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傻女归来》 第1章 连阳镇 暮夏的午后,距离京城仅六十余里地的连阳镇,一片祥和宁静。 一辆宽敞豪华的马车从一家别院里悄悄驶出,正要横穿连阳镇,朝京城方向疾驰。 马车上,一个十六七岁的公子抹了一把头上的汗水,如释重负道:“总算出来了,赶紧走。” 身边一小厮无奈道:“小少爷,这天气太热了,这个时候赶路多受罪啊。” 小少爷孙继洲无奈道:“祖母好不容易午歇了,再不动身今天又走不了。一会出了镇子,先找个阴凉的地方避避暑气,晚些时候再赶路,城门关闭前回京就好。” 孙继洲使劲摇了摇手中折扇,继续说道:“这地方倒是比京城凉快许多,就是太无聊了些,小爷我这几天呆的骨头都快发霉了,下回再过来定要多叫上几个人,带上弓箭进山打猎去。” 小厮们哪里不知道自家小主子的心思,这几日天天在别院陪着老夫人,小主子早就耐不住,惦记上京城那些狐朋狗友了。 马车渐渐来到连阳镇东头,眼见就要出镇子驶上回京城的官道。 就在此时,前面一家杂货铺子的门口走出来一个十四五岁的少女,她一边用手遮出一片阴影挡住直照自己脸上的烈阳,一边弯腰翻动晒在屋檐两侧的各类野兽皮子。 马车上的孙继洲透过前面敞开的车帘,看到了那少女,一时眼睛都直了。 只见那女子一身极为简朴的青布衣衫,却难掩其婀娜的身形,洁白的皓腕在阳光下泛起一层光晕,再看那张脸,清丽而不媚俗,端方而不刻板,举手投足间自有一股飘然纯净的韵味,与京城富贵人家的贵女和勾栏欢场的莺莺燕燕截然不同。 小小连阳镇居然有如此清丽绝俗的女子,马车已经匆匆驶过了杂货店,孙继洲连忙叫停,车夫赶紧勒住缰绳,孙继洲急不可耐地跳下马车,回头一看,那姑娘还在原地弯腰翻着兽皮。 孙继洲拿出一把折扇,带着两个小厮,悠悠走近了杂货铺子。 那女子见到有人过来,还是个俊美的小公子,不由脸上一红,垂下头就要退回铺子里去。 孙继洲手中折扇啪地一合,拦住那姑娘去路,没话找话地套近乎:“姑娘请留步,敢问姑娘可是这家铺子的主人?我等初来连阳镇,想要给家中长辈购置些上等的好皮子做冬衣,姑娘可否推荐一二?” 那姑娘脸更红了,微微低着头小声回道:“都在这里,公子自行挑选便是。” 她这番含羞带怯的模样,看在孙继洲眼里更加娇俏动人,他手一挥,对身边小厮道:“你们俩把这些皮子都收起来,全买了带回去。” 说完又看向那姑娘道:“姑娘算算这些值多少银两,我全部都买了,对了,你们铺子里可还有存货。” 那姑娘听他一下子把货物都买了,脸上露出欣喜之色,随即又道:“我要问问我爹这些都值多少钱,公子稍等,我去叫我爹过来。” 见她转身就要回铺子里去,孙继洲又赶紧拦住:“姑娘且慢,敢问姑娘贵姓,芳龄几何?” 那姑娘腼腆道:“小女子姓许,今年十四了。” 见她有问必答,孙继洲更来了兴趣:“许姑娘如此国色天香,埋没在这小镇未免太可惜了,不知姑娘可愿随我回京,我家中姐妹众多,定能与姑娘相投,姑娘若愿意,我日后必定不会亏待于你。” 那许姑娘听他说的如此直白,似乎才明白他的意思,不由变了脸色:“公子何意?我也是好人家女儿,请公子自重。” 说完再次抬步就要绕过孙继洲回铺子里去孙继洲见状,不由有些着急,伸手便拉住了他的手腕。 许姑娘见他如此孟浪,顿时大惊,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看得孙继洲心疼不已,正要好言解释几句,身边一小厮看不过眼,忽然开口道:“你这姑娘别不识抬举,你可知京城有多少小娘子巴不得过来伺候我家公子。” 许姑娘一听,更加惊慌起来,孙继洲瞪了那小厮一眼,示意他闭嘴,拉着那姑娘的手却丝毫没有放松。 只是没等他开口说话,许姑娘忽然噗通一声跪了下来,一边哭一边对着他磕头祈求,嘴里反反复复说着一句话:“求公子放过小女子,求公子放过小女子。” 孙继洲一怔,一时有些无措,他也没做什么啊,这女子怎么好像遇上采花大盗了似的。 这女子好生纯良,孙继洲更加心动了。 这一番动静,引得三两路人顿足围观,孙继洲顿时有些尴尬,就要弯腰将许姑娘扶起来,忽然眼前一花,似是有人对着他甩过来一根细绳,孙继洲下意识抬手一抓,那细绳便被他抓在了手中。 只是入手感觉冰凉滑腻,孙继洲定睛一看,顿时吓得魂飞魄散,这哪里是什么细绳,他手中此时赫然抓着一条三尺来长的褐色毒蛇。 围观几人见状不由得也发出一阵惊呼。 孙继洲大叫一声将毒蛇甩了出去,众人只见他噔噔噔往后退了几步,随即重重往后摔了下去。 两个小厮大吃一惊,忙要上前去搀扶孙继洲,却发现自家主子一只眼睛鲜血长流,脑袋好巧不巧地磕在了铺子门口的一个石墩上,很快脑后便有鲜血流了出来。 两小厮吓傻了,一时不知如何是好,此时那许姑娘也不哭了,而是看着身后惊呼了一声:“傻子,你怎么打人了?” 两小厮顺着他的眼光回头看过去,只见距离他们不远处,一个衣衫褴褛、满头蓬发的女孩正呆呆地看着他们,见几人看过来,那女孩似乎回过神,拔腿就往回跑,身后跟着一条壮硕的黑狗。 两小厮此时哪里顾得上这些,他们早已吓得六神无主,他们的少主子此时正躺在地上抽搐着,眼见出气多进气少了。 *** 新书上架,本文为架空背景。新书更新可能较慢,建议大家过些日子再看。 感谢书友们的支持。 第2章 命案 随着几人惊慌的哭叫,消息长了翅膀般在小镇蔓延开来,不到两刻钟,安静的连阳镇便如平静的湖面投入了一块巨石,所有人都知道了这个让他们震惊中带着些许惶恐的消息。 不久前在连阳镇东头许家那个杂货铺子门口,出了一桩人命案,死的是连阳镇外那个占地极广的孙家别院的少主子孙继洲,吏部侍郎孙大人的幼子。 而凶犯之名也随着消息一并传开,正是连阳镇几乎无人不识的傻子孤女连慧。 人们震惊的是,那叫连慧的傻子孤女今年才十一岁,怎么可能杀得了比她大了四五岁的孙小公子。 而更让连阳镇众人莫名不安的是,那孙小公子不仅父亲是朝中高官,更有一同胞长姐嫁入了宫中,极得皇上宠爱,膝下有一儿子正是当今三皇子,皇帝登基后更被封了贵妃之位。 这位孙小公子死在他们这个小镇上,谁知道孙家会不会迁怒小镇上的其他人。 一时间,许家杂货铺门口围上了许多过来看热闹的人。 连阳本是个小村,本朝建朝后,万物待新,因着此地山清水秀、风景秀丽,便有不少富贵人家在此地置办了产业,更因此地靠近深山,朝廷在此圈建猎场,建造了皇家别院。 连阳村附近也渐渐热闹起来,尤其是各家别业建起来后,守护在此地的各府下人、佃农逐渐聚集,连阳镇应运而生。 渐渐地也有不少商户来到此落户,连阳镇更加热闹起来,为维护连阳镇秩序,保障时常过来别院小住的贵人们的安危,镇上有了唯一一家吃公饭的衙门,连阳镇捕房。 该捕房由刑部直辖,内设捕头一名,捕快二十余人,只负责日常巡视,捉拿不法之徒,并无审讯定罪之责。 得了消息的连阳镇捕头连运来,匆匆带着十来个捕快,满头大汗地赶到了许家杂货铺子门口。 拨开里三层外三层围观的镇民,连运来来到里面,入眼便见到孙家那位小公子仰倒在地上,左眼血肉模糊,后脑下一滩鲜血已经变成了紫黑色。 两个小厮跪在一旁,撕心裂肺地嚎哭,镇上唯一的老大夫正在收拾药箱,不住地摇头叹气。 显然那位小公子已经死透了,连运来的心直往下沉。 连捕头是连阳镇土生土长的本地人,本是连阳附近的地头蛇,一朝吃上了官饭,俨然成了连阳镇的第一人。 可他自己也清楚,他这样的第一人,一旦走出连阳镇,尤其是在京城那些贵人面前,什么也不是。 连捕头心情沉了下来,孙家这位小公子的死,怕是会给他带来大麻烦。 连运来悄悄吸了几口气,强行镇定下来,事情已经发生了,眼下需得做好善后。 他连忙对那些小厮道:“天气太热,你们赶紧将小公子搬到别院去,也该回去给孙侍郎报个信了。” 两小厮早已吓懵了,被连运来一提醒,纷纷回过神来。 一小厮哑声道:“别院怕是去不得了,老夫人在此地避暑,若是知道小公子遭了不测,恐怕要出事。” 连运来心里再次一咯噔,死了个小公子已经很麻烦了,若那位老夫人再出事,自己更难收场。 连运来忙叫了几个捕快帮忙,手脚利索地把那位孙小公子的尸体搬上马车,让他们赶紧将人带回京城去。 连运来也是老到,同时又叫来一孙继洲的小厮,让他赶紧去别院通知管事,孙小公子的死讯要不要告诉老夫人,还要等那位孙大人的示下。 小厮很快明白了事情的轻重,连忙往孙家别院赶去。 此时另一位小厮愤然道:“还有那个害死公子的小贱人,有劳连捕头去带过来,我们要一起带回京城去,好对老爷夫人有个交代。” 只要将凶犯带回去,便能转移主家的滔天怒火,他们几个或许能逃过一劫。 杀人缉凶,本就是捕房的本分,连运来自然点头允诺。 可凶犯让他们直接带回府里,这就不合章程了。 连运来回头看了下附近围观之人,这时候才有心情问起了第一句与这命案有关的话:“人真是连慧那丫头杀的?” 这事怎么这么蹊跷呢?那丫头虽说痴傻,却从不惹事,怎么会无缘无故动手杀人的?她又哪来的本事能在这么多人眼皮子底下将孙小公子杀了? 围观之人听了他的问话,一个个眼神躲闪,却没人答话。 那位开口要带凶犯回去的小厮气道:“连捕头无需多问,我等亲眼所见,那小贱人把一条毒蛇扔到小公子身上,还用石头砸瞎了公子的眼睛,吓得我家公子摔倒在地,脑袋磕到地上的石墩才丢命的,连捕头还不快些去将那小贱人捉拿回来?” 这可真是...... 什么时候杀个人这么容易了? 连运来又问周围的人:“那傻丫头人呢?” 这回有人回话了:“跑了。” 倒是没傻透,还知道闯祸了就跑。 连运来忙对那小厮道:“几位小哥先送公子回去,这天气太热了,耽搁不得。我这就命人去将那傻子找出来,稍后便送到京城刑部去。” 这案子显然不是他们这个小镇捕房能过问得了的。 小厮觉得有些道理,他们不能在这等下去了,天气确实太热了。 只要抓到了凶犯,送到京城什么地方无所谓,自家老爷总有办法出气的。 那么一个傻子,犯下这等人命案,还能跑到哪里去,小厮十分笃定,这位连捕头估计前后脚就能将那傻子送去京城。 小厮赶着马车正要离开,忽然从远处传来一阵嚎哭声,一个妇人尖锐地哭骂着:“那个该死的小贱人,我早就说了她命硬,不能留在身边的,那个死鬼总不松口。现在好了,她克死了自己的爹娘,现在又要来克死我们全家了。天杀的啊,这还让不让人活了啊。” 转眼间,一个三十多岁的妇人就来到了众人之前,见到马车边几个陌生的小厮车夫,噗通一声跪了下去:“贵人老爷,那小贱人和我们没有关系的,我恨不得她早些死了干净,贵人千万不要怪罪到我们头上啊。” 孙府小厮莫名其妙,不知这妇人究竟是什么人,不过大约猜出她口中的小贱人与他们自己口中的小贱人是同一个人。 连阳镇上众居民却不同,此时俱皆心情复杂。 第3章 傻女连慧 同是乡亲,不管连慧那孩子做了什么,生死攸关之际,他们本能地想要维护一二,倒是这至亲之人,却率先跳了出来,恨不得将那孩子一脚踩死。 说起连慧那孩子,所有人均叹了口气。 那孩子也不是天生痴傻,恰恰相反,在她五岁以前,比小镇上多数孩子都要过得殷实,也曾是个粉雕玉琢、人见人爱的机灵孩子。 连慧的父亲连建章是连阳镇唯一一个土生土长的秀才,可惜因家境贫寒,中了秀才后便歇了继续苦读的心事,在连阳镇开了一家私塾,当起了连阳镇孩子们的启蒙先生。 连建章兄弟二人,上面还有一个兄长连建洪,是个老实巴交的佃农,父母在世时,只有余力为连建洪娶了一门亲,正是眼前跪在地上的那位刘氏。 刘氏泼辣成性,婚后便将连建洪压制得死死的,很快就将连家掌控在自己手中。 连建章父母过世后,刘氏嫌弃连建章读书耗费钱财,便做主分家,在镇子东头搭建了一间茅房,将连建章远远打发了出去,自己占据了连家祖传下来的两间瓦屋。 连建章一贫如洗,只分得了极少数锅碗瓢盆,唯一庆幸的是多年添置的书籍对刘氏没有吸引力,得以幸运地带离了连家老屋。 连建章寒窗苦读,次年便中了秀才,在小镇上开起了私塾。 以前嫌弃连建章贫苦无基业的人家,也纷纷想将家中女儿许配给他。 连建章被家中大嫂的无知蛮横整怕了,发誓自己的妻子一定要挑个性情温和、知书达理的女子。可惜整个连阳镇没有一个女子能入得了他的眼。 直到连建章二十二岁那样,逃荒过来的张氏与连建章一见钟情,很快成就了一桩好事。 张氏不仅性格温婉,贤惠能干,洗去满脸灰尘后,还有一副令人难忘的好相貌。 连建章和张氏成婚后,一个专心在私塾教习,一个勤恳持家,很快便攒下银钱在小镇东头盖起了带着一进院子的瓦房,大嫂刘氏嫉妒的眼眶都通红。 张氏婚后第三年,生下了个女孩,这便是连慧了。 张氏生连慧时难产落下病根,以后再无所出,连建章毫不在意,夫妻恩爱如初,对连慧更是宠爱有加。 可惜天有不测风云,连慧五岁那年,一场时疫先后夺去了连建章和张氏的性命,连慧也死里逃生大病了一场。 刘氏此时特别贤惠,两口薄棺将连建章夫妻埋葬后,以照顾侄女为名,全家堂而皇之地搬进了连慧家那一进的小院里。 连慧的悲惨命运从此时开始了。 小镇上的人们突然发现,连慧那孩子居然因为一场大病,变成了个傻子,真是白瞎了连秀才取的一个好名字。 很快,连慧父母为女儿精心布置的闺房被刘氏的两个女儿霸占,刘氏的小儿子占据了唯一的一间客房,刘氏夫妻则心安理得地住进了梁建章夫妻的卧房。 唯一的主人连慧,带着一条伴随了自己半年多的黑狗,住进了自家的柴房。 几个月后,人们见到了从连家走出来的连慧,那孩子形如枯槁,面黄肌瘦,发蓝的眼睛空洞无神,浑身又脏又臭。 后面跟着一条同样瘦骨嶙峋的黑狗。 小镇众人见了,唏嘘不已,连连感叹早死的连建章夫妻若是得知自己死后,唯一的宝贝女儿活成了这个样子,也不知会不会掀了棺材板爬出来找刘氏拼个死活。 有那心地良善的给那个傻孩子递上了一块炊饼,人们便见到了惊奇的一幕,一人一狗相互推让着让对方先吃,最后一块炊饼分成了两半,人狗各吃了一半。 更有那看不过眼的族人上了连家的门,要刘氏善待那个傻孩子,你们占着人家父母辛苦建起来的房子,不能对人家的孩子太过苛待。 刘氏站在小院门口,对着来人大骂了半个时辰,责怪来人多管闲事,连建章无子,他的基业本就该自己的儿子来继承。 至于连慧那个傻子,被她父母惯坏了,好吃懒做,每天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就是少了管教,他们正在代小叔子管教那孩子,谁也管不着。 刘氏骂得口干舌燥,连建洪缩在角落里抱头沉默,一个屁都不敢放。 来人被骂得灰头土脸,拂袖而去,发誓再也不多管闲事。 而连慧那个傻孩子,虽说人已经傻了,却十分懂得趋利避害,出了自家的门便再也不愿回那个家了,她居然十分熟悉地找到了连家的祖宅,在那日渐破败的瓦房里安顿了下来。 靠着镇上人家的施舍,一人一狗艰难度日,连建洪也偶尔背着刘氏偷偷送些吃食,只是被刘氏发现后,鸡飞狗跳地大闹了一场,连建洪再也不敢暗中关照这个傻侄女了。 或许是饿狠了,连慧便时常带着黑狗出门找吃食,很快人们又发现,一个不到六岁的孩子,上树掏鸟窝、下河摸鱼虾,居然十分熟练。 起初还有些镇上的孩子会过来戏耍连慧,尤其是他家那位堂弟,更是无所顾忌地欺负这个傻子堂姐。 奈何连慧身边的黑狗在能够填饱肚子后,个子长大了不少,膘肥体壮地十分凶悍,一旦有人对小主人露出恶意,那黑狗便黑毛倒竖,无比凶悍地护在小主人身前,十分有震慑力。 自此再没人敢轻易靠近连慧和她的狗了。 傻子和她的狗在连阳镇艰难求存,慢慢熬过了几个月,渐渐地,他们也能带回些小小的猎物譬如野兔、獐子之类的,去找人换取些吃食和衣物。 镇东许家杂货铺便是连慧经常光顾的地方。许掌柜宽厚,不忍心亏待一个傻孩子,每次兑换的东西都比别人多一些。 没人知道这孩子是怎么得来的这些猎物,望着那越来越高壮的黑狗,大家一致认为这一切都是那黑狗的功劳。 就这样,连慧和她的狗渐渐成了小镇上的特殊存在,人人都知道有这么个整日为了填饱肚子在外来回奔波的傻子,却也几乎没人将这个孩子放在眼里。 第4章 失踪 众人哪里想得到,那个傻子居然杀了人,杀的还是个高官的宝贝儿子,这会子平时对那孩子漠不关心的刘氏跳出来和她撇清关系,人们才惊讶地想起,那个傻孩子也曾是父母心头的娇娇女。 不知不觉间,居然过去了六年之久,那孩子艰艰难难已经长到十一岁了。 傻子连慧一下子成了连阳镇的焦点,可所有人都在心里再次叹息,那傻孩子怕是活到头了。 孙府的小厮在刘氏的哭骂声中,渐渐捋清了这妇人和那傻子之间的关系,临走前放下狠话,若不能早些找到那傻子送往京城偿命,孙府不会放过刘氏全家。 刘氏吓得叩头如捣蒜,赌咒发誓一定尽快找到连慧,亲自交给连捕头带往京城。 孙府马车离开后,刘氏连滚带爬地起身,不作二想地前往连家老宅捉拿连慧。 连捕头却没有急着离开,而是问起周围众人,今天究竟发生了什么,连慧那傻子为何今天会暴起杀人。 许掌柜连忙上前惭愧地抱拳解释,孙家那位小公子今日午后路过他们杂货铺门口,不巧看见了自己的小女儿在店里忙碌。 连阳镇谁人不知,许掌柜的小女儿就是连阳镇的一枝花,清丽秀美又质朴单纯,毫无京城贵女的娇柔之姿,别具一番风采。 孙小公子惊鸿一瞥,便挪不开脚步,上前花言巧语、百般调戏,下决心要将这乡野之地的美貌小娘子带回府里去。 许掌柜小女吓得花容失色,跪地苦苦哀求孙小公子放过自己,誓死不肯跟随孙小公子离开。 正在双方僵持之时,提着一条软趴趴死蛇的连慧来到了杂货铺附近,见到许姑娘那可怜的模样,面无表情地将手中的死蛇朝着孙小公子扔了过去。 趁着孙小公子被吓着的时候,傻子又用石头砸瞎了他的一只眼睛,孙小公子又惊又痛,倒在地上摔破了头。 等到孙府小厮惊慌失措地找来镇上的老大夫,孙小公子已经气绝身亡了,后脑处破了个大洞,流下了一大滩鲜血。 而此时,始作俑者早就带着她的黑狗不知逃到什么地方去了。 连捕头目瞪口呆地听完孙掌柜的叙述,心道作死一说实在有道理,人不作就不会轻易死了,这不,那孙小公子就这般轻易地把自己作死了。 可连慧杀人的名头也千真万确坐实了,眼下除了将她捉拿归案,别无他法。 小镇居民们也叹息着各自散了,谁也无能为力在此时帮那个孩子一把,没像刘氏那般一窝蜂去寻找那孩子就已经是非常厚道了。 刘氏来到祖屋,里里外外翻找一遍,没发现一人一狗的踪迹,却发现这屋子里到处灰尘遍布,好似很久没人踏足过。 刘氏暗自嘀咕,那小贱人莫非没有在这里居住不成?那她会在哪里落脚呢? 心神不宁的刘氏匆忙往家里赶,她再是无知,也知道连慧这回惹下了滔天大祸,可恨自己一家居然与那小畜生打断骨头连着筋,想赖也赖不掉,这要连坐起来,不定他们全家都要跟着掉脑袋。 这时候她浑然忘记了,正因为他们和连慧有着这样的关系,才让他们得以占据了连秀才留下来的房产。 刘氏下决心要尽快找到连慧,将他交到连捕头手中,减轻自己一家的罪责,他要回家将丈夫儿女全部拉出来寻人,还要叫娘家人过来帮忙,这可是掉脑袋的大事,轻慢不得。 刘氏才出巷子,便遇上了带着众捕快匆匆赶来的连捕头,刘氏哭丧着脸如此这般一说,连捕头倒也没觉得奇怪,连忙吩咐属下,分头在连阳镇里寻找起来。 不出半个时辰,连捕头和刘氏便纠集起了二十几号人,分散在小镇各处,追寻起了连慧的下落。 所有人都觉得这是一件极简单的事情,一个十一岁的傻子,带着一条狗而已,在镇上也没有什么亲厚的人家可以容身,不消片刻的时间便能将人找出来。 然而,一个时辰之后,各方人马纷纷来报,镇里没发现那傻子的身影,更没有那条黑狗的影子。 连捕头依旧没在意,听说那傻子经常会去镇外各处倒腾吃食,或许知道惹了大祸,躲到镇子外面去了。 这镇外能有多大,多数都是富贵人家别业的高墙大院,再远了便是群山环绕,里面野兽众多,那傻子定是不敢往山里去。 所幸夏季天黑得晚,连捕头再次吩咐人手往镇外去寻人,刘氏同样心急如焚,吩咐一众亲眷也往镇外而去。 然而直至天已经黑透了,两方人马汇聚而来,皆是空手而归,连捕头才惊觉他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 连捕头惊讶地发现,这么几年来,那个傻丫头和他的狗总会在无意间出现在众人面前,然而她从何处来、又要去哪里,他们竟是从未放在心上,直到现在要找人,才发现他们对那孩子几乎一无所知。 刘氏更是想起祖屋里一屋子的灰尘,那小贱人好像在别处还有居所,可那小贱人几乎不与小镇的其他人过多来往,她会住到哪里去呢? 众人面面相觑,一时不知该散了还是继续找人,外面黑灯瞎火地,要找个人着实不容易。 连捕头神色凝重,不知道京城孙府现在是怎样一番光景,他答应过孙府小厮尽快将连慧押送到京城的,本以为是件小事,哪想到半天过去了一无所获,一夜之后,也不知道孙府的怒气会积攒到何种程度。 继续找吧,把小镇上各家都翻找一遍,明天早上一定要带着那傻子进京去。 京城,吏部侍郎孙大人府邸。 孙夫人已经哭晕过去几回了。 都说父母宠幺儿,不无道理。 因是家中幼子,不需要像长子那般承继光耀门楣的重任,孙侍郎对这幼子便没有太多要求,见他虽然纨绔了些,却也没有什么大奸大恶之举,便由着他恣意而活。 孙小公子长相俊美,又最是嘴甜,时常哄得孙夫人眉开眼笑。 更有那孙老夫人,对这个小孙子直疼到骨子里去了,几日不见便想得慌。 第5章 替罪 今年盛夏,天气异常炎热,孙老夫人更是热得寝食难安,身子骨急转直下,又不敢用太多的冰强行降温。 孙大人心急之下,挑了个凉爽的日子,将老娘安置到了连阳镇附近的别院,那里靠近大山,比京城凉爽许多,有不少富贵人家的家眷都邀约着前去避暑。 孙老夫人到了别院后,果然舒爽了许多,夜间睡得安稳了,饭量也大增,孙家上下皆大欢喜。 唯一美中不足的是,连阳镇偏远了些,哪里有京城热闹又好玩,于是孙老夫人便许久见不到小孙子了。 孙小公子在父亲的威压下,每隔十天半个月会前往连阳镇别院小住,陪祖母消遣几天,老夫人十分满意。 哪想到这次一去,竟遭飞来横祸,平白将小命葬送在了连阳镇。 孙大人对爱子的突然暴毙同样伤心欲绝,可他毕竟和妇人不同,他从儿子的不测里嗅出了非同寻常的意味。 吏部尚书年迈,长期卧床在家,眼下的吏部其实已经握在了孙侍郎手中,只待年底官员擢拔之时,老尚书卸任退位,自己就能名正言顺地升任吏部尚书一职了。 这也是孙侍郎为何那般担心母亲身体状况的重要原因,一旦此时老夫人有个三长两短,自己必定要丁忧三年,三年后,吏部尚书的官衔早不知道落到谁的口袋里去了。 皇子们日渐长大,孙贵妃之子三皇子也已经十岁了,皇上至今未立太子,皇储之争暗地里已经露出了苗头,一个吏部尚书的职位何等重要,简直不言而喻。 孙侍郎不相信其他皇子会那般甘心让他顺利接管吏部。 只是他千防万防,没防到会有人使出如此恶毒的手段。。 孙侍郎绝不相信一个痴傻的孤女随意扔出一条蛇和一个石块,便能让儿子轻易送了小命。 望着书房外已经跪地请罪了一个多时辰的小厮,孙侍郎收敛心神,这些小厮护主不力,着实该死,可今天有件事他们却应对得极好,那就是将小儿子的死讯瞒过了家中老母,否则母亲一旦知道了这个消息,后果不堪设想。 想到这里,孙侍郎悚然一惊,眼下消息是瞒住了,可这背后若真有人在刻意针对,难保消息不会传到母亲耳中。 他急忙命人叫来次子孙继成,急切叮嘱道:“你带上足够的人手,连夜赶往连阳镇,把家里的别院守死了,不许任何外人见到你祖母,更不可将洲儿的任何消息传到你祖母耳中,切记。” 孙继成二十出头,身材高大,孔武有力,年纪轻轻已在护城军任千户之职,也算是孙家后辈中较有出息的子弟之一。 孙侍郎还有一长子,目前正在下面洲府历练,那才是孙府未来的真正掌家人。 孙继成很快明白了父亲话中的含义,转身便要出去,孙侍郎又叫住了他:“那个傻子到城门关闭时也没送过来,不知道是被人灭了口,还是连阳镇的人刻意包庇。你要设法找到她,一定要从她口中逼问出究竟是何人指使他暗害洲儿的。” 孙侍郎也就这么一说,他对从那傻子嘴里问出幕后之人毫无信心,这就是对方的聪明之处,一个傻子,能说得清什么。 不过多少有些痕迹可循,眼下也没有什么别的办法,唯有从那傻子身上下手了,死马当活马医而已。 况且那傻女直接导致了儿子的毙命,不将她碎尸万段,如何能泄了他们孙家这一口恶气。 孙侍郎又指了指外面跪着的众小厮道:“把他们都带上吧,他们见过那傻子,找起人来便利些,找不到那傻子,这几人也就不用回来了。” 众小厮闻言大喜,如此轻易地逃过眼下这个大难关,实在是出乎意料,至于那个傻子,哪能逃出他们的掌心,找不到活的,死的定然逃不过。 孙继成点齐人马,依职务之便,顺利地出了城,一群人趁着夜色朝连阳镇疾驰。 同样在京城的一个豪华厢房里,一位年轻贵公子听到属下禀报了连阳镇的事情,心情十分愉悦:“真是没想到事情竟然这般顺利,半路杀出个傻子来,倒是省了我们许多手脚。这回那位孙大人要抓瞎了。” 原本他们还想了许多后手,抹除杀人痕迹,制造孙继洲意外死亡的假象,如今倒好,突然来了个顶罪的,真是天大的惊喜。 那傻子落入孙侍郎手中,定会将孙大人气得跳脚,想想那情形,年轻公子便忍不住想要大笑。 属下又道:“孙府好像将消息瞒下了,那位老夫人还不知道最疼爱的孙子出了事,我们要不要让人去透个消息?” 年轻贵公子摇了摇头:“先不急,盼着那位丁忧的可不少,最好由他们去将事情捅破。若是孙府防范得紧,我们再动手,这京城也该乱起来了。” 说完又沉凝道:“倒是那个傻子,要去查下她在连阳镇的跟脚,别让那镇里的人偷偷护着跑了。你明日派几个人悄悄过去盯着,适当的时候帮一帮孙大人,把那傻子想办法送到他面前去。” 属下忙道:“是,属下这就吩咐下去,主子就等着好消息吧。” 贵公子收敛心神,微微蹙眉,死了一个纨绔,算得上什么好消息,这事只是个引子而已,后面如何借此推波助澜,达到他们想要的成效才是关键。 随着礼部孙侍郎的小儿子在连阳镇意外身死的消息传开,多方势力逐渐将目光盯上了那个小小的连阳镇。 而那个导致这一切变故的傻子连慧,此时正带着她的黑狗,躺在一张精致舒适的宽大床榻上呼呼大睡着。 连慧虽傻,对危险的感知却比常人更甚,午间一场变故,当时便吓坏了连慧,她混沌的意识瞬间感觉到大事不妙,没想到随意扔出一条蛇,会闯下那般大祸。 望着那位小公子眼里和脑后涌出的鲜血,连慧吓得几乎瘫软在地,好在那两小厮急着救人,倒是没有立即冲过来将她拿下。 趁着这个空档,连慧本能地带着黑狗拼命往镇外逃窜,很快消失在了众人视线中。 一人一狗躲在远处一个庄子的围墙后,焦急地等待着夜幕降临。 直到天完全黑下来,连慧才带着黑狗从狗洞钻进了一个大庄子,熟门熟路地摸到庄子的主院,此时的连慧疲累不堪,爬上床榻倒头就睡了。 第6章 怪梦 不知什么时辰,连慧身子忽地一惊,立时醒了过来。身边的黑狗便抬起头蹭了蹭主人,似是安抚她。 连慧下意识地伸手抚上黑狗的头,顺着它油滑的黑毛一遍遍摩挲,手感极好,连慧心神放松了许多。 连慧一双空洞的眼睛盯着窗外漆黑的夜空,脸上狰狞一片,竭力想要驱散大脑中那一层弥漫许久的浓雾。 然而一切都是徒劳,连慧依旧是那个浑浑噩噩的傻子。 “黑子......” 连慧喃喃叫着黑狗的名字,这两个字是她四年来说得最多的一个词。 连阳镇的人平时很少听过连慧说话,若不是不得已时偶尔蹦出几个字,大家一定会以为这孩子不仅傻了,还哑了。 黑子听到她的叫唤,又用头蹭了蹭连慧,随后一切再次陷入沉寂。 六年前,连慧一家三口同时染上了时疫,父母爱她至深,两人拖着病体对她尽心照顾,在她日渐康复时,父亲连建章扛不住汹涌的病情,率先撒手人寰。 悲痛欲绝的母亲没能抗住双重打击,在连慧即将康复时,万般不舍地抛下了爱女,紧跟连秀才逝去了。 那个时候连慧已经傻了,对周边发生的事情浑然不知。 病重之时,她几乎夜夜都会做一个光怪陆离的梦,一会见到大片高楼大厦,一会又穿梭于车水马龙,一会又进入了高山密林,身边尽是枪林弹雨、刀光剑影。 梦醒之时,梦中景象模糊不清,却让连慧的脑子里犹如盖上了一层轻纱,与外界隔绝起来,更不知自己身在何处,她又究竟是谁。 这样的梦连番做了几天,把连慧折磨的心力交瘁。 父母下葬,她浑浑噩噩不知悲伤。 大伯一家鸠占鹊巢,她呆呆傻傻冷眼旁观。 大伯娘每天指桑骂槐的谩骂,她充耳不闻。 起初还有一顿残羹剩饭让她果腹,到后来残羹剩饭都是奢望。 在那昏暗的柴房里,当她看见这么长时间不离不弃跟在自己身边的黑子饿的只剩一层皮的时候,脑子里有了瞬间的清明。 出于本能,连慧拖着孱弱的身体走出了家门,开始为吃食四处乞讨。 从那一日起连慧再也没有回过自己的家。 一切都是出于一种莫名其妙的本能,连慧在连家祖屋里安顿下来。 为了填饱肚子,连慧带着黑子到处寻找吃食。 当她看见树梢的鸟窝时,本能驱使她爬上树去掏鸟窝,从小被父母娇养的连慧,没有费太大的劲,真的从鸟窝里掏出了几个鸟蛋。 她从未下过水,可当她看见镇子外那条清澈的小河时,本能地知道自己一定能在里面畅游,果然,那次她和黑子在没人的地方,在河水里嬉闹了大半个时辰,还摸到了不少鱼虾充饥。 她无师自通地学会了布置陷阱,捕猎野物,那时候,她模糊的意识告诉自己,或许等她再长大一些,力气足够了,她也可以进入远处的深山,去猎杀豺狼虎豹。 寒冬来临,连家老宅里,家徒四壁,刘氏在老屋里什么也没留下,连慧和黑子紧紧依偎在一起相互取暖,依旧冻得浑身几乎僵硬。 于是第二天,连慧带着黑子走出了小镇,穿梭在镇外那些庄子之间,直到夜幕降临,她和黑子在一个十分僻静的地方,将一家庄子的围墙挖出了一个只适合她和黑子进出的小洞,悄悄爬了进去,绕过下人居住的院落,摸到主屋的厢房里,找了个舒适的床榻,拥着锦被软裘,和黑子睡了个好觉。 从此以后,连慧再也没有回到祖屋里去歇脚了,每到夜间便避开众人视线,辗转在各庄子间,有的挖狗洞进去,有的爬树进去,有的则直接翻墙进去。 连慧每次都挑选出主人不在的庄子,进入主院歇息,偶尔遇见有下人去往主屋,机敏的黑子总能提前示警,连慧得以从容地收拾一番顺利离开。 他们从不在一个庄子里久住,也不轻易取走屋子里的任何东西。每次离开前连慧都会本能地将痕迹抹干净,甚至连黑子落下的狗毛也收拾好带走。 渐渐地,连慧也能掌握各个庄子主人过来的规律,刻意避让起来,进出更加安全了。 六年下来,连慧从没被人发现过,连阳镇的人根本没想到这个傻子和她的黑狗每晚居然都宿在了那些贵人的床榻上。 白天的时间,连慧也时常在小镇上露面,提着猎物换取些吃食。 人们对于连慧这个傻子也能猎取野物由最开始的吃惊到渐渐习惯,他们将一切归功于那头不离不弃、忠心护主的黑狗。 同情弱者是多数人类的本性,他们会十分公道地拿出食物甚至一些旧衣服换取那些并非急需的猎物。 渐渐地,连慧成了连阳镇一个特别的存在,你关注的时候,那一人一狗总在眼前晃悠,你不在意时,几天也见不到他们的影子。 若不是偶尔遇见刘氏会引来一阵谩骂,人们早已忘记那个傻子曾经也有一个幸福的家,有疼爱她的父母。 不过是一番感叹而已,所有人很快又将一切抛之脑后,似乎自古以来,傻子都只有这样的下场,哪一日人们若是在某个角落发现了连慧的尸体,不过是再次感叹一番,帮着用一张草席卷起来,匆匆掩埋了而已。 这也导致了连慧一旦惹祸后,所有人除了连家那两间祖屋,没人知道该去何处寻找那个傻女。 此时的连慧呆滞地望着夜空,前所未有的危机感让她觉得十分不安,一个声音在心底反复响起:赶紧跑,跑得越远越好。 可她对外面的世界一无所知,根本不知道要跑去何处,连慧烦躁不已,在床榻上辗转不停,试图想要挣脱那无形的禁锢,破茧而出。 黑子感受到了主人的不安,也跟着躁动起来,不时用舌头舔舔连慧的手,。 一人一狗再无睡意,彷徨不安地龟缩在一起,等待夜色消散,黎明的到来。 第7章 危机 孙继成带着十几个护院小厮,当天半夜就赶到了连阳镇,悄悄进入孙家别院,得知祖母一切皆好,幼弟身死的消息并未传至内院,心放下了大半。 他连夜做了周密安排,严令别院下人绝不可走漏一丝消息,同时要求自明日起,对外紧闭门户,只说家中老夫人身体有恙,拒绝任何人上门探访。 安排好一切,孙继成连夜去见了连捕头。 连运来忙乎了一下午没能找到连慧,心里十分不安,晚上同样辗转反侧难以入眠,寻思着明天一早该去哪里找到那个傻子,尽快将她押往京城去。 哪想到孙继成半夜上了门,连捕头越发不安起来。 连阳镇距离天子脚下不远,每年都有大量京城的贵人往来京城和连阳镇之间,更有皇家猎场就在距离连阳镇不远的地方,每年秋狝之时,便是皇帝也常来皇家别院狩猎,连捕头对京城的人事自是十分熟悉。 眼前这位孙侍郎的次子,连捕头同样不陌生,只是没想到他会为了个傻子半夜敲开自家的门。 不等孙继成问话,连捕头连忙跪地请罪:“卑职监管不力,累得小公子在连阳镇无端丧命,实在罪该万死,请孙大人责罚。” 孙继成冷眼看着连捕头,小弟横死,背后牵连甚大,此人当真罪不可赦,可外人眼里,小弟乃死于意外,这个小小捕头还轮不到他来责罚。 孙继成吸口气,压下心头愤怒,却没叫连运来起身,而是冷然问道:“那傻子呢?为何还不见连捕头将其捉拿归案?莫非连阳镇有意包庇不成?” 连运来连忙叩头争辩:“卑职不敢,连阳镇也无人敢包庇那傻子。午间出事后,卑职便纠集了几十人镇里镇外寻了个遍,那傻子知道自己闯了祸,不知躲到哪个角落里去了,待到天明,卑职定将人找出来交由大人处置。” 孙继成未置可否,继续询问连慧家人的情况,连捕头一五一十地说了,最后才道:“傻子的那位伯娘一直苛待于她,巴不得那傻子早些死掉,好名正言顺占据她家的产业,此事连阳镇人尽皆知,今日也是那妇人带头帮忙寻找那傻子,必不会将她私藏起来。” 孙继成暗自点了点头,算是认可了连捕头的话,至于一下午没找到那傻子,他愈发觉得事态严重。 他毫不相信那傻子是自己躲藏起来了,而是极可能有人在后面帮她,或者直接杀人灭口,断了他们追查的线索。 一番震慑过后,孙继成叫起了连捕头,连运来擦着头上的汗颤颤巍巍地起了身。 “我且问你,那傻子平日都与什么人接触,可有和他亲近之人?”孙继成问出了自己最想知道的事情。 连捕头没听出这话里的意思,不假思索地道:“那孩子身边常跟着一条狗,最初乞讨为生,后来也能在镇外捕获些野物,到镇里一些店铺换取吃食。平日从不与人多来往,甚至话也说不清,并无亲近之人。” 倒还有些本事,知道自己谋生,孙继成继续问道:“那家杂货铺可与她熟悉,铺子里那位小娘子每日都去店铺里吗?这些日子连阳镇可有陌生人往来?” 一连几问,连捕头渐渐觉出了不对,他本是八面玲珑之人,否则也不可能在连阳镇脱颖而出,胜任捕头一职,孙继成将话题拉到了杂货铺,又问起了事发的前因后果,莫非孙家怀疑今日之事并非偶然,那傻子是被人在后面撺掇着故意杀人? 连捕头心里一沉,这事若真是蓄意而为,那就是天大的事了,什么人这般下作居然利用一个傻子去杀人? 连捕头不敢细想,只得如实道:“那傻子就常去许家杂货铺兑换食物,那家的小娘子也常在店铺里帮忙,与那傻子尚算熟悉。至于陌生人,这连阳镇哪天都有京城的人来往,卑职实在没注意有什么特别的人。” 孙继成不由皱起了眉头,许久之后才吩咐道:“你现在就去许家杂货铺,把那一家人都带过来,我有话要问。” 连捕头更觉事情不对了,哪敢迟疑,连忙穿戴整齐,点了两个当值的捕快前往许家杂货铺带人。 不到一刻钟,连捕头便连滚带爬地冲了进来,气喘吁吁对孙继成道:“启禀孙、孙大人,许家的人都跑了。” 孙继成闻言噌地站了起来,这事果然不简单,那许家若不是心虚,为何要连夜逃走? “还不快追?”孙继成厉声喝道,可是话才出口,他又泄气地坐了下来。 连阳镇通往外界只有两条路,一条通往京城,一条通往大山深处。 真要有心逃离,这都过去几个时辰了,无论走哪条路,这会人早就不知跑到哪里去了,现在去追怎么可能追得到。 孙继成有些颓丧,不由问道:“那个傻子是否也跟着他们一起逃了?” 连捕头一愣,这个他还真不知道,不过他直觉以为许家不可能带着那傻子一起逃走。 连捕头略作沉思道:“应该不会带走那傻子,午间有人亲眼见到那傻子远离了许家杂货铺,后来我们就一直在镇里镇外寻人,再没见到那傻子出现过,更没有见她去往许家。” 他们会不会事先约好在哪里碰头?傻子再傻,也是听得懂人话的。 孙继成想要回一句,却又忍住了,一个傻子有什么利用价值,谁会冒险带着那样一个人逃亡? 杀了灭口岂不是更省事。 一旁的连运来却想大事化小,他十分不希望连阳镇隐藏着居心叵测之人,于是小心地开口道:“那许家会不会是因为小公子的意外身故,害怕被牵连才吓得连夜逃走的?” 孙继成气结,这意思是说他们孙家会随意迁怒? 他冷冷瞪了连运来一眼,却没有多说,家中幼弟无端送命,幕后之人当然是最可怕的劲敌,他们孙家自会与对方好一番周旋。 那傻女作为始作俑者,自然也是随意捏死的蝼蚁般,孙家绝不会放过。 而许家,若不是他家小娘子水性杨花惹出祸端,小弟何以丢了性命,孙继成估计父亲也不会轻易放过那家人,这捕头说的也不是全无道理。 只是眼下这些都不重要,许家人已经逃走,一时半会根本找不到,如今唯一的线索只有那傻女了。 孙继成暗自祈祷,希望那傻子现在还活着。 一夜之间,一张织就得更加密实的巨网朝着傻女连慧笼罩而来。 第8章 追捕 连慧睁着眼直至东方泛白。往常这个时候,她早收拾好离开住处了,可今日她本能的感觉害怕,不愿离开这个暂时安全的栖身之地。 黑子在一旁不停地轻吠,提醒她该走了。 连慧只得起身,收拾好厢房,带着黑子溜出了庄子。 晨光熹微中,一人一狗出了庄子,穿梭在旷野中,望着远处连绵的青山,连慧很迷茫,不知何去何从。 潜意识里,连慧知道,绝不可以回到连阳镇去。 一大早,捕房门口,同样一夜未眠的刘氏精神十足地过来了。 一进入捕房,她便高声唤着连捕头,说自己大约知道那傻子的藏身之地,请连捕头速派人去捉拿。 刚吃完早膳的孙继成和连捕头从里屋出来,刘氏便连忙上前道:“连捕头,我知道那傻子在哪了。她时常带着黑狗在外捕猎,我有一次偷摸着跟过去,在西面山脚下,有不少猎户布下的陷阱,那傻子专挑没人在的时候去收猎物,那边有个猎户歇脚的木屋,她应是时常带着那条黑狗在那边过夜。” 刘氏思来想去一夜,那傻子不在祖屋歇脚,镇子里也找不着,必定躲到猎户的临时歇脚处去了,加上她时不时地会带些猎物进镇子里面换食物,更加笃定了刘氏的猜想。 孙继成疑惑地看了一眼连捕头,连捕头连忙解释:“这就是那傻子的大伯娘。” 孙继成冷眼看着刘氏:“最好如你所愿,尽快找到那傻子,否则你全家就跟着赔命吧。” 刘氏不知眼前之人是谁,可这人浑身气度不凡、冷面肃杀,说出的话又正好戳中刘氏的心窝。 刘氏噗通一声就跪了下来:“大人饶命啊,那傻子杀人真的和我们一点关系也没有,早知道她会闯下这样的祸事,我早就把她掐死了。大人放心,我一定找到她交给您处置,要杀要剐都由着大人。” 刘氏连连磕头,急不可耐地表态。 孙继成和连捕头同时鄙夷地看向刘氏,那傻子确实可恨,且罪不可恕,可这妇人一样可恶,霸占小叔的家产,还将人家的孤女赶出门去,现在更是恨不得赶尽杀绝,真是毫无人性。 “还跪在这里干什么,去找人啊。”连捕头看不过去呵斥刘氏。 刘氏连忙起身,再不敢多言,连滚带爬出了捕房。 一群人打马朝着镇外的山脚下疾驰。 连阳镇民众纷纷站在家门口,看着这架势,有了几分震撼,没想到那傻孩子躲得这么严实,都隔天了还没让人找到。不过这回怕是插翅难逃了。 又是一个上午,当孙继成和连捕头返回连阳镇时,镇上民众并未看见那傻子的身影,连捕头和那位大人脸色铁青,显然他们依旧没找到连慧。 捕房里,孙继成脸带不耐地问连捕头:“你确定连阳镇的人没人包庇私藏那傻子?我记得这镇上你们同姓同族之人可不少。” 连捕头直喊冤:“大人可不能扣这么大的帽子,平日见那傻子可怜,大家稍微关照些,确有其事。可这人命关天的事情,谁能有这么大的胆子?你没见她那位亲大伯也在四处帮忙找人吗?绝不可能有人将那孩子私藏起来。” 连捕头说得信誓旦旦,若有人会冒着这样的风险救那孩子,这么些年来也不会由着她自生自灭了。 “难道她真的跟着许家逃走了?”孙继成自言自语道。 “不可能,昨天夜里有人见到许家人出了小镇,并没有带上那傻子。”连捕头下意识否认,今天他安排了两个捕快打听许家的事情,这是许家邻居告诉捕快的消息。 “她会不会躲进哪个庄子里去了?”连捕头实在想不到还有什么地方能藏人,白天他同样安排了人将镇子里又搜了一遍。 孙继成早就有这样的猜想,只是那高墙大院的,一个十岁出头的傻子如何进得去,若说哪个庄子的人会主动收留那傻子,孙继成是绝对不信的,除非…背后的同谋出手了。 略一思索,孙继成开口道:“我要回京城一趟,连捕头继续派人寻找,把范围扩大点,尤其是靠近大山的地方,仔细查查有没有死尸或者新动过的泥土,若是有,翻开来看看。”他还是觉得那傻子可能被人灭口了。 不管是许家外逃一事还是需要搜查镇外别院的事情,他都需要回京城一趟,将这里的事情向父亲禀告,并取来搜捕文书进别院搜寻。 都是些权贵,孙家无意在此时树敌,一切还是按章程来办才好。 连捕头自是点头答应,待孙继成离开,又犯愁了,这么大地方,要如何去找一具尸首?。 不管了,昨天一夜未睡,今天又忙了半天,他先补个觉再说。 次日一早,孙继成便返回了连阳镇,一同而来的除了孙家护院十几人,还有十来个刑部的衙差。 衙差们带来了刑部的搜捕文书。 孙大人的小儿子在连阳镇被人杀害的消息早已传遍京城,凶犯是个十多岁的傻女也已无人不知,如今那傻女不知逃往何处,孙府无奈之下想要进各家别院搜查,倒也无可厚非。 非常时刻,为了避嫌,各大户人家纷纷配合,指使下人来到连阳镇,打开别院大门,任由搜查。 就是皇家别院,也在孙贵妃的哭求下,派了护城军前去搜寻。 小小连阳镇瞬间热闹起来。 连捕头见了这架势,暗自咂舌,连慧那傻子还真能耐,居然翻起了这么大风浪。 连捕头自是不敢怠慢,镇里捕快几乎全部出动,协同衙差和孙府护院,逐个进入各家别院搜查。 令人无法相信的是,整整两天后,所有别院都翻找了一遍,就连皇家别院也传来了消息,没有一处发现了那傻子和她的黑狗的下落。 衙差们忙碌了两天,纷纷告辞回京城复命去了,各家别院也紧闭了门户,洗去了嫌疑。 满脸疲惫之色的孙继成和连捕头面面相觑,越发觉得此事背后的不简单。 此时他们更加认定,那傻子若不是被人相助着逃走了,便是已经被人灭口了,尸体也不知道扔在了哪个犄角旮旯里。 第9章 噩耗 孙继成十分气恼,自家小弟平白丢了性命,自己在连阳镇忙活了几天,惊动了京城大多数的权贵人家,甚至皇上也亲自过问了此事,最后一事无成,别说后面的黑手,就是一个傻子也全无踪迹。 他能想象得到,孙家此时已经成了京城的一个笑话。 唯一庆幸的是,在他的严防死守下,自家祖母依旧不知道小弟身死的消息。这些日子,也确有几家女眷递了帖子想要上门拜见自己的祖母,全部被他安排的人拒绝了,没人能进入孙家别院。 孙继成将递了帖子的人家一一牢记在心,这些人是真心想要去安抚祖母还是心怀叵测,他心里并无把握,只能回京后将事情禀告父亲,一起参详防备。 外面闹得沸沸扬扬,孙家别院一片宁静。 孙老夫人已是七十来岁高龄,这些年身子每况愈下,已是风烛残年。 若不是家境优渥、各种补药不要钱似的灌下去,怕是早已撒手归西了。 今年入夏以来,孙老妇人觉得身子愈发不济,恐怕大限将至了,但她也十分清楚孙府眼下的处境,一股心气硬撑着,怎么也要挨到儿子升任了吏部尚书才可以泄下气来。 来到连阳镇别院后,老夫人确实舒畅了不少,自觉还能熬上一两个年头,一时便想着连阳镇果然是块风水宝地,在此地终老也不错,于是耐下心思打算常住。 唯一遗憾的是,不能常与儿孙团聚。人年纪大了,难免寂寥,只有儿孙绕膝时才能得以慰藉。 可惜最疼爱的小孙子前几日才离开,起码还要再过十来天才能来看她,老夫人叹口气,不由掰着指头数起了日子。 贴身伺候的老嬷嬷端着一碗燕窝粥进来,两个手持娟扇不停打着扇子的丫鬟忙停下手中动作,扶着老夫人从贵妃榻上起身,来到桌几前坐下。 一个婢女拿出个勺子尝了一口燕窝粥,直到冷热合适,才递到老夫人面前。 老夫人端起燕窝粥喝了两口,不由皱起了眉头,对老嬷嬷道:“咱们那血燕莫非是存货不足了,着人捎个话回京城去,叫洲儿他娘备些过来。这几日的燕窝粥稀汤寡水的,诺大个孙府还不至于克扣我老太婆的一口吃食吧。” 老嬷嬷吃了一惊,忙近前仔细看了看,果然发现碗里的燕窝粥清亮亮的能照见人影。 老嬷嬷心里一沉,忙道:“前几日小少爷过来还带了不少血燕,我每日都按定例给他们拿过去的,定是灶房那些婆子嘴馋偷吃了。我这就去敲打敲打,敢从主子嘴里偷食,真是不知死活。” 老夫人擦了擦嘴,温和道:“敲打下也就罢了,不必太苛责,我现在也没什么大用了,给儿孙多积些德吧。” 老嬷嬷差点掉下泪来,老太太若是知道最疼爱的小孙子已经枉死了可怎么受得住。 她忙收敛情绪,故意打趣老太太:“也就是您老宽和,倒是纵得那些老货无法无天了,您老心慈,就是那活菩萨转世,必定长命百岁。” 几句话逗得老夫人眉开眼笑,方才一丝不快也消散了个干净。 方嬷嬷退出去,急忙赶往灶房,这庄子确实要好好整治一番,那么珍贵的血燕也有人敢偷吃,太不把主子放在眼里了。 方嬷嬷才离开,老夫人感觉精神尚好,外面天色才擦黑,便想着出去消消食。 孙府富贵,老夫人院子里边用价值千金的绮罗纱搭建了一个巨大的纱帐,每当夜幕降临,凉风习习,蚊虫飞蛾却近身不得,为了母亲,孙侍郎确实费了不少心思。 老夫人在纱帐内慢慢行走了一会,便在摇椅上躺了下来,两个丫鬟在后面有一下没一下地轻轻摇着绢扇,周围一片寂静。 不远处忽然传来说话声,只听一个沙哑的女声道:“外面这两天闹得鸡飞狗跳的,也不知道为啥?二少爷来了连阳镇,居然不在庄子里歇脚,也不知在忙些什么?” 接着又是一个清亮的女声说话了:“还不是咱家小少爷在镇上被人杀了,几天都没找到那个凶犯,二少爷带着人在各个庄子里搜人呢,哎,小少爷真可怜,年纪轻轻的居然被一块石头给砸死了。” 那女声又连连叹息了几声,有脚步声渐渐走远了。 老夫人院内,两个打扇子的丫鬟早已吓得跪在了地上,闭目养神的老夫人哆嗦着手颤巍巍坐起身,从喉咙里艰难挤出几个字:“她们说的可当真?” 两个丫鬟不住地磕头,却不敢说半句话。 “去,去叫......管事过来....”才说完这几句话,老夫人便颓然倒在摇椅上。 当孙继成得到消息赶回别院时,孙老夫人已到弥留之际,失去爱孙的打击让这位风烛残年的老太太彻底泄了心气,她看着跪在床前的孙继成,已经说不出话来了,眼里却满是疑问,希望从孙继成嘴里听出那消息并非事实。 孙继成哪里还说得出半句假话,只是不停地呼唤着祖母保重身体要紧。 老夫人没有听到自己想听到的话,再也坚持不住,就此撒手西去,屋内顿时哭声一片。 过了好一会,孙继成才目眦欲裂地站起身,咬牙切齿道:“究竟是谁将消息传到祖母耳里来的?” 他千防万防,生怕有外人进来传递消息,哪想到自家府里居然早就被人算计上了,能靠近祖母院落,且就在祖母不远处说出那样一番话来,只能是府里惯常走动的下人了。 可恨啊! 老嬷嬷和两个丫鬟哭着又将事情前后说了一遍,孙继成听完气急败坏地吩咐候在门外的管事:“赶紧封锁别院,别让那两个贱人跑了,没我的吩咐,任何人不得外出。” 管事肃然领命,他行事也是十分老到的,一听到消息就已经下令封锁了院门,那两个婢女肯定还在院内,现在只需要将所有婢女全部带到主院来,由二少爷亲自审问便可。 第10章 逃生 且说此时,孙家别院下人居住的一排简陋厢房里,一个下等婢女正看着匆匆从她卧榻上起来的一个十多岁的女孩,双方都大吃了一惊。 那从床榻上匆忙起身的女孩自然是外面找翻了天也找不到的连慧。 在连慧的认知里,自己现在所在的地方住着的婢女,此时应该都是在灶房里帮着打下手,洗菜洗碗为主子送吃食的,这会儿正是他们最忙碌的时候,自己可以借机在此歇息,等那些人下工回来前,她再挪地方。 这两天以来,连慧凭着莫须有的直觉,依样从狗洞里钻进了孙府别院。虽说里面有主子在,好在人不多,也十分安静,连慧和黑子又不时围着灶房更换地方,饿了去灶房偷吃些东西,困了白天便歇在下人房里,晚上则躲在柴房度日,倒是安然度过了两日。 哪想到今天这屋子的主人这么快就回来了,连慧被逮了个正着,正满身戒备地看着忽然闯进来的人。 那婢女呆愣了一会,当看到床榻旁一条黑狗正毛发倒竖地看着她,同样万分戒备之时,忽然忍不住捂着嘴巴笑了起来。 “谁要再说你是傻子,我都不答应,外面那么多人找你找的昏天黑地,你居然躲在孙府的庄子里,实在是聪明极了。” 婢女一边说着,一边利索地从柜子里取出一根麻绳,三两下便将麻绳挂在了房梁上,打了个绳结,又搬了个凳子放在绳结下方,苦笑着对连慧道:“傻子,你也是个倒霉的,没想到我这黄泉路上还能有个伴。” 说完站上凳子,就要将头伸进那打了结的绳子里去,莫名看了她好一会的连慧却在此时上前,拉着她的裤腿摇了摇。 “傻子不明白吧?我是没活路了,迟早是一个死,不如自己了结了痛快些。” 见连慧不松手,她继续道:“你或许会比我更惨,这么看来还是我连累你了。” 连慧又摇了摇她的裤腿,开口说了一个字:“跑。” 婢女苦笑:“跑?能跑到哪里去。府门都封了。你我都跑不了了。” 连慧依旧不放手,眼神十分坚定地看着她。 看着那样的眼神,婢女忽然动摇了,蝼蚁尚且偷生,若非万不得已,谁又会一心求死呢? 她忽地跳下凳子,问连慧:“你有办法逃出去?” 连慧点点头,婢女莫名有些欣喜,这傻子能悄无声息地躲进孙府别院,逃过那么多人的搜查,说不定真有什么办法。 她若不是想等着打听老夫人的消息,或许有机会离开别院,可惜就是耽误了一会时间,居然再也无法脱身了。 她忙解下麻绳,从柜子里取了个小包裹出来揣进了怀里,随后拉着连慧匆忙出了厢房。 “过一会这里就会有人搜过来了,要逃就赶紧,你带路吧。” 连慧没有任何回应,只拉着她的衣袖,跟着黑子狂奔。 这庄子实在太大,没跑出多久,两人一狗便被人发现了,很快便有人呼喝着朝他们追了过来。 那婢女是有些功夫在身的,跑起来速度不慢,此时她却惊讶地发现,身边这个十几岁的傻子女孩毫不逊色于她,她甚至看得出来,这孩子对庄子里的情况比她还熟悉。 两人跟着黑子终于来到了院墙附近,前面是一片及膝的杂草,黑子回头看了一眼,跑进杂草很快就不见了踪影。 远处有人举着火把向这边追来,人影绰绰,最少有十来个护院,婢女不觉有些慌乱,刚打消了死志的人,比一般人更渴望活下去。 连慧拉着她靠近院墙,扒开杂草,下面露出一个洞穴,连慧弯下腰,眨眼功夫便从洞里钻了出去。 婢女恍然大悟,这里原来有个狗洞,她连忙学着连慧的样子趴下,就要从狗洞里钻出去。 可这狗洞实在太小,黑子和连慧能轻易进出,这婢女却已成年,才伸进去一个头,肩膀便被卡在洞口动弹不得了。 婢女心下冰凉,暗道她居然信了一个傻子的话,以为真能逃出生天,这回好了,被孙家抓住当真是生不如死了。 就在此时,外面的连慧又开口了,依旧只有一个字:“手。” 婢女忙做最后挣扎,将两只手往前伸去,立即感觉自己的手被两只小手抓住,同时一股大力传来,婢女忙收肩缩背,双腿使劲后蹬。 两肩一阵剧痛,随即又感觉浑身一轻,婢女惊讶地发现自己竟然已经被那傻子硬拖着从狗洞里爬出来了。 此时身后的狗洞里透出火光,就差那么一点,自己便被逮住了,劫后余生的婢女瞬间忘记了身上的疼痛,浑身有了无穷的力量,拉着连慧赶紧朝着黑夜里奔去。 毫无目的地跑了很久,两人一狗才停下来。 婢女面色复杂地从怀里掏出个小包裹,从里面拿出一锭银子放到连慧手中:“傻孩子,你今天救了我一命,我也不为难你了。你和我在一起只会更加危险,我们现在分开跑,生死各安天命吧。记住不要回连阳镇里去,明白吗?” 连慧木然接过银子,婢女犹豫了一下,又道:“你要不要和我一起逃?” 连慧又摇了摇头示意自己不跟着她走。 婢女点头:“也好,我也不问你去哪了,你要快些跑,那些人有马,很快会追过来,今天晚上趁着夜色能逃多远是多远,天亮了就更跑不掉了。记住,离开连阳镇就两条路,一条通往京城,一条进入深山,那条路都不会好走。” 连慧只看着她,没说话,婢女再不犹豫,很快便消失在了夜色中。 连慧也转头带着黑子离开,走向黑沉沉的山脚。 孙府别院,孙继成听说有个灶房的婢女带着一个小姑娘,还有一条黑狗刚从狗洞里逃出了庄子,立即恍然大悟又懊恼无比。 他们动用大量人手,耗费无数人情查找的傻女,居然躲在自家别院里,这要传出去真是让人笑掉了大牙。 因为担心动静太大引起祖母的怀疑,孙家别院根本不曾大动干戈搜查过,只是管事吩咐下去让府里下人留意有没有陌生人进出。 现在想来,有那婢女帮那个傻子,旁人发现不了傻子的藏身之地实在太正常了。 如今两人逃离了别院,若不能尽快将这两人抓住或格杀,祖母去世的消息必定瞒不住。 而孙继成也再次确定,那傻女果然和隐藏在暗处的对手勾结在一起了,那扔向幼弟的毒蛇和石头果然不是偶然而是蓄意预谋好的。 许家杂货铺小娘子、傻女、孙府婢女,好大的一盘棋,对方处心积虑,且目的已经达到了。 第11章 无路可逃 孙继成霍地起身,吩咐别院管事:“召集人手,立即去追,再派一人去通知连捕头,请他协助。见到了人格杀勿论。” 幕后究竟是何人已经不再重要了,瞒下祖母去世的消息才是至关紧要。 孙继成疾步而出,他打算带人往京城方向一路追去,不管能不能追到,他都要急速回府一趟,祖母去世的消息必须由他亲自禀告父亲,接下来孙家要如何应对,还需父亲拿主意。 临出门前,孙继成忽然停住脚步,问紧随身后的管事:“别院里那么荒僻的地方,怎么会有个狗洞?” 管事一顿,随即不安道:“此地野兽众多,常有那野狼之类的走兽会下山来觅食,几乎没有哪个别院会留有狗洞,那个狗洞恐怕是有人蓄意挖出来的。” 孙继成背上泛起一层寒意,对方这是筹划了多久啊,居然想得这般周到。 劳累了两天的连捕头,本想好好洗漱下早些歇息,没想到才吃完晚饭,就有孙府来人告知,那傻子刚从孙家别院逃离出去,请连捕头带人协助追杀,一旦发现格杀勿论。 连捕头听得目瞪口呆,确实在心里暗自嘲笑了一番孙府。 他并不知道孙府别院里发生的事情,更不知道这其中还夹杂着一个婢女的存在,此时倒真对那位几乎没有什么存在感的傻女生出了几分佩服之情。 不过连捕头并不认为那孩子能够逃脱这一场追杀,以往只是说将那傻子抓住送往京城,连捕头觉得杀人偿命理所当然,心里并无太多不适,可今天直接来了句格杀勿论,连捕头便有些不痛快了。 毕竟是同乡同族,那孩子身世又确实可怜,况且当日她也不是故意要去杀人,不过是看那位孙小公子欺负一个弱女子,才愤然出手想要将人吓走。如今想来,那傻孩子还可能是被许家铺子里那小娘子利用了。 如今让自己亲手去杀死那个孩子,连捕头心里着实有些不忍。 可形势比人强,连捕头也不得不低头,只能出去再次召集人手,与孙府护卫汇合。 在孙继成的安排下,他亲自带人往京城方向追,几个护卫往另一条进山的路上追寻过去,多数人则由连捕头牵头,孙府别院管事协助,在连阳镇附近寻找。 此时才入夜不久,这么多人聚集的动静惊动了连阳镇的居民。 连日担惊受怕了几天的刘氏出门一打听,听说有了那个傻子的消息,连打带骂地将丈夫连建洪赶出家门,又邀集了一群亲戚,誓要助连捕头抓住那傻子。 黑夜里,连慧正和黑子穿梭在旷野中。 远处的青山犹如一头巨兽,随时会将他们吞没。 连慧感觉到前所未有的迷茫和恐慌,她不知道外面的世界是什么样子,离开连阳镇她该如何活下去,可留在这里也随时可能送命。 那些庄子连慧再也不敢擅自进去躲藏了,连阳镇更是不能回去,唯一能让她有些安全感的地方便是她和黑子时常捕猎的那片山脚。 远处有星星点点的火把来回晃动,连慧知道,那些人是来追杀她的。 连慧下意识从路边捡了一根手腕粗的木棍拿在手中,加快速度向前跑。 暮夏时节,虫蛇野物依旧很多,黑子跑在前面探路,时不时给连慧示警,连慧手中的木棍不停地挥舞着,周围草丛里不一会便有野物惊得朝远处逃窜。 来到一片密集的灌木附近,发现居然有人朝他们这个方向找了过来,连慧不敢再跑了,她抱着黑子躲在一堆灌木之后,期盼着黑夜快些过去,天快点亮起来。 在傻子模糊的意识里,光明总比黑暗更让人安心。 黑子不停地摇动着尾巴帮连慧驱赶蚊虫,同时竖起耳朵听着远处的动静,它十分真切地感受到了连慧的恐惧和不安,眼里有着兽类特有的警觉和凝重。 两个火把朝着他们附近靠了过来,连慧甚至能看见他们手中白晃晃的刀具。 黑子不断晃动的尾巴也停了下来,连慧屏住呼吸紧盯着逐渐靠近的人,手中的木棍不由握紧了几分,手心全是汗水。 来人也知道这一带暗藏陷阱,十分危险,若不是有那外逃的婢女,他们绝不相信那个傻子敢往这些地方躲藏,也不会在这黑灯瞎火时找到这样的地方来。 说话声渐渐传来。 “咱们回去吧,这地方怪渗人的,万一踩中了猎人的陷阱可就遭罪了。” 随即一声呵斥:“你闭嘴吧,哪来这么多牢骚。主子可是说了,找不到那两个贱人不能回去。” 先前一人小声嘀咕:“那么多官差都没能找到。” “那傻子和咱们府里那婢女勾结起来藏在庄子里,我们自然找不见人,现在他们逃出来了,再想逃脱就难了。” 那人又不服气地道:“说的简单,人若往大山里一藏,来多少的人都是白搭。” “你倒是往大山里躲个试试,别说两个女子,便是几个大男人进山,也不够喂山里的野狼。” 两人一路斗着嘴,一路靠近连慧藏身的地方。 就在此时,一只黑乎乎的不知是兔子还是獐子的野物忽地从灌木丛里窜出来,一下子就跑的没了踪影,几人俱皆吓了一跳,不由自主地倒退了几步。 那位一直发着牢骚的人再次打起了退堂鼓:“这地方根本就藏不了人,否则不可能会还有野物藏在附近,我们去别的地方找吧。” 这回没有人驳斥他,几人果然往后退去,打算离开这片灌木丛,去其他地方搜寻。 才走了几步,领头一人忽然顿住脚步,神色凝重到:“我怎么觉得刚才跑出来的野物有些像是一条狗呢?莫非那傻子就藏在附近?不能走,再往前找找。” 他这一提醒,另外一人略一回想,也觉得极有这个可能,两人立即兴奋起来,若真是那条黑狗,那傻子必定就在附近,他们也好早些将人抓到或杀了,提前离开这个鬼地方。 两人朝着刚才那疑似黑狗的东西跑出来的灌木丛快速围了过去,火把举得高高的,努力照亮周围更远的地方。 前面一人忽地脚下一松,人瞬间矮了半截,随即一声惨叫传来,这人手中的火把掉在不远处的草地上,很快将旁边的枯叶点着了,火光忽地蹿高了许多。 另外一人吓得连退了几步,一时不敢上前救人,放开嗓子大声呼救起来。 第12章 梦醒 旷野寂静,那人的呼救声传出去很远,附近搜查的人纷纷举着火把赶过来。 不远处的连慧更加惊惧起来,她连忙猫着腰往后退了几步,随即转头便往大山的方向跑。 地上越烧越旺的火光很快映照出了那个小小的身影,远处赶过来的人看得清楚,越来越多的人听着呼唤往这边赶来,连捕头深深叹了口气,那孩子完了。 黑子从后面追上了连慧,一人一狗熟练地绕过路上的陷阱,只顾着往前狂奔。 连慧不知道自己要躲到哪里去,她只是想要远离那些人,在她的意识里,这些人比山里的猛兽更危险。 黑子追上连慧后,又担负起了前面探路的任务,一人一狗很快脱离了众人视线。 可既然露了行迹,那些人又怎会放过,孙府管事与连捕头略一商议,留下几人救人灭火,其他人一字排开朝着山脚下快速推进。 不时有人触发陷阱,好在已经有了防备,并未出现严重的伤患,可众人就不明白了,此地这么密集的陷阱,那傻子还不像他们手中举着火把,黑灯瞎火的她怎么就能跑得那样快,还顺利地一一避过了所有陷阱呢? 孙府管事更是疑惑,一路过来好像都没有发现那个婢女的身影,莫非那婢女嫌弃这傻子累赘,自己一个人逃亡到别处去了? 这可麻烦了,这黑灯瞎火的,还有一人要去哪里找? 且不管这么多了,能抓到一个今天就不算白忙了。 连慧跑得满头大汗,偶尔回头看着后面宛如一条长龙的火把,心里越来越慌乱。 山路渐渐陡峭起来,树木也逐渐密集,连慧单薄的衣衫早已被灌木撕扯得支离破碎,脸上、身上被刮出了一道道血痕,不知从谁家里换过来的一双单薄的旧鞋已经破烂不堪,连慧几乎是赤脚踩在满是荆棘的山道上,双脚早已血肉模糊。 好在因为有陷阱的阻隔,追来的人走得并不快,还相隔了挺长一段山路,连慧得以停下来喘了口气,黑子不安地围着连慧,似乎预感到了它和主人将要面临的危机。 就在此时,身后传来一阵阵尖锐的呼啸声,连慧下意识地往前一扑,搂着黑子趴伏在地。 原来眼见就要上山了,孙府管事早已失去了耐心,命令府里护卫对着前方漆黑的山脚放起了箭。 那傻子若是不幸死在箭下,他们便可直接转道别处搜寻那个婢女,若是伤着了能抓到活口便更好了,如今府里死了两个人,大事小事一大堆,他再没耐性在这里陪着个傻子捉迷藏了。 一轮箭放完,连慧一时不敢起身奔逃,后面的人追得更近了,火把的光亮已经照到了近前。 黑子咬着连慧零碎的衣衫扯了扯,示意她赶紧起来跑,连慧忍着全身的疼痛站起身,朝着山上狂奔。 这一来,追在后面的连捕头等人立即又发现了她的身影,一群人呼喝着朝这边赶过来。 又有零星的箭矢划空而过,落在连慧身边不远的地方,黑子此刻却落在了连慧的身后,不时扑飞一两支飞来的利箭。 连慧毫无目的地向前跑着,此时她已经累得几近虚脱,四肢几乎都没有了感觉,之所以要跑完全是脑中模糊地预警,只要停下就没命了。 前面漆黑一片,连慧忽地脚下一空,整个人便摔了下去,黑子在后面忍不住发出一声呜咽的轻吠,随即也跟着跳了下去。 好在下面并不深,连慧很快跌落在一堆枯枝杂草上,又继续往下翻滚了几圈,便落到了一个沟底。 黑子紧随着也落了下来,就着微弱的夜色,连慧赫然发现黑子后腿根部插着一支晃悠悠的箭。 连慧心陡然慌乱起来,忙爬起来想去帮黑子拔掉那支箭,哪想到脚腕处传来一阵剧痛,连慧瞬间跌坐在地上,头上的汗水再次密密麻麻地冒了出来。 后面的说话声和火把的光亮都越来越近了,黑子不知缘由,又上来拉扯着连慧让她跑,连慧摸着脚腕对黑子道:“疼。” 黑子似乎明白了连慧的处境,它上前来舔了舔主人的手,又用头在连慧的身上靠了靠,忽然转身朝着对面的山坡冲上去,一头钻进了深山。 很快附近的山间传出了黑子今晚上第一声狂叫,连捕头和孙府管事领着的人赶紧顺着狗叫声追了过去。 连慧呆呆地看着黑子离开的方向,有些不明白黑子为什么要离开她,可她的心却感觉到了一阵剧痛,比此时身体上疼痛无数倍的剧痛,痛的她几乎喘不过气来。 眼泪瞬间狂涌而下,连慧下意识捂住嘴巴,歇斯底里地大哭起来,这是自连慧痴傻以后第一次大哭,这一刻,她觉得自己失去了所有。 几近崩溃的连慧忽然感觉心口的剧痛直冲脑门,连慧抱着头跪坐在地,用额头不断地撞击地面,很快便晕死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连慧醒了过来,此时脑袋里还在一阵阵抽疼,她却清晰地感觉到,自己无数次想要费力驱散的蒙在她脑中的那层迷雾正在逐渐消散,无数过往的经历和睡梦中那些光怪陆离的的梦境,再次出现在连慧脑海中。 连慧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她的心依旧剧痛着,但她很快明白了一件事,与她相依为命六年的黑子,带着腿上的一支箭,独自跑进了深山,将追杀她的人全部引走了。 连慧的眼泪再次流了下来,她抬手想去擦泪水,却忽然反应过来自己此时的处境十分不妙,她居然趴在一个人的背上,正在黑暗里快速移动着。 连慧心里一沉,自己还是被人抓住了吗?早知如此,不如和黑子死在一起更好。 似乎感觉到了连慧的动静,背着她的人忽然开口问道:“慧丫头,你醒了?” 慧丫头?谁会这么温和地和她说话? “谁?”连慧依旧只说了一个字。 “我是大伯,你别怕,我带你逃出去。” 居然是连建洪,她居然会救自己? 这个木讷而又胆小懦弱的男人,在她受尽刘氏欺辱时,总在一旁无奈地看着,一句话也不敢多说,居然会在这生死攸关的时候救下自己吗? 第13章 丁忧 连慧漠然地看着站在前面的连建洪,只说了两个字:“快走。” 连建洪久不露面,别人不会在意,刘氏发现了端倪一定不会罢休。 连建洪也知道不能在此久留。 “慧丫头,你要小心些,那些人可能还会找过来。我找着空闲会给你送些吃食来。” 连建洪干巴巴的叮嘱和承诺着,他也不知道这孩子会不会再被人发现,会不会遇见野兽,能不能活下去。 “不要来。”连慧面无表情地说道,为了让他记住自己的话,连慧加重了口气,多说了几个字,“不要来,你会死,我也会死。” 连建洪听懂了,她有些吃惊侄女此时的神情,这根本就不是一个傻子该有的神情和能够说出来的话。 不过连慧话中的意思他却十分明白,他若是偷偷过来,恐怕逃不过刘氏的眼睛,不定还会连累了这孩子。。 见他呆站着不动,连慧声音放大了许多:“走!” 她现在十分迷茫,她需要一个人安静地待着。 连建洪回过神,深深看了侄女一眼,终于转身离开木屋,朝着连阳镇跑去。 连建洪一离开,连慧几乎瘫软下来,她脑中更是一阵阵晕眩,浑身疼痛不已,左脚脚腕高高地肿了起来。 她有太多的事情要静下来好好理一理、想一想了,可她没时间也没这个心思,她惦念着黑子,不知道黑子此时是死是活。 六年来,她和黑子从未分离过,他们相互早已活成了对方生命中的唯一,这世上只有黑子从不嫌弃她是个傻子,陪着她挨饿,陪着她捕猎,陪着她逃亡,现在黑子更是为了她,不惜深入险境,此事于连慧来说,无异于钻心剜骨之痛。 她现在唯一的想法是去找回黑子,哪怕和黑子死在一起也在所不惜。可连慧却知道,自己现在寸步难行,别说找黑子,或许还没见到黑子的面,她就死在那些人手中了。 连慧深深吸了几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迅速理清了眼下的关键:这个地方不安全,随时可能有人找过来,还是要赶紧离开。 连慧试探着转动了左脚腕,一阵剧痛传来,可连慧莫名就知道,骨头并没有断,只是扭伤。 连慧无暇多想,她这么多年来为何总会有许多莫名的直觉甚至莫名的本事,她只是心里万分庆幸脚没有断。 无论如何,她要先将自己的命保下来,只有自己活着,才可能有再见到黑子的机会。 连慧没有忘记,不久前那个试图上吊自杀,最后和他们一起逃出孙家别院的女子。 那个女子若是跟她一样逃脱了,黑子的一片苦心只能给她带来一时的喘息之机,这个地方很快还会有人找过来,那些人对那女子的杀意恐怕不比自己小,否则她也不用上吊了。 连慧完全不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她也没时间来梳理这些事情。 她忍着疼痛起身,蹦跳着出了小木屋,三两下跳到了木屋的后面,绕过几丛灌木,扒开一堆杂乱的长草,费力掀起了一块石板,石板下面有一个地窖,与其说是地窖,不如说是个深坑,里面有一些晒得硬邦邦的肉干、鱼干和几件衣物,还有一瓦罐的清水。 连慧之所以要来到这个地方,就是冲着这个小地窖来的。 几乎没有人知道,这个木屋后面还有这样一个小地窖,因为这本就是连慧早两年带着黑子一起挖出来的。 这地方根本没想过用来藏身,连慧呆呆傻傻时,只知道要储存些食物放在这里,免得冬季野物稀少之时,自己和黑子再挨饿。 连慧艰难地爬进深坑里,里面十分逼仄,只能半坐半躺着,她将石板留了一条缝隙,一边仔细听着外面的动静,一边倒出些清水不停敷上红肿的脚腕,祈望着腿伤快些恢复。 孙继成领着五六个孙家护卫一路往京城疾驰,他并没有指望真能在路上抓住那两人,深夜漆黑一片,那婢女若是远远听见马蹄声,往路边哪颗大树或者土堆后面一躲,他匆忙间根本发现不了,他也没时间如此细致的搜查。 祖母故世是大事,必须尽快将消息带回去,他已经不知道如何应对眼下的局面了。 半夜时分,孙继成叫开了城门,回到了孙府。 孙侍郎听完儿子的禀告,颓然瘫坐在太师椅上,哆嗦着嘴唇许久说不出话来。 看着父亲这般模样,孙继成心里也极为难受,只得干涩地劝道:“父亲万不可太过悲伤,千万保重身体。” 见父亲毫无反应,孙继成又道:“父亲,祖母的事情是不是暂时隐瞒下来,待过完今年再对外发丧?” 孙侍郎双眼赤红,苦笑一声道:“对方如此处心积虑,怎可能容得我们糊弄过去,随便找个由头就能不动声色地让我们露底。这可是欺君之罪啊,或许对方正等着我们出此昏招呢。” 孙继成悚然一惊,还是父亲思虑周祥,对方都动用了暗藏府内和连阳镇的多个棋子,又怎会放过如此攻讦孙府的大好机会。 “明日一早便去各亲眷府邸报丧吧。也正好趁此机会告知外人,你兄弟和祖母皆是被人处心积虑暗害而死,看看皇上是怎样的态度。” 以退为进,打出一张悲情牌,或许能柳暗花明得到别的契机,还可以光明正大地追查背后暗害之人。 取舍得失之间,谁又能知道笑到最后的究竟是谁呢? 父子两个想通这一关节,心头轻松了许多,复又同时哀伤起来,一门两丧事,实在让人悲痛不已。 尤其是孙继洲的离世,让父子两个着实万分心疼。 第二日,孙府祸不单行,老夫人在得知小孙子不幸惨死后,经受不住打击溘然长逝的消息便传遍了京城。 而孙府下人勾结连阳镇许氏杂货铺全家、连阳镇一傻子孤女合力谋杀孙侍郎幼子、并故意将消息透露给孙老夫人,导致孙老夫人不幸去世的消息同样传得人尽皆知。 同时,陷害孙府的人处心积虑,到目前为止,所有参与谋害孙家两条人命的人全部逃之夭夭,被人庇护得杳无踪迹。 孙侍郎主动交割了吏部一众事务,回家置办丧事,丁忧守孝去了。 第14章 危机再现 孙府将他们的无措和委屈展露无遗,人们在嗤笑和同情孙府的同时,才反应过来,针对孙府的一系列打击原来是冲着吏部尚书的官位而去的。 皇上听闻消息,震怒无比,下诏安抚孙府,着令孙侍郎安心置办丧事,待母丧七七过后夺情留用,同时命刑部全力抓捕凶犯,找出幕后真凶。 孙府一面低调置办丧事,一面光明正大地协助刑部抓捕凶犯,同时,缉拿连慧等人的海捕文书也发往了京城各角落及大乾各州府。 这一番变故,惊掉了无数人的下巴,也让无数眼馋吏部尚书之位的幕后之人懊恼无比。 还是京城那间豪华厢房内,年轻贵公子听着属下禀告京城这几天传出来的消息,眉头越皱越紧。 “没想到这位孙侍郎会这般果决,更没想到那位皇上居然会夺情。”贵公子冷笑连连。 一番辛苦运作下来,事情的结果远远出乎他的预料,他筹划好的下一步被孙侍郎和皇帝的一番操作全部打乱了。 属下看着主子阴冷的脸色,心中忐忑不安,还是硬着头皮谄媚道:“可主子这番谋划,还是给孙侍郎和那几位心里埋了个钉子,说不定他们背后已经相互猜忌起来了。” 贵公子摇了摇头,这效果差的太远了。 他隐下心中不快,问属下:“坤部那个卦子居然逃走了?” 属下忙道:“是,听说是和那个傻子一道从孙家别院的狗洞里逃出来的。我们的人也在找她,可她似乎刻意避着我们的人,不知躲到什么地方去了。” “那傻子怎么会和她勾搭到一起了的?孙继洲那事那傻子完全是个意外,这事当真越来越蹊跷了。”贵公子摩挲着手中的鼻烟壶,满脸不解。 属下不敢答话,他也想不明白。 贵公子又问道:“那傻子也没找到?” 属下摇头:“这事就更奇怪了,那傻子当天和那卦子逃出孙府别院后,便分道扬镳了,孙府的人只发现了那傻子的踪迹,一大群人追杀过去,那傻子吓得逃进了山里,几十个人愣是没逮住她。这两天刑部和孙府都派了不少人进出连阳镇,没有任何收获。” 贵公子忽然笑了起来:“这可就有意思了,一个傻子把这么多人耍的团团转,看来那傻子还有些真本事。” 下属讪笑着点头:“确实如此,听说那傻子黑夜里在山间行走如履平地,诸多陷阱对她形同虚设。” 贵公子沉思了一会,忽然道:“你退下吧。” 属下领命,躬身退了出去。 “无影。”贵公子轻声唤道,很快黑暗中一个人影闪了出来。 “主子请吩咐。”无影语气中毫无波澜。 “你传信给无痕,让他亲自去找找那傻子,若是没死,就带到连云沟那边去,这傻子留着说不定能有大用。还有坤部那个卦子,暴露了还敢逃离,胆子不小,让他们一道处理了。” 无影点头答应,随后又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了:“可那个傻子......能有何用?” “就因为是个傻子才有用。嘱咐无痕,不要让那傻子与其他人过多接触,教她些逃生的本事,只要别弄死了就行。傻子没有自己的主见,将她训得听话就好,要做到让她去死她眼睛都不会眨一下。” 无影再无多话,连忙领命出去了。 连慧在那个密洞里躲了两天,只在夜深人静时出来透透气,期间确实有人再来此处搜寻,却只匆匆扫了一眼便离开了。 两天以来,连慧睡着的时候都竖起一只耳朵,时刻盼望着黑子能找过来,可一直不见黑子的踪影,连慧的心渐渐沉入谷底。 两天时间里,她也在不停地搜寻着自己脑中那些莫名其妙的梦境记忆,依旧很模糊,连慧甚至不敢多想,否则又要不断询问自己是谁,来自何处了。 可梦境里许多生存的本能似乎已经镌刻在了她的脑海里,即便在她痴傻的这几年,她也能依照梦境里的记忆,趋利避害,艰难求生。 一朝清醒过来,连慧的灵魂已经不再是个十一岁孩子那般懵懂了,她已经能够很熟练地正常思考许多事情。 比如说那日她看那小娘子哭得可怜,只是想帮她一下,可她明明只是将手中的死蛇扔了出去,那位小公子为何会眼睛出血倒地,还磕破了脑袋流了那么多血?” 还有孙府那个婢女,她为何要上吊自尽?而自己说能带她逃出去,她又毫不犹豫地跟着自己走了。莫非她只是因为逃不出孙府才自杀?她做了什么不可饶恕的事情让她毫不犹豫选择死亡? 连慧觉得自己莫名卷入了一个巨大的阴谋里面,可她除了知道有很多人在追杀自己,其他事情一无所知。 而这突然而至变故瞬间将她推入了绝境,她缩在这个小小的洞穴里,不敢让任何人看见,更重要的是,她失去了唯一相伴的黑子。 两天后,连慧的脚已经基本消肿,能自如行走了,可黑子依旧没找过来,连慧心底已经绝望了,她抹去脸上的泪水,决定离开这里。 天黑之后,连慧将所有的肉干全部收拾好,打个包袱背在背上,爬出了那个洞穴。 天上繁星点点,四下除了虫鸣没有任何声音,追踪他的人早已撤了回去,周围漆黑一片。 连慧不知道该去哪里,当日那个婢女曾告诉她出连阳镇有两条路,深山她是绝不敢去的,唯有往京城方向走。 虽说京城同样危机四伏,可周围总有村镇人烟,她不进城去就好。 连慧若是知道外面到处张贴着她的画像,她随时会被官府缉拿,或许就不会这么想了。 连慧来到木屋前面,正在辨别前往京城的方向,忽然间汗毛倒竖,浑身血液加速流转,致命的危机感扑面而来,连慧下意识拔腿就逃,可还没跑出两步,一条巨大的似狼又似狗的怪物拦住了她的去路。 连慧顿住脚步,一步步后退着,心里一片冰凉,眼前那怪物身形高大,一身长长的黑色毛发,此时正张着一张血盆大口,嘴里发出渗人的怪声,眼露凶光,随时可能扑上来将她撕得粉碎。 第15章 山巅 就在连慧惊恐地看着眼前突然出现的怪物,不知该如何逃离时,身后忽然传来一声嗤笑:“确实有几分本事,都以为你逃进大山里去了,没想到居然躲在这么个不起眼的地方,若不是我这番狗鼻子灵,还真找不到你。” 番狗?连慧混沌的脑中突然就闪出一个名字:藏獒,体型高大,凶猛异常。 身后的男人又说话了:“话说你不是有条黑狗吗?怎么不见了?真是可惜,还以为可以让我家大龙美餐一顿呢。” 他根本不需要连慧回答,自说自话地走到连慧面前,弯下腰,盯着连慧的眼睛,眼底透着一股漫不经心的笑意:“你真是个傻子?” 连慧木木地看着眼前这个三十多岁的高大的男人,对方身上散发着一股冷然的肃杀之气,这是个双手沾满了无数鲜血的危险人物。 男人又嗤笑了一声:“果然是个傻的,傻点没事,能听懂人话就行,走吧,带你去个好地方。” 连慧依旧一动不动地看着他,眼底的恐惧显露无遗。 男人忽然用十分温柔的语气说道:“记住要听话,以后什么都可以不想,只要听话就好。若不听话,会死的,明白吗?” 这一刻,连慧觉得他说的都是真话,只要她有一丝忤逆,马上就会死。 连慧下意识点了点头,男人似乎很高兴:“很好,就该这样听话。” 男人说完抬起身,打了个唿哨,那番狗便跑到他的身边,十分乖顺。 男人指了指连慧:“大龙,是你带着她还是我带着?” 番狗嫌弃地后退一步,男人宠溺道:“看把你惯的,也罢,我来吧。” 话才说完,男人伸手将连慧一把捞起,夹在自己腰间,猛一提气,人便向前窜了出去,番狗在后面紧紧跟了上来。 连慧只觉得两耳间风声呼呼作响,男人速度极快,很快便来到山脚,开始往山上奔去。 树叶不断拍打着连慧的脸,连慧不得不时常闭上眼睛,男人丝毫不顾及他的感受,只一味地在山间穿梭,直到连慧被颠得七荤八素,哇地一口将不久前吃下的清水和肉干都吐在男人的衣摆上,他才一把将连慧仍在地上,满脸嫌弃的恨不得掐死连慧。 连慧苍白着一张脸,大口喘着气,似乎比那男人更累。 那人抖了抖衣襟上的秽物,回头对番狗道:“大龙,我实在受不了了,这回你不能推脱了,带上她,我们早些回去。” 番狗大龙似是无奈,犹豫了下果然来到连慧身前,四肢伏地趴在地上。 不等连慧反应过来,男人揪起连慧的衣领,将她扔在番狗背上,连慧还没回过神,番狗忽地窜了出去,吓得连慧赶紧抓住番狗后颈的长毛,趴在番狗背上不敢起身。 速度比刚才更快了许多,连慧却觉得在狗背上比被男人夹着舒服多了。 她睁开眼睛留意周边地形,发现两人一狗已经翻过了一个山头,继续朝着深山密林而去。 山间不时传来野兽的嚎叫声,只是还没等它们靠近,两人一狗便跑的没了踪影。 连慧不知道他们要带自己去哪,但那男人显然早就知道自己的存在,也知道有很多人在追杀她。 这人究竟是在救自己还是要将自己送到孙家人面前,连慧丝毫想不明白。她只知道,莫测的未来充满的危机。 不知道走了多久,连慧忽然觉得颈间一痛,便什么也不知道了。 连慧再次睁开眼睛时,他们来到了一处山谷,再往前便是一处绝壁,前面已经无路可走了。 男人停在山壁前,用石头有规律地在山壁上敲击了几下,在寂静的山谷里声音传得很远。 连慧装作还未清醒,半眯着眼睛看着男人的一举一动。 很快连慧便发现山壁上晃晃悠悠飘下来一个巨大的吊篮。 吊篮下到谷底,停到两人一狗面前,男人打开吊篮门,番狗背着连慧跳了上去,立即身子一甩,将连慧扔在了吊篮里。 男人上来后又敲了几下山壁,吊篮晃动了一下,慢慢升了上去。 山涧的风吹得吊篮左右晃动,连慧明显感觉到周围一股股寒气随着山风吹来,不由打了个寒颤,装作才醒来的样子睁开了眼睛。 连慧心里更加不安起来,如此隐秘而又险峻的地方,这个男人将他带到这里来做什么?这究竟是个什么地方? 身边这个高大的男人,自从将她带离木屋以后,除了和那头叫大龙的番狗偶尔调侃几句,没有和连慧说过一句话,几乎当连慧不存在。 约莫过了一炷香时间,连慧估摸着最少上升了百丈的高度,吊篮终于停了下来,外面传来了说话声。 “无痕大人,什么样的货色劳动您亲自出马?”一人谄媚问道。 无痕轻笑了一声:“一个傻子,没办法,主子吩咐下来的。你去将九命叫到我的住处,我有事交代他。” “九命?”那人似是吃了一惊,转头看了眼连慧,“这细胳膊细腿的,到了九命手里恐怕一天也活不过。那小子下手可狠了,今天又被他弄死了一个。” 那叫无痕的高大男人叹了口气:“说了他多少回了,找个好苗子不容易,折在他手里的都多少个了,哎......你去叫人吧,我会再敲打敲打他。” 说完便径直往前走,连慧亦步亦趋跟在后面,心里愈发忐忑起来。 下了几十级台阶,来到一片极为空旷的地方,这里显然是位于山顶的一片平地,这地方到底有多大,天太黑了,连慧看不出来,只隐约看见很远的地方有灯火闪烁。 走了一段路,距离那些灯火不远时,无痕停了下来,点着连慧脚前的地面,漠然说道:“你就在这等着,明白吗?没人来找你,一步也不许动,记住,要听话。” 连慧果然站着没动,男人转头就走,几步后又回过头来看了一眼,发现连慧一动未动,似是满意地勾了勾唇,再没回头地离开了,番狗紧跟在他后面。 第16章 九命 连慧狠狠松了一口气,自从被这个男人抓住以来,除了昏迷的那点时间,她一直高度紧张,直到这时四周没人了,才稍微放松了些。 可随即巨大的恐惧又蔓延开来,她从刚才那个叫无痕的人与守卫的对话里,大约猜到了自己来到了一个什么样的地方,这里经常会从外面抓些人进来,有个叫九命的人十分嗜杀,而自己即将落入那人手中。 还有一个消息,刚才那高大男人嘴里说过她是被他们的主子亲自吩咐抓过来的,那个“主子”究竟是什么人?他为何要将自己抓到这样的地方来? 这个地方十分隐秘,隐秘到对她这个傻子也要保密,在进入关键路段时,不惜将她打晕过去。 而一路过来,除了在吊篮附近有几个人值守,其他地方几乎没发现守卫的人员,这个地方估计是一个绝境,一般人根本就无法进出。 连慧站在空旷之地,一站就是半个来时辰,此时她早已疲惫不堪,摇摇欲坠。 连日以来,担心黑子的生死,又怕被连阳镇的人找到,偶尔睡觉都睁着一只眼睛,竖起一只耳朵,几天下来也就是啃了些干巴的生肉干,喝了点清水,又在山间奔行了那么长时间,此时又累又饿,只想吃一口热饭,睡一个好觉。 可她不敢稍有妄动,她敏锐地感觉到,远处有不止一双眼睛此时正盯着他。那个男人不止一次地表示过,对她的首要要求是听话。 她很清楚,对方一直把自己当做个傻子,她也确实做了六年的傻子,那她就继续做个傻子吧。 傻子这个时候肯定已经吓得没有了主意,只能乖乖听话。可傻子会饿会累,会有许多的本能。 连慧背上的包裹还在,于是她解开包裹,取出肉干,一屁股坐在地上吃了起来。 远处室内,无痕轻笑了一声,随即对坐在前面的一个矮瘦男子说道:“你的性子要收敛着些,不要见了血就控制不住自己,能进来这个地方的都有各自的特长,你自己算一算最近有多少人死在你手里。” 矮瘦男子九命尖声道:“我杀的都是废物,在我手里过不了十招的人留着有何用,放出去也会坏了主子的大事。” 无痕气道:“这世上有几个九命?况且你习武多少年了?不到八岁就进了震部,专习刺杀手段,整个八卦营又几个人能胜得过你,那些才进来一两年甚至几个月的人如何跟你比?” 九命还想辩解,无痕沉下了脸:“我的话不管用了?若是如此,不如我们也出去打一场,我让你十招,十招之后你没能取胜,我是不是可以取你性命?” 九命立即乖乖闭嘴,他没把握在十招之内赢了无痕。 无痕又道:“主子近期行事不顺,正憋着一口气呢。如今又是最需要人手的时候,你这般任性妄为,触了主子的霉头,可别怪我没提醒你。” 九命闻听此言,彻底蔫了,连忙表态:“我会收敛性子,不会再出人命了。” 见他听进去了,无痕又道:“也不能太松手了,该严厉时也要严厉些,这些人日后还有大用,可不能拿不出手去,败了我们震部的名头。” 九命点头答应下来。 无痕指了指远处正坐在地上吃东西的连慧道:“那个傻子就交给你了,过些时日你教她些逃生的本事,关键是要让她听话” 九命问道:“女子不是一般都放在坤部教习吗?怎么要放到震部来?” 无痕腻了他一眼:“一个傻子,学那些以色侍人的东西有什么用?你唯一要做的就是让她听话,要做到你让她去死她也毫不犹豫照做才行。” 无痕说到这里,凝眉思索了下:“这样的事情也只有傻子才能做到,或许这便是主子选中这个傻子的原因吧。” “要让一个傻子言听计从容易,可要教她逃生杀人的本事就麻烦了。”九命有些没底。 无痕道:“主子的吩咐照做就是。不过这傻子也有些本事,别忘了,她助你杀了孙继洲,还逃过了那么多人的追杀。” “那都是巧合,没有她我也能做得天衣无缝。至于逃脱,你之前不是说她那条狗忠心救主吗?她不过是躲在一个地洞里熬了几天而已。”九命很不服气道。 “谁知道呢?对她可以严苛些,但不能着急,要知道这可是个吃了上顿没下顿的傻子,不能一上手就要求她能飞檐走壁,我再次提醒你,这可是主子亲自点的人,你可别几天就把人弄死了。” 九命无奈,只得领命,脑子里已经想出了许多让那傻子对她言听计从的主意,脸上不禁露出些许兴趣来。 无痕又道:“将她扔到凌云峰那边去吧,先让她把体能提升起来,不要让她见到任何人,也不要和她多说话,这傻子六岁前可不傻,谁知道哪天会不会突然又好了?再有让她歇息几天,吃食上不要苛待,她身上有不少暗伤,各类伤药也备些过去。” 九命一一应诺,他已经有些迫不及待地想要去见见那个傻子了。 无痕又道:“先把她安置好,你再出去一趟,主子有机密之事要吩咐你去做。” 九命听了十分兴奋:“又要出卦了?” 无痕没好气地道:“见了主子就知道了,急什么?这次出门时间可能会比较长,你要做好准备。” 一会之后,九命来到连慧身前,饶有兴趣地打量了几眼连慧,暗自撇了撇嘴,又傻又弱,主子怎么会看上这样一个货色。 不过能让他拿来消遣一二也不错。 连慧看着眼前这个瘦小的男人,没来由地寒毛倒竖,这是一个十分危险的人,此时身上散发出来的肃杀之气与无痕还不一样,无痕内敛、深沉,心思深藏不露,此人却毫不掩饰身上的杀机,看她的眼光就如看一只蝼蚁。 没等连慧反应过来,九命一把提起她的衣领,朝着幽暗的深山奔驰。 连慧包袱里的肉干撒了一地,她惋惜地惊呼一声,很快声音便被风声吞没了。 第17章 听话 连慧的心再次下沉,她完全不知道自己将要面对的是什么,但绝对会是非常痛苦难熬的日子。 或许只有按无痕所说的,听他们的话,夹着尾巴做人,才能寻到一丝生机。 连慧再次感叹这些人轻功了得,无痕和九命带上她,翻山越岭皆是如履平地,这手功夫自己要学会就好了,哪一天她也可以如风一般飞驰,远远逃离这个危险的地方。 这次没有走太久,大约只翻过了一个小山头,两人便来到了一个类似山涧的地方,山涧中央起伏不平,有几十级台阶蜿蜒而上,台阶的尽头,隐约可见有两间石屋,四面都是高耸的山峦,黑夜中犹如张着大嘴的巨兽,等待着猎物自投罗网。 以连慧的眼光看来,这里像个独处深山的监狱。 九命拎着连慧走上台阶,进了石屋,将连慧扔在一张石床上,磕的连慧脊背骨头生疼。 九命掏出火折,点亮了石桌上的一个油灯,回头盯着连慧,暗影中一双眼睛像一头饿极了的狼。 连慧吓得手脚并用,在石床上连连后退,直到碰到石壁才停下,一双眼睛惊恐地瞪着九命。 见连慧如此害怕的模样,九命心情愉悦。 他上前一步,嘴角含笑,突然开口问道:“你可会说话?” 声音阴鸷而尖锐。 连慧没发声,依旧瞪大眼睛看着她。 九命继续道:“有人说不能杀了你,我很听话的,不会杀你,你会听我的话吗?” 又是听话!连慧微不可见地点了点头。 九命看见了,很满意,嘴角的笑更深了,又凑近了连慧一步:“很好,你以后就在这个地方跟着我好好学本事,日后再出去杀人,明白吗?就像你在连阳镇杀了那个纨绔一样,一条蛇就能取人性命,是不是很好玩?” 九命舔了舔嘴角,仿佛饿狼闻到了血腥味。 连慧是真的怕了,这果真是个嗜杀成性的人,说到杀人他便会不自觉地兴奋起来。 九命耐着性子给她定规矩:“在这里不许乱跑,只能在这石屋周围活动,还记得刚上来的台阶吧?你若是敢走下最后一步台阶,定会有人一箭射死你,明白吗?” 仿佛怕连慧听不懂,他做了个射箭的动作,箭头直指连慧的眼睛。 连慧眼中的害怕和无措让九命更加满意了,他再次向前一步,阴森森地问道:“你说你会听我的话,是不是要证明给我看下呢?让我想想哈......” 九命眼珠一转,忽然朝着石床上吐了一口浓痰,指着那浓痰对连慧道:“过来,把它舔干净了。” 连慧不可思议地看着九命,这一刻连慧忽然明白,眼前这人不仅是个嗜杀狂,还是个地道的变态狂。 不久前还暗自叮嘱自己要听话的连慧,此时心中怒火中烧,无论如何她也不会去听这句话的。 见连慧毫无所动,眼神躲闪,九命收了脸上的笑容:“这么快就不听话了?你可知道这样做的后果?我不能杀了你,却可以让你生不如死,你懂不懂?” 见连慧依旧没反应,九命自嘲道:“果然是个傻子,我跟她说这么多做什么。” 他忽然上前,伸手一下扣住连慧的后脑勺,将连慧的头朝着石床上那口浓痰狠狠地按了下去。 连慧瞬间只觉得脑袋嗡嗡作响,脸部一阵剧痛,鼻梁骨好像都已经断了,有温热的液体顺着鼻腔流了出来,眼中泪水不自觉地往外流。 最让连慧恶心的是,那口浓痰黏腻腻地就糊在自己嘴边。 连慧忍着剧痛,紧闭上嘴唇,不停地挣扎着,九命见状,心中更加恼怒,按着连慧的头在石床上使劲摩擦了起来,直到连慧再不动弹了才松手。 九命像是忽然清醒了过来,急忙停下手里的动作,抓着连慧的头发将她的头提起来。 只见连慧脸上无数擦伤,血肉模糊,整张脸已经开始肿胀起来。那口浓痰赫然挂在连慧嘴角,混着血迹往下滴落。 九命心里畅快,又担心把人弄死了,连忙抓起连慧的脉搏探了探,发现心跳极快,顿时觉地很是无趣,朝着连慧又啐了一口,转身出了门扬长而去。 连慧闭着眼木然靠着石壁呆坐着,胸口却一阵阵剧烈起伏,愤怒和绝望的情绪充斥着心房。 直到外面再无一丝动静,连慧才缓缓睁开双眼,眼前一片模糊,泪水和血水混合在一起,刺激得她赶紧又闭上眼睛。 连慧抬手抚上脸,将唇角那一团黏糊糊的脏污狠狠甩下,口鼻及脸颊都已经肿的很大了,连慧却不顾疼痛,狠狠朝地上啐了几口,吐出几串血泡。 在连慧的记忆里,哪怕自己痴傻的那几年,她也没受过这样重的伤,更没有遭遇过如此侮辱。 更让连慧心寒的是,这样的事情以后还会不断发生,为了让她听话,无痕和九命还不知会使出怎样的手段,逼迫她去做多么恶心的事情,直到自己成为一个行尸走肉般的傀儡。 连慧闭眼坐在角落里,坐了许久,直到感觉寒意侵袭,浑身冰凉,才艰难地再次睁开眼睛,起身仔细打量四周。 极为简单的一间石屋,除了一张石床外,中间还有一张石桌和一个石凳,角落里有个木柜,连慧走上前去打开木柜,发现里面有两床满是潮气的被褥。 石屋里面还有个小间,看似是一间恭房,有个大水缸摆在角落里,一根竹管从石壁里伸进来,有山泉水不断地从竹管里流进水缸,又从水缸里往外溢出,顺着地沟流了出去。 连慧双手捧起冰凉的泉水,将肿胀的脸埋进掌心,脸上火辣辣的疼痛缓解了许多。 她匆匆洗漱了下,将石屋的大门关死栓好,铺上被褥,倒头便睡。 她实在太累了,累到大脑都已经不会思考了,她需要好好睡一觉。 第18章 山壁 第二天一大早,连慧被一阵巨大地砸门声惊醒,她一骨碌爬起来,立即感觉头晕脑胀,脸上疼痛不已。 连慧睁开眼,眼前一片模糊,眼睛只能睁开一线,好似有血水还在顺着眼角往外流。 连慧摸索着走到门边,打开石门,九命站在门口。 不知是不是连慧眼睛难以睁开视线模糊,她隐约觉得外面的九命好似也是肿胀着一张脸,一副十分狼狈的模样。 九命见到连慧,也是吃了一惊,没想到这个傻子昨天伤得这么重,一张脸几乎肿成了猪头。 他走进石屋,将一个包裹放下,从里面拿出两个瓷瓶,对连慧道:“这些是伤药,这个是外敷的,这个是内服的,你明白吗?” 连慧听明白了,可她没有说话。 九命烦躁地做了几个动作示范了下药物的使用方法,也不管连慧有没有听明白,便示意她跟着自己出去。 一阵清凉的山风吹来,连慧觉得清爽了许多,可惜她实在睁不开眼,只能看见眼前模糊的一线。 九命尖锐的声音在耳边阴恻恻地响起:“不听我话的后果你知道了吧?若有下回,就不是这样轻易放过你了。看见前面那个山崖了吗?三个月,我给你三个月的时间,你要想办法爬到山顶上去,明白了吗?” 见连慧呆呆地望着前面,也不知道她是否听明白了自己的话,九命更加烦躁了,耐着性子又反复说了几遍,直到连慧的猪头轻轻点了点,才警告道:“三个月没做到,你就由着我摆布了,看到时候谁还会护着你。” 最后又道:“我三个月后会过来考教你。这些日子你自己用功。每日午时有人会将饭食送到下面的台阶上,你自己去拿上来。记住了,你若是敢走下最后一级台阶,死!” 这回他再也不管连慧听明白了没有,说完话头也不回地走了。 连慧待九命离开,也返回了屋内,不管来日将要面对什么,她眼下最重要的是赶紧养好伤。 连慧拿起九命带来的药瓶,将外伤药倒出一些,往脸上慢慢抹开,一股浓浓的药香味散发出来,几乎麻木的脸上传来一阵阵清凉的感觉,这伤药的药效应该不错,至少涂在脸上感觉挺舒服,疼痛也消减了许多。 至于那内服的药丸,连慧没有理会,她觉得暂时不需要。 连慧又看了下包袱里的其他东西,居然是两套特别厚实的衣服,还有两双不知什么皮子做的短靴,全是精炼短打的装束,没想到九命会如此大方将她急需的衣物送过来,这是铁了心要将自己训练成一个听话的杀手啊。 狗东西,一大早居然不给她带早饭,连慧此时早已饿得前胸贴后背,只能躺下减少体力消耗,等到午时再去九命说过的地方取食物。 好不容易熬了半天,连慧估摸着午时已到,便出了石屋,沿着台阶慢慢往下走,她很想仔细看清楚周围环境,奈何眼睛都睁不开,只能依稀看清脚下的路。 当连慧走到台阶最后一级时,果然发现那里放着一个竹篮,想来里面就是给她送过来的饭食。 连慧提起竹篮,转身便往回走,她不知道远处是不是真的有一支利箭正对着她的眼睛,可眼下这处境,连慧绝不会去忤逆九命。 连慧没想到这不知什么人送过来的吃食居然相当不错,足够她一天的饭量,里面荤素搭配,居然还挺丰盛。 连慧都不记得自己有多久没吃过这样的饭菜了,此时又是饿狠了,哪里顾得上有没有下顿,一口气将饭菜一扫而空,总算觉得自己重新活了过来。 如此在石屋里休养了三天,连慧才感觉脸上消了肿,伤势好了许多,也才有心思出门仔细观察周围的环境。 这三天里,除了每天按时出现在下面的竹篮,没有任何人来过石屋,九命也似消失了一般,莫非他真要三个月后才过来? 连慧觉得九命一定是被什么事绊住了,否则以他变态的性格,不会放过折磨自己的机会。 无论如何,对连慧来说都是好事,她心头也不由放松了许多。 连慧走出石屋环视四周,自己正身处于一个位于半山腰的平台上,周围三面围绕着高耸的绝壁。 连慧来到九命要求她三个月爬上去的山壁前,抬头看去,山顶被云雾遮挡,看不到头。 连慧心中暗骂,自己若真是个一无所知的傻子,别说三个月,便是三年也不可能爬上去,一不小心就会丢了性命。 连慧仔细观察着这面山壁,心里莫名有了些信心,那山壁上有许多凹凸的岩石和丛生的杂草,而且山壁也不是直立向上,还是有些坡度的,她只要摸清楚上面的地形,或许真的能爬上去。 看来九命并非有意为难她,这个地方肯定曾经有人上去过。 在连慧梦境里,她似乎爬过比这难度更大的石壁。 这一刻,连慧忽然有了几分期待,她很想早些爬上去,看看这山壁上面是怎样的光景,有没有能够逃离此地的通道。 可她瞬间冷静下来,这个念头决不能让九命知道,更不能让那个无痕知道。 前几天九命过来,明显受了不轻的伤,连慧觉得,那可能就是无痕打的。 不知是因为九命太过残暴,还是有人不想要她死,既然九命受到了处罚,她短时间内应该没有生命危险,她绝不能在此时暴露自己的实力和想法。 从这一天开始,连慧听话的开始慢慢在山壁前练习攀爬,仔细记忆着山壁上的落脚点和可以借力的地方。 痴傻的几年里,连慧几乎是野生长大的,为了活下去,她和黑子每天都在野外奔波,没人知道这个十来岁的孩子身体早已锤炼的异常结实,还练就了一身蛮力。 连慧每天不断在山壁前上上下下攀爬着,双手划破了无数的口子,全身上下一片青紫,不知从山壁上掉下来多少次,好在她爬得并不高,倒没有伤筋动骨。只是连慧似乎并不如何坚持,一旦累了或是摔疼了,她便果断回石屋里去躺下歇息。 在无人知道的夜色里,连慧才会借着月色,施展出所有的本事,努力向上攀爬。 第19章 我是谁 十几天过去了,依旧没有人来看过连慧,她似乎已经被无痕和九命遗忘了,可每天雷打不动出现在台阶上的竹篮提醒她,这里有人出入自己却发现不了。 连慧再次生出走下台阶、走出山涧的冲动,可她很快就停下了脚步,走下去会不会立即被射杀连慧不知道,但她却知道即便自己出去了,也根本不可能离开这个险地,既然如此,没必要拿自己的生命去冒险。 连慧把一切希望都寄托在了每日攀爬的山顶上,这里或许是自己唯一的出路,无论如何也要逃离这个地方。 想到黑子或许逃过了一劫,正在连阳镇到处寻找自己,连慧心里更加焦急起来。黑子毕竟只是一条狗,不知道人心险恶,一旦出现在人前,恐怕很快就会被人打死。 连慧咬着牙,忍住疲惫和剧痛,在夜色里不停往上攀爬。 一个多月后,连慧终于将山壁上所有可以攀附的地方了然于胸,在一个满月之夜爬上了几十丈高的的顶峰。 峰顶很是平坦宽敞,地面都是坚硬的巨石,没有高大的树木,却在巨石的缝隙长出了许多杂乱的野草。 连慧平复着激动地心绪,迅速走到了峰顶另一侧边沿,下面是深不见底的山谷,放眼看向远处,朦胧月色中正能看见黑漆漆的山峦轮廓。 只粗粗看了一会,连慧的满腔激情便如被人浇上了一盆凉水,瞬间熄灭了。目光所及之处,皆是刀削般矗立的山壁,上面寸草不生,根本就不是人可以徒手攀爬下去的。 连慧内心失望无比,却不想就此放弃,她捡起一块拳头大的石头扔下山谷,许久也没有听到石头落地的声音,显然距离太远,声音传上来已经微不可闻了。 连慧在山顶绕着圈四处察看,最后终于死了心,这里就是一个绝地,根本不可能逃离出去,一旦自己冒险一试,毫无疑问必定会摔得尸骨无存。 连慧颓然跌坐在地上,山风吹来,单薄的身影在夜色里萦绕着浓浓的孤独和悲伤。 许久之后,连慧抬起头,仰望着星空,眼里染上一抹倔强。 她不能这样颓丧下去了,既然这条路行走不通,便想别的办法了,走出下面的山涧,寻找别的生路。 一个多月来,连慧在这个山谷里除了当日上来时在吊篮边的几个守卫,便只见过无痕和九命两人,而这两个人的武功似乎都非常高,想从他们手中逃命,对眼下的连慧来说,比登天还难。 连慧不由得有些心慌,急切地想要让自己变强起来。 她下意识搜寻自己梦境中的记忆,一个手持匕首,在人群里进出自如、杀伐果断的身影出现在自己脑海中。 我是谁…… 我从哪里来…… 过去几年无数次出现在连慧脑海里的问题再次出现。 一阵山风吹过,连慧一个激灵清醒过来,后怕不已。 她差点又陷入了那痴傻的状态里去。 连慧不敢再想,可梦境中那些画面对她太有吸引力,她现在非常需要那些战斗经验和手法。 她不明白为什么一想起那些梦境,自己就会脑中一片混沌,为何她不能去追寻那些梦境和自己的来处。 年仅十一岁的连慧早具备了不是这个年龄该有的思维方式,她想要找到一个办法,从那梦境里攫取更多她想要的东西。 定了定神,连慧十分清醒地问自己: 我是谁? 我是连慧。 我来自哪里? 我来自连阳镇,父亲连建章是个秀才,母亲张氏温柔贤惠,貌美如花。 连慧陡然醒悟过来,这么简单的问题她为何执着了这么多年? 梦中的一切或许是自己曾经的经历,前世今生又有何重要?自己为什么非要钻牛角尖? 这一刻,连慧前所未有的清明,压在她心头多年的疑惑自此烟消云散,浑身都轻松了起来。 连慧恍然,原来一切只是需要一个答案而已,而答案又是如此的简单。 直到月亮西沉,连慧才恍然惊觉,她已经在山顶待了一夜,不能再耽搁了,连慧起身从岩壁上慢慢爬下去。 这段时间她已经将上来的崖壁摸得清清楚楚,即便天黑也不至于失手跌下去。 直到回到石屋,连慧才发现自己四肢酸软,疲惫不已,入睡之前,她只记得提醒自己,她能够这么快登上这片山峰的事情决不能让九命或者无痕知道。 接下来几天,连慧有空就沉入过往的梦境,依旧是模糊零星的记忆碎片,可那个手持匕首战斗的身影却越来越清晰了。 自此以后,她白天依旧老实而又磨蹭地慢慢练习攀岩,晚上却在石屋里开始依照梦境演练那套匕首战斗的身法以及各种格杀手段,从不敢懈怠。 似乎看到了一线希望,连慧更加小心起来,她再不敢擅自登上山峰,却在白天练习时不断给自己加大难度,提升体能和身体的平衡性。 到后来,她甚至可以不用手着力,便可在岩石上找到落脚点上下纵越。 又过了一个月,连慧觉得自己身体发生了巨大的变化,轻盈了许多,也结实了许多,身心都不由跟着愉悦了几分。 可随着三个月的期限就要到,连慧渐渐不安起来,她不知道再见九命时该怎样应对,更不知道九命会怎样折辱自己。 只是当连慧刻在墙上的微不可见的刻度累计到三个月时间时,九命并没有如期而至。连慧刚松了口气,第二天,无痕却来了,那条叫大龙的番狗赫然跟在后面。 无痕过来时,连慧正爬在山壁上进退两难,不知在那个地方僵持了多久。 无痕挑了挑眉,颇为惊讶,这傻子居然爬了二十几丈高,着实有些意外。 话说这样的悬崖,一个没习过武的孩子,别说爬上去,见了都会腿软。这傻子三个月时间,居然能爬上这么高,也算有几分本事了。 无痕心里满意,脸色却十分阴沉,见连慧再难上去,便大声喊了一句:“傻子,下来。” 第20章 杀人 无痕一声大喊,似乎吓到了连慧,她站在崖壁,紧紧抓着一块凸起的岩石,回头俯看无痕,一时不敢动弹。 “下来。”无痕大声催促。 连慧被他吓得手一松,直直往下跌了下来,无痕心里一惊,正要上前去接住,却见那傻子已经抓住了一堆枯草,脚尖站在块凸起的石头上,居然站稳了。 无痕:…… 之后连慧都是用这样的办法从那崖壁上一路跌下来的,看的无痕目瞪口呆,这份本事或许只有傻子才能领会得了,一般人是无法学得来的。 无痕非常奇怪,这么些日子,怎么没把这傻子摔死的。 连慧怯怯地走到无痕面前,无痕发现她双手都是鲜血,手上新旧伤口无数,一身衣裤破破烂烂,看来这傻子三个月来确实没有偷懒。 听送饭的人说起,每次过来都看见这傻子爬在崖壁上练习,或许傻子真是习武的好苗子,他们脑子简单,心无旁骛,比一般人更专心。 况且,这傻子今年才十一岁,主子眼光不错,她确实有些天赋。假以时日,或许能成为他们的一个杀手锏。 只是可惜了,这傻子应该还有其他用处。 “你可以爬上去了吗?”无痕面无表情地问连慧。 连慧没说话,低下了头不敢直视无痕。 “没上去?三个月时间到了,九命来不了,你说我该怎么惩罚你?” 连慧惊恐地瞄了无痕一眼,下意识后退了一步。 无痕很满意,知道害怕就好。 无痕忽然感觉很庆幸,这傻子虽说傻,却能听得懂人话,这可省事太多了。 他忽然恶作剧地朝地上吐了一口浓痰,如愿看见了连慧眼里的惊恐。 无痕饶有趣味地笑道:“放心,我不会像九命那般下作,逼你舔干净这口水,不过你要替我做件事,你可愿意?” 连慧明白他在戏耍自己,却也知道自己无论答应还是不答应,今天都逃不脱无痕的刁难。 她惊慌地点了点头,无痕满意地笑了,头一摆说道:“跟我来吧。记住要听话,等会我说做什么你就要做什么,做不到的话,”无痕停顿了下,慢慢说道,“会死人的。” 连慧只觉得遍体生寒,她能够感觉自己即将要面对的事情一定非常恐怖。 她偷偷看了一眼无痕身边的番狗,白日再见,那番狗一身棕色的长毛,身形健硕,眼露凶光,连慧直觉只要无痕一声令下,它便会扑上来将自己撕得粉碎。 连慧跟着无痕第一次离开了这个生活了三个月的山涧,外面依旧是起伏的山地,一条小路延伸了出去。 这回无痕没有抓住连慧奔跑,而是带着连慧在山间穿行。 无痕走得很快,连慧人小腿短,自然跟不上他,很快被甩到了后面。 她一路不动声色地观察着附近的地形,想不明白这样一个地方究竟属于什么势力,听无痕前期与那守卫说话的意思,里面人绝对不少。 这里距离京城如此近,若不是官方的势力,这些人未免太胆大了些。 无痕倒没有为难她,拉下的距离太远了,还会在前面刻意等她一会,待连慧气喘吁吁地赶上去,又继续赶路。 走了小半个时辰,眼前忽然出现了大片宽敞的平地,平地周围矗立着一排排屋舍,连慧猜测这便是她第一次上山那晚跟着无痕来过的地方。 此时的平地上,几十人正在中间地带两两相斗。连慧只看了几眼就发现这些人根本不像是在练习,而是真的在生死相搏,不时有人鲜血长流地倒在地上,直到此时才会有人过来制止两人的打斗。 而所有打斗中的人见到无痕和连慧,都如同没有看见一般,手下的动作毫无停滞。 周围站着几个看似是教头的人,有一人连忙跑上前来给无痕见礼。 无痕点点头道:“鹰隼,那个一心想着逃跑的小子呢?” 鹰隼忙道:“那小子的双腿已经彻底废了,正要请问大人如何处置那小子呢。” 无痕漠然道:“把他带到这里来。” 鹰隼立即答应,转头便往石屋走去。 不一会,鹰隼就返回来了,手里多了一个人,那人下半身都在地上拖行,犹如被人拖着的一条死狗。 鹰隼来到无痕面前,将那人扔在地上,无痕对他道:“叫所有人停下,都到这边来。” 连慧心里不好的感觉更加浓烈起来。地上躺着一个十二三岁的少年,脸色惨白毫无人色,两条腿已经不成型了,连慧估计他的腿骨都碎裂了。 远处打斗的人全部停了手,一个个表情冷漠地围了过来。 无痕从一人手中接过一把长刀,掂了掂递到连慧手中,连慧下意识接了过来。 无痕指着地上的人,面无表情地对连慧道:“杀了他。” 连慧只觉得脑中嗡嗡作响,整个人都颤抖了起来,一路上她都在想着等会无痕会用什么手段折辱自己,却怎么也没想到他居然会让自己杀人。 潜意识里,连慧觉得自己对杀人并不陌生,可看到地上那少年此时惊恐又绝望的眼神,连慧根本下不了手。 见连慧吓得脸色惨白,双手颤抖,无痕觉得很正常,一个十一岁的孩子,不管傻不傻,若能泰然自若地杀人,那才是不正常。 可他今天的目的就是要逼连慧杀人,他就是要让这傻子对自己言听计从。 “怎么,忘了我跟你说的话?不听话你就会死,他死还是你死,选一个吧。”无痕冷厉道。 连慧眼泪止不住地流下来,颤抖着的双手往前递了递,长刀已经靠近了少年的脖子,却迟迟不忍再往前刺入少年的身体。 周围围观的人都沉默地看着眼前的一切,眼里或多或少都流露出一丝悲哀,这样的下场或许哪一天就轮到他们了。 周围死一般的安静,地上少年绝望地抽泣起来,嘴里喃喃叫着:“大哥救我,大哥救我……”。 连慧忽然将刀扔在了地上,颓然地跪坐下来。 她实在无法下手杀死这样一个无辜的少年,同时她也在赌,赌无痕并不会因此杀了她,无痕想要让她言听计从,她也想试探出无痕的底线。 第21章 酷刑 见连慧扔下长刀违逆自己,无痕有些气恼,不过依旧觉得很正常,这样的场面他见得多了,但他却没有耐心再恐吓连慧。 他将连慧从地上提了起来,同时捡起长刀,再次塞到连慧手里,抓着她的手,朝着少年的脖子狠狠砍了过去。 滚烫的鲜血溅了连慧满身满脸,地上的少年痛苦地抽搐着,不多会就再不动弹了。 连慧木木地看着眼前这一切,看着地上那条逐渐凋零的生命,无悲无惧,脑中一片空无。 无痕不再理会连慧,朝着周边围观众人,冷冷说道:“看到了吗?这两人,一个居然想着从这里逃出去,不说有没有这个本事逃跑了,便是起了这个念头,就只有死路一条,这个你们心里都有数吧?还有一个,居然敢违逆上官,不听指令,念在初犯,今天暂不取她性命,若再有下一次,就轮到你们来杀她了。不过惩罚是不能少的,鹰隼,你来行刑。” 他话才说完,连慧尚不知自己即将面临什么,围观众人眼中却同时露出恐惧和同情的神色。 鹰隼连忙答应,手一挥便有两人上前来,将还处于呆滞状态的连慧架了起来。 连慧回过神,略微放下了心,她赌对了,至少眼下还不会死。 可很快连慧就知道她还是高估了无痕的底线,有生以来她第一次知道了什么叫生不如死。 连慧被人按在了一条长凳上,手脚都被人死死按住,鹰隼拿了块厚厚的湿布覆盖在连慧的脸上。 连慧突然明白了他们要做什么,恐惧让她浑身都颤栗起来。 这是一种极为恶毒的刑罚,虽说不会死人,却让人无比痛苦,严重的甚至可能留下不可逆转的脑部伤害。 其实连慧自从痴傻后,经常和黑子在水里嬉闹,闭气时间比一般人长很多,起初还以为自己能多挺一会。 可鹰隼经验十分丰富,当连慧在湿巾下再也坚持不住张嘴想要呼吸时,一大盆冷水兜头淋了下来,透过布巾毫无阻碍地进入了连慧的口鼻。 气管里进水的感觉实在太痛苦了,连慧胸口剧烈起伏着,浑身不自觉地疯狂挣扎,想要伸手去揭开脸上的湿巾,可惜手脚都被人死死按住了。 冷水一盆盆地浇灌下来,连慧挣扎得越来越无力,大脑缺氧使得她的神志逐渐模糊了起来,就在连慧即将窒息昏死时,脸上的湿巾终于被移开了,连慧疯狂地咳嗽了起来,空气吸入口鼻时,感觉喉咙、气管、肺部传来一阵阵烧灼般的刺痛,胃里翻江倒海,大量的凉水混着酸烂的食物从口鼻中喷涌而出。 连慧如同一条死鱼一般瘫软在地,胸肋间得疼痛使得她呼吸都艰难起来,过了许久才好不容易舒缓了一些。 就在此时,鹰隼又拿着湿巾走上前来,在连慧惊恐的眼神里,新一轮的酷刑又开始了。 这一刻,死亡成了一种奢望,连慧真的盼着自己立刻便死去,不用再遭受这反反复复、没完没了的痛苦折磨。 直到最后连慧连挣扎的力气都没有了,不知道这样濒死的状态经历了多少回,鹰隼才停下了对她的惩罚,而无痕早已经不知道去了哪里。 连慧虚弱地倒在地上,人已处于半昏迷状态。围观的人早已散尽。 不知过了多久,连慧缓缓睁开眼睛,空洞的眼眸望着天空偶尔划过的飞鸟,向往着自己也能生出一对翅膀来。 不知什么时候,一片阴影从头顶遮盖下来,连慧眨了眨模糊的眼,发现自己的眼前出现了一张脸。 那张脸上满是促狭而又嘲讽的笑意,正颇有兴味地看着连慧。 居然是三个月未见的九命。 连慧毫无表情地看着他,眼睛都没眨一下。 九命尖锐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傻子,这回知道我的好了吧。只要你乖乖听我的话,我保证不会这样对你的。” 说完他抬起手,手中居然有一块拳头大的黑乎乎的熟肉,香味扑鼻,连慧这才忽然发现九命似乎受了极重的伤,他半赤着上身,身上缠满了白色的布带,有血迹从里面渗透出来。 九命津津有味地咬了一口手中的肉,含糊地对连慧道:“你要不要吃一口?味道特别好。这肉可来之不易,我前两天回来的时候,在我们八卦营密道口附近,看见一条黑狗在那里来来回回地闻来闻去,好似在找人。我看那黑狗一身肥膘,就把它杀了,回来炖了好些时候,这味道当真是绝了,喷香软烂,回味无穷。看在相识一场的份上,我赏你一块如何?” 连慧渐渐的瞪大了眼睛,死盯着九命手里那块肉,只觉得自己肝胆欲裂,五脏俱焚,滔天的愤怒和悲伤汹涌而来,她无比希望此时能够一跃而起,将九命碎尸万段。 可她太虚弱了,连起身的力气都没有。 连慧双手拳头不自觉地握紧,她缓缓地闭上了眼睛,两行清泪顺着眼角流下,滑向耳边。 她紧咬着嘴唇,控制身体不自觉地痉挛,有腥热的液体流入嘴中却浑然不觉。 这一刻,连慧在心里郑重发誓,她这辈子唯一的目标就是铲平这个所谓的八卦营,将九命、无痕、鹰隼这些毫无人性的畜生一个个斩杀,不管他们是何方势力,有多大的背景,也不管这件事有多么地艰难,她连慧穷尽一生,矢志不渝。 连慧痛苦绝望的模样极大地取悦了九命,他畅快地哈哈大笑起来,全然不知地上这个才十一岁的傻子已经将他列为了最想要灭杀的目标。 九命笑够了,又见连慧毫无反应,瞬间便觉得没意思起来,他踢了踢连慧,尖声道:“傻子,有力气了就赶紧起来,自己滚回你的狗窝里去,我再给你一个月时间,一个月后你若还爬不上那个山壁,我就把你从山顶扔下去。” 九命说完,舔了舔自己的手指离开了。 连慧睁开眼,恨恨看着九命离开的背影,却发现他走路都十分费力。 天空逐渐阴沉下来,已是深秋时节,天空却传来几声沉闷的雷声,不久后大雨便倾盆而下,仿佛在为连慧不久前发下的誓言加章盖印。 第22章 探路 连慧一动不动地躺在泥水里,直到大雨停歇下来,才勉力从地上爬了起来,慢慢挪动脚步,朝着来时的路往回走。 虽然受了一场大罪,可连慧却庆幸自己的脑子没有损坏,变成一个真正的傻子,相反愤怒使她更加清明起来,边走边分析起了自己的处境。 这个地方是一个培养绝对忠诚的杀手的秘密基地,这一点已经毋庸置疑,而且此地占地不小,距离京城又很近,恐怕这股势力与京城的某些权贵有极大关系。 可惜连慧傻了六年,对外面的世界几乎一无所知,连猜测对象都没有。 还有一点让连慧觉得非常奇怪,这山里几乎没有野兽出没,比连阳镇还安全,连慧三个月来连一只兔子都没发现。 连慧又想起了那个死在她刀下的少年,还有那些面无表情的旁观者,里面没有一个女人,全是二十岁以下的年轻人,他们可能也是和自己一样被抓进这里来的,看那些人麻木的表情,连慧看不出他们有一丝反抗的想法,显然这个八卦营有着非常严厉的惩罚手段,一旦想要逃离,不是如她一般遭受惨无人道的酷刑,便是和今天那个少年一般凄惨地死去。 连慧从几天得来的消息里隐约明白了一点,无痕和九命暂时都不想取她的性命,或许是自己在连阳镇逃过追杀的那些过往,让他们看到了自己有培养成杀手的潜质,也或许是他们觉得一个傻子更容易控制或者迷惑人。 可她不想在这个地方再待下去了,无论自己想做什么,现在都无能为力,她还太小,她的力量太微弱了,想要连根拔起八卦营,不是有决心就能做到的。 她也不想成为无痕等人手里的杀人工具,更不需要从他们手中去学习那些杀人的手段,她梦境中的杀人技巧不会比任何人差。 逃出去!这就是她此刻无比渴望的事情,可要想从这里逃出去实在太艰难了。 连慧一边走一边苦苦思索着。 此时的石屋内,无痕和九命也在商量着连慧的事情。 “没想到那傻子居然能在鹰隼手里坚持了七次之久,还有余力自己走回去,根骨之好、心志之坚,八卦营里能比得上她的人真没几个。”无痕颇为感叹道。 九命不屑道:“根骨确实不错,心志吗,一个傻子,全凭本能,哪里有什么心志。” 无痕未置可否。傻子的内心世界,他也不懂啊。 他郑重对九命道:“你不要再去刻意羞辱她了,她虽然傻,却能知道好坏,你不要让她对你产生仇视,那样她不仅不会听你的话,还可能处处与你对着干。傻子脑子简单,做事一根筋,不会想太多,一切都凭着本能,有了今天的教训就足够了。” 说完又叹道:“罢了,你那性子我多说也没用,以后你就不要管她了,就让她先在那边待着吧。” 九命一听,忙道:“别啊,我保证不会再折腾她了,这么有意思的一个人,我有些舍不得放手了。我想看看一个傻子究竟能教成什么样子,不定那一日真能培养出来一个天下无敌的绝世高手。” 九命越说眼睛越亮,此时他对连慧的未来真的充满了期待。 无痕却摇头道:“不必,她可能在里面也待不长久了。” 不等九命问话,无痕又道:“这事等你伤势好了再说吧,也让那傻子好好缓缓。话说你这次出卦够凶险的,我记得你可从来没有伤得这么重过。” 九命听了此话,兀自心有余悸,随即又满不在乎地道:“确实凶险,不过想要我的命还是差了点,我九命的名头可不是白叫的。” 无痕却道:“这次的事情闹得有些大,主子传令下来,要我们扫清尾巴,蛰伏下来,千万不可妄动,更不能让人发现我们的藏身之地。你也消停些,不可擅自出去了,帮着鹰隼多带出些能人来才是正经。” 九命难得满脸正经道:“一个守边将领死了,外面一定会大乱,你确定主子这个时候不需要我们震部的人出去帮他善后?” 无痕摇头:“外面的事情有乾部和坤部的人去善后,我们的任务已经完成了,主子的大业不是三年两载就能成事的,还需长远打算,万不可操之过急。” 九命十分看不上乾、坤两部那些人,想开口奚落几句,被对他十分熟悉的无痕瞪了一眼,瞬间闭嘴了。 连慧花了来时三倍的时间才回到山沟里的石屋,此时她已经万分疲惫,且感觉自己从嘴唇到肺部都受了不轻的伤,至今依旧火辣辣地疼。 连慧倒头便睡,强迫自己什么也不要想,尽快恢复身体。 第二天,连慧依旧躺着没有起身,只在午间出去取回了送来的饭食,连慧发现自己的待遇再次提高了,伙食比以前更好了许多,她毫不客气地都吃了下去。 当天晚上,连慧就悄悄出了门,她再也无所顾忌,趁着无痕和九命以为她虚弱无比无法动弹之时,她要趁着夜色将周围的地形打探清楚。 九命重伤,短时间内不可能过来她这边,无痕似乎很忙碌,估计也没有太多时间关注她,其他人好似被下了禁令,不许与她接触,她至今连那送饭人的面都没见过。 连慧出了谷口,错开白天走过的路,在山间穿梭,可不管往哪个方向走都十分难行,遍地密林荆棘不说,且越走越高,四面似乎都是绵延的高山,比连慧每天攀爬的山壁高多了,一时半会根本上不去。 连慧不甘心,又朝着昨日自己受刑的地方慢慢摸过去。 她一路走得十分谨慎,生怕附近有暗岗,自己半夜出门若是被人发现了,别说逃跑的路会被彻底堵死,一旦惹恼了无痕和九命,自己这条小命能不能保得住都两说,即便不死,再让自己受一回昨日那样的酷刑,连慧估计自己再难活下来。 周围一片寂静,连慧慢慢往前走,渐渐靠近了那个大场坪。 第23章 希望 远处的石屋里一片漆黑,见不到一个人影,可越是如此连慧越不敢轻举妄动,这样一个隐秘的地方,一个守卫的身影都见不到,可见无痕等人一定有所依仗。 她又想起来了那个想要逃离此地的少年临死前惊恐的眼睛,自己若是贸然过去,恐怕会落得和那少年同样的下场。 有一点连慧至今想不明白,这里房屋不少,为何会将她独自一人扔到那样一个偏僻的山腰,除了有人每天送一次饭,说是让她自生自灭也不为过。 若说重视她,三个月没人过去督促过她一次,若说无视她,连慧又明显感觉到了他们不希望她死去。 经过了昨日的事情,一切似乎又回到了从前,九命又给了她一个月的时间,连慧猜想或许九命伤得太重,需要一个月才能恢复。一个月后,九命可能就会天天过来盯着自己了。 九命受伤?莫不是这三个月的时间里,九命出门去做了什么危险的事情,才会导致三个月没人过去折磨她? 连慧越想越觉得有道理,这么说来,自己只有一个月安逸的时间了,她必须在一个月的时间里想到办法逃出去。 一连几天,连慧白天依旧在崖壁上有针对地不断攀爬,晚上则出去探路。 可惜夜晚光线太差,视野受到极大影响,连慧又不敢深入那些陌生的地方,几天下来一无所获,连慧不由有些焦灼起来。 这天连慧决定最后再去无痕等人居住的地方看一看,若是能摸到第一天上来时那个吊篮的附近,要设法看看有没有机会从自己唯一知道的通道逃出去。 当晚天空特别阴沉,连一颗星星都没有,连慧对这条山路已经非常熟悉了,她很快就来到了那片屋子附近,还没靠近那个宽大的场坪,连慧便意外地听见了许多人来回走动的声音。 连慧吃了一惊,这大山里晚上有动静还是她第一回遇见。 她连忙压低身形,往人声传来的地方看去。 远处有火光闪动,影影绰绰的人群似乎在搬运东西,隔得太远,连慧只隐约看见有几人举着火把在引路,中间有五六个木箱,每个箱子都由四个人抬着,那些人看上去都非常吃力,可见那些箱子十分沉重。 箱子被搬进了那一排石屋里,随后搬运箱子的人又各自散去,很快一切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 连慧十分好奇箱子里装的是什么东西,可她根本不敢往那些屋子附近凑。别说无痕,就是那个鹰隼,连慧也觉得不简单,不等自己靠近,估计便会被人发现。 连慧又等了一会,再没有任何动静,心里却对这个地方愈加忌惮起来。 她隐隐有了个猜测,那箱子那么沉重,体积却不是很大,里面的东西恐怕不是金银就是铁器了。 不管是什么,这些人都有着不可告人的秘密,进入了这个地方的人,恐怕不是死亡便别想再离开此地了。 即便有机会出去,也是作为杀手或者死士出去执行任务,若非八卦营心腹,他们一定有办法让人出去以后又会乖乖地回来。 连慧再次放弃了过去探路的念头,回去的路上,心情又沉重了几分,她清晰地意识到,逃离此地几乎是一件不可能完成的事情。 连慧已经明白,这个地方守卫极少,平时夜间也没有什么人在里面来回走动,此地全靠高山天险与世隔绝,外面的人进不来,里面的人也出不去,唯一的通道被人把守着,大量杀手就居住在那条通道的附近,除非能将吊篮附近那些守卫全部悄无声息杀死,才有出去的可能。 不说自己根本做不到,即便她能幸运地通过吊篮下到当日那个山谷里,恐怕也不知道该如何出去。她没忘记那个夜晚过来时,有一段路连慧被无痕打晕了,恐怕那才是最隐秘的地方,她根本不知道当时都经历了些什么,怎么可能逃出去。 眼见到了后半夜,连慧匆忙往回赶,稍微歇息了一会,几乎绝望的连慧赌气一般开始在那面熟悉的崖壁上快速攀爬,她要趁着黎明时间再好好观察下那个峰顶另一面的山壁。 天亮之前,满头大汗的连慧终于爬上了峰顶,她已经有些时日没上来了。 连慧没等太久,天色蒙蒙亮了起来。 连慧连忙走到另一面崖壁前,这一看,顿时倒吸了口凉气。 下方距离峰顶很远的地方,一片雾气缭绕,根本看不出来此山底下究竟是什么样子,而脚下延伸出去的悬崖果然如刀削般笔直向下,别说爬下去,就是看一眼也让人心寒。 要想从这里离开,除非有一根足够长的绳子,才有可能爬下去。 连慧很快否了这个想法,别说她根本找不来这样的绳子,就是有,也不知道山底下是什么状况,下去后能不能离开,实在太冒险了。 连慧看向远处,朦胧晨光中,连慧发现此地是眼前最高的山峰,越过几座小山,便到了这绵延山脉的边缘,她甚至能看见远处的农田和村庄。 呆呆地望着远处堪称美丽的风景,连慧的心情却分外沉重,最后一条路也行不通了,她想要逃离这里几乎是件不可能完成的事情。 此刻连慧再次希望自己能生出一对翅膀,飞离这个让她深恶痛绝的地方。 等等,翅膀?忽然间,连慧脑中灵光一闪,一个画面在她脑海里一闪而过,连慧连忙沉下心,努力捕捉脑中的画面。 没过多久,连慧忽然闪身来到上来那一面的崖壁,熟练地从崖壁上攀爬而下。 此时她的心情无比雀跃,她想到了一个可能逃离此地的办法,刚才那一瞬间,她脑海里出现了一个词:滑翔。 她不知道滑翔翼具体要怎么做,但她脑海里有那样一个画面,她不需要那所谓的滑翔翼能带她飞到指定的地方,只要能离开这个地方不摔死就行。 连慧知道自己这个想法过于大胆,也过于危险,但只要有一线希望她就一定要去试一试。 让她能做出这个决定还有一个重要原因,她所需要的制作滑翔翼的材料很容易就能弄到,支架她可以在山林里慢慢物色,而翼面连慧也瞬间想到了,她屋内那两床棉被的被面和她身上的衣物一样结实,完全能经受得起她的重量。 第24章 暗自筹备 只是要想做出滑翔翼,还要仔细筹划,连慧回到石屋后,一面用树枝在地上描摹着支架的大概图样,一面思虑着各种可能出现的危险。 首先自己要做的事情不能有一丝外泄,一旦被无痕和九命发现了,她知道那两人会毫不犹豫地杀了自己。 如能顺利做好滑翔翼,能不能逃离、会不会丢命,恐怕一半要看天意,她只能尽最大努力将滑翔翼做得更结实些。 还有一件更可怕的事情,一旦她真的逃离了出去,必将面临八卦营没完没了的追杀,为了保守秘密,不找到自己杀死,无痕等人绝不会罢休。 连慧没有忘记那条凶悍的番狗大龙,黑子都能找到她的踪迹,那条番狗肯定比黑子厉害许多,出去该向何处逃离,如何逃离,也是必须要事先想好的事情。 连慧忽然发现,自从在连阳镇那个午后失手杀了那位公子开始,自己就一直在准备逃亡和逃亡的过程中度过。 无论如何,有了目标,连慧便有了希望,进入八卦营三个多月来,连慧的心情第一次飞扬起来。 当日夜晚,连慧再次出了门,没有下去山涧,却转到了石屋后面那一小片密林里。 她利索地爬上了一棵大树,在树腰茂密的枝叶间,挑中来一根粗细合适的树枝。 她没有任何工具,只能依靠自己的重量不停的反复拉拽,费了很大的功夫才将树枝掰断,将上面的树叶枝丫全部去掉,只留下一根光秃秃的枝干。 弄到两个大小相似的树枝后,连慧便停了下来,又在丛林里扯下许多藤蔓,将两个树枝和那些掰下来的枝叶捆绑好,趁着夜色爬上了峰顶,将没用的枝叶扔进了山涧,又用藤蔓绑住两根树枝,找了个隐蔽的地方将那两个树枝挂在了悬崖的另一边,确保有人上来也绝难发现。 连慧不允许自己的计划留下丝毫被人怀疑的可能,她将每一步都思虑到了极致,宁肯自己辛苦些,也绝不留下一丝破绽。 待到连慧再次从峰顶下来,回到石屋时,已经累得快虚脱了,两只手上又已是血迹斑斑,被山石和树枝划破了无数的细小伤口。 连慧此时无比庆幸,这个地方只有自己一个人居住,否则如此复杂的一件事情,绝不可能瞒过周围的人。 如此忙了五六天,连慧将所有树枝都准备好了,接下来便是试着组装起来,一旦组装完毕,她便可以离开这个地方了。 连慧不动声色地压抑着心头的激动,在脑子里一遍遍地演练起自己的出逃计划。 万事俱备,只差最后一步了。 这一日连慧一大早起来,换下了身上破烂的衣服,将他们一股脑扔进了水缸里,又将石屋里仔细擦洗了一遍,尽量不留下自己太多气味。 随后她将被褥翻起,正要将被面拆下来,忽然耳后传来一阵热气,吓得连慧猛地回过头,与一双近在咫尺的眼睛对视住了。 连慧惊得手脚都软了,九命正站在她身后一脸促狭地看着她。 连慧后退两步,险些跌坐在地上。 九命见她吓成这样,得意不已,尖声笑道:“傻子,你做了什么亏心事?不去爬山躲在这里偷懒?” 连慧竭力控制自己的情绪,面无表情地看着九命。 她没想到说好了一个月后再过来的九命,这才过去了十来天,便提前到来了。 九命见她发呆,不耐烦地拉了一把:“去爬爬那个山壁,让我看看你有没有偷懒,若是不能让我满意,你知道后果的,对吧,傻子?” 他将傻子二字咬得极重,眼里是肆无忌惮的嘲笑和不屑。 连慧被他踉跄地拉着来到绝壁前,九命一摆头道:“上去。” 连慧无奈,只得慢慢往上爬,心中琢磨着九命过来的目的和自己今天该表现出来的实力。 刚才几步路程,她便看出九命伤势并未大好,行动也不利索,看来九命这次伤得比自己想象的还要重。 忽然间,连慧闪过了一个念头,要是现在自己出其不意地动手,能不能把九命杀了? 连慧很快打消了这个念头,现在逃出去才是最要紧的事情,一旦杀不死九命,一切都完了。 她现在只盼着九命是一时兴起,无聊了才过来找她消遣,不会天天来盯着她。 来到山崖前,连慧熟练地往上攀爬,看得出来,她对下面一段路已经非常熟悉了。 连慧决定展现出部分实力来,自己有价值才可能得到无痕和九命的认可,也才可能保住性命。 都到了这个时候,连慧不仅要保命,还决不能让自己再受伤受罚了。 爬到上回无痕看到的地方,连慧的速度明显慢了下来,一面小心翼翼往上爬,一面大口喘息着。 底下的九命看见了她的变化,知道她对上面的路程不仅不熟悉,同样体力也达到了一个极限。不过连慧在没人教导的情况下,能够做到这个地步,九命和无痕一样,觉得这个傻子确实花了不少功夫。 连慧的速度越来越慢,眼见已经爬了将近一半的路程了,九命见她似乎已经没什么力气了,不由大声喊道:“傻子,下来。” 连慧卡在半途,半天没反应,九命在下面大叫了几次,已经十分不耐烦了。 当看到连慧松手往下一节节跳下来时。九命也和无痕一样吃惊,这傻子果然有两下子,这么久居然没摔死。 连慧畏缩着来到九命面前,九命面无表情地看着她到:“伸出手来。” 里面听话的伸出双手,九命看到上面大大小小的新旧伤痕,心里同样很满意了,总体来说,这傻子还算听话,确实没偷懒。 “知道你为何爬不上去吗?”九命似乎根本没想要她回答,继续道:“第一,体力安排不合理,前面太快了,后面哪里还有力气。第二,呼吸方法不对,手脚用力时的技巧不对……” 九命居然极有耐心地教起了连慧呼吸及体力分配方法,攀岩的技巧。 连慧听得出来,九命对这一段崖壁十分熟悉,仿佛攀爬过无数次。 连慧不得不佩服九命说得很对,有些经验让连慧也觉得受益匪浅。 第25章 外生枝 不得不说攀爬绝壁是锤炼一个人综合能力好手段,身体的耐性、平衡性、臂力、腿劲乃至全身肌肉的协调性,都能通过这一训练方法得到极大提升,更重要的是还能让人锻炼胆量和眼力。 九命也不管连慧能不能听懂,说了一堆后,见连慧喘匀了气,头一扬:“上去,继续爬。” 一天下来,连慧在山壁上上上下下不知道来回了多少次,最后累得连抬腿的力气都没有了,九命却难得地有耐性,不时指点几句,心里暗道这个傻子的领悟能力居然不错,比他想象中要强许多,只是身子骨还弱了一些,假以时日,说不定真能成为一个合格的杀手。 临走前,九命若有所思地看着连慧,直到连慧浑身汗毛都倒竖了起来,九命才告诉她,明天不用爬山了,连慧还没来得及高兴,九命便命她明天去他们的住处找他,他另有安排。 连慧一颗心顿时沉了下来,她本想今日准备好一切,白天养精蓄锐,晚上便上峰顶,将滑翔翼组装起来,趁着明早天光微亮时便离开此地,半夜黑漆漆的,她不敢冒险。 可今天一天下来,她被九命逼得根本没有喘息的余地,别说爬上绝壁,就是让她平地走几圈的力气也没有了。 更让连慧不安的是,明天再过去那个可怕的地方,不知道九命又会出什么幺蛾子折磨自己,连慧只求不要像今天这样累得动弹不得,更不能让自己受伤了。 连慧后悔不已,她若是动作快一些,或许今天凌晨已经离开这里了,也不会被九命逮住,无端生出这许多枝节。 歇息了一夜,第二天起来,连慧依旧觉得浑身酸痛无比,难怪九命会说她偷懒,连慧平常已经够努力了,没想到自己还会累到这个程度。 连慧吃了些昨天剩下的食物,蹒跚着朝那个给她留下无数噩梦的地方走了过去。 到达大场坪,又看见了几十人在相互搏杀,和十几天前过来时看到的一样,这些人对打起来都是冲着打死对方而去的,怎么狠辣怎么出手,不是你死就是我亡,毫无同门间较量的点到为止。 若不是周围有教头在时刻看护,这里每天不知道要死多少人。 即便如此,连慧也觉得,平常失手死在同伴手下的人一定不在少数。 这就是一个泯灭人性的地方,连慧总算知道九命为何会那般嗜杀了。 这个地方出去的人,恐怕最后都会成为行尸走肉般的杀人工具。 这里连慧来过多次,第一次是黑夜,什么也看不清,第二次一过来便被无痕逼着杀人,后来又经受了一番生不如死的折磨,根本无心仔细打量周围。 前些日子晚上过来,又不敢靠近,想看也看不清楚。 今天趁着九命还没过来,连慧仔细打量起那些依着山脚建起来的一排屋子,想到前几天晚上看到他们搬进去的几个大箱子,连慧忽然觉得,这些屋子或许只是个幌子,屋子里面说不定另有乾坤,这里也许不仅是一个培养杀手的地方,还可能是个库房。 连慧正想得出神,九命慢慢来到了她的面前,跟在九命身后的是一个十四五岁的少年,比那天死在连慧刀下的少年大了二三岁。 九命指着连慧对少年道:“她是个傻子,你今天和她对杀。她第一次来这里,你下手不要太狠,打得她动不了就行。” 九命说完,连慧恍惚看见那少年眼里闪过失望的神色。 九命又对连慧道:“傻子,拿出你的本事来,放心,你若是打死了他,不会受处罚的。”说完嘴角露出一抹玩味的笑容。 这不对等的条件看似对连慧有利,可明眼人谁都知道,那少年比连慧高了近一个头,身强体壮,连慧瘦小的个子在他面前,简直不堪一击。 连慧心中一片冰凉,看这少年神情,恐怕在里面已经待了很长久了,他眼里的杀意不可能是短时间能积蓄出来的。和他对打,无论身形还是力量,连慧都处于绝对劣势,况且自己偷偷练起来的格斗技巧不仅不能用,还要在危机时刻防止自己不自觉拿出来保命,一旦被九命看出端倪,一个傻子能使用那些高超的身法就太让人不可思议了。 连慧非常清楚,一旦她露出与身份不符的格杀手段,等待她的一定会是没完没了的逼问和酷刑,九命不将她的底细掏干净绝不会罢休。 于是当九命说开始,那少年一记带着呼呼风声的重拳朝她打过来时,连慧拔腿就跑了。 这才是一个傻子应有的本能反应。 九命呆怔了一下,随即哑然失笑起来。 很快场坪上那些生死相搏的杀手都注意到了这滑稽的一幕,那个瘦弱的女孩在前面跑的飞快,而那壮实的少年在后面猛追,谁都觉得那女孩很快就要被追上,被那少年一顿猛捶,生死难料。 两人围着场坪跑了两大圈,所有人都收起了脸上的嬉笑,那些打的难解难分的杀手动作都不自觉地慢了下来,就连九命也一脸凝重地看着跑在前面的连慧。 每次身后的少年眼看就要追上了,那傻子总能在关键时刻一个斜步错开那少年的攻击,转而换个方向摆脱少年。 而那少年每次挥拳落空,不仅消耗更多体力,速度也会慢上许多,等他调整方向再要追上连慧,需要耗费更多力气,如此一来,两人间距离始终无法完全拉近。 如此十几圈跑下来,连慧自然累得气喘吁吁,那少年一样后继无力,两人之间眼看是没法近身相搏了。 九命惊叹那傻子的逃跑速度和临危应变,直觉这傻子若不是年幼时一场大病变傻了,就凭这份应变能力,前途不可限量。 即便如此,这傻子若是能好好培养,真能成为一把锋利的尖刀。 可惜九命今天将连慧带过来,并不是要看她跑得有多快的,他想要看看连慧在与人正面搏杀时是不是也有攀爬绝壁时的那股灵性,九命甚至颇有兴致地打算不时提点下这个傻子,看看她究竟能领悟多少。 可惜自己重伤后不便出手,否则他昨天便亲自出手试探了。 第26章 重伤 于是当连慧和身后的少年绕着场坪不知道跑了多少圈,两人都累得几乎虚脱之时,九命出手了。 他重伤在身,并不适合过分用力,可要打破那两人眼下一个逃一个追的局面,根本不需用力。 九命算准了连慧逃跑的路线,冷不丁一步跨出,挡在连慧前行的路线上。 九命没有想到的是,那个傻子在逃跑的过程中,至少留出了三分注意力关注在他身上。 连慧若想和那少年拉开距离,早就可以跑没影了,但她不敢也不能这么做。可她也清楚,这样没完没了跑下去,九命绝对不会允许,连慧一直在等着九命出手。 九命一动,连慧就发现了,可她毫无所觉,似乎没料到九命会突然闪出来,她不仅没有闪躲,反而朝着九命迎头撞了上去。 若是平常,以九命的身手,自是能轻易避开,即便不避开,被连慧这样一头撞上,对九命来说也根本不算什么。 所有杀手这一刻都完全停下了手里的动作,目瞪口呆地看着两个撞到了一起的人,同时倒飞了出去,连慧自是倒在地上,痛的起身都难,而九命则是闷哼了一声,仰倒在地,身上的麻布绑带很快就映出了许多殷红的血迹。 九命怎么也没想到,他在被一个傻子如此结实地撞翻在地后,身上的伤口一瞬间会崩裂了这么多,剧痛传来,九命一时连话都说不出来。 鹰隼见状,忙过来要扶起九命,九命皱着眉摆了摆手,缓了小半刻钟才脸色惨白道:“我他娘的居然忘了那是个傻子,这回真是吃了个大亏。” 鹰隼再也忍不住,背过身忍不住无声大笑起来。 九命指着呆愣在一旁不知如何是好的少年,气急败坏地吩咐道:“把她往死里打,留一口气就行。” 连慧听了九命的话,心直往下沉,起身又想跑,可这回来不及了,才直起上半身,一只大脚照着连慧的太阳穴踹了过来,连慧下意识一躲,这一脚直接踹在后脑勺上。 连慧只觉得脑袋嗡嗡作响,人再次趴在地上,随即拳脚雨点般落在连慧身上。 连慧抱着头,竭力蜷缩起来,护住身体的要害。 一阵阵剧痛传来,连慧觉得自己都快被打散架了,还好九命说了留他一口气,那少年多少有些顾忌,没下死力气,给了连慧一丝喘息之机。 火辣辣的疼痛从身体各处传来,尤其是身侧,钻心地疼,连慧估摸着大概是肋骨被打断了。 在九命让她今天过来时,她就知道这一顿毒打肯定少不了,原还想着该怎样反击不引人怀疑,该如何尽量保护自己。 无论这几个月来她进步了多少,毕竟年纪太小,想要与同样每日在生死里不停打斗的青壮男子对打,连慧一分胜算都没有,她能做的只是尽量让自己不伤得太重,影响自己的逃跑大计。 没想到事情会发展到了这一步,在奔逃的过程中,连慧无比憋屈,也无比害怕,同时对九命的恨意更上了一个台阶,导致九命过来阻拦她时,连慧那一刻杀心大起,就只想趁着九命重伤之时将他撞死。 现在九命是死不了,连慧觉得自己快死了,疼痛让她几乎要失去意识,嘴里不断有鲜血喷涌而出,九命尚不解气,还在大叫着让那少年继续打。 不知过了多久,连慧听见有人上来阻止,好像是鹰隼的声音,具体说了什么连慧已经听不清了,不过落在连慧身上的拳脚随之停了下来。 随即九命骂骂咧咧的声音也逐渐远去。 很快过来两个人,将神志迷糊的连慧架了起来,拖着扔进了一个石屋。 连慧从疼痛中清醒过来后,石屋内寂静无声,她艰难地睁开眼睛,好一会才适应室内的光线,发现自己躺在一张石床上,不远处放着两个药瓶。 连慧想要伸手去取药瓶,牵扯着全身一阵剧痛,伸出的手上布满了淤痕。 她闭上眼睛,等待着身上的疼痛慢慢减缓,才缓缓伸出手,将那瓶熟悉的外伤药拿在了手中,连慧暗自庆幸,还好自己的手骨没断,否则敷药都难以做到。 费了不知多少功夫,连慧在伤痕处都涂上了药,用手摸了摸右侧肋骨处,剧痛之处,连慧发现至少裂了两个肋骨,稍一用力就疼得满头大汗。 连慧再无顾忌,将那瓶内服的药也拿过来,倒了几粒在嘴中含了会,缓缓吞下。她今天定是受了不轻的内伤,身上各处并未见血,嘴里却吐了不少。 连慧双眼无神地盯着屋顶,心中一片灰暗。 她已经明白了八卦营为何要如此残酷地训练杀手了,这种不计后果的方法确实能快速提升一个人的实力,将人残忍、冷酷、不择手段的一面展露得淋漓尽致。 可长期这样反反复复承受伤痛的折磨,对人来说无疑是透支生命,这些人要想活到三十岁恐怕都十分艰难。 或许她这些天看到的那些杀手包括自己在内,在无痕等人眼里都只是一次性的消耗品。只有像无痕、九命、鹰隼那些人,才是八卦营的骨干心腹。 连慧再次懊悔不已,要是早一天逃离此地就好了,她宁肯摔死,也不想在这里受这个活罪。 可如今伤得这般重,她想要回到那个石屋去都十分艰难了。 连慧暗暗咬牙,无论如何,一定要逃出去,她现在只希望自己在身体大好之前,不要再被九命拉出去挨揍。 连慧渐渐模糊地睡去,睡得十分不安稳,多年未做的梦又一幕幕出现在脑海,梦里的一切似乎更加清晰,却只有无穷无尽的追杀和打斗,她究竟是谁,来自哪里依旧一无所知。 连慧满头大汗地醒过来,发现外面已经天黑了,自己却浑身滚烫,似乎发起了烧。 她又饿又渴,想要起身喝口水,却听外面传来一阵脚步声。 连慧赶紧闭上眼睛,放缓呼吸,假装依旧在沉睡中。 第27章 阴谋 连慧假装还未清醒,依稀听见屋外传来了无痕的声音:“周先生过来给这傻子诊治了吗?” 又一个声音响起:“来过了,说是内伤极重,还断了两根肋骨。” 连慧听出来这是鹰隼在说话。 “这个九命真是胡闹,谁让他把人带到这边来的。主子说过多次,这傻子留着有大用,他在这样折腾下去,这傻子迟早死在他手里。”无痕的话语里怒气十分明显。 鹰隼笑道:“今天倒非怪九命那么生气,被这傻子撞得不轻,周先生说他那伤势更难恢复了,即便痊愈了也很难恢复以前的功力,九命现在恨不得过来掐死这傻子。” “他活该,明知道是个傻子还不管不顾上前阻拦,没撞死他算他运气。”无痕叹了口气,“最近几件事都十分不顺,主子现在举步维艰,不敢稍有妄动,不止是我们震部,其他各部现在也都蛰伏起来了。”无痕无奈道。 “他们怀疑上主子的身份了?”鹰隼吃了一惊。 无痕:“那倒不至于。不说这些了,先进去看看。” 两人说着话,已经走进了连慧歇息的石屋。 看着躺在床上全身淤青,脸色通红的连慧,无痕叹了口气吩咐道:“你叫上周先生,现在就将她送去凌云峰那边,以后不许她再见到除了你和周先生之外的任何人,尤其是不许九命过去那边。” 鹰隼连声称是,无痕又道:“快些帮她把伤势养好了,主子正在寻找机会,准备适当的时候把这傻子抛出去,转移那边的视线。这个棋子很重要,说不定能给我们带来意想不到的好处。” 鹰隼不由皱起了眉头,不无忧虑地道:“可这傻子来过我们这,见过我们这么多人,万一被人从嘴里问出些什么东西来,岂不是更麻烦?” 无痕笑道:“这你就不用担心了,她不会有机会开口的,放心吧。你现在就去安排,叫两个人过来把她抬走,留在这里一个没留意,说不定就被九命打死了。” 鹰隼立即答应着出去了,很快进来两人,将连慧抬起来放在一张竹床上,期间连慧痛得睁开了眼睛。茫然地看着周围几人,随即又昏昏沉沉睡了过去。 两人抬着竹床在山间穿行,一直假寐的连慧再也抑制不住自己的心头起伏。 适才无痕与鹰隼的一番对话,透露出了太多消息,连慧现在根本没心思去细细琢磨那些话的含义,她只从中提炼出了与自己相关的一部分,那就是他们要把自己抛出去,出去之后不久,应该就是自己的死期。 连慧忽然觉得,这个世界对自己充满了恶意,无论是在这个八卦营里还是外面的广阔世界,等待她的都是死路一条。 好在她又被送回那个熟悉的石屋了,而且九命不会再过来找她麻烦,这次只要伤情稍微好一些,她要毫不犹豫地离开这个地方,为自己挣出一条活路来。 两人将连慧抬进石屋,将她小心移到石床上便离开了,鹰隼却没走,仔细打量了下石屋,发现里面收拾的干干净净,倒是对这傻子刮目相看。 没过多久,有人端了一碗已经冰冷的药过来,一个老者将连慧的头抬起,将那碗药灌进了连慧的嘴里。 鹰隼问道:“周先生,她这伤多长时间能好?” 周先生说道:“老夫出手,十天就能痊愈,不过这十天可不能让她再去那边打斗了。” 鹰隼点头:“不会,让她静养吧,先生费心了,要尽快让她好起来。” 周先生道:“这碗药下去,她就能退热了,反正内伤你们也不需要她痊愈,只要这些皮外伤好了,骨头愈合了就可以,是吧?” 鹰隼道:“对,只要他出去在人前能活蹦乱跳就行。” 周先生道:“放心吧,这傻子底子不错,或许十天都不要就能大好起来。” 鹰隼点头:“那行,先生留些药在这里,我看这傻子也没傻透,知道自己敷药,我们回去便是。” 周先生点点头。两人一齐离开了。 两人毫无顾忌地对话,连慧听得清清楚楚,却没有任何反应,她下定了决心不再多想其他,抓紧时间睡觉,睡眠是最好的恢复身体的方式。 不得不说这个形同地狱般的地方,纵使万般不好,有一样东西却非常珍贵,那便是这里的药物效果都非常好,那位周先生的医术也不错。 第二天,连慧醒过来时,果然已经退烧了,身上的伤痛也好了许多,只要不剧烈运动,肋骨断裂处也不是很疼。 周先生留下的内外伤药,连慧毫不吝惜地都用在了自己身上,她迫切希望自己快些好起来。 上午,鹰隼又过来了,提来了一个食盒,连慧见了两眼放光,她是真的饿狠了。 食物一如既往地丰盛,也算是八卦营的一大好处, 想来也是,那些杀手每天那么大运动量,还经常受伤,吃得不好如何跟得上,毕竟折磨人并不是八卦营的目的,他们需要的是合格的杀手,大可不必在吃食上抠唆。 这是不是也说明这个八卦营很有钱? 看到连慧津津有味地吃完,鹰隼心里暗笑,果然是个傻子,有了吃喝便不知忧愁了。 又过了三天,依旧是鹰隼来给她送饭,这次待连慧吃完,鹰隼却没有急着离开。 他从衣袖里取出一卷绢帛,展开一张放在连慧面前,连慧一看,上面赫然就是九命那张栩栩如生的脸。 鹰隼笑眯眯问道:“你认识这个人吗?” 连慧莫名其妙看着他,下意识点了点头,鹰隼忽然眼现厉色,一把捏住连慧的脖子,手上用力一掐,连慧立即感觉呼吸困难,一张脸很快涨得通红。 鹰隼恶狠狠地道:“不,你不认识他,你要摇头明白吗?记住了,摇头,你若不听话,我就掐死你。” 连慧红着眼睛赶紧摇头,鹰隼满意地松了手,连慧剧烈咳嗽起来,引得肋骨处一阵剧痛,连慧竭力压制咳嗽,大口地喘着气 ,像一条离了水的鱼。 第28章 千钧一发 待连慧缓过气来,鹰隼又换了一张绢帛,上面换成了无痕的画像,鹰隼又问:“你认识他妈?” 连慧眼露惊恐,赶紧摇头,鹰隼很满意,随后又拿出了他自己和周先生的画像让连慧辨认,连慧一律摇头。 这时候鹰隼又取出一张画像,上面画着一个女子,连慧一眼就认出,正是孙府别院那个婢女。 连慧隐约已经猜到了鹰隼的目的,她犹豫了一下,依旧摇了摇头,这回鹰隼没掐她脖子,而是好脾气地说道:“不,这个你要点头,你不是和她一起逃出了孙家吗,你是认识她的,要点头明白吗?” 连慧茫然地点了点头。 最后鹰隼又拿出了一张画像,上面是个大约三十多岁的男子,是所有画像里连慧唯一没见过的一个人。 鹰隼同样问道:“你认识他吗?” 连慧知道这张画像才是他们真正的目的,她盯着画像看了几眼,继续茫然地摇头。 这回鹰隼依旧没发火,他继续好脾气地说道:“不,这个人你也认识,要点头,明白吗?” 连慧一脸懵懂地看着鹰隼,见他脸色渐渐阴沉下来,赶紧点了点头。 “记住了,这里面只有两个人是你认识的,你要点头,其他都不认识,你都要摇头,以后不管任何人问起,你都要这样回复,你若不听话,马上就会有人掐死你,听明白了吗?” 于是半上午的时间,鹰隼换着各种方式提问,反复让连慧辨认画像,直到连慧自己都觉得认识画像上那个陌生男子了,鹰隼才心满意足地离开。 鹰隼离开后,连慧更加焦急起来,看来他们很快要将自己送出去了,可惜自己身上的伤还远没有恢复,若是平地逃跑还好说,可她却需要攀上那常人看来都会腿软的绝壁,这样的伤势实在难行。 连慧甚至想过,不如就由着他们将自己送出去,到了外面再趁机逃离,或者与将要审问她的人合作,想办法端掉这个八卦营。 可连慧立即就否认了自己的想法,无痕有一句话她记得很清楚,自己根本没有机会开口,她若真那么做了,可能立即就会被八卦营隐藏在暗处的人出手一击毙命。 还有一点连慧可一直没有忘记,即便自己逃过八卦营的暗杀,孙家也不会放过自己,一样是死路一条。 唯一的出路依旧是从峰顶滑翔出去。 连慧此时无比庆幸,准备工作已经做得差不多了,若是这个时候才想着去爬树弄树枝,连慧根本做不到。 只要再给她两三天时间,她便可以趁着夜色慢慢爬上峰顶,组装好滑翔翼离开。 第二天,还是鹰隼过来给她送饭,又将那些绢帛拿出来给连慧辨认了一遍,见连慧准确地点头和摇头,鹰隼满意地正要离开,忽然想起一事,转头问道:“傻子,你会说话吗?” 鹰隼忽然发现,他们所有人好像从来没听到过这傻子说话,即便当时被打的吐血时,她也没有发出一点声音,以至于他一直觉得这傻子就是个哑巴。 连慧没想到她会问这个问题,一时微张着嘴不知如何回答。 鹰隼忽然眼光一沉,盯着连慧厉声道:“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 连慧脑中急速运转,好一会还是开口了:“连……” “连什么?快说。”鹰隼没想到她真开口说话了,他忽然发现,就是无痕也将这个问题忽略了,这傻子居然会说话。 连慧被她吓到了,一个劲地摇头,鹰隼抬手又要去掐连慧的脖子,连慧吓得连忙后退,嘴里断断续续道:“连……不……不……” 鹰隼疑惑看向她:“是不知道还是说不出来?” 连慧只是一个劲的摇头,鹰隼见她确实害怕的样子,也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连慧,转头便离开了。 刚才这一刻,连慧背上都被冷汗湿透了,强烈的危机感扑面而来,这一刻连慧下了决心,无论如何今晚都要离开。她简单地收拾了下,躺下养精蓄锐,心惊胆战地等待夜色降临。 好不容易熬到夕阳西下,连慧忙起身将被套拆了下来,连同桌上的药瓶一起包裹好,将被絮一股脑塞进了水缸。 仔细打量了一遍石屋,连慧将包袱背在背上,等到天色完全黑下来后,正要出石屋的大门,忽然听见外面又有脚步声传来。 连慧当即被吓出了一身冷汗,心里万分抱怨,自己为何会这般倒霉,每到关键时刻便会有人过来打乱她的计划。 她赶紧将身上的包裹塞进木柜里,拿起桌上的食盒,假装吃起了里面剩余的饭菜。 石屋的门很快被推开,昏暗的光线里走进来一个人,连慧抬头愕然看过去,只见周先生也提着一个食盒走了进来。 见连慧在吃饭,周先生面无表情地放下食盒,从里面端出一碗黑漆漆的药,递到连慧面前,漠然说道:“傻子,先别急着吃饭,把这碗药喝了,你的伤明天就会大好了。” 连慧立即知道这碗药一定有问题,这几天除了那天刚回石屋时喝了一碗退烧药,连慧再没喝过其他汤药,这个时候送过来的恐怕就是一碗暂时要不了她命的毒药了。 不管是什么药,如此关键时刻,连慧绝不会喝下去。 她起身慢慢走到周先生面前,一颗心狂跳着,双手都忍不住有些颤抖。 周先生见她磨蹭,催促道:“快点,我还有那么多事情要做,赶紧喝了我早些回去。” 连慧想开口说让他先放着,自己晚些再喝,可看着他端着药碗执着地看着自己,连慧知道不当着他的面喝下这碗药,这老头绝不会离开。 连慧竭力控制自己的心神,稳了稳心绪,慢慢抬起双手,从周先生手里接过药碗,再慢慢送到自己嘴边。 周先生不耐烦地催促道:“快点喝了,别磨蹭。” 只是他话才说完,就见连慧双手一翻,一碗黑漆漆的汤药便朝着周先生脸上兜头泼了过来。 两人距离太近了,周先生根本没来得及做任何反应,那碗药便淋了他满头满脸,药汁进入眼睛,他瞬间便睁不开眼来,连忙抬手去擦,嘴里大骂:“你找死。” 第29章 孤注一掷 愤怒的周先生只来得及骂了一句,便突然感觉到自己脖颈处一阵刺痛,有什么尖锐的东西插进了他的颈部,鲜血瞬间狂涌而出。 周先生被惊得魂飞魄散,连忙抬手要去捂住脖颈处的伤口,却感觉那尖锐之物瞬间又往里面扎进了许多,疼痛和窒息感很快就让他失去了反抗的力量,周先生倒退两步,轰然倒在了地上。 意识模糊间,周先生听到耳边一个稚嫩的、略带颤抖的女声说着让他不可思议的话:“妈的,想打就打,想罚就罚,现在还想下毒,真当老娘是只病猫了,老娘现在就弄死你。” 垂死的周先生:“???!!!” 可惜他已经没有时间去惊惧感叹了。 此时的“老娘”连慧也正瘫坐在周先生尚在抽搐的身体旁边,脸色惨白,双手颤抖,一副无所适从的模样。 从下决心杀了周先生到现在,也就是一瞬间的事情,也幸好晚上过来的是周先生,连慧早看出他并无武功在身,若是今晚过来的是鹰隼,连慧绝不敢行此险招,这碗毒药她是非喝下去不可的。 她现在坐着没动,倒不是吓得不敢动弹了,相反她此时非常着急,恨不得立刻离开。 可刚才为了一击必杀周先生,连慧动用了全身的力量,胸肋部断骨处传来的剧痛使她头脑一阵晕眩。 连慧忽略着浓郁的血腥味,缓缓地深吸了几口气,待到疼痛稍缓,她便赶紧起身,在还没死透的周先生身上搜刮了起来。 可惜这老头出门并没有带太多药物,连慧只搜出了两个药瓶,看样子还是他特意带过来准备给自己用的。 不过在老头的贴身衣襟里,连慧摸出了一本小册子和几张好似银票的东西,还有一些乱七八糟的杂物,她根本没有细看,将东西一股脑塞进自己准备好的包袱里。 来不及处理屋里的尸体和血迹,连慧已经没时间了,周先生时间长了不回去,很快就可能有人找过来,无痕极可能也在这大山里,一旦那条番狗过来,很可能会发现她的去处。而她不仅要带伤爬上峰顶,还要临时组装起滑翔翼,留给她的时间真的不多了。 连慧从周先生脖子里将那支尖利的木刺拔了出来,这是她早前就准备好,打算逃出去应付野兽用的,没想到今天最先用在了周先生身上。 将东西都收拾好背在背上,又拿出一件破旧的衣物,在满地的鲜血里滚了几滚,出了石屋的门,转身进了后面的密林里。 连慧尽量不牵动伤处,往密林深处跑了一阵,将那件沾血的破衣服扔进了一个山沟,可惜自己身上的血腥味也挺重的,连慧只能尽人事听天命,希望那件血衣能够拖延一会那条番狗的脚步。 连慧再无犹豫,朝着绝壁处跑去。 好在这几个月的时间里,连慧对这处绝壁已经非常熟悉了。 忍着胸肋间不断传来的疼痛,连慧咬牙往上不断攀爬,心里虽然万分紧张,动作却格外沉稳。 待到登上峰顶,连慧觉得比往常多花了近一半的时间,深秋时节,连慧却湿透了全身,四肢百骸疲累不堪,只想躺下休息一会。 可此刻她哪敢稍有松懈,现在时间对她来说实在太紧迫了,若不能在无痕等人上来前将滑翔翼组装好,她就只能从这高山绝壁上跳下去了。 忍着疲惫和剧痛,连慧来到对面绝壁前,将挂在绝壁上的树枝拉了上来,找了一块空地,用藤蔓开始将那些零散的树枝结结实实地捆绑起来。 对于滑翔翼的制作,连慧毫无经验,她大脑里只有一个滑翔翼模糊的样子,连慧这些日子以来,一遍遍在自己脑中勾勒出支架的构造,最需要考虑的是结实,不然飞到半途散架了,她就真要粉身碎骨了。 可又不能为了结实而做的太沉重,那样也可能直接导致滑翔翼离开峰顶后便直接往下掉。 连慧正聚精会神按照脑中的构想组装支架,忽然听见山脚下隐隐传来了嘈杂的人声,连慧知道,周先生的尸体已经被人发现了。 她并没有过分紧张,反而有些庆幸,自周先生被杀到现在,都过去一个多时辰了,那些人现在才找来,已经大大出乎连慧的预料了。 连慧望着已经组装好的支架,大约七八尺长,三尺高,像个简单搭建的房子支架,前方比后方高出一尺左右,两侧骨架向下倾斜。 连慧摇晃着试了试,看似很结实-,放下略微放心了些。 她又将随身携带的包裹拿出来,取出里面的被面,用木刺再上面钻了洞,将藤蔓穿过洞口结实地将被面绑在支架的顶部,这一阵忙碌又耗费了两刻钟的时间,才完成了这个简陋的滑翔翼。 等会飞出去了究竟会是什么效果,连慧并不清楚,她唯一能做的只是让这个熟悉而又陌生的东西足够结实。 最后连慧在被面的四个角各系上了一根藤蔓,便于飞翔时抓在手中,能适当掌控它的方向。 一切准备就绪,连慧的心才放下了大半,这个时候即便有人上来,她也能随时离开了。 不过连慧并没有急着离开,今晚夜色不算昏暗,周围地面的东西都清晰可见。连慧弯腰将残留的藤蔓、树枝甚至碎布都一一收拾起来,全部扔下了悬崖,反复检查了几遍,确定没有遗漏太多引人怀疑的东西,连慧才将那个小包裹收拾好,结结实实绑在自己胸前。 她不允许自己犯下任何低级的错误,留下让人追踪的线索,她对八卦营的报复第一步便是让他们伤透脑筋、留下恐惧。 连慧促狭的想着无痕等人遍寻自己却不见踪影后的迷茫和无措,心里升起一丝快意。 连慧坐下歇息了一会,养足精神,望着远处黑暗中的朦胧山影,咬咬牙下定了决心。 她不再犹豫,抬腿跨上了滑翔翼下两根前后摆放的树枝,双手抓住被面下的横枝,抬起这简陋的滑翔翼,向后走出了几十步。 连慧觉得有些费力,这东西装上被面后,似乎一下沉重了许多,且抬在手里左右摇摆不定。 连慧叹了口气,若有足够的时间,她一定将这滑翔翼做得更结实、更匀称、更精致一些。 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了,是死是活很快就见分晓。 第30章 绝境逃生 连慧尽力忽略身上的疼痛和疲累,提着滑翔翼忽地往前跑起来,因为阻力,连慧跑得并不快,不过这些都在她的预料之中,她咬牙继续加快速度,朝悬崖一侧冲了出去。 脚下忽然悬空,失重的感觉随即而来,紧接着又是身子一震,连慧一颗心都快跳出了嗓子眼,她不安地抬头往上看,发现头顶的被面被风吹得高高鼓起来,很快下降的速度缓解了,滑翔翼朝着前方缓缓往下落去。 刹那间连慧便湿了眼眶,她真的成功了,至少她不会直接掉落到下面的深谷里摔死。 万幸今夜没刮大风,滑翔翼只因为受力不平衡左右不停摇摆,前行的方向却十分稳定,照这样的速度,连慧估计自己会落在远处的一片山林里。 连慧拉了拉后方的被面,想让滑翔翼下降的速度缓一缓,带着她飞出更远的地方,哪想到用力稍大了些,滑翔翼瞬间朝后翘起来,被下落的劲风一吹,差点向后翻了过去。 连慧顿时吓得魂飞魄散,赶紧松了手,滑翔翼又往前一栽,摇晃得更加厉害,连慧紧紧抓牢树枝,再不敢妄动,一颗心几乎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 大意了,没想到飞行过程中一个小小的动作,会带来这么大的连锁反应,好在自己刚才花了极大功夫,把这些支架绑的无比结实,否则这么会功夫,这个所谓的滑翔翼早就散架了。 等到滑翔翼再次平稳下来,连慧发现自己手脚都几乎没了力气,身上再次出了一身冷汗。看着慢慢向下降落的滑翔翼,连慧又有些不心甘,真落在那些山林里,她等会极可能挂在树梢,自己有伤在身,实在是不方便。 若在遇上什么凶猛的野兽,这条小命同样会交代在那个地方。 都已经努力到了这个地步,她如何甘心,于是连慧再次握紧藤蔓,幅度极小地慢慢改变被面的角度,连慧惊喜地发现,下降的速度果然不知不觉改变了许多,滑翔翼颤颤巍巍地朝着更远的地方飞了过去。 此时的连云沟里,连慧居住的那间石屋附近,已是一片人仰马翻的景象。 周先生尸体旁,无痕、鹰隼甚至重伤复发的九命都脸色铁青地站在一旁,看着周先生的死状,心头发沉。 最先发现周先生被杀的是鹰隼。 得知连慧还能说话,鹰隼回去就去见了无痕,无痕不以为意道:“她能说话我知道,不过也只能说一两个字,再多的却说不了,傻了这么多年,可能以后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了。” 鹰隼回忆了下,确实如此,那傻子连自己的名字都说不清楚,可他依旧不放心:“万一那傻子落到那些人手里,不小心泄露了我们这里的秘密就不好办了……” 没等鹰隼说完,无痕便道:“这个容易,你叫周先生送一碗药过去,让那傻子以后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就好。还有那傻子前些日子爬山颇有些收获,听说跑起来飞快,少量加些软筋散让她服下 ,以防万一。” 鹰隼放下了心,领命正要出去,无痕又叫住了他:“你准备一下,今天半夜就带那傻子出去,主子传信过来了,机会到了。路上小心些,千万别让人发现了那傻子,被人抢去领赏了。” 鹰隼嘿嘿一笑,浑没在意,他相信这样的事情不可能在自己身上发生。 出去叮嘱了周先生一番,鹰隼又去见了无痕,商量着将那傻子带出去以后具体该如何行事,如何将傻子的在适当的时候推到人前,如何引导人问出傻子所认识的人,不仅要缓解他们眼下的压力,还要将一招祸水东引用好,一切尘埃落定后,还要想办法将那傻子灭口,或许那傻子的死他们还能从里面再做些文章,将事情做得更完满。 两人细细商定了一个来时辰,鹰隼稍作收拾了下,准备带着连慧趁着夜色离开连云沟,在这之前他还想见下周先生,问他事情做得如何了。 可问了一圈下来,没人见到周先生回来,鹰隼并未在意,那老头只对医术药草感兴趣,不知道现在躲到哪个角落里去捣鼓他的药草去了。 见天色还早,鹰隼慢悠悠往连慧那边过去,走到石屋外面,便闻道了一股浓重的血腥味,鹰隼大吃一惊,以为九命偷偷过来将连慧杀了。 谁知进去将火折子点燃一看,居然发现周先生倒在了血泊里,早已经没了气息,而那个傻子,他里里外外找了一遍,全无踪影。 鹰隼完全懵了,他根本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周先生为什么会死在这里,那傻子又究竟去了哪里。 过了好些时间,他才得出了一个让他不敢置信的结论:傻子杀了周先生,逃了。 可这结论他自己都不相信,十分不好的预感涌上心头,鹰隼在附近翻找了一遍,毫无踪迹,便拔腿往回跑,他要赶紧将事情禀告给无痕大人。 震惊无比的无痕带着番狗寻了过来,费了不少功夫只在那个山沟里找到了一件带血的破衣,而室内属于那傻子的东西尤其是两个药瓶都不见了踪影,更可气的是周先生身上也被搜刮一空,什么也没有。 他们并不知道周先生随身携带了什么,更不知道他究竟丢失了什么。 番狗大龙在山沟里转了一圈后,来到了绝壁前,对着山壁一阵狂叫,几人开始还有些奇怪,随后又释然,那傻子在这里生活了几个月,几乎天天在那里攀岩,那里会留下她的气味一点也不奇怪,没有一个人会相信,一个才十一岁、还断着两根肋骨的傻子有本事在黑夜里爬上那几十丈高的悬崖。 所以他们只略微看了下崖壁上并没有人躲藏,便开始四处找人,这个时候所有人依旧没当一回事,人一定还在山谷里面,只是不知躲到哪里去了。 没人注意到一旁九命闪烁的目光,这一刻,他对那个傻子的兴趣上升到了极点。 第31章 重逢 九命没有忘记,在连阳镇,这个傻子将孙家一群人耍的团团转的情形,她这一逃或许真不容易找到。 九命犹如饿狼嗅到了猎物的存在,他急切地想要扑上去将猎物一口叼住,极尽戏耍,然后一口咬断她的脖颈,吃干抹净。 可惜自己现在伤势复发,行动都有些困难,想到这里,九命忽然愣住了,会不会那天那傻子撞上自己就是她蓄意预谋的? 那个傻子真的是个傻子吗? 无痕等人当然也发现了塞在水缸里的被絮,可被面却不见了,他们不知道傻子为什么要这样做,傻子的世界他们真的不懂啊。 很快整个连云沟的杀手们全部聚集了起来,打算将里面的山林挖地三尺搜查一遍。 此时已是深夜,连慧并没有如她所想一般落到平原地带去,她依旧落在了山林里,挂在了一棵树上。 好在这里已经靠近了山林的边缘,树木也不高,落下来时的一阵剧烈牵扯,使得连慧又是一阵剧痛,她挂在树上缓了好大一会才有力气动弹。 尽管如此,连慧的心情依旧是无以言说的愉悦,她总算保住了性命,逃离了八卦营。虽然前路依旧危险重重,可连慧此时却充满信心。 连慧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将近四个月时间,她吃尽了苦头,遭受过毒打和酷刑,没有睡过一个安稳觉,如今终于从那地狱里爬了出来,犹如新生。 连慧也没想到,这个无奈之下应急做出来的滑翔翼,居然真的有此奇效,就在连慧飞离峰顶的那一刻,她对自己活下来的把握连五成都不到。 连慧看了看昏暗地地面,不是很高,若是往常,她轻轻一跃便可跳下去,可现在不行,她不希望自己的伤势再加重了。 费了些功夫,借助身边的树枝,连慧终于落了地,她那已经结了盐霜的内衣再次湿透了。 滑翔翼经过刚才一阵撞击,已经有些松散了,连慧用巧劲将它从树上拖拽了下来,这东西决不能被人发现,必须毁掉。 那两块被面确实结实,没有多少损毁,连慧将它从支架上拆了下来,折叠好收起来,支架拆开后扔在山林里,不会引人怀疑。 虽然早已身心俱疲,连慧依旧快速地出了山林,上了一段田埂,这才一屁股坐下来休息。 她又将包裹打开,取出药瓶,给胸肋处抹上,连慧才有心思打探周围的环境。 可惜天太黑,她根本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 连慧傻了六年,对外面的世界可谓一无所知,可有一点她却知道,自己现在不管身处何地,距离连阳镇一定不会太远。 连慧还记得那个婢女跟她提起过,出连阳镇有两条路,一条通往京城,一条通往深山,这里虽说有田地甚至农家,远处依稀可见大山的轮廓,应该是远离京城的方向。 按说现在的连阳镇一定非常危险,不说连捕头那些人见到她一定会将她抓住交给孙家人,就是八卦营那些人,也可能会到连阳镇附近去找她。 可连慧却决定回一趟连阳镇,无论多危险她也要回去一趟。 当日被鹰隼施以酷刑,奄奄一息之际,九命举着一块黑乎乎的肉告诉她,他在八卦营入口处见到了黑子,杀了黑子后把它炖了,当时便让连慧破了防,滔天愤怒使得她当即发誓要铲平八卦营。 后来冷静下来后仔细一想,连慧便对九命的话存疑了。 九命或许真见到过黑子,黑子若活着也一定会四处寻找他,可九命伤得那样重,走路都困难,不一定能杀得了黑子。 而且当时九命说过一句话,他说看见了一条满身“肥膘”的黑狗,可连慧知道,黑子离开前,身上还插着一支箭,三个月时间,黑子若还活着,一定伤痕累累,疲于奔波,不可能还是那般肥壮。 九命极可能说谎了,他就是为了打击自己,看到她痛苦绝望的模样,九命便能得到极大的满足。 最早想到这一点的时候,连慧无比欣喜,心里生起了希望,如今好不容易逃生出来,她无论如何也要回一趟连阳镇,去看看黑子是否还在那个地方等她。 而且回连阳镇要越快越好,最好现在趁着黑夜便赶到连阳镇,连慧估计无痕等人在八卦营里找自己至少要找一天,明天晚上最迟后天他们或许就会出山来了,连阳镇必定会来偷偷搜查一遍。 想到这里,连慧再不犹豫,四下寻找起来,很快便找到了一条宽阔的马道,连慧毫不犹豫地选择了通往黑乎乎的深山的相反方向,沿着马道向前疾走。 走了近两个时辰后,就在连慧疲累的想要瘫坐在地上,远处黑暗中,一个隐约的黑乎乎的院墙轮廓,让连慧瞬间惊喜不已。 那是连慧熟悉的某家权贵家的别院,连阳镇真的就在前面。 连慧瞬间激动得忘记了疲累,依照记忆朝着连阳镇西面的山脚下跑去。 又走了小半个时辰,连慧远远地看见了那个猎户搭起的木屋。 那是她和黑子经常光顾的地方,被人追逃的那一晚,连建洪将她偷偷救出来背到了那个木屋里,她也是在那个木屋附近被番狗大龙找到,被无痕带进了八卦营。 如今再回到这个地方,连慧心里既充满了希望又无端害怕起来,她害怕无痕和大龙就守在那里守株待兔,等着她送上门,她更害怕走过去依旧见不到黑子,她太累了,真的没有力气再去别的地方寻找黑子了。 天色更加昏暗下来,过不了多久天就要亮了,连慧不敢耽搁,悄悄向着小木屋靠近。 就在这时,一个极轻微的声音响起,听在连慧耳中,犹如天籁之音。 那是黑子轻微的呼唤。 黑子真的在这里等她!黑子真的还活着! 连慧再顾不得其他,朝着黑子发出声音的地方踉踉跄跄地冲了过去。 第32章 离开 黑子没有和以前一样跑过来迎接她,当连慧跑到当初那个小地窖前面时,看到了那块石板上一团黑乎乎的东西。 黑子蜷缩在那里,尾巴无力地摇摆着,嘴里不停地发出轻微的咕咕声,它想要站起来,却试了几次依旧颓然的倒下了。 连慧走上前一把抱起黑子,失而复得的巨大惊喜让连慧瞬间泪流满面。她将黑子紧紧抱进怀里,黑子再次瘦成了皮包骨头,重量轻了一大半。 黑子不停地用舌头舔着她,喉咙里继续发出咕咕的声音,像是呜咽,又像是欢笑。 连慧很快发现黑子浑身布满了伤痕,有些地方还有血水不断渗出来,后腿的那支箭已经脱落了,可箭口处却留下了一个碗口大的溃烂伤口,散发着恶臭,即便天气已经寒凉,依旧有各种蝇虫在黑子身边飞来飞去。 连慧心疼不已,抱着黑子转头就走,她要找个安全的地方先藏起来帮黑子处理好伤口,想到自己包袱里的药瓶,连慧心里放下了些许。 若是自己再晚来一两天,黑子就要死在这里了,连慧心里万分庆幸,这一刻,她忽然觉得自己这一生都圆满了。 天色已经蒙蒙亮了起来,连慧抱着黑子,熟门熟路地钻进了一家别院,直奔灶房。 主家不在别院,下人此刻还未起身,连慧取了清水,先让黑子饱饮了一顿。 黑子已多日未进食,清水下肚,瞬间精神了许多。 连慧四处翻找了些干粮剩菜,还有不少野味腌肉,再用木盆打了半盆水,寻了个偏僻的角落,仔细为黑子清理身上的伤口。 刮伤、咬伤、箭伤,黑子身上伤口无数,甚至后腿都断了一条,连慧都不知道这些日子黑子究竟经历了什么,是如何熬下来的。 她将怀中一个药瓶取出,尽数将伤药涂抹在黑子身上,又帮它接好后腿,黑子知道主人在为自己治伤,极为配合。 此时天色已经大亮起来,院内也隐约能听到有人不断走动的声音。 连慧也匆忙吃了点东西,此时她已经疲惫得随时能倒下大睡一觉,过去一天的经历实在太过激烈了,对连慧十一岁的小小伤躯而言,实在太超负荷了。 可连慧此时哪敢躺下歇息,她那惯有的危机预感告诉自己,必须尽快离开连阳镇,再晚了,她可能就再也出不去了。 连慧趁着无人注意,将木盆放回了灶房,至于取出来的干粮等吃食,连慧做得很巧妙,每样只取很少的一部分,应该不会被人轻易发现。 可这一大早的,连慧哪敢轻易出门,她抱着黑子在院内小心穿梭,打算先出了这家庄子再说。 在靠近宅子后院时,连慧发现有不少佃农正在装车,秋季到来,庄子里粮食果蔬等收成不少,想来是要运往京城主家去的。 连慧心头一动,若能跟着这些运送粮食的马车悄无声息离开连阳镇,再在半途离开,岂不是省事又省力? 想到这里,连慧忙从包裹里取出那床被面,将黑子包裹住挂在胸前,只留了一些缝隙供其呼吸,还不忘叮嘱道:“黑子等会不可发出任何声音,明白吗?” 黑子舔了舔连慧,果然再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了。 连慧远远看了一会,发现共有十来辆马车,佃农门还在不断搬运,连慧赫然在里面发现了连建洪的身影。 若有连建洪相助,事情必会简单许多,可连慧立即打消了这个念头。 自己失踪,八卦营一定会盯紧连阳镇,连家绝对逃不过他们的眼睛,一旦无痕等人上门盘问,连建洪性子软弱,刀斧加身时,把她供出来也未可知。 上次连建洪在危机之时冒险救了自己,连慧对这位大伯还是心存一份感激的,可要她以为他会性情大改,为了自己不顾生死,连慧绝不相信,即便连建洪有那份心也没那个能力,几句话或许就会被人将真相诈了个干净。 连慧正在琢磨如何靠近那些马车,远处传来一个婆子的呼喊,早食已经做好,叫大家忙完就去吃饭。 佃农在主家忙了一个早上,也是要管饭吃的。 众人手下动作更快了,将所有粮食装运好,便呼啦啦去往前面的灶房附近吃饭去了。 后院附近除了门房,再也没有一个人影,连慧小心翼翼靠近马车,她早就留意到了,有几辆马车上货物堆得不高,却用油布覆盖在上面,油布上再用绳索将车上货物捆了个结实,显然是担心半途突然下雨,将下面的货物淋湿了。 连慧弯着腰走到一辆马车旁,迅速解开绳子,掀起油布的一角,抱着黑子快速钻到了油布下面,又伸手将绳子绑结实了。 至此,连慧方松下了一口气,尽管侧躺在凹凸不平的货物上十分不舒服,连慧却丝毫不嫌弃,困意瞬间袭上来,连慧再也坚持不住闭眼睡了过去。 马车一动,连慧就被惊醒了,她悄悄掀开油布一角,发现马车才离开这家别院,自己也才睡了约莫一两刻钟。 连慧继续闭目养神,并竖起耳朵聆听周围动静。 连阳镇距离京城本就不远,沿途还有不少人家往京城运送粮食,路上颇为热闹,也十分安全,因此除了车夫,只有四五个人跟随同行。 这些人为了少吃些灰,都坐在前面几辆马车上闲磕牙,连慧这边除了偶尔听到车夫的吆喝声和车轱辘发出的声音,倒也十分安静,实在是困极了,连慧又沉沉睡了过去。 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再次惊醒了连慧,连慧悄悄掀开一条缝隙往外看去,见到一匹快马从身旁急速而过,掀起一片尘土,惹得车夫捂着口鼻大声谩骂。 而就是这一眼,连慧的瞌睡瞬间被赶跑了,刚才匆匆一瞥间,她见到了那人的侧脸,正是无痕。 连慧的心再次不受控制地狂跳起来,无痕怎么会这么快就追过来了,他怎么知道自己藏在马车上吗? 第33章 远去 无痕打马追上连慧藏身的马车时,连慧吓得浑身发抖,心中暗道完了,一旦被无痕找到,自己再想逃脱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这一刻,连慧好恨自己人小体弱,本事不济,八卦营里随便出来一个人,她都只有挨打被抓的份。 等会若是落入无痕手中,连慧毫不怀疑他会一刀把自己和黑子都砍了。 万幸的是马蹄声很快远去,并未停下片刻,连慧这才稍稍放下心来,随即明白无痕并不是来追自己的,他是赶往京城去的。 连慧多次听无痕提起他们的“主子”,而且那位主子这几日就要将自己带离八卦营,不知道要送到什么人面前去。 连慧也曾想过,她唯一的利用价值不过是作为谋害孙小公子的凶犯,一个孤苦无依的傻子,自然不会让人忌惮,更不会有人认为杀害孙小公子是一个傻子蓄意而为,孙家想方设法要抓住自己,也是想从她嘴中打探出幕后指使之人而已。 连慧对于那日在连阳镇究竟发生了什么依旧一无所知,但想起孙府逃出的那个婢女,以及鹰隼反复让她辨认的画像,连慧便知道这后面一定隐藏着一个巨大的阴谋。 现在自己突然从八卦营消失得无影无踪,无痕自然要亲自去跟他的主子禀告了。 “京城……”连慧口中喃喃自语着。 她忽又想起无痕刚才是骑马而行,她在那大山里待得几个月,离开自己居住的石屋次数更是不多,可她也曾趁着夜深之时出去探过路,自始至终,她在八卦营里面除了番狗大龙,再没见过其他畜生。 毫无疑问,连阳镇还有他们的落脚点,无痕座下的马匹显然是从连阳镇带出来的。 连慧再次庆幸自己及时离开了,现在的连阳镇,或许已经有人在暗中寻找自己了。 货物沉重,马车一路走得并不快,到了正午时分,车夫们停在路边一家茶肆打尖喂马。 趁着没人注意,连慧抱着黑子从马车上溜了下来,闪身到了茶棚后面,悄无声息地消失在众人视线里。 此时的京城,那个豪华厢房内,无痕正跪在贵公子面前,低头沉默。年轻贵公子阴沉着脸坐在太师椅内,双手紧握成拳,显然已经气极。 无痕再次请罪:“属下办事不力,坏了主子的大事,请主子责罚。” 贵公子看着跪地的无痕,冷声道:“你确实坏了大事,多好的一步棋,眼看着不仅能消弭当今那位的怀疑,还能将几方人马一齐拉下水,即便最后他们能查清真相,几方势力之间也必生嫌隙,现在好了,棋子没了。” 无痕连连磕头,贵公子又问道:“找了一个晚上还没找见人?” 无痕讪讪道:“谷里太大,我出来是才搜了一半,尚未找到。不过今日一大早,鹰隼上了那傻子每天爬过的绝壁,发现山顶上面有些人迹,甚至还有些细碎的破布,我们估摸着那傻子可能不知凶险,想用那被面撕碎了做成绳索,从那边绝壁上攀爬下去。主子以前也去过那处,那地方想要逃离,绝不是人力可以做得到的,那傻子约摸是摔死了。” “约摸是摔死了?你一向老诚持重,为何会说出这样的话来?活要见人死要见尸的道理怎么这会还不明白了?” 见无痕低头不说话,贵公子又道:“别忘了那傻子的能耐,当初孙家老二带来几十人,将连阳镇都几乎翻过来了,谁能想到她居然会躲到孙家别院里去?你也别一叶障目了,回去在谷里细心搜一搜吧。” 无痕冷汗直冒,连连称是,贵公子却忽然开口道:“那傻子会不会已经逃出连云沟了?” 话音才落,无痕立即抬头接口道:“不可能!” “是啊,几十上百年,还从未有人能够从那绝境里逃出来过,一个十来岁的傻子,怎么可能?”贵公子也同样疑惑不已。 他又问无痕:“话说那傻子为何会突然杀了周先生逃跑呢?莫非周先生跟她说了什么,让她知道当晚要被我们送走?” 无痕摇头:“周先生究竟和她说来什么现在无从知晓了,不过我估摸着他可能被打怕了才想着逃出去的。” “哦?”贵公子疑惑询问。 无痕忙将连慧进入八卦营后,如何被九命羞辱,如何遭受酷刑,直到前几日差点被九命让人打死等事情一五一十、毫无遗漏的全说了出来。 贵公子听完久久未能言语,好半天才开口道:“你是说她断了两根肋骨还爬上了那处绝壁?” 无痕也难以置信,一时都不知该如何回答。 贵公子忽然苦笑道:“我现在都怀疑她是不是真傻了,你看看前前后后这许多事,还是个傻子能做到的吗?” 无痕也觉不可思议,看来他们所有人都小瞧了那个傻子。 贵公子再次叹了口气:“杀手的训练不能再那般粗暴了,摧毁一个人的心志光靠暴力是不行的,眼下看来,我们最少又要蛰伏一两年,殿前司那位最近对各大家族盯得紧,乾、坤两部已经折损了好几人,各部现在都不敢轻举妄动。你那边一时也不好出去物色好苗子,不要再轻易折损人手了。尤其是九命,绝不可让他再轻易杀人了。” 无痕连连称是,贵公子又嘱咐道:“回去以后,继续寻找傻子的下落,连阳镇也盯紧了,防个万一。若一直没有消息,你们便封山吧,再不要擅自出来了,有事情我会飞鸽传书给你。” 无痕连连点头,转身离开,身后传来贵公子长长的叹息声。 连慧没有想到,因为她的出逃,给八卦营里的许多杀手们免去杀身之祸。 此时的连慧,已经带着逐渐恢复的黑子,渐渐远离京城,走向一个陌生而又未知的世界。 第34章 卫国公府(一) 三年以后,深秋时节,京城。 卫国公府邸,张灯结彩,热闹非凡。 明日便是卫国公老夫人六十大寿的寿辰,整寿难得,国公府拟大办。 几个月前,国公府便为这次寿宴忙碌了起来,修葺庭院,移栽花木,定酒席,请戏班,发寿帖,上下主子下人忙乎了整整几个月,万事俱备,只待明日正日子一到,便中门大开,广迎宾客。 午时刚过,国公府门口忽然来了一队人马,十几个身强力壮的护卫护送着三辆马车停在了国公府门口。 几个丫鬟婆子下车来,赶紧递上马凳,从前面一辆最大的马车上接下了一位身着靛青色服饰、三十出头的中年美妇。 妇人下车后,打量了一眼国公府大门,嘱咐身边的婆子,让她前去通报门房,自己则反身从马车上牵下来一个七八岁的男孩,紧接着又下来了一位十一二岁的少女。 少女和男孩一下马车,便满脸好奇地盯着国公府大门,眼里毫不掩饰地透露出新奇和向往的神色。 几人没等太久,国公府大门便打开了,一群丫鬟婆子簇拥着两个十分富态的妇人和七八个少爷小姐迎了出来。 当前一位妇人四十来岁年纪,身着一身宝蓝色绸缎,满头珠钗摇曳,手上的大金镯子在阳光下熠熠生辉,可惜皮肤黑了些,脸盘圆了些,身躯壮了些,虽然富贵却尽显暴发户的本色。 她笑不达眼底地上前拉住中年美妇的手,用十分热络地语气说道:“三弟妹,你来得可真是时候,再晚一天就要错过母亲的大寿了,赶紧进府吧。” 语气虽热情,话语中责怪的意思却毫不掩饰。 中年美妇还没来得及见礼,旁边又一位妇人马上接口道:“大嫂这就没见识了,以咱们三弟如今的地位,三弟妹即便晚到了,母亲也不敢责怪的。” 中年美妇脾气再好,心里头也十分不悦,在路上赶了大半个月的路,好不容易回了京城,还没进府门,便在门口被两位嫂子挤兑上了。 可她也不便此时和他们争辩什么,只得先见礼:“大嫂二嫂安好,路上有些事情耽搁了,两位嫂子见谅。” 说完回过头,招呼一对儿女:“灵儿、铭儿,过来见过你们大伯母、二伯母。” 紧跟在后面的少女和男孩忙上前礼貌地见礼,接着又是一群年纪相仿的少男少女相互问候,语气中有的客气,有的愤懑,也有的鄙夷不屑。 中年美妇已经颇为恼恨,强忍脾气问道:“大嫂,你看我们安置在哪个院落,我好叫下人将行李搬过去。” 那位大嫂好像才想起此事,一拍大腿道:“看我糊涂的,见了弟妹一高兴,把这么要紧的事给忘记了。母亲一个多月前就让人收拾好了留春苑,就是赵姨娘以前住过的院落,你们一家就在那里安置吧。” 她将赵姨娘三个字咬得特别重,脸上的嘲讽之色毫不掩饰。 “好。”中年美妇假装没听出来,简单的回了一句,三辆马车立即调头,前往卫国公府的一个偏门,那里直通留春苑。美妇则带着一双儿女前往主院拜见老夫人。 国公府门口终于安静了下来。 说起京城卫国公府,那真是鼎鼎大名,在京城别具一格,时常成为满京城人茶余饭后的笑谈。 本朝开国不过二十余年,当年太祖不堪忍受前朝的暴政腐朽,苛捐杂税,领着几个结拜兄弟揭竿而起,占山为王,并不断招兵买马,扩大地盘,花费了十几年的时间,终于推翻前朝,登基为帝,建立了大乾朝。 开国之初,自然是封赏各路开国功臣,卫国公和护国公两位自始至终追随太祖左右、数次历经生死的老兄弟居功至伟,太祖曾当着所有大臣的面说过,打下这天下有他这两位兄长一半的功劳。 太祖原想封两位兄长为异姓王,被两位兄长坚决推辞,最后以国公之位待之,世袭罔替,金银财宝房屋地产更是赏赐了无数,使得两个国公府瞬间成了本朝最显赫的权贵家族。 卫国公吴建忠当年起事时,在三兄弟中年纪最长,家中已有妻儿,随着大军辗转沙场数年后,命人回乡寻找妻儿,却因多年战乱,早已了无踪迹。 在太祖和护国公两位老兄弟的撮合下,吴建忠和当年军中女将赵月芳喜结连理,两人惺惺相惜、志趣相投,婚后第二年,便在大军转战途中诞下一子,取名吴胜生。 吴胜生自小在军中长大,与当今皇上、护国公的几个子女及其他军中将领的孩子自小相熟,共同的经历和磨难铸就了他们之间深厚的情谊。 本朝立国后,这些侥幸活下来的孩子都成为了各大家族重点培养的后代,吴胜生更是入宫成为了当今皇上的伴读,前途无量。 然而卫国公府的宁静,在卫国公吴建忠的原配妻子黄氏带着三个儿女,历经千辛万苦寻上门之后,彻底被打破了。 黄氏本是乡野妇人,丈夫跟随造反大军离开后,整日担惊受怕,在吴建忠父母相继离世后,便带着三个儿女逃离家乡。 黄氏生性泼辣,极为彪悍,逃难几年吃了无数苦头,四处卖苦力,进富贵人家做帮佣,硬是将三个儿女拉扯着慢慢长大,还为两个已经成年的儿子各讨了一房乡下媳妇。 本朝建朝后,黄氏无意间听闻当年那个不起眼的谢莽子居然做了皇帝,而她常挂在嘴边的死鬼丈夫居然被封了卫国公爵位,还已经另娶他人为妻,在京城享尽了荣华富贵。 黄氏大惊之下,怒火中烧,立即变卖了微薄的家产,拖儿带女寻到了京城,在卫国公府门口撒泼打滚,大骂吴建忠忘恩负义、抛妻弃子,在京城无数权贵的围观下,被匆忙赶回来的吴建忠恭迎进了卫国公府。 突然见到三个成年儿女,卫国公是欣喜不已,听了黄氏连哭带骂的讲述,对黄氏和三个儿女的愧疚到达了顶点,所以当赵月芳带着吴胜生上前来见礼,黄氏大骂赵月芳是不要脸的狐狸精,吴胜生是野种时,吴建忠一时怔愣着竟然忘记了呵斥住黄氏。 第35章 卫国公府(二) 赵月芳堂堂一武将,何时受过这等屈辱,见吴建忠不管不问,当即气得带着儿子甩袖离去。 自此,卫国公府再无安宁,卫国公左右为难,一个是代自己侍奉父母终老,辛苦养育三个子女成人的结发老妻,一个是同生死共患难,相濡以沫的红颜知己,他无论偏帮哪一方都过不了心里的难关,多数时候只得沉默以对。 如此一来,无论黄氏还是赵月芳,都对卫国公愈发不满起来。 卫国公府最终以黄氏的大胜结束了这一场内宅争闹。黄氏接管了卫国公府的管家大权,赵月芳自请下堂,带着儿子搬去了国公府最偏僻的留春苑,将通往国公府的院门封死,只留下对外的偏门出入,而吴胜生也从京城炽手可热的权贵公子眨眼间变成了国公府一不起眼的庶子。 太祖看不过眼,对吴胜生更加偏疼,不仅依旧让他进宫做小儿子的伴读,还时常让他在宫中留宿。 黄氏看在眼里,嫉恨不已,可惜他的儿子年纪大了,且目不识丁,这份荣宠她是抢不到了。 黄氏进京不久,在卫国公的陪同下,进宫拜见了帝后。 都是老熟人了,尽管进宫前有宫人教授礼仪,黄氏见了太祖,依旧大呼谢莽子,神态十分亲热。 太祖多年没听到有人直呼他小名了,也颇感亲切,又看在卫国公的情分上,对黄氏十分客气。 亲眼见识了宫里的威严气派,黄氏心里极度地不平衡,当年的谢莽子不过一土匪头子,居然也能当皇帝?这一刻,她对皇权的敬畏无端地减少了许多。 当无意中听人说起,这大乾朝有一半是她那死鬼丈夫帮着打下来的,黄氏心里更不舒服了,谢莽子能坐得了皇位,她那死鬼丈夫怎么就不能,若是死鬼丈夫做了皇帝,她便是母仪天下的皇后了。 不过事已至此,她再无知也知道这话不能轻易说出去,于是不甘了几天后,黄氏想到了一个好主意。 太祖常年转战沙场,膝下只有二子,皆是皇后所出,即便登基后后宫充盈了些许,却再无新生儿诞下。 皇长子谢忱当年随父亲一同征战,德才兼备,有勇有谋,颇得太祖及众大臣赞赏,可惜在一场战事中落下残疾,一只胳膊直接被斩落,自此与帝位无缘。 太祖和众大臣当年为此事着实伤心难过了许久。 好在谢忱生性豁达,自残疾后一心教导幼弟谢恒,兄弟俩感情极好,太祖百年后谢恒将登基为帝已成定局。 黄氏又开始在府里撒泼打滚,一定要让卫国公进宫去讨恩赏,让她那比谢恒大了三岁的幼女嫁与谢恒为正妃,自己的儿子做不了皇帝,外孙能做也是一样的。 卫国公被她闹得烦不胜烦,又觉得确实亏待了那三个儿女,于是便厚着脸皮跪到了太祖面前求情。 太祖听完气了个仰倒,却不能将老兄弟的面子踩在脚底。 可正妃日后便是皇后,太祖怎么会允许那毫无学识又粗鄙无比的黄氏幼女直接占据那样一个位置,无奈之下允诺了一个侧妃之位。 黄氏心里十分不快,自此对太祖记恨在心。 三年后,谢恒大婚,迎娶了当朝太傅之女为正妃。 谢恒婚后不到一个月,黄氏又开始大闹,逼迫卫国公再去宫里求情,让谢恒早日将她的女儿娶进门去。 卫国公此时身体已经大不如前,早年陈伤时而复发,这些年家里又过得十分不顺,黄氏对他不冷不热,赵月芳更是闭门独居,对卫国公视而不见。 皇帝体恤卫国公的难处,答应了卫国公的求恳,谢恒却因为吴胜生的遭遇,十分厌恶黄氏,连带着对黄氏的女儿也讨厌不已。 可惜太祖早已答应,谢恒不得不将黄氏女儿吴氏娶进门,洞房花烛之后,便再也不愿进吴氏的院子。 事情就是这么巧,吴氏与谢恒一夜欢好,居然便有了身孕,十月之后,吴氏居然率先诞下了谢恒的庶长子。 黄氏大喜,已经不自觉地将皇位纳入了自家怀中,并毫无顾忌地在多个场合流露出了这个想法。 太祖震怒却不好问罪这个无知老妇人,只将卫国公招进宫里,第一次在这个老兄长面前沉了脸,狠狠敲打了一番。 谢恒也对吴氏更加讨厌,连带着对自己的长子也愈发不喜起来。 卫国公羞愤难当,回府后便一病不起,不出三个月便离世了。 卫国公离世前,只留下一句遗言,国公府的爵位可由黄氏的儿子继承,可日后待赵月芳百年之后,他要和赵月芳合葬。 黄氏听了又喜又气,赵月芳却无比懊悔这些年不该冷待了吴建忠,在吴建忠灵前哭的昏死过去。 卫国公去世后,黄氏收敛了许多,赵月芳却又一病不起了,不到一年时间,也紧随卫国公而去,在太祖的坚持下,两人合葬在了一起。 吴胜生自此再也不愿待在京城,向太祖请旨,前往下面州府历练。 十几年时间,吴胜生只回了京城一次,那便是六年前太祖薨逝,新皇谢恒登基之时。 这些年吴胜生也特别争气,在各州府辗转任职,前几年便升任到了凉州知府的职位,成为一方父母官,三年前凉州大乱之时,吴胜生作为地方父母官,为稳定地方时政耗心费力,成效显着,深得皇帝看重,是卫国公一脉最有出息的子弟,比起他那两位躺在父辈功劳簿上享乐的兄长不知强了多少。 黄氏见吴胜生官越做越大,危机感顿生。 在京城待了二十来年,再傻再笨的人,也能学会审时度势,权衡利弊。 她虽然看不起草莽出身的谢莽子,也知道皇位不是轻易能到手的,尤其是随着谢恒又先后诞下了多个皇子,黄氏原以为唾手可得的皇位眼看越来越难保了,也不觉愈加焦急起来。 黄氏刚回卫国公府时,赵月芳的许多老同袍为赵月芳打抱不平,同样也有些卫国公的老部下尤其是与黄氏相识的军中将领对黄氏的忠义感佩不已,随着卫国公和赵月芳的去世,那些将领更对黄氏一脉多有关照和庇护。 黄氏能在乱世中抚养大三个子女,自有其特别之处,她不仅特别能吃苦,而且出手尤其大方,卫国公府富贵,黄氏眼都不眨地广撒银钱,为卫国公那些老部下排忧解难,很是笼络了一些人心,成为了大皇子的忠实追拥者。 第36章 护卫 卫国公去世后,黄氏低调了许多,也学会了暗中筹谋。 三年前,卫国公麾下一名忠心耿耿的大将在凉州军中被人刺杀,黄氏再也忍不住了,本性毕露,居然去皇上面前大闹,说是其他皇子觊觎她外孙的皇位,故意派人剪除她外孙的羽翼。 皇帝谢恒对这老妇又恨又厌,加上当时朝中确实有股暗流在后面搅风弄雨,于是第一次对黄氏极不客气,他警告黄氏:“老卫国公为本朝立下了赫赫战功,父皇赐予了世袭罔替的国公爵位,朕也不会违背父皇意愿,将爵位收回。可卫国公府里,不是只有你的儿子才能承袭爵位的,朕可以收回现在的爵位,再赐给老国公爷的其他血脉。” 黄氏在谢恒的眼里看到了厌恶和鄙夷,也看到了谢恒的认真,她第一次对谢莽子家的皇权有了清晰的认知,她开始害怕了。 黄氏回府后闭门不出,她感觉到了谢恒对她的恶意,也感觉到了自己儿子国公爵位的岌岌可危,惊慌之下,她更加隐忍起来。 可她一介村妇出身,除了撒泼打滚,对朝堂之事又能明白多少,两个儿子比她还不如,进京后很快就被富贵迷了眼,小妾一房一房地抬进府里,斗鸡走狗、宿花眠柳无所不能,就是不懂权谋争斗。 于是黄氏开始笼络能人为她办事了,悄无声息地发展自己的势力。 最近听到消息,皇上有意将吴胜生调回京城,到刑部任职,黄氏更加慌乱了,决定将吴胜生的子女拘到身边来,在自己眼皮子底下,她自有办法拿捏他们。 故此这次借着六十大寿,她一封封急信发往凉州,要求吴胜生夫人闵氏带儿女回来给他贺寿,她是嫡母,发下话去吴胜生若是不从,一个不孝的帽子不愁压不死他。 就这样闵氏赶在寿宴头一天带着儿女回来了。 说起闵氏,还是护国公做得大媒,护国公怜惜吴胜生父母双亡,无人看顾,做主将老妻的娘家侄女许配给了吴胜生。 闵氏相貌甜美,温柔贤淑,这些年一直跟着吴胜生辗转任上,吴胜生也没有小妾通房,两人育有一对子女,夫妻相濡以沫,感情极好,没想到这个时候会被黄氏召唤着回京,两人心里都有数,自是十分谨慎。 且不说闵氏带着贴身丫鬟如何去拜见黄氏,只说众护卫和几个丫鬟婆子赶着三辆马车来到国公府一个偏门,直接进了留春苑。 留春苑虽然偏僻,占地却极大,当年赵月芳在此居住,将这偏僻的院落也隔出了前后院,虽说是卫国公府的一处偏院,却自成一处,犹如独户。 吴胜生在得知妻儿要回京城时,便知道他们回来后必定会安排到留春苑居住,便做下了一番周密安排。 一年前,吴胜生出外巡查,路遇西戎流兵,吴胜生几个跟从的常随虽功夫不错,却双拳难敌四手,危难之时,被一走镖路过的镖局之人所救,自此与该镖局的总镖头杨虎相识,并引为至交好友。 杨虎二十多岁,武功高强,身边还有五六个结义兄弟,都是出手不凡,几人不久前才在凉州开起了一家名叫诚意的镖局,生意不好也不坏,勉强糊口。 酒足饭饱之余,吴胜生问起杨虎的来历,杨虎直言不讳,自己父辈在乱世之时曾是占山为王的土匪,这些年他们眼见战乱早已结束,山下国泰民安,便决定“弃匪从良”,各自下山谋生。 寨子里所剩不多的财宝全部分散了出去,有亲戚朋友投奔的便各自离去,他们几个无家可归的兄弟也没有什么谋生的本事,便仗着手头有些功夫,凑钱开了一家镖局。 杨虎说到这里,跪下向吴胜生保证,他们兄弟虽是土匪出身,却多以打猎谋生,即便出山也从不抢劫平民百姓,更未做过滥杀无辜的事情,正因为如此,在山里日子过得十分艰难,这才想着下山谋求生路。 见他如此坦诚,吴胜生更是欢喜,太祖和他的父亲本也是土匪起家,他自不会看不起杨虎一众兄弟,反而觉得特别亲切,况且最近几年,自己任下也确实没有传出匪患横行的事情。 自此,吴胜生与杨虎常有往来,也会介绍些走镖的生意给诚意镖局,双方关系愈来愈密切。 这次吴胜生妻儿进京,吴胜生特别不放心,便找来杨虎,想请他们兄弟帮忙护送妻儿入京,若是杨虎愿意,也可在京城落户,待他日后回到京城,再为他们兄弟谋一条出路。 杨虎闻言大喜,当即满口答应,只是临走前提了一个要求,他有一小妹,名叫杨惠,今年才十四岁,自小与他相依为命,他去往京城是一定要带着小妹的。 而且自家小妹比吴胜生长女年龄稍大些,会些粗浅的拳脚功夫,一身力气不小,跟在吴小姐身边还能护卫一二。 吴胜生同样喜不自胜,当即满口答应,于是临行那一日,吴胜生便见到了杨虎那个叫杨惠的妹子,那姑娘比自己女儿年长几岁,却比女儿高了半个头,身形矫健,样貌普通,一双眼睛有些呆滞却透着一股憨厚劲儿,做护卫确实不错,吴胜生十分满意。 于是杨虎众兄弟便带着小妹护送吴胜生妻小一道进京来了。 此时的留春苑前,杨虎一众兄弟带着众丫鬟婆子,看着眼前破败荒芜的院落目瞪口呆。这就是闵氏那位大嫂嘴中早在一个月前就收拾好了的院落?杨虎看了一眼不远处的杨惠,杨惠斜了她一眼,又看向身边一婆子,那婆子已经气得眼睛都红了。 杨虎一路走来,跟她们已经混的很熟了,见那婆子气得说不出话来,忍不住上前道:“周嬷嬷,这院子怕是要大修,十天半个月恐怕是住不得人的,不如先去找家客栈安顿下来,再着人去护国公府传个话,请护国公府派人过来帮忙修缮下,您看如何?” 周嬷嬷回过神来,连连点头,吴大人临行前反复叮嘱过,遇到难事可去护国公府求助,这不是就遇到难处了吗? 周嬷嬷又气道:“这一家子的人,做事也忒小家子气了,犯得着在这样的事情上为难我们夫人吗?果然是没见过世面的乡下泥腿子,再大的富贵也改不了他们的本性。” 周嬷嬷想说狗改不了吃屎,好不容易忍住了。 第37章 初入京城 杨虎笑了笑:“这不是正好,今天这事传出去了,也让人知道这一家人是怎么欺负你家夫人的,以后若有什么不利于你家夫人的消息传出来,世人也不会苛责你家夫人了。” 话是这么说,可周嬷嬷却依旧如吞了个苍蝇般难受。 几人正要离开,从国公府内侧一方的围墙外进来了七八个人,为首的是个二十来岁的妖媚女子,一进来便对着周嬷嬷众人行了个福礼,口中连连讨饶:“怪我怪我都怪我,这些该死的下人,我只是分了下心,他们居然还没把活干完,我这就让人收拾好,保证今晚就能让三夫人住进来。” 周嬷嬷十分不快,来再多人今晚也不可能收拾出来,这是不想让他们夫人离开国公府吗? 她疑惑看向那女子:“姑娘是府里什么人?” 那女子身边一丫鬟回话道:“这是我们国公爷房里的林姨娘,帮着我们国公夫人打理府里中馈的。” 原来是黄氏长子的妾室,老国公爷去世后,那位长子便承袭了爵位。 林姨娘一个劲地致歉,姿态十分谦恭,将所有过错揽在自己一人身上,并指挥下人抓紧收拾院子,定要让三夫人和两位少爷小姐住的舒舒服服。 下人们听了他的话,果然动手忙碌起来,可这么大个院子,满院杂草丛生,且所有屋子一看就十分破败,不说里面灰尘遍布,就是窗棂门框也多有破败,这岂是半天功夫能收拾得出来的。 周嬷嬷冷着脸道:“林姨娘慢慢忙,不急,这院子十天半个月是住不了人的,我们先去寻家客栈安置下来。” 说完便招呼众人一齐往外走,林姨娘急忙上来阻拦,好话说尽,只是承诺无论如何今天也会收拾好,请千万给她留些颜面,他们今天若是离开卫国公府,自己必定被老夫人狠狠责罚,国公府也会颜面大失。 周嬷嬷气了个仰倒,就这样一个破院落,他们却执意要让夫人小姐留在这里居住,若是执意离开,便是不顾国公府的颜面,这家人怎么都这般无耻。 何况即便真是下人不尽心,没来得及收拾好院落,国公府多大,里面空余院落一定还有不少,腾出一个院子给他们暂住也不是太难的事情,可这位林姨娘话里根本没这个意思,这是铁了心要给他们夫人一个下马威,事后还要将错处怪在他们夫人头上。 周嬷嬷也是个老到的,知道今天这事若是不说清楚,他们夫人怕是要吃个天大的哑巴亏。 就在此时,偏门外匆匆赶来了几个婆子,周嬷嬷见了大喜,显然与她们相识,原来是护国公府那位老夫人派人过来看望自己的侄女了。 周嬷嬷忙上前跟他们打招呼,又将卫国公府的做派与护国公府那些婆子一五一十地说了,几人都十分气愤,那位林姨娘显然没想到护国公府的人会过来,有些气恼,又做出一副十分委屈的样子,却再也没说一句话。 护国公府的一个婆子对着林姨娘数落了几句,便对周嬷嬷说道:“住什么客栈,先去我们府里歇脚,我们老夫人想表小姐想的紧,正好一块过去说说话。” 事情就这么定了下来,林姨娘再不敢阻拦,一群人在此等着闵氏过来,杨虎等人作为临时雇用的护卫,就不好跟着一起去护国公府了,于是杨虎一群兄弟和周嬷嬷告辞,约好明天再去护国公府门口等候三夫人,听三夫人吩咐。 几人一离开,一直默不作声冷眼旁观的杨惠眼睛闪了闪,靠近杨虎低声道:“那个林姨娘有功夫在身,明日进了府,你们要打起精神,千万别让铭少爷在寿宴上出什么事情。” 杨虎脸色恭谨地应是,老大真厉害,才一回京城就发现异常了。 才远离众人视线,几个护卫便放下了一直以来端着的架势,迅速围在了杨惠身边。 “老大,我们真的进京城了。” “老大,这国公爷是多大的官,看那大门挺气派的,不知道里面究竟是什么样子。” “老大京城熟悉吗?带我们好好逛一逛。” “老大,我们什么时候去见左秀才他们?” “老大……” “停!”杨惠被他们吵得耳朵疼,赶紧叫停,不急不缓地回道:“首先,我也没来过京城,其次,以后我们要在京城落户,想知道什么慢慢看,千万不要大惊小怪,第三,明天这个寿宴极可能有事情发生,要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应对,京城这些大门子里面的各种阴私手段极多,不能让闵夫人母子在我们眼皮子底下出事。” 几人立即住嘴,神色恢复肃然,好一会杨虎才道:“京城的人武功不知如何?我们几个是不是对手?” 杨惠哼笑一声:“就你们那几下,还真不够看。不过你以为京城都是土匪窝,动不动就打打杀杀,这里杀人时常都是不见血的,你们几个要学的东西多着呢。” 杨惠,正是消失了三年的连慧,杨惠的名字是假的也是真的,这是在凉州上了户册的,就像杨虎的名字一样,他拥有这个名字也才不到两年时间。 三年前,连慧带着黑子离开连阳镇,专挑人烟稀少之地而行,在一个不知名的小镇居然发现了她和孙府那个婢女、还有许家杂货铺里那一家子的缉捕令,令连慧没想到的是,自己画像的旁边,居然还有黑子的身影。 那张缉捕令斑驳陈旧,已经没人驻足观看了。 连慧依旧吃了一惊,好在黑子伤势严重,一直被她抱在怀中,用那床被面包裹着,没有引起他人的注意。 连慧再不敢轻易去往人多的地方,直到她和黑子的伤势都大好了,才在野外找到了些野生的黄栀子,将黑子一身的黑毛染黄,自己再将一张脸涂上些黑灰,扮作一个男不男女不女的模样,才敢进入一些小城镇打尖歇息。 黑子伤势恢复后,瘸了一条腿,却好似并不影响它的行动,跑起来依旧很快,唯一让连慧遗憾的是黑子原来一身油光水滑的黑毛如今斑斑驳驳,像个癞子。 连慧之所以要进入人多的城镇,是想要打探些消息,无论什么消息她都想听,她对这个世界几乎一片空白,知道得太少。 第38章 救命之恩 于是一路听下来,连慧转道往西北前行,进入冬季后,连慧来到了凉州地界,此地距离京城甚远,与西戎接壤,已经十分偏远了,连慧相信这个地方不可能有人认识她,也没有再见到她的缉捕告示。 好在当初从周先生身上得到了二百多两银票,足够她购置冬衣和吃食,甚至黑子,连慧也亲手为它做了一件粗糙的棉衣御寒,黑子多次抗议无果后,只得乖乖穿上。 连慧伤势恢复后,从未忘记练习自己梦境中的擒拿格斗身法,可惜没有一把趁手的武器,连慧用来防身的依旧是那根杀过周先生的木刺。 连慧在凉州城外转悠到了夏季,这一天,翻山越岭进入了一个幽静的山坳。 杨虎第一次见到连慧时,正是他们几个人生死存亡之际。 杨虎家中本是凉州一山寨的猎户,三十多年前战乱初起时,他们这一带的人最是凄苦,不仅自家人打得火热,还有西戎人时常过来抢掠,许多人四处逃亡,也有人躲进了深山。 杨虎的父辈当年也领着族人一起搬进了深山躲避战乱,靠着打猎为生,偶尔也会下山抢劫富户,却依旧过得十分凄苦。 大乾立朝后,战事停歇,凉州重兵把守,西戎人不敢擅自南侵,内政也日渐清明,他们这些猎户的日子却更加难过了。 于是当年躲进山里的人便想着下山去重回故里,另谋生路。 可当一批批人走出深山,被自家的守军以剿匪的名义莫名杀害,又将这些人当作西戎游兵献上人头换取军功后,剩余的人再也不敢轻易下山了。 缺粮少盐,缺医少药,没有户籍,没有土地,山寨的老弱病残渐渐死去,能活下来的都是些青壮,可他们一样活得十分艰难,不敢轻易下山,不敢暴露山寨的位置。 可最近两年,凉州守军打着围剿山匪的旗号,对残存的猎户疯狂追剿,杨虎的族人只得继续往深山里逃窜,在一次次逃亡中,族人死的所剩无几,最后只剩下杨虎几个年轻力壮的后生躲进了这个山坳里。 眼下附近一带已经被守军围困住了,他们几人被找到只是迟早的事情,杨虎几人被追的疲惫不堪,惶惶不可终日,所有人都充满了绝望。 所以当一个衣衫褴褛的小姑娘忽然出现在山坳里时,杨虎几人大吃一惊的同时,如临大敌。 一群同样衣衫褴褛的人不安地看着连慧,不知道她想要干什么。 就在这时,那个小姑娘说出来了改变他们一生命运的一句话:“我是来带你们离开这里的。” 所有人都不敢置信,他们进入这处山坳已经许多天了,对附近一带十分熟悉了,他们现在的出路都被围死了,就是后山那个深谷下面也守着不少兵士,这小姑娘哪来的信心说可以带他们离开。 小姑娘好像看穿了他们的心思,用手指了指他们侧面一座高耸入云的大山道:“翻过这座山,从那边下去,那里没有人看守。” “怎么可能?”杨虎惊道,那时候他还没有这个名字,他叫大猫,剩下的人里数他力气最大,功夫最好,是他们一群人里面的老大。 “那边全是悬崖绝壁,根本上不去,怎么可能翻过那个山头。”大猫觉得不可思议,根本不相信这小姑娘的话。 “以前或许不行,现在可以了。你们收拾下早些离开吧,官兵这一两天就要找到你们了。”小姑娘漫不经心地说道。 众人半信半疑地跟着小姑娘来到那处绝壁下,只见一根婴儿手臂粗的绳索从看不到头的绝壁顶上垂了下来,众人心里大喜,有绳索当然可以爬上去,希望山的另一面真如这小姑娘所说的没有官兵守着。 他们想不明白这小姑娘是怎么来到这里的,又为何要费这么多心思来救他们,可眼见已经没了活路,不如就信她一回。 七八个人相互帮衬着爬上了那处绝壁,又在山林里走了将近一天,许多地方没有绳索根本寸步难行,那小姑娘却能独自上下帮他们将绳索固定好,助他们翻过一处处险地,让大猫这些长期奔走在山里的健壮男子自叹不如。 大猫众人死里逃生,对连慧感激不已,心悦诚服。 一位满脸皱纹、头发斑白的老者出来和连慧说话,后来连慧才知道,这样一副老相的左秀才不过四十出头,是他们这些人里年纪最大的。 左秀才年少时上过私塾,也确实想着要去考秀才,可惜时运不济,战乱突起,跟着逃难的人进了深山,与杨虎族人相识后便留了下来, 左秀才是当年山寨里最有学识的人,所有人都半调侃半尊敬地唤他一句秀才。 连慧告诉左秀才,凉州地广人稀,地方上早有政令,禁止滥杀百姓,他们现在只要不落在那些兵士手里,完全可以出去重新办理户籍,另谋生路。 左秀才半信半疑,最后问出了心底的疑惑:“姑娘这番辛苦,所为何来?” 连慧直言不讳,她告诉左秀才,自己也是逃难出来的,没有户籍便拿不到路引,想借他们的身份一道将户籍办下来,以后出入各地都方便。 这话左秀才只信了五六分,这姑娘小小年纪,却有一身了不得的本事,为了一个户籍费这么大的功夫,怕是来历不简单,定是在哪里犯了事,逃到这边陲之地来了,找到他们怕是还有更深的目的。 只是几人才死里逃生出了大山,对连慧的感激无以复加,这样一个小小的要求哪里会有丝毫犹豫。 这时候左秀才又问起连慧日后有何打算,连慧也不隐瞒,说自己是为了躲避仇人追杀从京城来到凉州的,再过一两年还要回京城去报仇。 杨虎几人一听,顿时便动了心,就是左秀才也压制不住对京城的向往,几人一商量,杨虎便对连慧道,他们在凉州也没有了亲人,更没有什么谋生的本事,连慧救了他们所有人的命,他们决定以后就跟着连慧一道回京去,帮她一起报了家仇。 连慧没有拒绝,却将话说到了明处,自己的仇人非常厉害,他们跟着自己回京去,随时可能丢了性命。才捡回了一条小命的杨虎几人毫不在意,唯有左秀才若有所思,他似乎知道这小丫头为何要救他们了。 不想连慧此时又道:“你们若真想跟着我去京城,以后所有事情都需要听我安排,我也会竭尽所能保你们平安,日后不说荣华富贵,至少能保你们衣食无忧了。” 几人一天时间里,早已对连慧的本事服气了,此时他们也才从大山里出来,对外面的世界很是陌生,人家小姑娘年纪虽小,却是在京城见过大世面的,听她的总不会有错。 第39章 借势 第二天,左秀才带着杨虎几人进了附近的村镇一打听,果然县衙就可以申办户籍,只要能说出身份来历,查验出并非西戎细作,便可就地安置。 众人对连慧又信任了几分,正要前往县衙去申办户籍,连慧却说先缓缓,他们现在手头没钱,行事不便,她要去想办法筹些银钱。 杨虎等人顿时来了兴趣,眼睛都亮了,身上潜藏的匪性瞬间释放出来,左秀才则心惊胆战,这姑娘果然不是个安分的。 连慧宽左秀才的心:“放心,我不会在大乾境内做什么,我准备去趟西戎。” 一番商议下来,连慧只带了身手最好的大猫杨虎、亮子、瘦猴三人,翻过人迹罕至的大山进入西戎境内,临走前,连慧拜托左秀才几人务必要照应好寸步不离她左右的黑子。 这一趟出门,杨虎三人对连慧更是佩服得五体投地,当他们在半个月后带着从西戎打劫过来的大量金银财宝返回暂居之地时,杨虎已经率先称呼连慧老大了,他们的规矩就是这样,谁的本事大谁就是老大。 有了钱,按照连慧的安排,几人分头去了两个相距甚远的县衙办理户籍。 大猫只知道自己姓杨,从无大名,因为身形壮硕,便有了个外号叫大猫。登记户册时,连慧建议他取名杨虎,他十分满意这个名字。 连慧为自己也取了个名字,自此杨虎多了个妹子名叫杨惠。 其他人本就是一大家族,都取了杨姓,唯有左秀才独树一帜,左耀宗,着实有学问。 连慧让左秀才教大家识些字,学讲官话,又将一本册子扔给他,让他按上面的方子配些药。 那册子是连慧从周先生身上搜来的,几乎都是药方,而且是手抄本,连慧估计那是周先生自己研习出来的,后面还有许多空白页,应是留着不断添加新药方。 连慧嘱咐左秀才,这册子上的药方决不能外传,配制的成药也不可给外人服用,否则可能引来杀身之祸。 左秀才吓得用一个月时间将册子上的内容都背了下来,将册子一把火烧了。 杨虎几人就在大山里出生长大,又有祖传功夫在身,都练就了一身的本事,认识连慧后,得了她的指点,武功更是突飞猛进。 不久之后,凉州城里悄悄开起了一家小小的镖局,这家镖局生意一般,却在一次走镖时偶然救下了凉州知府吴胜生。 在与吴知府结识后不久,左秀才便带着亮子和黑子离开凉州,按照计划悄悄前往京城。 黑子万般不愿,连慧和它说尽了好话,黑子才依依不舍地离开。 杨虎一面带着几人支撑着那家小小的镖局,一面继续与吴胜生打好关系,等待着进京的机会。 直到卫国公府老夫人六十大寿,吴胜生果然过来请他们护送妻小入京,连慧便顺理成章地跟着 “兄长”进京来了。 几人离开卫国公府,便来到了外面的街道上,这一带住着的都是些权贵家族,一水的高门大院,附近人迹不多,直到他们来到了长兴街,周围才瞬间热闹起来。 两侧店铺林立,街道上人来人往,卖小吃的、耍杂耍的满大街都是,店铺里面更是装饰豪华,衣着精贵的老少男女进进出出,每家看上去生意都极好。 杨虎等人眼睛都看直了,他们从小在山里长大,在凉州城里也就待了一年多时间,大多时候还都在外面走镖,况且凉州城哪里比得上京城这样的繁华,一时间几人走路都有些同手同脚起来。 连慧笑了笑,让他们随意看,有什么想买的也可以买下来,连慧首先就进了一家店铺,给自己买了个幂篱遮住了头脸,虽然这几年她长开了许多,容貌有不小的变化,自己也刻意装扮过,可京城距离连阳镇太近了,连慧从不允许自己犯下侥幸这样的低级错误。 逛了一路,杨虎几人什么也没买,不是东西不好,而是舍不得。 在连慧的坚持下,几人找了一家上好的客栈,要了四间上房。 很久前杨虎就发现,他们这位老大有时候是个十分讲究的人,比如他们有了钱后,她便再也不想亏待自己了,吃要吃最好的,住也要住最好的。 她看上去冷冷淡淡的样子,可对他们这群山匪出身的人却从不亏待,尤其是她身边那条癞子黑狗,老大简直是把它当作自己的兄弟甚至孩子一般对待。 再比如现在,他们一共七个人,要了四间上房,他们每两个人住一间,老大独处一间。 看清上房的房价时,杨虎心疼的要命,以他的想法,他们六个人挤在一间上房就足够了,可老大说人一辈子最不要亏待的就是自己,他们现在还有不少钱,当然是怎么舒服怎么来了。 连慧房里,她刚沐浴完,湿漉漉的头发擦了个半干,便躺在一张软榻上,双手枕着头,任由湿发披散而下。 连慧心头感慨万千,她终于回到京城,可对京城,她和杨虎几人一样不熟悉,她记忆里从未来过京城。 只不过三年时间里,连慧有意无意地打听了许多京城的消息,尤其是最近这些年发生的事情。 三年来,连慧当初在八卦营里立下的誓言从未遗忘过,即便黑子还活着,可她对九命几人的恨意丝毫未减,那样一个邪恶而又毫无人性的地方,本就不应该在世间存在。 连慧知道,以自己的微薄力量,想要铲除八卦营,很难很难,可人活着总要做些什么,能做到怎样的程度她便不去多想了。 即便在八卦营里待了四个来月,连慧对八卦营的了解依旧少得可怜,这几年她只理清了简单的几件事情。 那位孙小公子就是九命要去杀的目标,她只是倒霉地恰逢对方动手时撞上去了,也因此改变了她一生的命运。 她也明白了当初孙家别院里那个婢女为何要上吊自尽了,听说孙家老夫人因为骤然听到小孙子惨死的消息,一口气没上来,便跟着去了。 这消息甚至凉州人都知道,都在传是有人觊觎吏部尚书之位,先杀了孙小公子,再派人将消息透露给孙老夫人,目的便是让当初任吏部侍郎的孙大人回家丁忧,断了他接任吏部尚书的希望。 这样的说法连慧不止从一个人嘴里听说的,不过连慧也知道,八卦营的一番谋划很顺利,却没达到目的,现在的吏部尚书正是当年那位孙侍郎。 第40章 赴宴 而当初将消息透露给那位孙老夫人的极可能就是那个和她一起逃出孙家别院的婢女,那么那位婢女的身份就不言而喻了,一定和九命那些人一样同属于八卦营,可连慧在那深山里,除了她自己,从未见过一个女人,可见八卦营的势力远不止大山深处那些人。 八卦营不想要孙大人升任吏部尚书,那一定是他们有自己的人想要得到那个位子,可见八卦营后面的主人极可能也是朝中的某一股势力。 其次,连慧后来听到了一个消息,三年前凉州守军出了桩大事,守军将领是老卫国公手下心腹,与京城卫国公府那位老夫人关系密切,却与当时刚升任凉州知府的吴胜生并不亲近,甚至因为那位老夫人的关系,对吴胜生颇有些敌意,而就在那个时候,这位将领居然在军营被人刺杀了。 刺客武艺高强,出手狠辣,只身闯入军营,不仅杀了那位将领,在遭受重创后居然顺利逃离了军营,不见任何踪影。 一时间凉州守军军心大乱,有人甚至怀疑这刺客正是吴胜生暗中指使的,军中以及凉州城几次差点发生哗变,西戎得到消息后,也在边界蠢蠢欲动。 危急时刻,身有残疾的秦王谢忱亲自前往凉州,一面稳住军心,严防西戎侵袭,一面查找刺客来历,可惜最后虽洗去了吴胜生的嫌疑,却对那刺客知之甚少,不过也是从那时起,朝中更加确认了有一股极为隐秘的势力正躲在暗处搅风弄雨,殿前司也是在那个时候悄悄转换职能,暗中由谢忱亲自统帅,秘密监查各地守军、驻军的异动。 而京中因为孙府那两桩人命案,同样引起了皇帝和殿前司的关注,殿前司指挥使正是谢忱的长子、当时年仅十七岁的谢怀玉,得皇帝和秦王授命,谢怀玉将重点放在了京城各官员及其府邸的监察上。 当然这些朝堂中的变化连慧并不清楚,可在听闻凉州守军将领被人刺杀的那一刻,连慧立刻便想到了当初在八卦营里三个月未露面,再见时已是重伤之躯的九命。 而后来无痕又要将连慧推出去,还反复让她辨认画像,当时的八卦营一定想要利用她这个傻子去指认幕后之人,让当时画像中的那个三十多岁的男子给他们背锅,使得那男子或者其后面的主人与孙府之间生出嫌隙甚至仇恨,而八卦营也正好洗脱嫌疑。 不过这些只是连慧根据自己的经历猜测出来的事情,连慧觉得自己的猜测极可能是真实的,至于八卦营在京城还犯下了哪些大案,当朝对八卦营知道多少,八卦营后面究竟是什么人在暗中操纵,这些都要她去慢慢摸索。 连慧之所以要等待机会跟着吴胜生的家人进京,是因为她对京城尤其是京城这些高门大户知道的实在是太少,若自己独自来到京城,很难融入那些贵人们的圈子里面去。 而八卦营想要有所动作,必定是要挑着京城的贵人下手了。 想到这里,连慧对明天的寿宴有了一丝期待,或许在卫国公府里,她能窥探到一些八卦营的消息。 第二天一大早,连慧起来后,便对着铜镜细细地描眉,一对远山青黛般的柳叶眉瞬间粗壮了许多,又将脸描黑了许多,少许,一张极为普通、让人初看一眼根本记不住的脸便出现在铜镜里,眼睛眨了眨,又少了几分灵动。 连慧嘱咐其他兄弟随意在京城闲逛,顺便打听些消息,便带着杨虎、瘦猴三人等在了护国公府外面,大约巳时初,便见到从护国公府里出来的闵氏众人。 一同出来的还有主仆十几人,为首的是一位五六十岁的老太太,想来便是护国公府那位老夫人,闵氏的姑母了。 护国公府与卫国公府也是一同崛起的新贵,两家也是未发迹前的老相识了,卫国公府老夫人六十大寿,护国公府自然是要倾府出动前去贺寿。 闵氏见到连慧三人,低头和老太太说了句什么,老太太笑着点了点头,闵氏便朝着连慧三人走了过来。 杨虎上前抱拳行礼,闵氏和蔼到:“有劳杨镖头了,今天拜托两位多看顾下小儿,不要让他在那府里被人欺负了去,也不要随便惹事,若是真有人不识好歹,杨镖头也不需太过忍让。” 闵氏话语里透着隐隐的愤怒,和杨虎交代完,又温和地看向连慧道:“杨姑娘跟我们上一辆马车吧,有些事情我路上和你交代,灵儿今天就拜托给你了。” 连慧微笑着点点头,回头看了杨虎一眼,便跟着闵氏上了马车。 马车上只有闵氏母女二人,闵氏母女和连慧一路从凉州回来,已经十分熟悉了,尤其是闵氏,对这位杨姑娘十分喜欢,这姑娘话不多,说话行事却十分有分寸,听说还会些粗浅的功夫。 路上一直很顺利,她没见过这位姑娘出过手,可这姑娘看上去纤弱柔顺,却和她兄长一样有一身蛮力。 女儿身边有这样一个女子跟随,闵氏很是安心,若不是这姑娘出身良籍,她一定将她买下来留在女儿身边随身伺候。 闵氏十分和蔼地对连慧道:“劳烦杨姑娘了,今天人多眼杂,我也不能时时照看着她,按说他们姐弟也算是回家了,可那府里对我们一家是什么态度,姑娘也清楚,灵儿出生起便没在京城待过,也不认识什么京城的小姐,人又单纯,没见过什么世面,请杨姑娘多照看些。” 连慧忙附身答应,吴欣灵甜甜叫着杨姐姐,她比连慧小了整整三岁,正是活泼好动的年纪。 一路上,闵氏又将卫国公府复杂的关系跟吴欣灵和连慧细细交代了一遍,总之对那府里上下主仆都十分不信任,显然昨天她去见卫国公府那位老夫人时,定是很不愉快。 两府距离不远,马车很快又停在了卫国公府大门前。他们到得算是比较早,门口车马并不多,昨天见过的两位妇人也已经赶到大门口恭迎闵老夫人。 第41章 颠倒是非 见到闵老夫人下了马车,两位妇人热情地迎上前,婶子长婶子短的寒暄着。 闵老夫人不冷不热地应承着,这时候闵氏上前,卫国公府那位大嫂、现任的卫国公夫人脸上笑容淡了几分,语气尖酸地说道:“还是三弟妹有福气,我们一个个忙得脚后跟都着不了地,三弟妹却像是来做客的。老夫人毕竟是你嫡母,你再不待见她老人家,该有的孝道还是要有的,三弟妹还是留下来帮着我们一起待客吧。” 又是这样,大门还没进,就开始数落起了闵氏。 闵氏压着怒火,一旁的闵老夫人脸瞬间沉了下来,开口道:“老大家的,我老太婆今天上门,叫我这侄女相陪,够资格吗?” 那大嫂好似才理清闵氏姑侄之间的关系,听到闵老夫人的话,神情有些尴尬,忙赔笑道:“看婶子说的,当然够资格了。” 闵老夫人却没好脸色,拉着闵氏的手,一群人跟着引路婆子一道前往主院去见黄氏。 门口的国公夫人脸现愤色,十分不甘,她出身低微、相貌普通,虽有国公夫人的地位,整个京城却没几个人看得起她,尤其是进京后,丈夫的小妾三天两头的抬进门,如今那位林姨娘甚至已经凌驾到她头上去了,不仅丈夫被那小妖精笼络的晕头转向,就连婆母也对那小妖精言听计从。 可看看闵氏,年轻貌美不说,丈夫虽不能继承国公府的爵位,可人家有本事,她自己都承认,丈夫亲兄弟两个加起来也比不上那位小叔,可那位有本事的小叔对这位闵氏情深义重,听说夫妻感情一直都很好,那位小叔至今连一个通房都没有。 她躺在富贵窝里,有时觉得做梦一般不真实,有时又觉得这样的日子还不如当年在乡下吃糠咽菜来得踏实。 今天那位林姨娘反复劝诫她们,不可再得罪了闵氏母子三人,反而要竭力讨好他们,以后卫国公府在朝堂上只有那位小叔能说得上话了,他们若轻易得罪了小叔,不说大皇子能不能做太子以后登皇位,就是国公府的爵位能不能保住都难说。 这句话直接戳中了婆母黄氏的心肝,黄氏责令他们必须听从林姨娘的话,国公夫人气得说不出话来,什么时候一个大家族都要听一个小妾的话了。 她再是不满,也不敢反驳,她最惧怕的便是黄氏,那可是个可以随时打滚撒泼的妇人,她现在也是有身份地位的人了,实在丢不起那个人。 可今天乍然见到光鲜亮丽的闵氏,她又忍不住出言刺了两句,没想到又被闵老夫人毫不客气地刺了回来,若是让婆母知道了,她更是里外不是人,如何能不气愤。 闵老夫人带着闵氏和自己的儿媳妇、孙子孙女一起来到黄氏所在的主院, 黄氏一见闵老夫人,发自内心的亲切,她们早年本就相识,算是知根知底的人家,虽然闵老夫人当年也为赵月芳和吴胜生抱不平,可老卫国公自己都摇摆不定,他们一个外人又能多说什么。 故此两人这些年不冷不热地交往着,说起往事也都各有一番感叹。 众人进来拜了寿,男丁们便随着国公府一群孙辈去了前院玩乐,吴欣铭却听话地留了下来。 黄氏这才看向闵氏伤心地说道:“你这孩子气性也真大,昨天听说你离府去了你姑母家,我这心里真不是滋味。我也不知道你们母子一定要住在留春苑,那院子破败的紧,一时半会哪里修缮得好的,我早在一个月前就让人收拾好了府里最好的一个院落,你偏看不上,硬是赌气离开了,哎……” 闵氏听得目瞪口呆,连一直跟在吴欣灵身后半低着头的连慧也愕然睁大了眼睛,这睁眼说瞎话的本事真让人叹为观止,就连闵老夫人也一脸错愕地看向闵氏,不知道事情的真假了。 闵氏还没来得及开口争辩,黄氏又道:“这隔了一个肚皮就是亲近不起来,我知道你们夫妻不待见我,我也不怪你们,可胜生和她大哥二哥还有贤妃娘娘毕竟是打断骨头连着筋的亲兄妹,这一家人自是要相互帮衬着的,我以前有什么做的不妥的,看在我老太婆一把年纪的份上,你们夫妻就不要计较了,国公府就是你们的家,哪有回京了不住到家里来的道理。晚些时候我就叫人去帮你们把行李搬回来,院子是现成的,留春苑我也让人去抓紧收拾了,你们以后想住那个院子再搬过去。” 闵氏气得浑身发抖,可黄氏把话都说到这个份上,周围还有几家来贺寿的夫人小姐,闵氏这个时候是无论说什么都是错,一时竟不知如何开口了。 就在这时,一直低眉顺眼站在黄氏身后的林姨娘忽然开口了:“老夫人是错怪三夫人了,三夫人只是很久没见到闵老夫人,闵老夫人接侄女回去聚一聚也是人之常情,今儿这不就回来了吗?今天是您老六十大寿,客人越来越多了,您老可要打起精神,等会大皇子还要来给您拜寿呢。” 一番话,似是解了闵氏的尴尬,转移了话题,同样也堵住了闵氏的嘴,没给她争辩的机会。 闵氏一张脸气得通红,退回去在闵老夫人身边坐下,闵老夫人拍了拍她的手以示安慰。 就在此时,有丫鬟来报,大皇子和秦王世子过来拜寿了,黄氏瞬间眉开眼笑。 很快,一个四十多岁的男子便恭敬地领着两人走了进来。 走在最前面的是个十四五岁的少年,黄氏一见到他,也不等两人贺寿,便迫不及待地亲自上前,拉着他的手往身边带:“我的儿,可算来看外祖母了,我都多久没见着你,想煞我了。” 她抬手要去抚摸少年的脸,少年眼里闪过一丝厌恶,扭头避开,小声提醒道:“外祖母,玉哥哥也来给您拜寿了。” 这时候林姨娘也急忙上前,将黄氏拉回座椅上,黄氏似乎才反应过来,一同进来的还有秦王世子谢怀玉。 她笑眯眯地坐下,毫不觉得有任何不妥,安然接受两人上前献上贺礼,拱手贺寿。 第42章 林姨娘 连慧悄悄观察眼前两人,前面那位少年毋庸置疑,便是皇帝的长子,黄氏的亲外孙,这少年身形高壮,五官也算端正,神情却有些局促腼腆。 连慧发现皇长子对黄氏并不亲近,甚至颇为厌恶,想来他长这么大,没少受外家连累,外面有传言,皇帝对这位皇长子十分不喜,恐怕也是因为卫国公府的原因。 这个道理所有人都能理解,早些年,黄氏几乎不分场合地宣称她的外孙就是日后的太子,未来的皇帝,如此犯忌讳的话,若是旁人早不知被如何治罪了,可谁不知道这妇人出身乡野,大字不识几个,且撒泼打滚的本事京城无出其右,连皇家都惧她三分,谁也不愿与她计较,更不会将她的话当真。 可想而知,这样的境况下,宫里那位贤妃和这位皇长子的处境该是多么的尴尬。 连慧将目光放在了站在后面那位青年身上,只见他长身玉立、身形挺拔,一身黑色劲装更衬得人英气勃发,观其面容,连慧心中暗赞,这人真生了一副好样貌,五官清俊,肤色微黑,一双眼睛更如一汪深潭般,让人不敢直视。 连慧已经知道,这位便是秦王长子,那位比众皇子还得皇帝恩宠的殿前司指挥使谢怀玉。 连慧正想得出神,忽见谢怀玉也朝她这边看了过来,连慧吓了一跳,赶紧垂下眼眸,眼角余光却瞥见谢怀玉正朝着他们这边走过来。 谢怀玉停在了闵老夫人面前,躬身行礼,亲切地唤道:“二祖母安好,好久没见您老人家了。” 闵老夫人慈祥地看着他道:“好,好,玉儿越来越俊了。你爹娘可好,你爹的旧伤最近没发作吧?” 谢怀玉笑道:“劳您记挂,他们都好,我爹现在还常说,他一只手一样能打死一头老虎。” 闵老夫人哈哈大笑起来,这时候大皇子也忙走上前来给闵老夫人请安,又向闵氏问候一番,一时间,这一边热闹不已,倒是将黄氏给撇下了。 黄氏气恨不已,众皇子一向跟闵老夫人亲近,对她却十分疏远,当年大家出身都相差不大,她只不过是因为孩子太小,还要在家伺候公婆,没能跟着丈夫出门打仗,少了那一番经历而已,谢莽子那几家人就处处瞧不起她,还让一个狐狸精趁机霸占了她的位子,欺人太甚! 林姨娘见她脸色铁青,忙走到先前领着众人进来的那位四十多岁的男子面前耳语了几句,那人忙点头上前对谢怀玉和大皇子道:“两位贵人随我去前厅喝茶听戏吧,今天我请到了京城最有名的四喜班上门来唱戏,那四喜班的头牌春喜真是比女人还女人,那扮相、身姿还有唱腔都是京城一绝,你们是不知道,他……” 这人正是黄氏长子,现任卫国公,说起戏子,他立即忘乎所以,滔滔不绝起来,直到林姨娘拽了他一把,他才讪讪地打住,扬手请谢怀玉和大皇子出去看戏。 闵老夫人也道:“都去玩吧,你们都去,别在这守着我们这些老婆子了。” 谢怀玉立刻上前拉起吴欣铭,亲热地对闵氏道:“婶子把他交给我吧,我带他玩。” 闵氏十分高兴,回京前丈夫就多次说过,秦王父子绝对可信,有他带着儿子,一定没人敢欺负儿子。 谢怀玉正要带着众人离开,黄氏忙叫道:“玉哥儿,慢点,带着妹妹们一起过去玩吧,翠儿,过来,带着妹妹们一起,跟着玉哥儿一起去玩。” 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女满脸羞涩地站起身,偷偷看了一眼谢怀玉,期期艾艾地往他身边走。 闵老夫人忍无可忍,这黄氏当真是太恬不知耻了,她这又是打定主意想将自己这个孙女硬塞到秦王府里去,她冷声开口道:“孩子们都不小了,这男女之防还是要顾忌些的,翠丫头,别听你祖母的,带着妹妹们去后院玩吧。” 这话才一说完,那位翠儿一张脸便涨得通红,不好意思再看谢怀玉,而谢怀玉根本没回头看一眼,便带着两个少年离开了。 黄氏十分不高兴,她确实想将这个孙女许配给谢怀玉,可惜现在比不得当年,她说话也远不如老卫国公有用,现在的皇帝比谢莽子更难说话,她那套耍赖胡闹的方法已经没多大用了。 今天是个机会,林姨娘帮她想了个好办法,只是没想到才露出一点苗头,就被闵老夫人隐晦地点破了,这让她十分不舒服,脸瞬间沉了下来。 不过没关系,晚些时候她还有后招,林姨娘告诉她,不能和以前一样来硬的,要动脑子想办法,她想要办到的事情还没几件办不成的,翠儿那丫头看上了谢家那小子,非他不嫁,黄氏觉得两家身份地位都差不多,可以说是门当户对,而且若是和秦王府联姻了,她的外孙想当皇帝那就稳了,她的儿子、孙子的国公府爵位也没人能撼动了。 虽说翠儿和玉哥儿长相学识上是有些不般配,可那又有什么关系,皇帝当年不也不得不娶了她的女儿,虽然一直不得宠,可只要生下男丁,再不得宠你也得好好供着。 连慧冷眼旁观着眼前的一切,多数时候都会不自觉地将眼光放在那个看似没什么存在感,却往往在关键时刻站出来圆场的林姨娘身上,这女人不简单啊,不仅身怀武功,还八面玲珑,能随身伺候黄氏,恐怕那位正牌的卫国公夫人也不如她在这府里得宠。 连慧忽然觉得兴趣盎然,今天这国公府里果然有好戏看。 第43章 惊见故人 过来拜寿的人越来越多,吴欣灵和连慧一样,几乎一个都不认识,她本是主家小姐,按说应该和卫国公那些孙辈一样去招待上门的各家小娘子,可惜她初入京城,别说识人,就是国公府里面,她都十分陌生。 闵老夫人一直在看着卫国公府会不会派人带着吴欣灵一起去游玩,看了半天,见黄氏根本没留意到这个小姑娘,卫国公府那一堆嫡庶孙女仿佛也不知道吴欣灵的存在,各自带着自己熟悉的闺房好友出门去了,不由叹了口气。 她将一直留在身边的一个孙女叫过来,耳语了一番,那姑娘便上前拉住吴欣灵的手道:“灵妹妹,我带你出去玩,这府里我熟悉。” 吴欣灵高兴地站起来看着母亲,闵氏脸现担忧,随即转头看向连慧,见连慧微不可察地点了点头,才稍稍放心让他她们离开。 几个贴身伺候的丫鬟随即跟上,一群人从众客人身后离开主院大堂,几乎没引起太多人关注。 闵老夫人那位孙女名叫周韵,比吴欣灵大了一岁,她对卫国公府确实挺熟悉,领着吴欣灵出了主院,边走边轻声跟吴欣灵说话:“这卫国公府原来是前朝一位王爷的住所,在京城也是数一数二的大宅院,太祖当年带人围困京城时,这个王府里的人和他们皇城的主子一样,都全部自尽了。听说那些女眷怕死不敢自尽,都是家里的男人把他们一个个吊死了,然后再自刎的。太祖进京后,收拾这些园子,许多人都说这些园子死了太多人,阴气重,老卫国公说他才不怕,他就是死人堆里出来的,煞气重,只有鬼怕他的份,他才不怕鬼。” 或许是时间过去了很多年,周韵那小姑娘说起这些渗人的往事,语气里毫无波澜,吴欣灵却听得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连慧听着同样毫无波澜,王朝更替无不如此,都说一将功成万骨枯,何况是一朝新立,谁能数的清因此枉死了多少人命。 来到一个花园,正值秋季,花园里摆满了各色盆栽的菊花,五颜六色,煞是好看,有许多先期过来的夫人小姐在此赏花,周韵带着吴欣灵上前去与大家搭讪,小姑娘们很快便有说有笑地聊起来。 连慧发现,先前那个叫翠儿的女孩也和大家在一起,只是看她的样子,似乎满腹心事,不时朝着花园门口看过去。 一群富贵人家的小姐丫鬟有说有笑地进了一个凉亭,卫国公府也是尽心,凉亭里摆满了瓜果点心,周围有几个丫鬟随时伺候。 小姐们坐下,边吃着瓜果点心,边聊着天。 站在一群丫鬟堆里的连慧十分无奈,她很不喜欢这样的场合,别说以丫鬟身份远远站着,就是让她坐在那些小女孩中间,她也和她们无话可说,在她的世界里,似乎没有过这样小女孩天真烂漫的日子,从五岁开始,她就在为了生存而不断地奔波。 小姑娘聊得热闹,一会儿比着身上的衣衫首饰,一会儿又议论起女伴们的琴棋书画如何如何,见她们一团和气,吴欣灵也听得津津有味,连慧悄悄往后退,避开人群,来到了花园的出口处。 这里既能看到吴欣灵一群人的动静,也能看见外面过往的行人,连慧很想在国公府里四处看看,却不敢离开吴欣灵太远,答应了人家母亲要照看好那孩子,她便要尽到这份职责。 远处过来一群端着各色器皿的小厮,这些小厮穿着统一的服饰,低头垂目,步履匆匆从连慧身边不远处经过,应该是往前院去筹备酒席的。 连慧扫了这些小厮一眼,转身要离开,毕竟一个丫鬟闲着无事站在花园门口,有些打眼。 连慧刚转身,才抬脚要走,整个人忽然顿住,浑身血液似是瞬间凝固,一颗心狂跳不止。 她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刚才匆匆一瞥间,似乎看到了一张不算很熟悉却足以让她难忘的脸,连慧不知道刚才那一瞬间对方是否看见且认出了自己,可她却实实在在认出了那人。 连慧想到来了京城后,迟早会与八卦营那些杀手相遇,她甚至一遍遍想过要如何找出无痕那些人,一个个将他们灭了,可她没想到才到京城地第二天,便会与八卦营的人相遇。 刚才那一群小厮中有一人,正是连慧离开八卦营的前几天,在九命的授意下,差点将自己打死的那个少年。 连慧不知道他叫什么名字,甚至没听他说过一句话,可即便过了三年,刚才匆匆一瞥间,连慧还是认出了那人。 八卦营的杀手为何会出现在卫国公府?那人是今天才混进来的还是一直就在国公府做小厮?卫国公府和八卦营有什么关系?莫非八卦营真正的主人就是卫国公府? 一大堆的疑问瞬间涌上连慧的心头,连慧竭力平缓自己的心跳,匆忙朝着吴欣灵那边走了过去。 以连慧这两天看到的卫国公府这家老少的做派,他们恐怕还没能力掌控八卦营那样的势力,那么八卦营的杀手在今天这样的日子出现在卫国公府,恐怕目的就不简单了。 他们莫非想要在寿宴上行刺?可他们要杀谁呢?大皇子吗?还是其他勋贵?又或者是才回京的闵氏母子? 要出大事了,八卦营杀手的本事她亲眼见过,亲身体会过,她不知道这个卫国公府里还有多少八卦营的人,但可以想象得到,一旦八卦营的人在卫国公府滥杀,将会造成怎样的轰动。 连慧对当朝皇家并无多少归属感,对这国公府的人更是好感全无,可他们既然出现在自己面前,无论他们想做什么,连慧都不可能置之不理。 连慧很快理清了各种利害关系,凭她现在的身份和能力,要和八卦营一众暗藏的杀手硬扛,几乎不可能,唯一的办法便是找到帮手,先要有所防患,再设法将混进卫国公府的八卦营刺客一网打尽。 此时此刻,去哪里找帮手?提醒闵氏再让她去提醒卫国公府吗?不行,别说闵氏会不会相信她,即便闵氏信了她,卫国公府也不会相信闵氏,说不定还会引来一场责难。 连慧脑中急速想着对策,忽然一个修长的身影浮现在脑海里:谢怀玉! 第44章 示警 要说连慧有多信任谢怀玉,那绝不可能,她甚至猜想过秦王父子也可能是八卦营幕后的主人,可九命能去刺杀守边大将,差点引发凉州大乱,八卦营与如今那位皇帝一定是敌对关系,秦王父子即便想要争夺皇位,也不可能做出这样引狼入室的事情。 今日谢怀玉亲自来到了卫国公府,大皇子更是一直跟在他身边,他肯定不希望在自己眼皮子底下出什么大事。一旦知道有刺客混入了卫国公府,无论消息真假,他一定会有所防备。 连慧快步来到吴欣灵众人聊天闲嗑的地方,依旧一片其乐融融,都是天真烂漫的年纪,难得出门遇上,自是聊得兴起,唯有吴欣灵一时插不上嘴。。 连慧哪有心情理会这些,她悄悄过去叫来吴欣灵,告诉她自己临时有急事要找一趟杨虎,问她是否要和自己同去。 吴欣灵正听在兴头上,她对京城十分陌生,好不容易有机会听到这么有趣的新鲜事,哪肯离开。 不过这姑娘还挺懂事,对连慧也算尊重,她低声和周韵说了几句话,周韵十分大方地指使身边一个丫鬟,让她带着连慧去前院寻找杨虎。 连慧谢过,又嘱咐他们不要随意乱跑,在这里等她回来,便急匆匆地跟着那丫鬟离开了。 连慧低头赶路,她不知道这院子里有多少八卦营的人,更不知道无痕、九命和鹰隼三人是否也过来了,一旦被这三人遇上,连慧十分担心被他们认出来,那自己就危险了。 卫国公府占地极大,从这花园到前院去还有不少路程。连慧脚步飞快,护国公府那丫鬟哪里跟得上她的脚步,走了不到半刻钟,那丫鬟已经累得气喘吁吁。连慧让她指了指方位,便打发她回去了,自己加快脚步往前疾走。 顺着那丫鬟的指点走了不久,连慧隐隐听见远处传来丝竹弹奏之音,伴随着咿呀唱语,不时爆发出阵阵喝彩声,估计前面便是卫国公先前提及的四喜班的戏班子在唱戏。 连慧停下脚步,从袖中掏出一块干净的帕子,撕去帕子边角的绣花,在路边的矮树上采摘了几片碧绿的树叶,挤出汁液在洁白的帕子上写了几个字,待字迹半干后便将帕子虚握在手中,慢慢靠近那个唱戏的园子。 来此看戏的人确实不少,且位处前院,这里几乎没有女眷,却有不少丫鬟婆子忙进忙出伺候。 连慧在人群里一番寻找,很快在一个角落里看到了蹲在台阶上正看得津津有味的瘦猴和杨虎两人。 他们两人作为吴欣铭的临时护卫,按理说应该随侍在他身侧,可今天有谢怀玉亲自带着吴欣铭,杨虎两人便显得有些多余了,于是这两人也安下心来,躲在角落里一心看戏。 瘦猴眼尖,一眼看见了对着他们招手的连慧,“嗖”地一下站了起来,顺便拉了一把杨虎。 连慧使了个眼色,两人立即远远跟着她出了园子。 挑了个空旷无人的地方,连慧立即开口道:“我要告诉你们一件事,等会不论听到什么,你们俩都不要惊慌,不要露出任何神色被人看出破绽。” 杨虎二人一听,立即收了脸上笑眯眯的神情,肃然答应。 连慧继续道:“这个府里现在混进来了极为厉害的刺客,究竟有几个人,今天会不会动手、什么时候动手我都不知道,但我需要你们帮我将消息悄悄传递给殿前司指挥使谢怀玉,那个谢怀玉你们认识吗?就是带着吴欣铭一起的那个年轻人,跟大猫差不多高矮的那个。” 见杨虎和瘦猴都点了点头,连慧将那块帕子递给瘦猴道:“你手脚快,想办法靠近他,悄悄把这块帕子递到他手里,记住千万不要让人发现了,最好连谢怀玉也不知道这帕子是谁给他的。” “帕子给他后,你们就远远退开,装作什么事也没发生,该干什么就干什么,但千万记住一定要警醒些,那些刺客很厉害的,有余力时多护着些吴欣铭,实在扛不住保命要紧,千万记住了。” 杨虎和瘦猴连连点头,转身便进了院子,连慧也赶紧离开。 且说谢怀玉,此时正坐在戏台正前方的中央位置,大皇子和吴欣铭分别坐在他两边,两人对这位大哥都充满的敬意,不仅是因为大哥对他们关照有加,更因谢怀玉武功高强,能力出众,颇得皇帝和秦王看重和宠爱。 即便是大皇子谢怀瑾,他只比谢怀玉小了四五岁,却觉得自己距离大哥那般遥远,那般地遥不可及。 而此时的谢怀玉却百无聊赖,他其实很忙,极少有时间这样安坐下来听戏,可他对此毫无兴趣。 只是今天大皇子来了卫国公府,他有护卫之责,况且来之前,皇上和父王反复提醒他,要他多看顾些吴欣铭,为那孩子撑撑腰,别让国公府那老太婆欺负了去,他们全家对那位老夫人都十分不喜,尤其是皇上,可说是深恶痛绝。 而谢怀玉今天更加确切地感受到,那位黄氏想要将她的孙女许配给自己的心思已经毫不掩饰了,他此刻更真切地体会到了小叔当年的心情,不过他和小叔不同,他不需要承担一国的重任,可以更恣意地活着,自然不会委屈了自己,在婚姻大事上去迁就任何人。 可黄氏那赤裸裸的眼光和志在必得的神情还是让他觉得无比恶心,也让他无端生出了一些警惕。 又是一阵轰然喝彩声将他唤醒,台上那位叫春喜的台柱子正躬身谢赏,台下一片叫好声,尤其卫国公叫得最响亮。 谢怀玉不耐地起身,谢怀瑾和吴欣铭也跟着站了起来,谢怀玉哭笑不得道:“我去更衣,你们也去吗?” 谢怀瑾讪讪地笑着摇头,吴欣铭才和他热络起来,十分开怀,一步也不想离开他,忙道:“我也去。” 谢怀玉牵着吴欣铭从人群里走了出来,众人纷纷让路,卫国公要陪同,被谢怀玉婉拒了。 第45章 冲动 等在附近心急如焚的杨虎和瘦猴两人见谢怀玉和吴欣铭起身准备往外走,急忙跟上前去,谢怀玉已经知道这两人是吴胜生请来临时护卫吴欣铭的两个凉州镖师,见他们尽心,心中倒有几分赞许,不过还是摆了摆手示意他们退下,吴欣铭有他看护,一般人哪里能随意近身。 杨虎忙道:“谢大人见谅,三夫人命我们寸步不离小公子,我兄弟二人不敢怠慢。” 谢怀玉心中更有几分好感,倒也不再让他们离开,杨虎两人隔着几步不远不近的跟在后面。 今天来拜寿的宾客着实不少,仅这个戏园子就聚集了许多人,也是四喜班近期确实在京中颇有名气,尤其是那位台柱子春喜,更是追捧者无数, 谢怀玉领着吴欣铭在人群里穿梭,不时与身边权贵点头打着招呼,忽然觉得右手臂被人撞了一下,手心里边多了一样东西。 谢怀玉立即警觉起来,回头四下查看,可附近的人见他过来,已经纷纷让路退开了,吴欣铭的两个护卫也在后面不远不近地跟着。 谢怀玉不动声色地捏了捏手心,感觉手中像是一块软布,莫非是块帕子?他脑中立刻浮现出黄氏那个叫翠儿的孙女含羞带怯的模样,顿时觉得恶心无比,手心似乎都在发烫,只想将手里的东西远远抛出去。 可周围还有不少人,这帕子要是让人捡了去,里面若有什么不堪的东西,当真是有嘴都说不清了。 他一时沉了脸,加快步伐前行,只想找个没人的地方,将手中这污秽之物一把火烧个干净。 杨虎和瘦猴相互看了一眼,心放下大半,老大的交代总算办好了,接下来要打起十二分精神,防着不知从哪个角落里突然冒出来的刺客。 谢怀玉等不及走远,匆忙进了这个园子的恭房,自有小厮领着他去了最洁净之处。 谢怀玉挥退小厮,让吴欣铭在外面等候,他一人进了里间,嫌恶地将手中帕子凑近里面点着的烛火,这烛火里混合了香料,大户人家的恭房里都会点上一支驱逐异味。 火苗腾地咬上帕子,恭房里瞬间亮堂起来,谢怀玉突然发现那帕子的边角被撕扯得支离破碎,上面还有淡绿色的字迹,他忽然察觉不对,哪个怀春少女会将一块破布送出去给心上人表达心意的? 他赶紧用双手捂紧那张帕子,忍着烧灼的疼痛将火扑灭,可惜那帕子已经烧了一大半,只剩下一小块边角了。 谢怀玉掸去残缺帕子上的灰烬,将其凑到眼前,上面果然有一个淡绿色的大字:“有……” 后面的内容几乎被烧了个干净,只剩下几笔不成型的笔画,谢怀玉心头忽然有些后悔,自己好似太冲动了些,可能错过了一个极为重要的消息。 “有”什么?这个帕子究竟想告诉自己什么?。 谢怀玉心头起伏不定,脑中千百个念头不停闪过,这块帕子究竟是什么人塞进自己手里的,他竟然毫无头绪。 帕子里的内容究竟想要提醒他什么?那人既然想要提醒自己,为何不直接过来跟自己说清楚,而要通过这样藏头缩尾的办法呢? 越是想不明白,谢怀玉越是懊恼,自己实在太冲动了。 不管帕子里面是什么内容,既然有人费尽心思将消息递到他这个殿前司指挥使的手中,此事绝不简单,多做些防备总是不会错的。 谢怀玉出了恭房,便看见不远处正在和吴欣铭说话的杨虎和瘦猴,不觉狐疑地盯着两人看了几眼,可那两人一脸懵懂,见他出来后躬身行了一礼又后退了一步。 他一把牵起吴欣铭,快速回到了戏台前。 戏台上又重新唱起了大戏,谢怀玉坐回大皇子身边,总算安心了些。 他又伸手摸了摸藏在衣袖里的那块残缺的帕子,仔细琢磨起来。那块帕子的边角是被人用手撕去的,被撕去的东西要么是帕子上的绣花,要么就是有什么标记,给他传递消息的人显然想要掩藏身份。 而帕子上的那个字似乎是用树叶的汁液仓促写就的,说明帕子的主人也是临时起意或事出紧急,无奈之下想了这个法子给他传递消息。可惜那帕子被火一烧,上面什么味道也没留下,他也无法分辨那帕子的主人究竟是男是女。 再就是帕子上的字,“有”什么呢?这可能性实在太多了,哪怕还保留着一个字,他也可能猜出帕子后面的内容。 谢怀玉忍不住又将那帕子掏出来,悄悄在手心展开,这回他看的是“有”字后面残缺的那几笔,琢磨着这会是个什么字。 各种猜测在脑子里回转,谢怀玉忽然脸色大变,霍地站起身来,把谢怀瑾和吴欣铭吓了一跳,他连忙微笑着安抚了几句,便走出人群来到周围守护的殿前司护卫面前,叫过一心腹,低声耳语了一番,那心腹脸色凝重地离开了 很快又是一台戏唱完,喝彩声再次响起,谢怀玉也一脸凝重之色地四处打量着园子里的人群,试图找出一些蛛丝马迹印证自己的猜测。 此时午宴时间已到,国公府有人来邀请大家去吃席,卫国公亲自邀请大皇子和谢怀玉前往主院。 连慧跟着吴欣灵,同样被人领着朝主院走了过去,只是作为丫鬟,他们是没资格坐席的,一直以来,连慧也不需要近身伺候吴欣灵。 不过今天情况特别,连慧以闵氏反复嘱托为借口,为了灵小姐的安危,今天由她近身伺候吴欣灵,一向性情冷淡的连慧提出这样的要求,吴欣灵有些奇怪,却也觉得理所当然。 进入主院前,连慧看见了守在外面的杨虎和瘦猴两人,两人对着她微不可见的点了点头,连慧一直悬着的心稍微放了下来。 第46章 敬酒 黄氏居住的主院摆了三大桌酒宴,黄氏亲自在此陪同,她的儿子和他们的妻妾分别在其他院落陪宴男女宾客,能到黄氏院落里的除了闵老夫人外,便是谢怀玉和大皇子,其他的居然全是她的孙辈。 这一刻连慧才真正认识到,不管卫国公府在外面传言是多么的不堪,有一点是旁人难以比拟的,卫国公府人丁兴旺啊。 黄氏两个儿子,十几年时间,居然生下了近二十个孙辈,可见他们日常过得有多么辛苦。 这些孩子里面,除了他们原配所生,大多数都长得唇红齿白、娇俏可爱,很可惜,那位想做秦王世子妃的翠儿正是卫国公原配所生的女儿。 席位早已安排好,黄氏拉着闵老夫人坐了上座,谢怀瑾被黄氏拉着手坐在自己身边,吴欣铭则被谢怀玉拉着坐在自己身侧,黄氏还有几个年纪稍大的孙子陪坐在一旁。 黄氏其他孙辈分男女在两旁席面上坐好,中间并未有任何隔断,紧跟在吴欣灵身后的连慧看到闵老夫人皱起了眉头。 连慧留意了下外面,发现主院外有不少身着殿前司服饰的护卫在来回走动,心道谢怀玉果然有了警觉,八卦营的人想要在主院酒宴上下手恐怕不容易。 可当她发现站在黄氏身后低头伺候的林姨娘时,也和闵老夫人一样微微皱起了眉头。 在林姨娘的招呼下,十几个丫鬟很快将各色菜肴摆上桌,又很快退了个干净,屋内除了主子,便只剩下各自贴身伺候的人站在身后,黄氏一会和闵老夫人说几句话,一会又和谢怀瑾嘀咕几句,显得十分开怀。 黄氏宣布开席,随身侍候的人陆续上前为主子们布菜,大皇子身后的太监每道菜都要尝一尝才放心让主子吃下肚子。 这是规矩,黄氏也不敢多言,连慧发现吴欣铭的仆从十分见机,都是挑着大皇子吃过的菜肴下箸。 一时间,杯光交筹,其乐融融,连慧却觉得这样的酒宴吃得让人累得慌,她还是喜欢和杨虎他们一起大口喝酒,大块吃肉。 连慧的眼角忽然看见黄氏和身边的林姨娘对视一眼,随即就见黄氏对谢怀瑾道:“谨儿,听你娘说你在跟着玉哥儿习武,可是真的?” 谢怀瑾不好意思道:“是,我……” 他有些说不下去了,两个弟弟从小就有武先生教习武艺,只有他,母妃一直担心他有损伤,死活不让他习武,父皇说了几次,母妃便哭闹了几次,最后父皇再也不想管他了。 直到两个弟弟跟着武先生习武略有小成,得了朝中武将的赞许,母妃又后悔了,再要让父皇帮他请武先生,所有人都说他已经错过了习武的最佳年龄,父皇也对此事不予理睬。 她的母妃又开始在自己的宫殿里大闹,只是宫人们都视若无睹了,母妃无奈,将火气都发在他的身上,骂他无能不争气,不懂得讨父皇欢心,累得她也跟着不受宠。 谢怀瑾自记事起,便没见过父皇去过母妃的宫殿,更没见过父皇像对待皇后甚至是贵妃、德妃那样温和的说过一句话,他也时常自责,莫非真是因为自己,父皇才这么不待见自己的母妃? 后来年纪渐长,他从宫人嘴里零星地听到了一些当年母妃是如何嫁给父皇的,他渐渐明白了父皇厌恶母妃的原因,感觉到十分绝望和无力,人也变得沉默阴郁起来。 是伯父和玉哥哥见他可怜,时常关照他,玉哥哥知道他常被母妃打骂,空闲时亲自教导了他许多拳脚功夫,母妃知道后才对他稍霁辞色,他打心眼里感激皇伯父和玉哥哥。 此时外祖母提起此事,谢怀瑾心里感激,却突然不想与她多说,若非不得已,他十分不愿意到卫国公府来,更不愿与这个和自己母妃一样只会胡搅蛮缠的外祖母过多说话。 黄氏对此毫无所觉,她十分欣慰地道:“玉哥儿做大哥的,照顾弟弟理所应当,不过你也要记住玉哥儿的好,等将来你长大出息了,也要多照顾玉哥儿。” 一旁的闵老夫人翻了个白眼,这老货又来了,皇子将来出息了能做什么,不就是要做皇帝吗? 闵老夫人有时候都想不明白,黄氏为何对这样大逆不道的话从不避讳,每次还说得理所当然,明眼人都能看出,别说大皇子并不出色,即便那孩子真的出类拔萃,皇帝也不可能将皇位传给她,只有黄氏一家整日还在做着这不切实际的黄粱美梦。 此时的闵老夫人看着谢怀瑾,忽然觉得这孩子很可怜,别的孩子外家都是自己的助力,唯有他的外家是自己的拖累,冤孽啊。 连慧也在一旁感叹,难怪史书上会有那么多功高盖主的功臣事后被杀的记载,真不能一味地责怪君主过河拆桥,实在是有些人躺在功劳簿上时,太过于得意忘形了。 皇帝现在还留着卫国公府一家的荣宠以及黄氏的一条老命,真的算是非常厚道了。 只听黄氏又道:“玉哥儿对瑾儿的好,老身也十分感激,今天借着老婆子的寿辰,老身要敬玉哥儿一杯。” 谢怀玉听了,连忙站起来推辞:“老夫人折煞我了,晚辈不敢领受,再说了,我今日还要当值,不能饮酒。” 黄氏一听,忽然伤心地抹起了眼泪:“老身知道,你们这些孩子都看不起我,觉得我粗鄙,上不得台面,也跟我不亲近。” 说到这里,她看向闵老夫人又道:“你们都叫她二祖母,叫我都是叫老夫人,这是不想跟我亲近啊,你们心里头的大祖母恐怕早就死了吧?可老身当年也是明媒正娶进他们吴家的,也是吃过大苦的。外面都在打仗,我在家侍奉公婆终老,还一个人拉扯大了老公爷三个孩子,我的辛苦谁知道?” 见她赤裸裸地翻起了往事,整个屋内的人都沉默了下来,连闵老夫人也不知该说什么,大皇子和吴欣铭都有些不知所措。 黄氏抽泣着说道:“老身今天是真心想感谢玉哥儿照顾瑾儿,我那闺女苦啊,从来不得皇上待见,这孩子也跟着遭人白眼,我这心啊,只要一想起他们母子就刀割一样的疼。” 见她越说越不像话,闵老夫人打断她道:“行了,不要再提那些陈年旧事了,玉哥儿,你就喝一杯,堵了这老货的嘴。” 谢怀玉能如何,到了这个份上,这杯酒他是非喝不可了。 第47章 事发 黄氏顿时收了眼泪,脸上带了笑意:“就当如此,老身要亲自为玉哥儿斟酒,玉哥儿可不能嫌弃。” 说完示意林姨娘递上一个酒杯,拿起桌上大家都喝过的果酒,满满倒了一杯,递给谢怀瑾道:“瑾儿,给你大哥端过去,好好谢谢你大哥。” 谢怀瑾果然接过酒杯,走向谢怀玉。 连慧皱眉看着眼前的情景,忽然转眼看向同桌的翠儿,只见那姑娘满脸含羞地低下了头,嘴角都忍不住微微翘了起来。 那杯酒有问题!连慧再次扫了一眼黄氏身后神情莫测的林姨娘,又看了看神情期待的黄氏,心中更笃定了几分。 此时谢怀瑾已经双手托着满满一杯酒走到了谢怀玉身前,真心实意地想要说几句话感激谢怀玉,谢怀玉笑了笑,伸手接过来,不等他开口,转头看了一眼黄氏道:“多谢老夫人,怀瑾是我谢家骨肉,相互照看是应该的,老夫人的心意晚辈心领了,只是老夫人这一个谢字晚辈是万万不敢当的,晚辈也借这一杯酒,祝老夫人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这话说的既谦和又恭谨,黄氏万分满意,闵老夫人也暗自点头。 谢怀玉将酒杯放到嘴边,正要一口饮下,就在此时,一直斜侧着身子给谢怀瑾腾地方的吴欣铭忽然脚下一软,身子一侧,头便撞上了谢怀玉的手肘,谢怀玉没有防备,酒杯一斜,里面的酒水便顺着手腕流进了衣袖里,只留下杯底一点残余。 屋内一片沉寂,谢怀玉哭笑不得地扭头看了一眼吴欣铭,吴欣铭一张脸涨得通红,怔怔地看着谢怀玉,有些手足无措。 就在此时,屋内响起了黄氏气急败坏的咒骂:“你个小杂种,诚心坏我的好事,我就知道你们回京来没安好心,果然如此,你个小杂种。” 黄氏脱口而出的咒骂惊呆了屋内所有人,小辈们全部吓得站起身来,一齐看向她。 黄氏的手正指着吴欣铭,眼中恨意毫不掩饰。 没人留意到她话中的深意,除了连慧。 忽然又是“砰”地一声巨响,只见闵老夫人一手拍在饭桌上,对着黄氏愤然道:“你个老货骂谁小杂种呢?不就撒了一杯酒吗?再满上就是了,值得你这样骂一个孩子,再说了,他怎么就成小杂种了,她的祖母也是老公爷明媒正娶进门的,还是为这大乾流过血杀过敌的女将,她的后人还轮不到你来这样羞辱。” 闵老夫人今天是气狠了,十几年来,无论黄氏如何闹腾,她都没有说过如此重话,可今天仅仅因为一杯酒,黄氏脱口而出咒骂吴欣铭小杂种,可见她不知在后面骂过那两个孩子多少回了,这一刻,她无比地替赵月芳委屈。 黄氏见闵老夫人突然变脸,正要骂回去,旁边林姨娘拼命拦住她,她瞬间想起了正事:“林姨娘,快,再去倒杯酒给玉哥儿喝下去,快去。” 林姨娘脸色惨白地闭了闭眼,却没有再动,现在再去倒一杯酒有什么用,晚了。 黄氏还在催,谢怀玉的脸色也变了,他似乎已经回过些味来了,更让他心惊的是,自己右手腕上酒水流过的地方正火辣辣的疼,低头一看,手腕通红不说,似乎还起了一串小小的水泡。 酒里有毒,而且是剧毒! 原来如此,原来刺客是冲着自己来的。 他看着气急败坏还要给自己倒酒的黄氏,心里一片冰凉,那个老虔婆居然再不掩饰,一定要自己喝下一杯毒酒,不死不休吗? 可她为何要置自己于死地?看她的样子,明明知道酒里是有毒的,并非被人胁迫或陷害。 谢怀玉一时理不清头绪,不知道该不该揭破酒里有毒的事情,看到黄氏还在理直气壮地催促林姨娘给他倒酒,他忽然冷冷开口道:“老夫人的酒晚辈喝不起,先告辞了,对了,皇上要见灵儿和铭儿,我带他们一起走。” 这个时候吴欣铭早已吓得不知所措,吴欣灵见弟弟挨骂,也早已过来护着弟弟,愤恨的眼睛死盯着黄氏。 闵老夫人也起身离席,这酒宴无论如何是吃不下去了,她要去将闵氏接过来一道回府去。 谢怀瑾脸色也不好看,外祖母实在是粗鄙无礼,他也不愿再在卫国公府待下去了,跟着谢怀玉一道离开了主院。 所有人都以为谢怀玉是因为黄氏骂了吴欣铭才愤然离开,黄氏也气得大骂,这些人眼里都只有那贱人生下的贱种,浑不将她放在眼里,实在可气。 只有林姨娘脸色愈发惨白,身子都忍不住颤抖起来。 躲在暗处的连慧将一切都看在眼里,这个林姨娘果然有问题,莫非她也是八卦营的人? 一个个疑问不由浮上心头,八卦营究竟要做什么?他们为何要针对谢怀玉?那杯酒里下的究竟是淫药还是毒药,八卦营那个杀手现在在哪里蛰伏? 想不通就不想了,慢慢来,她有的是耐心,不过这个林姨娘吗,怕是要好好会一会了。 连慧跟着吴欣灵一起出了主院,路上她悄无声息地从吴欣灵头上取下了一支碧绿的玉簪。 不久后他们便见到了匆匆赶来、脸色铁青的闵氏。 闵氏仔细打量了几眼一双儿女,见他们安然无恙,也自放下心来。 谢怀玉上前请他们母子三人一道进宫觐见皇上,闵氏自然应允。 就在此时,吴欣灵的一个贴身丫鬟忽然问道:“小姐,你头上的玉簪呢?” 吴欣灵一惊,伸手往头上摸去,果然发现头上的玉簪不见了。 她带着哭腔道:“哎呀,一定是刚才在酒宴上弄丢了,这可如何是好,那可是爹爹去年送给我的生辰礼呢。” 闵氏脸色也沉了下来,一支玉簪丢了就丢了,即便是丈夫给女儿的生辰礼,也不至于过分珍惜,非要寻回来不可,关键是那是女儿的贴身之物,那东西一旦落入那个老妖婆手里,谁知道那老妖婆会借此生出什么事来。 连闵老夫人也觉得必须尽快将那支玉簪找回,他们此刻都毫不吝于以最大的恶意去揣测那个老妖婆。 闵老夫人忙要安排一个嬷嬷回头去寻找,连慧此时上前对闵氏道:“夫人,我去寻吧,今天宴席上是我一直陪着小姐,我知道她去过什么地方。” 闵氏一听,连连点头,杨姑娘能去最合适了,也不怕人欺负了去。 第48章 惊魂 杨虎此时也上前来和闵氏告别,到了现在,他们几个的护卫之责也履行得差不多了,到了京城,有护国公府甚至秦王和皇帝的关照,杨虎几人也派不上用场了。 闵氏几番踌躇,一路走来,她对杨虎兄妹几人十分信任,若能将他们留在身边,比总去麻烦旁人好多了。可眼下情形不是说这个的时候,想着还是等丈夫回京后再做打算。 她点了点头,又叮嘱连慧务必设法找回那支玉簪,连慧郑重点头承诺。 谢怀玉带着大皇子和闵氏母子三人一起离开,一路上殿前司护卫严密保护,不给人任何可乘之机。 出了卫国公府大门,盛怒之下的谢怀玉差点命人围死了卫国公府,不许任何人进出,可想到里面还有许多贵人在国公府饮宴,不得不打消了这个念头,只留了十几人在附近守着看是否有可疑人出入。 一行人很快进了宫,谢怀玉直接去求见皇帝,简单地将今日的事情说与皇帝谢恒听了,谢恒大吃一惊,随即怒火中烧,直接砸了一个玉盏,要说这世上谁最讨厌黄氏,非皇帝莫属。 愤怒过后,皇帝冷静下来,一面赶紧宣太医,一面命人去传秦王谢忱和护国公周岩进宫。 谢恒又抽空见了闵氏母子,他和吴胜生自小的交情,感情深厚,对闵氏母子三人也极为客气,同时发话让他们在护国公府安住,至于卫国公府的事情,等吴胜生回京后再做打算。 闵氏母子三人谢了恩,谢恒让他们去见皇后,这时候谢忱和周岩也来到了御书房。 此时太医已经给谢怀玉的手臂上了药,来不及跟谢忱和周岩说起事情的经过,谢恒先问太医谢怀玉手臂上的水泡及衣物上残留的药物究竟是什么毒,太医脸色凝重地开口道:“回禀皇上,这种毒药老臣前所未见,粗略看来,似是极为阴毒的烈性烧灼毒药,一旦被人喝下去,这毒药所过之处都会如谢世子手臂上这般长满火泡,疼痛难忍,又因在体内,无法敷药,汤药效用甚微,最后……” 太医犹豫了下,终是说道:“最后从内至外,溃烂而亡。” 他这话一说出口,屋内四人无不倒吸了口凉气,谢忱和周岩还不知道前因后果,可看见谢怀玉敷上了膏药的手臂,哪里不明白他已经中了招。 谢怀玉脊背发寒,后怕无比,可看着谢忱和周岩惊慌的神色,忙开口道:“二祖父、父亲,不用担心,我没有喝下去,就是泼在了手上,说来还要多谢铭儿,今天是他救了我一命。” 谢忱和周岩齐齐松了口气,正要询问究竟是怎么回事,就听太医又道:“老臣还有一个发现,在世子衣物上残留的药汁里,老臣闻到了极强的致幻药的味道,一旦喝下这毒药,至少会使人在两刻钟内癫狂不已,加上嘴里、喉咙、食道及腹内疼痛难忍,更会狂性大发,后果难料。” 御书房内四人再次倒吸口凉气,心中震惊和愤怒无以复加,谢恒忙问道:“玉儿这伤可有大碍?” 太医微微一笑道:“既然伤在表皮,便无大碍了,每日坚持敷药,三天便能痊愈。” 几人都松了口气,谢恒挥退太医,嘱咐他此事不可外传,再屏退左右,才让谢怀玉将今天在卫国公府的前后经过细细说了一遍。 谢怀玉说完,御书房里一时间寂静无声,每人心头都后怕异常,今天若不是吴欣铭无意间撞翻了谢怀玉手中的酒杯,后果不堪设想。 周岩忽然暴跳而起,就要去找黄氏算账,他们三个结义兄弟这一辈如今就剩下他们夫妻和那个老妖婆了,只有他出面才合适。 秦王谢忱忙起身拦住他道:“二伯别急,这事不简单,恐怕后面有人指使,我们还需从长计议。” 谢恒也道:“我也觉得这事甚是蹊跷,才让人将二伯和大哥请到宫里来商议,我们好好合计下。” 皇帝谢恒在眼前几个至亲面前,从无皇帝的架子,一直以“我”自称。 周岩冷静下来道:“今天何其幸运,玉儿若是喝下了那杯酒,自己小命难保不说,恐怕还会大开杀戒,今天卫国公府就要血流成河了,怀瑾和铭儿那两个孩子……” 他没敢把话说下去,可几人哪里不明白他的意思,这比刺客上门刺杀还可怕,那么多人,谁会防患谢怀玉,即便发现谢怀玉神志不清大开杀戒,那些护卫一时之下也不敢对谢怀玉下狠手,谢怀玉会在毫无阻碍的情况下将周围的人杀个干净。 对手心机之深沉恶毒,谋算之周密,让御书房里众人再次不寒而栗。 谢忱冷冷道:“恐怕还不止于此,那府里怕是还有其他人隐藏在暗处,主院一旦乱了,他们不是过去补刀便是在其他地方行凶。” 说到这里,谢忱狠狠瞪了谢怀玉一眼:“明明有人提前给你报信了,却被你粗心错过,都说了你多少次了,任何时候不要被自己的心绪左右了你的判断力,你倒是好,差点酿成如此大祸。” 谢怀玉惭愧地低下了头,手里握着那块烧得仅剩下一角的帕子。 谢恒忙替他解围:“非怪玉儿会那么想,若是我当时就将那帕子一把火烧了,那老妖婆实在可恶,又将主意打到玉儿身上,该死。” 说到后面,谢恒几乎是咬牙切齿。 周岩深深叹了口气:“大哥泉下有知,不知该如何悔恨,这才多少年,堂堂国公府就要葬送在黄氏手里了。” 谢恒轻哼了一声,对老卫国公当年一定要将吴氏塞给他一直耿耿于怀。 谢忱开口道:“黄氏肯定知道那杯酒有问题,所以才会想方设法让玉儿喝下去,可要说她想要谋害玉儿,我觉得她没那胆量也没那谋略,况且她自己和她的孙辈都在那个屋里,玉儿一旦发疯滥杀,他们也逃不了,想来她也是被人利用了。我若没猜错,后面的人一定哄骗她那是一杯春药,一旦玉儿喝下,就能想办法让他和翠儿成就好事,到时候生米煮成熟饭,我秦王府就不得不将翠儿娶进门了。” 几人稍一错愕,立即觉得他说的极有道理,谢怀玉更是一阵恶寒,这一推断比让他喝下那杯毒酒还更恶心。 第49章 怀疑 此时三人眼光再次看向谢怀玉,谢怀玉立即明白他们的意思:“当时黄氏身边只有那个林姨娘在贴身伺候,那酒杯也是林姨娘亲手递上来的,毒药应该是藏在那个杯子里,酒水许多人都喝了,并没有问题。” “那就去把那个林姨娘抓回来,审问一下后面究竟是何人指使。”谢恒愤然道。 谢忱忙道:“不急,现在不是动手的时候。此事我们不如装作不知道,只说因为黄氏骂了铭儿,几人气不过愤然离席,外间现在恐怕也都是这样的传言。” 周岩疑惑道:“可玉儿手上这伤如此明显,对方也一定已经知道,我们会查出那杯酒有问题,怎么会想不到事情已经败露。” 谢忱苦笑道:“也只能赌一把了,那位林姨娘不傻,她一定知道事情已经败露,若没机会逃走,她可能会一直跟在黄氏身边寸步不离。最坏的结果是她为了保住后面的人,果断自尽,那这根线就断了。可惜现在的国公府人多眼杂,此事不宜闹大,黄氏还是有些手段的,一旦惹恼了她,她不管不顾地大闹起来,又是一桩麻烦事,大伯当年的一些旧部不知内情,怕是又会心怀愤恨,乱了军心,便让人有机可乘了。” 听了他的话,几人立即想起了三年前凉州的乱象,一时都沉默了下来。 周岩狠了狠心道:“无论如何,黄氏不能留了,这泼妇太容易被人鼓动,又不顾脸面,总觉得这天下没人敢动她,今天一计不成,不知道她还会出什么馊主意。以其总是防着她,不如让她就此闭嘴,她也活到六十了,疾病缠身也属正常。这事你们兄弟不要插手,我来办,将来到了地底下,我亲自给大哥赔罪。” 谢恒兄弟哪里不明白他的一番良苦用心,悄无声息除掉黄氏,既可免了她时常出些幺蛾子,又何尝不是保全了老卫国公的后人,现在的卫国公府,没有了黄氏,哪里还跳腾得起来。 谢恒兄弟两个包括谢怀玉同时起身向护国公行礼,谢恒哑声道:“难为二伯了。” 周岩摆了摆手,肃然道:“这些都是治标不治本,关键是要查清楚究竟是什么人在后面兴风作浪,这些人不揪出来,怕还要酿出大祸。” 三人一齐点头,谢恒道:“应该和三年前那几桩事有关,这三年,大哥和玉儿领着殿前司将军中和各府邸的异状盯得太紧,还以为对方没机会便收手了,没想到居然在我们眼皮子底下憋了这样一个大招,可恨。” 周岩问谢忱:“你们这几年查出什么头绪了没有?” 谢忱皱眉摇头:“也不知道为何,对方自凉州事发后便蛰伏下来了,一直没有太大动静,如今看来,他们恐怕已经悄无声息地将人手都安排进各权贵的府邸里面了。” 说完他看向谢怀玉道:“那位林姨娘的底细你要细细查一查,或许能顺藤摸瓜找出后面的人。” 谢怀玉忙道:“早查过了,这女子出身一个三流的戏园子,两年前勾搭上了卫国公,便将她纳进了府里。那女子颇有些手段,将卫国公和那位老夫人哄得团团转,甚至将府里的中馈大权也渐渐交到了她手上,只是这两年来她一直都很本分,不仅没惹出什么事来,还总规劝着那一家人谨慎行事,我们便疏忽了她,谁曾想到这女人居然如此狠辣。” 谢怀玉说完,神情十分气恼。 他忽然问三位长辈:“难道就没有任何可疑之人吗?” 他年轻,没有经历过当年的战事,阅历上比起眼前三人差的不是一星半点。 谢恒轻哼一声:“不管什么人,目的恐怕只有一个,那就是我屁股下这个皇位。” 这话说得露骨,可几人都知道他说得有道理。 谢忱也道:“无非两类人,一是与我谢家有仇的,当年大战,有多少人丧命在我们手里,前朝余孽短短二十几年,哪里消亡得干净。我只是奇怪,前朝皇室之人均已自尽而亡,我们后来也查实了并无遗漏,如此处心积虑谋划的人应该不是前朝皇室余孽。” 这话在理,他们当年进京后,对前朝皇室的人可是花了大力气排查的,太祖宽厚,并没有斩尽杀绝的想法,但却不得不提防他们死灰复燃。 只是前朝皇室之人虽然腐朽,却也硬气,竟一个不漏的全部自尽了,连初生小儿也均被家人扼杀在摇篮里。 谢忱看向谢恒,接着道:“再就是各位皇子后面的势力在勾心斗角,今天这一招若是得逞,不仅断了怀瑾的生路,还能让大伯原来的部属对我们怀恨在心,后面之人再想办法收拢,可谓一举多得。” 谢恒听了兄长的话,颇有些尴尬,他们兄弟感情好,对皇位从无争夺之心,可自己的儿子出身皇家,又各有自己的母族,这样的事情历朝历代屡见不鲜,他的这些儿子们又岂会一直安分。 三年前孙尚书家一门两命,都说后面之人是冲着尚书之位而去的,不也可能是有人为某位皇子培养势力蓄意而为吗。 他并非好色之人,与皇后也是自小青梅竹马,感情甚好,怎奈新婚才一个月,吴氏便被硬塞了进来,且一夜之间便有了身孕,诞下了皇长子,而皇后却因初产时难产,差点一尸两命,最后孩子没保住,皇后艰难捡回了一条命,却再不能受孕生养了。 无奈之下,谢恒只得在京城贵女中又挑选了些闺秀纳入潜邸,如今他膝下共有三个皇子,都是异母所生,他现在还算壮年,等到他年纪再大些,这皇储之争恐怕会更加激烈,哪怕几个皇子教的再好,他们后面的母族也会推着他们走上那条路。 只是这几年,谢恒也曾让殿前司细查了他几个儿子的外家,在宫里他也有意无意地反复甄查了几个妃嫔,却没有从中发现什么大纰漏。 想到这里,谢恒无奈地深深叹了口气。 就在此时,忽听谢忱道:“只可惜对方藏得太深,一出事便龟缩起来,我们至今也只发现了些对方抛出来的弃子,幕后之人却始终摸不到边。不过今天的事情虽说惊险,却也并非全是坏事,他们的尾巴可能已经被人抓住了。” 说完他看向了谢怀玉手中的那块烧得只剩下一角的帕子。 第50章 血腥 几人都是精神一震,是啊,这示警之人极可能是知情人,只要找出这人,或许就能揭开那一层面纱,找出幕后黑手。 于是三人再次将目光看向谢怀玉。 谢怀玉苦思了一会后道:“当时身边人实在太多,等我发觉手里多了一块帕子,回头根本没发现任何可疑之人,能在我身边将事情做得这样无声无息,此人功夫或许在我之上。” 谢忱摇头:“这可不一定,或许就是手脚快些,躲在人群里偷偷将帕子递到你手中又缩回了人群里,对了,你不是说带着铭儿一起吗?铭儿身边的人你查过没有?” 谢怀玉点头:“胜生叔在凉州请了几个镖师护卫他们进京,婶子担心铭儿和灵儿今天在卫国公府吃亏,又请他们过来时刻守在他们两姐弟身边。不过刚拿到帕子时我便留意了,那两个镖师距离我们甚远,这帕子不像是他们塞进我手里的。” 众人没说话,周岩又问:“铭儿今天为何那般巧将你手里的杯子撞翻了?这事怎么想怎么蹊跷。” 谢怀玉回道:“一出国公府我便问了铭儿,他说当时怀瑾端着酒杯过来,他起身让开,周围桌凳不好挪动,他一直斜着身子站在那里,我就要喝下那杯酒时,他忽然觉得腿一软,身子一歪便撞到我身上了。” 几人听他说完,不由都笑了起来,谢忱说道:“你小子真要好好感谢铭儿,今天他可是救了你一命。” 周岩也笑道:“岂止是救了一条命,我们大家都该好好感谢他。” 御书房内气氛一松,直到现在,大乾朝几个最位高权重之人才真正从惊惧中缓过神来。 谢忱对谢怀玉道:“铭儿恐怕不是偶然撞上你的,应是被人用暗器打得腿软了,那人才真是功夫了得,而且他还知道那杯酒里有毒,一定是对国公府尤其是林姨娘的底细知之甚详,此人恐怕就藏身在国公府里,给你传信的也应该是他。” 谢怀玉听得连连点头。 谢忱又道:“不管什么人,对我们都没有恶意,且还多次暗中提醒相救,此人才是真正的救命恩人。寻找此人不可大张旗鼓。这两天你暗中派人盯紧了卫国公府,切不可让人发现,或许能有所收获。” 御书房里几人直到掌灯时分方才散去。 谢怀玉一离开皇宫,心腹邹绪便迎了上来。 “卫国公府可有何异常,府里可有人擅自离开?”谢怀玉急切地问道。 邹绪看着他缠上麻布的手,欲言又止,谢怀玉道:“这事稍后再说。” 邹绪忙道:“今天国公府宾客太多,进出的人也不少,国公府主子没人出入,可下人若是混在其他府邸的人中间离开,我们实在难以分辨。” 谢怀玉也知道此事确实为难,他只得单刀直入:“那位林姨娘可离府了?” 邹绪断然摇头道:“没有。” 谢怀玉点点头:“你安排下去,近期盯紧了卫国公府,主子下人的去向都要查清楚,还有那位林姨娘出身的那家戏班,也着人去查一查现在去了何处,有什么底细。” 邹绪躬身应是,谢怀玉又道:“你和我一道,现在就去卫国公府,悄悄把那位林姨娘带出来。” 邹绪看看天色道:“现在进去会不会惊动了府里的其他人,要不再晚些。” 谢怀玉摇头道:“不能再晚了,再晚她可能就趁着夜色逃了。我们现在就去。” 邹绪再无异议,两人稍作装扮,便悄悄靠近卫国公府。 老卫国公军旅出身,府中护院皆是当年亲卫,如今的国公府虽无能人,这些老亲卫却是尽职尽责,卫国公府也不是想闯就能轻易闯进去的。 好在谢怀玉经营了殿前司整三年,对于常出幺蛾子的卫国公府,怎会不想办法安插些人手进去。 两人在内应的协助下,顺利进入了卫国公府,慢慢朝后院潜行而去。 时辰尚早,国公府众人才吃完晚食,各自回房歇息。 根据内应提供的消息,他们慢慢摸到了林姨娘居住的小院,两人都期望今天卫国公最好不要歇在林姨娘处,他们行事机密,此时能不惊动国公府的人是最好的。 林姨娘确实得宠,小院距离那位老夫人居住的主院并不远,十分精致,只是此时院内悄无声息,连一缕灯光也没有。 这就有些不正常了,林姨娘即便不在院内,伺候的下人不在少数,怎么连一个下人的踪影也没有? 谢怀玉和邹绪对视了一眼,稍作犹豫还是进了小院,靠着院墙一个个厢房查探过去,几间下人的厢房里传出了低浅的呼吸声,显然里面有人,而且在熟睡。 这些下人居然这么早就已经睡熟了?这就更不正常了,关键是主厢房内他们没听到一点呼吸声,显然里面没人。 莫非那位林姨娘还没回来?或者是她已经偷偷出府逃离了出去? 谢怀玉狐疑地看了一眼邹绪,邹绪立即明白了他的意思,有些犹疑地摇了摇头。 无论如何,既然到了这里,哪怕没人也要进去看看。 见主屋房门紧闭,邹绪推开一扇窗户跳了进去,本想着去打开房门让谢怀玉进来,没想到他才转身,谢怀玉已经站在了他的身后。 邹绪立即明白,这屋子并未从里面拴上。 两人朝里间慢慢走去,忽然同时停下了脚步,相互再次对视了一眼,眼里都盛满了惊诧。 浓浓的血腥味扑鼻而来,以两人的经验,哪里不知道里面发生了什么。 两人疾步进入内室,朦胧中看见前面床榻上蒙着一床锦被,锦被下鼓鼓囊囊,显然下面有人,以他们两人的功力,没有听到一丝呼吸声,下面的人必定已经死了。 来之前谢怀玉便想过,这位林姨娘极可能会逃离卫国公府,实在脱不了身也可能自尽或被人灭口,可据邹绪所说,她根本没有离开过国公府,显然是已经死在这里了。 谢怀玉就是担心夜长梦多,才在天黑不久就匆忙进了卫国公府,可眼下情况看来,他们显然还是来晚了,且依据这满屋子的血腥味,林姨娘极可能是被人杀了灭口的。 第51章 两个死人 这时候邹绪已经将火折子吹燃起来,上前掀开了锦被,眼前景象惊得邹绪差点将火折子扔出去,谢怀玉同样震惊无比。 只见床榻上并肩躺着两个卫国公府的小厮,那位林姨娘并不在其中,一个小厮仰面躺着,昏暗的光线下依然能看出他脸色惨白。 在他的身侧,侧躺着另一个高大的小厮打扮的男人,这男人颈部被划了一道两寸长的口子,伤口处皮肉紧贴在一起,显然是被极为锋利的刀刃划出的口子。 伤口上的血迹已经凝固,从他颈部流出的鲜血浸湿了两人的衣衫,只是那些血迹也都已经半干了,显然那个被割喉了的男人早已死去多时。 压下心里的万般疑惑,邹绪自觉上了床榻,想看看那仰躺着的小厮身上是否有伤口,只摸了几下,忽然间他手一顿,随即又伸手朝那小厮脸上摸了几把,那张脸在他的手下很快变了个样子,赫然就是那位林姨娘。 两人此时哪里不明白,林姨娘不仅换上了小厮的服饰,还易容了,若不是此时她已经死在了这里,就她先前那个样子要逃出卫国公府,他们根本发现不了。 两人想不明白的是,为何这屋子里还会有一个小厮,且被人割了喉,若说这个小厮是被林姨娘杀死的,那林姨娘为何没有逃走,同样也死在这个地方。 邹绪仔细查看了一番,跳下床榻在谢怀玉耳边低声道:“林姨娘身上没有伤口,应是中毒而亡。” 谢怀玉皱眉沉思了一会,忽然开口道:“这里应该有第三人来过,两人都是死于第三人之手。” 唯有出现过第三人才能解释眼前的一切,可看屋内家什摆放整齐,毫无打斗痕迹,那个小厮脖颈上的伤口不长却正中要害,显然行凶之人手脚利索,一击毙命。 带着满心的疑惑,两人在屋内简单地搜查了一番,一无所获,便匆匆离开了卫国公府。 谢怀玉嘱咐邹绪安排人暗中盯着这个小院,时刻留意卫国公府的动静,并想办法查实那个小厮的身份,便匆匆回了秦王府,此事越来越蹊跷了,他要回去和父亲好好商议一番。 此时的连慧和她的六位兄弟正聚集在连慧在客栈的房间里,纷纷讲述这一日来打听到的消息。 杨虎看着斜靠在床榻边上的连慧,若有所思,其他兄弟可能看不出来,他却敏锐地发现他们老大与往日有些不同。 今日午宴散席后,老大独自留在卫国公府帮吴小姐寻找玉簪,玉簪是找着了,老大却好似受了伤,三人回到客栈后,老大便关起房门大睡起来。 直到晚上,老大才起身和大家一起用了晚膳,杨虎依旧觉得她神情有些萎靡,不过心情很不错。 连慧当然心情不错了,她怎么也没想到,自己入京的第二天,不仅见到了“故人”,还可能破坏了八卦营的一场阴谋。 连慧并不知道这场阴谋若是得逞,后果会是何等严重,可当她见到林姨娘乔装欲要外逃时,便知道今天的事情绝不简单。 她更没想到能从林姨娘嘴里套出了一些十分重要的消息,虽然她的目的很快被林姨娘识破,可这些消息却让她对八卦营的了解从那个如绝境般的大山深处延伸到了这熙熙攘攘的京城。 虽然早有些猜测,可当自己的猜测被证实的那一瞬间,连慧依旧震惊不已,那一刻她深刻地知道,自己三年前发下的那个誓言是那样的不切实际,以她的能力想要铲平八卦营是一个多么荒唐的笑话。 没有人能够理解一个曾经呆傻了六年之久的人脑中的想法,即便她已经不再是个傻子了,甚至拥有了许多同龄人甚至大乾朝所有人不曾拥有的许多莫名的记忆,可有时候她依然会像一个傻子一样去思考一些问题,从而做出一些决断,不管日后面对怎样地变化,她依旧会如一个傻子般坚持自己的初衷,绝不改变。 当年在八卦营里经历了一场酷刑后,奄奄一息的连慧被九命用黑子的肉再次无情刺激时,就如稍后的闪电般在她脑海里盖下了一个深深的印章,连慧很明白,这个印章只有随着她的生命凋零才可能消失。 幸运的是连慧现在并不是个傻子,她非常清楚自己想要做的事情是多么的艰难,难到在面对强大的八卦营时,连慧清楚地感觉到自己犹如一只蝼蚁。 午间主院宴席散了后,连慧以帮吴欣灵寻找玉簪为借口留在了卫国公府,她当然不会去寻找玉簪,因为那个玉簪就在她的衣袖里。 她打发了杨虎和瘦猴两人先出府,让他们在距离国公府不远的地方等着她,在外人眼里,她不过是个初来京城没见过世面的边陲女子,需要兄长时刻庇护。 连慧悄悄返回了主院附近,今日国公府宾客众多,没人在意一个丫鬟装扮的人在主院附近穿梭。 连慧相信除了林姨娘和谢怀玉,没人知道不久前在主院的酒宴上究竟发生了什么,即便黄氏也不是十分清楚。 看到谢怀玉脸色铁青地甩手离开酒宴,连慧便知道那位年轻的殿前司指挥使已经明白了那杯酒里有问题,若是以往他会以为可能只是一杯让人意乱情迷的春药,可有了她的提醒,谢怀玉一定会想明白那杯酒并不简单。 连慧若是知道谢怀玉将她辛苦传过去的帕子烧得只剩下一角,一定会在心中大骂其蠢货。 连慧之所以要返回,是想要来验证自己的猜测。 她躲在一处僻静的假山后面,紧盯着主院的大门,果然没过太久,林姨娘便带着两个贴身丫鬟匆匆出了主院。 连慧迅速跟了上去,很快便见到前面主仆三人进了一个小院落里,院门关上,隔绝了里面的声音。 连慧本想着看看林姨娘是否要外逃,可这一刻她忽然又不甘心了,林姨娘若真要逃,一旦她出了这个院子,自己想要阻拦就麻烦了,无关其他,这里距离主院太近,她随时会被人发现。 连慧从没想过要在外人面前暴露自己的身份,哪怕和谢怀玉合作共同对付八卦营,主导权也应该在自己手里,她绝不会将自己的底牌亮给任何人看。 第52章 自尽 连慧悄悄靠近了那个小院,侧耳倾听里面的动静,可里面太安静了,什么声音也没有,她心一横,纵身从低矮的院墙外跳了进去。 院里没人,连丫鬟也没发出一点声音,连慧踮着脚慢慢靠近主屋,正要侧耳倾听里面的动静,房门忽地从里面打开了。 门里门外的两人同时吓了一跳,连慧赫然发现,站在门内的居然是一个陌生的小厮。 几乎一瞬间,连慧便反应过来了,她脸上忽然露出一丝与年龄毫不相称的冷笑,小声道:“事情没办好,你就想逃?” 那小厮惊恐地看着眼前这个小丫鬟,颤声道:“你是谁?”正是林姨娘的声音。 林姨娘这两天其实多次看到过连慧,可连慧时常刻意低着头,展现在众人面前的又是一副极为普通的样貌,忙碌的林姨娘哪里会关注这样一个毫不起眼的丫鬟。 小丫鬟冷笑一声:“无痕大人让我盯着你,事情没做好,你不能离开。” 林姨娘眼睛瞪得更大了,脱口说道:“无痕?你是震部的人,怎么可能,震部根本没有女子。” 连慧心头震荡:震部? 林姨娘没错过连慧眼里的震惊,她再次犯了个错误,冷然道:“你究竟是谁的手下,为何要冒充震部的人,我坤部的事情还轮不到其他各部插手。” 坤部?还有其他各部?连慧已经不知道如何接口了,她只能不动声色地强调:“别管我是哪个部的,反正你事情没办好,不能离开。” 林姨娘冷笑道:“你算什么东西,也敢来指使我,主子都亲口说过,允我便宜行事,我想走便走” 主子!这个称呼连慧已经听过多次了,或许那才是八卦营后面真正的主人。 连慧开口道:“你要走也可以,我想见主子一面,你告诉我他在哪,我就放你走。” 林姨娘像看白痴一样看着连慧,她想讥讽眼前这个小丫鬟异想天开,居然想见主子的面,然而就在那一瞬间,她忽然反应过来了什么,神色大变,惊道:“你不是八卦营的人,你究竟是谁,为何会知道无痕?” 随着话音落下,她的双手便紧握成拳,朝着连慧狠狠击打过来。 连慧早知她身有武功,又听她揭破自己身份,眼见对方双拳夹着劲风袭来,立即灵巧地往身侧一闪,随即绕到了林姨娘身后,一把抓住了因用力过猛身子前倾的林姨娘后领,手上用力将她往身前一带,随即林姨娘便感觉到一个冰凉的东西横在了自己的脖颈间。 林姨娘心里掀起滔天巨浪,她的武功虽比不上震部那些杀手,却也绝不是一般人可以比拟的,眼前这个只有十四五岁的小丫鬟,居然一招便将她制住了,不说眼下一把寒森森的匕首正卡在她的要害部位,就是抓住自己衣领的那只手,也让她感到力大无穷,她想不通这个小丫鬟为何会有这么大的力气。 就在此时,林姨娘感觉脑后一阵热气吹过,一个冷漠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告诉我你们主子是谁?他现在在哪里?” 林姨娘极力压下心中疑惑和恐惧,极为干脆地吐出两个字:“休想。” 连慧知道不可能这么容易问出最关键的消息,她继续威胁道:“本来还想放你一条生路,既然不说,我就把你送到殿前司手里去,那位谢指挥使今天差点栽在你手里,我想他现在一定十分想见到你。” 林姨娘身子颤了颤,显然殿前司让她十分恐惧,她只得放软口气说道:“主子在哪里我并不知道,我也不知道他究竟是谁,我们这样的卦子还远没有资格见到主子,你先把我放开,你也知道我根本打不过你,我不会跑的,你想知道什么,只要我知道的都会告诉你。” 身后传来一声嗤笑:“你想拖延时间?莫非还想着震部混进来的那个小厮会来救你?别做梦了,那人现在已经落到殿前司手里了。” 林姨娘听得心里一片冰凉,她怎么也没想到他们苦心谋划了两年多的计划不仅功亏一篑,而且几人早已暴露在眼前这个小丫鬟和殿前司的人眼中。 此事只有极少数人知道,她作为坤部的重要卦子,由主子亲自指派来完成这桩大事,其余参与的人甚至不知道这一计划的具体内容,为何眼前这个小丫鬟好像什么都知道,还精准地堵住了自己的退路。 怪不得谢怀玉关键时刻会将那杯酒撒泼了,原来人家早就知道里面有毒。 林姨娘此时万念俱灰,她知道自己已经完了。 连慧还想威胁她多透露点消息,哪怕不能知道那位“主子”的身份,能知道些八卦营别的其他消息也好,比如说哪里还能找到八卦营的人。 连慧打算好好逼问一下这个林姨娘,她伸出腿将半开着的屋门关上,拖着林姨娘往内室而去,却忽然发现林姨娘身子委顿了下去,手里瞬间沉重了许多。 连慧担心手里的匕首伤了她,连忙将右手往外移开,同时探头看了林姨娘一眼,只见她双目紧闭,脸色惨白,嘴角有漆黑的鲜血往外溢出。 “靠!”连慧不自觉地骂出了声,骂完自己都有瞬间的迷茫。 她伸手在林姨娘鼻间一探,已经没有呼吸了。 连慧十分失望,这么快就死了,应是极为厉害的毒药,林姨娘刚才分明没有任何举动,不用说,毒药一定藏在嘴里。 她一手拎起陈姨娘的尸体,将她扔在床榻上,用锦被胡乱抹去陈姨娘嘴角的血迹,望着尸体万分感叹,这八卦营的人果然个个视死如归。 自从在周先生身上摸过尸后,连慧对摸尸有了极大的兴趣而且驾轻就熟,她很快从林姨娘身上摸出来了厚厚一沓银票,几件小巧精致的首饰,一个卫国公府的腰牌,两个药瓶,连慧打开闻了闻,不知道是什么药,有空时要拿去给左秀才看看,也不知左秀才这两年医道钻研得如何了。 第53章 格杀 在林姨娘的衣袖里,连慧还摸出了一把带鞘的匕首,匕首小巧锋利,连慧一看便知道是个好武器。 不过比起自己手中这把得自西戎的漆黑匕首,还是差远了,连慧当年带着杨虎三人去西戎打劫,最大的收获便是这把看上去毫不起眼的匕首,从得到它开始,连慧就没离手过,说是爱不释手一点不为过,连慧还给它起来个颇为雅致的名字:暗影。 将林姨娘的匕首收起来,这东西瘦猴一定会喜欢的。 或许是想着要逃跑,林姨娘并没有多带东西,卫国公府富贵,这个林姨娘一定颇为受宠,屋内金银摆设和各类玉器有不少,看得连慧十分眼馋,可惜她等会也要逃离此地,不能将这些东西都带走。 匆匆扫荡一番,连慧正要离开,忽然听见院子里传来一阵轻微的脚步声,连慧心里一惊,忙在床榻后的帷幔处躲藏起来。 脚步声来到主屋门口顿住,一个低沉的男声响起:“林姨娘,老夫人请你过去一趟。” 连慧心道不好,来人若是发现林姨娘死了叫嚷出来,一定会闹得府里鸡飞狗跳,自己就在屋里,岂不是要被人抓个正着? 正想着要如何脱身,忽又疑惑起来,一个姨娘的院子里,怎么会有个大男人来给老夫人传话,这里不是皇宫,卫国公府可没有太监。 而且自她进来起,林姨娘这边一个伺候的丫鬟也没看见,显然都被林姨娘打发了,想要给林姨娘传话,本应该找丫鬟进来的,可那男子对这异常似乎毫不在意。 连慧瞬间想到,这人极可能就是自己先前看到的那个杀手,他们今天一定密谋了大事,眼见事情败露,那人估摸着现在还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此时过来,可能想要问清楚前因后果,又或者是来接应林姨娘出府。 还有一个可能,那人是过来灭口的。 想清楚这一切,连慧更加凝重起来,这杀手可不像林姨娘一样好对付,最好他能就此离去,不到里间来,否则自己必定会被他发现,免不了要面对面厮杀了。 连慧屏住呼吸,手心紧握匕首,那人若是进来,便只能暗中偷袭了,而且必须一击即中,不能闹出太大的动静。 若有人在此,便能发现只一瞬间,连慧身上气息发生了天翻地覆地变化,整个人由一个无害的小丫鬟瞬间变成了一头隐在暗处的猎豹,随时可能扑出去给对手致命一击。 果然外面那男人见里面没有动静,在门口犹豫了一会,便推门进了主屋,直朝里间而来,显然这地方他曾经来过。 那人进了里屋,一眼便看见了易容后的林姨娘正仰躺在床榻上,见自己进来了依旧毫无反应,顿时吃了一惊,快步走上前来就要去探林姨娘的鼻息。 他才弯下腰,便察觉到身后有劲风袭来,他常年深处八卦营残酷的训练中,机变十分了得,已知背后有人正在偷袭他。 此时前面就是床榻,根本不容他往前躲避,危急之时,他下意识地伸腿向后横扫,侧身手肘后击,同时脚尖一点,人便往前扑倒在床榻上。 匆忙间躲过了后面人的偷袭,对方好似也被自己手肘击中,定然受伤不轻,杀手心中一喜,正欲翻身而起,忽觉感觉有重物从上方跌落下来,正好砸在他的身上。 杀手还没来得及看清身上是什么东西,紧跟着脖颈处就是一凉,利器“滋啦”划过皮肉的声音清晰可闻,疼痛还未到来,鲜血已经喷涌而出。 杀手顿时被吓得魂飞魄散,立刻抬起双手捂住自己的脖颈,侧过头惊恐地看着从他身上一跃而起,落在地上的小丫鬟。 那丫鬟此时正用手捂住自己的胸肋,龇牙咧嘴地轻揉着,同时眼带莫名笑意地看着他。 鲜血从指缝里不断外涌,刺客心里绝望无比,他见过了太多的生死,知道自己已无生机。 逐渐模糊的意识里,他觉得眼前这丫鬟有点眼熟。 连慧不知道那人最后时刻有没有认出自己,不过这些已经不重要了,她对自己今天的表现还算满意,自那杀手进门,到连慧将他割喉,不过是几息时间。 虽说是暗中偷袭,可对方无论身形还是力道都强于自己,能这么快速地杀死对方且没闹出太大动静,全赖她不惜承受对方的一记肘击,同时借力腾空而起,在对方意想不到时直接跳到他身上,给了他致命一击。 可这人在中招之前的反击也狠狠扫中了她的胸肋处,仿佛宿命一般,以前被这人打断肋骨的地方传来一阵剧痛,连慧几乎以为那地方的肋骨又要断了。 好在动手之前有所防备,她也不再如三年前那般脆弱了,胸肋处虽然疼痛无比,却不至于就断了骨头,算是万幸。 可惜这个杀手太穷了,身上什么都没有,连慧估计他一定将武器藏在了国公府的某个地方。 此地不能久留了,连慧拉起一床锦被,将两人的尸体盖起来,没有任何犹豫地出了小院,施施然地离开了卫国公府。 剩下的事情就留着卫国公府和殿前司去头疼吧,连慧相信那位谢指挥使绝不会轻易放过林姨娘,可惜他注定要来晚一步了。 “老大,想什么呢?你今天好像特别高兴。”瘦猴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拉回连慧的思绪。 连慧笑道:“恩,今日见到故人了,还发了一笔小财。” 说完从怀里掏出一大叠银票:“柱子,清点下收好了。” 连慧这几个兄弟各有所长。大猫杨虎很有威信,武功也好,一身蛮力更是服众,在连慧到来前一度是山寨众人的老大。 瘦猴机灵敏捷,最是佩服连慧的身手,死缠烂打一直跟着她学习近身搏击之术。 柱子内向好学,跟着左秀才识了不少字,人也最为稳重,他们几人的钱财都交由他打理。 白狐最是聪慧狡诈,长了一张雌雄莫辨的俊脸,且肤色尤其白嫩,穿上一套华服,拿上一把折扇,扮作个俏书生,骗死人不偿命。 第54章 横财 几兄弟中,杨谦和杨恭是一对孪生兄弟,一生下来就把他们老子娘克死了,这样的人连狗都嫌弃,两人便有了最朴实的外号大狗、二狗。 下山后两人坚决摒弃了山上的小名,磨着左秀才取了两个文气十足的名字。谦恭二人形影不离,打起架来不要命,二人心有灵犀,配合十分默契。且二人长着一脸傻像,却满肚子的馊水,很少在人前吃亏。 还有个人不得不提,那就是跟着左秀才提前入京的亮子。 亮子和杨虎一样,身手了得,为人处事精明老到,极善与人交往,连慧让他隐在暗处,日后有大用。 柱子已经将银票清点完毕,手都有些发抖了:“老…老大,这么多。” 他说话声音都在打颤,杨虎几人大为奇怪,纷纷询问有多少。 柱子咽了口唾沫:“三万二千五百两。” 屋里同时传出倒吸凉气的声音,随后几人都惊喜的看着连慧,满眼询问。 连慧也吃了一惊,她回来以后根本没数过,没想到这些银票竟有这么多,卫国公府究竟多有钱?为什么会有这么多钱落入林姨娘手中? 见几人巴巴地看着自己,连慧面不改色道:“今天遇到两个故人,他们送我的。” 几人目瞪口呆,白狐忍不住轻嗤了一声,一个孤女,哪里来的如此大方的故人,老大恐怕今天又杀人越货去了。 杨虎也明白了过来,问道:“你受伤了吧?” 其他几人顿时明白,他们老大又出手了。 瘦猴也问:“老大和那府里的刺客遇上了?究竟是什么人?” 谦恭二兄弟暴脾气骤起:“什么人敢惹老大,我们弄死他。” 柱子白了那兄弟两人一眼:“银票在老大手里,用得着你们出手?” 连慧抬手让他们安静,脸色肃然道:“一路上我跟你们说过很多次,来了京城决不能轻易惹事,这里不是凉州,出门随便遇上个人就可能是高官权贵,别说主子,下人我们都惹不起,若不收敛性子,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几人见她正经起来,忙郑重点头。 连慧接着道:“今天卫国公府差点出大乱子,被我不小心撞破了,那些杀手确实是我要找的仇人,他们的势力不会比殿前司差,而且人都隐在暗处,我们根本不知道身边哪个人就是他们的人,所以我从不跟你们说起那些人的来处,不是不信任你们,而是我自己到现在也不清楚他们的底细,担心误导了你们,不小心露了破绽,惹祸上身。” 说完她扫视了众人一眼道:“今天我遇见的人,若不是我偷袭,一时半会也很难胜过他,你们遇上了会如何心里有数吧?” 几人不觉提起了心,连慧的本事他们都见识过了,老大那一身神鬼莫测的身手,一时都胜不了那人,他们遇上了肯定不是对手。有时候并不是人多就能取胜的。 连慧继续道:“而今天这人只是他们中最普通的一个,我知道的人里,比今天这人武功高出许多的至少还有三个,若是知道我们与他们暗中作对,后果如何不用我说吧?” 屋内众兄弟心里越来越凝重,白狐忍不住问道:“那些人究竟想要干什么?” 连慧目光微沉:“以前我不是太清楚,今天我好似明白了些,无非是争权夺利,让京城甚至天下大乱起来。” 屋内一时寂静下来,他们只是些边陲之地的山匪,好不容易过了两年安稳的日子,天下大乱意味着什么没人比他们更清楚。 杨虎忍不住道:“老大今天既然传信给了那位指挥使,为何不将实情告诉他,有官府出面岂不是更容易。” 连慧斜腻了他一眼道:“这些只是我的猜测,我们无凭无据,哪能轻易取信于人。何况对方势力庞大,朝堂必定有人,一旦我们暴露于人前,最先死的就是我们几个。” 连慧没有提起,她身上还背着孙尚书幼子一桩命案,一旦她的真实身份泄露出来,哪天大事平息,天下太平之时,他们卸磨杀驴,牺牲她一个孤女笼络住一个大臣,并非什么大事,她已经不是傻子了,怎会冒那样的风险。 杨虎众兄弟都被今天这些消息惊住了,一时都不敢说话。 连慧转移话题:“柱子明天带着瘦猴一起去牙行,我们要尽快找个落脚的地方,大猫和白狐明日去将这个玉簪送到卫国公府去,然后你们去各处打探消息,什么消息都行,尤其是卫国公府的消息要打听清楚了。大狗二狗跟着我,我们明天去玲珑街看看。既然那一带有黑市,我们去碰碰运气,看能不能买到什么好东西。” 几人一一答应,各自回房歇息去了。 连慧翻身躺下,胸肋处依旧隐隐作疼,好在左秀才熬制的药还不错,过两天就能恢复如常了。 三万多两银票让连慧吃惊不小,林姨娘再得宠,也不可能有这么多积蓄,卫国公府再富贵,也不可能对林姨娘如此大方。 想到初见林姨娘时,她的贴身丫鬟曾说林姨娘在协助卫国公夫人打理中馈,再想到三年前在八卦营时,曾见到那些杀手在夜晚搬运的几个大箱子,连慧眼睛不自觉眯了起来。 不知道卫国公府被林姨娘贪墨了多少银两,就那一家不知天高地厚的蠢货,还真可能被人在后面挖了墙角都不自知。 那么在整个京城的富贵人家里,是不是有许多像林姨娘这样的人躲在暗处,不声不响地为他们的主子敛财呢? 还有八卦营居然有好多个分部,她曾经待过的地方是震部,那里专门培养杀手,那林姨娘嘴里的坤部又是干什么的? 其他各部呢? 连慧想得头疼,索性抛开一切,沉沉睡去。 第55章 功亏一篑 沉睡中的连慧根本不知道今夜有多少人因为她而彻夜难眠。 秦王府里,谢忱和谢怀玉父子相对而坐,神情肃穆。 许久之后,谢忱才道:“卫国公府可能还有他们的人,那一府的人没有一个顶事的,就像个筛子,你皇叔说得对,需得让胜生早些回来撑起卫国公府。” 谢怀玉道:“那两人不知死于何人之手,也不知是有人去灭口还是事先给我报信的人下的手。” 谢忱也不清楚,只得提醒儿子:“你这些日子盯紧了卫国公府,尤其是查清楚那个小厮的身份,至于报信之人先别急,若真是心怀善意而来,他必定还会露面。我现在担心的是,像林姨娘那样的人其他府邸是不是也有,我们王府也要好好筛查一下。” 父子两人心情都有些沉重,两人心里都有了十分不好的预感。 豪华厢房里,谢怀玉午宴时愤然离开卫国公府的消息很快就传到了这里。年轻贵公子得到消息后,盛怒之下将屋里的桌椅全部掀翻在地。。 很快,无影便陆续领了四个男女走进了厢房。 贵公子满脸寒霜地坐在一张孤零零的太师椅中,进来的四人此时都已得了消息,进门后纷纷请罪,见主子沉默不言,便都垂首规矩地站在一旁,屋内气氛十分压抑。 许久以后,贵公子终于开口了:“事已至此,请罪有什么用,该想着如何善后才是。无息,事情的具体经过弄明白了吗?夜莺现在如何了,为何还没有出府?” 一位四五十岁,蓄着两抹八字胡的男子弯腰恭谨回道:“启禀主子,今日午间谢怀玉离开卫国公府后,国公府附近便有殿前司护卫明里暗里守护着,我们的人不方便进去。直到不久前四喜班的人出来,才辗转打听到一些消息,谢怀玉在酒宴开始时并未起疑心,那杯酒都已经送到了嘴边,吴胜生的儿子不知为何,突然撞翻了他的酒杯,那杯酒便都泼洒在了谢怀玉的衣袖上。” 贵公子蹙眉:“又是吴胜生?他的儿子今年才七八岁吧,他如何知道那杯酒有问题?” 八字胡十分心虚地道:“打听来的消息说,纯属巧合。” 贵公子哼了一声:“巧合?这未免太巧了,我们苦心谋划了几年,一个黄口小儿的巧合就能破了,而且破的如此巧妙,你们信吗?” 没人接话,屋内寂静无声。 贵公子又道:“夜莺肯定暴露了,为何未出府,还有无痕,你震部那个卦子出来了吗?” 无痕躬身道:“明月轩的厨子伙计还未出来,估摸着还要等会,我让人有消息立即过来传话。” 贵公子点点头,又问一年长老者:“梁老,那加了料的炙炎散能查出来源吗?” 老者十分自信道:“不能,那是老夫独创的药粉,外人不可能知晓,不过……” 他犹豫了下,又道:“若是谢怀玉有心,将衣袖上的残渍让太医去查验,定能发现端倪,况且若是那毒酒沾到了谢怀玉的肌肤,他一定会知道酒里有剧毒。” 他声音越来越低,屋内众人都知道,谢怀玉恐怕已经知道那杯酒里究竟放了什么东西了。 就在此时,一直隐在贵公子身后的无影开口道:“不久前乾部传来消息,谢怀玉离开卫国公府后,带着闵氏母子三人入宫了,随后秦王和护国公也匆匆进了宫,至今都未出来。” 贵公子深深叹了口气,在纷乱的房中来回踱步,好似有事情难以裁决。 屋外传来匆匆的脚步声,有人在外面轻咳了一声,无影忙开门出去,不大一会又进来,在贵公子耳边低语了几句。 贵公子脸色更加阴沉了,看了屋内众人一眼冷声道:“明月轩的人出来了,震部那个卦子不在其中。” 所有人心里都更加沉重了几分,一个三十多岁的娇媚女子忽然道:“夜莺和震部那卦子恐怕已遭不测了,主子,此时蹊跷,恐怕事情早已败露,会不会我们之间有人刻意将消息透露出去了。” 她这话意思很明显,八卦营可能出了内奸。 无痕疑惑道:“可这事知道的人极少,除了我们几个便是夜莺了,我震部的那个卦子也只是配合夜莺行事,并不知具体实情。” 那娇媚女子尖声道:“无痕大人莫非是说夜莺将事情泄露了出去?绝无可能,夜莺对主子忠心耿耿,即便是死她也不会透露分毫。” 无痕没有实据,自是不敢反驳,其他几人也心中忐忑,如此机密之事,为何会泄露了出去,不仅让谢怀玉和卫国公府逃过一劫,两个八卦营的卦子居然都莫名失陷在了卫国公府,若说殿前司不是事先知情,实在难以解释。 几部头领今日齐聚于此,本想着事情办妥后商议下一步行动,哪想到一个个坏消息接踵而至,且已逐渐发展到了不可控制的地步。 贵公子心里泛起浓浓的挫败感,蛰伏三年,精心筹谋,却落得如此结果,天意弄人啊。 但他很快收敛了心情,肃然道:“夜莺若是出卖我们,殿前司的人已经将这个地方围住了,同僚之间最忌猜忌,若无实据以后不可胡乱揣测。” 说完他看向那三十多岁的女子:“无媚,速速告知你坤部的所有卦子,都暂时收手。还在售卖的东西赶紧收回来,万不可让人抓住把柄,此事万分要紧,不可耽误。” 无媚躬身应是,率先出去了。 贵公子又道:“梁老也去吧,你们谨慎些,不要露出破绽就好。” 梁老同样退了出去。 贵公子又对八字胡道:“无息,知会你的人,设法将午间卫国公府发生的事情打探仔细些,不要错漏了任何细节。还有吴胜生的妻小,要尽快查清他们的行踪和随侍下人的底细,有消息立即回禀,不得延误。” 八字胡无息领命退出,屋里只剩下无痕和无影两人。 贵公子对无痕道:“九命和你一道进京的吧?” 无痕道:“是,他就在明月轩候命。” 贵公子靠近无痕,低声吩咐了几句,无痕肃然领命离开。 无影此时凑上前来,低声道:“主子还有什么吩咐?” 贵公子道:“你去找下无乾,让乾部的卦子都动起来,设法打探朝堂的消息,尤其是秦王父子的动向,再传书给无城,让他稍安勿动,吴胜生应该快回京了,一切待他回京后再说。” “主子放心,属下这就去办。”无影一闪身便离开,屋里再无他人,贵公子摩挲着手中的鼻烟壶,久久不曾起身。 第56章 玲珑街 翌日一大早,连慧和众兄弟陆续出门。 谦恭二人昨日打听到京城西北角有个地方叫玲珑街,那是一处妙地,玲珑街上买卖的东西多为一些江湖人士、民间匠人制作的奇巧之物,也有许多出自临摹能人、作伪高手的古玩字画、金银玉器,虽是赝品,却惟妙惟肖。 富贵人家对此自是不屑一顾,从不会踏足玲珑街,却抵不住更多人猎奇心重,时常来玲珑街碰运气,也确实能遇上些货真价实的稀有玩物。 故此玲珑街一直以来都是车水马龙,热闹非凡,生意十分红火。 而据说京城赫赫有名的黑市,就隐藏在玲珑街一带。 黑市里的东西可不是假货赝品,反而都是些货真价实的奇珍异宝,只是来路不正而已,多是些见不得人的东西。 有盗墓而来的古物,有偷盗抢劫而来的赃物,甚至有那贪官受贿而来的金银财宝、田产铺面,当然同样也有许多民间高手自制的稀有之物。 这样的地方十分敏感,官府盯得紧,尤其是有盗窃类大案发生后,常有官府的人乔装过来追寻赃物,一旦发现便会追缴回去,还要追查售卖之人和收购之人,故此,京城黑市有了许多不成文的规矩。 有不少黑白道上地位尊崇之人秘密成为了黑市的中间人,只有经过了这些人的层层把关,才可能进入真正的黑市去售卖或购买黑货。 当然这些中间人每年都能从黑市分得巨大的利益,他们的身份对于熟谙此道的人来说几乎是公开的秘密,可他们又从不经手那些杀人越货、挖人祖坟的勾当,即便官府也拿他们毫无办法,甚至有许多富贵人家也会通过他们找到黑市进行买卖。 连慧三人当然没指望才到京城就能摸到进入黑市的门路,不过他们对玲珑街上售卖的东西依旧颇有兴致。 三人才走进玲珑街,立即被两旁店铺以及街面上随意摆放的地摊所吸引,他们今日过来,纯属是猎奇消遣,并无什么特别目的,没想到这小小玲珑街却让三人大开眼界。 各类金银玉器店、古玩店,古书古画店、奇巧机关店琳琅满目,甚至有些店铺还私下悄悄售卖兵器,连慧三人不识货,难辨真假,却依旧看得挪不开脚步。 谦恭二人手里的布袋很快就被塞得鼓鼓囊囊,有各类记载着奇闻轶事的话本,有精巧别致的机关玩具,还有一大摞刻画着妖魔鬼怪、虎豹熊猴脸谱的面具,甚至还有镶嵌了暗刺的手套、能瞬间从鞋底伸出尖刀的长靴。 三人都知道这只是些仿制的劣质品,可却丝毫没有搅扰他们的兴致,反正东西都不贵,喜欢的就下手买回来。 很快三人又来到一个摊位前,一块脏兮兮的灰白色布匹上摆着几十个颜色各异的蜡丸,摊主是个四十多岁长得特别猥琐的瘦小男人,见三人走上前来,急忙堆起布满褶子的笑脸,让连慧瞬间想起了同样满脸褶子的左秀才。 不等摊主开口,杨谦好奇地上前问道:“这蜡丸里面是什么?” 褶子脸的声音和他的长相出入有点大,就听对方温和说道:“都是我独家秘制的各类迷烟迷药,三位若是买的多,我可以便宜些卖给你们。” “哦,都有些什么迷药?”连慧瞬间感兴趣了,这东西居然也能拿出来光明正大的售卖吗? 褶子脸忙不迭介绍起来:“黑色的这个最便宜,一两银子可以买十个,里面就是些普通烟雾,障人眼目的。其他颜色里都掺杂了些别的料在里面,黄色的能使人口鼻辛辣,红色的能使人头晕目眩,绿色的能使人致幻,青色的能使人全身无力,紫色的......” 连慧三人听得目瞪口呆,这黑市居然还有这样的“利器”,这要是在和人打斗的过程中随便扔出一个蜡丸,对方岂不是任自己宰割,哪里需要什么高深的武功。 连慧弯腰拿起个黄色的蜡丸,作势要往地下摔去,口中试探道:“店家,我试下功效,好用的话你这些蜡丸我全买了。” 褶子脸吓了一跳,动作飞快地从连慧手中将蜡丸抢了回去,依旧是温和的声音,语气里却有些急切:“哎呦,大小姐,这可使不得,你这是要砸我的摊子啊,你在这地方使出来,我待会就要被人赶出这黑市了。” 杨恭多机灵啊,他立马掏出一块碎银道:“那我们先买下这个蜡丸,到没人的地方再试,真如你说的这么好,我们全都要了。” 褶子脸面色一僵,随即讪讪道:“我这小摊位不零卖,要买最少不能少于十个。” 呵呵,原来是个骗子,三人一脸戏谑地看着褶子脸。 褶子脸满脸褶子不由得泛起红晕,随即争辩道:“这个,这个,也不是你们想的那样,我这些蜡丸确有其效,只不过一次要多用些,效用才好,这个......” 连慧又拿起一个黄色蜡丸问道:“一次用多少个才能让人辣得人睁不开眼睛?” 褶子脸没想到她会问得这样直白,神情更不自在,还是硬着头皮说道:“约莫五六十个,哦,不,三四十个就够了。” 谦恭二人满脸不屑,这东西就是个玩物,小孩子恶作剧时可以用来唬唬人,其他时候真没什么作用。 褶子脸似乎有些生气,他一把抢过连慧手中的黄色蜡丸,掌心一紧,蜡丸“咔嚓”一声碎裂,随即他张开手掌,凑近三人面前道:“三位闻一闻,是不是有辛辣味?” 果然一股刺鼻的味道传了过来,连慧感觉鼻子一呛,打了个喷嚏,眼睛也有些火辣辣的刺痛,过了好一会,那股辛辣味才慢慢淡了下去,一切恢复如常。 谦恭二人感觉相差无几,这蜡丸确实如褶子脸所说,功效确实有,就是用得少了毫无作用。 谦恭二人想要离开,没想到连慧却十分感兴趣,两人只得留下来,跟褶子脸一番讨价还价,花了四两银子,黑、黄、绿、青、红、紫每种颜色各买了十个。褶子脸喜出望外,周围摊子直摇头,心中暗道这三人一看就是傻子,偏偏人家还是有钱的傻子。 第57章 黑市 三人收起刚买的几十个蜡丸,继续往前走,待到人少的地方,连慧拿出个黑色蜡丸随手甩在地上,一股白色的烟雾从破碎的蜡丸中升腾而起,很快便消散在周边的空气中,连慧一时无语,这玩意想要造成障眼的迷雾,别说五六十个,恐怕五六百个都不够。 谦恭二人傻笑着,浑不在意,连慧又接连摔了个绿蜡丸和青蜡丸,同样是一股淡淡地白气升起,哪有什么让人浑身无力和致幻的感觉,也不知一口气扔下上百个有没有一些效果。 算了,难得有老大喜欢的东西,随她玩吧。谦恭二人想到这里,连慧却靠近了两人,低声问道:“你们仔细闻一闻,我们身上可还有那股辛辣味?” 两人一听,用力吸了吸鼻子,果然他们三人身上那股辛辣味若隐若现。 连慧若有所思地从包袱里又拿出了一个黄色蜡丸,学着褶子脸那样用手捏碎,掌心一张,一个淡淡的味道传出来,有些酸,都说不上是辛辣味了,比褶子脸捏碎的那个蜡丸效果不知道差了多少。 谦恭二人气得大骂褶子脸狡诈,嚷着要回去找他退货,连慧一把拦住二人,这玲珑街都是如此,钱货两讫,概不退换,无需为这点小事而费神。 安抚住谦恭二人,连慧脸上露出了一抹冷笑。 褶子脸先前捏碎的蜡丸一定非同一般,那股辛辣味一旦被人沾上,一时半会恐怕根本散不去,在这熙攘的人群里,想要盯紧一个人,循着味道过去就好,根本不需要有人刻意跟随。 连慧不动声色,跟着两人继续在黑市闲逛,看着有趣的东西眼都不眨地一股脑买过来。 不知不觉间,三人走进了一家颇为热闹的古玩店,铺子里各类古书古画、金银玉器、陶瓷器皿应有尽有,看上去古香古色,知道行情的人都明白这都是些赝品假货,却因价格便宜,许多喜好附庸风雅却捉襟见肘之人也常偷摸着过来买上些回去撑门面,故此这样的店铺生意向来都不错。 三人来到一个略微僻静的角落,正对着几本古书指指点点,不知何时一个伙计鬼鬼祟祟来到他们身边,低声问道:“三位客官要不要买黑货?” 三人一听瞬间懵了,黑货不是要有中间人牵线才能买得到吗?这伙计居然就这样跟他们推销起了黑货。 似乎看出三人的疑问,伙计忙笑着解释:“三位有所不知,这黑市的货物来源不同,售卖的方式也不同,我们的黑货来历清白,只是不便于摆出来售卖,我看三位客官都是实诚人才跟你们说起的,放心吧,不会被官府追查的。” 三人面面相觑,他们还真不知道这黑市的货物还分三六九等。 谦恭二兄弟听了他的话,明显有些动心,杨谦忍不住问道:“你们铺子里可有片子挺子这样的货色? 伙计顿时眉开眼笑:“客官算是找对人了,我们货色齐全,三位一看便知。” 杨恭已经忍不住了,急切道:“东西在哪呢?带我们去看看。” 伙计忙做了个噤声的动作,又小心看了看身边,发现没人注意,便小声道:“三位出门右转,在第一个巷口往里面走,到了下一个路口后再左拐,我在那里等你们。我先走了,三位等会再过来。” 说完不等连慧三人回话,转身便离开了店铺。 连慧看着离开的伙计,嘴角微微翘了起来,她正愁不知道去哪里找人,这些人居然主动送上门来了,甚好。 谦恭二人急着想走,见连慧不动声色,便耐着性子又在这家铺子里转悠了一会,三人才施施然出了门。 谦恭二人急切地想要去找那个伙计,他们嘴里的片子挺子都是行话,指的就是匕首刀具等兵器,杨虎几人来到京城后都想要置换手上的武器,据说黑市便有售卖,几人才会对黑市有了兴趣。 三人才出门,连慧便小声对两人道:“这伙计有问题,等会到了他说的地方,你们机灵点。” 二人大吃一惊,他们可不觉得连慧在故弄玄虚,老大从不在他们面前说假话。 杨谦忙道:“那我们不去了,今天也买了不少东西,我们回去吧。” 连慧笑道:“别啊,人家花了这么多心思,可不能让人家失望。等会要是有什么事情不对,你们俩先走,不用管我。” 两人一听,两张傻脸难得凝重起来,连慧安抚道:“别怕,我心里有数。” 没走多久,果然发现了那伙计说的小巷,在连慧的鼓励下,谦恭二人进了巷子,连慧紧随其后。 再走到一个路口,往左边一看,先前那伙计果然等在路口不远处。 那伙计笑眯眯迎上前来,领着三人往僻静的小巷深处走去,玲珑街的喧闹很快便远远甩在后面,一路走来,居然一个人也没遇上。 连慧很满意,看来对方和她想到一块去了,都不想让人发现他们的行踪,这是发现了有什么异常便想将他们三人扣下来吧,或者直接杀了? 又过了几个路口,谦恭二人都有些不耐烦了,伙计才带着三人进了一个十分破旧的小院。 三人被伙计领进主屋后,发现里面布置与外面的破败截然不同,倒是十分雅致,甚至有些奢华,倒似进了哪个商户人家的主屋,丝毫看不出是个暗藏的黑市商铺。 见三人一脸好奇又疑惑地四处打量,那伙计也没多话,领着他们穿过主屋来到后院,推门进了一间厢房。 打眼一看,这屋子与一般人家卧房、书房布置大不相同,屋里空空荡荡,只在一侧靠墙处摆放着两张木椅,木椅中间是个案几,其他什么都没有,十分简陋,三人再次狐疑地看向店伙计,那伙计笑着请他们稍候,便转身出去了。 谦恭二人脸上的傻笑瞬间消失,一脸凝重地看着连慧,连慧没说话,只对着他们摇了摇头。 第58章 相互试探 很快房门再次打开,进来一个三十多岁的中年男人,这人身形高挑,相貌端正,却满身市侩之气,看上去确实像个商户。 或许是看到屋里三人才十几岁年纪,还满脸呆傻、局促不安的样子,这人脸上闪过一丝失望之色,不过随即又露出一脸十分和气的笑容,温和道:“三位客官光临,有失远迎,本人是这家铺子的掌柜,三位可以叫我赵掌柜,请问三位贵姓啊?” 杨恭一脸懵懂地看着他到:“铺子?你这哪是什么铺子?你这里分明什么也没有,为何要骗我们过来?” 赵掌柜对杨恭的话毫不在意,似乎还在等他们回话,杨谦又一脸警惕地问道:“你为何要问我们姓名,不是说黑市买卖都不需要知道买卖双方的身份吗?” 见这三人一脸警惕,一副随时要逃出去的样子,赵掌柜心里好笑,脸上更加和气了:“是我疏忽了,没跟三位说清楚,我们这也不算真正的黑市,三位不用担心,不如我先领三位看看我们的货物。” 连慧三人身上地警惕肉眼可见地松懈了下来,赵掌柜又看了他们几眼,道:“我们店铺的货物是这黑市里最齐全,东西是有,可不便宜,三位……” 他眼里充满戏谑,就差没说你们三个年纪不大,怕是买不起。 这回三人更不怀疑了,杨恭不屑地看了他一眼:“你拿出来便是,我们不差钱。”说完拍了拍杨谦的衣襟。 赵掌柜不再多话,引着他们来到一面墙壁前,不知在哪里按了一下,那面墙壁便“嘎嘎”响着朝里面翻转,露出了墙壁的另一面,居然是个直达屋顶的货架,上面琳琅满目摆满了各式兵器,刀枪剑戟无所不有。 三人叹为观止,这设计巧妙,想要将东西藏起来只是转眼间的事情。 连慧也来了兴趣,走到货架前仔细看起来。 谦恭二兄弟似是忘记了连慧的叮嘱,嘴巴都要合不上了,扑上前来仔细挑选起来。 赵掌柜紧跟在三人身后,随他们任意挑选。 连慧自左至右一路看过去,这些武器确实不错,比杨虎他们手里现在使用的刀具强了许多,可惜这些东西恐怕也只能看看了。 一件件看似随意地看过来,连慧忽然发现在她右手边不远处摆放着一把带鞘的匕首,那式样居然和她从林姨娘身上得来的一模一样,她差点没忍住就要抬手拿到手里细看,忽然心里一个激灵,随后不动声色地一件件摸了过去,动作和神情没有丝毫变化。 而此时谦恭二兄弟已经挑出两把一模一样的短剑,拿在手里煞有介事地比划起来。 连慧从头看到尾,似乎有些失望,走到谦恭二兄弟身旁,见他们似乎对手里的两把短剑十分满意,便开口道:“谦哥哥、恭哥哥,你们喜欢这两把短刀吗?” 谦恭二兄弟明显愣了下,随即一脸傻笑地嘲讽连慧:“妹子,你刀剑都分不清啊,这是剑,不是刀。” “反正都是些打打杀杀的东西,你们快些挑好了,大哥说这附近还有好多连环机巧暗器,让我挑一个防身,可惜这家店铺没有。”连慧有些不耐烦地催促他们。 杨谦忙道:“妹子别急,等我们挑好了就陪你去别的店铺里看看。” 连慧状似无聊地在一把木椅上坐了下来,那位赵掌柜见她对那些兵器没什么兴趣,也笑着坐到了她的身边,不知什么时候,那位伙计已经端着一壶热茶几碟点心摆在了案几上,此时正垂手站在了赵掌柜身后。 赵掌柜和蔼道:“姑娘走累了吧,喝杯茶,吃口点心。” 连慧眼睛一亮,伸手便拿起一块小小的糕点正要往嘴里送,忽然又顿住了,一脸警惕地看着赵掌柜道:“掌柜的,这糕点没下毒吧?” 掌柜的脸上笑容一僵,随即道:“姑娘多心了,这天子脚下什么人有这样大的胆子随意下毒害人。” 连慧索性放下糕点,依旧满怀戒心:“我大哥时常跟我说起,出门在外不能随意相信陌生人,尤其是吃喝的东西要当心,不定人家在里面下了毒或者蒙汗药什么的,你们这里可是黑市,我可不敢大意,要不掌柜的你先吃点喝点?” 这是什么地方冒出来的三个傻子,说他们警醒却又心无城府,想到什么说什么,毫无顾忌,赵掌柜都忍不住笑出声来。 他随意拿起一块点心塞进嘴里,又端起茶盏喝了一口茶,才看着连慧道:“姑娘这回放心了吧。” 连慧满眼笑意,拿起点心再无顾忌地吃起来,嘴里含糊道:“放心了,掌柜的是个好人。” 喝下一口茶,咽下嘴里的点心,连慧凑近赵掌柜,又问道:“你这里卖的东西真的不会被人查到吗?我六个哥哥都想要买个趁手的兵器,你可不能害了我们。” 赵掌柜一听,也压低了声音道:“姑娘几个尽管放心,我们这里的东西都是过了明路的,不会被人追查,何况姑娘一路过来,没发现路上一个人也没遇见吗,即便我们铺子哪天真的出了事,也不会连累到姑娘兄妹。” 连慧皱眉思索了下,忽然又道:“那古玩铺子里的人都看见你家这伙计找过我们说话了,他们不会去告密吧?” 赵掌柜听完深深看了连慧一眼,这姑娘也没傻透啊,没想到几个乡野之人行事居然如此谨慎。 他毫不在意地说道:“姑娘放心,这伙计才来几天,是个生面孔,前面那些铺面没人认识他。” “哦,那就好。”连慧放心地点点头,她是真放心了,她觉得这位赵掌柜说的都是真话。 就在这时,谦恭二人又挑选好了两把短刀,一把匕首,一齐走到赵掌柜面前,询问这些兵器需要多少银两。 连慧赫然发现,这俩货挑中的匕首正是跟林姨娘身上一模一样的那一把。 幸好自己昨天没把从林姨娘身上得来的匕首拿出来,否则说不定这两兄弟不经意间就露出了破绽。 第59章 套话 赵掌柜眼看要做成一笔大生意,很是高兴,随即诚恳道:“两位小哥可不能这么随意,这兵器是不是趁手可不是只看看就行的,我们做生意讲的是个诚信,不仅是你情我愿,还指望着一回生二回熟,下回几位帮我们介绍些熟客过来呢,总要让两位小哥真心满意了才是。两位不如这样,我这院子挺宽敞,就是方便过来买兵器的客官试手用的,两位尽管去试,我这里还有两个伙计,也会些拳脚功夫,让他们陪两位练练手。” 谦恭二人还没说话,连慧先拍手叫好起来:“掌柜的说得对,你们两快去试试,若是不好用,回去大哥要骂人的。” 谦恭二人傻傻地看了一眼连慧,听话地点点头出了门,院子里赫然已经又来了两个伙计打扮的年轻人,正笑着上前和两人商量该如何试用手中的兵器。 见连慧没有出去观战的准备,赵掌柜也没起身,而是温和问道:“姑娘不去看看吗?” 连慧摇摇头:“不去,走累了,我再歇会,再说了,我又不是玩刀剑的,也看不明白。” “姑娘也会功夫?”老掌柜问连慧。 “恩,会。”连慧理所当然地简单回道。 赵掌柜来了兴趣:“那你不用兵器拿什么和人打架?” 连慧十分奇怪地看着他:“我为何要和人打架?有我几个哥哥在,用不着我出手的。” 赵掌柜忍不住笑起来:“也是,姑娘好福气,看得出来你几位哥哥都挺疼你,话说你有几个哥哥啊,谁的功夫最好?” 连慧早已没有了一丝防备,问什么答什么:“我有六个哥哥,不过亲大哥就一个。我六个哥哥功夫都好,不过他们都打不过我。” “哦,姑娘这么厉害?”这真是个傻妞,她那些哥哥为了哄她开心恐怕花了不少心思。 哪知道连慧毫不谦虚地道:“我当然厉害,我那几个哥哥都挨不过我三拳就会趴下。” 赵掌柜差点笑出声来,他身后那伙计捂着嘴笑得身子直打颤。 连慧斜睨了两人一眼,心道我说的都是实话,你们怎么就不信呢? 此时院子里传来了兵器相交的声音,谦恭二人看来已经和人较量上了。 连慧忙道:“外面几个人啊,我那两个哥哥脑子不大好使,就喜欢打打杀杀的,一动起手来便什么也不记得了,可不能让他们两个把你的人打伤了。” 说完作势就要亲自出门去看看。 赵掌柜好不容易得了与这傻姑娘独处的时间,哪肯就此罢休,连忙拉着连慧坐下,笑着说道:“姑娘放心,我们只有两个人,都会些粗浅的功夫,他们日常就是陪着客人试用刀剑了,手里知道轻重,客人即便失手打伤了他们,我们也不会怪罪。” 说完又对身边伙计吩咐道:“去跟我们的人交代下,刀剑无眼,千万小心些不能伤了客人。” 伙计连忙答应,出门吩咐去了。 连慧听他如此吩咐,好似一颗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索性坐下继续吃喝起来。 “掌柜的是个好人,过几日闲了没事我再带我大哥来找你。” “好,姑娘爽快。”赵掌柜听得高兴,随口又问道,“姑娘不是京城人吧?” 连慧点头道:“恩,我们是凉州人。” “凉州距离京城很远啊,你们来京城探亲吗?” “不是,我们是吴大人请的护卫,吴大人可看重我大哥了......” “吴大人?凉州的吴知府吗?”赵掌柜一副吃惊的模样,比之前更加热络了几分,话里话外仔细打听起了他们的来历。 不到一盏茶的功夫,赵掌柜就将这傻姑娘的底细掏了个干净,怎么从山寨下来落户,怎么开了家镖局无意间又救了吴胜生一命,怎么被邀请护卫吴胜生妻小进京等等,一五一十说了个清楚。 赵掌柜听完难掩惊喜之色,嘴里却随意附和道:“能得吴大人如此信任,你几个哥哥前途无量啊。” 连慧听了十分得意,忍不住说道:“吴大人答应了我大哥,等他回京后会给我大哥谋个好差事,以后还会给我找个好婆家呢。” 赵掌柜忍不住又想笑,继续打听道:“这么说你们兄妹这些日子都守在吴夫人身边?” “恩,吴大人说了,卫国公府满府没几个好人,让我们多看护些少爷和小姐。” “哦?吴大人这么说的吗?我记得昨天好像是卫国公府那位老夫人六十大寿,你家夫人和少爷、小姐没被欺负吧?”赵掌柜没想到这傻丫头什么都敢往外说,他再无疑心,大胆地继续问话。 连慧毫不在意,继续道:“怎么没欺负,那老太婆昨天还骂铭少爷小畜生了呢。” 赵掌柜一脸吃惊感叹,继续问道:“哎呦,这可真是,这大好的寿宴,老夫人为何要骂铭少爷?” “这个啊,掌柜的你是个好人,我告诉你你可不能往外说啊。”连慧一脸神秘地说道。 赵掌柜连连点头,连慧又看向那个出去传完话,继续站在赵掌柜身后的伙计,说道:“你也不能说。” 伙计也连连点头答应,心道这姑娘当真是个傻子,和外面那二傻有得一比,那位吴大人真是瞎了眼,怎么会找这样的人来护卫自家妻小的。 见两人答应的爽快,连慧压低声音说道:“卫国公府那个老太婆想要在酒里下毒谋害秦王世子,铭少爷把那杯酒撞翻了,老太婆就骂铭少爷小畜生。” 赵掌柜和那伙计无不心头大震,他们几个不久前才得了消息,让他们试探下吴胜生请来的几个凉州护卫的底细。他们并不认识这几个护卫,来人说不用担心,会在他们身上留下特殊的气味,他们循着味道找到人就好。 本以为这几个护卫既然入了上面人的眼,必定十分难缠,哪知道伙计找到这几人,他们毫无防备地跟着来了这处黑市店铺,且三人一个比一个更傻,稍微熟悉些便什么话都敢往外说。 两人不知不觉间似乎打听出了什么了不得的大秘密。 第60章 一击毙命 赵掌柜竭力控制心里的震惊,继续问道:“你怎么知道老夫人在酒里下毒了?那秦王世子不是好好的吗,也没中毒啊。” 连慧一副得意的口吻回道:“我当然知道,在凉州的时候吴大人就提醒过我们的,那老太婆送到嘴边的东西千万不能入口,而且秦世子也知道了啊,他昨天都生气了。” “!!”赵掌柜心中惊骇不已,他隐约知道卫国公府可能要出事,可昨日究竟发生了什么他并不知情。而眼前这傻姑娘明显知道不少东西。 难怪上面要让他们试探这几人,他若将今天得到的消息呈报上去,是不是立了大功? 不行,这三人必须要扣下来,交到主子手里亲自审问,他们一定知道许多了不得的大事。 想到这里,赵掌柜眼里闪过一丝寒光,朝身后的伙计使了个眼色。 伙计心领神会,微微点头,只要制住了这姑娘,外面两人也跑不了。 两人的眉眼官司没有逃过连慧的眼睛。 连慧心中暗叹,她真的不想惹事,知道这个地方存在就足够了,可看这样子,今天恐怕轻易出不了这个门。 赵掌柜此时已经因激动而有些口干舌燥了,却连摆在手边的茶也不记得端起来喝上一口,急切开口道:“吴大人料事如神,远在千里之外也能知道京城的事情,不知吴大人还跟你们说过其他事情没有?” 连慧毫不在意地点点头:“有啊,还说了好多事情。” 赵掌柜心中狂喜,满眼殷切地看着连慧,连慧却没立即开口,而是端起了手边茶盏,发现茶水已经喝完了,回头毫不客气地对伙计道:“帮我添茶啊。” 赵掌柜不等伙计过来,亲自端起茶壶给连慧添茶水,连慧毫不客气地一口喝下,却不再开口说话了。 赵掌柜心痒难搔,不得不开口问连慧:“吴大人还跟你们说了什么?” 连慧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似乎忍了许久终于忍不住了,她低头靠近赵掌柜附近,小声问道:“这可是杀头的大事,掌柜的你真想知道?” 赵掌柜连忙保证道:“姑娘放心,你不说我不说,没人知道的,我就是好奇而已,保证这事情不会传扬出去。” 连慧点点头,继续靠近赵掌柜,赵掌柜忍住心头激动也往连慧身边靠了靠,身后的伙计哪里忍得住,早已不知不觉将头凑到两人身边。 就听连慧低声说道:“吴大人说,若是有人找我们打听他的事情,就让我们代他问一句话。”说到这里,连慧停了下来,看着两个越凑越近的脑袋开口道:“吴大人让我问问你们,你们究竟是八卦营哪一部的人?” 这话一出口,连慧如愿看到了赵掌柜和他身后的伙计眼里的激动、好奇渐渐转为了惊诧、恐惧。 两人此时脑袋都是懵的,他们怎么也没想到会从眼前这姑娘嘴里听到八卦营一词,一直以来,他们觉得这姑娘就是个乡野之地来到京城的傻妞,没见过世面、没经历过风险,还被家中几个兄长惯得娇蛮任性,对他们的言语试探几乎是有问必答。 要知道即便是他们这些人,若非心腹头领,知道八卦营一词的人也是极少的,偏偏他们两个都知道。 可连慧哪里还会和他们再多废话,该知道的都知道了,该验证的也都验证了,现在该动手了。 早在连慧跟他们说出最后一句话时,就已经微微起身,蓄势待发,此时趁着两人呆愣之际,连慧出手如电,将两颗凑得快挨在一起的脑袋用力往中间一撞。 “砰”地一声闷响,赵掌柜和那伙计登时被撞得头晕目眩,反应过来大事不妙,忍着剧痛刚想要呼救,又是“砰、砰”两声,连慧的拳头已经砸在了两人的喉部,尚未出口的呼救声被生生打了回去,喉骨碎裂的“喀嚓声”清晰地传进了他们自己的耳中。 一切只发生在刹那间,赵掌柜两人到死没能明白祸从何来,究竟谁才是傻子。 连慧击杀两人,时机和力道都把握的极好,案几上的茶盏都没有发出任何声响。 望着倒地的两人,连慧呢喃道:“我早说过我的功夫是最好的,可你们偏不信,哎......” 确认两人已经没了气息,连慧一手一个将他们抓起来扔在了货柜上,按动按钮,那面墙柜果然朝里面转了进去,空荡的屋子里一切如旧,任谁也想不到不久前还是鲜活的两条人命,转瞬便失去了生机。 现在就剩下外面两人了,听声音两人和谦恭二兄弟打了不少时间,这哪里是什么试试武器是不是趁手,这分明是在试探谦恭二人的功夫。 连慧端起茶杯,出了屋门,斜靠在门框上,假装看四人打斗,只是一眼,连慧便知道谦恭二人已经被逼得出了全力,他们手中各自拿着那两把才看上的短剑,另两个伙计则各自拿着一把短刀。 心有灵犀的谦恭二人出招狠辣,却终究技不如人,此时已经打出了几分火气。 连慧又四下看了一眼,四人打了这么久,一个看热闹的人都没有,看来那位赵掌柜没说假话,这院子里只有他们四个人。 这两人功夫不弱,想要不动声色的灭口有点难度。 想到这里,连慧忽然叫道:“别打了,别打了。” 说完还气鼓鼓地顿了顿脚。 谦恭二人正打的兴起,一心想要扭转劣势,听见连慧大喊,连忙往后退了几步,那两个伙计模样的打手已经摸出了两人的武力深浅,早就想要停手了,奈何这两傻小子不肯罢休,非要和他们缠斗,如今两人退下,他们自然便收手了。 连慧又对谦恭二人道:“喜欢就进去跟掌柜的讲讲价买下来,不喜欢就还回去,我要买的东西还没影子呢,你们快点。” 杨恭想要说还有匕首、短刀没试呢,杨谦拉了他一下,嘴里嘀咕道:“就要这对短剑吧,我觉得挺好。” 杨恭反应过来,也点头应好,转身进了里屋。 两打手拱了拱手就要退下,连慧忙喊道:“两位别急着走啊,你们两个好像蛮厉害地,也就比我两个哥哥差了一点,要不你们也陪我打一架如何?” 第61章 赤手空拳 两打手听了连慧的话,顿时语塞,心道你眼瞎了吗?我们明明没用全力,你那两个哥哥就已经落了下风,你哪来的脸说我们比那两傻子差一点的,转念一想又明白了,原来这一家人都是傻的。 不过连慧既然这么说了,他们倒是有些好奇起来,只是不等两人问话,连慧又开口了:“我几个哥哥都说我功夫最好的,你们两肯定不是我的对手,要不你两一起上吧,我们也切磋切磋。不过话说回来,我不用兵器的,只用拳头,你们也不能用刀。” 两打手见连慧大话连篇,都快被她气笑了,这姑娘不仅傻,还是个傻大胆。 其中一人转头看了眼里屋,外面这么大动静,赵掌柜没出来制止,或许是默许两人再试试这傻妞的功夫。 想到这里,他将手中的短刀随手扔在地上,上前一步道:“我们可不能欺负了姑娘,就我一人上来领教姑娘的拳脚吧。” 连慧嗤笑了一声:“我力气可大了,你打不过我,待会可不能耍赖,对了,你这同伴手里还拿着刀,等会你输了他上来砍我怎么办,不行,他的刀也要扔了。” 两人再次气结,傻子的世界真是让人无语。 那个持刀的打手果断将刀扔在一旁,同时主动退后两步,双手交叉抱在胸前,一副看热闹的样子。 连慧放心了,她伸出手掌招了招,对着前面那打手道:“你先来,我让你三招。” 这副样子实在欠揍,那人哭笑不得地说道:“不用,姑娘尽管出手,我接得住,话说等会姑娘若是输了,可不能哭着喊着叫哥哥帮忙了。” 他已经打定主意,等会要给这傻子一个教训,让这没见过世面的乡野丫头明白,他可不会和她的哥哥们一样,处处让着她的。 连慧似乎有些失望:“好吧,那我先来,放心吧,我会手下留情的。” 说完便两手举拳放在胸前,双腿来回晃荡,似是在防御,又似在寻找合适的角度进攻。 两人也算是见过世面的高手了,拳脚功夫自也不弱,平日也常和人切磋,可眼前这傻妞的姿势步法却是前所未见,十分怪异,怎么也想不起江湖上哪个门派有这样的身法。 两人不由得有些凝重起来,按说他们也算半个江湖人,从不会轻视对手,可先前有那二傻子锲而不舍地死缠烂打,现在又来了个傻妞大话连篇,哪里还将这三人放在心上,只是见到连慧身法古怪,才稍微防备起来。 连慧面前这打手认真了几分,也跟着举起拳头,双腿前弓后蹬,做好防备的架势,就在此时,连慧的左手已经朝着他的方向虚空连出了两拳,身形也慢慢朝他靠了过来。 看着那绵软无力、毫无拳风的两拳,这打手都忍不住咧嘴笑了起来,他方才怎么会觉得这傻妞真会些歪门邪道呢? 算了,还是赶紧结束吧,没那么多闲暇陪这傻子玩了。 打手暗中下定决心,故此当连慧第三拳同样无力地挥到他身前不远时,他随意地伸出手掌抓了过去,打算抓住对方手腕,再斜步上前一个反扣将她制住,对了,下手不能太重,将她这只手扭脱臼了,痛一痛给个教训就好。 想法是好的,可他没料到对方随意打过来的一拳居然不知怎么脱离了他伸出去的手掌,而他此时的双腿已经先一步脑子的反应,按着自己想象中的身法迈了出去,紧跟着面门上似有一阵劲风刮来,心里登时一惊,只看到前面一个黑影正在急速靠近,随即下颌处传来一阵剧痛,一道巨力打得他头部不自觉地后仰,噔噔噔后退几步,轰然倒在了地上,已经人事不知了。 在连慧挥出最后那一拳时,旁边那位打手就惊觉了眼前这姑娘的力道不小,而自己的同伴却好似刻意将自己的脑袋送到了她奋力挥出的拳头上去一般,他还想着提醒下同伴,就见到一个身影朝后飞了出去,一切都发生的那样快,快到他现在脑子里还是懵的。 到了这个时候,连慧哪里还会在这里装疯卖傻。 她本就不是多话之人,今天之所以说了这么多,除了不想闹出太大动静,不想这院子里见血外,最担心的还是一个不备让人逃了出去,眼下院子里只剩下一个人了,她哪里还会顾忌。 抬手打飞了面前的打手,连慧迅速扭转身形,转眼便来到了最后那个打手面前,一拳直直地砸了出去。 那人已经有了防备,只是连慧动作实在太快,他交叉在胸前的双手还没来得及放下来,见连慧转眼间便来到了他的面前,本能地抬起双手挡在面前,一股大力传过来,随之一阵剧痛,这打手觉得自己的双手大约被打断了。 转瞬间,他想起了连慧不久前说过的话,她说他的功夫比他的几个哥哥都厉害,他们没信;她说他们不是她的对手,要他们两个一起上,他们也没信;她还说她力气很大,他们依旧没信。 一直以来,他们都将这姑娘当成了一个傻子,可直到这一刻他才知道,人家自始至终没说过一句假话,他们两个才是真正的傻子啊。 此刻这打手哪里还有一丝战意,他已经从连慧的两次出手里感觉到了浓浓的杀意。 他不知道这一切究竟是因何而起,此刻他只想逃离,而逃离的办法似乎只有一个,那就是得到身后屋里的赵掌柜和那个伙计的帮助。 他借着连慧打过来的力道倒飞了出去,估摸着这一下定能摔到屋子里去,外面这么大动静,赵掌柜他们一定会出来,制止眼前这姑娘对他下杀手。 可惜那早忘了,这屋子里面不仅有他自以为会来救他于水火的赵掌柜和那伙计,还有眼前这位杀神的两个傻哥哥。 他倒飞在空中的身子并未落地,后腰便被两只脚同时踢中,整个人身子一顿,随即不受控制地往前一扑,脖颈瞬间落入了一只纤细的手掌中。 打手本能地想要抬手将前面的人推开,无奈一阵剧痛传来,他的双手已经抬不起来了。 第62章 手下留情 脖颈上的手掌力道渐渐加大,打手呼吸艰难,不自觉张大了嘴,如同一只离了水的鱼,他惊恐地双眼中倒映出了一双清澈而又戏谑的眼眸。 连慧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说,你们是八卦营哪一个部的?” 打手眼现迷茫,只有摇头的力气,忽然觉得一股清新的空气吸入肺腑,脖颈上的力道小了许多,那双手却未离开。 “咳、咳、咳......” 打手忍不住一阵剧烈咳嗽,很快被他强行压制住,他知道此时正是自己生死攸关之际,不等连慧问话,赶紧开口道:“女侠饶命,我不知道什么八卦营,也从未听过,我们两人是这家铺子里雇佣过来的护卫,今天赵掌柜吩咐我们试探下三位的武功,我们两对女侠兄妹并无恶意。” 他气喘吁吁地说完这几句话,又忍不住咳嗽了几声。 连慧冷声道:“就这些?你不知道这家店铺的底细?你若什么都不知道,我留你何用?” 说完手中力道加重了几分。 打手惊恐至极,连忙说道:“姑娘手下留情,我还知道一些事情,这家店铺常有人过来,每次都只见赵掌柜,我不知道对方来历,今日早些时候就有一人来过,在里屋跟赵掌柜说了几句话就走了,我也不知道他们说了什么。不过我们在这里待了一年多,约莫猜出那些人也是开黑市店铺的,至于他们的落脚之地却一无所知。哦,还有,这黑市附近有个混子头目,人称贺七爷的,和赵掌柜常有来往,他是否知道赵掌柜后面的人,我也不清楚。” 为了活命,打手一口气把他能想到的事情全部说了出来。 连慧眉头一皱,随即问道:“你可见过一个满脸长满了褶子,在黑市上摆摊卖蜡丸的人?” 打手摇摇头:“没有,我们没见过这个人。” 见连慧不为所动,这打手心里更加慌乱,急忙又道:“女侠若是与这家店铺有仇,还请饶了我们兄弟二人性命,我们只是雇佣过来的人,并非他们的同伙。今日女侠若是手下留情,日后我们兄弟这两条小命就是你的了,女侠但有所指,我兄弟二人万死不辞。” 连慧若有所思地放下了扼住他脖颈的手,她并非滥杀之人,刚才生死之际,她看得出来这打手并未说谎,这两人与她所认识的其他八卦营的人风格差异太大,八卦营的人不会轻易妥协,他们向来视死如归。 而且她还看出来了,这两人武功虽不错,却绝不可能是震部的人,他们的身手都是来自江湖的武功招式,不像震部那些杀手,只要出手便是以命相搏,不死不休。 这两人可能真的不知道八卦营的秘密,可就此放这两人离去,风险实在太大。 连慧一时有些犯难,可很快她便下定了决心,他看着杨谦道:“大狗,给他们喂服一粒销魂丹。” 说完又看向这打手:“我且信你们一回。这销魂丹什么作用我就不细说了,一月之后,若无解药,你们两人必死无疑。到了一月之期,你二人前往长兴街的高升客栈,自有人给你们送去解药。不过这期间若是我们三人出了事或是你们被人发现抓走了,那就只能怪你们自己命不好了。” 这打手听了此话,如蒙大赦,此时他哪里不知道,里面的赵掌柜和那伙计恐怕都已经遭遇了不测,而他们两人起码眼下不用死了。 这姑娘言语中的意思,他已全然明白,这一个月时间,只要不出卖这三人,也不被这家黑市后面的人找到,他们两人或许能逃过一劫。 以他们两人的功夫,虽说今日伤的不轻,可要一心躲藏起来养伤,却不是难事。 这打手想要拱手道谢,再次发现双手根本抬不起来,只得躬身一礼,肃然道:“在下赵同代我那兄弟方简一道,多谢女侠不杀之恩。” 说完主动张嘴,毫不犹豫地吞下了杨谦递到他嘴边的药丸。 此时杨恭已经将那位叫方简的打手弄醒,那人下巴脱臼了,四肢却毫无损伤,他这期间一直昏迷不醒,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醒来后一骨碌爬起来,警惕地看向四周,便见到赵同来到他面前,急声道:“千万别动手,吃下他手中这颗药丸,我们赶紧离开,我稍后跟你细说。” 两人看似关系不错且相互十分信任,赵同一说话,他便接过药丸艰难地吞了下去,只一会功夫,两人便收拾好了一个简单的包裹,相携着离开了这家小院。 直到此时,谦恭二人才眼带疑惑地看向连慧。 两人长着一脸傻相,却一点也不傻,当连慧提醒那伙计有问题却依然带着他们来到这家小院时,两人便明白自家老大又要搞事了。 于是当连慧暗示他们出去试用武器时,两人即便打不过,也竭尽全力拖住那两个打手,为连慧争取时间,而在连慧让他们进里屋时,两人再次毫不犹豫地听从连慧的安排。 发现那个掌柜和伙计不见了踪影,再看到那个货柜又翻转了过去,两人哪里不知道老大已经出手了,再见连慧一拳将一个打手砸晕,谦恭二人自觉地上前断了赵同的后路。 如今那两人已经离开,老大接下来要干什么,他们却一无所知。 连慧此时却已经从身上取出了一块白色的帕子,和上回在卫国公府一样,将帕子四周的绣花撕去,又掏出了一支炭笔,在帕子上写写画画起来。 谦恭二人在连慧的要求下,也跟着左秀才认了不少字,连慧在帕子上写画之时,两人凑上前一起观看。 当看到连慧写完最后一句话,两人大吃一惊,一齐看着连慧,结巴地同声惊呼:“老、老大......” 连慧将帕子递给杨谦:“我没时间跟你们细说,接下来我的话你们要听清楚。你们两人赶紧去找到白狐,让他想办法将这帕子递到谢怀玉手中,但切记绝不能暴露我们的身份。完事后找到柱子和瘦猴,你们六个人立即回到高升客栈等我消息,我们再商量后面的事情。” 两人连连点头,连慧又道:“记住一点,大猫和柱子他们后面也可能有人跟着,你们千万小心不能让人发现了。还有我们身上的气味可能还没散尽,不要和白狐靠太近。” 连慧脑子急速运转,想着各种可能,此时天色已经不早了,事情十分紧急,一旦失算,他们几人恐怕就只能逃离京城再做打算了。 第63章 善后 出了这样的大事,如何巧妙善后,谦恭二人接下来的行动十分重要,她要尽可能帮他们考虑周全。 “卫国公府周边一定有谢怀玉的人,让白狐去那里找他。一个时辰后,我若是没能回到客栈,你们立即出城去连阳镇,我会去那里跟你们汇合。千万记住不能被人盯上了。要快,越快越好。” 谦恭二人感受到了连慧的郑重和急切,抬脚就要出门,杨谦忽然想到什么,又回头问道:“老大,这些兵器.....” 连慧略一思索便道:“这对短剑带回去,其他的不要动。” 两人再无二话,转身便出了院门,也不敢从玲珑街大街上走,而是在小巷里穿梭,一路上两人还随意在地上摸了一把黑灰,将自己的脸尽量遮掩起来。 连慧目送谦恭二人离开,便将院门关好,将扔在地上地两把短刀和那把熟悉的匕首捡了起来,进入那间有货柜的厢房,将货柜反转过来,熟练地开始“摸尸。” 可惜这次运气不好,只从二人身上摸出了些碎银,其他什么也没有。 连慧不但没有收获,还不得不从身上掏出两张银票塞进了赵掌柜怀里。 连慧将院子里又仔细搜查了一遍,在对面厢房里发现了同样的货柜,里面却空无一物。附近还有几间卧房,里面也十分简洁,除了必须得衣被,其他东西都极少,这院子给人的感觉像个客栈,住在里面的人随时可以离开却不会留下太多痕迹。 连慧一边搜寻,一边凝神听着院外的动静,等着可能来到这院子里的人,无论如何,这院子里今天发生的事情都不能让八卦营的人知晓。 且说谦恭二人挑着人少的巷道,一前一后离开了玲珑街,朝着卫国公府的方向疾行,只是没想到他们才离开玲珑街不久,便见到了远远走过来的杨虎和白狐,两人心头大喜,却一时想不明白他们为何也来到了这里。 想到连慧说起的他们身后可能也有人跟着,谦恭二人连忙闪身躲在了一处墙角,两人对视了一眼,杨谦返身进了旁边一家热闹的茶馆,杨恭却隐在了暗处。 不一会杨虎二人便走到了茶馆门口,就在此时,茶馆里匆匆走出来一个瘸子,拐着腿走到了两人身边,小声道:“后面有人跟着,不要回头。出大事了,老大有急事让白狐去办,很急,要快。” 杨虎和白狐立即听出说话的正是杨谦,两人心头一凛,随即装作若无其事继续往前走着。 才走了几步,白狐便小声问道:“前面可有成衣铺子?” “有,我们和老大还去过。”杨谦肯定道。 白狐忙道:“分头走,去铺子里说话。” “好。”杨谦再没多话,老大都说过,白狐是他们兄弟几个里最聪明的,听他的总不会错。 于是三人很快分开,杨虎二人不久便来到了一家成衣铺子面前,两人稍微停顿了下便进了铺子里面。 这玲珑街的成衣铺子果然与外面的不同,不仅衣饰花色多样,且还有各类稀奇古怪的服饰,女子的肚兜、亵裤之类的也堂而皇之的摆放出来,更有甚者,有些肚兜上居然绣着活色生香的春宫图,实在让人大开眼界。 可杨虎二人此时哪有心情看这些,他们装作十分惊讶的样子,只瞄了几眼,白狐便走到一个四十多岁的妇人面前小声道:“大姐,我们想给家里妹子买些成衣,你这里可有安静的雅间?” 那妇人天生一张富态的圆脸,听了白狐的话,立即露出一副“我都懂”的模样,眉开眼笑地说道:“有的有的,客官要买什么样的服饰尽管说。” 白狐豪气地说道:“每样都拿一件过来,我们仔细挑一挑。” 说完随手拿起几件衣裙,装着查看衣料和针线功夫,跟着妇人进了雅间。 看着好似是个大主顾,妇人十分高兴,就听白狐说道:“我妹子只比我矮了一寸,你按我的身形尽管多挑些成衣过来,不急,我们有时间。” 妇人十分高兴,这样的大生意做下来,提成可不少,不能让旁人插手了。 这一切都被稍后进来的杨谦看在眼里,趁着没人注意,迅速进了雅间。 他拿出连慧给他的帕子递给白狐,嘴里快速说道:“我们在黑市被人盯上了,老大在一个院子里杀了人,她让你赶紧将这帕子送到谢怀玉手中,但绝不可暴露身份,要快,你这边的事情没办好,老大一时出不来。对了,老大还说谢怀玉可能就在卫国公府附近。” 杨谦心里着急,一路上早就想好了说辞,三言两语便将事情说完了。 白狐打开帕子和杨虎一起看起来,杨谦如愿以偿地看到两人脸上同时露出震惊之色。 只是很快白狐就笑了起来:“老大不愧是老大,这一招高明。她若是知道卫国公夫妻昨夜被人杀了,就不会这么着急了。” “啊?”杨谦大吃了一惊。 白狐收起帕子道:“你找到二狗,你们两赶紧回去找老大,就说昨夜卫国公夫妻被人杀死在府里,闵妇人请我们继续留在卫国公府护卫他们。你去告诉老大,一个时辰内谢怀玉必到。” “好。”还有些稀里糊涂的杨谦二话不说便出了雅间。 杨虎催促白狐:“你赶紧去办事,我在这里等你回来。” 白狐却道:“不急,这帕子上的内容我要改改,放心,只改一句话,谢怀玉的动作会更快。” 炭笔这东西他们每人都随时带在身上,本是几人危机是用来留记号的。 取出一块帕子,一样撕去四角的绣花,白狐照着连慧的帕子写画起来,不大功夫就完事了,这时,那妇人也抱着一堆成衣进了雅间。 两人立即围了过来,一边夸赞一边满是兴趣地挑拣起来。 白狐忽然问道:“大姐,你们店铺的茅房在哪?” 妇人随意一指:“后院角落里就是。” 白狐对杨虎道:“大哥慢慢挑,定要让妹子满意,我去去就来。” 第64章 横死 杨虎挥挥手示意白狐放心离开,白狐转身便出去了,杨虎却又问妇人道:“你们铺子里可有骑装?我们兄弟有六个,还想每人买两套骑装,你帮我再挑些过来看看。” 妇人一怔,随即心头狂喜:“有的,有的,不过你要多等会。” 杨虎无所谓道:“不急,我有空闲,你尽管去找来。” 妇人问清楚尺码,欢天喜地地出门了,他们铺子里并没有骑装售卖,可她知道哪里有啊,看来今天自己要大发了。 没人注意到,此时这家店铺的后院,一个头戴帷帽的妖娆女子悄悄从后门走了出去。 女子出门后扫了眼四周,便来到了玲珑街上,朝着一个小巷转角走了过去。 两个小乞丐正在分食才讨要过来的一个黑馍,黑瘦脏污的身形蜷缩了角落,毫不起眼,仿若阡陌中的一粒尘埃。 女子顺手买了两个油饼,走到两个小乞丐面前,两乞丐很快跟着她进了巷子深处,一把夺过油饼大口吃了起来。 女子低声跟他们说着话,两小乞丐脸上的神色渐渐变化起来,狐疑、惊喜、犹豫、决然,最后两人下定决心,接过女子递过去的一个荷包和一锭银子,朝着玲珑街外跑去。 女子似乎不放心,也跟着快走了一段,一路走一路还叮嘱着什么,两乞丐不住地点头。 直到走出玲珑街,目送两小乞丐朝着卫国公府方向而去,女子才施施然往回走,很快又从那成衣铺子的后门进去了。 这女子自然是临时换上了女装的白狐。 他因为长相俊美、皮肤白皙,身形也颇为纤细,早在一年多前,连慧就曾提议让他扮作女子出门打探消息。 起初白狐十分抗拒,可在连慧的“威压”下,不得不尝试起来,逐渐发现了扮作女子出门的便利和乐趣,自此一发不可收拾,如今装扮女子,他已经十分熟练了,不仅看外貌几可乱真,便是声音也已经模仿的婉转轻柔起来。 这也是连慧让杨谦务必先找到白狐的原因,想要不暴露身份将密信交给谢怀玉,非白狐出手不可。 而且白狐极为聪慧,看到这密信,必能知道她的打算,且会将接下来的事情安排的妥妥帖帖,将可能出现的漏洞也一一堵死。 此时的连慧并不知道谦恭二人那么快便遇上了白狐,她心神不宁地等在那个小院里,琢磨着接下来可能出现的各种变故和应对办法。 只是还没等来任何陌生人,谦恭二人却悄悄回来了。没等连慧问话,杨谦就将在玲珑街附近遇见白狐两人的事情一一说了。 听说卫国公夫妻居然在昨夜被人杀了,连慧也大吃了一惊,一时间也想不清楚卫国公夫妻的死因,若说是八卦营的人下手,连慧想不明白他们为何要杀死那样两个徒有爵位却毫无威胁的人。 这事不急,他们几人既然决定再回到卫国公府,事情总会弄明白的。 连慧吩咐谦恭二人:“你们俩在附近找个地方守着,有人过来就学鸟叫提醒我。半个时辰后,不管有没有人过来,我们都离开这里。” “好。”谦恭二人再次二话没说就出门了,这一带他们已经熟悉了,想要藏好身形不难。 此时的卫国公府,谢怀玉带着邹绪,正满脸疲惫之色地从卫国公夫妻的卧房里出来。 今日一大早,下人在卫国公夫妻的卧房里,发现了两人的尸体,一时间整个国公府如炸了锅一般。 老夫人黄氏惊闻噩耗,险些晕死过去,可她本就性子坚韧,很快便强行镇定了下来,紧接着巨大的悲伤转化成了滔天的愤怒,想到昨日她强行想要让谢怀玉喝下那杯春药,却阴差阳错被吴欣铭那小畜生坏了好事。 见到谢怀玉愤然离去,她才后知后觉地发现似乎太急切了些,谢怀玉恐怕已经起了疑心,那一刻她还是颇为心虚的,毕竟算计秦王世子,皇家真要追究,自己定会被谢莽子的儿子再次弄得灰头土脸。 不过她并没有太在意,反正谢怀玉也没喝下那杯酒,他们没有实证能奈她何? 可万万没想到,一直贴心侍奉她的林姨娘不知因何一直没来主院,甚至晚饭期间也不见踪影,直到她命人去传唤,才知道林姨娘已经死了,而且死得十分不堪,床上居然还有个被人一刀毙命的小厮。 那一刻,黄氏恍然明白,昨日整件事情都是林姨娘在后面帮她出谋划策,可才半天时间,林姨娘便如此不体面地死去了,毫无疑问,这是谢怀玉在报复、在泄私愤。 似乎直到这一刻,她才蓦然想到,谢怀玉不仅是谢莽子的孙子,秦王府的世子,他还是那个铁血而又霸道的殿前司指挥使,这几年,京城有多少高官权贵人家在他手里吃过大亏,她也是略有耳闻的。 这一刻,她除了心虚,还有些许害怕,于是她在府里下来禁令,将林姨娘的死彻底弹压下去,甚至两个儿子都没有告知,她要好好琢磨一下,明日如何找个借口将此事彻底遮掩下去。 一夜恍惚的黄氏没想到天亮后会听到长子夫妻的死讯,那可是功勋赫赫,打下了半个大乾江山的老卫国公的嫡长子啊,谢怀玉他怎么敢! 仇恨和愤怒瞬间淹没了黄氏本就不多的理智,这一刻,她只想着要揭露谢家上下的真面目,要让天下人都知道谢莽子的子孙是如何地恩将仇报,卸磨杀驴的。 于是悲愤之下,她决定带领所有祖孙去敲登闻鼓,哪怕被打上几十大板也在所不惜,她就不信老卫国公那些忠心耿耿的属下不会站出来为她出头,她不仅要泄愤报仇,还要通过这件事和谢莽子的后人提些条件,为自己的后人多挣些好处。 可惜一群人才出府门不远,就被匆匆赶来的护国公拦住了。护国公脸色铁青地屏退众人,在她耳边只说了几句话,黄氏的脸色当即就变得惨白,那一刻,她才真正害怕了,她几乎都已经站立不稳,还是护国公拉了她一把才没倒地不起,两个老嬷嬷匆忙上前扶住她,半抱着将她弄进了轿子,抬回了主院,就此卧床不起。 第65章 传信 黄氏没能出门大闹,卫国公夫妻昨夜被谢怀玉派人暗杀至死的消息,却已经传扬开了。 谢怀玉憋屈无比,却有嘴说不清,顶着卫国公府上下仇视的目光,他带着人入府勘查卫国公夫妻的死因,至于林姨娘那里,卫国公府不说,他也装作不知。 卫国公夫妻死在了国公府东院正房里,两人均被利器穿心,十分利落,看样子双双死于睡梦中,没有一丝挣扎的迹象。 院内丫鬟婆子昨夜无任何异常,也没有听到任何动静,可见杀人的是高手,进入卫国公夫妻院内如入无人之地。 凶案现场没留下任何痕迹,谢怀玉不由想起了林姨娘房内的两个死人,一时百思不得其解,这四个人的死会是同一个人干的吗? 林姨娘心怀叵测,极可能是被给他传递消息的人所杀,可那人为何要杀卫国公夫妻?难道这对夫妻才是给他下毒的主谋? 谢怀玉很快又否认了这个想法,这对夫妻最多和黄氏一样,以为那杯酒里只是下了些春药,那样歹毒的毒药他们不敢也不会使用。 而且这对夫妻被杀的时间和林姨娘也对不上,一个是午后不久就被杀了,而卫国公夫妻却是死于半夜,那么究竟是什么人杀了这对夫妻的? 谢怀玉非常自然的想到,一定是林姨娘的同伙报复回来了,若是能找到这个凶犯或许就能挖出躲在幕后的那只黑手。 谢怀玉有些兴奋,随即又一筹莫展,这个杀手武功高强,行事狠辣且谨慎,没留下一丝痕迹,自己要去哪里寻找凶犯? 他还有许多事情想要询问国公府里的人,可因为黄氏认定他是杀害卫国公夫妻的凶手,如今国公府众人对他十分仇视,都是一副敢怒不敢言的样子,却也对他的问话一问三不知。 谢怀玉气恨无比却无可奈何,他昨天差点丧命在这个府里,只一夜过去,是非黑白竟颠倒了过来,自己莫名其妙就成了杀人凶犯,若是不能将真正的凶犯缉拿归案,他岂不是要一直被人诟病怀疑? 有属下来报,秦王和护国公在前院等消息,让他前去回禀。 谢怀玉来到前院会客厅,果然见到父亲和护国公正在和黄氏的次子说话,灵堂和一应丧事要操办起来了,如今府里也该黄氏这个次子担负起来了,只是此人纨绔放荡了十几年,黄氏又病倒管不了事,护国公这个长辈不得不亲自过来提点。 黄氏次子低着头,唯唯诺诺地应是,见谢怀玉过来,愤恨地瞪了他一眼,便告辞离开了。 谢怀玉上前见了礼,秦王问道:“可有什么发现吗?” 谢怀玉摇头:“是个高手,出手干净利落,也不知是这府里的人动的手还是昨夜有外人闯了进来。” 他将自己的发现和推断都一一说给两位长辈听。 秦王和护国公脸色都十分严峻,许久后护国公才道:“玉儿,你可知道若是不能尽快抓到凶犯,会是什么后果吗?” 谢怀玉苦笑道:“卫国公府必与我秦王府反目,大祖父那些老部属也会与皇家离心。” 此话一语中的,这才是卫国公夫妻身死的真正原因吧,想起昨日寿宴发生的事情,三人心里更加沉重起来,无论他们如何规避,事情还是不可控制地走到了这最坏的一步,幕后之人心机之深沉,用意之恶毒可见一斑。 就在三人一筹莫展之际,一位殿前司护卫匆匆走了过来,对着几人行了礼,随即说道:“刚才一个小乞丐匆忙跑过来,在大门口吵着要见指挥使大人,他说知道杀害卫国公夫妻的凶犯在哪,而且说要快,晚了就来不及了。” 三人听了一惊,随即都站起身来,谢怀玉急道:“小乞丐人呢?” 护卫道:“我已经带他进来了,大人是否要见他?” 秦王已经忍不住开口了:“快些带过来。” 三人几乎同时想起了昨天给谢怀玉传信的人,急不可耐地想要快些见到那小乞丐。 果然,护卫很快带来了一个约摸十来岁的孩子,衣衫褴褛,蓬头垢面,确实是个乞丐。 谢怀玉上前温和道:“我就是谢怀玉,你找我何事?” 这孩子哪知道谢怀玉是谁,不过他也不怵,只是看着谢怀玉道:“我要见殿前司指挥使,有急事。” 谢怀玉道:“我就是啊,你究竟有什么急事?” 小乞丐看着他,似乎是在辨认,过了一会才伸出手道:“拿来。” 谢怀玉莫名其妙:“拿什么?” 小乞丐理直气壮道:“银子啊,传信的人说你不给我银子我就不给你消息,一百两,少了一两都不行。” 谢怀玉一时语塞,秦王却已经掏出了一张百两银票,那孩子一把接过,仔细辨认一番,笑眯眯地收起来,随即从一个破烂的布袋里掏出一个荷包给了谢怀玉,不等几人问话,转头就往外跑,似乎生怕对方反悔收回银票。 三人对视一眼,都神色凝重地看向谢怀玉手中的荷包。 谢怀玉赶紧打开荷包,里面只有一块白色的帕子,帕子的边角都被撕掉了,果然和昨日收到的一样。 三人凑上前一看,帕子上画着一张极小的地图,地图上一个院落的位置被圈了起来,仔细一看,这地方在玲珑街后巷,只要循着图找过去,很容易就能找到。 地图右侧歪歪扭扭写着几行稚嫩的小字:杀害卫国公夫妻的凶犯就在此院内,速去缉拿。你们身边有奸细,切勿走漏消息。想要抓住幕后黑手,暗中盯紧吴胜生找来的凉州护卫。 三人惊骇无比,这帕子传过来的消息实在太多了,他们一时间根本无法理会其中深意。 可眼下时间紧急,这传信之人连凶犯的落脚之地都画的清清楚楚,且反复提醒要快,其他事情可以慢慢琢磨,这事却是一刻也耽误不得了。 秦王很快镇定下来,对谢怀玉道:“我的亲卫都在外面,你再挑几个亲信,速去黑市拿人,要快。” 谢怀玉领命,立即命邹绪点上十来个心腹,又带上了十几个秦王的亲卫,一群人打马朝着玲珑街疾驰而去。 第66章 缉凶 谢怀玉离开后,秦王又吩咐身边一亲卫:“你去找找刚才那个小乞丐,将他带回来,我有话问他。别吓着他了,就说我还有银子要赏他。” 亲卫领命离开了,剩下秦王和护国公两人面面相觑。 这两天发生的事情太过惊险诡异,可作为当朝最有权势的几个人,却对致命的危险毫不知情,偏偏关键时刻,总有人在暗中提醒相助,心有余悸之时又觉得万分庆幸。 同时两人对帕子上的警示充满了疑惑。那个小院是不是凶犯的藏身之地,待谢怀玉回来便能清楚,而提醒他们身边有奸细,这点两人早就有所怀疑,最让他们想不明白的是,那人为何要提醒他们暗中盯紧吴胜生找来的凉州护卫。 他们早已打听清楚,闵氏身边确实有几个临时聘请过来的护卫,他们不过是凉州城的几个镖师,山匪出身,之前从未来过京城,那人为何要提醒他们盯紧这几个护卫? 莫非三年前凉州守军将领刺杀案和这几人有关?恐怕唯有这样才能解释得通了。 可传信之人很明显对他们没有恶意,若这几人真与京城这幕后黑手以及凉州那位杀手有关,为何只提醒他们暗中盯紧这几人,而不是将这几人缉拿审问? 何况吴胜生能力不俗,且在凉州那敏感之地当政多年,这几人若有丝毫不妥,他怎么可能将妻儿托付给他们。 许久之后,护国公才叹了口气说道:“等玉儿回来再说吧。” 秦王点点头,忽然开口道:“二伯,黄氏现在不能死。” 护国公明白他的意思:“我明白,让她病着吧,这个时候不能让她出来添乱。” 秦王又道:“这府里如今够乱的,老二夫妻两个恐怕不顶事,胜生媳妇也被他们赶到留春苑去了,我们父子如今也处境尴尬,还要劳烦二伯和二伯娘多操心,千万不能让某些人这个时候到国公府里来煽风点火。” 护国公再次深深叹了口气:“老二那心思我清楚,这是怕胜生来跟他们抢夺爵位呢。大哥多通透的一个人,没想到临老了会如此优柔寡断,他若泉下有知,恐怕会死不瞑目了。” 秦王同样唏嘘不已:“若不是有这么多事,大伯也不至于早逝,最后那几年,他过得实在凄苦。” 两人正在感叹,那个先前出去找小乞丐的亲卫匆忙跑了过来,秦王见他一人回来,颇为惊诧:“没找到人?” 亲卫尴尬道:“启禀王爷,找到了,那小子跑的飞快,外面还有同伴接应,我刚要追过去,那小子居然威胁我......” 看到秦王和护国公满脸错愕,亲卫继续道:“那小子说,我若是想带他回来问话,以后再也别想得到任何消息了。小的用银钱诱惑他,那小子居然说,贪多嚼不烂。小的担心误事,便做主让他们走了。” 秦王忽然苦笑道:“是我小看他们了。你做得对,这些小乞丐找回来也可能问不出什么,必是送信之人让他这样说的。罢了,这事以后再说吧。” 送信之人必定不想暴露自己的身份,与其穷追不舍,不如保持这样互不干涉的关系,或许关键时刻还能有大收获。 这一刻,一向杀伐果断、雷厉风行的秦王心头泛起深深的挫败感。 谢怀玉领着二十来个人,马不停蹄地来到了玲珑街。 玲珑街来来往往的人群远远见到这个架势,慌忙往两边店铺里面躲避,街道两侧摆地摊的人也动作熟练地收起自己的货物往后急退,街道上瞬间空旷起来,二十来匹马毫无停滞地顺利通行。 谢怀玉一马当先,进入玲珑街后速度稍缓了一些。 对于玲珑街以及藏身此地的黑市,他自然听说过,这样一个特殊的交易之地,究竟存在多长时间已经无从考证了,大家所知道的是前朝末期是黑市生意最兴荣的时刻。 本朝立国后,那些见不得光的黑市大有收敛,却犹如任何朝代都会存在的黑道一般,只要有利益驱使,就不可能彻底泯灭。 谢怀玉因为身份所碍,很难有机会进入真正的黑市,却不代表他接触不到黑市的秘辛,只是若未涉及伤天害理、动摇国本的事情,朝堂或者说殿前司也不会过分干预。 没想到今日居然被人传信相告,这玲珑街附近竟然隐藏着穷凶极恶的凶徒,谢怀玉忽然想到,莫非这凶犯和黑市有关? 谢怀玉放缓马速,仔细辨别两边店铺的牌匾,寻找地图上标示的那家古玩店,以图尽快找到那家小院。 就在此时,路边几个人影吸引了他的视线,仔细一看,那几人背上都背着个大包袱,正一脸惊奇地看着他们,中间那个身形高大魁梧的人,不正是昨日见到的吴欣铭身边的护卫吗? 这些人居然也在黑市!事情怎么会这么巧,他们和那个小院的杀手究竟有何关联? 谢怀玉惊讶不已,却强行忍住了想要留下这几人的冲动,甚至目光也没在他们身上多留片刻。 看着大队人马疾驰而去,连慧和白狐几人相视一眼,嘴角微微翘起,随即转头离去,柱子和瘦猴两人现在还不知在那里,他们要赶紧找到俩人,早些回到卫国公府去。 剩下的事情就交给谢怀玉去收尾了。 谢怀玉很顺利地找到了那家小院,一个眼神之下,十几人转瞬便将小院围了个水泄不通。 谢怀玉领着邹绪等几个心腹悄无声息地进入了小院。 简陋的小院里寂静无声,谢怀玉心里一沉,莫非院里的人得了消息,已经逃之夭夭了? 心腹们不待示下,便两两一队,警惕万分地朝屋内走了过去,很快一人从屋里出来,朝谢怀玉招了招手,谢怀玉紧随而入。 里间一厢房内的一把椅子上,斜躺着一个人。此人双目紧闭,四肢瘫软,不知死活。 谢怀玉疾步上前,凑近此人嘴边一探,还有鼻息,不过显然已经晕死过去了。 看来已经有人先一步来了这个小院,至于来的是谁,谢怀玉心里已有定论,此时他没有丝毫怀疑,这人便是传信之人给他们留下的活口。 第67章 败家 见屋内有活口在,谢怀玉放心了不少,他真担心好不容易得到消息却扑了个空。 “把这人捆结实了,看看他嘴里有没有毒药,别让他自尽了。”谢怀玉吩咐邹绪,可不能让这人死了。 他仔细观察着这间空荡的厢房,很快便发现了这屋子的古怪,毕竟是殿前司指挥使,这几年的历练不是白费的,他很快找到了墙壁上隐蔽的机关,当那个货柜缓缓打开出现在他眼前时,谢怀玉惊得倒退了两步。 在那一堆刀剑之上,赫然躺着两个死人。 看着眼前的情景,谢怀玉久久无语。 连慧几人回到高升客栈,柱子和瘦猴已经回来了,他们两人也听说了卫国公夫妻的死讯,估摸着老大可能有别的打算,便将寻找宅子的事情暂时搁置下来,回到客栈等着连慧几人。 连慧此时才真正放下心来,大家都在就好。 一路上和杨虎几人已经商量好了,他们打算跟随闵夫人住到卫国公府去,那个地方如今是他们最好的庇护之地。 带着从黑市买来的几大包东西,七人一路悠闲地来到了留春苑。 卫国公夫妻惨死,闵氏这个时候若还借宿在护国公府,对此事不闻不问就说不过去了,传扬出去必定遭人诟病。 即便知道黄氏必定会迁怒他们,也不得不硬着头皮回去,于是她比任何时候都希望杨虎兄弟几人能守护在他们母子身侧。 只是没想到才进府里,便遭到了两位兄嫂的万般奚落刁难,闵氏哪里不知道二人的意思,无非是想用言语将她挤兑走,说来说去还是害怕他们这一房过来抢夺爵位。 多亏闵老夫人在一旁压制,那二人才没有做得太过分,闵氏却也没想太委屈自己,她只要带着儿女住在卫国公府就行,至于府里的丧事,她压根没打算插手。 于是闵氏带着一对儿女来到了留春苑,这里已经有十几个工匠及仆妇在抓紧收拾了,即便破旧总比露宿荒野强,接下来他们就要再这里常住了。 连慧几人来到留春苑,便见到里面众人在忙忙碌碌收拾院落。 闵氏对他们几人的到来十分欣喜,约莫说了下眼下的状况,连慧听了十分感叹,这高门大户都是一场场狗血剧,真不是人过的日子,那样的约束和桎梏她是绝对不能接受的。 七人放下包袱,帮着一起收拾起来。 而此时的卫国公府前院一偏院处,灵堂还未布置起来,黄氏次媳却在哭天抢地的哀嚎,她的丈夫脸色惨白地站在身旁,所有下人都惶恐地站在一侧。 卫国公府夫妻死后,黄氏二儿子夫妻从恐惧震惊中缓过劲来,便是巨大的惊喜,这卫国公的爵位好似天上掉馅饼般,马上就要砸在他们头上了。 这一回不等黄氏发话,醒过神来的黄氏次子立马拉出架势,纠集府里管事,像模像样地操持起丧事,他的嫡妻更是精神大振,直扑账房要去接管府里的中馈,掌管府中财政大权。 十几年来,国公府这让人垂涎欲滴的金山银海都被那老太婆和长房死死握在手中,如今一个卧病在床,一个夫妻同时惨死,这国公府所有地位和财富自然都落在他们二房手中了。 可夫妻两人万万没想到,偌大个国公府公账上如今只剩下了几百两银子,别说置办丧事,便是整个府邸每日花销下来也坚持不了几日了。 两人起初还未在意,忙让人去将各庄子、店铺的进账赶紧收缴上来,可账房管事却为难地告诉他们,这些年国公府早已入不敷出,府里大多数的庄子店铺早已经售卖出去了,卖出的银子也多数没有入公账,简而言之,一直富贵显赫的卫国公府现在就是一个空壳子。 黄氏次子夫妻从惊喜到失望,转而是滔天的愤怒,长房居然瞒着整府的人把国公府给败光了,如今他们夫妻死了,殿前司也没搜出巨额银两,不用说,昨天定是有人上门来谋财害命,卫国公府完了。 两夫妻终于明白了眼下的处境,再顾不得颜面当着所有来奔丧的宾客哭诉起来。 下晌时刻,留春苑众人正在忙碌之时,从卫国公府方向过来了一群人,领头的居然是黄氏的二儿媳妇。 那位夫人再没有连慧前几次见过的嚣张了,对着闵氏边哭边说着什么,连慧忍不住靠近,听了几句就大约明白了她的意思,大哥大嫂已经死了,府里中馈没人主持,她也没见过什么世面,如今家里要办丧事,实在支撑不起来,请闵氏去前面协助操持家务。 连慧有些奇怪,先前还听说这妇人夫妻两个差点将闵氏母子赶出卫国公府,怎么这么快就态度大变,居然要来请闵氏去插手国公府的中馈? 看着闵氏阴沉的脸色,连慧十分同情她,他们夫妻二人在这个府邸身份太尴尬了,吴胜生约莫也是受尽了委屈才老早便远离了京城。 可如今情况下,哪容得闵氏推辞,在那位二夫人不断地啼哭声里,闵氏不得不起身随她去往前院。 连慧朝杨虎几人使了个眼色,主动跟了过去,吴欣灵和弟弟却留了下来。 几人来到灵堂附近,那位二嫂叫来了几位管事嬷嬷,让她们听从闵氏的安排,便扭头带着丫鬟婆子离开了。 闵氏莫名其妙,二嫂前后态度变化实在太大,不仅利索地将堂堂国公府的掌家权交给她,且什么事情都没交代便不管不顾地离开了,一时间让她完全摸不着头脑。 直到闵老夫人过来,闵氏才知道了事情的原委,顿时整个人被气得七窍生烟,就差没甩袖离开了。 连慧也是这时候才知道,偌大一个卫国公府,居然已经被人在不知不觉中掏空了,那位二嫂之所以再不愿管事,将闵氏拉扯过来,就是想将麻烦都扔给闵氏,甚至让她掏钱出来置办这场丧事,看样子以后这满府的人恐怕都要指望他们夫妻来养活了。 第68章 失控 连慧不由想起了昨天从林姨娘身上得来的银票,转瞬便想明白了事情的关键。 昨日林姨娘身上的银子绝不是从卫国公府搜刮到的全部银两,看来八卦营在卫国公府花了不少心思,在他们眼里,如今的国公府大约已经没有任何利用价值了。 直到此时,连慧才仿佛明白昨日震部那个杀手进入卫国公府的原因,接应或者说确认林姨娘的离开只是一件附带的任务,他真正的目的恐怕就是寻找机会杀死卫国公夫妇,掩盖国公府被人掏空的真相。 卫国公夫妻的死是他们注定的宿命,无论昨天寿宴的结果如何,都无可更改。 只是昨夜又是谁杀了卫国公夫妻?是这府里还有八卦营的人还是昨夜有人夜闯国公府? 还有林姨娘的死就如汹涌大海里落下的雨滴,一个涟漪都没有泛起,那对嚎哭的夫妻此时已经全无理智,可他们却只字未提起林姨娘,似乎那个人从未在府里出现过。 想要做到如此地步,或许只有那位卧床的黄氏,那老太婆果然有些手段。 没等连慧多想,灵堂外面传来了一阵更加杂乱的打闹,跟着闵氏出去一看,黄氏的二儿子夫妻带着下人正和一群人扭打在一起,哀哭嚎叫震天响 在一群人的撕打谩骂中,连慧知道了打闹的原因。 卫国公府发迹后,所有姻亲纷纷来京城投奔,依附着卫国公府鸡犬升天,眼前正在和卫国公府众人扭打的正是卫国公夫人的娘家兄弟,这些人平日不知在国公府搜刮了多少钱财。 如今国公府一夜之间发现钱财几乎被人掏空,自然所有人都将责任推到了掌家的卫国公夫妻身上,可惜那二人如今死无对证,钱财也不翼而飞,卫国公夫人的娘家人不管是不是杀害卫国公夫妻的凶手,他们以往得到的钱财不借这个机会讨要回来怎么行,人为财死鸟为食亡,这个时候哪有道理可讲,只能大打出手了。 众宾客满脸复杂,摇头叹息,这样的家族在京城富贵圈里如何能立足,衰败下去是迟早的事,可惜了老卫国公一身显赫功勋,却生出两个这样不争气的儿子,唯一有出息的那个却被自己舍弃了。 直到此时,所有人看向闵氏的目光都不一样了,看来这卫国公府的爵位最终还是要落在他们这一房啊。 连慧更加同情闵氏,他们夫妻恐怕对爵位并不在意,若能扔下国公府这个烂摊子,闵氏绝不会有丝毫犹豫,可惜她不能,连慧都替她憋屈。 就在此时,有消息传进了卫国公府,殿前司指挥使谢怀玉在黑市将杀害卫国公夫妻的凶犯缉拿归案了。 满府主子下人尴尬而又惶恐,他们可没忘记,半天前,他们都以为谢怀玉便是真凶,对他充满仇恨,老夫人甚至要去敲登闻鼓状告谢怀玉,如今真凶落网,秦王府会报复他们吗? 京城那处豪华厢房内,贵公子一身华服从外面进来,额上已经见汗了。 房内,八字胡无息见他进来,匆忙跪下请罪。 贵公子冷然开口道:“什么事这么急着见我?” 无息颤声道:“启禀主子,一个时辰前,赵秘的店铺被谢怀玉带人过去围死了,铺子里的人生死不知,一个也没能逃出来。” “什么?”贵公子大吃一惊,“赵秘行事一向谨慎,为何在这个关键时刻被抓了?” “刚得来的消息,今日有个小乞丐到卫国公府去寻找谢怀玉。说是知道杀害卫国公夫妻的凶犯在哪,没过多久,谢怀玉便带了二十几人围住了赵秘的院子,里面究竟发生了什么,到现在还一无所知。” “杀害卫国公的凶犯?呵呵,那什么小乞丐又是从哪里来的?”贵公子都气笑了。 无息道:“我们的人没见到小乞丐的面,一时还不清楚,我已经命人去查了。” “赵秘突然被抓,是不是前期让他办的事情泄露了?”贵公子心情十分不好,今天这事出得太突然,与他们接下来要做的事情干系太大,这两天事情太不顺利,总出纰漏,他心头有了十分不好的预感。 无息也同样没底:“属下最担心的也是这事。赵秘花重金买通了黑市的混子头目贺七,让他带人在京城西南一带散布谣言,今日才是第一天,若说是贺七一时胆怯泄露秘密,也不至于这么快就招来了殿前司的人。” 贵公子沉默不言,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至于那个小乞丐,也可能就藏身在黑市一带,我在过来之前已经派人去寻这两个人了,一旦发现立即将他们秘密抓回来。” “不过今日还有一事十分蹊跷。昨夜我们传讯让人盯着跟随吴胜生妻小的随从,今早发现有三个护卫去了黑市,便分别传信给赵秘和麻皮,让他们设法试探下那三人的底细。” “麻皮依照惯例在这三人身上做了记号,赵秘的手下会依据记号找到这三人,将他们诱骗到赵秘的铺子里去。麻皮并不认识赵秘几人,不过我来之前也派人去跟他打听过,那三个护卫约莫一个时辰后又来找过他,还到他地摊前跟他大吵了一架,说他卖假货吵着要退钱。” “双方争执不下,直到他们的同伙又找来了黑市,先前那三人才跟着离开。据麻皮说,护卫里那对双胞胎兄弟不知从哪里买了一对短剑,我查实过了,这对短剑就是赵秘铺子里的。” 无息一口气将知道的事情全部说了出来,等待着主子拿主意。 “你的意思是说那三个护卫可能在赵秘铺子里发现了异常,再找了个小乞丐给谢怀玉传信?”贵公子皱眉问道。 无息一时又犹豫了:“属下确有此猜测,只是赵秘一向行事谨慎,在黑市这么多年,从未出过什么纰漏。据麻皮说,那三个护卫也不是什么精明的人,属下实在想不通他们为何会传信说是赵秘几人杀害了卫国公夫妻。” 第69章 贺七 贵公子听了无息的话,几乎是气急败坏地咆哮了起来:“你这一会是蹊跷,一会又是猜测,究竟哪里出了变故其实你心里并没有数是吗?出了这么大的事情你就是这样回禀我的?你知道这件事情后面的牵扯有多大吗?昨日的寿宴失手了,我好不容易补救一些回来,今天又出了这么大的事情。” “你可知道,赵秘几人若是被抓走,扛不住殿前司的酷刑,或者那个贺七泄露了我们的秘密,不仅我们谋划了几年的事情会彻底毁于一旦,黑市那几路人马恐怕都会暴露,你可想过后果?” 他实在不明白,仅仅两天时间,所有事情都朝着不利的方向发展着,就如脱缰的野马,一切都似乎要失去控制了。 最可怕的是究竟是什么人窥破了他的计划,夜莺和震部一个卦子悄无声息被人杀了,今日又莫名冒出了小乞丐给谢怀玉传信,这后面究竟是什么人在和他作对? 不知才是最可怕的,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他都不知该如何应对,收手不心甘,继续下去恐怕又会带来更大的损失,偏偏这个时候,一向消息灵通的兑部也摸不着头脑,一问三不知,他怎能不生气。 无息一句话也不敢说,今天这事确实是兑部失职了,至今没查出个可信的消息,此时面对主子的责备,他无可辩驳,但是该补救的要设法补救、该提醒的更应该尽早提醒。 “主子息怒。属下以为赵秘虽没见过主子,但他对主子忠心耿耿,绝不会出卖我们。若没猜错,赵秘恐怕已经自尽身亡了。他店铺里那个伙计,是赵秘的亲侄子,虽然知道八卦营的存在,却并未接触过太多机密,为防万一,来之前我已经通知与赵秘和他侄子相识的所有卦子随时撤离。至于铺子里另外两个护卫,并非我兑部的卦子,知道的事情就更少了,不足为虑。” 赵秘说到这里,看了下主子的脸色,见他没有不耐,继续道:“属下以为查出究竟是谁出卖了赵秘几人很重要,但更重要的是,谢怀玉今日大张旗鼓地将杀害卫国公夫妻的罪名安置在赵秘几人身上,无论是朝堂还是民间,恐怕有许多人都会信以为真了。” “而且卫国公府那么多财物不翼而飞的事情,今日也必将被所有人知晓,如此一来,不仅会破坏主子下一步的计划,还可能被他们顺藤摸瓜找到黑市来,我们在黑市的势力这次恐怕会面临灭顶之灾,还望主子早作打算。” 隐藏在地底下的黑市,一直以来是八卦营敛财的重要手段,自从昨日寿宴夜莺失手开始,他们便预料到了八卦营在黑市暴露的风险。 若是昨日谢怀玉在卫国公府杀个血流成河,卫国公夫妻再死于非命,谢怀玉也不治身亡,皇帝和秦王兄弟必定心神大乱、焦头烂额,夜莺再趁机在卫国公府搅乱视线,谁还会去关注国公府的巨额财富去了哪里。 哪想到吴胜生的儿子会在关键时刻那么巧妙地撞翻谢怀玉的酒杯,之后他们所做的一切不过是想让黑市的暴露延缓一些,贵公子从未小看秦王父子的能力,卫国公府的反常不可能一直能瞒过他们的眼睛。 谁知仅过了一夜,黑市又出了这样的大事,到如今除了放弃黑市,保下那些忠心耿耿的属下,恐怕别无他法了。 贵公子想到这里,无奈地闭上了眼睛。 究竟是哪里出了错?为了这一天,他们可是整整筹备了两年多啊。 许久之后,贵公子才道:“你先回去吧,黑市那边的事情就按你说的办,能隐藏的就隐藏下来,近期什么也不要做,与卫国公府有牵连的全部撤走,去向你去安排。那个贺七那里要查一下,看看是不是他走漏了消息。小乞丐也一定要赶紧找到,这是我们找到幕后之人的唯一线索,此事万不能再有失了。至于其他事情你且不用管,我另有安排。” 无息连忙应诺,躬身退了出去。 无影悄无声息地上前问道:“主子可有什么吩咐?” “让人去给无乾传个话,让他设法打听下殿前司的消息。还有凉州来的那些护卫,也不用再去试探了,九命不是还在京城吗,你晚上亲自去跟他说一声,让他设法抓一个人过来审一审就什么都知道了。不过这事要谨慎,不能让人起疑,这个时候千万不能再惊动了殿前司,九命那人太过自负,你暗中盯着些。” “是。”无影闪身便退了出去。 屋里再无他人,贵公子疲态尽显,口中喃喃道:“难道真的气数已尽?不,我不服!忍辱负重这么多年,我还有这么多底牌,我不甘心!” 贵公子眼中再现疯狂之色,随后渐渐冷静下来,屋里一片沉寂。 入夜,秦王府。 为防殿前司有奸细将消息走漏出去,谢怀玉在玲珑街抓回来的人,无论死的活的,都用马车直接拉回了秦王府地牢。 在回秦王府的马车上,谢怀玉让人仔细搜查了那个活口嘴里和身上是否暗藏了毒药,确认没找到毒药后,他有些失望,这人可能只是个无关紧要之人,在牙齿里藏了毒药的两个人都已经死了。 不过那两人却并非服毒自尽,而是被人生生打碎喉骨而死,可见动手之人动作快速果断,没有丝毫犹豫,使得那两人连自尽的机会都没有。 那个活口在回到地牢后便被邹绪一瓢凉水浇醒了,这是一个三十来岁,身形高大且孔武有力的男子。 谢怀玉本来做好了用软硬兼施各种手段逼供的准备,没想到那人在弄明白自己的处境以后,根本没让谢怀玉花多少心思,便将自己知道的事情竹筒倒豆子般全部说了出来。 据此人所说,他名叫贺七,就住在玲珑街附近。 贺七在黑市一带颇有些名气,几年前,他纠集了附近一群游手好闲的混子,靠着一股不要命的狠劲,硬是从原来的地头蛇手里抢来了玲珑街近一半店铺的保护权,当然保护费也是不菲的。 贺七势力日渐强大,却没有对原来的地头蛇赶尽杀绝,反而与那伙人相处得十分融洽,因此渐渐得了个仗义、大气的好名声。 第70章 谣言 贺七名头渐大,不久以后,有地下黑市的老板找上他,请他作为中间人开始介绍买家进行黑市交易。 自此贺七暗中成了黑市一带举足轻重的人物。不过他一向谨慎,对买卖双方也讲究诚信,这些年来寻找他做中间人的黑市也渐渐多了起来。 赵掌柜便是最早找他做中间人的黑市掌柜,两人私交甚笃,几年来,贺七帮赵掌柜介绍了不少买家,打探了无数的消息,赵掌柜同样为贺七带来了不菲的财富。 直到不久前,赵掌柜突然找到他,说是有个大生意要介绍给他,这是个无本生意,只要做的隐秘,不仅没有风险,且酬劳极高,只要这个生意做下来,赵掌柜愿意将自己这个院子还有他手下的黑市生意奉送。 贺七在黑市再是风光,也不过是个跑腿赚些辛苦钱的混子,他做梦都想开家黑市店铺,做起那一本万利的买卖,赵掌柜这回的生意报酬,简直说到了他心坎上。 贺七也不傻,赵掌柜连店铺都愿意送出来,这生意给他自己带去的好处恐怕更加丰厚,不过贺七并不贪心,他只想知道这究竟是怎样的生意。 赵掌柜只说时机未到,让他耐心等待,不过却透露了一些消息,有当朝功臣后裔蒙受了天大冤屈,想要沉冤昭雪,当朝对此不置可否,需要京城百姓为功臣请愿,还功臣家人一个公道。 贺七手下人手不少,对京城西南一带十分熟悉,只要他们能将实情告知百姓,并鼓动他们在适当时候去为功臣后裔喊冤便可。 贺七立即知道此事牵连甚大,一个不慎便会惹祸上身,赵掌柜却反复劝导他,他们只需躲在后面鼓动民众,不用亲自出面,况且法不责众,他们只是坚持正义而已,不会有任何后患。 赵掌柜还承诺,前期会给他一千两银子作为他们的辛苦费,想到即将到手的黑市店铺,贺七答应了。 这些日子贺七常去赵掌柜店铺,只想问何时开始行动,赵掌柜每次都笑着让他静心等待,时机未到。 今日一早他听到了一个消息,卫国公夫妻昨夜被人暗杀,国公府老夫人认定凶犯便是秦王世子,要去敲登闻鼓状告秦王府,结果才出门便被护国公拦住了。 刚听到这个消息,贺七便惊出了一身冷汗,他越想越觉得卫国公就是赵掌柜嘴里的功臣,卫国公府、秦王世子,这干系实在太大了,他要去找赵掌柜,若真如自己所想,这事做不得,即便要做......恩,得加钱。 哪知道他才走进赵掌柜院内的屋子,就被人从后面打晕了,再醒来,他就在地牢里了。 说到这里,贺七神色惶恐,躲避着谢怀玉的眼神不敢直视。 谢怀玉静静听他说完,脸色冰冷,眼神凌厉,心头却翻江倒海,后怕不已。 果然一切都是冲着他、冲着秦王府、冲着皇叔来的。 这一刻,他更加感激这两天不断给他传信,帮他化解了几场危机的人。 对手这一招看似很拙劣,不过是在民间制造些谣言,挑拨秦王府和卫国公府的关系,真的相信这些谣言且最终会出来帮卫国公府喊冤的人必定很少,根本不可能掀起多大的风浪。 可只要有人这么做了,便会在百姓心里埋下一颗种子,传言很快会扩散到大乾各地,扩散到边关军营,在有心人的推动下,后果不堪设想。 谢怀玉深吸了一口气,又花了小半个时辰,从贺七嘴里将那小院的情形掏干净了,才起身去见父亲。 可惜这唯一的活口并非那小院里的主人,线索到这里恐怕又断了。 秦王谢忱静静听谢怀玉将今日的事情一五一十说完,心里同样庆幸不已,许久后他才对儿子道:“京城居然藏着这样一股势力,虽然我们早有察觉,却对他们的底细来历毫不知情。究竟是对方藏得太好,还是我们父子太无能?” 听父亲如此自责,谢怀玉心里颇不是滋味:“敌暗我明,有心算无心,且对方极为隐忍,近三年几乎没什么动静,非怪我们找不到对方把柄。如今他们既然已经露出了獠牙,孩儿定会尽快将幕后之人揪出来。” 这些话并未安慰到谢忱,他继续感叹道:“本朝立国才二十多年,你皇祖父和你皇叔都是难得的明君,我们两代人励精图治、殚精竭虑,大乾百姓的日子比前朝末代帝王统治时不知好过了多少。可或许就是这样的一派清明祥和的景象,才使得我们放松了戒备,让那暗中的屑小在我们眼鼻子底下居然壮大到了这个程度。” 说到这里,谢忱忽然收起懊恼的神情,整个人散发着锐利的锋芒,一脸严肃地对谢怀玉道:“千万不可小视了我们的对手,他们并非一般的乌合之众。这是一股内部辖制极为严密的势力,他们相互间各有使命却极少交错,而且个个悍不畏死,一旦脱不了身,他们会毫不犹豫地自尽,即便自身暴露,也难以牵扯出他们内部其他人。” 谢怀玉暗自点头,就他们现在发现真正属于那个神秘势力的人,几乎都是死人,且每人嘴里都藏有剧毒,随时准备赴死。 只是最近几个死人中好像只有林姨娘是死于中毒,其他几个都是被人以雷霆手段一击毙命,连自尽的机会都没有。 谢忱又道:“我若没猜错,你今天带回来的那两个死人,并非杀害吴家老大夫妻两人的真凶,但必定和他们来自同一势力。送信之人又帮了我们一个大忙,关键时刻给我们解了燃眉之急。” “可他为何要先杀了那两人,打晕了贺七,而不是早些传信给我们,让我们直接过去抓活口?”谢怀玉有太多想不明白的事情,他打算跟父亲好好捋一捋。 父子两个对送信之人的身份愈加好奇起来,这人对那神秘势力的了解绝对比他们多得多,要是能收为己用,定会让他们少走许多弯路。 第71章 前朝余孽 谢怀玉忽然想到了什么,开口道:“我今日在黑市见到了胜生叔找来的那几个凉州护卫,他们好像在黑市买了不少东西,传信之人也让我们盯紧了这几人,你说这几个护卫究竟跟这件事情有什么关系?他们到底是哪一方的人?” 谢忱对他的问话一点也不奇怪:“你今天离开国公府后,我就让人去查那几个护卫的去向了。他们今天不仅去了黑市,还找到地下黑市买了一对短剑,我若没猜错,他们今天去的店铺就是你去抓人的那家小院。” 谢怀玉吃了一惊:“怎么会这么巧,他们究竟是传信之人还是那个神秘势力的人?” 谢忱道:“今日我又跟你闵婶子仔细打听了这几人的来历,他们确实都是土生土长的凉州人,且从未离开过凉州地界,甚至从山寨下来谋生也不过两年的时间。你胜生叔阅人无数,之前定然也查过这些人的底细,他不可能将妻小的性命托付给可疑之人,故此倒也不用担心他们会加害你闵婶子母子三人。” 谢怀玉点点头,那些人若心存歹意,回京的路上就动手了,不必等到现在。 谢忱又道:“可你想过没有,就是这样几个人,来到京城也才三天时间,他们怎么可能这么快就找到中间人,进入地下黑市,还买到了兵器的?他们恐怕到现在还没弄清楚这黑市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这......”谢怀玉突然回过神,“父亲的意思是有人特意将他们引了过去?” 谢忱点头:“不仅有人刻意将他们引进了那家小院里,而且传信之人也是因为这个原因才发现了那家黑市,且给我们送来消息的。” 谢怀玉略一思索便明白过来:“昨日寿宴上对方失手,转眼林姨娘和那个小厮又被人杀了,一定打了幕后之人一个措手不及,他们也想查出是谁识破了他们的阴谋,偏偏昨日是铭儿撞翻了我手里的酒杯,他们自然怀疑上了胜生叔,从而盯上了所有随行之人。” 这么一想许多事情都通顺了,谢怀玉又是一阵懊恼,他怎么早没想到这一点。 谢忱肯定了儿子的想法:“昨日出的事情太大,你我都心神不宁,没想到这么细致也属正常,只是我们没想到,却有人想到了,而且走在了我们前面。” “我猜测给我们传信之人对那神秘势力了解的也不多,他也是一步步抽丝剥茧才发现了其中的秘密。如今那人特意提醒我们暗中盯紧那些护卫,我想他真正想说的是要我们盯紧跟在那些护卫后面的尾巴,尤其是出了今天的事情,那几个护卫在对方眼里更可疑了。” 谢怀玉听得噌地一下从椅子里站了起来,心里激动不已,不久前他还在懊恼线索断了,接下来又是两眼一抹黑,没想到父亲已经帮他查出了这么多事情,接下来他只要妥善安排,或许很快就有收获。 见他这个样子,谢忱不由给他泼了盆凉水:“你先别急,那几个护卫已经被你闵婶子请回卫国公府了,这些日子你闵婶子忙得很,也没机会出门,那些护卫和随从自然也不可能出门去。” 谢怀玉毫不在意,他狡黠一笑道:“没事,我有办法让他们出门去。” 这一回他一定要亲自抓到一个活口。 谢忱没有阻拦他,又说起了另一件事:“据贺七所说,那个院子里还有两个人不见了踪影,这两人当日是不在那院子里还是临时逃了出去,你要抓紧查清楚,或许找到这两人,会给我们一个大惊喜。” 谢怀玉忙道:“我已经让邹绪亲自去查了。” 谢忱语气忽又严肃起来:“行事切勿大意,那人说我们身边有奸细,这事并非空穴来风,我也早有此疑心了。你用人之时定要千万小心。还有林姨娘和死去的那个小厮的来历,也要抓紧时间查清楚。” 谢怀玉郑重点头,这两天发生的事情实在太多,许多事他根本来不及去做。 两人将所有细节又仔细斟酌了一遍,谢忱甚至将几个心腹亲卫拨给儿子调用。 最后他又提起一件事:“孙继明这两天就要进京了,这次云州几百万两税银被人半道劫走,恐怕也不是一般的土匪所为。” 谢怀玉心里了然:“父亲是说这也是那神秘势力的手笔?” 谢忱忽然问儿子:“你不觉得这些年孙家特别倒霉吗?三年前一门两丧,若不是你皇叔格外恩典,孙耀的吏部尚书之位也难保。如今孙家最有出息的嫡长子,又出了这样前途尽毁的大错,如今看来,倒好似有人在报复他们一家。” “报复?”谢怀玉心里疑惑。 “就是报复。”谢忱十分肯定道,“三年前,因为孙贵妃和老三的关系,我们还以为是哪位皇子的势力在为争夺吏部尚书之位而暗中动手脚,可我们和你皇叔悄悄查了这么长时间,虽然几个皇子的外家也有些私下的小动作,却也没查出究竟是谁对孙家出手,直到如今,我才渐渐回过味来,我们查找的方向一开始就错了。” 谢怀玉脸色渐渐凝重起来,就听谢忱继续道:“二十多年前,你皇祖父率大军围了京城,本以为会与前朝皇室残军有一场恶战,没想到当时还在守城军任职的孙耀领着一队心腹属下,悄悄将东城门打开,引大军进了城,前朝皇室宗亲见大势已去,尽皆自尽身亡,老少一个不留。这样的深仇大恨,前朝余孽如何会不记恨。” 谢怀玉早已听得惊骇不已,他颤声问道:“父亲是说这一切都是前朝余孽所为?” 谢忱郑重点头:“我本还心存疑虑,可这两天发生的事情,却让我确信这极可能就是前朝余孽在妄图复国。” “可不是说前朝皇室已经没有后人存活世间了吗?不是皇室的人暗中牵头,何来这样大的影响力?”谢怀玉心情激荡,一直以来幕后之人的身份让他们父子头疼不已,可今日听了父亲所言,他好似看见了一缕曙光,他们再不用像以往一样如一只无头苍蝇般瞎撞了。 第72章 过往 谢忱听了儿子的话,神色更加凝重了:“正因为当年前朝皇室那般决绝自尽,似乎没留下任何血脉,此事才尤为严重。前朝末年,皇室之人信奉道教,尤其痴迷炼丹之术,耗费无数心力寻求长生不老的丹方秘药,帝王无心朝政,各州府上行下效、暴敛强征,最后导致民不聊生、怨声载道,多地有义士揭竿而起,我们这一支成为了最后的赢家。前朝皇帝眼见气数将尽,已无回天之力,无奈之下极可能留下了后路,这或许是一场已经筹划了二三十年的阴谋。” 谢怀玉心中震惊,却不知说什么好了。他出生在本朝立国之后,对于当年的事情皆是从家中长辈嘴里听来的,很难有秦王谢忱那样的体会。 就听谢忱郑重道:“若真如此,这朝堂之上,各地方州府,那样多的前朝官员,是不是也有人是前朝留下的暗子?” 此话一出,屋内瞬间寂静下来,谢忱最后一句话,才是最可怕的结果。 许久之后谢忱才道:“你这些日子多盯着些卫国公府,尤其是要护好铭儿母子几人的安危,继续查找林姨娘以及那个小厮的来历,还有今日黑市小院里那两个护卫的下落,其他的你就不用管了,我等会就进宫去跟你皇叔好好商议下。记住了,此事千万不能传扬出去,眼下只我们三人知道即可。” 谢怀玉连忙答应:“父亲放心,我知道轻重。” 连慧对卫国公府的乌糟事再无兴趣了,如今的卫国公府,无论是人或是物,对八卦营已经没有了一丝利用价值。不过连慧却很庆幸,这府里如今成了他们几人最好的栖身之地。 她尽心做好一个护卫或者说丫鬟的职责,可惜闵氏十分忙碌,连慧也跟着一刻都不得清闲,一直忙到掌灯时分,才将灵堂布置好,安排了卫国公的子侄轮流守灵后,他们一群人才回到了留春苑。 期间,黄氏二儿子夫妻再没有露面过,多亏了秦王和护国公府的人在帮着处理外务,否则卫国公府非要鸡飞狗跳不可。 那位老夫人也再没有露过面,听说因为长子之死,伤心过度,已经病倒了。 回到留春苑,连慧早已饿得前胸贴后背。经过一天的收拾,这里已经有些模样了,虽然还是破败,却收拾得很干净,好在天气不冷,倒也能住人了。 匆匆吃完饭,又仔细洗漱一番,连慧悄悄来到了留春苑的前院。 杨虎几人此时也聚在一起,等着连慧的到来,今天的事情他们已经从谦恭二兄弟和白狐嘴里听了个大概,几人都没想到,在他们毫不知情的情况下,他们几人已经被人盯上了。 见到连慧进来,几人都满脸疑惑地看向她。 这才进京第三天,他们老大手里就已经沾上了好几条人命,他们怎么觉得这满京城到处都是老大的仇人呢。 连慧有些尴尬地开口道:“都是巧合,我只是遇见了曾经认识的仇人而已。” 一直以来,连慧都没有在他们面前提起八卦营的事情,只说自己有仇人在京城。可发生了今天的事情,连慧觉得很多事必须和他们说清楚了。 杨虎几人是有些功夫在身,在凉州那样的地方开一家镖局也绰绰有余,可他们的身手都是在大山里为了活命不断奔波练就下来的,虽然这两年也跟着连慧学了些擒拿手法,但跟震部那些杀手比起来,还是差得太远了,这时候若是不跟他们把事情讲清楚,就是对他们不负责任。 杨虎几人也感觉到连慧似乎有大事要说,一齐屏息看向她。 连慧仔细想了想,缓缓开口道:“三年前,我还是个傻子。” 连慧刚开口,就停了下来,因为她发现眼前几人都以一副“你以为我们都是傻子吗”的模样看着她。 连慧苦笑一声,继续道:“我那时候真的只是个傻子。” 她将自己五岁那年全家染上时疫,父母相继病故,自己也因高热烧坏了脑子,从此变成傻子,家被大伯全家占据,她带着黑子四处流浪的过往简单地说了,当然她并没有提起自己那个怪异的梦以及在梦里学到的东西。 “三年前,我无意间闯进了别人设的一个局,被人诬陷杀了个高官的儿子,遭到了几十人的追杀,后来我带着黑子逃进了大山,黑子为了救我将人引进了山里。那时候,我脚腕扭伤了不能走动,眼看着黑子中了箭还大叫着往山里跑,我以为黑子肯定难以活命,伤心之下,我的脑子忽然就清醒了过来。” 杨虎几人慢慢地脸色全都变了,这是他们几人第一次听连慧说起自己的过往,既好奇又心疼。 “危机之时,我大伯救了我,将我带到了一个没人的地方。我让他回去了,自己却躲了起来,可几天以后,我没被官府的人抓到,却被八卦营的人带进了深山。” 说到这里,连慧不由得又想起了初见无痕和大龙那一晚的恐怖。 “那是一个十分隐秘的绝地,只有一条密道能够进出,我当时被人打晕了进的山,根本不知道密道在哪。” “那大山里是八卦营专门培养杀手的地方,我在里面待了几个月,受尽折磨和酷刑,当我九死一生活过来的时候,我便发誓这辈子要杀尽八卦营里所有人。” “几个月里,我几乎没说过一句话,他们也一直把我当做一个傻子,直到有一天,我又被打得晕死了过去,还裂了两根肋骨。醒来的时候听他们在说,他们的主子要把我推出去顶罪,还要通过我去诬陷其他人,我那时就知道,若是还不能逃走,肯定是死路一条。” “几天以后,就在我打算逃走时,山里的大夫又端来了一碗药给我喝,他们担心我出去后开口说话,泄露他们的秘密,想要将我毒哑。我杀了那个大夫,好不容易逃了出来。” 想起那晚的经历,连慧忽然微笑起来:“那天晚上,我以为自己会摔死在山涧里,我逃脱的希望五成都没有。可是,我成功了,我还救下了一直在等着我回去,只剩下一口气的黑子,我们两个逃过追捕,一路往西北而去,后来便到了凉州,之后的事情你们都知道了。” 第73章 利用 杨虎几人听连慧几乎不带情感地简单叙说自己的过往,心头百感交集、起伏不定。 在他们眼里,连慧少言、冷静、心机深沉,武功诡异莫测,他们尊重她、敬佩她、甚至不知不觉间把她当成了依靠,他们似乎忘记了眼前这个少女比他们要年幼许多,而她在经历那些凄惨遭遇、绝境逃生时,还只是个十一岁的孩子。 这一刻,几人心里同时涌上了深深地自责和心疼,敏感的白狐甚至红了眼眶,杨虎双拳早已经不自觉的攥紧了。谦恭二兄弟、柱子、瘦猴都是一脸肃然之色。 连慧适才波动的心绪早已平静下来,她继续道:“寿宴那天,我在卫国公府的小厮中看到了当时在深山里打断我肋骨的那个杀手,当时我便觉得不妥,八卦营的杀手来到卫国公府绝没有好事。可那样众目睽睽之下我也不便出手……” 说道这里,连慧停顿了下,无奈继续道:“你们或许不知道,我至今还是上过大乾缉拿令的杀人逃犯,我不能轻易暴露自己的身份,于是那天我便让大猫和瘦猴帮我传信给了谢怀玉。” 几人再次震惊,难怪老大每次出门都要在脸上捣腾半天,尽量遮掩本来面目,原来她居然还是个逃犯。 连慧继续说道:“寿宴上,我又发现了那位林姨娘的异常,国公府那位老夫人好像也被她利用了,我若没猜错,八卦营那日想要借卫国公府的手杀了谢怀玉,再通过杀手在卫国公府大肆屠杀,使得秦王府甚至皇上和卫国公府彻底反目。所以当那位老夫人要逼着谢怀玉喝下大皇子亲自端过去的果酒时,我用藏在身上的一个小石子打中了谢怀玉身边吴欣铭的膝弯,使得他站立不稳,撞翻了谢怀玉的酒杯。” “那位老夫人当时就发火大骂铭少爷小畜生,林姨娘却是脸色惨白,一副惊慌失措的模样,我便知道我猜对了,谢怀玉这时候好像也发现了那果酒有问题,当即就铁着脸离开了卫国公府。” “为了验证我的猜测,我借着帮灵小姐找玉簪的机会,找到了林姨娘居住的院落......” 连慧将昨日在林姨娘院子里发生的事情仔细跟几人说了。 几人听完无不惊得张大了嘴巴。 “或许是因为铭少爷撞泼了那杯果酒的原因,我们这些跟随闵夫人进京的随从都被八卦营的人盯上了,所以才有了今天在黑市的事情。我当时还不知道,卫国公夫妻昨夜已经被人杀了,这事十有八九还是八卦营干的。” 连慧将自己所有的猜测和推断一股脑告诉了众人,许久过去,屋里都没有发出一丝声音。 连慧明白杨虎几人的感受,那些高居庙堂之辈的诡谲阴谋,是他们这些常年偏居深山的“土匪”做梦也想不到的事情,她今天所说之事对他们冲击有多大可想而知。 柱子率先打破沉默,哑声问道:“老大,八卦营的主子究竟是什么人,他们想要干什么?” 连慧再次苦笑道:“我也不知道,不过我约莫有些猜测,他们所谋的或许是大乾天下。” 屋里同时传出几声倒吸凉气的声音,谋夺天下,那岂不是要造反? 杨虎作为曾经的老大,最先镇定下来,他坚定地看着连慧,问道:“老大,我们要怎么做?” 连慧摇摇头:“我们是来护卫闵夫人母子的,该做什么就做什么,千万不要刻意去做任何事。因为今天在黑市发生的事情,八卦营定会更加怀疑我们,说不定此时留春苑外就有人在暗中盯着了。” 杨虎几人顿觉浑身一冷,不自觉地转头看向窗外漆黑的夜幕,黑暗中仿佛有只巨兽正瞪着猩红的眼睛阴冷地看着他们。 白狐干涩问道:“老大,谢怀玉会保护我们吧?” 连慧传信给谢怀玉,让他盯紧他们几人,白狐很快明白了连慧的意思,既然他们几人已经被人盯上了,这时候谢怀玉再暗中盯着他们,后面两伙人必定会发现彼此的存在,他们几个倒是安全了。 连慧无奈一笑,白狐果然很聪明,猜到了她自暴“真相”的用意,可他毕竟不像连慧有过那样坎坷的经历,对人性看得更加透彻,她毫不怀疑谢怀玉若是知道“真相”,为了抓住幕后之人,会把他们作为诱饵利用个干净。 不过连慧并不在乎,她也想要利用这一点,让已经暴露在双方面前的自己七人,在夹缝中求得一条生路,洗脱掉身上的嫌疑,安稳地在京城站稳脚跟。 只是这些事情就不要让白狐几人知道了,他们这时候要做的就是装作什么也不知道的样子,该做什么便做什么,不能有一丝一毫的异常。 不过该提醒还是要提醒的,连慧警告白狐:“任何时候不要把希望寄托在别人身上,关键时刻只能依靠自己。” 为了让几人从内心深处重视起来,连慧重点讲述了无痕、九命以及鹰隼几人的可怕之处,若是遇上这几人,他们几个只有逃命的份。 她又从身上拿出一把匕首递给瘦猴道:“这是从那个林姨娘身上得来的,我觉得它最适合你。不过你要记住,一旦这把匕首出鞘,你一定要想办法把见过它的敌人杀死,否则宁可不用。” 瘦猴大喜,双手接过匕首拔了出来,莹白的锋刃带着森然寒气,一看就是把利器。 这两年来,几人都或多或少跟着连慧学习了不少近身格斗手段,其中瘦猴最为专注也学得最好,他早就想要一把像老大手中的暗影一样的匕首了,没想到得来全不费工夫,老大这么快就送了他这么一份大礼。 其他几人羡慕不已,唯有谦恭二人看着那匕首愣了好一会,杨谦没忍住问道:“老大,这不是我们白天在那铺子里看到的那把匕首吗?” 连慧硒笑一声道:“形似而已,那是赵掌柜故意拿出来试探我们的。” 谦恭二人恍然大悟,那狗东西当真狡猾。 第74章 应对 连慧看着杨虎几人羡慕不已的眼神,忽然问道:“大狗他们买回来的短剑你们觉得如何?” 杨虎几人连声说好,这两狗真是走了狗屎运,去一趟黑市,跟着老大轰轰烈烈闹了一场,还弄回了这么一对趁手的兵器,要知道他们几人手里如今拿着的还是从凉州铁匠铺里买回来的普通刀具,来到京城他们首先想做的就是弄到一把心仪的兵器护身。 “那过两天空闲下来让大狗两兄弟带你们去那个院子里看看吧。” 连慧此话一出,几人都愣住了,老大刚才还说过,让他们什么都不要做,现在居然让他们再去那个已经出了事的院子买兵器,这究竟是什么意思? 连慧轻叹了口气道:“我是不让你们刻意去做什么,可我们也不能太反常了。我们只是从凉州过来的几个不打眼的护卫,殿前司去黑市抓了什么人,我们怎么会知道?好不容易找到一家黑市售卖兵器,我们手里又正好有点银钱,怎么可能不好奇想要再去看看?” 连慧说到这里,白狐已经明白过来,他对杨虎解释道:“我明白了,老大不是说了吗,我们该做什么就做什么,再去黑市卖兵器就是我们该做了,我们若是不去,反倒惹人怀疑了。” 众人听白狐说完这才恍然大悟,连慧见他们听明白了,就不再多费口舌,有白狐在,自会时刻提醒众人。 她又嘱咐道:“不要妄动,这事过两天再说。有件事我们要先对好说辞,我们今天的行踪逃不过八卦营和殿前司的眼睛,谢怀玉可能会来找我们问话。” 说完看向谦恭二人道:“尤其是你们两个,一定要想好到时候该怎么回话。” 谦恭二兄弟连连点头,几人商议了好些时候,该说的都如实说,不该说的一字不漏。 接着连慧又看向白狐问道:“那两个小乞丐......” 白狐忙道:“老大放心,我跟他们说好了,以后还会找他们传送消息,让他们见过谢怀玉之后就躲藏起来,半个月之后我会到老地方去找他们,还会给他们一笔酬劳。那两小子看上去挺机灵,应该不会有事。” 连慧略微想了下开口道:“真落入殿前司手中倒也无妨,我就担心他们被八卦营的人找到,平白害他们丢了性命。” 连慧说着便从衣袖里取出一块腰牌,正是从林姨娘身上搜来的那块,递给白狐道:“这两天想办法出去一趟,设法找到他们,让他们离开玲珑街,实在不行,让他们离开京城,去连阳镇躲一躲。” “好。”白狐接过腰牌毫不犹豫地答应了。 “还有一件事,我今天离开那个小院前,有个人去了那院子,我也不知道这人的身份,就把他打晕了留在院子里。你去黑市顺便打听一下,这两天有什么人失踪了。记住,不要从留春苑大门口出去。” 白狐再次郑重答应。 连慧很少在他们面前说这样多的话,实在是这两日出了太多的事情,她不得不跟众人透底。 临走前,她再次嘱咐白狐:“切记一切以自身安危为要,还有你们几个,”她看向杨虎几人,“手里的功夫不要懈怠了,尤其是逃命的本事,越熟练越好。” 连慧说完便离开了,一屋子大男人面面相觑,十分挫败。 第二天一大早,连慧还在睡梦中,留春苑里就一片嘈杂,卫国公府大大小小的管事已经候在留春苑的院子里,等着闵氏给他们安排今日的大小事务,当然也要从闵氏手里支取银两。 闵氏气了个仰倒,她还寄希望昨日老二夫妻是因为国公府突逢大变导致心神大乱,一时没心思操持丧事,才将事情都推到她的头上。 如今一夜过去,那对夫妻也该定下心神,自己今日最多过去帮帮忙,打打下手,大不了再掏出些银钱来,不用像昨日那样劳心劳力了。 可看到满院子的大小管事,闵氏哪里不知道,这已经不仅是要让她操持丧事了,她现在俨然已经成了卫国公府的当家主母了。 闵氏不明白,那位视他们为眼中钉的老夫人,为何会放心将偌大个府邸就这样心甘情愿交到她的手上。 虽说国公府已经大不如前,可还有个炙手可热的国公爵位尚无着落,黄氏难道不担心那爵位落到他们这一房身上? 她哪里知道黄氏昨日已经被护国公吓破了胆。 这个出身乡野的妇人,一朝富贵之后忽然间迷失了本性,十几年上蹿下跳地折腾不曾吃过大亏。 林姨娘和长子夫妻的突然暴毙后,她更被愤怒烧昏了头脑,直到护国公几句威胁提醒,她才如梦初醒,整个人如坠冰窖。 她恍然惊觉自己终是触了皇家的逆鳞,她若还是像以往一样不知收敛,恐怕她的后人都会和长子夫妻一样悄无声息地死去。 至于后来传出的谢怀玉抓到了杀害卫国公夫妻的真凶,黄氏一个字也不相信,却再也不敢多言。 这个时候,唯一能改变卫国公府现状,护佑子孙平安度过眼下难关的恐怕只有那个她一向没放在眼里的庶子了。 自此黄氏借病将所有事情都推给闵氏,她相信闵氏不管是因为孝道还是因为贪图爵位,都会接下卫国公府这个烂摊子。 闵氏的无奈连慧看在眼里,不过这些事与她毫无关系,倒是一大早闵老夫人遣派过来协助闵氏料理家务的十几个下人,让连慧分外留意了几分。 这些人里面有精明能干的管事嬷嬷、也有身强力壮的贴身护卫、侍女,留春苑里一时间更加热闹起来,吴欣灵姐弟身边也添了好几个随身伺候的人。 连慧假装毫不知情,今日起吴欣灵姐弟就要到灵堂去守孝了,她要做的便是和以往一样不远不近地守卫在吴欣灵身后,杨虎几人也轮流守护着吴欣铭。 趁着没人注意时,连慧悄悄看了白狐几眼,白狐微不可察地点了点头,显然他也发觉了留春苑的变化。 接下来两日,卫国公夫妻的丧事在闵氏的操持下总算像模像样了,府里公中一两银子也没有拿出来,好在护国公、秦王甚至皇上都看在老卫国公的情分上慷慨解囊,闵氏也自掏了些银钱,不至于太寒酸。 第75章 闲聊 连慧对卫国公府那一摊子烂事不感兴趣,却对上门来和吴欣灵套近乎的京城贵女颇为关注。 所有人都看出来了,卫国公府要变天了,公爵之位恐怕真要落在吴胜生一房身上,且吴胜生很得皇上和秦王兄弟看重,日后前途无量。 吴欣灵姐弟自然水涨船高,众贵女对吴欣灵的态度与刚来京城时的冷漠无视比起来,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此时便有一些跟着长辈前来卫国公府祭拜的贵女正和吴欣灵在一起私下聊天。 众人围着吴欣灵,有节制地谈天说地。 吴欣灵跟他们讲凉州的风土人情,众人听得津津有味,贵女们也聊起了各家各户的错综关系以及京城市井趣事,帮助吴欣灵尽快熟悉京城贵族圈,希望能成为她最亲密的手帕交。 连慧坐在吴欣灵身后,状似无意却听得极为认真。 可听到后面,连慧便渐渐感觉无趣了。 这些才十几岁的小姑娘,哪有多少心机,聊着聊着便渐渐少了几分功利之心,说起了他们最感兴趣的话题,尤其是聊起京城如今最炽手可热的三大公子时,少女们眼里都有了别样的光芒。 无非是这三大公子哪一个更俊美、哪一个更有才华,哪一个身世最为显赫。 连慧心不在焉地听着,所谓的三大公子,唯一熟悉一些的便是排名首位秦王世子、殿前司指挥使谢怀玉。 谢怀玉不仅长相好武功高,且出身显贵,又极得皇上信重和宠爱,是京城众小娘子眼中理想夫婿的最佳人选。 可惜这样的人物不是一般人家能够随意肖想的,况且卫国公府老夫人早已明里暗里示意过,只有他的孙女才能配得上谢怀玉,于是多数贵女很早便灭了非分之想,只是随着卫国公夫妻的暴毙,这份念想又不知不觉间在众多贵女心头冒了牙,提起谢怀玉也没有了以往的酸意。 七八个小娘子正说得兴起,连慧却注意到一个十一二岁的女孩子一直坐在一旁,任由大家七嘴八舌,她却从未插话,脸上一直保持着礼貌的微笑,眉宇间却暗藏愁绪。 连慧之所以对这女子特别关注,原因无他,只因为她是吏部尚书孙大人的孙女,三年前在连阳镇被连慧“杀害”的那位小公子的侄女。 这么小的孩子,便满腹心事,恐怕家里又遇上了不顺遂的事情。 关注到这小姑娘异常的不只是连慧,很快一个年纪相仿的姑娘问那女孩:“珊姐儿,你好像有心思,你祖母这些日子可还好?” 珊姐儿孙妙珊敛了敛神,强作笑颜道:“还是老样子,每隔几天都要大哭一场。” 在场诸人除了吴欣灵,都知道她话里的意思,为了让吴欣灵听明白,有人主动解释:“珊姐儿的小叔三年前在连阳镇被一个傻子杀了,那傻子恶毒,伙同后面的人又将消息透露给珊姐儿的曾祖母,害的老太太伤心过度去世了。” 吴欣灵听得瞪大了眼睛,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了。 又有一女孩道:“据说那傻子当年只跟我们一般大小,还是个女子,也不知怎么就生就了那样一副恶毒心肠,不问缘由便往孙小公子身上扔毒蛇,还用石头把孙小公子砸死了。可惜后来那么多人追杀她,居然还被她逃进了大山里。不过我爹说那傻子早就被野兽吃得骨头渣子都不剩了,珊姐儿多劝劝你祖母,人死不能复生,你小叔的仇也算报了,不能太过伤心。” 孙妙珊被众人一番劝说,一时感动,不觉红了眼睛,一旁的连慧不自觉地抬手摸了摸自己的鼻子。 见孙妙珊这个样子,众人劝得更勤了,连慧很奇怪了,孙小公子都已经死了三年,他母亲现在想起小儿子依旧悲伤痛哭还说得过去,这正是不知愁为何滋味的少女,为何也这般伤情? 连慧觉得她忧愁的事情绝不是她小叔的死。 果然有人问孙妙珊:“听说你爹这几日就要回京了,可是真的?” 这话一问出来,孙妙珊眼睛更红了,这回一群小娘子也察觉到了不对,纷纷询问她出了什么事。 可孙妙珊却低头什么也没说,众人只得宽慰了一番,讪讪地转移了话题。 连慧莫名觉得孙家可能又惹上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情,看来空闲下来后需要去打听一下,说不定会有大收获。 留春苑里这两天很是热闹,工匠们还在抓紧修葺房屋和庭院,管事丫鬟们忙进忙出,这里俨然已经成了卫国公府最忙碌的地方。 留春苑的前院,谦恭二人在黑市买了一对锋利短剑后,时常会拿出来显摆一番,空闲时刻,两人在院里像模像样地比划几下,不仅让自家兄弟羡慕不已,留春苑里其他护卫小厮见了也要过来试试手,都对那两柄短剑赞不绝口。 所有人都羡慕谦恭二兄弟的好运气,要知道黑市可不是一般人轻易进得去的。 在一众人的怂恿下,杨虎几人下定决心,这两天若无要紧事,一定要再去黑市看一看,几人甚至将身上的银子都凑了起来,估算着够不够再买一把短刀。 习武之人对手中兵器的痴迷是普通人难以理解的,这一刻,杨虎几人身上的执着毫不作假。 而这两天,连慧在众哥哥们的 “宠爱”下,从玲珑街买回来的几大包袱各色稀奇古怪的玩物、衣饰也深深迷住了吴欣灵姐弟,这是在凉州那偏远之地绝对见不到的东西。 姐弟俩对玲珑街充满了向往,痴缠着闵氏要去玲珑街逛一逛,被闵氏严词拒绝。 卫国公毕竟是他们的亲大伯,如今他们也算重孝在身,这个时候若被人发现姐弟俩去玲珑街大肆采买,唾沫星子都能把两人喷死。 姐弟俩无奈,只得央求连慧去帮他们买些东西回来。 连慧十分为难,要把自己买来的东西分给他们,姐弟两死活不收,却列出了一份清单,且将两人的私房钱都拿了出来,希望连慧帮他们将东西早些买回来。 闵氏无奈,亲自发话,让杨虎带着妹子再去一趟玲珑街。 *** 感谢大家支持小寒的第二部小说。这些日子十分忙碌,小寒依旧坚持更新,烦请大家看完后点个催更,打个五星好评,帮小寒把这本书的评分顶起来。 谢谢大家! 第76章 出乎意料 翌日一早,杨虎便带着杨谦、连慧两人出了门。 这两天因为留春苑里添了许多人,白狐一直没能寻到好机会出门,今日他本想跟着一道出去打听消息,被连慧阻止了。 才出留春苑,杨虎便细心为妹子戴好了帷帽,用他的话说,等将来他发达了,自家妹子也要像富贵人家的小姐一样养着,不能轻易抛头露面了。 三人直接前往玲珑街,一路上,杨虎和杨谦心里既忐忑又激动,几次忍不住想要回头去看后面是否有人跟着,都被连慧轻声提醒制止了。 为了让两人放松下来,连慧拿出吴欣灵姐弟准备的清单,边走边跟两人说着要先去采买哪些东西、自己还想要买些什么,留春苑稳重少言的杨姑娘出门后在自家兄长面前本性外露,娇蛮而又任性。 三人才一出门,谢怀玉便得了消息,十来个心腹立即往黑市方向散去,邹绪远远跟在三人身后,状似无意地盯着附近的过往路人,谢怀玉则提前赶到黑市潜藏在了暗处。 玲珑街上依旧热闹非凡,三人未作停留,一路朝着赵掌柜那家黑市小院而去。 路上三人发现卖蜡丸的褶子脸居然还在原地摆地摊,连慧都有些迷惑,莫非自己之前猜错了? 杨谦也见到了此人,远远对着他啐了一口,却在杨虎的拉拽下直接走了过去。 三人很快来到了赵掌柜的小院,杨谦正要上前敲响院门,霍然发现院门上交叉贴着两张盖了大红印章的封条,伸出去的手顿时悬在半空。 杨谦回头对杨虎道:“大哥,不对啊,这地方好像被官府查封了。” 杨虎怔愣了一下,忽然开口道:“不好,快走,这处黑市被官府查抄了。” 说完下意识提醒杨谦将腰间短剑藏匿好,这家黑市若是出了事,他们从这里买回去的武器也可能被查没。 三人头也不回地迅速离开了小院。 连慧自从走进人流稀少的小巷,早已全身戒备起来,八卦营绝不会轻易放过两天前进入过赵掌柜院子里的他们几人,也不会再像赵掌柜那样用言语或者武功试探了,最好的办法是将他们几人直接抓走,严刑逼供,最后杀人灭口。 尽管知道谢怀玉可能派人跟在他们身后,可就如她自己说的,任何时候都不能把希望寄托在别人的身上。 只是在双方人马盯着的时候,她若轻易暴露自己的实力,那么她今天出来这一趟的意义也就不存在了。 可这小院又是他们不得不来的地方。为今之计就是尽快离开这里,早点进入人群中,不管八卦营和谢怀玉之间如何角逐,他们几人都有了周旋的余地。 只是出乎意料之外,连慧一向以来危险的感知似乎失去了作用,周围不仅没有人来往,便是隐藏在暗处的目光都没有感觉到。 隐在帷帽下的连慧微微蹙了蹙眉,是自己的感知下降了还是对手太高明,他们来此地不可能没人跟着,即便八卦营的人不过来,殿前司的人也必会盯着他们,可直到他们走进热闹的玲珑街,连慧依旧没有丝毫的发现。 杨虎和杨谦两人此时也大大松了一口气,他们两只手不知何时早已满是汗水,连慧过来前早已提醒了他们,这段没人的巷道最是危险,两人适才状似无事人一样进出这条巷子,其实都已经浑身绷紧,随时准备应对不知从何处过来的偷袭。 好在他们已经出来了,接下来就是帮吴欣灵姐弟采买他们想要的东西了。 各类话本游记、各色古怪面具、九连环、小巧简易的木牛流马等等新奇玩物,都是些便宜货,很快装满了一个大包袱。 期间没有人来打扰他们,玲珑街上也没有任何骚乱异常,一切都跟前几天他们过来时一样。 甚至三人再次经过褶子脸的地摊时,褶子脸还对他们谄媚的笑了笑,叫嚷着蜡丸便宜卖,一两银子二十个了,气得三人直跺脚。 最后三人又来到了那家成衣店,上回见过的那个妇人看见杨虎,立即笑得见牙不见眼地迎上前来,一边熟稔地将三人引去楼上雅间,一边询问需要买些什么。 连慧对着吴欣灵给的清单,各种颜色艳丽的服饰、荷包、帕子,每样都拿了一件,当然那些不堪入目的春宫图肚兜没在其列。 其实有些服饰别说正在服孝的吴欣灵根本没机会穿上,即便出了孝期也不适合一个大家闺秀,奈何小姑娘就是觉得新奇,哪怕自己在屋里穿着自我欣赏一番也好。 倒是上次买回去的骑装很得众人喜欢,就是闵氏见了也直夸京城里的人想得周全,那些骑装上里里外外、大大小小缝上了十几个暗袋,想放些什么东西都可以,实在方便。 于是三人刚上楼在雅间坐下来,杨虎便叫那妇人再去拿几套大小不一的骑装过来挑拣,有了上一回的经验,妇人欢天喜地地离开了。 包房门一关上,不等杨虎两人说话,连慧便来到了半开的窗前,身子掩在窗后朝外面看去。 街道上往来的行人,皆是来去匆匆,也有人偶尔在成衣店门口顿足,甚至直接走进了铺子里面,可在连慧看来,这些人一个个眼神坦荡,毫无可疑之处。 不一会,连慧便见到刚才那妇人匆匆离开了成衣铺子,半跑着往远处离开,连慧已经听说了,这家铺子不卖骑装,她这是去其他铺子拿货,赚上一点差价。 妇人步子轻快地离开,显然心情十分愉悦。 连慧的眼角忽然扫过远处一个角落,那里有个乞丐正靠墙坐在屋檐下,不知是饿了还是困了,似乎正在打瞌睡。 看见那乞丐,连慧便想起白狐当日找来送信的两小乞丐来,也不知那两孩子是否真如他们自己所说的藏匿起来了,可惜他们三人都不敢随意去打听消息,如今的情况下,多做多错,在留春苑一日之间多了十几个人后,连慧就吩咐白狐不可随意出门。 第77章 成衣铺子 连慧轻微叹了口气,他们几人一日不解脱嫌疑,一日便不得自由。 随即她又心情沉重了下来,他们三人已经出来大半天,该买的东西也都快买齐全了,等那妇人拿了骑装回来,他们便该回去了。 一路走来,连慧虽没有刻意往回看,可她时刻都在留意身边的动静,不仅没发现疑似八卦营的人盯着,甚至连殿前司的人也没发现任何踪迹。 这样的情况只有两个可能,其一便是八卦营根本没派人盯着他们,殿前司的人也因为各种原因,没在他们身上花费太多精力。 可连慧很快便否了这一想法,八卦营的人会不会来,她心里没有十成把握,可谢怀玉得了她那样明显的警示,怎么可能放过这样的机会。 那么唯一的可能便是双方派出来的人手都不是一般人,全是隐匿身形、极善追踪的高手,甚至他们双方到现在都没有发现彼此的存在。 这个猜想让连慧心里十分不安,好像一切都已经脱离了自己的掌控,仿佛前面有个大坑正等着她一脚跳下去,连慧很不喜欢这样的感觉。 杨虎和杨谦两人很快发现了连慧情绪的变化,他们很少在老大身上感应到这样的情绪,两人同样清楚连慧为什么会如此,作为知情人,他们也早已看明白今天的一切都太顺利了。 两人正要上前说话,连慧做了个噤声的动作,她看了眼雅间四面的隔板,隔墙有耳,还是谨慎些好。 连慧离开窗边坐了下来,似是下了很大决心,忽然开口道:“大哥,等会那妇人回来后,我们赶紧挑好了骑装早些回去吧,灵小姐说了好几遍,让我午前一定要赶回去。” 屋里传来了杨虎和杨谦连连答应的声音。 三人等了好一会,那妇人才满头大汗地抱着一厚叠各色骑装走进的雅间,见了三人满脸堆笑,大声说道:“可算拿过来了,三位慢慢挑选,看可还合意,若是大小和色样有何不满尽管说,我再跑一趟也无妨。” 说完她放下手里的骑装,忽然走到连慧面前,状似十分随意地开口道:“姑娘,我适才在外面遇到两个小乞丐,他们让我传个话,说是有急事要见您,我见他们一身邋遢的模样,就没让他们上来,姑娘可要见他们一面?” 这话一出口,屋里三人一齐愣住了,杨虎和杨谦差点就要起身上前来询问那两小乞丐现在何处。 连慧只愣怔了一瞬,心里便是一个咯噔,她来不及回复那妇人,忙抬起手假装摸了下头发,及时制止了就要凑上前来开口询问的杨虎二人的动作。 非怪杨虎二人差点上当,就是连慧一瞬间也以为是那两个小乞丐遇上麻烦找他们求助来了。 可那日白狐扮作个女子找到两小乞丐帮忙传信,不可能会泄露他们的身份,两个小乞丐又怎么可能会主动找上他们? 只因白狐这两日一直想找机会出来寻找两个小乞丐,却担心被人发现不敢擅动,避开外人时自然在几个兄弟面前念叨得多了一些,而那妇人进门后几乎没有丝毫异常,很自然就问出了那几句话,若不是连慧反应快,只这一瞬间他们就已经露馅了。 反应过来的杨虎二人瞬间出了一身冷汗,他们生硬地止住脚步,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好在那妇人一直面对着连慧,似有似无地察看她的脸色,见连慧只是愣了一下神,随即若无其事地看向她带回来的那些骑装,手里慢慢挑拣着,嘴里漫不经心地问道:“哪来的小乞丐?为何要找我?” 说完眼睛也不看那妇人,拿起一套大红的骑装仔细比划起来。 妇人见她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脸上闪过一丝失望,忽然上前拉住连慧,语气急促起来:“姑娘,那两个小乞丐说有性命之忧,只有姑娘能救他们,姑娘还是去见见吧。” 连慧似乎听出她话里的急切,莫名其妙看着她道:“你这妇人当真好笑,我们来京城才几天,哪里认识什么乞丐,还说什么救命,你若真看他们可怜,为何不自己救他们?” 杨虎此时已经走上前来,拦在那妇人面前,想要将她拽着连慧的手拉开,哪知那妇人就是不松手,杨虎不由怒道:“你这妇人莫非看我们买东西爽快,就想赖上我们不成?” 杨谦更是在一旁拔出了短剑,凶神恶煞地看向妇人。 妇人被两人气势吓得后退了一步,终于松开连慧的手,却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大声求饶道:“姑娘饶命、两位少侠饶命,三位都是本店的贵客,便是给我一百个胆子,也不敢欺瞒你们。我说的句句属实,真有两个乞丐在外面吵着要见姑娘,姑娘去见了就知道真假。姑娘,你就去见一见吧,求求你了。” 连慧心里冷笑,这妇人出去一趟回来后态度大变,恐怕是被人威胁了,她开始还以为这家店铺也是八卦营的地盘,可看这妇人急切的模样,似乎又不像。 她只是想不明白,对方为何会采用这样拙劣的手段来逼着她去见两个小乞丐。 妇人自从再次进了雅间,声音便一直不小,如今一番哭求,连慧几人居然不知拿她如何是好。 这番争闹惊动了楼下的其他伙计和客人,很快雅间门口便来了不少看热闹的人,见那妇人跪在地上不停地求饶,还有人手里拿着短剑相要挟,让人一眼便觉得这铺子里被人欺上门来了,顿时便站在门口指指点点。 杨虎三人见转眼间便围上来这么多人,想要解释却总被那妇人的哭叫打断,一时都有些手足无措。 连慧早在众人进来前便重新戴上了帷帽,一张脸隐在暗处。 该来的终于来了,她反倒是放了心,甚至暗中期待起来。 在一片议论声讨中,有几人拨开众人走上前来,一个掌柜模样的人义愤填膺地上前一边拉着妇人起身,一边斥责杨虎三人:“哪里来的泼皮,好大的胆子,居然敢跑到玲珑街来闹事,今日不给个说法别想出门去。” 说着便低头吩咐一个小伙计:“去请七爷的人过来,还没人敢在玲珑街的铺子里动刀枪的,这是要反天了。” 小伙计看着掌柜迟疑了下没动,掌柜怒道:“快去啊,磨蹭什么,七爷不见了,他那些兄弟都还在呢,尽管去喊人。” 小伙计没再多话,转头朝外面跑去。 第78章 被套麻袋 杨虎和杨谦见了这架势,不觉有些心慌,他们知道今日有人会对他们不利,还以为对方会偷偷躲在后面打闷棍、套麻袋,哪想到转瞬之间几人居然惹了众怒。 杨虎忍不住回头看向连慧,见连慧已经退到角落里,看不到她脸上的神情,却也没见到连慧有任何暗示的动作,便知道老大在等着看好戏。 他忍不住大喝了一声:“都住嘴,还讲不讲道理了?” 他指着那妇人道:“你到底想干什么?非要拉着我妹子去见两个不知道哪里跑出来的小叫花子,我们根本不认识什么小叫花,你就在这里要死要活的,莫非你是个拐子想要拐走我妹子不成?” 众人其实根本不知道事情的缘由,见杨虎拉起架势大声斥责,倒也被他镇住了,那妇人见状,忽又哭求道:“少侠饶命,求你们别为难我了,少侠饶命。” 她竟然再不提起两个小乞丐的事情,只是一副受了天大委屈的样子,围观众人一时都不知究竟发生了什么。 见双方僵持不下,连慧不由走上前几步,怯生生地对杨虎道:“大哥,这妇人就是看我们外乡人好欺负,想要讹我们的钱,还让我们有嘴说不清,不如你们俩就随她去见见那两个小乞丐,看她到时候还有什么话说。” 连慧一开口,有些人琢磨出了些不寻常,这番吵闹似乎是因两个小叫花而起了,于是也跟着起哄让杨虎几人下去看看就好,和气生财,没必要大动干戈。 哪知妇人忽又哭诉起来:“那两个小叫花只见姑娘你一人,求姑娘去救命,姑娘行行好就去见一见吧,求姑娘救命啊。” 她语气中的凄惨毫不作为,惹得众人侧目,那掌柜不由奇怪起来,两个小乞丐又不是这妇人的亲儿子,她为何如此上紧,还非要这女子独自一人过去? 掌柜忽然有些后悔了,今日这事有蹊跷,他是不是把事情闹大了,等会不知该如何收场。 杨虎更加生气了:“你这妇人果然没安好心,既是要救命,谁去不一样,为何非要拉着我妹子过去。我还就不信邪了,你带路吧,我倒是要看看你究竟要耍什么把戏。” 起哄的众人风向立转,吵着要一起下去看看那两个莫名冒出来的小乞丐,连慧看到那妇人脸色肉眼可见地灰败起来。 连慧已经明白,八卦营的目标正是自己,这是想要给自己找个落单的机会,可那妇人并不知情,她被人要挟着将自己带去见两个小乞丐,没想到他们不上当,便想将事情闹大逼她就范,哪知道杨虎会主动提出自己去见人,看热闹的人又齐声应和,眼见着目的再难达成,自是吓得不轻。 杨虎和杨谦得了连慧的暗示,率先离开雅间,还不忘嘱咐连慧不要乱跑,在这等着他们两个回来。 连慧乖乖地应了,看着众人离开,周围一下子安静下来,连慧暗自戒备了起来。 此时楼下传来一阵噪杂声,连慧凑近窗户往下看,五六个汉子急冲冲地赶到了成衣店门口,其中一人还气恼地抱怨着:“真是反了天了,七爷才两天没露面,就有人打上门来了,这是不把我们兄弟放在眼里啊。” 连慧再次听到了“七爷”这个称呼,这人已经两天不见了,七爷,莫非就是赵同嘴里那个贺七爷,前两天被自己打晕了的那个人? 连慧站在窗边,再次朝下看去,发现不知何时,窗下停了一辆极为普通的马车,她正要仔细看看马车上是否有人下来,忽然浑身一寒,巨大的危机感瞬间升上心头。 连慧心头一紧,猛地回头看去,一个矮瘦的身影已经悄无声息地来到了她的身后,不等连慧发出惊呼,那人一个手刀就砍在了她的脖颈上,连慧只来得及下意识闪避了下,便感觉到一阵晕眩,她紧咬舌尖不让自己昏迷过去,随即就眼前一黑,连慧悲催地发现,自己居然真的被人套麻袋了。 紧接着连慧就感觉自己被人拦腰夹起,速度极快地出了雅间,往楼下走去。外面的嘈杂声刚传进耳中,紧接着“砰”地一声,连慧被重重地摔在一块木板上。 好一招调虎离山,这计谋粗糙而又有效,可连慧此时哪有心情感叹,她心头正翻滚着滔天的杀意,好不容易才控制住自己不让杀意外泄,假装弱不禁风已经被打晕了过去。 刚才来人偷袭她,连慧并非全无余力与对方一搏,不过她确实已经很被动了,来人机会把握的极好,趁着雅间众人才离开,屋里只有自己一人时,毫不犹豫果断出手,就冲着将她打晕带走而来,没有一丝多余的动作,给了连慧一个措手不及。 连慧若要反抗,必定要全力以赴,这不是她想要的结果,索性避开要害让对方得逞,离开成衣铺子再做打算。 可在连慧被来人套上麻袋拎起来那一瞬,她忽然反应过来,刚才匆匆一瞥间,这人虽说做了易容,可身形却做不得假,偏偏连慧对这样一个身形的人印象实在太深刻了,来自八卦营的瘦小男子,身手诡异狠辣,干净利索,此人不是九命还能是谁? 连慧对八卦营最早的杀意就是因九命而起。其实在那个绝地大山里,连慧只呆了不到四个月的时间,且前三个月几乎是一个人每天在绝壁上攀爬,过着与世隔绝般的生活,与所有人相处的时间都不长,可那段时间对她来说却是这一生难以磨灭的噩梦。 无痕的阴沉狠辣、鹰隼的残酷暴虐,都曾给连慧带来了身体和精神上痛不欲生的折磨,可真正让连慧下杀心的却是九命变态扭曲的疯狂。 无论是第一天见面逼着她舔干净那一口浓痰,将她打成一个猪头,还是在她受尽酷刑之时,举着块黑乎乎的肉,一边津津有味的大嚼,一边笑嘻嘻地说着四处寻找他的黑子惨死的神情,都让连慧的屈辱和仇恨上升到了极点。 尽管黑子并未死于九命之手,可那不过是因为九命重伤难为,还有连慧的侥幸不舍,才让黑子捡回了一条命。 连慧丝毫没有因此减少一点对九命的恨意,若说连慧最想杀的人是谁,非九命莫属。 也正因为如此,无论九命如何变幻容貌,连慧都能在第一时间将他认出来。 第79章 威胁 而今天,她再次落在了九命手里,连慧能够想象得到,接下来自己将会面临怎样的绝境,尤其若是九命认出了自己,连慧相信在将她的骨髓榨干前,想死都是一种奢望。 可惜她已经不是三年前的那个傻女了,连慧在压下翻涌杀意的同时,心里居然莫名兴奋起来。 他们三人今日出来本就十分冒险,连慧根本没打算和人动手,只希望在危险出现时尽力逃脱八卦营掌控,迫使八卦营与殿前司的人相互对上,他们三人置身事外全身而退。 可现在不一样了,连慧不知道殿前司的人什么时候会出现,但这一刻她万分希望杨虎两人将殿前司的人都引走,把她忽略了。 感觉身形不停晃动起来,连慧立即知道,自己被扔在马车上了,而马车正在迅速离开玲珑街。 透过麻袋缝隙渗进来的微弱亮光,连慧努力感应身边的气息,一股木香味充斥在鼻间,无数细小的木屑糊在她外露的肌肤上,随着连慧的呼吸,钻入她的鼻孔,连慧憋得眼泪都出来了,才忍住没打出个喷嚏来。 身边没有人,想来九命正在驾驶马车,他居然单枪匹马来到玲珑街绑走自己,九命的自信和疯狂一如既往。 连慧悄悄取出暗影握在手中,只要她愿意,随时可以划破麻袋逃出去。 可连慧没有动,她脑子正在高速运转着,等会要如何避过八卦营和殿前司的耳目,悄无声息地杀了九命。 此时成衣铺子后院,杨虎正冷冷看着惊慌失措的妇人,妇人却已经颤抖得说不出话来了。 先前气愤不已的掌柜,所有跟过来看热闹的店客以及气冲冲赶来撑场子的贺七手下,都已经停止了聒噪,也齐齐看向那妇人,等着她说话。 一行人离开雅间来到后院,里里外外找了个遍,哪里有小乞丐的影子,而妇人的反常也让众人更加疑惑。 妇人见众人都看向她,早已支撑不住,“噗通”一声再次跪下,不管众人如何质问,她只对着杨虎两人不断磕头,嘴里不停喊着“饶命”。 僵持了一会,杨谦忽然回过神,转头就往店铺里跑去,嘴里大叫:“我去看看妹子。” 杨虎浑身一震,神情更加冷冽,看着妇人道:“你这恶毒妇人果然想要害我妹子,我妹子若有不测,我今日非要你赔命不可,还有你们这家店铺也休想脱身。” 杨虎也曾是统领山寨多年的山匪,自有其凌然气度,此时盛怒之下,周围所有看热闹的人都随着他的怒喝浑身一抖,人群里有人看着这情景,饶有趣味地眯了眯眼睛。 一会之后,杨谦几乎是连滚带爬地从铺子里跑了出来,惨白着脸叫道:“大哥,小妹不见了,我里外找了一遍也没见到人,他们真的劫走了小妹。” 这个“他们”听在各人耳中,自有不同的答案,杨虎很清楚八卦营的人果然出手了,只是老大不见了是怎么回事,这和他们事先商定的不一样啊,什么人居然能劫走老大? 那跪地妇人听了这话,颓然坐倒在地,连哭求的声音也发不出来了。 店铺掌柜和其他伙计诧异地看向妇人,满脸不可思议。 贺七的手下全都心里一咯噔,这几天邪门了,七爷突然消失无踪,被他们安稳护着多年的铺子居然出了这样的大事,这回麻烦了。 杨虎脸色更加难看,刷地一下拔出腰间短刀指向妇人,同时吩咐杨谦:“你赶紧回国公府去,把兄弟们都叫过来,就说这家黑店把小妹拐走了。还有,请闵夫人帮忙,求一求殿前司,让他们带人帮着找回小妹。” 杨谦二话不说便转身跑了,周围众人听杨虎喊出了“国公府、殿前司”,俱都不可思议的看向他,没想到这几人还有这样的来头。 所有看热闹的人包括贺七的手下此时都只有一个念头,这几人惹不起,还是赶紧离开的好。 只是有人才一动脚步,杨虎便一步跨上前去喝道:“想走?先前是谁说我们欺负人的?这时候想走了?我看你们这些人都是同伙,合谋将我妹子绑走了,今日我妹子若是没找回来,你们一个也别想离开。” 人群顿时又骚动起来,杨虎忽然举着刀来到掌柜面前,冷笑道:“这么多人都要走我拦不住,可你是肯定走不了的,今天你若是让这些人离开了,我不管你们在后面是怎么算计我妹子的,所有的罪责都由你们铺子里的人担下了,你看着办。” 掌柜还想着从那妇人嘴里问出来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听了杨虎的话回过味来,是啊,今天这事实在蹊跷,一个大活人在他们铺子里消失无踪,他们这些人却被人引得全部来后院看热闹,要说这些人里面没有同谋,他自己都不信。 他立即召集铺子里的伙计将人围了起来,又走到贺七几个手下面前低语了几句,那几人极不情愿地点头答应了,掌柜这才大声道:“今日这事情不弄清楚前,谁都不许离开这里,否则别怪我们不客气了。” 说完不管众人如何反驳,走到那倒地的妇人面前,厉声道:“说吧,究竟是怎么回事?” 妇人再也扛不住,抖着嘴唇哭泣道:“我也是没办法,我是被人逼的,我家小三子被人绑走了,我要是不帮他们把那姑娘骗出来,那人就要杀了小三子,我也没办法啊,我不是故意的啊......” 小三子正是这妇人的幼子,众人到现在哪里不明白,这果然是一个里应外合的阴谋,他们真的莫名其妙地成了绑架那姑娘的帮凶。 杨虎上前一把揪住那妇人的衣领:“说清楚,是什么样的人,他怎么知道你家在哪?如何绑了你儿子的?” 妇人哭得打嗝,掌柜主动接话:“他那小儿子今日正好来店铺玩耍了,这可真是......,这可如何是好?” 杨虎继续看着妇人,妇人摇头哭道:“我也不知道是谁,那人不让我回头,只说一定要让我带你妹子一人去后院外见两个小乞丐,若是做不到,小三子就没命了。” 第80章 追逃 果然思虑周祥,一向对自家老大充满信心的杨虎莫名担忧起来,他们在这里闹出这么大动静,却一直不见殿前司的人出手,莫不是老大预料错了,殿前司的人根本就没来? 老大会不会有危险?他可没忘记,老大可是说过多次,八卦营有几个十分厉害的杀手,老大也难以应对,若是几人一同出手,老大凶多吉少。 这一刻,杨虎对殿前司尤其是谢怀玉十分失望,老大费尽心机将八卦营送到他们面前,他们却毫无作为。 “毫无作为”的谢怀玉和邹绪此时正远远跟在九命驾驶的马车后面。 谢怀玉当然不会错过这样的机会,恰恰相反,他们做了极为周密的布置。 一路跟着连慧三人的殿前司护卫都和路人一般不断更换,几人到了玲珑街后可能会去的地方也有人提前蹲守,他们看着连慧三人毫无防备地去了赵掌柜那家院子,随后慌忙远离,又没心没肺地在玲珑街上大肆采买,直至进入成衣铺子。 成衣铺子里发生的所有事情都没逃过殿前司众人的视线,谢怀玉更是一直在铺子里另一个雅间中居中坐镇,铺子里妇人的哭闹、杨虎的愤慨直至连慧被劫走,都没有逃过谢怀玉的耳目,看热闹的人群里同样有殿前司安排的人。 只是他一直隐忍着没有动手,自从见到了林姨娘的死因以及赵掌柜几人嘴里的毒药,他便知道贸然出手毫无意义,最终可能仅是得到一具尸体。 他要继续跟下去,在那个车夫不知情的情况下,顺藤摸瓜找到他们的老巢,尽量抓住更多的人,找出幕后黑手。 至于那位杨姑娘,对方既然费了这么大功夫将她掳走,定是想从她嘴里套出些消息来,暂时不会要了她的性命,只要他们动作够快,从那人手里救出杨姑娘还是可行的。 连慧蜷缩在马车上的麻袋里,绞尽脑汁也没想出一个杀九命的好办法,却发现自己已经陷入了进退两难的境地。 趁着九命没注意,她若现在逃离当然不是难事,可她没有信心能瞒得住九命,一旦九命追来,两人必定是生死相搏,光天化日之下,自己什么底都要漏了。 可若不逃离,再被九命带到一个类似震部那样的绝地,连慧自认再没有机会逃脱出来。 最好的办法当然是等着殿前司的人前来相救,可连慧不甘心,更不想将自己的命运交托到外人手中。 连慧忽然发现,今天若想顺利脱身,甚至是悄无声息杀了九命,自己这个身份恐怕再也不能用了。 一个身份若能换九命的一条命,连慧觉得一点也不亏,可一旦被人发现了她的实力甚至是她的真实身份,杨虎六人的处境就艰难了,殿前司会没完没了地审问他们,八卦营会不遗余力地抓捕甚至刺杀他们。 马车不停地左右转弯,急速而又顺畅,周围除了马车前行的声音,十分安静,连慧猜测九命正穿梭在偏僻的巷道里面。 连慧叹了口气,唯一的办法只能是悄悄离开了,既然九命就在京城,她总会有机会的。 连慧正要用暗影划破麻袋,外面忽然传出一个声音:“有人跟上来了,不要回明月轩。” 驾车的九命嗯了一声,示意自己早就知道了,那人却再次提醒道:“是殿前司的人,谢怀玉亲自来了,你别大意。” “殿前司?怎么会?”九命吃了一惊,后面有人追来他当然已经发现了,他那样大张旗鼓地从铺子里绑了一个人出来,不可能逃过所有人的眼睛,听说那几个土匪还是有些功夫在身的,能被吴胜生聘做护卫,自由其过人之处,会被人追上来不足为奇。 可来的怎么会是殿前司?九命百思不得其解。 九命心里各种猜测,却很快做了决断,他忽然停下马车,对来人道:“你赶着马车离开,我带着人走小路。” 那人犹豫了下,还是问道:“你可有把握?实在不行就放弃吧。” 他们都没想到这次行动居然会被殿前司盯上,京城几乎就是殿前司的天下,莫不是他们早就被殿前司盯上了? 谢怀玉之所以一直没出手,显然是打着将他们一网打尽的主意。 连慧对于九命还是不够了解,一个能从千军万马中斩杀首将的杀手,又怎会是个自大无脑的变态杀手。 恰恰相反,九命在每次出卦时,胆大心细,精心筹谋,何时该进何时该退他比谁都有数,尤其是无论何时都不忘给自己留下几条后路,这一习惯使得他多次死里逃生,九命这一绰号名不虚传。 有那么一瞬间,九命起了扔下连慧独自逃离的念头,可很快他又否定了自己的想法,在这错综复杂的巷道里,他自信以自己的能力,带着个毫无还手之力的人一样能逃脱谢怀玉的追踪。 何况谢怀玉既然想要找出他们的藏身之地,必定不会大肆围捕,只能暗中追查,这便是九命的机会。 “不必,你帮我拖住些时间,我晚些时候带人回去。”下定了决心与谢怀玉一较高下的九命,利索地从马车里抓起了麻袋,与那人分道扬镳,很快消失在一面矮墙之后。 连慧没想到转瞬间便出现了这样的变化,她仿佛又回到了当初在震部大山里被九命提溜着在山间奔跑的情景。 她竭力让自己放松身体,就像个真正已经昏迷过去的人一样,浑身再不舒服也只能强忍着,她现在的处境比在马车上还危险。 谢怀玉果然还是追来了,而且他的目的连慧同样很清楚,这个殿前司指挥使倒是有些魄力,不错...... 不过连慧觉得谢怀玉可能还是低估了八卦营的实力,以她来京城后短短几天的观察,八卦营这些年隐藏得极好,当朝对他们的了解还不如自己。 九命速度极快地奔走着,不停地变换方向,连慧早就被转晕了,根本不知道他们到了什么地方,可从九命越来越急促的脚步声中,连慧听得出来,谢怀玉并没有上当,他们还是追过来了。 第81章 锦河 或许发现了九命已经识破的他们的打算,殿前司的人再不隐藏身形,全力追赶,九命手里提着一个人,明显有些吃力,连慧甚至听到了他微弱的喘息声。 连慧一点也不奇怪,谢怀玉为了今天不知道做了多少准备,怎么可能放任煮熟的鸭子就这样飞了,即便不能追查到底,也不可能放任九命逃离他们的视线。 连慧猜的一点也没错,谢怀玉深知幕后黑手的手段,在玲珑街时还能躲在暗处筹谋,一旦对方已经发现了他们仓皇逃离,便不再隐藏身形,调动人手全力追赶。 所以九命弃车离开没能逃过他的眼睛,他和邹绪分开追人,凭着对京城的熟悉,远远坠上了疯狂逃离的九命。 谢怀玉惊讶的发现,前面那人居然会带着那个麻袋一块逃离,看那人纵越穿行的身法,谢怀玉料定那是个高手,若不是手里提着一个人,真可能让他逃脱了。 大白天的一路追逃,偶尔遇到路人,引来一阵惊叫,却毫不影响双方的速度。 九命觉得手里的麻袋越来越沉,他不知道后面追来的是什么人,可偶尔回头看到那飞速追过来的身影,他知道自己遇上劲敌了,这人或许就是传说中武功高强的谢怀玉。 九命有些郁闷,有无影帮他遮掩,为何自己这么快就被人发现了。 他毫不担心无影会被人抓住,但无影也绝不会像他一样带着个人质逃跑。 无影可是主子身边的第一心腹护卫,八卦营谁出事也不能让无影出事,他今日能出面来提醒自己,已经是主子对他格外地看重了。 九命再次起了扔下连慧独自逃离的心思,可这样一来今天一切就都白费了。 就在九命犹豫不决之时,麻袋却动了一下,里面的人好像醒了。 九命略一思索,嘴角泛起一丝诡笑,既然带不走,那就去死吧。 连慧实在没有忍住,她被九命颠得腹内翻江倒海,最终哇地吐出一口秽物。 连慧心中暗道不好,九命肯定已经发现了。 手里紧握暗影,连慧正在想着从哪个角度刺出去能重创九命,忽然发现自己被凌空抛了出去,随即失重感传来,连慧暗道完了,九命要摔死她。 仓促中,连慧划破了麻袋看向外面,想要在半空找东西借力减缓下跌的速度,结果才划出个几寸长的口子,便眼前一花,“噗通”一声,连慧摔进了水里,很快沉了下去。 连慧:...... 九命想淹死她! 河水缓缓流动,连慧在水里翻滚了几圈,渐渐稳住身形。 她屏住呼吸,正要继续划破麻袋出去,又是“噗通”一声,一个身影划破水面靠近了麻袋,随即连慧就发现有人拉着麻袋朝着河中心游了过去。 ??? 九命居然也跳下来了,拖着她在水里前行,九命这是多想要她的命啊。 连慧在麻袋里不停地挣扎,九命不为所动,拖着麻袋在水底逆流潜行,尽量远离岸边。 谢怀玉追到河边,失去了九命的踪影,他四下张望,最后目光落在奔流的河水里。 锦河自西北水门入城,与内城护城河相通,斜穿京城从东南水门流出,俯瞰就像一条蜿蜒的缎带,随着河水的流淌缓缓蠕动。 河道不宽,河水随季节涨落,河面矗立着七八座古老的石拱桥。 此时正值深秋,河水是一年中最干涸的时候,奈何昨日下了一场大雨,河水没见大涨,却浑浊了许多。 谢怀玉心里一沉,那人若是带着麻袋跳进了河里,能不能活命还两说,杨姑娘恐怕是凶多吉少了。 他略微犹豫了下,果断跳进了河水中,却只能看见方圆不到一丈之内的情形,哪里还有其他人踪影。 谢怀玉无奈浮出了水面,紧随而来的殿前司护卫已经来到了河边,他伸手抹了一把脸,急速吩咐手下:“下来几人到附近水里找人,人命关天,要快些。再派人速去调集人手,守好锦河两岸,有人想要上岸,立即缉捕。告知护城军,关闭下游水门,禁止船只出入,严防有人从水路出城。其他人在附近再仔细搜寻一遍,不要让任何人离开。” 众护卫听令行事,立即朝四面散开,有几个水性好的护卫跳进了锦河,潜入水底找人。 可惜一刻钟过后,依旧一无所获。 谢怀玉湿漉漉从河里爬上来,望着东流的河水深深叹息,今天这事实在太突然了,他有预感,那个逃窜的人恐怕很难找回活口了,杨姑娘更是凶多吉少。 这究竟是怎样的一群人,面对死亡毫无畏惧之心,这样的对手实在可怕。 现在唯一的希望就看邹绪那边是否有收获了。 可当看到邹绪垂头丧气地过来与他汇合时,谢怀玉的希望破灭了。 据邹绪所说,和九命互换马车的人驾着马车狂奔一阵,待到邹绪用尽全力追上去时,马车上哪里还有人影,马车兀自向前疾驰,马匹已经受惊了,还是邹绪费力勒停了那匹马。 而那人是何时弃马车而去的,邹绪全然不知。 又是一个高手啊。 殿前司在本朝地位超然,说是令行禁止也不为过,殿前司指挥使亲自传下的指令,护城军上下极为重视,一时间,锦河两岸、东南水门到处都是殿前司和护城军的兵卫在四处搜寻,河面也有许多小船在往来寻人。 当杨虎几兄弟得了消息赶到锦河边上,看到如此阵势时,一个个腿脚发软、脸色惨白,白狐一双眼睛已是通红。 杨虎铁青着一张脸走近谢怀玉,有护卫要拦住他,谢怀玉挥了挥手,护卫肃然退下,杨虎问道:“世子爷,我妹子当真被人扔进河里了?” 谢怀玉心怀愧疚,神情讪讪道:“我没有亲眼所见,不过那人被我们追得紧,附近也不见有人逃离,他们十有八九是......跳河了。” 杨虎不再多说,回头看了后面几兄弟一眼,几人二话不说,脱了外衣就要准备下水找人。 谢怀玉忙上前拦住:“杨壮士,他们下水已经小半个时辰了,令妹这会恐怕已经......况且这河水虽说不急,河中心却很深,容易出事。我已经命人划船往下游一路打捞了,你们最好不要下去冒险。” 第82章 心焦 杨虎不顾谢怀玉阻止,面无表情地说道:“多谢世子。那是我妹子,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我们兄弟怎忍心站在岸上旁观,无论如何也要找到我妹子。” 说话间,几人动作没有丝毫停顿,几声噗通声响,六人一齐跳进了锦河。 几个起伏间,六人远离岸边,一齐出了水面,瘦猴吐出一口河水,见到身边浮出水面的杨虎,急问道:“大哥,老大不会出事吧?” 杨虎沉着脸没有回答,他们怎么也没想到连慧居然被人打晕了装进麻袋扔进了河里,这已经完全脱离了他们的预想。 老大怎么可能大意到被人一掌打晕?莫非偷袭老大的就是她嘴里那些十分厉害的人? 若真是如此,老大还在昏迷中就被人扔进河里,恐怕真是凶多吉少了。 最可恨的是谢怀玉早就发现了老大被人绑走,居然只在后面偷偷跟踪,直到行踪暴露才全力追击,若是他能早些出手,也不至于让八卦营的人带着老大来到河边。 柱子游了过来,安抚几人道:“我们不能着急,老大的本事我们都清楚,偷袭她的人再厉害,也不可能让老大毫无知觉就被人带着跑出这么远。再说了,老大有暗影在身上,即便她一直晕着,一下水就会立即醒过来,要逃出麻袋是很容易的事情。我们不能乱了方寸,在水里一定要小心,不要离得太远了,相互也好有个照应。” 他的话让几人心里的不安减缓了许多,杨谦道:“我也觉得老大一定不会出事,她的水性比我们几个都好,这河水怎么可能淹得死她。不如我们也去弄条小船来,一路往下游去找人。” 白狐被河水一冲,冷静了许多:“现在不行,我们先在附近河里找一会,若是不能找回老大,明天再找船。不论如何,老大怕是不能光明正大地回来了。” 几人还没明白他的意思,一条小船慢慢靠近他们,原来是谢怀玉担心他们再出事,派人过来跟在附近保护他们来了。 瘦猴冷哼了一声,率先钻入了水底,其他几人也没在耽搁,一同沉下水去四处找人。 可惜直到天都快黑了,几人累的筋疲力竭,被殿前司护卫拖上了船,依旧没见到连慧以及劫持她的人的踪影。 殿前司及护城军众人同样一无所获。 杨虎几人被劝着回到了留春苑,换了身衣服,吃了些东西,点着火把又要出门去寻人。 闵氏母子早已听说连慧出事的消息,无不震惊,吴欣灵姐弟更是愧疚不已,若不是他们执意要让杨姐姐帮忙去采买东西,杨姐姐也不会被拐子抓走,平白丢了性命。 杨虎再次跟闵氏告辞,出现了这样的事情,他们兄弟几人再也无心护卫闵氏母子了。 闵氏极力挽留,让他们安心去寻人,留春苑便是他们的落脚处,如有需要,闵氏还可以请殿前司帮忙。 可惜杨虎几人对殿前司的人已经完全失去了信心,今天若不是有柱子在后面劝说,杨虎甚至当场就会和谢怀玉翻脸。 杨虎还要推辞,闵氏一句话成功让他们留了下来:“若是杨姑娘能活着回来,定会来这里寻你们的,别让她好不容易回来了,却一时找不到你们几个哥哥。” 尽管知道希望渺茫,闵氏也说得心虚,可这句话还是让杨虎几人动摇了。况且不论如何,留春苑里现在应该是最安全的,连慧若真能回来,这里确实是他们最好的落脚之处。 六人对闵氏真诚道谢后,便一齐出了留春苑,来到锦河边,打着火把沿岸一路寻人。 一路上,几人沉默不言,心里万分忐忑。 来到河边,六人分成两队,杨虎带着白狐、瘦猴三人往上游一路找过去,柱子和谦恭二兄弟继续在下游寻找。 杨虎三人很快来到附近的一座拱桥边,瘦猴嘴里不停地发出尖锐的鸣叫,黑夜里犹如一只失去幼子的孤鸟在哀鸣。 夜晚寂静,没有任何回应。 三人过了桥,去往对岸,每走过一段路,便发出一阵鸣叫。 三人心中焦虑,这是他们唯一的希望了,下游一段下午时期到处都是往来的兵卫和船只,老大想要从那边脱身千难万难,唯一的活路便是逆流而上,避开搜寻人的视线,藏身在某处桥墩附近。 别人可能没有这样的体力和能耐,可他们几兄弟都相信老大能做到。 一路上,偶尔遇见巡城的护城军,三人能避就避,不能避开的说明缘由,白日那么大动静,护城军都知道了午间发生的事情,倒也没人为难他们。 直到走过了三座拱桥,杨虎三人也没有得到连慧的任何回应,不约而同地心情都沉入了谷底,最后不得已回去与柱子三人汇合。 杨虎三人不知道,有一双眼睛一直在暗处盯着他们的一举一动,直到他们失望而回。 天实在是太黑,周围只能看到火把能照到的咫尺范围,夜间在河面寻人实在不是明智之举,六人找了一个多时辰,依旧没有任何发现,才丧气地回了留春苑。 这一夜,京城多个角落,有许多人必将彻夜难眠。 子夜时分,锦河两岸灯火俱灭,一片沉寂,唯有东流的河水不时发出哗哗声。 杨虎几人曾经走过的一座拱桥下,一个人影渐渐浮出了水面,悄无声息地靠近岸边,最后艰难地爬上河岸,躺在地上半天没有动弹。 此人正是连慧。她已经在水里待了五六个时辰,不仅要防着被岸上的人发现,还要防着同样躲在水里的九命,此时的她早已筋疲力尽。 正如杨虎几人所猜测,谢怀玉追着九命来到河边,很快就封锁了下游河道,唯一的逃命生路便是只能往上游,可一般人哪有那样的体力,一不小心就会葬身水中。 偏偏九命和连慧都不是一般人。 九命跳到河里后,只想躲避谢怀玉的追击,同时不让连慧有被救的可能,他躲在水下,拖着连慧奋力往上游。 连慧在麻袋里不断挣扎,九命哪肯松手,拽着麻袋不让它浮上水面,直到再无动静,九命才扔下麻袋,朝着上游游去。 第83章 水底逃生 连慧等的就是这个时候。她也想过在水里杀了九命,当时的九命一路奔逃,又在水里折腾了挺长时间,真要打起来,连慧以逸待劳,把握当真不小。 可一旦他们打起来,必定会闹出不小的动静,很快就会被殿前司的人发现。 无奈之下,连慧只能装死了,待到九命离开不见了踪影,连慧才划破麻袋浮出水面,只露出嘴鼻狠吸了几口气。 多亏了她自五六岁开始,便和黑子时常在连阳镇的小河里玩水,这天下能比她水性更好的人真没有几个,换做任何一个普通人,在水里憋了这么久,早就溺水而亡了。 这也是九命为何会放心扔下麻袋的原因。 连慧继续往上游,不时浮出水面呼吸一口,观察着两岸的动静,上游果然人少了许多,不少小船也都往下游方向去打捞她和九命的“尸体”去了。 连慧游得很慢,时刻提防附近的动静,她有些懊恼,没想到今日的事情居然走到了这个地步,不仅没能杀了九命,自己“杨惠”的身份也不能再用了。 也罢,他们进京才不过几天时间,连慧已经连杀了八卦营四个人,闹出了不小的动静,不如自此转入暗处,或许行事更加便利。 九命用来套她的麻袋连慧一直抓在手里,这东西只要一脱手就会浮出水面,很快便会被下游的船只发现。 就这样,连慧游过了两座拱桥,最后将暗影插入桥墩上的缝隙里支撑身体,才得以放松下来歇息一会。 但凡有船只经过,连慧都要潜藏到水底避让,又值深秋时节,天气已十分寒凉,一直浸泡在水里,连慧又冷又饿,体力快速消耗着。 可她却不敢随意上岸去,在所有人眼里,她现在已经是个死人了,这时候一旦上岸,不说殿前司的人是否会疑心,八卦营是绝不会放过她和杨虎几人的。 直到天黑下来,连慧才松了口气,可她依旧没敢出去,九命一定和她一样也在等着天黑离开,一旦她冒头,极可能被九命发现。 杨虎几人找过来时,连慧是知道的,她没用回应,仍在水里咬牙坚持,因为她比杨虎几人更清楚八卦营的实力和狡诈,以九命在八卦营的地位,同样会有人在夜里过来找他,她已经遭了这么大的罪,不在乎再坚持一会。 直到连慧觉得自己意识都要模糊了,周围也不再有任何动静,她才艰难地游上了岸,一时间竟是累的连手指头都难以动弹分毫,此时便是一个孩子走过来也能将她轻易杀死。 躺在岸边的水草上,望着天空璀璨的星辰,连慧脑子一片空白。 若不是寒冷和饥饿不断刺激她的感知,连慧估计自己很快便会昏睡过去。 这一刻,她感觉到特别的孤独,无比想念起了大半年未见的黑子。 这念头一起便再也遏制不住,休息了约莫两刻钟的时间,她强打精神离开了岸边,消失在黑夜里。 明月轩,九命也疲惫地回到了住处。 一进入自己居住的厢房,便见到了屋里等着他的无影。 不等无影开口,九命便气恼地问道:“怎么回事,殿前司的人为何会盯上我?” 他出卦这么多次,哪次不比今日的任务艰难,可还从未有过今日的狼狈,他居然没能将活口带回来。 无影冷然道:“不是盯上了你,是殿前司的人一直盯着那几个土匪。” 九命一愣,疑惑问道:“那几个土匪究竟什么来历?” 无影沉默了一会才道:“你应该问秦王父子为何那般狡诈,居然想到我们前头去了。” “你是说谢怀玉早就猜到我们会去绑了那几个土匪过来?”疲累丝毫没影响九命脑子的运转。 “就眼下的情形看来,确实如此。赵秘那处小院会暴露,恐怕也是我们自己露了马脚。”无影语气里难得露出了一丝懊恼的情绪。 九命不由嗤笑了一声:“他要真有如此本事,也不会这么多年还找不到我们的藏身之地。” 无影盯着九命不羁的脸,语气中多了警告的成份:“这回跟以前不一样了,这次我们是想要他的命,可以说是我们已经触犯了秦王甚至那位皇帝的逆鳞。你今天在谢怀玉面前露了身形,主子让我转告你,这段时间你不要再出门了,若是风声不紧,你先回连云沟去吧。” 九命闻言颇有些不满:“那些土匪怎么办?不查了?我怎么觉得这事情并非你说的这么简单,若真如你所说,谢怀玉早就知道了我们的谋划,那天送信的两个小乞丐又是怎么回事?” 这回无影沉默得更久了,下午主子和无息、无乾几人也在反复分析这几天的变故,始终不得其解,可惜这次谢怀玉父子行事十分隐秘,就连无乾也难以打探到更多消息。 几人心头都蒙上了一层阴影,冥冥中,他们察觉到有一只看不见的黑手正在所有人都不知道的地方搅弄风云,偏偏他们对这即将到来的危险至今一无所知。 见他不说话,九命又问道:“那个贺七找到了吗?会不会是他出卖了赵秘?还有那院子里两个江湖人呢,是不是也被殿前司的人抓走了?” 无影听完更加烦躁起来,这些事情他都无法回答九命,也正因为这些人的无端消失,让整个事件更加扑朔迷离起来,犹如一团乱麻,一时根本理不清头绪。 主子这些日子大受打击,脾气也随之暴躁了许多,一向无波无澜的无影也深受影响。 他不想再跟九命提起这些事,只是再次警告他:“京城的事情你暂时不用管了,记住我刚才跟你说的话。” 说完身影一闪便消失在黑暗里,九命对着他的背影暗自撇嘴却无可奈何,一头扎进净房,翻进了温热的浴桶里。 第84章 密谈 大乾皇宫,御书房。 皇帝谢恒和秦王谢忱两兄弟歪在软榻上,内侍全部打发了出去,两人一派随意放松的姿态,神情却格外凝重。 对于谢恒来说,谢忱既是大哥,也是如父亲一般的存在。 他生于乱世,自小随父母辗转各地,陪伴他最多的倒是兄长谢忱。 谢忱失去手臂后,与皇位无缘,更是悉心教导幼弟,无怨无悔,兄弟二人的感情在皇家这样父子兄弟亲情寡薄的地方极为罕见。 也只有在兄长面前,谢恒才会流露出自己脆弱疲惫的一面,就如现在,他斜靠在谢忱身边,右手轻抚眉心,慵懒而又随意。 “大哥,你说真会是前朝余孽在后面蠢蠢欲动吗?”谢恒轻声问道。 谢忱同样轻声回道:“以前还只是有些疑心,可近期这几桩事情让我更加笃定了。那些人无非是想让我朝大乱起来,好趁虚而入罢了。你想想,那日若是玉儿真的喝下了那杯酒,现在我们会面临怎样的局面?” 谢恒心有余悸道:“卫国公府几乎灭门,玉儿身死,朝堂大乱,民心浮动。” 谢忱接着道:“这只是京中的情形,最可怕的是凉州。那里的守军几乎都是当年大伯父与赵伯娘的旧日麾下,因为黄氏的事情,两方人马本就有嫌隙,倒也相互制衡。三年前的事情就差点引发哗变,若是黄氏子孙和胜生的儿女一朝间全部死于玉儿剑下,只剩下还在凉州的胜生,会是怎样的情形?” 谢恒苦笑:“恐怕连胜生都要和我们离心了,凉州军中便是你过去了也难以压制。” 谢忱沉思道:“凉州那边定然还有我们不知道的事情,三年前吴放身处大军中,却被人刺杀身死,若说军中没人暗中相助那杀手,我至今都不相信,可惜无论怎么暗查,却毫无结果。此事非同小可,我打算秘密再去趟凉州,你找个借口帮我遮掩下行踪。” 谢恒抬头看向谢忱:“大哥不如再等两日,胜生已经在回京的路上了,等他回来听听他的说法再作打算。” 谢忱犹豫了下,点了点头。 谢恒又道:“原打算让孙继明去接替凉州知府的位子,没想到这么关键的时刻他又出了这么趟大事,我到现在还没想好合适的人选,大哥可有好的提议?” 谢忱沉思了一会,开口道:“或许孙继明的事情也是他们计划中的一环,既报复了孙家,断了他接任凉州知府的后路,又劫走了大批税银,一举两得。这么看来,他们可能早已得到了孙继明可能去往凉州的消息,可见朝中必有人对外通风报信。” 说到这里,两兄弟不由都沉默了下来,知道吴胜生将要回京,孙继明可能前往凉州赴任的人着实不少,根本无从猜测究竟是何人透露了消息。 当年太祖登基,为稳定天下局势,不顾众亲信反对,大胆启用前朝的部分官员,二十多年来,这些官员也确实在朝中兢兢业业,发挥了极其重要的作用,其中最为突出的便是如今的吏部尚书孙耀了。 可若是前朝在灭国之前便留下了后手,谁又能知道这些前朝老臣里是否就有他们暗中布下的棋子呢。 最关键的是,若无前朝皇室的后人站出来召集这些人,已经灭国二十多年的余孽怎么可能凝聚起来,在京城掀起这样巨大的风浪。 这样一个人究竟是谁,他现在藏身何处,为何等了这么多年才发力? 许久之后谢忱才道:“凉州知府的事情先不急着商议,胜生在那里经营多年,不至于这么快就稳不住局面。你跟孙耀漏个风过去,让他多留意些,看看有什么人会在这个时候急不可耐地跳出来举荐官员。” 谢恒立即明白了兄长的意思,郑重点头。 断了孙继明的仕途,必定有人另有打算,眼下这情况,不定就急呼呼跳出来了,正好给他们一个暗中甄查的机会。 谢忱又问道:“前朝那些幸存下来的宫人可有消息了?” 谢恒:“当初都遣散出宫了,到如今活下来的本就不多,我让人抓紧去找了,再过几日应该有消息。” 谢忱点点头,突然说道:“今日这事还是我们想得不够仔细,错过了一次大好的机会,没想到那些人丧心病狂会将人绑走,一旦暴露行踪毫不犹豫就跳河了,平白害了那个杨姑娘一命,胜生回来恐怕都不好与人交代了。” 谢恒忙道:“这也怪不得玉儿,谁知道对方暗中还有人手隐在后面,我们终归还是小瞧了这些人了。” 谢忱嗔怪道:“那小子还缺少历练,做事依旧毛躁的很,你不要太惯着他,该申饬的时候也不能留情。” 谢恒不服气地说道:“他小小年纪就担此重任,这几年已经做得非常出色了,你再看看我那三个孽子,哪个比得上玉儿,大哥……” 谢忱听他说到这里,脸色忽然沉了下来,打断谢恒的话:“你趁早断了这心思,你应该知道那样做的后果,想要大乾安稳下去,就不能这样肆意行事。你想过没有,一旦按你所想做了,会引起多大动荡,我们活着还好,一旦我两都去了,这朝堂岂能不乱,难道你想看到日后他们兄弟间相互残杀?” 谢恒有些懊恼,依旧倔强道:“这皇位本就该玉儿承袭,玉儿性子也仁厚,只有他上位了,反倒能给所有人一个善终。” 谢忱无奈道:“你我兄弟历经战乱苦难,才有了今日的心性,下一辈的孩子哪能如我们这般通透。人心都是会变的,面对这天下至高的权势,有几人能把持初心?这事以后不要再提了。” 兄弟俩不由同时叹了口气,不再说起这敏感的话题。 谢忱忽然说道:“也不知那后面送信的究竟是什么人。” 两兄弟都确信,那人或许会成为他们破局的关键,只是不知有了今日的事情后,那人是否会因此而恼羞成怒,不再给他们通风报信了。 御书房的灯火通宵未灭,大乾朝两个最高贵的男人彻夜未眠。 第85章 重回连阳镇 第二日一早,煎熬了一夜的杨虎六兄弟再次前往河边去寻找连慧。 护城军的人已经撤离,殿前司依旧派出不少人在锦河附近寻人,谢怀玉却没有这么多空闲,他派出了几路人手乔装混迹在了京城各处市井中,又命邹绪领着几个心腹,正在暗中寻找两个叫赵同和方简的江湖人。 同时,针对卫国公夫妇被杀的各种揣测在京城渐渐传扬开来,有人笃信黄氏所言,卫国公夫妻的死是秦王世子甚至皇帝的报复,有人觉得是国公府那位庶子在谋夺爵位,也有人确信真凶已被殿前司缉拿。 每每在众人争得面红耳赤之时,总会突然冒出些穿着便装的官兵,用极其强硬的手段将那些散布谣言的人强行带走,惊得一群看热闹的民众目瞪口呆,再不敢胡乱议论卫国公府的事情。 敏感的人从中嗅出了一丝不同寻常的意味,尤其是官宦人家,纷纷约束自家子弟近期务必谨言慎行。 京城风起云涌,远在六十里之外的连阳镇却一片宁静。 最近三年来,连阳镇愈发繁华了,镇外的别业越建越多,受地形所限,已经有些后来的人家开始挖山填土扩充地盘了,即便如此依旧难以满足京城富贵人家的要求。 这些年,不少外地富绅也纷纷来到连阳镇落户,镇子周围建起了不少大小不一的院落,比起那些大庄子逊色了许多,却足以安家落户。 此时一家僻静的两进小院里,左秀才正坐在廊檐下,一边品茶、一边翻看着一本医书,十分惬意。 左秀才脚下不远处,一条浑身斑驳的杂毛黑狗正懒洋洋地躺着,不时摇晃下尾巴驱赶靠近的蝇虫。 忽然间,黑狗双耳竖起,随即站起身来,眨眼间便窜了出去,消失在了屋后。 左秀才看着黑狗离去的方向,微一沉凝,便笑着放下手中书籍,喃喃道:“可算回来了。” 后院角落里,一身疲惫的连慧才跳进院内,便见到一个黑影朝自己扑了过来。 连慧瞬间欣喜不已,伸开双手迎上前去,黑子一下扑进连慧怀里,伸出舌头不断舔着她的手臂,嘴里呜咽着,似在诉说这大半年来的思念和委屈。 连慧歉疚地说道:“对不起,黑子,让你久等了,这次回来我再也不离开你了,可好?” 黑子不知是否听懂了她的话,只一个劲地摇着尾巴,赖在主人身上不肯下来。 又有脚步声传来,连慧放下黑子,抬起头对着走上前来的亮子微笑,对他的警醒十分满意。 亮子走上前来,激动地开口道:“发现黑子不做声朝这边跑过来,我就知道大约是老大过来了。” 连慧见到他也很高兴:“这些日子你们可好?在这里还习惯吗?” 亮子连连点头说好,他长这么大,还没有过如此安逸的日子。 这一刻,连慧有了几许犹疑,她是不是不应该搅扰他们宁静的生活,将他们卷进那自己都不清楚究竟有多深的泥潭中。 亮子有太多问题想要问她,尤其是为何只有老大一个人回来,大猫几人现在何处。 可看见连慧疲惫的神情,他忍住了没有开口询问。 这时候左秀才也走了过来,皱眉看着连慧道:“怎么弄得这样狼狈了?出了什么事?” 连慧看向左秀才,有些惊讶,几个月不见,左秀才脸上的褶子似乎平整了不少,人也年轻了许多。 连慧心情舒畅,微微一笑道:“没什么大事,大猫几人也很好,不用记挂。亮子快去帮我烧些热水来,我要好好洗一洗,还有做一大碗肉丝面过来。” 连慧话本就不多,三言两语便将事情交代完了。 左秀才吩咐亮子赶紧照做,他的眉头却皱得更紧了。 他走近连慧,伸手在她额上探了探,不悦道:“居然发热了。瞧你这折腾的。” 说完便领着连慧进了个厢房,转身出去给她熬药去了。 亮子提着热水进来时,连慧已经靠着椅子睡着了。听见动静,立即惊醒过来。 亮子告诉她,这屋子就是给她留着的,里面也有给她准备的衣物,让她抓紧洗漱,肉丝面很快就端过来。 连慧轻声道谢。她如今身上还是昨夜在河水里浸泡过的衣物,浑身难受无比,此时一进入浴桶,舒服得差点又睡了过去。 黑子一直都守在浴房门口,一刻也不想离开。 连慧洗漱完毕,精神好了许多。穿好衣服出去,热气腾腾的肉丝面正摆在桌上,左秀才和亮子正等着她出来。 连慧饿坏了,大口吃了起来,看得左秀才和亮子直咂舌,这是饿了多久了? 左秀才满眼复杂地看着连慧,没有问她为何独自一人回来了,是否遇上了难处,而是开口问道:“你的痴傻之症何时好的?” 连慧呆了下,随即了然地笑了,她早就预料到了,让左秀才和亮子到连阳镇落户,自己的过往肯定瞒不过这个小老头。 “你都知道了?”连慧无所谓地问道。 左秀才轻哼了一声:“连阳镇那么有名的人物,身边还有一条凶悍的黑狗,对京城陌生得很,却对连阳镇无比熟悉,我就是不想知道都难。我只是不知道为何人人都说你是个傻子,明明你比所有人都更精明厉害。可你若不傻,又为何连自家的基业都保不住,那些年会被人欺负得无家可归。” 连慧尴尬地笑了笑道:“你既然知道了我的身世,想必也知道我五岁那年大病了一场,后来我确实是傻了好些年,脑子里就像灌满了浆糊,做什么都靠本能,幸亏黑子不离不弃,和我相依为命,我才能活下来。” 连慧说到这里顿住了,她看到左秀才眼里露出异样的神色,似乎有疑惑,更多的好像是同情,还有…是怜爱吗? 连慧对这样的眼神已经无比陌生了,她分辨不出左秀才此时的心情。 而亮子却是满脸吃惊地看着眼前两人,显然左秀才没有跟他说起过对连慧身世的猜测。 第86章 惊吓 左秀才见连慧看着自己不说话,眼中神色收敛,没好气地说道:“看什么,接着说。” 连慧笑了笑,继续道:“后来孙小公子被人杀了,我成了凶犯,被人追得走投无路逃进大山里,是黑子不顾性命将追兵引走的。我以为黑子必死无疑,心中大痛,脑子里忽然清明了起来,从那以后我就不傻了。” 连慧将那段自己都惊疑的经历又说了一遍。 左秀才却毫没体会到连慧的心情,他吃惊地看连慧,问道:“那个孙小公子不是你失手杀死的?” 连慧肯定道:“不是。” 左秀才不敢置信地看着她,知道她不想细说却也没对他撒谎,没想到当年那个傻孩子居然是被人冤枉的,可她却因祸得福,惊吓之下变回了正常人。当真是世事无常,造化弄人啊。 “所以你说的仇人就是将你逼得背井离乡的孙家?”左秀才忍不住问道。 连慧苦笑起来:“你可能已经知道了,孙小公子的死表面看起来是因我而起,可那天若不是我意外出现,他一样难逃生天,他的死是人早就算计好了的,我只是倒霉被人利用了而已。孙家人追杀我情有可原,我怎会因此记恨他们。” “那……”左秀才和亮子都不解地看着她。 连慧将前几日对杨虎几人说的话以及他们进京后遇上的事情都简单地说了,两人听完都目瞪口呆,半天缓不过劲来。 连慧说的简单,流水账一般平铺直叙,可两人都太熟悉连慧了,知道她这些话语之后蕴藏着怎样的曲折和危险。 过了许久,左秀才才惴惴地问道:“那些人,想干什么?” 连慧漫不经心地说道:“我这才回来几天,哪能知道这么多。不过这世间所有争斗,总逃不脱权、利二字。” 亮子没明白连慧话中的意思,左秀才毕竟是活了大半辈子的读书人,他看向连慧的眼神越来越惊恐。 这天下的至高权利,有什么比得上那至尊皇位。 这死丫头卷入的莫非是夺嫡之争? 左秀才无论如何也没想到,连慧嘴里所谓的仇人居然是这样的存在。 他丝毫没怀疑连慧在故弄玄虚,这姑娘和他们虽然认识时间不长,可她时刻冷静的头脑、神出鬼没的武功,超出同龄人太多的成熟和智慧他早有察觉。 因此当他来到连阳镇,在与镇里人闲聊时,得知连慧极可能就是三年前逃离连阳镇的傻女时,他花了很长时间都无法将杨虎几人嘴里的老大和一个痴傻了多年的苦命孩子联系起来。 直到刚才他试探着一问,连慧肯定地一答,左秀才心情舒泰,他觉得自己终于窥破了连慧最大的秘密,可转眼间她居然给自己扔下来这样一个大雷。 这死丫头居然想要带着一群土匪和皇家的人作对,真是好大的狗胆。 过了许久,左秀才才满脸复杂地看向连慧:“你想报仇找当年的仇人就好,可千万不能参和到那些皇子间的争斗,别忘了你身上还背着个命案呢。” 连慧见他确实吓着了,只得安慰道:“放心吧,我知道轻重。况且这都是我的猜测,你别在此杞人忧天。” 一旁的亮子终于明白了两人在说什么,他吃惊地问连慧:“老大,你刚才说京城里的人都以为你已经死了,你还能再去京城吗?” 连慧看向他道:“这个世界再没有杨惠了,不过我还是要回京城的。” 说完看向左秀才:“秀才,你会帮我吧?” 左秀才冷哼一声,未置可否。 连慧忽然想起一事,忙对亮子道:“你现在就出发去京城,明天到锦河边上去找大猫他们,他们几个不知道我逃出来了,现在还不知道多着急呢。你告诉他们我在连阳镇,但此事决不能对外人泄露,让他们该难过继续难过,该找人也继续找人。我过几天就会回京去。对了,你别急着回来,在京城多待些时日......” 连慧将能想到的事情跟亮子细细交代了一番,亮子听得连连点头,和左秀才的态度截然不同,亮子眼里闪烁着兴奋的光芒。 左秀才无奈,只得不时在一旁提点着,一句话,万事谨慎,切勿大意。 亮子离开后,左秀才又看向连慧,似乎还有许多话要说。 连慧无奈道:“秀才,我困得很,有话等我睡醒了再说吧。” 左秀才深深叹了口气,转身出去端了一碗药进来,看着连慧喝得一滴都不剩,才垂头丧气地离开了。 连慧一头扎进床榻,很快便安心地睡着了,黑子默默地守在旁边。 连慧这一觉睡得昏天黑地,醒来的时候已是第二天,黑子见她起床,立即凑了上来。 连慧默默抚着黑子斑驳的毛发,心里一片安宁,一人一狗默不作声静坐了良久。 直到左秀才又端着一碗药进来,连慧才起身相迎,连说自己已经退热了,不需要再喝药了。 左秀才嗔怪道:“你一个姑娘家,在水里泡了五六个时辰,会留下病根的。赶紧喝了。” 连慧一怔,有些感动,埋头将药喝完。 放下碗,连慧便见左秀才正满眼忧虑地看着她。 连慧狐疑地看向左秀才,左秀才叹口气,还是问道:“你这假死离开了,留下大猫他们几个在京里,不会有危险吧?” 连慧一时沉默下来,她已经尽力想好一切补救之法了,只是世事难料,谁能知道还会发生什么意外事情。 就如昨天,她就没想到九命会亲自出手,还干脆利落地将她绑走了,但凡昨日九命绑走的是其他几人中的任何一个,必定小命难保。 连慧对八卦营的了解还是太少了,来京城之前,她以为自己要面对的就是大山里那些杀手和他们的主子,哪想到才几天时间,她便发现京城好像到处都是八卦营的人,震部那些杀手只是他们中很少的一部分。 连慧有时候都会想,八卦营的实力在京城已经壮大到了这样一个程度,为何当朝却好似毫不知情,是他们太无能还是有人刻意遮掩纵容? 至今为止,她对八卦营那位“主子”依旧一无所知,只知道那人对谢怀玉满怀恶意,对卫国公府竭尽利用。 第87章 进山 见左秀才忐忑难安,连慧只得安慰道:“八卦营的人昨天一定也受了惊吓,大猫几个又都住在卫国公府,眼下肯定没人敢动他们。” 左秀才显然对这个回答并不满意。 连慧忽然一笑道:“秀才别担心,我有办法让他们没心思去找大猫几人的麻烦。” 左秀才立即警惕起来,问道:“你又要做什么?” 连慧道:“我今晚要出去一趟。你别问,什么都不知道对你们只会更安全。” 左秀才一噎,果然没有细问,却不无担心地道:“我能帮你做些什么,需要准备什么东西吗?” 连慧没想到左秀才会主动提出来帮她,忙道:“不用,我不是去和人打架,放心吧,后半夜就能回来。” 说完眼睛看向脚下的黑子,有些遗憾。若是黑子能一同去,必定事半功倍,可惜黑子年纪大了,都快满十岁了,对于犬类而言,已经是高龄了,何况黑子还断了一条腿,早已没有了当年的神勇。 连慧忽然露出讨好的神情:“秀才,那东西做出来了吗?” 左秀才无奈,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巧的木盒,打开盒子,里面放着两张薄如蝉翼的面具。 连慧见了大喜,忙要伸手去拿,左秀才忙将盒子移开,“啪”地一下将连慧伸过来的手打开。 “你当心些,我花了几个月的功夫才熬制出这两张面具,你手劲那么大,可别弄坏了。” 连慧讪讪地缩手,却依旧十分好奇,凑上前去伸出两指轻轻拈起一张面具,问道:“真是人皮熬制的?” 左秀才没好气地说道:“哪来那么多人皮,我用猪皮熬的。做得薄,戴起来不憋气,也不容易被人识破,却有个缺陷,只能略微改变容貌,想要跟换了张脸一般是不行的。” 连慧道:“没关系,京城认识我的人本就不多,且我平日都刻意遮掩了容貌,没人认得出我。秀才费心了。” 左秀才摆摆手,将盒子递给她,忽然问道:“你要不要回家看看。” 连慧听得一愣,半天才明白他在说什么,不由苦笑起来,那个家只存在于她五岁以前的记忆里,早已经模糊不清了,这近十年来,她早已没有了家的概念。 左秀才继续道:“你大伯和大伯娘这两年过得不错,你两位堂姐这一两年好像都嫁去京城了,听说给家中挣了不少聘礼,不过连阳镇的人好像都不知道她们嫁去了什么人家,你那位大伯娘到处跟人吹嘘,两个女儿都嫁进了高门贵府,很是得意。” 说到这里,左秀才犹豫了下,还是说道:“镇里人私下都在说,你那两位堂姐恐怕不是进了哪个府里做妾,便是入了娼门。” 这话倒是让连慧吃惊不小,张氏对她一向刻薄,甚至恨不得除之而后快,可对她自己所生的三个儿女却疼爱有加,若说将两个女儿嫁去京城富贵人家做小,连慧还能相信,可要说让她们入娼门,连慧却觉得张氏绝不会答应。 不过连慧对此毫不在意,在那个家里,唯有连建洪对她存有一丝善念,甚至危难之时还救过她一命,可惜她那位大伯太软弱无能了,而且毫无主见,两个女儿的婚事他也一定没有任何话语权。 连慧淡淡道:“无关紧要的人,不用理会。” 左秀才道:“我还以为你会想要报复那一家人。” 连慧道:“连建洪救过我一次。” 左秀才听了她半句话,却很快明白了她的意思,因为连建洪的救命之恩,她过往不究,却也不会再和那家人有任何瓜葛。 当日夜晚,连慧花了不少心思安抚好寸步不离的黑子,便悄悄离开了。 三年时间,连阳镇附近添置了不少别院,那间她曾经藏身的木屋也已经毫无踪迹了,连慧恍惚间感觉十分陌生。 凭借着三年前的记忆,连慧沿着当年无痕和那条番狗带她进入八卦营的山路,一直往深山里疾行。 一路走走停停,反复辨认,翻过了几个山峰,已经进入了一片人迹罕至的密林,一般猎户根本难以涉足。 花了近两个时辰,连慧来到了当年无痕将她敲晕过去的地方,想来接下来的路才是关键,即便自己是个傻子,无痕也不想再她面前暴露出来。 周围一片黑暗寂静,连慧根本不知道接下来该往哪里走,不过这些都无所谓,她并没指望今夜能找到那极为隐秘的通道,即便找到了,她也不会让自己深陷险地,仅仅是当年那段需要吊篮才能上下的深谷,便是一处绝地,只要对方截断那条通道,千军万马过来也只能望崖兴叹。 连慧手持一根木棒,在身边灌木密林里毫无顾忌地横扫起来,同时四处留心查看附近是否有密道入口。 可惜,周围灌木已是一片狼藉,所谓密道却毫无踪影,连慧连连感叹这地方实在是隐秘。 其实连慧早想过找出密道的办法,只要她耐心足够,隐身在附近密林中,迟早能发现无痕、九命或是其他杀手从此地出入。 可这几天发生的事情,让连慧不得不将手中最大的筹码提前抛了出来。面对九命那个疯子,她不得不谨慎。 连慧相信,无论八卦营多么强大,这处深山绝地都是他们最重要的秘密,一旦这地方被人找上门来,不管是无痕还是他的主子,必定会万分惊骇、仓惶不安,不将这人找出来,他们如何能安寝。 毫无疑问,杨虎那几个来自凉州的山匪绝不可能知道这样的秘密。 连慧这么做还有个连她自己都没有把握的打算,她想要断了九命躲回震部大山里的后路。 只要九命还在京城,自己总有机会的。 一路奔波毫无停歇,连慧早已满身大汗,借着从斑驳树影里渗透下来的微弱星光,连慧看着四周杂乱的草木枝叶,满意地离开了。 第88章 回京 连慧在连阳镇安心住了下来。 还以为亮子会在京城多待些时日,不曾想第三日午间时分,亮子便回了连阳镇。 亮子进京的第二天一早便去了锦河边,果然很快便见到了在岸边寻找连慧“尸体”的白狐和瘦猴。 两人见了他皆震惊无比,忍不住就要扑上前去,亮子忙用手势提醒二人,白狐瞬间警醒,谨慎地察看四周,直到没人注意时才远远跟着亮子走到了僻静的地方。 当听说老大已经悄无声息地回到了连阳镇,两人欣喜若狂,白狐忍了几天的眼泪瞬间流了下来。 亮子见到两人憔悴的模样,十分同情他们几人这两天的遭遇。 将连慧的意思转告后,忍住去见杨虎几人的冲动,毅然离开了。 亮子按照连慧的交代,找到京城有名的牙行,开始挑选起了适合居住的宅院。 之间他随意跟牙行老板打听起了京城明月轩在何处,本以为老大郑重让他去打听的地方,一定十分隐秘,还不知要花多少功夫才能打探出来,哪想到随便找个人开口询问,立即就得到了想要的消息。 “那明月轩是京城最有名的一家酒楼,在京城几乎无人不知。”亮子十分感叹。 连慧听了呵呵一笑,他们确实是一群土包子。 亮子跟连慧说起了这两天在京城打听过来的消息:“听白狐说吴大人这几天就要回京了,大猫想着等吴大人回来便辞行回连阳镇来,被我劝住了,让他们暂时留在卫国公府,不要随意外出。” 连慧点点头,亮子继续道:“京城这几天在坊间市井抓了不少人,据说那些人在外散布谣言,说卫国公夫妻是秦王世子所害,激起了不小的民愤,好在官府及时出手压制下去了。” “我还听到一个消息,吴大人回京后,据说是吏部尚书孙大人的长子孙继明去接任凉州知府一职,可就在前些日子,这位孙继明孙小大人却出事了。” 连慧一听,顿时坐直了身子,显然对此事十分关注。 吏部尚书孙大人共有三子,皆是嫡出,长子孙继明一直在外任官,现任江宁府通判一职。 次子孙继成还在护城军中任职。 小儿子自然便是三年前在连阳镇死于非命的孙继洲,也是改变连慧命运的“罪魁祸首”。 就在不久前,孙继明回京述职,顺道押送数百万两税银回京,不曾想回京路上遇上了劫匪,将所有税银抢劫一空,还折损了不少衙差护卫。 就在昨日,孙继明回到了京城,直接进宫请罪去了,这一消息也在京城瞬间传扬开来,不说凉州知府的官职肯定没了,皇上会如何定罪还未可知。 连慧不由得皱起了眉,这孙家居然又出事了,连慧总算明白了前些日子在卫国公府时,孙继明的女儿孙妙珊为何一副愁眉不展的样子,原来那个时候孙府就已经得到了消息。 就在这时,亮子忽然又道:“老大,你可知三年前孙大人母亲去世后,皇上为何会夺情留用他?” 得知连慧的过往与孙家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亮子打听消息时特别尽心。 “哦?”连慧疑惑,三年前的事情她早已打听得十分清楚了,孙尚书当年被皇上夺情留用一事,确实出乎了许多人意料之外,这其中莫非还有隐情? 亮子嘿嘿一笑:“或许是因为孙继明出了事,这几天京城许多人都在议论孙府的旧事,我便听到了一些秘闻。据说二十多年前,太祖起兵造反打到京城,将京城四面围了起来,本以为会有一场恶战,却不料当时守护京城的护城军中,一个小小百夫长领着手下几十个兵士偷偷将东城门打开,迎接叛军入城,才使得京城很快就失陷了,逼得皇室成员全部自尽而亡。” 连慧忽然反应过来:“你是说那个百夫长就是如今的孙尚书?” 亮子笑道:“没错。据说孙大人自此十分得太祖看重,后来弃武从文,一路高升,三年前正是吏部老尚书即将卸任的时候,孙尚书的小儿子和母亲相继去世,都说是有人在后面故意暗害孙大人,就是想争夺尚书之位。皇上闻讯后大发雷霆,下令严查,可惜此事不了了之,最终也没找到幕后黑手,不过孙大人却被夺情留用,尚书之位自然也保住了。” 孙大人当年的行为,在本朝当权者眼中自是弃暗投明的大功臣,可在前朝皇室甚至是民间江湖,他就是个背主求荣的无耻之徒。 连慧这三年来,打听了不少孙府的事情,却从未听过这一传闻,想来当年的事情都被朝堂及孙家竭力隐瞒了下来。 可这一段往事如今却在京城传得人尽皆知,这就耐人寻味了。 连慧听得眉头越皱越紧,脑中似是一团乱麻,一时理不清楚。 她霍地站起身来,对亮子道:“你去准备一下,跟左秀才也说一声,我们后日回京去。” 亮子闻言,连忙答应下来,兴奋地离开了。 当日夜晚,连慧与左秀才进行了一番长谈。 左秀才沧桑的的老心肝被连慧几番言语说得揪成了一团。 连慧和亮子离开前,左秀才终于缓过劲来,他忧虑地对连慧道:“我老左不是什么心怀大义之人,却也知道皇权更迭的危害,到时候最可怜的还是我们这些普通百姓。我也看出来了,你是个有大气运、大本事的孩子,但凡事还是要量力而行。记住了,这连阳镇总还给你们留了一条退路,再不济我们还可以找个山头占山为王,无论如何留得命在才是最要紧的。” 连慧被他说得哭笑不得,忙安抚道:“秀才放心吧,我绝不会让大猫几个出事的。还有这个院子,我永远不会让这里陷入险境。” 左秀才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气恼道:“我最担心的是你,你一身傻劲上来,胆子比天大,以后去别国打劫、在河里假死这样危险的事情最好不要再做了。” 一句话说得连慧尴尬不已。 连慧和亮子带着黑子离开后,连阳镇就剩下左秀才一个人了,两人不免有些担心,左秀才挥挥手,连说眼不见为净,都走了他反倒自在了。 第89章 九命的猜测 京城明月轩,九命正百无聊赖地躺在自己的厢房里发呆,他没有听从无影的劝告回去连云沟,却也不敢擅自外出。 谢怀玉还是有些本事的,前几日在黑市,他居然丝毫没有发现那几个土匪身后还有殿前司的人藏在暗处,若不是无影冒险上前提醒,他可能真的要阴沟里翻船了。 九命自信谢怀玉不可能将他逮住,可如今的藏身之地恐怕已经暴露了,若真如此,八卦营将损失惨重。 九命虽说狂妄嗜杀,却比任何人都谨慎小心,这几天来,他几乎未踏出厢房半步,脑子里都是当日在黑市见过的所有人的身影和言行,想要从中寻找蛛丝马迹。 九命越想越气恼,本以为是件极为简单的事情,却被自己办砸了,好不容易弄来一个活口却不得不被自己亲手溺死。 九命恨不得去将其余几个土匪都抓过来以泄自己心头积攒多日的戾气。 可惜主子让无影亲自给他传话了,九命不敢不从,却也不甘心就此离开,他在等机会,等着一个回击谢怀玉的机会。 九命相信主子隐忍了这么多年,不可能再沉寂下去了,可惜最近听到的好像都不是什么好消息。 屋内忽然人影一闪,九命警惕地翻身而起,枕下匕首瞬间便握在了手中。 见到来人,九命瞬间松懈下来,续又斜躺了下去,没好气问道:“你怎么又来了。” 无影面无表情地说道:“连云沟出事了。” “哦?能出什么事?无痕不是回去了吗?有他在里面镇着,还会惊动到你这里来?”九命不是很在意,只是有些奇怪而已。 无影语气平淡,继续道:“有人找到连云沟密道附近去了。” “什么?”九命这回不淡定了,再次从卧榻上惊得跳了起来,不敢置信地看向无影。 在九命的记忆里,除了八卦营极少数绝对的亲信,还从未有人进去过连云沟,即便是震部那些杀手在进出连云沟时,也要服下迷药,在他们毫不知情的情况下由亲信带着出入密道,外人根本不知道那座绵延的大山深处有那样一个地方存在。 无影从不废话,有事说事:“无痕今日飞鸽传书过来,连云沟密道入口附近有被人大肆搜寻的痕迹,好在密道隐秘,还未暴露。主子已经下令暂时封了密道入口,我就是来转告你,这些日子不要回去了。” 九命还没回过神来,无影便要闪身离开,九命忙上前将他拉住,沉声问道:“什么人找去了那里,是殿前司吗?” 无影像看白痴一般看向九命:“若是殿前司的人,连云沟那一片恐怕已经被大军围困了。” 他没有告诉九命的是,得知这一消息时,主子的手都忍不住颤抖起来,立即给无乾传了信,无乾费尽心机打听出确切消息,殿前司对此事一无所知。 九命毫不在意无影的态度,急忙又问:“可有什么线索,为何突然会有人找去那里?” 无影沉默了一会,还是说道:“几天前,鹰隼将劫来的税银运回了连云沟,或许因此露了行迹。” 这是他们眼下唯一能想到的可能了。 九命听完一怔,鹰隼行事向来稳妥,怎么会犯如此大错,居然会不知道有人跟着去了连云沟? 不可能!九命立即否定了这一想法,忽然间,他脑中灵光一闪,急道:“你赶紧去回主子,是狗,猎狗,像大龙一般循着味道找过去的。” 无影诧异地看着九命,问道:“你怎么知道?” “我......”九命一时哑口了,他总不能说三年前自己曾亲眼看见过一条浑身是伤的黑狗在那一带不停徘徊吧。 “鹰隼行事极为谨慎,绝不可能被人跟了那么远却发现不了,定是那些税银沾上了特殊的气味,事后被人带着猎狗找过去了。” 九命说得十分笃定,无影也不觉重视起来,收起立刻离开的打算,反而在桌旁的圆凳上坐了下来。 无影似是自言自语,又似问九命:“若真如你所说,孙继明一早便有了防备,又或者说税银被劫本就是他将计就计,目的便是为了找到连云沟密道?可他既然找到了那个地方,为何不将事情禀告殿前司一同前去搜寻?” “此事若不是孙继明所为呢?会不会还有人盯上了那笔税银?”九命今日脑子转得特别快,立即说出了自己的猜测。 无影死死盯着九命,似乎透过九命看到了一只隐在黑暗中的大手。 “你是说这是暗中给谢怀玉送信之人的手笔?” 无影话音一落,两人身上都不由冒起一层寒意,这得是多了解八卦营的一个人啊,他们最近所有的机密之事无不被此人知晓,且所有谋划都几乎被那人破坏了个干净。 九命忽然又道:“提醒主子吧,我们身边恐怕有内鬼了。” 无影没有反驳他,略微思索了一会起身道:“事情越来越棘手了,主子现在也不敢妄动,你就在此等消息吧,不要随意出门。” 无影说完便转身离开了。九命坐在床榻上,神情万千变化,心情激动难耐。 卫国公府,卫国公夫妻的丧事在闵氏的操持下,做完了头七法事,便与护国公商议,请钦天监挑选入土下葬的吉日。 护国公略一思索道:“再等两日吧,胜生这两天就要回京了,等他回来再做决断。” 闵氏听了暗自欢喜,这些日子可谓是焦头烂额,国公府原来的主子们诸事不管,这么长时间黄氏甚至连房门都没有踏出一步,除了定时过来守灵的晚辈,其他人皆避而不见。 很明显,黄氏和他的二儿子是打定主意赖上闵氏,待到府里山穷水尽之时,不愁他们夫妻不将整个府邸的吃穿用度全部承担下来。 正在一筹莫展之时,听闻丈夫即将回京,闵氏如何不欢喜。 果然第二日黄昏之时,吴胜生快马加鞭进了京,来不及洗去满身风尘,便入宫见驾去了。 第90章 吴胜生 皇帝谢恒听闻吴胜生觐见,大喜过望,一面命人赶紧将吴胜生请进御书房,一面让内侍去请秦王父子过来相聚。 谢恒与吴胜生年龄相仿,自小交情深厚胜似兄弟,两人多年未见,吴胜生才要上前行大礼,被谢恒一把拉住往身边椅子上按了下去,满脸笑容看着他,熟络地说道:“今天我们只叙兄弟之情,无需行此大礼。一路马不停蹄赶回来,很辛苦吧?吃饭了吗?要不要先去洗漱一下?” 几句话问下来,两人几年未见的陌生感和君臣间的隔阂瞬间消散,吴胜生全身都放松下来,感激地说道:“还是三哥惦记我,倒是真有些饿了,还有这一身臭汗,别熏着三哥了,我先去洗漱一下吧。” 谢恒听他用起旧时称呼,在自己面前不再客套,心里欢喜,不由大笑起来,安排人带着吴胜生下去洗漱。 吴胜生称呼谢恒为三哥,皆是当年起事时,太祖与老卫国公、护国公三人结拜为异姓兄弟,小辈之间的排行便也沿袭了下来,他们这一辈以护国公的独子周畅为长,秦王谢忱行二,谢恒比吴胜生大了两岁,便是三哥了。 当年包括老卫国公在内所有人都不知道黄氏母子尚在人世,自然黄氏的两个儿子没有算在其中。 而周畅作为将门虎子,承袭了父亲的衣钵,如今正领着父亲当年的旧部驻守在南疆边境,也已多年未曾回京了。 待吴胜生洗漱清爽再来到御书房,里面已经摆上了丰盛的晚宴,而秦王父子也已经赶了过来。 几人相见,又是好一番契阔问候。 待到四人在饭桌旁安坐下来,谢恒屏退左右,自然便说起了这段时间京城发生的所有事情。 吴胜生远在凉州,直到卫国公夫妻被杀的消息传入耳中,才惊讶地收拾行李匆匆启程。 他本就得到消息要回京赴任的,只因继任之人一直未到凉州,又恰逢黄氏六十大寿,反复去信催促他们回京贺寿,无奈之下才提前将妻儿送回了京城。 哪能想到,短短十来日光景,京城围绕着卫国公府居然出了这么多凶险无比的事情,赔上了好几条人命不说,最终矛头甚至桩桩件件直指秦王父子甚至皇帝谢恒,自己的一双儿女也险些遭了无妄之灾,换做任何一个人,此时恐怕都已吓得跪地请罪求饶了。 吴胜生听着谢恒三人慢慢叙说事情经过以及他们暗中的猜测和分析,不由得冒出了一身冷汗,心里既后怕又庆幸,脸色也越来越凝重起来。 直到三人说完,吴胜生都不知如何开口说话,许久之后才艰涩地问道:“二哥、三哥,需要我做什么?” 谢恒说道:“你才回京城,先去将卫国公府那个烂摊子收拾好,这些日子委屈你媳妇了,那一家人,哎,真是让人一言难尽。你眼下最重要的是安稳地让老大夫妻入土为安,近期京城谣言四起,万不能在下葬之日让人钻了空子,出现聚众鸣冤的闹剧。” 吴胜生点点头,秦王忽然问道:“对于卫国公府,你有何打算?” 吴胜生明白他的意思,随即苦笑道:“自从当年父亲做了选择,我便绝了承继爵位的念头,即便如今我也对那个爵位毫不恋栈,若是可能,我倒是希望从国公府搬出来。可惜,眼下我便是想走也走不了了。不过有一点还请三哥答应我,无论如何这爵位也不能落到我的头上来,否则便应验了某些人的谣言,如了那一群人的意了。” 谢恒兄弟听他说完一时都沉默了下来,眼下情况确实如此,两人即便再偏心吴胜生,也不好在此时违背老卫国公的意愿,做下落人口舌的事情出来。 谢忱又问道:“你回京之前,凉州守军可有什么异常吗?” 吴胜生摇头道:“我收到消息就启程了,暂时未发现异常,不过二哥且放心,我已经安排人暗中留意军中动向,有消息会及时传送过来。” 谢忱点点头,最后对吴胜生道:“我们商量了下,你回京后以处理家务为由,暂时不出来任职,我会给你安排些人手,你暗中对朝中官员进行甄别,尤其是前朝留任的官员要特别仔细查一遍,此事十分敏感,万不能被人察觉了,交给谁做我们都不放心,只能让你担此重任了。” 吴胜生忙点头答应,他明白谢忱的意思,若是皇室对前朝官员不信任的消息传扬出去,必定引发朝堂动乱。 当夜,吴胜生宿在宫里,与谢恒兄弟秉烛夜谈。 翌日一早,吴胜生回到了卫国公府,首先去拜见了黄氏,可黄氏居然称病拒不见他。 吴胜生心里冷笑,这老太婆耍的什么心机他如何不明白,这便是要让他们这一房吃下个哑巴亏,不仅想让他们将整个卫国公府养起来,还不能染指卫国公府的爵位,有些事一旦面对面挑开了就没有转圜的余地了,黄氏索性不露面。 吴胜生又去灵堂上了一炷香,才得以回到留春苑与妻儿相见。 闵氏母子自是欢喜无比,对着吴胜生大倒苦水,吴胜生竭力安抚妻儿,却不敢将昨夜与谢恒兄弟的谈话内容对妻子透露分毫。 一家四口正说得兴起,丫鬟来报,护卫杨虎求见。 吴胜生忽地心里一沉,直到此时才想起昨夜在宫里听到的消息,这位杨镖头的妹子正是因为卷入了卫国公府的事情中,导致当街被人劫持,最后葬身锦河,至今死不见尸。 吴胜生心里愧疚不已,他虽与那位杨姑娘只有一面之缘,却和杨虎交情深厚,杨虎几兄弟甚至救过自己一命,可如今自己请人家护送妻小入京,一路平安无事,却在进京后因为国公府的事情害得人家妹子平白丢了性命。 此时杨虎求见,吴胜生都觉得无颜面对杨虎了。 可他还是没有怠慢,立即请杨虎前往外书房相见。 与杨虎一道过来求见吴胜生的还有白狐。 两人见到吴胜生,忙上前客气地行礼,态度尊敬而又略显疏离,吴胜生很快便发现了两人态度的变化,心里暗自叹了口气,这几兄弟到底是因为杨姑娘的死与他生了嫌隙。 第91章 辞行 三人相互寒暄了几句,吴胜生还没想好如何安慰杨虎,杨虎却先开口请辞了:“听闻吴大人回京了,我们兄弟特来求见,多谢吴大人的信任,我们兄弟总算不负重托,将夫人和少爷小姐安全送回了京城。如今吴大人也回京了,我们几兄弟留在府里也毫无用武之地,今日特来跟吴大人辞行了。” 吴胜生听后忽地站起来,朝着两人拱手一揖,歉然道:“杨兄弟,吴某惭愧,连累令妹枉送了性命。只是人死不能复生,还望杨兄弟节哀顺变。你们现在离开,是想回凉州去吗?若是还想留在京城,你们此时离开国公府,一时也无处落脚,不如就在这留春苑暂且住下,等府里丧事办完,吴某必定为你们兄弟在京城谋个好差事。” 堂堂一知府,此次回京后定然还会再次升官,如今却对着杨虎二人如此恭谨,可见吴胜生确实心怀愧疚,一心想要弥补。 杨虎和白狐二人眼见他这般姿态,瞬间就心虚起来,强作镇定才稳住心神。 两人连忙起身朝着吴胜生躬身回礼,嘴里连道不敢,杨虎语气和缓了许多,按照事先想好的说辞,对吴胜生道: “多谢吴大人的好意。不过我们兄弟心意已决,我们也不回凉州了,手头还有些积蓄,我们打算在京城租个宅子暂时安顿下来。我妹子生不见人死不见尸,我们兄弟是无论如何还要找下去的。明日我们便打算出城去锦河下游找人,即便她真的已经死了,也要让她入土为安才好。如此一来,再住在国公府我们兄弟就过意不去了。” 吴胜生还想劝说,又听白狐开口道:“我们今日过来,倒是真有一事想请吴大人帮忙。前几日我们小妹在黑市被拐子劫走时,据说被殿前司的人发现一路追了过去,吴大人能否帮我们跟指挥使大人打听一下,那些拐子究竟是什么来头,可有他们的任何消息。无论如何,我们兄弟几个都要为小妹报仇雪恨,这辈子不将那些拐子斩尽杀绝,我们几人绝不会离开京城。” 吴胜生听完白狐的话,张口结舌,一时都不知说什么好了。 劫走杨姑娘的哪里是什么人贩子,那是一股极为可怕的势力,他们甚至想着要血洗卫国公府,岂是杨虎几兄弟能轻易抗衡的。 可他总不能告诉杨虎二人,当日谢怀玉正是跟在他们身后才发现了那些人的踪影,若不是想要找到那些人的窝点,谢怀玉是可以救下杨姑娘的,他更不能跟两人透露,那些人极可能是前朝余孽。 吴胜生斟酌了好一会才开口道:“你们兄弟几个的心情我能理解,几位想要为妹子报仇的决心,吴某同样十分钦佩。不过据我所知,那些人不是一般的拐子,他们穷凶极恶,稍有不顺便杀人灭口。” “几位在京城人生地不熟,想要将他们找出来都十分艰难,更别提将那些人一举铲除了,一个不慎还可能深陷其中丢了性命。两位若是相信吴某,不如留下来,吴某在此向你们保证,无论如何也要将那些丧心病狂的人贩子缉拿归案,为令妹报仇。” 见他说得如此郑重,杨虎两人心下肃然。 两人对视一眼,杨虎道:“吴大人有这份心,我们兄弟几人感激不已。不瞒吴大人,我们已经下决心一定要找出谋害我妹子的人,若还是留在国公府,许多时候必定身不由己,况且出了这事以后,我们也无心再护卫吴大人全家了,总不能被养在府里吃白饭,还是离开了对大家都好,请吴大人多多体谅。” 见他心意已决,说得也有理有据,吴胜生倒不知该如何劝说了。 就在此时,白狐眼珠一转,忽然道:“吴大人刚说会设法将那些人贩子缉拿归案,定是吴大人高升之后以官府之力全力追查。俗话说得好,蛇有蛇道、鼠有鼠路,有些事情官府不一定比得上民间势力做起来更加方便。不如这样,吴大人你在明处追查,我们兄弟几个在坊间暗查,若有消息,我们互通有无,一旦查到那些人的落脚之地,待到抓捕之时,吴大人也带上我们,让我们兄弟出了心头这口恶气如何?” 吴胜生听了这话,心头一动, 杨虎几人的本事他还是知道一些的,几兄弟功夫都不错,也都是些良善淳朴之人,不担心他们在外面肆意惹出祸端。 尤其是这个外号白狐的山匪,一脑子的馊主意,有这几人在坊间暗查,说不定真会有意外收获。 想到这里,吴胜生心头豁然开朗,他点头道:“也好,几位既然心意已决,我便不再多说了。不过我还是要提醒你们,千万不可大意,若是有事拿不定主意或遇到任何难处,一定要及时知会我一声。杨姑娘已经遭遇不测,我不想看到你们兄弟几个再出事了。” 杨虎二人听他松口了,又是一番感激,三人商量好以后若有消息如何暗中联络,无事之时便不再过多往来了,以免引人怀疑。 最后吴胜生命人取来千两银票,执意要交给他们作为安家的费用,杨虎二人几番推脱,最终拗不过还是收下了。 吴胜生没有想到,今日一番善意,会给他带来多么丰厚的回报,此为后话,暂且不提。 杨虎二人出了外书房,便相视一笑,总算完成了老大的嘱托,以后再有什么消息,也不需要临时找个小乞丐过来传信了。 当日下午,杨虎六人就离开了留春苑,搬去了一家小客栈暂住,一面继续寻找妹子的“尸体”,一面在京城物色起了住所。 毫不知情的闵氏母子见几人怅然离去,想起惨遭横祸的杨姑娘,心情复杂无比却无可奈何。 第92章 易容 长兴街位于锦河的南面,沿着锦河斜跨京城,是京城最为喧哗热闹的地方。 长兴街两侧商铺林立,酒楼客栈青楼赌坊比比皆是。 与玲珑街不同,这里售卖的东西品相好、档次高,货真价实,街面上也没有乱七八糟的地摊,十分有序。 京城有些身份地位的人但凡出门吃喝玩乐、采买东西,最先想到的便是来到长兴街。 长兴街两旁的铺子也都颇有背景,京城官宦及富贵人家,无不以在长兴街有产业为荣。 长兴街南面,居住的多是一些商户,这一日,位于青云巷一个精致的小院迎来了新的主人。 入住的是一位十四五岁的俊俏少年,只带着一个仆从和一辆低调而又奢华的马车。 青云巷居住的商户搬迁频繁,无人在意附近又来了新住户,这对主仆的到来未引起任何人关注。 两人自然是乔装入京的连慧和亮子。 院门一关,黑子便从马车里窜了出来,十分欢喜,主人说话算话,果然再不和它分开了。 亮子从马车上搬下来一个毫不起眼的木箱,问连慧道:“老大,这些宝贝放哪里?” 连慧想了想道:“先搁在我房里吧,这两天在这院子里找找,看那个地方适合挖个密室,到时候把东西放密室里去。” 亮子二话不说,将箱子搬进了主屋,又问连慧:“这些东西都要卖掉吗?也不知值多少钱?” 连慧道:“我们如今不缺钱,可我们来了京城,总要有个由头,日后若想要找到黑市去,总要拿出些货真价实的东西来。可惜我们都不识货,要能找个人先掌下眼就好了。这事不急,过些日子再说吧。” 说到这里,连慧又道:“你晚上悄悄去找下大猫他们几个,让他们早些把隔壁那个小院子赁下来,以后见面就方便了。” 亮子忙答应,又道:“他们几个前几日就吵着要去连阳镇看你了,什么时候让他们过来?” 连慧忙道:“别急,慢慢来,明面上我们和大猫几个不要有太多牵扯,千万记住了。” “好。”亮子赶紧答应,随即又忍不住想笑,“老大这模样出去跟他们遇上了,那几个恐怕也认不出你来。” 连慧听完也笑了,她此次进京,戴上了左秀才熬制的猪皮面具,发髻束于头顶,穿上男装,赫然就成了个养尊处优的富家公子。 左秀才还是谦虚了,戴上这面具,虽说不是面目全非,对连慧来说却足够了。 连慧相信任何人都不可能会将她与不久前“葬身”锦河的杨姑娘联系起来。更相信没有人能认出自己正是三年前连阳镇那个傻子。 离开连阳镇前,亮子反复央求左秀才,让他抓紧时间再做出几张这样的面具来,日后他们兄弟几个人手一张,可能有大用。 外人不知,这面具的制作方法全是三年前连慧从周先生身上摸来的册子上记载下来的。 连慧起初以为那册子上都是些药方,没想到还有这样的收获。 当日夜晚,亮子抵不住杨虎几人的软磨硬泡,趁着没人注意,还是带着杨虎和白狐两人来到了刚买的宅子里。 乍眼见到乔装的连慧,两人都不敢相认。 连慧笑着撕下面具,杨虎和白狐都惊叹不已。 经历了几天的煎熬,看到老大俏生生站在面前,他们才彻底放下心来。 亮子带着两人在院子里前后看了一遍,院子不大,却处处精致,后院一大片花园,清理一下,可以用来习武。 而与这院子一墙之隔的地方,是一个更小的院落,只有一进屋舍,看上去就是从他们如今身处的院子里隔离出去的。 院子虽小,却足够杨虎几人居住,眼下那院子都空置着,连慧让他们先租下来,过些时候机会成熟再买下。 杨虎一群山匪出身的人,在大山里活了十几年,从来都是居无定所、随遇而安,哪想到会有这样一天,他们居然也能在京城安家落户,这份自在安心前所未有,这一刻他们心里无比踏实。 看完院子,三人来到了连慧的屋子里,发现懒洋洋躺在一侧对他们不理不睬的黑子,纷纷上前问候,可惜黑子眼皮都没抬一下,只象征性地摆了下尾巴。 连慧笑眯眯给他们递上一杯热茶,杨虎和白狐忍不住问起连慧当日是如何从水里逃出去的。 连慧毫不隐瞒,将那日的事情一五一十说了,杨虎三人即便知道她现在就在眼前,也不觉后怕起来,老大但凡水性差一些,恐怕真就遭了不测。 得知绑走连慧的人又是一个她认识的杀手时,杨虎几人都觉得事情实在太过巧合。 连慧却道:“这不是巧合,是八卦营的人着急了,这一回为了从我们口中查出黑市那个小院的真相,八卦营派出了最顶尖的杀手。或许他们觉得我最好欺负,便盯上我了。” 说完连慧看向杨虎,问道:“那天成衣铺子的事情弄清楚了吗?” 杨虎忙将那日铺子里那个妇人的话告诉了连慧:“后来他们在铺子里找到了那个妇人昏迷不醒的儿子,应该就是你说的那个九命用麻袋带进去的,他出来的时候麻袋里的人就换成你了。” 连慧点点头,又问白狐道:“那两个传信的小乞丐也不知是不是落到他们手里了。八卦营能用两个小乞丐来诱骗我们,最少查出了不少当日的事情。” 白狐心里也不是滋味,那两小子当日信誓旦旦自己一定会藏起来,也不知怎么还是泄露了消息,他这些日子也没心思去黑市寻人。 再说了,两个小乞丐突然不见了,在偌大的京城,根本就没有人在意,想要打听消息也不容易。 白狐还是说道:“等过些日子我再去黑市找找他们吧,我答应过还会给他们报酬的。” 连慧略一思索道:“这事先缓缓,不要急着过去,即便见到那两孩子也不要轻易上前跟他们说话。” 白狐立即明白了连慧的意思,这是怕八卦营的人用那两孩子做诱饵,将他们找出来,他忙答应自己会小心行事。 连慧见他明白了自己的意思,便没有多说,白狐心眼子多,她很放心。 第93章 杀心 这时杨虎愤然道:“怪不得老大只是暗地里给谢怀玉传信,不将实情告诉他。这人当真不可靠,那天在黑市他就一直躲在那家成衣铺子里,看着老大被人掳走却不上前阻止,差点就出了大事,以后我们发现什么事情也不跟他说了。” 白狐和亮子听了纷纷附和,他们对谢怀玉实在是万分不满,老大若真是出了事,他们兄弟几人定会恨透了谢怀玉。 连慧听得笑了起来,说道:“我们和谢怀玉本就不熟,没必要苛求他像对待亲信一样待我们。从大局来说,他那天的做法也没有错,只是他们没能想到九命那样决绝狠辣而已。何况我们也一直在利用他,不需要计较太多。以后若是有什么消息还是要想办法传送到他手里去的,光靠我们几个,永远也不可能把八卦营里所有人都揪出来。” 三人听了她的话,心里虽有不忿,却也没再执着,无论如何,老大现在还活得好好的。 亮子没有杨虎和白狐那么深刻的感受,他扫了一下屋里几人,开口问连慧:“老大,我们接下该怎么做?” 连慧早就有了主意,对杨虎道:“这个住处亮子花了不少功夫寻找,最适合我们眼下居住了。你们几个这两天去找牙行,快些把隔壁那个宅子租赁下来,不要在乎银钱,我们现在不缺钱。安顿下来后我们就方便见面了,以后的事情你们住过来了在商量。” 杨虎和白狐连连点头,连慧又道: “这些日子你们都不要随意出门了,九命那个人我很清楚,那就是一个疯子。他那天没把我活着抓回去,一定不会就此善罢甘休。我不敢保证他会不会再出手,但有一点我知道,你们无论谁遇上他,都不可能是他的对手,哪怕几个人一齐出手也不一定赢得过他。” 连慧说完又将九命的身形体貌仔细说给几人听了,至于面容,随便一张面具就遮盖过去了,连慧如今带着的面具就是八卦营的周先生传下来的,这东西八卦营肯定不少,且手艺一定比左秀才厉害得多。 杨虎几人听完,都觉得十分憋屈,以前还觉得自己的身手不错,哪知道来了京城,随便出来一个人,就可能把他们都打趴下了。 白狐想到那人轻而易举便将老大掳走了,不觉有些着急,问连慧道:“那我们该怎么办,难道总缩在这院子里一直不出门?” 连慧忽地冷笑一声道:“也不是不出门,只是一定要结伴而行,且不要去僻静的地方。至于九命,他若是死了不就什么事也没有了,别急啊。” 连慧三年前就想杀九命了,如今回了京城,九命居然自己跳到她的面前来,她怎能轻易放过。 这次回京最重要的一件事便是想办法杀了九命。只是连慧也知道,这不容易,还要慢慢想办法。 杨虎三人见连慧神情突然变得冷漠无比,便知道她动了杀心,啧啧,又有人要倒霉了。 这一夜,三人在连慧的房里商量到深夜才离开,杨虎和白狐在亮子的护送下悄悄回了暂住的客栈。 吴胜生回京后,很快接手了卫国公府的一应事务,请钦天监选好了几个宜动土、宜安葬的黄道吉日,将卫国公夫妻下葬的日子定在十月初三这一日。 就在下葬的前两日,御史台监察御史张进来到了护国公府求见护国公。 说起这位张御史,当真是颇有些名气。 此人三十来岁,是几年前的二甲进士出身,为人处世刚正不阿,敢于谏言,却又圆滑通透,往往将事情做在明处,轻易不得罪人,即便被他上谏弹劾之人也常心服口服,对他怀恨不起来,实在是御史台一个十分特殊的存在。 护国公十分客气地见了张进,双方寒暄见礼后,张进直言不讳地开口道:“国公爷,下官冒昧打扰,今日过来事关卫国公府近期的一些传言,还请国公爷指点。” 护国公周岩颇有兴味地看向张进,让他但说无妨。 张进便道:“近日坊间多有传言,说是卫国公夫妻因得罪了秦王世子谢怀玉,被他派人暗中刺杀身亡。这话下官是绝不相信的。这些日子殿前司在各处抓了不少散布谣言的刁民,看似将谣言弹压下去了,可在有心人眼里却似是谢世子心虚了,抓了些人反倒显得欲盖弥彰,恐怕对谢世子更加不利。” 这话说得有道理,护国公早就和秦王说起过此事,秦王也知其中弊端,不过眼下没有更好的办法,总不能放任谣言在京城肆意流传,何况他们几人都心知肚明,此事确是有人在后面故意煽风点火,只有将真正的主谋揪出来,此事才能公之于众。 只是这些话周岩不会跟张进提起,而是反问道:“张御史有何高见?” 张进忙道:“下官不敢,倒是有个提议,据说谢世子已经将杀害卫国公夫妻的真凶缉拿归案了,可这么几日过去,也不知那些凶犯身份来历、因何要刺杀卫国公夫妻,非怪百姓会有所怀疑。眼见着卫国公夫妻过几日就要下葬了,若是能在下葬前开衙审理这些凶犯,还谢世子一个公道,那些谣言岂不是不攻自破。” 周岩点头赞许,若有所思地看向张进道:“张御史所言甚是,只是这些凶犯另有人指使,也是那指使之人命人在后面散布谣言。如今殿前司正在顺藤摸瓜查找幕后黑手,所有案情暂时都不会对外公布。张御史是我大乾肱股之臣,当以稳定朝政为重,万不可被谣言蒙蔽了。” 张进听完神色肃然,随即又满脸惭愧道:“是下官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多谢国公爷提醒。若非今日登门求教,下官恐怕要铸下大错还不自知。” 张进对着护国公千恩万谢一番后,离开了护国公府。 不久之后,张进求见护国公的消息便传到了吴胜生耳中。 这些日子以来,类似的不少消息都渐渐汇聚到了吴胜生手中。 此时的留春苑外书房,吴胜生面前正端坐着一个三十出头的中年男子,此人满脸疲态、神情憔悴,正是吏部尚书孙大人长子孙继明。 第94章 明月轩 本应前往凉州接任知府一职的孙继明,因税银被劫一案,暂且赋闲在家,正在等待朝中问责定罪,私下却被吴胜生请来了留春苑,两人一番密谈后,孙继明满身颓丧之气瞬间被愤怒取代。 吴胜生见孙继明气得浑身发抖,忙拍了拍他的手臂安慰道:“孙大人息怒,以上只是我的猜测,是否属实还需你我暗中查证。你们府里这几年连遭不幸,我卫国公府也几乎被人暗算到了家破人亡的地步,若不能将这幕后之人揪出来,还不知有多少人会被他们暗中戕害,甚至可能动摇大乾国本,你我任重道远啊。” 孙继明听他说得心情激荡,才要义愤填膺表达决心,忽又心头一泄,懊丧道:“吴大人说得有理,只是我如今乃戴罪之身,何来余力相助吴大人?” 吴胜生微微一笑道:“孙大人且放宽心,虽说这次孙大人确实失职在先,却也是被人蓄意陷害,皇上对你孙府满门依旧信任有加。不瞒孙大人,皇上已经亲自发话了,暂时不会问罪于你,却也不能就此将失窃税银之事一笔抹过,孙大人恐怕要在府里闲置一些日子了。” “皇上有密旨,让你趁此机会脱身出来,暗中与我一道筛查前朝余孽。此事万分机密,孙大人切勿外泄,否则恐怕引来杀身之祸。不过你可暗中跟孙尚书透露一二,他老人家或许能助我们一臂之力。” 听吴胜生说到这里,孙继明心头大喜,他朝着皇宫方向拱手谢恩,又对着吴胜生千恩万谢,随后赌咒发誓一定扑汤蹈火、万死不辞,定要将那幕后黑手暂尽杀绝 吴胜生满意地点了点头,又道:“这些日子那些人频频出手,可见他们已经不打算再隐藏在暗处了。不过以我看来,他们并没有如愿得逞,且已经被殿前司提前打乱了他们的谋划,接下来肯定会有人耐不住主动跳出来,这就是我们的机会。” 孙继明点点头,吴胜生接着道:“刚得了消息,张进张御史今日求见了护国公,表面上是去请教或是隐晦地借老公爷的嘴向上谏言,若是以往,必定没人在意,可眼下情况我们只要仔细一琢磨,此人又何尝没有从国公爷嘴里打探消息的嫌疑。这些日子朝中这样的人肯定不少,你我需要分外留意。” 孙继明一脸郑重道:“我明白了,吴大人请放心,这个张进我会暗中派人盯着他。” 吴胜生笑着点头,都是聪明人,一点就透,有孙继明父子暗中帮忙,确实是一大助力。 吴胜生有提醒道:“还有一点,你既去不了凉州,必定有人不想错过这样的机会,让令尊多留个心眼。” 孙继明恍然点头,两人又密议了许久,孙继明离开留春苑时再也没有了来时的沉重,整个人轻快无比。 朝堂以及八卦营双方如何较量,连慧几人毫不知情,也无心关注。 见过连慧的第三天,杨虎几人便找到了青云巷,顺利租下了隔壁的那个空院落,几人装作与连慧和亮子毫不相识,也没有再出门去寻人了,而是结伴在附近打听京城是否还有谁家的孩子或姑娘被拐子拐走过。 这些日子锦河边上有拐子光天化日之下劫走了一个姑娘,被人发现后狗急跳墙将人扔进了锦河的事情动静闹得挺大,被问起的人很快知道这几人都是那姑娘的兄长,如今他们的妹子这么多天没找到人,定是死在了锦河里面。 几个哥哥化悲痛为力量,誓要找出人贩子,为自家妹子报仇。 人贩子在任何时候都让人深恶痛绝,人们同情心大起,纷纷说起自己知道的事情,到最后甚至十几年前莫名失踪的孩子也被人一一细数了出来,杨虎几人一副同仇敌忾的模样,认真记下了每个人提供的消息。 而连慧和亮子两人则是穿得光鲜亮丽,大摇大摆找到了明月轩去。 明月轩就在长兴街中段,位置极好。正值午间时分,明月轩门口车水马龙,热闹非凡,怪不得亮子会说这地方在京城几乎无人不知。 两人才走到门前,有小二热情地迎了上来,满脸笑容地询问可有提前预定雅间,亮子忙上前回话,他们从外地才来京城,听人说起明月轩的名头,慕名而来,并未提前预定。 小二有些为难,亮子顺手塞过去一小块碎银,小二立即眉开眼笑地将两人引进了明月轩内,口中满是歉意地告诉两人,雅间都已经被人预定下来了,两人只能在大堂用饭。 亮子毫不在意地答应了,在小二的引领下,两人来到靠近角落的一张小方桌前坐了下来。 亮子随口让小二上几道拿手菜上来,满脸都是一副我们不差钱的模样。这小二也是见过世面的,来到明月轩的人非富即贵,很快便帮亮子拿定了主意。 连慧进入明月轩后,便状似无意地仔细打量起来。 这明月轩果然名不虚传,无论是街口的门面还是里面的装潢都可谓是大气奢华、富丽堂皇。 明月轩两层楼高,占地不小,楼下是大堂,一张张八仙方桌几乎已经坐满了食客,众人围坐着一面喝酒聊天,一面大快朵颐,却无人大声喧哗。 二楼有回字形状的长廊环绕了一圈,长廊后是大小不一的雅间,忙碌的小二正在楼上楼下来回穿梭。 没过多久,四道精美的糕点便端了过来,两人不愧是土包子,只觉得这些糕点做工精美,却一样都不认识,还是亮子询问了小二,才知道这四道糕点分别是红枣泥、豌豆黄、莲花包、芸豆卷。 连慧拿起一个豌豆黄塞进嘴里,入口即化,甜而不腻,味道当真不错,立即招呼亮子大吃了起来。 没过多久,四小碟糕点便被席卷而空,两人意犹未尽,连慧便让亮子临走时多买些糕点带回去。 无论这明月轩里藏有什么秘密,这里的糕点味道真不错,这酒楼也够气派,哪天若是能将这明月轩买下来,不说日进斗金,这口腹之欲倒是随时可以满足。 第95章 夜探 连慧正打算找借口起身去后院看看明月轩的地形,打眼看见小二又领了三个人进来。 只一眼,连慧就认出了当先一人正是一身黑色劲装的谢怀玉,她下意识便低下了头躲避谢怀玉的眼神,随即想到谢怀玉不可能认识自己,又抬头看了过去。 连慧心里疑惑,谢怀玉过来只是巧合吗,莫非他也发现了明月轩有什么问题? 连慧之所以会来这里,是因为当日九命将他套在麻袋里时,马车一路奔逃,有人过来提醒他不要回明月轩去,自此连慧便觉得九命极可能就藏身在明月轩里。而这处的产业也可能隶属于八卦营。 谢怀玉一进来,立即有一掌柜模样的人点头哈腰上前去,几人说了什么连慧听不清楚,但显然那位掌柜是认识谢怀玉的。 掌柜好似邀请谢怀玉上楼,被他拒绝了,随意在大堂一角坐了下来。 连慧盯着跟随谢怀玉身后的两人看了好一会,直到其中一人似乎感受到了她的目光,眼神似是不经意的朝她这边看过来,连慧才垂下眼帘,掩盖眼中的惊疑。 跟随谢怀玉过来的两人中,有一个和谢怀玉年纪相当,同样一身黑色劲装,一看就知道和谢怀玉一样身手不凡、锋芒毕露,这人连慧在卫国公府见过,似是一直跟在谢怀玉身边的随从。 而另一人却年长许多,约摸三四十岁,此人相貌普通,目光内敛,看不出任何特别之处。 连慧确信自己最近没见过此人,可她就是无端地觉得这人有些面熟,一时竟想不起自己在哪里见过这个人。 当那人眼睛朝她看过来时,眼里并没有任何锋芒,连慧却知道这人绝不是外表上看上去的那么简单。 就在此时,小二端着一盘蒸鱼走过来放下,笑眯眯地说着客官请慢用,放下瓷盘时,小二又小声说来句“莫谈国事”,便转身离开了。 连慧和亮子对视了一眼,忽然有些明白过来小二话里的意思,这是担心他们谈论卫国公府的事情被谢怀玉三人听见了吧 连慧扫了一眼大堂里其他客人,果然发现都有人过去低声提醒,原本还在低声谈笑的客人不管在说些什么,都停下来专心吃喝起来,整个大堂里瞬间安静了许多。 这明月轩果然非常敏感,连慧只是不明白谢怀玉这样大咧咧过来究竟只是为了吃一顿饭还是有什么别的目的,他这样的人在京城几乎无人不识,若他真想过来听听市井留言,这一招注定是没有效果的。 不管谢怀玉什么目的,连慧都没有过多关注,待到吃饱喝足,连慧借口更衣起身想要去看看明月轩后院的情况,没想到这里的小二十分热情,将她领到恭房门口便俯身在门外等候,待到连慧出来,又热情将她送回去,竟没给他留下任何单独行动的机会。 连慧无奈,只得让亮子结账回去,临走前,亮子买了不少糕点带上,两人一顿饭下来,花去了五六两银子,这费用着实是太高了些,亮子心疼的直冒冷汗。 连慧两人离开时,发现谢怀玉三人依旧还在慢慢吃喝。 看来还是要晚上过来再探探底细,这明月轩果然不简单。而且连慧觉得谢怀玉一定也发现了什么异常,他今日过来恐怕不只是为了吃一顿饭这么随意。 当日天才黑,亮子便带着一大包点心翻墙进了隔壁杨虎几人的住所,兄弟几个见面又是一番欢喜。 亮子离开不久,连慧便换上一身夜行衣,在眼睛上戴上了一个自己缝制的像蝴蝶又像蝙蝠模样的眼罩,将大半张脸遮起来,悄悄出了青云巷,朝着明月轩急速奔行。 连慧一路十分谨慎,尤其是快到明月轩时,更加轻易不敢显露身形。 知道九命极可能藏身于此,连慧哪敢大意,谁知道八卦营是不是有其他高手聚集在此。 明月轩后院果然有不少小院落,里面居住的应该是些厨子、伙计、店小二之类的帮佣或下人,此时天色尚早,院内还有不少人走动,屋子里也都有灯光透出来。 连慧隐在附近一户人家屋顶的竖墙后面,仔细查看明月轩后院的布局,以及院内进进出出的行人。 她并不指望这么快就能找到九命,更不敢擅自闯进去寻人,她今天过来,只是想趁着夜色察看地面的地形,寻找可乘之机。 至于该如何诱杀九命,连慧至今全无头绪。 就这样在屋顶上蹲守了大半个时辰,直到里面的人都歇下了,明月轩内再没有丝毫动静,各屋子里的灯光也都熄灭了,连慧正想着再待下去也没什么用处,不如回去再想别的办法。 就在连慧要起身离开时,忽然听见身后传来了极轻微的声响,连慧回头一看,有个人影上了屋顶,正弯着腰朝着她藏身的地方疾步而来。 连慧大惊,没想到自己如此小心,还是被人发现了藏身之地,此处距离明月轩这么近,一旦和那人交手,必定会惊动藏在里面的人,到时候自己想要脱身就不容易了。 眼见那人距离自己越来越近了,连慧哪里敢耽搁,她伸手从脚下抓起了一块瓦片,朝着来人砸了过去,随即一翻身,便闪到屋檐附近,纵身跳了下去。 连慧仓促离开,没注意到屋顶那人同样被她吓了一跳,那人根本没想到前面阴影里居然藏着一个人,待那瓦片携着劲风朝他砸来,大惊之下就地一个翻滚,堪堪避了过去,只是这一耽搁,便见到不远处有人跳下屋顶。 瓦片碎裂了脆响传入耳中,那人赶紧起身,很快也来到屋檐边上,紧跟着往下跳,同时嘴里吹响了一声尖锐的唿哨。 连慧听见了后面的动静,知道那人追了过来,急忙朝着远离明月轩的巷道跑过去。 好在过来时一路将地形摸清楚了,倒不至于迷了方向,只要过了前面那个路口,她就能很快将后面的人甩下。 连慧加快速度,眼见着就要闪进前面路口左侧的巷道,就在此时,她浑身一寒,巨大的危机感从心头升起,几乎就在下一瞬,连慧发现一把寒森森的长剑朝着她胸口直刺而来。 第96章 埋伏 这一剑来得太快,而且悄无声息,连慧根本没想到这路口居然还有个人躲在这里偷袭自己,瞬间惊出了一身冷汗。 好在她反应迅速,危急时刻略微错开身形,堪堪避过要害,否则此刻她已经被对方刺了个透心凉。 尽管如此,连慧的左臂也被对方划破了一道长长的伤口,剧痛传来,连慧心头大怒,此时她还保持着往前疾跑的势头,侧身避开对面来人,已经闪到了那人身后。 只是一打眼,连慧便认出此人正是谢怀玉身边那个年轻随从,心中怒火更甚,反手一掌便朝着那人打了出去。 来人正是邹绪,他一直在附近小巷里潜藏着,不久前陡然听到了紧急示警的唿哨,又有脚步声朝他这边冲来,立即蓄势待发,打算暗中偷袭来人。 哪知道对方应变如此迅速,虽说一剑刺伤了来人,却并未伤到要害,而那人转眼便到了他身后,邹绪来不及抽剑回刺,见对方一掌打来,忙伸出左手迎了上去。 “砰”地一声闷响,两人一齐后退了几步,连慧不敢耽搁,借着退势,脚尖轻点地面,返身朝着巷道里疾奔而去。 刚才一掌对击,邹绪只觉得一股巨力从左手灌入身体,半边身子都隐隐发麻,心头同样大吃一惊,这人力道当真不小。 他好不容易稳住身形,对方已经顺势跑远了,邹绪提剑就追了过去,此时身后传来了谢怀玉的声音:“别让人跑了,留活口。” 这简短的一句话,声音不大,却传的极远,连慧自然也听得清清楚楚,心中暗道晦气,果然是谢怀玉那个狗东西,这附近恐怕还埋伏了其他人手。 连慧心里暗道不好,她可不认为殿前司真的都是一群酒囊饭袋,就刚才刺了她一剑的人身手就很不错,自己一旦被他们围上了,恐怕插翅难逃。 身后隐约传来急促的脚步声,连慧担心有人会堵在前面,只要耽搁一会,他就会被谢怀玉追上,此时自己身处地面,有人埋伏根本发现不了。 前面不远处是一户人家的大门,门口摆着两个黑乎乎的大狮子,连慧一咬牙,纵身而起,便落在了石狮子身上,随即脚尖在狮子头上用力一点,身子再次腾空而起,右手已经抓住了大门口伸出来的飘檐,一个翻身,便翻上了屋顶。 连慧一套动作如行云流水,果断而又快决,尽管夜色昏暗,谢怀玉和邹绪依旧看得清清楚楚,两人不由对视了一眼,眼里都流露出了一丝惊骇。 只是一瞬间,两人便回过神,邹绪伸出双手,谢怀玉默契地跳起来踩在他手上,邹绪用力往上一抛,谢怀玉也借力跳上了屋顶,比连慧动作更加快捷。 谢怀玉才上屋顶,便发现前面那黑影居然返身往明月轩的方向去了。他只来得及对还在地上的邹绪说了一声“回去”,便朝着连慧追了过去。 邹绪连忙回身往来路返回,嘴里同样打了个唿哨,一时间,屋顶、地面几道身影朝着连慧离开的方向追了上来。 好在此地距离明月轩不远,连慧在屋顶如履平地般飞奔,脚下甚至没发出什么声音,谢怀玉武功或许不错,可这样飞檐走壁的本事怎么比得过打小就四处流浪,在绝壁上也上下自如的连慧。 几个起落间,连慧又跳下了一条巷道,翻身上了对面的屋顶,待到谢怀玉再次爬上屋顶,只隐隐看到前面的黑影跳进了明月轩的后院里,几个闪身,便消失在黑暗中。 谢怀玉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可眼下情形,哪容得他犹豫,也不再隐藏身形,大声说道:“刺客逃进了前面的大院,将人手都召集过来,围住这个院子,不许任何人进出,你们几个跟我进去搜。” 殿前司众人立即动了起来,长兴街明月轩附近顿时喧闹起来。 只是谢怀玉还是慢了一步,连慧早已将明月轩后院的地形看清楚了,趁着殿前司的人围住明月轩之前,已经从另一面的墙头翻了出去,在长兴街后的巷道里绕了一大圈,确定无人跟随自己,才往青云巷的宅子奔去。 直到此时,连慧才有心思察看自己的伤口,这一剑刺得不轻,她又一路奔逃,伤口似乎又裂开了许多,左手上的衣袖都已经被血染湿了。 连慧此时已经明白,谢怀玉并不是因为发现了她藏身在屋顶才找过来的,极可能是他和自己一样也盯上了明月轩。 连慧不由疑惑起来,谢怀玉是怎么发现明月轩有问题的?莫非当日九命从锦河里逃出来,被谢怀玉发现了踪迹? 极有可能。连慧在连阳镇时,曾将从林姨娘身上得来的药瓶给左秀才看过,左秀才说不清楚药瓶里究竟是什么药物,绝不是周先生那本册子上有过记载的,但他认出了其中一个药瓶里装着的是极为歹毒的毒药。 想来寿宴当日,林姨娘在谢怀玉的酒杯里下的就是那种毒药,谢怀玉也一定已经知道了自己险些丧命在卫国公府,不知道心里会有多气恼,偏偏在玲珑街那一日又让九命逃脱了,必定会花大力气追查幕后之人。 以殿前司在京城根深蒂固的势力,谢怀玉能查到明月轩也不是太大的难事。 连慧只是不明白,以殿前司的势力,他们为何不直接进明月轩去搜查。 连慧不知道的是,谢怀玉并非是发现了九命的行踪,而是吴胜生回京后,在卫国公府大力排查,发现当日死在林姨娘床上那个小厮并非一直潜藏在府里,而是寿宴当日混进卫国公府去的,如此一来,当日所有进入卫国公府的人便都有了嫌疑。 诸如明月轩的厨子伙计、四喜班的戏子乐师等寿宴当日请入府邸的人,都在被查之列,当然也不排除跟着贺寿的权贵进入府邸的下人。 可惜查来查去,也不知那小厮究竟是跟着什么人进入卫国公府的。于是谢怀玉决定挨家去探探底细。 第97章 治伤 明月轩的厨子手艺闻名京城,每逢大户人家有红白喜事,都以请到他们入府置办酒宴为荣。 卫国公府位高权重,明月轩自是不会拒绝,早在几个月前双方就已经洽谈好了这笔生意,寿宴当日,明月轩大半的厨子伙计一大早就进了卫国公府。 吴胜生暗中查了明月轩的底细,明月轩的主人名叫袁世良,今年已经五十多岁了,是京城有名的富商。 袁家世代经商,仅在长兴街就有众多产业,明月轩便是袁家祖辈留下的一家酒楼,到了袁世良手中,明月轩生意更甚往昔。 吴胜生没有查出袁世良与哪家官宦往来密切,却秉着和气生财的经商之道,与所有官府衙门、大户人家相处融洽,袁世良子孙也各自掌管着门下产业,袁家在京城算不上是特别冒头的富甲巨贾,却也是数得上号的富贵人家。 袁家几代人经商有道,子孙之中也无奸恶之辈,每逢天灾人祸,袁家也时常慷慨解囊,广结善缘,实在查不出这明月轩有任何不法之处。 这样的商户人家,殿前司想要冒然上门去搜寻问罪,不说师出无名,还可能惊动了幕后之人,让他们隐藏得更深。 可一味地暗查却毫无进展,于是谢怀玉决定来一招敲山震虎,先给这些人一些压力,再暗中查看他们私下是否有何异动。 谢怀玉很少会和友人或属下光顾明月轩这样的酒楼,今日他出现在明月轩本就不寻常,一般人都以为他是因为近期京城有关他和卫国公府流言四起的原因,前去明月轩镇场,谁知他另有目的,暗中早已派了不少人隐在明月轩附近。 而到了夜深之时,谢怀玉甚至亲自领人过来监视明月轩的一举一动。 事情便是这么巧,连慧占据了观察明月轩的最好位置,谢怀玉也同样看上了那个地方,两人就这样遇上了。 连慧回到青云巷住宅,才进入院内,黑子便从黑暗中跑了上来,似乎闻到了连慧身上的血腥味,黑子摇着尾巴不安地轻吠着。 连慧弯腰摸了摸黑子的头,轻声安慰道:“我没事,放心吧。” 亮子听到动静,也开门走了出来,显然他也惦记着连慧,一直都没有睡下。 连慧做了个噤声的动作,两人一狗进了连慧居住的屋子,亮子将窗户遮盖严实,点亮了油灯,才发现连慧一条左臂已经被血水浸透。 亮子低声惊呼:“老大,你受伤了?” “无妨,你去拿些烈酒来,还有左秀才做的外伤药。” 亮子闻言赶紧出去了,很快便将连慧需要的东西拿了进来,还打来了一盆热水。 连慧已经脱去外衣,用剪刀剪开了伤口附近的衣物,露出了左臂上一道几寸长的伤口,伤口处皮肉翻卷,煞是吓人。 好在血已经止住了,连慧看着伤口,不由皱起了眉头,亮子还想问什么人伤了自家老大,连慧却道:“你去隔壁把柱子叫过来,让他带上针线,记住不要惊动了外人。” 亮子连忙答应,再次出门去了。 连慧一面用棉布蘸着烈酒慢慢清洗伤口,一面轻声和不安地靠在她身边的黑子说话:“你别难过,就是有点疼,过几天就好了。这伤药效果很好的,你不记得了吗,三年前你伤得那么重,涂了几次药慢慢就好起来了……” 连慧絮絮叨叨地和黑子说着话,也不知黑子是否听得明白,不过黑子倒也安静了下来,它趴伏在连慧身边,竖起耳朵听着外面的动静。 连慧看见黑子这个模样,忽地有些心酸,黑子跟着她十来年,几乎已经养成了时刻警醒的习惯。 没过多久,黑子忽地站起身,随即又趴伏下来,对着连慧摇了摇尾巴,连慧看着黑子会心一笑。 很快屋门被推开了,亮子率先走了进来,身后跟来的不止是柱子,杨虎几人都过来了。 几人满脸担忧地看向连慧,连慧却将柱子叫上前,对他道:“你的针线手艺最好了,帮我把这伤口缝起来。” 柱子听了大吃一惊,他还没听过伤口可以用针线缝起来的,杨虎几人同样大惊失色。 连慧笑了笑道:“不用担心,按我说的做。缝起来伤口好得快,这几日我可能还会遇到故人,到时候伤势还没好,影响我出刀的速度就麻烦了。” 柱子几人听得面面相觑,却知道自家老大总有些稀奇古怪的主意,按她说的做就好。 连慧让柱子将针线在烈酒里浸泡了一会,又让他双手也抹上烈酒,然后告诉他就像缝衣服一样将自己手臂上的伤口缝起来,每穿过一针便打个结就好。 柱子几人听得心头发颤,这么长的伤口一路缝下来,这得多疼啊。 连慧却早已打定了主意,只让他抓紧动手。 在连慧的示意下,柱子颤抖着双手将缝衣针刺进了连慧的伤口处,杨虎几人不忍直视,纷纷转过头去。 除了连慧偶尔颤着声音提醒柱子一声,再无半点声音,杨虎几人连大气都不敢出,白狐再次红了眼睛。 连慧一张脸早已惨白,额头上大滴汗水不停滑落,却依旧不时出言提醒柱子在何处下针、在何时打结。 直到柱子缝完最后一针,连慧才虚弱的夸了一句:“做得不错,帮我把药抹上吧。” 众人回头看向那伤口,红肿血腥,黑色的丝线歪歪扭扭缠绕其上,犹如一条多腿的蜈蚣,狰狞无比。 连慧不懂医术,只是觉得那样的伤口必须缝合起来才能更快恢复,如何缝合,全凭一些模糊记忆,柱子能做到这一步,她已经很满意了。 柱子同样满头大汗,听了连慧的吩咐,忙放下手里的针线,顺手拿起一个药瓶,在伤口处将药涂抹均匀,又用干净的棉布包扎好,才长长出了口气。 直到此时,杨虎才哽声问道:“老大,究竟发生了什么?是谁伤了你?” 连慧苦笑一声道:“说来也是晦气,被谢怀玉的手下暗算了。” 几人一听,先是一惊,随即又都气得直跳脚,这个谢怀玉当真不识好歹,他的命都是自家老大救的,他居然屡次恩将仇报,实在太气人了。 第98章 蠢货 杨谦再也忍不住,气道:“老大,这个谢怀玉要好好教训他一次。” 连慧点点头:“大狗说得对,明天写封信去骂他一顿。” 几人听得又是一怔,写信去骂人?还能这样出气吗? 连慧小声将今晚的事情简单对几人说了,听得杨虎几人暗道危险。 瘦猴上前道:“老大,下回再有这样的事情,你带我们一起去,我们打架比不上你,帮你在周围望个风总是好的。” 也不至于让老大就这样被人埋伏了,起码能早些发现殿前司躲在暗处的人。 连慧笑着应好,随即又道:“谢怀玉今天晚上必定会搜查明月轩,可惜他是冲着我去的,必定无功而返。但九命若是藏在里面,一定会受到惊吓,想办法离开,要再找到他就不容易了。明天亮子去明月轩打探下消息,你们几个就不要往那边去了,九命很可能认识你们。” 杨虎几人连声应好,连慧又道:“大猫和白狐明天去一趟留春苑,帮我送封信过去交给吴胜生……” 连慧细细叮嘱了一番,杨虎几人便像来时一样悄悄离开了。 连慧关上门,换了套干净的里衣,倦意汹涌而来,她倒头便睡下了,黑子静静守在了床前。 第二日一早,连慧依旧在熟睡中,亮子一人独自出门,去往明月轩买点心。 杨虎和白狐两人则朝着卫国公府而去。 两人来到留春苑外,门房见到他们两还颇为亲切,听说有急事要见吴大人,门房立即让他们去外书房等候,可见吴胜生跟这些人都打过招呼,但凡他们几人过来都会热情接待。 只是吴胜生此时正在国公府里商议卫国公夫妻下葬的具体事宜,并不在留春苑。 有小厮上来沏茶,说已经派人去知会吴大人了。 杨虎和白狐两人以为要等很久,却不料吴胜生很快就回了留春苑,见到杨虎两人忙上前笑道:“杨兄弟,找我可是有什么急事?” 两人拱手见礼,杨虎有些茫然地从怀里掏出一封信递上前去道:“吴大人,今日一大早,我们兄弟才要出门,便发现院门口的地上有一封书信,也不知是什么人昨夜塞进我们院子里的。我们看见信函上写着吴大人的名字,不敢耽搁,便赶紧送过来了。吴大人看看里面究竟写着什么?为何有人会把给您的信送到我们院子里去?” 吴胜生同样疑惑地伸手接过了那封书信,果然发现信函上写着几个稚嫩的大字:吴胜生亲启。 吴胜生瞬间想起谢怀玉几次得人传信的事情,莫非又是那人借杨虎几兄弟的手将书信传到了自己手里? 他不由一阵欣喜,据说那人每次传信,必有大事发生,而且传过来的消息对他们助益良多。 吴胜生急不可耐地拆开信函,发现里面并非信笺,而是一封同样的信函,字迹一样,出自同一人之手,同样是五个字:谢怀玉亲启。 吴胜生一愣,随即反应过来,对着门外小厮道:“速去殿前司找到谢世子,让他赶紧来留春苑,就说我有急事找他,要快。” 小厮领命,一阵风般便出了留春苑。 吴胜生见杨虎二人满脸疑惑地看着他,便无奈地笑着将信函递给两人看了一眼,杨虎两人更加疑惑了,再次询问究竟什么人会将信放到他们院子里去。 吴胜生苦笑一声摇了摇头,他也不知道啊。 随即他便问起杨虎几人的近况。两人沮丧着一张脸一一说了,听说他们依旧没有找到杨姑娘,不由陪着两人唏嘘了一番,又安慰他们节哀顺变。 白狐借着问候闵氏母子的机会,状似无意地打听起了国公府的消息。 家丑不可外扬,吴胜生只是告诉他们明日就是卫国公夫妻下葬的日子,其他的没有多说。 不到小半个时辰,谢怀玉便带着邹绪一道满头大汗地赶到了留春苑。 见到杨虎两人还在,他笑着对两人点了点头,随即看着吴胜生唤了一声“胜生叔”,便一把接过那封信函,撕去封口,从里面抽出了一块折叠起来的白色的帕子。 果然和前两次一样,帕子的边角都被撕掉了,谢怀玉激动地打开帕子,只看了一眼,立刻就变了脸色,整张脸都僵住了。 杨虎和白狐同时低下了头,极力掩饰眼里的笑意和上翘的嘴角,心里痛快不已。 吴胜生却一脸疑惑地走上前看了一眼那块帕子,随即不可置信地抬头看向谢怀玉:“这……什么意思?” 谢怀玉尴尬无比,一张脸已经涨得通红,张了张嘴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他随手又将帕子递给了身后的邹绪,邹绪接过来一看,只见那块帕子上用已经干透的鲜血写着两个歪歪扭扭的大字:蠢货。 见到那极尽嘲讽的“蠢货”二字,谢怀玉和邹绪都神情复杂,满脸一言难尽的神色。 昨夜搜查明月轩,直闹到鸡飞狗跳,也没在里面发现左臂上有伤的人,谢怀玉哪里会轻易放弃,他本就对明月轩心存怀疑,有此良机自是将里面的人查个仔细,可惜一夜下来,明月轩内查了个底掉,所有人都来历清白,也没发现任何异常的东西,最终只得无功而返。 谢怀玉不由怀疑起在屋顶遇见之人的身份,莫非那人来这里的目的和自己一样? 想到这个可能,谢怀玉不由有些心虚,将这想法和邹绪讲了,邹绪更是不安,他差点将那人杀了。 事情尚无定论,今日有人来报,卫国公府吴大人请谢怀玉赶紧去一趟留春苑。 听说凉州那几个护卫一大早过来替人传信了,谢怀玉大喜,想来又有什么好消息,哪知道传信之人没变,上面的内容居然是那样两个字。 此时他们哪里不明白,昨夜他们遇见的就是那神秘的传信人,偏偏邹绪不仅暗中偷袭将人刺伤,谢怀玉更是领着殿前司一众人穷追不舍,将人逼进了明月轩后院。 想到那人在关键时刻多次出手相助,他们却差点将人杀了,如今被人骂上门来,谢怀玉和邹绪两人当真是颜面扫尽,尴尬万分,尤其是谢怀玉,堂堂秦王世子、殿前司指挥使、京城三大公子之首、文武双全的年少才俊,何曾被人如此毫无顾忌地大骂过蠢货。 第99章 憋屈 透过那两个歪歪扭扭的血色大字,谢怀玉似乎看到了其后隐藏着的一张满是讥讽的怒脸。 吴胜生不知原委、疑惑万分,知道两人定有难言之隐,看到杨虎和白狐还站在一旁,莫名其妙看着他们,便想着先将这两人打发走,再询问谢怀玉这封信究竟是何用意。 他笑着对杨虎二人道:“多谢两位兄弟过来送信,吴某近来家事繁忙,今日就不招待两位了,改日清闲下来,吴某必定登门拜访,到时候再和你们兄弟叙话,两位兄弟多多见谅。” 这就是下逐客令了,杨虎和白狐一脸欲言又止的模样,却都生生忍住了,嘴里说着吴大人客气,起身就要离开。 谢怀玉忽然开口道:“且慢,两位请留步。” 见杨虎二人回过头看向他,谢怀玉道:“两位壮士还请宽坐,我有些事情想要请教。” 吴胜生一听,忙又客气地上前,让众人都坐下来说话。 谢怀玉眼神锐利地看向杨虎问道:“你们真不知道是何人将这信送到你们院子里的?” 杨虎和白狐对视了一眼,说道:“不瞒两位大人,我们兄弟也想知道送信的究竟是何人,为何会把信送到我们院子里去。” 谢怀玉看不出两人有丝毫异常,又问道:“国公府寿宴当日,是否也有人找过你们,将一块一模一样的帕子悄悄送到我手里来的?” 这话一问出来,白狐立即看向杨虎,当日他并未进国公府里,自然什么都不知道。 杨虎没有丝毫犹豫,当即摇头道:“我从未见过这样的帕子,我们兄弟也才来京城没几天,除了吴大人一家,我们一个人都不认识。” 一旁的吴胜生不自觉地点了点头。 谢怀玉有些失望,这些日子以来发生的事情,似乎都和这几个护卫有关,那个神秘传信人甚至直言让他盯紧这些护卫,可他查了这么久,尤其是吴胜生回来后,又仔细打听过这些人的来历,他实在看不出这几人有任何特别之处,倒似是他们一到京城,便被人利用上了。 可今天那人又借这几个护卫的手,只用了两个字就将他骂得无地自容,谢怀玉再次疑惑起来,他无论如何也想不明白,那传信之人为何总盯着这几个护卫。 有件事让谢怀玉尤其无法释怀,那便是寿宴当日吴欣铭为何会忽然撞上了他的手臂,将他手里那杯毒酒撞翻的,若说一切都是巧合,谢怀玉绝不相信。 那一撞不仅救了他的命,也救了当时屋内几乎所有人的性命,如今看来,幕后黑手的所有谋划都因此被打乱了,他太想知道是谁在关键时刻出的手,更想知道当日那块几乎被他烧光的帕子上究竟写着什么。 可查来查去,那日出现在卫国公府主院的人,唯一的陌生人便是跟在吴欣灵身边伺候的那位杨姑娘。 于是在他的极力促成下,杨姑娘和两个兄长再次去了玲珑街,还毫不知情地一头扎进了那家已经被查抄了的黑市,又在玲珑街肆无忌惮地大肆采买,谢怀玉依旧看不出他们有任何异常。 好在果然有人盯上了这几人,当有人劫持那位杨姑娘时,谢怀玉还想看看她有没有什么手段逃脱出来,没想到杨姑娘轻而易举便被人劫走了,还无辜地葬身在了锦河里。 事后杨姑娘的兄长和几个结义兄弟发了疯一般下河寻人,那神情绝非作伪,谢怀玉也感受到了他们对自己的怨怼之情,他也确实心怀几分愧疚,若自己早些出手,杨姑娘或许便救下来了。 后来听说这几个护卫搬离了留春苑,他还动过心思继续盯着这几人,看能不能还有其他收获,可想到经过玲珑街那一日的事情,这几人似乎已经失去了利用价值,他又有许多事情要做,便暂时将此事放下了。 直到现在他才想起,那传信之人或许一直在暗中盯着这几个护卫。 谢怀玉正低头沉思,白狐却开口了:“谢大人,那帕子上究竟写了什么?是不是和我们妹子的事有关?” 听白狐问起,杨虎也眼神灼灼地看向谢怀玉,那可是他“亲妹子”,这些日子他们可没少花心思寻人,若真有什么消息,你谢大人可不能隐瞒。 谢怀玉张了张嘴,一时不知如何回答,这事情太复杂了,三言两语哪里说得清,他也不可能将帕子上的那两个字再让其他人知晓了。 邹绪在一旁头都不敢抬,他更未见过自家大人如此尴尬过。 吴胜生同样满是疑惑,可见到谢怀玉的神情,却忍不住有些想笑。 谢怀玉还是开口说道:“和你们无关,你们也不要打听了。还是要多谢你们将信送过来。以后若是还有人找你们传信,也请抓紧送到这里来。不过此事你们千万不要泄露出去,否则可能给你们带去杀身之祸。” 他这话说出口,杨虎和白狐都吃惊地看向他,吴胜生见状也忙道:“杨兄弟,谢世子说的话你们一定要记住,此事万不能对外人泄露,你们回去跟其他几个兄弟也交代清楚了。” 两人惊恐地点头,都似有一肚子话想问,却又不敢问出口,直到离开留春苑,走出很远的距离,两人才忍不住无声闷笑起来。 白狐强忍笑意道:“看到谢怀玉那副吞了苍蝇般难受的样子,真是痛快,老大说得对,那封信伤害不大,侮辱性极强,够那个贵公子难受好些时候了。” 杨虎也笑道:“若不是你一路提醒我,我恐怕早就憋不住露馅了。谢怀玉此时不知如何憋屈呢。” 谢怀玉岂止是憋屈,他还十分委屈。 杨虎二人离开后,面对吴胜生满脸的不解,谢怀玉将昨夜的经历仔细说给他听了,吴胜生听得惊讶不已,一旁的邹绪更是如闯了大祸的孩子一般,一直不敢说话。 听到最后殿前司在明月轩没有任何收获,吴胜生眉头渐渐皱紧。 他忽然问道:“你俩有没有想过,那人传了这样一封信过来,不只是为了发泄心里的不满,而是还有其他原因。” 第100章 疑惑 经他一提醒,谢怀玉也冷静下来,他略一思索道:“胜生叔说得是。那人借着骂我的名头,亮明自己的身份,就是要告诉我们,昨夜我们杀错人了。他昨天出现在那里,也是在盯着明月轩,最后他逃进明月轩后院,看似是被我们逼得无路可走,其实就是想要引我们去搜查明月轩。” 吴胜生点头道:“或许你们的突然出现,还坏了他的大事。这个明月轩一定有问题,传信之人一定也发现了什么不妥的地方。只是他们或许早有了防备,那些人处心积虑这么多年,又岂能让你们轻易找出破绽。” 谢怀玉也点头,似是自言自语地问道:“昨夜那人也不知是什么来历,他为何要对那些人紧追不舍?” 这问题也是所有人想要知道的,那人看似处处在帮着他们,却又不愿在他们面前暴露身份。更为可怕的是,这样一个人比他们这些手握大权的人知道的隐秘似乎多得多。 吴胜生看向邹绪问道:“你昨夜和那人交过手,可看清此人身形相貌?” 邹绪摇头道:“此人遮住了大半张脸,看不清容貌,但身手敏捷,反应迅速,我昨夜若不是躲在暗处偷袭,根本不可能伤了他。我还和他对了一掌,那人力道不小,我不是他的对手。若不是大人及时追了过来,我昨天可能就被他杀了。” 谢怀玉没有执着此人的外貌,却坚信道:“不管此人是何身份,寿宴当日他一定就在国公府里。” 谢怀玉更加确信吴欣铭那日撞上他,就是此人出手了。怪不得他要骂自己是蠢货,或许那块帕子上人家就已经提醒过他有人会对他下毒了,自己还是差点将那杯毒酒喝下去。 谢怀玉越想越是懊恼。 吴胜生不由得也仔细思量起来,国公府什么时候藏着这样的能人?莫非此人也是当日才进府的? 谢怀玉忽然又问道:“胜生叔觉得那几个凉州镖师里面有这样的人才吗?” 他还是觉得那些护卫跟这些事情牵扯太深了,不得不再询问一遍。 吴胜生也不觉慎重起来,仔细一思索,又道:“据邹绪所说,那人武功高强,连他都不是对手,杨虎几兄弟我知道,他们几人里面恐怕没有这样的人物。何况他们确实从未来过京城,就连我都对京城十分陌生了,他们怎么可能知道如此隐秘的事情。” 说完他又看向邹绪,问道:“你也认识那兄弟几个,可觉得他们中有谁和那人身形相似?” 邹绪仔细想来想,还是摇了摇头:“都不像。” 邹绪也说不清为什么,总觉得那人有些特别,可哪里特别他又说不清楚。 几人一时都沉默了下来,好一会之后谢怀玉才道:“虽说被人骂上门来,倒也不是坏事,至少我们确认了明月轩一定有问题,这么长时间以来,那些人一直藏头露尾,如今总算被我们逮到了一处落脚点。只是不知道是那些人利用了明月轩,还是袁家本身就有问题。” 吴胜生连连点头道:“这事不急,仔细查一查,总能找出症结。只是你们昨夜动作那么大,恐怕那些人短时间内不敢妄动,这时候就看谁更有耐心了。” 说到这来,吴胜生又问道:“你父王如何了?” 谢怀玉下意识环视了下四周,见附近没有外人,小声道:“昨天一早便乔装出城了,为了掩人耳目,梁武留了下来,这些时候会常跟在我身边。” 梁武是秦王亲卫统领,几乎和秦王谢忱寸步不离,前些日子谢怀玉险些被人暗算,如今梁武跟随在谢怀玉身边,既是保护谢怀玉,也让人觉得谢忱依旧还在京城。 吴胜生不由担心道:“但愿一切都是我们想多了。” 随后两人又说起了明日卫国公府出葬的安排,无论如何也不能让人在葬礼上生事。此事早在秦王谢忱离京前就已商议妥当,务必做到万无一失。 京城一处僻静的院落,中间空旷的平地上,一个矫健的身影正手持一柄长剑,如疾风般舞动着。 他的眼神中透露出一丝烦躁,仿佛心中有一团无法熄灭的火焰在燃烧,剑刃在空中划出一道道凌厉的弧线,仿佛要把这无尽的烦躁斩断。 他的动作越来越快,剑影闪烁,如银蛇般灵动。 汗水从他的额头滑落,浸湿了他的衣衫,但他却浑然不觉。 随着时间的推移,他的呼吸变得急促起来,手上动作越来越慢,直到几乎力竭,他才将长剑甩了出去,缓缓走向不远处的凉亭。 无影手拿一块柔软了长巾递上前去,眼中难掩忧色:“主子歇会吧。” 贵公子接过长巾,在脸上胡乱擦了一把,问道:“说吧,又有什么坏消息?” 无影低声回禀道:“无息让人传来了消息,昨夜确实有人闯进了明月轩,那人也确实受伤了,今日一早明月轩有人在院里发现了血迹。” 贵公子汗津津的脸色泛着红晕,却难掩憔悴之色,听了无影的话,并无太大波澜:“明月轩被人盯上早在预料之中,只不知是九命露了行迹还是前些日子震部那个卦子被殿前司查出了问题。不过这些都不重要了,昨夜这场追杀就是殿前司找的借口,让无息不要过多打听,近期也不要有其他动作。” 贵公子将石桌上的茶水一饮而尽,又问道:“九命如何了?” 无影道:“得知昨日午间谢怀玉去过明月轩,九命便离开了,如今躲在赵秘那个院子里。” 贵公子轻笑了一声:“他倒是胆大。他那孤寡的性子,也不愿与人往来,让他待在那里也好。无痕可有消息传来?” 无影道:“有,还是一切如常。” “哎……”贵公子轻轻叹了口气,两人都沉默了下来,这些日子他们时刻担心连云沟出事,可几日下来却再没发现有人靠近密道附近,他们实在想不明白前几日连云沟究竟发生了什么。 “让无痕多留意些,不要轻易进出,一旦事情有变,该怎么做他心里有数。关键还是要查出究竟是什么人泄露了我们的秘密,甚至找到了连云沟去,此后患不除,我们永无宁日。” 第101章 怨念 无影点点头道:“九命猜测有猎狗闻着味道追到了密道附近,我让无痕核查了,无痕说大龙都没发觉那批税银有任何异味,普通猎狗更不可能跟随而去。无痕以为泄露连云沟密道的只可能是震部那些卦子,他正在严查。” 贵公子沉着一张脸说道:“现在查恐怕已经晚了。不过密道的秘密可能是震部的人泄露出去的,但夜莺在寿宴上的谋划绝非震部的人能知晓,谢怀玉逃过一劫,之前还可说是巧合,可这几天发生了多少事,甚至明月轩也被殿前司盯上了,这还是巧合吗?” 一步错步步错,一切皆因夜莺失手而起,秦王父子不傻,他们一定知道了那杯酒喝下之后会带来什么后果,怎么可能不拼尽全力查找幕后指使之人。 之后发生的一切不过是顺藤摸瓜而已,而且他们多做多错,若不是刻意将吴胜生请来的几个护卫引去了黑市,赵秘那个小院也不可能暴露。 而九命失手,更是因为他们的大意,漏算了谢怀玉的精明,没想到他们也盯上了那几个护卫。 至于明月轩被殿前司盯上,早在他们的预料之中,不仅是明月轩,当日进入卫国公府的所有人包括各勋贵家族,都被人在暗中筛查。 而连云沟密道的泄露,他们早有推断,定是寿宴当日死在夜莺床上的那个卦子在生死危机时吐露了秘密。 这几日以来,贵公子极少与各部首领见面,一切消息都由无影传送过来,犹如兵败山倒,几乎没有一个好消息。 好在一切还没到最坏的境地,据无息传回来的消息,赵秘一定没有泄露黑市的秘密,最近几日黑市那边风平浪静,再没有人折损进去。 但他们都知道,这只是暂时的平静。 随着吴胜生执掌卫国公府,黑市那边许多事情必定瞒不住了。 贵公子歇息了一阵,心中烦躁也消散殆尽,他像是问无影又像问自己:“你说夜莺在卫国公府两年多,几乎将国公府的钱财盘剥一空,便是名下许多产业都被典卖了出去,却从未引起殿前司注意,为何寿宴当日就被人识破了。” 无影知道主子并不指望他能解惑,他们这些日子不知提过多少次这个问题,却始终不得其解,可他还是接嘴了:“此事恐怕还是和吴胜生脱不了干系。” 谁让最终坏事的就是吴胜生的儿子呢。 “吴胜生……”贵公子喃喃自语着。 无影接着又道:“玲珑街的贺七至今不知踪影,恐怕他早就投靠了殿前司,会不会是他泄露了什么消息?” 贵公子未置可否:“许多事情赵秘都不清楚,那个贺七一个混子头目,怎么可能知道夜莺的事情。何况无乾已经证实,寿宴当日,谢怀玉确实毫不知情,他最多将赵秘和他私下的交易泄露出去了。” 说到这里,他突然问无影:“那几个凉州护卫如何了?还在锦河里找人?” 无影忙道:“这几日倒是没再找了,听说前几日他们搬离了卫国公府,在外面租了个院子住了下来,说是不找到劫走他们妹子的拐子誓不罢休。” “吴胜生怎么会让他们这个时候搬出去?” 无影道:“听说因为他们妹子的事情,那几个护卫和谢怀玉生了嫌隙,吴胜生一回京,几人便告辞离开了卫国公府。” 贵公子嗤笑了一声:“倒是几个有血性的,谢怀玉约摸也没想到偷鸡不成蚀把米,既然如此,不如……” 贵公子忽然来了兴致,他稍一琢磨便道:“你晚些时候传个消息给无媚,让她安排个人到那些护卫身边去,说不定会有意外收获。” 无影立即知道了主子的意思,说道:“主子放心,这回必定出不了差错。” 贵公子点头:“恩,让无媚不要心急,慢慢来。” “是。” 贵公子忽然又问道:“无城那边可有消息传来?那桑王子可有说什么?” 无影立即回道:“那桑王子很生气,说我们在戏耍他,非要无城给个说法。” 贵公子冷笑了一声:“我还想要个说法呢,别惯着他,这些年他可没少拿我们的好处,让他稍安勿躁,总会有机会的。话说最近一年多那桑好似性情大变,他好像比我们还要着急,莫不是北狄出了什么大事。” 无影好似突然想起了什么,说道:“无城最近打探到一个消息,那桑好似一直在西戎寻找什么十分要紧的东西。” “哦?什么东西?”贵公子来了兴趣。 无影道:“现在还不知道,不过能让那桑那么在意的东西,必定十分贵重。只是那桑做得隐秘,据说为了寻找那东西,他在西戎私下杀了不少人。” 贵公子兴奋道:“传信给无城,让他务必打探清楚,那桑究竟丢了什么东西,有消息赶紧回禀。” 无影连忙答应,见主子难得开怀起来,无影十分犹疑,有些话不知该不该说下去,忍了许久还是开口道:“明日就是卫国公夫妻下葬的日子,秦王父子防备得紧,这些日子又抓了不少人,我们的计划已经被破坏殆尽。此事要不要禀告无尘道长?” 贵公子听了他的话,果然立即变了脸色,冷冽道:“禀告他做什么?他不是要一心求道修仙吗?这凡尘俗事为何要惊扰他老人家?” 无影吓得立即跪倒在地,一句话也不敢多说。 贵公子心里再次烦躁起来:“我知道你们几个都是他调教出来的,对他忠心耿耿,既然如此,又何必跟在我身边,这么多年来,我对他言听计从,不能有丝毫违逆,说来说去,我不过是他手里的傀儡而已。” 无影忙道:“主子息怒,是属下失言了,请主子责罚。道长早已交代过,八卦营大小事务全由主子做主,我等只听主子一人吩咐,绝无二心。” 贵公子忽然有些意兴阑珊,他低声道:“起来吧,我知道你对我的忠心,只是我让你们失望了吧。” 无影忙不迭磕头赔罪:“只是一时失手而已,主子无需自责,我们还有许多机会,再过一个多月又到了连阳镇冬狩时节,到时候属下亲自出手,去取了谢恒的狗命,不愁大乾不乱起来。” 贵公子冷笑一声道:“起来吧,最好的机会都错失了,这个时候就不要妄动了,真以为谢家那两兄弟是软柿子吗?传令下去吧,最少年内不要有任何动静,让那家人松懈下来再寻机会。” 无影连忙道谢起身,脸上浮现出一丝悔意,主子的脾气越来越大,要提醒下众人,以后不要轻易在主子面前提起无尘道长,主子的怨念真不是一时半刻能消解的。 第102章 同病相怜 连慧迷迷糊糊睡到午间才起,手臂处依旧火辣辣地疼,她又给自己抹上些伤药,亮子听见动静,端着一盒点心及做好的午食走了进来。 连慧看着那盒豌豆黄,朝着亮子挑了挑眉。 亮子小声道:“明月轩照常开业,没有任何异常,昨夜殿前司追杀刺客进入明月轩,周围许多人听见了动静,最后明月轩没有搜出刺客,殿前司的人无功而返。” 连慧轻笑道:“意料之中的事情。大猫他们回来了吗?” 亮子不由笑了起来:“听见他们在隔壁大声说话了,早就回来了。” 连慧又道:“你提醒他们不要得意忘形了,该找人还得找人,别让人看出破绽。谢怀玉今天肯定气得不轻,说不定又盯上他们几个了。” 亮子笑着点头,恨不得现在就跑去隔壁,听兄弟几个讲一讲谢怀玉的窘态。 “过些日子该让他们去找个营生了,这么几个大男人整天待在院子里,惹人怀疑。”连慧又道。 亮子疑惑道:“不是说寻个机会聘他们几个做护院吗?” 连慧摇头:“有了昨夜的事情,这事要缓缓,也不定要他们马上找到事情做,先放出风去就行,其他的事等我伤好了再说。” “好。”亮子利索地应承着。 连慧安心休养了两日,手臂上的伤口已经褪去了红肿,只是那狰狞的疤痕依旧醒目。 连慧并不在意,自小她不知受过多少伤,细看之下,脸上、双手细小划痕无数,好在当初年幼,伤口恢复快,倒是不打眼。 她本不是千娇百媚的金枝玉叶,多年来唯一的希冀便是活下去,无数次死里逃生,哪里会在乎这些疤痕。 倒是亮子几人见了,眼里都会不自觉流露出几分惋惜和心疼。 这日下晌,连慧半躺在院子里,慵懒的晒着太阳,黑子趴在她身边,享受着连慧轻柔的抚摸。 无需四处奔波,吃得又好,黑子斑驳的毛发恢复了油亮,手感很不错。 黑子老了,不如以前好动,连慧心中戚戚,感叹岁月无情。 就在此时,连慧听见隔壁院子传来说话声,似乎有客人上门拜见。 正懒散躺着的一人一狗几乎同时竖起了耳朵。 可惜声音渐渐小了下去,显然客人被引进了里屋。 连慧不由揣摩起来客的身份。 卫国公夫妻昨日下葬,据看热闹的亮子回来说,殿前司和守城军戒备森严,棺椁一路顺遂地出了城,安然落葬在京城附近的墓地。 连慧听说吴胜生曾提起过,得空会过来看望杨虎几兄弟,莫非是他过来了? 不管是谁,光天化日之下,也没人敢上门生事,连慧拍了拍黑子的头,一人一狗继续躺着晒太阳,这样的日子倒是难得的惬意。 当日夜晚,趁着夜黑,杨虎和白狐翻墙来到了连慧的住处,不等连慧问起,白狐先开口道:“今日下晌一个姓顾的公子上门求见,据他所说,他有个弟弟五年前被人从蔺州拐走了,五年来,家中倾尽所有寻找幼弟,却始终不得消息。” 连慧问道:“他弟弟多大了?” 白狐道:“被拐那年已经十一岁了。” 连慧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你继续说。” 白狐道:“这些年他们也结识了几户其他州府的人家,这些人家中都有子侄被人陆续拐卖,且都是十岁左右的孩子。他们忙碌了这么多年,亲人没找到,却寻到了些蛛丝马迹,那些孩子好似都被拐到京城一带来了。” 见连慧依旧一脸沉思,白狐继续道:“顾公子听说我们也在寻找人贩子,便寻上门来,问我们可有什么消息,这么多年,他们全家从未放弃寻找小弟,若有可能,他希望和我们互通有无,一道寻找亲人。” 连慧问道:“这个顾公子多大了,他一直居住在京城吗?” 杨虎道:“顾公子约摸二十来岁,据他所说,现在翰林院任编修一职。” “居然是个官身?他叫什么名字?” “顾衍。”杨虎和白狐不约而同地答道。 “是他?”连慧吃惊不小。 杨虎和白狐同样吃了一惊:“老大认识他?” 连慧摇头:“不认识,听一群小姐闲聊时提起过,此人好像是如今京城大名鼎鼎的三大公子之一,去年的科考探花郎。没想到他还有这样不为人知的经历。” 连慧对这些事情不上心,只依稀记得这个顾衍正是去年新晋的探花郎。 据说当初殿试放榜时,榜下捉婿的目标几乎集中在他一人身上。 至于此人的身份来历、家世背景,连慧早忘到九霄云外去了。 杨虎和白狐恍然:“难怪那个顾公子通身气度不凡,长得也俊俏,原来还是个大才子。” 亮子一直默默听着,忽然问道:“老大,这人可靠吗?不会是有心人上门来试探我们的吧?” 杨虎和白狐听了,也一齐看向连慧。 连慧笑道:“我哪里知道。不管这人什么目的,你们几个不要说漏了嘴就行。他说过还会再来吗?” 杨虎点头:“说了,还说有什么消息也可以去翰林院找他。” 这一回连慧沉默了许久,一直在沉眉思索着什么,过了好一会,连慧才道:“顾公子下回再来,可以跟他提起玲珑街那一天的事情,告诉他谢怀玉可能知道那些拐子的来历,当日正是他一路紧追才逼得拐子带着人一道跳进锦河里去的。” 白狐眼前一亮,道:“老大想要用谢怀玉去试探下这个人?” “看他敢不敢去面对殿前司了,若他所说属实,肯定不会放过这个机会。我们也借他的嘴,打听下谢怀玉知道了多少。” 连慧说着不忘再次嘱咐他们:“跟哥几个都通个气,对号口径,别漏了嘴。” 杨虎和白狐点头答应,几人又商量了一会,两人正要离开,连慧又道:“问下顾公子可有他兄弟的画像,你们也可帮着他找人。” “好。”两人点头答应。 第103章 大闹 杨虎几人不知道顾衍何时会上门,也没有刻意去找他,第二日他们终于有了空闲,要去玲珑街走一趟了。 自家妹子在玲珑街被成衣铺子里的人里外勾结,将人拐走,这口气怎么能就这么吞下去。 六人一道来到玲珑街的成衣铺子门口,气势十足,很快引来路人围观。 店铺掌柜这些日子惶惶不可终日,当日的事情闹得太大,最后殿前司的人亲自过来将铺子里所有人带回去问话,那妇人儿子得救,早已喜不自胜,自是有什么答什么。 可她能说的早已说了,她不过是个被胁迫的人,又没见过胁迫她的人的面目,铺子里其余人等更是毫不知情,在殿前司关了几日,吃了几天牢饭,赔上了一些赎金,便一股脑都放出来了。 店铺掌柜见杨虎几人气势汹汹地过来,心中叫苦不迭,当日他们铺子里的人都大叫着杨虎和杨谦欺负铺子里的人,甚至将贺七的手下叫来想给杨虎几人一个教训,哪想到还真是他们自己理亏了。 当得知当初那姑娘在他们店铺里被人劫走后,最终溺死在锦河里,掌柜就知道此事不能善了。 可除了暗道倒霉,将那妇人骂了个狗血淋头后赶出铺子,他什么也做不得。但他知道那几个兄弟不会轻易罢休。 这若是其他几个外地人,他们已经被殿前司罚了,再上门他也不惧,俗话说强龙不压地头蛇,那些人还能砸了他铺子不成。 可那几人居然是卫国公府如今最得意的那个庶子的护卫,且听说他们私下兄弟相称,这就不是他能轻易得罪的了。 掌柜硬着头皮上前弯腰赔笑道:“几位爷里边坐。来人,收拾好楼上最大那个雅间,上茶点,快去。几位爷请。” 店里伙计无不心中坠坠,他们这些人一个不少都在殿前司大牢里待了好些日子才出来,可他们实实在在冤枉啊。 杨虎几人一看便是行伍出身,人家妹子已经被人害死,如今上门来岂能轻易放过他们。 杨虎扫了一眼掌柜众人,沉声问道:“你铺子里那个害死我妹子的妇人呢?” 掌柜讪讪道:“那蠢货别说害了令妹,便是我这铺子也被她害惨了,她怎么有脸还在这里做下去,这会不知躲到什么地方避祸去了。” 杨虎冷笑道:“这么说是跑了?没关系,我那天就说了,我妹子若是出事了,别人都可以离开,你这铺子总跑不了。我们今天就是来算这一笔账的。” 白狐几人纷纷怒道:“大哥,不和他们废话了,今天非要他们给小妹偿命不可。” “把这家铺子也砸了。” “拦住大门,一个也别让他们跑了,还有那妇人,问清楚他们家在哪里,我们等会再杀上门去。” …… 店铺伙计一个个吓得瑟瑟发抖,掌柜一脸苦涩,点头哈腰想把几人往雅间引,可杨虎几人一脸愤色,哪容他摆布,他们今天就是来寻事的。 掌柜见这架势,只得再次求饶:“几位爷,我们也才从大牢里出来,殿前司该审的都审了,该罚的也都罚了。令妹的事情真和我们无关啊,几位高抬贵手,就不要为难我们了。” 杨虎愤愤道:“和你们无关?当日逼着我妹子去见两个小乞丐时,你可不是这么说的。不是你们人多势众,欺负我们几个外乡人,我妹子怎么会一个人落单被人劫走,凭白丢了性命。你如今想要搪塞我们,没门。” 白狐几人也跟着附和,又当着众人的面将当日事情说了,引来路人一阵唏嘘。 十几岁个小姑娘凭白丢了性命,多数人抱以同情,也有人为这铺子开脱,一时间铺子门口里三层外三层围满了看热闹的人。 就在众人争执不休之时,外面来了几个凶神恶煞的大汉,那些人手持刀剑,将围观众人驱散开来,吆喝着不许驻足停留,门口一时冷清了许多。 为首一人三十来岁年纪,身形高大,面相却很是温和。 掌柜见了他,心头大喜,忙上前行礼,恭谨的唤了一声:“七爷。” 来人正是贺七,玲珑街真正的地头蛇之一,也是这家成衣铺子的靠山。 贺七消失了一些时日忽然出现在众人面前,成衣铺子众人惊喜,杨虎几人听说来人身份后也颇为吃惊。 他们听连慧说起过,这人极可能被连慧打晕后抓进了殿前司,不知为何今日居然出现在这里,杨虎几人心里都不觉警惕起来。 贺七来到店铺,见到杨虎众人,忙拱手道:“是杨兄弟吧?小的贺七,给几位兄弟见礼了。小的在附近酒楼里置办了酒席,几位兄弟赏个脸,容我帮你们调停一二,如何?” 杨虎狐疑看向他问道:“贺七?你要来调停?” 掌柜忙道:“几位爷,七爷是我们玲珑街的老街坊,处事最是仗义公道,不如就劳烦七爷帮忙调停下,七爷说怎么办我们一定照做。” 掌柜心里暗道倒霉,却并不慌乱,也知道杨虎几人嘴里叫得嚣张,却绝不敢真动手打砸。 如今贺七愿意出头,定然是要护着他们的,有个台阶下来,大不了再适当给些赔偿,快些了了这桩麻烦事。 贺七态度尤其恭谨,一点不似以往的霸道,他诚恳地对杨虎道:“杨兄弟,这里人多嘴杂,不是说话的地方,几位兄弟跟我过去,我有些话对你们说。兄弟们放心,令妹的公道我贺七一定帮你们讨要回来。” 见他似乎真有话说,杨虎几人对视了一眼,白狐开口道:“贺七爷是吧?你可能还不知情,我们妹子可是被这家铺子害得丢了性命,你说要给我们一个公道,可别说大话闪了舌头。” 贺七忙道:“几位兄弟且放心,等会我要说的事情若是不能让几位兄弟满意,贺七但凭处置。” 见他说得信誓旦旦,哥几个再次对视一眼,杨虎点头答应了。 贺七大喜,随即冷着脸对店铺掌柜道:“你随我们一道过去。” 第104章 调停 一群人离开成衣铺子,很快来到附近一家酒楼。 贺七让一群手下守在门口,带着杨虎六人和那掌柜进了一个雅间。 杨虎几人大咧咧地坐下,全都意味深长地看向贺七,大有今日你不说出些让我们满意的话来,就别想离开这里的架势。 贺七到底是混黑道的,见此情形倒也不怵。 他依旧满脸赔笑,率先开口道:“多谢几位兄弟赏脸。我前些日子因家事离开了京城,昨日回来后才听几个兄弟说起杨姑娘的事情,真是让人痛心啊。几位兄弟即便今日不过来,我也打算寻上门去赔罪的。” 他这话说出来,杨虎几人没啥反应,那成衣铺子的掌柜却惊得张大了嘴巴,七爷莫不是吃错了药? 就听贺七继续痛心疾首道:“这玲珑街一向太平无事,真没想到有拐子如此大胆,居然勾结铺子里的人光天化日之下拐卖大姑娘,还害得姑娘丢了性命,当真是闻所未闻。” 掌柜嘴巴张的更大了,一颗心沉入谷底,七爷今日为何胳膊肘往外拐,他一句勾结拐子,今日这事还怎么了结。 他想要开口辩解,贺七一个冷眼朝他看了过去,掌柜立即闭嘴了。 贺七又道:“只是再痛心也没用,杨姑娘已经遭了不测,就是将那铺子里的人都杀光了也换不回杨姑娘的命。几位兄弟不如高抬贵手,且放过他们几条小命,不过补偿是不能少的。” 不等他说下去,杨虎已经发怒了:“七爷以为我们兄弟是想上门来讹诈银钱?我告诉你,不管多少钱也买不到我妹子一条命。” 贺七忙道:“杨兄弟说得是,人命大如天,哪能以银两来衡量。可事已至此,活着的人还要好好活下去不是?他们这铺子虽有过错,却也是被人威胁,里面的人罪不至死。况且殿前司都已经查实了,几位兄弟也不能真就将他们都杀了。不如这样,铺子里赔偿几位兄弟一百两银子,我贺七也赔偿一百两。几位先消消怒气,稍后我再说下一步打算如何?” 二百两银子,当真不少了,如今在外面买个婢女,也不过一二十两银子了。掌柜肉疼,可贺七居然愿意出一百两,他要再不答应,就太不识抬举了。 哪想到杨虎却不买账:“七爷,这就是你说的公道?我们兄弟难道就缺你这二百两银子?” 贺七又道:“我当然知道杨兄弟不是在乎银钱的人,可我们也不能不识好歹。杨兄弟先收下这二百两银子,其他的我等会再和几位兄弟细说。” 说完就从身上掏出一张百两银票,随后看向成衣铺子掌柜。 掌柜无奈,只得极不情愿地掏出百两银票递上前来。 不等杨虎几人说话,贺七自作主张对掌柜道:“你先走吧,杨兄弟几人都是通情达理之人,以后不会去找你们麻烦了。” 他竟然不等杨虎几人说话,就帮他们拿了主意。 那掌柜逃也似的离开了雅间,杨虎众人对着贺七怒目而视,这个贺七果然是个人才。 待掌柜一离开,贺七关好门,再次对着几人深深一揖道:“我知道几位兄弟心里不舒服,令妹一条命也确实不是二百两银子能补偿的。这些只是我的一点心意,接下来我要说的话才是关键,几位兄弟先别生气,听我慢慢说。” 杨虎气道:“七爷,我们兄弟不是不讲道理的人,可你今天想要就这样糊弄我们,拼着这条命不要了,我们兄弟也不会放过你。” 贺七忙道:“几位兄弟千万不要叫我七爷了,叫我贺七就好。适才有外人在,说话不方便,几位兄弟且耐下心听我说下去。” “我昨日回来就打听得清楚,几位兄弟不是见钱眼开之人,你们所求的不过是替妹子报仇,找出劫走杨姑娘的人贩子一网打尽,让那些人给令妹偿命。可你们在京城毕竟人生地不熟,想要找到那些人哪有那么容易,几位兄弟若是信得过我,我可以帮你们找到那些人。” 贺七说完,气定神闲地看向杨虎几人。 杨虎几人听他说完,心头大震,他们可是知道贺七和黑市那位赵掌柜有牵连,他是真的认识八卦营的人。 白狐担心兄弟们露馅,立即一脸激动道:“你真能找到那些人贩子?” 贺七点头道:“不瞒几位兄弟,我贺七在玲珑街也算有些势力,玲珑街上但凡有个风吹草动都瞒不过我。几位兄弟一心想要寻找人贩子的事情我也知道,没有一点把握我也不敢上门来招揽此事。” 瘦猴听他说的如此笃定,早已忍不住了:“既然如此,我们且信你一回,走吧,你现在就带我们去找人。” 几人听了瘦猴的话,都站起身来就要让贺七带着他们去找人。 贺七没想到这几人这么性急,忙将几人按下,道:“几位兄弟别急啊,听我把话说完。这些人贩子如此胆大包天,你们不会以为后面只有三五个人吧。我知道几位兄弟都是有本事的,可真要对上那些人,还真不够看。这事我们还要从长计议。” 杨虎已经很不耐烦了:“你到底知道什么,尽管说出来,不要在这里故弄玄虚了。” 贺七毫不在意,却也不再卖关子了,他忽然压低声音问道:“几位可知道黑市?” 杨虎众人听得一愣,一时没有说话,贺七一副了然的样子,继续说道:“看来你们都知道,不瞒几位,你们妹子就是被黑市的人所害。” 这话一出,杨虎几人都已经有数了,这个贺七找到他们果然目的不简单,还好老大在出事前就提醒过他们,否则今天他们哥几个真不定被这家伙带沟里去了。 几人立即激动起来,杨虎急切问道:“你说的可是真的,这黑市在哪?你赶紧带我们过去,若真能抓住那些人,我们兄弟感激不尽。” 说完便将桌上两张银票往贺七面前推了过去。 第105章 糊弄 贺七忙道:“杨兄弟,你还是太性急了,忘了我之前说的话了吗?这些人势力很大,千万不可冲动。好叫几位知道,玲珑街这一带黑市可不少,藏得又极为隐秘,而且经常更换住地,没有中间人引见,就是我这样土生土长的人,也不知道这些黑市究竟隐藏在哪个院子里。” “不过我手下兄弟不少,这些年也打听出了一些消息,我知道有两个人极可能就是绑走你们妹子的主谋,听说了你们的事情之后,我昨天连夜找了个画师,将那两人的画像画了出来,几位若是能找出这两个人,或许就能将那些人贩子找出来。” 贺七说完,不等杨虎几人再问,便从怀里掏出两张画像,摆在几人面前。 画像上是两个二十六七岁的男子,穿着同样的深色劲装,手里各拿着一柄短刀。 只一眼,谦恭二兄弟便认出了这两人正是那家黑市里面和他们较量过武功的赵同和方简。 两张傻脸上同时露出震惊之色,杨谦结巴着说道:“这、这两人,这两人我们认识啊,这不是那家黑市铺子里的两个伙计吗?” 杨恭也惊呼出声,不停点头表示正是那两人, 一时间,屋里所有人全都化身戏子,一个个都是吃惊不已的模样。 杨虎几人心里却已经将贺七的祖宗十八代都咒骂了一遍,狗东西居然用这样的手段来诓骗他们,若不是早有防备,只要谦恭二人不承认认识这两人,他们已经露馅了。 什么狗屁的连夜画出来的画像,恐怕殿前司早就暗中拿着这两张画像在找人了。 谢怀玉果然还在怀疑他们,怪不得那小子从不当面询问老大三人第一次去黑市的事情,原来他居然玩阴的,还藏着这么一手。 贺七同样一脸震惊地询问起谦恭二人在何处见过这两人,两人也不隐瞒,将当日事情的经过挑着能说得都说了。 两人还拿出了手里的短剑,证实自己所说不假:“这两把短剑就是从那铺子买来的,花了我们五百两银子。” 杨虎忽然道:“不对啊,我们后来又去了那家铺子,那铺子已经被官府查封了,这两人不会已经被抓了吧?还有铺子里其他人呢,他们都是同伙吗?” 贺七听得一怔,眼前几人居然去过赵秘那店铺几次,这事他真不知道。 他只得敷衍道:“我也不知道啊,我都不知道你们说的铺子在哪里。话说你们最后一次去那铺子是什么时候?” 杨虎忽然沮丧道:“就是我妹子出事的那一天。见那铺子被封了,我们就离开了,再后来,哎……” 贺七怔怔听他说完,忽然一拍大腿道:“原来如此,我明白了。那铺子里的人定是以为你们买了一对短剑后,去官府告发了他们,使得他们的铺子被查封了。几位不知道,这黑市规矩可大了,有人敢随意泄露黑市的秘密,必定遭受他们报复。这么说来,你们妹子并非一般的人贩子下手,这分明是那家铺子在报复你们。” 若是不知内情,几人真会被他这番说辞欺骗了,这狗东西脑子转得还挺快。杨虎几人强忍着一拳打过去的冲动。 杨谦气道:“贺七,你可别胡说,我们根本没去报官,你可不能冤枉我们。” 贺七忙道:“这位兄弟误会了,我没说你们去报官了,我是觉得那家黑市可能这样怀疑你们。要不这事怎么会这么巧,你们才去了那里没几天就出事了。哎,你们兄弟几个就吃亏在不了解这京城的黑市,这里面的水实在太深了。” 能不深吗,他堂堂贺七爷差点就淹死在里面了。 贺七不想说这个话题,随即又问道:“对了,你们去那家黑市,找的是哪个中间人,只要再找到这个人,不定就能找出那家黑市的主人。” 杨谦莫名其妙看着他,问道:“什么中间人?” 贺七:“你们不知道中间人,那你们如何找到那铺子里去的?” 杨谦道:“就是个伙计带我们去的,他说那就是个普通的黑市铺子,货物都是过了明路的,不会被官府盯上。” 贺七:“……” 他这回是真的吃惊了,究竟是怎么回事啊,赵秘那铺子随便一个人就能进去的吗? 这水真的越来越深了,贺七也越来越糊涂了,想到眼前几人都是卫国公府的护卫,贺七忍不住打了个寒颤,眼前都一阵发黑,感觉自己再无宁日,不定哪天小命都不保了。 就在此时,白狐阴恻恻问道:“贺七爷,你怎么知道这两人和我们妹子被劫一事有关的?你方才可是说不认识那个铺子里的人,。” 贺七强稳住心神道:“哦,我虽不知道这两人的来历,却知道他们和玲珑街黑市有些关联,而且听我手下一个小兄弟说起过,这样的事情两人以前不止做过一回。” 白狐又问道:“你为何要帮我们?” 见几人都脸色不善地看向他,贺七一脸苦涩道:“几位兄弟,你们妹子被绑的事情闹得有多大你们不会不知道吧?殿前司、护城军出动了多少人在锦河寻人,那家成衣铺子里的人都被抓了,玲珑街也都人心惶惶,今天你们兄弟几个又找上门来,若是不能将此事摆平了,我贺七在玲珑街也混不下去了。” 这时候,一直没说话的柱子开口了:“无论如何,我们还是要多谢七爷,我们兄弟来京城不过半个月,就出了这样的大事,妹子的仇我们是一定要报的,不是七爷提醒,我们还不知祸从何来,要去哪里寻找仇人。只可惜那家铺子被查抄了,我们就不在这里耽搁了,等会我们就去国公府,求一求吴大人,让他帮我们打听下,官府一定知道哪些人的底细。” 杨虎闻言也道:“也对,是该多谢七爷,这银票我们就收下了。” 说完便将桌上两张银票收了起来,却对那两张画像视而不见,几人一齐站起身,就要走出雅间。 贺七见状,忙上前拦住几人,恳切道:“几位别走啊,我让人备了酒菜,稍过些时候就会送过来,几位吃完再走。” 杨虎摇头道:“不必了,我们哪有心思吃喝,多谢七爷美意,告辞了。” 第106章 热心 见几人心意已决,执意要离开,贺七连忙抓起桌上的画像塞了过去:“几位兄弟,这两个人不找了?” 杨虎道:“那家铺子都查抄了,铺子里的人肯定也被抓了,还能去哪里找?” 贺七忙道:“几位兄弟还是不明白啊,这黑市的人哪里是那么容易被抓的,哪个铺子外头没几个放风的人,这两个人武功又高,一定早就逃脱了。” 杨虎半信半疑地接过了画像。 贺七松了口气,随即又道:“几位兄弟若是有事,可随时到这家酒楼来传个话,我一定随叫随到,我也会叫手下兄弟多留意,一旦有了消息定会让人上门告知。” 杨虎点了点头,将青云巷宅子的住址告诉了贺七,兄弟六个便离开了酒楼,贺七垂手恭送到了大门口。 杨虎几人没在玲珑街逗留,出了酒楼便往回走。 离开玲珑街,见四下无人,白狐便道:“你们几个先回去,我和大哥去一趟国公府。” 几人都知道他的意思,瘦猴还是疑惑问了一句:“我们不要先回去问下老大吗?” 白狐摇头:“不用,我们四处寻人贩子,得了这么要紧的消息,不赶紧去查证便不正常了。贺七那个狗东西一定指使人盯着我们。你们先回吧,路上别惹事。” “好。”几人一齐点头,六人分头离开。 路上白狐忧虑道:“本还想去寻一寻那两个小乞丐,还有那个褶子脸,如今看来是不行了,有贺七在,我们以后要来玲珑街都不方便了,那狗东西定会派人盯着我们。” 杨虎有些不确定地问道:“贺七当真是谢怀玉指使的?谢怀玉那厮也是奇怪,有些事情直接问我们就好,何必这样拐弯抹角。” “错不了,他没来找我们问话,还是因为老大那日传信说过让他暗中盯着我们的缘故,后来老大又出事了,他约摸有些心虚,便不好意思上门询问了。” 杨虎忍不住哼了一声。 两人来到留春苑门口,还没进去,就听见里面传来一阵阵喧闹的争执,夹杂着女子的大哭声。 凑到门内耳房前一看,里面居然没人,绕过壁照,发现一人正伸着脖子朝里观看,正是门房。 顺着他的眼光看过去,外院院内乌泱泱跪了一地人,看上去都是国公府的下人,哭闹声是从屋内传出来的。 感觉到有人进来,门房回过头,见到杨虎二人,稍显尴尬地笑着将他们带回耳房内,殷切问道:“两位杨爷可是找吴大人有要事?” 杨虎回道:“也不是十分要紧。府里又出什么事了?” 门房叹了口气,这事闹得这么大,恐怕满京城很快又要传遍了,也无需隐瞒。 “府里那位老夫人一定要我们大人管起这个家,可这看上去光鲜的国公府,不过是个空壳子,听说公账上如今一两银子都没有了,大人也不想管,那位老夫人便闹着要上吊自尽。大人没办法,只得暂且管着,你们是不知道,这府里主子下人加上护院,有五六百人,每天的嚼用开支都不得了。大人便想着遣散些奴仆,缩减开支用度,哪想到那边的人又不依了,唆使了府里下人全跪到这边来了,老二两口子正在里面跟大人闹呢。” 杨虎两人听得唏嘘不已,这大门子里的乌糟事真是没完没了。 随即两人又有些心虚,这府里有三万多两银子如今就在他们手里呢。 不过他们是绝不可能还回去的,并非贪财,而是还不得,况且若不是老大果断出手,那些银票早落到八卦营手里去了。 里面哭闹之声不断传出来,杨虎两人不好过多打听,更不方便在这个时候进去拜见吴胜生,跟门房寒暄了几句,便告辞离开了。 两人回到青云巷,远远便看见自己宅子门口也里三层外三层围了不少人。杨虎和白狐吃惊地对视一眼,便朝着人群走了过去。 还没靠近,就听见柱子的声音传了过来:“这事我们真作不了主,我大哥有事外出了,要等他回来拿主意。” 接着就听一人道:“大家都是好心,这姑娘或许能帮到你们,才特意把她带过来的,先让她休养几日,必定能帮你们找到那些人贩子。” 就在此时,有人发现了杨虎两人靠近,立即有一妇人叫了起来:“杨兄弟回来了,快些跟他说。” 杨虎二人满脸疑惑地走过去,众人纷纷让开,便看见他们宅子门口蜷缩着一个女子,那女子年纪不大,也就十五六岁的样子,蓬头垢面,一身破旧的衣衫看不出本来颜色,露出的双手满是脏污,却隐约能看见手上的累累伤痕。 女子此时正瑟缩着双手紧抱在胸前,头深深低垂着,身子不时颤抖一下。 “怎么回事?”杨虎沉声问道。 “大哥……” 柱子才要解释,一个五六十岁的老者突然走上前来,打断了柱子的话,对杨虎道:“杨兄弟,可算回来了。是这样的,今日有街坊在前街发现了这个姑娘,已经饿得快要晕过去了,好心人给她吃了一碗稀粥,这姑娘才有了些力气。问她从哪里来,家在何处,这姑娘似乎被吓坏了,什么也不知道,嘴里一直就念叨着拐子两个字。我们估摸着这姑娘也是被拐子拐走的,好不容易逃出来了,你们不是在四处寻找那些拐子吗,这姑娘或许能帮上你们,街坊们就把她带过来了。” 杨虎和白狐听得目瞪口呆,这事怎么就这么巧呢?他们说要找拐子,这才几天,便有这么多人接二连三地找上门来,而且各个身份都不简单,如今这个女子莫非也来历不凡? 柱子这才得了说话的机会:“大哥,这姑娘似乎被吓傻了,什么也不知道。” 他话才说完,立即有一妇人接口道:“这姑娘定是惊着了,又或是害怕说实话,你们接回去好好养着,再找个大夫过来看看,或许就能好起来。” “是啊,这姑娘一定知道那些人贩子的老窝,到时候让她带你们过去寻人,岂不比你们整天瞎撞强多了。” “这姑娘也是可怜,如今无依无靠,若没人伸把手,不定就死在街头了,你们妹子才去了不久,这或许就是天意,几位小哥行行好,把她当妹子养着,让她先住下来,不定哪天能帮到你们。” 第107章 收留 围观众人七嘴八舌,所有人就一个意思,我们好心帮你们找到了人贩子的线索,这女子你们就收留下来吧。 杨虎几人听得心头大怒,就凭这么个脏兮兮的傻货,也想跟他们老大相比,还想以他们妹子的身份住进家里来,想什么好事呢? 可这话还不能明着说,这围着一大圈的人可都是一片“好心”,打着帮他们找人贩子的名头将那女子送上门来的,他们若是一口拒绝,岂不是自打嘴巴。 瘦猴和谦恭兄弟几人大约已经被人逼迫了许久,早就有些不耐烦了,全靠柱子周璇着,三人才没当场怼回去。 还是柱子稳重,知道杨虎和白狐大约还没回过神,忙开口道:“各位街坊说得有理,只是我们几兄弟都是糙汉子,这家里骤然来了个女子,实在是不方便。我们倒也没事,就怕传出去影响这姑娘的清誉,哪天若是姑娘的家人找过来,我们兄弟也说不清啊。” 这话在理,许多人不由沉默了下来,可立即又有人说话了:“这姑娘都已经被拐子拐走了不知多久了,哪还有什么清誉可言,倒不必在意这么多。” “是啊,也不是那大户人家的千金小姐,能活下来就不错了。” “几位不如就认了她做个干妹子,传出去也不怕惹人闲话。” “这姑娘洗干净了或许容貌不错,你们兄弟随便哪个娶过来也不吃亏。” …… 又是一番七嘴八舌,似乎不将这姑娘收下来,他们几人就是些忘恩负义、虚情假意之辈。 连将人娶进门的说法都有了,这些人究竟是真好心还是在暗中推波助澜,当真就难说了。 谦恭二兄弟气得差点拔出了短剑,柱子眼疾手快按住了两人。 就在此时,人群里又一人说话了:“诸位也别一味逼着几位杨家兄弟了,人家妹子才去了不久,你们就硬要人家认下个干妹子来,这不是往人伤口上撒盐吗?不过众街坊也是好心,这姑娘若是好起来,不定真能帮上你们。至于说影响这姑娘的清誉,倒也不是没办法,几位兄弟不如就当买了个婢女收留下这姑娘,你们几个汉子,家里有个洗衣做饭的婢女也不错。” 众人都转头看向那说话之人,这人他们认识,也才搬到青云巷不久,就主仆二人,看他们的衣着气度,必定不是普通人,听说是才从外地来京做大生意的。 才不过几天时间,就有人看见这主仆二人去明月轩吃过饭,这个仆从更是常去明月轩买各种点心回来。 明月轩的饭食点心可不便宜,周围居住的多是些商户,家中也都殷实,却也很少像这对主仆一般时常光顾明月轩。 故此这仆从一开口,众人倒也不便反驳。 而杨虎几人见到亮子忽然站出来开口,立即明白过来这恐怕是老大的意思,让他们将这女子收留下来。 几人心头郁气顿时消散一空,杨虎作为大哥,终于发话了:“也罢,都是可怜人,就先让这姑娘住下来吧,回去我们将灶房旁的杂物房休整下,让她住杂物房吧。” 还有几人想要说他们这样苛待了那姑娘,白狐不等他们说出来,立即接口道:“大哥说的是,我们院子小,也就一进的屋子,总不能让人家姑娘和我们兄弟几个挤在主屋里住,只有那杂物房能安顿这位姑娘了。” 围观众人不再说话了,是啊,那么小的院子,这兄弟六人挤在主厢房里,总不能让一个大姑娘和他们挤住在一起。 亮子这时候又说话了:“诸位也别一厢情愿,还是要问下这姑娘的意思,如果人家姑娘不愿意,可别勉强人了。” 众人纷纷点头,确实是这个理,大家一片好心,可那女子若不愿意,岂不是好心办坏事。 人群中那老者似乎颇有些威望,此时主动走上前去,弯下腰问那女子:“姑娘,杨兄弟几个愿意收留你,你可愿意住到他们家里去?” 那姑娘似是害怕地缩了缩,抬起头匆匆看了一眼老者,嘴里惊呼了一句“拐子”,随即又低头抱胸蜷缩起来。 老者叹了口气道:“可怜的孩子,这是遭了多大的罪啊,你放心,我们都不是拐子,杨兄弟几个也都是好人,他们会善待你的。你若不愿意跟着他们,就只能流落街头了,哪天饿死在外面连个收尸的人都没有。” 这话说得和气,却带了点威胁的味道,那姑娘显然听明白了,也不再念叨拐子,而是一个劲地点头。 老者一副功成名就的模样,笑眯眯地对杨虎道:“杨兄弟,这姑娘答应了,先带回去让她好好梳洗下吧,再帮她找个大夫看看,这姑娘就是受惊了,不傻,听得懂人话。” 杨虎强忍住翻白眼的冲动,让柱子打开大门,就要将那女子带进院里去。 亮子又开口了:“杨兄弟,我去帮你们请个大夫来,再买两身女子的衣饰,费用都算在我身上。” 杨虎忙要推辞,亮子又道:“几位兄弟不必在意,我姓左,就住你们隔壁,都是邻居,理当相互帮衬。几位兄弟仗义,我家主子也喜欢结交仗义之人,以后大家多些往来。” 杨虎几人一再道谢,并说好了稍后一定登门拜访。 围观众人有些不自在起来,所有人都在挤兑这几兄弟将那女子收留下来,却没有一人想过他们的难处,更别提出手相助了。 如今亮子主动站出来帮忙,有些脸皮薄的人已经灰溜溜离开了。 就是那老者也没有了之前一副得意的模样,神情讪讪的退出了人群,院门口很快空落下来。 白狐上前对那女子道:“姑娘随我们进去吧。” 女子依旧一副害怕的模样,却乖乖地跟着进了院子。 第108章 天意 进了院内,杨虎让谦恭二兄弟去收拾杂物房,让瘦猴去烧热水,柱子则去灶房做午食了,一上午过去,他们都饿了。 杨虎和白狐带着那女子在院内石凳上坐了下来,白狐一张俊脸好不容易挤出一丝笑容,语气温和地问道:“姑娘还记得自己叫什么名字吗?家在哪里?” 那女子依旧一副怯弱的模样,听见白狐问话,不由得又抖了抖,嘴里念叨了一句:“拐子。” 白狐好声道:“我们不是拐子,姑娘没听见刚才外面的人都说了什么吗?你不会连自己叫什么名字都不记得了吧?我们兄弟几个好心收留你,你若是什么都不知道,我们怎么帮你找到家人?你不会真想在我们这里做个婢女吧?” 女子又抖了抖,“拐子。” 还是这两个字。 杨虎沉了声音道:“姑娘好好想想,你到底叫什么名字?家在哪里?” 那女子听他语气严厉,吓得嘤嘤哭了起来,杨虎和白狐烦不胜烦,除了连慧,他们几乎没与其他女子打过交道,偏偏这人和自家老大性子真是天壤之别,这要是被外人看见她这模样,还不知他们兄弟如何欺负了她。 白狐气道:“算了,让她慢慢哭吧,哭累了就好了,我们先走。” 两人说完就要起身离开,那女子似乎十分委屈,强行压下哭声道:“连、连……” 终于不说拐子了,杨虎两人又坐了下来:“连什么?再问一遍,你叫什么名字?” 女子哽咽着反复吐出几个字:“连、连,拐子……” 杨虎和白狐依旧不知道她想要说什么,这回终于不再惯着她,两人去了灶房,见了柱子几人,不由得相视苦笑起来。 那女子怕不是个傻子吧? 亮子果然很快便领了个老大夫上门来了,杨虎几人热情将他领进门,连番感激。 大夫帮那女子把了脉,又察看了手上的伤势,最后说道:“倒没什么大碍,就是饿狠了,身子有些亏,我等会开个方子,吃上几副药就能调养好。身上的伤势也都是些皮外伤,留一瓶伤药抹几次就好了。” 白狐问道:“大夫,她好像什么都不记得了,连自己叫什么名字都不知道,莫不是伤了脑子?” 老大夫忙道:“从脉象上看确实是受了些惊吓,也没什么太好的办法,我在药方里加了安神的药材,休养几天别让她再受惊,兴许就能好起来了。” 几人将老大夫送走,又对亮子说道:“左兄弟,下午我们兄弟打算登门拜访你家公子,不知可方便。” 亮子强忍笑意道:“随时恭候。” 那女子此时不再哭泣了,拿着亮子才买过来的衣服跟着瘦猴去了杂物房洗漱去了。 当柱子做好午食,兄弟几人正要围坐在一起吃饭时,主房门外进来一女子。 只见她年约十五六岁,头发还湿漉漉地滴着水,皮肤白皙,五官清秀,眼角带着一丝媚意,身着一身浅蓝色长裙,盈盈一握的腰身被勾勒的恰到好处,真是个好生美丽的女子。 屋里几人立即知道这人是谁了,起初还在想,这姑娘倒是不胆怯了,居然不请自来,这是闻着饭香过来的吗? 可再仔细看向那张脸,兄弟六个不由得瞪大了眼睛,满脸吃惊都遮掩不住,谦恭二兄弟两张一模一样的傻脸上,张着的嘴巴大小都几乎一样。 那女子依旧是副怯弱的模样,半垂着头站在门口,扫了眼杨虎几人,随即又低下头,没人留意到她轻翘起的嘴角和眼中的得意之色。 还是柱子最先回过神来,他朝着几人使了个眼色,又走到那女子面前道:“姑娘饿了吧,我在灶房给你留了饭菜,你随我来。” 居然真将她如下人一般打发到灶房吃饭吗?女子掩饰住心里的不悦,依旧乖巧地跟着柱子离开了。 屋里几人面面相觑,一时竟不知该说什么,白狐端起饭碗,小声道:“快吃,吃完去找老大。” 于是,当连慧吃完饭想要小憩一会时,找到了借口的隔壁六人齐刷刷登门拜访来了,连慧挑了挑眉,这是有事啊。 “怎么,发现那女子有什么问题吗?” 几人张了张嘴,还是杨虎开口了:“老大,那女的,她长得跟你有些像。” 其他几人都连连点头,白狐补充道:“有五六分相象,年龄也差不多大小。” 亮子吃了一惊,瞪着眼睛看向六人。 连慧来了兴致,问道:“她可说了什么?” 白狐忙道:“没有,开口就说拐子两个字,问她叫什么,家在哪里,她就连、连、连个不停。” “你说什么?”这回轮到连慧大吃一惊了。 几人见此,不由看向她,白狐又道:“老大,究竟什么人找了个长得跟你如此相似的人过来,这人没安好心啊。” 连亮子也不由跟着点点头,所有人心里都十分忐忑,他们有了种不好的预感。 连慧低头蹙眉沉思了许久,就在几人不安地等待中,她忽然笑了起来,随即笑出了声,笑得浑身都忍不住抖动起来,直笑到软倒在床榻上,气都快喘不上来了。 杨虎几人看到瞠目结舌,就连黑子都被惊到了。 相识两年来,他们何曾见连慧如此大笑过。 看着笑得癫狂的连慧,几兄弟的神情由惊讶渐渐变成了恐惧,老大不会……又傻了吧? 许久之后,连慧才止住了笑,坐起了身,眼角赫然笑出了泪花。 瘦猴有些不安地问道:“老大,你没事吧?” 连慧笑着摇了摇头道:“没事,就是觉得这事实在是太好笑了。你们信不信这世间确有天意,一切都是天意啊。” 杨虎几人都被她说的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白狐忍不住又问道:“老大,你究竟想到了什么,你不觉得这事太蹊跷了吗?” 见几人急得就快抓耳挠腮了,连慧强忍笑意问道:“别急,不用担心。我问你们,你们何时见我以现在的面目在外面示人?” 几人一愣,是啊,老大现在没带面具,就是本来面目,可她不论是在凉州还是来了京城后,每次出门,都会在脸上描摹许久,眉毛粗些,眼角垂些,肤色也更黑些,就是一副极普通的样貌,不仔细盯着细看,跟隔壁那位相差甚远,哪里还有五六分相象。 第109章 将计就计 如此说来,他们之前担心的有人照着老大的容貌,处心积虑找了个相似的女子过来的想法,便站不住脚了。 可这事就更蹊跷了,随便过来一个女子,居然会和老大的本来面目如此相像。 “是啊,真是太巧了,八卦营的人当真是花了不少心思,他们倒真是看得起我,可惜他们根本没想到我还活着。”连慧还是忍不住想笑。 人真是八卦营指派过来的?几人都不由得心惊,却没明白连慧话里的意思。 连慧道:“想知道她为何和我长得相像吗?原因很简单,我们本是一家人啊。” 几人再次愣住了,亮子却已经反应过来,惊道:“老大,你是说隔壁那女子是你堂姐?” 他在连阳镇住过许久,上回亲耳听左秀才提起老大的身世,老大父母双亡,更没有姐妹,但连阳镇还有她大伯一家,而且老大的两个堂姐好像是说都嫁到京城来了。 连慧说起和那女子是一家人,他自然想到了隔壁那位就是老大的堂姐。 连慧听了亮子的问话,点了点头道:“既然和我这么像,年龄又差不多,十有八九就是那不知嫁到何处的老二了。她好像叫连艳,只比我大一岁,我都快不记得她的样子了,哪天找机会看看便能确定。” 杨虎几人吃惊不已,他们并不知道老大在连阳镇还有亲人,亮子花了些时间跟他们简单说了,几人才明白过来,可他们更糊涂了,这事实在是太巧了,巧到让人不得不怀疑八卦营的人猜到了连慧的真实身份。 就听连慧又道:“她不是受了惊吓,连自己的名字都说不清吗?这不是受了惊吓,她在装傻,不信你们过两天再逼问她一下,她可能就会说出来她叫连慧。” “为什么?”杨虎几人更不明白了。 连慧不由冷笑一声道:“她或许想要冒充我去完成三年前没有完成的事情,真是好算计啊,三年不见,长相肯定有些变化,还是个傻子,就是连阳镇的连捕头来了,恐怕也会以为她就是我了。” 连慧说到这里,不由又想起了三年前鹰隼给她看过的画像,不知这回他们是不是还要诬陷画像上那个三十多岁的男子。 杨虎几人总算听明白了一些原委,可他们还是不明白,八卦营的人为何会将那女子送到他们身边来。 几人再次看向连慧,却发现连慧正一手拍向自己的额头,恍然道:“原来是他。” 她终于知道画像上那人是谁了,前几日在明月轩,她曾见到一人跟在谢怀玉身后,当时便觉得有些面熟,却一直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刚才想到三年前看过的画像,才忽然想起为何会觉得那人面熟了。 原来八卦营想要诬陷的人居然是秦王父子。 杨虎几人今天真是受惊不小,先有贺七,现在又来了个连艳,翰林院里还有个顾衍,果然没一个简单的。 而他们的老大好像又有了新发现,这事真是太复杂了,就连白狐也觉得自己脑子不够用。 连慧又将刚才想到的事情跟几人说了,几人都没想到这事又和秦王父子关联了起来。 他们都有些恍惚了,哪能想到他们两年前还是一群隐居深山几乎与世隔绝的山匪、猎户,认识眼前这个女子后,他们结识了凉州的父母官。 来到京城才二十来天,就和当朝权贵、堂堂王爷结下了不解的渊源,还有个不知来历的劲敌八卦营对他们虎视眈眈,果然是天意弄人啊。 接下来杨虎和白狐又将今日在玲珑街遇到的事情以及在留春苑见到的情景,一五一十和连慧说了。 杨虎从怀里掏出了赵同和方简的画像,连慧看了一眼,点头道:“这人画工不错,挺像的。” 她心里有些后悔,自己还是太心软了,留下了这么大个隐患,如今只能寄希望于这两人如他们自己所说,不会被人找出来,一旦两人被抓,他们几人便会彻底露馅。 一月之期就要到了,要好好琢磨下怎么去见这两人,若能将他们打发着远离京城就更好了。 到现在为止,除了顾衍,这些自己找上门来的人,其真实目的他们都已经猜测得差不多了,接下来便是在如此复杂的关系中如何周璇,实现自保并适当反击了。 几人再次看向连慧,连慧却道:“不要总看我啊,我是当事人,知道得比你们多,却也因此禁锢了我的想法和思路。你们作为旁观者,或许能看得更清楚,你们几个说说该怎么做。” 几人听了这话,果然低头思量起来,白狐眼睛发亮,很快便道:“老大,隔壁那个不是你,也没你的本事,她装傻假扮你来我们这里恐怕是被人逼迫的,八卦营的人难道不怕她落到殿前司手里会被人审出她的真实身份吗?而且她若是落在谢怀玉手里,诬陷秦王还有什么用。所以她一定另有目的。” 连慧听得连连点头,白狐确实够聪明。 三年过去了,世事随时都在变化,八卦营的目的一定也已经变了。 她用眼神鼓励白狐继续说下去。 白狐更加兴奋了,脑子转得飞快:“她的目的究竟是什么我们眼下还不清楚,但有一点可以肯定,八卦营一定还对我们有疑心,她接近我们就是想在我们身边打探消息,而装傻是最好的手段,既可防止我们逼问她的身世和所谓的拐子究竟在哪里,又不怕追根究底真的查到她的来处,毕竟连阳镇真有过一个这样的傻子。” 说到这里,杨虎几人一面觉得他说得很有道理,一面忍俊不禁地看向连慧。 是啊,连慧消失了三年,除了八卦营的人,没人知道后来发生的事情,这样一个相似的傻子再出现在众人面前,都会以为那傻子三年前确实被拐子拐走了,身份落实,不存在作假,最多是孙家过来寻仇,谁会怀疑后面有人指使她。 “既然这样,她一定不会老实地呆在家里,肯定要和外面联系,我们不如将计就计,利用她找出指使她过来的人。对了,昨天外面那一群硬要将她塞进我们家的人中,肯定有他们的人混在里面,这些日子我们盯紧些,一定能有所发现。” 第110章 设套 白狐越说越激动,连带着杨虎众人也来了兴趣,这种你想做坏事,其实我们早已看穿了,就等着你上钩的感觉,实在让人觉得很刺激。 连慧略微思索了下,说道:“也不要一味自己动手,我们还是要借外力。顾衍不是一直想找到他的弟弟吗?把连艳的事情告诉他,看看他如何反应。” 白狐眼睛一亮,好主意啊,既然这么多人都盯上了他们,不如让他们相互试探,是人是鬼很快就能摸清楚了。 杨虎忽然问道:“那吴大人那里要不要跟他说?” 连慧想了想道:“先不要说,他知道了谢怀玉也就知道了,别把事情弄得太复杂了,到最后我们想收都收不住。” 几人都点头,暗自琢磨着回去后要如何跟那个假傻子周璇。 连慧适时提醒道:“你们不要顾忌我,我和她没有任何情分存在,我五岁时就被她母亲从自己家里赶了出来,看在我那位大伯的份上,没要了她的命已经是手下留情了。不要让她留在家里吃白饭,既然敢上门来欺骗我们,就要让她付出应有的代价。” “还有,要防备她狗急跳墙害人,尤其是别让她找到机会下毒,八卦营的毒药可是阴毒无比,让人防不胜防的,千万不能大意。” 几人听了这话,不觉都凝重了起来,瘦猴差点拔腿往回跑,他要回去盯着那个假货。 白狐拦下了瘦猴道:“别急,她今天才来,什么消息都没弄到,不会这么急着动手的。” 说起贺七的事情,连慧又道:“将贺七跟你们说的话都告诉吴胜生和顾衍,一字不漏。吴胜生定是知道底细,顾衍就难说了,让他去打听殿前司的消息最好,省的我们对谢怀玉的动向一无所知。” “至于贺七,不要太在意他,他现在自身难保,八卦营的人或许已经盯上他了,他能不能活下去还两说。” 想到可能藏身在京城的九命,连慧眼睛微微眯起,嘴角也不由翘了起来。 几人看到她这样的神情,都不自觉打了个寒颤,不知道下一个又是谁要倒霉了。 连慧扫了眼众人,忽然说道:“顾衍那里先缓一缓,过几天再去找他,我忽然有了个主意……” 几人忙凑上前低声商议起来,时而点头时而担忧,等连慧说完,杨虎首先说话了:“老大,你手臂上还有伤,不碍事吗?” 连慧道:“无妨,已经快好了。再过几天就能痊愈,不碍事。” 瘦猴立即道:“老大,你这次得带上我,我肯定能帮到你的。” 他才说完,亮子立即道:“你不行,你们那里有个假货盯着,我跟老大去。” 谦恭二兄弟那肯罢休,吵着他们也要去。 杨虎气不过,他功夫最好,除了他谁也别争。 柱子没说话,暗暗捏住了衣袋里的缝衣针,你们若是受伤了,我来帮你们缝伤口。 白狐眼珠子乱窜,这计划若想成功,少不了他在后面运筹。 连慧制止了几人争执,道:“都别争,需要帮助我不会客气的,不过这事想要顺利实施,少不了黑子帮忙的。” 一直乖顺地坐在连慧脚边的黑子听到主人提起它,立即站起身,精神十足的摇了摇尾巴,连慧亲昵地摸了摸它的头,众人都忍不住笑了起来。 几人在连慧院子里待了一个多时辰,在亮子热情相送下,回到了隔壁。 连艳许是这些日子确实遭了不少罪,已经在刚收拾好的杂物房里睡下了。 白狐收拾了个小包袱,和柱子一道出门了,家中米粮不足,他们需要出去采买。 谦恭二人则拿着赵同和方简画像,在长兴街附近打听有没有人见过这两人。 直到天将擦黑,几人先后回来。 白狐进门后便摇了摇头,他换装前往玲珑街,想要找到先前给他们传信的两个小乞丐,可惜一无所获,也不知道那两孩子是不是落入八卦营手中了。 待到柱子将晚饭做好,连艳再次不请自来,蹲在灶房门口等着吃饭。 好吗,养了个姑奶奶,若不是留着她还有用,几人恨不得现在就将她赶出去。 杨虎几人不急着吃饭,再次将她叫到了石凳旁,一盏油灯挂在树梢,连艳款款走来,就这身姿,哪里像个傻子。 杨虎请她在对面坐下,几兄弟站在杨虎身后,虎视眈眈看向她。 连艳扫了一眼众人,没从他们眼中看到午间时的那一抹“惊艳”,有些失望地垂下头。 杨虎问道:“姑娘歇息了半日,身子好些了吧?” 连艳没反应,依旧低垂着头。 杨虎声音严厉了些:“你别不说话啊,你知道我们收留你是为了什么,如果你不能说出我们想要知道的消息,明天就离开这里吧。” 连艳有些吃惊地抬起头,眼神呆滞,傻傻地看向几人,说道:“拐子。” 几人暗暗撇嘴,这会真像个傻子了。莫非三年前老大就是这个样子? 杨虎毫无所动,继续沉脸道:“我们知道你是被拐子拐卖了的,你告诉我们是谁拐卖了你,你又是从哪里逃出来的?” 连艳摇了摇头,又不说话了。 瘦猴气恼道:“大哥,这女子莫不是个傻子吧?她什么也不知道,留下她也没用啊。” 柱子也道:“大哥,我们银钱也不多了,现在还要多养一个人,不如明天把她送走吧。” 这时候白狐出来打圆场:“要不让她再休养两日,大夫都说她受了惊吓,哪里好得这么快。” 白狐才说完,连艳微微抬头看了他一眼,随即又低下了头,错漏了白狐眼里的讥色。 杨虎又问道:“你不会连自己叫什么名字都不知道吧?” 连艳这回开口了:“连、连……” 杨谦惊呼:“你叫连连?” 连艳犹豫了一下,还是点了点头。 杨虎又问:“你家在哪里,我们好事做到底,你告诉我们,我让你家人来接你。” 连艳再不开口,只是一个劲地摇头。 这是要装傻到底啊,她倒是没说自己叫连慧,还不至于让几人更加厌恶。 杨虎忽然从怀里掏出两张画像摆在他面前,柱子贴心地将油灯摘下来往前凑了凑,杨虎问道:“你可见过这两人?” 连艳仔细看了几眼,点了点头。 她居然真的点头了。 第111章 下饵 杨虎几人都有些后怕,若不是知道实情,他们几兄弟非被贺七和这个假货玩死不可。 可几人还不得不装出高兴的样子,杨恭惊呼道:“贺七爷果然没骗我们,这两个人真是人贩子。” “太好了,这回我们不用胡乱瞎找了,只要找出这两个人,就能逮住那些人贩子。” “这傻子也还有些用,不如就让她再待两天,吃完那几副药,说不定又能想起什么。” 几人一副欢欣鼓舞的样子,全然没在意身边有个外人,更没看见外人脸上那一闪而逝的笑意。 兄弟几个回主屋吃饭,柱子将她的饭菜直接端到了杂物房,灶房也不让她过去了。 当日夜晚,夜深人静时,连艳悄悄出了杂物房,蹑手蹑脚来到主屋附近,侧耳听着里面的动静,直到呼噜声大起,她才离开。 随后她又在院子里转了一圈,最后走到了院门口,在那里停留了一会,又悄悄回了杂物房。 屋内白狐冷笑道:“这个蠢货居然是老大的堂姐,她连老大的一根手指头都比不上。” 杨虎也笑道:“这不正好,她今天得了消息,总要想办法传出去。大狗二狗,你们俩明天盯紧了,别打草惊蛇。” 谦恭二兄弟拍着胸脯连忙答应。 第二日一早,杨虎和白狐又去了卫国公府,他们要去求见吴胜生,临走前,两人特意大声嚷了出来,连艳听得清清楚楚。 柱子和瘦猴也出门找人去了,院里只剩下谦恭二兄弟和连艳。 连艳乖乖缩在杂物房里,也不知在干什么。 谦恭二人将院内洒扫了一遍,便拿出短剑对打了起来。 不一会,院门被人拍响了,谦恭二人收了手,杨谦提着短剑,满头大汗地跑去开门。 门外站着一个三十多岁的妇人,见到杨谦,吓了一跳,惊呼道:“杨小哥,你要做什么?” 杨谦忙将短剑收起,傻笑道:“得罪了,我正在习武,还以为是我大哥回来了。大婶你找谁?” 妇人拍了拍胸口,似乎松了口气,笑道:“我住在巷子东头,小哥叫我邱婶就好。就你一个人在家?” 杨谦憨笑道:“我弟弟也在。邱婶有事吗?” 杨谦说着话,邱婶已经进了院子,四下打量了一眼,说道:“这院子确实够逼仄了,你们六个兄弟住下来,是小了些。” 随即她又看向杨谦道:“昨日那姑娘看过大夫了吗?没什么大碍吧?看她怪可怜的,你们几个兄弟也不会照顾人,我从家里找了几件旧衣物过来,看能不能帮到那位姑娘。” 杨谦感叹道:“邱婶真是个好心人,可惜那姑娘是个傻子,什么也不知道。” 邱婶吃了一惊,道:“居然是个傻子,哎呀真是可怜。莫不是吓傻的吧?” “谁知道呢,我们哥几个什么都问不出来。不如邱婶去问问她,看她能不能记起家在哪里。我大哥说了,我们过些时候要回凉州去,是万不能带她一起走的,还是早些将她送走的好。” “哎哟,几位小哥要离开京城啊?行,我先去看看那姑娘吧,是该帮她找到家里人了,哎,真是可怜。” 邱婶一看就是个热心肠,杨谦也没耽搁,指点着她去杂物房找连艳,兄弟二人又在院内砰砰对打了起来。 此时的留春苑,吴胜生看着桌上两张画像,满脸复杂之色。 杨虎和白狐将他们见到贺七的经过详细说了,不过没有提起连艳的事情。 杨虎信誓旦旦告诉吴胜生,他们确实在留春苑提起过在黑市买到了两把短剑,却并没有透露那黑市的地址,为何那家黑市会被殿前司查抄了,还害得他妹子无端丢了性命。 他们几兄弟想请吴大人帮忙打听下,那家黑市为何被查封,有没有抓到画像上两个人,是不是这几人害死了自家妹子。 吴胜生有苦难言,他知道谢怀玉还在怀疑杨虎几兄弟,这就是一次试探,也想借他们的手帮忙寻找画像上的两个人。 可这话他不能说啊,他不能坏了谢怀玉的计划,也不忍心他们兄弟几个被愚弄,只得劝道:“我会去帮你们打听,不过你们也不要妄动,尤其不要再去打听黑市的消息。你们初来京城,可能不知道,黑市势力庞大,也有不少高手,千万不要轻易招惹。” 杨姑娘已经遭逢不测,他是真不想这兄弟几人再出事。 杨虎和白狐听了他的话,点头答应会谨慎行事,可吴胜生却看出他们并未放弃。 也罢,只是寻这两人倒没什么危险,真找到这两人,确实也能帮他们找出害死杨姑娘的幕后真凶,倒也不算欺骗他们。 杨虎二人并未多逗留,很快便离开了留春苑。 回到青云巷小院,谦恭二兄弟悄悄说了邱婶来过的事情,白狐嘱咐二人不要声张。 下晌时分,柱子和瘦猴兴冲冲的回来了,一进院门,瘦猴便高声喊道:“大哥,大哥,有消息了。” 杨虎几人立即冲了出来,兴奋问道:“什么消息?” 两人都有些上气不接下气,喘了半天柱子才道:“我们在长兴街的一家茶馆里打听画像上那两人的消息,有个江湖人说前两天在城西芙蓉巷见过这两人,当时两人好像有些慌张,他便多留意了一下。” 瘦猴气道:“那人当真贪婪,非要我们给五两银子才说出在哪里见过这两人,还江湖人呢,分明就是见钱眼开的小人。” 柱子瞪了他一眼:“若真能抓住这两人,给小妹报了仇,别说五两、五十两我也出。” 杨虎说道:“柱子说得对,只是这芙蓉巷在什么地方?” 柱子忙道:“我们打听了,在玲珑街北面,距离玲珑街不远。” 谦恭二人急道:“那还等什么,我们现在就去找啊。” 白狐忙道:“急什么?就我们几个人过去,怎么找?总不能挨家挨户去搜吧?那还不被人打出来?这事急不得。” 瘦猴脱口说道:“要不大哥再去求求吴大人,让吴大人带官兵去抓人。” 杨虎骂道:“糊涂东西,你还真当吴大人是我们兄弟了?这两人又不是什么逃犯,吴大人怎么可能因为我们的私仇就随意抓人?再说了,我们只是听到了一点消息,还不知道这两人是不是真的藏身在芙蓉巷,你要去哪里抓人?” 一番呵斥下来,瘦猴悻悻地闭了嘴。 第112章 约见 白狐忽然道:“你们怎么都忘了贺七爷了?还记得他上回说的话吗?只要有这两个人的消息,便立即告诉他,他会帮我们将人找出来的。我这两天打听了下,那个贺七在玲珑街势力不小,手下有几十号人,我们不如去找他帮忙。” 几人听完齐声应好,杨虎和白狐进里厢换了身衣裳,便匆匆出门了。 直到天已黑透,杨虎两人才回来。 听说他们还没吃晚饭,柱子忙从灶房将温热的饭菜端上来。 两人狼吞虎咽地吃起来,四双眼睛紧盯着他们。 吃完一碗饭,杨虎才开口道:“也不知这贺七爷遇到了什么难事,我们去了上回那家酒馆找他,酒馆里伙计好半天才回话,说七爷有事不方便来见面。伙计见我们确有急事,便让我们明晚再过去,他会跟七爷说好。” 柱子疑惑道:“这贺七怎么回事,他上回可是说得好好的,让我们随时去找他,如今怎么卖起关子来了?” 白狐也道:“谁说不是呢?那酒楼的伙计倒是挺热情,听他语气贺七好像是真遇上了什么难事。” 瘦猴又问:“那明晚去哪里找他,还去那家酒楼吗?” 白狐道:“不去那,说来也巧,那伙计跟我们约好的地方居然就在芙蓉巷,到了附近有人会带我们过去。” 柱子吃惊的问道:“怎么会这么巧,莫非他也找到了那两人的下落?” 白狐道:“难说。” 说完这句话,白狐意味深长地对众人点了点头,意思是刚才他们说的都是真的。 杨谦道:“行,那我们明晚一道去,要是他真有消息,明晚就将那两人抓过来。” 杨虎却道:“不必,那伙计说了,只让我和白狐过去。你们就在家等着。” 瘦猴急道:“他不会打着什么坏主意吧?” 白狐道:“不会,他的家业还在玲珑街呢,他不敢。” 几人稍放下心,杨虎忽然问道:“那傻子今天能说话了吗?” 杨谦摇头道:“还是一样,一天到晚就是吃了睡,睡了吃,我们这不是养了个废物吗?不如把她送走。” 白狐道:“她还有几味药没喝完,喝完了若还是这样就送走吧。” 吃完饭,几人稍微洗漱了下,早早睡下了。 夜深人静时,连艳再次出了杂物间,在主厢房听了会里面的动静,照例又走到了院门口。 她根本没想到,自己的一举一动被屋内几双眼睛看的清清楚楚。 杨虎几人会心一笑,待连艳回去歇下后,瘦猴悄无声息翻过院墙,来到了隔壁。 亮子正在墙边等着他,瘦猴很快见到了连慧。 听瘦猴将经过细说了一遍,连慧道:“看来贺七的日子不好过啊,倒是个聪明人。” 连慧想了想又道:“赵同和方简两人上回恐怕没说实话,他们两一定还知道其他事情,也不知是有意隐瞒还是来不及说了。亮子,过两天将这院子里的地窖收拾好,到时候好好招待那两位。” 亮子和瘦猴会心一笑。 瘦猴急切道:“老大,明晚……” 连慧打断他:“不行,你们谁也不能去。别忘了你们家里还有双眼睛,到时候若是出了什么事,你们就洗不脱嫌疑了。明晚亮子跟我一起出去,你们几个看准时辰,若大猫和白狐迟迟不回,你们一道去接应下,记住,不能提前去。” 瘦猴有些失望,却知道关系重大,只得答应了。 连慧又道:“回去告诉大猫和白狐,让他们明天千万小心,一切以保命为主,该跑就跑不要硬抗。” 连慧将能想到的事情细细叮嘱清楚,瘦猴一一记下来,又悄悄翻墙回去了。 玲珑街贺七这几天过的心惊胆战。 早在秦王府的地牢里,他便已经明白了自己的处境。 赵秘那老小子害人不浅啊,也怪自己被巨大的利益迷惑了双眼,居然被赵秘诓骗得差点去散播那样可怕的谣言,成为秦王府的死敌。 细细想来,天下哪有这么便宜的事,赵秘那老小子可能也知道事发后在那院里待不下去了,他居然会以为那老小子真那么大方,鬼迷心窍险些上了当。 只是后悔也已经晚了,好在他将自己知道的事情对谢世子和盘托出了,似乎对他们有些用处,谢世子并没有为难他,却逼着他出来后必须为殿前司做事。 贺七不傻,自己被人打晕后就关进了秦王府,赵秘几人恐怕也没好下场,就他所知道的事情,赵秘后面定还有人,而且势力不小,自己这个时候被放出去,不定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他还知道了一件事,赵秘院里的赵同和方简逃了。而谢世子让他出去后第一件事情就是找到这两人。 就在他从秦王府出来的当天,谢世子又单独找过他,跟他说起了一个叫杨虎的护卫和他几兄弟的事情,如此这般吩咐了一番,贺七无奈离开了秦王府,那一刻,他十分留恋秦王府的地牢。 贺七回到玲珑街,身边小弟得了消息,喜出望外过来看望,贺七哪敢说自己被殿前司抓了,只得随便找了个理由搪塞过去。 很快他便从小弟们嘴里打听到前些日子发生在成衣铺子的事情,那个叫杨虎的护卫有一小妹,那日被人当街绑走,扔到锦河里淹死了。 这些消息谢怀玉并没有跟他细说,贺七当时就觉得事情更加复杂了,当第二天杨虎几人在成衣铺子闹事时,得了消息的贺七不得不硬着头皮出面调停,还平白掏出了一百两银子。 当听说杨虎几人曾去过赵秘的院子里时,贺七惊得一时都说不出话来,心中暗骂谢怀玉,这么重要的事情居然不提前告诉他,他可不信谢怀玉不知情。 将杨虎六兄弟打发走后,贺七觉得事情越发复杂了。 他连家里都不敢待,带着几个身手较好的小弟躲到了芙蓉巷去。 哪想到杨虎几人今天又找上门来了,他非常不想见这几人,可谢怀玉他更不敢得罪。 可让他就这样贸然出门,他再也不敢了。无奈之下,只得让小弟在芙蓉巷附近找了个废旧的院子,约好明晚在那见面。 见面前他会让小弟们仔细搜查那个地方,做好防护,不能让人有机可乘。 第113章 破院 翌日,才吃过早饭,热心的邱婶又上门来了。 见到杨虎几兄弟都在,邱婶笑着上前打招呼:“杨兄弟,今日没出门啊?” 杨虎也笑眯眯迎上前去:“邱婶子吧?又来看那位姑娘?” 邱婶连连点头:“是啊,那孩子跟我家大妞差不多大小,我看着实在不落忍,都是邻舍,能帮就帮一下。那姑娘好些了吗?” 杨虎叹了口气:“还是那样,话都说不清,这可如何是好。我们兄弟几个也照顾不了她,那姑娘一看就不是一般人家出身的,这总跟着我们几个大老爷们也不是事啊。” 邱婶忙道:“是啊,那姑娘长得可水灵了,定是大户人家出来的。放心,上回我跟她说了许多,她好似听进去了些。这姑娘不是天生就傻,定是前些日子吓坏了。我多跟她说说话,她定会想起以前的事来。” 杨虎道:“那就麻烦邱婶了,我们兄弟几个确实不善于做这事,还请婶子多开导开导,我们也不指望她说出人贩子的下落,能帮她找到家人,早些送她回去就行了。” 邱婶笑道:“不麻烦,该当的,你们兄弟尽管去忙,我去见见那姑娘。” 邱婶在杂物间待了半个上午,走的时候院里依旧只有那对长得一模一样的傻兄弟在习武,其他人都出门了。 杨虎几人没有刻意盯着邱婶,这事不急,等过了今晚再说。他们有预感,那个假货一时半会恐怕不会离开。 连慧因为受伤,好些日子没出院门,吃完午饭,他和亮子便出了门,带着黑子一路溜达到了锦河边。 两人一狗朝着玲珑街的方向慢慢走去。 黑子更是被关在院子里许久未出门,虽然瘸了一条腿,却蹦跶的特别欢快。 连慧见状,忽然十分歉疚,如今衣食无忧的日子,对黑子来说,或许远不如三年前他们在山林里捕猎时更加快意。 只是那样的日子不可能再有了。 望着波光粼粼的河面,连慧想起了不久前被九命扔进河里的情形,嘴角微微勾了勾,九命,你可不能让我失望啊,今天晚上可一定要过来。 连慧觉得今晚很可能遇上九命,并非无端猜测。 震部被自己惊扰了,必定如临大敌,最近一定不敢随意进出,九命可能至今还滞留在京城。 贺七的突然消失又再次出现,极可能成为八卦营的眼中钉,他们这两天又不断通过连艳的嘴,添了不少“干货”,贺七恐怕早就被他们视作死人了。 至于赵同和方简的下落,自然是他们几人刻意放出去的假消息。 就在昨日,连慧也亲眼见到了隔壁那个“傻子”,确实如自己猜测,那人就是连艳。 连慧想着,她那位大堂姐连娟恐怕也落入了八卦营手中,她们或许都是被自己连累了。 连慧不由叹了口气,这恩怨纠葛都不知如何评判了。 连慧并无丝毫愧疚,当年这对姐妹和他们的母亲一样,都恨不得自己早些死去。 父母留给自己的所有东西,包括自己的闺房,都被这对姐妹占有了。 两人一狗溜达到了天黑,在一家小饭馆填饱了肚子,出门后便分开行动。 黑子跟随亮子一道离开,连慧不会让他们涉险,她同样知道九命的厉害,不是轻易能制住的,一旦逃离,或许躲在附近的黑子能找出九命离开的方向。 连慧在一僻静处,脱下了外衫,露出里面黑色的夜行衣,带上了那个蝙蝠形状的眼罩,朝着芙蓉巷疾行而去。 杨虎和白狐也在吃完晚食后就离开了,其他几兄弟只是嘱咐他们早些回来,两人走后该干什么就干什么,可能是有些不放心,几人便在院子里一边习武打发时间,一边等着杨虎两人归来。 杨虎和白狐一路不停地朝着芙蓉巷而去,到了芙蓉巷附近,两人在路口不停徘徊,等着贺七的人过来接应。 没过多久,两个十几岁的少年从巷口走了过来,低声问道:“可是杨爷?” 杨虎道:“在下杨虎。” 一少年点头道:“两位爷跟我们走,七爷就在前面。” 杨虎和白狐对视了一眼,跟着两人走进了黑漆漆的巷道。 两人不由警惕起来,他们可是知道今夜必定不会太平,谁知道这两少年是不是贺七的人。 至于说贺七是否会对他们起歹念,两人倒是从未担心过。 拐过几条小巷,来到一个小院门口,三五个大汉守卫在门前,有人见过杨虎和白狐,忙将他们引进了屋里。 破败的屋内,摆着几张木凳,昏暗的油灯映照下,能看出倒塌的墙壁,屋顶有星光闪烁。 两人没想到贺七会将他们带到这样一个破烂的地方来,这人究竟有多害怕啊? 才进这破屋子,贺七便迎了上来,后面四个手下紧跟其后,杨虎狐疑问道:“七爷,这是……” 贺七讪讪道:“杨兄弟莫怪,兄弟遇上了些麻烦事,临时在这里歇脚。杨兄弟急着找我又什么事?” 杨虎也不追问了,直接道:“我们打听到那画像上那两人的消息了,还要请七爷帮忙。” 贺七心头一喜,没想到这么快就有消息了,他比杨虎几人还着急,谢怀玉可是给了他时限的。 贺七激动道:“杨兄弟厉害,这么快就找到人了,兄弟尽管说,贺谋定当全力相助。那两人现在何处?” 杨虎没回答他,反而问道:“七爷当真不知?” 贺七苦笑摇头道:“不瞒杨兄弟,我这几日也撒出去不少人手在找那两人,可惜至今没有消息。杨兄弟快说,那两人究竟在哪里?” 杨虎疑惑道:“这事当真是巧了,有人前几天就在这芙蓉巷看到了这两人?” “什么?”贺七大吃了一惊,他这时候想的不是杨虎说的是否可靠,他甚至对杨虎的话深信不疑,那两个人是到芙蓉巷来找他的,他们要来杀自己。 贺七顿时就坐不住了,他想要拔腿就逃,那些人太可怕了,他都藏得这么隐蔽,居然还能被他们找到。 第114章 背刺 贺七想要逃走,至于逃去哪里,此刻他只觉得一个地方最可靠:秦王府。 对,去找谢世子,让他带人到芙蓉巷来搜人,他可是说了,有消息一定要及时告诉他。 贺七的异常让杨虎和白狐,还有他身边四个小弟都觉得莫名其妙。 七爷好像被吓到了。 贺七强行镇定下来,对杨虎道:“杨兄弟,我知道了,放心,我现在就派人去找。杨兄弟还有别的事吗?” 杨虎摇头道:“没了。” 不等杨虎再说话,贺七急道:“那杨兄弟先回吧,我就不留你们了,等找到那两人,我去给两位兄弟赔罪。” 杨虎是真不知道他为何如此着急,这才说了几句话,贺七就急着让他们离开了。 白狐拉了杨虎一把,道:“大哥,我们走。” 这情形有些不对,贺七一定发现了什么,这破地方,还是早些离开的好。 两人也不多说,起身就要离开。 就在此时,贺七身后一人突然拔出一把白晃晃的尖刀,朝着杨虎的后心便捅了过来。 这一下来的太突然了,杨虎和白狐两人深知贺七的秘密,根本没想到他会对自己出手,没有丝毫防备,仓促之下,白狐眼尖,口中大叫了一声大哥,只来得及将杨虎朝自己身边拉了一把。 “噗嗤”一声,尖刀刺入了杨虎的后肩,杨虎闷哼了一声,随即就听“噗通”一声响,白狐已抬脚将那人踢到在地。 杨虎只觉身后一阵剧痛传来,他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却下意识抽出了身侧的短刀,随着白狐退到了墙边。 白狐气愤道:“贺七,你竟想杀我大哥?” 贺七呆呆的看着眼前的一切,他比杨虎还糊涂,不知道这两人为何突然翻脸,可当他看见倒在地上的手下手中沾血的尖刀时,脑子里不由得嗡嗡作响,颤声问道:“云贵,你干什么?” 那叫云贵的手下此时倒在地上,捂着小腹痛得说不出话来,额头都见汗了。 他们不过是一群街头小混混,身手比普通人强悍些,靠着一股不要命的劲头打出了些名气,哪里经得住常年习武的白狐愤怒之下的一脚。 可他硬是咬牙忍住疼痛,惨笑道:“七爷,不是你说的要杀了这两人吗?” “我?”贺七终于回过味来了,他上前狠狠踹了云贵一脚,恼恨道:“我他娘的人什么时候叫你杀人了?” 杨虎此时剧痛难忍,后背血流如注,白狐吓得脸色惨白,撕下衣袖想要替他包扎,却效用甚微。 听了两人对话,杨虎忍痛道:“好你个贺七,我们之间无冤无仇,你竟然让人下此毒手,真当我们兄弟好欺负,今日我便与你不死不休。” 说完提刀就要朝贺七砍去,奈何一动手,牵扯到伤口,整个人就是一个趔趄。 白狐眼疾手快扶住他,叫道:“大哥别冲动,你且歇着,我和他们拼了。即便我们俩都死在这里,兄弟们也知道找谁报仇。” 贺七叫苦不迭,他是真不知道云贵为何突然出手杀人,赵秘那些人他都应付不了,哪敢再得罪杨虎几人。 见白狐提刀上前,贺七赶紧道:“杨兄弟,千万别误会,我真没想杀你们,云贵这王八蛋一定是被什么人唆使了才动手的,真和我没关系啊。杨兄弟受伤不轻,我现在就送你们去医馆。至于云贵,我一定查出实情,给你们一个交代。” 他这番话说得情真意切,白狐和杨虎也觉得他说的是事情,尤其是白狐,已经大约明白了什么,他们今天来这里的消息八卦营都清楚,极可能是他们买通了那个叫云贵的人暗中下手。 眼下大哥伤得不轻,对方人又多,院子里还有不少人,真的动起手来,自己兄弟二人恐怕真的要丧命于此了,除非……老大能及时赶来。 就在两人犹豫之时,地上的云贵又说话了:“七爷,事已至此,这两人不如杀了灭口,再沉到锦河里去,他们反正已经得罪了黑市那些人,到时就说是赵掌柜的人杀了他们,有谁能知道?” 贺七听得一怔,他有些动心了,杨虎莫名被他的手下刺杀,难保他们不找自己报复,或许将这两人杀了更省事。 白狐见状,知道贺七动了杀心,忙道:“好一招借刀杀人,可惜你们不知道,昨日我们去找过卫国公府的吴大人,吴大人告诉我们,赵掌柜那院子被查与我们毫无关系,是贺七你和他们密谋的事情泄露了才被查封的。你若动手杀了我们,我们兄弟绝不会轻饶你。” 贺七听完打了个激灵,他当真是糊涂了,这些人和吴胜生交情匪浅,他们今天来见自己,他那些兄弟也一定知情,自己真的惹不起这几人。 想到这里,贺七又踹了云贵一脚:“你个狗娘养的,休在这里挑拨离间,你说,是谁指使你这么干的?” 云贵痛着直哼哼,再也说不出话来,贺七吩咐其他几个早已经懵懂了的手下将云贵绑起来,又讨好地要送杨虎去医馆。 白狐暗暗松了口气,搀扶着杨虎就要离开,就在此时,屋内一阵劲风佛过,油灯瞬间就灭了,黑暗中一个阴恻恻的声音响起:“贺七,你伤我兄弟,我要让你偿命。” 随即有声音从头顶传来,很快屋里便多了个黑影。 这一番变故,让屋内所有人都大吃了一惊,贺七以为杨虎的其他几兄弟悄悄跟了过来,这么快就找他报仇来了,杨虎和白狐却知道,这绝不是自己人,此人或许就是老大说起过的救命。 匆忙间各有应对,白狐和杨虎本就靠墙站着,此时拉着杨虎矮身蹲了下来,心里暗道老大可要快些来,否则今天所有人恐怕都要丧生在这人手里了。 贺七就惨了,来人首先就朝着他出手,贺七只来得及下意识躲闪一下,黑暗中只听得一声惨叫传来,贺七的其他手下早已吓得不知所措,眼睁睁看着贺七倒在了地上。 就在此时,又一个黑影从断壁内跳了进来,朝着要向贺七补刀的那人后心打出了一掌,那人大惊之下,回身格挡,两个黑影很快斗在了一起。 第115章 冒充 黑暗中根本瞧不清这两人的身形,只能看清模糊的两团身影不停变换位置,犹如鬼魅一般,不时有利器相交的铿锵声传入耳中。 贺七的小弟们终于回过神来,拔腿就往外跑。 白狐心中大定,老大终于来了。 可眼前两个黑影混战在一起,这黑灯瞎火的,根本分辨不出哪一个是老大,想要帮忙都插不上手。 刀剑无情,对方若真是九命,武功高强,老大可别吃亏了,一旦老大受伤,或是对方还有帮手,自己三人恐怕都要葬身此地。 白狐心下着急,脑中极速运转,灵机一动,忽然开口道:“谢世子,你可算来了,这个狗东西居然冒充我们兄弟在这里行凶。快把你的人都叫过来,别杀了他,抓到活口就能知道那些人贩子的下落了。” 他话音才落,两个黑影中有一人明显动作凝滞了一下,就在下一瞬间,便传出一声闷哼,这人受伤了。 随即,那黑影明显失去了斗志,渐渐退出了激烈的打斗,瞅准一个空子,转身便出了破屋,几个起落间便消失在黑暗里。 另一个黑影却没有追过去,而是来到杨虎和白狐面前,才要说话,白狐立即开口道:“谢世子,你快去追人,不能让那狗东西跑了。” 杨虎也已经明白了白狐的用意,忙开口道:“谢世子,我没事,你快去追人。” 此人当然就是连慧。 她一路跟随着杨虎两人来到芙蓉巷,没想到贺七如此谨慎,找了个没人的破院不说,院里院外还守着不少人,连慧费了好些功夫,才靠近那破屋子。 连慧更没想到贺七一句话就被吓破了胆,三言两语就要将杨虎两人打发回去,等连慧赶到时,杨虎和白狐已经要起身离开了。 变故发生时,连慧根本不知道里面发生了什么,只从杨虎和白狐愤怒的呵斥声中,听出杨虎被人刺伤了。 好在听声音并无性命之忧,连慧按捺下立即进屋子里的冲动,果然,当贺七被杨虎和白狐威胁得不再对两人动手时,躲藏在是暗处的人直接冒充杨虎的兄弟,对着贺七下了杀招。 连慧哪里还会犹豫,几乎就在黑影出现的同时,连慧也跳了进来,可惜对方动作太快,贺七已经倒下了,生死不知。 此时连慧见杨虎说话尚算清醒,自己如今顶着“谢世子”的身份,不宜多说什么,她只沉声说了两个字:“快走。”人便紧跟着出了破屋。 见连慧离开,白狐担心杨虎伤势,就要背起他赶紧回去,杨虎却制止了他,扶着白狐站起身,来到了躺在地上的云贵面前。 黑暗中看不清云贵的神色,杨虎却很果决,拿起手里的短刀,费力插进了云贵的大腿。 云贵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嚎,杨虎也不由得身形晃动了几下,多亏了白狐一直扶着他,才没有摔倒在地。 杨虎恨声道:“狗东西,说,是谁指使你来杀我的?” 云贵人在惨嚎,似乎没听见杨虎的问话,白狐忙道:“大哥,你别动,让我来。” 说完便将短刀对准了云贵的脖子,恶狠狠地开口道:“你再嚎我就杀了你,说,究竟是谁指使你的?” 云贵早已吓得半死,此时哪里还有之前的狠厉,眼见就要没命了,不敢隐瞒,忙开口道:“大哥饶命,我说,是玲珑街的麻皮让我这么做的,我也是被人蒙骗了,大哥饶命啊。” “麻皮是谁?”白狐又问。 “麻皮、麻皮就是在玲珑街上摆地摊的。”云贵颤声回答。 “麻皮还让你们做什么?” “麻、麻皮说,让七爷把你们都杀了就行了,他会给我一大笔银子。” “你知道麻皮住在哪吗?” “不,不知道,”感觉到脖颈处的刀已经划破了肌肤,有鲜血流了出来,云贵早已吓得魂不附体,哀嚎道:“大哥饶命啊,我真不知道麻皮住在哪里,不过他常在玲珑街摆摊卖蜡丸,我只知道这些了。” 白狐听到这里,收了刀,再不问话,扶着杨虎就要离开。 杨虎问道:“不杀了他?” 白狐轻拽了下杨虎道:“看在贺七的面子上,留他一命。” 杨虎不再多说,白狐这么做一定有他的道理,他不如白狐聪明,听他的就好。 此时白狐再不敢耽搁,背起杨虎就往外跑。 杨虎虽未伤到要害,可总这么流血,迟早把身上的血都流干了。 两人都没有停下看一眼倒在地上不知死活的贺七。 出了里屋,外面一个人都没有,贺七的那些手下早不知跑到哪里去了。 出了院门,走到芙蓉巷街头,一个黑影便急匆匆迎了上来,走近一看,正是亮子。 亮子急切问道:“大哥伤得如何?” 杨虎还算清醒,开口回道:“无妨,你怎过来了。” 亮子小声道:“别说话了,快走。” 三人很快消失在芙蓉巷小巷里,朝着青云巷疾奔。 亮子带着黑子,之前就藏身在距离芙蓉巷不远的地方。 他们得了连慧的吩咐,若是有人从里面跑出来,便悄悄跟上去,但千万不能靠近,宁愿跟丢了也不能被人发现。 为此,连慧花了不少时间对着黑子比划了很久,她可不想黑子出任何事情。 好在她和黑子相处了十年,十分有默契,黑子也够机灵,三年前它能九死一生活下来,想来今天也能明白自己的意思,不会贸然被人发现。 亮子并没指望他和黑子真能发现有什么人从他们附近经过,芙蓉巷附近巷道纵横,一旦有人从别的方向跑了,他们也无计可施。 可不知是老大预料到了什么,还是他们运气真的很好,老大进去没过多久,果然有个黑影朝他们这边跑了过来。 亮子谨记连慧的嘱咐,不敢泄露踪迹,且用手不停轻抚这黑子,让它不要妄动。 直到黑影消失不见,一人一狗才从黑暗中走了出来。 黑子在地面轻嗅着,忽然发出轻声的吠叫,亮子靠近黑子,朝它垂头低嗅的地方探手一摸,地面有黏腻的水滴,亮子将手放到鼻间一闻,是血腥味。 亮子顿时大喜,那人受伤了,这下好办了,只要黑子沿着血迹找过去,一定能找到那人的藏身之地。 如此一来,他反倒不急了,拉住想要追踪过去的黑子,原地等待连慧的到来。 第116章 追踪而至 亮子和黑子在黑暗里焦急等待,果然连慧很快就追过来了,亮子认出她后,忙迎了上去。 没等他开口,连慧便道:“大猫受伤了,你去接应他们两个,若伤势严重,便去卫国公府找吴大人,让他帮忙请御医,要快。” “好。”亮子心里一沉,随即将自己的发现告诉了连慧。 连慧点头道:“我知道了,你去吧。” 亮子有些担心:“老大,你一个人……” 连慧打断他的话:“无妨,我会见机行事,你赶紧走。” 亮子不再二话,转身去接应杨虎两人。 连慧拍了拍黑子的头:“走吧。” 黑子一路闻着血腥味,离开了芙蓉巷,朝着西南方向追了过去。 连慧并不着急,今晚的事情让她有些不安,她没想到贺七的人会突然出手想致杨虎于死地。 此时她哪里不明白,他们跟贺七合谋寻找赵同和方简的事情,连慧料想到了八卦营不会放任,尤其是对贺七,八卦营恐怕早就想除之而后快。 可她还是低估了八卦营的狡诈,他们居然想挑拨得两拨人彻底反目,自相残杀。 而且九命藏身的太好,出手也实在太快。 自己今天要是晚到了一步,不仅贺七要死,杨虎和白狐也一样难逃活命。 连慧不得不再次慎重起来,看来这样主动设局的事情以后不能随意再做了,风险太大。 她答应过左秀才要护着杨虎几人的安危,不能再让他们涉险了。 说来说去还是自己太着急了,她太急于找出九命的下落,除掉九命。 虽说凶险,可事情没有脱离她的预想,刚才短暂的交手,连慧已经确认,来人正是九命。 而且九命受伤了,连慧安心了许多。 她并不知道九命的实力究竟如何,但眼下看来,拼尽全力,自己并非不能胜过他。 一路想着,不知不觉间跟着黑子来到了一条寂静的街道。 连慧一愣,他们居然不知不觉走到玲珑街来了。 连慧立即警觉起来,玲珑街可是黑市的藏身之地,八卦营在黑市的势力绝不会只有赵掌柜那一个院落,可不能冒失地闯进八卦营的老窝里去了。 连慧更加谨慎起来,一路十分小心,时刻注意隐藏身形,留意四周是否有人在暗处窥探。 可走着走着,连慧不淡定了,这地方她熟悉啊,来过两次了。 当黑子停在一个小院的院墙边,不再往前走,而是用头拱了拱连慧的小腿时,连慧已经无语了。 还以为会发现八卦营的又一处窝点,可院门口那依旧张贴着的封条提醒连慧,这里就是自己曾经来过的那家黑市。 九命居然会藏身在这个地方。 想来也是,被殿前司查没,尚未售卖出去的地方,平日哪里会有人过来搅扰,确实是个藏身的好地方。 九命此时是真的非常郁闷,没想到今晚这样一件小事,若是以前根本轮不到他亲自出手,可惜震部那些杀手一时都出不来,而他又在京城待得十分无聊,无影多次警告他不可擅自出门去,免得被谢怀玉盯上了。 于是当无息派人找过来,说有桩事情想让他出手时,九命起先还未在意,可当听说要他去刺杀的人里有两个吴胜生请来的凉州护卫时,九命有了些兴趣,欣然按照无息的要求答应了下来。 九命之所以答应无息的要求,很大原因就是想印证无影的猜测,看看谢怀玉是否真的暗中盯着那几个护卫。 若是运气好,不仅可以帮无息除去隐患,还有机会重创谢怀玉,若能一举杀了谢怀玉,更是意外之喜。 他怎么也没想到,谢怀玉来得那么快,而且今晚的事情好像是他们设下的一个陷阱,谢怀玉甚至亲自出手,竟想将自己活捉了。 谢怀玉果然了得,与他拼杀了几十招居然毫不逊色,甚至在他分神之时还伤了自己,九命恼恨不已,若是三年前自己功力全盛时期,他怎么可能惧怕一个小小的谢怀玉。 九命当时便想明白了一切,自己还是大意了,凭他一己之力,怎么可能和殿前司众人拼杀,何况谢怀玉武功名不虚传,自己短时间之内根本无法伤到对方。 九命不敢托大,很快有了决断,果断退走,可就在一愣神的功夫,他还是被谢怀玉手中的利器伤了手臂,更加不敢停留了。 出乎九命意料的是,外面并没有被殿前司的包围起来,自己居然上当了。 九命有些疑惑,同时又暗嘲谢怀玉自负,居然敢只身前来犯险。 不过他一向谨慎,两人功力相当,这里是谢怀玉的地盘,再斗下去必定对自己不利,还是离开更稳妥。 更让九命疑惑的是,谢怀玉居然没有像上一次那样追过来,莫非今晚真的只有他一人过来?。 九命一路很是小心,反复确认,十分肯定后面没有人跟随而来。 本还想远远逃离的九命,一时又放松了戒备,依旧回到了一直藏居的地方,一边处理伤口,一边琢磨着是今晚事情的前因后果。 也不知贺七死了没有,那几个凉州护卫根本没机会下手,有些可惜。 无息的打算恐怕落空了,他们的一举一动果然早已落入了殿前司的眼中,看来无影的判断是对的。 就在九命心神不定地为自己的手臂敷药包扎时,忽然听见屋外传来了轻微的声响。 九命心神一凝,侧耳倾听,心中忽然有了一丝不好的预感。 难道谢怀玉避过了自己的耳目,悄悄追了上来?。 还没等他想明白,忽然一个声音传入耳中:“九命,你个废物,看来三年前的事情果然伤了你的根本,就那样几个人你都会失手,你这废物怎么还好意思赖在八卦营?” 这话音不男不女,声音不高不低,足以让人在小院各处都听得清清楚楚,却不至于传的更远惊动附近的邻舍。 可这话音传到九命耳朵里,就如一个晴天霹雳。 九命心里万分惊核,这人只说了几句话,便将他身上最重要的秘密暴露无遗,且语气中满是轻蔑,直戳他的肺管子,九命登时便气得浑身发抖。 第117章 心魔 这三年来,九命多数时间都缩在连云沟休养,竭力恢复功力。 夜深人静时,对当年给他造成二次伤害的那个傻子恨的牙痒痒。 若不是那傻子一头撞上他,使得他内腑再次受创,他的功力不说恢复到巅峰时期,至少能保持九成以上,哪能如现在一般,面对年纪轻轻的谢怀玉都有些束手束脚。 可惜世间没有后悔药,那傻子居然消失得无影无踪,他想要报复回去都无处使力。 当年的事情几乎成了九命的一块心病,甚至渐渐成了他的心魔。 能知道他这样秘密的人,无疑就是八卦营的核心人物,他九命何时轮到其他各部的人如此奚落上门了。 须臾之间,九命心底戾气横生,功力大失是他这些年心里最大的痛,便是无痕也不敢当面揭他的短,居然有人在深夜公然叫出来,如何能忍。 不管是什么人,这人必须死! 盛怒之下的九命都懒得打开暗门机关,直接从窗户里跳了出去 哪想到他才一露面,还没来得及看清来人模样,一把锋利的匕首便无声无息地朝着他的致命之处刺了过来。 九命大惊失色,匆忙间手中匕首架起,堪堪扰乱对方匕首的去向,那刺向他心口的利器噗嗤一声插进了他的肩部。 剧痛传来,九命瞬间冷静下来,滑步向后退开,心里惊恐不已。 仅一个照面,他便被人偷袭得手了,九命心里生出不祥的预感。 虽说屡次受伤后他的功力大减,可也是相对他自己而言,他即便不如巅峰时期,也不是一般杀手能轻易对付的。 来人居然准确判断出了自己的藏身之地,以言语相激,甚至躲在窗下偷袭他,可见此人对这院子十分熟悉,果然是八卦营里有人想要自己的命。 可八卦营什么时候出现了这样的人物,对自己的秘密和性格都了然于胸,身法更是诡异莫测,还对自己满怀恶意。 九命脑中拼命搜寻,却毫无结果。 冷静下来的九命退后几步,看着不远处那道修长的身影,黑暗中那人脸上戴着面罩,看不清容貌,只有一双眼睛泛着幽光,正警惕地盯着自己。 九命不认识此人,可这人身上的气息却有些熟悉,他忽然失声问道:“谢怀玉?” 此人正是不久前和自己交手的谢怀玉,可谢怀玉为何会知道他这么多事情? 九命再次心神大乱,今晚的事情实在有些诡异了,九命瞬间理不清头绪了。 他脑中只有一个念头,谢怀玉连他的秘密都知道得这么清楚,八卦营还有秘密可言吗? 这事要赶紧告知主子防备起来啊。 九命心里翻江倒海,惊疑不定,可连慧哪里会放过这样的时机,举着暗影再次杀上前去。 九命不愧是刺杀高手,经验无比丰富,自己适才出其不意地偷袭得手,也不过是伤了对方肩膀,想要杀他真不容易。 可到了这个地步,连慧哪里还会放弃,无论如何,今天必须杀了九命,消除这个巨大的隐患。 见到连慧不要命地杀过来,九命心里凝重了许多,腾挪辗转间刻意避让,想要摸清对方的身法和武功路数。 虽说不久前两人曾交过手,可当时太过黑暗,对方又出现得突然,九命被打了个措手不及,一直在疲于应对。 听说这人是谢怀玉,九命并未疑心,早就听闻谢怀玉武功高强,自己一时应对艰难也情有可原。 可现在看来,眼前这人或许不是顶尖的武功高手,却招式狠辣,刀刀直指要害,起手收招的路数前所未见,有些招式甚至阴损至极,让人烦不胜烦。 纵使九命自小习武,识人无数,也从未见过这样的武功路数。 像谢怀玉那样的世家子弟,习武定有名师指点,动起手来必是大开大合、迅捷刚猛,哪会如此人一般招招刁钻狠辣,诡异莫测。 悚然间,九命惊呼出声:“你不是谢怀玉。” 九命既惊且喜,不是谢怀玉就好,起码主子不至于暴露了身份,那眼前这人无疑便是八卦营中的人了。 高手对决,哪容得如此分神,九命今晚实在是杂念太多了,大惊大喜之下,有些失了方寸,何况刚才一个照面,他已身受重伤,连掏药止血的机会都没有。 且对方手中利器似乎十分锋利,几招下来,为了自保,他以前无往不利的匕首居然被削去了一节。 连慧没有回答九命,却也在暗赞九命的老辣,自己几乎使出了看家本领,借着对方心神大乱时偷袭,九命身上已多处受伤,连慧却没有讨得太多好处,身上同样添了几道伤口。 可要想速战速决,将对方击杀,却依旧十分艰难。 九命能被称为九命,审时度势的本事自是一流,哪里不知道自己此时已处于劣势,再打下去他绝对讨不了好。 九命憋屈啊,八卦营何时有这样一个高手,为何要将自己置于死地,他一万个想不明白。 要赶紧去找无影,问清楚这人究竟是谁,八卦营到底出了什么事,居然会起内讧。 于是在连慧一个侧身,躲过九命直刺左肋的一刀时,九命瞅准机会,纵越后跳了几步,转身就要朝着院墙边奔去。 可他还是低估了连慧的应变,到了这个地步,连慧怎会放任九命离开自己太远,九命退得快,连慧追地更快。 九命听见身后传来的厉鸣,立即明白对方不知是扔出了暗器还是手中的武器,以对方的力道,一旦击中了自己,必遭重创。 危机之时,九命朝侧面一扑,在地上几个翻滚,立即翻身站起,戒备地看向已经堵在他退路上的连慧。 对方手中赫然握着那把锋利的匕首,看来果然是打出了暗器。 九命哼笑了一声,诺大个院子,又不是只有一个方向可以逃离,再打下去他可能会落败,可自己真想逃离,九命自信眼前这人拦不住自己。 九命能明白的道理,连慧何尝不清楚。 见到九命想逃,连慧哪能放过,看来还要给九命下一记猛药了。 第118章 如愿 连慧快速摘下了脸上的眼罩和面具,用自己原有的声音说道:“九命,你可知三年前那个傻子去了何处?” 这句话犹如一道惊雷,劈的九命一个趔趄,三年前那个傻子在连云沟消失的无影无踪,所有人都以为那傻子掉下悬崖摔死了,唯有九命心怀疑虑,三年来更是对那傻子念念不忘。 看着眼前这高挑的女子,几乎是下意识间,九命艰难地吐出两个字:“傻子?” 仿佛为了印证他的问话,一直被连慧勒令不准进院子里来的黑子忽然低吼了一声,窜到了连慧的身后。 九命再次犯了个致命的错误,在无比震惊之下,他又一次失神了,而连慧在问出那句话时,便已欺身上前,不顾九命下意识的抵挡,硬生生将暗影刺进了九命的胸膛。 九命来不及惊惧,不敢置信地看着近在眼前的一人一狗,万分不甘地跌倒了下去,直到这一刻,他心里还有无数疑问想要询问对方,最后只来得及问出一句话:“你...是如何...逃出去的?” 连慧没有回答他,九命万念俱灰,他万万没有想到,自己纵横一生,手中人命无数,最后会栽在当年那个孱弱如蝼蚁般的傻子手上。 此刻的九命哪能想到,命丧傻子之手不是他最大的羞辱,连慧接下来的举动直接击碎了九命的心房。 以为连慧要上来补刀送他最后一程,虚弱的九命闭眼认命,却没料到连慧举起暗影,“刺啦”一声划破了他的裤裆,随后低头看了一眼,嫌弃地说道:“果然如此。” 九命羞恼万分,一口气没上来,就此死去。 连慧松了口气,起身时只觉眼前一阵晕眩,黑子闻到了她身上的血腥味,不安地蹭着她的小腿。 一场激战下来,连慧十分疲累,此时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身上大小伤口有七八处之多,尤其是最后一击,连慧为了速战速决,不顾九命抵抗刺伤对方要害,而九命那断了一小节的匕首也划破了她的腹部。 好在伤口不深,都不是致命伤,连慧庆幸不已。 多年执念终于如愿以偿,连慧犹如放下了个沉重的枷锁,浑身轻松,心情愉悦。 不过此地不能久留了,自己的伤口需要赶紧处理,杨虎也不知伤得如何了,她也还有件事情要去完成,实在不能耽搁。 连慧在屋内匆忙寻找,可惜没能找到麻袋,最后只能用一床被单将九命的尸体裹挟起来提在手里,和黑子一道快速离去。 连慧和黑子回到青云巷宅子里时,已近子夜时分,亮子正急得在院子里团团打转。 见到连慧回来,一颗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不等他问话,连慧先开口了:“大猫如何了?” 亮子忙道:“还好,他不肯去医馆,柱子帮他缝合了伤口,血流的有些多,如今睡下了。老大,你也受伤了?” “无妨,伤得不重。我自己能处理。你等会悄悄过去跟他们说一声,让他们不用担心。还有明天早上,让白狐和瘦猴两人去趟卫国公府,找下吴胜生,他知道该怎么说。” “好,要叫柱子过来吗?”亮子有些不放心。 “不用,我能处理。让他们说话小心些,提防下连艳。” 亮子点点头,不再多话,转身就翻墙去了隔壁。 连慧带着黑子回了房内,自行处理伤口去了。 后半夜,卫国公府留春苑,大门被人悄悄拍响。 吴胜生被随从叫醒,蒙忪着双眼匆匆来到了前院书房。 孙继明等候在书房外,见吴胜生过来,连忙上前行礼致歉:“这么晚打搅吴大人了。” 吴胜生摆了摆手问道:“什么事这么着急?” 孙继明将一块撕去了四角的帕子递上前道:“吴大人,你看看这个。” 吴胜生一见到那块帕子,瞌睡立即消失无踪,接过来仔细一看,上面用血迹写着几个大字:“杀害孙小公子的真凶。” “嘶……”吴胜生大惊,问道:“究竟怎么回事?” 孙继明忙道:“约摸一个时辰前,我们府里后院被人扔进来了一具尸体,这块帕子就是从尸体上得来的。” 吴胜生惊得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这……可是真的?” 孙继明苦笑着摇了摇头,他们都知道当年小弟惨死是被人设计谋害,可所有人都以为亲自动手的是连阳镇一个傻子孤女,哪想到三年过去了,居然得到这样一个消息。 如今孙府主子们都还糊涂着,孙尚书深知事关重大,顾不得夜深,命孙继明立即过来求见吴胜生,将此事告知于他。 不等吴胜生回过神,孙继明又道:“那人……是个太监。” 吴胜生心里惊骇无比,问道:“尸首呢?” “还在府里,父亲已经下令所有人不得将消息外传。” 吴胜生点点头道:“我现在就和你一起去看看。” 转头又叫来一随从,低声吩咐道:“去秦王府找谢世子,让他赶紧带人去孙尚书府里,记住,动静不要太大,快去。” 随从领命急忙往外跑去,吴胜生跟随孙继明也一道前往孙府。 孙府一个偏僻的院落里,孙尚书和次子孙继成相对而坐,沉默无语。 地上摆着一具尸体,那是一具男尸,看年龄不到四十岁。 尸体身上有不少伤口,鲜血淋漓,尤其是胸口有道致命伤,此时已经没有鲜血外溢了。 尸体的裤裆处被利刃划破,只要稍一扒开,便能看见这男人早已缺失的命根子。 居然是个太监。 而这人竟是三年前杀害幼子(幼弟)的真凶! 不知为何,父子两人对从这人身上搜出来的帕子上的内容深信不疑。 三年前,孙继洲和孙老夫人的相继离世,成了孙府挥之不去的阴霾,时至今日,孙夫人只要提起幼子,依旧会忍不住大哭一场。 父子两人花了无数精力想要找出幕后谋害家人的真凶,可除了连阳镇那个傻女,他们一无所获。 便是那傻女被人追进大山后,也是生不见人死不见尸,从此杳无音信。 而外逃的许家杂货铺那对父女和孙府灶房那个婢女,同样音讯全无,可见幕后之人谋划之周全、善后之周到。 哪能想到,今晚会有人莫名送上一具尸首上门来。 孙尚书想起长子与他密谈过的许多事情,不由得浑身发寒,当即命长子前去通报吴胜生,现在父子两人正在等着孙继明回来,他们都意识到了此事的严重,或许三年前的真相就要揭开了。 而真相的背后,可能隐藏着更大的阴谋。 第119章 太监 院外终于传来了匆匆的脚步声,孙尚书父子连忙起身迎了出去。 吴胜生紧随孙继明走了进来,双方拱手见礼,却没有多言,吴胜生一眼便见到了地上的尸体。 他没有细看那人的面容,只粗略扫了一眼,确认不是自己认识的人,便匆匆掠过,甚至对这尸首上交错的伤口也毫不在意,而是忙不迭地蹲下身,扒开了此人的裤裆。 果然是个太监,且是陈年旧伤,不知已经阉割了多久。 吴胜生深深呼吸了一口,起身对着孙尚书父子摇了摇头,表示自己并不认识此人。 随即又道:“我让人知会了谢世子,他应该快到了。” 孙继明也道:“我跟门房说了,谢世子一到就会带他过来。” 屋内一时无语,几人都心绪起伏、神情凝重,不知该说什么好。 没让他们等太久,谢怀玉便匆匆赶了过来,身后跟着邹绪和梁武。 过来之前他并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直到进入这偏院,见到孙尚书父子三人和吴胜生都在场,又发现了地上躺着的尸体,不由挑眉看向众人。 吴胜生走过去在他耳边低语了几句,谢怀玉不由得瞪大了眼睛,和吴胜生一样,他也只匆匆看了一眼这尸体的面容,便弯腰挑开了此人的裤裆。 他没有多说什么,而是从孙继明手里接过了那块帕子仔细看了一眼,随即又从身上掏出三块帕子来,比对着上面的字迹。 这几块帕子质地都一样,也同样都被撕去了四角,可上面的字迹每一次都不相同,显然不是出自同一人之手。 也不知是那传信之人刻意为之还是他另有同伙。 而昨夜从这尸首上搜寻出来的帕子,字迹一样潦草,却和上回“蠢货”二字一样,都是用鲜血写就的,这鲜血极可能来自地上的那具尸首。 谢怀玉唏嘘不已,此人每次传信过来,不仅字迹不同,传信上门的人和手段也各不相同,第一次传信,他直接让人将帕子悄无声息塞到了他手里。 第二次,指使过来了两个小乞丐,第三次直接将信扔进了那几个凉州护卫的院子里,这一次更是出乎意料,居然用尸体传信。 自始至终,此人行事都万分谨慎,让人无迹可寻,唯一相同的便是那撕去了四角的帕子。 这人倒是自信,每次都似乎十分笃定能将那帕子传到自己手中。 而对方每次传信,无不给他们带来巨大震撼,甚至因此逐渐揭开了幕后神秘势力的面纱。 这一刻,谢怀玉更加迫切地想要见到那无所不能的神秘传信人。 这期间,梁武和邹绪一直在翻看地上的尸体,见谢怀玉回过神,忙对几人解释道:“此人是个练家子,且功夫不俗,应是从小习武之人。他身上的伤口都是被同一利器所伤,致命处在胸口。此人身上陈年旧伤也不少,可见他时常过着刀头舔血的日子,恐怕是被人从小培养的杀手或死士。” 众人听得认真,谢怀玉忽然问道:“看看他嘴里是否有毒。” 邹绪忙道:“看过了,没有。” 谢怀玉有些失望,难道这人和林姨娘不是同伙。 梁武忙道:“但凡武功高强之人,都十分自信,他们宁肯拼尽最后一滴血,也不屑于服毒自尽,嘴里没有毒药也属正常。” 说到这里,梁武脸上露出几许好奇之色,见几人正等着他继续说下去,梁武继续道:“ 倒是将此人杀死的那一人,颇有些手段,不按常理出招,颇为……诡异。” 似乎怕众人听不明白,梁武指着那尸体大腿上的几处淤伤,补充道:“那人下三滥手段十分纯熟。” 这回大家都听明白了,邹绪忽然似想起了什么,不自觉地夹紧了双腿。 谢怀玉一直盯着那尸体有些出神,此时又不自觉地退后几步,仔细端详这人身形,忽然道:“看此人身形,倒是和那日绑走杨姑娘的人有些相似。” 他这话孙尚书父子没什么感触,吴胜生却颇为吃惊,他几乎没有思考,脱口问道:“此人莫非是杨兄弟几人杀的?” 谢怀玉听得一愣,可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可能,就那几个镖师,如何知道三年前连阳镇发生的事情,据吴胜生说他们那时候还在凉州的大山里过着与世隔绝的日子。 他将此事说了出来,吴胜生也立即反应过来,深觉自己犯糊涂了。 孙尚书并不知道杨虎是谁,听吴胜生和谢怀玉提起他们,还以为是有了幕后黑手的消息,不由得开口询问起来。 吴胜生怕他误会,连忙跟他解释了杨虎几人的来历,以及杨姑娘被人劫持身死的事情也一一说了。 孙尚书点点头,没往心里去,杨虎几人的事情他也略有耳闻,同样觉得那几人不可能参与此事。 谢怀玉此时指着地上的尸体道:“我自小在宫里长大,从未见过此人,此人来历恐怕……” 孙尚书抬手打断了谢怀玉的话:“谢世子不用多说了,我都明白。如今看来,这些人苦心谋划多年,只怕所谋甚大,两位大人还需尽快回禀皇上,不得已时还要用上些雷霆手段,尽快找出幕后真凶。如有用得着我孙府的地方,两位大人尽管开口。” 谢怀玉和吴胜生不由得点点头,事情已经越来越明显了,确实容不得他们慢慢甄别,有些网该收了。 孙府受害不浅,孙尚书一家必定对幕后之人恨之入骨,确实可信。 几人隐晦地商议起来,唯有孙继成不知内情,听得一头雾水,却知道此事不是他能轻易开口询问的。 此时他正静静站在一侧,盯着地上的尸首暗暗攥紧了拳头。 吴胜生忽然问孙尚书道:“有关凉州知府的人选,近期可有什么人被刻意举荐出来?” 孙尚书郑重道:“被举荐的人不少,都是些资历足够且能力出众之人,一时实在难以分辨出哪一个是被人别有用心举荐出来了,我都一一列举了出来,正和犬子在暗中甄别。不过凉州城地处边关要塞,这知府人选恐怕不能总这样拖延下去了。” 吴胜生也点了点头,虽然知道秦王已暗中前往凉州,凉州城必不可能出现什么大事,可一州府长时间无主官去赴任,这本就不正常。 谢怀玉道:“皇叔已在考量可信的人选,这一两日就能有消息了,到时候还要请孙大人多帮着参详。” 孙尚书点点头,看着身旁脸色晦暗的长子,心里深深叹了口气。 第120章 登门 众人又不自觉说起帕子上的内容,吴胜生对三年前的事情一知半解,不由问道:“孙大人,你也觉得这人是杀害令公子的真凶吗?” 孙尚书不由叹了口气道:“说实话,我没把握。当年所有人都认定小儿之死是连阳镇一傻子所为,那傻子也确实躲进了我们府里在连阳镇的别院,且和别院一个婢女一同外逃了出去。但任谁都知道此事后面必有人暗中谋划。” 说完他看向次子孙继成道:“当年的事都是犬子在连阳镇亲自处置,不如让他说一说。” 一直默不作声的孙继成走上前来,沉声道:“小弟出事时,许家杂货铺门口围观的人并不多,真正知道真相的恐怕只有杂货铺那个小娘子,可惜事发之后,那一家人连夜逃走了,至今杳无音信。” “我们后来查验过小弟的伤势,外人都以为小弟是摔倒后磕破了头,流血过多而亡,可真正的死因是砸进他眼眶的那个石子,我曾背着父母查验过小弟的身子,他眼中那石子恐怕已深入脑髓。” 这话连孙尚书也是第一次听说,顿时心痛难当,孙家父子三个此时想起三年前惨死的孙小公子,脸上都露出难掩的悲伤和愤怒。 孙继成正是担心父母过度伤心,此事一直未曾提起。 他继续说道:“如今想来,一个十一岁的傻女,哪来的力道和准头,那么轻易就要了小弟的命,她不过是那些人推出来的挡箭牌而已。这人极可能就是杀害小弟的真凶。” 屋里所有人都未置可否,若真是如此,那么下一个疑问又来了,究竟是什么人对当年的事情了解得这么清楚,甚至将真凶亲自送到了孙家来的? 没有人能回答这个问题,恐怕唯有找到那传信之人才能给大家一个答案。 孙继成忽然道:“我打算明天去趟连阳镇,将连捕头带过来,或许他能认出此人。” 孙尚书连连点头道:“这主意不错,多请些镇里的老人,让他们一同来辨认。” 见时候不早,谢怀玉和吴胜生便要告辞离开。 临走之前,吴胜生对孙尚书道:“孙大人,这具尸体你们还是设法多保管些时候,不要着急埋了,也不要传扬出去,或许日后还用得上。” 孙尚书郑重点头,父子三人心头万般滋味却无从说起。 吴胜生和谢怀玉离开孙府,边走边低声商议着,一齐决定明日早朝后同去拜见皇帝。 谢怀玉又问起了卫国公府的事情,吴胜生摇头苦笑道:“外人看起来光鲜富贵的国公府,其实早已衰败了。我这些日子查了下府里历年的账册,早在五六年前,就已经在暗中变卖家财了。家中那位嫡母出手大方,花钱如流水,再是富有又哪里经得起她这样折腾。” “早些年变卖的还是些父亲当年的战利品和宫里的一些赏赐,很少变卖田产,可最近两年,除了些明面上十分显眼的产业,其他几乎都被变卖一空了。也正因为有了这些年国公府不断往外面售卖各种东西,那位林姨娘在暗中动手脚才没有引起旁人的过多关注。” 谢怀玉不由有些懊恼,卫国公府偶尔变卖家产的事情,殿前司并非不知情,可他们太了解黄氏和他的两个儿子,国公府落在那母子三人手中,出现这样的情况他们觉得再正常不过,反倒是疏忽了后面有人在刻意谋划卫国公府的家财。 吴胜生又道:“倒也怪不得你们不知内情,林姨娘行事极为隐秘,我找到了通过她的手售卖出去的产业,买主无不是外地的商贾,而且几乎都是通过黑市买回去的,买主根本不知道是哪一家在出售这些产业。” 谢怀玉冷哼一声:“又是黑市,看来幕后之人在黑市势力不小。” 吴胜生再次叹了口气:“可惜对方狡诈,林姨娘出事后,他们大约知道事情必定暴露,这些日子查下来,多数人已经消失的无影无踪了,就剩下个空壳子,想要找出他们恐怕不容易了。” 这事其实他们早有预料,倒也没有太过失望。 第二日一早,白狐和瘦猴便出门去往卫国公府,到了留春苑外,跟门房一打听,吴胜生不在府里,好似进宫去了。 两人在门房留了话,只说找吴大人有急事,吴大人既然不在,他们改日再来拜访。 白狐几人没想到,当日下午,他们就见到了联袂而来的吴胜生和谢怀玉,两人居然一同来到了青云巷。 白狐几人吃惊不小,忙将二人引进主屋坐下。 吴胜生看了几人一眼,没见到杨虎,不由问道:“你们大哥呢?” 白狐轻叹了口气,道:“吴大人若是不来,我也打算明天再去登门拜访了。我们大哥昨夜出事了。” 吴胜生和谢怀玉同时心里一咯噔,这事怎么这么巧? 他们俩在御书房和皇帝谢恒议事了半天时间,才一出宫,便听吴胜生的随从禀告,有两个凉州护卫有急事寻找吴胜生。 不知是想起昨夜的事情,还是担心又有密信送过来,两人不约而同地想要立即见到杨虎几人,于是按照之前知道的地址,找来了青云巷。 听说杨虎昨夜出事了,两人再次想起了昨夜那具尸体,难道那人真是这几兄弟所杀? 吴胜生不由关切问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你细细说来。” 白狐点头道:“是,这事说来和玲珑街的贺七爷有关,我和大哥昨晚差点都死在他们手里了。” 谢怀玉一听,惊讶不已,让贺七找上这几兄弟本就是他的主意,贺七怎么敢对他们下手? 吴胜生关心地问道:“杨兄弟受伤了,可有大碍?” 白狐忙道:“后背中了一刀,好在没伤到要害,刚刚喝了药,现在又睡下了。” 吴胜生略微松了口气。 白狐忽然对谢怀玉道:“谢世子,有件事还要跟你请罪,昨夜我们兄弟两个还是借了世子的名头才逃过一劫,等会我将事情说完,还请谢世子不要怪罪。” 谢怀玉更加惊奇了,这事怎么还和他牵扯上了? ******** 各位书友:感谢大家的支持,小寒坚持写到了120章。这段时间很辛苦也很忙碌,总算咬牙坚持到把九命干掉了。 最近家里因不得已的缘由,需要重新装修下,免不了时时断水断电,很难静下心来码字,从今天起,每天只能坚持更新一章了,请大家多多见谅。 小寒不是职业写手,码字的水平和速度都远不及专业人士,却非常理解追更人的痛苦,对于自己突然少更了一半的内容,深感愧疚,却无可奈何。 两本书得到了不少书友们的极大鼓励,可惜成绩依旧一般,也很受了些打击。 但无论如何,我在此向大家保证,本书绝不会断更,更不会烂尾,我也会抓紧空闲尽量多写一些。 建议性急的书友们多攒些章节再尽情阅读,也可以去读一读别的作者的精彩故事,当然更欢迎大家阅读小寒的【回春药铺】。 再次致歉。 第121章 懊悔 谢怀玉十分想知道昨夜究竟发生了什么,摆摆手无所谓道:“无碍,你快说吧,究竟发生了什么?” 白狐忙点头,从他们在玲珑街遇见贺七的事情说起,直到前日他们打听到画像上那两人的下落,再约好贺七在芙蓉巷见面的经过一一细说了一遍。 说到贺七手下突然出手刺杀杨虎,吴胜生和谢怀玉都不由暗自心惊。 吴胜生问道:“那人当真不是贺七指使的?” 白狐道:“听贺七的口气,他对此确实不知情,可后来在那人的挑拨下,贺七确实动了心思想将我们两个灭口。若不是被我言语挤兑,怕我们兄弟日后报复回去,他可能真的动手了。” 谢怀玉和吴胜生此时心里都明白,贺七恐怕不是惧怕他们兄弟,而是惧怕殿前司。 白狐又道:“可就在贺七打算放过我们时,突然从屋顶跳下来一个人,将屋里油灯打灭。更可恶的是那人居然冒充我们兄弟,一刀刺向了贺七,黑灯瞎火的,贺七是死是活我们至今不知。” 谢怀玉和吴胜生再次脸色大变,这几兄弟究竟招惹了什么人,昨夜这经历也太曲折了。 可两人都没想到,更曲折的事情还在后面。 白狐又道:“那人打倒了贺七,还想对我们出手,就在此时,屋外突然又进来了一人,二话不说就和先前那人打了起来。我当时真是吓坏了,大哥身上血流不止,再不救治恐怕就危险了。” “我见两人缠斗在一起,一时难分胜负,我也不知道这两人究竟什么来历,想要趁机离开,又怕惊动他们,转头对我们痛下杀手,可不管如何,我和大哥总算看到了一线希望。于是我决定帮那后来之人一把,就故意将他唤作谢世子,让他赶紧叫人围了那个院子,将里面的人都活捉到殿前司去。” 说到这里,白狐局促地偷偷看了一眼目瞪口呆的谢怀玉,继续道:“谢世子和殿前司的名头着实响亮,先前进来的人听见我的话,几乎没有犹豫,吓得调头就往外跑,后面进来的人立即追了出去,我们兄弟两个这才寻到机会逃了回来。” 这番话九分真一分假,即便已经听过一回的柱子几人再次听白狐说起,也同样揪起了一颗心。 谢怀玉和吴胜生已经惊得半天说不出话来。 不知不觉间,谢怀玉忽然觉得眼前再次冒出了两个血红的大字:蠢货! 他实在是太蠢了,明明早已得了提醒,要暗中盯紧这几个护卫,可他只盯了一次,且真的通过这几人发现了幕后黑手的爪牙,却因为那位杨姑娘的意外身死,让他以为这些人已经没有了利用价值,从而减少了对他们的关注。 直到被这几人传信骂上门来,他又起来心思要盯紧他们,可人手实在有限,他只得将主意打在贺七身上。 贺七手下人手不少,让他跟这几人熟络起来,不定比自己的人更能取得几人信任,得到意想不到的收获。 哪想到这两伙人居然被人利用得相互打杀了起来。 此刻他哪里不明白,昨夜孙尚书府里那具尸体必定跟这几人有关。 如果昨夜真是他尾随这两人过去了,是不是不仅能抓到个活口,还能见到那位神秘的传信人? 他这些日子确实很忙,且有了不少收获,譬如说协助吴胜生筛查朝中前朝老臣、查找明月轩主人袁世良的底细和异常、寻找林姨娘出身的那家戏班子,甄查京城勋贵府邸的异状等等。 因为担心身边可能存在的奸细,且很多事情太过敏感,不敢大张旗鼓的派人去查验,谢怀玉明显感觉能用的人手不够,许多时候他都必须亲力亲为,实在分心乏力。 可眼下看来,真正的捷径居然还是在这几个凉州护卫身上,这些人究竟有哪里特别,惹得那神秘势力和更加神秘的传信之人总是围绕在这几人身边,不断交锋相斗,揭露出一个个惊人的秘密。 谢怀玉后悔不迭,吴胜生同样震惊无比,他不得不重新审视起白狐几人的特别之处,但有一点他比谢怀玉更加笃定,这几兄弟不可能知道太多京城的秘密,尤其是三年前发生在连阳镇的事情,这几兄弟绝不可能知情。 一切皆是因为他的儿子在卫国公府寿宴撞翻谢怀玉那杯酒而起,从那一日开始,杨虎几兄弟便被人盯上了,有两拨人在围绕着他们明里暗里展开博弈。 吴胜生无比庆幸自己的妻小一直深入简出,没有暴露在人前,否则真正危险的就是他的亲人了。 他比谢怀玉更快冷静了下来,连忙询问白狐:“你可看清了昨夜那两人的身形相貌?” 白狐摇头道:“没有。昨夜事情发生的太突然了,大哥又受了伤,我只想带着他快些离开。而且当时屋里的油灯被打灭了,什么也看不清,只隐约见到了两个黑影。我只知道那两人武功都非常高,我们兄弟绝不是对手。” 吴胜生有些失望,继续问道:“当时那院里可还有人?” 白狐略一思索道:“我们过去时,贺七有不少手下守在那个院子里,屋子里也有他几个兄弟,只是贺七倒下后其他人都吓得逃走了,不知道有没有人看见那两人的容貌。” 说到这里,他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恍然道:“对了,贺七那个叫云贵的手下,当时被我踢倒在地,他可能看到了什么也说不定,大人赶紧让人过去找那人问一问,对了,他还提起是有个叫麻皮的人买通了他,让他刺杀我大哥的。” 吴胜生和谢怀玉听得心头一喜,随即又有些怨怪起来,吴胜生道:“杨兄弟,这么重要的事情你怎么不早说。” 谢怀玉在听到白狐最后一句话时,就已经叫来了邹绪,如此这般叮嘱了一番,邹绪立即带人出去了。 白狐此时十分委屈,却没有回答吴胜生的问话,而是对他说道:“吴大人,我们兄妹几个可能和京城犯冲,这才来京城多久,小妹莫名其妙就没了,大哥昨天也险些被杀,我们兄弟几个昨夜商量了下,小妹的仇怕是难报了,我们几个好像被人盯上了,等大哥伤好一些,我们打算回凉州去。” 吴胜生和谢怀玉听了,一时语塞,谢怀玉很想开口让他们留下来,却有些张不了嘴,吴胜生更是心怀愧疚,更加难以启口。 ****** 感谢大家的理解和建议,加油。 第122章 盘问 半晌之后,吴胜生似是下定了决心,开口道:“杨兄弟,有些事我不得不和你们说实话了,绑走杨姑娘的不是一般的人贩子,那些人自从上回寿宴之后,就因为犬子的缘故盯上了你们。此事是我吴家亏欠了几位,累得杨姑娘不幸殒命,杨虎兄弟也受了伤。” 白狐听得张大了嘴巴,一直默默陪坐在身边的柱子几人同样满脸震惊之色。 吴胜生更加愧疚了,这些话早该跟这几人说清楚了,幸好昨日杨虎没有被杀,否则他都无颜再见这兄弟几人了。 他继续道:“可究竟是什么人躲在后面兴风作浪,我们现在也没有眉目,谢世子和我都在调集人手暗中追查。几位如今的处境恐怕十分危险,不如等会收拾下随我一道住进国公府去,相互也有个照应。待杨虎兄弟养好伤后,你们再作打算。” 谢怀玉见吴胜生将事情说破,倒也不好阻止,但要将这几人接到卫国公府去,他又有些不愿意。 就昨晚发生的事情来看,父亲的猜测再次得到了印证,那股神秘势力果然和前朝皇室有莫大关联。 而眼前这几兄弟隐隐已成为他们找出那股神秘势力的重要突破口,若是这几人龟缩在卫国公府不出,对方哪里还有机会,自己就更没机会了。 他才下了决心,一定要加派人手盯紧这个院落里所有人,也相信自己有能力护住他们的安危,可吴胜生话已出口,他便不好阻拦了。 他目光灼灼地看向白狐几人,等着他们的回应。 果然没让他失望,几人听完吴胜生的话,呆愣了许久,柱子苦涩开口道:“多谢吴大人直言相告。说实话,我们昨夜真是吓坏了。之所以想着回凉州去,也是觉得事情太过蹊跷,看不清这京中人贩子的深浅。如今总算知道了事情的起因,我们兄弟倒是心里有底了。不瞒吴大人,我们小妹的事情实在让人意难平,不把小妹的仇报了,我们几个如何甘心。” 白狐也忙开口道:“既然知道后面的人势力强大,我们兄弟也会谨慎行事了。昨夜是我们托大了,贺七只让我们兄弟两人过去,我们哪想到他的手下会包藏祸心,若是我们兄弟几人都去了,也不至于让那个云贵得手。” 这话说得吴胜生更加羞愧,若是早些对他们透露实情,或许就不会有昨夜的危险了,甚至杨姑娘也不会遭遇不测。 就听柱子又道:“还是要多谢吴大人的好意,国公府我们就不去了,我们还是住在这里,想来这天子脚下也不可能有人强闯进来对我们不利,何况我们兄弟也不是手无缚鸡之力的人,只要我们紧守在一起,倒也不惧任何人。” 谢怀玉听了这话,一颗心终于放了下来,心里也生出了几分愧疚,神色间真诚了许多,他承诺道:“几位且放心,既然知道有人意欲对你们不利,我会加派人手暗中保护你们。若是还有人上门来寻事,也正好将来人一网打尽。” 白狐几人听了他的话,相互对视一眼,接受了他这份好意,心里却都在暗自撇嘴,谢怀玉的目的如何他们哪里不清楚。 谢怀玉倒是坦诚,此时话已经说开,他索性敞开心扉,要将心底疑惑都问清楚。 他看向一直沉默不言的瘦猴问道:“这位兄弟,我记得寿宴当日你也在国公府,一直跟在铭少爷身边,你们当日可发现过任何异常?” 瘦猴没想到他会突然问自己,略微惶恐地站起来,谢怀玉示意他不必惊慌,坐下说话。 瘦猴仔细想了想,摇头道:“没发现什么异常,当日铭少爷一直跟在世子身边,我们兄弟就是个摆设,也没多少机会近身守护,直到寿宴提前结束,我们便都离开了。” 谢怀玉仔细回想当日情景,确实如此,正想再问别的事情,忽然心中一突,开口问道:“我记得当日杨姑娘又回去帮灵小姐寻找掉落的簪子去了,不知杨姑娘找那支簪子耗费了多少功夫,最后又是在哪里找到那支簪子的?” 这话一问出来,白狐几人都是心里一咯噔,这个谢怀玉当真机敏,几人都没想到他会问出这个问题。 吴胜生更是对此事一无所知,听到这话也不觉狐疑看向几人。 白狐几人再是早有准备,此时脸上神色也有些不自在,可看在吴胜生和谢怀玉眼里,只以为他们提起故去的小妹,心中难过,倒是没有起疑。 瘦猴装作回忆当日的情形,稳了稳心神,回道:“你们走后没多久,小妹就找回了那支簪子,第二日才让我大哥送去护国公府的。至于那簪子在哪里找到的,我和大哥都没在意,恐怕只有小妹知道了。” 说完他低下了头,掩饰说谎后的一丝不自在,吴、谢二人就更没有疑心了。 杨姑娘才走多久,这几兄弟心里必定难过得紧,他们提起此事,本就有些不厚道。 只是事已至此,有些事谢怀玉还是想要弄清楚。 他又看向谦恭二兄弟道:“听说寿宴次日,你们俩和杨姑娘一道去了黑市,还在黑市买了两把短剑,可否告知当日在那家黑市你们究竟遇上了什么?” 谢世子终于问起这个问题了,谦恭二人可不像瘦猴那样心虚,他们早已想好了说辞,此时兄弟二人你一言我一语争相说起了那一日的经过。 除了在玲珑街遇见卖蜡丸的褶子脸,以及后来连慧在院内大杀四方的经过没有说,二人基本没有任何隐瞒。 谢、吴二人听完不由有些失望,这对双胞胎看上去傻乎乎的模样,有问必答,事无巨细,还生怕自己没说话的机会,相互补充,无一遗漏。 看来他们真不知道当日那院子里究竟发生了什么。 谢怀玉又问道:“当日和你们二人在院内试炼兵器的当真是画像上那两人?他们功夫如何?” 谦恭二兄弟齐齐点头,随即又有些不好意思的说道:“那两人武功不错,我们兄弟打不过他们。” 吴胜生也问道:“杨姑娘被那位赵掌柜留在里屋说话,你们可知他们究竟说了什么。” 二人立即点头,杨谦道:“听小妹说过,赵掌柜一直在跟她打听凉州的事情,还问起了吴大人,小妹一直说那位赵掌柜是个好人。” 第123章 相互隐瞒 谢、吴二人听完杨谦的话,只觉得牙酸,这几兄妹实在是……有些傻。 谢怀玉又问道:“你们几个何时离开那个小院的?” 杨谦略微思索了下道:“具体时辰不记得了,前后不过两刻多钟,小妹当时还想买别的东西,催得紧,我们付了银子就离开了。” 杨恭接话道:“我们后来在玲珑街又买了许多东西,直到大哥和白狐找过来,让我们去卫国公府,我们才离开的。对了,当日我们还看见了谢世子,骑在高头大马上,好不威风。” 谢怀玉:“……” 白狐忽然问道:“我听贺七说起,那家黑市后来被殿前司查抄了,就因为小妹几人在黑市买了两把短剑,也是因此原因,那位赵掌柜以为是我们告的密,为了报复我们,才绑走了小妹,不知此事可是真的?若真如此,可真是冤枉死了,我们几个可从未跟人提起过那家铺子的具体位置。” 谢怀玉听完,心中暗骂贺七胡诌,害得他如今都不知该如何接话,这事实在太过复杂,不说一时难以说得清楚,便是当日发生的事情,也决不能随意对外人细说。 吴胜生看出他的为难,连忙接话打圆场:“那家黑市的事情和你们买兵器无关,不过杨姑娘遭遇不测,倒可能真是那些人所为。只是事实究竟如何还未查清楚,以后若有消息我必定告诉你们。” 白狐几人听了这话,顿时义愤填膺,几人山匪本性毕露,大骂赵掌柜几人恶毒,发誓要将他们都找出来,非将其碎尸万段不可。 谢、吴二人面面相觑,一时不知说什么才好,不久前才想着要回凉州避难的几人,怎么这么快又满身斗志了? 毕竟是没见过世面的山匪,不知京城的暗流汹涌,伤疤还未好,已经忘记疼了。 两人都没有点破,那位赵掌柜已经死了,这事牵扯太多,还是不要提起的好。 吴胜生突然提议去看看受伤的杨虎,白狐领着他去了里屋,果然看见杨虎俯卧在床榻上,后背的伤口处裹上了白色的麻布,有殷红的血迹渗透出来。 杨虎脸色苍白,额头上冒出一层汗珠,许是喝了药的原因,此时依旧在沉睡着。 吴胜生示意不要惊醒他,从里屋出来,连说要帮忙请御医过来再诊治一遍,被白狐婉转谢绝了。 谢怀玉还想问问他们最近有没有发现什么异常,可有陌生人与他们往来,只是不等他问出话来,邹绪却匆匆回来了。 邹绪也不避讳众人,直接跟谢怀玉回禀。 他们几人匆匆赶到芙蓉巷,找到了那家破院子,院内空无一人。 邹绪想方设法找到了贺七的手下,得知贺七腹部中了一刀,此时还躺在芙蓉巷的医馆里,命垂一线。 而那个叫云贵的手下却不知所踪,殿前司如今正在四处寻找此人。 听了邹绪的回禀,谢怀玉和吴胜生印证了白狐所说并非虚言,再也坐不住了,两人几乎彻夜未眠,手头还有大量的事情要做,实在耽搁不得,便起身告辞离开。 临走前,谢怀玉恳请白狐几人若是再发现异常,务必前往卫国公府通过吴大人传递消息,也坦言自己会派人就近盯着有意接近他们的人。 白狐几人自然满口答应,十分恭敬地将两人送出了大门。 两人才离开,白狐使了个眼色,几人回到了屋内。 瘦猴在周围察看了一遍,没见到连艳的踪影,才进屋与众人说话。 白狐言简意赅地说道:“如今谢怀玉又盯上了我们,老大昨天杀了九命,八卦营一定不会善罢甘休,我们几个不要再随意去见老大了。我们这些日子一定要小心,出门不要落单,也不要去僻静之处,晚上要轮流值守。” 几人都郑重点头,他们惹下的事情越来越大,不得不慎重起来。 瘦猴担心说道:“也不知老大伤得如何了。” 几人听了也都不自觉忧心起来,一下子伤了两个功夫最好的,真有什么突发的事情,他们还真难以应对。 白狐安慰道:“不用担心,老大昨天好生生走回来了,一定没什么大碍。左秀才炼制的药效用真不错,大哥伤得那么重,都没有发热,老大也一定平安无事。” 几人略微放下心来,白狐又道:“倒是我们家里那个假货,要盯紧她一些,看她这几天有何反应。昨夜的事情她一定会回禀她的主子,如今我们行动不便,要想办法找个人盯着她和邱婶了。” 老大谋划的事情大功告成,也该着手对付这个假货了,这样一个心怀叵测的人和他们同住一个院子,实在太不方便了。 可要怎样将这人打发了,还要好好琢磨下。 白狐甚至想着是否还能再利用这假货一次,这事恐怕还要找机会和老大商量一下。 几人都没想到,机会很快就上门来了。 谢、吴二人离开不久,翰林苑编修顾衍又找上门来了。 再次见到这个芝兰玉树、浑身透着书卷气的大才子,几人心里十分纠结。 这人登门的时间也太巧了,昨夜他们才出事,顾衍今天就上了门,不得不让他们多个心眼。 许是出于对读书人的尊敬,他们对顾衍很有好感,非常不希望他和连艳、贺七一样,带着见不得人的目的接近他们,更不希望这样的人才也是八卦营的人。 白狐几人恭敬地将顾衍请去了主屋,柱子很快端来了一壶热茶。 顾衍确实是个谦谦君子,对白狐几个江湖草莽很是客气,语态神情间没有一丝轻慢,让人如沐春风。 和吴胜生一样,方才坐下,他便发现杨虎没在,不由问道:“你们大哥出门了?” 白狐叹了口气,对瘦猴道:“看看大哥醒了没有,就说有贵客来了,让他出来见一见。” 顾衍狐疑看向众人,这是出了什么事? 很快,瘦猴便扶着杨虎走了出来。 顾衍一看杨虎的脸色,吃了一惊,几天不见,杨兄弟怎么病得这么重? 他连忙起身去扶杨虎,杨虎虚弱地笑了笑以示感谢,几人坐下叙话。 顾衍迫不及待地问道:“杨大哥,你这是怎么了?莫非是病了,可有请大夫诊看?” 杨虎摆了摆手,似乎说话都费力,白狐连忙道:“顾大人,我大哥不是生病了,是受伤了,就在昨夜,我和大哥都差点被人杀了。” 顾衍大吃一惊,忙询问起缘由。 第124章 顾衍 于是,以白狐为主,将近几天发生的事情又跟顾衍仔细说了一遍。 当然,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白狐心里有数,连慧本就想试试顾衍的底,几天前几人就在一起商议过。 尤其是昨夜发生的事情,他按着上午和谢怀玉两人一样的说辞,又重新叙说了一遍。 身边谦恭二兄弟也不断补充当日在黑市遇到的事情,几人的话严丝合缝,没有一丝漏洞。 甚至在谢怀玉和吴胜生面前不曾提起的连艳,白狐也将她的来历和现状一一说了。 顾衍听着听着,脸色由凝重渐渐变得苍白起来。 他寻找小弟五年之久,这五年来,没人知道顾家人的艰辛和悲苦,同样五年来,他们并非一无所获。 顾衍不仅知道了这些年有不少和自己小弟一样莫名失踪的孩子可能被拐到了京城一带,更加从那些孩子中发现了不少相似之处。 失踪的多是些十岁出头的男孩子,个个都是身体结实,身手敏捷,头脑聪慧,用江湖人的话来说,都是些习武天才。 就如自家小弟,从小十分好动,对读书不感兴趣,却整日喜好舞刀弄枪,家中父母有意栽培,还在家里请了个武师傅进行教导,想着他们两兄弟一文一武,长大后倒也足以支撑门楣。 他们兄弟感情自小就十分亲密,小弟对顾衍这位大哥也十分推崇和依赖。 顾衍从小立志长大后要进京科考,小弟也一直盼着将来跟大哥进京来。 哪曾想到,一次极普通的外出玩乐,十一岁的小弟再也没有回家,顾家自此找遍蔺州,找到了京城,父母几乎哭瞎了双眼,依旧杳无音信。 顾衍很早就想过,小弟那样的男孩子不像女子,被人掳走后卖入青楼攫取银钱,极可能是因为他们身体的特殊,被有心人看上,强行带到某处培养成冷血的杀手或死士。 这想法一冒出来,顾衍想到小弟可能的遭遇,心如刀绞。 而能养得起杀手或死士的人,必定不是普通人家,他早就将目光投向了京城权贵。 两年来,他暗中摸查京城权贵人家的暗底,可惜依旧一无所获。 卫国公府前些时候轰轰烈烈的传闻,引起了顾衍的注意,恰巧在这时候,传出了国公府几个凉州护卫四处寻找人贩子的消息,顾衍仔细一打听,便主动寻上门来了。 初次见面,只简单说了下来意,顾衍并未抱太大希望,毕竟对方被拐走的是个十四五岁的女子,与小弟的情形不同,且那女子已经丧命锦河了。 可这几日来,顾衍敏感的发现了京城的气氛有些不寻常。 卫国公府和吏部尚书孙耀府上各种传言满天飞,很快又被殿前司强势弹压下去了。 孙继明丢失税银,被闲置在了家中。 吴胜生回京后一心处理国公府的乌糟事,至今未就任新职,凉州知府的人选迟迟未曾定夺。 殿前司半夜闯入明月轩捉拿刺客。 …… 以上种种,透着一股诡异,顾衍无从打听消息,思来想去再次登门拜访这几个凉州来的护卫。 他们和吴胜生关系亲近,或许能知道些不为人知的秘密。 哪曾想到几日不见,这几兄弟身上居然发生了这么多的事情,而且就在不久前,谢怀玉和吴胜生也亲自来过这家小院。 顾衍心中掀起滔天巨浪,他隐约感觉自己这次上门,或许能给他带来意想不到的收获,甚至能找到小弟失踪的真相,若是运气好…… 顾衍的脸色苍白中泛起层层红晕,心情渐渐激动起来。 白狐几人花了两刻钟时间,才将事情说完,期间顾衍未发一言,听得无比认真。 只是他震惊错愕、悲喜交错的神色,却没逃过白狐几人的眼睛。 顾衍渐渐回神,知道自己失态了,忙收敛心神,心头涌起千言万语,一时竟不知从何说起。 他端起茶杯,深饮了一口,缓缓呼出一口气,说出的第一句话是:“那位被拐的女子现在何处?” 几人都没想到,他第一个问起的居然是连艳。 白狐有些惭愧地说道:“我们条件有限,只能将她安排在后面的杂物房。” 顾衍摇头道:“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她现在何处?” 几人一愣,白狐使了个眼色,瘦猴起身便出了门,才到门口,就听见瘦猴的质问声传来:“傻子,你鬼鬼祟祟躲在这里干什么?” 屋里几人面面相觑,杨虎虚弱的说道:“瘦猴,不得无礼,这姑娘有病在身,让她回去歇着吧。” 大哥发话,瘦猴态度好了许多,连艳也似乎受了惊吓,乖乖退了回去。 顾衍若有所思地看向众人,说道:“这女子有问题。” 几人一愣,一齐看向顾衍。 其实他们怎么会不防备连艳,只不过觉得他们所说的这些事连艳即便听去了也无妨。 那假货倒不是真傻,上午吴胜生和谢怀玉过来,架势十足,连艳躲在杂物房里,连门都没敢出来,这会估摸着又想来打听消息了。 只是没想到顾衍居然一句话便点出了连艳的问题,果然是个大才子啊,也不知他是真发现了异常还是想借此获取他们的信任。 几人心里不觉更加警惕,都疑惑而又凝重地看向顾衍。 顾衍压低声音,解释道:“据你们所说,你们去芙蓉巷的事,事先并未告知外人,可贺七的手下却被人收买了,妄图挑拨贺七和你们的关系,甚至有人躲在后面想将你们兄弟和贺七一网打尽。几位不觉得此事十分蹊跷吗?必定是你们去芙蓉巷见贺七的消息事先走漏的风声,几位仔细想想,你们院里那女子是否从你们的交谈中听到了这个消息?” 杨虎几人听得目瞪口呆,这位顾大才子也太聪明了,这么快就理清了事情的关键。 其实此事并不难猜,吴胜生和谢怀玉之所以没有提出这样的疑问,一是不知道这院内还有连艳的存在,其次便是这些日子发生的一大堆事情,让两人以为杨虎众兄弟一直在那神秘势力的监视中,哪里还会多想。 何况双方之间各藏心事,彼此难以开诚布公,隐藏的隐藏,欺瞒的欺瞒,许多心里的想法都不会当面说出来,自然不如贸然闯进局里来一无所知的顾衍更透彻。 或许这便是所谓的旁观者清。 第125章 洞悉 顾衍继续道:“这女子进入你们院子,或许就是有心人刻意推动的。她这几日可否出去过?或者是见过什么外人吗?” 几人再次被他几句话震惊住了,这顾大才子实在太厉害了。 白狐心里暗笑,顾衍实在上道,都不需要他们用言语引导,很快就能将邱婶名正言顺送到他面前了。 果然杨谦立即借口道:“有的有的,巷子东头的邱婶每日都会来看她,和她躲在杂物间说话,也不知道那傻子能说出什么,她连自己的名字都说不清楚。” 顾衍露出恍然之色,这几兄弟实在太大意了,引狼入室居然不自知,恐怕还要吃大亏。 他看着杨虎几人神色更加凝重起来,几个久居凉州的镖师,身上究竟有什么秘密,初入京城便惹祸上身,不仅小妹莫名惨死,几兄弟也被人刻意针对,随时可能丢了性命。 更为奇怪的是,他们的事情同样引得殿前司分外关注,谢怀玉甚至已经暗中派人保护他们了,说是保护,何尝不是监视。 顾衍想不明白的事情实在太多,不过他不急,已经找出头绪,他只需慢慢查下去便可。 他满脸真诚看向杨虎几人,郑重开口道:“杨兄弟,你们几人可能卷入了某个巨大阴谋中,刚才那女子是刻意接近你们打探消息来的。你们眼下的境况很危险,一定要万分小心,千万不能再像昨夜那样晚上出门去见人了。” 几兄弟尽管早就知道内情,也不得不再次佩服顾衍的聪慧机敏。 瘦猴又一下蹿了起来,一边往外走一边说道:“这傻子这么坏,我现在就把她赶出去。” 顾衍连忙起身一把拉住他,说道:“杨兄弟别急,既然已经知道了她的秘密,你们平日说话小心些便是,先留着她,我们或许能找出幕后指使她的人,只有将幕后之人揪出来,你们几个才能彻底摆脱危险。” 白狐蹙眉道:“既然这样,不如将她交给殿前司,让殿前司去查这女子的底细,我们兄弟几个如今也不好出头,对京城又陌生的紧,实在不便行动。” 顾衍立即摇头道:“不可,殿前司人多眼杂,难免消息泄露,此事需秘密进行,万不能惊动了幕后之人。交给我来办吧,我手下还有些人手可用,待有了确切消息,再通知殿前司的人出手也不迟。” 这可真是太好了,他们就等着顾衍说这句话呢。 白狐又道:“可顾大人来我们这里的事情,殿前司恐怕很快就会知晓,你想要查那幕后之人,哪里瞒得过他们的眼睛?” 顾衍坦荡说道:“杨兄弟且放心,我等会离开这里就去求见谢世子,有些事情说在明处,免得相互误解。有一点请几位放心,我对你们没有丝毫恶意,更不会出卖你们,我的目的很明确,不惜代价找回家弟。而你们最近的遭遇,让我看到了一线希望,顾某感激不尽。” 这话几兄弟听得一头雾水,他们是真不明白,只不过小半天时间,顾衍究竟从他们话语里听出了什么,多年努力都不曾有的结果,居然这么快就让他找到了希望。 顾衍没有过多解释,反而继续劝说几人:“玲珑街那个贺七出现的也蹊跷,不知他究竟是什么来路,这事我们慢慢查,不管他是死是活,你们几兄弟都不要再和他牵扯了。还有你们院子里那女子,让她就这样呆着,那个邱婶若是再来找她,你们也不要阻拦,由得他们去。只有一点,不要让她看出你们已经在防备她了。” 白狐几人一一答应下来。 又问了许多细节,期间他感觉到杨虎几人对他依然有些防备,尤其是牵涉到卫国公府的事情,他们似是有所隐瞒。 顾衍并未在意,今天能得到这么多消息,他已经非常满足了,不急,慢慢来,他相信只要自己真诚相待,这几兄弟会和他说实话的。 见杨虎脸现疲态,顾衍主动告辞,嘱咐杨虎好好养伤,并再次提醒几人,近期千万不要轻易外出,免遭有心人暗算。 就在顾衍要走出屋门时,柱子突然叫住了他,有些为难地说道:“顾大人,你寻找令弟多年,可有他的画像?若是有,给我们留一张,我们有空时也帮你留意一下,希望你们兄弟早日团聚。” 顾衍听得一阵感动,小心翼翼从怀里掏出一块白色的锦缎,递到柱子手中,温柔说道:“这事小弟五年前的样子,他现在已经十六岁了,想来模样已经大变,是个大孩子了。” 柱子接过锦缎,发现已经半旧不新了,边缘上甚至有不少毛边,显然这张画像已经描绘了多年。 打开锦缎,一个十几岁的少年跃然其上。 少年眼里满是笑意,神态飞扬,五官清俊,眉眼间与顾衍确有几分相似。 杨虎几人见了,也不觉生出几分喜爱之情,暗中祈祷这孩子依旧好好活在世间。 柱子要将锦缎还给顾衍,顾衍摆摆手道:“就放你们这里吧,若是哪一天你们真见到了小弟,烦请立即告知于我,顾某不胜感激。” 小弟的音容笑貌早已镌刻在他脑海中,不消一刻钟,他便能再描画出一张来。 柱子小心将锦缎收好,几人郑重点头答应。 顾衍再不停留,告辞离开,直奔殿前司而去。 顾衍才离开,白狐就要扶着杨虎进里屋躺下,杨虎笑道:“还不至于如此,多亏你当时拉了我一把,伤得并不重。不知老大如何了?” 柱子忙道:“我午间见到了亮子,老大无碍,养几天就好,大哥放心。” 杨虎果然放心了许多,虽说出了自己受伤的意外,可老大的谋划总算成功了,那个传说中武功高强、睚眦必报的变态九命终是死在了老大手里,几人心情都十分不错。 杨虎又问白狐道:“你们觉得这个顾大人如何?” 白狐略微沉思道:“现在还不能断言,这事还是要尽快告知老大,让她定夺。不过我们今天告诉他的事情,八卦营的人恐怕都已经知道了,即便他另有目的,也不会有任何妨碍。你就好好养伤吧,早些好起来。” 杨虎点头答应,不再坚持,进里屋躺下了。 第126章 坦诚相见 白狐看向柱子,柱子点点头,他要想办法再去见亮子一面,将顾衍到来的事情告诉他,还有身上这块锦缎,要交到老大手里去。 白狐又对谦恭二兄弟道:“那个假货交给你们两个了,我们可不能白养着了白眼狼。” 谦恭二人听得心头一喜,他们早就想整治下那个假货了。 只是不等他们动作,瘦猴已经从里屋抱出来一大盆脏衣服,出来便对谦恭二人道:“走吧。” 谦恭二兄弟傻笑着一起去杂物房寻找连艳去了。 连艳这些日子过得甚是舒心。 虽说只是委身在一个小小的杂物间,可里面收拾得颇为干净,且每日衣来伸手饭来张口,早上睡到日上三竿也没人过问。 最关键的是这个地方没有人来管束她,不需要整日被逼着学习各种他没见识过的东西,更没有人会一不高兴就对她非打即骂。 她已经在想着如何长久留在这个院子里,再不用离开了。 那几个护卫因为她刻意装疯卖傻,对她有些不满,也常挂在嘴边说要让她离开。 可连艳看得出来,他们不过是口是心非而已。 自己第一次洗干净后在他们面前亮相,那几个粗鄙的护卫就被自己的美貌震慑住了,后来的种种表现不过是他们兄弟之间的勾心斗角而已,这些人舍不得让她离开的。 让她不安的还是邱婶每日不断地上门滋扰。 那蠢妇不知收了多少钱财,每次过来都尽职尽责,不从她手里得到消息绝不离开。 好在那几个护卫对她毫不提防,她还真听到了不少消息,也算是交差了,接下来几日她应该又能过上安稳日子了。 只是昨夜那个叫杨虎的护卫不知为何受了重伤,半夜被人背了回来,连艳有些害怕了,她隐约感觉杨虎受伤和她送出去的消息有关。 更让她害怕的是今日一下午,这院子里不断有人过来,她见识不多,却也发现这些人都来历不凡,一旦被人发现自己躲在暗处算计他们,她恐怕没好果子吃。 不过连艳自认为自己做的隐秘,这几个大老粗不可能怀疑到她头上,只要自己消停几天,不再往外传送消息,这几人能奈她何? 她一天没敢出门,适才想过去探听下消息,没想到却被他们赶回来了。 连艳有些生气,这几人当真不识好歹,怎忍心对她这样娇弱的美丽女子如此粗鲁。 连艳做梦也没想到,更粗鲁的事情还在后面。 瘦猴三人抱着一大盆脏衣服放在杂物间门口,毫不客气的在外面叫道:“傻子,出来。” 连艳很不喜欢别人叫她傻子,这个名号只属于一个已经死去了多年的人。 可惜她得了命令,这回出来就是要扮作那个人,只能乖乖接受别人对她这样恶心的称呼。 连艳走出杂物房,看着瘦猴三人,眼里闪着一份迷茫和无辜,她知道自己这个样子是最美的。 可惜站在她面前的三人好不懂得怜香惜玉。 杨谦气恼地指着瘦猴手里的脏衣服道:“你在我们这里吃住这么多天了,问你家在哪里也不知道,让你走又要被人说我们无情,你总不能每天干吃白饭吧?从今天起,我们兄弟的脏衣服就归你浆洗了。” 杨恭接着道:“洗完衣服,再把这院子洒扫干净,活没干完不许吃饭。” 瘦猴也接着道:“衣服没洗干净也不许吃饭,动作快些,别磨蹭了。” 三人说完,也不等她说话,将装满脏衣服地木盆塞到她手里,转身便开始了每日不断的习武,身上的衣服很快又会被汗湿,若有个人每日帮他们将脏衣服洗干净,倒是省了好多事。 瘦猴三人第一次觉得养着这假货也不是很让人恶心了。 唯有连艳风中凌乱了,闻着盆子里满是馊臭味的脏衣服,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这些人居然真的会把她当做婢女对待。 连艳没有想到,自己的苦难才刚开始,不过几天后,她便累得时刻想要逃离这个自以为安逸的小院。 当日夜晚,谢怀玉依旧在殿前司忙碌,听着属下不时回报从黑市抓回来的多少人,收回了多少货物。 忽又有属下来报,翰林院编修顾衍今日傍晚去了青云巷那几个凉州护卫的院落。 谢怀玉有些吃惊,随即露出一丝冷笑,看来昨夜的事情惊动了不少人,这么快就有人耐不住跳出来了。 只是他没想到此人居然会是大名鼎鼎的三大公子之一顾衍。 才要吩咐派人去查顾衍的底细,又有随从来报,顾衍求见。 这回谢怀玉倒是糊涂了,顾衍怎么会这个时候来见他?他究竟有什么目的? 虽有疑问,谢怀玉还是立即见了顾衍。 同为京城三大公子,两人却是第一次坐下来说话。 顾衍不卑不亢的见了礼,双方坐定,顾衍直接开口道:“世子一定已经知道我刚去过青云巷吧?我从杨虎几人那里打听到你和周大人也去过青云巷,为免世子把精力浪费在我身上,特来跟世子解释一二。” 谢怀玉没想到顾衍如此直接,暗恼杨虎几人嘴巴不严,什么事都往外说,顾衍居然知道自己派人盯着青云巷了。 他眼神不善地看向顾衍,问道:“顾编修想要说什么?” 顾衍苦笑道:“世子不必对我怀有敌意,我绝无窥探殿前司隐秘的想法,也不是杨兄弟几人跟我刻意透露了世子的行踪。我只是从他们的话语中得知世子可能派人守在青云巷一带,保护杨兄弟几人的安危,为表我对他们没有恶意,才特意过来跟世子解释的。” 似乎觉得这些话没有说服力,顾衍又道:“我之所以找上杨虎几兄弟,别无他意,只是和他们同病相怜而已。” 顾衍将自己这些年坚持不懈寻找自己幼弟的事情十分坦诚地跟谢怀玉说了,最后又隐晦的提起了小弟被人掳走后可能的去向。 谢怀玉听得神情越来越凝重,不仅对顾衍的疑心消散了许多,且觉得他说得极有道理,心里既有惊喜也多了几分沉重。 杀手?死士?这太有可能了。 只是这么多年他们居然没留意到大乾各地有不少身具天赋的少年莫名失踪了。 对手实在狡猾,从不在京城犯案,这些年京城极少听说有少年莫名失踪的案子,顾衍带来的消息实在太重要了。 这一刻,他对顾衍的态度不由真诚了许多。 第127章 心疼 顾衍没有刻意去打听谢怀玉如今正在做些什么,而是真诚说道:“谢世子,近期京城的许多传言对你和秦王府十分不利,我却知道王爷和世子一片赤诚之心,绝非枉顾人命及大乾安稳的自私之辈。明眼人都能看出有人在后面挑拨是非、扰乱视听,其目的恐怕不简单,世子和王爷一定也已经察觉到了。” “顾某无意打听幕后实情,也绝不会随意破坏世子的计划,可家弟的下落我是一定要一查到底的,或许我们的目标是同一伙人。若是有一日我查到些不可告人的事情,需要世子的帮助,还请世子施以援手。” 谢怀玉听了这番话,对顾衍更信任了几分,他爽快说道:“顾编修尽管放心,但有所求,殿前司必定竭力相助。只不知你接下来要怎么做?” 顾衍道:“恕我现在还无法告知世子,不是对世子不信任,而是我现在还没有头绪,回去后还要仔细想想,有消息我会及时告知世子的。” 两人最后聊得还算愉快,双方都没有透露自己的底牌,却都从对方嘴里得到了不少自己想要的消息。 夜晚,青云巷。 连慧手边放着一块锦缎,锦缎上一个意气飞扬的少年正满眼笑意的看着她,栩栩如生。 连慧的好心情却因为这幅画像消失殆尽,变得格外沉重起来。 这世界很大,仅大乾疆土,纵横之间均以千里计,人口达数千万。 可这世界又很小,小到连慧觉得老天都在故意戏弄她。 连慧再次看向少年那一双满是笑意的眼眸,很快,那眼里的笑意渐渐消失,被恐惧和绝望所取代。 连慧闭上了眼睛,心中泛起一阵钝痛。 这个少年,和那位孙小公子一样都是死于她之手,即便一切都非她的本意,甚至她也是被人诬陷和胁迫,可这世间有几人会相信。 便是所有真相都摊在众人面前,连慧毫不怀疑,孙府众人和顾衍同样不可能原谅她,甚至都会恨不得将她除之而后快。 连慧对这些人的想法并不在意,她将九命的尸体扔进孙府后院,也不是为了给自己脱罪,她只是想要给孙家一个交代,了却自己的一个心愿而已。 至于孙府会有何反应,连慧毫不在意。 可眼前画像上这少年给她带来的冲击就不一样了,她同样不觉得自己亏欠了这个孩子,没有自己,这孩子一样活不了。 她看着这样一个飞扬恣意的少年,心里只有满满的心疼。 他在八卦营那样残酷的绝境中待了整整两年,却始终不忘逃离出去,最后双腿骨头不知因何几乎寸寸碎裂,绝望地死于自己手中的刀下。 临死前,那孩子还在盼着大哥去救他,那份绝望和无助,连慧感同身受。 连慧一直觉得,震部那些杀手几乎都已经被折磨得泯灭了人性,成为了毫无感情的杀人工具。 可这张画像却提醒她,那里面或许还有许多像这少年一样的孩子,正在等着自己的亲人前去营救他们。 八卦营,不灭了他们何以心安。 这一夜,连慧久久不能入睡。 同样不能入睡的还有无息。 在得知几个凉州护卫和贺七已经勾搭到一起了,他们正在合力寻找赵秘院内的两个江湖人赵同和方简后,无息就十分关注。 原因无他,赵同和方简都曾见过无息,虽只有一面之缘,那两人也不知道他的真实身份,可这个时候和赵秘牵扯上,总归是个大麻烦。 原以为赵、方两人早已落入殿前司手中,无息这些日子十分不安,想好了几个天衣无缝的理由,随时准备迎接殿前司的质疑询问。 可好些日子过去,除了明月轩被殿前司以拙劣的借口上门搜了一遍,一无所获后悻悻离开,他并未引起殿前司的丝毫怀疑。 无息长松了一口气,赵同和方简两人或许已经死了,也或许早就不记得他了。 后来无意中打听到,有不少人拿着两人的画像在四处寻找他们的下落,无息才知道,这两人居然逃走了。 无息才放下的心不由又提了起来。 当从无媚处得到消息,赵同和方简居然真的被那几个凉州护卫发现了藏身之地,要借助贺七的势力将这两人找出来时,无息再也耐不住了。 仔细一琢磨,无息想了个一举多得的好办法,甚至为防万一,请一直隐藏在黑市的九命亲自出手,以绝后患。 今日一早,无息便派人出去打探消息,只是派出去的人还没回来,玲珑街的麻皮先上门了。 麻皮告诉无息,昨夜芙蓉巷发生了什么他不知道,可一早听说贺七重伤昏迷,至今还躺在芙蓉巷的医馆里。 无息来不及高兴,麻皮又告诉他,殿前司的人将贺七的那些手下全部抓了起来,正在逐个审问,被他收买的云贵现在生死不知,麻皮再也不敢去玲珑街露面了。 无息依旧没在意,他们早已料到贺七已经投靠了殿前司,出卖了赵秘,贺七出事,殿前司能这么快发现,不足为怪。 可接下来的一个个消息,就让无息不淡定了,今日上午,玲珑街多家黑市被殿前司以雷霆手段迅速查抄,黑市里的人和货物都落入了殿前司手中。 这些黑市里面,归属八卦营的产业占了八成之多。虽说他们早有防备,重要的人和物在卫国公府寿宴后就立即转移了,可殿前司居然这么快就查实清楚且果断出手,还让无息很是不安。 更让他不安的是,昨夜他才请九命出手,要将那几个凉州护卫和贺七一网打尽,到现在他还不知道昨夜究竟发生了什么,今日黑市就紧接着出事了。 不过贺七已经出事,九命应该得手了,他只要打听下那几个凉州护卫的情况,便能知道昨夜究竟发生了什么。 他再次派出人手去跟无媚打探消息,无媚派人回复,几个凉州护卫的住处也被殿前司前后监管了起来,那些护卫是否安好,她不得而知。 第128章 异动 也是在这个时候,无息悚然想起无影警告过他的一件事,殿前司谢怀玉一直在暗中盯着那几个凉州护卫,就是想通过他们找出八卦营的人。 九命就曾因此在谢怀玉手中吃了个大亏,差点落入殿前司的圈套。 那昨夜九命的行动是否也被殿前司提前知晓了? 他倒不担心九命真的会落入殿前司手中,以九命的本事,不管发生了什么,自保当无碍。 若昨晚九命被人发现了踪影,现在一定已经离开黑市藏匿到别处去了,就是他也找不到九命现在何处。 最让无息难安的是,主子三令五申,让所有人蛰伏下来,等待风声过去,再伺机而动,最近这段时间所有人不要妄动。 他昨夜的行动,完全是自作主张,主子根本不知情,这事是该说还是不该说,无息犯难了。 无息煎熬了两天,依旧没能打听到确切的消息,正在他拿定主意打算跟主子禀报实情时,有属下来报,明月轩的管事和厨子伙计都被殿前司的人请走了,说是要带回去问话。 无息这回真的慌了,这几天一定发生了什么他不知道的事情,刺激的殿前司居然无凭无据,就对着明月轩出手了。 他十分确定,明月轩不可能有任何确切的把柄落入殿前司手中,即便因为寿宴当日的事情有所怀疑,也最多就是暗查试探,怎么可能毫无顾忌的出手。 事情到了这个地步,无息除了让人去明月轩打探消息,去殿前司找人交涉,做出一副无辜样,再不敢轻举妄动。 他十分清楚,自己全家的一举一动,恐怕都已经落入了殿前司的掌控中,这时候但凡有一丝异动,后果不堪设想。 无息煎熬无比,一直在等着殿前司传回来的消息,可一整天过去了,被关进殿前司的人杳无音讯,他派过去与殿前司交涉的人都被对方毫不客气地打发了回来。 无息有了十分不好的预感,或许再过两天,他也要被请到殿前司去问话了,这一进去,自己还出得来吗? 这样的情况下,八卦营哪里有人会去关注九命的状况,九命的死毫无声息。 至于孙府半夜被人扔进一具尸体的事情,在孙尚书父子的严令下,一点消息也没有传出来。 要说京城哪个府邸最是干净,恐怕非孙府莫属。 自从三年前连阳镇别院出事后,孙尚书将府里下人的祖宗十八代都彻查了一遍,但凡有一丝可疑的人,都早早被打发出去了。 殿前司在慢慢剪除八卦营的羽翼,在家养伤的连慧一无所知,不过两天后亮子带回了一个消息,倒是让连慧琢磨出了一些意味。 一直赋闲在家处理卫国公府家务的吴胜生,终于就任了新的职位,出任御史台御史中丞一职,负责监察弹劾百官、维护朝堂纲纪。 在御史大夫长期空缺的情况下,吴胜生一夜之间成了御史台的实际掌权人,可见皇上确实对他信任有加,委以重任。 可连慧记得早在凉州时,就听到传言,吴胜生回京后可能去刑部任职,也不知是当时消息不实还是回京后情况有变。 还有一个消息,凉州知府的接任人也已经定下来了。 出乎所有人意料,出任凉州知府的不是这些日子以来百官竭力举荐的朝中才俊,皇帝谢恒居然从兵部调用了一武将,由现任兵部侍郎万正去往凉州接任知府一职。 万正和梁武都曾是秦王麾下的干将,在秦王失去手臂的那一场战役中,万正也受伤不轻,自此武力大减。 本朝立国后,梁武放弃了继续建功立业的机会,执意留在秦王身边担任起了秦王的亲卫统领,而万正也不再去往军中,而是留在了兵部任职。 万正去往凉州,出乎所有人意料,许多人不由又想起了前些时候有关卫国公府的流言,莫非那些流言已经传到了凉州守军中,凉州守军又有了什么异动? 秦王这是要借亲信之手插手凉州守军事务吗?地方官员想要干预当地驻军事务,乃大忌,皇上兄弟怎可能如此糊涂。 凉州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一个官员的任免,引起了京城不少人的暗中揣测,连慧也一样,她三年前之所以选择前往凉州,正是猜到九命可能在凉州行刺过当时的凉州守军将领。 可惜连慧人微言轻、无权无势,这两年在凉州并没有发现任何异常,唯一的收获便是认识了杨虎几人,并通过结识交好吴胜生,顺利回到了京城。 御史台、凉州…… 连慧反复念叨了几遍,便不再关注了,这些事情不是她有能力能干预的,甚至她根本无从知道这些地方究竟发生了什么。 她和杨虎各自在家养了几天伤,都已经大好了,有了殿前司的人在附近蹲守着,他们不方便时常见面,却每天都能睡个安稳觉。 连慧这两天想的是另一件事,一月之期就要到了,她要想办法去见赵同和方简两人,最好能将两人控制在自己手中。 这两人现在实在太危险了,无论殿前司还是八卦营,都在派人寻找他们。 决不能让两人落入这两个势力的手中。 到了约定的日子,连慧只身前往高升客栈去见赵同和方简两人。 亮子不放心,执意要跟随,连慧便让他贴上了另一张人皮面具,换了个模样,守在高升客栈外接应。 两人出门后,来到一僻静处,连慧换上了女装,戴上一顶帷帽,朝高升客栈而去。 当日情急之下,连慧一时没想到约见的好地方,便将自己正居住的高升客栈定做了双方一个月后见面的地点。 高升客栈在长兴街颇有些名气,入住在里面的人非富即贵,一般的贩夫走卒是绝对舍不得在这样的客栈落脚的,自然也不会让人想到有流犯敢堂而皇之躲进这样的客栈。 而以赵同和方简的本事,想要躲过多方耳目,进入高升客栈,应该不是难事,毕竟性命攸关,两人不敢懈怠。 杨谦当日给他们喂服的销魂丹,可不是拿出来随意吓唬他们的,这药方同样来自于周先生的那本册子,由左秀才亲自炼制。 用左秀才的话来说,销魂丹药效一旦发作,带给人的不是销魂之乐,而是销魂之痛,若无解药,必让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连慧猜测,这丹丸或许正是八卦营用来控制那些杀手的手段之一。 第129章 敲打 连慧以为要费一番功夫才可能见到赵同和方简两人,没想到自己才进入高升客栈的大门,便有一伙计模样的人主动凑上前来,点头哈腰地小声说道:“姑娘可是过来找人?” 连慧不由得浑身戒备起来,他仔细看了那小厮一眼,小厮略低着头,眼里隐约有些讨好的笑意,用更低的声音说了三个字:“销魂丹。” 连慧微微蹙了蹙眉,冷声道:“带路吧。” 心里却不自觉地提了起来,但愿这两人没有暗中勾结八卦营的人,在这里设套坑自己。 连慧已经悄悄将暗影握在了手中,随时准备离开此地。 那伙计将连慧带到了一间客房门口,没有丝毫停顿地推门而入,进了客房后立即挺直了腰板,恭谨地说道:“女侠请进来,这屋里只有我一个人。” 连慧已经认出,此人正是赵同,他脸上也做了简单的易容,乍一看与见到的画像迥然不同,不是十分熟悉的人确实不容易认出来。 果然不能小瞧了任何人,这两人能被八卦营的人看中,聘请上门去做护卫,自有其过人的本事。 连慧隔着帷帽静静看着赵同,没有进入客房内,赵同苦笑一声道:“女侠放心,我和方简绝没有胆子出卖您。之所以我一人过来见您,实在是我们两人在一起太打眼了,不得不分开来行事。女侠一定也知道,外面有不少人在找我们两个。” 连慧仔细感应周围的气息,没发现什么危险,便抬腿跨入客房内。 赵同悄悄呼出一口气,他太知道这女魔头的恐怖了,一旦对方起了杀心,自己根本没机会逃脱。 赵同关了屋门,回过头来,发现连慧已经在房内坐了下来,头上了帷帽也取了下来,露出的正是那日在黑市见到的那张脸。 赵同至今对连慧当日所说的每一句话都印象深刻,这样一个娇弱女子,句句实话,偏偏他们一句也没信,差点死在这女魔头手中。 此时对面这女子没有丝毫当日笑眯眯和他们说起自己有多厉害时的得意神情,唯剩下全身的冷然和肃杀。 或许这才是这女魔头真实的一面吧。 赵同已经不自觉地汗毛倒竖起来,担心对方一不高兴便杀了自己灭口。 就在赵同想要说句什么给自己壮胆的时候,连慧从衣袖里掏出了一个药瓶放在身旁的案几上,开口道:“你们有何打算?” 这是问他们拿到解药后想要有何打算吗? 赵同的心再次提了起来,他毫不怀疑自己的回答若是不能让对方满意,下一刻就是自己的死期。 赵同十分诚恳地说道:“当日我便说过,女侠若是饶了我们兄弟一命,我们兄弟二人日后唯女侠之命是从,女侠但有所指,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连慧似乎信了他的话,指了指案几上的药瓶道:“这是解药,你们拿去服下吧。” 赵同心里一喜,神色依旧恭谨:“多谢女侠。” 连慧继续道:“你们兄弟大约已经知道我是谁了吧?” 赵同神情讪讪道:“女侠好本事,殿前司那么多人出手依旧没能找到女侠的踪影。” 赵同和方简怎么可能不去关注这一个月来京城发生的事情,连慧被人劫持后扔进河里死不见尸的消息,怎能逃过他们的耳目。 当见到寻找连慧“尸体”的人里有当日他们见过的“二傻”时,两人一时心里冰凉,以为自己这回真的死定了,一个月后恐怕就要毒发身亡了。 可冷静下来一想,他们甚至比杨虎几兄弟还笃定,那个女魔头绝不会轻易死去,他们只是想不明白,那女魔头为何要假死逃脱。 果然,一月之期到来,女魔头如约而至,赵同更觉得连慧深不可测,哪里敢有丝毫轻视。 连慧冷冷道:“我和殿前司是友非敌,之所以要假死脱离众人视线,是因为殿前司有八卦营的奸细,我不想暴露在人前而已。至于八卦营,就是赵掌柜那些人幕后的势力。我当日不是饶了你们一命,而是救了你们一命,你可明白?” 赵同惊讶而又茫然地看向连慧,他是真不明白,他和方简对八卦营一无所知。 连慧似乎明白了他的意思,随即又道:“你们以后会明白的。想来你们也知道,现在有几方人马都在找你们的下落。赵掌柜已经死了,他们的黑市店铺也被查抄了,八卦营以为是你们是两个出卖了他们,一旦落入八卦营手中,我敢肯定你们绝不会再有当日的好运气,你们便是想求死都艰难,你信吗?” 赵同渐渐瞪大了眼睛,满脸不可置信。 连慧哂笑一声道:“八卦营比我厉害的人比比皆是,你们之所以活到现在,是因为你们一直在京城,在殿前司的眼皮子底下,对方不敢大肆搜查。一旦你们离开京城,就是你俩的死期。” 赵同呼吸都有些急促了,他虽然在连慧面前说的信誓旦旦,可私下和方简曾多次商议过,一旦确定解了身上销魂丹的毒性,他们大可远离京城,远离这个女魔头。 哪想到这女魔头早在不知不觉间堵死了他们的后路。 连慧继续道:“今天过来,除了给你们送解药,我还要给你们两人指一条明路。以后你们兄弟会感谢我的。” 说完她戏谑地看向赵同,等着他说话。 赵同艰难地吞下嘴里的唾沫,眼前这女子说的话他不敢不信,吃过一次亏就足够了,不能再自大了。 且看殿前司几次三番的大声势,他便知道自己两人牵涉的事情绝不会简单,此女当真深不可测。 似是下定了决心,他更加诚恳地说道:“多谢女侠提醒,我们兄弟说话算话,但凭女侠吩咐。” 连慧见敲打的差不多了,神情也缓和了许多,不由仔细地问起他这些年在赵掌柜几人身边的经历。 就凭九命几天前亲自出手,便能看出八卦营对这两人的忌惮,他们一定知道什么了不得的秘密。 可惜和上回一样,赵同依旧没能说出什么有价值的东西,只说见到过不少人去找过赵秘,那些人究竟什么身份、和赵掌柜说过什么,他们俩兄弟一无所知。 第130章 释然 连慧猜测最大的可能还是赵同两人见过的人里,有八卦营十分重要的人物。 原还想着这两人可能隐藏了什么大秘密,若他们刻意隐瞒,怎么也要将这两人弄回去,将秘密逼问出来。 可看赵同的神情,自己似乎想多了。这两人知道的确实不多。 这八卦营的人果然都谨慎非常,轻易不会露出马脚。 赵同可能认识的人她可没精力也没能力去找出来,不如交给有能力的人去做。 连慧将药瓶往前推了推,说道:“你和方简吃了解药后能解了身上八成的毒性,以后每隔三个月再服用一次,两年后毒性便能清除干净。” 赵同一听,心里一沉,却没有太多意外,他就知道这女魔头不会轻易放过他们。 “之后你们去找一个人,将你刚才跟我说的话都仔细告诉他,以后便留在他身边,助他一臂之力吧。” 赵同已经认命了,还以为连慧要将把他和方简留在她身边为她卖命,没想到她会将他们引荐给别人,心中不由又忐忑了几分。 他不安的问道:“女侠说的是谁?” 连慧:“翰林院编修顾衍。” “是他?”赵同吃了一惊,他们虽不关心朝政,可去年赫赫有名的探花郎,他们也略有耳闻。 这位顾大人可是有名的年轻才俊,这女魔头居然和顾公子相识,他对连慧的来历更加好奇了。 连慧似是看穿了他的心思,冷冷道:“我和顾大人素不相识,今日我们见面的事情我不希望你们对任何人提起。还有当日我们赵掌柜院子里事情,哪些该说那些不该说你应该清楚吧?” 赵同依旧处在震惊中,听了连慧的话,忙道:“清楚,我和方简从未见过女侠兄妹。” 连慧摇头道:“那可不行,你们当日受赵掌柜之命,曾出手试探过我两个哥哥的武功,我们在那院里待了约摸两刻钟,买了一对短剑便离开了,你和方简在我们离开后不久也出门了,逃过了殿前司的搜查。” 赵同愣愣地看着连慧,半天才反应过来她说的是什么意思,苦笑着点头答应。 随后又犹疑地看向连慧问道:“我们就这样找上顾大人,顾大人怎么会相信我们?” 连慧对他的态度很是满意,继续提点道:“顾大人有个弟弟,五年前被人拐卖了,这两年他在京城四处打听弟弟的消息,你们只要告诉他,你们知道拐走他兄弟的就是赵掌柜后面的主子,他会相信你们的。” “这……”赵同张口结舌说不出话来,这要是被顾大人知道自己和方简在欺骗他,以后怎么会轻易放过他们。 连慧见了他的神情,安慰道:“放心吧,你说的都是实话,以后顾大人会感谢你们的。” 赵同再次震惊了,原来赵秘后面的势力居然真的拐卖人口。 连慧又道:“跟顾大人说好,最好不要让殿前司知道你们在暗中帮他。至于借口吗,还是我先前说的,谢世子身边可能有八卦营的人,一旦被人知道你们两人的存在,你们就危险了,顾大人是个聪明人,他会相信的。” 赵同真的再也说不出任何话来了,这女魔头话不多,却带给他极大震撼,这一刻,他更加感觉自己和方简若不按她说的话去做,当真是要大难临头了。 可她所说的话又好像句句属实,由不得他不信。 自己和方简能跟在顾衍身边,确实是他们现在最好的选择。 毕竟有谁能想到,他们两人会委身在当朝赫赫有名的一个大才子身边。 这一刻,他觉得连慧当真给他和方简指了一条明路。 连慧不放心,让他将自己说的话又复述了一遍,期间又纠正补充了一些内容。 临走前,连慧似笑非笑地警告道:“好好帮顾大人做事,护好他的安危,千万别动什么歪心思,相信我,后果你们承担不起的。对了,在顾衍面前不要提起八卦营,等过些日子,我几个哥哥可能会去找顾大人,你有什么事情跟我几个哥哥说,他们会转告我的。” 连慧说完便起身戴好帷帽,离开了客房,扬长而去。 留下赵同依旧在愣愣地琢磨得失利弊,最终下定决心,等会就去找到方简,一道去拜见翰林院那位顾大人。 亮子见连慧从高升客栈出来,一直悬着的心才放了下来。 两人汇合后很快消失在人群里,不久之后,连慧又变回了那位才来京城不久的有钱人家的翩翩公子。 亮子却发现连慧心情低落,担心事有不顺,便主动问了起来。 连慧叹了口气道:“赵同和方简两人眼下还不敢贸然出卖我们,我将他们打发去帮顾衍了,你找机会跟白狐说一声,以后可以通过他们两打听殿前司的消息。” 亮子点头答应,这本是他们事先商量好的,不应该有什么差错,为何老大还是心情不好的模样。 连慧明白他的担心,不由多说了几句:“你说若是顾衍以后知道了他的小弟早已死去多年,这些年他都是白辛苦一场,会不会记恨我们?” 亮子没想到连慧在为顾衍担心。 此刻他也想起了锦缎上那个充满生机的少年,心里同样沉甸了几分,随即安慰道:“顾大人若是知道了实情,恐怕会比现在还更疯狂地想要找出八卦营的人,为他弟弟报仇,老大这样做确实是在帮他,不必有任何负疚。” 连慧没做声,她没有告诉亮子,那个孩子正是死在自己的刀下。 不知不觉间,两人又来到了锦河边,望着波光粼粼的河水,连慧微微有些出神。 自己还是太矫情了,已经发生的事情无可更改,自己问心无愧就好,哪管得了别人如何看待。 河面上不时有渔船划过,连慧忽然决定,等过些日子,也去买条小船,没事时带上黑子,若是方便,叫上杨虎几人,河上泛舟,当月对饮,也是惬意。 八卦营的人该杀的还是要杀,有些人该利用还是要利用,但生活里不能只有仇恨,尤其是杨虎几人,不应该跟着自己陷入这无休止的算计和杀戮中。 想到这里,连慧心情豁然开朗,步伐都轻快了许多。 连慧再是聪慧,也预料不到未来,更没有想到,一旦陷入极致的权力之争中,哪容得他们轻易脱身。 第131章 漏网之鱼 (非常抱歉,因为本人的粗心,漏了128章的内容,已经改过来了。晚上还有一章更新。) 连慧收拾好心情,对亮子道:“走,我们去明月轩吃饭。” 亮子见连慧不再低沉,欣然应允,两人朝着明月轩一路走了过去。 不曾想一向热闹非凡的明月轩门口,今日冷冷清清,也有人路过驻足观看,可转眼又都散去了。 连慧和亮子对视一眼,走上前去,便见明月轩大门紧闭,竟是歇业关门了。 这样一个日进斗金的地方,居然舍得关门歇业,这可真是稀奇了。。 两人疑惑离开,连慧却转眼便想到,这地方恐怕被殿前司逮到了什么把柄,谢怀玉出手了。 才放松下来的心情瞬间又绷紧了,连慧实在耐不住,她太想知道谢怀玉究竟发现了什么。 这种毫不知情的感觉实在太糟糕了。 两人状似无意离开明月轩,找了家饭馆随意吃喝,很轻易便听到有不少人同样在议论明月轩的事情。 前些日子,殿前司便因追查刺客半夜搜寻过明月轩,如今明月轩里不少管事厨子都被殿前司的人抓回去审问了。 据说明月轩的主家袁大善人正四处喊冤,不断托人打听消息,想要将那些被抓的人早日赎回来。 至于明月轩究竟牵涉到了什么样的案子里面,众说纷纭,却没人敢大声议论。 连慧哪里知道,谢怀玉在决定缉拿明月轩里的人时,根本没有确凿的证据。 可他却十分相信那神秘的传信之人,料定明月轩一定有问题,加上九命的尸体莫名出现在孙府,更是刺激了他,觉得自己再无建树,不定哪一日又会收到一封信,将自己骂得无地自容。 这些日子,殿前司和吴胜生确实在暗中甄选出了不少可疑之人,尤其是一些蠢蠢欲动的朝廷命官,已经被他们悄悄盯上了。 可惜这些人不能随意抓来审问,甚至不能轻易惊动了他们。 可明月轩就不一样,一介商贾,只是请些下人来问话,又不是无端定罪,堂堂殿前司若是再束手束脚,那就说不过去了。 所有被带入殿前司的人,进门第一件事便是检查口中是否有毒牙,若真有这样的人,几乎不用审问就能断定这些人的身份。 可惜在这些管事和厨子小二中并未发现这样的人,谢怀玉让人拿来林姨娘床上那小厮的画像让他们辨认,也没有一人承认与那小厮相识。 不过也并非一无所获,当问起当日进卫国公府的都有哪些人时,有几人都说起明月轩有个姓方的管事,当日进卫国公府的一应事务都由他安排打理,其他人不过是听命行事而已。 可当问起那位方管事现在何处时,明月轩抓来的人众口一词,那位方管事在国公府寿宴次日,便因家中有急事匆匆告假离开了京城,至今仍未回京。 谢怀玉听得属下禀报了这一消息,便知对方狡诈,早料想到了这一天,将知情人早早打发走了。 熟悉的感觉油然而生,恐怕所有线索又都要断了。 转念一想,卫国公府那么大的事情,岂是小小一个管事能谋划的,要说袁家对此事一无所知,谢怀玉绝不相信。 可袁家家主袁世良一副无辜模样,四处托人打探消息,不知殿前司为何要针对明月轩众人,此事已闹得满城皆知。 袁世良在京城人缘不错,有不少人主动出来为他奔走求情,这个时候倒不好将袁世良带回殿前司问话了。 事情到了这个地步,好不容易逮住了那神秘势力的尾巴,谢怀玉哪会轻易放弃。 就在他想着该如何接近袁世良,甚至密捕此人,严加审问时,宫里来人传唤,皇帝急招。 谢怀玉不敢耽搁,马不停蹄入了宫,来到御书房,发现皇帝谢恒和吴胜生已经在等着他了。 两人神色前所未有的凝重,谢怀玉心里一沉,这是哪里又出事了? 谢恒见到谢怀玉,脸上露出一丝笑容,说道:“玉儿过来,正等着你呢。” 谢怀玉在下手坐下,疑惑看向两人。 谢恒也不拐弯抹角,直接开口道:“你父王走前跟我商议过,要将前朝皇宫里幸存的宫人都找回来,查一查前朝皇室是否还有后人幸存。我花了不少功夫,撒出去了大量人手,可惜当年活下来的宫人本就不多,又过去了二十多年,年纪大些的大都已陆续离世,年纪太小的知道的事情又不多,这么长时间竟是一无所获。” 谢怀玉十分认真地听着,他相信皇叔急招他入宫,一定是有所发现了。 果然就听谢恒继续道:“皇天不负有心人,我们四处寻人,却没想到就在我们的眼皮子底下,还有个老宫人尚在人世。此人是个太监,如今已经五十多岁了,就住在南城,因为家中还有个老妻和一双儿女,且儿女都已成亲生子,任谁也想不到此人居然是个阉人。” 此人之所以被查出来,当然是在反复审问下,被一个曾经熟悉的老宫人指认出来的。 那老太监这些年隐藏身份,靠着以前积攒的一些积蓄,在京城置办的个小宅子,收留了战乱时期无家可归的母子三人,凑合成一家人搭伙过日子。 二十年来,此人谨小慎微,低调做人,倒也小有富足、安度晚年。 这老太监能藏得这么严实,确实有几分机智,最大的原因却是因为他当年在宫里的身份。 他只是个最为卑贱,卑贱到几乎没人关注,甚至人人见了他都远远避开的宫人,一个倒夜香的太监。 反军进京的前夜,此人借着运送夜香出宫的机会,一去不回。 皇宫失陷后,此人自然没在当年遣散的宫人名册中。 也正因为如此,这个老太监索性以一个普通人身份留在了混乱京城,隐藏身份定居下来。 本朝立国后,对前朝皇宫的宫人很是宽容,各自遣散了出去,并未追根究底。 哪想到二十多年过去了,宫里四处寻找前朝皇宫旧人,会将他从人群里找出来。 这样的人,想要知道宫里的什么秘密,几乎不可能。 没人会当着他的面说多余的话,他甚至从不敢抬头去看人,在宫里十几年,他甚至认不得几个主子的真容。 可也正是因为他的身份,十几年下来,诺大的皇宫几乎没有他不曾涉足的宫殿,他虽不与人交谈,却也能知道哪个宫殿曾经住着哪一位主子。 第132章 秘辛 说到这里,谢恒挥了挥手,很快有人带着个五六十岁的老者走了进来。 不知是被吓的还是多年的习惯使然,这位老太监弓腰缩背,低垂着头,进来后噗通一声跪了下来,也不敢发出一点声音。 谢恒温和地让他起身,赐了个方凳让他坐下回话。 于是在这个老太监断断续续的叙说中,几人听到了一段鲜为人知的前朝皇室秘辛。 前朝最后两代帝王,一心沉醉于修身求道,追寻长生不老之术,帝王子嗣并不多。 然而人性使然,帝王偶尔也会纵欲,留下些风流孽种。 前朝末代皇帝就曾有过一个这样的异母幼弟,当年最小的一位皇子。 这位小皇子的生母不过是个平常的宫女,生下小皇子后便不知所踪,以这位倒夜香的老太监的本事,不可能知道那位宫女的下落或是死活。 小皇子出生后,养在一个偏殿里,伺候的人倒是不少,也没人刻意针对,顺利长到了五六岁年纪。 自此以后,这位小皇子就经常出宫,一走就是几个月甚至经年,至于什么人带走了他,去了哪里,老太监自然也不知道,但他却能知道此人是何时回的宫,何时又离开了。 直到前朝灭国前七八年,这位小皇子已经是十三四岁年纪,在其父皇薨逝前回宫住了两天,自此一去不回。 老太监说的十分简单,他知道的确实不多。 然而正是他带来的这个消息,让谢恒震惊不已。 这样一位皇子的存在,谢恒当然也已经查证过,可他从别处查来的消息,那位皇子早在不到十岁时便已经夭折了。 而其曾经居住过的偏殿里的一众宫人,一个也找不出来,不知是死了还是早早就离宫去了。 若不是这样一个不起眼的倒夜香的太监,在那尊卑森严的皇宫里,能察觉主子下人的不同,他们可能永远也不会知道前朝皇室还有一个这样的人存在。 果然不要轻易小瞧了任何皇室中人,即便所有人都觉得前朝皇室昏庸腐朽,懦弱无能,可在他们穷途末路时,依旧留下了这样一股势力,不惜蛰伏几十年,试图卷土重来。 老太监话不多,知道的事情也确实很少,可就这样一条消息依旧足够让在座几人明白了许多事情。 一时间,各种猜测翻涌而出,几人越想越心惊。 历时三四十年、几代人的精心谋划,前朝皇室的狠绝和隐忍、集一国之力的底蕴,隐藏的势力究竟有多强大,可想而知。 谢怀玉忍不住问那老太监:“若是见到当年那位小皇子,你可还认得?” 老太监连忙摇头道:“老奴认不得。” 不说三十几年未曾见过,便是当年,他也没机会直面宫里的主子。 一个倒夜香的太监,甚至主子的住房也进去不得,他唯一熟悉的只有各式样的恭桶。。 谢怀玉没有放弃,主子不认识,下人也不认识吗? 等会他要带着这老太监去孙府一趟,那具不知名的太监尸体还保存在孙府,要让这人去认一认。 老太监退下后,几人都没有说话,既有确认了消息的庆幸,也有着一份深深的忧虑。 还是吴胜生先开口说道:“我们也不必太过担心,前朝那些残余的势力若真是十分强大,也不会在过去这二十多年里隐藏的如此之深,直到现在才蠢蠢欲动起来。” “想来这么些年里,他们也在不断积攒势力。可这么多年过去了,如今天下太平,海晏河清,国民安居乐业,又岂会被人轻易煽动,重回那动荡难安的战时。历朝历代,期数已尽的朝堂就没有过复国的先例。” 这话在理,几人都十分认同,以大乾如今的实力,岂是那般容易就被人推翻灭国的。 谢怀玉也道:“即便当年对前朝忠心耿耿的一些老臣,经过这么多年,恐怕也不会再执着于那份没有希望的复国梦想了,便是知道些真相,也只能埋在心底,不敢妄动。” 作为皇帝的谢恒,思虑的总是要多些,他冷冷说道:“话虽如此,不将这些人铲除干净,我们如何能安心。想到他们把主意打到玉儿头上,甚至妄图挑拨胜生和我们的关系,我便寝食难安。这些人太过狠辣,放任下去终是大患。” 谢怀玉忙道:“皇叔且放心,既然知道了这些人的来历,便有迹可循了。我和胜生叔这边近期也有不少发现,只要我们谨慎些,不让那些人钻到空子,想来很快就能找到那位正主。只要将他擒住,那些人群龙无首,自然不攻自破。” 谢恒点点头:“你们放手去做就好。事到如今,也无需太多顾忌,对方既然藏得这么深,那就把他打痛了,痛到他忍不住自己跳出来。” 吴胜生和谢怀玉都点头,他们这些日子已经在这样做了。 黑市被端了不少,虽然没抓到什么重要人物,却也断了那些人的一条财路,想来那位皇子一定会心痛的。 至于明月轩后面的袁家,必定也是一个不小的势力,那样一个大家族,可不是说舍弃就能舍弃的。 几人想到这些,不觉又振奋了几分。 谢恒忽然又对谢怀玉道:“我最担心的还是你父亲那边,也不知凉州军中情况如何了。” 吴胜生听了忙道:“我这边没接到什么异常的消息,二哥可有消息传来?” 谢恒忧心道:“哥哥还在暗查,没在凉州露出行迹,可他既然传信让万正前往凉州,必定是发现了什么异常。天高地远,我们只能慢慢等着消息了。” 听了他的话,几人同样跟着忧心起来。 让万正去接替凉州知府的位置,本就是件十分惹人怀疑的事情,那老奸巨猾的前朝遗孤怎会不疑心,若是秦王在凉州的消息泄露出去,恐怕就十分危险了。 吴胜生道:“刚才老太监说的事情要赶紧传信给二哥。二哥心里有数了,行事必会更谨慎些。” 谢恒点头:“已经安排下去了,三天之内必会将消息送到。” 说着又看向吴胜生道:“你的担子很重,御史台水很深啊。” 吴胜生郑重点头,满脸肃然。 第133章 袁府 谢怀玉离开皇宫后,迫不及待地带着那个老太监离开,准备趁夜悄悄去趟孙府。 连慧和亮子在饭馆吃完饭,又在附近转悠了一会,最后又到玲珑街去转了一圈,才发现自己养伤这几日,京城发生了这么多事情。 不仅明月轩出事了,玲珑街附近的黑市也被人端了不少。 看来吴胜生和谢怀玉这些日子确实做了不少事情,尤其是黑市,吴胜生必定通过林姨娘查到了实证。 可惜不知道他们都抓了些什么人,以连慧对八卦营的了解,恐怕不会有太大收获。 不过那个袁家,连慧也一样觉得不简单。 若不是自己偶然听到九命与人的对话,提及了明月轩,又通过一封信,推了谢怀玉一把,明月轩现在一定还未暴露在殿前司面前。 想来明月轩被迫关门,一定打了八卦营一个措手不及。 连慧忽然觉得,袁家有必要去探一探了。 当日夜晚,连慧换好一身夜行衣,戴上眼罩,跟亮子打了声招呼,便离开了青云巷。 亮子又想跟随,被连慧果断拒绝。 此时的袁府,恐怕已经被殿前司盯上了,八卦营也必不会坐视不理,那地方现在必定十分凶险。 这次夜行,连慧更加谨慎了。 不说强敌环伺,便是她自己也没有明确的目的,只是感觉今天不去袁府看一看,似乎会错过什么重要的事情。 这并非来自那莫名其妙的第六感,而是连慧对现状的分析得来的判断。 靠近袁府,连慧果然发现暗处有不少人埋伏在外围,想来正是殿前司的人在暗中监视袁府。 看来谢怀玉手头还没掌握更有力的证据,否则就不止是暗中监视,而是直接上门抓人了。 连慧费了些功夫,翻进了袁府大院,没有惊动外面监视的人。 可作为京城数得上号的大富豪,袁府实在太大了。 各个院落之间相距甚远,府里随处可见的回廊亭台下,挂着不少灯笼,虽不说亮如白昼,却也极不方便隐匿身形。 果然是有钱人,这每晚的灯油费都足够普通人家经月的开销。 更为麻烦的是不时有护院在府里来回巡视,一个不慎跟那些护院面对面遇上,连一个藏身的地方也找不到。 连慧不由得犯愁了,这要一个个院落找下去,天亮了也可能找不到袁家家主居住的正院。 不过已经进来了,总不能就此撤离出去,这府里究竟藏着什么秘密,总得深入进去看一看不是。 一步步小心翼翼,察看了几个院落,里面寂静无声,人都已经睡着了,想来这里面也打听不到什么有用的消息。 连慧退出一个院子,躲在院墙下的阴暗处,正琢磨着该往哪里去,忽然一阵极轻微的的声音传入耳中,连慧立即警觉了起来。 探出头去一看,一个黑影如鬼魅般转瞬便从连慧不远的地方飘了过去。 连慧心里一惊,有人和她一样,趁着夜色进府了。 还是个罕见的轻功高手,连慧的心跳都不由加快了许多,袁府果然不太平。 没有过多犹豫,连慧悄无声息地跟了上去。 她很快发现,那人对这府里地形十分熟悉,路过的地方都是十分隐蔽之处,毫无停留。 可她却不敢跟得太近,稍微弄出些动静来,必定会被前面那人发现。 只不过停顿了稍许,连慧便失去了那人的行踪,前面不远处有个较大的院落,想来那人是进了那个院子。 悄悄靠近那院落,连慧很快发现院里有不少人在来回走动,显然这院子是袁府重地,守卫尤其森严。 适才那人能悄无声息地进入院内,若非熟人,便是那人的功夫远胜这些护院,进入院内如入无人之地。 这就十分棘手了,守在院外等那人出来? 连慧没信心能跟得上那人,何况这府里戒备森严,一个不慎就要动手,这是连慧极不愿看到的结果。 可就此不前,她又十分不甘心。 就在连慧犹豫之时,院内有了动静,院门被打开了,一个护院模样的人闪了出来,朝着远处飞奔而去。 借着开关门的动静,连慧悄无声息地跳进了院内,避开护院的视线,靠近了主屋。 护院都守在外围,屋子旁边反倒是没人。 一个窗户里透出微弱的灯光,连慧借着夜色掩盖,悄悄靠近了窗下。 有细微的声音从里面传出来。 “我是当真不知,明月轩究竟哪里露出了破绽,招致殿前司果断出手。” 另一个声音冷冷道:“岂止是明月轩,你这府邸外面都是殿前司的人。你若还是稀里糊涂,主子也帮不到你。” 屋里沉默了一会,先前那声音又道:“赵秘院子里那两个江湖人可能落入殿前司的人手里了,那两人见过我,或许是他们将我供出去了。” “你……”另一个声音十分气恼,忽又道:“不可能啊,若是那两人招认出了你,谢怀玉为何到现在才动手?” “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了,我这府里许多事情根本经不起殿前司细查,能不能跟主子说一声,让我们全家都搬去连云沟避一避?” “你倒是敢想,如今连云沟那边是什么情况你不知道吗?再说了,你们全家想要从殿前司眼皮子底下离开,你以为可以做得到?” “这就不劳你操心了,我自有办法。你只说行不行吧。事出紧急,我阖府上下恐怕只有这一个晚上的时间了。” “你将连云沟的事情跟你那些子孙都提起过?无息,你好大的胆子。”里面一人此时话里充满了愤怒。 无息忙道:“我怎会如此糊涂,况且连云沟究竟在哪里,如何进去我自己都毫不知情,怎会随意说出去。不只连云沟,主子的任何事情我家人都全不知情,我也担心事情败露连累家人啊。” 另一人狐疑问道:“你说的可是当真?” “千真万确,我怎敢在你面前胡说?” 那人似是不信,语气依旧十分冷淡道:“你院子里刚有人出去了,是去喊人了吧?你看,如今屋外窗下都还有人躲着偷听呢。无息,你究竟想干什么?” 躲在窗外偷听的连慧大吃了一惊,没想到自己如此小心,里面的人居然早就发现了她。 随即心中大叫不好,一个翻身便退离了窗口,几乎在她离开的一刹那,一支类似飞镖的暗器便打在了她适才藏身的地方。 但凡连慧动作在慢些,这一下非死即伤。 这边的动静这么大,院内护院立即被惊动了,朝着连慧藏身的地方围了过来。 第134章 故技重施 既然已经被发现了,此时不跑更待何时。 连慧再无顾忌,趁着众护卫围上来的空隙拔腿就朝着院外狂奔。 她此时对屋里那人当真是万分忌惮,一旦被那人追上来,自己恐怕很难逃出去。 才跑到小院的院墙边,身后便传来了破窗声,连慧头也不敢回,翻身便出了小院,抄近路朝着袁府外疾跑,再也顾不得被府里的护院发现了。 后面隐隐传来了打斗呵斥声,连慧心头一喜,想来屋里那人被追击自己的护院绊住了。 可没等她高兴多久,后面又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那人追过来了。 显然那人也不再掩藏身形,势必要将自己拿住。 袁府内瞬间喧闹起来,连慧想要找个地方藏身都不行,只得硬着头皮往前跑。 前面灯火亮起的地方,有一队护院朝着连慧的方向迎面跑来。 这时候若改变方向,势必和后面追来的人拉近距离。 连慧硬着头皮往前跑,快要迎上那几人时,忽然开口道:“赶紧拦住后面的人,那人杀了家主。” 这话一喊出来,所有人都大吃了一惊,便是后面追来的人也身形停滞了一瞬。 就在众人慌神的瞬间,连慧已经从那一众护卫身边跑了过去,随即身后更是大乱了起来。 连慧哪管这么多,跑得更快了,不久便来到了自己进来时的围墙边。 疾跑几步,奋力跃起,手中暗影在围墙上一戳,借力翻身便上了墙头,转瞬间便落到了院墙外。 连慧才起身,便听见一墙之隔的院内有动静传来。 那人动作实在太快了,连慧更加不敢耽搁,朝着前面的街道冲了过去。 袁府的动静早已惊动了守在外面的殿前司暗卫,所有人此时都从暗处现身出来,想要看看这府里究竟发生了什么。 连慧才翻出墙头,便被人发现了,有人打着唿哨朝这边跑过来。 连慧暗道晦气,又是这一招,自己才出虎口,后有追兵,谢怀玉那蠢货可别又让人躲在暗处再给自己来一剑。 此时还在孙府让老太监辨认九命尸体的谢怀玉,不由得鼻子一酸,打了个小小的冷颤。 为避免再次被伏,连慧不敢在地面行走,在与前面一人遇上前,她找准位置,翻身上了屋顶,嘴里还大声念叨着:“谢怀玉呢?怎么还不现身?” 白狐虚张声势的一招十分管用,连慧打算仿效他的举动,为自己争得几息逃跑的时间。 果然殿前司那暗卫听了他的话,脚下犹疑了起来,这人好像和他们家指挥使大人挺熟悉,也不知道究竟是谁。 不等他回过神,又一个身影紧跟着翻上了屋顶,一前一后两人很快消失在他视线里,两人身形都快如闪电,他半天才回过神,嘴里唿哨不断响了起来。 一时间,袁府的喧闹朝外扩散开来,屋顶地面到处都是脚步声,人越聚越多,朝着一个方向疾跑。 连慧暗暗叫苦,后面那人追的实在太紧,且两人间距离还在不断缩小。 此人功力远在九命之上,一旦正面对上,连慧自忖没有胜算,唯有想办法逃离此地。 可两人距离如此近,自己几次三番用言语扰乱对方,可那人毫不动摇,穷追不舍,显然不把自己生擒或杀死绝不会罢休。 虽是黑夜,可想要脱离对方视线实在太难了,且听脚步声,对方距离自己越来越近,这样下去迟早会被对方追上。 这究竟是什么人?实在太厉害了,连慧第一次感觉自己实在太弱,拼尽全力都无法摆脱对方。 一咬牙,连慧跳下屋顶,朝着锦河的方向狂奔。 袁府地处东城,距离锦河并不远,想要脱离对方视线,恐怕只能故技重施了。 听着身后越来越近的脚步声,连慧再不犹豫,穿过一条小巷,便见到了不远处低垂摇曳的杨柳枝。 几个起落间,连慧便来到了锦河边,身子一跃,便跳进了水里。 似乎看穿了她的意图,后面追过来的人抬手射出了一支袖箭,擦着连慧的头皮落入了水中。 连慧暗自庆幸,这人有暗器在身,自己早知道,一路跑来都在暗中提防。 可那人居然一直没用过,不是袖箭不多了,便是想要抓住她这个活口。 她不知道,后面一路追得自己走投无路的人正是八卦营第一高手无影。 连慧一路给无影找了不少麻烦,为了追上她,无影对拦路之人都是使出暗器打发,只要连慧不脱离他的视线,他十分自信迟早会将连慧抓住。 哪想到连慧会不顾一切跳进锦河,一旦下了水,黑灯瞎火的,再要找人就难了。 无影不得不将最后一支袖箭打出去,妄图重创连慧。 连慧惊叹于身后之人武功高强,自己绝非对手,岂料无影比他更加惊恐。 这样一个人,居然躲在自己眼皮子底下偷听了他和无息的对话,不知偷听了多久。 他当时不过是随口诈一下无息,想转移无息的注意力,哪想到窗外真的有了动静。 那一刻,无影当真是万分惊骇。 此人不杀,后患无穷。 可一路追来,无影越追越心惊。 看那人身形和说话的声音,不过是个十几岁变声时期的少年,小小年纪,身手如何不知道,可这逃跑的本事让他震撼不已。 他实在想不明白,殿前司何时出了这样一个高手。 一旦此人和谢怀玉汇合联手对付他,他也只能逃离了。 好在谢怀玉一直没现身,发现连慧跳进了锦河,无影心里一沉,毫不犹豫也跟着跳了下去。 可水里哪里还看得见人影,无影不得不浮出水面,妄图通过水声或河面涟漪发现那人离去的方向。 可惜天实在太黑了,无影一无所获,终是让那人逃脱了。 无影知道大势已去,后面还有不少殿前司的人正追杀过来,再耽误下去必定对自己十分不利,只得往下游了一段距离,上岸后匆匆消失在黑夜里。 第135章 灭口 一脸丧气的谢怀玉才从孙府出来,便听得有人来报,明月轩主家袁世良府内大乱。 好似有人夜闯袁府,有消息从袁府里传出来,袁世良被人刺杀在家中。 听到消息的谢怀玉一颗心沉入谷底,心里无比颓败。 他下午才听了一段前朝皇室的秘辛,抱着一份希望想要确认一下孙府那具尸体的身份,便趁着天黑带着那位倒夜香的老太监悄悄来到了孙府。 可惜那位老太监根本认不出那具尸体究竟是什么人,只得失望而归。 至于袁府,他已经安排人严密监视,打算明日天亮后便直接入府去见袁世良。 至于见到袁世良后该如何问话,有了下午的经历,谢怀玉心中已经想好了几种说辞。 实在不行,将袁世良请回殿前司,看看袁府众人是何反应。 万万没想到,他又晚了一步。 几乎没有犹豫,谢怀玉一路听着属下禀报事情的经过,一路带人连夜进了袁府。 连慧回到青云巷时,已经是后半夜了。 亮子和黑子照样等在院里,见到浑身湿漉漉的连慧回来,亮子急忙迎上前去,发现她没有受伤,亮子转头就去灶房打热水去了。 连慧直到躺在温热的浴桶里,一颗心才安稳下来。 今日实在凶险,没想到八卦营还有那样的轻功高手存在。 今日自己但凡慢了几步,必定会被那人追上。 一旦与那人对打起来,连慧一点把握都没有。 她没见过无痕和鹰隼的功夫究竟如何,可那人的武功恐怕不在无痕之下,九命若没受伤,想来也不过如此。 这次出行,再次给连慧敲响了警钟。 她时常提醒杨虎几人千万不要擅自行动,自己却未免太托大了些。 连慧深刻反省的同时,也在细想着今夜得到的消息。 当时屋里那位被称作无息的人,十有八九便是袁家家主袁世良。 而此人无疑就是八卦营一个极为重要的人物。 八卦营已经知道无息被殿前司的人暗中盯上了,可殿前司为什么盯上他们,八卦营并不知情。 无息想要带着家人逃去连云沟。 连慧第一次听到连云沟这个地方,她很快就想到,所谓的连云沟恐怕就是自己曾待过四个月的那个震部所在的大山深处。 那地方连无息也不知道究竟在什么地方,如今发现家族可能遭遇危机,他居然想要全家都遁入连云沟去。 连慧觉得无息无论在八卦营地位如何,他们那位主子都不可能满足他的要求。 可见人一旦牵挂太多,想要心无旁骛去干抄家灭族的事情,几乎不可能。 从另一方面来说,殿前司的行动一定打了无息一个措手不及。 他根本没想到谢怀玉会如此果决将明月轩的人直接抓走,甚至暗中围住了袁府。 连慧仔细回忆着今晚那两人的对话,越想越是疑惑。 那个一路追杀自己的人既然知道自己躲在窗外,为何不直接下手,反而好似提醒自己一般,给了她逃离的机会。 连慧忽地一拍浴桶边缘,心里直骂娘。 上当了,那家伙只是随口一诈,自己匆忙离开才真正惊动了那人。 想来那人说这句话的目的是为了转移无息的注意力,无息,或许真的已经被灭口了。 连慧一阵懊恼之后,莫名又有些轻松。 果然,第二天亮子从外面打听消息回来,京城有名的富豪袁世良昨夜被人杀死在家中。 殿前司连夜封了袁府,结合前几日明月轩众人被抓,有心人直觉袁府定是出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 可袁世良一本分的商贾,究竟做了什么会惹上杀身之祸了? 有关卫国公府的议论才渐渐淡下来,新的话题又充斥了京城的大街小巷。 一夜未曾歇息的无影此时也正在跟自家主子回禀刚从外面打听回来的消息。 贵公子静静听他说完,再次问道:“无息的家人确实不知道他的事情?” 无影忙道:“应是不知,无息也知道,让家人知道了就是害了他们。” “但愿如此。”贵公子未置可否,到底是牵绊太多了,他也不得不舍弃无息。 好在兑部大部分卦子随着黑市那些人的撤离,已经提前隐藏了起来,还不至于带来太大的损失,等风声过来再让人去收拢起来。 他现在最忧心的还是无影昨夜追踪的那人,不知为何,他总觉得自己这一个多月的不顺都和那人有关。 连无影都十分忌惮的一个人,究竟是什么来路? “有那人的消息吗?”贵公子忍不住问道。 无影颓丧地摇了摇头:“没有,不过肯定不是殿前司的人。我仔细打听过了,殿前司没有这样的少年人才。” 贵公子呵呵冷笑了两声,忽然说道:“真是巧了,又是跳了锦河。这些日子锦河可真是热闹。对了,无媚那里有什么消息吗?” 无影听了这话,不由有些走神,脑子里走马灯似的晃过了最近一个月来发生的许多事情。 见主子正看着自己,等着他回话,一个激灵回过神,表情十分复杂。 他甩了甩头,低声道:“还真有件事,无息昨日竟没有和我提起,今天袁府出事了,无媚才派人送了消息过来。” 贵公子听他说到这里,神情有些不悦,看着无影等他继续说下去。 无影道:“听无媚的人说起,前几日晚上,无息从无媚处得到消息,玲珑街贺七和那几个凉州护卫勾结在一起了,他们好像还得到了赵秘院内两个江湖人的消息。无息怕自己暴露,派人去找了九命,让九命帮他去杀几个人。” 无影将从无媚那里听来的消息一一说了,无媚对事情的经过也不是十分清楚。 只知道过了那一夜,贺七重伤,那几个凉州护卫的院子也被殿前司的人监视了起来,里面究竟是什么情形她也不清楚,更不敢派人前去打听。 贵公子听完无影的话,大吃一惊,气道:“胡闹,明知道殿前司一直盯着那些人,他怎么敢在这个时候使唤九命。对了,九命现在何处?你赶紧去找到他,问下那晚究竟出了什么事?” 第136章 错失 无影忙答应下来,不知为何,他心里十分不安,总觉得明月轩众人被抓,袁府被殿前司盯上和那夜的事情脱不了干系。 可他实在太忙,主子这些日子为防止身份暴露,已经不再与无乾几人见面了,所有消息都由他居中传递,他实在分身乏术。 贵公子似乎知道他的难处,微微叹了口气道:“难为你了,这些日子事事不顺,如今又不得不舍弃了无息,失了兑部那么多眼线,我们行事更加艰难。你找到九命后,打听清楚那夜的情况,便让他回连云沟去吧。有他在,无痕他们也应手些。” 说完又看向无影,幽幽道:“无息的事,传信跟他说一声吧,他们打小的交情,他对无息又十分信任,这事总要跟他有个交代。” “这……是,我等会就去办。”无影说完就要离开。 贵公子又叫住他,眼神不由冷厉了许多,道:“传令下去,各部绝不可妄动,所有人切断与兑部的联系。若是再有人私自擅动,不要怪我下手无情。” “是。”无影躬身答应,转身出去了。 当夜,一天一夜未曾合眼的谢怀玉满脸疲倦的来到了留春苑,吴胜生见了他疲惫的样子,忙关切道:“袁世良的事情我都听说了,这事急不得,你可别仗着自己年轻就不顾惜身子了,要不在我这先歇会吧?” 谢怀玉颓丧地道:“胜生叔,我无事。就是觉得有些烦,父王又不在京中,过来和你说说话。” 吴胜生让人上了壶热茶,又收拾出个软椅,让他半靠着歇息一会。 谢怀玉也不客气,坐下后放松心神,主动开口道:“那袁世良被人一把扭断了脖子,当即毙命,我赶到袁府的时候,他已经死了,满府的护院都在喊着捉拿刺客。” “杀人灭口?”吴胜生立即问道。 谢怀玉点头道:“我觉得正是如此。今天匆匆审问了袁府上下几十个主子下人,似乎都不知情。” “刺客可有什么消息?”吴胜生又问。 谢怀玉道:“奇就奇在这里了,昨夜有两个人进了袁府,满府的护院没人知道那两人是何时进府的,可据说那两人不知为何又起了冲突,一追一逃匆匆离开了袁府,都是轻功极好的人,满府护院连两人的样子都没看清。” 吴胜生喃喃自语道:“两人不是一伙的,有一人去杀袁世良,另一人莫非是袁府的人?” 谢怀玉摇头道:“不是,都是外人。据袁府人说,好像追人的那一个才是杀手,更奇怪的是逃跑的那个人似乎跟我相识,出门后对着殿前司上前去查看的人大喊我为何还不现身,似乎事先就和我约定好了一般。你说那人会不会就是传信之人,他昨日已经给我传过信,只是我一天下来忙得无法脱身,致使那信件没能传到我手中,才导致错过了一个大好机会?” “这……你的人可看清了那人的相貌?”吴胜生也不知道事情的究竟,只得从侧面帮着谢怀玉验证自己的猜测。 谢怀玉摇摇头道:“没有,天太黑了,两人又跑得太快,看不清容貌。不过据说两人最后往锦河的方向去了,也不知最后跑去了哪里。” 谢怀玉当真是无比懊恼,昨夜若是自己亲自去了袁府,或许事情的结果就完全不一样了。 最近一个多月的时间里,他都觉得十分挫败,事事都总是慢人一步,许多事情总被人牵着鼻子走,实在是太被动了。 看着谢怀玉这个样子,吴胜生不由得有些心疼。 眼前这个俊美的年轻人曾经是何等的意气风发,最近发生的事情对他的打击实在是太大,整个人看上去都瘦了一圈。 他忙安慰道:“这事怪不得你,谁也没想到那些人动作这么快,一有不对二话不说就直接杀人灭口。无论如何,我们的方向是对的。” 谢怀玉苦笑一声道:“胜生叔,我有预感,袁世良的子孙可能都不知道他的秘密,我们在袁府恐怕也问不出什么有用的消息,否则对方不会只杀了袁世良一个人。明月轩这条线又要断了。” 吴胜生听完也沉默了下来,谢怀玉的话他十分认同,袁府已经被人放弃,再问下去恐怕收获也不大。 最大的秘密他们已经知道了,可要找出前朝那位皇子的藏身之地,若是不能抓到几个有份量的人,他们恐怕会一直处于被动中。 没等他想好说辞安慰谢怀玉,就见谢怀玉双手在脸上搓了几下,努力提了提神,放下手后深深吐了口气,脸带笑容说道: “也不是一无所获,袁世良一定是个十分重要的人物,能逼得他们下杀手断尾求生,也是我们的收获。” 吴胜生听了也跟着笑起来:“你能这样想就对了,现在该难受的绝不是我们。袁府也不一定就一无所获,袁世良若真是那位皇子的人,平日怎么可能不与外人联系,他的儿孙或许不知情,可贴身伺候的人一定有其同伙。你花些功夫仔细查一查,一定会有所发现。” 谢怀玉点点头,袁世良若是自杀,必定已经安排好了一切,可他既然是被人猝然杀死了,一定会留下来不及抹杀的破绽。 谢怀玉话题一转,突然说起了另一件事:“对了,胜生叔,我今早听到了一个消息,那几人凉州人的院子里好像住进了一个年轻女子,听说是个被人拐卖后逃出来的人。你和他们几个更熟悉,我又忙得走不开,胜生叔帮我去打听下那女子的底细。” 谢怀玉没有提起,他得知袁府出了事,立即就让人将守在青云巷的属下叫了过来。 仔细打听后,那几个护卫这几日都老实待在院子里,尤其是昨夜没一人外出过,也没和什么陌生人有过接触。 谢怀玉莫名有些失望,却意外听说那几人居然收留了个年轻姑娘和他们同住在一个院子里,这会自然就跟吴胜生提起了此事。 吴胜生听的一愣,他还真不知道有这么回事,事情哪里会这么巧,杨虎几人才失去了妹子,这时候便有个女子被人送上门来了。 他连忙答应下来,确实要去打听下,那几兄弟虽有些小聪明,却也十分仗义憨直,可别被人骗了还不自知。 第137章 磋磨 连艳这几日过得当真是煎熬。 前些日子看着还算怜香惜玉的几个糙汉子,这几天不知吃错了什么药,突然原形毕露,变着法地磋磨她。 每天几大盆满是汗臭味的脏衣服,逼着她浆洗干净。 她想要装娇弱、装矜贵,伸出自己白嫩嫩的双手表示自己从未干过这样的粗活。 哪知道这几个糙汉子不知是听不明白还是故意的,居然对他毫不理会。 连艳开始磨蹭,搓几把衣服便坐下歇半天。 那几人也不催促,由着她去。 连艳有些得意,便更加磨蹭了。 没想到到了吃饭的时间,她还在巴巴地等着他们将还算可口的饭菜端到那个杂物房,便发现那几兄弟视她如无物,在主屋里大吃大喝,却没了她那一份。 连艳记起他们说过不洗完这些衣服不准吃饭,有些生气却无可奈何。 她再次去往主屋,俏生生眼巴巴地看着他们吃饭,却发现几人看向她的眼光里,再也没有了初见她真容时的惊艳,而是毫不掩饰地透着满满的嫌弃和冷漠。 当天夜里,连艳饿着肚子,生着闷气睡了一晚。 第二日一早,依旧没早饭吃。 连艳明白那几人说的是真的,不将那些脏衣服洗完,她别想吃上饭了。 连艳咬牙决定,先填饱肚子再说,却发现昨日那一盆脏衣服上面,又添了许多同样充满汗臭的脏衣服。 连艳欲哭无泪,这回真的虚弱了,却不得不将所有衣物浆洗干净。 好不容易吃了顿饱饭,那几个糙汉子又变着法儿使唤她,一会让她洒扫院子,一会让她擦窗抹柜,反正就是不让她空闲下来。 好在或许是担心她做的饭菜不好吃,他们没让她入灶房做饭,让她得以喘息一会,不至于一天到晚忙得难以停歇。 更让她气愤的是,这几人这些日子几乎不出门,一有空闲便在院子里习武。 习武完毕后又是一大盆充满汗馊味的脏衣服摆在她面前,不洗完便不让她吃饭。 如此才过了两天,连艳便觉得自己的双手都粗糙了许多,腰酸背疼,蓬头垢面,当真成了个粗使的婢女。 她自小虽说家里穷,可有爹娘护在前面,何曾做过这样的粗活。 尤其是二叔夫妻死后,他们一家住进了二叔家里,日子就更好过了。 她和大姐在连阳镇也过起了大小姐一般的生活。 直到一年前,在大姐的怂恿下,她也来到了京城,被人养在一个院子里,每天跟着人苦学许多她从未听说过的东西。 她隐约觉得那地方不是个好去处,可大姐时常过来劝说她,现在吃得苦中苦,以后就能成为人上人。 她也会偷懒不好好学习,可一旦被人发现,便会被人打一顿。 打得很疼,却看不到伤痕。 她被打怕了,也老实了,日子便好过了许多。 即便经常挨打,她也没做过这么多的粗活,浑身依旧细皮嫩肉。 她一直认为自己以后会是个呼奴唤婢的人上人,而不是成为一个婢女。 可现在,她居然被人当做最粗卑的婢女使唤。 连艳很不甘心,她想要离开这里,可又不敢。 她害怕回去挨打,更害怕这几个糙汉子看穿了她,会报复她,更凶残地折磨她。 连艳再傻也隐约看出来,那个叫杨虎的汉子几天没出门,好像伤得不轻,这一切似乎和她通过邱婶传递出去的消息有关。 这几天,她既盼着邱婶过来,又有些害怕她过来。 她不想回到大姐那里去,也不想留在这里被人使唤。 突然间她有了个大胆的想法,她想回家,回到连阳镇去。 这事不能让邱婶知道,更不能让孙府的人知道,她现在装作个傻子,长得也有些像她家那个不知死到哪里去了的傻子堂妹,她害怕他们把她当做那个傻子杀了。 这些日子,她一直很小心,只要有外人过来,她都躲着不出来见人,不知为何,邱婶也已经几天没过来了。 连艳只能想办法利用这几个糙汉子了,他们不是一直在说要送她回家吗,她打算慢慢好起来,说出自家在哪里,让这些人送她回家去。 连艳打定主意,做事都主动勤快了许多,看得白狐几人都莫名其妙。 吴胜生再次来到青云巷,一进入杨虎几人的宅子,便看到了院内几兄弟正在习武,一个身着布衣的女子坐在角落里搓洗衣服。 吴胜生不动声色地和几兄弟打了招呼,被热情地请进了主屋,双方问候寒暄了几句,他直接问起了那女子的来历。 出乎吴胜生意料,他才提起那女子,兄弟几人都露出了厌恶的神色。 不等他仔细打听,那女子的是如何进他们院子的、如何装疯卖傻的、来了以后和什么人有接触、翰林院顾大人如何提醒他们那女子有问题的事情,几兄弟一五一十都都跟他说了。 吴胜生来之前并没抱多大希望,哪知道随口一问,一下子得到这么多不可思议的消息。 原来那女子真有问题,原来顾衍早已经先他们一步开始查那女子的来历了。 吴胜生越听越是心惊,这一刻,他忽然觉得谢怀玉总是疑心这几个护卫也不是空穴来风。 只看看他们最近牵涉了京城多少事情,有多少人往他们身边凑,他便觉得不可思议。 如今连大才子顾衍也不知不觉跟他们掺和到一起来了。 吴胜生来不及感叹,他几乎是脱口而出:“你们昨夜可有外出?可去过袁府?” 话才问出口,吴胜生便后悔了,谢怀玉已经明确告诉他,这几人昨晚一直待在小院里,没有任何异动。 果然杨虎几人都莫名看向他,摇头否认,都不知他为何这样询问他们。 吴胜生忙道:“是我想左了,与你们无干。那女子你们就打算这样一直让她留在这里?” 白狐忙道:“顾大人让我们不要惊动她,她想做什么便让她做什么。顾大人自会去查她的底细。” 吴胜生点点头,若有所思。 顾衍的事情谢怀玉曾和他提起过,他当时并未在意,可今日听杨虎几人提起,他忽然期待了起来。 原还想着去会一会那女子,这一刻,吴胜生又犹豫了。 或许他现在该去见一见顾衍了。 第138章 锋芒 吴胜生匆匆而来又匆匆离去,临走前只嘱咐杨虎几人听从顾衍安排,不要自作主张。 离开青云巷,吴胜生依旧惊疑不定,他将认识杨虎几人之后的经历仔细回想了一遍。 在凉州时,他便查过几兄弟的来历,确实是才从大山里出来的几个山匪,一次偶然相遇,他们救了自己。 以他的阅历,自然看出几兄弟未见过什么世面,一个个淳朴憨厚得犹如一张白纸。 他跟这几兄弟相识快两年了,说不上十分熟悉,却自认不会看错人。 唯一陌生些的只有那位杨姑娘了,只有一面之缘,话都没说上过一句。 据妻儿所说,杨姑娘是个话不多,却十分稳当的姑娘,除了力气大些,也没有什么特别之处。 可来到京城后,这几兄弟便似被人下了魔咒,一脚踏入权力中心的争斗中难以自拔。 为此杨姑娘葬身锦河,杨虎差点便被人杀死。 传信之人紧盯着他们,甚至提醒殿前司将他们当做诱饵。 那神秘的幕后势力对他们反复试探,不惜劫持他们欲要严刑拷问。 如今甚至派出个习作潜伏在他们身边。 还有贺七,还有顾衍,还有谢怀玉和自己…… 吴胜生脑中犹如一团乱麻,总觉得难以理清头绪。 可每每面对那几兄弟,他们都是一副后知后觉、懵懂无知的模样。 他们甚至不知道自己究竟为何会遭受这样的无妄之灾,卷入了一场怎样的争斗之中。 每一次,他们都是被动应对。 吴胜生觉得很无力。 不知不觉间,他已经来到了翰林院大门口。 顾衍见到他,有些错愕。 两人找了个僻静无人的地方,吴胜生直接说明来意。 他想要知道顾衍究竟怀着怎样的心思,知道了多少事情,最近又查到了什么。 顾衍年纪不大,却十分老成。 见吴胜生主动询问,他一改面对谢怀玉时的小心试探,反而问起了自己最想知道的事情。 “在回答吴大人之前,我先要弄明白几件事,吴大人可否告知,贵府老夫人寿宴当日,府里究竟发生了什么?卫国公夫妻究竟是何人所杀?谢世子在黑市抓到的人当真是杀害卫国公夫妻的真凶吗,后面可还有主谋?” 一连串问题,问的吴胜生张口结舌,这位探花郎果然名不虚传,一开口便直击要害。 犀利中渐露锋芒。 可这事如今知道的人本就不多,他对顾衍更是毫不了解,两人甚至是第一次见面,那么机密的事情他不能说也不敢轻易说出口。 顾衍却没有催问,而是十分理解地帮他找台阶:“吴大人不必急着告诉我,只是这些事情若是弄不明白,我也无法回答吴大人的问题。我们就事说事,吴大人既然从杨兄弟几人那里知道我在查什么,我可以将我这些日子查到的一些东西告诉你,但希望吴大人和谢世子现在不要插手。” 吴胜生理亏,被一个官场小辈这么不软不硬地顶回来,却不好发作,反倒对他查到的事情愈发有了兴趣。 他十分委婉地说道:“顾编修但说无妨,至于是否要插手,还要看顾编修查到的事情究竟牵连到了什么势力。” 他没有把话说死,那样一股势力,岂是顾衍这样一个文弱书生能抗衡的。 任由他独自折腾,不说他能不能找到真相,便是小命都恐怕难保。 顾衍明白他的意思,还是开口说道:“青云巷那个邱婶,前些日子家里得了一笔不菲的银钱,不仅盘下了长兴街一个小铺面,儿子的婚事也定下来了,聘礼丰厚。” 说完他意味深长地看向吴胜生。 吴胜生略一沉思便明白了他的意思:“你是说那个邱婶也只是个临时被收买的人?” 顾衍点了点头道:“从几位杨兄弟嘴里听到了那个邱婶的事情,我便命人在暗处查那一家人,就是普通的一家人,没有任何背景和依仗,唯一的变化就是最近发了一笔财,悄无声息地置办产业,却轻易被人一查到底。” “杨兄弟出事后那妇人再没去过他们院子里,也没和什么特别人有过往来,我不想惊动她,想着是不是要找杨兄弟几人设个套,让那妇人和那个女子动起来,可今日上午我得了消息,那妇人今日一大早出了家门,至今没有回家,不知所踪。” 吴胜生听得不由瞪大了眼睛:“你的人没盯住她?” 顾衍苦笑道:“我人手也不多,昨夜袁府出事,我临时让人打听消息去了,一个疏忽,那妇人居然不见了。” 吴胜生不可置信地看着顾衍,你这话我怎么就不信呢? 顾衍无辜地看向他,我只查到了这么多,信不信由你。 吴胜生无奈看向顾衍道:“袁府的事情,你知道多少?” 顾衍道:“正因为一无所知,这才会派人去打探消息。不过殿前司才抓了明月轩的人,袁世良随后就被人杀了,想来是你们打草惊蛇了吧。这个袁世良必定不是个普通商人,不过他既然已经死了,谢世子恐怕又要头痛了。” 谁说不是呢,对方手段实在是果断且狠辣。 见吴胜生不说话,顾衍又道:“还没恭喜吴大人执掌御史台呢。吴大人一定很辛苦吧。” 吴胜生惊诧的看向顾衍,对方这话一语双关,看似简单一句话,却似已经窥探到了他们所有的秘密。 这人若真是个只想寻找小弟的普通官员,仅从眼下京中形势就推断出了这么多事情,当真是个妖孽。 顾衍见他神情,微微一笑道:“吴大人,所谓旁观者清,不是我有多厉害,但凡下了些功夫的人,这些事情不难推断。还是那句话,我们目标一致,我不会成为你们的绊脚石,恰恰相反,若是查出什么重要的东西,我不会隐瞒的,毕竟人力有限,我自认不是那些人的对手。” 见他把话说到这个份上,吴胜生也不好追问,他问顾衍:“你可查过杨兄弟家里那女子的底细吗?听杨兄弟说起,你让他们不要惊动那女子,可如今邱婶不见了,那女子是不是可以好好审一审?” 第139章 天机营 顾衍沉思道:“还没来得及查那女子的来历,不过以那些人的手段,会留下个这么显眼的把柄吗?想来杨兄弟受伤后,那女子便已经是一个废子了,若不是这些日子殿前司的人守在青云巷,那女子恐怕早就离开或消失了,杨兄弟几人恐怕都会被连累。” 这倒是句大实话,那些人早就想要杀了杨虎几兄弟和贺七,杨虎能捡回一条命已是侥幸。 可若说这些都是殿前司的功劳,吴胜生并不认同。 有一点他确信顾衍并不知情,有个神秘莫测的传信人也可能守护在那几兄弟身边。 不过顾衍说那女子现在已经是个废子了,吴胜生倒是十分赞同。 只是他并没打算放弃追查那女子,或许能从她嘴里得到些消息呢? 不过这事还是交给谢怀玉去办更妥当。 见问不出更多事情,吴胜生就要告辞,顾衍却拦下了他,问道: “吴大人可曾听说过天机营?” 吴胜生听得一怔,茫然看向顾衍摇了摇头。 顾衍道:“我也是一年多前才打听到的消息,早在几十年前,天机营在江湖上颇有些名气,尤其是天机营的杀手天下闻名。” 说到这里,顾衍语气低沉了许多。 “因为小弟的事情,我对那些江湖势力关注了些,最近又查了不少陈年史料,发现这天机营在三十多年前突然销声匿迹了,近些年更是连传闻都极少。三十多年前,正是太祖和令尊等一众豪杰揭竿起事的时候,时间是不是很巧合?” 吴胜生震惊地看向顾衍:“你什么意思?” 顾衍没回答他的问题,继续道:“天机营十分神秘,且根基极深,前朝统治天下的两百多年里,他们十分低调却无处不在,死在天机营杀手手中的人不计其数,其中还有不少前朝高官大员。” “有消息证实,天机营对外承接生意,都是通过黑市进行的。只要能找到中间人,支付足够的酬金,天机营就可以帮你杀掉任何人。” “还有一点尤为奇怪,从没有人知道天机营的首领是谁,天机营的老巢在哪里。” “这样一个神秘势力,却在三十多年前突然消失了,吴大人不觉得奇怪吗?” 顾衍一口气将他了解到的天机营的事情一股脑说了出来,吴胜生听得手心都满是汗渍。 他极力平复自己的心绪,沉声问道:“莫不是这个天机营又重出江湖了?” 顾衍苦笑着摇头道:“我不知道。若不是听说殿前司最近查抄了不少黑市,我还想不起这回事。我对眼下发生的许多事情都不知情,也知道这些事情十分机密,吴大人不方便泄露出来。既然如此,我们便各查各的,互不打扰,天机营的消息若能对你们有所助益,也算是我的一点诚意,如何?” 吴胜生不由问道:“你要做什么?” 顾衍道:“盯着杨兄弟那里的人,让谢世子撤了吧,现在盯着那里已经没什么大用了。至于他们院里那个女子和邱婶的事情,交给我来查如何?” “这……”吴胜生犹豫了,顾衍今天带给他的冲击实在太大,以他的能力,要查清楚那两个女人还真不是难事,可他今天好不容易得到了新线索,怎忍心就此放弃。 顾衍见他犹豫,微笑道:“吴大人不觉得,殿前司太打眼了,一言一行都被人牵着鼻子走吗?吴大人放心,我不会乱来,有了结果我必定会告诉你们的,何况你和谢世子最近一定十分忙碌,何苦将精力花在几个弃子身上。” 吴胜生深深看了顾衍一眼,下定决心道:“我会跟谢世子说这件事的,不过还是要提醒你,那些人势力不小,顾编修切勿大意。” “多谢吴大人提醒,我都明白。只要吴大人和谢世子相信我就好。我没有什么宏图大愿,唯一的希望便是找回小弟。”顾衍十分诚恳地说道。 吴胜生满怀心思地离开了翰林院,直奔殿前司而去。 顾衍看着他离去的背影,久久沉思。 凉州来的山匪、镖师?你们身上究竟有什么秘密? 既然你们刻意隐瞒,我便帮你们一把。 顾衍下衙后回到租住在东城的一个小宅院里,才进院门,方简便迎了上来。 顾衍微微一笑,问道:“如何?” 方简道:“很顺利,没费什么功夫都招了,顾大人所料不错,她确实是被人收买的,消息送到了长兴街一家妓坊,赵同乔装去拿人了。” 说完看了看天色,不无忧虑道:“这个时候还没回来,恐怕并不顺利。” 顾衍苦笑道:“预料之中的,我们还是慢了一步。袁世良一死,恐怕很多人都龟缩起来了。” 两人正说着话,赵同悄悄回来了,见到顾衍忙道:“顾大人,我去晚了,跟那妇人对接消息的妓子今日一早不知所踪,听说那妓坊一夜间消失了不少人。我本想多打听些消息,殿前司的人却赶到了,他们将那妓坊围了起来,所有人都被带回殿前司问话去了。我担心被殿前司的人发现,便先回来了。” 顾衍心下了然,谢怀玉动作倒是挺快,想来从是从袁府下人那里得到了消息。 可惜对方动作比他们更快。 他安慰两人道:“你们做的不错,无论如何,先保护好自己,千万不能落入你们之前的雇主手中,否则性命难保。殿前司也能避就避,不要和他们正面接触。” 两人一齐答应,这位顾大人为人温和,比那女魔头好相处多了,跟着他确实让人更踏实。 而且顾大人对他们的往事没有追根究底地盘问,听说他们能助他找回小弟,居然没有太多怀疑。 果然都被那女魔头预料到了。 两人对连慧更加惧怕,即便顾衍问起,他们也不敢轻易泄露连慧死而复生的消息。 谁知道那女魔头会不会躲在暗处,随时给他们致命一击。 第140章 八卦 当日夜晚,蹲守在青云巷的殿前司护卫悄无声息地撤离了。 天还未黑透,杨虎和白狐便来到了连慧的住处。。 “老大,殿前司的人真的撤走了?”杨虎狐疑问道。 连慧点点头:“都走了,你们多留意些,晚上要轮流值守,有什么事就动静闹大些,我和亮子会随时留意。” 两人郑重答应,白狐问道:“谢怀玉怎么会突然把人撤回去?” 连慧道:“或许是忙不过来了吧。” 见两人没明白,连慧将昨夜的事情跟他们详细说了。 听说八卦营又冒出一个轻功极高的高手,把老大逼得跳入锦河才得以脱身,两人不由得心里沉甸了几分。 这八卦营究竟是个什么地方,高手辈出,防不胜防。 而且他们连自己人都说杀就杀,真是狠辣无情。 白狐问连慧:“我们院子里那假货怎么办?这两天她被折腾的不轻,我看她有些受不住了,几次想凑过来跟我们说话,我们没给她机会。看来她是想要离开了。” 连慧冷笑道:“踏进这个坑里来,岂容她轻易脱身。既然她要装傻,不要给她说话的机会,她嘴里的秘密,不该由你们几个问出来。既然顾衍和吴胜生都已经怀疑她,殿前司估计很快就会上门了,你们只要别让她跑了就成。” 说到这里,连慧不由的略微蹙眉,忽然又道:“顾衍这两天没来过?” 杨虎和白狐一齐摇头,连慧又道:“记住跟哥几个提醒下,一旦遇见赵同和方简,该怎么应对。” 白狐忙点头道:“我跟大狗两兄弟反复说过了,他们不会露馅的。” 连慧道:“不仅是他们两兄弟,你们几个都要留意,别忘了你们都看过那两人的画像。” 白狐悚然,大意了,他们确实都“见过”那两人。 如今的局势十分微妙,连慧不知道要杀贺七和杨虎几人只是无息的私下决定,最根本的原因还是赵同和方简两人掌握的秘密。 可她并没有从那赵同嘴里打听出又什么不妥的地方,如今贺七生死不知,她不知道那些人还会不会执着地来刺杀杨虎几人。 还有一点十分危险,九命因为那夜的事情已经殒命,这事瞒不了多久,八卦营怎会就此罢休。 连慧有些无奈,诱杀九命前她就想到了这样的可能,还以为殿前司会在青云巷多蹲守些时日,没想到他们这么快就撤走了。 这样一来,她不得不多花些心思,防止随时可能到来的刺杀。 将情况跟几人仔细分析了一番,杨虎几人倒是没太在意。 他们就不信了,几人严阵以待,便是有人杀上门来,他们也不是没有一战之力。 连慧没有打击他们,只是反复提醒他们小心,便让两人早些回去了。 连慧让亮子从密室里取出了几件看上去不是很亮眼的金银玉器。 这些东西本打算想办法混入黑市去售卖,如今不少黑市被殿前司查抄了,剩余的黑市也吓得销声匿迹了,连慧不打算再把时间浪费在黑市上了。 可她和亮子来京城有些日子了,如果还是每天无所事事,必定会惹人怀疑。 至于他们如今的身份的来历,真要感谢左秀才,一次意外的施手救治,得了一对主仆的信任。 那两人如今正躲在连阳镇足不出户,躲避来自家人的追杀。 有了根底,换个身份来到京城谋生,神秘一些也理所当然。 连慧没想到明月轩这么快关门了,若无意外,袁家恐怕会遭受重创。 明月轩很可能被官府查收,若是能将明月轩买下来,不失为一个好去处。 他们手头有不少银子,多数从林姨娘身上搜刮而来。 只是那些银票票号清晰,连慧担心露馅,现在还不敢拿出来使用,只能想办法变卖一些东西了。 不过这些东西同样来历不明,即使来自他国,连慧同样谨慎,不会光明正大地出去售卖。 好在亮子能干,这些日子每日在长兴街四处打探消息,也知道了许多金银店铺私下的勾当,过几日要想办法换些银钱回来。 至于收购明月轩的事情,只能劳驾隔壁邻居帮忙了,一举两得。 屋里没人后,连慧半靠在卧榻上,顺手拿起了手边一本书。 这还是她第一次去玲珑街时买回来的一本占卦求卜的杂书,书里的内容对连慧来说晦涩深奥,每每看几页就会昏昏欲睡。 对于算命一道,连慧不熟悉也不感兴趣,她关注的是里面介绍的一些五行八卦的基本常识。 所谓五行,自然指的是金、木、水、火、土,五行间相生相克。 而八卦,则是指的乾、坎、艮、震、巽、离、坤和兑。 八个卦象各代指天地间不同异象及方位,也可代指家中成员。 譬如乾卦,代指天,对应方位为西北,在家族成员中,代指一家之主。 坤卦则与乾卦对应,代指地,对应方位在西南,在家族中,则代指一家的女主人。 而震卦,则代指雷,在家族中属于长子的位置。 雷厉风行、杀伐果断的杀手,果然符合震卦的本质。 连慧第一次拿起这本杂书时,就十分震惊,她已经知道八卦营里的震部和坤部,莫非它还有其他六部不成? 若真如此,这个八卦营太可怕了,这该是个多庞大的势力啊。 震部是些什么人,连慧很清楚,坤部应该都是女子,其他几部都是些什么人?他们现在藏身在何处? 还有才死去的袁世良,也就是无息,此人身份必定不简单,恐怕和无痕是同级别的人,这人又是哪一部的? 连慧忽然觉得任重道远。 凭他们几个的能力,恐怕一辈子也弄不清楚。 连慧正在苦苦琢磨,身前的黑子忽然站起了身,耳朵高高竖起,一副警惕的模样。 连慧见状,翻身下了床榻,轻抚了下黑子的头,随即披上外衣,悄悄出了门。 隔壁杨虎几人的院子里传来一阵争闹声,声音不大,似乎有人在劝说。 连慧悄悄靠近院墙处,侧耳倾听隔壁的动静。 杨谦的声音清晰传入耳中:“顾大人真的能作保,他们俩和我们妹子的死真没关系?” 一个低沉温和的声音传过来:“我能作保,真和他们两没关系,我们进去说话如何?” 杨虎道:“那就进去吧。这事非说清楚不可,为了找他们,我差点连命都丢了。” 顾大人?顾衍?他居然把赵同和方简都带过来了。 有意思了。 第141章 夜审 不久前,隔壁院子里再次上演了一场大戏。 戏子多达八人。 杨虎六兄弟乍然见到跟随顾衍深夜造访的赵同和方简两人,同时大惊。 只是须臾间,刚被白狐耳提面命的谦恭二兄弟一眼便认出了两人,扑上去就要将两人擒住。 奈何经过了这么些日子的苦练,谦恭二兄弟还是不敌赵同和方简,被他们轻松避开了。 比他们更惊诧的是赵、方两人。 顾衍说要趁夜带他们来见几个人,两人怎么也没想到来见的人居然是那女魔头的几个哥哥。 见几人认出自己,大喊着要为妹子报仇,赵、方二人心中大骂不已。 你们几个狗东西装什么蒜,你们妹子明明活得好好的,却在这里一副要死要活的样子。 唯一的看戏人顾大才子左右斡旋、好生劝解,一连串的保证,才将双方火气压了下去。 顾衍一直在观察几人神色,他十分疑心赵、方二人突然出现在自己身边,和这几兄弟脱不了干系。 奈何有心算无心,顾大才子再聪慧,也架不住人家早有准备。 赵、方二人的惊诧毫不作假,且两人对谦恭二兄弟本就印象深刻,一见面更是难掩震惊。 唯一破绽便是隐藏在心底的委屈和不屑,在顾衍眼中实属正常。 而杨虎几人都认识两人,且在贺七的挑拨下,见了两人自然要上前拼命。 尤其是谦恭二兄弟,脸上所有表情在一脸傻相掩盖下,最是自然真实了,顾大才子居然没看出一丝破绽。 好在他今天过来的目的并不执着于几人的关系上,一番劝说保证后,剑拔弩张的双方人马终于平和下来。 虽还怒目而视,却十分给顾衍面子,进了里屋心平气和地说话。 顾衍也不拐弯子,直言要见院内那个女子。 杨虎几人立即明白,这是要查那假货的来历了。 几人一副看好戏的心情,都想留下来看顾衍如何审问连艳,可人实在太多了,挤在一个屋子里转身都困难。 最后一商议,留下杨虎和白狐跟随顾衍一道,其他人去另外的屋子里等候。 柱子将睡得迷糊的连艳叫醒,连艳满脸不耐。 她这几天活多,累得慌,如今睡得正香呢。 被带到主屋来,连艳瞌睡都还没醒,迷迷糊糊看见灯光下多了个清隽儒雅的年轻公子。 连艳揉了揉自己的眼睛,竭力展示出自己最美的模样,同时心里莫名多出几分惊喜和忐忑。 顾衍语气温和地让她坐下说话,眼神却是一片冰凉,连艳发觉了不对,更加忐忑了。 顾衍直接问道:“说吧,你叫什么名字?究竟是什么人?” 连艳下意识又想说“拐子”二字,可对上顾衍的眼神,她突然就说不出口了,心里已经有些畏惧起来,只得低下头拒不说话。 顾衍冷笑一声道:“你装傻要装到什么时候?不会真把自己当成傻子了吧?还是以为你把自己装成个傻子,身边人也跟着你一样傻了?” 连艳不安地抬头看了她一眼,依旧不说话。 杨虎和白狐却觉得顾衍这话十分有道理,这假货不知是真傻还是太天真了,居然会以为自己不会被人识破。 顾衍继续道:“老实说吧,邱婶可是什么都说了,你再不说就别怪我们不客气了。” 这话一出,连艳才真的有些吓到了,不过她并不认为自己有太多过错,也不知道自己将要面临什么。 只是这回她不再装傻了,而是理直气壮地开口道:“我想回家。” 顾衍看向她,冷声问道:“你家在哪里?是怎么到这里来的?” 连慧见顾衍语气严厉,先前一丝好感消散殆尽,倨傲道:“你不答应我,我什么也不会说。” 顾衍心中暗叹,这就是个不知天高地厚,毫无心机的傻货。 顾衍真不明白,对方怎么会派出这样一个毫无城府的人出来做细作。 看来确实是一个弃子,今日自己恐怕要白来一趟。 杨虎和白狐早已知连艳的底细,见到了这个时候,她居然还是这样一副有恃无恐的样子,不由得满心疑惑,这人真是老大的堂姐? 顾衍眼中冷意更甚,在他眼里,眼前这女子极可能和劫走自己小弟的人是同伙。 没有人知道,这几年来,顾衍温和的外表下蕴藏着一颗怎样满是戾气、恨不得撕一切的破碎的心。 他不动声色地站起来,缓缓走到连艳面前,忽地伸出左手,一把揪起了连艳的头发,强行将她低垂的头抬了起来,随即右手狠狠甩在了连艳的脸上。 “啪啪啪”几声脆响,惊呆了屋里所有人。 连艳的双颊很快红肿起来,剧痛传入脑中时,她依旧没反应过来究竟发生了什么。 杨虎和白狐同样目瞪口呆地看着顾衍。 没想到一直温润谦和的顾大才子会突然出手,面对柔弱的女子,依旧毫不手软,用尽了全力。 顾衍却似什么都没有发生,后退两步重新坐下来,还不忘掏出帕子擦了擦双手。 他声音依旧温和,不急不缓地问道:“可以好好说话了吗?” 连艳双手抚上滚烫的脸颊,狼狈不堪地看向顾衍。 这一刻,眼前这个清贵公子在她眼中犹如一个恶魔。 她想要大叫,想要将自己地底牌都放出来,吓住眼前这个恶魔,让她忌惮自己,跟自己道歉,乖乖送自己回家。 可当她对上顾衍冰冷的眼眸,她什么也不敢说,眼泪不由自主的滚落下来。 顾衍继续道:“你跟邱婶泄露杨兄弟几人的消息,害得杨兄弟差点丧命,外面还有几个人死活不知,你以为自己还能轻易脱身?你若老实把知道的事情都说了,可能还能留得一条命在,若是不能让我们满意,今夜就是你的死期。” 连艳听得浑身一抖,此刻她看向身后同样震惊不已的杨虎和白狐二人,觉得两人面目实在可亲。 杨虎和白狐也感受到了顾衍身上散发出来的杀气。 顾衍只是个读书人,满身的书卷气,不会武功。 可这样的人动了杀心,同样让人胆寒。 第142章 震惊 连艳哪里承受得住顾衍这样的威压,顾衍最后几句话更是让她吓破了胆。 她觉得眼前这人说的都是真话,自己可能真会死在这里。 一直以来,她从不觉得自己做了什么十恶不赦的事情。 她不过是跟大姐一样,追求一个富贵前程而已。 最多不过打回原形,回到连阳镇,在姐姐和父母的庇佑下,嫁入一个小富人家,平顺渡过一生。 死亡对她来说是那么的遥远,她从未想过自己会直面这一天。 可现在,她真的感觉到了死亡的临近。 被恐惧彻底压垮的连艳,颤抖着嘴唇将自己知道的事情一五一十老实交代了。 一年前,连艳跟随先一步进京的大姐连娟来到了京城,寄身在一个陌生的小院里。 她和几个同龄女子住在一起,有人过来教她们识字、礼仪甚至琴棋书画,还要学会如何察言观色、如何以色侍人。 一旦偷懒懈怠,就可能遭受打骂。 连艳无数次对着过来探望她的连娟抱怨,只想着回到连阳镇去。 可每次连娟都会劝导她,如今吃些苦,以后可以跟她一样进入高门大户,过上富贵奢华、一生无忧的日子。 连娟还告诉她,进了那个院门,就再也回不去了,一切只能往前看。 渐渐地,连艳认命了,看到连娟每次过来,身上华贵的装扮和首饰,以及满面的春色,连艳生出了向往,在那个陌生的小院安心住了下来。 院内的姑娘不断变换,最初和她一起住进去的几个姑娘已经相继离开了。 不知为何,连艳一直没有得到去做人上人的机会。 直到不久前,教养嬷嬷终于同意让她出门了。 她在那个小院里关了整整一年,早就想出去了,不由得欣喜万分。 没想到教养嬷嬷要她扮作个傻子,混到几个大男人中去打探消息。 连艳万分不愿意,很快就被人用皮鞭狠抽了一顿,之后又承诺她,只要这次差事办好了,她就可以和大姐一样风光了。 就这样,连艳来到了青云巷。 顾衍静静听她说完,首先便问起她住过的院子在哪里。 不出所料,连艳根本说不清。 顾衍又问起连娟如今在哪里,连艳十分犹豫,最后依旧败在了顾衍冰冷的目光下,出卖了自己的姐姐。 顾衍以为今天会一无所获,心里早就没抱太大的指望,可当听说了连娟如今的身份时,心口都不由紧缩了起来。 眼前这女子的姐姐连娟,居然是平远侯次子肖凌云的宠妾。 杨虎和白狐对京城依旧十分陌生,他们此时感叹的不过是老大的堂姐居然真的去大户人家做妾了。 一直躲在窗外偷听的连慧却和顾衍一样,心里震惊不已。 她跟在吴欣灵身边有几日,听了不少京城错综复杂的人际关系。 杨虎几人不知道平远侯的来历,连慧却太清楚。 这位平远侯的长子,平远侯府世子肖凌风是一员武将,如今正跟随护国公世子周畅镇守在南疆。 而平远侯的长女正是如今宫里的德妃娘娘,那位二皇子的生母。 难怪连艳会有恃无恐,原来她自以为自己的靠山够硬。 这一刻,便是连慧都有些惊惧,八卦营的人居然又和平远侯府牵扯上了。 而且这样的事情,同样身怀隐秘的连娟为何会轻易透露给足不出户的连艳,这不是自寻死路吗? 直到回到自己的卧房,连慧才隐约明白。 或许他们在嘲笑八卦营手段粗糙时,已经上当了,连艳来到青云巷的目的或许就是将这一消息泄露出来。 果然是好手段。 就是不知吴胜生和谢怀玉究竟查到了哪一步,能不能识破这样的诡谲伎俩。 顾衍没敢耽误,当日夜晚就将连艳带走了。 牵扯到了边关大将、宫廷秘辛,眼下的事情不是他一个小小的翰林院编修能应对的。 顾衍此时也十分困惑,他对整个事件知之甚少,曾有过的一些猜想此时也逐渐模糊起来。 看着已尽失方寸、茫然惶恐的连艳,顾衍深深怀疑,这样的消息轻易落入自己手中,究竟是对方有意而为,还是平远侯府当真就是幕后黑手? 思来想去,他还是决定密会谢怀玉,此事干系实在太大,恐怕只有皇家的人亲自出手查证了。 他不想卷入皇家的争权夺势中去,可也决不能放过寻找小弟的大好良机。 与谢怀玉之间恐怕还需要好好博弈一番,从他那里获取更多秘闻。 第二日一大早,忙碌了一天一夜的谢怀玉,好不容易歇息了几个时辰,正打算继续前往殿前司去审问袁府众人。 还没出王府大门,邹绪便悄悄告诉他,今日天刚亮时,翰林院编修顾衍便派人传信过来,让他务必前往顾衍的住处,有要事相商。 谢怀玉不由皱起了眉,顾衍这是查出了什么要紧事,非要自己亲自前往? 想到吴胜生昨日转告他的话,谢怀玉不由得心中一紧。 他昨日才撤去青云巷的人手,顾衍这么快就找上门来,看来此事又和那几个凉州土匪有关。 谢怀玉没有犹豫,带着邹绪很快来到了顾衍的家中。 顾衍没有细说,而是直接带他去见了连艳。 一番话听下来,谢怀玉脸都白了。 毕竟是殿前司指挥使,审问时比顾衍仔细了许多,一个顾衍不知道的消息再次震惊了谢怀玉。 眼前这女子曾有个傻子堂妹,正是三年前害死吏部尚书孙涛幼子的罪魁祸首。 顾衍对那段往事同样有些印象,只是不如谢怀玉那般深刻。 如今杀害孙尚书幼子的真凶的尸体还存放在孙府。 谢怀玉久久没有说话,他此刻脑子里一片迷糊,竟不知接下来该做些什么。 顾衍在一旁一直观察他的神色,许多话想要问,却同样不知如何开口。 他已经看出来了,平远侯府的事情谢怀玉并不知情。 而连阳镇那个傻子的事情似乎关系重大。 谢怀玉没有带走连艳,将她暂时留在顾衍处,自己一人出门后便直接进宫了。 第143章 图谋 午后时分,几骑快马出了城,直奔连阳镇而去。 领头的孙继成神情复杂,短短时间里,这是他第二次前往连阳镇。 路上,一辆破旧的马车在路边闪避,马车上的左秀才看着飞驰而过的人马,眼中神色莫测。 连慧很想知道平远侯府究竟藏着什么秘密,可惜明面上打听不到任何消息,外面也没有任何传言。 因为连艳被带走了事情,白狐几人也特别老实待在家中,没有出门惹人耳目。 看似平静的外表下,蕴藏着汹涌波涛。 他们不出门,有人却上门来了。 这回来的是吴胜生和顾衍。 再次见面,所有人都心情复杂且心事重重。 吴胜生和杨虎几人交情深厚些,他没有拐弯抹角,坦言近期遇上了许多难事,忙得不可开交,想要请他们兄弟帮忙。 看着几人迷惑的眼神,吴胜生道:“你们不是想要找出害你们妹子的人吗?眼下有些头绪了。可我们实在是太忙,而且有些事情不适合大张旗鼓地去做。我们商量了一下,想请你们帮忙,和顾编修一道,找出连艳曾经的藏身之地和她的同伙。” 杨虎几人确实没想到他会提出这样的要求,连艳连自己曾经待过一年多的院子究竟在哪里都不知道,这事可不好查。 白狐脑子转的快,瞬间想到了关键处,不由问道:“连艳的姐姐不是在平远侯府吗?她知道的事情一定比连艳多,为何不找她去问一问?” 吴胜生心中喟叹,事情哪有这么简单,即便现在抓了连娟审问,估计那院子里的人也早就跑没影了。 他不得不透了些底:“事情没你们想的那么简单,平远侯府不好轻易惊动,要暗查。我最近就要忙这些事了,实在分身乏力。还请几位兄弟鼎力相助。” 几人面面相觑,十分犹疑,顾衍在一旁帮腔道:“几位兄弟跟连艳熟悉了,那女子脑子确实不灵光,知道的事情不多,可她认识曾经的同伙和教养嬷嬷。我们打算让她住回你们院子里来,不定哪一天会有人上门来寻她。” 原来他们是打算把连艳送回来钓鱼。 杨虎几人是真不想让连艳再住进来,看着她,几人膈应得慌。 几人对视了一眼,杨虎似乎难以开口,最后在众兄弟的鼓励下,期期艾艾地说道:“不瞒吴大人,我们兄弟本就不富裕,在京城开销也不小,眼见着就要坐吃山空了。我们商量了下,打算出去找些活干,恐怕没时间守在家里看着连艳了。” 吴胜生和顾衍听得一怔,随即都惭愧不已。 他们自来衣食不愁,从未想到这几兄弟出身贫贱,没有家底,若再无收项,他们在京城哪里待得下去。 两人都想说要出钱资助他们,可他们都看得出,这几兄弟都是有骨气的人,不会轻易接受他们的馈赠。 吴胜生正想着告诉他们,请他们帮忙做事,会得到相应的报酬。 杨虎却又开口了:“不瞒两位大人,我们这些日子倒是没闲着,在附近也认识了一些人,倒是找到了一个门路,不过需要吴大人帮个忙。” 吴胜生忙道:“杨兄弟但说无妨。” 杨虎也不客气,将早就商议好的事情谨慎地说了出来。 “我们隔壁住着一对主仆,主人姓张,是从外地来京城做生意的。前些日子明月轩被人查封了,他们便看上了那处地方,想要从官府手中买下来。” “听说我们跟吴大人有些交情,他们便找上了我们,还答应若是明月轩能收购下来,允我们兄弟在明月轩谋个活计,不知吴大人能不能帮忙把明月轩盘下来?张公子说了,银钱上他们不缺,只求吴大人给个先机。” 吴胜生听得一怔,这明月轩才查封了多久,袁家的罪名还没定下来,就有人盯上明月轩了,都说商人最是精明,果然不假。 他略微沉思了下道:“这事我记在心里了,会尽快帮你们打听下。不过你们兄弟几个也要谨慎些,那位张公子可还可靠?” 杨虎忙道:“还算可靠,都是邻居,张公子主仆都挺仗义。况且我们兄弟几个又不是卖身给他,做得不痛快我们离开便是。不过若真能在明月轩谋个活计,我们兄弟倒能在京城安心住下来,也有余力帮吴大人。” 吴胜生无语了,你们自己不也是在找人吗,怎么这会就只是帮我了? 不过他倒是听出来了,这几兄弟恐怕已经承诺了那位张公子,要想方设法把明月轩拿到手。 顾衍若有所思看着杨虎几人,也在一旁帮腔。 几人要在京城谋事,确实要有个好去处,明月轩就不错了。 当日夜晚,连艳再次回到了青云巷。 顾衍行动隐秘,没人知道她离开了整整一天,更没人知道她这一天经历了什么。 连艳回到杨虎几人的院子,有些呆滞又忍不住热泪盈眶,感觉自己终于活过来了。 看在杨虎几人眼里,这假货真傻了。 而邱婶也在当日回了家,不知为何,她离开家里几天,青云巷居然没传出什么消息,她的家人也没外出找过她。 连艳的回归,连慧也觉得十分突然,不过她倒是松了口气,看来连建洪暂时不会有性命之忧了。 无论如何,连慧都不希望连建洪出事。 虽然刘氏狠毒,连建洪却始终顾念着血脉亲情,关键时刻还能克服软弱的个性,对自己施以援手。 人无完人,他能做到这个地步,已经不容易了。 连慧承他的情,若是可能,也想保他一命。 何况在连慧看来,连艳姐妹的遭遇,恐怕是受了自己的连累。 她对这对姐妹没什么情感,可也不想因为自己枉送了她们的性命。 只是吴胜生和顾衍的打算,连慧认定不会有任何收获。 连艳和那位邱婶已经是弃子了,便是连娟可能也是他们抛出来迷惑人的,想要通过这对姐妹找出八卦营的核心人物,希望渺茫。 第144章 母亲 连艳继续开始了她的婢女生活。 杨虎几人名正言顺地守在家中,整日以习武打发日子。 亮子不停地外出,将手里几件金银玉器悄悄出手,换回了几千两银票。 至于是否吃了亏,他也不知道,老大说了,他们不缺钱,不要太计较。 不过亮子精明,又善于与人交往。 当他看见买家见到自己手中的东西,眼里一闪而逝的精光时,便知道东西绝不差,价格自是往预期的价码上尽量往上抬。 连慧十分满意。 这一日亮子从外面回来,兴奋地告诉连慧,左秀才进京来了。 他在附近见到了左秀才留下的记号。 当日夜晚,亮子悄悄出了门,没过太久,带着左秀才来到了青云巷。 杨虎和白狐得了消息,早已等在了院子里。 几人大半年未见,虽都知道对方安好,这一番见面依旧十分激动。 可惜柱子几人不方便一道过来,否则就是个大团圆了。 不过得知几人就在一墙之隔的地方,且都平安无事,左秀才很欣慰。 连慧很好奇左秀才为何忽然来了京城,只是没等她开口询问,左秀才先问起了他们在京城的经历。 连慧没插话,由着杨虎几人将事情简单说了。 期间杨虎和连慧受伤的事情,几人轻描淡写地略过,左秀才依旧听得心惊肉跳,不知该责怪他们鲁莽还是该庆幸他们都还好好地活着。 听到最后,得知连慧的堂姐就住在隔壁,且是被人当做细作派到他们身边来打探消息的,左秀才都不知说什么好了。 他看向连慧,神情复杂无比。 在众人期待的眼神里,左秀才忽然问连慧:“你五岁那年的事情可还记得?” 连慧不明所以地看向左秀才,五岁那年,她稀里糊涂地傻了,父母也相继离世,不明白左秀才为何忽然提起那段遥远的往事。 左秀才忽地拿出一个瓷瓶,对连慧道:“这是我近期根据你给的那本册子炼制出来的一味毒药,人一旦服下这毒药,会高热不退,上吐下泻,最终浑身乏力,头晕目眩,就如染上时疫一般,且药石无效,九死一生。” 他话才说完,连慧脸色肉眼可见地沉了下来。 左秀才继续道:“我闲来无事时打听过了,当年你全家染上时疫,你父母不治身亡,病势十分凶险,可连阳镇其他人都康健得很,便是上门诊治的大夫也不曾染病,你不觉得那病情来的蹊跷吗?” 连慧呆呆看着左秀才,她当年病后便痴傻了,后来一直在疲于奔命,还真没想过那场夺去父母性命的病情是否有其他缘由。 她伸手接过左秀才手里的瓷瓶,心中莫名有些慌乱。 亮子几人也都听出了左秀才话中的意思,不由都同情地看向连慧。 左秀才又道:“你父亲不过一个小小的秀才,家中虽略有薄资,却远不至于让人觊觎,可是你母亲……” 见连慧脸上神色平淡,没什么起伏,左秀才稍作犹豫,继续道:“你母亲来历不明,据说是逃荒到连阳镇的一介孤女,且知书达理、温柔贤惠,长得也十分美丽,如今想来,你母亲恐怕不是一般人家的女子。” 连慧攥紧了手中的瓷瓶,艰涩问道:“你是说当年我们全家都是因为吃下了这样的毒药,才导致家破人亡的?而且灾祸的起因极可能是因为我母亲的身世?” 左秀才肃然道:“我也只是猜测,连阳镇距离京城不远,又有这么多难以解释的事情,这恐怕不是巧合吧?” 连阳镇可不止是距离京城近,距离已死的周先生就更近了。 可母亲究竟是什么身份,竟会引得有人不惜出手灭了他们全家。 “你倒是个有大气运的,虽说傻了几年,到底还留得一条命在,若真是中了这种毒药,也不知你当年是如何逃过一劫的。” 左秀才说完这句话,屋里几人都担心地看着连慧,生怕她承受不住这样的打击。 连慧忽地笑了起来:“或许我已经死过一回了。只是不知道早在我懵懂无知的时候,就和八卦营结下了这样的不解之仇。秀才,你说这世间可有天意?” 几人只以为她在为自己悲苦的身世而感叹,都没在意她话中的深意。 左秀才深叹了口气,安慰道:“都过去了,你别难过,真相究竟如何,现在也难以查证。我想着你们在京城要做的事情,或许能给你们提个醒,不管是否属实,你都要警醒些,想要你命的人恐怕不少啊。” 连慧真诚道:“还是秀才细心,这些事我以前从未细想过,你费心了。正如你说的,事过多年,不管真相如何,我们都没心力去查究了。反正也没人知道我还活着,倒不怕有人再来要我的命。” 说完她扫了眼身边几人,忽地笑道:“你们别这样看着我啊,都过去快十年了,以前的事情我都不记得了,没什么好难过的。我们该做什么就做什么,我也不会执着于找出当年的真相,一切顺其自然吧。” 左秀才点头道:“你能这样想就好。你这人看上去薄情寡性,可有时候又偏执得紧,来之前我还担心你执着于当年的事情难以自拔,看来是我多虑了。” 连慧不想再说起这个沉重的话题,她问左秀才:“你来京城还有其他事吗?可要多住些日子再回去?” 连慧并不希望左秀才长期逗留京城,更不想他和他们住在一起。 眼下京城形势复杂,她和亮子很快也会在吴胜生、谢怀玉等人面前亮相,左秀才还是不要卷进来的好。 左秀才没答复他,却从衣袖里又取出一个药瓶,对连慧道:“这是你上次带回去的药,我仔细查了,这药若是抹在身上,会起火泡,十分疼痛却不会致命。” 连慧立即认出了这药瓶正是从林姨娘身上搜出来的。 就听左秀才继续道:“可这药若是喝进肚子里去了,我是想不出如何救治的,光那份疼痛都会让人失了神志。” 连慧正想象着谢怀玉当日若是喝下这药会是怎样的结果,就听左秀才又幽幽说道:“何况这药里面还加了迷幻药,你知道后果吧?” 这一回,连慧当真是不淡定了,一幅血流成河的画面呈现在她眼前。 八卦营的毒辣再次刷新了连慧的认知。 第145章 传话 屋里一时寂静。 杨虎几人听明白了左秀才的意思,唏嘘之时也是寒意顿生。 左秀才自然也明白他们眼下的处境,他主动说道:“晚些时候亮子便送我回客栈去,我还想在京城办些事,事情办完了我就回连阳镇去了。” 连慧看着他,皱眉问道:“你想干什么?” 左秀才笑道:“我打算到京城的药铺里转一转,买些药材回去。” 连慧笑容收敛,严肃道:“秀才,不要乱来。” 左秀才却笑了起来:“放心吧,我没你想的那般没用,这事还非我不行,你就别操心了。” 亮子几人听得一头雾水,不知道两人话中的意思,满眼都是询问之色。 连慧解释道:“秀才恐怕是想找出京城哪家药铺售卖我们熟悉的成药,找出暗藏的八卦营的人。” 早在连阳镇时,左秀才就曾跟连慧提起过,依着那本册子上的药方做出来的成药,药效都不错,指不定有人会拿出来售卖。 他们可以不动声色地在京城的医馆药铺找一找,若是作为独家秘方售卖的,这家医馆或药铺后面的人恐怕和八卦营有些干系,不失为找出他们的一个好办法。 可惜连慧几人来到京城后,根本没时间去做这些事情,如今杨虎几人更是身份敏感,更不能轻易露面了。 况且若不懂药理,哪里能识别出成药的区别,这事还真是只有左秀才能做好。 几人听得恍然,却和连慧一样极力反对左秀才去涉险,八卦营的可怕他们这些日子深有体会。 左秀才瞪了几人一眼道:“我一个生面孔,又不会去刻意打听消息,你们担心什么?再说了,八卦营若真有人开了药铺,总是要开门做生意的,每日上门的人那么多,他们莫非要个个去查人的底细不成?” 话虽如此,几人还是不放心。 左秀才年纪不轻了,又没有武功傍身,一旦遇上事,想要脱身都难。 左秀才气恼道:“只要不和你们几个搅合在一起,我就安稳得很,别废话了,亮子送我回客栈去。” 几人拗不过他,却也知道确实不能让人发现左秀才跟他们相识。 临走前,左秀才又拿出了两张猪皮熬制的面具交给几人,千叮咛万嘱咐众人务必小心,才依依不舍地离开了。 杨虎和白狐稍坐了一会也离开了,出门走到自己院子门口,发现黑暗中两个人影走了过来,也在自家门口停了下来。 走近一看,居然是赵同和方简。 两人朝他们身后看了一眼,没见到顾衍的身影。 这一回见面,双方没有剑拔弩张的对峙,彼此却也没什么好感。 杨虎冷冷道:“你们来做什么?” 赵同同样冷声道:“进去说。” 看来还真有事,白狐打开大门,四人鱼贯而入。 连艳自从再次回到这个小院后,除了每天被使唤着出来洗衣做活,再不敢靠近主屋,几人说话都自在了许多。 屋里几兄弟还未睡下,见到赵同和方简,同样颇为惊讶,却都没有了前几日做戏的心思。 双方见面,不免同时生出几分尴尬的情绪。 几人心照不宣,都自觉地没有提起连慧。 白狐也不客气,直言问道:“两位过来,是不是有什么事?” 赵同和方简心里憋屈,不敢明目张胆表露出来,可要让他们对着杨虎几人笑脸相迎,却也十分艰难。 赵同面无表情道:“顾大人让我们来问问,连艳这几日可有何反常,是否与外人接触过,邱婶来找过她没有。” 谦恭二兄弟心里十分不屑,他们兄弟确实不是两人的对手,可这两人当日被老大整治得服服帖帖,哀求饶命的怂样他们可是印象深刻。 此时见二人满脸不服的样子,板着一张棺材脸,兄弟俩心里不痛快,大有和他们再战三百回合的架势。 屋里气氛顿时紧张起来。 柱子忙按住两人,直言道:“你们去回复顾大人,就说这两日风平浪静,连艳院门都没敢出,也没与人接触过,邱婶更没来过一次。” 赵同两人心里不痛快,听了消息只想拔腿就走,可顾衍吩咐他们的事还没做完,哪敢轻易离开。 见这几兄弟一副逐客的样子,当真是进退两难。 白狐看出他们神情不对,立即换了一副笑脸,招呼两人坐下说话。 赵同两人按捺下脾气,顺着台阶坐了下来。 柱子厚道,为两人沏了一杯茶。 赵同语气缓和了些,主动开口:“顾大人让我转告你们,贺七醒来了,保住了一条命,身子却大不如前。殿前司审过他了,那夜确实不是他指使云贵刺杀你们的。” 白狐几人相视一眼,神色都凝重起来,顾衍这是让这两人来给他们传话吗? 赵同继续道:“那个云贵死了,尸体今日在锦河被人发现了,是溺死的,贺七也不知道是什么人做的。” “活该。”杨虎忍不住喝道。 “顾大人还说,平远侯府确实查出了些问题,这些年他们通过次子肖凌云和连娟,培养了不少女子送往南疆,至于那些女子的去处,还在查证,有消息了再知会你们。” 赵同说到这里,停顿了下,看着众人意味深长的说道:“这消息现在还十分机密,顾大人也是好不容易打听过来的,你们可不能泄露出去。” 其他几人心里不屑,心道我们可没跟你打听,这消息可是你们巴巴送上门来的。 白狐此时却已心头大震,这些消息恐怕不只是要说给他们几个听的。 难道顾衍已经怀疑上了老大还活着,这是故意让两人来传话给老大的? 白狐双眼死死盯着赵同两人,冷飕飕问道:“你们和顾大人说了什么?” 赵同和方简两人立即明白了他的意思,想到女魔头的狠厉手段,赵同心里一哆嗦,忙道:“我们什么也没说。” 白狐冷哼一声,威胁道:“最好如你所说,有些话说了是会丢命的。” 方简听了这话,腾地站了起来。 他当日被连慧一拳打晕,对后来的事情知之甚少,与连慧接触也不多。 他虽然惧怕连慧的武力和毒药,却少了几分敬畏之心,此时听了白狐的威胁,当即便想发作,被赵同眼疾手快地制止了。 第146章 忧心 赵同看着白狐,无奈道:“几位大可不必对我们抱有敌意,我们兄弟答应的事情,绝不会反悔。杨姑娘的事情,我们没有跟任何人提起过。” 见他服软,白狐也不再咄咄逼人,忽地露出一丝笑脸道:“我们妹子也说了,你们二人人品尚可,值得信赖,以后大家会时常见面,万不能再有嫌隙。对了,顾大人还说了什么?” 赵同得他赞赏,十分无语,却也觉得他说的有道理。 他和方简两人恐怕以后要成为顾大人和那女魔头之间的传声筒了,确实不能跟这几人把关系搞得太僵。 赵同摆正心态,正色道:“不知几位可听说过天机营?” 天机营?什么东西? 白狐几人面面相觑,一齐摇头。 赵同有些失望,他继续道:“天机营,是几十年的一股江湖势力……” 赵同将顾衍打听到的有关天机营的旧事仔细说了,甚至比顾衍跟吴胜生说过的还要仔细些。 他和方简跟杨虎几人不同,他们在定居京城前,时常结伴行走江湖,也曾听人说起过有关天机营的一些传闻。 天机营可不仅是顾衍了解到的那么简单,天机营里豢养的也不仅是一些杀手和死士。 传闻中,那是一个神秘而又无所不能的帮派或势力,而且据说富可敌国。 可惜时间太过久远,几十年过去,天机营渐渐消失在江湖,如今留下的也不过是些传说罢了。 几人强忍心头的震惊,耐心听赵同说完。 白狐狐疑问道:“顾大人为何提起天机营,莫非他认为那些拐子是天机营的人?” 赵同道:“这我就不知道了,我们只负责传话。” 白狐装作不上心,说道:“多谢了,若有机缘,我们也找人打听下。还有别的事吗?” 赵同:“没了。你们有什么话要转告顾大人吗?” 白狐略一思索道:“若是顾大人能查到玲珑街麻皮的消息,还请及时告诉我们,云贵已经死了,若能找到麻皮,也好帮我大哥出口气。” 赵同点头,话已经传完了,他和方简迫不及待想要离开。 两人才出院门,杨虎便对白狐道:“你再去趟隔壁,跟老大说一声。这顾衍着实厉害,他似乎发现了什么。” 白狐道:“不急,明日再说,刚才那两人武功不错,谁知道他们会不会躲在暗处盯着我们。对了,大哥,你说这天机营会不会就是八卦营?” 杨虎道:“谁知道呢?无论如何,这事要尽快告诉老大。不过你提醒得对,我们不能性急,以后在这两人面前说话也要小心些。” 几人纷纷附和点头,兄弟几个就此歇下。 第二日,几人之间的对话便原原本本传到了连慧耳中。 连慧不得不再次叹服顾衍的聪慧和机敏。 早在决定将赵同和方简两人指派到顾衍身边去时,连慧便想到了这样的结果。 天下哪有这么多巧合的事情,顾衍才从杨虎几人嘴里得知赵同和方简的存在,不过几天,两人便主动找上门去投靠。 只要稍微一琢磨,便能明白这两人的出现可能和他们有关。 只是究竟是何关联,顾衍估摸着一时也想不明白,这人的聪明就体现在这里,他不去刨根问底,一面故作不知,一面又让赵、方二人不时跟他们传递些消息。 他想要的不过是希望得到等价交换,得到自己想要的消息而已。 最终目的还是找回自己的小弟。 可惜他最终注定要失望了。 连慧都不敢想象,他日顾衍得知真相,会是怎样的悲伤和愤怒。 连慧不是没想过将震部的藏身之地直接告诉他,可是以顾衍的实力,恐怕不等他找到连云沟,便已经命丧黄泉了。 即便是谢怀玉知道了实情,除了带兵围剿也别无他法。 可在连慧看来,若真有那一天,恐怕谢怀玉率兵才出京城,连云沟便已经得到了消息。 她可不相信那样一个地方会没有退路,一旦大张旗鼓去剿杀,必定鸡飞蛋打,空忙活一场。 唯一的办法只有先将他们在京城的势力连根拔起,或者将里面的人都引出来,才可能将连云沟里的人一网打尽。 要做到这一点,很难…… 好在殿前司还算给力,八卦营已经暴露出来的势力正在被他们一一剪除。 让连慧稍感不安的是,南疆守军居然也牵扯进来了。 有个不安分的凉州就已经很棘手了,连慧能够想象得到皇帝和秦王两兄弟最近的日子一定不好过。 不过这些都不是她该操心的事情,连慧最近忧心的是九命的死可能带来的后果。 稍微知道内情的人都知道,九命的死和杨虎几人脱不开干系。 八卦营的人一定早已经知道了这一点,本以为殿前司会长期派人盯着青云巷,没想到因为顾衍的干预,他们这么快便撤离了。 这些日子,连慧每夜都睡不安稳,隔壁但凡有一点动静,她都会惊得跳起来。 好在黑子就在身侧,连慧安心了不少。 可有些日子过去了,一切依旧风平浪静。 连慧没有因此放松警戒,反而更加忐忑起来。 必须做些什么摆脱眼下的困境了。 至于顾衍提到的天机营,连慧毫不在意,不管这所谓的天机营和八卦营是否有关联,对连慧来说已经没有太大意义了。 连慧对顾衍的态度还是很满意的,他能把握分寸将消息传递过来,对彼此都有益处。 想要维持这样的平衡,需要投桃报李,连慧暗自琢磨着下回该通过他传递过去什么样的消息。 既要符合杨虎几人的身份,又要对顾衍或者说对谢怀玉有所帮助。 可惜自己手里的底牌实在太少,要么就是太沉了,根本抛不出去,要么就是些模糊的揣测,难以拿得出手。 左秀才的做法,无疑是条捷径。 想到左秀才,连慧心里沉重了几分。 昨夜当着左秀才几人的面,连慧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可但凡为人子女的,听到那样的消息,又怎么可能真的做到心如止水,毫无波澜。 昨日一整夜,连建章和张氏两张模糊的笑脸不时闪现在连慧的脑海里。 若没有那一场突如其来的疾病,他们一家三口此时或许还在连阳镇过着安稳无忧的生活 严父慈母,其乐融融,比起她现在满身伤痕、整日提心吊胆的日子,不知道要安逸多少。 连慧有些不明白,那样的自己还是现在的自己吗? 第147章 阳谋 要说连慧对连建章夫妻还有多深厚的感情,那是牵强了些。 近十年的光阴,便是常人也已经淡忘了,何况她期间痴傻了那么多年,一朝梦醒,又多了无数陌生的记忆。 可即便是连建洪那样的人,都能在危难之时顾念与她的血脉亲情,连慧怎可能对父母的死无动于衷。 就在连慧苦思突破之法时,有人比他更加焦虑。 八卦营在京城的势力遭受了重创,这些日子,各部都在遵照主子的指令断尾求生,龟缩养息。 连无息都已经被舍弃了,还有谁敢在此时擅自妄动。 贵公子已经断了和所有人的联系,期间传话周旋的仅无影一人而已。 每日疲惫地奔波各处,最大程度地保存八卦营的势力。 即便所有人都蛰伏了起来,该打听的消息还是得打听,该做的应对还是需要应对。 无影忙得焦头烂额,好不容易空闲下来,才有空闲去寻找九命。 袁府被殿前司暗中围住,逼得他们不得不舍弃无息,这事恐怕和无息私下请九命出手脱不了干系。 无影终于有机会去找九命询问下当日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借着黑夜掩护,无影去往玲珑街赵秘的院落,哪里还有九命的踪影。 无影一时间有些迷茫,诺大个京城,他居然不知该去哪里寻找九命。 地处黑市一带兑部的卦子,多数已经离开京城或藏身到了别处,消息实在不灵通。 可九命若想告诉他现在的藏身之地,有的是办法,为何这么久他没能得到九命的一点消息。 无影不由得怀疑,九命是否已经擅自回连云沟去了。 直到无痕飞鸽传书回来,连云沟密道至今依旧被封,近期无人进出,无影不由得有些慌乱起来。 他不敢将消息回禀越来越烦躁的主子,还是自己暗中寻找吧。 无论如何,那可是有九条命的九命,性命当是无碍的。 他首先想到的便是去寻找贺七,可惜贺七一直重伤未醒,且他身边暗藏着殿前司的人,无影没敢擅动。 后来发现贺七不少手下也被殿前司抓走了,无影更觉不妙,贺七定是被九命所伤,彻底惹恼了谢怀玉,不定张着一张怎样的网等着他自寻死路。 剩下的,只能去找那几个凉州护卫了。 可无影比任何人都更清楚,那几个护卫身边更加危险。 这一刻,无影忽然觉得,无息当真该死。 明明三令五申,让他们不要轻易招惹那几个凉州护卫,可无息甚至九命偏偏不信邪,导致如今局面如此被动,身经百战的九命甚至失踪了。 冷冽的寒风吹过,身怀绝技的无影也不由得打了个寒颤。 冬天来了。 无影忽然想起,再过些日子,便是每年冬狩时节,届时秦王父子将携带殿前司高手一道护卫皇帝出城。 京城防护自然会松懈许多,或许有机可乘。 此时的皇宫,一众大臣也在商议今年冬狩的具体章程。 眼下京城波云诡谲的动荡局势,知情人自是极少,以皇帝谢恒的想法,今年的冬狩都不想参与了。 奈何几个心腹大臣尤其是护国公周岩一力坚持,本朝一片欣荣之象,大势所趋,岂是那些暗藏的魑魅魍魉能轻易撼动的。 至于冬狩的规模和护卫章程,一切照往年的例制行事即可。 唯一的不妥便是,已经离京多日的秦王这次不能出现在人前,这也是谢恒想要取消今年冬狩围猎的主要原因。 待众臣散去,大殿内只剩下护国公周岩和吴胜生、谢怀玉及吏部尚书孙涛几个知情人。 一时间,殿内气氛忽地凝重了起来。 这些日子,平远侯府和南疆守军的事情,让几人心里都蒙上了浓重的阴影。 那些人的手,已经在不知不觉中伸向了军中,凉州还没能传回确切的消息,南疆若是再生事端,当真让人不寒而栗。 周岩心情尤其沉重,他的长子周畅作为南疆守军统领,在其中究竟扮演着怎样的角色,又知道多少实情,一时间谁也不敢断言。 周岩更不敢,他甚至需要避嫌。 只是谢恒对他依旧十分信任,将追查的重任交付给了他。 有周岩出面,必定能省时省力。 毕竟南疆守军都曾是周岩的旧日亲信。 周岩对独子周畅还是有信心的,可耐不住被人刻意针对甚至栽赃诬陷。 前些年,随着孙辈长大成人,周畅的嫡妻携儿女回到京城,一面侍奉二老,一面为儿女谋划前程和姻缘。 周畅身边留了个姨娘近身伺候,山高水远,谁知道有没有人刻意将可心的女子送到他的身边去。 几乎是得到消息的那一刻,周岩便派出心腹秘密前往南疆查证。 而皇帝谢恒在得知这一消息后,一怒之下,将德妃禁足在宫中,平远侯府表面上风平浪静,暗地里所有人的一举一动都被监视了起来。 谢恒共有三位皇子,出自三个勋贵家的女子。 这些年,谢恒对皇子的教导十分严苛,对后宫众妃嫔也没有太多偏爱,尤其痛恨她们为皇位明争暗斗、相互打压。 可身为皇子,若说没有野心,别说群臣不信,谢恒自己也不信。 卫国公府争的明目张胆、理直气壮且毫无顾忌,却被所有人鄙视且不看好。 三皇子母亲孙贵妃,一直以来温柔小意,淡泊名利,为自己争得了贵妃的尊位,却因父亲那不可言说的过往,从不敢过分张扬。 尤其是三年前孙尚书被夺情一事,更是皇家格外的恩典,却也无形中给孙府套上了个枷锁,这些年从不敢在后面为三皇子摇旗呐喊,结交权臣。 平远侯府作为二皇子的外族,三年前受孙府连累,被殿前司作为重点仔细筛查了一遍,平日哪敢有什么大动作。 几人怎么也没想到,他们居然通过一个小妾的手,用那样不堪的手段往南疆渗透势力。 而这样一个消息,轻易便从一个一捅就破的拙劣布局中得来,所有人都看得出来,这便是前朝那些人故意泄露出来的消息。 在场几人都不是庸碌之辈,自然很快便从中嗅出了其中的阴谋。 甚至不能说是阴谋,这就是人家特意摊开来让他们破局的阳谋。 那些人瞅准了有缝的蛋,对平远侯府刻意引导,而平远侯府有心谋划,瞌睡便遇上了枕头。 双方自然一拍即合,造成了如今的局面。 许多当事人譬如那位叫连娟的小妾,甚至都不知道她究竟在为谁效力。一旦事发,不过几个不入流的女子,真正策划此事的人早已功成身退,不知藏身到何处去了。 第148章 反击 殿内几人面对眼前的局势,都颇觉棘手。 平远侯府不过是往南疆送了几个女子,搁在以前,真不是什么大事。 即便被人认为是别有心思,也不至于凭着这样的小事就降罪他们。 可对方几乎是打的明牌,就是明晃晃地告诉他们这些女子来历不凡,背后的势力让他们不得不忌惮。 双方明争暗斗了这么久,到如今已经隐有摊牌的架势。 下手重了,平远侯府不服,南疆军中也有人不忿,尤其是此事若牵扯到周畅,护国公府都将被皇帝猜忌。 而德妃和二皇子在宫中也必会被谢恒忌惮甚至厌恨。 而且要查处此事,定会牵扯朝中抑或是殿前司不少精力,甚至引发朝堂动荡。 可下手太轻,谁知道那些女子将来会如何被人利用,又将造成怎样的恶果,留下何等的隐患。 况且这两年来,天知道这些女子通过德妃母子从宫里、平远侯府甚至南疆传递出去了多少机密消息。 平平淡淡一步棋,却让人如鲠在喉、进退两难。 更让皇帝谢恒气恼的是,自己的三个儿子,冷不丁便被对方拎出来算计一遍,实在可恨。 周岩多次表态,周畅若是经不住女色诱惑,犯下不可饶恕的过错,护国公府定不姑息。 谢恒却对周畅极为信重。 别说现在还没有确切消息,即便周畅真被人算计了,也不会做出任何有损大乾的事情。 眼下最要紧的是稳定南疆军心,不动声色地消除那些女子带来的隐患。 京中有些事情,谢恒也让护国公周岩跟周畅交个底,以防君臣间产生不必要的嫌隙。 周岩十分感动,这样的处置方式,无论对谁都是最有利的。 作为一个帝王,能如此坦诚相待且全心信任,周岩是十分感激信服的。 毕竟在世人眼中,周畅便是生出些别样的心思,为护国公府谋求一份从龙之功,保护国公府后代兴荣,也属人之常情。 前朝余孽机关算尽,说来说去算的不过是个人心,只要众人齐心,这看似棘手的绝招瞬息间便能不攻自破。 只是又有几人真能看透人心?况且人心易变,谁又能说得清若干年后会是怎样的情景。 尽管谢恒已经将南疆的事情定了调,周岩也不得小心应对。 一个不慎,可能给护国公府带来巨大灾祸,即便谢恒不计较,下一代帝王呢? 周岩微微叹口气,对方这一招实在是毒辣至极,便是他也难免受此事影响,行事说话都格外谨小慎微。 有关平远侯府的事情,他们已经商议过多次,具体应对也早已布置好。 今日过来,是谢怀玉有要事禀告,需要诸位配合行事。 殿内几人压下各自的心思,一齐看向谢怀玉。 谢怀玉侧头看了眼吴胜生,吴胜生微不可见地点了点头。 谢怀玉下定决心,慨然说道:“一直以来,我们都在被动应对,被对方牵着鼻子走。如今我们已经知道的对方的身份和目的,大可反客为主,主动出击。对方既然用平远侯府的事情来膈应离间我们,我们不如也打出一张明牌,让他们不得不接手应对。” 殿内几人听了,立即来了兴致,谢恒忙问道:“玉儿有什么主意尽管说来,大家一道参详。” 谢怀玉略微整理了一下思路,继续道:“前些日子,有人杀了个太监,将尸体扔到了孙大人府里,且认定此人正是杀害孙小公子的真凶。至今这具尸体还存放在孙府。” 谢怀玉娓娓道出了他和吴胜生这几日想出来的一个反击对策。 据他们事后分析,那人身份特别,武功高强,且近期在京中屡次出手,必定不是个简单的小角色,这样的人心理恐怕藏着不小的秘密。 这人被杀的消息,应该没有外传,便是那日的当事人贺七及其手下,凉州那几个护卫也不知此人已经被杀了,真正知道实情的恐怕只有那神秘的传信人。 孙涛将孙府的消息封的密不透风,不说消息外传,便是孙夫人到现在也不知道家中有那样一具杀子仇人的尸体存在。 若是他们不经意间往外泄露消息,此人被殿前司活捉了,经过这么长时间的严刑逼问,终于吐露出了三年前杀害孙小公子、近期又绑架且害死了杨姑娘的真相,甚至袁府被围、袁世良被杀,也可归功于此人。 此人幕后的势力该作何反应? 谢怀玉说到这里,殿内几人心跳都不由加快起来。 他们看向谢怀玉和吴胜生的眼光都满是欣慰和赞叹。 能将一个死人利用到这个程度,确实是一步精妙无比的绝招。 只要幕后之人动起来,他们便能逮住那些人的尾巴。 同样是一个阳谋,他们就是要逼得对方不得不接招。 不过想要得到最大收益,还是要精心筹谋,最关键的一步是如何将消息传递出去。 包括谢恒在内,殿内几人都一扫久压心头的阴霾,无不雀跃起来,纷纷出主意完善这一计策。 连慧没想到,当时的一丝执念,会被谢怀玉等人如此巧妙地利用起来。 更没想到杨虎几人同样是他们局中的棋子,且因此给他们缓解了一场巨大的危机。 九命之死的后患,连慧早有预料,这些日子来,两个院子里的人随时戒备着,以防八卦营的人狗急跳墙,直接杀上门来。 只是没想到最先上门的居然又是吴胜生。 这次吴胜生登门,没有像往常一样遮掩,大白天大张旗鼓地带着两个随从,直接来到了青云巷。 进门后见杨虎几人都在院内,双方一番寒暄问候之后,吴胜生直言不讳,劫持杨姑娘的凶徒已经被殿前司缉拿归案了。 那人经不住酷刑,招认出当日玲珑街劫人正是他亲自出手。 杨虎几人听得怔愣在当场,半天没回过神来。 哪里又冒出来了一个凶徒,居然还认下了当街劫人那档子要掉脑袋的大事。 说来还是白狐最是机灵,很快回过了神,他捅了下身边呆怔的杨虎,随即露出满脸惊喜之色。 第149章 来历 白狐上前一步拽住吴胜生的衣袖,激动道:“吴大人说的可是真的?这可太好了,我们兄弟终于可以报大仇了。对了,那狗东西究竟是什么人?他为何要劫持我们妹子?找到了幕后指使的人吗?我们可不可以去见一见那狗东西,哪怕让我们一人打一掌出口气也好。吴大人…….” 白狐兴奋地喋喋发问,把吴胜生问的晕头转向,却让杨虎几人俱皆清醒过来。 几人激动地围上前来,对着吴胜生感恩戴德,钦佩万分,吵着要去见一见那凶犯。 吴胜生被几人连问带夸,不由得心虚起来,早忘了几人初听消息时的异常反应。 待众人停了嘴,等待他答复时,吴胜生心怀愧疚,却不得不按事先商量好的说辞继续糊弄几人。 “这事说来还要多谢你们几个。杨虎兄弟受伤后,谢世子派人将贺七手下都抓了起来,一番审问后,发现那个云贵正是与他们勾结,要来挑拨你们与贺七的关系,让你们互相残杀的。” “谢世子的人四处寻找云贵的藏身之地,果然发现有人要对他灭口,于是顺藤摸瓜找到了那人的藏身之地,将那人活捉了回去。云贵也没能逃脱,被他们杀死后抛尸锦河。经谢世子辨认,被抓的人正是当日劫持杨姑娘的凶徒。” 杨虎几人再次目瞪口呆望向吴胜生,不过此时他们已经能够很好地掩饰自己的情绪了,很快看向吴胜生的眼光充满了好奇和期盼。 吴胜生不疑有他,继续道:“此人十分嘴硬,被各种酷刑折磨了这么久,直到昨天才松了口,不仅承认自己劫持过杨姑娘,杨虎兄弟受伤那晚,闯进去刺伤贺七的也是他。” 杨虎几人听到这里,哪里不明白吴胜生说的是谁。 几人万万没想到,吴大人居然会睁眼说瞎话,拿个死人来糊弄他们。 九命明明被老大杀了,此时却被吴大人说成是被谢怀玉活捉去了殿前司,如今还在殿前司遭受酷刑。 吴大人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难道只是要给他们几个一个交代吗? 白狐吞了口唾沫,愤愤道:“真是没想到,那人居然阴魂不散,想要将我们兄弟几个都置于死地。我要早知道实情,那晚就是拼了小命不要,也要跟那人死磕到底,绝不让他逃脱。好在谢世子英明,终是活捉了那狗贼,否则我肠子都要悔青了。” 杨虎也在一旁插嘴:“吴大人,那狗贼会被砍头吧?什么时候行刑一定要知会我们一声,我们哥几个要亲眼看着他人头落地。” 柱子、谦恭二兄弟、瘦猴都纷纷附和,全是一副义愤填膺的模样。 吴胜生更加心虚了,却不得不硬着头皮安抚众人:“几位兄弟放心,此人必死无疑。只是这人身上还有不少秘密,眼下留着他还有大用,暂时不会杀了他,几位兄弟耐心等待些时日。” 吴胜生想着大不了过些日子带几人去看一眼那太监的尸体,也算对这几兄弟有个交代。 他也没算说谎,那人确实是劫持杨姑娘的凶犯,至于他是如何死的,过程并不重要,只要结果是他们想看到的就好了。 吴胜生不想就此再多说什么,生怕一不小心在几人面前说漏了嘴。 于是他转移话题道:“我今日过来,一是告诉你们那人已经被抓了,免得你们浪费精力在外面寻人。” “还有一事也跟你们通个气,上回你们说起有个朋友想要盘下明月轩,我跟谢世子说了此事,谢世子答应等明月轩的主家定罪后,会优先考虑你们那位朋友,价钱也不会太贵。” “你们几个可以跟那位朋友通个气,让他准备好银钱。告诉他这是看你们几个的面子才特地准允的,该为自己争取的好处,你们也不要客气。” 吴胜生这番话,确实是肺腑之言,他一直觉得愧对杨虎几人,总想设法补偿。 可几人都十分有骨气,不会轻易接受他的馈赠,如今以这样的方式将明月轩盘给他们的朋友,有了自己的这番提醒,以白狐的精明,一定能为他们几个争取到最大的利益。 刚才还在心中腹诽不止的几人,听了这番话,对吴胜生的好感再次上升,真心实意感激了一番。 话到这里,吴胜生不由得问起了他们那位朋友的来历,为人是否可靠。 杨虎几人闻言,不由得踌躇起来。 吴胜生见状,心里不由得一咯噔,各种猜测浮上心头。 白狐见此,为难地说道:“不满吴大人,张公子的出身有些复杂,而且他如今正在遭人追杀,轻易不敢泄露自己的身份,我们也是相互了解了对方的身世,张公子才告诉了我们一些真相,还望吴大人千万保密。” 吴胜生没想到那人还有这样的经历,他担心杨虎几人被骗,又怕那人是个作奸犯科的惯犯,不由得想帮他们把下关。 白狐感谢他的好意,将张公子的身世简单说了。 隔壁那对主仆来自江南,张公子是江南一富商的外室子,出生不久生母便病逝了,家中主母不待见,一直没能接回府里教养。 为防主母暗害,富商悄悄将张公子送到城外一家庙宇里寄养,身边除了父子两个忠仆伺候陪伴,再无他人知道他的身份。 富商倒是大方,给庙里捐赠了不少香油钱,张公子得以平安顺遂地长到了十几岁。 一年前,富商身患重病,临终前,给这个一直寄养在外的小儿子留下了不少财宝和银两,至于家中的田产铺子之类的财产,却是无论如何也轮不到他去分一杯羹的。 没想到此事还是被家中原配的儿女知道了,誓要将他斩草除根,同时从他手中抢回富商偷偷赠与的财物。 主仆三人闻讯,吓得当夜就逃离了江南,一路乔装来到了京城。 这里距离江南太远,想来不会被追查到,三人才略微放心。 如今那位老仆离开了京城,想去寻找处适合的地方购置些产业,为他们留条后路。 张公子主仆为防坐吃山空,决定在京城经商,见到明月轩被查封,便动了心思,找上他们希望帮忙牵线搭桥。 吴胜生听得唏嘘不已,暗想这人的经历倒是和自己有几分相似,便歇了追查下去的心思。 第150章 看破 杨虎最后颇有些兴奋地告诉吴大人,张公子和他的那位仆人自小跟随庙里的武僧学了一些粗浅的武功,倒是和他们几个极谈得来,双方约定得空时要好好切磋一番。 吴胜生听得莞尔,却没太上心。 他又问起了连艳这些日子有何反常之处,得知如意料之中的一切如常,便告辞离开了。 吴胜生前脚才离开,杨虎几人后脚便一溜烟出了门,转眼就到了隔壁。 平时为了避嫌,一般都是杨虎和白狐过来,今日几人心里都揣着满腹疑团,哪里等得及两人回去传话,索性都过来了。 连慧满腹狐疑地看向几人,从他们脸上没看出焦灼惶恐的神色,心放下大半,将几人让进了屋里。 还没坐稳,白狐便将吴胜生过来传的话一五一十都说了,听得连慧和亮子不停地挑眉。 待白狐说完,连慧依旧双眉紧皱,手指不停地在桌面上敲击着,“笃笃”声响似乎敲在了杨虎几人的心头。 七双眼睛一齐看向她,神情渐渐紧张起来。 过来好一会,连慧才抬头看向白狐,问道:“你说吴胜生这么做是为了什么?” 白狐眼珠转了转,似是下定决心道:“他们想钓鱼。” 连慧点点头,对白狐的机敏十分赞赏:“九命的死讯知道的人极少,估计孙府也捂得死死的,如今他们放出消息来,说抓到了当日劫持我的人,让八卦营的人以为九命还活着,且已经被殿前司抓住了。” 杨虎几人直到此刻才知道白狐说的钓鱼是什么意思。 瘦猴脱口道:“他们莫非想要人去劫狱?” 连慧摇头道:“劫狱是不可能的,灭口还差不多。不过只有这个消息远远不够,想来孙府这些日子也会有消息传出来,杀害孙小公子的真凶终于落网了。这些可都是大实话,由不得八卦营的人不相信。” 众人听了都不由激动起来,亮子忍不住由衷感叹:“也不知是谁出的主意,这一招确实高明。就是不知八卦营会不会上当。” “难说。”连慧沉思道,“谢怀玉手中如果只有这些筹码,恐怕还不够。九命知道的事情多了去了,谢怀玉几人不清楚,八卦营的人可是再清楚不过。只放出这样两个消息出去,他们恐怕要失望了。” 是否要帮他们添把火?九命的事情,连慧知道的还真不少。 连慧甚至在想,九命若是知道自己主子的真实身份,这样一个人居然被殿前司抓了活口,且已经供出了不少秘密,他的主子会不会吓得连夜逃离京城。 连慧不由露出一丝笑意,这步棋若是下好了,还真是让人期待。 几人见她神色轻松,不自觉地松了口气。 还是白狐听话知音,忍不住问道:“老大又要给谢怀玉传信吗?” 连慧道:“不急,看情况再说。我们现在要好好想想,这事对我们会有什么影响。” 这话一出,众人又都紧张起来。 他们和九命牵扯太深,九命出事当夜,他们又是当事人,八卦营对此心知肚明。 八卦营或许不知道九命已经死了,但九命身份已经暴露,他们会轻易放过当夜约见的杨虎、白狐和贺七等人吗? 白狐此时又道:“谢怀玉和吴大人既然要钓鱼,我们这里恐怕也是他下的饵,他不会不派人盯着我们附近吧?” 连慧点头道:“白狐说得对,谢怀玉必定会在我们附近设伏,八卦营却不会轻易上当。不过还是那句话,我们不能把希望寄托在别人身上,一切还是要靠我们自己。” 几人齐齐点头,没有恐惧,反而心里雀跃起来。 连慧及时给他们泼凉水:“不要大意,他们若是明知有陷阱还要闯进来,来的就不会是泛泛之辈。能避就避,我们没必要冒这个险。” 听她说得郑重,几人都有些不安,杨虎忽然说道:“要不我们离开京城,去连阳镇避一避。” 连慧苦笑道:“晚了,谢怀玉既然设了这个局,就不会留下任何漏洞,我们恐怕走不了了。何况我们一旦出城,岂不是自暴我们看破了实情,无论哪一方都不会轻易放过我们。” 几人这才明白事情的严重性,对吴胜生和谢怀玉如此利用他们,心里十分不忿。 柱子叹息道:“怪不得老大从不愿意和他们交往,便是传信也要隐姓埋名,这些人心眼实在太多了,也从没把我们当自己人看待。” 杨谦也气愤地说道:“谢怀玉那厮倒是会捡便宜,都是老大的功劳,他倒是心安理得往自己身上套。” 哥几个对谢怀玉始终抱有成见,平时得了机会就想损他几句,如今更加不满起来。 连慧却道:“那样的功劳,我巴不得甩个干净。如今谢怀玉出来背锅,我求之不得。再说了,本就没有太深的交情,相互利用而已。他们能答应让我们盘下明月轩,就是对我们的补偿,不必在意其他。” 几人这才知道,吴胜生说明月轩会想办法让他们的朋友盘下来,后面居然还有这样的深意。 想到不久以后,他们也能在京城繁华的长兴街拥有自己的产业,几人心里舒服了许多。 明月轩可是块宝地,地段好,场面大,一旦重新开业,必定生意兴隆,日进斗金。 那地方真要拿出来公开发卖,不知有多少权贵富豪会上门争抢。 他们几人在京城毫无根基,若能顺利盘下明月轩,确实是吴胜生和谢怀玉对他们存有的一丝善念。 可转念一想,杨虎几人又觉得理所当然,没有老大,谢怀玉早死了,卫国公府不知要死多少人。 区区一个明月轩又算得了什么。 连慧继续提醒众人道:“明月轩的事情还早,先别急,应付完眼下的事再说。吴胜生今日过来,显然是想借我们的嘴将事情传出去。这事要谨慎,不要刻意去做,没人问起不要随便说出去。” 随即又道:“倒是顾衍那边,得了这样的消息,不跟他说一声就说不过去了。” 说完看向白狐道:“你带着大狗二狗去翰林院找下顾衍,将吴胜生的话原原本本跟他说了就行。若是遇见赵同和方简,也不要说实话,这个时候就不要横生枝节了。” 三人立即点头答应。 第151章 真凶 连慧又对亮子道:“这两日你多留心下孙府的消息,看看我们的猜测是否属实。” 亮子欣然应允,随即又道: “也不知秀才回连阳镇了没有,这些日子可不能让他来我们这里。” 连慧一拍额头,懊恼道:“看我,居然把秀才给忘了。今晚你再去找他一趟,把这边的事情跟他说清楚。最近京城不太平,让他赶紧回连阳镇去。等明月轩盘下来后,我们就把秀才接到京城来住。” 连慧又看向杨虎几人道:“连艳那里也要防备些,八卦营为了打听消息,说不定会冒险指派人来见她,这些日子不要轻易让陌生人上门。” 杨虎和柱子几人同时点头,神情更加凝重起来。 连慧见大家都颇为紧张,便笑看向瘦猴道:“后院的练武场修整好了,陪我去练几手。” 瘦猴听完大喜,兴冲冲站起来,摸出连慧送给他的匕首,跃跃欲试。 才要跟着白狐出门的谦恭二兄弟顿时迈不开步子了,只想留下来观战,还可以找机会跟着老大学几招。 连慧笑骂道:“快去做事,现在我们有借口可以正常往来了,以后得了空便轮流到这边来习武,正好我这些日子也想松动下筋骨。” 这回轮到所有人都惊喜不已,他们终于可以跟在凉州时一样,名正言顺在一起相互切磋了。 连慧突然又想起了一事,对杨虎道:“等这次的事情过去,谢怀玉若是能抓到八卦营的人,必定心情大好,到时候你出面去跟他讨要几把兵器,当时赵掌柜院子里还有不少好东西,都被殿前司查没了。我们出钱买,也不为难他。” 杨虎几人听了连连叫好。 白狐三人离开后,众人来到了后院,一时间几人轮流上场跟连慧讨教一番,心中郁闷和紧张的情绪消散了不少。 谢怀玉的动作比连慧预想的还要快,第二日下晌,吏部尚书孙大人的次子孙继成,红着双眼扶着哭的伤心欲绝的孙夫人来到了殿前司。 消息很快在京城传开,三年前杀害孙小公子的真凶被殿前司抓住了,如今正关在殿前司的大牢里。 孙夫人得了消息,不顾家人反对,定要上门来亲眼见一见仇人,亲口问问他为何忍心下手杀死自己的小儿子。 这些年,孙夫人因为孙小公子的死,几乎要魔怔了,她有这样的反应,所有人都觉得再正常不过。 很快又有消息传出来,上个月闹得沸沸扬扬的人贩子当街劫人,累得殿前司和护城军在锦河大肆搜人的案子,也是此人犯下的。 此人穷凶极恶,近期又在玲珑街犯案,被蹲守的殿前司护卫一举擒获,熬不住酷刑,吐露出了多年前谋害孙小公子的旧情。 这事十分隐秘,若不是孙夫人实在意难平,外人还不知一桩悬案终于得见天日。 一桩曾经轰动一时的旧案被重新翻了出来,人们不由得好奇那人究竟是什么身份,被何人指使谋害孙家的。 也不知这案子接下来会牵扯到哪一股势力。 一时间,许多人心痒难挠,私下打探起各种消息,暗中留意着几大家族近期的动向,妄图从中找出真相。 消息自然也传到了贵公子和无影耳中。 不过出乎谢怀玉等人甚至是连慧的意料之外,他们并没有被吓得惊慌失措,更没有想着逃离京城。 除了贴身守护的无影,八卦营的其他人没人见过贵公子成年后的真容,更没人知道他在京城的隐藏身份。 这便是两人的底气。 还有一点便是他们对九命的信任。 两人绝不相信九命会轻易被人活捉了去,更不相信九命会出卖八卦营。 九命是无尘道长亲手培养出来的人,自来痴迷于武学,对权利富贵毫无兴趣,性格是乖张暴戾了些,却对无尘乃至如今的主子忠心耿耿。 九命若真是落入了殿前司手中,只可能拼尽最后一滴血,一心求死,绝不会给谢怀玉严刑逼供的机会。 尽管如此,两人心情依旧十分沉重。 无影寻找九命多日,始终没有消息,到如今两人已经确定,九命一定出事了。 这一刻,贵公子和无影一样,对无息无比痛恨,原有对无息之死的几分愧疚消散得无影无踪。 若不是无息擅自做主请九命出手,也不会落得现在这样的局面。 至于如今流传在外的传言,两人一致认同,那正是殿前司刻意释放出来妄图让他们上当的消息。 目的自然是让他们自乱阵脚,甚至自投罗网。 玲珑街劫持凉州护卫那一天,谢怀玉远远看见过九命,被他认出来毫不奇怪。 而三年前,九命曾亲临连阳镇,当时有人看见过九命也属情理之中。 以殿前司的实力,想要查证三年前的事情也不是难事。 他们得到消息,孙继成近期便多次去过连阳镇。 眼下的局势,只要他们按兵不动,便能破了谢怀玉精心设下的局。 两人现在唯一惦记的是九命是否还活着,那一夜究竟发生了什么? 还有无息被殿前司怀疑并监视起来,是不是也和那一夜的事情有关? 两人忽然觉得一向消息灵通的八卦营,如今却如同睁眼瞎一般。 一层无形而又浓重的迷雾,将他们与真相彻底隔绝开来。 这感觉实在太糟糕了,无时无刻不让他们感受到来自迷雾之外的威胁和恐惧。 想要查清九命出事那一夜的真相,最简单的办法自然是去寻找那日的当事人。 可谢怀玉既然设了局,那些人身边无疑便是眼下京城最危险的地方。 两人相对而坐了半天,无影忍不住问道:“主子,不如让无乾去打探下消息。” 贵公子摇头道:“吴胜生都入主御史台了,这个时候万不能让无乾去冒险。何况我们已经识破了谢怀玉的诡计,何必多此一举。” 无影沉默,心中十分不安。 贵公子忽然说道:“我记得这两天吕太傅府里有个诗会,我们也去凑个热闹。谢怀玉这些日子过得太安逸了,就让他忙起来吧,还有顾衍,也该去会一会他了。” 无影听完眼睛瞬间亮了起来。 第152章 猜忌 吕太傅正是当今国丈,吕皇后的父亲。 吕府诗书世家,族中子弟皆是满腹经纶的风雅之士,多在太学、翰林院这样的书香之地钻研学问,修书育人。 因着家中出了位皇后,吕太傅更是约束族内子侄不可妄自结交权贵,以免落个外戚做大的嫌疑。 可后来因为皇后膝下无子,吕府上下暗地里自是万般痛心,却也因此少了许多忌惮。 于是吕府子侄常以举办花会、诗会之类的名目,邀集京城才子学士共聚,巩固吕家大乾文士翘首的地位。 天下文人才子无不以得到吕府诗会邀约为荣。 作为年轻才俊的顾探花,自在每次吕府的邀请之列。 而顾衍近期与青云巷那几个土匪常有往来的事,怎么可能瞒得过无影。 既然不能明目张胆地去找那些凉州护卫,不如从顾衍身上下手,看看能不能从他身上得到些消息。 没想到贵公子突然说道:“传信给无痕,让鹰隼带几个人来京城。” 无影吃惊道:“主子……” 贵公子打断他的话:“让无痕善后吧,谨慎些就行,无需太多顾忌了。我总觉得事情越来越不对,或许九命说的是对的,我们身边有内鬼。” 无影看着主子,震惊不已。 贵公子哂笑道:“这么多年过去了,也只有他才会相信那些老人还会初心不改,誓死追随,却全然忘了人性的易变和险恶。别忘了连云沟里藏着什么东西,你敢断言我们身边没人觊觎里面的东西?不过是不知该怎样得到手而已。” 无影听得心跳加速,却浑身冰凉。 终于到了这一天了。 无尘道长无数次提起过,八卦营内部最忌猜忌,一旦真到了相互猜忌的这一天,距离八卦营分崩离析便不远了。 没了八卦营,道长和主子的大业便没了根基。 如今第一个起了猜忌之心的正是他们效忠的主子。 无影心头万般沉重,他恍然惊觉,或许从无息之死开始,不对,应该是从卫国公府寿宴的谋划被人破坏的那一天开始,猜忌的种子便已经埋下了。 可转念一想,又觉得主子所想并非空穴来风。 不是他们身边有人忽然起了异心,为何近期总是万事不顺。 就连九命都会遭遇不测,外人怎么可能做到这个地步。 八卦营素来行事隐秘,尤其是像连云沟那样的地方,知道进出的人寥寥无几,可知道八卦营的财富隐藏在连云沟的人却不在少数。 这人既出卖了他们,却又不是一心要助当朝皇帝,就连殿前司也不知道这人究竟是谁。 他不过是周璇在两方之间,为自己谋利而已。 毫无疑问,此人觊觎的就是连云沟。 无影想到这里,不自觉地咬紧了牙关、攥紧了双拳,心中无比愤恨。 谢怀玉和吴胜生都没想到,他们设下的这个局,最大的收获不是抓住八卦营几个人,而是将他们已经摇摇欲坠的信任彻底撕开了一个口子。 自从消息放出去且在京城发酵,他们两人协同周岩、孙涛等绝对可信的大臣,在京城撒下了一张大网。 所有迫不及待冒出来打探消息的人,一一进入了他们的视线,殿前司暗卫日以继夜地盯梢、暗查这些人的身世背景。 殿前司、秦王府地牢,青云巷、玲珑街,杨虎和贺七等人身边,均暗藏着不少谢怀玉的亲信高手,随时等待着可能冒头的前朝势力。 可惜几天过去了,几人眼眶都熬出了黑眼圈,却几乎没有什么大收获。 便是有些心怀叵测之人想要借此机会攻讦对手,趁机制造些谣言,在殿前司查实这些人的真实目的后,谢怀玉不动声色地任由对方作怪,却没有出面干预他们的行为。 谢怀玉几人起初还十分淡定,本就打的是明牌,对方有防备都在情理之中。 现在比的就是谁更有耐心了。 可几天过去,几人不由得心虚起来。 他们的底牌已经打完了,若是再不能放出些有用的消息出去,这一局他们就白摆了。 谢怀玉和吴胜生每日看似镇定,心里却十分焦急,他们怎么可能不知道自己手里的底牌太少了,根本不足以让对方动起来。 这几日他们一直在等,等那神秘的传信人再次给他们将消息送上门来。 外人不知,两人商议这个计策时,最大的依仗居然是那神秘传信人。 自从卫国公府寿宴之后,每到关键时刻,那人就会突然冒出来,用一块撕去四角的帕子,为他们指点迷津,解危难之局。 眼下的局势,非局中人自然不清楚这是一个故布的迷阵,可他们知道传信之人比任何人都更清楚真相。 因为他们对外声称的凶犯早就被那人杀了。 两人一直在赌,赌那人不会放过这样的机会,一定会在此时再帮他们一把。 这几天来,两人生怕书信传不到自己手里,从不敢擅自改变自己日常的行程。 秦王府和留春苑门口的门房,均换上了心腹暗卫,无论任何人靠近,都会被人热情招呼。 每每在大街上看见有小乞丐经过,两人都难掩眼中的热切。 青云巷杨虎几人的宅院,为防被那人忌惮,暗卫从不敢轻易冒头,也不会对靠近他们的人寻根问底。 只要没有人企图伤害杨虎几人,暗卫绝不露面。 两人早已明白,传信之人并不愿以真面目出现在他们面前,他们甚至和八卦营的主子一样,怀疑那人正是对方阵营里的叛徒,否则为何会对他们的谋划那般清楚。 这样一个人,不愿与他们正面相对,实属正常。 他们暂时歇了一探对方真面目的心思,尊重那人的想法,只要他能在关键时刻帮助他们就好。 可几天过去了,无论两人如何翘首以盼,却迟迟没见到有信件传送过来。 两人心中虽然焦虑,却并未太过失望,本就是顺手而为,他们并没有付出任何代价。 或许那人所知也不多,又或许那人此时正躲在暗处,盯着对方的一举一动,随时准备给予对方致命一击。 不知从何时起,谢怀玉和吴胜生已经极为信任那传信之人,相信他必定能为他们带来更大的惊喜。 可信任不是依赖,一切还要靠他们自己。 第153章 疑心 顾衍在得知劫持杨姑娘的凶犯被殿前司活捉后,当日便前往殿前司求见谢怀玉。 可惜被告知谢指挥使十分忙碌,没空见他。 顾衍无奈,转头去往御史台,求见吴胜生,却被告知吴大人入宫去了,顾衍依旧扑了空。 满怀心思的顾衍晚上回到家中,在赵同和方简的护卫下,悄悄前往青云巷。 还未靠近杨虎几人的院落,赵同和方简便先后发现了附近有高手潜藏,三人不动声色地退了回去。 顾衍百思不得其解,殿前司的人已经撤离了青云巷,这才过去几天,为何又有人守在青云巷了。 他可不信杨虎几人发现不了附近有人盯着他们。 这些人极可能又是殿前司的人,杨虎几人也很可能知情。 此事莫非和那个被活捉的人有关? 第二日,顾衍打算独自再去一趟青云巷,只是还没等他上门去,便听到了孙夫人前往殿前司,要问罪杀害小儿子的真凶一事。 因为连艳的关系,顾衍和谢怀玉拥有了共同的秘密,虽然他知道的依旧不多,却不妨碍他自认为自己已得到了他们的信任。 可昨日两人明显在回避自己,不愿与他在此时相见。 更让顾衍震惊的是,此事居然牵扯出了三年前的一桩旧案。 若是以前,顾衍还不会太在意。 可自从连艳的身世被扒出来后,顾衍对三年前连阳镇发生的事情了解了不少。 世人都知道,三年前杀害孙小公子的凶犯正是连艳的傻子堂妹。 如今却传言凶犯另有其人,且此人近期在京城屡屡犯案。 顾衍聪明的大脑不停地整理得到的消息,越整越心惊。 他不知道究竟是巧合还是有人刻意为之,无论是三年前还是如今京城发生的事情,兜兜转转总会与一群人牵扯起来。 青云巷里杨虎几兄弟! 顾衍若是知道谢怀玉曾多次被人传信示警,而每次传信,几乎都与那几个护卫有关联,此时恐怕都要搬去青云巷,与杨虎几人同吃同睡了。 一番思虑后,顾衍放弃了去寻找杨虎几人的冲动,反而对三年前发生在连阳镇的案子越来越感兴趣。 明面上的东西早在三年前就被人查了个底朝天,可现在不一样了。 连阳镇连家三姐妹,除来三年前的罪魁祸首,那个傻女生不见人死不见尸,其他两姐妹如今都在京城,且都被卷入了平远侯府的事件中。 为何那三姐妹都这么巧地被那股神秘势力看中? 如今三年前杀害孙小公子的真凶出现了,那三年前那个傻女岂不是被人冤枉? 那个傻子当年是被人唆使利用还是一切都仅是巧合? 那孩子又去了哪里?会不会被那神秘势力暗中带走了? 他可还记得自己打听到的消息,当年在连阳镇,几十人找了那孩子几天都毫无音信。 孙老夫人出事后,那孩子居然从孙继成的眼皮子底下逃出了孙府,消失在大山深处。 一个傻子,是怎么做到这个地步的? 时至今日,无论是三年前发布缉捕令的官府还是孙家,甚至连阳镇的所有人,恐怕没有一个人会想起当年那个傻女是否被人冤枉。 顾衍同样不是想为那傻子伸冤,他只是觉得许多不可思议的巧合的背后,或许有着更深的原因。 顾衍叫来赵同和方简,命两人悄悄前往连阳镇,亲自去查一查三年前连阳镇发生的事情以及连家的底细。 临走前,顾衍反复嘱咐两人,去了连阳镇千万不可大意,万不能被人认出两人的真实身份。 赵同和方简这些日子跟随在顾衍身边,对顾衍的为人十分敬服。 尤其是顾衍对青云巷杨虎几人始终抱着试探而又疑惑的心思,两人暗地里万分认同。 若不是慑于那女魔头的淫威,两人都想跟顾衍实话实说了。 那些人不是有问题,是有大问题,顾大人你被他们骗了啊。 到底是小命要紧,两人不敢造次,却对顾衍的安排言听计从。 两人离开后,顾衍开始暗地里收集京城各方的消息。 吕府诗会,顾衍自然收到了请柬。 休沐日,顾衍带了个贴身随从,前往吕府赴会。 所谓诗会,自然是以诗会友,赴会的人肚子里没有几分真才实学,都不敢踏入吕府的大门。 本朝以武立国,武学十分兴盛,武将在朝中地位尊崇。 太祖虽出身草莽,却明白以武治国的弊端。 大乾建朝后,太祖一直在致力于平衡朝中文武势力。 奈何一众武将都是跟随他们出生入死打下江山的功臣,他也不能刻意打压。 想要平衡势力,需要徐徐图之,于是以吕太傅为首的大儒学士便被太祖格外青睐。 今日的吕府,一如既往的热闹。 京城世家大族、官宦权贵无不指使族中才华出众的子弟前来混个眼熟。 顾衍作为年轻一代的才俊,自然受到众人的极力追捧。 吕皇后的堂弟吕瑾之亲自将顾衍引入了前院一暖室内。 吕瑾之二十五六岁年纪,是吕府这一代子弟中的佼佼者,稳重干练、文采斐然。 吕太傅对其极为看重,大有将其培养为吕府下一代掌家人的意愿。 吕瑾之现任翰林院修撰一职,正是顾衍的顶头上司。 进入暖室,里面已经聚集了一二十人,正三三两两围坐在一起品香茗、研古墨,吟诗作赋,相互品鉴。 吕瑾之携顾衍进来,里面的人停下手里的动作,一齐客气相迎,相互问候。 顾衍一一与众人见礼,都是些熟悉的面孔,有书院的学子、有世族的子弟,也有当朝的文官。 令顾衍没想到的是,平远侯府的肖凌云居然也在其中。 此子确有几分才气,类似的场合他也时常出入,可自从连艳供出了连娟以后,平远侯府几乎被推上了风口浪尖。 而连娟正是肖凌云的宠妾。 顾衍不清楚当朝对平远侯府是怎样的态度,但他不相信侯府对此事至今一无所知。 这个当口,肖凌云居然还有心思来参加诗会,实在出乎顾衍意料之外。 顾衍不动声色地移开目光。 此时有几人上前,对顾衍又是一番抬举,邀请他上前赋诗一首,供众人品鉴。 第154章 诗会 顾衍不卑不亢地迎合众人,中规中矩的奉上了一首应景的咏梅七律诗词,博得众人一致喝彩。 待到每人都吟诗一首,自有小厮将誊抄好的诗句,拿出吕太傅所在的主院张贴起来,供众人赏鉴。 吕府小厮不停地进出添置茶水点心,吕瑾之还有其他客人要招待,让众人安坐闲谈,便起身告辞离开了。 每次诗会花会,文臣才子们相互交流心得,赏鉴古言绝句,抒发对时政的见解,实在是一个相互结交攀附地好时机。 今日大家围坐在一起,自然便说起了近两日京城津津乐道的话题。 谋害孙小公子的真凶被抓了,众人纷纷猜测此人究竟是什么身份。 有意无意间,肖凌云凑到了顾衍身边,低声问道:“听说顾大人一直在寻找多年前走失的小弟,不知如今可有了眉目?” 他声音不大,身边几人却能隐约听见,下意识围过来倾听。 顾衍心情瞬间低落,垂眉摇头道:“杳无音信。” 肖凌云亲昵地拍了下顾衍的肩膀,劝慰道:“吉人自有天相,孙小公子的死隔了三年都能真相大白,令弟失踪一事必定也能水落石出。。” 肖凌云这话虽是劝慰,却拿一个已死之人来隐喻,这就让人很不舒服了。 顾衍心中不悦,语气便冷了几分:“借你吉言,我也相信小弟一定能找回来。” 感受到了顾衍的冷淡,肖凌云也察觉到自己说话不妥,连忙讪讪找补道:“顾大人说得是,令弟一定能平安找回来。” 周围旁听的人也连忙附和,表达对顾衍的同情和祝福。 眼看气氛缓和了下来,肖凌云继续道:“听说杀害孙小公子的人上个月在京城还劫持了一个女子,那人莫非还是个人贩子?顾大人有没有去打听下,那人是否知道令弟的下落?” 顾衍看着肖凌云,他忽然明白肖凌云今天找他搭话的目的了。 他不是想要打听监牢里那人的消息,他的目的是连艳。 顾衍苦笑道:“那样的重犯,岂是我能轻易见到的。不过我相信谢世子一定不会轻易放过他,有消息会告知我的。” 顾衍装作不经意地看向肖凌云,继续道:“不过在意这件事的人可不止我一人。我前些日子去找过那女子的几个哥哥,他们是御史台吴大人从凉州找来的护卫。那几人一心想要为妹子报仇,知道那人被抓了,不知有多欢喜。想来他们也不会轻易放过那人和他的同伙。” 肖凌云没想到他会主动提起那几个凉州护卫,心头一喜,正要出口再问,屋门打开,几个人裹挟着室外的冷风走了进来。 人才进屋,说笑声已经响起,打头一人大声道:“王公子,了不得啊,你今日的诗词写得太好了,千古绝句啊。来,说一说,哪来的感悟写出这么好的诗句。” 这语气,既熟络又随意,显然此人也是个这样场合里的常客。 众人抬头看去,说话的是个年轻公子,此人一身华服、面冠如玉,浑身气度不凡却又透着一股洒脱不羁的风流之姿。 果然屋里众人都认识此人,正是长宁侯世子湛云。 跟在湛云身后的皆是与他关系亲厚的勋贵子弟。 湛云此人在京中很有些名气,不仅因为他是长宁侯府世子,还因为他有个特殊身份,正是与谢怀玉、顾衍齐名的京城三大公子之一。 湛云胸有丘壑、满腹才华却没有太多上进心,眼下只凭借祖荫在鸿胪寺谋了个闲职。 日常却极好与文人才子结交,吟诗作画、品酒赏花,风流倜傥却又洁身自好,人人见了都不自觉想与他亲近。 湛云一进屋,众人纷纷起身打招呼,尤其是被他连声夸赞的王公子,满心欢喜地谦逊应和。 他今天的诗作确实是这个屋子里做得最好的,便是顾衍也承认这一点。 湛云八面玲珑,与众人热情周璇,渐渐来到了顾衍身边。 他有些遗憾地说道:“顾探花今日有心思?你的诗句与往常比起来,透着股颓败的气息,少了往日的几分灵气,可不符合你年少有为意气风发的气度。” 这话说得太直白了,与先前众人对着顾衍一意奉承的阿谀之词截然不同,却瞬间获得了屋内众人的一致好感。 顾探花今日的诗句确实有失水准,一直以来众人都习惯了他才情四溢大杀四方的情景,导致今日他失手了却没人敢直言评判。 湛公子果然是个妙人,什么时候都是敢做敢说,却丝毫不讨人厌嫌。 顾衍微笑回道:“湛公子慧眼如炬,顾某今日确实有些心绪不宁,让诸位见笑了。” 湛云听完又是哈哈一笑道:“什么慧眼如炬,就我那半桶水哪敢在顾探花面前卖弄,实话跟你说吧,刚才的评判出自吕太傅之口,我不过是先你们一步听到了,颠颠地跑来卖弄下而已,见笑了见笑了。” 屋里众人跟着笑起来,更觉得湛云此人谦逊可亲。 一时间众人纷纷问起吕太傅对自己诗作的评价,屋内笑语欢声不断。 唯有肖凌云坐在角落里,满脸阴沉,万分不悦。 湛云的突然出现,将他想要说的话全部打断了,再要找机会跟顾衍提起那个话题,就太着相了,实在是气人。 见众人聊得兴起,肖凌云万分郁闷,满怀心思地起身走了出去。 屋里众人似乎谁也没在意他的猝然离开。 直到有人进来邀请他们去主院见吕太傅,众人才兴奋地起身离去。 这样的诗会,是众文人才子相互较量探讨的好时机,更为重要的是,出色些的诗作能得到吕太傅的亲自指点。 这可是个扬名的绝好时机,王公子已经激动的脸都红了。 十几人说说笑笑一道往正院走去,路上不时遇见些同来参加诗会的熟面孔,相互之间又是一番客套问候。 就在一群人浩浩荡荡即将靠近吕太傅所在的主院时,一个小厮模样的人从他们后面紧跑着追上前来,越过众人先一步进了院子,朝着主屋跑了进去。 众人面面相觑,吕太傅是个十分讲究规矩的人,府里丫鬟小厮受主人熏陶,也都十分规矩懂礼。 刚才那小厮见了他们不说退避礼让,反而似是被什么东西撵在后面一般,无视一众客人在府里奔跑,这就很不正常了。 吕府怕是出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 第155章 凶杀 众人不由回头看去,没见到身后有任何动静,却在重新转回头来时,见到了年迈地吕太傅在一小厮的搀扶下,脸色铁青地从主院里走了出来。 吕太傅见到众人,身子一顿停下脚步,略作犹豫后叹了口气,肃然问道:“你们今日可见到过肖凌云?” 众人一时摸不着头脑,都不自觉地在身边人群中寻找肖凌云的踪影。 顾衍心中一动,主动上前道:“启禀太傅,半个时辰前肖凌云还和我们在一起,不知何时离开了。您找他有事吗?” 吕太傅再次深叹了口气,说道:“你们跟我来吧。” 所有人都感觉到了异常,一个个脸色凝重地跟上了吕太傅,没有一人出言询问。 吕太傅边走边吩咐身边一小厮道:“去跟管家说一声,封闭府门,不许任何人出府。再派人去殿前司,请谢世子亲自过来一趟。” 小厮领命朝前跑走了。 众人终于听出了些眉目,吕府果然出了大事,而且此事和肖凌云有关。 而且他们这么多人居然都要被困在吕府,不等殿前司给出个结论,他们都出不去。 这一刻,许多人心里都觉得不适,不管出了什么事情,与他们何干,为何不让他们离开。 不过众人也只是暗自腹诽而已,没弄明白事情的真相,没人敢出言反驳。 一群人跟着吕太傅在府里穿行,远远看见前方有一片湖水,湖中间有个小亭,一条长长的廊桥从湖边延伸到小亭处,岸边光秃秃的垂柳枝迎风摇摆。 柳树下一座假山旁,五六个人围站在一起,见到吕太傅以及身后一众文人才子,其中一人疾步跑上前来,在吕太傅身边低语了几句。 吕太傅点了点头,示意众人止步。 他扫了一眼众人,从中点了五六个个人跟着他一起走向假山。 顾衍和湛云都被他点了出来。 几人向前走了几步,一眼便见到了假山后面躺着一个人。 此人脸上盖着一块白布,胸口插着一柄短刀,刀身贯穿了那人的身体,漆黑的刀柄紧贴胸口。 那人胸前还在缓缓往外冒血,身边地面殷红的血迹尚未凝固,人却已经死透了。 所有人都倒吸了口凉气,这一刻他们终于明白吕太傅为何要封府了。 看那人死状,杀手狠辣而又猖狂,毫不掩饰自己是杀机。 不少人吓得后退了几步不敢再看,顾衍心里一沉,他已经知道地上那人是谁了。 果然在吕太傅的默许下,一护院弯腰揭开死人脸上的白布,一张惨白的脸出现在众人面前。 此人双眼圆睁,眼中残余的惊恐一览无余。 几个人同时惊呼出声: “肖凌云。” “肖公子。” 半个时辰前,肖凌云还在跟他们一道赋诗谈笑,这才过去多久,就被人杀死在这里了。 没有跟上前去的人听到几人的惊呼,此时也都明白肖凌云出事了,一个个脸色更加凝重。 此时吕瑾之也带着几个护院匆匆赶了过来,他们身后跟着个脸色惨白的小厮,一路跌跌撞撞朝着假山旁扑去。 有人认出那人正是肖凌云今日带来的贴身小厮。 吕瑾之已经知道了肖凌云出事的消息,在赶过来之前,就已安排府里护院将整个吕府各处守护起来。 他走向一众过来参加诗会的人面前,沉声说道:“平远侯府肖凌云不久前在府里被人刺杀了,兹事体大,我吕府不敢怠慢,定要设法找出真凶。等会劳烦各位回到先前待过的院子里等候,给诸位造成不便,吕某在此深表歉意。” 吕瑾之说完,对着众人深深一揖。 尽管已有猜测,听他亲口说出来,众人依旧心下骇然。 光天化日之下,在当朝太傅府里行凶杀人,凶犯当真是胆大包天。 只不知究竟是吕府的人作奸犯科,还是他们这些人将凶犯带了进来。 为了避嫌,没人敢多话,听从吕府安排。 在一众家丁护院的引领下,围观之人有序离开。 顾衍眉头深锁,心里十分不安。 肖凌云这个时候被人杀死,而且是死在皇后的娘家,这事实在是太棘手了。 且看肖凌云的死状,杀手毫不掩饰杀机,像是示威又像是警告,由不得他不联想到那股神秘的幕后势力。 这一刻,顾衍都有些同情谢怀玉了。 不知他面对如此复杂的局面,该如何破局结案。 况且前后不过半个时辰,凶手不仅将人杀了,还已经被吕府的人发现了尸体,可见肖凌云离开暖室后,不仅小厮没有跟随,且毫无停顿地被人带到了假山附近。 那人手脚利索,行动迅速,不是和肖凌云十分熟悉,就是有足够的诱惑将他独自引到了这么僻静的地方。 此人有备而来,恐怕在杀人后,已经从容离开吕府了。 一行人回到先前的暖室,渐渐从先前的惊恐中安定下来,纷纷跟顾衍打听肖凌云的死状。 顾衍如实说了,所有人再次吃惊不已,这是多大的仇恨,招来如此惨烈的杀身之祸。 一时间议论纷纷,有和肖凌云熟悉的人纷纷说起他这些日子以来见过什么人,和什么人结过怨。 顾衍一直沉默地看着众人,不由得留意起了湛云和跟随他一道过来的勋贵子弟。 旁人没留意,可顾衍却记得清楚,正是他们一群人进来后,肖凌云才悻悻离开的。 这些人除了湛云,其他顾衍都不熟悉,只依稀记得湛云身边一位与他形影不离的、年纪相当的公子,是湛云的表弟张诚。 张诚有一兄长,正是御史台监察御史张进。 此时的湛云也一改先前的妙语连珠、八面玲珑的姿态,蹙着眉一言不发地听着众人的谈论。 吕府遭此大变,却没有怠慢来客,不时有小厮过来添茶倒水,殷勤招待。 可众人早已没有了先前意气风发、诗兴大发的兴致,又不便出门打探消息,不免有些烦躁起来。 直到大半个时辰后,谢怀玉亲自来到这间暖室,所有人才停止议论,纷纷围上前去询问案情。 谢怀玉一进里屋,便看到了站在一旁的顾衍。 两人目光对视,都从对方眼里看出了几分了然和不安。 第156章 再传信 谢怀玉安抚众人道:“诸位稍安勿躁。肖公子惨遭杀害,必是有人混入吕府行凶。眼下吕府都被殿前司监管起来了,府里主子下人包括诸位及你等的随从,都要说清楚肖公子出事那段时间身在何处、可有人证。冒犯之处请多多见谅。” 谢怀玉言语谦逊,语气里却有着不可置疑的决然。 众人此时哪有心情计较,只想着早些洗脱自己的嫌疑,尽快离开这是非之地。 于是一个个上前配合殿前司的人问话,十几二十人,简单的几个问题,确认无误的后,便三五成群地离开了。 问起湛云几人,他们今天几乎和肖凌云没有任何交集,肖凌云出事时,这些人也都同处暖室中,理所当然地没有丝毫嫌疑,一个个欣然离开。 有意无意间,顾衍留到了最后, 谢怀玉挥退众属下,熟络地问顾衍:“顾兄有何感想?” 顾衍微微一笑道:“挑衅或者说是报复。” 和聪明人说话就是这般省力。 谢怀玉心下赞同,他比顾衍更清楚肖凌云之死背后的暗示。 顾衍以为的报复针对的是对平远侯府的暗查,以及袁家、明月轩、黑市的覆灭,而他却清楚,这是对他们利用那具尸体做下的那个局的挑衅。 选择杀死肖凌云,实在是处心积虑。 顾衍将今日肖凌云想从他身上套话以及被湛云几人突然打断的经过一一说了,没有添加一丝自己的臆想。 谢怀玉仔细聆听,也没有错过丝毫细节。 顾衍也算半个知情人,他的话值得仔细推敲。 临走前,顾衍再次诚恳道:“谢世子,劫持杨姑娘那人可有供出什么消息?我能否见一见此人?” 谢怀玉几乎没有犹豫地拒绝了他,并意味深长地告诉他,过些日子再与他详谈。 顾衍满腹狐疑的离开了吕府,直奔青云巷而去。 当日下午,发生在吕府的事情,便事无巨细地传到了连慧耳中。 传递消息的亮子不安地看向连慧道:“老大,这个顾衍……” 连慧微笑道:“他是个聪明的,赵同和方简的贸然出现,他若不疑心才奇怪。这样也好。” 能有个顾衍这样的聪明人从中传递消息,很是方便。 只要不捅破这一层窗户纸,就能相安无事。 只是眼下的局势,殿前司和八卦营几乎要撕破脸皮了。 肖凌云的死连慧毫不在意,可若不能将八卦营的气焰打下去,他们下一个要出手对付的极可能就是杨虎几人。 今日的凶手确实厉害,不知是不是那夜在袁府追杀她的人。 连慧来回踱步、皱眉凝思,渐渐拿定了主意。 平远侯府的人早已察觉到了他们遭了皇家猜忌,肖侯爷夫妻和肖凌云的嫡妻借肖凌云之死,以苦主身份,在吕府大闹了一场,逼着吕府和殿前司尽快将凶手交出来。 吕府众人气了个仰倒,却只得吞下苦果,发作不得。 谢怀玉忙着甄查现场、排查府里可疑之人,一直冷着张脸沉默以对。 一直忙到天将擦黑,上门参加诗会的人全部离开吕府,而吕府除了几个小厮丫鬟不能证明出事当时自己身在何处,被殿前司带回去审问,其他一无所获。 谢怀玉心情沉重,他几乎可以断定,吕府这些人里面,必定没有凶手在其中。 半个时辰在那些文人眼中很是短暂,却足够凶手杀人后从容离开吕府。 肖府众人伤心确实是伤心,却也想借此机会转移殿前司的注意力,大闹一场后见好就收,抬着尸体回府去了。 谢怀玉和一直跟随在身边的吕瑾之低声商议了几句,留了十几人守护在吕府,便带着从肖凌云身上拔下来的短刀回了殿前司。 当夜,周岩、吴胜生、孙涛、谢怀玉四人聚集在秦王府,商议着此事该如何善后。 至于凶犯,四人一致认同,必是前朝余孽所为,而今日进入吕府参加诗会的人,每一个都有嫌疑。 谢怀玉将一本厚厚的册子呈给众人观看,上面是今日在吕府记下的所有人的名册和问话记录。 几人一时又犯难了,几十个人看上去个个清白且身份不凡,总不能一个个去核查吧。 不说要耗费多少人力,便是让他们察觉自己被殿前司怀疑了,那些人的笔刀子威力可不小,一旦反噬起来,当真不好收场。 几人再次感受到幕后之人的狡诈和阴险。 谢怀玉在顾衍的名字上点了一下,对众人道:“顾编修聪明机警,出事前又一直和肖凌云在一起,我看他今日心事重重,似是有所疑心。今日太晚了,明天我亲自去见见他。” 吴胜生赞同道:“可行。他知道的事情也不少,平远侯府的事就是他最先查出来的。不过既然要请他帮忙,有些事还是要对他实话实说,他可是找了我们几次,一心想要见一见那个‘凶犯’。” 几人不由苦笑,抛出去个诱饵,没等到有人上钩,却被人反将了一军,把他们的一个重要证人灭口了,实在是得不偿失。 至于平远侯府,几人都没放在眼里,祸是他们自己惹上身的,该当他们承担后果。 孙涛不由得询问周岩:“老公爷,南疆那边的消息还要多久才能传回来?” 周岩回道:“事关重大,没敢传信,府里的人快马加鞭过去,这一两天应该到了,消息恐怕还要过些日子才能传到京城来。” 几人了然,十分同情周岩,此事若是牵连到了周畅,必定十分棘手。 护国公这些日子一定不好过。 更让几人担心的是,自从万正离开京城前往凉州赴任后,秦王谢忱再也没有消息传回来,凉州那边一定是发现了什么不可控的事情。 这个时候,稳住京城的局势尤为重要。 吴胜生回到留春苑时已是深夜。 为了不打扰妻子,他在前院书房歇下了。 虽然心事重重,可实在太过疲累,吴胜生很快沉睡了过去。 沉沉睡梦中,吴胜生被贴身小厮叫醒,外面天还未大亮,上朝的时间却已经到了。 揉了揉酸胀的太阳穴,吴胜生艰难起身,小厮点亮油灯,上前伺候他梳洗。 吴胜生翻开锦被起床,伸手接过小厮递过来的棉衣套在身上,正要弯腰穿上皮靴,晃眼间见到一块白色的帕子,十分随意地折叠着放在枕边。 第157章 解读 吴胜生心中一凛,他很清楚的记得,昨晚入睡前,枕边根本没有这块帕子。 电光火石间,吴胜生似乎想起了什么,心中大喜的同时,又不觉一阵后怕。 留春苑守卫虽不及皇宫、王府那般严密,却也有不少高手彻夜轮流值守护卫,那人竟有这般本事,居然将这帕子悄无声息地送到了自己的枕边。 对方若是对自己有一丝歹意,他哪里还有命在。 吴胜生一把抓起帕子,果然见那帕子四角都被撕去了。 赶紧凑近油灯一看,他不由皱了起了眉头,好一会之后忽地脸色大变。 帕子上用炭笔写着三行字,十分简短、意喻莫名,却让他心中狂跳不已。 “迷幻药。” “三年前凉州守军将领。” “下不为例。” 若是其他人,看着这莫名其妙的三行字,根本想不明白到底是什么意思。 可作为知情人的吴胜生,稍微琢磨了一会,便大约知道这三句话的含义了。 惊喜之余,吴胜生匆匆穿好官服,洗漱完毕便急忙进宫去了。 早朝过后,昨夜四人重聚御书房,正轮流看着那块残缺的帕子,感慨万千、震惊不已。 皇帝谢恒关心道:“胜生啊,府里的防卫还是要严密些,非常时期不得不防啊。” 吴胜生惭愧地点了点头。 “都说说吧,这人惜字如金,让我们猜哑谜来了。”谢恒笑看众人轻松说道。 几人都将目光投向吴胜生,示意他先说。 吴胜生已经琢磨了半天,心中想法已然成熟,此时也不再推脱,将自己的所思所想一一道来。 以他们跟传信人多次的交往,虽说对方在他们眼中依旧神秘,可共同经历的事情却让他们对那人有了相当的了解。 正如他和谢怀玉的预想,那人必会在关键时刻出手助他们一臂之力,那么这块帕子就是那人相助的提示。 “迷幻药”三字耗费了吴胜生最多的心力,在来到御书房前,他特地去了一趟太医院,悄悄找到掌院询问了迷幻药的用途。 在掌院包罗万象的一大堆叙说中,吴胜生如醍醐灌顶般找到了答案。 传信人是在提醒他们,那个太监生前十分硬气,视死如归。 他若真还活着,想要逼供他,任何刑罚都没用。 唯有采用特别手段,譬如使用迷幻药使那人神志不清,思绪错乱,才可能让他吐露一些真相。 殿内众人听吴胜生说到这里,对他的缜密细心钦佩无比,纷纷认同他的推断。 接下来“三年前凉州守军将领”这句话,就清晰明了多了。 所有人都已经明白,这是在告诉他们,三年前,凉州守军将领被刺也是那太监所为。 几人初看这块帕子时,无不被这句最直白的话震得心头翻滚,瞠目结舌。 尤其是吴胜生,初见之时眼眶都发热了。 三年前的事情,在场众人无不知道其中的凶险,感受最深刻的莫过于当时处在风口浪尖的吴胜生了。 若不是秦王及时赶到镇住了军中将士,以吴胜生尴尬的处境,真不知会酿出怎样的祸端。 近期发生的事情,让众人都想到,三年前凉州守军将领吴放被人刺杀,极可能也是前朝势力所为,其目的就是挑动边境大乱。 当年他们耗费了无数心力追查刺客,凉州城都快翻了过来,军中也被严查了数遍。 可三年过去,刺客似人间蒸发般毫无踪迹可寻,随着时间推移,注定要成为一桩悬案。 哪知道一块轻飘飘的帕子,便解了他们所有的疑惑。 甚至当年的罪魁祸首也已经被人家一举斩杀,将尸体送到了他们面前来。 包括皇帝谢恒在内的众人,庆幸感叹之余,无不觉得脸上火辣辣地发烧。 没有哪一刻比现在更让他们想要知道,这人究竟是谁! 然而吴胜生接下来的话却给他们泼了一盆凉水。 最后四个字“下不为例”,无疑是在警告他们,他们的所作所为、所思所想,对方心知肚明。 谢怀玉和吴胜生心里那点小九九,那人同样一清二楚。 他们若是想要故技重施,拉对方下水,对方必定不会再配合他们了。 这才有了“下不为例”的警告。 短短三句话,其中包含的秘密和深意,让殿内众人心绪久久难以平静,一时只能沉默相对,让自己尽快平静下来。 许久之后,谢恒才开口道:“不管此人身份如何,他日若是得见真颜,朕必以国士待之。” 不说这人对他们三番五次的相救之恩,仅凭此人高深莫测的身手、聪明绝顶的头脑,任何称誉都不为过。 殿内众人纷纷赞同。 连慧若是知道他们的感想,恐怕要大跌眼镜。 若是让这些人知道,他们嘴里智计无双的“国士”,三年前不过是个任人欺凌的傻子,不知会不会将这宏伟的宫殿震翻了去。 无论如何,这次的传信来得太及时、太有用了。 这么珍贵的消息送到了他们的手边,接下来就看他们如何利用了。 对眼下殿内众人来说,这些手段信手拈来,几人略微商量了一会,便都会心地相视一笑。 至于肖凌云的死,所有人一致认同,对方处心积虑,早已想好退路,短时间内根本抓不到杀手。 侯府若是再揪着此事不放,不如给他们摊牌,狠狠打压一番。 护国公周岩毫不犹豫接下了这桩差事,由他去给侯府一个交代。 谢怀玉一直沉默着没有说话,似是有万千疑云压在心头。 谢恒不由蹙眉问道:“玉儿,你可是想到了什么?有何不妥吗?” 谢怀玉回过神,忙道:“没有。我只是在想这人的身份来历。之前我还以为此人就是前朝那些人中的一员,而且地位不低,知道他们的核心秘密。可经历了这两天的事情,我又不确定了。” 肖凌云的死,可谓对方处心积虑下的一步狠棋,传信之人若是知情,必定会事前提醒他们。 可那人并没有任何举动。 而事发后,眼见他们黔驴技穷了,那人似是十分无奈,不得不给他们再次传信,又一次揭露出了一个更大的秘密,为他们缓解如今的颓势。 那人似乎已经叛离了那伙势力,既然如此,他为何还是避而不见,只躲在暗中行事? 第158章 开诚布公 这世间没有任何人比谢怀玉更执着于对那传信人的探索。 思来想去,谢怀玉觉得那人一定有什么不得已的苦衷,或者说是他在忌惮他们的势力,忌惮他们身边的某些人,才不敢轻易露面。 这份忌惮,可能是致命的,不仅是他自己的命,还可能是他亲人的命。 也只有如此,才能解释对方为何如此谨慎。 想通这一点,谢怀玉心里莫名涌上一丝惊喜,无论如何,对方是信任自己的,还有胜生叔,显然也得到了对方的绝对信任。 这人或许就在他们身边,他究竟是谁? 谢怀玉再次失神了。 当日夜晚,顾衍悄悄来到了留春苑。 吴胜生和谢怀玉已等候多时。 吴胜生让府里护卫严密守护好书房四周,不敢有丝毫懈怠。 昨夜的事情确实让他受惊不小,看似守备森严的留春苑,在高手眼中,如纸糊的一般。 双方坐定后,谢怀玉谦逊地问起了顾衍对昨日肖凌云被刺一事的看法。 顾衍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而是定定看着两人,缓缓说道:“两位大人,顾某一介文弱书生,身在翰林院消息闭塞,这么些年一心只为寻找小弟的下落,对其他事情并未多留意。” “可眼下京中局势,便是我这样的人,也能察觉几分异常。肖凌云的死,恐怕不仅是往南疆送几个女子那么简单吧。仅凭我现在了解的一些皮毛,便是有些疑虑,也不过是管中窥豹,怎敢在两位大人面前班门弄斧。” 吴胜生和谢怀玉相对苦笑。 顾衍所言不无道理,他也一直在旁敲侧击,想打听更多的秘闻。 前几日顾衍找上两人打探消息,两人避而不见,眼下他们将顾衍请上门来,颇有些自打嘴巴的尴尬。 谢怀玉脸皮薄,不好开口,吴胜生主动说道:“我们知道顾大人一直想见狱中那个人,前期避而不见,实在有不得已的苦衷。不瞒顾大人,确实有那么一个人,可那人早就死了。” 顾衍一愣,看着两人直视他的眼睛,半晌之后才苦笑开口道:“原来如此。多谢两位大人的信任,顾某斗胆相求,若是可以,能不能将事情的前因后果一一相告。” 吴胜生点头道:“可以。好叫顾大人知晓,我们暗中查过你的根底,也知道你确实有个小弟五年前莫名失踪了。请顾大人见谅,此事干系重大,我们不得不谨慎。” 顾衍理解地点了点头。 吴胜生看向谢怀玉道:“还是你来说吧,此事你比任何人都更清楚。” 谢怀玉点头道:“好,这事还要从两个月前卫国公府寿宴当日说起……” 留春苑内守卫来回穿梭,不停巡视。 书房内灯火明灭不定,谢怀玉缓缓叙说,吴胜生亲自添茶倒水,顾衍沉默倾听。 且不说顾衍,就连谢怀玉和吴胜生这两个知晓内情之人,一同回想起这两个月来所发生的事,仍觉惊心动魄,心有余悸之余更是庆幸万分。 谢怀玉事无巨细,将当日卫国公府的惊险、屡次得人传信提醒、玲珑街黑市发生的几桩事情,甚至前朝依旧有皇室遗孤存于世间,秦王早已暗中前往凉州等等事情一一说了。 顾衍始终缄默不语,直视二人,唯有那只捏着茶杯的手,因为过度用力而变得苍白如纸,仿佛那指尖的生命力正在被一点点抽离。 说到最后,谢怀玉从怀里掏出几块残缺的白色帕子递给顾衍。 顾衍接过,在灯光下一一细看。 谢怀玉一直盯着顾衍的神色,见他看到那块只写着“蠢货”二字的帕子时,脸上神情没有丝毫变化,心里缓缓松了口气。。 顾衍抬头看向两人,见他们目光灼灼地看着自己,不由淡笑出声:“不瞒两位大人,顾某万万想不到,这段时间京城发生了这么多事情。恕我无能,这些事情太过复杂,顾某一时还理不清头绪。” 谢、吴二人很是理解,任谁乍听到这样一段曲折离奇却又惊险无比的过往,都会震惊得无所适从。 顾衍若是听完后便能条理清晰地帮他们解惑,两人倒是要起疑心了。 不过两人今日说了这么多,对顾衍几乎没有隐瞒任何事,显然是想从他嘴里听到些不同的见解。 略微沉吟了一会,顾衍笃定道:“杀害肖凌云的凶徒,一时间恐怕是找不出来了。” 谢、吴二人一愣,没想到他会先提起此事。 两人这才想起,顾衍刚进来,他们首先问起的便是对肖凌云之死的看法。 这位顾探花,倒是挺实诚。 顾衍继续道:“若说之前我还有所疑虑,听了你们刚才的叙述,我便知道自己肤浅了。对方有备而来,且势力强大,绝不可能留下任何破绽供我们追查。” 谢、吴二人对此十分认同。 吴胜生鼓励道:“顾大人不必妄自菲薄。你是局外人,对人对事自有独到的见解。今日我们开诚布公,你但有所想,尽管说来,不必顾忌。” 顾衍似是受到鼓励,略微思索了一会,忽然说道:“凉州军中,要提防有人里通外敌,勾结西戎,趁乱起事。” 两人没想到他话题转得这样快,而且直切要害,不得不惊叹顾大才子的精明敏锐。 顾衍自嘲一笑道:“王爷早早就悄悄去了凉州,吴大人对凉州又了如指掌,想来你们早有防备。只是过两日就是冬狩大典,恐怕王爷没在京城的消息很快就会传出去,还是需要多加防患。” 谢怀玉感激点头,凉州地远,消息传递不便,若是凉州守军有人勾结外敌,父亲确实危险。 秦王谢忱这些时日,除了传信让万正前往凉州接任凉州知府一职,再没有其他确切消息传回来。 便是皇帝谢恒也暗自心焦,不久前又派遣了几十个暗卫悄悄赶往凉州协助护卫兄长。 顾衍继续道:“南疆那边,显然是对方刻意放出来扰乱视听的障眼法,却不能置之不理,一旦处置不当,后患不小。” 说完这句话,他意味深长看向两人。 意思十分明显,关键还是在周畅身上。 卫国公府那位老夫人明目张胆地声称这天下有一半是老卫国公打下来的,那护国公的儿子会不会也有这样的心思? 至高的权势对人的诱惑力是无穷的。 怕就怕人心经不起岁月的侵蚀和有心人的蛊惑。 一时间,室内沉默无声。 第159章 旁观者清 短短时间里,顾衍便对当前大势有了一个清晰的判断,两人再次叹服,却没有任何评判。 顾衍对此并不在意,好像只是在整理自己杂乱的思路,至于对错,相信他们心里早就有数。 “关键还在京城,决不能让人有机可乘。卫国公府寿宴,对方一定筹谋良久,一朝事发,露出不少破绽,损失惨重。要谨防他们恼羞成怒,再下杀手。” 这才是眼下事情的关键。 开弓哪有回头箭,对方不可能就此罢休。 顾衍的话,也是两人如今最担心的事情。 敌暗我明,对方冷不丁跳出来咬你一口,即便不伤筋骨,也要让人疼上几日。 肖凌云之死就是最好的证明。 短短两个月,双方已有了剑拔弩张之势。 这个时候,由不得他们有丝毫松懈。 几人不知不觉间同时看向了静静摆放在桌面的几块白色的帕子。 顾衍轻笑道:“吴大人,看来此人对国公府十分熟悉,便是大人歇在书房,对方也了如指掌。莫不是此人一直藏身在贵府?” 吴胜生丝毫没有被揶揄的尴尬,而是正色道:“我已多次查证,府内绝无此等武功与胆识兼备之人。不过,此人对我甚是了解,倒是极有可能。” 几乎同一时间,几人都不自觉想起了杨虎众兄弟。 实在是这两个月来发生的所有事情,似乎都与那几人有些关联,让人不得不怀疑。 谢怀玉却在此时果断摇头道:“不是他们,昨日肖凌云出事后,我便让人盯紧了青云巷。那几兄弟除了出门在附近采买东西,无人离开青云巷。” 说完看向顾衍,坦然道:“顾兄昨日去过青云巷,我也知情。” 顾衍早料到自己去青云巷的事情会被殿前司的人发现,没想到谢怀玉会直言说出来。 他也不多解释,同样坦然回道:“这世间没有这样多的巧合,事出必有因。杨虎几人可能不知情,却不妨碍有人想要通过他们几人与你们接触,甚至从他们身上打探你们的消息。” 他将自己昨日过去青云巷见到杨虎几人,将肖凌云被杀的消息告诉他们的经过简单说了。 果然就在当晚,吴胜生便收到了传信。 顾衍到底是信守承诺,没有将赵同和方简的事情说出来。 可他心里却更加确认自己之前的猜测了。 那几人必定和那传信之人有所接触,甚至对那人十分信任。 吴胜生和谢怀玉都没想到,顾衍在一知半解的情形下,竟然已经走到他们前面去了。 为免误会,顾衍赶紧道:“杨兄弟几人没有坏心,传信之人也是一心助你们。希望两位大人不要去为难他们。” 他真担心这两人听了自己的话,将杨虎几人抓进殿前司去严刑逼问。 那可就适得其反了。 谢怀玉感慨道:“顾兄多虑了。我本就有愧于他们,哪里还会去为难那几人。而且传信之人十分谨慎,也颇有些脾性,一旦动了杨虎几人,我们可能再也得不到他的帮助了。” 吴胜生此时也开口说道:“顾大人,传信之人对我们十分防备,恐怕不会轻易露面。虽说大家目标一致,可终归是各自为战,难通有无,十分不便。” “顾大人一心只为寻找自己的兄弟,不牵扯过多的利益纠葛,对方必定对你更为信任。不如由你从中斡旋,做个传话人,为我们日后行事提供更大便利。顾大人觉得如何?” 直到这一刻,顾衍才明白两人今天请自己过来的真正目的。 他在心底暗叹,自己能从那一桩小事中看出些许端倪,眼前两人经历了这么多,怎会看不出杨虎几人身上的疑点。 顾衍忽地心头微动,或许这一切,正是那传信之人想要的结果。 以那人的本事,若是他不愿暴露,何须露出这么多行迹。 果然就听谢怀玉紧接着说道:“传信之人恐怕也想通过杨虎几人和我们联系上,给了我们不少暗示。还请顾兄顾全大局,从中传递些消息。” 话都说到了这个份上,顾衍也不矫情,慨然允诺。 双方皆大欢喜,正想商议该如何不动声色的通过杨虎几人套取消息。 顾衍忽然话题一转,问谢怀玉:“杨姑娘当日在玲珑街被人劫持时,听说谢世子一直在后面追赶。敢问世子当时是否亲眼见到那两人跳进了锦河?” 提起这事,谢怀玉心里便有些不自在,没留意他话里的深意。 他随口便道:“没有亲眼所见,当时两人的身影被锦河的堤坝遮挡住了。” 谢怀玉才说完,忽地反应过来,诧异地看向顾衍道:“你怀疑他们没有跳进锦河?不可能,我们当时不少人都跟了过来,附近都被人围上了,且反复搜查了几遍,不可能有人能从那里逃出去。” 吴胜生也是第一次听说谢怀玉当日居然不是亲眼见到两人跳进了河里,不由得也狐疑起来。 顾衍却道:“我不是怀疑殿前司的能力,只是那人有备而来,难保他没有留下什么意想不到的手段。” 这下说得谢、吴二人都有些迟疑了。 是啊,当时他们还不知道这些人究竟是哪一方势力,更不清楚他们实力如何,如今细想起来,怎么就能肯定那人没留下逃生的后路。 顾衍又道:“再说了,杨姑娘被人套在麻袋里,你怎么断定当时那人手里提着的就一定是杨姑娘?” 这话一出,谢怀玉脸都白了,他还真没想过这个问题。 当时邹绪一人去追马车了,可最后连驾马车的人影子都没见到,那人什么时候离开的他都不知情。 对方若是随意掉个包将人带走,他们又哪能知道。 谢怀玉一时被惊得说不出话来,浓浓的挫败感将他打击得浑身忍不住颤抖起来。 吴胜生此时也顾不得安慰他,他直直看向顾衍,问道:“顾大人是说杨姑娘可能还活着,而且早就落入了那些人手中?” 顾衍只是疑心,借着机会问出来,可吴胜生的问题他却回答不了。 略微思索了下,顾衍又道:“我只是觉得,当日殿前司和护城军那么多人在锦河里找人,杨虎几兄弟沿着锦河找了半个月,可杨姑娘的尸体却毫无踪迹,吴大人不觉得很奇怪吗?” “这……”吴胜生怔住了,嗫嗫说道:“兴许是被河水冲到下游去了,又或者被河底的水草缠住了,这情况也不是没有过。” 这一刻,他忽然觉得有些心虚了,声音越来越小。 他回到京城后便听说杨姑娘已经葬身锦河了,听谢怀玉几人说过那一日的经过后,除来几分遗憾和愧疚,再没有过问当日的具体细节。 更没有怀疑过这里面是否还有其他可能、杨姑娘是否真的已经死了。 顾衍一番话,彻底将两人震得失语了。 第160章 打听 谢怀玉三人的密谈连慧自然毫不知情。 昨晚她一夜没睡,很是辛苦,白日几乎一天都赖在床上补眠。 外面风云变幻,小院里却一派静谧安详。 隔壁院内不时传来刀剑相击的清鸣,连慧听得很是欣慰也很是安心。 可惜这份安逸,只持续了一个白天便又被打破。 傍晚时分,亮子匆匆从外面回来,告诉连慧,左秀才又进京了。 左秀才才回去几天,这么匆忙又来了,且急着要见连慧,让连慧的心顿时提了起来。 如今的青云巷,暗地里不少人盯着,她可不敢让左秀才再来这个地方了。 于是天刚擦黑,连慧便独自出了门,找到了一家小客栈,再次见到了左秀才。 左秀才先问了她这几日可还安稳,连慧笑着应好,转而狐疑看向他。 左秀才神情严肃,小声道:“这几日有人在连阳镇打听你的消息,还有三年前那桩旧事。” 连慧微微点头,出了连艳姐妹这桩事,如今满京城又都知道三年前杀害孙小公子的真凶被抓,有人去连阳镇查当年的事情,也算情理之中。 见她毫不在意的模样,左秀才气得咬牙,瞪着他气恼道:“我说的是有人去查你,查你爹娘的来历,查你的去向。” 见左秀才着恼了,连慧忙正色起来,安抚道:“秀才别担心,这世上除了你们几个,没人知道我还活在人世。” 左秀才丝毫没有被她安抚住,没好气冷哼一声:“别以为有些本事,就不把人放在眼里。你这死不见尸的把戏玩过两回了,你就知道八卦营的人不会把这两件事联系起来?” 连慧委屈地看向左秀才,她还真没小瞧过八卦营的人。 来了京城后,时刻谨慎小心,殚精竭虑筹谋,都很难睡上几个安稳觉。 可既然已经出手,留下的痕迹也实在太多。 不管她多努力,到了现在,杨虎几人想要摘干净已经很难了。 不说谢怀玉和吴胜生两人,便是与他们接触不久的顾衍,都已经察觉出杨虎几人身后还有人,有意无意地暗中传递了几次消息过来 更不说八卦营,从没放弃对他们的试探,前有九命,后有连艳,都恨不得除他们而后快。 她若不是换了个身份重新出现,恐怕早被人把底子扒光了。 以连慧的谨慎,怎可能忽视八卦营对她的疑虑,在左秀才面前云淡风轻地说笑,不过是不想让他一个人待在连阳镇担惊受怕而已。 见左秀才真急了,连慧忙转移话题问道:“你可知去打听我身世的是什么人。” 左秀才摇头道:“不知道,我没见到他们。” 这两日连阳镇不少人在议论当年的事,一些镇上的老人恍然大悟,原来当年那个可怜的傻孩子居然是被人冤枉嫁祸的。 倒是连慧的大伯娘刘氏喜不自胜。 三年来压在她们全家头上的一柄利刃终于消失了。 虽说当年孙家因为那个傻子已经死了,没有迁怒连建洪一家,可刘氏却一天也不得踏实,生怕那家贵人等事情过后再暗地里报复回来。 现在好了,傻子不是真凶,孙家也没理由迁怒他们了。 刘氏欢喜之余,瞬间化身苦主,逢人还会晦暗地表达下自家的傻侄女死得冤枉,惹得镇上不少人撇嘴鄙夷。 当年喊打喊杀叫得最凶的就是这妇人了。 就在此时,有人找上了刘氏,打听三年前的事情和那傻子的家事,刘氏立即绘声绘色地讲述起来,这事连阳镇没人比她更清楚了。 她满脸伤心地讲起小叔当年如何有才华,弟妹逃难过来后如何与小叔一见钟情,生下侄女后一家人如何恩爱幸福。 可惜天妒英才,小叔夫妻不幸病死,留下个孤女却也变成了傻子,他们全家顾念兄弟之情,无怨无悔养育遗孤。 哪想到一朝横祸,那孩子遭人诬陷,被人追进大山,死无葬身之地。 如今小叔一家三口早不知投胎到什么地方去了,刘氏唏嘘不已。 来人对刘氏大表同情,随即和她拉起了家常。 这一问可算挠到了刘氏的痒处,她一改先前悲戚地神色,眉飞色舞地讲起两个女儿如何得了贵人的青睐,被接到京城享福去了。 他们一家也因此鸡犬升天,得了好大一笔聘礼不说,在连阳镇的地位也因女儿高嫁而水涨船高,便是连捕头见了他们也要礼敬三分。 可当来人好奇询问她两个女儿嫁入哪一家,被哪个贵人看上时,刘氏立即顾左右而言他,期期艾艾说不出个所以然。 来人了然告辞,临走前告诉刘氏,她侄女的案子终将真相大白,哪一日不定官府还会赔偿他们。 不过在最终定案前,她万不能将消息泄露出去。 刘氏才明白眼前这人竟是京城官府过来的人,不由得大喜过望,连连点头答应。 只是刘氏这个大嘴巴,哪里忍得住将这么大的好事捂着不说出去。 她没有将那傻子被冤枉,官府可能赔偿他们的事情嚷出来,却把有官府的人来查三年前案子的事情宣扬的连阳镇无人不知。 与此同时,连阳镇同样有不少人被人问起过三年前的旧事。 从这些人嘴里打听出来的,与刘氏嘴里说出来的大相径庭。 来人从这些人嘴里,听到了一个可怜的孤儿傻女悲惨的遭遇,以及孙小公子出事后,那孩子带着一条黑狗,如何将连阳镇闹得天翻地覆,最终被几十人围剿逼入大山,自此杳无音信的故事。 无论叙说往事的,还是不知情的听故事的,无不唏嘘感叹。 时隔三年,连慧在连阳镇再次刷了一把存在感。 连建洪夫妻的见利忘义自然也被人再次鄙视了一番。 听左秀才说完,连慧不由蹙紧双眉。 究竟是谁在打听自己的过往。 连慧是绝不相信刘氏所说的,那些人是官府的人。 无论是殿前司还是孙家,他们该关注的应该是九命,而不是将注意力放在她这样一个无依无靠的孤女身上。 转念间,她又想明白了,自己这回是被连艳和连娟两姐妹连累了。 第161章 死要见尸 左秀才觉得连慧想得也有道理,她的两个堂姐如今都卷入了八卦营的阴谋中,而她自己更是和八卦营牵绊极深。 真是官府或孙家想要去查连慧的去向,他们倒是丝毫不惧,可若是八卦营的人一旦怀疑上了,后果真是不堪设想。 他再次提醒连慧:“你自己也说了,你对八卦营并不了解。卫国公府寿宴那一日,你是因为见到过熟悉的面孔才发现了八卦营的阴谋,九命又与你有过一段渊源。若是有人细心想起这些事,怀疑到你头上,那你在锦河里那一场假死就是最大的破绽。” 年纪相当、手段相似,且每次出事都和他们几人有关,便是事后再多的补救,也不可能将所有痕迹都抹除干净。 对于八卦营来说,他们不需要证据,只要有一丝怀疑,以他们的实力,对杨虎几人来说就是灭顶之灾。 连慧没想到左秀才会想得如此深刻。 她倒不是觉得左秀才多虑了。 她是太熟悉震部大山那处绝地的险峻难行了。 这世间除了她,恐怕没人能悄无声息地从里面逃离出来。 可左秀才的担心也不是毫无道理。 当年自己莫名失踪,八卦营一定将连云沟大山里翻找了不知多少遍。 便是连阳镇周围,恐怕也被他们翻了个底朝天。 无痕等人一定以为她是掉进那处山涧摔死了。 可自己能利索的杀死周先生,爬上那处绝壁,就已经完全出乎他们的意料之外了。 左秀才说得对,死不见尸就是最大的破绽。 连慧目光灼灼看向左秀才,问道:“你有什么好办法?” 左秀才这么急着跑来京城,不可能只是为了提醒她。 左秀才斜瞪了连慧一眼,没好气地说道:“锦河从京城一路流向了连阳镇,我几次进京沿路都仔细看过了,有个地方很适合将尸体打捞上来。” 连慧听得眼睛都瞪大了:“秀才、你……你……” 左秀才气道:“叫什么?小声点。你上回从连阳镇离开后,我就想到了这事。后来在附近找到了一具刚死的女尸,那姑娘和你年纪差不多,病死的,我把她挖出来了。” 连慧继续目瞪口呆地看着左秀才。 左秀才忽然有些颓丧地说道:“我老左一辈子没做过这样的缺德事,也不知会不会折了我的阳寿。” 连慧终于回过神,对着左秀才谄媚道:“都说家有一老如有一宝,真是至理名言。秀才你接着说。” 左秀才不理会他的讨好,继续道:“我把你上回留在连阳镇的衣服给那姑娘穿上了,找了个麻袋将她沉在水里,一时也没人能发现。这次回去我就将那具尸体扔到河中间去,那一带常有人在岸边打鱼,很快就能将尸体打捞上来。” 连慧对左秀才佩服不已,尸体在河水里泡了一个多月,早已腐烂不堪,这个时候被人捞出来,只凭那一身衣服便足以证明那人就是杨惠了。 连慧连连夸赞左秀才,又发誓以后一定给他养老送终,还要让他过上衣食无忧、呼奴唤婢的富贵日子。 左秀才被她缠得哭笑不得,笑骂道:“少贫嘴了,跟大猫几人说一声,过两日出城去收尸。给人家姑娘准备一口好棺材,帮我多积点德。” 连慧连连称好,却坚持明日要陪着左秀才一道出城去处理此事,被左秀才严词拒绝。 “你是嫌头上虱子还不够多吗?还是老实待在家里吧。还有一事你要明白,死了的只是杨惠,不是连慧,后面的事情我就帮不上你了,你自己看着办。” 连慧郑重点头,左秀才都为她做到这一步了,她若是再出纰漏,真没脸在京城混下去了。 左秀才依旧不放心道:“黑子不如还是跟着我回连阳镇去吧。” 不管是连阳镇的人,还是八卦营里的人,谁不知道当年那傻女身边,有一条凶猛且护主的黑狗。 连慧脸色晦暗下来,摇头道:“不用了,我会小心的。黑子年纪大了,也不知还能陪伴我几年,它也不愿意离开。” 连慧此时只想着京城的事情早些了结,她便可以带着黑子自由自在的出入了。 黑子应该会更向往在无垠的旷野自在奔跑吧。 没人知道,这一夜,连慧为了这世间在乎她的人和狗,做出了一个重要决定。 为了实现自己的愿望,连慧的心情迫切了许多。 不过,眼下京城可能会有一场大变,先应付了眼前的事再说。 接下来几天,京城气氛莫名紧张了起来。 兵部传出多道指令,凉州守军几位将领带着所辖军士,与多地驻军陆续换防。 这一消息传出来,满朝文武震惊。 谁不知道凉州地处边关,冬季尤其寒冷,风沙常年弥漫,比起其他温暖湿润的地方,可谓穷山恶水。 且凉州边界时常还会遭到西戎人的侵扰,爆发一些小规模的对战。 凉州守军无不身经百战,已经适应了那边恶劣的环境。 如今突然调换了这么多兵士将领,将一些相对养尊处优的少爷兵往边关输送,一旦战事再起,如何能抵御更加强悍的西戎军队。 许多人难以理解,皇帝谢恒脸色严肃,只说事出有因,却不多作解释。 这样的态度让满朝文武更加疑惑,所有人心头都涌起了一股莫名的不安,四下张望希望有知情人能够解惑。 太医院里,院正拿着一张张药方,愁眉苦脸。 他接到圣旨,要太医院拿出一剂效用更好的迷幻药供殿前司使用,真是为难死人了。 迷幻药这东西,能让人神志迷糊,服药期间所作所为全凭自己的幻象,不能自控。 一旦药效加重,服用者极可能伤了脑子,药效消失后可能变成一个傻子。 可殿前司要求的迷幻药需要做到极致,却不能对服用之人有所伤害,这个度太难把握了。 整个太医院的御医都被逼的埋头翻阅各种典籍,寻找零星的相关迷幻药的记载。 更让他们心焦的是,那位年轻的殿前司指挥使每日几乎要过来几次,眼巴巴盯着院正,恨不得他立即拿出药方来。 院正抹着满头大汗,没过两天,嘴上都起泡了,两个眼圈一片黑影。 众人不由得疑惑,谢指挥使要这样的迷幻药究竟干什么。 居然还惊动皇上下旨了。 第162章 绝望 院正焦头烂额,开始朝宫外求助。 京城不少知名老大夫都被请到太医院,整日围着几张药方和一大堆药材,不停地更改方子,熬制成药。 不少死囚被拉过来一遍遍试用药效。 死囚服用迷幻药后,殿前司会派人过来,亲自将人带进一间小屋里去。 所有御医包括请来的大夫,看着那紧闭的屋门,若有所思。 人群中有双眼睛,同样看着那扇紧闭的屋门,心情无比凝重。 连慧这两日有些焦虑。 她迫切地想知道,吴胜生收到她的传信后会用什么方法将消息“泄露”出去。 顾衍应该不会知情,即便知情,这样隐秘的事情,顾衍若是贸然找上杨虎几人说出来,双方无疑是打开窗户说亮话了。 若真如此,这一招,连慧绝不会接。 正在连慧一筹莫展之际,亮子领着个带着帷帽的高挑女子进了院子。 连慧微愣了一下,忍不住笑出声来。 白狐一脸娇媚的凑上前,娇艳的红唇吐出浑厚的男声,十分违和。 “老大,我找到来福他们了,就是玲珑街那两个小乞丐。” 连慧心头一喜,急问道:“他们还好吧?” 白狐笑道:“挺好,当日送完信后两人就没回过玲珑街,跑到南城去躲起来了。” “那就好,你在哪里见到他们的?” 白狐道:“在玲珑街。那两小子手头有了钱,这些日子过得不错,梳洗干净了,换了身像模像样的衣服,连我都没认出来,还是他们先认出我,自己找上我的。” 白狐说完,连慧和亮子都不由得笑出声来。 多少人为了掩藏身形,扮作脏污的乞丐。 谁知小乞丐一旦露出真容,变回常人,同样能掩人耳目。 倒是两个机灵的。 白狐道:“那两小子确实机灵,一辈子别说国公府,就是稍微富贵些的人家也没踏足过,何况还见到了殿前司指挥使。出来后两人后怕的很,揣着从谢怀玉手里讹来的一百两银票躲起来了。” 连慧听完挑眉问道:“他们主动找上你,就是为了从你手里拿到银子?” 白狐当日答应过他们,事成之后另有报酬。 白狐眼里泛着精光,兴奋道:“要不说那两小子机灵呢,他们居然不要钱,而是说要听我吩咐,跟着我做事。” “哦?”连慧忽然有些担心,“你确定他们不是被人指使的?你这样子来我这里没人看见吧?” 白狐忙道:“老大放心,我都问清楚了,确认没事。何况一路回来,我都换了几身衣服了,没人能发现。” 连慧点点头,她对白狐确实很放心。 “你怎么想的?”连慧饶有兴趣地问白狐。 白狐道:“我想留下他们几个,他们对京城熟悉,许多事情由他们去做比我们方便。老大觉得呢?” 连慧略微思索了下,道:“行,这事你去办,找个地方安顿他们。若是方便,让他们多找些人,我这一两天就要用他们。办好了你来跟我说一声,我仔细跟你说。” “好嘞。”白狐大喜,老大果然最懂他。 白狐很快离开了,他去了南城,见到了来福和另一个小乞丐六子,在南城租赁了一间僻静的屋子,暂时将两人安顿下来。 来福两人哪想到还会有这样的好事,他们居然可以在寒冷的大冬天里,住进这样可以烧上暖炕的瓦房。 两孩子眼睛都红了,暗自庆幸他们的决定,自从认识这个漂亮姐姐,他们真的转运了。 白狐跟他们仔细交代了许多事情,临走前又留下了不少银子,让他们把这个简陋的家打理起来。 两孩子连连保证,发誓一定听姐姐的话。 鹰隼在京城待了几日,完成了主子的交代,正打算回连云沟去。 离开京城前,鹰隼去见了无影,询问主子是否还有其他交代。 乍然见到无影,鹰隼吓了一跳。 只见他双眼布满了血丝,眼眶都凹陷下去了,满脸难掩的疲态,浑身泛着颓丧之气。 鹰隼急问道:“出什么事了?”。 无影沉默了许久,才咬牙道:“九命落到殿前司手里了。” 鹰隼大吃一惊,不可思议地看向无影,嘴里下意识喃喃道:“怎么可能?” 无影已经没精力跟他解释九命为何被抓的原因了,他带着几分无力道:“他不仅被抓了活口,可能还吐露了不少秘密。” 鹰隼已经回过神,听了无影的话,断然说道:“这不可能,不说九命会不会落入殿前司手中,即便真被活捉了,他也不可能出卖我们。” 无影道:“是啊,九命不可能出卖我们,他如今还在苦苦支撑呢。可惜到底是耐不住药性,他恐怕将三年前杀了吴放的事情都供出来了。” 吴放正是三年前被九命刺杀的凉州守军将领。 鹰隼脑袋嗡嗡作响,已经不知道该如何思考了,只觉得浑身一片冰凉。 许久之后,他才哑声问道:“你可有依据?” 无影道:“梁老得来的消息,谢恒责令太医院搜集迷幻药的药方,药性越来越阴毒了。你也知道,那药喝多了,神志不清,意志薄弱之人,几乎有问必答。” 鹰隼听到这里,已经不是震惊而是恐惧了,恐惧得浑身忍不住颤抖。 一旦九命将心里的秘密都吐露出来,八卦营恐怕要面临灭顶之灾了。 鹰隼想不明白,短短两个月时间,为何会出现这么多变故。 九命究竟知道多少秘密,鹰隼并不完全清楚,可有一点他却十分明白,九命对连云沟实在太熟悉了。 前些时候他们还在震惊于连云沟被人悄无声息摸到了密道附近,可相对于今天得到的消息,那真不算什么大事。 许久之后,鹰隼才问道:“主子有什么吩咐?我们该怎么做?” 这种要拿主意的事情,从来不是鹰隼的专长,他只要听吩咐做事就好。 无影疲惫道:“我已经传信给无痕了,连云沟要准备彻底封死了,这几日有些东西该转移的无痕正在安排转移走,一时带不走的,就地掩埋。” 鹰隼呆呆看着无影,心里似乎被掏空了一块。 他在连云沟待了大半辈子光阴,那里就像他的家一样,怎么说放弃就放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