《雁断胡天月》 第1章 引言 这是一个泣泪、悲怆的故事,一个天真烂漫的豆蔻少女被匈奴铁蹄掠上马背,带向了遥远的漠北。 提起匈奴,不能不说其历史太久远了,它号称马背上的民族,也曾是盘踞在中国北方长达数百年的一个游牧民族。汉人曾称匈奴为胡人,他们崇拜日月,信奉萨满教,祭拜天神。 匈奴,这个名字最早出现于战国时期的《逸周书》中,之后又出现于《山海经》、《战国策》、《史记》和《汉书》等史籍。据史料记载,匈奴的先祖是夏后氏的苗裔淳维,活跃于北部蛮荒之地。商周时期,匈奴人和中原政权有所接触。到了春秋战国末期,匈奴族与秦、燕、赵国发生战争。到秦始皇统一六国后,匈奴被秦将领蒙恬驱逐出河套地区。西汉建立后,单于冒顿将匈奴推向最强盛阶段,拥有骑兵三十多万,先后吞并东胡、月氏、楼烦、白羊等邻族,其领土东至辽河,西达葱岭,北抵西伯利亚,南到长城,给中原政权带来极大威胁。汉朝建立之初,高祖刘邦挟灭楚立国之余威,亲率三十万大军,意欲北击匈奴,结果反被匈奴四十万大军击溃,包围在白登山。幸亏足智多谋的陈平向单于阏氏行贿,才得以逃脱,震动朝野。及至刘邦亡故,据传冒顿单于修书一封,送给独揽大权的吕太后吕雉,大意是:我死了夫人,你死了夫君,不如嫁给我算了云云。汉朝受此大辱,却又无可奈何,于是送钱帛、嫁女子,以作缓兵之计,求得喘息之机。之后经过数十年的休养生息策略,到了汉武帝时期,汉庭国力渐强,为清除北方祸患,汉军通过河南之战、河西之战和漠北之战等,击溃匈奴主力,致使残余的匈奴人要么向汉庭归降,要么走向纵深的漠野,更有部分强悍的人马挺进欧洲,开启了新的征程。 从此,黄河之畔不见了匈奴人饮马的身影。 就是这个在中国北方游牧民族中第一个以显赫的声名载入史册的部族,前后存在了七八百年,谁知却在史书中并没有被浓墨重彩加以描述,往往只是简要带过,不得不说这是历史留给我们的遗憾。 在河西走廊的中部,有座山峰名叫焉支山,又称胭脂山,是祁连山支脉的一部分。焉支山水草丰美,自古以来一直都是天然的优良牧场。焉支,源出匈奴语,相对于祁连山在匈奴人心中为天山,而匈奴人的妻子或王妃被称作阏氏,焉支意为天后。 焉支山盛产一种红蓝草,用挤出的花汁制作胭脂,故焉支山又被称作胭脂山、女儿山。《五代诗话·稗史汇编》:“北方有焉支山,上多红蓝草,北人取其花朵染绯,取其英鲜者作胭脂。”故在中国北方,常以“北地胭脂”代指北方的美女。据传中原人开始使用胭脂是从汉代开始,是由张骞出使西域返回时从焉支山带回到长安,成为女儿们的最爱,从此风靡中原大地。 因了这一抹粉色,我走进焉支山。 五月天,山里已是郁郁葱葱,野花芬芳,重峦叠嶂,松林密布,沟壑纵横,清泉淙淙;峡谷两侧崇山峭直,奇石耸立,山间尚有古寺古亭点缀于巅峰之中。倘若遇到夜雨晓停,旭日初升时,焉支山又是云兴霞蔚,重物飘渺,气象万千。光晕里,高耸入云的焉支山被抹上了一层赤赭色,浑然凝彩,犹如泼血。无疑说,焉支山无论在月氏人心中,还是匈奴人眼里,都是一座神山。 盘桓在这昔日的古战场,我弯腰拾起一枚石子,看那饱经风雨的雕饰,我知道每一道花纹或每一处凹凸都见证了两千多年前的鏖战——金戈铁马,刀光剑影,飞驰的马蹄在卵石上溅出点点火花…… 焉支山和祁连山一带是广阔的草场,拥有丰富的草资源,自古以来就是天然的牧马之地。汉朝以前是大月氏和匈奴的牧场。匈奴击败大月氏夺得焉支山,凭借健壮的战马和有利的地形,屡屡对汉帝国发动侵扰。正是这座拥有一个如此浪漫名字的山脉,见证和承载了月氏和匈奴两大民族的兴衰荣辱,使得浪漫之中又夹杂了几许悲壮。 眼望这座巍峨的山峦,那消失的繁花湮没在岁月的风霜中,一隅的残垣断壁和孤立在城墙上的一截古塔还在诉说往昔的辉煌。还有清澈的胡泊,虽没有了浩荡,但依旧湛蓝如镜,曾经有女儿结伴来此梳妆。 一切静寂无声。 风,漫无目的喧哗;草,摇曳纤细的身姿。一丛丛山丹丹花,红了一片又一片,茎叶直立,花瓣后展翻卷,争奇斗艳,傲然绽放,红艳如血。坦荡的草原,一片碧绿,羊群滚动,一条蜿蜒的小河潺潺流淌去向远方。淡云拂过,山色空蒙,一条孤零零的小路伸向极目的地平线。 我从历史的指缝里捡起记忆的碎片,走进了一个女儿的世界:原野静寂,随着薄雾散开,盈盈清风里,一个身着轻纱,步履缥缈的女子款款而来。霎时,缤纷的花蕊从天而降,如梦如幻……长空里,一行人字形雁阵划过,声声悲鸣。山峦间,湖水浩荡。恍惚间有悠扬的歌声从远古传来,一曲《湫水谣》宕人魂魄—— 呦呦鹿鸣,食野之苹。 有美一人,清扬婉兮。 邂逅相遇,是我愿兮。 水泊浩浩,美目盼兮。 纵然是死生契阔,与子成说, 谁知到头来天各一方。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 昔我往矣,杨柳依依。 今我来思,雨雪霏霏。 关山苍苍,知音难觅, 辜负了桃之夭夭,灼灼其华, 终究却难成之子于归。 细思量, 风雨如晦,高岸为谷, 吟一曲千古湫水谣, 沧海桑田,佼人在何方? 第2章 方士出山 秋风起,落叶打着旋,慢慢飘忽,又被带向远方。 峰峦叠嶂,一座古刹掩隐在密林中。 晨曦里,茅草覆顶的山门被打开,白发飘飘、精神矍铄的住持黄方士从里面走出,下了几级台阶,停下了脚步。 他的身后有几个年轻的方士跟随了出来。 黄方士把目光投向周边的山峦。 断崖、峰石、丹霞。这里就是号称“西来第一峰”的崆峒山,东望长安,西接陇山,南依关山,北峙萧关,泾河与胭脂河南北环抱,交汇于望驾山前。这里也有“中华道教第一山”之美誉,相传元始天尊的真传弟子广成子在此山中的石室内隐居修炼,后来轩辕黄帝曾至此问道。轩辕潜心学习,在领悟了最高的“至道”后,经过二十八年的努力,使天下实现了大治,创造了中华历史上一代道治的辉煌时期,树立了不朽的丰碑,千古流传。 作为崆峒山的住持,黄方士的道行自然高超,经常被朝廷召唤,为国事出谋划策,奉献一份智慧和力量。 在中国古代,无论朝廷还是权贵乃至普通百姓,都信奉“巫术”,就是通过一定的仪式表演,利用和操作某种超人的力量来影响人类生活或自然界的事件,达到或满足一定的目的。据说巫术来自于舜帝部落,最初是舜帝儿子做酋长的巫咸国掌握了卤土制盐技术,外人把制盐的工序以为是在“变术”,加上巫咸人在制盐的过程中举行各种祭祀活动,这一用土变盐的过程被人们称之为“巫国的变术”,口传为“巫术”。在古代巫术相当发达,被广泛应用在社会方方面面,在夏商周时期,巫师更是代替了史官一职。因为史册的记载需要精通占卜、祭祀、天文、历法等,而巫师只要具备了这些专业知识,就成了不二的人选。着名的三易——《连山易》、《归藏易》、《周易》就是由巫术发展的结晶。 西汉时期就有大批的巫师、方士为朝廷服务,常住的专业人士就达一百多人,像崆峒山黄方士这样不定期被征召到长安的不计其数。 此时,站在瑟瑟晨风里的黄方士望着眼前的秋色不由感慨:“到底是中秋了,天凉了。看这满山的树叶红了、黄了,沉醉了。”接着他的眼里又多了一缕忧虑,“看这秋色渐浓,北方怕又不宁了。” 一个徒弟在诅咒:“都是该死的胡人搅得天下不宁,特别是一到秋天,粮食归仓了,他们就来抢劫。” 黄方士不禁又叹息了一声:唉—— 有一片秋叶停留在黄方士的肩上,被身边的徒弟伸手取下:“主持此次应朝廷召唤前往长安,几时回转?” 黄方士回应道:“少则三个月吧。等到了寒冬,远方的战事就该停息了。”说着从另一个徒弟肩上接过褡裢,又嘱咐道,“一旦应完朝廷的差事我就即刻回归,你等定要守护好咱们崆峒山。” “住持放心,我等心中只有崆峒圣山。”众徒弟齐声应着,闪身让道,目送黄住持健步往山下而去。 不得不说黄方士那声叹息是准确的,就在他和一众弟子忧虑的时候,远在漠南的匈奴铁骑已经逼近黄河北岸。 大徒弟又问道:“住持是直接前往长安吗?” 黄方士说:“我此次还得去趟朝那。” 徒弟说:“那要绕很远的道,一路更辛苦了。” 黄方士有告诉众弟:“好些年都没去过了,要去拜拜‘湫渊祠’,那是我们华夏的根。” 徒弟们明白了。 辞别众徒弟,黄方士迈着轻盈的步伐往前走去。 到了山脚下,黄方士走在幽深的十万大峡中,谷底穿山风在游荡、喧嚣,他仿佛听见无数神兵勇士在呐喊、嘶吼。民间传说中,这十万大峡谷的名称和轩辕黄帝有关。当年黄帝与蚩尤大战,兵败后撤退过了黄河,觉得还没有脱离危险,又撤过了渭河,在滚滚东流的泾河岸边停下了脚步。当时已是人困马乏,黄帝驻足回望,不由心生悲鸣,这一路兵马西撤,难道天底下就没有一块安全的地方吗?突然间他想起早年在崆峒山问道时去过的后峰,那里地形既险又隐蔽,沟峁溪谷纵横交错,山岩陡峭,林木阴森,何不前往?于是大军一路向西,十万将士隐没在大峡谷中安营扎寨,枕戈待旦。之后待黄帝厉兵秣马,带领神兵就要出山时,仓颉无不留恋地对黄帝说:就要出发了,这峡谷还没有名字呢,给起个名吧。黄帝稍加思考后说,我们当初率十万大军隐身,这是上天赐给我的练兵场。现如今将士们兵强马壮,得益于此,就叫十万大峡吧。而后,黄帝坐在指南车上,率领大军,过了泾河、渭河,来到中原涿鹿,摆开阵势,与蚩尤又一次展开了大战。这一仗杀了个昏天黑地,黄帝冲杀在前,蚩尤见虎豹熊罴四支怪兵,以为是天兵降临;四百面鼓震得太阳不敢落下,月亮不敢上来;一方面旌旗摇动,山呼海啸一般。至此蚩尤兵败被活捉。黄帝不但彻底统一了中原,还扩展疆土收复了南方。 此刻这秋日的大峡谷,河水潺潺,水流撞击乱石的轰鸣声在谷底回荡,犹如千军万马的嘶吼。过了一座两根圆木搭建的木桥,峡谷渐渐宽阔起来,要不了多久,黄方士已经走出大峡谷,置身在层叠的山川之中。 累了,黄方士坐在路边大槐树下歇脚,喝几口水润润嗓子。 路上有行人走过,看见白发飘飘的黄方士风骨如神仙一般,自然眼神中多了几分崇敬,即使走远了又禁不住回头再望一望,目睹黄方士像风一样飘逸地远去。 第3章 相面谶语 这个傍晚,黄方士走进了朝那。 朝那是中国的一个古地名。 远古时期这里是一片茫茫大海,在加里东古生代地壳运动中,随着高原隆起,海水逐渐退却,留下这水域浩渺的巨大湖泊。之后造山、褶皱继续演变,湖泊被分割成诸多小的水湫,传说有九十九个,分布在黄土高原大片区域。再后来,有些干涸了,有的成了季节性的水泊。到了秦汉,仅在朝那也只留存了两个较大的湫水,且相距甚远。 朝那湫,顾名思义就是地处朝那的湫水。远古以龙为图腾的伏羲氏部落及上溯到华胥氏部落的起源地据传就在朝那。就龙的形貌而言,是以蛇为主体,综合了牛、马、羊、鹿、鸟、虎、猪等许多动物的特征形成的一种综合性图腾,更能说明这是中华民族历史性氏族大团结、大融合的结晶。据《史记·封禅书》总结,秦及三代时国家级祭点,就有“湫渊,祠朝那”的记载。秦王祭祀朝那湫,不单指是秦始皇,而是他以前的数代王者。之所以把朝那尊为“龙之所处也”加以祭祀,和伏羲、女娲有直接的关系。 民间广为传播伏羲、女娲的神奇故事大体是:相传华胥氏族部落在一次大洪水灾难中,遭到了灭顶之灾,整个部落成员只有伏羲、女娲兄妹二人幸免于难。他们是坐在一个葫芦里逃生的。待洪水退却后,葫芦落到了朝那湫这个水静止不流的高山湖泊中得以生存。当伏羲、女娲看到这个世界仅剩他俩时,万分孤单的女娲娘娘以黄土捏人形像以解心中的苦闷,后来为了延续人类,兄妹欲结为夫妻,于是在四面山头上燃起烟火,又将两扇石磨搬到两面山上,然后对天祈祷说:若苍天允许我们兄妹二人结为夫妻,繁衍人类,就四山之烟聚而滚磨合。祈祷毕他俩把石磨推向湫中,只见四山之烟果然聚合,再看湫中的石磨也紧紧的合在一起,时浮时隐。为遵循天意,兄妹二人遂结为夫妻。后来人们为纪念伏羲、女娲结合,由此繁衍人类的功劳,就在湫渊的东冈上修了湫渊祠,还在燃烟和滚磨的地方建有庙宇,以奉祀这里山水的灵性。至今当地汉族群众在一些民间巫祝或祭祀活动中仍捏面人、面灯等祭品,也就是在承袭女娲娘娘黄土捏人的习俗。 从汉字音韵转移规律来看,古语“龙”与“雷”声母相同而意义相近,“龙泽”也就是“雷泽”,雷泽也就是朝那湫,这里便是华胥部落的根之所在。雷泽华胥生伏羲,朝那湫周围甚至可能是中华人类文明肇启之地。这里的祭祀活动,从伏羲之母华胥为青春少女时就已兴起。祭祀是一种信仰活动,中华民族的原始信仰:一是天地信仰,二是祖先信仰。 来自号称“西来第一峰”崆峒山的黄方士就在这个秋日的黄昏,走进了朝那。这是秋祭最为隆重的一段时日,四面八方的各方人士齐聚,就为拜谒“湫渊祠”这一盛大的节日。 几天后,待朝拜结束,黄方士应朝那牧场李都尉的邀请,来到他家做客,短暂停留了一几个时辰。 在长安以西,汉廷分布有瓦亭、朝那、关山三大牧场,专为朝廷饲养军马。李都尉曾在“飞将军”麾下征战匈奴,后因负伤不得已才离开军营,来到朝那管理牧场。 牧场分为马场和营地两个部分。营地坐落在一个谷地,濒临湫水,附近临河有一个村庄。营地主要负责后勤事宜,牧人家属在此居住。马场全都在山里,那里有河流,地势开阔,牧草丰美,又远离人烟,适合育、养、训一体,是信马由缰的好地方。 牧场营地建有诸多茅草屋,以及依山挖就的众多窑洞,还有芦苇搭建的马厩和栅栏围起的羊圈。一条潺潺流淌的小河把营地和外界分隔开来,上面搭一座简易木桥。河流的滩涂长满了水草,不同季节景致也不一样,颇有一种田园的诗情画意。 沿一条车马道往前走,靠最里面就是李都尉的家。院子用树枝木桩圈起,几间木质房子,东西带有耳房,东面的山崖下开有两孔窑洞,一个用来放杂物,一个就是他们的灶间。 那个时代砖瓦是奢侈品,皇族、王爷以及个别大臣才有资格建房使用,其余的人家大多只能用黄土夯筑围墙,茅草搭顶,甚至挖地窝子或窑洞。至于砖瓦普及到普通百姓家,已经是东汉以后了。 黄方士看着眼前的茅草木屋,还有简陋的窑洞和篱笆院墙,心生敬佩,对李都尉说:“堂堂一个牧场都尉,居所还是这么简陋。” 李都尉笑道:“挺好的,房屋能住就好。其实从牧场到附近的村庄,别看屋顶是茅草,这已经是我们这一带最阔气的房屋了。” 黄方士频频点头:“看来都尉的心思全放在养马上了。” 李都尉说:“胡人猖獗,身为牧马人,恨不得一下子武装几十万骑兵才好。” 黄方士赞叹:“好啊,朝廷有你这样的志士,不愁将来打不败匈奴。” 这时,李都尉的夫人明惠闻声从木屋里出来:“哎哟,是黄大师,难怪今儿一早树上的喜鹊就叫个不停。” 黄方士笑了:“如此看来我是贵客了?” “那是。上次见黄大师还是好些年前的事了。快屋里坐吧!”明惠很热情 “请。”李都尉做了个手势。 进到厅堂招呼黄方士坐下,明惠对李都尉说:“你陪黄方士寒暄,我去灶房安排饭食去。” 李都尉说:“行,去吧。” 看着史明惠走出木屋,黄方士又感慨道:“堂堂都尉夫人还要亲自下厨,好贤惠呀。” 李都尉说:“家里就两个女儿,平时我多的时候在山里的马场,她顾得过来。” 他家的厨房在东南角,坐在灶台前烧火的朵儿见明惠进来,问道:“娘,这白胡子老头是什么来头,像个神仙似的,连爹、娘都恭恭敬敬的。” 明惠看着朵儿说:“你算说对了,他可不就是神仙,身为崆峒山的方士,那可是不一般的人物,到处云游四方布道,结识天下的能人,学得一身本领。他能揭破周公的《易经》,天上地下没有他不知晓的。” 朵儿惊讶:“哟,这么厉害。” 明惠站在案板前着手开始用陶盆边和面边说:“你不知道,他打的卦灵验得很,等饭后给你侧一个,看将来你能嫁个什么样的人家。” 朵儿羞涩:“娘,说啥呢,我还小。” 明惠说:“不小了,过两年就该嫁人了。” 这时,十岁的雁儿从院外跑进,到厨房门口冲娘嚷嚷说肚子饿了。明惠说,先吃点馍馍,等会饭就好了。朵儿接话对妹妹说,雁儿,你去堂屋看看,那儿有个白胡子神仙爷爷。 “真的?”雁儿撒腿跑向木屋。 厅堂里李都尉和黄方士在寒暄,雁儿倚着门框往里看,见了鹤发童颜、道骨仙风的黄方士,眼里充满好奇。 李都尉招呼女儿:“来,雁儿,过来。” 雁儿走近,依偎在父亲身边。 李都尉说:“这是小女,乳名雁儿,年庚十岁。” 黄方士微笑着边望着雁儿边对李都尉说:“女公子好容貌啊!” 李都尉说:“小女倒也乖巧。不如请大师给孩子相个面,看将来……” 雁儿歪着脑袋一副天真的模样,扑闪着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望着客人。 黄方士捋了一把银色的胡须,仔细端详雁儿的面相:“这女娃好面相,天庭饱满,齿如瓠犀,螓首蛾眉,下唇靠左有方浅浅的黑痣,且润光纯正,大富大贵啊。不过……” 李都尉笑容满面地听着,对黄方士的突然停顿感到疑惑:“怎么,莫非……” 黄方士似乎看出了什么,却又故作轻松地微微一笑:“没什么,人的命天注定,没事的,一切都会好的。” 尽管这样说了,李都尉的脸色还是有些紧张起来。 接着,黄方士又说:“我这里有一枚玉佩,不如赠与女公子,权当护身符。”说着从怀里掏出了玉佩。 李都尉急忙推辞:“这如何使得,那是方士的心爱之物。” 黄方士说:“这件玉佩是我第一次去终南山拜访道阳大师时馈赠给我的,想来已有五十年了。” 李都尉不敢承接:“这,这也太贵重了,怎么使得。” 黄方士说:“言念君子,温其如玉。这枚玉佩一面镌刻有祥云,一面雕有灵鹿,表示福禄康宁,吉祥如意,算是老夫的一片心意吧。倘若……”稍微停顿了西啊,又继续说道,“等令爱长大了出嫁时,由夫人亲结其缡,换了这旧的丝绳即可。” 李都尉听黄方士说了“倘若”二字,却又打住不说了,故用心爱之物寄托美好祝福。想必是看出了一些不寻常,他的没说出口的话语里所掩藏谶言又是什么呢?人世间的有些事往往是等应验了才能知晓其中的隐语,这就是看破不能说破。 这时,朵儿去厅堂给客人续水,从外面听见了,进到厅堂想再听个究竟,那白胡子神仙不言语了。朵儿只好倒完水回到灶间把所听到了告诉了娘,惊得明惠“啊”地叫了一声。 饭后黄方士要走,李都尉夫妇挽留不住,一家人只好相送过了木桥。 “就到此吧,都尉,老朽要走了。” 李都尉抱拳与黄方士作别,明惠躬身施礼。 这时,空中有一行雁阵鸣叫,悠远划过,众人抬头仰望。 “看,天凉了,大雁南飞了。”朵儿仰望着天。 雁儿接话:“我叫雁儿,我也要飞,飞得远远的。” 明惠叹息:“嗨,这孩子。” 第4章 陇山劫难 “看这秋色渐浓,北方怕又不宁了。”这是黄方士离开崆峒山时曾有的忧虑。 果不然,匈奴骑兵的铁蹄在旷野的卵石上溅起了火星。 原野,乌云密布,枯黄的草叶在劲风里摇曳。大河之上,一轮浑圆的血色落日瑰丽恢弘。孤城,烽燧,狼烟正直直刺向昏黄的天空。 砂土路上骏马奔驰,马背上,数万名匈奴军士挥动弯月刀杀气腾腾而来…… 马蹄疾驰……匈奴兵突破石门障…… 匈奴兵越过石门水;匈奴兵攻克光禄城…… 乌云下,汉帝国的旗帜在冷风里飘摇。 马蹄声中,汉军信使疾呼:胡人占领五原郡—— 马蹄踏过荒草地,信使高喊:胡人进占九原城—— 如雷般的铁骑,黑压压的匈奴骑士顺黄河而下…… 秦直道上,快马而来的信使大叫:匈奴占领朔方…… 马蹄声碎…… 此时此刻,千里之外的陇山郡还沉浸在中秋月圆的氛围中,没人会预感到灾难会降临。 脚下浑厚的黄土地绵延起伏,平畴沃野,一望无垠。一条波澜不惊的河流静静流淌在秋日的原野上。河的岸边,是一大溜靠崖式民居窑洞。 一座城池,城门上写有气象森森的三个大字:陇山郡。 陇山郡坐落在百里黄土塬上,轩辕黄帝在此与中医鼻祖岐伯论医,故有“岐黄故里”之说。周先祖曾率族人与其子鞠陶、孙公刘等“教民稼穑”,开启了先周农耕文化之先河,称之“周道之兴自此始”。道是天地万物的本源,道自然而无为,无形而实存。道无所不在,无时不在。“道”是华夏先祖从上古蛮荒时代就开始了遵循了,在对宇宙和自然的探索过程中,先祖们从各种具体事物的表征中寻找出的统一规律,并经过多代先哲智人的打磨提炼,逐渐抽象、完善形成的。真如老子所谓“大音希声,大象无形”。现如今长安城从皇宫到市井都崇信神仙,方士们便以黄帝为本源附和神仙学说,开始将神仙学与黄老学相结合。 此时的陇山郡还很安逸,城楼上,哨兵懒洋洋地站岗执勤。 市民、商人和挑担的村民从城门洞进进出出,呈现一派祥和的景象。 走进城内,街的两边是土石堆砌或黄土夯筑的茅草建筑,人来人往。街市上,一些饭馆、酒肆门顶上飘着不同颜色的幌子,几峰骆驼响着“叮咚”的铃声大步向前。 在城的大墙根下,公孙袤和三个半大的孩子在玩“掷羊拐”的游戏。公孙袤玩输了,抓起羊拐撒腿就跑,另外三个孩子见状喊叫着追了上去。 一孩子嚷道:“公孙袤,你耍赖皮。” 公孙袤被追撵的急了,从城门洞跑了出去,三个孩子在后面紧追不舍。 城池街面依旧热闹,市井繁华,酒肆林立,人头攒动。不管是来来往往的行人,还是推车挑担的生意人,一番熙熙攘攘的景色。 芹儿骑在父亲公孙缙的肩上,兴奋不已。身后侍女杏花紧紧跟随。 过往的行人纷纷恭敬打招呼:公孙老爷好,公孙先生好。 公孙缙微笑着向乡邻谦和地点头致意。 芹儿左顾右盼—— 一个卖小吃的吆喝,芹儿转过头去…… 一个端着破碗的乞丐被一家店铺推出来…… 一个挑担的小贩摇着拨浪鼓迎面而来…… 一个盐商模样的阔佬坐着一顶轿子自得走过…… 一个靠杂耍的人表演技艺,人们围观…… 芹儿一脸兴奋。 喧嚣中的人们谁也不会想到,匈奴的铁骑正在一步步逼近…… 此时在城外的了望台上,士兵还和往常一样懒散地游动。 山脚下,一条河流依然波澜不惊地流淌在深秋的萧瑟里。还有河岸边的芦苇,在冷风里摇曳着枯黄的身姿,不甘地追忆着夏日茂盛的翠绿。 远方传来闷雷一样的声音。 了望台上的哨兵听见马蹄声,抬眼望去,一片尘土飞扬。 哨兵惊呆了:“这是咋了?” 有别的哨兵猛然反应了过来:“有敌情,快点狼烟,那是胡人的骑兵……” 阳光下,胡人的战刀闪烁刺眼的白光。 城里有人看见了,大喊:“快看,远处的烽火台有狼烟。” 也有人大叫:“不好,胡人又来了,快跑……” 人群乱了起来,拥挤不堪。 尖叫声一片…… 凌乱的街面,慌张的人群,小贩的篮子被撞倒了,水果在地上滚动。公孙缙怀抱芹儿急忙往前走,杏花紧随其后。 公孙缙想起儿子公孙袤,担心地:“袤儿呢,这会又去哪疯了?” 杏花张望:“刚才看见他们几个在城墙角玩‘羊拐’呢,这会……” 公孙缙猛地把女儿塞到杏花怀里,叮嘱道:“你抱芹儿赶紧回家,我去找袤儿回来。” 公孙缙已经融入来回奔跑的行人当中,脚步凌乱不堪。 一个找不见母亲的孩子在哭泣…… 在城外的原野上,雷暴般的匈奴铁骑越过小溪,踏过村庄…… 路上一些来不及躲避的行人被匈奴的弯月刀砍杀,荒野地到处奔跑着逃生的老百姓。 翻滚而来的黑云渐渐笼罩天空,浓烟在地上燃烧…… 陇山城外的沙土路上,公孙袤和三个孩子紧张地奔跑,他们的身后是马背上杀气腾腾而来的匈奴兵。 有个孩子跌倒了,大叫一声:“拉我一把!” 公孙袤猛然掉头返回,拽扯跌倒的玩伴:“快,快!” 另外两个孩子继续往前奔跑。 匈奴骑兵渐渐逼近。 公孙袤和跌倒爬起的那个孩子边跑边回头张望。 先前跑到城门下的那两个孩子焦急地在向城门楼上喊叫,示意放下吊桥。而在城门外的空地上,公孙袤和那个落后的同伴依旧在奔跑。 马蹄纷乱地溅起沙土。 公孙袤和同伴回望,惊恐的眼睛…… 城楼下,匈奴兵猛然勒住缰绳,疾驰中的马儿前蹄悬空,狂躁嘶鸣。在城门前,匈奴骑兵眼睁睁看着吊桥缓缓升起。 城楼上的汉军守城士兵严阵以待。 愤怒中的匈奴兵搭箭、拉弓,满脸杀气。 匈奴兵射出的箭被城楼上的守城士兵用长枪挑飞。 这个时候在城池内,公孙袤和三个惊魂未定的孩子从城门洞跑向空荡荡的街面。 街口,有一只流浪狗冲天吠叫。 主街道上,公孙缙迎面疾步走来,看见了奔跑过来的四个孩子。 公孙缙大声喊叫:“袤儿。” 公孙袤也在狂喊:“爹——” 公孙缙伸开双臂:“袤儿——” 公孙袤扑进父亲怀里。 另三个孩子快速跑向回家的路。 两军对垒,城上城下飞翔的箭在空中碰撞。 城上的汉军士兵倒下…… 城下的匈奴士兵落马…… 箭雨纷飞…… 城池内空空荡荡,有游荡的狗颠着步子跑过,间或有人急匆匆走过街头。 暮色浓烈,公孙缙不安地在自家院子来回走动。院子里、屋檐下的箩筐中晾晒着各种中草药,香气扑鼻。公孙缙出身医药世家,悬壶济世,治病救人,好德行,是百姓心中的救世主。正因为这样,走在街上人人都会见面叫他一声:公孙先生! 北屋的门扇虚掩着,公孙袤从门缝向外张望,他看见了远处城楼冒起的黑烟。 “爹,我要去杀胡人!”公孙袤出了屋子。 公孙缙把儿子揽在怀里:“袤儿,你还太小,等将来长大了再去从军报国不迟。” 公孙袤问:“爹,胡人能破城吗?” 公孙缙思忖了一下说:“应该不能,胡人明天就退了。”他不想给懂事了的儿子心里产生恐惧,按以往的经历,匈奴也是在短时间攻城不下很快就退兵的。 晚霞在燃烧,燃烧的箭矢一支支飞向城楼…… 砂土夯筑的城墙上,木楼和顶上的茅草在暮色里冒起浓烟、火光熊熊。 夜降临,公孙缙一家人围坐在地当间燃起的火盆边。侍女杏花在火上熬茶,公孙袤用手拿了木炭往火里添,芹儿钻在被窝里。 夫人尚氏惶恐不安,很是担忧:“老爷,胡人今晚不会攻进来吧?” 到了这会公孙缙不想再欺骗家人:“他们用火攻,很难守住,就看守军今夜能不能把持住,不让胡人靠近。” 尚氏神色紧张:“老天,这如何是好。”又嘱咐道,“今晚袤儿就别去耳房睡了,杏花也留在这。” 公孙缙点头赞同:“这样好,一家人在一起好有个照应。” 夜渐渐深了。 夜又慢慢消失。 晨曦初露,暗淡的街面空无一人。 门缝里,窗棂后,一双双惊恐的眼睛向外张望。 城门口,匈奴兵往城楼狂射点燃的羽箭。熊熊大火在城门下燃烧,经过数个时辰的进攻,吊桥轰然跌了下来。顿然,紧闭的城门被焚毁,匈奴铁骑如虎狼般匈攻入城内,震耳欲聋的喊杀声淹没了马蹄声…… 街上到处都是逃命的人群。 一扇扇门板被匈奴军士破开,屋里妇女孩子大惊失色…… 匈奴骑士横冲直撞,手起刀落,鲜血飞溅…… 厅堂门板被劈开,公孙缙仓惶带领家人从西耳房的窗户逃出,奔向大门外。院子里,廊檐下,晾晒的药材撒的到处都是。 街头,喊叫声,杀戮声,惨叫声…… 急速移动的脚步…… 快速跃进的马蹄…… 赤手空拳的老百姓和匈奴士兵搏斗。 一个青年小伙子飞身跃起,将马背上的匈奴兵扑下来,撕咬在一起。 家人被冲散了,公孙缙捡起一把刀,与匈奴兵捉对拼杀…… 惊恐中的女人、孩子们在街上胡乱奔跑,嚎叫。 公孙夫人尚氏手里拖着芹儿,身后是奔逃的杏花,跑在前面的公孙袤不时回过头张望。 公孙袤大声喊叫:“娘,芹儿……” 尚氏催促:“袤儿,你腿脚快,赶紧跑,别管我们!” 突然,跑在后面的杏花被一支飞来的乱箭击中,栽倒在地。 尚氏大叫:“杏花——” 在街的另一角,匈奴骑兵冲过来, 汉军士兵在后退中奋勇抵抗。 一个汉军士兵挥动长矛刺向马背上的匈奴骑士,被刺中,匈奴兵跌落马下。另一个匈奴骑士赶来,弯月刀削飞了汉军士兵的头盔,接着反手又一刃,汉军士兵满脸是血。 血喷溅到奔跑而来的公孙袤脸上,片刻的愣怔后,公孙袤弯腰捡起地上的长矛,直接扎向马背上的匈奴骑士。匈奴骑士来不及回防,长矛戳进了他的后背。 一个匈奴骑兵看见了,疯狂地向公孙袤冲过来,举刀就砍。 公孙缙大惊:“袤儿,当心!” 公孙袤一个翻滚躲过。 已经浑身是伤的公孙缙跑过来,一把抓住了儿子的衣领:“快,袤儿,你还小,躲在树后。” 几个气势汹汹的匈奴骑士逼近。 公孙缙用身躯阻挡匈奴骑兵:“来吧,该死的胡人!” 匈奴的利刃砍过来,公孙缙一闪,左臂被划伤。 公孙袤心疼地狂叫一声 :“爹”,从树后跑出来。 与此同时,公孙缙往前一扑,拼尽全力将马背上的一个匈奴骑士拽下来。 公孙缙牵住缰绳:“袤儿,快上马背!” 公孙袤不从:“爹,我不走,我不能丢下爹娘!” 公孙缙大喝:“快走,不然谁也活不了。” 公孙袤在父亲用伤重的身躯极力撑托下,跃上马背,向南城门飞奔而去。 这时,从地上翻身站起的匈奴兵挥动利刃扎进公孙缙的后背…… 不远处,尚氏看见了这一幕,惊恐中尖叫:“老爷——” 同时,尚氏急忙捂住芹儿的眼睛。 公孙缙口中喷出一股鲜血…… 尚氏看见自己的男人仰天奋臂狂啸:“哈哈,我儿将是胡人的埋葬者!” 公孙缙轰然倒下…… 第5章 死里逃生 浑厚的黄土地绵延起伏,平畴沃野,一望无垠,清澈的河水哗哗流淌。 马蹄奔驰,草叶纷飞,骑在枣红马上的公孙袤满眼怒火。疾驰中的公孙袤扭头回望,数个匈奴骑士在后面紧紧追赶。 深秋时节的陇山莽莽苍苍,一片绚丽,浓重的霜气把树叶染成红色、黄色。 公孙袤在策马奔驰。 匈奴兵追赶。 疾驰的马蹄驶进瓦亭峡谷,狭窄处两山绝壁,谷底泾水奔流、喧嚣。开阔处河岸两边,清冷的秋风里,苇絮飞舞,满天一片洁白,壮美。这里易守难攻,是关中通往塞外的军事屏障。 公孙袤依旧在马背上狂奔,两手抱住枣红马的脖子,两只脚拍打着马的肚子。 马蹄奋疾,石子飞溅…… 公孙袤纵马掠过层林下的河流,水花四溅。不时他扭头向后望去,远处匈奴兵仍在追赶。 出了峡谷,两边尽管还是连绵起伏的群山,但视野开阔了许多,草地、灌木、森林错落有致。奔驰中,前方出现一个岔路口,公孙袤猛然勒住马缰,不知该往哪里去。就在这时,林中的一条小路上,出现一个扛着?头、脚穿草鞋的老夫健步走来。 公孙袤见了赶忙翻身下马,往前紧走几步,施礼:“老人家,敢问这两条路是通向哪里的?” 老夫用手指了指:“左手这里通向萧关,右手那边去往朝那牧场。” 公孙袤听得一脸茫然。 老夫问:“你娃要去哪?” 公孙袤摇头。 老夫看见公孙袤身上、脸上的血迹,很是疑惑:“娃娃,你这是……” 公孙袤往后瞄了一眼,悲鸣地:“陇山郡被胡人破城,他们杀人放火,有骑兵在追撵我。” 老夫瞬间明白了。 不远处传来急促的马蹄声。 公孙袤正打算上马,被老夫扯住马的缰绳:“娃儿,等等。” 公孙袤不明就里。 老夫把缰绳一摆,让马头朝向萧关方向,然后就势用手中的?头朝枣红马的臀部狠狠一击,受了疼的马儿顺左边岔道撩蹄而去。 公孙袤不解:“你这是……” 老夫往后一望:“让奔腾的马蹄把胡人引向萧关,那儿有朝廷的驻军。” 公孙袤顿时明白了。 老夫又说:“胡人就要到了,娃娃,跟我来。” 公孙袤跟随老夫蹿过路旁的灌木丛,钻进了密林。 少顷,追赶而来的一队匈奴兵看见了岔道左前方奔驰中的枣红马,继续撵了过去。 “有他们受的。”老夫在林木缝隙看匈奴骑兵远了,又对还未缓过神来的公孙袤说:“走,娃,咱们回去。” 当匈奴骑兵追到萧关,远远看见关隘坡下的草地上,那匹枣红马悠然地在路边吃草,感到疑惑。 城楼上,一溜隐藏的汉军士兵拉弓瞄准。瞬间,关隘上羽箭呼啸而来。 冲在前面的匈奴骑兵中矢,从马背跌落,后面的骑兵用弯月刀左右横挡。一个匈奴骑士见势不妙,调转马头想逃离,被追上来飞箭射进后背,惨叫落马。 又一排汉军羽箭射来…… 最终,一个受伤的匈奴骑士伏在马背上侥幸得以逃离。 不知是这位逃脱的骑士报得信,还是匈奴早有进攻的准备,数天后,数十万匈奴铁骑南下。 面对黑压压奔驰而来的胡人铁骑,驻守萧关的士兵惊恐万分。雷暴般的蹄声像潮水一样涌来,烟尘滚滚。顿时关隘上下,飞翔的羽箭在空中交错、碰撞。 萧关对都城长安来说尤为重要,朝廷派重兵把守,一旦关隘沦陷,关中平原将彻底袒露在敌人的铁骑下,任其肆意横行,无所畏惧。之所以长安为中心的那块地域被称作关中,包括渭河冲击平原及其两侧的黄土台塬和南部的秦岭北坡,乃至北部的低山丘陵、西部的陇山山地,是一个南、北、西三面环山,向东敞开的河谷平原盆地。四周分布有四大关口:东为函谷关,西有大散关,南有武关,北就是防御游牧民族的萧关。朝廷为防外敌入侵,往往在许多关隘和军事重镇由威震一方的将领统兵驻扎,但兵员数额不是太多,一般情况下主要就是防御,只要坚守数天,援军会及时赶到。 可此次萧关未能等来援军,由于寡不敌众,实力太过悬殊,关城失陷,城内外尸横遍野,烽烟飘荡。 萧关被攻克,镇守关隘的将士全部阵亡,关中北大门顿开。匈奴骑兵长驱直入,直逼雍城。顿时,大汉朝野陷入恐慌之中…… 路边、田野,尸首遍地。一个死去的女孩睁着不屈的眼睛,旁边是一朵野菊在冷风里摇曳。 匈奴兵嘶吼着,挥舞弯月刀奋勇向前。 马蹄声碎,燃烧的一座又一座城池火光熊熊…… 公孙袤可谓是死里逃生,是他父亲用血肉之躯挡住了匈奴骑士的利刃,赢得生机。 此时在山脚下,夜色里一堆燃烧的柴火噼啪作响。一孔窑洞外,公孙袤坐在火堆前往里添柴,对面坐在小凳上的老夫正用木棍挑着一只野兔翻转烧烤。 老夫说:“这萧关都破了,你得从长计议。” 公孙袤咬牙:“我要报仇雪恨。” 老夫说:“等你长大了吧,你现在还小。” 公孙袤问:“老人家,你知道崆峒山怎么走吗?” 老夫疑惑:“你是要……” 公孙袤回答:“我想去崆峒山学武艺,听我父亲说那儿的方士们个个武艺高强。” 老夫明白了:“你还不如去朝那投奔李都尉。” 公孙袤不解:“他是……” 老夫说:“离这不远就是朝廷的牧场,你既然会骑马,那儿有数万匹骏马够你驰骋的。” 公孙袤听了很欣喜:“李都尉除了养马,还招募骑士吗?” 老夫点头说:“李都尉原先就是驰骋疆场的勇士,后来由于负了伤这才到朝那牧场给朝廷养马。去吧,他会教你舞枪弄剑的。” 公孙袤满眼放光:“那好,我明天就去牧场投奔李都尉。” 第二天一早,公孙袤告别老夫,离开了山林。 他肩上挎着老夫给准备的干粮袋,脚步轻快地沿着一条蜿蜒曲折的山道翻山越岭而去。越过一道垭口,山地草原呈现在他的视野里,高低起伏的丘陵绵延不断。已是黄昏时分,枯黄的草地在夕阳下犹如镀了一层金光,熠熠生辉。公孙袤猜测,这偌大的草原一定就是朝那牧场了。 谁知他遭遇了狼,阵阵狼嚎在山峦间回荡。 公孙袤在拼命奔跑……身后几十米开外,几只恶狼疯狂追逐。 奔跑中的脚步…… 追赶中的恶狼…… 公孙袤一脚踩在鼠洞上,腿一倾斜前扑跌倒。 张着血口的灰狼跃起…… 一支射出的箭飞翔而来……头狼凄厉一声尖叫……又一支箭飞来,狼倒地挣扎。 公孙袤惊愕地回望,瞪大了双眼。 在急促的马蹄声中,牧场首领李都尉和几个牧人吼叫着赶了过来。 剩余的狼转身惊慌逃命。 坐在地上的公孙袤抬头仰望马背上的人,残阳下牧人的形象高大威猛。 李都尉开了口:“是个孩子,你怎么一个人在这荒野地?” 公孙袤从地上坐直身子,又磕头感谢救命之恩。 李都尉问:“你是从哪来的?” 公孙袤如实回答:“胡人攻陷陇山城,我侥幸逃了出来,爹娘他们……” 公孙袤已是泣不成声。 李都尉咬牙攥紧了握马鞭的拳:“可怜的孩子,又是胡人的罪孽!” “我要报仇!” 第6章 初见雁儿 小河潺潺流淌,木桥上行人走过。 夕阳西下,余晖给枯黄的草叶、枝条、山石抹上了一层绚丽的橘红。炊烟袅袅飘忽。在围起栅栏的独院前,雁儿在草垛边的空地上玩耍。传来一阵马蹄声,雁儿抬眼望去,看见不远处,逆着阳光的李都尉策马而来。 雁儿的眸子里多了喜色,站起迎了上去,挥舞着双臂喊道:“爹——” 在马儿的嘶鸣声中,李都尉勒住缰绳,从马背上“扔”下一个孩子来。 雁儿惊奇地问道:“爹,他是谁?” 李都尉说:“这是我从狼嘴里夺来的孩子,以后他就是你哥。雁儿,告诉你娘,我回马场了,有几匹马被狼群撵散了,我得去找。”说完李都尉掉转马头,打马离去。 雁儿收回目光,好奇地看着公孙袤。 公孙袤从地上坐起,望着雁儿。 雁儿问:“你要给我当哥哥?” 公孙袤站起,上前一步,顽皮地伸手摸了下雁儿的脸蛋,说道:“你叫雁儿?” 雁儿躲闪,瞪了公孙袤一眼:“是,我叫李雁儿,你是谁?手那么脏,还要给我爹当儿子。” 公孙袤有些不屑:“哪个要给你爹当儿子?我有爹娘。” 雁儿说:“那我爹说你是我哥哥。” 公孙绷着脸说:“怎么,不行?” 雁儿想了下:“当哥哥可以,以后你得陪我玩。” 公孙袤面露微笑,为示友好,从衣裳口袋里摸出几个羊拐递过去:“给你!” 雁儿欢喜:“咦,这个好!” 公孙袤把羊拐交给雁儿,雁儿伸手接住,一脸高兴。 这会,一阵羊群的“咩”叫响起,木桥那边的大路上,十五岁的牧羊娃李郁郅披着一身霞光,赶着羊群走来。 听见羊叫,草垛边的雁儿扭头一望,叫着“郁郅哥哥”,扔下公孙袤撒腿跑了过去。 暮归的羊群进入依山而建的圈舍。羊圈用栅栏围起,圈内搭起一大溜茅草棚。羊倌李郁郅怀里抱着一只初生小羊羔,一只母羊跟在他身后不安地叫唤着。 雁儿兴奋地抚摸小羊羔:“呀,毛茸茸的,好可爱。” 李郁郅放下小羊羔,母羊舔舐、嗅闻。小羊羔扎巴着不稳的步子,找到奶头,开始吮吸。 雁儿下意识地嘴唇蠕动,似在学小羊吃奶。 李郁郅发现了,问:“咋,你也想吃奶?” “没有,我只是觉得好玩。” 在草垛那里,公孙袤坐在干草上看李郁郅圈好羊,和雁儿从羊圈那边走来。雁儿边走边用手指着公孙袤说:“看,那是我哥哥。” 李郁郅奇怪:“你只有姐姐朵儿,又哪来一个哥哥?” 雁儿说:“我爹给我捡来的。” 李郁郅乐了:“嘿,捡了个哥哥,还有这事。” 雁儿径直跑向公孙袤。 公孙袤望着走过来的李郁郅,神情多少有些紧张。 李郁郅站定,望着公孙袤问道:“喂,你是谁家的娃,咋跑这来了?” 听李郁郅这样说,雁儿不高兴了:“李郁郅,你干嘛呀!我给你说了,他是我哥哥。” 公孙袤站起,盯着比自己高出半头的李郁郅,到这会他不胆怯了,暗暗攥紧了拳头。 李郁郅言语中充满了挑衅:“你是个野孩子!” 公孙袤不示弱:“你才是野孩子。” 李郁郅笑了起来:“嗨,这小崽子还有点个性。你敢和我摔跤吗?” 公孙袤脖子一梗:“来呀,怕你不成?” 两人拉开了架势。 这时在木桥那边,拄着拐杖的中年汉子赵成纪一瘸一拐走来,有过往的人给他打着招呼。 赵成纪边走边看见前边打闹的孩子们,骂一句:“又是老李头家的这兔崽子,整天就知道惹是生非。” 草垛边,公孙袤被摔倒在地,不服,爬起来又扭住李郁郅的手臂,缠腿、勾足。李郁郅抱头、抱颈,继而抱住公孙袤的躯干,凌空架起。公孙袤的双腿在空中乱蹬,使不上劲。 雁儿紧张地望着,睁大了眼睛。 走来的赵成纪看见了,急忙赶过来,挥手制止:“唉,楞娃,你个二赶子,不能扔,那是人。” 迟了,李郁郅一使劲,公孙袤从手中飞了出去。 赵成纪顿了一下手中的拐杖:“嗨,这狗怂。” 公孙袤跌落在草堆上。 赵成纪走到李郁郅跟前,数落道:“你呀,一天不找点事手指头就痒痒?” 李郁郅不接成纪的话,冲着从草堆上坐起来的公孙袤嘿嘿笑着,勾着手指头再度挑衅:“还敢来吗?野小子。” 雁儿喊上了:“他不是野的,他是我哥哥。” 公孙袤头上沾满了草叶,他倔强地站起,哼一声:“来呀,谁怕呀!” 赵成纪赶紧伸出拐杖挡住:“好了,好了,没轻没重的,再摔下去就伤骨头了。” 草垛旁边是李都尉家的院墙栅栏,听见外面的声响,年轻漂亮的都尉夫人史明惠掀起门帘从木屋出来,“这院外吵吵嚷嚷的,又是哪个孩子打架了?” 十四岁的朵儿坐在灶前添柴烧火,闻声出了灶房,回应了明惠的问话:“娘,听声音好像是李郁郅。” 明惠往栅栏外扫一眼,语气肯定地说:“我一猜就是他。这小子就是淘气,我去看看这又是怎么了。” 在草垛边,赵成纪把两个不服气的孩子扯开:“你们该休战了,不然我的拐棍可上手了。” 公孙袤不做声了,李郁郅居然笑出了声。 公孙袤昂着头:“你笑什么,我饶你不成?” “那你还想……”李郁郅猛然看见都尉夫人出了院子,不吭气了。 明惠走了过来,数落道:“这咋就闲不住呢?” 雁儿跑几步,过去拽住明惠的衣襟,叫声:“娘。” 明惠问:“雁儿,我刚听见大白马的叫声,你爹人呢?” 雁儿说:“我爹他回马场打狼去了。” 明惠看见了生面孔的公孙袤,问道:“这娃又是谁?” 雁儿抢先回答:“他是我爹的儿子。” 明惠惊讶地大张了嘴:“啊,儿子?” 赵成纪搭话:“刚才我在营地外面碰见了李都尉,他说这孩子是他们在草甸子上从狼嘴里救下的。” 明惠明白了:“哎哟,那可命大呀。”顿了一下又说道,“我算是清楚了,他这是又给我送来一个张口吃饭的。” 赵成纪笑了:“这下可好,夫人有儿子了。” 明惠说:“儿子好啊,可那是要吃饭的。” 赵成纪说:“夫人也叫穷,没人信。” 这时,朵儿从院门跑过来:“娘,锅里的水烧开了。” 明惠没有接朵儿的话,依旧打量公孙袤,见这孩子眼眸明亮,脸上透着一股机灵劲。她伸出手,左右揽住两边的雁儿和朵儿,又应了刚才赵成纪的话:“好啊,我已经有两个女儿了,这下猛不丁又多了个儿子,齐全了。” “可不是嘛,”赵成纪扭头又叮嘱公孙袤:“你娃好福气,那可是烟火好人家啊,快叫娘。” 公孙袤不动,眼睛直勾勾盯着都尉夫人。 明惠走前几步,伸手摘掉公孙袤头发上的几根干草叶,进一步打量道:“不着急,你会认我这个娘的。看这身上脏得像猴一样,满身是土,回去要好好洗洗。” 李郁郅插嘴道:“都尉夫人,他身上都臭了。” 明惠接话:“你也好不到哪去。”又望向公孙袤:“既然做了我的儿子,那走吧,跟我回家去。” 公孙袤站着没有挪动脚步。 明惠微微一笑,转身径直走向栅栏院里。 李郁郅打趣公孙袤:“快去呀,你娘都走了。” 公孙袤倔强地用眼瞪他。 赵成纪拿起拐杖在李郁郅屁股上抡了一下:“你小子就知道搞得鸡狗不宁的。” 李郁郅跳一下躲开,用手摸摸被打疼的屁股,嘿嘿一乐,不忘调皮地摸一把公孙袤蓬乱的脑袋,撒腿跑远了。 赵成纪说:“都回吧,该吃晚饭了。”说着走到公孙袤跟前,“娃儿,你先去夫人那儿吃饭,然后到我窑洞里来,我烧水给你洗个澡,以后你就和我住一起。” 公孙袤眨巴眼睛不做声。 赵成纪又看公孙袤一眼,抬脚往马棚走去,嘴里嘟囔一句:“还真是个倔驴。” 朵儿拽了妹妹一把说:“走,雁儿,咱回去。”见雁儿不动,朵儿只好扭身进了院子。 草垛边只剩公孙袤和雁儿两个孩子。 雁儿催促道:“回家呗,还等什么?” 公孙袤闻了闻自己身上,又问雁儿:“我臭吗?” 雁儿点头:“可不,是有点脏。” 公孙袤撒腿往外跑去。 雁儿急忙喊道:“喂,你要去哪?” 公孙袤没有言语,顺着土路径直往前,过了木桥,又沿河滩继续奔跑而去。 雁儿见状,气得跺脚:“哼,我告诉娘去。” 第7章 夜色阑珊 河水在夕阳的余晖下流淌,波光粼粼。岸边的卵石滩上,散落几件脱下的衣裤。公孙袤在齐腰深的水里扑腾,戏水。小小年纪,他懂得不能因身上有味被人嫌弃。连日来汗味、血腥气混杂,他自己也知道不好闻,所以即使深秋的河水已经变得很凉,他也要把身上的异味清洗掉。 雁儿挎着一个包袱走来,站在河边喊了一嗓子:“喂,你不怕冰冷啊!” 公孙袤把整个脑袋没入水中,半会才从不远处冒出来。 “哼,不怕冻死你就在水里呆着吧。”雁儿嘟囔着,把公孙袤散落在河滩上的衣裳收拢起来:“嘢,这脏的,上面黑乎乎的这是啥呀,是干了的血?” 公孙袤还在水中搓洗着身子。 雁儿指着地上的包袱对公孙袤说道:“这是娘给你找的换洗衣裳,等会穿上。” 公孙袤在水中望着。 为了让公孙袤出水后暖和点,雁儿到附近捡了些柴禾,又拢了一把干枯的细草点火。一股浓烟后,火苗渐渐腾了起来。 这时雁儿又把目光望向河面:“你洗好没?快上来啊,不然真就冻坏了。” 公孙袤在水里游动:“你在这,我咋上来?” 雁儿不解:“我在你咋不能出来?” 公孙袤急了:“你快走开呀,你是个女娃,我光着身子咋出来?” 雁儿又嘟囔:“你这人真麻烦。那我去哪儿?” 公孙袤用手指了指:“你背过身就行。” 雁儿听从,转过身子。 公孙袤不放心,又叮嘱:“你别转过来呀,闭上眼睛。” 雁儿撅着嘴说道:“你真啰嗦。我不看,用手捂上总该行了吧。” 燃烧的柴火“噼啪”作响,窜起的火星在初降的夜色下乱舞。 公孙袤上了岸,裹紧衣袄过来烤火:“到底是山里,这牧场的夜晚还真冷呀。” 雁儿转过身来往火堆里添柴,白他一眼:“冻死你才好。” 公孙袤咧嘴,牙齿打颤。 雁儿又数落:“知道冷了吧?你这是何苦,没人说你啥呀!” 公孙袤回应:“我知道身上脏,还是别让人嫌弃的好。” 雁儿说:“你真是,哪个嫌弃了,别乱说好不好?快烤烤吧。” “雁儿妹妹,你真好,还知道给我生了柴火。” “这是娘吩咐的,说别把你冻坏了。” 公孙袤听明白了,心头一热,随后他又问道:“这衣裳是谁的,有些大?” 雁儿说:“那是我爹的。娘说你先穿着,她抽空给你改一改。” 公孙袤感到温暖:“你娘真好。” 雁儿纠正:“你也要叫娘。” 公孙袤笑盈盈望着雁儿。 从河滩回来后,公孙袤跟雁儿一块吃了饭,然后由雁儿带着去了赵成纪大爹的窑洞里。当晚,公孙袤就和赵大爹住在一起。 外面的圆月很亮,银色的月光洒满牧场营地,宁静、安详,偶尔有马的响鼻短暂地打破夜的沉寂。 在马厩旁,一束暗淡的灯光从土窑的窗棂里透出来。窑里,赵成纪在往土炉子里添加木柴,炕上的公孙袤钻在被窝里望着窑顶愣神。 赵成纪说:“你知道不,你娘那可是个好女人。我说的是雁儿娘,也就是都尉夫人,以后她也是你娘。” 公孙袤不语,只是望着。 赵成纪又说:“还有咱们的李都尉,他已经认了你,你就要和雁儿一样叫爹。” 公孙袤眨巴眼睛,脸上有了笑意。 “你笑什么,不好意思叫?没关系,慢慢就好了。”赵成纪继续说:“李都尉当年那可是一员猛将,带兵与胡人作战时冲在最前面。因为他精通骑马射箭,斩杀众多胡人,年纪轻轻就被任为中郎,那是多高的荣誉啊!后来受了重伤,朝廷才让他来管理这牧场。” 公孙袤来了兴趣,翻身坐起:“我也要去杀灭胡人。” 赵成纪说:“知道,我晓得你心里有仇。等过几年你长大了,就去从军。快躺下,盖好被子,别着凉了。” 公孙袤把被子裹在身上:“赵大爹,你的腿是咋伤的呢?” 赵成纪说:“我这腿也是在征战胡人时被箭射伤的。” 公孙袤惊奇:“大爹,你也从过军,抗击过匈奴?” 赵成纪搓搓下巴的胡茬,一脸自豪:“那是。当年我和李都尉就是跟随‘飞将军’李广离开家乡上邽的。吴楚七国之乱时,李广任骁骑都尉,随太尉周亚夫攻击叛军。在昌邑城下,李广因夺取叛军军旗,立了大功,以此名声显扬。” 公孙袤很是羡慕:“大爹真美气,居然能跟随‘飞将军’一起征战匈奴。” 赵成纪下意识摸了一把稀疏的头发:“可惜后来在雁门关一带抓捕‘射雕的人’时,我的腿不幸被胡人射伤,若不是李都尉及时搭救,我差点连命都没了。” 公孙袤听得紧张:“哦,那可真危险哪。” 赵成纪坦然:“是够危险的。” 公孙袤问:“大爹,什么是‘射雕的人’呢?” 赵成纪说:“其实就是匈奴的探子,他们伪装成‘射雕的人’,深入边关,刺探我方的军情。” 公孙袤明白了:“哦,原来是胡人的侦察兵。” 赵成纪点头:“可不是,他们狡猾的很。其实我当时大意了,根本就没往那方面想,不然也不会被他们射中。说来都有些不好意思,打猎的人反而被鹰给啄了,丢人。” 公孙袤又问:“再后来你就到了朝那?” 赵成纪说:“攻打漠南时,李都尉也负了伤,等伤好后,我们一起来到牧场,开始给朝廷放马。” 公孙袤感悟:“哦,这样,你们都是征战疆场的英雄。” 赵成纪笑了:“英雄不敢当,既然从了军,只是为朝廷做了应该做的。” 到后来赵成纪脱衣上了炕,光着身子凑在灯下捉衣服上的虱子。公孙袤披着被子在给成纪大爹的后背上挠痒痒。 炉子里的柴火正旺,屋里很温暖。 赵成纪说:“娃儿,你能逃出陇山郡,实在万幸哪,要记住这仇恨。” 公孙袤怒火中烧:“胡人禽兽,见人就杀,遍地都是血。” 赵成纪叹气:“唉,胡人太强悍,陇山人遭大殃了。” 公孙袤咬牙:“我明天就走。” 赵成纪诧异:“你要去哪里?” 公孙袤回答:“我要回陇山。” 赵成纪猛然回头:“你疯了,匈奴兵还没有撤走,你回去等于送死。” 公孙袤说:“我得去找我爹娘,不知他们咋样了。” 赵成纪摇头:“不行,还得等等。从外面传来消息,匈奴兵一路南下了。” 公孙袤不解:“那朝廷咋不发兵呢?” 赵成纪缓缓道来:“你不知道,匈奴自秦人蒙括时期退出漠南后,这数十年趁楚汉争天下之际发展壮大,他们依靠强大的骑兵,横冲直撞,烧杀抢掠,无所不及。那年高祖亲征,在白登被围,差点难以脱身。从那以后虽说互有交手,但主要还是以和亲、安抚为主。像此次匈奴几十万大军逼近长安,非常罕见,震惊朝野。” 公孙袤攥拳:“该死的,等着吧,有一天我会去杀胡人的!” 赵成纪抚慰道:“孩子,再过几年你就长大了。”说着话,把被子拉开,放好枕头,“我得躺平了,还是炕头好啊!” 公孙袤裹着被子还坐在炕上。 赵成纪躺在被窝里用手挠着脖子。 公孙袤还在纠结朝廷不发兵:“那就看着胡人到处横行?” 赵成纪说:“其实朝廷也想把匈奴给剿灭了,但匈奴人全是骑兵,来去一阵风,朝廷一时还真拿他们没办法。” 公孙袤不明白:“这是为何?” 赵成纪解答道:“胡人历来擅长以长途奔袭、骚扰为能耐,趁你不备,一家伙冲过来,掠夺完了就走,使我边民苦不堪言。” 公孙袤还是不解:“那就去平定呀。” 赵成纪说:“是想平定,可待我大军集结征战,却又找不到匈奴主力,往往疲于应对,却得不到战果,朝廷也很无奈。” 公孙袤说:“怎么会这样?” 赵成纪说:“我们缺少良驹,等反应过来,胡人早没影了。” 公孙袤疑惑:“朝那不就是朝廷的牧场嘛。” 赵成纪说:“可我们的战马不如他们的。这些年我们也慢慢在改良马种,但这需要时间,十年以后情况会好起来的。” 公孙袤说:“要那么久啊?” 赵成纪说:“我们这些养马的人比谁都着急,李都尉恨不得让朝那草原漫山遍野都是马群才好呢。这种急切,只有真正从过军,与敌人交过手的人体会最深。” 公孙袤望着,似有所悟。 成纪叹息:“唉,难哪。” 当夜,在木板屋的耳房里,油灯闪烁,炕头的火盆正旺。一铺大炕,明惠坐在炕沿边给公孙袤缝制衣裳,朵儿坐在木凳上倚着柜子纳鞋底。炕里,雁儿已经睡着了。 摇曳的灯苗映着明惠美丽的面庞。 朵儿说:“娘,你以后就把那孩子留下了?” 明惠给雁儿掖了掖被角,叹口气:“唉,那是个可怜的娃,这么小就没了亲人。咱们是得留着,不然他能去哪?” 朵儿笑盈盈地望着明惠:“娘,你真好。这下咱们家又多了个男娃,真好。” 明惠的脸上也挂着笑容:“是啊,看这袤儿很机灵,将来会是个有出息的孩子。” 朵儿说:“过几年等他长大了就去跟爹放马。” 明惠说:“这朝那牧场怕是留不住他的。他内心有仇恨,将来肯定会去从军。” 朵儿听明白了。 一轮圆月偏西,河谷地带分外安宁。那边的木屋里,都尉夫人还在忙着针线。朵儿打了个哈欠,放下手里的活上了炕。 明惠说:“朵儿,你困了就先睡。” 朵儿应着:“娘,你也睡,明天再缝。” 明惠说:“我得今晚缝好了,不然袤儿明天穿什么?你没见他身上的衣裳溅满了血,我已经泡在木盆里了。能想象得出,他都经历了怎样血腥的场面。” 朵儿说:“他到底是男娃娃,遇上我早就吓死了。” 明惠说:“他很坚强,比你还小一岁,还是个十三岁的孩子。” 朵儿脱了衣裳,钻进被子:“娘,等会就在这耳房和我们一起睡吧,这儿生了火盆,暖和些。” 明惠说:“这倒也是,今晚我和你们睡。” 雁儿把被子蹬掉了,明惠拉起给盖上,又望着睡熟的女儿,她的脸上挂着笑容。 夜很静。 有夜鸟瘆人地鸣叫。 在那边木屋的窗格上还映着明惠的剪影,她依旧在缝制衣裳。灯光洒在地面上,夜色阑珊。 第8章 防患未然 牧场的早晨来临,大批的骏马在草原上奔驰,扬鞭的牧马人们吆喝声此起彼伏。 马背上的李都尉神采飞扬,打着口哨冲向垭口。 公孙袤羡慕地望着。 赵成纪走过来站在公孙袤身边。 公孙袤问:“大爹,李都尉他们这是要去哪里?” 赵成纪说:“前一阵子匈奴人在进攻萧关前摧毁了瓦亭牧场,好在那个马场提前把马转移了。李都尉这是为防止胡人来偷袭咱们朝那牧场,提早安排人去把马群赶往大山深处。” 公孙袤一听赶忙央求道:“大爹,我会骑马,我也要去大山里。” 赵成纪说:“以后有的是机会,等他们回来吧,要不了多久胡人就该撤了。” 马群走了,李郁郅也赶着羊去了山坡那里,牧场营地一下子安静了下来。 公孙袤神情发蔫,沿一条羊肠小道爬上高台,登高望远。这一会他满脑子都是爹娘和妹妹,不会知道他们是否安然,更多的是担忧,甚至有不好的感觉。眼前仿佛出现血淋淋的刀光,一个个手无寸铁的老百姓悲惨倒下。特别是父亲撑着负伤的身躯用尽全力阻挡胡人,给了他逃生的机会,恐怕父亲他……公孙袤不敢想下去了,一双凝神的眼眸充满仇恨。 见公孙袤心情不好,都尉夫人史明惠嘱咐朵儿、雁儿:“你们要多关心袤儿,他家遭了劫难,咱们就是他的亲人。” 雁儿说:“我要跟他去玩,他也不让,整天就知道不高兴。” 明惠说:“他经了那么大的灾祸,遇上谁都会刻骨铭心的。” 朵儿懂事,对娘说:“放心,有我呢。” 吃过早饭,赵成纪瘸着腿从马厩那边走来,看见雁儿独自在草垛边玩羊拐,他问:“雁儿,怎么就你一个,公孙袤呢?” 雁儿用手一指:“在坡上呢。” 赵成纪扭头看去,很疑惑:“没有呀?” 雁儿也抬头望去,坡上并没有公孙袤的身影。 雁儿纳闷:“刚还在呢,这会不知去哪了。” 这时羊倌李郁郅的父亲老李头走了过来说:“我刚看见有个孩子顺着河边往北去了,很面生,没见过。” 赵成纪猛地反应过来:“不好,公孙袤跑了。” 老李头不明究竟,问道:“谁是公孙袤?谁家的孩子?” 赵成纪掉头一瘸一拐急忙往马厩那边跑去。 雁儿接话告诉老李头:“李大爷,公孙袤是我哥哥。” 老李头愈发糊涂:“你哥哥?你又从哪多了个哥哥?” “我去告诉娘,袤儿哥哥不见了。”雁儿撒腿往跑向自家院子。 公孙袤的确跑了。 草地的小路上奔跑着公孙袤的身影。他心里牵挂陇山城里的亲人,一刻也不想再待下去,那种急切的心情犹如爹娘在召唤。奔跑中他的脚步惊扰了草丛里的野兔,兔子也在奔跑。 是兔子的奔跑引来了苍鹰的飞翔,凄厉的鸣叫在山谷间回响,野兔在惊慌中奔命。 苍鹰的翅膀掠过山岗,一个俯冲,逃命中的野兔翻滚着从坡上滚落。 还有奔跑中公孙袤的脚步。 不远处的车马道上,赵成纪纵马奔驰。马蹄溅起石子乱飞。路边被惊飞的鸟儿鸣叫着冲向天空。草地上的野兔终究未能逃脱,在苍鹰的利爪下徒劳挣扎。 气喘吁吁的公孙袤终于停下脚步,仰望扶摇直上的老鹰,为一个即将消失的生命担忧起来。 路边吃草的耕牛抬头竖耳端望。 土拨鼠急忙窜进洞穴。 突然前方出现一只狐狸,紧紧盯视走来的公孙袤,做匍匐状。公孙袤看到了,那狐狸在他眼里渐渐幻化成一只狼,龇牙咧嘴。公孙袤本能地从地上捡起一根木棍,双手紧握。 狐狸在后退。 公孙袤在叫嚷:“你不就是一匹狼嘛,和胡人一样,就想吃人。来呀,看我怕你不成?我不怕,来呀……” 公孙袤闭上眼睛挥动木棍乱抡。 狐狸转身逃之夭夭。 待公孙袤睁开眼睛时,看见赵成纪大叔站在自己面前。 公孙袤叫一声:“大爹,怎么是你……” 赵成纪叹口气:“唉,你呀!” 公孙袤诉缘由:“我要回陇山郡,我想知道我爹娘的消息……” 赵成纪说:“我理解你的心情,可胡人还没撤退,外面的情况不明了,现在根本不是时候。” 公孙袤指着胸口说:“可我这里不安宁。” 赵成纪明白:“我知道,我咋能不知道。” 这时从山垭口那边急速跑来几个男女,神色慌张。 赵成纪问道:“你们这是咋了,发生了什么?” 一个男子回话说:“山那边来了胡人,他们见男人就杀,见女人就抢。” 一个女人跌坐在地上:“吓死人了,不是我跑得快就被胡人捉了去。” 赵成纪咬牙:“这些天杀的!” 公孙袤怒火燃烧:“我去宰了他们。” 赵成纪一把拽住公孙袤的胳膊:“跟我回去,现在不是逞能的时候。” 逃难的人附和:“是啊,赶紧找地方躲一躲。我们得走了。” 坐在地上的那个女人在别人的拽扯下强撑着站起:“妈呀,我的魂都快没了,这腿软的……” 一路人说:“都快走吧,当心胡人撵过来了。” 另一路人说:“躲躲吧,那些吃生肉的人和虎狼一样。” 说话中,路人们迅速人走开。 赵成纪拉公孙袤一把:“走,我们也回去。” 公孙袤不甘心:“我爹娘他们……” 赵成纪劝慰:“听话,等过些日子我带你去陇山。” 两人前后上了马,赵成纪一抖缰绳马儿撩蹄飞奔而去。 虽说公孙袤人是回到了朝那牧场营地,但心里装着事,整天闷闷不乐,时常站在高台上发呆。明惠看见了,叹口气,带着雁儿往公孙袤那边走去。 雁儿跑跟前问:“袤儿哥哥,你想家了吗?” 公孙袤凄然一笑:“我哪里还有家?” 明惠走过来安慰道:“孩子,我知道你心里很痛。任何人面对胡人的烧杀,谁遇上都不会把仇恨放下。可现在你还小,等过几年长大了再去报仇不迟。袤儿,你记住,这朝那牧场从此就是你的家。如果你愿意,我和都尉,都是你的亲人。” 雁儿接话:“还有我呢。” 明惠点头:“对,还有朵儿、成纪大爹他们,都是你的家里人。” 这些发自肺腑的话感人、温暖,公孙袤感激地望着明惠,眼里泛着泪花:“我认,你们都是我最亲的人。” 明惠把公孙袤揽在怀里:“唉,造孽呀,这么小就……” 雁儿拽住公孙袤的衣袖说:“哥哥,别难过,你有我还有娘呢。” 公孙袤的泪悄然滑落。 雁儿明亮的眼眸在凝望:“哥哥,你怎么哭了?” 公孙袤背转身:“没有,我高兴的。” 明惠微微一笑,轻轻抚摸他的头顶安慰道:“孩子,一切都会过去,无论难过悲戚,伤痛总会成为以往。” 公孙袤点头:“我知道会好的。”转身拉住雁儿的手说,“走,妹妹,哥哥带你捉鸟儿去。” 看他们亲昵地跑远,明惠叹了口气:“到底是孩子。” 公孙袤牵了雁儿的手,他们在草地上奔跑,空旷里不但有着他们的身影,还不时传来雁儿咯咯的笑声。依旧站在原地的明惠看着开心的孩子们,她的脸上露着笑容。她知道,袤儿的心结慢慢会解开的,把一切都交给时间,待过些时日他会渐渐把伤痛渐渐放下,即使偶尔想起,也不会那么痛了,然后他一天天也该长大了。 明惠由衷地望着,舒心地沿着荒草地上的小路往回走。 这时,一阵马蹄声由远到近传来。 明惠寻声望去,骏马奔驰,马背上的李都尉英姿飒爽,她的眼睛明亮了,脸上也多了一缕笑容。 那边玩耍中的雁儿看见了,兴奋地大叫:“看,那是爹!” 公孙袤眨巴着眼帘望着。 李都尉骑马过来,勒住缰绳。 逆着阳光,明惠感到晃眼,抬手挡住光线。 李都尉在马背上说:“是这,看这样子匈奴人一时半会还不会撤走,我们营地这边也得做好应有的防备。” 明惠说:“你们不是把马群都赶到山里去了嘛。” 李都尉说出了自己的顾虑:“我觉得即使转移到大山里也不安全,还有这么多的马儿,大山那边草场不是太好,时间一长肯定不行。我想趁匈奴没来前把所有的马儿转移到关山牧场去,那样稳妥些。这些马将来可都是战马,全是朝廷的命根子,不敢有丝毫的闪失。” 明惠明白了:“看来你已经想好了,能去关山牧场再好不过了,匈奴人一时也到不了那里。” 李都尉又进一步嘱咐道:“我们走了,这儿只能留下不多几个人和你一起看守营地。” 明惠一笑:“去吧,没多要紧,有我呢。” 李都尉不放心:“你和一群女人,还有一些孩子,千万要当心。” 明惠伸手轻抚马的脖子,回答的很自信:“你们赶那么多的马儿转场去关山,责任重大。至于我们你就不要牵挂了,会有办法的。” 李都尉问:“还有什么要解决的吗?” 明惠说:“让成纪大哥留下来帮我吧,其他问题我们会解决的。” 李都尉点头:“行,有成纪在,我也能放心些。” 雁儿跑了过来,抬头仰望马背上的父亲:“爹,我也要跟你去山里的牧场。” 李都尉微微前倾了下身子:“不,雁儿,你得陪着娘,还有你袤儿哥哥。” 马儿不安分地移动着蹄子,李都尉掉转马头。 明惠把雁儿往后拽拽,告诉男人:“我和成纪大哥已经议过了,今天就安顿人去把后山的岩洞给收拾出来,以防万一。” 李都尉明白了:“原来你们已经有安排了,这就好。对,多准备些干粮和水,那个岩洞大,容纳几十号人没问题。行,就这样,我得走了。” 就要别离,明惠和雁儿、公孙袤给李都尉送行。 李都尉又掉转马头,盯着公孙袤嘱咐道:“孩子,要听你娘的话,将来等长大了,有你报仇的时候。你是男子汉,照顾好娘和妹妹。” “我会的。”公孙袤眼里闪着坚定的目光。 李都尉一抖缰绳,马儿扬蹄奔驰而去。 明惠和两个孩子目送着李都尉驶远,一点点消失在山峦深处。 第9章 尾随跟踪 夜色沉静,木板屋、马厩、茅棚、土窑沐浴在一片银色的月光里。 一束灯光从窑洞的窗棂里透出。 窑洞里,公孙袤坐在土炉子边往里添柴禾,闷闷不乐。 赵成纪在一边忙着编皮鞭一边开导公孙袤:“你整天不说话,我知道你心里难受。男人嘛,有泪往心里流,毕竟那都是你的亲人。你说你爹可能没了,那你娘呢?” 公孙袤痛苦地摇头。 赵赵成纪叹口气:“唉,活人就有许多悲苦,一些事情想都想不到就发生了。娃啊,等等吧,等过些日子匈奴退走了,咱们赶着大车就到陇山郡找他们去。” 公孙袤眼里含着泪光。 赵成纪吩咐说:“明天你就跟李郁郅到坡上放羊去吧,这样你心情会敞亮些。” 公孙袤点头。 赵成纪又说:“郁郅那娃也是个苦孩子,从小就没了娘,是老李头把他拉扯大。别看他顽皮,但那孩子心地挺善良,爱憎分明。他过去几岁上就跟人学拳脚,有些能耐,身手挺利落的。” 公孙袤听了眼睛一亮:“这个好,我要跟他学拳术。” 赵成纪说:“那没问题,他会教你的。” 公孙袤一下子高兴起来,一想到能学本领,待将来驰骋疆场时与胡人决战,一定能大显身手。顿时,他抑制不住内心的激动,用手里拿着的柴火棍比划起来。 赵成纪看一眼,笑了:“到底还是个孩子。” 一夜过后,牧场营地飘忽着缕缕青烟,晨光下,羊群蜂拥出了圈舍。一只机灵的牧羊狗走在前头,后面紧跟着的是头上长盘角的头羊。 李郁郅关好羊圈的门。 公孙袤跑上前来:“郁郅哥,我要跟你去放羊。” “怎么,不怕和我摔跤?” “不拍。” 李郁郅点头:“好啊,这下我有伴了。哟,瘸子叔给你把放羊的鞭子都做好了。” 公孙袤说:“我不但想跟你学摔跤,还想跟你学拳脚呢。” “好啊,到时看我咋摔你。”李郁郅又吩咐道:“我到前面去,你跟在羊群后面,看好了,别让羊跑开了。” 公孙袤应一声:“我听你的。”说着高兴地挥动鞭子,往羊群后面跑去。 羊群簇拥着出了牧场营地,漫向荒草滩。 在马厩那边,正给一匹黑骏马刷毛的赵成纪看着公孙袤愉快的样子舒心地笑了,自语道:“好啊,他走出来了。” “你一个人给马说话呢?”马厩门外史明惠走了过来。 “我是说袤儿那孩子挺过来了。” “是啊,他很坚强。”明惠站在门口又说:“成纪大哥,昨个都尉回来说他们要转场去关山牧场,吩咐咱们也得早做准备。” 赵成纪回应道:“我已经让老李头他们几个往后山储藏干粮去了,今天下午把那股山泉水挖沟引到岩洞门口就可以了,这样大家喝水就不愁了。” “这就好,有你在我就有了主心骨。袤儿呢,还在窑里睡觉?” “没有,他跟郁郅到坡上放羊去了。” 明惠感觉意外:“是嘛,我还以为他睡懒觉呢。这好啊,难怪你刚才说他挺过来了。行,晌午我让朵儿去给他们送干粮。” 赵成纪说:“那是,你都给他当娘了。” 明惠说:“他还没开口叫我呢。” 赵成纪一笑:“会的,那孩子懂得感恩。” 明惠又说:“从外面传来消息,说前些日子匈奴把朝廷的回中宫都给毁了。” 赵成纪叹气:“我也听说了,那回中宫可是先朝修建的。当年嬴政西出咸阳,巡陇西、到北地,过鸡头山,曾下榻于此。” “这该死的胡人杀人、放火、抢劫,无恶不作。萧关都没能挡住,长安怕是危险了。”明惠深为担忧。 赵成纪说:“不碍事。朝廷的重兵都在长安,城内固若金汤,城外也是壁垒重重,严密把守,匈奴人不敢贸然进攻。但眼下匈奴人也似乎没有马上撤回漠北的迹象,就在三原一带驻扎,与朝廷对峙。” 明惠说:“看你说得有板有眼,不愧是个军人。不过我们不能掉以轻心,得做好防止胡人突袭牧场的准备。” 赵成纪说:“是得当心了。” 明惠说:“你给附近的村庄也言一声,让他们也好有所防备。” 赵成纪说:“我吩咐倪裳已经去转达了。” 明惠说:“这就好。” 赵成纪说:“只要军马安然无恙就好,其他都不是问题。都尉不愧是带兵打仗的,深思熟虑想得远,关山那边距离长安不远,有风吹草动立马会得到支援。” “是这个理。”明惠点头,接着又说:“你套车,咱们今天去趟朝那城。” “去那干啥,有急事?” “眼看这天冷了,得给袤儿重新置办几套衣裳。” 赵成纪明白了:“到底是当娘的,已经操上心了。到时候你针线活多,忙不过来让倪裳过来给你帮忙。” “倪裳手巧,能出活,是个好帮手。她现在还不接你的茬?” “她说要等那个没音讯的男人回来。” “唉,这都五年了,怕是……。我先去准备,咱等会就走。”说完转身走开了。 时间不长,一辆大轱辘马车驶出了营地。 赵成纪坐在车辕赶车,车板上是雁儿和她母亲史明惠。 雁儿问:“娘,我们去朝那城扯麻布给袤儿哥哥做衣袄,有我的吗?” 明惠抚摸了下女儿的头顶:“当然,拉不下你的。去年你那件棉袄小了,快入冬了,该给你做件新的。还有给你朵儿姐姐也要做,她的那件也旧了。” 雁儿高兴地依偎在母亲身上:“娘,你真好。” 赵成纪接话:“娘当然好了,有娘的人多幸福啊!” 雁儿歪着脑袋问一句:“咋,大爹没有娘?” 明惠请拍女儿一把:“这孩子,这天下那个人都是有娘的。” 雁儿还不解:“大爹,那你娘呢?” 赵成纪说:“很早就死了。我娘死的时候还很年轻,天热喝生水喝死的。” 明惠问:“那没找郎中给看看?” 赵成纪说:“看了,煎的药喝进肚子里还没稳当就全部吐了出来,连着两天都这样。后来疼痛能忍住了,可人却不行了。” 明惠明白了:“一定是肚子里面不合适了,怕是盲肠漏了。” 赵成纪神情伤感:“我们也不清楚,我爹后来还请来了法师,最终人还是没了。” 明惠又问:“那时你多大?” 赵成纪说:“我虚岁也才五岁。” 明惠叹口气:“唉,我们女的大多十几岁就嫁人,这么看来你娘也才二十多点,的确太年轻了。” 赵成纪也叹气:“谁说不是呢,人生无常,我们的命掌握在老天爷手里。” 雁儿看了一眼顶上的天:“老天爷是住在云彩里吗?” 赵成纪笑了:“我们凡人是看不见的,天宫是在九霄云外。” 雁儿把头枕在母亲腿上,仰头寻找朵朵白云后面的苍穹。 赵成纪吩咐一声:“我们得抓紧赶路,你们娘俩坐稳了。”话音一落,他挥动长鞭在空中甩了个脆响,马车猛地向前冲去。 前面出现一条峡谷,谷底流水喧嚣。峭壁垂立,马车行驶在岸边的沙路上。仰望中的雁儿看见蓝天变得越来越小,窄得只剩长长一条了。 渐渐雁儿犯困,合上了眼帘,睡着了。 快到中午时,大车驶进朝那城。街的两边是清一色的木板屋,酒肆林立,商铺满目。明惠牵着雁儿的手走在街上,雁儿兴奋地东张西望。 一家飘着幌子的酒馆窗棂撑起,窗跟前四个“外乡人”围坐在一起吃肉喝酒,神情诡秘。 明惠母女从旁边走过,领头的络腮胡男人看见了,呷酒的动作停止了。 桌边,所有的男人目光在移动。 待明惠母女走远,那四个喝酒的“外乡人”来了兴趣。 络腮胡指着明惠的背影问店里的伙计:“那个漂亮女人是做什么的?” 店伙计告诉他:“哦,你说她,那是朝那牧场李都尉的夫人。” 络腮胡男人听闻,眼光猛然发亮,又迅速向旁边一个男子示意。那个随从得到指令,不动声色悄悄出门跟了上去。 明惠和雁儿进出商铺。 在离她们十几步开外,身后那个“外乡人”悄然跟随。 明惠手牵着雁儿行走,浑然不觉。 又逛了会,雁儿叫嚷肚子饿了,明惠这才抬头看了一眼顶上的太阳,说,都晌午了是该进些食了。随后明惠便带女儿进了一家食肆,点了菜肴,并给成纪大哥要了一些酒水。 明惠吩咐雁儿:“去把你大爹唤来。” 雁儿跑出饭馆,看见不远处的开阔处,赵成纪正在给驾车的马儿喂草料。 “大爹,吃饭了。”雁儿喊叫。 赵成纪听见了:“哎,知道了。”随即又告诉雁儿,“你和你娘去吃就行,我得照看车马,随身带的干粮我吃点就行。” 雁儿说:“我娘都给你买了酒水。” 赵成纪一听喜欢:“那好啊,等会你们吃完了带给我路上喝。” 雁儿转身跑走了。 到了午后,一行三人坐着马车又出了朝那城门,往回返。雁儿和明惠坐在车里说着什么,母女俩兴高采烈。赵成纪回头望一眼,抿一口葫芦里的酒,满足地咧嘴在笑,继而挥鞭一甩,马儿跑了起来。 此时在河谷地带,大轱辘车行进当中,雁儿被明惠抱在怀里已经睡着。静寂的山野,只有马蹄的声响在回荡,明惠遥望远处的群山,有苍鹰在空旷的谷地上空盘旋。 赶车的赵成纪百无聊赖轻轻摇动手里的皮鞭,渐渐明惠也开始丢盹。 大车转了个弯,拐向山包那边。 他们谁也没有发现,峡谷的那头,远远有两个“外乡人”骑马尾随而来。更远处,另外的两个“外乡人”也在马背上时不时露出身影。 山野地,山峦连绵起伏,一条蜿蜒的大道向极目处伸延,一挂孤零零的马车在行驶。 夕阳下的牧场营地炊烟袅绕。 第10章 山歌缭绕 山峦起伏,草地上羊群滚动。 李郁郅和公孙袤坐在山坡上百无聊赖,有时为打发寂寥的时光,李郁郅唱几声不知从哪学来的山歌,倒也在谷地间引起阵阵回响。 有几只羊脱离羊群走偏了。 公孙袤起身说:“哥,我去把那几只羊汇拢过来。” 李郁郅一摆手说:“不用。” 公孙袤不解。 李郁郅把手指塞进嘴里,腮帮一鼓,脖子一缩,打了一声长长的口哨。那只在不远处正撒欢的牧羊狗接到了指令,撩起蹦子往那几只离群的羊奔去。 这一招好生了得,让公孙袤敬佩、羡慕不已:“哥,你教我!” 李郁郅得意地问道:“想学?” 公孙袤热切地点头。 李郁郅答应:“行,只要你跟我好好放羊,我一准教会你。” 公孙袤一脸欢心。 两个小伙伴,一个认真教,一个耐心学,不消一个时辰,公孙袤的口哨有些模样了。李郁郅说,得好好练才是,差得远呢。 快到了中午的时候,哥俩感到肚子饿了,眼巴巴等着朵儿送饭来。公孙袤问,那你平时谁给你送饭?李郁郅说,我没娘,就一个老子,谁给我送饭呀,至多带些干粮,有时忘了带就饿着,哪像你刚来就有人牵挂给送吃的。公孙袤问,那你娘呢?李郁郅说,我爹脾气不好,听说过去他常打我娘,对我说我娘死了。其实我听别人说起,我娘是受不了我爹的打,跟一个外乡的男人跑了。公孙袤明白了,你爹也太那个了,干么打女人呀。李郁郅问,那你爹打你娘吗?公孙袤说,不,我爹对我娘可好了,小时候我们一家三口出去游玩,那时还没我妹妹,游完了,我娘说她走不动了,于是我爹蹲下身就把我娘背上走,我看见叫嚷也要爹背,爹就把我抱在怀里,你说我爹多好。李郁郅点头很羡慕,遇上这样的爹真好。说到这里,公孙袤眼里有了伤感,说道,我爹很可能被匈奴给杀了。李郁郅安慰说,胡人着实可恶,咱们牧场就是给朝廷养马的,等将来长大了就去报仇。公孙袤攥紧拳头,对,等过些年我就去从军,一定要报仇。李郁郅问,从军打仗那是要死人的,你个小孩,不怕死?公孙袤挺起胸脯,哪个是怂蛋,我才不是孬种!李郁郅竖大拇指,好样的,像个男子娃! 小哥俩说话的时候,这会朵儿轻轻哼着小调行走在山路上。朵儿的歌唱得好听,李郁郅爱听她唱歌,少年的心中不知多会竟然被朵儿悄然进驻了,懵懂的种子在心中偷偷发芽。 湛蓝的天空淡云飘浮,有鸟儿在啁啾。 阳光下的山地草原上,一泓湫水泛着粼粼波光,有些晃眼。青山隐隐,河水迢迢,山脚下花儿烂漫,鸟飞蝶舞,牧笛悠扬。登高望远,俯视湫潭,看山峦起伏,云彩在湫水上空飘忽。云影、山峦、林木、草地映现水中,移步换景,色彩纷呈,恬静如梦。 荒草丛中,朵儿的脚步惊扰了外出觅食的土拨鼠,个个支棱着耳朵倾听动静。朵儿故意奔跑,吓得小动物们惊慌逃离。 朵儿兴奋地转圈舞动。 一只矫健的山鹰呼啸着,展翅飞翔。一只野兔拼命奔逃,山鹰俯冲。野兔未能逃脱鹰的利爪,被山鹰扶摇直上高空。 朵儿惊愕地望着。 不远处一块平坦的草地上,李郁郅在公孙袤眼前展露身手——后脚蹬地,转髋带动压肩,送臂出拳,蹉步跟进,再踢腿,上下翻滚跳跃,直看得公孙袤眼花缭乱,好生羡慕。 公孙袤央求:“你教我。” 李郁郅收起架势:“这也想学?” 公孙袤赶忙回答:“想,这才要紧。” 李郁郅思忖了下:“行,只要你肯吃苦。” 公孙袤拍胸脯:“我能吃苦,不怕。” 李郁郅答应了:“好,那我们就从最基本的开始。来,并步站立,两手成掌……”李郁郅出拳踢腿做示范,“看,左脚弓步向前迈出,左臂膀向上伸直架掌,同时前冲右拳击打。” 公孙袤一招一式在认真学习。 李郁郅说:“肚子饿,不行了,我腿都软了。”说着挺直躺在地上。 公孙袤也觉得没力气了,顺势坐下来。 此时在湫水的另一边,朵儿沿小路往山坡走来,边走边唱。山坡上的李郁郅听见了,坐起身子远远看见走来的朵儿,兴奋地站起来,抡起手中的皮鞭在空中甩了几个炸响。 朵儿响应,举起手臂热烈挥动。 山坡上李郁郅热烈地向朵儿挥手。 公孙袤站在一边目视,望着李郁郅说:“哥,你鞭子都甩得干脆。” 李郁郅又得意了:“那是,每天放羊练的,你放上几年羊也就学会了。” 公孙袤又佩服了:“你咋那么能耐呀!” “你以为呢。” 朵儿已经走到了跟前,把篮子递给公孙袤:“袤,饿了吧,给,赶紧吃了。” 公孙袤接过篮子说:“姐,咱们一块吃吧。” 朵儿说:“你们先吃,我走累了,先歇会儿。” 公孙袤掀开篮子里的苫布,叫出了声:“呀,面饼看着都香,姐,你真能耐,郁郅哥,快来吃。” 李郁郅故意撇嘴:“那是朵儿给你烙的,我哪有那口福。” 朵儿听了数落李郁郅:“喂,别说那没良心的话,你吃我做的东西还少呀,还说这样的话。” 李郁郅嘿嘿一笑:“我就知道朵儿好,有我的一份,你真懂得疼人。” 朵儿顿时神情愉快:“嘁,赶紧吃吧,拿面饼堵上你的嘴。” 李郁郅从篮子里拿过面饼,咬一口咀嚼:“好吃,朵儿的手艺就是好。” 朵儿看李郁郅的目光是温柔、明亮的,她说:“那将来我天天做给你吃。” 李郁郅高兴:“那好啊,求之不得。” 公孙袤在一边用异样的眼神打量着李郁郅和朵儿的表情,还有他们说的话,似乎明白了些什么。 “明天你们带上干粮,娘从朝那回来买了麻布,我要做针线活,没空给你们送了。”朵儿说。 李郁郅故意咂巴嘴:“又没口福了。” 朵儿拿眼斜他:“饿着你才知道别人的好。” 待吃饱了,三个人又说了会话,朵儿这才提着空篮子往坡下走去,李郁郅和公孙袤站在山坡上目送。 湫水盈盈,在阳光下闪着白练。 李郁郅的脸上挂着微笑。 公孙袤斜眼看着李郁郅问:“你是不是喜欢朵儿姐姐?” 李郁郅承认:“当然,那么好的姑娘。” 公孙袤眼睛直愣愣地望着,表情有点夸张:“她还小,才十四岁。” 李郁郅发觉回应的太直接,急忙掩饰:“不是,我是说……怎么,你不喜欢?她那么关心你,你个没良心的。” 公孙袤说:“我没说什么呀,你紧张什么?朵儿姐姐我当然喜欢,不过我喜欢的和你不一样。” 李郁郅说:“嘁,你个小孩子家懂什么。” 公孙袤说:“嘢,别以为看不出呀。” 李郁郅嘿嘿笑了。 公孙袤说:“吃也吃饱了,你该教我拳路子了。” 李郁郅望着远处心不在焉:“刚吃饱肚子得缓缓,过一个时辰你先练练我已经教给你的,一天不能学得太多,懂吗?” 公孙袤开始手底下下意识比划着。 等歇息够了,公孙袤按李郁郅教的路数一招一式练习起来。过了会,看公孙袤练完拳双腿并拢,缓缓收住架势,李郁郅指了指身边说:“来,歇会,一天吃不成一个胖子,只有天天练才成。” 公孙袤脸上挂着汗珠走过来。 坐下来,李郁郅说:“都尉夫人对你多好,到朝那城给你扯了布料,你还没叫她娘吗?” 公孙袤欲言又止,还是摇了摇头。 李郁郅搂住他的肩膀:“那是你还不好意思。都尉已经认下你做儿子了,你该叫他们爹娘了。” 公孙袤说:“可我有爹娘。” 李郁郅说:“那有什么要紧,都尉从狼嘴救了你。再说你爹娘……” 公孙袤回应:“我叫不出。他们有朵儿和雁儿,我算什么呀。” 李郁郅轻轻拍拍公孙袤肩头:“你呀!其实你还不知道,朵儿不是都尉夫人生的。” 公孙袤颇感意外:“捡的?” 李郁郅点头:“你说对了,还真是捡的。” 公孙袤想知道究竟:“咋回事?我看朵儿姐和雁儿长得像一对姐妹。” 李郁郅点头:“她们长得还真有几分相像,但朵儿的确是李都尉在朝那城墙外捡来的。” 公孙袤望着,想知道答案。 李郁郅说:“那年闹饥荒,到处饿殍遍野。朵儿父母死了,留下可怜的朵儿守着爹娘的尸首恸哭。幸好被李都尉看到,帮着把人给埋了,然后把没了爹娘的朵儿带回了牧场。那时李都尉还没成亲,后来才娶了明惠婶子,再后来他们才有了雁儿。但他们对朵儿特别好,像亲女儿一样。你说这是不是朵儿的造化呢?” 公孙袤点头:“能有这样的人做爹娘真好!” 李郁郅附和:“是啊,你遇到他们也是你的福分呢。” 这时,蓝天下,湫水畔,传来一阵悦耳的歌声: 绿兮衣兮,绿衣黄里。 心之忧矣,曷维其已? 绿兮衣兮,绿衣黄裳。 心之忧矣,曷维其亡? 这是《诗经》中的歌谣,从先秦时期就是以吟诵的形式流传下来。周朝时期,礼乐发达,歌受到一定程度的重视,在当时可以被歌唱的《诗经》自然普遍得到社会所认可。这些诗歌大多产生于黄河流域,特别是渭河中下游一带当时有着充沛的雨水,造就了许多隰地、沙区和众多岛屿,还生长着许多亚热带植物,生物多样性丰富。那时的居民农业、渔业、狩猎并举,在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环境中,不仅将自己的情感融入大环境中,也从大自然里获得源源不断的各种歌赋素材。 随着歌谣,一个身穿绿衣的女子背着一捆柴禾行走在湫水边的灌木丛中。寻声望去,在路边的土坎上,绿衣女子卸下肩上的柴禾,舒缓身子,喘口气。少顷,绿衣女又走到湫水边,梳洗打扮,清澈的水面映着她红润秀丽的面庞。 公孙袤停下练习的动作问:“她是谁?” 李郁郅告知:“她是山下河边村里的,叫倪裳。” 公孙袤说:“打柴是男人们的事,她没男人吗?” 李郁郅说:“原先有过,现在没有。几年前,她刚成亲三天,男人就随大军开拔去了马邑征战匈奴。刚开始她男人还有书信捎来,之后就没了音讯。再后来,倪裳沿长城去寻找,在雁门关得知汉军败了,男人也不知了下落。” 公孙袤惊讶:“莫不是战死沙场了?” 李郁郅摇头:“但没见尸首,弄不好成了俘虏,被匈奴兵押往漠北当奴隶去了。” 公孙袤咬牙:“该死的胡人,太作恶,迟早我会灭了他们!” 李郁郅轻轻揽住公孙袤的肩膀说:“会的,会有那么一天的。” 再次抬眼望去,公孙袤看见那个叫倪裳的女人背着柴禾下山走远了。 李郁郅说:“她挺可怜的。不过瘸腿叔倒稀罕她。” 公孙袤听得高兴:“是嘛,那赵大爹咋没把她娶了?” 李郁郅说:“她要等自己男人回来。” 公孙袤问:“那她男人一直不回来呢?” 李郁郅想了下说:“那瘸子叔就一直等下去。” 第11章 胡人来了 胡人说来就来,幸亏李都尉早有防范,提前做了部署。匈奴人派出的是小股侦察人员,他们的目的是摸清牧场现有的状况,然后再看下一步采取怎样的行动。 在山岗上,那两个“外乡人”察看地形,不远处的牧场营地尽收眼底。 络腮胡一脸得意的神色:“总算找到了,多好的山地牧场啊!” 旁边那个年轻的随从不屑一顾:“就这么大点,哪有我们匈奴人的草原广阔啊!” 络腮胡说:“这可是汉庭的御用牧场啊!” 匈奴兵发狠:“毁了它!” 络腮胡说:“我们得先行侦察,等摸清状况再决定。” 匈奴兵说:“行,我们分开行动。” 已是黄昏夕阳西下,光晕泼洒在草地上,一片安详。远处的山坡上李郁郅和公孙袤开始归拢羊群,吆喝声此起彼伏。 络腮胡隐藏在土坎后注视着。 李郁郅嘱咐道:“公孙袤,有只羊走散了,我到坡底下去看看。” 公孙袤应着:“哎,我知道了。” 李郁郅顺斜坡往下走去。 公孙袤奔跑在草坡上,边挥动皮鞭驱赶羊群边吆喝。 一路寻找的李郁郅没有看到走失的羊,倒看见山包那边的坡底下,一匹马悠然地甩着尾巴在吃草,旁边一个陌生人坐在那里神色紧张地向四周观望。 远处的大路上有马蹄声响,李郁郅抬眼望去,见一个人骑着马快速拐过山包消失了。 李郁郅走向陌生人:“请问大叔,你看见有羊跑过来了吗?” 陌生人不言语,只摇头。 李郁郅怀疑:“是不是刚才那个骑马的人掠走了我的羊?” 陌生人急忙申辩:“没有,没看见他马背上有羊。” 李郁郅盘问:“听口音你是外乡人,那你是干什么的?” 陌生人稍作犹豫:“我,我是捉鹰的,累了在这儿歇歇。” 李郁郅很是疑惑地掉头离开了。 走不远,陌生人在他身后喊了一嗓子:“喂,小羊倌,这里是朝廷的牧场,怎么看不见马儿?是不是迁徙到山那边的冬季牧场去了?” 李郁郅顿住脚,转过身:“你问这干什么?” 陌生人吱唔:“没什么,随口问问。” 李郁郅面无表情地:“我干嘛要告诉你?” 湫水边,波光闪耀,羊群在饮水。公孙袤看见李郁郅随意甩动羊鞭,闷闷不乐走过来,问道:“咋,没找见?” 李郁郅摇头:“应该是被外乡人给抓走了。” 公孙袤感觉意外:“谁?哪来的外乡人?” 李郁郅随口说道:“他说是‘捉鹰的’。” 公孙袤一惊:“啊?‘捉鹰的人’?”他顿了下突然想起了什么又说道,“我昨天听赵大爹说过,匈奴人善于装扮成‘射雕的人’来搞侦察,莫不他们就是胡人?” 李郁郅恍然顿悟:“对呀,他们有可能是胡人。” 公孙袤急了:“那咋办?我们去捉了他们。” 李郁郅阻挡:“就凭我们俩?那肯定不行。这样,你赶紧把羊赶回去,马上给赵大叔报告这边的情况,我再去附近看看。” 公孙袤不情愿:“你一个人多危险,等回去把羊圈好了,我和你一起去。” 李郁郅说:“来不及了,我得悄悄追踪,不然他们逃走了。” 公孙袤不放心地:“你可当心。” 李郁郅已经撒腿跑走了。 公孙袤赶着羊群直奔牧场营地,过了木桥,看见草垛边赵成纪和明惠正在大车旁说着什么,他顾不得把羊群赶进圈里,急忙奔跑了过来。 雁儿在那边看见了,站在大车上喊叫:“袤儿哥哥——” 明惠扭头望去。 公孙袤已经跑到跟前。 明惠问:“袤儿,这是怎么了,跑这么急?” 公孙袤气喘吁吁:“娘,大爹……” 赵成纪插话:“听听,夫人,这小子叫你‘娘’了。” 明惠说:“我听到了。袤儿,你要急着说什么?” 公孙袤赶忙说:“湫水,湫水那边发现了‘捉鹰的人’。” 赵成纪大吃一惊:“啊?‘捉鹰的人’,莫不是胡人?他们有几个人?” 公孙袤回答:“听郁郅哥说是在坡底下发现的,两个,一个偷了羊骑马跑了,一个还打听马场的马在哪。” 明惠明白了:“看来是真的。郁郅呢?” 公孙袤说:“他跟踪去了。” 明惠震惊:“啊?这太危险了。” 赵成纪稳住了情绪:“夫人,看来的确是胡人的侦察兵来了。刚才倪裳急匆匆过来告诉我,她在河边洗衣时,看见两个骑马的陌生人从峡口那边过来。” 明惠肯定地:“显然这些人就是冲马场来的。” 赵成纪说:“在得到倪裳说的情况后,前一阵我已经打发老李头骑马到山里给都尉汇报去了,要他们赶紧加快转移的速度。从目前的情况来看,这只是少量的匈奴侦察兵,后续是否还有大队人马赶来,不好说。” 明惠点头:“咱们这儿也得做好防范。” 赵成纪说:“夫人,你负责带领女人和孩子们赶快隐藏到后山的岩洞里去,胡人一时找不到那儿。我带其他几个男的赶去接应郁郅,他还是个孩子,这会不知咋样了。” 明惠突然发现公孙袤不在了:“哎,袤儿呢?” 赵成纪扫一眼:“羊已经圈好了,看来是报完信又去找郁郅了。” “嗨,这胡人说来就来了,我得去疏散人去。”明惠转身就走。 在山野的一处断崖下,火焰熊熊,寻找而来的李郁郅悄悄抵近,然后躲在一棵大树后窥探,看见有四个匈奴人在烤羊肉吃。 匈奴络腮胡看来是个小头领,他在下达任务:“从初步掌握的情况看,这方圆几百里的陇山一带有汉庭三个马场,北面是瓦亭牧场,南边是关山牧场,中间这个就是朝那牧场。河边那个牧场营地只不过是他们的一个转运站,住有一些女人和孩子,男人们都去了山里的牧场。等到半夜我们就动手,把这中转站先给收拾了,然后再进山与寻找马场的人会合。听着,我们能做的就是侦察清楚到底有多少军马,然后派大队人马进山,可能的话把牧场所有的军马赶往漠南,实在不行就地毁灭。” 李郁郅惊得张大了嘴,差点叫出声来。他赶忙捂住自己的嘴,又再次往里再瞄一眼,然后悄然退出。 浓重的暮色里,李郁郅奔跑在草地上。 在山岗的另一边,公孙袤顺小道而来,身后不远处是急速赶来的两个牧马人。 半道上,跑来的李郁郅遇见公孙袤,说句‘快走’,拽住他跑向迎面而来的赵成纪他们。 赵成纪停下来,问:“郁郅,什么情况?” 李郁郅急忙报告:“大叔,四个胡人今天半夜要对山下的营地动手。” 赵成纪吩咐大家:“既然这样,我们回去就在营地设埋伏等他们来。我们在暗中,他们在明处,收拾他们几个应该不在话下。走,赶快回去布置。” 李郁郅又说:“大叔,他们不止四个人,还有一部分进山了。” 赵成纪惊呆了:“啊,倪裳看到的只有四个,看来他们是兵分两路了。” 一牧人问道:“那怎么办?” 赵成纪略一思忖:“也只能这样了,我们这里加上两个孩子就五个人,再说现在派人去山里也来不及了,先顾营地这边吧。” 李郁郅在人群中没有看到自己父亲:“赵大叔,我爹呢,咋不见他?” 赵成纪回应:“哦,我派你爹进山给李都尉送信去了。” 李郁郅明白了:“这样。” 赵成纪催促:“快走,回去。” 一群人匆匆没入山岗下面。 此时在营地后面的山路上,浓重的暮色里,明惠领着一群妇女和孩子们往山上转移。 明惠不时招呼:“大家都跟紧了。” 雁儿拽住娘的手。 朵儿背着干粮跟在后面。 雁儿问:“娘,我袤儿哥哥呢?” 朵儿也问:“是啊,还有郁郅呢?” 明惠说:“他们和你成纪大爹在一起。大家都跟上了,别再说话。” 第12章 殊死较量 牧场营地分外静寂,有月亮从东山之巅露出来,地上一片银白。 四个匈奴人越过木桥,拉开营地栅栏大门,往里冲来。一个匈奴兵扑向马棚旁边的窑洞,一个直接往木屋院子而去,另外两个挥着弯月刀奔向后面的窑洞和茅舍。看来这几个侦察兵已经摸清这里的情况了,分工明确,直接奔向各自的目标。 一支箭从马棚里飞出,那个匈奴兵还没到窑洞口惨叫着倒下。马槽后的赵成纪站起,手里提着一张弓。 正欲翻越木屋栅栏的匈奴络腮胡听见同伴惨叫,赶忙收回脚步,迅速龟缩在草垛后面。 赵成纪顺手从马槽后提起一柄长刀从马棚里闪出,跛着脚奔向草垛,直接挥刀砍去。络腮胡就地一滚,起身招架,与赵成纪迎面相交,左砍右挡,两人杀得难解难分。 在另一边的大槐树下,借着月光一个匈奴人躬着腰踮脚往前走。突然空中一具带绳索的铁爪飞出,从背后抓住了匈奴兵的皮袍。隐藏在大树后的李郁郅、公孙袤一用力,绳索瞬间拉紧,匈奴兵被悬空吊了起来。李郁郅喊叫着:“拽住了,不能让他跑了。”公孙袤转身把绳索缠在腰上,绷住了劲。匈奴兵在胡乱蹬腿,试图挣脱。 草垛那边,赵成纪与络腮胡还在决战。赵成纪抡刀一砍,络腮胡闪身一躲,撒腿往大门外跑去。成纪紧紧追上:“哪里跑!” 在后面的窑洞前,有两个牧人在与一个匈奴兵搏杀,一番刀光剑影。匈奴兵边退边拼命招架。他的脚下被什么东西给拌了一下,身子摇晃中失去重心。两个牧人趁机将手里的长矛一起用力,扎进匈奴兵体内,又被高高挑起,接着一甩,匈奴兵飞了出去。 那个被吊在槐树上的匈奴兵挣扎中欲挣脱绳索,想“金蝉脱壳”。公孙袤急了:“郁郅哥,他要跑!”李郁郅手里的另一条细绳飞出,套在了匈奴兵脖子。李郁郅冷笑:“还想跑,美得你,勒死你!”公孙袤冲过来,小哥俩一起用力,匈奴兵再次被吊了起来。李郁郅说:“等着,我把绳子栓在树上,看他还跑不跑。”公孙袤发狠:“对,吊死他!” 这会在河滩上,赵成纪与络腮胡奋战在一起,碰撞的金属声叮叮当当。激战难分难解,赵成纪毕竟瘸腿,边招架边后退。后来两人手中的兵器都打飞了,开始赤手肉搏。渐渐地,赵成纪有些不支,被络腮胡压在身底下,真到了殊死较量的时刻。 络腮胡睁着牛样的眼睛,发狠掐住赵成纪的脖子。 赵成纪在拼命挣扎…… 络腮胡手底下在使劲…… 赵成纪已经难以招架,腿脚乱蹬…… 突然,随着一声闷响,络腮胡手一松,沉重地侧身倒下。一个女人手里提着木棒站在身后,她是倪裳。那倒地的络腮胡又缓过气来,刚要撑起,倪裳手中的大棒再次抡下去,击打。络腮胡惨叫着,再次倒下。倪裳不解恨,又一棒子打下去…… 营地槐树下,被吊起的匈奴兵已经气绝身亡,身子微微晃动。 两个牧人走了过来夸奖两个孩子:“不赖,你们两个娃娃都顶上大用了。” 李郁郅自豪:“那是,明年我就十七岁了,到那时我就去从军。” 公孙袤跟着附和:“我也去。” 李郁郅说:“嘁,你个小孩,鼻涕都没擦干呢。” 公孙袤不服:“你……” 李郁郅扫视一眼,见缺少赵成纪,说了句:“不知赵大叔咋样了?” 公孙袤说:“我在树上时看见他在追一个匈奴人,往大门外去了。” 李郁郅说:“走,咱们快去看看。” 四个人拔腿就跑,过了木桥,往营地外奔去。 这会的河岸边,倪裳坐在地上,怀里抱着没意识的赵成纪悲痛万状。 倪裳在哭泣:“赵成纪,你不能死啊,你不能就这么没了,你死了,我咋办?你快醒醒啊!我知道你心里有我,我只是还放不下我那个没音讯的男人孙元啊!现在,我答应嫁给你还不行吗?” 倪裳泪流满面。 李郁郅几人跑过来,看到倪裳如此伤心,猛地定住了脚步。 公孙袤大叫:“赵大爹,你怎么了?” 倪裳还在继续伤心哭泣:“成纪啊,你不是说稀罕我,要娶我,咋说话不算数呢?” 李郁郅急忙冲过来:“大叔!” 公孙袤也紧跑几步:“大爹!” 两个牧人也上前呼喊:“赵大哥呀!” 在众人的呼叫声中,一声咳嗽,赵成纪清醒了过来。 公孙袤高兴地:“快看,大爹活着,大爹缓过来了。” 李郁郅欣喜:“太好了。” 一个牧人说:“是活了。” 倪裳喜极而泣:“老天,你可吓死我了……” 赵成纪还有些迷瞪:“我怎么了,还活着?” 公孙袤赶忙说:“对呀,你活着,你看我们都在。” 李郁郅打趣:“你不是喜欢倪裳姐嘛,你死了这会,倪裳姐姐说要嫁给你。” 赵成纪问:“真的吗?” 公孙袤回应:“是呀,我们都听见了。” 赵成纪高兴地咧嘴笑了:“我可盼到这一天了。” 李郁郅也乐了:“快点嫁了吧倪裳姐姐,赵大叔等不及了。” 赵成纪嘿嘿笑着,又纠正李郁郅:“你要叫婶子呢,咋能叫姐姐,差辈分了。” “是,叫婶子。”李郁郅改口道。 “去,哪个说要嫁给他了。”倪裳不好意思。 公孙袤望着,不知该咋称呼才是。 赵成纪抓住倪裳的胳膊:“哎,你可不能耍赖。” 在场的人都会意地笑着。 赵成纪站起身,说:“咱们现在还不是说笑的时候,得赶紧动身去山里的马场支援李都尉他们!” 一牧人说:“李都尉不是去关山了吗?” 赵成纪说:“由于马多,他们是分批走的,估计最后一批还没来得及撤离。” 众人:“那就赶紧去马场!” 所有人扭头就往大路那边跑。 倪裳在身后喊住了:“你们走了,这死人咋办?扔了喂狼?” 赵成纪收住脚步:“对呀,还没善后呢,把这茬忘了。”边往回走,边突然又想起什么,问道,“我刚才被这大胡子给掐住了喉咙,他,他是怎么死的?” 一牧人说:“不知道,等我们赶过来时这大胡子已经不动弹了。” 李郁郅接话嬉笑道:“我们一来看见你在倪裳姐的怀里。” 赵成纪似有所悟,望向倪裳:“莫非是你不成?” 倪裳大方承认:“有什么不成的,是我抡起木棒敲死了这狗东西,差一点没收拾得了他。” 李郁郅赞叹:“姐,你太厉害了。” 公孙袤也露出敬佩的目光。 赵成纪说:“看来你真是心里有我了,舍命救夫呀。” 倪裳扭捏:“去,乱说什么呢。” 赵成纪嘿嘿一笑,挥手道:“还是等消停了再好好夸奖你,我们得抓紧收拾了这些胡人,赶紧的!” 一牧人说:“要不把这四个胡人尸首丢到河里去。” 赵成纪说:“不行,现在河水太浅,不能让胡人的骑兵找了来,我看还是统统丢进水窟窿里填埋了。” 另一牧人说:“好,这样最好。” 大家各自忙乎起来。 这时,天上的月亮偏西,地上白花花一片亮堂。远山蒙蒙,有夜鸟在叫。 第13章 太阳出血 同样是这银色月光,清辉下的山野显得异常安静。山里马场,靠山跟搭建有诸多茅草棚,里面空空荡荡。 李都尉和牧人们手握兵器,分散隐蔽在土坎后面严阵以待。 垭口那边,一队匈奴骑兵奔驰而来。 李都尉借着月光数数:“一,二,三…十八,十九…三十一,三十二……不对,老李头来报告说不是只有四个匈奴侦察兵嘛,怎么有三十多个?” 老李头听见了,弯腰挪过来说:“李都尉,赵成纪对我说就四个,说是倪裳告诉他的。” “看来消息有误。”李都尉神色变得严峻。 一个牧人接话:“李都尉,咱们的人大部分都赶着马群转移去了关山,现在留下的只有十三个人。” 老李头说:“是十四人,还有我。” 李都尉给大家打气:“不怕,我们在暗处,他们在明处。还有,胡人摸不清我们的底细,等他们靠近了就拉绊马索,然后放箭,最后就是肉搏!” 稍后不久,匈奴骑士过来了,挥舞的弯月刀在月光下银光闪闪。 突然间,绊马索扯起,冲在最前面的匈奴骑兵纷纷前扑,和战马一起栽倒,后面的急忙勒马。 马儿腾空嘶鸣。 飞翔的箭从土坎后射出,匈奴兵纷纷中箭。 李都尉大声喊道:“弟兄们,一定不能让一个胡人跑掉,不然整个朝那和湫水就要遭殃了。杀!” 所有牧人跃起,举刀杀进敌群…… 一番混战,一声声惨叫…… 此时在山谷间那边,赵成纪率众人正急速赶路,瘸着腿的他落在后面还不时催促:“快点,大家加把劲再快点!” 众人从山的垭口越过。 这时有匹快马从对面大道上冲了过来。 大家急忙躲开。 等那快马靠近时,才看清那马背上的人挥动弯月刀在奔腾。 李郁郅惊叫一声:“是胡人!” 公孙袤急忙说:“不能让他跑掉。” 赵成纪手一挥自信地:“他跑不掉!”说着,搭箭拉弓,射出的飞矢向逃窜的匈奴兵呼啸而去。 匈奴兵中箭从马上跌下。 赵成纪发话:“快去补他一刀。” 李郁郅撒腿:“我去。” “我也去。”公孙袤也跟了上去。 晨曦微露,山野地一片静悄悄。 赵成纪他们几个人赶到马场,呈现在眼前的是一番惨烈的场面,草地上横七竖八到处都是尸首,他们顿时惊呆了。 啊——,众人止步不前。 震惊中的赵成纪叫出了声:“天哪!” 公孙袤被这不忍目睹的场景给镇住了,不自觉地攥住了赵成纪的衣袖。 李郁郅在那里急忙喊叫:“爹,我爹呢?” 赵成纪这才从惊呆中缓过神来,大声吩咐道:“大家都去找找,看看有没活着的。” 众人分头查看。 就在这时,一个汉子从血泊中挺立了起来。 “都尉!李都尉!”赵成纪不相信地惊叫了起来。 又有一个汉子顽强地站了起来。 李都尉身上、脸上伤痕累累。 赵成纪赶忙上前查看:“都尉,你没事吧?” 李都尉微微摆了下手,问:“有匈奴兵跑掉的吗? ” 赵成纪吩咐其他人:“快去查看、清点一下!” 李都尉身子晃了一下又挺住了。 赵成纪担心地:“都尉,你……” 李都尉摇头:“没事,我没事……匈奴兵来了不是四个,是三十二个骑兵。” 赵成纪检讨:“都尉,我们没想到他们分成了两路,袭击山下营地的是四个,已经被我们干掉了,没想到他们跑进山里的会有这么多。” 李都尉说:“这两拨人都是匈奴的侦察兵,很狡猾。” 赵成纪说:“刚才有个匈奴骑兵逃出去,在半道被我射杀了。” 李都尉点了点头:“这就好,如果他跑回去再招来更多的匈奴兵,那这一带的老百姓就遭殃了。吩咐下去,全面封锁消息,把战场清理干净。” 赵成纪应着:“我去安排。” 几步开外站着的公孙袤睁大眼睛望着李都尉,脸上布满敬佩的神情。 李都尉看到了公孙袤,上前一步:“袤儿,过来,到我身边来,害怕不?” 公孙袤跨几步,过去抓住李都尉的手臂:“都尉,让我跟你学马上刀剑吧,我要杀胡人报仇!” 李都尉纠正道:“要叫爹才是。” 公孙袤改口叫了:“爹。” 李都尉一笑,爱惜地抚摸公孙袤的后脑勺:“是个好娃,赶快成长起来吧,等长大了就去从军,杀匈奴!” 公孙袤目光坚定:“爹,我能,我一定能!” 这时赵成纪安排完事情又折返回来,夸赞公孙袤:“昨晚在营地消灭匈奴,他和郁郅吊死了一个匈奴兵,立了大功。” “是嘛,好样的,英雄出少年嘛。”李都尉很欣慰。 那边不远处,李郁郅找见了老李头的尸首,大叫一声“爹”,扑在身上摇晃。 一个牧人过来报告:“禀告李都尉,三十一个匈奴兵尸首全都在这,有一个在半路上被干掉了!我们的人也有十一个,还有老李头……” 李都尉咬牙攥拳。 搏斗是惨烈的,十二个牧马人倒在了血泊中…… 一轮彤红的太阳从东方升起,光芒万丈,草地、山峦一片绚丽,云霞彤红,犹如泼血。站在这血红的朝阳里,这不禁让李都尉想起多年前在云中驻守边关的时候,与匈奴大战,尸横遍野。他负伤倒地,过了一夜,在次日的早晨被一阵冷风吹醒,从血泊中他顽强地挺立而起,看见的就是这血红的太阳……而今,又是殷殷鲜血在流淌…… 在血红的太阳下,李都尉和他的一众人个个紧握拳头,像雕塑般伫立,庄严肃穆。 “今天的太阳格外红。” “像是在出血。” 这会在营地后山的岩洞里,明惠出了洞口也被这太过红艳的朝阳,眯缝的睁不开眼,她用手遮挡,待观察完洞外的情况,才收回目光,嘱咐躲藏起来的妇女孩子们千万不要出来,然后她独自一人想回营地看看是啥情况。 当她翻过山峦,悄悄抵达一棵大树后,隐藏起来往下看去时,早晨的牧场营地,除了几只散开的家禽在草地上觅食外,晨辉下茅屋、窑洞、栅栏很是安详。到处空荡荡的,羊群咩咩在乱叫,她看见只有倪裳一个人帮着往羊圈里投干草。 明惠往四周看了看,没有别的异常,走了过去,有些不明就里地问道:“倪裳,你怎么在这里,其他人呢?” 倪裳急忙转过身,看清来人是明惠,说道:“哟,是都尉夫人。”顺手把干草扔进羊圈里,对着明惠说,“这里可不就我一个,空空地怪害怕的。你问其他人哪去了,我告诉你,昨晚赵成纪他们大小五个爷们进山支援李都尉去了。” 明惠奇怪:“他们去了山里,怎么,昨晚这里胡人没来?” 倪裳回答到:“来了,这儿来了四个,全给收拾了,后来又让赵成纪他们给填到水窟窿里去了。” “啊?”明惠惊讶,忽然又觉得不对,问:“你咋知道这么清楚,昨晚你在这?” “对啊,我在场呀,有个领头的大胡子差点把赵成纪给掐死了,还是我用木棒给抡死的。”倪裳说得很自豪。 明惠难以置信:“怎么会?那可都是些魔鬼,你……” 倪裳得意地笑了,边比划边说:“我是在他身后抡的木棒,几下就给打死了,不信等他们回来你问。” 明惠睁大了眼睛:“老天,你也太能干了。用不着问他们,我信,你那么泼辣,你干得出来,真行啊!” 倪裳说:“不行咋办?我没有男人,凡事都得靠自己,不然靠谁?” “你呀,这张嘴也厉害。” “不厉害就有人会欺负,寡妇门前是非多,有些人更是不怀好意。” 明惠抓住倪裳的手:“这些年真难为你了。你说你没男人,这些年成纪大哥一直在等你,不过我还是要说,你就答应了成纪大哥吧。” 倪裳还在犹豫:“可是……” 明惠说:“别再有那么多的可是了,下决心吧!” 第14章 雪夜情思 初冬时节,北风呼号,败枝枯草,寒鸦哀鸣。 大雪纷纷扬扬飘了起来,四野里渐渐白茫茫一片。 木屋、马厩、茅棚被雪覆盖。 一双清晰的脚印伸向远处…… 在牧场营地外的一处高地上,李郁郅神情凝重地目视远方雪野,一脸悲鸣。他的身边站着朵儿,神情不安。 雪,依然飘飘。 他的身边站在朵儿。 朵儿泪眼婆娑说道:“我知道你难过,父亲没了,遇到这事哪个都会伤心,我也很难过。都这些天了,你一点笑容都没有。” 李郁郅万分痛苦:“朵儿,我心里难受。”又他指了指胸口:“这里很痛! ” 朵儿抓住李郁郅的手,安抚:“我太知道失去亲人是啥滋味。我父母没了时我刚刚记一点点事,那个时候我天天哭,以泪洗面,可……” 李郁郅望着朵儿:“对呀,只有自己遇上了,才能感受什么叫撕心裂肺。公孙袤前不久满身是血来到咱们牧场,我还挑衅与他摔跤,我可真混蛋啊!” 朵儿摇晃他的胳膊:“袤儿不会怪你的。” 李郁郅说:“我知道,他是我的好兄弟。等着吧,我一定要从军,去杀胡人!” 朵儿攥紧了李郁郅的手,抬起放在自己胸口,满怀深情。 雪落在他们的头上、肩上。面对面站着,彼此呼出的热气哈在脸上都能感觉到。过了一会,朵儿与李郁郅又背对背了。原因是李郁郅坚决要去从军,朵儿难以割舍。在李郁郅看来,爱上一个人不能给她安稳的生活,他内心会不安,甚至不敢直视她炙热的目光,只好转过身。 李郁郅为难地开口叫一声:“朵儿……” 朵儿眼里含着泪花:“你说,我听着呢。” 李郁郅说:“我得实话告诉你,等明年天气暖和的时候我就要离开牧场去长安。” 朵儿咬着嘴唇:“我知道,你要去报仇。” “可当兵打仗是要死人的,我不想你成为第二个倪裳婶子,你看她多孤单可怜哪!”李郁郅说出内心的担忧。 朵儿把手指头塞在嘴里,痛苦地咬着。 李郁郅转过身:“朵儿,我说的是真话,你别哭呀!” 朵儿极力控制:“没,我……没哭……” 片刻的沉默。 雪花静悄悄地飘着。 李郁郅心里不好受:“我离开后你要好好的,听到了没?” 朵儿低着头回应:“我等你!” 李郁郅更加不安:“你别等我,我实在不忍心……” 两串泪珠在朵儿的脸上淌下来。 李郁郅眼眉都是痛:“朵儿,我心很乱……别哭了……你把我的心哭乱了……” 朵儿任泪水在脸上刷刷地淌着。 李郁郅还想说什么:“朵儿,我……” 朵儿擦了一把眼泪:“你别说了,我的心都快碎了。”说着朵儿撒腿往山坡下跑去。在雪地上滑倒了,朵儿爬起,继续往前跑。 李郁郅远远望着,轻轻唤着:“朵儿……” 栅栏边,雁儿在草垛旁边的空地上用木铲堆雪人。 雪渐渐停了, 不远处,公孙袤抱着干草走进羊圈。 雁儿喊叫:“哥哥,快来帮我堆雪人。” 公孙袤回应一声:“等会,我给羊添完草就过来。” 就在雁儿和堆雪人的时候,朵儿从从木桥那边跑来,低着头冲进栅栏院门。 雁儿和公孙袤不解地望着。 雁儿问:“姐姐怎么了?郁郅哥欺负她了?” 公孙袤想了下:“不会吧,郁郅哥那么喜欢朵儿姐姐。” 年少的人哪里懂得哥哥姐姐心里的爱与痛。 到了夜里,公孙袤把看到的一切告诉了成纪大爹:“大爹,今天朵儿姐姐从外面回来哭了。” 赵成纪明白是怎么回事,感叹道:“唉,朵儿那娃娃心里装着郁郅,一个痴心娃呀。” 窑洞里土炉子离得木柴火焰正旺,很暖和。 公孙袤说:“郁郅哥说他翻过年就去长安,大爹,我能和他一起去吗?” 赵成纪说:“你们都有深仇大恨,你还小,等过些年吧。” 公孙袤盯着炉子里燃烧的木柴:“我已经告诉郁郅哥,要他等我,我过两年就去找他。”公孙袤的言语听似平静,但眼里已经闪耀着仇恨火焰。 “唉,都是该死的胡人闹的。”赵成纪叹气。 此时在那边的木屋里,炉火也正旺,劈柴“啪啪”作响。李都尉夫妇在说话,朵儿坐在小凳上做针线活。 明惠说:“听外面有人回来,说胡人总算退走了。” 李都尉说:“朝廷答应‘和亲’,还送大批粮食、布匹和金银。” 朵儿抬头问:“爹,朝廷真要选‘公主’去漠北?” 李都尉说:“也就是王府的翁主, 不可能选真公主。” 明惠接话道:“不管是谁家的女儿,去那么远的地方,一辈子回不来了,可怜哪!” 李都尉在自己手掌捶了一拳:“这算什么事呀。我恨不得披挂再上阵,和胡人决一死战。” 明惠说:“听说这是朝廷的‘休养生息’策略,也行,只要胡人退了就行。” 李都尉咬牙:“不管啥策略,这样做让人总觉心里憋屈。堂堂长安城,竟然被匈奴兵在外围给困了这么多天,这是我大汉的耻辱!” 明惠附和男人的话:“唉,谁说不是呢。” 在炕里玩羊拐的雁儿插话:“爹,什么是‘和亲’?” 李都尉说:“就是汉人家的女儿去给胡人做女人。” 雁儿说:“胡人杀人放火,我长大了才不嫁给胡人当婆娘。” 明惠嗔怪道:“这孩子,又乱说了。” 朵儿低着头只顾做针线。 明惠看看朵儿,又望一眼李都尉,吩咐朵儿:“朵儿,天不早了,带妹妹到耳房去睡吧。” 朵儿收拾手里的针线活,站起身。 朵儿招呼雁儿:“走了,雁儿,该睡了。” 雁儿不情愿:“再玩会嘛。” 朵儿站到炕沿伸出手:“走,咱们到那边我给你讲女娲娘娘的故事。” 雁儿高兴了:“那好啊。” 朵儿背转身:“来,姐姐背你。” 雁儿顺从地爬在朵儿被上,双手抱住了姐姐的脖子。 出了堂屋门,在廊檐下朵儿说:“这死妮子长个子了,越来越重,姐姐都背不动你了。” 雁儿撒娇:“不嘛,人家还小。” 到了耳房里,小姐妹俩脱了衣裳,钻进温暖的被窝里。 朵儿说:“娘把炕烧的热热的,被窝好暖和。” 雁儿侧身看着姐姐:“你答应要讲故事的。” 朵儿给雁儿掖了掖被子:“好,咱们讲故事。盘古开天地后,女娲娘娘着手造人,用黄土捏好一个,一放在地上就满地跑了。” 雁儿说:“我听赵大爹说,女娲娘娘和她哥哥就生在咱们湫水边,是他们兄妹一起造的人。” 朵儿说:“都是些传说,谁知道哪个是真的。” 雁儿冷不丁:“你和郁郅哥哥将来也像女娲娘娘和他哥哥那样造人吗?” 朵儿害羞:“说什么呢,你个小妮子,这哪和哪的事。女娲那是神话故事,不能当真的。” 雁儿捂着被角偷笑。 “你们想造人,还不好意思,羞羞。” “死妮子,你越说越不像话。” 雁儿把整个身子没入被子里,嘴里不知还说些啥,嗡嗡的听不清楚。 雁儿的话让朵儿既高兴又难过,高兴的是家里人都知道她的心思在李郁郅身上,特别是爹和娘并没有反对,说明他们是认可的;难过的是郁郅要不了多久,他就会离开朝那,等再见面不知是什么年月了。李郁郅说他从军后要上战场,枪来刀往的,什么事都会发生,他不希望她像倪裳婶子那样一度孤苦伶仃。这些顾虑朵儿心里明白得很,但她就是放不下他,即使将来真有那么一天,她会坦然面对,不后悔。 就在朵儿脑子里乱哄哄的时候,那边的木屋里,李都尉和明惠也还没有睡。 李都尉问:“我怎么觉得最近朵儿话不多呢?” 明惠回答:“老李头没了,郁郅伤心,惹得朵儿也难过。” 李都尉似乎明白了:“这两个孩子真有那个意思?” 明惠点头:“是,能看出咱们朵儿很上心。” 李都尉说:“郁郅那孩子挺不错,将来对朵儿会好的。” 明惠叹息:“唉,可现在郁郅一门心思都想着去从军,朵儿将来可咋办呢?” 李都尉说:“也是,那丫头心思沉,得慢慢开导。睡吧。” 明惠说句“我去个门外”,便裹紧衣袄出了木屋。 待明惠从屋外回来,李都尉已经脱了衣袄进了被窝。 明惠开始宽衣:“这下雪天外面真冷啊!” 李都尉掀起被子一角:“来,快钻进来,被窝里暖和。” 明惠上炕钻进男人的怀里,觉出了温暖,体会到的是幸福:“抱紧我,让我暖暖。” 李都尉照做了,并在老婆的额头亲吻了一口。 明惠看着男人,羞涩、愉悦地把身子往下一滑,整个人完全没入在都尉宽厚的胸怀中。 这是他们的情,也是他们的爱。自当年他来到朝那牧场后,一次进山时偶然和她相遇,他就认定了她是他的女人。而明惠也被马背上英武刚毅的他深深吸引,由起初的羞涩到敢于接住他热烈的目光,她知道自己被这男人征服了。之后的不多天,他就出现在她家门口,身边还带着一个孩子,还有一个瘸腿的汉子。他说这孩子是他的女儿,这汉子是他的兄长,他们曾经一起浴血奋战。这般的突兀,或许就是他军人的作风,说得直截了当。当时她和她的家人非常震惊,他都有孩子了居然还敢来求婚,实属荒唐。当知道被误解了,还是赵成纪解开了谜团,说这孩子是他女儿不假,但不是他亲生的,这孩子没了爹娘,他捡回来养活,不管怎样那也是条生命。弄清楚了缘由,他的形象在她心中立马高大起来,这样富有爱心的男人不嫁还等什么!于是她告别爹娘,与他共乘一匹马,到牧场给他做了女人,又给他生了一个和她一样漂亮的女儿。这么多年过去,他们恩爱如初,有时候还很激情,彼此都知道选择这样的人是非常正确的,相约下辈子还做两口子。 爱把冬日的木屋充斥得满满当当。 夜已经深了,耳房里的朵儿还没睡,她给睡熟的雁儿掖掖被子,侧着身子睁着眼睛想着心事。她的心房被那个放羊的李郁郅给占领了,没了丁点缝隙。可是他却想着从军,唉,咋办呢……他走进了她的心海,她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从小在一块长大,慢慢地随着年龄的增长,情感也在悄然发生着变化,直到有一天彼此的眼眸里多了一份炽热,从此再也放不下了。 虽说男女之情不在一时一刻的卿卿我我,但一想到不久的一天就要离她而去,心里不是滋味。此时在羊圈旁的窑洞内,李郁郅躺在炕上也在想心事。他的耳边朵儿的声音还在洄漩:“我知道,你从军是要去报仇。”他有顾虑,只能对她说实话:“可当兵打仗是要死人的,我不想你成为第二个倪裳婶子,她多孤单可怜哪!”朵儿却很固执地说:“我等你!” 想到这,李郁郅深深叹口气,他很为难,理智与情感也在剧烈斗争着。 外面正下着大雪,飘飘洒洒,万籁俱寂。 他把自己扔在大雪地里,任凭被寒风凌厉地吹打,变成个雪人,终究也没想出个两全的好办法来。 长夜漫漫。 到了第二天一早,李都尉要走,从屋里出来,手里提着皮鞭。 明惠跟着走出,看雪地很晃眼,她用手遮挡:“昨夜这雪下得大呀!” 李都尉说:“是啊,山野都白茫茫的。好啊,来年草场会长得很茂盛。” 明惠问:“你这次去山里回来怕是要到年根了。” 李都尉说:“估计是,现在马儿都在关山,我得抓紧组织人把马棚修缮一下,夏天有些漏雨,有的都快塌了,得加固,事情会很多。” 明惠问:“那你过后要去关山牧场吗?” 李都尉回答:“暂时不去,我已经打发人把过冬的草料给送去了,等来年开春的时候,我得过去一趟,趁两个牧场的马儿在一起交融,把品种改良一下,这是好机会。” 明惠微微一笑:“反正你的心思都在马儿身上。” 李都尉说:“朝廷交办的差事,得认真负责,不然呢?” 明惠说:“行,反正你多的时候都不在,我早已习惯了。走吧,路上当心点。” 朵儿从耳房出来,也站在门口给父亲送行。 李都尉问朵儿:“雁儿还睡着?” 朵儿说:“她不到太阳老高才不起来呢。” 李都尉嘱咐朵儿:“行,你们姐妹俩好好陪着你们的娘,我走了。”说着大步走到马厩前,赵成纪已经把马牵了出来。 李都尉接过缰绳,上马,又回头冲栅栏边的明惠和朵儿挥了挥手,然后策马向营地外奔去。 看李都尉驰远,赵成纪转过身往羊圈那边走去,正好李郁郅从窑里出来。 赵成纪说:“大雪覆盖了草地,你和袤儿都去睡懒觉,我给羊撒些干草料。” 李郁郅说:“不想睡了,我去喂羊。” 赵成纪转身说道:“也好,我去把马喂了。” 在木屋栅栏那边,送完李都尉的明惠和朵儿站在院子里说话。 明惠问:“朵儿,郁郅说了没,他啥时候准备走?” 朵儿回答娘的话:“他说等明年开春就走。” 明惠明白了,点点头:“也好,风起云涌,好男儿驰骋疆场,不失为英雄本色。” 朵儿点头:“娘,我懂得。” 明惠又说:“就像你爹当年说过的话,战鼓鸣,箭上弓,壮怀激烈,豪气冲天!” 朵儿抿着嘴唇:“娘,我不会拖他后腿的。” 明惠揽住朵儿肩膀:“娘知道,但将来你要做好准备。” 朵儿再点头:“娘,我会的。” 白昼过后,到了这天夜里,又下了雪,静静地飘着,掩隐了脚印,没有行人,一片安宁。 马棚里,黑骏马在槽前吃草料。 静寂里,羊圈那边传来阵阵小羊羔的咩叫声。 赵成纪出了居住的窑洞,往羊圈那边看了看,径直柱着拐杖往木桥那边走去。 羊圈里,羊群拥挤在茅棚下。空地上点燃一堆柴火,李郁郅在给一只出生不久的小羊羔取暖,母羊在边上不停叫唤。这时公孙袤从自己住的窑洞那边走了进来,李郁郅抬头看一眼,放下怀里的小羊羔。 公孙袤欣喜:“呀,又下了一只小羊羔,这么弱小。” 李郁郅吩咐:“天太冷,你把火弄旺点,不然小羔子受不了。” 公孙袤应着,往里添柴。 小羊羔跪下吃奶,母羊扭头嗅着小羊羔摆动的小尾巴。 公孙袤咂舌:“啧啧,真神奇,刚生下来不一会小羊羔就会吃奶了。” 李郁郅拿铲子收拾地上的污秽:“这是天性,你看那叫跪乳。” 公孙袤说:“人咋就不会呢?还要母亲喂。” 李郁郅有同感:“也是啊,人一岁过了才学着走路,学着说话。” 小羊羔在吃奶,公孙袤也学着蠕动嘴。 李郁郅问:“你不陪着成纪大叔,咋跑这来了?” 公孙袤说:“就我一个,赵大爹去找倪裳姐姐了。” 李郁郅说:“好啊,倪裳姐姐总算有依靠了,赵大叔也算没白等这些年。” “是啊,他们早该是两口子。” 无疑说,赵大叔的确福气来了。自从前不久倪裳在河边抱住赵成纪说过要嫁给他的话以来,她尽管还在犹豫,但已经对赵成纪不拒绝了,时不时那个腿瘸的人会出现在她的窑门口。倪裳的家在靠近河边的村庄西头,她歌唱得好,多年来她就是靠吟唱歌谣打发着一个又一个漫长、寂寥的黑夜。 一缕灯光从窗棂透出来,洒在地上。同样一阵忧郁的歌声从她家的窑洞里传出,飘荡在夜空中。 窑里的炉火旁,倪裳坐在凳子上吟唱《采薇》,曲调委婉伤感: 采薇采薇,薇亦作止。曰归曰归,岁亦莫止。 靡室靡家,猃狁之故。不遑启居,猃狁之故。 …… 这是一首戎卒返乡诗,唱出从军将士的艰辛生活和思归的情怀。看来倪裳的确没有忘记失踪了的男人孙元,在这个世界的某个地方他可能还活着。 这会在炉火的映照下,唱歌的倪裳脸庞分外俊美。 听着她的歌声,赵成纪一瘸一拐走来,稍事站着倾听,窑内的歌声如泣如诉……赵成纪推开门走了进去。 “这大雪天路滑,你腿不好,咋还来。”倪裳很是担心。 赵成纪脱下帽子抖落上面的雪,说:“这有什么关系,不就下个雪嘛。我老远就听见你的歌声,唱啊,继续唱,多好听。” 倪裳指了指对面的凳子:“坐在炉子边赶紧暖和暖和。” “我得过来陪陪你,不然你只剩下靠唱歌打发时光了。”赵成纪坐下来。 “已经习惯了。”倪裳如是说。 土炉里的柴火噼啪作响,赵成纪又往炉子里加了两根木柴。 倪裳望着赵成纪出神。 赵成纪发觉了问一句:“想啥呢?” 倪裳回过神羞涩地撩一眼:“你说我想啥呢?” 赵成纪充满期待:“你打算哪天嫁给我?” 倪裳俏皮地反问:“你说呢?” 赵成纪嘴角露出笑容:“当然越快越好,要么明天,干脆就今晚?” 倪裳也在笑:“就那么急切?” 赵成纪说:“当然,我都等了好几年了。” 倪裳依旧笑容满面:“不是,赵大哥,我并没有答应你呀。” 赵成纪说:“前些天在河边你答应了,咋能说没答应呢。” 倪裳脸色红红的:“你听见了?” 赵成纪说:“你别耍赖。” 倪裳顿了下,又说:“我那是急了,担心你,信口胡说的。你那会昏迷着,你听见我说的了?” 赵成纪说:“反正你说了那话,大家都听见了。” 倪裳低下头:“赵大哥,我知道你心里有我。”她复又抬头,犹豫道,“这几年你对我的情分我看在眼里,可是孙元不知死活,我咋能再找男人呢?” 赵成纪说:“你不是去雁门关找过他嘛。” 倪裳说:“可我没找到。” 赵成纪说:“这都好些年了,如果他活着,早就回来了。” 倪裳说:“我总觉得他还活在某一个地方。” 赵成纪说:“那他咋不回来?” 倪裳说:“我也不知道,这只是我的一种感觉。” 赵成纪点头:“这我理解,但是……” 倪裳充满深情地望着他说:“我是想答应你,如果哪一天孙元突然回来……” 赵成纪不假思索:“如果真那样,我离开,保证不让你为难。 倪裳忧虑:“那样我会更为难的……”她再次低头,“其实我心里早就……” 赵成纪故意问道:“早就怎么了?” 倪裳抬头:“还问哪,你清楚的……” 赵成纪伸开手臂,情意满满:“来,坐到我身边来。” 倪裳脸红红的,羞涩地一笑,犹豫了下,还是走过去坐在赵成纪身边。 倪裳轻轻叹口气:“你呀,真把我的心搞乱了。” 赵成纪把倪裳揽在怀里。 倪裳情不自禁地热烈回应…… 第15章 要过年了 草原上一条弯曲的车马道向前延伸,一挂大轱辘车行走在山野间。冬日的河水边缘已经结了厚厚的冰碴,枯黄的芦苇在冷风里摇曳,发出“呜呜”的声响。 赵成纪赶着大车,车板上坐着公孙袤。 赵成纪问:“冷吗?” 公孙袤摇头,同时裹紧了皮袄。 赵成纪曾答应过公孙袤,等匈奴退兵了就带他去打听他父母的下落。这天看地上的雪化开了,他们便套上大车去往陇山郡。 到了目的地后,呈现在他们面前的是被劫掠后的城池,满目疮痍,街面上有些遭到烧毁的屋子已是残垣断壁,过了这么长时间了,有人还在废墟上清理。 大轱辘马车拐进一条巷子,停在公孙家门口。 临街的墙坍塌了,昔日的木屋变成了灰烬,只有几孔窑洞露着没有门窗的黑窟窿眼,一片破败。 公孙袤不由自主“咚”地跪在院子当间。 赵成纪走过来望着,神情凝重。昔日的医药世家,如今成了这般模样。 公孙袤声嘶力竭地狂喊:“爹,娘——” 这叫声让赵成纪心里颤动,只要失去过亲人才会有这么痛的感受。 有路过的人驻足探视。 赵成纪走几步过去向路人问话:“各位乡亲,请问你们知道这家人的下落吗?” 有人摇头,有一个男子从人群后挤过来说:“公孙老爷身中刀枪,人没了。他家夫人和女儿一直没有下落,他家侍女杏花中箭后被马蹄踏死了。”一个女人接话:“胡人走后没发现公孙夫人的尸首,说不定她带上女儿到远方亲戚家躲难去了。”又一个女人说:“陇山破城后,胡人掠走了大批女人,我听人说,好像人群里有公孙夫人和芹儿。” 那中年男子望着跪在地上的公孙袤说:“幸亏公子逃出去了,不然落在胡人手里哪还能活。” 公孙袤一脸泪水。 不管是悲痛欲绝,还是声嘶力竭,公孙袤那时只有一个信念:从军。 赵成纪从地上拉起他:“孩子,快快长大吧!” 公孙袤猛地抹去了眼泪,冲着废墟深深鞠躬。 空荡荡的山野里,漫天飘起纷飞的雪花。没有行人,连乌鸦凄厉的叫声也不复存在,只有一挂大车行驶在荒芜中。 公孙袤蜷缩在车板上,雪落在了他的身上、脸上,只有偶尔眨动的睫毛才看出他黑亮的眼睛。 赵成纪看一眼,叹口气,开口唱起了歌谣《诗经﹒无衣》: 岂曰无衣?与子同袍。王于兴师,修我戈矛,与子同仇! 岂日无衣?与子同泽。王于兴师,修我矛戟,与子偕作! 岂日无衣?与子同裳。王于兴师,修我甲兵,与子偕行! 眼前的路渐渐被雪覆盖,只有两道车辙延伸。 公孙袤木然地望着远方。 雪地刺眼,行驶中的马车越走越远。 从陇山郡回来,公孙袤一改往日的郁郁寡欢,专心致志跟着李郁郅练拳术,学本领。赵成纪看在眼里说给明惠听,明惠说,这就好,这孩子的心结算是解开了。 山野地,歌声缭绕。 羊群在坡上吃草。在一块平地上,公孙袤在李郁郅的指导下练拳,动作已经变得连贯、娴熟。 朵儿挎着篮子,一手牵着雁儿从平地上走来。 朵儿和雁儿走过湫水边,看见打拳的公孙袤,雁儿高兴地顺着山道往前跑去。朵儿在后面喊着:“你慢点,别摔了。” 坡地平台上打拳的公孙袤高高跃起、踢腿,又稳稳站住,非常利落。 李郁郅赞赏地点头。 传来雁儿空灵般的声音:“哥哥——,哥哥——” 公孙袤循声望去,雁儿边奔跑边挥舞着手,朵儿紧紧跟在后面。 几个孩子聚在一起,又说又笑,追逐戏耍,很是热闹。 到后来朵儿先离开了,说要回去帮母亲做饭,雁儿不想走,留在哥哥们身边。 当黄昏来临时,雁儿和两个放羊娃一起踏着暮色回归。 暮归路上听不到歌声,山野静悄悄。 又一天过去,渐渐夜幕沉沉落下。 在窑洞里,赵成纪坐在炉子旁搓绳子,公孙袤拿一截木棍用刀子往光滑了拾掇,那是他用来练武的。 “这些日子你跟郁郅练得很不错,像那么一回事了。”赵成纪如是说。 “还差得远,只有把本领学到手,才能去杀胡人。” “你别想太多。至于征战匈奴,那是几年后你长大的事。” “大爹,我记下了。我哪都不去了,就留在朝那牧场,这里就是我的家。” 赵成纪看他一眼:“这就对了。你有都尉两口子,还有雁儿朵儿,你不会孤单的。” 公孙袤点头:“是,还有你和倪裳婶子关心,我没事的。对了,大爹,这天也不早了,你去陪倪裳婶子吧,别让她再等着你。” “好吧,晚上你一个人别让炉子灭了,半夜冷得很。”赵成纪站起身。 “知道了,我火气大,冻不死的。”公孙袤也起了身,目送赵大爹出了窑洞门。 出了营地,过了木桥,赵成纪沿着河边进了村庄。当他快到倪裳家的时候,分明看见有个黑影在窑洞外面一闪消失在旁边的树林里。估计是赵成纪瘸腿走路的声音惊动了那歹人,闻声逃离了。赵成纪没有做声,装作没事一样轻轻敲响了门板。 窑里有了声音:“哪个,是谁?” 赵成纪回应:“是我,还有哪个。” 倪裳打开了门:“我正准备睡觉呢,你就来了。” 赵成纪走进:“这寒冬,外面很冷,快把门关上。” 倪裳敞着衣袄,的确感到了寒风,急忙把门从里栓上。 赵成纪往里走几步,转过身:“咋,你不想让我来?” 倪裳娇羞地:“说什么呢,不要你还能要哪个?我以为你留下来陪袤儿呢。” 赵成纪往炉子边走去:“那孩子一趟陇山郡回来,似乎把该放的放下了。” 倪裳有同感:“是啊,他懂事了。” 赵成纪伸手烤着火:“那是个好孩子啊!” 倪裳提议道:“这年关就要到了,不行就让袤儿到咱们这儿来过年。” 赵成纪说:“估计都尉和夫人不会同意的,他们挺稀罕袤儿的。” 倪裳点头:“也是,袤儿是他们的儿子。” 赵成纪想起刚才看到的黑影,为了不让倪裳害怕,他只是嘱咐倪裳:“以后天黑了,你一个人的时候早早就把窑门从里栓了。” 倪裳问:“怎么,你发现了什么?” 赵成纪摇头:“没有,你住在村庄边上,当心有野兽。这冰天雪地的,那些畜生们找不到食物,会摸进村里的,还是当心为好。” 倪裳答应了:“我听你的。” 赵成纪为了想知道那个黑影是谁,次日他通过村子里的熟人私下打听,有人告诉他,一定是村里的那个懒汉,人长得高高大大,一表人才,但自从爹娘死了后,就不知道咋活了,到处偷鸡摸狗,还扒寡妇的墙头。那人还告诉赵成纪,最近一些日子再没见过那家伙的面,不知又流浪到哪去了。赵成纪听了再没说什么,也没说昨夜在倪裳门外看到的黑影,只是点点头算知道了。 也好,没了歹人的骚扰,可以过一个安稳的庆丰年了。 数日后的夜晚,在河边,篝火点起来了,村庄的老百姓载歌载舞,牧人们也赶来了。在粗犷、嘶哑的嗓音中,牧场的李都尉把《大风歌》吼唱的淋漓尽致,略带感伤与悲音,慷慨伤怀,荡气回肠…… 大风起兮云飞扬, 威加海内兮归故乡, 安得猛士兮守四方! 伴随着激昂的歌声,李都尉仿佛又回到了往昔的峥嵘岁月中——那时的他英姿勃发,身披盔甲,纵马驰骋,挥刀与敌搏杀;那时的他冲锋陷阵,斩杀匈奴……搏击中,他不慎受伤跌落马下,沙土飞溅的铁蹄从他眼前驶过……霞光红艳,他从血泊中顽强地站了起来。伤好后,他来到牧场,和牧人们驱赶数千骏马在草原上奔腾……还有前不久他和牧人们与匈奴侦察兵厮杀,看最后一个匈奴骑兵被击杀,他也轰然倒下去,后又在血泊中摇晃着又一次站立起来…… 赵成纪也被他的歌声感染,心潮澎湃,大凡经历过战争,才能读懂李都尉的壮志豪情,身为军人,他对“猛士守四方”体会得最为真切,也知道那是真挚感情的爆发。 篝火熊熊,火焰跳跃下,是一张张喜庆的笑脸。 雁儿跟随大人们的节奏欢快地跳舞。 倪裳唱《关雎》,委婉、悠扬的歌声在夜空中飘荡: 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参差荇菜,左右流之。窈窕淑女,寤寐求之。 …… 唱完歌的倪裳看到了赵成纪欣赏的目光,备受鼓舞的她感受到了幸福,以热辣辣的神色回应。 围着火堆,众人载歌载舞,旋转。 明惠弹拨琴弦,满脸笑容。 村民们跳起欢快的节日舞,手里拿着已经脱了籽粒的麦秆和谷子的长穗,尽情舞动,欢呼,雀跃。 李都尉擂鼓,根据曲子节奏时而轻缓、时而重击。 李郁郅和公孙袤站在边上,在场地上跳舞的朵儿投来关切的目光。 旁边的河水泛着火光,一路奔流。 遥远的星空一片璀璨,有流星耀眼划过…… 篝火正旺,火焰炽热、耀眼,映照着每个人的笑脸。火星儿溅出火花,迸发出来,窜向夜空…… 赵成纪扬臂吼了一嗓子:“要过年了——” 雁儿拉着公孙袤的手,欢快地蹦跳。 朵儿一往情深的眼眸,李郁郅看到了有意躲闪。 倪裳的歌声舞姿更是悦耳、动听、迷人…… 雁儿稚嫩空灵的声音响彻:“爹,什么是‘年’?” 李都尉告诉女儿:“ ‘年’就是‘岁’,禾谷丰收了,也叫‘年熟’,是一年中该当庆贺的时候。” 雁儿也在喊:“年来了——”,她稚嫩的声音在空旷里久久飘忽、回荡:“年年岁岁,过年了——” 第16章 林中受惊 早春的山野,草地绿了,野花已经悄悄盛开。 公孙袤领着雁儿奔跑玩耍,空旷里,雁儿笑语连连,那么空灵。公孙袤在草地上翻着跟头,雁儿欢快地跟在后面。公孙袤停下来,冲着陡峭的山崖叫一声:“雁儿——”,山峦回音阵阵。雁儿觉得好玩,也学着唤一嗓子:“哥哥——”,听到荡回的声音,雁儿高兴地咯咯直笑,又是余音缭绕。 河边的柳絮轻舞飞扬,落在水面,又飘向远方。 在远处的树下,朵儿和李郁郅站在那里一往情深。听见雁儿欢快的笑声,朵儿不由感慨:“小时候都是没有烦恼的年纪,人不长大该多好。” 李郁郅明白她话里的意思,接话道:“人总是要长大的。” “你不知道我现在……”朵儿说不下去了。 “我理解你的心情,离你而去,我也难受,可……” 朵儿难过:“我知道,我没想着要拽住你。在你走之前,我们把婚事办了,如何?” 李郁郅惊讶:“这怎么能行……” 朵儿语气坚定地:“只要你情愿,我去给我爹娘说。” 李郁郅摇头:“朵儿,不是这样的,是……” 朵儿逼问:“怎么,你不愿意?” 李郁郅急忙陈述理由:“不是的,不是我不情愿,而是我要去从军,要征战沙场,刀光剑影就在生死间……” 朵儿打断他的话:“我知道,我咋会不知道。我爹,赵大爹都是从战场上走下来的,还有许多和他们一样的将士再也没有回来。我知道你要做个驰骋在马背上的勇士,我不拦你,我并不糊涂…… ”朵儿的眼泪都出来了。 李郁郅攥住朵儿的手,信誓旦旦告诉她:“如果可能的话,只要我还活着,等三五年过后一旦剿灭了胡人,我一定会回来。” 朵儿再也忍不住了,失声扑进李郁郅的怀里,抽噎,拍打他:“不许说不吉利的话,我要你活着,听到没,一定要活着……” 李郁郅内心早已翻江倒海:“朵儿,我答应,我答应你。” “那今晚上我们还在这里见面,好不好?” “好,我答应。” 朵儿破涕为笑,在李郁郅脸上狠狠亲一口,转身往营地那边撒腿跑去。李郁郅怔怔望着朵儿沿着河道远去,顿时他的心里太不是滋味,尽管那么舍不得,但他已经做了决定,明早非走不可。 到了夜晚,还是在这河边,听着哗哗流淌的河水,看着泛着银光的山野,朵儿和李郁郅四目凝望。 还是李郁郅打破了沉默:“朵儿,明天我就走了。” 朵儿咬着嘴唇:“我多希望这慢慢长夜不再有黎明到来。” 李郁郅:“朵儿,我这一去不知多少年才能回来……” 朵儿说:“不管多久我等你回来。” 李郁郅说:“可是,朵儿……” 朵儿摇头:“别说了……” 朵儿哽咽得说不下去了,用衣袖堵住自己的嘴巴。 残白的月亮在浮云中游动,夜色斑驳的大地忽明忽暗。朵儿知道什么也改变不了,惟有想把他的温暖留下来:“抱抱我!” 李郁郅轻唤一声,把朵儿揽在怀里,呢喃:“哦,朵儿!” 但愿长夜慢慢,不要旦夕。 可终究天还是亮了,太阳总会升起。 牧场营地,李都尉、明惠、赵成纪等一众人在给李郁郅送行。 雁儿仰头问李郁郅:“郁郅哥,你这是要去长安吗?” 李郁郅点头:“对,是要去长安。李都尉给我写了信,羊皮卷就在这里。”用手指了指胸口。说着话,李郁郅扫视众人,没有看到朵儿的身影。 李郁郅对雁儿说:“公孙袤去放羊了,你告诉他,几年后我等他来找我。” 雁儿说:“等我长大了也要去长安。” 李郁郅说:“好啊,那哥哥在长安等你来。” 李都尉发话了:“走吧,还有好几百里的路程呢。” 李郁郅辞行,向所有人鞠躬行礼,而后转过身,大踏步走去。 在河边的山岗上,朵儿在等待。终究是要分别,朵儿怕自己控制不住,特地去了对岸的山岗上隔河相望。她是看着李郁郅一点点走了过来。李郁郅也看见了站在岗上的朵儿,向她挥手。一河相隔,河的这岸,朵儿望着;河的那岸,郁郅望着。没有言语,四目深情地远远凝视。这种别离,令人心碎,朵儿的泪水悄然滑落。 视线里已经没有了远行人的身影,只剩泪眼朦胧。 柳絮满天飞舞,一条空荡荡的路伸向远方…… 送走了里郁郅,沿着树林边,朵儿无精打采地从山岗那边往回走,脚下有意识地踢飞路上的小石子。尽管李郁郅走了,但朵儿的心也被带走了,空荡荡的。她的脑子依旧沉浸在往日和李郁郅在一起的追忆里,致使这个时候有个人躲在大树后偷窥,心情忧伤的朵儿都浑然不觉。 走着走着,可能是突然感到内急,朵儿匆匆走进河边的林子里。 片刻时间,一个身材修长的男子悄然跟了进去。 此时在河边的田野里,犁铧翻起肥沃的土地,赵成纪吆喝黄牛在帮倪裳进行春耕,倪裳挎着箩筐走在后面撒种子。 累了,倪裳的额头、鼻尖有了细密的汗珠,她拽下头上的帕帕擦拭。抬头看赵成纪已经到了地头,倪裳走过去说:“歇歇吧。”顺手拿手帕给赵成纪擦汗。 赵成纪受用地说句:“是得喝口水了。” 倪裳蹲下身,端起水罐,把水倒进碗里,再放下水罐,又端起碗递给赵成纪:“快润润嗓子。” 赵成纪不伸手,而是张口冲倪裳“啊,啊”,意思要她喂。 倪裳一笑,说句“德行”,还是给他喂了。喝完水,倪裳又把一块干粮递过去,说:“吃几口,歇会再干。这干粮总不能也让我喂你吃吧?” “行啊,也不是不行。” 倪裳把馍掰开,塞进赵成纪手里:“去,自己拿着。” 赵成纪满足地感言:“好啊,这有老婆的日子就是美气,东阡西陌,男耕女织,再加上老婆娃娃热炕头,怕是神仙的日子也不过如此吧!” 倪裳会心一笑:“你想过神仙的日子,会有的,好日子还在后头呢。” 就在这两口子醉心与对未来美好生活的期待中,突然,传来一声女子尖利的叫声……倪裳一惊,寻声往树林那边望去。 赵成纪急忙问道:“这是怎么了?” 倪裳摇头说:“不知道。”同时她似乎意识到了什么,又冒一句,“不好……”撒腿跑到地埂,提起锄头往林子那边飞奔而去。 在林子里,冲进来的倪裳看到一个男子慌张往另一头跑去,她急忙追了过去。那人到底人高腿长,不消一会功夫边跑出树林,消失在山坳里。 倪裳只好作罢,扭头返回林子,在一片浓阴下看到了蹲在地上哭泣的朵儿。 倪裳走几步过去:“朵儿,你怎么在这里,咋了?” 朵儿大哭:“婶子,我,我内急想到林子里,谁知……” 倪裳问:“他是谁?看清了吗?我觉得他好像是……” 朵儿肯定回答:“对的,他是你们村的。” 倪裳明白了:“我知道是他。这畜生扒我的窗跟我还没找他算账呢。别看他平时人模狗样,背地里尽干一些下作的事情。” 朵儿说:“我告诉我爹,收拾他。” 倪裳说:“他逃跑了,暂时怕是没胆量回来了。他没把你咋样吧?” 朵儿摇头:“那倒没有,幸亏婶子赶来的及时。” 倪裳拍拍朵儿身上的土:“放心,我饶不了他!走,咱赶快回去,看这裤子都湿了。” 朵儿委屈地又哭上了:“我正解裤带……他突然就出现了,吓死我了……” 倪裳安慰:“好了,过去了,没事了。” 朵儿脸上挂着泪水…… 赵成纪在林子外面喊:“倪裳,怎么了?要我进来吗?” 倪裳回话急忙制止:“你别过来,没事了。” 好在朵儿没受到伤害,一切都过去了。事后倪裳把林子里的事告诉了赵成纪,说,“多悬啊,幸亏咱们就在附近劳动,不然朵儿可就给毁了。” 赵成纪问:“看清那人是谁了吗?” 倪裳说:“虽说那人从林子另一边跑了,但从背身看他就是我们村的光棍汉,朵儿也说认得他。” 赵成纪明白了:“果真是这狗东西!” 倪裳文:“咋,你也知道他?” 赵成纪说:“我曾去你们村里打听过,说他长得一表人才,经常四处流浪,看来最近又回来了,看我饶得过他。” 倪裳问:“你打听他干什么?” 赵成纪说:“去年冬上的时候,我第一次留在你窑洞的那晚,我去时就看到一个黑影在在那儿一晃不见了。我当时怕吓着你,没有对你说,过后我就去村里打听了,果然有这么个东西。” 倪裳说:“他扒我窗跟不是第一次了,我在窑里准备了剪刀,他敢闯进来我非剪了那害人的东西不可。” 赵成纪笑了:“你够狠。” 倪裳说:“不然呢,一个女人家的,我就得受欺负。” 赵成纪说:“但愿受到惊吓的朵儿不会有事。” 第17章 少男少女 转眼夏天到了,草地上各色花儿开了,白的,粉的,红的,黄的……蜂飞蝶舞,鸟儿啁啾。李郁郅走后,山野地放羊的就只有公孙袤孤单单一人了,有时雁儿过来陪他。羊群在吃草,公孙袤拿着皮鞭在追逐蝴蝶,雁儿跟在公孙袤身后奔跑,黑狗也在草地上撒欢。 “哥哥,哥哥,等等我……”雁儿银铃般的声音在山野地回荡。 孩提时代的快乐就这么简单,没有烦恼,没有忧愁,只要有一点随心所欲的事都会感到高兴。雁儿不小心栽倒了,公孙袤回转急忙将雁儿扶了起来,很是关切:“摔疼了吗?” 雁儿笑着回答:“不疼,一点都不疼。” 公孙袤摸摸雁儿的脸蛋,夸奖道:“雁儿,你真勇敢。” 雁儿接受了哥哥的赞誉,一张水灵灵的大眼睛望着眼前的英俊少年。 两个人玩累了,先是公孙袤躺在草地上,嘴角衔一片草叶蠕动。雁儿也学着哥哥的样,与他并肩躺下,少男少女仰望高远的蓝天。雁儿眯缝着眼,看见天空云朵飘浮,飞鸟翱翔,她充满遐想:“人有双翅膀多好,无论走多远,都能翻过山一下子就飞回来了。” 公孙袤说:“是啊,山那边很远的地方是长安吗?真想去看看。” 雁儿来了兴趣,坐起来:“我也去。” 公孙袤说:“好,带你去,将来咱们一起去长安。” 于是,小小少男、少女开始幻想长安是什么样,只是觉得一定比朝那城和陇山郡大多了,是层层群山阻隔了他们的视线,也阻碍了他们的想象空间。 到了黄昏时分,大路上,几峰负重的骆驼响着叮咚的铃声从峡谷那边走来,挎着柳条篮子从草坡上先行回家的雁儿站在路边胆怯地往后退缩。 待骆驼走远,雁儿站在路中间好奇地张望。 这时李都尉骑马走了过来,看见女儿叫了一声:“雁儿。” 雁儿抬头仰望,问父亲:“爹,这骆驼从哪来?” 李都尉一弯腰把雁儿单臂抱上马背,亲昵地抚摸女儿的头告诉她:“他们是从遥远的戈壁沙漠远途跋涉而来。” 雁儿又问:“他们要去哪?” 李都尉回答:“他们要去长安。” 雁儿再问:“长安远吗?今天我和哥哥还说想去长安。” 李都尉说:“长安很远,等你长大了就带你去长安。” “好啊!”雁儿眼神里多了一缕憧憬之色。 无疑说,雁儿的童年是幸福的,天真烂漫,无忧无虑,随心所欲。白日里她要么去跟哥哥到坡上放羊,或跟随姐姐去给放羊的送吃的,再就是在母亲的指导下吹箫弹琴,让悦耳的音律在群山巍峨中悠远地飘忽。 累了,歇息下来,她蹲在院子里的箩筐前看毛绒绒的小鸡,伸手抓一个出来端详,老母鸡护仔心切,凶狠地扑过来,雁儿吓得撇下小鸡撒腿就跑。坐在木屋廊檐下的明惠看见女儿的狼狈样嗤嗤直笑,朵儿从厨房出来看见了说雁儿:“踢呀,被一只鸡唬住了,拿脚踢它呀。” 雁儿噘嘴:“你说得容易,母鸡要叨我,它能扇着翅膀跳起来,我哪够得着。” 朵儿说:“你呀,真是个胆小鬼。” 雁儿气得跺脚:“哼,让你叨我。” 朵儿笑着说:“那就让赵大爹来把老母鸡宰了吃肉。” 雁儿连忙摆手:“那不行,小鸡没了娘,多可怜。” 说笑着,两个女儿一起来到明惠身边坐下,明惠喜爱地看看这个,望望那个,眼里流露的都是浓浓的母爱。朵儿拿起鞋底做针线活,雁儿无所事事靠在躺椅上,轻轻晃动。 夏天了,院子里树上的蝉声长鸣。 隐隐有雷声,风摇动南墙边的几株香椿树,叶子哗啦作响。西边有乌云袭来,天渐渐阴了。 明惠从屋里出来,看见女儿在打瞌睡,走过去叮嘱:“雁儿,到屋里睡去,当心凉着了。” 雁儿嘴里唔了一声,眼睛慢慢困顿地闭上了。 朵儿起身走过来,抱起睡着的雁儿进了屋子。 “这丫头,越来越沉了,我都快抱不动了。” 雷电交加,大雨落了下来。 明惠站在屋檐下有些担心,袤儿在山坡上还在放羊。 大雨如注,草地上的羊群挤成一团。公孙袤躲在一处土坎下避雨。土扑扑往下坠落,土坎裂缝有雨水灌进。浑浊的水从土的缝隙里劈头浇下,公孙袤本能地猛地跳出,与此同时他身后的土坎轰然垮塌。 年少的公孙袤站在雨地里…… 瓢泼大雨下个不停,明惠不放心,身披蓑衣,冒雨来找袤儿。风掀动她头上的斗笠,她用一只手紧紧抓住,以防被卷走。她怀里抱着另一只斗笠,那是给袤儿准备的。 公孙袤看见了雨雾中的明惠,赶忙跑动,迎了过去。 “娘,这么大的雨,你不该来。”公孙袤扶住娘的手臂。 当娘的说:“我听朵儿说你没有拿防雨的,我就赶紧过来了。来,把斗笠戴上,这雨太大了。” 公孙袤接过戴上斗笠。 “看这浑身湿透了,你赶紧回去换身干净的,等会我把羊群赶回去。” “没事的,娘。” “快去,听话。” 公孙袤只好转身往营地方向跑去。 明惠欣慰地望着。 到了晚上,赵成纪惦记着公孙袤,对倪裳说:“今晚我不能留下来了,我得去看看袤儿。” 倪裳说:“去吧,今天下大雨,公孙袤给淋着了,看看咋样了,去陪陪他。” 赵成纪说:“自从我住在你这里,马厩那边的窑里就他一个人了。” 倪裳说:“以后你还是和袤儿在一起的好。” 赵成纪不同意:“那咋成。你要撵我走?” 倪裳说:“我是那意思吗?我是……” 赵成纪说:“我可舍不得离开你。不过你放心,我会照顾好袤儿的。”说着披一件蓑衣出了门。 马厩那边的窑洞里,公孙袤因白天淋了雨,一个人躺在炕上说胡话。 赵成纪走进后,打火点着了油灯,又伸手一摸公孙袤额头,叫出了声:“哟,这娃是病了,看来还真是被下午的大雨给淋着了。” 公孙袤脸色通红。 “我得给夫人说一声去。”赵成纪急忙又出了窑洞,往木屋走去。 雨还在下着,雨水顺木屋顶上的苇叶往下流淌。 赵成纪走来,到木板屋前拍了拍窗棂:“夫人,袤儿病了,我去村里请医师来。” “啊?”明惠在屋里回应:“晚饭时我见他蔫蔫的,我问他,他说没事的。你快去,我马上就来。” 赵成纪返身再次走进雨地。 明惠赶忙穿衣去看袤儿,雁儿叫嚷着也要去:“娘,等等我。” “行,一起去看哥哥。” 到了窑洞里,雁儿在炕上抓着公孙袤的手,问:“哥哥,你难受吧?” 公孙袤微微笑道:“我没啥要紧,睡一觉就好了。” 正坐在炕沿给公孙袤额头冷敷的明惠说:“你这娃就是硬挺,都烫成这样了还说没事。我是你娘,你咋就不能给我言语一声呢?” 雁儿接话:“就是,你不听娘的话。” 朵儿从外面进到窑里,看看公孙袤,对明惠说:“娘,我把这儿的炉子点着,烧点开水。” 明惠说:“这窑里点火太呛,你回去把家里的炉子点着,一会还要煎药用。” “我知道了,娘。”朵儿又嘱咐公孙袤一声:“听娘的话,好生歇着。”转身出了窑洞。 这时,医师随赵成纪走进。 公孙袤嘴唇干裂,烧起水泡。 医师给公孙袤把脉。 众人张望。 医师把完脉说道:“这娃烧得不轻,我带了丸药,先给碾碎喂上,再把草药熬了,挺过今晚就没事了,再不行我给他扎个干针。” 赵成纪要随医师到村上去抓药,明惠说:“这下雨天路滑,又走夜路,你腿脚不好,还是我去吧。”赵成纪也不推辞,说:“那行,我留下来陪袤儿。” 出了窑洞,明惠戴上斗笠,随医师走向营地大门外。 走在路上,医师问:“听说这孩子不是夫人亲生的?” 明惠说:“那有什么关系,他管我叫娘呢。” 医师说:“都说夫人人品一流,不仅仅体现在相貌上,品德也是如此。” 明惠有些不好意思:“哪里,你过誉了。” 等取回了中草药,明惠在木屋的廊檐下煎药,一个小土炉子上架着药罐,灌里的药开始咕嘟。 朵儿走过来说:“娘,我来吧。” 明惠拿扇子轻轻摇动:“不用,你不会煎药,还是我来。天不早了,你去睡吧。” 朵儿又说:“雁儿在窑洞里睡着了,我去把她背回来。” 明惠点头:“去吧,你们两个早点睡,我等会还要给袤儿送药过去。” 朵儿离开出了院子。 药熬好了,明惠滗出汤药,起身端着药碗走出栅栏门,往公孙袤住的窑里走去。 赵成纪看明惠进来,扶公孙袤坐起,靠实:“来,袤儿,你娘把药煎好了,咱们喝药。” 公孙袤微微睁开眼睛。 明惠端着碗,拿木勺给公孙袤喂药。 公孙袤张开干裂的嘴唇。 明惠看着公孙袤嘴上的小水泡,感到心疼,关切地问:“疼吗?” 公孙袤说:“不疼。” 明惠说:“把药吃了,过几天就好了。” 公孙袤看着明惠,眼里幻化出自己娘的面容,带着笑容……他情不自禁叫出了声:“娘——” 明惠应着:“哎,是不是难受?” 公孙袤微微摇头,泪水从眼里滚出。 明惠看见了,心猛地被什么揪了一把,不好受:“袤儿,难受你就呻唤出来。” 公孙袤真诚地:“娘,你真好,就像我亲娘一样。” 明惠微笑着,眼泪却出来了:“看这娃说的,让人心里酸酸的,是娘没照顾好你。” 公孙袤急忙说:“不是的,娘真的好。”又把头扭向成纪:“还有赵大爹,都是我的亲人。” 赵成纪也在笑:“这话合适,我们当然都是你的亲人。” 过了几天,李都尉听说袤儿病了,骑马从山里赶来。 从奔跑的马蹄声中明惠听出是自家男人回来了,出了木屋,果不然当家的在院外的栅栏前勒住缰绳,马儿前蹄腾空,嘶鸣。 明惠站在栅栏里边望着,脸上挂满笑容。 李都尉从马背的皮囊里掏出几只野兔扔在地上:“我套了几只兔子送过来,给袤儿补补。袤儿好些了吗?” 明惠说:“轻松了许多,医师的汤药挺管用。”看了一眼地上的野兔,“我这就找人把皮给剥了。” 李都尉问:“袤儿人呢?在窑里睡觉?” 明惠回答:“没有,那孩子有不睡懒觉,这才刚好了些,就到坡上放羊去了。” 李都尉嗔怪:“他刚好点你就……” 明惠说:“我知道你要埋怨的,我挡不住,他执意要去。不过你放心,有他赵大爹在,不会有事的。” 李都尉听了眼里又多了一缕温情,明惠的脸上洋溢出甜美的微笑。 “那就这样,我得回山里去,那边还有好多事。”李都尉说完纵马而去。 明惠依旧笑着,望着,目送男人远去。 雁儿刚睡起,从耳房跑出来,披头散发,跑过来抓住明惠的手:“娘,我爹刚回来咋就又走了?” 明惠笑着说:“他是嫌我没把他儿子照顾好。” 雁儿说:“才不是呢,娘那么偏心哥哥。” 明惠蹲下抱住女儿:“哟,我们雁儿说我偏心了。其实娘对朵儿、袤儿,还有雁儿一样心疼,你们三个都是娘的乖孩子。” 雁儿抱住明惠:“娘,你真好。” 明惠疼爱地亲吻女儿的额头,“哟,看这头发乱的,走,娘给你梳头去。” 雁儿说:“等会我找哥哥去。” 明惠说:“行,想去就去好了,陪陪哥哥。” 要不了多久,山野里又响起雁儿和公孙袤郎朗的说笑声,少男少女孩提时美好的日子还在继续。 第18章 伏羲女娲 闲暇的时候,明惠教雁儿吹箫,时间一长,渐渐地雁儿已经吹奏的像那么一回事了。木屋屋檐下,箫声悠扬,一曲《湫水谣》让人心神悲鸣、激荡。 台阶下,一只黑色的小狗爬伏在地上,像个忠实的观众认真倾听。 朵儿在屋檐的另一边做针线活。或许是朵儿心绪不佳,悠扬的箫声让她烦乱。 “雁儿,别再吹了,那么忧伤,心里不好受。” 雁儿放下箫:“知道了,姐姐。” 朵儿又觉得自己过分了,笑了下:“好妹妹,姐不是有意的。雁儿,你不怪姐姐吧?” 雁儿摇头,走过来:“我知道姐姐心里想着郁郅哥哥,他走了这么长时间了,都没音讯,姐姐难过了。” 朵儿感激地抱住雁儿:“你个小人精,就你最懂姐姐了。” 雁儿说:“那你带我去湫水边玩,行不行?” 朵儿说:“怎么,想你袤哥哥了?行,没问题,今天都后晌过了,改日带你去。” 雁儿抬眼望去,西边的天色已成瑰丽之色。 朝那湫的黄昏是俊美的,一泓偌大的山谷水泊在红色的霞光里,波光潋滟,清澈的水上散着白茫茫的雾气。 雾气慢慢散去,清澈的湫水映出公孙袤和赵成纪的倒影。 公孙袤看着清澈的湫水问道:“赵大爹,听说王母娘娘曾在湫水里沐浴过,是真的吗?” 赵成纪说:“当然,这朝那湫不但是瑶池,更是一方灵水。” 公孙袤想知道究竟:“这里面有故事吗?” 赵成纪:“当然有,这灵池还是‘龙泽’呢。” 公孙袤兴趣盎然。 “孩子,我告诉你,眼前这湫水就是远古时期的‘雷泽’,因和三皇之首的伏羲有关,所以又被称作‘龙泽’。” “我倒是听我父亲讲过伏羲、女娲。” “咱们这里属于陇山,北面连着子午岭,都是华夏大地上母系氏族部落居住生活的地方。” “是华胥部落吗?” “对,那个部落的女首领就是华胥氏。相传很早时候,这方圆几百里有大大小小八十一个湫水,有一天最中间的湫水边出现了一个巨人的足迹,外出的华胥氏在湫水里沐浴后困了,便上岸卧地在那巨大的足迹里睡着了。后来她就有了身孕,十二年后生下伏羲。” “后来还有了女娲娘娘。” “对,他们是兄妹。过了很多年,大地遭遇了大洪水,到处一片汪洋。华胥氏族部落也遭到了灭顶之灾,只有伏羲、女娲兄妹二人坐在一个葫芦里幸免遇难。待洪水退后,当伏羲、女娲看到这个世界上仅剩他俩,万分孤单,女娲娘娘用黄土捏泥人以解心中的苦闷。后来为了延续人类,兄妹结为了夫妻。” “我听说还有磨盘故事。” “对,因为他们是兄妹,能不能成婚要老天爷决定,于是他们在四面山头上燃起烟火,又将两扇石磨搬到两面山上,对上天祈祷:若苍天允许我们兄妹二人结为夫妻,繁衍人类,就四山之烟聚而滚磨合。谁知,四山之烟果然聚合,滚落而下的石磨也在湫水中紧紧地合在一起。就这样,他们兄妹二人遂结为夫妻。” 在赵成纪的讲述中,公孙袤的脑海里出现了远古时期的景象:冰山雪崩,风雨骤起,江河横溢,一道闪电在云端里疾走,似神龙在空中飞舞,雷声惊天动地。暴雨如注,顿时洪水滔天,一只硕大的葫芦在汪洋中逐流。很多天以后,待风雨停息,蛇身人面的伏羲女娲交尾旋转在湫水之上…… 公孙袤又问:“那大坪上的‘湫渊祠’就是为伏羲女娲修的吗?” 赵成纪点了点头:“是。人们为纪念伏羲、女娲结合,繁衍人类的功劳,就修建了‘湫渊祠’,历朝历代都有‘湫渊,祠朝那’的祭祀习俗。对秦人来说,陇山、上邽一带是他们先祖的发祥地,朝那湫更是秦人心目中的最高敬仰之地。当年秦穆公与楚成王以朝那水神为质,诅盟永世不侵犯之约,那就是着名的‘朝那湫盟’。” 公孙袤侧耳倾听。 赵成纪侧脸往“湫渊祠”那边望望,感叹:“虽说这湫水边的华胥和伏羲、女娲只是个传说,但这是神氏之地,那里供奉着我们的始祖,不能忘啊!” 公孙袤把目光也投了过去,半坡上,并不宏伟的古老祠庙在阳光下闪着灵异的光束。 公孙袤又问:“赵大爹,你刚说这方圆数百里有大小八十一湾湫水,现在这里怎么就这么两个呢?” 赵成纪说:“当远古的大水退却后,这里的气候一年年变得干燥起来,老天不下雨,许多水潭干涸了,如今这一带就剩下不多的这两个了,至于其他地方还有没有就不知道了。” 湫水清澈,在阳光下荡漾。 有鸟儿啁啾着从头顶划过,一片叽喳。 在牧场营地大门外的高台上,夕阳瑰丽下雁儿站在那儿了望。黄昏愈发浓烈,远处传来阵阵羊的咩叫,尘土飞扬,在万道霞光里羊群暮归。 雁儿兴奋地喊叫着迎了过去。 公孙袤看见了亲切地叫着:“雁儿。” 雁儿跑到跟前:“哥哥,你们怎么才回来呀。” 公孙袤问:“咋,等急了?” 雁儿说:“那可不,我脖子都望酸了。明天我不在家里吹箫弹琴了,我要跟你去放羊。” 公孙袤摸一把雁儿的小脸蛋:“好啊。” 果真,次日一早,雁儿不睡懒觉了,早早起来跟袤哥哥去放羊了,山坡上又多了个小女羊倌。 湫水泛着波纹,公孙袤在草地上习武,翻转,快速移动的脚步下,地上的草叶乱飞。 一只蝴蝶落在花朵上,雁儿蹑手蹑脚走近,刚一前扑,蝴蝶飞走了,气得雁儿跺脚,嘴巴噘得老高。 公孙袤哄她高兴:“等会我带你去抓蝴蝶,这总行了吧。” 雁儿笑了。 绿草茵茵,野花到处盛开,各种好看的蝴蝶忽闪中翅膀飞舞,此起彼落。 公孙袤和雁儿奔跑在草地上。 雁儿跟在后面:“哥哥,你等等我。” 公孙袤扑住了一只蝴蝶,拿手捧住,回头。 公孙袤向雁儿喊道:“雁儿,快来看。” 雁儿过来,高兴地把蝴蝶抓在手指尖,端详:“呀,真好看,斑纹一圈一圈的。”凝神望着蝴蝶,雁儿满眼欣喜,左看看右悄悄,喜爱不已。谁知不小心手指一松,蝴蝶翩翩飞走了,雁儿有些懊恼,目光盯着蝴蝶飞去的方向。 到了午后,天气炎热起来,公孙袤带雁儿去了水边纳凉。山谷里,一条清澈的小溪从大山深处而来,波澜不惊,淌进清澈的湫水里。 公孙袤和雁儿挽起裤腿在溪水边玩耍,溅起的水花在阳光下晶莹剔透。 雁儿的目光也分外亮晶晶,她对哥哥说:“你知道吗,我就是生在湫水边的。” 公孙袤感到新奇:“莫非是娘也踩了那个大脚印有了你?” 雁儿说:“去,才不是呢。伏羲和女娲娘娘都是人面蛇身,我才不要那样,丑死了。” 公孙袤说:“你也知道伏羲、女娲呀。” 雁儿回应:“当然,生在朝那湫的人,哪个不知晓伏羲和女娲呀!娘说春天的时候她到湫水边挖野菜,突然肚子疼了,就把我生在了这里。” 公孙袤惊奇:“这么容易啊,那你应该叫湫儿才是。” 雁儿说:“娘说,当时还有一些没有北回的大雁留在湫水边。” 公孙袤恍然明白:“难怪你叫雁儿。” 雁儿得意:“那是,我叫雁儿,可惜我没有翅膀,不能在天上飞翔。”雁儿又问,“伏羲和女娲是兄妹,他们结合了,那我们也是兄妹,将来你会娶我吗?” 公孙袤想了想,还是摇头:“我也不知道。” 年少时的这情这景,是多么纯朴、率真、无暇,即使过了多年后,无论公孙袤还是雁儿,每每响起在朝那牧场的草地上奔跑、戏耍,捉蝴蝶,溪流里玩耍,都成了他们永远的追忆。 岁月更替,山花开了又谢,草地绿了又泛黄。时光的流逝中,公孙袤每天到坡上放羊,有时雁儿过来陪伴,跟在身后奔跑,欢声笑语。夏日里,蝴蝶绕着雁儿纷飞,如梦如幻。野花娇艳,缤纷的花雨从天而降,雁儿置身在一片艳红中,犹如花中仙子……秋草黄,片片树叶纷纷飘落,雁儿伸出双手捧住旋转的落叶,她也在舞动翩翩……冬雪曼舞,天地一片洁白,雁儿伸手迎接,昂首向天,雪花坠下,轻轻落在她的脸上,睫毛,还有红嘟嘟的芳唇…… 又是山花绽放,转眼还是秋…… 雁儿长大了…… 第19章 去往崆峒 晨光下的湫水波光粼粼,盈盈水面倒影婆娑,岸边渐已泛黄的芦苇在冷风里摇曳。四周山峦起伏,峭壁林立,苍岩起舞,山崖涌出的泉水汇成溪流。 一个修行之人行走在芳草萋萋的小路上…… 层叠的群山,云海翻滚,万道金光闪烁。 一轮朝阳喷薄而出…… 山坡上,牛羊遍野,牧笛声脆。一身素装的修行人身背葫芦,犹如从云朵中走来,步履轻盈,精神矍铄。听见笛声,修行人微笑着停下了脚步,倾听: “好动听的笛音。” 绿草如茵,许多马儿在自由自在地奔驰,如疾风掠过眼前,似彩云飘向天边……牧马人挥动马鞭大声吆喝着……土百灵和呱呱鸡惊叫着从草丛中窜出,向山坡飞去……白色的芍药、银莲花,蓝色的鸽子花、蓝盆花,红色的山丹花,绚丽多彩,争奇斗艳。 修行人赞叹:“好啊,多美的景色。天、地、人,遵循的应该是一种平衡相宜的法则,人间的所有灾难祸厄,就是受天地运度的气数影响,违背了这种法则,就会由人或者是由人与天地之间的万物来承受,这就是报应。” 骑在马上的李都尉以为是崆峒山的黄方士莅临牧场了,打马赶前几步,到了跟前才看出那人比黄方士年轻许多。 “方士这是从哪里来?”李都尉下马问候。 修行人施礼:“我乃修行之人,从长安西行,准备前往圣地崆峒山,特地前来拜谒湫渊祠,路径此地,想讨口水喝,不知可否?” 李都尉一听是前往崆峒山的,问道:“既然是西去崆峒山的,莫非是去拜访黄大师的?” 修行人疑惑:“敢问壮士认得黄大师?” 李都尉热情相让:“我们是故交,黄方士几次到朝那祠拜谒,总会到我这牧场来坐坐,既然这样,那就请家里歇歇脚,润润嗓子吧。” 修行人喜悦:“哦,原来是黄大师的故交,万分荣幸。” 到了木屋,明惠见来了客人,和朵儿到厨房烧水做饭去了,李都尉在厅堂陪客人说话。 修行人说:“这儿离关隘不远,当初匈奴来朝那进犯,就是从萧关长驱直入的,没对牧场造成伤害吧?” 李都尉说:“幸亏我们及早把所有的马儿都转移到了山里,后又去了关山牧场。所幸胡人来了小股骑兵,被我们给消灭了,不然还真不好说。” 修行人点头:“都尉有远虑,能防患于未然,太及时。当时我就在长安,城门紧闭,几十万将士隐藏在城里城外严阵以待。虽说最后匈奴兵对峙一段时间后走了,但被动防御终究不是长久之计啊!试想,胡人只差到上林苑牧马了,这是我堂堂大汉的屈辱啊!” 李都尉频频点头:“胡人骑兵太强大,我们这些给朝廷养马的人深感责任重大,有时恨不得一夜间漫山遍野都是奔跑的良驹。可惜我们培育的马匹品种不好,虽说引进了一些进行改良,加上缴获胡人的一些马儿,但这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完成的,我们心急如焚,有愧朝廷皇恩。”李都尉如是说。 “也不能这么说,凡事都有个过程,会好的。有些事得慢慢来,着急没有用。过去朝廷休养生息,还要给胡人送布匹、粮食、珍宝,别无他法。自从鹿邑之谋直白后,我们和匈奴的关系又变得如同冰火,战事不时发生,朝廷为此很恼火,可又没有很好的解决办法。” “匈奴兵到处烧杀抢掠,施行的就是‘以战养战’的策略,达到了‘取用于国,因粮于敌’的目的。”李都尉陈述实情。 “上次匈奴破萧关,火烧‘回中宫’,逼近长安,刺疼了朝廷的心。别看当今皇上还年轻,但他却是个有远大抱负的人,相信他终究会成为一代雄主。虽说眼下所采用的策略不过是权宜之计,但要不了几年,等国家经过休养生息缓过劲来了,那会就是发兵漠南漠北的时候了。 ”修行人看来了解朝廷的情况,如数家珍。 “匈奴人用兵讲究的就是一个快,先发制人,突然袭击,能打得过就打,打不过就跑,他们从不以逃跑为耻辱,这就是我们几次征讨没有取得大胜原因。等我们培育出驰骋千里的良驹,就是真正剿灭匈奴的开始。”李都尉深有感触。 “相信会有强大的时候,待到兵强马壮,盛世辉煌的时候,我们谁也不怕了。”修行人的话说得信心十足。 “是啊,就等那一天早日到来。我们的马场也在抓紧繁殖扩大,到那时对付匈奴人的‘闪电战’就有办法了。”李都尉停顿了下又说:“既然方士是西去崆峒山的,我有一个小小的请求,就是托方士把一个孩子带过去,交给黄大师,让他学点本领,将来好为国出力。” 修行人问:“这孩子是……” 李都尉说:“不瞒你说,他是我的养子,父母在陇山郡破城后亲人失散,他侥幸逃到这里,我收养了他。这孩子机灵,时个可造只人。” 修行人明白了:“都尉仁义,在下敬佩。这没什么说的,正好一路上互相陪伴,放心好了。” 一夜过后,太阳从东面的山头升起,晨辉洒在地上一片灿烂。 公孙袤挎着一只包袱,手里牵着雁儿。远处的木屋那边,明惠站在栅栏大门外目送,身边是朵儿,还有倪裳。 李都尉和修行人走在前面边走边聊。 那边雁儿拽着公孙袤的手问:“哥哥,你还回来吗?” 公孙袤疼爱地抚摸着湫儿的头发回应说:“当然,朝那是我的家,这里有爹娘还有姐姐和妹妹,我肯定要回来的。” 那边修行人与李都尉互相施礼,就此告别。接着,李都尉把戴在胸前的一枚狼牙做的佩饰物挂在公孙袤脖子上,“就让着枚狼牙陪你远行吧。” 公孙袤躬身行礼,而后跟随修行人渐渐走远。 雁儿在身后喊:“哥哥,你要早点回来看我。” 公孙袤回转,挥手,一点点消失在层叠的大山深处。 山野,淡云拂过,山色空蒙,一条孤零零的小路伸向极目的远方。 在路的尽头,一座宝刹坐卧在茫茫群山中。山门和庭院里的宝刹,都是木质茅草顶,根根草叶在风中摆动。大门的门楣上,书有“西来第一峰”。往里进入,在右侧的台子上矗立一块巨石,刻有“崆峒山”三字样。 这里因轩辕黄帝问道于广成子,因此被称为道家第一圣山。 自来到崆峒山后,每天一早,在后山的一块平地上,黄方士在给公孙袤教学棍术。一根很普通的长棍,被黄方士左边打、揭、劈、盖,右边压、扫、穿、托、挑,舞得很是得心应手,这让公孙袤看得眼花缭乱。 黄方士边示范边口授:“棍术要求手臂圆热,梢把兼用,身棍合一,力透棍梢,更要果断,表现勇猛、快速,‘棍打一大片’就是棍术最鲜明的特点。这些尤为重要,一定要记住。” 公孙袤模仿,点头应用。 一番风雨,一体汗水,在练武中公孙袤长高了,身子骨也愈发结实强壮。 习武是个苦累活,不管师父在不在身边,公孙袤从不偷懒,有时还自己加大练习,不懈怠,一招一式,练得认真刻苦。远处观察的黄方士点头赞许,是个好后生,堪当大任。 闲暇时间,公孙袤不由会时常想起朝那牧场,那儿的山,那儿的水,更有那儿的人,令他思念,那是他至亲的人啊!不时,他会从怀里摸出那枚狼牙配饰来端详一阵,想起爹娘,好似看见雁儿美好的面容。 同样,远方的亲人,也在牵挂思念着他。木屋的屋檐下,母女三人坐在一起拉话,为娘的说:“这袤儿走了有多久了?” 朵儿说:“娘,有大半年了。” 雁儿说:“娘,我想哥哥了。” 明惠说:“娘也想他了。” 岁月流逝,季节在变换,又是树叶变黄,纷纷坠落。公孙袤练武腾空,卷起树叶纷纷飞旋漫舞。他仿佛听见雁儿用洞箫在吹奏悠扬的《湫水谣》——那草地就像绿色的毡毯,铺满了山峦,铺满了大地。牧场的马儿如潮水般涌来,蹄声如雷。跟在马群后面的牧人们挥舞着马鞭吆喝,声音高亢、嘹亮,英武矫健的李都尉挥动皮鞭纵马驰骋……。公孙袤在幻想中似乎看见雁儿在花丛中奔跑,玩耍,还有倪裳婶子在草地上起舞,赵成纪大爹和明惠母亲、朵儿姐席地而坐,欣赏那美妙的曼舞,雁儿跟随倪裳的后面,学得一板一眼,像那么回事…… 常常,雁儿站在牧场营地大门外的高台上了望,弯曲的大路尽头是她袤哥哥走去的方向。 有路过的人问:“雁儿,又在了望你哥哥呢?” 雁儿也没不好意思:“对呀。我在等我哥哥回来。” 那人打趣:“等以后你长大了怕是要嫁给他了。” 雁儿直言:“那又咋样,不行吗?” 路人笑她:“羞、羞、羞。” 雁儿噘嘴:“不和你说了。” 天气好的时候,暖洋洋的,河水泛着水花流淌,有小鱼儿摆尾游弋。倪裳在洗衣服。亭亭玉立的雁儿唱着歌,旋转步子,也轻盈而来。 倪裳夸奖:“真好。咱们雁儿舞跳得好,歌唱得也好,人更不用说了,长得越来越漂亮了。” 雁儿高兴:“婶娘,你说的是我吗?” 倪裳嬉笑:“当然,不是我们雁儿,还会有哪个?不要说在牧场,怕是整个朝那城都找不出第二个。” 正说笑着,明惠端着木盆走来:“她跳的舞还不都是你教的。你再夸下去,雁儿今晚连饭都不吃了。” 雁儿撒娇:“娘,不吃我会饿的。” 明惠笑一声:“都大姑娘了,没正行。” 雁儿故意做作:“不,人家还小呢。” 倪裳笑得直不起腰:“哟,你看她还娇上了。” 雁儿挽起裤腿下到水里戏水玩耍。 明惠和倪裳边洗衣裳边说话。 倪裳说:“郁郅走了有几年了,人还在长安吗?” 明惠说:“不久前有人捎来口信,说是在羽林军当差。” 倪裳问:“朵儿要等他吗?” 明惠叹息:“朵儿实诚,怕是要等下去。我有时问话,她干脆不言语,我都愁死了。” 倪裳说:“当年我当姑娘时,我娘愁的脸上就没舒展过,那是我都十八岁了。” 明惠说:“你长那么好,还怕嫁不出去?” 倪裳说:“我是挑花了眼,到头来却挑了个孙元,谁知他从军走了再也没有回来。” 明惠说:“现在有赵大哥疼你,全都补回来了。” 倪裳好:“他是挺好,就是年龄大了点,夜里有点力不从心。” 明惠听明白了:“你呀,还好意思说。” 倪裳也没不好意思,反问明惠:“夫人,你说我是不是太贪了?” “你说呢?” 在水里玩耍的雁儿把衣裙弄湿了,她索性整个身子都浮在水面往下游划动着飘去。等明惠发现了急忙喊叫,雁儿已经飘远了。 “这孩子,越大越让人操心。” 倪裳说:“她喜欢玩水就让她去,河水又不深,现在正是她玩个痛快的时候。” 水的那头,雁儿调转划水,逆流而上,水花四溅,晶莹剔透,在阳光下那么美妙和谐,美轮美奂。 第20章 校场练兵 明惠说,李郁郅在羽林军,这消息是属实的。 羽林军的职能是保卫长安,数万人驻扎在郊外。军队练兵习武的地方就是校场,除了有很宽广的操练场地,配备有稻草人用来射箭,还有不同的障碍物等,以及旁侧建有休息或办公的设施,以及阅兵台等建筑,台基前方有旗杆,一面大汉帝国的旗帜在风中猎猎飘扬。 有时为了演练复杂地形状况下的作战,队伍也会拉到校场以外的河滩或沟壑区域进行,并设置一些障碍物,无论人还是马要飞跃而过,一切都是为了实战。所有的羽林士兵都在进行厮杀训练,打斗场面颇为壮观。 旌旗林列,战马嘶鸣。 空旷地带的练兵场,飞奔的马蹄,一队汉军骑士掠过,一棵棵树木急速向后移去。 马背上,李郁郅英姿勃发,纵马驰骋。 斜刺里,另一个名叫姬平阳的骑士打马闪电般而来,飞快超越。李郁郅一夹马肚,身子贴着马背紧紧跟上。 李郁郅和姬平阳在捉对演练搏击,马背上的较量,刀枪在空中交叉碰撞在一起,互不相让,两人“斗”得难分难解。 在李郁郅的理念中,身为军人,他一门心思就是想征战沙场,既可报国亦可雪恨,所以儿女情长只能放在一边。不是他不惦记远方的朵儿,有时在慢慢长夜里,他也辗转难眠,想过往,念旧情,难免会有许多烦恼乃至对朵儿的愧疚。可天一亮,披挂纵马,他把其余的都抛之脑后,只想一往无前。可他无法知晓,就在他叱咤风云的时候,在朝那牧场的山岗上,痴情的朵儿为他憔悴,风儿凝却了她的泪痕,她的思绪。 训练结束后的黄昏,渭水河畔,夕阳下的水面波光潋滟,河滩上芦苇、野草丛生。岸边马儿在饮水,几步开外的乱石堆上,李郁郅向西遥望,晚霞映照着他沉思的面庞,一双深邃的目光在凝神,似在思索什么——或许是在那纷飞的雪地上,朵儿用婆娑的泪眼在凝望着,他告诉朵儿,当兵打仗是要死人的,我不想你成为第二个倪裳婶子。朵儿把手指头塞在嘴里,痛苦地咬着。他劝朵儿不要哭泣,朵儿极力控制住自己,说没哭,可泪水却不听话地串串滚落。还有庆丰年时的篝火边,朵儿的目光深切热烈。在河边,他和朵儿告别,说你把我忘了吧。朵儿说,这怎么可能。他还想说什么,朵儿说,你别说了,自己哽咽得说不下去了,用衣袖堵住自己的嘴。还有那目送他别离远去,朵儿泪水更是流淌成了河…… 同一片霞光下,此时的山岗上,轻柔的风撩动朵儿的头发,衣衫。展现在她眼前的是一片空空荡荡的草地、山峦,还有一条孤寂的车马道伸向远方。朵儿心焦,恨自己没有鸟儿的翅膀可以飞越崇山峻岭,她只能眺望,一张冷峻的面色似乎凝固,只有偶尔眨动的眼帘说明她还活着…… 明惠不放心,打发雁儿过来唤她回家。 朵儿对雁儿说:“都是我不懂事,让娘操心了。”同时她又告诉雁儿,“可妹妹,你知道不,”指着心口“我这里难受啊!” 雁儿说:“姐,你难受就哭吧,哭出来会好受些。” 朵儿反而摇头:“姐不哭,姐流的眼泪已经够多了。” 看着朵儿伤感的样子,雁儿真不知怎样去安慰了。 夜晚在耳房里,雁儿跟着朵儿学着做针线活,缝一双布袜,她的针线走得歪歪扭扭,被朵儿见了,说:“拆了吧,得重新来。” 雁儿不气馁,把缝好的线铰了,又一针一线走了起来。 朵儿在缝补衣裳,跑神了,不小心被针扎了手,叫出了声。 雁儿问:“姐姐,你怎么了?” 朵儿有些不好意思:“没事。” 雁儿说:“你又想郁郅哥哥了?” 朵儿急忙否认:“没有。”继而望着妹妹,又点点头,“雁儿,你说,他是不是把我给忘了?” “不会,郁郅哥不是那样的人。” 雁儿又说:“干脆你找他去,如何?” 朵儿摇头:“长安那么远,哪那么容易。听说长安很大,我即使去了又能到哪里才能找到他?” 雁儿也不知该咋办了。 屋外晴朗的天空一片璀璨,四野分外安宁。远处传来夜鸟的叫声。当夜深了的时候,雁儿已经睡着了,朵儿坐在灯下凝神。 长安的夜也是沉静的,没有了白天的繁闹,街面上行人稀少,偶尔有流窜的狗跑过。一队巡夜的军士短暂打破这安宁,有个醉酒的老汉颠踬着不稳的脚步,浪迹在街的深处。 李郁郅从军后之所以能进入羽林军,直接和姬平阳有关联。羽林军作为守卫长安城的精锐之师,士兵个个都是出类拔萃的,在进入之前需要经过层层挑选才能过关。姬平阳比李郁郅早几年从军,他也是经过严格筛选脱颖而出的。羽林军每年都会替换一批新生力量,年龄大的或技艺一般的要么补充到别的军营里,要么就解甲归田。身为新兵的李郁郅在期初挑选时并没有在候选名单上,原因是他从军的时间太短,仅仅只有几个月的时间。是他的勇敢和坚强博得了主考官的首肯,而与他博弈配对的就是姬平阳。此时的姬平阳在羽林军中已经小有名气,这在于他从小习武,练就一身本领。 比试中,李郁郅一心为了能进入羽林军,每一招都不带水分,而姬平阳知道这不是实战,被动应对,即使在抓住李郁郅的漏洞反击时,他也只是点到为止,不想伤到对方。毕竟李郁郅的功力还欠火候,姬平阳仅借力打力一招就将李郁郅撂翻在地,哪怕李郁郅不服,爬起来更加凶狠地发力,换来的是再一次倒地败北。 到最后确定录用名单时,原本就没有李郁郅,是姬平阳念李郁郅是个可塑之人,在评述了李郁郅的优缺点后说,说此人可造,就凭他不服输的那股坚韧,这正是从军之人最难能可贵的品行,将来定会堪当大任。 在彼此熟识后,他们互相切磋技艺,彼此提高的很快。累了休息时,姬平阳见李郁郅的身上佩有一只香包,便问他:“莫不是有了意中人不成?”李郁郅如实相告,“是牧场都尉的女儿,叫朵儿,她缝制香包给我是防蚊虫叮咬。”姬平阳感慨道:“多好的女子,虽未谋面,单凭这就能知道她是个善良、知心、娇美的姑娘。” 李郁郅没有告诉姬平阳,他早已抱定不灭匈奴不回还的决心,相信要不了多久,朝廷一定会发兵的。而眼下的休养生息不过是权宜之计,迟早汉庭大军会剑指漠南、漠北,决一雌雄的大幕就会拉开,到那时驰骋疆场,哪怕会有流血,乃至死亡,在所不辞。他渴望走向沙场,纵横南北东西,与胡人搏杀,展开最后的殊死较量。 每次轮到李郁郅执勤外出的时候,他都会去渭水边饮马,此刻也是他最惬意的时候。落日前的瑰丽霞光下,他静静地或坐或站,遥望西方,那里有起伏的山地草原,小桥流水,木屋羊圈,还有装在心坎里的朵儿。他默默为她祝福,如果有缘,那就等来日吧,五年,八年,十年,或许……没有假设,未来的战争会有太多的不确定性,不但他没想到,就是一代雄才大略的天子也不曾预料,日后这场和匈奴旷日持久的战争会持续近半个世纪…… 又是一个黄昏,渭水边,马蹄声响起,一匹快马奔来。李郁郅抬头寻声望去,飞驰而来的姬平阳在河边勒马停顿。 “我知道你就在这里。”姬平阳翻身下马。 李郁郅说:“马饮好了,我正准备回去呢。” 姬平阳松手丢开缰绳,马儿去了河边。 “你听说了嘛,过几天禁卫军要来挑选守卫,这可是你我施展武艺的绝好机会。” “那有什么可稀奇的,又不能去漠北消灭匈奴。” 李郁郅兴致不高。 “谁说不能?我告诉你,这禁卫军分北军和南军,北军由中尉统领负责守卫整个长安城,有时作为精锐部队外出征战,这就是机会。” “哦,是这样。”李郁郅似乎明白了。 “而南军就更厉害了,直接保卫皇宫的安全,由卫尉统领,那可是精锐中的精锐。” 李郁郅恍然所悟:“看来能被选中进南军是至高无上了,其实我倒希望被选到北军,这样就能出征去杀敌了。” 姬平阳说:“你以为南军那么容易进啊,都是百里挑一,大多从北军挑选。从羽林军直接进南军,那可是少之又少的了。” 李郁郅并不在乎:“我倒不羡慕。在我看来,既然来从军,驰骋疆场就是行伍出身之人的最高追求。” 姬平阳说:“你错了,身为一个军人,如果能去南军当差,那可是从军之人至高无上的荣耀。再说了,南军在皇宫当差,说不定某种情况下得到皇上的首肯,直接成为统兵将领,率领先锋军开拔去往前线,也不是没可能。” 李郁郅傻眼了:“啊,还有这等好事?” 姬平阳说:“那你以为呢。千里挑一,不是谁都有那个福气的,除了自身武艺过硬,还得有好运才是。还有朝廷在使用军官上是破格提拔,有时候你默默无闻,只要你勇敢,有智慧,有胆识,出类拔萃,哪怕你在军中没多少资历,也会迅速得到重用,只要你准备好了就行。” “不拘一格,这话我相信,不既然这样,你我一起努力吧。” “对,就该这样,我们一起努力。”看暮色临近,姬平阳说,“不早了,回吧。” “好,咱们回去。” 两人上马,离开河滩,飞奔而去。 第21章 平阳身世 羽林军校场,偌大的操场上,戈矛林立,盔甲晃动,旌旗招展。士兵们捉对演练厮杀,刀光剑影。 李郁郅握剑博弈,对手剑锋直刺其咽喉,他向后一仰躲过。不待对手返身,李郁郅就地一个翻滚,跃起时顺势一剑指对方胸膛…… 另一边,姬平阳平端长枪,几步跨上前,直奔“敌手”要害,对方躲了。早有准备的姬平阳几个搓步,反手一击,“敌手”被斩落在地。 来来往往,双方“斗”得不可开交…… 训练结束后已是傍晚,已经有好些日子不回家的姬平阳特意请假,到长安东街去看望母亲。 穿过长街,拐进一条小巷,这里居住着众多普通的老百姓。一座不大的民居,茅草屋顶,院落里倒收拾的很整洁,这就是姬平阳的家。 “娘,我回来了。” 姬平阳走进家门,给母亲姬妪打招呼。 姬妪从里间走出来:“平阳回来了。累了吧?” “还行,能吃得消。” “正好有个事给你说。”姬妪说。 “娘,啥事?”姬平阳看着娘等下文。 “你姐姐说安太公主家需要增加一个护卫,她打算向公主推荐你去。” 姬平阳急忙摆手:“娘,千万别,我可不想去。” 姬妪不解:“怎么,嫌是骑奴?公主府可不是谁想去就能去得了的。” 姬平阳坐下来:“谁想去谁去好了,反正我不去。我将来是要奔赴漠北征战匈奴的,干嘛要给别人家当骑奴。” “你以为胡人是那么好杀的?”姬妪坐在儿子对面又说:“你姐姐舞跳得好,公主很赏识,但公主能不能同意还不一定呢,你还不想去,真是的。” 姬平阳不感兴趣:“反正我是不会去的。” 姬妪明白了儿子的想法:“行,不去算了。我明天去告诉你姐姐,别张那个口了。” 姬平阳轻舒口气:“这样最好。” 皇亲国戚握有无与伦比的大权,有些事不是以你平头百姓的好恶说了算的。 说起这姬平阳,也是穷人家的孩子。他母亲姬妪多年来一直在公主府的绣楼上给人家当女佣,做女红。姬妪命苦,十六岁上嫁了个男人几年后得病死了,留下一个女儿紫芙和她相依为命。寡妇的日子难过,没人帮衬,慢慢长夜里连个知寒问暖的人都没有。后来有一个叫纪诤的小官吏在街上无意中和迎面走来且年轻貌美的姬妪相遇,见她一身素装,头上插着一朵小小的白花,知道这女人不久前守了寡。就是这一看,纪诤的眼看直了,连走路都迈不动腿了。他的失态被姬妪发觉了,有点心慌,仅瞥了一眼,急忙低头走开。 纪诤很是欣赏地咧嘴一笑,怔怔望着她的背影。 谁知走过了,姬妪鬼使神差地竟然又回了一下头。可能是为这个陌生男人的注目,也可能是害怕他是不是跟了上来,反正她是看了一眼的。 就是这要命的一回眸,让纪诤的眼睛发亮,再也忘不掉她了。他看中她的容颜,就连她离去的背身都透着一股成熟女人迷人的丰韵。暗自思忖中,他颔首点头,脑子里已经谋划好了日后怎样接近她的法子来。 果不然,之后的一天,他再次和她“巧遇”在小巷深处。 当她的身影出现在巷口的时候,他是看着她一步步走过来的。 起先是他的注目吸引了她的视线,待走到跟前,她已经认出来了:“你是在等我?”纪诤回答的很干脆:“是。”姬妪说:“你想干啥?”纪诤直言不讳:“我想见你。”姬妪说:“凭什么?”纪诤说:“我想帮你。”姬妪很奇怪:“我并不认识你呀!”纪诤微微一笑,伸手从袍服里摸出一摞五铢钱递给她:“这个给你。”姬妪推辞:“不要,我干么平白无故要你的钱?”纪诤说:“别硬撑,你需要。”这倒是一句实话,她一个寡妇,既要拉扯年幼的女儿,还有年迈的母亲需要接济,的确需要有人帮自己一把。她犹豫了:“我和你非亲非故……”不容她再说什么,纪诤已经抓起她的手,把五铢塞进她手心里…… 再一次的黄昏,姬妪从公主府回到家门口,就在这时候,纪诤“恰当”地从墙的怪角处走出来。不等姬妪开口,他先直言道:“我又来了。” 这是他们第三次见面,到这时候她连他姓甚名谁都不知道。毕竟在这之前她拿了人家的钱手短了,就不能让他太难堪,若再掉着个脸就更是说不过去了。她只好说:“那就进家里吧。” 这正是纪诤所希望的,他随她跨进小院,到了屋里。 她说:“坐吧,我给你倒水。” 他坐下来,看着她,目光随着她的身子在移动。既然要用恩惠打动她,他不失时机地从袍服里拽出一块布料交给她:“这给你。” 她再次犹豫,但还是接了过来…… 他问:“你女儿呢?” 她说:“我忙不过来,送到城西我母亲那儿去了。” 他明白了:“这样挺好。” 她反过来问他:“你咋知道我有个女儿?” 他说:“当然知道,我还知道你在公主府做事。” 她也明白了:“看来你把什么都打探清楚了。” 他回答的很直接:“是,因为我喜欢你。” 她的脸红了。 就是她双颊的艳丽更加让纪诤着迷,有些蠢蠢欲动急不可耐了。但终究他还是克制住了一时的冲动,好饭不怕晚,这是他的信条。 皓月临空,清辉满地。 屋子里只剩姬妪孤影一人,悄然坐在炕沿凝神。 到了几天后的又一个傍晚,淅淅沥沥下着小雨,做完事的姬妪戴着斗笠走在回家的路上。街面行人不多,就在不远处的巷口,纪诤再一次“恰巧”出现在了那里,等她。 她走过去给他打招呼,他回应着,一脸笑容。到了这时候他们接下来说些什么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纪诤来时带了一些酒肉,由她放在桌几上,与她席地而坐,两人对酌起来。其实不用酒过三巡,她早已从他的眼眸中看出了男人应有的灼热。当然那眼神里是由企图的,她眼明心亮。 至于发展到后来的故事,不用多想就知道是什么结果。不管是借着酒劲还是别的原因,反正在半推半就中姬妪被纪诤压在了炕头……到了这时候,她甚至不知道他有没有老婆,即使知道了又能怎样,该发生的都有了,看起来不可避免,因为彼此需要,水到渠成。 自此,她冷清的屋里是不时有了男人的身影。 就这样又过了多少个时日后,姬妪的肚腹隆起来了,她告诉他:“我怀了你的种。” 他听得高兴,满脸喜色:“好啊,还真是块好地。” 而她羞涩难当…… 再后来男人来的次数慢慢减少了,有时过来她不在,他照旧会把一些钱压在炕席底下。尽管他们的情分有些断断续续,但生活的日子从指缝中过了一天又一天,一年又一年。 当饿殍遍野的时候,满大街都是行乞的叫花子。这一天走在街上的纪诤被讨吃的挡住了去路,“大人,行行好,给口吃的吧。”这些时日纪诤心情不好,当差总感觉到不顺心,于是把火气愠怒地转向给自己添堵的人,直接就抬脚踢向小叫花子,“娘的腿,看打。”见叫花子躲闪,撒腿跑远了,他还怒气未消,“老子都快吃不饱了,哪有多余的给你们这些饿死鬼。” 就在纪诤神情冷漠地向前走去时,迎面一个女人又挡住了他的去路。纪诤正欲发作,待看清是姬妪,他僵硬的面孔随即舒缓了下来。 纪诤见她的脸色很苍白憔悴,关切地问道:“你怎么成这样了……” 姬妪说:“到处闹灾荒,没吃的,孩子你得管……” 纪诤急忙示意:“走,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 姬妪知道他是有公干的小官吏,不是啥事都能示人的,特别是和寡妇有私情,对他的声誉有影响。所以她听从他的话,不在大街上纠缠,跟在他后面往前走去。 到了小巷内,纪诤有些不高兴地说她:“我不是不久前才给了你一些五铢钱,这么快就花光了?” 姬妪说:“我一家子人,上有老母,下有儿女,你给的那点钱哪够。灾荒年,粮食一天一个价,我实在是撑不住了才来找你的。” 纪诤不耐烦地说:“我遇上你算是倒了八辈子霉,这些年我给你一家的钱还少吗?” 姬妪有些不悦:“这些年我不要名分偷偷跟你在一起,到这会了还说这样的话。再说了,儿子是你的,他都八岁了,你不能不管。” 纪诤倒也不推辞:“管,那是我儿子,咋会不管呢。”往周边瞅瞅,又说道,“现在到处都是饥荒,那你说怎么办?” 姬妪不满地哼了一声:“哼,你是男人,还问我呢,我有办法还会来找你?” 纪诤思忖了下说:“这样,不行我把儿子送回老家河东去,那儿是乡下,山里的野菜、野果也能养活人。” 姬妪担心:“这行吗?” 纪诤说: “行,咋不行,当然行,总比饿死的强。就这么决定了,过两天我赶车送他回去。” 姬妪觉得这也是个办法,看来只能这样。 当初,她和纪诤偷情,怀了儿子后就离开了公主府。虽说有纪诤养着,但生活一天天变得窘迫。为了生计,她只好走出家门,帮人做针线活,换得一些微薄的收入。再后来儿子平阳出生了,又多了一张吃饭的嘴,她愁的眉宇都锁成了结。纪诤甚至都不敢让新出生的儿子随他姓,说如果跟了自己的姓,不就大家都知道这孩子是咋回事了嘛。姬妪说,既然这样,那就和他姐姐一个姓好了。 这几年日子虽说过得艰难,但还是要努力往前走。好在安太公主念旧情,在几年前把她五岁的女儿紫芙召进府里当了歌舞伎,算是有了一些补贴,再加上纪诤偶尔的施舍,生活还算过得去。可现如今灾荒年到来,物价飞涨,她感到日子过不下去了,只有向纪诤讨说法。还好,这个男人没有抛弃自己的儿子,送回老家也行,只要活着就好。 每每想起小时候的经历,平阳最不能忘怀的就是饥饿,在母亲身边是如此,即使跟父亲到老家的乡下也没吃饱过。 他记得那个春天的山野地里,到处都是挖野菜的人,饥荒年,为了活着,但凡能吃的都进了人们的胃囊。他也记得通往故乡的路是那么漫长,抬眼望去,弯曲的大路从山包的那边冲出来,又在另一个山背后消失,总是到不了头,还有那坡上的野花已经悄然绽放了。 父亲驱赶的是一辆马车,悦耳的铃声在进入山谷后回音缭绕。这车是他父亲向一位远方亲戚借的,那家人在长安做生意,颇有实力。但彼此都是远亲,何况纪诤也不是个什么了不起的官吏,那生意人对他并不亲切。可回老家的路太远,纪诤还是厚着脸皮张口借车了。尽管那亲戚不情愿,但多少还是要给些面子的。这样有了车马代劳,脚板就少遭些罪了。 一路走来不断遇到逃荒的人携儿带女不知去向何方,目睹了灾情,小小年纪的平阳心情沉重。 纪诤借机告诫儿子:“你看到了吧,灾民泛滥,可怜哪。有些人倒毙在路边,死尸都没人收,这下知道粮食的金贵了吧。” 平阳不语,茫然地望着空旷的原野。 草叶返青,树的枝头冒出嫩芽。 一行大雁鸣叫,向北飞翔。 路边,一条河水蜿蜒奔流。 纪诤指着远处说:“平阳,你看,过了前面那个山岗就是咱们家乡了。” 平阳依旧不言语,扑闪一双机灵的眼睛打量这片陌生的天地。 纪诤看儿子一眼,问道:“你想什么呢?” 平阳反问:“你为啥要带我来这里?” 纪诤不耐烦:“你不要不情愿,不这样做,能有什么法子,都得活着不是。”他进一步叮嘱儿子:“等会到了家,别人问起,就说你是我捡来的,千万不敢说你有母亲,更不能说你是我儿子。记下了吗?” 平阳又问:“那你为啥不带姐姐一起来?” 纪诤哼了一声:“我干嘛要带那个小歌女来?她又不是我亲生的。只有你才是我的亲儿子,我得给你找条活路。你不见这一路上到处是灾民,能有活路就不错了,乡下至少还有野菜充饥。” 平阳说:“那我娘我姐呢?” 纪诤说:“这我就管不了了。” 平阳说:“她们会不会饿死?” 纪诤瞪眼:“你咋话这么多,小心我揍你!” 小小年纪的平阳再次茫然地望着空旷的原野,远处有袅袅炊烟从村庄上空徐徐飘忽。 他们到达村庄的时候已经是夕阳西下的黄昏时分,马车停在大门口,听见铃铛的家人先后从屋里出来。先是一个十几岁的男娃娃从门里探出个脑袋,瞅瞅几年不见的父亲,又瞧瞧不认识的平阳,脸上毫无表情。 纪诤对那大男孩说:“槐儿,你傻了嘛,咋不叫爹呢?” 这个叫槐儿的大男孩低声嘟囔了一句什么,没谁听得清。后面闻讯而出的是纪诤的老婆刘氏,还有他们的女儿桃儿。 刘氏满脸欣喜:“你总算还想起这个家了,我以为你不记得了。” 纪诤说:“这话说的,这里是我家,我咋能忘了?” 这时,倚着大门框的槐儿嚷了一声:“娘,这外面还有一个呢。” 桃儿听闻跑了出去。 “爹,这咋还带来个娃娃回来?”桃儿满脸疑问。 纪诤说:“到处闹灾荒,他是我捡的,以后这里就是他的家。” 刘氏不相信男人的鬼话,问:“莫不是在外面养小的,弄出的孽种?” 纪诤狡辩:“没有,他也是个生命不是,我总不能看着不管不是。” 刘氏哼了一声,也扭身到大门外去看那个捡来的小生命了。 一经见了,刘氏从平阳的眉眼处就看出了纪诤的影子,既然已经成事实了,再刨根问底没有任何意义了,除了心里添堵,改变不了什么。男人大多都好那一口,遇上腥味哪有躲开的,不用猜也能知道那女人一定比自己年轻漂亮。男人的心是拴不住的,如果为这事闹得不和睦了,男人索性不要这个家了,那可就太得不偿失,还是忍了吧。 当夜睡下,办完男女间在炕上的那点事,刘氏问:“这个孩子你是怎么打算的?”纪诤说:“留在家里,你养着。”刘氏说:“就这么轻巧?那可是一张吃饭的嘴。”纪诤说:“那就让他去放羊,这样就不用白吃饭了吧。再说我会定期捎钱来的,你担心什么。” 三天后纪诤离开了村庄。 他离开的那个早晨,平阳已经去野地里放羊了。纪诤路过的地方,平阳就在对面的山坡上,他是看着那个血缘上的父亲赶着马车一点点消失在视线里的。他无法预料这是父亲留给他最后的印象,即使多少年以后偶尔想起一些沉淀在脑海深处的人来,他居然对纪诤的容貌模糊了,唯有那远离时马车上的一抹背影成了最深的记忆。 平阳还记得纪诤当初告诉过自己,你得留在这里,不然回到长安没吃的,你活不下去。所以他只有听从,哪怕要面对那几个所谓亲人的不友好,以及他们的冷漠,乃至打骂和不时的惩罚。 每天一早,平阳赶着羊群去往很远的草甸子,一整天他都将呆在那里。陪伴他的除了清风,再就是鸟雀和夏天的蝴蝶了。到了晚上回来,家里其他人都吃过了,给他的只有放凉了的饭食,如果是面条之类的早就坨成一团了。何况给他吃的多是糜子谷子和豆类的参了野菜的饭团,根本上就是维系他一条生命而已。 后来村里一个懂黄道的人给他相了面,那人居然大吃一惊,这小子分明将来要拜至侯啊! 平阳想到自己眼下这样连肚子都吃不饱的处境,哪里会有那种想都不敢想的好事来,祖坟不可能冒这样的青烟。但村子里传得很神奇,正因为这样,刘氏才稍微对平阳的态度好了一点,特别是他正是长身子的时候,饭量逐渐增大,好歹能吃个半饱。 那个懂黄道的人在山野地里找到放羊的平阳,问道:“你将来想做什么营生,是想当商人还是做个官吏?” 平阳说:“我要回长安,然后去从军,在军营里能吃饱肚子,家里没有负担。” 那人明白了,说:“我想教你武义,愿意学吗?” 平阳说:“当然,我咋能不愿意呢。”说着当即跪下,三叩首拜了师父。 之后的草甸上,河滩边,或平缓的上岗上,大凡路过的人都会看到放羊娃拳打脚踢,学本领的劲头很十足。多年下来,平阳在方圆数十里都成了有名的“拳棒手”。 再后来,在平阳的身边出现了一个女子,她叫柳月。 那是一个深秋,天气并不晴朗。那天柳月去娘舅家走亲,胡人的骑兵来了。慌张奔跑中,是放羊的平阳一把拽住她往山坳里跑,藏身一处隐秘的山洞,侥幸躲过了劫难。 出于感念,自这以后,柳月不时在篮子里装一点干粮特地来到平阳放羊的地方。 “给,吃吧,知道你饿。” 平阳感激,把干粮接过来,咬一口,咀嚼中泪已经从眼眶奔涌而出了。 柳月又说:“没事的,我会经常来的。” 他和她不在一个村庄,慢慢熟识了,两人坐下来会说上一阵话,高兴了还能听见她咯咯的笑声。再加上随着日子的流逝,他们慢慢长大了,彼此的眼里本能地闪烁出了说不出由头的火花来。 谁知,当灾难再一次降临的时候,她没能躲过。那是第二年秋天的时候,柳月要嫁人,尽管她心里已经有了放羊娃平阳,但他毕竟年龄还小,再加上她自己做不了主,只能听从父母之命,去给别人当媳妇。就在出嫁前的几天,她再一次出现在平阳面前,与他告别。她说,我以后不能再来看你了,也不能给你带吃的来了,你要照顾好自己。平阳听得心里不好受,说:“你是知道我这里有你的,”指了指心口,“都怪我是个放羊的。”她说:“我知道,我们的命不由自己,只怪我们没那个缘分。” 平阳永远都忘不了柳月出嫁时的情景,花轿从坡下经过,懵懂中喜欢的人就那么在他的视线里消失在山的垭口那边,他痛苦地冲天狂吼一声,啊——,仰面跌倒在草地上,直勾勾地望着顶上的天。 直到几天后有消息传来说,婚娶的轿子在山那边遭遇了胡人,惊慌中轿夫跑了,柳月被胡人骑兵围住,继而被劫掠带走了。有人说,胡人不杀女人,他们需要女人给他们生孩子,当奴隶。 与此同时,有消息从长安传来,纪诤犯了事,用贪污的钱财找女人,被拿下关了大牢,因数年来挥霍的窟窿再也堵不上了,他只剩死路一条了。而他乡下的老婆顿时脸青了,平阳想再继续混口饭吃也变得艰难。就在这种情况下,平阳知道该是离开乡下老家的时候了。他把羊鞭交给槐儿说,还是你去放羊吧,我走了。 那年他十五岁。 第22章 羽林点阅 有了小时候的经历,姬平阳懂得生活艰难是什么滋味,他惟有奋发努力,为了母亲也为自己。他母亲和他姐姐希望他到公主府去当差,可他不愿意,不想看人的脸色过活。谁知安太公主却找上门来了,他想躲也躲不了。 那是个清晨,校场上羽林军的军士们正在练刀枪,不远处的阅兵台上,有几位选拔官员看着训练场面,不时指指点点,他们正在为长安城的禁卫军挑选人才。 这时,大门口外,一辆豪华的衣车驶来又停下,帘子掀开,雍容华贵的安太公主从轿厢内走出。安太公主平视一眼前方,然后由仆人托着肘腕,踩着奴仆的背下了衣车,款步走向训练场。在过去,皇帝出门乘坐的车叫龙辇或御驾,皇后坐的叫凤辇,而公主和皇亲女性们坐的车就叫衣车,代表穿衣行车奢华、富有、便利、舒适等。 正在检阅台上观看训练的选拔官们看见安太公主,急忙起身快步迎过来。而后,安太公主在主考官们的引导下走到主桌旁落座。 训练场刀枪撞击之声不断,紧张激烈的“打斗”场面令观者眼花缭乱,安太公主看得饶有兴致,不时伸手指点着,又说着什么。 一个漂亮的歌女站在安太公主身边服侍,她就是姬平阳的姐姐姬紫芙。 在众人的注视下,训练场内,姬平阳手持长枪快速出击,几个搓步容不得对手还击,直插咽喉时又恰到好处地顿住了。瞬间,对手挥剑而来,姬平阳一个后翻,在空中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出枪将对手的剑挑飞…… 紫芙紧张地瞪大了眼…… 安太公主击掌叫好…… 军士们捉对打斗的场面只差要置对方于死地了,其间险象环生。站在检阅台上的人有的频频点头,有的饶有兴致,对初次见过的人则直接看呆了。等军士们训练完毕收手,安太公主站起了身。 安太公主指向了姬平阳说:“就是他,我要的骑奴就他了。” 紫芙欣慰,满面笑容。 命运由不得自己,这一结果不是姬平阳想看到的。但安太公主是皇帝的姐姐,他必须得服从。安太既然能进羽林军挑选护卫,这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 待选拔精兵结束后,姬平阳和李郁郅走进校场旁的树林里。光影从枝条间射进,地面斑白。 “今天是禁卫军点阅选拔,安太公主怎么来了?”李郁郅还在纳闷。 “那还不明白,她就是瞅准今天要挑选皇城护卫,特地而来的,目的很明确。”姬平阳早已明一切。 李郁郅说:“你到底还是去了公主府。” 姬平阳叹口气:“唉,这由不得我。”面向李郁郅,“你多好,直接被选拔到禁卫军去守卫长安内城,太爽气了,真令我羡慕的很。” 李郁郅说:“可公主看重你。” 姬平阳说:“去公主府并非我所愿,我不知道这一结果是不是和我姐姐有关。” 李郁郅不解:“你姐姐?” 姬平阳说:“站在公主旁边的那个女子就是我姐姐。” 李郁郅恍然大悟:“原来你姐姐是公主府的人,难怪。” 姬平阳说:“她是个歌女,从小在公主府长大。” 李郁郅点头:“原来如此。我以前听你说过,你母亲好像也在公主府做过工。” 姬平阳称是:“那是以前,过去我母亲一直在公主府秀坊当绣工。” 李郁郅说:“哦,这样,原来你们老早就和公主府有渊源。” 姬平阳感到有些苦涩:“往事其实有时特别难以启齿,我是个私生子……” 李郁郅感觉这里面有故事,充满了期待。但姬平阳不想说下去,毕竟有些家事不是说给旁人能听的。为了不使李郁郅扫兴,在一块空地上,两人在树桩上对坐,平阳还是简单说了在老家的往事。 李郁郅听了说:“想不到你小的时候过得很苦,在乡下除了放羊,还受尽虐待。” 姬平阳摇头、苦笑:“好在我活了下来,并长大了。”他把目光望向远处,“那人在乡下的婆娘怀疑我是他在长安城里的私生子,没把我折磨死就算好的了。” 李郁郅问:“你说的‘那人’就是你父亲吧?” 姬平阳说:“我从没叫过他,从内心对他很排斥。” 李郁郅又问:“那后来呢?” 姬平阳说:“后来我开始学习武义,我那同父异母的哥哥姐姐慢慢不敢再虐待我了,但照旧对我横眉冷对,我从没见过他们会笑。幸好,有月儿在。” 李郁郅问:“月儿是谁?” 姬平阳顿了下说:“她叫柳月,是邻村的一个女子,比我大两岁,家境挺好,她可怜我,时常到我放羊的大草甸子给我送吃的。” 李郁郅频频点头:“这世上哪都有好人。” 姬平阳有些感慨万分:“是啊,她的确很好。”站起身,“不说了,给你说了这么多,该回去了。明天我们就要离开羽林军,就在这告别吧。”稍微停顿了下,又说,“不过,我还是希望你努力争取到南军去,到宫里担当侍卫那是最高荣誉。” 李郁郅说:“好吧,我答应你好好努力。” 姬平阳突然问了句:“你想朵儿吗?” 李郁郅微笑:“你说呢?” 第23章 湫水盈盈 崆峒山,一块清净的平地上,公孙袤在草地上练武,草叶蹦飞,手中挥舞的棍棒呼呼作响。旁边的黑狗跟着他一起撒欢、跳跃。 一套拳路打下来,公孙袤满头大汗,褂子前后都浸出了汗。 黄方士满意地点头,走了过来。 公孙袤见了很有礼貌地躬身施礼:“大师。” 黄方士笑呵呵地说道:“很好,这一个时期你长进很大呀!” 公孙袤谦虚:“我还得努力才行。” “武义是没有尽头的,它没有捷径,唯有刻苦。”停顿了下,黄方士又说道:“你到崆峒山有两年了吧?” “有两年九个月了。我是大前年深秋到的崆峒山。” 黄方士点点头:“一晃也不短了,该是你回去的时候了。” “大师的意思是……” 公孙袤不甚明白。 黄方士捋了下花白的胡须说:“回到朝那去,你需要回去跟着李都尉学习骑马、射箭之术了,我这里没这个条件,没法教你。” 公孙袤明白了。 黄方士说:“另外我告诉你一件事,你托我打听的你们牧场那个叫李郁郅的后生,他通过比武已经在南军当差了。” 公孙袤不明了,问道:“这南军是干什么的?” 黄方士告诉他:“这南军可不一般,它是保卫皇宫的。李郁郅既然能在宫里当侍卫,那可是不得了的差事,所有的侍卫们个个身手不凡。” 公孙袤听了并没觉得了不起,也没表现出羡慕的神色,似乎不那么感兴趣:“是嘛,我的志向是将来要去边关。既然要从军,驰骋疆场那才是军人的最高荣誉。” 黄方士笑了:“当然,我非常理解你的想法,只要是个有志之士,在哪都能建功立业。” 公孙袤觉得的确该到自己离开的时候了,遂又问道:“大师,那我过几天就走吧,还有其他嘱咐的吗?” “没有了,只要把掌握的路数经常加以巩固,就没什么问题。” 之后的一个早晨,崆峒山云雾缭绕,群峰环抱,古刹钟声悠扬。茅草亭台,宝刹掩隐在缥缈的烟笼雾锁中。 山门打开,先是出现鹤发童颜的黄方士,身后的公孙背着一条褡裢,随同走了出来。 站在门前,黄方士最后叮嘱公孙袤:“虽说你在崆峒山修行练身也就两年多,但你悟性很好,道行有了根基,本领大有长进。不过天下任何道行是需要慢慢修炼的,积沙成塔,集腋成裘,如同手中的木棍,既可以柱仗,也能成术,就看用在什么地方。万事讲究个水到渠成,不可急功近利。” 公孙袤记下了:“大师的教诲我永生难忘。晚生谨记道乃自然,万事万物的运行轨迹就是遵循自然规律,这就是道。” 黄方士微笑点头:“是这个理。下山去吧!” 公孙袤鞠躬致谢,转身走下几级台阶,然后沿崎岖的山林小道蜿蜒绕行。 太阳从东边的山巅跃出,晨辉穿透雾霭,在茫茫林间反射出道道梦幻般的光束。 下到山底,公孙袤停下脚步回望,古刹掩隐在浓阴深处。 夏日的天气很是炎热,到了大峡谷,公孙袤感到了一些凉爽,但见峡底流水潺潺,他走热了,蹲下身掬水畅饮。喝足了,他踩着水中的垫脚石过了河,继续往前赶路。 数日后,公孙袤已经走进朝那牧场的地界,看到那熟悉的景致他顿时有种说不出来的亲切感,那水,那山,那草地,曾时常会出现在他的梦萦里。 公孙袤眼眶有些湿润。 远远地,山岗上伫立着一个人在向极目处眺望。因距离远,公孙袤不知那人是谁,只见风撩动长发飘飘,还有衣裙下摆的轻舞,觉得那应该是一个女子。公孙袤不知道那女子就是朵儿姐姐,他更不会知道朵儿此刻的心境可谓是望穿秋水。就如同今天这般,时常朵儿都会站在那岗上静静地遥望远方,神情木然,如同雕塑一般。 在公孙袤看到之前,倪裳扛着锄头去田间地头劳作,路过见了发痴的朵儿,关切地说了一声:“朵儿,岗上风大,当心吹坏了身子。”可朵儿似乎没听见,没任何反应。倪裳叹气:“唉,这妮子,这么下去咋是个好啊!” 绕过山岗,公孙袤沿湫水而来,清澈的水面泛起阵阵涟漪。由于天热,一身汗水的公孙袤蹲下身来撩水擦脸,感觉舒服了很多。可不成想波纹荡开的水面忽地冒出一个人来,着实把他吓了一跳。他本能地赶忙退后,定睛一看,见那从水里冒出来的人头发湿漉漉贴在脸上,一时不清楚是哪个。 显然水里的人从遮面的头发缝隙里认出了公孙袤,一时难以置信,惊异:是他不成?莫非是梦,在幻觉里? 待她用手指分开脸上的头发,确认他的确是自己思念许久的袤儿哥哥,顿时瞪大了眼睛:“啊——,是你——” 公孙袤也认出了她,惊讶中叫出了声:“雁儿……” 雁儿激动地喊叫:“哥,哥哥——”空旷的山野间,她的声音在回荡。 “雁儿,雁儿——”他只差扑进水里了。 欣喜万分,雁儿飞快地向公孙袤游过来…… 公孙袤站起身,伸展双臂做出想要等待拥抱的姿态。 快到跟前了,雁儿猛然觉出自己仅穿了一件紧身的肚兜,这跟光身子差不多了,倏地赶忙转身,并迅速沉入水中,待再次露出水面时,她已经到湫水的中央了。 公孙袤看呆了。 雁儿就像一条美人鱼向对岸游去。 “老天,你可成了鱼精啊!”公孙袤感叹。 分别几年,每每只能在梦里相见。而今重逢,他和她分外惊喜。过了会,等她在岸边的芦苇丛里穿好衣裳,走到公孙袤跟前时,她似乎还有些不相信自己的眼睛。 “是你吗?”她不由地往前跨了几步。 “雁儿。”他轻轻呢喃了一声,用深情的目光望着梦里时常出现的妹妹:“雁儿,是我,我回来了!” 一个往怀里扑,一个伸开了双臂。 于是,公孙袤抱着雁儿旋转,旋转。天和地都在转动…… 待停下来,面对面站定,在盈盈湫水倒映下,他们又是一番相望情深。 “哥,你总算回来了,你不知道我多想你。”雁儿喜极而泣。 “知道,我也一样想你,经常做梦都会见到你。” “梦里我们都在干啥?” 公孙袤思忖了下:“啥也没干,两人都不说话,就像现在这般互相望着。” 雁儿深有感触:“就是呀,我梦见你的时候也不说话,就在草地上,你在前面跑,我在后面追,可无论我怎么奔跑也追不到你,只一会你就不见了,扔下我一个人在山野地又害怕又心焦,急着急着就把自己给急醒了。” “梦都是反的,我怎么会扔下你跑了呢。”公孙袤说。 雁儿眨动着水汪汪的大眼睛,说:“梦醒后我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你不知道我这里,”指了指胸口继续说,“感觉很难受,好像有石头压着,喘不过气来。” “那是你把手放在胸前了。”公孙袤怔怔地望着她说,“我对你说过要回来的,这不我回来了。” “这都两年多了,我以为你把我们给忘了。” “怎么会。这里有爹娘,朵儿姐姐,还有赵大爹和倪裳婶子……” “你说了这些个,咋就没我的名字?” 公孙袤笑了:“有,在我这里”指着心口说,“就数你占据的位置最重要了。” 雁儿满意了:“这还差不多。” 公孙袤捏住雁儿湿漉漉的发梢,担心地:“这湫水很深,你一个人在这里游水,万一腿抽筋了如何是好?” 雁儿说:“天气热得受不了,我就跑来了。放心好了,我水性好着呢。” “这好,又见着你了。怎么样,爹娘都好吗?” “等会见了不就知道了。” “走吧,咱们回去见爹娘。” “好啊,爹娘看见他们的儿子回来了,不知会高兴成啥样呢。”说着话,雁儿接过公孙袤的褡裢挂在自己肩上,又拽住他的衣袖,高兴地往前走去。 “咱妹妹长大了。” “你也是,长得不我高出许多。”用手比了一下个头,雁儿由衷地说道,“哥,我可想你了。” “雁,我也是。” 当晚,李都尉夫妇给公孙袤接风。 赵成纪和倪裳也过来了,木屋里笑声不断,好生热闹。 李都尉说:“好啊,咱们袤儿回来了,身子比过去强壮了许多,个子也长高了,都快成大人。” “可不是嘛,我刚一见差点都没认出来。”史明惠一脸喜悦。 雁儿接话道:“ 我也长大了,你们没看到吗?” 倪裳打趣道:“看见了,该给咱们雁儿找婆家了。” 雁儿脸红了:“婶娘,说啥呢,还早呢。”说着话,她把目光投向公孙袤。 公孙袤站起来举起酒樽,给诸位长辈敬酒:“我时常在思念咱们朝那牧场,这里是我的家,有我的亲人,梦里都是各位长辈和姐姐妹妹。” 倪裳说:“既然回来了,那就不走了,跟李都尉去放马。” 公孙袤沉吟了下,用目光扫视了一眼众人,说道:“我将来还得走,我要到长安找郁郅哥去,我要从军。” “知道你的志向在远方,朝那留不住你。”赵成纪颔首赞同。 “好男儿当自强,就该顶天立地,戍边报国。”李都尉表示支持。 雁儿着急了:“那我呢?我也去从军。” 明惠笑了:“你又胡说了,哪有女子从军的。” 雁儿不服:“那有什么不行的,我当个给你看看。” 倪裳打趣道:“看不出咱们雁儿要当女中豪杰。” 雁儿脖子一梗:“咋,不成吗?” 一家人说着笑着,唯有朵儿神情木然地坐在一边,透过珠帘的缝隙把目光投向繁星满天的夜空。 吃饱了,喝足了,话也说得差不多了,天也不早了。赵成纪原本是要留在窑洞里陪陪袤儿的,但公孙袤说,我可不敢留你,否则婶子还不骂我。倪上听了笑着说道,就是,我稀罕得很,没他我还睡不着呢。 看赵大爹和倪裳婶子走远,公孙袤和雁儿站在院外的栅栏边望星空,公孙袤说:“以往没注意到,牧场的天空这么高远,星光璀璨无比。” 雁儿说:“那就多看看,运气好说不定还能见到流星。” 公孙袤说:“人们都说天上一颗星,地上一个人,哪两个是我们的呢?” 雁儿仰望:“就那最亮的就是。” 公孙袤看了看说:“可别是牛郎织女星啊!” 雁儿打他一把:“去,胡说什么呢。” 公孙袤嬉笑着收回目光问雁儿:“今天我在山岗上远远看见一个女子站在那里,莫不就是朵儿姐姐?” 雁儿说:“是她啊,不是她还能有谁。她等郁郅哥哥都有些发痴了。” 公孙袤说:“哟,这如何是好!” 雁儿说:“娘都愁死了。” “原来是这样啊!” “你以为呢。” 第24章 歌姬得幸 太阳很热,河水温暖地流淌,倪裳在洗衣服,雁儿挎着柳条篮走了过来。 倪裳说:“这么温热的河水,真想脱了衣裳进去洗一洗,雁儿,你下不下水?” 雁儿放下篮子,说:“这么浅的水,才过了膝盖,我可不去。昨天我去湫水游水了,那儿没人,真好。婶子,你不知道,我就在那儿遇见了从崆峒山回来的袤哥哥。” “是嘛。”倪裳忽又觉得那里不对劲,“你在水里,袤儿走来了?” “对呀,怎么了?” “你脱了衣裳在水里?”倪裳边说边比划。 雁儿害羞了:“没有的,婶子,我身上还有肚兜的。” “天哪,”倪裳惊讶地笑道:“那跟光着有啥两样,让他给看了?” “婶子,说啥呢。”雁儿用手捂住了脸。 倪裳看见她从指缝里偷看,遂又说道:“看来这妮子真是长大了。” 雁儿脸红红的:“婶子再胡说我不理你了。” “哟,咱们雁儿知道害羞了。”倪裳兀自笑了。 雁儿往边上挪挪,离倪裳远了点,又斜她一眼,动手洗起了衣裳。 倪裳故意逗她:“这袤儿回来了,我觉得咱们雁儿怎么一下子变得勤快了,你是给自己洗衣裳还是给你袤哥哥的?” “婶娘,说啥呢,我本来就很勤快的呢。就这汗衫是他的,其余都是我的。”雁儿满脸羞涩,背转过身子。 “咱们雁儿是挺勤快的,我也没说啥呀。”倪裳又问:“袤儿呢?” 雁儿回答:“他呀,一回来就跟我爹学骑马射箭,忙着呢。” 此时在通往峡口的车马道上,公孙袤正跟着李都尉学习马背上的功夫。一前一后,两匹快马在飞驰。李都尉两腿用力一夹,一抖缰绳,坐骑越跑越快,并不断催促身后拉下的公孙袤:“快,跟上!” 公孙袤策马扬鞭,在后面追赶。 飞驰中的李都尉从箭袋中抽出一支箭,搭弓、拉线,飞出的矢的划过一道弧,命中奔跑中的一只野兔。 公孙袤大声叫好。 待停顿下来,李都尉给他教授要领,公孙袤频频点头。 又跃马再起,公孙袤搭起一支箭,拉弓,脱手,箭飞射而出。 练习完了射箭,李都尉又在马背上示范如何舞动长枪,“战场博弈,出手快就能占得先机和主动,猛然一枪直奔敌手咽喉,这就叫出奇制胜。” 公孙袤心领神会,一招一式认真揣摩。 “一切都要从点点滴滴开始,每一个环节都得认真琢磨,招数是一方面,更重要的是得掌握那一种套路适合自己,并能发挥到得心应手,这才是最重要的,光有空架子不行,那样会害了自己,万万要不得。” 后来李都尉因山里马场还有事离开了,走前叮嘱公孙袤,掌握要领很关键,得在练习中慢慢领会,并为自己所用。 李都尉走后,公孙袤在湫水畔练习长枪,这是他在崆峒山时根据黄方士教的棍术,自己琢磨着如何应用到长枪中,左边一通打、揭、劈、盖,右边压、扫、穿、托、挑,遵循一个字:快!唯有这样才能出奇制胜,锁定胜局。当然在马背上施展起来不如地面那样自如,但扫、穿、挑、托、压这几招是必须要操练的。正如李都尉说的话,适合自己、得心应手,才是重要的。 正在练习一些要领,提高出枪速度的时候,朵儿来了。 她没有打扰,静静地站在一边观望、欣赏。 等过了一会,公孙袤一套长枪练完了,他冲朵儿一笑,问道:“姐,你怎么来了?” “我来看看你,看这气喘吁吁的,很累吧?” “还行。就得刻苦练,不然将来上了战场那可是要吃大亏的,弄不好……” 朵儿打断了他的话:“看来你和李郁郅一样,都是要走的。” 公孙袤说:“对呀,我和郁郅哥约好的,到时我去找他。” “你们哪!”朵儿叹口气:“可我们的心你们知道吗?你要记住,咱们雁儿心里是有你的。” “这我知道,可是……” 朵儿再次打断:“你们就知道呈现男儿的英雄本色,可是我们呢,你想过吗?” “朵儿姐,我们一定会回来的,到时候……” “那万一回不来呢?就像倪裳婶子那样苦巴巴等她的男人归来?” 不待公孙袤再说什么,朵儿扭身转过走了。公孙袤站在那里有些呆愣,看着她远去。不是说她说的不对,朵儿姐心疼自己妹妹这无可非议,何况她已经有李郁郅在先,那种苦苦等待的心情只有遇上了才会体会的格外深切。 公孙袤望着朵儿的背影,微微呼了口气,叹息道:“唉,咋办呢,实属两难哪!” 虽说叹气,但公孙袤要去从军的信念从未改变。他要到长安去,看皇宫的巍峨,更要去看看大得无边的上林苑。听黄方士介绍,八水绕长安,上林苑不仅可以踏青、赏月、游玩,还可以跑马、狩猎,难以想象有多大了。最要紧的是将来能够驰骋疆场,横刀立马,那就是一个男儿的英雄本色。 说起上林苑,令公孙袤不可知晓的是,就在他苦练本领的时候,这个赤日炎炎的夏日,他的郁郅哥正在那片大得无边的苑子里守卫着大汉天子的安危。身为皇宫侍卫,就连天上的飞鸟都是他们警惕的对象,不容有丝毫的差错。站在高台上,李郁郅手握剑柄机警地四处张望。密林里,大树背后,掩藏的护卫时隐时现。 上林苑的确大得无比,苑中冈峦起伏笼众崔巍,深林巨木堑岩参差,山川相依、河湖池泽交错。昆明池中龙首船停泊,贵胄女眷泛舟池中。天气炎热,皇亲贵胄都出来纳凉,每个家族只能按各自的身份选择不同的地域,核心区的最佳区域只能归属皇帝和嫔妃,在此开外地段还有皇子、公主等重量级人物,而其他大臣们就只能到秦岭脚下解暑了。 上林苑除了大,更有着无与伦比的美丽,筑台登高,极目远眺,终始灞浐、出入泾渭,沣镐涝潏,纡馀委蛇,八水蜿蜒曲折,周旋于苑中。这里不但能游憩,而且还能狩猎,又具备居住、朝会、娱乐等多种功能,是秦汉时期的皇家庄园,酷暑时皇上经常会来此纳凉。 同样是这一天,安太公主嫌府邸太热,听说皇帝去了上林苑,也坐“飞霞衣车”出行了,身边侍女相随,护卫姬平阳身佩长剑,骑马前行开路,最后面又有护卫殿后。 这安太公主是皇上的亲姐姐,这姐弟俩关系非常要好,所以在此之前她才敢到羽林军去挑选自己的护卫。 景色美,心情也好的安太公主感到愉悦,郎朗笑声在林间环绕回荡。 陪同公主第一次到上林苑的紫芙面对这样的景色,不禁赞叹道:“呀,好美的景致啊!” 安太公主问:“你知道这苑子有多大吗?” 紫芙摇头。 安太公主说:“这苑子是先朝秦始皇修建的,几十年间逐渐扩大,到了当今已修建成这无与伦比的宏大园林。人们所说的‘关中八水绕长安’,全在这上林苑了。” 紫芙吃惊地张大了嘴:“天哪,这得多大呀,马跑一天都绕不了一圈。” 安太公主自豪:“你以为呢。这就是大汉天子的盖世气魄!” 待坐定下来后,在琳池眺蟾台上,紫芙开始舒袖起舞为安太公主助兴。 姬平阳远远地牵马注视。 紫芙边歌边舞—— 静女其娈,贻我彤管。 彤管有炜,说怿女美。 …… 没有皇上的邀请,公主是不能去核心区域的。但这足够了,不同的区域有不一样的景色,湖水泛波,垂柳婆娑,小桥曲径,花团依旧锦簇。唯一缺少的就是宏达的观景台,那是皇上独享的,没人比得了。 一天下来,到了晚上,还没尽兴的安太公主回到府邸后继续进行娱乐,美酒、歌姬、舞女,又是一番其乐融融。 天很热,昆虫不安分地肆意鸣叫,为的是吸引雌性的青睐,继而疯狂媾和,有的不惜就此销魂断肠。 圆月下,姬平阳和护卫们四处走动巡视,又站在角楼上观察外面的动静。遥望晴朗的夜色,淡云轻抚皓月,不知玉兔可曾看见嫦娥舒袖舞翩翩,怕是寂寥中的她应悔偷灵药了吧。 听着传来的阵阵歌声,姬平阳不由想起山乡女子月儿那温婉的面孔、窈窕的身姿,那样的美轮美奂,想想都醉心。可惜现如今他不知月儿在何方,更不知她是否还活着…… 这会,还停留在上林苑的大汉天子此时在影娥池畔的望鹄台上,把酒赏月。 暗影里,李郁郅和一群侍卫们监视着四周的动静。一只老鼠跑动,侍卫们几近拔剑。 “陛下,夜凉了,当心龙体。”太监低首提醒。 汉皇应了一声:“罢了,月夜也有赏不尽的时候,回吧。” 四周静寂,往回走的半路上,隐约有阵阵优美的乐声传来,在夜空中回旋。 汉皇问:“这是哪里在演奏。” 太监回话:“启禀陛下,应该是安太公主府。” 汉皇再倾听一番,吩咐:“那好,就去安太公主那里看看。” 此刻,公主府邸,花厅灯火通明,歌舞喧闹。 夜色晴朗,护卫姬平阳正站在假山的阴影下遥望皓月当空。随着一声“皇上驾到”,姬平阳急忙闪身而出,连汗毛都竖立了,左右扫视,神经都高度紧张了起来。而花厅那边同样忙碌起来,霎时乐声骤停,安太公主摔众人已经快步来到长廊下迎驾了。其他人跪伏,安太公主站立在最前面。 护卫们分列警戒,李郁郅和另几个侍卫快速进入公主府大门内侧挺立。 汉皇威严地下了步辇车,迈着方步进入公主府。 安太公主施礼:“臣恭迎陛下。” 汉皇示意:“你是朕的姐姐,免了吧。” 安太公主说:“臣以为陛下在影娥池赏完了月亮,今晚就下榻在御宿苑了呢。” 汉皇说:“那地方太冷清,还是你这里热闹。今晚在你府上讨杯茶如何?” 安太公主喜笑颜开:“陛下说笑,臣求之不得。”吩咐下人,“快,上仙山贡水茶!” 于是,花厅又是灯火通明,歌舞再起。 在悦耳的琴瑟声中,紫芙为汉皇助兴,边歌边舞: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 所谓伊人,在水一方。 溯洄从之,道阻且长。 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央。 …… 汉皇看得饶有兴趣,听得津津有味。 安太公主望着汉皇笑意盈盈。 舞池中的紫芙舒袖、翻转,眼目明亮多情。 汉皇的目光落在紫芙身上,渐渐入神。 紫芙旋转,旋转,舞姿犹如飞天,歌声宛若夜莺,眉眼情意缠绵。 汉皇不禁脱口而出:“好个漂亮的娇娃!” 安太公主看明白了,介绍道:“这女子乳名叫紫芙,从小就在我府上唱歌跳舞,很灵性。” 汉皇点头称赞:“好一个紫芙,名字好,人也好,在你的歌姬里数她美艳绝伦。” 安太公主给皇兄耳语着什么…… 汉皇满面兴奋…… 安太公主春风洋溢…… 这会,花厅外夜色更加明丽,悠扬的旋律婉转清爽,令人如醉如痴。那些肩负重任的护卫们不敢有丝毫的放松,他们身穿盔甲严阵以待。廊下担任警戒的姬平阳看到了花厅门外站岗的李郁郅,两人远远用眼神交流,彼此微微会心一笑,算是有了招呼。 此刻,在后宫皇后的椒房殿内,雍容华贵的皇后斜倚在卧榻上,侍女们垂手站在一边。 贴身侍女劝安:“皇后,歇息吧,看来今晚皇上不会来了。” 皇后问:“皇上在哪下榻了?” 侍女回答:“启禀皇后,刚得到消息,皇上从影娥池赏完了月,离开上林苑去了安太公主府上。” 皇后纳闷:“怎么突然会去哪里?” 侍女说:“皇上与安太公主一向亲密,一年中到公主府也是要去几回的。” 皇后有些不悦:“哼,又是安太!” 看来这皇后和安太公主关系不怎么样,大凡强势的女人一般都不太会融洽,明争暗斗是少不了的,都是皇帝最亲的人,面子上过得去就已经很好了。尽管皇后听了皇上的去向很不高兴,但她也只能嘴上说说气话,仅此而已,天子的行踪不是她这个后宫的最高统领能决定了的。 此时的公主府内,花厅里音乐缭绕,歌舞舒缓。汉皇和安太公主兴趣盎然,品茗、举樽。紫芙依旧在翩翩领舞,与众多花枝招展的歌姬舞女们合唱舞动: 蒹葭萋萋,白露未曦。 所谓伊人,在水之湄。 溯洄从之,道阻且跻。 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坻。 …… 安太公主不时给汉皇说着什么,汉皇听得高兴,点头、微笑。 时间过得很快,渐渐汉皇有些累了,想起身到内室小憩一会,安太公主马上示意紫芙前去服侍。紫芙领命,迈着碎步跟了过去。 寝室内看样子被安太公主命下人刻意布置过了,灯光明亮,帐幔红艳,加之有美人在身边陪伴,汉皇不想激情荡漾都不可能了。紫芙含情脉脉,她的耳边似乎在回响公主的一句话“把握机会,这是你改变命运的唯一时刻。”公主在得知皇上要驾到,这是对她的嘱咐。 灯下,汉皇用手托起紫芙的下颌端详。醉眼朦胧下,眼前的美人无与伦比,肤如凝脂,或许因了胭脂,透着淡淡的粉色,双眉修长,明眸生辉,嘴角微微向上,带着点儿哀愁的笑意,整个面庞端庄精致清丽,像一朵含苞的芙蓉……汉皇猛地拦腰托起紫芙,走向卧榻。 宫女放下帷幔,轻轻退出。 影影绰绰,帐幔里的人在宽衣解带。 传出紫芙的喃语:皇上—— 这一刻,在公主府邸的廊下,紫芙的弟弟姬平阳佩剑巡视,护卫们站在廊下警戒。 公主府大管家走来嘱咐:“格外当心,千万不敢惊了圣驾。” 姬平阳俯首应答:“遵命。” 暗夜里隐约传来紫芙一声叫唤:啊—— 月亮偏西,姬平阳、李郁郅以及其他侍卫们像一尊雕像站立守卫,唯有眼帘偶尔眨巴一下。 夜,愈发深邃。 第25章 偏宫受屈 又一缕晨光从树梢上升起,长安城在慢慢长夜里苏醒,鸽子在天空飞翔。 皇上的銮驾离开公主府,乘辇车启程回宫。跟在后面同时启动的是安太公主的豪华“飞霞衣车”,车内坐着装扮华丽的歌姬紫芙。大门口,安太公主率府内众人送行。 李郁郅侍驾护卫在旁行走,面色冷峻。 姬平阳抬头望着走远的车撵,面无表情。 这天傍晚,执完勤回到家里的姬平阳告诉母亲,“娘,我姐被皇上带进了宫里。” 姬妪大惊失色,差点跌倒:“啊?这是怎么了?紫芙犯了什么事?” 姬平阳赶忙扶住娘的臂弯:“娘,看把你吓的。我姐没犯啥事,就是我姐会唱歌,舞跳得好,被皇上看中了。” 姬妪有点释然,但还不放心:“再没别的了?” 姬平阳说:“你还想要啥?” 姬妪问:“这么说紫芙是皇上的人了?” 姬平阳想了下回答道:“应该是吧,今早我姐坐公主的‘飞霞衣车’进的宫。” 姬妪欢喜:“哎哟,紫芙居然坐了‘飞霞衣车’,不得了呀,那可不是什么人都能坐的。这么说你姐还真有命啊!好啊,你姐成了皇上的人,将来封个嫔呀、妃呀什么的,咱们可就出头了。” 姬平阳可不这么认为:“你以为当嫔妃哪那么容易啊,早着呢,说不定是皇上一时兴起,过后就忘了。” 姬妪只顾了高兴:“不会的,皇上不会忘了你姐。紫芙聪明、漂亮,舞又跳得好,她会成为皇上身边的红人。老天,我们祖上积德,祖坟要冒青烟了。” 普天下做母亲的当然希望自己的孩子有出头之日,可姬妪如果得知女儿进宫后的遭遇,她还会说出“祖坟冒青烟”的话来吗? 这天,进了宫的紫芙特地到椒房殿前来拜见皇后,一经见了面,她赶忙跪地叩首。皇后是后宫的主宰者,大凡新来的都必须觐见皇后,这是最起码的礼数。 皇后冷冷地:“你就是公主府的歌姬,名叫紫芙?” 紫芙回应:“禀告娘娘,是臣妾。” 皇后愠怒:“你一个歌姬,也敢入皇宫?”转而冷笑,“别以为皇上带你进来了,你就是皇上的人。告诉你,从此你休想再得到皇上的宠爱。” 紫芙抬头,惊悸地望着。 皇后发了话:“来人,带她去偏宫安顿,没我的话不许离开半步。” 天哪,偏宫! 此时的紫芙根本不懂得这意味着什么,她的居住地被安排在后宫偏僻的一个角落里,待遇还不如宫女,如果没人想起,她可真就惨了。 果不然,她真的被忘记了。 她弟弟姬平阳着急了,自从姐姐进了宫,没有了她的任何消息。他惦记姐姐,又不敢向安太公主提起,只好把希望寄托在好朋友李郁郅身上了。 多日后的这个傍晚,姬平阳在宫门外等候李郁郅,一看见李郁郅从边上角门走出,他急忙迎了过去。 “我估摸你这会执勤该结束了。”姬平阳说。 “你这是专门等我?”李郁郅问。 “也没什么事,路过了,想和你说说话。”姬平阳说。 李郁郅一笑说:“我知道你是想打听紫芙姐姐的消息。” 姬平阳点头说:“啥都瞒不过你,是有这意思。都几个月了,我老娘想知道我姐在宫里的情况。你不是在宫里当差嘛,给我说说,我好回娘话。” 李郁郅摇头:“你这真把我给难住了。紫芙姐在后宫,那可不是谁想进就能进的地方,不要说我一个小小的侍卫,即使王子们轻易也去不了那地方。” 姬平阳说:“这么严啊。” 李郁郅又一笑:“你以为是集市呢,谁想去都可以去。”遂宽慰道,“不过,你放心,没听说后宫有什么事,这说明紫芙姐过得好着呢。” 姬平阳点头:“这就好,我总有些不放心,我娘也在担心。” 李郁郅说:“过几天就是中秋,皇上有可能去上林苑的望鹄台赏月。就是不知安太公主是否受邀,如果公主也去了,你肯定要随行护主,到时不就可以见到阿姐了。” 姬平阳高兴了:“对呀,这是个机会,太好了。” 后宫由皇后说了算,紫芙能否跟随皇上去赏月完全取决于皇后的懿旨,若不是皇后身边的贴身侍女善意的提醒,恐怕紫芙正如她弟弟姬平阳所言的那样,皇帝早“过后就忘了”。在椒房殿,侍女问:“皇后,中秋节陪皇上去望鹄台赏月,娘娘们都去,偏宫那个歌姬也去吗?” 皇后这才想起:“你是说紫芙?她去干什么?” 侍女说:“听说安太公主也要去,万一问起了该如何应对?” 皇后脸色阴郁:“你倒提醒了,她是从安太府里出来的。”沉吟了下,“那就带上吧,省得被安太找事,但愿没被想起她来才好。” 在皇后看来,那个歌姬根本对她构不成任何威胁,何况她出身低贱,皇上不过是一时兴起玩玩而已,过后还不是放一边了,又能怎样?不然怎么自打那贱人被带进宫,皇帝的确再没有宠幸于她,这就说明皇上的确把那歌姬给忘了。但皇后不能为了一个低下的歌姬和安太公主过不去,那是个惹不起的人,没必要为这种小事计较。 这夜,在上林苑望鹄台,一轮中秋的圆月挂在天空,影娥池倒影,月在水中。汉皇和后宫的嫔妃们赏月。汉皇的右边是皇后,左边是安太公主,其他众多娘娘们分列两边,地位偏低的嫔妃坐在后一排,紫芙在最边上。 舞女们翩翩舒袖,笙歌曼舞。 一曲终了。 安太公主对汉皇:“紫芙呢,何不让紫芙给咱们唱首歌助助兴。”由于紫芙太过于地位低下,在众多嫔妃和宫女当中公主一时没有见到她也能理解。 谁知汉皇听了反问道:“紫芙是哪个?” 安太公主惊讶:“皇上,你连紫芙都不记得了?莫非这几个月……”恍然明白,回头朝嫔妃里喊叫:“紫芙,紫芙呢?” 紫芙一听昔日的主子在叫自己,赶忙上前跪拜行礼:“陛下、皇后娘娘、公主,臣妾在此。” 安太公主发令:“这么好的夜色,还不快给皇上和娘娘唱一曲呀。” 紫芙应诺:“臣妾遵命。” 汉皇注目紫芙,在回想什么。 皇后脸色变得阴沉。 紫芙开始翩翩起舞。 悠扬的歌声,《诗经·日月》: 日居月诸,照临下土。 乃如之人兮,逝不古处? 胡能有定?宁不我顾。 …… 这诗歌借景描绘了太阳和月亮的光辉照耀下,一位妇人在居住的草屋旁申诉,为何我的丈夫不能如以往一样照念我?有种被遗弃后的忧愤,指责丈夫无定性,又希望丈夫能回心转意照顾她。这分明就是紫芙的真实写照, 抒发了她压抑的心境。 在望鹄台背后,宫里的南军卫士警戒守卫。李郁郅手把剑柄,眼睛左右扫视,在倾听悠远的歌声。在不远处的大树下,姬平阳仰望天上明月,也听到了姐姐诉说的心声,不好受。 紫芙的歌声远远传来…… 日居月诸,下土是冒。 乃如之人兮,逝不相好。 胡能有定?宁不我报。 …… 紫芙舒袖轻轻舞动,歌喉悦耳。 安太公主微笑…… 皇后脸色冷漠…… 汉皇凝神观望,渐渐紫芙的面容在他眼里越来越清晰……他猛然想起昔日在公主府,是这个歌姬的舞姿令他动心,她是那样飘逸、旋转、风情……他依稀记得在寝室内将笑容可掬,眉目传情的人儿拦腰抱起,走向卧榻……凝目中的汉皇,脸上有了笑意…… 紫芙歌声愈发委婉: 日居月诸,出自东方。 乃如之人兮,德音无良。 胡能有定?俾也可忘。 …… 汉皇与安太公主交耳:“朕怎么把她给忘了……” 安太公主微笑:“皇上现在想起也不晚呀!” 汉皇点头:“难怪她的歌声这样凄婉,这是怪朕了。” 安太公主解释道:“那倒没有,紫芙怎么敢。” 汉皇似有所悟:“一定是皇后从中作祟,朕之后再没见过紫芙的名牌,也不知道她住在后宫哪个地方。” 皇后隔着一张桌几往这边看。 安太公主恍然明白:“原来是这样。” 皇后应该预感到了什么,对歌舞中的紫芙断然制止:“大胆,这种场合吟唱这种怨妇的歌儿合适吗?” 歌舞戛然而止。 紫芙跪倒在地。 汉皇感到扫兴:“罢了,不就唱支歌嘛,至于这么大动肝火。” 皇后愣住了。她绝没想到为一个小歌姬,皇上竟然会不悦,看来得重新审视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女人了。她尽管在内心发狠,但绝不敢“哼”出声来。 另一边安太公主冷冷发笑,看一眼动容的皇后,又望向汉皇,微微颔首,似乎在告诉皇弟,这下明白是怎么回事了吧! 赏月结束,回到后宫,紫芙并没有在月亮下因唱歌起舞而改变什么,那个偏僻的角落里依旧是她的栖身之地,如此看来皇上又把她给忘了。这反倒让皇后很安心,从此可以高枕无忧再也不用费心思去怎么琢磨对付那个低贱的女人了。 第26章 后宫施蛊 皇后一直没有生育属于自己的儿女,这成了她最大的心病。特别是一个小小的歌女一时得到皇上的宠幸,心生怨气,故意把她安置在偏宫,如同被打入冷宫一般,最好让皇上永远把她给忘了才好。 谁知几天后,汉皇居然驾临后宫去找那个歌女,这是皇后没有想到的。 那晚的月亮很圆,挂在高空,树影婆娑,在太监的引领下,汉皇走到地处角落里的偏宫,抬头打量,没有门匾,甚至有些破败,俨然连宫女的住所都不如。 汉皇皱眉、惊诧:“这里住的是紫芙?” 太监吓得跪地:“启禀皇上,这是皇后的旨意。” 汉皇愠怒:“这是什么地方?啊?简直连冷宫都不如。她是朕的女人,这样对待简直太过分。传朕的口谕,明天把甘露宫收拾出来给紫芙。”停顿了下又吩咐,“朕先回建章宫,随后把紫芙送过来,朕要看她跳舞。” 太监应答:“是。” 下人们伫立在一边,战战兢兢。 也就从这夜起,紫芙的命运发生了根本性的转变。在汉皇吩咐完不一会,她被太监们带到了建章宫。 灯光明亮,金碧辉煌。 紫芙在款款舞动,一颦一笑,妩媚动人。 汉皇痴迷地望着…… 一曲终了,紫芙幽怨地叫一声:“皇上……” 汉皇看到紫芙那种无助的模样让他心疼,如此娇媚的人儿怎么把她给忘在脑后了:“来,过来,到朕的跟前来。” 紫芙倒在汉皇的怀里,风情万种:“臣妾以为皇上再也不要我了……” 汉皇用手指点在紫芙的芳唇上,充满了欣赏,款款道来:“齿如瓠犀,螓首蛾眉,朕怎么可能不要你呢。这些时日朕太忙,又是操心开仓放粮、救济灾民的事,又要各地巡视,这一忙把你给冷落了。” 紫芙脸上挂着迷人的微笑,却有清泪从眼角滚落…… 汉皇为她擦拭泪水,安慰道:“好了,朕以后不会让你掉眼泪了。” “皇上……”紫芙矫情地呢喃着,偎在汉皇胸前。 此时,在椒房殿,在得知皇上不但去了偏宫,而且很快便把那贱人带到了建章宫,这意味着那歌女又重新得宠,着实叫她始料未及。恼怒中的皇后一把把桌几上的茶碗扫翻在地,吓得那些侍女们战战兢兢不知如何是好。是她的贴身侍女赶忙给那些姑娘们是个眼色,大家赶忙跪地迅速收拾残渣,然后像风一样旋了出去。 过后,皇后长时间坐在那里,两眼直勾勾的,暗含阴森的目光。 贴身侍女从外面端茶进来劝慰道:“娘娘,还是凤体要紧。” 皇后咬牙切齿:“都是这个安太!多年来,就是她处处和我过不去,哼。既然那个歌姬是安太的人,就凭这一点我也不能放过她!” 如此看来皇后是无法接受紫芙了。 紫芙得宠,最高兴的莫过于她的亲人们了。姬平阳从李郁郅那儿得到消息,说姐姐深得皇上“顾念”,这的确让他舒心,感到释然。他把这好消息赶忙告诉了母亲,说前些日子姐姐跟皇上在上林苑望鹄台赏月呢,最近又进了皇上居住的建章宫,这下该不担心了吧? 姬妪说:“是该放心了,总算是悬着的一块石头落地了。先祖保佑!”少顷,像是在说给儿子听,又像是在自言自语,“后面就看紫芙的肚子争不争气了,她能很快给皇上带来一儿半女,就什么都不用愁了。” 可兴奋中的母子俩无法知道,他们为之骄傲的紫芙已经被皇后盯上了,且不想放过。 当又一个夜间听到在皇上那儿侍寝的又是那个贱人,皇后脸色难看了:“哼!” 身为九五之尊的皇上想选择哪个后宫丽人,那是皇上他的权利,没人阻挡得了。皇后也很无奈,她除了忍受寂寞、气恨难消外,只能期待来日方长、报之一怨。 贴身侍女讨好皇后故意拿语言刺激:“自从赏月回来,皇上还真把她放在心上了,不但让她住进了甘露宫,连侍寝的次数就数她最多了。” 皇后尽管心里极度不痛快,但表面文章还得做,训斥侍女:“大胆,皇上九五之尊,是你能背后议论的吗?” 贴身侍女吓得赶忙跪下:“皇后息怒,小的不敢了。” 皇后心里难过:“都怪我肚子不争气,让这个小贱人这般得宠。” 贴身侍女又宽慰:“皇后娘娘会有龙子龙女的。” 为争夺男人,女人吃醋是正常不过的事,特别是后宫有那么多的嫔妃,每个人都眼巴巴地等着被那个至高无上的的男人召唤。可皇上也是人,精力有限,他不可能让他所有的妃嫔们都心满意足,除了为数不多的得宠者,大多都是空守寂寥,终日以泪洗面,望壁兴叹。 紫芙很幸运,一次偶然的机会就博得皇帝的青睐,哪怕短暂受到委屈,但好运还是降临她的头上,这是多少后宫佳丽做梦都所垂涎、期望的。 多少个长夜,得宠的紫芙连眉眼都在欢笑。当又一次进入建章宫内室,温存、甜蜜地依偎在汉皇怀里时,她无不羞涩、欣喜地告诉皇上一个很振奋的消息:“启禀陛下,臣妾有了身孕。” 汉皇大喜:“是吗?太好了,朕要好好奖赏你。说吧,你要什么?金银还是珠宝?” 紫芙娇媚地:“臣妾哪里需要这东西,那不过是些身外之物,只要皇上把奴婢不要忘了就好。”说这样的话倒不是紫芙有多高的姿态,实乃是发自肺腑的真心话,她真的被冷落害怕了。如今有了身孕,将来一旦生了皇子,她什么都不愁了。她太庆幸自己的肚子争气,这么快就有了龙种,能生个男丁哪怕当不了太子,最起码也是王侯,母以子贵,将来没人敢来拿捏,这就是皇宫的法则。 汉皇说:“那就给你娘家人置办一处宅院。” 紫芙欢喜:“陛下,臣妾跪拜致谢了。” 汉皇一脸笑容:“那你就给朕磕一个。” 紫芙跪地,有些顽皮地:“皇上,小女子这厢有礼了。” 汉皇故作威严:“平身。” 紫芙嬉笑起身:“臣妾遵命。” 后宫有喜,这是大事,皇室添丁,寓意龙脉兴盛,江山永续。当紫芙怀孕的消息迅速传到椒房殿,这让肚子不争气的皇后感到惊讶:“什么,那个歌女有了身孕?”她有些不相信地怀疑道,“是真的吗?” 贴身侍女点头:“皇后,确是这样。皇上都去过甘露宫了,赏了好些个东西,给她娘家还赏了一处宅子。” 皇后脸色阴冷:“我这么多年不得子嗣,没有给皇上添个一儿半女,她倒能耐得很,这么快就有了身孕。” 贴身侍女宽慰说:“皇后,说不定她怀的是女胎呢,后宫的妃子们之前不也为皇上生了公主嘛,还没哪个有皇子。等皇后有了身孕,肯定是龙子,将来还要封为太子呢。” 这号专拣人爱听的恭维话皇后当然爱听了,心里受用,点点头自我安慰:“是啊,我会开怀的,老天爷会赐我龙子的,会的。”自言自语中脸上渐渐有了暖色,却又突然冷笑了:“哼,不能让她这么太得意,她凭什么!” 贴身侍女在皇后脸上寻找答案。 皇后从柜子里取出一个红布包着的小物件,轻声嘱咐侍女:“你去把这咒符趁半夜偷偷送到那歌女的甘露宫里,切记,注意一定不能让人看见。” 贴身侍女领命,怀揣物品悄悄走出。 在甘露宫外,借着夜色,有暗影晃动。只见那影子躲在墙根,在查看周边的动静后,迅速抬手把一件物品往里抛了进去,继而急匆匆离去。 自然这巫蛊之事让汉皇很快知道了,虽说他不知道是何人干的,但这类事发生在后宫,皇后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为此,他把皇后招到建章宫里一顿发火。 皇后跪在地上。 汉皇质问:“后宫里居然出现巫蛊之邪术,你这个皇后是怎么当的?” 皇后故作委屈:“陛下,本宫有罪,我一定彻查。但本宫确实不知后宫有人施巫术。臣妾也是陛下动怒了,才知道出了这样的事。” 汉皇怒气未消:“有人竟敢把咒符绑在石头上,隔墙扔进了甘露宫的花园里。更有甚者,宫里的祠堂竟然也出现了咒符,这是要干什么?” 皇后故作镇定,抬眼说道:“陛下息怒,本宫这就去搜查,说不定某个地方还有藏匿的巫术之物。” 汉皇发话:“必须查个水落石出,朕要知道结果。” 皇后领旨而去。 第27章 预谋陷害 自从甘露宫被人深夜抛进巫蛊之物,紫芙深感不安,她知道这番恶毒是冲着自己怀有身孕来的。 侍女说:“娘娘,听说皇后进了建章宫。” 紫芙面无表情:“其实我根本不相信咒符能把我怎么样,我只是担心有人借此嫁祸,无辜的人要遭殃。” 果不然,皇后搜查的“结果”出来了。在建章宫,皇后把证据呈现给了汉皇。 皇后言之凿凿:“启禀陛下,经本宫派人搜查,没想到从徐才人那里搜出了没用完的咒符。” 汉皇问:“她想要干什么?” 皇后回答得从容不迫:“臣妾猜测她是得不到皇上的宠爱,听闻紫芙有了身孕,嫉妒所致。” 汉皇不解:“猜测是什么意思?你为什么不直接问她?” 皇后说:“启禀皇上,等我带人赶去,徐才人已经羞愧自尽了。” 汉皇有些疑惑:“竟是这样?” 皇后点头:“臣妾不敢妄言,千真万确。” 汉皇一摆手:“行,那就这样吧。也不要难为她的家人,给些银两安抚一下得了。” “臣妾遵命。”皇后退出时眼睛里都透着乐。 计谋得逞了,回到椒房殿的皇后长长出了口气,往卧榻上一仰:“天哪,真吓死我了,好在一切都过去了。” 贴身侍女端水递上:“皇后太高明,真是一箭双雕,既施了咒术,又嫁祸除掉了那个傲气的徐才人,太好了。” 皇后坐起身呷口水:“这就是有人不顺从我的下场,徐才人该当如此。哼,那个歌姬,别看她在甘露宫住得畅快,等着吧,有她好的。她现在有身孕本宫一时还奈何她不得,我会让她迟早步徐才人后尘的。” 天下女人心啊! 紫芙得宠,又怀了身孕,且被皇上赏赐了宅院,她母亲姬妪打量新宅宽敞的客厅,不由泪眼花花。 “这是真的吗?”老太太难以置信。 姬平阳说:“娘,你老应当高兴才是,这都是姐姐的功劳。” 姬妪说:“感谢皇恩,我的紫芙好福分哪。” 姬平阳说:“姐姐有福,我也跟着得道了,没想到我马上要到南军去当护卫了。” 姬妪叮嘱儿子:“明天你去宫里当差,这是你姐姐争取来的。那可是皇宫,不比公主府,责任更大,千万要当心。” 姬平阳说:“母亲放心,我知道孰轻孰重。” 姬妪说:“你姐姐有了身孕,给咱们家争了脸。老天保佑她能给皇上生个皇子,这样至少皇上会封她个夫人,若能封个贵妃就更好了。” 姬平阳只管听母亲絮叨,只要老人高兴就好。 姬妪又说:“你姐姐命好,从小得到安太公主的喜爱,让她唱歌、跳舞,现在又受皇上宠爱,真好。这世上有几个女人能有这样的命啊……” 紫芙得宠是好事,这也成了皇后的眼中钉。皇后掌管后宫,虽说一时还拿紫芙出不了气,但狠毒的话已经出来了,“别看她现在受宠,本宫倒要看看她能不能一直笑下去。”贴身侍女也在敲边鼓:“她鸡犬升天不说,她弟弟得到皇上的准许,要到建章宫当差了。”皇后冷冷一笑:“我原先咋没注意到这个歌姬呢?”侍女更火上添油:“他们姐弟俩这是得到安太公主的庇护。”皇后恨得咬牙:“千万别落在我手里。” 这不,连她弟弟也不想放过了。 姬平阳要到宫里去当差,这一日他特地向安太公主辞行。 到了公主府,姬平阳跪地行礼道:“承蒙公主赏识,感念公主对我们一家人的大恩大德,往后我不能再侍奉公主,公主的恩德无以回报,奴才永世不忘,请受平阳一拜。” 安太公主说:“人往高处走,呆在我这府里没有多大出息,我不阻拦你。”停顿下又说,“听人说,有人给你相过面,说你将来是统兵打仗之人,我可不能坏了你的前程。” 姬平阳说:“公主别信那个,一个乡野方士的话哪会成真。” 安太公主摆手道:“不,我信。你起来吧。” 姬平阳起身站立。 安太公主道:“我可听说那个乡野方士是从号称‘西来第一峰’崆峒山下来的,是黄方士的得意弟子,是这样吗?” 姬平阳说:“具体他是哪里来的小的不知,我在放羊的时候他给我相了面,又教我武义,这是真的。照公主说,这位方士可真是能人了?” 安太公主说:“崆峒山是座圣山,轩辕黄帝在崆峒山问道广成子,那个黄方士更是非凡之人,且能被朝廷请来占卜,可不是等闲之辈。听说这黄方士不但精通黄老学、易学,神学也了得,太皇太后和皇上都对他很器重,寄予了厚望。皇上曾请他来,就是为故去的一个太卜补位。这太卜从周朝开始便有此官职,掌阴阳卜筮之法,帮助天子决定诸疑,观国家之吉凶。太卜掌三兆之法、三易之法、三梦之法,无论是国家祭祀、丧事、迁都、征伐,都必须参考太卜在太庙做的占卜。既然黄方士如此了得,他的弟子也差不了,所以他给你相面,我相信他的说辞,这就是我放你去皇宫当差的原因。” 姬平阳说:“谢谢公主厚爱。听说宫里的偏殿有一百多人都是专门为朝廷占卜、掐算、出谋的巫师,包括出兵征战都由他们掐算良辰吉日。我听说这位黄方士并没有补太卜之位,而是回他的崆峒山了,说是待朝廷征召时再来长安。” 安太公主一笑:“你知道的还挺多。这位崆峒山的大师倒不贪图官位,不恋红尘,是个真正的修行之人。平阳,你是我府里出去的,既然去了建章宫,定当好生护卫皇上,且不要辜负皇上对你的器重。” 姬平阳诚恳说道:“谢谢公主教诲,平阳一定铭记在心。” 安太公主说:“说不定将来有一天,你还会回到我这里的。” 姬平阳说:“等将来剿灭了匈奴,天下太平了,只要公主召唤,平阳随时回到公主身边服侍。” 安太公主微笑点头,又叮嘱道:“在宫里当差除了勇敢机智外,还要有颗明亮的眼睛,分清是非曲直,在保卫皇上的同时也要保护好自己,毕竟人心隔着肚皮,眼睛后面有眼睛的。” 这话姬平阳不管听没听明白,只顾点头。 安太说:“去吧,相信你会有好运的。” 安太公主告诫姬平阳要有颗明亮的眼睛,因她知道宫廷历来复杂,她的担忧并非多余,更不是凭空随便说说,皇家的有些事对身为公主的她是清楚的,只不过不便对他人说得明白。安太公主知道,紫芙得到皇上的宠爱,特别是她的肚子又争气,这对椒房殿里的皇后是个沉重的打击,嫉妒、愤懑、叹息、难过、伤心,可谓心中五味杂陈。 这天一早,贴身侍女在帮皇后梳头。 皇后问:“昨夜皇上又召见那个歌姬了?” “没有,贤妃进了建章宫。”这个贴身侍女总是借机替自己的主子说话:“那个歌姬也太风光了,刚有了身孕就给封了个‘从一品夫人’,若以后诞下皇子莫不是要封贵妃了,这可是一步登天啊!” 皇后哀怨道:“皇上要这样,谁又能怎样?谁让人家肚子争气,那像我,至今没给皇上生个皇子皇女的。” 贴身侍女宽慰:“皇后,你也不用太着急,要不了多久,就会有皇子的。” 皇后摇头,难过:“唉,要有早有了。我恐怕……” 贴身侍女说:“皇后,千万别那么想。” 皇后叹气:“唉,不是我多想。那个歌女恐怕当了‘夫人’还不一定满足呢。” 贴身侍女说:“皇后,她不敢有那个胆子。皇上能继位登基,国丈可是立了汗马功劳的,她一个歌姬出身低微,怎么能和皇后比。” 皇后说:“当今皇上已经逐渐显露出帝王的雄才大略来,他的根基也稳固了,按他的脾性没有不可能的事,我得提防。” 贴身侍女揣度:“皇后的意思是……” 皇后眼神发冷:“不能让那贱女太得意,我得给她点颜色,不然她不知天高地厚了。” 果不然,皇后又有懿旨了。 在长安城街头,一个摊位上竖着一根幌子,上面画着太极图。一个背身的女子在请卦。卦师在掐指、默算。不一会,那女子手里拿一截竹条,掖进怀里,转头离开,原来她是皇后的那个贴身侍女。 她穿过熙熙攘攘的街市,往皇宫走去。 转眼,那侍女进入椒房殿,向皇后禀报。 “皇后,我回来了。” “结果如何?”皇后慵懒地半躺着。 “启禀皇后,按您的吩咐,那位卦师在询问了姬平阳的名字后,就写了一个字让我带来了。” 皇后坐起身:“什么字,快,拿来。” 贴身侍女递上竹条,皇后展开,呈现一个黑字:卿。 贴身侍女问:“那打卦的也不做解释,皇后,这到底是什么意思?” 皇后点头:“本宫明白了,果真如此!” 贴身侍女又问:“皇后明白什么了?” 皇后若有所思:“他名平阳,字‘卿’,这是巧合还是……” 贴身侍女不解:“这能说明什么?” 皇后似乎恍然明白:“难道这‘卿’字分明是说,他将来会是个‘卿侯’? 贴身侍女惊异:“不会吧,皇后,他一个小小的侍卫,能有这号登天的好命?” 皇后摇头:“他当然有,你不见他姐姐正受宠,得意的很嘛。难怪宫中有人说,崆峒山的方士给他相过面,说他将来会是个统兵之人。今特意侧了他的名字,还是这结果,看来是真的啊!” 贴身侍女问:“皇后,那咱们接下来怎么办?” 皇后冷笑:“不能为也要为,那个歌姬我暂时奈何不得,今我就先拿这个所谓的‘卿侯’开刀,看是那贱人能耐,还是本宫厉害。” 于是,在皇宫后花园里,郑侍卫被皇后召见。 一经见了皇后,郑侍卫急忙叩首行礼:“给皇后娘娘请安。” 皇后坐在凉亭的石桌前品茶,眼帘都未曾撩起。 贴身侍女弯腰在耳边说一句:“皇后,郑侍卫来了。” 皇后这才漫不经心地:“起来吧。” 郑侍卫起身垂手站立在台阶下。 皇后抬起眼打量,见此人身材高大,有一股英武之气,心想,皇宫挑选的果真是人才,想必那个歌姬的弟弟也差不离了。皇后开口问道:“最近那个叫姬平阳的侍卫怎么样?” 郑侍卫回答:“禀告皇后,没什么异常。” 皇后又问:“他和什么人来往,平时说过什么话吗?” 郑侍卫说:“他平常当完差偶尔请假回去看望母亲,与其他人走动的不多,至多就是和一个叫李郁郅的侍卫能说得来。至于他平时说过的话,也没发现有出格的。不过我听别的侍卫说,姬平阳是个私生子,在老家放羊时有个相好的叫柳月儿,后来那女子被匈奴人给掠走了。” 皇后来了兴趣:“是嘛,还有这事?” 郑侍卫点头:“我也是听来的,不知道真假。不过姬平阳倒是流露出想要去北面征战匈奴。” “原来是这样……”皇后在思忖什么。 第28章 水落石出 长安街头,市井熙熙攘攘,各种小摊小贩吆喝,一队长途跋涉的驼队负重走过。 姬平阳径直出了城门,走向回家的路。他只顾了往前走,没觉察出有一个头戴草帽、穿戴破烂的陌生男子尾随在他身后。待他拐入小巷,那个尾随的陌生男子脚步轻盈地快速追赶了过来。 陌生男子轻轻叫了一声:“这位官人,请留步。” 姬平阳听见,停住脚步,转过身来:“你是叫我吗?” 陌生男子回答:“是的。” 姬平阳警觉起来:“你是谁,认识我吗?” 陌生男子微微一笑:“你别紧张,我是谁不重要,有人想见你。” 姬平阳疑惑:“哪个要见我?有事吗?” 陌生男子说:“姬侍卫认识一个叫柳月儿的女子吗?” 姬平阳一愣:“怎么,你……” 陌生男子往后瞄了一眼:“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要见你的人有月儿的消息,他就是为此事从漠北来的。” 姬平阳似乎明白了什么,有些急切:“他在哪里?” 陌生男子显得很平稳:“不急。待傍晚时分请姬侍卫到城外的金天观,他在那里等候。” 姬平阳还想再问些什么,但那人却转过身压低草帽匆忙离开了。看那陌生男子出了小巷,姬平阳若有所思地慢慢回过身往家的方向走去。 到了傍晚,夕阳浓烈,一条小河托浮波光粼粼,霞光绚丽。 姬平阳沿一条小路走来…… 在“金天观”门前站住,姬平阳又往周边看了看,推门进入。 观内很安静,姬平阳巡视一番,空无一人。他正想转身离开,从泥塑旁边的甬道走出一男子。 那男子开口道:“武士,且慢。” 姬平阳猛然转身,握紧了剑柄。 男子的语气很平和:“武士不必如此。既然是为月儿来的,你就不想听听她的情况?” 姬平阳依旧保持高度警惕:“你从漠北来?她在哪里,现在怎样?” 男子说:“听我慢慢说来。月儿可是与你青梅竹马?” 姬平阳顿了一下:“是又怎样?” 男子一笑:“你好像是答应过她什么?” 姬平阳思索:“我答应过什么?” 男子说:“你说过将来要娶她。” 姬平阳明白什么了:“我们有缘无分,她是在嫁人路上被……” 男子又一笑:“这就对了,你们毕竟好过。” 姬平阳说:“可月儿被匈奴给掳走了。” 男子说:“我就是为此事来的。” 姬平阳感到此人的确知道他和月儿之间的故事:“你是什么人?” 男子说:“我是什么人不重要,重要的是月儿让我来找你。” 姬平阳有些相信眼前这个人所说的了:“你真是……” “我能看出,姬侍卫对月儿一腔思念,月儿又何尝不是呢。”男子观察平阳表情:“她当初被匈奴劫走,无时无刻都在思念姬侍卫。匈奴人要娶她做女人,她心里有你,寻死觅活都不肯,因逃跑差点误入狼窝,幸亏被放牧的给救了。” 姬平阳一惊:“啊,这样,她还活着,现在怎么样?” 男子不紧不慢:“姬侍卫不必过分担心。” 姬平阳想知道此人的真是来意:“那你此番来找我的意思是……” 男子回答的很直接:“月儿如今在一个牧人手里,她要你去救她。不然她只能去死。” 姬平阳说:“此事当真?不诳我?” 男子的眼珠子在转动,隐约露出一缕狡黠的神色:“我和你无冤无仇的,平白无故诳你做什么。姬武士,我话已经带到,事不宜迟,不能再耽搁了。” 姬平阳似乎有所怀疑,但还是抱有希望:“哪里能找到月儿?” 那男子说:“随后会有人给你消息。” 姬平阳隐隐从那人转动的眼珠里觉出事情并不这么简单,同时听出泥塑后面有轻微的声音。这让他不禁想起安太公主说过的话,有些人眼睛后面还有眼睛。 姬平阳不露声色:“好吧,捎的信我已经知道了,明早我给你答复。” 在那男子的注目下,姬平阳起步往外走。 谁知,姬平阳刚一走出道观,听见一声断喝:“哪里走,给我拿下!” 一群手持刀剑的禁卫军将姬平阳团团围住。 姬平阳迅速抽出了佩剑。 有卫士认出姬平阳,感到疑惑:“姬侍卫,怎么是你?” 姬平阳被抓,很快传到了甘露宫,紫芙的侍女急忙从外面跑了进来。 “夫人不好了。” “出什么事了,这么慌张。”紫芙问。 “夫人,你弟弟姬侍卫被禁卫军北军那边的人给绑了。” 紫芙大惊:“到底怎么回事?” 侍女回答道:“李郁郅侍卫捎话来,说有人陷害姬侍卫,说姬侍卫与匈奴人勾结,被现场逮住,已经下了大牢。李郁郅侍卫让夫人赶紧去找皇上。” 紫芙慌了:“后宫的人除了皇后,哪能轻易就能去得了未央宫啊!这如何是好?” 侍女又宽慰道:“李郁侍卫去找安太公主了。” 紫芙略感放心:“对呀,这倒是一条路。但愿公主能解救得了平阳。” 可有人想把事闹大,已经禀告皇上了。就在未央宫,皇上在了解缘由。 汉皇问:“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郑侍卫跪地回禀:“启禀陛下,昨天傍晚的事。” 汉皇又问:“这么说匈奴人也抓住了?” 郑侍卫抬头:“不,陛下,等我们拿住姬平阳后进入道观搜查,匈奴男子已经畏罪自杀了。” 汉皇疑惑:“是这样?” 有人欢喜有人忧,此时在甘露宫里,紫芙忧心忡忡,坐卧不宁。 侍女说:“姬侍卫可能被误会了吧?” 紫芙摇头:“我怎么也不敢相信平阳会勾结胡人,那可是杀头的罪过呀!” 侍女说:“皇上已经问话了,相信会有好结果的。” 紫芙双手捂在胸前:“但愿吧。” 而在椒房殿里,皇后却得意地佞笑。 贴身侍女说:“皇后,听说给姬平阳定的是和匈奴勾结谋反罪?” 皇后昂首只差大笑了:“你以为呢。这下看那个歌姬再得意不?” 突然,殿外一声通报:“皇上驾到!” 皇后吃惊,赶忙起身接驾。 汉皇怒气冲冲进入。 皇后、侍女们跪伏。 汉皇质问皇后:“都是你干的好事,一个小小的侍卫也招惹你了?哼,朕知道,你这是冲紫芙去的。” 皇后欲申辩:“皇上……” 汉皇继续数落:“你莫要狡辩,那个被你收买了的郑侍卫是个软骨头,他把什么都交代了。人家姬平阳青梅竹马的心上人被胡人劫掠,心里难过,你们居然拿此做文章,居心何在,就连起码的同情心都不曾有,还加以诬陷,德行何在?既然说姬平阳勾结匈奴,那为什么匈奴还没怎么着就‘畏罪自杀’,匈奴人就这么软弱的不堪一击?参与此事的那些奴才们都交代了,是你和你母亲指使人干的,还想抵赖不成?” 皇后、侍女们根本不敢抬头。 汉皇义正词严:“姬平阳想征战匈奴,这有什么不好的,朕做梦都想把匈奴给剿灭了。自我大汉立国起就与匈奴作战,‘白登之围’高祖差点被俘,这是多大的耻辱。多少年来我朝除了‘和亲’,还有别的法子吗?就这匈奴人还不满足,在黄河以南住下来就不走了,还动不动侵扰边民,掠夺百姓给他们当奴隶。我堂堂大汉王朝连子民都保护不了,颜面又何在?” 皇后战战兢兢:“皇上,臣妾真的不知会这样……” 汉皇追问:“前不久太医院的王太医突然莫名出走,听说有人想通过王太医加害于人,王太医不从遭到威胁,只有逃命,是不是也和你有关?” 皇后急忙又想申辩:“不,皇上,此事真的不是我,我没有……”装作一脸的委屈,“皇上,我是有错,但不能把什么都怪到臣妾的头上……” 汉皇动怒:“你住嘴!我知道这不是你的主意,你没这个脑子。但身为后宫之主,你辜负了朕的期望,从即日起,你就在椒房殿里闭门思过,没朕的许可不得出门。” 太监上前几步:“皇上息怒,龙体要紧。” 汉皇气郁难消:“都是怪事,征讨匈奴一个个‘谈胡色变’,窝里斗都能耐大的很。传朕口谕,从即日起,封紫芙为贵妃,封姬平阳为建章宫监,封侍卫李郁郅为侍中。” 皇后惊呆。 汉皇拂袖而去。 姬平阳的冤屈得以洗清,是皇上分辨是非,明察秋毫的结果,也感谢李郁郅关键时刻冒险搭救。正因为有了朝夕相处,互相了解,李郁郅才相信姬平阳是无辜的。 渭河岸边,风拂动卵石摊上的芦苇,鸟儿在飞翔。 姬平阳抱拳致意:“不愧是好兄弟,感谢关键时刻出手相助。” 李郁郅说:“别,我没那么大功劳,仁兄得感谢安太公主,在得知消息后她当下就进宫找了皇上。” 姬平阳感叹:“公主待我一家恩重如山啊!” 李郁郅问道:“那月儿到底咋样了?” 姬平阳摇头:“我也不清楚,那两人本就是假扮的胡人,他们不可能有月儿的消息。” 李郁郅说:“等将来我们征讨胡人时一定要找到月儿姑娘的。” 姬平阳有些痛苦地:“其实在不久前我已经得到一个消息,说胡人要月儿做他的女人,月儿不从,被强行玷污后,趁人不注意跑出跳崖自杀了。” 李郁郅震惊:“啊?” 姬平阳说:“就是不知真假。我这次受骗,起先听从那个所谓的带信人的话能前往金天观,是带着一丝希望去的,觉得以前听到的消息不是真的,总以为月儿还活着,没想到他们……” 李郁郅愤愤不平:“没想到皇后居然……” 姬平阳急忙制止:“此消息已被封锁,知道内幕的人有限,切不可再言。我知道这一切其实都是针对姐姐的,没想到堂堂皇宫……” 李郁郅在掌心击拳:“这算什么事呀!” 提起柳月儿,姬平阳陷入沉思中。在曾经故乡的那个大草甸子上,月儿挎着篮子走来,掀开布幔,把一块饼子递给平阳。那时的月儿还小,用稚嫩的声音问他,你长大了要回长安吗?放羊娃平阳如实回答:是,我要回长安去找母亲。再到后来,他们长大了,一在条蜿蜒的河边,平阳对柳月说,我迟早是要离开这里的。月儿问,你要去长安?平阳说,是的,我要去找母亲。月儿问,你走了,还会回来吗?平阳肯定地告诉她,月儿,等着我,等过几年我就带你我们一起去长安。 这个黄昏的渭水边,姬平阳心生难过:“她被匈奴掠夺,如今又被别有用心之人做文章。”重重地叹口气,“唉,想不到啊!当初我曾想着要把她带到长安来,可后来她被家人逼迫嫁人,谁知竟……”他攥紧拳头说不下去了。 李郁郅怔怔望着。 姬平阳有感而发:“贤弟,别步我的后尘,不要再让你的朵儿苦苦等待了。” 李郁郅摇头说道:“我明白你的意思,可我们是行伍之人,你没看出皇上最近有出兵的迹象吗?” 第29章 长安相会 盘踞在北方的匈奴始终是朝廷的心腹大患,在边塞,马蹄雷动,草叶石子飞溅,匈奴骑士跃过溪流,挥刀向汉地。 朔风喧嚣,遍地荒草燃烧。 狂啸中的匈奴骑士在驰骋…… 得知消息,在长安未央宫,年轻的汉皇震怒:“匈奴如此张狂,看来得从根本上解决问题。外患不除,百姓怎么安居乐业,国家又怎么能够安定发展。” 臣工们屏声静气,低头不语。 一大臣斗胆建言:“皇上息怒!目前我大汉正在休养生息,待国力得到提升,到那时就是剿灭胡人之时。” 有臣工附和:“是啊,皇上,还是再忍一忍吧。” 汉皇心气难平地“哼”一声,扔下诸位臣工,甩袖离去。 众臣有顾虑实属正常,平定江山后,借楚汉争霸之际又迅猛发展起来的匈奴的确变得很强大,一次次交战,一次次铩羽而归,就连开国皇帝差点都变成俘虏,心有余悸,苦不堪言啊!无奈之下不得不用议和、和亲的方式来讨好匈奴,稳定边疆。这让当今的皇上深以为耻,自他十六岁开始亲政后就谋划要对匈奴大动干戈,如今几年过去了,经过一定的休养生息,国力大增,加之长期厉兵秣马、枕戈待旦,该是准备向北进攻的时候了。可大臣们顾忌太多,甚至谈胡色变,这让年轻的汉皇很气愤,但征讨的想法已经在他脑海产生,发兵之日相信为期不远。 在这种情况下,身为侍中的李郁郅哪里还顾得上儿女情长,一旦朝廷决定征战,他等待的就是这机会,到那时该是跃马疆场、一往无前的时候。 他不知道,在远方的湫水之畔,思他,念他,梦里都是他影子的朵儿在苦苦相盼,望穿秋水。是夜,木屋耳房里,依旧灯花忽闪,朵儿和雁儿两姊妹在做针线活。朵儿跑神了,坐在那儿发呆。雁儿看见看见姐姐那个样,嗤嗤直笑。 朵儿发觉了,说:“你个死妮子,又笑话姐姐。” 雁儿往跟前挪挪,搂住朵儿的肩膀,说:“姐,又惦记郁郅哥了?” 朵儿脸红了:“好妹妹,你没体会过,人想人能想死人哪!” 雁儿忧心:“姐,你这样下去迟早会把人变成痴傻的,不行你就去长安呀。” 朵儿惆怅:“说疯话呢,那么远,怎么可能。” 雁儿一思忖:“你别管,我找咱娘去。”起身往外走。 朵儿急忙喊住:“雁儿,别……” 其实朵儿的痴情明惠早就看在眼里,这么长时间没有李郁郅的消息,身为母亲的她也为女儿担心了。 这天一早,她出了木屋去了马厩找赵成纪大哥。 明惠直截了当:“大哥,你赶车去趟长安吧。” 赵成纪在马棚前正给黑骏马刷毛,停下手里的活已经明白夫人是什么意思了,遂问道:“是要去找郁郅吗?” 明惠点头:“是。其实我一直也在想这事,昨晚雁儿给我说起了,我想了想,看来也只能这样了。朵儿那女子太实诚,再这么下去等朵儿心里绾了疙瘩,可就麻烦了。” 赵成纪说:“行,今天我把大车拾掇拾掇,明天就上路。” “唉,这郁郅咋就不来个信呢?”明惠叹息着转过身边走边说,“那就这样定了,我回去给朵儿准备一些带的衣裳,还有你们路上用的盘缠。” 当得知姐姐要去长安,雁儿很羡慕:“可惜长安太远,不然我真想陪姐姐一起去,看看长安是啥模样。” 朵儿感谢妹妹在母亲跟前张了嘴,说到:“妹妹懂姐姐的心,爹不是答应过你嘛,要不了多久,爹会带你去长安的。” “那你记得回来讲给我听。” “好,我一定。” 次日一早,太阳升起,河谷地带,一条土路伸向山外,一挂大轱辘车孤零零行驶在山谷间,走向远方。 远方是高耸的山峰,层峦叠嶂。 朵儿抬头无神地望着。 赵成纪回头看一眼,说:“娃啊,别光坐着乱想,这么远的路途,唱支歌吧。” 朵儿回过神来:“大爹,你想听啥歌?” 赵成纪张口就说:“就唱‘蒹葭’吧,那是渭水边很早就兴起的歌,从小我在家乡就听奶奶唱过。” 朵儿有些兴奋起来:“哦,家乡的歌。我知道你和我爹都是上邽人,那好,我就给你唱‘蒹葭’,我最喜欢了。” 朵儿的歌声婉转,充满淡淡的忧伤: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 所谓伊人,在水一方。 溯洄从之,道阻且长。 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央。 …… 在这歌声中,赵成纪回想起当年跟随李都尉离开渭水边的家乡,跃马驰骋沙场,那是怎样的壮怀激烈。战争的间隙,歇下来,由于离家很多年了,他不免会思念家乡,家门口有条流淌的河流,大片的芦苇浩荡,萋萋苍苍,白色的苇絮在清风里摇曳,一个背身的女子屹立在水边向远方凝目,渭水泛着涟漪,光团里那女子的影子也在波动。一队身穿盔甲的勇士纵马驰骋,从河边经过,马背上的一个骑士看见了那水边的女子,勒马停顿,远远张望,依恋不已。少顷,那骑士在不舍中不得不策马而去,渐渐走远。终了,女子缓缓逆流而上,越走越远,融入的西天的霞光中……这就就是他年轻时经历的往事,在心窝里装了十几年,每每想起,有着甜蜜,但梦醒转,更多的却是苦涩。 而今,赶车的人沉浸在无边的遐想中,大车在土路上静静地走着。 歌声消遁,唱歌的朵儿脸上挂着泪珠。 朵儿看见了兀自神伤的瘸腿大叔,惊异道:“大爹,你也难过了?” 赵成纪也没难为情:“唉,想起了往事,心里有些不好受。” 朵儿抹去了脸上的泪,问:“听我爹说,大爹年轻时在家乡有过一个相好的女子?” 赵成纪点头承认了:“我和你爹都是渭水边上的人,当年跟随‘飞将军’离开家乡抗击匈奴,一晃都快二十年了。” 朵儿问:“你喜欢的那个女子呢?” 赵成纪叹口气说:“唉,那年我上了战场离她而去,起先她一直在等我回去。可打仗是要死人的,后来她听说我战死了,在家人的逼迫下,到渭水上游给别的男人当女人去了。” 朵儿惊诧:“可你明明活着呀!” 赵成纪心情有些沉重:“当时我身负重伤,在漠野地躺了几天几夜,幸亏被前来搜寻的人给搭救了,不然我可就喂狼了。可传到我家乡的消息却是说我死了。” “你再没回去过?” “后来跟你爹到了朝那牧场,次年倒是回过一趟。” “见到她了?” “她嫁人了,我哪里还能去相见,从此就埋在心里了。” “好在你如今有了倪裳婶子。” 赵成纪感叹:“是啊,有了个她,挺好,她是个懂得温暖的好女人啊!” 朵儿由衷地:“我挺羡慕倪裳婶子的。” 赵成纪沉吟了下,再叹气道:“唉,娃啊,你不了解男人的心,只有经历过了,心里始终都会有。” 朵儿又问:“到现在你心里还有她?” 赵成纪点点头说:“我死不了,她就活着!她一辈子都揣在我心里……当然,现在这里”指指胸口“也揣着倪裳,她们都是我的亲人。” 朵儿难过地:“大爹,不怕你笑话,人想人能想死个人。可郁郅他……” 赵成纪摆摆手:“不,不是这样的。我当过兵,我太清楚他的感受了。正因为他心里有你,所以才不愿和你走近。他注定是个要驰骋沙场的人,就像我当年一样,弄不好那天就倒下了。” 朵儿明白了:“你们都不希望我成为渭水边唱‘蒹葭’的那个女子?” 赵成纪:“你认为呢?” 朵儿在沉思。 大轱辘车在土路上走着,走着,消失在远方…… 几天后,他们到了渭水边上,平展展的渭河平原向极目处伸延。就要到长安了,半道上他们遇到了马背上的信使,见他边疾驰,边喊叫:“边关抵报,匈奴南下,逼近马邑!” 在急促的马蹄声下,走在路上的赵成纪赶忙把马车吆喝到边上停下让道。 朵儿眼中闪过一缕惊恐。 信使一闪而过。 经历过战场生死的赵成纪知道,此时的边关,匈奴铁蹄肆意践踏,无数的家园惨遭毁灭,喧嚣的野风下,流离失所的百姓连哭的眼泪都没有了。 遍地战火燃烧。 匈奴铁骑横行…… 过了渭河渡口,长安已经在眼底。 赵成纪伸手一指:“朵儿,快看,到长安了。” 远处巍峨的城楼隐隐约约。 朵儿一脸兴奋。 终于要相见了。 当看到李郁郅的那一刻,朵儿激动的泪水涟涟,四目相望,眼里皆是情,那情那景让身为过来人的赵成纪大爹都感动地背转身拭了下眼角。 女孩子的矜持、羞怯、慌乱,都在这里了。 一经见了日思夜想的心上人,朵儿满足了。 晚上在客栈,李郁郅叫了几道菜肴,特地邀请姬平阳陪同,四个人边吃边说话,该有的兴致都有了。 李郁郅端起酒碗向赵成纪敬酒、致意:“大叔,这么远的路程,辛苦了,郁郅敬您。” 赵成纪欣然接受:“好,这酒我喝。”接过酒碗,仰头饮尽后,抹了一把嘴角,又说道,“这辛苦倒没什么,就是没征求你的意见,我就把朵儿给带来了。” 朵儿用火热的目光望着郁郅。 李郁郅说:“我知道是朵儿想来,我也明白是明惠婶子让你们来的。其实我曾给朵儿说过,”看朵儿几眼,又道,“我既然选择了从军,那只能把儿女情长得放在身后。如果有一天消灭了匈奴,倘若我还活着的话,我一定会回到朝那牧场。可现在……” 赵成纪问:“现在怎么了?” 李郁郅无不遗憾地告诉远道而来的人:“大叔、朵儿,你们来的真不是时候。” 赵成纪不悦:“此话怎讲?” 朵儿也很诧异。 李郁郅说:“因匈奴大规模袭扰、侵犯,皇上被彻底震怒了。” 姬平阳接话:“大叔,前几天皇上在建章宫召见了李将军。” 赵成纪问:“就是我们上邽的李将军?” 姬平阳点头:“对,就是‘飞将军’。” 赵成纪有所明白:“这么说要和匈奴开战了?难怪我们来的路上遇到送加急的信使,我感觉边关有事了。” 李郁郅说:“具体的情况我们这些侍卫还不得而知。不过依我看来,皇上早就有征伐的心思,只是碍于国力不盛,加上匈奴仗着全是骑兵,又善于长途奔袭,往往来无影去无踪,这是皇上迟迟下不了决心的地方。” 姬平阳补充道:“李侍中说的极是。早年间,高祖和先皇御驾亲征,苦于找不到匈奴主力,待兵力分散去寻找,匈奴骑兵却又突然冒出来,弄得措手不及,疲于应付,非常被动。匈奴倚仗游牧民族的优势,灵活机动,而汉军多是步卒,要寻找匈奴决战并非易事。” 赵成纪点头:“我曾经也是个军人,我知道你们说的是实情。当年我们征战匈奴全靠两条腿,进漠南感觉就像到天边了。不过这些年通过‘休养生息’,国力渐渐强盛,加上关山、朝那、瓦亭等一些马场大力培育繁殖,已有数万良驹,经过一定的强化训练,充实到队伍就能形成战斗力。” 姬平阳说:“大叔说的是。在下看来,现在该是到了出兵的时候了。当今皇上已经显现出他的雄才大略,反击匈奴更是他的愿望。” 李郁郅攥紧拳头:“那我们就像李将军那样,上折子,请战。” 姬平阳说:“最近已经有许多少壮派校都尉有蠢蠢欲动之势,既然李将军已经递了折子,还需要有人加把火。我联络一些下级军士,向皇上谏言,出征匈奴。” 赵成纪站起端酒:“你们都是好样的,来,为你们的豪情壮志,干了这碗酒。” 三个男人痛饮,豪气十足,朵儿看得内心震撼。就在这一刻,她懂得了像郁郅、平阳这些男人们的使命和他们的坚决。她已经预感,自己深爱的人很快将会走向两军对垒的浩瀚漠野,纵横疆场,哪怕马革裹尸也在所不惜! 朵儿此时听了几个男人的豪言壮语,似乎有点理解郁郅的良苦用心了。 第30章 又见朝那 匈奴兴起于大漠以北的图勒河、鄂尔浑河等地,主要势力范围在大漠到贝加尔湖之间,称为漠北。从大漠到南边的阴山、燕山一带,称为漠南,是汉朝的北疆。 大多数时候,汉朝与匈奴都是以大漠为界划分势力范围的,匈奴强盛时越过大漠南下,一度深入阴山、燕山一带,占据漠南。 据史书记载,匈奴兴起于战国时期,相传匈奴族与华夏族是同一祖先。因为匈奴在根本意义上不是一个民族,也可以说匈奴不是一个单独的群体,它是华夏族一些后人在战役中失败逃亡到北方,然后侵略征战其他部族合并而成为一个新的民族——匈奴族。同时史书上也记载,匈奴族善于征战,所到之处,无不烧杀抢掠,凶蛮至极。 正是这个小小的部族,在北方一带刮起大风,它的凶猛进攻蔓延到中原,历朝历代的统治者无不谈到匈奴就头疼不已的,它的生命力顽强,就像烧不尽的野草,春风吹又生。 在秦朝时,匈奴跃跃欲试进主中原,秦始皇派蒙恬率领大军与匈奴交战,驱使匈奴向北迁徙,随后命蒙恬从榆中沿黄河至阴山修建万里长城,连接秦、赵、燕五千余里的旧长城,构成了漫长的防御线,致使匈奴安分了十年之久没有再犯。当时的匈奴被驱赶至阴山以北的草原深处,夹杂在月氏族和东胡族之间,实力是三大游牧民族中最弱小的。匈奴首领头曼单于抓住机会,在秦始皇帝嬴政薨逝,胡亥继位将蒙恬逼死后,重返了中原边境。 然而对于继承了战国到秦末汉初战法的汉朝人来说,要很好地对付匈奴这样的游牧民族,还没有那么容易。优先考虑步兵阵线和辎重粮草的汉朝军队,在机动性上就远不如匈奴人。别说和对方的骑兵对决,连找到对方的后方大本营都并不简单。 而今,一代雄才伟略的汉皇做出了决定:征讨河南地! 秦汉时期的河南地即今鄂尔多斯高原中的河套平原,位于今内蒙古伊克昭盟一带,是夹在贺兰山、阴山和鄂尔多斯高原之间的一块断陷冲积平原。黄河贯穿整个平原,航运便利,水利资源丰富。地势开阔平坦,土壤肥沃,水草丰盛,开发利用早,为中原农业民族和北方游牧民族共同向往的沃土。 作为蒙古高原与陕甘黄土高原的分界区域,河南地不仅在经济上具有巨大的优势,而且在军事上更具有重大的战略意义。从战国末年至西汉初年,中原王朝的汉族统治者和北方的匈奴统治者,在这里展开反复争夺,秦末中原战乱匈奴趁机占据了河南地。 河南地距离西汉的国都长安不足千里,匈奴的骑兵只需疾驰几日便可到达,屏蔽长安的北地、上郡等地不时成为汉匈交战的前线,长安也就一直处在匈奴铁骑的威胁之下。对于西汉王朝来说,匈奴占据河南地,就如一把锋利的尖刀插在背后,它所构成的威胁,远比匈奴对西汉边境接连不断的袭扰来得严重。 现如今,该是拔出这个楔子的时候了。 就要出征,告别就在眼前。 长安城外,阳光灿烂,地上的碎花开得星星点点。在灞河边,赵成纪和李郁郅、姬平阳边走边说话。朵儿在身后不远处采花,走走停停。 李郁郅看了那边的朵儿一眼,对赵成纪说:“大叔,明天我们就要开拔了,接下来你和朵儿回去的路上要多保重。” “这几天我已经看出来了,长安城都振奋了。”赵成纪忽又觉得不对,疑惑道:“可你们俩是皇宫里的侍卫,莫非皇上也要御驾亲征?” 李郁郅说:“没听说皇上要亲征。但这次皇上下了大决心,即使不能彻底剿灭匈奴,也一定要把匈奴给打疼了,让他以后不能为所欲为。” 姬平阳也说:“前不久匈奴左贤王部进犯上谷、渔阳,韩将军率部出战,负伤败阵,退守壁垒不出。而今皇上提出首战必须要取胜,所以皇上让精锐的羽林军以及一部分禁卫军都出动了,包括我们俩在内。这次全是骑兵,四路大军同时出征,这就意味着我大汉和匈奴的角逐由此彻底拉开了。” 赵成纪有些激动:“好啊,太好了。可惜朵儿刚来就……”赵成纪也往朵儿那边看了一眼。 姬平阳提议道:“既然大叔带着朵儿来了,不如今晚就把他们的婚事给办了。” 赵成纪很是赞同:“对,就这么办,我这当叔的做主了。” 李郁郅反对道:“这怎么成,大叔,这万万不能。这样吧,等此次从河南地凯旋,我第一时间就回朝那,说话算话。” 赵成纪也不好勉强:“这……,那好吧,我们在朝那等你归来。” 三个男人同时把目光投向那边采花的朵儿身上。 这会的朵儿手里攥一把野花放在鼻孔下嗅,全然不知男人们方才说的话。 几天后大军即将出征,汉皇令韩将军出击阻挡匈奴向东方深入,同时令李将军挂帅向西出兵云中,命姬平阳和李郁郅为左右先锋,直奔河南地。 在长安城外,出征大军浩浩荡荡,路的两边全是送行的老百姓,赵成纪和朵儿也在人群中。 朵儿看见了马背上威武的校尉李郁郅,眼里噙满泪花。 先锋官姬平阳在马背上威风凛凛。李郁郅望着人群里的朵儿,眼里又多了一缕不舍。 大军开拔,朵儿默默挥手,泪悄然滚落。 旷野地,汉军在荒原上疾驰。 漠野无垠,数万汉军骑兵奔腾向前。 沿途一些零星的匈奴毡房被点燃,黑烟滚滚。 夕阳下,黄河驮浮一层波光,潋滟东流…… 姬平阳、李郁郅率部出塞后,进行大迂回。他们先沿黄河左岸西进,在秦长城的掩蔽之下迅速推进切断驻守河南地的匈奴白羊、楼烦二王与匈奴腹地的联系。然后南下,完成对河套及其以南地区的迂回包抄。 远方的大军在驰骋,广袤的原野上,姬平阳、李郁郅在马背上奋勇向前。 草原上出现大片圆顶穹庐,四周散布滚动的羊群。 李郁郅高喊:“看,匈奴人!” 姬平阳激动:“这么多毡房,怕是匈奴的老巢。” 急促的马蹄…… 刀光剑影…… 喊杀声震天…… 一些匈奴人上马仓促应战,没几个回合就被汉军挑落马下。一些匈奴兵见势不妙,打马拼命奔逃。汉军骑兵紧紧咬住…… 一些年老的牧羊人迷茫地望着奔驰而来的汉军将士…… 有穹庐被点燃了,浓烟滚滚…… 汉军骑兵继续策马追击…… 汉军战术得当,突袭匈奴白羊王、楼烦王成功,并一举击溃之。 捷报传到长安,街头巷口,老百姓在议论前方战事: ——听说这次朝廷的骑兵把匈奴在河套的老窝给端了? ——匈奴白羊王、楼烦王侥幸逃脱。 ——这可是大胜啊,胡人也不过如此。 ——怎么听说这不是匈奴的主力,现在说取得大胜是不是为时尚早? ——过些时日等出征的大军班师回朝就知晓了。 此次战役虽说规模不大,汉军歼敌也只有数千人,但其意义不仅是收复了河南地全部土地,关键是大涨了汉军的威风,且又穿行千余里,扫荡黄河沿线的匈奴定居点,一直到达陇西,全甲兵而还。 汉军大捷,使汉朝的北部边防线更往北推移至黄河沿岸,为长安增添一道屏障,从而在很大程度上解除了匈奴对关中地区的直接威胁,这不仅有利于黄河西岸的繁荣与发展,而且也有利于西汉王朝在全国统治的加强。 仅此一役,汉皇大悦,犒赏有功之士。一战威名远扬的姬平阳由此一跃成为将军,而李郁郅也升为都尉,将开始驻守一方。 这些消息对朝那牧场的人来说根本无法知道,毕竟路途遥远,信息闭塞,到得知一些零星战况时早已过了很久。 朵儿天天惦记李郁郅的安危,他是在她的目送下走向战场的。 当初从长安离开后,回转的大轱辘车不紧不慢走着,行驶在泾河谷地。赵成纪怀里抱着长鞭目视前方,朵儿仰望高耸的山峰,巍峨陡峭,白云在天上漂浮。 赵成纪安慰出神的朵儿:“娃啊,你也看到了,郁郅好样的,他是军人,保卫疆土,该当出征,那是他的职责。” 朵儿回过神来:“我知道,大爹,他是对的,我没有埋怨。” 赵成纪感叹:“都是好孩子啊!” 朵儿曾答应从长安回来要把看到的讲给雁儿听,可她的心思压根就在郁郅身上,特别是他又要征战,心里更是乱成了一团麻,哪有心情看长安城的风光。她对雁儿说,对不起,我根本就没看清长安是什么样,就觉得街面很宽,人很多,到处都是做买卖的,还有就是城楼很高大,其他的就不知道了。 回到朝那后,朵儿常常坐在屋檐下发呆,有时雁儿叫她,她思想跑神了也没有听见。母亲明惠安慰她:“娃啊,别再胡思乱想了,你和郁郅见了一面也该心定了。郁郅那孩子和你一样实诚,等打跑了匈奴,说回来就一定会回来的。” 朵儿抬头望着明惠:“娘,这我懂得,我也没有乱想,就是为他担心。” 史明惠把朵儿搂在怀里,说:“放心,会没事的,耐心等着就是了,他们会凯旋的,昂!” 多日后征战的大军凯旋。 在休整中,姬平阳对李郁郅说:“快回去看看吧,你的朵儿怕是等急了。” 李郁郅眼里也充满了憧憬:“是啊,自上次朵儿来长安,这前后都一年多了,是该回去看看了。” 几天后,李郁郅离开长安,踏上了归途。 天气渐渐凉了,此时的湫水边,芦苇也开始泛黄。 在朝那营地,赵成纪往马厩的木槽里添草料,从窑洞那边倪裳端一簸箕精饲料过来。 “饲料中配了这豆瓣,马儿皮毛都发亮了。”倪裳走到跟前如是说。 “那是,只要添了精料,马儿拉车都有劲。”赵成纪伸手接过簸箕。 倪裳站在槽边说:“我昨天听从朝那城回来的人说,朝廷征战匈奴的人马已经返回长安了。” 赵成纪看了她一眼:“你消息倒灵得很。” 倪裳盯着成纪问:“那李郁郅是不是也要回来了?” 赵成纪思索了下说:“应该是吧。不过谁知道呢,那小子有时候倔得很。” 倪裳下意识地摸了一下马的鬃毛,叹气:“唉,如果他回来,该咋办呢?” 赵成纪硬邦邦说出一句话:“最好他永远别再回来。” 倪裳又叹气:“唉,这到底算怎么一回事呀!” “天知道。” 李郁郅真的回来了。 在通往朝那牧场的河谷地,山鹰在天空呼啸、飞翔。深秋季节,草枯黄,树上的叶儿打着旋在飘落。 一骑快马在奔驰…… 渐渐近了,马背上的人就是英姿勃发的李郁郅。 又见朝那! 李郁郅勒住战马,打量这熟悉的山山水水、草草木木,脸上洋溢着笑容。兴奋中,他冲着熟悉的山峦喊叫:“朝那,我回来了!朵儿,我回来了!!” 李郁郅已经是激动不已。 他的喊叫惊飞了草丛里的鸟,让探出洞穴的小动物扭身急速蹿了回去。 落叶纷纷,暮色苍茫…… 李郁郅在那座栅栏院门前停住,翻身下马,都尉夫人明惠闻声从木屋里走了出来。她原以为是夫君李都尉回来了,已有好些日子不见了,她多了一些期待。当看清院门外的来人是李郁郅时,她心里咯噔了一下。 “夫人婶子,你好啊。”李郁郅首先打招呼。 “啊哟,是郁郅呀,咱们的英雄回来了,这可是天大的喜事呀。”明惠急忙迎出来。 李郁郅走进院里:“婶子,你千万可别说我是英雄,我不过做了一个军人应有的分内之事罢了。都尉不在?” 明惠说:“他去了马场,说是这两天要回来的,我还以为……赶紧屋里坐。” 进到屋里,一番必要的客套问候过后,李郁郅说:“都尉爱马,作为曾经驰骋疆场的人,他太知道马的要紧了。” 明惠说:“他听说你们以往征战中有时找不到匈奴主力,心情很沉重,说这都是缺少良驹的原因,要加紧改良培育马种。” 李郁郅点头:“是啊,只有像李都尉这样征战过疆场的人,才能体会得格外深刻。” 明惠说:“你们是军人,这些感受我的确感受不到。”接着她站起身,“你先歇会,我去烧点水来。” “婶子,朵儿呢,咋不见她呢?”李郁郅问道。 明惠迈出的脚停在了门口。 “她,她这会,我去叫雁儿回来帮忙。”明惠吱唔着不知该咋样说才好。 李郁郅隐隐有了不安:“婶子,我此次回来怎么看见好些人都不敢和我说话,总是躲躲闪闪的,到底怎么了?会不会是朵儿出了什么事?” 明惠转过身来望着李郁郅不得不说了:“你回来了也好,有些事必须得告诉你了。” 李郁郅有些紧张。 明惠叹口气:“说实在的,郁郅,是我们对不起你啊。” 李郁郅预感真有了事:“婶子,到底发生了什么?” 明惠重重叹口气:“唉,朵儿这娃太实心,从长安一回来就变得心神不宁,动不动就到上岗那边去了望,她担心你征战匈奴,为你牵挂。但没想到会发生那样的事,我们也是后来才知道。” 果真出事了—— 朵儿被歹人跟踪,且盯梢了好些时日了,她满脑子都是李郁郅,为他牵挂,为他担心,压根就不知道身后存有危险。 一个午后的河边,借着水的倒映,朵儿看到了那歹人,发觉不妙,赶忙起身惊慌逃跑。可她哪里逃得脱,芦苇丛边,她被那男子疯狂扑倒在地…… 木屋里的李郁郅听得惊愕:“啊?” 明惠说:“朵儿她爹得知消息后从山里赶了回来,当下骑上马提着战刀,就要去找祸害朵儿的人。那歹徒就是河边村子里的光棍汉,曾骚扰过倪裳,多的时候到处流浪,居无定所。那人已经得知被祸害的朵儿是李都尉的女儿,早吓得逃往外地去了,至今没有音讯。” 李郁郅眉宇锁成了一团。至于后来明惠夫人又说了些什么,他脑子空白,什么都没有听进去。 当晚在赵成纪大叔的窑洞里,土炕的小桌上摆着几样菜,还有一小坛子酒。 赵成纪说:“那个狗东西绝没胆量敢回朝那了,不要说李都尉要宰了他,我瘸子也不会放过他。” 李郁郅端起酒碗,用手指着胸口:“大叔,我这堵得慌。” 赵成纪说:“是哪个男人都会难受。” 李郁郅扬脖将酒干了。 赵成纪叹气:“唉,朵儿她……” 这时,雁儿进来了,端着一大盆肉,赵成纪打住了话头。 雁儿把肉盆放在炕桌上说:“ 吃肉了,刚煮好的羊肉,闻着都香。” 李郁郅克制住难过,问了一句:“雁儿,你煮的?” 雁儿一笑:“哥,你高看我,我哪有那能耐,是都尉夫人特意招待你这位都尉的。” 李郁郅又问:“那婶子呢?” 雁儿回答:“我娘和倪裳婶子还在烙油饼呢,忙着呢。” 李郁郅有些过意不去说:“我这一回来给两位婶子添麻烦了。” 赵成纪说:“这话见外了,她们高兴的很。” 雁儿接话说:“就是。咱们都是朝那牧场的,一家人。” 赵成纪说:“对,咱们都是亲人。” 李郁郅点头:“可惜公孙袤兄弟不在,我们哥俩好久没见了,怪想的。” 雁儿说:“他去陇山了。听说有人传回话来,他娘和妹妹在漠北,他回陇山去打探消息。” 李郁郅说:“哟,是真的?有了消息这是好事。” 雁儿说:“就是不知真假,等他回来就知道了。” 赵成纪说:“多年前我带他去陇山,就听说他娘和妹妹被胡人给掠走了,一直没消息。既然有话传过来,八九有可能是真的。” 雁儿说:“那他就去漠北找啊!” 李郁郅说:“你说的容易,漠北那么大,到哪去找?我们这次征战河南地就够遥远了,黄河以北是漠南,那漠北更是远到天边了。” 雁儿顿住了:“那……” 此时在李都尉家,隔着篱笆看见明惠和倪裳在灶房一边忙着,一边说着话。 倪裳问:“你和郁郅谈了?” 明惠说:“唉,我都没办法给他交代。” 倪裳说:“这事也不能怪你呀,我想郁郅他也是明事理的人。” 明惠说:“话是这样,但我毕竟是朵儿的娘。” 倪裳问:“他会去看朵儿吗?” 明惠说:“应该会吧,郁郅那孩子是个有情分的人。唉,谁都没想到居然出了这样的事。” 倪裳宽慰:“那个畜生在我身上都打过主意。别再乱想了,一切都过去了。这油饼烙好了,咱们给他们送过去。” 明惠点头的同时又在叹息。 窑洞里,几个人吃肉喝酒。 李郁郅给明惠和倪裳敬酒:“两位婶子,郁郅敬你们。” 倪裳说:“你都是堂堂都尉了,我哪敢承受。” 明惠也说:“你和你赵大叔喝吧,心意我们领了。” 雁儿端起碗:“郁郅哥,她们不喝算了,小妹敬你!” 李郁郅乐了:“嘿,这小妮子敢端酒碗了。” 雁儿说:“我长大了,你以为呢。”话音一落,她仰头一饮而尽。 明惠长大了嘴:“你还真喝了呀!” 雁儿抹一把嘴:“那我还虚情假意不成?” 明惠嗔怪:“越大越没样子了,等你爹回来收拾你。” 雁儿脖子一梗:“嗨!” 一屋子人欢声笑语。 第31章 在水一方 夜深沉,一轮月牙挂在天空。清冷的风旋起满地乱草,到处飘飞。 李郁郅躺在炕上望着窑顶。朵儿出了事,郁郅闷闷不乐。 “别想不开,那是谁也不愿发生的。”赵成纪半蹲半坐在炕里开导李郁郅:“自打长安回来后,朵儿虽不像原来那样担心你是不是忘了她,但她是看着你开拔出征去的,心里又牵挂起了你的安危。多了心事,她放不下,所以时常到岗上去了望,期盼你早日凯旋。谁知道,他竟被那个狗日的混账给瞄上了。” “都是我害了她。当初就该听大叔你的话,和她成了亲,那样就可以把她留在长安了。”李郁郅心里很难受。 “别这样想,这不怪你。”赵成纪看他一眼。 “可朵儿又怎么离开牧场了呢?”李郁郅问。 赵成纪沉吟了下回答道:“是她提出要走的,谁也拦不住。朵儿被人糟践了,肚子里很快有了娃,虽说没人说什么,但她觉得周围都是认识的人,脸上挂不住,就离开了。当时我和都尉去找了,沿着河流向上寻,总算在很远的一个木板屋里找到了。” 李郁郅侧过身问:“那河边怎么会有木屋,没人住吗?” 赵成纪解释道:“那木屋是咱们马场修建的,平时用来牧人躲雨、守夜的。” 李郁郅明白了:“是这样,那够远的。” 赵成纪继续说:“当时朵儿见了李都尉抱住就是哭,把人心都哭乱了。李都尉一个字都没有说朵儿的不是,只希望她回家住,但她还是选择在外面。唉,这女子是不想让都尉难堪,她这是要躲开人哪。” 李郁郅心情沉重:“那她现在还是一个人过吗?她肚子里的娃……” 赵成纪说:“你明惠婶子去照顾了她一些日子,雁儿也去了。后来她生了个孩子,是个女娃。前不久我赶车拉着明惠又去了一次,发现朵儿身边有了另一个男人。” 李郁郅感到意外:“他是谁?” 赵成纪停顿一下说:“朵儿离开后,到这里再没回来过,你明惠婶子很难过。尽管这样,明惠还是去看过朵儿几次,也经常打发雁儿去看她。但我能感觉到,她们母女到底还是有了一层隔阂。” 窑洞里出现了短暂的静寂,两个男人似乎都在思索着什么。 李郁郅坐起了身:“我想去看看她。” 赵成纪赞同:“去吧,你是该去看看她。现在是枯水季节,明早你沿着河道一直往上走,绕过几座山湾,就到了。丰水时节要绕山道走,那样会多出一倍的路程。” 李郁郅又问:“原先我放羊时知道这周边就有不少山洞可以栖身,朵儿怎么会去那么远的地方?” 赵成纪说:“我猜测,和一首歌谣有关。” 李郁郅不解:“什么歌谣?” 赵成纪说:“就是她最喜欢的《蒹葭》呀,在去长安看你的路上她一直唱着这歌,回来就沉默寡言,更别提唱什么歌了。逆流而上,在水一方,朵儿心里还是放不下你啊!” 李郁郅难过的只剩下咬牙叹息了。 赵成纪说:“去吧,见了朵儿你说不定心里会好受些。” 一夜过后,翌日一早李郁郅原本要去见朵儿的,但明惠夫人告诉他,李都尉今天要回来。李郁郅听了很兴奋,好几年没有见过面,太想和都尉说说话了。 李都尉是中午时分到的,明惠准备了饭菜,他们边吃边聊。身为军人,他们的话题自然是和征战匈奴有关的一些事宜。 “这次你们出征,收复了匈奴在黄河边上的龙城,那可是富饶的河套平原,绝对是种粮食的好地方。”李都尉感到欣慰。 “那里习惯上被称作河南地,可惜这些年被匈奴占领,大多一直荒废着。其实那儿也不是匈奴的龙城,之多是黄河以南的一处大本营。再说匈奴的龙城不只有一处,他们四处迁徙,到哪哪就是龙城。”郁郅如是说。 “是这样。我曾听李将军说,匈奴的大本营最主要的是在图勒河的单于庭和鄂尔浑河的龙城等地,一年中大部分都会在那里。不管怎么样,这次所取得的胜利至少展示了汉军的威武雄壮。”李都尉攥了攥拳头。 “我们四路大军征讨开始后,刚开始还遇到一些抵抗力量,到后来逃得不见了踪影。我们分头追击、寻找匈奴主力,他们像风一样刮走了,至多遇见一些来不及转场的牧民和老人孩子们。”李郁郅深感遗憾。 “这是匈奴人一贯的做法,长途袭扰是他们最乐意做的,打不过打马就逃。” “虽说没有找到匈奴主力,但黄河以南的地方都被收回来了。” “这就很了不起,自打先朝蒙恬将军后,这是第一次彻底控制了黄河要塞,至少不像以往用财物、‘和亲’换得边境的安宁,以后匈奴人侵扰边关得有所顾忌了。” “短期内可能是这样,但匈奴人的骑兵还是比我们强大很多。” 李都尉点头:“以往我们吃亏就是马匹数量少,品种也不行,这就显得很被动。这些年得到了一定的改良,几个马场发展势头很好。” 李郁郅听了很高兴:“这就好。” 李都尉又问:“接下来直接回长安吗?” 李郁郅回答:“我打算先去看看朵儿。” 李都尉赞许:“好,去吧,也不枉朵儿曾对你一往情深。朵儿出了那样的事谁也不愿看到,我做父亲的谢谢你心里还想着朵儿。” “我愧对朵儿,这是我应该做的。”李郁郅很真诚。 为这话,李都尉给李郁郅特地敬了一碗酒。 深秋季节的河谷地带,山里的景色非常优美,树叶黄的,红的,异彩纷呈。沿着河道,李郁郅骑马向前奔驰。人靠两条腿步行感觉很远,骑马有两个时辰就到了。越往里走,几乎没有了人烟,直到这会李郁郅才真正体会出,朵儿之所以选择独自一人进入这大山层叠的深处,就是要远离她曾经熟悉的那个环境,要与过去做一了断。 李郁郅是午饭后出发的,到达山里时已临近黄昏。周边群山郁郁葱葱,在河边一片开阔地,有一座木板茅草屋,栅栏圈出了一个不大的院子,这里便是朵儿的家。 骑马而来的李郁郅在栅栏外勒住缰绳,望了望四周苍茫环绕的山峦,这才下了马,把绳索往马背上一搭,马儿颠着步子到草地吃草去了。 李郁郅推开栅栏门,走进院内。 角落里有两只山羊“咩咩”叫唤。 一片静寂。 李郁郅出了声:“有人吗?” 倒是有人回音,但那声音来自他身后:“你来了!” 李郁郅猛然转身,少妇打扮的朵儿手里提着一截木根走了过来。 李郁郅惊异地:“朵儿……” 朵儿的表情波澜不惊:“在草坡上我下了绳套,刚去看看有没收获,结果绳套被咬断了。” 如此见了面,听着朵儿平静的话语,李郁郅一时不知该说什么了。 朵儿的声调依旧很平缓:“进屋吧。” 屋里传出孩子的哭声。 朵儿说:“娃醒了。” 打量中,李郁郅看见朵儿身子有点臃肿,显怀,看来她又有了身孕。 “进去吧。”朵儿往屋里走,李郁郅跟在后面。 到了木板茅屋里,朵儿抱着孩子喂羊奶。 李郁郅坐在木凳上望着。 朵儿说:“我又怀了娃,没了奶水,好在有两只山羊供奶。” 李郁郅点头:“哦,这样。” 朵儿说:“我们还有一群绵羊,吃肉的。” 李郁郅问:“你,你这身子,谁给你放羊呢?” 朵儿说:“就在屋后的山坡上,不用刻意放养,到晚饭时赶回来就是,不然山里有狼。” 李郁郅明白了:“这倒省心。” 朵儿抬头问:“见过我娘和赵大爹他们了?” 李郁郅点头道:“是赵大叔告诉我你在这里。都尉从马场回来了,明惠婶子还炖了羊肉,还有雁儿,他们都挺好,大家都牵挂你。” 朵儿说:“我知道他们牵挂。我娘也来过几次。雁儿经常来,那妮子都会骑马了。他们都是我最亲的人,还有你。” 李郁郅一笑:“是啊,都是你最亲的人。”从朵儿的话语里郁郅感到她对眼下的生活很满意,又问道,“他对你好吗?” 朵儿明白他的问话,如实告诉道:“他人挺好,知道疼人,对我从不发脾气。” 李郁郅很欣慰:“那就好,只要你过得好就好。” 朵儿在微笑:“会的,我挺好的。” 李郁郅顺着她的话说:“那就好,这也是我希望的。” 朵儿继续说:“天气凉了,他赶着车到山里运过冬的柴禾去了,过几天才回来。” 李郁郅把目光投向门外:“已是深秋,冬天快来了。” 给孩子喂饱了羊奶,李郁郅和朵儿出了木屋,并肩行走,李郁郅怀里抱着朵儿的女儿小妮子。大门外的地很开阔,绿草渐渐泛黄。河水淙淙,李郁郅的坐骑在夕阳下饮水。 李郁郅看着怀中的孩子说:“这小妮子对我一点都不认生。” 朵儿也凑过来,看妮子一眼,又看李郁郅一眼,说道:“就是呀,你看她正看着你呢。” 李郁郅疼爱地:“她长得很好看,眼睛黑黑的,像你。” 朵儿脸上挂着淡淡的笑意:“看来你和她挺有缘。” 李郁郅说:“是啊,你看她多招人喜欢。” 一边往前走,朵儿一边说:“在我没有生下她的时候,你不知道我多恨她,觉得她就是个孽种。一旦降生了,看到她嗷嗷待哺的样子,又顿觉她那么可怜。一想到不管咋样她也是我的女儿,这世上除了我以外怕是再没第二个人疼她了,我就抱在怀里不想撒手了。” 李郁郅感叹:“这就是母亲。世界上唯有母亲挚爱是最了不起的。” 朵儿说:“还有妮子她爹,就是我现在的男人。他特别喜欢妮子,只要有空闲就抱着她,给她絮絮叨叨说这说那。我说她哪能听得懂你说的,他说听得懂,你看她在笑,懂,她真的懂。” 往前走了会,他们又折返回来,坐在门前的石板上打量眼前绝美的景色。 李郁郅赞叹:“这么好的地方,你可真会选。” 朵儿说:“这地方属于朝那牧场,小时候跟爹娘路过这里。这儿有个小木屋,就是最边上那一间矮屋,原先是牧马人用来避雨或临时休息用的。” 李郁郅明白了:“所以你记下到这来了。” 朵儿说:“是,这里安静,没人打搅,我就来了。我爹知道我不想回去,就带人又给我搭了两间大的木屋。” 李郁郅称赞:“这是个好地方,门前河水潺潺,屋后绿草茵茵,还有鸟儿鸣叫,就像世外桃源。” 朵儿侧过脸问:“你也觉得这儿好?” 李郁郅看着朵儿回答的很真诚:“是,真好。这河流、草地、森林多美。” 朵儿转过头,望向远方:“我也觉得这儿好。” 这时西天的余晖愈发浓烈了,朵儿站起身说:“光顾着说话了,饿了吧?” 李郁郅说:“还行,中午和都尉一起吃了酒肉,不觉得饿。” 朵儿一笑,还是回屋里做饭去了。 到夕阳探进西边的山窝,山野地的晚霞一片绚丽,非常壮观、博大、辉煌。李郁郅迎着霞光,赶着一群羊从山坡上下来。茅屋旁是围起的栅栏羊圈,李郁郅把羊赶进、圈好。 朵儿夸奖说:“行,还没忘了,到底从前是个羊倌。” 李郁郅走过来:“这羊还不少,足有一百多只。” 朵儿说:“前一阵卖了几十只,换回了过冬的粮食,还有布匹,过日子就靠这些羊了。娃他爹不在,我杀不了羊,只能给你炖鸡吃。” 李郁郅说:“有鸡吃就挺好,昨晚在营地吃的就是羊肉。你不知道,雁儿都敢喝酒了。” 朵儿在清洗野蘑菇:“那丫头长大了。” 李郁郅问:“这蘑菇读是你平时晾晒的?” 朵儿说:“是,这里很多,草地上、林子里蘑菇很多,闲了我就去采摘,灶房的柜子里都放满了,等你走时装些拿去。” “我吃住都在军营里,还是你留着吧。”李郁郅说:“朵儿,我这次回来挺怀念我们小的时候,我在想,人不长大该多好,无忧无虑,没有烦恼。” “原先我也这样想过。可人总是要长大的。现在除了偶尔对小时候有些回忆,别的什么都不想了。” “只要你过的安心就好。” “不用牵挂,我挺好的。” 朵儿看他的眼睛亮晶晶的。 太阳一点点落了下去,山野、草地被洒上一层余晖。霞光粼粼的小河驮浮一抹绚丽,向东流去。渐渐,暮色朦胧,很快天黯淡了下来。 夜晚的木板茅屋有些凉,朵儿点着了炉火,慢慢屋子里暖和了起来。朵儿把鸡块放进锅里,又放上调料,在炉子上开始炖鸡块。孩子在炕上睡熟了,李郁郅坐在炕沿和朵儿随便拉着家常。 李郁郅说:“你们一家住在河边,有这么好的环境,还养了羊和鸡,看你生活过得舒心,我也放心了。” 朵儿说:“不用为我担心,我有时就是感到寂寞,想爹娘,雁儿,还有……”打住话语,停顿了下,看着李郁郅,“倒是你要保重,毕竟你们是马背上的行军之人。” 李郁郅说:“我很好,不要惦念。昨天雁儿还念叨,说等过些日子就来给你送冬天的衣袄。” 朵儿说:“娘说过要来的,我等她们来。” 李郁郅说:“你有娘疼,还有妹妹惦记,真好。” 朵儿说:“娘挺疼我的,就是我当初执意要离开,娘有些不高兴。” 李郁郅说:“那是婶子不放心。” 朵儿低下头:“都是我不好,给爹娘丢了脸。” 李郁郅宽慰道:“别那么想,那又不是你的错。” 朵儿说:“雁儿哪都好,就是嫌弃小妮子,从不抱一下。” 李郁郅一笑:“她还是个孩子。” 炉子上,砂锅里的肉一个劲咕嘟。 “都闻到肉香味了。”李郁郅说。 “饿了吧,一会就熟了。可惜我这里没有酒。”朵儿揭开了锅盖。 “有肉就好。当年你说我吃你家的太多了,还记得吗?” “当然,难道不是吗?”朵儿在微笑。 曾经的记忆仿佛就在眼前,在湫水边,在草地上,蝴蝶飞舞,羊儿在坡上吃草,朵儿把一张葱油饼递给李郁郅,李郁郅拿过就吃。朵儿望着笑盈盈地说,你吃我家的太多了,将来要偿还的。李郁郅说,看来以后我不给你当牛做马都不成了。朵儿眨巴眼睫毛,那是,你以为呢,不知道白吃难消化? 往事不能回转,看着朵儿脸上的笑容,李郁郅问,“你笑什么?” 朵儿有了从前的羞涩:“没什么,就是想起了从前。” 外面的夜色非常清澈,天上的月亮正圆,地上一片银白。灯光从木板屋的窗棂透出来,散发着柔和的橘红。河水泛着白亮,流淌在深秋的静谧里。 远处的山峦横亘…… 吃过晚饭后,两人坐在炉子边又说了好些话,夜渐渐深了。朵儿边往炕上铺褥子边说:“我这没有多余的房,今夜你就在这睡吧。” 李郁郅说:“我去旁边那个小木屋去睡。” 朵儿说:“那怎么能行,好长时间没有收拾,里面全是杂物。再说哪里没有炉子,这天气夜里很冷,人会冻坏的。” “这……”李郁郅不知咋办才好,还在犹豫。 “我还不了解你?你对我有那想法,我怕早就是你的人了。”朵儿看他一眼。 “可……”李郁郅无话可说了。 墙上的油灯亮着。 朵儿和李郁郅躺在炕上,中间隔着小妮子。 朵儿说:“那年我真的连死的心都有了。娘见我寻死的样子,气不过第一次动手打了我。” 李郁郅在听着。 朵儿继续说:“我之所以离开牧场营地主要还是不愿意听到别人的风言风语,毕竟父亲和母亲都是有脸面的人,我不想让他们难看。这就是我到大山里独居的原因。” 李郁郅侧转身:“可当初这大山深处就你一个,你不害怕?” 朵儿的眼睛望着屋顶:“说实在,原先我以为什么都不怕,很坚强,谁知当夜我就因山里的静寂而胆怯,感到后悔了。说到底,我还是个女人,倒不是怕再来个歹人,我都已经成这样了,没啥好担心的。但这里太安静,一声夜鸟的叫声都让人汗毛都竖直了。记得有天夜里,不知是山风还是的确有狼在外面抓门,吓得我连头都捂在被子里,幸好第二天父亲和赵大爹他们找来了。” 李郁郅说:“你很幸运,遇到了李都尉,还有夫人。” 朵儿说:“是啊,我感激他们的恩情。” 李郁郅用手肘撑起了头:“再后来他就出现了?” 朵儿也微微侧了下身:“你是说妮子爹,我现在的男人?” 李郁郅直视着:“是,你是怎么认识他的的?” 朵儿顿了下说:“那还是去年,大概也就是树叶黄了的时候,他出现了,先说是赶路的,后又说是挖药材的,反正他频繁出现在这里。记得有天屋外的确有狼的嘶吼声,还是他把狼给赶跑了。” 李郁郅说:“他倒是个勇敢者。” 朵儿说:“我没有让他进屋,那晚他就在小木屋里将就了一宿。” 李郁郅听着。 朵儿说:“天亮后他走了,之后隔三差五他会过来,天色早了他就离开,晚了他又会在小屋过夜。可能你也明白了,他这是有意和我接近。” 李郁郅不做声听她叙说。 朵儿说:“我总觉得他是我爹派来的。我懂得爹的意思,得有个男人陪伴我,保护我。” 李郁郅说:“有可能是这样。你没问过?” 朵儿一笑:“没有,截止今天我也没问过他。还是不问的好,知道了反而别扭。后来在我们慢慢的接触中我发现他人挺好,对妮子也疼爱,对我也很关心,就这样我让他留了下来。” 李郁郅点头:“只要你过得幸福、安逸,这比什么都好。” 朵儿躺平了身:“放心吧,我挺好。” 夜愈发深了,窗外一片静谧。 夜又消失,淡淡的晨雾漫起,置身于此恍惚感觉山野地犹如仙境。当朝霞升起时,万道光束又呈现梦幻般的景致。 在河边,李郁郅向朵儿告别。 朵儿问:“以后还会回来吗?” 李郁郅肯定地说:“会的,朝那牧场是我的根,等彻底把匈奴消灭了,我就会回到这里,要么跟随李都尉养马,要么像你一样,在水边或者山林里安个家,也养一群羊。” 朵儿在微笑。 李郁郅上马,挥手离去,驶进绚丽的晨辉中。 朵儿抬手放在眉宇处,遮挡光团,目送李郁郅远去。 第32章 等我回来 长安灞桥,衰草萋萋,野风吹打着光秃秃的枝条,寒鸦声声。这里地处长安东边,从风俗中,送客至此往往会折柳作别,那离情让人黯然神伤。无疑说,这里有着太多的别绪,还有太多的叹息。粼粼车马,万千叮咛,一双泪眼向远方。 李郁郅与姬平阳牵着马,并肩走来。 姬平阳说:“我原本希望你能把朵儿带了一起来,这样派你去戍边,家也就安在那里了,没想到是这结果。” 李郁郅说:“我此次回到朝那,看到朵儿日子过得安逸,也就放心了。至于我,平阳兄不用牵挂,我会安排好自己的生活。我想要不了多久,我们就会在漠南、漠北相见,皇上不灭匈奴是不会罢休的。” 姬平阳抱拳道:“身为军人,你能这样想很好。既然这样,那咱们就在疆场上汇合。” 李郁郅拱手上马,拉动缰绳让马儿原地转了一圈,双腿一夹,奔驰而去。 朝廷征战匈奴,虽说破掉了河南地一带黄河西岸的大片区域,把丰饶的河套平原再次至于汉庭的管辖范围,并在那里移民耕作,派兵驻扎戍边,重新设置朔方郡。但对方的实力依旧强大,汉军在雁门、代郡、云中等关塞重兵把守。在边境一带,偶尔会有小的战事泛起,但像以往匈奴动用几十万人的骑兵侵扰汉地、甚至逼近长安的大规模战争再没有发生。 李郁郅回到朝那没有见到公孙袤,临离开时他给赵成纪大叔留下话:“明年袤兄弟就十六岁了,一直以来他的志向就是从军,我在长安等他。”这时的李郁郅不知道,等他返回长安后,才得知朝廷安排他去驻守朔方。 这话赵成纪没有告诉公孙袤,还是等过两年再说吧,何况他的身边还有个亭亭玉立的李雁儿,那丫头看袤儿的眼神已经不对劲了,千万别再出现一个像朵儿一样的痴情女子,这是他最担忧的。 公孙袤在此之前去老家陇山郡打听消息,最终一无所获。回到牧场后他对没能见到郁郅哥很遗憾。后转眼一想又觉得没关系,要不了多久他就会去投奔当了都尉的李郁郅,对此他又多了一番憧憬。 冬日的雪纷纷扬扬把山野装扮得一片洁白,坡地上动物们留下一些大小不一的足迹。四处很安静,隐隐有悠扬的琴声传来,那是木板屋里雁儿在拨动着琴弦。 屋外的窗跟下,公孙袤轻轻掀开窗扇,一股冷风灌了进去。雁儿说,快关上,冻死了。公孙袤说,我要到户外套野兔子去,你去不去?雁儿顿时来了兴趣,当下离开琴台说,去,干么不去,走。 银色的世界里,少男少女欢快的笑声在谷地响彻,雁儿自我陶醉在雪地上翩翩起舞,公孙袤看呆了,心想,她简直就是天使啊!雁儿发觉了,脸色红扑扑的,撒腿往前跑去。 他们欢快地奔跑,奔跑着,累了仰躺在雪地上。上方浅灰色天空,有一只苍鹰在盘旋、扶摇,凄厉的鸣叫声在山谷阵阵回荡。即使过了多少年,雁儿和公孙袤都记得这雪野的此情此景。 转眼春天又到了,野花一丛丛点缀着山野,随着徐徐吹过来的风,轻轻地摇曳着。 雁儿躺在深深的草丛中,也许是阳光过于刺眼,让她闭上了眼帘,浓密的黑发铺散在地上,草叶抚拂过她的面颊,陷入遐想中,沉醉,凝神,微笑。 小河边,雁儿撩水,洗脸,在光阳的折射下,雁儿粉粉的的脸庞很是俊美。公孙袤从身后走来,使坏地往水里扔一块石头,水花溅了雁儿一身一脸。 雁儿回过头,微笑:“你坏死了。” 公孙袤望着:“雁儿,你真漂亮。” 雁儿害羞,扭过身子,水里的身影在波动。 公孙袤挽起裤子进到河里,用手击水,掀起阵阵水花。雁儿也使坏,把水撩向公孙袤。公孙袤掉头,把水击向雁儿。雁儿的衣裳被弄湿了,一边躲闪,一边脱了鞋子,挽起裤腿也下到河里。 两人打水仗,水花飞溅。 旷野里回荡着雁儿和公孙袤欢快的笑声。 河水奔流不息…… 野地里花儿开得艳丽,公孙袤拽住雁儿的手说:“走,我带你摘花去。” 雁儿紧紧跟上。 他们穿行在花草丛中……公孙袤给雁儿编制一顶花环戴在她的头上……一只飞来的蝴蝶落在花环上……公孙袤端详,眼神灼热,情不自禁在雁儿额头亲吻了一口。 雁儿羞涩地垂下了头。 公孙袤凝望。 雁儿大着胆子:“小孩子们说我要给你当媳妇,你将来会娶我吗?” 公孙袤笑而不答。 雁儿一脸失望,不满地瞪公孙袤一眼,转身走了。 “喂,我也没说什么呀!” 夜晚的木屋耳房里,灯下,雁儿充满了凝神。他想起白天和袤哥哥在草地上手拉手奔跑,互相凝望中情不自禁被他亲吻了额头,那,那……现在想起都觉得脸红,不由伸手摸摸自己的脸颊,已经发烫,羞涩得赶紧用被子捂住…… 少顷,忽闪着毛茸茸眼睛的雁儿又沉浸在无边的遐想中。 灯苗忽闪。 一夜过后,太阳升起,湫水边,公孙袤又在舞动手中的木棍,上下翻飞。 不远处的大路上,赵成纪赶着大轱辘车进山,倪裳坐在车上。 倪裳说:“看,袤儿在练功呢,他这都是从崆峒山学的,越来越能耐了。” 赵成纪回应说:“真好,那是真本领。如果大汉的士兵都有这能耐,何愁胡人到处逞凶。” 车马远去。 草地上,箫音缭绕,曲调委婉,犹如天籁之音。 公孙袤策马而来,悠扬的音律使得公孙袤勒马停顿,倾听。穿过河边的林子里,雁儿坐在大石头上吹箫,似在诉说着心声。走来的公孙袤停下脚步,静静地站在不远处,没有打扰雁儿的雅兴。一曲终了,公孙袤击掌走过去。 公孙袤大赞:“太好听了,此曲只应天上有啊!” 雁儿含羞:“没臊,你偷听。” 公孙袤不承认:“我哪里偷听了,满山坡都箫音缭绕了。” 雁儿问:“喜欢吗?” 公孙袤如实回答:“当然。都听迷了。” 雁儿高兴:“那好,我以后经常吹给你听。” 公孙袤欢喜:“好啊,我就听一辈子。” 雁儿满面通红。 天高云淡,湫水湛蓝……湫水与山色在彤红的霞光里化作秋日的漫山红艳,片片金黄点缀在山坡。 灯下耳房里,雁儿在做一双男人的鞋,鞋底鞋面快要缝好了。 渐渐,雁儿的思想飘飞了,坐在那里愣神,不小心针扎了手,她猛地回过神来,把手指放在嘴里吮吸。 灯苗忽闪,雁儿的脸颊一片绯红。 在隔壁的大屋里,明惠把自己的担忧说给男人听:“我真担心咱雁儿又和朵儿一样痴心。” 李都尉惊讶:“她才十四岁,怎么就……” 明惠忧心:“我是做母亲的,我明白女儿的心。” 李都尉说:“袤儿有志向,他这些年来刻苦习武,为的就是从军。” 史明惠说:“这正是我担心的,这都已经秋凉了,一旦袤儿走了,雁儿咋办呢?” 可终归是要走了,离别成了永远。 树叶黄了,片片坠落。草地枯萎,阳光把草茎上的绒毛照得一片苍白。 湫水边,芦花洁白,随风摇曳。 公孙袤身背包袱与雁儿告别。 雁儿打开手里的包皮,是一双布鞋:“这是我赶着给你做的。” 公孙袤接住:“这好,你都有这手艺了,真不知对你说什么才好。” 雁儿眼含泪花背转身子:“那就别说了……” 公孙袤动情地:“雁儿,我是有千言万语要对你说的……” 雁儿转过身来:“我知道,我全都知道。” 公孙袤把鞋子塞进包袱,说:“可我实在是要走的……” 雁儿深情凝望:“我知道,这一天迟早会来的,只是你不要把我忘了就好……” 公孙袤眼神灼热,一把拉住雁儿的手:“我怎么会忘了你!等着我,等过几年打跑了匈奴我就一定回来。” 雁儿用热烈的目光望着。 “回去吧,你都送出这么远了,就到这里吧。” 雁儿站住了脚步。 公孙袤掷地有声:“等我回来!” 雁儿泪水夺眶而出:“我等着,你一定要回来。” 公孙袤心里很不好受,信誓旦旦保证:“雁儿,我一定会回来的,让这朝那的湫水作证!” 渐渐,两只相牵的手慢慢分离…… 雁儿目送公孙袤走远,身影渐渐模糊…… 自此一别,他的身影永远装在雁儿的脑海里了。心声告诉她,既然你我有缘相见,你是我梦中的守望。就算你去向远方,我也不会把你遗忘。每一天承受孤独的凄凉,只因你许下的诺言在回响。你我之间蝴蝶成双,爱就要到地老天荒。泪水蒙眼消遁了你的神伤,万世更迭终不悔爱的相望。天涯路远纠缠了多少沉夜绵长,人海茫茫唯有情是不变的沧桑。 雁儿转身跑向山岗,公孙袤渐行渐远的身影在她视线里已经变成了小黑点…… 从这以后,在雁儿的思绪中时常出现她与公孙袤在草地上奔跑,他给她戴上美丽的花环,引得蝴蝶翩翩飞舞。时常在河水边,那映照在水中的倩影又是那样的孤单。恍惚间出现他的身影,他们长久地凝望……一条无尽头的小路伸向远方,雁儿感到神伤。 山坡上,雁儿还在眺望…… 大路上,雁儿无精打采地往回走。有人给她打招呼,她也没有听见。 油灯下,雁儿凝神…… 第33章 巫师占卜 一座边塞城池,城门洞顶上写有“朔方”二字。城楼上执勤的士兵挺立,城门口行人悠然进出,一派安宁。 在此之前,李郁郅捎信给赵成纪大叔,说他已经不在长安了,目前在朔方统兵驻守。这消息在公孙袤临离开朝那前,赵大爹才告知了他。于是公孙袤长途跋涉,不论是徒步还乘坐驴车,沿子午岭往北,经昔日的秦直道一路坦途,然后在一个古渡口过了黄河,就进入朔方的地界了。 风尘仆仆而来,背着包袱的公孙袤走进城门。一经打听,公孙袤很容易找到了都尉府的位置,在门口经过执勤人员询问通报后,公孙袤被卫士带到了李郁郅面前。 李郁郅端详公孙袤:“好啊,几年不见,都长成大人了。” 公孙袤很是兴奋地:“郁郅哥,你现在已经是都尉了,能统兵打仗了。” 李郁郅笑着问:“咋,不像?” 公孙袤赶忙说:“像,咋能不像,是将军才好。” 李郁郅说:“那得有战功,像姬平阳将军一样,河南地一战,成就了名望,把握机会很重要。” 公孙袤胸一挺:“我将来也要成为姬将军那样的人。” 李郁郅说:“野心不小啊,行,那得好好努力。” 公孙袤立正:“小的遵命,都尉大人。” 两人哈哈大笑了。 公孙袤看着墙上悬挂的羊皮地图问:“这都画的什么呀,弯弯曲曲的?” 李郁郅指着图上说:“你看,这弯弯曲曲的就是长城,从高峻的阴山开始,这里本来就是一条天然屏障,长城通过这一带崇山峻岭时,只是在一些较为低矮的山岭以及平坦的川地上筑有长城,在陡峻的山峦上只是在岭颠或山麓筑有烽燧,以便瞻望和传递信息。同时在山谷口外修筑有大小不一的小城池,驻兵戍守,管领附近的烽隧。这些规模不大的小城,秦时称为‘戍’,我们大汉称做‘障’和‘塞’,都尉治所的面积较大些,才称做‘城’。” 公孙袤点头:“哟,这么复杂。” “这有什么复杂的。匈奴曾在此盘踞数年,一年前才收复归置朝廷管辖。不久,朝廷派遣校尉苏建率领十万人兴筑阴山南麓的长城,与原有的秦长城连起来,这样匈奴就无法再饮马黄河了。从而也连接了云中、雁门、代郡等关隘,互相配合,共同制敌。” 公孙袤问:“那过了阴山是不是就是匈奴的地界了?” 李郁郅点头:“是这样。眼下漠南大片的区域还被匈奴占据,先朝时期曾被蒙恬将军占领,相信要不了多久,整个漠南一定会属于大汉王朝。”李郁郅进一步说道,“朝廷正在募集十几万人口徙居朔方,同时由守卫边境的士卒屯田和内地移民实边,既是保证新置郡县有重兵驻守,以备随时应战,又是避免远途运输,就地解决军需口粮。” “这当兵还要开垦农田呀。” “对呀。”李郁郅指着羊皮图上的大片空白地带解释道,“这里是黄河冲积地带的大草原,朝廷就在这片一望无际的处女地进行开垦,因此,朔方郡一带出现了有史以来的大规模的农业垦殖。” 公孙袤又问:“那你李都尉能统领多少人马?” 李郁郅说道:“朔方守军不过几万人,但把屯田的百姓武装起来那可就有近十万人了。” 公孙袤感到意外:“才这么点兵力怎么与匈奴作战?” 李郁郅解释道:“朝廷的大军主要布防在在长安周边,这就好比一棵大树,中央军集群是树的主干,相形之下驻外边关的军队不过是枝干,‘以内驭外,强干弱枝’,目的就是为了防止军事哗变。中央军是羽林军,更精锐的是南军和北军,互不统辖,全有皇上统领。南军是精锐中的精锐,是朝廷的‘卫军’,北军负责拱卫长安城。” “原来是这样啊!”公孙袤又问:“那姬将军能调动驻守关隘的兵力吗?” 李郁郅回答道:“不行。姬平阳将军在有了战事或特殊情况下需要用兵时,必须得持有皇上的令牌,方能集中调动把守关隘的驻军,从而统一发号施令。” 公孙袤点头:“那如果敌人大规模进攻某一处,靠这些守军无论如何也是挡不住的。” “是这样。”李郁郅进一步又说道:“朝廷为防地方诸侯哗变,严格限制中央集群以外的军队人数,自古以来都是这样。其弱点也就在这里,不利于在边关迅速集结兵力与敌作战。也就是说,敌人压境或占领边关,只能等日后再去收复。” 公孙袤算是听清楚了:“看来所有的部队都是掌控在皇上手中。” 李郁郅说:“当然,你以为呢。” 既然从了军,那就得以军营为家,也就是从这一天开始,公孙袤的军旅生涯真正开始了。 无疑说军营的生活是单调的,白日里忙于军事训练,只有到了夜深人静的时候,听着别人的鼾声,一时睡不着,公孙袤难免会想起远方的雁儿。她的容貌,她的微笑,她的身姿,就像一幅幅活动的画面,在他脑海呈现,想想都觉得甜蜜,直到渐渐进入梦乡。 自公孙袤走后,雁儿虽说没有像当初的朵儿那样痴情,但时不时为消遣寂寞,她会去河边走走,也会站在那里远眺远方。特别是夕阳西下时分,朝那牧场沐浴在黄昏的俊美中,置身在绚丽的霞光里,雁儿会产生幻觉,仿佛看见公孙袤骑着马向她飞快驶来…… 时光在思念中流逝,冬又来,山野地大雪飘飘。雁儿想起去年的冬野,她和袤哥哥在雪地疯跑,跑累了,仰躺在雪地上望着阴沉的天空,看山鹰盘旋,鸣叫声凄厉……当春天到来的时候,野花在坡上绽放,蝴蝶纷飞,雁儿又信步来到湫水边,赏景、散心,掐一朵花端详,她的眼里充满凝神。 芳草依旧萋萋,坡上的羊儿静静地觅食,雁儿呆愣地望着远处没有尽头的车马道,那路上见不到人,她神情发蔫,无精打采地抬步往前走去。 湫水随风泛起波澜,岸边的芦苇摇曳。雁儿仰头看看湛蓝、高远的天,羡慕天上飞翔的云雀…… 夜晚清丽,在木屋的耳房里,油灯闪烁,雁儿托腮沉思。她不免又会想起曾经的山野地,记得她和公孙袤坐在草地上行走,她偷偷扭转身子打量他,谁知被他发觉了,她又迅速躲开了他飘来的目光。她感到心跳加快,赶忙用手轻轻安抚住胸口,少女的心在那一刻跳跃了。她仿佛听见公孙袤在呼唤着她的名字:“雁儿。”心生愉悦的她柔声回应着:“哎。”那个时候,望着雁儿羞红的脸庞,公孙袤无法抑制内心的冲动,一把攥住她的手,带她走过草地,跨过小溪,钻进坡上的山林里。雁儿问:“你要带我去哪里?”他不应,只管牵着她的手往林子深处走去。雁儿尽管内心有些不安,但她喜欢被他这样牵着。林地里,松树和柏树,虬根交错,也夹杂着杏树、青冈等,浓翠欲滴。岭上的花儿开得千娇百媚。走累了,雁儿靠在杏树上歇息。公孙袤展开双臂极力向上,像是要摸到树的缝隙里露出的天。一片片粉红的花朵从头顶落下,继而缤纷的花雨将雁儿包裹,俨如花中仙子。公孙袤看呆了,他情不自禁地冲天叫着:“雁儿——”,林涛阵阵。雁儿满面潮红,陶醉地应着:“哎——”,松鸣不绝。他们兴奋的声音在林木间穿梭,在石壁上回荡,鸟儿被惊飞了,渲染起一片啁啾。公孙袤兴奋地又叫着:“雁儿——”雁儿愉悦地依旧回应着:“哎——” 往日情景如梦如幻,沉浸在回忆中的雁儿脸上挂着甜甜的笑容…… 此刻,同一个夜色下,远方的公孙袤在朔方城楼上执勤。星空璀璨,公孙袤抬头仰望,渐渐夜空中幻化出雁儿娇美的面容…… 这时的关隘是安宁的,在那遥远的朝那牧场更是一片平静。无论是公孙袤还是李雁儿,他们不知道多日后随着一支匈奴骑兵的突然南下,这宁静的日子被打破,一件不可逆转的事情降临,这是他们无法料到的。 暮春的山地草原一片碧绿,各色野花芬芳、娇艳,多彩纷呈。雁儿喜欢这缤纷的世界,静谧里,她横一把筒箫,韵律悠悠,顿时山水间又多了一幅绝美的意境,人与自然交融,情与心灵贯通,如诗如画,如泣如诉。 有了兴致,雁儿在草地上伸展双臂,昂首向天,起舞,旋转。旋转中,随之天上的云彩、周边的山峦也在转动,天人合一。 然而,这安宁是暂时的,一场暴风雨正在遥远的漠北酝酿,乌云在聚集…… 朔风浩荡,一望无垠的漠北旷野在风中喧嚣。长空寥廓,蓝天下是匈奴龙城,一顶顶穹庐在草地上林立,青烟徐徐飘忽。空落落的草原上牛羊滚动,静寂中传出高亢的放歌,显得悠远深沉。 苍鹰展翅,草丛中的野兔在惊慌奔逃。马蹄如雷,一队匈奴骑士风驰电掣掠过,一些来不及躲避的草原鼠被马蹄践踏得血肉横飞。 就是这些鼠类眼下成了草原上的祸害,尤以高原鼠兔和田鼠最为严重。这些鼠类繁殖迅速,数量庞大,啃食草根,挖掘道洞,导致草场退化,沙化荒地面积越来越大,导致一些牧民不得进行长距离的迁徙,去寻找新的河流和草场。 是年,鼠害还没消停,接着又流行起了牛瘟疫,表现为不吃食,体温迅速升高,眼睛发红,鼻孔充血,唾液伴有气泡或血丝。这种病毒按两千年后的今天,动物医学叫烂肠瘟,是一种高度接触传染性疾病。可在古代时期,人们除了把病体隔离或掩埋外,对消除病根束手无策。唯一的办法就是仰仗天神,把最后的希望寄托在虔诚的叩拜中。萨满巫师就是直接能和天神通话的人,他们通过凡人谁也听不懂的特殊语言,把人们的期盼传递给那些掌握着生杀大权的各路神仙们,祈求神灵庇佑芸芸众生平安健康。这便有了匈奴人最为隆重的五月祭祀天神节,就是通过特定的仪式,运用神话了的舞蹈、符号和咒语,甚至伴有牺牲和血腥,从而达到与神灵的联系,给人们带来内在的平静乃至神灵赋予的力量。 在古代北方的诸多民族中,民众普遍信仰一个叫萨满的教派。它是一种原始的宗教文化,是被称为“巫”的起源,产生于母系社会的繁荣时期。主要表现为特有的祭祀文化,表达了人们对神灵、祖先的崇敬,乃至在祈求祷告中,心灵寄托了一种对美好生活的期盼与向往。 笃信萨满教的匈奴人不懂得自然界中出现的奇特现象,即使刮风下雨都认为是由神灵控制的。他们把一些变化莫测的东西加以主观认识,并进行信奉与崇拜。所以说,萨满教的出现正好满足了人们对未知事物的不解,迎合了人们的心理需求,又加之把世间存在的事物和不解的现象拟人化,认为各路神仙们栖居在高山峻岭或在天上,俯瞰大地,主宰着世间的一切万物。 鼠害、牛瘟横行,正是萨满大巫师大显身手的时候。 夜幕降临,山崖边观象台,匈奴萨满大巫师在做法、观天象,看星系。 ——星空一片浩渺,无边无际。 大巫师占卜,口中念念有词,掐指算,摇神铃,整个身子随之都在抖动。 ——繁星满天,有流星拖着长长的尾巴划过,掉落在远处的崇山峻岭间,隐隐有爆炸声响起。 大巫师一边观天象,一边占卜,最后得出一个不妙的结果:灾难就要降临。 这个时候,已经看出端倪的萨满大巫师“啊呀”了一声,掉头撒腿往王庭方向跑去。 此时在王庭的穹庐大帐里,大单于坐在火盆边呷酒,身边有年轻貌美的阏氏呼衍颛陪同,美酒美女,好生惬意。 桌几上,摆放着大块的肉,大单于手里举着一只人脑壳做的酒器,喝得酣畅淋漓。 大巫师一进大帐,魂不守舍地跪倒在大单于的脚下。 大单于呷一口酒,问道:“出了什么事,这么慌张?” 大巫师急忙抬头禀报:“大单于,不好了,灾祸就要降临了!” 大单于被巫师紧张的神态给镇住了,急忙放下脑壳酒器,手向前一伸催促道:“快快道来,究竟怎么回事?” 大巫师说:“启禀大单于,自草场泛青以来,臣夜夜观天象,近些日子发现天狼星逐渐变得黯淡无光。特别是今夜,飞星突然从上空划过,还伴有响动,这分明是凶兆,意味着将有一场不可预知的灾难降临草原。” 大单于惊惧:“这如何是好,怎么破解,快快说来。” 大巫师摇头叹息:“天意不可违,要想避灾躲祸只有乞求上天开恩。” 大单于着急:“就没有好的应对办法?” 大巫师肯定地说:“有,待五月祭天时除了按往年一样供奉八十一只羊和九头公牛外,一定要有一个来自汉地的花季少女陪祭。因为我观天象,是汉人得罪了天神,殃及到我匈奴,惟有用汉家年轻女子趋灾,才能把灾祸转嫁出去。” 呼衍颛大惊:“你这是要用活人祭天?” 大巫师凶神恶煞地:“得随天意,如果上天真要那样,那也是没办法的事。” 大单于似在沉吟,片刻后,他眼里冒出一股冷冷的光束,当即下令:“既然天意要这样,只能如此照办。传令下去,即刻发兵汉地!” 霎时,漠北草原上,雷暴般的马蹄掠过,匈奴军士打破一片宁静,冲进沉沉黑夜中。 第34章 少女被掠 虽说在此之前汉军收复了河套平原,但黄河大拐弯处以北地区仍旧控制在匈奴手中,这就是地理位置上的漠南。 漠南漠北这两个词,最早来源秦汉时期,大漠是指戈壁沙漠,戈壁属于荒漠的一种,表皮的泥土和沙子都被北风卷走,剩下的主要是砾石、岩石、碎石,粗砂,还有生命力顽强的骆驼草。 匈奴人五月祭天,要汉家少女陪祭,如果单单在边境地区劫掠几个少女,易如反掌。可按照萨满大巫师的旨意,越往内地越好,这对将来嫁祸、驱散瘟疫是最有效的。 就这样,一支轻骑兵突进了汉地深处。 这个暮春的午后,朝那牧场,无所事事的雁儿款步行走在松软的草地上。 一条孤零零的小路伸向极目的远方。 雁儿弯腰摘下一朵红花凝视,渐渐地,仿佛一个稚嫩的小女孩声音的耳边响起:“哥哥,你看花儿多漂亮!”往日情景再现:雁儿拿一朵粉红的花蕊拿在小手间端望,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那么有神,因喜爱脸上渐渐泛起了迷人的笑容。公孙袤手拿一个花环跑了过来说,“雁儿,来,我给你带上。” 短时间的追忆闪过,雁儿抬眼望去,山野空空荡荡,只有漫起的蝴蝶在芬芳中飞舞。她没有兴致去追逐,小小年纪的她多了一缕说不出来的惆怅。 有个空灵的声音再次响起:“哥,小孩子们说我要给你当媳妇,你将来会娶我吗?” 她听不到回应! 芳草碧绿,花儿灿烂。阵阵清风,枝枝婉柔,像害羞的少女,怀着淡淡的温情娇媚地倩笑,一簇簇,一层层,一团团,舒缓地将初夏的韵美展现得醉意朦胧……雾霭里一个女子的身影时隐时现,和着少女的浪漫,款款走来。雁儿吻一瓣清丽的馨香,她整个身心都沉浸在惬意的忘我境界中。 头戴花环,容颜娇丽,衣裙窸窣,雁儿娉娉婷婷地踏着曼妙的步履,在浓浓萌绿中翩然起舞。那飘逸的霓裳如同蝉翼轻盈无比,又好似画中仙子,广袖舒展,洒落漫天五彩缤纷的花蕊…… 舞累了,雁儿停下旋转的脚步,怔怔地又向远方了望。 视线里,一条车马大道延伸,空空荡荡,看不到行人,也没有滚动的车马,静默无声地消失在峡谷深处。 隐隐中,苍茫的天空、山野传来一阵阵低婉、凄然的歌声《静女》: 静女其姝,俟我于城隅。 爱而不见,搔首踟蹰。 …… 《静女》叙述的是青年男女幽会的过程,流露出男子对恋人性格温柔娴静、外表淑丽的赞美与喜爱,尽显年轻男女之间纯真美好的爱情,构思灵巧,人物形象生动,情趣盎然,充满密约的乐趣,对青年人恋爱心理的刻画得惟妙惟肖。 原野上,微风吹拂,满山满坡的野花开得耀眼,一朵、两朵,一丛、两丛,连成片,汇成海。雁儿醉心于花丛,慵懒地静卧在石板上,看蝴蝶翩然起舞。 静寂中,雁儿不知晓,在山的那边,有一些乌云飘了过来。 花丛中,她睡着了。 她在做梦,梦见弯曲的小路上,空寂中突然显现了公孙袤的身影。他向她飞奔,挥动着手,似在狂喊什么,显得那么焦虑。雁儿没意识到什么,只顾兴奋地迎了上去。无论她怎样努力地奔跑,就是到不了他的身边。在如雷般的马蹄声中,雁儿恍惚间觉得,马背上驰骋的英武之人就是她日思夜想的袤哥哥,那么英姿飒爽,威风凛凛…… 迷蒙中的雁儿从花丛中跃起,狂喊着冲下山坡,手中挥舞着一条彩带。 近了,近了,已经是眼前了……猛然顿醒,雁儿这才看清那些马背上疾驰而来的骑士不是她的袤哥哥,而是手里挚着弯月刀的胡人! “啊?”雁儿惊呆了。 雁儿转身逃离…… 匈奴的马蹄在飞驰…… 雁儿脚步在奔跑…… 陡然间,雁儿的双脚悬空,匈奴骑士拦腰将她掠上马背,飞驰而去。 马蹄声碎。 铁蹄残暴无情地踏碎了满地锦簇,草叶在骤起的劲风中悲鸣…… 一个个村庄,匈奴骑兵掠过…… 河边村镇,奔跑中有的村民倒在弯月刀下…… 到处是惊恐的喊叫声…… 大火在村落燃起,黑烟滚滚…… 村道上,有位妇人到在血泊中,一个男孩满手是血,悲痛地叫着:“妈妈……” 一位男子身上挂着伤痕,双拳紧握,面相苍穹在呐喊:“天哪……” 一个中年妇女头发凌乱地冲向村外,口里叫着:“我的女儿被胡人抢走了,这可怎么好啊……” 劫难过后的村落,暗夜里看不见灯火,隐隐传来女人的哭泣声。 还有狼的阵阵嗥叫…… 这个时候,远在千里之外的朔方,公孙袤握紧剑柄正在城楼上执勤。虽说还不知发生了什么,但他心里有了一种不祥的感觉,眼里隐含不安的神色,凝眉锁宇…… 此刻在朝那牧场营地,木板屋里,传出明惠凄然的哭声。 赵成纪蹲在屋外的廊檐下,紧握双拳。 朵儿急匆匆赶来。 赵成纪急忙站起:“朵儿,你来了,快去劝劝你娘。” 屋门撞开,明惠披头散发,疯了般地要往外扑:“雁儿,我要去找我的雁儿……” 倪裳从屋里跟出。 朵儿紧紧将明惠拦腰抱住:“娘,是我,朵儿。” 明惠泣声:“朵儿,你妹妹被胡人抢走了……” 朵儿问:“我爹呢,咋不见我爹呢?” 倪裳回应:“你爹带人追赶胡人去了。” 明惠身子发软倒了下去,朵儿极力托住娘的身子,扭头喊叫:“婶子,大爹,我娘晕过去了。” 倪裳赶忙上前伸手:“成纪,快,搭把手把夫人抬进屋里去。” 明惠昏厥不省人事。 此时的泾水边,李都尉和一群牧马人策马赶来,在水边勒住了缰绳。 空荡荡的河埠,原有的船只也消失了踪影。 咬紧牙关的李都尉绝望地呐喊:“雁儿,雁儿,我的女儿——” 绝望的声音在山谷间回旋,飘荡…… 天苍苍,野茫茫,天似穹庐,笼盖四野。空漠的草原上,胡风旋荡,一杆旗帜猎猎作响,和着一曲远古的游牧歌谣,马蹄隆隆滚过。 大肆劫掠的匈奴人凯旋而归。 匈奴龙城的王庭里,偌大的穹庐大帐内,灯火明亮。 不可一世的大单于狂妄自大:“哈哈,我大匈奴拥有最辽阔的疆域、最多的牛羊,整个天下都是我们的!” 臣子们附和: ——我们是主宰者,我们天下无敌! ——我们缺少金银财宝、粮食布匹了,就去找汉人要。 ——我们缺女人了,也去找汉人要,想要多少就有多少汉朝女人,哈哈……。 大单于狂笑,他的臣子们跟着大笑不止。 君臣跪地叩拜,然后直立其上身,双臂高举: ——感谢天神!天神保佑我匈奴! 帐外的一片开阔地,篝火映红了匈奴人的脸,胡笳、琵琶、胡笛、箜篌等乐器悠扬响起,女人们围着火堆唱歌跳舞,庆贺勇士们得胜归来,男人们大口吃肉喝酒。 ——这天下是属于我匈奴的! ——那些汉家女子长得真漂亮啊! ——汉家女人是我们的,我们就是要征服天下。 ——我们匈奴人的事业在马背上、在酒壶里、在女人的卧榻上。 众人狂笑。 有男人挑逗女人,尽情狂欢,更有把持不住的骑士扛起女人走向黑漆漆的草地深处,放浪翻滚。 此刻在后庭一顶低矮的穹庐里,酥油灯噼啪闪烁,被劫掠来的汉家女孩子们个个心惊胆战。有的被吓傻了,目光痴呆;有的低声哭泣,无助难耐;有的像待宰的羔羊,听天由命;也有刚烈的女子怒容满面,不想屈从命运的劫数。雁儿和众姐妹一样身子抖颤地蜷缩在穹庐一角不知所措,惶惶不可终日。 穹庐是古代游牧民族居住的毡帐,其所用材料就是由羊毛制成的毡,也叫毡房。从外观看总体呈圆形,有高有低,顶子像穹隆,故曰穹庐。它的等级区别,在于材料的质量、体积大小、以及所装饰的色彩不同。 漠北的夜晚一片安静。 穹庐外有守护的匈奴士兵把持,巡夜的军士列队走过。 在关押女子的穹庐地当间,摆了一些食品和水之类的,但几乎没人取用。有人甚至抱定去死的决心,暗暗做好了拼命的准备。待夜深了的时候,有两位汉家女子提出要解决内急,在守护士兵允诺的情况下走出户外,两个士兵紧紧跟上。 天上挂着一轮月牙,草地上洒满银辉。那两个汉家女子走到一处土坎下,解开裤腰带蹲下,并用眼神在交流着什么。 守护士兵在不远处监视着。 少顷,小解完的两位女子借机撒腿就跑,守护士兵高声喊叫着追撵了上去。 逃跑中的人影渐渐消失在远处。 几匹战马在奔驰,匈奴军士挥舞弯月刀冲进夜幕。 终究两位汉家女子被匈奴骑士截住,一位女子试图再次逃跑,军士手中的刀落下,一声惨叫。另一位女子惊恐地睁大了眼,跌坐在草地上,往后退缩。带兵的军士长从马背上跳下,解开衣袍,淫邪地扑了过去。 暗夜里传出女子撕心裂肺的叫声。 月亮不忍目睹,躲进了云层。 夜风下,草叶无言地摇曳。 穹庐的窗格内,被劫掠来的姑娘们惊恐地望着层层夜色,那远处传来的尖叫声进入了她们的耳膜,姑娘们在哭泣,更多地是胆怯、害怕,紧张地抱在一起,互相安慰。 雁儿站在窗前倾听。 那边草地上被蹂躏女子的哭喊声依旧在继续。 当那位匈奴军士长从汉家女身上爬起,满足地掖着战袍时,其余的几位军士从马背跳下,疯狂地扑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当匈奴士兵们疲惫地躺在草地上休息,那个被玷污的女子披头散发,衣衫凌乱,悄悄从地上翻身而起,绕过小山包,开始拼命奔跑,并不时回头张望一眼,看有没人追上来。 到底还是被发现了,匈奴军士再次跃上了战马,马蹄声碎。 呼啸的箭羽从拉满的弓下飞出,可怜那女子留给世间的只有凄然的最后一声惨叫,一头栽倒,再也没有起来…… 夜渐渐深了,穹庐内被旅途折磨的姑娘们终抵不住袭来的困倦,倚在毡裙睡着了。 雁儿没有睡,大睁着眼睛,不知在想些什么。她仰望黑漆漆的穹顶,从透气孔中看见了天上的星星。 此时没有休息的还有那些巫师们,在龙城悬崖边的观象台上,萨满大巫师观察星空,念叨着听不懂的语句,似乎在和天神诉说着什么。在他身后几个小巫师在往石头供桌上摆放贡品,并配合大巫师做着应有的事。 待一切仪式结束,巫师们这才舒了口气。 大巫师重重地点了点头说:“好兆头,只待五月祭天时。” 小巫们附和:“这是天意,天神该显灵了。” 长夜过去,清早的草地上被劫掠来的汉家女们站成一溜,她们满面疲倦,双眼沾满血丝。 在小巫们的簇拥下,萨满大巫师煞有介事地拜天神、做法事,嘴里不知嘟噜些什么。 汉家女们不知究竟,内心忐忑不安。 当大巫师鹰一样的眼睛从战战兢兢的汉家女子们面前仔细审视过后,他的目光最终落在了雁儿身上。端详片刻,大巫师合上眼帘,两手相合于胸前,掌心相对,十指并拢,口中念念有词。 雁儿胆怯,她分明感到大巫师那双黄褐色的眼睛里藏着杀气,异常恐惧。 良久,大巫师颔首,然后摇着神铃昂首阔步离去。 小巫们呼啦围上去,将雁儿高高架起,就像抬着一件神器,快速去了后庭。 女子们惊恐万分。 这些女子们被分开关押在两个穹庐内,有专人看管,以备大巫师祭随时挑选。主祭的只有一人,那就是李雁儿,另外还有两个陪祭的。其余的几个姑娘们则被赏赐给那些作战有功的将领们,从而成为他们的女人。 被挑选出来的三个姑娘们不知道她们是用来祭天的,有个稍微年龄大一点的还认为匈奴抢她们来就是要给匈奴男人来生娃娃的。 雁儿被大巫师钦定为主祭,她单独住在一顶偏帐里,陪同她的还有两个服侍的女奴仆。雁儿自进入这偏帐后,不吃不喝,这让守在门口的那两个奴仆不知如何是好。 漠北的夜晚还是很清冷的,加之惊吓和几天没有进食,雁儿已经很虚弱。悬起的油灯噼啪作响,但雁儿顽强地挺立,独自站在窗前,望着星月下的茫茫漠野发呆。 透过窗格,巡夜的匈奴兵不时列队走过。隐约有女人凄厉、绝望的尖叫声飘忽,转而被沉沉夜色彻底吞噬。 奴仆们怯生生地催促雁儿:“天不早了,你该休息了。” 雁儿站在窗前无动于衷。 偏帐外看守的几个护卫耐不住夜晚的清冷,来回走动,不停地搓手。 帐内下人们在地当间用牛粪点燃了火盆,就这雁儿还是感到不暖和,身子止不住微微颤栗。 奴仆们悄悄议论: ——她在那站了好几个时辰了。 ——是啊,她从昨天到今天只喝了几口水。 终于,虚脱中的雁儿腿脚麻木,头晕目眩,身子晃了几下,软软地瘫倒在地。 奴仆们惊呼。 一个护卫掀开帐篷门帘往里探视。 一女奴说:“快去禀报呼衍阏氏……” 呼衍颛虽说不是单于的大阏氏,但实际上后庭的大权都控制在她手里。 要不了多会,一个年岁大的长胡子王汉医急匆匆走进。 雁儿躺在卧榻上死气沉沉。 奴仆们双手祷告:“她可千万不敢有事啊!” 这位姓王的汉医医术高明,在草原上深得匈奴人的爱戴,都说他是天神派来的使者,拯救芸芸苍生。王汉医给雁儿把脉,稍后,王汉医说:“这女子并无大碍,就是连日惊吓,再加上没有吃东西,虚脱了,只要补充营养就没事了。”接着王汉医起身,告诉陪同来的女巫师说,“我去调制一副汤药给她补补,但你们要设法让她吃东西,不然没用的。” 一女奴说:“我去端些羊肉来。” 王汉医制止道:“现在不能吃,先给她灌些牛奶就行。”王汉医轻微叹息,下意识地捋一把自己的胡须,出了偏帐。 过了许久,当王汉医再次出现在雁儿居住的偏帐时,手里端了一罐煎好的汤药。他让雁儿服用,可雁儿不语,闭着眼不搭理任何人。王汉医说,“你不能拿生命当儿戏,人的生命是珍贵的。”雁儿说,“别指望我给匈奴男人当女人,我的心早有人了,你们匈奴人就死了这条心吧!”王汉医说,“你听谁说要你给匈奴男人当女人?”雁儿说,“不然呢,不然把我们众多姐妹们劫掠来干什么?我们又不是三岁孩子,骗谁呢。”她甚至还说,“等着吧,我公孙袤哥哥已经从军去了,有一天他一定会带兵把你们这些可恶的胡人消灭掉。”王汉医趁机劝说,“那你得把药喝了,好好吃饭,只有保住了性命,才能等你哥哥来救你回去呀!” 到底还是十几岁的孩子,王汉医的话让她听了觉得有几分道理,遂开口道:“拿吃的来。” 一听这话,知道他不寻死了,王汉医和那些奴仆们都长长松了口气。 天渐渐亮了,晨光洒满空旷的草原,露珠晶莹。 缕缕青烟在晨风里徐徐飘忽。 外面的光线从偏帐的穹庐顶端射进。 帐外一阵嘈杂的说话声。 雁儿睁开了眼睛,感到光线刺眼,她用手遮挡。慢慢看清自己是躺在皮毛卧榻上,她一惊,倏地坐起,掀开皮裘的一角,发现昨夜的衣裳还穿在身上,这才略感放心。 在皮裘里,雁儿又活动了几下腿脚,倒也没觉出身子有异样的感觉或不适,舒了口气,又躺下了。 皮裘里很温暖,雁儿一时不想起来。从穹庐的顶端看见了天上的白云,她在想,如果自己变成一只小鸟,能从这里飞出去,该多好。 奴仆们在向外张望。 雁儿问:“你们在看什么?” 奴仆们神色紧张,吞吞吐吐:“哦,没什么。你醒了,这一觉睡得很长。” 雁儿急了:“快说,怎么了?” 一奴仆遮遮掩掩:“什么也没有……” 雁儿坐起身子:“说,是不是那些姐妹们出了事?” 另一奴仆说:“一个汉家女在昨天夜里被一个将领给强行占有后,半夜割腕自杀了。” 雁儿惊呆了:“啊!”她脸色瞬间煞白,神智顿时变得混沌无常,连眼球都不会转动了。 奴仆们吓坏了,齐刷刷跪下来:“你千万要想开些,你想不开了,我们也活不了。” 少倾,雁儿冷漠地告诉奴仆们:“如果有人也要那样逼我,就顾不上许多了,我不会为了活着而遭受玷污。” 奴仆们战战兢兢。 雁儿又问:“你们到底想把我怎样?” 没人回应她的问话。 第35章 承受之痛 雁儿被劫掠,突遭横祸让她的家人难以承受这痛。 木屋廊檐边,朵儿在炉前煎中药。 李都尉从屋里走出。 朵儿问:“爹,娘这会好些了吗?” 李都尉说:“她睡着了。” 朵儿略感放心:“也好,能睡着就安稳了。等药煎好了,我再叫醒。” 李都尉神情凝重,扼腕长叹。他没想到匈奴的骑兵会闪电般地突袭牧场,劫了人就跑,丝毫没有恋战的倾向。这些轻骑兵从北到南,基本没有进入城镇,个别地方倒是袭击了村庄,但目的非常明确,就是劫掠十几岁的少女,得手后马上撤离,从不逗留。这种现象在过去是从来没有过的,意味如何?他揣摩不出个究竟。 到夜晚的时候,外出打探消息的赵成纪回来了。他在给李都尉汇报完情况后,走进马厩旁的窑洞里,倪裳和朵儿在那里等候。 朵儿急忙站起:“大爹,你回来了。” 倪裳问道:“有消息吗?” 赵成纪说:“初步了解到,此次遭劫难的不是咱雁儿一个,沿途的村庄也有个别女孩子被劫走,都是些十几岁的小姑娘。看来胡人此次突然袭击,重点是冲女娃娃来的。” 倪裳不解:“听说这次粮食被抢的不多,他们抢女娃娃是要干什么?” 朵儿紧张地攥紧拳头,着急地望着赵大爹也想知道这是为什么? 赵成纪也不知道,在摇头。 倪裳皱眉:“这么看来雁儿怕是被掠到漠北去了?” 赵成纪微微点头:“怕是这样。” “天哪!”朵儿一听叫出了声。 “李都尉知道吗?”倪裳问。 “我已经报告给他了。”赵成纪叹口气说道,“唉,这数十年来,被胡人劫掠的女人不计其数啊!可这次他们专挑年纪小的,到底想干什么?” 朵儿眼里含着怒火:“这些天杀的胡人,该死!” 倪裳接话:“是该诅咒。咱们应当告知李郁郅和公孙袤他们,特别是公孙袤,雁儿长大后是要嫁给他的。” 赵成纪摆手:“不可乱来。消息不能传出去,依公孙袤的性格,他会单枪匹马杀进漠北的。”他顿了下又说,“既然朝廷已经开始有剿灭胡人的行动了,相信将来还会有大动作,到那时……” 朵儿说:“那得多久,咱们雁儿能等得住吗?” 赵成纪制止了,说:“这也是李都尉的意思,一切都要以朝廷的大局为重。” 朵儿焦虑:“我娘还躺着呢,我真害怕……” 赵成纪宽慰说:“不碍事,我了解夫人,她很快就会挺起来的。” 正如赵成纪说的那样,躺了数日,明惠总算强撑起来了。她走出木屋,来到栅栏边望着远处的山峦。 朵儿在廊檐下煎药。 过了会,朵儿走过来对明惠说:“娘,回屋吧,你身子弱,经不得风。” 明惠凄然一笑说:“没那么金贵,就是虚了些。好,听你的,咱们进屋。” 待回到屋里,明惠坐下,朵儿从药罐里把汤汁滗出来,端了进来。 朵儿说:“娘,药好了。” 明惠说:“放那儿吧。我没事,不用再煎药了。” 朵儿说:“大夫说了,还要再调理。” 明惠说:“朵儿,明天你就回去吧,家里还有两个孩子呢。” 朵儿说:“娘,不碍事,我多陪陪娘。” 明惠说:“回吧,娘没事了。” 看到娘缓过来没事了,朵儿也放心不下家里的两个女儿,听了娘的话,是该回去了。到了次日,明惠送朵儿沿小路上走来,朵儿的肩膀上挂着一只包袱,那是当娘的为孩子们缝制的衣裳。 在路上,朵儿对明惠说:“当初我还数落袤儿,说他不顾雁儿的感受,执意要去从军,现在看来是我错了。甚至我还拖李郁郅的后退,如果早点灭了胡人,妹妹也不至于被抢了去。” “你没错,大凡女人都想过安稳的日子,这很正常。哎,不说这些了,朵儿,你走吧,还有那么远的山路要赶,娘就送你到这里。” 朵儿说:“娘,你得照顾好自己。” 明惠说:“去吧,我会照顾好自己的。等会你爹从马场要回来了,他准备陪我一些日子。其实我什么事都没有,就是想起雁儿心里难受……” 朵儿挽住明惠的臂弯:“娘……” 明惠拍拍朵儿的手背说:“等天再暖和一些,我让你赵大爹赶车送我过去看你们,我有好些日子不见孙女们了。” 朵儿不舍:“行,我等着。娘,我走了。” 明惠摆手:“去吧,都要好好的。” 朵儿眼里噙满泪水,告别娘,一步三回头往前走去。 看朵儿走远,明惠沿着湫水边信步闲逛,一想到雁儿就是这湫水边出生的,她顿又心生难过,眼前渐渐幻化出女儿灿烂的笑容…… 过了会,是阵阵马蹄声将明惠从凝神中唤回,她转身望去,见马背上的人是自家男人,英姿飒爽,精神抖擞。 李都尉在山里惦记自己的女人,风尘仆仆赶回来,远远就看见站在湫水边愣神的明惠,他扬起手里的皮鞭,大声喊着:“明惠!” 明惠脸上露出久违的笑意。 李都尉在明惠跟前勒住缰绳。 明惠仰头望着。 李都尉从马背跳下来:“你这身子刚好些怎么就站在这清风里,湫水边风大……” 明惠微微一笑道:“没事,没那么娇气。朵儿回去了,我送完了她在这站会,散散心。” 李都尉松开缰绳,打量妻子:“行,看来气色好多了。” 明惠挽住男人的臂弯:“伤心归伤心,我垮下去你又该咋办呢?” 李都尉端详脸色苍白的明惠:“这样想就对了,你还有我。” 明惠说:“这些天我想了好多,也想起当年崆峒山的黄方士曾没有说破的谶语,难道这就应验在咱们雁儿身上了?” 李都尉叹口气:“天地间的诸多事一时难以看透,往往等事情发生了才知晓‘究竟’是什么。我记得他说过咱们雁儿应是大富大贵的,却又说有些磨难,看来就是应验在当下了。” “黄方士当时把一块雕有灵鹿祥云的玉佩给了雁儿,还说等她出嫁时由我亲结其缡,换了那旧的丝绳,谁知……”说着话,明惠又伤心起来。 李都尉揽住明惠的肩膀安慰:“我曾问过黄方士,说小女有性命之忧吗?他说不会。既然这样,那说明咱女儿是安全的。” 明惠泣声道:“当初一定是黄方士给雁儿相面看出了一些不寻常,故把玉佩给了雁儿。现在想来他没说出口的话语里不知掩藏着什么,那‘倘若’二字背后的事情怕是待应验了才能知晓其中的隐语。这可能就是天机不可泄露吧。” 李都尉把目光投向远方:“这盘踞北方的胡人早就成了朝廷的心腹大患,想当年,前朝始皇帝曾让皇宫占卜大师测卦,得知将来亡秦的只有北方匈奴。当灭六国后,刚一平定天下的秦皇就派蒙恬率三十万大军北击匈奴,收复黄河以南地区,接着又渡过黄河,占据阴山,迫使匈奴撤往更远的漠北。可谁知后来胡人借楚汉争雄,趁机又占领了漠南甚至黄河南岸一带。虽说朝廷收复了河南地,但匈奴还盘踞在漠南。” 明惠说:“朝廷何时出兵剿灭胡人呢?” “谈何容易。”接着李都尉向明惠讲述过去的以往,“当年蒙恬根据‘用险制塞’以城墙来制骑兵的战术,调动几十万军队和百姓筑长城,把战国时秦、赵、燕三国北边的防护城墙连接起来,并重新加以整修和加固。建起了西起临洮东至辽东的万里长城,并从九原郡直达甘泉宫,截断山脉,填塞深谷,修筑了几千里的秦直道,有力防范了胡人铁骑的入侵。可是大秦灭亡了,蒙恬自杀,他苦心经营多年的北部边防顷刻间瓦解,戍边士卒四处逃散,胡人趁机南下,兵不血刃,轻而易举地重新夺取了黄河以南的河套之地。现如今胡人‘南下而牧马,弯弓而报怨’,想来就来。” 明惠说:“难道就让胡人永远横行下去不成?” 李都尉说:“不,不会这样。当今皇上雄才大略,下定了要与胡人决战到底的决心。前不久郁郅他们出征虽说收复了一些地方,但里消除朝廷隐患还为时尚早。相信要不了多久,朝廷一定会再次出征的。”李都尉说着,不由又想起了当年他马背驰骋、浴血疆场的情景,绵延的山峰,蜿蜒的长城,将士们沿着笔直宽畅的秦直道奋勇向前。马蹄声碎,狼烟四起。村庄被胡人铁蹄践踏,百姓遭殃。战旗坠落,胡人骑兵挥戈纵横,黄河泛着血一样的波光…… 此时明惠依偎在男人宽厚的胸怀里悲戚:“我难以承受之痛啊,我的雁儿……” 身为军人,一度在疆场上浴血奋战的李都尉面对妻子的哭泣都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了,唯有咬紧牙关,揽她入怀,以示男人的胸膛是她永远的依靠。 第36章 五月祭天 漠北草原,永远那么坦荡,无边无际。极目处有低矮的丘陵,像浪一样高低起伏。天气晴好时,雁儿在奴仆们的跟随下,慢慢行走在草地上。作为匈奴的龙城,这里就是王庭的统治中心,大小不一的各种穹庐林立,烟气缭绕,很是壮观。作为游牧民族,匈奴有夏季和冬季牧场,他们依水而居,迁徙到那里,那里就会建起新的龙城。 雁儿驻足远眺,视线投向远处的山峦,狼居胥山隐隐约约。 一条图勒河静静流淌。 数十步开外,跃马奔腾的匈奴骑兵飞驰而过。 高空湛蓝如碧,那从南往北回归的大雁鸣叫着,从头顶飞过。这雁叫声声让她感到心凉,那大雁飞来的地方就是家乡吗? 一阵马蹄声响起,匈奴大王子莫都骑马过来,看见了雁儿,不由勒马停顿了下来。奴仆们赶忙给莫都跪下,雁儿却直愣愣站在原地不动。莫都瞅了雁儿几眼,又毫无表情地策马和随从们往远处去了。 奴仆们这才站起身,其中一个对雁儿说:“他是大王子,将来是承袭单于大位的人。” 雁儿一脸冷漠,抬脚往回走。 待回到后庭的偏帐内,雁儿又站在窗格前向外远眺凝视。视线里的草原上依旧是飞驰而过的匈奴骑士,然后又是死一样的沉寂。 女奴甲端饭食走进,女奴乙帮着在桌几上摆好,去催雁儿。 “吃饭吧。”奴仆说。 雁儿没有动弹。 女奴乙:“这些日子你都没怎么好好吃饭,人会受不了的。” 女奴甲:“是啊,眼见你消瘦了下去。” 雁儿没好气地回一句:“死了省心。” 身居后庭,这里是女人们的天地。单于的大阏氏也住在这里,她是莫都王子的亲生母亲。匈奴人称自己的妻子为阏氏,这一称谓因了丈夫的地位不同,所赋予的意思也就自然地有了差别。单于作为匈奴最高统帅,他的大阏氏就相当于皇后,其他的阏氏类似于王妃。还有那些王爷和将领们的阏氏也就有了相对应的含义,至于普通老百姓的阏氏就只能是老婆这个最基本的概念了。 大阏氏虽说给单于生过几个孩子,但存活下来的只有莫都一个。莫都今年十六岁,他每天都会过来看望母亲。但凡是匈奴人的后代,从小就是在马背上长大,纵马驰骋这是莫都王子最热衷干的事,拉弓、射猎、舞刀,都是必须要掌握的技能,因为他们生来就是要上战场的。莫都没去过汉地,只听说过那里的人是不住穹庐的,要么是石头或黄土夯筑的茅草房,要么就是窑洞,至于长安城里高大耸立的宫殿他想象不出是何等的模样。倒是汉人他见过不少,譬如王汉医就是从黄河以南过来的,还有抢来的众多年轻女人,他们的长相和匈奴区别不是很大,至多棱角分明些,不像匈奴人鼻子和脸盘扁平一些。今天在草原上第一次见到汉家女子雁儿,他被她的样貌给震撼了,这世上竟然有如此标致的女子,怕是只有神仙的女儿才长成这样吧。也就是从这一刻起,他小小年纪的心灵似乎突然间被打开了,满脑子都是汉家女楚楚动人的模样。 傍晚时候莫都骑马过来看望母亲,在路过后庭边缘处的偏帐区域时,他再次见到了那个冷漠的面容,她就站在小穹庐里面的窗前向外观望。尽管是一晃而过,但至少他和她的目光有了短暂的对视。走过了,他居然不由自主地在马背上扭身又有了回眸一望,谁知那窗格前的身影不见了。他本能地拽了下缰绳,马儿停下了步子。跟在后面的贴身护卫兰诺赶前一步问道:“王子殿下,你这是要……”莫都似乎有些不甘,目光再一次往那顶穹庐望去,的确她不在那里了。兰诺已经明白了王子的意思,但他只能装作不知,轻声说了句:“王子,看西天的晚霞多灿烂。”莫都也抬头看了一眼,应付道:“是啊,是挺美。今天就到这里吧,我该去探望母亲了。”兰诺听了立即对另外几个护卫说:“今天没什么事了,都散开了,回去吧。”不待兰诺吩咐完,莫都一抖缰绳,马儿一声嘶鸣奔腾而去。兰诺一看急忙跟上,其他护卫们策马沿来路返回。 到了大阏氏的穹庐前,莫都从马背下来,把缰绳甩给兰诺,然后径直往前走进大帐。这边兰诺和往常一样,调转马头,两匹马一前一后渐渐消失在林立的穹庐深处。 帐内,莫都单膝跪地向母亲问好:“孩儿给母亲请安。” 大阏氏在神龛前祈祷完,缓缓回转了身子。从面容上看,大阏氏的年纪不过四十岁左右,并不显老,但略有些偏瘦,最明显的就是她的额头有一缕淡淡的愁容,这恰恰反映出她不便言说的种种忧心。 她问儿子:“今天去哪了?” 莫都如实道来:“禀告母亲,今天和兰诺他们到林地里去射猎,运气不好,一个野物也没打着。” 大阏氏说:“坐吧。” 待莫都落座,大阏氏又问:“听说前些天军士们到汉地掠了一些小姑娘来?” 莫都说:“是的,我刚还看到住在偏帐里的一个汉家女,那女子看起来比我还小。” 大阏氏叹息一声:“唉!” 莫都坐直了身子,问母亲:“外面都在传,说萨满大巫师要在五月祭天时用汉人小姑娘祭祀,真会这样吗?” 大阏氏先是摇头又点头:“不可能吧。这是作孽呀。”又教育儿子,“将来等你继承了大单于之位,绝不能干这般残忍之事。” 莫都说:“那如果这是天意呢?” 大阏氏态度很坚决:“那也不能!将来,将来,……你父亲身边那个呼衍颛盯着呢,将来怕是……” 莫都咬牙很是愤愤然:“不要也罢,哪个稀罕!” 大阏氏摇头:“你以为这样就能保全自己吗?权利的争斗从来都不是和风细雨,只要不是血雨腥风就已经是最好的了。”大阏氏顿了下又说,“你父王现在身体还很健朗,禅位之事还很久远。但你时刻要谨慎小心,万不可有把柄落在呼衍颛手里,那女人为了自己的儿子什么事都干得出来。” 莫都冷冷地哼了一声说:“正因为这样,所以我除了晚上睡觉,其余时间全在草原上,要么闲逛,要么去山林里打猎,离龙城远远的。” 大阏氏叹息:“唉,难哪!” 沉沉夜色,草原一片宁静。 那边的偏帐内,雁儿蹲坐在帐裙边,头埋在膝盖上没有声息。 两个奴仆不知所措呆呆望着。 后来雁儿困倦了,倒在卧榻上睡着了。或许只有到了睡梦中她才能回到亲人身边,随梦境越过千山万水,去看看美丽的朝那牧场。她的确在梦幻中和公孙袤在草地上捉蝴蝶,郎朗笑声在空旷里回荡。忽然,一匹狼出现了,雁儿惊恐地喊叫:“哥哥,狼,袤哥哥,狼来了,救我……”。野地里突然间就只剩下雁儿一个人了,狼张着血口扑了过来,绝望中雁儿大喊一声:“救命……” 从梦中惊醒过来,雁儿一脸恐惧。 偏帐内的酥油灯啪啪作响。 雁儿直勾勾地望着穹顶发愣。 雁儿的脸上挂着两行泪痕…… 晨光渐渐从东边的地平线上升腾,和风轻柔,早起的鸟雀在草地上叽喳跳跃。执勤的匈奴军士手持弯月刀在草地上走动,不远处有一队巡逻的骑士奔驰而过…… 偏帐外,女巫师走过来吩咐看护雁儿的一个奴仆:“萨满大巫师发话,从今日起,给汉家女不得吃肉食,为了维持生命,仅给她喝少量的牛奶和水。” 奴仆不解,望着女巫师。 女巫说:“这样做是为了净腹,五月祭天就要到了,所有的活物祭祀品都要洁净。” 奴仆恍然明白,军士们掠这汉家女来终究是要干什么用了,瞬间惊得长大了嘴。 女巫又恶狠狠叮咛一句:“不得说给她听。” 看女巫师走远了,帐内的另一个奴仆也走了出来。 ——我都听见了,原来是这样啊! ——是啊,原先大家猜测这汉家女是给大单于当阏氏的,看来是要用她祭天神哪! ——用活人祭天,太可怕了。 ——这是天意,没人阻挡得了。 穹庐里一片安静,雁儿虚弱地躺在卧榻上。 两个女奴怔怔地望着雁儿,眼里充满了同情。 几天后的一个早晨,帐外的草地上还有露水,草叶在微风里摇曳,泛起一片白光。就在这时,一身华贵的呼衍颛阏氏在下人的簇拥下走向雁儿的偏帐。 呼衍颛问:“那个汉家女怎么样?” 随从侍女回答道:“还行,每天喝些牛奶,身子还算健朗。” 呼衍颛满意:“她没有倒下就好,快有结果了。” 这会的雁儿已经起来站在窗格前向外观望,她看到了前呼后拥的呼衍颛,只是还不知这女人是干什么的。听见帐外有人禀报“呼衍阏氏到”,奴仆们跪倒迎接,而雁儿站在那里无动于衷。 雍容华贵的呼衍颛进入,雁儿冷冷看一眼,依旧把头扭向窗外。 随从侍女阿夏呵斥雁儿:“见阏氏为何不跪?” 雁儿冷笑。 呼衍颛吩咐阿夏:“给汉家女沐浴,等太阳升起,湖边的祭祀仪式就要开始了。” 阿夏指挥其他奴仆们从帐外抬进木桶,热水被倒进桶内。 女巫念念有词,过后先是把诸多花瓣撒进,泡制圣水,随后点缀一些草叶,最后抓一把黄土,用手搅匀。在所有的程序完结后,女巫把目光望向呼衍颛。 呼衍颛点头:“好了,开始吧。” 女巫走向雁儿。 呼衍颛看一眼出了偏帐,阿夏跟随走出。 帐外,呼衍颛神情冷漠地站在离穹庐不远处,帐内的声音清晰地传出来。 雁儿紧张的声音:你们要干什么? 女巫的声音:就是给你洗浴呀,还能干什么。 雁儿的声音:洗浴后要我给你们匈奴人当老婆? 女巫的声音:你想多了,怎么会。 雁儿的声音:你们别撕扯我的衣服,滚开…… 呼衍颛在帐外听得哑然失笑:“到底还是孩子。” 阿夏也在笑:“她想美事呢。” 过了会,偏帐里,雁儿冷冷地望着女巫说:“你们非要逼迫我给你们匈奴男人做老婆,我就去死。” 女巫发笑:“怎么可能,你放心,不会的,到时你就知道了。” 雁儿动手宽衣:“也好,我自己来,临死前把自己身子洗干净了好上路。” 女巫与服侍雁儿的奴仆们交换了一下眼神,走出了偏帐。 出了偏帐的女巫走到呼衍颛跟前。 呼衍颛问:“给她开始沐浴了?” 女巫说:“禀告阏氏,开始了。这汉家女皮肤可真好,细腻得就像白玉一样,光洁无暇。她以为给她洗干净了要她嫁男人呢,嚷着要去死。” 呼衍颛说:“在咱们这里再细腻的皮肤要不了多久也会被风沙吹粗糙了。你在这候着,我去湖边了,祭祀已经开始了。等会等她洗好了,时间也就差不多了。” 女巫回应:“是,阏氏。” 在下人的簇拥下,呼衍颛往湖边祭祀台走去。 就在呼衍颛走后不一会,莫都大王子和兰诺从偏帐外不远处步行走过。因今天是祭祀日,所有的响动都停止,也没有骑士飞驰,草原上一片安静。 路过了,莫都扭头往偏帐那边看。 兰诺问:“大王子,还真拿活人祭祀?” 莫都不言语往前走去。 兰诺走过了还在回头。 此时的湖边,水面上光团反射,耀眼,芦苇泛青。岸边的祭台上,摆满了各种供奉品,牛头、羊只、活鸡,琳琅满目。 萨满大巫师正在做法。 草地上,男女老幼,跪满了虔诚的匈奴人。大巫师摇着法器,念念有词。一年一度盛大的祭天仪式正在进行。 祭祀从天不亮就开始,主要由巫师们按规定的步骤进行必要的操作,到后半部分包括子民、王爷、以及大单于、阏氏们陆续到场。此次因有祭天女,所以这个环节放在了最后。 此刻,在后庭的偏帐内,雁儿坐在冒着热气的木桶内洗浴,裸露的手臂搭在桶沿,白净、细腻。 女奴在边上服侍。 雁儿闭着眼睛,热气缭绕。温热的水中,花香扑鼻,腾腾热气中,身子虚弱的雁儿睡着了。 奴仆甲说:“她可真行,居然能睡着。” 奴仆乙说:“这几天她就没好好睡觉,只喝些牛奶,能挺下来真不简单。” 一女巫发话道:“时间差不多了,该让她出浴了。” 奴仆甲走上前轻唤:“喂,你醒醒,醒醒。” 雁儿睁开了眼睛:“多好,真希望时光能停止转动,太阳不要落下去,月亮不要升起来,就这样一觉睡过去,永远不再醒来,该多好。” 女奴仆们在笑。 雁儿从水中站起,带起的水花晶莹剔透,洁白的脊背挂满水珠。 偏帐外,等候中的女巫师在地上来回走动。 四个魁梧的匈奴青年男子走了过来。 一青年问:“怎么样,时辰差不多了。” 女巫师回应:“好了,正在给她打扮。” 偏帐里的雁儿着一身崭新的汉族服饰,虽谈不上华贵,但对比穿袍服的匈奴人来说已经很漂亮了,就是她的脸色很苍白。 奴仆甲说:“你咋出这么多汗?” 雁儿不语,身子发软。 奴仆乙赶忙托住:“她这是冒虚汗。几天不让吃饭,就喝点牛奶,再强壮的人也撑不住的。” 奴仆们在心里叹息:唉! 一女巫往雁儿脸颊施上一层淡淡的胭脂,顿时整个人变得分外光彩夺目。 沐浴后的雁儿有些饥饿,问:“我能喝口牛奶吗?” 一女巫拒绝:“不能。巫师吩咐了,今天连牛奶也不能喝。” 女奴甲端过一碗水:“你喝点水吧。” 雁儿接过,一口气喝完。 待雁儿从帐内走出,尽管她很虚脱,但略施了胭脂的她依旧艳丽无比,让人看了惊呆! 另一个女巫师惊叹道:“她可真美啊!” 等候在一边的四个匈奴男子眼睛发亮。 女巫师发话:“走吧,时辰到了。” 四个男子拥上,将雁儿腾空架起,走向湖边。 湖边祭祀台,萨满大巫师把一碗清水泼向空中,点点水珠落在阳光的照射下 ,晶莹剔透,落向人群。 匈奴人仰天迎接漫天落下的圣水。 大巫师挥动拂尘,四个男子将雁儿架向高耸的祭台。 人群里微微有些躁动。 雁儿像贡品样端坐在高高的祭台上,下边跪着四个陪祭女。 大单于盘腿坐在蒲团上。左边是大阏氏和太子莫都,右边是呼衍颛阏氏与小王子,左贤王和右贤王以及诸位大臣分列两边。 大单于目光犀利地望着雁儿,眼神多了欣赏。 大阏氏合着双眼,做祷告状,面无表情。 呼衍颛看雁儿一眼,又微微侧脸看大单于,她已经看出天下所有男人见了漂亮女人目光都是一样的,除了欣赏,更多地是充满了占有的欲望。老百姓是这样,贵为单于的孪鞮也是如此,所以说无论单于还是那些王爷们,他们的后庭从不缺少女人。 十六岁的太子莫都神情复杂,他小小年纪更多地是感到汉家女太可伶,他无力阻止这一切,甚至不知道她的命运会是什么。 四岁的小王子不谙世事,满面嬉笑,不时站起身手舞足蹈,又被旁边的呼衍颛拽着坐下。 众匈奴人表情各异,所有的人跪在那里,不敢正视大巫师的眼睛…… 呼衍颛摁下小王子的头,低声嘱咐:“不能笑,否则会招来邪恶的灵魂缠身。” 祭台上,大巫师开始围着汉家女雁儿转了一圈又一圈,口里念念有词,至于他说的什么,没人能听得懂,天机不可泄露。其他众多巫师声声呼应…… 太阳当空直射,没有丁点遮阴,时间久了,雁儿觉得自己快被融化了。加上体力不支,她快要虚脱。 大巫师还在喋喋不休…… 雁儿感到头晕目眩…… 一个小巫手持尖刀向雁儿走来。雁儿神智快要模糊,她极力支撑着。 小巫逼近。雁儿脸上勉强露出一丝冷笑,闭上眼睛等待利刃切割进自己的肌肤和肉体。 小巫面无表情。雁儿感觉灵魂出窍……迷蒙中,自己轻飘飘的身子飞起,越过山峦、跨过河流,回归故里。她似乎看见了熟悉的原野、草地、村庄、牧场……她感觉到了疼,小巫的尖刃刺进她的指尖,黑红的鲜血滴进一盏人头骨做的酒器里。雁儿可能感到了恐惧,身子本能地抖颤了下,继而虚脱地身子一歪,一头栽倒在地。 人们低声惊呼,人们表情各异。 孪鞮大单于略感惊讶。 大王子莫都瞪大了眼。 大阏氏低头默念。 呼衍颛狞笑。 人群里兰诺惊得张大了嘴。 大巫师高声狂笑了:“哈哈,天神发威了,天神显灵了……” 小巫从羊身上揪下一撮毛,放进盛血的酒器里。 大巫师双手端起盛血的酒器,与其他托举供品的巫师们齐刷刷跪下,面向上苍。 大巫师高声祷告:“天神在上,护佑我匈奴子民;驱除灾祸,保佑我草原丰茂……” 所有的人呼唤:“天神开恩,天神开恩……” 第37章 天神发怒 雁儿气息奄奄。 从湖边被那四个青年抬回偏帐,她感觉身子很轻,有种飘飘然。她处在半迷糊状态,觉得灵魂都出窍,像一件薄薄的蝉衣,从卧榻上浮起,向洞开的穹庐气孔飞升而去……穿行在花蕊中,灿若云霞,彩蝶纷飞,雁儿在草地曼舞……又是湫水,对影梳头,雁儿面容娇美……沉浸在遐想中的雁儿憧憬未来,爽朗的笑声在回荡。仰望天空,一朵祥云飘来,风度翩翩的少年郎公孙袤笑容满满而来,盈盈落在雁儿身边。雁儿充满柔情地迎上前去,少女、少男亲昵地依偎在一起……鲜花为他们绽放,小鸟为他们歌唱…… 雁儿还活着。 女巫进来吩咐:“给她先灌些牛奶,再让她少吃点东西,她现在还不能死。” 奴仆应一声:“遵命。” 正因为目睹了祭祀台上雁儿的容貌,草原上人们关注着汉家女的命运。 众人的想法各异。 在大阏氏帐里,莫都与母亲对坐。大阏氏说:“都说大巫师和天相通,我活了几十年还从没见过用活人祭天神的。”莫都说:“那个汉家女长得可真漂亮,她不会去死吧?”大阏氏说:“漂亮有什么用。她是用来祭天的,注定活不了。”莫都惊诧:“萨满大巫师真会处死她?”大阏氏说:“除非天神要救她。” 在王庭大帐里,孪鞮大单于问萨满大巫师:“这就让她归天了?”呼衍颛急忙接话:“此汉女太妖媚,断不能留,待今晚半夜时分她应当归属天神。”大巫师说:“这就看天象了,如果上天要她去,没人阻挡得了。”大单于只好说:“那就按天意行事。”呼衍颛舒了口气:“那就快去办吧,不要拖延。” 在其他匈奴人心中,有人说,都是汉人招来的灾祸,这汉家女就该祭了天神。也有人惋惜,那么年纪轻轻的,不能由牛羊代替吗? 众说纷纭。 终归一切由萨满大巫师和上天沟通后由天神说了算。 天色趋向黄昏。 一个奴仆掀开帐帘出来,看见女巫走来,急忙跪下。 女巫走近问话:“那个祭天的汉家女怎么样了?” 奴仆回答道:“给灌了些水喝了牛奶,她醒过来了。” 女巫冷冷地:“她命可真大。不过今夜她的期限也就到头了。” 奴仆惊得身子抖颤。 夕阳一片通红,绚丽的霞光犹如泼血。 夜,来临。 雁儿被女巫们带向了户外。 站在偏帐门口的两个奴仆满脸紧张、胆怯、焦虑。 雁儿被带到龙城外的山崖边。 夜沉沉,星月暗淡,漂浮丝丝淡云。脚下是峭壁陡立,两个女巫架住雁儿的双臂站定。雁儿满含微笑,神色镇定。 萨满大巫师做法,祷告上苍。 这位在匈奴人心目中带有神奇色彩的萨满大巫师懂得汉文,他从内地汉人手里得到一本天书,里面描绘了辰星、太白、萤火、碎星和天星(金木水火土)的运行规律,用图文的形式记载了二十八颗星宿的位置及其运行状况,他就是用这书上的技术和方法观察天象和天文彗星。两千多年后在马王堆出土的帛书,就有五星占和天文气象占,据说能读懂的内容非常少。 萨满大巫师神秘莫测,没人清楚他与天神说了些什么。而冷峻中的雁儿仰望浅灰色的苍天,竟然唱起了歌: 野有蔓草,零露漙兮。 有美一人,清扬婉兮。 邂逅相遇,适我愿兮。 …… 在歌声中,雁儿眼前幻化出一片美丽的景色:春晨的原野,芳草葳蕤,枝叶蔓延,嫩绿的草叶上,缀满露珠,在初日的照耀下,明澈晶莹。清纯的雁儿含情不语,飘然而至,那露水般晶莹的美目,顾盼流转,妩媚动人。她似乎听到有人在叫:雁儿,雁儿——沉醉在幻化中的雁儿缓缓闭上眼睛…… 此刻,大巫师依旧在做法。 雁儿想要挣脱,扑向山崖。 女巫们紧紧拉住:“你要干什么?” 雁儿大笑:“我要飞翔,就像山鹰一样跃起,一纵身就融化在茫茫夜空中了。” 女巫警告:“老实点,现在时辰还不到,有你飞翔的时候。” 大巫师静观了天象,看见天狼星复又多了一些光芒。大巫师一惊,转而大喜:“这是天神开恩了。” 雁儿依旧郎朗大笑:“你们口口声声信奉天神,可是你们在汉地烧杀抢掠,多少人家被你们害得妻离子散,家破人亡,老天爷都看在眼里,绝不会饶恕你们的罪恶。” 女巫急忙捂住雁儿的嘴。 大巫师说:“你小小年纪就不怕死?等会只要轻轻一推,你就融化在沉沉黑夜里了。” 雁儿挣开被捂住的嘴,继续笑骂:“死有什么可怕的,活在这个世上的人没有一个不死的。好人死了,会变成天上的星星,照耀世界。你们罪孽深重,老天爷在看着呢,你们死了,只能下地狱,万劫不复。看吧,天神会惩罚你们这些魔鬼的……” 大巫师一颤…… 刚刚晴朗的天霎时乌云密布,星月被遮挡了。 大巫师在战栗中惊骇…… 起风了,满地的枯草乱飞。 大巫师和那些小巫、女巫们惊恐万状…… 一声炸雷从头顶爆裂,大巫师感到腿发颤,咚地跪下了。 雁儿狂笑:“看吧,天神发怒了……” 大巫师颓然跌坐在地上,惊恐地看着黑漆漆的天空。 女巫们也惊骇万分。 大巫师疑惑、胆怯、心惊:“这是天神要降罪了……” 所有的巫师们更是胆战心惊,跪地祈福,唯有雁儿的笑声在天际间回荡…… 雷声滚动,闪电在云端中疾走…… 此刻龙城上空已是黑云密布,起风了。 在大阏氏的穹庐里,挂在高处的酥油灯在钻进的夜风里忽闪。 雷声隐隐…… 大阏氏在专心低首在念叨着什么。 莫都有些不安:“母亲,这个季节草原上怎么会雷鸣电闪的?” 大阏氏神色平和:“他们作孽,天神怒了。” 莫都望着穹顶:“这会那个祭天女升天了吗?” 大阏氏睁开了眼:“怕是天神显灵了,那女子存活了。” 莫都兴奋起来:“哦,这样。她本就不该死。” 大阏氏叮嘱儿子:“她身上不洁净,别靠近。” 雷电中,草原上大雨如注…… 大巫师惊慌失措地急匆匆走进大单于大帐复命:“启禀大单于,这是天意,不能违啊!” 呼衍颛满脸怒气。 大单于微微点了点头:“既然是天意,那意味着要留下她?” 大巫师跪地:“只能如此!” 大单于下了指令:“就按天意去办吧。” 呼衍颛咬牙切齿。 大巫师又问:“大单于,那该如何安置这个主祀汉家女?要她和那四个陪祭女一样去后庭当女奴?” 呼衍颛阻止:“不能,她身上有妖孽,不能留在后庭。” 大单于面向大巫师:“那大巫师认为该如何处置?” 大巫师说:“将她遗弃在荒原上放羊,不用管她,自生自灭。羊的身上附有神灵,她只有每天和羊在一起,神灵才能吸附掉她的妖孽。我们匈奴人是如此,在汉人那里也是这样,只能让羊给人类‘替罪’,祈求神灵和先祖保佑我们的子民。” 大单于点头:“那就交给神灵吧。” 呼衍颛欲言又止,眼神发冷。 大巫师又言:“眼下还望大单于发令,派小股骑士进入汉地,把祭天女穿戴过的衣物、服饰送回汉地,放置在汉人所在的山水间,同样能起到转嫁灾祸的目的。” 大单于一挥手:“好吧,就按巫师的法令办,即刻令骑士前往汉地。” 大巫师领命而去。 稍后, 一队匈奴骑士冲进漆黑的雨夜中。 第38章 放逐旷野 雨,依旧下着,狂暴的雷电渐渐躲进了山的那边,黑漆漆的草原异常安静。后庭偏帐里,奴仆甲站在窗前,眼望沉沉黑夜。雁儿躺在卧榻上,昏昏沉沉。 奴仆甲回转身:“刚才雨那么大,太吓人了,这会小了。” 雁儿睁开了眼睛。 奴仆乙叫一声:“快来看,她醒了!” 雁儿脸色苍白:“我还活着?” 奴仆乙说:“当然活着,天神保佑你。” 雁儿凄然一笑:“这世上真有天神吗?” 奴仆甲靠近卧榻,说:“不敢乱说,怎么会没有天神呢,你的命就是天神解救的。” 奴仆乙问:“你们汉地的人不信奉天神?” 雁儿说:“我们也信神,自古以来就用占卜、解卦预测吉凶。” 奴仆乙明白了:“这看来都是一样的。我们匈奴是个游牧民族,没有自己的文字,崇尚原始萨满教,崇拜自然神,祭祀天地、日月、星辰和祖先。大凡行军作战,必先占卜吉凶,并作巫术,驱邪避恶,加害仇敌。” 女奴甲补充道:“天神是诸神的最高统治者,人世间的得失均仰仗于天。鬼神支配着人们的一切行动。但鬼神是生活在太虚之上的,人无法与之直接交往,必须通过‘巫’才能窥察其意志。凡重大的事情都是由大巫师决定的,同时大巫师还为大单于出谋划策、纳言献计,巫很厉害的。” 雁儿冷冷笑着。 女奴甲说:“你一定要相信才是,不然天神会将灾祸的。” 女奴乙接着说:“听说过几日等你身体好些了,就让你去草原上放羊。大巫师说了,只有羊身上依附的神灵才能去掉缠在你身上的鬼魂和妖魔。” 雁儿说:“随他怎么说都行,我连死都不怕,还怕妖魔和鬼魂吗?” 女巫突然走进,厉声呵斥道:“是这么胡言乱语的吗?明天你就得去草原上放羊,就你一人,既然你连妖魔都不惧怕,那就祈祷上苍别让狼把你叼了去。” 雁儿背转身懒得再和女巫说话。 女巫告诉两个奴仆:“明天你们负责把她送到南岗子的羊圈里就行,回来后你们继续去奶场挤奶。” 奴仆甲问:“给她带粮食吗?” 女巫哼了一声:“什么吃的都不带,就带几件衣裳和羊皮睡袍就行。自生自灭,就看她命大命小,造化如何了。” 那两个奴仆心地善良,在包袱里塞了些牛肉干,陪雁儿去了南岗子。到达目的地后,南岗子前面的山崖下有一孔土窑洞里,那将是雁儿以后赖以栖身的住所。旁边的羊圈用土夯筑,没有茅棚,全是露天。那两个奴仆好心地告诉雁儿,要努力活下去,但千万别指望能跑出去,草原太广阔了,还有浩瀚的沙漠,靠人的两条腿是走不出去的。 雁儿说:“我会的,没吃的我宰羊吃,再没吃的,还有草原鼠,饿不死我。我死都不怕,还怕活着吗?” “这就好,你真坚强。” 待奴仆们走远,孤零零只剩雁儿一人。 南岗一带荒无人烟,属于小丘陵地带,一座座小山包高低起伏,草地已经处在半沙化状态,难怪牧人们远离了这里。她被放逐,陪伴她的除了十几只羊,还有一只机灵的牧羊狗相随。单调、平坦的旷野中,牧羊女雁儿常常站在岗子上遥望远方。 开阔处,匈奴骑士不时奔驰而过。 雁儿仰天倾诉:“爹、娘,我被他们劫持到天边的漠北,像牛羊一样被他们用来祭天,想死都做不到。倒是天神开恩,我才侥幸活了下来。这里除了流动的风,还有一群羊,一条狗,再就是我一个活的了……”边说边慢慢移动身子,“袤儿哥哥,你们知道我在哪里吗?你说要我等你回来,可我已经不在朝那牧场了,你今后能找得到雁儿吗……”到后来她哀恸痛哭起来,“啊,天哪!” 哭够了,雁儿仰躺在地草地上,望着高远的苍穹。再后来,她从草地上爬起来,坚强地冲天狂喊:“既然上天不让我死,那我李雁儿一定要活下去,你们听见了吗?” 起风了,下雨了,草在风雨里摇曳、成长。还好,有一个牧羊人曾躲雨的土窑洞,很浅,刚刚能容下一个人,雁儿没有被淋着。当遇上风沙骤弥漫的时候,雁儿无处躲藏,任凭在野地里变成一个土人,待风消失后,她抖一抖身子,那手指撩撩头发,算是把自己清洁干净了。 时间一长慢慢适应了,面对这空荡荡的南岗子,雁儿觉得这是属于她一个人的世界,可以随意奔跑、唱歌、跳舞。有了这想法,她唱了,跳了,也喊了,直到累得跌倒在地,怔怔地仰望着顶上的苍空,眼睛都不想眨动了。 莫都王子来了,他并没有走到雁儿身边,只是勒马站在低矮的小山包上俯瞰一会,便和那些护卫们调转马头驶走了。 南岗子再次静谧了下来。 野地里只有风拂动草叶,还有旋起的沙尘。 侥幸活下来的她一个人孤寂地生存着,应该说她被遗弃,甚至该是被人遗忘了的,可单于的阏氏呼衍颛却希望她永远消失了才好。她派出一个女巫去查看,回来后直接对她进行了禀报。 那女巫说:“南岗子就那汉家女一人,还有一条狗陪伴。” “看来,这萨满大师真把那个祸害给留下了?”呼衍颛阴沉着脸不高兴。 “阏氏,大师说了,就因她是祭天女,千万不敢动,不然会惹怒天神的。大师还说,她现在不过就是个小小的汉家女,身上附体妖孽,没人会在意她。”女巫如实相告。 “这么说是我小心眼了?”呼衍颛不满。 “是,这也是大师的话,说阏氏还真是小心眼了。话说回来,这天下好看的女人多得是,大单于怎么会惦记那个祭过天的汉家女呢。”女巫连自己都笑了。 呼衍颛不言语了,眼睛望着在穹庐地中间骑在奴仆身上玩耍的小王子。 “阏氏,倒是大王子有事没事爱往草原上跑。”女巫又说。 “那有什么可稀奇的,我们所有的人都生活在草原上。”忽然心不在焉的呼衍颛说完了,又似乎有所悟,“你是说大王子莫都去找那个汉家女?” 女巫点头:“正是。” 呼衍颛高兴了:“好啊,但愿他喜欢上那个祭天女才好。” 雁儿从不奢望匈奴的王子喜欢上自己,在她的心里永远只有从军了的公孙袤哥哥。她知道山高路远,袤哥哥到现在说不定还不晓得他的雁妹妹被劫掠漠北,充当了祭天女,差点面见了天神。匈奴大单于的爱妃呼衍颛希望莫都王子与祭天女交好,不外乎让她身上依附的邪性、妖孽再沾染在莫都身上,那可就再好不过了。就连大阏氏也叮嘱儿子,离那个汉家女远些,她身上有不洁净的东西。 没人靠近才好,身边清静。空落落的野地里,雁儿每日独自在牧羊,她已经习惯这旷野的寂寞了。只有到了黄昏的时候,她多少有点恐惧,倒不是怕什么,而是那漫长的黑夜让她难耐。 一条小路通向山脚下。 每天傍晚,雁儿驱赶着羊群,走向山岗前崖的住宿地。 在窑洞口,雁儿用捡来的柴草点火,把干燥的羊粪煨上去,青烟弥漫。雁儿从皮囊里掏出一只野兔子,待剥皮除内脏,把下水全都给了机灵的狗儿,然后用木棍把肉穿上,架在火上烧烤。这灰兔是牧羊狗从草丛里逮住的,当时兔子在逃命,狗儿追撵,雁儿大叫着跟在后面助威。终究当狗儿从小山包那边逮住猎物,又炫耀似地用嘴叼着出现在雁儿面前时,雁儿看见那小野兔还在蹬腿挣扎。兴奋中的雁儿抱着牧羊狗只差亲一口了,夸奖道:“小黑子,你太棒了,今晚咱们有肉吃了。” 火上的肉还没完全熟透,雁儿已经迫不及待地大口撕咬啃食了。咬不动的,她顺手奖赏给了狗儿,狗儿摇着尾巴爬在地上嚼得骨头嘎巴脆响。不一会,一只小野兔全都进了牧羊女和牧羊狗的胃囊里,那飘忽在黄昏中的肉香味也渐渐被晚风吹散。 吃饱了,雁儿坐在窑洞口,木然地望着西天瑰丽的晚霞。 草原坦荡,远处的湖水波光潋滟。 霞光逐渐变暗,暮色浓重,天慢慢黑了,唯有窑洞口的火星愈发明亮地飞舞。 第39章 王子体恤 野花在微风里摇摆,蓝、红、黄,开得耀眼。 雁儿孤寂地望着远山,苍鹰在空中展翅翱翔。 一阵马蹄声传来,莫都王子勒住了缰绳。 牧羊狗放肆地冲莫都吠叫。 雁儿面无表情地望着马背上的孪鞮莫都。 莫都充满同情地看着雁儿。 莫都第一次开口对雁儿说话了:“既然是天神的旨意,那就好好活着吧。” 雁儿表情淡淡地望着。 莫都又中肯地告诫雁儿:“你别想着逃跑,草原上到处都是匈奴骑士。你跑不远就会被追上,要么乱箭射死,要么被马踏死。再说了,草原上狼很多,明白吗?” 雁儿依旧望着不做声。 莫都纵马而去。 雁儿把目光投向远方。那神情,那身影,孤单、无助,旷野里安静的如同死去,只有身边的风在轻微喧嚣。多日来的惊恐、疲顿、饥饿,乃至死里逃生,她在短短数日都经历过了,老天爷要她活下去,她就得挺立起来,既然死都不怕,还怕活着吗?作为十几岁的孩子,她感觉突然间长大了,用漠然的神情打量这残酷、清凉的世界。 在这半荒漠化的南岗子,四周没有人,也不会听到歌声。她感到了从未有过的寂寞,什么叫荒无人烟,她真正体会了。不由地她想到了公孙袤,他在哪里,知道她如今的处境吗? 此时在远方的汉地,马背上的公孙袤在驰骋在朔方城外的沙土路上。他已经得知消息,他的雁儿妹妹被匈奴劫掠走了,至于去了哪里,他无从知道。他纵马冲到一座山丘下,猛然停顿,在马儿的嘶鸣声中,跳下马背,一口气登上山顶,眼望北方的层叠山峦,歇斯底里喊叫着雁儿的名字。许久后,喊累了的他痛楚万状地紧缩眉宇,攥得手骨节嘎巴作响,牙关紧咬。 在此之前,当他刚刚听闻雁儿被劫后,当下发疯似地拿起长枪短剑,跃上马背就要杀进漠北,去救雁儿。是及时赶来的李郁郅快马截住了他,抬手给了一马鞭,怒喝道,“就凭你一人救得了雁儿?” 公孙袤不服:“那不然呢?” “雁儿是你的妹妹,她也是我的妹妹,她被劫,我和你一样心焦。”李郁郅耐心劝说:“可是你要知道,单枪匹马不但救不了雁儿,还枉送了你卿卿一条性命。匹夫之勇是成不了气候的,你懂吗?你可知道,自我大汉立国以来,面对四夷纷扰,历久不亡,且能磐然中居,鼎祚绵延,就是依仗无数的国之栋梁、中流砥柱,来保得江山永固,一人之勇可行吗?” 公孙袤依旧不甘心:“那雁儿妹妹不救了?” 李郁郅说:“匈奴人现在正走向鼎盛,我们必须避其锋芒,才能以弱胜强。况且我朝经过多年休养生息,厉兵秣马,已经不可同日而语了。” 公孙袤问:“那啥时候朝廷出兵?” 李郁郅说:“当今皇上洞察一切,正在征集新旅,再作征战,要不了多久,荡平漠南、漠北为期不远。你认为呢?” 话虽如此,静下心来细思量,公孙袤也觉得出兵的确不在当下。他深知,没有强大的骑兵,要想征讨闪电般来来去去的匈奴军士根本就是枉然。但一想到雁儿在浩瀚的漠北遭受磨难,他就痛心难耐,面对远山阻隔,焦虑不堪,哪怕在天旋地转中跌倒在地,冲天呼唤着她的名字:“雁儿,雁儿啊……” 在以后的日子里,他把精力全放在训练中,博弈对杀,手持长枪上下翻飞,左冲右挑,令人眼花缭乱。 李郁郅在点阅台上观望,知道冲动中的公孙兄弟冷静了下来。 在空旷地带,用麦草捆扎的各种草人林立其间,在急促的马蹄声中,公孙袤和汉军骑士们跃马拉弓、射箭,演练技能,奔跑中一枚枚射出的箭飞向草人…… 骑士手中的羽箭在飞…… 公孙袤手中的箭也在飞…… 一只只“草人”中箭,摇晃…… 练兵场上,将士们挥刀举剑继续博杀,杀声震天。 到了傍晚,城外的小河边,公孙袤给战马饮水,通红的晚霞一片绚丽。身后不远处的关城沐浴在宁静的夕阳里,隐隐传来阵阵暮鼓。 公孙袤凝神遥望远方。 “雁儿,我想你啊!你在哪里,他们把你怎么样啊?” 没人能告诉他,耳边只有流动的风…… 这一刻在漠北,太阳的余晖泼洒在草叶上,泛着一层金黄。羊群拥挤着饮水,雁儿蹲下身手捧清澈的水吸吮。喝完水,扬起头来,她脸上挂着水珠。 晚霞静美,空寂的窑洞旁,雁儿把清洗好的野菜放进火上的陶罐里煮,不一会熟了,雁儿用筷子把菜捞进碗里,撒少许的盐,晚饭开吃了。那筷子是她用树枝做的,又粗又长,刚开始用起来别扭,慢慢就好了。那碗也是木头的,只不过不是她做的,她断然没那个水平,是那两个送她到南岗子来的奴仆给的。 脚下的狗儿卧在那里伸着长长的舌头喘气,身子一鼓一鼓的。雁儿说:“小黑子,你今天逮草原鼠吃饱了,看我只吃野菜,你太不够意思了。”狗儿好像听明白了,起身往远处望一望,撒腿冲进了刚刚落下的夜幕之中。 过了好长时间,狗儿回来了,居然叼着一只快咬断脖子的野鸭子。雁儿知道这是狗儿涉水去了湖心岛上,那里有成群的候鸟在芦苇丛中过夜。雁儿被感动地抱住狗儿亲昵,泪水都出来了。 “狗儿,我的小黑子,你是天使派来护佑我的,这是我们的缘分哪!” 狗儿似乎听懂了,围着雁儿撒欢。 在以后的日子里,南岗子除了莫都王子偶尔骑马过来,没人会惦记她。就因为她是个祭天女,身上有妖魔,在得知莫都去南岗子,胡衍颛希望莫都喜欢上这个牧羊女,巴不得身为储君的大王子“霉”运高照才好。大阏氏也曾告诫儿子要离汉家女远点,认为她身上不洁净。两个女人的出发点不同,想法也就截然相反。但她们的目的是相同的,都是为了自己的儿子有朝一日顺利登上单于大位。眼下莫都是太子,大阏氏知道一切都会有变数,她更多的是考虑儿子的安危。而呼衍颛处心积虑都想让自己儿子取而代之,可莫都横在那里,这需要她谋划,怎样才能把他给搬掉。 这会在后庭大阏氏帐里,悬挂的油灯忽闪,莫都和母亲坐着说话。 大阏氏问:“每天训练可好?” 莫都回答:“骑术、刀术都有长进,箭术不那么准确。” 大阏氏叮嘱:“那得抓紧,要好好努力才是。”普天下的母亲的爱是一样的,大阏氏温和的目光里闪烁着期盼,“你可是储王,只有在马背上才能征服天下,傲视群雄。” 莫都点头:“孩儿都是按母亲的教诲在去做。” 大阏氏微微舒口气:“这就好,且不可敷衍。”又进一步嘱咐儿子,“别看我是大阏氏,住的是后庭正帐,可你要记住,这很有可能都是暂时的,弄不好哪天就被取而代之了。” 莫都不相信:“母亲,这怎么可能?” 大阏氏摇头:“什么事都会发生,包括你这个储王也有可能被更替。且不要说你父王身边那个得宠的呼衍颛,她的娘家人也是虎视眈眈的,她兄长左贤王手里那是握有重兵的。” 莫都说:“他有兵权不假,可我父王是匈奴大单于,权利至高无上,他能奈何?” 大阏氏又摇头:“不,不是这么简单。”她随后说的话可谓语重心长,“你也知道,在匈奴政权中,你父王大单于是中央王庭最高的统治者,而呼衍颛的兄长左贤王是排位第一的大臣,她的侄子们各霸一方,哪个敢惹?只要时机成熟了,呼衍颛一定会扶持她的儿子小王子将来继位的。所以你不要不当回事,真到了那一天,不要说心存奢望,你能把命保住就算天神保佑了,千万要小心啊!” 莫都不服气:“他们兵强马壮势力雄厚这我知道,但还有右贤王掣肘制衡,何况我舅父贺兰在右贤王麾下当右谷蠡王,仅单凭他左贤王一方的势力,呼衍颛就能左右我父王的一切?” 大阏氏靠前轻抚莫都的头:“孩子,丢掉幻想,除了尊敬你父王,更要和呼衍阏氏搞好关系。你不用担心我,她不过看中的是我这个大阏氏的名分,拿去好了。” 莫都望着母亲:“母亲,我已经长大了。” 大阏氏一脸慈祥:“孩子,你还小,太嫩,以后你能靠得住的只有右贤王,还有你舅父。” 在龙城关心莫都的不仅仅只有自己母亲大阏氏,那个呼衍颛时刻都在关注莫都每日的所作所为。尽管呼衍颛的名头不及大阏氏,所住的穹庐也不属于正帐,但因为有大单于宠爱,不但后庭的事她说了算,就连王庭有些牵扯与她相关联的事她也会插手,可谓有着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权利。 这会,当贴身奴仆阿夏从外面进入,呼衍颛斜躺在皮塌上懒洋洋问道:“最近那边怎么样,有什么动静?” 阿夏说:“禀告阏氏,大阏氏很少走出穹庐。倒是莫都王子近日去南岗子看过那个放羊的汉家女,别的没有。” 呼衍颛缓缓坐直了身子:“他训练场也不去了?” 阿夏说:“去还是去,但不像以往那样刻苦了,敷衍了事一会就骑马走了。他去南岗子,看样子是喜欢上那个牧羊女了。” 呼衍颛冷冷发笑:“小小年纪还是个情种。继续监视,不可放松。” 阿夏接令,转身退下。 莫都是做给呼衍颛看的,敷衍训练是如此,除此之外去看雁儿是不是也是做给呼衍看的,只有他知道。 夏日的草原绿草如茵,各种野花纷纷盛开。莫都嘴里含着一根草叶,躺在草坡上仰望天空,旁边他的坐骑在食草。不远处,雁儿手里拿着皮鞭,把跑散的羊只往回驱赶。 莫都手肘撑着下颌,侧卧望着忙碌的雁儿。 兰诺牵着马在一处山坡下守候,不时往莫都和雁儿那边瞄一眼。 雁儿知道莫都的存在,人家贵为王子,她不奢望和他有什么瓜葛。但她对他不反感,无论他出于什么目的,像她这种人人都避而远之的人,他至少还能来看望,这就够了。 待她奔跑着把走散的羊回笼在一起,喘息着再抬头向莫都躺着的那个山坡仰望时,那里已经空无一人,不知他多会已经离开了。她下意识地四周转着圈寻找,依旧没有他的影子,不免或多或少有那么点说不清的由头涌上心间。 雁儿当然不会知道,莫都对她抱有同情是真的,但更重要的是他不定期到南岗子来是为了遮人耳目,让那些监视他的人误以为他是冲放羊的汉家女来的。每每在此稍作逗留后,他就会和兰诺他们几个护卫到很远的山林里去进行训练,这才是真实用意。在林子的深处有一片很大的空地,他们不光练习定点射击,还有在马背上运动击发,如果有奔跑的动物配合那简直就成实战了。起先的确有流窜而来的动物当了活靶,时间一长动物野兽不敢来了,护卫们只好在马尾拖上一张羊皮奔跑,能起到活靶子的效果。 到了傍晚,就在雁儿赶着羊群迎着晚霞暮归的时候,莫都他们在坐骑也呼啸着风驰电掣而过。 之后的一天早晨,天高云淡,静寂的南岗子被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响起,孤零零放羊的雁儿抬头望去,有两匹快骑一前一后驰来。快到跟前时,雁儿认出那是莫都和兰诺。再往前,兰诺的马放慢了速度,奔跑在前面的莫都径直向雁儿驶来。 近了,雁儿望着勒马停顿的大王子孪鞮莫都。 莫都骑在马背上看着雁儿。 雁儿不做声,照旧望着。 莫都从马背上的褡裢里抽出一条羊腿,递给雁儿,接着又掏出一双皮靴。 “这都给你。”莫都说。 雁儿迟疑了下,还是上前接过。然后又退后几步,面无表情地仰头望着莫都。 莫都也不再多说什么,瞅雁儿几眼,转身策马而去。 雁儿依旧站在原地望着,看莫都与在那边恭候的兰诺一起迎着朝霞驶向远方。 到了傍晚回到窑洞前,燃起的柴火噼啪作响,火光映照着雁儿稚嫩的面庞。她把羊肉挑在木棍上烧烤,不忘把一块带肉的骨头扔给狗儿。 “吃吧,吃完还有,有我的就有你的。”她对狗儿如是说。 此刻,在离雁儿不远的一座山包后,莫都和他的舅父贺兰在悄悄说着话。 贺兰观察左右,问:“没人注意到你吧?” 莫都说:“放心,他们以为我是来找牧羊女的。” 贺兰点头:“这就好。” 莫都问:“舅父,那边有什么情况吗?” 贺兰说:“眼下没发现异常,右贤王对我还算信任。” 莫都说:“呼衍的爪牙到处都是,右贤王那里怕也会安插有眼线。” 贺兰说:“我会小心的,他们抓不着我的把柄。其实在左贤王呼衍那里我也……”他突然打住不说了。 莫都问:“怎么了?” 贺兰微微一笑:“没什么,等以后我再告诉你。” 莫都用马鞭指了指脚下这片草原说:“这里属于右贤王管辖范围,那个祭天的汉家女在这里放羊,以后让人对她多加关照,她挺可怜的。” 贺兰答应了:“好的,我会适当安排人暗中照顾,狼来了由我挡着。” 莫都最后说:“行,那就这样吧,以后没什么要紧事我们尽量避免见面,省得引起麻烦。我该回去了,时间长了会引起怀疑。” 贺兰点头:“好的,我先走了。”说完走向吃草的马儿,然后迅速消失在暮色中。 兰诺牵着两匹马走来,莫都接过缰绳,两人一前一后一跃而上,也很快驶走了。 之后,不时有人给雁儿送肉过来,有鲜肉,也有牛肉干。尽管那人她不认识,后来时间一长她忍不住问,“是谁让你来的?”那人从不搭话,转身策马走远。 她知道一定是那个莫都王子在体恤自己,除了他不会有别人。 第40章 呼衍施计 莫都的行踪被人盯梢,与贺兰的这次见面很快就通过奴仆阿夏的传递,被穹庐里的呼衍颛知道了。在阿夏进入呼衍颛的穹庐时,呼衍颛正在看小王子骑在一个奴仆背上玩耍。 呼衍颛问:“怎么样?” 阿夏禀报:“阏氏,别的没什么。傍晚的时候,莫都见了右贤王那边的一个谷蠡王,经了解那人叫贺兰”。 呼衍颛似乎知道这个人,想进一步确认:“你是说是负责右贤王训练场的那个贺兰吗? ” 阿夏答:“是,阏氏,就是他。” 呼衍颛点头:“哦,是他。” 阿夏问:“阏氏认得?” 呼衍颛说:“那是莫都舅父,平时他们偶尔也有走动,今天有什么举动吗?” 阿夏说:“来人禀报说,跟踪的人距离远,不清楚他们说了些啥,但他们仅说了几句话就各自走开了。” 呼衍颛疑惑:“他们是刻意见面的,还是偶然碰上的?” 阿夏说:“据看到的人汇报,应该是偶尔遇见的,他们待在一起的时间不长。” 呼衍颛又问:“那个汉家女呢?” 阿夏说:“她没什么,放她的羊。” 呼衍颛冷冷一笑,眼里瞬间又闪出一缕寒光来:“哼,等着吧,我会创造时机让孪鞮莫都这个储君展露头角的,他会名扬天下。” 阿夏不懂:“这是为何?” 呼衍颛哼了一声:“你不懂,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阿夏不过是一个奴仆,虽说忠诚于自己的主子,但她哪里能揣摩到呼衍颛的心思,特别是针对莫都,呼衍颛什么样的手段都会使出来,哪怕不惜一切代价。她所寻思的好时机果真在一个多月后出现了,她知道机会难得,不能错过。 这天,在大单于大帐里,大巫师在向大单于谏言:“大单于,现在已是七月末了,汉人的夏粮入仓了。” 大单于点头:“该是时候了。大巫师,何时出兵是好时辰?” 大巫师说:“我已用羊骨占卜,后天就是出征的好日子。” 大单于喜悦:“好。传令下去,大军做好出发的准备。” 大巫师又问了句:“大单于,此次出征由谁挂帅为好呢?” 大单于在思索人选。 突然从后帐传来一个女人的声音:“我举荐一个人。” 话音刚落,呼衍颛走出。 大单于问:“阏氏是要举荐你的侄子挂帅?” 呼衍颛摇头:“不、不。”又微微一笑,“又不是带兵打仗,这点小事还用得着左谷蠡王嘛。我举荐大王子孪鞮莫都带兵出征。” 大单于一怔,继而摆手道:“他不行,还是个孩子呢。再说了,这怎么能不是打仗呢,虽说是突袭,但一样是军事行动。” 呼衍颛说:“我不是带兵的人,不懂那些。不过大王子他都已经十五岁了,怎么不行?大单于别忘了,当年你十五岁时就已经在老单于身边打前锋了,不照样征战四方,荣立战功。这正好是锻炼他的好机会,再说又不是两军直接交战,仅仅是一次短时间的突袭。不然身为储君,连这都干不了,将来何以服众?” 原来这就是呼衍颛为莫都创造的名扬天下的时机,站在一边的大巫师从呼衍颛的眼里看到了一股冷气。 孪鞮大单于自我思忖:“容我想想,这事得想想再定。” 身在圈外的莫都决然不会想到,有人迫不及待地要对他下手了。看似冠冕堂皇的建言,名曰让他建功立业、名扬天下,实则是暗藏杀机,这就是呼衍颛等待的最佳时机。 因为出征的时间紧迫,莫都很快接到了要他统帅大军的指令,成与败就看他的造化了。为此,他特意到南岗子去向雁儿告别。那会已是黄昏,雁儿在窑洞外点火做饭。不远处一声马儿的嘶鸣,雁儿扭头看去,见是孪鞮莫都。 兰诺没有靠前,就在不远处等候。 莫都勒住缰绳,骏马嘶鸣,前蹄腾空立起。 雁儿站起身,看着莫都在窑洞前的栅栏边停下。马背上的莫都第一次对雁儿有了笑意,但雁儿没有任何表情,哪怕心里有了好感,至少现在她不会表露出来。 莫都开口道:“别那么看我。你要知道,整个草原上也就只有我敢接近你。不用惧怕,你应该笑一笑,我想,你笑起来一定很好看。” 雁儿总算出声了:“我干嘛要对你笑,就因为你给了我一条羊腿?” 莫都看见雁儿的脚上穿了他给的那双新皮靴:“是呀,难道为这不该对我笑笑?” 雁儿扭过脸:“我不会笑。” 莫都反倒笑出了声:“你真有意思,这世上哪有人生来不会笑的。”说着从搭在马背上的一只大皮筒里取出一个布袋,“看,我今天还给你带来了一袋面粉,你们汉人喜欢吃面食,这回你总该念我的好了吧。” 雁儿眨巴一下眼睛,微微有了一丝笑意。 莫都说:“这就对了嘛。你们汉人不习惯天天吃肉,这些面粉够你吃几天的。好了,给你,等吃完了有人会送来。” 雁儿上前伸手接过面粉袋。 莫都又问:“我前些天给你的羊肉吃了吗?” 雁儿说:“就那么点,早吃完了。”扭头看了一眼身后的狗儿。 莫都明白了:“看来你是和你的小黑狗分吃了。这样吧,等我回来再给你拿些过来。” “你去哪?”雁儿问。 “今天我是来和你告别的。”莫都说出到这来的目的。 “你还没告诉我,你要去哪里?”雁儿想知道。 “你猜?”莫都想活跃一下气氛,毕竟他也只不过是比雁儿大一点的少年郎。 雁儿摇头。 莫都说:“我要出征了。” 雁儿问:“去哪?” 莫都说:“你们汉地。” 刚刚脸上有了笑容的雁儿一听立马阴沉了,狠狠瞪莫都一眼,扭身到火炉旁务弄自己的事去了。 莫都解释道:“不是我要这样,大单于确定由我带兵。” 雁儿再也不想理他,只顾忙自己的。 莫都觉得没趣:“好吧,我走了。等过些日子回来,我再来看你。” 雁儿忙着弄柴禾,头都不抬。 莫都再看雁儿一眼,调转马头,双腿一夹,策马离开。 雁儿起身,站在那里怔怔地望着莫都与随从侍卫兰诺在霞光的映照下越驶越远。 就在这夜,龙城外的僻静处,一个年轻女子在向一位壮汉授意。 女子背身说道:“此次出征,在混战中是最佳机会,务必成功。这是呼衍阏氏的旨意,你自己掂量。” 壮汉清楚其中的轻重:“请回禀阏氏,我知道该怎么去做。” 女子说:“知道就好,你和你家人的性命都在你身上。” 壮汉回应:“我明白,请告知阏氏,让她放心。倘若事情败露,我不会活着回来。” 女子点头:“好,去吧。” 待那女子转身走开,这才看清是呼衍颛阏氏的贴身侍女阿夏。 壮汉摸一把额头的汗珠,匆匆消失在山包背后。 远处,龙城穹庐闪烁着点点灯火。 同一片夜空下,有人也在紧张谋划。 在离南岗不远的那片林地里,兰诺骑马进入,贺兰等候在那里。 贺兰观察四周问道:“没人跟踪你吧?” 兰诺说:“没有,我是绕了一大圈才过来的。” 贺兰说:“这就好,不可大意。”随即低声吩咐道,“此次呼衍颛极力窜动大单于让大王子殿下亲征,定有阴谋,我们不得不防。好在大王子殿下率领的中路军是中央王庭的骑士,没有左贤王的人马,这就降低了危险性。我虽然是谷蠡王,但归属右贤王,不能随同殿下一同出征,你身为贴身护卫,一刻都不能离开大王子,一定要多安排几个护卫,密切注意大王子身边的动静,特别要防止身后突袭,万不敢有丁点意外发生。” 兰诺信誓旦旦:“请右谷蠡王放心,只要兰诺活着,大王子就不会损伤一根汗毛。” 贺兰叮嘱:“这还不够,你不但要活着保卫殿下,脑袋后还要长只眼睛,明白吗?” 兰诺攥拳:“兰诺记下了,我们一定会保护王子安全凯旋。” 第41章 各怀鬼胎 黄河岸边,大战在即,莫都坐在马背上了望。 一匈奴将领策马来报:“禀报大王子殿下,再往前就是黄河了。” 莫都信心十足,大声对骑士们说:“好啊,那就饮马黄河!” 骑士们舞刀狂啸:“饮马黄河——” 莫都又说:“我们的事业在马背上,在酒壶里。” 将士附和:“还在女人的肚皮上。” 众人狂笑。 莫都开始狂妄自大:“我们的疆界在哪里?” 一匈奴将领用马鞭往地上一指:“匈奴人的牛羊吃草到哪里,哪里就是匈奴的疆界。” 莫都挥刀:“杀向黄河——” 骑士跃马奔腾,尘土飞扬。 兰诺紧紧跟随大王子莫都奔驰向前。 匈奴人又一次侵犯汉地,大汉天子发怒了,在朝堂内,汉皇怒目而视,威严地扫视站立两边的文武大臣。 汉皇问:“胡人如今到了何处?” 一大臣禀报:“启禀陛下,匈奴越过我边境,沿黄河东岸向云中进发,许多地方乡民的夏粮被抢劫一空。” 汉皇愤怒地在龙椅扶手上捶一圈:“胡人着实可恶,既然我朝施行的安抚策略不管用,那好,我们只有兵戎相见,以牙还牙,把进犯黄河的胡人让他有来无回。从今起,我堂堂大汉再不能忍辱负重了。即刻命周易大师占卜,马上出兵。” 众臣立刻附议,大殿内顿时一片慷慨激昂。 黄河岸边,旌旗猎猎,雷暴般的马蹄在漠漠荒原上奔驰。驻守朔方的李郁郅街道指令,迅速过长城,沿黄河东行从后方夹击进犯云中的匈奴军。 广袤的土地上,汉、匈两军对垒。 将士轮番上阵,刀枪剑戟,鲜血飞溅……李郁郅、公孙袤手握长枪刀戟奋勇搏杀,左冲右挡,互为犄角,勇猛顽强,与匈奴骑士激战得天昏地暗,难解难分…… 一波骑士战败,或被斩杀,或逃跑,又一波冲上前去。孪鞮莫都手提弯月刀纵马杀入,将领们嗥叫着跟上……又是一番血肉贲飞的搏杀…… 匈奴军依靠强大的骑兵越战越勇,汉军渐渐显出颓势,匈奴军士又一次发起冲击…… 混乱中,一匈奴军士拉弓欲射汉军先锋公孙袤,李郁郅大喊一声,“公孙,当心!” 突然匈奴弓箭手趁乱调转方向,射出的箭直接飞向了与汉军搏斗的莫都。千钧一发间,兰诺一看不妙,扔下纠缠的一汉军骑兵,当即从马背一跃飞起,扑了过去,横档在莫都身前。飞翔的箭击中兰诺的右肩,与此同时,几个护卫迅速在莫都侧翼形成保护。 那个拉弓要谋杀莫都的匈奴军士瞬间却又被斜刺里射来的一支箭正中胸膛,甚至来不及惨叫,跌落马下。 站在地上的兰诺看了个清清楚楚,大惊:“他这是被人灭口了。” 莫都不知利害,挥动弯月刀继续狂啸:“杀——” 在匈奴骑兵的强大冲击下,汉军撤出了战场。 匈奴并没有追击,莫都已经及时下令:不可恋战。 望着顿时沉静下来的战地,兰诺抱着受伤的右肩,在飞扬的尘土中望着败走的汉军面露胜利的微笑。马背上,稚气未脱的大王子莫都抑制不住兴奋,仰天狂笑…… 到了匈奴军营地,随军医师在给兰诺上药包扎。 莫都走进,问道:“怎么样,伤得严重吗?” 兰诺说:“殿下,不碍事,好在没伤着骨头。” 莫都愤愤道:“居然有人谋杀,我已经查清楚是……” “等一下,殿下。”兰诺急忙打断莫都的话,扭头吩咐医师,“好了,这里没事了,你出去吧。”看医师走出,兰诺这才对莫都说,“这下可以了,是那边吗?” 莫都点头:“据一个什长说,那个被灭口了的人是郝连氏部族的佰长,近些日子和一个陌生人来往密切,有可能是那边的一个大当户。如此看来,一切都完全明了。” 兰诺咬牙:“既然查明了,那我们就行动。” 莫都摇头,倒显露出稳重:“我们有那个实力吗?” 兰诺不甘心:“那就禀报大单于,告左贤王谋逆。” 莫都冷冷一笑:“人都被灭口了,我们有确凿的证据吗?况且现在不是时候,弄不好反倒惊动了他们,连大单于也受连累。现在趁汉军暂时撤退的时机,我们抓紧将粮食迅速运回漠北,只有这样我们才是最安全的,否则会有人借机找麻烦的。” 兰诺疑问:“那此事只有等待?” 莫都肯定:“对,等待,只有等待。” 茫茫旷野上,匈奴大军调转马头以极快的速度往漠北而去,顷刻间消失的无影无踪。 前沿阵地,汉军的侦察人员将此消息快马禀报给了战地指挥员。 此时在汉军营地,空旷地带,将士们接受姬平阳将军训话。 姬平阳大怒:“匈奴跑了,我军铩羽而归,这是什么,是胜利吗?简直就是奇耻大辱!” 将士们鸦雀无声。 “我堂堂大汉难道任凭胡人饮马黄河不成?”姬平阳顿了下,继续说:“有人说胡人全是骑兵,擅长奔袭,我军缺少良驹。但是,这是理由吗?先朝蒙恬将军怎么就能致胜千里,难道他有天兵天将不成?” 李郁郅、公孙袤神色凝重。 姬平阳余怒未消:“说呀,怎么不说了?当年秦始皇派蒙恬率三十万大军北击胡人,收复黄河以南地区,修万里长城,筑千里直道,胡人岂敢再来黄河饮马。而今,难道我朝就真不如蒙恬了?” 将士高呼:“重整旗鼓,荡平漠北!” 姬平阳的语气这才缓和了下来:“好,要的就是这气势。”他停顿了下又说道,“当然此次失利也不能全怪诸位将士,我们仓促应战,准备得不够充分,这也是很重要的原因。眼下匈奴人也撤走了,接下来我们在休整中加强练兵,只有树立勇猛顽强的信心,才能攻无不克,战无不胜!” 将士振臂呼号:“攻无不克,战无不胜!” 此次黄河之战的挫折说明,中期作战,姬平阳兵团遇到不可克服的问题就是,匈奴已经清楚汉庭意图,后撤形成战略纵深,致使汉军不敢长驱直入,怕被匈奴穿插分割。这就是说,当下作战的汉军依然是改进型的阵地战,并未形成有效的高机动运动模式,从战略上对匈奴未形成威慑。 待大军返回后,在休整中,姬平阳四处查看几个边关的守卫事宜,目的是亡羊补牢,除增加必要的军力外,最主要考虑的是该怎样打造一支军事技能过硬的军队,这是当务之急。 在朔方,李郁郅对此次军事失利很惭愧,面对前来巡视的姬平阳将军,他觉得有负平阳将军对自己的厚爱。 姬平阳宽慰道:“你也不必太难过,此次失利我们统兵的将领应该负主要责任。你负责截断匈奴人的后路,但你手上不过几万人马,骑兵连一半都不到,想阻击实属太难。这次遭遇匈奴突袭,我们主要还是准备不足,这对我们来说是个教训。” 公孙袤也自责:“我应该再多杀几个匈奴才是。” 姬平阳夸奖公孙袤:“你小小年纪第一次征战,表现得非常英勇,值得嘉奖。” 李郁郅问:“姬将军,听说皇上在朝堂发怒了。” 姬平阳说:“是这样,皇上很不满意。我们仓促应战是一方面,关键还是驻防云中一带的守军放松警惕,吃亏就在麻痹大意,目前已经有两地的都尉被革职查办。我此次来就是告诫你们朔方的守军,千万要当心了,我们身为军人,可不要没有在疆场上马革裹尸,而是因守土失职被处死,那就是军人的耻辱了。” 公孙袤又问:“姬将军,那我们啥时候征战漠北呢?” 姬平阳说:“漠南都在匈奴手里,何谈漠北?我们应当积极备战才是,至于何时出征,那是朝廷的事,我等要随时做好征战的准备。” 公孙袤说:“我恨不得马上征战才好。” 姬平阳拍拍他的肩膀:“我理解你的心情,好好训练,会有你驰骋疆场的时候。” 公孙袤挺直胸膛:“会,我会的,到时看我的!” 在漠北,匈奴兵凯旋而归,王庭大帐里孪鞮大单于笑声如雷:“哈哈哈,汉朝还指望有蒙恬再世?做梦呢吧。” 右贤王说:“大单于英明,我匈奴傲视天下,无所畏惧。” 左贤王说:“我们掠夺汉地如同囊中取物,想要什么拿什么!” 其他臣子们附和:“我匈奴骑士饮马黄河,所向无敌。” 孪鞮大单于分外高兴:“这次大王子率兵出征,好样的,雄踞天下者唯有我匈奴。” 莫都站在一边稚嫩的脸上充满自豪。 大单于奖赏莫都:“为鼓励大王子第一次出征得胜,赏赐镶银的人脑壳酒器一只。” 莫都上前跪拜,领赏。 赏赐酒器是匈奴人崇高的礼仪,如同当今的勋章,分金银两种镶边,军功最高者将获得金边酒器。 莫都自始至终没有提及被人射杀之事。 在获得至高荣誉后,莫都离开王庭大帐,去见了舅父贺兰谷蠡王。在龙城外的一处土坎下,莫都与贺兰在说话。 贺兰说:“你做得对,没有对战场上的刺杀之事声张。原本这次你出征就是呼衍颛向大单于有意谏言的结果,幸好兰诺忠勇果敢,不然后果不堪。” 莫都和贺兰把目光投向在上边了望的兰诺。 莫都说:“既然行刺失败,他们没达到目的是不会罢休的,不知什么时候新的计谋又要施行。” 贺兰接话道:“所以你千万要当心,多动脑子,不能感情用事,在你羽翼未丰满之前只有忍耐。” 莫都点头:“我会谨小慎微的。以后我不去看那个汉家牧羊女了,省得他们找把柄。” 贺兰说:“不,得去,只因那个汉家女身上有晦气,别人躲都躲不及,你靠近她,让其他人认为你被那女子给迷住了,这反而让他们觉得你胸无大志,是好事。” 莫都明白:“我知道该怎么去做。” 贺兰:“行,你去吧,我找兰诺说点事。” 莫都骑马向草原上驶去。 贺兰走向高坡上。 “你救了大王子,你是大功臣。”贺兰如是说。 兰诺有些不好意思:“保护好大王子,这是我应该做的。不过后来想一想还是好险哪,幸亏谷蠡王有预见性,我们才有防范。那家伙原本是瞄准汉军的,突然就调转了弓箭方向,差点还真就出事了。” 贺兰轻抚兰诺臂膀:“幸好你反应快,用身体挡住了。怎么样,肩伤好些了吗?” 兰诺说:“不碍事,没伤及骨头,涂了药正在恢复。” 贺兰说:“听说袭击者有两个,查出身份了吗?” 兰诺回答道:“刺杀者是个佰长,当场就被灭了口,所使用的居然是汉军的箭头,看来他们早就有预谋。原先说是一个大当户搞的阴谋,后来才查清楚那个杀了佰长灭口的军士是草原上的一个流浪汉,没人知道他的底细。事情暴露后,他得知佰长谋杀的对象是太子殿下,吓得趁乱逃走了,不知去向。现在看来只要抓住那个流浪汉,事情就真相大白了。” 贺兰说:“不必了,事情已经明摆着,一个流浪汉平白无辜怎么可能去刺杀大王子,即使抓住那个流浪汉他也说不出什么,更不会有人承认是预谋,弄不好还要整出事端来。算了吧,大家都装糊涂反倒平安无事。” 兰诺听明白了:“谷蠡王,还有别的吩咐吗?” 贺兰说:“没事了,去找莫都吧,由你护卫我放心。” 兰诺上马远去。 莫都能逃生,这让后庭穹庐里的呼衍颛一脸怒气。 “这就是你们找的可靠之人?” 她的贴身奴仆阿夏垂头站立,胆战心惊。 女巫师上前一步:“那个射手虽说流浪在草原,但他靠打猎为生,射箭能力很强。谁知出了意外,那个该死的兰诺反应太快,竟然飞出去用身子挡住了,不然……” “不然什么,他能有箭飞得快?”对这辩解呼衍颛根本不认可。 女巫师规劝道:“阏氏,此事还得从长计议。” 呼衍颛恼怒道:“你是我身边的巫师,应当给我出谋划策才是,就知道从长计议。等莫都继承了单于大位,那时我们就该人头落地了。” 女巫说:“阏氏,还没那么严重。” 呼衍颛不耐烦:“怎么不严重?非得大难临头了才叫严重?” 女巫说:“阏氏息怒……” 这时有奴仆进来禀报:“左贤王到。” 呼衍颛对女巫吩咐:“你先到帐幔后面去。” 女巫师躲进。 左贤王进入,看见呼衍颛升起的脸色,问道:“这满脸不高兴,是谁惹我们家的呼衍了?” 呼衍颛起身致礼:“王兄,你来了。” 左贤王说:“怎么,为大王子得胜归来不高兴?” 呼衍颛对下人说:“你们退下。” 阿夏和奴仆们转身退出。 左贤王盘腿坐在榻上。 呼衍颛说:“王兄,我原本提议让莫都领兵出征,就是想让他在与汉军交戈中出现闪失才好,即使不死也让他名声扫地,看他以后如何以储君自居。谁知汉军这么不堪一击,竟让他得了便宜。” 左贤王笑道:“不然,汉军也没那么不堪一击,只是我匈奴突然袭击,汉军仓促应战罢了。这没什么,不过就是一场战斗而已。” 呼衍颛说:“我可不能眼看着他羽翼逐渐丰满,那样什么都晚了。” 左贤王说:“不急,没那么容易。我倒是有个计策……” 呼衍颛急忙凑前:“王兄快说,是什么?” 左贤王说:“攻打月氏国!” 呼衍颛不那么明白:“这有什么关联?” 左贤王狡黠一笑:“你听我慢慢说来。” 呼衍颛坐下:“王兄请讲。” 左贤王说出自己为什么要这样做的原因:“这些年来,强大的月氏人像虎狼一样不断侵蚀草原,迫使我匈奴人不得不退缩。这种无休止地被蚕食,实在是超出了我们匈奴人的底线,大单于也不想没完没了地忍气吞声。可没法子,实力有限,只能忍气吞声。就这还把每年从汉人那里夺来的东西大多都奉送给了月氏人,这还不算有大批的牛羊给他们进贡,就这月氏人还不满足。” 呼衍颛依旧不明白:“那王兄的意思是……” 左贤王说:“我的意思是,你在大单于耳边多吹些风,让他决定出兵攻打月氏国。” 呼衍颛还是一头雾水:“这和抑制莫都有什么关系?” 左贤王说:“你咋还不明白?攻打月氏人肯定是右贤王首当其冲,这样在交战中损耗他的力量,我们可以在这边坐享独大。到时候大单于想奈何我们也休想,这样让小王子顺理成章变成储君还不是很容易的事。” 呼衍颛恍然大悟:“我算是听明白了,这是一举两得……” 谁知帐幔后女巫师在极力摆手。 呼衍颛不明就里,遂对左贤王说:“这样,王兄,容我想想,看抽个合适的时间给大单于说说。” 左贤王站起:“那好,我先回营地了,你要抓紧,我等你消息。” 呼衍颛送王兄出帐。 返回后,呼衍颛急忙问女巫:“请问巫师,你摆手什么意思?” 女巫师说:“阏氏,你幸亏没有答应马上去办。” 呼衍颛不解:“你这话什么意思?” 女巫师说:“阏氏,难道你还没明白左贤王话里的意思?” 呼衍颛说:“他让大单于出兵攻打月氏国,挺高的计谋呀。” 女巫师解释道:“阏氏有所不知,这计谋听起来是挺高明,两军交战肯定有损伤,左贤王这边坐享独大没有任何问题。但是阏氏你想过没有,一旦大单于不同意废长立幼,又怎么办?” 呼衍颛依旧不解:“你说会怎样?” 女巫师说:“一旦失利,极有可能惹恼大单于。那样的话,有可能会适得其‘反’了。” 呼衍颛问:“你所说的这‘反’是什么意思?” 女巫师加重语气:“阏氏,问题严重就在这‘反’上了。” 呼衍颛似乎醒悟:“你是说我王兄他们会趁机谋反?” 女巫师点头:“症结就在这里。” 呼衍颛疑虑:“这怎么可能?” 女巫师进一步道:“阏氏,这百十年来在咱们匈奴内部谋反的还少吗?说句阏氏不高兴的话,一旦呼衍家族独坐其大,谁能保证他们不会图谋单于大位?因为人心到一定程度都会膨胀,如果真到了那一步,匈奴可就成了呼衍家族的天下,到那时单于大位就和孪鞮氏没任何关系了。不要说小王子还想争做储君,怕是连王子也是做不成的。” 呼衍颛明白了:“天哪,我还真没想到有这一层利害关系。如此看来我们不但要除掉莫都,也要防范左贤王部落过分壮大实力,这么说我是万万不能向大单于谏言了?” 女巫师点头:“暂时应付,等待时机,眼下只能这样。但千万不能让王爷觉察了。” 第42章 挑起战争 莫都班师回到漠北,名声的确大涨,建立功勋并得到单于奖赏的银边人脑壳酒器,这对匈奴人来说那是至高无上的荣誉。难怪呼衍颛回大动肝火,这是她最不希望看到的结果。而莫都也没有因一场胜利就飘飘然,他知道背地里想给他制造麻烦的大有人在。 得到奖赏后他到大阏氏帐里,给母亲请安。 他给母亲行跪礼:“母亲,我回来了。” 儿子争气,做母亲的最为高兴了:“来,让我看看。哟,黑了,倒是英武了。” 莫都端详:“母亲,您还好吧。” 大阏氏说:“好,好。我是为你活着,只要你好,母亲自然好,你说是不是这个理?”大阏氏说得是实话,特别是失宠与大单于,为了儿子平平安安她受多大的委屈都可以。 莫都有些哽咽:“孩儿知道,我怎能不知呢……” 大阏氏拉儿子一把:“来,坐下来。”望着长大了的儿子,做母亲的很是欣慰,“孩子,这次你率兵征战,草原上都在传颂。也正因为你立了功,所有的人在说,都是呼衍阏氏慧眼举荐,一时传为佳话了。” 莫都冷笑一声:“嘁,她恨不得我战死才好呢。” 大阏氏叮嘱:“但是,你表面上必须得感激呼衍,否则稍微的不慎会招来杀身之祸。立功是好事,但莫要张狂,你的背后盯着多少双眼睛呢,千万记住!” 莫都点头:“母亲,孩儿知道该怎么去做。” 这些年母亲失宠,莫都看在眼里,不光呼衍颛飞扬跋扈,就连左贤王更是目空一切,整个呼衍家族牛羊奴隶无数,所敛的财产早已超过中央王庭,还嫌不够,正如舅父贺兰提醒过的,他们有野心,得有提防。可眼下身为王储,他没有抗衡的实力,只能选择低调从事,逃离人们的视线,大多的时候他把自己扔在旷野里,至多压抑的难受,像一匹独狼冲天嚎啸几声,仅此而已。 无聊了,他想找人说说话,骑上马,去看牧羊女雁儿。原以为她会用笑脸相迎,谁知一见面她说出的话像石头一样硬。 “怎么,大英雄凯旋了,连头发梢都很得意是吧?草原上的人都知道你立了战功,但是有多少汉人家庭在哭泣,你知道吗?” 莫都发怒:“你敢这样说,就不怕我杀了你?” 雁儿冷冷地一笑:“这我相信,我不过就是个放羊的奴隶,你要我的命比宰一只羊还容易。本身我的命是老天爷救的,当初如果不是被那些女巫们拽着,我早已从悬崖上飞了出去。既然侥幸活了下来,再死一回又有什么关系。” 莫都被噎得说不出话来:“你……” 雁儿懒得再理他,赶着羊群走开了。 莫都一拳砸在草地上,而后气咻咻地奔跑几步,跃上马背风驰电掣般而去。 莫都斗不过呼衍家族,他除了忍气吞声,只有暗自攥紧拳头,给自己打气:莫都,坚持住,未来是属于你的! 匈奴崇尚三部统治机构,中央机构就是王庭,由单于掌控,东部归左贤王,西部属右贤王管理。单于是中央政府的最高首脑,“其国称之曰‘撑犁孤涂单于’。匈奴谓天为撑犁,谓子为孤涂。”可见单于自称天子。单于总揽军政外交一切大权,并由左右骨都侯辅政。匈奴尚左,单于之下,以左贤王为最尊贵,其权力和地位均高于右贤王。左贤王是单于“储副”,故常以太子充当左贤王。有时候左贤王大位也会由单于的至亲或外戚担任,譬如现在的这个左贤王就是呼衍颛的兄长。在左右贤王之下,则是左右谷蠡王。左右谷蠡王亦各建庭于其驻牧之地。在匈奴国家官职中,以左右贤王、左右谷蠡王为最大,称为四角,再下则是左右大将、左右大都尉、左右大当户等高官。在下一些就是千户长、百户长和什户长了。 正因为左贤王势力强大,他有了野心。 左贤王为了不可告人的目的,怂恿自己的妹妹要给大单于谏言,去攻打月氏国。呼衍颛在听从了女巫师的话后,并没有付诸行动,在这一点上她脑子是清醒的,不能糊涂酿成大错。 然,左贤王不甘心,甚至等不及,派人悄悄来到龙城催促。呼衍颛以时机不合适为由,先暂且不能冒然行事。 女巫师到达呼衍颛帐里时与那人擦肩而过,那人压低帽檐并不想让她看清摸样。女巫师边往里走边扭头看,感到疑惑。 呼衍颛说:“别看了,这就是我让人叫你来的缘由。” 女巫师问:“他是谁?” 呼衍颛说:“还能有谁,王爷派来的。” 女巫师揣摩:“莫非他……” 呼衍颛说:“就是为我王兄吩咐的那事来的,还能有什么事。” 女巫师说:“我猜就是这事。看来左贤王很着急啊。”又问,“那阏氏是怎么回复的?” 呼衍颛说:“我只能告诉他们,大单于说了,再等等,攻打月氏国的时机还不成熟。” 女巫师点头:“这样甚好。就怕左贤王会直接面见大单于谏言。” 呼衍颛说:“那也没办法,静观其变。” 女巫师说:“只能这样,到时看那样对咱们有利,再见机行事。” 可她们显然低估左贤王的决心了,待派去听呼衍颛消息的人回来向左谷蠡王汇报后,左谷蠡王又急匆匆走进左贤王营帐。 左贤王着急问道:“怎么样,派出去的人回来了?” 左谷蠡王回禀自己的父亲:“父王,看来姑母是糊涂了,姑母根本就没想着好好给大单于谏言,咱们这可都是为了她好啊!” 左贤王明白了:“我已经预料到了,果然是这样。可能是有人在她耳边说了什么,特别是她身边那个巫婆不起好作用,总是要提防我们呼衍家。” 左谷蠡王说:“既然大单于不采纳,那就由我们暗中挑起事端来,然后再借机把事态扩大。” 左贤王一拳砸在自己的手掌心:“我正是此意,看来只能这样。”他猛然站起吩咐儿子,“总之,我们决不能让孪鞮莫都将来继承大位,那样我们呼衍家的好日子就到头了。但切记一定要干净利落,不能留下任何与我们有关的痕迹。” 左谷蠡王摩拳擦掌:“父王放心,我自有办法。” 果然,在之后的一个黑夜里,在西部边塞,一队匈奴骑兵在奔驰。 月氏人的草料场,执勤的月氏兵在木楼哨位上昏昏欲睡。他们没能察觉一队匈奴士兵悄然抵近。待近了,匈奴兵点燃羽箭,拉弓射出。顿时,夜空中许多“火箭”在纷飞,月氏营地的草堆燃起熊熊大火…… 月氏人的马厩内,马儿不安地喷着响鼻,匈奴兵靠近,把一束束火把奋力投进去…… 月氏营地帐篷被点燃,遍地火光燃烧…… 哨兵被惊醒:“是匈奴,匈奴人来了!” 匈奴士兵迅速撤离,在营地外飞身上马,向北而去。站在了望台上的月氏哨兵眼睁睁看着那队匈奴骑兵消失在夜幕中。 这是有人背着故意挑衅惹事了。 呼衍颛心知肚明,当女巫师匆匆走进帐里向她禀报说“有一支骑士偷袭了月氏人”时,她还是吃了一惊。但她不想直接面对,心存别的幻想:“莫非是另有他人挑衅?” 女巫师说:“不好说,但不排除有这种可能。” 呼衍颛不想自欺欺人,她明白是怎么回事了:“难道真是他们……” 女巫只是望着呼衍颛不做声。 呼衍颛心情有点乱,但其中的厉害关系她是清楚的:“不行,我得去找大单于,看看究竟是怎么回事。” 在王庭大帐,呼衍颛急忙进入。 大单于问:“阏氏走这么急,是……” 呼衍颛张口说出自己的顾虑:“这是有人挑衅,大单于千万不能发兵。” 大单于说:“可月氏人已经在边境集结,准备打过来了。” 呼衍颛说:“那就派出使者,议和。” 大单于不解:“这是为何?” 呼衍颛没胆量说出事情真相,只能找其他理由:“眼下我们还没有足够的力量战胜月氏人,东边是通古斯人,南边的汉人又虎视眈眈。如果我们再和西边的月氏人燃起战火,三面受敌,到时候匈奴人怕是连立足之地都不复存在了。” 呼衍颛的确不糊涂,很明智地规劝了大单于,当下孪鞮大单于直接就采纳了她的建议:“即刻派人议和。” 突然发生的事件让各方都迅速行动起来了。右贤王首当其冲没有选择地保证边关的安全,集结力量做好与月氏人决一死战的准备。而挑起事端的左贤王在等候战火烧起的时刻,只要大单于下达战斗命令,并把守护王庭的军队派出去,他就坐收渔利了。 是夜,贺兰急忙纵马去见莫都王子。 他们在一处山包后见了面。 莫都问:“到底发生了什么?” 贺兰说:“月氏人被袭击了,但我保证不是我们这边所为。右贤王让我告诉大王子,要及早做好应对,此次偷袭恐怕是个阴谋。有人看见,一队偷袭月氏边境的骑兵往北而去。” 莫都疑惑:“北边不是戈壁就是沙漠,显然这是迷惑人的行为。难道是左贤王那边所为?意图是什么?” 贺兰摇头:“现在还不清楚。大单于已经下达了命令,要派出使者和月氏人议和。” 可没想到月氏人拒绝议和,战事不得不爆发。 当女巫师告诉呼衍颛,边境一带大量牧民和牛羊被掠走,右贤王的人马逼迫已经和月氏人开始交战。这样的消息呼衍颛不愿相信,怎么会这样,这是她不想看到的。但女巫师告诉她,大单于决定发兵了。 既然如此,呼衍颛倒也平静:“该来的就来吧,讨伐大军什么时候出发?” 女巫师说:“大巫师做了占卜,这几日星辰明亮,后天大军出征。正面以右贤王为主,左贤王主要在东边防范通古斯人,防止他们趁机偷袭。中央王庭的人马除留一部分守护龙城以防汉军外,其余的全部开拔。” 呼衍颛颓然坐在卧榻上:“这可是倾巢出动了啊!” 女巫说:“是的,阏氏。我们应做好随时撤离的准备。” 呼衍颛倒没慌乱:“最近这些天一定要关注莫都的动向,我到单于的大帐里也多走动,特别是前方的战事更要密切关注。” 女巫师说:“都已安排好了,阏氏放心。” 第43章 兵败议和 月色清丽,狼烟骤然而起。 在腾格里沙漠边缘,两军对垒,强弓硬弩,密集对射的箭雨在空中穿梭、碰撞、跌落,一些没有交汇的羽箭弩矢在空中划出一道漂亮的弧线直向敌方飞去…… 战马嘶鸣,蹄声如雷,在一波又一波的冲锋陷阵中,交战双方刀光剑影,尸骸遍地。 短兵交汇,大刀、长枪横切竖刺,鲜血淋淋,惨叫声声。 渐渐,匈奴军显出了颓势。 右贤王忧心忡忡。 军师谏言:“右贤王,这样再死拼下去无异于全军覆没。” 贺兰也附和:“是啊,军师说得既是。右贤王,我们得保存一些实力。” 右贤王无奈感叹:“原本我们作战能力就不如月氏人,我曾劝大单于切莫动怒,发兵更使不得,可……传我命令,采取且战且退的战术,撤出战场。” 在月氏军前沿阵地,月氏前线指挥官望着溃退的匈奴兵冷笑:“想跑?哼,想得美,怕是来不及了,杀!” 月氏军纵马冲锋。 又一波犀利的进攻,兵刃再次相见。 匈奴人节节败退,在负隅顽抗中丢盔弃甲。 匈奴军师急呼:“王爷,赶快进沙漠……” 贺兰说:“我断后,王爷快撤!” 大批护卫簇拥掩护右贤王狼狈地逃向身后连绵起伏的滚滚沙漠。 月氏军士风驰电掣驶过,喊杀声震天。 夜降临,皓月当空,山崖上,一群狼似乎闻到了空气中弥漫的浓浓血腥味,冲天嘶嚎。被诱惑的狼从山石上跃下,奔腾向前。死伤遍地,有士兵在蠕动…… 狼群疯狂地冲进血腥战地…… 月色朦胧,偏西,四周一片静谧。 一阵阵狼嚎格外瘆人。 在沙漠腹地,沙窝里苟延残喘的匈奴将士望月叹息。 右贤王和军师在商议着如何摆脱目前的困境。 军师建言:“趁半夜月氏人放松,派信使回王庭送信。” 右贤王点头:“只能这样。我看就派谷蠡王贺兰去当面向大单于陈情。” 军师赞同:“甚好,此事只能是他,稳妥。” 戈壁上月光如水,执勤的月氏士兵懒散地游动,不时伸伸懒腰打着哈气。 突然两骑快马一前一后奔驰而来。 警戒的月氏士兵警醒过来:“不好,是匈奴骑兵!” 两骑飞奔的快马从众多宿营的月氏人帐篷中间飞驰而过。 月氏兵喊叫:“放箭!” 待月氏人搭弓射箭,马背上的匈奴信使贺兰和护卫早纵马消失在茫茫黑夜中…… 漠北荒野,贺兰在马背上飞奔,护卫不时扭头往回观望…… 贺兰和护卫越过低矮的山梁…… 贺兰与护卫趟过闪着银光的河流…… 晨曦初现,贺兰与护卫翻越最后一道山梁,极目处龙城草原上密密麻麻的穹庐影影绰绰…… 孪鞮大单于被惊醒,旁边睡着呼衍颛。 帐外禀报:“大单于,右贤王派人来了,前线告急。” “大帐等候,速让臣工们一同进帐议事。” 不消一会,贺兰跪在单于议事的大帐里:“启禀大单于,前方战报,我匈奴难敌月氏军,众多要塞失守,右贤王已经被逼进腾格里沙漠了。” 大单于大骇:“那王庭派出的中央军呢?” 贺兰说:“被月氏人阻击在沙漠边缘的山谷里,无法前进。” 大单于惊得说不出话来。 随即大单于把目光扫向各位臣工。 大臣们没人敢接他质问的目光,全都唯唯诺诺把头垂下。 大单于气愤又无奈:“嗨,这算什么事!看来只能再次派人去求和,加倍向月氏国每年纳贡。” 匈奴人在战场上失利,整个龙城人心惶惶。 呼衍颛对左贤王挑起事端恨得咬牙,但她发泄不出来,唯有吞进肚里,静观其变。 莫都和母亲也在谈论战事,他问母亲:“这月氏国就这么厉害吗?” 大阏氏摇头:“孩子,你要记住,其实这并不是月氏国突然就兵强马壮起来,只能怪你父王近些年宠爱年轻貌美的呼衍颛,致使王庭的兵权大半被控制在左贤王手里,其兄弟、子侄、亲信全都得到重用。目前左贤王权势已经是一人之下了,这还不满足,还要派亲信往右贤王那儿渗入,他这是有野心啊!而这些参沙子的人除了拉帮结派是好手,打起仗来多又贪生怕死,都是既无文韬又无武略的酒囊饭袋,焉有不败之理。事到如今,月氏人不打到龙城来就已经很万幸了。” 莫都对母亲的这些话感到惊讶:“母亲怎么这么清楚?” 大阏氏说:“明眼人都清楚,只有你父王糊涂。” 莫都咬牙切齿:“都是该死的呼衍怂恿的结果。” 大阏氏说:“且忍,不定还会有什么变故呢。听说月氏国的使者已经到了,我有种不祥的征兆。” 莫都安慰母亲:“不会有事的,给他们纳贡就没事了。” 大阏氏忧心忡忡:“但愿吧。” 在单于大帐里,臣子们站立两边,中间是笑容满面月氏使者。 月氏使者娓娓道来:“月氏王同意休兵讲和,除了礼单上的马匹、牛羊外,我们月氏国认为,为了边境长期安宁,不再招致战事,匈奴应派一位王子到月氏国做长客,以显示大单于对月氏国的恩惠!” 众臣惊骇。 孪鞮大单于顿然站起:“好一个恩惠,这分明是要王子去做人质,简直欺人太甚!” 臣子们嗡嗡议论: ——这太过分,居然还要做长客。 ——如果让王子做了人质,匈奴人将来发兵西征就得掂量一番了。 ——这是月氏国怕匈奴有朝一日强盛了要报复他们。 …… 月氏使者傲慢地说:“大单于可以不答应。如果真撕破了脸……” 大单于咬咬牙关,无计可施复又坐下:“这样,我们匈奴可以保证不再进犯月氏国,愿和你们联姻,让一位公主去月氏国和亲,永世修好。” 月氏使者摇头:“我直言不讳告诉诸位,这是月氏人最低的要求。我们只是让王子去做长客,又不会杀他,有什么可担心的?你们不情愿王子做长客,想和亲,无非就是想学汉人以此获得休养生息的时间,以待来日兵戈雪耻。我不得不直言相告:和亲不行,那是汉人韬光养晦的把戏,因为我们月氏国不缺少女人。” 大单于恼怒:“你……” 臣子们嗡嗡议论声: ——月氏人太霸道。 ——这是羞辱我们啊! 月氏使者脸上挂着胜利者的笑容。 站在父王边上的莫都愤怒地瞪大了眼,攥紧拳头。 让匈奴王子去当人质,这不啻在王庭响了炸雷,大阏氏惊得眼睛都直了。 “天哪,怎么会这样?这明摆着……这是阴谋啊!” 她知道儿子莫都凶多吉少。小王子有呼衍颛护佑,大单于怎么可能从那个妖媚的女人怀中把小王子给割舍出去? 而在事情没有定局之前,谁的心里都没底。呼衍颛也是满面愁容:“月氏人太可恶,怎么能让王子去当长客呢?这下全完了,小王子还那么小……” 可女巫师却薇薇一笑:“阏氏莫急,现在并没有确定是哪位王子去月氏国当长客呀!” 呼衍颛不解:“这不明摆着……” 女巫师摇头:“阏氏,不一定,在下以为这是好事。虽然大王子是储君,似乎表面上看理应是小王子去做长客。但我认为,现在倒是机会来了,这绝对是个千载难逢的好时机,该是发挥王爷权威的时候了。” 呼衍颛疑问:“你的意思是让我王兄出兵?” 女巫师再次摇头:“不,不,是让左贤王出面,鼓动大王子去月氏国当长客。” 呼衍颛问:“如果大单于不同意呢?” 女巫师说:“阏氏,是这样,此次双方交战,右贤王损失惨重,这样更加凸显出左贤王的力量来,大单于得掂量一番。” 呼衍颛有些不安:“你是说大单于若不同意就让我王兄去夺权?” 女巫师笑了:“也不是,怎么可能,那样只会有利于呼衍家族,对阏氏和小王子不利,万万不能走到那一步。阏氏,我认为眼下虽说右贤王势力受损,但好在主力还在。那些从战场逃回来的将士们已经在边关集结了,右贤王也是死里逃生从腾格里沙漠回到了营地。目前尽管左贤王手握重权,但还不到夺位的最佳时机,更没有绝对的把握取胜,所以不用顾忌王爷现在就有动作夺权取而代之。” 呼衍颛不明白:“那你的意思是……” 女巫师说:“此时对于大单于来说,左贤王势力如此强大,至少目前中央王庭不敢得罪呼衍家族,孰轻孰重大单于得考量。再说还有阏氏您呢?” 呼衍颛不解:“我?” 女巫师凑近呼衍颛身边,耳语一番,呼衍颛笑了。人高兴了,心情也就敞亮了,呼衍颛走出穹庐,看到顶上的天空一片湛蓝,草地上的羊群像云朵一样滚动,那大小不一、颜色不同的穹庐在草地上铺开,就像一朵朵盛开的花蕊,很是夺目。远处稀疏的白桦林,旁边有蜿蜒奔流的河水淌过,清澈的蓝色湖泊上鸟儿纷飞…… 而此时内心纠结的孪鞮大单于靠在兽皮王座上,仰头望大帐的穹庐顶发呆。沉吟许久,大单于回过神来问诸位臣工:“你们认为派哪个王子去合适?” 大帐内一片静寂。 大单于陷入两难:“大王子莫都是太子,他是决不能去的;可是,小王子才四岁,还在母亲怀里吃奶,那么小的年龄又怎能忍心让他去担当这和平的使者呢?” 善于察言观色的左贤王看到单于闭合眼帘若有所思的样子,走前一步上奏。 左贤王说:“启禀大单于,恕臣下冒犯之罪,从眼下来看只能是……” 大王子睁开眼睛:“只能什么”? 左贤王说:“臣下以为,只能大王子……”他不敢贸然把话说完。 大单于皱眉:“莫都是太子,怎么能……” 右贤王站了出来:“启禀大单于,依臣之见,我赞同左贤王的提议。” 大单于疑虑:“怎么你也……” 右贤王进一步说:“大单于,臣以为,大王子毕竟已经长大了,一方面在生活上能照顾自己,即使当长客,月氏人也不敢虐待。另一方面,大王子这几年在弓、箭镞、弩机、刀、剑、戈、矛、斧,样样舞弄得很是得心应手,具备了很强的军事才能,到了月氏国当长客,可以趁机偷窥敌手的军事训练,将来为我所用。” 大单于有点释然:“原来右贤王是从长远考虑的。”又不放心,“如果他们加害大王子又如何是好?” 右贤王说:“还不至于。月氏人也不想把我们赶尽杀绝,否则早就占领龙城了。” 大单于还在犹豫。 就在这时,呼衍颛进入大帐。 君臣纷纷端望。 呼衍颛双手抱拳:“启禀大单于,为了我匈奴的安宁,我呼衍颛情愿去月氏国做长客。” 君臣吃惊。 大单于狠狠瞪呼衍颛一眼:“你来添什么乱。人家月氏人说了不缺女人,连公主都不要,还会要你一个生过孩子的妇人?” 呼衍颛笑了:“我是没有公主金贵,但我是偕同王子前往的呀。” 大单于不解:“此话怎讲?你莫不是要带小王子前往……” 呼衍颛点头:“是。不过,有可能是两个王子一同去月氏国。” 大单于更加糊涂了:“此话怎讲?你要带上大王子?那不成,一个王子做长客已经让人很闹心了,怎么还要两个王子……” 呼衍颛打断大单于的话:“大单于请听我把话说完。” 大单于示意呼衍颛继续说下去。 呼衍颛轻轻摩挲自己的肚腹:“大单于,不是我要带大王子和小王子去月氏国,而是我只带小王子前去,因为眼下我肚子里又怀了大单于的王子,难道这不算两个王子吗?” 大单于恍然大悟:“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呼衍颛故作轻松:“也就是最近的事。生孩子原本就是女人天经地义的事,哪能整天挂在嘴上。” 群臣们顿时嗡嗡议论声声: ——啊,这怎么能行。 ——对呀,这可是两个王子做了长客,还搭上一个阏氏。 呼衍颛的眼睛里闪过一缕得意的神色…… 这是女巫师的计谋。 就在昨日月氏人提出要王子做长客令孪鞮大单于内心纠结的时候,女巫师对呼衍颛的耳语就是要她主动出击,掌握先机。 呼衍颛说:“我提出带小王子去月氏做长客,目的就是逼迫大单于让莫都去做人质。可万一大单于同意我和小王子去,那不全完了?” 女巫师说:“不尽然。当年阏氏还是少女时,月氏王子就对你情意满满,这在草原上人人皆知。如今月氏国的国王正是先前那位王子,如果阏氏去月氏国,月氏王肯定会高兴。正因为如此,大单于不会把自己心爱的女人就这么送给月氏王的。夺妻那可是一个男人的耻辱,更不要说他是匈奴人的大单于了,除非大单于愿意这样做,那就另当别论。” 呼衍颛说:“只有这样一逼,莫都不去也得去了。” 女巫师点头:“是的。” 呼衍颛沉思了下说:“万一大单于同意了,那我们母子可就永远不可能回到龙城了。不如这样,我再用假怀孕逼大单于一下,如果他真那么绝情,我也就没必要再留恋什么了,到时候我一定会怂恿月氏王带兵打回来,彻底占领龙城,把漠南、漠北荡平。” 女巫师担忧:“用假怀孕万一露馅了怎么办?” 呼衍颛信心满满:“那简单,到时看我的。” 女巫师笑了:“既然阏氏已经想好了,那就这么干,妙!” 呼衍颛的笑很愉悦、很灿烂。 此刻在单于大帐里,孪鞮大单于犹豫不决:“可是,这事,阏氏有了身孕,这……” 呼衍颛表现出善解人意的样子:“大王子是储君,理应辅佐大单于,小王子还小,单独去月氏国肯定不行,万一有个三长两短,匈奴和月氏就成了死敌,又得大动干戈。只有我带小王子去,不会有什么闪失。只是我不能再服侍大单于了。好在后庭阏氏众多,我走了还有她们服侍。” 有一大臣站出:“呼衍阏氏如此大义,令我们这些臣子感动。一个王子做长客就已经是奇耻大辱了,怎么还再让阏氏去,而且阏氏还怀了孩子,这样做我们匈奴的颜面何在?这是万万不能的。” 左贤王不做声,但他的眼色被一些臣子心领神会,纷纷出来说话: ——大单于,呼衍阏氏是不能去的,不能啊! ——大单于,让怀有身孕的阏氏去做长客,天下人会耻笑的。 大单于很是沮丧,喟然叹息。 第44章 他乡做客 大阏氏在长叹:“老天,这女人太歹毒,她这是在逼你!” 莫都宽慰母亲:“不管她出自何种目的,但作为马背上的民族在遭受奇耻大辱面前让一个女人去当人质,匈奴人的颜面何在?这是不可接受的。我是孪鞮氏的后人,只有我去!” 大阏氏万分不舍:“可是,孩子,只怕是有去无回呀!” 莫都为了不使母亲担忧,表情故作轻松:“不尽然。母亲,相信我一定会回来的。” 大阏氏满面愁苦:“孩子,你,你一定要,一定要活着回来啊……” 莫都信誓旦旦告诉母亲:“会的,我会的!” 大阏氏的眼里流出最后一滴泪。 孪鞮莫都的眼里冒出缕缕坚毅的神色。 已是是秋天了,草叶渐渐泛黄,风吹舞动满地的乱草,致使本来就人烟稀少的草原更增添几许寂寞荒凉的景象。 莫都骑马来到雁儿放羊的南岗子。 随后,贺兰也过来了。 他们两人公开见面,到了这份上没必要再遮遮掩掩的了。 “事情的发展太出乎意料了,怎么成了这样。”贺兰感到忧心。 “不打紧,这对我来说正好是个历练,没什么关系。” “可你毕竟才十五岁,那可是去做人质,不是请你去当座上宾的。” 莫都倒不在乎:“我想他们不会饿死我,只要有口饭就行。” 贺兰用赞许的目光望着:“看来大王子长大了。我原来想让兰诺和你一起去,可月氏人不同意,只能你一人前往。” 莫都说:“没关系,一人就一人,我会照顾好自己的。在我走后,舅父对我母亲多加照顾。” 贺兰说:“那是自然,她是我姐姐。” 莫都远远瞅见那边放羊的雁儿,又对舅父嘱咐:“还有,那个汉家女年龄比我还小,没有父母在身边,挺可怜的,我走了没人关照她会活不下去的,也交给你了。 ” 贺兰答应了:“行,我安排。等你走后,我把她送到兰诺家去。” 莫都意外:“去兰诺家?” 贺兰说:“对呀,兰诺家。你可能还不知道,我和你母亲,还有兰诺母亲,我们从小在一个草原上长大,他母亲和你母亲很要好,我一直叫她‘阿姐’,她的孩子们叫我舅父。那一家人很好,把那个汉家女交给阿姐错不了,你放心好了。” 莫都放心了:“这就好,舅父安排吧。” 之后,莫都去见了雁儿,与她告别。 河水清澈流淌,岸边芦苇摇曳,片片黄叶坠入水中,打着旋,向下游漂去。 雁儿望着水中的身影。 枯黄的草原上,孪鞮莫都骑马前来。 雁儿看见了,从河岸边走过来。 莫都下马,迎上前:“我要走了,来和你告别。” 雁儿问:“你要去哪里?” 莫都把目光投向西面的群山:“很远的地方,恐怕到天边了。” 雁儿问:“为什么要去那么远的地方?” 莫都说:“我要给月氏人当长客。” 雁儿问:“什么是常客?” 莫都说:“就是去给他们当人质。” 雁儿问:“什么时候回来?” 莫都摇头:“不知道。”但随即他又说,“相信我,我一定会回来的。” 雁儿不做声,望着莫都。 莫都说:“你也别一个人在这里放羊了,我已经给舅父说好了,他会送你去别的牧场,也就是兰诺家。你和那些牧人们在一起,这样好有个照应,不然你一个人活不下去。” 雁儿问:“你是让我去你的跟班随从兰诺家?” 莫都反问:“对呀,不想去?” 雁儿低头看着地上的草叶:“随便,反正在哪儿都是放羊。” 莫都再次叮咛:“记着,你要好好活着,我会回来找你的。” 雁儿抬起头依旧望着莫都。 莫都也望着雁儿,在多看了她几眼后,这才策马奔远了。 雁儿站在原地目送莫都远去。呆愣了会,雁儿冲着莫都渐渐消失的身影吼叫:“你不是贵为王储嘛,怎么也去给别人当长客。你们匈奴人也有今天啊,你们动不动祸害汉人,大肆掠夺汉人的家财和人家的女儿,你们匈奴人的太子却被敌国押为人质,这下该体会到什么叫心疼了吧,这就是报应,活该!你们该也尝尝生离死别的痛苦了……” 发泄完了,雁儿怔怔地把目光投向远方。 天光大亮,走出穹庐的莫都在单于的大帐前告别,跪下来向父王辞行。他清楚地看见父亲宠爱的阏氏呼衍颛怀抱小王子面露笑容,那种盼他再也不要回来的神情无以掩饰。 莫都在心底冷笑。 大单于为西行的儿子送上一盏醇香的马奶酒,普天下的父亲都有一颗舐犊之情,这是无奈的选择。 莫都说:“父王,孩儿去了。” 莫都给父亲叩首。 大单于嘱咐儿子:“记住,你是匈奴人的后代,你是去为匈奴人当和平使者的,父王等你归来!” 大单于的眼里堆满了泪花。 莫都接过父王那盏用人脑壳制作的酒器,仰望苍天,心中默默祷告:长天保佑我莫都,总有一天,我一定会重返匈奴的。我发誓,草原是我的,一切都将会是我的! 饮完酒,少年孪鞮莫都跨上骏马出发了。 有人欢喜有人愁。愁容满面的是大阏氏,欣喜若狂的莫过于呼衍颛。 “这下莫都走了,阏氏安心了。”女巫师讨好美丽的呼衍颛。 “是啊,想不到会有这样的时机,上天助我。”呼衍颛激动地攥紧拳头为自己高兴。 女巫师问:“接下来该想想怎么解决假怀孕之事。” 呼衍颛胸有成竹:“这好办。最近我多去大单于那里,如果真能怀上了,万事大吉,即使怀不上也没关系。你没做过母亲不知道,女人怀孕初期搞不好见红是有的,有些胎儿变成乌血流走也是常事,没什么奇怪的,我自有办法。到时就说流产了,女人跌一跤掉了肚子里的孩子也不是没有。” 女巫师惊讶:“原来这么简单?” 呼衍颛一笑:“你以为有多复杂。” 女巫师如释重负:“这就好,天意啊!” 在西部边关,风轻轻摇动枯黄的野草,一条弯曲的小路边,右贤王的军师率领一干人在等候大王子莫都的到来。 远远地,众人看见戈壁滩的地平线上,莫都快马而来。 众人垂首行礼。 莫都到近前勒马停顿。 军师上前施礼:“奉右贤王之命,臣在此恭候大王子殿下。” 莫都态度有些冷淡:“其实我已经是个废王子了,你们不用这么刻意来为我送行。起来吧!”莫都之所以这样不友好,是之前在单于大帐里,右贤王赞同左贤王提议让他这个王子到月氏国去做长客,他心生不满。 众人起身后,军师又说道:“王子殿下,右贤王因偶感风寒,身体不舒服,特命我来迎送殿下。” 莫都冷冷地:“是嘛,前几天在王庭他身体都好好的,还慷慨激昂了一番,今天就偶感风寒了?” 军师说:“右贤王的确身子骨不适,还望王子殿下谅解。这不,今天王爷特地派女儿须卜居次代替他来为殿下送行。” 话音未落,一个年轻充满朝气的女子从人群中跨前一步单腿下跪。 须卜居次施礼道:“启禀殿下,须卜代父向大王子问安。” 莫都一怔,脚下一个年轻的女子跪在那里,他反倒有些不好意思:“你……这……谢谢居次的好意,莫都心领了。” 须卜居次站起,满面笑容:“王子不必客气,你是储君,我等理应为殿下送行。” 莫都依旧表情僵硬着:“我这是去做长客,没必要兴师动众的。” 性格外向的须卜居次不理会莫都的神情,接话说道:“那也得有礼仪,不然太冷清了,王子会伤心的。” 莫都微微有了点笑容:“看不出须卜家的居次还是个善解人意的人,好,就凭这我定会记住居次的一番好意。” 须卜居次抱拳:“那须卜感谢了。可是,王子怎么就一个人前往月氏国吗?” 莫都哼了一声:“你以为要前呼后拥?”说到这里,莫都想起母亲曾说过的话,孩子,以后你能靠得住的只有右贤王了。世事莫测,天知道将来会发生什么。想到这,莫都从马背上跳下来,态度转为和气。 “我再次感谢右贤王和居次的关心。”莫都说。 “只要殿下理解王爷就好。”军师接话道。 “理解,我当然理解。我刚才说了几句气话,望军师不要生气。其实从内心来说,我很感激右贤王,他是为匈奴王庭的长远着想,我自然不会怪罪他在王庭上说的那些话。”听口气莫都说得很诚恳。正因为有王庭上说的那些话,右贤王借口身体有恙不便前来,主要还是怕彼此尴尬。 军师知道内情,顺水推舟:“右贤王为王庭着想没错,更重要的却是为大王子的将来着想。既然左贤王首先提出来了,加上背后还有呼衍颛,大单于尽管舍不得,但下决心是迟早的。好在王子殿下更英明,主动提出出使月氏……” 莫都打断军师的话:“不是出使,是当长客做人质!” 军师笑了:“虽说殿下年龄上还未成年,但思想已经不等同于孩子了。特别是殿下羽翼还未丰满,能主动提出去月氏国,这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 须卜居次插话:“大王子胆量过人,须卜甘愿陪殿下去月氏国。” 莫都笑了:“你陪我?开什么玩笑。” 须卜居次胸一挺:“真的,我愿意!” 莫都脸上的笑容消失了:“还是算了吧,我只怕都是有去无回了。再说月氏人连我的护卫都不允许带,怎么可能让一个女子陪同。” 须卜居次:“这……” 军师说:“殿下此去千万不要灰心。右贤王让我告诉殿下,如果有任何风吹草动,不能有丝毫的犹豫,迅速逃离,我们在这边接应,切记!” 莫都相信这话是真实的:“行,送别就到这里吧。居次,我谢谢你的好意。好了,就这样,我走了。” 众人站立边上。 莫都上马,特地冲须卜居次点了点头。 军师说:“前面过了那道山垭口,就是月氏人的地界了,当心点。” 莫都说:“我是孪鞮氏,我怕谁?” 在大家目送下,莫都策马启程,无所畏惧地往前奔去。 须卜居次在身后喊叫:“喂,早点回来,我等你!” 拐过一个山包,半道上,兰诺牵着马在路边等候。 莫都勒住缰绳:“还行,知道来送我。” 兰诺难过:“殿下这是真的要去月氏国?” 莫都说:“是,不然呢?” 兰诺说:“做长客可是没有期限哪。” 莫都目光坚定:“你记住,我会回来的。你也记住我今天说的话,有那么一天,这草原一定是属于我孪鞮莫都的!” 兰诺提出要求:“我陪殿下一起去。” 莫都摇头:“不行,他们不让。我走后你去找我舅父贺兰,他要你去他的训练营。” 兰诺担忧:“可是……” 莫都挥了手:“行了,别啰嗦了。你好好去掌握训练军士的能力,等我回来。” 兰诺点头:“我知道了,我一定努力跟贺兰谷蠡王学本领。” 莫都最后说:“好,那就这样吧,我走了。” 兰诺侧身让开,看莫都纵马而去。 远去的莫都扔下一句话:“有空了回去看看雁儿——” 第45章 焉支山下 雁儿在南岗放羊。 贺兰谷蠡王骑马来到雁儿身边。 迎着阳光,雁儿仰头望着马背上的来人,看得不很真切。 贺兰自我介绍:“你不认识我,我是莫都的舅父。他临走前让我关照你,走吧,跟我走。” 雁儿问:“去哪里?” 贺兰说:“到了你就知道了。” 雁儿又问:“这些羊怎么办?” 贺兰说:“我已经安排人了,过会他就来接管。这些羊有妖孽,来人会把这些羊混在进贡的羊群里,送给月氏人。” 雁儿听明白了:“我身上也有妖孽。” 贺兰一笑说:“你身上的孽气已经转移给羊了。小姑娘,你让大王子惦记,不简单啊!” 雁儿嘟囔了一句:“我不过就是个牧羊女。” “那我们走吧。” 就这样,一路走去,一匹骏骑载着贺兰和雁儿来到了兰诺家的牧场。 山脚下搭建有几顶毡房,一个中年妇女和一个女孩站在帐篷前的高台上了望,远远看见马背上骑着一男一女走来。 中年妇女纳闷:“他们是谁呀?” 十二岁的兰嘉眼尖:“阿姆,你看,他们朝咱们这边来了。” 走近了,到了毡房前,兰嘉认出马背上人是贺兰舅舅,坐在前面的那个女孩她没见过。 兰嘉很是欣喜:“阿姆,是贺兰舅舅来了。” 中年女人是兰诺的母亲,她也看清楚了:“哟,还真是,这怎么还带了一个姑娘。” 兰嘉跑着迎了过去。 贺兰下马,把兰嘉举起,兰嘉欢快地大笑。 雁儿还坐在马背上,面无表情。 阿姆走过来,向贺兰打着招呼:“谷蠡王来了。” 贺兰放下兰嘉,问候了“阿姐”一声,这才把雁儿从马背上抱了下来。 阿姆问:“这姑娘是谁呀,长得这么好看,莫非是来给兰诺当媳妇的?” 贺兰笑着说:“阿姐,这可不是给兰诺的。这是莫都大王子吩咐的,让我把她送到牧场上来,我首先就想到了阿姐你这儿。” 阿姆明白了:“啊哟,是大王子的人哪,那可不能怠慢了。”赶忙把贺兰拉到了一边又问,“她是大王子的女人吗?” 贺兰说:“她是个汉家女,阿姐就不要问那么多了,以后麻烦多加照顾就行了。” 阿姆有点惊讶:“啊哟,是个汉家女呀,那边千户长家就有汉人,还是一对母女。” 贺兰说:“我知道,那是多年前从汉地抢来的,我大概还记得。” 阿姆说:“就是,刚来时那母女寻死不活的,现在那小姑娘都长大了,和兰嘉差不多。”阿姆有意看了雁儿一眼,“比她还是小一些。” 贺兰说:“那这个姑娘我就交给阿姐了。” 阿姆说:“说吧,要我咋样照顾她?” 贺兰说:“其实也不用刻意对她怎样,只要照看她不要出什么事就行,不然大王子以后回来找我要人就不好交代了。平时就让她去放羊,晚上和兰嘉住在一起就行了。” 阿姆明白了:“行,这就好办了,我会把她和兰嘉一样对待的。” 在边上几步开外处,兰嘉和雁儿也在说话。 兰嘉问雁儿:“你是谁?就像阿姆说的,是来给我哥哥当媳妇的?” 雁儿急忙澄清:“不是的,怎么可能。”用手指着贺兰,“我也不知道他为什么要带我来这里。” 兰嘉还在问:“那你以后要和我们住在一起吗?” 雁儿摇头又点头:“不知道,应该是吧。” 把雁儿安顿好后贺兰谷蠡王就急着离开了,军营里有好多事等着他,特别是遭遇了与月氏人的搏杀,右贤王的人马需要补充,军事训练更是刻不容缓。还有左贤王那边因此次故意和月氏人挑起的战事并没有达到目的,不能不防。 自此起,雁儿在这牧场算是有个家了。 晚上,在牧人的毡房里,一家人盘腿坐在一起吃饭,桌子上全是大块的羊肉。 兰嘉的父亲正拿刀子剔肉,对家里人说:“既然阿舅把这女子送到咱们这儿,好心对待,将来大王子可是要承袭单于大位的,不敢马虎了。” 兰嘉嘻嘻一笑,给雁儿递一块肉:“吃吧。” 阿姆也在说:“吃吧,草原上没别的,肉有的是。” 听了一家人的话,雁儿感到很温暖,伸手接过肉块。 阿姆说:“多吃点,在这里就像自己家一样,别不自在。” 阿爸也说:“别看大王子去月氏做长客了,迟早他会回来的。兰嘉,以后你不可欺负雁儿。” 兰嘉说:“她是姐姐,我怎么会欺负她。”又对雁儿,“是吧,姐姐。” 雁儿感激地一笑,没有做声。 阿姆说:“以后你们俩一起睡。” 兰嘉回应:“我知道,我们就睡小毡房。” 阿爸站起身:“我吃好了,我去给马儿添些草料。” 到了夜里,两个姑娘回到小毡房,雁儿看到里面收拾得井井有条,看来兰嘉还是个爱干净的女子。 兰嘉望着雁儿说:“姐姐,你长得真好看。” 雁儿摸摸兰嘉的脸蛋:“你长得也好看呀。” 兰嘉说:“平常我害怕一个住在这,多的时候我都和阿爸、阿姆睡在一起,你来了真好,这下我有伴了。” 雁儿说:“原先在窑洞里也是我一个人住,来到这儿我也有伴了。” 兰嘉问:“听贺兰舅舅说,你是大王子的人?” 雁儿说:“没有,别听他们的,我谁的人也不是。” 兰嘉一笑:“是嘛。那你就别走了,咱们一直做伴。” 雁儿轻轻抱住兰嘉,由衷地:“好啊!” 蓝天,白云,草原,雁儿和在南岗一样每天赶着羊群放羊。到了黄昏,彩霞满天,雁儿把目光投向西边太阳落下的地方,或许那是莫都去的方向吧。此时她还不清楚,那个叫莫都的王子去他乡做客去了,为啥还想着把她这个汉家女给安顿好了,不晓得他的意图是什么。 这时,兰诺骑马走来。他回牧场来看望家人,也来看看雁儿,那是大王子临别时交代过的。远远,就看见那女子往着霞光不知在了望什么,他策马走了过去。 “你在看什么?”兰诺到了跟前跨下马背。 “没什么。”雁儿顿一下又说,“你们莫都王子就是一直向西,从霞光里走向远方的?” 兰诺似乎明白她在看什么了,用异样的眼神看着雁儿回应道:“是的,听说那儿有座天山叫祁连,还有一座神山叫焉支,在月氏人心中都非常神圣。” 雁儿说:“你不是他的侍卫嘛,怎么没跟他一起去?” 兰诺说:“月氏人不让,只允许王子殿下一人前往。” 雁儿明白了:“原来这样。”又问了句,“他还会回来吗?” 兰诺回答的很干脆:“当然,他当然会回来。他是匈奴人的殿下,将来要承袭单于大位的,怎么可能不回来。”说完兰诺又冷不丁冒出一句,“你喜欢他吗?” 雁儿不知该如何回答,说出的话又是答非所问:“他是你们的大王子。” 兰诺说:“王子殿下很关心你,要我经常过来看看你。” 雁儿微微一笑:“谢谢,我很好。” 兰诺也笑了:“这就好。我们一家人欢迎你的到来。” 雁儿说:“我感受到了,你一家人很好,我感到很温暖。” 兰诺由衷地说:“你把这里当自己家好了,我们都会拿你当自家人。” 雁儿也很诚恳:“我会的。” 羊群暮归,兰诺牵着马与雁儿并肩往回走。 兰诺没话找话:“你看这晚霞多好看。” 雁儿冒出一句:“你们大王子去的地方他说是在天边,那里也有这么美的霞光吗?” 兰诺摇头:“不知道,可能吧。我只听说焉支山被月氏人称作‘日挂而不落’很神圣。” 雁儿点头:“是嘛,想一想都很美!” 遥远的月氏国,那儿有雪山、草原、湖泊和戈壁、沙漠。高耸的焉支山,林木茂密,山下是月氏人的城池,有石头、胡基、木头盖起的房屋,也有在平坦开阔处搭建的大小不一的毡房。中间的砂土路上,行人走得悠闲,还有驼队、牛群散漫地晃悠,不时有骑士飞速驶过。 飘忽的青烟将城池弥漫的朦朦胧胧…… 莫都初来乍到,站在高坡上对月氏人的居住方式很惊奇。他自言自语道:“原来月氏人和我们不完全一样,他们是有固定房子住的。” 最让他感兴趣的是那些排列整齐的军士们在跃马驰骋,他们呼喊着,挥舞着手里的刀枪,冲出城外,消失在地平线上。 莫都是来做长客的,他的人身并没有被限制,可以四处走走看看。表面上是这样,但有人隐藏在树后或角落里对他严密监视。莫都知晓这些,发现那些鬼鬼祟祟跟踪在背后的人,感到好笑,这般拙劣,他不屑地用余光扫视一眼,然后淡然一笑走过。 他住的毡房也有人躲在暗处盯视,悄悄掀开帘子的一角向外窥探,虽说他看到的只有月光下空荡荡的路面,还有远处巡夜的士兵在游动,并没有别的,但莫都相信不知什么方向一定有一双眼睛在瞄往这里。他收回目光,转身回到卧榻躺下,大睁着眼脑子里不知道胡乱想些什么。 起初的新鲜劲过后,莫都感到了无聊,竟然提出想去焉支山里放羊,月氏人倒也答应了。 耸立在城池南部的焉支山是祁连山的一条支脉,气势雄伟,犹如苍龙伏卧。山中松柏苍郁,溪水潺潺,云蒸雾掩,景色宜人。山顶终年积雪,银色皑皑,大有“焉支长寒雪作花”之壮观。每当朝日初上,其阳承晖,色若丹,其阴凝烟,为深碧,实乃月氏人心目中之神山。 每每晚霞时分,赤赭色的焉支山在黄昏中绚丽无比,浑然艳彩,这让手提羊鞭望着赤色山峦的莫都不由感叹:“还真是啊,焉支山很不寻常,难怪月氏人要说,日挂山头而不落。” 身边羊群咩叫,莫都挥动皮鞭抽向长弯角的头羊,羊群混乱奔跑,倒让放羊的王子手舞足蹈哈哈大笑。 他的羊圈就在山脚下,站在毡房前远眺,霞光里,不时有奔驰的骑兵掠过。 莫都自语:“又一天过去了……” 门前的柴火点了起来,莫都拿一块羊肉挑在木根上烧烤。 火焰跳跃,噼啪作响,莫都吃几口肉,说句“香,好吃”,又放在火上继续烤起来。 牧羊狗眼巴巴地望着,莫都说:“怎么,你也想吃?行,给你点,看你那馋样……”说着用刀子割下一片肉抛远,狗冲进夜色里。 每一天,做长客的匈奴王子莫都的日子就这么在焉支山下放着羊,一天天过着。 他远离了漠北,这让呼衍颛无比开心,怀抱小王子美美亲几口,说道:“既然上天眷顾给了我意外的收获,那我一定不负天恩,让莫都永远回不了漠北。儿子,将来大单于的位子一定是属于你的!” 小王子哪里懂这些,望着母亲只管笑。 呼衍颛用计谋赶走了莫都,她从头到脚都张扬着欢笑,既然走出了第一步,她在思谋着将来该怎样一劳永逸地把心腹大患给彻底解决掉。 眼下,她急于想把当初的谎话给圆了,不然露馅了那可不是好玩的。按她以往的设想,只要多在大单于的帐里过夜,承受了甘露会有预期的效果。可时间不等人,一个月过去了,腹内依旧不见动静,这样下去可就麻烦了。于是,她知道该按第二种方案操作了。 这个黄昏的绚丽时刻,湖面上波光涟漪,翻飞的鸟儿在空中鸣叫,阵阵晚风下草原沐浴在霞光里,如梦如幻。 呼衍颛和女巫师在草地行走,身后不远跟随几个侍女。 从身后看去,呼衍颛和女巫师似在说着什么。 突然,呼衍颛身子一倾斜,跌倒在地上。与此同时,呼衍颛与女巫交换了一下眼神,女巫蹲下身,迅速从衣袍内抽出一支牛角塞进呼衍颛衣袍内,旋即又抽出掖进自己怀内。 女巫故作大惊:“快来人哪,阏氏摔倒了,不好了……” 贴身奴仆阿夏和侍女们急忙跑过来。 呼衍颛故作疼痛:“哎哟……” 女巫师夸张地惊呼:“不好,阏氏见红了。” 一缕“鲜血”从呼衍颛的长袍里顺腿流了下来。 一小侍女:“阏氏,这是怎么了?” 女巫师直接给了小侍女一巴掌:“这还没看出来,阏氏怕是肚子里的小王子不保了。快,抬回后庭去。” 阿夏和侍女们忙乱着把呼衍颛搀扶走了。 女巫师趁人不备,又从怀里取出牛角,丢到一边的土坎下。有血一样的液体从掏空的牛角滴出,渗进土里。女巫师瞅瞅四周,又急忙用脚将牛角埋进土里。 回到穹庐的呼衍颛躺在卧榻上故作伤心:“我对不起大单于,罪过啊,一个小生命就这么流走了。” 贴身侍女阿夏说:“阏氏别那么太伤心,当心身子。大单于已经知道了,说要阏氏好好养着。” 呼衍颛问:“这么说大单于不会怪罪我了?” 阿夏说:“怎么会,大单于对阏氏那般宠爱,怎么会怪罪呢。” 呼衍颛顿感释然。 阿夏又说:“大单于吩咐让王汉医过来给阏氏把脉呢。” 呼衍颛急忙说:“不用他来,我好着呢。”又觉似乎失言,赶忙说,“草原上的女人流产是常事,不碍事,有什么可把的,我才不让那个汉人摸我的手腕。” 阿夏忍不住笑了。 呼衍颛瞪眼:“你笑什么?” 阿夏急忙收了笑脸,垂头立在那里不敢啃气了。 呼衍颛又发话了:“杵着那干嘛,快去烧热水来,把我腿上的污血给擦洗掉,脏死了。” 阿夏应着迈着碎步赶忙跑出了穹庐。 呼衍颛笑了,笑得很愉悦,也很灿烂。 而在焉支山下,莫都望着群山眼神发冷:“哼,会有你笑不出来的时候。” 尽管他年龄不大,但他的头脑可不像少年之人,他的思维有时还很丰富。突然间匈奴人和月氏人挑起战争,莫都坚定地认为这一切和呼衍颛脱不了干系,只因她身后有强大的左贤王做靠山,她才如此飞扬跋扈,有恃无恐,肆意妄为。原先他对继承单于大位并没有那么强烈的愿望,既然呼衍颛处心积虑地那么在乎,那就让她的儿子将来上位好了。可她一天天变本加厉,不置他于死地不罢休的做法让莫都觉醒了,正如母亲告诫他的话,你以为那样就安全了吗?特别是这次无故挑衅,与月氏人开战,莫都认清了形势,彻底醒悟了,在坚定信心的同时,心也变硬了,哪怕就像一块石头。他发誓,是我的绝不放弃,王位将来就是我莫都的,凭什么要让给别人? 羊群在草地上吃草,草叶枯黄,成群的鼠兔在奔跑。莫都裹紧皮袄半躺在坡地上显得百无聊赖。置身于旷野地,除了羊群,陪伴他的还有一只机灵的大黄狗。 生活孤单,日子凄苦,与寂寥相伴,这种从来没有过的境遇对以往身居王庭的莫都王子来说是一种难得的锤炼,就如同雄鹰矫健须得经过暴风雨的洗礼,年少时备尝艰辛才会书写不朽的传奇。 成群南飞过冬的候鸟们腾空而起,一对黑颈鹤鸣叫着陪伴在河边的小黑颈鹤身边。踌躇了许久,那对成年黑颈鹤也黯然离去,凄然的叫声回荡山谷,留下还不能飞翔的小黑颈鹤无助地仰望天空…… 莫都看到了,不禁出了声:“好一个淘汰法则啊!” 风拂动,空旷里回荡月氏人凄美、悠扬、高远的歌谣。 他很孤寂,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呆愣中他突然升起一缕离愁滋味在心头,突然冲天喊了一声:“雁儿——”少顷,又自语,“她也在独自一人放羊,和我一样,陪伴的只有一条狗,一群羊…… ” 霎时,莫都眼前幻化出雁儿的模样:碧绿的草原上雁儿在放羊,莫都骑马而来,雁儿仰头望着。莫都在给雁儿说着什么,雁儿在倾听。暮色下,雁儿望着莫都策马向有云霞的地方驶去…… 等着,我会回去的,一定! 第46章 薄寒中人 暮色里,几顶毡房,袅袅炊烟升起。 雁儿赶着羊群走进圈舍和兰诺一起回到住地,兰诺在木桩上拴马。 进出忙碌的兰嘉看见了,打着招呼:“雁儿姐姐回来了。” 雁儿应着:“兰嘉妹妹,我回来了。” 兰诺走过来说:“你们看来很友好啊。” 雁儿说:“那是,我们是姐妹。” 兰诺笑了:“这就好。” 雁儿问:“你这些日子怎么总呆在牧场,大王子走了你没事干了?” 兰诺说:“怎么会没事干,贺兰舅舅说了要我在家里先呆着,很快他会让我去右贤王的训练营,到那时就忙了。” “哦,这样。” 天渐渐凉了,风轻轻扬起,荒草摇曳。偌大的草原上,山包起伏,一顶顶帐篷散落四处。一条蜿蜒的小河从天边流淌而来,和着一曲无词的放歌,原野空旷寂寥。 和往常一样,雁儿轻轻挥动皮鞭,在草原上放羊。 陪雁儿一起来放羊的兰诺感到无聊,在草地上奔跑,一条牧羊犬跟在他身后。跑累了,停下来,他扭身又寻找不远处的雁儿,把目光投过去,长时间望着。 雁儿站在草地上不知在想什么,也在凝神。那神情充满了遐想,嘴角微微上翘,露出丝丝笑意,思绪飞远了。 兰诺躺平了身子,仰望湛蓝的天空。鸟儿飞过,还有朵朵白云飘浮。 有一行雁阵结队鸣叫,雁儿仰头遥望。大雁飞过远方的高山,雁儿眼里充满怅惘。 一条延伸的路那边,一匹快马飞驶而来,兰诺看到了,从草地蹦起来赶忙迎了上去。至于兰诺和马背上的人说了些什么,雁儿不知晓,但待那骑手走了后,能看出兰诺很高兴,并且迅速跑向了毡房。 到了傍晚时分,雁儿在小河边撩水洗脸,兰诺走来了。 雁儿脸上挂着水珠,侧身看着他。 兰诺告诉雁儿:“明天我就要回训练营了。” 雁儿停顿了下,起身用衣袍袖子在脸上擦一把。 “难怪你那么高兴,这就是今天那个骑手给你带来的消息?” “是,贺兰谷蠡王召唤我了。” “还会回来吗?” “当然,这里是我的家。” 雁儿笑了:“对,这里是你家,看我问的。” 兰诺说:“如果你感觉累了,就让兰嘉来放羊。” 雁儿说:“那怎么能行,不放羊我干啥?” 兰诺想了下:“也是啊。这草原上太空旷,平时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着急不?” 雁儿说:“刚开始还真不适应,时间长了就习惯了。”停顿了下又说,“再说了,我可以和牧羊狗说话,还有这么一群羊,再不行我就唱歌……” 兰诺惊讶:“你还会唱歌?” 雁儿说:“小时候在家乡学的,会的不多,但这足够消遣的了。” 兰诺点头:“也好,这样每一天过得也能快一点。等啥时候唱给我听,好吗?” 雁儿答应了:“好吧,等你下次回来的时候。” 到了黄昏时节,毡房外,阿姆在挤奶,阿爸劈柴。兰嘉在石头垒砌的灶前烧火,帮阿姆做奶茶。 雁儿挥动着羊鞭走来。 兰嘉看见了,打招呼:“阿姐,你回来了。” 雁儿应着:“兰嘉,我回来了。” 阿爸停下斧头往这边张望。 阿姆一脸笑容:“饿了吧?” 雁儿说:“还真饿了。” 阿姆说:“饭就好了。兰嘉,奶茶烧好了吗?” 兰嘉回应:“这就端进毡房里去。” 晚炊的轻烟在飘忽,还有烤肉的香味。 爽朗的说笑声从毡房里传出。 牧羊狗机灵地望着天边的红云。 天色渐渐朦胧,不消一会,夜降临,草原沉沉暗淡下去。 太阳升起,又是一天开始。光团照在渐渐枯黄的草地上,呈现淡淡的橘红色。蝴蝶消失了踪影,只有鸟雀还在飞翔。看大雁南飞,雁儿有些神伤。 清澈的河水流淌在宽阔的草原上,水边枯黄的芦苇在冷风里摇曳。 一个衣衫褴褛的女人佝偻着身子在捡拾牛粪。 放羊的雁儿望着。 路的那边,兰嘉背着背篓走来。 雁儿边瞅着那个老女人边问兰嘉:“她是谁?” 兰嘉说:“她是个汉家女人。” 雁儿吃惊:“啊?” 待那个汉家老女人抬起头来时,雁儿看她很瘦弱,脸上布满沧桑。此时的雁儿决然不会知道,这个女人居然是公孙袤的母亲尚氏。 雁儿说:“说不定她也是被抓来当奴隶的。” 兰嘉摇头:“我不知道,我小时候她就在这里。” 那老女人提着粪篓从两个姑娘旁边走过,并木然地看雁儿和兰嘉一眼,慢慢往前走去。 雁儿凝眉看着她越走越远。 到了黄昏放羊回来,雁儿圈好羊走到毡房前,在那忙碌挤奶的阿姆主动问道:“今天见到阿依母亲了?” 雁儿不解:“谁是阿依?” 阿姆说:“哦,你还没见过阿依。就是那个捡牛粪的汉家女人,我听兰嘉说了,你和那女的今天见面了。她女儿叫阿依,她经常在草原上捡牛粪。” 雁儿算是听明白了。 雁儿问:“她们母女是怎么来到漠北的?” 阿姆说:“还不都是被抓来的。匈奴人抓女人就是为了生孩子。起先她给一个千户长当女人,后来过了几年,她一直没能生育,千户长就不要她了。” 雁儿又问:“那她女儿现在干什么呢?” 阿姆说:“从年龄上看阿依比你还小一点,就在千户长家当仆人。”往西边一指说,“过了山梁那边,就属于千户长的牧场了,比我们这边大多了。” 雁儿为这对母女担忧:“那千户长不要阿依母亲了,她母亲住在哪?” 阿姆说:“河边有个小毡房,她就住在那里。” 知道了这些后,次日的中午,雁儿想去看看阿依的母亲。在拐过一个低矮的山丘后,雁儿在一处山洼里看到了那座孤零零的毡房,很破败,仅能挡住一些风雨。 雁儿没有走上前去,而是上了旁边的一道山梁,站在高处眺望,果不然阿依母亲的身影出现在她的视线里。只见阿依母亲在毡房前忙碌着生火,渐渐有牛粪燃起的青烟飘升。雁儿知道什么都给不了她,何况自己还寄人篱下,就像一只羔羊,将来的命运会怎样都是未知数,不定啥时候性命都不复存在了,除了同情,她几乎一无所有。 她唯有离去,一路上无精打采,甚至被草原鼠洞口的土拌了个跟头。她气恼地爬起来用脚踢,发着狠把那洞口给埋了,并跳着用脚夯实,这才边走边回头,感到解气了,哈哈笑着跑远了。 要不了多久,那被埋了的洞口重新被掏开了,探出身子的草原鼠举着前腿向外了望,看见破坏洞口的那个牧羊女仰卧在草地上似乎在小息,那逐渐发育起来的胸脯随着呼吸一起一伏。 几天后,在河边雁儿再次见到了阿依母亲。 清澈的水流波澜不惊,石子清晰可见,阿依母亲就着冷水洗脸,下垂的头发上挂着细小的水珠。 雁儿走过来。 阿依母亲侧过脸望着雁儿。 雁儿也望着。 阿依母亲说:“以往没见过你,你是兰诺家新买来的?” 雁儿说:“我是被抓来的,听说你和你女儿也是被抓来的?” 阿依母亲点头:“唉,他们每年都会去抓人,让女人给他们生孩子,让女娃娃给他们当奴仆。” 雁儿问:“你的家乡远吗?” 阿依母亲说:“远,靠两条腿是走不到的。我们那个地方叫陇山,男人被匈奴兵给杀了,儿子骑马跑了,不知死活。我和女儿被他们抓来,这辈子再也回不去了。” 雁儿又问:“你女儿叫阿依?” 阿依母亲点头:“这是她现在的名,可怜的一只小羔羊。她过去的名字叫芹儿。” 阿依母亲说话气喘得厉害。 雁儿关切地问道:“你得病了?看过大夫吗?” 阿依母亲笑了:“你说笑话呢,我们这种人要想活着,只能靠自己命大。” 雁儿无以言说。 说着话,阿依母亲用陶罐盛满水,慢慢离去了。 现是秋天,天气一天天凉了下来,还没到冷的时候,早晚已经有了寒意,那老妇人咳嗽得厉害,有时都喘不过气来,再往后她该怎么过活呢? 雁儿这么想着往回走,神情发蔫。 晚上回到毡房里,雁儿坐在阿姆身边想起那个老妇人,她心里还很不是滋味。 阿姆说:“她很可怜是吧?” 雁儿点头:“她喘得厉害,这眼看就要冬天了,她怕熬不过去。” 阿姆说:“是啊,冬天是最难熬的季节,许多年龄大的人就是在冬天走的。” 雁儿感到忧心。 阿姆说:“过几天我们就该转场了,她不知道会不会留在这里。” 雁儿问:“为什么要转场?” 阿姆说:“这里雪太大,一个冬天牧草都被掩埋,牛羊过不了冬。” 雁儿说:“那她留下来会死吗?” 阿姆说:“就看她能不能熬过漫长的冬天。” 雁儿说:“那她不能和我们一起转场吗?” 阿姆说:“不能,她是千户长家的人,我们不能随便带她走,那会有麻烦的。” 数日后,几辆车轴吱吱乱响的牛车装载着拆卸了的毡房和生活用具,满满当当走在转场路上。其中一辆牛车上坐着雁儿和兰嘉、阿姆。阿爸骑在马上,羊群在枯黄的草地上行走。这些牛车只有一辆是自己家的,其余的都是从别人家借的,等转场后再还回去,大家都是这样互相帮助的。 路过那个山洼,雁儿再次看见了那顶孤零零的毡房,阿依母亲站在那儿远望。 阿姆说:“千户长家已经转场了,看来她要留下了。” 雁儿问:“她会死吗?” 阿姆摇头不语。 转场到冬季牧场后,这里的确暖和了许多,草叶都没有完全枯黄,全家人最主要的就是打草,以防大雪覆盖时牛羊吃不上草。雁儿不会干,帮不上忙,仍旧去放羊。她不想让自己闲着,手里拖着柳条筐捡牛粪,这是天冷时生火盆最好的燃料。 当第一场雪降临的时候,天地间白茫茫一片。雁儿站在毡房外的空地上伸开双手,让雪花落在掌心,一层又一层。好在没有太大的风,听不到天空中凄厉的呼啸声,就那么纷纷扬扬下着。这洁白,这晶莹,那样的无暇、清爽、静美,她喜欢这银色的世界。 雪越下越大,猛然间她想起远在夏季牧场的那个老妇人,薄寒时节她尚且咳嗽气喘,到了这天寒地冻的季节,真不知她能否熬得过来。 当翻过年,春天暖和的时候,他们转场回来,雁儿惦记着那个老妇人,趁放羊的间隙跑去看望,谁知连山洼里的毡房都不复存在了。雁儿的心被揪紧了,她怎么了,是离开这里去了别的地方,还是死了呢? 第47章 雪地战狼 戈壁无垠,远处的祁连山巍峨屹立。 月氏军的铠甲武士策马驰骋,风中呜咽,沙场嘶鸣。 大树后,莫都闪出脑袋偷偷窥探。月氏人在练兵,那忽而散开,忽而又聚拢的阵仗让莫都感到新鲜,特别是回马一枪的阵势演绎简直出神入化。 莫都赞不绝口:“精彩,这一绝杀对敌手来说可谓是灭顶之灾,往往烽烟而起的战事就在瞬间得到了突奇的逆转。” 月氏军士冲锋陷阵、勇往直前……月氏军迂回、偷袭,趁对手毫无防备之际突然而至,给予致命一击……接下来月氏军又演练在偷袭不奏效的情况下,打马回转,片刻间消失的无影无踪…… 树干后面,一双犀利的目光把什么都看在了眼里。 待纷乱的马蹄声远去,空荡荡的山野地只有躲在树干背后的莫都一人孤零零。 就这么过了一天又一天。 当又一个夜晚消失,莫都站在焉支山的高坡上,望着初升的太阳若有所思,身子半天一动不动。就从这一刻起,他知道自己得干点什么了,不能让这昼夜每天白白流逝掉,于是他行动了。 山林间阳光明媚,莫都强化身体训练,手掌击打树干,拳头捶打地面,地上布满了密密麻麻的拳坑。 莫都用粗壮的树枝自制弯弓,拼足力气扯起,然后陡然松手,感觉好似一枚飞翔的羽箭划出一道漂亮的弧线,飞向敌人的胸膛。 莫都和牧羊狗在草地上奔跑玩耍,那嬉戏的情景让月氏人彻底放心了。莫都听见了月氏人的对话: ——不过是个不谙世事的顽皮少年,大可不必严加防范。 ——是啊,他不过就是个过气的废太子,什么也干不了。 ——走吧,我们回去。 莫都攥紧拳头暗暗咬牙发狠:哼,等着瞧吧,有那么一天我会让你们认识一个真正的莫都,那一定是威风凛凛的草原王。 季节更迭,时光荏苒,春天来了。闪耀银辉的雪山消融了,山下的河水哗哗流淌。泛青的山坡露出了茵茵的嫩芽,羊群在碧绿的草地上如白云一样滚动。林地的空地上莫都手持一根木棒,左右舞动……夏天,起风了,下雨了,羊群拥挤在一起;雨打着草,草在风雨里摇曳。……秋天,草枯萎,山林间的树叶一片黄,莫都用树枝当弓,奋力拉动……冬天,转眼大雪飘飞,山野洁白,莫都练习武义,击掌踢腿,凌空飞跃……春又来了……山花烂漫,鸟语蝶飞,莫都跳跃而起,棍棒扫动树上的花雨缤纷曼舞…… 时光荏苒,莫都十八岁了,他真正长大了。 闲暇时他与黄狗玩耍,人畜互动,配合的很默契。为此,他给狗奖赏了一块羊腿,狗儿越发地摇尾示好,不忘啃食新鲜的美味。 山林里,莫都练武,用自己独创的棍术上下翻飞,快如闪电,直抵要害处。 莫都与狗对垒,可能过于忘我,还是配合上出现了差异,他竟然失手要了黄狗的小命。 “我怎么要了伙伴的命。你呀,这么不经打,死了也罢。”莫都感到惋惜。 柴草燃起,莫都在火堆上烹起了走狗。香气弥漫,他大口朵颐,满嘴油污,自叹:“可惜没有一碗酒,不美气。” 吃饱了,莫都躺在草地上,又望上了高远的天空。蓝天、白云、清风,有鸟儿飞过。已经高大壮实的孪鞮莫都空手做出拉弓的姿势,瞄准,感觉一只只飞鸟折翅坠落,他在欢笑。 转眼又是冬,雪纷纷,寒风呼啸。 焉支山的毡房里,莫都围着火盆烤肉。 喧嚣的风吹得整个毡房都在摇晃。 莫都拿尖刀剔肉,大口咀嚼。 昨天他宰杀了一只羊,天寒地冻,他把吃不完的肉埋在毡房外的雪堆里。没人告诉他放养的这些羊不能杀,反正不论月氏人还是匈奴人,最不缺的就是遍布草原的牛羊。月氏人虽说已经有了简单的农耕,但主要还是以肉食为主,饮牛羊乳汁及其制品。 之前陪伴他的那只黄狗被他习武时打死了,从此再也听不见狗的吠叫。就在这个雪夜,有几只狼从山崖那边下来了,飞快地在雪原上奔驰…… 没有了狗,也没人给他报信,狼群奔向山林,冲进羊圈,断喉吮血…… 羊群的咩叫传来,莫都在毡房里听见了,仅哼一声。他在想,这冷的天,与我何干? 莫都不为所动,反而高兴的手舞足蹈:“畜生们,好好吃吧,反正这羊群是月氏人的,吃几只又何妨。” 羊的叫声愈发凄惨。 莫都自语:“不行,我得出去和狼较量较量,看看我独创的格斗身手究竟有几何?到底是狼厉害,还是我孪鞮莫都的拳脚厉害。”想到这,他从毡房里出来,手提一根木棒,进到羊圈,眼睛盯住了为首的那匹头狼。顿时他眼露杀气,径直冲向狼群,迅速出手。 莫都与狼厮杀。 仅仅几个回合,几匹狼已经躺在了雪地上。头狼跳跃而起直冲莫都的咽喉,他果敢地一闪,顺势抡起木棒又迅捷落下,分明听见头狼在脊椎断裂后发出凄惨的啸叫。 狼逃遁了。 孪鞮莫都仰天狂笑。 是狼的嚎叫让月氏人提着刀枪和棍棒迅速赶了过来,不管怎样莫都也是王子,倘若死于狼口,实在给漠北的匈奴交代不了,为此还会引起战争,这是谁也不愿看到的。然,呈现在他们面前的是死去的狼,还有断喉的羊,一片血腥。而莫都居然在旁边的毡房里大口吃肉,波澜不惊,悠闲自得,摆出一副事不关己的姿态,这让月氏人惊诧。 “你没事吧?”月氏人问。 “我能有什么事,这不好好的。”莫都回答的同时还伸胳膊蹬腿。 “这狼是你打死的?”月氏人不相信。 “对呀,那狼经不起打,还是个头狼呢,几下就被要了命。”莫都的口气轻松的就像宰了一只羊那样容易。 月氏人没话可问了,暗暗佩服,留下一句话,你多保重,然后前脚跟后脚全都离开了。 做长客的匈奴王子打死头狼的消息一下子在焉支山脚下传开了,传得多了,难免被人添油加醋,往往容易走样,甚至到最后演变成了那狼是被莫都赤手空拳给打死的,简直成了神传。 这话也传到月氏国公主乌珠的耳朵里,因为好奇,这个骄傲的公主不惜放下身段,亲自到山林里来一睹莫都的风采。 那日天气很好,乌珠到来时莫都裹着皮袄倚靠在一颗向阳的树干上困觉。可能正在做着一个美梦,莫都的嘴角居然挂着一缕笑意。 “狼来了。” 莫都被惊得就地一滚,躲在树后。 乌珠哈哈大笑了。 “你是……”迷梦中莫都以为这女子是雁儿,待揉了下眼睛,这才看清站在面前的是个从未见过的陌生女子。 “这么胆小,看来不过如此,就这还空手打狼?我看是说过头了。” “你是哪个,来干什么?”莫都急忙从地上站起来。 乌珠耻笑他:“别紧张,怕我?就这胆量,还能打狼?” 莫都稳住神情,站直身子,挺起胸膛:“那个怕你,哼,我狼都不怕,还怕你?”直到这时他仔细打量,这才看清几步开外的这个女子有着一张姣好的面容,身穿裘皮,神态高傲,正用一种不屑的目光望着自己。 “看清楚了吗?觉得我好看?”她戏谑道。 “你是谁?” “我是哪个不重要的,重要的是仅仅一句‘狼来了’就把某些人吓得直往树后躲藏,这实在算不上英雄行为。” “我又没说我是英雄。” “可焉支山都在传说你的故事,简直神乎其神。” “那是他们说的,又不是我自吹。再说嘴长在别人身上,我管不着。” “你是管不着,正因为被传神了,我才想过来看看,原来没什么呀,平平常常罢了。” 听了乌珠不友好的口气,莫都想知道她究竟是哪个,又问道:“你到底是谁?” “既然你这么好奇,那我就告诉你吧,”乌珠有意想戏弄莫都,说:“本人是马夫的女儿,崇拜爱慕英雄,听说山林里出现了有人赤手打狼的壮举,如果可能的话我原本想以身相许,谁知……” 莫都有些气恼:“你到这山林里是嘲笑我来的?” “别生气,我只是说出了心里的话,不要在意。不过我这会又发现你身上的确有一股子英武之气,你没觉得?”乌珠脸上挂着一缕笑容。 莫都扬着手里的皮鞭,说句“懒得理你,我放羊去了。”转身走开。 “嗨,你就这么走了?”看莫都没有回头,越走越远,乌珠冲他的背影喊了一声:“你听着,我还会来的。” 当乌珠走后,后来莫都从别人口中得知,这女子根本就不是什么马夫的女儿,她原来是月氏国的公主。 他很惊奇:“这小女子,她在逗我!” 第48章 遭遇调戏 雁儿也长大了,身材修长,面容粉黛,亭亭玉立。 牧场的各色野花绽放,蝴蝶纷飞。置身于美丽的景色中,有了兴致的雁儿在平坦的草地上款款起舞。旋转,跨步,跳跃,任凭雁儿随心所欲。狗儿似乎也受了感染,围在雁儿身边撒欢,奔跳。 不远处,有一双不安分的目光投向雁儿。 清清河边,雁儿满脸潮红,拿手撩动水花,一朵朵花瓣随水飘然而去。 躲在土坎后的偷窥者眼里布满欲火。 终究有一天,那个躲在暗处的人从土坎后出来,走向雁儿。他是艾多斯,是右大当户丘林的二公子。 那会,雁儿正出神地望着远山。 艾多斯一张口就出言不逊:“喂,兰诺家的牧羊女,想什么呢,想回你的汉地?那是不可能的,你跑不了。” 雁儿不愿搭理,转身就走。 艾多斯截住雁儿的去路:“你为什么要躲着我?” 雁儿直视:“我干嘛要躲你?” 艾多斯嬉皮笑脸:“你是不是在等大王子回来?” 雁儿哼一声:“我干嘛要告诉你,我等不等他和你有关系吗?” 艾多斯很无赖:“他是王子,不会要你的,不如你给我做女人吧。” 雁儿愤怒:“你妄想,我给谁都不做女人。” 艾多斯拽住雁儿的衣袍:“你是个祭天女,我都不嫌弃。” 雁儿挣脱:“我要你嫌?可笑。你说我是祭天女,没错,我身上有魔障,你最好离我远点。” 艾多斯继续死皮赖脸:“我说过,我不嫌弃。” 雁儿怒目:“可我嫌弃你。” 艾多斯顿时恼羞成怒:“嗨,你个奴仆,敢对我这么厉害。” 雁儿不惧怕,横眉冷对,再次走开。 艾多斯还想纠缠,那边兰嘉跑了过来。 兰嘉边跑边喊:“姐姐,我给你送吃的来了。” 艾多斯一看来人了,愤愤地看雁儿一眼,又冲走过来的兰嘉捏拳示威,很不甘心地溜走了。 兰嘉不想惹他,待走到雁儿跟前,看艾多斯去的方向,愤恨地说道:“又是丘林家的艾多斯,该死的家伙,仗着他父亲是草原上的右大当户,平时就知道欺负女孩子。” 雁儿问:“右大当户是干什么的?” 兰嘉说:“统兵的,有好几千人马。” 这艾多斯看来是要缠上雁儿了,只要有空他就会骑马走很长的路,到兰诺家的牧场上溜达。他父亲是大当户,在这一带势力很大,没人敢惹。正因为这样,艾多斯明知道兰诺一家不会把他怎么样,所以他有恃无恐地在脚下这片草原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当然,兰诺一家是善良的,并不想找麻烦,一旦有人做的事太出格了,他们还有右谷蠡王贺兰做主,那可是仅次于右贤王的角色。倘若由贺兰出面,不要说一个大当户,就是大将军、大都尉也得好好掂量一番。 这一天艾多斯又来了,不过他没有靠近,而是躺在远处山坡的草地上,侧着身子远远瞅着那边的雁儿,她的一举一动都在他的视线里。 这个时候忙着驱赶走散羊群的雁儿并没有注意到山坡上的艾多斯,后来她因内急,匆匆小跑着往山包那边去了。 艾多斯斜眼望去,尽管距离很远,但从雁儿的举动上他已经明白她干什么去了。他的喉结蠕动,继而从坡上跑下,跳上马背,打马向山包那边冲了过去。 雁儿方便完刚刚站起,看见艾多斯不怀好意冲来,她撒腿就跑。 艾多斯翻身下马,扑向雁儿。 雁儿没能跑脱,被扑到在地,胡乱挣扎。 艾多斯撕扯雁儿的衣袍。 雁儿倒也不喊叫,挣扎中在艾多斯脸上抓出了几道指伤。 艾多斯摁住雁儿的手臂,使她难以反抗。 雁儿无望,用她不愿承认的事告诫艾多斯说:“你胆敢祸害了我,我就去死,看将来你给大王子怎么交代。”莫都成了她的挡箭牌,也是她最后的稻草。 艾多斯愣住了,虽说莫都现如今在月氏国做长客,但迟早他有回来的一天。不管莫都能否继承单于大位,至少他还是王子。艾多斯咬咬牙关,无奈多看了雁儿几眼,不甘地从她身上滚下来。 雁儿瞪着眼,怒目而视。 艾多斯站起悻悻然走开,猛跑几步跃上马背,跑远了。 雁儿静静地躺着,没想着起来。头顶的天湛蓝,万里无云,有云燕在飞翔。山鹰呼啸着俯冲,吓破了胆的云雀唯恐遭遇灭顶之灾,拼命煽动翅膀逃之夭夭。 弱肉强食,这是自然界的法则,人类何尝不是这样。 慢慢地,躺在那里的雁儿或许又想起了往事,她的眼前幻化出公孙袤的笑容……情景再现,他与她在湫水边告别,他信誓旦旦告诉她,“等着我,我一定会回来!”她相信,说要等他回来。目送他走远,看他沿着车马道进入峡谷,被层层大山阻隔彻底看不见他的身影的时候,她感觉心被他带走了,很空很空,非常难受。 而今,她被劫掠到漠北,亲人们,袤哥哥,你们知道我在哪吗?知道你们在寻找,可天地这么大,你们又怎能找得到。 雁儿扑闪着眼睛,在思索什么。 静寂的草原,雁儿坐起身子望向远方。 夜,一片静谧,几顶毡房沉浸在如水的月色下。 兰嘉记得昨夜和雁儿姐姐一起睡下,一觉醒来身边没有了姐姐的踪影。她急忙从毡房出来,借月光巡视四周。 兰嘉轻轻叫唤:“雁儿姐姐,你在哪?” 没人回应,兰嘉走向毡房后察看,依旧空空荡荡。 兰嘉跑过来,急切呼喊:“阿爸,阿姆,不好了,雁儿姐姐不见了。” 兰嘉冲着草原呼叫:“雁儿姐姐,雁儿姐姐……” 阿爸、阿姆从毡房出来。 阿爸问:“兰嘉,你是说雁儿不见了?” 兰嘉急切地回答:“是,雁儿姐姐不见了。” 阿姆急了:“那赶快找啊……快去叫兰诺,昨晚他回来了。” 这时,兰诺听见喊叫从毡房出来了。他意识到了什么,边裹衣袍,边跑向马圈。 兰嘉还在呼喊:“雁儿姐姐……” 阿姆也在呼叫:“雁儿……” 兰诺策马冲进了月色下的草原深处。 此时借着夜幕,雁儿也在飞快地奔跑,并不时回头张望。 雁儿进了山口…… 雁儿跑不动了,颓然坐在地上气喘吁吁。 与此同时,寻找而来的兰诺在马背上奔驰,草叶飞溅…… 兰诺向山口而去…… 雁儿听见了马蹄声,惊慌奔逃…… 马蹄飞奔…… 一轮阳光从山口升起,草原一片云霞。 在一处山谷地带,兰诺截住了雁儿的去路。 雁儿无望地跌坐在地。 兰诺看着雁儿。 雁儿面对兰诺倒也不惧怕,摇着头,有气无力地说道:“这草原太、太大了,我根本跑不出去。” 兰诺翻身下马走到她跟前:“你才知道。草原像天空一样辽阔,无边无际,凭你两条腿怎么可能走得出去。” 雁儿喘息着说:“知道会有人追来的,我一刻不停地拼命跑,感觉心都要跳出来了。平时看见这山并不遥远,谁知我都跑了大半夜了,才到了山口。” 兰诺说:“我曾告诉过你,逃不走的。这么大的草原,过了这大山,那边就是无边无际的荒原,你会被饿死,渴死。你即使不被饿死,也会被狼吃掉。” 雁儿幽怨地看兰诺一眼:“被狼吃了也好,省得你们有些人在我身上打主意。” 兰诺一惊:“谁?谁敢欺负你?” 雁儿不语。 兰诺逼问:“告诉我,是谁?看我饶过他!” 雁儿突然一指:“你,是你。” 兰诺吃惊:“我对长天发誓,没有。” 雁儿呵呵一笑:“你敢说没对我动过心思?你不会撒谎,你眼睛里的神色早就出卖了你。” 兰诺还是承认了:“雁儿,我是喜欢你,可我不敢,王子殿下吩咐过的,我怎敢有那胆量。” 雁儿说:“我知道你不敢,大王子的人你们哪个敢动。你们都说我是大王子的人,哪个承认是他的人了?” “大王子临走交代,要我们关照你。”兰诺又问:“是不是大当户家的孩子惹你了?” 雁儿开始哭泣:“我被劫掠到草原上,我就是准备挨宰的羔羊。我侥幸活下来,就是奴隶的命,被人欺负了又有什么关系。只是到如今我爹我娘都不知道我是死是活,我想我爹我娘啊……” 兰诺心生怜悯,怔怔望着雁儿。 少倾,兰诺充满同情地说:“我也想让你走,但是你走不出去的。我们匈奴人出征,骑马都要好些天,路途中还要搭帐篷过夜,你一个人无论如何都回不了汉地的。” 雁儿哭够了,慢慢从地上站起。 “走吧,我跟你回去。不然等有一天莫都回来不见了我,他会杀了你们一家。你们都是好人,我不能害你们。” 兰诺感激:“走吧,咱们回去。” 兰诺抱雁儿上了马背,然后牵着马掉转头往草原上走去。 太阳升起,草原一片明媚。 鸟儿翱翔,蝴蝶纷飞,草原上各种小动物出洞觅食,大自然在这静寂的晨光下显得那样和谐,安逸。 雁儿的心里也逐渐亮堂了起来,她看着牵着缰绳走在草地上的兰诺太辛苦,心疼地对他说:“上来吧,我们一起走。” 兰诺难以相信雁儿会这样说,他抬头看着,既渴望又犹豫:“这怎么行。” 见兰诺还在犹豫,雁儿伸出手给他:“来吧,别犹豫了,这有什么不好意思的,我们是兄妹,难道不是吗?” 兰诺笑了:“是,我们是兄妹。” 雁儿鼓励:“那就上来吧。” 兰诺抓住雁儿的手,然后脚踩马镫,一跃而上。 马儿小跑了起来。 “抱住我,快,抱住,不然我会掉下去的。”雁儿大声叫着。 “这……”兰诺还是从后面伸出了手。 雁儿攥住兰诺的手,紧紧贴在自己的腹部,欢快地说:“我还是第一次和两个人共骑一匹马。” 兰诺感到惊奇:“你过去骑过马?” “当然,我父亲是朝那牧场的都尉,我咋能不会骑马?只不过我的骑术并不高,只能说不会从马背掉下来。”雁儿的口气有些得意。 兰诺明白了:“原来这样。”又征求雁儿意见,“那咱们跑起来?” 雁儿赞同,高兴:“好啊,跑起来。” 兰诺双腿一夹,马儿的步子颠了起来。 由兰诺抱住腰身,雁儿兴奋地伸开双臂,做出展翅的姿势:“好啊,飞了,要飞了……”这时的她转眼忘却了痛苦,那天真烂漫的样子让兰诺爱恋不已,恨不得就此再也不想松手,哪怕天地亘古,这世界变成永恒才好。但她是莫都要关照的人,他不敢造次,只能暗暗把她放在心海,悄悄藏起来,待夜深人静的时候翻出来想想,仅此而已。 他说:“你答应过要给我唱歌,唱吧。” 雁儿想起来了:“是啊,我曾答应过你,我唱,唱什么呢?” 他说:“唱什么都行,只要是你唱的一定都好听。” 她扬起了歌喉,唱起了《燕燕》: 燕燕于飞,差池其羽。 之子于归,远送于野。 瞻望弗及,泣涕如雨。 燕燕于归,颉之颃这。 之子于归,远于将之。 瞻望弗及,伫立以泣。 …… 曲调悠扬、委婉,很是美妙。 兰诺只觉得好听,但他不懂什么意思。他对雁儿:“这个听起来有点伤感。” 雁儿说:“是这样,这是一曲送别的歌,妹妹远嫁他国,身为国君的哥哥留恋不舍,惜别之时,泪眼模糊。” 兰诺若有所思:“莫不是你此时也是这样的心情,远离亲人,心生难过。” 雁儿点头承认:“算是吧。” 到家了。 兰诺把雁儿找回来了,兰嘉高兴地迎过去,拉住雁儿的手说:“姐姐,你去哪里了嘛,你不知道我都急死了。” 雁儿抱住兰嘉:“好妹妹,姐姐从今往后哪都不去了,就陪着你。” 阿爸和阿姆从毡房出来,并没有责怪雁儿什么,只是说:“好,回来了就好。” 雁儿鞠躬向老人们致歉:“阿爸、阿姆,是雁儿不好,让你们着急了。” 阿姆伸手抓住雁儿的手:“孩子,我以为我们那里不好,你再也不回来了。” 雁儿扑进阿姆怀里:“阿姆, 是雁儿不懂事,给你们添麻烦了。” 阿姆轻轻拍着雁儿的后背:“孩子,不管多会,这里都是你的家。” 雁儿感动的泪眼婆娑。 阿爸说话了:“兰诺,去逮只羊,咱们吃烤肉。” 雁儿这才想起自己的职责:“这都太阳上顶了,我该放羊去了。” 兰嘉说:“我一早就撒出去了,等傍晚再赶回来。” 雁儿说:“还是我去吧。走,兰诺哥哥,阿爸不是让你去抓羊嘛,咱们一起去。” 兰诺说:“好,咱们走。” 兰嘉说她去林子里捡些干柴火来,晚上好烤肉。 看着孩子们都去忙了,毡房前的阿爸阿姆心情很愉快,脸上挂满了幸福的笑容。 晚上围着火烤羊肉,那滋滋冒油的肉串散发着浓郁的香味,雁儿馋的咂嘴。阿爸把考好的肉串给了雁儿,雁儿转手又给了阿姆,阿木脸上挂着笑容接过,说了句,真是个懂事的好孩子! 兰诺和雁儿用眼神交流,他们自以为别人不懂,但被阿爸看了个真切。 次日早晨起来,雁儿赶着羊群走了,兰嘉背着背篓去拾干牛粪,阿爸从毡房出来,望着晴朗的天,伸了下懒腰,不由说道:“好天气啊,得把毡房门窗打开好好通通气。” 阿姆也走出来,手里提着一只皮袋:“是得通通风,等会别忘了把孩子们的毡房门也打开。” 阿爸问:“你这是要干什么去?” 阿姆说:“我到河边打水去。”刚走了几步,又折返回来对自家男人说,“你没看出兰诺心里有雁儿?” 阿爸想了下回应道:“好像是,昨天他看雁儿的眼神就不对劲。不过你等他下次回来一定要悄悄告诉他,打消这念头,雁儿是大王子的人,不敢妄动。” 阿姆说:“兰诺知道,不用嘱咐。今天一早他回训练营前还对我说了,他说草原上有几个浪荡的孩子不安分,让我们多关照雁儿,万一有个什么事不好给大王子交代。” 阿爸说:“那就好。我已经警告大当户家的艾多斯了,他不会再来纠缠雁儿了。” 兰诺心里有雁儿,他的眼睛掩藏不住那份爱恋,不要说他的阿爸阿姆看出来了,就连十几岁的兰嘉也觉出了哥哥的异样。晚会睡在毡房里,姐妹俩躺在卧榻上说话,兰嘉忍不住侧过身问雁儿:“阿姐,你没觉得我哥看你的眼神不对吗?” 雁儿扭过头:“有吗?我怎么没觉得。” 兰嘉坐起身子:“其实他是把自己的想法藏了起来,就因为你是大王子的人。” 雁儿说:“乱说,我早就说过,我谁的人都不是。”拿手指轻轻戳了一下兰嘉的额头,“你小小年纪整天想什么呢?” “阿姐,生气了?” “没有,我又不是小心眼的人。快躺下吧,别着凉了。” 兰嘉躺平用皮裘掖住身子:“阿姐,你不觉得我哥挺好的吗?” 雁儿一笑,明白兰嘉的意思:“当然,不用觉得,我把他当哥哥对待了。” 兰嘉目光向上望着,有星光从毡房顶端透气孔闪烁:“人的命天注定,就像你来到漠北这就是天神的旨意。姐姐,你信天神吗?” 雁儿哼了一声:“我干么要信,我差点给祭了天。如果这世上真有天神,我痛恨,多少家庭被害得妻离子散、家破人亡,既然天神是主宰万物的主,他怎么看不见这遍地的血泪?” 兰嘉惊愕,想阻止雁儿:“阿姐……” 雁儿不管,继续说:“就像那个捡拾牛粪的汉家女人,她本该有个幸福的家庭,到头来浪迹天涯,这是谁之过?天神为什么睁着眼看着不管?” 兰嘉双手合十跪在榻上做祈祷了:“天神赎罪,我阿姐不是有意的,她是离家久了,想家了。饶恕吧,万能的神主……” 雁儿一脸木然。 第49章 月氏公主 漠北的雪纷纷扬扬下着,天地间一片洁白。 雪天不能放牧,雁儿怀抱过冬的干草往羊圈里撒,羊儿蜂拥着往她身边拥挤。 “别挤,会有的,都会有的。” 撒完了草,雁儿闲歇下来,感到无所事事,她有了兴致哼起了民谣。哼着哼着,她走出羊圈关好栅栏门,索性唱起了歌谣《蒹葭》。这是她在朝那时跟姐姐朵儿学的。唱了,她脚下不自觉地动了起来,尽管地滑,但还是小心翼翼地边唱边舞着: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 所谓伊人,在水一方。 溯洄从之,道阻且长。 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央。 …… 兰嘉趴在毡房的窗口张望,听雁儿唱得好听,眼里有了许多向往。 无边无际的原野白茫茫一片,一座座小山包高低起伏。远处兰诺骑马驶来,看见雪地上起舞的雁儿,他勒住了缰绳,没有上前打扰。 兰诺没听过这歌谣,原先曾听她唱过那个亲人送别的,而这首歌他不懂她唱得是什么,但那悠远的曲调道白了的一定是她的感受,还有她的惆怅和她凄婉的心境。 在那边的山包下,还有一个人骑在马上了望,那是大当户家的艾多斯。艾多斯以往纠缠雁儿的事被他的家人知道了,他的哥哥若褆出于好意劝弟弟,别再招惹,那是莫都王子的女人。就连他父亲丘林也告诫他,离她远点,那不属于你。 草原上的人都知道那个汉家女是莫都王子的人。 待雁儿唱完了,跳不动了回到毡房,兰嘉无不羡慕地说:“姐姐,你唱得真好听。” “是吗,哪天我教你唱。”雁儿说。 “一句都听不懂,我可学不会。”兰嘉有些不好意思。 毡房里牛粪火盆在燃烧,很温暖。听见马儿的嘶鸣声,兰嘉说:“是哥哥回来了。”雁儿掀开门帘一看,果真是,遂跑了出去,兰嘉也跟了出来。 “哥哥——”雁儿亲切地叫一声,高兴地迎了上去。有了上次她与兰诺共骑一匹马的经历,雁儿真切地把兰诺当哥哥了。当然她也希望和他不仅仅是兄妹之情,但谁都清楚再往前跨一步几乎不可能。 兰诺从马背上下来,往木桩上边系缰绳边扭头打招呼:“两个漂亮的妹妹,你们好呀!” 雁儿一脸笑容:“这么大的雪你还回来。” 兰诺走过来说:“正因为大雪天没办法训练,谷蠡王让我们回来休息几日。” 雁儿说:“这样才好,你已经有好长时间不回来了,多待些日子。” 兰诺说:“那好啊,只要你们欢迎。” 雁儿揽住旁边的兰嘉腰身,说:“当然,这么好的哥哥我们咋能不欢迎,求之不得呢。是不是,兰嘉?” 兰嘉点头附和:“是这样,希望哥哥不要走才好,有哥哥在,就没人敢欺负雁儿姐姐了。” 兰诺急忙问:“怎么,草原上那些四处流浪的小混混们来找过麻烦吗?” 雁儿摇头,意思是没有。 可兰嘉说:“他们是来过,但被大当户家的艾多斯给打跑了。” 兰诺疑虑:“艾多斯还来纠缠?” 雁儿说:“放心,没有,他很少来这里了。” 兰诺不相信:“真是这样?” 兰嘉回答道:“他有时远远坐在马背上看看,不多会就离开了。” 兰诺明白了,点点头:“这就好。” 就在兰嘉离开进了毡房后,兰诺和雁儿一时不知说什么好了。最终还是雁儿打破了沉默:“你的大王子有消息吗?” 兰诺摇头:“那么远,我几次都想去,谷蠡王不允许。” 雁儿说:“这都过去两年多了,他就一直在月氏国待下去?” 兰诺还是摇头。 此刻在遥远的焉支山麓,没有下雪,天晴朗着。山林里很沉静,莫都站在大树下,似在思考着什么。消失的年月在他那稚嫩的面孔上多了一些刚毅,他的嘴唇上悄悄密布起了一层黑黑的绒毛,喉结凸起,说话声音也粗了,他的确长大了。 这会,山林里的小道上,月氏国的公主乌珠迈动轻盈的步子走了过来。 “喂,想什么呢?”乌珠突然在他身后出了声。 莫都显然被吓了一跳,思绪被干扰,扭过身来面无表情:“你,你怎么突然就冒出来……” 乌珠俏皮地:“怎么,不欢迎?” 莫都不语,望着。 乌珠向他眨巴着眼睛:“别那样看我。” 莫都冷冰冰地说:“你不是自称马夫的女儿嘛,怎么……” 乌珠一笑:“没错呀,马背上的男人,简称就是马夫,有什么问题吗?” 莫都微微一笑:“你也太会牵强了。” 乌珠往前走一步:“看来你都知道了,那好,正式自我介绍一下,我叫乌珠。你呢?” 莫都态度并不友好:“我就是来做长客的,没必要知道那么多。” 乌珠也不在意:“怎么,我打搅你安静的生活了?你也别不那么友好,多年前你祖父还向我爷爷提出联姻呢,希望我长大后嫁给他的孙子,莫非就是你了?” 这还是孩提时候的事,那时孪鞮老单于刚刚统一了漠北草原,国力还不强盛,面对强大的月氏国,为了不招致侵犯,他主动提出联姻,好永结同心。谁知这提议被月氏国的前国王给软软拒绝了,说还是等孙女长大了再议不迟。虽说此事没有成功,但两个民族之间倒也平和起来,边境即使有点小摩擦,互相谈判也就解决了。那个时期月氏国的心思不在东边的匈奴身上,多年来他们与西边的乌孙国时不时就会大动干戈,除了抢地盘,更多的是抢夺牛羊和战马。直到这些年两个敌手实力相当了,战事才平息了下来。 莫都曾听母亲说起过这联姻的事,如今被乌珠提起,莫都“哼”一声说道:“是又怎样?” 乌珠说:“看来你也知道呀。当初谈这事的时候,国王是我爷爷,但据我所知,他好像并没有答应……”她的语气充满挑衅。 莫都愠怒:“你,你以为我会愿意吗?” “别,干么动怒,其实也没什么吧?愿不愿意不是你说了算的,难道不是?” “你到底想说什么?” “现如今我们都长大了,第一次见到你时,我觉得还行吧。” 对乌珠的小瞧莫都转过身不愿理睬,可乌珠却围着他在看。 “看什么看。” “我怎么觉得今天见了你,好像和上次不一样了。” 莫都问:“那里不一样了?” 乌珠说:“上次见你觉得不过平平常常,过了这么多天,今天突然觉得你身上多了一股英武之气。” “我当是你在夸我。”莫都有些不耐烦地:“请问,公主到这来有事吗?” 乌珠反问:“怎么,没事就不能来了?” 莫都冷冷一笑:“我哪里有这权利。这里是月氏国的土地,公主想到哪没人管得了。” “算你明智,知道就好。”乌珠笑着,接着她又问了句,“喂,你在漠北有中意的姑娘吗?” 莫都没好气:“我有没有关你什么事,干嘛要告诉你?” 乌珠故意激他:“看你那神情就知道没有,太窝囊,哪像个王子呀。” 莫都脖子一埂:“喂,你说话好听点,说谁窝囊呢?” 乌珠止不住又笑了:“哟,还生气了,这么不经逗,还号称是太子呢。” 莫都使劲暗暗捏紧拳头,转头不再理她。 乌珠抿嘴偷笑。 乌珠问他有没有思念的姑娘,这是在试探,大凡女子问这样的问题都是有想法的,至于是不是一见钟情,只有她自己知道。当然莫都不清楚这些。 而对于莫都来说,心里有没有喜欢的姑娘,还真不能确定,如果说没有,那个汉家女孩时不时会从他脑海里跑出来,一言不发望着。要说有,他还真没对她表示过什么,之所以要帮助她,可能是出于一种怜悯或者同情。有时他在问自己,我和她会有故事发生吗?不可否认,他会想她,总之他对她的情感比较复杂。如果说千山万水可以消遁,一旦与她面对面站定了,他问她,你想过我吗?雁儿一定会说,想过,这是毫无疑问的。她的确想过他,包括问兰诺,有没有你们大王子的消息,这实际就是一种惦记。当然她的这种惦记,没有别的想法,就为他曾给予的帮助,还有当下住在兰诺家,吃喝不愁,无忧无虑,这一切都是他带来的,就是出于感激,毕竟蜻蜓点水式的交往,还没到放不下的那个程度。 看匈奴王子不愿理自己,乌珠也觉得无趣,只好离开。 “喂,过些天我还会来的,别耷拉着脸,那样不男人!” 这话让他心里一震,猛然转过身来,看骄傲的公主走远,莫都感觉自己的确小家子气了。人家不就说了几句不中听的话嘛,男人应该大度,作为将来要继承单于大位的人,眼里要有辽阔的江山,心胸更要容纳百川,装得下整个世界才是。 想到这,他开始期待她的再一次到来。 第50章 心仪之人 在焉支山麓,莫都的身边不时会出现乌珠的身影,这事通过匈奴人的探子很快让“关心”他的人知道了。这个人不外乎就是呼焉颛,她从来就对莫都没有放下过。当然那不是关心,而是别有目的,恨不得他不复存在才好。 枝头吐蕊,草地翠绿,花开得鲜艳。呼衍颛在草地上漫步,女巫师陪伴在身边,身后几步开外是一群奴仆跟随。 呼衍颛问:“派出去到月氏国的探子有消息吗?” 女巫师说:“禀告阏氏,探子捎信回来了,说莫都一个人依旧在焉支山放羊,没看出有什么异常。只是说月氏国的公主经常和莫都在一起,这说明是不是那女子喜欢上莫都了?” “这是好事啊,但愿莫都做了月氏国的女婿才好,这样他就不用再回来……”呼衍颛突然觉出不对,如果莫都真娶了那女子,对他来说反而是如虎添翼,他找理由让月氏国王举兵打来,推翻现在的匈奴王庭,取而代之,那不更可怕。 女巫师看出呼衍颛的担心了,说:“经过这两年多的休养生息,我匈奴势力大增,已经不是月氏人想怎样就能怎样的时代了。阏氏,我觉得可以向大单于谏言出征月氏了,只要大军一动,月氏人肯定会杀掉莫都,这样阏氏就高枕无忧了。” “对呀,就得这么干。”说完了,呼衍颛又觉得不妥,有些忧虑,微微摇头:“现在还不是时候,要等待时机,即使出兵也得有正当理由,否则会引起大单于的疑惑,那就适得其反了。” 女巫师点头:“也是。” 呼衍颛继而又说:“不过机会是人创造的,就像当初左贤王背着我私下挑衅烧毁月氏人的粮草,我们可以借鉴。” 女巫师点头:“可是西部边境是右贤王的地盘,实施起来会有困难。” 呼衍颛眼含杀气,似乎胸有成竹:“会有办法的。” 女巫师似乎又想起了什么,又说道:“听说大阏氏情况不太好,几乎在穹庐里不出来了。如果她呜呼了,阏氏你……” 呼衍颛摆摆手:“不急,现在整个后庭完全掌控在我的手中,那个大阏氏之位迟早都是我的。关键是那个老女人现在不能死,一旦她死了传到月氏国,被莫都知道了,他突然逃回来可就麻烦了。” 女巫师明白了:“还是阏氏考虑得周全。” “等等,再等等,还不是好时机。”呼衍颛像是在自言自语。 在焉支山的莫都不会知道这些,他依旧放羊,琢磨他自创的武义,独自在山林里练习。有时和乌珠在一起谈笑风生,感觉有漂亮的女子陪着说说话,日子不再单调,生活也没有了往日的寂寞。 这天乌珠带来了新鲜的牛羊肉,还有难得见到的水果。 莫都问:“这早熟的杏子已经很少吃到了,你们种的?” 乌珠说:“我们那里会种这个,这是下人们在祁连山里采的,野生的,但不是很多。” 莫都拿起一颗咬了一口咧嘴:“有点酸。” 乌珠说:“是有点酸,再过些时日等黄了,熟透了,就好吃了。” 莫都边吃边说:“还好,这个季节能吃到这东西已经稀罕了。” 乌珠说:“你不嫌酸我明天还给你拿来。” 莫都高兴:“那好啊,不嫌。” 看着莫都啃食酸杏,乌珠问:“你来我月氏做‘长客’,这么长时间了,适应了吗?” 莫都回应说:“挺好。” 乌珠说:“跟我说说,你们漠北是什么样?” 莫都反问:“怎么,你想去看看?”用手比划,“很广阔,无边无际。” 乌珠好奇:“有我们焉支山的草原大吗?” 莫都不屑:“嘁,你们这草原才有多大,就零星的几块绿洲,四周到处都是戈壁滩,一抬头看见的就是山。” 乌珠不服:“你别吹嘘,祁连山是我们月氏人心目中的天山,绵延巍峨,多雄伟,那里有很开阔的牧场,你没见过罢了。” 莫都承认:“这倒是,还有这焉支山,赤色,雄浑,难怪你们月氏人要说‘日挂山头而不落’,的确壮美!” 乌珠得意:“那是,焉支山是我们的神山。” 莫都望着乌珠,脸上展露出一点笑意。可乌珠不知道,这莫都的笑容背后却隐藏着说不出来的用意,那看着她的眼睛似乎在告诉:等着吧,迟早这祁连山、焉支山都是属于我孪鞮莫都的。 乌珠当然不明白他的笑意,问道:“你笑什么?我说的不对?” 莫都还在笑,掩饰道:“没什么,你说的挺好。” 乌珠说:“记得我曾问过你,在漠北有喜爱的姑娘吗?” 有吗,似乎没有,但隐隐好像又存在,那个心里存留的影子竟然是汉家女雁儿。但他又很矛盾,觉得心里有却又不愿承认,刚想摇头,猛然间有一个仅见过一面的一个女子身影从脑海中蹦了出来,随之嘴上也就脱口而出了:“她是须卜居次,我们右贤王的女儿,有点任性。”如此看来,是须卜的敢说敢为给莫都留下了深刻印象,初次见面她居然说要陪他到月氏国来,就凭这一点,莫都认定将来她一定会是他的女人。 乌珠明白了:“看来大凡做了公主的都是有个性的,我也不例外。” 莫都嘴上说的是须卜,但在独自一人的时候,雁儿的形象那么强烈地从他脑海涌出,特别是她那莞尔一笑,温柔,迷人,令他无法忘怀。不得不说,他心里有雁儿。 就在他想雁儿的时候,在漠北牧场,雁儿被三个不学好的匈奴小伙子们给纠缠上了。当时雁儿和兰嘉在鲜花缀满的草原上玩耍,空旷里响彻女孩子们愉快的笑声。她们无法料到,就是这银铃般的笑声将那无所事事的坏小子们引了过来。 他们策马奔驰,又勒住缰绳,目光齐刷刷停留在雁儿身上。 小伙子甲叫嚷:“早就听说这片牧场有个绝世汉家女,还果真是啊。” 小伙子乙跟着附和:“都说她是个祭天女。” 小伙子甲不在乎:“那有什么关系。” 小伙子丙嬉笑:“怎么,你想娶她?” 小伙子甲胸脯一挺:“那有什么不行的。” 兰嘉急忙往前跨几步,伸手挡在雁儿前面:“你们是谁?跑我们的牧场干什么来了?” 小伙子丙指向雁儿:“我们来找她。” 兰嘉哼了一声:“可笑,你们认识我雁儿姐姐吗?” 小伙子乙喊上了:“听,她叫雁儿,果然是汉家女。草原上都传开了,说有个汉家女长得特别好看,看来是真的。” 兰嘉气恼了:“赶紧走,和你们又什么关系。” 雁儿看出这几个人不怀好意,懒得理他们,起步往羊群那边去了。 小伙子甲一纵马追了上去。 兰嘉制止:“喂,你要干什么?” 小伙子丙手指向甲:“他要娶雁儿做女人。” 雁儿不防备,猛然被冲过来的小伙子甲伸手弯腰掠上马背,狂奔而去。 羊群被惊得四处逃散。 另两个小伙子吹着刺耳的口哨尾随跟上。 目瞪口呆的兰嘉慌忙往回跑,边跑边喊:“阿爸,雁儿姐姐被掳走了……” 斜刺里兰诺纵马驶了过来,看见跑过来的妹妹,急忙问道:“兰嘉,怎么了?” 兰嘉拦住马头:“哥,快,你来得正好,雁儿姐姐被那几个坏小子劫走了。” 兰诺抬头望去,远处有几匹马在飞奔,他打马追了上去。 马蹄越过小河,溅起大片水花,兰诺在马背上驰骋………… 拐过一个小山包,远远看见了奔驰中的三个年轻人,兰诺勇猛往前冲去…… 低洼处,大片的芦苇在旷野的清风里摇曳,在急促的马蹄声下,有几只野兔惊慌地钻进苇丛里。兰诺超过那几个掠走湫儿的年轻人,勒马掉转截住,骏马嘶鸣着前蹄高高立起。 兰诺举起了手里的弯月刀:“放下她!” 雁儿在马背上挣扎,被小伙子甲箍得紧紧的,不能动弹。 小伙子乙也举刀:“嘿,我们怕你不成?” 兰诺眼里冒火:“那你们试试。” 小伙子丙也亮出了弯月刀,向前靠近。 兰诺一抖缰绳,挥刀迎上,弯月刀在空中碰撞。兰诺手腕一挑,小伙子乙脱手,刀飞向空中。云诺又感觉眼前有亮光一闪,顺势前倾身子,他躲过小伙子丙的突袭,瞬间他的弯月刀划开了对方马匹的臀部。一声嘶鸣,受伤的马惊了,腾空一跃将小伙子丙抛了下来。 马背上的小伙子甲一看不好,猛地把雁儿推下马背,狂啸一声冲兰诺而来。 兰诺挥刀迎战,仅两个回合,小伙子甲捂住受伤的肩膀从马上滚落。 雁儿张大嘴惊呆地坐在草地上望着傲然的兰诺,露出敬佩的神色。 小伙子甲疼得龇牙咧嘴:“你敢收拾我,你知道我是谁吗?” 兰诺冷冷一笑:“我管你是哪个。” 坐在地上的小伙子丙逞能:“他是大千户长的公子,你吃得起嘛。” 兰诺厉声喝道:“大千户长我吃罪不起,可你们也太大胆了,”手指向坐在地上的雁儿,“知道她是谁的人吗?” 小伙子丙:“不就是个汉家女嘛。” 兰诺哼了一声:“说得轻巧,就汉家女那么简单?她若不是孪鞮莫都太子的人,还能轮到你们?你们吃得起吗?纯粹是不想活了。” 小伙子甲讥笑:“不就是个废太子吗,将来继承大位的是小王子,拿这吓唬谁呀。” 小伙子丙跟着叫嚷:“就是,太子都做不成了,还好意思说呢。” 兰诺大惊:“你们说什么,莫都的太子被废了?不可能……” 另一边,仍旧骑在马背上的小伙子乙从身后抽出一支箭,搭弓瞄准。就在千钧一发之际,不知从哪射来一支箭直接击中了他的手腕,一松劲,箭飘飞了。 “啊——”在小伙子乙的尖叫声中,几十米开外艾多斯坐在马背上傲视一切。 小伙子丙叫出了声:“是大当户家的艾多斯。” 小伙子甲一听,忍着疼从地上站起:“快走!” 三人赶忙上马逃离。 那边艾多斯并没有前来,稍做停留也调转马头走开了。 “看来他还真是个说话算话的男人,再没有对你图谋什么。”兰诺看着艾多斯消失在山包背后的身影如是说。 雁儿点头:“他有时也会来,但都是远远望着。” 兰诺收回目光:“那咱们回去吧。” 雁儿看着兰诺,点头同意。 兰诺牵着马,雁儿走在旁边。 刚走了没几步,雁儿突然数落起了兰诺:“喂,别以为你救了我,我会感激你。” 兰诺不明就里,一笑说道:“感激不必,我只是不想让你受到伤害,谁叫我是你哥呢。” 雁儿质问道:“还说当哥呢,我问你,你为什么说我是孪鞮莫都的人?” 兰诺看着她:“难道不是吗?” 雁儿瞪他:“我告诉你,我谁的也不是的。” 兰诺笑了:“好,你谁也不是的,你是居次,行了吧。” 雁儿不明白:“你说什么,我是居次,什么是居次?” 兰诺解释道:“居次就是公主的意思,你是公主,没人敢惹你,这总行了吧?” 雁儿不屑:“哼,我才不要当什么居次、公主,我不过就是个牧羊女。” 兰诺没了脾气:“好,你是牧羊女,走,上马,咱们回去。” 雁儿说:“你先回,我自己走回去。” 兰诺说:“这么远的路,走回去得多久?” 雁儿不管,径直往前走去。 兰诺只好跟上。 雁儿在偷着笑。 突然,雁儿感觉身子悬空了,接着她就被兰诺拎在了马背上。她也不挣扎,就在他的怀里任凭被马儿带向远方。 到了河边,雁儿被兰诺从马背上放下。马儿去河边饮水了,兰诺和雁儿在水边面对面站着。 雁儿说:“说归说,还是得感谢你救了我。” 兰诺说:“你就像兰嘉一样,我把你当妹妹。” 雁儿扭头望着:“是这样吗?就妹妹?” 兰诺认真地:“是,只能是妹妹。” 雁儿有些失望:“你是惧怕莫都?” 兰诺说:“他的太子,将来是要做大单于的。” 雁儿问:“他还会回来吗?” 兰诺坚定地:“会,他一定会回来的。” 饮完水的马儿来到身边,兰诺牵着缰绳,与雁儿并肩往前走去。 雁儿问:“你还记得我唱的歌儿吗?” 兰诺点头:“记得,当然记得,你歌唱得好听,舞也跳得好。” 雁儿说:“那支歌叫《北风》,说的是战乱时期和好朋友携手一起逃跑,躲避危难。” 兰诺问:“就像今天这样?” 雁儿想了下说:“不完全一样,景色不同,但我想他们逃亡的心情是一样的。” 兰诺说:“记得我的话,以后千万别再跑了,没人跑得出茫茫大草原,还有那无边无际的大荒原。” 雁儿说:“我知道,不会了,我不会再跑了。”侧身把头转向兰诺,问“你会认我这个妹妹吗?” 兰诺肯定地:“当然,你早就是我妹妹了。放心,我会保护你,以后容不得别人欺负你!” 雁儿耍赖:“我走不动了。” 兰诺会意:“行,那就上马呗。还说自己不是公主是牧羊女呢,娇气。” 雁儿撒娇,抬起手臂,意思是要兰诺抱。 “真拿你没办法。”兰诺抱起雁儿架上马背,自己也跃了上去。 “多好。”雁儿说了句。 兰诺一抖缰绳,骏马撩蹄奔驰。 “飞啊,”雁儿张开双臂:“我要飞——” 当夜,在毡房里,阿姆对雁儿说:“你长得太吸引人了,所以他们来纠缠。” 雁儿说:“那咋办,我赶紧嫁了人?” 阿姆说:“可不是,你都到嫁人的年龄了,这大王子不知啥时候才能回来。” 兰嘉接话:“雁儿姐姐嫁给兰诺哥哥呀,他可一直在等你。” 雁儿说:“好呀,我也想嫁,可他不要我呀!” 阿姆说:“你们两个又胡说,雁儿是大王子的人。”阿姆叹了口气,“你雁儿姐姐心气高,咋会看上兰诺呢。” 雁儿急忙申辩:“阿姆,不是这样的。我始终把兰诺当哥哥,是我不配。再说我是祭天女,嫁给谁会给谁带来灾难。你们一家人对我这么好,我可不想让你们有什么不好的。阿姆,我这辈子不嫁人,行吗?” 阿姆抓起雁儿的手,慈爱地抚摸:“孩子,放心,没人逼你。” 雁儿扑进阿姆怀里:“阿姆,你真好,就像我母亲一样疼我。”眼里有泪水滚落。 阿姆抱住雁儿:“唉,可怜的孩子。天神会保佑你的。” 过了一些时日,阿爸、阿姆张罗着要给兰诺说亲,虽说兰诺心里有雁儿,但他知道那不现实,只能永远珍藏起来。 兰诺骑马到雁儿放羊的草滩,远远看见了,雁儿向他招手。 到了跟前,雁儿问:“阿爸、阿姆给你说了亲,你见过那女子吗?” 兰诺下马回应道:“见过,是个大千户长的女儿,离这儿有一天的路程。” “哦,够远的。她长得好看吗?”雁儿问。 “还行,和你比起来就差多了。” “别那么说,我不值得你那样。”雁儿低着头。 兰诺说:“可……”他心里有她,但只能藏起来。 雁儿知道他心里想的:“你说过我是你妹妹,就像兰嘉一样。” 兰诺点头:“是的,你和兰嘉一样,都是我最亲的妹妹。” 雁儿说:“谢谢你,哥哥。”望着兰诺,“不过……” 兰诺问:“怎么了?” 雁儿羞涩地问了句:“你说实话,我长得漂亮吗?” 兰诺肯定地:“当然。这草原上顶数你最好看了,不然那么多人都惦记着你。” 雁儿说:“可惜人的眼睛和脸蛋长在一个面上,自己看不见自己。” 兰诺说:“你可以从水里看呀,轮廓全有了。” 雁儿说:“那也看不真切,只是个大概。有时候水一晃动脸就扭曲,丑死了。” 兰诺说:“听说你们汉地有种照人的铜镜,很明亮,可惜我没见过。” 雁儿说:“是有,但铜镜也不很清晰,照着梳梳头倒还行。” 兰诺明白了:“哦,这样。” 夜里睡在卧榻上兰嘉问雁儿:“阿姐,今天阿爸说,过几天就要给哥哥娶亲了。” “是嘛,太好了,咱们该有嫂子了。”雁儿听了高兴。 “可惜新嫂子不是你。”兰嘉遗憾。 雁儿急了:“喂,说什么呢,我怎么可能。以后可别乱说,当心让新嫂子知道了不好。” 兰嘉一噘嘴:“不用嘱咐,我又不傻。” 雁儿轻轻拧兰嘉一把:“我看你有时候就有点犯傻。” 兰嘉咧嘴:“嗯,疼。” 在兰诺娶亲的前一天,雁儿把羊赶进栅栏,关好门,看见云诺在马厩拴马,她走过去对兰诺说:“哥哥明天你就要娶亲了,我有东西送你。” 兰诺问:“什么东西?” 雁儿故作神秘:“待会你就知道了。” 雁儿转身走去,兰诺望着。 在毡房里,雁儿把挂在自己脖子上的玉牌摘了下来,又找出一块红色的布把那玉牌包了起来,然后拿在手里,出毡房时有意把手背起来,走了过去。 兰诺站在那里等候。 雁儿走到跟前说:“哥哥要成亲了,我也没什么能拿得出手的东西送。” 兰诺充满期待:“我想知道是什么?” 雁儿从背后拿出红布包并在掌心打开,说:“这是一只平安玉牌,上面刻有一只鹿,表示‘一路平安’,送给哥哥。” 兰诺赶忙摆手推辞:“这么宝贵的东西,怎么能行。这可是你以往随身佩戴的宝物啊!” 雁儿说:“我该经历的都经历过了,命运还能坏到哪去?哥哥是马背上驰骋的人,愿这玉牌能保佑哥哥平安健康。只要哥哥不嫌弃就好,这是我的一点心意。” 兰诺说:“我怎么会嫌弃,只是……” 雁儿说:“不嫌弃就好,收着吧。” 兰诺说:“这太珍贵了,怎么使得。” 雁儿说:“这是崆峒山的一个方士馈赠的,是挺珍贵,但给哥哥,我舍得。” 兰诺知道再推辞雁儿就该生气了,犹豫着还是伸手接过:“好,我一定好好佩戴,从此就紧贴在我胸口上,和我生命在一起。” 雁儿笑盈盈的。 兰诺看雁儿的眼神更是充满了不舍。 第51章 衅起萧墙 焉支山里很是静谧,显得那么空灵,足音渐渺。阵阵拂荡的野风里,耳畔徜徉着月氏人凄美、悠扬、高远的歌谣,给人一种念古怀空的离愁在心头。 莫都不由心生思念亲人的滋味……他仿佛看见母亲大阏氏站在山包上西望,清凉的风拂动她清瘦的脸颊和花白的一缕长发……过后母亲的面容又化作汉家女雁儿的模样,她抬头眨巴着眼睛,面无表情…… 他没有想到那个任性的、只见过一面的须卜居次。 从凝神中回过头来,莫都又开始制作器物。他拿一把剔肉的刀子在削羊骨头,身旁放着一张用树枝制作好的弓。待骨头掏空,他拿起一根木节,把羊骨头绑在上面,然后拉弓,木节飞射而出,发出尖厉的哨音。 莫都得意地笑了。 走在林间小道上的乌珠听见了哨音,抬头寻找,不明就里。 乌珠纳闷:“咦,什么声音?” 莫都从树的缝隙里看见了乌珠。 他并没有起身迎接,依旧靠树干坐着,看乌珠一步步走到跟前。 莫都问:“公主又来关心我这个长客了?” 乌珠说:“怎么,不欢迎?” 莫都说:“哪敢,你都说了这是你们月氏人的地盘,你想到哪就去哪,谁敢管你!” 乌珠问:“我刚才听见哨声,那是什么东西发出的声音?” 莫都说:“鸣镝。” 乌珠又问:“鸣镝是什么?” 莫都说:“我用羊骨头做的。” 乌珠伸手说:“快给我看看。” 莫都用双手做了个没有的姿势:“我已经射出去了。” 乌珠感到遗憾:“一支会响的箭,叫鸣镝,有意思。” 莫都问:“乌珠,你会骑马吗?” 乌珠说:“当然,月氏人哪有不会骑马的。” 莫都又问:“那你们女子会骑马作战吗?” 乌珠点头:“会呀,我们先祖能征善战,从祁连山到远方的西域边界,都是我们的疆土,不会骑马那还能叫月氏?曾经我们的国王就是个女的,男子都甘拜下风,她有智慧又有容貌,勇敢无敌。” 莫都敬佩:“你们这位女国王我倒是听过,的确厉害。你有想过将来当女王吗?” 乌珠笑了:“我哪配,我可没有先祖的神勇。我是个女的,将来我迟早是要嫁出去的,乌孙国曾向我父王提出联姻。” 莫都意想不到:“啊,你要嫁到那么远的地方去?” 乌珠微微一笑说:“我没有答应。” 莫都似乎有点释然:“哦,这样。” 就这样随意说着话,过了一些时辰,乌珠说肚子饿了,你也没想着招待我一下。莫都说这简单,吃烤肉。于是他们点起了柴火,烟气中燃烧的木柴噼啪作响,莫都挑着木棍在火上烤羊肉,乌珠坐在旁边。 莫都说:“在吃肉方面,看来我们两个民族是相同的,不像汉人大多以谷类麦子为主。” 乌珠说:“现在我们月氏人从汉人那里也学会了耕种,有些定居下来的部落过起了半耕半牧的生活,只有那些纯粹放牧的人才依水而居,游牧迁徙。” 莫都感到诧异:“什么,你们月氏人都会种地了?” 乌珠点头:“我们除了养牲畜,还耕种粮食,大麦、小麦都有。” 莫都新奇:“是嘛!你会吗?” 乌珠摇头:“我哪里会那些。” 莫都笑了:“也是,看我问的,你是公主。”停顿了下,又说,“你们这里有些方面的确和我们不一样,这儿都有高大的房屋了。” 乌珠说:“那些用石头垒起来的就是王城,中间那个最高大的建筑就是我父王的宫殿。” 莫都说:“汉人都是定居,有房屋。你父王的宫殿比长安的又如何?” 乌珠摇头:“没见过,不知道。听说汉人的长安城无比辉煌。” 莫都狂妄无比:“啥时候去给占领了。” 乌珠一笑:“你可真有野心。” 莫都自大:“那是。” 乌珠问:“你想统治草原?” 莫都反问:“怎么,不行吗?” 乌珠在笑。 他们一边吃着,一边聊着,待吃饱了,懒洋洋地晒上了太阳。因有柴火烘烤,乌珠脸庞红红的,发烫。 一行大雁从空中鸣叫着飞过,莫都抬头仰望,眼里充满了向往。 乌珠问:“怎么,又在想你的漠北了?” “听说汉军在黄河岸边和匈奴军士交战,而我却在这里放羊。”莫都有些神伤。 “你想上战场?” “我们游牧民族生来就在马背上驰骋,闲来放牧,战时打仗,更何况我还是个王子呢。” 乌珠摇头:“我父王不会放你走的。” 莫都气愤:“你们这是拿我当人质,你们就这么害怕我们匈奴人放马打过来?” 乌珠说:“你们匈奴人不长记性,每次都被我们月氏人打得屁滚尿流。让你来当长客,就是为了我们两个民族交好,这有什么不好的?” 莫都不愿再理,站起身往前走去。 乌珠喊叫:“哎,你等等,干嘛去?” 莫都走到山崖边,遥望远方,他似乎听见在那条滔滔的大河边,汉、匈两军在搏杀……莫都的感觉是准确的,波涛汹涌,黄河岸畔的数百里河套平原地带,两军对垒。在激昂的擂鼓声中,箭羽纷飞,在空中交汇,喊杀声阵阵。 匈奴军奋勇驰骋,挥舞着弯月刀。汉军纵马冲锋,姬平阳手提长刀杀人敌阵…… 刀光剑影,鲜血飞溅…… 汉军先锋公孙袤挑飞匈奴军士的弯月刀,长枪戳进匈奴士兵胸中…… 李郁郅都尉手提长刀,纵马迎面一击,一匈奴军士惨叫中跌落马下…… 平阳将军对斜刺里冲过来的匈奴军士反手一刀,匈奴军士被直接砍飞…… 姬、李、公孙三人成品字,互相照应,勇猛无敌…… 到处是厮杀,到处是尸首…… 匈奴军大败溃逃…… 黄河波涛中,诸多士兵的尸体在漂浮…… 这是一次大捷。汉军出塞后,从云中、代郡向西大迂回,沿黄河北岸西进,在秦长城的掩蔽之下迅速推进至黄河西北的高阙塞,切断、迂回、包抄、突袭匈奴白羊、楼烦二王,并一举击溃之,收复了自第一次河南之战后剩余的黄河之畔所有的土地。 “可惜又让匈奴白羊、楼烦二王再次逃脱了。”李郁郅颇感遗憾。 姬平阳说:“他们不会有第三次的。” 公孙袤一拍胸脯说:“到时看我的。” 无数的马蹄在奔驰,旌旗林立,醒目的“汉”字旗帜在风中招展,威武的汉军士兵在呼喊庆贺,姬平阳、李郁郅和公孙袤等将领骑在马上一脸英雄气概。 滔滔黄河向东奔流…… 而在焉支山的莫都无能为力,发狠一拳击在旁边的树干上,继而紧握双拳,面向苍天发出狼一样的嘶嚎吼叫:啊——啊—— 乌珠在树影下端望…… 等他发泄完了,神情变得冷静下来,乌珠警告道:“莫都,你别想着逃走,你逃不脱的。不等你出了焉支山,我们的骑士就会追上,不是被抓回来就是被乱箭射死。” 莫都哼了一声:“你小看我,我想跑早就跑了,还能等到这会?再说了,我是个怕死的人吗?” 乌珠劝说:“别胡思乱想了,难道月氏国不好吗?” 莫都说:“我身为匈奴王子,总不能在这里放一辈子羊吧?” 乌珠说:“没人要你放羊,是你主动要求放羊的。如果你不想干了,我去找父王,你什么不干都行啊。” 莫都问:“我不放羊我干什么?我想骑马,你父王会同意吗?” 乌珠充满深情:“难道我守在你身边也不行吗?” 莫都结舌了:“你……” 乌珠望着:“怎么,你嫌我长得不好看?” 莫都摇头:“不,你很漂亮,在焉支山就数你像花儿一样。可是……” 乌珠抓住莫都的衣袍:“高兴点,好吗?你刚才想说什么?” 莫都沉吟了下说:“我想回,可我回不去,有人根本不希望我回去,恨不得我永远在月氏国才好。” 乌珠猜测:“你是说呼衍颛……” 莫都点头:“是的。” 乌珠又问:“就为了她的儿子?” 莫都还是点头:“是,她甚至都不想让我活着。” 乌珠不解:“继承王位就那么重要吗?” 莫都说:“当然。历史上不论我们匈奴还是汉人,为争夺王位上你死我活的事太多了。” 乌珠真心地:“可我希望你留下来。” 莫都坚定地说出心里话:“不,哪怕再难,有一天无论如何我都要回去的。” 他想回去,但得有契机。可有人根本不想让他回去,永远消失了才好。正如乌珠猜测的那样,呼衍颛为了儿子将来的大位,绞尽脑汁想计谋,无论如何都要阻止莫都的回归。此时莫都还不知道漠北那边发生的事,先是他母亲在一个深夜入睡后再也没有醒来,自然而然呼衍颛上位做了大阏氏,接着她的小王子成了储君,莫都被废黜。这些消息被封锁了,一时传不到焉支山下。呼衍颛身边的女巫师颇有些担心,“大单于废长立幼,这消息要不了多久就会传到月氏国。” 呼衍颛倒不以为然:“事已至此,他知道了又能怎样?” 女巫师想了想觉得也是,反正已经这样了,不如从根子上解决掉才叫没有后患,遂推波助澜道:“阏氏,你现在当了大阏氏,为了一劳永逸,该是出兵的时候了。只要我匈奴大军在边境一起事,月氏国的人会认为匈奴人背信弃义,他们自然会杀掉做人质的莫都,不能再犹豫了。” 呼衍颛点头:“我也在思忖此事,该是了结的时候了。” 女巫师说:“当今我们匈奴势力绝不是几年前给月氏人纳贡、逼迫匈奴王子做长客的境地了,月氏人想长驱直入并非易事。” 呼衍颛赞同:“得找个出兵的借口。” 女巫师说:“这好办。我安排人到边关制造个月氏人屠杀边民的假象,再由左贤王谏言出兵,大单于那儿就靠大阏氏你了。” 呼衍颛说:“好,就这么办。我鼓动大单于,就说如今匈奴兵强马壮,该是把莫都王子抢回来的时候了。” 女巫师笑了:“ 对,高明,就这样。” 呼衍颛狞笑:“哈、哈、哈。” 衅起萧墙,借刀杀人,好毒辣的计策!身在焉支山的莫都哪里知道这些,否则他拼命也会逃离焉支山,哪怕滴血成仁。 命悬一线的他将何去何从? 第52章 逃离月氏 站在景色秀美的山林间,抬眼眺望,焉支山水响谷间,有云辄雨,四顾野鸟喧鸣,名花照眼,松柏匝植,药草满山,辉映一片,铺若胭脂。 乌珠采摘一朵花蕊告诉莫都:“这就是红蓝草,在我们月氏国,女儿们就是用此施妆粉黛的,美吗?” 莫都点头:“难怪乌珠公主俊俏的面容如此粉黛怡人。” 乌珠埋怨:“可你老想着要回匈奴龙城。” 莫都实话相告:“我是匈奴人,只有漠南、漠北的天空和草原属于我。” 乌珠叹息:“你身在焉支山,心却留在远方。” 莫都把目光望向东方:“遥远的东方是我的家,那里还有我母亲。” 乌珠问:“你是太子,将来要做匈奴人的大单于吗?” 莫都肯定地:“是的,当有一天草原上飘起狼旗的时候,那就是我。” 乌珠惊讶:“狼旗?你喜欢狼?狼可是我们草原上的天敌呀!” 莫都说:“是的,我喜欢狼。”停了一下,望着乌珠,“虽然狼在草原上会吞噬我们的羊,但我崇尚狼团结协作的精神。狼在捕捉猎物的时候,长途奔袭、迂回、分割、包抄,这种战术难道不是我们游牧人从狼那里学来的?我信奉狼,狼应该得到我们草原人的崇拜!” 乌珠目瞪口呆,简直难以置信:“你信奉狼,居然让我们草原人崇拜狼?岂不是你这个匈奴王子在焉支山当长客当傻了不成?” 莫都对她的大惊小怪不以为然:“怎么,不行吗?” 乌珠说:“可狼是要吃人的。” 莫都一笑:“那是狼的天性,并不妨碍我们对其崇尚。我们从狼那里懂得了弱肉强食这一自然法则,草原人四处抢掠,难道不就是靠这法则活着?” 乌珠细一想点头:“还真是这个理。” 乌珠看莫都的眼神渐渐发亮,脸上的表情也变得微妙起来。 莫都说:“别那么看着我。” 乌珠说:“莫非你想当狼王不成?那首先得咬死头狼,然后才能征服狼群。”她的话意味深长。 莫都语气坚定:“草原上必须得有狼王啊,优胜劣汰这是自然规律,谁也违背不了。” 乌珠从莫都的眼里捕捉到一丝杀气,那神情,那语气让乌珠胆怯。就是从这一刻起,眼前这个要征服草原的匈奴王子让乌珠感到脊背发冷,甚至惧怕。但同时,她不得不崇尚这种心存锋芒的男人,这样的人将来一旦掌控了草原,他将是无敌的。 乌珠凝神…… 当天夜里,乌珠在自己的卧房里沉思,油灯燃烧,灯影下,乌珠独自一人思绪有些纷乱。过多地她在想莫都,他的容貌,他的语言,他的思维,他的确与众不同,这的男人最容易征服女人,而这样的男人对待女人也是最薄心的。 夜深了,奴仆进来催促:“公主,天不早了,该歇息了。” 乌珠回过神来,轻轻叹口气。 奴仆问:“怎么了,公主?” 乌珠摆手:“没事。” 不得不说,乌珠爱上了莫都,他的影子在她脑海里盘旋,怎么都赶不走。想一想对他的钟情,不觉脸颊飞红。 次日的午后,太阳暖洋洋的,山坡上,莫都半躺着,双手枕在脑后,似在想什么。 一个久违的身影在他脑海出现……模糊的身影渐渐清晰,雁儿款款走来……雁儿仰头望着,面带浅浅的笑意……云朵般滚动的羊群后面,雁儿举着皮鞭在轻轻晃动……雁儿在河边撩水,光团下的波纹折射在她的脸上…… 莫都自语:“她还好吗?和我一样每天放羊。” 乌珠沿一条小路走过来。 乌珠叫一声:“喂,那么专注,想什么呢?” 莫都一笑,看着乌珠:“想你呀!” 乌珠也笑:“鬼话。” 莫都问:“怎么,你不相信?” 乌珠说:“可能反着听差不多。” 莫都望着乌珠:“我在你眼里就那么不诚实?” 乌珠看着他:“你以为呢?” 月氏国骄傲的公主用一种异样的眼光打量莫都,一缕红晕泛起在脸颊。 坐在莫都旁边,乌珠说:“莫不是又在勾画如何做你的狼王?” 莫都问:“难道做狼王不好吗?” 乌珠说:“可这里是月氏国,离你们匈奴很远。” 莫都说:“那有什么关系。山再高,水再长,能高过人的心吗?心插上翅膀,再长的路也有尽头。” 乌珠说:“是啊,人如果有一双翅膀该多好。” 莫都笑出了声。 乌珠说:“怎么,不好吗?” 莫都说:“像雄鹰一样翱翔蓝天,的确很美妙。越过山川,俯瞰大地,看草原上羊群滚动,骏马奔驰,那简直美极了。” 乌珠说:“如果那样,你希望我陪你一同飞翔吗?” 莫都说:“你愿意吗?” 乌珠说:“你说呢?” 乌珠看莫都的眼睛很明亮。 可风起云涌,这温馨、美好的时光正在一点点流失,很快莫都的头顶将会是黑云翻滚。有些事情他不清楚,没人告诉,甚至有的消息月氏人也对他进行了封锁。 在月氏国城池里,路边有一些人聚在一起聊天,议论纷纷: ——听说匈奴人又不安分了。 ——怎么,匈奴人还没被我们月氏人打怕? ——不会吧,他们的大王子还在这里当长客呢。 ——可能消息不准确,不好说。 这时乌珠从大路的那边走来,那些人一见赶忙打住不说。 但乌珠已经听到了,她径直向王宫走去。 到了国王宫殿,乌珠向父王落实听到的传闻:“父王,听说匈奴人又在边界挑衅惹事?” 月氏王说:“没什么大事,匈奴人的一群羊跑过来了,被我们的士兵扣住了,对方索要,发生一点小摩擦。” 乌珠为了莫都,直接怂恿父亲:“父王,那直接出兵把匈奴剿灭了呗。” 月氏王惊异:“这是为何?” 乌珠扭捏:“不为什么,匈奴人讨厌呗,还能有啥。” 月氏王恍然明白了:“莫非是你喜欢上了匈奴王子,想断了他的念想?” 乌珠心思被父亲看破,脸红红地申辩:“没有,哪有。” 月氏王嘿嘿一笑:“你的小心思本王还能不知?” 乌珠撒娇:“父王,小女哪有嘛……” 月氏王说:“他迟早是要回漠北的,这是你不愿看到的。你希望发兵剿灭了匈奴,这样孪鞮莫都就没了念想。可是你想过没有,那样他可就只剩仇恨了。他不可能永远留在月氏国,除非小王子继承了大单于之位,那样他就死心了。” 乌珠抱住父亲的手臂:“父王,那就鼓动匈奴废了莫都的太子之位。” 月氏王说:“事情不是你想的那么简单。即使那个小王子将来继承了大单于,这个莫都都会想着回到漠北夺权的。” 乌珠不想放弃:“可是……” 月氏王拍拍女儿的手:“没什么可是的,我的傻孩子,孪鞮莫都就是一头野性十足的狼,狼不会有人性,狼更是人类不可驯服的。你懂吗?这些日子匈奴人在边境屯兵,是有点狼子野心啊!” 乌珠惊异,脸上显出不安的神色:“这么说还真要打仗了?” 月氏王说:“再看看事态如何发展。” 乌珠惊悸:“那莫都怎么办?” 月氏王说:“据从匈奴那边有消息传来,前不久莫都的储君之位已经被废掉了。” 乌珠惊呆:“啊?他们怎么能……” 月氏王告诫女儿:“这事你不要告诉莫都,否则他可能会偷着跑回漠北。” 有人在边境挑衅,制造事端,这让离月氏国接壤的匈奴的右贤王感到不安,忧心忡忡,不停地来回在营帐里走动。 军师问:“王爷,攻打月氏国,决定了吗?” 右贤王说:“大单于怎么能这样,大王子还在月氏当长客呢。” 军师说:“大单于这样做分明是糊涂了。” 右贤王站定下来:“对呀,不就是损失了几百只羊嘛。” 军师思虑了下说:“这事蹊跷,似乎含有说不清的阴谋在里面。” 右贤王也有所悟:“你是说,这是有人故意要制造事端,目的是莫都大王子?” 军师点头:“小王子刚刚被立储,呼衍颛是担心大王子会得知消息逃回来。” 右贤王恍然明白:“对呀,都是呼衍颛搞得鬼,她在怂恿大单于出兵,这是要置莫都于死地呀!”顿足,“废长立幼,这自古都是大忌,大单于真是被胡衍家族给左右了。” 军师感到事态严重:“这对我们来说不是什么好事,一旦将来呼衍家族成了气候,恐怕反过来对付的就是我们这些异姓人了。” 右贤王点头:“是啊,是得防,还得有对策。” 这时,须卜居次从帐外走入:“父王,这是要打仗了吗?我去把莫都抢回来。” 右贤王不耐烦:“你一个女孩子,别捣乱。” 须卜居次说:“父王,我是认真的。” 右贤王说:“可月氏人如此强大,我们几十年都甘拜下风,不断给他们上贡,你以为他们是好惹的?不然莫都王子能逼迫去给他们当长客?” 须卜居次担心:“可战事一起来,莫都就危险了。” 军师阻挡住了:“居次,利害关系我们都清楚,为了大局还得谨慎才是,不然会有后患的。” 须卜居次跺脚:“这算什么呀!单于怎么能不顾儿子的死活!” 此时此刻,在焉支山麓的阳坡上,莫都躺在小丘上闭目养神,乌珠悄然走来,蹑手蹑脚来到他身边。她从地上揪下一茎狗尾巴草,调皮地伸到他鼻子底下,才算把莫都从沉思中惊醒过来。 乌珠调皮地:“我知道你没睡着,想什么呢?” 莫都望着她,嫣然一笑,算是有了招呼。 乌珠问:“怎么,又在想你的漠北?如何做你的狼王?” 莫都坐起了身子:“那是我的世界,怎能不去想。” 乌珠忍不住差点说漏嘴:“可是你已经被……” 莫都警觉:“我被怎么了?你干嘛不说下去?” 乌珠打岔:“我是说,你真以为我父王会放你回去?你若回去,意味着我们两国之间又会大动干戈,这难道是你希望看到的?” 莫都说:“你希望我在你们月氏国呆一辈子不成?” 乌珠来了精神:“是啊,你不愿意?如果你愿意,我……” 乌珠的目光灼热,满脸羞红。 面对这般可心的娇女,莫都在想,如果匈奴和月氏不是世仇,娶乌珠做自己女人,一定会是件很惬意的事。但两个民族殊死搏杀了几十年,世代为仇,这分明是空想,岂能轻易化掉干戈。他知道在匈奴人的心中,时刻都想把月氏国给灭了。如果有那么一天,等匈奴彻底强大了,那意味着自高自大的月氏人该是从草原上消失的时候了。这实际上也是莫都的真实想法,一旦自己做了单于,有一天月氏国肯定不复存在。当然,只要乌珠愿意,她可以是他的阏氏。 此时莫都的眼前幻化出汉家女雁儿和乌珠面容重叠,激动中他伸出手想把乌珠揽在怀里…… 乌珠惊喜,期待着…… 可莫都仅仅从乌珠头发上取下一片草叶。 乌珠的表情颇为失望。 莫都把目光投向了远处莽莽苍苍的巍峨祁连山。 乌珠已经情不自禁了,抱住了莫都。 莫都一惊:“你……” 乌珠央求:“如果有一天你要离开焉支山,一定要带我走,好吗?” 莫都被融化了:“你愿和我去漠北?” 乌珠点头,一往情深:“愿,我愿意,无论去哪,只要能和你在一起,去哪都行。” 莫都心里热热的。 可此情难长,战争来了。 几天后,在月氏国王宫殿,君臣在议事,慷慨激烈: ——匈奴人胆大包天,自不量力,那就彻底灭了他们。 ——孪鞮拓摩不但做出了废长立幼的决定,而且根本不顾当人质儿子的死活,向月氏人发动了战争。 ——匈奴人背信弃义,那我们只能拿孪鞮莫都的人头祭旗。 乌珠在帐幔后边偷听到了,惊呆了,瞬间的愣怔后,她扭头撒腿冲了出去。 在通往焉支山的路上,乌珠骑在马上飞奔……马蹄踏过卵石道……骏马在草地上驰骋……马背上的乌珠心急如火…… 到了焉支山下,乌珠下马,急速奔跑过来。 莫都看见了感觉不好:“乌珠,这是怎么了?” 乌珠一把揪住莫都的衣袖:“莫都,不好了,你们匈奴人攻打月氏国,我们月氏人要拿你的人头祭旗!” 莫都大惊:“啊——,究竟怎么回事?” 乌珠急速说道:“起因是为越界的几百只羊。一方索要,一方不给,挑起了争端。” 莫都问:“就为这?” 乌珠点头:“我知道就这些。” 莫都摇头:“不对,这里面一定有阴谋,这是要置我于死地啊!” 乌珠知道不能再留他了,说道:“莫都,你快走,再耽搁就走不脱了!” 那边疾驰的马蹄声骤然响起,一队捉拿匈奴王子莫都的月氏护卫来了。 乌珠催促:“快,上马!” “乌珠——”莫都法子肺腑叫一声,充满深情地最后看了乌珠一眼,飞身跃上乌珠的坐骑,奔腾而去。 不远处月氏军士在喊叫:“别让他跑了。” 乌珠喊道:“不能!”坚定地用身躯阻拦在护卫头领的马前,不让前行。 护卫们不知所措。 护卫头领:“公主,躲开!” 乌珠伸开双臂,哪里会退让。 护卫头领:“快,放箭!别让莫都跑了。” 孪鞮莫都已经远去。 一骑绝尘消失,乌珠欣慰地瘫坐在松软的草地上,仍旧心有余悸。 第53章 回归漠北 茫茫旷野,马背上的莫都在奔跑。 巍峨的山峦在快速后移。 马蹄飞奔,践踏在砂土上,尘烟旋起,草叶乱飞。 山远去,前方呈现广袤的荒原丘陵,错落起伏。 马背上的一代枭雄孪鞮莫都可谓死里逃生,父王的决绝让他对整个世界充满了仇恨。他发誓不惜一切代价一定要夺回属于自己的一切,包括当上统治匈奴人的大单于,然后铲除东胡,灭掉月氏,成为一代真正的草原之王。 黄昏里,一条波光粼粼的河流由南向北流淌,莫都下了马,伏在河边大口饮水。 莫都回望绚丽的霞光,再次跃上马背渐行渐远…… 夜降临,疲惫不堪的莫都夜宿在一处山洞里。 晨曦里,莫都在马背上驰骋。 又到黄昏时分,远远看见牧人的帐篷,筋疲力尽的莫都一头从马背上栽下…… 一条牧羊犬狂吠,引来牧人的视线…… 一位阿姆和她的女儿伊娜随着狗的脚步来到了莫都身边。 阿姆伸手试了下鼻息,说:“还活着。” 在牧民帐篷里,牧羊人阿姆给莫都喂奶汁,坐在旁边伊娜从莫都的头发里取下一根草叶。 莫都嘴唇干裂、浸血,他缓缓睁开眼睛。 阿姆问:“孩子,你这是从哪里来,怎么成这般模样?” 莫都充满感激地:“谢谢你们。我要去龙城,迷路了。” 阿姆说:“好好睡一觉,你太累了,等明天带些肉干、牛奶再走吧。” 莫都倒在卧榻上又沉沉睡去。 当次日太阳升起的时候,莫都从漫长的睡眠中醒了过来。毡房里和安静,莫都扫视了几眼摆设,基本没什么像样的物品,知道这母女俩日子过得并不好。 莫都从帐篷出来,看见伊娜牵着马在草甸子上放牧,马儿食草,摇动着尾巴,近处是一群滚动的羊群。 莫都向伊娜走去。 到了跟前,莫都问:“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伊娜。” “好听的名字。”莫都的视线停留在伊娜的身上,虽说瘦弱,但她却生有一张娇好的五官,嘴巴小巧,眉毛弯弯,常年置身户外放羊,就是皮肤有些粗糙。 伊娜被看羞了,低下了头。 莫都看了四周,只有一顶毡房:“这里就你和阿姆两人?” 伊娜点头:“就我们两人,阿爸前些年和月氏人交战时死了。” 伊娜的话莫都听了一点也不惊讶,死人对草原上的人来说没什么惊奇的,许多人年纪很轻就得病死了,也有一些人打仗阵亡了,很正常。 莫都告诉伊娜:“好好长大,过几年我来接你。” 伊娜不知听明白了没有,反正在点头。至于将来莫都来不来接她,她不清楚,即使清楚,她也不明白他要接她去干什么。 这时,阿姆从河边背完水走过来。 莫都向阿姆躬身施礼,一切感激的话都在这深深的一弯腰里了。 在这对母女的注视下,莫都告别牧人上马远去。 马蹄又在陌陌长路上奔驰,渐渐消失在地平线。 原野苍茫…… 莫都迷路了,正因为偏离了路线,他才遇见了伊娜和她母亲,也预示着将来他们之间会有故事发生,这是后话。由于他的偏离,他没有遇见月氏与匈奴两军交战的场面,不然他的命运到底如何还真难说。为此他多走了几天的路程,后来在一个牧羊人的帮助下,才修正了路线。数日后,莫都骑马从山梁上显出身影,隐隐约约中,视线里龙城在望,大片颜色各异的穹庐布满草原。高高的祭祀台旁,湖水浩荡,候鸟儿飞翔。 在马背上,莫都遥望曾经熟悉的地方,眼里充满仇恨。 许久,莫都站在风口疯狂吼叫、咆哮。 莫都在歇斯底里呐喊:“所有的生灵、每一片草叶,都听着,我莫都发誓:属于我的,我一定要夺回,这天下没有不属于我的!我一定会成为真正的草原王!” 回音阵阵…… 在夕阳西下的霞光里,莫都衣衫褴褛,蓬头垢面,从马背上跌落下来。 巡逻的骑士看见惊呼: “是莫都大王子!” ——快报大单于,大王子回来了。 莫都走进龙城,面见父王,跪倒在王庭大帐内。 孪鞮大单于端坐在兽皮王座上,帐内有萨满大巫师和几个大臣。 “父王,你的孩子莫都回来了。”莫都声音发颤,试图用亲情感化父亲,更不想让父王在自己回归的事情上怀疑什么。 大单于悲喜交集:“莫都,是莫都回来了?” 莫都抬起头诉说:“父王,是天神保佑我回到龙城,回到父王面前。” 大单于感念子血,心里多少有了愧疚:“我的孩子,你受苦了,快起来!” 展现在众人面前站起身的莫都早已不是从前那个稚气未脱的少年了,他身材魁梧健壮,脸膛黝黑,连眉眼都透着一股英武之气。 萨满大巫师神色有些紧张。 大单于起身,走到莫都身边,拍着儿子宽厚的肩膀:“好啊,回来了就好。本王出兵就是要解救你回来的。” 莫都哽咽:“感念父王,莫都向父王保证,有朝一日孩儿一定会荡平焉支山!”他的难过并不是为父亲的话语而感动,或许父亲真是为了解救自己而出兵作战,但身为匈奴的大产于他难道就没有想过这样做的后果吗?他的儿子可是在月氏国做人质,就不怕儿子由此死于非命?莫都直到现在不得不承认,他的父王在对外作战上是勇猛顽强的,但他缺少智慧,所以他只能是匈奴的主宰者,而成就不了做一代盖世无双的草原王。 就在这时,帐外有信使来报:“启禀大单于,前方战报。” 大单于往前跨了一步道:“快快说来,战事究竟如何?” 信使说:“月氏军在我匈奴强大的进攻下撤退了,右贤王请示是否继续进攻?” 大单于立即摆手:“只要月氏军后撤就行。莫都王子平安归来,我匈奴出兵的目的达到了。告诉右贤王,密切监视月氏军的动向。” 莫都上前请战:“父王,孩子愿带兵前往剿灭月氏人。” 萨满大巫师也往前跨了一步,欲言又止。 大单于摇头:“不,不,这几年你代我匈奴遭罪了,刚远途劳顿归来,还是好好休养,以后有你领兵作战的时候。”他的话是真诚的,这个时候虽说他的眼里存有一点狐疑,但体恤骨肉的本能让他不自觉地对儿子多了一丝温情。 萨满大巫师原本就是要制止大单于答应给予莫都兵权,听闻最后的决定,他倒是重重舒了口气。在此之前,作为大单于信任的重臣,萨满大巫师是偏向呼衍颛的,因她得宠,也因左贤王的庞大实力,他不得不那样做。如今看到莫都眼里的杀气,他再次掂量该往那边站得好好想一想,思忖的结果就是先观察动向,再做打算,最好是左右逢源,既不得罪呼衍家族,又暗中讨好莫都,两全其美。 莫都听了父亲的话,知道暂时不可能得到自己想要的,只能等待时机了,只好说道:“这没什么,我是匈奴人,谁叫我是您的儿子呢,理应为父王分担忧愁。” 众臣点头赞叹: ——到底是孪鞮氏的后人,心里想着大匈奴的安危。 王庭里的事普通百姓无法知晓,但在龙城的草地上,匈奴人对莫都回归议论纷纷: ——好啊,大王子总算回来了。 ——大王子没有被月氏人祭了战旗,全是天神在护佑。 ——月氏人重兵追击,大王子怎么就能逃回呢? ——那是祁连山神给了大王子一双翅膀,他这才从月氏人的包围中飞跃了出来。 ——唉,大王子被废了太子位,这下怕…… ——有人不安宁了…… 果不其然,呼衍颛有些惊慌:“他还真回来了,这可怎么办?” 女巫师说:“大阏氏不必着急,既然莫都逃回了,我们须当重新谋划。” 呼衍颛忧心道:“当初我怂恿大单于攻打月氏国,说我们匈奴几年来休养生息、厉兵秣马,如今已是兵强马壮,该到把莫都王子给抢回来的时候了,这是多么冠冕堂皇的绝好理由。我想只要一开战,月氏人一定会杀了莫都,这样我儿子将来继承单于大位就高枕无忧,没有任何障碍了。可谁知月氏人这般无能,居然能让他活着回来!” 女巫师宽慰道:“事情已经这样了,我们会有办法的。就像当初阏氏假称怀了孩子,逼大单于做出决定让莫都去月氏国做长客一样,谁知紧接着阏氏果真就有了身孕,这就是天意!后来虽说阏氏生的是个小公主,但能看出,大单于对待公主比对待王子还疼爱。” 呼衍颛依旧忧心忡忡:“我本以为他永远回不来了,可现实是他活着回来了,这对我和小王子意味着什么,谁都清楚不过。” 女巫师说:“大阏氏,不必过分焦虑。目前左贤王的势力那样庞大,量他莫都也不敢过分造次。倘若闹大了,左贤王正求之不得呢。” 呼衍颛双手合十祈祷:“但愿不要有事端,天神保佑!” 而此时在王庭大帐里,大臣们已经退下,萨满大巫师立在大单于边上,莫都站在王座对面,向父王大单于叙说以往。 莫都说:“这三年来,我无时无刻不在想念漠北。每天我去山林里放羊,月氏人对我也不加看管,知道我不敢跑。我也清楚,如果我逃跑了,就等于毁了我们匈奴与月氏国的契约,那就给月氏人出兵漠北有了最好的借口。我身为匈奴王子,必须得忍着。” 萨满大巫师接话道:“大王子,此次大单于下令出兵,就是听闻月氏人要加害大王子,不得已才发兵。” 大单于说:“是啊,孩子,我得救你!” 莫都心里在说,一派胡言,你们不挑事,何来月氏人加害一说,嘴上却说:“父王,实情我已知晓,月氏公主把一切都告诉了我。” 萨满大巫师有些紧张,却又在极力掩饰:“她对你说了什么?” 大单于也在期待。 莫都说:“她说先是有匈奴侦察兵假扮成‘射雕人’进入月氏国,后来又有几百只牛羊越过了边界,说我们匈奴兵又假扮成牧羊人以寻找牛羊为由,越界滋事,挑起事端。” 萨满大巫师说:“其实王子有所不知,月氏人比这更甚,他们不但把越界的牛羊扣住不给,反而诬陷我方侵犯,借机索要更多的金银财宝和粮食、皮货,不然就要出兵。” 大单于点头:“对呀啊,月氏人甚至威胁,若不答应,就用大王子的人头祭旗,进而发兵占领我龙城圣地。” 莫都目光犀利,心想看你们谎话能说到几时:“其实‘他们’的目的就是要借机置我于死地。”而他所说的“他们”并不是指向月氏人,实际就是幕后鼓动大单于出兵的人,着实可恶。莫都暗暗发誓,等着吧,会有清算的时候。 萨满大巫师说:“大王子领会的没错,是这样。” 大单于也说:“月氏人太气人,不能容忍。” 萨满大巫师的鹰眼转动,有些不怀好意地问道:“那大王子是如何逃离的?” 莫都如实道来:“月氏人是要拿我的人头祭旗。此次若不是月氏公主搭救,我在劫难逃,也就不会活着再见到父王了。” 萨满大巫师步步紧逼:“她为何要帮你?” 莫都实话实说:“实不相瞒,她喜欢上了我,要我永久留在月氏。她说当年我祖父曾有意和月氏国联姻,被他们拒绝了?” 大单于想起来了:“此事倒有。那时我匈奴太弱,老单于就是想通过联姻,以求安宁。谁知竟然遭到了月氏人的羞辱,还逼迫我们每年给他们纳贡。” 莫都说:“请父王放心,身为孪鞮氏人,我莫都发誓,将来有一天,我一定要剿灭了月氏国!” 萨满大巫师从莫都的眼里再一次看到了逼人的杀气,不禁一颤。 大单于说:“我们匈奴以后就指望你了。你能回来我很高兴,很万幸,天神开恩了。”顿了一下,叹口气,“唉,可惜你母亲看不到了。” 莫都一惊:“我母亲她……” 大单于说:“你母亲多年来身体一向不好,在你去了月氏国不久,她就去了天国。” 莫都悲鸣:“母亲——” 萨满大巫师劝说:“大王子节哀,大阏氏走得很安详,在睡梦中就悄然升了天,她的修行好啊!” 莫都知道现在不是纠结母亲死因的时候,再悲伤也得把泪水吞咽回去,小不忍则乱大谋,成大事者得学会忍! 他在忍,他的对手呼衍颛也在忍。 同样,萨满大巫师通过女巫师告诫呼衍颛,要忍,且不可自己乱了分寸。 呼衍颛只剩下摇头、叹气了:“嗨,好好的事怎么成了这样!此次天神怎么不眷顾了呢?” 谁知莫都居然上门了。 就在帐外传来通报:“大王子莫都觐见。” 呼衍颛一听,很是吃惊:“这……” 女巫师出谋:“大阏氏莫慌,见就是了,一定要稳住,心平气和。” 呼衍颛只能照办,有意呼了口气,极力平复神情,吐出一个字:“传。” 女巫师退居帐幔后。 少顷,莫都进入帐内。 莫都行礼:“莫都觐见呼衍大阏氏。启禀大阏氏,臣子莫都叩谢大阏氏搭救之恩,听闻大阏氏谏言要父王出兵,莫都这才逃了回来。” 呼衍颛故作平静:“起来吧,受苦了。身为大王子,你当初为了我匈奴义无反顾去月氏做长客,我无时无刻都在挂念。我不忍心让你在继续没完没了地待下去,所以我向大单于进言,该到把大王子抢夺回来的时候了。” 莫都再次弯腰鞠躬:“谢谢大阏氏的恩德,父王都已经给儿臣讲了,莫都永世不忘。” 呼衍颛内心的紧张稍微平缓了些:“都是一家人,这是我应该做的。” 这时,从帐外跑进一个两岁的小女孩,扑闪一双毛茸茸的大眼睛望着莫都。 女孩问:“你是谁,我咋没见过你?” 莫都不知这女孩是谁,把目光投向呼衍颛征询。 呼衍颛说:“哦,这是扎齐儿,咱们的小公主,是你的妹妹。当时月氏人要一个王子去做长客,那会我正怀有身孕,你去月氏国的第二年生了扎齐儿。来,扎齐儿,到母亲这儿来。” 扎齐儿跑过去钻到呼衍颛怀里。 呼衍颛疼爱地抱着扎齐儿指着莫都:“扎齐儿,这是你兄长,他是咱们匈奴人的大王子。” 扎齐儿聪明乖巧,听了母亲的话,她也不怯生。 扎齐儿问母亲:“我叫哥哥?” 呼衍颛点头:“当然,他是哥哥。” 扎齐儿欢喜地跑过去对莫都:“你是我哥哥,那你能抱我出去玩吗?” 呼衍颛说:“这孩子,哥哥还有事呢。” 莫都微笑,望着可爱的扎齐儿。 扎齐儿仰头凝望。 莫都摸了一下扎齐儿的小脸蛋:“等哥哥忙完了就带你去玩。” 呼衍颛的眼里瞬间多了一丝温馨。 莫都说:“大阏氏若再没别的吩咐,儿臣就先告退了。” 呼衍颛一摆手:“去吧,我这里没事了。” 莫都告辞退出。 看莫都出了大帐,女巫师从后账走出。 女巫师说:“大阏氏,他如此诚恳,这全是表面上的。” 呼衍颛哼了一声:“我岂能不明白。这愈发让我感到不安!” 女巫师冒出狠话:“是这样,莫都绝不能留。” 第54章 于无声处 萨满大巫师已经预料到呼衍颛的恐慌,甚至知道她接下来会有动作的,这可不是他眼下希望看到的。他知道,虽说左贤王目前势力很大,但如果王庭联合右贤王,加之在左贤王内部未必是铁板一块,说不定还有暗插的人,一旦闹起来,胜利在谁一方还不一定呢。所以,他对走进自己穹庐的呼衍颛跟班女巫师说:“去告诉大阏氏,先暂时不要有任何举动,他被我稳住了。况且他羽翼不曾丰满,不会有什么事。忍是目前的上策,不可乱来,否则会惹出事端,那样会适得其反。” 女巫师虽说对萨满大巫师表面顺从,答应“遵命”,但内心还是在计谋如何除掉莫都,至少不能让他成了气候。 呼衍颛焦虑可以理解,毕竟她有愧于莫都,更要扶持儿子将来顺利继位,莫都是心腹大患。 而对于右贤王那边,莫都的回归在也成了议论的焦点,在边关营地大帐内右贤王和军师在谈论下一步的打算。 军师说:“据龙城传来消息,莫都王子只字不提匈奴人出兵的事,更不言及月氏人要拿他的头颅祭旗,就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不但温顺地见过各位臣工,也在表面上毫无怨言地不但去觐见了呼衍颛,并臣服于现如今的太子殿下——也就是自己同父异母的弟弟。” 右贤王说:“莫都如此恭顺低调,必然心中早有了计谋。他这是做给大单于和呼衍家族看的,等着瞧吧,雄心勃勃的莫都会有那一天的。” 军师说:“看来终有一天匈奴又要不太平了。” 右贤王说:“从现在起,我们得关注莫都王子的动向,关键时刻我们得助莫都王子一臂之力。” 军师说:“王爷说得即是,这天下将来会是莫都王子的。” 右贤王坚定地说:“我们帮助莫都其实也是为了我们自己,必须这样做。” 就在这时,须卜居次进入帐内。 须卜居次问:“父王,听说莫都王子从月氏国脱身了?” 右贤王说:“你一天消息倒挺灵通。” 须卜居次说:“那是,我是右贤王的居次,打探个消息还不容易。这么说来,我以后能见到他了。” 右贤王问:“你想干什么?” 须卜故作神秘:“以后你就知道了。” 其实右贤王是明知故问,女儿心里的小九九他洞察的明明白白,她喜欢莫都,即使为了女儿他也得暗中支持莫都成就大事,这对须卜家族有百利而无一害,就得这么干! 这天傍晚,莫都从观象台下路过,正在观看天象的萨满大巫师叫住了莫都。 “王子,请留步。” 莫都不由停下脚步。 萨满大巫师从观象台走下来,站在莫都面前:“王子见过大阏氏和小王子了?” 莫都不正面回答,反问:“大巫师有事吗?” 萨满大巫师说:“我要告诉大王子,不管有什么想法,且需耐住性子,也就是说要学会隐忍。” 莫都警觉:“我不明白大巫师是什么意思?” 萨满大巫师说:“老臣昨夜观天象,所有的星光都平淡无奇,没有看出哪颗星突然就明亮了。也就是说,属于你的那颗星还未到放亮的时候,所以得蛰伏,不然……”这就是萨满大巫师和狡猾,因为他隐隐从莫都的目光看出了一股从来没有过的坚毅,这样的人能成大事。 莫都勉强一笑:“多谢大巫师关心,莫都不懂天象,更不明白星光明亮与暗淡和我有什么关系。不过对大巫师的话,莫都会慢慢琢磨,铭记在心的。” 萨满大巫师说:“王子不必客气。老臣该说的话已经告知了,何去何从王子斟酌、掂量,但王子谨记,不能违背天意。就象当年我能放了那个祭天女,那就是天意!” 莫都在琢磨他话里的意思,却见萨满大巫师已经转身走开。他凝眉望着萨满巫师的背影,眼里充满疑惑。 为了给对手制造假象,莫都正大光明去看祭天的汉家女雁儿,并放言要娶她做阏氏。 莫都到达牧场时,雁儿听见了急促而来的马蹄声,寻声望去,那马背上的人显然是奔自己来的。 近了,莫都勒住了缰绳。 雁儿像看天外来客一样望着莫都。 莫都说:“怎么,不认识我了?” 雁儿不语,依旧望着。 莫都从马背下来,端详雁儿:“黑了,长大了,倒也结实了。看来草原上的羊肉滋养得不错。” 雁儿这才相信是莫都,欣喜地:“还真是你啊,从天边回来了。” 莫都微微一笑:“是,可不就从天边回来了。” 雁儿笑着说:“你屁股真沉啊,到别人家做客,一坐就是三年。” 莫都也笑了:“看来你没忘了我,知道我都走了有三年了,挺好。算你有良心,看来我当年让人把你送到牧场是对的。他们对你好吗?” 雁儿说:“谢谢你给我找了好人家,他们待我很好。” 莫都说:“那就好。想跟我一起回龙城吗?” 雁儿摇头。 莫都问:“为什么?” 雁儿说:“我已经适应了牧场生活,我早把这里当作我的家了。” 莫都说:“你莫不是要留在这里嫁人?” 雁儿一笑:“怎么可能,他们说我是你的……我谁也不嫁,就这样挺好。” 莫都说:“就这样在牧场放一辈子羊?” 雁儿说:“是啊,有什么不好吗?” 莫都也笑:“好吧,那你就暂且在这里待着吧。” 这一天莫都在草原上滞留了很长时间,到了后晌才与雁儿告别离去。随后他为了迷惑别人,直接向父亲提出,他要娶雁儿为妻。大单于惊骇,这怎么使得,她可是个身上有妖孽的祭天女啊!可莫都说,自己身边该有个女人了。大单于否决了他的想法,说你是到了成亲的年纪了,但你不是普通牧民,你是王子得考虑门户地位。 看来此事得放一放,也好,反正目的达到了。 莫都去见了雁儿,被兰诺父亲远远看见了,待雁儿晚上放羊回来,在毡房里一家人吃饭的时候,阿爸问雁儿:“今天我看见你和一个男子说话,他是谁?” 雁儿说:“他是莫都。” 其他人很惊讶,兰嘉不知道,问:“莫都是谁?” 阿爸搭话道:“他是大王子。难道他从月氏国做长客回来了?” 雁儿点头称是。 正好兰诺因妻子生了娃娃,特地从训练营回来住一些日子,听到莫都回来的消息,他非常兴奋:“大王子真的回来了?” 雁儿再次点头:“他是回来了。” 兰诺举拳示意:“太好了,天神保佑,他总算平安无事。” 雁儿说:“哥哥的主子回来了,这下你可要忙起来了。” 兰诺高兴:“那是,我天天都在盼他回来,明天一早我就去龙城。” 兰诺妻子怀里抱着儿子兰宇,看了自己男人一眼。 兰嘉感到惊喜:“雁儿姐姐,你真了不起,居然让大王子惦记,还特地跑来看你。难怪!” 雁儿说:“难怪什么?人家是王子,我就是个牧羊女。” 兰嘉不服气:“牧羊女怎么了,没有我们整天在草原上放牧,他们王庭的人哪能吃上香喷喷的羊肉。” 雁儿说:“对呀,还是咱们兰嘉说得真好。” 阿姆警告道:“小孩子家别乱说。” 兰嘉噘嘴:“本来嘛。”又问雁儿,“姐姐以后是要嫁给大王子吗?” 雁儿制止道:“可不能乱说,怎么可能。我是个汉家女,又是……” 阿姆说:“其实汉家女又咋样,在过去汉人和我们都是同一个祖先。” 雁儿惊异:“不会吧,我第一次听说。” 雁儿不相信地又望向阿爸。 阿爸点头道:“是这样。由于匈奴人没有文字,一些事情都是代代口口相传。说是很久以前的时候,夏朝灭亡了,一些夏朝子民不甘给商朝为奴,成群结队逃离家乡,辗转到了北野。他们与当地的各个民族融合通婚,形成了随畜迁徙的生活,逐渐变成了游牧民族。具体到现在是过了几百年还是上千年,没人知晓了。就像我们和有些民族在语言上根本没办法交流,唯独和汉人没有太大的障碍,这看来有可能是真的。” 雁儿恍然明白了:“是啊,阿爸、阿姆这样说来我也觉得是这么回事。我一来到漠北,除了一些语句听不懂,但大体交流还真不存在问题。” 阿爸说:“只可惜数百年来我们过的都是游牧生活,把文字给丢了。就像我们‘兰氏’,就是从周王朝传下来的,大单于属于孪鞮氏,左贤王是呼衍氏,右贤王是须卜氏,还有贺兰氏、郝连氏、丘林氏等等都是。” 兰嘉问:“阿爸,文字是啥样的,像巫师画的咒符吗?” 阿爸摇头:“我不认得字,咒符只有巫师才懂得。” 兰嘉又问雁儿:“阿姐你认得字吗?” 雁儿点头:“我认得,但我没见过咒符是啥样,不好说是不是一样。” 在大家的期待中,雁儿拿手指在条桌上蘸水写了两个字。 雁儿对兰嘉说:看,这就是‘兰嘉’,你的名字。 兰嘉犯愁:“呀,这么复杂,真像画的咒符一样,还是不认了。” 大家被兰嘉的沮丧逗笑了。 雁儿的笑容灿烂。 莫都去见牧场雁儿的消息呼衍颛很快就知道了,并且听说他想娶那个祭天女,莫非他真的变成一个颓废的王子了? 在穹庐外的草地上,呼衍颛看见扎齐儿在玩耍,莫都走过来看见了,抱起扎齐儿,在草地上奔跑,与妹妹玩得很愉快,在扎齐儿童真的笑语声中,王庭的人看到莫都王子将扎齐儿高高举过头顶,小公主兴奋地伸展双臂喊叫着,那银铃般的笑声在天宇间回荡。 扎齐儿叫着:“飞呀,我要飞了!” 玩累了,莫都躺平了身子,任扎齐儿在上面“骑大马”。 不远处有人私语: ——他母亲那年冬天不明不白死了,原以为他会讨个说法,看来什么也不会有。 ——他怕了,呼衍家的势力不是他能动摇的。 呼衍颛和女巫师远远望着,那情景让呼衍颛一时还颇为感动,如果一直能这样该多好啊! 女巫师疑惑:“他是在在做给我们看?” 呼衍颛问:“他最近有什么举动?” 女巫师说:“没什么异常。除了带扎齐儿玩耍,多的时间就往牧场跑。看来贵为大王子的莫都的确喜欢上了那个汉家女,连贵族家的女子他都不敢存有念想,凭这他还哪有雄心壮志将来统治草原。在月氏国三年,他看来只学会了屈从与忍让,如果再对他施以恩惠,他怕该感激涕零了。” 呼衍颛微微摇头:“不尽然,万不可掉以轻心。必要的恩惠要给的,但不能养虎为患。” 女巫师问:“阏氏是要……” 呼衍颛在笑:“会有法子的。” 玩累了,扎齐儿犯困睡着了,莫都把妹妹抱在怀里。 这时一个奴仆阿夏走过来抱走了扎齐儿。 莫都躺在草地上愣神,嘴里嚼着一根草叶。旁边不远处是他的坐骑,甩着尾巴吃草。 一个年岁大的牧羊人赶着一群羊经过,那人往四周瞅了瞅,紧走几步来到莫都跟前,丢下一句话:“今天傍晚,贺兰谷蠡王在红沙沟等你。” 莫都不动声色,看牧羊人走开。 之后莫都说要去牧场看望雁儿,便带着随从兰诺骑马离开了。 正午的草原,静谧。羊群在吃草,雁儿站在高坡凝神遥望。 一行大雁飞翔在蓝天。 雁儿羡慕地望着…… 雁叫声声…… 一曲高远无词的放歌响起,天地显得愈发辽阔。 雁儿尽情地在草地上翩翩起舞,旋转,旋转,旋转…… 累了,雁儿仰躺在地上,望着湛蓝的天空。 天空上鸟儿飞翔,雄鹰呼啸着掠过…… 莫都来到雁儿身边。 雁儿露出浅浅的微笑。 莫都的眼神让雁儿有种久违的感动,她分明又看到了往日的那份关切。 雁儿静静地望着莫都。 莫都也在凝望。 不远处,兰诺也在往这边张望。 雁儿说:“这么快我哥就到你身边了。” 莫都看一眼兰诺,又望着雁儿:“他是你哥?” 雁儿肯定地:“对呀,兰诺,我哥。” 莫都问:“他喜欢你?” 雁儿说:“他已经娶妻生子了。” 莫都点点头:“这几年没人欺负你吧?” 雁儿说:“谁敢呀,说我是……” 莫都又问:“是什么?” 雁儿说:“没什么。” 莫都说:“就因为你是我的人?” 雁儿说:“说什么呢,我怎么就成了你的人?草原上都知道我是祭天的汉家女,没人敢惹我。” 莫都说:“不对,他们惧怕,是因为有我,不敢惹吧。” 雁儿低下了头:“没有,哪有。” 莫都拍胸脯:“从今往后不会再有人惹你了。” 雁儿抬头望着莫都不语。 这天兰诺从家里拿了吃的,还有奶茶,他们三人坐在草地上吃饱了肚子,然后又停留了好长时间,看天色不早了,莫都和兰诺离开了。 望着孪鞮莫都纵马消失在远处,雁儿眼里充满了凝神。 马蹄声消遁,空旷的草原上传来雁儿空灵般的歌声《静女》: 静女其娈, 贻我彤管。 彤管有炜, 说怿女美。 …… 走到半道,莫都在兰诺的掩护下拐进了一条沙沟,那儿红色的岩壁在霞光的照射下一片彤红。 贺兰已经在等候。 看莫都到来,贺兰迎了过去:“谢天谢地,你总算回来了。” 莫都见了贺兰很高兴:“感谢上天,我莫都大难不死还能见到舅父。” 贺兰端详:“高了,壮实了,像个打冲锋的勇士了。” 莫都说:“舅父,你约我来一定有事,说吧,我不能停留太久。” 贺兰说:“右贤王很关心你。如果要有所作为,尽快离开龙城,最好是去右贤王的部落。” 莫都说:“这正是我的想法。但我刚回来,此事不能着急,操之过急反而会坏事。” 贺兰说:“也是,你能想到就好。看王子殿下这般深思熟虑,我深感欣慰。行,我这就回去复命右贤王,一切从长计议。” 莫都郑重点头,眼含感激之情。 莫都又问道:“舅父,我母亲是怎么死的?” 贺兰说:“虽说我不在龙城,但我安插有眼线。在你母亲这事上你不要乱猜想,她走得很安详,这是天意。”又嘱咐“要成大事者,暂且放下仇恨,万不敢轻举妄动。” 莫都点头说:“我会的。现在我就是一只羊。” 贺兰点头:“对,将来你才能成为一匹狼。” 第55章 你爱我吗 “看来莫都王子是真的喜欢上那个汉家女了。”这话在草原上流传。 如此说来,莫都去见雁儿有效果了,呼衍颛把此事告诉了孪鞮大单于:“莫都王子经常往牧场跑,莫非他是想娶了那个汉家女?” 大单于态度坚决:“绝对不行!莫都是王子,那个汉家女还祭过天,怎么可能。” 呼衍颛说:“这我知道,近日我也在琢磨此事,想给他说一门亲。” 大单于听得高兴:“好啊,难得你有这心,想必你已经有人选了?” 呼衍颛思忖了下说:“大单于,你觉得呼衍绮怎么样?” 大单于问:“你是说你侄女?” 呼衍颛说:“对呀。她可是我们呼衍家族最美丽的女子呀!草原上谁人不称赞我们呼衍绮的美貌啊!” 大单于似在回忆:“哦,那孩子我见过,是不错,相信莫都会喜欢的。”忽然想起了什么,“原先好像听说通古斯王子对你侄女感兴趣。” 呼衍颛说:“那都是好些年前的事了。再说,通古斯和咱们匈奴多少年关系都不好,我兄长怎么可能把女儿嫁过去。” 大单于点头:“也是,左贤王不糊涂。” 呼衍颛主动提出把侄女嫁给心腹大患莫都,这让跟随她的女巫师不解:“大阏氏,你不是要除掉……怎么又把侄女嫁给莫都?” 呼衍颛说:“我这么做一方面试图打消莫都心里的仇恨,更重要的是把呼衍绮安排在莫都身边,监视他的一举一动,一旦掌握了莫都的把柄,置于死地就顺理成章了。” “你这是要呼衍绮……”女巫师夸赞:“难怪大巫师说还是大阏氏的谋略高人一等,既周全有稳妥,妙。” 呼衍颛问:“大巫师还说什么了?” 女巫师说:“他说大阏氏拥有过人的聪慧,能想出这样的联姻没有第二个。” 呼衍颛说:“为了我儿子的江山,我什么都舍得。” 孪鞮氏和呼衍氏要联姻,这消息很快传到了须卜居次耳朵里,她跑去父亲那里问话:“他怎么能娶呼衍家的女儿,为什么?” 右贤王说:“是呼衍颛的主意。” 须卜居次很聪明:“我明白了,她这是要安抚住莫都呀!呼衍颛为了自己的儿子连自己的侄女都搭上,她可真行啊!哼。” 草原上,阳光灿烂,草地上花儿朵朵。 莫都和呼衍绮面对面站立。 呼衍绮望着莫都:“你喜欢我吗?” 莫都一脸微笑:“你说呢?” 呼衍绮说:“我在问你呢。” 莫都说:“你这般美丽,比花儿还鲜艳。” 呼衍绮疑虑:“这是真话?” 莫都点头:“当然。感谢大阏氏赐婚,我充满感激之情。” 呼衍绮有点相信:“当真?” 莫都说:“当然。” 莫都挽住呼衍绮的腰身,并肩往前走去,两人似在说着什么。呼衍绮不时侧脸看着莫都,眼眸里充满深情。 绿草青青,高低起伏的草原铺展伸向极目的天边。 莫都编制一顶花环戴在呼衍绮头上。 呼衍绮笑得灿烂,迷人。 莫都也在笑,但眼睛背后的神色复杂。他在想:这样娇美的女子居然出在呼衍家,可惜了! 扎齐儿跑过来要莫都抱:“哥哥,抱抱。” 莫都抱起扎齐儿:“小公主,这个姐姐漂亮吗?” 扎齐儿:“姐姐最漂亮。哥哥是要娶姐姐吗?” 莫都问:“你说呢,小公主?” 扎齐儿说:“好啊,我当然高兴。” 呼衍绮抓住扎齐儿的手:“还真是个人精。” 莫都把扎齐儿举过头顶,转圈。 扎齐儿欢笑。 不远处,呼衍颛怔怔地望着莫都和呼衍绮并肩牵着扎齐儿的手往前走去,眼神复杂。 女巫师走过来说:“大阏氏,看他们亲昵的样子,还真是挺般配的一对。” 呼衍颛说:“只要他莫都没有非分之想,没有仇恨,我成全他就这么幸福下去,毕竟那也是呼衍绮的幸福。” 女巫师点头:“但愿吧。” 后来呼衍绮与莫都分开后,回到呼衍颛的穹庐里,给姑母请安。 呼衍绮说:“姑母好。” 呼衍颛说:“坐吧。”待呼衍绮落座,又问道“见过莫都感觉如何?” 呼衍绮答道:“还不错。虽说他英气勃勃,但从外表看他没有通古斯王子帅气。” 呼衍颛警告道:“我告诉你,从现在起你得忘了那个通古斯王子,你只能是莫都王子的阏氏。” 呼衍绮问:“姑母,为什么你们都要我嫁给已经过气的莫都王子?” 呼衍颛说:“为了我们呼衍家族的稳定与兴旺,就这么简单。” 呼衍绮说得直白:“我很明白,为了当今的新储君,让他继承大位永远比什么都重要。” 呼衍颛也不遮掩:“对,是这样,没错。不过你也别觉得委屈,莫都毕竟是王子。” 呼衍绮说:“好吧,我会按你们的安排去做的。” 呼衍颛说:“这就对了。” 呼衍绮不做声了。 呼衍颛又问:“你今天见了莫都,是不是并不觉得排斥?” 呼衍绮无奈地一笑:“我都要给他当阏氏了,再说那些有意思吗?” 孪鞮氏与呼衍氏联姻,这让居住在柳河边的通古斯王子一脸愤怒,他骑在马背上遥望西方,咬牙切齿把手中的一支箭羽猛然折断。他的眼里在冒火:匈奴人可恶,居然把呼衍绮嫁给了孪鞮莫都! 无疑说,呼衍绮是美丽的。几年前的夏日,在草原上各色细碎的小花在绿莹莹的草地上盛开,美丽,芬芳。少女呼衍绮在花丛中奔跑,笑声连连。 一只野鹿疯狂奔跑,羽箭飞来,鹿倒下,挣扎。 急促的马蹄声,通古斯王子勒马顿住,前蹄扬起的马儿嘶鸣。 呼衍绮发现了,往那边张望。 通古斯王子把视线从倒地的猎物转移到了呼衍绮身上。 身边随从惊叹:“王子,好漂亮的女子。 ” 通古斯王子一脸笑容,眼里更是充满欣赏。 呼衍绮也不怯:“你是谁,干嘛那样看人?” 随从说:“这是我们通古斯王子,你不认得?” 呼衍绮说:“我干嘛要认得他?你们通古斯人跑我们匈奴草原上干什么来了?” 通古斯王子说:“怎么,这里已经是匈奴地界了?” 呼衍绮说:“你以为呢。赶快走,不然我父王会杀了你!” 通古斯王子一笑,说道:“这般漂亮的小姑娘干嘛张口就杀人呀,请问你父王莫非就是左贤王?” 呼衍绮说:“是,还有我哥哥是左谷蠡王,吓死你。” 通古斯王子笑了,他的目光被眼前这个美丽的女子给吸引了。 有了这一偶尔奇遇,之后便有了通古斯王与左贤王的见面。那会少女芬芳的呼衍绮正在河边戏水,左贤王和通古斯王从草地上漫步走来,谈笑风生。 通古斯王说:“都是我管教不好,致使小儿打猎误闯左贤王的宝地,实属不该呀。” 左贤王说:“其实说开了也就没事了。咱们两地边界也只是个大概,有时双方的牛羊也过界吃草,牲畜可不管那么多。何况我们双方的边民有时还在一起交换物品呢,不是什么大事。” 通古斯王说:“只要左贤王不怪罪就好。” 左贤王说:“没什么。” 不远处通古斯王子和呼衍绮在河岸边一起说笑,通古斯王看见了不由赞叹:“公主长得的确可心,美貌不凡哪,难怪我的儿子心里有她。” 左贤王说:“等将来我们呼衍绮长大了能和通古斯王庭联姻,那可是她的福分啊!” 通古斯王说:“那好啊,咱们联姻,世代友好下去。” 那边的王子和呼衍绮戏耍着从河岸跑向花丛中。 朵朵花儿含羞,王子望着美丽的呼衍绮:“等你长大了,我就到你们匈奴草原上来娶你。” 呼衍绮嬉笑:“哪个同意将来要嫁给你了。” 通古斯王子信心十足:“你会的,你跑不了。” 呼衍绮摇头笑着跑远了:“你以为会有那么一天吗?” 一晃几年过去,通古斯王子没想到最后竟是这样的结果,他那双深邃的眼睛似乎在洞穿时空,哼,她嫁人了,那我这几年的等待算什么?通古斯王子紧缩眉宇,攥紧了手中的马鞭。他冲天发誓:等着吧,迟早有一天,呼衍绮一定还会属于我! 这注定是个复杂的夜晚,油灯下依偎在一起的人儿并不那么贴心。在新婚的穹庐里,帐幔中呼衍绮一双深情的目光。 “你爱我吗?”呼衍绮的眼睛似乎在问。 莫都动情地揽住呼衍绮:“想不到你会做了我的阏氏。” 呼衍绮说:“很意外,是吧?” 莫都点头。 呼衍绮说:“你意外,我可不意外。” 莫都不解:“此话怎讲?” 呼衍绮说:“我知道我的婚姻一定和显赫家族有关联,这是世族决定的,容不得我有自己的想法。” 莫都说:“这么说你并不情愿这桩婚约?” 呼衍绮解释道:“不是你想得那样,情不情愿不是你我能说了算的。与你与我,包括我们的父辈们,哪一桩婚姻是成婚者自己决定的?” 莫都点头:“想来也是。但在此之前,你心里是否已经有人了,也就是说一个你存有好感的人?” 呼衍绮想了一下摇头:“没有,说来你别不信。” 莫都说:“可我听说有个通古斯王子……” 呼衍绮说:“我明白你的意思,但那不是我的意愿。只是他有那想法,那可不是我有那个心思,我们也仅仅见过两面,他对我说将来要娶我,我并没有答应他呀,他还说我跑不了。我说的是实话,你别不信。” 莫都说:“信,我咋能不信。不过我们突然之间就成婚了,我总觉得那么不真实。” 呼衍绮说:“很正常,也很真实。我们的婚姻就是孪鞮氏和呼衍氏再一次的联合,在此之前是你父王和我姑母,如今我们也这样了,这可是匈奴最显赫的两大家族的联姻。” 莫都说:“就那么纯粹,没有别的?” 呼衍绮问:“你想说什么?” 莫都说:“我们之间有没有不那么纯粹的东西呢?” 呼衍绮犹豫了下,欲言又止:“你想多了。” 莫都在新婚之夜之所以和呼衍绮有这么一番交流,是他觉得这个来自呼衍家族的女子并不是怀有不可告人的目的来到自己身边的,即使有人嘱咐过她一些什么,但从呼衍的目光中莫都看出了一份真诚。 呼衍绮挽住莫都的臂弯望着他:“不要乱想,好吗?我只希望不要让烦心事干扰了我们的新婚,今夜对你我来说都是新的开始,你说对吗?” 莫都点头一语双关:“是啊,新的生活的确是该开始了。” 呼衍绮往莫都跟前挪了挪,把头靠在他肩膀,一脸绯红。 第56章 草地野合 草坡上,莫都躺着仰望天空,兰诺牵着两匹马在河边等候。 莫都的眼睛充满凝神。 莫都想起母亲曾说过的话,孩子,丢掉幻想,除了尊敬你父王,更要和呼衍颛搞好关系。你不用担心我,她不过需要的是我这个大阏氏的名分,拿去好了。记得母亲还告诫过自己,以后你能靠得住的只有右贤王了。 莫都在想,等过些时日我必须得找借口离开龙城,眼下这里不属于我。等着吧,有那么一天这所有的草原都是我的! 呼衍绮走了过来。 莫都看见了,侧过身子望着。 呼衍绮立在那儿,一脸笑意:“想什么呢?” 莫都说:“想我的新婚阏氏呀。” 呼衍绮嘴一撇:“撒谎。” 看呼衍绮坐下来,莫都依旧望着。 呼衍绮说:“你的目光让我看不透,甚至……” 莫都问:“甚至什么?” 呼衍绮说出实话:“我有时感到害怕。” 莫都攥住呼衍的纤手:“我有那么可怕吗?” 呼衍绮点头:“你眼睛后面有东西。” 莫都躺平身子:“别乱说,那是你想多了。” 呼衍绮怔怔望着莫都。 蓝天白云,呼衍绮并排躺在莫都身边。 呼衍绮眯缝着眼睛:“多蓝的天,只有几朵白云,那么纯洁。”测过身用手肘撑在头下,望着莫都,“如果这世上永远都这样安宁、祥和该多好。” 莫都笑了。 呼衍绮直起身:“你笑什么?” 莫都说:“人心不足,决定了纷争永远都不会停息。就像狼,它为了生存下去,就得去寻找猎物。” 呼衍绮叹了口气。 到后来两人并肩行走在草地上。 呼衍绮说:“我可听说当初你经常到草原上去看一个汉家女,是喜欢上她了?” 莫都看了她一眼:“你看来什么都知道。我不能说那是一种喜欢,可能是一种同情吧。” 呼衍绮说:“喜欢也没关系呀,有身份地位的男人哪一个不是好几个阏氏。” 莫都问:“你想说什么?” 呼衍绮说:“就是听说她长得很美,哪天带我去看看好吗?” 莫都答应了:“没问题,这有何难,去就是了。” 果然他们还真去了。 牧场,绿草如茵,花朵缤纷,空旷里响彻雁儿的歌声: 自牧归荑, 洵美且异。 匪女之为美, 美人之贻。 …… 莫都和呼衍绮共乘一匹马驶来,兰诺骑马远远跟在后面。 雁儿回眸一望,歌声戛然而止。 莫都顿马停住。 呼衍绮说:“看来就是她了。她的确很美。” 莫都没有言语。 相隔数米远的距离,互相就那么静静地凝望。 呼衍绮回头望一眼莫都。 少顷,莫都说:“我们走吧。”抖动缰绳,马儿撩蹄奔远了。 呼衍绮友好地冲雁儿笑了笑,也离开了。 雁儿还在望,面部毫无表情,眼帘偶尔眨动。 兰诺看雁儿一眼,什么也没说,纵马跟了上去。 不是说莫都冷漠,这是他经过深思熟虑的结果。就像他告诉呼衍绮,自己对雁儿只不过是出于同情,所以当呼衍绮提出想到牧场来看雁儿,他不能拒绝,否则说明你心里有鬼。当然匈奴人拥有几个阏氏很正常,但莫都知道自己现在不是谈论这个的时候,特别是刚刚新婚,还没有取得呼衍绮的信任,千万不能让她心里有隔阂,凡事得慢慢来。 而作为雁儿来说,莫都这匆匆地来又匆匆地去,还带着娇美的阏氏,他是什么意思?为何要这样做?尽管雁儿的心里有那么点别扭,但随后她在自问,我算干嘛的,我不过就是个放羊的,人家是权高位重的左贤王的千金,有什么不平衡的,还胡思乱想个什么,放好羊才是本份。 想到这,她多少有些释然。 黄昏时候赶着羊群回去,圈好羊,看见阿姆怀里抱着一个婴儿,对孙子说:“小乖乖,看雁儿姑姑来了。” 雁走过去儿从阿姆怀里接过孩子:“来,姑姑抱抱小兰宇。” 阿姆说:“看,他在笑,很奇怪,每次你抱他,他都会冲你笑。” 兰嘉从一边跑过来说:“兰宇从来就不对我笑,真是的,小坏蛋。” 兰诺的阏氏在一边挤奶,不时抬头望着,一脸笑容。 雁儿突然在叫:“呀,他尿了,这个小坏蛋,我刚抱上就尿我一身。” 兰嘉高兴拍手:“好,太好了,谁叫他和你亲。” 阿姆笑着:“看这一泡尿,衣袍湿了一大片。” 那边兰诺阏氏笑得开心。 后来阿姆问雁儿:“听说大王子来过了?” 雁儿如实回答:“是,还有他新娶的阏氏。” 阿姆叹口气:“唉,到底还是没能遂了心愿,这就是你的命啊!。” 雁儿反而宽慰阿姆:“我以后就守着阿姆,哪儿都不去。” 这话莫都听不见,不然他或多或少都会有些愧疚的。 夜浓浓地降临,在龙城莫都的穹庐里,油灯闪烁,莫都拥抱着呼衍绮睡在卧榻上,呼衍颛赤裸的手臂缠绕的莫都宽厚的胸膛。 莫都轻抚呼衍绮的肩膀。 呼衍绮抬头看莫都:“给我讲讲你在月氏国的事,行吗?” 莫都说:“其实也没啥,他们待我还不错。尽管有人监视,但我还是自由的,一个人在山林里放羊,挺好的。” 呼衍绮有些心疼:“身为王子,却去给敌人放羊,委屈你了。” 莫都说:“那没什么,男人嘛。” 呼衍绮问:“那儿也是一望无际的大草原吗?” 莫都说:“有草原不假,但没有这里广阔。那儿有座神山叫祁连山,高耸入云。更远的地方我没有去过,听说大山里有月氏人的优良牧场,他们的军马就在那里培育繁殖,听说有来自西域的良驹。还有在他们王庭附近有座焉支山,那是月氏人的圣山,号称‘日挂而不落’,景色怡人。” 呼衍绮来了兴趣:“是嘛,照你这样一说,我真想去看看。” 莫都说:“等着,有朝一日我带你去。” 呼衍绮暗自惊异:“怎么,你还想回去?” 莫都点头:“是的,将来我一定会再去焉支山。” 呼衍绮不解:“为什么?那可是我们的敌人,前不久还在和我们打仗。” 莫都说:“现在是这样,以后就不一定了。我们匈奴人被月氏人欺压了数十年,待有一天匈奴真正强大了,我一定会向父王请战,征讨月氏国,彻底把他们剿灭,到那时我就带你去看看月氏人眼里‘日挂而不落’的焉支山。” 呼衍绮明白了:“哦,这样啊,那好啊,到时我们去!” 莫都还说:“听说焉支山上有种红蓝草,能做胭脂,那里的女子都用此物施妆粉黛,你一定会喜欢的。” 呼衍绮高兴了:“你越说我越有种等不及的感觉了。” 此时卿卿我我中的人儿不知道,穹庐外,有个黑影在倾听。当阵阵呼衍绮的笑声和愉悦的呻吟渐渐传出,黑影才悄悄离去。 一切平息下来,呼衍绮在孪鞮莫都的怀里沉沉睡去。 莫都大睁着眼睛在想着什么。 夜安静,有巡夜的军士马蹄声掠过。 一夜过后,太阳升起,袅袅青烟在穹庐林立的草原上飘忽。 呼衍绮进入姑母的帐内,行礼:“儿臣拜见大阏氏。” 呼衍颛一招手:“行了,过来坐吧。” 呼衍绮走到姑母身边坐下。 呼衍绮问:“姑母,我们像花朵一样的扎齐儿呢?” 呼衍颛说:“到外面玩去了。说说,莫都那边怎样,他似乎挺疼爱你的。” 呼衍绮如实相告:“他待我是挺好,很体贴……” 呼衍颛听了不满:“怎么,他给你点甜头就忘乎所以了?你别忘了,你可是呼衍家的人,我让你嫁给他是要你监视他的,不能他给你几句甜言蜜语就连姓什么都忘了。” 呼衍绮感到委屈:“姑母,不是这样的。和他成婚以来,我套他的话,也无时无刻都在观察他的行为,可我并没有发现他有任何异常行为,我没抓到他的什么把柄。” 呼衍颛冷笑道:“这就更可怕,你懂吗?” 呼衍绮说:“那姑母你教教我,我到底该怎么办才合你的心意。” 呼衍颛气不打一处来:“你搞清楚,不是我要你怎样,是呼衍家族容不得半点闪失。一旦孪鞮莫都得势,到那时不光我完蛋,呼衍家所有的人都会人头落地,懂吗?” 呼衍绮坐在那里嘤嘤哭泣。 呼衍颛觉得过了,揽住侄女的肩膀:“你也别感到委屈,好像我这做姑母的太不近人情,要有意干涉你们,不让你和他过小两口过甜蜜的生活。但情势不容我们有丝毫的松懈,你难道不明白吗?否则我干嘛费尽心思把你搭进去,难道我昏头了吗?” 呼衍绮止住哭,脸上还挂着泪水:“姑母,我知道该怎么做了。” 黄昏是俊美的,大草原广袤无边,夕阳西下,霞光万道,草尖闪着金辉。 莫都看着遥远的天边,眉宇拧紧,凝重的眼神仿佛要穿透这无尽的长天。 呼衍绮走来:“想什么呢,这么专注?” 莫都望着西天说:“你看这晚霞多美。” 呼衍绮说:“是挺美的。” 绚丽的云霞映照着依偎在一起的人儿,呼衍绮头靠在莫都肩头,脸上的微笑慢慢消失,愁容布上额头。 夜晚在穹庐内,呼衍绮偎在莫都怀里如胶似漆。 莫都抚摸呼衍绮浓密的散发。 呼衍绮由衷地说:“王子,你知道不,依偎在你的怀里,倾听你的心跳,是我最幸福的时候。” 望着呼衍绮迷离的眼神,莫都爱怜地亲一口她的额头。 莫都说:“我也是,就这么搂着你,感觉非常好。” 呼衍绮抱紧莫都:“忘掉过去不愉快的烦心事,好吗?” 莫都明白呼衍绮的意思:“我是忘了呀,这不厮守着你,挺好的。” 呼衍绮央求道:“那你就只做个王子,不想别的,行吗?” 莫都故意装傻:“我本身就是王子,还要做什么别的?哦,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但是呼衍,我是个男人,不能整天什么事也不做就守着你吧?” 呼衍绮说:“怎么,守着我不好?这才几天就厌烦我了,腻了不成?” 莫都笑了:“不是你想的那样,我们成婚才几天,我怎么会厌烦你,喜欢你都来不及,怎么说腻了呢。呼衍,我实话告诉你,我是准备要出去干点什么,但还没想好。你说干点什么好呢?” 呼衍绮说:“你就做你的王子,只管享受生活,或者将来当个‘左贤王或右贤王’之类的,不挺好?” 莫都说:“我可不当什么左贤王,那是你们呼衍家族世袭的。其实我从没想过要当什么“王”之类的,守着你,过好我们的日子,我就满足了。但既然你这样说了,我更要努力,不然即使父王给我封个什么‘王’,我受之有愧呀,别人也会不服,你说是不是这里理?” 呼衍绮想了下说:“道理是这样,但我还是希望咱们一起好好享受这美好的生活。” 莫都说:“当然。这也是我的心愿。因为我们是最亲的人。不是吗?” 呼衍绮感动:“你是说我们是最亲的人?” 莫都点头:“是呀,难道不是吗?” 呼衍绮眼里闪着泪花:“王子,你说的是真话吗?我真怕……” 莫都轻抚呼衍的脸蛋宽慰:“不怕,什么都不用怕,有我呢。” 呼衍绮一脸惆怅,抱紧了莫都。 到了次日,呼衍绮把昨夜与莫都说过的话题,一五一十全都有说给了呼衍颛。 呼衍绮说:“姑母,他就说了这些,准备想着要做点什么事,再没别的。” 呼衍颛说:“这就是苗头。他想做事,证明他已经有了想法,我绝不能让他得逞。” 呼衍绮说:“他说他是个男人,总不能什么事都不干哪。” 呼衍颛说:“你傻呀,只要他出去干事,那我们的麻烦就来了。记住,以后他说过的每一句话都要及时向我禀报,不得拖延。” 呼衍绮答应:“是,绮儿记住了。” 广阔无垠的草原,马儿在奔驰,马背上是孪鞮莫都。在他的怀抱里是小鸟依人般依偎的呼衍绮,风拂动了她飘逸的长发。 纵马驰骋,跑累了,停下来,信马由缰,莫都亲昵地抱住呼衍绮,走向草原深处。 在僻静的小丘下,莫都抱呼衍绮下了马背,站在那里深情地凝望,那炽热的目光让娇美的呼衍绮顿觉呼吸急促,情不自禁扑进他的怀里…… 莫都笑了。 无疑说,孪鞮莫都是喜爱美丽的呼衍绮的。此刻他知道自己的亲昵让呼衍绮心生感动,要不了多久,他就会彻底俘获她的心,到那时就用不着对她刻意提防,睡觉也能放心地闭上眼睛了。 在草地上,孪鞮莫都与呼衍绮缓缓倒下,疯狂地滚动……这种草地野合是莫都计划好的,他知道征服女人的情怀就从她最柔软的地方开始,那比讲任何甜言蜜语都管用。 远处,放羊的雁儿看在眼里,除了怔怔眺望,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另一边的兰诺看到了,把目光投向雁儿。 这是莫都特意选择到这里来的原因,就是让呼衍绮打消顾虑,向她展示心怀,我莫都是属于你呼衍绮的。 雁儿也知道,孪鞮莫都到底是王子,他娶了呼衍家的女子做阏氏,本当如此。这会的雁儿没有任何幻想,也谈不上羡慕,只管放羊就是了。如果有一天能回到家乡,这倒是她最大的心愿。 雁儿转身往河边走去。她挥动手里的皮鞭,轻轻抽打在草叶上。 兰诺望着,心情复杂。 一阵优美的歌声响起,那是草原上来自天籁的无词放歌…… 这个草原上特意认为安排的情景当晚就传到呼衍颛的穹庐里了,女巫师告诉呼衍颛:“从情形上看,这莫都还真稀罕呼衍绮,对她疼爱有加。 呼衍颛说:“他那是装的,表面上是那样,做给我看的。” 女巫师说:“那大阏氏有什么高见?” 呼衍颛说:“等等再看,如果莫都真要去带兵,我必须得阻止!” 第57章 去向边关 雁儿和往日一样去放羊,兰诺骑着马过来了。 从马背上下来,兰诺走到雁儿跟前说:“他怎么能那样?” 雁儿不明白问:“谁呀,怎么了?” 兰诺说:“还能有谁,大王子呗。” 雁儿又问:“他到底怎么了?” 兰诺说:“他都娶亲了,还带着呼衍绮来这里,他什么意思嘛。” 雁儿说:“别在意,我都不在乎,你还生气。记住,你是他的护卫,千万不能有任何不满。” 兰诺说:“我也就是在你跟前随便说说。” 雁儿说:“听说那个呼衍绮不是许给了东胡王子嘛,怎么又成了莫都的女人?” 兰诺奇怪:“你怎么叫他‘东胡王子’?” 雁儿回答道:“在我们汉地,把你们匈奴叫‘胡人’,通古斯在你们东边,我们就叫他们‘东胡’。” 兰诺听明白了:“哦,原来是这样。在你们汉人眼里,我们匈奴人是不是很可怕?” 雁儿点头:“当然。长辈们吓唬淘气的孩子,张口就是‘你再不听话胡人就来了,让胡人抓了去’。” 兰诺摇头苦笑:“这些年的确抢夺了汉地不少财物。” 雁儿说:“还抢人!” 兰诺点头:“是,什么都抢,都是为了活着。” 雁儿叹气:“这什么时候才算个头啊!” 兰诺说:“匈奴人只会放牧,其他的粮食、布匹之类的只能去抢。” 雁儿说:“那和强盗有什么两样?” 兰诺承认:“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吧。” 雁儿又问:“他呢?” 兰诺不清楚:“谁呀?” 雁儿说:“莫都,还能有谁。你不是他跟班嘛,今天咋有闲时间到我这来了。” 兰诺解释道:“今天他们小两口到王庭赴宴去了,我抽空过来看看你。过几天我们可能就走了,再见你就不容易了。” 雁儿问:“去哪?远吗?” 兰诺说:“可能要去边关训练营。不过你不要说给别人,这是我猜的。莫都不可能当一辈子王子,他……” 雁儿说:“我明白了……,快去看看嫂子吧,不然你以后来的少了。” 兰诺说:“行,我去看看小兰宇,还真想他了。” 雁儿开玩笑说:“就说也想嫂子了,赶紧的。” 兰诺笑着骑上马走了。 兰诺的猜测是准确的,之后不久,莫都开始有行动了。 之后的一天,旷野上,右贤王策马驶来,一队护卫紧随其后。 莫都拦住了右贤王的马:“王爷。” 右贤王顿马站住:“哦,是大王子呀。你不守着如花似玉的呼衍绮,在这逛什么呢?” 莫都说:“王爷,我在等您。” 右贤王问:“等我?我刚从大单于帐里出来,有什么事吗?” 莫都说得可怜巴巴:“王爷,我不想留在王庭,母亲死了,这里早就没有了温暖。” 右贤王说:“你不是和呼衍很甜蜜嘛。” 莫都说:“王爷说的不错,呼衍绮给了我很多温馨。但我不能沉湎在温柔之乡,我渴望带兵打仗,唯有取得战功,才能为匈奴人造福。身为大王子,我如果只知道享乐,对不起列祖列宗。” 右贤王明白了:“这么说你是想带兵打仗?” 莫都说:“是的,王爷,莫都想跟您去边关。” 右贤王沉思了下:“其实我给你舅父贺兰说过此事,这样吧,只要大单于同意,那你就来吧。” 莫都说:“谢谢王爷,莫都会感激不尽。” 看右贤王策马远去,莫都掉头上马往回走,他知道此事不能拖延,必须速战速决,否则会有人作梗,节外生枝。到了龙城后,他直接进入到大单于的大帐里。 面对父王,莫都提出了请求:“父王,我想去边关。” 大单于感到意外:“这是为什么?” 莫都说:“这几十年来,月氏人欺辱我匈奴,每年都向他们纳贡,大批的牛羊和财物都送给了他们。我在想,这种局面再也不能继续下去了,否则他们还会得寸进尺,变本加厉。” 大单于叹息:“这也是没办法的办法,送他们礼物,就是换得边境安宁。” 莫都说:“父王,月氏人不除,何来我匈奴的安宁?” 大单于狐疑:“莫非你想掌兵权?” 莫都为了打消父亲的顾虑,说:“父王,我不要兵权,就想在右贤王麾下当一名士兵,在将来扫荡月氏人的时候,我率先冲锋陷阵。再说了,我在月氏国三年,我经常躲在林子里偷看他们的骑士演练作战的阵势,我早已铭刻在心中,我想把所有传授给咱们匈奴的将士们,只要掌握了对方的套路,我们就会战而胜之。” 大单于点头:“难得你有这番忠心。父王知道你在月氏国受了苦,对他们充满仇恨,我理解你的心情。那好吧,父王就应了你。不过,给你时间不能太久,不超过半年,你给军士们演示完就返回龙城,父王还需要你帮助管理王庭的一些事宜。” 莫都跪谢:“孩儿明白,谢谢父王,我过几天就去戍边。” 挛鞮大单于突然答应莫都去往边关,这让呼衍颛措手不及,她想阻止已经来不及。 大单于解释说:“莫都和月氏人有仇,让他去边关,他会竭尽全力训练边关将士,以备将来抵御入侵之敌。” 呼衍颛不安起来:“你怎么能……” 大单于说:“我怎么了,难道错了?” 呼衍颛忧心道:“可是,大单于,你废长立幼,难道莫都不会记恨?” 大单于说:“我是在防着他,但我已经派人去了边关,嘱咐右贤王,给莫都不能给予兵权。再说让他远离王庭理当不是坏事,即使他心有怨恨也不敢造次。一切都在右贤王掌控之中,不会有什么麻烦的。还有我只答应半年时间,到时候如果有风吹草地,再采取措施也不晚。” 木已成舟,呼衍颛再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了。当然她也清楚,暂时他莫都也掀不起什么风浪来,况且自己身后还有实力雄厚的呼衍家族,事情没到最紧急的时候。 在边关,右贤王的军师看出了事情的真相:“他渴望带兵打仗这是肺腑之言,唯有这样,他才能一步步到达自己所期望的目标。” 右贤王说:“是这样,我们得给他这一机会。” 军师问:“你给他兵权?” 右贤王说:“这是大单于不允许的,莫都来了可以训练军士,把他所看到的月氏人的手段给予传授,这也是我们需要的。” 对于莫都想去边关,呼衍颛想阻止,但大单于已经答应了,不好更改,说的多了反而让大单于疑心,会适得其反,但又没有好的办法。正如女巫师担心的,“大阏氏,这样做无异放虎归山哪。等有那么一天,他翅膀硬了,就会带兵打回来的。” 呼衍颛说:“谁说不是呢。可大单于已经定了,我也不好过分阻拦。嗨,事情怎么成了这样,都是呼衍绮无用,什么作用也没起到。” 女巫师说:“大阏氏着急也没用,咱们得重新考虑看怎么办。” 呼衍颛说:“只要抓住他谋反的证据,看他莫都还能蹦跶几天?” 女巫师说:“可他就要启程去边关了,时间很紧迫。” 呼衍颛下了决心:“对,不能让他就这么走了。” 呼衍颛咬牙,眼里放射冷光。 之后,有三个奴仆提着一些物品和一个酒坛走进了孪鞮莫都的穹庐,对呼衍绮说,“这是大阏氏赏赐的,说大王子要去边关了,特意让王庭厨师给做了好吃的,还有从汉地抢来的美酒。” 呼衍绮皱眉,很不情愿接下了。 当时莫都不在,到王庭向父王辞行去了。待他回来看见那些美食美酒,很高兴:“好啊,想不到大阏氏这么关心,我可是沾了你这个呼衍女儿的光。” 呼衍绮不屑:“嘁,哪个稀罕这些了。” 莫都说:“你不稀罕,我倒馋了。”揭开酒坛盖子,“呀,好香!” 呼衍绮看他一眼。 莫都提起酒坛:“好酒,粮食酿的,比咱们马奶做的好多了。”他刚想喝,被呼衍绮挡住了。 呼衍绮猛然抓住莫都的手:“慢!” 莫都疑问:“怎么了?” 呼衍绮吃了一口肉,又拿起银碗倒上酒一饮而尽,而后望着莫都。 莫都不解:“你这是……” 呼衍绮说:“你就不怕有毒?” 莫都吃惊:“你?” 呼衍绮说的话情真意切:“如果真有毒,那让我替你先死。” 莫都惊骇,片刻的愣怔后,他紧紧把呼衍绮抱在怀里。 莫都摇头:“不会的,你怎么会死,即使要死,我怎么也不能让你替我去死……” 呼衍绮失声抱紧了自己心爱的男人:“王子,我真的喜欢你,我是爱你的,我从没想过要害你……” 莫都说:“我知道,我怎么能不知道呢。你的心比金子还闪亮,我说过,我们是最亲的人。” 呼衍绮说:“莫都,我怕呀啊,真怕呀!” 莫都抱紧呼衍绮:“不怕,有我呢。” 等心情慢慢平复下来,呼衍绮问:“那这酒咋办?” 莫都说:“好酒,咱们喝了它,也不枉大阏氏一片苦心。” 吃着大块的肉,就着上好的美酒,小两口可谓是酣畅淋漓。喝多了,两人亲热地抱在一起,又是一个不能忘怀的良辰美景。 一夜过后,呼衍颛希望看到的结果并没有出现, 太阳从遥远的地平线升起,草原一片安宁。 鸟儿在穹庐的顶上停歇,叽叽喳喳。 呼衍颛怒目:“到底怎么回事?” 女巫师说:“昨晚是大巫师给阻止了。” 呼衍颛不明白:“为什么?” 女巫师回答道:“大巫师说,如果莫都在龙城出了事情,肯定怀疑的就是我们,谁也跑不了。” 呼衍颛气恼:“那就让他这么轻易就走了?” 女巫师胸有成竹:“还有对策,他跑不了。” 此刻,在莫都帐里呼衍绮还在他的怀里缠绵,过了会,等一切消停了,她凝望莫都,问道:“你就这么走了?” 莫都也问:“不然呢?” 呼衍绮说:“你就这么狠心扔下我一走了之?” 莫都说:“我也舍不得你呀。可是……” 呼衍绮说:“我是你的女人,理应跟你去边关呀。” 莫都说:“那边很艰苦,风沙漫天,你会吃不消的。” 呼衍绮说:“我不怕,只要和你在一起,什么苦我都不怕。” 莫都说:“父王只给了我半年时间,很快就过去了。” 呼衍绮说:“我可等不了那么久。” 莫都说:“再稍微等等。等我到了边关,把那边安顿好了,就接你去。” 呼衍绮不在坚持:“也好,你远走边关反倒省心,省得让别人老不放心。” 莫都说:“是啊,我走得远远的,他们希望我永远不要回来才好。” “我可不希望。”呼衍绮扑进莫都怀里:“王子,你可要早点接我来呀!” “等着我,我会回来的。”莫都轻轻拍着她的后背。 与呼衍绮告辞,莫都出了穹庐,跨上骏马,再抬眼打量一番偌大的龙城,策马奔驰而去。 兰诺紧随其后。 呼衍绮在窗格的缝隙内向外看,目光追随他渐渐远去。 空旷的野地,马背上,孪鞮莫都和兰诺在奔驰。 马蹄惊飞了草丛里的鸟儿,一片啁啾…… 雄鹰在飞翔,凄厉的鹰哨呼啸…… 灰兔、野鹿竖耳倾听,即而奔跑…… 日挂中天,莫都和兰诺在河边饮马,自己用手撩水,洗去脸上的汗渍、尘埃…… 莫都和兰诺跨上骏马继续奔驰…… 漠漠旷野,无声无息,莫都骑在马背上向西。 太阳渐渐坠落,霞光如火一样燃烧。 莫都和兰诺消失在地平线…… 再往前,一处山包后,贺兰打马冲了过来,向莫都招手。 莫都瞬时觉察出了危险,急忙侧转马头拐弯,跟随贺兰而去。兰诺跟上,不时回头看看后面的动静。 在山包的那边,一群蒙面人突然出现,见莫都三人向北而去,赶忙上马追撵…… 莫都顿时明白了,他们在酒里没敢下毒,半道搞名堂来了:“看样子有人打劫。” 贺兰说:“到了那片丘陵地带,就有接应的人马了。” 莫都打马:“驾——” 马背上的莫都和贺兰拼命奔跑,兰诺断后。 前方是高低起伏的山梁,延绵不绝的丘陵地带。 奔驰而来的贺兰向坡下冲去,莫都跟上,兰诺随后。待莫都三人策马驶过,在一道土坎后,突然闪出一排接应莫都的弓箭手,搭箭拉弓…… 追赶而来的蒙面人群见状顿住了缰绳。 土坎后又一排骑士握刀挺身而出。 对峙中,蒙面人只好退缩,调转马头沿来路而去。 看蒙面人群远去,完成接应的头领喊一声:“撤!”,所有的人上马尾随莫都几人的身影向西奔驰…… 事情远没有结束,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前面已经有人设伏,绊马索拉起,好在早了一点,冲在最前头的勒马悬空,才不至于从马背栽下去。但这二十多号人显然没料到堵截他们的人有数十人,是他们的一倍还多。贺兰一看情况紧急,立马喊叫:“保护好王子!”兰诺迅速靠近莫都,一旦有箭飞来,他除了有手中的弯月刀,挺出的只要自己的胸膛。 残酷的搏杀是避免不了的,各自互有伤亡,拼搏中莫都、贺兰和兰诺脸上身上都有鲜血,那是出刃绝杀中对手喷溅的。 就在这个时候,须卜居次带人杀了过来,这是右贤王特意安排的,既然他决定了要助莫都一臂之力,认定莫都能成就大事,那样女儿将来也就有了依靠,须卜家族从此就高枕无忧了。所以在须卜居次要去迎接莫都的时候,右贤王让护卫队一部分勇士随女儿前去,以防万一,多带些人总是能壮胆。 很快地,王爷的护卫军士们那可不是吃素的,左冲右砍,仅仅一会功夫就悉数将对手斩杀,不留一个活口。而最后一个对手似乎有些怕死,举刀迟疑,准备向莫都王子投降。莫都想留活口,刀下也就往回收了,谁知被赶过来的须卜居次给一刀抹了脖子。莫都有些遗憾,说这没了口供还不清楚这些伏击者这是谁派来的。贺兰说,这样最好,省得再有麻烦,即使得知他们是谁派来的,你又能奈何? 其实贺兰已经心中有数,前面那一拨人没问题是呼衍颛指使的,这后面的保准就是左贤王那边的,只不过呼衍颛不晓得这支袭击者的存在。她的娘家人不可能把什么事都给她通报,哪怕她贵为匈奴人的大阏氏。 在此之前,莫都要离开龙城的消息已经传到了左贤王营地,他的儿子左谷蠡王即使到营地把情况向他父王做了禀报: “父王,龙城王庭大阏氏派人送来口信,说孪鞮莫都要去右贤王所属的边关。” 左贤王纳闷:“他好好的不在中央王庭呆着,跑西部边关做什么?” 左谷蠡王说:“这正是大阏氏担心的。我估计大阏氏不会轻易放他走。 “你是说呼衍颛会半道袭击?” “有这种可能。” 左贤王在思考:“那如果设伏不成功,被右贤王的人救走了呢?” 左谷蠡王:“那可就麻烦了,事情败露姑母怕是……” 左贤王说:“此事还只是猜测,有你姑母那边的消息吗?” 左谷蠡王说:“没有。” 左贤王沉思了会:“如果你姑母非要这么做,她是担心莫都将来会谋反。现在她心里只有她儿子,可一旦莫都真被害了,你妹妹绮儿咋办?” 左谷蠡王说:“说的也是,妹妹她……。可是父王,大单于这样做是放虎归山哪!” 左贤王不屑:“哼,就凭他?我量孪鞮莫都也没那么大的能量。麻雀永远变不成雄鹰,不足忧虑。” 左谷蠡王担心:“可是……” 左贤王摆手:“我料定他难成气候。即使他想变天,又能掀起多大的风浪?简直是自不量力,自取灭亡。” 左谷蠡王仍旧担忧:“还是防着点的好。” 左贤王把手再次一摆:“不足为虑。在匈奴‘三庭’中,论实力唯有我左贤王部落最大,连大单于的中央王庭也得看我的脸色,更不要说西垂边关的右贤王了。若单于不是惧怕我左贤王的势力,当初他会答应让孪鞮莫都去月氏国做长客,后来又同意废长立幼?本王压根不相信一个小小的莫都能翻了天不成?就算他把右贤王也鼓动起来,只要本王放马过去,定能全部踏平,有什么可担心的。” 左谷蠡王听了稍微宽心:“只要父王心中有数就好。” 左贤王问:“绮儿呢,莫不是也跟孪鞮莫都要去边关?” 左谷蠡王说:“妹妹暂时倒没去,还留在中央龙城。” 左贤王点头:“这就好,边关那么苦,她去了会受苦。告诉大阏氏,一切有我呢!我倒是对汉地有些不放心,据派出去的探子禀报,汉朝皇帝做梦都想打败我匈奴,他们厉兵秣马让我忧虑呀!别看汉地既与我们之前又是和亲,又纳贡的,那都是迫不得已的假象,我们千万不可掉以轻心。” 左谷蠡王说:“父王,孩儿明白了,我们的敌人是汉军。” 左贤王又担心道:“为防万一,我们得派些人暗中去观察,看看会发生什么。” 左谷蠡王文:“父王是担心姑母有可能不知情,她手下的人会擅自做主,为主子解难?” 左贤王点头:“不排除有这个可能。” 当半道袭击发生后,贺兰和莫都对此事有过讨论。 莫都说:“前面那拨人一看失败了,撒腿就跑,后面一拨也不是非要与我们决一死战,只是见我们拔刀了,这才开始抵抗。” 贺兰点头:“是这样,我也有些纳闷。包括那个绊马索也提早拉了起来,这是在告诉我们什么?” “须卜没想到赶来了,她的直接参与让形势发生了根本性的变化。” “所以那个活口不能留,既然有谜团没解开,就让永远迷下去好了。”贺兰又告诫道:“他们不会让你高枕无忧的,记住危险仍旧存在。” 莫都点头:“我知道该如何去防范。” 第58章 厉兵秣马 太阳升起,长安建章宫神明台上,仆人们在忙碌。铜铸的仙人手托着一个硕大的铜盘,承接空中的露水。女仆们从承露盘中取出数十个玉杯,脚步匆匆地往内殿而去。 在建章宫里,汉皇在喝玉杯里的露水,皇贵妃紫芙在身边服侍陪同。 汉皇说:“紫芙,你也来一杯。” 紫芙笑盈盈地说:“那是天赐的‘琼浆玉液’,陛下喝了会益寿成仙,臣妾哪敢。” 汉皇哈哈笑了:“这人世间莫非真有人能成了仙?” 紫芙说:“这臣妾哪知道,陛下说有就有。” 汉皇放下玉杯:“等什么时候不忙了,让周易大师占卜一下,看什么时候该当去趟崆峒山了,那可是道家第一山。据说当年广成子就在那里修行成仙,轩辕黄帝也在那里问道广成子,得到治国理政的秘籍,治理天下。就连先朝嬴政也曾西巡陇西、北地,登临崆峒山封禅致祭。” 紫芙说:“这天下都是皇上您的,哪里都去得。” 汉皇微笑:“当然,连你也是朕的。” 紫芙抱住汉皇的臂弯,满脸妩媚。 汉皇渐渐收拢笑意,叹气。 紫芙问:“怎么了?” 汉皇说:“匈奴不断在边境骚扰,不但曾经越过黄河,甚至都曾到达北地了,那可是长安的门户啊!虽说河南地被收回来了,但阴山以北的漠南还在匈奴手里,我心难安哪!” 紫芙说:“我不是带兵的,不懂这些,打仗的事交给平阳他们。” “此前我听说平阳从小青梅竹马的心上人就被匈奴给掠走了。” 紫芙说:“他们也算不上青梅竹马,就是从小在乡下生长过几年罢了。” 汉皇叹息:“朕为社稷操劳,寝食不安哪。满朝武将也只有李将军让匈奴感到惧怕,可他毕竟年岁大了,难以堪当大任。平阳倒是有杀匈奴的雄心,朕几次派他去黄河北岸征战,表现的倒很英勇,荣立了战功。朕考虑不妨让他在李将军麾下进一步历练历练,之后堪当主将,你觉如何?” 紫芙欣喜:“那好啊,不过……” 汉皇问:“不过什么?你是担心他的安全?” 紫芙害怕皇上误解,急忙回答:“不,不是的,皇上,我担心他太年轻,难以胜任,反倒辜负了皇上的器重。” 汉皇说:“这无碍,在疆场上锤炼几年,他就成熟了。只要他是金子,放在熊熊的烈火中才能得到淬炼。” 紫芙说:“我替平阳谢过皇上隆恩。” 当今的皇上自亲政后,他开始微服私访,外出打猎,特别是救援东瓯,征讨匈奴,已经露出雄才大略的气魄来。就在这时,有大臣向汉皇献计,提出了“鹿邑之谋”,试图策划对匈奴进行一场诱敌歼灭战。 汉皇令文武大臣商议此事后,采纳了。 与此同时,一个商人出现在汉、匈边关。鹿邑是个地名,这个姓聂的豪商出于对匈奴不时侵扰边民、和对西汉王朝边患不息的焦虑,通过大臣向汉皇建议,在河南地之战后,匈奴与大汉的关系在和亲之后基本破裂,只要诱之以利,约匈奴大军前来,必定能将之击溃。原因是当下在朔方东西的广大地区,黄河北岸已经不在匈奴控制之下,依此为噱头作为诱饵,会有意想不到的收获。 这个聂商熟悉匈奴,愿意奉命以自身作饵,亲到匈奴阵营诈降,声称自己能斩杀鹿邑县令,迫使城内守军投降,然后可尽得该城财物。单于信其言,又贪其利,和臣子们商议后便立刻起兵二十万进攻汉地。 聂商返回后,与县令商议将一名死囚处死,以其首级讹称为鹿邑长吏,悬挂城头,引诱匈奴军深入重地。 汉皇派出五路车骑步共三十万在鹿邑设伏,各领军按约定进入鹿邑城内外,做好了纵兵出击事宜。 谁料,匈奴在靠近鹿邑郊野时,发现四处的牛羊牲畜在吃草,却看不到一个放牧人,路上也不见任何行人,于是起了疑心。这支匈奴队伍的最高指挥官是左贤王,其兵马以自己的人马为主,中央王庭部分支援。在起了疑心后,他派兵就近迅速攻下一个碉堡小亭,俘虏了一名尉史。而该尉史怕死,面对匈奴人的弯月刀,揭穿了早已有三十多万汉军埋伏在鹿邑城内城外的真相。得知所谓的投降是个阴谋,左贤王大惊,立即下令退军,很快调转马头一阵风一样消失在茫茫荒野中。 汉军设伏全无用武之地,“鹿邑之谋”遂以失败告终。 这就是轻骑兵的厉害,打得过就打,打不过就跑,从来没有因为把逃跑当做耻辱。何况他们没有辎重,只有一部分轻便的帐篷,紧急了大可遗弃不要。而他们贯彻的是“以战养军”,进攻到那里,掠夺带那里,吃喝到那里,可谓是真正意义上的轻装上阵。 姬平阳这次不是主将,他率领一路共三万大军出朔方,准备袭击匈奴的粮草帐篷营,特别是李郁郅、公孙袤两位负责领兵的人,本来他们就对这么好的战机不让打前锋,心里难受,在突然得知匈奴退兵后,非常惊奇,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鹿邑战事已平息? 在这种情况下,心有不甘的姬平阳还是主动追击了,但追了一阵子,由于距离太远,终究无功而返。 在追击中,公孙袤一马当先,恨不得赶上后杀进敌群,报仇雪恨。但鸣金收兵响起,他不惜违反军令,继续往前冲,直到被李郁郅赶上来给阻止住。面对消失得无踪无影的匈奴军,公孙袤像狼一样冲天嚎叫,一无所获。 姬平阳将军念公孙袤报仇心切,并没有对他不听从军令加以处罚,而是告诫他,加强练兵,来日方长。 自“鹿邑之围”之后,匈奴与大汉的关系进一步恶化,不时在边境拦路劫掠,或者出兵四处袭击汉朝边郡,以报复鹿邑之围。经常性地侵扰,百姓苦不堪言,原本有些从内地迁徙而来的百姓只好流离失所,众多的家园逐渐荒废。 在汉军训练场,将士们在刻苦演练,姬平阳、李郁郅、公孙袤等一干人正在操练武义,骑马、射箭、搏杀…… 姬平阳舒缓了口气,信心满满地说:“照此下去,将来驰骋疆场定能以一当十。” 李郁郅说:“就等那一天。” 公孙袤将长刀一翻转:“胡人,拿命来!” 对汉军来说,这是厉兵秣马,期待将来郁匈奴刀兵相见。而在遥远的漠北,身为大王子的莫都也在偷偷练兵,他的目的就是夺回属于自己的一切。 傍晚的匈奴边关训练场,几面旗子在晚风里招展,空荡荡的场地只有孪鞮莫都和贺兰两人。 贺兰说:“近日大单于召见了右贤王,实际上还是对王子殿下不放心。” 莫都听了哼一声:“我会让所有惦记我的那些人‘高枕无忧’的,表面上整天无所事事,吃肉、喝酒、享乐,谁不会呀!” 贺兰说:“是得掩人耳目。不过,要想完成夺嫡大业,必须得秘密组建一支绝对忠诚的虎狼之师,这是最起码的要素。” 莫都点头:“这正是我的意愿,舅父请说说你的想法。” 贺兰说:“是这样,按右贤王脾性,若大王子只负责训练队伍,右贤王求之不得;若有别的举动,特别是在右贤王眼皮子底下另外组建一支队伍,肯定不行。要想做到人不知,绝对不能动用右贤王现有的一兵一卒,否则不要说瞒不住右贤王,就连整个漠北也都知晓了,这样更不行。” 莫都问:“那依舅父所见,该如何操弄?” 贺兰说:“只能在右贤王的地盘上秘密招募那些散布在草原上的年轻牧民。” 莫都又问:“然后呢?” 贺兰说:“然后在偏远的地方建立秘密基地,展开系统性的训练。” 莫都说:“基地建在哪里?” 贺兰说:“就在赤岩沟,哪里地处大山,隐秘性好。” 莫都感到兴奋:“好极了!具体事宜得有人去操作呀,你有合适的人选吗?” 贺兰说:“是这样,边关右贤王这里的训练就劳烦王子殿下多费心,基地的事由我负责。至于招募人的事,我不便直接出面,交给兰诺去办。” 莫都赞许:“就交给兰诺,他很忠诚。” 很快地,一支三千人的基地建起来了。赤岩沟的确隐蔽,四周被几面大山环绕,即使军士们大声吼叫,也被大山阻隔。这支由草原年轻牧民组成的人员思想单纯,他们一听是服务于大王子莫都,个个表现的勇猛顽强,赤胆忠心。 莫都非常满意。 平时莫都把主要精力全都放在边关训练场上,结合月氏人阵法,加之他的理解与创造,经过一段时间的打磨,队伍战斗力迅速上升,右贤王很满意。这支队伍将来一定是莫都能指望上的生力军,他绝对不马虎。 这一天孪鞮莫都正和军士们配合演练,右贤王和军师走了过来。观察了一会,右贤王对间歇下来的莫都说:“大王子,你这些日子演练的阵法本王怎么没见过?” 莫都如实相告:“禀告右贤王,我这是在研究如何破解月氏人的战术。在焉支山时,我躲在树后把月氏军的阵法都看在眼里,特别是他们回马一枪的战术出神入化,让对手措手不及,顷刻间战事的局面被扭转。” 右贤王说:“此话不假,我曾经就吃过这个亏,眼看胜利在望,却功亏一篑。”说着他赞赏地拍拍莫都的肩,“大王子,你真正长大了,这几年你在月氏国没有白呆。就按照你的想法继续演练,迟早我们和月氏人会有一场殊死决战。” 莫都两腿并拢:“是,王爷,那我去忙了。” 右贤王点头:“去吧。” 看莫都离去,军师对右贤王说:“他的确是好样的。不过我最近听说他在草原上偷偷招募了不少年轻的牧民,在山里组建了一支‘野狼战队’,怕是得提防。” 右贤王一笑:“由他去吧。” 军师疑惑:“他这是要复仇?” 右贤王食指放在唇口:“此事要严格保密,切莫传到龙城。” 军师揣度:“莫非王爷早已知晓?” 右贤王笑而不语。 之后出于对须卜居次率领护卫们替自己解围的感激之情,莫都特地去见过泼辣、任性、敢于动刀子的须卜居次。 “我知道你会来的。”一见面须卜这样说。 “当然,公主侠肝义胆就莫都与生死间,我怎能不来。”莫都一脸笑容。 “那你想怎样感谢我?” “仅听公主吩咐。”莫都态度诚恳。 “看你那样,我觉得你如此谦虚,好像是装出来的,真的这样?” 莫都笑了:“感谢的确是真的,这一点我不可能糊弄,天地可鉴。” “那好吧,本公主接受了你的谢意。不过也不能光听嘴上的,那太没劲了。可是我呢不缺吃,不缺穿,我缺什么呢?”她热切的目光直视着莫都,“你说呢?” 莫都明白她话里的意思,直接回应道:“请给我时间,将来我会满足你的心愿。” 这话说到须卜居次的心坎里了:“好,就这么说定了,我等着!” 第59章 女人之心 崆峒山,峰峦雄峙,危崖耸立,似鬼斧神工;林海浩瀚,烟笼雾锁,如缥缈仙境。 一代雄主汉皇登临圣地,站在高峰眺望:亭台楼阁,茅草房舍,宝刹梵宫……隐隐传来钟声悠扬…… 汉皇在黄方士的陪同下走来。 汉皇感叹:“北戴斗极为崆峒,果然名不虚传。” 黄方士回应道:“崆峒山正位于北斗星座的下方。这里高岭崆峒,山川险阻,雄视三关,控扼五原,地理位置极其重要。崆峒山自古有‘西来第一山’、‘西镇奇观’的美誉。” 汉皇问:“这‘西镇奇观’是不是针对长安而言? ” 黄方士点头答道:“陛下所言极是。崆峒山因秀丽、险要,据长安数百里,历来就是兵家战略要地,据此向北就有着名关隘‘萧关’,此乃八百里关中的门户。” 汉皇:“先朝皇帝因‘慕黄帝事’,‘好神仙’而效法西登崆峒,朕也来效法一次,接下来一切听从方士的安排。” 黄方士说:“陛下乃一代明君,效法是为万众百姓祈福,功德无量。” 汉皇感慨:“崆峒,空空洞洞,清静自然,名不虚传哪。轩辕黄帝在此领悟最高的道理,经过二十八年的努力,使天下实现了大治。” 黄方士点头:“皇上雄才大略,平息叛乱,攻击匈奴,颁布推恩令,制订左官律,设附益法,改革币制,建立察举制度,不拘一格录用人才,颁布一系列重要律制,兴建太学等等,所有这些足以让陛下名垂千古。” 汉皇说:“方士过誉了。外攘夷狄,内修法度,西出巡游,登临封禅,就是为了不使百姓疲敞,这是朕该当做的。” 话虽如此,至于这位封禅崆峒山的一代雄主是不是能做到“不使百姓疲敞”,自有后人评述。 而汉皇此时与黄方士滔滔不绝,纵论政策,自我满足的时候,在他的后宫,那位生不了孩子的皇后,因嫉妒迁怒他所宠幸的歌女,正密谋欲加施害。 这日的午后,椒房殿里的主人睡醒了午觉,还懒洋洋地躺在铺上不想起来。她问贴身侍女:“这皇上西巡去了,甘泉宫那边怎么样?” 贴身侍女说:“启禀皇后娘娘,甘泉宫那位近日太娇气,卧床了。” 皇后一怔:“怎么回事?” 贴身侍女说:“说是得了风寒。” 皇后在思忖:“是这样……” 侍女站在一旁恭候。 皇后又说:“既然皇上不在长安,那我这个皇后就得关心关心那个受宠的歌姬。找太医看过了吗?” 侍女说:“禀告娘娘,太医院的张太医已经去看过了,说并不碍事。” “是吗,那本宫倒想知道怎么个不碍事了。” “娘娘这是要……”侍女等待指示。 “去,找张太医来,本宫要问个究竟。” 过了时间不长,依旧是在椒房殿,皇后正襟危坐,太医院的张太医跪在殿堂当中。 皇后问:“听说紫芙贵妃身体欠安?” 张太医回应:“回禀皇后娘娘,贵妃就是偶遇风寒,没有大碍,吃几副汤药就没事了。” 皇后声音高了一些:“果真?” “是这样。”张太医不解,“皇后娘娘的意思是……” 皇后又心平气和起来:“皇上西巡去了陇西,我得把后宫的嫔妃们关照好,不然皇上回朝不好交代。本宫没别的意思,就是关心罢了。你下去吧。” 张太医叩谢起身。 皇后在他身后突然冒了一句:“不过有人会找你的。” 张太医退出,额头汗珠密布。 当夜,张太医出现在长安城的郊外,两个人影出现在车马道上。 “张太医,我只能送你到这里了。”送行的是朝庭管内务的李大人。 张太医作揖致谢:“谢谢李大人抬爱,自此汉地不会有我张某的活路,我只有去北边。好在他们逼我下药的当晚我就提前把家眷送走了。皇后太歹毒,她哪里是关心后宫的嫔妃,分明是要紫芙贵妃的命。” 李大人说:“她就是专门瞅准皇上不在的空挡下手,不过皇上很快就回来了。” “我是无法等皇上回来了。话说回来,我等小民话语轻,没人相信真相,到头来定个诬陷,还是个死。”张太医抱拳:“大人多加保重,小的就此别过了。” 李大人叮嘱:“记住不要走秦直道,从北地绕行先去河套,这样安全些。” 张太医消失在沉沉黑夜里。 次日一早,贴身侍女急匆匆走进椒房殿,禀报:“皇后,张太医昨天夜里跑了。” 皇后大惊:“这该死的!皇上马上就要西巡回来了,这如何是好?他的家眷呢?” 贴身侍女说:“去找了,听说皇后召见他的当夜就不见了。” 皇后咬牙切齿:“看来他早就不和我们一条心,我说这几天紫芙怎么越来越精神了。” 贴身侍女说:“可不是,给她下的药根本就没起作用。” 皇后怒斥:“多嘴。” 贴身侍女自知失言,吓得自己掌嘴。 皇后的脸色愈发阴沉。 略知内情的人都明白,皇上就要回来了,个个胆战心惊。他们清楚,一场暴风雨就要降临了。 果不然,当汉皇回宫后,知悉内情雷霆大发,宫女们跪在地上战战兢兢。 “你干的好事。”汉皇怒容满面。 皇后狡辩:“陛下,我没有加害紫芙。” 汉皇哪里肯信:“当年朕年少,受制于人,几近如履薄冰。你是朕的皇后,理应和朕一心才是。可你仗着太皇太后,在后宫飞扬跋扈,也学得咄咄逼人。你的贤惠呢,你给嫔妃们的榜样呢?你大兴巫蛊之术,徐才人被你嫁祸,还有当初紫芙的弟弟平阳被你陷害,进而你又威逼张太医给紫芙下慢药,这就是你身为皇后的德行?你可知道,紫芙肚子里还怀着朕的皇嗣。幸亏张太医良心发现,没有在草药里下害,连夜逃命去了。你,你简直……” 皇后胆怯诡辩:“陛下,不是这样的。” 汉皇怒目圆睁:“不是这样又是哪样?你原本该母仪天下,你对得起‘皇后’这一称谓吗?” 皇后战栗:“不是的,皇上。” 汉皇咬牙:“莫非朕诬陷你不成?每一桩证据都在此,你还想抵赖?你把一个医术高明的太医居然逼得走投无路,跑到匈奴那里去了,你简直罪不可赦……但念你与朕多年的情分,饶你不死。太史官将如实记述:皇后失序无德,不能以承天命,罢其后位,发送到郊外的离宫,永不复还!” “皇上……”,皇后瘫坐在地上。 汉皇下令:“太史官将所有这一切记入史册,以儆效尤!” 废皇后满脸泪水…… 椒房殿里的皇后这样对待紫芙,不外乎出于嫉妒,甚至为争宠快要疯掉了。相对长安而言,远在天边的另一个皇后,也就是匈奴单于的大阏氏呼衍颛为对付罢黜了的废太子莫都可谓是绞尽脑汁,坐卧不宁。她担忧那个心腹大患恐怕会形成气候,为此深感焦虑。莫都去了边关训练营,身在龙城的呼衍颛时刻在关注着他的一举一动,只要是来自莫都的消息,她什么都想知道。 “最近边关那边怎么样,有消息吗?” 女巫师回话说:“回禀大阏氏,据探子传来的话,莫都在帮右贤王训练军士,别的还看不出有什么异动。” 呼衍颛并不满意:“必须严密监视,昼夜都不能松懈。” 女巫师点头道:“是,已经安排了。” 呼衍颛的目光阴森、可怕。 而这个傍晚,另一个和莫都有牵连的牧羊女雁儿正迎着晚霞,驱赶羊群回到毡房。兰嘉在挤奶,另一边兰诺的妻子抱着孩子往炉膛里添柴烧火。雁儿圈好羊,走过来接过兰宇逗着玩耍。 兰嘉说:“这兰诺哥哥都跟大王子远走了,雁儿姐姐,你以后是不是也要跟大王子离开呢?” 雁儿说:“兰诺是男人,王子需要他,我一个弱女子人家要我干什么。” 兰嘉说:“他会来接你的,不相信你就等着。” 雁儿说:“你一个小姑娘整天脑子里想什么呢?” 兰嘉诡秘地一笑;“我说的是真的。” 兰诺的阏氏打趣道:“咱们兰嘉能掐算,以后怕是要当女巫了。” 兰嘉说:“我才不要当什么女巫,那些人能和天神通话,我可没那个能耐。”她之所以说莫都王子会来接雁儿,是听阿姆说的。在此之前,兰嘉曾问过阿姆,说大王子从月氏回来这么久了,他怎么不接雁儿姐姐去龙城?不是草原上的人都在说雁儿姐姐是大王子的人,他是不是不要姐姐了?阿姆说,不会的,只是现在还没到时候。 对于雁儿来说,出于对莫都王子对自己的关心与帮助,她曾惦记过他,特别是大家都说她是莫都的人,说的人多了,她也不再排斥,一度心存过幻想。但当莫都娶了左贤王的公主呼衍绮做了阏氏后,她知道自己的幻想不是真实的,便丢掉了。尽管心里有那么点不舒服,甚至有些难过,但仔细一想,自己不过就是被匈奴掠夺过来的祭天女,一切不合实际的东西统统得放弃了。要说还存有幻想,那就是有朝一日能回到朝那牧场,这成了她唯一的奢望。 而远在边关训练营的莫都这些日子根本没有多余的精力去想女人,不要说脑海里没有雁儿的名字,就连给了他温存与体贴的呼衍绮也暂时抛之脑后了。呼衍绮是与他灵与肉交融的第一个女人,哪怕是她来自那样的家族,一度眼睛后面可能藏有别的东西,但被他从心灵到肉体彻底征服后,她把心交给了他。即使对姑母呼衍颛有应付,那也是权衡了利害关系后有选择地汇报莫都的言行。在莫都去了边关后,慢慢长夜里,孤寂难耐,呼衍绮只要睁开眼睛,满脑子度是莫都的影子,他的皱眉,他的沉思,他的冷峻,当然最后她得到的是他灿烂的笑容。 从长夜中醒来的呼衍绮望着穹庐外初升的太阳,他在想莫都还在卧榻上睡觉吗?呼衍绮不知道,在这个明媚的早晨,又有另一个青春靓丽的匈奴女子正走向莫都的身边。 她就是右贤王的女儿须卜居次,一个任性、泼辣、骄傲的公主。 须卜居次到达训练营时,军士们正在演练各种技能、战术,冲吊射杀…… “呵呵,厉害啊,看来这几年的长客没白做,偷来这诸多能耐。”须卜居次出现在莫都身后。 莫都回转,看见了须卜,这是他来到边关后第一次见到她。 “我们骄傲的公主怎么有闲时间到训练场来了?” 须卜居次说:“我一直都很闲呀,过来看看你,也顺便看看你如何训练士兵。” 莫都说:“看来居次挺关心军事啊。” 须卜居次说:“听说你在破解月氏人的阵法?” 莫都一笑,问:“怎么,你有兴趣?” 须卜居次回话:“我哪里懂,只是瞎看热闹罢了。”眼睛盯着莫都道,“怎么没把你漂亮的阏氏带过来?” 莫都说:“她呀吃不了这边关的苦。你是右贤王的公主,她是左贤王家的公主,你们都娇贵得很,哪里能受得了这里的荒凉与寂寞。” 须卜居次急忙否认:“别,我可不娇贵,我能骑马纵横驰骋,射箭杀敌。” 莫都笑了:“我相信。我们是马背上的民族,匈奴人的女儿个个都是能骑善射的。” 须卜居次问:“你那个呼衍会吗?” 莫都摇头:“我还真不知道,应该不会吧。” 须卜居次心里有莫都,加上右贤王明里暗里在支持莫都王子,所以她看莫都的眼神很直接,那样炽热。她的父亲右贤王从不对女儿的心思加以干涉,只要莫都愿意娶她,他没意见。在他看来,草原上的男人娶若干阏氏一点不奇怪,只要你有财力,身体能吃得消,都不在话下。按右贤王的想法,自己的女儿迟早都是要嫁人的,与其给别的男人做阏氏,还不如跟了莫都,至少他还是大单于的王子,何况这个有野心的废太子将来有可能会夺得属于他的一切,甚至会登上王庭里的那个最高宝座。所以把女儿嫁给莫都是最好的选择,一旦如了愿,那么他那个贤王的“右”极有可能会变成“左”,这是他最希望看到的。 作为须卜家的女儿,父亲是右贤王,在茫茫漠北那是仅次于大单于和左贤王的,所以她任性,有骄傲的资本。自从第一次见了莫都,她就下定决心,非他不嫁。即使现在知道他被罢黜了太子之位,她毅然坚定自己的想法。随着年龄的增长,到了怀春的岁数,她更加认定了他就是她命中的男人。所以在得知莫都来到了父亲身边,她大喜过望,这是天神对她的眷顾,她精心打扮一番,迫不及待地来见了莫都。就这,待晚上回到家里,她仍旧抑制不住兴奋,在穹庐内又是跳蹦子,又是大声吼叫,直到把自己折腾的精疲力尽了,颓然倒在卧榻上,四肢伸展,仰望穹顶,满脸的喜悦还未消退。 自此,她多了盼望,也有了遐想,自然而然就勾勒起了美好的未来。 对莫都来说,反正他将来会有诸多阏氏的,特别是当初赴月氏当长客的时候,须卜为自己送行时,竟然提出要陪同前往,就凭这,她最初留给他的印象非常好。正如月氏国的那个公主乌珠曾问过,在漠北你有喜欢的女人吗,他居然脱口报出了须卜居次的名字来。 当然,现在不是他纳妾的时候,他的心思眼下根本不在这里,一切都交给将来,无论是地位还是女人。 但须卜居次时不时会出现在他眼前,他有时忙得不可开交,也会尽可能陪她说说话。尽管有时有应付的成分,但他从不表露。虽说现在不是谈情说爱的时候,可他离不开右贤王的支持,否则他将一事无成。 须卜提出想和他一起骑马驰骋,他不拒绝,双双纵马奔向广阔的天地。 到了没人的地方,须卜再也不顾女孩子的羞涩,大胆望着他,直接表白:“我喜欢你,你喜欢我吗?” 莫都回答的也很干脆:“喜欢,这样美丽的女子哪个男人都会动心的。” 她听得满足:“那你娶了我。” 他说:“会的。” 她等不及:“就现在。” 他笑了:“现在还不是时候,有一天你会成为我的阏氏。” 她的目光炙热:“那要等多久?” 他说:“要不了多久,很快那美好的一天就会到来。” 她猛然扑过去,亲吻他,双手吊在他的脖子上,继而双腿也离了地,缠绕在他身上了。 莫都身边出现了另一个女人,呼衍颛已经洞悉了,但她没有告诉侄女呼衍绮,不然她会沉不住气的。 慢慢长夜里,呼衍绮独自一人在凝神。她知道莫都一直都在防着她,即使睡觉也睁着半只眼。她理解他,他不放心是正常的,谁叫我是呼衍家的人呢。唉,他可知道我的心吗?呼衍绮也忧心了。 第60章 野狼战队 一天又要过去,临近黄昏。从训练场下来,莫都径直回到营帐。 这时,一个名叫折合曼的军士身穿盔甲骑马而来,在莫都的帐外下马。从身材和面相看,折合曼和孪鞮莫都颇为相像。看来这是莫都为自己找的替身,既然感觉到了危机,他不得不防。 折合曼把马儿栓在木桩上,有意往后面观察了一眼,这才返身进入帐内。 “是折合曼来了。”莫都打着招呼。 “王子,属下看见有人在监视这里。” 莫都点头道:“我早就发现了,别去惊动。” 折合曼问:“王子今天还要出去吗?” 莫都有点头:“是,我必须得出去一趟。不过,你得脱了盔甲、衣袍,与我交换,我得装扮成你护卫的身份,不然他们还会跟踪。既然你是我的替身,一个晚上都呆在营帐不要出去。” 折合曼边脱衣袍边说:“王子放心,原本我和大王子长得有些相像,这衣袍盔甲一换,没人会看出破绽的。” 莫都说:“要的就是这效果。” 折合曼信誓旦旦:“奴才甘愿为王子殿下抵挡刀剑袭击。” 穿好了盔甲,假扮护卫的莫都出了营帐,翻身上马,跃出训练场。奔驰了一段路,莫都回头望去,并没有人对他跟踪,看来那些监视的人的确把他当成护卫了。莫都心里暗喜,这就对了。 前面出现一队巡逻的骑士在奔跑,莫都骑着马跟在最后。 在巡逻队驶过一座山岗后,莫都打马往右拐去,连绵的丘陵隐去了他的身影。 约摸一个多时辰后,莫都骑马到了赤岩沟基地,那里人声鼎沸,训练中的军士们群情激昂。火把通明,贺兰谷蠡王陪同莫都走来。 面对黑压压一片精干壮实的“野狼战队”,莫都看在眼里心情亢奋。 莫都告诫队员们:“你们是我孪鞮莫都的‘野狼战队’,将来更是我莫都的虎狼之师,一切听从我的调令,明白吗?” 野狼战队成员大声回应:“誓死效忠莫都王子。” 莫都很是满意:“好。我这里有一只羊骨做的鸣镝,这鸣镝就是我的命令。不管在任何时候,任何地点,忠诚是你们唯一的选择,只要我的鸣镝射向哪里,你们的弓箭必须跟进射到哪里,明白吗?” 众队员:“忠诚莫都,效忠王子!” 战队中,兰诺更是神情高昂,挥动手里的弯弓和队员们一起高呼。 莫都做示范,搭箭张弓,射向沉沉黑夜,箭上的鸣镝发出尖厉的哨音。 队员中只有兰诺的箭追随鸣镝射向夜空。 莫都黑沉着脸不悦。 贺兰严肃忠告队员们:“刚才王子殿下的鸣镝响了,可只有一支箭追随射了出去。勇士们,你们是精英,懂吗?可你们没有听从鸣镝的号令,这是违抗了王子殿下的指令,后果你们清楚吗?” 有军士言语一声:“这就已经开始了呀?” 莫都强调:“当然,军中无戏言。我已经告诉大家了,鸣镝就是命令,这就是忠诚!倘若我的鸣镝响了,还有人把弓箭没有射出,这就是违抗军令,我的弯月刀是不会留情的。听明白了吗?” 众队员:“坚决听从鸣镝的号令!” 莫都攥住拳头:“好。我很高兴刚才有个队员坚定地执行了鸣镝的指令,是哪位,站出来。” 众士兵左顾右看,兰诺犹豫了下还是跨出两步从队列站了出来。 莫都问:“兰诺,刚才那一箭是你射的?” 兰诺回答:“禀告王子,是属下射的。王子告诫属下,鸣镝就是命令,兰诺见王子张弓了,就立即遵从射箭了。” 莫都挥拳鼓励:“好,大家看到了吗,要的就是这种绝对的服从。我宣布,从现在起,兰诺就是我们这支‘野狼战队’的头领,以后就由他率领众军士们操持演练,听明白了吗?” 众队员挥臂誓言:“忠诚莫都!服从兰诺!” 巡查完赤岩沟基地后,莫都要返回,贺兰和兰诺为他送行。 到了基地大门口,莫都对兰诺说:“这支战队就交给你了。” 兰诺激情饱满,双腿并拢回答道:“请王子放心,兰诺绝不辜负王子的重托,一定把这支队伍打造成忠诚于王子殿下的虎狼之师!” 莫都和贺兰都点头,表示满意。 趁着夜色,莫都消失在远方。 莫都用替身瞒天过海,而监视他的人及时把这边的情况反馈到龙城,再通过女巫向呼衍颛加以汇报。 女巫说:“据探子传回来的消息,这些日子西边军营很安稳,没什么异样。” 呼衍颛问:“那个人在干什么?” 女巫说:“说是白天训练从月氏国偷学回来的阵法,夜晚呆在营帐喝酒,从不出去。” 呼衍颛狐疑:“他有那么安分吗?” 女巫点头:“至少目前是这样。” 呼衍颛发话:“继续监视,万不可放松。” 女巫称是。 呼衍颛又吩咐道:“这草原上都说最近从长安逃过来的汉庭太医很高明,我这两天头有些昏沉,明天让他来给我看看。” 女巫点头:“阏氏,那个张太医真是神医,医术的确高明,把把手腕就知道你哪里不对了。不过阏氏,你时不时神经要紧张了,莫都没那么可怕。” 呼衍颛摇头:“你不懂,我睡梦里都是他在向我举弯月刀,怎么能不可怕?” “我明白了。”女巫说道。 “右贤王那个女儿还去找他吗?”呼衍颛又问。 “她只是隔些时日去,和莫都说会话就走了。” “行了,不要告诉呼衍绮。” 女巫看大阏氏有些困倦了,告退出来。 当下女巫又去了萨满大巫师的账内,把呼衍颛的忧虑说了出来。大巫师说,“注意观察就是,不要过份去刺激她,静观其变,但她安排的事要不折不扣去执行。派去监视莫都的人要调换,最好是熟面孔,生人容易被发现,更重要的是要学会隐蔽。”女巫说,“最近莫都新换了一个护卫,模样和他长得颇为相像。”大巫师皱眉,思考,“看来他警觉了,有可能这是他采取的防范措施,此人一定是他寻来的替身,不可大意,一并监视。但这一情况不要告诉大阏氏。”女巫问道,“莫都将来会成气候吗?”大巫师说,“这要看天意,天意不可违。”女巫点头,说,“小的明白了。”大巫师突然又提起了雁儿,“那个祭天女现在怎样,莫都还去看她吗?”女巫说,“那汉家女还在兰诺家放羊,莫都自从去了边关后就再没去看过,没有发现有什么异常。对她要做相应的保护吗?”大巫师摇头,“那倒不用,不过莫都对她有兴趣,将来有可能她会是莫都的阏氏。”女巫问,“可她是祭天女,莫都会要她吗?”大巫师说,“那没关系,将来我会祛除掉她身上的妖孽。就这样吧,一切都要谨慎行事。” 女巫答应着领命而去。 看来草原上惦记雁儿的大有人在,身为牧羊女的她并不知道这些。 星月明亮,草原一片沉寂,散落期间的牧民毡房零零星星,除了牧羊犬的吠叫,一片安宁。 在毡房里,阿姆在缝制衣袍,雁儿用针线在缝一双布袜。过去在娘身边时,娘和姐姐就手把手教过她,说女孩子将来长大嫁了人,针线活一定要会做,不然婆家人脸色会难看。 阿姆夸奖雁儿手巧,针脚走得密实,不容易开线。 兰嘉提一木桶进来,说道:“阿姆,奶酒做好了,今晚咱们可以畅饮了。” 阿姆说:“放那吧,等你阿爸回来,咱们一块喝。” 兰嘉说:“可惜雁儿姐姐不喜欢喝,其实挺香的。” 雁儿说:“不是我不喜欢,是我没酒量,还是留给阿爸多喝点。等我慢慢练得有酒量了,再好好品尝。对了,留点给兰诺,等他回来喝。” 阿姆说:“兰诺自从跟大王子走了,就没回来过,留了他也喝不上呀。” 这时外面有了孩子的哭声,阿姆叹气:“唉,这兰宇一到晚上就哭闹,等会我得去央告天神,看看是得罪了哪路鬼神,求放过孩子吧,他太小。” 之后的一天,雁儿刚放羊回来,在羊圈栅栏外,阿姆又关心起了雁儿的婚事,说:“大王子已经和左贤王家的公主成婚了,你咋考虑你的事呢?” 雁儿明白阿姆话里的意思,反问:“我的什么事?他成不成婚和我一点关系都没有。” 阿姆笑了:“你也不小了,该考虑自己的事了。” 雁儿说:“我才不考虑呢。我谁也不嫁,就守着阿姆生活。” 阿姆说:“你说笑呢,女孩子哪有不嫁人的。不过这大王子……” 雁儿打断阿姆的话:“阿姆,别再提他,我和他没任何关系。” 看雁儿走开,阿姆自言自语:“会来的,他回来的。” 莫都并没有忘记雁儿,这些时日他忙得没功夫想女人了,偶尔须卜居次骑马过来,他这才意识到身边好久没女人存在了。他也想过把呼衍绮接过来,但她是呼衍颛的侄女,她一来会有诸多不方便,特别是自己夜里偷偷去赤岩沟就很困难,一旦被她觉出什么再报告给呼衍颛,那就麻烦了,恐怕就会暴露,坏了大事。 毕竟他还很年轻,荷尔蒙也很旺盛,渴望有女人陪伴。如果不考虑不远的将来要成就大事,他早就把须卜居次给摁倒在草地上了。他有时望着须卜在心里在说,等着吧任性的公主,要不了多久你就会是我莫都的。当然对须卜居次来说,只要莫都愿意,她随时都会向他张开怀抱,做好奉献的准备。 又一个晚上,莫都悄悄来到赤岩沟。 他的野狼战队正在紧张有序训练。 指挥台上,贺兰谷蠡王挥动战旗,队员们在旗帜的指引下,忽而散开,忽而像飓风一般集中。 莫都叫住兰诺,两人走动:“你不光要领导这支队伍,我要交给你一项重要任务。” 兰诺站直身子:“请王子吩咐。” 莫都嘱咐:“你在平时训练中除了要操练战队的技战术,更要注重军士们的忠诚度,这至关重要。” 兰诺点头:“属下明白,王子指东绝不会向西,除了让军士们充满狼性,更要惟鸣镝是令。” 莫都称赞:“对,就是要这样。”顿了下,他进一步说道,“你注意观察,从这些人员中挑选出一支几十人的小队伍,不但勇猛,技能要强,更要绝对忠诚。” 兰诺明白了:“王子殿下这是要遴选贴身卫队?” 莫都点头:“是这个意思。但一定要保密。” 兰诺说:“遵命,保证让王子殿下满意。” 莫都说:“我以后尽可能少来赤岩沟,省得被发现了,可就坏了。” 兰诺说:“请王子殿下放心,王子来不来我们都一样加强训练,绝不辜负王子的期望。” 莫都点头:“我相信。” 训练场刀枪碰撞声激烈,喊杀声一片。 莫都岔开了话题:“近来你家人可好?” 兰诺回答道:“谢谢王子关心,父母身体都好。前一年我娶了妻子,儿子都一岁了。” 莫都又问:“雁儿还好吗?” 兰诺说:“挺好,她一直在等王子。” 莫都笑了:“是嘛,她给你说的?” 兰诺答道:“没有,属下看出来的。” 莫都点头:“我猜她肯定不会这样说的,那是个好姑娘。”说着径直往指挥台那边走去。 见王子离开,兰诺很纳闷,自言自语道:“这就完了?他没说要娶雁儿呀……” 人们说,被人惦记,耳朵会发烫,此时在牧场毡房里,雁儿是否也这样只要她自己知晓,但兰嘉看到雁儿在凝神,这倒时真的。 兰嘉问:“姐姐在想什么呢?” “没,什么也没想啊。”雁儿猛然回过神来。 “不对,姐姐莫不是在想那个王子?他可好长时间不来了。”兰嘉如是说。 “别胡说,人家是王子,想来就来,不来就不来,和我有什么关系。”她停顿了一下又说道,“兰诺哥哥跟他走了,你说他们在干什么呢?”灯光黯淡,看不出她的脸颊有些发红。 兰嘉想了下说:“我也不知道。” “好了,天不早了,咱们睡觉吧。”话这样说着,但雁儿依旧凝神的目光还未收回来…… 第61章 鸣镝如令 匈奴赤岩沟,石壁上,凿刻着岩画,有马、鹿、狼,还有决斗…… 一个军士很有兴趣地刻出了一个女人的轮廓。 另一个军士夸奖:“嗨,还真像。” 又一个军士提议:“再刻个男人,不然女人多寂寞。” 那边的空地上,训练间隙的士兵们要么坐着休息,要么比划着在互相切磋搏杀技能。 野狼战队分成若干小队在训练摔跤、搏击等军事项目。 旁边的靶场,一队特意选拔出来的军士在兰诺的带领下手持弓箭练习射箭。 兰诺指着前方的标靶在示范:“大家看到没有,假如我手里这支箭带有鸣镝,那么在我射出去的时候,大家都要跟进,听到没有?” 队员齐声:“听到了。” 兰诺将箭射了出去,几十支箭也跟随飞了出去。 兰诺翻身上马,到标靶前数了所有中矢的箭,以及部分脱落的,他皱了下眉。 回到队列前,兰诺威严地说:“少一支箭,谁的没有射出?” 一个魁梧的汉子站出来:“报告,我的弓拉断了。” 兰诺气不打一出来:“我告诉你,若王子在,你该知道后果。” 此时在边关训练营地的帐篷里,孪鞮莫都和贺兰也在谈论野狼战队事宜。 莫都说:“兰诺已经从野狼之师挑选了五十名成员,组建了一支‘虎狼卫队’,正在加紧训练,以后他就是这支卫队的头领。” 贺兰说:“兰诺性格虽说绵软,但打起仗来绝对不含糊,把‘虎狼卫队’交给他非常合适,他会绝对忠诚殿下的。” 莫都又说:“如果可能的话,野狼之师规模应该再扩大些才好。” 贺兰回应说:“目前这三千人的规模因不小了,只要训练好,完全能抵得上万人。再说草原上散落的年轻牧民就这么多,出来平时的放牧,还要应对王庭的征召,规模大了会引起别人的注意,就这我感觉右贤王和军师已经察觉到了赤岩沟的情况。” 莫都一惊:“这怎么可能?赤岩沟很封闭,消息怎么传出去的?” 贺兰说:“昨日军师问我,山里的鹿群比往年多了还是少了,秋季狩猎快到了,要当心。” 莫都明白了:“军师这是话里有话呀!秋季狩猎是龙城王庭考虑的事,他这是在提醒我们哪!” 贺兰点头:“可不,我觉得也是这样。” 莫都说:“行,只要彼此不挑破,想必右贤王是默许的。” 贺兰:“暂且都装糊涂,这样最好。” 就在当天,莫都和折合曼配合,互换身份,又去了赤岩沟基地。 在一处山间的空地上,莫都在给虎狼卫队训话:“各位勇士,你们都是从野狼战队挑选出来的最精锐的‘虎狼卫队’,大家听着,在这大山深处,诸位已经训练好长时间了,今天我们就对卫队进行一次初步的检验,众位勇士随我一起张弓搭箭。” 莫都拉弓,一只鸣镝绑在箭羽上。 众队员搭箭拉弓。 天空飞过一只云雀,莫都手中的鸣镝飞翔,卫士兵们的弓箭也迅即跟进射向空中。 莫都夸奖:“好样的,这就是我莫都需要的忠诚护卫!”兴奋之余,刚刚还喜笑颜开的莫都旋即把脸沉了下来,用犀利的目光望向士兵,“ 刚才有谁没有发箭?” 卫士们互相张望。 莫都怒了,尽管声音不高,但威严依旧:“我知道有人没有放箭,因为发给每个队员的箭只有一支,射出去了就不可能再有。可有的人手里还握着箭,站出来!” 几个士兵出了队列。 莫都眼里充满寒光:“为什么不听从命令? ” 一士兵说:“王子殿下,小云雀已经在殿下的鸣镝中毙命,属下觉得没必要再……” 不等这位士兵说完,莫都已经手起刀落,喷涌的血溅了他一脸一身。 所有的士兵胆战心惊,惶恐不安。 莫都握着滴血的刀,“看到了没有,这就是不听从命令、想当然的下场。我再重申一次,鸣镝就是我莫都的指令,听明白了吗?” 卫士们:“明白,坚决听从鸣镝的指令!” 几天后,在边关山口,一支小股骑兵跃过西山口,奔驰而来。 匈奴哨兵紧张盯视。 士兵甲说:“快去报告莫都王子。” 士兵乙悄然缩回身子退回,即刻跨上战马飞驰而去。 莫都在营帐得到消息,有点惊异:“什么,来的是月氏人,为首的还是个女人?”略一思索,他顿时明白来者是谁了,“是她来了,走,出去看看。” 走出营帐,来到边关训练场营地简易的大门外空地上,月氏人停留在马背上等候。 一群手持弓箭的匈奴军士迎面严阵以待。 莫都发话了:“只放前面那个女人过来。” 旗语手摆动旗子发令。 匈奴将士列开,乌珠纵马前来。 好久不见,乌珠似乎憔悴了,站在面前,莫都的百感交集。 莫都跨出了一步:“乌珠……” 乌珠兴奋地:“莫都,总算见到你了,我好想你呀!”下了马,乌珠扑过来,冲进莫都怀里。 “没想到,你会来……”莫都抱紧乌珠。 所有的人都在张望。 莫都发令:“这是远方来的客人,让公主的随从到军营里休息,宰羊热情款待。”随后牵着乌珠的手,“走,随我去营帐。” 乌珠紧紧跟随。 这种意想不到的重逢让孪鞮莫都眼眶湿润。 在营帐里,莫都欣喜地望着她:“你还好吗?” 乌珠攥住莫都的手,泪花闪烁:“我不好,自你走后,我满脑子都是你的影子。我想忘了你,可我根本做不到。” 莫都说:“我何尝不是呢,有时你出现在我的梦里,挥之不去,欲罢不能。” 乌珠抱紧莫都:“你走了,把我的心也带走了,莫都,我好想你,所以我就来了……” 营帐外的空地上,数口大锅架起,军士们忙着宰羊。 乌珠的那些随从望着不远处莫都的营帐,眼中露出不安的神色,悄悄议论: ——嗨,本就不该来。 ——我们哪里管得住公主。 ——他们倒是想真心款待我们。 ——你就知道吃。 营帐里,乌珠紧紧地抱住孪鞮莫都,不愿松开。 莫都问:“告诉我,当初你放跑了我,你父王没有怪罪你?” 乌珠回答道:“哪能,如果不是我母后极力求情,以死相逼,恐怕我的小命早没了。” 莫都充满歉意地:“我欠你,我将来一定偿还你。” 乌珠问:“你拿什么偿还我?是你的人,还是你的牛羊?” 莫都一笑:“都行,只要你想要。” 乌珠轻轻叹了口气:“我怕是什么都得不到?” 莫都疑惑:“怎么了,出了什么事?” 乌珠这才缓缓道来:“你走了,我父王怪罪我,最后他妥协的结果就是要把我许配给西域的乌孙国王当妃子。” “怎么能这样?”莫都惊诧。 “这些年乌孙咄咄逼人,我父亲也学汉人通过‘和亲’想缓和与他们的敌对关系,我不情愿也由不得我。等过些日子我就该启程了,我就是心里放不下你,才跑来再看你一眼……”乌珠满眼深情。 莫都听得心在作疼,唯有把泪水涟涟的乌珠紧紧抱在怀里。 乌珠依偎在莫都的胸前,痴迷地望着。 乌珠说:“能再见你一面,我就知足了。” “乌珠……”莫都心痛难受。 “莫都,抱紧我。只要你愿意,我什么都给你……”乌珠呢喃。 到了夜晚,篝火熊熊燃烧,匈奴军士们载歌载舞。 火光映红了乌珠俊美的脸庞。 胡笳、琵琶、胡笛、箜篌等乐器婉转悠扬。 乌珠在场地中央围着篝火起舞……莫都满脸欣喜,坐在边上观看…… 乌珠在旋转……乌珠拉莫都进场,两人扭动着肩膀有节奏地跳起了游牧人的舞蹈。 莫都明亮的眼睛……乌珠一脸的微笑…… 乌珠舞跳得好,裙摆在旋转…… 乐声欢快悠扬…… 篝火边,莫都脸上挂着微笑,以往乌珠的身影在眼前交替……焉支山在霞光里被涂抹上了一层赤色。 ——乌珠:“看,这就是月氏人的圣山,日挂而不落。” ——乌珠:“这就是红蓝草,我们月氏国的女儿们就用此施妆粉黛,美吗?” ——乌珠:“我愿意,无论去哪,只要能和你在一起,去哪都行。” 莫都眼里划过一缕捉摸不定的神色。这个时候他已经意识到,有人会拿乌珠的到来要做文章。 夜深了,在莫都营帐里,灯烛暗红,一对年轻的人儿痴情地凝望。 莫都深情地望着乌珠:“留下来好吗?”对莫都来说,他思前想后,这是最好的结果。至于放她走,会出现什么,他不知道。 乌珠说:“我何尝不想陪伴在你身边,可……我只能陪你几天,之后我必须得回去。” 莫都问:“去嫁给那个国王?” 乌珠点头:“我没选择,我不能违抗父王的旨意。你说要我留下来,你不是已经有王妃了嘛。” 莫都如实告诉:“那是他们派来监视我的。” 乌珠问:“你喜欢她吗?” 莫都说:“呼衍绮倒是个善良的女子。起初我一直在防范她,即使睡觉都睁着眼睛。” 乌珠好奇:“那后来呢?” 莫都说:“后来我慢慢发觉,她是真心想和我一起过日子,毕竟已经做了我的女人。不过她也是无奈,被她姑母逼的,但我看出她和我是一条心的。” 乌珠点头:“这我相信,一个女人一旦嫁给了男人,她就视这个男人是她的全部。” 莫都说:“正因为这样,慢慢我接受了她。” 乌珠又问:“听说你的太子身份被废了,将来你当得了狼王吗? ” 莫都哼了一声:“他们可以废长立幼,但他们废不了我的雄心壮志。要不了多久,当狼旗竖起来的那天,这天下就是我孪鞮莫都的。我发誓,我不但要做匈奴人的大单于,我更要做草原上的狼王!” 乌珠牵住莫都的手放在自己胸前:“我相信会有那么一天的。” 营帐外,星月高挂,大地一片银白。站岗的护卫保持警惕,移动警戒四处游动,巡夜的军士打马走过。 营帐里,一对年轻人情深意浓。 乌珠充满深情地:“你有野心征服草原,今夜先把我征服了吧。” 莫都心里一热,亢奋,拦腰将乌珠抱起,走向卧榻。 皓月偏西…… 静谧里从帐内传出乌珠愉悦的叫声:“哦,莫都……” 翌日,在训练场,满面红晕的乌珠走出了营帐。 军士们看到了,羡慕有加。 ——月氏国公主真美啊! ——她是大王子的人。 ——大王子真有福啊! 在训练场指挥台边,莫都和贺兰在私下说话。 贺兰问:“你怎么让一个月氏女人到边关来了?” 莫都说:“是她自己突然来的,我事先根本就不知道她会来。” 贺兰忧心:“我是担心龙城那边又起事端。” 莫都说:“可她已经来了。” 贺兰说:“已经这样了就走一步看一步吧,先看看右贤王是什么态度,这至关重要。” 见乌珠往这边走来,贺兰转身离开。 莫都迎上去:“干么不多睡会?” 乌珠说:“这么好的天气,带我出去兜兜风。” 莫都答应:“走,这有何难。 马蹄奔驰。 马背上乌珠偎在莫都怀里。 在一处山包后,马儿在绿草地上摇着尾巴吃草,马背上的人不见了踪影…… 月氏国的公主抵达边关训练营来找莫都,右贤王很快就知道了,他与军师对坐饮酒,随意问道;“来的真的是月氏人的公主?” 军师说:“是这样,来的就是月氏国公主,就是她当初把大王子给放跑了。” 右贤王点头:“看来大王子做长客时与这个女子情投意合,她居然寻来了。莫非是公主想嫁给莫都做他的偏帐?” 军师说:“好像不尽然。据说月氏国王已经把女儿许配给乌孙国王当妃子了。” 右贤王感慨:“这人世间还是有挚爱的,月氏公主的行为令人感动。如果两国不世代为敌,这倒是一桩好姻缘。到底可惜了。这事藏不住,很快会传到龙城那边。” “是啊,那边知道了怕是会出问题。” “静观其变,必要时得采取果断措施……” 果不然,安插在边关的线人迅速把这边的消息传递到了龙城。不但呼衍颛知道了,连呼衍绮也听闻了。 湖水浩荡,一些野鸭子在水面戏水、捕食。呼衍绮无精打采地独自行走,野风轻轻拂动她的几缕下垂的头发。望着清澈的蓝色湖面,呼衍绮眼里布满惆怅。 心里烦乱没心思赏景,她回到后庭,走进了姑母呼衍颛的穹庐里。 “这是怎么了,阴沉着脸?”呼衍颛已经知道事情的原委了,明知故问。 呼衍绮一脸不高兴:“姑母,听说他的身边有了月氏公主。” 呼衍颛说:“怎么,难过了?男人都那样。” 呼衍绮神伤:“他这么快就把我给忘了。” 呼衍颛攒动道:“那一定是莫都在月氏做长客的时候就已经与那女子心生情愫了,你不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男人被外族人给抢了。绮儿,你得去边关。” 呼衍绮听了内心有了一点激动,脸上却没有表现出来:“姑母答应让我去了?” “对呀,过两天就安排人护送你过去。”呼衍颛眼里掠过一缕杀气,她在脑海里谋划对策。 夕阳下的旷野地,莫都和乌珠并肩漫步。 乌珠问:“还记得焉支山的晚霞吗?” 莫都点头:“记得,整个山体都是赤色的,真美,怎么会忘了。真想再去那里看看,就这样和你在一起。” 乌珠伤感:“将来你如果真到了,我已经不在那儿了。” 就在这时,莫都突然发觉了什么,眼角往左边的沟壑斜了一眼,看出有人影晃了一下不见了。 乌珠问:“怎么了?” 莫都揽住乌珠:“没什么,走,咱们回去,晚风挺凉的,别让你这个公主受了寒。” 乌珠一笑:“我就那么娇气?” 莫都说:“你以为呢?” 夜色降临,龙城的呼衍颛时刻在关注边关的消息。 呼衍颛问女巫师:“派出去的杀手到边关了吗?” 女巫师说:“应该到了。” 呼衍颛眼含冷光:“关键就看今晚了。你这一计谋很高,假扮月氏人,为救月氏公主,借机杀掉莫都和月氏公主,这是最好的结果。即使莫都不死,只要把月氏公主干掉,一样嫁祸给莫都,这样月氏国就会举兵打来。凭现在的匈奴势力还无法与月氏国对抗,那么大单于为了匈奴肯定会求和,这样莫都就会成为罪魁祸首,只要把他交给月氏国顶罪,从此心腹大患一除,我们就高枕无忧了。好,等成功了,我一定重重奖赏你。” 女巫师在狞笑:“会成功的,就在那对人儿情意绵绵的时候就突然上路了……” 呼衍颛赞许:“你可真坏呀!” 女巫师在笑:“这都是跟大阏氏学的。” 此刻的莫都营帐里,乌珠兴奋地搂住莫都的脖子不愿松开:“和你在一起真好,我舍不得离开你。” 莫都说:“那就别走了,留下来。” 乌珠说:“好啊,不走了。”怔怔望着莫都,“那你是要我做你的王妃?” 莫都问:“怎么,不好吗?” 乌珠说:“可你有呼衍呀。” 莫都说:“你们都是我的女人。” 乌珠用手指点一下莫都的鼻尖:“你们男人都那么贪心。你是不是希望天下女人都是你的?” 莫都笑了:“我可没那么贪婪,眼前只有你一个。” 乌珠问:“那你将来当了狼王呢?” 莫都故意把语气放慢:“将来嘛,恩,会有几个的吧。” 乌珠捶他一下:“讨厌。你们男人都一个样。反正我明天就走了,你爱有几个女人和我有什么关系。” 莫都看着乌珠:“对呀,反正你又不做我的阏氏,干嘛有意见?” 乌珠拿眼瞪莫都:“你们男人就是讨厌。” 莫都问:“那乌孙国王有多少女人?” 乌珠不悦:“去,少说他,和你有关吗?记住,你现在还不是草原王呢。即使真当了草原王,我也不做你的阏氏。” 莫都不解:“为什么?” 乌珠说:“听说你们匈奴大单于为了鼓励将士奋勇杀敌,居然把自己的妃子奖赏给作战勇敢的将领,有这传统?” 莫都点头:“是,那是我们匈奴人的最高奖赏,是一种比金银珠宝还贵重的荣誉奖励。” 乌珠冷笑:“就凭这,我也不做你的阏氏,说不定哪天你把我也奖励给了别的男人,太可怕了。” 莫都嬉笑:“还真说不准。” 乌珠又打他:“还笑呢,不理你了。” 一片沉寂,只有护卫和巡夜的军士在走动。 乌珠偎在莫都怀里。 莫都说:“一想你明天就要走,我真舍不得让你走。” 乌珠情意绵绵:“今晚就让我好好陪陪你,我要让你一辈子都记得我。” 莫都说:“是嘛,我倒要看看……” 乌珠动情地抱紧莫都…… 外面的月亮偏西,星光并不明亮。 巡夜的护卫从莫都营帐前走过。 暗处有几个黑影从角落里闪出,悄悄地以飞快的速度向莫都营帐抵近。 巡夜的几个军士被蒙面黑影闪电般地割喉。 抵近的蒙面黑影被营帐外的护卫发现:“谁?” 黑影见被发现,故作镇静地:“哦,我们是月氏国的,找公主有要事禀报。” 不等两个站岗的护卫再说什么,身后突然闪出的两个黑影已扭断了士兵的脖子。 黑影瞬间冲进帐内。 莫都营帐里,蒙面人对着卧榻上隆起的皮裘一顿乱砍,皮毛乱飞。 领头的蒙面人叫了一声:“不好,我们上当了。快撤!” 后帐一群匈奴军士冲出来:“哪里走,拿下!” 一番刀光剑影,发出剧烈的金属撞击声。 一个个蒙面人被击杀倒下…… “留下活口!”话落,莫都从营帐外进入。 领头蒙面人杀手被擒拿住。 莫都哼了一声:“就这?早就等着了!” 这是莫都精心设计好的帐中捉鳖,在此之前,他与折合曼互相换了装束,并吩咐折合曼:“今夜有事情发生,你马上带公主从后帐离开。” 乌珠看折合曼和莫都长得很像,惊讶:“你们两个……” 莫都对乌珠:“我们很像是吧? ” 折合曼脱下装束,与莫都交换。 乌珠看得傻眼:“你们就这么,他变成了你,你变成了他?” 莫都说:“怎么,不好吗?” 乌珠瞬间明白了:“原来他是你的替身?” 莫都说:“这样一换服装,更像吧?” 乌珠惊讶:“像,太像了,我都快分不清了。” 莫都说:“这就对了。” 折合曼对乌珠:“公主,请吧。” 乌珠犹豫。 莫都说:“你跟折合曼从后面悄悄离开,我随后就去找贺兰谷蠡王商量接下来要应对的事情。” 乌珠嘱咐:“你当心点。” 莫都一挥手:“去吧,我没事。” 折合曼带乌珠从后面走出,又带领乌珠迅速闪进旁边的另一营帐内。 这时,莫都装扮成折合曼的样子,从前面大摇大摆往贺兰营帐走去。 到达后,莫都说:“我天黑前和乌珠在外边闲逛,发现有异常,今夜恐怕要有事。” 贺兰说:“有可能是冲着你来的,交给我来处理。” 莫都说:“我亲自来。我倒要看看是什么人所为。” 贺兰叮嘱:“也行,小心行事,我负责外围支援。为以防万一,我得给你找件盔甲穿上。” 莫都说:“行,这个得有,以防万一。” 这会在莫都营帐里,卫士们已经把几个蒙面人全都擒拿住。 莫都说:“你们以为今夜就能得手,哼,早就防着你们呢。押出去,交给右贤王处置。” 边关营地,议事大帐内,右贤王端坐,旁边立着的是军师。一身盔甲的莫都坐在侧位,还有贺兰谷蠡王。杀手头领被捆绑,跪在地当中间,军士们两边持刀站立。 右贤王很威严:“说吧,是谁派你来的?” 杀手头领:“谁也没有指使。” 右贤王说:“你们假扮成月氏人,是想嫁祸给谁?是本王,还是大王子?” 杀手头领不语。 右贤王说:“那好吧,既然不想说,推出去斩了!” 军士们架起杀手头领去往帐外。 莫都站起,想阻止,右贤王摆手。 大帐门口,杀手头领喊叫:“王爷饶命,是女巫师派我们来的……” 右贤王并没有发话把杀手头领再押回来。 莫都沉不住气:“王爷,你……” 右贤王一挥手:“其他人退下。” 护卫们转身退出大帐,只剩王爷、莫都和军师三人。 莫都问:“王爷,这还没审问清楚,怎么就把他给斩了?” 右贤王站起:“清楚了呀,你没听见他刚才喊‘是女巫师派来的’,还要审吗?” 莫都不解:“可,女巫背后又是什么人指使还没搞清楚呢。” 右贤王走过来,看着莫都,重重地拍了拍他的肩膀:“事情已经明了了,你还想怎样?你得忍住,懂吗?此事到此为止,你万不能有任何表露。既然想成大事,听我的就是了。” 莫都似有所悟。 离开王爷营帐,莫都骑马回到另外一顶帐里,看莫都疲惫的样子,乌珠像妻子一样迎过去,接过莫都手里的刀挂在穹庐内壁。 莫都说:“你还没睡?” 乌珠说:“外面惊心动魄的,我咋能睡得着。事情处理完了?” 莫都点头:“简直伤神。” 乌珠问:“这是些什么人啊,敢来行刺。” 莫都说:“不知道。抓了个活口,被王爷给斩了。” 乌珠不解:“为什么?” 莫都说:“我也不知道。在边关,全都是王爷说了算。” 乌珠疑惑:“莫非是王爷……” 莫都摇头:“不存在你说的那种情况。倒是让你担惊受怕了。” 乌珠想起了什么:“今晚你让我换了个营帐,你咋知道有事情?” 莫都说:“我能掐会算呀。” 乌珠不信:“嘁,你也成巫了。” 莫都说:“那是。巫师能和天神沟通,不然我怎么事先会知晓今晚有人来行刺。” 乌珠说:“对呀,我就是想知道。” 莫都说:“好吧,我就告诉你实情。傍晚咱们俩在外面看晚霞,你没注意到,左边的沟岔里晃过了几个人影,我眼角瞄到了,就预感不妙。幸亏发现了,咱们及时离开,不然那些人可能在那儿就动手了。” 乌珠紧张:“是吗,还有这事,我怎么什么都没看到?” 莫都说:“你光顾着和我说话了。” 乌珠说:“所以你不但让你的替身领我换了个帐篷住,还制造了假象,并且埋下了伏兵?” 莫都点头:“是,正就是你说的这样。” 乌珠钦佩地:“行,还是你厉害,到底是带兵的人。不过到现在我才明白你为什么需要有一个替身了。” 莫都摸了下乌珠的脸蛋:“还算聪明。你也看到了,我不得不防。” 乌珠担心地:“原来你所处的环境这么险恶。” 莫都宽慰:“没什么,想杀我莫都,没那么容易。” 次日一早,在训练场的检阅台上,右贤王在和莫都指指点点说着什么,军师站在不远处。 右贤王说:“这些日子训练很有成效,所有的军士们就像换了一个人,刀枪弓箭都操练的得心应手。” 莫都说:“能得到右贤王肯定,看来我们军士们上上下下功夫没有白费。” 右贤王说:“很好,特别是那些马背上的搏杀很精彩,照此下去天下无敌。” 莫都说:“还不够,粗陋处很多,还需要进一步精心磨练。” 右贤王满意:“王子辛苦了。” 莫都说:“这是应该的。” 右贤王问:“听说那个月氏公主今天要走?” 莫都点头:“是,昨晚捉拿刺客,睡得晚了,她还没起来。等她起来吃了早饭,我就送她走,省得再出意外。” 右贤王阻止:“她不能走。” 莫都惊异:“什么,你是说要把他留下?” 右贤王说:“现在龙城那边已经知道乌珠的身份,你得好好掂量如何处理。你是怀有远大抱负的人,稍微的不慎会酿成无法挽回的结局,这你很清楚。” 莫都讨教:“那依右贤王的意思如何处理才好?” 右贤王咬牙:“只有一个办法,杀了她!” 莫都瞪大了眼:“什么,就因她是月氏国的公主?” 右贤王点头:“是的,就因她是月氏国的公主,必须杀了她,而且你得亲自动手。” 莫都为难了:“老天,这……” 右贤王直视:“只有这样,你就不会遭大单于怀疑;只有这样,才能堵住那些背后那些人的嘴。” 莫都摇头:“可是……” 右贤王坦度坚定:“没什么可是的。但凡能成就大事者除了忍耐,更要心狠。你要清楚,盯着你的不仅仅只有龙城王庭大大单于,还有势力庞大的左贤王和他身后的呼衍家族。否则,今天月氏公主一走,龙城那边马上就会派人来召你回去。如果到了这一步,你这些日子的努力不就白费了?” 莫都不明白:“大单于即使召我回去,就为一个月氏国公主的原因,他会杀了我?” 右贤王摇头:“那倒不至于。但从此你就不再获得信任,那么你当初到边关的目的就会被说成是另有企图。更何况,已经有杀手从龙城派过来了,招招都是要你的命。如果龙城那边再给你定个勾结敌国的罪名,即使不死,你怕是永无出头之日了。到那时,你可就是真正意义上的废太子了!” 莫都听得身子渐渐发冷。 右贤王冷漠地看着莫都:“该说的本王全说了,何去何从,孰轻孰重,你自己拿主意,本王绝不逼你。” 莫都已有些呆傻了。 他离开右贤王回到自己的营帐里,怔怔地望着正在打扮的乌珠,满脸凝重。这个时候他满脑子都是以往与乌珠在一起的情景: ——在林子里,乌珠情不自禁,紧紧抱住莫都央求道:“如果有一天你要离开焉支山,一定要带我走,好吗?” ——莫都凝望乌珠:“你愿和我去漠北?” 乌珠迷离:“愿,我愿意,无论去哪,只要能和你在一起,去哪都行。” ——乌珠依偎在他的胸前,痴迷地望着他:“只要你愿意,我什么都给你……” 莫都痛苦地闭上眼睛。 正在梳头的乌珠转过身:“你怎么了?” 莫都回过神:“哦,你要走了,我真舍不得。这可能就是我们最后的别离。” 乌珠起身走过来搂住莫都的肩膀,凝目相望:“咱们毕竟有了夫妻之实,哪怕再也见不到我也无憾了。” 莫都心里作痛,反手紧紧抱住她:“乌珠……” 乌珠说:“别伤感了,弄得跟生离死别似的。” 莫都一震,身子抖颤了几下。 这时兰诺走了进来:“禀报王子,虎狼卫队前来报到,听候王子吩咐。” 莫都说:“你先下去吧,等会一起为公主送行……” 兰诺应一声“是”,然后退出。 稍许后,莫都和乌珠并肩走出训练场栅栏大门,乌珠和十几个随从骑在马背上与莫都告别。 乌珠说:“王子,我走了,我期待狼旗升起的那一天。” 莫都挤出一丝笑容,向乌珠挥手。 远处,右贤王和军师在检阅台上观望。 乌珠和随从调转马头,向前奔去。 莫都从一位军士手里拿过弓箭,抬起,很沉…… 莫都拉弓…… 莫都闭眼…… 莫都射箭……鸣镝发出尖厉的叫声在飞翔…… 乌珠听见了熟悉的鸣镝声扭头回望,却看见无数的箭羽向她飞射而来…… 不忍目睹,莫都背转了身…… 远远隔着栅栏站在检阅台上的右贤王和军师先是惊呆,随即王爷露出欣慰的笑容。 泪水从莫都眼里滚出,他牙关紧咬,既而眼里充满怒火…… 第62章 夜的诉说 一场逼迫下的屠杀让所有的人惊呆,即使出谋划策的右贤王这时候也有些自责,他问自己的军师:“是不是我这次做错了,不该对他说那样的话。” 军事说:“是残忍了些,虽然是下策,但那也是没办法的办法。” 右贤王心里不踏实:“将来他是不是会记恨我?” 军事说:“他肯定有怨言,但不是你。” 右贤王说:“旦凡成就大事者,是得有铁石心肠。” “话虽如此,但,”军事停顿了一下说:“话说回来,那么一个鲜活的人儿转眼就……从莫都王子的表情上看,这次他可真是心疼了,下这样大的决心那的确得有石头一样硬的心啊!” 右贤王感慨:“是,他到底还是下手了。” 军师思忖:“是不是我们逼他太厉害了?” 右贤王说:“要想称王,就不能有儿女情长,不然他什么都不是。” 军师点头:“终有一天,他会成为真正一代真正的草原王!” 此刻在训练营的大门外,莫都正在给他的虎狼卫队训话。 莫都脸色阴沉:“就在刚刚,我射杀了月氏国公主。”稍微停顿了下,已经想好该怎样说了,“其实大家都知道,这个月氏国的公主已经做了我的女人。但你们不知道,她回去后就要嫁给乌孙国的国王当妃子。你们说,既然她都是我的女人了,这天下哪个男人能忍受得了这样的事情?这不能怪我,我得不到的,别人也休想!可能有人认为我莫都心如蛇蝎,行啊,你们这样认为也不算错。但月氏人是我们的敌人,谁叫她是月氏国的公主。只要是我们的敌人,绝不会让他好好活着!” 卫士队举刀大声回应:“我们的敌人,绝不能活着!” 莫都话锋一转:“但是,在我的鸣镝响起的时候,有人没有放箭。我已经让兰诺队长检查了,有人手软了。” 孪鞮莫都眼里的杀气叫卫士们恐惧。 莫都威严地:“站出来,有谁没有放箭?” 一个士兵胆战心惊地站出来:“王子殿下,她可是你最喜爱的女人啊!” 莫都猛然举起刀,所有的人惊恐。 终究孪鞮莫都的刀没有落在这个士兵的脖子上。 少倾,莫都极力忍住愤怒,缓缓放下刀:“我杀了月氏公主,月氏人肯定就要举兵打过来。所以在大敌当前,我不想杀自己人。今天你违背了鸣镝之令,理应处死,我放过你,算你捡了条命,留着去和月氏人决战吧。” 士兵单腿跪地:“感谢王子殿下,我誓死与月氏人决战到底!” 众卫士再次高呼:“我们的敌人,绝不能活着!” 莫都又猛地抬高了声音:“但是,我警告,这是最后一次告诫大家,谨记住,鸣镝就是命令,倘若再有人不果断执行,那就别怪我这把刀了!听清了吗?” 虎狼卫队人员挥舞手中的弯刀和弓箭振臂高呼:“忠诚莫都,听从鸣镝的号令!” 站在站在检阅台上的右贤王听得真切,不由感叹:“要不了多久,他将会是一代真正的草原王!” 军事点头赞同。 随后两人进了营帐歇息。 过了一会,莫都也走了进来。 看他的情绪不高,甚至有些悲伤,右贤王安慰说:“这是没法子的事,如果你要记恨,那就痛恨吧,老夫没有二话。” 莫都摇头:“王爷,和你没关系,我会把这账算在某些人头上,迟早会还的。” “来,坐吧。”右贤王说:“本王知道你心里难过,但现在不是伤心的时候。从现在起,你要从悲痛中走出来,因为我们要开始面对强大的月氏人报复。” 莫都点头:“我知道后果,这关系到我匈奴的命运,更关乎到我莫都的生死,我清楚该怎么去迎战。” 右贤王点头:“好,看来你已经想到了,这就是我要叮嘱你的。我们必须击溃月氏人,不然没办法给龙城交代。” 莫都说:“岂止是没法交代,我压根就没想着要向他们交代。所有的一切都是他们逼的,我会记着这一天。在我心里,要说有交代,我只想为我匈奴民族有个交代。既然到了这份上,我只能破釜沉舟,背水一战。如果败了,我莫都的活路是小事,我们整个匈奴也就完了。” 右贤王击掌:“好,说得非常好,这说明大王子脑子非常清醒。有王子这话,本王放心了。既然到了最危急的关头,本王和你站在一起,哪怕最后战死。” 坐在一边的军师补充道:“所以我们得好好谋划,既要做好最坏的准备,更重要的是要有效迎敌,这是关键。” 莫都站起:“莫都不瞒王爷和军师,我已经在山里训练了一支以一当十的野狼之师,我将和他们一起冲锋在最前面。” 军师说:“你在山里的举动王爷早就知道。不过咱们不能逞能,要研究战术,盲目死打硬拼只能导致全军覆灭。” 莫都又坐下:“那依军师意思是……” 军师说:“我们要打有准备之仗。接下来我们要仔细研究琢磨运用各种战术的可行性。月氏人和我们匈奴人一样,都是马背上的民族,战略战术基本差不多。但细微处有所不同。王子这些日子对军士有针对性的训练已经有了显着的成效,这就是好的开端。特别是对他们回马一枪的战术,我们已经有了对策。至于闪电战,在我们准备充分的情况下,他们不可能奏效。我们除了正面阻击外,还要运用好伏击、包抄、乃至给他们回马一枪。总之,在战略得当的情况下,战术就得细致入微,疏忽了就会酿成千古遗恨,因为我们已经没有退路。” 莫都郑重承诺:“一切听从王爷和军师的安排、调遣。” 右贤王说:“好,就这么定了。接下来我们先安排几股侦察人员,严密监视月氏人的动向,只要有任何风吹草动,马上启动战事临界状态。接着让伏击军队迅速到达指定位置,同时派出一支远途骑兵迂回包抄,从背后一击。” 军师说:“这些人马不宜太多,但不能让敌人摸清虚实,多点开花,无形中让他们军心大乱。同时我们在正面发起强有力的攻击,这样就胜利在握了。” 莫都点头:“此办法甚好。” 军师说:“但记住,必须就此一战要把月氏人打疼,让他不敢再来,否则,失败的就是我们了。” 莫都明白了:“对,必须把他们打怕了才算赢了,这也是我的想法。”接着又问,“龙城会派援军来吗?” 右贤王说:“我已派人火速赶往龙城,禀告大单于。我估计守护龙城的人马会被大单于派来支援,这毕竟关系到匈奴人的大局,大单于会顾及利害关系。但左贤王那边别指望,他会借口防范东边的通古斯人和南边的汉军,不会出兵的。” 莫都冷冷地:“没他最好,我们靠自己。” 军师赞同:“此话甚对,靠自己是最能靠得住的。” 三人会心一笑。 黄昏时分的旷野地,一切默然。夕阳通红,犹如泼血,晚风旋起一股股尘埃在游荡。 莫都站在远处的高坡上眺望,神色悲痛、沉重。 山坡下,兰诺牵着两匹马静静等候。 夜,一点点降临。 此刻在龙城,一系列消息传来,最紧张的莫过于大阏氏呼衍颛。贴身奴仆阿夏在给她揉肩,女巫师进来禀报说:“大阏氏,莫都居然把那个月氏国的公主给乱箭射杀了。” “啊!”呼衍颛惊得目瞪口呆。 女巫师接着说:“原来大阏氏想用月氏公主的到来借题发挥……” 呼衍颛说:“我还没想好呢,谁知竟是这样的结果。当时我曾想过,就说公主被莫都扣为人质,看这方面是不是有机可乘,我还没想好呢,就……” 女巫师说:“不瞒大阏氏,我们已经行动了,派去冒充月氏人的刺客去袭击莫都和月氏公主的营帐,却被莫都的卫队给杀了。” 呼衍颛大惊:“啊,你们……简直都是一群废物。有没活口留下来?” 女巫师说:“据探子回报,说是他们抓住了一个,但那人只说了句‘是巫师派来的’,接着就被右贤王下令当场给斩了。” 呼衍颛不安:“再没说别的?” 女巫师说:“别的倒没有。反正草原上巫师很多,不会怀疑到我们这里。不过突然能把月氏公主给杀了,这实在是……” 呼衍颛心有余悸,似在自语:“是啊,这样的人太可怕了,连他心爱的女人都会杀死,还有他不敢干的吗?” 女巫师说:“他之所以会这样狠心,是做给我们看的,不然他和月氏公主来往,就是通敌。” 呼衍颛说:“我何尝不知道他这是做给我们看的,也包括做给大单于看的。但是,我这会后脊背阵阵发凉,太可怕了!唉,怪就怪大单于当初不该放虎归山哪!” 女巫师问:“那咱们接下来该咋办?” 呼衍颛轻微舒缓了下紧张的情绪,说道:“事到如今,只能最后一搏,他莫都射杀了月氏公主,必然会招来报复,唯有鼓动大单于把莫都交给月氏人,这样不但能扭转不利局面,还能借刀杀人!” 女巫师说:“大单于这会就此事正召集众臣商议呢。” 灯火通明,大帐里大单于正位高坐,群臣分列两边就坐。此时的大单于并不想呼衍颛那样内心不安,反而神情很放松,姿态很从容,脸上挂着笑容:“好啊,莫都王子射杀月氏国公主,不愧是我挛鞮氏的种!这说明他的确按当初去往边关时说得那样,月氏人是我们的敌人,必须格杀,哪怕这个公主已经做了他的女人!” 一臣工担忧:“可是,大王子这样一做,必然招致月氏人报复,会给我匈奴带来祸患。” 大单于说:“其实我知道有些臣工想说什么,不外乎谁惹得祸,谁去承担,把大王子莫都交给月氏人。可那样太简单了,如果真能这样,我宁可舍弃这个儿子,息事宁人。但不会,月氏人绝不会这样轻易罢休。即使把莫都交出去,月氏人仍然会杀过来。我刚刚得到右贤王派人送来的快报,他们正在积极备战,做好了与月氏人誓死搏杀的准备。这很好。既然都是匈奴人,我们不能只让右贤王的人马去抗敌,要奋起抗敌。” 左贤王接话:“我派不出人马,通古斯人对我虎视眈眈,汉军也在五原、阴山一带的黄河北岸驻扎,我已经是两面受敌,还指望大单于这边支援呢。” 大单于说:“左贤王说的即是,此次支援右贤王就由龙城王庭的部分人马出击,剩下的一部分既要护卫中央王庭,还要随时做好支援左贤王的准备。诸位看看,这是否妥当?” 有臣工附和:“大单于英明,这样做最好,进退都考虑了。” 大帐里做出的决定让呼衍颛很失望,他原本寄希望把莫都交给月氏人,谁知大单于要派兵参战…… 呼衍颛问:“那咱们王爷呢?” 女巫师说:“左贤王已经离开回去了。他留下话要告诉大阏氏,大敌当前,个人恩怨是小事,其他一切只待从长计议。” 呼衍颛不满:“王兄糊涂了,这怎么能算小事呢?一旦莫都战胜月氏人,那我们就永远不可能再有机会消灭他了。呼衍绮呢?” 女巫师说:“正在去往边关的路上。” 这让呼衍颛没想到:“我咋把她给忘了。”帐外有亮光射进来,呼衍颛看一眼说道,“这天都亮了,该来的都会来,听天命吧!” 晨曦下,浩浩漠野,呼衍绮在一群骑士的护卫下急速奔驰。 马背上的呼衍绮冷峻的面容显现出急切的心情。她听闻孪鞮莫都射杀了月氏国公主,由此就要引发战事,身为他的阏氏,她一刻也不能等待,就想来到男人的身边。她似乎明白,莫都之所以要下那样的狠手,一定有着她不知道的内情,不然即使一个心肠再硬的人也不会如此绝情。眼看月氏人就要打来了,她下定决心,誓死要和自己的男人在一起。到了这会她已经不去想莫都和那女人已经在营帐里度过几个春霄了。这没什么,匈奴男人哪个没有几个阏氏,何况他是王子,多几个女人很正常。 呼衍绮在马背上神色焦虑。 马蹄在奔驰。 呼衍绮催马向前。 几个护卫紧紧策马跟随。 马背上的呼衍绮英姿勃勃。 太阳落下,呼衍绮迎着通红的霞光继续向前奔驰…… 就在这个黄昏里,莫都没有闲着。在那片他不忍目睹的旷野地,他还是牵着马与兰诺一起走了过来。 莫都问:“你是不是也认为我是个蛇蝎歹毒之人?” 兰诺说:“王子,此话怎样?我可没说什么?” 莫都说:“你别紧张。我说这话的意思是,不是我不心疼女人,我这是没办法才这样。” 兰诺说:“我知道王子有苦衷,你不这样做,有人会说你勾结月氏人。” 莫都赞赏地看云诺一眼:“行,你还不糊涂,不愧是虎狼卫队的首领。但你说对了一半,更深层次的是有人借此要大做文章,从而置我于死地。因为他们从来就对我不放心,唯恐我变成他们的心腹大患。当然,他们坐卧不宁实属正常,因为他们清楚,一旦我羽翼丰满了,他们就奈何我不得,到那时就是兵刃相见,到底鹿死谁手就看各自的能耐了。” 兰诺说:“王子说的‘他们’是谁我不知道,我也不想知道。我兰诺誓死忠于王子,绝无二话。” 莫都说:“这我知道,不然我怎么可能把几千人的野狼战队交给你。有朝一日我就得靠你们,为什么我要强调鸣镝就是命令,我要的就是绝对的忠诚。” 兰诺说:“王子放心,野狼之师的眼里只有孪鞮莫都。” 莫都问:“那片坟地还没到吗?我想去看看。” 兰诺说:“光顾着说话了,”手往前一指“前面那片草地上动过土的地方就是。不过这天就要黑了……” 莫都说:“你在这警戒,我去那边看看,我有许多心里话要给她说,不然她不会瞑目的。” 兰诺点头:“好的,王子,你去吧,是该对她说几句。她在那片地的最上方,我怕以后找不到,特地放了一块大石头。” 莫都赞赏地拍了一把兰诺的肩膀,往前走去。 天阴沉着,薄暮下广阔的草原坦荡辽阔。一道山梁下,有一片被翻动的地面,上面布满散乱的脚印。 莫都围着转了一圈,最后站在了那块大石头旁。那儿摆了一束野菊花,莫都看见一怔,随即转头往兰诺那边看了一眼。匈奴人死后是不留坟堆的,埋葬乌珠和那些卫士的地方是一片新翻过的土地,很醒目。 莫都望着那束花。 沙土地上,坐在大石头旁边的莫都把皮囊里的酒往“坟”上祭奠一些,自己喝一口。晚风轻轻拂动,卷裹了几片干枯的草叶旋起。 莫都说:“喝吧,咱们游牧人都有喝酒的嗜好,不论男女,少不了要饮几口。你们也喝些吧。”说着他侧身把皮囊里的酒泼洒开来。 酒,瞬间渗进松软的土里。 莫都回过头,又喝一口,然后娓娓向乌珠道来:“你怨恨我,这是肯定的,那就怨吧,谁让我如此绝情残忍呢。可你不知道,我这是被逼万般无奈的选择,你想想,我有多难。来,再喝口酒,消消气再说吧。” 莫都再撒酒,自己扬脖子灌了一口。 “当时,你目光里的温柔令我撕心裂肺般的痛,你痴情的泪眼朦胧,使我差点背转身放弃自己的决断。但最终我还是把你在焉支山听过的鸣镝绝情地向你飞了过去……那一刻,我的心都碎了,那种疼痛是我从来没有体会过的,将来也不会再有了。在我做出决断的时候,我自己在说服我自己,难道做狼王就那么要紧吗,不做不行吗?可我知道,即使我不愿当狼王,也打算放弃称霸草原的野心,但是别人可不想罢手,只要你莫都活着,你就永远是他们的心腹大患,让他们睡不着觉,包括龙城的那些人,甚至还有你的父王。乌珠,实情就是这样,这下你该明白一点了吧。来,再喝点,咱们慢慢说。” 莫都又撒酒,喝酒。 那边,兰诺在向这边张望。 夜,浓浓降临。 莫都长叹一声:“唉,活人难哪。这世界在法则就是弱肉强食,就如同你们月氏人自恃强大,迫使我们匈奴人多少年给你们纳贡,就是明证。在草原上有这样一句话,男人的事业在马背上,在酒壶里,在女人的卧榻上。最根本的首先得有事业,男人心不硬,是得不到江山的。为了最终实现我的宏图大略,我在迫不得已的情况下对你选择了残忍。要怪你就怪吧,谁让你是我莫都的女人呢?我对你的决绝,让我的军士们看到了什么叫残暴。就因为盯着我的人很多,我这是做给龙城王庭的那个至高无上的人看的,他是我的父王,可他不但废了我的太子之位,还对我充满疑虑。同时我这也是做给呼衍家族的人看的,还有那些充满敌意的对手看的。我要让他们知道,莫都想办的事一定会成功。当然我知道,那注定会是一场殊死的博斗与绝杀。所以,我很感谢你,不管你接受不接受,我得谢谢你。我之所以把我所有的心里话都告诉你,因为你是我的女人,你永远不会出卖我!” 莫都又喝一口酒,继续:“接下来,你父王很快就要发兵替你讨血债来了,我只能迎战。但我要对你说,正因为我心里有你,我不想把月氏人斩尽杀绝,只要月氏人能退兵,我一定放他们一马。当然,也有可能我会战死在疆场,那样我很快就能见到你,到那时你怎样对我都行。如果我能活下来,那么我当狼王就指日可待了。最后我对你说,乌珠,好好等着我吧,等将来某一天我要离开这个世界的时候,我就来陪伴你,直到永远,这就是我要告诉你的。” 野风在眼前旋起,莫都很欣慰 莫都起身,最后说道:“我知道你全听见了,好吧,我得走了。如果你想对我说什么,就走进我的梦里来吧,我等你。” 风轻扬,有沙土缓缓旋起。 第63章 西线战事 草原上,羊群撒满高低起伏的山地丘陵。 一条河蜿蜒流淌。 一个姑娘到河边背水。 雁儿正在水边洗脸,看见那姑娘,雁儿甩甩手上的水,起身走了过去。 雁儿问她:“你叫什么名字?” 女孩回答说:“我叫阿依。” 雁儿又问:“听阿姆说你是个汉家女?” 阿依点头。 “你到这儿多久了?” 阿依摇头。 雁儿还问:“你过去的名字叫什么吗?” 阿依回答:“我叫芹儿。” 雁儿说:“那你家乡在什么地方?” 阿依又摇头:“听母亲说,我的家乡叫陇山,那儿有条河叫马莲河。” “那时你多大,你还记得家乡有什么人吗?” “父亲死了,哥哥骑马跑了,不知死活。” “那你妈妈呢?我还曾见过她。” “应该冻死了。那年转场,他们没有带她走,等春季再回来就没见到过。” 阿依的话语那样平静,就像在说一件很平常的事,这让雁儿无语。从表面上看,阿依的神情只是有那么一点伤感,但雁儿知道,只有经历了大悲的人,即使面对痛彻心扉的遭遇,想哭已经没眼泪了。 雁儿怔怔地望着阿依背着水一点点远去。 此时的雁儿绝不可能知道,这个瘦弱的小姑娘竟然是公孙袤的妹妹。那年陇山城破,芹儿和母亲尚氏被掠到了这广袤的草原上。尚氏先是给百户长家当佣人,百户长有时把她拽进大帐里想做男女之事,尚氏不从,他就动手打人。尚氏从穹庐出来时,掖着怀,头发凌乱,但她没有哭。尚氏只记得他威胁说的话,倘若你还那么倔强就把你女儿丢在荒野地去喂狼。尚氏害怕了,主动进了他的帐内,只要不伤害自己的女儿就行。几年过后,百户长见尚氏不开怀,生不了孩子,就让尚氏当下人做苦力。再后来尚氏身体一天天垮了下来,百户长便把她赶了出来,等于是让她自生自灭了。 雁儿想帮可怜的阿依,但自己都是寄人篱下,哪来的能力?何况那百户长放话了,等阿依到了能生孩子的年龄就收了她,若她肚子争气就让她做阏氏,生不了就去当佣人。 来到漠北读好几年了,雁儿对故土渐渐淡了,明知道不可能回还,她也就不奢望了。当然亲人们的影子留在脑海深处,偶尔冒出来回旋一下,过后又藏起来了。 远在朔方的公孙袤如果得知雁儿和自己的亲妹妹见了面,不知会有什么举动。说实在的,靠他一人什么也做不了,漠北广袤无边,他不可能寻得到她们的踪影。 这个时候有消息传遍了草原,说是莫都王子射杀了月氏国的公主,月氏人即将举兵打来。兰诺的妻子神色有些不安:“这可怎么办呢?” 阿姆说:“都是那个大王子惹得祸,他干嘛要杀人哪。” 雁儿不敢插嘴,除了低头吃饭,静静听着。 兰嘉说:“有人说大王子要造反。” 阿爸制止:“小孩子别乱说。” 兰诺妻子担心:“可兰诺就在大王子手下呢。” 阿姆祷告:“天神保佑,兰诺会没事的。” 西线要起战事,焦虑的是老百姓,那些和战争有关的大人物们正在运筹帷幄。在遥远的边关营地,夕阳西下,莫都和右贤王、军师站在草地上谈论着与此相关的话题。 右贤王说:“听到了吧,即使你采取了最决绝的手段,草原上还是传出大王子要造反的话。” 军师说:“这是有人故意在散布消息,别有用心。” 莫都愤怒地一刀将身边的石头劈开。 “王子莫生气,我们必须得稳定军心,一切都得为开战做准备,不能因小失大。”军师劝慰。 莫都咬牙:“我知道孰轻孰重。等着吧……”说完转身往训练场走去。 看莫都走远,军师无不担心地:“王爷不怕将来驾驭不住他?” 右贤王说:“事到如今只能继续往前走,能被别人驾驭,他就不是莫都了。”两人往前走,王爷又问道,“该部署的防御举措都做完了吧?” 军师点头:“一切停当,就看月氏人敢不敢来了。” 就在这个时候,右贤王和军师看见一队骑士迎着霞光快速向这边驶来。他们甚至没有停下来的意思,径直冲进了训练营地的大门。那个领头的居然是个女的,军师认出那人是呼衍绮。 “她这会赶来是何用意,是向莫都问罪来了?”右贤王有些纳闷。 “不会,她这是听到风声坐不住了。由此看来,这个呼衍绮心里是有大王子的,不然她不会来。” 正像军师说得这样,身为莫都的女人,大敌当前她不能不来。 她一路风尘仆仆而来,急切的马蹄在营地的沙土地上溅起一股土尘,待勒马顿住,马儿嘶鸣声声,她干练地跳下马背,进入莫都的营帐。 莫都吃惊:“这马上就要打仗了,你怎么来了?” 呼衍绮说:“正因为知道要和月氏人打仗了,我这才赶来。我的男人在前线,我得在你身边才是。” 莫都被感动了,迎了过去:“一旦战事起来,什么事都会发生的。”他的话是真诚的。 “我知道,我咋能不知道,大不了不就是一死嘛,还有比这更严重的吗?”呼衍绮的话也是肺腑之言。 莫都伸开了双臂:“你呀,还是这么任性。” 呼衍绮不可抑制地扑过去紧紧抱住莫都。 “行,不愧是我莫都的女人。” “那是,你是我的男人。” “这么远的路,辛苦了。来,让我好好看看。” 呼衍绮松开手臂,仰头望着:“辛苦就是为了和你在一起,如今在你怀里,我踏实了。” 莫都仔细端详:“好长时间不见,还那么漂亮。” 呼衍绮眼含深情:“在想我吗?” 莫都也是情意满满:“当然,你是我的阏氏。” 呼衍绮眨巴着眼:“想我你还……” 莫都明白她话里的意思:“你是说乌珠吧,她已经死了。” 呼衍绮皱眉:“她那么喜欢你,从遥远的焉支山跑来看你,你却杀了她,下得了手?” “就因她是月氏人。”莫都几乎咬牙在说。 “何必那么残忍。”呼衍绮不可理解。 莫都心痛:“她是我们匈奴的敌人,难道不该杀?”他嘴上虽然强硬,不以为然,可心在抖颤、疼痛、悲号。 呼衍绮怔怔地望着,知道他说的不是真心话,面对以身相许的这个男人她此刻才真正感觉到:这个草原迟早是他的,姑母再枉费心机都是徒劳的。 想到这,呼衍绮陡然心生恐惧感,这样的男人会是自己一生的依靠吗? 呼衍绮坐下来,看着莫都说:“听说那女子长得漂亮,对你很痴心。” 莫都点头,极力忍住内心的痛苦:“她是长得漂亮,但,我得不到的谁也别想得到。” “你呀。”呼衍绮再次抱紧他。 “在龙城那边,是不是把我说成蛇蝎心肠的人了?”莫都问。 呼衍绮说:“别管别人如何说你,现在要紧的是月氏人就要来了,这是最要紧的。” “我知道,我们在做准备。” 她再次仰脸望着他:“你一定要胜利,不然……”她不敢想下去,后果可能很恐怖,唯一再次紧紧抱住莫都。 莫都亲了她的额头,神色冷峻地说道:“会的,我知道我面对的将会是什么,我一定会胜利的。” 呼衍绮眼里含着泪花。 此刻在右贤王营帐,右贤王和他的军师在谈论一次相关的事宜。 “这呼衍绮突然到来,和她姑母有没关系?” 军师摇头:“应该没有,即使有动作有也不会是现在,孰轻孰重她们会掂量。” 右贤王又问:“左贤王那边有没异常行动?” 军师答道:“据安插的探子派人回来禀报,暂时看不出有何举动。” 右贤王叮嘱:“必须严密注视,不可掉以轻心,这边的大仗就要开始了。” 军师说:“请王爷放心,已经安排妥当了。” 大战前的夜是极度不安的,空气中都飘忽着紧张的气息。在营帐的卧榻上,呼衍绮把一个女人的温存全都给了莫都,在大汗淋漓中她与他一起涌向浪峰。稍事休息后,莫都不满足,还想要,被呼衍绮挡住了。 “月氏人就要来了,你得体力充沛,稍微的精力不支都会酿成悲惨。我等你回来,待你凯旋之时,无论在营帐,还是在野地,你想怎样就怎样,好吗?” 天亮了,莫都身穿盔甲,威风凛凛骑在马背上。 呼衍绮仰头望着就要离去的男人,握紧拳头,向他示意。 莫都向她轻轻上扬了一下手中的弯月刀,看呼衍绮一眼,纵马而去。 呼衍绮目送,心里难过,不由捂住了胸口。 右贤王和军师从身后走来。 呼衍绮看见了赶忙施礼:“给王爷请安。” 右贤王乐呵呵地:“怎么,舍不得了?哟,还掉眼泪了。” 呼衍绮破涕一笑:“王爷,您还笑,我都担心死了。” 右贤王安慰:“不会有事的,要相信,你的王子一定会得胜归来。” 呼衍绮点头:“谢王爷吉言,但愿这样。” 看她一脸的惆怅,眼里布满血丝,知道她昨天夜里没休息好,右贤王遂劝说道:“不要担心,回去好好睡一觉,等待好消息吧。” 看到右贤王和军师也上马随大部队离开营地,呼衍绮仰望上苍祷告:“愿天神保佑莫都!” 在边境地带,战旗在风中猎猎作响,大军严阵以待,马背上的莫都威风凛凛。 探子前来禀报:“报告王子,月氏军已越过戈壁,抵近山口。” 莫都骑在战马上挥刀:“将士们听令,决战的时刻到了,野狼战队打前锋,其他将士跟进,虎狼卫队断后。大家要清楚,只有勇敢前进,杀死月氏人我们才有活路,后退就是死,明白吗?” 军士们挥臂高呼:“誓死剿灭月氏人!匈奴人天下无敌!” 莫都弯月刀一挥:“好,我将与大家同在。杀——” 马蹄奔驰…… 交战沙场,剑拔弩张,大批的匈奴弓箭手卧地蛰伏,一层层排开。 远处,月氏军的旗帜露出地平线,渐渐,黑压压的骑兵跃出山口,勇猛而来。 近了,到达射程之内,匈奴军士猛地站起,拉弓,箭如雨发。 瞬间,排兵成锥体状布阵的月氏军的突前骑兵坠落马下,后面继续不怕死的仍旧往前冲。 匈奴的第二排弓箭手立起,密集的箭羽在空中飞翔,不等第三排弓箭手拉弓,月氏人突然掉转马头退缩了。 莫都那里容得敌方重新调兵遣将,刀一挥:“勇士们,杀——” 野狼战队紧随莫都身后,奋勇向前…… 霎时,刀光剑影,声震四野…… 在战地上,右贤王和军师站在远处的山坡观战。 面对这勇猛的搏杀,军师禁不住感叹:“这野狼战队果然没有浪得虚名,以一当十啊!匈奴军多少年来还没有出现如此血性的一支猛士啊!” 右贤王看时机成熟,大手一挥:“传令,所有的人马全线进攻!” 令旗摆动,黑压压的匈奴骑兵打马冲上…… 阵地上,剑飞刀舞,胶着中一片混乱,满耳都是金属的交戈声,惨叫声,鲜血喷溅…… 莫都身先士卒,挥动弯月刀左右砍杀…… 兰诺挥动长刀搏击…… 野狼队成员勇猛无比…… 匈奴军士势如破竹…… 几个回合后,战场上一片狼藉,月氏军狼狈逃窜。 莫都下令:“全线追击!” 在追击至一处谷地,一条涓涓小河流淌,地势开阔,后撤中的月氏军奔逃,匈奴军追杀而来…… 突然间月氏军士调转马头,狂啸回转…… 谁料,低矮的山包上,埋伏的匈奴兵顿然立起,张弓,霎时黑压压的箭羽顷刻间飞向月氏军中…… 一个个月氏军士中箭落马,被击中的战马嘶鸣、狂奔…… 小河被鲜血染红…… 孪鞮莫都狂妄至极地大叫:“来吧,我的绊马索还没用上呢,看你的回马一枪有多神奇……” 再次遭受打击,月氏军只有慌乱逃命。 莫都止住了大军的追击。 “小股部队佯装进攻,在北边,我们包抄的军士们正等着他们呢。” 兰诺不解:“为何不两面夹击彻底消灭了他们?” 莫都冷冷一笑:“哼,我不能为了和月氏人血拼,把我们的实力消耗太多,现在还不是彻底消灭月氏人的时候。等着吧,迟早有一天,我会再次杀回来的。” 远处隐隐传来喊杀声。 莫都仰天大笑:“听见了没有,我们迂回的部队又截住了月氏军,他们必败无异了!” 正在此时,在月氏军的侧翼又冲出一支队伍来,莫都不明究竟,以为是月氏人的救援人马来了,心中一惊。但很快他又看到那令旗上明晃晃闪动的是一只大雕,这是左贤王的标志,莫非…… 领头的将领是左谷蠡王,莫都疑惑,他们这是要……只见左谷蠡王向月氏军的残兵杀了过去。 莫都纳闷,左贤王不是说他要防范汉军和通古斯人,不来西线出兵的,这怎么又…… 左贤王决定参战,他真实的目的很简单,就是为女儿去的。在他听闻自己的女儿呼衍绮去了边关,又得知暂时没有汉军进攻的消息后,当即派出部分骑士,由儿子左谷蠡王亲自率领,昼夜行驶,打马前来。左贤王很清楚,一旦匈奴人战败,莫都必死无疑。况且到那时月氏人不会满足仅拿一个莫都的人头就会了事,说不定会趁机进攻漠北,那样匈奴可真就完了。 匈奴人胜利了,这是一场一边倒的胜利,可谓酣畅淋漓。军士们的喊声震天,在宽阔的谷地响彻:“我们胜利了!匈奴军天下无敌!” 站在交战高地上,看见旷野上匈奴军得胜归来的战旗跃出山口,右贤王和军师面露笑容。 军师说:“看来这莫都王子为了乌珠还真不想把月氏军赶尽杀绝。” 右贤王摇头,一笑:“他可没那么善。他这样做是为了保存实力,不做无为的牺牲。他的野心才刚刚开始。” 军师点头:“对,他真正的意图是龙城……” 右贤王制止:“此话就此打住,看破不能说破,那样会坏了他的大事。” 军师一笑:“我什么都没说。” 右贤王说:“走,该咱们去迎接勇士们得胜归来了。” 浩浩荡荡的大军班师回营地。 骑在马背上的孪鞮莫都满脸笑容……他得意地挥动手臂,意在展示胜利。 这一晚的边关营地,到处是点燃的篝火,一大溜铁锅里滚动着大块的羊肉,得胜的匈奴军士在露天狂欢,星月当空…… 营地的凉棚下,右贤王给莫都斟酒:“大王子,本王从来没有见过这般扬眉吐气的场面啊,来,这是我敬你的得胜酒。” 莫都站起:“王爷,怎敢让你敬酒,不敢。莫都我理当先敬王爷,没有你的支持,哪来莫都的胜利。”说着,莫都举着骨质酒器单腿跪地。 右贤王伸手:“赶快起来,大王子怎么行这般大礼,本王只是做了应该做的。想当年我被月氏军撵进沙漠,那是多狼狈啊。现在我们赢了,我心里痛快啊!来,咱们一同干了,为今天的胜利。” 莫都高兴:“干了,为我们的胜利!” 两人一饮而尽。 军师击掌:“实属感动,为王爷和大王子的真诚,咱们都干了!” 莫都站起,与众将领一起举樽,饮下。 这时,呼衍绮从营帐那边跑了过来。 呼衍绮兴奋地:“王子,我太高兴了。” 呼衍绮不顾羞涩,抱住莫都的腰身。 右贤王逗趣道:“看,阏氏害羞了,脸都红了。” 呼衍绮娇昵:“王爷,您又取笑我。” 右贤王说:“我不是给你说过嘛,你的王子会得胜归来的。” 呼衍绮松开莫都,举起酒樽:“托王爷的福,我敬王爷。” “好,好,这还是呼衍姑娘第一次给我敬酒,我必须喝。”右贤王说着举起酒樽。 待右贤王喝完,呼衍绮再次举樽:“我敬大家,没有诸位将领的鼎力合作,就没有莫都王子的今天,呼衍有礼了!” 呼衍绮单腿跪地,扬勃一饮而尽。 莫都一脸微笑。 站在边上的兰诺感到欣慰,脸上挂着笑意。 篝火愈发炽烈熊熊…… 莫都对呼衍说:“左谷蠡王来了。” 呼衍绮以为听错了:“你说什么?” 莫都说:“你哥哥来了,他也来参战了。” 呼衍绮急忙问:“什么,我哥哥,他在哪里?”扭头寻找。 莫都说:“别找了,他已经带着骑士们回去了。” 呼衍绮纳闷:“他怎么会来?到底想干什么?” 莫都摸摸呼衍绮的脸说:“别胡思乱想,他一准是为了你才来参战的。不过他没白来,赶上了最后一个冲锋,把月氏人的残余兵力给剿灭了。” 呼衍绮还没回过味来:“是这样啊……” 这时,一个声音响起:“还有我呢!” 大家寻声望去,须卜居次骑马到来。 有人向她打着招呼:“居次吉祥!” 须卜居次下马走过来。 右贤王问:“你怎么跑来了?” 须卜居次说:“你们打了打胜仗,我怎么不来?” 莫都迎过来:“好啊,咱们骄傲的公主来的正是时候,上酒!” 须卜居次接过酒樽:“为莫都王子得胜,我先干为敬!” 莫都对饮:“好,莫都在此感谢,干了!” 须卜居次走向站在莫都身后的呼衍绮,猜到这位是谁了,处于身份的考虑,她微微躬身施礼:“看来这位就是王子的阏氏了,好面相啊!” 呼衍绮微笑还礼:“谢谢。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你就是右贤王最疼爱的女儿了?” 莫都代替回答:“正是。” 须卜居次一笑:“阏氏好眼力呀。来,上酒,我敬阏氏。” 呼衍绮不示弱,待下人斟好酒,须卜示意了下,两个女人对饮。 须卜又豪言道:“待下次征战时,我定当纵马给莫都王子打前锋,到那时咱们再举樽狂饮!” 莫都大笑:“好啊,这就是咱们匈奴女人的秉性,大碗能喝酒,上马能征战,厉害!” 篝火越发熊熊,照彻夜空,星儿闪烁。 第64章 龙城复命 莫都和那个月氏公主有情分,呼衍绮倒觉得没什么,何况她死了。可她对那个咄咄逼人的须卜居次有了抵触,不就是右贤王的女儿嘛,有什么呀,自己的父亲还是左贤王呢,那可是仅次于大单于的高位,那个能及? 呼衍绮不是个张扬的人,更不是个惹事的人,但她也不惧怕有人挑衅,至少仗着有左贤王这个老子,即使别人想干什么也得掂量一番。她知道按自己的性格,根本不是须卜居次的对手,但她什么都不怕。她也听说过莫都在去月氏国之前,在为他送行的时候,须卜甘愿与他一起做长客,这就是须卜敢想敢做的豪爽,这一点呼衍绮自叹弗如。正因为须卜有这样的举动,莫都一定对她存有好感。正因为如此,将来须卜一定会成为莫都的另一个阏氏,这是肯定会发生的事,不容怀疑。就在刚刚篝火旁的庆功宴上,须卜大碗喝酒,从她看莫都那火热的眼眸中就能断定,她在第一次见到莫都就已经喜欢上他了,也抱定了未来的某一天做好给他当女人的准备。 与这样的女子将来共同服侍一个男人,从本意上呼衍绮是拒绝的。但这个世界是由男人主宰的,她什么也决定不了,更不可能改变什么。即使将来真要面对她不想看到的那一天,她只能对这个任性的须卜公主敬而远之,像姐妹那样相处根本不可能。 呼衍绮深深叹了口气。 那边的篝火还在炽热中,不时传来须卜喝多了酒狂妄的叫声。呼衍绮觉得可能是喝了些酒的缘由,有些燥热,到有风的地方去凉一会。她独自一人慢慢在野地里行走,或走走停停,脑子里有点纷乱。这半年来发生了许多的事,先是姑母做主把自己嫁给了莫都,就是为了监视被废黜了的太子是不是还存有野心,一旦有把柄,那就是莫都的死期。为了自己的儿子继承大位,姑母不可能考虑她这个侄女的幸福。当然如果莫都死了,她还会嫁人,不用猜想也是利益关系,这由不得她,女人生来就是为男人服务的。男人们去打仗,女人们放牧生孩子,一天天等男人回来。当有些男人永远回不来了,之后会有别的男人走进她们的生活中。这个男人或许是曾经的小叔子或大伯子,甚至也可能是她的公公。匈奴人是不在意这些的,但有血缘的近亲之间是不可能有男女关系的;同时他们实行氏族外婚制,同一氏族的男女是不允许互相通婚的,这很重要。 就在呼衍绮随意走动,内心胡思乱想的时候,没注意到,莫都悄悄来到了她身边。 “想什么呢?” 他的声音把她吓了一跳,扭头一看是他,“你走路怎么没声响,吓着我了。”她捂住蹦跳的心脏。 “这草地上哪来的声音,那边又那么吵,你怎么能听得见。”他问道:“这么专注,想什么呢?” 她冲他微微笑着,说道:“也没什么,来吹吹风。你怎么来了,那边正热闹呢。” “我来陪陪你。” “你现在应该是得到欢呼的时候。” “那我不能冷落了我的阏氏。” “我生性不喜欢太热闹的场面,就喜欢安安静静。” “能看得出来,这里就很安静,所以我来陪陪你。”他看她的目光灼热。 她受到感染,主动向他靠近,牵住了他的手。 他依旧在凝望。 顿时,她被他的火热点燃,双颊倏地飞起两朵红云,紧贴他的怀抱,双手搂住他的脖子。 他亲吻她的额头,感受到了她的滚烫。激情涌动,他把她拥在怀里,可能是他用力大了点,她轻轻叫出了声,“啊呀!” 他在她耳边呢喃:“你在我出征前说过的,等我凯旋时,无论在营帐还是野地里,你都会满足我,现在正是好时机。” “给你,全都给你!” “我已经等不及了。”他拽住她的手,向前方茫茫黑夜里奔去,直到消失不见。 天亮了。 从卧榻上醒转过来,莫都睁开眼睛,有些惺忪,昨夜睡得迟了,加上连日的征战,他感到疲倦。营帐的光线并不明亮,外面也有了嘈杂声,还有狗的吠叫,他侧身看见旁边的呼衍绮还睡得很沉,一只浑圆的肩膀裸露在皮裘外面,散落的头发把大部分脸都遮盖住了。 过了昨夜,莫都很满足,也很欣慰。虽说现在还不是完全信任呼衍绮,但他知道自己无论从心灵还是肉体都已经把她征服了。很可能在她姑母的高压下,她或许违心地会做一些小小的背叛,但这无关紧要,她抓不到实质的把柄,也就不会有实质的内容报料出去,什么也奈何不了。当然他还得谨慎,只有他小心了,她才不会有收获,从而她也就没有了纠结,一切都会心安理得,相安无事。 但龙城那边有人不安了,几天后一骑快马驶来,向莫都传达来自王庭的指示:恭贺匈奴大军取得大捷!大单于命大王子回龙城领赏! 这是命令,没办法违抗。 莫都去找右贤王拿主意。 “此时父王突然召我回去,这是何意?” 右贤王很平静:“大可不必担心,大单于纯属是要为你庆功。” 莫都疑惑:“就这么简单?” 右贤王说:“那还会有啥?也可能会给你封官加爵,不是没这种可能。” “但愿吧。”莫都依旧忧虑。 一旁的军师微笑:“去吧,什么事都不会有的。” 莫都第一次显得这么不自信。待走出右贤王大帐,回到边关训练营,贺兰在那里等候。 莫都说:“我要去龙城了。” 贺兰说:“放心去吧,我沿路已经暗中安排好了,在你到达龙城之前不会有意外。” 莫都文:“我有种不安。” 贺兰说:“不会有什么事的,对他们来说现在不是机会,所以大可放心。去和你的阏氏告个别吧,不要让她担心。” 莫都说:“好,那我去了。” 回到自己的营帐,呼衍绮在等着他,急切问道:“到底怎么了?” 莫都说:“我要去龙城复命,汇报战况,龙城大单于要为我奖赏。” 呼衍绮望着莫都:“我刚来没几天,你又要走了。” 莫都双手搬住她的肩膀:“要么你随我一起回去吧。” 呼衍绮摇头:“我才不回去,反正你还要回来的,我就在边关等你。” 莫都问:“如果我回不来呢?” 呼衍绮怒目凝视:“哼,有人胆敢对你下手,那我呼衍也就不要这温柔了,我知道我会做什么。” 莫都说:“我是说这里太艰苦,你还是回龙城的好。” 呼衍绮攥住莫都的手:“怎么,你要撵我回去?” 莫都说:“说什么呢,你是我的阏氏,我怎么会舍得撵你。我是说……” 呼衍绮说:“你什么也别说,只要你还在这里,我就在这里,别让我走,好吗?” 莫都妥协:“行,只要你不觉苦就行。” 呼衍绮说:“有你在,我什么苦都不怕。你快去快回,我等你。” 莫都捧住呼衍绮的脸:“好,我快去快回。” 呼衍绮幸福地紧紧抱住莫都。 大戈壁坦坦荡荡,没有风,听不到驼铃,唯有莫都和他的护卫队纵马奔驰,马蹄声疾驰。 莫都夸奖身边的兰诺:“好样的,你和贺兰舅父培养了一支野狼之师,你们功不可没啊!” 兰诺说:“为王子殿下效忠,我等没有二话。” 莫都往后看了一眼说:“这支虎狼卫队个个胆识过人,勇猛无比。” 兰诺说:“我们时刻准备听从王子调遣,鸣镝是令。” 莫都高兴:“好,要的就是这。” 到了龙城,一顶顶穹庐散落,有巡逻的军士不时走过。 莫都和他的卫队快马驶进。 待进入王庭大帐,孪鞮大单于端坐在大位上,诸位臣工分坐两边。 莫都进帐叩见:“启禀大单于,莫都从西部边关前来禀报战情,我匈奴军大获全胜!” 大单于高兴:“起来吧,坐下慢慢说。” 莫都坐在右边空位子上。 大单于说:“这次你们征战有功,灭掉了月氏人的锐气,很好,本王要好好对你们有功之人加以奖赏。” 莫都说:“谢谢父王,孩儿能为我匈奴出力,是莫大的荣幸。此一仗月氏人大败,以后咱们再也用不着给他们纳贡了。” 大单于说:“很好,你作战勇猛,不愧是我匈奴的大王子。但本王要问你,既然对月氏军取得了决定性胜利,为何不乘胜追击,直接打到焉支山呢,这样岂不一劳永逸。” 众臣议论:“是啊,直捣月氏人老巢,我们匈奴就没了后患。” 莫都已有准备:“禀告父王,之所以没有直接继续攻击,是因为月氏军在我们精心部署的战略防御与进攻下,暂时溃退了,但其主力并没有损伤多少。孩儿熟悉通往焉支山的环境,路途遥远,地形复杂,有沙漠、戈壁,还有零散的绿洲、峡谷。倘若我军贸然长途追击,必然会遭伏兵。何况他们背后还有乌孙人,现在依我们的实力还不是剿灭月氏国的时候,我们只能从长计议。” 有臣子发问:“那王子言称的‘从长计议’到底是什么时候?” 莫都说:“我们目前还得养精蓄锐,等真正强大起来,才是彻底扫荡月氏国的时候。” 左贤王接话道:“启禀大单于,以后何时扫荡月氏人,依臣之见咱们暂且不议。既然莫都王子给咱们匈奴立了大功,在边关也吃了那么多苦,臣以为该让莫都王子回到龙城了,于情于理都说得过去。众臣有异议吗?” 有臣子附和:“是啊,大王子荣立了战功,应该回到龙城。” 大单于笑着说:“左贤王你这是心疼女婿还是心疼女儿?诸位都知道,边关安宁,是我匈奴的幸事。至于左贤王和臣工提议让莫都回龙城,本王听从诸位大臣的意见。接下来咱们去宴会大帐,为大王子庆功!” 匈奴人的宴会不外乎肉和酒,大块朵颐,大口豪饮,还有琵琶、鞞鼓、胡笳奏响,女人们助兴载歌载舞。 呼衍颛没兴趣,敷衍一会就从宴会大帐出来了。 女巫师迎上来问:“大阏氏怎么早早退出了?” 呼衍颛说:“喝了几口酒,感觉头晕。满耳都是恭维大王子的,我听着不舒服。” 女巫师说:“这下他得意了。” 呼衍颛哼了一声:“这才哪到哪,笑到最后才算笑得好。” “是啊,就像今夜的天,虽晴朗却没有月亮,不定半夜就是乌云密布了。”女巫师抬眼望一眼天空,繁星璀璨。 当夜,大单于又单独召见了莫都,他对儿子说:“你该回来了,毕竟边关太苦。再说,我打算让你担任骨都侯辅政,这一职位仅限于中央王庭设置。”这话听起来分明是关心儿子,实则是大单于心存疑虑,不放心了。 面对父王的提议莫都无法直接拒绝,答应把边关的训练事宜结束掉就回王庭。 大单于问:“还需多久?” 莫都说:“边关的军事训练还得进一步强化,我想……” 大单于眼里多了狐疑:“你不想回来?” 莫都说:“父王,不是的,我主要考虑军队有些特定的操练也只进行了一半,我得……” 大单于打断他的话:“你的意思我明白。这次和月氏人之所以能取得决定性的胜利,与你这些日子的训练分不开。我要你回来,其目的就是要把你的训练方法向整个匈奴推广,我们面对的不仅仅只有月氏人,还有南边的汉人和东边的通古斯人。这样吧,我再给你两个月的时间,等秋猎开始,你必须回来,不然臣工就有说辞了。” 莫都说:“我知道他们想说什么?不外乎说我在边关发展自己的势力?笑话,我仅仅是在右贤王部落帮助训练军士罢了,我还能怎样?既然父王这样说了,孩儿不会让父王为难,在秋猎时我一准回来,看那些人再谗言。”莫都接着又说,“父王你也知道,咱们匈奴人平时都在草原上放牧,只是有了战事才召集在一起,然后匆匆奔赴战场,很少进行系统性的训练。这次之所以用不多的兵力战胜月氏人,起了根本性作用的就是这几个月来的强化训练。以往我们练兵主要靠春季和秋季两次狩猎,但现在看来远远不够,这就是我想把边关训练再加以巩固的真实想法。” 大单于觉得这些话莫都说得有道理,也是实情,遂点头道:“那就按你说的去办吧,不过得抓紧了。既然回来了,你就在龙城多休息几日,好好补养一下身子。” 莫都说:“父王,我想后天就走,呼衍绮还在边关等我呢,我答应她很快就回去。” 大单于勉强答应:“这样也好。” 莫都站起身躬身施礼:“那父王歇着,孩儿告退了。” 看莫都转身离去,大单于眼里的疑虑在加深。 离开大帐,莫都路过观星台,黑暗中萨满大巫师在观天象。莫都站在台子下,没有前去打搅。 萨满大巫师没有回头,竟然知道是哪个:“大王子殿下如果有兴趣,不妨到台子上来,我们一同观赏浩瀚的星空如何?” 莫都一惊:“萨满大师后脑勺都长眼睛了,不亏是和上天交流的人,厉害,佩服!”犹豫了一下,他硬着头皮顺石阶走了上去。 萨满大巫师说:“不瞒王子殿下,老臣夜观天象,东边的启明星一天比一天明亮,这是好兆头啊!” 莫都顺口说道:“那好啊,这预示着我匈奴一天比一天好,牛羊满山,人口兴旺。” 萨满大巫师说:“不尽然,更重要的是紫微星高照,这可是和帝王有关的兆头啊!” 莫都身子一颤,好在天黑,没人注意到。莫非他看出了端倪? 莫都说:“你是大巫师,能和天神交流,多年前你曾在汉人那里得到了‘易说’真学,这天下没有你不知道的事,草原上的人都知道你大巫师的本领,我哪里懂得天上的事。不过你说的这些和我没什么关系,我今天看见太阳还是从西边落了下去。” 萨满大巫师哈哈一笑:“殿下说得极是,明天日头还会从东边升起。但这一起一落间,那可就大有说头了。” 莫都说:“我不是巫师,自然不知晓其中的奥秘。现在我一门心思就想着和呼衍绮生几个孩子,这就知足了。” 萨满大巫师哈哈一笑,试探道:“好一个与世无争!依在下看来,等到草叶落霜季节,正是吉星高照时!” “是吗?”莫都知道他话里的意思,只能顺应,“大巫师能预知未来,我们只好等待验证。” “到时你会相信的。” “那好,我充满期待。”莫都不想再和他纠缠下去,不定那句话不合适那可就灾祸临头了,“打扰大师了,莫都告辞。” 看莫都走开,萨满大巫师突然冒了一句:“那个汉家女子长大了。” 莫都没有回头,也没有停顿步,径直往前走去。 见莫都走远,萨满大巫师不由感叹:“他果真成长了,懂得了韬晦,看来天意不可违啊!” 萨满大巫师没有把这话说给大单于听,更不会把观到的天象告诉呼衍颛,就连跟随呼衍颛的那个女巫师他也只字未提。现在事情还未明朗,他在静观其变。 第65章 步步紧逼 倒是昨夜萨满大巫师提醒了他,雁儿长大了,该去看看她了。好久不见是一个方面,另一方面他去看她也是做给呼衍颛看的,表示他喜爱女人,除了有呼衍绮,还有月氏公主乌珠、右贤王女儿须卜居次,连祭天的汉家女都惦记,他就这点出息,胸无大志,心里只有儿女情长。 旷野地,莫都和兰诺及一群随从在马上奔驰。 原野坦荡,马蹄越过潺潺小河…… 拐过一道山梁,出现一片高低起伏的开阔草原,莫都勒住缰绳。 兰诺赶过来问:“王子,怎么了?有情况?”说着,迅疾抽出了战刀,观察周边环境。 “别那么神经过敏。这儿离你家不远了,没想着回去看看?”莫都如是说。 兰诺嘿嘿一笑:“哪顾得上,咱们还得赶回边关呢。” 莫都说:“不着急,最晚后天就能到。这样,我们一同去你家。” “王子,这是……”迟疑中兰诺忽然明白了,“谢谢王子,走,去我家” “那赶紧走呀,还愣什么。”莫都笑着催促。 一队人马侧转向南,往大山脚下的草原奔去。 远远看见了毡房,牧场上羊群滚动。 莫都勒住马,对兰诺说:“去吧,给你一个时辰,和媳妇亲热一会去。” 兰诺不好意思:“王子,这……” 莫都说:“去呀,还磨蹭什么。我去看看雁儿。” “好嘞!”兰诺策马而去。 莫都又吩咐其他护卫们:“你们就在这里休息吧。”说完纵马往羊群滚动的地方奔去。 护卫们下马歇息,一个个躺倒在草地上。 莫都的行踪被人跟踪着,女巫师及时把他的情况汇报给了呼衍颛。 “阏氏,他们往西南去了牧场。” 呼衍颛不解:“去哪干什么?” 女巫师说:“一定是去找那个汉家女了,她这些年就在莫都的护卫兰诺家里。” 呼衍颛明白了:“是这样。”思忖中,计上眉头,“太好了,既然他们偏离原先的路线,这可是天赐机缘啊,你马上去安排,设伏干掉莫都,这次绝不能让他逃脱。” “遵命。”女巫师扭身往外走去。 在牧场那边,草原碧绿,歌声缭绕。莫都骑着马,向着歌声响起的地方奔去。 在小河边,策马而来的莫都远远看见雁儿和一个女孩在说话,那女孩是阿依。雁儿和阿依蹲在水边,撩水玩耍,莫都从远处就听见了她们咯咯的笑声。 莫都的脸上也呈现出一缕笑意,松开缰绳,让马儿缓慢下来。雁儿侧脸望去,见莫都向她走来,她站起了身。 到了跟前,莫都翻身下马。灿烂的阳光下,雁儿看莫都一步步走近。 “还没忘了我吧?”他主动开了口。 “你还会来?”她这样说的意思是你娶了左贤王的女儿,怎么还能想起我这个牧羊女来,这话多少有那么点发酸的味道在里面。 莫都一脸笑容:“你还好吗?” 雁儿说:“你不是在边关嘛,听说和月氏人打仗,兰诺不是也跟了去嘛。” 莫都说:“仗打完了,我们得胜了。兰诺也回来了。” 雁儿张望:“他在哪?” 莫都说:“看来你挺关心他的。他回家看媳妇去了。” 雁儿明白了:“哦,他是我哥哥,自然我们要亲近些……” 莫都说:“但你似乎对我很生分。” 雁儿低头,有些羞怯的样子:“你是王子,我是牧羊女,哪敢造次。” 阿依站在几步开外,怯生生望着。 莫都问:“她是谁?” 雁儿扭头看了阿依一眼,招了下手说道:“她叫阿依,和我一样是个汉家女,在皋林千户长家当女奴。”莫都点点头,算是知道了。 因见了莫都害怕,阿依不敢靠前,头一低,急忙走过去背起水袋匆匆走了。 雁儿说:“她好可怜。几年前的一个冬天,母亲冻死了,她成了孤儿。她只有到河边背水时和我说几句话,平时基本没人和她搭话。” 这不是莫都关心的事,他也不敢兴趣,对雁儿他眼里全是欣赏。 雁儿对他的目光并没有躲避,望着。 远处的草地上,护卫们或坐或躺,马儿在边上吃草。他们在议论王子这边的情况: ——听说大王子在这里有个喜欢的汉家女,看来就是她了。 ——倒是听说了,王子就是专门找她来了。 ——距离有点远,看不清楚,这汉家女一定很漂亮吧。 ——当然,王子看上的女人哪能差得了? 众人说得没错,是汉家女雁儿的美貌让挛鞮莫都念念不忘。 莫都告诉她:“我待会就要去边关了,等到秋天狩猎的时候,我就会回到龙城。” 雁儿说:“为何给我说这些?” 莫都问:“难道你不想去龙城?” 雁儿犹豫了下摇了摇头:“我哪都不去,就在这草原上放羊,挺好。” 莫都一笑说:“看不出这几年下来,你现在真像个牧羊女了。” 雁儿说:“不好吗?” 雁儿毕竟不了解莫都,别看他现在这么和气,如果她见过他凶狠的一面,肯定不会再心里发酸,存在幻想了。 到莫都离开牧场后,四周静寂,空落落的草地上只有雁儿一人。 天向黄昏,小河流淌,托着一层波光流向遥远的鄂尔浑河。 落寞中的雁儿把目光望向西天绚丽的云霞…… 原本有人想再次设伏谋杀,但由于曾经周密的部署都没有得逞,再加上现在的莫都不同以往,此次进龙城仅护卫队就多达五十多人,要想在这些虎狼卫士手下干掉莫都几乎没有可能。 何况贺兰已经在半道布防了,倘若有人袭击,只能多一些死尸,不会有别的奇迹发生。 但远远有人跟踪。 旷野地,夕阳西下,余晖浓烈。 莫都和他的队伍策马向西,驶进一片通红的瑰丽中…… 回到边关的莫都没有告诉呼衍绮被人跟踪的事,除了怕她担心,更重要的是依她公主的秉性,她会直接找姑母呼衍颛摊牌,也会找父亲左贤王问个明白,这究竟是为何?因为以往的埋伏、截杀呼衍绮从不知晓,所以没必要再说给她听。 现在莫都不想把矛盾公开化,那样会使各方争夺王位的角逐提前上演。至于谁会笑到最后,很难预料。特别是几方势力都没有百分之百的把握,有些看似胜券在握,却因考虑不到的因素瞬间就会被颠覆;有时候以弱胜强的战例不是没有过,鹿死谁手讲究的是命数,在占据天时地利人和的情况下,还要有道行,就如同楚汉争霸,项羽原本拿得一手好牌,却落得四面楚歌,最终在垓下上演了一处霸王别姬的大悲剧,令人唏嘘不已。 右贤王告诫莫都,该沉住气的一定不能乱了阵脚,如果该来的要来了,那想安稳已经是不可能了,所以得着手准备应对随时都会发生的那样或那样的突发事件。特别是大单于提出要莫都回龙城担纲辅政的骨都侯一职,这说明王庭最高宝座上的那位对他开始存有疑虑了,这是右贤王最为但心的。 莫都说:“有些人不是盼望我永远不回去才好嘛,我远离王庭他们还不放心,看来我只有死了他们睡觉才会安稳。” 军师说:“他们不外乎担心你在这里强大起来,无法控制,这是你的对手最不想看到的。让你回到王庭,仅靠你一人是掀不起大浪的,这是他们最放心的。” 右贤王说:“那就回去好好做你的王子,放弃你的野心,大家都相安无事。” 莫都冷笑:“那样他们就放心了?” 右贤王说:“暂时收敛锋芒,期待来日方长。” “怕是没有来日了。”这话莫都在心里对自己讲,没有说出来。他很清楚,正因为他的存在让有些人睡不着,所以针对他的阴谋不会停歇,背后的动作会一波又一波。 果不然,呼衍颛睡不安宁了,她对女巫师说:“我们不能坐以待毙,得行动。” 女巫师问:“依大阏该如何是好?” 呼衍颛说:“你得去趟边关。” 女巫师不明白她的意图:“大阏氏是要……” 呼衍颛说:“我不能再等了,一旦秋季狩猎开始让他再回到龙城,我真的无法安睡了。你亲自去告诉绮儿,如果她执意要喜欢她的男人,那就永远都不要回来了。去时给她带上一坛从汉地弄来的酒,还有丝绸。” 女巫师心领神会:“我马上就去照办。” 几天后女巫师启程去往边关,还把呼衍颛的贴身奴仆阿夏也带去了。让阿夏去,这是呼衍颛的意见,因边关生活艰苦,她这个姑母心疼侄女,派奴仆去服侍,就这么简单。而呼衍颛也是这么对阿夏吩咐的,其他的事情阿夏一概不知。 到了边关后,在莫都营帐里琳琅的物品放了一地。 女巫师私下对呼衍绮说:“大阏氏看来真生气了,但心里还是牵挂着你,把阿夏派来给你使唤。” 呼衍绮说:“姑母容不下大王子,可我是他的女人,我们不回龙城,就一辈子呆在这边关,还不行吗?” 女巫师说:“我理解你的心情。但大单于已经决定让大王子回龙城,你想留在边关根本不可能。” 呼衍绮问:“那要我怎么办?” 女巫师停顿了下,说道:“也没什么,就和以往一样看莫都有没什么过激的言行,大阏氏就是有点不放心,再没别的,你不要多想。” 女巫师从衣袍里拿出一个香囊似的东西说:“这是我特地讨来的名贵药材,你不是睡眠不好吗,放在枕下就行,挺管用。”其实这是慢性有毒物,通过呼吸道进入人体,时间长了会影响大脑,严重了会导致呆痴。其实这一招根本不管用,等女巫师一走,呼衍绮就把香囊找了个地方挖坑给埋了。 女巫师临走又把另一只外表相同的香囊悄悄塞给阿夏,并吩咐道:“大王子爱喝酒,只要你每天把这里面的东西往酒里放一点就好,这是为王子和公主夜里助兴用的。但不要告诉公主,大阏氏就是希望他们尽快生孩子,没别的。” 阿夏信以为真。 就在阿夏出去送女巫师的时候,呼衍绮独自在帐篷里心绪难平地踱步。猛然间呼衍绮的眼睛瞄向了帐篷边上的那坛酒,心生疑窦。 桌几上有一盘羊肉,呼衍绮走过去抓起一块,打开酒坛,往羊肉上倾倒了一些,拿着出了营帐。 远处一只狗卧在阴凉处吐着长长的舌头,看见呼衍绮手里的肉,起身跑了过来。 呼衍绮把羊肉扔过去,狗叼起跑了。 看见狗把肉吃完了,还在啃骨头,似乎什么事也没有,呼衍绮这才安心地返回到帐内。就这呼衍绮不放心,亲自喝了几口酒,过了好一会也是安然无恙。 之后的一天,呼衍绮无意中看到了阿夏卧榻上的那只香囊,起先她以为是自己埋掉的那个,莫不是阿又有给挖了回来?处于好奇,她拿起香包看了看,虽说两只香包颜色相同,但大小不一样,这只略微长点,打开一看里面装的是粉末状的东西。 呼衍绮起疑了。 她把这粉状物洒在一块羊肉上,出门再次扔给了那只狗,想验证是不是毒物。当那狗吞吃完后,没见有什么问题,呼衍绮似乎有些放心,看来是自己多疑了。谁知过了时间不长,一个女仆跑来禀报:“阏氏,那边有只黑狗死了。” 呼衍绮大惊:“什么?” 奴仆说:“前一会我看见都好好的,这会怎么就突然死了?” 呼衍绮撒腿奔了出去。 看到那狗直挺挺躺在地上,嘴里淌出白沫,呼衍绮惊得差点跌倒在地。反转回到营帐,呼衍绮扑在卧榻上嘤嘤哭了起来。哭了会,她的脸上挂着泪痕,坐在那里发呆,继而她的脸色慢慢变得愤怒,仇恨。 呼衍绮不敢告诉莫都,他知道了会干出捅破天的事来。 无处发泄,呼衍绮一脚将酒坛踹倒,坛里的酒涌出。接着呼衍绮提起空了的酒坛,掀开帘子扔了出去,酒坛发出碎裂的声响。 阿夏回来了,看到破了的酒坛,紧张了:“公主,这是怎么了?” 呼衍绮冷着脸盯着看,阿夏慌神了:“公主,你别吓我,我到底哪里不对了?” “你的那个香包是从哪来的?” 阿夏如实回答:“女巫师给的,她说是……” “她说什么?”呼衍绮步步紧逼。 “她说……”阿夏吱唔,在呼衍绮严厉的目光下,如实道来,“她说是给大王子和公主助兴用的,好让你们赶快生娃娃。” “这和生娃娃有什么关系?” “她让我给你和王子斟酒时往里放一点,分十次放完就行。” “她太恶毒!”呼衍绮不由分说给了阿夏一巴掌。 阿夏不明就里,捂住脸颊,跪倒在地。 晚上莫都回来,问帐内怎么这么大的酒味? 呼衍绮站起扑向莫都:“我们哪都不去,千万不要回龙城。” 莫都问:“听说龙城派人来过了?” 呼衍绮泪眼婆娑:“我们就待在边关好不好?” 莫都说:“可大单于给我限定了时间,秋季狩猎开始我必须得回去。” 呼衍绮显得有些六神无主。 莫都搂住呼衍绮,宽慰道:“别想那么多,有我在,不会有事的。” 呼衍绮头靠在莫都胸前,拦腰将他抱住,仰头望着他:“王子,咱们去草原上放羊吧,那么宽广的地方,就我们两个人,然后咱们再生几个孩子……” 莫都说:“这就是你想要的生活?” 呼衍绮点头:“这样不好吗?” 莫都轻轻拍拍呼衍绮的脸蛋:“看着满脸的泪痕,叫人看着都心疼。从现在起,你当什么都没有发生,也不要任性,懂吗?” 呼衍绮再点头:“我听你的,谁叫我是你的女人呢。” 莫都又告诉呼衍绮:“她们什么目的什么也达不到。那个可怜的女巫师还以为万事大吉了,可她想不到有人会嫁祸于人的,在回龙城的路上,有人会杀了她。” 呼衍绮大惊:“啊?”又问,“为什么?” 莫都一笑:“有人要灭口,只怪她知道的太多。” 旷野地,通往龙城的路上,女巫师和两个随从骑马而来。 刚拐过一个山包,几个蒙面人放箭,女巫师和随从跌落马下。 蒙面人提刀杀过来,女巫师抵挡反抗。 女巫师问:“你们是谁?为什么?” 蒙面人说:“谁让你知道的太多。” 刀扎进女巫的胸膛,女巫绝望:“呼衍,你好狠……” 蒙面人上马迅速消失在旷野中。 女巫师被杀的消息传到了龙城,呼衍颛也惊呆了:“天神啊,怎么是这样,谁干的?” 她在思索,难道是……萨满大巫师的影子冒了出来,莫非是他? 阿夏得知女巫师的死讯,吓得连话都说不出来了。时间久了,她居然疯癫了。 之后的一个傍晚,兰诺和一个人陌生男子急匆匆进入莫都营帐。 莫都问:“出了什么事?” 兰诺看了莫都身后的呼衍绮一眼:“还是出去说。” 莫都说:“没关系,阏氏不妨碍,就在这里说。” 兰诺说:“禀告王子和阏氏,”指着旁边的男子,“这位是大巫师派来的,他有情报转告王子殿下。” 莫都颇感意外:“说吧,什么事?” 那男子说:“禀告王子殿下,我是大巫师派来的。大巫师得到确切消息,有几个杀手已经抵达边关,他们冒充月氏人,要对王子‘复仇’,千万要当心。” 莫都疑惑:“大巫师为什么要帮我?” 男子说:“大巫师只说天意不可违,等事情过后他会当面会向王子解答疑惑。” 莫都点头:“好吧,我谢过大巫师的好意。”又嘱咐兰诺,“把客人安排好,不要怠慢了。” 兰诺答应:“遵命。请吧。” 待兰诺和那男子走出,呼衍绮惊得攥住了莫都的手:“她们,这接二连三地,这么急不可耐了?” 莫都揽住呼衍绮,冷冷一笑:“这是最后的疯狂。” 当天夜里,借夜色的掩护,莫都的替身折合曼和一个做饭的女奴仆端着一盘羊肉和一坛酒,走进莫都的营帐。不一会,已经换了衣袍装扮成厨师、奴仆的莫都和呼衍绮走了出来,往训练场后厨帐房走去。 兰诺等候在那里。 莫都问:“都准备好了?” 兰诺说:“一切就绪,外围全是虎狼卫队的成员。” 莫都点头:“这就好,不许一个活着。” 呼衍绮很是紧张。 兰诺说:“请王子和阏氏马上从后厨离开,这里我们还要布防,以防万一。” 莫都和呼衍绮掀开后厨的布帘,进入帐篷后面的通道。 夜沉沉,无声无息。 一队巡逻的士兵从两列帐篷中间走过,渐渐远去。 帐篷后几个黑影闪了出来。 有个人挥了一下手,另一边又有几个人探出身来,两股人合在一起,迅速往莫都营帐而去。 到了跟前,四个黑影窜进帐内,外面三人守候,左顾右看。 有惨叫声从帐内传出,即而有人从帐内飞出。 兰诺率领的虎狼卫队从四面包围冲过来,交锋中刀斧碰撞,喊杀声一片…… 袭击者被动抵抗,卫队在片刻间全都给解决了。 帐内有人叫喊着冲出,接着又倒在卫士的刀下。 兰诺低声命令:“马上清理,迅速撤离!” 一阵忙乱,兰诺带领卫队抬着袭击者的尸体,消失在帐篷后面的林地里。 在另一处帐篷里,灯点亮,莫都和呼衍绮在等候。 兰诺进入。 莫都问:“怎么样?” 兰诺说:“经清点,现场七个人,全都装扮成月氏人。” 呼衍绮惊得张大了嘴。 莫都说:“早料到了,对外就说是月氏人偷袭。” 呼衍绮摇头:“连我都不放过了。”呼衍绮简直难以相信:“疯了,为了她的儿子,她的确发疯了!” 莫都说:“你以为呢!” 有人彻底坐不住了。 呼衍绮直接把自己的弟弟召来了。 左谷蠡王一进到呼衍颛帐里就问:“大阏氏这么急召我来,出了什么事?” 呼衍颛说:“这不秋猎快要到了,我有要事禀告你父王。” 左谷蠡王说:“这又怎么了,多要紧的事?” 呼衍颛说:“还不要紧,你糊涂,莫都快要回来了。” 左谷蠡王说:“那不正好,绮儿也就回来了。” 呼衍颛瞪一眼:“哼,你那个妹妹。” 左谷蠡王说:“她不是挺乖巧的,什么都听姑母的。” 呼衍颛冷冷一笑:“是,她乖巧,事事太听我的了。咱们不废话了,回去告诉你父王,莫都在边关秘密训练了一支野狼战队,你只告诉他,秋猎是最后的时机。” 左谷蠡王不解:“姑母,秋猎时你要干什么?” 呼衍颛说:“你只管告诉就是了,你父王知道该怎么办。” 第66章 秋猎血战 莫都不得不离去。 右贤王给他和呼衍绮送行。因呼衍绮在场,他对莫都并没有嘱咐什么,用眼神交换了讯息,表示放心去吧,一切都安排妥当。 到了龙城,莫都给父王跪拜请安。 大单于说:“秋猎就要开始,这次就由你来负责吧。狩猎就跟一次打仗一样,粮草、吃住、围猎、射杀,一样都不能少,千万别小看。这对你来说也是一次很好的历练,得认真准备。” 莫都说:“是,孩儿记住了。” 大单于又说:“等会你去找大巫师商议,让他占卜具体秋猎的时辰。” “好,我这就去。”莫都退出。 在湖边莫都见到了萨满大巫师,这是大巫师特地选择的地方。他知道莫都会来,所以提前来到了湖边。 大巫师一见面还是那老一套说辞:“臣近日观天象,紫微星愈发明亮起来,殿下,这是好事啊!” 莫都不动声色:“你想说什么?” 大巫师说:“其实有些事殿下很清楚,有人要阻止某些事情发生。可,说实话,天意难违,有些事情不是人为能阻挡得了的。” 莫都说:“你给我说这些有什么用意?” 大巫师神秘一笑:“我私下派人去边关见殿下时就已经表明了所要表达的意思。” 莫都不解:“你为什么要帮我?” “天意,天意如此。”大巫师黄褐色的眼睛令莫都看不清他到底是倾向谁的人。 “尽管我不很明白,但我还是要感谢大巫师的好意。”莫都话锋一转又说道:“我怎么听说去边关的那七个人并不是真正的月氏人?” “有真有假,不足为怪,就看怎么理解了,反正都是王子殿下的敌人,最终的结果是被王子殿下给消灭了。” “承蒙大巫师及时送来了消息,莫都万分感谢。”莫都微微躬身低首。 “因为女巫被人干掉了,她的确该死。” “但我听说并不是后庭那位干的,另有他人。” “是谁已经不重要了,该死的已经死了。” 到了这会莫都明白是怎么回事了,看来女巫师这是被人杀了灭口,就因为她知道的事太多了,不仅仅是呼衍颛那边的,还有……这话他差点脱口而出,话到嘴边又吞咽了回去。 “是啊,有的人必须得死。”莫都借题说了句狠话。 萨满大巫师感到自己的心微微颤抖了下,他说:“秋猎就要开始了,大单于让王子负责狩猎行动,各路人马都会来,这对大家来说是大显身手的好时机,对王子同样也是机会难得。月有阴晴圆缺,我看就从月亮最圆的那天开始吧。”到了这会,大巫师已经把宝压在莫都身上了,当然还不是全部。自从西线与月氏人大战获得胜利,大巫师得知莫都翻盘已经是十拿九稳,由此他也得悉莫都秘密训练了一支野狼之师,他明白这是为夺嫡做准备了。 狩猎很快开始了,营地设在宽阔平坦的草原上,大小不一的帐篷林林总总,蔚为壮观。各路人马往狩猎场聚集。东边一路,左贤王、左谷蠡王骑在马上趾高气昂。西边一路,右贤王、右谷蠡王贺兰和军师不紧不慢骑马走来…… 在中央地带,莫都在营帐外给兰诺安顿:“今年狩猎各个部落都要派人参加,势必人员众多。一旦有什么紧急事,赶紧点狼烟,和右贤王做好接应的准备。” 兰诺说:“我记下了,事先我在狩猎场多个地方秘密堆放了狼粪,就等王子发信号。” 莫都说:“成败就此一举。我逼迫无奈,该是出手的时候了。我只是逼迫父王让位于我,只要达到目的就行。我就想夺回属于我的,当然我也不会伤害父王。不到万不得已,顿然不能采取下策。” 云诺点头:“知道了,虎狼卫队时刻惟鸣镝是令。” 狩猎是在次日的早晨开始的,猎场上,诸多獐鹿在草原上奔跑,黄羊惊慌失措…… 马蹄如同滚雷,枯黄的草叶在颤抖…… 羚羊胡乱跳跃……獐鹿蹿向山林……凶残的草原狼也逃往山崖…… 孪鞮大单于狂啸着催马向前…… 左右谷蠡王,左右大当户,大千户,百户长等策马跃进…… 莫都跟在后面,纵马驰骋…… 兰诺率领的卫队从两翼紧紧跟随…… 大单于的第一支箭射出去,有中矢的动物栽倒在地。 霎时,一支支羽箭在空中飞翔,被射中的黄羊、麋鹿蹬腿…… 前方出现一只彪壮的獐鹿,大单于再次搭起了弓箭。张弓而出的飞箭射中獐鹿,那鹿并没有倒下,仍在奔跑。大单于吼叫着追上……奔驰中,大单于又一次搭箭飞射,箭在飞……獐鹿倒地,还在挣扎…… 大单于得意地狂啸…… 许多箭在飞射,一只只奔跑中的动物倒下…… 观礼台上,呼衍颛紧张地观望着,其他后庭的女眷们陪同。 萨满大巫师冷静地站在边上,不做声。 呼衍颛问:“大巫师,好像是大单于射中了猎物,是吗?” 萨满大巫师点头:“是,大单于英武不减当年哪!” 呼衍颛随口说道:“是啊!他马背上的功夫了不起,卧榻上也好生了得。” 大巫师嘿嘿乐了:“他是谁呀,他是孪鞮大单于。” “那是。”呼衍颛也没觉得不好意思。 “看,他们进了林子。” “嗨,他们怎么进了林子呢……” 萨满大巫师说:“那是动物们逃了进去。” 一片林地,树木稀疏,还有一些零散的灌木。 所有的人都在追逐猎物…… 一只羚羊在眼前跳跃,莫都拉弓瞄准。正前方有一只逃命的灰狼,羚羊感觉到了危险,猛然拐弯。莫都瞬间调整,再次瞄准了羚羊……突然间,奔驰中的大单于斜刺里冲出,追逐另一只逃窜的獐鹿,拉弓,射出……猛地受到父王干扰,莫都手中的箭还未射出,可突然一支鸣镝刺耳地响起……莫都惊异…… 箭在飞—— 大单于射出的箭击中獐鹿……可从后面飞来的鸣镝却正中大单于后背…… 莫都顿时感到坏了,急忙大喊:“不要——” 然,迟了,唯鸣镝是令,左右两边顿时有数十支飞翔的箭射向大单于…… 莫都绝望:“不——” 獐鹿倒地…… 大单于从马上栽下…… 瞬时间,似乎一切都静止了,连空气都凝固了,所有的人目瞪口呆…… 静谧中,有人有意喊得山响:“捉拿奸贼,逆子莫都射杀大单于……” 霎时,大单于的卫兵们冲过来,莫都的虎狼卫队挥刀而上,顿时血肉横飞…… 莫都猛然拉弓,将鸣镝射向天空。 兰诺得到信号,狼烟冲天而起,等候的野狼之师迅疾奔驰而来…… 林地中,双方护卫杀得难分难解。突然,树林里杀出一支队伍,莫都一看,急忙喊叫:“不好,有埋伏,快掉头回撤。” “哪里走!”左谷蠡王策马从右路截断莫都的去路。 又是一番激烈的厮杀。 莫都奋勇抵挡,几个贴身护卫在利刃下血肉横飞。 有暗箭射来,莫都用刀挑飞…… 这个时候,看到狼烟的野狼战队上千人马已经冲杀了过来,出现在左谷蠡王人马的身后, 仅一个回合,莫都被解围,左谷蠡王被莫都飞出的利刃斩落马下。战事瞬时逆转,群龙无首的士兵们审时度势,开始效忠莫都王子,决绝的战事在片刻间结束。 战地如此宁静,秋风里一杆狼旗在草原上竖起,猎猎飘扬…… 望着遍野的尸首,莫都也是满脸血迹。 莫都吩咐兰诺:“去搜搜左谷蠡王的身上,看有什么。” 兰诺翻身下马,跑几步从左谷蠡王的箭囊里搜出了一只鸣镝。 兰诺跑回来:“王子,他身上怎么会有鸣镝?” 莫都明白了:“我万万没想到,鸣镝居然会被他人冒用!” 兰诺惊异:“什么,他冒充王子的鸣镝,才导致虎狼卫队的箭跟了上去?” 莫都跪地,悲痛万状:“天神哪,我莫都怕是永远要担上弑父的恶名了……” 野狼战队横扫一切,到处传来杀戮下可怕的惨叫…… “杀向王庭——” 野狼战队在奔驰…… 单于大帐的宝座上,夺嫡成功的孪鞮莫都威严地扫视一切,他没想到这一切突然间就来了。原来他设想过若干个方法,核心就是用武力占领王庭,继而控制住整个龙城,逼迫父王退位。可父王死于非命,这是他不愿看到的。左贤王野心毕露,看来他们已经谋划好就在秋猎时发动袭击,用鸣镝嫁祸,趁机以叛乱的名义夺得王权,多美妙的一个如意计谋啊! 就在这时,年轻貌美的呼衍颛带着小王子觐见莫都。 呼衍颛跪地:“启禀大王子,不,我得称呼你为大单于,呼衍颛愿臣服于新单于孪鞮莫都膝下!” 小王子下跪:“小弟给兄长送还太子之位,甘愿拥戴大王子承袭单于王位。” 呼衍颛妩媚,多情,眼神可怜:“莫都大单于,按照匈奴习俗,呼衍颛从今日起甘愿成为你的阏氏。” 孪鞮莫都神情冰冷:“你罪不可赦!你一次又一次变本加厉要谋害于我,甚至连你的亲侄女呼衍绮都不放过,你还能活得了吗?” 呼衍颛惊恐:“大单于……” 莫都冷笑:“哼,这会你感到恐惧了。告诉你,我有呼衍绮相伴,你只能去给你呼衍家族陪葬!还有那些和你一样善于献媚、进谗言的臣工们,统统都去天国陪伴逝去的老单于。拿下!” 呼衍颛跌坐在地:“大单于,你不能……” 莫都决绝:“什么我不能,统统都给我推出去!” 小王子哭喊求饶:“兄长,饶我命!” 此时在外面的草地上,小公主扎齐儿不谙世事,还在玩耍,看见几个横刀的护卫齐步向前,她似乎感到了惊恐。 护卫逼近…… 扎齐儿猛然看见了孪鞮莫都,狂奔过去,大叫:“大王子哥哥,大王子哥哥——” 孪鞮莫都喝住了杀红眼的护卫们:“退下!” 护卫们不解:“她是呼衍颛的女儿。” 孪鞮莫都满眼血红:“她也是我妹妹!” 护卫们垂刀站立。 这时,呼衍绮疯了般地冲过来。 呼衍绮跪在莫都脚下:“大单于,你怎么把小王子也……” 孪鞮莫都有些厌烦:“扶阏氏回去。” 呼衍绮一脸泪水。 孪鞮莫都走向扎齐儿。 “你不能啊……”呼衍绮满眼绝望。 莫都抱起扎齐儿:“我怎么会,扎齐儿是咱们高贵的公主,我会好好爱护她的。”对一边的护卫们下令,“你们退下,看把我们花儿一样的小公主吓着了。”又安抚扎齐儿,“不怕,有大哥哥在。” 呼衍绮颓然坐在地上,无声地望着。 莫都把扎齐儿放下,并说:“去,找呼衍姐姐,以后她就是你的依靠。” 呼衍绮伸出双手向扎齐儿招呼:“来,快过来,小公主。” 扎齐儿有些怯生生地走过去。 “我的扎齐儿呀!”呼衍绮把扎齐儿抱在怀里,痛哭。 第67章 决一雌雄 燃烧的油灯噼啪作响,莫都激忿在胸,郁结难休。 “该死的呼衍家族,罪当诛之!” 在单于大帐里,站在边上的萨满大巫师劝慰道:“多天前我就告诉王子殿下,紫微星高照,就在草叶落霜时节,果不然应验了,这是天意,不可违啊。既然已经这样,大王子尽快登上大位才是,这样天下也就安宁了。” 莫都说:“我记得曾经在观象台你还说了启明星越来越亮,那又是为什么?” 萨满大巫师说:“据臣分析,启明星呈现在东方,估计和通古斯有关。近来我匈奴除了迅速稳定漠北局势,更要提防东边的通古斯人。” 莫都赞同:“大巫师说得极是,是得小心。”顿了顿,吩咐手下:“快马前去禀告右贤王,中央王庭已经易位。” 军士领命而去。 这时,贺兰随兰诺急忙进入。 莫都迎上:“怎么样?” 贺兰:“我已派人去了左贤王部落,那儿有几个将领是我早年安插的,现在已经升任大当户、大千户,我们里应外合,前后夹击,到时战事会有突兀其来的转变。” 莫都:“好。从现在起,我们解决左贤王这个心腹大患已是当务之急。” 萨满大巫师祈祷:“天神护佑,莫都大单于将会是真正的草原王!” 当夜,在呼衍绮帐里,扎齐儿在卧榻上睡熟,呼衍绮坐在旁边依旧神伤。 孪鞮莫都进入。 呼衍绮起身相迎。 莫都说:“小公主睡了。” 呼衍绮说:“刚睡着,还伤心呢。” 莫都说:“来,你也坐。” 呼衍绮坐下。 莫都说:“坐得离我近点,我就那么可怕?” 呼衍绮说:“你现在是大单于了,我……” 莫都挪过去,到呼衍绮身边搂住她的肩:“你也是大阏氏了,不高兴?” 呼衍绮流着泪:“我宁可什么都不要。” 莫都说:“别耍小孩子脾气,我只能这样。他们想要你和我命的时候,何曾考虑过亲情?” 呼衍绮望着莫都:“我姑母,不,呼衍颛的确该杀,可你为啥连小王子也不留,他可是你弟弟呀!” 莫都冷冷地:“留着他将来长大了再复仇?” 呼衍绮挽住莫都的臂弯:“为什么?你们,还有呼衍颛,把王位看得比命还贵重吗?” 莫都说:“所有这一切都是因呼衍颛而起。她就是为了让她的儿子当上太子,处心积虑。你可能不知道,就在我去月氏国当长客后,很快我母亲就死了,这难道会是别人干的?为了除掉我,她不惜把你这个侄女搭进去,设埋伏,送毒酒,派杀手,什么事她干不出来。其实她想简单了,作为我们游牧民族,有嗜酒之风,你在边关也待了一段时间,你见过我贪杯吗?即使和王爷在一起喝酒,我也是小心翼翼,更不要说呼衍颛送来的。我早就防着,就连睡觉都睁着一只眼。” 呼衍绮惊呆:“那你也一直在防着我?” 莫都点头承认:“起先是这样,因为你是呼衍家族的人。后来我慢慢觉察出,你和他们不一样,的确想和我一起好好过日子,我也就把你当我的女人对待了。” 呼衍绮抱住莫都:“我是真心的,既然做了你的女人,我别无所求。可她逼我,我真的很难过。” 莫都拍拍她的手背说:“这我知道,这就是你的善良。在边关,你拿毒酒先用狗试了,结果狗死了。” 呼衍绮说:“那一刻我恨不得杀了她。她简直疯了,连我都想杀死!” 莫都说:“那个死心塌地为她卖命的女巫,也被杀了,至于是不是呼衍颛干的,不得而知,但这已经不重要了,只能怪她知道得太多。” 呼衍绮:“……这也太歹毒了,这就是报应。” 莫都站起身:“早点休息吧,我还要处理有些事情,就不陪你了。” 呼衍绮看莫都走到门口又叫住了他。 “你接下来还会对付我父王他们,是吧?” 莫都说:“不是我要对付他们,是他们很快就举兵杀过来。” 呼衍绮跑过去牵住莫都的手:“不,我去说服他们。” 莫都摇头:“没用的,他会听你的?其实左贤王早就有野心想当大单于,他也在等待时机。如今,他绝对不会放过这一大好机会,对外宣称是我弑父夺位,可以名正言顺来讨伐我。所以你别费那个脑筋了,没用的。” 呼衍绮执意要为:“我不相信,父王会听我的……” 漠野,万籁俱静,一匹马载着呼衍绮还有几个护卫冲进层层黑幕中…… 马背上的呼衍绮一脸急切…… 一个有野心的人是回不了头的,何况现在又增添了新仇。 在左贤王大帐里,呼衍绮苦苦劝说左贤王:“别再出兵了,父王!草原上已经血流成河了!死了那么多的人,我姑母、我哥哥都搭进去了。” 左贤王咬牙切齿:“所以本王更要出兵,为他们报仇雪恨。” 呼衍绮问:“莫非父王也想当大单于不成?” 左贤王不回避:“那有何不可?没人规定非要孪鞮家族世袭,我呼衍家族总不能世代为臣吧。在草原上有四大家族,孪鞮氏、呼衍氏、须卜氏、兰氏,凭什么他孪鞮氏就要世袭坐草原第一把交椅,我呼衍就不能呢?呵呵,老孪鞮死了,这一切从今天开始要改变,呼衍氏该是登上大位的时候了!天神啊,该当护佑我们吧!” 呼衍绮相信莫都的话了,问道:“为了王位不惜杀戮流血,王位就那么重要?” 左贤王肯定地回答:“自古以来为了这天下,哪个王位不是争得你死我活?现在是这样,将来还是如此。这是人性贪婪所致,永远改变不了。出发!” 呼衍绮瘫坐在地上,神情绝望。 此时在龙城的王庭中央,孪鞮莫都挥动着战刀义愤填膺。 他说:“我从没想过弑父夺权,是该死的左谷蠡王冒充我的鸣镝,射杀了老单于,这是左贤王他们精心策划的夺权计谋,嫁祸于人,然后借机发兵,夺取大位,其用心实属可恶!” 士兵们群情激奋:“誓死效忠莫都,扫平左贤王,为大单于报仇!” 旷野地,野狼战队威严迎敌,个个满脸杀气。 外戚左贤王带兵打来,气势汹汹,似乎不可阻挡。 呼衍绮打马赶来,阻挡在两军之间。 呼衍绮央求:“王爷,莫都,你们不要再打了,退兵吧。” 这边莫都叮嘱属下:“不要伤了大阏氏。” 那边左贤王下令:“去把绮儿拖过来。” 一军士上前,欲把呼衍绮的马牵走。 呼衍绮从马背跳下,伸开双臂阻挡。 对面有人暗中放箭…… 兰诺打马冲过去,挑飞射来的箭,从地上拦腰将呼衍绮救起。兰诺边护住呼衍绮,边挥刀抵挡冷箭,护卫队当即策马接应。 孪鞮莫都冷笑,“鸣镝就是指令”,一箭拉弓射出,万箭顿时齐发,铁血将士们挥戈而上,勇猛无比。 督战的护卫队紧紧跟上,挥动战刀。 在山包下的安全地带,兰诺把呼衍绮从马背放下:“大阏氏就待在在这里吧,当心些,我去参战了。”说完,兰诺重新跃上马背,风一样远去。 “天神啊——”呼衍绮只剩悲鸣、呼号了。 在决一雌雄的战场上,对垒交战的人马厮杀得难分难解。刀来剑往,鲜血飞溅。人的惨叫声,马的嘶鸣声,金属的碰撞声交汇…… 左贤王不愧是久经沙场的老将,左劈右砍,势不可挡。看着一个个英勇顽强的野狼战队的成员从马上栽下,左贤王得意地抹了一把脸上被溅的血。 一支箭飞来,左贤王在胸前一把攥住,一折两截,狂妄地哈哈大笑。 “来呀,老子是天下第一的勇士,谁人能敌!” 鏖战正酣,就在左贤王挥刀左冲右突、一顿乱砍时,一军士赶来向他报告:“禀告王爷,大千户长反了,他是贺兰安插的人,还有两个大当户也反叛了,他们已经断了咱们后路。” 左贤王大惊:“啊?他们……” 又一军士来报:“左贤王,西边右贤王的人马杀过来了!” 左贤王慌了:“快撤,我们被包围了……” 反叛的千户长率众杀了过来:“哪里跑!” 左贤王身边的士兵被动举刀应战,难以抵挡,纷纷倒下…… 千户长雄狮一般的嗓门响彻云霄:“所有的军士们,不要再为左贤王效力了,反击一戈是你们最好的选择……” 大当户高声回应:“咱们反了,调转刀枪,杀——” 混乱中,一枚飞箭射中千户长的肩膀,千户长猛地把箭从中折断,咆哮道:“还想顽抗到底,去死吧,杀——” 左贤王的士兵们们胆怯了,扔下刀与弓箭撒腿便逃…… 左贤王做最后的挣扎:“别信他的,杀光反贼,人人有赏……” 鸣镝呼啸着响起,督战的虎狼卫队满弓齐发,顿时左贤王胸前插满了箭…… 大势已去,对垒中的人马阵地倒戈,外戚的将领、亲信被砍下马背,战事瞬时平息。 没有了厮杀,没有了刀光剑影,眼望风中猎猎作响的狼旗,孪鞮莫都连毛孔都在欢笑。 不远处,惊恐中的呼衍绮站在山包上目睹了一切。 “为什么,为什么——”呼衍绮痛哭万分。 狼旗在飘扬…… 第68章 人间冷暖 扎齐儿受了惊吓,整天缩在角落里不愿出门,一双明亮的大眼睛惊恐地打量帐内进进出出的人。 呼衍绮心疼,看着扎齐儿不知如何是好。 孪鞮莫都进到帐内,扎齐儿看到了更是瑟瑟发抖。莫都想过去抱她,扎齐儿尖叫,不让他靠近,莫都只好作罢。 呼衍绮说:“你别在意,她还是个孩子。” 莫都说:“放心,我怎么会在意一个三岁的孩子,她可是我们匈奴最高贵的公主。” 呼衍绮发愁:“她整天这样,该怎么办呢?” 莫都想了下说:“这样,让她到草原上去,离开这个环境会好些,过些日子她慢慢就忘记了。” 呼衍绮说:“你是说让他和牧民生活在一起?” 莫都点头:“这样对她有好处。” 呼衍绮忧虑:“可是,草原上生活那么苦,扎齐儿从小哪受过,我怕她适应不了。” 莫都:“我知道你心疼她,我何尝又不是呢,她也是我的妹妹呀!放心让她去吧,在草原上跑惯了,她会喜欢上哪里的。” 呼衍绮同意了:“那好吧。”又问,“不过送哪去呢?” 莫都说:“交给兰诺,让他去办。” 呼衍绮明白了:“你是说和那个汉家女在一起?” 莫都点头:“是,她会好好待扎齐儿的。” 呼衍绮说:“那先试试吧。还是我去送吧,我也想去看看那个叫雁儿的姑娘。” 莫都用异样的眼神看了呼衍绮一眼。 莫都平定王庭,特别是战胜了呼衍家族,顺利坐上了大单于的宝座,右贤王是起了很大作用的。政权交替后,原本右贤王在垂涎左贤王空出的那个王位,但莫都并没有满足他,而是让自己的舅父贺兰临时接管了那一位置,并对外传出话说那个位子将来是要留给他儿子的。这倒也无可非议,大多的时候,左贤王就是由单于的长子承袭的,如果长子有朝一日接了单于大位,那就由他的儿子来接替王爷位,一代代为之延续。当然有时候处于利益的关系,有外戚担当左贤王也很正常,譬如过去的呼衍家族,还有今日的贺兰都是如此。 为了安抚右贤王的的不平,莫都从呼衍部落缴获来的大批牛羊和掠夺来的金银之类财物奖赏给了他,还把他的儿子提升为右谷蠡王,更重要的是他迎娶须卜居次做了自己的阏氏,有须卜居次牵制,占了众多便宜的右贤王不再计较了。 须卜要做莫都的阏氏,对此呼衍绮早有思想准备。过去她不喜欢这个飞扬跋扈的须卜,只因以往有父亲左贤王罩着,根本不惧怕她。但如今时过境迁,她得让着她了,这是她明智的选择。 原本呼衍绮想在须卜进入后庭的时候借故去送扎齐儿,但她是大阏氏,怎能躲开,于情于理都说不过去,只好耐着性子把事办完,拖了一些时日才去了牧场。 这时候的牧场静谧、安详,光团在深秋的草叶上涂上一层金色。潺潺的河流波澜不惊,缓缓流淌在旷野的清风里。 一行大雁南飞,雁叫声声…… 雁儿抬头仰望。 一个步履蹒跚的老妇人从草原的那边走来,空漠的天地间她孤寂的身影在枯黄的草地上显得格外孤单。 看到了放羊的湫儿,老妇人打着招呼:“你好啊,年轻的姑娘。”老妇人说话的底气倒还十足。 雁儿不知她是谁,微微弯腰鞠躬行礼。 老妇人走到跟前:“姑娘,我去年路过这里,远远看见你和大王子在说话,我以为你早嫁给他了,怎么还在放羊,他不要你了?不会吧,你长得这么漂亮,草原上的男人见了哪能放过,一准把你抱进毡房了。” 雁儿急忙说:“老奶奶,你胡说些什么呀?” 老妇人手往天空一划:“这草原上的天又变了,这不,那个喜欢你的王子成了大单于,他怎么不来了呢,多可惜,这么好的姑娘。” 雁儿说:“他就是当了草原王,和我有什么关系,你别乱说了。” 老妇人说:“听说他最近新娶了右贤王的女儿须卜居次当了阏氏,怕是把你给忘了。” 雁儿说:“你再乱说我不理你了。你赶紧走吧,莫在我跟前乱说一气。” 老妇人嘿嘿笑着:“怎么,心里不好受?” 雁儿转过身:“他娶谁和我没关系。你看错了,我没和他在一起过,也不认识他。” 老妇人依旧喋喋不休:“那须卜家族世代也是贵族,须卜家的居次很任性,大阏氏呼衍绮怕是镇不住她。况且大王子能登上单于大位,右贤王是立了大功的。不过你也别着急,他会想起你的,说不定等春暖花开的时候,他就来了。等着吧,小姑娘。草原上的女子都渴望给单于当女人,可一旦进了后庭就后悔了……” 说着话,老妇人叹口气,“唉”一声,往前走了。 老妇人边走边自语:“还是年轻好啊,我年轻的时候也很风光的,现在老朽了,快死了,不知在天堂我能不能还能见到那个人……” 空旷里,雁儿目送老妇人的身影渐渐远去。 这个老妇人说孪鞮莫都把雁儿给忘了,就连兰诺的父母也是这么认为的,觉得当了大单于的莫都不要雁儿了。 这天晚上,毡房里只有阿爸、阿姆和雁儿三人,有点冷清。在此之前已经当了大都尉的兰诺由于负责王庭的护卫,忙得没有时间来接妻儿,派人来把她母子接走了。 阿姆说:“好啊,他跟着大单于干大事,到底出息了。” 阿爸说:“前不久咱们兰嘉也嫁人了,一下子少了几个人,冷冷清清的。” 阿姆接话道:“等哪一天大单于把雁儿也给娶走了,我们就更孤单了。” 雁儿说:“阿姆,别那样说,我哪都不去,就守着你。” 阿姆抹了一把眼角的泪:“孩子,每个女人都是要嫁人的。” “我说过了,谁也不嫁。”雁儿有些倔强。 阿爸说:“这些年在草原上有许多小伙子喜欢你。之所以没来向你求婚,不是因你是祭天女,而是谁都知道你是大王子的人,没人敢。这大王子都做了大单于,他怎么就……” 雁儿阻止:“阿爸,别说了,我谁的人都不是。” 阿姆叹息:“唉,苦了你了,孩子。” 谁知之后的一天,匈奴人的大阏氏呼衍绮竟然来到了牧场。 一条弯曲的大路在草原上伸延,呼衍绮的车辇在卫队的簇拥下向前行驶。 扎齐儿坐在呼衍绮怀里,好奇地望着野地里的景致。 呼衍绮问:“喜欢吗?” 扎齐儿点头。 呼衍绮说:“那你以后就呆在这里好不好?” 扎齐儿又点头。 呼衍绮抱紧扎齐儿,亲吻:“唉,可怜的孩子。” 当看到豪华的车辇驶来,草原上的人跪倒在路边行大礼。 再往前驶去,羊群滚动,毡房零星散落。 兰诺的父母亲上前迎接,也跪地行礼。 呼衍绮从车辇下来。 阿姆双手向上:“恭迎大阏氏。” 呼衍绮走到跟前说:“能见到兰诺大都尉的父母,我和高兴,老人家,起来吧。” 兰诺父母站起,躬身不知所措。 呼衍绮扫视了草场一圈:“兰诺都当大都尉了,你们也应当到龙城去,该享享福了。” 阿爸说:“回禀大阏氏,我们在牧场生活了一辈子,舍不得离开这里。” 呼衍绮点头:“也是,牧场多清净呀。”巡视一眼,“那个叫雁儿的姑娘呢?” 阿姆说:“哦,她放羊去了。” 扎齐儿从车辇上跳下来,高兴地撒腿往草地上跑去。 一奴仆急忙跟上:“公主,你慢点。” 呼衍绮对兰诺父母:“这是大单于的妹妹,名叫扎齐儿。我这次特地前来,就是想跟你们商量个事,我和大单于想把这孩子留在你们这里生活一段时间,不知是否可以?” 兰诺父母惊慌。 “她是公主,那怎么好……”阿爸感到难以置信。 呼衍绮微微一笑说:“你们是兰诺的父母,大单于正因为信任你们,当初才把雁儿送到你们这了。” “可她是公主啊!”阿爸有些不安。 呼衍绮说:“你们也不用刻意要怎样对待扎齐儿,就像自己的孩子一样就行了。” 阿姆接话道:“既然大阏氏这样说了,请转告大单于,放心,我们会带好公主的。” 呼衍绮如释重负:“那谢谢你们了。”继而她往草原上看了看,又说道:“那就这样,我去看看雁儿。” 到了小河边,扎齐儿很放松地在玩耍,几个奴仆守护在身边。 几步开外处,呼衍绮在和雁儿说话,河水从她们脚下缓缓流淌。 呼衍绮说:“这些年你都变成匈奴人了,不过你的皮肤真好,倒没有变得粗糙。你知道不,大单于心里一直惦记着你。” 雁儿微微一笑:“大阏氏说笑,我就是个牧羊女了,怎敢让大单于惦记,罪过。” 呼衍绮倒也没有架子,微笑着拉住雁儿的手:“你也别这样说,说实在的,我见了你有种亲切感,我们以后会经常见面的。” 雁儿说:“这儿的牧场挺好的,只要大阏氏不嫌弃。” 呼衍绮说:“我们都是草原上长大的,虽说住在龙城,但出门不远就是一望无际的大草原,怎么可能嫌弃。” 雁儿说:“是啊,草原这般辽阔,多好。” 呼衍绮说:“我今天来,是想把扎齐儿托付给兰诺父母,以后你也可以带着她放羊。这孩子没了父母,远离龙城在牧场生活上一段时日,对她身心有好处。 ” 雁儿保证:“大阏氏放心,我们会好好照顾公主的。” 呼衍绮说:“以后别再叫她公主了,叫扎齐儿就行。她的名字就是花朵的意思,相信在草原上她会像花儿一样芬芳。” 雁儿:“这好听,她会像花儿一样美丽的,我喜欢扎齐儿。” “好,这我就放心了。”呼衍绮脸上挂着笑容。 两人往前慢慢走动。 呼衍绮说:“看你这样轻松放羊,我挺羡慕你的。多好,与世无争。” 雁儿看她一眼:“大阏氏说笑了。” 呼衍绮说:“是真的。自从经历了那可怕的动荡,我才真正体会到当个平民真好。你不知道,面对那种刀枪剑影,我无能为力阻挡,我甚至连诅咒都不知道找谁去。都怪姑母过于看重单于大位,招惹了不该招惹的人,也怪娘家人太专权,招来杀身之祸。”呼衍绮苦笑道,“唉,一切都过去了,可我还活着。” 雁儿看呼衍绮,不知说什么。 也就是这些交心的话,日后雁儿和呼衍绮形成了亲如姐妹的关系,这是后话。 呼衍绮又说:“刚开始那些时日,我夜夜都做噩梦,直到最近,才感觉心情舒展了些。”停了下,望着雁儿,“说不定大单于啥时候就来找你了,我知道他没有忘记你。” 雁儿一笑:“我就是个牧羊女,他干嘛要惦记。” 呼衍绮也笑了:“就因你是他喜欢的女人!” 雁儿有些脸红:“大阏氏又在说笑。” 这时,那个被王庭遗弃了的老妇人走过来了,她到底是在后庭生活过的,给呼衍绮行跪礼。 呼衍绮自然不认识,看着雁儿似乎在问,她是谁呀? 雁儿刚想开口,那老妇人说话了:“我曾经也是住在王庭里的人,只不过后来那人升天了,我就来到草原上独自存活,就是不想看别人的脸色。” “你到底是谁?”呼衍绮想知道。 “你会知道我是谁的,有人会告诉你。”那老妇人又说:“你心底善良,你不是那须卜的对手,不要和她对着干,不然你会吃亏的。唉,还是年轻好啊,有人疼。不过只有体会过人间冷暖的人才懂得什么叫活着。”说完,她也忘了行礼,竟然兀自往前走了。 呼衍绮望了望,又转头看向雁儿,见雁儿摇头,表示自己也不知道老妇人的来路,她遂又多看了几眼那走远了的人影,这才对雁儿说:“看来她把人间的冷暖体会深刻了。” “可能吧。”雁儿说。 “那就这样吧,我该回去了。”呼衍绮告辞。 “大阏氏走好,多保重。”雁儿微微躬身施礼。 扎齐儿跑远了,雁儿去追,半道上遇见那两个服侍的女仆,她说:“大阏氏要走,你们回去吧,公主就交给我了。” 女仆们跑着去追车辇了。 雁儿牵着扎齐儿的小手,目送大轱辘豪华车载着呼衍绮驶远了。 夜晚在兰诺家毡房内,阿姆抱扎齐儿在怀里,雁儿用手轻轻爱抚扎齐儿脸蛋。 “扎齐儿,这里好不好?”雁儿问。 扎齐儿点头:“好,我明天能跟你去放羊吗?” 雁儿答应:“当然。只可惜现在是秋天,花儿也谢了,不然我给你捉蝴蝶玩。” 扎齐儿问:“那多会才有蝴蝶呢?” 雁儿说:“到明年天暖和的时候就有蝴蝶了。” 扎齐儿点着头,似乎明白了。 到后来扎齐儿睡着了,阿姆把她轻轻放在卧榻上,掖好皮裘。 雁儿怔怔望着。 阿姆叹口气:“唉,可怜的孩子,这么小就没了父母。听说这次为争夺单于大位,死了不少人。” 雁儿看着扎齐儿说:“很万幸,她活了下来。” 阿姆说:“幸亏她是个女孩,不然也……” 雁儿问:“阿姆,那莫都就这么下得了手?” 阿姆说:“谁都一样。王位从来都是沾染鲜血、用命换来的。” 外面有马蹄声由远到近。 雁儿说:“可能是阿爸回来了。” 之后的日子里,只要扎齐儿愿意,雁儿都会把扎齐儿带在身边。羊群滚动,扎齐儿在欢快地奔跑,笑声如铃。 雁儿与扎齐儿玩耍,转着圈躲闪。扎齐儿想抓住雁儿,怎么努力也抓不住。 扎齐儿累了,蹲在那儿歇息。 雁儿坐在草地上:“怎么,小家伙跑步动了?” 扎齐儿起身猛地跑过来,扑倒了雁儿。 扎齐儿兴奋大笑:“哈,哈哈,我抓住你了。” 雁儿也笑:“你个机灵鬼,偷袭。好,我输了,咱们扎齐儿嬴了。” 扎齐儿趴伏在雁儿身上,笑容灿烂。 一晃草原上的冬天来了,雪开始轻轻飞舞,草叶还没有被覆盖,雁儿独自在放牧。 山包那边,几匹飞驰的骏马而来,马背上的男人们皮帽上挂着霜花。 一个骑士说:“雁儿姑娘,大阏氏派我们给你们送过冬的皮裘来了。” 雁儿点头:“那就送到毡房去吧,阿姆在家呢。” “好嘞。”几匹马儿又往毡房那边奔去。 这时从草地另一边,那个孤独的老妇人走了来。 待老妇人到了跟前,雁儿说:“这下雪天,你不在毡房呆着,还走动啥呀。” 老妇人说:“这草原就是我的家,我就在家里呀。” 雁儿笑了:“快回吧,这么冷的天。等会我也要回去了。” 老妇人诡秘地一笑:“看来王庭有人惦记,你怕是要时来运转了。” 雁儿说:“说什么呢,那是大阏氏给扎齐儿送来了过冬的皮裘。” 老妇人说:“肯定也有你的。姑娘,等着吧,很快他就来了。” 雁儿说:“不理你了,就知道胡说。赶紧回去,别冻着了。” 老妇人柱着拐杖,脚步蹒跚走进风雪中。 多日后的一天,雪还在下,雁儿出不了门,只好往羊圈里添撒干草。忙完了,直起腰,抬眼望去,四野里一片洁白。空荡荡的雪野,看不见一个人影。河流冻封了,路隐去了,只有毡房顶上冒着缕缕青烟。 夜晚在温暖的毡房里,火盆燃烧着晒干的牛粪,有些许青烟冒出,又从顶上的透气孔徐徐飘出。 阿爸、阿姆和雁儿三个大人坐在铺上说话,扎齐儿睡着了。 阿爸说:“你们还不知道,那个好些天不见的老妇人死了。” 阿姆听了很平静:“无依无靠,死了好,早升天。” 雁儿吃惊:“阿爸,你是说那个老奶奶死了?我前几天和她还说话了呢。” 阿爸说:“应该是昨天夜里没有了的,被牧民发现时,人已经冻硬了。” 雁儿问:“是在外面吗?” 阿爸说:“不,在她的小毡房里。” 阿姆叹口气:“唉,可怜哪。年轻的时候,她也是有福气的人,终究孤苦一生,老死了。” 雁儿好奇:“阿姆,我觉得她挺神秘的,在她身上好像有故事。” 阿姆说:“当然,你说对了,她当然有故事。”在雁儿的期待中,阿姆顿了下说,“其实老阿奶年轻时期是当今大单于莫都爷爷的女人……” 湫儿意想不到:“啊,她还真是王庭里的阏氏呀!” 阿姆说点头:“你别急,我慢慢给你说。那时草原上的部落还没有统一,莫都爷爷只是其中一个部落的首领。她十六岁时做了莫都爷爷的阏氏,因貌美深得宠爱。遗憾的是她几年间未曾开怀,慢慢她的穹庐就被冷落了。后来在有一年的转场中,她得了重病无法继续前行,看那样离升天不远了。老首领似乎也没有太多顾及到她,无奈中她只好留在附近的牧场,至于生死就看天神能不能护佑她了。她自己也以为没多少时日了,谁知奄奄一息的她在牧人的精心照料下,竟然奇迹般地回光,一天好似一天。” 雁儿似乎听明白了:“这么说她就这么留在了牧场,再没回王庭?” 阿姆说:“是这样。因为在转场途中,老首领途中遭遇月氏人的突袭,交战时中箭身亡,她回不去了。” 阿爸接过话题:“其实按匈奴人的习俗,没有生育王子或公主的阏氏要么殉葬,要么成为新首领的妃子。那时的老妇人还年轻,如果她选择回归王庭,凭她的姿色,很有可能被继承部落首领的单于纳入后庭。但她弃绝了荣华富贵,悄悄隐居了下来。” 雁儿问:“她就没想过再嫁个人?” 阿姆说:“嫁了。她后来见王庭的人彻底把她给忘了,这才嫁给了一个好心的中年牧人。他们之间也没有孩子。没几年,那男人死了,她就一个人独自生活。后来又有人想娶了她,但她不想嫁了,就在草原上四处游荡。她经常挂在嘴上有一句话就是,上辈子做了孽,这辈子是来遭惩罚的,死了灵魂只能孤独地游荡在草原上。” 雁儿明白了:“难怪她有时嘴里会冒出王庭的事,我还以为她胡言乱语呢。” 阿姆说:“过去她从不说王庭的事,这几年上了年岁才流露几句。” 阿爸说:“我听说,老妇人升天后手里居然攥着一疙瘩金子。” 雁儿惊奇:“那她怎么舍不得花呢,宁可四处讨吃。” 阿姆说:“说不定这金子背后还有故事,就是我们不知道罢了。” 夜渐渐深了,一家人睡了,雁儿把扎齐儿拥搂在温暖的皮裘里。 第69章 告别牧场 “嫁男人就要嫁你这样的人。”这是已经做了莫都阏氏的须卜说的话。 莫都说:“当年我曾对月氏国的公主乌珠说,我喜欢的人叫须卜居次。” 须卜惊讶的张大了嘴:“为什么,那时我们在边关仅见过一面。” 莫都解答她的疑惑:“当时乌珠问我,说在漠北有没有我喜欢的女子,我就说了你的名字。就因为你在为我送行时说要陪我去焉支山下做长客,我就认定你将来是我莫都的女人。” 须卜明白了,也咯咯笑了:“好呀,太如我所愿了。那时你只身一人去月氏国,我非常敬佩你的胆识,在我看来像你那样的男人才是能堪当大任的人。当时看你义无反顾骑马走远,我就下定决心将来一定要嫁给你,我没看错。” 这个时候匈奴王庭稳定了下来,挛鞮莫都坐上大单于宝座也有了半年多,此时他的身边不但有了呼衍绮和须卜,还新近迎娶了第三个阏氏伊娜。这个女子就是莫都从焉支山逃命回归漠北的路上,被好心的一对母女搭救的那个漂亮的牧羊女。他曾告诉伊娜:“好好长大,过几年我来接你。”仅仅过了一年,他便兑现自己的承诺。 到了夏天的时候,有个女人对莫都说:“该是把雁儿接过来了。”说这话的人是他的大阏氏呼衍绮。就因为雁儿太过美丽,呼衍绮知道他没忘了那个汉家女。当初懵懂少年的目光里,觉得只有神仙的女儿才长成雁儿这般美丽的模样。 呼衍绮又说:“我已经问过萨满大巫师了,他说这几年里,雁儿身上的魔障已经祛除了,待她来了,他再做法进一步驱邪,什么事都没有了。” 莫都感谢呼衍绮,说:“你不愧是我的大阏氏,考虑得如此细致。既然你把事情做在前头了,那就由你去办吧。” 于是,之后的一个晴朗日子,在萨满大巫师掐算选定好的良辰日里,呼衍绮坐着车辇上路了。 夏日的牧场,草地上野花绽放,蝴蝶飞舞,雁儿和扎齐儿在芬芳中追逐玩耍,空荡荡的原野上,扎齐儿银铃般的笑声在回荡。 一辆车辇驶来,雁儿从那豪华的外形上知道是谁来了。车停稳后,呼衍绮从车上下来,雁儿牵着扎齐儿的手迎了过去。 雁儿对扎齐儿说:“快去,你的大阏氏姐姐来了。” 扎齐儿不松手,跟在雁儿身边。 到了跟前,雁儿躬身施礼。 呼衍绮说:“好了,没那么多礼数。” 扎齐儿对呼衍绮已经生疏了,站在那儿只是望着呼衍绮不做声。 “过来呀,咱们花朵一样的公主。”呼衍绮弯下腰身招呼扎齐儿。 扎齐儿倒也不怯:“我不是公主,我是小牧羊女。” 呼衍绮和雁儿都笑了。笑过之后,呼衍绮有些鼻子发酸,用手捂住。 雁儿蹲下来摸着扎齐儿的头:“到大阏氏那里去,你不是告诉姐姐,在龙城你还有个大姐姐的嘛,她就是呀。” 扎齐儿说:“她不是姐姐,你刚都说了,她是大阏氏。” 呼衍绮说:“我是大阏氏,也是你姐姐呀。” “你不是。”扎齐儿掉头跑远了。 “扎齐儿,你回来……”雁儿喊叫。 呼衍绮说道:“别喊了,让她去玩吧。” 雁儿转过身,望着呼衍绮说:“看来大阏氏是想扎齐儿了,走这么远的路太辛苦。” 呼衍绮说:“我刚去看过兰诺父母了,对你们照顾扎齐儿,很是感激。” 雁儿说:“大阏氏别这么说,我们都非常喜爱扎齐儿,她很懂事,又那么可爱,给我们带来许多快乐。” 呼衍绮往那边玩耍的扎齐儿看一眼,回转头对雁儿郑重地说:“雁儿,其实这次我是专程为你来的。” 雁儿不解:“为我?我哪里做错了吗?” 呼衍绮一笑:“你想多了。” 雁儿感到疑惑。 呼衍绮说:“我要带你去龙城。” 雁儿皱眉:“为什么?我去龙城干么?” 呼衍绮说:“因为大单于一直想着你!” 雁儿张大了嘴:“啊,我就是个牧羊女,他为什么要想着我。” 呼衍绮微微一笑:“其实你也不用装糊涂,草原上的人都知道你是他的人。” 雁儿急忙申辩:“大阏氏,我哪都不去,我就在这里放羊就好。再说了,我还是个祭天女,像我这样的祭天女是没那个男人敢近身的。不然,那些虎狼一样的骑士们岂能容我如此安逸地挥动羊鞭,唱着悠扬的歌那么自在。” 呼衍绮摇头:“你错了,不是他们有那方面的顾虑,而是他们不敢。原先莫都是王子,可能有不了解情况的流浪汉骚扰过你,现在莫都是草原上的大单于,哪个敢靠近你?在来牧场之前,我已经征询过大巫师的意见了,你经过这些年的牧羊,身上的妖孽已经褪去,回到龙城后再由巫师做法,就彻底没事了。” 雁儿没有丝毫的思想准备,问:“这是他的意思?” 呼衍绮点头:“当然,你要给他做女人,当然是他的意愿。”她抚摸雁儿的头发,进一步说道,“像你这样纯清、美丽的女子,只要是个男人都会动心的。” 远处扎齐儿在呼喊:“姐姐,快来呀,这里好多蝴蝶。” 雁儿和呼衍绮扭头望去,扎齐儿在鲜花丛中玩耍,蝴蝶在她身边绕飞。 呼衍绮说:“看来她和你这个姐姐很亲,反倒把我这个姐姐给忘了。去吧,她在叫你呢,再去陪陪她吧。” 雁儿问:“扎齐儿不带走吗?” 呼衍绮摇头:“还是把她留在这儿的好,等她长大了再回龙城吧。” 雁儿明白了呼衍绮的苦衷,“这样也好,有利于她的成长。” 呼衍绮点了点头表示赞同,又用嘴往扎齐儿那边努了努,意思是去陪她吧。 雁儿只好转身,奔跑而去,融入了花的芬芳中,蝴蝶纷飞。 就要告别,雁儿拉着扎齐儿,回到了毡房前。 “好啊,我的女儿,就要做大单于的阏氏了,这可是草原上所有女人的美梦啊!”阿姆抓住雁儿的手如是说。 雁儿扑进阿姆怀里:“阿姆,我不想去,我舍不得离开你和阿爸。” 在旁边,扎齐儿牵着阿爸的手,仰头扑闪着大眼睛望着。 阿姆轻轻拍拍雁儿的后背:“孩子,我们也舍不得你呀。可这是大单于的旨意,谁也不敢违抗。再说你有这么好的命,天意如此,我们会为你祝福的,以后只要你心里还想着我们就好。” 雁儿眼里含着泪花:“我会来看望你和阿爸的。” 阿姆点头:“好,我们等着你来。去吧,孩子,那边大阏氏还等着呢。” 雁儿跪倒在地,叩头致谢。 扎齐儿也跑过来学着雁儿的样,跪下来磕头。 雁儿起身,嘱咐扎齐儿:“扎齐儿,姐姐走了以后,你要听阿爸和阿姆的话,知道吗?” 扎齐儿懂事地点着头:“姐姐你会来看我妈?” “会的,我会来的。” 挥手告别,雁儿的泪夺眶而出,抽噎着猛地转身,快步往车辇那边走去。 在车辕旁,一个奴仆跪在那里当人凳,雁儿不敢踩。 雁儿说:“你起来吧,我自己能上去。” 奴仆不起身,依旧等待。 呼衍绮已经在车厢里了,她对雁儿说:“你以后会习惯的,上来吧,不然他不会起来的。” 雁儿犹豫了下,只好踩着奴仆的背,上了车。回首望去,阿爸阿姆在张望,雁儿的泪再次流淌了下来。 车辇启动,阿爸阿姆下跪,不远处的牧民们都跪倒在地。 车远了,牧场渐渐消失在身后。 第70章 巫师祛孽 雁儿被呼衍绮接到龙城就要成为大单于挛鞮莫都的阏氏,这让须卜非常不高兴。她明知道这是莫都的意思,却把怨恨记在呼衍绮身上了。当然呼衍绮是大阏氏,她有意见也奈何不了,只能在心里发狠,等着吧,别落在我的手里! 她听说雁儿被安置在龙城外的一个单独穹庐里,大巫师每天过去做法,说是在清除她身上残存的妖孽。 须卜冷冷地哼了一声:“过些日子等她回到后庭了,我倒要看看,让大单于这么多年都放不下的这个汉家女到底长得有多妖媚。” 侍女说:“整个龙城都在议论,说那女子皮肤又白又粉,就想天仙一样。” 须卜不满地瞪侍女一眼:“可笑,你见过天仙长什么样吗?” 侍女吓得不敢言语了。 城外的那座穹庐是特地为雁儿搭建的,孤零零矗立在一处高地上。陪同雁儿的还有两个女奴,大阏氏交代了,必须好好服侍。 每天,大巫师和几个女巫过来做法,雁儿像木偶一样听从摆布。 大巫师嘴里念叨什么,没人能听得懂。 这一天待大巫师走后,奴仆对雁儿说:“这都快四十九天了,等祛除了妖孽,你就要做阏氏了。” 雁儿说:“哪个稀罕。” 夜晚降临的时候,整个龙城灯火星星点点,一大片高低不同的的穹庐林林总总,城西的高台上,雁儿居住的那顶帐房显得格外孤单,有一缕暗淡的光从窗格透闪出来。 四周很安静,偶尔有巡夜的骑士不紧不慢地走过。 雁儿独自坐在卧榻上凝神,脑子里不知在想些什么。或许她在想儿时的朝那牧场,她与公孙袤在草地上奔跑,鲜花朵朵。也可能是在河边与公孙袤告别,挥手目送他远去。仰或是她看着马背上的少年莫都,又望着他策马走进霞光里。 她可能在想,此刻那个贵为天子的莫都在干什么呢? 这个夜晚,大单于挛鞮莫都走进须卜的穹庐里。 须卜起身迎接:“听吩咐说大单于今天要在我这里过夜,我早早就把酒温好等候了。” 恭候的奴仆上前去替莫都解衣袍,须卜摆了下手:“你们下去吧,我来。” 奴仆倒退几步,转身匆忙出去。 待脱下衣袍,身穿白色内服的莫都往前走几步,在桌几后落座。须卜满面笑容地走到莫都对面坐下。 莫都望着桌上摆的肉和酒:“你这酒是右贤王派人送来的?” 须卜端起酒樽:“是啊,不是给王庭也送了嘛。说实在,汉人这酒还真不赖,我们酿不出这样美味的甘醇来。” “不愧是王爷家的居次,酒品尝得多了,能分出好坏了。”莫都说。 “生在咱们草原上的人,居住在漠北这样严寒的地方,不管是奶酒、米酒,还是汉人的高粱酒,哪个都得品饮一些。”须卜与莫都对饮。 放下酒樽,莫都说:“我当年喝过月氏人的酒,和咱们的差不多。不过他们靠近西域,有一种酒用葡萄酿造,味道很独特,有股水果的香气,品尝起来会有涩的感觉,涩中还带有酸甜,非常美妙。” 须卜好奇:“是嘛,我都馋了。什么是葡萄?” 莫都说:“我也没见过,听乌珠说就像人的眼睛,果汁好比血液,暗红。” 须卜新奇:“哟呵,真想尝一尝是什么味道。” 莫都说:“以后你会尝到的。等有朝一日我灭了月氏国,和西域接通,就可以吃上像眼睛一样的葡萄,喝到血液一样的美酒。” 须卜期待:“真期待那一天早点到来。”憧憬中的须卜忽地反应出了什么,“你是说要灭了月氏国?” 莫都说:“对呀,你不相信?” 须卜高兴:“你是伟大的匈奴单于,我当然信。到时我们就能有葡萄酒喝,这是多美的事。”停顿了下,她问道,“如果当年你不把乌珠……,你会娶她做阏氏吗?” 莫都沉吟了下说道:“都过去了,没有假设。不过乌珠的确是个好女人。” 须卜又问:“那个汉家女呢,就那么可爱?” 莫都不悦:“怎么,你要干涉本王的后庭?” 须卜知道说错了,赶忙解释道:“不,你是至高无上的大单于,我哪敢。我没见过那个女子,我处于好奇,没别的。” 莫都告诫她:“后庭的事得听从大阏氏呼衍的安排,该有的规矩必须得遵从。” 须卜压低了声音:“须卜记下了。” 她顿然明白,以后在这个至高无上的人面前不是什么话都能随口说的。 也是这个夜,身为大护卫的兰诺知道雁儿到了龙城,在步出穹庐后,不由地站在一处高地,往城外那处孤单的灯火望去,隐隐约约,忽明忽暗。他不能前往去看她,只因她就要成为莫都的阏氏,那怕在他心里她是他的妹妹。他唯有借着带领护卫骑马巡视的时候,远远从那儿经过,然后打量几眼。 之后的一个黄昏,站在窗户前向外观望的雁儿看见了远处马背上的兰诺,好久不见,她就像见到了亲人一样颇有点激动,脸上挂着笑容,抬手向他示意,不管兰诺看到没有,算是有了招呼。 兰诺有意识勒住了缰绳,下意识地摸摸胸前佩戴的灵鹿玉佩,怔怔看几眼窗格内的雁儿,这才调转马头,默默离开。 雁儿的眼里划过一缕惆怅。 那边的草地上,须卜和侍女在闲逛,观赏绚丽的晚霞,看见兰诺从雁儿毡房那边走开,须卜哼了一声,“这还没正式成为阏氏呢,就有人关心上了,明里暗里都是护卫队的人,命有那么金贵嘛。” 侍女说:“兰诺大都尉是她哥哥,他可不得多关照了。” 须卜不以为然:“不就是个祭天女嘛,有什么可稀罕的。在他家放了几年羊,这就成了哥哥了,嘁。”转而又问到,“今天夜里大单于说了要去哪个穹庐吗?” 侍女说:“听说是去大阏氏那里。” 须卜再次不满地哼了一声。 油灯明亮,在呼衍绮帐里,呼衍绮陪着孪鞮莫都喝酒。 呼衍绮说:“这些日子大巫师做法很顺畅,还有最后两项了。” 莫都说:“大阏氏费心了。” 呼衍绮说:“这是我分内应该做的嘛。” 莫都点头:“你很善解人意,不像须卜阏氏,太任性,后庭的事决不允许她发号施令。” 呼衍绮斟酒:“人家是右贤王的女儿,可以理解。” 莫都愠怒:“屁话,你当年还是左贤王家的居次呢,比她高贵,怎么不是她这样的。” 呼衍绮说:“你也别生气了,过后我提醒一下她。” 莫都哼一声:“她会听你的?她以为自己是大阏氏呢。如果不是看在右贤王对我有功的份上,我早就把她赏赐给将领们了。” 呼衍绮急忙劝解:“万万不可,千万别有这想法,当心惹恼了右贤王。” 莫都说:“惹恼了又怎样?我让着右贤王,只是念及在边关时期的情分罢了,我绝对不能让他变成第二个你父亲那样的。为什么我这次不把左贤王的大位给他,而是暂且空缺,由我舅父贺兰以左谷蠡王的身份代理管理部落,就是防止他居功自傲。” 呼衍绮说:“贺兰曾提议让右贤王担当左贤王,现在看来单于当初的决定是很英明的。” 莫都说:“那是贺兰有私心,如果右贤王去做了左贤王,那空出的右贤王位就是他的了,都想得美。” 呼衍绮敬佩莫都的智慧:“贺兰毕竟是你舅父,没有不放心的。” 莫都说:“等等再看。虽说咱们匈奴目前仍然施行的还是三庭统治,王庭为中央,两旁是以左贤王为贵,右贤王次之。从设置上看,左右贤王互相牵制,有利于中央王庭搞平衡。但他们的权利太大,以后得逐步削弱左右贤王的势力,给下面的各个部落首领们要多增加一些必要的权利,这样更能互相掣肘,不至于独自做大,只有这样,中央王庭才会更安稳。” 呼衍绮一笑:“你给我说这些,我哪里懂。不过你说的对,当初的左贤王权利确实太大,一旦势力扩张,必定就会人心膨胀,想法也就多了,这就是最终导致悲剧发生的根源。” 莫都赞叹:“哟呵,看不出,说得深刻,不愧是我的大阏氏。” 被夸奖,呼衍绮有些不好意思,娇美的脸上泛起了红晕。 莫都伸手轻轻一拽,呼衍绮就滚进他的怀里了。 太阳升起,广阔的草原一望无际,不多的一些低矮的小山包高低起伏。远远地,一个身材修长的人站在山包上仰望天空。这是萨满大巫师在做法,念念有词。 萨满大巫师一袭黑袍,褐色的眼仁闪烁着一种诡秘的神色。高原灼热的阳光穿过淡淡的云朵,洒在草地上,照射在他的脸上,斑斑点点,飘忽不定。 山下一条河流蜿蜒流淌。 到了午后,太阳正好的时候,遵循大巫师的旨意,雁儿在几个女奴的簇拥下,被女巫带到一个向阳的小山包上。 女奴动手给雁儿脱衣袍,雁儿不知究竟,感到诧异。 “这是为何?”雁儿不从。 女巫解释说:“大巫师说了,太阳神是万物的主宰者,再厉害的邪恶也抵挡不住太阳神的光芒。” 雁儿不明白:“这和我有什么关系?” 女巫说:“大巫师在为你祛除身上的魔障,这都是为你好。” 雁儿拗不过,任凭她们把她脱得只剩贴身的衣裤,长长的黑发下垂,几乎遮住了她整个后背。 女巫惊叹:“真美啊,就像女神!” 山顶上,萨满大巫师仍旧在做法。 苍鹰翱翔,大地苍茫,一曲无词的放歌从天籁飘下,那样高远悠长…… 雁儿穿着薄薄的白色内衣,仰卧在草丛里,遥望蓝天,白云点点。太阳强烈的光线刺激的她几乎睁不开眼睛,她只好闭上。许久,雁儿被翻转身子,女巫手执马尾束轻轻抽打她的脊背,为她驱邪。 阳光直射,野兔躲在灌木下纳阴凉,草场上的狗吐着长长的舌头。 当太阳的阴影有点斜照,仪式总算结束了,雁儿在女奴的服侍下穿好衣袍,准备回去。 雁儿抬起脚,迈步……突然她的身子向前倾斜跌倒,女巫们来不及有反应,她已顺着山坡急速往下滚落。 女奴们吓傻了,惊呼声一片。 女巫也紧张了,急忙往山包下走。 雁儿昏厥过去。 来到雁儿跟前,女巫疑惑:“汉家女这是要自寻短见?” 奴仆们面面相觑。 雁儿被抬到城外的穹庐里,她闭着眼睛躺在卧榻上。 张太医匆匆走进。这个张太医就是当年从长安逃出来的,由于他医术高明,匈奴人视他为神人。 把脉后,张太医说:“无大碍,多休息一会就好了。” 女巫、奴仆们长长松了口气。 “看,她醒了。”一女仆说。 所有的女奴们安抚慌乱的胸口,总算敢大口喘气了。 大阏氏呼衍绮被惊动了,在两个奴仆的跟随下急匆匆走来。 张太医从毡房走出。 呼衍绮问:“太医,她怎么样?” 张太医施礼禀报:“请大阏氏放心,就是在大太阳下待得久了,我给煎点药,好好休息两天就没事了。” 呼衍绮走进穹庐,雁儿看见了想起身,被呼衍绮按住了:“躺着,别动。” “那么远还劳烦大阏氏过来。”雁儿说。 呼衍绮坐在旁边:“你不知道,我听说后吓坏了,赶紧让张太医来了,万一有个好歹我没法给大单于交代。” 雁儿说:“我没事,就是蹭破了点皮。” 呼衍绮问:“到底怎么回事?” 雁儿欲言又止。 呼衍绮说:“告诉我,是不是有人……” 当时的真实情况是这样,那会在山包上,雁儿穿好衣刚要起步,暗中有人在她背后不被别人察觉地推了一把,她跌倒顺着草坡滚了下去……雁儿在想,看来是有人不想让我活了。此时听了大阏氏的问话,雁儿不想惹起事端,急忙解释道:“没有,大阏氏,是我不小心摔了下去。” 从雁儿的神情上呼衍绮似乎猜到了什么。 外面的观星台下,萨满大巫师站在那儿,呼衍绮走了过来。 萨满大巫师问:“她怎么样?” 呼衍绮说:“还好,没什么大碍。” 萨满大巫师点头:“她已经接受了太阳神的日光沐浴,接下来就是月亮下进行圣水浴,这就得有劳大阏氏亲自到场了,我担心再出岔子。” 呼衍绮点头:“我会去的。” 之后的一个傍晚,在湖边,波光潋滟,湖水拍打岸边,芦苇茂盛。 女巫师们簇拥雁儿来到湖边。 雁儿看见呼衍绮也过来了,有些过意不去:“怎么好有劳大阏氏亲自来。” 呼衍绮压低声音:“原本有女巫师们在,我就不来了,但前天发生的事我不放心,必须亲自过来照看,千万不能再有意外了。” 雁儿明白了。 呼衍绮说:“你可知道,在我们匈奴人心中,草原上的圣湖是绝不容女人浸染的。” 雁儿问:“那怎么让我下水?” 呼衍绮说:“但萨满大巫师说了,这是上天的旨意,经过圣水的洗涤,你身上的一切污秽、邪恶、灾害、魔障将被彻底涤荡干净。去吧,她们等着呢。” 月亮升了起来。 褪去衣物,雁儿身上披着一层纱一样的白色丝绸,长发下垂,走进清澈的湖水中。 边上不远处,萨满大巫师在祭天台上做法。 月亮明亮,把银辉洒在水面。 在水中,雁儿倍感舒心,就像小时候跟着放羊的李郁郅在家乡的河流中玩耍一样,很是惬意!不由地,她又想起那时候和公孙袤在河中撩水、打水仗的情景,也想起独自在湫水里挥臂击水畅游……尽管是盛夏,夜晚的湖水还是有些清冷。 她知道很快就要给那个至高无上的人做女人,实在等不来袤哥哥了。很可能袤哥哥都不知道她在哪里,又怎能甘心把自己交给胡人呢。她在想,也罢,在这清冷的水中,我就此走进湖心,把自己交给水流,不失为一种美好的解脱。 雁儿这样想着,也这样做了,甚至没往岸边回望一眼,一步一步让湖水一点点浸过她的大腿,没过腰际、胸脯…… 湖岸边的大阏氏呼衍绮发现了她的意图,急了:“快,赶快把她拉上来——” 女奴们没一个敢有举动。 一个女巫说:“我们哪敢下水,天神会惩罚的。” 呼衍绮猛地反应过来:“女人有戒律,怪不得你们。” 慌乱中,没人发现,蛰伏在湖边芦苇丛中的一个身影悄然滑入了水中。 月色下湖岸边的呼衍绮她们不可能发现另有他人存在,正急得顿足:“快来救人,快来救人——” 可岸边的女人们眼睁睁看着雁儿消失在了湖面上,涟漪一圈一圈泛动。 不知什么时候萨满大巫师站在旁边:“大阏氏不用慌张,一切都有月亮神做主!” 这时,在大家紧张的注目中,汉家女雁儿在水面的另一处猛然跃出了水面,像鱼儿一样白花花翻起,接着又沉了下去,溅起阵阵水花。 岸上的人群发出惊呼。 萨满大巫师故作镇静:“看啊,月亮神发挥威力了!上天啊!” 当雁儿再次露出水面时,已在更远的水面处。 萨满大巫师重重呼了口气:“行了,她身上最后的妖孽被天神彻底祛除了。啊,伟大的月亮神!” 呼衍绮高兴,奋力向水中的雁儿挥手。 雁儿拼力向岸边游来。 呼衍绮捂住胸口,还觉惊悸:“老天,你可吓死我了。” 到了湖边,雁儿穿好衣服,仍旧感觉冷,女奴又给她裹上一件长袍。 呼衍绮对雁儿的反常行为不可思议:“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 雁儿犹豫:“没什么,就是水里呆得久了,腿抽筋了。” 呼衍绮觉得雁儿的言辞分明在躲闪,猜测这里面一定有内情。 呼衍绮说:“好了,从今天起,你别再去城外的小穹庐了,到后庭去居住,我已给你安排好了新的住处。” 雁儿下蹲行礼:“谢谢大阏氏。”此时的她眼里闪过一缕坚毅的神色。 经过太阳神和月亮神的沐浴,雁儿洁身了。经历了那个白天和这个晚上的侥幸存活,到了这个时候她把什么都想清楚了,既然有人要我死,我偏要活着。 回到后庭的穹庐内,灯亮着,帐内静静的,奴仆们都歇息了,雁儿趟在温暖的皮裘里大睁着眼,一时难以入睡。 大阏氏呼衍绮的声音似在耳边响起: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 雁儿一双思索的眼睛……雁儿向湖的深处走去,水渐渐漫过她的腰身、胸部,继而猛然沉入水面……在水下,一个男人有意把雁儿往下拽……雁儿猛然意识到了什么,本能地拼命挣扎,手在那人脸上抓出血痕……好在雁儿从小水性好,挣脱开来,猛地跃出了水面……她头发零乱,大口呼吸,手脚并用压水、踩水,无意中透过头发的缝隙,看见一支水面探出头的芦苇秆急速地往远处移去…… 她猜不出是谁平白无故要和她过不去。曾在山坡上被人暗中推一把,现在湖中又有人加害,看来的确是有人不想让我活啊!既然这样,我偏要活给那个背后的影子看看,我要知道到底是谁恶毒地要置我于死地。 一早起来,雁儿走进呼衍绮大帐,拜见大阏氏。 “雁儿给大阏氏请安。” 呼衍绮说:“好了,不用那样客套,我们匈奴人可没汉人那么多礼数。来,过来坐。” 雁儿坐在呼衍绮身边。 呼衍绮问:“昨晚休息的可好?” 雁儿点头:“承蒙大阏氏关心,我睡得挺好,一觉到天亮。” 呼衍绮拉住湫儿的手:“这就好,我还担心湖水凉,别把你给凉着了。” 雁儿一笑:“我在草原上这些年放羊,身体倒练得健壮,很少得病。” 呼衍绮说:“这倒看出来了。不过昨晚你真是腿抽筋?” 雁儿不想隐瞒了,欲言又止。 呼衍绮让奴仆们退出。 帐内只剩下她们两人,雁儿这才说:“大阏氏,有人想害我。” 呼衍绮倒也不吃惊:“其实你不说我已经猜到了。这么说山坡你跌倒也是有原因的?” 雁儿点头:“当时在我迈腿的当间,有人在我背后故意使了劲。昨晚在湖中,有个人在水里往下拽我,幸亏我从小水性就好,不然我已经没命了。就在反抗中,我的指甲应该在那人脸上、身上留下了划痕。” 呼衍绮明白了:“这很关键,我暗中派人察看,此人应该就在王庭。你不要再对任何人说起,一切有我。” 雁儿很是感激:“谢谢大阏氏。” 回到自己的穹庐里,雁儿听见奴仆们私下悄悄议论: ——听说雁儿很快就要做大单于的阏氏了。 ——她的命真好。 ——是啊,女人们都渴望嫁个好男人,从不敢能奢望做了大单于的阏氏。 雁儿忍不住问:“你们认为做了单于的阏氏就是最幸福的女人?” 女仆回答:“当然,这是草原上的女人做梦都想的事。” 雁儿一笑:“其实每个女人都有不同的活法,高贵的雍容华贵,平贱的也有自己的乐趣。这世上的女子迟早都会穿上嫁衣离开爹娘的,我倒觉得只要遇上一个疼爱自己的男人,哪怕住寒窑过清贫日子也在所不辞。篱笆墙围一个小院,养几只鸡,男耕女织,再生几个娃娃,这不也挺滋润的。” 女仆问:“你们汉人都住窑洞?” 雁儿说:“也不全是。家境好的会修建土坯茅屋,官府会盖砖瓦房,没有条件的人家只能挖几孔窑居住,只要收拾干净了,冬暖夏凉,挺好的。” 女仆说:“我们想象不出房子是啥样子的。” 天气晴好时,呼衍绮和雁儿并排漫步,身后不远,数个女奴跟随。绿草如茵的草原上,花儿朵朵,鸟儿在跳跃觅食。 雁儿看一眼呼衍绮,说:“大阏氏把我约出来是有什么事吗?” 呼衍绮说:“怎么,没事就不能陪我出来走走?你看这外面的空气多清爽,穹庐里太闷。不过我真还有件事告诉你,”在雁儿的期待中,呼衍继续说,“那个被你挠破脸的人我查出来了,是王庭的一个护卫。” 雁儿惊异:“他……” “可惜他已经死了。” “啊?” 呼衍绮又说:“显然他是被人灭了口。此事只能到此为止,我不想因为这事让大单于动怒。” 雁儿说:“我这条命原本就是捡来的,有人想害我,拿去好了。再说这事和大单于有什么关系,他有什么好动怒的。” 呼衍绮看着雁儿:“怎么能没关系呢,大单于很在意你呀。” 雁儿问:“大阏氏这样费周折,把我从牧场接过来,让巫师做法,这到底是为何?还真要我给他做女人?” 呼衍绮奇怪:“对呀,还会有别的?” 雁儿说:“我是被抢来的,哪个情愿了?” 呼衍绮笑了:“草原上有多少匈奴女人渴望做大单于的阏氏,你知道吗?” 雁儿不屑:“我不稀罕,哪个愿做是她们的事,和我无关。” 呼衍绮说:“你呀,尽说些小孩子的话。我们生来是女人,迟早都是要嫁人服侍男人的,我想在你们汉地也是这样的吧。” 雁儿不甘:“可我……” 呼衍绮摇头:“别那么任性,千万别让大单于生气,不然……” 雁儿哼了下:“不然怎么了,不就是个死嘛。” 呼衍绮劝说:“你这般年轻漂亮,还没活人呢,怎么就想到死呢?话说回来,即使你寻死不活,可曾考虑过你的家人吗?” 雁儿神色冷漠:“那没什么,就当我死了。” 呼衍绮知道她理解错了,索性把话说白了:“既然老单于能把你抢来,难道莫都单于就不能再派骑士们去你的家乡?到那时恐怕你的爹妈,你的乡亲们都要遭殃了,你忍心亲人们一个个倒在弯月刀下?” 雁儿沉不住气了:“他怎么能……” 呼衍绮点头:“没有大单于不敢干的,连你们的汉皇都怕他,还有他不能的吗?惹恼了莫都大单于,他真的会让汉地生灵涂炭、血流成河的。” 雁儿神情黯然、痛苦:“这么说我连死的权利都没有了?” 呼衍绮说:“你以为呢。” 雁儿冷冷地:“既然连死都不能,谁还怕活着吗?” 第71章 欺人太甚 这个夜晚,萨满大巫师走进莫都单于的大帐,禀报:“启禀大单于,臣察看了天象,星空明亮,七星北斗,还有天狼星都很耀眼。” 孪鞮莫都往下指了指:“大巫师辛苦了。来,坐吧。” 大巫师盘腿而坐。 莫都有问:“近日占卜,凶吉如何?” 大巫师说:“臣用羊肩胛骨在火中做了阴阳卜筮之法,图纹清晰,文理很顺,可谓大吉。” 莫都欣喜:“这么说适宜出兵了?” 大巫师说:“正是。但只可派为数不多的军士去汉地抢夺一些粮食就行,不宜出动大队人马。” 莫都不解:“这是为何?” 大巫师说:“最近通古斯人在边境滋事,掠走牧民和牛羊诸多,我们不得不防。依臣之意,就派漠南的娄烦王即可。” “这个该死的通古斯王,刚刚继承大位,就开始对我匈奴不友好,着实可恶。”莫都把手中的骨质酒器在桌几上狠狠顿了一下,“等着吧,有那么一天的!” 大巫师说:“大单于,据派出的密探回报,通古斯王之所以要给我们匈奴颜色看,是和左贤王被杀有关。多年来,左贤王负责东部区域防务,彼此交往颇多。” 莫都气不顺:“但每年匈奴进贡给通古斯人的财物、牛羊也众多,到头来还是被他们仗着势力强大,说翻脸就翻脸。我匈奴多年来委曲求全,我们得到了什么?” 大巫师说:“大单于,虽说前不久通古斯人曾遭到了汉军重创,但势力还在我们之上,眼下我们还得忍。” 孪鞮莫都一拳砸在桌几上:“忍,忍……” “这些年我们匈奴被夹在中间,西边是月氏人,东边是通古斯人,就数我们实力最弱,一直在受委屈,这是事实。” “迟早我得彻底把该死的通古斯人给灭了!”沉吟了西啊,莫都下达了指令,“那就依巫师的意见,让娄烦王他们和那个投降的辛函去汉地吧。” 令莫都没有料到,不待娄烦王出击,此时的汉军已经准备大规模进攻了。就要展开的这场角逐被后人称之为漠南之战,此战也预示着大漠以南,黄河岸边,再也不会有匈奴军士随意饮马了。 当时汉庭做出征战的计划,派姬平阳统率兵马十余万骑,出朔方、高阙攻打漠南匈奴。同时,为了策应姬平阳,汉庭又派出两路大军牵制东胡和月氏人的军队,防止他们伺机而动。姬平阳率兵远出边塞六七百里,并于夜间包围了右贤王所属的娄烦王部落。由于右贤王在莫都夺嫡中有功,所以事后做了大单于的莫都把漠南广袤的地域划给了右贤王统辖。驻扎漠南的娄烦王对汉军比较轻视,以为汉军不可能远距离奔袭,脸防范措施都没有采取,每天就知道寻欢作乐。这天夜里,正在营帐中正在与女人们饮酒作乐的娄烦王得知汉军趁夜突袭,他 仓慌中带着爱妾,还有大批的精壮骑兵迅速向北逃走,根本没想着要与汉军对垒迎战。他不清楚汉军的意图是什么,更不知晓汉军到底派来了多少人马,逃跑是唯一的选择。 群龙无首,那些剩余的来不及逃跑的匈奴军以及老人、妇女和孩子们全都成了俘虏。 漠南之战因匈奴骑士的逃离并没有形成大规模的战斗,少量被剿灭的匈奴军士不过数百人,倒是俘获了匈奴右贤王部下裨王十余人,以及男女民众有一万五千余人,牲畜将近一百万。没有显赫的战果,在战役结束后,汉庭并未给姬平阳赐封行赏,说明汉皇对这个结果并不满意。 公孙袤自责说:“当时我们奋力跃马追击,可我们的马就是跑不过他们的,而且距离还越拉越远。” 李郁郅安慰说:“原本匈奴提早就发现了我们,他们都逃出很远了,怎么可能追得上。” 其实还有最重要的一个原因在返回朔方后,李郁郅对公孙袤说,以往姬将军都是直接指挥一支骑兵军团,不用分兵,没有裨将掣肘,长剑一指,令旗一挥,数万铁骑随心而动,不论穿插迂回,还是千里直袭,攻敌于意料之外。而此次他升为大将军,手下起码多了五六位副将,大军要分成四五路,有左右前后四路将军分兵推进。这么大张旗鼓地进兵,匈奴早就有所防备,不可能有出其不意的决胜之招。 公孙袤恍然明白:“哥,你真厉害啊,可不就是吗,姬将军就像一个被铁蹽绑住的绝顶高手,空有一身本领,却束手束脚,出招迟滞不说,还施展不开,制约因素太多。” 李郁郅叮嘱公孙袤说:“对外可不能乱说,毕竟这次出征计划是由皇宫制订出来,并加以实施的。” 这话当然不能乱说,什么是轻重公孙袤还是懂得的。 此次漠南之战对莫都侥幸躲过一劫。当初他原本是想大规模出战的,在听从萨满大巫师的意见后,只有让娄烦王出征汉地。谁知娄烦王还没来得及行动,姬平阳的大军已经到来了。汉军正愁找不到匈奴主力,如果莫都出征,那正好迎面遇上,恐怕史书上记载的就是另一场生死攸关的大决战了。 漠南败北,就在莫都还未想出对策的时候,东边的通古斯人却向他发出了通牒,莫都直接暴怒了:通古斯该死! 此事和呼衍绮有关。 在侍卫的陪同下呼衍绮匆匆走向莫都大帐。 在门口,侍卫停下脚步,呼衍绮进入帐内。 莫都一人在地上来回走动。 “怎么了,大单于?”呼衍绮上前问道。 莫都往过走几步,牵住呼衍绮的手,脸色有些阴沉。 莫都示意:“来坐下,我慢慢给你说。” 呼衍绮随莫都坐在桌几旁。 莫都说:“通古斯人自恃强盛,居然陈兵边境。” 呼衍绮吃惊:“为什么?” 莫都望着呼衍绮:“为了你!” 呼衍绮惊呆:“为我?” 莫都说:“前不久老通古斯王升天了,太子承袭了王位。” 呼衍绮不解:“这我知道呀。” 莫都说:“那个太子你是认识的。” 呼衍绮点头:“过去我还在当姑娘的时候,我父王为寻求与通古斯人和解,在去见通古斯王时把我也带去了,我们见过。” 莫都问:“那后来呢?” 呼衍绮说:“后来他到我们部落来过几次。自从我嫁给单于后就再没见过。” 莫都说:“可他现在当王了。” 呼衍绮明白了过来:“他曾说过要娶我,莫非……” 莫都点头:“就是这个原因。” 呼衍绮站起:“他疯了,我已经是有男人的人了,而且我的男人是匈奴的大单于莫都。” 莫都说:“可他是通古斯王,他陈兵边境就是为了你!” 呼衍绮问:“可笑,他想怎样?” 莫都说:“他要夺我的大阏氏。” 呼衍绮傻眼了:“他怎么能……” 莫都说:“他的理由冠冕堂皇,说是为了世代友好,就像当初我去月氏国做人质一样,他要你去通古斯做长客。” 呼衍绮叫出了声:“天哪,亏他想得出来!你同意了?” 莫都咬牙:“这是夺妻啊,哪个男人能受得了这等奇耻大辱!” 呼衍绮说:“那就出兵与通古斯人决一死战?” 莫都愤而站起:“即使他索要别的阏氏,哪怕我再宠爱,我也能舍得割爱。可你呼衍绮毕竟是我的大阏氏,如此无理,实在是欺人太甚!” 呼衍绮说:“我不会去通古斯的,看他能咋样。” 回到自己的穹庐后,呼衍绮心烦意乱,来回在地上踱步。 奴仆们躲在边上战战兢兢。 慢慢平静下来的呼衍绮坐在卧榻上愣神。 渐渐,呼衍绮在回忆往事。 那还是从前,在边境地带,一条河边,少女呼衍绮正在那儿戏水,波光映照呼衍绮美丽的容颜。少年通古斯王子骑马走来,他的目光深深被呼衍绮吸引。 从马背上下来,通古斯王子怔怔地看呼衍绮几眼,而后弯腰采了一朵野花。走上前,通古斯王子把花朵插在呼衍绮的头上。 阳光下,眯缝着眼的呼衍绮好奇地望着。 通古斯王子说:“美丽的呼衍,等你长大了,就到我们富饶的柳河边来,那里满山都是牛羊,还有数不尽的财宝。” 呼衍绮嬉笑:“这么说你想娶我了?” 通古斯王子说:“当然,你这般美丽。” 呼衍绮说:“哪个同意将来要嫁给你了。” 通古斯王子充满自信:“你会是我的。” 这么多年了,他到底还是没有放下。她以为他那会只不过是小孩子随口说笑罢了,谁知他是认真的。 此时在单于大帐内,群臣激愤,要出兵与通古斯决战。待议事结束后,帐内只剩下莫都、贺兰和萨满大巫师三人。 贺兰说:“大单于,现在绝不是时候。就因与左贤王交战,我方军力受损厉害,恐难以交锋。再加上汉军一直在寻找我们主力决战,前不久漠南丢失,如果现在和通古斯交战,一旦战败,后果不敢想象。” 萨满大巫师也说:“国舅说得极是。更重要的是西边的月氏人一直不忘复仇,一旦我们和通古斯人开展,恐怕他们就直接打过来了。” 莫都说:“难道我身为匈奴人的撑犁孤涂,就这么把自己的大阏氏拱手送上?” 萨满大巫师:“大单于,你贵为匈奴的天子,江山第一。而女人不过是一件衣袍,换一件新的就是。就像草原上的花儿,开了,谢了,来年又含苞绽放。”稍停顿了下又说,“那个汉家女已经净身了,大阏氏在后庭已经把她安顿在了新的穹庐。” 贺兰说:“其实说破了,这是通古斯人找了个出兵的理由。” 大巫师接话道:“的确这样。臣观天象,东方的启明星已经闪耀许久了,他们是在找借口。” 莫都似在思索什么。 而这时的呼衍绮已经六神无主地痛哭:“天哪,怎么会这样,我该咋办……” 陪同一边的侍女红柳伫立在旁边不知所措。 后庭那边的须卜高兴了,听说此消息后欢欣鼓舞,只差手舞足蹈了。 她的侍女问:“阏氏,听说大阏氏要去遥远的通古斯做长客了,这是真的吗?” “那还有假不成?”须卜佞笑:“老天助我,太好了。” 侍女说:“以后须卜阏氏可就是大阏氏了。” 须卜得意:“当然,还有谁和我相争吗?那个伊娜行吗?” 侍女奉承:“自然是须卜阏氏的了。您是右贤王的居次,没人敢和你争。伊娜阏氏身份低微,何况她性情温和,不会与你相争。” 须卜说:“可你别忘了,还有那个汉家女很快就要做大单于的阏氏了。” 侍女不屑:“就她?一个放羊的祭天女,根本用不着把她放在眼里。” 须卜说:“哼,她倒是命大,几次都没把她整掉。多年来大单于心里有她,我不得不防。” 到了这个午后,雁儿也听说了通古斯人的通牒,赶忙过来看望大阏氏呼衍绮。 “大阏氏,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呼衍绮苦笑:“说来都是过去的旧事,还是不说了。” 雁儿说:“在我们汉地,都把通古斯人称作东胡,他们到底是怎样的一群人?” 呼衍绮说:“他们和匈奴人一样,都属于游牧民族,世世代代居住在老哈河、西拉木伦河一带。后来慢慢强盛了,南征北战,大肆掠夺。他们不但纵马侵扰中原,连匈奴人也不放过,时不时大兵压境,蛮横地提出一些无理的要求,无非是索要宝马、牛羊、美女。” 雁儿说:“那答应就是了啊!” 呼衍绮说:“在草原上匈奴的势力是最弱的,无论西边的月氏国还有通古斯,都比匈奴强盛。老单于活着的时候就一直忍气吞声,悉数照单送上。” 雁儿说:“现在怎么,当今大单于反悔了?” 呼衍绮摇头:“通古斯人的理由冠冕堂皇,说是为了双方彼此之间长久友好。” 雁儿问:“就像当年大单于去月氏国做长客一样?” 呼衍绮点头:“没错,是那样。眼下大单于还没有子嗣,所以没有王子做长客,他们提出要我去做长客。” 雁儿明白了:“这都是借口,即使大单于有子嗣,他们还会找别的理由。看来外面的传言是真的,通古斯王这样做的本意就是为了大阏氏你呀,那是他心里难以放下的一个情结。” 呼衍绮痛苦:“这都是好些年以前的事了,他这是何必呢!” 雁儿劝了呼衍一会,见她心情很坏,思绪也烦乱,说想一个人静一静。 雁儿遂告辞出来。 回到自己的住处,雁儿越想越觉得通古斯人可恶,想来想去,愤愤然的她居然把这一切怪在大单于莫都身上。 “呵,让一个女人去息事宁人,简直不可理喻。你大单于不是天下无敌嘛,东胡势力强大,你不敢侵扰,却让汉地烽火不断燃起,旖旎的河山被一次次焚作一捧焦土。同时被烧焦了的还有汉地那些父母亲们的心,他们的女儿一个个被马背上的人劫掠到了广袤的漠北,惨遭蹂躏,你们想过心疼吗?……想想都不寒而栗,却要我给这样的人做女人。老天,你还长眼吗?” 奴仆吓得赶忙赶忙把所有的穹庐帘子放了下来。 雁儿还在继续:“怕什么,我偏让他听见。现在你莫都知道疼了,你体会过别人的疼吗?多少父母的心在流血!” 奴仆惊得目瞪口呆。 此时在大帐里,莫都也在怒不可遏:“呵,他通古斯王子刚继承了王位就急不可耐地带兵横刀夺爱来了,可恶至极!” 孪鞮莫都狠狠地把手中的骨质酒器砸在地上。 莫都咬牙发狠:“等着,有一天我一定会灭了你!” 就在呼衍绮去通古斯的前夜,莫都来到了她的正帐。 呼衍绮起身迎接,孪鞮莫都望着已经平静的呼衍绮眼神复杂。 呼衍绮说:“干嘛这样看着我。” 莫都问:“他心里从没放下你,你是否就在等待这一天? ” 呼衍绮可笑:“你是这么认为的?可我的第一个男人不是他。从嫁给你的第一天起,我不但人是你的,心也属于了你。” 莫都缓和了口气:“呼衍,不要怪我,是通古斯人可恶。” “我知道,我怎么会怨你,谁叫我是一个女人呢。” 莫都有些自责:“我连自己的女人也保护不了。” 呼衍绮叹口气:“也别那么说,这是命。想喝酒吗?我陪你。”吩咐下人,“上酒。” 下人赶忙去准备了。 莫都坐下来:“大不了我带兵和通古斯人决一死战,哪怕失去了草原和家园也在所不辞。” 呼衍绮摇头:“这又何必,我知道你心里堵得慌。我们匈奴人真的不如他们强大,何必为我搭上那么多军士的性命。你的志向是做草原王,我知道会有那么一天的。” 奴仆端酒上来,呼衍绮接过,坐在莫都对面斟酒。 莫都说:“要不了多久,我就去接你回来,到那时整个通古斯草原都是我们的。” “这我相信。但我希望从此草原上不再有烽火、杀戮。”呼衍绮把酒器递给莫都。 “自古以来到处的战争就没停息过,你说的那种安宁根本不可能存在。” “但我就是这么想的。” 莫都端起酒器一饮而尽。 “等着吧!” 此时,须卜的侍女第一时间告诉自己的主子:“大单于去了大阏氏穹庐。”须卜狞笑道:“去吧,那是最后的告别,就让她在大单于怀里再温存一次吧,明早她就该走人了。” 明早就要离开,呼衍绮还不忘关照雁儿,她对莫都说:“雁儿是个好女子,孤身一人这么多年在漠北,大单于以后多陪陪她。”莫都说:“我现在除了仇恨,哪有别的心思。”呼衍绮说:“别这样,要沉住气,你将来是要做草原王的。”莫都举起酒器与呼衍绮对酌。呼衍绮说:“这是我最后一次陪大单于了。” 莫都说:“今天这酒发苦。” 呼衍绮说:“我知道。像你这样的人从不会为儿女情长所困扰,更不会沉湎在温柔之地泯灭掉心中的宏图大略。要不了多久,你的抱负一定会实现,时间不会太远。” 莫都扬起脖子饮干酒,把酒器扔掉,站起身咬牙道:“一定会。” 呼衍绮见他要走,问:“今晚留在这好吗?” 莫都说:“不了,我回大帐,想安静会。”说完怔怔望几眼呼衍绮,转身走了。 呼衍绮的神色有些凄楚。 过了会,呼衍绮带着一个贴身侍女进入雁儿帐内。 雁儿赶紧迎上:“姐姐这么迟了,还过来。” 呼衍绮伤感:“算是与妹妹告个别吧。” 下人们退下,呼衍与雁儿坐下。 雁儿问:“非去不可吗?” 呼衍绮点头:“是,不得不去。” 雁儿鼻腔哼了一声说道:“大单于自以为了不起,他算什么草原英雄,连自己的女人都保护不了,他配做男人?” 呼衍绮说:“那是你不了解他。等将来有一天,你就会知道什么是真男人,无人能比。在他心里,只有江山,女人对他来说不过就是一件衣袍,脱了旧的还会有新的,没什么要紧。这是我跟了他以后最深切的感受。他是个能放得下女人的人,但他绝放不下天下。” 雁儿望着。 呼衍绮停顿了下又说:“你很快就会成为大单于的阏氏,我能看出他的确稀罕你。不过你一定要多双眼睛,特别是对须卜阏氏要提防,不要招惹,谁让人家有个握有重兵的右贤王父亲呢。” 雁儿点头。 呼衍绮叮咛:“好妹妹,能得到他的疼爱是你的福分,别再幻想那些不切实际的东西。既然到了草原,你哪都去不了,还是好自为之吧。” 雁儿不做声。 呼衍绮继续说:“以后有事了可以去找伊娜阏氏,那是个牧民的女儿,在王庭没有什么根基,但她心地善良。” 雁儿说:“我记下姐姐的话了。” 呼衍绮说:“这就好。” 呼衍绮向自己带来的侍女招了下手,让她走过来。 呼衍绮说:“她叫红柳,是我的贴身奴仆,十三岁就跟着我,现在也十六了。她贴心,我走后就留给你使唤。” 红柳行礼道:“红柳听从阏氏吩咐。” 雁儿看看红柳,对呼衍绮说:“谢谢姐姐总在替我考虑。不过,姐姐干嘛不带她走?” 呼衍绮说:“他们只让我一人过去,所以我留给你。” 雁儿明白了。 呼衍绮起身:“行了,没别的事了,你也早点休息,我回去了。” 雁儿眼含泪花:“姐姐走了,我真的就无依无靠了。” 呼衍绮宽慰她:“我相信大单于会疼爱你的。” 雁儿送呼衍绮到门口,心里不舍。 呼衍绮说:“不会有事的,再说还有兰诺,他是你哥哥。” 雁儿站在穹庐门口,看呼衍绮走远,把目光投向沉沉黑夜。 太阳又升起,空漠漠的草原上游荡着清凉的晨风。 雁儿来给呼衍绮送行。 “我以后还会见到姐姐吗?”雁儿有意识地牵住了呼衍绮的手。 呼衍绮苦笑摇头:“不知道,我都不知道还能不能回来。我们生来就是给男人做女人的,在哪还不都一样。唉,这就是我们的命,如果有来生,我一定要做个马背上的男儿,驰骋草原,一往无前。” 雁儿心生酸楚抱住呼衍绮:“姐姐走了我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了。” 呼衍绮拍拍雁儿的后背:“妹妹,多加保重吧!” 就此别过,呼衍绮坐辇车走了。 雁儿眼泪落下,视线里远去的车辇渐渐模糊。 在匈奴与通古斯边境地带,年轻的通古斯王骑在马背上向西远眺,身边是旌旗林立的士兵。 呼衍绮乘坐的车辇远远驶来。 有一队骑士挥舞着旗帜迎了上去,到了车辇前调转,又陪护呼衍绮继续前行。 车辇滚动。 通古斯王眼里充满期待。 车辇驶到跟前停下,呼衍绮出了车轿,直起腰身打量了周遭几眼,踩着奴仆的背走下车辇。略微的停顿后,她起步往通古斯王走去。 通古斯王满面笑容地望着。 呼衍绮到了跟前,站在马下抬头仰望。 通古斯王看着呼衍绮:“果然是女神,还是这般美丽。” 呼衍绮说:“你何苦非要这样。” 通古斯王从马背下来:“这样不好吗?我这般隆重地迎接你的到来。” 呼衍绮说:“我是有男人的人了,你不该这样。” 通古斯王说:“我当年就说过,等长大了就来娶你,可你却嫁了人,这不能怪我,是匈奴人击碎了我的梦。也就在那天,我发誓,等着吧,迟早有一天,呼衍绮一定还会属于我!” 呼衍绮说:“但那已经成了以往。你如此大兵压境,迫使匈奴人让步、蒙羞,如果再兵刃相见,岂不是让年少时的那份纯真沾染血腥,这样好吗?” 通古斯王说:“可你是我的,我不能让属于我的被他人占有,我必须要夺回来,除非哪一天莫都再率兵来夺!” 呼衍绮摇头:“你呀,为什么男人的占有欲总是那么强……” 通古斯王说:“你说对了,这就是男人的秉性。走,咱们回王庭!”说完伸手把呼衍绮抱上马背。 呼衍绮急忙喊叫:“我不喜欢骑马,我有车辇!” 通古斯王笑道:“草原上的人哪有不喜欢骑马的,我陪你。” 呼衍绮阻止:“我一个人骑就行,你不能上来……” 通古斯王已经跨了上去,一抖缰绳,马儿奔展了…… 呼衍绮惊叫:“我是做长客的,你不能,怎么能……” 旋起的风消遁了她的声音。 隐忍也是韬略,此刻莫都两眼充血,发着狠把一只骨质酒器拍在桌几上,愤怒不堪。 “该死的,欺人太甚!等着吧,要不了多久,我一定要踏平通古斯草原!” 莫都在发狠,发誓! 第72章 莫都醉酒 雁儿纤腰婀娜,步态蹁跹走在草原上,一派国色天香、华贵凤仪,身后跟随的是侍女红柳和几个奴仆。 广袤的草原,无边无际的绿波伸向远方,那么纯粹,那么渺远,在极目处天与地紧紧相连在一起。 雁儿抬头仰望天空,白白的云朵在蓝色布幕下休憩,一只飞过头顶的苍鹰发出凄厉的啸声,她的目光被带向那无穷无尽的苍穹。 往前走去,雁儿看见了那湾平静的湖泊,倒映着蓝色的天,白色的云。湖边层叠的细浪袅袅娜娜如同女人的裙纱,飘飘渺渺,娴静地展示着淑女般的柔美。 芦苇浩荡…… 突然传来一阵马蹄声,沉思中的雁儿被惊扰了,抬眼望去,一杆狼旗从地平线升起,接着一队全副武装奔驰的骑士跃马而来。待驶近了,身边陪伴的女奴们齐刷刷跪在了草地上,雁儿不明就里,直愣愣站在那儿看马队从身边风一样掠过。 速度太快,雁儿没有看清,问道:“他们是谁,你们如此行礼。” 红柳抬头说:“是大单于和他的虎狼卫队。” 那个男人总是这样风驰电掣,雁儿的目光追随着骑士们远去。 回到穹庐,雁儿在沉思:他到底是个怎样的人? ——雁儿在草原上放牧,少年孪鞮莫都骑马而来,围着她转一圈,又策马而去…… 这位匈奴人的最高统帅,征战沙场,侵扰汉地,令人听闻丧胆。与他战功齐名的还有他夺嫡之后渐渐暴虐的脾气,杀人如麻的双手,冷酷血腥的传说。特别是他诛杀后庭及小王子,听听都令人毛骨悚然。就是这些在马背上南征北战、从横驰骋、开疆拓土、玩转乾坤、无所不能、声名远扬的匈奴人,在汉人心里他和豺狼虎豹没啥两样,大人们从小给娃娃们灌输的都是胡人抢粮食、抢布匹、抢女人,杀人不眨眼,十恶不赦。就连吓唬顽皮的小孩张口就是“你再不听话,胡人就来了”,言外之意胡人是要吃人的。 今夜,他没有来。雁儿吩咐红柳把穹庐的门关严实了,上卧榻歇息了。 他去了须卜帐里,与她把酒言欢。 呼衍绮的离去,孪鞮莫都依旧心生愤怒:“我恨不得当下发兵剿灭了那些‘住在柳河边的人’,可恶至极!” 须卜把酒樽给莫都递上:“可现如今我们匈奴需要休养生息、聚集力量,后发制人也不失为一种明智选择。” 莫都饮完酒把铜樽拍在桌几上:“我从少年时就在忍,到了现在还得忍。” 须卜说:“我知道大单于舍不得呼衍,但你是要做草原王的人,何必为一个女人大动肝火。” 莫都说:“可他是我的大阏氏!” 须卜说:“你还会有新的大阏氏。”遂试探到,“譬如那个祛除了妖魔的汉家女……” 莫都断然否决:“她怎么可能,她做不了大阏氏。” 须卜暗自窃喜:“哦,这样,我还以为……” 莫都又一拳砸在桌几上:“暂且让仇恨积攒着,要不了多久,我不但要踏平通古斯草原,而且一定会斩了东胡王,用他的脑壳当酒器。” 须卜给莫都再次斟完酒,起身绕过桌几,温柔地从身后抱住了孪鞮莫都的肩,一往情深。 莫都虽说对这个任性的须卜有时觉得反感,但不管怎样她是他的阏氏,她始终对他那么一往情深,他不能冷落了她。他尽管年龄不大,但他明白女人之间的不和睦不外乎就是为了争宠,就这么简单,所以他要尽可能的照顾,哪怕是蜻蜓点水式的光顾也要有。 他没有去雁儿的穹庐,并不是他把雁儿给忘了,而是这些日子心情不好,漠南被汉军攻占,大阏氏呼衍绮逼迫去通古斯做客,他的确没有好的情绪去与那娇美的人儿共度美好的良宵。如果是敷衍式的下榻,那对雁儿不公平,那毕竟是她的第一次,他不想草率。无论怎么说,那漂亮的汉家女是第一个走进他懵懂少年心怀的第一人,他挺珍惜。 但雁儿不知道这些。 那个草原上的主宰者没有走进她的穹庐,到不是她在期待什么,只是觉得心里不踏实,既然已经做了他的阏氏,到现在还不见他的身影,难免会多了想法。她知道那一天迟早会来的,主动权在于他,就是不知道是什么时候。 伊娜来了。 伊娜来时太阳都普照大地了,雁儿正坐在那里让红柳给梳头。 雁儿急忙起身迎接:“伊娜阏氏,快进来坐。” 伊娜微笑着端详、赞赏:“难怪,草原上都说美若天仙哪。” “姐姐说笑,哪有那么好。”雁儿被说的不好意思。 伊娜是第一次见雁儿,之前雁儿有大阏氏关照,轮不到她这个无身份无地位的人去关心,也就是呼衍走了,她这才过来看看,有种惺惺相惜的感觉在里面。 坐下来后,雁儿让红柳给伊娜倒喝的。 伊娜问:“妹妹今年多大了?” 雁儿说:“十八了,秋天生的。” “哟,看不出来,其实你比我还大一岁呢,你是姐姐。” “这样啊,我还以为自己……” “这没什么,我月份大,春天生的,比你小了只有几个月,就是同龄人。” “也是,我出生时大雁从北边飞过来,草都黄了。” 伊娜听得很惊奇:“大雁要飞那么远啊,只知道大雁南飞,原来去了你们那里呀,难怪冬天的时候这里一只都看不见。” “我听母亲说,大雁是候鸟,每年天冷的时候飞跃千山万水到南边过冬,来到这里后我才知道,原来它们的家乡就在这遥远的大草原。” “人如果有双翅膀该多好啊!” “是啊,人可惜没有翅膀。”雁儿 伊娜出于好奇,问道:“你们那里冬天下雪吗?” 雁儿点头:“下,刚开始雪下到地上就化了,等很冷的时候,雪就堆积了,好几天才能融化。不像这里雪很大,风也很大,刮在脸上生疼生疼的,整个草原都被大雪覆盖了,牛羊都吃不上草了,幸亏有准备的干草,不然得饿死了。” “你这样说真想去你们那里看看。”伊娜知道不现实,“唉,也只是想想,哪里都去不了。” 两人就这么说着漫无目的的话,平等对待,互相不算计,心里也就没有了提防。 到后来,伊娜说:“这眼看你就要给大单于做阏氏了,准备好了吗?” 雁儿随意说道:“我有啥可准备的,他想来就来好了。” 伊娜一笑:“怎么,有情绪?” 雁儿说:“我哪敢,我的命都不由自己,还敢有情绪?除非不想活了。” “没那么可怕。”伊娜劝慰道:“该来的终究会来,不存在情愿不情愿,原本这个世界的女人命运完全掌握的男人手中,即使男人要你死,你绝对活不到天亮,更不要说男人是要你宽衣解带陪他睡觉了。” 这话让雁儿听得不舒服,女人怎么了,即使去死那也得有自己的尊严啊。 雁儿保持沉默。 伊娜说:“不用想那么多,经历了就什么都明白了。” 雁儿知道伊娜出于好心,不想把人家的热脸给冷落了,遂拉住伊娜的手说:“大阏氏临走前告诉我,有什么事可以找伊娜阏氏,你以后可别烦我。” 伊娜说:“怎么可能烦你,大阏氏也对我嘱咐了,说你举目无亲的,要咱们成为好姐妹,我想会的。” 雁儿嬉笑:“那我先谢谢伊娜。” 伊娜说:“对我你就不用客气,谁叫咱们服侍同一个男人呢。”又提醒雁儿,“千万别招惹须卜阏氏,她父亲是统兵一方的右贤王,对大单于有恩,过去连大阏氏呼衍都让着她。” 雁儿想到有一双冷漠的眼睛在注视,令她胆怯。 “伊娜是咋样到的王庭?”雁儿问。 “很简单,可以说是稀里糊涂。” 雁儿不解:“此话怎讲?” “曾经他从月氏国逃回的时候,半道从马背栽下来,是我和阿姆把他拖到毡房。这样就算认识了,他临离开的时候告诉我,要不了多久他会来接我的,一年后他真来了。直到那会我才知道他已经是匈奴人的大单于了。那天估计是他喝多了酒,和一队护卫骑马奔驰在草原上。无意中看见了我,就把我带上马背,然后在一处草丛就把我压倒了,过后他就走了。过了没几天,那个叫兰诺的大都尉带人来了,说要带我去龙城,然后我就来了。” 雁儿听得惊讶:“天哪,他可真是狼一样的人。” 伊娜说:“他驰骋疆场是第一流的勇士,征服女人也是第一流的。” 雁儿听得羞怯,多了一些惶恐。 伊娜走后,雁儿在想,最好那个草原上的王者把她给忘了才好。 但他到底还是来了。 就在这个夜晚,起先莫都独自一人在喝酒,并没想着要去那个阏氏的穹庐里。灯火通明的王庭大帐里,孪鞮莫都边喝酒边高声宣泄:“通古斯人,你是我的敌人,在我莫都手里迟早会了结世代恩怨的,等着吧,要不了多久的……” 莫都举着酒器,在大帐里来回走动,已经醉意熏熏:“我知道我的敌人不仅仅只有东边的通古斯人,还有西边的月氏人,南边的汉人。他们都虎视眈眈,要灭了我大匈奴。但我是匈奴人的撑犁孤涂,”呷口酒,又继续说,“当初我杀了月氏国的公主,是我的错,那也是没办法的事,到现在我都心疼。可该死的通古斯人却让我颜面扫地,羞辱伴着苦酒往肚子里吞咽,这仇我不会忘,迟早会雪恨。还有南边的汉人,我们匈奴人不就抢了些你们的粮食嘛,你们居然也在边境屯兵,顿不顿还要派兵寻找我们决战。怎么,真的想和我决一死战?你们不行,你们打不过我。你们举兵打来,反正我没有固定的城池,我拔营就走。可你们不同,你长安城搬不走,你那么多的大小城市搬不走,就连你们老百姓的房屋都是死的,也同样挪不了,这就是你们的劣势。对汉人我暂时不用多虑,倒是焉支山下的月氏人让我有些担心,几代人的恩仇积攒的太深,弄不好某一天在睡梦里月氏人的铁骑就横扫过来了。现在我得休养生息,等我缓过劲来,第一个要灭掉的就是可恶的通古斯人,然后才是月氏人。就因为乌珠,那个被月氏人称作日挂而不落的焉支山在我心里也凝成了一个打不开的结。但为了称霸草原,我不能有过多的儿女情长。我莫都是谁?我要做草原王,会有那么一天,我一定要让狼旗飘扬在焉支山上。” 到后来,醉意中的莫都摇晃着身子,走出了大帐。 守护的卫士们列队,兰诺紧走几步跨过来。 兰诺问:“大单于,这是要去哪里?” 莫都说:“我去见那个汉家女,她该是我的女人了!” 兰诺一怔,只好跟上。 在下人的簇拥下,醉醺醺的莫都进了雁儿的帐内。他忘记了曾经设想的要郑重地给雁儿一个美好的念想,不能随意就把她给占有了。看来都是酒的过错,他此刻只想见到她。 雁儿看见走路都不稳当的莫都,胆怯地往后退缩。 女仆、下人们把酒器和一坛酒放下,全都退下。 雁儿近距离地打量眼前这个被匈奴人拥戴为“天之骄子”的大单于。他个头雄伟,额头开阔,浓眉下一双杏仁眼倒布满了少有的温情。 “会喝酒吗?”莫都问。 他的声音不高,很随意地扫了雁儿一眼,捏住镶有金边的骨质酒器自饮。 雁儿不语,对莫都的眼神有些惊恐。 莫都继续说道:“你知道吗,这盏酒器是用人脑壳做的。”他的语气很是轻描淡写,却让听者汗毛直立。 “啊?”雁儿惊呆了。 莫都看着雁儿:“怎么,吓着你了?” 雁儿怯怯地点头。 莫都兀自一笑:“你是不是心里在想,这是怎样一个嗜血的男人,居然用人的脑壳做酒器!” 雁儿大着胆子说:“难道不是吗?” 莫都说:“你也不用害怕,死人的脑壳有什么可怕的。要不了多久,等我剿灭了不可一世的通古斯王,我会拿他的脑壳做酒器,他该当如此!” 雁儿连汗毛都在颤栗。 “大阏氏能回来吗?”雁儿问。 “那就看他到时想不想回来。” 莫都边呷酒边不时挑起眼帘望雁儿,他发直的目光让雁儿惶恐至极。 “你知道不,我是撑犁孤涂,理应这草原都是我莫都的。你知道撑犁孤涂是什么意思吗?撑犁为天,孤涂为子,合起来就是天子,单于表示广大,就是代表匈奴的疆域辽阔无边。” 天哪,他这是要独占这个世界! “怎么,你不相信?我告诉你,会有那么一天的。” 雁儿不说是,也不说你做不到,不搭话。 外面天上月亮如钩,云层移动。 卫士们静候在帐外警戒。 在外面执勤的兰诺望一眼天上的月亮。 此时在须卜帐内,她得到莫都去了雁儿那里,脸色难看,她一直在等候莫都光临她的穹庐。侍女说,“大单于今晚果真去了汉家女那边,不要等了,睡吧。”须卜眼里冒着冷光。 夜正酣,莫都的酒喝的也酣畅淋漓。 雁儿为莫都斟酒,醉眼朦胧中莫都眼里多了几许柔情。 “来,坐到我这里来。” 雁儿犹豫,还是怯怯地走过去,坐在他身边。 莫都用手指托住雁儿白皙的下颌打量,光晕下,雁儿纯真、娇美。在华丽织锦的衬托下,她肤如凝脂,翠黛如云似雾、红唇妩媚含朱,鎏金彩蝶钗斜插乌云,分外妖娆。 莫都眼里放光:“你知道你很美吗?” 雁儿望着不言语。 莫都说:“你可真是个绝色美人儿,可心!记得我初次见你,觉得只有神仙的女儿才长成这样。” 听他这样说,雁儿预感到他接下来要干什么,心生恐惧,脸色也苍白了,身子都在微微发抖。 莫都不知道她心里的惧怕,依旧在欣赏,望着望着,有些难以自持,猛地喝干了最后一盏酒。 雁儿想给他再斟上,却被莫都挡住了,顺势攥住了她的手。雁儿想抽回,被莫都攥得更紧。 “你弄疼我了。”雁儿出了声。 莫都嘿嘿一笑:“你总算开口说话了。”他摸摸雁儿的脸,充满爱恋,“不用害怕,多年前我就欣赏你。正因为如此,我才让人把你送到了牧场。草原上的人都知道,你是我莫都的人。” 如此近距离地端望,雁儿看到莫都一双杏仁眼透着一缕难以掩饰的欲望。 莫都说:“不要用那种恐惧的眼神看我,温柔点,别觉着好像是羔羊遇到了狼。” 雁儿斗胆说了句:“难道不是吗?” 莫都大笑:“在你眼里我就那么可怕?” 雁儿点头。 莫都也跟着点点头:“好吧,既然你害怕,那我走了,等你什么时候不怕了,情愿我陪着的时候,我再来。” 雁儿一怔,充满疑惑地望着莫都。 莫都站起身,雄姿伟岸、轩昂。 雁儿望着他摇摇晃晃起步,向门口走去。她没想到他会真的离开,不由地站起往前跨了几步,伸手想招呼他回来,嘴动了动终究什么也没喊出来,站在地当间发愣。 红柳急忙走过来:“阏氏,你怎么让大单于走了?” 雁儿回过神来:“他要走,我总不能……他是不是生气了?” 红柳说:“外面灯暗,我没看清。再说,我们当奴才的哪敢看大单于呀。” 另一女仆走过去整理卧榻:“不是当奴才的多嘴,阏氏真不该让大单于走,后庭那些阏氏们眼巴巴盼望单于到她们帐里过夜,你倒好,这么让单于就走了。” 走出雁儿的穹庐,莫都被夜里的风一吹,似乎清醒了许多,他又回头看了那身后敞开的门,重重吸了一口清爽的空气,说句:“回去,这么点酒我还醉不了。” 兰诺不明就里,赶忙迎过去。 兰诺问:“大单于,这么快就……到底怎么了?” “回,去大帐,” 兰诺暗暗思忖,这是怎么了,雁儿招惹大单于了?不知究竟,他眼睛往雁儿穹庐那边瞄了瞄。 须卜也很快知道了,侍女说:“阏氏,大单于从那个汉家女帐内离开了。” 须卜不解:“咦,这么快?这很奇怪。这是他们的第一夜,该当到通宵才是,怎么这么一会就……” 侍女说:“这会大单于去了伊娜那里。” 须卜在思忖:“莫非是那贱女惹得大单于不高兴了?” 走到半道,莫都大着舌头又告诉兰诺:“去伊娜的穹庐,好些天没去那里了。” 有护卫拔腿快速通报去了。 听闻大单于要来,已经在卧榻上躺下的伊娜急忙起身。 莫都已经走了进来。 伊娜慌张:“大单于,您不是……”想穿衣下地。 莫都制止:“别起来了,该到睡觉的时候了。”走过去坐在卧榻边脱皮靴。 伊娜动手帮着解开孪鞮莫都的腰带,又褪去他的衣袍。 莫都躺下来,见伊娜坐在那里有些不知所措地望着,莫都说:“怎么,你也不情愿,要坐到天亮?” 伊娜被他的语气吓着了,赶忙把披在身上的衣袍去掉,顺从地躺在他的身边。 “这就对了。”莫都搂着伊娜裸露的肩膀,显得很体贴。 伊娜说:“大单于是不是吓着雁儿了。” 莫都说:“我就那么让她害怕?” 伊娜说:“你是大单于,那个不是小心翼翼的。何况她是第一次,难免会紧张。” 莫都捏一把伊娜的脸蛋:“我没觉得你怕我。” 伊娜扭捏:“那是大单于你不知道,我和你第一次的时候,当时我都吓傻了,害怕得连话都不会说了。” 莫都在回想,那不久前的事—— 那个注定要发生故事的草原上,伊娜在纵情歌唱。歌声吸引了马背上的单于莫都,他不由勒住了缰绳。当歌声消失的时候,伊娜看见了莫都,被唬了一跳,赶忙跪下。 莫都示意伊娜起来。 “我说过要来的,今天我来了。”莫都一脸笑容。 这会的伊娜已经知道眼前这个男人做了匈奴人的大单于,看着他专注的样子,清楚他是干什么来了。她本能地感到害怕,身子都在战栗,想说什么,嘴唇只是动了动,根本说不出话来。 他借着微醺,不想顾及伊娜的感受,直接把她拽上马背,一纵马消失在山包后面…… 她的阿姆就在不远处望着,除了惊愕地看见女儿被马背上那人带走了,况且那人不是一个人,附近还有他的一队护卫散落在草地上,她知道自己什么也做不了,仅仅脚下往前挪了一小步。不消一会功夫,山包那边传来女儿的一声叫唤,她知道发生了什么,也清楚自此后女儿将属于那个男人了。 此刻良辰,伊娜见莫都在跑神,遂轻声问道:“想什么呢?” “你说我想什么?”莫都一声狂笑,动情地把伊娜裹在了身下…… 第73章 柔情似水 不管是不是雁儿惹恼了大单于莫都,反正那个匈奴人的撑犁孤涂留下一句话走了:等你情愿的时候,我再来。 说实在的,雁儿对这个匈奴人的最高统帅一点都不了解,蜻蜓点水式的接触,今夜算是多说了几句话。但真正要成为他的阏氏,她的确还没做好准备。 雁儿对红柳说:“大单于怎么会拿人脑壳做酒器,不瘆得慌?” 红柳说:“禀告阏氏,拿人脑壳做酒器,这在匈奴人心目中是无上的荣誉,被猎杀者的身份越高,所制成的酒器档次就越高,除了被镶上银边或金边,有的甚至还缀以宝石。” 雁儿惊讶:“老天,这也太可怕了。” 到了第二天的午后,因为昨夜有了莫都的陪同,一脸满足的伊娜看见雁儿在草地上漫步,便走上前去。伊娜是个实在的女子,绝没有后庭女人们为争男人勾心斗角、心怀鬼胎的念头。莫都今早离开时对伊娜说,空闲了去陪陪雁儿,她很孤独。伊娜顿时明白,大单于莫都心里还是想着雁儿。 风儿轻拂,阳光洒满大地。 雁儿和伊娜缓步走来。 伊娜问:“昨夜你怎么让大单于走了?” 雁儿说:“哪里是我让他走,是他自己要走。” 伊娜说:“听大单于说,他用骨质酒器喝酒,吓着你了。” 雁儿点头:“可不,多瘆人呀。” 伊娜又问:“就为这?” 雁儿不知该怎么说:“还有,我……” 伊娜说:“其实你不说我也知道,你似乎还完全没做好接受他的准备。说实在的,单凭昨夜大单于没有强迫你,从这一点看出,他心里有多在意你。应当说他还从没对哪个女人这样忍让过,他贵为大单于,女人就是用来消遣的,就像一件衣袍,他想什么时候穿哪一件,得看他的喜好。这和女人的心情没有多大关系,更不要说你做好准备了没有。他身为草原上的主宰者,固然有威严的一面,但他也有柔情似水的时候,他的确是个真正的大男人。” 雁儿在感悟。 “他心里有你,特意让我过来陪陪你,你说是不是这样呢?” “谢谢你,伊娜。” 这个时候,随着一声“姐姐”的叫声在她们身后响起,雁儿扭头一看,竟然是扎齐儿,那边还有阿爸牵着马望着。 扎齐儿远远跑过来:“雁儿姐姐。” 雁儿吃惊:“你怎么来了?” 扎齐儿抱住雁儿的脖子:“我想姐姐了,就让阿爸带我来了。我都好些日子不见你了,你是给大单于做阏氏去了吗?” 雁儿脸红了,抚摸扎齐儿的脸蛋:“姐姐也想你呀!” 扎齐儿文:“姐姐,我等会还要回牧场去,你和我一起去好吗?” 雁儿说:“姐姐去不了,姐姐不像你,我哪儿都去不了。” 伊娜走几步过来说:“看来公主已经喜欢上草原了” 雁儿的眼泪下来了:“是姐姐不好,这些日子没有去看你。” 扎齐儿给雁儿擦眼泪:“姐姐不哭,你是不想回牧场吗? 雁儿摇头:“姐姐回不去了。” 扎齐儿说:“那好吧,以后我有空了,就来看姐姐,好吗?” 雁儿紧紧把扎齐儿搂在怀里。 雁儿站起身,牵着扎齐儿的手,向远远站着的阿爸走去。 “阿爸,你来了。”雁儿躬身施礼。 阿爸松开手里牵着的缰绳,急忙跪下施礼。 雁儿吃惊:“阿爸,你怎么能……” 阿爸说:“你是大单于的阏氏,我理应如此。” 雁儿赶忙把阿爸搀扶起来:“你这大礼我怎么受得了。”又说,“既然来了,那阿爸就到穹庐里喝口水,坐坐。” “不了,我就是带扎齐儿来看看你,这面也见了,我们该回去了。” “你这刚来就走,兰诺见了吗?” “他陪大单于出去了,不在王庭。兰宇和他阿姆去娘家了,也不在。” “这样,那你歇一晚再回去好了。” “家里就你阿姆一人,还要照看羊群,她一人忙不过来,” 看来是留不住的,陪着又说了会话,雁儿只好送他们离开。走远了,马背上的扎齐儿还在叫着“姐姐,到牧场来看我。” 雁儿心里有种空落落的感觉,她已经把阿爸阿姆当做她的亲人了。 回到穹庐后,看见桌几上那只人脑壳做的酒器,她倒也不那么惧怕了。她知道这只酒器是莫都十五岁时获得的第一个荣誉。那是他第一次带兵侵袭汉地,在黄河边与汉军激战,为此差点被人射杀,幸亏兰诺机智,给他挡了一箭。在得胜归来后,老单于奖赏给了他这只酒器,这对他来说非常珍贵。 雁儿把这酒器清洗干净,特地找了个木匣装了起来,至于啥时候拿出来用,就看他多会再来了。 当下在莫都心中,首要任务就是抓紧时间对军士进行训练,他的第一个敌人就是该死的通古斯人,做梦都想早日报仇雪恨。匈奴人平时以放牧为主,只有需要起兵时才把青壮牧民召集起来,有时都来不及军训,就直接上了战场。论骑术那是自小就在马背上长大,论射击打顽皮会骑羊开始就张弓了,相对来说挥剑舞刀就略为逊色,毕竟不是常年生活所用的技能。这些年来汉军之所以没有把匈奴从根本上解决掉,即使取得一些胜利也谈不上伤筋动骨,特别是游牧民族依水而居,随季节变换进行迁徙,又加上清一色的骑兵,长途奔袭是他们的长处,能打得过就打,打不过就逃,保存实力为基本法则,哪怕和汉人征战多年,这些游牧民族从没有遭遇过灭顶的损失。所以太阳在他们心中每天都是新的,月亮照旧升起。 在训练场,莫都把当初赤岩沟的那套办法在加以总结后在军士中推广,所取得的效果很明显。当然他们不可能常年训练,毕竟都是牧人,牛羊就是他们的财富,更是他们赖以生存的根本。所以进行短时间的强化练习后,各自还得回到牧场,老婆娃娃热毡房,日子得继续过。 莫都告诉那些新兵,只有练好本领,让敌人血流成河,我们才能号称天下无敌!否则流血的只能是我们!莫都张弓,飞驰中鸣镝呼啸、飞翔,正中靶心。莫都对那些不刻苦的人直接皮鞭就抡上去了,军士们个个胆战心惊。 战马蹄声如雷,草叶纷飞,无数的战刀在挥舞…… 莫都在马背上奔驰…… 兰诺也在奔驰…… 马背上的军士们在奔驰…… 不久,莫都又到汉地出征去了,把须卜也带走了。 闲着无聊的雁儿给伊娜打了招呼,说想去牧场看望阿爸阿姆还有扎齐儿。伊娜说,那你去时带上几个护卫。雁儿说,没人打劫我,谁有那胆量! 一辆车辇孤寂地行驶,几个骑士跟在后面。 车子走的不快,到达时都已经是午后。看到熟悉的环境,还有散开的羊群,雁儿由衷感叹:有羊群的地方就是家,到家了。 阿爸放牧去了,扎齐儿也跟着玩去了,只有阿姆在毡房里忙碌。 一见了面,阿姆要下跪,雁儿赶忙托住:“阿姆,使不得,我是你的女儿。” 阿姆端详:“这龙城就是不一样,红润了。” 雁儿说:“我惦记着阿爸和阿姆,所以就过来了,你们都好吧?” 阿姆说:“托阏氏的福,都好。” 雁儿说:“千万别这么说。扎齐儿给你们添麻烦了。” 阿姆说:“孩子,你放心吧,我会照顾好扎齐儿的。你们都离开了牧场,就我和阿爸两人,太冷清,有扎齐儿在,给我们增添了许多快乐。扎齐儿像草原上的花朵一样,越来越漂亮。” 雁儿说:“我和兰诺哥哥离家远,照顾不上你们,有什么事就托人给我们说,好吗?” 阿姆说:“都挺好的。兰嘉昨天刚走,她都当妈妈了。” 雁儿欣喜:“是吗,太好了。可惜我没办法去看她,有一年多没见了。” 阿姆说:“以后有空就来,阿爸、阿姆的毡房永远是你的家。” 后来雁儿专门又去草场看望阿爸和扎齐儿,阿姆也跟了过去。看见雁儿来了,扎齐儿像一只蝴蝶飞了过来,老远就喊叫着:“姐姐,姐姐。” 于是两人抱在一起别提有多亲热了。 一家人说了好些话,总是有告别的时候,大家都不舍,但还得离去。 阿姆说:“王庭不比牧场,你已经是大单于的女人了,只有让大单于高兴,你就能过得舒心,懂吗?” 雁儿颔首点头:“阿姆,我记下了。” 车轮滚动,走远了,传来扎齐儿的呼唤:“姐姐,你要来看我——” 雁儿扭头往后望去,阿姆牵着扎齐儿的手与手提羊鞭的阿爸还在目送,身影越来越远。 不由得雁儿的泪又下来了…… 走到半路,已经接近黄昏,原本清风拂动的原野突然冒出十几个骑马的人,迅速驶来,试图将车辇围住。护卫们一看赶忙提刀相对,毫不相让。 “你们想干什么?知道我们是谁吗?”一护卫厉声喝道。 那为首的满不在乎道:“看这大轱辘车不一般,你们怕是从龙城过来的?那正好,我们要活下去,得给点金子、银子不是?” “你们几个想找死!” “谁先死还不一定呢,我们几个快要饿死了,还怕你这个?上!” 都是马背上长大的人,差不多也就那几招。但对方仗着人数上有优势,还是占了上风。就在这时,那边突然出现了一群人马,飞速向这边靠拢过来。这些劫掠者一看想跑,可已经来不及了,很快便被包围住了。到了这会,那为首的人看到了飘扬的狼旗,瞬间明白是什么人来了,吓得从马背跌落,跪倒在地。 “饶命,我们冲撞了不该冲的人。” 这时,雁儿掀开帘子,从轿厢里走出。 “雁儿!”兰诺叫了一声。 莫都也看见了,他想过去,但碍于须卜在身边,还是停留在原地。 须卜骑在马上,冷冷地望着雁儿。 雁儿的容颜让军士们暗暗惊叹,她太美了,世上还有这般标致的人儿,只怕天上才有。有认得的人低声说出了雁儿的身份:“是阏氏。” 那劫掠者更是惊呆了,不仅仅为雁儿的容颜,更确切地说,他知道自己犯下了不可饶恕的大罪,“我不知车辇里的人是阏氏啊!” 跟随雁儿的那个护卫说道:“你刚才不是很狂妄嘛,你不是想要我们的命嘛,你来呀!” 那人想保命,爆出过去的一桩悬案:“只有你们绕我不死,我告诉你们一个天大的秘密。” 兰诺与莫都交换了一下眼色,问到;“说!” “当年是大阏氏呼衍颛让人找到我,安排我趁乱射杀了百户长。可那时我不知道百户长要射的人是大王子……” 兰诺一惊:“什么,你就是那个流浪汉?” “是我,我知道有人在找我,我只能逃命。” “这早都不是什么秘密了,就凭这还想活命?你早就该死,还让你多活了这么多天。”不容那人多说什么,莫都手起刀落,送他奔赴了黄泉。 雁儿看得目瞪口呆,什么叫杀人如麻,生命如草芥,她真切看到了。 莫都低声吩咐兰诺:“安排人护送雁儿抓紧回龙城。”说完打马向前。 须卜看了雁儿一眼,依旧面无表情地挥动皮鞭,大声吆喝着,紧紧跟随莫都而去。 兰诺给几个护卫嘱咐了几句,又多留了几个人护送,然后给雁儿说了句,“阏氏多保重,我们走了。”也策马走远了。 车辇到达龙城时已经是天黑了,雁儿刚吃完饭没多一会,莫都来到了她的穹庐。 “大单于才征战回来,就记着来我这里,着实承受不起。”雁儿躬身迎接。 桌几上有肉,有菜,有酒。 “看来已经准备好了。”莫都说。 “得到消息说大单于要来,我便让人赶紧安排了。” 看莫都坐下,雁儿斟酒,端起酒樽敬给莫都。 莫都接过:“怎么,不用脑壳酒器,害怕了?” 雁儿端起另一只酒樽:“这铜质酒樽多好,骨器太瘆人。”微笑着,“我陪大单于。” 莫都说:“你不是不会喝酒吗?” 雁儿说:“你是至高无上的大单于,小女子理应陪同。” 莫都说:“好,干了。” 两人一饮而尽。 雁儿继续斟酒。 莫都看着盘子里绿色的菜:“这是什么?” 雁儿微微一笑:“这是我和红柳在山坡上挖的野菜,可好吃了。” 莫都疑惑:“这是草,能吃?” 雁儿说:“当然能吃。要么你尝尝?” 莫都用刀尖挑了点喂进嘴里,咀嚼:“嘿,还不错。” 雁儿说:“好吃就多吃点。这草原上每天都是羊肉,能吃点新鲜菜太难了。” 莫都说:“你都来这些年了,还没适应?肉多好,那像你们汉人,就知道吃草,那可是牛羊吃的。” 雁儿纠正:“是菜,不是草。” 莫都哈哈大笑:“都是野地里长的,差不多。” 今夜,挛鞮莫都到雁儿这里吃肉喝酒,谈笑风生,这让须卜很不满意。她得知伊娜近些日子和那个汉家女走的比较近,为了拉拢伊娜,特地拿了些从汉地掠夺来的首饰走进伊娜的穹庐。 伊娜迎过去:“须卜阏氏来了,辛苦了。” 须卜随意望望:“过来看看,看我给你带什么了。” 须卜的侍女把一个匣子递上。 须卜示意:“伊娜,打开看看。” 伊娜打开匣子一看惊讶道:“哇,这么多玛瑙珍珠。” 须卜得意:“怎么样,喜欢吧。我惦记着你,就给你留着了。” 伊娜低头感谢:“谢谢须卜阏氏,总是记着伊娜。” 须卜说:“记着我的好就行。我知道你喜欢到那个汉家女那儿走动,这没什么,但真心对你好的是我,明白吗?” 伊娜急忙表白:“我咋能不记您的好,我就是闷得慌了到她那儿走走。” 须卜说:“我没干涉你的意思。我就是看不惯汉家女的媚态。我陪着大单于出征,她倒好,一回来就缠住大单于不放了。” 伊娜说:“大单于喜欢到谁的帐里,不是我们能左右了的……” 须卜打断她:“她除了长得狐媚,还会干啥?能陪大单于出征打仗吗?好事全让她得了。我知道迟早会这样,所以当初……”话到嘴边觉得不合适,她生生给咽了回去。她没说出口的话就是当初对那个汉家女几次下害,可惜都没有成功。 后庭里的女人吃醋不外乎就是为了争宠,如果这会须卜倘若能看见雁儿不但和莫都对酌,而且脸上挂着微笑,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不时望着莫都又多了几分深情,怕是肺都要气炸了。 莫都已经微微有些醉意了,就在雁儿又给他斟酒,他挡住了:“不喝了,我得走了。”莫都说着已经起身。 “你要去哪?”雁儿有些失望。 “我回我的大帐里去。”莫都看了她一眼。 “你……”雁儿感到了委屈。 莫都在雁儿的脸上轻抚一把,然后往门口走去。 稍微的犹豫停顿后,雁儿猛地冲过去,从后面拦腰抱住莫都。 “怎么,你……” “别走了,留在我这,好吗?” “看来你……”莫都回转身。 雁儿抬起头,仰望着莫都,眼里充满了柔情,而且变得泪花闪烁。 莫顿时心疼,知道她是真的。 “以往都是我不好……”泪瞬时从她滑出眼眶。 莫都最柔软的地方被击中了,凝望中,他拦腰将她猛然抱起。 雁儿顿感满足,双手搂住莫都的脖子,闭上眼睛,泪流得更欢畅。 莫都抱着雁儿走向皮毛铺就的卧榻。 大帐内通明的酥油灯噼啪作响。 在红光的旖旎中雁儿被映衬的格外妩媚、艳丽。 低垂的帐幔拂动…… 雁儿之所以变得如此柔情似水,她知道自己迟早都得面对这个草原上这个至高无上、攻城掠地、摧城拔寨的大男人。尽管她心中依然无法忘记远方的袤哥,但她知道,不是所有的芽都会等到自己的花期,不是所有的苞都会如愿绽放出最美的自己。从这一刻起,她少女的芬芳被埋葬在风中飘扬的尘埃中了。袤哥,不要怨我…… 她想起孑然一人孤独终老的那个老妇人,还有被抛弃了阿依的母亲,那样的人生太过悲惨,想想都感到可怕。草原上的女人都渴望嫁给怀抱自己的这个男人,她选择的只能是顺从,别无他法。 守候在帐房前厅里的的红柳和女仆们分明听见了雁儿的一声叫:啊—— 或许守护在外面的兰诺可能也听见了,不由邹紧了眉头…… 许久,又传来大单于酣畅淋漓的一声长啸,就像狼一样嚎叫了…… 第74章 雁儿得宠 她心甘情愿把自己交给了他,自此她将永远是草原上的人了。 天气晴朗,她走出穹庐,在草地上漫步,陪伴她的只有清爽的野风。她长时间遥望远方,隐隐约约的群山阻隔了她的视线。这些年来她喜欢远眺,不仅仅是远方有故乡。过了昨夜,她什么都不想了,故乡也留在梦里了。 绿毯般的草原向极目处延伸,牛羊点点,黄色的毛茛,紫色的勿忘我,还有鸢尾、金莲花,簇拥着一丛一丛盛开。看着这满地的花蕊,雁儿知道自己的心底那仅仅残留的一点不曾泯灭却又无法忘怀的记忆,已经被旷野的风慢慢凝却…… 身后传来一声轻柔的问候:“昨夜可好?” 雁儿回头一看是伊娜:“你走路没声音,吓我一跳。” 伊娜说:“那是你太专注,想什么呢?” 雁儿微微一笑:“没,没什么,你看这草原上的景色多美。” “你都放了好几年羊了,还没看够?” “草原太广阔了,望不到边。” “看来你是爱上草原了。” “是啊,我已经是草原上的人了。” 伊娜听出她话里的意思,不由把目光停在雁儿脸上端望,仅仅一夜,因了男人的滋润,这个汉家女愈发地楚楚可人,这样娇美的人儿哪个男人都想搂在怀里。已经是过来人的伊娜把视线从她的脸庞移动到了她的肚腹上,并有了停留。 雁儿明白她眼睛里的内容,顿时脸红了:“喂,看什么呢?” 伊娜一笑,移开了视线:“是啊,夏天的草原是最美的,花开了,五颜六色。” 正说着话,突然从她们身后又传来另一个女人的声音,嗓子有些尖利:“你们在这儿干什么?” 雁儿和伊娜同时回头,看见趾高气昂的须卜阏氏一身碧色华裳走过来,丽眸维扬,不怀好意地盯着雁儿,好似在看一个仇人。 雁儿微微垂眸,低声打招呼:“参见须卜阏氏。” 须卜的做派好似大阏氏,手一挥:“好了,不用太客气。”嘴上这么说着,她心里却很受用。 伊娜也给须卜施礼:“须卜阏氏也来赏花,你看今年的花儿开得格外娇艳。” 须卜话里带刺:“花儿再娇艳,也不比雁儿阏氏妖艳啊。花儿不会勾引人,可人就不同了,会狐媚。你说呢,雁儿阏氏?” 雁儿满面羞愤,但她只能忍住。 “须卜阏氏说笑了,我哪是花儿呀,充其量就是一棵不起眼的小草。” 须卜冷冷一笑:“好一棵小草!有的野草可是有锯齿的,它能划破人的皮肤。你是哪样的草呢?”她的眼里露着咄咄逼人的冰寒。 雁儿星眸微凝,与须卜的目光相触,心中一悸。 伊娜急忙打圆场,有意讨好须卜:“草原上谁人不知须卜阏氏才是最美的花朵呀!” 这话须卜爱听,眼里蓄着笑,宛若春风漾进了眸心。 雁儿低首,不敢正视她的眼睛。 就这须卜还不想放过,伸手撘在雁儿肩上,眉眼微挑,在雁儿不防备下,看似无意地扯开了她的披衣,露出足可胜雪的白皙细肩。 “哟,你们这汉人的皮肤真白啊,难怪大单于那样对你念念不忘的。” 受到侵犯,雁儿想发作,又忍住了:“你……” 须卜继续挑衅,说出的话也愈发难听:“我们服侍的都是同一个男人,还是把甘露给其他人留点的好,别光顾了一个人滋润。” 雁儿咬着唇,眼泪都快出来了。 “别装可怜样给人看,我可没把你怎么样。”须卜冷冷一笑:“伊娜,走,陪我采几束花去,雁儿阏氏怕是要急着回去陪大单于呢,我可不敢央求。” 须卜傲慢地离开。 伊娜不敢得罪,同情地望雁儿一眼,跟随须卜走了。 泪水积蓄在眼里,模糊了满目飘香的花蕊,雁儿愤然转身。 谁知这个时候莫都出现了,他刚从训练营回来,看见雁儿孑然一人,知道她一定被飞扬跋扈的须卜给欺负了,所以他打马过来,径直停在了雁儿跟前。莫都先是从须卜和伊娜身边经过,可他根本就没打算停顿,直接从她们身边驶过,且有种视而不见的意味。伊娜倒觉得没什么,而须卜就受不了,眼睁睁看着莫都不但去找了那个妖媚的汉家女,而且把手伸给了她,不知他对她说了几句什么话,她竟然踩着马镫子上了马背,窝在他的怀里有一溜风般跑远了。 须卜看得目瞪口呆,几近咬牙切齿了。 除了甩手跺脚,她只能干瞪眼。 当夜,在雁儿的穹庐里,莫都酌酒,望着雁儿:“今天过得还好?” 雁儿妩媚一笑:“还好,外面的景色很美。” 莫都问:“我带给你的那些首饰喜欢吗?” 雁儿说:“我哪里喜欢那些,只有大单于心里记着雁儿就好。” 莫都说:“我心里当然惦着你,来,坐过来。” 雁儿顺从地坐到莫都旁边。 莫都举起酒樽:“以后我来你这里不会再用骨质酒器喝酒了。” 雁儿回应道:“这样最好,我看着都害怕。”她头靠在莫都肩上,眼里充满凝神。 莫都呷口酒,问:“在想什么呢?” 雁儿说:“我突然想起一个人来。” 莫都问:“想起谁了,说来听听。” 雁儿似在回忆:“一个老妇人,没儿没女,在草原孤独生活了一辈子。” 莫都也想起来了:“你说的那个老妇人我知道,她曾是我爷爷的阏氏,我曾给过她一块金子。” 雁儿惊讶:“啊,原来那金子是你给的呀,她到死都没舍得用,就攥在手里。”她望着莫都,问道,“你什么时候给她的?” 莫都想了想:“我和兰诺一起去牧场见你的那次,返回时我遇到了她,是兰诺告诉我她是谁。” 雁儿明白了:“没想到你还挺善良的。” 莫都反问:“怎么,在你眼里我很暴虐吗?”,见雁儿不语,他继续说道,“其实,所有的人都有善恶两面,但大多数都把善良表现的充分一些。” 雁儿迟疑了下,说:“可我听草原上的人们说,大单于你在秋猎时……” 莫都接话道:“我知道你要说什么,不外乎莫都弑父夺位。其实根本就不是那样的,兰诺最清楚是怎么回事。曾经我是想过准备逼父王退位,从没想过要弑父。当时呼衍家的人冒用了鸣镝,这是我没想到的,继而悲剧就发生了。所以呼衍家族的人我根本不可能饶恕他们,必须去给老单于陪葬。” 雁儿又想起了呼衍绮,说:“呼衍家的人不好,但你那么喜欢大阏氏,这说明你善恶分明,没有因她是呼衍家族的人儿冷落她,从这点你又是个有情义的人。” 莫都说:“唯有呼衍绮除外,她是我的女人,心里有我,我不能对她不好。” 雁儿说:“难怪伊娜说大单于是有威严的一面,也有柔情似水的时候。” 莫都笑了:“她还说了什么?” 雁儿说:“她们都喜欢大单于,说您是真正的大男人。” 莫都问:“她们是谁?” 雁儿回答到:“大阏氏和伊娜都这样认为。” 莫都又问:“那你是怎么认为的?” 雁儿红着脸,靠在孪鞮莫都身上,笑了。 莫都说:“说说,我想听你的。” 雁儿想了下说道:“我也说不好。不过你的确英武,既果敢,又不失理智,运筹帷幄,决胜千里。既让对手胆怯,又让子民拥戴,在你心里天下永远是第一位的。” 莫都说:“那是,谁叫我是单于呢,我得对得起这个称谓。既然是天子,那就得心系天下,其他的一切和天下比起来就微不足道了。” 顺着莫都的话语,雁儿大着胆子继续:“在男人看来江山重要,那女人呢?女人在你们天子眼里就是一件衣裳?” 莫都有点不悦:“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雁儿惊慌,知道自己说错了:“雁儿没别的意思……” “你是联想到草原上那个老妇人,过去的老单于没人情味,是吧?”莫都愠怒地猛然站起,气咻咻地拂袖离去。 就因为一句话,突然间他就变了脸,雁儿颓然瘫坐在那里,大脑一片空白,眼里也多了一缕恐惧。 这话很快通过一个侍女传到须卜耳朵里了,她高兴地在自己穹庐里大笑:“她纯粹是找死,敢拿大单于的江山和女人相比。” 侍女说:“可大单于并没有惩罚她。” 须卜哼一声:“等着瞧,看大单于以后再那么宠爱她。” 莫都走后雁儿失神地站在窗前,遥望星空。 红柳安慰她,阏氏,你别那么难过,等下次大单于来了,向他认错就好了。 帐外下雨了,雨丝婆娑,冰冷地敲击穹庐的顶棚,雁儿一脸茫然。 原野空漠…… 风拂动,她站在那里任清凉的风荡开墨发,乱散,眉间胭脂褪尽,唯余愁楚万端。 女仆红柳轻唤:“阏氏……,您这样会受寒的。 ” 雁儿好像没有听见,依旧愣神。 红柳微微叹息。 纤细素手抚红润的容颜,雁儿眼神一阵恍惚。 红柳望着。 又一天过去,莫都没有到她的穹庐里来。 雁儿幽幽地:“去拿铜镜来。” 红柳依言做了。 镜子里,倾国容颜红妆冷透,呈现的是一幅苍白、冷峻的模样。雁儿再次把目光投向窗外。背影纤细,光束照在她华贵的裙裳上,似潺潺流水,婉约娇柔。 风轻拂,远山含黛。 夜很静,雁儿在向穹庐的门口张望。 红柳明白雁儿的心思:“阏氏,别再等了,休息吧。” 雁儿问:“今晚大单于在哪过夜?” 红柳应答:“在须卜阏氏帐内。” 雁儿像在自语:“看来他真是不想理我了。” 红柳宽慰:“不会的,大单于那么喜欢你。” 雁儿轻轻摇头。 受到冷落的雁儿好多天都不见莫都光临了,她在红柳的陪伴下出外散心。 草地上各种野花芬芳多彩,引来蝴蝶翩翩舞动。触景生情,雁儿不免想起家乡的大草甸子,眼里闪出泪花…… 雁儿的脸上划过一缕凄然的笑容。 红柳关心地:“阏氏,回去吧,外面风凉。” 雁儿同意了,折转往回走。 迎面遇见走来的兰诺。 雁儿颇感惊喜:“哥,是你!” 兰诺站定:“脸色这么难看?” 雁儿说:“都是我不好,惹得大单于不高兴。” 兰诺问:“到底怎么了?” 雁儿说:“我就说了句‘女人在你们天子眼里就是一件衣裳?’他就不高兴,生气地走了。” 兰诺安慰她:“别想那么多,什么事都没有。” “我也就是随口一说。” “你以为在我跟前什么话都敢说。他可是大单于,至高无上。好了,会过去的,以后可再不敢了。” 雁儿像做错事的孩子点头:“哥,我记下了。” “没事的,昂。”兰诺说还有事要去找大单于,走开了。 雁儿在远望。 一条曲弯的河流从天边而来,勾人魂魄,思乡之情油然而生,忍不住心底泛起一片苍凉…… 一队骑士驶过,雁儿仔细寻找,没有看到孪鞮莫都的身影。 红柳:“回去吧,阏氏,你在外站得太久了。” 雁儿满脸神伤。 回到穹庐里,雁儿怀抱琵琶,默然的倾诉,弹拨音弦是她最好的寄托,阵阵音弦游走在穹盖下的广袤草原上。 音律忧伤…… 夜消失,太阳照常升起。 早上起来,雁儿的脸上淡淡涂了点胭脂,白里透粉,娇艳可人。 红柳不禁赞叹:“阏氏,你可真漂亮。” 雁儿说:“女人的美丽是给男人看的,就像草地上的花,刚刚绽放就被残忍地采摘了,直到某一天彻底凋谢,被遗弃在路边,悲鸣地枯萎,死去。” 红柳知道雁儿话里的意思是什么,规劝道:“阏氏,别那么想,你还这么年轻。” 雁儿叹口气:“女人不过就是男人的一件……” 红柳急忙制止:“阏氏,不敢再这么说了。” 到了晚上,雁儿的帐里依旧不见那个生气走了的人。 须卜也在等待,她问侍女:“今夜大单于在谁帐内。” 侍女说:“阏氏,大单于还在自己的大帐里忙,有大臣进去了。” 须卜放松身子:“原来没去汉家女那儿有啊,我还以为……” 侍女说:“看来大单于真生气了,多少天都没去了。” 须卜发狠:“哼,等她彻底被冷落了,看我咋收拾她。” 外面下着雨,电闪雷鸣的。 那边的穹庐里,雁儿无助地坐在桌几边,酒樽里斟满了酒。抬眼往门口看一眼,什么也没有。 雁儿叹口气:“看来他再也不会来了。红柳,我是不是特别不识趣?” “谁说我不会来了?”随着洪亮的声音,莫都进入。 雁儿一惊,抬眼望去,孪鞮莫都已经走了过来。 雁儿、红柳赶忙行礼:“参见大单于。” 莫都说:“起来说话。” 雁儿站起,看着莫都。 红柳躬身退出。 莫都微笑着用手指抬起雁儿的下颌:“有谁说你不识趣吗?” 雁儿因了委屈,眼泪出来了:“大单于,对不起,雁儿错了,不该这样拿江山和女人比,以后再不敢了。” 莫都一笑:“哦,是这事,我早就忘了。” 雁儿依旧望着。 莫都揽住雁儿腰身,一起走到桌几旁坐下。看到桌几上已经斟满的酒,莫都喜悦:“哟,你知道我要来?这酒都斟好了。” 雁儿泪眼婆娑:“我知道错了,天天都在等大单于您。” 莫都说:“那好,既然知错,罚你陪本王喝酒。” 雁儿端起酒樽:“请大单于原谅,雁儿再不说这般愚蠢的话了。我哥兰诺都说我了。” 莫都哄她:“好了,别眼泪巴巴的,我并没怪罪你什么呀。见兰诺了?” 雁儿说:“那天在草地上,我在静候大单于,他知道原委后要我不能再任性。” 莫都说:“兰诺很忠诚。” 雁儿说:“是,他心里装的只有大单于。” 莫都摇头:“不,他心里还装着一个人。” 雁儿不解:“谁?” 莫都手一指:“你呀!” 雁儿吓坏了,扑通跪下:“大单于,你可不能乱说,我们就是兄妹呀!” 莫都笑了:“你慌什么,你们亲的就像兄妹,没别的意思呀。” 雁儿捂住胸口:“我可禁不住你这样吓。” 莫都举起酒樽:“来,喝酒。” 雁儿举杯,喝了酒,破涕为笑。 莫都疼爱地把她拥住:“对,笑起来多好看。这人长得漂亮了,即使淌眼泪也那么美。” 雁儿依偎在莫都怀里:“还说呢,我都难过死了。” 莫都掐雁儿脸蛋:“好,以后多来陪你。” 雁儿撒娇:“疼,揪疼了。” 风没了,雨也停了,一片阳光灿烂。雁儿心里高兴,一早起来后精心梳妆打扮一番,在红柳的陪伴下漫步在草地上。 眼望苍茫的草原,雁儿多了一份凝神。日子就这么一天天过去,她已经和昨日彻底告别。行走在这空旷地带,她感受“天穹压落、云欲擦肩”的境界,那份寥廓和深远在没有到过草原之前是体会不到的。那一层层的绿色,波浪般涌动,掀开了无边无界的画页,圣洁、优雅、高贵、静美之中,似乎又带着一丝无法言说的悲凉与苍寂。 接下来的日子雁儿怀抱琵琶,音律如水般流淌……雁儿看孪鞮莫都的眼神娇媚、温柔……卧榻上,雁儿在莫都的怀抱里香腮凝烟,美眸多情,脸色潮红…… 雁儿凝神遥望碧绿的草原…… 一个声音在身后响起:“看什么呢,那么专注?” 雁儿回转见是伊娜:“你总是走路没声音。” 伊娜说:“这草地上哪来的脚步声。跑神了?” 雁儿说:“没有。看着远处的大山,想家乡了。” 伊娜点头:“也难怪,那么远。” 雁儿感叹:“千山万水,只能偶尔想一想了,连睡梦中都不曾有了。” 伊娜揽住雁儿的肩膀:“抓紧生个娃娃,那样就不觉孤单了。” 雁儿有些羞涩:“那可不是我说怀就能怀上的。”看伊娜满脸春风,似乎意识到了什么,把目光投向伊娜的肚腹,又在她脸上找答案。 伊娜点头:“我确实有了,快两个月了。张太医给把过脉了,是真的。” 雁儿高兴:“这太好了,大单于知道吗?” 伊娜点头:“已经知道了。” 雁儿说:“我真为你高兴,总算有了。” 伊娜说:“可有人不高兴。” 雁儿说:“你是说须卜?那只能怪她肚子不争气。” 伊娜说:“这漠北天气寒,女人怀孕不那么容易,感谢天神让我有了,我好幸福。”她抓住雁儿的手,“有你这个妹妹真好。你我没显赫的家庭背景,只能靠肚子争气了。” 雁儿点点头,挽住伊娜的臂弯漫步往前走去。 不久,莫都出征又去漠南了,身边带着须卜阏氏。 漠南丢失,这对莫都来说是耻辱,虽说汉庭在进攻漠南时匈奴人损失并不大,但漠南地域广阔,这是莫都接受不了的。他做出决定要收回漠南,带着兵马出征了。 在红柳的陪伴下走出户外,雁儿随意走走,散散心。 她问红柳,“大单于走了又多少天了?” 红柳想了下回答:“应该有十几天了,快回来了。” 她们信步往前走,去了不远处的湖边。 草原一望无际,湖水碧波荡漾,野鸭子戏水,成群的白天鹅在芦苇滩上鸣叫,各种鸟儿翻飞。 雁儿由衷地:“多美啊!” 雁儿欣喜,欢笑着做鸟儿展翅的样子奔跑。 红柳微笑着站在那里看雁儿禁不住翩翩起舞。 她的兴致很高,旋转旋转,手臂就想鸟儿的翅膀一样煽动。 这个时候,在山口那边,狼旗跃出,回返的匈奴军士浩浩荡荡而来。 这边,雁儿还在舞动。 红柳看见了,说:“阏氏,你看,一定是大单于他们回来了。” 雁儿似乎没有听见,依旧忘我地尽情起舞。 一队快速奔跑的骑士从湖边掠过…… 后续的人马正驶来。 雁儿舞动…… 马背上的孪鞮莫都驶来,看到了雁儿,他策马过来,猛地勒住了缰绳……身边的兰诺也勒马停顿。 红柳看见了,急忙下跪,不忘提醒雁儿一声:“阏氏……” 莫都示意红柳不要做声,任凭雁儿款款舞动…… 陪同莫都出征的须卜策马赶上来,远远看见跳舞的雁儿,怒目而视。 雁儿停下了舞步,瞬间的愣怔后,跪地行礼。 莫都微微一笑,待雁儿站起,一弯腰掠上马背,往前奔去…… 兰诺释然,打马跟随。 须卜阏氏一脸怒色,用鞭猛抽一下,马儿飞奔,差点把她闪下来。 许多骑士驰骋而来…… 第75章 鹿死谁手 此次出征漠南铩羽而归,长途奔袭不成功,汉军早有戒备,李郁郅率领公孙袤直接迎战,身后的数万汉军誓死绝不让匈奴人再饮马黄河。 既然如此,莫都没有恋战,他要保存实力,因为心头大恨还未除,他始终记着通古斯给他的羞辱,夺妻之仇他从没忘记。 返回漠北后,他抓紧练兵,这是当务之急要做的事。 训练场上,一支支箭羽在飞翔,标靶上插满了射中的飞矢。一个个手持刀剑的军士互相“搏杀”,杀气腾腾。 孪鞮莫都满意地微笑。 站在身后的护卫大都尉兰诺脸上也挂着笑意。 军士们在马背上翻飞,身影矫健…… 莫都和贺兰、萨满大巫师站在观礼台上交流着什么,兰诺站在旁边。 莫都张弓,鸣镝陡然响起,无数的羽箭跟随鸣镝在天空飞翔…… 莫都满脸笑容…… 之后的一天,莫都带雁儿走进了训练场,左贤王贺兰正在指挥军士们演练。 雁儿问:“为什么带我来这里?” 莫都说:“让你感受一下军营的火热场面,将来有可能你要随本王出征呢。” 雁儿感到意外:“我,出征?” 莫都说:“怎么,害怕了?” 雁儿怯怯地点头。 莫都说:“身为匈奴人,骑马、射箭这是最基本的生存技能。既然做了阏氏,就要适应我们游牧人应有的生存法则,不然我们走不到今天,更不会有明天。” 雁儿望着莫都不做声,但脸上挂着微笑。她在想,你们的生存法则就是纵马劫掠,这样的法则难道会有明天? 莫都问:“想什么吗?” 雁儿回答道:“没什么。我在想大单于说的明天会是什么……” 这时萨满大巫师走过来:“大单于,此次训练主要是以左贤王部落的军士为主,中央王庭的人马起配合作用,从目前演练结果来看,非常好。” 莫都高兴:“告诉我们的士兵,必须奋勇顽强,视死如归!” 大巫师说:“贺兰左贤王把大单于当年在赤岩沟训练的模式拿出来了,军士个个英勇无比,满腔忠诚。” 莫都说:“这就好,要的就是这效果。”又问,“你知道赤岩沟?” 大巫师说:“那对某些人来说是秘密,我当年就知道。” “原来是这样,不愧是能与上天沟通的人,什么都瞒不住。” “我只知道赤岩沟聚集了一群人,别的知道的不多。” “幸亏呼衍家的人不知晓,大巫师没有出卖我。” “我当时就看出大王子能成气候,果不然是这样。”大巫师望着火热的训练场面由衷说道:“照此训练下去,秋天是我们出兵的最好时机。” “就等着那一天……”莫都眼里瞬时冒着寒光。 雁儿发觉了,心都在打颤。待从训练场走出,望着莫都信心满满的样子,雁儿试探性地问了句:“大单于,这又要打仗了?” 莫都咬牙:“对,我要荡平通古斯草原。” “是嘛,这么说呼衍绮姐姐快要回来了?” 莫都反问:“你希望她回来?” 雁儿实话实说:“当然。你不也……”有了过去的教训,她不敢乱说了。 之后的日子里,莫都已经开始做好进攻前的准备。 骏马在草原上奔驰,马背上是英武刚毅的单于孪鞮莫都,身后一群卫士跟随。 他纵马远驰,出去搞侦察。在一处山岗上,他骑在马上眺望远方,河流、草原、牛羊尽收眼底。 山脚下,兰诺和护卫们静候。 一护卫问兰诺:“大都尉,大单于长时间在遥望,他看的地方到底是哪里?” 兰诺明确告诉:“那就是通古斯草原。” 护卫明白了:“看来大单于想念大阏氏了。” 兰诺说得肯定:“不仅仅是这样,大单于还想到柳林河边饮马了。” 男人们永远忙的都是大事,后庭的女人们忙得是如何讨好男人。 在雁儿的穹庐里,雁儿与伊娜坐在一起说话。 伊娜说:“我现在有了身子,大单于也不去我那里了,就记得到你这里来。” 雁儿羞涩:“哪有,也不是天天都过来。你多好,怀了大单于的孩子,多幸福。” 伊娜说:“其实我知道,有时大单于忙军务,迟了就在大帐里歇着了。可别的阏氏们就不这么认为了,她们话里有话了,说大单于就惦着雁儿的卧榻。” 雁儿羞得面红耳赤:“不是她们想的那样。不过你提醒得对,可我管不了他呀。他是大单于,我哪敢让他别来我这里了,除非我不想活了。” 伊娜相信:“天下的男人都馋水灵的女人,更何况像你这般鲜嫩。” 雁儿说:“你快别这样说了,我哪有你说的那样好。” 到了晚上,莫都果然又进了雁儿的穹庐。 当须卜从女仆那里得知后,眼里都在发狠,“哼,大单于成了她一个人的。” 此时在雁儿的的穹庐里,卧榻上,莫都的怀里依偎着娇美的雁儿,她用手轻抚莫都胸前的那片雄性的体毛。 雁儿有话要对他说,似在犹豫,思忖了下还是说了出来:“大单于,我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莫都轻轻拍拍她粉红的脸蛋,问:“你想说什么?” 雁儿望着他的眼睛,说:“我说了你千万不能生气。” 莫都点头:“说吧,我听着。” “我是说,大单于别冷落了其他阏氏们,她们也是女人,天天盼着你走进她们的穹庐呢。” “怎么,你不希望我留下来?” 雁儿急忙申辩:“不是这样的,您千万别误解。我是担心你对我太过宠爱,惹得别的阏氏们心生怨恨,那样我就难心了。”说完很是忐忑不安。 莫都瞪眼:“谁敢,当心剥了她们的皮!” 雁儿赶忙继续抚慰他的胸前:“我身为您的女人,我当然希望你永远留在我穹庐里才好,可大单于不是雁儿一个人的,我……” 莫都明白了:“你不用说了,我知道你什么意思。如果所有的阏氏们都能像你这样通情达理、善解人意多好,那样后庭就相安无事了。可阏氏们争风吃醋,有些在我耳边说别的女人坏话,特别是那个须卜仗着父亲是右贤王,在后庭飞扬跋扈,搞得鸡犬不宁我是清楚的,恨不得我永远忘了别的女人才好。可我偏不这样,她一直在谋算大阏氏的位子,我就不给她。其实我知道你不想成为她们的眼中钉、肉中刺,我看哪个会反了天不成?” 雁儿忧虑:“大单于……” 莫都说:“好了,你别再说了。” 雁儿不安,有些可怜巴巴:“说好了不生气的……” 莫都顿然有些不耐烦:“你睡吧,我去大帐,还有些军务要处理。” 雁儿难过地看着莫都出了穹庐。 “这做了大单于,脾气也跟着长了。”雁儿躺在那里还在嘟囔。 油灯闪烁,雁儿已经穿好衣袍,站在穹庐的窗前望着沉沉黑夜静静凝神。 星空一片璀璨。 过了许久,雁儿又坐在桌几边发呆。 之后好些日子,雁儿没看到莫都的身影。 她神情落寞。 雁儿从红柳那里得知,大单于莫都不仅仅没有到自己这里,他也没有光顾别的阏氏穹庐。 这些日子,莫都顾不上那些儿女情长之事,他整天骑在马上四处巡视,察看地形,潜心研究、琢磨即将展开的一场规模宏大的复仇之战,鹿死谁手,攸关重要。 旷野上,已是草叶枯黄,大雁南飞。 出征的队伍身着铠甲,集结、列队等候。 孪鞮莫都全身武装,精神抖擞,跨上骏骠,向他的军士们发号施令:“大巫师已经占卜选好了出征的日子,那就是今天,我们要出发了!”扫视一圈,话语铿锵,“那些住在柳林河边的人实在可恶至极,多年来他们不但傲慢、骄横,而且恃强敲诈勒索,向我匈奴索要宝马、美女,所以我们必须剿灭他们。凡是归降者,重重有赏;顽抗者,格杀勿论,其家财均赏给有功的将领,妻妾做你们的女人,子女充当家奴。” 军兵林立,喧嚣:“消灭通古斯,夺回大阏氏,匈奴人天下无敌!” 孪鞮莫都亢奋,挥舞战刀:“好,你们是威武之师,本王命令你们:前进!” 马蹄下黄沙飞扬…… 在通古斯草原上,匈奴大军浩浩荡荡奔袭而来…… 矫健的匈奴骑士威风凛凛,一往无前,犹如无人之境。 边境地带,匈奴人闪电般的快速推进…… 人数不多的守护边防的通古斯人毫无准备,面对汹涌的匈奴军士只有被动招架,通悉数被斩于马下…… 原本莫都想把雁儿带上,好让她去接呼衍绮一同返回。后一想,打仗什么事情都会发生,千万别把她给吓着了,所以打消了这个念头, 草原上,匈奴骑兵在奔驰,有零星的帐篷一闪而过。 面对杀气腾腾而来的匈奴骑士,通古斯牧民跪地,眼里皆是恐惧。 匈奴士兵的铁蹄雷暴般滚动。 队伍依旧在驰骋…… 有探子来报:已经进入通古斯腹地,离柳河不远。 莫都挥刀:“前进!” 这一年多来,匈奴人厉兵秣马、枕戈待旦,为的就是今天。至于鹿死谁手,只能看战事进展如何。起先匈奴军推进很快,离对手大本营已经不远。但很快通古斯人开始集结兵力,疯狂反扑,一度匈奴有了落败的迹象。莫都急了,如果照此下去,战败倒是小事,那对匈奴来说可就是灭顶之灾,通古斯人一定会借机把匈奴人给抹了。关键时刻,左贤王贺兰在双方停歇间隙,及时变换阵型,挥动令旗指挥人马合围包抄。特别是准备采取背后一击,达到出其不意攻其不备的效果。同时匈奴的野狼之师如长刃破雪,加之虎狼卫队督战,对怯阵的格杀勿论,这才稳住了阵脚。 搏杀,永远都是血淋淋的! 又是一轮短兵相接,刀光剑影,杀声震天。 两军交战,阵亡的士兵跌落马下,受惊的战马嘶鸣奔腾。 日色倏然昏暗,匈奴军士视死如归,凛然之气让通古斯士兵胆寒。贺兰包抄成功,通古斯人腹背受敌,两面夹击,到处的喊杀声令敌手胆战心惊。 战地的形势陡然翻转,“杀!杀!杀!” 面对溃不成军的敌手,孪鞮莫都战刀一挥:追杀,追杀,追杀! 负隅顽抗的被劈杀,保全性命的举械投降。 贺兰的令旗在挥动。 匈奴大军铁蹄向前…… 柳河边,穹庐林立,通古斯军士组成铁甲军严阵以待。 匈奴骑兵疾驰而来。 一排排通古斯弓箭手拉弓射箭。 匈奴士兵的战刀上下翻飞。 正面战场,奋勇而来的匈奴军士冲进敌阵,挥刀疯狂厮杀。 通古斯士兵顽强抵抗,声声惨叫,鲜血飞溅…… 在贺兰的令旗下,侧翼一支骑兵杀出,再次冲向敌方后路。 此时在通古斯王庭大帐,年轻的通古斯王焦虑地来回走动,臣工们束手无策。 一军士跑进禀报:“启禀大王,匈奴人已经过了柳河,正向王庭杀来。” 通古斯王咬着牙关咆哮:“想不到仅仅过了一年时间匈奴人居然会强大了如此地步,而我们的军士却如此地不堪一击。” 一臣工谏言:“大王,赶紧求和吧,不然孪鞮莫都会把我们灭绝了。” 另一臣工建议:“现在往后撤退还来得及。” 可是,晚了,有人报告,后路被匈奴人截断了,无路可去。 年轻的通古斯王没有了以往的盛气凌人,只能采用大臣的良言:马上派出求和使臣,我除了归还呼衍绮,再选送许多美女,甘愿奉送几倍的金银财宝和牛羊,并保证每年向匈奴朝贡。 这话由信使传到莫都耳朵里,他站在柳河岸边仰天狂笑:“哈哈哈……你通古斯也有今天啊!连整个草原都是我匈奴的,还用得你来进贡!听我命令,凡负隅抵抗者,杀无赦!” 蜂拥的匈奴军士在一片喊杀声中冲进穹庐林立的通古斯王城。 在通古斯王庭,面对虎狼般的莫都的卫士们冲进来,通古斯王绝望至极,挥剑自杀,其他臣工们跪倒投降。 随后跟进的孪鞮莫都巡视王庭,手起刀落,通古斯王的座椅被劈成两半。 跪在地上的臣工浑身抖颤。 瞬间战地由喧嚣变得安静了下来,贺兰指挥清理战场。 零星抵抗的通古斯士兵被斩杀…… 狼旗猎猎飘扬…… 终于又相见了,在后庭大帐,呼衍绮既惊喜又不安。门帘跳开,一队虎狼卫士进入,并迅速分列两边。 女仆们吓得跪地发抖。 兰诺向呼衍绮施礼:“启禀大阏氏,大单于来了。” 呼衍绮不动声色坐着,并没有站起。 随后,孪鞮莫都带着一股风走进。 四目相对,呼衍绮这才起身往前跨几步,向孪鞮莫都行礼。 莫都审视打量:“你我就不必客气。我说过会来接你的,今天我来了。” 呼衍绮微微低首。 莫都的视线落在呼衍绮隆起的肚腹上。霎时,孪鞮莫都的眼里飘过冷冷的杀气,呼衍绮的身子战栗了下。 莫都转身欲走,又停顿了一下脚步,但没有回头,只是冷冰冰地说了句:“走吧,跟我回漠北。” 呼衍绮呼叫:“大单于,求你了,看在往日的情分上,希望能留下我肚子里的孩子。” 莫都依旧没有回头:“你可以跟我回龙城王庭,但你肚子里的孩子出生后必须溺死,我不会让复仇的火焰再在草原上燃起!” 呼衍绮瘫倒在地,泪流满面。 莫都又说:“大阏氏的位子依旧给你留着,等回到漠北,你还是匈奴人的大阏氏。但这孩子不能留!” 呼衍绮绝望了,猛地从地上爬起,冲过去想夺刀自戕,被莫都一把攥住了手腕。 莫都冷笑:“想死,没这个可能。” 呼衍绮悲号…… 通古斯草原上,柳林河仍在静静流淌…… 匈奴大军凯旋…… 战争就是这般残酷,一切灰飞烟灭。至此,在中国北方的东部草原上,那个存续了几百年的通古斯、也就是被史书记载的“东胡”彻底退出了历史舞台。 第76章 生命无辜 呼衍绮的回归让须卜极度不满,回来也行,可还要把大阏氏之位继续给她,大单于简直昏头了。这话也只有她敢说。当她得知呼衍绮是挺着大肚子回来的,须卜更是难以理解,瞪大了眼,“啊,她怀了敌人的孩子?她还有脸回来?就这大单于还让她做大阏氏?凭什么!” 就在须卜去找莫都讨要说法的时候,雁儿在红柳的陪同下急匆匆去看望呼衍绮。 一见了面,红柳未出声眼泪就已经下来了。 雁儿急忙上前:“大阏氏,你可回来了!” 呼衍绮想站起,雁儿赶紧走两步:“别,好生卧着,那么远的旅途一定累坏了。” 呼衍绮充满感激地:“雁儿,就你还没有忘记我。” 雁儿轻轻抓住她的手,说:“大阏氏,雁儿怎么会忘记您呢。”说着眼眶湿润了,“这下好了,我们又能在一起了。” “谢谢雁儿,不忘我们姐妹情深。” “姐姐,你不知道,自从你走后,我经常在想你,特别是我无助的时候多希望姐姐在跟前,我连个讨主意的人都没有,幸好你把红柳留给了我。”雁儿的眼泪下来了。 呼衍绮看了红柳一眼,又对雁儿说道:“好了,咱们说点高兴的,干嘛要掉眼泪。” 雁儿抹了一把泪:“对呀,姐姐回来了,我们该高兴才是。” 呼衍绮端详:“咱们雁儿丰润了,比原先更漂亮。” 雁儿说:“姐姐也是,还是那么雍容华贵。” 呼衍绮说:“你说笑呢。我都到了这份上还哪来的华贵,只剩满面愁容了。”轻抚了一下自己隆起的肚腹,“好在我还有这个孩子,多少能品尝要做母亲的滋味。” 雁儿忧虑:“可……” 呼衍绮目光坚定:“如果大单于不让这孩子活下来,那我只有去死。” 雁儿感到害怕:“姐姐你可不敢乱想呀。” 呼衍绮说:“没办法,这是天性,谁叫我是母亲呢。” 雁儿说:“我刚看见须卜阏氏急匆匆去单于大帐了。” 呼衍绮哼了一声:“她是听见大单于继续让我做大阏氏,等不及了。我根本不稀罕,我只要有这孩子就满足了。” 雁儿望着呼衍,微微点头。 刚才,须卜去找莫都,直接闯进大帐。莫都也并没有生气,正在查看绘制在羊皮上的地形图。 须卜入内后口气硬生生的:“大单于,你怎么……” 莫都这才抬头:“你有事吗?” 须卜极力压住性子:“听说你把呼衍绮带回来了,还……” 莫都异常平静:“怎么,通古斯人被剿灭了,呼衍不该回来吗?” 须卜不解:“可你又让她做大阏氏。” 莫都哼了一声:“笑话,她本来就是大阏氏,怎么变成‘又让她做’,你想说什么?” “难道我们这些做阏氏的人,就不如一个怀了别人孩子的人?” “我说过,将来那孩子不可能留,但呼衍绮还是大阏氏,这变不了。” “为什么?”她还是想不明白。 莫都回答的直截了当:“就因为她是我孪鞮莫都的第一个女人,即使她家族的人对我下狠手,要夺了我的性命,她依然心里只有我。从这点来说,她做匈奴人的大阏氏当之无愧!更何况,当初她去通古斯做长客也是逼迫的,她那里错了?” 须卜哑口无言:“你……” 莫都摆了摆手:“好了,去歇着吧,我还要看羊皮图,这是从通古斯缴获的,太珍贵了。” 须卜气咻咻地转身而出。 莫都冷笑。 望着她气狠狠离去的背影,莫都心里在说,知道你惦记大阏氏的位子,就凭你这德性如何能让后庭的女人们信服?永远都休想! 须卜忿恨不已回到穹庐,还在不平:“他话里的意思是让我休想?把一个怀有杂种的人当宝贝,你疯了,还是我糊涂了?还有那个祭天女,你们都给我等着,有你们好看的……” 很快此事呼衍绮知道了,有下人告知说须卜阏氏刚从大单于大帐出来,怒气冲冲的,看来是生气了。 呼衍绮说:“这就对了,这说明她没有达到目的,能不生气嘛。” 侍女说:“她是想当大阏氏?” 呼衍绮说:“她早就惦记了,可惜大单于不可能给她,做梦去吧。”顿了下,抚摸自己肚腹,“可我并不奢望,我只要我的孩子平安出生就好。” 呼衍绮眼里充满憧憬。 当夜在莫都的大帐里,雁儿陪孪鞮莫都喝酒。庆功酒宴当时在景色美丽的柳林边举办过了,通古斯草原上有的是肥美的牛羊,全军将士美美欢宴了三天,还有美女。回到漠北后,一切重回原状,接下来莫都又要养精蓄锐,除了防范汉军进击,也得提防西边的月氏人。他要做真正的草原王,这剿灭了通古斯只是开始,所以得学汉人的策略,休养生息。 莫都问雁儿:“你是第一次到我的大帐吧?” 雁儿点头说:“这是大单于决定大事的地方,我怎么敢随便过来。” 莫都说:“可须卜就直接闯进来。” 雁儿说:“人家是公主,我哪能和人家比。” “还是你懂礼数,到底是有素养的人,不像匈奴人不识字,就知道蛮狠。”莫都眼里充满了赞赏。 “大单于过奖了,雁儿受不起。” 莫都举起酒樽看着:“这次剿灭傲慢的通古斯人,本王就让人用通古斯王的脑壳去做酒器了。原先老单于奖赏给我的那只骨质酒器怕你害怕,我让人收起来了。” 雁儿充满欣赏:“这酒樽多好,看着都贵气,脑壳实在瘆人。” 莫都摇头:“那不一样,那是胜利者的荣誉。” “只要大单于高兴就好。”雁儿端起酒樽,“大单于取得如此大的胜利,雁儿得好好敬你!” 莫都端起酒樽与雁儿对酌。 雁儿又斟酒。 莫都说:“你怕是有话对我说吧。” 雁儿说:“也没啥,就是为大单于打了胜仗高兴。” 莫都问:“今天去看过呼衍了?” 雁儿点头:“去了,看她有些憔悴。” 莫都说:“也见到她的孩子了?” 雁儿笑了:“大单于说笑呢,还在肚子里,我哪能看见。不过,大单于一直把大阏氏的位子给呼衍姐姐留着,现在又让她继续做大阏氏,这气度不是一般人能有的,不愧是草原上的王者,雁儿敬佩至极。” 莫都说:“我这是做给天下人看的。” 雁儿说:“不管怎么说,大单于还是心里有呼衍姐姐,不寡情不薄意。大单于这样做须卜阏氏怕是很不高兴吧?” 莫都哼一声:“她高兴不高兴那是她的事,她想当大阏氏,不可能!”呷口酒,继续说道,“大阏氏怀了通古斯王的种,这倒没什么。其实我们匈奴人把这方面看得很开,不像汉人,把女人的贞节看得过重。汉皇为了防范后宫的嫔妃们,居然把身边的男人们给阉割了,太残忍。匈奴天子能把自己的女人奖赏给有功的将领,这点汉朝皇帝是不可能做得到的。但有一项天下的男人都一样,唯有孩子是自己的。” 雁儿有些害怕,怯怯地:“大单于以后如何处置呼衍的孩子?” 莫都反问:“你觉得呢?” 雁儿试探性地说一句:“孩子是无辜的……” 莫都勃然大怒:“混账!你昏头了,那可是仇人的孩子!你可以认为本王是一个视生命如草芥的魔王,但本王绝不能让这个孩子带着仇恨在世上存活。那会是个复仇的种子,绝不能存留。” 雁儿身子抖颤了下。 这些话在日后见到呼衍绮时,雁儿万万是不敢说出来的。尽管当初相同的话在通古斯时莫都已经说过一次,但不可重复。 这个时候的呼衍绮满脑子都是等待着做母亲的的时刻,她的脸上洋溢着渴盼的幸福。 呼衍绮时不时抚摸肚腹,在对肚子里的生命说:“你又踢母亲了,我知道你想出来,快了,到了冬天飘雪的时候,你就该来到人世了。” 说过了,呼衍绮渐渐又愁容密布,深深为孩子的命运焦虑、担忧。 看到雁儿走进,呼衍绮高兴了:“妹妹来了,坐。” “这几日姐姐还好吧?” “挺好的。”呼衍绮抚摸肚子,“就是为了他,我也得挺过去。” 雁儿问:“他一直没来看过姐姐?” 呼衍绮一时没反应过来:“谁?”忽而明白过来,“他怎么可能来。自打我从通古斯回来后,再没见过。也好,清净,他最好永远不把我想起才好。” 雁儿说:“我能感觉出大单于还是在意姐姐的,慢慢的,以后会好起来的。” “唉,这是我的命。”呼衍绮叹息。 从大阏氏那儿回来,雁儿为呼衍叹息:“唉,看大阏氏那凄楚的神情让人见了很不是滋味,怎么办呢?当初她可是全草原上最光鲜的人,谁人比得了?” 红柳劝雁儿:“同情归同情,但阏氏你以后在大单于跟前千万别再说这个孩子的事了。” 雁儿说:“这我知道,大单于不高兴。可那是一条生命呐,生命是无辜的。” 红柳说:“这谁都明白,可那个孩子将来铁定不可活。” 雁儿在想:“难道再没有好的办法?” 红柳也束手无策:“我知道阏氏心善,大阏氏对你对我都非常好,我们应当感恩。可是我们能有什么办法。” 雁儿感到难过:“我每每看见呼衍姐姐凄楚的神情,心里很不是滋味。唉,愁死人了。” 红柳劝道:“阏氏可别再胡思乱想了,大单于是不会放过这个孩子的。” 雁儿在思索。她还在想呼衍和她肚子里孩子的事,知道红柳说的对,以后在大单于跟前绝不能再提了,自己的大阏氏怀的是别的男人的孩子,哪个男人也无法容忍。 此时莫都和萨满大巫师正在议事,最后又提到了左贤王的委任事宜。 大巫师谏言:“启禀大单于,这通古斯也灭了,依臣看来,左贤王的位子该明确了,不然有人惦记。” 莫都点头称是:“大巫师提醒得及时,之所以能消灭通古斯,贺兰在训练军士上有功,且在征战中打头阵,又迂回从背后包抄,立了大功,不然战事到底如何还很难说。再说他也是本王的舅父,外戚担当大任也是常事,该是他了。以前只不过由他行驶左贤王的权利,现在就正式昭告草原上的人,从即日起贺兰正式成为左贤王。” 大巫师赞同:“也只能是贺兰,别无他人。征战通古斯时右贤王的人马没有参加,所有人都看到了,大功首推贺兰,别人没话可说。” 莫都又说:“另外对此次立有战功的左大都尉晋升为左谷蠡王,其他有功者也通通依次晋升。” 大巫师点头:“这样极好。各级人员论功行赏,大家服气。”说完大巫师停顿了下又说,“大单于,我想到了兰诺,从大单于当储君的时候他就跟随在你身边,每次都屡立战功,该当委以重任了。” 莫都说:“大巫师的提议我很早就考虑过,但目前还没有一个护卫的能达到他的能力,无论是杀敌能力还是忠诚度,他都是最好的。” 大巫师再次点头:“是啊,兰诺的确难得。” 莫都想了下又说道:“我想直接起用他担当大将,这可是仅次于左右贤王和左右谷蠡王的位置,这样也抬高了王庭护卫的级别,龙城的安危可是重中之重,不可马虎。” “大单于英明,这样论功行赏全都有了。”大巫师打内心佩服这年轻的匈奴王,当初自己及时改换门庭太对了,难怪茫茫草原属于他挛鞮莫都,这样的人天下无敌。 可后庭的须卜一肚子怨气:“呵,都论功行赏啊,他舅父倒成了左贤王。可当初我父王为他承袭了大位,还把我嫁给了他,就连一个大阏氏之位也给呼衍绮留着,我们又得到了什么?” 侍女低声劝说:“阏氏,可不敢,这让大单于听了还了得?” 须卜毫不在乎:“哼,我怕什么呀!” 这个时候雁儿在为那个还没出生的小生命焦虑,她想不出好的办法,到伊娜穹庐里想听听她的见解。 已经做了母亲的伊娜看着儿子躺在皮裘里睡熟,一脸幸福,很知足。 雁儿走进,伊娜起身相迎:“哟,小姐姐今天有空闲过来了。” 雁儿说:“妹妹说笑,我们后庭的女人们哪天不都是闲着。” 伊娜说:“坐吧。想喝点什么?” 雁儿说:“不渴,什么也不喝。心里有点烦,过来找姐姐说会话。” 伊娜说:“妹妹现在那样得宠,还能有什么烦的,说说,是什么?” 雁儿让帐内的女奴们退下。 雁儿这才说:“刚刚去看了大阏氏,我心里不好受。” 伊娜说:“谁说不是呢。大阏氏对我们那么好,我们又帮不上忙,只能听天由命了。” 雁儿摇头:“不行,我不能看着这孩子将来一出生就被溺死,那样太残忍。” 伊娜赶忙制止,起身往门口看了一眼,这才又坐下:“千万不能再说这话,倘若被人听了去,大单于不会饶过。” 雁儿说:“我这不也就给你说说呗,像须卜阏氏我躲都来不及呢。” 伊娜说:“好了,咱们说点开心的。听说过些日子就要开始狩猎了,姐姐是不是要跟随大单于去猎场?” 雁儿说:“哪能轮到我,我又不会拉弓射箭,又不会舞刀弄枪的,这类出彩的事全是须卜阏氏的,一定是她陪同大单于去的。” 伊娜点头:“也是,到时右贤王都会来,须卜阏氏自然少不了。” 雁儿说:“也好,我们清闲一段时间。” 从伊娜那里也没讨到好的法子,雁儿满脑子都在想那个即将到来的无辜的生命。哎,咋办呢?太难了。 第77章 雪夜隐秘 今年的秋猎开始的有点晚,由于和通古斯交战的原因,按照萨满大巫师占卜选定的日子,都已经是初冬了。猎场离龙城有上百里远,那里地形复杂,有平原、山地、森林、河流,方圆数百里不允许牧人放牧,就是为了让动物们在那里快乐地成长。狩猎是游牧民族盛大的活动,要持续一个月之久。射猎并不是为了吃肉,何况匈奴人牛羊丰美,从不缺少这些,其目的主要是通过狩猎训练他们在马背上实战的能力,这才是关键。 草叶一片枯黄,草原鼠在如雷的马蹄声中急速钻入洞穴。 马鹿在奔跑,黄羊在逃窜,狐狸也拼命躲闪…… 一支支箭羽飞翔,中箭的动物倒下…… 须卜在马背上奔驰…… 孪鞮莫都拉弓射箭…… 成群的草原狼在逃命…… 边缘地带,奔跑中的羚羊逃往山崖,猎犬拼命追赶。 驰骋而来的须卜拉弓射出…… 孪鞮莫都的箭飞了出去…… 一只只中箭的羚羊从岩石上滚落…… 须卜狂笑,声音在山崖回荡…… 深秋时节,阵阵寒风吹来,草叶乱飞。一场纷飞的大雪过早地飘了下来,漫天洁白,泛着一层浅绿的草原被雪慢慢覆盖。 在龙城,雁儿站在窗前远眺:“看来今年这雪下得有点早。” 红柳说:“草原的冬天很漫长,大多到了深秋就开始下雪了,往往大半年都是冰天雪地的。” 雁儿问:“大阏氏那边如何?” 红柳说:“昨天我去过了,还好,就是肚子略有点疼,过了一会就好了。” 雁儿猜测:“莫非这孩子要提前出来?” 红柳说:“早呢,才八个多月,不会的。” “哦。那还真早呢。” 红柳又说:“等秋季狩猎结束,大阏氏就该生了。” 雁儿在想,到那时又该咋办呢?莫非要像伊娜所说的,只能听天由命不成?可天又在哪里?按照匈奴人的说法,撑犁就是天,莫都不是号称撑犁孤涂嘛,那孩子的生命就掌握在他手里了。 雁儿感到绝望。 百里外的狩猎还在进行,由于雪大,有些项目只好取消,活动也渐渐进入尾声。 这一天的午后,莫都正在围猎营帐小憩,有侍卫进来向孪鞮莫都禀报,说伊娜阏氏派人送来消息,大阏氏昨日生了个女儿。 不待莫都发话,须卜惊异:“这不到月份哪,怎么……” 莫都问:“那孩子呢?” 侍卫说:“来人禀报说孩子不足月,一出生就死了,扔到荒野地喂了狼。” 莫都沉吟了下:“哦,知道了,传话下去,回去转告大阏氏,让她好生养着。” 侍卫转身退出。 须卜却心生狐疑:“这里面不会有什么问题吧?” 莫都说:“你说会有什么问题?” 须卜摇头:“我也说不好,总感觉哪里不对劲。” 莫都说:“过几天就回去了,等回去再说。” 孩子夭折了,呼衍绮整天以泪洗面,悲伤至极。 雁儿过来安慰:“姐姐,你要往开了想,这样整天哭,当心身子落下病根。” 呼衍绮伤心:“我都没来得及看她一眼,就……” 伊娜陪着一起掉眼泪:“大阏氏,你的身子要紧。” 呼衍绮嚎啕大哭:“我的孩子都没了,我还活什么呀……” 帐外有人往里窥探,偷听。 红柳在向雁儿使眼色。 雁儿注意到了,有意说道:“姐姐,这孩子本就不是这个世上的人。等你养好了身体,以后和大单于还会有孩子的。” 呼衍绮哀嚎:“天神哪,这是在惩罚我吗?” 从呼衍那儿回来后,雁儿心里还在难过:“看大阏氏那般伤心,我的心都被她哭碎了。” 红柳劝解:“会过去的,过段时间就慢慢忘记了。” 雁儿忽地记起那会红柳所使的眼色,便问道:“红柳,你告诉我,孩子没了是真的马?” 红柳肯定地回答:“没错呀,还是我抱出去扔掉的。” 雁儿还不完全相信:“那你给我递眼色,我以为……” 红柳说:“阏氏你想多了,窗外有人偷听,我是怕阏氏不了解情况说错话,那可就麻烦了。” “哦,是这样。” 这时,外面繁杂的马蹄声响起。 雁儿问:“是不是秋猎的人回来了?” 红柳过去撩开帘子看了一眼:“阏氏,是大单于回来了。” 从猎场回来的第一件事,须卜把伊娜叫进自己的穹庐里问话,想探出个真相。 伊娜走进去,向须卜问安:“须卜阏氏辛苦了。” 须卜感到疲劳,伸手指了指说:“过来坐吧。” 伊娜坐下:“这次狩猎听说收获挺多。” 须卜说:“还行,总体不如往年好。”望着伊娜,“去看过大阏氏了?” 伊娜点头:“去过了,她很伤心,整天都在哭。这样下去,我看……” 须卜又问:“你见着那孩子了?” 伊娜再点头:“当晚传来话,说大阏氏要生,我就过去了。谁知那孩子一生出来不哭,拍了几下,还是不哭,一看是个死孩子。” 须卜疑问:“就这么简单?” 伊娜肯定地说:“当时就这样。阏氏不信可以去找别人问好了。” 须卜继续盘问:“孩子死了,呼衍绮看了吗?” 伊娜摇头:“没有,当时没敢让大阏氏看,担心她受不了,过后才告诉的。” 须卜说:“我可听说那晚出现在呼衍绮身边的还有另一个人……” 伊娜说:“怎么可能,就我和红柳。” 须卜怀疑:“红柳怎么在,雁儿也在?” 伊娜说:“雁儿儿没过来,红柳原先是大阏氏身边的人,后来不是赏给雁儿做了侍女嘛。自大阏氏从通古斯回来,雁儿就让红柳经常过来帮着照看,新配的那几个奴仆笨手笨脚的,还是红柳利索。” 须卜又问:“既然不到月份,那怎么没去找太医?” 伊娜说:“我说让奴仆去请太医来,但大阏氏不让,说一个大男人怎么能看女人生孩子。” “那孩子是谁扔了的?” “是红柳。她胆大,我就让她去处理了。” 须卜停顿了下,又问道:“那个汉家女是多会去的?” 伊娜回答:“她是第二天才过去的,当时我也在。” 须卜轻微点点头。 伊娜被须卜叫去问话,雁儿知道了,她问红柳:“她在怀疑什么?难道真有别的事?” 红柳说:“没有,怎么可能。” 雁儿说:“你想好了怎么回话吗?有人肯定要找你问话的。” 红柳点头:“阏氏放心,我知道该怎么说。” 雁儿这才感到放心:“她就知道疑神疑鬼的,对哪个都充满敌意,没事都要整出些事端来。” 红柳说:“我们躲着她就是了。” 果不然,很快红柳就被须卜叫去了。 红柳进入后照旧给须卜请安。 须卜也没说让红柳落座,直接开门见山:“听说那个孩子是你给扔掉的?” 红柳说:“禀告阏氏,那晚雁儿阏氏让我去看看大阏氏,我去时正好遇上大阏氏生产,伊娜阏氏已经在那里。后来等那孩子好不容易出来,谁知是个死胎,伊娜阏氏就裹了一个毯子让我去处理。我接过那孩子直接去了荒滩上……” 须卜追问:“那个荒滩?” 红柳说:“就是王庭西边土坎下那片荒滩。” 须卜问:“怎么扔那么近?” 红柳说:“都半夜了,本来我还想扔得远一点,但我看见远处有绿光,我知道那是狼,就扔在土坎下跑了回来。” “就这些?”须卜满眼疑问。 红柳回答都很从容:“没了,就这些。哦,还有,第二天雁儿阏氏要我陪着过去再看看,待我们去了荒滩,土坎下就一些血,当时地上的雪还没化完,挺醒目的。不过那个包裹孩子的小毯子还在,其他什么都没有,看来被狼给叼走了。” 须卜继续问:“雁儿也去了遗弃地?” 红柳点头:“是的,我带她去的。她看见那摊血,还哭了,说应当埋了,干嘛让狼给吃了。她挺难过的。” 须卜有问:“那个小毯子后来哪去了,还在土坎下吗?” 红柳说:“是在那里,不过雁儿阏氏让我给埋了。” 看红柳回答的从容不迫、滴水不漏,须卜再也没问的,最后说:“行,那你去吧。” 红柳回去后把须卜的盘问告诉了雁儿,说:“她就问了这么多。后来我出来时,她把大阏氏身边的人都叫去问话了。” 雁儿哼了一声:“她问得可真仔细啊!她应该去土坎下看看那滩血才好。这下大单于该省心了,省得他容不得那孩子。” “须卜阏氏给别人说当时还有个接生婆,要找她问话。”红柳又说。 “她到底还想怎样?”雁儿生气,但她无可奈何。 “就是想害人呗。不过根本就没有接生婆,不知她哪里乱听的。” 雁儿问:“大阏氏那边现在怎么样?” 红柳说:“张太医给大阏氏把了脉,说大阏氏产后得了经脉失养,风寒湿邪趁虚而入。我看她精神似乎也出现了问题……” 雁儿难过,叹息一声直摇头。 然而,就这个孩子的事须卜根本就不想放过。 雪化了,天气晴朗,枯黄的草原显现出冬日苍凉的美。离营帐不远,雁儿和伊娜在风和日丽下说话,仆人们远远立在身后。 雁儿问:“你告诉我实话,有人说那天晚上有个接生婆出现过?我问过红柳,她说没有,到底有没有?” 伊娜依旧说:“没有的事,怎么可能。这一定是服侍大阏氏的那两个奴个仆人说的,她们在帐外忙着生火烧水,根本就不知里面的事。倒是那天我母亲来看我了,顺便去拜见了大阏氏,后来就走了。呵,这些人也真能想象啊!” 雁儿忧心:“还是当心些好,听说须卜已经派人去牧场了。” 伊娜说:“她愿去就去呗,谁能管得了人家呀!” “行,没事就好。” 须卜派出去的人回来了,说那户牧民转场走了,不知去了哪儿。她之所以要如此彻查,是听服侍呼衍绮的奴仆说,当晚是有个老妇人来了,她们以为是接生婆,等那老妇人走了,才听伊娜阏氏说是她母亲。须卜随后派人前去问了伊娜的母亲,得到结果是她那天的确去龙城看过女儿,听伊娜说大阏氏身体不好,快要生了,顺便和伊娜一起去了,看能不能帮上忙,后来孩子生出来了,是个死胎,伊娜打发奴仆抱出去丢掉了。 可须卜不相信:“哼,这里面一定有问题。”转而冷笑,“好啊,先留着,这事会成为某些人的把柄,到时能用得上。” 又下雪了,纷纷扬扬,天地间一片洁白,寒风呼啸。 路上看不到行人,偌大的龙城淹没在风雪中。 在穹庐里,红柳搓着手,哈气:“这天可真冷啊,入冬才不长时间就这么冷,卷毛风来了。” 雁儿裹在皮袍里:“就是,今年这天冷得早。给火盆里再添些牛粪。我记得刚来草原的时候,那年冬天差点没把我冻死,我第一次领教了草原的冬天奇冷无比。好在阿姆准备的牛粪多,天太冷的时候阿爸就让我呆在毡房里,不让我去放羊。” “你命好,遇上了那么好的人家。你得感谢大单于才是。”红柳如是说。 “是啊,我有时候真得感谢他……”雁儿深有感触。 “能看出大单于的确喜欢咱们阏氏。”红柳由衷地说。 雁儿略想了下说道:“他平静的时候确实也讨女人喜欢,可一旦发了脾气,简直就是狼,根本不讲人性。” 红柳一笑:“我觉得阏氏真喜欢上大单于了。” 雁儿笑了:“我有吗?我已经是他的女人了。” 谁能料想,孩子的事还没完全过去,大阏氏呼衍绮又出事了。萨满大巫师一早就进了莫都单于的大帐里。 萨满大巫师禀报:“大阏氏应该是昨晚半夜从穹庐里出去的。等天亮时发现人不在,奴仆们开始四处寻找,最后在荒野地发现了,离遗弃孩子的那个地方不远,当时身子都已经冻僵了。还好,没遇上狼,她的尸首才得以保全了下来。” 莫都铁青着脸,沉吟了会:“这事就有劳大巫师了,你看着安葬吧,再给她好好超度。另外,既然那些奴仆们连她们的主子都看护不好,那就全都给大阏氏去陪葬!” “臣遵命。”萨满大巫师离开。 火盆正旺,火苗悠悠忽闪。 孪鞮莫都长时间坐着发呆,满脑子都是呼衍绮的过往种种。 ——呼衍绮一双深情凝望的眼神…… ——呼衍绮与莫都共骑一匹马在草原上奔驰…… ——呼衍绮与莫都从草坡上滚动而下…… ——雍容华贵的呼衍绮款款走来…… 莫都自语:“那么一个鲜亮的女人说没就没了,她毕竟是与我灵与肉交融的第一个女人啊!她是那样温柔、妩媚,一个女人一旦把身心交给男人,她别无所求,就想忠诚于他,与他厮守到永远,死心塌地把心都交给了自己的男人,这样的女人比金子还珍贵。为了不和通古斯人大动干戈,她去了,那不是她的错。可我把她接回来后就再也没有看过她一眼,这是我的无情,也很残酷……” 一行清泪从孪鞮莫都眼眶滑落。 第78章 围困黑石 火盆烧得正旺。 雁儿站在穹庐的窗前,痴呆呆望着茫茫无际的雪野。冰雪覆盖的草原给人一种宁静、圣洁的感觉。 触景生情,雁儿不由想起远方的家乡……朝那牧场的木屋,茅舍,栅栏、窑洞历历在目。她和公孙袤在空地上堆雪人。当黑色的石子点缀出了眼睛鼻子和嘴巴的时候,从斜刺里冲过来一个坏孩子,一脚踹倒了雪人,雁儿抹眼泪哇哇大哭。公孙袤哪里肯饶,和那孩子扭打在一起,不知是谁的鼻子破了,殷红的雪滴落在白雪上格外醒目、刺眼。 那个坏孩子跑了,得胜的公孙袤攥紧拳头还在示威。 那一幕好似就在眼前呈现,努力找寻,空空的旷野里,只有雪花不饰喧染,凌云起舞,一点点融入这冰冷的凡尘。她唯有深深叹息,那年那时的雪永远落入了她儿时封存的心海。自此后,慢慢长夜,连梦也孤寂。 冷风刺骨,窗跟前雁儿站立,有从外面扑进的雪花落在了雁儿的头发上。 红柳说:“阏氏,别冻坏了身子。” 雁儿深深叹口气,回转。 到了夜里,悬空的油灯依旧闪烁,卧榻上,雁儿沉沉睡去。她做了个梦,无边无际的旷野,雁儿孤零零地在行走。她不知道要去哪里,更不知要去干什么。空旷的世界里,只有她孤零零的身影。她心里有些焦虑,想大喊,却怎么也发不出声来。一棵树,似乎像个走累了的跋涉者,伫立在山包的半坡上静候她的到来。枝头上的鸟儿飞走了,树叶随风轻轻摆动。 一条蜿蜒崎岖的小路延伸,她谨慎前行,尽量避开碎石间潜滋暗长的荆棘。阳光普照,给荒原涂抹了一层耀眼的亮色。风轻抚她的头发,把几束不安分的头发撩到她的脸上……在穿过一片茂盛的草地后,大片的野花开得艳丽,红的、粉的、紫的,缤纷异彩。不知不觉中她到了清澈的湖边,有个木屋,她没有进去,不知是否有人。湖边的芦苇像浪一样舞动浩荡,突然平地旋起了一阵大风,把苇絮扬的漫天洁白。置身于其间,雁儿不由自己地伸开双臂了转动起来,感觉身子渐渐变得很是轻巧,垂直向上悬浮。脚下的湖水喧哗,芦苇随风摇曳。远处的石头山上,一只贪婪的狼仰天发出凄厉的嚎叫…… 猛然醒转,躺在皮裘卧榻上的雁儿分明听见了穹庐外狼的嘶嗥,尽管显得很遥远,但她感觉身上已经浸出了细密的冷汗。 再也无法入睡,雁儿大睁着眼盯视上方,还在想刚才的梦。 帐外冰冷的世界里,狼的嚎叫着似乎逃遁了,一切静得无声无息,只有外帐酣睡的女仆发出断续的梦呓。 穹庐外有马蹄声急促掠过,那是巡夜的军士在忠于职守。 到了春天的时候,大单于莫都又出征去了,须卜也在出征的队列里,马背上的她英姿飒爽,脸上充满傲气与得意。 雁儿和伊娜以及其他后庭的女人们送行。 孪鞮莫都跨上战马,自信满满。 在众人的视线里,队伍风驰电掣远去。 无所事事,风和日丽的时候,雁儿在红柳的陪伴下漫步行走。 草原上,鸟语花香。仰望蓝天,雁儿伸展双臂,微闭双眼,感受阳光的温暖。 有时伊娜过来坐坐,两个女人的话题自然是从她们共同的男人莫都开始。 雁儿说:“正整日里要么出去转转,要么躺在卧榻上酣睡,日子过得好慢。” 伊娜微笑:“你嫌日子过得慢,那是你想大单于了。怎么,这二十几天不见,就熬不住了?” 雁儿急忙申辩:“哪有,你可别胡说。我只是觉得活人挺无聊的,在草原上男人们征战,女人们放牧,似乎生活就是这些。” 伊娜说:“那你还想怎样?” 雁儿摇头:“我也不知道。” 伊娜说:“你够好的了,大单于那么喜欢你,他都很久都没去过我的帐里了。” 雁儿抿嘴笑笑:“咋,感到寂寞了?耐不住长夜了?” 伊娜说:“你夜夜有单于陪伴,那知我心里的苦楚。” 雁儿辩解:“哪有,他不过偶尔过来。你还说苦,身边多了一个小王子陪伴,哪个能和你比,还不知足。” 伊娜笑了:“看你还脸红了。是啊,你这样说我真的该知足啊。不过,这么长时间了,你肚子咋一直没动静呢?” 雁儿无奈苦笑:“这我哪知道。” 伊娜宽慰说:“咱们漠北天寒,女人怀个娃不那么容易。没关系,你还这么年轻,以后会有自己的孩子。” 雁儿说:“顺其自然好了。后庭有几个阏氏挺争气,这几年给单于倒是增添了王子和公主。” 伊娜说:“须卜也不见开怀,所以这次出征她又跟了去。” 雁儿说:“如果她能有了身孕,怕是要做大阏氏了。” 伊娜说:“她身后有右贤王,大阏氏的位子迟早都是她的。” 雁儿皱眉:“这世界为何要有战争?” 伊娜也忧心:“这次出征归来,须卜怕是更不可一世了。” 多日后,出征的大军返回漠北。 马背上的孪鞮莫都威风凛凛,在他旁边的须卜得意洋洋、趾高气昂。 可后来有人说此役匈奴兵并没有占到多少便宜,特别是莫都率中央王庭和左贤王的人马并联合残留在漠南的楼烦、白羊河南王,向漠南的黄河边挺进,试图收复失地,结果遭到失败,匈奴人调转马头迅速撤回漠北,免遭被包围。 星儿挂在天幕上闪烁璀璨的光芒。 一片开阔空地上,军士们围着熊熊的火堆高声喧哗,夹杂着女人们无拘无束的浪笑。 在篝火边狂欢的须卜站在那里眼神发冷。伊娜担心地望着,又把目光投向后庭雁儿的穹庐。一回到龙城,莫都贪恋雁儿的身子,直接来到她的穹庐,一把抱起她走向卧榻。雁儿说,你不是身边有须卜陪同嘛。莫都说,她跟着打仗还行,陪着睡觉哪有你好。 被晾在外面的须卜手里提着皮鞭,怒气冲冲走进自己的穹庐,咆哮道:“这算什么?我冲锋陷阵,驰骋疆场,到头来那个汉家女受宠爱,这不公平!” 下人们端着酒肉过来,放在桌几上,侍女小心翼翼地说:“阏氏,酒温好了。” 须卜气不顺地一鞭子抽过去,一个下人尖叫。 奴仆们跪倒,胆战心惊。 须卜猛然掀翻了桌几,怒目圆睁。 龙城的夜晚一片安详,风轻轻吹拂草叶,零星的野花在银色的月光下摇曳。 匈奴出征刚回来,不多日,有探子来报,据说汉人似乎在集结部队。 自从剿灭通古斯人以后,匈奴的疆域一下子扩大了,边境线长了。虽说黄河一带汉军加大了防守,但黄河以东的广大地区匈奴又在肆意妄为。两军不时交战,莫都命令左贤王贺兰直接往雁门关推进。 山峦巍峨,城楼上汉军士兵奋力用刀枪挑落匈奴从城下射来的“火箭”,汉军也向匈奴骑兵拉弓射箭。双方的箭在空中交汇、穿梭、跌落…… 城楼有士兵倒下,木质屋檐起火。 过了数个时辰,雁门关被攻破。 于此同时,莫都率王庭大军以及右贤王的部分兵力,又向黄河东岸进发。 开拔前伊娜主动向大单于莫都觐见,想要陪同出征。莫都想了下最后决定:“你还要照看小王子,下次吧,这次就由雁儿陪同。” 伊娜脸上露出失望的神色。 须卜冷眼望着大队人马远去,趁机走到伊娜身边进行挑拨:“看见没有,连出征都要相随,你我还有其他阏氏以后怕是要过清冷的生活了。” 一拿脸上没有笑容,轻轻回一声:“我得回去看儿子了。”匆忙走开。 须卜又把目光望向远方,发狠:“等着吧,有你没我!” 匈奴大军起先进展很顺,迅速攻占邑城,汉军一员大将辛函向匈奴投降。 莫都并没有想着在此盘踞,在往汉地探入一些路程后又掉头回转。他在考虑自己还有大业未完成,要成为一代草原王月氏人还横亘在祁连山下,所以他不想和汉军大规模交战。接下来他要蓄势待发,下一个征服的目标就是西边的月氏国,日挂而不落的焉支山他从未忘记过。 然,汉军来了。 汉军浩浩荡荡进入太原郡,市民在街道两边欢迎。 马背上英武的将领姬平阳、李郁郅、公孙袤在最前面开道。旌旗林立,皇家辇车平稳驶过,大队护卫紧随其后。 集结中的大军即将从这里出发。 匈奴的探子看到了这场景,将侦察到的情况迅速传回莫都的大本营。 莫都懂得避其锋芒的道理,率军回撤。 可紧接着有不好的消息传来,汉军包围了邑城,投降匈奴的辛函军队遭到重大伤亡。且左贤王的人马也与汉军交战,据说此次是汉皇御驾亲征,有三十多万人马之多,向北而来。 莫都问:“那辛函现在如何呢?” “辛函率领残部向黄河边退缩。” 战事就是如此,瞬息万变,在没有取得胜利的情况下,什么事都会发生。 果不然,匈奴一部被击溃,在邑城的城楼垛口,汉皇在大臣陪伴下遥望时,一骑快马驶来,信使抵报:前线快报,铜鞮大捷! 汉皇紧缩的眉舒展了。 汉皇发令:“我汉军接连取得胜利,大长士气,特别是收复邑城,叛贼辛函遭到了重创,可喜可贺呀!接下来我们要彻底打败逃窜的叛贼辛函与匈奴联军,乘胜追击!” 不久,莫都也接到信差快马来报:“启禀大单于,我匈奴军在晋阳被汉军击溃!在楼烦集结的兵力,也被汉军骑兵部队冲垮。” 莫都有些焦虑:“汉朝皇帝现在何处?” 匈奴将领说:“据探子来报,根据大单于的谋略,在汉军取得一些胜利得意之时,我匈奴以年老弱小的士兵为诱饵,诱惑汉朝皇帝深入,眼下已率先头骑兵抵达黑石城。” 莫都大喜:“好,要的就是这效果,趁他的步兵还未到达,迅速包围黑石城。” 也就是匈奴以年老弱小和一部分兵力为诱饵的计谋,让汉皇信以为真,带领先头部队很顺利地进入了黑石城,在那里等候大队人马的到来。 黑石城是长城沿线的一处重要军事据点,又曾是汉与匈奴和平交往的出入关塞,小城全用石块垒砌,用大石块垒砌城墙外侧,外表垒砌整齐,中间填充较小的石块和砂子。 在黑石城府衙,汉皇踌躇满志说道:“从抓获的数个俘虏嘴里探到虚实,匈奴所谓的四十万大军根本不存在,不过区区几万人马而已,看来不用等后续大军到达,先头部队就可以发起攻击了。” 有将领站出来劝解:“陛下慎重,虽说只看到匈奴部分牲畜和老弱的士兵,但这是不是他们故意显露自己的短处还不好说。如果这时出兵,若遇到伏兵就麻烦了。” 汉皇不屑:“这么开阔的地方,伏兵在哪儿?” 姬平阳站出来说:“皇上,还是等后续人马到了再进攻不迟。” 汉皇有些犹豫:“我后续大军现在行军到了何处?” 李郁郅回应:“我右路二十万大军已经越过了分水岭,不日将抵达。” 汉皇不悦:“现在是好时机,先把黑石城外扫清再说,就这么定了。” 姬平阳欲言又止。 众人不敢再劝谏。 黑石城外是一片开阔之地,一面是岔沟,一面数里之外是起伏的小山包。 汉军发起攻击,公孙袤带头打前锋,李郁郅殿后。 突然间,从岔沟冲出匈奴人的骑兵,人数众多,嚎叫着挥刀杀过来。公孙袤一惊,仓促应战。与此同时,山包后也冲出众多的匈奴骑士,喊杀声震天。 李郁郅忽然明白过来,狂吼:“中埋伏了,快撤!” 匈奴军疯狂冲击,交战中,汉军被冲断,前后夹击。短兵相交,反击与包围相互交织,刀枪剑戈碰撞,难解难分。 数个回合后,公孙袤和一部分人马在艰难中杀出包围圈,顺着一条河的河道向下游而去。 李郁郅率众边抵挡边退后,在撤至城门时,得到城楼上弓箭手的相助,才安全返回。 汉皇站在黑石城楼,看见汉军的骑兵溃败,匈奴骑兵黑压压山呼海啸般压过来,他惊呆了。 “不是匈奴主力不在此地嘛,怎么突然就……” 匈奴人的狼旗在黑石城外猎猎招展。 弩箭飞翔,纷纷落在空地上。 孪鞮莫都在马背上狂啸:“怎么成了缩头乌龟?就凭这胆略还敢与我匈奴决战?” 到了这会,汉皇才意识到黑石城被匈奴大军包围了。 姬平阳说:“陛下,还是下去休息吧,这里危险!” 汉皇听着孪鞮莫都的谩骂,尽管怒不可遏,但还是在姬平阳等将领的劝说下,从城楼退了下去。 城外的山野地,公孙袤和少部分突出来的人马远远望着黑石城。 一骑兵前来报告:“公孙将军,匈奴人暂时没有追来,接下来我们怎么办?” 公孙袤沉吟了下说:“黑石城危险,咱们得速去接应大部队解救皇上,皇上还在城里呢。” 一队骑士从河边拐入一条岔路,飞驰而去。 姬平阳站在城楼察看敌情,前方匈奴大军旌旗林立。 李郁郅站立旁边,说:“姬大将军,看来我们情报有误。” 姬平阳心情发沉:“是啊,要命的是皇上被困住了。” 李郁郅说:“好在公孙袤突出去了,他应该知道黑石城的险境。” 姬平阳说:“可我担心来不及,今夜匈奴人攻城可如何是好?” 李郁郅说:“我已安排弓箭手们严阵以待,守到天亮没问题。” 这个时候姬平阳已经下定决心,等天黑后带兵从比较薄弱的西城门冲杀出去,为陛下解围。 汉皇允诺。 夜降临,城门洞开,前锋李郁郅跃马冲出,骑兵跟随,姬平阳殿后。 随即城门关闭。 两军激战厮杀,枪来刀往…… 李郁郅挥舞长刀左右搏杀,山下翻飞…… 匈奴兵两面夹击,汉军队形被冲开…… 寡不敌众,一部分汉军退到城楼下,城门打开,待军士进入,又迅速关闭。 来不及撤回的李郁郅和一部分军士冲了出去…… 在城外树林里,李郁郅和为数不多的几十个骑兵商议该怎么办。 一校尉说:“现在天黑,匈奴人不知我们有多少人,趁天黑我们突然杀回去,一解黑石之困。” 另一都尉说:“最好等城里组织突围,我们内外夹击这样最理想。” 身为战地将军,李郁郅没有采纳下级军官的建言:“不行,我们人太少,根本没有能力解围。何况被围困的皇上容不得有半点闪失。这样,我们先去探探匈奴粮草营的虚实,说不定有文章可做。” 有军官附和:“嗨,这办法好。” 李郁郅下令:“走,上马,现在就奔粮草大营。” 在城里的姬平阳在北门想办法突围,因为刚才在西门的激战,匈奴军把北门的部分兵力调去支援。莫都及时得到禀报,汉军又开始从北门突围。 “走,去北门。”莫都起身离去。 北门前的广场上,火把熊熊,喊杀声震天,两军再次激战…… 莫都率兵冲杀而来,汉军奋力抵抗…… 此时的匈奴粮草大营,游弋的军士在四处巡视…… 粮草堆积,帐篷里透出暗淡的亮光。 李郁郅带一队冲出来的军士悄然抵近…… 火光从草堆上升起,借着旋起的夜风,迅速蔓延…… 匈奴军士呼喊:“起火了,快救火……” 趁乱,李郁郅带人冲进了一个高大的匈奴营帐。 没想到,那儿有个女人独自静坐,汉军士兵的剑已经架在了她脖子上。 “你们是什么人?” 李郁郅猛然认出:“是雁儿?” 惊慌中的雁儿在疑惑间也看清来人是谁了:“郁郅哥……” 李郁郅拨开雁儿身边的军士,直视:“还真是你……” 多年不见,居然在这里相遇,彼此百感交集。 “原来你在黑石城。” 李郁郅说:“我们刚突围出来。” “这么说你是来救我的?”雁儿满怀希望。 李郁郅瞬间的停顿后告诉雁儿实情:“眼下汉皇被困,我突围杀了出来。我本是来烧匈奴粮草为汉皇解围,没想到你在这里。” 雁儿眼里略过一缕失望的神色。 “雁儿,情况紧急,恕我不能带你走,我还得去救皇上。”李郁郅如是说。 雁儿有些冷淡:“一个堂堂的大汉天子被外族给围困,不觉得耻辱吗?” 李郁郅说:“正因为皇上为了不让匈奴再掠夺、侵扰边民,这才御驾亲征。黑石城被困是暂时的,汉军左右两路几十万大军很快就要到了。等皇上脱险了,我一准来救你。” “你走吧,单于马上就要回来了。”雁儿一听他心里只有皇上,决绝地背转了身子。 “雁儿,请原谅我不能再和你叙旧,等大单于回来你告诉他,赶快退兵,汉军的援兵马上就要来了。”李郁郅转身匆匆而去。 雁儿转过身来心情复杂难过…… 在黑石城与李郁郅见一面,从这一刻起,雁儿就丢掉了幻想,毕竟覆水难收,一切成了过往,永远回不去了。 帐外传来一阵由远而近的马蹄声。 看见草料场被点燃,火光冲天,大批匈奴军赶来。 李郁郅和他的士兵借夜幕迅速逃离。 待逃到荒野地,骑在马背上的李郁郅怔怔地望着远处的大火,心生愧疚:雁儿,哥哥对不住啊! 这会的他顾不得许多了,为了救汉皇,李郁郅咬紧牙关调转马头和士兵们冲进层层黑夜…… 雁儿心绪难平…… 从北门打马回转的孪鞮莫都带着一股夜风走进帐内,灯苗忽闪。 莫都审视雁儿:“听说有汉军进了帐内?” 雁儿点头:“是的。” 孪鞮莫都狐疑:“你认识?” 雁儿承认:“他和我原先都是朝那牧场的。” 莫都问:“那你怎么不跟他走?” 雁儿说:“我已经是大单于的阏氏了,我还能去哪?” 莫都又问:“他给你说了什么?” 雁儿说:“他告诉我,汉朝有几十万大军前来救援,只怕很快就会赶到了。” 莫都冷笑:“听说我们围住的是汉朝的皇帝,等我捉了汉皇,就拿他的脑壳做酒器。” 雁儿说:“这倒没听他说,应当不会吧。往往汉朝皇帝出征都是前呼后拥的,这黑石城这么小的地方,根本显不出那种车辚辚、马萧萧、旌旗如林的盛况啊。再说,有过当年的‘白登之围’教训,还会重演一次不成?” 莫都疑惑:“难道消息不准确?” 雁儿说:“即使消息是对的,可眼下粮草被焚烧,我们何以能坚持?就算汉朝皇帝被困黑石城,汉军又怎么肯就此罢休?万一灭不了汉帝,等救兵一到,内外夹攻,那样我们就危险了。” 莫都觉得他说得有点道理:“你是要我退兵?” 雁儿说:“退不退兵你大单于说了算,我只是担心而已。再说,即使破了黑石城,灭了汉皇,他们会有新的皇帝登基。还有,我们占领了黑石城,又不可能居住,何必大动干戈,不如派出使节和汉朝议和,让他们每年送我匈奴大批棉絮、丝绸、粮食、美酒,岂不更好?” 莫都点头:“也对呀,我们打仗不就为了争夺财富嘛,攻占城池又有何用?你刚才这番话说的有道理,没了粮草,我这三十多万人马不能喝西北风呀。” 雁儿说:“我也就是随口说说。匈奴地广人稀,之所以匈奴男人娶多个妻子,目的还是为了增加人口。既然我们就是冲着汉地的财物来的,我想提出这些纳贡的条件,被困黑石城的汉皇会答应议和的。” 太阳从东边的山顶升起,城门打开,趁着天气出现的大雾,汉军拉满弓上箭,迅速出城。 “哟,匈奴人还真离开了。” 就在匈奴军撤离后不久,公孙袤迎接而来的二十万大军抵达黑石城外围。 河水倒映,大军行走在岸边。 在河边的一片树林里,公孙袤怒火冲天:“什么,你见到了雁儿,为什么不把她带回来?” 李郁郅说:“她已经做了匈奴大单于的阏氏。” 公孙袤依旧怒目:“那又怎样,她是被迫的。” 李郁郅解释道:“可皇上当时还被困在黑石城,雁儿若被我带走,匈奴人绝对会发起进攻,就靠城里那点兵力,无论怎样都是守不住的,救皇上要紧。” 公孙袤无话可说了,气咻咻翻身上马,跑远了。 第79章 狼毒花开 草原上,和风吹拂,满地的野花芬芳,在红柳的陪伴下雁儿采摘花朵,不时放在鼻子下嗅一嗅。 “真香啊!” 红柳说:“阏氏就喜欢这些花花草草的。” 雁儿站起,眼望远方:“这草原多美,采些花拿回去放在帐内插起来,也多了几分生机。” 不远处,有一丛丛、一片片灰绿色的草铺展开来,草尖上的红骨朵,有的已经开了花,是一种白色的花,小而娇艳。 红柳告诉雁儿:“这叫狼毒花。” “听这名字够吓人的。”雁儿说:“还是离它远些的好。” 红柳说:“是该远离,牛羊从不去那里,那草有毒。” 狼毒花不知什么时候被人称作在“生死边缘怒放”的花朵。它生长在荒原和草丛之间,哪怕是有漫天的灰尘和沙砾,也能够积极生长,旺盛绽放,从而给单调的荒漠添加了不少的生机,因此它的花语象征着顽强的生命。 狼毒花在刺耳的风声里,在落日的余晖下顽强地闪烁着耀眼的光泽。多少年以后,有人说,它是草原蜕变成沙漠的最后一道风景线,有人说它比狼还毒,给人带来的是恐惧和死亡的威胁。但是,人们也都知道,从沙漠里走来的人,看到它,便看到了希望,知道它的后面就是生命和胜利。 起风了,草原上的风是清彻、透骨的,所以红柳赶紧催促雁儿:“阏氏,回去吧,这风有点清冷,别凉着了。” “好吧,咱们回去。” 看来还是招了风,雁儿病倒了,躺在卧榻上不想起来。 伊娜来看她,走进穹庐,问她:“你今天是怎么了,还不起来?” 雁儿示意伊娜坐下:“妹妹,坐。可能是昨天在野地里待久了,被风给吹着了,感觉浑身无力,四肢酸痛,不想起来。” 伊娜关切地:“哟,那得赶紧找太医给看看。” 雁儿说:“红柳已经去找了,一会就来了。” “那就好。”伊娜关切地问道:“想吃点什么?” 雁儿摇头:“没胃口,就喝了点清汤。” 正说着话,张太医和红柳走了进来。 张太医问诊、把脉,又看了雁儿的舌苔。随后张太医便说:“没大要紧,就是着了凉,吃几副汤药就无恙了。” 雁儿说:“谢谢张太医。” 张太医说:“阏氏对我还客气。记得要多喝水。” 雁儿说:“红柳,替我送送张太医。” 张太医向伊娜点头示意,转身离开。 红柳跟张太医去了太医院,把配好的中草药拿回在穹庐外点火煎了起来。 不远处须卜站在窗前向这边张望。 “真娇气,吹了点风就躺倒了,就这还想陪大单于出征打仗,嘁。” 这边的药熬好了,红柳进到穹庐服侍雁儿喝了。 “张太医说了,过几天阏氏就会好的,他吩咐说这几日最好不要外出,省得又被风给吹着了。” “知道了,我这身子哪敢再被凉着。” “我再给阏氏雅一层皮裘,发了汗就会轻松的。” “行,就是感觉腿困,四肢无力。” 红柳给掖好盖的,“这药吃了,好好睡一觉。” 雁儿轻轻闭上眼睛。 连着服了几天药,看雁儿一天天好了起来,红柳说:“这汉地来的张太医很神奇,吃他几副药病很快就见效了。” “那是,他是汉庭的太医,能不厉害嘛。”雁儿又说:“都是宫廷斗争给害的,不然他怎么能到漠北呢。” 红柳不懂:“什么是宫廷斗争?” 雁儿告诉她:“就是在汉庭,皇帝的女人们为得到皇帝的宠爱,争风吃醋使手段,对有的嫔妃加以诬陷迫害。我听大单于说,张太医就是不愿干伤天害理的事,这才逃出了长安。” 红柳明白了:“咱们这里不也……” 雁儿赶忙用眼色制止。 不敢再多说的红柳叹口气出去忙别的了。 到了这天夜里,张太医正在用石臼捣药,他身后的帐裙上挂满了各种写有汉字的药袋。 红柳火急火燎地跑来:“张太医,不好了,你快去看看,阏氏她病情突然加重了。” 张太医一惊,急忙站起:“昨天我去看都轻松了,怎么会……” 红柳说:“阏氏在吃了张太医的汤药后这几天感觉身子轻松了许多,胃口也好了起来,谁知今天晚上又……” 张太医挎上药箱:“赶紧走。” 在路上,张太医边走边问:“阏氏什么症状?” 红柳说:“阏氏感觉恶心、肠鸣、腹泻、腹痛,还头痛,乏力。” 张太医疑惑:“怎么可能,她之前只不过就是着凉了……” 到了雁儿的穹庐后,张太医借着油灯仔细观察,发现雁儿满脸涨红,面部居然起了红斑。在望闻问切后,他顿然心生狐疑:“不该呀,怎么会这样。” 雁儿说:“今早都好好的,中午饭后把药喝了,时间不长就感觉难受,到晚上更不行了。” 张太医问红柳:“给阏氏熬过的药渣在哪里?” 红柳回答:“倒在穹庐后面的洼地里。” 随即张太医随红柳来到帐外不远处的洼地查看,借着火把的光亮,眼前什么都没有。 “咦,这药渣怎么没了?”红柳纳闷。 “显然这里已经被人清理过了。”张太医顿时紧张起来,眉宇紧锁。他在想,难道汉庭后宫勾心斗角之事,也在这匈奴的阏氏们中间上演了不成? 张太医捏起一点残药渣拿手指捻了捻,再放在鼻子下闻了闻,得出一个惊天的诊断:雁儿阏氏中了毒! 红柳大惊:“啊?” 张太医额头浸出了冷汗:“赶快去禀报大单于,先宰杀一只羊,用新鲜羊血趁热给阏氏灌服,我马上去配药。” 红柳撒腿往单于大帐跑去。 张太医也起身急忙往外走。 红柳在奔跑…… 张太医在疾走…… 红柳在大单于穹庐外对护卫说着什么…… 这边张太医分别从黄芩、黄连、黄柏、甘草等药袋中拿出适量草药,放进石臼捣碎,再把个别药材倒入小石磨,磨成粉状,然后亲自在土炉子上煎药。 张太医的眼睛充满凝神。 他想起在长安太医院,他正在配药,一个宫女前来见他。那宫女直接告诉:“你要搞清楚,这是皇后的懿旨,不服从是什么后果你自己掂量。” 逼迫无奈,张太医连夜出宫。好在之前他已经把家人转移到了远郊,又携家人坐一辆马车奔逃…… 此时在帐内煎药的张太医重重摇头,叹息:“唉!” 过后,待张太医把煎好的药拿去给了红柳,让雁儿服下。 再之后,张太医应召去面见大单于莫都。 在大帐里,张太医把自己的怀疑告诉了孪鞮莫都:“启禀大单于,如果不出意外的话,有人在雁儿阏氏的药里下了狼毒草!” “什么?谁这么大的胆子?”莫都震惊。 张太医说:“狼毒草在草原上遍地都是,生长力和侵占力极强,花冠背面红色,腹面白色,分外美丽。这种看似鲜艳的花朵其根部毒性很强,连牛羊都避而远之。狼毒草虽有一定的药用价值,但过量了就会要人的命,从医的人很少在处方中使用。从阏氏的症状上看,十有八九是狼毒草所致。” 莫都说:“按照张太医的吩咐,已经宰杀了一只羊,给雁儿用热血灌服。这办法能有效?” 张太医回应:“禀告大单于,羊血具有止血,祛瘀、解毒的功效,可以用来应急。我已配制了三黄汤,辅以治疗,应该能管用。” “是谁如此恶毒,吃了豹子胆不成?来人,去把雁儿的奴仆找来问话。” “大单于,雁儿阏氏的贴身侍女是红柳,无须问她,她不会加害自己的主子。大单于不妨把须卜阏氏的贴身侍女叫来问问。” 莫都不解:“这是为何?” 张太医说:“昨日她的脸上、手上出现典型皮肤过敏症状,我问她接触过什么花草之类的,她吞吞吐吐不肯实说。我怀疑她就是接触了狼毒花根茎才导致这样。” 莫都给张太医下了命令:“不管怎样,太医都要保证雁儿的性命。” 张太医说:“请大单于放心,这点我有把握,只是……” “你是担心以后还会发生类似的事?放心,我会彻查到底的,绝不放过!”莫都犀利的目光让人胆寒。 之后张太医又去了雁儿那里,给她进一步把脉、诊断,又看了舌苔,说:“颜色比之前红润了许多”。 站在旁边的红柳听了这话稍微松了口气。 “幸亏解救的及时,热羊血和三黄汤都起了作用。我再去配制一副调节的药,慢慢会好起来的。”张太医在点头。 红柳如释重负。 雁儿一张苍白的脸:“谢谢太医,红柳替我送送。” “阏氏好生歇着,再有几日就能痊愈。” 对雁儿中毒这事,有些人反应各异。须卜在听说雁儿被张太医给救了过来,满面怒气,咬牙切齿道:“什么,这个该死的太医,就他能耐,在这逞能。”而伊娜在听侍女说雁儿中了毒后,只是淡淡问了句,“是嘛,她不是着凉了嘛,怎么是中毒呢?”女仆回应说,“听说好像说是被人下的毒。”按理说伊娜平时与雁儿走得近,此时却并没有表现出应有的惊讶,且目光在躲闪,在听了女仆的话后,问了句,“谁下得毒?”女仆哪里知道内情,摇头。 由此看来,事情和须卜以及伊娜有关。 躺在卧榻上的雁儿想不明白,为什么有人要和我过不去呢? 红柳告诉她:“相信很快会有答案的,其实谁干的,猜都能猜出来。大单于已经知道了,他会为阏氏做主的。” 雁儿叹息:“唉!” 果然正如红柳所说,莫都直接从须卜的贴身侍女下手,那女子跪在单于大帐的地上,吓得面如土色。 “说吧,你脸上身上的红斑是怎么回事?你胆敢说一句假话本王让你活活去喂狼!”莫都的声音不高,却透着威严。 那侍女早已浑身发抖:“大单于,都是须卜阏氏逼我干的。” 这女仆如实招来。 在此之前,须卜吩咐侍女让她去草原上采些狼毒花来。这侍女很聪明,似乎明白她要干什么,说了句,“阏氏莫非……”须卜也不回避,告诉她:“去吧,别让人发现了。记得一定要带上花的根须。” 野地里,大片的狼毒花开得芬芳,侍女在采摘……返回后,须卜私下给侍女安排,要她如何去办。 那天红柳在穹庐外煎药,伊娜阏氏提着一篮子野果来看雁儿,说雁儿得病没胃口,特意让人去山里采摘的。在穹庐内和雁儿说了会话,伊娜把红柳喊了进去,吩咐她去把果子洗净了,好让雁儿尝尝,说病中的人口舌发苦,这果子酸甜爽口。 就在这时,须卜的侍女迅速从穹庐后面闪出,快速把狼毒草的根须放进药罐里,并搅和了几下,又躲到后面,匆忙离去。 听到这里,莫都一拳砸在眼前的桌几上,那只脑壳做的酒器蹦跳了起来。 “果然是她!”得知真相后莫都怒了。 在此之前他就怀疑是须卜干的,“怎么伊娜也参与到这里面了?” “来人,去把伊娜找来。”莫都命令道。 当传令兵去找伊娜,一听是大单于让她到大帐听命,她已经意识到了事情败露了,身子本能地抖颤了下,知道瞒不住了。 面对莫都,脸色煞白的伊娜如实招了出来。她说须卜吩咐让她把煎药的红柳找借口支开,其他的她什么都不知道。所以她当时只是让红柳去洗野果子,自己并没有加害雁儿。 谁知莫都猛然抽出了刀:“你敢说不知道?” 伊娜万分惊恐:“大单于,我说……” 案件非常简单,为争夺男人,后庭里的女人争风吃醋,须卜更是容不得汉家女独享恩宠。她把伊娜叫进穹庐里,愤然不平:“我们匈奴女人怎么能输在那个抢来的汉家女身上,凭什么她享尽大单于的宠爱,我们却要夜夜空守寂寞。还有那个呼衍绮都死了这么久了,大阏氏的位子还空着,这么下去迟早会是那汉家女的。” 伊娜说:“大单于愿到那个阏氏的帐里歇息,不由我们呀!” 须卜说:“我们奈何不了单于,但我们可以对付汉家女呀。” 伊娜问:“咋样对付?” 须卜咬牙切齿:“要想让单于光顾我们的穹庐,只有把她给除了。” 伊娜吓坏了:“那样大单于还能饶了我们呀。” 须卜说:“当然不能来明的,正巧汉家女得了风寒,何不趁机在药里下手,出了问题那也是汉人太医的过错,没人会怀疑到我们头上。” 伊娜疑虑:“那你是要我……” 须卜说:“你什么风险也不用担,你不是经常在汉家女帐里走动嘛,只要你找个理由让那个不识相的红柳在帐外煎药时把她支开就可,其余的你什么都不用做。” 一切都清楚了,知道了这些莫都已是怒不可遏:“就是这个须卜,她仗着父亲是右贤王,一贯飞扬跋扈,之前就连呼衍大阏氏也让她几分。哼,我看她是不想活了!” 伊娜吓得面如土色,瘫坐在地上。 原本按莫都的想法,这两个女人都得去死,如此蛇蝎的女人留在身边是祸害,不定哪天在自己的酒里她们也会下手。可得知情况后,左贤王贺兰赶来劝住了怒气冲冲的大单于。 “为了一个汉家女不值得。您这样收拾了须卜阏氏,右贤王怕是……” “他想怎样,反了不成?本王念他当初对我有恩,我对他已经仁至义尽。地域扩大了,牛羊财富对他增加了许多,他还有什么不满足的?我把广袤的漠南给他了,可他却把漠南给丢了,我都没找他麻烦,他还要怎样?” 贺兰说:“大单于不是要征服月氏国嘛,到那时右贤王的作用尤为重要,所以得顾及。” 莫都凝眉,气郁难消:“那你说该咋办?” 贺兰出谋:“把这难题交给右贤王,看他如何解决。” 莫都一想,也对。 在莫都心里的确有雁儿的位置,如果换做她人,他不用费这么多心思。 之后,他走进雁儿的穹庐去看她。 雁儿急忙从卧榻坐起来。 “躺着吧,这刚好一些。”莫都如是说。 “谢谢大单于那么关心。”雁儿露出笑容。 “怎么样,感觉如何?”莫都攥住雁儿的手。 雁儿说:“应该快好了。” 莫都说:“须卜着实太狠毒,本王真想杀了她。” 雁儿摇头:“大单于,千万别,为雁儿得罪右贤王不值得。再说我这不没事了嘛。” 莫都心里已经容不下须卜了:“即使饶她不死,这后庭也断然不能留她。” 雁儿问:“那大单于要怎样处置?” 莫都告诉她:“我已决定,把她交给她父王处置,最好的结果就是把她赏赐给下面的将领。左贤王贺兰去找过右贤王了,右贤王已经同意这样做。这是匈奴人的传统,这对须卜来说已经是最好的结果。” 雁儿担心:“那伊娜和那个下药的侍女呢?” 莫都说:“那个侍女我已经让人处死了。伊娜也不能饶了她,平时她和你以姐妹相称,背后竟然伙同须卜干出这等歹毒之事。” “大单于,”雁儿一听赶忙起身在卧榻上跪下:“放过伊娜吧,她在后庭没有依靠,她也是被逼的,不能全怪她呀。” 莫都奇怪:“她害你,你还为她求情。”又问道,“那你想让本王怎样处置?” 雁儿央求道:“雁儿祈求大单于不要杀伊娜,我了解她,那不是她的本意。” 莫都在思忖。 雁儿进一步替伊娜求饶:“大单于,求您开恩。如果大单于不想留她,那就让她回到她母亲哪里去也行啊!” 莫都答应了:“好吧,看在你求情的份上,还有她为本王生了小王子,就饶她一回。那就让她去继续放羊,这对她同样是最好的结果!” 雁儿叩首,喜笑颜开:“我替伊娜谢谢大单于!” 莫都疼爱地在雁儿脸上摸了一下:“你啊,总是这么善良,如果后庭的女人们都像你这样善解人意该多好。” 雁儿一脸笑容。 后来伊娜知道了这些,一脸泪水。她孤寂一人,自语:“雁儿,好姐姐,我真浑啊,我伙同她人害你,你还为我向大单于求情。” 伊娜离开龙城那天,雁儿没有去送行,她顾忌再有人作梗。 就要离开,伊娜最后望了一眼龙城,衷心期望雁儿好自为之。她认为须卜不会让雁儿就这么安逸地享受后庭的生活,包括右贤王也不会就此善罢甘休,迟早他们都会发难的,但愿这个汉家姐姐没事就好。 伊娜想起须卜曾就对自己有过的威胁,就在她的穹庐里,须卜无事不登三宝殿,直奔主题:“怎么,这么简单的事你也不想做?” 伊娜害怕,胆怯,更不想害人,迟疑道,“可是我不想……” 须卜不耐烦地打断她的话,“不想什么,哪有那么多可是,难道我们就眼看着大单于属于哪个汉家女一个人不成?我陪大单于征战,她倒美滋滋地享用男人的恩宠,这公平吗?” 伊娜说,“我本来就不讨大单于喜欢……” 须卜反过来骂她,“愚蠢。大单于不喜欢你,你生的小王子哪来的?不是大单于不稀罕你,是大单于被那个汉家女霸着不放,这才是根本。她不就水灵一些,长得好看一点点嘛,如果把她给除了,那大单于还能不去你帐里?”须卜继而威胁道,“难道说呼衍绮的女儿真是一出生就夭折,被狼给吃了吗?怕是你伊娜阏氏最清楚吧。” 伊娜一听急忙辩解,“那孩子真是没了……” 须卜步步紧逼:“好,我相信你说的。但我听说当时有个接生婆出现了……” 伊娜不松口,坚持以往的说辞:“哪来的接生婆呀,那天是我母亲来了。” 须卜根本就不相信:“果真是你母亲吗?她早不来晚不来,偏偏凑巧那天就来了。” 伊娜脸色白了:“她就想过来看看我,没别的,碰巧……” 须卜冷笑:“就那么碰巧?但有人说那天出现的是个接生婆。” 伊娜头上冒虚汗:“阏氏,这都是没有的事,哪有什么接生婆。” 须卜进一步威胁:“那好,我派人去牧场找你的母亲……” 伊娜口气软了:“你找我母亲做啥,当初不是已经找过她了嘛……” 须卜又说:“我也曾派人去到牧场找过那个接生婆,可那个老女人不见了,到现在也不知下落。” 伊娜不知所措,“你……”。 须卜一笑:“别紧张,没有当然最好。我就是随便一说,并没有想去追究什么。但我告诉你,这事不会这么完。我的建议你还是好好考虑考虑……” 须卜在笑,可伊娜已经是心惊胆颤。 这些与须卜之间的对话伊娜在大单于询问时没有说出来,她没那个胆量。 就要离开,伊娜低声在说:“我出身低微,我谁都不能得罪。现如今事情败露,主谋者被赏赐给了将军,照样换个地方享受富贵,可我却要……这就是我的命哪!” 伊娜痛苦地闭上眼,泪水滚落,少顷,伊娜调转马头,向家乡牧场奔驰而去。 第80章 谁与争锋 “那个汉家女不能留在大单于后庭。”这话是右贤王说的。 须卜被赏赐给了匈奴将领,她的贴身侍女被处死,伊娜也被撵回草原去放牧,右贤王怎么能容忍那个汉家女独享恩宠,所以他放出这样的话,等于是说给大单于莫都听的。 “他这是在威胁我?”莫都很不高兴。 左贤王贺兰劝说:“不管怎么说,眼下右贤王还是非常有实力的,大单于得掂量孰轻孰重。再有,大单于不是要准备攻打月氏国了嘛,右贤王的兵马可是主力啊。” 莫都不悦:“总不能他曾经对我有过帮助,就想要挟我?” 就在莫都生气、恼火的时候,在龙城的王庭又发生了一桩刺杀案,目标直接就是冲着莫都来的。 这个夜晚,没有月亮,星空璀璨。影影绰绰中,巡逻的军士在穹庐之间穿梭行进。就在一队巡逻的军士刚从单于的大帐前走过不一会,紧接着就有十几个黑影悄然抵近。霎时几个在帐外执勤的军士在没有丝毫察觉的情况下,被黑影瞬间抹脖撂倒。 黑影冲进大帐内,还有两个黑影留在帐外警戒。 深夜时分的大帐没有灯光,一片漆黑…… 数个黑影直接扑向卧榻。 卧榻上的人被惊动,起身一声大叫,却有刀光闪过,那人倒了下去。 “完事,快撤。”黑衣人迅速出了大帐。 也就是那个卧榻上的人临死前的一声尖叫,让巡逻的士兵听见了,扭头发现从大帐跑出来诸多黑影,知道出事了,赶忙迅速包抄了过来。 “快,鸣号,有刺客!” 顿时,号角在深夜里格外刺耳。 帐外的空地上刀剑发出激烈的碰撞声…… 火把燃起,匈奴军士与黑衣人短兵相接,殊死搏杀…… 此时在后庭的另一个阏氏帐里,被惊动的孪鞮莫都似乎意识到了什么。 “不好,出事了……” 卧榻上一位年轻貌美的阏氏掩胸坐起:“怎么了,这是……” 孪鞮莫都穿好衣袍已经冲了出去。 大帐那边,策应的匈奴军士急速奔跑……黑暗中搏杀继续,一声声惨叫…… 有人不断倒下…… 那边又有一队人马在兰诺的率领下赶来支援。最后一个顽强抵抗的黑衣人见状,挥刀抹脖自杀。 一场刺杀与搏杀到此结束。 到处燃起熊熊的火把,大帐外一片明亮。 孪鞮莫都迈着大步走来。 兰诺赶忙靠拢过来,警戒。 大帐内一个担架抬出了一具尸体。 有人疑惑:“大单于在这,这抬出去的又是谁?” 有人悄悄接话:“是大单于的替身折合曼。” “啊?” 在大帐里,莫都怒目圆睁:“呵,这就直接奔着我的卧榻来了,算你狠!” “幸亏有折合曼,不然……”兰诺如是说。 “不然抬出去的就是我本人了。到底是什么人?” “大单于,从袭击者的衣着上暂时还看不出是哪方人。” 莫都疑惑:“莫非是呼衍家族或者通古斯的残余势力?” 兰诺说:“都存在可能,但初步从衣着上来看,似乎是月氏人。” “难道和西边没关系?我刚刚不久前才收拾了后庭……”莫都狐疑。 兰诺一惊:“你是说右……没根据,不能下结论。” 这时帐外有护卫进来禀报:“大单于,刺客中还有个受了伤的。” 事情已经很清楚,并非呼衍家族或者通古斯残余势力发动了这场谋杀,从那些刺客的装束,乃至相貌和语言,有确凿的证据是月氏人派出的杀手无疑。更有被逮住的因受伤来不及自杀的刺客交代,月氏国的老国王得病死了,新继任者是他的夫人,她一直对莫都射杀自己的女儿乌珠耿耿于怀,特地挑选了十几名心腹潜入漠北,进行行刺。 幸而莫都每夜下榻的地方不固定,特别是还有替身,不然他在劫难逃。 居住在龙城的人三三两两的人聚在一起议论纷纷: ——这月氏人太胆大了,居然敢跑到漠北来刺杀。 ——原来大单于根本就没在王庭大帐过夜呀,真悬! ——幸亏巡逻军士及时赶来,不然王庭可就麻烦了。 ——原来大单于平时是有替身的,可怜折合曼稀里糊涂就死了。 兰诺建议,既然月氏人敢偷袭,这正好是个出兵的借口。 莫都听了觉得很好,在他的脑海里自从通古斯人被剿灭后,他一直在琢磨何时进攻西边的月氏国,机会还真来了。 之后莫都单独在大帐里的时候,萨满大巫师从外,从外面走进。 “大单于既然决定攻打月氏国,这一仗对我们来说生死攸关,只能胜不能败。” 莫都说:“这一点我心知肚明,眼下能与我匈奴争锋的只有月氏人了。如果失败意味着我们匈奴将被月氏人彻底占领,这世上从此再无匈奴了。” 萨满大巫师说:“大单于说的极是。进攻月氏国,尤其右贤王这边很关键。” 莫都明白他话里的意思:“你也想说须卜阏氏的事?” 萨满大巫师点头:“是的,大单于。自听闻须卜阏氏被赏赐给下面的将领后,右贤王甚为不满。当然他不敢公开说大单于的不是,而是……” 莫都问:“而是什么?” 萨满大巫师实话实说:“就因大单于过于宠爱雁儿阏氏,右贤王有了微词。” 莫都有点恼怒:“他……”在地上走了几步,他逐渐冷静下来,“现在想来当初决定把须卜赏赐给折兰王有些草率,但事已至此无法更改,只能这样。” 萨满大巫师建言:“为了平息右贤王的怒火,依臣之见,汉家女必须离开大单于,切莫在关键时刻发生不该有的事端。” 莫都陡然怒目:“怎么,他想兵变?” 萨满大巫师摇头:“那倒不至于。不过大单于,为了江山,有些就得忍痛割爱。” 莫都咬牙:“你们都在逼我!” “小臣不敢。但……” 这会在龙城的草地上风和日丽,雁儿在红柳的陪伴下漫步。 红柳说:“阏氏,兰诺大将军捎来口信,说右贤王对须卜被赏赐很恼火,让阏氏当心。” 雁儿苦笑:“我的命运不由我,我还能怎样当心?” 红柳忧心地望着一脸茫然的雁儿,在想:好在阏氏还有大单于,他那么喜爱雁儿,一切都有他掌控。 可她们哪里知道,大单于莫都在两难中抉择,右贤王有话在先,“那个汉家女不能留在大单于后庭。”萨满大巫师的话在耳边回响,“为了江山,有些就得忍痛割爱。” 在龙城外的山岗上,孪鞮莫都伫立,遥望,身后不远处就是穹庐遍地的龙城,一杆猎猎狼旗在迎风飘扬。 孪鞮莫都面向西方,视线投向极目处…… 在孪鞮莫都的脑海里,那个遥远的地方,就是美丽的焉支山,那儿就是乌珠的家乡。从多年前逃离那里的时候,他就惦记上那片“日挂而不落”的神山了。过多的时候,他每每看见大帐前飘舞的狼旗,心中就会涌动出一股难以抑制的激动。坐拥几十万强兵,曾雄心勃勃发誓要做草原之王的孪鞮莫都知道这一天为期不远。为了匈奴人,为了征服广袤的草原,他只能发兵,剑指焉支山!他仿佛看见郁郁葱葱的焉支山下是高低错落的碧绿草原,鲜艳的花朵,牛羊成群,还有那夕阳下高大雄浑的石头城…… 贺兰左贤王骑马走了过来。 不远处游动的是兰诺和他带领的众多护卫。 莫都和贺兰漫步走在草地上。 贺兰说:“月氏人不比通古斯人,他们兵强马壮,我们唯有集中所有兵力,一举攻克。” 莫都担心:“可一旦龙城空虚,汉军打来怎么办?” 贺兰说:“路途遥远,消息一时传不到汉地。即使他们知道了,龙城不过就是些老人孩子们,又有什么关系。只要我们用最短的时间拿下焉支山,大功就告成了。” 莫都点头,神色冷峻:“好,就这么办,发兵焉支山!” 之后的草原上,出征的将士们威风凛凛,英武飒爽。 孪鞮莫都在萨满大巫师和贺兰的陪同下,在观星台上做战前动员。 莫都扫视着黑压压的骑兵将领 :“我勇敢的匈奴将士们,从今天开始我们将发兵攻打月氏国。月氏人欺人太甚,多少年来逼迫我匈奴连年纳贡,让一个堂堂王子居然居然去做长客,这是耻辱。就在前不久,他们竟然深夜偷袭刺杀本王,你们说该怎么办?” 军士们义愤填膺:“剿灭月氏国,占领焉支山!” 孪鞮莫都被感染了:“本王在月氏国做长客时知道那里有多美,峻岭横生,五彩斑斓。正因为如此,焉支山在月氏人心中是永不落的太阳。 ” 军士们举刀宣誓:“拿下焉支山,让狼旗飘扬!” 孪鞮莫都无比振奋,仰头看看猎猎招展的狼旗,难耐激动:“对,我们就是要让狼旗高高飘扬在焉支山。现在本王宣布:在攻打月氏国中,谁能立下头功,夺得月氏人用来祭天的‘小金人’就归谁。还有,月氏国的女人也奖赏给我勇敢的匈奴军士,月氏国的男人将终身为奴。所有的人听着,本王还要宣布:小金人对月氏人来说那是至高无上的,谁夺得了小金人,我还会把后庭最漂亮的阏氏雁儿赏赐给他!你们听明白了吗,我的勇士们?” 军士们欢呼:“灭了月氏人,摘下焉支山的太阳!” 将士群情亢奋。 兰诺顿感意外,吃惊:大单于要把雁儿赏赐? 将士中,丘林兴奋无比,他就是那个在牧场上曾骚扰过雁儿的艾多斯父亲,在攻打通古斯时立了战功,早由过去的大当户荣升为大将军。此刻一听大单于宣布,只要荣立头功,还能得到那个令男人们都垂涎的美貌汉家女,又怎么不兴奋。他挥拳疯狂叫喊:誓死夺得小金人! 孪鞮莫都挥刀:“匈奴的勇士们,出发!” 大军出发了。 雁儿愤怒了:“天哪,他怎么能这样?” 红柳也感到意外:“是啊,大单于他怎么……” 雁儿冷冷发笑:“难怪当初呼衍绮大阏氏说,女人不过就是男人的衣袍,看来果真是这样。”仿佛呼衍绮的声音又在耳边又响起:“在他心里,只有江山,女人对他来说不过就是一件衣袍,脱了旧的还会有新的,没什么要紧。这是我跟了他以后最深切的感受。他是个能放得下女人的人,但他绝不能放得下天下。” 红柳宽慰雁儿:“在匈奴人心中,女人和牛羊没有多大区分,历代单于为了鼓励将士们英勇杀敌,对立功的将领除了分配掠夺来的金银财宝和牛羊外,也把自己的阏氏赏给功臣,这不但是一种至高无上的恩赐,更是对战功卓着的人最高的荣誉象征。女人的命由男人主宰,何况他是大单于呢。” 雁儿不甘、气愤:“可我们女人也是人啊,这和交易牲畜又有何不同!” 此时雁儿连喊一声“天哪”的感叹都没有了。 遥远的荒原上,广袤大地秋风阵阵,草叶随风摇曳。马背上,匈奴士兵奋勇向前。 大军掠过河流…… 茫茫大戈壁,匈奴骑兵狂奔,马蹄掀起的尘土遮天蔽日…… 这个宿营地的黄昏,孪鞮莫都独自站在山岗上眺望,身后跟随的是王庭护卫大将军兰诺。 孪鞮莫都用手指向远方,对兰诺说:“远处就是祁连山,是月氏人心中的‘天山’。整个祁连山绵延几千里,焉支山就在祁连山中部,山脚下就是月氏国的都城。在月氏人心中,焉支山号称‘日挂而不落’,是他们的圣山。” “是嘛。可要不了几天那里将归大单于所有,到时一定要好好看看焉支山。”兰诺充满期待。 孪鞮莫都咬牙:“月氏人曾带给我匈奴的全是耻辱,必须得剿灭了。” 兰诺说:“灭了月氏国,大单于就是真正的草原王了。” 孪鞮莫都捏紧拳头鼓劲:“我期待这一天很久了,看来这一天就要到了,不然孪鞮氏怎么能号称‘撑犁孤涂单于’。” 兰诺点头称是:“这是上天的意思,本该如此。” 莫都望向远方:“明日就要开战,我很期待。谁与争锋,只有月氏人,成败在此一举!” 铁蹄阵阵,寒光漫天,大军甲胄凛光。天大亮,狼烟骤然而起,一场惊天动地的大厮杀在漠野展开,草木含悲,山河失色…… 战马奔驰,大地抖颤。月氏人惊讶地看见,一面狼头旗下,匈奴兵已像蚁群般滚滚而来。 打前锋的是匈奴大将军丘林,身边左右是他的儿子若褆、艾多斯。丘林大声狂啸,打马往前冲,骑士们跟着嚎叫,勇猛无比。 月氏军的箭雨逆风迎面而来…… 匈奴军的箭羽顺风飞翔…… 无数的羽箭在空中交错、碰撞…… 在阵地后方,莫都时刻关注着两军搏杀的情况。孪鞮莫都突然问兰诺:“你就没想着要夺取‘小金人’?” 兰诺不知究竟,只是望着孪鞮莫都。 孪鞮莫都说:“去吧,我知道你惦记雁儿,只要夺得了‘小金人’,她就是你的。” 兰诺简直难以相信:“可,我是你的大侍卫,我得保护大单于……” 孪鞮莫都摇头:“我给你说过,我不是个只会吃肉、喝酒的单于,我还是一个能冲锋杀敌的单于。赶紧去,迟了就没你的事了!” 兰诺精神一震,打马杀进敌阵…… 战地,短兵相接,刀枪的碰撞声伴随喷涌的鲜血四处飞溅。左、右贤王的人马从两侧攻击,正面有中央王庭的精锐主力担当进攻重任。 又是一番激烈的搏杀…… 在战事进行中,正面进攻的前锋大将丘林率儿子及骑士们勇猛顽强,刀光剑影。右翼的折兰王包抄跟进,大将军兰诺从左翼突入,月氏军正面防线彻底被撕开…… 庞大的铁骑所过之处,杀声震天,人仰马翻,顷刻间月氏军精心布置的阵线被切断。 面对强敌,月氏军不屈不挠。一个士兵被砍断手臂,他硬是单臂托枪,把利刃扎进了匈奴兵的咽喉。另一个失了兵器的月氏人飞身跃起,将匈奴兵扑下马背,格斗肉搏…… 兰诺手中的战刀上下翻飞,跃马冲锋…… 孪鞮莫都在马背上大笑:“当年我在月氏国做长客,他们的排兵布阵我莫都太清楚了,月氏人要完蛋了……” 孪鞮莫都挥戈冲杀进去…… 侧面的战马上,观战的右贤王令旗一挥,后续的匈奴军士蜂拥而来…… 月氏军还在负隅顽抗,但已经是强弩之末。 数个回合后,月氏兵溃不成军,无力回天。 马背上的兰诺脸上溅满了血点,异常兴奋。 兰诺大叫:“大单于,胜利在望!” 孪鞮莫都嘱咐:“只要月氏女王投降归顺匈奴,绝不为难!” 面对团团被包围的败局,月氏女王仰天嚎叫:“老祖宗留下的江山丢掉了,我还有啥颜面活着啊!” 孪鞮莫都喊话:“只要缴械投降,我会善待你,替乌珠为你养老送终。” 月氏女王怒骂:“你孪鞮莫都畜生不如,乌珠那么喜欢你,你却把她给射杀了,你个没有人性的东西,哪个要你来善待……” 话音未落,鸣镝飞射而来,无数的箭羽跟进。月氏女王最后抬头望一眼日挂而不落的圣地——焉支山,悲壮地倒下…… 站立在尸横遍野的战场上,眼望风中的狼旗,孪鞮莫都百感交集…… 焉支山下,黄昏,西天犹如泼血。 兰诺一马当先,无数的铁蹄踏过月氏国的营地……遭遇抵抗,兰诺和守卫王庭的月氏军搏杀…… 一些土坯茅草屋起火,穹庐里有女人慌张跑出…… 几个跟随兰诺的卫兵突破防线,冲进了月氏国王的大殿…… 兰诺还在和月氏守城士兵激战…… 率先冲入王宫的匈奴卫兵惊呼:“看,‘小金人’。” 另一卫兵:“我们夺得了‘小金人’,献给兰诺大将军讨赏去。” 可刀起刀落,几个卫兵瞬间倒地,一个匈奴将领捡起“小金人”,一脸佞笑地出了王宫,然后得意地跃上马背遥望赤色的焉支山……突然,一支箭飞射而来,击中手拿“小金人”的匈奴将领咽喉。匈奴将领甚至来不及喊一声,怒目圆睁,从马上跌落…… 斜刺里又冲出一个匈奴骑士,一弯腰,抄起“小金人”,策马而去…… 跟随而来的大将军丘林看清劫掠“小金人”的是自己的儿子若褆,顿然明白了什么。他打马冲过去,顺手拔掉射在匈奴将领脖子上的羽箭。 血从匈奴将领脖子喷涌而出…… 匈奴班师,凯旋大军浩浩荡荡。 月氏国至此灭亡! 暮色下的旷野地,匈奴大军在河边休息。 信使来报:启禀大单于,我匈奴在阴山以南的领地被汉军占领,投降我匈奴的辛函大都尉被汉军诛杀。 莫都大惊:“啊,阴山以北再无我匈奴立足之地了!”继而,莫都有下令,“传令:拔营起兵,夺回漠南,踏平汉地。 贺兰急忙阻拦:“大单于息怒,此事不用这么着急。” 莫都瞪眼:“此仇不报了?” 贺兰说:“漠南早已被汉庭占领,阴山南面辛函把守的不过是偏远地域依靠大山存留一点地域,此次丢失的不过就是数百顶穹庐罢了,剩下的也就是一些老弱病残,这没什么。我们匈奴人和汉人不一样,他们修建城郭为了保卫自己,包括所有的村镇,那些都是永远拿不走的。而我们是依水而徙的游牧民族,没有那些负担。这次与月氏国交战,虽然我们取得了胜利,但损伤也很严重,必须得休养一段时期。待我们恢复了力量,随时都可以与汉军决战,到那时我们夺取漠南,并非难事。” 孪鞮莫都恨的咬牙切齿。 在一处营帐里,大将军丘林在歇息。 若褆走进。 丘林望着儿子若褆。 若褆跪下:“父王,得手了!” 丘林说:“我已经知道了。那几个跟随兰诺的卫士都被我收拾了,没人看到什么。” “那太好了。”若褆说着从皮袍里掏出“小金人”。 丘林接过端详:“好啊,这‘小金人’终于属于我们丘林家族了。现在由我保管,将来有一天终归还是你的。” 若褆叩首:“谢谢父王厚爱,若褆一定不负父亲的期望!” 帐篷外,一双窥探的眼睛闪开了。 那是丘林的儿子艾多斯。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在另一处僻静地,兰诺独自一人坐在一块大石头上眉宇紧缩。头顶上星月升了起来,兰诺掏出挂在脖颈上的灵鹿玉牌不住摇头叹息。 兰诺知道原本有一线希望能得到雁儿的,谁知梦想化为了泡影。这会他追悔莫及,当时他完全有机会直接杀进王宫的,可他只顾与月氏人搏杀了,却让别人钻了空子,不该呀! 兰诺一拳砸在石头上,有鲜血浸出。 此时在大单于营帐,莫都与贺兰在商议月氏人战败后的事宜。 莫都说:“既然大将军丘林夺得了‘小金人’哪就归他好了。” 贺兰问:“月氏国败了,派谁去把守?” 莫都想了下说道:“以弱水为界,以东归休屠王驻守,以西属于浑邪王。” 贺兰点头:“这样安排最为妥当,互为协同,同时也可互相制约。那休屠王和浑邪王由谁去担任?” 莫都想了想:“我想到了两个人,一个是丘林大将军,他夺得了小金人,就让他担任休屠王,驻守焉支山;为了制衡,我有另一个绝佳人选,那就是兰诺。” 贺兰说:“兰诺去当浑邪王了,那中央王庭的安全……” 莫都说:“兰诺没有得到‘小金人’,这也即意味着雁儿不属于他。但这些年兰诺忠心耿耿,我看就让他去驻守吧。至于将来王庭的护卫,另选他人。” 贺兰点头:“大单于神明,兰诺没有得到‘小金人’,让他去做浑邪王,这对他也是莫大的安慰。” 莫都说:“只可惜他没有得到雁儿。兰诺很忠诚,把弱水以西交给他最合适不过了。” 贺兰明白了:“原来大单于洞察得这么细致,好办法,有兰诺在,丘林得掂量。” 夜晚的宿营地,天色渐渐暗淡,戈壁上到处燃起篝火。 匈奴士兵们吃肉,喝酒,尽情欢娱。 兰诺坐在一处乱石堆旁还在黯然神伤。 在莫都的临时营帐内,灯火通明,莫都用脑壳制作的酒器把盏狂饮。这一晚对孪鞮莫都来说并没有因取得了胜利而面露喜色。他虽然如愿做了一代真正的草原王,子民们无不对他顶礼膜拜,但一想身边却连个陪伴的红颜知己都不曾有,顿感好生寡味。尽管他不缺少女人,可为了这一天,他的女人们却付出了不该有的代价:乌珠被他残忍地用鸣镝射杀,呼衍绮忍辱负重去了东胡又悲惨死去,雁儿无奈被赏赐给休屠王……他知道生命中再也不会有那样的女人了,一缕苍凉从心头划过。 乌珠风情万种…… 呼衍绮眉眼含情…… 湫儿凝目微笑…… 三个孪鞮莫都挚爱的女人面容在他眼前变幻呈现。 孪鞮莫都狂暴地把手中的酒器砸向帐帷…… 他歇斯底里狂啸:“无论如何江山是第一位的,和统领天下比起来,女人只能是男人身上的皮袍,太过儿女情长,我莫都永远不可能成为真正的草原王。” 狼旗猎猎…… 第81章 古道遇险 雁儿慵懒地躺在卧榻上。 红柳关切地问:“阏氏,你不舒服吗?” 雁儿说:“没有,就是感觉身子沉,不想起来。” 红柳说:“这些日子只顾着伤心了,是不是落下病了,我去找太医来。” 雁儿制止:“不用,没那么娇气。张太医随大军出征了,王太医去世了,这龙城还哪有太医。” 红柳说:“张太医不在,还有匈奴医师的。” 雁儿哼一声:“就凭他们?好人都被耽搁了。” 红柳一笑:“也是,连号脉都不会。你想吃点什么?” 雁儿摇头:“最近不知怎么了,一说吃的就感觉恶心,不想吃。” 红柳发愁:“这可怎么好……” 漠北的早晚还是很清冷的,到了午后,天气好的时候太阳暖洋洋的,雁儿在红柳的陪伴下,外出走在湖边。 望着清澈的水面,雁儿眼里充满凝神。 莫都率匈奴大军出征剿灭月氏国去了,她知道依照莫都率领的虎狼之师,取胜已经不存在有什么悬念,他想做草原王的夙愿就要实现,这是不争的事实。到现在她还不知道是哪个男人夺得了“小金人”,她将要面对的男人会是怎样的一个人。现如今她已经被伤透了心,命运与哪个男人有了关联她早已不期望了,反正比无情无义长有一颗石头心的莫都强。自己突然间就被赏赐给别的男人,这是她无论如何也接受不了的。 红柳见她闷闷不乐,劝慰道:“阏氏,你要想开些,别忧心了,活人怎么都是一辈子。” 雁儿凄然一笑:“我有什么可愁的,他那么绝情,我巴不得早些离开龙城的好,就是不知他把我赏赐给了谁。” 红柳说:“其实大单于虽说女人众多,但他绝不是随随便便心血来潮就把自己的女人发配给属下这么简单,要想得到这种恩惠,就要靠征战、搏杀来换取无上的奖赏。” 雁儿愠怒:“奖赏,可笑,女人也是人!呼衍大阏氏早就说过,在莫都心中江山永远是第一位的,女人不过是他的衣袍。原先我还觉得大阏氏偏颇了,遇上了才知道是真的。” 红柳叹息:“唉,这就是女人的命吧。” 雁儿连叹气的心思都没有了。 数日后,匈奴大军凯旋。 草原上,许多匈奴老幼从穹庐出来迎接。 在雁儿的穹庐里,红柳掀开窗户的帘子看热闹。 “阏氏,他们得胜归来了。” 躺在卧榻上的雁儿不言语,闭上眼睛。 到了午后,身体不舒服的雁儿让红柳把刚刚随大军出征归来的张太医唤进了帐内。 张太医给雁儿把脉。 红柳紧张地望着。 “阏氏这是有了。”张太医如是说。 红柳不明白:“你是说……” 张太医肯定地点头:“正是。” 雁儿猛然明白了什么,对红柳说:“你先出去,我有话问张太医。” 红柳退出。 张太医站立一边:“请阏氏吩咐。” 雁儿难掩悲喜:“请太医不要说出去,求你了!” 张太医不解:“这是为何?既然阏氏有了身孕,不正好让大单于改变初衷。” 雁儿的泪流下来了:“既然他不珍惜,我何必非要讨他的欢心。在他心里江山永远是第一位的,女人对他来说不过就是一件衣袍,迟早都会脱去的,我不想将来命运太过悲惨!” 张太医明白了,从雁儿的眼泪中他读懂了一切,先是点头,后又重重摇头,叹口气起身离开。待走到门口,张太医对红柳叮嘱道:“阏氏只是有些闹肠胃,没什么大碍,吃点清淡的就好。” 红柳有些疑惑。 在送完张太医返回后,红柳看着雁儿说:“阏氏,太医说你是肠胃……” 雁儿淡淡地:“就是肠胃不好,没别的。” 红柳想在雁儿脸上寻找着什么,什么也没看出来。 雁儿一度想把怀有身孕的事托人去告知出征归来的莫都,但一想起呼衍绮当初去通古斯做长客前说过的你那句“江山和衣袍”的话,就彻底死心了。她还记得在没成为莫都阏氏前,伊娜曾过来看她,也有过类似的话,说女人命运完全掌握的男人手中,男人稀罕你不过是要你宽衣解带陪他睡觉罢了。她当时听得很不舒服,认为女人也是人,即使死也得有尊严。可现在她觉得自己就像一件衣袍被莫都绝情地给脱了,像物品一样赏赐给了别的男人,女人的尊严又何在?她想到了死,如果不是肚子里还有一个还未成型的小生命,她的确不想活了。 古道迢迢,戈壁茫茫,白云、风萧、水寒,漠漠黄沙,赤色红柳,枯萎的骆驼草在素色的深秋里随风翻滚。 一条蜿蜒的车马道向极目处伸延,高低起伏的旷野广阔悠远。一辆车辇在颠簸中行驶,前后都是护卫的匈奴骑士。 若褆骑在马背上走在车辇的旁边,不时往车厢瞄一眼。他是休屠王的长子,奉命替父亲前来迎接休屠部落的阏氏李雁儿。 车辇里,雁儿紧紧抓着扶手,极力控制身子平衡。 红柳关切地:“阏氏,你靠着我,这样会舒服些。” 雁儿摇头:“不用,那样你咋能受得了。” “这要去遥远的焉支山,心里一定很难过吧?” “我就是难以接受。倒不是我舍不得单于阏氏的地位,而是被人像物品一样赏赐给别人,这成了什么,和地上跑的牛羊有什么区别?” 红柳说:“我听说大单于本来舍不得阏氏的,有人逼他。” 雁儿问:“你是说右贤王?” 红柳点头:“听说还有左贤王贺兰和萨满大巫师也极力劝说大单于,这才……” 雁儿冷笑:“之前须卜被赏赐了,而今我也如此。以往我们都是在他莫都的怀里滚动,现如今轻易就属于了另外的男人。” 红柳说:“这种习俗确实不好。不过静下心来想一想也好,能离开他不一定是坏事,就是不知道那个打仗勇猛的休屠王是怎样一个人。” 雁儿说:“管他呢,大不了像莫都一样冷血无情。” 红柳担心:“那可坏了……” 雁儿不以为然:“有什么可坏的,大不了一死了之,还能坏到哪里去。” 红柳忧心:“阏氏,别那么乱想。” 雁儿很坦然:“我早就想好了,没什么。” 红柳掀开车辇帘子一角往外瞄,看到了马背上的若褆。 红柳放下帘子:“阏氏,这个代替休屠王前来迎接你的王子倒挺和善的。” 雁儿哼一声,露出不屑的神情。 “其实我已经知道夺得‘小金人’的是谁了,他过去是草原上的一个大当户,这些年立了战功,晋升为大将军,现在又成了休屠王,驻守一方。他有个儿子叫艾多斯,我在牧场放羊时他不学好,曾骚扰过我,就是不知这个休屠王是不是也很蛮狠。” 红柳惊讶了:“啊,阏氏居然和休屠王早就认得?” 雁儿摇头:“他我没见过,那个艾多斯经常出现在我放羊的牧场上。不过他倒也不那么坏,有次还帮着兰诺把草原上欺负我的几个混混给打跑了。” 红柳接话说:“看来以后得和这个王子有交集了。” “唉,这就是命吧。” 深秋的季节,满目荒芜,天空被秋风擦拭得干净而明亮,很是湛蓝。路旁不时闪过的一些胡杨树叶被霜染透,一眼望去,阳光下金色的树叶衬着碧蓝的天空,在风中婆娑起舞。 队伍走进林中停下,有人喊道:原地歇息,喝点水,吃点东西。 红柳从车上跳下,又伸手准备搀扶雁儿下来。 雁儿站在厢板上,抬起头,与若褆的一双目光相遇。他没有躲闪,反倒是雁儿赶忙躲开了。雁儿把手递给红柳,踩着木凳从车上下来,两人往山梁那边去了。 骑士们的目光落在她们的身上,看得贪婪。 一队“人”字形大雁出现,鸣叫着向苍茫的天边飞去。 骑士们靠在胡杨树上,要么喝水或吃干粮。 少顷,雁儿和红柳从那边走过来。 红柳被金黄的胡杨树叶所吸引,很是惊喜,手指着胡杨叶说:“阏氏,你看,黄黄的,真美啊!” 雁儿抬眼打量:“是很美,像我家乡那边的银杏叶,也这般金黄。” 在车辇旁,红柳从篮子里翻找吃喝的东西,雁儿站在大轱辘边东张西望,她的目光依旧被胡杨叶的美丽所吸引,看得专注。 她再次看见了那双飘过来的有神的眼眸。 若褆向她走了过来。 一条河流从南往北流淌,河的对岸,有野骆驼和黄羊出没。 若褆走到跟前,问候:“阏氏,这一路颠簸,劳累了。” 雁儿不知如何回应,没有作答。 红柳问了句:“大王子,这路程还有多远啊。” 若褆说:“你们坐的是车辇,走得慢,还得几天。” 雁儿开口道:“没关系,慢慢走,又不急着赶路,晚到几天有什么关系。” 红柳又问:“你们王爷不亲自来接阏氏,是不是年龄很大了,经不起长途劳累?” 若褆被逗笑了,回应道:“你说笑呢,怎么可能。若王爷年龄大还能立了头功,夺得小金人?这不,刚刚灭了月氏国,王爷还有许多军务事忙不过来,特意安排我来接阏氏。一路上照顾不周到,望阏氏见谅。” “我很好,没那么娇贵,你忙去吧。”雁儿面无表情。 若褆点头,走开。 雁儿望着若褆的背影在思索什么。 这个时候,在祁连山的一条小河边,须卜在侍女的陪伴下随意行走。这里驻扎的是折兰王部落,须卜就是被赏赐,做了折兰王的阏氏。同样是这命运,她却在关心着雁儿的去向。须卜问:“那个贱人离开龙城了吗?” 侍女回答:“听说被休屠王的儿子若褆给接走了,如今应该在路上。” 须卜冷笑:“她也有今天。” 侍女说:“我们被大单于安排到祁连山驻守,离焉支山倒不远。” 须卜眼神发冷:“哼,别落在我手里,有她好的。” 都到这般地步了,这女人还不想放过雁儿。当初倘若她能心存一点善念,岂能有今天这境地?一切都拜她所赐,这就叫害人终害己。 漫漫古道,胡杨林中,小河潺潺。雁儿撩水洗手洗脸,清澈的水漂浮着片片黄叶。 “这水到底是雪山下来的,渗骨头。” 红柳拿着小木桶和一个小包袱走过来:“阏氏,吃点牛肉吧。” 雁儿摇头:“不想吃,没食欲。” 红柳说:“那你喝点酸牛奶。” 雁儿点头,接过红柳递过的小木桶,刚吃了一口酸牛奶,扭头就呕吐起来。 “阏氏,你怎么了?”红柳很关切。 雁儿舒口气:“最近老是感觉恶心。” 红柳疑惑:“阏氏,你是不是怀孕了?” 雁儿忙制止:“你小声点。” 红柳惊讶地张大了嘴:“那天张太医说你有了……” 雁儿瞪她:“干嘛呢,那么大惊小怪的。” 红柳顿然明白了:“阏氏,你为啥不告诉大单于,这样就不用去焉支山了。” 雁儿说:“谁说我想留下来?既然他是那么一个冷酷没有人情味的暴君,我干嘛要厮守在他的卧榻上。记住,你不许说出去,永远烂在肚子里,听到没?” “这话从此再不会从我嘴里说出来。”红柳捂住自己的嘴。 路漫漫…… 车辇和护卫们重新走在路上。 雁儿随着车子的颠簸在摇晃,大睁着眼睛不知在想些什么,坐在边上的红柳睡得香甜。 女人的心真是不可琢磨,一旦肚子里有了生命,那聚在眉峰上的风雨慢慢消散,写在岁月里的霜雪渐渐溶解了,曾经看破红尘的她竟然对未来的生命多了希冀。 这是西行路上的雁儿的真实心态。 突地,车辇猛然一颤,停住了。 红柳醒了:“阏氏,这是到哪儿了,咱们快到了吧。” 雁儿掀开帘子向外看去,只见车外若褆勒住马缰,前方赫然站着一排黑衣人挡住了去路。 雁儿一惊:“啊!”赶忙放下帘子,紧张起来。 车辇外,旷野地,黑衣人横刀立马:“留下阏氏,饶你们不死。” 若褆问:“你们是何人,敢拦休屠王的车辇!” 其他护卫们靠近车辇保护,刀剑出鞘。 黑衣人首领开口道:“我们是浑邪部落的,剿灭月氏人大家都有功劳,凭什么月氏国的小金人就归了休屠部落,并且得到了美丽的汉家女阏氏,这不公平。” 若褆手抓在刀柄上:“怎么,你们浑邪部落是要谋反不成?这一切都是至高无上的大单于赏赐的。” 黑衣人蛮不讲理:“那我们不管,不能好事全让你们给占了。” 若褆在思谋如何应对:“那你想怎样?” 黑衣人首领:“为公平起见,汉家女可以属于休屠王,但小金人必须归浑邪部落。” 若褆顿时明白了,座了浑邪王的兰诺为了雁儿有可能劫道还说得过去,毕竟他们曾是兄妹,但这些人显然是为小金人来的,那他们绝对不是浑邪王派来的。想到这,他悄声对身边的一个护卫说:“他们根本就不是浑邪部落的人马,肯定是月氏人的残余来索要小金人的。” 护卫点头:“我也感觉出来了,小金人是他们的镇国之宝。” 若褆故意大声说:“这么看来你们真是浑邪王兰诺派来的?” 黑衣人不耐烦:“是又怎样?少啰嗦,拿‘小金人’来。” 若褆说:“可小金人也不在我们身边呀,在焉支城的王宫里。” 黑衣人说:“那我们把阏氏带走,你们拿小金人来换。” 若褆冷冷一笑,大声为自己壮威:“你们不自量力,这是找死。” 黑衣首领横刀一抖,眼神凌厉:“那就休怪我无情。” 不知究竟的雁儿掀帘而出:“慢!” 红柳在身后喊叫:“阏氏,你不能!” 雁儿从车辇上跳下来。 若褆大喊:“阏氏,快回去!” 雁儿横亘在中间:“你们刚才的话我都听见了,我不想为了自己让两个部落又挑起无端战事,生命遭到杀戮。既然命运该当,至于去哪个部落都无关紧要,反正女人生来就是给男人做附庸的。这样,我去找你们浑邪王兰诺。”雁儿没有惧怕,一双清澈的眼眸照映眼前的刀枪剑戟。 黑衣人眼神一滞,哈哈大笑:“好一个让男人心花怒放的小女子,就像焉支山上的红蓝草,那般妖娆,芬芳斗艳,挥洒着不可遮掩的美丽。你够勇敢,就不怕我杀了你?” 雁儿无所畏惧:“人的生命在嗜血如命的强盗面前就像草芥,手起刀落间一个活生生的人就没有了。既然你们号称是浑邪王部落的,你们不是要寻得平衡嘛,要么是小金人,要么是我去你们部落。我若不跟你们走,你们肯定要大开杀戒;我若跟你走,肯定这些护卫们一定不答应。最好的办法只有一个,你们杀了我!” “不能!不是这样的……”若褆急忙打马将雁儿护在身后:“阏氏,别给他啰嗦,他们就是月氏人!” 黑衣人狂妄大笑。 这时,一支飞翔的羽箭直冲黑衣人首领咽喉而去,听见呼啸声,他本能一闪,躲开了,他身后的士兵眼眶中的,一声惨叫。 霎时,黑衣首领目光陡然一寒,提剑而出,寒刃挑破天际涌动的层云,杀气布满剑锋。 黑衣人:“杀——” 若褆:“杀——” 乱云飞滚…… 风乍起,飞沙迷了眼,再睁开眼时,雁儿已在一片刀剑声中。 红柳在车辇上急了:“阏氏,快躲到车上来。” 雁儿躲在车辇的大轱辘旁,侧脸望着。刀光从眼前飞袭而过,剑风猎猎呼啸,耳边刀剑碰撞,与一声声凄厉的嚎叫交织的一起。 雁儿睁大眼睛,紧张的连呼吸都屏住了。 若褆不敢追出去与敌搏杀,紧紧护住在雁儿身边。 一支箭飞来,红柳惊呼:“阏氏,快躲开……” 雁儿本能地一闪,羽箭擦着她的头发扎进车板上。雁儿的容颜被刀光沾染,失色…… 若褆左抵右挡,搏杀中,他的侧翼露出破绽,布帛被刀划开,触及到肌肤,鲜血迸出。 雁儿惊叫。 若褆顾不了许多,奋力把另一个试图抵近的黑衣人斩于马下。 双方互有伤亡,寡不敌众,若褆和他的护卫们渐渐处于下风。 一支射偏的箭扎在驾辕的马背上,马儿惊了,拽着车辇横冲直撞。坐在车上的红柳差点被摔下来,吓得呜哇乱叫,没人顾得了她。 没有了车的依靠,雁儿完全暴露在刀光剑影下,她不知所措。 “快蹲下身子。”若褆狂喊中,手中的长剑左右挥舞。 雁儿抱住脑袋,蹲在地上,不断躲闪,只觉眼前马蹄交错,耳边杀声一片。 那边,受惊奔跑而去的车辇被红柳勒紧缰绳控制住,车停了下来。 这边,雁儿还在不停地躲避危险…… 若褆被黑衣人头领击中胸部,躲闪中他轰然从马背跌落…… 雁儿狂喊一声: “不——,”扑了过去。 这时,另有一支匈奴骑兵飞速赶了过来,马背上的骑士挥舞战刀,意气风发。 若褆看见了,欣喜:“是艾多斯。” 黑衣头领一看不好:“快撤——” “哪里走!”赶来的艾多斯,截断了月氏人的去路。 一个护卫惊喜地大叫:“四王子,是你!” 短兵相接,一阵殊死搏杀,艾多斯的弯月刀结束了黑衣首领的性命。 旷野天际,云彩浸染了血色,变成了瑰丽的霞光,一场突兀起来的战事到此结束。 血色战场,艾多斯看到了坐在地上恸哭的雁儿,旁边是已经血染胸膛的若褆。 艾多斯从马背下来:“若褆,你怎么样了?” 雁儿只是哭泣。 若褆挣扎着想坐起来。 雁儿急了:“你别动,看血又出来了。” “你受伤了?”艾多斯观察。 “我没事。”若褆捂住伤口。 红柳从那边一瘸一拐走了过来。 雁儿还未从适才震天的杀声中缓过劲来,潋滟的双眸依旧充满恐惧。 红柳满脸伤痕跑来,紧紧抱住发抖的雁儿。 “阏氏——” “没事了,我们还活着。”雁儿轻抚红柳的背,似在安慰她,也是在安慰自己惊吓的心。 冷冷的漠风中,狼旗猎猎飘荡,尸首遍地。 这时,有护卫过来汇报:“报告大王子,袭击阏氏的月氏人全部被消灭,无一漏网。” 若褆吩咐:“艾多斯,你指挥大家扎营就地歇息吧。” 艾多斯答应着:“好,我去安排,你好生歇着。” 夜宿下来后,戈壁很安静。在雁儿的小毡房里,雁儿还在担心若褆的伤势:“不知大王子怎么样了。” 红柳说:“我刚出去打听了,艾多斯给他哥哥涂了刀枪药,已经好多了。” 雁儿感到放心:“这就好,他是为保护我才受的伤。” 在若褆的帐篷里,艾多斯说:“无大碍,没伤到里面,敷几天药就没问题了。” 若褆说:“你来的很及时,不然很难说我们还能回到焉支山。” 艾多斯说:“路途遥远,父王不放心,就让我来接应了。想不到还真出事了,是挺悬。早点休息吧,明天还要赶路。” “去吧,你也早点歇着。” 次日一早,戈壁,晨光撒满大地,零星的骆驼草在晨风李摇曳,骑在数十匹战马上的护卫前后簇拥一辆车辇行走在空荡荡的戈壁滩上。 红柳没有陪伴在雁儿身边,而是骑在马上,跟在车辇旁行走。若褆负了伤,雁儿让他坐到车上来,起初他不肯,但他身上的伤的确不容他再逞能,只得听从她的安排。这样红柳去骑马了,她把车厢让给了若褆,由雁儿陪同前行。 马背上的艾多斯走在车自后面,不时观察野地里有无别的动静。 因颠簸,若褆伤口有些疼,他忍不住龇牙。 “很疼,是吧?”雁儿问。 若褆因失血,脸色苍白:“没事,这点伤不算什么。” 雁儿说:“你靠在我身上吧,这样能好一些。” “不,不,这怎么可以。”若褆拒绝。 这就是雁儿第一次与若褆如此近距离接触。同样,她从他的眼眸中看到了只有年轻人特有的那种炽烈的燃烧。 又一天过去,黄昏时分他们在戈壁滩上搭起了几顶帐篷。 站在宿营地旁边的高地上,雁儿和若褆望着西天绚丽的晚霞。 雁儿说:“我做梦都不会想到,这辈子还要走这么远的路去焉支山。” 若褆无不歉意地:“这一路让你受苦了。” 雁儿苦笑道:“看来命该如此啊。” 若褆说:“其实别看我父王打仗勇敢,人也长得粗鲁,但他是个懂得疼人的人,对我们如此,对他的阏氏们也很好。” “是吗?”雁儿随意搭了一句,她躲开了他的目光。 若褆的喉咙蠕动了下。 戈壁坦荡,队伍又在次日的晨光里出发了。 路迢迢。 艾多斯骑马走在最前面,若褆感觉好一些了,又骑在马上断后。 车辇的帘子掀起,红柳在向外望,雁儿也向外观望,不期然又看到了那个目光。 雁儿坐回身子,随着车的波动,摇晃。 车骑行驶,寥廓漠野,无边无际。 第82章 王宫夜宴 焉支山坐落在祁连山脉的北麓,东西长达三十多公里,南北绵亘二十公里,方圆百余里,山中松柏苍郁,溪水潺潺,云蒸雾掩,景色宜人。这里气候润泽,水草丰美,牛羊成群,是天然的好牧场。古老的游牧民族氐、羌、月氏曾先后在焉支山区繁衍生息过一个漫长的历史时期。最初乌孙在此盘踞,时间大概在夏商时期。后来月氏人来了,这个以征伐杀戮着称的民族,很快赶走乌孙,占据焉支山广袤的森林和草场,开始了逐水定居、牧马祁连的富庶生活。再后来他们在这一带设置王庭,修筑城池,架设箭楼,自以为坚不可摧。 岁月更替,匈奴人又来了,堑壕挡不住马队的铁蹄,高大的城墙防不住雨一样的飞箭,仅仅几天时间,这个曾经辉煌的民族像风一样消失,月氏王的头颅也被匈奴单于做成了饮器。 休屠王占领了焉支山下的匈奴王城,大王旗变换,一切都将重新开始。 经过数日的长途颠簸和途中遇险的惊吓,被匈奴大单于挛鞮莫都赏赐给休屠王丘林的李雁儿终于抵达焉支城,可谓路漫漫。 “原来月氏人居住的是房子。”掀开车窗帘子的一角,这是李雁儿看到的最初景致。 月氏人虽说也是以游牧为生的民族,但近数十年来他们的王城不再迁徙,逐渐选择了定居生活。但范围有限,所构筑的城池也不大,最醒目的就是城垣中央的王宫石头城,以及道路两边有一些黄土夯筑或土坯垒砌的茅屋。再往外围靠边缘的地方还搭建了许多毡房,外形类似于匈奴人的穹庐,但没有那么高大,颜色大多以白色为主,全是下层人在居住。 “这就是房子啊,原来长这样。”红柳感到稀奇,问雁儿:“阏氏,汉地的长安城也是这样用石头垒的吗?” “我没去过长安,不知道。不过听说长安城的皇宫全都是用砖瓦建造,大臣们的房屋也是如此。老百姓用不起砖瓦,房子全是土坯茅草屋,就和这里的一样。除此之外,像我的家乡好些人都住窑洞。”李雁儿如是说。 红柳听得懵里懵懂,既在点头又在摇头。 城池的路不长,许多人站在那里看热闹。 骑在马上的若褆走在最前面,其后就是雁儿的车辇,接下来就是护卫的军士们,四王子艾多斯殿后。 到了王宫前,休屠王丘林站在台阶上等候。他的身后是王府的人员和后庭的女人、孩子们。 车辇停稳,先是红柳从车上下来,随后李雁儿走出车厢,环顾周边。 许多人看见了李雁儿,指指点点: ——她就是王爷新的阏氏? ——大单于赏赐的,她真漂亮。 ——听说她过去是个汉家女。 红柳伸出手,扶李雁儿踩了凳子下来。 丘林满眼期待,脸上露出欣喜的神情。 李雁儿在若褆的指引下走上台阶。 若褆躬身向休屠王丘林施礼:“父王,若褆迎接阏氏平安到达。” 丘林说:“回来就好啊,听说你们遭到了月氏人劫道,伤势怎么样?” 若褆回答:“还好,幸亏有艾多斯及时赶到。” 丘林点头:“这得感谢四王子,是他提出要去半道迎迎你们,不然还真就有麻烦了。”说着他用目光去寻找艾多斯,并没有看见,“艾多斯,他人呢?” “咦,刚才都在呢。”若褆目视一圈也没有发现。 丘林又吩咐若褆:“你负伤了,去找医师把伤口好好处理一下,待晚上为你们接风洗尘。” “是。”若褆应一声退下。 丘林走前一步,面向端望的雁儿。 雁儿向丘林施礼:“李雁儿觐见休屠王。” 丘林满面笑容:“一路上车马劳顿,辛苦了。” “承蒙王爷厚爱,一路上有王子护卫,李雁儿甚为感激。” 初识雁儿,眼前这个大胡子中年男人用微笑迎接了他的阏氏,眼睛里都透着对这个年轻貌美的女子由衷的喜爱。 也就是丘林的微笑,让李雁儿对他产生了极其良好的印象。 丘林满面春风:“阏氏路上辛苦了,先扶阏氏去后庭歇息,待晚上在王宫大摆宴席,为阏氏接风。”看似粗鲁的一个人,说话倒挺和气。 几个女仆赶忙过来服侍。 在红柳的陪伴下,李雁儿随侍女们从侧面通道走向后庭。 后庭离前面的王宫不远,走过一段石板路就是一片建筑群,其中一座高大一点的同样用石头砌筑,分列两边的就是土坯屋了。这座石头建筑是后庭的正殿,曾是月氏国的王后下榻的地方。 一走进这豪华的后殿,雁儿被里面的陈设给惊呆了,对于从小只见过朝那城的她感到了富丽堂皇,贵重、奢华,应有尽有,套间高大的帐幔在轻风下微微晃动。深秋季节,屋里已经燃起了壁炉,柴禾噼啪作响。昔日月氏王后在接替去世的丈夫出任女王后,依旧住在这里。现如今时过境迁,东西还是原来的东西,可人已不是原来的人了,从今天起,匈奴休屠王刚刚迎娶的阏氏成了这里的主人。 雁儿在打量这里的一切。 对从未见过房屋的红柳更是眼睛都不够用了,惊讶地嘴都合不拢了。 “阏氏,这地方咱们我从来没见过,这也太好看了吧。” 李雁儿说:“你就那么稀罕?” 红柳点头:“我觉得这房子比毛毡穹庐好,不透风又暖和。” 李雁儿一笑说:“你觉得好你就住在这里好了。” 红柳说了句实话:“这是给阏氏你准备的,我怎么可能住这里。” 李雁儿往门口那边看一眼说道:“我已经观察好了,外面有几个套间小屋,给你一间不就行了。” 红柳高兴:“那太好了,阏氏晚上喊一嗓子我就过来了。” 打量完了,新鲜劲也过了,雁儿感到身子疲乏,坐下来斜倚在床铺上歇息。连日来长途行车的确累了,不消一会,她居然睡着了,而且睡得很沉。若不是那边的晚宴就要开始了,有女仆过来催,她真想就这么一直睡到天亮。 为了不扫兴,雁儿不顾旅途疲劳,还得强打精神去撑场面,不管怎样,那盛大的晚宴是为她举办的。 王宫的屋顶很高,大厅也很宽敞,四周一圈条形桌几上摆满了各种食物,琳琅满目。宴会开始后,休屠王丘林举着酒樽,兴高采烈:“首先我们要感恩天神,是天神帮助我们打败了月氏人,使这座石头城归我们匈奴所有。其次是我们的军士敢于冲锋陷阵,与敌搏斗,最终取得了胜利,并夺得月氏人祭天的‘小金人’,这是我休屠部落至高无上的荣耀。从此后,我们休屠部落就要在这连绵的祁连山下生活,繁衍我们的子孙。特别是今天我们又迎来了美丽的李雁儿,从今夜起,她将是我丘林的阏氏,我为此感到荣幸,这是上天给予的厚爱,愿天神护佑我们,草场茂密,牛羊满山。” 人群高呼:“护我焉支山,令我妇女容颜红。佑我祁连山,使我六畜大蕃息。” 大厅的中央,胡笳、琵琶、胡笛、箜篌等乐器婉转悠扬。 通明的灯火下,姑娘、小伙子们载歌载舞。 看休屠王兴致如此之高,李雁儿深受感染,为感谢对她这般的热情,她为大家弹了一曲琵琶《湫水瑶》,琴弦委婉却不失悠扬。这是从小母亲教给她的,伴随着她一天天长大。此时弹奏,不免会想起对远方故土的思念,那里有至亲至爱的爹娘,还有山水间的一草一木。或许这曲调在她充满情感的抒发下,除了对以往久远岁月的深切追忆外,更多地是她对未来有了新的憧憬,就因为她肚腹中多了一个生命,要不了多久她就要做母亲了,那寄托的是她的希冀,也是她对生活美好的向往。 就在这里,雁儿还看到了休屠王的几位阏氏,女人们互相问候,从她们的目光和表情上看,感觉都很善良,没有那种咄咄逼人的架势,这让雁儿暗暗舒了口气,但愿这后庭再也不要有女人们为一个男人争风吃醋、害人害己的事发生。 无疑说,今晚最高兴的人莫过于丘林,他看雁儿目光是热烈的,不因有其他阏氏或儿孙们而收敛,那是发自内心由衷的喜爱之情。他感谢天神对他的厚爱,那些肺腑之言是真诚的,一个五大三粗的武士能得到“小金人”,从而也得到美轮美奂的李雁儿,这就是上天的恩赐,他连做梦都想不到。以前在牧场时,他曾听说草原上多了一个放羊的汉家女,因为她的美丽,让儿子艾多斯不安分了,时不时骑马去找她。人们说那女子是大王子的人,没人敢奢望,为这事他警告过儿子,别去招惹,那不是你能惹得起的,离她远点,那不属于你。没想到几年后,这个令男人们垂涎的女人竟然会成为他的人,太意外了。他也深知,这女人原本应该属于浑邪王兰诺的,如果他直奔这座月氏人的大殿,夺得‘小金人’,那李雁儿非他莫属。可兰诺那会一门心思只想把月氏人灭掉,他的属下想讨好,在得到‘小金人’后却又被多了心机的若褆偷袭成功,一切都变成另外一种结局,这似乎都是命中注定。现在想一想,当时自己恰到好处地出现在这大殿外,及时拔掉了儿子若褆射在兰诺卫士咽喉的那支箭,做得神不知鬼不觉,不然事后追查“为什么会有匈奴人的箭射杀自己士兵”这样蹊跷的事,一旦露馅,弄不好还会迎来杀身之祸,想想都后怕。万幸的是一切都过去了,这才有了今晚的歌舞升平。 在这里,若褆王子的目光也在追随李雁儿,她看到了,感觉那眼神复杂。原本“小金人”是他得手的,但他必须要敬献给父亲,包括那个令男人心动的女人也一并属于父亲。至于将来她能否会成为他的女人,只有天知道。 同样还有艾多斯飘来的目光。雁儿熟悉那目光,曾经面对面对视过,他把她压在草地上,她甚至连他面孔上的汗毛都看得整整齐齐,更从他那褐黄色的眼睛里看到了一个男人强烈的欲望。 唉,男人们的目光啊! 举起酒樽,她只在唇间抿一抿,既要考虑待肚子里的孩子,又不能失了礼数,恰到好处。既然为了肚子里的孩子,她已经做好了给休屠王丘林做阏氏的思想准备,面对诸多的目光,她始终面带微笑,神情自如地应对,让所有的人感叹,不愧是大单于身边的人,如此得体,又那么高贵,这让其他女人们相形见绌,即使有小心眼的也不敢造次了。 就因高兴,休屠王喝多了,但他不忘关心雁儿,知道远途劳累,就让仆人们送她回去歇着了。别看丘林外表上是个粗人,从这一点来说,他又是个懂得体恤女人的男人,雁儿庆幸遇上一个懂得疼女人的男人了。 回到后庭的大殿里,雁儿放松身子半躺在宽大的床铺上,下意识轻轻抚摸了一下自己的肚腹,重重舒了口气,脑子在想着刚才在宴会上休屠王的点点滴滴。看来这就是命,无法选择,何况肚子里的小生命得有个父亲。 她感觉疲倦,困乏,却又一时睡不着,大睁着眼望着屋顶愣神。 她不知道今夜他会不会来,她只能静静等待。 漫漫长夜过后,一早醒来,他就睡在她的身边。 由于连日来的长途劳累,她在等待的时候睡着了,而且睡得很沉,至于他啥时候来的,她根本不知晓。 当然她也清楚昨夜这床上什么都没有发生,可能他醉得一塌糊涂,回来倒头就睡了。 天亮了,她侧着身,手肘撑在下颚,就那么望着他,一个陌生的男人就酣睡在自己身边。 丘林醒了,睁开眼睛发现她在看着自己,有些不好意思冲她嘿嘿一笑,说道:“我喝多了,没怎么你吧?” 她顺嘴接了一句,“你说呢,不记得了?” 他似乎真的什么都想不起来了,只是笑。 有了这些铺垫,她彻底放心了,反正与他共枕一夜,她已经是他的女人了。 正因为过了这一夜,雁儿的心定了。 丘林满心欢喜,拥有了这般可心的女人,他只剩感恩苍天了。 “怎么样,对这屋子还满意吗?”丘林问道。 “这么豪华,又宽敞,让你费心了。” “听说这里曾是月氏女国王的寝室。” “啊?”到了这时雁儿才恍然明白了:“哦,难怪这里的陈设这么华贵,原来如此!” “只要你满意就好。” 雁儿突然觉得不对劲:“我怎么能住这里,理应是你的大阏氏住的。” 丘林说:“你就踏实住着,这就是她特意安排的。” 雁儿说:“那也不行,我去叫她过来。” 丘林摆手:“别去了,她不会来。她说过去在穹庐住惯了,猛地住房子了还不习惯,说这屋顶太高,空荡荡的,不踏实。她说你来自汉地,不会有这种感觉,就给你住了。” 雁儿还在犹豫:“这怎么是好。” 丘林说:“别就再推辞了,明日当面对大阏氏说声好就行了,她是个与世无争的人。” 雁儿明白了,点点头:“哦,这样。有这样的大阏氏在,你的后庭会风平浪静,相安无事。不过,我住后庭正殿,你其他的阏氏不会有意见吧?” 丘林说:“大阏氏都没意见,其他的人说不出什么来。” 但雁儿还是有顾虑:“这样会让我不安的。” “别想那么多。”丘林的目光值得信赖。 第83章 王子诞生 黑暗的夜,乌云滚滚,将月色掩去了。 静寂里,隐隐传来阵阵古老的歌谣。 放下手里的琵琶,雁儿轻轻抚摸肚腹,正因为心中有了希冀,她的眉梢都布满了柔情。 在一边的红柳看到了,心里在想,看来一个女人一旦心中有了期待,所有的日子都活在还未出生的这个孩子身上了。 天气好的时候,雁儿在红柳的陪伴下到外面走走,眼望远处高耸的祁连山,山顶已经是白雪皑皑了,听说那大山里就是月氏人曾经的牧场,许多匈奴人被迁徙了过来,在那里过着依水而居的生活。在他们的脑海里并没有故土这个概念,只要有牛羊、有草原,这里就成了他们的家。雁儿想起从前的牧羊的情景,有了想去大山里看看的念头,但摸摸一天天隆起的肚子,只能等将来了。 这安静的日子没过几天,西边又起战事了,乌孙人来了。浑邪王抵挡不住,向休屠王求援。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乌孙人趁匈奴脚跟未站稳,要收回昔日被月氏人们占领的祁连山麓。乌孙人认为,这祁连山从东到西长达两千多里,从来就是他们固有的地盘,只不过后来被月氏人给占领了,现在该是拿回来的时候了。于是集结兵力,开始征讨。 丘林说:“我得去支援你哥哥了。” 雁儿不很明白:“我哥哥,他……” 丘林说:“怎么,兰诺不是你哥哥?他被乌孙人攻击,我不能不管。” 在此之前匈奴人和乌孙人没有交集,中间隔着月氏国。现在匈奴人消灭了月氏国,占领了绵延的祁连山北麓广阔的地方,再往西就进入更加广袤的西域地界了,首当其冲面对的就是乌孙国。在西域广阔的土地上存在着三十六个互不隶属的小国家,实际上就是大小不等的几十个部落,相接壤的有着贸易往来,彼此之间也会有这样那样的矛盾,在所难免。以往匈奴人和西域人没有打过交道,所以不存在有芥蒂,本以为能相安无事,谁知乌孙国找茬挑衅,陈兵边界,大有决一死战的劲头,甚至提出的和谈条件根本就是匈奴人无法能接受的,其目的就是把匈奴人赶回漠北,这就是乌孙人的真实意图。 乌孙人虽说多少年来和月氏人有矛盾,在实力上总是压着月氏人一头,时不时还会有一定的摩擦。当初乌珠被她的父王许诺给乌孙国王做王妃,就是为了缓和彼此的关系,谁知被不知天高地厚的挛鞮莫都给毁灭了。那时月氏国王希望乌孙国能出手援助一把,以报血海深仇。可得到的答复是,西边的楼兰国虎视眈眈,实在是爱莫能助。知道靠不住,月氏国又咽不下这口恶气,只能用有限的兵力向匈奴复仇。他们没想到匈奴在很短的时间内变得如此强大,直到交手了才清楚是那个做长客的莫都一手把匈奴军给打造成了一支虎狼之师。这个时候月氏人不光是要和匈奴人作战,更要防着乌孙人,一旦他们背后捅刀子,月氏人两面受敌可就真完蛋了。鉴于这种情况,处于两难境地的月氏人在给乌珠报仇时不敢拼尽全力,这就注定不会得胜,在铩羽而归后其国王面对焉支山长跪不起:“苍天啊,亡我者唯有莫都!” 最终老国王的预言成真,女国王不该挑衅莫都,在争锋中月氏人彻底败北,战死和投降的过半,剩余的往西逃窜,一路和西域的一些小国搏击,最终在伊犁河谷的下游落下脚步,算是把根留住了。 现如今,乌孙人又来了,除了向匈奴人要地盘,财宝是万万不能缺少的。 既然这样,那没办法,匈奴人只能披挂上阵,别无选择。 丘林率领儿子以及全部的精壮力量西征。 告别之际,雁儿在马头前叮嘱已经做了自己男人的他:“你一定要得胜归来,我等你!” 她的话是发自内心的,为这个部落也为自己。战争的搏击永远都是残酷的,战争输家是悲惨的,男人们要么殒命或成为奴隶,他们的女人自然也就是敌人的战利品,其命运和牲畜没有两样。 大军出发了,男人们没有回头。 雁儿也有种悲壮在心头。 这是她第一次有这种感觉,就因为那个外表看起来粗鲁的男人疼她,还有远方那个她惦记的兰诺,他们在她心中的份量沉甸甸的,值得她牵挂。 到了夜晚的时候,天空飘起了雪,这让所有的女人们为出征的男人多了一份担心。 殿内生着炉火,很温暖。 大腹便便的雁儿轻抚隆起的肚子,脸上挂满幸福的笑意。 雁儿一脸喜色:“我感觉他似乎在动弹。” 红柳一笑,说道:“怎么可能,他还没成形呢。” 雁儿看红柳一眼:“你没成亲,你怎么知道的?” 红柳说:“过去听我母亲说的,要有胎动还早呢。” 雁儿说:“这可能就是母子有感应吧。” 红柳问:“阏氏希望这未出生的孩子是王子还是公主呢?” 雁儿想了下说:“其实我倒希望是个女娃,男孩子长大了都去打仗了,多揪心哪!” 红柳点头:“可不是。这剿灭月氏国才多久,休屠部落和浑邪部落就和西边的乌孙国干上了,这天都冷了也不消停。” 雁儿叹口气:“唉,整天让人担心,看来这世上的男人生来就是为打仗的。等过几天月圆时别忘了提醒我,好到时拜祭小金人,祈福王爷得胜归来。” 红柳说:“我记着呢。” 今年的深秋雪落得早了些,远方的战地已经被皑皑白雪覆盖,趁着黑夜,浑邪王的军士们抓紧时间把戈壁上的骆驼草归拢起来,就着大火取暖,并用棍子挑着羊肉烧烤,大口咀嚼。数日来乌孙人仗着势力强大,对浑邪王部落发起攻击,兰诺和他的军士们奋起抵抗,无奈寡不敌众,被迫涉过籍端水(现如今的疏勒河),在一条峡谷地带停下疲惫的脚步,让人马补充一点能量,以待天亮后再与乌孙人拼死决斗。 尽管交战中有些失利,但军士们的士气还在,没有因乌孙人的强大进攻而胆怯、害怕。在这雪夜里,大家围着一堆堆篝火,依旧有说有笑,居然有人还故意吓唬说,乌孙人正在往这边爬,想偷偷摸上来…… 谁知这竟会是真的,乌孙人的骑兵从峡谷的西边冲了过来,挥动战刀对准火堆就像风一样一晃而过,惨叫声不绝于耳。 “快离开火堆,拿刀砍乌孙人马腿!”兰诺急眼了,大声喊叫着。 率先反应过来的军士无所畏惧举刀冲向乌孙人的战马,或砍或刺,哪怕是脑袋被敌手削落。 这峡谷是雪水河数百年来从戈壁上平地被冲切开的,两岸陡峭,根本无法逃跑。这对交战双方都是如此,狭路相逢勇者胜。乌孙人派出的只不过是一支小股侦察骑兵,原本他们想着一个冲锋就能出其不意攻其不备,谁知遭到匈奴人的迎面截杀,火堆被马蹄踢撒了,深夜里一切都搅成了一团,吼叫声,搏杀声响彻河谷,扭打、撕咬,都在下狠手,要么生存,要么就是死亡。有人的脑袋被敲碎,有人的肚腹被插了刀,有人直接把一截火棍捅进对手的喉咙…… 搏杀永远都是血淋淋的…… 燃烧的火星四处飞窜,当搏斗终于停下来后,匈奴军士脸上都是鲜血,不知是自己的还是敌人喷溅的。“你还活着,还活着!”军士们抱在一起,互相安慰。 “没事了,没事了,这乌孙人简直疯了!” 在火光下,雪还在不紧不慢地飘着,刹那间一切都静了下来,浑邪王兰诺手里提着弯月刀,刀尖还在滴血。 “我们得迅速离开这里,不然等天一亮,乌孙人的大批人马就要到了。”兰诺果断下达了命令。 不消一会功夫,河谷变得空空荡荡,只有那些未燃烧完的火堆还烈焰熊熊…… 拂晓时分,远处的地平线上,乌孙人的骑兵黑压压露出身影来。 “乌孙人追来了!” 兰诺下达命令:“弓箭手调转马头,掩护受伤的人撤离,其他人做好搏斗的准备。” 气氛瞬时紧张了起来。 “这将是我们最后一战,哪怕葬身大戈壁。”兰诺握紧手中的弯月刀。 就在这个时候,东边的戈壁上,也出现了大批的骑兵,一面狼旗迎风招展。 “是我们的人,快看哪,狼旗!” 近了,近了,双方人马越来越近。突然西面的乌孙人停了下来,一定是看到前来支援的匈奴军,不明底细,不敢贸然进攻了。 身后有快马驶来。 “禀告王爷,我们是驻扎在祁连山永固城的折兰王人马,接到休屠王的指令,快速赶来支援,听候王爷调遣。” “那你们王爷和休屠王他们在哪?”兰诺急忙问。 来人回答:“我是千户长,负责打先锋,折兰王陪同休屠王随后就到。” 兰诺如释重负:“太好了,我们总算等到你们了。” “看,乌孙人退走了。”有人喊了一嗓子。 兰诺和众人望去,晨曦下乌孙军调转马头急速驶去,马蹄掀起的巨大尘埃在茫茫戈壁弥漫,又在晨风里渐渐消散。 这一仗对浑邪王兰诺来说损失惨重,籍端水以西肯定是回不去了,要想报仇雪恨收复失地,只能等待来日。 “风为你狂野,山为你雄壮,等着吧,我兰诺还会回来的!” 班师回还,为浑邪王解围的休屠王在焉支城受到了男女老少跪地欢迎。雁儿和其他阏氏一样,恭迎马背上的丘林率大军回到王城。 “真为你担心。”后庭大殿里雁儿为丘林脱掉衣袍。 炉火正旺,劈柴噼啪作响。 丘林说:“原本能早点回来,为防止乌孙人再次越过籍端水,我们特地驻扎了一些时日。” “难怪,这都冬天了,到处下雪,马儿也怕打滑。” “还好,我们平安回来了。” “我哥哥怎么样?” “他折损了许多人马,好在元气未伤,漠北大单于已经同意向弱水(现今的黑河)以西迁徙大批牧民,只有这样浑邪王就能重整旗鼓,乌孙人就不敢轻易渡过籍端水进犯了。” 雁儿感到释然:“打仗是你们男人的事,给我说我也不懂,我只要你们平安就好。” “会的,我们匈奴人不是谁想打败就能做到的,我们有天神保佑,还有小金人庇护,我们不可战胜!” 雁儿轻轻叹了口气:“你们男人生来就是打仗的。”她有意轻抚着自己的肚腹说,“等将来他出生了莫非也要上战场?” “你是说……”丘林恍然反应了过来,“这么快就有了?” 雁儿点头,眼睛里瞬间闪过一丝慌张,好在丘林只顾看她的肚子了,没发觉到什么。 “太好了!”兴奋中的丘林一把把雁儿搂在怀里,“你太能干了。” “你轻点,当心。”雁儿提醒,轻微挣扎。 丘林松开雁儿,伸开双臂比划着:“好啊,他的名字就叫阿多木。” 雁儿不明白:“阿多木,这是什么意思?” 丘林手一挥:“阿多木就是雄鹰,要不了多久,这焉支山将要飞起一只雄鹰了。” “你认为我会生个小王子?” “那是,怎么能不是王子呢,一定是!” 日子在人们的指缝中一天天消失,岁月安好。 到了第二年的夏日,雁儿诞下她的孩子,正如休屠王所预言的那样,果真是个小王子,名字就叫阿多木。 为庆祝小王子诞生,休屠王下令全城欢愉,宰杀牛羊,大摆宴席,歌舞欢乐。 雁儿满怀喜悦,望着初生的儿子,疼爱不已,轻轻亲吻着他的额头,用慈爱的目光仔细打量,幸福的暖流再次涌遍了全身。 “儿子,你真是要当草原上的雄鹰了!你是来陪伴妈妈的吧,妈妈有了你好幸福啊!” 红柳说:“阏氏的心全在小王子阿多木身上了。” 雁儿说:“那是,等将来你也做了母亲就知道了。” 红柳说:“我就守着阏氏,哪都不去。” 雁儿在笑,亲吻儿子一脸满足。 做了母亲,这是一种爱的升华,雁儿怀抱婴儿感受到了无与伦比的的喜悦。孩子不舒服了啼哭,她也跟着哭;孩子吃饱了奶冲她笑,她的心都乐开了花。这种母亲对孩子的爱超越了在此之前她所经历过的任何情感,为了孩子她愿付出一切。 孩子病了,她心急如焚,彻夜抱着不想松开。没有医疗,那个年代的人全靠自己命大,草原上不出满月夭折的婴儿不计其数,丢掉了,听到一阵凄厉的狼嚎,一个幼小的生命在世上短暂地走了一圈,甚至都没看上一眼就说再见了。至于是不是会有下个轮回的转世,只有天知道。 雁儿听从那些过来人的指导,不管用什么办法也要挽救自己的孩子。是不是老天开眼不知道,在采取了一些必要的手段和土办法,孩子终于知道张嘴吸奶了,雁儿的泪滴落在哪稚嫩的脸上,不知他是否感觉到了,竟然冲她笑了。 天哪,他在笑,他笑了!雁儿喜极而泣。 有了阿多木,她甚至忘记了对漠北那个握有生杀大权人的怨恨,不管怎样这个幼小的生命和那个人是分不开的。她的确忘记那个人了,她就觉得儿子是属于休屠王丘林的,名字是他给起的,阿多木,雄鹰,多好的寓意,寄托了身为父亲的多少期望。 “儿子,你叫阿多木,多好的名字啊!”雁儿满眼沉醉。 红柳看在眼里由衷为阏氏高兴,自从被大单于赏赐后,就没见过她这么开心过,但愿她不再心有阴霾,把那些不愉快抛之脑后永远不再想起。 这个孩子虽说是雁儿在毫无思想准备的情况下孕育的,一旦拥有了,她就多了美好的憧憬,一个小生命的诞生让她体会到了做母亲的快乐,每每抱起他,相信他一定感受到了母亲怀抱的温暖。初为人母,是一个全新而又美妙的经历,母爱让雁儿变得快乐,每当看见孩子的微笑和听到咿呀婴语,她被幸福拥抱着。她要用全部的心血守护、呵护自己的孩子。她知道自己将会是这个小生命的引路人,无论是欢笑还是泪水,她将陪在他身边,伴随他一天天长大。 “阿多木,我愿陪伴到你展翅翱翔的时候!” 第84章 野性公主 一辆辇车驶出焉支城,沿着郁郁葱葱的山峦往南行走,渐渐人烟少了,大片的草原在春天的暖阳里生长的茂盛,有许多野花竞相绽放。 心情好了,雁儿想着要到祁连山脚下转转,那里正是积雪融化的时节,大大小小的河流从高耸的大山上潺潺而下,汇聚成更大的河流,一路向北而去,最终消失在漫漫漠野中。 牛羊在小溪边饮水,山脚下,毡房零星散布,青烟徐徐缭绕,雁儿在红柳的陪伴下从辇车上下来,信步往前走去。 在一处平台上,有两顶毡房,雁儿停住了脚步。环顾四周,这山,这水,这草地,所有的景致不禁让她想起自己那些年放羊的时光,倍感亲切。 一位年轻的女人正在挤奶。 雁儿的突然到来,让这个女人有些不知所措,紧张地望着走过来的不速之客。显然从雁儿雍容华贵的装扮上,这女人看出雁儿一定是王府的贵妇人,赶忙跪伏在地。 几年来雁儿已经习惯了匈奴人的礼节,微笑着轻声问道:“是不是我吓着你了?” 那女人不敢抬头。 红柳介绍说:“这是休屠王的阏氏,她就是过来转转。” 那女人有些战战兢兢。 雁儿面带微笑上前搀扶:“赶快起来,是我打搅到你了。” 是雁儿的和蔼让她打消了胆怯,她站起身,想招呼雁儿到毡房里去坐。 雁儿摆摆手说:“不用,我就是出来随便走走。” 那女人便不再做声。 雁儿问:“你家几个人?” 女人回答道:“男人在休屠王的队伍上当军士,公公婆婆转场到大山的夏季牧场上去了,过几天我也过去。” 这时,有个小女孩从毡房的门口露出了小小的身影。 女人看了一眼说:“这是我女儿,叫山丹,两岁了。” 雁儿走过去,亲昵地伸手摸摸小女孩的小脸蛋。那小女孩也不怯生,竟然笑了。 雁儿喜爱这女孩:“呀,她笑了,真可爱。你叫小山丹……”猛然间雁儿的话茬打住了,仔细端详,似乎觉得这孩子好像在哪里见过。 “我怎么觉得她和谁很像,一时又想不起来。”雁儿在极力从脑海中搜索。 “不会吧,她能像谁呀,她像……”红柳似乎也看出了端倪,一惊,见雁儿仍旧在看那女孩,急忙打岔:“阏氏一定是看错了,这女孩长得漂亮,阏氏就觉得面熟了。” 雁儿摇头:“我实在想不起来了。她的确漂亮。” “是啊,漂亮孩子谁见了都喜欢。”红柳轻声催促道:“阏氏,咱们回去吧,出来时间不短了。” “小山丹,我出来也没带什么东西,等下次来给你带吃的好不好?”雁儿向小女孩挥手:“小可爱,过些日子我再来看你。” 小女孩竟然不怯生,竟然也懂得摆手。 “真可爱!”雁儿边走边回头。 平台下几个侍女在静候,雁儿下了坡,走一段路,回头望去,那女人抱着孩子在目送。 后来他们在草原上停留了好长时间,看天色不早了,这才往会走。 待回到城里,雁儿还没忘记那个小女孩,她对红柳说:“那个叫山丹的小女孩我总觉得和某个人想象,特别是那眉眼额头似曾相识,就是一时想不起和谁长得像。” 红柳说:“别想了,过些日子再去看看呗。阏氏莫不是想要那女孩将来长大了给阿多木娶亲?” 雁儿笑了:“她比阿多木大一岁。” 红柳说:“那有什么关系,草原上根本不讲究年龄大小。” 雁儿说:“你也不小了,我看得把你嫁出去了。” 红柳只当雁儿开玩笑,随口应道:“好啊,看阏氏要把我嫁给哪样的人。” 说笑归说笑,雁儿没有注意到,红柳自从陪着去山里转了一圈,特别是见了那小女孩,且又被雁儿反复提及像某个人,她的神情隐隐有那么点紧张,虽说和雁儿在说着话,但多少有点心不在焉,不时向外面张望。 到了天黑以后,看雁儿把小王子阿多木哄睡着了,听到雁儿说“你也去歇着吧”,红柳嗯了一声,转身就出了后庭大殿。 夜色下,红柳离开焉支城,急匆匆走在车马道上。待到了城外见没人了,红柳撒腿奔跑起来。 再一次赶到白日来过的那个牧民毡房外,红柳在毡房面见了那个女孩的母亲。 红柳急切问道:“你就是伊娜阏氏的亲戚吗?” 那女人虽说有点迟疑,但还是点点头,神情很紧张。 红柳顿时把什么都明白了,难怪雁儿阏氏觉得小山丹像某个人:“你们怎么会在这里?” 那女人说:“我们被划归休屠王,前不久才从漠北迁徙过来。” 红柳说:“现在我对你实话说了吧,当初在漠北时是我把孩子交到你婆母手里的。今天阏氏突然来,我想不到你们会在这里。” 那女人更紧张了。 红柳说:“阏氏似乎认出这孩子了,你们赶快离开这里,再也不要回来。” 那女人听明白了:“我明天一早就走,再不回来了。” 红柳说:“这就好,雁儿阏氏知道了倒不要紧,一旦让漠北知道此事,多少人都会跟着遭殃。” “我知道了。” “行,那我回去了,我是偷着跑出来的。” 这一路跑了个来回,红柳感觉心脏都要跳出来了,好在事情办妥了,她回到自己的住处这才感觉累瘫了,躺在铺上动都不想动。 一个多月后,当雁儿再次提出想去草原上转转,红柳问,“去哪,是到焉支山里还是进祁连山?” 雁儿说:“去祁连山。” 红柳说:“阏氏是不是又要去见见那个小女孩?他们应该转场走了。” 雁儿说:“随意走走吧,能见着他们当然最好了。你不觉得那孩子很可爱吗?” 红柳说:“那是你也要做母亲了,看见孩子就亲切。” 雁儿说:“倒也是。不过我老觉得山丹长得像一个人。” 红柳说:“我看她倒有几分像你。” 雁儿说:“那好啊,……她像呼衍?” 红柳一惊,急忙岔开:“怎么可能,我没觉得。” 车辇在行驶。 到了目的地后,雁儿和红柳从车辇上下来。 草原上空空荡荡,曾有的毡房不见了踪影,只有毡房前的那块大石头还留在原地。 红柳抬头望去:“看,她们走了。” 雁儿怅然:“那就是得等秋天时才回来?” 红柳说:“应该是吧,啊,也不好说。如果那边草场好,说不定就不回来了。” 愣怔中的雁儿多少有点遗憾。 “那你给我打听着。”雁儿吩咐。 “行,我知道了。”红柳应着。 草原上的叶儿碧绿,河边的湿地上野花绽放的艳丽,紫的,黄的,粉的,在清风里摇曳。信步走来,雁儿采一束捧在手里,望着远方眼里充满了凝神。片片花瓣被她无意识地扯下,满地花蕊飘落,有的花瓣被河水带向了远方。 风中有蒲公英的花絮飘了起来,雁儿有了舞动的欲望,将手中剩余的花瓣抛向空中,慢慢旋转。花絮与花瓣交织在一起,漫天飘飘洒洒,那情那景犹如仙女散花,美极了! 红柳在欣赏,满眼都是羡慕。 雁儿慢慢舞动,旋转。 那边休屠王丘林骑马过来,勒住缰绳停在那里,他被眼前绝美的景致震撼了。 红柳急忙施礼,丘林示意不要打扰了雁儿的好心情。 少顷,丘林从马背上下来,把皮鞭和缰绳都交给红柳,向雁儿走去。 雁儿还在轻轻舞动…… 丘林带着微笑欣赏着…… 舞累了,雁儿停下来,脸上挂着细细的汗珠,看见丘林,她在微笑。 丘林走到雁儿跟前,爱怜地一把拦腰抱起,望回走几步,将她放上马背,自己跳跃而上,一纵缰绳,马儿跑了起来。 空旷的山野里,雁儿在尖叫,雁儿的欢声笑语在四处回荡。 那愉悦的声音被在山里随意浪荡的四王子艾多斯听见了,看见父王纵马把他年轻漂亮的阏氏带向山湾那边,他青春的心在涌动,也只能仅此而已。在原地呆立许久,艾多斯这才打马驶远了。 之后的一天,艾多斯再次见到了外出的雁儿,不知是有意还是偶遇,他出现了。当时雁儿在红柳的陪伴下漫步,迎面艾多斯策马驶来,看见雁儿他翻身下马。 “给阏氏请安。”艾多斯行礼。 “来焉支山这么久了,很少见到你。” “我很少去王宫。” “有时间还是去多看看你父王。” “好的,我记下了。” 雁儿对他的态度并不热情,就因为当年在牧场遭受他的欺辱。如果不是当初在西行古道上他赶来增援消灭了月氏人,也就是那举动改变了以往对他的一些看法,不然她根本就不想和他交流。 “忙吧,我就是随意转转。” 艾多斯望着雁儿走去的身影,少许后才转身上马,又不忘回头望一望。 红柳说:“这个艾多斯王子总喜欢往阏氏身上看。” 雁儿不敢承认:“哪有?别乱说,我现在是他父亲的阏氏。” 红柳说:“那没关系,谁叫阏氏这么漂亮。” 雁儿说:“我发现你这死妮子现在什么话都敢在我面前说了。你不知道,这个四王子过去在漠北很淘气。” 红柳说:“其实我们匈奴男人,除了自己的嫡母外,庶母给晚辈做阏氏的很常见。” 雁儿说:“乱来,这是什么习俗呀,那成什么了……” “的确就是这样。以后……” “以后怎么了?” 红柳自知失言:“没什么,我乱说的。” 雁儿白她一眼:“我看你就是乱说。”扔下红柳肚子往前去了。 红柳的本意是雁儿这么年轻漂亮,休屠王都一把年纪了,迟早会走在前头,到那时不管哪个王子继位,一定会让雁儿做了他的阏氏。这话她没胆量说出来。 这天夜里,丘林忙完公事回到后庭大殿,他告诉雁儿:“我听浑邪王兰诺说,扎齐儿公主从他们家出走了。” 雁儿一惊:“啊,到底出什么事了?” 丘林说:“那女子性子太野,小小年纪就和草原上的孩子们打架,听说拿刀捅伤了一个牧民的男娃逃走了。” 雁儿着急了:“她去哪了?” 丘林摇头:“兰诺阿爸、阿姆找遍了草原也不见她的音讯。” 雁儿忧心:“天哪,她去哪了?她还小。呼衍绮托付我要好好照顾她,当初我就该把她接来才是。” 丘林说:“阏氏不用着急,我让人再四处找找。” 雁儿说:“提起扎齐儿,我突然想到了阿依,王爷,你能不能把阿依也接来呢?” 丘林问:“阿依是谁?” 雁儿说:“她是我在草原上放羊认识的,是现在皋林王家的女奴?” 丘林明白了:“哦,那个女子我知道,我记得那女子也是个汉家女。” 雁儿点头:“是,正是。” 丘林问:“你怎么想起了她,就因为她也是汉人?” 雁儿说:“那孩子从小经历了太多的苦难,我想让她开心一些。” 丘林答应了:“行,我来想办法,让下边的人拿银两换来就是了。” 雁儿说:“就拿王爷给我的珠宝去换吧,我替阿依谢谢王爷的恩德。” 丘林说:“对我还这么客套。给你的你就留着吧,我自有办法。” 既然是宠爱的阏氏央求的事,休屠王得认真去对待,他派自己的卫士长昆仕率一队人马前去寻找出走的扎齐儿公主,顺便把阿依接来。 昆仕出发后四处打听搜寻扎齐儿未果,后来看到离皋林王家的牧场不远了,就去接阿依。阿依本就是个奴隶,何况还有休屠王的面子,那皋林王大方地直接相送了。昆仕顺便说起扎齐儿出走的事,皋林王也略知一二,说别看公主年纪小,又是个女孩子,可她在这一带的草原上可是个人物,野性十足,脾气上来就敢动刀子,无人不晓。皋林王又说,小孩子没有方位感,走着走着可能就乱走了,既然你们寻找了这么多地方,不妨往东去找找,看左贤王贺兰那里能不能有消息。 看来只能这样。 这时候的扎齐儿漫无目的地正在草原上流浪。 饿了她就去找人要吃的,牧民一看是个蓬头垢面的叫花子,又加上年岁小,出于怜悯都会管她吃饱。有人问她,你家在哪里?她回答的干脆,父母死了,哪还有家。吃饱了她从不向帮助过她的人说感谢之类的话,也不向那些好心人告辞,说不见就找不到人了。她也从不在野地里过夜,知道有狼。有时就蜷缩在牧人的羊圈里睡觉,挤在羊群堆里暖和。和羊睡在一起这对游牧人很平常,一点都不奇怪。一早被牧羊人发现了,她从地上翻起,张口就是“给我些吃的,我要饿死了。”其实没那么夸张,之前她还在别的牧民那里羊肉吃得肚子都滚圆了,仅仅过了一夜罢了。她找人要吃的从不是央求的口气,且理直气壮,似乎她就是这户人家的孩子似的,倘若有人稍一犹豫,她直接进到毡房自己去寻找了。 一路走来,没人知晓她是匈奴人的公主,从她的举止上也看不出她是挛鞮氏的后人。 这一日她独自行走,看见一大群人马疲惫而来,走在前面的那个人她认得,是阿姆的弟弟贺兰,人们说他是左贤王。他经常去牧场看望阿姐,自然也就和扎齐儿相识了。多少天已经见不到熟人了,看见马背上的贺兰,扎齐儿非常高兴,张口就大声喊了起来:“贺兰,是我啊,你不认得我了?” 贺兰听见了,但他的确没认出这个叫花子似的孩子是扎齐儿,示意护卫前去看看这小孩子要干什么。 扎齐儿看见护卫纵马过来了,这才意识到自己不该喊,如果被贺兰给捉回去,那可糟了,她撒腿就跑,却被撵上来的军士直接掠上了马背。 在被带到贺兰面前时,起先贺兰看见这般脏兮兮的孩子根本没想到她会是扎齐儿。 “你认得我?”贺兰随口问了句。 到底是孩子,到了这会她索性不装了,回答的很直接:“你是阿姆的弟弟,我怎么不认得你。” 贺兰惊讶地认出了她:“天神,你是公主,你怎么在这里?” 扎齐儿不说缘由,而是张口要吃的:“我饿了,你带我去吃烤肉。” 贺兰笑了:“张口就知道要吃的,还想吃烤肉,真有你的。” 这时的贺兰率领人马和汉军刚刚打了一仗,没占到便宜,只得掉转马头往回跑。这便偶遇了扎齐儿,把她带了回去。 之后贺兰派人打听清楚了扎齐儿的情况,便征求她的意见,是回阿姆家还是去龙城找兄长莫都大单于。她回答说想要找雁儿姐姐。贺兰不敢颤自做主,把这一情况禀报给了龙城。莫都在得知情况后,知道这个妹妹已经在草原上变得像野马一样,自由惯了,即使让她到龙城来吃喝不愁,但没人能管束得了。既然她提出想去找雁儿,他思忖的结果是同意。漠北距离焉支山相隔几千里,她想到龙城来并非易事,那就让她永远待在焉支山好了,省得又惹乱子。当然他不担心她将来会复仇,一个弱女子成不了气候。 于是,贺兰派手下的人前往焉支山护送扎齐儿公主。 多个时日后,被休屠王派出的军士带着阿依前往左贤王底盘去打探消息,半途被几个人给围住了。 那是一片林地,阿依和昆仕他们几个护卫正在歇息,突然有几个人迅速想他们靠拢了过来。从装束和长相看,那几个人也是匈奴人,穿着打扮像是牧民,但手里举着弯月刀。 “快,隐蔽。”昆仕不明就里,急忙下令。 阿依躲在树后惊恐望去,她的目光停在在那个小女孩身上。 “扎齐儿!”阿依叫出了声。 昆仕问阿依:“你认识?” 阿依点头:“她是公主,我在草原上见过她好多次。” 昆仕又问:“什么,她就是扎齐儿公主?” 阿依肯定:“是,就在兰诺家的,大家说她是老单于的女儿。” 军士们这才放下手里的刀。 阿依从树后闪了出来:“扎齐儿公主——” 扎齐儿抬眼看去,随口说了句:“哦,是阿依,你怎么在这里?” 阿依走过来:“我要到阏氏哪里去。” 扎齐儿来了点兴趣:“你说的是雁儿姐姐?休屠王部落的?” 阿依点头:“对呀,就是要去那里的。” 扎齐儿高兴了:“好啊,我也去找雁儿姐姐,那我们一起走。” 昆仕从大树后走过来说:“公主,还真是你呀。我们是休屠王派来,除了接阿依,重要的是寻找公主,没想到在这里遇见了。” 对方一位军士走过来说:“太巧了,原来是这样。我们奉左贤王之命专程去送扎齐儿公主到休屠部落。” 昆仕用肘关节和对方碰了一下,以示友好:“太好了,我们这些日子一直在寻找公主呢,正发愁呢。” 对方军士说:“这下好了,我们就不用那么远去焉支山,公主就交给你们了。” “放心,我们会安全护送公主回焉支山。” 就这样,又是一路风尘扑扑,昆仕河卫士们带扎齐儿和阿依顺利抵达焉支山。 在王宫外面,听说公主道了,许多人在等候。 有人喊了一嗓子:“看,他们来了。” 雁儿抬眼望去:“还真是,那个女娃是扎齐儿吗?” “是她。”身旁的红柳抱着年幼的阿多木王子,阿多木举着小手似乎在欢迎扎齐儿的到来。 一行远途而来的人从马背上下来,给雁儿阏氏施礼。 扎齐儿不管什么礼节,兴奋地直接跑了过来,边跑边喊:“姐姐,雁儿姐姐,我来了——” 雁儿欣喜万分:“扎齐儿,还真是你啊!” “姐姐,我又见到你了。”扎齐儿扑进雁儿的怀里。 “好啊,总算把你找到了。”雁儿抱住扎齐儿。 “姐姐,我想你。” “我也是,听说你离开阿姆家了,就让王爷赶紧派人去找你了。你还不到十岁呢,怎么就这么胆大呢?” 扎齐儿有些不好意思:“让姐姐牵挂了。” 雁儿拍拍扎齐儿的后背:“对姐姐还客气。” 阿依羡慕地望着。 雁儿看见了:“阿依,过来。” 阿依怯怯地往前走几步。 雁儿依旧半搂着扎齐儿,看着阿依打量:“长高了,也漂亮了。” 阿依充满感激:“感谢阏氏还记着我这个女奴,阿依给阏氏磕头了。”说着下跪。 雁儿伸手说:“快起来,这是干嘛。” 阿依起来时眼里噙着就要滚落的泪珠。 雁儿也动情:“好了,你们都来到焉支山了,到这里就安生了。” 扎齐儿看见了咿呀喊叫的阿多木:“咦,他是谁?” “他应该叫你姑姑。”雁儿说。 扎齐儿明白了:“呀,小王子,姐姐你怎么都生娃娃了。” “怎么,不好吗?” “好啊,以后我可有玩的了。” “那可不是你玩的,你这个姑姑太野,阿多木可要离你远点。” “哦,他叫阿多木,真好听,他将来要飞吗?” “当然,他是雄鹰。” 扎齐儿过去摸摸阿多木的小手,阿多木以为在逗他玩,高兴地手舞足蹈,咿咿呀呀。 “他在说什么?”扎齐儿问。 雁儿说:“他说姑姑好漂亮。” “我也喜欢他。” 后来大家进入后庭的大殿里,雁儿这才听扎齐儿述说了一些事情的原委。 “姐姐,你不知道,那些坏孩子骂我,说我母亲的坏话,我忍不住拿刀捅了他。” “你啊,才多大,还是个女孩子就动刀。” 扎齐儿说:“伤了人后,我害怕阿姆说我,索性跑了。” “你啊,太任性。那这么多天你都在哪?” “我一个走在草原上,饿了找人要吃了,困了睡在羊圈里,那儿暖和。” “天哪,你都经历了什么,那后来呢?” “后来就遇见了左贤王贺兰的人马,他们正和汉军打完仗撤下来,我被带到了他的部落。” 雁儿问:“又打仗,那后来呢?” 扎齐儿:“这次左贤王败了,他告诉我说雁儿姐姐在焉支山,我就来了。他给我安排了几个卫士,我们一路往西走来。路上不时遇到溃败下来的匈奴士兵,我们担心被汉军追击,找没人的地方走。后来我们装扮成牧民的样子,靠打猎生存。再后来就遇到了阿依他们,总算到了焉支山。” 雁儿听明白了:“这里就是你的家,以后你就是这里的公主。” 扎齐儿说:“当公主多没劲,我以后要做马背上的将军!” 雁儿笑了:“你呀,越来越捣蛋,比小子还野性,哪像个公主。” 扎齐儿的性子已经养成这样了,只好由她去了,在雁儿看来只要她不太出格就行。 她遇见在马背上奔驰的四王子艾多斯,要求他带她出去玩,艾多斯答应了,与她共骑一匹马快跑。马儿已经扬蹄飞奔了,扎齐儿还嫌慢,不停地用手拍马背,“快,快!” 艾多斯说:“喂,小姑娘,你疯了。” 她大声狂啸:“这算什么呀,再不跑快我拿刀子扎。” 果真她弯腰从皮靴里拔出小刀。 艾多斯吓坏了,一把箍住她的手臂:“你不想活了,摔下去怎么是好?” “嘁,四王子原来这么胆小。”扎齐儿根本不在乎。 艾多斯知道惹不过:“行,你厉害,我以后躲着你。” 从这以后艾多斯果真看见扎齐儿掉头就走,她喊都喊不住。 可他躲不开,不定啥时候她就出现在他身边。 一见面她对艾多斯说:“喂,四王子,咱们比刀法如何?” 艾多斯不明白,问:“你个小姑娘整天就知道动刀,怎么个比法?” 扎齐儿说:“我头上放一个野果子,你用飞到扎,就这样。” 艾多斯说:“那太危险,我可扎不准。” 扎齐儿说:“那你把野果顶自己头上,我用飞刀扎。” 艾多斯不相信:“你能扎准?” 扎齐儿说:“大不了扎到你眼睛好了。” “得,我不陪你,爱找谁找去。”说着跃上马背跑走了。 “喂,你还号称勇敢的四王子呢,就这胆量?”说着她随手一甩,飞出的小刀扎向不远处的一棵树,谁知一个倒霉的小松鼠正好爬树上去采果实,被钉在了树干上。 “找死!”扎齐儿得意地狂笑,片片树叶坠落。 第85章 岁月 安好 匈奴人喜好载歌载舞,夏日的夜晚,焉支城经常会在开阔地燃起篝火,男男女女围着火堆转圈起舞。 这一天篝火又燃起来了,热闹声不断传到后殿里来。雁儿不喜欢这类热闹的场面,只是偶尔过去看看,很少参与其中。 红柳被吸引,竖着耳朵在听外面的歌声和欢呼声。 雁儿说:“小王子得了风寒,我不方便出去,你去吧,找热闹去。” 红柳说:“那怎么行?阏氏身边得有人。” 雁儿说:“快去吧,反正你的心也不在这里。” 红柳不好意思笑一笑:“行,那我去了。” 男人女人们尽情欢乐。 有将士给丘林敬酒,丘林不推辞,接过一饮而尽。 一路跑来的红柳加入欢乐的人群中,脸上洋溢着欢快的笑意。 一个背身的男人凑近红柳,继而拉住她的手欢快地舞动,待他转过身来时,原来他是休屠王的卫士长昆仕。 坐在那观看的丘林发现了昆仕的举动,似乎觉出了一些端倪。 “好啊,这家伙行动了。” 有人往火堆里扔柴禾,无数的火星向上飞蹿…… 人群中,红柳和昆仕面对面跳舞,昆仕的眼里一片灼热。 在旋转中,转动的人群将昆仕和红柳隔开,昆仕扭头寻找,红柳的身影时隐时现。 终于转动中的红柳又靠近了昆仕,昆仕不失时机地对红柳说:“美丽的姑娘,你嫁给我好吗?” 红柳含羞:“我是雁儿阏氏的人,我得守着阏氏。” 昆仕说:“女人迟早都是要嫁人的,我明天就去找王爷。” “我没说答应你呀!” “那我不管。” 红柳微笑着,一扭身旋进了人群当中。 昆仕欢欣鼓舞,只差蹦起来了。 这一幕休屠王没看到,就在昆仕大胆向红柳表白的时候,丘林已经回后殿赵他的阏氏雁儿去了。 “外面那么热闹,你怎么来了。”雁儿说。 “还是年轻好啊,热闹是属于他们的。” “你也不老,正当年。” “是嘛,你这样夸我,那我可有劲头了。”丘林走过来坐在雁儿身边,揽住她的腰身。 “你真的很厉害,有时我都有些招架不住了。”雁儿依靠在丘林肩上,眼里多了娇媚。 “那只怪你太诱人,没办法。” “去,说什么呢。” “我美丽的阏氏,有个事我得给你说一声。” 雁儿看他一眼:“什么事,还这么认真。” “有人看上你的红柳姑娘了。” “是吗,是谁?”雁儿惊奇。 “我的卫士长昆仕。” 雁儿明白了:“哦,是他呀。” 丘林问:“怎么,你不满意?昆仕人很好。” 雁儿说:“我能有什么不满意的,那得看红柳了。” 丘林说:“我能看出来,他们已经对上眼了,情投意合。” 雁儿故作生气:“她敢背着我,这还了得?” 丘林笑了:“你就故意吧。” 雁儿也笑了:“那小伙子机灵,很好,红柳嫁给他错不了。” 丘林得意:“那是,我调教的人嘛。” 雁儿做无奈的样子,说:“你的人看上了,我还有啥说的,嫁了呗。” 丘林很郑重地对雁儿说道:“其实你不知道,昆仕真没说的,在战场上为了我他敢用身体当盾牌,不怕自己被刀剑砍得血肉模糊。” “天哪,这样!”雁儿钦佩:“好勇敢的人,这么看来红柳是遇上好人了。” 丘林点头:“那是,昆仕会是个疼女人的人。” 雁儿也点头:“这就好。” 既然两个主子都同意了,之后没多久,红柳很快就出嫁了。 好在雁儿身边还有一个贴心的阿依,那姑娘有眼色,懂事。正因为这样,大多的时间她把阿多木交给阿依带,很放心。 天气晴好,阿依牵着小王子阿多木的手,到草地上玩耍,孩子的笑声和阿依的欢快让雁儿很高兴,有时她也加入进来和他们一起享受温暖的阳光,体会大自然的美妙。走在绿草如茵的野地里,到处鲜花盛开,岁月在她的眼里是这般美好。近处的焉支山美轮美奂,宛若人间仙境;远处的祁连山气势磅礴、巍峨蜿蜒、皑皑冰雪在蓝天丽日下晶莹耀眼,洁白无瑕…… 她盼望不要有流离失所,更不要有家破人亡,这安宁的生活原本就该是人人向往的,可战争摧毁了一切。人类的第一场战争起于何时,恐怕没人能说得清楚,也许战争的起源就是人类最初的纷争,这纷争可能在人类诞生后就开始了。人的本性是自私的,就为了这私心杂念,在不满足中充满了占有欲,纷争出现了,慢慢演变扩大为部落之间的争斗,直到大规模的攻城拔寨,年复一年就没有停息过,从古代到将来,恐怕战火永远都不会熄灭。 唉,人哪! 站在那里,雁儿望向远方…… 这些年,她已经融入了草原,自从有了阿多木,她的心也彻底归于了匈奴。尽管偶尔脑海里也会闪出公孙袤的影子,但她知道,小时候的情分只能留在心底。现如今对故土还存有那么一点不曾磨灭的思念,哪种深藏心底的惦记也只有在梦中了。 此时此刻,雁儿无法知道,在漠南的空旷地上,公孙袤也在向远方遥望。他在想念雁儿,拿手抚摸胸前那枚狼牙配饰,犹如雁儿就在眼前。过去的情景仿佛还在眼前,听见雁儿说,“哥哥,这是爹给我的平安符,给你戴上。”他推辞不要,“不行,妹妹,这怎么能行?”雁儿说,“你想我了,就看看平安符,好吗?” 无数次他把这狼牙拿出来端详,妹妹又在哪里? 天渐渐凉了,头顶一行大雁鸣叫着飞过,这愈发勾起了他对雁儿的思念,妹妹,你还好吗? 不久前,在对匈奴人的征战中,他多希望雁儿就在那草原上,可一次次摧毁匈奴人的营地,却始终不见雁儿的踪影。其实在黑石城被匈奴围困中他已经从李郁郅那里得知了雁儿的下落,她已经做了单于莫都的阏氏,她就在漠北。这次对匈奴作战,这是汉军对漠南发起的最后一次攻击。那些盘踞在阴山北边偏远地方存留的匈奴残余势力一度攻城拔寨,杀死太守,劫掠百姓,汉庭下令必须予以彻底铲除,不留后患。姬平阳挂帅,两路大军分别由李郁郅和公孙袤两位将军采用“迂回侧击”的战术,率奇兵西绕到匈奴军的后方,切断匈奴白羊王、楼烦王同右贤王的联系,并防止匈奴单于莫都从漠北增援。 在马背上,公孙袤、李郁郅在驰骋向前…… 汉军骑兵奔驰在广袤的草原…… 战事推进很快。 匈奴营地里,白羊王和几个将领在喝酒。 一位将领担心道:“王爷,今晚汉军不会打过来吧?” 白羊王摆手:“不会,他们是骑兵,我们也是骑兵,即使他们长翅膀飞也到不了这里,最快也得明早。来,喝酒。” 沉沉暗夜,漠野里,马背上的汉军骑兵急速奔跑…… 迎面驶来侦察人员勒马停顿,向李郁郅禀报:“报告李将军,前方不远就是白羊王的地域,草原上有许多帐篷,很可能就是他的大本营。” 李郁郅大喜:“太好了,命令部队稍事休息,凌晨发起进攻。” 在另一路包抄队伍中,公孙袤在半夜时分,直接对楼烦王营地杀了过去,无数带火的箭雨在暗夜里飞翔,一顶顶帐篷被点燃…… 公孙袤下令:“快速包围,不投降者一律斩杀。” 火光熊熊,惨叫声声…… 惊慌失措的楼烦王在拼命突围,一番刀来剑往…… 交战中,长途奔袭而来的汉军占据了主动权,许多匈奴兵被杀死,另外诸多将士缴械投降…… 一个汉军士兵通报:“报告公孙将军,楼烦王和几百个精壮的骑兵突破重围,侥幸脱逃,向北而去。” 公孙袤大惊:“决不能让他再次给跑了!追!” 在另一处阵地,拂晓时分,天色微明,李郁郅的人马杀进白羊王营地,一番激烈交锋。 刀剑的碰撞声…… 互相士兵的惨叫声…… 战马的嘶鸣声…… 经过苦战,战事在朝霞升起是时候结束,战地陷入一片沉寂。一场大仗过后,遍地狼藉。 一个士兵报告:“报告李将军,包括白羊王在内,大部分战死,少量的投降归顺。” “好啊,这是一次毁灭性的打击,太痛快了。”李郁郅脸上的血凝固,盔甲也是喷溅的血…… 还未从紧张的激战中缓过劲来,突然一股土尘从远处而起,汉军惊愕:匈奴的增援部队来了? 从东面的霞光里,一队人马快速奔驰而来。 “快上马,投入战斗!”李郁郅下令,自己飞身一跃上了马背。 直接交锋,那奔逃而来的人马就是娄烦王,他原本是想就近投靠白羊王的,没想到截击他的竟然是汉军。后面是追兵,娄烦王已经是无路可逃,他大吼一声,“苍天要灭我啊!” 又是一番苦战,汉军悉数斩杀,娄烦王绝望,挥刀抹脖自尽,跌落马背。 一场血刃之战瞬间结束。 此时,公孙袤已经率兵赶了过来。 “他死了!”李郁郅用刀指向娄烦王的尸体。 “如果这次再让他们跑了,我们都会被革职。”公孙袤长长出了口气。 李郁郅下令:“清理战场,把俘虏先押回头曼城,再让他们去做苦力修筑朔方城。” 战事结束了,公孙袤并没有显出应有的兴奋。李郁郅问,你怎么了?他回答说,我想雁儿了。这一句话让两个征战疆场的血性男儿都沉默了,过了一会李郁郅宽慰公孙袤说,会的,会有荡平漠北的那一天。公孙袤攥拳点头,我也相信,会有那一天,我等着! 一轮火红的太阳从地平线升起,大地一片通红。 这一战事的结局待传到焉支山已经过了好长时间,休屠王没有告诉雁儿。 这秋风瑟瑟里,就在公孙袤抬头仰望大雁飞过的时候,焉支城里的雁儿在弹着琵琶抒怀,阵阵音调凄美,旋律起伏,绵延不绝,更有一股油然而生悲凉…… 阿多木在摇篮内熟睡,阿依在边上轻摇。 这时休屠王丘林从外面进入,阿依看见了想打招呼,被丘林用手势制止。 音乐诉说思乡之情,动情处雁儿落下几滴眼泪……终究雁儿发觉了,赶忙放下琵琶,转头抹一把泪眼。 丘林走过去揽住雁儿的肩。 雁儿扭头抱住丘林:“我不该这样,你该怪罪了。” 丘林说:“音弦这么悲凉,是想家乡了?” 雁儿抬起头来泪眼婆娑:“我想起了昨夜的梦,好多年不见爹妈的面了。” 丘林坐下来,望着雁儿:“不行我派人送你回汉地,去看看父母。” 雁儿说:“那么远,怎么可能。”又摇头,“我哪儿都不去,我的家在这里,还能去哪?再说,我还有阿多木,我是做母亲的,怎么可能离开他。” “别想太多,有我呢。”丘林紧紧把雁儿抱在怀里。 有了休屠王的安慰,雁儿心情舒畅了许多,脸上也多了笑容。之后的日子,雁儿的生活就这么一天天过下去,闲暇时候休屠王丘林陪伴雁儿走向户外。 “这草原的天气就是好啊,清爽得有些醉人了。”雁儿由衷地说。 “闲了我会陪你出来多走走。”丘林说得很真诚。 雁儿挽住丘林的手臂,娇媚地看着:“谢谢王爷。” 丘林满眼欢喜:“跟我还客气啊。” 就这么走着,有一位披挂铠甲、拉弓练习的军士策马从他们身边不远处驶过。 雁儿认了出来:“呀,是扎齐儿。” 丘林夸奖:“她还真有种说不出来的野性。” 雁儿疑惑:“她怎么这身打扮?” 丘林说:“身为草原上的人,女子搏杀疆场不足为奇。” 雁儿说:“可她才十三岁。” “十三岁不小了,过几年她该嫁人了。” 扎齐儿从前边兜了一圈,又掉转马头往回驶了过来。 “王爷好,姐姐好。” 雁儿说:“你这小小年纪就敢横刀立马了。” 扎齐儿一脸自豪:“那是,有一天我终究是要驰骋疆场的。” 雁儿叹气:“打仗是要死人的,一点都不好玩,懂吗?” 扎齐儿毫不在乎:“那有什么,王爷就是从刀光剑影中走过来的,何曾惧怕过,是吧,王爷?” “越怕死,越活不了。只有以死相拼,敢于搏杀,才能勇者胜。” “正是。” “你……”雁儿一时不知说什么。 扎齐儿得意地一笑,一抖缰绳跑远了。 丘林问:“怎么,还觉她一个女孩子不该这样?” 雁儿摇头:“王爷,你不觉得扎齐儿眼睛背后都是仇恨吗?” 丘林一惊:“有吗?” 雁儿说:“我觉得是。当年她在杀戮面前已经把仇恨记下了。如果我猜测没错的话,她迟早要复仇。” 丘林似有所悟。 正因为有了担心,之后在阿依的陪伴下,雁儿来到扎齐儿的屋里。 “姐姐怎么有时间到我这儿来了。”扎齐儿迎过来。 “我整天无所事事,时间多的很。”雁儿环顾,墙上到处都是挂着的刀、剑和弓箭,“你这那像个女孩子的屋子,还公主呢。” 扎齐儿嘿嘿一笑,偷偷冲阿依做鬼脸:“我这屋子乱的很,姐姐不嫌弃就坐。” 阿依抿嘴笑。 雁儿问:“你来到焉支山,平时言语不多,告诉姐姐,生活上有什么不满意的吗?” 扎齐儿摇头:“没有,挺好,谢谢姐姐关心。” 雁儿劝告说:“你应该像王爷家的那些公主们在穹庐里过安稳、惬意的日子才是。” 扎齐儿嘿嘿一笑:“人活着就该轰轰烈烈,像她们那样多没意思。” 雁儿说:“你是个女孩子,将来长大了要做母亲。可你现在不是策马奔驰的草原上,就是舞刀弄剑。你看看你这屋里,不是刀,就是弓箭,还有这盔甲。” 扎齐儿:“我要的就是这些,姐姐,我有朝一日是要上战场的,懂吗?” “你呀你!”雁儿又试探性地问了句:“想过有一天回漠北吗?” 扎齐儿毫不犹豫回答道:“那是自然,一定要回去,迟早的事。” 从扎齐儿坚毅的目光里,雁儿顿然什么都明白了。 雁儿知道再说什么都是多余,遂告辞:“没什么事,我就是过来看看。生活上有什么需要的,告诉姐姐,或者直接找阿依也行。” 扎齐儿说:“行,有什么事我会找阿依的。” 往回走的路上,雁儿忧心忡忡。 阿依宽慰说:“阏氏不必焦虑,现在公主还小,过些年或许就忘了。” 雁儿摇头:“不会,她永远都不会忘。她在等待长大,等待时机。” 阿依说:“没事的,至少现在她什么也做不了。” 雁儿说:“是啊,她还小,还得过几年……阿依,你也该到成家的年龄了。” “不,阏氏,我不要结婚。” “那怎么行,女人迟早都要嫁人的。” “我不嫁人,我不会给匈奴人生孩子的。” 雁儿明白了:“以后再说吧。现在有我护着,以后倘若没我,那就看你的造化了。你先回去吧,看看阿多木睡醒了没,我想到草地上走走。” 阿依回应:“我知道了。” 绿草地,遍地的花蕊中,雁儿迈着轻盈的步子行走在草地上。 到底是做了母亲的人,雁儿显得更加柔美丰韵。一言一行、一颦一笑中流露出一种成熟女人的魅力。再加上她由于受汉文化的熏陶,这种魅力在没有文字的匈奴草原像天空一样湛蓝高远,让相遇的人如沐清风。女人是一朵花,一朵怀揣着心事,色彩缤纷永远灿烂的花儿。也许,在一个春日的黎明,一个夏日的雨后,一个秋季的落叶时分,或者一个雪花纷飞的傍晚,她被这个世界亲密地拥抱了,从此,她就有了四季的激情,和一生都难以言尽的期待。这期待就是盼望儿子阿多木健康成长,他是她的全部希冀,更是她全部的未来。 季节在变幻,春夏秋冬在更替:山脚下潺潺的溪流,绿草如茵的高山牧场,充满生机;秋叶黄,一片褐色,转眼又是雪花飘飘。 在雁儿期盼岁月安好的心境中,日子一天天过去,一晃阿多木已经七、八岁了,春来了,山上的花儿又开了。 无边的草原上,万马奔腾,骑兵在训练,那壮观的景象让观礼台上的雁儿感到惊心动魄。她身边的阿多木兴奋得手舞足蹈。 丘林疼爱地抚摸阿多木的头,对雁儿说:“要不了多少年,阿多木也会跨上战马,身背弓箭,手握弯月刀,咆哮着杀向战场。” 雁儿揪心:“我不希望他那样。” 丘林说:“有时难随人愿。” 雁儿不甘心:“非得这样?” 丘林:“是的,因为他是匈奴人!” 雁儿长叹:“这没完没了的厮杀何时是个头啊!” 马背上的军士门挥动弯月刀奋勇向前。 在雁儿忧心走神的时候,丘林臂弯挟起阿多木走下观礼台,上了马背。 雁儿猛地发现了站起想阻拦:“快放他下来,他还那么小……” 已经长成大姑娘的扎齐儿挡住了雁儿:“姐姐,没事的,他是雄鹰。” 一身盔甲的扎齐儿,英姿勃发。 丘林哈哈大笑:“就是,公主说得对。怕什么,既然是匈奴人,从小就要让他感受纵马的豪迈,迟早他都是要展翅高飞的。”说着一提缰绳,撩蹄而去。 雁儿担心地看他们父子策马远去。 扎齐儿跑下台子,从一位待命的军士手中夺过缰绳,翻身跃上马背,奔驰而去。 雁儿感叹:“天哪,这哪里还有大姑娘的样子。” 马蹄在奔驰,草叶纷飞,尘土飞扬。 阿多木大张着嘴学着军士的样子在嘶吼,丘林手里挥舞着鞭子也喊叫着。 所有的军士手握战刀,面孔冷峻。 扎齐儿眼神里似乎冒着寒光。 骏马如潮水般澎湃…… 观礼台上,阿依手指着:“阏氏,你看小王子回来了,他一点都没害怕,还在笑。” 雁儿摇头叹息:“唉,这是他骨子里就有的,他注定要成为马背上的人。” 看阿多木已经在马背上奔驰了,在雁儿的脑海中突然冒出一个小女孩的模样来,她叫山丹。当初在祁连山里第一次见到那女孩,雁儿就觉得她像某个人,后来想来想去总算和一个人对上了号,那就是故去的大阏氏呼衍绮,从五官特别是眉眼都很相像。可红柳说不像,认为是她思念大阏氏的缘故而已。也许是这样吧,但过后她又觉得不那么简单。 阿多木被休屠王带着跑了一圈,和兴奋,回来告诉雁儿:“母亲,将来长大了我也要成为一名军士,杀向战场。” 雁儿一颤:“你最好还是别长大的好。” 阿多木不解:“为啥?” “儿子连着母亲的心,等你长大了就懂得了。” 此时的阿多木不过还是个顽童,她不可能看出母亲脸上的愁容,阵阵马蹄声、吆喝声吸引了他的注意,那边马背上的扎齐儿在向他招手,他欢喜地撒腿跑了过去。扎齐儿的旁边是四王子艾多斯,他轻轻一抓,阿多木上了马背。扎齐儿笑着纵马跑开了,并喊一声:“阿多木,加油!”阿多木急了,“哥哥,快,姑姑跑了,追上她!” 望着远去的骏骑,雁儿只剩轻微的叹息了。 过后,雁儿的生活依旧很平静,没有波澜。 这一天雁儿正在草地上漫步、赏花,红柳前来看她。 “给阏氏请安。”红柳施礼。 雁儿说:“我以为你嫁人去了牧场就把我忘了。” 红柳自己轻轻掌嘴:“奴才该死。” 雁儿问:“在牧场很忙吧?” 红柳诉起了苦:“阏氏,早知道我就不嫁人了,又是生养孩子,又是放牧数百只羊群,我忙得都晕头转向了。” 雁儿嘿嘿笑了:“那怪不了我,当初是你愿意的。” “我哪知道会是这样。” “牧场就是这样,要操持那么多的事,真够你受的。” 红柳说:“昆仕在王爷身边顾不上,幸好有掠夺来的两个乌孙女人使唤,不然我根本撑不住。” 正说着话,阿多木跑了过来,红柳向小王子施礼。 阿多木说:“母亲,我去河边玩了。” 雁儿叮嘱:“记得别下河。” 一阵风样,阿多木又跑走了,那边有几个孩子在等待。 红柳赞誉:“小王子长得像阏氏,真漂亮。” 雁儿说:“你不觉得他和那个人某些地方很像吗?” 红柳想了想点头:“是,眼睛像阏氏的,好看,就是嘴巴大了点。” 雁儿说:“对啊,下颚简直和那人是一样的。” 红柳说:“但小王子比他秀气。” 雁儿说:“王爷是否看出来,我不知道,从没提起。他很喜欢阿多木,但我隐隐有种不安,欺骗这样的男人太不应该。” 红柳劝慰:“阏氏,别那样想,千万不能说出来,那不是你的错。” 雁儿摇头:“我有罪恶感,但我无法把实情和盘托出,这一秘密到死也只能埋在心底。” 红柳说:“其实阏氏没必要放在心上。” “我也不想放在心上,可……”就在这会,雁儿突然想起了小山丹,遂对红柳说:“正好你来了,陪我去牧场看看。” 红柳问:“你是要去哪个牧场?” 雁儿说:“好些年了,我想去看看那个小女孩。我记得那孩子叫山丹,是吧?” 红柳想阻止:“说不定他们转场了。” 雁儿说:“这是春天,还没到转场的时候。” 红柳欲言又止。 她们坐着辇车进了祁连山,在山脚下雁儿并没有看到那平台上的毡房,唯有那块巨大的石头还在。 雁儿疑惑:“从情形来看,好像这家人自那年转场走了后再没回来过。” “像是。”红柳看雁儿的神色有些心虚。 雁儿嘱咐:“你在草原上认识的人多,给打听着,有消息了告诉我一声。” 红柳答应:“行,我会的。” 雁儿有些遗憾。 遗憾中的她无法预料到,就是那个她惦记的小女孩山丹,多年后竟然与她的儿子阿多木有了难以割舍的瓜葛,这是后话。 第86章 使者西行 匈奴,这是盘踞北方数百年的一个游牧民族。按照《史记》记载:“匈奴,其共先祖夏后氏之苗裔也,曰淳纬。”也就是说,匈奴与华夏同祖同源,匈奴人是由夏后履癸后裔发展而来。在此之前,阴山以北的草原、戈壁、沙漠一带居住有许多游牧民族,譬如典籍中记载的鬼方、猃狁、戎狄等,他们的活动大多局限于漠南、漠北,是中国北部原生民族。匈奴是个善战的民族,到处征战掠夺,除了把北方诸多小的民族或部落征服外,早期便与河西走廊各国接触,发动战争掳掠财物,不少中亚人也被匈奴人虏走,这也正好解释了匈奴人中有白人的原因。 匈奴早在三皇五帝时期便繁衍生息在北方广袤区域内,除了早在黄帝驱逐的“荤粥”外,在商朝武丁时期也有记录,从殷墟出土的甲骨文来看有这样一条记载:“贞,登妇好三千,登旅万乎伐羌。”这里的“羌”指的就是鬼方。 到了商末周朝,鬼方则换了一个名字叫猃狁。西周末期,他们的名字又变成了犬戎,一度攻破周王宫,“烽火戏诸侯”的周幽王被俘虏,灭亡了西周,从此以后,犬戎成为中原王朝之心头大患。 大约公元前三世纪的战国时期,犬戎又有了一个新名字,那就是我们最熟悉的“匈奴”。由于匈奴人过早进入了铁器时代,军事实力增长过快,于是不断的骚扰秦、赵、燕等国边境,公元前二六五年,匈奴主力被赵国李牧一举击溃,设立了云中、雁门、代郡等属地。而秦昭王杀义渠王设立了陇西、北地、上郡等三郡。燕国则拓地千里,设立了渔阳、上谷等五郡。《史记》记载:“冠带战国七,而三国边于匈奴”,说的就是这个意思。 到了秦始皇一统天下后,不甘寂寞的匈奴又重新卷土而来,但秦始皇鉴于匈奴人游牧民族的特性,从一开始以积极防御备战为主,修建长城、秦直道以御匈奴。直到秦始皇三十二年,方士卢生献上《录图书》上写有“亡秦者胡”这几个字眼时,于是派大将蒙恬“北击匈奴三百里”,使匈奴“不敢南下牧马,士不敢弯弓而报怨”。 汉朝刚立国不久,汉高祖便被匈奴人在“白登之围”中差点掳去,此后的汉朝一直在积蓄力量准备反击。 正因为如此,匈奴一族与中原汉族一直因生存环境而存在着不可调和的矛盾。 眼下虽说汉庭经过多年的征战已经收复了漠南等广大地区,但心腹大患未除,身居长安城的汉皇从未放松对匈奴人的角逐,开疆拓土,把大汉的北部疆域从长城沿线推至阴山甚至更远的地方。 这个清丽的早晨,汉皇刚刚喝完宫女们从承露台取回的无根仙水,年轻的小官吏程崮随同御史大夫走进未央宫。 该有的礼节施行完后,汉皇赐座。 御史大夫向程崮简要介绍匈奴概况:“匈奴这个马背民族,他们食畜肉,衣皮革,被谢裘,住毡帐,信奉天,崇拜神,粗犷骠悍,善骑能射,长期盘踞在广袤的北方大地,依水而居,随畜移徙,纵横驰骋,不时侵犯大汉疆土,四处劫掠,一度进逼长安,严重威胁着大汉王朝的安全。” 汉皇接话道:“匈奴注定是大汉的心腹大患,虽然这些年断断续续取得了一些胜利,但匈奴一日不除,朕连睡觉都不得安宁。”顿了顿接着又说,“当年匈奴灭了月氏国,杀害其国王,当下听说月氏国在西域站稳了脚跟,而且发展得势力很大。既然他们和匈奴有世仇,我们何不联合起来,‘断匈右臂’,东西夹击,消灭共同的敌人。” 御使大夫进一步介绍西域情况:“西域以天山为界分为南北两个部分,有大小三十六国。从整个形势来看,联合大月氏,沟通西域,在葱岭东西打破匈奴的控制局面,建立起汉朝的威信和影响,孤立和削弱匈奴,再配合军事行动,最后彻底战胜匈奴,这是一个具有战略意义的重大步骤。” 程崮领命站起:“臣谨遵使命,绝不辜负皇上的厚望与期盼。” 汉皇之所以会选择程崮也是经过慎重考虑的。在此之前,朝廷下一道招贤榜,募天下的仁人志士出使西域去联络大月氏人,劝说他们迁回故乡,以便共同抗击匈奴。招贤榜贴出以后,有一名年轻的小官吏前来揭榜应召。汉武帝传令召见,只见此人虽然相貌平常,但两眼炯炯有神,眉宇中流露出胆识和豪气。对于汉武帝的问话,侃侃而谈,对答如流,这个人便是程崮。 之后汉皇与相关大臣商讨,于是有了未央宫的再一次召见,汉皇最后决定派程崮担任出使西域的使节。 离开长安,程崮和随从张孜先去了北地郡,在那里召集人马,做了出发前的相关事宜。 北地是西出长安的门户,在战略上尤为重要,特别是了解西边各个地域的风土人情、物资流动、人员往来、以及西域有哪些地产,他们的喜好等等,有许多便利条件。 走在大街上,程崮对张孜说:“你看这琳琅满目的物品,大多都从西边运过来的,如此丰富,大开眼界了吧。” 张孜点头:“还真是应有尽有。” 程崮说:“我们需要在这里停留几天,所有的物品和骡马都要在这里准备好。” 张孜问:“大人,这西域离我们远吗?” 程崮回应道:“当然远,估计到天边了。” 张孜倒也不惊讶:“那可真够远了,不过我真想看看这天边是个啥样子。” 程崮一笑:“到时你就知道了。” 看着人群熙熙攘攘的大街,张孜说:“这北地郡可真热闹啊!” 程崮手指了指说道:“北地郡是东西物资的交汇点,我们在这里组织商队,用丝绸等物品到西域去交换汉地稀缺的东西,一来一去估计得半年。” “我们要发大财了。” “那是,你就等着数钱吧。” 数日后,沿着黄土高原那绵延起伏的山道,一队商贾在晨辉下向西而去。 一大溜骡马驮队负重各种物资,长途跋涉。 程崮骑在马背走在最前列,身后是相随的张孜和诸多商人。 “我们此次破天荒去遥远的西域,听说那里到处都是玛瑙、玉石,还有天山雪豹、白狐的皮张,很珍贵,都是富家女人们最喜爱的东西。”程崮如是说。 “听说还有日行千里的汗血宝马更是宝贝。”一个商人接话道。 “那当然。”程崮说:“不过,贩卖汗血宝马估计通关过不了,我们主要贩运一些家常用品,用我们的丝绸、青铜器等物品与之交换,相信只要开通这条商路,对我们可谓是意义非凡哪!” 其他商人们脸上洋溢掩饰不住的兴奋。 ——好啊,我们就跟着程掌柜发大财。 ——程掌柜,听说西域美女如云哪! 商人们的笑声在山间回荡。 他们选择先走陇西,在那里休息两日,补充一些必要的给养,然后程崮从怀里掏出宝贵的羊皮卷地形图,进过反复对比查看,决定在临津关渡口过黄河,然后再往西,沿祁连山南麓行进到中段,通过一个险要的关口——大斗拔谷,这是通往河西走廊的一条最为便捷的通道,只要过了河西走廊就是一马平川了,穿越无边的大戈壁之后,就可抵达西域边界了。 大斗拔谷(现今的扁都口)是一条狭长的山谷,古时关陇及河湟地区进入河西走廊,都从这里通行。峡谷险隘深邃,时宽时窄,险要无比。好在这里没有匈奴人把守,商队在一个深夜迅速穿过。 但匈奴占据的焉支山是程崮商队必经之路。 已是盛夏时节,商队进入焉支山,悄然穿行。 远处传来阵阵女人们欢快的说笑声,商队他们急忙停下脚步,隐没在密林深处。 盛夏天气,焉支山林木葱茏,奇花异草,不绝于目。 几个侍女簇拥着雁儿走向山野,进入林区,一路说笑。雁儿和这些女仆们是出来纳凉的,他们浑然不知在林地的深处,一队从长安跋涉而来的商旅们透过树的缝隙正在窥探她们的动向。 走类了,雁儿停下来喘息:“还是这林子里凉快。” 一个侍女说:“阏氏,往里面走更舒畅。” 一条溪水从大山深处潺潺而来,波澜不惊,清澈的水底有小鱼儿游弋。鸟儿唱响枝头,松鼠挤眉弄眼,山野地一片安宁祥和。 坡地上,草丛中生长着一株一株的红蓝草,茎条上挂着一串串紫红色的果实,像细碎的小葡萄,玲珑剔透。 一侍女说:“阏氏,这就是红蓝草,生长在焉支山,也叫胭脂草。” 雁儿惊艳:“哟,这就是红蓝草啊,俗话说‘胭脂草,女儿心’,本以为有这么个美丽的名字,这草应该长得很娇艳才是,谁能想到,它却生得极为普通,既不神秘,也不高贵。” 侍女们笑了。 “它虽说不高贵,但它和女人的容貌有关,是咱们女人的亲切之物。在此之前,月氏人占据焉支山,漠北草原上的女人根本用不起胭脂,而匈奴王庭的女人们用的胭脂都是用贵重物品与他们交换的,很稀罕。” 雁儿明白了:“原来过去装扮草原女儿们的青春面庞就是这不起眼的草啊!” 侍女解释道:“现在天气热了,慢慢红蓝草也开始成熟了,我们把果实采回去放在石钵中捣成泥状,在过滤掉渣滓,胭脂就做好了。”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雁儿听得高兴:“好啊,咱们采摘了,回去就做胭脂。” 侍女说:“阏氏,你歇着,我们来。” 雁儿说:“没事,不累。”抬头打量,“这山里多安静,太好了。” 蜂蝶飞舞,花在丛中笑。 雁儿沿着草地走在山野,带着微笑,哼着欢快动听的歌谣。那轻柔的身姿曼妙,步履款款,轻风荡起裙角,显得灵动、飘然。 在林木背后,有人影晃动,时隐时现,雁儿她们没有发现。 往里走有一泓清澈的湖水,面积并不大,这就是有名的百花池。湖的对岸是一大片绿莹莹的草地,低洼处长满了茂盛的芦苇。 清澈的水面被风掀起阵阵涟漪,雁儿把手中的花瓣一片一片丢下去,水的波纹无情地拖走了漂浮的花魂,雁儿的脸上渐渐凝聚起淡淡的神伤……掬一捧水,洗洗脸,用手指梳理头发,雁儿又远望层叠的山峦。 侍女走上前来提醒:“阏氏,该回去了。” 雁儿回过神来:“是该回去了,出来大半天了。” 往回走不远,雁儿再次回头恋恋不舍:“真好,能住在这里该多好!” 侍女说:“那说给王爷,在这盖个屋子就是了。” 雁儿摆手:“不能,这么好的地方哪能盖房子。听说这个池子是仙女们夜晚沐浴的地方,千万不能给弄脏了。来过了,我记下了这片鲜花盛开的世界,还有那一湾清澈的湖水,挺好。” 采花的人离去,树后闪出商贾装扮的程崮和他的随从张孜。 程崮吩咐:“回去告诉大伙,抓紧休息,今夜翻越焉支山。” 回到焉支城后,在后庭的大殿外,侍女们在石钵中反复杵槌红蓝草,紫红的果浆便臼出来了。 雁儿走过去蘸一点涂于脸颊,原本青蛾就娇美,因了粉黛又多了几分妩媚。 阿依说:“这就是胭脂啊,真好看。” 雁儿说:“来,给你也涂点。” 阿依躲闪:“我,哪能……” 雁儿用手指蘸了:“别动,这红妆是女儿世界的色彩,多好。” 阿依的笑容灿烂。 “粉嘟嘟的,果真好看。” 阿依很是欢喜。 “我有点累了,进里面歇一会。”雁儿转过身走进殿里。 大殿的里面,宽敞处阿多木正在地上摆弄小刀、弓箭,还有其他的玩具。 雁儿看着儿子满眼都是喜爱,但她已经没有体力陪儿子玩了,走到铺前斜倚着躺下。 刚歇息没一会,扎齐儿风风火火走了进来:“姐姐好,听说你今天进山去了。” “是啊,你消息还灵通。”雁儿指了指地上的蒲团,“你自己坐,想喝水自己倒,我有些累了。” “你歇着吧。”扎齐儿走到阿多木跟前,轻抚他稚嫩的小脸蛋,又弯腰亲了他一口。 阿多木用手抹一把被亲湿的脸,继续玩自己的。 扎齐儿叫嚷道:“嘿,我亲他一口,他还拿手擦了。” 雁儿笑了:“你这么喜欢孩子,赶快嫁人好了。” 扎齐儿不屑:“嘁,嫁人有什么意思,不嫁。” 雁儿说:“在咱们部落,像你这么大的姑娘都已经出嫁了。” 扎齐儿摆手:“等着吧,也许我可能会跟了哪个男人,但不时现在,还早呢,十年、二十年,那是很远的一件事。” 雁儿坐起:“干嘛要那么久,十年后你都多大了,阿多木都长成小伙子了。” 扎齐儿随口说道:“那好啊,到那时我就嫁给阿多木好了。” 雁儿惊呼:“你疯了,阿多木要叫你姑姑的。” 扎齐儿不管:“哪有什么关系,我们匈奴人儿子都可以娶父亲的阏氏,只要不是生母就没问题。” 雁儿急了:“不能,你们不能……这都是什么呀!” 扎齐儿说:“我也就说说,你还当真了。当然,我永远是他姑姑。” 雁儿发觉自己较真了,自嘲地一笑,没了脾气。 一天就要过去,西边的太阳渐渐坠落,夕阳开始浓烈起来。 此时在焉支山里,那群商旅还躲在密林中。 使者程崮和随从张孜躲在山崖后窥探地形,看见一队队匈奴铁蹄在茫茫的戈壁上穿行、驰骋,冷风里一面狼旗飘荡。 他们悄然隐去了身影。 在山崖的谷底下,程崮坐在的石头上对张孜说:“能不能穿越,就看今夜了。” “这祁连山也太大了,我们走了十几天了,还看不到头。” “估计再有这么些日子,就该靠近西域了。到了西域那边听说更加辽阔。” “难怪,还真往天边走了。”张孜似乎明白了。 程崮说:“按现在的情形,我们只能继续昼伏夜行,风餐露宿,没别的办法。” 张孜点头:“看来只能这样,不然被匈奴逮住可就前功尽弃了。” 两人从崖底往往前走去。 夜色降临,旷野终于安静了下来,担负使命的人悄然闪出身影,急速地往西而去。 月光清丽,如水般泼洒在坦荡的荒原上。 突然,一支骑兵从斜刺里出现。 “是匈奴人的巡逻兵。”不知谁叫了一声。 商队一行人马想逃离已经不可能。 程崮用手制止大家的慌乱:“不要有任何反抗,不要做无为的牺牲。” 匈奴骑士迅速包围了商队。 程崮试图解释:“我们是做生意的商贾之人……” 匈奴兵的马鞭甩了过来,程崮本能地拿手臂一挡,衣衫被抽拦了。 张孜见状吼叫:“你们怎么随便打人?” 匈奴兵把刀一挥:“怎么,要让刀说话?要想活命就乖乖跟我们走。” 张孜怒目:“你……” 程崮制止住了:“好吧,我们跟你们走。” 匈奴骑兵押解商队往焉支城方向走去。 汉地来的商队被捉住,此事自然要第一时间报告给休屠王,看如何处置。 这一晚丘林下榻在雁儿的大殿内。 有士兵前来禀报:“王爷,有一队去往西域的汉人,在偷越焉支山时被巡逻的军士给捉住了。” “真是胆大包天,敢跑到我的地盘上来。”丘林的嗓门洪亮。 雁儿一惊,望着丘林不知他如何发落这些人。 丘林吩咐殿外的士兵:“先关押在马厩,看住了,明天问过话后再发落。” 马厩在王宫的最后面,一大溜芦苇覆顶的草棚,这是专门给王室豢养马的地方,一群匈奴人和一个叫赵辛的人负责这里的所有事宜。当程崮被押过来时,那些养马的匈奴人跑出来看热闹,赵辛没出来,两耳不闻窗外事,躺在铺上没有动弹。 赵辛是个汉人,曾在汉军服役,多年前在与匈奴交战中受伤被俘。他先是去了漠北,在焉支山被占领后,他又随休屠王的人马迁徙了过来。听闻被关押的是汉地来的商人,赵辛似乎不那么相信,“跑这来做生意纯粹是找死。” 到了第二天一早,赵辛去马厩给牲口添草料,他看到了那个领头的商人程崮。 太阳还未出来,焉支城沉浸在一层淡淡的晨雾中。 程崮站在茅草屋的窗跟前向外张望,草棚下往木槽里添料的赵辛不起然与程崮的目光相遇,两个男人互相盯视了一会,赵辛这才走开。 就这远距离的一番对视,赵辛断定程崮不是来做生意的,一定是肩负秘密使命前往西域的。他的判断来自程崮的目光没有市侩的圆滑,作为一个经商的人,程崮虽说很年轻,但他缺少八面玲珑的那个劲,甚至还不具备一定的狡猾。观察程崮,他的神色从容淡定,不苟言笑,坚毅的目光里却透出一种骨子里就有的耿直,凭这一点恰恰暴露了他原有的真实身份。 “愿你好运。”走过了,赵辛只能希望他好自为之。 晨光下的烟气徐徐飘忽,街面上行人来往走动。 吃了早饭,丘林准备出门,对雁儿说要去会会那些不速的商人。 雁儿说:“就一群做生意的人,用得着王爷亲自去。” 丘林说:“我去审审就知道他们是干什么来的。” 雁儿说:“王爷别把他们给吓着了。” “没那么可怕。” 在王宫,丘林坐在高高的王座上审问程崮。 几个士兵持刀站立两边。 丘林问:“你敢说是做贸易的生意人?” 程崮回答:“不敢诓骗休屠王,听说西域有玉石、玛瑙和名贵的皮张,想贩运回去赚些钱,仅此而已。” 丘林不相信:“谁能相信你说的是真话?” 程崮说:“我说的就是实话,王爷可以去问我们商队的其他人,我们都是商人,没别的企图。” 丘林显得有些不耐烦:“我看你是满嘴诳话,不受点皮肉之苦你是不想说实话。” 程崮申辩:“王爷,我就是个商人……” 丘林满眼狐疑,接着向士兵是个眼色,程崮被押了出去。 皮肉之苦是是免不了的,审讯的目的就是为了让这些自称商人的人说实话。但程崮不是软骨头,自被捉住的那一刻起,他就做好了赴死的准备。 幽暗的马厩,程崮坐在角落里,头发凌乱,脸上有道道鞭伤。 马厩外有士兵看守。 天上下着雨,程崮嘴唇干裂,不停地咳嗽,等稍缓过气来,他站起身走到窗前,用手伸出窗格接雨水喝,润了嗓子,才感觉好受了些。 透过窗棂,程崮看到铅灰色的天空,还有纷乱的雨丝。 “这没什么,至少还活着。”这是他内心的独白。 他当初谨记“君之命,臣唯遵”的古训,孑然一人悄悄离开了长安,甚至不敢让亲朋送行。在西行到达北地郡后,他才短暂地有了停留,开始物色随从,并准备远道跋涉的行囊、马匹、食物和一些用品。对于肩负的使命他只字不提,对那些愿意一同前行的商人们说,西域遍地都是玉石、玛瑙,还有上号的皮货,那里可是发财的天堂。正是因为他的缜密,商队没人知道他真实的身份。 也许出于汉地来的缘故,雁儿关心起了这些人的命运。 她问休屠王:“王爷打算怎么发配那些汉人?” 丘林说:“多天前单于就派人传过指令,凡是去往西域的汉人一律不得通行,反抗者杀无赦,如果有怀揣出使西域使命的人必须得悉数押往漠北。” 雁儿说:“你都审问了,不就是些生意人嘛。” 丘林说:“难说,那个领头的人我看他可能有别的目的,这几日就把他们全部押往漠北。” 雁儿暗暗一惊:“不就是一些生意人嘛,何必那样多虑,与其交给漠北,不如让他们留下来为我们休屠部落效力岂不更好。” 丘林不解:“他们能干得了什么,上马不能征战,下马不能宰牲,要他何用。” 雁儿解释道:“王爷有所不知,汉地的商人大多都通晓一些文墨,不妨留下来再从长计议。听说那个领头的,器宇不凡,说不定能堪当大用。” 丘林疑虑:“他能愿意?” 雁儿说:“我可以去试试看。” 丘林看雁儿几眼,思忖后答应了:“行,看你能有啥收获。” 雁儿一笑。 在马厩旁的草屋里,雁儿打量眼前站立的程崮,从他的气度、神情、举止等方面根本就不像个商人。 雁儿开了口:“你说你是个商人,可我觉得不是。” 程崮微微一笑:“你是说我没有商人的圆滑、狡诈?其实众多的诚商良贾,都奉行节俭、朴实的品德加以从商。当然商人的算计似乎是注定的,不管是算账还是算人,没有了这前提是做不了生意的,没有一定的手段何谈去经商。” 雁儿说:“但是你的队伍里,许多人去往西域就是想贩运玉石,可奇怪的是他们大多都是第一次从事这个行当,这就不能不令人生疑了,何况你们去的是遥远的西域,人生地不熟,初次经商就敢冒这么大的风险,这绝不是商人的行为。” 程崮说:“阏氏好厉害,的确说中了要害。可阏氏有所不知,唯利是图是商人的本性,甚至铤而走险也比比皆是。正因为有些人是初次做生意反而少了顾虑,为利益冒险也是值得的。” 雁儿直视程崮的眼睛…… 程崮不卑不亢,举止有礼有节,言语过于缜密,让身为休屠王阏氏的雁儿进一步肯定了自己的判断,他哪里会是生意人,分明是打着经商的幌子,眼睛后面藏着不为人知的秘密。当然能说会道是生意人的看家本领,理应如此,只是程崮少了商人应有的圆滑,这让雁儿产生了怀疑。 雁儿说:“你可能还不知道,我是说服王爷才来见你的,过后你们就要被送往漠北,到那里是什么结果我就不好说了。” 程崮表面上故作镇静,但眼睛里瞬间飘忽出了一丝不安的神情:“为什么?” 雁儿遂试探:“因为你的马队有人说你们来自长安,专为朝廷做事。” 程崮知道雁儿诈他,反而放心了:“不瞒阏氏娘娘,我这些年和朝庭也做过一些生意,这不假。身为生意人,只要有利可图,买卖和谁都是能做的。” 雁儿问:“那你们此番去西域意欲何为?” 程崮说:“听说西域盛产玉石、玛瑙、皮货,这在汉地很是稀缺,我们想前往探个究竟。” 雁儿也在进一步探究:“那里也出产宝马良驹,你不感兴趣?那可是一本万利的好买卖。” 程崮说:“阏氏此话不假,可良驹往往被用在战场上,无论哪个地方都被严加控制。我们生意人虽讲究唯利是图,但不是什么买卖都敢做的。” 雁儿说:“是吗,你看来不糊涂呀。” 程崮说:“大凡做刀尖上行走的事,无异于在拿自己的性命做赌注,实在得不偿失。” 雁儿直截了当告诉他:“不管你是什么意图我们暂且不去追根问底,即使你是个生意人,首先得活着,否则一切都成了空话。你明白吗?” 雁儿知道照此和他说下去已经毫无意义,明知他不会说实话,更何况她也不想揣摩他眼睛后面的事,纠缠这些实属没必要。而程崮不愧是汉皇派出的使者,倘若换做真正的生意人,哪怕他定力再好,在听了匈奴王妃的这话后,即使表面上故作镇静,心里早惴惴不安了。程崮知道雁儿话里有话,分明是在暗示什么,不妨套个底也好有思想准备。 程崮回应道:“阏氏说得即是,人生就是一盏灯,如果灭了,也就什么都看不到了,这么来说还是活着的好。如果我哪里做得不妥当,冒犯了休屠王,还望阏氏海涵。若阏氏能在王爷面前多加美言,小的不胜感激。” 程崮谦恭有加,举止既不失身份,又让听者挑不出枝节,言语滴水不漏。 雁儿微微一笑:“要想活着,这不难,但能不能活,全靠你自己了。” 程崮躬身有礼:“还望阏氏娘娘指教。” 雁儿说:“只有留下来,为匈奴效力。这是你活下去的唯一选择,要好生掂量。如果押送去漠北,你更得掂量。” 程崮明白了。 “谢谢娘娘的好意,容我再斟酌思量。” 雁儿起身告辞,走到门口,她又回转身:“别想着逃跑,那样只能自寻死路。” 第87章 心的对话 雁儿从茅屋出来时,感觉到自己的身上落满了男人们滚烫的眼球。那些目光来自茅屋旁边的工棚,有一大溜石头堆砌的房屋半敞着,里面是一座座炽热的火炉,铁匠们光着膀子,叮叮当当在忙乎。其中的一座炉子旁,有个铁匠是汉人,看着很精干,与他搭档的是个身材壮实的匈奴人,负责抡大锤。 雁儿路过这个铁匠棚,注意到了那个汉人,不为别的,就因他的头上比别人多了一条白色麻布,用来防尘,很醒目。而其他的工匠只是脖颈搭了条麻布,用以擦汗。雁儿此前过来时就看到了他的与众不同,返回时又与他的目光有了短暂的对视,走过了也就抛之脑后忘却了。 她决然不会想到,这个打铁的匠人就是倪裳婶子寻找、惦记了好些年的失踪丈夫,他的名字叫孙元。如果知道了,雁儿一准会惊得张大嘴巴,一时怕都难以合拢。 看雁儿走远,孙元不由赞叹,“好一个婀娜多姿的人儿!”他问抡大锤的那个匈奴人:“这位阏氏就是被大单于赏赐给王爷的那个?” 匈奴铁匠点头:“对,和你一样都是汉人,她可真好看。” 孙元笑了:“你也觉得她漂亮?” “那当然,王爷的女人哪能不好看。” “好看也是白看,干活吧!” 打铁的叮当声又响了起来。 雁儿离开那边的茅屋后,里面的程崮坐在凳子上思想着什么,他仰起头看见屋顶有一些茅草悬坠,轻轻晃动。他也看到了墙角蜘蛛结成的网,有苍蝇在上面徒劳地挣扎。 他想到了自己的命运。 难道就这么被困囚此地? 想来想去,想不出个好办法,雁儿奉劝的话在耳边回响:得活着,否则一切都成了空话。 “我程崮有负皇恩啊!”他痛苦在在心里自责,拳头攥的关节嘎巴作响。 不知多会,后窗口,孙元的面孔出现了。 程崮不明就里,警惕望着。 孙元隔着窗棂说:“对我不用那样戒备。告诉你,我也是个汉人,家在朝那。我也曾是个军人,为朝廷作战,雁门关战败,我负伤成了俘虏。” 程崮颇感惊喜,起身走过来:“原来是这样,你说的朝那我知道,离萧关有些路程。想不到这里还会有汉地来的人。” 孙元说:“你更不知道,刚才见过你的那个阏氏,她也是汉人。” 程崮倒也不惊讶:“我倒是猜测来着。她人长得漂亮,说话也和善,劝我留下来为休屠部落服务。” 孙元说:“既然这样,你应该听她的。不管你是什么身份,只有活下来才能完成所要办的事情。” 程崮说:“我就是个商人。” 孙元说:“对呀,只有把命保不住才能干你的买卖吧。” 程崮问:“他们会扣留我多久?” 孙元摇头:“这我哪知道。但我告诉你,首先你要做到不被押送到漠北,否则都是空谈。一旦到了漠北,恐怕凶多吉少。”顿了下孙元继续说道,“既然王爷的阏氏能来面见你,一定早有了想法,这也是她看在同胞的份上,不知在休屠王跟前说了多少好话才争取来的,这对你来说是最好的结果。其实你也已经看出了,这位出身汉家的阏氏是真心要帮你,不然她不会那么诚恳。” 程崮点头认可:“到了这份上,不听从也由不了自己,正如她所说的,只要活下来,才能从长计议。” “对,正是。” 说着话,看见有人过来了,孙元转身急忙离开。 那边走过来的人是阿依,她提着一个陶罐向茅草屋走来。 在门口,阿依不知对守卫的看护说了几句什么,看护让她进去了。 在屋里,光线略有点暗,程崮躺在干草堆上。 阿依瞄一眼:“起来了,给你送吃的。” 程崮翻身坐起:“是羊肉吧,闻着就香。” 阿依笑了:“鼻子还挺尖。我就不明白,你有多大的能耐,要我们阏氏为你安排吃的。” 程崮感到惊愕:“你是说这羊肉是你们阏氏让送来的?” 阿依点头:“你以为呢,不然你能吃到这么好的羊肉?我们阏氏说你刚到焉支山,可能吃不惯半生的羊肉,嘱咐灶房的人把肉炖烂些,还特地去灶房察看,我可从没见过她这般关心过一个外人。” 程崮明白了阏氏的好意:“是呀,我何德何能让阏氏受累。” 阿依劝说:“那你还不念阏氏的好,赶紧答应留下来,她都是为你好。” 程崮问:“你们阏氏真是从汉地来的?” 阿依点头:“对呀,这还能有假?吃吧,看这羊肉多香。” 程崮有些急切:“我要见你们阏氏,你去告诉她,我愿留下来。” 阿依把陶罐放在地上:“先吃吧,再急也不在这一会,等会我回去就禀报给阏氏。” 程崮说:“谢谢,谢谢阏氏,也谢谢你。请问姑娘芳名……” 阿依答道:“我叫阿依。” “谢谢你,阿依,我记下你的名字了。” “你记我干啥,要念我们阏氏的好就成。” “念,我怎么能不念,也念阿依姑娘的好。” “你嘴巴挺会说,看来你真是个商人。” “我本来就是商人,难道不对吗?” “我哪知道,你说是就是吧。” 过了会,阿依离开茅草屋回到后庭大殿里,把看到的和听到的都说给雁儿听,并把程崮的话转述给雁儿,“他想见你。” “他想见我?亲口对你说的?” “是的,他挺急切,看来是听从阏氏的建议想留下了。” 雁儿思忖了下:“行,那我过后去听听,看他想说什么。” 到了第二天,雁儿再次走进了那座茅屋,与程崮见面。这是一场心的对话,雁儿是抱着真诚的态度去倾听的。 程崮双手抱拳向雁儿施礼:“感谢阏氏的抬举,程崮甘愿留下来为休屠王效力。” 雁儿坐在屋里仅有的一张木凳上:“要想留在焉支山,你得有特长,也就是说你能给休屠王有所帮助,不然王爷干嘛要留你。” 程崮想了下说:“可我除了做生意,别的也不会呀。” 雁儿直接点到他的要害处:“你怕连生意也不会做,还是发挥你应有的长处吧。” 程崮又想了想:“我领着人盖房子吧。” 雁儿问:“你会吗?” 程崮说:“小时候跟着师傅干过木匠活,像修建长安未央宫那样的宫殿我肯定不行,但盖一般老百姓居住的茅草屋没问题。哦,我忘了,匈奴人是游牧民族,一般住毡房。” 雁儿说:“在漠北是这样,来到焉支山后,这里有许多房屋,还有宫殿,那是月氏人留下的。” 程崮说:“我看到你们所谓的宫殿了,不过就是用石头砌的围墙,屋顶是木板和芦苇草棚搭建而已,比起长安城的皇宫,那简直天壤之别。” 雁儿没见过汉庭的皇宫,问道:“长安的宫殿是用啥盖的?” 程崮说:“用砖瓦和木料。” 雁儿说:“砖瓦我听过,但没见过,是啥样子?” 程崮回答道:“就是用泥土做成模型,再放进窑里加以烧制。砖瓦不但轻巧、结实,而且非常美观。听说阏氏娘娘来自汉地,又怎么会没见过砖瓦呢?” 雁儿摇头。 程崮这才想起:“我忘了,你们朝那是个小城,砖瓦是王宫贵族使用的奢侈品,小地方不可能有。” “你知道朝那?”雁儿疑惑:“你怎么知道我是朝那人?” 程崮随口说:“孙元告诉我的。” 雁儿问:“孙元是谁?” 程崮说:“就是那个铁匠,他说他是朝那人。” 雁儿很是惊喜:“这里居然有朝那人,我一点都不知道。” 程崮说:“那是阏氏不和下人们打交道。” 雁儿说:“他又是怎么知道我是朝那人?” 程崮摇头。 雁儿又问:“你去过朝那吗?” 程崮又摇头:“很遗憾我不曾到过。”他在极力观察雁儿,“请问阏氏在汉地还有什么亲人吗?” 雁儿脱口而出:“有……”继而打住,顿了下,“好了,我们不说别的了。既然你说你是个生意人,我不问你去西域的真正目的。但我告诉你,从现在起你必须忘掉你的真实身份,否则被他们捕捉到一些蛛丝马迹,你活不了。” 程崮望着想说什么,似在犹豫。 雁儿起身告辞。 程崮作揖致谢:“谢谢阏氏,程崮铭记在心。” 雁儿说:“不必那么客套,你好自为之吧。”起步往外走。 “等等。”程崮似乎还有话要说。 雁儿站定了。 程崮说:“其实孙元并不知道阏氏是朝那人,冒昧问一句,阏氏可否还记得公孙袤?” 在毫无思想准备的情况下,程崮突然冒出了这个藏在心底的名字,雁儿的身子抖颤了一下,接着她猛然转过头,盯视着他…… “你说什么?”雁儿用逼视的目光看着。 程崮说:“我是个生意人,走南闯北多了,和公孙袤、李郁郅两位将军曾有过一些交往。”他在试探雁儿的反应。 作为朝廷的侍从官,程崮曾到过黄河北岸的朔方,与驻守那里的李郁郅和公孙袤有过几天的交往,喝酒聊天中知道他们来自朝那,还从他们口中得知了一个惊人的消息,牧场李都尉的小姐被胡人掠上马背去了漠北,至今无法回还。 听了他的话,雁儿倒显得平静:“他,你是说他们吗?”她就像听到了一个熟人的讯息,口吻并不惊讶。 程崮回应道:“是的,这些年公孙将军在四处打听一个儿时的小伙伴,一直念念不忘。他曾答应过,有一天要娶她的,可惜多年前她被匈奴人给掠了去。” 雁儿没有否认,也没有肯定。 “哦,这样。他找到了吗?”雁儿故作淡定,把目光移往窗外。 “没有,他仍然在找,找得很苦。我是做生意的,他托我四处打探。听说她原先在漠北,后来离开了。”程崮在观察她表情变化。 雁儿淡淡地:“哦,那可真难为他了。”她的表情有些僵硬,甚至不敢看他的眼睛,躲开了。 程崮斗胆进一步往雁儿心坎脆弱的地方捅:“李郁郅将军当年在黑石城见过她。” “那他为什么当时不带她走?”能看出虽然雁儿在极力克制,但身子还是无法控制地微微抖颤了。 程崮说:“李将军肩负使命,无法带她走。若他为了儿女情长,不但救不了她,还会害了皇上,稍微不慎就会让莫都单于攻破黑石城,那样他可就担上了不忠不义的逆臣罪名,满门都会被抄斩。” 雁儿猛然转过身,直视:“你为什么要给我说这些?你到底是什么人?” 程崮躬身施礼,表达歉意,却仍旧不慌不忙:“阏氏,对不起,我只是个商人。朋友托我打听她的下落,此时说给阏氏听,就是看可否遇见过她。” 雁儿本就没想着要发作,在略作沉吟后,轻声道:“说不定他找的那个人已经死了。” 程崮用肯定的口气说道:“不,她还活着。公孙袤将军只粗略得知她的一点音讯,她眼下就生活在草原上。” 雁儿从表面来看她很平静,其实内心早掀起了巨澜。 “是吗,他还会继续找下去吗?草原这么大,他到哪儿去找,即使找到了又如何?”雁儿害怕眼泪会掉下来,抬头仰望草屋的顶棚,有一些悬在空中的草杆轻微晃动。她也看到了屋顶的横梁下有一只蜘蛛在盘丝,有小昆虫被网在里面。 “可他忘不了她,儿时的情分很真诚,且很珍贵。” 程崮的话直击她的心底。 沉吟片刻,雁儿还是绷不住了:“他,好吗?”她的唇有点哆嗦。 程崮答道:“他很好,是个很会打仗的将军。从军这些年来,他就想打到漠北去。” 雁儿再次轻轻“哦”了一声,那神情好像早就预料到似的。 她说:“当年曾经有崆峒山的方士给他相过面,看来飞黄腾达是他命中早就注定的造化。” 他说:“将军说,有朝一日他会带兵在草原上找到她,他要带她回朝那……” 她心里难受,不想听下去了,打断他的话:“你好自为之吧。既然落到匈奴人手里,千万不要轻举妄动,还是耐心等待时机吧。” 雁儿担心再说下去会把持不住自己的情感,转身离去。 程崮望着。 起风了,外面的草叶、尘土被旋起,有些迷顿。 到了傍晚,风在无边无际的旷野里喧嚣,呜咽。 薄暮下的焉支城显得冷冷清清。 有一队骑士从大路上飞驰而过。 夜降临,油灯亮着,雁儿心烦意乱地在地上踱步走动。程崮的话语似在耳边回响:这些年他在四处打听一个儿时的小伙伴,一直念念不忘。他曾答应过,有一天要娶她的。 雁儿凝神思索的眼神…… ——芳草地上,少年时的雁儿和公孙袤的奔跑。蝴蝶纷飞,鲜花丛中少男少女无忧无虑,雁儿的笑声清爽快乐…… ——公孙袤背着褡裢在河边与雁儿告别,彼此的眼里充满深情…… 这个时候休屠王丘林进入殿内。 雁儿从往事中被惊扰,赶忙迎过去。 丘林问:“想什么呢?” 雁儿说:“没什么。我去见过那个做生意的人了,他答应留下来。” 丘林不感到意外:“那好,就交给阏氏了,看他能做些什么。” 雁儿说:“他学过木匠,可以领着人去盖房。” 丘林点头:“行,你看着安排就是了,我们正好需要修建军营。” 雁儿问:“要喝点酒吗?” 丘林说:“不了,早点睡,明天我又要出征了。” 雁儿一惊:“又要去哪?” 丘林说:“汉军已经完全占领了漠南,大阴山一带再也看不到匈奴人的身影。大单于下令集结,伺机与汉军决战。” 雁儿咬牙:“真担心死了,没完没了。” 丘林拥住雁儿:“别担心,我没事的。” 雁儿说:“能不担心嘛,这世界我最牵挂的只有你和阿多木了。” 丘林把雁儿抱在怀里。 灯摇曳,忽闪。 窗外,天上的星空璀璨。 夜色下开阔的戈壁空空荡荡,焉支山一片安宁。 油灯明亮,休屠王呼呼大睡,雁儿大睁着眼睛在想心事。 自知道了公孙袤是个带兵的将军,雁儿更加担忧,弄不好在未来的某一天,战争的火焰在睡梦里就熊熊燃起了。都怪匈奴人无节制的索取、杀戮,换来的一定是刀光剑影的报复,后果就是血流成河、生灵涂炭。生为女人,她无法阻拦,更没有力量熄灭烽烟,平定战乱。世界是男人主宰的,自古以来无休止的杀伐从来就没停止过,强者为王,这就是雄性征服世界的法则。 她仿佛看见: ——英姿勃发的公孙袤在马背上驰骋; ——休屠王丘林也在挥舞弯月刀奔驰; ——汉军、匈奴军在漠野刀光剑影; ——夕阳惨烈,战地一片狼藉…… 雁儿跑神的目光直勾勾望着屋顶发呆。 过了会,她轻轻叹了口气,除了叹气,她什么都做不了,唯有这样! 第88章 等待时机 他听从了她的劝告,留了下来,做了木匠。 在一处半敞开式的工棚,程崮正在用斧子砍圆木,放线,给他打下手的是他的随从张孜。 “我是个铁匠,你当了木匠,咱们有得说了。”孙元走过来对他说。 “你可以长,但我不能短了。”程崮的话里有话。 “那是,你短了就废了。” “我有分寸,废不了,倒是你打造的刀剑戟叉能杀人。” “我深知有罪孽,没有气节,但我得活着。” “就这么简单?” “那你以为有多复杂?活着才是硬道理,不然生命就没有任何意义。” 程崮看他一眼:“苟且也是一种活法。” 在一边干活的张孜没文化,不完全能听懂他们的话,在放完线后又去案子上刨木板了。 孙元叹口气:“你不也选择了留下来,活着是明智的,唯有等待时机。能想象得出,那个汉家阏氏在休屠王面前不知说了多少好话。” 程崮说:“是啊,真得好好感谢人家。她帮助了我,不然被送到漠北怕是连命都保不住。”顿了下,又对他说“我已经当面落实了,她的确来自朝那牧场,应该就在你的家乡。” “但我不知道她是谁家的女儿。”孙元感到遗憾。 “这么说你是知道她的情况的。”程崮问道:“那你又怎么知道她是朝那人?” 孙元说:“我是从他的侍女阿依那里得知的。” 程崮明白了,随后又告诉他实情:“她是牧场李都尉的女儿。” 孙元大吃一惊:“老天爷,还有这样的事?” 程崮问:“怎么了?” “我家就在朝那牧场附近,李都尉我是知道的,想不到她居然是都尉的女儿呀!天哪,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孙元说:“我只知道她是匈奴大单于赏赐给休屠王的,至于她是怎么到草原来的,我完全不知晓。” 程崮说:“我只知道她是被劫掠来的。” 孙元感慨:“想不到在这里还会遇到故人,而且是休屠王的阏氏,简直太不可思议了。” “是啊,这个世界出人意料的事很多。” “既然她是朝那人,等下次见了我还想打听个人。” “是谁?” “我老婆。”孙元回答的很干脆。 正说着话,那边张孜故意用咳嗽递信号,程崮抬头望去,看见雁儿从王宫那边走了过来。 程崮绕开案子往前迎了过去。 “见过阏氏。”程崮向雁儿施礼。 “别那么客气。”雁儿微微一笑。 站在程崮身后的孙元和张孜也向雁儿躬身施礼。 雁儿问:“怎么样,还顺利吗?” 程崮回应道:“谢谢阏氏关心。军营那边已经开始用土夯筑围墙了,大王子已经让人去祁连山里砍伐木料了,等墙夯筑好了,我们开始着手做立柱和横梁。由于没有砖瓦,屋顶用木板覆盖,上面铺上芦苇黄泥,最后再抹一层草泥即可。” “我不懂这些,你看着做就是了。”说着话,雁儿把目光投向孙元。 孙元也正望着她。 程崮趁机递话:“阏氏,他叫孙元,朝那人。” 雁儿态度不冷不热:“在这里还能遇见故乡人,难得。” 孙元往前跨几步:“禀告阏氏,我家就在牧场旁边,村子边有条小河。” 他的话让雁儿感到震惊:“老天,原来我们离得很近哪,我父亲就是管理牧场的都尉。” 孙元说:“我认得都尉大人,他可能不认得我。我从军离开的时候,牧场建起来没几年,就见过都尉几面。” “那时我还小。” 说到这里,孙元急于想知道老婆的情况,遂问道:“那阏氏熟悉我们村子里的人吗?” 雁儿问:“你想打听谁?” 孙元急切地:“倪裳,一个叫倪裳的女人你知道吗?” 雁儿一怔,瞬间明白了。在孙元的期待中,雁儿并没有给他一个肯定的答复,仅告诉他:“别再打听了,还是忘了她的好,因为你这辈子是不可能离开焉支山的。” 孙元一脸失望。 当然雁儿是不可能把倪裳婶子的情况告诉这个叫孙元的人,不为别的,就为倪裳已经成了赵大爹的女人,他一旦回去了,赵大爹又是孤单一人,那是她不希望看到的。 “行,你们忙吧。”雁儿不想再纠缠,转身离开。 看着雁儿走远的背影,孙元在说:“她一定知道我老婆的消息,咋就不能说呢?” 其实从另一方面来说,雁儿也是为了他好,如果雁儿把实情对他和盘托出,孙元会不顾一切地想法逃离,弄不好被巡逻的骑士发现乱箭射死,那也是她不愿意看到的。 回到后庭大殿后,雁儿的心情不太好,或者说有点心乱。今日见到了故人,提起往事,难免会勾起她的乡愁,这使得她愈发地思念远方的亲人,她想象不出那不见女儿面的爹娘怕是愁苦了心,双鬓都被雪霜给浸染了。 她的心在隐隐作疼。 “阏氏,你怎么了?”阿依关切地问。 “没什么,你去忙吧,我一个人静一静。” 阿依退出,并把内室的门轻轻掩上。 雁儿把身子倚靠在床头,望着半开的窗棂,外面的鸟儿扑棱着落在了窗台上,叽叽喳喳鸣叫。 这会阿多木不知跑哪玩去了,正因为有儿子,雁儿的心彻底被拴在了这里。惦念远方的亲人是真诚的,做了母亲后她更多牵挂的是儿子,他的欢笑,他的哭泣,他所有的一切都与她紧紧相连。可能普天下做母亲的都是这样,就像一株草,哪怕微不足道,当生命从土里冒出来,从此就生死相依了。 这里还有那个疼爱她的人,他出征去了,她不得不又多了一份牵挂。 一想到征战在外的丘林,她又联想到当了将军的公孙袤,一个是和自己相伴的男人,一个是少女懵懂期的恋人,他们在战场上相遇,短兵相接,生死就在瞬间。天那,她的心都要碎了。都是该死的战争,动不动就侵扰、掠夺,对方用武力反侵略、反掠夺,进而收复失地,这没完没了的搏杀何时是个头啊! 怀抱琵琶,连弹拨出的音弦都带有了泪水,一曲《湫水谣》把雁儿此刻的心情展现的淋漓尽致,可谓满腔悲鸣。除此之外她什么都做不了,唯有等待! 为排遣苦闷,她像少女一样到林子里去荡秋千,长裙飘逸。 这是一项上古时代就存在的一种玩耍。那时,生活在洞穴里的祖先们为了谋生,不得不上到树枝采摘野果或猎取野兽,练就了高空飘荡的本领。在攀缘和奔跑中,他们往往抓住粗壮的蔓生植物,依靠藤条的摇荡摆动,上树或跨越沟涧,就形成了秋千最原始的雏形。至于后来绳索悬挂于木架、树杈上,下拴踏板的秋千,春秋时期在我国北方就很普遍了。《艺文类聚》中就有“北方山戎,寒食日用秋千为戏”的记载。当时拴秋千的绳索为结实起见,通常多以兽皮制成,故秋千两字繁写“秋千”,均以“革”字为偏旁,“千”字还带走字,意思是揪着皮绳而迁移。 皮绳系在大树横斜的枝丫上,秋千上的雁儿,惊险摆荡,无不吸引了人们的目光。匈奴人不会荡秋千,看雁儿荡来荡去,感到很新奇。在人们的叫好声中,雁儿一会腾空而起,一会又俯冲而下,长长的裙子随风飘荡,宛如仙女飞翔。 周边的草地上到处是盛开的野花,蝴蝶曼舞,梦幻般的景致彻底醉了男人的心…… 尽情欢娱,她暂且忘记了烦恼,在上下翻飞中尖叫,大笑。“身轻裙薄凌空舞,疑是嫦娥下九天。”这怕是对荡秋千最高的描述了。 扎齐儿骑着马过来看到了,不由冒出一句:“这个姐姐也疯狂了!”看了会,又觉得无趣,不屑地又说道,“这哪有在马背上驰骋痛快,没劲。”说完,一提缰绳跑远了。 就在雁儿荡秋千的时候,孙元又悄悄来到程崮干活的工棚,见他在制作屋子的门窗,正用凿子掏榫卯眼,做得很周正。 “你怎么有闲工夫过来了?”程崮只顾干自己的活。 “总得歇歇不是,牛还有饮水撒尿的时候。” “你偷懒当心找你麻烦。” “不能怪我,是那个和我搭档的黑胖子吃坏了肚子,老往茅坑跑,大锤都举不动了。” “那可得当心了,小心砸了脚面。” 这么说着闲话,孙元见程崮木匠活干得得心应手,可他却又自称是商人,孙元忍不住悄声问道:“你到底是什么人?” “那你觉得我是什么人?”程崮边干活边装作很随意。 “我怎么觉得你不像个商人。”孙元眼睛里都多了怀疑。 程崮问:“商人脸上莫非有字不成?” 孙元却岔开了话题:“我那天向年轻的汉家阏氏打听我老婆倪裳,我感觉她应当知道。” 程崮笑了一下说道:“看来你真是想老婆要疯了。她不是说了嘛,虽说朝那牧场离你们村庄很近,但她被劫掠是年岁还小,这么多年过去,她不一定记得那么多。” 孙元摇头:“不对,她没这么说,她只是让我别打听,忘了她的好。我怎么从她的神态上觉出,她认识倪裳。” 程崮看他一眼:“认识又能怎样,你还是不要自寻烦恼了。正如你告诉我的,还是等待时机的好。” 孙元像是自语:“是啊,等待时机。她说得对,跑不出去的。我曾经试过,根本出不了这层层大山,到处都有匈奴人的巡逻骑兵,弄不好就被捉住了,轻者继续做苦力,重则当场就没命了。” “看来你明白的很呐。” 在林子那边,雁儿荡完了秋千,在阿依的陪伴下往回走。 天气渐渐凉了,草叶开始枯黄,原野呈现一片肃杀的模样。 行走在草地上。遥望大雁飞去的地方,山高水长去路远,关山阻隔千里音书断,到这时雁儿连“问苍天,万里关山何日返”的心境都没有了。 她凝神远望…… 之后没几天,一场大雪过早地降下了。 望着纷飞的漫天洁白,雁儿焦虑了:“这都飘雪花了,他们还不回来。” 她在惦记、牵挂远方的人。 在广袤的戈壁上,漫天风雪,一队蜿蜒而来的骑兵行走在漠野中。 丘林走在骑兵在最前头。 卫士长昆仕用手一指:“王爷,看,那是焉支山,咱们回来了!” 丘林远眺:“总算到家了。” 逶迤的队伍行进在风雪中…… 至于王爷此次出征是不是得胜凯旋,雁儿并不关心,只要他安然无恙归来就好。当晚在后庭大殿里,桌几上全是冒着热气的羊肉,雁儿在斟酒。 “酒温好了,这么多天辛苦了,好好喝点。”雁儿说。 “好啊,你陪我。” “行啊,就是我不胜酒力,只要不扫兴就好。” “没关系,你意思一下就行。” “好,我敬王爷。” 丘林举起酒樽一饮而尽,并展示给雁儿看:“咋样,痛快吧?好多天都没喝了,这酒真是好东西啊,爽快!” 雁儿象征性地抿了抿,又给王爷斟满。 丘林连干三杯被雁儿挡住了。 “王爷,吃点肉,别光顾着喝,慢慢来。”雁儿看王爷好像心里不痛快,不用问也知道此次出战不那么顺利。 “这次太窝囊,被汉军撵着打,还好没被歼灭了。”丘林端起酒樽又干了。 雁儿说:“既然这样何必又要劳烦。” 丘林说:“那个姬平阳真是带兵的高手,他用兵简直达到了出神入化的地步,连我们进攻路线都算到了。还有那个公孙袤,他敢于率精骑,飞兵断后,对右贤王形成包围,活捉了几个王爷,俘虏了我们几千人,夺取的牲畜至少有数十万之多。嗨,以后大青山一带怕是再也无匈奴穹庐了。” 雁儿惊异:“你是说公孙袤……” 丘林疑惑:“你认识?” 雁儿急忙摇头:“当年跟随大单于出征黑石城时听过这个人的名字。” 丘林心有余悸:“这次挺凶险,差点回不来了。” “谢天谢地都活着……”雁儿靠在他的肩头。 这一夜雁儿把一个女人应有的温存给了侥幸归来的男人,她难以想象如果身边这个男人一旦出了意外,她的命运又该如何,想一想都感到后怕。还有阿多木,他还那么小,失去了庇护,他又会怎样? 大雪天行人寥寥无几,整个石头城被白雪覆盖。 天阴霾着,一早起来雁儿睁开眼睛一看,床铺上只有她一人,丘林不知多会已经离开,又忙去了。 “被窝里这样温暖,不想起来。”雁儿伸了个懒腰又把胳膊缩回去了。 可这会的雪野地,一身盔甲的扎齐儿已经在马背上驰骋,喊叫着。 一只银色的狐狸在奔逃。 扎齐儿纵马追逐,搭箭拉弓,飞翔的羽箭追上了银狐的脚步,那银狐一头倒地,挣扎。 飞驰而来的扎齐儿侧身向下,抄起银狐狂奔而去。 远处的山梁上,端望中的四王子艾多斯看见了,嘴角露出赞赏的笑意,“驾”了一声,向相反的方向打马跑去。 带着一股冰冷的风,扎齐儿快步进入雁儿的殿里。 “姐姐,我猎到了一只银狐,剥好的皮送到皮匠那儿去了,等熟制好了我再给你送过来。” 雁儿已经起来了,坐在火盆前烤火。 “咱们的公主还记着要给我送礼物,那么贵重。”雁儿一脸笑容望着。 扎齐儿走到跟前在火上暖手:“那有什么,焉支山也只有你这个高贵的阏氏才配享受,只要你喜欢。姐姐怎么把壁炉没点上,那多暖和。” “天还没到最冷的时候,现在有这火盆就够了。”雁儿又问:“你和谁一起去打猎的,四王子?” 扎齐儿说:“猎物是我射杀的,艾多斯是后面才来的,他站在山梁上就看着没动手。” 雁儿说:“怎么样,欣赏他吗?” 扎齐儿说:“在这焉支山,最骁勇善战的也就数艾多斯了,我跟着他学射箭,舞刀枪,各方面都有了很大长进。姐姐问这话的意思是要说明什么?” 雁儿喜爱地望着扎齐儿:“想好了没,你该嫁人了。” 扎齐儿问:“阏氏这是要给我指婚吗?” 雁儿笑了:“没有,我哪有那资格。” “姐姐要我嫁给哪个?” “你可以在诸王子中挑选一个。当然,你也可以在焉支城选最优秀的小伙子。” 扎齐儿摇头:“有一天我会嫁人的,但不是现在。” “你呀!” 这时阿多木从外面跑进,看见扎齐儿在,非常欢喜。 “公主姐姐,我都好些天不见你了。” 雁儿纠正:“儿子,你要叫姑姑,怎么是姐姐呢。” 扎齐儿抚摸阿多木的脸蛋:“叫什么都行,只要我们阿多木愿意。” 阿多木说:“姑姑姐姐,我刚听见母亲说要你嫁人,你怎么还不当新娘呀!” 雁儿笑了:“听听,连阿多木都着急了。” 扎齐儿牵着阿多木的手:“阿多木,等过几年你长成了英俊的大小伙子,姐姐给你当阏氏好不好?” 阿多木高兴地:“好啊,我明天就娶姐姐。” “嗨,你们两个,没大没小的,胡乱说什么,她只能是你姑姑。” 扎齐儿说:“我就是说笑话,阏氏还急了。再说我们匈奴人哪里有你们汉人那么多讲究。” 雁儿说:“说笑也不行,不是什么玩笑都能峦说的。” 扎齐儿问:“就因为我比阿多木大许多?” 雁儿说:“别给他再胡说了,他还是不懂事的孩子,出去会乱说的。” 可不管不顾的扎齐儿依旧没正形,故意说道:“我不管,将来我就嫁给咱们阿多木。”说着蹲下身抱住阿多木又嘻嘻哈哈,“我说小王子,你明天就快快长大吧,不然等将来你真的长大了,姐姐可就老了。” “那好吧,我天天长大。” 雁儿没了脾气:“你们呐,你们姑侄就胡闹吧,看能闹出个啥结果。真拿你没办法。” 阿多木伸手摸扎齐儿的脸颊:“姑姑姐姐,我想娶了你,可是四王子哥哥喜欢你,这该咋办呢?” “嗨,你还懂这个?阿多木,姑姑就喜欢你一个,不管他四王子。”扎齐儿亲吻他的脸蛋。 阿多木刚想伸手擦被亲湿的脸,被扎齐儿警告,“不许擦。” “看看,连阿多木都看出来了,你还不想着趁早赶紧嫁人。” 扎齐儿抱紧了阿多木:“你个小精灵鬼,姐姐喜欢死你了。” 阿多木在扎齐儿怀里咯咯大笑。 在离开雁儿后,扎齐儿又去找艾多斯,在一片树林里,他在那里等候。 “今天又去看望你阏氏姐姐了?”艾多斯问。 扎齐儿点头:“是。阏氏说要我嫁给你。” 艾多斯高兴:“好啊,我正求之不得呢。” 扎齐儿说:“行啊,等你哪天当上了休屠王,我一准嫁给你!” 艾多斯说:“我父王并不老啊,再说还有大王子若褆。” 扎齐儿目空一切:“那又怎样?” 艾多斯在琢磨她话里的意思:“你这是要我篡位……” 扎齐儿胸牌一挺:“怎么,不行啊?莫都当年都能篡位,你没那个胆量?” 艾多斯故做犹豫,有些吞吞吐吐:“可,我……” 扎齐儿一笑:“没人强迫你,我只是说说,别当真。我现在不是还小嘛,没打算嫁人。” “你跑不了。”艾多斯信心满满。 “就那么自信?”扎齐儿那眼斜他。 “不然怎么叫四王子。” 其实扎齐儿早已拿定主意,在没有给父母报仇之前是绝对不会嫁人的。她甚至可以和别的男人同居,但不能被那个男人控制,这是关键。她知道要想实现心底的抱负,她必须得依靠男人来帮助,不然成功的希望太渺茫。在她看来,艾多斯绝对是她最佳的帮手,因为他也有野心,只不过掩藏得很深,从不表露出来,蓄势待发。眼下他羽翼还未丰满,只有等待! 她也一样,在等待时机。 “好吧,我等着看你的表现。” “会有那一天的,迟早我会让你重新认识我。” 扎齐儿笑了,很灿烂。 艾多斯误解了,以为她不相信:“怎么,你小瞧我?” “没有。”扎齐儿在雪地上随意转着圈,踩出许多脚印,接话道:“话说回来,在你的脑海里不就惦记一个小小的休屠王嘛,有什么呀,还不都得听漠北的。我要是个男人就野心更大一些,做大单于,那才是英雄豪杰!” 艾多斯听得傻眼。 扎齐儿转身上马,驰骋而去。 第89章 西征乌孙 扎齐儿与艾多斯私下结盟,不时看到他们并肩在马背上奔驰的身影。在外人看来这是男欢女爱的事情,一个是公主,一个是王子,门当户对,天经地义。 旷野上,风撩起她的头发飘扬了,她嫌马儿跑得不够快,用皮鞭抽打,“驾,驾——” “扎齐儿,你疯了!”艾多斯被落在了后面。 扎齐儿得意地露出笑脸。 两匹马风驰电掣般驶过,溅起的石子乱飞。 就在这时,在靠近祁连山的垭口,突然响起一阵急促的马蹄声,接着冲出一个传信兵,背上插着旗子在马上疾驰。 扎齐儿勒马停顿,艾多斯赶上来。 艾多斯大声问:“这是怎么了?” 扎齐儿说:“看来又有战事了。” 待传信兵驶近,艾多斯喊道:“喂,出了什么事?” “乌孙人又开始进犯了,浑邪王请求休屠王出兵增援。”传信兵边回应边继续马不停蹄往焉支城飞奔。 艾多斯听清楚了:“看来战火又被点燃了,我们得西征了!” 扎齐儿很兴奋:“好啊,我也去!” 艾多斯质疑:“你?” “怎么,小瞧我?”扎齐儿嘴角一撇,一抖缰绳策马而去。 艾多斯紧紧跟上。 马蹄声声。 在这个多彩的世界里,有生物的时候就存在战争了。战争是矛盾斗争表现的最高形式,也是解决矛盾和纠纷的最残暴的手段。战争并不是人类独有,从弱小的蚂蚁到有点类人智慧的大猩猩都有战争发生,且生生不绝。战争意味着占有,是流血的政治,需要付出生命的代价,不论胜利与失败,都是灾难。虽说有和平,但战争不会消亡,因为利益之争永远都会存在,并将持续下去,除非人变成上帝,不靠别人,自己就能创造一切。 “乌孙人又不老实了。”丘林得到讯息后告诉了雁儿。 雁儿惊愕:“这不得消停啊!” 丘林说:“乌孙人趁着冬天结冰,越过了籍端水。上一次没把他们打疼,缓过气来了。当初我们打跑了月氏人,乌孙人现在说祁连山是他们的,你们去找月氏人索要有啊,早干么呢?” “我哥派人送信来了?”雁儿问道。 “浑邪王已经撤进祁连山里了,如果我们再不出兵,乌孙人就要饮马弱水了,这怎么可能。我已经安排巫师进行占卜,如果不出意外,明日就可出发。” “又得多久?” “至少得把乌孙人赶出籍端水。” 尽管雁儿非常厌恶战争,但别人非要强加战争,她只能为丘林送行。 出发前,丘林考虑到部落的安全,把大王子若褆留下来看守,并配备必要的兵力。 浩浩荡荡的大军向西开拔了。 焉支城外,出征的匈奴骑士在旷野上飞奔……雷暴般响起的马蹄声,地上的草叶纷飞,石子飞溅,霎时尘土飞扬。 休屠王丘林、四王子艾多斯纵马驰骋。 大军滚滚向前…… 看队伍驶远了,若褆把收回的目光又停留在雁儿身上。 那目光让雁儿感到不自在,她走开了。 若褆跟了上来:“父王西征了,阏氏有什么需要若褆效劳的,请吩咐就是。” 雁儿回应道:“我没什么事,盼望你父王他们早日得胜归来就好。” 回到后庭殿里,里面火炉正旺,柴火噼啪作响。雁儿心情不好,也很乱,连弹琵琶的心思都没了。她对大王子的目光有些恼怒,你父王刚走,你竟敢用那种眼神打量他的女人,这算什么呀!气恼归气恼,反过来说他也没把你怎么样,不就目光灼热了些嘛,这没什么,匈奴人把庶母娶为阏氏比比皆是,一点都不见怪。若褆是大王子,如果有一天他继承了王位,那么…… 雁儿不敢想下去了。 她得避免日后和大王子单独相见的机会。 缩在温暖的屋里,如果不是阿多木喊叫着要出去堆雪人,她根本就不想走出殿外。 雪人堆起来了,阿依在帮阿多木用别的东西点缀眼睛、嘴巴,孩子的欢笑,让雁儿触景生情。 ——她想起在朝那牧场的山野地,银色的世界里,少男少女欢快的笑声在谷地响彻,雁儿自我陶醉在雪地上翩翩起舞,公孙袤看呆了,心想,她简直就是天使啊! ——他们欢快地奔跑,奔跑着,累了仰躺在雪地上。上方浅灰色天空,有一只苍鹰在盘旋、扶摇,凄厉的鸣叫声在山谷阵阵回荡。 想到这,雁儿扭头往殿里走去,阿多木的叫声她也没有听见。 她坐在那里发呆,脑子纷乱,不知在想些什么,毫无头绪。 不知过了多会,一阵悠扬的洞箫又在焉支城上空响起,那是雁儿又在抒发心底的情感。人的一生有太多琐事,也有诸多烦恼,同时也太过乏味,会让人感到寂寞、冷清、烦闷,特别是像雁儿这种王妃过着衣食不愁的日子,操的心不多,有着大把的闲暇时间,感到生活单调,却又不知该怎样丰富,留给她的无形中多了一些哀愁与惫懒。她羡慕男儿们披挂上阵,该当轰轰烈烈,荡气回肠,即使不被后人称颂,那也至少经历过了金戈铁马的壮志豪情,生命便多了色彩,也不枉到世上走了一遭。 想归想,她的日子依旧如常,昼夜在平凡中更替,和昨日没了两样。 接下来的天气变得愈发糟糕,一到夜里便是狂风大作,呜呜的风声让人心焦,雁儿更是为远方出战的人担心了。 “听外面风很大。”雁儿忧心忡忡。 “可能是有暴风雪。阏氏又牵挂王爷了?”阿依接话。 雁儿说:“这么恶劣的天气,我们裹着皮裘还嫌冷,何况他们在冰天雪地里打仗……”说着雁儿为身边睡着的阿多木往上拉了拉盖着的皮裘。 雁儿心绪有些不宁,她站起在地上来回走了几步,索性往殿外走去。 阿依问:“阏氏,你这是要去哪里?” 雁儿说:“我出去走走。” “外面冷,把斗篷披上。”阿依急忙跟上。 出了大殿,雁儿信步往茅草屋走去。 阿依挑着灯跟上来提醒:“阏氏是要去看程崮吗?” 雁儿这才停下,忽然反应过来:“我就是随便走走,怎么往这边走了。也好,有好长时间没去了,不知他……” 阿依说:“阏氏,程崮不在茅屋。冬天房子盖不成了,程崮去放羊了,他住在羊圈的茅屋里。” “哦,我都忘了。” 她和阿依侧转身子往羊圈方向继续走去。 雪地上没有脚印,走起路来倒也不滑,快到羊圈时雁儿迎面遇见骑马走来的若褆。 “阏氏,这是要去……”若褆下马,施礼。 “我哪也不去,就是随意出来走走。” 雁儿头戴银狐皮帽,一张因冷风下粉色的面孔让若褆眼睛发亮。她的一颦一笑,那微弯的唇角,霎那间展露清雅的绝美,浮现一种淡淡的妩媚,使若褆不由多看几眼。 “邪门,咋又遇见他了。”雁儿心里自语,赶忙一低头掉头又往回走。 若褆在那里望着,看她渐渐消失在王宫大门里,这才上马向前。 回到后庭,脱掉衣袍,雁儿坐在壁炉前暖和身子。 阿依走过来说:“昨天我见到放羊回来的程崮,他告诉我,有几个和他一起来的商人趁夜里逃跑,被巡逻的骑兵发现,乱箭射杀了。” 雁儿一惊:“不是告诉他们不能逃跑嘛,明里暗里都是监视的人。焉支城就这么大,到处都有把守的军士,冒险只能是一条死路。” 阿依说:“程崮已经转告给跟他来的那些人了,这一死了人估计都害怕了。” “嗨,真是的。”雁儿有也感到无奈。 雁儿不想见到大王子若褆,可之后的一天,若褆却主动找她来了。侍女红蓝进到内室禀报:“阏氏,大王子来了,说要见你。” “若褆,他找我做什么?”再不情愿也得见,雁儿吩咐下去:“招呼大王子在厅堂就坐,我这就来。” 在待客的厅堂里,隔着一道门就是内室,后庭的这个大殿若褆是第一次走进。他打量厅里的陈设,开间很宽敞,靠边一圈有几张桌几,上面林林总总摆了许多叫不出名字的物品,若褆对那些东西不感兴趣,在他看来都没啥用。靠内室的那面墙下有一个壁炉,里面柴火在燃烧,但若褆觉得屋里并不暖和。 “这壁炉温度不怎么高呀。” 红蓝说:“王爷带兵西征后,阏氏说厅堂很少有人来,让炉子的火只是温着。” 若褆说:“这怎么行,阏氏的柴禾不够用吗?” 不等红蓝回应,雁儿从内室进到厅堂。 “别怪她们。这里平常没人,是我不让浪费柴禾的。大王子今天怎么有空了?” 若褆躬身施礼:“阏氏,打扰了。父王让我留守焉支山,我理应得关照好阏氏的生活。” 雁儿说:“我一切都挺好的。坐吧,对我就不必那么客气。” “你是父王的阏氏,若褆该当如此。” “如果我记得没错的话,这好像是大王子第一次到我殿里来。” “这是部落的规定,除了父王,其他男性不能随意到阏氏这里来。”虽然这样说,但他看雁儿的目光有种不安分的神情。 “说吧,今天有什么事?” 若褆坐直了身子:“阏氏,近日可曾见过扎齐儿公主吗?” 雁儿一怔:“哟,你不提我都一时把她给忘了,还真是有好几天不见她了,怎么……” 若褆说:“我问过服侍她的奴仆,她们居然没一个知道主子的去向。” “那她会……”雁儿思索,恍然间明白过来:“如果我猜的没错的话,扎齐儿一准随大军征战乌孙去了。” 若褆惊愕:“啊,她……” “一定是,她干得出来。” 果然是,雁儿的猜测没有错,在坦荡的旷野地里,一身盔甲的扎齐儿英姿勃勃,和匈奴军士们一起在马背上疾驰。她和其他骑士们一样冲锋陷阵,挥动战刀一往无前。 当白天过去,暮色降临,交战双方休战。 战场上到处是火堆,扎齐儿被艾多斯拥在怀里。 夜渐渐深了,所有的人都感到了寒冷,有人不断往火堆里添柴草。扎齐儿说:“真冷啊,这天还不亮。” 艾多斯说:“你本就不该来。” 扎齐儿来了脾气:“怎么,我拖累了你?”推艾多斯一把,“走开,离我远点。” 艾多斯惊诧:“你怎么说翻脸就翻脸了?” 扎齐儿猛地站起身往前走去。 走不远,她迎面撞见了休屠王的卫士长昆仕。 “扎齐儿公主?你怎么也来了?”昆仕很吃惊。 扎齐儿恼怒地瞪昆仕一眼,说句“躲闪开”,并粗暴地把昆仕拨拉一把,径直往前走去。 那边艾多斯赶了过来。 昆仕急忙问:“四王子,怎么回事,公主怎么会在这里?” 艾多斯说:“我也不知道,傍晚才见到她的,一准是她趁乱偷偷混在队伍中的。” 昆仕又问:“公主好像生气了,你惹她了?” 艾多斯说:“她是大公主,我敢嘛。”说着追撵了过去。 “嗨,还有这事?我得告诉休屠王去。”昆仕自语着抬腿往前跑去。 在休屠王的营帐里,昆仕把看到的情况汇报给了丘林,丘林说,“既然来了那她就是一名参战骑士,匈奴人的女子从小就骑马射箭,由她去吧。告诉四王子,要他对公主多加关照。” “是。” 天亮了,黑戈壁宽阔、坦荡,远处有低矮的小山包起伏。 一队骑兵跃出…… 丘林看到了,大声说道:“看呐,乌孙人来了!好啊,我正愁找不到他们的主力呢。传令下去,排成环形营垒,让艾多斯从右翼进行包抄,其他人随我从正面抵挡乌孙军的冲击。” 传信兵驶来:“禀报休屠王,浑邪王的人马已经迂回断其左翼,正与乌孙人交锋。” 丘林挥刀:“好啊,杀——” 顿时刀光剑影,喊杀声响彻云天…… 坦荡的旷野,两军交战,难解难分。 马蹄扬起尘土,天昏地暗,匈奴士兵挥刀冲锋。 休屠王丘林在马背上…… 浑邪王兰诺在马背上…… 艾多斯打马向前…… 扎齐儿勇猛顽强…… 短兵交战,刀光剑影,天昏地暗。 匈奴骑士已经占了上风,所向披靡…… 战地上,鲜血和彤红的晚霞交融,愈发凝重。 天色暗了下来,乌孙军暂时退却了。 丘林的战袍上的血已经干涸。他坐在砂石地上,背靠一块巨石,拽过皮囊,拔掉木塞,大口饮酒。昆仕从自己的身上取下一只皮囊,从里掏出一块肉递过去。丘林接过,一口肉一口酒。 “浑邪王那边怎么样?”丘林问。 昆仕回答:“具体情况不明,我派人去打探一下。” 丘林说:“去告诉浑邪王,此次我们必须把乌孙人给打疼了,让他们长点记性。” “是。”昆仕离去。 “见到艾多斯告诉他,要保护好扎齐儿公主。”丘林又大声嘱咐道。 在另一处阵地上,大战过后,浑邪王兰诺望着西天的云霞,神情并不轻松。 “看这霞光绚丽,这几天不会再下雪了。”他知道同样都是置身于大冬天,乌孙人也一样受不了,只要把今夜熬过去,明天一早发起冲锋,乌孙人非跑不可。只要乘胜把他们追击过了籍端水,这个冬天他们不会再来了。但前提是要尽可能地消灭乌孙人的力量,只有让他们感觉到疼了,就会长记性,这一点他和休屠王的观点是一致的。 夜晚虽说在戈壁上点起了篝火,但野地太空旷,凌冽的寒风吹得火星乱窜。兰诺看见自己的骑士有的睡着了,站起来过去踢一脚,“不敢睡实了,当心乌孙人半夜偷袭。”其实他这是吓唬士兵们,他是担心这么冷的天,一旦睡得太死会冻坏的,要防止非战斗减员。 当长夜过去,天色蒙蒙亮时,匈奴人发起了冲锋。 战事正酣,丘林在马背大声喊叫:左右两翼合拢,围歼乌孙人! 乌孙首领顿觉不妙,趁天色将暗,乘着快骑,在数百卫士的掩护下径直冲开匈奴军的包围圈,向西北奔驰而去。 丘林挥刀:“全线追击!” 匈奴骑士奋勇向前…… 军士禀报:“休屠王,乌孙王逃脱了,乌孙人的宿营地被我们捣毁了。” 丘林感觉遗憾:“嗨,就差那么一点就让他突围跑掉了。也行,虽说乌孙人没有遭受灭顶,但元气大伤,至少的短时间内不敢再来侵扰。” 艾多斯策马奔驰而来。 丘林问:“怎么样,浑邪王那边如何?” 艾多斯回答道:“伤亡很多,但坚持了下来,乌孙人终究招架不住四散逃跑了,大多数逃过了籍端水。” 丘林又问:“扎齐儿呢?” 艾多斯扭头四下寻找:“起先冲锋时我还看到她了,后来……” 一阵马蹄声响起,扎齐儿驶了过来。 看见扎齐儿安然无恙,丘林心里踏实了,遂又担忧地说了一句:“她呀,太任性!” “王爷,让你担心了。”扎齐儿奔驰着到了跟前。 丘林说:“你呀,真让人不放心。” 扎齐儿翻身下马:“王爷,不用担心,我什么事都没有。” 丘林埋怨道:“你万一有个好歹我怎么给你雁儿姐姐交代呀!” 扎齐儿嗨嗨一笑:“不用交代,我这不挺好的。” “你呀!”丘林没了脾气。 班师凯旋!浩浩荡荡的大军像风一样从茫茫大戈壁席卷而过,沙土弥漫。 第90章 阿依出嫁 巍峨耸立的祁连山,太阳下皑皑白雪显得分外刺眼。 悬崖上,山鹰腾空而起,翱翔蓝天。 草地上牛羊成群…… 古老的放歌在旷野里悠远响起…… 草地上,雁儿舒缓曼舞,花儿缤纷…… 在雁儿的舞动中,季节变换,一年又一年:一道彩虹飞架,与地上的七彩丹霞山交相辉映。花儿绽放,娇艳,蝴蝶飞舞;树叶金黄,草地一片秋色;雪花飞舞,飘飘洒洒,一片洁白……雁儿在感受大自然的美景,翩翩起舞…… 山坡上,放羊的程崮在吟唱《园有桃》: 园有桃,其实之肴。心之忧矣,我歌且谣。 不知我者,谓我士也骄。彼人是哉,子曰何其? 心之忧矣,其谁知之?其谁知之,盖亦勿思! 他在唱歌,脑子里不由想起曾经的过往,在长安的上林苑,汉皇为他送行,他不负期望地踏上征程。从北地郡出发,一路西行,翻越子午岭,跨黄土高原的千山万壑;过黄河,穿越雪山,呈现在眼前的是无边无际的大戈壁,地平线在远方……谁知被匈奴人捉住,一晃几年过去了。 这首歌等于是唱出了他的心声。 听见忧郁的歌声,雁儿走了过来,身后阿依在陪伴。 快到跟前,阿依收住脚步,身为下人她只能在一定距离内恭候。 雁儿走上前问孤独的牧羊人:“干嘛唱得这般忧伤?” 程崮难掩伤感:“这是一位贤士忧伤时所抒发的情感,权当解闷。” 雁儿明白了:“看来是思念家乡了,难免。” 程崮凄然一笑:“闲来无事,胡乱吟诵罢了。” 雁儿说:“真是随意吗?若是感到寂寥了,那给你说个女人吧。” 程崮一怔:“谢谢阏氏的好意,我是有家室的人……” 雁儿说:“这没什么,男人哪个不多几个小妾的。你还不到三十岁,正年轻,要想在这里平安呆下去,就别拒绝,这是一种姿态,也掩护了你的身份。” 程崮似乎明白了她的用意:“阏氏是要我娶个匈奴女子?” 雁儿摇头:“她是我身边的侍女,叫阿依,也是个汉家女。”说着她往身后看了那边的阿依一眼。 程崮疑惑:“阏氏这是……” “别担心她是我派来监视你的,我不会那样做。”为打消他的顾虑,雁儿进一步解释道:“一来看你远离家乡,生活太过寂寥;二来我也想给阿依找个依靠,她不想嫁给一个匈奴人。这是个两全的好事,也是我的本意,没别的。” 程崮鞠躬感谢:“承蒙阏氏厚爱,可是……” 雁儿说:“我知道你想说什么,其实什么都不用说。听我的,你只能继续等机会……” 这反倒让程崮不知说什么了。他有顾虑是因为他有使命在身,迟早是要离开的,女人岂能靠拴住我的心? “好好想想吧。”雁儿意味深长看程崮一眼往回走。 站在那边的阿依不知道他们说的是什么,自然也没什么反应,依旧跟在雁儿后面。 待回到殿内,雁儿向阿依和盘托出,不管怎样这事必须得征求她的同意。 谁知阿依咚地跪下了:“我哪里做错了,阏氏不要阿依了?” 雁儿一笑说:“我也舍不得,可你长大了,总是要嫁人的,我不能一直让你守在我身边啊!” 阿依说:“我哪儿都不去,一辈子不要嫁人。” 雁儿拉阿依起来:“这怎么可能,是女人都是要嫁人的,草原上你见过终身没有男人的女人吗?” 阿依思索了片刻:“其实我明白,阏氏这是要我监视程崮。行,我去,连他夜里说的梦话我都听来告诉阏氏。” 雁儿摇头:“不是的,你怎么能这样想,没有的事。” 阿依不解:“那阏氏要我嫁给那个商人,这是为何?” 雁儿解释道:“别乱想,就是要给你成个家,就这么简单。” 阿依不相信。 “你不是说不愿嫁给匈奴人嘛,程崮是汉人,又是个商人,你是我身边的人,我总得给你找个好人不是?”看阿依不言语,雁儿又说道:“你不觉得程崮很有魅力吗?他年纪轻轻,有一肚子的文化,知书达理,这样的人你到哪去找?他走南闯北经过的多,见过大世面,只可惜在这里他的才干被埋没了。” 事情太突然,阿依真不知该说什么了。她知道,阏氏这是真心为她着想,错过了可能就再不会有了。 看阿依沉浸的样子,雁儿又故意将了一句:“如果你真的不愿意跟了那个汉人,我过些日子另外再给你选一个,譬如那个打铁的孙元。” “他哪有程先生好,我才不情愿呢。”阿依一急把实话说了出来。 “这么说他们两个你都没看上,那就算了。” 阿依一听雁儿这样说,唯恐错过这一良缘,急忙羞涩答应:“我听阏氏的还不行嘛,总得让我想想嘛。” 雁儿笑了。 阿依脸一片通红。 经过几天的权衡,最终程崮还是答应娶阿依为妻。 原本雁儿想给他们办个婚礼,但阿依去见过程崮后回来说,“按他的意思不要张扬,什么仪式都不举行,过日子越简单越好。”雁儿过意不去,说,“那不委屈你了。”阿依说,“没事的,我也觉得这样挺好。”在阿依看来,自己本就是个下人,哪能让高贵的阏氏为自己的婚事张罗,实属不能。 出嫁的时候,雁儿给阿依陪嫁了一床崭新的皮裘,到时由她带到程崮居住的茅草屋里。 傍晚的时候,雁儿对阿依说,“去吧,他在那里等你。” 就要离开,一想到阏氏的恩德,阿依禁不住泪流满面,给雁儿跪了下来。 “阏氏,我舍不得你!” “我知道,我咋能不知道。”雁儿搀扶着把阿依拽起来,“我们离得不远,你随时可以回来看看。” “阏氏,我走了。” “去吧,女人都是要走这一步的。” 在雁儿的目送下,阿依可谓是一步三回头,那依依不舍的样子让雁儿不禁眼里也泛起了泪花。 当走向那间茅屋,虽说之前她已经想好了,但真要到来了,她不免有些紧张。 程崮在茅屋门口迎接了她的到来。 进到屋里,与程崮近距离在一起了,阿依甚至不敢抬眼看他了。 她坐在床铺边沿,他站在几步开外的窗前。 看她紧张,程崮说:“阏氏好心撮合我们,这是我没想到的。” 阿依说:“如果要我嫁一个匈奴人我死活都不会接受的,幸好你不是。” “既然我们要在一起生活,阿依姑娘,我会好好疼你的。” 阿依抬起头:“就是太突然了,我一时还没做好准备。” 程崮说:“我也有同感。我们彼此都不太熟悉,以后在一起了,慢慢就了解了。” “我想也是。”阿依点点头。 程崮顿了下,又说道:“还有一件事我得告诉你,在故乡我是有妻子的,我不想隐瞒欺骗你。” 阿依很平静地回应道:“阏氏对我已经说过了。” 程崮感到意外:“这么说你不在意?” 阿依说:“这没什么,男人都是有几个女人的,只要你心里有我就好。” 程崮暗暗松了口气,但一想到这么轻易就得到了阿依,心里不免又多了几分歉意:“置身这样的处境,我没法给你一个像样的婚礼,我很不安,非常抱歉。” “没关系,你不用那样想。”被他的真诚感动,阿依站起来向他走了过去:“我从小就是个奴隶,遇上阏氏是我的造化,现在又有阏氏做主嫁给先生,这是我的福分,哪敢有那些奢望,我已经很知足了。”正因为有了坦诚的交流,阿依的胆子大了起来,敢于面对面望着程崮,一双水灵灵的眼眸多了几分深情。 程崮主动牵住了阿依的手,微笑着,由衷地说了声:“好姑娘,请相信,我们会有美好的未来。” 阿依点头,在程崮的注目下羞怯地把头靠在他的肩上。 从这个时候起,小小的茅屋因有了男人和女人的故事,今夜这里将情意满满。 阿依嫁了人,雁儿感觉身边缺少了什么,心里有些空落。月光如水的夜晚,光影交错得树影一片凌乱,竖一支洞箫,雁儿让悠扬的旋律又在焉支城的星空下飘荡。 一棵大树的阴影里,巡夜的若褆在倾听。 这洞箫也吸引了四王子艾多斯的脚步,他远远站在那里观望,无意中看见了月色下若褆呆立的身影,他愣住了,又顺着若褆的视线望去,一扇明亮的灯光从雁儿的窗棂射出。 雁儿吹的是《静女》的旋律,曲调幽婉。 一曲终了,侍女红蓝告诉雁儿:“阏氏,王爷今晚不来了。” 雁儿点头:“行,我知道了。” 当洞箫不再响起,月亮在云端里行走,树下的若褆将视线从那扇亮着灯光的窗户移开,转身离开,渐渐消失在一片建筑群中。 艾多斯面无表情地也起步往前走去。 月正圆,夜沉寂。 艾多斯走进扎齐儿的屋里,看见她蜷缩在床铺的皮裘里。 艾多斯说:“这么冷,干嘛不把炉子烧旺些。” 扎齐儿不知是否睡着,没有吭气。 艾多斯往炉子里添加木柴:“火都快灭了,不冷啊?” 扎齐儿从皮裘里探出了脑袋:“这不你来了嘛。” 艾多斯又问:“给你配的奴仆呢?” 扎齐儿说:“让我赶跑了,一个人多清净。你来找我有事吗?” 艾多斯看她一眼:“咋,没事就不能来?” 扎齐儿回了一句:“我要睡觉了,你等会出去记得把门给关好。”说着把身子重新没入皮裘里。 艾多斯嘟囔一句:“这么长的夜,哪有那么多瞌睡。哎,谁说我要走了。” 燃烧的木柴噼啪作响,当炉火渐渐旺了起来的时候,艾多斯和扎齐儿钻在一个皮裘里滚动。 一阵折腾后,扎齐儿从皮裘里露出脑袋,满脸绯红,喘息着,重重呼了口气,用手指戳了一下艾多斯探出的额头,说道:“你这人别的不行,征服女人倒是好手。” 艾多斯不服气:“我能耐大了,岂能就这点,等将来我做了休屠王你看好了。” 扎齐儿说:“听说当初‘小金人’可是大王子夺取的?” 艾多斯哼一声:“那又怎样?等将来我再夺了来,不就是我的了。” 扎齐儿笑了:“这还差不多,像个男人。” 艾多斯瞪一眼:“你搞清楚,我本来就是男人,刚刚才征服了你。” 扎齐儿搂住艾多斯的脖子:“既然我已经成了你的人,记住,你将来必须成为休屠王,不然我会伤心的!” 艾多斯亲一口她的脸蛋:“我知道,不但我要成为休屠王,我更要助你回到漠北。” 扎齐儿掐住艾多斯的腮帮:“就等你这句话,我们一起努力。” 这个夜晚,大王子若褆也没有闲着,月光下他走进马厩旁边的一个茅屋里。那里住着给王宫养马的赵辛,就因赵辛有文化,读过几本兵书,若褆欣赏他的才干,暗中与他有很深的交往。 “这么晚大王子还过来,有事?”赵辛问。 若褆坐下来说:“刚我看见艾多斯进了扎齐儿的屋里。” 赵辛说:“这不稀奇,扎齐儿喜欢艾多斯,他们平时走得就很近。有时四王子进了公主的屋里过夜也是有的。” 若褆意外:“原来你什么都知道,怎么没听你说过?” 赵辛说:“都是年轻人,风花雪月不奇怪。他们互相喜欢这没什么,据我判断,扎齐儿公主认定艾多斯将来会成气候,也最有势力帮助她。” 若褆不解:“帮助她干什么?” 赵辛说:“打回漠北呀!” 若褆说:“这怎么可能。” 赵辛说:“那位公主可不简单,满脑子都是仇恨。她要复仇,这是迟早的事!” 若褆点头:“倒也是,这值得我们警惕,。” 赵辛不以为然:“这只是一种猜测,无凭无据,眼下她并没有干什么。” 若褆说:“你这一提醒的确需要我们以后关注了,不能因为她的缘故,让漠北对我们产生不满,那将会是灾难。” “还没那么严重,至少她现在羽翼未丰满,不会有大碍。”赵辛神定自若。 “需要给王爷通报吗?”若褆问。 “不必,在没有事实之前没必要能弄得满城风雨,那样会适得其反。”赵辛又问了一句别的话题,是关于程崮的,“听说那个叫程崮的人娶亲了?” 若褆回应:“是这样,今夜正是他的好日子。” 赵辛又问:“他真是商人?” 若褆说:“目前得到的就是这个身份,跟随他来的几十号人都审问过了,有的甚至被砍了还是不改口,那些活下来的一律一个说辞,他们就是想去西域贩运物品,没别的。” “听说他娶的这个女子是阏氏的侍女,也是个汉人?” “你消息倒灵通,没错,是阏氏做的主。你在怀疑什么?” “没有,就是随便问问。”赵辛不相信程崮就是商人这么简单,这也是他的猜测。 “想喝点酒吗?”若褆问。 赵辛也不推辞:“那好啊,最近还真馋了。” 若褆起身:“行,我去吩咐。” 这个美好的夜晚注定是属于程崮和阿依的。对于阿依来说,这是她的初婚,不像程崮毕竟是过来人,他知道男女之间的那些事。而阿依多少还有点紧张,一个神秘的禁区将要敞开,她甚至有那么点恐惧。好在程崮懂得体恤,爱抚有加,一切进行的非常顺畅,自此阿依经历过了也就明白男人和女人是怎么一回事了。完事后,阿依的身心彻底放松了下来,黑暗中又羞涩地钻进程崮的怀里,满面滚烫。 从这一刻开始,他们进入了一个新的生活,一切看似简简单单的,却又不那么简单。不论程崮还是阿依,他们知道从此以后有家了,这就是生活的味道,幸福的滋味。因为承载了对生活的期待与渴望,还有一些未知的向往,这就对生活赋予了更多的意义。 一夜过后,程崮一早赶着羊群继续去放羊,嫁人了的阿依在把家里收拾停当后,急匆匆前去拜见雁儿阏氏。 阿依鞠躬:“阿依参见阏氏。” 雁儿打量道:“哟,还真是有男人就不一样了,这脸色红扑扑的,圆润了。” 阿依有些不好意思:“阏氏,看你。” 雁儿说:“来,坐吧。咋样,昨晚还满意吗?” “阏氏,挺好的。阏氏,别在问了。”阿依更加害羞了。 “好,好,不问了。” 雁儿往内室走去,阿依跟在后面自己忍不住主动又说上了:“他昨晚给我说了好多,他懂得可真多呀,好像这世上没有他不知道的事情。” “那是,不然我能称他为‘先生’嘛。” “阏氏,我悄悄观察,从他的言行举止上看,他是死心塌地要留在草原上放羊了。” 雁儿笑了:“是吗,那好啊。不过,阿依,别乱琢磨了,以后你就和他好好过日子吧。” “阏氏,我记下了。”阿依郑重点点头。 虽说做了夫妻,但程崮不忘自己肩负的使命,他不可能会陶醉在女人的温柔里,更不会被女人拴住他的心,只要将来一旦有机会脱身,他会毫不犹豫离开,如果可能的话到时他会把阿依一起带走。 第91章 暗流涌动 春天总是这般美好,草绿了,花也开了,到处是一片生机盎然。 一阵阵柔和、典雅、深沉的箫韵传来,如泣如诉。 树林里空荡荡的,在轻柔的和风吹拂下,空荡荡的秋千在缓缓摆动。草地上,雁儿身着一袭青衣,坐在旁边的一块大石头上吟箫,她气质神情淡然,犹如清莲初绽,那表情、那姿态,和着一串圆润、优美、悠长的箫声,被骑马而来的若褆王子远远看到了,也听见了,无不为之叹服。 若褆勒住缰绳,坐在马背上听得着迷。 不远处的小河边,赵辛赶着几匹马过来饮水,看见若褆发呆的样,遂走来过来。 “此曲只因天上有啊!” “你总是突然就出现。” “那是你太专注。” 若褆说:“听到没,这世上还有这等好听的音乐,柔柔婉婉,分明从心里流淌出来……” 赵辛附和:“的确好听,旋律美,那吹箫的人更迷人。” 若褆看了赵辛一眼,点头称是:“难道不是吗?像父王那种征战在马背上的人,从没见他对哪个女人这般宠爱。” “绽放的花,纵有千般娇好,万般妖娆,又怎敌得上这汉家女回眸一笑双靥如花,洞箫一曲倾尽天下!”赵辛由衷赞叹。 “男人嘛,马背上征服天下,卧榻上征服女人,说的可能就是这意思!” “没错,那就看大王子将来如何运转乾坤了。听说休屠王联合浑邪王又要进击乌孙国,不知大王子是留守还是出征?”赵辛问道。 “一切听从父王的安排,无论征战还是留守,我怎么都行。” 萧韵还在继续,赵辛规劝到,“走吧,曲虽好,还是有待来日方长吧。” 若褆轻轻叹口气:“好吧,我是得忙些有用的了。” 看若褆纵马走远,赵辛脸上露出欣慰的笑容。 又要打仗的消息迅速传遍了焉支城,雁儿得知后忧心忡忡。 侍女红蓝告诉她:“军士已经开始集结了。” “是乌孙人又不安分了?”雁儿问。 “可能是吧,具体的不清楚,听说王爷和浑邪王要联手剿灭乌孙人。” “这几天不打一回看来手就痒痒,打吧,迟早有打不动的一天。”雁儿很是无奈。 当晚等休屠王回来,雁儿在帮他脱衣袍时顺便问了一句:“听说又要出征?” 丘林回应道:“是啊,马背上的人也就这些事。自上次征战后,乌孙人消停了有一年多了,这次他们联合了楼兰国,气势很凶。” 雁儿说:“你完全可以交给王子们带兵的,毕竟你也有些年岁了。” 丘林坐在桌几旁,问她:“怎么,我老了吗?” 雁儿走过来陪同:“你以为你还年轻呢。” 丘林一笑,说道:“不碍事,我不过四十多岁,在马背上驰骋数年不成问题。再说这次我和浑邪王联手出征,漠北也派出了大批人马,这是我们对乌孙人的最后一战,就像当初剿灭月氏人一样,彻底给他断了根。” “那谁留下监护休屠部落?”这是雁儿想知道的。 “你觉得呢?”丘林征询她的意见。 雁儿摇头:“你是休屠王,你决定,我无所谓。” 丘林说:“我看还是交给若褆,他老成稳重,交给他我放心。” “行,就他吧”雁儿随即又说道:“你们男人没了战争好像连吃饭都没了滋味。” 丘林哈哈一笑:“你还真说对了,的确是这样。” “唉,男人啊!”雁儿一声叹息。 几天后大军出发了。 男人们动不动就出外征战,雁儿也麻木了,习以为常,接下来的日子和往常没啥两样,只是多了一份担心与牵挂。 这天一早起来,吃了早饭,侍女红蓝帮着她梳头。 红蓝说:“阏氏头发真好,黑亮黑亮的。” 雁儿说:“记忆中我母亲头发就很好。” 红蓝说:“这么久了,阏氏又想家乡了?” 雁儿说:“我都把家乡快忘掉了。” 红蓝自我检讨:“是我不该提起这话题。” 雁儿说:“没什么,这么多年了,都淡漠了。等会我得去看看阿依,她怀了孩子,看她需要什么。” 红蓝说:“到底是从身边出去的人,阏氏这样操心。” 雁儿说:“那是,等将来你嫁人了,我也牵挂。” 过了会等一切收拾停当,雁儿走出殿外,红蓝跟在后面。 外面的天气晴朗,碧空湛蓝,鸟儿翱翔。 “天气真好啊。”雁儿手搭在眉眼处仰望天空。 一行回归的大眼从天际划过。 这每年都会见到大雁南来北去,看习惯了,雁儿也不伤感了。 走在大路上,迎面遇见带着一队军士在城内巡视的若褆王子,雁儿想躲,但来不及,只好硬着头皮走过去。 若褆施礼:“阏氏,这是要去哪里?” 雁儿说:“我去看看阿依,她要做母亲了。” 若褆说:“这是好事。那个汉人好福气,在阏氏的关照下娶了女人,小日子过得挺不错。” “都得活着不是。”雁儿的态度不冷不热。 “昨天我看见他放羊半躺在山坡上还唱小曲,唱得啥一句也听不懂。”若褆和以往一样,看见她眼里有神。 “是嘛,要当父亲了,他高兴。” “应该是吧。” 雁儿不想和他再说下去,他的目光让她感到非常不自在,说句,“行,你忙吧。”急忙从他身边走开。 “她总是这样让人着迷。”这是若褆的心里话。看雁儿走去的背影,他不舍地转过头去追已经走远了的巡视队伍。 若褆的这种迷恋神色被马厩里添草料的赵辛看得一清二楚,“痴情的王子,看来是放不下她了。” 普天下的男人都难以拒绝美色,为女人男人可以拔刀角斗,为女人周幽王烽火戏诸侯,连江山都不顾。若褆心中存有他父王的阏氏,赵辛能理解,这没什么,何况匈奴人在没有血缘的伦理上并不讲究。赵辛担心的是若褆性格上有些懦弱,如果他能像四王子艾多斯那样具有野心,那将来在继承王位上就高枕无忧了。尽管他也有心计,但平时并不热衷于权利的争夺。在他看来,并不觉得将来承袭王位会有什么变故,认为嫡长子生来就具备这种优势。他也没有危机意识,从小顺山顺水惯了,没觉出另外四个弟弟会对他能构成什么威胁,这是最要命的。阿多木还小,可四王子身边围着转悠的是二王子和三王子,将来休屠王一旦归天,出现“五子夺位”的可能性是存在的。 赵辛曾善意提醒过这方面的事情,但若褆总是心不在焉。赵辛在想,既然若褆的心里有那个漂亮的阏氏雁儿,不如就从这里着手,毕竟男人总是难以抵挡诱惑的。 在若褆巡视完后,赵辛出现在林中,与若褆有了一次至关重要的谈话。 “大王子今天又见到你父王的阏氏了?”赵辛的开场白说得很直接。 “你说的是哪个?”若褆故意装糊涂。 “你知道的,没别人。” “你想说什么?” “只有坐上王位,一切都是你的。” “你的意思是还有变数?” “那是自然。”赵辛点破话题:“虽说按匈奴礼制,长子继承王位是正统,但将来艾多斯一定会和你争夺王位。” 若褆有点不相信:“他会吗?” 赵辛重重点头:“会,他一定会,你不见另外两个王子已经站在他那一边了。” 若褆想了下说道:“那我给他就是了。” 赵辛摇头:“你以为这样就没事了?一旦大权落入艾多斯之手,那时你就是个羔羊,你能安稳得了吗?” 若褆不以为然:“我们虽说不是一个母亲生的,但他不至于置我于死地吧?” 赵辛郑重告诫:“你们五个王子分属不同的母亲,你要知道人心险恶,自古以来亲兄弟为王位血流成河的还少吗?汉人那边如此,匈奴也一样!草原上都在传说莫都的单于大位是弑父得来的,亲父子尚且如此,何况同父异母的兄弟呢!” 若褆似乎听进去了,问:“你是我的朋友,你说该怎么办?” 赵辛说:“只有当了王爷,一切都属于你,包括她!” 若褆明知故问:“别乱猜忌,她是父王的阏氏。” 赵辛说:“大王子眼里的神色早就明示了一切。现在她是你父王的,没错,等将来你当上了新一代的休屠王,她就是你的,就这么简单。” 若褆沉思了。 “别在优柔寡断了,得有相应的准备了,王爷已经不年轻了。” “既然如此,又该如何?” 赵辛说出了自己的谋划:“你不是已经在暗中拉拢王宫的护卫了嘛,这很好,以备将来为你所用。更重要的是趁现在王爷和四王子他们出征在外,你应当学莫都当年在戍守边关时的谋略,那很管用。” 若褆明白了:“秘密训练一支奇兵,以便在关键的时候出奇制胜。” “正是。” “好,听你的。”若褆犹豫中神色变得冷峻,似乎拿定了主意。 兄弟阋墙,貌合神离,已经不是什么秘密,之所以没到反目成仇的地步,因休屠王还活着。 昼夜更替,晨光再次从地平线上升起。 草地上牛羊滚动,有淡淡的晨雾飘忽,散去。 光团下,若缇心里有惦记,目光不由地会望向那片密集的宫殿建筑。隐隐有琵琶弹奏,飘荡旷野,余音缭绕。那跳动的音符飘荡着淡淡的忧伤,还带着缕缕思乡之情,也有着说不尽的一些缠缠绵绵,乃至人生路上的甘甜与酸楚。 若褆坐在马背上在倾听,那飘来的旋律似乎在他的心里缓缓流淌,不由勾起他久违的记忆——他的脑海中幻化出曾经有过的一段爱,碧绿的草原上,一个美丽的匈奴女子款款走来,眉眼都是万种风情……谁知起风了,匈奴女子轻飘飘地随风而起,飞向了云朵,在空中哀怨俯瞰,渐行渐远,慢慢消失在天边……那是他爱上的第一个女子,生与死在她身上体现的太过短暂,留下的只会让他感受两茫茫的无奈。 抬眼望去,地平线在远方…… 若褆喟叹一声长叹。 他不想沉浸在其中,用手在自己的额头轻轻捶了两下,算是从往事中回过神来。 朵朵朝霞倒映在蜿蜒的河流上,那分明映出的是他心中无法解脱的惆怅。是雁儿乱了他本已安静的思绪,更何况他从没忘记那曾经盛开的一朵花蕊。尽管他知道她是父王的女人,但他的心自见到她那天起,就一点点被她的音容笑貌地侵占了,无论怎样也放不下了。他不相信那是宿命,会有改变的那一天。眼下他能做的是把急于飞出胸膛的那朵云牢牢摁住,不要让其在一定的时间内飘荡就好。他坚信,她一定会属于自己,迟早的事,会有那么一天的。 伤感是难免的,那琵琶声在若褆乱飞的思绪中戛然而止,他悄然离去。 雁儿自然不可能知道这些,天气很好,她走出户外,向焉支城外走去。 红蓝跟在身后。 在那片草甸子上,借着阳坡,程崮仰躺在半坡的暖阳里。 远远地看见了,雁儿向程崮走去。 聪明的侍女红蓝没有跟过去,站在几十米开外的地方驻足。 程崮起身向雁儿施礼。 雁儿开口道:“我怎么听说跟随你而来的一些汉人有的不安分,趁夜深了想逃跑。” 程崮点头:“我也是事后才知道的。” 雁儿说:“可人的两条腿哪能跑得过战马的奔驰,弓箭射出,荒芜的野地里只不过又多了几个冤魂而已。” 程崮心情沉重:“这都几年了,他们想家,实在熬不住了。” 雁儿说:“你劝劝他们,别想着伺机逃离,那是自寻灭亡。现在不是时候,有一天会有机会的。” 程崮说:“我已经这样奉劝他们了,阏氏可能不知道,那些商人们被安顿在冶铁场做工,他们何曾干过那么苦的活,有人受不了都自杀了。” “那也不能逃跑啊,结局不更惨。” “以后不会再有人逃跑了。” 雁儿点头:“这样最好。” 其实在冶铁场有人在秘密策划暴动,与其被折磨死或者累死,不如起来造反,说不定还能博得一线生机。这内幕很隐秘,就连程崮也一点风声都没听到。 “王爷出征多久才回来?” “不知道,恐怕没人说得清。”雁儿摇头。 “也是,战争会有意想不到的的变数。” “这世界是由男人主宰的,你们男人是不是都喜欢战争?” “也不尽然。掠夺决定了战争的本性,难以避免。就像公孙袤,如果没有战争,他也成不了将军。” “我想象不出他是怎样带兵打仗的,那么年轻。” 程崮说:“别看将军年轻,但他果敢冷静,有卓越的军事才干,能出其不意地深入险境,曾直接捣毁了匈奴在漠南的龙城。” 雁儿说:“可还不是汉地经常被匈奴侵扰。” 程崮说:“这几年完全和以前大不一样了。由于匈奴是个马背上的民族,居无定所,要想和其展开大规模决战几乎不可能。虽说没有从根本上消灭匈奴的主力,但现在匈奴人已经不可能再饮马黄河了。” 雁儿问:“既然这样,以后汉、匈两个民族就和平了,相安无事了?” 程崮摇头:“阏氏太乐观了。连年的战争消耗太大,有时停战需要一个时期的休养生息,这是一种韬略。眼下匈奴人暂时不敢和汉庭作对了,但他们又去和乌孙人决战,你说这战火能熄灭吗?” 雁儿问:“既然公孙袤是带兵的将军了,那他会带兵来焉支山吗?” 程崮肯定地:“会的,不定啥时候公孙将军就出现在焉支山。就像王爷西征和乌孙人交战,乌孙人认为这祁连山是属于他们的,而匈奴人认为这是他们从月氏人手里夺来的,只要有利益之争,战争又怎么能平息得了。” 雁儿的心情复杂。 “这放羊虽说轻松,但太寂寞,你不是会木匠活嘛,不如到箭杆场去,那儿有工棚,不遭受风雨侵袭。” “谢谢阏氏的好意,箭杆场制造的是杀人的武器,我不能由我一根根削出来的箭杆被装上箭头,再射向我的同胞。”程崮直接拒绝了她的好心。 雁儿说:“那个孙元还不是在锻造刀剑。” 程崮摇头:“他是他,人有时候不能苟活,没有了气节那和行尸走肉没有两样。” 雁儿又说:“你的随从张孜虽说在养鸡,但羽毛可是用来做箭羽的。” “那不一样,羽毛放在箭上能起平衡左右,但羽毛不能杀人。” 雁儿笑了:“行,我说不过你,我什么也没听见。”扭头往红蓝那边看一眼,她离得远,应该听不见。“你放羊吧,我就是随便出来散散心,没别的。” 沿来路往回走,想起刚才关于战争的话题,又勾起了雁儿的牵挂,那个她命中注定的男人正在血与火的搏杀中鏖战…… 顿时,雁儿走路的脚步都变得有些沉重。 第92章 罗马军团 远方的战事正酣。 阵地上,休屠王丘林和他的儿子们以及扎齐儿公主在马背上冲锋,弯月刀在光团下闪耀。 由于乌孙联军是侵略一方,他们所处的位置一目了然,在派出侦察人员摸清敌方大致的兵力情况后,匈奴军进攻的目标就很明确了。 乌孙军部署的是“阵中容阵”的阵型,就是一个大的方阵由若干小的方阵组成,是一种防御的部署思想。就是说方阵中央的兵力少,可以虚张声势,四周的兵力多,可以更好的防御敌人进攻,这是一种攻防比较平衡的阵型。这种阵型通常情况下,最高指挥统帅一般部署在方阵的后方。 正因为侦察到了这一点,浑邪王提出建议,反其道而行之,主力军从敌方“中央开花”,其他两路牵制敌人,在中央得手后两面夹击,进而毁之。这是一种出奇制胜的招数,但存有很大风险,一旦中央突击不成功很容易被敌方包围,从而被歼灭。 匈奴军指挥人员聚在一起商议后,一直认为可以采用,不然想从根本上消灭乌孙就成了空话。休屠王不但赞成,而且提出既然要集中主力与乌孙人对决,由他和兰诺的人马构成向中央进攻的力量,漠北派来的人马和驻守祁连山的折兰王从左右两翼包抄,同时发起冲锋,用最快的速度撕破乌孙军的防线,再用最短的时间夺取胜利,否则就是惨败。 身为指挥官的兰诺和丘林也采取了双锥形的破阵队形,就是前锋如锥子一样直接扎进敌方阵地,正面攻击,突破、割裂敌人的阵型,以破防为目的,再向两肋扩展,与两翼呼应,扩大战果,从而击败对手。前提是前锋必须尖锐迅速,这样才能出奇制胜。为保证在中央彻底开花,由两个王爷直接率兵冲杀格斗,作战过程中将领能够身先士卒,这对士兵的鼓舞是巨大的,匈奴军如虎狼一般嚎叫着杀入敌阵。 丘林左突右砍,勇猛无敌。艾多斯挥刀跟进,所向披靡…… 另一路浑邪王兰诺长枪挑杀,势如破竹。他的儿子兰宇英姿勃勃,纵马冲杀进敌群中。 兰诺提醒儿子:“兰宇,当心!” 兰宇反手将一员敌将斩首马下,少年英雄傲气凌然。 短兵相接讲究的就是一个神勇,视死如归才能从气势上震慑住对手。像四王子艾多斯本身作战就凶狠,出手快,接二连三把敌手前锋将领挑落马下,又被后面跟进的军士补刀砍死,或被嘶鸣中跃起的马蹄踩踏。面对这阵势,敌手不战已经胆怯了,反应迟钝不说,手里的兵器只顾着抵挡。扎齐儿乘势专挑乌孙人展露破绽的地方下手,刀刀见血,每斩杀一人便狂妄大笑。 兰宇也一样,初生牛犊不怕虎,勇猛顽强,毫不退缩。在搏杀中脸上被喷溅了血,他手一抹,反倒让敌人胆寒。 休屠王和浑邪王两位王爷风采不逊年轻人,一马当先双线突击成功,乌孙、楼兰联军缺口被打开,阵线被突破,再加上漠北军和折兰王所率领的军士担当的左右两翼的进攻与阻击,拼死顶住压力,在中央开花的意图充分实现后,战场的局势瞬间逆转。乌孙联军三面受敌,开始招架不住了,其首领感知到这场战争注定要失败,遂下令全部军队逃亡。 但迟了,匈奴军发起全线追击。 在过去冷兵器时代,那时候毕竟兵力稀少,打得过就打,打不过就跑,保存实力,为下次战争做准备。鉴于此,这个时候战场的最高首领就要体现出智慧来,撤兵早了,得不偿失,若撤退迟了,就会被围歼,往往在好与不好的结果出现之前,战地指挥员的判断尤为重要,不能当机立断就会反受其害,注定会失败。所以,古代战场上很多人并不是死在了短兵交接中,伤亡大多都是出现在溃败追杀的过程中。 “他们跑不了!”休屠王信心满满。 在另一路齐头并进中的浑邪王也发出了乘胜追击的命令。 乌孙军顿时鸟兽散,四处奔逃。 按以往军士们因为打仗过于劳累了,有的时候也有穷寇莫追的道理。但匈奴军此次下决心要把乌孙人从现有的地盘赶出去,就想当年征战月氏人一样,省得他们缓过劲来了又开始骚扰、进犯、掠夺,甚至索要财产、地域。匈奴军绝不给敌人喘息的机会,追击中直接消灭了敌军的指挥机关,并且不费多少力气就渡过了籍端水,前方呈现的是更广阔的戈壁和沙漠,乌孙联军逃得无影无踪。至此,一场实力相当的大决战以匈奴人的胜利而暂且收兵。 太阳将落,刮起大风,沙石弥漫。 黑戈壁上,匈奴士兵用骆驼刺燃起了篝火。 天放亮,无边无际的戈壁滩,红柳、骆驼草显现出一抹绿色。奇形怪状、错落有致的雅丹地貌犹如魔鬼,狰狞不堪。 与此同时,就在匈奴、乌孙两军鏖战正酣,刀来枪往,喊杀震天的时候,一支谁也不知来路的部队自西向东而来,也稀里糊涂加入了这场纷争中。 这是罗马军团,几个月前从遥远的中东一路征战而来。这支队伍史书上没有细致的记载,直到两千多年后,史学家和爱好历史的仁人各抒己见,争论不休。甚至有关方面在河西走廊一带的一个叫者来寨的村子,对村民进行了检测,其结果显示,被抽样的人血样中的确有欧洲人的基因,这就为外来之说增添了佐证。由于历经两千多年,基因已经变得极为杂乱,但如今的结果,说明这个村子里的人与欧洲人种确实有着密切联系。 两千多年前,罗马帝国东征安息国,一路所向披靡,攻城掠地无数。然而第二年,安息国重兵大败罗马军团,经过多日艰苦作战,最终罗马军团几乎全军覆没,只有一支数千人的部队逃过一劫,却去向不明。直到后来,由于力战多年双方依旧势均力敌,所以罗马与安息坐下来和平谈判,双方互相释放俘虏。罗马提到这一支逃生的部队,希望安息人释放这一批俘虏。但安息人却一再声称,从没见过这支部队的踪迹。于是,这一支罗马军团就此神秘失踪,成了一个千古谜团。 从猜想中得知,远在欧洲的古罗马人发动了对帕提亚的掠夺战争,兵戈相搏,殊死决战。不可一世的罗马人在战争中不断把俘虏和当地的青年人扩充改编到队伍中,以期迅速占领中东两河流域及约旦河周遭的大片土地,完成庞大的帝国梦。可罗马人在长驱直入中忘记了骄兵必败的道理,他们孤军深入,腹背受敌,四面楚歌,在卡尔莱地区他们遭到了安息大军的重创,被打得四分五裂,溃不成军。元帅克拉苏战死,他的长子乌斯率领第一军团拼死突围,侥幸逃过灭顶之灾,没有全军覆灭,大约有两千左右的人冲杀了出来。 茫茫荒野,乌斯率领少量骑兵和残余步兵慌忙奔逃。 在横亘的大山脚下,人困马乏,队伍停歇下来。 一将领请示:“将军阁下,我们将何去何从?” 乌斯一脸茫然:“不知道,好不容易甩开了追兵,我们已经经不起再遭打击了。”他眼望西方,很是悲鸣,“父王战死,远离祖国,我们的出路在何方?”伤心处,他潸然泪下。 “将军,我们……” 无数的眼睛充满了期待。 略作思索,乌斯坚定地:“虽然我们躲过了灭顶之灾,但我们已经没有退路了。全体安营休息,容我细细思虑。” 天向黄昏,太阳沉入西山,霞光渐渐退却,夜幕笼罩。 月色下士兵们露天酣睡,一些巡夜的士兵四处察看警戒。 月偏西…… 天亮了…… 士兵们一个个从地上站起…… 乌斯下定了最后的决心:“既然返回祖国已不可能,咱们就一直沿着太阳升起的地方,往前走吧。” 队伍出发了…… 这支溃败的军团途中和几个小国偶有交战,哀兵岂能胜之,惟有仓皇而去。至于前进路上还会遇到什么险山恶水,那就只有听天由命了。 西域,旷野地,水迢迢,路漫漫。 一条河流在早晨的薄雾下时隐时现,蜿蜒在草原上。 人困马乏的罗马队伍再也往前挪不动步子了,饥渴难耐的士兵们看见了潺潺流淌的河流,一阵欢呼,奔向河边,战马也仰脖发出阵阵嘶鸣。 在河的岸边,依水而居的牧民们散落着星星点点的几座毡房,成群的牛羊在草地上滚动。 有一牧人坐在山头,吹着一支鹰笛,几个牧女在山脚下侧耳倾听…… 忽然,牧人止住笛声,手搭眼篷,向远方眺望一阵,蓦然神色大变,一阵风跑下山头,仓皇叫道:“快!快!起兵了!起兵了!” 牧民们甚至来不及带走毡房,急忙赶着一些牲畜片刻间逃得无影无踪。 罗马人追过来,把牧民遗留下来的牛羊宰杀,煮进锅里。 行军劳累的士兵们在草地上东倒西歪,歇息睡觉。 草地上野花盛开,鸟儿、蝴蝶纷飞,远处有野生动物往这边张望。 天上漂浮着不多的几片淡云…… 诸多石头垒砌的灶下火焰炽烈,锅内牛羊肉咕嘟咕嘟煮得冒香气。 这时,有人喊叫:“看,那边有情况!” 一些站着或坐起的士兵寻声望去,地平线上出现黑压压移动的影子。 一将士紧张起来:“快去报告将军!” 那边有牧民遗落的帐篷里,乌斯将军在里面休息。士兵冲进后当即汇报,乌斯听了迅速从帐篷里出来,往远处望去。 移动的黑影越来越近。 山包上侦察的士兵惊慌而来:“将军,骑兵,是骑兵!” 乌斯大惊:“快,起来,准备战斗!” 一队超过罗马军队数倍的骑士出现了,想逃走显然不可能了。这是被匈奴打散后又聚集起来的乌孙和楼兰人马,撤退中的他们也决然没想到,在前方会平地里冒出一支队伍阻挡住了他们的去路。 战事突起,不明就里,乌斯下达了作战命令:“勇敢的士兵们,我们已经落到无路可逃的境地了,只有背水一战,可能还有一线生机。我们甚至不知道敌人是谁,就为了一个信念:活着!” 所有的罗马军士握紧了手中的刀剑…… 战事再次拉开。 双方在马背上展开殊死拼杀…… 后面匈奴骑兵在河谷地带紧紧追赶。 侦察兵前来禀报:“休屠王,不好了,前面打起来了。 ” 丘林以为是先头部队与敌交战:“好啊,就是要彻底消灭乌孙人。” 侦察兵说:“不是我们和乌孙人打起来了, 籍端水以西,一支来历不明的队伍截住了乌孙人和楼兰人的去路,双方杀得难分难解。” 丘林感到意外:“走,去看看。” 荒野的高坡上,丘林用鹰一样的眼睛远眺河水奔流的前方,果真一场混战正在进行。 丘林不可思议:“嗨,怪事。” 浑邪王兰诺也催马赶了过来,下马后,上到高坡察看。 丘林猜测:“不会是乌孙人和楼兰人内讧打起来了?” 兰诺仔细观察:“不像,你看对方全都是盔甲,使用的大多都是长剑。” 丘林猜测:“莫非是汉人?” 兰诺摇头:“不会,那怎么可能,数千里路,汉人不可能突然出现在这里。” 丘林纳闷:“那又会是谁的人马呢?” 兰诺说:“也别胡乱猜忌了,我们趁机从后边攻上去,两面夹击,乌孙和楼兰联合军队就彻底土崩瓦解了。” 丘林赞同:“这主意好,就这么干!” 流水清澈,有鲜红的的色彩浸染了水边。 岸上刀光剑影,喊杀声震天。 这边,丘林和兰诺挥动弯月刀左右砍伐,喷溅的血脸上、身上都是。另一边,乌斯挥剑击杀……士兵们英勇顽强…… 一场混战,到处都是跌落马下死伤的士兵…… 艾多斯、兰宇在马背上奋勇搏杀…… 扎齐儿冲了过来…… 乌孙和楼兰联军已经难以招架,先是乌孙头领被击中,狂啸着从马背栽下。接着,楼兰统领跌进水中…… 这一战对乌孙人是致命的,从此后河西走廊乃至祁连山西端再也没有乌孙人的踪影了,兵败后其残余势力汇聚在一起,只得一路向西而去,在伊犁河谷的下游一带与安定在那里的月氏人做了邻居,过上了较为安逸的日子。 战地,黄昏,夕阳下,战旗破败,荒野呈现死一般的宁静。 在河边的草地上,兰诺、丘林和乌斯坐在帐篷前的石桌前说着话,互相用手在比比划划。艾多斯、兰宇站在身后警戒,扎齐儿无所事事随意转悠…… 这是一场罕见的战役,在稀里糊涂中开始,又在未完全明白是怎么回事的情况下交战,直至结束。因为彼此将领们听不懂对方的语言,比划着也紧紧了解个大概。到这时匈奴人才知道,这支来路不明的队伍迎头截断了乌孙和楼兰人的去路,在毫不知情的情况下被动地投入了战斗,从而让乌孙联军在原本就倾斜的战争天枰中失去了最后的支撑,战事瞬间灰飞烟灭。 到最后,罗马人只能选择对匈奴人顺从,这是活下去的唯一出路。由于没有文字记载,这场战事以及这支罗马军团即使在两千多年后仍旧被一些喜欢研究的人士时常提及,并不断怀想…… 数日后,焉支山下,出征的勇士凯旋回归。骑在高头大马上的休屠王丘林威风凛凛,器宇轩昂,笑容满面地接受部落子民们山呼般的跪拜。 雁儿也不例外,和其他的阏氏们跪在草地上,迎接勇士们凯旋。跪在她身边的还有儿子阿多木和大王子若褆。 若褆王子竟然在光天化日之下拿眼角扫视年轻美丽的庶母。 阿多木很是兴奋:“母亲,父王好威风啊!” 雁儿也高兴:“那是,你父王从来都是威风的。” 若褆喜爱地摸摸弟弟的脑袋:“快点长大,将来有你驰骋疆场的时候。” 雁儿听见了,瞪了若褆一眼。 那边,骑在高头大马上的四王子艾多斯用他那犀利的眼睛扑捉到了若褆的举动。尽管他在微笑,但那笑意里冒着冷冷的杀气。 休屠王丘林的战马走到雁儿眼前停住了,就在雁儿站起身来时,他一弯腰把她轻松掠上了马背。 雁儿毫无防备,惊魂未定。 丘林狂笑一声,一抖缰绳,马儿像是接到了指令,撩蹄奔去…… 雄壮的军士们前行。 在队伍的最后面,人们看见了一列奇异的士兵,他们有的黄头发、蓝眼睛,有的黑头发、黄眼珠,一律身着盔甲,只是少了配挂的长剑。 匈奴老百姓看得惊愕:“他们是什么人?” 有一匈奴士兵跑到若褆身边施礼、禀告:“大王子殿下,休屠王发令,由大王子负责安排这些从很远的地方来的军士们。” 若褆问:“他们是什么人?” 军士说:“听说是从遥远的骊靬国来的,他们帮我们一起消灭了乌孙和楼兰人!” 当晚在焉支城开阔地,篝火燃起,人们载歌载舞,纵情狂欢,整个焉支城都欢腾了起来。 在王宫后殿里,床铺上琳琅满目堆放的是玛瑙、玉石等物品。 丘林问雁儿:“喜欢吗?全是西域的好东西,从乌孙人那里缴获的。我知道你不喜欢这些身外之物,但我还是要给你。” 雁儿感动:“谢谢王爷心里想着我。” 丘林说:“这次我和你哥哥兰诺在一起,我们并肩作战,配合得很好。” 雁儿问:“他好吗?” 丘林说:“好,还是那么骁勇善战,他的儿子兰宇是个少年英雄,很顽强!” “是嘛,一转眼他都长大了。” “可惜我没有女儿,不然可以联姻了。不过听说浑邪王有个和阿多木差不多的女儿,将来可以考虑让他们结亲。” 雁儿说:“阿多木才多大。” 丘林笑说:“很快的,一晃几年就长大了。” 此时城池中央的篝火旁,欢乐的人们仍旧在尽兴。 若褆王子起身离开了。他走进夜幕,走向那道山岗,在浓烈的黑暗中,若褆长时间地望着灯火通明的大殿发呆。 而在对面的林地里,四王子艾多斯和一个西域穿戴打扮的女子在缠缠绵绵。他无意中抬头看见了山岗上的黑影,起先没看清那人是谁,当他顺着那人远眺的方向望去,后庭大殿的灯光让艾多斯明白他是哪个了。 艾多斯冷笑。 那西域女子不解地望着。 艾多斯故意在那女子身上拍了一把,惹得那女子连连尖叫。 艾多斯嬉笑着:“咋,疼了?” 西域女子点头,眼泪汪汪。 艾多斯再抬头望去,山岗上的人不见了。 在山岗的背后就是几年前程崮带人修建的军营,不多一会,若褆领着一队巡逻军士从大路上走过。 山梁下的草地上,远处空地上围着篝火的人们热闹非凡。 这热闹的火堆边见不到一向高傲的公主扎齐儿,此时她独自一人躲在屋里喝酒,满眼愤怒:“该死的艾多斯,你和外族女子媾和,你去死吧!” 扎齐儿歇斯底里把桌几上的物品砸向墙壁。 当晚在四王子的屋里,一个叫邸林风的中年男人严厉数落艾多斯:“你不该把那女子带回来,更不该让扎齐儿知道。” 这人是艾多斯的舅父邸林风,他教训外甥做事太不妥当。 艾多斯根本不在乎:“那又怎样?她不就是个过了气的公主罢了,还真觉自己仍然高贵呢。” 邸林风说:“现在不是树敌的时候,你懂吗?扎齐儿知道你太多秘密。天下这么大,漂亮女人多的是,只有握有兵权,什么样的女人都能掠夺来,你难道不明白?” 艾多斯很不情愿:“行,我听舅父的,现在就去把西域女子赏给属下。” 邸林风释然:“就该这样,这是最正确的选择。” 羊群旁的茅草屋里,程崮一人独坐,炕上儿子已经睡着。一想到匈奴人大胜归来,意味着通往西域的道路完全被匈奴控制住了,即使将来有机会脱身,到达西域将会变得更加困难。为此他心情很烦乱,但又想不出一个好的办法,坐卧不宁在地上踱步。 阿依从外面看热闹回来了。 程崮问:“怎么这么快就结束了?” 阿依说:“大家庆贺打了胜仗高兴,我无聊,没意思就提前回来了。” 程崮有问:“雁儿阏氏也回去了?” 阿依说:“火堆前阏氏根本就没出现,被王爷带走了。” 此时在后庭大殿里,雁儿正在陪休屠王喝酒。 “今晚得喝醉了,好多天都没闻到酒香了,痛快。” “我陪你,取得这么大的胜仗该高兴。” “从此以后你那个哥哥浑邪王可以睡个好觉了,这些年他顶在最前面,太不容易了。” “我替我哥敬王爷。” “对我就不用客气了,我们都是匈奴人,理所应当。” “那些高鼻梁的人是怎么回事?”雁儿好奇。 丘林呷了口酒:“我到现在也还没真正搞清楚他们是什么人,反正他们帮我们击垮了乌孙人,凭这一点就是我们的朋友,我已经让若褆去安置了。” 数日后,在谷水河(现在的石羊河)以西的地方,若褆骑在马上,用手指着祁连山下用土夯筑的营盘向乌斯比划着什么。 巍峨的祁连山定积雪皑皑,半山腰茂密的森林莽莽苍苍,山下绿草如茵,牛羊成群。 乌斯似乎明白了,将来这里僵尸他们安居生活的地方。他用欧洲人特有的礼节右手搭在胸前,向若褆躬身,而后带领只剩下几百人的队伍往营盘走去。 这些远征来的罗马人,西汉时称之为骊靬人,自跟随凯旋的匈奴人来到祁连山,他们离自己的祖国就更加遥远了。山脚下这个以前由月氏人用来屯兵的营盘,从此也就有了新的名字:骊靬城。也许这时的罗马人还心存幻想,期望有朝一日能踏上归途。不料想,这一居住下来,脚就生了根,永远长在这片土地上了。直到两千多年后,他们的后代身上仅仅留下了为数不多的一丝抹不去的基因,汉民族的漫长同化已经把他们变成了地地道道的中国人! 第93章 走向战场 艾多斯背着扎齐儿把一个妖娆的西域女子带回焉支城,这惹恼了扎齐儿,尽管他听从了舅父邸林风的话把那女子送给了属下,但扎齐儿依旧对他不愿搭理。 从匈奴的风俗来说,只要有众多的牛羊和财力,哪个男子都会多娶几个阏氏的,何况艾多斯一直希望扎齐儿嫁给他,但扎齐儿始终不吐口。 从他们之前的关系来看,实质上他和她早已有了肌肤之亲,但她就是不愿从名义上承认是他的阏氏。她是独立的,要的就是这种绝对的自由,至少在自己想干什么时用不着征求别人的意见,我行我素就好。 艾多斯去找她,扎齐儿连门都不想开,敲得急了,惹得扎齐儿恼了,拉开门把一瓢水泼出来,浇他一脸,又重重地把门关上。艾多斯闻到了一股尿骚味,“喂,你这个臭女人给我泼的啥,你的尿?”他恼怒地用脚踹门,扎齐儿在屋里警告,“滚,再不走当心我的刀要说话。” 艾多斯知道这娘们说到就会做到,只好悻悻然离开。 冷战了有一段时间,扎齐儿似乎和气了许多,偶尔遇上也能和他不冷不热说上几句话,但要想和她在皮裘里滚动,不可能。 慢慢冷静下来,扎齐儿也在反思,这么多年来,艾多斯一直没有娶亲,不一定完全是为了等她,但肯定她的因素是存在的。艾多斯没有娶亲不能说他没有别的女人,解决生理问题不仅仅只有扎齐儿一人,在求得扎齐儿原谅之前,他没少和其他女人往树林子里钻,不然会憋坏的。之所以他如此央求扎齐儿,是因为她公主的身份在匈奴人心中有着不可撼动的地位,甚至能做到一呼百应的地步,要想成大事少不了她起的作用。而扎齐儿反思的结果就是原谅艾多斯,他又不是没别的女人,为了一个西域女子与他闹僵不值得,将来还要仰仗他呢,性子耍一阵就得收住了。 在旷野上,扎齐儿在马上奔跑,艾多斯跟在后面用哀求的口气对她说:“公主,你停下好不好,我有话要说。” 扎齐儿偷着笑,依旧向前奔驰。 终于在一处山包后扎齐儿放慢了速度,艾多斯截住了她。 扎齐儿故意说:“你不是有西域女人嘛,找我干啥?” 艾多斯说:“我早就送人了,这是真的。” “说吧,什么事?”扎齐儿的口气比以往和蔼了许多,与他对视的目光也温柔了起来。 艾多斯说:“告诉你个秘密。” 扎齐儿不耐烦:“快说,别神神秘秘的,是什么?” 艾多斯说:“如果我的观察没错的话,若褆居然喜欢我父王的阏氏。” 扎齐儿感到意外:“嘁,你父王好几个阏氏,莫非……”她似乎猜到了什么。 艾多斯点头:“是她,是你叫姐姐的那个人。” 扎齐儿想了下说道:“这没什么,像我姐姐那样漂亮的女人,大凡是个男人都会喜欢的。” 艾多斯说:“但她现在是休屠王的阏氏。” 扎齐儿笑了:“那保不齐以后若褆继承了王位,我姐还会是新休屠王阏氏。” 艾多斯急了:“那绝对不可以。” 扎齐儿问:“如果你做了休屠王呢?” 艾多斯吱唔,没说实话:“我,我没想过。” 扎齐儿又问:“你到底要想说什么?是想告诉你父王,用此办法搞掉若褆?” 艾多斯点头:“也不是不行。” 扎齐儿冷笑道:“你愚蠢,你捉住他们在一起了吗?就凭你几句无根据的话,你父王就相信了你?” 艾多斯没了主意:“那你说……” 扎齐儿气不打一处来,数落他:“你除了勇猛,脑子呢?以后还是遇事多去找你舅父邸林风请教,他有智慧,别坏了大事!” “这……”艾多斯哑口。 “快滚吧,别再烦我。”扎齐儿一提缰绳策马向前了。 “我今晚来找你。”艾多斯喊叫道。 扎齐儿早已跑远了。 接下来的日子重新又恢复了以往,扎齐儿的屋里时不时会有艾多斯的身影,他们想在一起了就在一起,不想在一起了各干各的,即使艾多斯去找别的女人,扎齐儿也不会为了女人和他怄气了。 时常扎齐儿会告诫艾多斯:“你可要抓紧了,大王子可没闲着。” 艾多斯说:“父王还很健康,总不能我篡位夺权呐。” 扎齐儿说:“那有什么不能的,莫都早就树立了榜样。” “这女人够歹毒。”这话艾多斯没有说出来。 两个王子明面上看不出什么来,暗中都在积蓄力量为将来的一搏而努力。碍于他们的父王还健康,暂时还没有什么出格的行动,且都在收敛。 岁月匆匆,转眼几年过去,休屠部落倒也安稳,没发生什么大事。 扎齐儿也懂得循序渐进的道理,凡事不能急,得慢慢来,要等待时机,操之过急了往往会适得其反,最终会一事无成,到头来还白白搭上性命,太不合算。 平时她照旧和艾多斯放马在旷野上,骑射、搏击、奔腾,样样操练。按当下的扎齐儿,她马背上的功夫一般的骑士根本不是对手,交战起来要不了两个回合她就能将对手斩于马下。倘若遇上旗鼓相当的,那就看谁的定力好,哪怕在使力气上她不如男的,但她可以用巧劲照样把对方拿下。往往不知底细的男人一看是个女流之辈,没放在眼里,轻敌意味着他已经落了下风,等反应过来已经迟了。 这一日他们又出现在祁连山下的草甸子上练武,刀刀直指要害处,躲闪,进攻,再躲闪,再进攻。虚晃一枪,他打马掉头就跑,她紧紧追上。谁知艾多斯转头杀个回马枪,扎齐儿没防住,本能地一躲,差点从马上摔下来,还好她腰部有一定功夫,顽强地挺了回来。 “你没事吧?”艾多斯及时收住了弯月刀。 “还行,想不到几天不见你还有这一手。” “那是,我能耐大了,不然怎么叫四王子呢。” “嘁,你还喘上了。” 正说着话,那边响起一阵马蹄声,寻声望去,阿多木策马驶来,已经长大了的少年英姿勃发。 扎齐儿冲阿多木挥手:“嗨,漂亮的小伙子,干啥去?” 阿多木回应一句“我进祁连山,去草原上了。”继续跑走了。 艾多斯望着远去的阿多木对扎齐儿:“你不觉得阿多木越长越像一个人吗?” 扎齐儿说:“你不就说他像莫都嘛,这焉支山的人有几个见过漠北那个人?有人还说阿多木像你呢。” 艾多斯点头:“说的是,还真有点。管他呢,爱像谁都行。” 扎齐儿说:“像你有什么奇怪的,至少你们都把休屠王叫父亲。蠢货!”双腿一夹,“驾,”纵马奔去。 艾多斯还在呆愣:“她骂我愚蠢?” 扎齐儿回首大笑:“你以为呢,难道不是吗?” 长大了的阿多木喜欢在马背上奔驰,进入山谷后,马蹄惊飞了草丛里的鸟儿,乱草中,几只野兔子的惊慌奔逃…… 黄羊也在逃——阿多木搭箭拉弓,箭飞翔,奔跑的黄羊倒地。挣扎中黄羊又站起,刚没跑几步,又一支箭飞了过来…… 阿多木高兴地乱吼乱叫:“想逃,没那么容易,不看看射手是哪个!所有的野兽们都听着,我叫阿多木,遇上我只能怪你们倒霉。” 过后他仰躺在半坡上,隐隐听见有女孩子在唱歌,知道这山里一定有个牧羊姑娘,就是不清楚她长得好看不好看。小小年纪他居然也懂得想女孩子了,看来他的确长大了。 他没有前去找臆想中的牧羊姑娘,歇息够了,起身下到坡地,想把那只射杀了的黄羊带回去。谁知转了一圈也没找见,除了地上的一滩血,还有被拖走留下的血痕,再没别的。 “嗨,这是给狼干了好事呀!”阿多木摇头觉得可惜。 回到家,阿多木告诉母亲:“母亲,我去祁连山打猎,射死了一只黄羊!” 雁儿夸赞:“哟,长能耐了,好样的!那羊呢?” “被狼给叼走了。” “啊,它从你手里夺走的?”雁儿担心地望着儿子,左右瞅瞅看他有没受到伤害:“你没事吧?” “不用担心,我是谁呀,阿多木。” 雁儿放下了心,笑了:“叼就叼了吧,反正黄羊肉不好吃,肉丝太粗。” “母亲,我进山前看见姑姑公主和四王子在一起。” “你是说扎齐儿,他们都是大人了,该有他们的事。” 阿多木一挺胸:“母亲,我也长大了。” 雁儿摇头:“不,你还是孩子。”遂嘱咐儿子,“进山时带几个随从陪你去,万一有个什么事。” “行,知道了。”阿多木见空荡荡的大殿母亲挺孤单,又问道:“母亲,咋只有你一个,红蓝呢?” “哦,她们几个去焉支山采胭脂草去了。” “我也去看看。”阿多木转身快步走了出去。 夏日的山野,五彩缤纷,草原如画,放眼望去,牛羊成群,万马奔腾。 正是遍地花蕊绽放的时候,姹紫嫣红,满山坡一片妖艳。红蓝姑娘和几个采花女挎着篮子上了焉支山。一路上姑娘们说说笑笑,叽喳声惊飞了树上的鸟儿。 花丛中,姑娘们摘花,汁液浸染了她们的指尖。彼此嬉笑着往脸上一抹,个个粉得娇美。 一个姑娘逗趣:“红蓝,你好漂亮,这让马背上的汉子见了,当心被抢了去。” 红蓝美滋滋的:“你不也一样娇美,男人们眼睛都直了。” 另一个姑娘:“红蓝谁敢抢,人家心里早有人了。” “哎,乱说什么呢。” “难道不是吗?你喜欢阿多木。” “乱说,掌嘴,这让阏氏听了去还了得。”红蓝脸色通红。 草丛中的山丹花摇曳细长的身姿,开得耀眼。 胭脂草一片艳红。 焉支山峰拔地而起,悬崖峭壁直插云霄,岩如斧削、壁如林立,四周山壑纵横,怪石嶙峋,石涧溪流潺潺,如鸣环佩,崖峰松柏苍翠,草木葱茏,碧绿欲滴。 采花姑娘行走在草地上…… 一阵马蹄声响起,姑娘们抬头望去,他们看见了英武的阿多木王子,红蓝的眼眸更加闪亮。 阿多木说是要过来看姑娘们采摘红蓝草,但到了跟前他看见林区的草地上,一群姑娘们嘻嘻哈哈热闹非凡,他又不好意思过来,没有停留直接向前快马跑去。 一姑娘见红蓝痴呆,打趣道:“嗨,人家跑远了,还看哪?” 红蓝姑娘从愣神中反应过来,娇羞地扭头急忙低头忙去了。 姑娘们在谈笑中说红蓝心里有人了,她不承认,但独自一人的时候她不由会想心事。到了青春年龄,男人多情,女人怀春,这才有了男女浪漫的爱情故事,才有了人类的繁衍发展至今,这是自然规律,无可非议。红蓝跟随雁儿已经有好些年,平时她和外面接触的比较少,到了青春期她身边经常晃动最多的就是阿多木,对异性的期望,懵懂的心里那种渴望有时还很强烈。当然阿多木仅仅只是个影子,至于心里喜欢上了那个男人,她没有明确的目标。她也知道和阿多木根本不可能,但见了面,她止不住要去多看他几眼。 她比阿多木大几岁,对阿多木的好感还包含一层姐姐对弟弟的情分,同在一个屋檐下,毕竟看着他一天天长大,无形中多了一份情感。 当又一个充满青春活力的小伙子出现在她眼前时,她的眼睛一亮,至于将来和他有没故事,天知道。下人的命运掌握在主子的手里,即使你有情我有意,只要主子不发话一切都是枉然。这个令红蓝中意的人是休屠王亲自为阿多木挑选的贴身卫士,名叫嘎林。 嘎林从小父母亲先后病故,他是在草原上流浪长大的。在十来岁的时候被丘林收留,成人后做了休屠部落的护卫。红蓝他是认识的,经常陪伴在雁儿阏氏身边,像他这种比奴隶强不了多少的人,从不敢对女人有奢望,至多能多看两眼就已经很满足了。而今开始追随阿多木,他深知自己的责任重大,王子的安危是最为重要的。 阿多木对他说,你不一定天天跟着我,在我需要你陪同的时候,我叫你。 嘎林说,王子的生命比我金贵,王子一旦有了不测我也活不了。 话是这样,没错。但阿多木随性惯了,有时候抬脚就出了门,嘎林不可能守在这里。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和马厩那些养马的人把关系搞好,只有通过他们才能及时得到消息,王子要骑马出门了。 身为马背上的民族,他们永远有着打不完的仗,一年不出征一两次几乎不可能,有时可能会多达好几次。要么是他们进犯他人,要么是人家报复,为了各自的利益掠夺与反掠夺,刀光剑影从不想消停。那种刀枪入库、马放南山的和平梦想从古到今几乎就没真正实现过,即使在有限的年代处于一种暂时的和平状态,但厉兵秣马、枕戈待旦从没停止过。 丘林在喝酒,雁儿陪伴斟酒。 “你好像有话要说?”雁儿在观察他的神色,感觉他今天过来似乎脑子一直在想什么事情。 丘林直接告诉了她:“汉军开始向漠北进犯了,接到中央王庭的指令,右贤王所属的我们这些部落的大军负责从侧翼包抄夹击,至少不能让汉军直捣王庭。” 雁儿心里一片忧虑:“难道非要大动干戈不成吗?漠南已经没有了,如果匈奴人不去进犯,汉军不会向漠北进军的吧。”这话只有雁儿敢说,这些年来,雁儿私下在身边这个男人跟前说出诸如“匈奴人不劳而获”之类的不恭语言不在少,丘林听了也不生气,他疼爱这个女人,她想说啥都行,只要不传到漠北就行,说个话又少不了什么。往往她也是白说,该行军打仗,他说走就走,从没因她反对、厌恶战争就取消了搏杀,何况他也是在听从命令。 “我们匈奴人生来就是打仗的,不然吃什么,喝什么,哪来女人享用。”丘林呷口酒说话的口气很平和。 “不是程崮他们早就教大家怎样种庄稼了嘛。”雁儿想劝阻。 丘林看她一眼:“这是焉支山,多少还能种点粮食。可漠北呢,哪个会种庄稼?” 雁儿没脾气了:“什么时候出发?” 丘林说:“三天后集结完毕就出发。” 雁儿问:“我哥也去吗?” 丘林回答道:“浑邪王他们驻守,防止残余的乌孙人联合楼兰人卷土重来。” “那阿多木呢,他会怎样?”雁儿操心起了儿子。 “看他自己,由他决断。”丘林如实说来。 雁儿又问:“此次由那个王子留下来守护焉支城?” 丘林思忖了下告诉雁儿:“我看这次把二王子和三王子一起留下来,让他们也历练一下,不能啥都依靠大王子。” 雁儿心想,只要不是艾多斯就成:“这样也好。” 这时在殿外,红蓝姑娘和侍女们正在臼胭脂草,听见马蹄声而来,抬眼望去,阿多木骑马过来,身后是紧随而来的嘎林。 阿多木翻身下马直接进入店内,看样子是有什么事情,步伐迈得很快。 嘎林从马背下来,牵住两匹马往马厩那边去了。走过了,他忍不住回头望一眼,看到了红蓝飘来的目光。 在殿内,看见儿子进来了,雁儿脸上充满了慈祥的神韵:“正和你父王说你呢,你就来了。” 阿多木施礼:“参见父王。” 丘林问:“去草原上了?” 阿多木点头:“是,和骑士们一起演练马上射猎。” 丘林称赞:“很好。你们几个弟兄都喜好练武这点好,不用我操心。” 阿多木在外面已经听说要征战了,这就是他急匆匆赶回来的目的:“父王,听说要集结去漠北?” 丘林说:“你才十六岁,还小。” 阿多木急了:“不,父王,孩儿已经长大了!”转而面向雁儿求助,“母亲,是这样吧。” 雁儿的心早就提悬了,那会帮他说话,张口阻止:“不,阿多木……” 阿多木更急了:“母亲……” 雁儿见儿子如此模样只剩忧心和叹息了:“你有主见了,看来是长大了,你自己定吧。” 阿多木兴奋了:“父王,看母亲都同意了。” 丘林知道雁儿不舍,但拗不过儿子,也只好点头:“好吧,跟我去漠北!” 大批队伍集结,等待出发。 雁儿叮嘱儿子:“阿多木,千万当心,母亲是为你而活着。” 阿多木深情地给了母亲一个拥抱。 从这一刻起,一个英俊的少年王子策马走向战场。 雁儿在骑士中无意中发现了扎齐儿的身影,惊讶万分。 扎齐儿挥着刀向她示意,算是有了告别,继而纵马向前。 出征的骑士们一路奔腾,尘土飞扬。 第94章 暗箭难防 远方的战事在广袤的荒原上拉开,铁骑如雷,弩箭飞矢呼啸。 两军厮杀,生命如草芥。 刀光剑影,殷红的鲜血喷溅。 空中飞翔的羽箭互相碰撞,汉军擂动的战鼓在激荡,匈奴吹起的号角在响彻。阵营中,骑在马背上的阿多木双眼如炬,他张弓搭箭瞄准汉军一个拏旗手,一声脆响,羽箭仿佛闪电抛射而出,一瞬间化作一个黑点,直接射入敌手胸膛,汉军士兵痉挛着倒伏在地。 休屠王丘林赞赏地望儿子一眼,大叫:“好样的,不愧是我匈奴的后人。” 阿多木感到莫名的快感、兴奋,反手搭上一支箭又射了出去…… 负责断后的大王子若褆大声吆喝、督促,士兵们冲锋陷阵。 在声声号角中,勇猛顽强的艾多斯王子一声狂啸,杀入汉军阵地。 阿多木纵马前行…… 汉、匈两军交织搏杀…… 一个少年汉军校尉何东与阿多木交锋,刀来剑往,拼杀得难分难解……直到天向黄昏,各自鸣金收兵。 首次交手,阿多木此时还不知道,汉军中的那个少年校尉何东,年纪未满十八岁,可名声却早已勇冠三军。此之前,在漠南的一次征战中,初次上战场的何东凭着一腔血气与骁勇,与八百骑兵在茫茫大漠里奔驰数百里寻找敌人踪迹,结果他“长途奔袭”的战术首战告捷,斩敌两千多人,全身而返。为此得到朝廷嘉奖,被汉皇封为骠姚校尉。何东的首战,以这样夺目的战果自此向世人宣告,汉家最耀眼的一代名将横空出世了。 作为少年英雄,何东曾强悍地用皮鞭一指,张口说出的话豪言十足:“等发起漠北之战,我们的疆域将到达余吾水、狼居胥山,乃至北海。” 而今战事已经拉开,胜负难料。 休兵后,在休屠王的营帐里,丘林看看身边的三个儿子若褆、艾多斯、阿多木都完好,感到欣慰。 “好啊,都在,好样的。阿多木,你初次打仗,害怕吗?” 阿多木点头:“刚开始有那么点。不过……” 艾多斯逗他:“是不是吓得尿裤子了?” 阿多木哪会承认:“你胡说什么,哪有。也就是刚开始看见鲜血乱喷,过后就不怯了。” 艾多斯揽住阿多木:“我们勇敢的阿多木王子,我不过就是逗你呢,四哥见识了你的英勇顽强。” 阿多木说:“和我最后交手的那个汉军校尉很厉害,年龄也和我差不多,我都有些顶不住了。” 若褆说:“我听说了,那人叫何东,敢打敢冲,曾在漠南对我匈奴造成很大损失。不过咱们小弟也非常神勇,堪称少年英雄。” 阿多木说:“哦,他叫何东,我记下了!” 天光大亮后,战地上又是烽烟遍地,马嘶人沸,杀声震天。在激烈的刀光剑影中,血花喷射,被砍下的残肢抛向空中。温热的血溅在脸上,激起艾多斯原始的杀戮欲望,他舔了舔嘴边的血,一勒马缰,胯下战马长嘶一声,猛地直立而起,马蹄下一个瘦弱的汉军士兵被踢飞,瞬间的手起刀落,另一个士兵的头颅滚落在地。 阿多木看到了兴奋地狂喊:四王子,你太厉害了! 两个王子微笑着杀入混战中…… 在西边的阵地上,姬平阳和李郁郅、公孙袤与匈奴右贤王的人马厮杀在一起。 鏖战,人命如草芥。 这边的阵地,丘林挥刀激战。 斜刺里,匈奴另一队人马杀了过来,加入到决战中,丘林看清是大单于率领的中央骑兵包抄了过来。 莫都挥舞弯月刀,与丘林并肩博杀。 若禔从后面打马过来,边征战边从侧翼保护父亲。 艾多斯冲进汉军阵地!扎齐儿趁乱纵马奔驰! 短兵相接,厮杀惨烈,迷乱了士兵的双眼。 刺耳的金属交击直穿人的耳膜,丘林在叫嚣:“砍下汉人的脑袋当酒壶!” 混乱中,扎齐儿拉弓搭箭,直向大单于莫都飞去,阿多木惊愕,眼急手快,拿刀一挡,羽箭被挑飞了。 这时,一个勇猛的汉将啊呀呀狂吼着直冲莫都而来,丘林见状截击,两马交集,兵器相戈。丘林顿觉浑身剧震,当下骇然:“好大的劲!”一番刀来枪往,杀得不可开交。 少年英雄何东挥动长枪向单于莫都冲过来,阿多木挥刀迎上,双方再次纠缠在一起。 这边丘林抓住那汉将露出的破绽,直取对方头颅,汉将情急一躲,头盔被削飞,他打马便逃。 丘林叫一声“哪里走!”,也是打马追上。 那位汉将稳住阵脚的同时突然倒卷而回,直向丘林咽喉刺来。丘林一惊,瞬间侧身一闪,躲开了。 双方将领依旧混战在一起。 一支羽箭飞来,看似要洞穿汉军首领的后背。可没想到,就在丘林寒芒一闪,将汉将斩于马下的刹那间,迎面出现的空挡让那枚飞行而来的箭正中他的前胸。只听“啊呀”一声,丘林仰天喷出一股血水,跌下马背…… 阿多木大惊,扔下交战中的校尉何东,左冲右挡,前来救父。在后边督战的若褆王子一看情势不好,带领后备队赶来策应,将汉军冲得七零八落。得到缓冲,若禔怀抱父亲共乘一匹马,赶忙逃离,仓皇奔向漠野深处…… 阿多木和众多匈奴军士阻击汉军进攻,一边抵挡一边后退。 经过一番苦战,汉军也伤亡重大,不敢贸然追击,鸣金收兵。 渐渐,所有的马蹄声远去,顿时,荒野沉静了。 一片狼藉的战场上,那些受伤未死的人发出绝望的哀嚎。鲜血被迅即漫起的风沙掩埋,升起的黑夜将万物吞噬…… 星月当空,山崖上狼群对月发出凄厉的嚎叫。 莫都在营帐里动怒:“左贤王的人马怎么到现在还踪影?” 有人回应:“已经派出人员联络去了。” 心情烦躁的莫都在地上来回踱步,战事不顺他觉得很不甘心,不想这般稀里糊涂就撤走。从战况来看,汉军也没占到什么便宜,双方旗鼓相当。他还想坚持一下,说不定会有好的转机,至少现在还不是转身逃走的时候。 他在回想战场上的一些细节,哪些方面做得正确,哪些方面又需要在接下来的交战中进一步改进,不然稍微的疏忽就会酿成大错,甚至万劫不复。就这么梳理着,猛然间他的脑海里跳出一个神勇的少年来,他不知那是谁家的孩子,感觉似曾相识,好像在哪见过。后来问起身边的人,有人回答说那孩子是休屠王丘林的儿子阿多木,今年十六岁,初次上阵就表现不俗。 “十六岁,他是雁儿的孩子?”莫都在脑海中搜索什么。 是派出的侦察人员回来打断了他的思索,从禀报中莫都得知,左贤王半路被担负阻击的另一路汉军给截住了,一时还赶不过来。 莫都狂暴地将眼前的座椅一刀劈得木条乱飞…… “受伤的丘林怎么样了?” 在另一处战地营帐里,身负箭伤的休屠王丘林双眼紧闭,脸色苍白,守护在卧榻旁的若褆王子手里拿着那支染血的羽箭若有所思。 阿多木从外面进入,看着负伤的父亲问:“父王怎么样?” 若褆锁眉,神色凝重:“血倒是止住了,但伤得很重。” 阿多木从若褆手里接过带血的羽箭:“怎么,这箭是我们的?” 若褆咬牙:“会查清楚的。” 阿多木疑惑:“莫非有人要害父王?” 若褆叮嘱:“别声张出去。” 阿多木惊呆:“这不可能,是谁要谋害父王?” 若褆制止:“别乱嚷嚷,一切等战事结束了再说……” 阿多木看了若褆王子一眼,他分明从兄长的眼里看到有一缕杀气掠过。 他走出营帐。 星空璀璨,一片安详。有篝火点燃,士兵们在烧烤羊肉。 阿多木心绪不宁仰望天空。 到了次日,战地上依旧喊杀震天。 汉军用武车(铁甲兵车)迅速环结成阵推进…… 姬平阳发令:“命公孙袤、李郁郅从武车右翼策应,何东从中路接应。” 汉将策马向前…… 匈奴骑兵挥舞战刀,蜂拥而来…… 数量众多的精骑配合军阵向前冲锋…… 右翼的公孙袤和李郁郅包抄杀人阵地,一片混战。 艾多斯肩部受伤,仍旧在奋力搏杀。 中路跟进的何东杀入…… 阿多木挥动弯月刀横冲直撞,头盔被挑飞,他大惊,伏在马背往前一跃,跳出夹击圈,又与别的汉军骑兵搏击…… 激战至黄昏,尘土滚滚,沙砾扑面,两方军队仍在混战。 单于莫都的背后被汉军截断,莫都见势不妙,乘快马与数百随从突围逃跑。 匈奴渐渐显出败势,从阵地退出,随之溃散逃命。 姬平阳下令:“大军乘夜挺进,彻底打垮匈奴的主力,使其再无能力南下窥视我大汉天朝。” 汉军如暴风掠过荒野…… 夜幕下的匈奴营地,若褆守护着负伤的父亲,寸步不离。 突然响起马蹄声,一个声音响起:“大单于下令,不再与汉军恋战,即日各路人马班师回营。” 若褆及时传令:“立即拔营启程,休屠部落人马连夜返回焉支山。” 不消一会,撤退中的休屠王所属人马迅速消失在沉沉夜色中。 几经颠簸,休屠王丘林总算活着回到了焉支山。 雁儿守护在王宫的卧榻边,丘林还处在昏迷中。 雁儿忧心忡忡:“王爷伤得这么重,这如何是好。” 若褆劝雁儿:“阏氏先去歇息吧,你已经守了一夜了。” 雁儿有些六神无主:“你父王不会有事吧,我这心里慌慌的。” 若褆安慰道:“阏氏放心,父王会醒过来的。” 从王宫出来后,雁儿看见阿多木做在大树下的秋千上轻轻晃动,她走了过去。 “母亲,父王还醒不过来吗?”阿多木站起,向母亲迎前几步。 雁儿摇头,叹息。 阿多木不知怎么安慰:“父王伤重,母亲担心了。” 雁儿看着憔悴的儿子:“当然,他是你父王。他如果有个三长两短我们该咋办呢!” 阿多木宽慰母亲:“父王会好起来的。” 雁儿点头:“阿多木,但愿吧!”遂又问道,“我听说那支射向你父亲的箭很蹊跷。” 阿多木不敢肯定:“我倒是离父王不远,但我不知道那箭是从哪射来的。” 雁儿在思索:“但愿这里面不要有别的名堂。部落里王子们为了王位早就暗中较劲,蠢蠢欲动了。手足之间不念亲情,勾心斗角,恨不得要将对方置于死地,这是怎么了?。” 阿多木似乎明白了:“我也看出来了。如今父王命在旦夕,这较量怕是要提前上演了。不用猜想,那将会是一场你死我活的腥风血雨决斗。母亲,在战场上,是谁向父王射的箭我不清楚,但我看见有人居然把箭射向了大单于……” 雁儿惊愕:“啊,是谁?” 阿多木摇头:“母亲,我不能说。” 雁儿从儿子的神情上猜出什么了:“其实你不说我也知道,那孩子从小心里被仇恨堵满了。” 阿多木不解:“母亲,为什么?他们为了那个高高在上的宝座,不念亲情,不惜血腥杀戮,那生命的真谛又是什么?” 没人能回答了他这个问题。 无论个人之间的决斗,还是国家机器下的战争,生命就是草芥。纵观古今,一个个鲜活的人在无数次的战争中倏然就停止了呼吸,与这个灾难重重的世界做了诀别。可一个生命从孕育到降生、成长何尝容易,摧毁、陨落当在瞬间,就像美丽的蝴蝶在花丛中翩翩起舞,有谁关注破茧化蝶是经历了怎样的撕心裂肺的挣扎。碧云天,黄花地,蝴蝶折翼因了花的芳艳,人挥泪抹殇又为那般? 雁儿把阿多木抱在怀里:“孩子,你的确长大了,小小年纪要承受这般痛苦,难为你了。” 事情到了这种地步,少年王子阿多木才真正体会到什么叫“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在母亲叹息着离开后,独自坐在秋千架上的阿多木慢慢回想着,思索着,感觉战场那一箭就是有人冲着父王去的。莫非是艾多斯?现在回想当时的情景,阿多木看到四王子并不在附近,何况混战中与汉军厮杀的艾多斯似乎没有机会拉弓射箭,这又是谁呢?猛然间阿多木又想起扎齐儿射出的那一箭,她意欲何为?他给母亲没有点名地把此时说了出来,聪明的母亲猜到了,只是说“那孩子从小心里被仇恨堵满了。”这话是什么意思,她和谁有仇,难道是大单于?可他们不是兄妹嘛,怎么…… 当后来他对母亲再一次提起此事,问扎齐儿姑姑应该生活在漠北的王庭里才是啊,她怎么会在这遥远的焉支山?她心里被仇恨堵住了,又是什么意思? 雁儿告诉他:“具体的事情我也不清楚,当时龙城出现变故的时候我还在牧场放羊。据说扎齐儿的母亲是被莫都的护卫们给杀了,到后来扎齐儿便被呼衍绮送到了草原上,我们一起放羊。当我来到焉支山后,后来听说扎齐儿拿刀子捅伤了别的男孩逃跑了,在草原上流浪多日,被你父王派出的人找到了,这才带了回来。” 阿多木还不甚明白:“那大单于为什么要杀掉她母亲?” 雁儿说:“可能是防止复仇吧,听说大单于的位子是篡夺来的。详细的情况我不在龙城,不很清楚” 阿多木似乎有点明白。 知道了这些,在见了扎齐儿以后,阿多木想问问她到底意欲何为,但还是忍住了。他对扎齐儿既充满了同情,又觉得以往喜爱自己的这个公主姑姑像换了一个人似的,有些不认识了。 “说吧,你想知道什么?”扎齐儿倒先开口了。 “你和漠北有仇?”阿多木问的直接。 “对,我就想杀了他。”扎齐儿毫不回避,回答的直截了当,又说:“你也看到了,我就想一箭射穿他的胸膛。现在你也知道了,去告发我吧,等他派兵来抓我。” 阿多木摇头:“大单于过去我连他的面都没见过,这次在战场上就匆匆打了照面,你可是我姑姑,我叫你十几年了。” 扎齐儿感动了,泪水夺眶而出。 “阿多木,姑姑没白疼爱你!”猛然把阿多木抱住,“大家都知道,我和你是最亲的。” “我也是。” 放羊回归的程崮看到了秋千架下的阿多木和扎齐儿,他知道一定有伤心事让这对姑侄拥抱洒泪了。 就在这个傍晚,程崮从阿依那里听说了休屠王负伤的事后,到后庭来拜见雁儿。 雁儿没有让他进到殿里,在门外的廊檐下见了面。 “王爷现在怎么样了?” “伤得很重,外敷了大量治刀伤的药,效果不好。” “再没出血吧?” “那倒没有,但他呼吸急促,我怀疑腹腔里有积血。” “哟,这可麻烦。那饮食呢?” “只能简单喝点流食。我真担心了,如果他有不测,我和阿多木咋活呀!” 程崮安慰她:“别那么悲观,王爷体质好,能挺过来的。”遂又问,“这里有汉医吗?” 雁儿摇头:“没有。得病了都去找巫师,她们驱邪,也配置药材,效果不大。草原上的人要想活着得靠自己命大,有的人得了风寒都会把命丢了。” “是啊,在医药方面,汉地要好许多。” 他们围绕休屠王的伤势说了会话,后来雁儿突然想起了不久前发生在冶炼场的惨案,问道:“我听说那些跟你来的商人全都死了?” 程崮点头:“他们早就有谋划,趁休屠王率军征战走了后,以为时机来了,就开始了行动。暴动倒很成功,以为万事大吉只顾逃跑了。没想到二王子早有防范,派三王子领兵守在祁连山的垭口,一个都没让存活。” “如果他们不进山,沿戈壁滩往东说不定能逃脱。” 程崮摇头:“那也不行。匈奴人都是骑兵,即使发现得迟也会被追上,两条腿的人哪能跑得过四条腿的马,怎么都是寻死。” “那你咋没趁乱逃跑呢?” 程崮说:“因为我记住阏氏规劝的话,不到时机胡乱跑等于是送死。” “算你听劝。”雁儿叹息,“唉,他们咋就不听呢?” 休屠王命在旦夕,整个焉支城都沉浸在一种悲鸣当中,以往的篝火取消了,喜爱唱歌的也听不见亮嗓子了,雁儿更没心情吹箫弹琵琶了。巫师们整天忙着做法,与天神通话,祈求上苍保佑休屠王康复,希望部落的人远离疾病,牛羊丰盈,吉祥如意。 想法是美好的,但事情并不那么遂了人愿,很少祭拜“小金人”的雁儿也跪倒在神龛前,待起来时,她的眼里噙满了泪花。 她知道没有了丘林,休屠部落会乱了套,除了自己的儿子阿多木年龄还小没野心外,其他四个王子都在跃跃欲试,特别是大王子和四王子已经不加掩饰地开始有行动了,只差集合力量大动干戈了。外面雷鸣电闪,雁儿感到惶恐、害怕,连日来的焦虑使她神情恍惚,整夜睡不好觉,噩梦连连。此刻神龛前的她口中念念有词,一声震耳的雷电犹如就在窗前炸响,顿时身心疲惫的她再也撑不住了,一下子瘫坐在地上,感觉这天都快要塌下来了。 天哪,这该如何是好!一旦没有了丘林,她和儿子的命运将该当如何? 几天来整个焉支城的人很是压抑,大家心情都很沉重,阿多木除了进王宫探望父王,其余的时间都把自己扔在野地里乱逛,像个被遗弃的孩子,那么无助、凄凉。扎齐儿整天窝在屋里不出来,艾多斯来的也少了,有时扎齐儿还不给他开门。她就是要把他晾一晾,看他在这关键时候能不能把握住机会,也让他好好认清当下的形势,因为当下已经到了一触即发的地步了,容不得再拖延。在一个人静想时,她不免会记起在战场上自己射出去的那两支箭,一次对准了莫都,就是趁乱将他射杀,谁知上天不做美,居然被阿多木眼疾手快给挑飞了。而另一支射向丘林的箭估计没人注意到,她这样做的目的就是为了让艾多斯与若褆及早斗起来,不然按休屠王那健壮的身体,她实在等不下去了。只要休屠王一死,她会毫不犹豫站在艾多斯一边,竭力帮助实现他的野心,唯有这样她才会早一点看到攻向漠北的战马在奔驰。 艾多斯频繁出入舅父的家里,不外乎商议接下来将会发生什么以及怎样应对。若褆更是没有闲着,守护父王是他第一要紧的事,一旦离开王宫他一定会到马厩去找赵辛。密谋是少不了的,各自的行动方案都装在脑子里,就等着什么时候实施了。 黑云压城,已是暴风雨来临的前奏了。 雁儿站在廊檐下,惊恐地望着天上的雷鸣电闪…… 第95章 五子夺嫡 “休屠王还没死,他们就迫不及待了……”雁儿愤怒了。 可她一个女人又能怎样? 她断然不能把当下部落的严峻形势告诉气息微弱的休屠王丘林,那无疑会加速他的死亡,万万不能。 儿子年少,她的话又有谁肯听? 就在雁儿生气、无奈的时候,若褆和他的谋士赵辛在秘密商议如果对付四王子艾多斯。 若褆说:“有人看到战场上艾多斯拉弓射箭,至于是不是他射向父王,无法肯定。但那会他距离父王有点远,似乎对不上。也有可能是扎齐儿,但没有证人。可以确定的是,那支羽箭就出在我们休屠部落的工场制作,这毫无争议。” 赵辛在思忖:“莫非他也想做第二个莫都不成?” 若褆说:“不好说,他有野心。有可能他在意的不仅仅是休屠部落,在扎齐儿的唆使下,他还会惦记漠北大位。” 赵辛轻轻击掌说道:“好极了,这就是最好的借口。不管是不是艾多斯所为,就宣布四王子谋逆,发兵诛杀。何况他把扎齐儿给扯了进去,漠北一定会赞同!” 若褆有所顾虑:“可眼下我们势力还没有绝对的把握……” “这不难……”赵辛给若褆耳语一番,若褆点头。 若褆提醒道:“还有他那个舅父邸林风,不可等闲视之。” 赵辛似乎已有对策:“由我去办。” 很快地,在王宫的大厅里,若褆向诸位文武官员宣布四王子艾多斯罪行:“身为王子,居心叵测,借与汉军交战之际,故意射杀父王,谋逆篡权夺位。之后他为了掩盖罪行,把目击者灭口,罪不可赦!” 文武官员议论纷纷。 若褆扫视众官员,继续:“我不得不告诉大家,艾多斯把持焉支山训练营,目的就是要发兵夺权。当然他对我早已视为眼中钉,认为我是他夺权路上的障碍,必须清除。那好吧,我只有拿刀握弓,做最后的拼搏了。” 有个官员表态:“我们站在大王子一边。” 其余官员跟着附和:“对,誓死保卫大王子!” 得知消息,阿多木急忙跑进后庭殿里禀报母亲。 雁儿问:“怎么了,这么慌张?” 阿多木气喘吁吁:“母亲,看来他们是要兵戈相见了。” 雁儿一惊:“啊……” 当下雁儿直接进了王宫,见了守护在丘林病榻前的若褆,并把他叫到大厅里。 “难道为了王位,你们兄弟非得弄出个你死我活不成?” 若褆心平气和告诉她:“是艾多斯咄咄逼人,别无他法。何况他谋逆,其罪当诛!” 雁儿苦口相劝:“他是不是谋逆犯上我不清楚,但当下你们的父王还危在旦夕,怎么就能大动干戈呢?王位就那么重要?” “匈奴遵循的是强者为王,其历史上屡次发生夺位大战,即使当今的大单于也是依靠强大的武力夺权自立的。” 雁儿着急了:“难道就不能和睦相处,你把兄弟手足之情放在何处?” 若褆解释道:“不是我要这样。艾多斯敢于把箭射向父王的那刻起,他就铁定了心要做第二个莫都,我除了迎战,已经别无选择。” 雁儿质问:“可你们父王还活着!” 面对父亲宠爱的这个阏氏,若褆给她足够的尊重,他心里有她。沉吟片刻,若褆说道:“我可以放手,艾多斯能善罢甘休吗?” “行,我去找艾多斯。”雁儿转身就走。 训练营在焉支山里,雁儿坐辇车赶了过去。她用同样的话对艾多斯说:“你们兄弟反目,可休屠王还活着,你们就不顾及了?” 艾多斯斩钉截铁回绝了她的好意:“那没办法,自古以来祖先留下的法则就是胜者为王。” 雁儿还在争取:“你们是兄弟呀,亲情呢?何必要恩断义绝,反目成仇,搞得鸡争鹅斗。” 艾多斯仰天大笑:“在争夺王位上没有兄弟,也没有亲情,既然水火不容,只有兵戎相见!” 雁儿胆寒:“你……你这种冷血人令人感到恐惧。或许你可以一时在草原上称雄,但你永远得不到人心。” 艾多斯狂妄至极:“哈哈,那就看鹿死谁手。不过我告诉你,等我做了焉支山的头把交椅,到那时我看哪个敢不顺从,包括你都是我的!倘若不,那你就给我父王去殉葬。” 雁儿愤怒:“你该下地狱!” 一路上气咻咻的雁儿已经做好了支持若褆的思想准备,就凭艾多斯那不恭的恶言恶语,她也要全力支持若褆坐上王爷宝座。 此时阿多木在后庭的殿里焦躁不安等候,侍女们怯怯地躲在一边端望。 看见母亲进来,阿多木赶紧迎上去:“母亲,怎么样?” 雁儿说:“既然不可避免,儿子,我告诉你,你必须站在大王子一边。别看艾多斯眼下气焰嚣张,他根本不懂得骄兵必败的道理,将来休屠部落的王位一定属于若褆大王子。” 阿多木点头:“我听母亲的。” 雁儿离开训练营后,扎齐儿听说艾多斯说话难听,赶了过去。 “你非得那样让我姐姐难堪吗?”扎齐儿数落艾多斯。 艾多斯不承认错,狡辩:“谁让她向着若褆。” 扎齐儿:“她是来劝和的,你这样做不觉得很愚蠢?话说回来,即使她向着若褆又怎么了,不过就是个拿不了刀枪的女人。” “那我不管,我气不顺,也看不惯。” “你呀,真是不长脑子。” 这时,邸林风走了过来。 艾多斯站起来往前走几步:“舅父,折兰王怎么说?” 邸林风摇头:“他不肯出战,保持中立。” 艾多斯恼怒:“这混蛋。等我把持了休屠部落,首先灭了他。” 扎齐儿接话道:“这也不算最坏,至少他不会帮若褆。” 邸林风又说:“浑邪王那边我有亲信,等会我去见他,看浑邪王有什么动静。” 扎齐儿借机开始对邸林风控告艾多斯的不是:“我说他不长脑子他还不承认。”她看了艾多斯一眼继续说,“李雁儿可是叫兰诺为哥哥,她是不能得罪的,知道了吧,蠢货!” “出什么事了?”邸林风一时还不明白。 扎齐儿气不打一处来:“你问他。” 邸林风在知道了原委后训斥了艾多斯几句,但事已至此,只能静观其变。 之后的一天,邸林风在弱水边面见了那个他安插在浑邪部落的亲信。 清澈的河水泛着波浪,片片树叶在漂浮。 男子说:“若褆派他的谋士赵辛去了浑邪部落。” “他们谈了什么?”邸林风问。 “一种说法是浑邪王并没有答应出兵帮若褆。还有一种说法是若褆答应浑邪王,等事成后,休屠部落的小金人归浑邪部落所有。” 邸林风感到担心了:“都怪艾多斯年轻气盛,非要得罪那个汉家阏氏。这般看来,得按最坏做打算了。那行,我走了,有什么情况及时通报。” 旷野地,邸林风在马背上疾驰。 一条绊马索突起,邸林风从马背栽下。 土坎后闪出几个人,一起张弓,不等邸林风站起,纷飞的箭扎满他的全身。 邸林风惨叫:“艾多斯,你怕是要……” 至此,一场兄弟之间的内讧不可避免。 雁儿心急如焚。 两个王子都不听她的劝告,她已经无能为力。 阿多木见母亲在地上团团转悠的样子,心里难受,跑出殿外骑马去找艾多斯。 到了这会阿多木也太天真了,艾多斯哪里还听得进去。 在去往焉支山的路上,阿多木迎面碰上了带兵前来的四王子。 阿多木截住了他的去路。 “阿多木,你这是要……”艾多斯不得不勒马停下来。 “有我阿多木在,你们谁也别想打进城里。父王还活着,你们就这么等不住了吗?”阿多木横刀质问艾多斯,一副大义凌然的样子。 “你这是找死!”气势汹汹的艾多斯哪还听一个孩子的说辞。 阿多木已经迅速收起刀,一把跩过身后的弓箭,在极短的时间内完成了张弓、搭箭、瞄准、射击的步骤。 “你敢!” 艾多斯的话音刚落,阿多木手中的箭飞翔着已经朝着他飞去了。 就在发射的刹那间,阿多木念他是自己的四哥,手腕有意往左偏了一点,飞出的箭击中艾多斯身边后的一位军士咽喉。 艾多斯咆哮:“阿多木,你个王八羔子,我要杀了你!” 就在这时,扎齐儿赶来了,大喊:“阿多木,快走!” 可艾多斯已经截住了阿多木的去路,兄弟俩在马背上展开搏斗,弯月刀发出巨大的碰撞声。 扎齐儿急忙掉转马头,过来用长枪挡住艾多斯的砍杀:“阿多木,跑啊!” 艾多斯暴怒:“你!” 扎齐儿说:“快去追杀若褆,对付一个小孩有用吗?” 趁这空档,阿多木打马跑走了。 艾多斯准备去追,被扎齐儿喊住了:“回来,你撵他干什么,若褆不在城里。” “什么,那他在哪?” 扎齐儿告诉艾多斯:“我刚刚得到消息,若褆在祁连山秘密训练了一支队伍,人数和你训练营的骑士差不多,我们现在应该掉头去找他决战才是。” “这消息谁告诉你的?” “是我姐姐李雁儿。” “她不是向着若褆嘛,怎么会告诉你这些?” “她不希望在焉支城里杀声震天,那样会惊动了休屠王。她说你们兄弟们互相残杀就去戈壁滩上拼一番你死我活好了。再说,焉支城的守卫军听从阏氏的号令,已经关闭城门,根本不允许进出。” 艾多斯明白,王宫的护卫队由昆仕统领,因为有红柳的原因,昆仕会听从雁儿的安排。 “那好,全体听令,掉转马头去祁连山找若褆决战!” 顿时,马蹄溅起的土尘飞扬,奔向南边巍峨耸立的祁连山。 艾多斯气势汹汹而来,喊声震天。 铁蹄下石子飞溅,小草发抖…… 一道道绳索飞起,冲在前面的的战马栽倒在地……前方又设置了陷阱,蜂拥而来的骑士跌进深坑,惨叫声声…… 一根根横亘的树木再次阻挡住艾多斯进攻的路线…… “看来他早有准备啊!” 突然,隐蔽在红柳丛中的射手万箭齐发,艾多斯一看不好,大喊:“快撤,中埋伏了!” 扎齐儿挥刀上下挑飞射来的箭。 艾多斯一样边往后退,边用刀左右翻卷,防止被射中。 还好总算都撤到安全地带了,盘点一下损失不大,艾多斯暂且收兵,以待来日再战。 决战不可避免,若褆也没想着就一直躲在祁连山里,待他做好进攻的准备后,一场生死之战在空旷的戈壁上彻底拉开了。 交战之地,五子相争,若褆身边是阿多木,艾多斯身后是二王子和三王子。 短兵相接,刀光剑影。 实力相当,没有谁占据胜算的把握。虽说是兄弟,没有谁让着谁,招招都想置对方于死地。的确,在争夺王位中本就是输死搏杀,胜利者为王,自古以来都是如此。 胶着中,到底还是艾多斯训练的军士渐渐占了上风,若褆逐渐有溃败的迹象。就在这关键时刻,昆仕出现了,他带着护卫队全部人马杀了过来。 “大王子,阏氏派我们前来支援。”昆仕一马当先冲到若褆跟前解围。 “太好了,你说的阏氏是李雁儿?”若褆问。 “当然,休屠王让我们听从她的调遣。” 若褆振奋了,大声喊道:“军士们,王爷派护卫队来了,绞杀叛逆之贼的时候到了,杀啊!” 有了生力军加入,战地形势瞬间逆转,艾多斯的人马开始招架不住,有了退缩。 若褆大声命令:“不要松懈,这是最后的一搏!” 眼看胜利在望,谁知斜刺里又杀出一支骑兵。 “他们是折兰王的人马。”若褆大惊。 起先折兰王并没有答应要出兵,可他的身边有被莫都赏赐的须卜,她时刻都没忘记焉支城里的汉家女李雁儿,此时不出兵还待何时。她告诉折兰王:“我们打着帮助艾多斯的旗号,先灭了若褆,再以除逆为借口,剿灭艾多斯,那焉支城的王宫就该换新主了。” 折兰王听进去了:“对呀,这多年来我折兰部落还得听从休屠王的,该是改变的时候了。” 从匈奴人的监制上看,折兰王隶属于休屠王领导,但折兰王依仗自己势力强大,根本就没把丘林放在眼里,除非漠北来了指令他才在情愿与不情愿之间选择。这种松散的管理模式在匈奴各个部落大体都是如此,大部落下有若干小的部落,平时各管各的,只有到了战时才统一调配集结,为共同的利益南征北战,睥睨天下。 “四王子,我们来帮你来了。”一个折兰王的前锋冲杀到了跟前。 艾多斯大喜过望,一下子振作了起来:“若褆是叛贼,折兰王派兵剿灭若褆来了。杀!” 又是一番搏杀! 可艾多斯高兴得太早了,在戈壁的西边,一股巨大的尘埃卷起,以极快的速度风驰电掣而来,交战的军士们惊呆了,这是…… 不知哪位喊了一声:“是浑邪王的人马。” 骑在马上在后面督战的折兰王自知不妙,命令吹号角收兵,赶紧撤退是上策,不然可就来不及了。 看折兰王的人马仓惶退走,艾多斯顿时绝望了:“看来李雁儿到底还是出手了……”直到这时他才感到舅父训斥自己的话是多么正确,千不该万不该去得罪背后有势力的李雁儿。他知道凭当年在牧场的日子,兰诺心里装着这个汉家妹妹,如果不是碍于有莫都存在,雁儿早就成他的女人了。如今她动用了兰诺的势力,再正常不过了。 其实艾多斯这是判断错了,这里面雁儿根本就没想过要把兰诺给搅合进来,因为休屠部落的王位之争与他人无关。但是,最终浑邪王能出兵相助,却又和她有直接的关系,那就是前去求助的赵辛当说客,在看到浑邪王不为所动的时候,使出了“绝招”,主动答应等事成之后把李雁儿礼送到浑邪部落,让他们兄妹团聚。 浑邪王动心了,考虑的结果就是出手相助。 原来如此! 知道大势已趋,艾多斯急忙率残部夺路奔逃。 但迟了,浑邪王的人马已经围了上来,截断了艾多斯的去路。 “哪里走!” 在两面夹击下,艾多斯无路可退,只有奋力拼杀。 阿多木赶来劝告若褆:“大哥,饶过四哥吧。” 若褆咬牙答应了:“只要他投降。” 艾多斯仍在负隅顽抗,忠诚于他的将领悉数被杀,其他士兵们纷纷倒戈。 阿多木高声喊叫:“四哥,缴械吧,别再抵抗了,只要你投降就有活路!” 已是穷途末路的艾多斯无力回天,不甘心地冲天吼啸一声“啊——”,横刀悲鸣自杀。 阿多木狂叫:“不——” 血喷涌,艾多斯从马背栽下。跟随他的二王子在战斗中被杀,三王子识时务跪地投降。 绝望中的扎齐儿向若褆射出了箭,阿多木见状,把手中的刀抛了出去,箭与刀碰撞,旋转着跌落。 扎齐儿狂啸着纵马挥刀而来,被若禔身边的护卫击中她的臂膀,挑落马下。 阿多木大喊:“别伤害她!” 扎齐儿被军士摁在地上挣扎,有血从她的肩膀渗出。 阿多木分外难过,下马跪在地上,仰望苍天叩问:“老天,兄弟自相残杀,王位比生命还重要?” 这时,一阵急促的马蹄声而来,王庭的护卫来报:“大王子,休屠王刚刚归了天。” 阿多木一声悲鸣:“父王!” 若褆果断命令:“回王宫。” 第96章 后庭夜话 若褆如愿成了新的休屠王。 三王子跪拜,甘愿为休屠王牵马坠凳,做个忠实的奴仆。 若褆说:“别那么说,我们是兄弟。” 三王子感激涕零。 在王宫,扎齐儿也跪在若褆脚下:“扎齐儿前来请罪。” 若褆宽宏大量:“本王看在雁儿阏氏的份上饶恕你,起来吧。” 扎齐儿继而说道:“扎齐儿情愿成为休屠王若褆的阏氏。” 若褆说:“我不需要你做我的阏氏,你还是匈奴人的公主。” 扎齐儿站起:“那你……” 若褆说:“我知道你在想什么,正因为你心里存有放不下的仇恨,所以你跟艾多斯走得很近。扎齐儿,你不能再抱着仇恨的心态了。你想过没有,单于是咱们匈奴人的精神支柱,如果一旦莫都死了,匈奴就再一次四分五裂了。” 扎齐儿冷笑:“整个草原都是他莫都的,分裂了与我何干!” 若褆劝她:“可是,就凭你的力量是根本实现不了的,你怎么可能把莫都斩于马下。” 扎齐儿固执:“我知道很难,但我必须要去做。” 若褆反问:“你不可能成功的,想过后果吗?” 扎齐儿不在乎:“大不了被他杀死,还能怎样?” 若褆无奈:“嗨,你呀!” 扎齐儿说:“正因为我想复仇,你害怕了,不想让我做你的阏氏。” 若褆笑了:“不是你想的那样。我心里已经有人了。” 扎齐儿猜想:“谁?莫非是……” 至于她猜测的是哪个已经不那么重要,关键是她被若褆给拒绝了,这让她不仅仅是沮丧,她感到了绝望。 从王宫出来,扎齐儿径直走进后庭的大殿里去见雁儿。 “我向他称臣,我向他下跪,我情愿成为他的阏氏,他居然不答应。”扎齐儿满腹苦水,一片悲鸣。 “知道你在想什么,忘掉仇恨吧,扎齐儿。”雁儿劝她。 “除非我死了。”扎齐儿目光坚定。 “你呀!”雁儿把扎齐儿抱在怀里。 扎齐儿虽说在流泪,但眼里充满仇恨。 到了夜晚,天上星光璀璨,焉支城灯火点点。 若褆走进后庭的大殿里。 若褆示意侍女们全都退下。 “我知道该来的终究会来的,只是迟早的事。”雁儿已经预料到,所以她很平静。 她想起今天下午扎齐儿来这里时说过的话:“姐姐难道没看出,在焉支山,喜欢你的不仅仅只有若禔王子,艾多斯也喜欢姐姐,他是觉得得不到才那样说狠话的。谁叫姐姐长得这般漂亮,草原上的男人眼里都有姐姐。” 雁儿不想承认:“怎么可能,我都多大了,阿多木都十六岁了。” 扎齐儿说:“姐姐也不过才三十岁出头,正当年。这些年,大王子若褆的目光含着灼热,现如今他已经是休屠王了,要不了多久,他就会到你的殿内。” 果然他来了。 油灯下的雁儿依旧那么光鲜夺目,岁月并没有在她脸上留下多少痕迹。也因了胭脂,白里透粉的她显得楚楚动人、百媚娇柔。 雁儿看若褆一眼:“你到底还是来了。” 若褆直视:“我怎能不来,花好月圆,不能辜负了这良辰美景。” 雁儿扭头望向别处:“你应该到自己的王宫去饮酒。” 若褆说:“酒是要喝的,大好时光,我就想与你同饮。再说这休屠部落是我的了,这里也是我的。” 雁儿说:“当然是你的,整个焉支山都是你的。你应该让你的阏氏陪同,为你斟酒。” 若褆望着:“你就是我的女人。” 雁儿的目光躲避:“不,我是你父王的女人。” 若褆说:“父王归天了,从今以后你就是我的女人。” 雁儿说:“我是你弟弟阿多木的母亲。” 若褆说:“你也是我的阏氏。” 雁儿无奈:“子纳庶母,这算什么呀。” 若褆直言:“那没什么,我喜欢你。匈奴人的习俗就是如此,父死,儿子娶其庶母,兄亡,弟可拥有嫂子,这就叫继婚制。” 雁儿摇头叹息:“既然你到我这里来了,我只能给你倒酒,陪你说会话,不能有别的。” “那可辜负了这美丽的夜色。” 月光从帐外透过窗帘照进来,灯月交辉。 雁儿说:“其实草原上年轻漂亮的女子多的是,你应该找她们做你的阏氏。” 若褆摇头:“现如今我的眼里只有你。” 雁儿沉默了。 此刻在城外的山坡上,月光如水,阿多木躺着,双手撑在脑后,翘着二郎腿,仰望星空。 扎齐儿走过来。 阿多木看一眼不做声。 扎齐儿问:“想什么呢?” 阿多木说:“什么也没想,就想安静一会。” 扎齐儿说:“听说大王子去姐姐殿里了。” 阿多木不耐烦:“给我说这干嘛,我想安静。” 扎齐儿一笑坐下:“我没别的意思。其实我在为姐姐高兴,毕竟她还年轻,有人疼爱,这是好事。” 阿多木不语。 扎齐儿继续说:“不像我,艾多斯没了,没人疼了。我主动送上门,新休屠王还不稀罕。真的,我羡慕姐姐,多少男人心里装着她。” 阿多木坐起:“你真有意思,给我说这些是要我疼爱你吗?” 扎齐儿急忙解释:“不,阿多木,我是你姑姑,我不会是你的女人,我从没那样想过。再说了,我哪里是需要男人爱抚啊,我……” 阿多木起身向山下跑去。他知道她心里很苦,但他此时特别心烦意乱,哪有心情安慰她。 扎齐儿怔怔望着阿多木跑远,眼里有泪水滚落,也有寒光闪现。 这一晚她没有回去,在山林里待到天亮。 后庭的灯还亮着,她和他还在说过话。 雁儿问:“听说你和艾多斯都派人去祁连山找过折兰王,让他从中助你一臂之力?” 若褆点头承认:“我倒不是去找他求援,我希望他保持中立。” 雁儿说:“那他怎么又反悔了,不但没中立,还派兵驰援艾多斯。” 若褆说:“他保持中立的提出了一个先决条件。” “是什么?”雁儿问。 “他要你去折兰部落。” “你没答应?” “我怎么可能与他做这样的交易。” 雁儿听得心里有了意思暖意:“那一定是须卜的主意。自从须卜被赏赐给折兰王后,她恐怕最记恨的人就是我了。哼,落在她手里,我还不如去死。” 若褆点头:“正因为这样,我不可能答应。” 雁儿又问:“可,他怎么又出兵了呢,艾多斯答应了他什么条件?莫非也是与我有关?” “不是。折兰王压根就没跟派去的人提条件,知道艾多斯成功不了,他告诉邸林风,折兰部落不偏向谁,保持中立。” 雁儿不解:“可事实上他还是派兵来了。” 若褆解释道:“那是他们有了野心,想趁机占领焉支城,取而代之。” “原来如此!”雁儿明白了。 “那你怎么不问问浑邪王为什么会出兵支持我呢?” “对呀,莫非你和他也有了交易?” 若褆有意回避她征询的目光。他的确与赵辛商议过,拿李雁儿与丘林做交易,这样最有把握。而今他坐上了休屠王的宝座,根本就没想过要兑现。为安抚浑邪王,若褆只好用大把的金银财宝送过去,并留下一句话:老休屠王活着时希望与浑邪王联姻,那就是让阿多木娶了他的女儿兰竺。现在阿多木已经长大了,该考虑了。 这会,若褆没有直接回应雁儿的问话,说了句:“他不一样。” 雁儿说:“就因为兰诺是我哥哥?” 若褆点头:“对,这最重要。就因为他是你哥哥,他出兵助我一臂之力,我得感谢你。” 雁儿问:“你感谢我什么?” 若褆说:“我原先找过你,希望你去找浑邪王,可是你拒绝了,说不想让浑邪王搅合我们兄弟之间的事。可自从艾多斯对你出言不恭,你转变了,选择站在我这一边了,我感谢你。” 雁儿点头承认:“是这样。只怪艾多斯对我不尊,太过分。你和他不一样。艾多斯太自负,部落不能交给他。” 若褆说:“起初我还担心阏氏不会出面,但阏氏出手了。我想知道,你告诉赵辛,见了浑邪王只要提及一只‘灵鹿玉佩’,就行了。那是怎么回事?” 雁儿说:“都已经过去了,浑邪王也出兵了,就不说那些了。” 若褆看着她:“我想知道,这里面有故事。” 雁儿说:“那玉佩是崆峒山一个大师给我的,我一直佩戴在身上。后来兰诺要成亲,我没别的可送,就把那只玉佩给了他,希望他幸福,愿玉佩护佑他平安。” 若褆恍然大悟:“难怪赵辛说,浑邪王一听他提起了玉佩,当即就答应出兵了。” 雁儿说:“说实话我不想让我哥卷进来,至于管不管用我不敢保证。因为匈奴没有文字,我无法传书信,只好用了这最简单的办法,没想到管用了。” “可浑邪王又提出了条件。” “什么条件,他说什么了?” 若褆看着她的眼睛说:“他说一旦我掌控了休屠部落,要雁儿阏氏去浑邪部落……”这原本是若褆主动提出等事成后礼送雁儿到浑邪部落,现在从他嘴里说出来竟变成丘林提的条件。 雁儿不知能内情,感到不解:“这怎么可能,我去浑邪部落干什么?” 若褆装作糊涂:“是啊,我也奇怪,我猜想可能是浑邪王思念你这个妹妹的缘故吧。” 雁儿扭过头:“你别乱猜,我哪都不去。”转回头,“不过我倒要问你,你当初到底答应他了没有?” 若褆摇头:“没有,我怎么会答应……” 雁儿像是自语:“我不会去那边的,兰诺只能是我哥哥……” 就在此刻,在籍端水边,浑邪王兰诺牵着马静立遥望,看天上繁星闪烁。 儿子兰宇走上前来。 “父王,夜凉了,回去吧。” 兰诺点点头转身,与儿子上马,驶进夜幕中。 而在焉支城的后庭里,此时若褆用酒樽呷酒,雁儿抿一点陪同。 因了酒的缘故,雁儿那双美丽的眼睛荡漾着柔美的光芒,好像有什么东西在眼里跳动、闪烁,嘴唇弯曲似笑非笑,面容显得特别柔和。 “酒到这会才喝出好滋味来。”若褆如是说。 雁儿举樽,两颊涌上一层玫瑰般的红晕,愈发妩媚,更带着一种薄醉的风情。 一个痴痴看得入神。 一个欲言又止,似有所待。 雁儿说:“你该回去了,时候不早了。再说让人见了不好。” 若禔已是欲望难耐:“有什么不好,我说了,从今夜起你就是我的女人。” 雁儿摇头:“这不行,怎么可能。” 若禔端起酒器一饮而尽。 “是你放走了那个汉人。”若褆突然换了个话题,想逼迫雁儿就范。 雁儿一惊,似乎在掩饰紧张、辩解:“我也不知道他会趁乱跑掉。我倒是让守卫王宫的最后两个护卫出城去帮你了。” 若褆直视:“这我知道,但那个汉人呢,真是这样?” 雁儿目光躲闪:“你不相信我也没办法。” 若褆说:“这我相信,你让阿多木都冲锋陷阵了,知道你支持我。你提到后面来的那两个护卫,还真亏了他们,当战事处于胶着状态的时候,艾多斯的一股步兵从背后偷袭,正巧和他们两个相遇,顿时短兵相接,拼死搏杀。就是这短暂的延缓让我的卫士们有了掉转刀枪的时机,奋勇迎上,经过一番激烈的搏斗后,袭击者全部殒命,那两个护卫还有部分卫士也倒在了血泊中。” “他们很忠诚,也很勇敢。” “我之所以现今能安然无恙,我得感谢你,关键时刻,是你帮了我。我在惊出一身冷汗的时候暗暗庆幸,这分明是上天不该让我命绝啊!我的确得好好感谢你!” 雁儿笑了,故意问:“怎么感谢?” 若褆拍着胸脯:“用我的心,还有我对你的情。” 雁儿不爱听:“又来了!” 若褆的舌头渐渐有点打卷:“我是真诚的,你也是真诚的,一直站在我一边。” 雁儿说:“因为我坚信休屠部落的王位一定会是你的。” 若褆说:“你出城的时候是阿依赶的车,你和那个程崮就坐在里面。” 雁儿说:“那是他们猜的。” 若褆说:“可那个阿依从那天后再也不见了。” 原来事情是这样的,雁儿的确趁乱放走了程崮。 那天若褆和艾多斯在戈壁上交战,雁儿来到羊圈,告诉程崮,焉支城巡逻的军士们都被调上去了,这是最后的机会,你们得赶紧走。阿依听了说,“我儿子安尔还在草原上呢。”一提起这个孩子谁都知道,这是匈奴人为了防止程崮逃跑,在他儿子一岁的时候就把那孩子寄养在草原上的牧民家里,让不知底细的人想找都找不到。雁儿说,“你们先走,等以后我想法打听。”程崮说,“城门有岗哨,就凭这我们也出不去呀。”雁儿说,“我用我的辇车送你们出城。” 到了城门口的时候,守城的军士一看赶车的人是阿依,询问出城干什么。阿依说,送阏氏去迎接浑邪王派来的人马,不然大王子快顶不住了。军士是认得阿依的,她原先一直跟在阏氏身边进进出出的,按平时不用说什么就放行了。可现在外面正在交战,大王子下令任何人都不得进出,这让他们为难了。一个年龄大的军士说,“我知道浑邪王是李雁儿阏氏的哥哥,可大王子有令……”就在军士犹豫不决时,雁儿从轿厢里探出身子,“怎么,连我也出不了城?我去迎接浑邪王派来的人马,耽搁了大事将来大王子怪罪下来你们还有活吗?”军士一说话的真是阏氏,又被一顿呵斥,那里还顾不上盘问,陪着笑脸赶紧打开了坚固的城门。 大轱辘辇车顺利出了城,在进入焉支山后,看看身后一片安静,雁儿对程崮说,“就送你们到这了。” 程崮感激万分,给雁儿单腿下跪:“整整十年了,我等的就是这一天啊!程崮铭记阏氏的恩德,倘若还有缘相见,将来程崮定将报答。” 阿依和张孜也一同跪下了。 “这是干什么,快起来。” 阿依站起,扑过来紧紧抱住雁儿:“阏氏,我舍不得你呀!” 雁儿拍拍阿依的后背:“走吧,姐姐也舍不得你。” “不如姐姐和我们一起走。”阿依松开雁儿,不舍地望着。 雁儿摇头:“我哪儿都不去,这里有儿子,这里就是我的家。” 阿依如实相告:“姐姐,这里也有我的安尔,可我得跟程崮走,我不能没有他。” 雁儿说心想,这就是我们女人。一个女人一旦把身子交给了男人,连她的心也就属于这个男人了。“赶紧走吧,没时间了!”雁儿推开了泪流满面的阿依。 待程崮三人消失在焉支山的密林深处后,雁儿站在旷野上心里像是被什么东西给抽空了,别人尚且还有机会能离开这里,而自己只能永远留在这里了。这里有疼爱自己十几年的丘林,如今他危在旦夕,她不可能就此弃他而去。何况这里还有疼爱的阿多木,他不能没有母亲。 就在之后不久,雁儿看到一股巨大的尘埃卷起,接着如雷般的马蹄声传来,看来浑邪王真派出人马前来支援若褆了。 雁儿的脸上露出一缕笑意。 到了这会,雁儿面对若褆的质疑,说:“我出城迎接你的援军,这也有错?” “当然那没错,我很感谢。”若褆又步步紧逼:“可你不该放走程崮,他是带着使命的。” 雁儿说:“这我不知道,我知道他仅仅是个商人。他在这里还教会我们如何盖房,也教大家耕种粮食。” 若褆说:“他是要去联络西域诸国攻打我匈奴的。” 雁儿说:“我不知道。不过该来的注定要来,躲不过。” 若褆问:“这么说你的心还在汉地?” 雁儿回应:“心在哪不要紧,重要的是我已经是匈奴的女人,还生了儿子。” 若褆说:“你不怕我杀了你?” 雁儿一笑:“我原本就是个羔羊。” 若褆语气有些威胁:“程崮跑了,可他的儿子还在。” 雁儿心被悬了起来:“你想怎样?” 若褆发狠:“还能怎样,只能把程崮的儿子扔到草原上去喂狼。” 雁儿惊呆了:“你不能,他还是个孩子,那也是一条生命啊!你这样做就不怕上天惩罚?” 若褆冷冷笑了:“那你以为该如何处置才好?” 雁儿说:“把安尔交给我,我养他好了。” 若褆居然笑了:“莫非你想收他做儿子不成?” 雁儿点头:“是,不行吗?” 若褆说:“你已经有了阿多木。” 雁儿说:“再多一个儿子也无妨。” 若褆说:“难道你不想和我也有个儿子?” 雁儿不语了,再次把头垂下。 最是那低头的温柔,让若褆把一切都放下了,就放不下她。他痴痴地望着,眼里多情。 雁儿发觉了:“干嘛那样看我。” 若褆说:“好吧,既然我喜欢你,那就依你的意,留下那孩子吧,交给下人抚养好了。” 雁儿端起酒樽:“我替安尔感谢王爷的大恩大德。我给你敬酒。” 若褆接过酒樽,深情望着。 “别逼我好吗?”雁儿说。 “我没逼你,一切都取决于你的决定。” “你容我想想。” 雁儿羞涩,用一种异样的眼神回应了若褆。 若褆又转换了一个话题:“这次浑邪王帮了我,我已经让赵辛他们去办了,当年攻打乌孙国,缴获的财物大部分给了你哥哥,他应该满足了。” 雁儿说:“兰诺应该不是个贪婪之人。” 若褆喝多了酒,实话也说出来了:“但他心里有你,这是真的。” “又来了。你喝醉了。” “我说的是实话。如果阏氏心里也有浑邪王,我可以成全你们,说话算话。” 雁儿站了起来:“你给我打住。我是个人,不是物品,岂能让你们这样用来交换。” 若褆明白了: “你有这话就好。即使将来兰诺有意见,大不了我去赔罪,或者我去找右贤王从中斡旋调和。” “用不着他出面,”雁儿又说:“他和他女儿恨不得我死了才好。” 若褆说:“提起右贤王,其实他对不起我,但他是王爷,我对他无可奈何。” “你想说什么?” “右贤王欠我一个人情。他的大女儿须卜阏氏是有些任性,主要是当初大单于过分宠爱你,她心里不平衡,才那样对待你。这是一个女人应有的妒忌。” 雁儿说:“她分明是要害死我。” 若褆说:“她不也遭到惩罚了嘛。”停顿了下,“你有所不知,她还有个妹妹叫仰仪,不瞒你说,在我年少时就喜欢上了她。” 雁儿觉得这里有故事,来了兴趣:“说说看。” 若褆说:“那年我十六岁,像阿多木这么大。自莫都单于平定通古斯后,父王就在右贤王麾下担任部落的首领……” 那时的草原静谧安详,点点毡房星罗棋布。 红石岗下,若褆骑马而来。 清澈的湖水,美丽的少女仰仪在湖边戏水玩耍。当马蹄声响起,仰仪回头望去,马背上的若褆已经来到跟前。 湖水般明澈的眼眸,还有仰仪嘴角翘起的迷人的微笑。 显然若对这个不期而遇的美丽的女子给迷了,她的容貌,她的微笑,她的婀娜,无不让英姿勃发的若褆难以忘怀了。从这以后,她的身边不时会出现他的身影。 草原上,仰仪唱歌跳舞,旋转中看见若褆从一片花丛中走来…… 晴朗的天空,若褆和仰仪并肩行走在草地上…… 下雨了,若褆牵着仰仪的手奔跑,快速躲进红石岗的悬崖下……雨纷纷,四目凝望。若褆用手轻轻拂去仰仪脸上的水珠,仰义甜甜地笑着,若褆感到醉心…… 可是右贤王闪电般把仰仪嫁给了莫都的舅父贺兰,那时的贺兰刚刚当上了新的左贤王,地位仅次于龙城的大单于,而他的大阏氏不久前得病归天了,仰仪嫁过去后直接顶替了那个位置,这也是权利之争下利益集团交易结果。 至此,若褆心中的一盏明灯熄灭了。 高岗上,若褆痴呆呆望着一队送亲的车马去向远方…… 若褆实在受不了思念之苦,几个月后他骑马到很远的克鲁伦河去找仰仪,不为别的,就想看她一眼。 一条弯曲的车辙伸向远方。转场中妇孺乘坐大轱辘车,健硕负重的驮牛,云一般滚动的羊群…… 在在那一年的季节迁徙中,可能是上天念若褆孤寂可怜,让他再次看到了她的身影。 若褆顿马站在路边,仰仪坐在大轱辘车上。 四目相望,距离渐渐远去。 夜晚的草原,毡房星星点点。几顶大穹庐显赫地高高耸立在一处高台上。月牙初升,若褆站在山岗上了望…… 月牙躲进了云层,若褆依旧站在山岗了望……他在痴痴等候,知道她会来,这是心灵的感应。果真,万籁俱寂的时候,她趁左贤王贺兰酒醉后,躲开巡夜的士兵,不顾一切地奔来。 若褆也在奔跑…… 两人紧紧相拥…… 深秋枯黄的草丛,若褆和仰仪忘我地滚动,片片草茎被压倒……苍穹上的星儿眨眼,夜出觅食的土拔鼠支棱起身子窥望…… 当月牙偏西的时候,空荡荡的草地上只剩下仰躺的若褆…… 讲述东岸这里,若褆不往下说了。雁儿被若褆的情感经历所感染,也被感动,心潮起伏。 雁儿问:“你们就在野地你们有了肌肤之亲?” 若褆承认了:“是的,她给了我。” 雁儿还想知道后续的结果:“之后再见过她吗?” 若褆摇头:“一年后,我第一次踏上了征战之旅,偶然遇到左贤王的一个手下,从他那里我才得知,她因难产死了,那个孩子也没有活下来。” 雁儿惊愕:“天哪……” 若褆说:“听到这消息,我五雷轰顶,几近崩溃。” 数年前的往事似乎就在眼前,野地里若褆纵马奔驰……若褆从马背上跌落……若褆跪伏在山岗上,歇斯底里问询苍天,叩击大地……乌云漫天的苍天沉默,大地不语…… 时隔多年,每每想起,若褆的心还在隐隐作痛。此时他从伤感中回过神来,对雁儿说:“不瞒你说,我的心被她带走了。这多年来,我已经平静了,对别的女人从不去多想。可你出现了……” 雁儿不知该咋说:“我……” 若褆说:“攻下焉支山,我替父王去迎接你,就在见到你的那最初一眼起,不知怎么了,我一度死了的心轰然复苏了……” 雁儿说:“你为我与劫道的黑衣人决战受伤,我一直记着。可你不该……” 若褆说:“可我管不住自己……” “你呀!”雁儿知道自己的心理防线正在一点点崩溃,看来接受这个男人不可避免,迟早的事。一旦有了心里变化,她看他的眼神多了暧昧,神情也渐渐变得温柔了。 第97章 野菊秋凉 夏日里的祁连山河谷地带,景色秀丽,谷底绿树藤蔓,参差披拂。 天气炎热,阿多木独自一人仰躺在山坡上。透过树的缝隙中,蓝天高远,白云朵朵。 一阵悠远的歌声飘来,动听、舒畅。 山下的草原上,牧羊姑娘山丹在唱歌,身边羊群滚动。 蒲公英随风摇曳,野花丛生,山丹花、野玫瑰花、野菊花、马兰花等各种野花争奇斗艳,异彩纷呈。 花草间,虫鸣,雀跃,蜂飞蝶舞,山鸟啁啾。 牧羊姑娘山丹在河边撩水洗脸。 是山丹姑娘的歌声引来了阿多木,随着一阵马蹄声响起,她抬眼望去,英武的阿多木勒马停顿了下来。 他看见山丹蹲在那里,侧着脸望着,俊美的脸上挂着水珠。 他们谁也没有说什么,阿多木甚至面无表情,少顷又打马飞驰而去。 山丹站起身,了望,看他远去…… 这是一次平静的谋面,算不上奇特,有可能过后就忘记了,即使将来不定什么时间再次相遇,都想不起曾经彼此相望过。然这是他们人生中的第一次相见,仅一面他们都记住了。有了这一次,在之后相隔数十天后再一次见到,他们竟然像老朋友一样互相打量,脸上多了笑容。 这些日子阿多木把大部分时间都给了扎齐儿,除了睡眠以外,他总是会出现在她身边。 雁儿并没有要求他这样做,在得知他经常陪同扎齐儿公主很是赞同,“对的,孩子,多陪陪她,她需要温暖。这么多年来,除了母亲,她是最疼你的人,或许这世上你就是她最亲的人了。” 看阿多木和扎齐儿互相依赖的样子,一度雁儿也瞬间闪过一个念头,依扎齐儿那天不怕地不怕的性格,可不要和阿多木发生不应该发生的事,那可就糟了。似乎扎齐儿揣摩出了她的心思,直言不讳打消了她这个当姐姐的顾虑:“他是雄鹰,我不过就是草原上快要枯萎的马兰花。有可能等秋高气爽的时候,草原上只剩野菊在绽放了。”雁儿以为她是说自己年龄大了,就像花一样快开败了,那话里的意思让人听了不好受,“别那么说自己,三十岁都不到,正是艳丽的时候,干嘛要把自己说得那么凄凉。”扎齐儿凄苦地一笑说道:“还是留给来世再绽放吧,这辈子就这样了。” 雁儿没在意她前面说的那句“等秋高气爽”意味着什么,根本就没去多想,谁知等一切发生了,这才恍然大悟,原来她是话里有话呀! 转眼天渐渐凉爽了下来,焉支城的秋夜是宁静的,天上的月亮高挂,淡云漂浮。 夜幕下,有人拨动琴弦,委婉动听。 扎齐儿听到了琴弦下流淌的音符,对阿多木说:“你母亲的琴声总是让人有种酸楚的滋味在里头,我想哭。” 阿多木笑了:“你总是那么雄心勃勃,还会有眼泪?” “眼泪是有的,就看是不是到伤心处。在外人看来我缺少柔情,那是他们不懂我,我也有一颗女儿心。” “对呀,我就觉得姑姑公主最漂亮,最有女人味。” “去,你小孩子懂什么。”随后她赞赏地在阿多木额头亲了一口,手搭在他的肩上望着他由衷地说:“我们的雄鹰真是长大了。” 阿多木嘿嘿笑着。 这个夜晚是属于扎齐儿的,在她屋里,这个夜晚她收敛了以往的豪情,把一个女人的柔情充分展现在阿多木面前。 “英俊的小王子,要喝酒吗?” “好啊!”阿多木点头。 扎齐儿拿过酒皮囊来,往酒樽里倒上:“来,姑姑今晚也想喝酒,你陪同,咱们喝个痛快。” 阿多木端起酒,一饮而尽。 扎齐儿赞赏:“好样的,不愧是男子汉。” 阿多木抹一把嘴:“这有什么呀,匈奴人一出生就在毡房里闻着酒长大,会喝酒算什么能耐。” “是啊,草原上的人生来就会喝酒,到死也不愿放下酒皮囊。”扎齐儿在感慨。 “你今晚好像有心事?” “没有,我能有什么心事,没家,也没孩子,不会有牵挂,爽快的很,来,喝酒。” 就这么他们一边说着话,一边喝着酒,高兴了还唱几句匈奴人的小调,兴致起来了他们围着桌几转着圈舞动起来,待跳累了坐下来又端起酒樽,干了。 到后来扎齐儿和阿多木都有点醉意。 “我是要走的人,你会想我吗?”扎齐儿说。 “你要去哪?”阿多木问。 扎齐儿往外手一指:“天边。” 阿多木摇头:“那么远,我想你有什么用,反正见不到。” 扎齐儿伸手揽住他:“只要你心里想着姑姑就好了。” 阿多木索性靠在她怀里:“好吧,现在就装在心里了。” 扎齐儿拍拍他的脸蛋:“这还差不多,姑姑没白疼你。” “你说要走,说醉话呢吧?” “对呀,是喝的有点多了。不过今晚真痛快,咱们都喝空好几个酒皮囊了。” “那没多少,我还没喝够呢。” “嘢,看不出,你年纪不大酒量到不小。来,姑姑陪你。” 到后来真是喝多了,他们说话时舌头都大了。 阿多木眼神都有些迷瞪了,说起了醉话:“你不是孤独嘛,等明天我就娶了你,那样就能时刻陪着你了。” “不,不能,我是你姑姑。” “你是姑姑,也是公主,我是王子,多好。” “下辈子吧。阿多木,你给我记着,下辈子我等着你,咱们今天说好了,等转世的时候我们一定要相约来到这世上,到时我就做你的阏氏。不过来世咱们不做王子和公主,我们就去草原上放羊,生几个孩子,走在蓝天白云下,唱歌跳舞,那就是我最想要的生活。” “好啊,明天咱们就去过那样的生活。” “对,明天!” 当夜深了的时候,喝多了酒的阿多木坐在炕沿下睡着了,同样喝醉了的扎齐儿爬在炕头也是昏昏大睡,下垂的右手搭在阿多木肩上,那亲昵的姿态成了他们人生的永恒,自此再也不会出现了。 太阳升起,阳光洒进屋里。 阿多木睁开眼睛,慢慢适应强烈的光束。 屋里空荡,阿多木叫了一声:“姑姑,扎齐儿。” 没人回应。 过不了多久,有个消息被侍女传到了后殿,侍女向雁儿禀告:“阏氏,外面都在传扎齐儿公主跑了。” 雁儿一惊,迅即意识到了什么:“她到底还是走了。” 无边无际的大戈壁,漠漠旷野,坦荡的戈壁无边无际,光团在地平线上飘忽、跳跃。 阿多木和随从嘎林在马背上飞快奔驰。 公主跑了自然要给休屠王禀报,若褆听后问道:“确认扎齐儿往漠北方向去了吗?” 卫士长昆仕说:“据巡逻的士兵报告,扎齐儿公主和几个黑衣人在太阳刚升起的时候越过了焉支山。” 若褆无奈摇头:“嗨,她也太任性了。派往漠北给王庭送信的出发了吗?” 卫士长回答:“十二人的小分队已经出了山口,阿多木也去追公主了。。” “阿多木,他……”若褆急忙出了王宫。 空荡荡的旷野上回荡着阿多木的声音:“姑姑,公主,扎齐儿——” 飞奔的马蹄溅得石子四射,有苍狼在慌乱中奔逃。 陪同扎齐儿的那几个人是艾多斯的亲信,在艾多斯夺嫡失败自刎后,那几个亲信逃亡祁连山深处躲藏,终又暗中和扎齐儿联络在一起。 “四王子在起事前就告诉我们几个,一旦成功了,那将来的目标就是漠北;如果失败了,他要我们活下来的几个协助公主也一定要回到漠北。” 扎齐儿知道该是行动的时候了。 数天后,他们到达了龙城。 夜色下的漠北王庭,四周静悄悄的。当一队夜巡的军士走过,几个黑影靠近单于大穹庐。 卫士被惊动:“谁?” 黑影挥刀刺杀,卫士奋起反抗、搏斗,不时有人惨叫…… 金属的碰撞声在深夜格外脆响…… 这时从几个方向不断有卫士冲过来,行刺的黑衣人背靠背成犄角抵抗…… 自当年月氏人行刺,莫都的替身折合曼被杀,为确保大单于的安全,王庭大帐四周搭起了一圈穹庐,像个迷宫。每晚莫都在哪下榻,即使他贴身的卫士长都不知道。至于他需要哪个阏氏陪夜,那也是事先送到入口处的穹庐里,再由内庭管事的人负责安排到某一指定帐内恭候,就这也不是最终莫都要睡觉的地方,他会随时带了那女的更换住处,其目的就是为了防止刺客直接发起攻击。 显然外面的动静已经惊动了莫都,他穿好衣袍提着刀已经从下榻的穹庐出来了。 卫士长禀报:“大单于,行刺者带头的是个女的。” 莫都明白了。 略作思索,莫都吩咐:“不要伤害她。” 穹庐外隐隐传来女人的叫喊:“莫都,我不会放过你……” 少顷,莫都说:“把她带到我这儿来。” 卫士长跑出。 片刻后,扎齐儿和两个还活着的随从被绳索缚束押进来,三个人身上不同程度都已受伤。 莫都神色平静。 扎齐儿怒目而视。 莫都用手轻轻一指一摆:“她留下,他们两个推出去砍了。” 扎齐儿挣扎怒吼:“是我要他们干的,要杀就杀我,与他们无关。” 没人听扎齐儿的,两个随从被推押了出去。 扎齐儿还在反抗。 莫都说:“你是我妹妹,我不会伤害你。” 扎齐儿依旧怒目:“你以为我想活着吗?” 莫都眼里多了一些温和:“别那样,你还年轻,得好好活着。” 扎齐儿不领情:“是你不让我好好活着。” 莫都说:“一个女子应当去做母亲才是,干嘛又是提刀挎箭的。我们匈奴人地盘广阔的无边,可人口太稀少,你身为公主,应该带头多生孩子才好。” 扎齐儿哼了一声:“哼,等我杀了你,我就去生孩子,直到不能生为止。” 莫都一笑:“你们放开她,把绳子解了。” 待绳索解开,扎齐儿往前迈动了一下脚步,有点踉跄,但还是稳住了。 莫都吩咐:“去唤太医来。” 有卫士听从转身而去。 扎齐儿冷笑:“别假惺惺的关心,你以为我会领情吗?” “你受伤了。” “这点伤算什么。我失败了,你处死我吧。”扎齐儿傲然地望着莫都:“我临来的时候就做好了准备,要么死亡,要么女王!” “什么你也想当女王?” “那有什么不能的,你当的我就不能?你别忘了,你的王位是怎么来的,草原上都在说你莫都弑父篡位,你就该被诛杀。” 莫都有点愠怒,但极力克制住了:“我得告诉你,父王不是我杀的,是左贤王的儿子谷蠡王射杀的,他是你母亲呼衍家族的人。” 扎齐儿说:“我怎么可能相信你的话?你说是左谷蠡王干的,他那样做意欲为何?” 莫都说:“他使用鸣镝射杀父王,就是为了嫁祸于我,趁机夺取大单于之位。” 扎齐儿怒目相对,根本不可能相信他说的。 莫都说:“你可以不信,但我说的是事实。呼衍家族窥视中央王庭宝座不是一天了,可他们没想到遇上了我。” 扎齐儿说:“行,即使你说的对,呼衍家的人图谋不轨,可我母亲和我哥哥被杀又为何?” 莫都回答道:“就为防止草原上再血雨腥风。” 扎齐儿问:“难道单于的大位就那么重要?” 莫都告诉她:“这都是你母亲一手造成的。为了这个大位,你母亲不惜鼓动父王发兵与月氏交战,其目的就是借刀杀人。可她没想到我会死里逃生。” 扎齐儿说:“那我母亲家族又怎么会把呼衍家最美丽的呼衍绮嫁给你?” 莫都说:“这恰恰是你母亲的又一歹毒之计。她吧呼衍绮安排到我身边,除了了监视我以外,更想毒死我。可她万万没想到,呼衍绮死心塌地要做我忠诚的阏氏,她的计谋又落空了。她甚至派人到边关去行刺,再次失败。你说这样连做梦都想置我于死地的人,我能留她吗?” 扎齐儿哼一声:“你以为我会信你?” 莫都说:“信不信是你的自由,但我说的是事实。” 扎齐儿说:“可草原上都在说你莫都弑父夺位。” 莫都痛苦难耐,仰首重重摇头:“我堵不住人们的口,在父王被射杀那刻起,我就知道我永远洗脱不掉这深重的罪名了……” 扎齐儿:“你当然罪孽深重。” 莫都说:“但你是无辜的,我不会加害你。” 扎齐儿又是冷笑:“你以为我会领情?” 莫都:“那是你的事。” 扎齐儿斜眼冷笑:“我知道刺杀你不会成功,但我已经不想活了,即使死也要让你担上杀害妹妹的恶名……”话音未落,她突然趁卫士不注意冲过去想夺刀,却被卫士本能一抬手,刀口一斜,扎齐儿迎着弯月刀尖把胸脯挺了上去,瞬间刀刃直接捅入她那高傲的胸膛…… 莫都大喊:“不……” 扎齐儿哈哈大笑。 莫都咬牙,感到不堪,痛苦背转了身子。 扎齐儿大叫:“莫都,来世我一定要做个男子汉,决不放过你……” 阿多木虽说赶来了,但迟了一步,他和嘎林被王庭的护卫给截住了,他没有反抗。 当莫都得知焉支山那边又来人了,他恼怒了,“直接砍了。” 卫士长说:“那还是个孩子,说他叫阿多木。” 莫都知道他是谁了:“带他来见我。” 卫士长急忙往外走去。 没多一会,阿多木就站在了莫都面前。 阿多木并不怯:“是你杀死了我姑姑?” “什么,你叫她姑姑?”莫都一时没转过弯来。 “对呀,她是我的姑姑公主。” 莫都的脑海猛然闪出曾经与汉军作战时那个骁勇的少年英雄,“你是丘林的儿子?你母亲是李雁儿?” “是,怎么了?” “哦,我明白了,你母亲和扎齐儿曾在牧场生活过一段时间,她们以姐妹相称。” 阿多木不想听这些:“我想知道大单于为啥要杀了公主?” 莫都百口莫辩:“她是我妹妹,我怎么可能伤害她,是她自己……” 卫士长解释道:“是公主自己撞到刀上的。” 阿多木摇头:“那怎么可能。” 卫士长说:“她不想活了。” 阿多木说:“她是想着报仇,但没必要自己寻死。” 莫都不耐烦了,一挥手:“把他带下去。” 阿多木在走出大帐时又回头一样看了莫都一眼,这将是他最后一次见自己的亲生父亲。 之后,待心情平静下来,莫都问卫士长:“你不觉得这个叫阿多木的孩子和我有几分想象?” 卫士长想了想,然后作答:“是啊,他的眼睛很漂亮,脸的下半部分的确和大单于有些相似,这是……” 莫都在摇头:“去吧,没什么,我就是感觉在哪见过他。” 卫士长转过身走了几步又回头请示:“那该如何处置他和那个随从?” 莫都一挥手:“放了,他就是个孩子。”看卫士长往外走,他又叮嘱了一句,“派一些人马护送他回去,告诉若褆管好自己的人。” 出了龙城,阿多木问护送他的人:“大单于就这么让我们走了?” “是啊,你以为呢。” 一骑骠骏在碧绿的草原上驰骋,马背上是英武的阿多木王子。 马蹄溅起草叶,花朵在流血。 跑累了,阿多木勒住缰绳,站立在小丘上。 “姑姑,公主,扎齐儿——” 回音缭绕。 秋风拂动,孤雁凄凉,漠北的草原还是那么广阔,在离南岗子不远的一块平地上,那里的土壤被新翻过,没有草皮,黄土裸露着。有几块石头并排摆放,不知是谁还献上了一束野菊,黄的,紫的,依旧盛开着…… 第98章 孤独的鹰 “她曾说等秋高气爽的时候,草原上只剩野菊绽放,现在一想原来她早就谋划好了,我怎么当初就没明白过来呢?”雁儿心里多了一些自责。 “看来她是奔着秋季狩猎去的,好趁机下手。谁知大单于宣布今年的狩猎活动取消,她等不到明年了,只好冒险进了王庭,这样的行动不可能有好的结果。”若褆说。 “你这样一说我就彻底明白了。唉,她咋就放不下呢?”雁儿只剩叹息了。 “她的确是不想活了。”若褆多了几分感慨。 “她还那么年轻,听阿多木说那个人并没想着要杀害她,是她自己撞到刀上去的。” “原来这样。”若褆思索了一下又说道:“估计这也是她计划的一部分,即使死也要让大单于背上杀害妹妹的恶名,她脑子不简单呐!” “她干么不想活着呀。”雁儿心生难过,一个劲摇头。 若褆问:“说到阿多木,他人呢?” 雁儿说:“有可能去草原上了。从漠北回来,他就像变了一个人,整天郁郁寡欢,连话也少了,经常去祁连山逛荡,我有时好几天都见不到他。” 母亲是最了解儿子的,他果真在草原上。 天空湛蓝,通体透明,一尘不染。 他看见一只从山崖上起飞的鹰,翱翔在蓝天上,俯瞰大地,越过苍茫,奔向远方。 碧波万顷的草原,洁白的羊群在低矮的小丘上如云朵一样滚动。万籁俱静,隐约飘来一阵无词的神曲,高亢悠扬,似乎在讲述一个马背民族纵横驰骋、悲壮惨烈的征战往事…… 远远地,阿多木看见了那个漂亮的牧羊姑娘山丹。 她行走在草地上,脸色红扑扑的,黑眉毛下的一双深邃的大眼睛好似清泉。她徜徉在缤纷的花丛中,黄的、粉的、紫的,白的……五颜六色的花儿将草原点缀得绚丽多彩。她编一个花环戴在头上,宁静而妩媚,在阳光的照耀下,绰约多姿,分外绚丽。 阿多木远远望着…… 风儿轻抚山丹的长发,撩动她的裙裾…… 兴致中,山丹情不自禁款款起舞,手中的花束被抛起,漫天飘起,犹如花雨,牧羊女醉意朦胧。 舞累了,歇下来,山丹轻扬皮鞭,仰卧在绿毯般的草地上,凝神仰望高天上的流云。 远处的群山之巅皑皑白雪,蓝天下白云漂浮。 不知过了多会,到夕阳西下时,山坡上的阿多木已悄然离去。 回到焉支城,阿多木给母亲问了安,转身就往外走。 雁儿叫住了他:“你不留下来陪我吃晚饭?” 阿多木停下脚步,回头望着:“母亲不是有王爷陪着嘛。” 雁儿说:“他晚上才过来。” 从母亲那期望的眼神中他不好再离开,又转回身来。 雁儿说:“桌几上有西域的葡萄,特别甜,去尝尝吧。” “是兰诺舅舅派人送过来的?”阿多木问。 “是,这是稀罕物,只有他牵挂,派快马送过来的。” 阿多木尝了葡萄,舌尖上感到了甜,说句:“好吃。” “那就多吃点。扎齐儿以往最喜欢了,可惜她……”雁儿叹口气:“唉,都是仇恨堵心呐。扎齐儿她怎么就不听呢?” 阿多木说:“听说大单于责备王爷,怪他没有把公主管住。” 雁儿问:“他要怎样?” 阿多木摇头,继而又说:“我还听说大单于知道了程崮的事,怨老休屠王滞留了程崮,说是当今的王爷把程崮给放走了。” 雁儿说:“程崮是我放走的,和王爷没关系。如果他要治王爷,我去漠北顶罪。” 阿多木有些担心:“是谁把消息捅到漠北的,看来这焉支山有漠北安插的人。”随后阿多木又说,“在漠北我见大单于了,他没想象的那么可怕。” “啊,你见到他了,”雁儿急忙问:“他对你说什么了?” “我就问他谁啥要杀害姑姑公主,他说他没有,还说公主是他妹妹,怎么可能伤害。” 雁儿惊诧:“你这么问他,他没生气为难你?” 阿多木摇头:“没有,接着他就让我出去了。” “就这么简单?”雁儿似乎觉得应该还有别的。 “没了,就这些。母亲认为还能有什么?”阿多木对母亲的神情感到奇怪。 雁儿用手捂住胸口:“没别的就好。” 阿多木感觉母亲一说到漠北神情就怪怪的,他猜想可能是母亲曾在那里生活过几年的缘故吧。对于母亲和大单于过去的事,这在草原上不是什么秘密,阿多木是知道的。 吃了水果,后又吃了晚饭,在若褆来之前,阿多木就离开了。 若褆到来时,雁儿在桌几上摆好了酒和肉。 雁儿帮他脱掉了衣袍。 “这夜里的天气已经很凉了,你穿的衣袍有些轻了。” “不碍事,皮袍太厚重,过些天再穿。”他看到了桌几上的葡萄:“看来还是有哥哥好啊,能吃上西域的葡萄。他们离得近,拿羊皮就能和西域人交换各种物品。” “西域产葡萄,我是来这里才见到的,没想到这么好吃。” “阿多木来过了?” 雁儿低头给若褆斟酒:“吃了晚饭刚走。他整天往草原上跑,这也不是个事呀。” 若褆说:“他又没什么事,由他去好了。” 雁儿说:“那也不能整天这么逛荡呀!” 若褆说:“该是给他说门亲事的时候了。” 雁儿说:“还早,他才多大。” 若褆说:“不早了,我们匈奴人这个年纪就该有阏氏了。” “也是啊。”雁儿用感激的目光向若褆表示了女人应有的柔情:“你是他兄长,你看着办好了。” 若褆心神领会,呷了一口酒:“真像一只雄鹰,他长大了。” 雁儿说:“承蒙你的厚爱,他会领你的情。” 若褆说:“其实他的婚事是现成的,父王活着的时候就有过和浑邪部落联盟的想法。” 雁儿明白了:“你是说要阿多木娶了浑邪王的女儿? 若褆点头:“是的。兰诺是你哥哥,这样再好不过。我当年西征乌孙国时见过浑邪王的女儿兰竺,她长得很漂亮,和咱们阿多木非常般配。” 雁儿说:“听说那女子很是野性。” 若褆笑了:“草原上的女子个个都善于骑马射猎,哪像你们汉家女,只会绣花守闺房。” 雁儿斜他一眼:“这不好吗?不好你们匈奴非要去掠夺。” 若褆说:“草原上缺少女人。不过话说回来,要论娶阏氏还是汉家女好,温柔、贤惠,能弹琴,这点让匈奴男人着迷。就像你,正是丰腴的年华,怀抱琵琶,弹奏美妙的音律,匈奴人的心就是这样被征服的。” 雁儿听了莞尔一笑,神情很温柔。 窗外的月亮往西移动,地上一片清辉。 城池,山野,一片静谧。 看若褆喝多了酒,睡下了,雁儿一时睡不着,坐在那里胡乱想着心事。儿子大了,都到了成亲的年龄了,她感觉这几十年风风雨雨走过来,值得回忆的事情太多了。一串串与她有关的人在她脑海出现:公孙袤,莫都,呼衍绮,兰诺,丘林,若褆……这些都是她生命中与之交往过的非常重要的人,她的命运和这些人紧密相连,缺一不可。有的人给了他少女梦幻般的恋情,有的给予了她诸多关心与爱护,也有的给了她安逸的生活,更有人给了她梦魇般的屈辱。 当一个男人用心用力去爱一个女人的时候,他可以为她付出一切。同样的,当他想要抛弃她的时候,她很无奈,体会到的只有伤害。她生命中的男人给过她快乐,也给过她悲伤,给了她家的感觉,甚至还让她有了儿子。 可最终她没有选择的权利,全都由男人主宰。 爱也好,恨也罢,人生几多风雨,他们都陪着你走过一程,会成为你记忆里那个重要的人。 想着,想着,又有一个人从她脑海深处跳了出来,那就是程崮。一个快被遗忘的人没了音讯,他现如今怎么样了呢? 他依旧行走在路上。 戈壁,满目荒凉,风在无边无际的旷野地喧嚣。 一条伸延的沙土路通向远方…… 大雪飘零,寒风呼啸,远行的人走得艰难…… 逃离焉支山,程崮一行历经艰辛,取道车师国,进入焉耆,又从塔里木河西行,经过龟兹、疏勒等地,翻越葱岭,行至大宛、康居,最后到达大月氏。原以为当年月氏人战败,国王的脑壳被匈奴人制成酒器,剜心的疼痛会让他的子民怒火熊熊、仇恨满腔。可雪耻是要实力的,面对世敌不如学勾践卧薪尝胆也不失为一条韬光养晦之道。 程崮辗转来到了美丽的伊犁河谷,看见清澈的河流,碧绿的草原,还有远山的白雪皑皑。 在月氏国王宫里,他见到了年轻的月氏女王。 “程崮参见月氏女王。”程崮躬身施礼。 女王端坐在王位上:“使者从遥远的长安而来,一定是肩负了重要使命。” 程崮回答:“女王英明。我遵大汉天子之托,就是想和月氏国联合,前后夹击剿灭我们的共同的敌人匈奴。” 女王做一手势:“请坐。” 待程崮坐定,女王说:“当初在月氏人惨遭灭国的时候,倘若汉庭能出兵搭救,不用使者千里迢迢远道而来,我月氏人会主动与长安联合抗击匈奴。可我们被灭了,我们剩余的人为了活命,也为了不愿忍受被奴役,选择了逃离,把故土永远留在了身后,那是一种痛切的无奈之举。” 程崮在倾听。 女王继续:“若多年前你来找我月氏联合,我会毫不犹豫掉头向东,夹击消灭可恶的匈奴人。” 程崮接话:“现在复仇也不算迟。” 女王说:“当年兵败,我们活下来的人一路迁徙,不断蚕食,转眼又把征伐的切肤之痛残忍地强加在别的弱小国家头上,再次血淋淋地演绎、印证了弱肉强食这一自古就有的法则。最终我们月氏人来到了天山北麓的伊犁河流域,在征服了大夏后,重新立国。不得不说,是这美丽的河谷地带养育了我们。” 程崮赞赏:“我看到了,河谷地带很美,月氏国的人民过得很安逸。” 女王说:“是的,你说的没错。正因为如此,我们在这物产丰富之地,满足安居乐业的生活。” 程崮明白了。 他知道多少年过去,现如今的月氏人过惯了安逸的生活,早已忘记了仇恨与耻辱,没想着要去光复家园,更没有夺回‘日挂而不落的焉支山’的大略。他们厌恶战争,并且距匈奴很远,敌寇侵扰的危险已大大减少,无意再挑起战火向宿敌大动干戈。哪怕他这个大汉的使者口若悬河、晓之以理地耐心游说,也难使月氏国王改变决策,始终无动于衷。 最终女王还是微笑着摇头…… 当然远在焉支山的雁儿不知道这些,倘若她清楚程崮出使西域寻找匈奴人的仇敌是想挑起战争,她一定会后悔放了他们,那是她不愿看到的。 这个深夜,她还在操心儿子,自从他去了一趟漠北后,她感到儿子变了,变得少言寡语,稚嫩的脸上多了几分忧郁。扎齐儿的死对阿多木刺激很大,这也是他不开心的主要原因。另外阿多木去见了莫都,她不知他们都说了些什么,从阿多木口中似乎得知不过寥寥几句。她甚至想知道,莫都在见了这个和他颇为相像的王子,是不是意识到了什么。倘若他要了解真相,她已经做好思想准备,绝不承认阿多木是他的儿子,像他那种无情无义的冷血之人,他不配拥有阿多木这样的好孩子。 她也想知道阿多木整天往草原上跑,到底在干什么。她问过嘎林,他回应说,什么也没干,就是纵马奔驰,跑累了在草地歇一歇,有时也射箭、舞刀。当然嘎林不可能知道阿多木盯上了那个牧羊姑娘,他们没有近距离接触过,也没有说过话,嘎林自然看不出什么来。 那姑娘就是山丹,一个如同她的名字一样艳丽地盛开在草原上。 有朝一日雁儿会见到山丹的,到时山丹的容貌会让雁儿大吃一惊的。 雁儿还是山丹幼小的时候见过一面,而今长大了的她亭亭玉立,吸引阿多木的目光实属很正常。 雁儿不知道这些。 羊群滚动,山丹常常在点点花丛中款款起舞。 空旷里想起阵阵牧歌,高远,深邃。 一声苍鹰凄厉的啸叫响彻,山丹寻声望去,鹰翅掠过原野,潮水一样驰骋的马群跃过小丘,顺开阔的谷地如雷暴般滚动而来…… 受感染,山丹张开双臂,裙裾飞扬奔跑起来,在天地间恣意张扬野性的俊美。 倏然,她的脚踩空了,既而连整个身子都悬了起来,是纵马而来的阿多木王子,像疾风一样,弯腰把牧羊女掠上了马背。 山丹极力挣扎。 阿多木王子挥动马鞭,消失在小丘后面。 在一处松林边缘,奔跑的马慢慢停了下来,阿多木王子将牧羊女随手一扔,就像抛一件物品一样,山丹跌坐在叶片铺陈的草地上。 她忿怒地盯视狠狠剜阿多木一眼,翻身而起,撒腿跑进林中。 阿多木一怔,既而从马背上跳下来,追了上去。 树影交错,阿多木王子撵上了牧羊女。 阿多木在喊叫:“想跑?便宜了你,往哪跑。” 阿多木抓住了山丹的臂弯,一使劲,她整个身子转了个圈,直接滚进了他的胸怀。 山丹抬头仰视,看到一张英俊的面孔,上唇一层黑黑的茸毛,长长的耳垂上穿着孔,佩戴着一只银环,炯炯的目光里闪着灼热的神采。 阿多木在冲怀里的山丹微笑。 山丹反应了过来:“放开,放开我。”羞怯难当,山丹猛地一推,挣脱开来,退后几步,“你想干什么?” 阿多木说:“你就是我手心里的羔羊,跑得了吗?” “啪”的一声,山丹手中的鞭子下意识抽了过来。阿多木毫无防备,本能地一挡,鞭梢下,殷红的血从他的手背涌出。 阿多木愠怒:“你……”他把滴血的手展示给山丹看,意思说你也太胆大了,敢给主子动鞭子。 山丹害怕了,急忙用颤抖的口音申辩:“不能怪我,是你侵犯了我。” 阿多木说:“你连王子都敢打,那我就得扒光你的长袍。” 山丹急了:“你不能。” 阿多木反问:“不能什么?连这草原都是我的,你还不属于我?”故意板起面孔吓唬,“那我收回你们家的牛羊,让你父母去做奴隶,你嘛就……” 山丹害怕了,怯怯地看他一眼, 低头不做声了。 阿多木说:“那好,自己把长袍脱了。” 山丹惊呆:“你……” 阿多木一瞪眼:“怎么,不情愿?” 山丹嘟囔一句:“把我命拿去好了。” 阿多木故意问:“你说什么?” 山丹闭上眼睛开始解衣袍扣子。 阿多木那英俊的面庞上笑意盈盈。 山丹背转身子,解开了衣扣。 阿多木装作不耐烦,催促:“快点。” 长腰带掉落,委屈的泪水从山丹的眼里淌下。 山丹低声:“拿去吧,最好连命也给你好了。”她的声音很轻,几近从牙缝里挤出。 山丹并没有听见阿多木说什么。 长袍坠地,山丹绝望透顶。 身后依旧毫无声息。 片刻,山丹猛然睁开泪眼,转过身来,眼前空空如也,哪里还有阿多木的影子。 她急忙弯腰从地上拽过长袍捂在胸前,四下里张望、找寻,看不见人影。 她有些不相信地恍惚起来,自言自语:“刚才是自己产生了幻觉不成?” 林子外传来一阵疾驰远去的马蹄声,山丹寻声望去,透过树的缝隙,她看见马背上的阿多木奔驰在宽阔的草原上,一会功夫就跑远了。 她面无表情张望着…… 巍峨祁连碧峰千绕,白云时常环绕在山的顶端。峰腰松柏交翠,郁郁葱葱,涛声阵阵轰鸣。跌宕起伏的低矮丘陵蜿蜒曲婷,勾勒出绿色渲染下的柔美线条,接连天际,青翠欲滴。 山脚下,弯弯曲曲的小河在光团的映照下,闪着潋滟,宛若洁白的哈达,更像一条九曲回肠的玉帯,飘逸环绕,纤然有致。 如茵的草地上羊群和云朵交相辉映,清风拂面,牧羊女高亢嘹亮的歌声回旋在天地之间,憾人魂魄。 阿多木并没有离开,他听见了哪高亢的歌声。 当歌声消失的时候,还滞留在草原上的阿多木又凝神地望着远处的山峦。 他又看见了那只孤独的鹰,从陡峭的悬崖而来,犹如从天而降,带着山谷的风,速度疾如箭矢,傲慢地仰望蓝天,俯视大地,引颈振翅,面对同类的入侵或捕捉到猎物发出一声震动山谷的呼啸。它脊背的上方是无边的苍穹,有片片流云划过。它用生来注定要高飞的身影,掠过草地、河流,回旋出一条美丽的弧线。 心在远方,浩瀚的天空任其翱翔,这让阿多木羡慕不已。它那凶狠的眼神藐视一切,没有懦弱,没有胆怯,更没有屈服,只是高傲地飞翔。他在想,搏击长空的鹰可曾有过迷茫与彷徨?如果人类有一双鹰一样的翅膀,矫健强劲,不受羁绊地穿行在风云之间,那该是多么美好的事。 天空高远,鹰可曾感到孤独? 日落西山,是鹰的归巢之时。 落日、飞霞、归鹰,还有牧人的炊烟,那是多么壮丽的景色啊! 牧羊女山丹驱赶羊群踏上归路。 安静的小丘上,阿多木凝神远望。 这时一阵马蹄声传来,阿多木抬眼望去,认出是若禔舅父的儿子和几个草原上的小混混。此人号称六王子,比阿多木还大一岁,到处寻姑娘们作乐是他最乐意干的事。 “哈,这不是阿多木王子嘛。”六王子看见了打马跑了过来。 “你怎么来了?”阿多木对他不冷不热。 六王子凑近:“听说你这个孤独的王子喜欢上了那个牧羊女,是真的?” 阿多木厉声告诉他:“我可警告你,不许在她身上动心思。” 六王子嘻嘻一笑:“哪能,那是你的人。不过原先我咋就没注意到,她长得可真漂亮。” 阿多木再次警告:“离她远点。” 六王子故作不屑:“谁稀罕。” 阿多木不愿搭理他,猛跑几步,跃上马背跑远了。 “不就一个牧羊女嘛,还真宝贝了。”六王子嘟囔着嘴角咧出坏笑来。 静悄悄的原野,无声无息,唯有夕阳在一点点西下…… 夜色湮没了又一个沉甸甸的黄昏,星光投下了斑驳深邃的暗影。 一阵低沉、难掩丝丝感伤的歌声在草尖上掠过,荡漾、回旋,韵味绵延。 白花花的月光洒在河面,流淌远方。 在牧场的毡房里,山丹依偎在奶奶怀里倾听久远的歌谣。 山丹看出奶奶伤感:“又想我阿爸、阿姆了?” 奶奶叹气:“唉,一家人越活越少了,只剩下我们俩了。你阿爸前些年和乌孙人打仗战死,尸首都不知在哪里。你母亲又得病,那么好看的人儿说没就没了,可惜了。” 山丹仰头望着奶奶:“奶奶,我长得像阿姆吗?我在河边的倒影里看过我自己长什么样,但总是被水扭得看不清。” 奶奶端详:“不太像,不过还有那么点影子。” 山丹噘嘴:“难怪,他们说我是捡来的。” 奶奶抚摸她的脸蛋:“别听他们的,哪有。我们山丹是草原上最好看的,比那花儿还漂亮。” 山丹撒娇:“奶奶,你就知道哄我。” “没有,奶奶说的是实话。睡吧。”奶奶说着翻转身子去睡了。 山丹也脱去衣袍,钻进皮裘,大睁着眼睛望着穹庐顶不知想什么。 第99章 牧羊姑娘 天向黄昏,羊群暮归,山丹把羊赶进圈舍,向毡房走来。 奶奶还在忙碌抱柴禾。 山丹紧走几步:“奶奶,你歇着,我来。” 奶奶说:“好了,进去吧,奶茶熬好了。” 进到毡房,祖孙俩吃完了饭,山丹躺在铺上对奶奶说:“奶奶,我昨晚做梦梦见阿爸和阿姆了。” 奶奶问:“是吗?你看清了吗?” 山丹想了想说:“有些模糊,但我肯定是他们。” 奶奶说:“模糊就对了,亡故的人出现在亲人梦里往往都是看不清的。他们都到天国享福去了,等过几年,我的山丹嫁了人,我就去和他们会面,一家人又在一起了。” 山丹娇嗲:“奶奶,我不嫁人。我哪都不去,就守在奶奶跟前,你可不能把我一人撇下,我会伤心死的。” 奶奶转而把山丹揽在怀里,满脸皱褶地笑眯了眼,在孙女的额上亲了一下,没了牙的嘴亲得山丹头皮那儿水滑滑的。 山丹说:“奶奶,你唱支老祖先传下来的歌谣吧。” 奶奶说:“老了,唱不动了。” 但在孙女的期待中,奶奶还是张开漏风的嘴哼了起来。 山丹把头枕在奶奶腿上,静静倾听。 那是一支古老的歌谣,传唱了一辈又一辈,山丹就是从小听着奶奶的歌长大的。歌中的故事动人,就像干渴沙漠上的一泓清泉,滋润了皴裂的肌肤,安抚焦渴的心。无疑说,奶奶是活在歌中、活在往事里的人,不然她挨不到今天。山丹甚至不敢想象,有一天奶奶不在了,她该怎样活下去。 一曲唱罢,奶奶一脸慈祥,攥着孙女的手轻轻抚摸。 山丹说:“奶奶现在的嗓音沙哑了,我相信你年轻时候的一定是个善歌的人。” 奶奶说:“不行了,底气跟不上了,长音都拖不动了。” 山丹说:“在我听来奶奶是这个世界上歌唱得最好的人。” “过去我唱的歌好听着呢。”奶奶笑着,脸上的褶皱都堆挤在一起了,“那时有好些个小伙子整天在毡房外转悠,最终我跟你爷爷走了。” 山丹听得惊奇:“奶奶,你好幸福啊!” “想一想好像就在昨天,快了,我过两年就去找他,那里还有你阿爸、阿姆。” “奶奶,你不能撇下我,你答应了的。” 奶奶端详孙女:“你还真有几分像你阿姆。” 山丹说:“当然,我是阿姆的女儿嘛。” 奶奶轻抚孙女的脸蛋,一张褶皱的脸充满笑意,也多了一缕遐想:“不知将来哪个小伙子会娶了我的山丹。” “奶奶,我说了不嫁人。” 同样是这夜晚,焉支城里的阿多木也在想山丹姑娘。回想草原上的迤逦风光,兰兰的天,青青的草,洁白的云,成群的羊,还有那美丽的牧羊姑娘。是她那翩翩起舞的姿态让他难以忘怀。他知道自己喜欢她,却又不愿直接向她诉说,竟然恶作剧般把她掠上马背,带向远方。是她那句“把我命拿去好了”,让他觉得自己做得过火了,赶紧开溜,不然他无法面对她那双纯真无邪的眼睛。 他不知道将来和她会怎样,但心里有她是真切的。当然他是王子,有些事不是他想怎样就能说了算的,特别是婚姻之事往往掺和了许多和情感无关的因素。就在今天,在王宫里若禔以休屠王的口气对他说:“阿多木,该给你说亲了。”他知道若褆说的是谁,其实之前就听母亲说过,那女子是浑邪王的女儿,现在故意装作不知,问道: “是吗,她是哪个?” 若褆说:“兰竺,一个美丽的女子。” 阿多木说:“听说她非常任性,没少拿鞭子抽打奴仆,还和男孩子摔跤,敢对不甘驯服马扎刀子。” “原来你知道呀!”若褆问道:“怎么,我们阿多木王子还惧怕她的烈性不成?你可是遇见彪悍的敌人都不眨眼的人,还怕一个小女子?” 阿多木说:“我有什么怕她的,女人应该温柔才是。” 若褆点头:“倒也是,像你母亲那样玉洁冰清,温文尔雅。但匈奴女子笑傲马背这很正常,为了民族和部落不被强敌剿灭,女人在马背上驰骋没什么大惊小怪的。” 阿多木问:“我能不同意吗?” 若褆拒绝的很干脆:“不能,这是父王生前就留下的心愿,不容商量。” 阿多木说:“既然这样,你是休屠王,你定好了,干嘛找我来。” 若褆提高了嗓门:“这话说的,是给你找阏氏,不是我。” 阿多木满不在乎:“你看好她,年轻,漂亮,那让她做你的阏氏岂不更好。” 若褆说:“你越来越胡说了。” 阿多木站起来:“休屠王再没别的事我就先走了。” 若褆说:“你先去吧,我和你母亲商量一下,等事情定下来我再告诉你。” 事情就是这样,不管你情愿不情愿,容不得他反抗,历来都是如此,没人能逃得过。若禔当年也一样,他所爱的姑娘成了别人的新娘,只能眼睁睁看着那泪流满面的女子去向远方。 若禔之所以要促成这桩亲事,就是他曾经为了雁儿反悔了自己对浑邪王的承诺。如今让阿多木娶了他的女儿,也算是有了弥补,不管怎样阿多木是雁儿的儿子,兰诺不会不同意,这样就为弥合两大部落的裂隙奠定了最为完美的基础。 当晚若禔来到后庭的殿里对雁儿说:“我听说阿多木整天往草原上跑,好像是喜欢上了一个牧羊女。” 雁儿很是惊讶:“这怎么可能,我一点都不知道。” 若褆说:“他长大了,该有他的世界了,不足为怪。但阿多木必须先和浑邪王的女儿结婚,这是老休屠王定下的,我们得遵守。再说浑邪王是你哥哥,我想你不会有意见吧。” 雁儿想了下说:“好吧,我依从你的意见。这样也好,让阿多木娶了兰竺,两个部落会友好相处。” 若褆点头:“阏氏很明智,就该这样。我见过兰竺,除了任性一些外,论相貌那绝对是草原上的一枝花。我相信,一旦阿多木见过了漂亮的兰竺,他会喜欢上的。” 雁儿又问:“可他喜欢的那个牧羊姑娘又该咋办?” 若褆说:“是得考虑他的感受,不能硬来。不如这样,等成亲以后倘若阿多木还忘不了那个牧羊女,就让他纳小好了,反正王子们娶几个女人很正常。” 雁儿点头应允:“看来只能这样。” 之后,若禔把阿多木叫到王宫,给他安排了一份差事:“你去给浑邪王报个信,从西域得到消息,那个跑了的汉人程崮近日将返回长安,请浑邪王那边务必截住。” 阿多木感到奇怪:“就这么点事还要我一个王子去传递?” 若褆说:“这可不是小事,当初程崮跑了,漠北都怪罪了,事关重大,绝不可等闲。正因为重要,我才派你去。你想一想,当初那个程崮本身就肩负重要使命的,绝不是什么商人,结果被你母亲给放走了。如果他从西域顺利返回长安,怕对我匈奴不利。” 经他这么一说,阿多木答应了:“看来任务不轻啊。” 若褆说:“你以为呢。让嘎林陪你去,以后他就听从你的使唤。” 阿多木说:“嘎林不错,他是父王精心为我挑选的护卫,本来就是我的随从,不用你吩咐。” “那好,只要你满意就行,去吧。” 待阿多木出去,在旁边一直没有说话的赵辛开口了:“王爷这是醉翁之意不在酒,你这是让他相亲去了。” 若褆笑了:“都有,一举两得。” 阿多木出发了。 他知道自己传递的话并不是多要紧的事,没那么着急,特地绕道去了牧场,就是想看看牧羊姑娘山丹。 天空晴朗,苍鹰展翅划过,鼹鼠、野兔惊恐地在草丛中逃命。 马蹄疾驰,英武的阿多木王子抖动缰绳,远远就看见了牧羊女的身影。他颇为兴奋,策马向她奔去。 身后紧跟着随从嘎林。 草原上,一条车辙醒目地在碧绿的草原上划开,很是刺眼,曲曲弯弯,伸向无尽头。 一辆载着毡房和生活用具的牛车行驶得缓慢,静谧中,山丹姑娘不时吆喝牲口的声音显得很空远。 阿多木上前打招呼:“嗨,还认得我吗?” 山丹看到了阿多木一张笑盈盈的脸,狠狠瞪了他一眼。 阿多木也不在意,依旧笑容满面:“我们又见面了。” 山丹说:“我根本就不想见到你。” 大轱辘车旁,扶着车帮行走的奶奶显然被孙女的语气吓坏了,赶紧往前走几步,毕恭毕敬地向阿多木王子赔罪。 “英俊的王子,是我孙女不懂事,千万别和她见识。” 阿多木故意说:“那你说该怎么惩罚她?” 奶奶刚想说什么,牵牛走在车前的山丹接过话没好气地:“你想怎样都行,我们是谁呀,连命都是主子的。” “那是,你以为呢?”阿多木嬉皮笑脸。 山丹转过头不理阿多木。 阿多木望着奶奶:“你们这是转场呀,去哪?” 奶奶回应道:“我们去祁连山里,那儿的草长茂盛了。” 阿多木说:“好啊,等秋天再转场回来,羊儿肥得怕走不动路了。”说着话,他的视线停留在前面的山丹身上。 山丹正侧身扭头回望,看见了他投来的目光,赶忙羞涩地低下了头。 阿多木继续说:“等着吧,过些日子我再来看你们。” 奶奶笑呵呵望着。 “我要走了。”在奶奶和山丹的注目下,阿多木纵马向前,和嘎林一起跑远了。 不知怎么了,山丹心头突然间涌起一股莫名的神伤,变得空落落的,停下脚步,傻呆呆目视他消失的方向。 牛车没有了牵动,不走了,山丹还在望着。 奶奶看出了端倪,故意说道:“那王子走远了。” 山丹这才猛地反应过来,脸色红红地牵着牛鼻子只管低头走路。 奶奶又笑呵呵开始夸奖阿多木:“这王子好啊,面善和气,不欺负下人。” 山丹噘嘴使性子:“他一点都不好,谁说他不欺负下人,他……”她打住不往下说了。 从孙女的神情上奶奶看出,山丹和阿多木王子之间好像发生过什么,遂开玩笑说:“是不是阿多木王子看上我孙女了?” 山丹跺脚:“奶奶,还说,哪有的事,被人家欺负了,你还说这话。” 奶奶笑了:“这没什么,我能看出,王子心里有你。” “奶奶,你瞎想什么呢!” “别以为我老糊涂了,他的眼神瞒不了我老太太。好啊,说不定我的山丹一步登天要给王子当阏氏了。” 山丹急了:“奶奶,你越说越没边了。” 奶奶还在笑:“长大了,懂得害羞了。” 山丹的脸色涨得通红,撇下奶奶,紧走几步,到前面吆喝散群的羊去了。 转场以后的日子和以往没啥两样,山丹每天仍旧去放羊,到黄昏时回归,吃过晚饭后坐在毡房前陪奶奶唱歌谣,数星星。但和以往不一样的是她似乎有了一种期待待,心声告诉自己,她在等待王子阿多木的出现。 日复一日,她没有看到他纵马奔来的身影。 羊群在草地上像云一样滚动,山丹提着羊鞭随意地漫步在草地上。站在高处了望,四野里除了遍地的牛羊,还有数顶毡房。 风吹动山丹的发梢,她的眼睛充满凝神。 河水流淌,她在水边发呆,河面映着她的倒影。她下意识地用手撩水,影子乱了。 徐徐青烟在毡房上飘荡,山丹赶着羊群暮归。回望那条蜿蜒的路上只有车辙的延伸,依旧空空荡荡。 月光清丽,一座孤独的毡房。 山丹辗转反侧。 在梦里,她游弋于虚幻,朦胧的烟雨中,心里的影子总也是那么模糊…… 太阳升起,光团洒在山野地五彩斑斓。 山丹行走在草地上,显得百无聊赖。 突然响起一阵急促的马蹄声,阿多木勒马停顿在她面前。 陡然间马儿立起,仰天长嘶,那惊险让草原上长大的山丹都看呆了,感觉阿多木就要被重重地摔下来。他的胆量,他的气魄,他的英武在瞬间展露的淋漓尽致。 山丹担心地瞪大了双眼,手摁住胸口,分外紧张。等马蹄平稳地落地,她这才长长舒了口气。 阿多木像没事一样用发亮的目光望着山丹。 山丹仰头,因了阳光,她眯缝着眼睛,随马背上阿多木的移动而转动。 “我们又见面了。”他的面孔闪烁着青春的光彩。 山丹不接话,依旧那么怔怔望着。 阿多木问:“你怎么不说话,是不想和我说话?” 山丹不语。 阿多木骑在马背上围着她转,神情怡然:“你不说也没关系。不过,我记着你,我要告诉你,别想着让我忘了你。” 山丹的面部表情有了变化,面颊渐渐泛起红润,嘴角多了笑意。 阿多木激动了,猛然一弯腰,将她拦腰抱起,策马而去。 马蹄声惊飞了草丛中歇息的鸟儿。 野兔逃窜,展翅掠过的苍鹰呼啸着俯冲下来,一个蜻蜓点水的动作后再次升空,利爪下可怜的猎物在徒劳挣扎。 坡地上吃草的羊儿在牧羊狗的追逐下,如水般涌动。马蹄声远了,歌声消遁了,草原上不见了牧羊女的身影。 在马背上,山丹乖乖窝在阿多木的怀里,任他带向天尽头…… 原野静谧,没有歌声,就连天上漂浮的几朵淡云也静止不动了。没有风,山坡下马儿孤独地把目光投向那片绿莹莹的芳草地。 野花绽放,五彩缤纷,阿多木王子和牧羊女并排躺在烂漫的芬芳里。 头顶上的蓝天里,成双的鸟儿啁啾,展翅飞过。美丽的蝴蝶在花间互相追逐,曼妙浪漫,缠绵了多少心仪人儿的向往。 互相凝望,情愫荡漾。 阳光下留下阿多木和山丹亲昵的身影。 阿多木他教山丹拉弓射猎…… 山丹在阿多木的注视下,愉快地在草地上旋转起舞…… 夕阳下,绚丽的夕阳犹如泼血,阿多木和山丹在霞光里拥抱作别…… 远处,嘎林在默默张望、等候阿多木…… 暮色下的毡房外,看着晚霞山丹心生摇曳,低头沉思。 暗淡里,山丹对着群山长时间攥拳、鼓劲、陶醉…… 她的耳边响起阿多木的声音:“山丹,等过几天我带你去看雪山。” 她热烈地回应着:“好啊,我等着。” 过后不久,他果真带她到了雪山。 祁连山博大、空灵和宁静。山涧中,高山雪鸡咕咕鸣叫,山坡上,一群青羊恬静地享用着青草。 阿多木牵住山丹的手走来。 山丹仰望:“这雪山好高啊!” 阿多木赞叹:“真好啊!你看,最上面是白雪皑皑,中间是莽莽苍苍的森林,山脚下是高低起伏的草原,多美!” 山丹高兴:“这大山深处我从没来过,想不到这么迷人。” 阿多木建议:“要不我们在这里搭一溜木屋,住下来,岂不是更好?” 山丹说看他一眼:“你是王子,想干什么都行。可我还要放羊,还要照顾奶奶,哪能和你比。” 阿多木说:“这很容易,把奶奶接来,羊也赶来,不就都有了。” 山丹思忖:“照你这么说好像还真行呢。” 这时,有动物的吼叫声传来。 山丹感到胆怯:“阿多木,这是什么在叫?” 阿多木说:“是雪豹。” 山丹害怕了:“走,咱们赶紧回去。” 阿多木攥住她的手:“这还没到雪线呢,咱们是来寻找雪莲的。” 山丹担心:“那雪豹来了咋办?” 阿多木说:“跑啊,总不能活活让那畜生给吃了不成?” 山丹说:“说得轻巧,你是雄鹰,飞走了,我到时吓得腿都软了,跑得了嘛。” 阿多木说:“那你只好就……” 山丹不理阿多木胡说八道,扭头往山下走去。 阿多木喊道:“胆小鬼,你等等我。” 山丹没有停下脚步:“跟你出来这么久了,我得去看看羊走丢了没。” 阿多木随口说:“丢就丢了呗,有什么要紧。” 山丹哼了一声:“你说的好轻巧,我和奶奶就指望着这些羊过日子呢。” 阿多木讨好:“行,我陪你放羊总行了吧?” 山丹扭头望着他:“你是王子,我哪敢?” 看完了雪山,山丹似乎心定了,但少女的脑海不免多了一些幻想,至于将来能否成为他的阏氏,她还没想过,只要身边不时有他陪伴就好。 原本是少年钟情,少女怀春,你情我愿,绵绵爱恋,那是多么美妙、甜蜜的事情。可是山丹哪里知道她爱恋的阿多木王子就要迎娶浑邪王的女儿兰竺了。 就连嘎林也暗暗为山丹姑娘感到惋惜。 在焉支城的一片树林里,夜色下嘎林和采花女红蓝在说话。 红蓝说:“这么说阿多木王子喜欢山丹姑娘?” 嘎林点头:“是,他经常会去草原上看望她,还和她在一个马上奔驰。” 红蓝说:“阿多木要娶浑邪王的女儿,山丹知道吗?” 嘎林摇头:“应该不知道。” “那阿多木就这么不要她了?” “那不是王子的本意,是休屠王要他这样。” 红蓝替那个牧羊女鸣不平:“既然王子给不了那姑娘什么,干么要去招惹人家。” “是啊,那是多好的姑娘。”嘎林惋惜。 令红蓝和嘎林不知道的是,阿多木抗争了,但没有用,两大部落的联姻不是儿戏,更不是当王子的以儿女情长就能推翻的。 牧场的黄昏,羊群暮归,只留下山丹孤单的身影。 她了望四野,除了蜿蜒的车辙,空空荡荡。 缕缕炊烟飘忽…… 山丹站在毡房外的高坡上向远处张望,心神不宁。 奶奶看见了,走过来对孙女说:“山丹,你该成亲了。” 山丹愣神过来:“你说什么?” 奶奶说:“唉,看来你的魂被那个马背上的小伙子勾走了。” 山丹说:“奶奶,说什么呢。” 奶奶望着孙女:“怎么,你不想嫁人?” 山丹问:“你要我嫁给哪个?” 奶奶叹口气:“唉,人家是高贵的王子,咱们高攀不上。我看那个嘎林就不错,长得高高大大的。” 山丹明白奶奶的心情:“奶奶,你别乱说,嘎林有红蓝姑娘。” 奶奶劝她:“孩子,人家是王子,我们是下人,怎么可能与你……” 山丹神色暗淡:“奶奶,求你别说了……” 脚下牧羊狗摇尾讨好,山丹没好气地冲狗踢一脚,进了毡房。 奶奶又叹口气:“唉。” 过后的日子里,山丹没能等到王子的身影。 草地上,花丛中,蝴蝶在飞,一只落下,另一只追逐而来。山丹看见了,暗自伤心。张望中的她远远看见几个骑马的人驰来,快到跟前了,她才认出是不学好的六王子。 山丹大惊失色,掉头就跑。 飞奔的马儿赶过来,六王子的随从们截住了山丹的去路。 山丹眉心微凝。 六王子骑马走来,在山丹身边勒住缰绳,眉宇洋溢淫笑,唇边更是勾起一缕轻浮。 山丹施礼,低声打招呼:“见过六王子。” 六王子从马背上下来:“不必多礼。我寻遍了草原,没想到居然还有这么一朵艳丽的花静悄悄盛开。” 六王子趁机攥住山丹的手,山丹欲抽离,他却更加用力。 山丹蹙眉:“你……” “我怎么了,阿多木不会来了。” 山丹不但挣不脱,还被六王子就势拥在了怀里。 山丹反抗:“六王子,你不能……” 六王子淫笑:“我不能?我有什么不能的?你勾引阿多木的时候也是这样说的?” 山丹还在挣扎:“我没有勾引他,他……” 六王子说:“敢说没有?你在阿多木怀里我都看见了,还敢说没有?” 他的嘴都快挨到她的脸颊了,他口中有股难闻的气味,山丹躲闪,似在呼救:“王子……” “叫啊,我就是王子,六王子!”山丹的挣扎反而激起了六王子的欲望,他拦腰一抱,在山丹蹬腿挣扎中,向山包后面那片草丛中走去。 情急之下,山丹大喊:“阿多木,救我!” 六王子哈哈大笑:“你的阿多木在哪呢?” 山丹绝望至极。 在山包后,六王子把山丹扔在草地上,喘息着,眼中烈焰灼灼:“我怎么当初没发现你,让阿多木倒占了先,便宜他了。这般娇美的人儿,难怪阿多木经常往草原上跑。不过我告诉你,阿多木是不会要你做阏氏的,他很快就要迎娶浑邪部落的公主了。你一个下人,还想一步登天做王妃,做美梦呢吧。你只要随了我,我要你!” “不!”山丹眼里涌出了大颗的泪珠,目光哀怜。 六王子向山丹压过去…… 一个声音响起:“放开她!” 阿多木骑在马背出现了,他的声音不高却不容质疑。 在他身边上是怒目而视的嘎林。 六王子害怕了:“阿多木,我……” 阿多木咬紧牙关:“我说了,放开她!” 六王子赶忙起身。 阿多木的声音高了起来:“我上次就警告过你,没记性吗?” 六王子胆怯地:“阿多木,我……” 阿多木威严地扫视一眼所有的人:“我再次告诉你们,给我听着,从今后,哪个敢在山丹身上动坏心眼,我手里的这把弯月刀要和他说话。”猛然提高声音,“不要以为我是随口说说的……” “不敢了,再不敢了……”六王子向随从们使个眼色,几人跨上马赶紧溜走了。 阿多木怔怔地看着山丹,终究什么话也没说。 山丹坐在地上默默望着…… 少顷,在嘎林的陪同下,阿多木调转马头也离开了。 山丹茫然地望着阿多木远去。 第100章 心事谁知 得知阿多木娶了浑邪王的女儿,山丹连伤心的泪都没有了。人家一个是王子,一个是公主,自己不过就是个牧羊女,正如奶奶的话,哪里高攀得上,没有必要伤心。但毕竟心里有他,所以她整天无精打采,闷闷不乐。 她手里提着皮鞭,垂头随意走动,看山鹰在天空呼啸着飞过,她停下脚步,茫然地把目光望向远方。 到了这会明知道连奢望都没有了,可她止不住要去想。 四野里很安静,也很空旷,山丹的脸上看不到笑容,她连唱歌跳舞的兴趣都没有了。 到夕阳西下时,山丹赶着羊群回到圈舍。 奶奶看山丹走过来,对她说:“今晚是咱们在这儿的最后一夜了,明天又该转场了。” 山丹说:“奶奶,咱们就在这里过冬吧。”这个夏季牧场离焉支城很远,因心里郁闷她就想永远留在这里。 奶奶问:“你这是怎么了?最近一直提不起精神来。怎么,那王子不见影子了?”奶奶故意这样说。 “奶奶,说什么呢,以后别再提他。” “我们得出山,不然冬天大雪一封山,草场被雪盖住了,羊还不得饿死。” “没关系,我多储备一些干草。” 奶奶不相信:“就你?这么多羊,靠你才能打多少草?再说了,这里的草长得低矮,根本就不是打的。我们只能转场,没有选择。” 山丹噘嘴进了毡房。 毡房里,油灯暗淡。 “听说那个王子成婚了,你就别再想了。”看来奶奶不糊涂,啥都知道。 山丹似乎没有听见,傻愣。 奶奶叹气:“这怕是魔怔了。我得托人给你提亲,不然你的心收不回来。” 山丹依旧没反应。 转场回来后,嘎林从别的牧民那里知道山丹和奶奶到了冬季牧场,给阿多木说了,他没有做声。 夕阳下,焉支城沉浸在霞光的绚丽中,焉支山一片赤红。 阿多木遥望着远处的群山。 那边,他新娶的阏氏兰竺往这里走了过来。 从外表看,兰竺个子高挑,模样端庄秀丽,浑身透着一股野性的俊美。不愧是浑邪王的女儿,那气质无与伦比,浑身洋溢着高贵的神色。 阿多木看着她说:“这大冷的天,你不在屋里待着,怎么出来了?” “我一个人多孤单,我也想看看外面的风光。” 阿多木手往身后一指:“看,赤色的圣山,‘日挂而不落’,多美。” 兰竺望去,一道余晖从云的缝隙里射出,照得山峦尽然,那层光晕犹如在娇柔平滑的肩上披一层薄纱,依稀可见山峦袒露的赤色肌肤,尽显妩媚与柔情,使得晚霞辉映下的焉支山上愈发苍茫凝重。 “还真是,蓝天与苍山,赤崖与落霞,浑然一体,的确很美。”兰竺又说:“哪天带我去祁连山看看。” 阿多木有些犹豫:“这么冷的天,草都枯黄了。” 兰竺说:“你的意思是不想让我去了呗?” “去就是了,这有何难。” 次日的午后,太阳温暖,两匹马在奔驰在焉支城的车马道上,马背上是一前一后奔驰的阿多木和他的阏氏兰竺。 落在后面的兰竺在喊叫:“阿多木,等等我。” 阿多木回望一眼:“你不是要和我比试比试嘛,这就认输了?” 兰竺的性子被激出来了:“谁输了,看我的。驾!”猛地拿皮鞭抽打,马儿四蹄撩展了。 嘎林打马跟来,说道:“这小两口不好好在家亲热,跑草原上发疯来了。” 前面的阿多木和兰竺愈发跑疯了。 出了城,路过一片树林,明媚的阳光下,红蓝姑娘挎着篮子哼着小调进到了林子里。嘎林看到了,眼睛一亮,打马拐一个弯,也冲了过去,追随红蓝的身影进了林地。 阿多木往后一望,不见了嘎林的踪影,明白他干什么去了,嘴角泛起一丝微笑。他曾对嘎林说,去找红蓝吧,那是个好姑娘,这几年她一直在等你。 当阿多木和兰竺驶进草原的时候,放羊的山丹坐在山坡上远远看见了,不知她是否认出阿多木来,直愣愣望着,面无表情。 两匹奔跑的快马到了河边,马儿在饮水,阿多木和兰竺慢慢溜达。 阿多木夸赞:“想不到你骑马骑得很好。” 兰竺说:“这有什么,骨子里带的。从小我就有男孩子的性格,模仿兄长们操练武艺,因年龄小骑不上大马,我便骑在羊背上。我也拿着父亲给做的小弓箭,射击小鸟和草原鼠,稍微长大就能射击狐狸和兔子。到了能跃上马背的年龄,我就披挂纵横驰骋在广袤的草原、荒野了。” 阿多木用异样的眼神望着兰竺滔滔不绝在讲。 兰竺似乎意识到了什么,有些不好意思:“你是不是觉得我不像女人那样温柔?” 阿多木一笑:“你不缺少女人的美丽和英姿飒爽。” 兰竺问:“听说你没事就喜欢一个人呆在草原上,人们叫你忧郁王子。” 阿多木又笑了:“你刚来没多天知道的还挺多。” “那是,既然嫁给了你,你的事我还是要知道一些的。” 眼望前方坦荡的原野,阿多木告诉兰竺:“我从小就喜欢这碧绿的草原,每当太阳升起,随着温度的升高,这宽阔的河谷地蒸腾出一股浓烈的芳草味,待你躺下来,那气息让人陶醉。我喜欢这草香味,这就是草原应该有的味道。” 兰竺脱口而出:“草原的味道。” 那边有狗的叫声,羊群里有几只羊跑远了,山丹吆喝着追撵。 阿多木寻声望去,脸上的笑容渐渐凝结。 兰竺问:“你认识她?” 阿多木点头:“她叫山丹。” “你和她很熟吗?” 阿多木没有应答。 那边,山丹把走散的羊重新聚拢过去,忍不住又往远处瞄一眼,神情有些落魄。从她那低头走路的样子上看,显然已经认出了阿多木,哪怕距离有点远,她也明白那一男一女是谁了。到了这会,山丹不得不接受现实,连幻想也不存在了,少女的面孔反倒平静了下来。 当她走远了,忍不住再次往河边看去,那里的人已经不见了。 此时阿多木和兰竺已经到山口了。 山丹远远望着。 这个午后注定会让年轻人心中泛起波澜,不管是阿多木还是山丹,以及隐隐察觉出蛛丝马迹的兰竺,每个人内心的想法不同,感受也就不一样了。 还有山林里的红蓝和嘎林,那种急不可待的激情怕是另外一种体会了。这不,刚刚从林子里走出的红蓝挎着篮子,脸上红扑扑的,头发上沾有没来得及清理的草叶。走了一段,她又往那片林地望一眼,羞涩地笑着,脚下加快了轻盈的步子。 待阿多木和兰竺骑马过来的时候,嘎林已经在路边等候了。 红蓝回到后庭,她因兴奋产生的异样神情被雁儿注意到了,特别是看到她衣袍背后的灰土和头发上稀碎的草叶,知道有情况发生了,遂问了句:“你这是怎么了?” 红蓝有些紧张:“没,什么也没有。” 从红蓝慌乱的神情和脸颊挂满的红晕,雁儿看出了端倪:“果真这样?” 红蓝低着头不敢做声。 雁儿故意说道:“那好,我去查个究竟,如果连我的人都敢欺负,我岂能饶他。” 红蓝急忙跪下了:“阏氏,不要动怒,他是嘎林,是我愿意的。” 雁儿望着她:“哟,是这样,这么说你喜欢他?” 红蓝可怜兮兮地赶紧点点头。 “你想嫁给他?” “他说他要娶我的……” “你能保证我会同意?” 红蓝急忙磕头:“恳求阏氏恩赐。” 雁儿笑了:“起来吧,逗你呢。既然你们两情相悦,那我就成全你们。” “谢谢阏氏。” “既然你做好了以身相许的准备,就去找他吧。” 红蓝感激涕零,磕头致谢。 雁儿故意又吓唬她:“不过我要对你说,倘若以后遭嘎林欺负了,你可不要再来找我哭鼻子,我可不管了。” 红蓝羞涩地扬起头望着一脸微笑的雁儿,站起身:“即使我嫁给嘎林也不离开阏氏,反正我们也没有牛羊,嘎林陪王子,我继续服侍阏氏。” “看来你早就想好了,太鬼精。” 红蓝的笑容很灿烂。 这时阿多木和兰竺进来给母亲请安,见红蓝脸上粉嘟嘟的,阿多木故意问:“红蓝脸上都盛开了花,有什么好事吗?” 雁儿说:“哟,这还害羞了,让她自己说。” 红蓝羞答答地:“王子知道的,他故意问。” 雁儿明白了:“原来你们都知道啊,就瞒我一个?” 红蓝的脸更加红透了。 兰竺看她窘迫的样子,笑着示意了一下说:“去吧。” 红蓝头一低,赶紧出去了。 大家愉快地笑过以后,雁儿问儿子:“今天带兰竺去祁连山里了?” 阿多木嗯了一声。 兰竺接话道:“草地完全枯黄了,山顶上已经落瞒了白雪。” “深秋季节,天都冷了。” 说了会话,当兰竺出去方便的时候,雁儿悄声告诫儿子:“以后别再去祁连山里了,兰竺若知道有那个牧羊姑娘存在,总还是不好的。” 阿多木点头:“行,我知道了。” 渐渐,暮色临近,霞光都变得暗淡了下去。 又一天过去。 暮色下山峦渐渐变得模糊。 山丹放羊回来,和奶奶一起吃饭,奶奶问了句:“听说王子今天过来了?” 山丹有些不耐烦:“他又不是找我来的,与我何干?” “忘掉他吧。” “我没想他。”山丹的语气有些生硬。 奶奶微微叹了口气。 山丹感到难过,有泪珠悄然坠下,她赶忙埋过头用手抹去。 可她实在忍不住了,放下手里啃着的羊腿,起身跑出了毡房。 泪止不住哗哗流淌,她咬着嘴唇没有让声音发出来。 她知道正如奶奶说的,该是忘记他的时候了。 在这之后,有好长时间山丹都没有见到阿多木。 她猜想看来是他彻底把她给忘了,这样也好。 山丹不知道的是,这些日子阿多木又出征了,一来一去已经是冬天了。 这次他们不是与汉军征战,而是与山南的羌人发生了有史以来的第一次决战。 羌族是源于西部的古羌,被称为云朵上的民族。先秦之前,我国历史上是没有民族划分这一概念的。春秋战国时期,由于诸侯国众多,对人的来源区别以所在国相称,如秦国人称秦人,魏国人称魏人,齐国人称齐人等,以此类推。刘邦在推翻秦帝国后曾被封为汉王,地点在今天的陕西省汉中一带,后来战胜项羽后称国号为汉,居民为汉人,军队为汉兵,因影响深远,其居民后来演变为汉族,成为中华民族的主体民族。众所周知,汉族是中国古代多民族在长期发展融合中形成的,不是单一的纯民族。羌人在游牧生活中对羊很崇敬,因为羊是羌人养殖和维持生活的主要畜种,羌人部落以羊为图腾,“羌”字就是由羊的象形文字转化而来的,羌也是“牧羊人”的意思。 据说在上古时期,蚩尤与黄帝进行了一场激烈的战斗,蚩尤被黄帝击败并杀死,他的后代一部分向西迁移并与当地的土着居民融合,形成了历史上的古羌人。商周以来西部羌人在长期的大迁徙中,向我国东南出击,尤以向西南气候温暖地区的发展较为突出,时至今日,我国西南地区的四川、贵州、云南等省区中,彝族、纳西等十多个少数民族和缅甸联邦共和国的缅族、克钦族等大部分民族,都是我国西部羌人的后裔。 据史书记载,春秋时期,古羌人在甘肃等地建立了义渠国。后来,由于秦国的强大压力,羌人进行了大规模的迁徙。而居住在山南河湟一带的羌人就是由桥陇山脉西迁而来的一支,经过战争,征服当地土着,并与之慢慢融合,依水定居了下来。 羌人好战,在商周时期就与中原的王朝存在着激烈的军事斗争,甲骨文中出现的“师伐羌”、“众人伐羌”的文字记录就说明了这一点。 匈奴人要征战羌人,意味着战争又起,这不是雁儿想看到的。她问若褆,“非得这样吗?” 若褆说:“不是我们要这样,而是山南那边的羌人不知天高地厚,居然敢闯进祁连山牧场,掠夺我牧民和牛羊,这还了得,必须得到惩治。” 湫儿:“羌人是干什么的?” 若褆:“他们和我们一样都是依靠放牧为生,有一百多个部落,分散在广袤的高寒地区,靠近祁连山南麓的河湟地带有十几个部落,是最富庶的地方。” 雁儿说:“那么多部落岂止是你能打过的?” 若褆:“别看他们部落多,人口并没多少,而且各个部落互不隶属,击溃很容易。过几日就是满月,是我们出兵的好日子。” 雁儿担心:“可这眼看天都冷了。” 若褆说破:“不要紧,待封山时,我们就收兵回来了。” 雁儿无力阻止,只能摇头。 就要离开,阿多木前去和母亲告别,和兰竺一起到了后庭的大殿里。 阿多木说:“要出征了,孩儿与母亲辞行。” 兰竺说:“我也要去。” 雁儿阻止了:“你就别去了,打仗是男人们的事。” 兰竺还想争取:“不是,我早就……” 阿多木打断了她的话:“好了,你就听母亲的吧。” 兰竺不情愿,又不好再说什么。 出征大军进入祁连山,从大斗拔谷穿越,雪山,白云,羊群,骑马的牧人,挤奶的姑娘,还有从天际飞来的雄鹰。 出了峡谷,地形一下子开阔了许多,羌人建起了许多房屋,牧场上也有不多的毡房。匈奴人的突然出现,让羌人感到措手不及,一时不可能集结兵力,仓皇逃离。匈奴轻而易举快速推进,所到之处遇到的抵抗也是有限的。在河湟谷地,羌人已经得到消息,摆好架势与匈奴人进行了最大的一场决战。在冷兵器时代散兵线就等于把自己的小命直接送给了敌人,要保证自身的安全和最大程度的发挥战斗力,结阵是必然的选择。 匈奴依靠强大的骑兵冲进对方的战阵中去,很快将对方阵型冲散,搅乱,这使得羌人士兵慌乱,导致溃散,溃兵被匈奴军追杀。到了这时,被击溃的羌人害怕变成了绝望,唯一的希望就变成了敌人不杀降。 打仗就像斗鸡,一方凶狠不怕死,另一方不凶狠怂了,就变成了一方追杀另一方而且一旦成追杀之势,就兵败如山倒了。所以比敌人更凶狠,更不怕死,才是唯一的出路。 一番番刀光剑影,有备而来的匈奴人占了绝对的优势,得以逃脱的一些羌人往西而去,进入更加广袤的湖海深处,自此再也不敢进入祁连山侵扰匈奴了。 当前方追杀的时候,后方焉支城里的雁儿和兰竺牵挂着出征的亲人们。在草地上,雁儿在兰竺的陪同下漫步走来。 兰竺说:“阿多木他们走了这么多天了,不知多会才能回来。” 雁儿说:“应当快了,王爷说在封山前一定回来。” 兰竺文:“母亲担心吗?” 雁儿回应道:“这些年我都习惯了。记得阿多木第一次跟他父王去征战,我的心几乎就没安宁过,时常做噩梦,梦见他浑身是血,在呼唤母亲。”雁儿无奈地叹息,“唉,这没完没了的打仗啥时候是个头啊!” 兰竺说:“阿多木是个勇敢的雄鹰,上天会保佑他的。” 在牧场毡房前,山丹坐在大石头上愣神,奶奶抱着几根柴禾走过来。 奶奶说:“听说王子出征打仗去了。” “是嘛,多会的事?”山丹焦急地站了起来。 “还说把他忘了,你怕是难了。” 山丹复有作做下了:“奶奶,你让我安静一会吧。” 奶奶叹气:“唉,孩子,那不是你的。” 山丹不爱听:“别再说了。” 奶奶说:“听说王子娶的是浑邪王的女儿,人家是公主。” 山丹心里难过:“求求你了奶奶。” 奶奶有说了句:“不过你的身世也应当……” 山丹扭头:“你说什么奶奶?” 奶奶知道说漏嘴了:“哦,没什么。”抱木柴进了毡房。 山丹感觉奇怪,不解地望着奶奶的身影。 多天后,出征的骑士们凯旋归来,焉支城街面热闹非凡。 雁儿和众多女人们在翘首迎接。 兰竺手一指:“母亲,快看,他们来了。” 一杆挑头的旗帜从山的垭口冒出,既而大队人马滚滚而来。 待走近了,人们看见若褆负伤了,胳膊被布带吊了起来。 雁儿大惊,急忙迎上前去:“你怎么了这是,要紧吗?” 若褆说:“还行,没被伤到骨头。” 卫士长昆仕从马上下来,扑通跪在雁儿面前:“阏氏,是属下没有保护好休屠王,属下该死。” 雁儿问:“说说怎么回事?” 若褆接话道:“你别问他了,他只顾着和敌人交手,哪里知道具体的,等回到王宫我慢慢告诉你吧。” 昆仕说:“阏氏,你责怪我吧,我没保护好王爷。” 若褆说:“好了,没人怪你,打仗哪有不流血的。” 雁儿见昆仕身上也有血:“你也受伤了,不打紧吧。” 昆仕说:“阏氏,我没事,就是流了点血。” 雁儿:“起来吧,回牧场去修养一段时间吧,红柳和孩子们在等着你呢。” 昆仕站起说:“谢谢王爷、阏氏。” 雁儿又问:“阿多木呢?” 昆仕回望:“在后面断后。” 雁儿抬眼看去,兰竺已经往后面跑去了。 待回到王宫,雁儿想知道若褆究竟怎么负得伤,问:“到底咋回事?” 若褆说:“在出发之前我也考虑了羌人的战斗力,没想到他们很血性,在河湟谷地,那里是羌人的中心,那些人一上来就是一股不怕死的劲,起初还把我们给打闷了。到底他们还是缺乏必要的训练,几个回合后破绽就出来了。” 雁儿说:“你说得这么轻巧,自己又是怎么受得伤?” 若褆说:“没防备,被鹰给啄了一口。原以为胜负已定就要结束了,就在我观察情形的时候,那个被我砍下马来的部落首领突然又活了,从地上跃起直接挥动长刀冲我而来,我本能地举刀一挡,手臂被对方的刀尖划破了。” 雁儿放心了:“真够悬的。没伤着骨头就好。” 若褆说:“让你担心了。” 雁儿说:“那是,我是你的阏氏。” 若褆说:“这点伤不算什么,最让我高兴的是此番征战除了给羌人一定的教训外,以后祁连山不但将安稳无忧,还与羌人诸多部落形成了联盟,将来共同对付来自汉王朝的威胁。” 雁儿:“给我说这些,我哪里懂得。不过我真希望不要再打仗了。” 当天晚上,凯旋而归的勇士们围着篝火庆功,又是唱又是跳,被掠夺来的羌家女人在清冷的漠风里瑟瑟发抖、哭泣。 阿多木扭头走开。 兰竺喊叫着跟了过去:“我勇敢的雄鹰,阿多木!” 没有心思参加篝火会的阿多木自己的住所,与兰竺在对酌饮酒。 兰竺颇为遗憾地说道:“这次真想和你一起去山南,听说那儿有个湖泊大的望不到边。” 阿多木点头:“是,的确很大。等明年天热的时候我带你去好了。” 兰竺高兴了:“那好啊,就我们两个。” 阿多木说:“羌人很粗野,到时不怕把你给抢了?不过你正好做他们部落的王后,是不是也挺好?” 兰竺不悦:“去,说什么呢,你是不是盼望我被抢走才好。” 阿多木嬉笑:“干嘛不高兴了,逗你玩呢。” 兰竺说:“我哪都不去,就守着你。” 阿多木哄她:“好,好,你是我的阏氏,我怎么会让别人抢了去。” 兰竺说:“可我觉得你怎么心里有别人。” 阿多木故意:“说什么呢,怎么会。” 兰竺一双凝视阿多木的目光充满深情与疑惑。 第101章 山丹身世 他忘不掉山丹。 舒缓起伏的草原, 阿多木仰躺在山坡上,目光空洞。 他仿佛看见山丹从草地上走过来,脚步轻盈。可她就那么走着,永远到不了他身边。 似乎有歌声在天际间飘荡…… 阿多木猛然从草地上站起,巡视,片刻后阿多木冲下山坡,跃上马背,驶向那片有歌声的草场。 歌声戛然而止,清澈的河水蜿蜒流淌,远处的山丹在水边凝神。 阿多木没有靠前,怔怔地望一会,默默地牵着马儿的缰绳离开了。 山丹看见了,本能地往前跨了几步,又停下来,望着他纵马消失在了山的那边。 清风拂动她的头发,凝重的脸上挂着淡淡的忧伤。 朵朵飘浮的白云在阳光下划过草原。 山丹再见到阿多木是在之后不久的冬季狩猎中,由于征讨羌人错过了秋猎,今年的围猎开展的很仓促。 冬日的牧场,一片枯黄,马蹄如雷暴滚动。 天空中飞翔着苍鹰,草丛中飞奔着獐鹿、獾羊、苍狼。 一支支飞翔的箭,动物们有的中箭,有的跳跃中逃生…… 阿多木也在马背上奔驰。 站在山岗的山丹在观望规模宏大的冬季狩猎。 野兔和土拨鼠急忙往洞穴奔逃…… 阿多木手中的箭射了出去,一只体壮的獐鹿倒地挣扎。 马背上的骑士们狂啸…… 兰竺也在快马加鞭…… 冬季狩猎的时间短,前后不过几天。待结束后,天气很寒冷了,所有的人基本上不长距离出门了。阿多木带着兰竺倒是回了一趟浑邪部落,来回十几天。阿多木对兰竺说,你想在父王身边待些时日也行,但她还是跟着回来了。是不是不放心阿多木,无从知道,她就是觉得他的心没有完全在她身上。 之后的一天晚上,兰竺站在门前发愣,被红蓝看到了,去殿里告诉了雁儿。 雁儿问:“外面下雪了吗?” 红蓝回答:“没有。阴着的天又放晴了,这会月亮都出来了。” 雁儿说:“好久不见雪了,天气越来越干燥。” 红蓝告诉雁儿:“我刚看见兰竺阏氏一个人站在自家的门前,一定是王子又出去了。” 雁儿一惊:“莫非阿多木又去找那个牧羊女了?” 红蓝点头:“有可能,嘎林也不在。” 雁儿摇头:“这孩子……”在思索中的雁儿又说,“红蓝,你虽说已经跟了嘎林,但有了时间多陪陪兰竺。她娘家离得远,心里难免孤单,多宽宽她的心。” 红蓝点头:“我知道了,兰竺也是我的主子。” 少顷,雁儿吩咐:“去把阿多木给我找来。” 雁儿的猜测是对的,阿多木果真去找山丹了。 牧羊狗凶猛地吠叫,山丹可能感觉到了什么,出了毡房,看见白花花花的月亮下,阿多木王子骑在马背上怔怔地张望。不远处嘎林在等候。 山丹很想跑过去,但她的脚步在挪动了一小步后便停顿了。同时,她看见阿多木身后是骑马而来的兰竺和红蓝姑娘。 阿多木转头望去,兰竺已经在他身边勒住缰绳。 阿多木有些不悦:“你跟踪我?” 兰竺说:“别说那么难听,是你母亲让我来的。” 阿多木调转马头急速离去,嘎林跟上。 兰竺往那边的山丹看一眼,也掉头策马去追赶阿多木。 红蓝警告山丹:“离王子远点,惹恼了兰竺阏氏有你好的。” 山丹漠然地看他们远去。 回到焉支城,阿多木去见母亲。 随着一阵由远而近的马蹄声和马儿的响鼻,阿多木王子阔步走进大殿。 兰竺跟着进来。 “孩儿参见母亲。” 阿多木单膝跪地,右手放在左胸,头微微垂下,黑发朝上梳起,额前勒一条褐色缎带,上面用丝线绣一只狼图腾。他耳朵佩戴银环,外面披一件豹皮大氅,脚蹬鹿皮战靴,很是英武。 雁儿心里欢喜:“来,阿多木,坐到母亲身边来。” 阿多木与母亲拥抱。 兰竺站在前厅望着,眼里很是羡慕。 雁儿对儿子说:“别总把兰竺一个人丢在家里,她是你的阏氏,女人需要男人的怀抱,懂吗?” 这话让兰竺眼眶潮湿,心生感激。 雁儿又唤兰竺:“过来吧,别站在那了。” 兰竺走上前去。 雁儿主动伸开双臂:“过来,孩子。” 兰竺抱住雁儿,待松开时,她的眼里噙着泪花。 雁儿差异:“这怎么……” 兰竺说:“我母亲去世得早,很久没有感觉过在母亲怀里的温暖。” 雁儿明白了:“放心,孩子,以后你会感受到那种温暖的。” 说了一阵话,阿多木和兰竺离开后不久,若褆走了进来。 “外面这么冷,我以为你今晚不过来了。” 看若褆有心事。 雁儿问:“怎么了?” 若褆说:“那个自称商人的程崮从浑邪王的地盘溜走了。” 雁儿又问:“那他为何没有经过焉支山?” 若褆说:“他估计我们会派人严密守候,渡过疏勒河后直接穿越祁连山,从山南的羌人地域东行了。” 雁儿明白了:“既然没有截住,那我们也就不用派兵守着隘口,撤回来好了。” 若褆说:“漠北那边已经得知了消息,单于迁怒了。” 雁儿有点吃惊:“哟呵,这消息可是长了长腿,跑得好快,漠北都知道了。莫非这边有他们的眼线?” 若褆点头:“你以为呢,我们的一举一动漠北都掌握的清清楚楚。” “那他想怎样?” “反正得小心点,上次的事还没过去呢。” 冬日的晚上,在祁连山南麓,夜幕下程崮、阿依和随从张孜以及几个西域人悄然向东而行,马蹄上绑了皮子一样的东西倒也没发生多少声响。 在山口,他们停下了脚步。 程崮说:“离开羌人部落应该很远了,咱们在这儿歇息一会。” 阿依说:“当年在雁儿阏氏的帮助下成功出逃,想想都害怕。” 程崮多了感慨:“当时由于仓促出行,咱们没有准备干粮和饮用水,一路上忍饥挨饿,差点倒毙在荒滩上。” 阿依夸奖随从:“幸好张孜射得一手好箭,沿途常猎获一些飞禽走兽,饮血解渴,食肉充饥,我们三人这才躲过了死亡的威胁。” 张孜嘿嘿在笑。 阿依说:“我想念雁儿姐姐,这辈子怕是再见不到她了。” 程崮说:“怎么可能。等将来汉军攻占了焉支山,就可以带她回长安。” 阿依听了高兴:“是吗,那太好了。” 三人远望挺拔的祁连山,巍峨绵延。 使者程崮出使西域来回十三年,他虽然没能说动月氏人协同夹击匈奴,但至少让汉庭了解西域有数十个小国,地广人稀,遍地牛羊,还有宝马、玉石、珍贵皮货。尽管出师西域不利,但这阻挡不了一代汉皇的雄才大略。这些年来汉军厉兵秣马,枕戈待旦,就是蓄意要与匈奴决一死战,要不了多久,一场惨烈的角逐注定要在广袤的焉支山下悲壮地展开…… 一早阿多木过来给母亲请安,雁儿向兰竺招呼:“来,到我这里来。” 兰竺走过来,雁儿伸手揽住:“告诉我,阿多木是不是欺负你了?” 兰竺扭捏:“没有,他对我挺好的。” 雁儿说:“这就好,由我给你做主。” 阿多木抗议了:“母亲,我哪敢欺负她呀!” 雁儿笑了:“这就对了,小夫妻就是要好好恩爱,万不敢有芥蒂。将来的路还很长,你们才是互相的依靠。既然娶了兰竺,就要好生待她,女人一辈子的依靠全在男人身上。” 兰竺看阿多木一眼,幸福地把头靠在雁儿肩头。 几天后,雁儿决定去草原上见见那个让阿多木不能忘怀的牧羊女。 一辆车辇停在大殿门外,车夫在旁边等候。 雁儿和侍女红黄蓝走出。 红蓝问道:“阏氏说去牧场,是去哪个牧场?” 雁儿说:“去找那个放羊的姑娘。” 红蓝明白了。 雁儿说:“既然阿多木忘不了她,我倒是想去看看那女子,到底她有何过人之处让一个王子这般神魂颠倒。” 当雁儿的辇车到来后,山丹和以往一样在放羊。 雁儿在侍女的搀扶下,从车上下来。 山丹见一位贵妇不紧不慢向自己走来,连忙跪下。 雁儿到了跟前,说了句:“抬起头来。” 山丹缓缓抬起头。 “啊?”雁儿惊得张大了嘴,一个活生生的呼衍绮就在眼前。 红蓝不解:“阏氏,你怎么了?” 瞬间雁儿脑海中出现了呼衍绮美丽的倩影……呼衍绮抚摸高高隆起的肚腹……风雪之夜有黑影抱着包袱里的孩子急急去往山梁后…… 雁儿定定望着山丹。 山丹依旧跪在那里仰望,不知所措。 红蓝又轻声问了句:“怎么了,阏氏?” 雁儿回过神来:“哦,没什么,我想起……”转而问山丹,“你家大人呢?” 山丹往远处平台上的毡房望去:“我奶奶在。” 雁儿迈步往前,又回头看了山丹一眼。 在毡房前,下了车,雁儿抬步往平台上走去。 奶奶远远看见了,站在原地打量。 雁儿走来。 雁儿让红蓝和其他人停留,她独自一人走上前去。 “老人家,打搅了。”雁儿微微弯腰打了声招呼。 奶奶施礼:“你是贵人,知道你会来的。” 雁儿说:“好些年前我来找过你们,可你们转场离开了。是红柳来对你们说了什么?” 奶奶说:“红柳是个好孩子,这些年她偷偷没少关照我和山丹。有时她会骑马走很远的路来看望我们,望阏氏不要怪罪她。” 雁儿明白了:“哦,这样。红柳从来没有对我说过什么。请放心,我又怎么会怪罪她呢。”顿了下又说,“这些年你们还好吗?” 奶奶说:“托上天的福,还好。” 雁儿望着老人家,暂时没有说什么。 奶奶沉不住气了:“阏氏是想听山丹的事吧?” 雁儿微微一笑:“你说呢?” 奶奶实话实说:“我知道自己的阳寿快尽了,我得告诉阏氏实话,不然我死了山丹就可怜了。” 雁儿搀扶她坐在毡房前的大石头上。 “她是从龙城抱出来的孩子,具体是谁的,我不知道。后来伊娜阏氏捎话来说要我们好生养育这个孩子,我就知道这么多,其他的我没法给你肯定的答复。” 雁儿点头:“好,有这话就够了。” 奶奶说:“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山丹的出身肯定不一般,应当很高贵,是吧?” 雁儿不做声。 奶奶又说:“我猜的,阏氏应该很清楚。” “感谢你把这孩子养大,我替她母亲向你致意。”雁儿的话很诚恳,说完郑重地向老人家鞠躬。 “这使不得,你是王爷的阏氏。”奶奶想起身。 雁儿赶忙又让她坐下:“你老人家了不起,即使我向你跪拜,你也受得起。” “她是个鲜活的生命,我们肯定得好好养育。”奶奶问:“你不会把她带走吧?” 雁儿摇头:“你放心,她永远是你的孙女。”沉吟了下,“暂时不要告诉山丹姑娘,将来我会安排好她的生活。” 奶奶祷告:“感谢上天,神会保佑的。” 雁儿告辞:“那就这样吧,我走了。” 奶奶目送,看雁儿下了平台,又上了车辇,驶向远方。 在车辇里,雁儿吩咐红蓝:“回到焉支城,你打发人去把红柳找来,我有话要问她。” “行,我记下了。” 当红柳赶来后, 雁儿问询红柳:“说吧,现在我想知道山丹姑娘的真相。” 红柳跪下:“请阏氏赎罪,我不该瞒你,山丹的确是呼衍绮的女儿。” 雁儿说:“你怎么可能有罪,这是行善积德,起来吧。” 红柳起来站在边上。 雁儿问:“这么说那年我和你一起见过那孩子,这家人之所以转场再也没有回来,看来是有意躲着了?” 红柳点头:“是这样,他们担心。” 雁儿说:“从血缘上说,山丹的血统是非常高贵的,她的生父是东胡王,生母是匈奴人的大阏氏呼衍绮,两个家世很显赫,难怪这女子的眼神闪烁着桀骜不驯,那是骨子里与生俱来就有的一股高傲。那女子和奶奶一起生活,她养父母呢?” 红柳说:“她养父原先也是骑士,和乌孙人打仗时战死了。她养母后来得病死了,只剩下奶奶。” 雁儿摇头叹息:“唉,都是该死的战争!你怎么不早告诉我,至少我可以接济他们的。” 红柳说:“其实匈奴人自己放羊,有肉吃,饿不着。平时有皮袍穿,我把阏氏赏赐给我的一些布匹都给了山丹。” 雁儿有些不满:“这就够了?你呀,我真该罚你。那可是呼衍绮的女儿,我理应好好照顾才是。” 红柳说:“我知错了。” 雁儿说:“你是为了那女子的安稳成长,这我理解。唉,罚你又有何用。好在那孩子健康长大了。” 红柳说:“这两年阿多木王子不时去找她,我既高兴又担心。” 雁儿说:“看来上苍在冥冥之中就注定了要让山丹出现在阿多木的生活里,说不定她就是阿多木的福音。你放心,我会告诫阿多木,要好生善待山丹姑娘,保护好她,不要让她流泪,更不要让她受到任何伤害。” 红柳感动:“我替山丹感谢阏氏的大恩大德。” 雁儿说:“至于阿多木和山丹将来会怎样,看他们吧。” 过后,兰竺得知雁儿去牧场一趟,说给阿多木听:“母亲今天去牧场找了那个牧羊女的奶奶。” 阿多木说:“自上次母亲说了要好好疼爱你后,我再没去过牧场。” 兰竺依靠在阿多木肩头:“别紧张,我又没说什么。” 阿多木不明白:“那你的意思是……” 兰竺告诉阿多木:“答应我,现在我们毕竟新婚没多久,我需要你的疼爱。不过你放心,等我们有了小王子或者小公主,你就可以把那个牧羊女娶回来了。” 阿多木:“说什么呢,我可没那么想过。” 兰竺认真地:“我说的是真的,别不承认。” 天上飘起了零星的雪花,草原上一片洁白。 河流被冻封了,曲弯的小路隐没了,不见了人影,也没有了歌声,旷野地显得格外静谧。 夜幕降临后,一群饥饿的狼从大山深处蹿了出来。 山丹家的羊遭殃了,羊圈外牧羊犬奋勇阻敌,被狼残忍地咬得鲜血淋漓,惨叫,仍不忘忠实地保卫羊群,不退缩。 山丹被外面的犬吠狼嚎吵醒了,她裹好长袍,提了一把长刀出了毡房。 奶奶耳朵背,还在睡。 山丹冲羊圈,不惧恶狼,凶狠挥动长刀。 一番杀戮,狼发出凄厉的惨叫,雪地一片殷红。 一匹狼从背后向山丹直扑过来,牧羊狗猛然跃起,赶在狼咬主人的喉咙之前一挡,与狼纠缠撕咬在一起。又有一匹狼迎面而来,山丹本能往后一仰,在狼越过头顶时,她顺势给了一刀,喷涌的献血溅了她一脸。 十几匹狼,山丹一人实在难以抵挡,加之雪地打滑,她一个趔趄倒下。 一只狼扑了过来…… 一支响箭飞了过来,狼倒地。 在急促的马蹄声中,阿多木王子带着嘎林和几个护卫前来救援。 几个回合,狼丢下五六具尸首仓皇逃往大山。 瘫坐在地上的山丹感激地望着阿多木。 阿多木往前走几步:“你没事吧。” 山丹半畅着怀,缕缕热气从皮袍往外涌:“我还行,不是你们来,今天惨了。” “你脸上有血,不会是……” 没觉出疼呀!”山丹用手抹了一把,“没事,这不好好的,应该是狼血。” 阿多木看山丹把脸抹花了,笑了。 山丹也在笑。 阿多木夸赞:“你可真能耐,敢和狼搏斗。” 山丹说:“不然呢,狼要吃羊的。” 阿多木说:“那就让吃几只,总不能把你也给吃了。” 山丹说:“那不行,羊不能给吃了,我更不能。” 阿多木没了脾气:“你呀!以后别再逞强了,好吗?” 山丹没有回应,只是望着。 阿多木说:“行,没事了,我们走了。” 看阿多木一行几人上马来去匆匆,山丹目送他们消失在雪夜里。 从羊圈回到毡房里,山丹刚准备躺下,奶奶醒了:“你干什么去了,把寒风带进来了。” 山丹说:“哦,没事, 我去羊圈看了看。” 奶奶说:“那有什么好看的,狼来了也不是你一个女娃能挡住的。” 山丹说:“你耳朵不好,赶紧睡吧。” 等到了第二天早上,奶奶从毡房走出,看见了雪地上凌乱的马蹄印,嘀咕:“这昨晚一定是王子来了,难怪半夜她出去了。” 奶奶往前走去,看见雪地上有殷红的血迹。 奶奶惊讶:“呀,这是……莫不是狼真的来了?” 奶奶自言自语着赶忙往羊圈那边去,栅栏里外更是大片的血迹,还有几匹狼的尸首。 奶奶惊呼:“上天,这都是山丹干的?” 奶奶呆愣在那儿驻足察看。少顷,奶奶又在自语:“身为游牧人,哪天不和狼打个照面,被狼跟踪都是常有的事。可这样与狼搏杀的场面我还是第一次见。”顿了下肯定地,“是他,一定是他来帮了我孙女啊!” 雪覆盖了草原,到处一片洁白。 圈舍里外的血迹被清理掉了,羊群在不停叫唤。 山丹抱着大包的干草从栅栏外撒进去,羊拥挤成一堆。 无所事事,山丹站在高台上向远处了望。 雪野空空荡荡,看不到任何行人。 奶奶从毡房出来,看孙女一眼:“奶子热好了,快去趁热喝了。昨夜是不是他来了?” 山丹回应道:“是,他来了,你满意了吧。” “好啊,他心里有你,等奶奶归天了你就去找他吧。” “别那样说,奶奶,我说过,哪都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