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认长公主为义母后,全家追悔莫及》 第1章 重生 暮春暖日融融,阳光落进屋子里,床上沉睡的少女动了动眼皮。 她看上去不过十三四岁,虽则皮肤粗糙蜡黄,也能看出五官姣好,假以时日定是一个美人坯子。 只是,少女睡得并不安稳,额头上不断冒出细密的汗珠,眉心深蹙,贝齿紧咬下唇几乎沁出血迹,不时发出痛苦的呜咽声。 隆冬的湖水冰冷刺骨,她在猪笼里痛苦地挣扎,岸上的父母和三个哥哥却满脸厌恶,无动于衷。 湖水涌进鼻腔肺腑,窒息的闷痛一阵阵传来。 “姑娘这热终于是退下去了,只是怎得这样多冷汗。” 一只手在她面上轻抚,萧玉璇陡然睁大双眼,深吸了一大口气,胸腔里一颗心几乎要跳出来似的,砰砰作响,震耳欲聋。 她的脸上是浓浓的惊惧,睫毛挂着水珠,还没能缓过神来。 “姑娘醒了,方才您叫梦魇住了,快些吃了药,奴婢给您擦擦汗。” 碧穗托起萧玉璇,将温热的药碗递到她唇边,又接过热帕子,轻轻吸走她脸上的汗和泪。 萧玉璇的视线落到眼前人身上,是贴身丫鬟碧穗。 环顾四周,这里是她在萧府的闺房,萧玉璇看自己身上穿的春衫,却想不起来现在的年月。 忽地,屋外一阵脚步声由远及近传来,一修长挺拔的年轻男子走进来,居高临下盯着她: “五妹妹,你可知错了?” 男子一袭月白锦缎长袍,眉目如朗月清风,声音温和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疏离,一派端方君子的气度。 是她的大哥,萧珏。 萧玉璇的目光在他脸上停留,心中却涌起滔天巨浪。 这身装扮,这样的对话……她,重生回了十四岁。 见对方只是看着自己,久久不曾言语,萧珏眉心一拧,本就亲近不多的语气,又增添几分不悦: “五妹妹,你也太任性了,玉瑶不过与你玩笑几句,你就能做出推她进湖里的事情,现如今她才醒,母亲衣不解带照顾玉瑶,人都憔悴了许多。好在玉瑶心性纯良,不与你计较,还为你求情。” 萧玉璇回神,听清楚了萧珏的话,心中发冷。 一个月前,她的养父母双双身亡,她凭借着一手绣活儿在京中一家绣庄做事,被萧夫人身边的李妈妈看见相貌,这才揭开当年一场换亲风波,自己也被接回萧府,却不是按照应有的四姑娘序齿,而是排在了假千金萧玉瑶的后头,做了五姑娘。 萧玉瑶以她的身份,在萧府金尊玉贵养了十四年,进府第一日,就跪在她跟前,泪眼婆娑着说打发她做一个粗使丫鬟都好,她想侍奉萧老爷和萧夫人,以偿这十四年的养育之恩。 萧夫人心肝宝贝似的搂着萧玉瑶在怀里,对外只说,萧府家大业大,权当多养一个女儿。 萧玉璇没有资格说不,三个哥哥也乐见其成。 这一个月时间,为了博取父母和哥哥们的注意,她做了许多傻事。 但她可以对天发誓,三日前萧玉瑶落水,与她无关。 然而,就是这场萧玉瑶自导自演的落水骗局,蒙蔽了父母和哥哥们,让自己与他们渐行渐远,生了隔阂。 不,是他们从来都是偏向知书达理,落落大方的养女萧玉瑶。 她这个半路回家的亲女儿亲妹妹,不过是上不得台面,只会让家族蒙羞的五姑娘。 “我知错了。” 她的声音带着少女独有的清脆,还有一些病中绵绵的哑。 萧玉璇看着大哥近在眼前的脸。 他的眼中还没有十几年后浓浓的嫌恶和鄙夷;如今有的,只是面对不懂事妹妹的不满和不耐烦。 妹妹认了错,萧珏本该觉得心中宽慰,可不知怎的,萧玉璇的脸还是那张萧家一脉相承的脸,声音也没有变,却无端像换了一个人。 明明昨日来见她,她还是一副梗着脖子声称自己没错的倔强模样,怎么短短一日,就如此乖顺了? 萧珏已经及冠,除了曾和萧玉瑶相处,他并不熟悉其他小姑娘的性子,此时虽然疑惑,面上也还是稍稍缓和了些。 “既然如此,若你诚心改过,我们也不会不依不饶,你终究是萧家的姑娘,若是这跋扈专横的名声传出去,对萧府,对你都不好。 你收拾一下,也别发懒睡着了,这便跟大哥去给玉瑶赔礼道歉,想来母亲也不会再怪罪于你。” 前面几句话,萧玉璇只是静静听着,说到发懒睡着时,她抬头,不动声色地看了萧珏一眼。 一旁的碧穗却忍不住,笔直跪了下来,“大公子,姑娘刚刚才退了热,实在不好见风,还请您疼惜,叫姑娘再歇两日吧。” 萧珏眼中划过一抹惊讶,转而变成了恼怒: “胡闹!既然病了,为何不告知我们,为何不请府医!” “你是不是觉得只要你也病了,我们就会不追究你的过错?你也太不把自己的身子当回事了!” 碧穗着急,看萧玉璇只是疲惫地闭了闭眼,并不像之前那般,不让她解释,才道: “大公子,姑娘那日为了救玉瑶姑娘呛了不少水,回来便发了烧。 可老爷夫人还有几位公子都紧着宝珍院,兰亭阁只有奴婢和春雯两人近身照顾姑娘。 打发人去问,只道几位主子和府医无暇他顾,没功夫来看姑娘…… 大公子,还请您为姑娘找府医来瞧瞧吧。 姑娘这一落水,只喝了几帖奴婢们用的风寒汤药,万一来日里落下病根,可怎么是好?” 碧穗这段话,当真是戳人心肝似的尖利,萧珏咬牙看着床上面色苍黄,神色平静的少女,心中没由来地发闷。 这个妹妹,是在借丫鬟的口,埋怨他们只顾着玉瑶,不顾她? 可她也不想想,是她太过顽劣不懂事,他们才只能多照看些心思敏感细腻的玉瑶。 她能回到萧府,已经是莫大的荣幸,还有什么不知足?相比之下,萧玉瑶从小锦衣玉食长大,与他们情谊深厚,如今从亲女儿的身份沦为养女,才是跌入谷底。 “好好好,你既然说你也病了,我这便叫大夫来,若是查出你在装病,那我便越过父亲母亲做主,叫你好生去家庙反省!” 第2章 杏儿 萧玉璇嘴角勾起一抹嘲意。 上辈子,父母哥哥轮番逼她认错她都不肯低头,最后缠绵病榻生生拖出了病根,此后每到隆冬,骨头缝里便泛起细密的疼。 这次,她佯装低头服软认错,也没有再打断碧穗的解释,倒阴差阳错得以治病。 “多谢。” 这声谢她说得真心实意,但她谢的不是萧珏,更不是萧家,她谢的是给她这次重来机会的老天。 萧珏碰了壁,没能带人去给萧玉瑶亲自道歉,冷哼一声走了出去,遣人从宝珍院找个府医过来。 不多时,府医裴大夫便带着一个拎药箱的小姑娘进来了。 裴大夫已经是花甲之年,须发皆白。 他身后的小姑娘是他的小孙女裴杏儿,此刻安静地站在裴大夫身后,仔细专注地观摩望闻问切的过程。 萧玉璇垂下眼睫。 上辈子,萧玉瑶从一个地痞无赖的手中救下了裴杏儿,并把她收为己用,靠着裴杏儿做了许多伤天害理的事。 后来裴杏儿偿完了救命之恩,留下一纸罪己书便悬梁自尽。 这一世若有机会,她想救下这个纯良无辜的孩子。 裴大夫为萧玉璇诊脉,又向碧穗和春雯问了这两日她的症状,表情越来越凝重。 他抚着胡须良久,忽然告了一声罪,起身出去,对等在外面的萧珏拱手,低声道: “大公子,五姑娘的情况不太好,再迟上一些,恐怕就要落下病根,只是这对症用药有两个法子,一个是徐徐图之,温补为主医治为辅,另一个则是下猛药,即刻能见效,但过程会痛苦些,您看……” 萧珏面色不耐,还当真是病了,玉瑶从小身子较弱他是知道的,怎么这个在外头风吹日晒长大的妹妹也如此不堪大用,说病就病了。 他看了一眼窗扉紧闭的萧玉璇卧房:“过几日是母亲生辰,下个月又有宫宴,耽误不得,还是第二种吧……” “大公子!” 他话音未落,裴杏儿便上前一步,眼神清亮,丝毫不畏惧萧珏: “我方才问了五姑娘发热的时间、症状,又观其面色,最好肯定是第一种法子,五姑娘是您的亲妹妹,您何必要她再吃一场治病的苦?” 裴大夫等她说完,才慌张将人拉到身后,口中不住道: “大公子,这丫头平日里在我身边率性惯了,口不择言,还请您原谅则个。” 说罢转头呵斥裴杏儿:“杏儿!还不快向大公子请罪,你学艺不精,还敢在我面前卖弄,回去罚你再抄十遍医书!” 裴杏儿看了眼爷爷的脸色,垂下眸子,能屈能伸地行礼道了歉。 萧珏自然不可能真的和一个十二岁的小医女计较,他踌躇一会儿,最终还是让裴大夫用了第二种法子。 屋里的萧玉璇,一字不落地听完了他们的对话,心中冷笑一声。 多苦的药她上辈子都吃过。 为了和体弱多病的丈夫怀上孩子,被婆婆逼着用各种偏方奇方,喝了整整一年的苦药才怀上。 可父亲孱弱,孩子也好不到哪去,不过短短三年,父子两人就双双撒手人寰,留她一个人辛苦支撑门楣,周转于无理的婆婆和讨嫌的小姑子之间。 说来,那场看似风光无限的亲事,也是萧玉瑶设计的。 新科探花看上去好,可萧玉璇嫁给他之后才知道,那人只不过是金玉其外,实则三步一咳五步一喘,日日参汤吊着,才没叫她做了望门寡。 萧玉瑶搜罗了这样一个人物,真是难为她煞费苦心。 如今重来一遭,萧玉瑶再想设计她,可不能够了。 碧穗见她靠坐在床头不知在想些什么,不由泛起一点心疼。 虽则在兰亭阁伺候不过一个月,可姑娘是什么性儿,她这近身服侍的看得最清楚。 且不说那日玉瑶姑娘落水是怎么个缘由,方才大公子那零零碎碎的偏心,换做是旁人,早就哭闹着不依了。 而他们姑娘只是安安静静的,仿佛这一切与她无关,她仍然是个不属于萧府的外人。 可她是婢女,不敢置喙主子之间的事情,只能尽全力做好自己份内的事情,叫姑娘好过些。 “姑娘,这是适才裴大夫开的新药,奴婢已经煎好了,您吃了再好生睡一觉。” 碧穗手里捧着的汤药还没端近前,萧玉璇便闻见了那股子苦味,目光落上去,那汤药漆黑浓稠,苦得令人作呕。 她接过,手指感受着温度微烫,刚好入口,便递到嘴边,面不改色地仰头,大口一饮而尽。 碧穗心惊,立刻从袖中掏出一个荷包解开,倒出几枚浑圆的棕色小丸: “姑娘,这是裴杏儿姑娘悄悄给您的,说是不影响药效,且能压下苦味的糖丸,您快些吃几颗!” 这样苦的药,她便是闻着都觉得头皮发紧,胸口翻滚,姑娘这是心里有多委屈,才能如此云淡风轻地一口气喝完,一句苦都不抱怨? 这药还得一日三顿不落地吃,好在裴杏儿姑娘贴心,还给姑娘送了丸药。 萧玉璇听到裴杏儿的名字,一怔。 口中的苦涩对她来说并不难耐,但她还是鬼使神差地伸手,捏住了那几枚糖丸,慢慢放入口中。 清甜却不腻人,入口即化。 似乎还有薄荷的味道,口齿留香。 裴杏儿……哪怕只是念在刚才的直言不讳和现在这糖丸,她也要救下来。 吃了药又睡了一觉,醒来时已是傍晚,春雯站在屋外,道夫人来了。 萧玉璇正在小口吃着鸡丝粥,闻言放下调羹,略整理了衣襟,起身给进来的贵妇人行礼。 “玉璇见过母亲。” 萧夫人穿着一袭绛紫色云锦长袄,鬓边斜插了两只素雅的玉簪,她虽已经年近四十,但保养得当,看上去还像三十岁妇人。 不知是不是这几日照顾萧玉瑶人憔悴了些,一双和萧玉璇如出一辙的凤眼眼角生了细纹,眼下也有了乌青。 她从大儿子那儿得知了萧玉璇也发热病了,似乎症状不比玉瑶轻多少,心里生出几分不痛快。 “我听你大哥说了,你也是个不叫我省心的,既然病了,怎不好生歇着?你我母女二人,何故这样多礼数?” 第3章 母亲 萧夫人握住萧玉璇的手腕,看着女儿这张肖似自己和丈夫的脸,心中的气也散了三分: “那日是母亲冲动了,你的脸可好些了?还好没留下疤痕。” 萧玉璇微怔,另一只手抚上自己的左脸。 是了,三天前萧玉瑶落水被她救起,萧夫人见到昏迷不醒的萧玉瑶,又听萧玉瑶的丫鬟说是她把人推入水中,还没听她解释,便不由分说给了她一巴掌。 她还记得那日,萧夫人——她的生身母亲,指着她的鼻尖,口不择言地怒骂: “打你怎么了?你是我生的,我便是打死了你也使得,今日你敢推玉瑶下水,保不齐明日便要推我下去!果真是没有教养的东西!” “多谢母亲关怀,女儿好些了。” 萧夫人感受着手里微凉的温度,又看她穿着薄衫,下意识呵斥婢女: “五姑娘怎穿得这样少?兰亭阁的人都是怎么伺候的?还不加件披风来!” 两个丫鬟忙跪下,却没人去拿披风。 萧玉璇看了一眼身上的衣服,缓缓道: “母亲,我唯一的披风三日前落水脏了,应是还没洗好送过来,不妨事,我过会儿去床上躺着便好,咳咳……” 何止,萧玉璇回萧府一个月,衣服却全都是萧玉瑶的,新衣便罢了,更多的是萧玉瑶不爱穿的旧衣,送来的时候还有一股子压箱底的霉味,而这一切,尽是萧夫人默许的。 碧穗看了一眼萧玉璇的脸色,说: “夫人,两位姑娘身型不同,奴婢改了尺寸,但到底不如量身裁做的衣裳合身,况且稍厚些的不好改制,这才委屈姑娘穿了稍薄些但合身的衣裳,是奴婢们照顾不周,还请夫人恕罪。” 衣裳不合身,哪里是奴婢的错? 萧夫人眼中流露出一抹尴尬,萧老爷在朝官居二品吏部尚书,却是清流,她娘家也不是什么大富大贵之户,本想着玉瑶有多的衣服可以先给玉璇应应急,等做夏衣的时候再裁量也不迟,没想到两个一般年岁的女儿,身型差这么多。 只是,衣裳不合身,大可来找她说明缘由,萧家虽勤俭,但也不至于连给姑娘做衣裳的银子都挤不出来,这样小家子气的委屈做派,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们做父母的多慢待女儿。 “是母亲疏忽了,明儿母亲就叫布庄娘子来给你量身做衣裳,下个月宫宴要给皇后娘娘磕头,你也该有几身撑得起场面的。” 萧玉璇颔首:“劳母亲费心了。” 这样的的事上辈子也有,不过说是专程来给她量体裁衣的布庄娘子,还没到兰亭阁便被萧玉瑶请了去,最后她做的衣裳,也都是用的萧玉瑶挑剩下的料子。 “你这次也是太不懂事了,虽说玉瑶不是你亲姐姐,可好歹替你在我们跟前尽孝了一场,你便是做不到敬她爱她,也不该推她进水里。 她说是因为她跟你开了个玩笑?你们女儿家,笑笑闹闹是常有的事,她从前还和你三哥是对冤家呢,现在也不是亲亲热热的…… 玉瑶还跟我们求情,说你到底是心软,救了她,不是真的要置她于死地,现在可好,你自己也发热难受了一遭,算是亲身明白了落水的滋味,你也该懂事些了。” 萧玉璇沉默着听萧夫人偏心的数落,不住点头。 “我知道了。” 她低声抽噎了一下,眼泪就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滴滴砸在手背上。 “唉,你也不要觉得我偏心,手心手背都是肉,你又是我亲女儿,只要你从今往后做个乖顺的,我疼你还来不及。” 萧夫人和女儿相认后,还是第一次见她哭成这样,心里也有些泛酸,之前一个月,玉璇屡次三番欺负玉瑶,被罚跪罚禁足,都梗着脖子未曾软和半分,如今她不过说几句重话就如此伤心,想来是真心悔过了。 她叹气,将低眸垂泪的女儿搂进怀里,乖儿乖儿地哄了两句,又说明日去她房里,挑几件首饰头面戴着玩,才终于把女儿的泪珠哄住了。 “落水一事便到此为止,你先好生歇着。” 略坐了坐,萧夫人便走了。 萧玉璇抬起双眸,方才落了泪还有些泛红,只是里面哪有半分伤心,她平静地抬手,擦去了脸上的泪痕。 怪不得萧玉瑶这招从十四岁用到三十岁,果然好用。 次日天蒙蒙亮,萧玉璇就醒了,梳洗好用了早饭,便往宝珍院的方向而去。 却不想还没靠近,就听见院子里响起一阵乒乒乓乓的碎瓷声,紧接着便是丫鬟的哭声和求饶声,这一大早,就热闹得不行。 院子门口守着的两个丫鬟见萧玉璇来了,对视一眼,其中一个有些为难道: “五姑娘,实在对不住,咱们四姑娘还没醒呢,不若您晚半个时辰再来,等四姑娘起了,奴婢第一时间去通传。” 萧玉璇被碧穗扶着,轻咳了一声。 碧穗会意,小脸一垮,声音微冷: “放肆!我们姑娘来找四姑娘是有要事,更何况我又不是聋子,主子没醒,里头还敢发出这样大声响,你打量着蒙鬼呢!?” 小丫鬟能打发来守门,自然不是萧玉瑶的心腹,这会儿被劈头盖脸骂了一通,面上有些挂不住,只能憋屈地行了个礼告罪: “那请五姑娘稍等,奴婢这就去通传。” 眼见人往里头去了,剩下这个也是低着头大气不敢出一下,萧玉璇扭头,颇为新奇且赞赏地看了一眼碧穗。 从前没发现,这妮子的口舌竟如此伶俐,可惜上辈子她为了讨好爹娘和三个哥哥卑躬屈膝,连带着身边的丫鬟也都变成了敢怒不敢言的受气包,即便是有满腹口才也无用武之地。 碧穗察觉姑娘在看她,羞赧一笑。 暮春早晨的风还有些凉,萧玉璇手里握着手炉,等了半晌,才等来一个模样清隽的丫鬟开门迎她。 “五姑娘来了?可巧我们姑娘正念着您呢,说等病好了去找您玩儿。” 木槿一边说,一边观察这位五姑娘的脸色。 却见对方只是平平静静的,丝毫没有说到生病一事的愧疚。 难道是她猜错了,五姑娘不是来为四姑娘落水一事道歉的? 可除了赔礼道歉,五姑娘还能来宝珍院做什么?总不会是真的要找四姑娘聊天的吧? 第4章 看望 木槿伺候四姑娘久了,自诩会些察言观色的功夫,自从这位亲生姑娘回来,四姑娘闷闷不乐了好些日子,连带着他们这些做下人的都越发谨小慎微,不敢触主子霉头。 而且这一个月来,五姑娘和四姑娘没少打机锋,虽则老爷夫人并几位公子还是站在四姑娘这边,觉得五姑娘不懂事,可毕竟人家的血缘亲情摆在那儿,阖府吃饭,人家五口人生得一个样貌,一瞧就是一家子,四姑娘算什么呀?就算挤进去也是局外人。 木槿心里拎得清,不大乐意掺和进两位姑娘主子的争斗里。 萧玉璇走进院子里,就看见了跪在廊下,已经摇摇欲坠的小丫头。 小丫头看上去还不满十岁,手里高举着一个装水的大海碗,两条细骨伶仃的胳膊晃得如同抖筛,也不敢将碗里的水洒出来一星半点,梳着双丫髻的头颅深深埋在胸口,往下看,她的双膝洇红一片,那双膝盖下跪着的,竟是一地的碎瓷片,瓷片锋利,生生扎进肉里,嵌进骨髓,光是想想都可怖。 她没忍住,捏了捏碧穗的手。 碧穗早就看见了那跪着的孩子,同为丫鬟心生不忍,只等主子同意她开口: “木槿姐姐,这妮子是做了什么滔天的错事了,大清早的便跪在这?四姑娘也不嫌晦气。” 木槿暗道不好,方才只顾着抓紧将五姑娘带进来,忘了这一茬。 “能有什么事?她之前打坏了贵妃娘娘赏赐的琉璃灯,四姑娘仁善不与她计较,可今日一早,同屋的妹妹又发现她手脚不干净,偷了四姑娘的玉佩,这才……” 她说着忽然哎呦一声,打了一下自己的嘴,转向萧玉璇又道: “奴婢真是昏了头了,这起子糟心事也在五姑娘跟前说,还望五姑娘恕奴婢口快,奴婢这便将人打发走了,省的碍主子的眼。” 她往廊下门口守门的两个丫鬟使了使眼色,立刻便有人去拉那个跪着的,要领她出去。 萧玉璇却把手一压,问: “这婢子既然屡教不改,何不直接禀告母亲发卖了走,何必留在宝珍院,频频惹四姐姐不快?况且,这跪坏了人事小,若日后一身病痛不好伺候主子了,到叫个婆子另伺候她,岂不是得不偿失?” 木槿一僵,她本意只是想把这事随便搪塞过去,想来五姑娘也懒得听一个手脚粗笨的丫头的事,没曾想五姑娘真会过问。 “五姑娘说笑了……” 她表情为难,言外之意就是,这事儿不是她一个奴婢能做主的,宝珍院也不是她五姑娘管辖的地界。 “外头还凉着,五姑娘且随奴婢进去里头吧。” 萧玉璇从善如流点头,不经意却感受到那廊下跪着的孩子投过来的眼神——怨、恨、还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唯独没有什么柔弱的委屈和伤心。 她从小到大都是个狠人,萧玉璇心想。否则,也不会在前世,差点杀了萧玉瑶,还差点成为齐国的第一任女帝。 这个孩子,是她今日清晨便来这里的原因之一,她要提前救下这个流落在外的小公主。 不过此刻,她有另一件更紧要的事情要做。 宝珍院布局精致华丽,花草珍稀华美,这是十四年来,一点点搜罗汇集的珍重与宠爱。 木槿领着她穿过抄手游廊,过了假山小湖,才走到卧房门口,掀开厚重的皮草风帘,里面一股甜香混着暖意扑面而来,萧玉璇身上的凉意也被吹散了三分。 珠帘纱幕后,小脸苍白孱弱的萧玉瑶靠坐在床上喝药,蛾眉清淡,唇色浅红,一个丫鬟拖着她的后背,另一个则半跪在地上,用小银勺柔柔舀了汤药送到樱桃口边,还要心肝宝贝肉儿地哄着劝着。 “好姑娘,不吃药哪能好?三公子昨儿送了几样蜜饯子来,等会儿姑娘含上,保管一点儿也不苦。” 萧玉瑶却含了两包泪,目光落在一旁丫鬟捧着的精致蜜饯匣子上: “可是百花斋买来的?三哥哥可也给五妹妹送了?” “三公子最是疼爱姑娘,哪会不知道姑娘最爱百花斋的点心,这蜜饯自然也是独一份给姑娘的,旁人哪有这样的福气……” 床上金尊玉贵的姑娘终于破涕为笑,高高兴兴地咽下了汤药。 主仆几人旁若无人地说体己话,珠帘后领着萧玉璇的木槿却抓心挠肝似的煎熬,这话若真是私底下说说倒也罢了,可方才姑娘就叫她去外头接五姑娘来,这会儿又说这些,难保不叫人多想…… 木槿清清嗓子,轻声说:“姑娘,五姑娘来看您了。” 珠帘那头窸窸窣窣响了一阵,萧玉瑶惊喜的声音才传了出来。 “当真?我怕不是发梦了,方才你们来禀报,我还以为是梦中,原来五妹妹真的来了?” 水晶珠帘被丫鬟轻轻拂开,萧玉瑶一边说一边就要下床,可小脚还没落地,就被几个丫鬟拦住,直说姑娘注意身子快快躺下。 碧穗听在耳中,看在眼里,心里却神游天外地想,这般被宠着哄着的样子,本来都合该是五姑娘的,如今被一个不知道哪里来的姑娘占了十四年,她若是五姑娘,这会儿子都要怄死了。 可她悄悄姑娘的侧脸看去,五姑娘神色平静还带着点好奇的打量,仿佛里面的并不是鸠占鹊巢十四年的人,而是一个跳梁戏子——被自己的念头吓了一跳,碧穗赶忙低下头去,险些笑了出来。 “怪道,我还以为只有我一人怕苦不爱喝汤药,原来四姐姐也是。” 萧玉璇看着床上柔弱不能自理的萧玉瑶,轻轻吐出这么一句。 “你们先退下吧,我亲自来服侍四姐姐喝药。” 萧玉瑶抿唇,方才的孱弱忽然散了三分,她挥退了屋里服侍的丫鬟,待人都走得远了些,才盯住萧玉璇: “五妹妹,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我倒听不懂了。” 萧玉璇反客为主地拿起了她还没喝完的药碗,捻了小勺在手里: “四姐姐冰雪聪明,怎么会不懂?无非是我不愿意落水生病喝药,四姐姐却愿意,我还以为是四姐姐爱喝苦药,这才寻着机会,好多喝几帖。” 第5章 泼药 此言一出,就像那层欲说还休的遮羞布蒙了一个月被扯开,两人从暗中的较量转到明面上。 萧玉瑶看着这个横空出现,夺走了自己萧府唯一姑娘身份的人,眼中的厌恶不加掩饰地露了出来,她还没去找萧玉璇,她倒自己送上门来了。 “五妹妹,药不能乱吃,话也不可乱说,你在这说我寻着机会,觉得我使苦肉计陷害你有什么用?” 床上躺着的小姑娘挑了挑眉,那股子工于心计的精明感登时展露无遗,她在自己院子里,此时也没有外人,既然萧玉璇自己主动开口了,那她也懒得伪装,好叫对方输个明白。 “你不来给我赔礼就罢了,有这指摘我的功夫,倒不如去向爹娘还有哥哥们解释清楚,看他们是信你还是信我。” 萧玉璇垂眸,用小勺轻轻拨弄了药汁,没有说话。 她在等。 现在的萧玉瑶只是一个十四岁的小姑娘,还不是未来那个无所不用其极的狠毒萧皇后,虽然对自己狠得下心也有些算计,但终究沉不住气,见萧玉璇只是拨弄着她的药碗,不发一言,不耐烦道: “说你呢,你为何不说话?” 旁边的西洋钟摆轻晃,时候差不多了。 萧玉璇当机立断,手腕一翻,碗里的汤药尽数泼在了自己的前襟,有几大滴还溅在了尖细的下巴上,黑褐色的药汁顺着往下淌,很快便彻底浸湿了她的春衫。 萧玉瑶惊愕,一双杏眼瞪得浑圆,不可置信道:“你疯了?!” 坐在绣凳上的少女却迅速变脸,面色仓皇失措,声音带着哭腔: “四姐姐!你为何要如此对我?” “萧玉璇,你在说什么?!” 对方这话说得尖锐,床上的萧玉瑶抓紧了被褥,总觉得好像有什么东西正在慢慢失去,她大声质问萧玉璇,得到的还是对方故作姿态的啼哭。 “四姐姐,那日你推我进水里,我已经向大哥认下了罪过……你打我骂我都使得,就是千万别作践自己的身子不喝药,爹娘要是知道了,肯定又要心疼了。” 萧玉璇学着上辈子萧玉瑶的样子声情并茂,耳朵留神着见外面的脚步声,又作势要给萧玉瑶跪下。 “你若是不想我在萧府,我即刻便搬出去,绝不叫爹娘和哥哥们伤心为难……” 萧玉瑶伸出手指,颤抖着指向萧玉璇:“你!” “你们在做什么?!” 珠帘被人大力掀开,清脆的碰撞声急,噼里啪啦在屋里炸出一片惊雷。 一个身着红衣的年轻小郎君大步迈进来,看见差点要跪下的萧玉璇,想也没想,一个箭步冲过去给人捞了起来。 “三哥,萧玉璇,不,五妹妹身上的药是她自己泼的,我也没要她下跪,更不知道她在说什么……” 她着急想要解释,说到后面,声音却弱了下来,她扶着头,无力地靠坐在床头,一副头疼欲裂的样子,眼泪悬在眼眶中欲掉不掉。 如果说刚才她还莫名萧玉璇说这些话的目的,那么在看到不经通传就进来的萧瑾,她全明白了,这一定是萧玉璇使得计!为的就是离间她和萧家人的情谊! “三哥哥,你是知道我的,我本就愧对于五妹妹,这一个月来想尽力弥补她,可她竟然说这些违心的话,我真的,真的不知道要怎么办才好了。” “不如你们还是将我打发走吧,我去庄子上,或者去观里做个姑子,日夜为爹娘哥哥们祈福,为我这十四年赎罪。” 萧玉瑶憔悴的样子印入眼帘,萧瑾心中浮现一抹不忍和心痛,只是再低头,怀里形容更加凄惨的萧玉璇却目光倔强,仿佛明白了什么。 萧玉璇从他怀里挣脱,兀自行了一礼,没事人一样说: “三哥好,方才是我与四姐姐玩笑说的,当不得真的,还请三哥莫要多想,那日是我不懂事推了四姐姐落水,从今往后我会改过自新,处处尊重礼让四姐姐的,你别生气。” 她的前襟还有带着浓浓清苦气味的药汁,脸颊的眼泪和药汁从下巴滴落,眉目间都是苦涩,怎么看都不像是玩笑闹出来的。 这两个妹妹,一个委屈解释欲盖弥彰,一个坚强懂事顾全大局,高下立判。 萧瑾不是傻子,虽然心里更喜欢相处了十四年的萧玉瑶,此刻看她的眼神也带了些不赞同,像个小大人似的说: “玉瑶,你和我们使使小性子就算了,玉璇如今是我们的妹妹,她不能欺负你,你也不能欺负她。” 说完,又转头看向萧玉璇:“那日落水的事情,母亲已经发话不再追究,你也别总抓着这事不放了,不管是你们谁推的谁,总归是都病了一场。” 萧玉瑶的手还抵在额头上,眼神却怨毒地看向萧玉璇。 若非萧玉璇装模作样唱这出戏,她怎会被萧瑾说教?哪怕各打五十大板,可她知道,经此一事,她之前落水引起萧瑾的疼惜肯定少了许多…… 萧玉璇察觉到她的眼神,心中冷笑,她当然不指望这一碗药汁和三两句话便可扭转一个人的喜恶,只要他心里埋下了怀疑的种子,哪怕仅有一点闪过的念头也够了。 上辈子,她昨日被萧珏带来给萧玉瑶请罪,得到的便是方才萧玉瑶说的那番要去当姑子祈福的话。 彼时爹娘和三个哥哥都在,搂着哄着床上的娇娇女儿,三哥萧瑾为了给萧玉瑶出气,重重一脚踹在了她的膝窝,压着她的头逼她再次认真道歉。 萧瑾叫了丫鬟进来,吩咐再去熬一碗药来,转头看见萧玉璇身上的药汁,有些不自然,明明萧玉璇才是他的亲妹妹,但他现在却有种,萧玉瑶闯祸泼药在别人身上的心虚感。 “你也快去换身衣裳吧,就换身玉瑶的干净衣裳,别穿这身出去了。”要是被人看见,少不得又要猜忌怀疑什么。 本来这两个姑娘这一个月就处在流言漩涡之中,不要再徒增是非了。 萧玉璇走出去,木槿和碧穗看到她的样子,吓了一跳。 “姑娘,这是怎么了,这是……汤药?” 木槿看了一眼里面,又看向面色平静的萧玉璇,面上不动声色地引着人去隔间找干净衣裳换。 第6章 正屋 “五姑娘,这是四姑娘新做的衣裳,还没上身过,委屈您了,奴婢来伺候您换了吧。” 木槿有眼色,主动从橱柜里找出了一身崭新的素雅衣裙出来,要给萧玉璇换。 碧穗却一把抢了过去,她现在看宝珍院里的人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哪里能让他们近身服侍五姑娘。 “木槿姐姐,我来就行。” 木槿无所谓笑笑,将衣裳放下,转身便出去了。 “姑娘,到底发生了什么,怎么才一会儿功夫,您这……” “方才萧瑾进来的时候,在外面可有看到那个罚跪的丫头?” 萧玉璇问了另一个更关心的问题。 今日一早,萧瑾再次来看望萧玉瑶,撞见那个罚跪的丫头,一怒之下将人发卖出了萧府。 如果萧瑾已经把人打发了出去,那要再找回来就麻烦了。 碧穗回想了一下,低声道:“三公子怕打搅四姑娘好睡,没让我们行礼,若是碰上了,一定会传来说话的声响,可是方才一路安静得很。” 小公主还在府里,那她要想个办法把人要过来。 碧穗给姑娘系衣裙上的带子,忽然意识到,姑娘方才喊三公子竟然是直呼大名,而非三哥。 不管里头发生了什么,姑娘定是又受了委屈,碧穗手指灵活地将不合身的衣裳系紧,心里有些伤感。 萧玉璇换了衣服,木槿却端了一碗热气腾腾的红糖姜茶过来。 “五姑娘,方才在宝珍院门口吹了风,又沾了药汁,奴婢自作主张,给您端了一碗姜茶,还请您莫要嫌弃,喝些去去寒也是好的。” 萧玉璇还是第一次正眼看这个丫鬟,上辈子木槿跟在萧玉瑶身边并不显眼,她也就没怎么注意过,后来到了年纪配了一个小厮,听说是自请去外头庄子上做了管事嬷嬷,没再回来伺候萧玉瑶。 “难为你费心,多谢。” 她不知木槿的好意从何而来,但她已经不是原来那个十四岁的倔强却怯懦的五姑娘,她不再猜忌别人是不是可怜她才向她示好,大大方方地谢了。 换了衣裳又喝了茶,萧瑾已经走了。 “四姐姐,我换好衣裳了。” 萧玉瑶的目光落在萧玉璇穿的衣裳上,那是自己前段日子才新做的,她顿时有种吃了苍蝇一般的恶心,想到刚才那番对话叫萧瑾对自己产生了怀疑,她嘴角勾起一抹嘲讽的笑: “萧玉璇,从前竟是我小瞧你了,看不出来你对自己也下的了手。” 萧玉璇垂下眼睫,有些委屈: “四姐姐,是我不好,自己打翻了药碗,还差点让三哥听见……如果骂我能叫你消气,你便骂我吧。” 屋里几个丫鬟面面相觑,低着头,只恨不得自己是聋子瞎子,难道刚才她们不在屋里,四姑娘就是这么说五姑娘的? 难怪三公子出去时面色不善,四姑娘这是有理也变成没理的了。 “我骂你什么了,要不是你——” 萧玉瑶看见旁边站着的几个头埋进胸口的丫鬟,立刻止住了话头。 看她脸色煞白,一副又惊又怒却不得不忍下来的样子,萧玉璇心中涌起了几分畅快。 “四姐姐你别生气,从前你在家中如何往后便如何,我是万万不会与你抢的,你且安心。” “四姐姐还病着不便多打扰,我就先告辞了。” 说完,她由碧穗扶着,双眼戚戚地走了。 不必看,萧玉璇也能猜测到身后萧玉瑶的表情,但今日她这出戏还没唱完,还得赶着去下一场,没空再在萧玉瑶这耽搁。 从宝珍院去前院萧夫人的正屋要经过一小片花园,不出意外的,萧玉璇这幅受了委屈却强行振作起来的样子,入了不少丫鬟小厮的眼,他们大眼瞪小眼,都从彼此的眼神中看出了惊奇不定。 这模样,怎么有些熟悉? 似乎从前总是四姑娘露出这副表情,今日怎么换成了五姑娘,一堆下人们暗地里嚼舌根子,围绕着两位姑娘主子讨论了半天,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来。 另一边,萧玉璇已经到了正屋门外,萧夫人身边的李妈妈可巧正要进去,看见萧玉璇的身影,在她不合身的衣裳上多停留了一瞬,才板着脸行了一礼: “五姑娘可是来找大夫人?大夫人此时在传管事的问话,五姑娘且先去花厅吃茶,老奴通传一声。” 李妈妈长着一张严肃认真的脸,眉心因为常年蹙眉有几道深深的痕迹,为人也不爱笑,看上去严苛得很,她是萧夫人的陪嫁,年轻时自梳成了萧夫人手下的一员得力大将。 上辈子,萧玉璇虽是被李妈妈找回来,可她是害怕与这样严厉的人相处,在她面前总是畏缩懦弱,后来又因为做了许多争宠任性的事,让本来还会帮自己说几句话的李妈妈也彻底放弃了她。 “我明白,有劳李妈妈。” 她大方又周正地还了一个半礼,引得李妈妈正色看了她一眼,旋即嘴角微动,露出一个没什么笑意的笑。 唯有熟悉李妈妈的人才知道,这已经是高兴和满意的意思,萧玉璇的心里松了一口气。 等进了正屋,萧夫人正在和一位穿着棉布裙的娘子说话,见了她来,立刻招手让她上前。 “玉璇,这是负责府里制衣的隆兴布庄万娘子,本是来与我见了再去找你量体裁衣,你这会儿子来得正好。” 京城住户非富即贵,不说一二品大员,便是公侯王爵少说也有几十家,且人多地贵,除了宫里和极为尊贵的几位可以养的起自己的绣娘,大多数富庶人家都是找布庄定做四时衣裳,这隆兴布庄便是之一。 “这是我府里的五姑娘,今儿唤你来,也是为这孩子下个月去宫宴做几身衣裳。” 两人见了礼,万娘子做了十来年衣裳,一眼就看出萧玉璇身上这件是才给萧府四姑娘做的新衣裳,尺寸完全不合身。 上个月萧府闹出了一个笑话,府上唯一的金尊玉贵养大的姑娘不是亲生的,流落在外的亲女儿被找回来,却不愿意将养女送走,宝贝疙瘩似的留在府里,对外说是手心手背都是肉。 万娘子闲时还和几个同事玩笑说过此事,现在见了主人公,心中不免有些感慨。 第7章 首饰 只看这位清泠泠站着,便是一位妙人,五官精致,身量纤纤,一眼就看得出来是萧家人。 听说从前流落在外不知道自己身份时是位绣娘,万娘子心中莫名对这位五姑娘生出了几分好感。 万蕊在打量萧玉璇,萧玉璇也在打量她,三十多岁年纪,穿着的棉布裙看得出布料亲肤舒适,虽然没有昂贵精致的绣花,可剪裁得体,有种恰到好处的温婉气质。 上辈子,她给萧玉瑶选了布料量了尺寸才赶到兰亭阁,面色并不算太好,可见并不是真的乐意被萧玉瑶截糊过去,是个有规矩的娘子,所以她从未迁怒过这位万娘子。 “奴家万蕊,托大自称一声万娘子,五姑娘好。” 萧玉璇不可能让她真的行礼,侧了半身,也向她问好。 万娘子赞了一声:“真是个可人儿,与萧老爷和萧夫人您简直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萧夫人也高兴别人这么说,从前萧玉瑶在她身边,小时候瞧不出容貌相似,只以为是年纪太小,后来长大了些,容貌顶多算清秀可爱,身量也过于丰腴,没有萧家人的风骨,就没再听到有人说萧玉璇像她了,现如今亲生女儿回来,长得和他们相似,她很是宽慰。 她拉着萧玉璇的手,目光落到她的脸上、身上,忽然,胸前系出了好几道褶子的衣裳吸引了视线—— 这是玉瑶的衣裳,果然是太不合身了。 “别把这孩子夸没边儿了,正好她来了,你去给她量量尺寸,照着如今京中时兴的样子,多做几身夏衣秋衣。” “是,但凭萧夫人安排。” 万蕊垂眸,怪道萧五姑娘要穿着这身衣裳来,方才萧夫人还说为宫宴做几身衣裳,现在就变成了多做几身夏衣秋衣了。 不过,能多做生意,她高兴还来不及,哪儿会提醒萧夫人。 萧玉璇和万蕊去碧纱橱量尺寸,万蕊手中的软尺如同一道灵活的水蛇,随意弯折紧贴住少女腰间的亵衣,她兀自心惊。 她量过的女孩子,没有一百也有八十,但是没有哪一个,身量纤细到这样的地步,再看对方气色并不好,看上去倒像是大病初愈的样子,她没忍住轻声开口道: “姑娘这几日可是饮食不佳?太纤细了些,若是过几日身量有变化,如今的尺寸就做不得数了。” 萧玉璇笑笑:“万娘子考虑的是,我前几日偶感风寒瘦了许多,衣裳也麻烦您放一些量吧,这里,还有这里大约——再加一寸。” “奴家晓得了。” 万蕊暗道舒坦,与昔日同行说话就是省时省力,一点就通。 很快,萧玉璇穿好衣服,和万蕊去挑布料。 万娘子只带了一个副手过来,布料自然也只带了小片的样布,裁成巴掌大的布片,封在一本精美的羊皮册子中。 萧玉璇一页页看过去,上辈子轮到她选的时候,里面贵重的精致的已经都叫萧玉瑶挑了去,留下的只有一些过分素雅和过分老气的,她勉强挑了一些,最后做出来的衣裳自然也不如萧玉瑶的华丽好看,在宫宴上,还被萧夫人责骂了一顿,说她是不是故意在万寿节穿得那么素净…… 如今再看这本随意供她挑选的布料册子,萧玉璇已经没了要掐尖要强的心思。 “万娘子,我资历浅,对布料的了解不如你多,你帮我选些适合的布料和颜色便是。” 她没心思选,万蕊可是早就思量好了,里面有两种京中时兴的缎面,颜色鲜亮柔和适合小姑娘,正好给萧五姑娘做衣裳,不知道是不是看着萧玉璇身上给萧玉瑶做的衣裳让万娘子有些感慨,她用心挑了好些,呈给了萧夫人。 万娘子走后,萧夫人想到昨天说要给萧玉璇挑些首饰头面,让李妈妈将她放在橱柜里的首饰匣子拿了出来。 萧玉璇看着摆在自己面前琳琅满目的首饰,双眼露出几分惊讶和欣喜,旋即又露出些许忐忑。 “母亲,女儿要这个就好——” 她指了指角落的一朵嵌着珍珠花蕊的粉色绢花,腼腆一笑。 李妈妈循着她手指的方向过去,蹙了蹙眉,这绢花虽也精致,但在这一堆精致贵重的首饰里不值一提,五姑娘也太谨慎了。 萧夫人自然也看出来女儿这是捡着便宜的挑,一时心中涌起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滋味。 若是玉瑶,来她这里挑首饰头面,都是高高兴兴地捡自己喜欢的去戴,她陪嫁里好些首饰都被玉瑶挑了去她也不介意。 可如今,她的亲生女儿来选首饰,却如此小心翼翼,她们母女之间,终究是还是横亘了太多时光。 萧夫人想到萧玉璇从前十四年可能都没有这样一朵绢花贵重的首饰,又想到玉瑶从前丢了金簪也不心疼的样子,不由道: “再选几样,乖儿,娘的这些东西,百年之后都是你的,你且放宽心选自己喜欢的去戴着玩。” 萧玉璇握了握细瘦的手指,抿唇摇摇头: “母亲,刚回府时你们已经给了许多,女儿不缺首饰,能回到家里,就是上天给女儿最珍贵的礼物了,这些身外之物对女儿来说,远没有父亲母亲和哥哥们开心重要。 对了,玉瑶姐姐喜欢这些,不若母亲选些给她送去吧。” 萧夫人叹口气,搂着萧玉璇在怀里,心里泛起一阵酸涩,她之前一个月真是昏了头了,怎么看玉璇怎么都不顺眼,还总想着要弥补玉瑶。 李妈妈看着这母女两人亲密的样子,勾了勾唇: “依老奴拙见,四姑娘那里的首饰逢年过节都要添上许多,倒是五姑娘才回来不久,东西也少,合该多补些,下个月宫宴贵人多,若是萧府姑娘的场面撑不起来,怕是要叫人说嘴。” 李妈妈从小陪伴萧夫人长大,对她的性子不说了解个十成,八成也是有的,知道她在乎什么,这番又提醒萧玉璇东西少,又念着宫宴要撑场面的话,真是说到了萧夫人的心坎里。 她沉吟片刻,道:“李妈妈说的是,玉璇,这些都是娘年轻时候戴的,如今也不怎么用了,都给你送去,你自己戴或是赏人都使得。” 第8章 红珠 萧玉璇一怔,她看向李妈妈,对方虽然还是那张严肃的表情,她却看出了几分和蔼。 她从萧夫人怀里站起来,郑重地福了福身子,露出一个娇俏的笑容:“女儿多谢母亲!” “只是,女儿还有一件事,希望母亲安排……” 萧夫人找了隆兴布庄的来给五姑娘量体裁衣,又赐了整整一匣子的首饰头面给她的消息,很快便传到了宝珍院。 当日,宝珍院里就砸了不知道多少杯碟瓷瓶,萧玉瑶恨得咬牙切齿之际,李妈妈却忽然上门来了。 “四姑娘,这是发生了何事?怎么这样大火气?” 李妈妈看着还没打扫干净的地面,一片碎瓷狼藉,不用问都知道发生了什么,八成是听到了五姑娘得了衣裳首饰的消息在这里发脾气,她看向这个素日乖觉的四姑娘,心中生出几分不悦。 她不是萧夫人,一生未嫁,对孩子没有耐心,从前看萧玉瑶是小主子的份上,哪怕行事略有些出格她也没说过什么,可如今看来,这个丫头只怕不是表现出来的这幅面孔。 “李妈妈怎么来了?也不叫人通传一声。”萧玉瑶白了脸,觑一眼门口站着的木槿,又看向自己砸出来的一片碎瓷,笑了笑:“不过是小丫鬟手滑砸了东西,算不得什么事,我哪里会与她们为难?” 三两句话功夫,将自己摘干净了,还重申了自己仁善的主子形象。 只是,地上瓷片价值不菲,在四姑娘口中却是算不得什么事,李妈妈看着跪在一边面无表情的小丫头,懒得追问个明白,她对着萧玉瑶说: “四姑娘,夫人说兰亭阁伺候的人太少,暂且从宝珍院拨几个去,待过段日子牙婆上门,再给这儿挑好的送来。” “按照府上规矩,每位主子配一等婢女两个,二等四个,三等十个,婆子小厮另算,宝珍院的婢女林林总总三十多人,远超了许多。” 李妈妈还在说些什么,萧玉瑶已经听不进去了。 她满心满眼都是,萧玉璇抢了属于她的爹娘哥哥,如今得了衣裳首饰不够,还要来抢她的丫鬟? 凭什么?她虽然如珠似宝地在萧府养了十四年,可讨好这个孝敬那个一样没少做,萧玉璇不过是因为和他们流着一样的血,就能轻而易举将她辛苦经营了十四年的一切都抢走吗? “四姑娘,四姑娘?” 李妈妈喊了几声,萧玉瑶才回神,她泪眼朦胧地看向李妈妈,一副泫然欲泣的样子。 “我,我晓得了,既然是母亲的意思,五妹妹少人服侍,这也是我该弥补的,还请您安排就是。” 她的小脸莹白,本该是可怜可爱的模样,李妈妈却无端想起了方才诚惶诚恐又难掩欣喜的五姑娘的样子。 她没了继续解释的心思,既然四姑娘答应了,她领人走了便是。 宝珍院念到名字的婢女收拾了东西,连夜去了兰亭阁当差。 另一边,兰亭阁。 春雯虽然是兰亭阁大丫鬟,可从前底下只有小猫三两只,想摆谱都没辙,如今兰亭阁新来了十个二等三等丫鬟,可把她得意坏了。 小姑娘们姐姐长姐姐短地叫她,春雯别提多威风了。 只里面有一个叫她看不过眼。 “怎么这瘸了腿的也打发来了,四姑娘就没回禀夫人发卖了去!丢来我们这兰亭阁,真当打发叫花子呢?” 她看向那握着苕帚一瘸一拐扫着地的小丫头,嘴里的瓜子皮“呸”一下吐了出去。 今日她身子不爽利,和五姑娘告了假来歇着,旁边几个闲着的二等三等的丫鬟便给她捏肩捶背讲话本子。 “您说她呀,她叫红珠,是去年才买进来的小丫头,才十岁,本来年岁太小,夫人不要她的,但是她识字,长得也算周正,又便宜,这才买了下来给四姑娘做三等丫鬟。” “会识字又周正,怎么会便宜?” “她是从人贩子手里跑出来的,撞坏了脑子不记得自己是谁了,自己卖给了张牙婆,无本买卖自然便宜。” “哼,那也是个没眼色的硬骨头,四姑娘打发她抄书,她竟说什么,夫子罚抄是为了让四姑娘记得更牢,不可假手于人,你们听听,当真是好笑至极,一个做奴婢的,还置喙起主子来了,所以昨日被罚跪跪伤了腿。” “哼,你们叫她近前来,我瞧瞧。” 春雯丢了瓜子,好整以暇地看着那红珠的背影,模样周正?她摸了摸自己的脸,若论样貌,兰亭阁里还没有人是她的对手,她一直觉得自己既然来服侍五姑娘,来日姑娘怀了孩子,定是要提拔她开脸给姑爷做姨娘固宠的,若是又来一个年轻好看的,保不齐是她日后的竞争对手。 红珠听见那群凑在一起碎嘴子的姑娘唤她,没有搭理,低着头认真地继续扫地。 一个小丫鬟见她不理人,在春雯面前有些挂不住脸,随即拔高了音量喊:“红珠,叫你呢,耳朵聋了?” 却不想正屋竹帘子一掀,碧穗一张冷脸露了出来,她压低声音: “浑嚷嚷些什么?姑娘才睡午觉,你们就在这里吆五喝六的,差事都办完了?” 一群小丫鬟登时做鸟雀散了,春雯坐在原地,自觉没趣地白了碧穗一眼,想到自己是借着身子不舒服的由头才告了假,又连忙装模作样捂着肚子,哎呦哎呦地走了,走时也没忘记把那碟没吃完的瓜子端走了。 碧穗看着这群懒骨头就觉得头大,为了一个小丫头,姑娘这障眼法也牺牲太大了。 “红珠你过来,别扫地了,今日本就不是你当值,姑娘唤你进去。” 红珠淡淡应了一声,才十岁的孩子,身上却死气沉沉,她将苕帚放好,一瘸一拐地走到正屋门口,临要进去前,又想起什么似的拍了拍身上的尘土。 “姑娘不介意这个,快去吧。”她在红珠的发顶摸了摸。 红珠依旧是那副没什么表情的样子,只是抬头看了碧穗一眼,便抬腿走了进去。 兰亭阁面积小,正屋也比宝珍院小不少,而且多宝架上几乎都是空的,也没什么珍贵的摆设,红珠没有闻到什么甜腻的香料气息,倒是隐约有一股薄荷脑油的味道。 第9章 研墨 走到珠帘外,里面隐约坐了一个纤薄的身影,正悬腕在纸上写着什么,红珠垂下头,结结实实地跪了下去,声音沉静: “奴婢红珠,问五姑娘安。” 里面的人发出一阵细碎的衣料摩擦纸张的声音,紧接着是一声搁笔的清脆声,红珠听见一道温温柔柔的声音传出来: “来为我研墨。” 红珠微顿,她刚到宝珍院的时候,萧玉瑶最早也是这么使唤她的,可是没多久,萧玉瑶发现她能模仿字迹,想让她代为抄写女学里的作业,红珠心中自有一套原则,不肯低头,就被赶出了正屋伺候,还被萧玉瑶授意百般刁难搓磨。 她心中死寂一片,看来那样的日子,又要重新来一遭。 原来这是从一个火坑跳进了另一个火坑。 她低头冷笑着起身,拖着跪伤的腿,尽力让自己看上去没有那么跛,拂开珠帘麻木地上前,拿起墨条加水,手腕机械地在砚台中转圈滑动磨墨。 虽然红珠失去了记忆,但是长期形成的习惯让她能下意识地做许多事,比如研墨、写字,偶尔脑子里还会蹦出几句诗文,红珠对自己的来历有些猜测,但现下填饱肚子要紧,她不着急去寻亲。 她在神思不属,思虑自己的未来之际,没发觉萧玉璇正在悄悄打量她。 未来的敏英公主,如今的红珠才十岁,身量看上去只有八九岁,头发枯黄,双颊消瘦,皮肤白皙,眼睛大而明亮,只是神情萎靡寂静,没有一丝女孩儿的活泼俏丽。 萧玉璇收回眼神,她要照顾她,却不能做的太明显,如今让她伺候笔墨是最轻松的活计,往后红珠也许并不会成为那个杀伐果断的敏英公主,但也不会因为历经磨难变得心狠手辣,无所不用其极,最后不得善终。 她深知自己不是什么要拯救苍生的大善人,但她做不到见死不救,即便重来一次,她也不会真的独善其身,不干己事不开口,一问摇头三不知。 “你研的墨好,可见幼时是正经上过学的,怎来萧府做了丫头?” 红珠不疑有他,手上动作不停,这话萧玉瑶也问过,所以她照搬那套说辞: “家中遭了难,奴婢被人贩子捆了,逃出来后遇到了张牙婆,知道萧府待下人奴婢好,这便主动要求来这里当差。” 萧玉璇哦一声,蘸了蘸砚台中的墨汁继续练字,过了半柱香时间,才揉着手腕假借累了,说: “你碧穗姐姐是个识字的,但她要管的事儿多,来研墨是大材小用了,你以后便给我伺候笔墨吧,旁的事不用你做,领二等丫头的份例,我乏了,你先下去吧。” 红珠放下墨条,依旧神情淡淡:“是。” 碧穗送人走了,宣布了将红珠提拔为二等丫鬟伺候笔墨的事情,还亲自送了一盒膏药给她,叫她好生将膝盖养好,才能伺候姑娘。 一群半大姑娘又是羡慕嫉妒不提。 次日一早,萧玉璇用好早膳,李妈妈就来了。 见她已经梳妆打扮好了,李妈妈目露满意。 “五姑娘早,夫人正在前院花厅等着二位姑娘,对了,今日大公子也一同去。” 今日是京郊的济慈寺庙会,萧夫人早就吩咐了要带两个姑娘去祈福,所以萧玉璇起了个大早。 李妈妈是萧夫人的左膀右臂,这样跑腿的差事本不必她做,上辈子她在病中,哪怕敷了脂粉也能看出来精神不济,李妈妈本是好意想请府医来看看,却被她以为是不想让她去参加庙会,生气埋怨了一场。 “怎么劳烦李妈妈亲自来了,四姐姐那处可去了?” 萧玉璇给碧穗使眼色,塞了一荷包吃茶银子过去,李妈妈不动声色接过去:“今儿天好,跑跑腿也舒坦,兰亭阁近些,老奴这便要去宝珍院了。” “李妈妈慢走,我也要去前院了。” 半刻钟后,萧玉璇陪着萧夫人说话,听人通报说萧玉瑶来了。 今日萧玉瑶打扮地格外与众不同,从前她偏爱一些鲜亮活泼的颜色,不外乎是什么红的粉的,今日却穿了一身月白色的衣裳,她肌肤白,穿上后又添了几分病弱西子的美感,脆弱地像个一碰就碎的瓷娃娃。 她福了福身,开口道:“玉瑶见过母亲。” 萧夫人立刻拉着她到近前,疼惜地摸了摸她瘦了些的小脸,“心肝儿,好容易养了一些肉,几天就病没了,你这是要母亲心疼死。” 萧玉瑶趴在她的膝头,期期艾艾地唤了一声:“母亲,也是我不中用,倒叫母亲为了照顾我如此辛苦,是玉瑶不孝……” 两个人说了几句话,萧玉瑶才仿佛刚看见旁边安静喝茶的萧玉璇,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笑:“五妹妹,叫你看笑话了。” “我从前与母亲这样惯了的,你不会不开心吧……” 然而萧玉璇只是眼睛一亮,看着茶杯中漂浮的茶叶,赞了一声:“好茶。” 没有得到回应,她咬了咬唇,看向萧夫人,“母亲,不是说大哥与我们同去么?他人呢?” “在外头就听见玉瑶惦念我了。” 人未到声先至,萧珏缓缓从厅外走进来,笑着与萧夫人见礼,又摸了摸萧玉瑶的头。 萧玉瑶别过脸去,耳垂通红: “我又不是小孩子了,大哥不能再摸我的头了。” 萧珏温和一笑,目光一偏,看见了一旁的萧玉璇,笑容淡了淡,声音有些漠然:“五妹,你也要去庙会?” 萧夫人看他语气不善,蹙眉,刚要说话,就听萧玉璇自己反问道:“大哥这话是何意?”她问完萧珏又看向萧夫人,目光澄澈,“母亲,总不能是大哥不想与我同去庙会吧?” 几个孩子都是萧夫人亲生的,还能不知道他们之间的龃龉?无非是那日玉瑶和玉璇落水的事情,叫珏儿对玉璇不喜。 “好了,我早就说过,那日落水的事情就当是一场误会,府里谁也不许再提,珏儿你都是为官的人了,还要与你妹妹计较这些?” 萧珏冷笑,盯着萧玉璇:“母亲此言差矣,我只是担心五妹妹病没好全就闹着要去庙会玩,可别到时候身子不适又说是为了救四妹妹惹出来的。” 第10章 养女 这话尖锐刻薄,与萧珏平日里君子如玉的温润形象大相径庭,萧夫人看着长身玉立的长子,头一次在心中生出了几分无力感。 玉璇从前一个月,是不懂事了些,可她现在已经好多了,怎么他这个做大哥的还是揪着不放?都要成亲了,还对妹妹怪声怪调。 萧玉璇并不回避,正视他说:“大哥放心,您既然吩咐府医给我用了药性最猛的药,不惜一切代价也要让我尽快痊愈,我如今已是大好了。” 这两日喝的苦药滋味似乎还残存在口中,萧玉璇不避讳,不代表萧珏敢承认,他当初确实是存着要折磨萧玉璇几分的心思,才让裴大夫用苦药的。 他闪躲了萧夫人的目光,对她询问什么药性最猛的药避而不答,转而道: “若是再让我发现你心怀不轨,蓄意害人,就算母亲不追究,我也要好好教训你。” 萧玉瑶看两人当着萧夫人的面都能如此不客气,心中大受宽慰。 虽然萧玉璇摆了她一道,让母亲和三哥不再一味偏心自己,好在大哥是个死心塌地的,她也不算亏,至于父亲和二哥,肯定也是站在她萧玉瑶这边。 萧夫人瞪了萧珏一眼:“好了,你是做兄长的,不说让你哄着宠着妹妹,这会儿还威胁恐吓起来,哪有半分做长兄的样子?” 说完,本想再哄哄玉璇,玉瑶却拉起她的手,亲亲密密说:“母亲,你也别怪大哥了,他也是关心则乱嘛,既然现在大哥来了,我们快些出发去庙会吧。” 萧玉瑶走在萧夫人和萧珏中间,萧玉璇平静地跟在身后。 马车是早就准备好了的,准备的是萧夫人一辆,两个姑娘一辆,大公子骑马,李妈妈看着丫头小厮们放了东西,主子们要上车之际,四姑娘忽然挽住了夫人的臂弯,面上露出个甜甜的笑: “母亲,从前去庙会都是我们母女坐一辆马车的,今日玉瑶也要和母亲坐,正好,方才大哥与五妹妹争执,不若就让他们坐一辆车,也好缓和关系。” 萧夫人本来还有些犹豫,想到确实应该让长子和玉璇缓和缓和,也便同意了。 母女两人上了车,萧玉璇看过去,正好看见萧玉瑶掀开车窗帘子,冷冷看了她一眼。 萧珏果然不出萧玉瑶所料,并不同意与萧玉璇共乘一辆马车,兀自上了马行到前面那辆马车边,俯身道:“母亲,四妹妹,我在前面开路,你们且安心休息便是。” 说完长鞭一扬,马儿就哒哒哒走到了前头。 萧玉璇坐在车里闭目养神,碧穗几次欲言又止,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 不过是些冷言冷语,上辈子比这难听的话多了去了,父亲、大哥和二哥,都是极为疼爱萧玉瑶的人,连在她面前伪装关心疼爱都不屑,今时今日,她放弃讨好这几人,自然也是做好了和他们老死不相往来的准备。 从萧府去京郊的路程约莫一个时辰,济慈寺建在半山腰,是皇家寺庙,只有庙会这日会对百姓开放,是以今日他们刚到后方车马处,便听见外头十分热闹。 萧玉瑶下了马车,挽着萧夫人的手,显然方才在车上又将萧夫人哄的开开心心了,娇声道:“母亲,方才我们一路上山,听见外面好多吆喝的小贩,等会儿我们也去逛逛庙会吧。” “好,都依你,只是现在得快些去祈福求签,别误了好时辰。” 萧夫人亲自给萧玉瑶理了理发髻,牵着她的手走了几步,才想起什么似的,回头喊:“玉璇,你也跟上。” 穿过济慈寺后方的一片竹林,山顶巨石瀑布下,坐落着一处清幽的禅房,寺中祈福山脚庙会的声音一概传不进来。 一面容宽和的妇人手执白子,轻轻落在面前的棋盘上。 “姑母似乎有心事?” 她的对面,坐着一个身着玄色锦袍,眉目清隽,唇红齿白的少年人,他捻着黑子没有动,似乎在等对方反悔。 “啊呀,我走错了,不该走这步,重来重来。” 妇人语气生动,连忙从棋盘上捡走白子,思虑再三,下在了另一个位置。 “唉,是方才释空方丈说,我身上还有一场因果,命中或许有一个儿女缘。”长公主有些为难,“你也知道你姑丈都死了多少年了,那释空老儿难道是说我要有第二春了?这不大好吧,我都快四十了……” “咳咳……” 齐隽被姑母这番热情大胆的话说得颇为尴尬。 做长辈的为老不尊惯了,他这做小辈的可不能冒犯,便斟酌着说: “也许并不是亲生儿女,养子或者养女也是一样的。” “咦,你们在说什么?” 一道声音从门口传了进来,一个身穿华服的小姑娘走进来,靠坐在长公主身边。 “太子哥哥,姑母,我方才听见你们在说养女?” 长公主看了齐隽一眼,道:“我与隽儿说着玩儿呢。” 齐文玥撅着嘴,觉得姑母和太子哥哥是不想和她说,可是她懂得多着呢,如果姑母真的要收养一个女儿,她倒有个好人选。 “姑母若当真要收养一个女儿,我有一个现成的人选,知书达理,落落大方,是京中名门闺秀里顶顶好的人物。” 长公主被她说出了几分好奇,问: “哦?既然如此优秀,那家中父母定然是宠爱有加,花了大力气培养的姑娘,哪里会舍得叫她去做别人的养女?” 齐文玥说:“从前是这样的,可是上个月,她爹娘发现亲生女儿另有其人,她如今在萧府处境艰难,屡次被那个找回来的亲女儿针对刁难,若是姑母愿意将她认在名下,那真是两全其美的好事儿了。” “我也不瞒姑母,这个姑娘其实是我的手帕交,萧尚书家的萧玉瑶。” 长公主认识的贵妇人小姐多,一时间脑子里还没检索出这么个人来,她平日里不大关心京中那些人家的闲事,不是礼佛就是看话本子,最近又接了个女学院长的活计,不过听齐文玥这么推荐,倒是动了几分心思。 她索性丢了几粒白子认输,不再下棋,转头认真问齐文玥:“你说的这个萧玉瑶,多大年纪了?” 第11章 小贼 齐文玥便细细将萧府两个姑娘的事情说了。 当然,大部分是来自于萧玉瑶的书信,小部分是源于她对那个萧玉璇的恶意揣测,如此真真假假掺和着说,倒听得长公主柳眉倒竖。 “怎么会有如此恶劣的人家?当真可恶,若是拎得清的,给那萧玉瑶一笔银子打发走了便是了,非得留在府里惹亲女儿不痛快,要是换了我,拿爹娘哥哥没办法,我也得拿那养女出气,凭什么占了我的身份锦衣玉食了十四年,到了还成了我姐姐!” 齐文玥惊住,她怎么也想不到,姑母的想法竟然如此……如此怪异,她都添油加醋说了萧玉璇许多不是,怎么姑母丝毫不心疼玉瑶?! “太子哥哥,你也觉得玉瑶就活该受这些冷待蹉磨?” 她试图从齐隽身上找到一丝认同感,好证明不是她的问题,是姑母的问题。 谁知,齐隽像看傻子似的看了她一眼,并不说话。 且不说这个堂妹口中说的几分真几分假,齐隽是知道萧府这真假千金的传闻的,他如今代掌麒麟卫,朝臣大小事宜都逃不过他的耳目,萧大人是吏部尚书,负责百官升调考评,一直都是关注的重点,萧府家事自然也没少听。 就是齐文玥这平日里我行我素,任人唯亲的性子,他也知道她肯定是一叶障目,眼睛里只看得见她好友的委屈,旁人死活一概不论。 “看来女学的课业还是太轻了,纵得你能有如此闲情逸致在背后论人是非。” 齐文玥听到课业二字,吓得捂住嘴,求助地看向姑母,她怎么忘了,姑母不知道的事情,不代表太子哥哥不知道。 长公主还沉浸在刚才听到的故事中,虽然嘴上说了一通,可还是不解气,她这会儿也没心思想什么养女了。 “罢了,现在外头人也多了,晚了不好回去,我就先走了,文玥要是还想逛逛,就叫你太子哥哥带着你。” 还不等齐文玥开心地望向齐隽,齐隽便忙不迭地起身,“姑母,我送你回去。” 齐文玥跺脚,“太子哥哥!” 齐隽充耳不闻,扶着长公主走出了禅房。 济慈寺祈福殿外,萧夫人还在接签文,看萧玉瑶等得无聊,便叫萧珏带两个妹妹先去山下逛逛。 这个年纪的女孩子大多喜欢逛街看些小玩意儿,萧玉瑶也不例外,济慈寺的庙会一年一度,她也好久没逛过了,高兴地拉着萧珏看看这个看看那个,不一会儿,萧珏手里还有身后几个小厮丫鬟手上就拿了许多。 萧玉璇不紧不慢跟着,旁边摊子上的一串珊瑚手串忽然吸引了她的视线,她记得上辈子,恢复敏英公主身份的红珠最喜欢珊瑚,买下来哄她开心一些也好。 她不会厚此薄彼,又精心选了一对给碧穗的青玉耳坠,一只给裴杏儿的银手钏,一起付了钱。 至于另一个大丫鬟春雯,上辈子爬床不成还欲下毒害她,这样的人,不值得在她身上花精力。 碧穗本是跟在姑娘身后准备拎东西,没想到付了钱,姑娘却将其中一对清透的青玉耳坠子往她耳朵上比了比。 “姑娘……” “果然衬你,快收着这耳坠子,这是我买来给你戴着玩儿的,其他两样你回头一件给红珠,一件给裴杏儿姑娘。” 碧穗珍而重之地接了过去,低声道:“是。” 萧玉璇不知道此时碧穗心中在想什么,她转头想要继续跟上那两人,却发现人群涌动,萧珏带着萧玉瑶早就不知道跑去了哪里。 和上辈子一样,萧珏带着她和萧玉瑶逛庙会,中途却和她走散,彼时她身边跟着的是春雯。 拥挤的人群里,春雯吓得软脚虾一样走不动路,还是她用力地扯着春雯,才走出了人群,进了一个人少些的岔路口。 后来,她遇到了前世的夫君,明年的新晋探花郎,谢停舟。 这一次,人越来越多,碧穗小心地将萧玉璇护在身后,不叫旁人挤到她,费力走了百米距离,才终于走进了岔路。 “姑娘,这边人也太多了,咱们还是尽快离远些,再寻家相熟的铺子送信回府里叫人来接吧。” 高门姑娘出门,没有不是前呼后拥的,如今姑娘身边只有她一个人,要去报个信儿都分身乏术。 萧玉璇点头,“我们往这边走吧。” 这次,她选了不会再遇见谢停舟的另一条路。 走了大约百米,终于上了大路,视野都开阔了起来。 一道穿着褐色短打的身影从萧玉璇身前快速掠过,碧穗还没来得及护住,那人就轻轻撞了过来。 萧玉璇心神微动,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腰间,系着的荷包果然也不见了。 但她鼻尖微动,似乎在那股风里闻到了一股香气…… 那贼是个女孩儿。 “有扒手!快捉贼啊!那人是贼!” 碧穗也看见了姑娘腰间那枚空了的荷包系带,气得七窍生烟。 天子脚下,居然会有如此嚣张的贼!这是当街强抢吧! 不远处,那个褐色的身影还在慌不择路地跑,有好心人动作快,不多时就将人扭了拖过来。 “小贼,今日济慈寺庙会人这样多,你也敢行窃?多亏是遇到姑奶奶我心善,否则立刻就将你打死了了事。” 说话的姑娘年纪不大,穿着一身张扬的红衣,头发梳成一个不伦不类的高马尾,小脸也是女生男相,颇为英气。 “多谢这位……侠士。” 萧玉璇最终还是没有称对方为姑娘,这称呼也颇称对方的意,一对长眉星目含笑:“小妹客气。” 那人手腕被卸了,过来时低着头不言语,只怀里捂着荷包死紧,碧穗怎么扣都扣不出来。 “你这贼,被捉了还不肯交出东西!你知道你偷的是谁的东西吗?我今日定要将你送官!” 说时迟那时快,也不知道小贼如何动作,竟然一个侧身顶开了碧穗,又从红衣姑娘的胯下飞快钻出去,拔腿就往远处狂奔。 “小心!” 萧玉璇瞳孔微缩,只来得及喊出这一声。 盖因那小贼的正前方,一辆低调却宽大的马车正匀速驶来,四匹高头大马齐驱。 见有人撞上来,马夫慌忙拉扯缰绳,扯得马儿一阵嘶鸣—— 第12章 玉牌 四匹马被猛冲过来的人惊到,马头又被马夫一阵拉扯,一时间向不同方向撞了过去。 其中一匹反应最大,惊叫着竟扯断了缰绳,朝着萧玉璇几人所在的方向飞驰而来。 那马儿足有一个半萧玉璇那样高,疾驰而来的速度快,又声势浩大,周遭人群尖叫着乱跑四散开。 碧穗本想拉着萧玉璇,惊慌失措间,却被其他奔跑的百姓大力冲开,她与红衣姑娘被冲到了一处,两人四下寻着,碧穗急得出了一身冷汗。 “姑娘,姑娘你在哪儿?” 若是姑娘出了事……她怀里还有方才收到的青玉耳坠,碧穗惶恐地几乎要落下泪来,若是姑娘真出了事,那她也不活了。 而此时,萧玉璇与他们仅有几步之遥,只因跌坐在地上,被其他人挡住了视线。 她看着冲过来的马儿,坐在地上动弹不得。 她不会骑马,也从来没有直面这样发疯的马儿。 上辈子她恐于无法脚踏实地的高空感,所以没学骑马,这辈子才重生几日,也没机会训练。 难道她今日,就要交代在这里了吗? 马蹄声越来越近,密集的哒哒声从青石板传到她的掌心,连石子硌在手心和臀尖摔的疼都被她忽略了。 忽然,一道玄色衣摆风一样飞奔了过来,是一个生得极好看的少年郎。 萧玉璇恍惚间,感到身子一轻,她竟生生被人打横抱了起来! 对方抱得太紧太稳,带着她几个纵身跳跃,那发了疯的马蹄声便离她远了许多。 有人上前将马儿劈晕,乱哄哄的人群终于平静了下来。 少年的怀中有淡淡的佛香,萧玉璇听见自己的心跳如擂鼓,她才发觉自己双脚悬在空中,踩不到实地的紧张感接踵而至。 她攥紧了眼前衣料昂贵的领子,后知后觉涌出一股劫后余生的庆幸。 “多,多谢这位公子……”她一边说,一边在人怀里抖如筛糠,“我,我惧高,请公子速速将我放下吧……” 齐隽微怔,没想到会有人惧高,他下意识松了手,怀里的小姑娘便一个脱力,重新跌坐在地上。 在看她一脸豆大的冷汗,神色惊悸不定。 “姑娘!姑娘您怎么样?” 碧穗终于看见了萧玉璇,急着从不远处跑来,满脸泪水。 碧穗强忍着想要抱住萧玉璇大哭一场的冲动,掏出帕子小心给她擦汗,扶着她站起来。 方才见义勇为的红衣姑娘也凑了过来,看见站在萧玉璇身边,面色关切也不掩贵气的齐隽,眉毛一挑。 齐隽察觉来人,忽然扫了一眼身侧已经停下的长公主的马车。 红衣姑娘见状,瞪大眼睛反应了一会儿,才郑重其事地点点头,又恭敬地抱了一拳,毫不迟疑地往反方向跑了。 开玩笑,再不跑,被院长逮住问课业就糟了。 “这位姑娘,是我家马车的马儿受了惊,险些伤了姑娘,在下给姑娘赔不是,若是日后有任何不适,便用这块令牌……” “谁要你的破令牌?!” 碧穗怒目瞪了齐隽一眼,却见对方虽然语气谦和,面容却不怒自威,显然久居高位,她又担心是什么得罪不起的高门公子,没再说什么难听的话,只专心给萧玉璇擦汗。 萧玉璇喘了几口气,终于好些了,此刻也听清楚了少年的话,她一张脸白若金纸,但还是勉力露出几分笑: “多谢公子相救,惊马也是因为那小贼偷了我的荷包,我们没看住人才让她撞了上去,也有我的缘故,这玉牌贵重,还是不必了。” 到此时,她才看清楚了少年的模样,约莫十七八岁,面容生得精致好看,身姿挺拔,且一身龙章凤姿的贵气。 不过,这样的人物,上辈子她为何从来不曾见过或者听说过? 他递过来的玉牌上只简单刻了一个令字,但是玉质通透,水头极好。 就在这时,他身边的宽大马车中,车窗忽然被掀开,一个温温柔柔的贵妇人伸出一个精致的荷包,问她: “姑娘,你说的荷包可是这个?方才那小贼没拿稳,竟然摔进我的马车里来了。” 萧玉璇:“正是,多谢这位夫人。” 她面上一片平静,可心中大骇。 马车中坐着的,竟然是长公主殿下! 她差点说出了多谢长公主,想到这辈子还没有正式觐见过,又生生改口成这位夫人。 到底是怎样的缘分,她选了另一条岔路,却又是遇到扒手,又是遇到两位侠士,最后是长公主? “这是哪家绣坊的手艺,如此精巧别致,我也想去买两个戴戴了。” 萧玉璇垂眸,极力让自己的声音听上去平静缓和: “夫人谬赞,这是我自己闲来无事绣着玩儿的。” 长公主手里把玩着那枚荷包,翻来覆去看了几遍,针脚细密,绣花逼真,上面一只蝴蝶仿佛鲜活得要飞出来似的,不由赞叹: “当真心灵手巧,我看你打扮不俗,想来也是高门女儿,你是哪家姑娘?从前我竟未曾见过。” “家父吏部尚书萧肃,我在家中排行第五。” 萧玉璇没有直视这位受帝王尊重的胞姐长公主,所以也就错过了对方眼中一闪而过的惊讶。 长公主真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自己此时的心情了,方才才听见的传闻主人公,现下就俏生生地站在她面前,还是这样一个温和有礼,心灵手巧的姑娘。 “不若这样,我们用令牌交换你的这枚荷包,今日惊马一事便算是彼此结了一场善缘,可好?” 齐隽看了一眼姑母,这位姑母总是有些奇思妙想,他也拿捏不准她这是什么意思。 萧玉璇抬头:“夫人,这不妥……” “给你你就拿着,只是,今日倒不方便自报家门,若来日有缘再见,你自会知道我是谁。” “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多谢夫人,也多谢这位公子。” 她从少年手中接过玉牌,指尖猝不及防触碰到对方的掌心,凉得她一个激灵。 明明是一个男子的手,如今都是暮春时节了,怎会如此冰凉? 萧玉璇没有多想,略福了福身。 她知道这次是自己占了便宜,这玉牌看上去并不只是普通的饰品,那少年一副欲语还休的样子,想来定是有别的用途,即便没有,拿去当作普通玉牌典当了也是一笔不小的钱财。 马车消失在视线之中,碧穗心有余悸地扶着她,轻声道: “姑娘,那位公子和那位夫人,看上去来头不小,咱们没有得罪他们吧?” 毕竟是他们没看好贼,才叫那贼惊了人家的马,若是真追究起来,遇到那种不讲理的天潢贵胄,要问他们的罪也不是不行。 “可恨那小贼,撞了马,人就跑了没影,否则我一定要将她扭送官府去!” 第13章 失散 萧玉璇想到刚才闻见的若有若无的香气,说: “若她执迷不悟,自作孽不可活,即便今日侥幸逃脱,迟早也会为自己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我们不必在这样的人身上浪费精神,先走吧。” 碧穗从前是跟在萧夫人身边服侍的,知道一些店面与萧夫人关系亲近,寻了一处卖胭脂水粉的店铺,与掌柜娘子说明了缘由,便扶着萧玉璇进了雅室休息。 方才情急之下,萧玉璇被撞倒在地上,又被一陌生男子抱起来躲开了惊马,这会儿慢慢回过神来,才觉格外不妥。 “今日发生的事情,不要告诉任何人,那位公子和夫人不知道是何来历,但看他们的穿着谈吐就知道地位不凡,最好的做法便是当做什么也没发生过,你可明白?” 现在的碧穗还不是上辈子那个追随她十数年的碧穗,萧玉璇不确定她此时会不会真的站在她这边,所以费心多叮嘱了一句。 碧穗重重点头,恨不得即刻起身立毒誓: “姑娘放心,奴婢虽愚笨,但这些道理都懂,奴婢既来服侍姑娘,就绝不会有二心,只期盼姑娘顺心如意。” 另一处,饰品铺子。 萧玉瑶一只手拉着萧珏的手,另一只手拿着各色扇坠在他手中的扇子上比划。 “大哥,你说这几个哪个比较好看?” “白玉的最衬你,墨玉的也不错,这个青玉的呢?” 说了半天,却没听见一句回复,萧玉瑶抬头,发现萧珏正神思不属地看向她身后的长街。 她张开手在他眼前晃了晃,娇声问: “大哥,你在看什么?我在和你说话呢,你怎么不理我?” 萧珏收回眼神,目光落在她手中的几个造型华贵的扇坠子上,才道: “玉瑶挑的这些都好,你若喜欢,大哥都给你买。” 萧玉瑶兴致缺缺地放下了扇坠子。 她哪里会不知道萧珏此刻在想什么?无非是担心那个萧玉璇没跟上来?可他明明是来陪自己逛街的,萧玉璇不过是顺带的,他不是说过只认她一个妹妹,永远只关心她么?为什么陪她的时候却想着另一个妹妹? “我是想给大哥挑一个扇坠子,我喜不喜欢哪有那么重要?我只是想要大哥开心,这几日你为了玉璇妹妹和我的事情费了不少心神,这也算是我给大哥的谢礼,往后我和玉璇妹妹一定会好好相处,再也不让你为我们担心。” “玉璇妹妹没跟过来,想来也是对我,对大哥还有怨气,等回去我亲自下厨给她做我最拿手的玫瑰酥,她就不会生气了……” 萧玉瑶挽着萧珏的胳膊,语气娇软依恋,萧珏最吃她这撒娇的一套,登时将脑中的那一点忧虑抛到了九霄云外,宠溺地看着这个妹妹,道: “玉瑶,大哥知道还是你最懂事了,玉璇如果有你半分乖巧伶俐,也不会……”他叹口气,“罢了罢了,不说她了,她既然也不愿意跟我们一起,等会儿再遣人去寻她便是,只希望她不要在外面捅什么篓子,若是得罪了贵人,我们也保不住她。” 萧玉瑶思忖,原来是担心萧玉璇闯祸? 她笑笑,那可完全不用担心,她为萧玉璇准备了一位貌比潘安、学富五车的君子,两人只要见面,那没见过世面的萧玉璇,定会芳心萌动。 本来晴空万里的山脚下,忽然飘起了勾连天地的细密雨丝。 距离热闹的庙会坊市不远处的拱桥上,站着一撑着竹伞,容貌俊美的青衣男子,在雨中站了太久,他本就气血不佳的唇色染上了些许苍白的水汽。 “哥哥,你说的那人,当真会出现吗?已经距离预估的时间过去许久了。” 一旁一个勾着篮子假意卖花的小姑娘凑了过来,看着拱桥下空无一人的来路,小声问道。 谢停舟抿唇,他无所谓那人会不会来,即便是给的那些定金,也足够他的药吃到明年,他有九成把握,今年可以通过秋闱,只待明年春天,他定会金榜题名,学以致用,造福一方。 唯有如此,他身上的罪孽,才可洗刷些许。 “她不会来了,我们回去吧,咳咳……” 萧玉璇在胭脂铺子里等了许久,久到天色渐渐暗去,周遭都开始点上灯笼,李妈妈才亲自带着人找上门来,一张素日里严肃端正的脸上都染上了几分忧色。 “五姑娘,可找着您了,夫人和大公子都急疯了,您不是跟着大公子和四姑娘一道的么?怎么会在这里?” 萧玉璇道:“李妈妈,我也不知为何,只是错眼看个东西的功夫,就与他们走散了。” “好了好了,既然没事就好,快随老奴一道回去吧。” 李妈妈与掌柜娘子道了谢,才拥着萧玉璇离开。 一群人哗啦啦走了,掌柜娘子和伙计还在背后唠嗑: “你们说这萧府五姑娘,怎么和传闻中不太一样?不是说她见不得萧四姑娘,总是仗着亲女儿身份欺负她?感觉也不是很跋扈无礼的样子。” “谁说不是呢,况且长相也没有传闻中的貌若无盐,以我卖了这么多年胭脂水粉的经验看,顶多是从前流落在外晒粗糙了些。” 几个人面面相觑,也明白了这里头自有官司,那些深宅大院的水可浑着呢。 萧玉璇下了马车,还没走到花厅,就听见里面一片争执声。 萧玉瑶委屈卖惨的声音细若蚊呐: “母亲,大哥,都是玉瑶不好,如果不是我要给大哥买扇坠子,五妹妹也不会赌气跑走。” 萧珏连忙解释道: “母亲,明明是那萧玉璇擅自离开,许是讨厌我们不想和我们待在一处,又或是见了什么新鲜的东西就挪不开眼了,无论如何,都和玉瑶没有关系!” 萧夫人说:“萧珏!你一口一个萧玉璇,还有没有将她当做你的亲妹妹?叫你照顾两个妹妹,你就只顾着玉瑶,玉璇自找回来一个多月,从来没有出去过,万一她真出了什么事……” 萧玉瑶的声音适时响了起来:“都是玉瑶的错,若五妹妹当真有什么不好,玉瑶自请出家做姑子,青灯古佛常伴一生。” “你这孩子,好端端的怎么又提起这事来。” 第14章 思过 “母亲,你们在说什么?” 萧玉璇提着裙摆跨进花厅,身后跟着端着锦盒的碧穗。 “大哥,四姐姐,你们也在,”她向跪在地上的两人看过去,又抬手掩嘴笑道: “当时我说要去看胭脂水粉,以为你们听见便自己走了,没想到方才李妈妈寻到我,说你们在找我,才知道那会儿你俩光顾着逛铺子,都没听见我说什么。” 她故作嗔怒地扑到萧夫人怀里。 “母亲,您看看,说好了是让大哥带着我们姐妹一起逛的,他俩倒好,如胶似漆形影不离的,连我走了都没注意。” 萧夫人本来因为萧玉璇回来而放松的眉心,在听到如胶似漆形影不离二字时,又深深蹙了起来。 是了,玉瑶毕竟和他们没有血缘关系,她如今也十四岁了,珏儿也快成婚,若是……但愿是她想多了。 “你们也听到妹妹说的了,你俩都得给玉璇赔罪才是。” 萧珏本来要说话,但看到萧玉瑶一副因为被训斥而摇摇欲坠的样子,他还是冷着脸道: “我可不记得你有说过什么要去看胭脂水粉,自己胡闹乱跑,还要将错误归咎在别人头上,不愧是在外面长大的,惯得你不敬兄长姐姐,还想要我们给你赔礼道歉?” “若你有玉瑶半分端方知礼,今日这事根本不会发生,我看你就应该好好学学礼仪规矩,学学如何做萧府的姑娘。” “砰——” 萧夫人一掌拍在桌上,她都已经给了台阶下,这个大儿子怎么还出言不逊。 “珏儿,怎么和你妹妹说话的?还不快道歉!” 李妈妈立刻上前两步,给萧夫人顺气:“夫人,公子姑娘们都大了,难免意气些,您莫要气坏了身子。” 萧珏充耳不闻,依旧目光冷冽地盯着萧玉璇,只是他仍然跪着,这样的眼神也无法震慑她半分。 “这是怎么了?好端端的两个孩子跪着做什么?” 花厅外,萧肃本是慢条斯理地走近,看到萧珏和萧玉瑶一个面色不虞,一个梨花带雨,脚步也急促了些: “虽是快入夏,可地上也凉,你们还不赶紧扶你们公子姑娘起来说话?!” “儿子\/女儿见过父亲。” 三个孩子与萧肃行礼,萧玉瑶站起来时,晃了晃身子,此地无银三百两地掩了掩面。 “你们谁惹玉瑶伤心了?又是你?!” 萧肃看着这张与自己心爱之人颇为相似的面容,胸中涌起几分心疼,看向萧玉璇的眼神中也带了几分威严和不喜。 萧玉璇抬眸,就对上父亲责怪的眼神。 萧肃已经年过四十,身材高大,岁月似乎并未在他脸上留下太多苍老痕迹,反而更添了几分沉稳和睿智。 不过,这些沉稳和睿智,在面对萧玉瑶时,都变成了毫无原则的纵容和娇惯。 从前萧玉璇并不理解萧肃为何对萧玉瑶那么好,撮合她与四皇子成婚,不遗余力地托举四皇子成为继太子薨逝后的新太子,满心满眼都是这个养女,后来成为皇后的萧玉瑶才大发慈悲地告诉她,萧玉瑶是萧肃和外室的私生女。 所以不管从前萧玉璇如何讨好奉承,萧肃对她都是淡淡,以至于最后萧玉瑶设计害她变成人人唾弃的荡妇,萧肃也毫不犹豫地放弃了她…… 萧玉璇等了一会儿,看萧玉瑶只是掩面佯装没听见,脆声道: “父亲,我没有惹四姐姐伤心……” 此话一出,萧夫人却愣住了。 玉璇这话太熟悉,从前每每下人回禀,说五姑娘又欺负四姑娘,她叫两个姑娘到跟前,玉瑶低头抹眼泪,玉璇就会一脸倔强地这么说。 “我没有欺负她,没有说过那样的话,我不是那个意思,你们为什么就是不信我?” 她从前是心疼玉瑶没错,但一方面是玉瑶本就懂事令人怜惜,一方面也是玉璇做事太过,总是侮辱欺负玉瑶,还不不肯认错低头,她自认自己可以做到一碗水端平,但前提是两个孩子都是好的。 可如今她瞧在眼里,今日确实不干玉璇的事,玉瑶心思敏感细腻,总爱落泪,她从前看了便不管不顾的觉得是玉璇的不对。 这一个月来,除了那些口角交锋,最严重的也不过是玉璇推了玉瑶落水,但那件事也是疑点重重,只是她不愿意再探查下去…… 她揉了揉眉心,想息事宁人:“老爷,原是今日庙会,几个孩子出去闲逛走散了闹脾气,如今已经没事了。” “我没问你,我问的是她!” 萧肃最看不得萧玉璇这幅样子,连萧夫人开口都没给好脸色,指着萧玉璇厉声道: “是不是要将我们几个都逐出府去,让这萧府成为你一人的萧府,你才顺意!” 萧玉璇闻言,心中冷笑,她像从前一样,屈着腿缓缓往下跪,又重重拜下去: “父亲诛心之言,女儿不敢承受,女儿自请去家庙斋戒思过,等父亲、四姐姐息怒后再出来。” 父母兄长,这些人在她这里,早就没了任何情谊,她不会为了他们做任何傻事,她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自己顺心如意,不要重蹈覆辙。 明日萧夫人寿宴,文玥郡主上门贺寿,她受萧玉瑶挑唆,来给她教训,摁着她在荷花缸里喝了不少水,在一众贵夫人贵女面前丢尽了脸,文玥郡主是她如今难以撼动的存在,她能想到最两全其美的办法便是避开这场祸事。 萧夫人早就站了起来,事情怎么会发展到这个地步,她明日过寿,还想着两个女儿能好好相处,她再介绍玉璇给京中的那些贵夫人,怎么今日就闹的要去家庙了? “玉璇,别说傻话,这件事你没做错什么,你好生与你父亲说……” “还要说什么?这个不孝女,屡次三番容不下玉瑶,性子就是恶毒惯了的,去家庙反省反省正好,也省的明日丢人现眼!” 萧肃一锤定音,旁边萧珏也变了脸色,哪怕他心中偏向萧玉瑶,可也知道萧玉璇罪不至此。 “父亲,五妹妹她——” 萧玉瑶仿佛才回过神来,像是发觉萧肃惩罚得重,一双朦胧泪眼瞪大:“父亲,家庙简陋,五妹妹怎么好去那里思过。” 萧肃目露嫌色,看着失魂落魄的萧玉璇,道:“你们别替她求情,这是她自己求仁得仁,上次落水一事我还没罚她,如今她好生去思过!” 第15章 家庙 萧家家庙在西北角,从前除了萧老夫人会去那边斋戒礼佛,三个哥哥小时候倒是因为调皮捣蛋被罚去家庙抄书思过,如今随着萧老夫人回江南调养身体,三位公子都长大了,那边除了逢年过节就少有人去。 上辈子,萧玉璇就是在家庙门口的湖水中,被萧家众人浸了猪笼,背着荡妇的骂名含冤而死。 这一次,她看着古朴幽静的家庙,心中的怨和恨都沉淀成了一片平静。 她从前在萧家人身上期待过亲情,后来在谢停舟身上渴望过爱情,再后来是在她的孩子,那个不满三岁就夭折,只起了个诨名的哥儿身上向往过子孙孺慕之情。 可上辈子,她太在乎其他人,竹篮打水一场空,还让自己招致万劫不复。 如今,他人如何待她,她便如何待他人,上辈子没人爱她,这次她要自己爱自己。 “姑娘,不如您与老爷说说情,别去家庙了,明日夫人寿辰,许多夫人小姐受邀前来,您若是不在,她们在背后又要嚼您舌根子……” 春雯抱着这几日她要用的物什跟在她身后,小声抱怨道。 萧玉璇看了她一眼,“你回兰亭阁去吧,这里有碧穗就够了。” 春雯虽然势利,可不是个蠢的,这个时候被打发了,过后萧夫人问起来肯定要发难,她的头摇得堪比拨浪鼓: “姑娘,奴婢说错话了,姑娘不要赶走奴婢!姑娘去哪里,奴婢就去哪里!” 萧玉璇看着她:“别人都在嚼什么舌根子?你从哪里知道的?” 春雯一愣,她的眼睛转了转,忐忑道:“没有,奴婢只是担心有这样的事情发生……” 上辈子,她声名狼藉,还以为是谢停舟死后,萧玉瑶才出手坏了自己的名声,原来那一切,从这个时候就开始了? 可笑她才回到萧家,外无好友内无亲人,没有一个人与她说过实话,她就像一个被人蒙住眼睛耳朵的傻子,被人哄得团团转。 “你回兰亭阁吧,我来家庙反省,不需要太多丫鬟伺候,显得我不诚心,母亲不会怪罪你。” 她揉了揉眉心,带着碧穗径直走入了家庙。 大门在春雯身前缓缓合上,她站在门外,明明春风送暖,她却不自觉地抖如筛糠,总觉得自己错失了什么很重要的东西。 偏房是禅室,久不住人,丫鬟们也惫懒,落了许多灰尘。 碧穗将东西放下,擦干净了一把椅子搬到萧玉璇旁边: “姑娘,您先稍坐坐,奴婢将这里打扫一番。” 老爷生姑娘的气没那么快消,姑娘至少得在家庙里待上几日。 但她相信姑娘一定有自己的打算,若是来这里是一点好处都没有,那姑娘肯定不会来。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自从那日姑娘退热醒来,整个人都比从前要变得沉静婉转了不少,大概是真的被主子们伤了心,也学着为自己争取本就属于她的东西了…… 萧玉璇没坐,她现在养好了伤,神思清明,记忆里上辈子经历过的事情一件件发生,她想趁自己还没完全忘记,写下来。 她和碧穗一起,将不大的禅房收拾好,碧穗为她铺纸研墨,她在纸上徐徐落笔。 ** 灯花爆了几声,萧玉璇揉了揉眼睛。 谨慎起见,她只写了几个关键字,寿宴、宫宴、失窃、娶亲、灾…… 她的眼神落到最后一个“灾”字上。 上辈子,距离她及笄前两个月,京中涌进大批因战乱流离失所的难民,难民携带疫病伤亡惨重,却没有得到及时的安置和救助,京中爆发了一场空前绝后的瘟疫。 长公主和太子就死在这场瘟疫中,一同感染瘟疫死去的还有她的舅舅——唯一一个站在她身边,关心她疼爱的亲人。 长公主无儿无女,驸马五年前为救太子而死,后来太子便时常陪伴长公主,瘟疫爆发时,两人接连薨逝,四皇子才有机会竞争储君之位,萧玉瑶也一跃成为太子妃,乃至皇后。 长公主……她想起白日里坐在马车中面容和蔼的长公主。 她笑着夸自己心灵手巧,神色真诚,除了绣坊里的同行和不得不奉承她的下人,还从未有人能如此正视她的绣艺,不将它论为难登大雅之堂的技艺。 而舅舅死后,外祖家除了大表哥外,尽数站在萧玉瑶那边,和萧家一起,为四皇子登基出了不少力。 她上个月才过了十四岁生日,距离那场未来的瘟疫还有九个月。 她要想办法在疫病爆发之前,救下舅舅和太子,萧玉瑶再想成为母仪天下的皇后,继而折辱磋磨自己,可没有那么容易。 “姑娘,夜深了,灯下写了这样久,仔细伤了眼睛。” 一道清脆的女音响起,萧玉璇抬眼,却看见了本不该在这里的红珠。 “你怎么来了?” “奴婢的伤已经好了大半,所以特来服侍姑娘。” 红珠人虽小,说话做事却一板一眼,比碧穗还要正经。 “还有……多谢姑娘赠予奴婢的珊瑚手串,奴婢一定会好好当差,不辜负姑娘的好意。” 小姑娘露出瘦白的手腕,上面一串鲜亮红润的珊瑚珠子印入眼帘,衬得她肌肤都有了几分金尊玉贵的莹润光辉。 萧玉璇了然,碧穗倒是动作快,就已经将东西送出去了。 她不知道的是,为了让其他两个人知道姑娘惦记着她们,碧穗刚到府里,立刻就谴了相熟的姐妹,将东西各自送了过去。 要不是裴杏儿被裴大夫压着抄医术不准外出,也要亲自来道谢的。 “你才十岁,正是吃好睡好长身体的年纪,我来家庙自有安排,你跟着我这几日要受苦了。” “奴婢不怕吃苦,只要能好好活着,吃苦还是吃甜,对奴婢来说都没有什么分别。” 萧玉璇摸了摸她的头发。 “好了,我不写了,你和碧穗快去休息吧,今日不用守夜了。” 红珠头一次被姑娘这样温柔地摸了脑袋,有些不好意思,她不擅长对人表现出柔弱的一面,硬邦邦地回了一个是,便退下了。 家庙简陋质朴,萧玉璇睡在硬邦邦的床上,心里却安宁一片。 明日不会有文玥郡主的刁难,也不会有母亲、萧玉瑶和一众夫人小姐的耻笑,会是一个平静的日子。 第16章 郡主 第二日是萧夫人的寿辰,萧府一早就忙活起来。 萧肃和萧珏要去官署处理公务,二公子三公子一个去书院一个去宫里伴读,是以今日萧夫人只和萧玉瑶两人待客。 “玉璇那丫头,就是太执拗了些,明明与你父亲服个软认个错,这事就算过去了。” 萧夫人看着镜子里自己染上了几分岁月痕迹的面容,李妈妈正在为她梳头发。 今日是她四十岁的整寿,本想带着好不容易找回来的女儿给一众夫人贵女们介绍,却不想昨日去一趟庙会,玉璇回来就去了家庙反省。 萧玉瑶从一旁递过来一支牡丹簪子,犹豫着道: “母亲,其实五妹妹她……唉,我也不知道该不该说,算了,母亲就当我没提过吧,别让五妹妹又误会我对她有意见了……” 萧夫人还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没仔细听萧玉瑶说什么,李妈妈倒是看了她一眼。 “你父亲也是,年纪渐长,脾气越发大了,玉璇才回来一个月,他动辄责骂,对姑娘这样严厉。” “父亲也是有他的考量,许是从前五妹妹为人处事有些过了,父亲和大哥要扭转印象,也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 萧夫人这才看向萧玉瑶,叹道:“你是个好的,你大哥白长那么大岁数,到如今都快成亲的人了,还像个毛头小子似的,说话不管不顾的,平日里看着像是个知礼端庄的……” 母女两个说了一会儿话,李妈妈见时间差不多了,提醒道:“夫人,时候快到了,那几位夫人小姐这会儿应该快到了。” 萧夫人带着萧玉瑶刚到花厅,里面一个明艳活泼的少女就快步迎了上来,亲亲密密地挽着萧玉瑶的手。 她还不忘和萧夫人见礼:“萧夫人好。” “郡主有礼了。”萧夫人可不敢受文玥郡主的礼,微微偏过身,还了一个半礼。 “玉瑶,怎么不见你那个妹妹?” 齐文玥还惦记着昨日和长公主太子说萧玉璇的事情时,那两人意料之外的反应,这会儿来给萧夫人贺寿,也是存了亲自瞧瞧萧玉璇是什么样个人物,给玉瑶撑腰的心思,若当着她的面还敢欺负玉瑶,她定不饶她! 萧玉瑶不经意看了一眼已经带着其他夫人进去了的萧夫人,没有刻意声音道:“她……她有些不舒服,没有来……” “萧夫人的寿辰,这样重要的日子!她是真的生病还是不想自己那副粗鄙的样子被我们瞧见才不来的?” 其他几个和母亲一道来的贵女们凑上来,小声嘀咕道: “玉瑶,你和我们说实话,她生的什么病?” “她从前是不是就是那种整日里舞针弄线,胸无点墨的绣娘?她识字吗?知道自己的名字怎么写吗?” 萧玉瑶被一众十四五岁的姑娘们围在中间,听她们口中对萧玉璇的猜测都充满了恶意,她心中畅快,面上却为难道: “你们,你们别问了,我是她的姐姐,不管她是什么性子,我都会照顾她的,你们不要这么想她。” 齐文玥想到萧玉瑶都被萧玉璇欺负哭了,冷哼一声: “她肯定是不敢出来,怕我们知道她欺负你,找她算账呢,她住在哪边?我去找她!” 萧玉瑶一惊,齐文玥今日怎么如此冲动,一说到萧玉璇就这样愤懑?难道萧玉璇又在不知道什么时候惹了齐文玥? 她佯装拿齐文玥没办法,当着众人的面,破罐子破摔道: “玉璇妹妹昨日做错了事,父亲罚她去家庙闭门思过了,你们别去了。” “什么啊,居然在这样的关头被罚去闭门思过了,她也太不懂事了吧,萧夫人和萧大人定是对她失望透顶了,才会连今日萧夫人的寿宴都不准她参加。” “就是就是……” 齐文玥听到人在家庙,也不可能真的冲去别人家的家庙找人,只好作罢,口中道: “今日算她运气好,若是下次真落到我手里,我非得不压着她给你磕头认错不可!” 萧玉瑶含笑点头,心中却涌起一点疑虑。 真要说起来,萧玉璇是自请去家庙思过的,难道她还有未卜先知的本事,知道今日如果来寿宴上,会被文玥郡主刁难出丑? 不不不,怎么可能?她摇摇头,将脑子里奇怪的思绪甩开,重新扬起一个甜美无害的笑脸,和一群小姑娘们说笑起来。 与此同时,僻静的家庙中,只有几声墨条落在砚台上的沙沙声,萧玉璇悬腕在纸上抄写佛经静心。 上辈子的今日,她才见了齐文玥就被对方百般羞辱诋毁,当着众人的面说她心思恶毒,她满心以为是有什么误会,却看见萧玉瑶站在齐文玥身后,目光如阴冷毒舌一般扫过来。 齐文玥开始还只是指着她骂: “你一日不给玉瑶磕头认错,我们就一日不会和你说话,玉瑶,你也别同情可怜她,她都这样欺负你了,你还管做什么?” 萧玉瑶不知何时露出了一副无辜面孔,眼中带泪地上前两步,说: “玉璇是我的妹妹,你们不要这样说她,我,我没有怪她。” “萧玉璇,别以为我们不知道你心里在想什么?玉瑶哪怕不是萧府的姑娘,我们也愿意和她这样心思纯净的姑娘玩,而不是你这样阴险狠毒的人!” 说到后面,齐文玥不知是被萧玉瑶的眼泪打动,还是被萧玉璇这幅宁折不弯的样子激怒,竟上前扯住她的头发,拖着将她的头摁进荷花缸里,逼着她不认错就不许起来。 她们这动作终于惊动了里面聊天的萧夫人一行人,赶忙出来劝和,可那时,她已经喝了太多水,又再次昏厥了过去,在众人面前出了好大的丑。 萧玉璇心中清楚,哪怕她今日没有出现在齐文玥面前,只要齐文玥还和萧玉瑶是好友,那她未来再见齐文玥之时,还是会出现那样的事情。 齐文玥的父亲是端王,端王妃为了生她难产去世,端王在前线受伤回京突闻噩耗,一蹶不振,身体大不如前,帝后怜惜端王府,封齐文玥为郡主,时时接进宫里养着,与长公主和太子的关系也不错。 第17章 字迹 她不想与这样一个会因为她人三言两语挑唆,落几滴眼泪就自觉仗义,被人当刀子使的蠢货交好,但不可否认,齐文玥如今的地位她还动不得。 她今日抄的佛经足有十卷,全部抄完时,前院的热闹也彻底安静了下来。 应酬了一整日的萧夫人收到了亲姑娘送来的贺寿礼,是一卷字迹娟秀大气,笔锋遒劲有力的佛经。 上面还残存着墨香,显然是书写不久。 “这是五妹妹亲自写的?” 萧珉平日里都睡在青岚书院,今日因为是萧夫人生辰,他晚上才回家中给母亲贺寿,此刻正在陪着母亲和妹妹说话。 送佛经是世家惯有的送长辈的礼物选择,既表示了诚心,又投其所好,一般不会挑出错。 “她的字倒是有几分风骨,可是她去哪里练得这一手字?” 萧珉捧着佛经翻来覆去看,“难道是别人代写的?她身边的丫鬟可都识字?” 萧夫人也惊奇,但听萧珉这么说,又有些不虞。 “咦?这字迹……倒是有些熟悉。” 萧玉璇凑过去看,呢喃了一声。 “与我从前身边的那个上过学的红珠笔迹有些相似,不过她前几日被玉璇妹妹要去她那儿了。” 萧珉面色一冷,“还以为是她这一个月来认真习字了,没想到连给母亲的寿礼都是假手于人,没有半分诚意。” “二哥,还不确定是不是五妹妹……” “这份经文写的这样工整,没有一处错漏,非三年五载习字功夫不能写下来,萧玉璇如果真有这个本事,也不会女学都进不去,只能央求父亲去为她找关系弄名额来。” 萧珉素来有几分文人的傲骨,瞧不起目不识丁还不愿笨鸟先飞的人,特别是此人还是他的亲妹妹,天知道萧玉璇确定是萧府姑娘的那一日,他有多么希望这一切都弄错了,他的亲妹妹还是知书达理,才华横溢的萧玉瑶,而不是什么不知道哪里来的目不识丁的绣娘。 “哼,她这样不孝不悌之人,真进了女学,才是丢了我们萧家的脸。” 萧肃一袭官袍从外面风尘仆仆走进来。 萧玉瑶眼睛一亮:“父亲。” “这是她给你的贺寿礼?” 萧肃一把将那佛经拿了过去,萧夫人沉默地点了点头。 “我就知道,此女说要去家庙反省,不过是她躲懒的手段,既如此,女学也不用进了,在家里绣绣花等着及笄待嫁便是。” “当着孩子的面,你混说些什么?” 萧夫人有些不满萧肃的安排,萧玉璇再怎么说也是他们的亲女儿,这样潦草的安排,便是身边得力的丫鬟小厮都不会有。 虽说女子十五及笄便可以考虑婚嫁之事,可相看、订亲、一系列礼数流程走完,正儿八经成婚也要十八九岁了,像萧珏今年二十一才娶妻,女方都快十九岁了。 萧玉瑶和萧珉只作没听到,岔开话题,又笑说些别的起来。 告别了父母妹妹,萧珉从正房出来,想了想,还是吩咐身边的小厮: “你去将我库房里那套本来准备给萧玉璇的文房四宝拿出来,给宝珍院送去,反正萧玉璇也去不了女学用不上了,还不如给玉瑶,物尽其用。” 小厮有些忐忑, “公子,您不是还遣人给那套东西上都刻上了五姑娘的名字么?要是四姑娘看见了,怕是不好……” 萧珉一愣: “瞧我,将这事忘了,那你还是照样送去萧玉璇那吧,玉瑶那边,我再找别的东西弥补。” 昨日庙会的事情,他听大哥说了,萧玉璇自己贪玩跑丢了,还撒谎成性说是他们故意弄丢她的,实在是顽劣不堪,加之今日那卷送给母亲却是丫鬟代笔的佛经,萧珉现在对萧玉璇可谓是好感全无。 萧玉璇去不了女学的消息,和萧珉那套品质一般的文房四宝一同送到了家庙。 “姑娘,想来是二公子怕您因为去不了女学的事情而伤心,特意送了这一套东西来宽慰您呢。” 碧穗看着萧玉璇平静的神色,又看向那笔杆上刻着的璇字,硬着头皮找补道。 “姑娘,这些东西在文墨斋买下来还不到十两银子,上面刻的字也是粗糙随意,依奴婢看,二公子未必是想宽慰您。” 碧穗瞪了一眼说实话的红珠,而红珠并不退缩,目光镇定地看了回去。 “我知道,收起来吧,有人会来要的。” 这话是何意?碧穗和红珠对视了一眼,有些不明所以。不过两人都没有多问,默默将东西收到了旁边的临时库房。 日子看似风平浪静过去了几日,萧玉瑶去前院书房送参汤,听见里面传出声音,她停下了脚步。 “阿珉,你那个同学,叫谢行之的,他的这份策论我看过了,言之有物,今年秋闱确实可以下场一试。” “当真?行之今日还与我说明日想来拜谢父亲,不知父亲可方便?” “不过是指点了他两句,他既然想来,正好我明日也有空。” 谢行之?谢停舟? 明日他要来? 上次庙会不知为何,萧玉璇没有按照预期和谢停舟见面,她还以为这个人没了用处,既然明日他要来府上,不如让她再试试推波助澜,成就他俩的姻缘…… 萧玉璇这样的土包子,能和一个满腹诗书的病秧子成婚,也是她几辈子修来的造化了。 萧玉瑶想了想,将手里的参汤递给小厮: “父亲和二哥定是有要事商议,我不便打扰,劳你待会儿将这汤送进去,一定要叮嘱父亲趁热喝。” 她从书房出来,径直去了家庙。 这样重要的事情,怎么能不和萧玉璇说说呢?也好叫她有了希望再失望,才好玩些。 如今已经入夏,家庙还是一股清冷的氛围。 丫鬟给萧玉瑶推开门,大殿之中,萧玉璇正跪坐在蒲团之上念佛。 “五妹妹还当真念起佛了?” 萧玉瑶盯着那道纤细挺拔的背影,心中的厌恶几乎快溢出来。 “四姐姐,你来看我?” 背对着她的萧玉璇起身,缓缓转过头,只一眼,萧玉瑶就惊在了原地。 为何才短短数日未见,萧玉璇的面容和她记忆中的大相径庭? 第18章 识字 记忆中的萧玉璇五官身型虽然与萧家人一脉相承,可是皮肤粗糙蜡黄,气质畏缩自卑,偏生性格倔强爱逞强。 眼前的萧玉璇脸还是那张脸,可是神情举止从容大方,不知何时,她身上那股小家子气的气质已经消失不见,萧玉瑶恍惚地想,萧玉璇现在若是站在萧老爷和萧夫人身边,谁都看得出来,她是他们的亲女儿…… “四姐姐纡尊降贵来佛堂,不会只是来对着我发呆的吧?” 看萧玉瑶的表情,萧玉璇就知道她在吃惊什么。 前几日裴杏儿抽空来了一趟,表达了对礼物的感谢,萧玉璇就趁机要了几个强身健体的药方,她现在年纪小恢复快,加之心情平和,在家庙无人打扰,吃好睡好,几日功夫,自然容光焕发,和从前期期艾艾一门心思去讨好那几个人的样子大不相同。 萧玉瑶回神,看着这张令人嫉恨的脸,冷冷道: “妹妹还不知道吧,父亲已经说了,等你及笄就让你嫁给一个穷举子,明日就会来府里相看。” 谢停舟今年还是举人功名,要年底参加会试、明春参加春闱后,才会成为那个看似光鲜亮丽的探花郎。 萧玉璇心知肚明对方说的是谁,却还要装作第一次知道此事,瞪大双眼: “什么?我才回府一个多月,父亲就要商议我的婚事?” 萧玉瑶很得意,她要让萧玉璇知道,哪怕她是亲姑娘,在萧家人眼里,也不过是一个到了年纪就可以随意许配人的玩意,和得力的小厮丫鬟差不多。 不过,想到这几日萧家人貌似有了一点转变,她又有些气恼。 “前几日,二哥是不是送了你一套文房四宝?”她眼睛一转,“反正你过不了多久就要待嫁了,也用不着读书习字,不如就将那套文房四宝转送给我,也算是物尽其用。” 萧玉璇像是还沉浸在被父母放弃的失落中,闻言眼眶红了红。 “那是二哥送我的,四姐姐都已经在女学学习了这么久,肯定有自己用惯了的,为何还要我的?” 萧玉瑶凑近了她,语气森森: “爹娘哥哥的宠爱重视也好,你这套文房四宝也罢,我想要的东西,从来没有得不到的,萧玉璇,你最好认清楚自己的地位,不要妄想与我争。” 这样的话,上辈子萧玉瑶也说过,不过那是在她成为四皇子妃之后。 现在萧玉瑶因为最近超出她掌控的几件事,有了危机感,言行举止也越来越激进冲动,这是好事。 最后,那套文房四宝还是被萧玉瑶带走了,碧穗站在身边道: “姑娘,那可是二公子给您的,您为何要给四姑娘?” ** 萧府花园中,萧珉身边的小厮清鸿迎面看见萧玉瑶,上前行了一礼。 “四姑娘好。” 清鸿抬眼,却看见她身后两个丫鬟怀里抱着的东西有些熟悉,像是他前几日才送给五姑娘的文房四宝? 萧玉瑶没察觉到他的视线,问:“父亲和二哥商议完事情了?我正要去找他。” 清鸿答了几句,等送了四姑娘走后,他回想前几日交给五姑娘时,五姑娘正在认真写佛经,那副欣喜的神情,不像是不喜欢的样子,难道是他看错了? 清鸿是被萧夫人唤去的,每隔十日,便要去汇报这段时日萧珉在书院中发生了什么事,从萧夫人那边回到萧珉屋里,就看见萧珉一脸怒色。 “公子,您这是怎么了?哪个不长眼的东西叫您恼了?” “哼,我好心送她的东西,她倒是说给别人就给别人去了,果然是烂泥扶不上墙,身为萧府姑娘,却大字不识一个,说出去都叫人笑掉大牙。” 清鸿自小在萧珉身边服侍,联想方才遇到的萧玉璇,一句话就知道他说的是什么,可是,二公子说的当真是五姑娘?他又有些不确定了。 “公子,您说不识字的,难道是五姑娘?” “除了她还能有谁?她不比玉瑶学识出众也就罢了,如今给母亲的寿礼也要丫鬟代笔,又将我送的文房四宝丢给了玉瑶,当真是恬不知耻。” 萧珉越想心中越不是滋味。 他承认当初是有些瞧不起萧玉璇,可他也是希望萧玉璇能够勤奋上进,勤能补拙,日后出去也不会跌了萧府的面子。 想到刚才玉瑶来找他,还和他道歉,说她只是劝勉萧玉璇要好好习字读书,没料到萧玉璇气性那么大,当即将他送的文房四宝丢给了玉瑶,他就一肚子火气。 清鸿挠了挠头,更一头雾水了。 “公子您是不是弄错了?小的前些日子去送东西,亲眼见五姑娘默写佛经,五姑娘怎么可能不识字?” 这回轮到萧珉一头雾水了。 “你说什么?她默写佛经?” 萧珉又细细问了那日清鸿去家庙看见的场景。 清鸿跟在他身边十来年,忠心不二,没道理帮着萧玉璇说话才是。 “公子,您要求证,何不亲自去找五姑娘问个清楚?也许这其中有什么误会?” 清鸿脑子直,有些不明白,为什么这些主子们总是喜欢从别人口中了解事情的经过,明明去家庙一趟,看五姑娘写字就得了…… “算了,无论如何,也是她先丢了我送的东西,我凭什么还要眼巴巴地去看她?” 萧珉轻哼一声,拂袖走到书案面前,捧起一本书就开始读。 清鸿不再言语,安安静静地待在一旁,随时准备伺候笔墨。 可是读着读着,萧珉手中的书半晌也没有翻动一页。 “啪——” 书被人重重砸下,萧珉噌地站起身。 “我倒要去看看,这个萧玉璇到底是不是识字!” 萧玉璇已经在家庙住了快十日,萧肃终于想起了这个女儿,想到再过半个月就是宫宴,贵妃当初亲自说了要见见她,也不好关太久,便让她回了兰亭阁。 萧珉跑了个空,但是家庙前供奉的一堆厚厚的佛经吸引了他的注意。 “这些都是萧玉璇这十日来写的?” 他问在家庙洒扫的小丫鬟。 “是五姑娘写的。”小丫鬟奇怪地看了他一眼,这十日只有五姑娘在这里,也只有她抄写佛经,不是她还能有谁? 这些佛经马上就要烧了,既然二公子要看,她也就不再动作,尽数留在这里。 第19章 装病 萧珉抽了一本,上面的字迹和那日送给母亲的佛经一样,通篇没有一个错字,大小力道匀称,可见抄写之人心思沉静认真,笔力浑厚。 再看几本,都是这样的水准。 抛开萧玉璇为他不喜不谈,这样的字,拿去做幼儿启蒙也是足够的了。 如果真的是那个叫红珠的丫鬟写的,那她又在清鸿和家庙小丫鬟面前做戏干什么? 难道她真是在反省的时候,亲力亲为,诚心写了这些? 她从前不是绣娘么?绣娘也会写字? 萧珉不明白了。 本朝一般都是有些家底的人才会读书习字,且多为男子,绣娘都要靠绣品去换银子讨生活了,哪里会学写字? 家庙发生的一切,萧玉璇并不知道,萧珉送的东西她本来就不需要,萧玉瑶要了去还想污蔑她,那就等着往后被当众揭穿吧。 宝珍院里,木槿正在给萧玉瑶倒茶。 “姑娘,这些东西价值一般,您这里不乏宫里赏的文房四宝,为何您还要二公子给五姑娘的那一套?” 萧玉瑶鄙夷地看她一眼。 “那是二哥送的,意义怎么能一样?再贵重的东西也抵不过情谊。” 她现在拥有的一切,都来源于萧家人对她的感情,若是不能处处压萧玉璇一头,那么她现在所有的一切,顷刻间都会被收走,她很清楚自己要的是什么。 只要萧玉璇被萧家人彻底厌弃,萧家人就会站在自己这边,到那时,她想要再珍稀昂贵的东西,也多的是人不遗余力双手奉上。 兰亭阁中,隆兴布庄遣人送来了之前量体裁衣做的衣裳,让萧玉璇试试,若有尺寸不合身的再修改。 这些布料都是万娘子选的,倒是极衬萧玉璇的气质,她试了几件,就叫春雯收了起来。 “姑娘,明日不如就穿这件去赏花宴吧?” 春雯捧着手里粉嫩的衣裙,高兴地建议道。 明日萧夫人要带两个姑娘去丞相夫人举办的赏花宴,萧夫人特意吩咐,这是真正意义上的第一次带她去那些夫人小姐跟前露面,得好好装扮一番。 萧玉璇应了一声,她没什么兴致,上辈子第一次露面是在母亲的寿宴,那次是出了个大丑,自然算不得什么好的回忆。 这次避开了,而那什么赏花宴,她上次因为出丑不愿意前往,也就不知道会发生什么。 次日,装扮一新的萧玉璇在花厅等了许久,也没有等到萧夫人。 “母亲怎么还没来?春雯,你遣人去问问。” 春雯得了吩咐,还没走出去,就迎面碰上了李妈妈。 “五姑娘,可真是不巧,今早四姑娘身子不适,夫人去已经去了宝珍院,今日这宴会也与丞相夫人告了罪,不去了。” 萧玉璇了然,这病来的正是时候,萧玉瑶又在闹什么幺蛾子? 宝珍院中,雅致精巧的卧房中,萧玉瑶苍白着一张小脸窝在萧夫人怀中,落了两滴眼泪: “母亲,都怪玉瑶身子不争气,不如您还是带五妹妹去丞相府吧,想来这会儿还来得及,咳咳……” “你这孩子说什么傻话?你都病成这样了,我哪里还有什么心情去赴宴?” 从小到大,萧夫人都见不得萧玉瑶这幅病弱的样子,小时候她病的日子更多,三天两头不是发热就是腹泻,萧夫人大部分时间都是在宝珍院陪着萧玉瑶,付出的时间心血不知道多少。 “可是,五妹妹上次就没有引见给那些夫人姑娘们,这次又错过了,五妹妹会不会怪我们忽视了她?” 萧玉瑶柔柔弱弱地继续道:“我知道,五妹妹毕竟才是母亲的亲女儿,为了我这样一个不尴不尬的存在,母亲实在不必劳心劳神,还是五妹妹要紧。” 萧玉璇刚走近,就听到这番对话。 “往后有的是机会带她出去,眼下最要紧的是养好你的身子,来——母亲喂你喝药,等会儿你再睡一觉,玉璇那边,母亲自会去解释。” “五姑娘……” 木槿从转角走出来,正巧撞到在外间驻足的萧玉璇。 “嘘——” 萧玉璇一根手指抵在唇边,笑得温婉: “本想来看看四姐姐,既然母亲在陪着她,你也不必说我来过,我先走了。” 木槿复杂地看了一眼这位五姑娘,轻声应了个是,目送她离开了。 “木槿姐姐,当真不必告诉咱们姑娘么?” 另一个丫鬟资历尚浅,撞见这场面,有些拿不定主意。 木槿看了一眼里面,低声道: “姑娘未必不知道五姑娘过来过,若她问起,你实话实说便是。” 她打发走了感激的小丫鬟,心里涌起一股奇怪的感觉。 四姑娘是不是故意说出那番话的她不知道,但她方才看五姑娘那副了然却从容的表情,无端有一种四姑娘的劲儿打进了棉花里的猜测。 罢了,她只是个拿钱办事的奴婢,这些主子们的弯弯绕绕,她可不参与。 半个时辰前,前院府医住处,裴大夫正在斟酌一张药方。 他时而捻捻胡须,时而摸摸身边晒干的药材,对这一张写了又改,改了又写的药方叹气。 “唉,这都是什么事……” 裴家世代行医,从前萧老太爷对裴大夫有恩,萧府又人员简单,他自觉是一个绝佳的养老所在,也就拎了箱子来萧府做一个轻松的府医。 没想到这才十几年过去,最近一个月,这府里两位姑娘主子就频繁出事,落水的落水装病的装病,可怜他一大把年纪,还要应付这些姑娘家的小伎俩,偏偏都是主子,他谁都不想得罪。 难办…… “祖父,你在写什么药方子?” 裴杏儿在外人面前看着还算稳重认真,可是在裴大夫这里就是一个混世魔王,那些医书都不知道抄了多少遍。 她趁裴大夫不备,一只小手灵活地抽走了他案前的药方。 细细看去,她咦了一声: “这不就是寻常的补药房子,祖父也要这么字斟句酌?看来您真的老了,唉,不服老不行啊!” “没大没小的臭丫头,我能不知道这是补药方子?!” 裴大夫翻了个白眼,没好气地抢了回去。 “我就是感慨,这萧府的日子也不好混了,麻烦,麻烦得很!” 第20章 苦头 “那您为何唉声叹气的?” 裴杏儿摸了一把晒干的枸杞干,嚼得咯吱咯吱响。 “今日是装病,明日没准就是下毒了,我能不担忧么?” 深宅大院手段多,他年轻的时候也做过外面药方坐堂的大夫,被请去那些宅院里看过什么姨娘小姐,见过的世面多了去了。 本来以为萧府的主子们也就是个头疼脑热伤风感冒的,没想到现在短短一个月,装病的手段就用了两次,这些姑娘主子也是不省心。 “谁装病?”裴杏儿也不嚼枸杞子了,八卦的眼睛一闪一闪。 萧老爷的后院,只有萧夫人一位妻子,并无妾室,小主子们倒是多,三位公子两位姑娘,可是装病?感觉不像是他们会做的事情啊? “祖父放心,我绝不会走漏半点风声!” 裴大夫身边只有这一个孙女还算亲近,也懒得避讳她,叫她早些知道了也好。 听完裴大夫讲完前因后果,裴杏儿看了一眼自己手腕上的银手钏,眼珠子转了转: “祖父,我有个法子,一定能杜绝这样装病的不良风气!” 裴大夫心道不妙,但还是硬着头皮让她说。 于是半个时辰后,一碗漆黑浓郁的汤药被端进了宝珍院。 萧夫人亲自喂药,萧玉瑶只喝了一口,便不由自主地吐了出来。 “好,好苦……” 这药比她从前十四年喝过的都还要苦,且还散发着一股不可名状的腥气,她实在忍不住,舌根都几乎哭麻了也咽不下去。 萧玉瑶皱着小脸,喝不下去一点。 萧夫人端着药碗,登时想到玉瑶小时候也是这般,觉得药苦就不喝药,立刻板着脸道: “良药苦口利于病,玉瑶,不可任性!” 她又舀了一勺,递到萧玉瑶嘴边。 这次的药不知道是为什么,旁人光闻着竟然闻不到多少苦味,可只要一尝就明白,这药属实不是人吃的,苦得她只想吐出来。 萧夫人看她一脸抗拒的样子,耐心也没了大半,她今日本来是要带两个女儿,特别是玉璇去露面的,因为玉瑶生病,她推了丞相夫人的宴会,亲自来照顾玉瑶,如今她喂她喝药,她还嫌苦不喝。 都这么大的人了,还如此任性,不喝药怎么能好? “母亲,实在不是玉瑶不想喝,这药,苦得蹊跷,一定有问题!” 萧玉瑶如今在萧玉璇那里撕破了脸,颇有几分草木皆兵,看着那碗药,心里只觉得像是一碗毒! 萧夫人将丫鬟唤了进来:“这药可是裴大夫开的药方?你们熬的时候,可时刻不离地守着?” 小丫鬟认真想了想,确实没什么异样,便如实回答了。 “不可能,这药这么苦,你尝尝!我怎么喝的下去!” 小丫鬟看向萧夫人,萧夫人已经明白这就是萧玉瑶不想喝药,叹口气,叫小丫鬟先下去。 “玉瑶,药就没有不苦的,你乖乖的喝了,病才能尽快好,来,喝了。” 萧夫人语气虽然软和,可动作强硬不容拒绝,萧玉瑶再不想喝药,也知道再说下去,萧夫人怕是真的要恼了自己,只能含着泪,逼着自己一口口喝了下去。 待萧夫人走了,她抱着痰盂吐得昏天暗地,本来就因为脂粉擦白的小脸,此刻倒添上了几分真切的孱弱。 听说宝珍院那位喝了一日的药,病就全好了,萧玉璇还有些稀奇。 萧玉瑶这病装得也太敷衍了些,哪有人生病一日就好全了的? 她不知道的是,萧府府医的住处,另外两个府医也在请教裴大夫,这次开的药方为何见效如此快? 一大把年纪,胡子头发都花白的裴大夫被两个年轻后生围着,虽然脸皮不薄,但也有些不好意思。 他总不能说这都是他家那个好孙女儿想出来的损招,将补药中的药材换成极其难喝又不影响药效的那些,怎么难喝怎么苦怎么来,小姑娘不懂事爱装病折腾他们这些医者,那就让她尝尝装病的苦头。 裴杏儿躲在房间里,看自家祖父被盘问地支支吾吾又不敢说什么,捂着嘴偷笑。 用了晚膳,萧玉璇去花园里散步消食,就碰上了看上去就心情很好的裴杏儿。 “五姑娘好!”裴杏儿的嘴角都咧到耳朵了,一副快问问我发生了什么好事的表情。 萧玉璇一笑么,从善如流问: “裴姑娘是遇着什么喜事了,这样高兴?” 裴杏儿神神秘秘地凑了过来,看四周没有别人,在萧玉璇耳边说了几个字。 “……” 萧玉璇看她一眼,原来如此。 “就是可惜没能再猛一点,最好药到病除,立刻叫她活蹦乱跳起来,这样萧夫人也能带你去赴宴了。” 裴杏儿虽然只是一个小医女,但因为人缘好爱八卦,许多消息都瞒不过她,今早的事情,她早就打听清楚了。 “无事,哪怕你今日不路见不平,我也要让她尝尝装病的代价,多谢你了裴姑娘。” “我也没做什么,嘿嘿。” 说起来,萧玉瑶其实没得罪裴杏儿,她这次略施小计叫萧玉瑶吃苦药,一方面是恼她装病不珍惜身体也不尊重大夫,另一方面就是因为心里为萧玉璇打抱不平。 要不是因为她今日装病,萧玉璇就能跟着萧夫人去那些京中的贵夫人面前露脸了,她安的什么心思,裴杏儿可一清二楚。 告别了裴杏儿,萧玉璇回到兰亭阁,又见着了李妈妈。 “夫人谴老奴来知会姑娘一声,明日舅老爷舅夫人会来看姑娘,还请姑娘做好准备。” 李妈妈还是那副严肃的表情,只是眉心的印子不知什么时候淡了些。 萧玉璇心中咯噔,终于要见到舅舅了。 只是舅母王氏……她从前一心想着要萧玉瑶做她的儿媳妇,即便知道她才是亲外甥女,哪怕萧玉瑶后来成为了四皇子妃,王氏和二表哥也还是坚定地站在萧玉瑶身后为她撑腰,从来没有过问过她半句。 她想到上辈子第一次见王氏的场景,想了想,还是问李妈妈: “李妈妈,舅舅舅母他们,可有什么喜好?您也知道,我是第一次和他们见面,怕哪里表现不好,叫他们不喜。” 第21章 怠慢 李妈妈想想也是,便挑着几样重要的说了,比如舅老爷林匡正如今身为国子监祭酒,舅夫人王氏出自琅琊王氏,两人的喜好习性什么的。 萧玉璇认真听完,谢过了李妈妈,又包了吃茶银子,亲自送了人出去。 上辈子,这样的事情都是萧夫人身边其他小丫鬟来传话的,她也就无从知道得太详细,如今不知为何,竟事事都是李妈妈亲自来,这也许是萧夫人或者李妈妈对她有所改观的结果。 “姑娘,您别担心,舅老爷和舅夫人都是极为和善的人儿,您一定能好好与他们相处的。” 春雯在一旁道。 林匡正和王氏以前对萧玉瑶如何,他们这些下人心里都有数,现今真姑娘找了回来,他们肯定是只有更好的。 春雯想的很天真,碧穗却有些忐忑。 舅夫人王氏之前不止一次玩笑说过要四姑娘长大了嫁过去给她当儿媳妇,如果是换了五姑娘,舅夫人还会这么说吗? 碧穗想,又不想,林家那位二表哥,可不像是良配…… 次日一早,萧玉璇漱口净面,早膳送到桌上,花样却不如从前丰富,而且还有几道萧玉璇从来都不爱吃的菜。 “这几样是姑娘早就吩咐说不要的东西,你们也敢送了来?是打量着姑娘大度,不会责罚你们?” 碧穗叉着腰站在外面,揭开两个小厮挑着的食盒子看了一眼,骂了几句。 里面萧玉璇听见声音,问:“外头怎么了?” 过了会儿,碧穗挑了珠帘进来,表情有些委屈: “姑娘,厨房也太怠慢了,说是今日一早,宝珍院那边的丫鬟多拿了几碟子早点走,轮到我们兰亭阁的时候,就只能用几样姑娘不爱吃的凑数!” “我当是什么事,这也值得你生气。” 萧玉璇对着铜镜比了比发间的珠钗,声音带着笑意,说出来的话却让人胆寒: “哪个办事不力,打了板子找牙婆发卖了便是,想来母亲也不会因为这种小事追究。” 碧穗呆在原地,待理解了话里的意思,旋即兴奋地应声出去了。 能狐假虎威的,何必惹的自己一肚子气? 不多时,外面便传来了求饶声,两个小厮接连不断地解释告饶,说要亲自见一面五姑娘解释清楚,还说要去萧夫人那里辩白。 碧穗冷笑一声: “笑话,五姑娘乃千金贵体,岂是你们两个见风使舵的东西说见就见的?差事办不好,还妄想求主子开恩,方才你们准备糊弄主子的时候,怎么没料到有现今的下场?!” 其中一人急忙道:“碧穗姐姐,小的也是难做啊,那宝珍院的姐姐要的急,又说是四姑娘亲自吩咐要吃的东西,我们怎么敢得罪……” 碧穗:“你不敢得罪宝珍院,却敢得罪兰亭阁,你也不动动你那脖子上的猪脑袋想想,五姑娘如今才是正儿八经的姑娘主子,你该讨好的是哪位!” “不过现在,你既然想不明白,也不必想了,自去收拾了包袱细软领罚吧!” 两个人面带苦涩,对视一眼,垂头丧气地走了。 不一会儿,厨房的人又送了新的早膳来。 萧玉璇坐下一看,都是她平日里常用的菜色,这回倒是没人敢敷衍了。 “姑娘,那两个人奴婢已经打发人去和李妈妈说了,即刻便打了板子发卖走,今后厨房再想看人下菜碟,可不能够了。” 碧穗一边为她布菜,一边解释道。 厨房如今是萧老爷的奶娘娘家人在操持,萧夫人平日里也不敢太拿捏,如今惹到萧玉璇头上,还以为萧玉璇是个泥捏的,不想竟是踢到了铁板一块。 碧穗又是兴奋,又是欣慰。 从前也不是没有出现这样的事情,可是姑娘不是重拿轻放,就是想想又说算了,不与他们奴婢为难,真真是表面倔强倨傲,内里柔软心肠,看得她抓心挠肝似的烦忧。 这样的性子,是最吃力不讨好。 好在姑娘想明白了,舍得惩罚下人,有了做主子恩威并施的气度,往后也就不大会被人欺负,真是再好不过了。 用了早膳,萧玉璇去了前院正屋找萧夫人,等着舅舅舅母登门。 她来得早,萧夫人还在用膳,见到她,说: “方才李妈妈与我说了,那两个小厮不经事了些,晚些时候牙婆来发卖了就是,没得与这些下人置气。” 言辞间的重点都是下人不好,却没有提到是宝珍院先拿了她份例,才导致厨房自作主张换了菜的前因。 前段时间她还以为萧夫人对她的态度稍稍软和了些,现在又是一颗心偏向了萧玉瑶。 萧玉璇知道,若她此时提到是宝珍院的错处,萧夫人定是要责怪她斤斤计较,所以她只是福了福身: “方才我还担心经此一遭,母亲会不会觉得我太小题大做,既然如此,往后有母亲为我做主,那些下人定不会再如此了。” 萧夫人手里的调羹放了下来。 “再如此?你是说他们从前就经常怠慢兰亭阁?” 李妈妈也看了萧玉璇一眼。 “从前的事情都过去了,母亲,咱们不要追究了好不好?” 萧夫人自己可以偏心,但不能容忍下人怠慢自己的女儿,闻言指了指萧玉璇身后的碧穗。 “你来说!从前可有类似的事情发生?” 碧穗意会了五姑娘的眼色,扑通一下跪倒在地上,“夫人,奴婢,奴婢不敢说……” 李妈妈见状,道: “你就实话实说,只要你句句属实,夫人绝不会怪罪你,夫人这是给你们姑娘主持公道,你这般畏畏缩缩,是不想你们姑娘好?” 萧夫人点点头,认可了李妈妈的话。 碧穗这才又看了一眼萧玉璇,道: “其实这一个多月来,府里下人经常如此……” 她早就忍不了了,现在终于有了告状的机会,从前慢待过五姑娘的人,统统被她事无巨细地说了一遍。 只不过这其中,还夹杂了不少宝珍院的影子。 像今早两位姑娘的早膳还是轻的,四姑娘吃的精细,每样都要别致珍贵花样好看才会浅尝一口,否则不吃就要生病发脾气……故而在吃食上,厨房都是紧着宝珍院来。 第22章 舅舅 又比如花房每十日送的花卉,因为四姑娘对这些要求格外高些,赏人的银子也大方,他们便什么好的都送去宝珍院,等几位主子挑完了,不要的再最后给兰亭阁。 还有书房送过来的笔墨纸砚都是次一等的,说是几位公子和四姑娘上学要用最好的。 车马处迄今也没有做给五姑娘的专属马车,说是要忙着修缮四姑娘的马车,诸如此类…… 萧夫人越听眉心皱得越深,她这一个多月一面想着要补偿玉璇与他们失散的十四年,一面又想着玉瑶一朝跌入谷底也需要安抚宽慰,倒是不知道底下人竟然如此阳奉阴违。 李妈妈也越听越觉得不像话,按理来说,两位姑娘主子,本就该事事紧着五姑娘这位亲女儿来,养女倒是次要,如今因府上主子们都更偏心四姑娘,倒叫五姑娘成了没人疼的,处处都受轻慢。 这些下人做事哪有不见机行事的?能偷懒耍滑一会儿是一会儿,想来五姑娘从前也不在意或者说不敢在意这些,怕惹的老爷夫人不快…… 她看着萧夫人的脸色,暗自在心中叹气,如今知道心疼女儿了,还不晚。 “真是岂有此理!这群人真是反了天了,李妈妈。你去叫那几个管事的来,我亲自紧紧他们的皮!” 碧穗伏跪在地上,心里有些失望,话说到这份上,夫人怎么还是只想着教训下人?要不是几位主子偏心,还有宝珍院那位姑娘暗中授意,下人们敢这样做? 她大逆不道地想,夫人也不知道是真糊涂还是装糊涂! “夫人,五姑娘,舅老爷舅夫人来了,这会儿子就在花厅喝茶呢。” 外面有小丫鬟打了帘子进来回禀,萧夫人胸口的气叫这一喊也散了大半。 “玉璇,先去拜见你舅舅舅母,那些下人母亲等会儿再处置!” 萧夫人领着萧玉璇去了花厅,刚走近,就看见里面一对中年夫妻在喝茶,正是林匡正和夫人王氏。 林匡正年近五十,已经是做祖父的人了,相貌俊秀清正,他一生操劳,两鬓早早生了斑白,一身青白色长袍,衬得他儒雅随和,自有一番大儒气度。 王氏是续弦,比林匡正要年轻十岁,生了二表哥林传胥,因保养得好,穿着又年轻富态,站在林匡正身边,竟像是差了辈分一般违和。 “外甥女萧玉璇,见过舅舅,舅母——” 萧玉璇给两人见了礼,林匡正就笑呵呵喊她起来。 “好,好,卉儿,玉璇这相貌,和你年轻时,可真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萧夫人笑道: “可不是吗?李妈妈找回这孩子的时候,我一瞧,心中就信了大半,玉璇若不是我肚子里生出来的,断不能和我如此相像。” 林匡正问了些从前的经历,这一个多月住得适不适应,萧玉璇一一捡着要紧的简明扼要答了。 王氏心不在焉地看了看萧夫人身后,忽然问: “怎么不见玉瑶呢?” 林匡正和萧夫人面色微凝,他们来府上就是为了看玉璇的,这个时候问玉瑶做什么? 兄妹两人对视一眼,林匡正也有些尴尬。 当初他未及而立丧妻,长子年幼,身边没个贴心人,这才被母亲撺掇着娶了继夫人。 没想到,王氏只是前两年还愿意做做贤妻良母的样子,等她怀了胥哥儿后,彻底变了一副嘴脸———苛责长子,不敬公婆夫君,和妾室拈酸吃醋,闹得家宅不宁,不久,他就自请去做了国子监祭酒这个闲职,实在是丢不起这个人。 “舅母要找四姐姐?” 萧玉璇语气故作滞涩,神情也染上了一丝恰到好处的落寞: “四姐姐从前以我的身份与舅母相处多年,感情深厚非我能比。” 她说完,又看向萧夫人: “母亲,不若让四姐姐过来吧,也好叫舅母安心。” 林匡正嘴唇微动,只觉得萧玉璇这话说的戳人心窝子: “你是萧家的亲姑娘,也是我们的亲外甥女,玉瑶再如何也只是个外人,你舅母上了年纪犯了糊涂,你不要这样想。” 萧夫人这时候也反应过来,无论如何,玉璇才是林家正儿八经的外孙女,此刻在兄长面前,她自然得做个表率。 “玉璇,这又是说的什么混账话,你和玉瑶都是母亲的心肝肉,你舅母和母亲都是一样疼的。” 林匡正面上露出一抹不赞同,但看萧玉璇一副习以为常地了然神色,他又不禁腹诽,难道这一个多月时间,妹妹就是这么对待萧玉瑶和萧玉璇的? 按理来说,亲女儿才应该是更需要弥补的那一个,怎么到了妹妹口中,就成了一样疼的?这叫玉璇怎么想? 一个多月前,就该像他信里说的那样,给玉瑶找到生身父母,给人家送回去,也不至于变成如今这副局面。 养女不似养女,亲女不似亲女。 王氏也知道自己大概说错了话,但还是狡辩道: “唉,我,我这不是许久未见玉瑶了,这才随口一问嘛,你这气性也太大了些……” “住嘴。” 林匡正扫她一眼,王氏撇了撇嘴,终是不说了。 “卉儿,我有些话想与玉璇单独说说,你且带你嫂嫂去偏厅喝喝茶。” 萧夫人也有些局促,本来是其乐融融的场面,怎么突然就变得僵硬了起来。林匡正大她近十岁,长兄如父,他既然这么说,她没有不应的,随即和王氏出了正厅。 正厅外,王氏没好气地看了一眼里面留着的舅甥二人,埋怨道: “你瞧瞧,在外甥女面前都这样给我没脸,我算是彻底明白了,我啊,就是他娶回来当老妈子的,平时用得着我的时候我就是林夫人,用不着我的时候,我就是那该丢一边的破苕帚!” 萧夫人从前就不大喜欢这位续弦长嫂,但是长幼有序,她也不可能真的不接她的话,只能维持着体面地笑笑,安抚了她两句。 正厅中,林匡正喝了外甥女亲自斟的茶,捋着胡须,看着亭亭玉立,乖顺温婉的外甥女,长叹一声: “玉璇,你和舅舅说实话,这一个多月,你母亲,不,萧家人,都对你与玉瑶是一样的?” 第23章 女学 萧玉璇面上一怔: “舅舅何出此言?这样不是很好么,四姐姐从前替我在爹娘哥哥跟前尽孝承欢,我该感谢她才是,更何况,她从萧府亲姑娘沦为养女,这才是跌入谷底,更应该多疼惜才是。” 林匡正拧眉: “这话是谁说的?你父亲?还是你哪个哥哥?” 他妹妹他自己清楚,虽然有时候钻牛角尖了些,可是自己身上掉下来的肉,没有哪个母亲不疼的,不可能会这样想。 他已经快五十了,做了近十几年的国子监祭酒,也算是桃李满天下,若萧妹夫和那几个外甥真敢把他的亲外甥女和那个冒牌货相提并论,他拼了这顶乌纱帽不要,也要狠狠参萧家人一本为父为兄不慈。 萧玉璇摇头,目光有些闪躲,抿唇道: “舅舅,您别问了,父亲母亲还有哥哥们都对玉璇很好,这就够了,玉璇如今过得比从前不知道好了多少倍,玉璇还有了舅舅舅母,已经很知足了。” 林匡正心软得一塌糊涂,他这辈子只有两个儿子,长子携妻带子外放做官,幼子不学无术一事无成,本来从前对萧玉瑶也算是宠爱有加,但他总觉得和萧玉瑶之间隔着什么,无法亲厚。 如今面对萧玉璇这幅结合了萧家和林家面容,委曲求全的样子,他只觉得心里扎了无数根针,刺得他坐立难安。 “玉璇,舅舅明白了……”他摸了摸萧玉璇的头发。 “你且安心,舅舅官位不高,只是个从四品祭酒,你大表哥明年回京述职,到时候有舅舅和他给你撑腰,我们总归也是你的娘家人。” “萧家,不提也罢,若是待得不开心,你尽管告诉舅舅,便是舍去这顶乌纱帽,舅舅也会护你周全。” 林匡正从袖中掏出一个红色的绸布袋放到萧玉璇手中,沉重的触感让她心中一惊。 “这本是你外祖母留给玉瑶的及笄和添妆银子,她现在远在陇西,大约才刚知道你回来一事,我做主把它全部交给你,还有一些是舅舅的贴补,你好好收着,不够再和舅舅说。” “舅舅,这使不得,给四姐姐的东西,怎么能给我呢?” 她推搡着不肯收,林匡正又红了眼: “萧玉瑶连萧家的姑娘都算不上,这银子本就不必给她,你安心拿着便是!” 萧玉璇这才面露感动,勉为其难地收了下来。 “舅舅中午可要留下来用饭?我给舅舅做我最拿手的点心……” 林匡正拍拍她的肩膀: “不了,今日不是休沐,舅舅也是告了上午的假才过来的,这便要准备回去了。” 闻言,萧玉璇垂下眼眸。 “舅舅就要走了吗?母亲平日里忙于府务没什么闲暇,父亲哥哥们进宫的进宫,去书院的去书院,连四姐姐平日里也要去女学,我一个人在府里,也不认识什么朋友,有些无聊……” 林匡正听她这么说,忽然一拍脑门,“我怎么把这事给忘了。” “前几日我偶遇长公主,她如今代管京中女学,我便与她说了你的事情,为你求了一个女学入学的名额。” 这是萧玉璇没想到的。 上辈子她与长公主没有交集,自然也就没有后来舅舅偶遇长公主求得入学名额这回事。 她没有入女学,她的诗书笔墨,都是仰仗探花郎夫君谢停舟教导学成。 “我听闻女学的入学条件极为严苛,即便有名额,也需要君子六艺至少三样过关才可以顺利入学。” 林匡正颔首,女学虽主张有教无类,贵族和平民都能入学,可寻常人家的姑娘连六艺是哪些都不清楚,所以一般入学的大多是世家名流或者商贾女儿,门槛并不低。 “玉璇放心,长公主听说了你的事情,十分怜惜,所以她答应你可以先入学,一个月后再参加六艺考核。” “你父亲那里,我自会去说明,读书明理是好事,他拘着你在家里又有何进益?” 萧玉璇此时才露出真情实感的笑容。 她的字可以说是从前做绣娘时描摹绣花样子顺手学的,但是其他技艺却找不到合理的借口。 不过,能进女学,学习倒是次要,若能正经结识长公主,九个月后,或许有机会规避长公主和太子感染瘟疫薨逝的结局。 林匡正交代了一些女学中的注意事项,舅甥两人又说了一会儿话,林匡正便带着王氏告辞了。 “你舅母就是那样的性子,你也别多想了,既然要去女学,就好好学,上次你送过来的佛经就算了,往后不可再如此顽劣惫懒。” 萧夫人想到自己收到的寿礼,心里也有些不踏实。 女儿再不好终究是在自己家里,若是出去外头,少不得要被别人指指点点,到那时候,才是丢了萧家的脸。 “母亲这话是什么意思?玉璇不懂。” 萧玉璇心知肚明,面上却一派懵懂。 “母亲知道,那佛经是你前段时间要去的那个红珠抄的,怪不得那日你说服侍的丫鬟不够,还想要会识字的,罢了罢了,我也不说你了,你有这份心就很好了。” 萧玉璇眨眨眼:“母亲,我会写字的。” 满面愁容的贵妇人表情微滞,有些不确定道: “你从前不是……没有读书习字过么?你从哪里学的写字?” “从前描花样子的时候,和隔壁的秀才阿兄学过字,闲来无事时也会写字静心。” 萧夫人了然,原来只是误会一场,她又敏锐地问: “秀才阿兄?怎么没听你提起此人?” “他……” 萧玉璇顿住,一张顶着狰狞伤疤的脸浮现在她眼前。 若不是那场吞噬了养父母的大火,那位与她青梅竹马的阿兄不会为了救她伤了面颊,还因容颜有损无法参加后续的科考。 后来谢停舟身故,他却从战场披甲凯旋,摇身一变成为人人艳羡的将军,不顾世人眼光,也要求娶她这寡居不详之人…… 过去太久,她都快忘记了,她还欠他许多。 “半年前我养父母家中起火,他为了救我伤了容貌,已经回老家去做教书先生了。” “若是有机会,也要当面谢谢人家才好,毕竟是救命之恩。” 萧玉璇垂眸点头,若有机会,她是该好好谢他。 第24章 上学 萧夫人没有再问,这茬便揭过去了。 舅舅带来消息让兰亭阁上下都热闹了许多,几个丫鬟知道姑娘要去女学了,都高兴得不行,连夜给她准备去女学的一应用具。 碧穗和红珠在偏房,将明日要用到的东西一一铺开检查。 “这是夫人和几位公子送来的东西,书箱、笔墨纸砚……咦,大公子怎么还送了一本千字经来?” “这是什么?”碧穗不识字,问道。 红珠有些生气,声音发冷: “这是幼儿启蒙的读物,给人识字用的,明明姑娘都抄了佛经送去,也和夫人解释了,为何大公子还是不信?” 她早就听其他院里伺候的丫鬟说了,那佛经是她代抄的传闻。 可怜姑娘一字一句抄得刻苦认真,却被人说是假手于人,红珠气得捧了自己写的字出去给他们瞧,但丫鬟们可看不懂这些,只说笑着闹一阵就散了。主子拍板了的事情,她们这些伺候人的丫鬟们哪里有本事置喙这个? 这还没完,她还打听到,说佛经上的字和她写的相似的人,正是四姑娘! 红珠当即就明白了,这又是四姑娘故意使得计谋,好叫老爷夫人还有几位公子认为姑娘偷奸耍滑,对姑娘不喜。 “我只恨不能亲手去撕了萧玉瑶的脸,她到底是哪里来的……唔唔……” 碧穗胆战心惊地去捂她的嘴,惊恐地压低声音: “红珠你疯了?那可是四姑娘,你这样骂她,万一传出去,你这条小命还要不要了?” 红珠冷哼,声音冰冷: “我这个人向来爱恨分明,姑娘待我好,我一定报答,但是四姑娘……” 碧穗不敢再让她继续说下去,生怕听见什么更加大逆不道的话,连忙打断: “好了好了,知道你这丫头是个睚眦必报的,咱们快些整理好,早些歇息了。” 卧房内,萧玉璇打开林匡正给的红绸袋子,里面一卷满满当当的银票露了出来。 大概是知道铺子地契什么的她打理不好,就全都换成了真金白银,足足有两千两。 这笔钱,上辈子萧玉璇得了,却被萧夫人以年纪小管不好钱财为由收走了,直到她出嫁也没有还给她,这一次,她不会告诉别人。 这日是个难得的晴天,萧玉璇和萧玉瑶一前一后到了马车旁,萧夫人亲自给萧玉瑶理了理发髻,道: “这下好了,你们两姐妹一块儿去上学了,在女学之中可要记得互相照顾扶持,你玉璇妹妹从前没有去过这样的地方,你好好带带她,若是她有什么不懂的,你多教教她。” 萧玉瑶抱着萧夫人的手晃晃,撒娇道: “母亲就放心吧,一切有我呢。” “我当年第一日去上学,母亲都没有叮嘱这么多,母亲真偏心~” 她笑得天真,语气活泼轻快,若不是一早红珠就来说宝珍院偷偷送出来了好些碎瓷片,萧玉璇都要相信了。 “你当年可是你父亲亲自给你启蒙的,去女学之前就熟读了要学的诗书,和你一起上学的又都是相熟的姑娘,哪里能一样?” 萧玉瑶依恋地在萧夫人怀中蹭蹭,目光却看向萧玉璇,暗戳戳地得意炫耀着。 她昨晚回来,得知林匡正竟然给萧玉璇求了女学的名额,还能免试入学,气得不轻。 还是贴身丫鬟提醒她,能入学又不一定能顺利毕业,当朝能入女学的姑娘非富即贵,但是唯有优秀毕业的姑娘,才能在后续的选秀中拥有优先权。 她想明白了,她的目标是成为四皇子妃,未来的王妃,反正以萧玉璇这样的资质,未来也必定不能成为太子妃,那她这辈子拍马都赶不上自己。 想到女学中大部分都是和自己交好的同龄人,萧玉瑶心情还不错,今日,她就要让萧玉璇认清楚自己几斤几两。 “母亲,玉瑶,时辰不早了,咱们快些走吧。” 萧瑾从门外探出一个头来,看见另一边的萧玉璇,面色忽然不自然了些: “我忘记五妹妹今日也去了,你们好了么?该走了。” 萧瑾是四皇子的伴读,每日一早就要进宫,女学距离皇宫有一大段顺路的方向,所以以往每日都是他送萧玉瑶去女学,他再去皇宫。 他也不知怎的,自从那日不经意听到两个妹妹的争执,又见了一贯倔强的五妹妹那副少有的柔弱样子,他心中萌生了一点别的情绪。 玉瑶妹妹在他这里自然是好的,可是五妹妹,似乎并不是从前那副无理取闹的样子。 或许,或许她们两人之间是有什么误会,他既然是哥哥,那就不能像从前那样太过一叶障目,伤了两个妹妹的心。 打定了主意,他这段时间本来想抽空去找五妹妹聊聊,却一直被别的事情缠身,没找到机会,今早好不容易有机会可以送两个妹妹上学,他这个脑子又不知怎的,下意识忘记了五妹妹。 萧玉璇穿着一身清淡的天青色衣裙,发间只有两支珍珠钗,眉目温婉,唇角含笑,她只是安静地站在原地,却无端让人觉得天光和煦,自在舒心。 她身后只跟着一个同样打扮质朴的十岁小丫鬟,拿的东西也少,萧瑾蹙眉,第一次去女学,却只带着一个这么大的小丫头,东西大概也没带齐,真是不让人省心。 “你只带了这些?” 他大步走到萧玉璇面前,看看她带的,又看看另一辆马车上,萧玉瑶带着的打包小包的东西。 姑娘们去上学和男子不同,除了必要的文房四宝,常用的书,还有可供更换的衣裙钗环、补妆的胭脂水粉、垫肚子用的点心小食,有些更精细的,连家中用惯了的坐垫、镇纸、研墨加的泉水都要带上。 他就自然而然认为丫鬟们给她准备的东西不齐,有些生气。 “三哥多虑了,母亲和各位哥哥们昨日送了许多东西来,丫鬟们也准备地仔细,只是我毕竟是去读书的,只带必要的东西就好。” 萧瑾还没发的火立刻就哑了。 这段时间五妹妹像是变了一个人似的,说话软和了许多,他又想到那日五妹妹脸上的泪痕和药汁,话到嘴边变成了: 第25章 侠士 “带什么东西你心里有数就算了,但你穿的这一身也太素净了,都是我们萧府的姑娘了,还像个寻常百姓似的。” 说完,他心中立刻一顿,他这张嘴,怎么说不出想表达的意思呢? 眼见比他矮半个头的妹妹垂下眼睫,看上去有些失落,萧瑾有些慌了,这上学第一日,他就说错话,惹妹妹哭了。 “我不是那个意思……” 换做从前,他绝对不会解释半句,但今时不同往日,他对萧玉璇的感观有了变化,自然有些愧疚。 一旁还在喁喁私语的母女两人看过来,萧玉瑶在萧夫人怀里,看着在萧玉璇面前手足无措的萧瑾,眼中闪过一丝狠毒。 定是那日,萧玉璇算计她让萧瑾听到了那些话。 前几日她去上学主动和他搭话,偶尔去给他送汤水荷包,他就总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对她也没有从前那么耐心宠溺。 “噗……三哥,我还以为你经常入宫,肯定见多识广,没想到连这个都看不出来。” 萧玉璇抬起头,面上却没有什么失落的眼泪,嘴角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调侃笑意,那双与萧瑾有些类似的凤眼中,流露出一点姑娘家的狡黠灵动。 “什么?” 萧瑾愣住,他的目光再次落到她的珍珠钗和衣服料子上,这才看出—— 这一身虽然看上去简单,可造价不菲,十数颗拇指大的走盘珠,几两一匹的天蚕锦,绝不是普通人穿戴得起的。 萧夫人立刻知道了方才他们在说什么,走过来搂了萧玉璇在怀里,对着萧瑾没好气说: “你个臭小子懂什么?又不是穿金戴玉才是真的名流富贵,好了好了,你们快些去上学,不是才说要迟了。” 萧瑾有些不好意思,他挠挠头: “我这不是怕五妹妹第一次露面,被人瞧不起么……” 另一边的萧玉瑶闻言,摸了摸头上的金步摇和胸前沉甸甸的纯金长命锁,咬了咬下唇。 萧玉璇,她绝对是故意的! 好不容易出发了,萧玉璇坐在马车里闭目养神,红珠坐在下首,紧张地一会儿检查这个,一会儿再确认那个的,生怕有什么没准备好。 “好了,你也休息休息,昨夜没睡好吧。” 她拍了拍一直在忙活的小姑娘的手。 红珠有些不安: “姑娘今日第一次去上学,只带了奴婢,连碧穗姐姐都没带,奴婢怕做不好……” 萧玉璇咦了一声: “是谁一大早气冲冲地到我面前表忠心,说一定会护住我的?怎么还没到学院,就开始害怕了。” 红珠别开眼睛,没说话。 萧玉璇不再逗她: “你才十岁,还是读书明理的年纪,你跟我一道去上学,若是能学些东西,将来做个大才女,那才是给我长脸呢。” “我,我可以吗?” 红珠抬起头,她自诩早熟,爱憎分明。从前她只想好好活着,找机会去找自己的身世,现在受了萧玉璇的恩,过了一段时间安稳日子,竟然也开始想象自己的未来会是什么样子。 “你是明珠蒙尘,自有自己不知道的长处,我有时候很羡慕你。” 萧玉璇说这话时,格外认真。 她只是重活了一回,哪怕经历得再多,芯子里却还是那个偶尔会自卑敏感的萧玉璇,唯有看见红珠,想起未来那个雷厉风行,果决坚定的敏英公主,她才一次次在心中提醒自己,这次绝对不能一错再错,重蹈覆辙。 两人说了几句话,红珠也定下心来,两个半大姑娘一起好好休息了一会儿。 女学的名字用的是钟灵毓秀中的毓秀二字,本来应该唤作毓秀书院,这也是女学建立之初,创始者的理想,希望女学可以不止这一所,孕育出代代优秀的人才。 可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本朝成功办立的女学唯有这一所,名字便渐渐少有人叫,提到毓秀书院,也都变成了简单明了的两个字——女学。 萧玉璇微抬起头看向书院大门,门上的牌匾刻着遒劲的四个大字:毓秀书院。她眼尖,看得出来那字上本来还刷了金漆,风吹日晒下尽数脱落了,变成了只残余些许金粉的匾。 毓秀书院,从前也曾辉煌过,如今却变了性质,成为想要在选秀中脱颖而出的贵女们的首选——优秀毕业,即可被帝后优先选择赐婚皇亲国戚。 “四妹妹,五妹妹,我就送你们到这里了,你俩可不要再闹别扭了。” 萧瑾想了想,还是这么叮嘱了一句。 萧玉璇刚要开口,就被萧玉瑶抢先: “三哥哥,我都说了那日的事情是误会,我们俩感情好着呢,我一定会好好照顾五妹妹的。” 萧玉瑶凑过来,想要抱住萧玉璇的手臂,可萧玉璇瑟缩着往后退了半步,躲开了她的手。 下一秒,触及到萧瑾错愕的眼神,萧玉璇慌乱地扬起一抹笑,她点点头: “嗯,三哥放心吧,我们会好好的。” 萧瑾满腹心事地策马走了,一边走,一边还在回忆刚才萧玉璇那个有些故作坚强的笑。 这两个妹妹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到底有多少事情还瞒着他? 萧瑾的背影消失在路的尽头,萧玉瑶已经彻底冷了脸,她低声道: “萧玉璇,我还真是小瞧你了。” 天青色衣裙的少女娥眉轻蹙,委屈地抿唇,声音却一点不小,来来往往的人都听见了: “这是在书院门口,让人瞧见不太好,你要是生气,回去再骂我打我都使得……” 一刹那,旁边路过的人都看了过来。 女学每三年是一届,每届有甲乙丙丁四个班,这会儿正好有萧玉瑶所在的甲班同学路过,是一个身穿张扬红色骑装的姑娘。 “萧玉瑶?怎么一大早就碰见你,真晦气……诶,你——” 郑颜灵眼睛一转,想到那日还遇见了太子,决定不说破。 “你,你看上去有些眼熟哈哈,妹妹叫什么?” 萧玉璇在看到郑颜灵的第一时间就认了出来,这位是那日庙会,帮她抓到小贼的好心侠士,她心中生出几分好感。 不够,既然人家不打算在萧玉瑶面前提起那日的事情,她也从善如流道: “我是萧尚书府的萧玉璇,不知姐姐如何称呼?” 第26章 抱负 郑颜灵眼睛微微瞪大,原来这位就是萧府新找回来的姑娘。 果然和她想的一样,和萧玉瑶不是一路人。 所以这一个多月时间里,才被萧玉瑶明里暗里抹黑得一无是处。 “郑颜灵,原来你就是萧玉璇,我虚长你一岁,叫我郑姐姐,或者郑颜灵都行。” 郑颜灵介绍完自己,又好整以暇地打量了一眼萧玉瑶,看她此刻勉力维持的柔弱模样,笑笑: “萧玉瑶,你作这幅样子给谁看?我可不是那些怜香惜玉的人,你还是省些力气吧。” 她说话太不客气,萧玉璇心中感慨了好几次,郑颜灵和萧玉璇的关系竟如此恶劣,不知道她们之间发生了什么。 看来女学之中,并非全是萧玉瑶的同党。 “郑小姐,你不要欺人太甚。” 萧玉瑶咬唇,脸色发白,看上去摇摇欲坠。 郑颜灵像是避讳什么脏东西一样,满脸嫌恶地往后退了一大步: “玉璇妹子,你可是看见了,我一根汗毛都没碰她的。”说完又去招呼萧玉璇,“走了走了,快到上课时间了。” 萧玉瑶站在原地,指甲嵌入掌心,胸口的不甘几乎凝成实质。 郑颜灵是郑丞相和平阴郡主的孙女,身份尊贵,要不是她不爱拉帮结派之流,且不喜欢那些寻常女儿家玩的东西,她能轻而易举成为这一届女学生的领头人。 可就是这样一个看似不慕虚名,潇洒不羁的姑娘,却总是和她作对,萧玉瑶最开始还会讨好奉承她,后来不知怎的却总是弄巧成拙,最后变成这样的局面…… “玉瑶?你怎么站在门口不进去?” 她身后不远处,忽然响起一道尖细的女声,珠钗环佩随着主人的走动,发出悦耳的叮当声。 萧玉瑶一惊,连忙整理好表情,笑着回头: “文玥郡主早。” 齐文玥走到她身边,正好看到前面红衣和青衣交织而去的背影: “郑颜灵?她旁边那个是谁?不是我们班的吧,瞧着有些眼生。” 萧玉瑶抬眼看去,眼神中泄出一点天真和羡慕: “那就是我妹妹萧玉璇,真好,我也希望她可以和我无话不谈,可是我和她之间终究是……罢了,文玥,又让你看笑话了。” 齐文玥回忆起那日和长公主和太子的对话,气不打一处来。 “原来是那个萧玉璇!她怎么能来女学?又是你爹娘给她找遍关系塞进来的吧?这样胸无点墨的女子,也配和我们一同上学?” 萧玉瑶摇摇头: “文玥,别说了,玉璇毕竟才是我父亲母亲的亲生女儿,我不过是鸠占鹊巢的那个,不被重视也是应该的。” 齐文玥更是气愤,萧家人对这个萧玉璇也太纵容了些。女学又不是什么阿猫阿狗都能进来的地方,多少普通的贵女还无法通过考核进来呢,她一个书都没读过的绣娘,竟然能直接免试入学? 还有,明明玉瑶才是她的姐姐,她却一来就眼巴巴地凑到了那个郑颜灵身边,真是趋炎附势得很。 萧玉瑶看着齐文玥面上为她打抱不平的情绪,满意地勾了勾嘴角。 萧玉璇去和郑颜灵交好又怎么样?文玥郡主才是女学中身份最尊贵的姑娘,她肯定站在自己身边的。 甲乙丙丁四个班,每半年会分一次等级,综合评估家世背景、个人素质和考试成绩,齐文玥、萧玉瑶和郑颜灵都是甲班的学生,萧玉璇因为是免试入学,哪怕是萧尚书的女儿,也只能暂时进了丁班。 郑颜灵看萧玉璇合她眼缘,陪她去丁班的路上问道: “你怎么想到要来女学?你也想在选秀时赐婚给那些皇亲国戚做诰命夫人?” “郑姐姐是这么想的吗?” 郑颜月嗤笑一声: “我学四书五经文韬武略,如果只是为了一朝相夫教子做个贤妻良母,那还不如在家整日里和姐妹们扯扯头花,聊些时兴的衣裳打扮,来得更浑噩轻松?” 她说完,似乎想到什么不太好的回忆,表情微僵: “算了,我开玩笑的——” 萧玉璇却凝神,认真道:“郑姐姐所言,也是我心中所想。” “我观自古忠臣义士,出一朝之命,以殉国家之难,身虽屠裂,而功铭着于景钟,名称垂于竹帛。(1)如今本朝外敌内患不断,静水流深,我一人之力虽如蚍蜉撼树,不敢吝啬献之。” 郑颜灵顿住,表情震撼之余,还有些惭愧。 “好妹妹,你竟然有如此胸襟,是我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想得太狭隘……险些冒犯了你,是我的不是,我给你赔礼道歉!” 她一边说,一边就要给萧玉璇作揖,到叫萧玉璇哭笑不得。 “好,说得好!” 两人旁边的灌木后方,一位月白长袍的女子抚掌走了出来。 她梳着妇人发髻,一双眸子清似琉璃,通透豁达,看年纪不像是学生,倒像是夫子。 “聂夫子好——” 郑颜灵连忙行礼。 萧玉璇学着她的样子,也福了福身:“聂夫子。” “你这番话不像是一般姑娘所想,你是哪个班的?我从前没在女学之中见过你。” 聂夫子目光赞赏地打量着萧玉璇,穿着贵气简单,眉目间自有一番从容不迫的气度,说的观点更是少有,京中什么时候有这样一号人物了? “学生是丁班萧玉璇,今日第一日入学,多谢夫子不责怪学生轻狂。” 聂夫子恍然,这就是长公主说的,萧家新来的女儿? 长公主本意是给她安排在甲班,方便和她那个姐姐一起的,可因为推迟考试的缘故,长公主不愿意让她再出风头,成为其他学生忌恨的对象,还是先安排在丁班,待考试之后再按照成绩分班更公平些。 她得知长公主这么一番心路历程的时候,还感慨何必对一个小姑娘如此用心良苦,如今初见偶然听见这一席话,她也有些欣赏这个孩子了。 “有这样的想法很好,本朝虽然还没有正式推行女官制,不过只要我们女子争取应有的权利,你的抱负早晚会有实现的一日。”聂夫子鼓励道。 耽误了太久时间,等萧玉璇到丁班门口的时候,夫子已经在里面了。 第27章 赵眉 “第一日上学就迟到?快些去你的位置上!” 丁班里头的卓夫子是个老态龙钟的老爷子,说话时喉咙中像是含着一口水,一双如鹰隼般尖锐的眼睛看过来,直教人心惊肉跳。 萧玉璇并不是真的十四岁的小姑娘,自然也不会害怕这样的夫子,她笑着行了一礼,叮嘱红珠在外面和伴读们坐在一处,再迈步去角落里唯一的空位。 教室之中已经坐了十几位位神态各异的女学生,十四岁至十六岁之间,看向萧玉璇的眼神中,大多有些奇怪。 交头接耳的声音落入萧玉璇的耳中: “她就是萧玉瑶那个妹妹?让她三天两头请假的那个?怎么有脸也来女学的?她也配吗?” “看上去不像是什么嚣张跋扈的人,还是她太会装模作样了?” “听说从前流落在外是在绣庄上做绣娘的,拿惯了针线的手,还学得会拿笔?” “肃静——”卓夫子拍了拍戒尺,清清喉咙道:“这是你们新来的同窗萧玉璇,往后你们要互敬互爱,不要惹是生非。” 卓夫子本是从国子监乞骸骨来的,这里的学生们没有科考压力,教的都是些浅显的东西,姑娘们又心不在此,轻松得很,可是一个月前,连他这种不问世事的老夫子都听说了—— 甲班的萧玉瑶,那个每次考试稳定前十的学生,被发现不是父母的亲生女儿,这还没完,亲生女儿回来后对她百般羞辱折磨,那个学生时不时请假在家养病,好些学生和夫子都为她不平。 活到这把岁数,他吃的盐比这些半大姑娘吃的米还多,本来只是讨个清闲的工作,却不想长公主将这孩子放到了他的班上,国子监的前上司林匡正还亲自登门拜托他多照拂一二。 罢罢罢,多管一个少管一个有什么区别,要是这萧玉璇的性子真如传闻中那般不堪,他有的是办法拨乱反正。 萧玉璇落了座,自己将笔墨纸砚都摆放好,除了前面的卓夫子,旁边还有不少人在观察她的动作。 本想看看她是怎么第一日就出丑,却不想那些东西在她手里都变得乖顺听话,她不慌不忙地摆好,又打开桌上的书,头一抬,不经意撞进一双眼睛中。 那双眼睛里没有什么恶意的揣测和期待,有的只有纯粹的好奇和善意的打量。 是一个坐在她左前方的姑娘,面容稚嫩带着些婴儿肥,穿着一身鹅黄色衣裙,戴的首饰有价无市,但她上辈子没有见过。 “我们今日讲郑伯克段于鄢……” 卓夫子已经开始讲课,萧玉璇朝她笑笑,没有再说话。 一堂课半个时辰,讲完有一炷香的时间休息,那个黄衣小姑娘似乎犹豫了一下,还是凑了过来,问: “萧姑娘,我叫赵眉,你要是有什么不懂的可以问我。” “嗤,说得好像你学问很好似的,一个倒数第一,还好意思让人问你?真是笑掉大牙。” 另一边几个围在一起窃窃私语的人中,有一个身穿白衣的姑娘率先嘲声道,她说完,其他几人也低低笑了出来,显然不待见这位赵眉。 萧玉璇站起来,不动声色地将刚刚对自己释放善意的姑娘护在身后,对着那几人轻声: “各位同窗,恶语伤人六月寒,还是嘴上积些口德为好。” 那几人她记得,就是方才她进教室时,低声嘲讽她的人。 “我说的都是实话,不信你问问她是不是每次都是倒数第一?至于你,就不用我们多说了吧?” “能刻薄姐姐的人,会是什么良善的?” “也是,一个蠢的一个坏的,凑一起去玩也不稀奇。” 萧玉璇还没说话,赵眉跳了出来,很没气势地喊了一声: “你们再这样说,我就告诉夫子!” “还告诉夫子,人家不过是看你砸钱多,可怜可怜你,你除了有个有钱的爹,还有什么?” 那几人你一言我一语,赵眉的脸很快涨得通红,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却不肯掉下来一点,眼见说不过别人,她转头对上了萧玉璇的眼神,失落道: “对不起,我确实成绩不好,你是当我没说过吧。” 她怕好不容易鼓起勇气想要交好的同窗,还是会因为成绩、商贾出身而看轻她,成为嘲笑她的那些人之一。 “成绩好坏能衡量你为人的好坏吗?” 萧玉璇掏出帕子擦了擦赵眉眼角的泪珠,又看向那几个姑娘: “你们说她爹是砸钱让她进来的,难道她,我,你们有什么不同吗?毓秀书院,早就不是从前那个为天下女子争一席立足之地的地方了,有钱有权有势,在这里都没什么分别。” 这话说得尖利刁钻,几乎将进女学读书的姑娘骂了个遍,但是偏偏又无法反驳,毕竟她说的是事实。 那几人面面相觑,冷哼一声不再接话。 萧玉璇转而看向赵眉,却发现对方一双眼睛亮得吓人,她下意识往后退了一点。 “萧姑娘,你好厉害啊。” 赵眉小声夸她,“我就说不出这样的话,明明我这也是这么想的,但是话到嘴边,我就不敢说了……” 萧玉璇了然,她上辈子也是这样,明明心中有许多要解释辩白的话,却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没有说出口,最后委屈白白受了,还要背负不属于自己的骂名。 “你还小,以后都会好的。” 她也是活到三十来岁,才明白这个道理 于是红珠带着点心进来,就看见萧玉璇和赵眉凑在一起讨论之前的课文。 “姑娘,用些点心再学吧。” 她推了一小碟子精致小巧的点心过来,萧玉璇给红珠介绍道: “这位是赵眉姑娘,家里是专供造办处的皇商,我们今天才认识,一见如故。” 红珠依言见礼,赵眉不重视这些规矩,看红珠年纪小长得也可爱,拉着她的手邀请她一起吃赵家给她准备的点心。 “咦,你们这里倒是热闹。” 一道红衣身影挤了进来,是从甲班串门过来的郑颜灵,她看萧玉璇桌上铺着书,丝毫不客气地指了指上面批注的错误: “这句话的意思写错了,应该是……” 一边的赵眉又红了脸,那本书是她的。 第28章 诗会 赵眉嘴唇嚅嚅,还是没说什么。 郑颜灵指点完,才意识到萧玉璇才第一日来女学,这书上的注解却有些日子了,显然不是她的,尴尬之余,抬头看了看小脸红扑扑的赵眉。 “这位姑娘,这是你的书?不好意思,我先入为主了。” 她道歉得快,赵眉反应过来,连连摆手: “没关系没关系,是我该谢谢你批评指正才是,我比较笨,夫子上课讲的东西我记混了……” 经了这么一场乌龙,三个姑娘也再次交换了姓名年纪,成为相识。 下了课,慢悠悠回夫子楼的卓夫子迎面就碰上了甲班的聂夫子和长公主,本来还优哉游哉的小老头,立刻打起十二分精神面对上司: “小臣拜见长公主殿下。” 长公主今日穿着朴素的常服,一头乌发只戴着两只玉簪,看上去就像一个温婉的邻家妇人。 “卓夫子,今日授课可还顺当?” 卓夫子哪会不知道长公主想问的是谁,鉴于聂夫子也在场,他也算是久经官场,于是多留了一个心眼,道: “小臣虽学识不高,但在传道授业之事上也算是有自己的一番见解,今日丁班气象一新,学子们勤勉有加,长公主且安心便是。” 长公主闻言一笑,指着小老头看向聂夫子: “你瞧瞧,整日里与我说这些官场上的车轱辘话,还真把我当做什么正经祭酒了不成?” 她吐槽完,又看向冷汗浸浸的卓夫子,好脾气道: “卓夫子,本宫问你什么,你答什么就是了,往后不必这么迂回婉转。” 卓夫子擦着汗连连称是,终于在长公主授意下回去休息了。 聂夫子看着小老头仓皇离开的背影,无奈道: “阿眠,卓夫子都这把年纪了,你还捉弄他做什么?” “那个萧玉璇我早上遇见了,是个好姑娘,志向非寻常闺阁女子所比,只是不知往后在公卿之家呆久了,还能不能有如此赤子之心。” 从前也不是没有学生说出类似的话,可随着年纪渐长,家中安排了婚事,嫁人生子之后,那些姑娘们就安于现状,任劳任怨做起了贵夫人,再也不提少女时的鸿鹄之志,整日里忙碌于家长里短,为夫君和子嗣殚精竭虑。 倒也不是说这样不好,只是聂夫子回忆起曾经那些鲜活的姑娘,总觉得有些可惜。 长公主颔首。 “卓夫子可不是那种传统古板的老学究,往后你就明白了。” “那个孩子没抱怨什么吧,丁班也有丁班的好处,如果能和卓夫子学得一星半点的,也是她的造化。” 聂夫子:“说到这个,我倒是好奇,为何你对一个小姑娘如此上心?她才回萧家不久,这一个多月从未露面,你怎么好像很熟悉她一样。” 长公主倒是很认真地想了想,道: “我也不知道,大概是有缘分吧,我见她第一眼,就觉得她面善。” “元元,你说我收她为义女怎么样?” 聂夫子握住她的手,试图唤醒对方的理智: “阿眠,长公主,殿下,你清醒一点,这小姑娘的亲爹是萧尚书,亲娘是林家女,都不是什么好拿捏的人家,何况人女儿才找回来,怎么可能又拱手让出去?” 被好友打击了信心,长公主撇撇嘴: “好吧好吧,当我没说就是了。” 女学上午学经史子集,下午学君子六艺,三个姑娘凑在一起用了午饭,过了午休,下午学习五礼和九数。 礼和数都是萧玉璇上辈子学过的,今生不过是捡起来,并不难懂。 只是,这位教数的石夫子显然对她有些意见。 石夫子是位年轻的男夫子,他屡次参加春闱不中,索性让家里安排来做了这个女学的夫子,但是因为男女大防,上课很少,大多数时间还是让另外一位女夫子教授数这一科。 他先是在还没上课之前,就点萧玉璇回答问题,听萧玉璇答得一字不错,又在上课途中,对她写字的姿势评头论足。 而现在,他不信萧玉璇能解答出这道衰分的例题,正冷嘲热讽: “萧姑娘,你爹娘费尽千辛万苦将你塞进女学,你就是这样听课的?这写的都是什么?一塌糊涂!” 他声音太大,赵眉在他旁边都被吓得抖了一抖,旋即担心地看向萧玉璇,却看见萧玉璇只是面色如常地站起身,目光平静直视这位脸上写着不满的夫子,道: “石夫子想要批评我,也得先看过我的答案之后,才立得住脚吧?” 石夫子没想到对方居然还敢反驳,斜着眼看过去: “你这笔字,比狗刨都不如,还想让我点评?我不用看就知道你写的都是错的,简直就是错漏百出!” 周遭响起一阵低低的嘲笑声,笑石夫子的,笑萧玉璇的一样多。 女学谁人不知,这位石夫子对萧玉瑶极为赏识,萧玉瑶被找回来的妹妹欺负的事情一传十十传百,石夫子这会儿找着机会,肯定是给萧玉瑶“打抱不平”的。 见萧玉璇还是一副平静却坚定的样子,石夫子鬼使神差地伸手,拿起萧玉璇桌上的答案,只是越看,他的眉心却皱得越紧。 “这萧玉璇真是不知天高地厚,九章算术这么难,她以为她听一节课就能比石夫子还厉害?” “哪里是因为什么例题对错,这分明是石夫子在公报私仇,谁不知道他喜欢萧玉瑶?” 几个同窗声音不大,但都传进了萧玉璇的耳朵。 “你这是侥幸,蒙对的,这不算数!” 石夫子用力将那张薄薄的纸丢回桌上,气愤地转身就走。 周遭一时间鸦雀无声。 赵眉的眼睛又噌地亮起,像两盏灯一样看向萧玉璇,那眼神仿佛在说:“萧姐姐,你好厉害啊。” 女学的第一日算是有惊无险地度过了,萧玉璇回到家中,萧珉忽然让清鸿过来递了个消息。 明日休沐,青岚书院的青阳诗社要举办一场诗会,邀她同去。 “二公子说了,这次诗会邀请了不少公子姑娘,据说连太子殿下和四皇子也会莅临。” 自从那日二公子亲眼见了五姑娘的字,心里虽然还有些别扭,可总归没有那么抵触这个妹妹了,所以才有了今日叫他过来请她去诗会一事。 “好,告诉二哥,那日我会去的” 萧玉璇没忘记,除了舅舅,她还要保下太子平安度过那场瘟疫。 第29章 孤立 休沐这日,天有些阴。 “姑娘,这天看上去像是要落雨,我们出来时没带伞,不若今日咱们早些回去吧。” 碧穗有些担心地看着阴云密布的天空。 “嗯,好。” 萧玉璇看着马车外的景象,有些心不在焉,她在想等会儿会遇见的人。 上辈子她与萧珉关系恶劣,他自然没有请她参加过什么诗会,但是这次诗会却让她印象深刻,因为萧玉瑶是被四皇子骑马带回来的。 也是从那时起,萧玉瑶和四皇子关系渐好,她在众人眼中也是铁板钉钉的四皇子妃,及笄后不久就被赐婚。 她只是一个普通的官家小姐,从未接触过太子,贸然与他交好太过冒险,还是做两手准备。 一方面,保全太子性命无虞,另一方面,最好得阻止萧玉瑶成为四皇子妃。 四皇子此人,她回忆了一下他的好恶,爱美人,喜奢靡,萧玉瑶确实都在他喜欢的点上。 她摸了摸自己的脸,若说容貌,自己调养了这么些日子也有了起色,倒是还有个馊主意……但她转念一想还是作罢,犯不着牺牲这么大。 这么胡思乱想着,马车悠悠停了下来。 青阳诗会在京郊的庄山进行,萧玉璇下了马车,就听见前面萧玉瑶娇俏的声音: “二哥,今日四皇子真的会来吗?我上次借了他的书,想着今日还他呢。” 萧珉的声音有些不赞同: “家里和女学之中的藏书何其多,你怎么还要去向四皇子借书?” 虽说萧瑾如今是四皇子的伴读,可萧珉和大多读书人一样,拥护皇权正统,太子已立,若他们萧家和四皇子走得太近,难免引人非议。 “二哥,那本孤本唯有皇宫的藏书阁中才有,我也是拜托了三哥才借上的,二哥放心就是,我懂得分寸。” 萧玉瑶解释得清楚明白,一副不得不和四皇子扯上关系的样子,看得萧玉璇想笑。 她就是用这幅欲擒故纵的嘴脸,让萧家人都以为她是最天真无辜,又最乖巧懂事的那个,殊不知,她在成为皇后之后亲口对自己说,她早在及笄前就决定要成为四皇子妃,这一切都在她的筹谋之中。 不过,萧玉璇很清醒,萧玉瑶不是什么好人,萧家人亦是,但凡多动动脑子想想,不轻信他人的三言两语,也不会被萧玉瑶耍得团团转。 “五妹,你快些过来,别磨磨蹭蹭的。” 萧珉还记得大哥和他说的庙会那日的事情,不知为何,他听后竟有些后怕。 五妹毕竟只有十四岁,身边又仅一个丫鬟,若在庙会出了什么事,不说父亲母亲要如何痛彻心扉,就是素来不喜她的大哥,也怕是悔得肠子都青了。 不管那日到底是不是五妹任性自己跑了,总之今日,不能再发生这样的事情,他想。 “来了。” 萧玉璇应了声,提着裙摆,跟上那两个完全没有放慢速度的人。 诗会在半山腰上进行,曲水流觞,每一个来的公子姑娘们都要出示自己的请帖,对号入座。 一路上,前面的兄妹俩遇到了好几个相熟的公子贵女,三两结伴而行,相谈甚欢。 偶有人好奇看向后面的萧玉璇,想问这是何人时,萧玉瑶都会漫不经心地转移话题,几句话下来,对方也就忘了后面还跟着一个人了。 “玉瑶,萧二公子,你们来了!快来快来,我们等着无聊,正玩飞花令呢。” 齐文玥远远看见萧珉和萧玉瑶二人,兴冲冲地站起身,向他们招手。 “二哥,我们过去吧,别让郡主久等。” 萧玉瑶笑笑,挽着萧珉的手加快了步伐。 萧珉见到齐文玥那边好几个熟面孔,也加快了步伐。 只是走着走着,忽然觉得哪里不对。 “萧珉兄,快些来,就差你们了!” 好友在唤他,萧珉摇摇头,笑着快步走了过去。 没人注意到,萧玉瑶一面和相熟的少年少女们聊天游戏,一面却悄悄注意到了不远处那个形单影只的人。 她心下浮现起一点得意,嘴角的笑容更加灿烂。 以为能来诗会,就算挤进这些公子贵女的世界了吗?萧玉璇,这才刚开始呢。 在他们的热闹背后,萧玉璇站在原地,看那群鲜活的少年郎笑笑闹闹着,胸腔中涌起一点奇异的滋味。 同样的被孤立的滋味,十四岁时她会为之委屈流泪,如今的她却只觉得稚嫩。 这点手段,已经对付不了现在的她了。 没有人敢对上萧玉璇的眼神,也没有愿意在齐文玥、萧珉和萧玉瑶主动介绍之前开口同她搭话。 萧玉璇乐得清闲,自顾往幽静的地方走了数十步,找了个僻静的高处亭子喝茶。 这里视野好,若是太子和四皇子来了,她也能第一时间看见。 而在她等的人来之前,另一边的小径上,突然传出一道声音: “你说我那个亲表妹?那是个貌若无盐的丑八怪!我怎么可能娶她?我是要娶玉瑶表妹的!” 少年的声音像口破了的大锣,又像是发情的公鸭,难听得很,但有些耳熟。 萧玉璇回忆了一下,能叫萧玉瑶表妹的,应当只有舅舅家的二儿子,林传胥。 “你说你定的娃娃亲是你表妹,现在你的亲表妹回来了,这婚约之人当然就换人了。”同行的小少年还在调侃他。 “不可能!我这辈子就认定玉瑶表妹一人,那个丑八怪想都不要想!” 林传胥很生气,同时又有些害怕,万一那个丑八怪看见他如此玉树临风,心生歹念,非要嫁给他怎么办? 他可是早就说了要与玉瑶表妹一生一世一双人的,他绝对不会辜负玉瑶表妹! “你那个表妹到底长什么样啊?有多丑?” 林传胥一愣,他倒是没有亲眼见过,只是听萧府伺候玉瑶的丫鬟说,萧玉璇皮肤粗糙蜡黄,人又不如玉瑶从小娇养,自然是丑陋粗鄙得很。 “总之就是小眼睛,龅牙、朝天鼻、又黑又丑,还爱犯花痴!” 他说完,就被自己脑补的萧玉璇吓了一跳似得,打了个激灵。 “真的假的?萧大人和萧夫人那样的人物,也能生出这样的女儿?还真是稀奇。” 第30章 谣言 “是啊,不是说她和萧瑾是孪生兄妹么,按理来说应该和萧瑾长相相似才对。” 几个人七嘴八舌地在背后谈论萧家人的相貌。 林传胥这会儿却有些心虚了,万一他们以后真见着了,萧玉璇长得不像他说的那样,那他岂不是很没面子? 不管了,哪怕那个萧玉璇美若天仙,他的心也只属于玉瑶表妹,谁也不能动摇半分。 “好竹出歹笋,这有什么奇怪的?玉瑶表妹跟着我姑父姑母生活久了,自然与他们更为相似,那个流落在外的,养得一身市井百姓的粗陋习性,也不稀奇。” 林传胥这般安慰自己,少年们似乎也被说服,点头称是。 却不想,高处的凉亭上,碧穗是被自家姑娘拉着,才没有冲下去找他们理论。 萧玉璇有些好笑: “你与他们生什么气,难不成他们还能金口玉言,说出口的话就会变成事实?” 碧穗急道: “自然不是!可那些人这样诋毁姑娘,奴婢实在忍不下去!还有姑娘您的二表哥他更是……” 林传胥毕竟也算是主子,碧穗不敢出言不逊,急急歇了话头。 “更是不可理喻是不是?” 碧穗抿唇,不敢将她心中更龌龊的形容说出来,只能点点头。 谣言传于愚者,萧玉璇已经过了那个会因为别人的诽谤而气恼的年纪,她想要的,不是争这一时之气,而是彻底将萧玉瑶打入深渊,永无翻身之时。 “好碧穗,莫着急,你应该能猜到,他们说这样的话,真正受益的人究竟是谁。” “谁获利,谁就是幕后主使,那才是我们应该对付的人。” 萧玉璇这话说得直白,碧穗心中大骇,继而又涌起一阵感激和庆幸,姑娘能对她说这番话,可见是将她当做可靠可信之人。 碧穗压下心中的激动,努力镇静道: “是,多谢姑娘提点,奴婢晓得了。” 主仆二人说了一会儿话,没注意到那群小少年,已然从下方的小径说说笑笑走了近前。 为首的少年看上去约莫十六七岁,正是年少慕艾的年纪,乍见凉亭之中坐着一五官精致白皙,气质恬静的少女,登时红了双颊。 “不知此亭已经有了主人,小生冒昧了。” 对方文绉绉地说了这么一句,声音还有些耳熟。 萧玉璇的目光扫过去,这群小少年,应当就是方才在底下议论侮辱她的主角们。 “无妨,正好我也要走了。” 萧玉璇并不想与他们相识,神情漠然地起身,准备离开。 方才被这群人一打岔,也不知道太子和四皇子是不是已经来了。 “姑娘且慢!” 公鸭嗓的声音也还是一如既往的难听,林传胥也知道自己处在变声期有些尴尬,但是这般貌美的姑娘,他从前竟然从未见过,不免有些意动。 若是小官小吏家的女儿,没准往后还能纳个侧室贵妾,也不算委屈了她。 “我是国子监林祭酒的次子林传胥,姑娘瞧着有些面生,不知姓甚名谁?家住何处?” 其他少年落后一步,纷纷向他投来揶揄的目光,竟让这小子抢了先。 林匡正的官位并不高,但身为祭酒,从国子监出去的学生大多会将他奉为恩师,他也算是桃李满天下,一身清名世人皆知。 林传胥信心满满,但凡父辈做官的,就没有不知道国子监在本朝的地位,他就不信有哪家姑娘能不想与他结识。 萧玉璇心中冷笑,本来还不打算此时揭穿,让这小子再自以为是一会儿,没想到他自己倒上门找骂来了。 于是她声音婉转清脆,神情绵绵: “原来是二表哥呀。” 林传胥和几个好友彻底呆在了原地。 “未曾想二表哥也来诗会,玉璇自回家以来,还没有见过二表哥呢,如今这倒是巧了。” 萧玉璇将“还没有见过”这几个字咬得分外清晰,几个少年年纪不大,藏不住心事,看向林传胥的表情立刻变了三分。 搞什么?原来这位刚回来的萧家姑娘如此貌美,这个林传胥居然还大言不惭地说人家貌若无盐? 林传胥的脸色也没好看到哪里去,他怎么知道这个萧玉璇和传闻中的大不一样? 不是说粗鄙不堪么?这一身从小养到大的世家女的气度又是从何而来? 他一面羞恼,一面又联想到那所谓的娃娃亲,若是萧玉璇长这样么,倒也不是不能考虑娶她。 可是玉瑶毕竟也是与他青梅竹马多年的表妹…… 没有人知道,林传胥心中天人交战的煎熬。 “是挺巧的,原来,原来你就是玉璇表妹,那些造谣的下人当真可恶,我方才都没认出你来。” 他为自己辩白,可无论是萧玉璇,还是那几个同行的少年,都早就看清楚了他的面目,此刻也懒得与他争论。 “不妨事,玉璇这便先走了,二表哥还有几位公子慢慢赏景。” 萧玉璇带着碧穗施施然走了。 林传胥看着佳人离去的背影,刚松了一口气,冷不丁却发现身处凉亭的位置,刚好可以看见他们来时的路,也就是说—— 他们方才在底下议论萧玉璇的那些对话,肯定一字不落地进了本人的耳朵! 林传胥和几个好友又羞又恼,凉亭之中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姑娘,您看见林公子那个表情了吗?当真是又解气又好笑!” 碧穗声音虽低,嘴角却快咧到耳后根了。 “真是不是不报时候未到!才诋毁了人,就迎面碰上,姑娘是不是猜到了他们会过来,才不让奴婢去与他们理论的?” 萧玉璇无奈,碧穗是把她当神人了不成,她要是有这个本事,也不至于沦落到上辈子那个境地。 “那条路唯二两个方向之一就是凉亭,他们既然在往上走,自然会过来。” 碧穗才不管那么多,胡乱点点头,面上一片喜色,这打脸来得太及时,真是大快人心。 她们背后不远处,身穿玄色常服的齐隽目光沉静地落在那一抹青色的身影上,沉思半晌道: “去查查,是何人散播那样的谣言。” 姑父为救他身故,姑母于他有恩,既然是姑母想要照拂的姑娘,他多留意一二也无妨。 第31章 夏侯 萧玉璇循着手中花签,找到了自己的位置。 果然,是在流殇宴的末尾,最不起眼的角落的位置。 参加诗会的少年少女们几乎来齐了,男女面对面而坐,萧玉璇扫过去,基本上都是陌生面孔,郑颜灵不喜这样的场合自然不会来,赵眉出身商贾,他们肯定也不会邀请。 唯有上首两个位置还是空着的,那应该就是给太子和四皇子准备的,看来那两人还没来,萧玉璇暂时歇了心思,默默饮茶。 “这位妹妹似乎没见过,你是京城中人吗?” 对面一个少年忽然搭话,萧玉璇看过去,对方也是十六七岁模样,一身朝气蓬勃,望向人时目光真诚开朗,是世家公子中少有的纯粹。 “家父萧尚书萧肃,从前未曾来过这样的场合。” 萧玉璇以为只要这么说,对方应该就知道了,却不想少年疑惑地挠挠头,有些不好意思道: “我叫夏侯胤,是跟着我父亲来京中述职的,不是京城人士,萧尚书是哪一部的?好像没听过啊……” 原来如此,萧玉璇微怔,是她以己度人了。 但是夏侯这个姓氏,倒是少见,她上辈子似乎没有听过哪个高门是姓夏侯的。 “抱歉,家父是吏部尚书,我在家中行五。” 她如此解释了一遭,又觉得既然人家搭话了,自己只是回答有些不礼貌,便问: “夏侯公子随父上京,要在京中待多久?” 夏侯胤呈思考状,道: “说不准,看前线战事的情况,要是交趾人胆敢再犯,我父亲必定立刻回去杀他们个片甲不留!” 交趾人……久远的记忆逐渐苏醒,萧玉璇想起来了。 交趾人是他们对西南接壤的南越国人的蔑称,往前数十年,南越率犯本朝边境,烧杀抢掠无恶不作,负责镇守挂帅的正是夏侯将军。 所以夏侯胤是夏侯将军之子? 九个月后,夏侯将军被通敌卖国的副将背叛,死在了内乱之中,南越趁虚而入,一连攻占了数十座城池,也是那些难民带来了疫病,才让长公主、太子和舅舅死在了那时。 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萧玉璇再次感慨自己今日来对了诗会,面上的笑意也真切了几分。 “夏侯公子倒是颇具乃父之风。” 夏侯胤摸了摸手臂,为何这位萧姑娘看他的眼神,和他祖母一般慈祥和蔼?但是他又好奇: “萧姑娘见过我父亲?” “那倒不曾,只是夏侯将军此等忠君报国的将帅之才,京中何人不敬佩仰慕?夏侯公子虽年少,但也能看出未来必定能成为智勇双全的人才。” “我先敬夏侯小将军一杯。” 萧玉璇想与夏侯胤交好,自然不会吝啬这些夸赞。 果然,一番话说下来,夏侯胤已经面带红晕,颇为羞赧地摆手自谦。 这一幕,尽数落入了阔步而来的齐隽眼中。 他好看的剑眉一拧,看着那有些面生的少年,问身侧的随从: “那人是谁?” 今日跟随太子出宫的乃是东宫掌事太监孙邈,他稀奇于太子几次三番对一个萧家女如此关注,低声道: “那位是夏侯将军的独子,夏侯胤,自小随父在西南前线,前几日才随夏侯将军回京。” “此人可有劣迹?”齐隽关心的是这个。 孙邈仔细回想了下,有些为难道: “殿下,夏侯家久在西南边陲,那处距离京城足有上千里,奴才无用,倒是不曾关注过这些。” 齐隽明白这要求强人所难了,便不再问,而是径直走向了夏侯胤所在的位置。 “殿下,殿下,您的位置在上首……”孙邈小声提醒道。 齐隽虽然只有十八岁,但他生得高大,气质尊贵,在一众十六七的瘦弱少年中犹如鹤立鸡群,他才走近,流殇宴上入座的一群少年少女便连忙起身向他行礼问安。 他手掌轻抬,道: “诸位不必拘束,孤与你们乃是同龄人,今日来也是想与你们同乐。” 话是如此,可储君毕竟是储君,未来的皇帝,他们这些人怎么可能不敬畏惧怕? 诗会的举办人此时也抖了腿,虽说文玥郡主是递了帖子,可太子和四皇子怎么瞧得上这小小诗会,当真纡尊降贵来了? “太子哥哥!” 齐文玥开心地从女宾上首走了过来,与他熟稔地打招呼。 “太子哥哥,我就知道你会来!齐桓哥哥呢?” 她往太子身后瞧,却没看见四皇子齐桓的身影,瘪了瘪嘴: “齐桓哥哥也真是的,明明答应了我要来的!言而无信,我要找贵妃娘娘告状!” “好啊,我不过晚了太子一步,就听见你这丫头口出狂言,胆儿肥了!” 齐桓自齐隽身后踱步而出,身着杏色锦衣,从外表看也算是相貌堂堂,一表人才。 萧玉瑶看见日思夜想的人出现,呼吸一滞,但是细细看去,却发现相比于太子,四皇子还是逊色太多啦 她暗自叹气,其实她从前也想过努努力当上太子妃,可太子妃关系未来国母,多少双眼睛盯着这个位置,她如今即便还是萧家嫡亲的姑娘,也不一定够格。 更何况,太子此人威压太重,面无表情时能把人吓死,且满心都在家国大事之上,萧玉瑶自觉还没本事拿捏这样一个男人。 其他皇亲国戚么,要么太老要么太小,要么妻妾成群。思来想去,还是四皇子好些,身为贵妃之子前途无量,为人温柔风趣,对她又大方又关照。 齐文玥也更喜欢这个堂哥,没一会儿就拉着人聊了起来。 齐隽脚步不停,最终站在了夏侯胤的身边。 夏侯胤早就让开了身,茫然道: “太子殿下要坐在这儿吗?”难道太子不应该坐在上首吗? 此言一出,本来就不算热闹的宴席更加沉寂了。 齐文玥也不和齐桓说话了,问: “太子哥哥,你怎么要坐这儿呀?” 萧玉瑶看见站在萧玉璇对面的太子,心中一惊。 太子为何要去那个萧玉璇对面? “孤既然说了要与你们同乐,自然要与你们坐在一处,上首的位置太冷清,还是这里好些。” 这…… 众人大眼瞪小眼了一瞬,立刻有人极有眼色地开口称是,一群半大小子看似其乐融融地接受了太子的提议,心中却各自犯嘀咕。 第32章 太子 萧珉看见太子对面坐着的萧玉璇,才惊觉自己方才忘记了什么。 他才提醒自己要好好看着五妹,不能让她自己走远,没多久就被好友叫来玩飞花令,提醒也抛在了脑后。 还有,本来他带五妹来,也是想带她和京中的同龄人见见面,好给大家介绍她,可他都做了什么? 流觞宴都已经开始了,她还是孤零零一个人坐在那边,身边坐着的姑娘们各自相谈甚欢,可这些热闹都和她隔绝开了。 萧珉坐得远,这会儿要过去太明显,他只能攥紧拳头,想着之后再介绍弥补也还来得及。 萧玉璇没有喊婢女来,自己给自己斟了一杯茶,抵在唇边轻抿。 她眼神落到对面的座位上,本来应该坐在那里的夏侯胤不知何时换了一个人。 对方玄色衣袍上绣的金线有些眼熟,正是刚才她垂首和众人一道拜见的太子,只是,那张脸—— “咳咳咳咳——” 她被茶水呛到,咳得撕心裂肺眼泪都沁了出来。 那日庙会救下她的人,是太子? 她还记得那枚令牌。 后来她找人打听,才知道这是可以在京中好几家顶尖酒楼茶楼优先订座、打折的信物,京中持有者不过十人以内,她还以为这少年是哪家勋贵之后,没想到就是太子本尊。 难怪,能和长公主一道的人,她怎么没有想到会是太子呢? 萧玉璇收回视线,不敢再看。 两人面对面而坐,中间只隔了一道曲折的溪水,这样近的距离,对方怕是也认出她了。 “萧姑娘那日回去之后,没什么大碍吧?” 萧玉璇一怔,像是没预料到齐隽会和自己搭话,反应了一会儿才恭敬道: “臣女无碍,那日之事,多谢殿下。” 齐隽颔首,不再说话,周遭却不约而同地寂静了下来。 萧玉瑶面无表情,心中却掀起滔天巨浪。 太子竟然和萧玉璇认识?! 他们两人在说什么?距离太远,她听不见。 但光看他们的表情就知道,这两人之间肯定发生了什么。 萧玉瑶自顾着急,连萧珉让人给她递了一碟子糕点都没注意。 “玉瑶,你在看什么?” 萧珉循着她的眼神看过去,才注意到太子正好坐在萧玉璇对面。 他没看见方才太子和萧玉璇说话的一幕,想到方才太子说了要与他们同乐,也不愿意坐在上首,便只觉得是巧合。 “没什么,我就是看五妹妹坐得离我们有些远,要不让她换个位置吧?坐到我们身边来,也方便我们照顾她。” 萧玉瑶一副担心妹妹的关切面孔,任谁看了都会觉得她温柔可亲。 “也好,她坐在太子对面,万一哪里错了规矩惹恼了太子就不好了,我去与她说。” 齐文玥却赶在萧珉之前率先起身,嘴角扯了一抹恶劣的笑意: “我去说。” 萧珉想想也是,郡主毕竟在女席,去找萧玉璇也合情合理。 夏侯胤被太子横插一脚,也不介意,乐呵呵地坐在了萧玉璇的斜对面,用起了新上的糕点,还热情地邀请萧玉璇这个新结识的朋友品尝: “萧姑娘,这个红色的糕点好吃,你快尝尝!” 萧玉璇闻言,用筷子夹起一块放入口中,下一秒,酸得五官都皱了起来。 她忍着没有吐出来,急急喝了一大杯茶才压下那股极酸的山楂味。 “这也太酸了。” 夏侯胤又吃了一块,一愣: “酸吗?可是我觉得还好,要不你尝尝我这碟,会不会好一点。” 他一边说着,一边拿起了自己手边的碟子,准备递过去。 “夏侯公子,食不言。” 齐隽声音冷厉,打断了两个准备交换糕点碟子的人。 夏侯胤久不在京中,西南民风开放,他也没有学得一身迂腐气质,对这位太子只有好奇和尊重,敬畏不多,也便将碟子放了下来。 萧玉璇心想,太子当真是个极重规矩的人。 “萧玉璇,可算是让我见着你了。” 她的身后,一道声音突然响起,带着一点骄矜和恶意,是上辈子那些高高在上的贵女们惯用的口吻。 萧玉璇起身前已经知道是谁,她理了理衣襟,表面功夫还是要做足,柔声问安: “拜见郡主。” 看着她这幅样子,齐文玥就心中恶心,她柳眉一竖: “真是个不知廉耻的,你看哪位姑娘像你一样,如此迫不及待地找别家公子说话?是担心自己嫁不出去吗?” 她方才看见萧玉璇和夏侯胤的互动,虽然不知道他是谁,但看他的座位就知道家中官位不高—— 这次诗会得了她的授意,萧玉璇和家世低的人给末尾位置的花签,所以她并不避讳夏侯胤,只是找个借口好好教训这萧玉璇一顿才解气。 “郡主此话从何说起?玉璇从前与郡主素无往来,不知何时得罪了郡主?” 文玥郡主当众发难,大多数人此时才知道,这个孤零零坐在末尾,貌美恬静的姑娘,居然就是萧家被找回来的那个五姑娘。 有不明所以的人悄声问: “她是萧玉璇?怎么不与萧家人坐在一起?” “是啊,抽签的不应该一家子坐在一处吗?你们看萧玉瑶……” 萧玉瑶和齐文玥交好,位置仅次于上首的主位,此时听见别人议论起这个,不由暗中责怪齐文玥没事找事。 她只是想让大家都孤立萧玉璇,最好所有人都不知道她的存在。 方才太子主动和萧玉璇说话,已经让她很不爽了,这会儿齐文玥居然又当着众人的面刁难,这不就是让所有人都看萧玉璇吗?! 既然如此,那她也不必仁慈了。 萧玉瑶嘴角勾起一抹笑,故作坦荡对身边几个素日交好的姑娘道: “我方才就叫丫鬟去叫五妹妹了,没想到她却不肯来,大概是那边距离太子殿下近,她也想沾沾殿下的光?” 至于到底有没有叫人去,这些人哪里关心过?就算萧玉璇反驳,她也能说是萧玉璇狡辩撒谎。 “萧玉璇也太不要脸了,怪不得文玥郡主生气,她可是这诗会的发起者之一,要是让这种人搅乱了诗会,冒犯了太子和四皇子怎么办……” 旁边的声音转而开始攻击萧玉璇,萧玉瑶松了一口气,旋即又露出一副为难的神色: “你们别这样说了,她,她毕竟是我妹妹,也是我没有管好她。” 第33章 发难 萧珉此时眉头紧锁,听着萧玉瑶维护萧玉璇,心中却一阵烦躁。 明明玉瑶说的每句话都是在为五妹开解,但是为什么,他听进耳朵里,却缓解不了半分齐文玥为难五妹的气恼? 无论如何,这样当众责骂萧家人的行径,他忍不了! 旁边一个公子笑道: “你这妹妹长得确实像萧家人,其实刚才我就发现了,只是你们一直在玩飞花令,我没敢说。” 萧玉瑶脸上的笑意一僵,这话是什么意思? 是说她长得不像萧家人?还是说觉得他们在孤立萧玉璇? 萧珉冷冷看他一眼,就要起身去萧玉璇身边,可是还没走两步,就被萧玉瑶拦住了。 “二哥,郡主正在气头上,怕是不好游说,二哥放心,她不是没有分寸之人,我去劝劝她,也劝劝五妹妹,好吗?” 萧玉瑶的眼神澄澈天真,神情担忧,仿佛真的为萧玉璇的处境担心着。 萧珉的手慢慢松开了。 罢了,先看看情况,若齐文玥不由分说就欺负萧玉璇,那他这个做哥哥的绝对不能坐视不理! 萧玉瑶安抚住了萧珉,才慢条斯理地往坐席末尾走。 文玥郡主此时看萧玉璇真是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只恨不得抽出鞭子,打这道貌岸然的女人一场才好。 “你还有脸问,你敢不敢说刚才在做什么?光天化日和男子相谈甚欢,还想要分餐而食,果然是上不台面的绣娘,飞上了枝头也还是只山鸡!” 这话骂得好没道理,在场的人几乎都听出来了,齐文玥这是要无中生有,就为了在这儿羞辱谩骂萧玉璇一场? 毕竟是亲王女儿,陛下亲封的郡主,地位仅次于在座的太子和四皇子,他们没一个人敢出来拉偏架。 只在心中猜测这二人之间有什么龃龉。 林传胥此时和几个狐朋狗友勾肩搭背每个正形。 “你们说,会不会是文玥郡主也看上我了?” 林传胥摸了摸自己的下巴,煞有其事道。 其他人:“……” “唉,我也知道自己长得英俊,有女人为我争风吃醋也正常,万一真是我想的那样,一个是郡主,一个是表妹,我该怎么选啊?” “不不不,我的心是玉瑶表妹的,我怎么能想这么卑劣的事情呢?!” 林传胥自言自语,没发现其他人已经移开了耳朵,不愿再听。 宴席末尾,齐隽面色不耐,手中的茶杯已经重重搁在了桌上,他正欲开口,让齐文玥消停些,却不想,有人比他动作更快。 萧玉璇双眼空洞,抬眼时,两行泪夺眶而出,她嘴唇轻抿: “文玥郡主,玉璇从未得罪您,您何故如此当众羞辱?您这番话……是要置玉璇于死地才罢休吗?” 少女面容柔弱,神色却倔强,泪珠自白嫩的脸颊滑落,断了线的珠子一般颗颗坠落,一如她的声音,字字分明利落。 本应该是强硬回击的话,与这眼泪一起,倒衬托得齐文玥更加是非不辨,不可理喻了。 “真会装模作样!我说的哪句不是实话?” 齐文玥肺都要气炸了,她本来是想揭穿萧玉璇欺负玉瑶的事情,奈何玉瑶心善,再三叮嘱不要让她揭开这层遮羞布,还想给这个萧玉璇留几分人前的体面。 她指向那还坐在位置上,瞪大眼睛看这变故突生的夏侯胤,准备两个人一起骂。 “文玥郡主!”萧玉璇在她开口前打断了,“郡主有气只管往我身上撒便是,何必牵连无辜之人?” “我知道我刚刚回萧家,多的是人想看我的笑话,觉得我不配与你们站在一起,从前我还想着文玥郡主风光霁月,乃是京中贵女翘楚,定会与其他人不同,没想到,是我错了。” 齐文玥被这话说得哑口无言了,她没想到的是,萧玉璇竟然,认为她是京中贵女翘楚? 一腔为着玉瑶打抱不平的怒火忽然一泻千里,再也聚拢不起来了。 她原地跺了跺脚:“别以为花言巧语奉承我几句,我就不计较你败坏我们诗会的事情!” 说完,又像是想起什么,凑近了萧玉璇,低声道: “还有,你做的那些事情,我统统知道!识相的,最好夹紧你的尾巴乖乖做人,再敢惹是生非欺负玉瑶,我和你没完!” 萧玉璇面露不解,心下只觉得可笑又可怜。 齐文玥自觉义薄云天,仗义执言,殊不知这一切都是给她人当了刀子使,最后还要被过河拆桥,当了萧玉瑶的替死鬼。 这种人,和萧家那些人一样,自以为是得厉害。 她音量不低,周围一圈人都听清楚了: “文玥郡主,你在说什么?我怎么会欺负玉瑶姐姐?!” 这又是哪里来的消息? 一群少年少女面面相觑,闻声而来的萧玉瑶咬了咬嘴唇。 她还没布完局,没有让萧家人彻底厌弃萧玉璇,也没有让京中大多数人都见识到萧玉璇的丑恶面目,齐文玥又在说什么打搅她计划的话! 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要不是看她是亲王之女,郡主之尊,她绝对不会和这样的蠢人交好! 萧玉璇心里有多气恼不提,她快步走到齐文玥身边,挽住了她的手,轻声道: “郡主,我妹妹性子耿直刚烈,她要是哪里说话不中听惹你生气,我给你赔不是,我们快些回去吧。” 齐文玥被好友扯了扯袖子,虽然还是有些生气,但她想起不能让玉瑶蒙羞,还是半推半就地被带走了。 这一场从头至尾都是女儿家的闹剧忽然结束了,少年郎们看了一场笑话,不敢揶揄郡主,看向萧玉璇的眼神中,就多多少少带了些侵略性的打量。 这位萧家的新姑娘,长得貌美,气质不俗,最重要的是,她并不似传闻中的那般粗鄙霸道,反而有一种又柔弱又倔强的韵味。 少年情窦初开,好几个人看向萧玉璇的眼神都变了些,萧玉瑶看在眼里,心里的恨又添上几分。 若是没有萧玉璇的出现,这些关注,本来都应该是自己的! 这样多的眼神中,唯有两道最特殊。 其中之一是夏侯胤,他长在西南,对这边的世家恩怨,传闻消息都知之甚少,连文玥郡主是哪位亲王的女儿都不知道。 可经此一遭,他有些同情这个新交的朋友。 第34章 弹琴 且不说他们光明磊落,方才本就是误会一场。 他和萧玉璇虽然只聊了寥寥数语,却也发觉对方是个没有门第成见,且尊重他父亲的人,这样的人,怎么可能会是这个文玥郡主口中所说的不知廉耻、装模作样的人。 他对这位不分青红皂白就上来责骂萧玉璇的文玥郡主,印象降到了极点。 鉴于太子还在身侧,夏侯胤只关切地看了一眼脸颊还带着泪痕的萧玉璇,没有再言语。 另一人则是齐隽,他看着已经擦干眼泪,在旁边两个好心姑娘的安慰下停止了抽噎的萧玉璇,总觉得哪里不对。 他深知传闻不可信,萧府中那些隐秘的勾当,他多少都清楚,可如果萧玉璇从前便如此伶牙俐齿,变通得当,为何还会屡屡被萧玉瑶算计? 从小他就生活在尔虞我诈的后宫中,几个弟弟与他年纪相仿,没少经历过争宠之事。 齐隽早就清楚,帝王之爱,本就是有代价的,可区区尚书府的姑娘,也与他面临着同样的困境么? 争与不争,境遇如此悬殊,他又何尝能够碌碌无为,将命运交给他人主宰? 还有齐文玥这个堂妹,端王叔身子不好,府中又没有女主人,教养齐文玥难免疏忽些,竟养得她如此爱搬弄是非,小肚鸡肠,丝毫没有皇家郡主的气度。 他有些头疼,他们亏欠端王叔许多,对这个妹妹不好太过严苛。 萧玉璇并不知道,她不过是以柔克刚地回击,让齐文玥不再敢在众目睽睽之下对她变本加厉,却阴差阳错,让许多人认识到了传闻之外的她。 萧五姑娘的名字,忽然频繁地在一众少年少女口中提及。 当年抱错孩子的事情,对外说的是稳婆一时疏忽,萧玉瑶以萧家姑娘的身份养了这么些年,如今又是萧家上了族谱的养女,这里的少年少女自然是认可她的身份的。 而萧玉璇,虽说之前不知为何有些跋扈粗苯的名声,但是如今见了本人,倒也没有那么差劲,反而因为她惊人的美貌,让许多人心生好感。 在座的各位都是人精,没有人再没眼色地提及方才的话头。 侍女们捧着一道道精致的菜肴鱼贯而入,曲水之上也开始漂浮薄薄的木质花签,供人拾起吟作。 举办者是个绿豆眼的少年,站起来活跃气氛,说要击鼓传花,抽签作诗。 一个绿衣少女提议道: “每次都是让丫鬟们击鼓,好生无趣,不如这次换弹琴,琴音止时,按照最后一个音的音阶,对应花签,点人来答!” 有人附和道:“这个好这个好!既风雅,又有新意!” 宫商角徵羽,为本朝乐器音阶,世家的孩子们自小学习君子六艺,礼乐射御书数,乐便是其中之一。 负责击鼓的原是文玥郡主带来的丫鬟,此刻并不怯场,大大方方地笑道: “奴婢于乐并不擅长,弹琴更是一窍不通,不知有哪位公子小姐愿意暂代弹琴这份差事,也好免得抽签作诗了。” 这话说得俏皮,在座众人都笑了笑。 齐桓此时看向萧玉瑶,目光温和道: “我听闻萧四姑娘地琴技可谓是京中一绝,不如这弹琴一事,便让萧四姑娘代劳吧?” 萧玉瑶被四皇子注视着,双颊微红,刚准备起身,旁边齐文玥就插话道: “玉瑶的琴技有目共睹,自然是极好的,让她去弹琴岂不是大材小用了?” “依我看,不如让萧五姑娘来吧,你既然是玉瑶的妹妹,哪怕不如玉瑶厉害,能用弹琴换一个不作诗的机会也不错。” 四皇子一顿,萧玉瑶更是怒火中烧,恨不得去将齐文玥的嘴堵上。 她到底安的什么心?几次三番搅了她的好事! 那萧玉璇昨日第一日去女学,这会儿连君子六艺是什么怕是都不知道,哪里晓得弹琴? 万一又假模假样掉几滴眼泪,说从前流落在外未曾学过来博可怜,这些人岂不是又要围着她转? 她现在算是明白了,这萧玉璇也是学聪明了,知道以退为进来卖惨了,当真可恶! 夏侯胤此时面上的开朗和煦冷了三分,主动接话: “文玥郡主此言差矣,怎么萧四姑娘弹琴就是大材小用,萧五姑娘弹琴就是逃避作诗?” 齐文玥没料到萧玉璇还没开口,她对面的那个小子居然率先反驳她,目光冷冷地瞪了过去。 夏侯胤也不甘示弱瞪回去,一个京城的郡主,可管不了西南镇守将军的独子。 萧玉璇此时却起身,眼中闪着泪光道: “郡主有命,玉璇不敢不从。” 说完,便主动往那架已经抬上来的琴走去。 她会弹琴,但技艺不算高超,谢停舟还没彻底教会她就已经身故,此时用应付这群半大孩子勉强够用。 “那我也去!” 夏侯胤急匆匆地要跟上,却不想,一只骨节分明的大手牢牢摁在了他的肩膀上。 “孤今日也不想作诗。” 齐隽起身,在众人惊愕的目光中,与萧玉璇相随而去。 经过齐文玥之时,他的目光冷冷瞥过来,像是在说晚点再找她算账,齐文玥脖子缩了缩,看来有必要再去找一趟长公主姑母了。 “萧姑娘若不想弹琴,不如替孤发花签如何?” 萧玉璇看见齐隽跟上来,也有些茫然,太子今日为何频频与她交互,他们仅那日她不会自恋到以为太子倾慕她,只觉得奇怪。 一国储君,身份何其尊贵,这样照顾一个臣子之女,究竟为了什么? “多谢殿下好意,不过臣女既然答应了郡主,不好言而无信。” 齐隽拧眉,这小姑娘性子有点倔。 这些人里不说全部,至少一半都在等着看她笑话,他已经给了台阶下,她怎么还不领情? “她真的会弹琴吗?” 齐文玥此时也拿捏不准了,本来只是想讽刺她什么都不懂,没想到她还当真去了。 萧玉瑶脸上挂着浅笑,心中疑窦为什么太子会跟着去,面上却只道: “我也不知道,我这五妹妹我行我素惯了,不爱与我交心,也许,也许她是想让太子殿下代劳吧。” 齐文玥鄙夷地一哼,倒要看看这人搞什么花样。 第35章 香囊 萧珉和林传胥此时也有些紧张,一方面,他们知道萧玉璇大概率不会弹琴,但是另一方面,他们又不想萧玉璇因为这个再被众人嗤笑,心里两厢为难。 萧玉璇坐在琴凳上,水葱似的手指轻轻拨弄了两下琴弦试音。 只是试音,众人却一愣。 她会弹琴。 一时间,夏侯胤和齐隽心中都松了一口气,齐文玥不可置信地看向萧玉瑶,却在对方的眼神中也看见了惊疑不定。 萧珉和林传胥神色复杂。 “二堂哥,玉璇妹妹从前还学过弹琴?” 萧珉不言,他试图从脑海中找到萧玉璇学琴的记忆,搜刮了一圈,却悲哀的发现,他的确对这个妹妹知之甚少。 她何时学的琴,学得如何,统统一无所知。 倒是玉瑶,自小学琴棋书画,风霜雨雪都不曾停歇的模样印象深刻,还总是带着琴谱诗文来请教他,软软地喊他二哥哥,赖在他身边,要他亲手教导…… 玉璇是否也曾顶着手指的薄茧,抱怨过学琴的辛苦?也曾期盼着能有兄长悉心教导? 他忽视了玉璇太多,这一个月来,还竟然只想着弥补玉瑶,瞧瞧他都做了些什么? “二堂哥?” 林传胥歪着上半身又喊了两声,没得到回应,才恹恹地坐正了。 “唉,这也太难选了,一个是与我青梅竹马两小无猜的玉瑶表妹,一个是倾国倾城我见犹怜的玉璇表妹……” 一边听清楚了的少年们纷纷翻了个白眼。 琴音铮铮,自前方弹琴的少女指尖倾泻而出,前几个曲调是众人熟知的《春晓吟》。 此曲并不难,但想要弹好却不易,需得天长日久的练习,方可熟能生巧。 大多数人初初学琴,略通此曲,便兴致勃勃地去学更难的琴曲,少有人能坐在琴前,日复一日地弹这首简单的曲子。 “齐文玥,还要孤请你作诗不成?” 琴音不知何时停了,齐隽手中捻着一张写着“徵”的花签,有婢女已经捞起了相同的花签,递到表情呆滞的齐文玥面前。 齐文玥才不会承认是她听痴了,忘记数是停在哪个音阶,闻言,满脸羞愤地拿起了花签。 可她这会儿没什么头绪,只赋了一首平平无奇的五言。 她为自己找了个借口: “这琴弹得一般,我都作不好诗了。” 齐隽盯着她,警告道: “再惹是生非,就提前回王府去。” “我……” 齐文玥被萧玉瑶拉了一把,没再敢说话。 琴音还在继续,时不时停下点人以音阶花签赋诗,如此断断续续了小半个时辰,齐隽看了一眼萧玉璇的手指,打断了兴致高涨的齐文玥,拍板道: “孤乏了,你们自行玩些别的吧。” 萧玉璇看过去,哪怕齐隽不说,再弹一会儿她也要以力有不逮而回到席上的,不想齐隽竟然还不如自己体力好? 流殇宴结束,夏侯胤凑了过来。 “萧姑娘,没想到你弹得这么好,我听到好几个人夸你呢,唉,这诗会真是好没意思,早知道不来了。” 他这边说着,萧玉璇的目光却往齐桓身上看去。 果然,齐桓已经和萧玉瑶走在了一起,看样子相谈甚欢。 不过,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察觉到萧玉璇的眼神,齐桓和萧玉瑶拉开了一点距离。 “殿下,臣女已经抄录了此书副本,这书便物归原主,多谢殿下愿意借书……” 萧玉瑶见齐桓久久没有回应,声音一顿,循着齐桓眼神的方向看去——是萧玉璇。 她下意识咬住了腮肉,眉目狰狞了一瞬。 “殿下?” 齐桓被唤了回神: “哦,不妨事,好书当给爱书之人才不算辜负,举手之劳,玉瑶姑娘不必客气。” 只是,萧玉瑶看得出来,齐桓明显神思不属,一颗心都不知道飞到哪儿去了! 她咬了咬后槽牙。 怎么,萧玉璇现在是要连四皇子都想和她抢吗? 她往齐桓身边贴近了两步,附在他耳边说了两句话。 两人相携往后头的水榭而去。 “我看见了一个故人,去打声招呼。” 萧玉璇搪塞了夏侯胤两句,往四皇子和萧玉瑶离开的方向而去。 她有股直觉,他们二人这一去定会发生些什么。 只是,越往里走人却越少,终于,在一个拐角处,她迎面撞见了孤身一人站着的萧玉瑶。 她骗了她。 “五妹妹,你在跟踪我和四皇子?” 见萧玉璇不言,她质问道: “为什么?” 萧玉璇垂眸:“四姐姐难道不知道吗?” 萧玉瑶眼中闪过一丝狐疑,她又在整什么幺蛾子? 但是她很快稳定心神,道: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我和四皇子光明磊落,你休要挑拨离间。” “既然如此,四姐姐为何带着这枚男子形制的香囊?” 萧玉璇面带无辜地指了指萧玉瑶的腰间,那枚绣着竹叶的香囊,这一指,却成功让萧玉瑶变了脸色: “你胡言乱语什么,这和四皇子有什么关系?” 萧玉璇继续说:“四姐姐,我是为了你好,万一你们……被人瞧见,说不清道不明的,有我从旁做个见证,也好让那些多嘴多舌的人消停些。” “我当然知道四姐姐行事磊落,只是这枚香囊,还是不要叫旁人再瞧见了好。” 萧玉瑶的思绪被转移到这香囊上,心神不宁地攥紧了它,突然,她猛地扯了下来,丢到了一旁的灌木中。 “你以为这样就可以拿捏我的把柄?未免太天真!” “就算你爬进去找,也没有人能认出来这是四皇子的东西。” 萧玉璇看她一副如临大敌的样子,觉得有些好笑。 原来上辈子她以为无懈可击的萧玉瑶,也会露出这样的表情。 她盯着萧玉瑶已经有些飘忽的双眼,平缓地吐出让对方绝望的话语: “四姐姐,当然没有人认得出来这是四皇子的东西,因为那枚香囊,是大哥的呀。” 萧玉瑶瞳孔放大,她不可置信地摇头,又死死瞪住萧玉璇,狠狠道: “谁告诉你的?是谁?采荷?还是木槿?” 她从几个贴身丫鬟身上一一报过去,对方的神色却没有一丝变化。 良久,她轻笑一声:“萧玉璇,你真的变聪明了。” 第36章 救命 “四姐姐,我不过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算不得变聪明了。” 萧玉瑶还不知道自己的身世时,曾试图通过和大哥萧珏培养男女之情,以加深自己和萧家的羁绊。 而不久后,她发现自己是萧肃和外室的女儿,是萧珏同父异母的庶妹,才釜底抽薪,及时止损。 这些,还是后来大嫂难产临终时,死死抓着她的手,字字泣血告诉她的。 想到那位贤良淑德,温良恭俭的大嫂,是她在这个家里感受到的为数不多的温暖之一,为萧珏生儿育女而死,也没有得到萧家人的一丝怜惜,她心里的怨就凝重三分。 有什么比揭穿庶妹和嫡兄不伦更毁灭的打击? 她不仅不能让原定的大嫂嫁给萧珏,她还要让萧珏和萧玉瑶身败名裂! “用大哥的香囊,借花献佛送给四皇子,以后就算被拆穿,也可进可退,四姐姐若身为男子有这份心思,进士一甲也尽在囊中。” 她轻飘飘几句话,就将萧玉瑶的如意算盘拆穿得一干二净,萧玉瑶顿时白了脸色: “五妹妹是疯魔了吗?我都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她往后退两步,身后就是溪水汇成的湖泊,萧玉璇勾唇一笑,这是要故技重施? “四姐姐,同样的伎俩用第二次,不嫌腻吗?” 说完,萧玉璇朝另一边树木隐蔽下露出的一角衣袍,道: “我早就看见你了,你快些出来吧。” 在发觉越走越偏僻的时候,萧玉璇就发觉了不对劲,老天助她,竟让她看见了跟随她们而来的林传胥,这才有了方才一席对话。 否则,没有观众,她才不会去揭开这层遮羞布。 萧玉瑶才知道这里还有第三个人,乍听之下,吓了一跳。 她猛地往后退,想要逃离这个地方,却忘记了身后就是湖泊。 只听一声尖叫,紧接着一声“扑通——”,湖泊之中水花四溅,萧玉瑶的狼狈地在里面扑腾。 “救命——我不会水,救——救我——” 上次在萧府,身边是她的心腹丫鬟,很快就能救起她,而方才,她不过是想威胁恐吓一下萧玉璇,让她心生忌惮,并不是真的要跳进水里。 萧玉瑶还在挣扎,那树木后的衣袍犹豫地动了动。 萧玉璇站在原地,冷声道: “二表哥,这里没有其他人,我也不会水,你若选择不救她,她很快就会淹死在这里。” 林传胥此时的心情复杂得难以言表。 刚刚他只是看见玉璇表妹孤身一人往这边走,想要和她说几句话,却不想撞上了两个表妹言语交锋。 她们说的什么男子形制的香囊、什么四皇子、大哥……意识到自己听见了什么时,就发现萧玉璇挡在了唯一的出口处。 林传胥没法装作没听见悄悄离开,只能找了几棵矮树藏起来,却不想,萧玉璇眼尖,早就看见了他。 他还在踯躅,耳边呼救的声音却越来越微弱,水花渐渐小了。 萧玉璇低头,仔细理了理自己的衣襟,语气淡淡,像是在说“今日天气真好”一般,道: “那看来这就是四姐姐的命吧。” 林传胥一惊,他在干什么! 落水的是玉瑶表妹!他怎么能见死不救! 他三步并两步跑了出来,来不及脱下外袍,一个猛子就扎进了湖里,顾不上男女大防,游到萧玉瑶身边,竭尽全力将人托举了起来,拖着往岸边游。 萧玉瑶呛水太多,被带上岸的时候已经昏了过去。 林传胥跌坐倒在一旁,闭着眼气喘如牛。 唯一能过来的小径处,传来一阵脚步声,大概是有人隐约听见了呼救,赶来确认情况。 萧玉璇看着浑身湿透,曲线毕现的萧玉瑶,手指动了动。 她解开了自己的披风,快步走上前,在被来人看见之前,给对方盖了上去。 她附耳在萧玉瑶耳边,声音轻到几乎听不见: “你该庆幸有人救了你,否则这里,就是你的葬身之地。” “这是怎么了?!” 来的是几个宴会上的少年少女,看到这一幕,惊慌失措的尖叫了起来。 “是有人落水了?!” “那不是林祭酒家的二公子吗?怎么也躺在地上?” 几个人有的围上来帮忙,有的去喊人去找大夫,一时间,静谧的水榭热闹非凡。 萧玉璇看着已经被仆妇裹在披风里抱走的萧玉瑶,还有被小厮扶走的林传胥,总算今日,萧玉瑶和四皇子不会再有交集,她的计划成功了一半。 齐文玥和几个和萧玉瑶交好的姑娘凑过来,一面担心她,一面又质问萧玉璇发生了何事。 齐桓顾忌落水的是女子,也遥遥跟在不远处。 萧玉璇眨眨眼,一副茫然无措的惊慌表情: “我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我本来是要找四姐姐玩的,可是刚到这里,就看见四姐姐往那边草丛里丢了一个东西,然后竟然转头往湖水里跳,恰好二表哥也在附近,救了四姐姐。” “你们不信的话,那个东西就在那边,事发突然,我还没来得及去捡——” 她指了指几步开外的灌木丛,立刻有人往那边去,弓着身子在里面翻找。 齐文玥显然不相信这说辞,玉瑶怎么可能自己想不开跳水?! 但是这里地方偏僻,目击者除了萧玉璇也没有别人,她只能默许下人去找她所说的丢掉的东西。 而其他几个姑娘面面相觑,她们和萧玉瑶关系好,可也不是那么好,平日里也是暗自较着劲儿呢,现在听了事情的经过,也是一头雾水。 “那是什么?” 一个小厮费劲扒拉出一个小巧的竹叶香囊,谦卑地递了上前: “找到了,萧五姑娘,是这个吗?” 这香囊看上去还干净着,显然没有落太久,是才被人丢下的,但是上面绣的花纹是竹叶,形状又不似女子经常佩戴的那种。 一个姑娘眼睛瞪大,下意识说: “这是玉瑶的东西!我方才还看见了,问她怎么戴了个这样别致的香囊,是哪里买的呢!” “你说她丢了这个,然后自己跳进了水里?” 齐文玥一把将香囊拿起,诘问萧玉璇。 “正是,我二表哥也瞧见了,郡主大可以去问他。” 林传胥混不吝且爱慕萧玉瑶的名声几乎是众人皆知,总不可能站在她萧玉璇身边。 齐文玥狐疑地攥紧了香囊,已经信了大半。 忽的,她闻见了香囊的味道,脸色骤变—— 第37章 质问 “这是什么味道?!” 她急急丢开了手里的香囊,往后退了一步。 小厮可不怕这个,连忙上前一步,捡起了香囊,打开露出里面的药材。 香囊做得精致,竟然有两层,一层放了普通香料掩盖了那味道,还有一层里面静静躺着一小撮粉色的粉末: “这,这挺香的呀,小的闻不出什么毛病……” 他又给其他小厮闻闻,得出的也是一样的结论。 齐文玥有些烦躁,这些下人自然没机会知道这是什么。 她也是之前不懂事,闯进贵妃宫里偷偷打开了香盒玩,逼问了宫女才知道的。 那粉色的粉末是西域独有的蜜香,产量极少,虽然只有一点,却足够叫人情动。 这样的腌臜玩意儿,怎么可能是玉瑶贴身佩戴的东西?! “罢了,许是本郡主闻到你们身上的臭味了,好生收起来!” 她扫向一旁安分守己的萧玉璇,心里发堵。 不行,她要去问那个林传胥!她一定要搞清楚这是怎么回事! 齐文玥瞪了一眼萧玉璇,便带着一群人浩浩荡荡地离开了。 萧玉璇站在原地注视着他们离开,也好奇那香囊之中到底有什么味道,居然会引得齐文玥脸色这样不好看。 看来那就是上辈子萧玉瑶被四皇子送回萧家的原因,这次,因为萧玉璇盯得紧,她不仅没机会用,还被齐文玥逮了个正着。 休憩的客房中,林传胥已经换了干爽的衣裳,在被子里等大夫和姜汤送过来。 四月的天,山上刮风还是有些凉意的,那湖水本就是山上的溪水汇聚而成,更是寒凉,他泡的时间不长,可也是有些着凉了。 “文玥郡主,你怎么来了?我还没穿外衣呢!” 他着急往被子里钻,吓得出了一身冷汗。 糟了糟了,文玥郡主和萧玉瑶关系那么好,这是来兴师问罪的! 齐文玥才不管那么多,横冲直撞进来,活像只刚下山的野猪,齐桓紧随而至,安抚地看了一眼林传胥。 “方才在水榭边,发生了什么?一字一句告诉我!” 齐文玥柳眉倒竖,林传胥却恍若未闻,只往被子里缩了缩。 他哪里敢说啊! 什么四皇子,大堂哥……那两个表妹说的话一句比一句吓人,他恨不得什么都没听见! 反正说什么都是得罪人,他决定装聋作哑。 “郡主,你吓到林小公子了。” 齐桓坐在一边,他也好奇水榭边究竟发生了什么,但他知道像齐文玥这样逼问的态度,肯定问不到想要的答案。 “那我问,你答是或者不是!” 齐文玥强硬惯了,此刻的表情绝对谈不上和缓,还是一副不说就等着瞧的样子。 齐桓补充道:“林小公子,若是你不想说,也可以避而不答。” 林传胥顿了顿,犹豫着点了点头。 “这香囊是玉瑶丢的?” 林传胥点点头,这是他亲眼所见。 齐文玥咬唇,不死心又问: “是不是萧玉璇推玉瑶落水的?!” 林传胥一愣,然后疯狂摇头。 真追究起来,萧玉瑶落水还是因为突然知道他的存在,自己吓自己,才掉进水里的。 回想起萧玉璇那副面对落水之人冷漠的表情,还有她平淡地说出这就是玉瑶的命这样的话……他毫不怀疑,若是现在攀诬她,她也会这么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去死。 那个玉璇表妹,实在是太吓人了! 齐文玥眉心紧得能夹死苍蝇,难道真不是萧玉璇害的玉瑶,这一切都是误会,是意外? 可是想到那个香囊中的蜜粉,她不耐烦道: “除了你们三人,那附近可还有别人?” 她不信那东西是玉瑶的,要么就是她不知情,肯定是有人害她! 林传胥不确定,眼神看向齐桓。 齐桓起身,道: “好了,既然问不出什么,我们先出去吧,别打扰林小公子休息了。” 林传胥感激地点点头,巴不得他们抓紧走人。 齐文玥看他这幅窝囊的样子就来气,想到今日是他救了玉瑶,那么多人看见,玉瑶往后很有可能就要嫁给这个混小子,她就更觉得心梗! 两人从客房出去,走远了些,齐文玥才气呼呼道: “齐桓哥哥,玉瑶可能就要嫁给那个废物林传胥了!你都不着急吗?” 齐桓面色如常,甚至有几分诧异: “文玥,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萧四姑娘的婚姻大事自有她双亲做主,怎么是我们可以置喙的?况且,我与萧四姑娘乃是君子之交,何故要因为她嫁人而着急?” 他喜欢美人是不假,但是他只喜欢家世背景也配得上他的清清白白的美人。 萧玉瑶么,从前是觉得她还不错,可如今她既不算萧家亲女,也因为落水和外男有了肌肤之亲失了清白,他怎么可能还会在这样一个姑娘身上浪费时间? 倒是她的那个妹妹,萧家新找回来的萧五姑娘,看上去美貌更甚萧玉瑶一筹…… 他惦记着萧玉璇,这时候当然不关心萧玉瑶的死活,总归往后和他也没什么关系了。 齐文玥难以置信地看着这个哥哥,几乎要以为自己听错了。 “齐桓哥哥!难道你,你就不曾……” 她到底只是个待字闺中的姑娘,心悦这样的话,不好对一个男子说出口,急得眼眶都红了。 “好好,我还以为齐桓哥哥是个好的,没想到和那些话本子里的负心汉一样!玉瑶的心思都错付了!” 齐桓早就是个老油条了,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此时依旧装傻: “文玥,你说这些话我就更糊涂了,是不是方才吹了风,你也有些着凉了?我给你传个太医来——” “哼!” 齐文玥跺了跺脚,飞快走远了。 齐桓抱胸,好整以暇地看着人走远,才不打算去追。 端王叔受了伤,这些年不过是苟延残喘,早就和废人无异了,要不是在人前还得表现得和这个齐文玥交好,给别人一副皇家宽和仁慈的表象,他才懒得和这个任性的蠢货往来。 另一边,诗会出了这档子事,大家也没了心情继续,大多数人都散了各自回家。 萧玉璇也在面临萧珉的盘问。 听完了前因后果,萧珉揉了揉眉心: “怎么玉瑶和你待在一起就没好事?!上次也是……” “萧二公子,慎言。” 一道男声忽然响起,萧玉璇抬头,循声望去—— 第38章 贵人 是夏侯胤。 他似乎看见这边开始争执,着急过来,在萧玉璇身侧站定后,一双剔透的眼睛直视萧珉,认真道: “萧五姑娘也是你的妹妹,你即便做不到一碗水端平,也不该说这样伤人的话。” 萧珉当然知道夏侯胤是谁,只是夏侯家常年不在京中,这些从小京城里长大的人,多少有些瞧不起外放去西南蛮夷之地的夏侯胤,少与他来往。 他并不想就如何对待妹妹这件事上和夏侯胤起冲突,敷衍地低了个头: “是我太着急了,说话失了分寸。” 他话音一转: “不过这是我们萧家的家事,我们自会处理,夏侯公子还是早些归家去吧。” 他抬手,做了一个“请”的动作。 夏侯胤不赞同道: “萧二公子,你不要拿话搪塞我,你也是读书人,学过首孝悌,次谨信的道理,你这对待妹妹的态度,教导你的夫子知道吗?” 夏侯胤什么时候还和萧玉璇关系这么好了? 萧珉眉心一皱,还说起弟子规来了?他语气也不再客气,冷声道: “夏侯公子,你未免管得太宽了,身为兄长教育妹妹是为她好,还轮不到你这个外人指点。” 夏侯胤还欲开口,萧玉璇打断了他: “夏侯公子,我知你好意,不过二哥并非有意为难,他只是太关心四姐姐,关心则乱,我没事的。” 她看了一眼天色,又道: “自庄山回京路途不短,再晚怕是要关城门了。” 萧珉一听这话,心中有些不是滋味。 什么叫他太关心玉瑶?难道她这个做妹妹的,就不关心姐姐?玉瑶本就体弱,小时候生病,不知道让他们操了多少心。 然而,他蓦地惊觉,玉瑶近日来这接二连三的灾祸,尽是在玉璇回家之后发生的…… 要不是子不语怪力乱神,他都要怀疑是不是玉璇克玉瑶了。 夏侯胤见萧玉璇神色不似作假,他很珍惜在京中第一个交的朋友是不错,但萧珉说的对,这是人家的家事,他一个外人管不了那么多。 “那好,萧公子,萧姑娘,我先告辞了。” 萧珉神色冷淡,只从鼻腔里溢出一声嗯。 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夏侯胤武将出身,与他们本来就不是一路人。 夏侯胤的背影消失在视线之中,萧珉才转过头,语气责备: “你是待字闺中的姑娘,什么时候与这样一个武将之子往来了?也不怕自跌身份。” “他家不在京城,你与他打好关系也没用。” 萧玉璇: “二哥哥说的这话我不明白,大概是我刚回萧家不久,还没有门第偏见吧。” “你是要气死我不成?!” 萧珉好不容易摆摆做哥哥的谱儿,却遇到了并不买账的萧玉璇,一时间有些恼羞成怒。 “我是你哥哥,你就是这么和你哥哥说话的?” 萧玉璇笑笑。 萧珉虽然是二哥,书读得不多,也不算好,人却是最迂腐的那个,瞧不起女子,也瞧不起那些低落门户,所以后来几次科考落榜,就去捐了个八品小官做,一心等着萧肃和萧珏的提携。 “父母大哥俱在,二哥和我说这些,不觉得太僭越了吗?” 父母在则孝敬父母,父母不在则是长兄如父,怎样也轮不到萧珉来教训她。 “萧玉璇——” “二公子,五姑娘!” 不远处,萧家和林家的家仆带着太医急匆匆赶了过来,这是专门给萧玉瑶和林传胥请的。 萧珉看见满头大汗,身着官袍的太医,顿时忘了要训诫萧玉璇,也跟着快步向前,口中疾呼道: “玉瑶在这,太医快跟我来——” 他不放心这边随侍的大夫和外面的医者,所以一得知玉瑶落水的事情,就连忙让人快马往家里递消息,要请上次的太医来给玉瑶看病。 紧赶慢赶,终于在天黑之前,将人等来了。 好在这位韦太医正值壮年,才好险没有在纵马途中惊厥过去,他用袖子擦了擦额头上的汗,藏住了眼中的怨气。 这些世家高门,将他们这些底层太医当做奴隶一样使唤,上次来给这位萧四姑娘看病也是。 萧家几位府医都看出来了萧四姑娘是装晕,却没有一个人敢说,还得他抱着砸了招牌的决心,跟着瞒骗了一场,才终于敷衍过去。 可后来,萧家人竟在贵妃和四皇子面前告了一状,说他医术不精,让萧四姑娘晕了三日才苏醒。 天地良心,他哪有本事能叫醒一个装晕的人! 韦太医看似气喘吁吁,一副快到极限的模样,可萧玉璇看得出来,对方下盘稳当,口中说的话虽然关切,可眼中冷漠,还依稀可以窥见几分不耐。 她沉思,原来这位韦太医也是个聪明人物。 “你就别进来了,在外面等着吧。” 萧珉注意到她也跟了上来,冷声吩咐完,就转身进了萧玉瑶休息的客房。 萧玉璇顿住脚步,刚要开口,身边忽然走过来一个面生的丫鬟。 “萧五姑娘,有位贵人请您过去一趟。” 贵人? 这诗会上能被称为贵人的人不过三位,太子、四皇子、还有个齐文玥,但对方没有直说是谁,萧玉璇有些犹豫。 “贵人没有恶意,只是请姑娘一叙。” “带路吧。” 不管是谁,看对方不容拒绝的态度,萧玉璇还是没有硬碰硬,大不了到时候见招拆招。 跟着面生的丫鬟越走越幽静,身后的碧穗有些着急。 “姑娘,您要不还是别去了吧?” 刚才姑娘弹完琴,她离开去解手,没想到回来就得知四姑娘又落水的事情,吓得她除了一身冷汗。 接下来她一定要寸步不离地跟着姑娘,决不能让姑娘出现任何差池! “无妨,我知道是谁。” 陌生丫鬟带路到一处向上的小径,停住了脚步。 “萧姑娘,贵人就在上面,您请——” 萧玉璇带着碧穗拾阶而上,才发现上方是一处三面临风的高台。 眼前是薄暮的黄昏娓娓拉开序幕,庄山不高,这处却视野开阔,几乎可以俯瞰整个京城。 旁边十几个太监宫女站在边缘,垂首静默而立,正中间有一方石桌,摆了各式各样精致的菜肴糕点。 一道身着金色暗纹玄色衣袍的身影望着京城的方向,袍角被微风吹得轻轻掀起。 第39章 请罪 齐隽听到身后的动静,侧首道: “萧姑娘,是孤冒昧了。” “殿下相邀,是为何事?” 萧玉璇的目光自那些食物上一扫而过,才发觉腹中空空。 是了,方才又是和夏侯胤结交,又是探亲,最后又去追萧玉瑶和她交锋,她没吃多少东西。 但是她不会以为太子只是找个人陪他吃饭,所以她打算开门见山,抓紧应付了太子,就离开这里去吃些东西。 “孤见萧姑娘方才流觞宴上用得少,这才自作主张,让人准备了些吃食,请萧姑娘用些。” 萧玉璇睁大眼睛,有些冒犯地直视了太子那张精致好看的脸。 对方见她神色,大概是猜测她会担心什么,又道: “不必担心萧二公子和萧四姑娘,底下人已经打点好了一切。” “你慢用,孤先走了。” 齐隽说完,不等萧玉璇拒绝,大步流星往她来时的小路上走。 夕阳将人的影子拉得很长,等她反应过来时,高台上只有十几个安静的宫人和一桌子菜肴,以及身边瞠目结舌的碧穗。 一个面白无须的小公公小步上前,微弓着身子,谄笑道: “萧姑娘,还请您赏光,多少用些,这些都是殿下特意吩咐人做的,还热乎着呢。” 萧玉璇找回了自己的声音: “多谢殿下,也多谢公公,不过我与太子殿下素无交情,不知为何能有此殊荣……” 小公公只道: “殿下说了,萧姑娘年纪小,若是饿坏了脾胃,伤了身子可就不好了。” 事实也确是如此,齐隽耳目众多,手下麒麟卫搜集天下事,贴身保护的暗卫也消息灵通,水榭边发生的事情,不过半刻就传入了他的耳朵。 “真是个不让人省心的孩子。” 他自诩早熟,一个十四岁,刚到他胸口的小姑娘,他几乎是当做晚辈来看待。 萧家的事不复杂,无非是养女作妖,萧家人偏心,可如果又牵扯上萧珏和四皇子,那他就非干涉不可了。 萧珏年纪轻轻就官居正四品少詹事,可见虽在儿女情长上蠢了些,治国并不差,能保还是要保的。 四皇子虽是个庸才,如今年纪还小,还没到不可救药的程度。 萧家两个姑娘要同时毁了两个人,也要问问他这个储君兼兄长允不允许。 “萧四姑娘如今已经昏了过去,属下用银针远距离试过,这回她不是装的。” 也是她自作自受。 “不必管她,萧五姑娘呢?” “萧二公子正在训斥她,不过这会儿,夏侯公子在过去的路上……” 高台处,萧玉璇再次谢过了太子和小公公。 她想了想,最终还是坐在了石桌旁,待看清楚菜色,却愣住了。 这些,怎么都是她爱吃的? 绣球乾贝,羊方藏鱼,珍珠鸡,赤豆圆子…… 小公公笑眯眯地为她布菜: “萧姑娘且安心用,这些都是奴才们试过毒的。” 萧玉璇:“我不是这个意思,罢了……” 她今日说的谢已经够多了,太子身边能人众多,要打听一个小姑娘爱吃的菜还不简单,她只是惊讶于时效—— 太子绝对不是今日做的此事。 是什么时候?那日她偶然被太子所救之后吗? 无论如何,这份好意,她承受了,来日必定偿还。 她用着饭菜,思绪却飘远,九个月后的那场灾祸,她真的能救下她想救的人吗? 韦太医诊治完开了药,天色太晚,只能暂且在庄山别院住了下来。 萧珉看着榻上躺着的,面色白如金纸,双目紧闭的萧玉瑶,心急如焚,只恨不能以身替之。 这是他们从小捧在手心里长大的姑娘,这段时间却接连不断地生病,他这个做哥哥的简直要心疼死了。 “二公子,林公子那边说要启程,去京郊的林家庄子上,来知会您一声。” 小厮进来在他耳边低声道。 林传胥!萧珉灵台一激,他还没找那个小子算账! 他下水救了玉瑶的事情已经人尽皆知,若无意外,林传胥那个窝囊废就要娶玉瑶了! 想到这个可能性,萧珉一时间又惊又气。 “他还敢走?!惹出了这样大的祸事,他必定是要随我去萧家负荆请罪,这时候想做缩头乌龟,就不怕我们萧家打断他的腿!” 萧珉一边说,一边让小厮带路去找林传胥。 另一个客房,林传胥正在指挥人收拾东西。 “快快,快赶在二表哥过来之前走人!” 他懊恼地拍了拍脑门。 “我怎么把那个读书读坏了脑子的表哥忘了!他要反应过来,我肯定走不掉了!” 话音刚落,客房大门就被人用力踹开,满脸怒容的萧珉出现在林传胥的眼前。 他瞪大双眼,无力跌坐在椅子上:“完了……” 庄山一事,已经过去了三日。 这日下值,林传胥终是被林匡正压着来到了萧府。 “父亲,孩儿不娶玉瑶表妹了还不成吗?我之前那都是不懂事说着玩儿的!” “哎哟哎哟,您别揪耳朵,轻点轻点,孩儿的耳朵要掉了!” 林传胥身负荆条,被林匡正提着,跪在了影壁之后。 林匡正面上的苍老重了几分,他也不再唤萧肃为妹夫,郑重其事地作了一揖: “萧大人,前几日犬子无状,冲撞了令爱,他已经反省己身,今日是来负荆请罪的,无论萧大人要如何责打,我林某绝无二话!” 林传胥惊叫:“父亲!” 林匡正瞪他一眼:“你这逆子住口!” 难道他就想让林传胥娶萧玉瑶了? 在他看来,这个小儿子如果一直是这副顽劣不堪的德性,配哪家闺秀都是糟蹋。 可世道艰难,对女子更甚,这几日风言风语甚嚣尘上,他在国子监都能听到有人偷偷看自己,悄声议论此事。 他都不敢想,那些人在背后说得会有多狂悖! 他早早就去信了萧家,却一直没得到回复,今日终于有了时间,便逮了小儿子,抓紧时间上门请罪了。 萧肃也一改从前的和煦神情,看向林传胥的目光中带了丝嫌弃,冷淡道: “林祭酒此言差矣,我竟不知那日发生了什么,林二公子和小女是表兄妹,手足至亲,何来冲撞?” 林匡正微顿,这是准备咬死不承认了? 第40章 轻生 萧肃身为吏部尚书,掌百官调免督查,久居高位,积威甚重,这会儿他也是刚下值不久,身上的官袍穿戴整齐,一张脸冷下来,那些半大小子都得吓得抖三抖。 林传胥从小到大,不怕父亲母亲,唯独怕这个姑父。 对方看他的眼神,总让他觉得是在看一个垃圾,偏偏姑父又是自己认识的最厉害的长辈,说一不二,父亲和母亲都敬他三分。 曾经他一度以为,自己娶玉瑶表妹最大的阻力,就是这个姑父。 没想到,这阻力如今倒成了他的救命符。 “姑父说的是,我和玉瑶表妹之间清清白白,天地可鉴啊!” 林传胥虽然被压着跪在地上,可该说的话一句没少。 “我从前是不懂事,说过要娶玉瑶表妹的话,可那都是年少无知说的,当不得真,姑父您说是吧?!” 林匡正站在一旁,还维持着向萧肃作揖的姿势,额头突突的跳,这个逆子就没让他省心过。 发生那样的事情,他们肯定要拿出态度求得对方的谅解,这个臭小子还大言不惭地说着这些话。 他已是知天命之年,却不想这把岁数了,还要给人弯下脊梁赔笑: “萧大人,我们是诚心来请罪的。” 萧肃从喉间溢出一声呵笑: “林祭酒这罪我们可不敢当,不过是孩子们玩闹,还请携令郎速速家去吧。” 玉瑶今年才十四,翻过年才及笄,他绝对不会让他的宝贝女儿这么早议亲,还是和一个这样烂泥扶不上墙的侄儿! 说实话,林家人他一个都瞧不上,舅老爷不思进取安于平庸,续弦王氏虚荣势利口无遮拦,大侄儿外放做官成绩平平,小侄儿不爱读书整日里招猫逗狗…… 其实就连他的夫人,林卉,二十多年的枕边人,他也早就厌烦得不行。 当初的浓情蜜意早在天长日久的琐碎繁杂中消磨殆尽,留下的只有腻味和无趣。 这么多年来,唯有玉瑶这一件事上,他有些对不起林家,可即便如此,玉瑶也不是他们林家能肖想的。 “萧大人——” 林匡正动了动嘴唇,却没再说出什么。 要说的话在信里就已经言辞恳请地说过了,对方却按下不表,已经足够窥见想法。 今日他大张旗鼓带林传胥来,也只是想确认萧肃是否心意已决。 他们两人一同在朝为官,又是大舅哥和妹夫的亲戚,闹僵了只能让外人看笑话。 “不必多说了,林祭酒,今日我就当做你们没来过,那些捕风捉影的东西,你也不必在意,时日久了自然就散了。” “我还有公事,先不奉陪了。” 萧肃说完,就吩咐管家和小厮们送客,一个眼神也没有再给跪在地上,一脸喜色的林传胥。 林家父子从萧府出来,林传胥还在庆幸。 “还好还好,姑父没有允许我娶玉瑶表妹!” 他是贪玩了些,但又不是傻子,这两个表妹他现在是一个也不敢招惹了,只想尽快离他们远些,小命要紧。 林匡正站在萧家的侧门处,沉默了一会儿。 他看着这个已经长得和他一样高的小儿子,忽然抽出带来的荆条,狠狠地抽了过去。 “啪——” 荆条带起一声令人胆寒的破空声,结结实实地打在了林传胥的后背,发出沉闷的脆响。 “啊——” 林传胥猝不及防,被荆条抽得趴在了地上,狼狈地在地上爬了两步,生怕又抽过来一条。 他疼得面目扭曲,偏生捂不到后背,眼里含着两包泪,质问道: “我的亲爹,你打我干什么?!” 林匡正气得手都在发抖: “你个缺心眼儿的不孝子,还傻乐?人家是瞧不上你才那样说,你就没有一点廉耻之心吗?!” 他扬起手,又要再打。 林传胥吓得猛爬了几步想要躲开,但是后背疼得他龇牙咧嘴,动作也慢了一点儿,又是一下结结实实地打了下来。 “爹啊,姑父瞧不上我不是很正常嘛?本来就没几个人瞧得上我!” 他自暴自弃地大喊。 萧家的小厮们低着头憋笑,只能当做什么也没看见,什么也没听见。 林匡正丢了荆条,疲惫地闭了闭眼。 他一生教书育人,却不想养的这个小儿子这样立不住。 萧肃换了官袍,萧夫人正在给他擦脸,小厮来回禀了侧门处林匡正打儿子的事情,他们的对话也一字不落的传进了夫妻俩的耳朵。 “哥哥也真是的,再怎么样也不能这么打儿子啊,打坏了怎么办?” 萧夫人将用好的毛巾递给丫鬟,又亲自去端了热茶给萧肃。 萧肃理了理衣袖,厉声道: “你那娘家侄儿,我都不想说,那样一个人,从前也好意思大放厥词说要娶玉瑶?!我看玉瑶的名声就是被他坏的!” “要不是顾及着你的脸面,他们方才负荆请罪,我真想抽他两下。” 萧夫人递过去的茶杯收了回来,萧肃的手伸了个空。 他疑惑地看过去,却看见萧夫人面色有些不虞。 萧肃和她生活二十几年,立刻知道自己方才说的话有些重了。 他主动将茶杯拿了过去,喝上一口,皱着眉头道: “我这不是心疼玉瑶么,你不也不喜欢你那个娘家侄儿?刚刚当着他们的面,我可没说什么!” 理是这个理,萧夫人也知道林传胥不上进,配不上玉瑶。 可那终究还是她的亲侄儿,萧肃这么说,简直像是在打她的脸。 萧夫人看着桌上密密麻麻的账本,叹了口气,她捏了捏眉心,对萧肃道: “玉瑶早上醒了,闹着要自尽,我好不容易哄好了,这会儿又不知道在发什么脾气,你去瞧瞧吧,我有些累了。” 一次两次,三次四次,是人都会累,更何况萧夫人这几日又衣不解带照顾萧玉瑶,劳心劳神。 如今正逢季度初,府里吃穿用度,人情往来,庄子铺子营收,大大小小一堆事情等着她,她简直分身乏术。 萧肃一听,脸色一变,站了起来: “玉瑶这会儿心里难受着,是哪个不长眼的又惹她不高兴了?” 他想到什么,又问: “又是萧玉璇那个逆女?!” 萧夫人手里的账本啪一下合上,眼神中流露出几分奇怪: “老爷,你怎么动不动就怪玉璇?你别忘了,她才是我们的女儿!” 第41章 赏赐 萧肃一顿,他清清嗓子,表情和缓了些: “这不是从前玉璇总是欺负玉瑶,我才有此一问。” “夫人早些休息,这些账本明日再看也是一样的,天色晚了,仔细伤了眼睛。” 萧肃本就气质儒雅,风度翩翩,配上如今这幅温和的面孔,娓娓道来的关切之词,萧夫人心里的不爽快也散了大半。 起初也是因这一张脸,才让萧夫人一见倾心要下嫁,这会儿他既然服了软,她也就不在说什么了。 “快去瞧瞧玉瑶吧。” 萧肃从善如流地颔首离开,待出了正屋,一张脸才又冷了下来。 “来人,把四姑娘那边今日发生了什么都与我细细说来。” 今日早晨天刚蒙亮,萧瑾身边的小厮程簿奉命来宝珍院送东西。 他今天不当值,萧瑾昨天领了宫里贵人们的赏赐,便叫他今日一早送去给两个妹妹挑些玩。 贵妃和四皇子向来大方,给的东西都是些精巧昂贵且没有宫印的物件儿,时常赏些。 以前府里只有四姑娘一位,怎么送自不必多说,可如今府里可是有两位姑娘—— 程簿年轻,却心思活络,嘴也甜,他打听了萧夫人在何处,打算先去给萧夫人送去,再听萧夫人的主意办事。 于是他抱着一匣子珍玩,找到了宝珍院。 “程簿?又是给姑娘送宫里的小玩意儿来的吧!” 采荷本来还在训斥小丫鬟,一见他来,脸上立刻扬起了笑模样。 宝珍院的丫鬟们早和他混了脸熟,每次他来送东西,四姑娘瞧不上,可不就便宜了这些伺候的小丫鬟。 “采荷姐姐早,夫人可在此处?” 他利落地作了一个揖,笑着问道。 “正在里头哄姑娘喝药呢,姑娘刚醒,闹着要轻生,可把我们吓坏了……” 采荷担心主子,絮絮说了几句,又看向他怀里雕漆的木匣子,口中念了两句阿弥陀佛: “你倒是来的凑巧,四姑娘知道了肯定高兴!” 说着,竟直接打了帘子往里头通传去了。 程簿口中的解释还没说,就见采荷已经进去了。 正担心着回去会不会挨三公子的骂,采荷很快又探出个头来,喊他: “程簿,快些进来,夫人和姑娘喊你呢!” 她见程簿傻愣着没动,又笑着推了他一把。 “快些送东西进去,免得姑娘等着急了。” 程簿才反应过来似的,诶了一声,抱着匣子弓着腰进去了。 反正夫人在里头,要是夫人开口将东西都留了下来,那他也没办法了。 接下来就如以往每一次给宝珍院送东西一样。 只是四姑娘靠坐在萧夫人怀中,红着眼眶,声音还带着哭过后软绵绵的哑,也难掩看见东西时的欣喜。 萧玉瑶刚刚得知是林传胥救的她,且京中已经传遍了她要和林传胥成婚的流言,满心以为自己和四皇子再无可能,心灰意冷之时,却收到了宫里的东西。 若是里头有四皇子送的,那岂不是说明,四皇子这是在变着法子讨她欢心? 从前四皇子赏给萧瑾的东西,大多数都会送来她这里,这是四皇子自己也知道的,看来他还是心悦她的! 她就知道,四皇子绝对不是那种始乱终弃的人! 只是现在母亲还在一旁,她犹豫着问: “这些东西,是哪位贵人赏的?” 程簿正忐忑着要不要说这些是给两位姑娘的,不单单是给四姑娘的,被这么打岔一问,连忙道: “贵妃娘娘、四皇子的都有,三公子在宫中陪伴四皇子读书辛苦,贵人们都看在眼里呢,夫人和四姑娘且放宽心。” 萧玉瑶一颗心落回了肚子里,也不再说些什么寻死觅活的话了,乖乖靠在萧夫人怀里。 萧夫人连日守着萧玉瑶,这会儿人憔悴得不行,知道小儿子在宫里伴读能讨得贵人欢喜,心下也大受宽慰,便道: “你也是个好的,叫程簿是吧?回头去找李妈妈领赏,东西你就放着吧。” 萧夫人发了话,程簿心中再如何踌躇也没用了,他恭顺地应了一声,手脚麻利地将东西放了下来,悄悄退了出去。 只是找到李妈妈领赏钱的时候,他多少有些不自然。 李妈妈是这府里待了多少年的老人了,这些小子丫鬟撅个屁股就知道要放什么屁,看他这幅样子,手里刚给出去的荷包立刻收了回来。 “瞒着什么了,坦白从宽,可别说我不疼你。” 程簿是家生子,他爹娘都是萧府伺候了大半辈子的老人,和李妈妈也算是有些交情。 程簿的那点子别扭立刻飞没了,他苦着脸,将事情的原委说了个明白,才终于心里松快了些。 “你也是个小性的,伸头一刀缩头一刀,难不成你瞒着不说,主子知道了就不会怪罪?!” 李妈妈骂了他一通,回头还是准备亲自去宝珍院解释一遍。 只是,她来晚了。 “五妹妹,快些来,你那日呼救才让二表哥救了我,我还没谢过你的救命之恩呢。” 萧玉瑶一张小脸细嫩清秀,神情天真大方,她叫萧玉璇坐到她身边,亲亲热热地好似她们从小便是一对好姐妹。 她招手,让丫鬟呈上来一个描金雕漆的锦盒: “你瞧,这些是贵妃娘娘和四皇子赏给三哥的小玩意儿,他每回都留着带给我,都是宫里出来的好东西,我想着你从前没见过,特意拿来给你选些赏玩。” 女学今日放学早,她刚一回家,萧玉瑶就着人请她来,说是有要事。 虽然不知道萧玉瑶葫芦里卖什么药,不过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她如今丝毫不惧萧玉瑶。 萧玉璇往那精致的匣子中扫了一眼,大多是些荷包手串扇坠,样样精巧别致,还没有宫中工匠的烙印,方便赏人。 这样的事情,上辈子也发生过。 那时,她只因为三哥给萧玉瑶,却不给自己心生委屈,连带着这些东西也会拒之门外,美名其曰过了一道手的她不稀罕。 而如今,她盘算着这些能值多少银子,只觉得不拿白不拿。 她毫不客气,认认真真挑了几样不太起眼的,还叫丫鬟找了一个新的匣子来装好,一副心安理得的模样。 第42章 拈酸 做完这一切,萧玉璇诚心道: “多谢你了,以后若还有这样的好东西,可千万记得让我来挑。” 她语气畅快,毫不避讳。 萧玉瑶没想到萧玉璇如今变得这样不要脸,面色变了变。 她虽然瞧不上这些东西,可萧玉璇这一副拿她当冤大头的嘴脸是什么意思? 她只是想提醒萧玉璇,哪怕她如今名声有损,四皇子、三哥也还都是站在她这边的,萧玉璇别以为这样就可以压她一头。 反正不管她拿不拿,她都有理由去找萧瑾给萧玉璇上眼药。 “四姐姐这是怎么了?脸色这样差?本来四姐姐模样还算清秀可人,如今这一病,姿容又损了几分,唉。” 萧玉璇手里攥着一只鲤鱼形状的玉坠,还不忘“关心”萧玉瑶的容貌。 萧玉瑶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脸颊:“……” 从宝珍院出来,红珠抱着匣子跟在身后,稀奇道: “四姑娘这是转性儿了,怎么对姑娘这么好,往常这些东西,她哪怕看不上,也顶多会送给自己院子里的人,遇到四皇子赏赐的更是束之高阁,今日怎么……” 碧穗不以为意: “你忘记了?姑娘刚回家第三日,因为戴了她送过来的发钗,她就哭哭啼啼说东西被偷了,想污蔑姑娘。” 红珠恍然,确实有这回事。 萧玉瑶添油加醋说那是她最喜欢的发钗,绝对不可能送错出去,就为了让萧家人觉得五姑娘手脚不干净,心思下作。 她那会儿还在宝珍院当差,看得真真儿的,发钗被要回来之后,萧玉瑶就丢到了一边,看都不曾多看一眼。 倒是五姑娘立刻被萧老爷罚去跪了家庙,一天一夜水米未进,出来还变着法儿地给萧老爷和萧夫人做参汤糕点讨好他们…… 红珠顿时感觉手里抱着的是什么烫手山芋,道: “这次会不会也是她使的什么心计,这里面会不会有什么不该有的东西?” 萧玉璇稳稳走在前面,听后面两个小姑娘叽叽喳喳说着,才想起来有这档子事。 自从她不再在意所谓家人后,这些拈酸吃醋的陷害对她来说都无关痛痒,但即便如此,萧玉瑶屡次出手,也是时候教训教训她了。 “红珠,你去前院盯着,三哥回来立刻来回禀我,还有……”她低声吩咐了几句。 红珠认真听完,眼睛一亮,旋即将东西给了碧穗,利落地应了一声,便径直往前院去了。 萧瑾从宫里回到萧府,远远就看见自己院子门口等了两个人。 一个是萧玉瑶身边的木槿,一个是萧玉璇身边的红珠。 两人一左一右站在门口,一副泾渭分明的样子。 他走近,笑道: “这是怎么了,两个姑娘吩咐你们找我做什么?” 他今天心情不错,昨日贵人们看他学问做的不错赏了东西,今日考校射御的时候,又机缘巧合射了几个十环,被一群同伴夸得天花乱坠。 红珠抢在木槿之前,率先行礼,口齿伶俐道: “三公子,奴婢是奉五姑娘之命,专程来向三公子道谢的,虽然那些东西是四姑娘送的,可毕竟也是仰仗三公子在宫中受重视才有的赏赐,我们姑娘很是喜欢,说要给三公子绣一个新荷包哩。” 她一串话噼里啪啦说得飞快,待萧瑾听明白了之后,脸上的欣然忽的淡了几分。 “四姑娘送的什么?” 他抬手,打断了刚要开口的木槿,指着红珠:“你来说。” 红珠瞪大眼睛,面露懵懂: “不是昨日宫中送的赏赐吗?四姑娘说那些都是贵妃娘娘还有四皇子殿下送的,珍贵非常!说我们姑娘从前没见过这些好东西,专程让她去挑些玩。” 红珠仗着年纪小脸嫩,一派天真地学舌,也不会有人质疑什么,至少萧瑾看不出来有什么不对。 “三公子,可是哪里不妥?我们姑娘说,那些东西贵重,要是她不该拿的,立刻还回来……” “你闭嘴!” 萧瑾想打断她,可红珠并未被吓到,反而将手里捧着的匣子打开。 “我们姑娘还说,走的时候见四姑娘有些不高兴,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她拿的多了,要是三公子也不高兴,就将这些还给三公子……” “我让你闭嘴!” 萧瑾压下额角突突的跳动,转而喊人: “程簿呢?让他滚出来!” 程簿早就在院子里等着了,此时听到传唤,忙不迭从院子里小跑了出来。 他点头哈腰地行了一礼,可还不等站直身子,就被萧瑾踹了一道窝心脚。 “这点小事都办不好,我要你何用?!” 程簿哎呦一声,夸张地在地上翻滚了两圈,才又重新跪下,磕了一个响头,可怜巴巴地说: “三公子,奴才是奉命行事啊,只不过去宝珍院的时候,恰巧夫人也在,夫人开口将东西都留在了宝珍院,奴才也是没法子啊……” 萧瑾越听越觉得糟心: “蠢货,回来我再收拾你!” 这次的赏赐没了,他就不会从库房里先拿些别的东西送去兰亭阁应应急?如今闹得玉璇又要以为他这个做哥哥的偏心…… “你们姑娘这会儿在兰亭阁?我去找她。” 红珠却摇摇头: “姑娘和戴姑娘去赏花灯了,和老爷夫人禀报了,在天香楼用了晚膳才回来呢。” 戴姑娘戴澄,是大哥未过门的妻子,也就是他们的未来大嫂,这几日大哥婚期将近,戴澄邀小姑子出去玩也是正常。 事已至此,木槿已经知道在这事上,四姑娘讨不着好了。 她有些疲于应付这样的主子,但又不得不说,只希望到时候四姑娘别太迁怒自己,打骂一场就算了。 木槿硬着头皮走出来一步,脸上挂着僵硬的笑: “三公子,四姑娘好几日没有见您了,惦念得很,想请您过去说说话。” 萧瑾想想,玉瑶前两日在庄山上又遭了一场难,今早才略微好转了些。 他又想到这几日京中的流言蜚语,要是玉瑶听见了,还不知道要多伤心,于情于理,他都该去看看她。 毕竟是当眼珠子似的疼了十四年的姑娘,和亲妹妹也没什么两样了,哪怕心知她有些无伤大雅的小心思,他也舍不得就这么疏远了。 “带路吧。” 第43章 伤心 “三公子,这些……” 红珠伸了伸手,将匣子递了过去。 萧瑾叹口气,还是接了过来。 “和你们姑娘说,荷包就不必做了,看针线久了伤眼睛。” 木槿跟在三公子身后,有些羡慕地看了一眼红珠。 从前同样是宝珍院当差的,如今红珠去了五姑娘身边伺候,个子拔高了,人也白润了不少。 最重要的是,红珠现在有股开朗快活的气质,是宝珍院的丫鬟从来没有的,还有那个叫碧穗的丫鬟也是,貌似跟在五姑娘身边伺候的人,面上都和煦明媚许多…… 宝珍院一如既往的精致华丽,只是丫鬟仆从少了许多。 萧瑾蹙眉:“你们姑娘病着,伺候的人都去哪儿了?” 往日里这院子里五步一奴十步一仆,有条不紊生机勃勃的,可现在的宝珍院,伺候的人不过小猫三两只,大多数也是没精打采的样子。 木槿便将此事简单说了几句。 裁减仆从是庙会之前发生的事,萧瑾因为那日看见的泼药一事,一直没有再来宝珍院,所以也就不知情。 “那也不像话,这些人一看就知道不是用心伺候的,怎么能还留在宝珍院?” 萧瑾只想把这些人都远远打发出去才好,想到自己是来看玉瑶的,还是压着怒气继续往卧房去了。 到了卧房门外,采荷早早就在外头侯着了,见着萧瑾被请来了,装模作样地擦了擦眼角不存在的眼泪。 “奴婢见过三公子,三公子稍等,奴婢这就去通传!” 萧瑾看着满脸哀戚的采荷,心中也有些不快。 宝珍院到底是怎么了,一个个丧眉耷眼的。 没多久,采荷就出来请萧瑾进去。 临进去前,她看了一眼木槿。 可是这死丫头居然面无表情地低着头,根本没给她任何眼神。 好啊,要是坏了姑娘的好事,她第一个要撺掇着姑娘将木槿撵出去! 萧瑾进来时,就看见萧玉瑶靠坐在床上,一张小脸白得几乎透明,一副弱不禁风的样子。 她柔柔望过来,一双眼中盛满了盈盈水光,看上去可怜可爱,萧瑾的心里有再多芥蒂,这会儿也消散了。 “玉瑶?你怎么穿得这样少?” 他坐在她床前,握了握她的手,果然一片冰凉。 萧玉瑶扯了扯嘴角,露出个有些凄惨的笑。 “不妨事的,三哥哥,我院里的人如今不多,事情繁杂,难免有疏漏的地方,不打紧的。” 萧瑾抿唇,道: “我这就去与母亲说,让她给你多配些人手,你从前便是被悉心照料惯了的,现在怎么好裁减?” “别,三哥哥,别让母亲费心了,就这样好了,我从前……罢了,五妹妹说得对,这便是我的命吧,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 “怎么又扯上玉瑶了?你今日与她说什么了?” 萧瑾想到红珠方才说的那番话,对玉瑶的怜惜忽然就淡了几分,说出口的话也带上了几分质问。 这事情说大不大,不过是些姑娘间拈酸吃醋的小事,只是他没由来的,一直惦记着那句:“姑娘从前没见过这些好东西”。 玉瑶锦衣玉食长在萧府,玉璇却从小到大都吃着粗茶淡饭,还要每日做绣活儿才能补贴家用…… 他七岁成为四皇子的伴读,如今已经过去七年,这些年间得到的赏赐不少,除了那些金银,大多数珍玩都进了宝珍院。 他知道玉瑶的好东西多,除了四皇子赏赐的小玩意儿,其他大多数她都赏给了下人。 今日还是第一次,他想着从前没有送过这些给玉璇,让程簿去办这事,没想到也办砸了。 萧玉瑶顿住。 她还从未听过萧瑾用这样有些冷淡的语气对自己说话。 发生了什么?怎么和她设想的不太一样? “三哥哥可是听人说了什么言过其实的话?” 她试探性地问了一句。 萧瑾回忆起那个不过才十岁的小姑娘,一脸诚恳地说谢谢四姑娘,思来想去,也不觉得有什么言过其实的地方。 “没有,你别多想,我就是关心关心你们姐妹俩。” 萧瑾少年老成,在宫里面对贵人们惯了,养气功夫好,此刻神色自然,并没有露出什么不对劲的表情。 萧玉瑶一颗心稍稍放了下来,她压低声音道: “三哥哥,今日你送我的东西,我请五妹妹来挑了一些回去玩,你不会生气吧?” 萧瑾疑惑,这不是好事么?他为什么要生气? “三哥,我,我想拜托你替我去给五妹妹赔礼道歉……” “虽然那些都不是什么值钱的玩意儿,可那毕竟是三哥送我的,今天她来的时候,我没舍得全部都给她,自己留了一些,她走的时候好像有些不开心……” 萧瑾沉默了。 时间一点点过去,萧玉瑶手心沁出了一层薄汗。 萧瑾为何不说话?她说错了什么? 正在萧玉瑶思索是不是要换个说法的时候,就听见萧瑾朝外面喊了一声: “程簿,拿进来。” 拿什么? 萧玉瑶的眼睛不自觉往程簿捧着进来的匣子看去,待看清楚了正是不久前从她这里拿走的那个新匣子,她咬住了下唇。 “这不是五妹妹拿去的东西吗?怎么在三哥这里?” 她佯装不知,心里却百转千回了无数个念头。 这个萧玉璇! 她还当为何萧玉璇变得如此不要脸了,这些不值钱的小玩意儿也要拿那么多,原来是在这儿等着她呢! 是她想当然了,萧玉璇现在心大的很,怎么会瞧得上这些东西? “她说她当时看着好看就拿了,现在想想也不缺,就让我还给你。” 萧瑾想了想,还是没有将实话说出来,他还是想照顾两个妹妹的心情,不想让任何一个伤心。 “你让下人收好吧,以后也别再让她来你这里挑了,要是有什么好玩的好吃的,我都会一式两份给你们送去,也免得又闹了误会。” 萧玉瑶的身形晃了晃,一幅受了天大委屈的模样,眼中水汽氤氲,点了点头: “我知道了,三哥……” 萧瑾不忍看她这幅样子,又叮嘱了几句,才离开了宝珍院。 卧房安静了许久。 萧玉瑶打开匣子,看着里面的东西,突然用力抓起一把,猛地摔到了地上。 “啊——” 她疼得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叫,再看手背上,已经洇出一点鲜红,是被鲤鱼玉坠溅起的碎片划伤的。 第44章 天机 端王府沉寂了好几日。 平日里最爱邀闺中密友出去游玩的文玥郡主像是转了性子,女学和端王府两点一线,安分了许多。 “什么?怎么可能?那这……这东西总不可能是无端冒出来的吧!” 她指了指小丫鬟手里锁着的东西,到底还是没把“蜜香”两个字说出来。 玉瑶带在身上的男子用的荷包,她这几天找了各处人手调查来处,却一无所获。 而西域蜜香,更是没有头绪。 找了号称百晓生的天机楼,也只说西域最近十年产的蜜香都没有流入萧家,更不知道这荷包里的从何而来。 齐文玥颓丧地看着那上了锁的匣子,心情很复杂。 她不信这是萧玉瑶的,但是她实在想知道是何人想要害玉瑶。 齐文玥身边的婢女看她这幅样子,脑子转了转,开口道: “郡主,天机楼只说蜜香没有流入萧家,可说不准是有别人暗中带进萧家,咱们查不到也是正常。” 齐文玥恍然: “你是说,那个萧玉璇!” 婢女点点头。 齐文玥一拍巴掌:“确实有可能!” 她咬牙,这个萧玉璇又想使什么毒计?! 她明日去女学非得拆穿她的真面目不可! 天机楼。 端坐在棋局边的年轻男子戴着一张象牙面具,只露出半截白皙的下巴,他捻着一颗白子,举棋不定。 “楼主,不知前日所托之事如何了?” 门口遥遥站着一个满头白发的中年人,穿着一席寻常富贵人家的锦袍,身量高大,面白无须,他唇色惨白,眼神却如鹰隼般锐利。 被称为楼主的年轻男子落下一子,才漫不经心道: “只要银子给的够,天机楼办事,还请阁下放心。” 中年人颔首,不知想到什么,他向对方作了一揖: “那是自然,小女年轻不懂事,若有得罪之处,还望楼主海涵。” “回去我定会约束小女,不会再让她惹是生非。” 楼主思索着再落下一枚黑子,半晌,才看向他: “阁下言重了,若无要事,还请回吧。” 中年人在天机楼人的带领下,自后门乘上了一辆低调的青篷马车离开,用了热茶,才冷着一双眼,沉声吩咐: “回去告诉郡主,女学先不必去了,让她在家里学学规矩,安分几个月。” 绝对不能让齐文玥坏了他的大事。 萧府,入夜。 萧瑾晚上要温书,便连夜让人送了许多珍玩到兰亭阁。 程簿陪着笑脸一一介绍,一边说一边还在观察这位五姑娘的脸色。 萧玉璇看那些匣子,露出一个笑容: “多谢你,也多谢三哥,这些也太多了,看得我眼花缭乱的,改日有空,我一定亲自去向三哥道谢!” 有之前舅舅给的银子,她现在并不缺钱,但是谁也不会嫌钱多。 上辈子她出嫁,萧家给的基本上都是华而不实的嫁妆,谢停舟死后,家里没了进项,她穷得一文钱恨不得掰成两文花,她实在不想再过那样的日子了。 只是如今萧瑾送来的这些,也不过是他出于那么一点不平衡送来的赔礼,连愧疚大概算不上,顶多是想用东西堵住自己的嘴,让府里的人说不出偏心的话。 程簿悬着的心稍稍放下了一些。 白天差事办的不好,三公子已经罚了他的月例银子了,要是这会儿将功补过还干不好,三公子怕是要直接让他去刷恭桶了! 他脸上堆着笑,又像从前夸萧玉瑶一般,将萧玉璇夸了好一通。 什么天仙下凡,菩萨转世,三公子心尖儿上的妹妹,萧玉璇没什么反应,倒是碧穗听得噗嗤一笑。 “姑娘别听他贫嘴,他这话夸谁都一样,快些打发了出去!” “小的冤枉……” 萧玉璇才捂嘴笑着开口: “好了,去领了茶钱回去吧,别忘了将我的谢带到。” 程簿心里更加踏实了,他喜笑颜开地领了银子出门去了,屋里才重归寂静。 萧玉璇脸上的笑已经消散得无影无踪。 “你们看着挑几样自己喜欢的,明天再收拾出一些无关紧要的,悄悄送出去当了。” 好歹也能换个几十两银子,她不嫌少。 灯花爆了几下,院子外忽然响起一道细微的脚步声,裴杏儿一张小脸忽然从院子门口探进来。 “五姑娘睡了吗?” 守夜的碧穗吓了一跳。 “裴姑娘,你怎么这时候来了?” 她提着灯往院子门口走,将人迎了进来,才看清楚裴杏儿的脸上都是泪痕。 “姑娘这会儿还没睡下,你稍等会,我去通传。” 她掏出帕子将裴杏儿脸上的眼泪擦了擦,猜想肯定是有要紧事,便连忙进了卧房里去找五姑娘。 萧玉璇正靠在床头看书,骤然听闻裴杏儿来了,她忽然想起来,这段时间是会发生一桩事。 裴杏儿的爷爷,裴大夫逝世,是以过了几年,裴杏儿才会被地皮流氓欺负…… “五姑娘,还请您救救我爷爷!” 裴杏儿声音低哑,刚擦过的眼泪又猛地流了出来,脸上的悲戚让人不忍直视。 萧玉璇掀开被子,顾不上没批外衣,踩着鞋上前将人扶了起来。 “你别着急,慢慢说,只要是我能帮得上忙的,一定帮你。” 裴杏儿有些哽咽,可也知道此时更要把话说得条理明白,忍着哭腔将原委大致说了一遍。 原来是裴大夫嫌外面医馆收的药材以次充好,药效不佳,所以带着裴杏儿赶了几十里路去京郊收药材,又听闻附近山上似乎有灵芝,便上山去找,哪知踩了青苔跌了一跤,头磕在了凸起的山石上,昏迷了过去。 其他府医和外头的大夫都请过了,都说药石无用,等着准备后事,萧肃和萧夫人也给了安身银子,这是已经放弃裴大夫的意思了。 可是裴杏儿不能这么眼睁睁地看着爷爷死在自己面前,她不能什么都不做。 一日时间,她跑遍了外头的医馆,寻遍了医书方子,可都找不到办法。 她走投无路,只能抱着极其渺茫的希望,求到了萧玉璇这里来。 五姑娘能做什么呢?她也不确定,可若是万一,万一有可能救爷爷呢? 说到后面,裴杏儿已经泣不成声,只有一遍遍的: “求求五姑娘,想法子救救我爷爷……” 第45章 登门 萧玉璇听完,陷入了沉默。 上辈子她只是听了一耳朵,说府医裴大夫去世了,裴杏儿也投靠了表姑家,却没细究原因是什么。 如今看来,找了京中的医馆都没用的话,除非能进宫请太医,否则她也回天乏术。 可让她明知还有一线希望,却不管不问,让裴大夫逝去,她做不到。 有什么办法。 还有什么办法…… 夜已经深了,萧府的侧门处,小门悄悄打开一条缝,一个裹着厚厚大氅的娇小身影从里面钻了出来。 “碧穗姑娘,还请快些回来,要是被夫人发现了,咱们都吃不了兜着走!” 看门的婆子在门的另一边,低声叮嘱道。 那兜帽中的小脸藏在细密的风毛后,只露出一点白皙小巧的鼻尖和下巴,声音也闷闷的听不真切。 “我明白的,多谢。” 门再度关上,以碧穗身份出来的萧玉璇看着月光下泛着银白的街道,攥紧了手里的令牌。 她要去找长公主。 长公主府离萧府不远,但走路过去也得至少一刻钟,萧玉璇不敢耽误时间,走得飞快,到长公主府门口的时候,身上都热出了一身汗。 “来者何人?!” 门口的带刀守卫们见一个年岁不大的姑娘深夜登门,颇有些谨慎。 长公主注重养生,每日早早就休息了。 这会儿会上门的,要么是相熟之人有要事,要么就是不知情的外人。 萧玉璇递出手中的令牌,上面一个“令”字在头顶灯笼映照下,散发着红润的光芒。 她声音沉静,语速却快: “劳烦两位大哥通传,将这令牌给长公主的掌事女官,说萧家萧玉璇有要紧事求见长公主。” 这令牌虽是太子给的,但当时长公主也说了要自己收下,令牌不过是象征权贵的信物,如今作为敲门砖,应当是够用的。 两个守卫看了对方一眼,都从对方的眼中看见了不赞同。 别说长公主如今已经歇下了,就算是青天白日里,就这么不明不白一句话,给一个令牌,他们不敢贸然去打搅长公主。 其中一个抱拳道: “萧姑娘是吧?长公主殿下已经安寝了,还请明日递了正经拜帖来,我们自会交给殿下。” 萧玉璇拧眉: “守卫大哥,是人命关天的大事,还请通融一回……” 说着,她从手上褪下两个镯子要塞过去。 “这是请大哥们喝酒的,还望莫嫌弃。” 可惜,长公主府的守卫见惯了这样的事情,并不贪图这点蝇头小利。 “萧姑娘,更深露重,还请快些回去吧。” 两方僵持不下。 良久,萧玉璇抓着玉佩的手缓缓放下,她盯着长公主府紧闭的门扉,吐出一口浊气。 “我知道了,多谢二位。” 她正欲离开再想办法,身后蓦地传来一阵慢悠悠的马蹄声,哒哒哒地凑近了过来。 一道有些醉醺醺的声音自马上响起: “欸?你是,你是丁班的那个,叫什么来着,萧玉璇?” 萧玉璇惊愕回头,是一批雪白的矮脚马,马背上坐着一席宽大广袖衫的聂夫子,一头墨发只用了一根竹簪松松挽着,醉眼朦胧,两颊酡红一片。 “聂夫子?!” 这深更半夜的,为何聂夫子会在这里? “你,你也睡不着来找阿眠?” 聂夫子晃晃悠悠下马,踉跄了两步,走到萧玉璇面前。 一股浓郁的酒香扑鼻,萧玉璇这才看清楚对方手里拎着的酒壶,不由愣在原地,好一会儿才作揖行礼: “学生萧玉璇,见过聂夫子。” 聂夫子一笑,露出两排雪白的牙齿,一只手搂上萧玉璇的肩膀,就往长公主府里走: “走走,咱们一块儿去,找阿眠喝酒!” 这回,门口的守卫只是沉默着打开了门,让两人进去。 萧玉璇被搂着,脑中百转千回,原来聂夫子和长公主关系这么好? 自两人进来开始,长公主府中的灯就一盏盏亮了起来,宫人们熟稔地带着她们往里头走。 萧玉璇越走越心惊,长公主竟然如此节俭。 这里甚至还不如萧府来得华丽精致,只不过是一处大些的寻常宅子,任谁见了都不敢想,这是当今最宠爱的胞姐长公主府邸。 走了许久,终于走到一处灯火通明的寝殿前。 聂夫子松开了萧玉璇,眼神中清明一片,哪里还有多少酒气。 “去吧,不是要找长公主么?” 萧玉璇立即明白了。 她感激地郑重行了一礼,便提着裙摆,快步往殿中而去了。 聂夫子站在原地,仰头对着圆如银盘的明月,饮了一口壶中的酒。 长公主今夜难以入眠,索性裹着外衣在长案前练字。 听到元元和萧玉璇来的通传,她心中疑惑,元元就算了,毕竟经常大半夜发疯来找她喝酒的,可是萧玉璇? 她没记错的话,自己还没有对她坦白过身份,她们俩此时是互不相识才对。 放下笔,净了手,就听见人通报说小姑娘已经到门口了。 “请进来吧。”她说完,又转头吩咐婢女,“去拿些甜口的点心和果饮子来,小姑娘都爱吃这个,大半夜的走了这样久肯定饿了,让她边用边说。” “是——” 婢女们不解,也没有听说过殿下和这位萧姑娘有什么交情呀,怎么殿下这样照顾她? 不多时,还轻轻喘着气的萧玉璇就跪倒在长公主面前,将事情简单说了一遍。 “还请长公主殿下慈悲,请太医出宫救裴大夫……” 她说完便向长公主深深叩首下去。 她并不在意这些繁文缛节,如果只是说几句话,磕一个头就可以救一条人命,还是裴杏儿的爷爷,她更不介意。 长公主看向身边的掌事女官,对方立刻会意,悄悄离开了。 她对着仍然伏跪在地上的萧玉璇,露出好奇的神色: “我知道了,可是你为何来求我?你怎么认识我的?” 萧玉璇: “前几日诗会,臣女知晓了太子身份,心中便有了猜测,加之臣女侥幸入学也是得殿下宽宥,即便无法以此令牌相求,臣女也想以学生的身份试上一试,成则有可能救回一条人命,败也不过是被殿下不喜赶出女学,是以臣女想赌一次。” 长公主颔首,让她平身: “说了这么多,口渴了吧?先来喝口果饮子。” 第46章 留宿 萧玉璇着急抬头: “殿下,还请您——” 她没说完的话忽然消了声。 聂夫子不知何时进来了,和长公主一起坐在暖融融的灯光里,她喝了一口酒,与平日里在女学中的清贵气质大相径庭,活像个终日买醉的酒鬼。 长公主神色温和地向她招手: “好了,我已经去请张院使为裴夫子医治了,你好友的爷爷也是位治病救人的医者,想来吉人自有天相,你不用太担心。” 聂夫子见萧玉璇没动,指了指面前矮塌上的小桌摆满了各色各样的点心果子: “着急也无用,阿眠这里的点心好,你过来用些先。” “等你休息好了,我再送你回去。” 再不做反应就失礼了,萧玉璇坐到了两人身边,道了谢,捧着紫苏熟水慢慢地喝。 饮子里加了足足的糖,香甜馥郁,将她有些焦灼的心抚平了一些。 聂夫子丢了空酒壶,往后侧躺着,撑着脑袋看向窗外,嘀咕道: “不过是一个府医,就敢贸然求到阿眠这里来,不怕阿眠真的降罪?” 萧玉璇放下饮子,换做旁人,今日是太过冒险了,可不知怎的,她在来之前,就隐隐觉得长公主愿意管这件事,也不会怪罪她。 而且,能由此在长公主这里挂上姓名,来日行事也会方便许多。 若真是只赔不赚的买卖,她不会去做。 不过,她听得出来,聂夫子说这话也是好意,并非有意为难。 “聂夫子说的是,今夜是学生冲动了。” 长公主推了推面前装着桂花糕的小碟子,道: “你才多大,就敢一个人走这漆黑的夜路,以后要是晚上有事,直接让下人来通传一声,不必亲自过来。” 眼见萧玉璇点点头,然后乖乖拿起自己给的糕点吃了,嚼得腮帮子一鼓一鼓,怪可爱的。 长公主没忍住,道: “说起来,我见到你的第一眼就觉得与你投缘,你也别拘谨,将我当做一个寻常长辈就是了。” 将长公主当做寻常长辈?这如何使得? 不过说到投缘,上辈子她只在宫宴上遥遥见过一次,长公主连她是圆是扁都不知道,所以这话是第一次听说。 萧玉璇面上还是露出一个笑,感激道:“多谢殿下抬爱。” 在两个“寻常长辈”的注视下,萧玉璇硬着头皮吃了许多。 眼看真要在长公主府吃饱喝足了,西洋钟已经晃晃悠悠到了子时,她急忙停下手,说要告辞了。 聂夫子看了一眼满脸慈爱的长公主,无奈道: “阿眠,是有些晚了,小孩子还要长身体的。” 长公主想了想,道: “唔,是太晚了,不如你今日就在这里睡下吧,明日一早我再派人送你回去,也会与你爹娘解释。” 聂夫子蹙眉,不赞同道:“阿眠,不要任性。” 萧玉璇也为难道: “虽然我是偷跑出来的,但今夜已经够麻烦殿下了,玉璇不敢再多烦扰,还多谢殿下好意。” 长公主大概是有什么反骨,听不得一个两个的都忤逆她,大手一挥道: “这有什么?屋子都是现成收拾好的,你就睡一晚也不妨事,你也知道我夫君死了多年,我无儿无女,宅子里就我一个人住也怪冷清的,你就当陪陪我。” 提到那位曾经和长公主伉俪情深的驸马,萧玉璇终于不再说什么,点了点头。 驸马为了救太子而死的时候,她才九岁,京中坊间传闻颇多,说长公主惊厥吐血,命悬一线,皇帝和太子轮番劝慰,才让她打消了出家为尼的念头。 长公主现在看上去虽然毫不介意亡夫,但不知为何,萧玉璇有些心疼这位看似高高在上的长公主。 长公主和驸马年少时青梅竹马,成婚后育有五子,却皆因先天不足早早夭折,五年前驸马英年早逝,她便守寡至今,已是不惑之年。 本朝待女子苛刻,丧子、寡居,与萧玉璇从前何其相似,而身为长公主,面临的指摘就更大。 克子、克夫、无法再嫁,甚至因为皇室名声也无法出嫁清修得个清净。 萧玉璇说: “既然如此,玉璇就叨扰殿下一晚了。” 长公主说的现成收拾好的屋子就在寝殿隔壁,她身边的掌事女官姓孟,叫孟姑姑,亲自领着萧玉璇去看那屋子。 孟姑姑也是一派温和的模样,看着萧玉璇,说话轻声细语地: “萧姑娘,这间屋子是新收拾出来的,还没有人住过,只是时间仓促,添置的摆件儿有些凑合,若是有什么缺的,尽管吩咐底下人。” 萧玉璇才抬头看了一眼,就愣住了。 地面铺着厚厚的西域地毯,每一步都柔软而无声,仿佛踏在云端,青花瓷瓶中插着新鲜的牡丹,花香与香炉中的沉水香交织在一起,闻之便心旷神怡,金丝织就的帷幔低垂里是宽大精致的拔步床,床头放着颗硕大的夜明珠…… 与长公主府外头的样子截然不同,或者说,这比长公主的寝宫还要来得奢靡得多。 “这已经是臣女能想到的装扮最好的卧房了,多谢长公主,也多谢孟姑姑悉心安排。” 孟姑姑看了一眼墙上挂着的名家字画,却摇了摇头: “这个字画不好。” 她侧首吩咐后面的小丫鬟: “去开了库房将那幅梦中山水图拿来换上。” 萧玉璇惊在了原地,不过只是睡一晚上,犯不上如此大动干戈地换一副字画吧。 更何况,梦中山水图不是张大仙人失传的名作么?只用来装饰卧房,岂不是糟蹋了? 似乎看出了她的疑惑,孟姑姑笑道: “张大仙人就是驸马的诨号。” 萧玉璇:“……” 原来如此。 长公主有些突然的好意,让萧玉璇心中稍稍安定。 虽然不知她口中所谓的投缘,到底是不是真的,可自己接收到的照顾和看重不假。 从以荷包交换令牌,到破例入女学,再到方才答应去请太医救裴大夫,关心她漏夜孤身而来累不累渴不渴……或许,太子那几次维护也有长公主授意的缘故。 若要她细数重生以来最大的收获,那便是那次偶然遇见长公主了。 她睡在柔软细腻,散发着淡淡花香的被褥里,第一次感到前路不再艰难漫长。 第47章 早膳 次日一早,萧玉璇睡到了自然醒。 她睁开朦胧的双眼,入眼的帐子却是陌生的凤穿牡丹纹,吓了一跳。 待看清楚自己身处何处,她才缓过心神。 糟了,她今日还要去女学! 萧玉璇急急拉开帐幔,就见床外已经一字排开一溜儿小丫鬟,捧着盥洗的一应用具,安安静静地等待床榻上的人起床。 为首的丫鬟穿了一身典雅大气的宫装,向她福身问安: “萧姑娘早,奴婢们正要叫您呢。” 萧玉璇眼神在屋子里搜索了一圈,看见不远处的西洋钟上,现在不过堪堪卯时一刻,还早着。 她轻出一口气:“麻烦你们了。” 洗漱梳妆后,萧玉璇被领着去用膳。 长公主还没来,桌上摆着各色点心早饭,萧玉璇撇过去,也大多是自己爱吃的。 她大概明白了。 那日庄山高台,也许并不是太子打探了她的喜好,而是长公主。 “还请萧姑娘稍等,殿下马上就到。” 孟姑姑不知何时过来了,笑吟吟地对萧玉璇说了一句。 “对了,昨日太医悄悄去给贵府的裴大夫诊治过了,针灸了一场,又用了药,今早人已经醒了,只待休养十几日便可以恢复如初了。” 萧玉璇心里一松。 “多谢孟姑姑告知。” “你们在说什么呢?” 长公主穿着一身藕荷色的广袖宫装,从内室阔步而来,看见萧玉璇一脸感激地看着孟姑姑,不由问道: “你与她说了裴大夫的事情了?” 孟姑姑笑道:“正是。” “你瞧,我就说吉人自有天相吧,昨夜睡得好么?” 萧玉璇想到自己心大得一夜无梦,早上还睡到了自然醒,不免有些羞赧地点点头。 “那就行,来看看这些菜你用不用得惯?” 长公主让她坐在自己身边。 萧玉璇点点头,试探道: “殿下,不知道是不是臣女运气好,这些都是臣女爱吃的菜。” 闻言,长公主眼神中迸发出一阵惊喜。 “当真?” “昨夜太着急,忘记吩咐厨房去问你的喜好,所以他们准备的都是我爱吃的,我还怕你吃不惯呢。” 长公主亲自夹起一只蟹粉小笼包放在萧玉璇的碗中,看她夹起来吃得正香: “这下可好,咱俩爱吃的饭都一样,要是早些遇见你就好了,萧府距离这里近,你可以来这里陪我吃饭。” 孟姑姑站在她身边为她布菜,也惊奇地看了一眼萧玉璇。 从前文玥郡主来陪长公主的时间多,可那个孩子饮食与长公主不同,且饭食若是不对她胃口,只会奉承地吃猫儿似的两口,几次下来,长公主也不敢让她陪着吃饭了。 若真能有两全其美的好事,他们自然喜闻乐见。 除了那些不得不出席的宫宴家宴,长公主也许久没有和人这样其乐融融地吃过饭了。 萧玉璇却一口包子梗在了喉间,险些没噎住。 来陪长公主用早膳? 虽然她是很感激长公主没错,可这样一来,外头指不定又要掀起一阵闲言闲语了。 她咽下包子,想了想,还是放了筷子,认真拒绝: “殿下,臣女何德何能,当不得殿下如此厚爱。” 长公主立即闷闷不乐地戳了戳碗里的小笼包,呢喃道: “好吧,那我以后还是一个人吃饭吧。” “一个人吃饭,一个人睡觉,唉,有些小姑娘也不知道心疼人的,我都这样可怜了,陪我吃顿饭也不愿意,我可是她的院长啊……” 萧玉璇:“……” 她没想到,自己只不过是拒绝了因为口味相同就要求一同用早膳的长公主,对方就能像个没得到糖果就耍赖的孩童一样,说这些稚气的话。 这真的是传闻中那个大气端庄的长公主吗? 总觉得这几次接触下来,长公主比她想象中的还要,嗯……活泼一些。 不过不知为何,萧玉璇当真在心里想了想长公主每日一个人吃饭睡觉去女学点卯的生活。 她纠结着,最终点了头。 “那,那以后就叨扰殿下了。” 长公主抬眼,得寸进尺: “每日跑来跑去的多麻烦,不如直接住在我这里吧?” 孟姑姑终于看不下去,出声提醒: “殿下,您还是快些让萧姑娘用膳吧,快到去女学的时辰了。” “对对,你快些吃,等会儿我让人送你去女学,今日我要入宫一趟,就不陪你去了。” 长公主一边给萧玉璇夹菜,一边又说: “你家那边也不用担心,我一早也让人去说了。” 只是萧家人脸色都不大好看,这就不必说了。 用好饭,萧玉璇上了马车,才惊觉自己没带常用的东西,还有红珠和碧穗。 她一夜未归,还不知道这两个人得急成什么样。 而且,既然她已经在长公主面前露了脸,也是时候可以让红珠出现在长公主面前,没准可以提前让红珠认回公主身份,不必再为人奴婢。 一路想着,马车到了毓秀书院门口悠悠停下,车夫掀开帘子,萧玉璇一眼就看见了那个拎着书箱站在门口焦急盼望的娇小身影。 是红珠。 “姑娘!” 红珠拎着箱子小跑着上前,用眼神上下检查着萧玉璇:“姑娘你有没有事?” 昨晚的事情她不好直说,可她和碧穗却是实打实地吓坏了,两个人互相抹眼泪,争执着是要出去找姑娘,还是直接去禀报老爷夫人,两厢僵持下,一直挨到天明。 长公主府忽然来人,说姑娘与戴姑娘逛街时遇到了长公主,相聊之下分外投缘,邀请她在那边小住了一晚。 这话说出来,萧家人谁都不信。 可长公主乃是当今最倚重的胞姐,她说是什么,那就是什么。 萧肃和萧珏一副深受侮辱的样子,早膳都没吃,便阴沉着脸去上朝了,萧夫人虽然面上看不出什么,可也没吃几口就叫人撤了。 萧珉在书院还不知道此时,萧瑾倒是没什么反应,面色如常地入宫去了。 萧玉瑶也意外的没有动静。 红珠得了消息,便急忙收拾了姑娘去女学的东西出门了。 这会儿刚巧在门口等到了。 “昨夜太晚了,长公主担心我的安危,索性留我住了一晚,家里人没有发现不对吧?” 萧玉璇也不知道长公主是如何说的,可她心中有几分不大好的预感。 第48章 刻字 红珠欲言又止,摇摇头: “没有吧。” 待进了女学,下了第一堂课,郑颜灵就风风火火从甲班跑了过来,一副幸灾乐祸的表情。 “玉璇妹妹,出乐子了,你猜怎么着?” 赵眉也凑了过来,有小道消息,八卦趣闻,她从来不会错过。 萧玉璇就等着她说,笑着捧场: “是甲班发生什么事了?” 郑颜灵见旁边几个人也不经意竖起了耳朵,不由提高了音量: “就是你那个姐姐,甲班的萧玉瑶,她是不是抢了你二哥送你的文房四宝?今日大张旗鼓地摆出来用,结果被同窗看见,上面刻着的居然是你的名字。” “唉,她还说是你二哥送她的呢,脸可真大,要撒谎也不找个好点的理由,这会儿被拆穿了,正趴在桌上哭呢。” “可惜了,从今往后齐文玥不来女学,没人给她撑腰了。” 前面说的话,萧玉璇早就有所预料。 萧玉瑶这样的性子,但凡从她这里抢了什么,肯定会在其他人面前或张扬或低调地显摆。 只是,她也太着急了,大概是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情让她意识到事情脱离了掌控,所以才慌不择路,频频出昏招。 但郑颜灵说齐文玥不来女学了? 赵眉抢在她之前问了出来: “文玥郡主为何不再来女学了?” 身边几个姑娘也走了过来,好奇地看她。 郑颜灵耸了耸肩: “具体的我也不知道,大概是快及笄了,端王有别的安排吧?” 齐文玥的生辰在五月,还有一个多月的时间,除了这个原因,她也想不到别的了。 同窗们大多对这位文玥郡主没什么好感,顶多做做表面功夫阿谀奉承一场,好几个人从前还被这位郡主讽刺针对过,这会儿得知往后她都不再来了,纷纷心中暗喜。 不过这也不是重点,有人更加关心那什么文房四宝是什么情况,追问道: “我没明白,萧玉瑶为何要抢什么文房四宝?又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她难道还会缺这个?” 见问这话的人年纪尚小,一脸懵懂,几个年长点的姑娘对视一眼,几乎都懂了。 她们都是家里有不少姐姐妹妹的。 她们这样的身份地位,有时候争一些东西,可不是真的缺了,更多的还是为着一些不可明说的东西—— 爹娘的关注、姊妹间的威信、还有下人们的敬重,这些才是她们在家里安身立命的根本。 不争不抢是不可能的,没听说坊间那句糙话,会哭的孩子才有奶吃? 话糙理不糙,看来那位萧家曾经唯一的姑娘,如今的养女,也不像传闻中那么淡泊名利,温婉端庄啊。 众人心中都有了计较,眼见下一堂课即将要开始了,没必要将话说开伤了体面,不再多问下去,各自散了开。 不过方才那个开口追问的姑娘倒是还留了下来,又满脸天真地问了一遍。 赵眉看向她的眼神带了丝惊奇,还以为她已经是个最没心没肺的了,没想到丁班之中还有奇人。 “不明白就算了,这也不是什么好事。” 对方见赵眉主动接话,有些开心,主动提出要交换姓名结识。 两人相见恨晚相谈甚欢之时,一旁的郑颜灵却看出了萧玉璇的不对劲。 可这会儿夫子已经快来了,她也不再说什么,先回了甲班。 甲班第一排正中间,属于齐文玥的座位已经彻底空置了,郡主不来,其他人也不敢坐。 而旁边的座位上,萧玉瑶已经洗了脸,面色平静地整理自己的笔记,若是忽略了眼角的红痕,看上去与平常无异。 身后隐隐传来窃窃私语,顾忌着萧玉瑶还在,并没有说得太大声,即便如此,她也能猜到那些人在说什么。 无非是讽刺她表面一套背地里一套,或者嘲笑她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她方才没忍住,直接哭了出来,现在想清楚了,也就不再为此感到难堪和伤心。 这一定不是巧合。 萧玉璇绝对知道那套东西上在隐蔽处刻了名字,才会在那日如此大方地将东西给了她。 就等着自己有朝一日在众人面前出丑。 还不够,负责保管和检查文房四宝的一直是她身边的木槿,没准木槿那个贱皮子也被收买了,才会连这样的小事都做不仔细,害她丢脸! 仔细想来,木槿从萧玉璇回萧府之后就变得不对劲了许多,从前只是个老实本分不爱说话的,这段时间面对自己的命令,却屡次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心里只怕是没少腹诽过她这个主子。 萧玉瑶越想越不对劲,恨不得立刻回家料理了木槿,再顺藤摸瓜看看她是不是被收买了。 等到了女学放了课,郑颜灵才有时间找到萧玉璇,观察着她的表情,问道: “玉璇妹妹,你怎么了?方才就见你闷闷不乐的。” 萧玉璇便故作忧心忡忡道: “毕竟家丑不可外扬,她今日丢了脸,难道我面上就光彩吗?一姓荣辱,往往是牵一发而动全身。” 她一副担忧家族名声,而无心个人私利的样子,果然又博得了郑颜灵的好感。 “又是我狭隘了,玉璇妹妹,我断断不会因为她就对你有什么不好的想法,也不会因此取笑萧家,你和萧玉瑶在我心中是截然不同的两种人!” 郑颜灵生怕萧玉璇觉得她也在看她们家笑话,着急解释了几句。 萧玉璇面色诚挚地点点头: “我当然相信郑姐姐了,也许,也许只是因为我刚回来不久,还不熟悉家里人的性子,这才格外焦虑些,我也担心回去之后,父亲母亲要各打五十大板呢。” 她眨眨眼睛,说了两句俏皮话,这番话才顺理成章揭了过去。 她并非是不相信郑颜灵才故作姿态,而是话说出口必须要有作用,郑颜灵与她不是从小到大的情分,相处之初的每句话都要慎之又慎。 能结交郑家人,又何尝不是她的一个机缘。 郑颜灵见她模样认真,又是心软地一塌糊涂。 相比于萧玉瑶那个只顾着自己的性子,萧玉璇这样顾全大局的想法,才更符合一个世家女子的品德。 城西,有人敲响了一处窄小院落的门。 “谁呀——” 里头响起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随即一个布衣簪花,面容娇嫩的小姑娘打开了门。 “又是来找我大哥的?” 第49章 前途 “快请进快请进!” 小姑娘看清了来人,喜笑颜开地将人往里头迎。 对方是一个穿着富态,面容肥腻的妈妈,吊梢眼有些嫌弃地扫了一眼里头一览无遗的破败小院,捏着帕子挥了挥: “罢了,我就不进去了,提醒你兄长,我家客人吩咐的事情他还没有办,若是耽误了客人的要紧事,那剩下的银子,可就分文没有了!” 她压低声音,利索地说完。 小姑娘显然是知道她说的是什么事,脸上的表情有些僵硬,胡乱找了个由头搪塞道: “妈妈说的是,只是我哥哥这段时间一直在温书,一时间找不到机会,这才耽误了些,妈妈放心,等我哥哥回来,我立刻与他分说,绝不会耽误了贵人的大计!” “哼!你最好是。” 妇人说完,手里帕子捂了捂鼻子,像是嫌弃对方身上气味难闻一样,翻了个白眼,自顾扭着腰肢儿走了。 待人影彻底消失在这片逼仄的小巷子里,那小姑娘才“呸”地啐了一声,接着手上用力地将大门关上,发出“砰——”一声响,还顺手将门栓上了。 谢芸芸翻着白眼往里头走,嘴里不干不净地骂着,等进了屋,又平和了脸色,对角落里捧着书看得认真的谢停舟道: “哥哥,你可听到了?那位贵人来催了,说你拖拖拉拉耽误了贵人的事。” 她是谢停舟同父异母的妹妹,从前也算不得多么亲厚。 还是后来父亲去世,家道中落,最后只剩下母亲、谢停舟和她三人相依为命,谢停舟又年少聪颖,科考回回都是榜首,总算叫她看到一点恢复门楣的希望,这才渐渐培养了感情。 前段时间,家里忽然来了一位不速之客,要求和哥哥做一笔生意,去偶遇和结识一位姑娘,还要自己扮演卖花人,去将两人误会为有情人。 光是定金就给了上百两银子,足够哥哥的药吃到明年春闱,事成之后,更是有无数金银珠宝奉上。 这样大的手笔,即便是从前家境尚可的时候,也不曾有过。 谢芸芸心动非常,可那次不知怎的居然没办成,所以,她这些天一直在劝说谢停舟,快些再去找机会将这差事办了。 等拿到一大笔银子,就赶紧搬离这个鬼地方,她也还能像从前一样穿金戴银,吃香喝辣,别提多美了。 谢停舟听见声音,放了下了书。 即便已经到了四月里,白日里天气渐热了,他还是穿着厚厚的冬衣,两颊消瘦,唇色惨白,尽管如此,也难掩他身上一股遗世独立的儒雅气质,和那张俊美出尘的脸。 谢停舟手握成拳抵在唇边,轻轻咳了两声,鸦羽一般纤浓的长睫低垂,掩盖住他眸中一闪而过的厌恶: “听见了,不必理会。” 谢芸芸着急道: “那怎么行?万一得罪了贵人,耽误你科考怎么办?还有,那可是一大笔钱,足够我们花好些年了,等着你科考做官每年领那么点俸禄,哪里够我们三个人生活?!” 这样的话,这段时间她已经不知道说了多少遍了。 谢停舟疲惫地闭上了眼。 他想到前几日,他去萧家那一趟,见到了那所谓的“贵人”,不过也是一个十四五岁的小姑娘,他就忽然明白了这件事的来龙去脉。 那日,萧玉瑶眼中的野心和狠毒几乎要溢出来,她盯着超然物外,不染凡尘的谢停舟,语气鄙薄: “谢秀才,你当初既然敢接下这个活儿,就该料想到这份价钱买的是什么,如今跟我故作清高地说什么不屑于此,未免也太引人发笑了吧?” “况且,谢秀才今年要下场,不会不知道萧家人在科考,乃至于朝中的地位,我父亲是吏部尚书,大哥是少詹事,舅舅是国子监祭酒,若是你愿意娶萧玉璇,萧家人能保你官途无忧,这岂不是稳赚不赔的买卖。” 萧玉璇循循善诱,只差没有将“用一个夫人之位换前途”这句话说出口。 可谢停舟不为所动,他甚至目光都没有落到对面这个小姑娘的身上,只是遥遥看着远方雕梁画栋的萧府院落,语气平平: “萧家能有如今的气候,难道也是靠着萧四姑娘所说的,稳赚不赔的买卖铸就而成的吗?” 萧玉瑶脸色一变: “你敢羞辱我们家?!谢停舟,你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 谢停舟摇头: “我不过是说了萧四姑娘说过的话,谈何羞辱?当初是我想岔了,定金我已经系数奉还,还请萧四姑娘收好。” 谢停舟想明白了,他不想掺和在萧家后宅的明争暗斗里,更不希望靠自己这张尚可的皮相和伪装出来的情意,去换白花花的银子和所谓的萧家人的支持。 他将手里的银票递出去,迟迟没有等到对方接过。 萧玉瑶看着长身玉立,面容如谪仙一般的男子。 这样的人,外表、出身、才华都说得过去,先天隐疾身体不好这件事也少有人知,她多方打听之下,才偶然得了这样一个得天独厚的人选。 如果他不愿意娶萧玉璇,萧玉璇仗着自己是萧府亲生姑娘的身份,很有可能会压过自己一头,甚至她苦心孤诣谋求的未来四皇子妃之位,也会被萧玉璇夺走…… 她绝对不会让那样的事情发生,哪怕萧玉璇回来了,她也只能一辈子都活在自己的光芒之下,萧玉瑶努力压下自己盛怒的语气: “谢停舟!我再给你一次机会。” 胳膊忽然被人晃动,打断了他的思绪,谢芸芸的声音响起: “哥哥,哥哥你有没有在听我说话?!” “那么大一笔银子,你怎么能说不要就不要呢?!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不过是勾引个小姑娘!” “你要是不喜欢她,娶回来当摆设就算了嘛,她可是萧家的姑娘,二品大员的嫡女,光是嫁妆可能都得有几千两!” 谢芸芸不理解,为什么谢停舟当初能答应的事情,现在去了一趟萧府之后,就立刻咬死不干了。 虽说那个萧家姑娘是才找回来的,可就是要这样,人家才会愿意嫁给他们这家道中落的门户呢。 第50章 当差 谢停舟不再理她,谢芸芸自讨没趣,冷哼一声,又跺了跺脚,转身跑出去玩了。 屋里,瘦削的青年攥紧了染血的帕子,目光落在自己枕头上。 那底下,藏了一个扁扁的荷包,里面有一千两银票。 不到万不得已,他不想用那笔钱。 萧府,兰亭阁。 萧玉璇略歇了歇,就立刻去了府医的住所,看望裴大夫。 刚到院子门口,就听见里头响起一阵争执。 “臭丫头,我这不是好好的?要不是那天我们上山去了,哪里能采到这么好的玄参和天麻?!” “什么卖了换钱?!不许卖!这要是用来入药,不知道能救多少人,你这臭丫头是掉钱眼里了吗?怎么总说什么钱钱钱!” 是裴大夫的声音,听上去还算中气十足,萧玉璇略微放下心,继续走进去,就听到裴杏儿带着哭腔的埋怨: “臭老头,你知不知道昨夜有多凶险,差点就死了,还不许卖?不卖了这些,你哪儿来的银子吃药?!” “本来我爹娘留给我的嫁妆就不多,你要不卖,那我就用我未来嫁妆买药,以后嫁不出去了就天天赖着你!” 这牙尖嘴利的声音,根本就无法和昨夜那个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小姑娘联系在一起。 碧穗跟在身边,也为裴大夫苏醒过来而感到高兴: “没看出来,裴杏儿姑娘也是位性情中人。” 裴大夫气得嚷嚷: “没大没小的臭丫头,什么嫁不嫁的,姑娘家也不知道害臊,你是打量着我起不来床,打不着你!” 正说着,碧穗忽然在外头朗声说五姑娘来了,爷孙俩才终于消停下来。 裴杏儿瞪了一眼床上的裴大夫,又堆起一脸笑,飞快走到门口掀开了帘子。 “杏儿给五姑娘请安!” 她动作利索地行了一礼,虽然因为哭了一夜,两只眼睛还肿得像核桃,可脸上的精神气是好的,声音也活泼了许多。 等萧玉璇让她快些起来,进了屋,裴杏儿又一掀裙摆,结结实实地跪了下来,感激道: “裴杏儿多谢萧五姑娘救命之恩,从今往后,但凡萧五姑娘有驱使,裴杏儿一定当牛做马在所不惜!” 她一边说,一边砰砰砰磕了三个响头,碧穗只是听着,都感觉额头疼。 等裴杏儿再抬起头,果然又流了满脸眼泪,不过她嘴角带笑,看向萧玉璇的目光简直像在看在世菩萨。 裴大夫现在还下不了床,听见动静,口中也说着感激之词。 从前萧老太爷就对他有恩,这一次,萧五姑娘又是实打实的救了他一命,只可惜他都已经这把年纪了,还不知道能做些什么来报答这救命之恩。 萧玉璇亲自将裴杏儿扶起来,用帕子将她的眼泪擦干。 这里没有外人,她开门见山道: “杏儿,从前你就对我有关照,这次我救下裴大夫,不仅仅是不忍看裴大夫就这么撒手人寰,也是报答你曾经的好意,当然,除此之外,我也想拜托你一件事……” 听萧玉璇说完,裴杏儿连连摆手,急道: “这不成,即便为你做十年八年的事,都不够偿还这份救命之恩,我怎么还能收你的银子?!” 萧五姑娘的意思是,待她照顾好爷爷,就去萧五姑娘身边帮衬,不签卖身契书,只是平等交易,每月还给她二两银子,为期五年。 这样的好差事,即便是外头打着灯笼都难找,更何况她还亏欠萧五姑娘这天大的恩情! 她又不是那等忘恩负义的小人,决计不会答应! 见她拒绝得果断,萧玉璇却笑了笑: “杏儿,你只看见这银子拿得容易,可我要你做的事情,也许远远不值这笔银子呢。” 她话说得隐晦,碧穗和裴杏儿都有些茫然。 裴杏儿不过才十二岁,能做些什么? 碧穗的月例银子也不过才半吊钱,二两银子,便是请个经验丰富的管事也够了。 床上躺着的裴大夫却听明白了。 他就知道,萧家这几个小辈,没一个省心的。 裴大夫疲惫的闭了闭眼,看来从前的逍遥日子,是一去不复返了。 苍老的声音从内间的床榻上传出: “杏儿,算了,你应下来吧。” 裴杏儿不明所以地看过去: “臭老头?” 裴大夫跳脚: “你个臭丫头,萧五姑娘还在呢,就敢这么没规矩!” 裴杏儿垂下头,有些不好意思地嘀咕道: “萧五姑娘才不会介意这些呢……” 又转而向萧玉璇道: “萧五姑娘,我肯定是答应你的,只是二两银子太多了,我受之有愧,等我爷爷能下床行动自如了,我就去你那里当差。” “不急,裴大夫这病凶猛,还得修养好一阵子,等完全大好了你再过来。” 又安抚了一阵裴家祖孙,萧玉璇才在裴杏儿感激涕零的目光中,离开了府医居住的院落,转而往萧夫人的正院而去。 卧房里,萧夫人头上戴着抹额,正在萧玉瑶的服侍下喝安神汤。 李妈妈见她来了,给了她一个复杂的眼神,萧玉璇立刻就明白过来。 她低下眸子,快速噙了一抹泪,柔柔行礼: “不孝女玉璇,见过母亲,见过四姐姐——” 萧夫人本来就因为早上长公主来人说的早膳一事耿耿于怀,又听了那套文房四宝的来龙去脉,心中不免郁闷气恼。 长公主那边就算了,毕竟是他们萧家开罪不起的大人物,萧玉璇能有机缘和长公主打好关系,也是她的本事,没准还能带着萧府更上一层楼。 但是,给出去的东西上刻了自己的名字,也不提前告知,害得玉瑶在外头出丑,没得让人以为他们萧家落魄到这个地步,做姐姐的还要用妹妹的笔墨。 这会儿见萧玉璇一进来就告罪,胸口的气也散了两分。 总归这个小女儿的态度比之刚入府时软了许多,懂得低头承认错误,不再是那个梗着脖子宁死不屈的刚直模样。 她最讨厌看见的就是小女儿一个月前,那副大义凛然,宁折不弯的倔强样子,活像头村野倔驴,哪里有姑娘家半分的娇柔秀美? “你既已经知道这件事,也认识到自己的错误,先起来吧,坐到我身边儿来。” 第51章 憋屈 她指了指旁边的绣墩,示意萧玉璇坐过去。 可萧玉璇只噙着泪,轻轻摇头,作势就要跪下来—— “是玉璇不懂事,害得四姐姐今日被人侮辱,玉璇有罪……” 李妈妈眼疾手快地上前两步,将人扶了起来。 萧玉璇抬头,猝不及防对上了萧玉瑶一副要吃人的目光。 萧玉瑶手里的帕子都被拧变了形。 她们才刚刚回家,萧玉璇是从哪里得知的?是女学之中有谁告诉了她?还是她身边还有什么暗转个? 她方才在宝珍院发落了木槿,却没查到木槿和萧玉璇来往的证据。 如今萧玉璇到了母亲面前,又是一副矫揉造作的虚伪面孔。 萧玉璇,你可真是好大的本事! 李妈妈扶着萧玉璇站定。 她心里知道这件事大概与五姑娘没什么关系。 真要论起来,也是四姑娘先拿了五姑娘的文房四宝,才会惹出这样一场事来。 若当时四姑娘不要那些,今日这事怎么可能会发生? 李妈妈不耐烦应付孩子,可不代表她看不懂这些半大孩子之间的弯弯绕绕。 四姑娘心里想着什么,她大约也清楚。 只是当局者迷,萧夫人一口一个手心手背都是肉,不舍得怪罪罢了。 “罢了,你也不是存心的,玉瑶已经跟我解释过了,也是那个叫木槿的丫鬟没办好差事,才出了这样的纰漏,我已经叫人打发出去了。” 萧夫人喝完了安神汤,摆手叫下人端走空碗。 她用帕子掖了掖嘴角,拉起萧玉瑶的手,又牵过萧玉璇的,将两个小姑娘的手握住,交叠在一起。 “我这个做母亲的没什么心愿,只希望儿女们能和睦共处,不要姐妹之间起了什么龃龉,叫外人看了笑话。” “从前的事情都算了,我和玉瑶不会与你计较,如今你也懂事了许多,应该知道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道理。” 萧夫人话里话外,还是将罪责放在了萧玉璇身上,她一口一个“你”“玉瑶”,仿佛萧玉瑶才是她的亲女儿,萧玉璇则是她后面捡来的养女一般。 看来,萧夫人也不打算追究,当初萧玉瑶抢东西的事情,甚至各打五十大板都做不到,还是下意识地觉得是她做得不对。 说起来,那日舅舅来访,碧穗在她们面前说了一大堆府里下人是如何优先萧玉瑶,而怠慢她的经历,当时萧夫人面上生气要为她做主,后来也是轻拿轻放,没了下文。 萧玉璇心中冷然,面上还是一片感动孺慕,依恋地看向萧夫人,好似与她有多母女情深一般,不住点头。 “母亲说的是,玉璇谨记,只是四姐姐,我有一事不明。” 萧玉瑶绷紧了身子,她就知道萧玉璇不会坐以待毙。 “五妹妹,我已经和母亲说了,我们都没有怪你……” 只是,她刚开了个头,就被对方打断了: “那些分明是我送给四姐姐的东西,为何在女学却说,是二哥哥送的?” 萧玉璇故作不解地说完,又叹口气,话密得萧玉瑶根本插不进嘴: “我最近在女学学了很多,这下四姐姐可以放心了,以后如果二哥还送我文房四宝的话,就不用转送四姐姐了。” “我以后也会努力做一个像四姐姐一样的高门贵女,大家闺秀,这样父亲母亲也不必担心了。” 这番话说完,室内陷入了一片沉寂。 李妈妈暗自挑了挑眉。 这番话说得夹枪带棒,事实呼之欲出,只看萧夫人这幅样子就知道,她听了进去。 “玉瑶,玉璇说的是真的?” 萧玉瑶感到指尖一点点发冷,她不是没有设想过萧玉璇会反击,在心里预想过无数种可能的对话,却没有哪一句像她说的“高门贵女”“大家闺秀”来得戳人心窝子。 每个字都像是在讽刺她只是个养女。 “母亲,玉瑶也只是玩笑说的,没想到那些同窗们就相信了,后来还是她们看见那支笔上的字,我才知道上面刻了五妹妹的名字……” “罢了,千错万错都是玉瑶的错,如果不是当年,玉瑶侥幸得以侍奉在父亲母亲跟前,今日也不会有此事发生……” 萧玉瑶的眼泪颗颗滑落,说到后面,已经哽咽着失了声音。 萧玉璇心道,又是这一套,顾左右而言他,不提眼前的事实,只说自己有多可怜。 萧夫人看在眼里,心中那点怀疑立刻飞到九霄云外去了。 是了,玉瑶本就敏感细腻,真真是水晶做的人儿,要是知道那些东西上刻了别人的名字,是断断不会用的,哪里知道会有这么一遭。 眼见她又多愁善感起来,萧夫人连忙心肝肉儿地哄起来,她是真见不得她的玉瑶掉金豆子。 “玉瑶,莫哭了,娘见你哭,这心啊,像被剜了一样疼。” 这一对娘儿俩兀自母女情深着,萧玉璇却在想,若是以后,萧夫人知道萧玉瑶是萧肃的外室女,连庶女都算不上,她还会如此心疼萧玉瑶,见不得她掉眼泪吗? 上辈子直到她死,萧玉瑶的身份都没有被公之于众,还是萧玉瑶觉得自己时日无多,才大发慈悲地亲口告诉她的。 现如今,她倒是有些迫不及待地想看到,真相大白的那一日,萧家这些人都是什么反应。 对了,大哥喜欢上自己的庶妹这件事,也该有个惊心动魄的结局才是。 她勾唇,露出一个无害的笑容: “看到四姐姐和母亲感情这样好,玉璇也放心了。” 如此,她才能心无旁骛,送他们一份大礼。 待哄好了萧玉瑶,萧夫人还没忘记早上长公主府派人来说的事情,看向萧玉璇的脸色又冷了下来。 “今日一早,长公主府的姑姑过来说你昨夜住在那边,往后每日一早还得去陪长公主用早膳,可有此事?” 想到这件事,她心里就发堵。 女儿好不容易找回来了,还没陪自己这个母亲用几次早膳呢,如今倒好,要去伺候长公主了! 陪长公主用膳说得好听,长公主可是圣上最爱重的胞姐,她一个自小流落在外的小姑娘,去了还不是做个端茶倒水的侍奉丫头,难道长公主还真会纡尊降贵,与她同桌吃饭吗? 萧夫人不信,她只觉得憋屈。 第52章 同去 萧玉璇起身,又行了一礼,才正色道: “长公主深夜相邀,玉璇怕打搅了母亲歇息,也没有提前与母亲知会一声,此事玉璇有错,但凭母亲责罚。” “母亲若是不愿玉璇每日都去侍奉,玉璇这便遣人去回禀长公主,拒了这份差事。” 萧夫人蹙眉,她心里不爽快是真的,可自己女儿能被长公主看上,说出去也能给她长脸,她又何必冒着得罪长公主的风险拒了? “我也不是这个意思,长公主毕竟是顶顶尊贵的人物,你要是哪里错了规矩得罪了贵人,我们萧家可吃罪不起。” 她还是琢磨不明白,长公主到底看上玉璇这孩子什么了? 除了相貌在同龄的姑娘里还算拔尖,这会儿仪态也马马虎虎之外,玉璇还有什么她不知道的优点? 不是她偏心,现在两个姑娘都在身边,她左瞧瞧右瞧瞧,都还是觉得玉瑶各方面更胜一筹。 真要猜测个长公主能看上的,也该是玉瑶才对啊。 萧玉瑶察觉到萧夫人打量在自己身上的视线,扬起一抹落落大方的笑容: “母亲也是担心五妹妹才出此言,若是能想个两全其美的法子,既能让五妹妹按照长公主的吩咐去那边伺候,又能时刻有人注意警醒着不出纰漏,那是再好不过的了。” 萧玉璇扫了她一眼,这话只差把她萧玉瑶也要跟着去直接说出来了。 然而,萧夫人并没有如萧玉瑶想的那般说: “是啊,还是得想个法子。” “罢了,你就先这么去吧,记得从前教你的礼仪规矩,少说话,多做事,贵人面前,不可轻狂……” 眼见萧夫人已经开始吩咐起,萧玉璇在长公主府的言行举止该如何如何,萧玉瑶有些着急了。 她都说得这样明显了,怎么母亲还是想不到? 萧玉璇这样的也能入了长公主的眼,自己凭什么不行? 她从前也不是没有在文玥郡主的引荐下,觐见长公主,只是那时候在场的姑娘小子太多,长公主只与她说了两三句话,就被其他人吸引去了视线。 萧玉瑶心想,要是能再与长公主多接触接触,得到长公主的喜爱,她就更不愁未来的四皇子妃之位了。 眼下,可不是瞌睡送上了枕头? 至于萧玉璇? 哼,自己既然有本事抓住萧家人的喜爱,自然也有本事夺得长公主殿下的,萧玉璇这辈子都只能是她的垫脚石! “好了,我也有些乏了,你们俩先回去吧。” 萧夫人絮絮说完,疲惫地捏了捏眉心。 萧玉璇行礼告退,萧玉瑶却留了下来。 “母亲,玉瑶倒是有一愚计,或许可以让五妹妹在长公主面前不出错漏,也让长公主与我们萧家更加亲近些……” 萧夫人听完,思索了一会儿,才挥散服侍的人,压低声音道: “玉瑶,不是母亲没想到这一点。” “玉璇就罢了,你是在我身边千娇万宠长大的,母亲哪里舍得你去干伺候人的活儿,况且你要知道,贵人可没有那么好伺候,长公主出身皇家,又是丧子丧夫,脾气只怕不会太好。” 长公主的遭遇,京中无人不知,特别是这些家庭还算和顺美满的贵夫人,哪一个不是表面尊重敬畏,背地里嚼舌根子的? 说好听点的是孤身一人寡居在家,说难听点的就是命犯孤星,命里带煞,才会一连克死了几个孩子和丈夫。 这样的女子要是生在寻常人家,也是百姓们敬而远之的存在。 不过因为是长公主,皇帝胞姐,才能表面生活优渥尊贵,还能领着毓秀书院的差事干。 萧玉瑶的眼中立刻盛满了泪光,一副甘愿舍己为人的语气,道: “母亲,玉瑶不怕,五妹妹的性子只怕一时半活儿还扭转不过来,从前在家里打我骂我也就算了,毕竟是我欠她的……” “可若是在长公主面前还犯了糊涂,那便是整个萧家的劫难,玉瑶得幸在萧家长了这么多年,承蒙父亲母亲厚爱,还能留在萧家侍奉,玉瑶甘愿为萧家肝脑涂地,哪里会担忧这些?” 见萧夫人还是面露犹豫之色,萧玉瑶索性跪了下来,恳切道: “母亲,您就让我陪五妹妹去吧,无论长公主如何刻薄,五妹妹如何刁难,我都心甘情愿,不会有半分怨言。” “还请母亲给玉瑶一次报答萧家的机会。” 萧玉瑶如此说,萧夫人心里感慨万分。 果然,哪怕玉瑶和她没有血缘关系,这份顾全大局的心倒是一脉相承,这才是世家贵女的典范。 她让李妈妈将人扶了起来,终于点头答应了此事。 “也好,有你去,我也算是放心许多,只是玉瑶,切莫委屈了自己……” 母女两个说着体己话,李妈妈的眉心几不可见地一蹙。 她们这边厢说得再好,也该问问长公主和五姑娘的意思才对,夫人还说五姑娘先斩后奏,要她看,夫人自己也是个喜欢先斩后奏的主儿。 要不说是母女俩呢。 至于四姑娘……李妈妈眼观鼻鼻观心,只觉得这个孩子性子越发琢磨不透了。 次日一早,萧玉璇早早出门,就看见了正在装东西上马车的一行人。 萧玉瑶被几个丫鬟簇拥服侍着,用帕子掩着嘴,小小地打着哈欠。 从前她还是萧府唯一的姑娘时,哪怕每日都要晨昏定省,也没有这么早起来梳妆打扮过,如今萧玉璇一来,一切都变了。 萧玉瑶正暗自埋怨着萧玉璇,就见她走过来,想到自己今日是要去抢长公主的关注的,又扬起一抹自信的笑容。 “五妹妹怎么起得这样晚,要是迟了去侍奉长公主的时辰可怎么好?” 当着一众丫鬟小厮的面,萧玉瑶浅笑吟吟,仿佛早就商量好了要和萧玉璇一同去长公主府。 红珠原本跟在身后,看见萧玉瑶这幅样子,眯起了眼睛。 事出反常必有妖,这萧玉瑶一大早的又要整什么幺蛾子?她现在只是看见萧玉瑶就想作呕。 萧玉璇轻轻握住了红珠的手。 她本来想着,今日带红珠去长公主面前露个脸,顺理成章让红珠恢复公主身份。 可看样子,萧玉瑶要横插一脚。 第53章 公主 “四姐姐要同我一道去长公主府?不知可否有长公主府的帖子?贸然带外人登门,我怕长公主会不喜。” 如果顺利的话,今日就是红珠的好日子,她不想让萧玉瑶破坏了。 “四姑娘,五姑娘,东西都收拾好了,咱们可以启程了。” 萧玉璇每次去女学带的东西都精简,放一次上马车就好了,小厮禀报完,忽然觉得两个姑娘主子之间气氛不太对,默默退后了两步。 萧玉瑶笑得志得意满,似乎以为萧玉璇这幅样子是怕了她,心情很好地说: “五妹妹这是说哪里话?这是母亲亲自吩咐的,而且能多一个妥帖的人侍奉,长公主高兴还来不及呢?怎么会不喜,五妹妹你也太不了解那些贵人们了。” 她说完,自顾扭头向她的马车走去: “五妹妹还是快些上马车吧,别让长公主等急了。” 红珠恼恨地瞪了萧玉瑶的背影一眼: “姑娘,这怎么办?” 萧玉璇看向她,却露出一个笑容。 她伸手,扶了扶今早给红珠带的珊瑚珠花: “见招拆招吧,长公主心善,想来不会怪罪四姐姐。” 至于萧玉瑶的小心思……萧玉璇垂眸踩上马车脚凳,只怕这辈子都无法实现了。 长公主府离得近,马车虽慢,也不过一炷香时间就到了。 昨日深夜造访,还没有仔细看这座长公主府的大门。 此时迎着清晨的薄雾,五间三启门,门钉闪着尊贵的金光,门口坐着两尊威风凛凛的麒麟石像,正注视着来路。 门口除了兢兢业业站如钟的守卫,还有长公主身边的得力丫鬟兰心,今日一早就是她带人为萧玉璇梳洗的,这会儿还算熟稔。 看见马车自萧府的方向而来,兰心就知道是萧姑娘来陪长公主用早膳了,不由露出个笑模样,还挥了挥帕子示意。 只是马车越来越近,兰心的眼中闪过一丝疑惑。 怎么是两辆马车?不过第一辆看上去更加华丽精致,想来,萧姑娘是在第一辆马车上,后头跟着的是丫鬟细软什么的也不一定。 萧玉瑶本来势在必得的心忽然悬了起来。 越是靠近那座府邸,她的内心就越是不安宁。 总觉得自己今日一旦进去,就会发生什么不好的事情。 此时,马车的门帘外,响起一道婉转清丽的女声: “奴婢兰心,来接萧姑娘进去。” 萧玉瑶不再多想,由采荷掀开门帘,莲步轻移,走下了马车。 兰心满心以为第一辆马车肯定是萧姑娘,却没想到抬起头,看见的是一张清秀有余,精致不足的小脸。 她两眼发直:“姑娘是,哪位?” 萧玉瑶从来不会亲自和丫鬟讲话,哪怕是长公主府的丫鬟,采荷上前半步,厉声道: “这是萧府的四姑娘,你竟不认识?” 此言一出,满以为对方会立刻堆起笑脸,先将人迎进去,再去与长公主回禀解释,没想到兰心却冷了脸: “我要接的是萧府的五姑娘,什么四姑娘,没听说过。” 采荷气得大喊:“你这是什么态度?!” 兰心是长公主身边伺候惯了的,还是孟姑姑的干女儿,便是皇帝皇后也是时常见面搭话的,哪里会将萧玉瑶放在眼中? 更别提这会儿这个小丫鬟如此不客气,她就更不必有什么好脸色。 兰心说完,一个眼神也没有给萧玉瑶,转头就看向后头的一辆马车。 正好看见萧玉璇从马车里出来,旋即露出个笑,快步走过去: “萧姑娘,奴婢兰心,来接您进去。” “长公主已经起来了,正等着您呢。” 萧玉璇在后面,已经将萧玉瑶那边发生的对话听了个完整。 其实,她早就有了猜测,文玥郡主时常陪伴长公主,按照她那个对萧玉瑶掏心掏肺,又对自己深恶痛绝的样子,肯定上过自己的眼药。 再不济,这近两个月的时间,长公主只要有心,就能打听到许多萧玉瑶散播出去的她的“劣迹”,可长公主还是说与她投缘,可见—— 长公主绝对不是一个会听信他人谗言,是非不分的人。 甚至,她猜测,在萧玉瑶和自己之间,长公主应该更喜欢自己多一点…… 这么想未免太过自恋,萧玉璇定定心神,将兰心扶了起来。 她面上故作为难地看了一眼几步开外的萧玉璇,果然见她脸黑得像锅底: “兰心姑娘,我四姐姐想与我一同陪伴长公主用膳,我知道此事有些唐突,还劳烦兰心姑娘通传一声,若是长公主不喜,我们即刻便离开。” 她这话说得以退为进,兰心从来没想过还能有这样的事情,心里觉得荒谬之余,对那个萧四姑娘更是好感全无。 “看来这件事,萧姑娘也有苦衷,奴婢去通报一声,还请稍等片刻。” 萧玉瑶站在原地,见萧玉璇和一个丫鬟温声细语地说话,目露鄙薄。 寻常百姓里长大的就是没规矩,一个做主子的,却和一个下人这般亲近和善,这就是天生的下贱!小姐身丫鬟命! 兰心说完,又行了一礼,只是再抬起头来,却不经意扫到了萧姑娘身后半步处站着的红珠,她眼神一变。 这,这个小丫鬟,怎么和五年前走失的小公主如此像?! 不仅是相貌像,年纪也像!五年前小公主走丢时才五岁,这会儿正应该是十岁左右了 还有,她头上戴着的珊瑚珠花,从前小公主小时候就最喜欢珊瑚…… 如果这是巧合,那这也太匪夷所思了! 不行,她要赶紧去回禀长公主。 兰心不知为何,面色匆匆地进去了,采荷嘴里还在骂着: “不过是个伺候人的狗,真把自己当个人了,姑娘你看她那副样子!” 萧玉瑶此时羞恼、不安的情绪交织在一起,又听见旁边的骂声,心里更加不耐烦,想也没想就转身,给了那聒噪的来源一巴掌。 “住口!长公主府门口,休得胡言乱语!” 萧玉瑶恨不得立刻让采荷回萧家去,这会儿门口的守卫还在听着,采荷这不稳重的样子,没得给人留下不好的印象。 采荷被这一耳光打得偏过头去,也不敢说什么,她咬着下唇,逼退了眼里闪烁的泪光。 第54章 身世 兰心进去不久就出来了,她的神情有些心不在焉,语气僵硬着请两个萧府姑娘进去,眼神却时不时落到红珠身上。 红珠何其敏感,在兰心还没进去之前就察觉到了对方的关注,这会儿不知为何有些心慌。 长公主府的人,为何要用那种眼神看自己? 她下意识看了看萧玉璇,萧玉璇回以她一个安心的眼神。 “不必担心,长公主是个很好的人,兰心也是,等会儿进去了,你就和往常一样便是。” 萧玉璇心知,她无法解释自己从何得知红珠就是走失的敏英公主这件事,这段时间,她引导着让红珠找回记忆,又想着提前带来见长公主,就是希望能不着痕迹地让红珠恢复身份。 她不缺伺候的人,这段时间相处下来,她能感觉到红珠是个很好的孩子。 还有—— 五年前,太子是为了找丢失的敏英公主,才落入敌国陷阱,长公主驸马以身救之,最后丧命……若是能让红珠早点回去,也算了了长公主和太子的一番心事。 萧玉瑶也被请了进来,这还是她第一次进长公主府,这一走进来,心中惊了一跳。 不是说长公主很得陛下宠爱看重么? 怎么府邸如此……简陋? 看来这位长公主并不喜奢靡,她一边走,一边小心拔了头上的两根金簪子,塞到了采荷手中。 想了想,又将手上的玉镯子褪下来,一同交给采荷,低声吩咐: “你先收好了。” 采荷虽然不明所以,但还是恭顺地点点头,仔细用帕子包着放在袖中。 兰心领着人先到了偏厅坐下,长公主才从里面的寝殿走了出来。 萧玉瑶眼睛一亮,抢在萧玉璇之前,先起身行礼: “臣女萧玉瑶,拜见长公主,长公主万福——” 等她说完,萧玉璇才慢条斯理地行礼:“臣女见过长公主。” 眼见长公主正在向自己走来,萧玉瑶重新捋了捋话头,准备说自己一同过来的原由,谁知长公主并没有停在她面前,而是直接越过了她—— “你来了,快起来。” 长公主亲自扶起了萧玉璇,她看着萧玉璇身后的红珠,眼眶一红,声音发颤地问道: “这个孩子是你身边伺候的?多大了?叫什么名字?家中双亲可康健?” 长公主一错不错地盯着红珠,红珠的心渐渐提了起来,话说到这份上,是个人都听得出来。 她大概,要知道自己的身世了。 萧玉璇的目光自僵硬的萧玉瑶身上收回,对长公主说道: “回殿下,她十岁了,叫红珠,写得一手好字,所以我去女学也便带着她一同旁听些,至于家里的情况……我不太知道,不如让她亲自来说?” “红珠?” 听到姑娘轻声唤她,神色鼓励地看她,红珠终于鼓起勇气抬头,看向面前一席家常衣裳,兰枝玉树般的长公主。 “奴婢红珠,小时候大概是磕坏了脑子,许多东西都记不得了,只记得被人贩子卖给了牙婆,双亲——并无记忆。” 萧玉瑶回头,她的方向看不到长公主的神色,却听见三人的对话,心中的不安愈发明显。 长公主好端端的,问一个丫头的身世做什么? 难道还能是旧相识不成? 她心里疑窦丛生,可看那萧玉璇一副平静从容的样子,就知道一切都在萧玉璇的掌握之中,又没由来的一阵郁闷。 本来设想的好好的,今日是她在长公主面前大出风头的,长公主却去关心一个死丫头! 下一刻,萧玉瑶便看见,原本还站得笔直的长公主,忽然弯下腰,将那个叫红珠的丫鬟搂进了怀里,声音哽咽道: “孩子,这么些年,真是苦了你了,我给你看些东西,看看你能不能想起来……” 说着,又带着满脸泪痕,抱歉地看向萧玉璇: “玉璇,有些事情我还不便与你说,红珠我先带走了,你去用些早膳,等会儿让兰心陪你去女学。” 说完,她就牵着红珠的小手往外走去。 兰心立刻上前行礼,表示自己知道了。 长公主从出现到离开,都没有给萧玉瑶一个眼神。 萧玉璇浅笑着,看红珠一脸呆滞地被拉着离去,心里微定。 看来长公主已经信了大半,只要再去查查红珠所说是否属实,最好红珠能快些恢复记忆,这样一来,长公主和太子也都能安心了。 而一旁的兰心,看见萧玉瑶一副震惊和不可置信交织的表情,心里也有些好笑,她向萧玉璇福身,笑道: “萧姑娘,这边请——” 能找回敏英公主,她们也很为长公主高兴呢! 萧玉璇跟着走了两步,扭头发现萧玉瑶僵直在原地,不打算提醒她,继续跟着兰心走了。 萧玉瑶此刻在想什么,她根本不关心。 长公主和萧玉璇都走了,偏厅的下人们走了大半,眼见这位萧四姑娘还站着不动,她们面面相觑,却没有一个人出言打扰。 这位本来就不是长公主请来的,这会儿又发什么呆呢? 萧玉瑶眨了眨干涩的眼睛,怎么会这样? 怎么会? 等等,她想起来了。 五年前,长公主驸马为救太子而死,而那时候不过十三岁的太子,是为了去找回丢失的敏英公主。 敏英公主和七皇子是双生子,若是还存活于世,今年……正好是十岁! 这不可能,不过是一个小丫头片子,怎么可能是公主? 如果是真的,那她之前那样放任下人磋磨红珠,还几次三番骂红珠是个下贱坯子…… 萧玉瑶摇着头,下意识呢喃: “不会的,红珠怎么可能会是公主,一定是搞错了……” 采荷一直低着头站在她身后,此时没听清楚她在说什么,关切地问了一句: “姑娘,您怎么了?” 没得到萧玉瑶的回复,采荷又看了一眼空空如也的大门口,试探地开口道: “这会儿长公主已经走了,咱们还在这里用早膳吗?” 虽然是做下人的,可是主子这模样明显不对劲,想着今日姑娘来得目的,采荷心里干着急。 “闭嘴!” 萧玉瑶闭上眼,低低斥了一声,她吐出一口浊气,迈步向萧玉璇离开的方向而去。 第55章 愚善 现在还不是担心这些的时候。 她一路走着,又忍不住想,萧玉璇是不是早就知道了这件事?所以才会一副运筹帷幄的模样。 她是不是,早就等着看自己笑话?! 等萧玉瑶怒气冲冲到萧玉璇面前的时候,萧玉璇已经用得差不多,正在同兰心说话。 听见脚步声,萧玉璇和兰心一同看过来,兰心眼中的鄙夷之色一览无遗,刺得萧玉瑶心神俱裂。 肯定是,一定是! 萧玉瑶知道自己此刻最应该做的,是保持世家小姐的仪态,安安静静地将这顿饭吃完,再恭顺谦和地道谢离开。 可是现在,她心中像是有一把火在烧,烧得她满心愤恨,巴不得大步上前,将萧玉璇那副岁月静好的嘴脸撕得粉碎!看她还能不能稳住矜持! “红珠的事情,你是不是早就知道?!” 萧玉璇用帕子轻轻摁了摁嘴角,露出一个得体的笑容: “四姐姐在说什么?什么我早就知道?” 萧玉瑶三步做两步走到萧玉璇面前,连采荷都拉不住。 “你别给我装傻,你知道我在说什么!怪不得那时候要了红珠去,你也是特意挑了今天吧?” 萧玉瑶冷笑,语气干脆,显然是破罐破摔了。 今日之后,若是红珠恢复了公主身份,她从前那般对红珠,肯定瞒不过长公主的眼睛。 事已至此,她还讨好什么长公主? 不如现在直接揭穿了萧玉璇的虚伪面孔,来得大快人心! 她这么想着,眼中的怒色几乎不再掩饰。 兰心心道不好,这萧家四姑娘是疯了不成?怎么忽然开始撒泼了,也不想想自己脚踩的是什么地方?! 她上前半步,以一种保护的姿态站在萧玉璇身前,俏丽的小脸面无表情: “萧四姑娘,长公主府邸比不得萧府,还请您慎言。” 萧玉瑶冷冷看向兰心,红珠和长公主都已经得罪了,不过是一个下人,她更不放在眼中。 采荷找到机会,主动搭腔,挑眉斥道: “主子说话,还轮不到你一个丫鬟插嘴。” 兰心懒得理她,只目光坚定地看着咄咄逼人的萧玉瑶,不肯让开半分。 见此情形,萧玉璇心中微动。 不过是与兰心接触不到一日,她就这般护着自己,这其中,必然少不了长公主的授意。 萧玉瑶见长公主府的一个下人都这么护着萧玉璇,与自己作对,更是怒火中烧。 “你有本事算计我,怎么没办事承认?你真让我恶心!” 萧玉璇缓缓起身,看着已经歇斯底里的少女,心中平静,眼中却含了泪光,道: “四姐姐,我知道你一直不喜欢我,平日里你要说什么我都可以接受,只我们现在身处长公主府,为了萧家的颜面,你快别说了。” 她说完,又转向兰心,一副给对方添了麻烦的愧疚模样: “实在抱歉兰心姑娘,四姐姐她,她大概是心情不好,所以说话难听了些……不若我先送她回家休息,女学那边,我们就告假吧。” 触到萧玉璇担忧的眼神,萧玉瑶一腔怒火更是无处发泄。 她这话是什么意思,是说她疯了吗? “你少在这里惺惺作态,你——” “萧四姑娘这是失心疯了,快来人把她的嘴堵上,再抓紧送回萧家去!” 兰心实在听不下去,好好的一早上,她本来还在为终于找到敏英公主而开心,现在全被这个萧四姑娘打搅了。 旁边早就等待着的几个仆妇立刻上前,三下五除二就将身板柔弱的萧玉瑶摁在了地上,压得她一根手指头都动弹不得,又各自掏了手绢,不管是不是脏的,飞快地往她嘴里塞,这才终于将那些话堵了进去。 “呜呜——” 萧玉瑶怎么挣扎也无济于事,一旁的采荷也被这变故吓呆了,想要上前解救,就被一个仆妇顺手也绑起来堵上了嘴。 主仆两个一起跌坐在地上,方才因为愤怒而萌发的胆子一下就飞没了,萧玉瑶这才害怕起来。 不行,她不能就这么回萧家! 不能让萧家人知道她在长公主府大放厥词,她要想个办法……对,想个办法…… 既然已经失去了奉承长公主的机会,那么萧家人,就是她仅存的救命稻草,她绝对不能再失去了! 萧玉瑶平静下来,一双眼睛像毒蛇一般注视着萧玉璇,心中百转千回。 兰心才不管萧玉瑶心里在想什么,见两人不再吵闹,就不耐烦地摆摆手,道: “将人送回萧家,再找个口齿伶俐的,将她说的话原原本本复述给萧大人和萧夫人,瞧瞧他们养的是什么女儿,而且,往后也不许她再踏入长公主府半步!” 她了解长公主,这话还是轻了的,要是长公主瞧见了方才萧玉瑶那模样,只怕连宫中都不许萧玉瑶进了。 做完这一切,她才回头对萧玉璇道: “萧姑娘,你不用怕,长公主最是心善正义,见不得这样恃强凌弱的事情,回头奴婢必定将所见所闻一一禀告,让长公主为你主持公道。” 萧玉璇这才擦擦眼泪,坚强道: “今日,真是麻烦兰心姑娘了。”见萧玉瑶被人拖走,她又连忙道: “还请诸位轻些,我四姐姐毕竟是锦衣玉食长大的,身娇体贵受不得力,千万别抓疼了她。” 都什么时候了,还在想着照顾她这个四姐姐? 兰心恨铁不成钢地看着她,只觉得这位萧姑娘实在是心善地有些过分了。 萧玉璇回头对上兰心的目光,眼神落寞了一瞬,声音也低落下来: “兰心姑娘,不是我愚善,只是四姐姐要是有个头疼脑热的,我母亲又要衣不解带地照顾她,这段时日,四姐姐生了好几场病,父亲母亲还有几位哥哥都憔悴了许多,我,我实在心中不忍……既然如此,还不如我多照顾四姐姐些,也好让他们不再如此忧心操劳。” 兰心瞳孔微缩,心中大惊,一时间有些失语。 她听见了什么?萧家人也疯了吗? 明明萧玉璇才是萧家的亲生女儿,他们为何对一个养女如此上心,还放任养女对亲生女儿如此刻薄恶毒? 她都不敢想,萧姑娘在萧府到底过的,究竟是什么日子? 第56章 帕子 况且,这哪里还是什么愚善,这分明就是愚孝! 萧家人都这么对待她了,她还顾忌那些人会不会忧心操劳做什么?能让一个养女爬在亲女儿头上,亲女儿还如此委曲求全,想着顾全家里和睦,要兰心说,这些萧家人就是眼盲心瞎,这样的人家居然能跻身上流世家,早晚得玩完。 兰心自小便接触着这些达官贵人,自有自己一套看人的标准。 萧玉璇这样的姑娘是最吃亏的,家中长辈哥哥不疼爱,有个养女作妖就算了,自己也是才从平民中被找回来,没有自小学贵女的那一套东西,在京中又没有相熟的手帕交,孤立无援,偏偏还生了这么一副良善的心肠,往后可不得被萧家人磋磨疯! 要是再被萧家随便塞给一个混吃等死的夫家,没有娘家撑腰,自个儿也立不住,这辈子算是彻底完了,过得比普通百姓都不如。 可怜见的,她一个做奴婢的,都为萧玉璇忧心。 兰心心情复杂,轻轻叹出一口气,真没见过哪家二品大员唯一的亲姑娘过得这般差的。 “奴婢晓得了,萧姑娘且安心,奴婢会如实回禀长公主,至少萧姑娘在长公主府的时候,不会被其他人欺负。” 萧玉璇感激地点点头,又别过头,用帕子捂着脸,有些不好意思道: “真是让兰心姑娘看笑话了,我今日也太失态了……” 昨日睡下的屋子还为萧玉璇留着,兰心给她重新梳洗过,才陪着萧玉璇一同去了女学。 赵眉今日看上去有些低落,萧玉璇问了才知道,她可能过不久就要回清河老家了。 “怎么这般突然?你不是才入学没几个月吗?” “我也是昨天晚上偷偷听见了我父亲母亲将话,才这么猜测的,据说是宫里有消息说我家供应的东西不好,要换成贵妃娘娘的远亲。” “你也知道我家只是个商户,在前朝后宫都没什么关系,既然有了这样的传闻,想来我距离回老家也不远了。” “可我还是想在这里,清河没什么好玩的,那些人我都不认识……” 赵眉沮丧地说完,低着头,将下巴搁在桌上,她面前摆着的书还干干净净,可见方才一堂课都无心听课做笔记。 换皇商? 萧玉璇回想了一下,这件事她似乎有些印象。 皇商才更换,供应宫里的东西品质骤降,连帝后用的东西都是以次充好,不久就被查出是新皇商中饱私囊,且银子大多都进了贵妃的手里,一时间震惊后宫。 四皇子在宫道上跪了三天三夜,才求情成功,只让贵妃罚俸幽禁了半年。 后来瘟疫横行,长公主和太子接连薨逝,皇后大受打击,贵妃和四皇子才故态复萌,重新活泛起来。 之前林传胥救了萧玉瑶,却没有让两人结成好事,萧玉璇毫不怀疑,萧玉瑶肯定还没有放弃四皇子。 “解此难题的办法,你方才已经自己说了。” 萧玉璇笑眯眯地看她。 赵眉坐直身子,睁大眼睛看她,显然没转过弯来。 “你家在前朝后宫都没什么关系,那位据说是要换了你们的新皇商却是贵妃的远亲,这下谁是做实事的,谁是裙带关系,不久高下立判。” “即便真的换了,那也不过是一时的,只要你们继续在京城扎根,专注做自己的生意,长此以往,总还是会被贵人们看在眼里的。” 萧玉璇没有将话说得太死,赵眉若有所思,不知道想到什么,忽然激动地握住了她的手: “我明白了!你是说我们肯定比那个远亲更好!” “是这个意思。” 赵眉声音太大,丁班的人都侧目看过来,萧玉璇手指抵在唇边,比了一个“嘘”,赵眉这才收敛了兴奋的情绪,脸上的沮丧也散了许多,高高兴兴地用着糕点,待看到自己空白一片的书,双眼又耷拉下来: “我刚才光顾着多愁善感了,哦没做笔记,你的借我抄抄——” 学习的时间总是过得很快,快下学的时候,门口等着一个男子的身影。 是石夫子,他看上去憔悴失意了许多,双眼布满红血丝,满脸疲态。 他叫住了萧玉璇,语气平和: “萧姑娘,还请留步!” 萧玉璇暗自稀奇,上次他在数课上刻意刁难自己的事情才过去没多久,怎么现在态度却变得如此正常了? 石祺是文成侯幼子,家中偏疼些,即便屡试不第也未曾责怪他,还给他安排了一个毓秀书院的清闲差事,照理,不该露出这样萎靡的神色才对。 赵眉这会儿站在她身边,轻轻扯了一下她的衣袖,小声问: “石夫子找你做什么?不会又是要责骂你吧……” 她上次被石夫子的样子吓到了,现在看见他都害怕。 萧玉璇摇摇头,回首向石祺见礼: “石夫子找学生何事?” 石祺看了一眼还没有走远的学生们,想了想,道: “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不知可否移步那处——” 萧玉璇看过去,他指的是不远处可供学生们休憩的凉亭,里头有桌椅,想来是要长谈。 “石夫子有话不妨直说,若是坦荡磊落,大可开门见山;若不是,那也恕学生无法悉听教诲。” 兰心跟在她身后,目光告诫地看向这个石祺。 石祺接触到兰心的目光,忽然一愣。 莫说他小时候跟着母亲入宫过,觐见过长公主,就是身为夫子,也经常拜见毓秀书院的院长,也看得出来,这位是长公主身边的婢女。 可是,长公主身边的人,为何会在萧玉璇身边服侍? 石祺原本要说的话一下就忘光了,只剩下满脑子的疑惑。 “你不是在长公主身边伺候的吗?” 兰心不欲与他解释,只道: “萧姑娘已经放学,该归家了,石夫子若是没有要紧事,还请让让道。” 就连赵眉也是一脸奇怪地看向他,石祺心神回笼,咬了咬牙,将自己袖中的小盒子掏了出来—— “这个,还请你帮我转交给你四姐姐。” “还有,那日我那般出言不逊,是我的不是,我听信了那些捕风捉影的流言,以为你……性子不好,可这段时日来亲眼目睹才知道流言不可信,我也羞于继续教书育人,已经向长公主请辞了。” 第57章 大诫 石祺见萧玉璇不接,他便将东西递给兰心。 萧玉璇却挡住: “石夫子,不是我不愿意帮你这个忙,只是我四姐姐是闺阁姑娘,虽说与石夫子您多少也算有师生情谊,可男女私相授受难免引人诟病,我不想让四姐姐像我一样,陷入这流言蜚语之中,还请石夫子见谅。” 她说完欲走,石祺看她还真的不打算帮忙递东西,有些着急地拦住,道: “这怎么算是私相授受?!有你、赵姑娘,还有两个婢女看着,这也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 萧玉璇:“哦,那这是什么?” 石祺微顿,他的手指扣在盒子的锁扣上,没有动。 兰心看一眼天色,不耐烦道: “石夫子,还请快些,萧姑娘要回去了。” 她还想快些回去向长公主回禀今日发生的事情。 石祺一张脸憋得通红,支支吾吾着,下定了什么决心一般,视死如归得打开了盒子。 里面静悄悄地躺着一方绣着小字的藕荷色手帕,定睛一看,那上头写的,正是“瑶”字。 “这是我不小心捡的,一直没找到机会还给你姐姐,我想着,既然我已经不在这边教书了,那此物应当速速归还原主才是。” 萧玉璇别扭地看了对方一眼。 没想到,石祺都娶妻生子了,还能做出这种事,实在是有些令人反胃。 赵眉探头看了一眼那帕子,也露出有些嫌恶的神情,这石夫子,不,往后他不是他们的夫子了,这石祺为人也太怪异了些。 这手帕上只有一个“瑶”字,石祺却如此确定是萧玉瑶的,可见掉落之时人就在当场。 但话又说回来,第一反应不该是立刻提醒对方掉了东西么?再不济就是抓紧上前捡起还给对方,哪里还能自己收着,等到不在这边做夫子了,才拿出来说要归还? 赵眉看了一眼萧玉璇的神情,果然也不大好看。 萧玉璇冷了脸,厉声道: “石夫子说笑了,莫说这帕子上只有一个瑶字,便是将我四姐姐的闺名一字不落地绣上去,也不能断定这就是我四姐姐的,怕是石夫子搞错了。” 石祺既然决定物归原主,就做好了会被耻笑羞辱的准备,这会儿见萧玉璇居然将重点放在这是不是萧玉瑶的帕子上,不由有些着急。 “怎么可能不是她的,我亲自……” 他的话头猛地停了,又想到什么,眼皮也耷拉下来: “萧姑娘说得对,只是有个字恰好一样而已,是石某唐突了。” 石祺眉眼带着落寞,收了盒子,单薄的身影消失在几人视线中。 萧玉璇表情微松,一副终于将这件事糊弄过去的庆幸神情,也落入了兰心的眼中。 她又是一阵唏嘘,如此爱护姐姐,萧姑娘可真是个善良至极的人儿啊! 兰心送了萧玉璇回家,转而再回长公主府时,果然就听闻敏英公主回来一事,这会儿,长公主还在宫里与帝后一同陪着敏英公主。 太子就是前两日出京去了,这会儿也在赶着回来呢。 “真好,敏英公主终于找回来了!谢天谢地!” 兰心高兴完,又想到自己还得和长公主说萧家的事情,这一整日都快把她憋死了,索性和几个同屋相熟的姑娘大吐苦水。 有人早上也在场,这会儿和兰心一道学舌,惟妙惟肖地将早上那会儿的对话还原了个十成十。 一堆小姑娘们正是爱八卦爱热闹的年纪,这会儿抽丝剥茧,见微知着,将自己偶然听见的消息,或是猜测的走向这么一比对,几乎还原了萧家两个姑娘之间的真相。 “这么看来,那位五姑娘还真是个好人,只可惜好人不一定有好报,她生在萧家真是可惜了。” 兰心吐了嘴里的瓜子皮: “可不是?还不如没找回来呢,过个寻常百姓的安稳日子,不比在萧府受罪强?” “又在嚼什么舌根子呢?连长公主回来了都不知道过来伺候?” 忽然,门帘子被人从外头掀开,一张端正的脸庞露了出来,是孟姑姑。 一屋子或坐或躺的小姑娘赶忙从榻上、凳子上站起身,兰心都差点撒了瓜子盘,给孟姑姑问安。 “干娘,我这便去服侍殿下!” 她心里惦记着事儿,走得飞快,孟姑姑跟在她身后都快跟不上,只能嗔怪地瞪了一眼那个身影,也不知道照顾照顾她这个上了年纪的干娘。 萧玉璇刚进府里,就发觉气氛不对。 来往的丫鬟小厮都低着头,给她请安的时候也蔫蔫儿的,活像是受了什么严刑拷打一般,每一个有精气神儿的。 她还没去兰亭阁,李妈妈就把她给拦下了。 看见李妈妈一副严肃中不失关切的眼神,萧玉璇的心中微微安定了几分。 “五姑娘,老爷夫人说,若是你回来了,请先去正院一趟。” “李妈妈可知道是何事?” 萧玉璇一边走,一边试图打探消息。 李妈妈本来不愿意说,又想到此去怕是凶多吉少,虽然老爷吩咐了不能说,可她还是提醒道: “姑娘去了就晓得了,软和些态度,老爷夫人正在气头上,别触了霉头。” 萧玉璇的心猛地提了起来。 还以为今早萧玉瑶那副样子回家,短时间内定然不会蹦跶了,没想到一下女学,就在这儿等着她? 她心中百转千回了无数个可能性,却都没有什么头绪。 直到进了正院,看见躺在春凳上,被打的血肉模糊,奄奄一息的碧穗,她倒吸一口气,疾步走了进去。 “这是怎么了,何故这般罚碧穗?!” 走得近了,碧穗的凄惨样子更加清晰地映入眼帘,萧玉璇拢在衣袖之中的手狠狠攥紧,她看向厅中坐着喝茶的萧肃、萧夫人和萧玉瑶。 萧肃慢条斯理地放下茶盏,目光冷冷地扫过来,那眼神不像是看自己女儿,更像是看一个陌生人。 “府里出了贼人,玉瑶丢了好几样贵重的首饰,府里的下人一一排查过去,只有你身边的碧穗最可疑,可是她做错了事却不承认,这才小惩大诫。” 此时,已经出气多、进气少的碧穗用极其虚弱的声音,对萧玉璇道: “姑娘,碧穗……没有……” 第58章 诬陷 “姑娘,碧穗……没有……” 萧玉璇心中闷痛,碧穗的忠心她看在眼里,不可能放任不管。 此时示弱便是落了下风,她孤身站在中庭,看着厅中坐着的几个所谓的家人,嗓音清冷道: “父亲,母亲,莫说碧穗绝不会行偷盗之事,便是证据确凿,也该等我回来后再行定夺,这般动用私刑,岂不是屈打成招吗?” 萧夫人扶着额头,不发一言。 这段时日不知怎的,家中两个姑娘接二连三出事,明明才去庙会上上了香。 玉璇也是的,还以为她懂事了,没想到竟会撺掇长公主身边的人,那般羞辱玉瑶,今早她看见被送回来、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玉瑶,一时间又惊又怒,连那长公主府的丫鬟说什么,也一句都没有听进去。 萧玉瑶顶着一张梨花带雨的小脸,在萧夫人怀中哭得凄惨: “母亲,都怪我不好,我本想帮着五妹妹,以免她无意得罪长公主,她却以为我是去抢她的机遇,我真没用,呜呜呜……” 萧夫人心疼地要命,是她答应玉瑶和玉璇同去的,这会儿送人回来,不就是在打她的脸么? “还以为那个丫头是懂事了,没想到还是这般气量狭小,果然是养在外头久了,性子上不得台面。” 萧玉瑶低头抹着眼泪,心中的屈辱愤恨几乎浓到了极致: “母亲,其实这样也好,五妹妹既然一心想要攀附长公主,瞧不上我们家,也许她也会有更好的前途才是,至于我,我不委屈的……” “她敢!” 萧夫人柳眉倒竖: “她是我肚子里爬出来的,不孝敬我,难道去孝敬那什么长公主?长公主也就是觉得她从前是布衣女新鲜几日,之后还不是会将她当个玩意儿一样丢到一边。” 眼见越说越没谱了,李妈妈皱着眉转移话题道: “夫人,四姑娘若是要去女学,这会儿得快些准备出发了。” 萧玉瑶听到,立刻往萧夫人怀里一缩,柔弱的身体蜷缩得无辜又可怜: “母亲,我,我实在害怕……五妹妹她,她万一又将我赶出女学怎么办,我今日不敢去女学了,呜呜呜……” 萧夫人连忙哄着她:“不去了,咱们不去了。” 萧夫人走后,萧玉瑶重新梳洗打扮好,采荷也去而复返。 她看着镜子中自己清秀白皙的小脸,轻声问道:“都做好了?” 采荷点点头,眸中闪过一抹兴奋: “姑娘放心!” 这招可进可退,他们姑娘可真是人才!终于又能给五姑娘点颜色瞧瞧了!让她知道这萧府,到底谁才是老爷夫人最看重的姑娘! 兰亭阁,萧玉璇去女学的时间,春雯和碧穗就轮流当值,带着小丫鬟们整理主子的衣裙钗环等一应用具,更有花卉摆件洒扫等工作,都得有条不紊地进行。 春雯是个爱偷懒的,本该她今日当值,却不知道跑哪里去了,碧穗问了一大圈也没问到人去了何处,只能自己亲自监督着小丫鬟用香料熏衣裳。 这些香料可以长久保持衣裳不潮不腐,且还有一股淡淡的香味,是京中贵女们常用的东西,可这些小丫鬟们笨手笨脚的,碧穗劳碌了大半日,终于回到自己的房间喝口茶。 她和春雯两人住在同一间屋子里,屋子分了一人一半,中间是共用的桌椅,两边靠墙是床铺,窗户底下是衣柜箱笼。 正喝着茶,碧穗的眼神落在自己的床铺上,忽然感觉有点不对劲。 她早上铺好的床,被人动过! 往常铺床,她都会将被子按照自己阿娘教的独家方法叠好,所以她看得出来这被子并没有还原她叠的手法。 然而,从头到尾里里外外翻找了一遍,却没找见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屋外突然有人喊她出去,碧穗才知道,萧玉瑶丢了好几样贵重的钗环。 碧穗想到自己被人动过的床铺,第一反应就是疑心会不会是栽赃陷害。 盘查过后,碧穗折返回去,想要再找一遍确认,却在此时,采荷领着一群人找上了门,说碧穗形迹可疑,是在藏起赃物…… 事情并不复杂,若是宽容的主家,没有人赃并获,必然不会如此武断地定罪,可这是在萧家。 萧肃久居高位,官威甚重,此刻沉声下来,气势十足: “不过是一个犯了事的丫头,主家就算打死了也不为过,你现在是要为了她,顶撞你爹?!” “父亲,玉璇只不过是要讨一个公道,事情的真相还未可知,还请父亲给玉璇一点时间探查清楚,先让碧穗去疗伤休息。” 萧肃冷哼一声: “还探查什么?玉瑶方才苦苦哀求我们,给你留几分颜面,本想着今日打杀了这个丫头,我和你母亲也不会再追究下去,既然你还是如此倔强,执迷不悟,你可想清楚了。” 萧玉璇浑身血液冰冷,似乎明白了什么,她问: “你们认为是我指使碧穗去偷的?” “就为了什么珠宝首饰?” 萧玉瑶此时恰到好处地流下两滴泪,声音如泣如诉: “那不是什么普通的珠宝首饰,是大哥和二哥赠予我的……” 萧玉璇:“四姐姐这话说得奇怪,我又不是没有那些东西,为何要盗窃你的?” 萧玉瑶还是哭:“五妹妹,我知道你一直不喜欢我,我只求你大发慈悲,将那些东西还给我,哪怕,哪怕往后哥哥们不会再送我了,我也能自己留个念想,呜呜……” “什么不再送你了?” 萧珏风尘仆仆地走进来,就听见玉瑶这番摧人心肝的话。 他适才去城门迎接太子,这才晚了一些,没想到家里居然又出事了,看样子,又是萧玉璇惹了事!瞧瞧玉瑶这副样子! 李妈妈见萧珏面色不佳,怕他先入为主又自己猜想些什么,赶在采荷之前,简单将今日发生的事情说了一遍。 “不可能!” “玉瑶本性单纯善良,怎么可能说那样的话?!这一定是有人想要离间我们萧家人,没想到堂堂长公主府,也有如此用心险恶的恶仆!” 李妈妈只是下人,说了份内的话,就默默退后。 萧珏这幅样子,和萧肃初听见时候的样子简直是如出一辙,怪不得是父子俩。 第59章 撑腰 萧珏说完,视线忽然落到孤零零站得笔直的萧玉璇身上,冷笑一声: “怕不是有人故意设局,好让我们和玉瑶生了嫌隙,她就能如愿以偿了。” 萧玉璇察觉到视线,眉心轻拢。 “大哥,未知全貌不予置评,况且,我是相信大哥与四姐姐只有兄妹之情,可现在没有了血缘羁绊,大哥如此无脑维护,就不怕被有心人怀疑是与四姐姐有……” 她没说完,萧肃就一拍桌子,喝道: “都住口!” 他眼神阴鸷地扫过萧玉瑶和略显心虚的萧珏,在官场沉浮二十载,这些年轻人的心思还看不出来。 难道真的? 可玉瑶也是他的亲生女儿,怎么能和珏儿…… 萧肃的眉心紧得能夹死苍蝇,萧夫人这会儿也冷下脸,语气不善: “玉璇,你好好认个错,保证不再犯,这事儿就算过去了。” “何必又再说什么血缘羁绊,你和玉瑶,在我们心中都是一样的。” 萧玉璇心中不屑,又是这一套说辞,她早就听的耳朵起茧子了。 一样的一样的。 一个是被算计流落到外头的嫡女,一个是当嫡女养大的外室女。 真的能一样吗? 那不妨让这把火烧得更猛烈些,好叫萧夫人和萧珏看清真相之时,把肠子都悔青了,到那时才有趣呢。 她面露委屈地跪下,比起萧玉瑶坐着无声落泪,她的孤身一人跪在中庭显得更加凄惨无助: “父亲,母亲,只要能让父亲母亲消气,无论什么过错,玉璇都认了……” 萧玉瑶不说话,只是哭,萧夫人今天哄了她一天,这会儿也没精力了,只能继续捂着头叹气。 萧肃身为父亲,此时心中琢磨着自己儿子女儿的事情,也是头大得很,自然不可能去哄萧玉瑶。 唯有萧珏。 虽则是在父亲母亲面前,可他自觉自己身为大哥,兄友弟恭再正常不过。 看着萧玉瑶哭得肝肠寸断的样子,终是不忍,上前几步,就要将人搂进怀里。 “竖子,尔敢!” 萧肃怒喝一声,萧珏吓得抖了三抖,顿在原地。 连萧玉瑶也不哭了,泪眼朦胧地看过来。 “父亲?” 萧肃压下突突跳的太阳穴。 片刻内,他已经权衡了利弊,他求娶林卉时,岳丈还健在,林家还是高门大户,于他而言是高攀,所以他答应了四十无所出不纳妾,会真心实意待林卉好。 二十来年过去,林家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还有个大舅哥任国子监祭酒,门生遍布,不可轻易得罪。 若这会儿揭穿了玉瑶是他和烟娘的女儿,林家只怕是要闹得鱼死网破。 还是先缓缓再说吧。 至少……至少等林匡正辞官,或是岳母亡故,林匡正回去丁忧,再向林卉坦白一切,如此一来,念在玉瑶也是萧家女儿的份上,她的日子也能好过些。 “珏儿,这是姑娘家的事情,你不必插手,公文都看完了吗?有闲情在这里消磨。” 萧肃在儿子面前一直是个严父,此时板起脸来,哪怕已经及冠的萧珏都心下一颤。 儿时被萧肃打手板子的记忆犹在眼前,萧珏只能担忧地望了一眼萧玉瑶,而后老老实实地拱手告退。 没了萧珏碍事,萧父萧母的眼神又落到了萧玉璇身上。 萧夫人苦口婆心: “玉璇,不过是让你认个错,有那么难吗?那些东西你不想还就算了,你瞧瞧你四姐姐这副样子,你就真的能狠下这个心?” “看来是我来得不巧了,萧大人和萧夫人正在处理家事。” 人未到,声先至。 院落门口站着一身穿酱紫宫装的中年妇人,在薄暮的黄昏里,眉眼温和却不失威仪,正是长公主身边的女官孟姑姑。 她身后,还站面露关切的兰心。 一刻钟前。 长公主从宫里回来,格外高兴,赏了底下人好些月例银子,可这高兴没有维持太久,就被兰心和几个小丫鬟告的状给打搅了。 “那个萧玉瑶这样无礼?在本宫的府邸就敢那般言行无状,是当本宫死了不成?” 长公主一拍桌子,少有的自称起本宫来。 孟姑姑就知道她是真动了气,立刻奉了茶上前安抚。 “殿下莫气坏了自个儿的身子,不过是些半大姑娘拌嘴,当不得什么事。” “哼,我就知道这事蹊跷大了,那萧家人也是有眼无珠的,玉璇那孩子,我一见就知道是个好的,没得被他们这么作践!” 孟姑姑轻轻叹口气。 她就知道,长公主年轻时候就是个心软爱管闲事的性子,丧夫后年纪渐长,不爱外出走动,所以能管的也少了。 这会儿萧家姑娘的事情,先是文玥郡主主动挑起,又是惊马换荷包,林祭酒求入女学,昨日漏夜求医,今日早膳胃口一致…… 现在还多了个帮忙找回敏英公主。 唉,对话,就是在长公主府发生的,这下是想不管都不行了。 孟姑姑并不想长公主管这样多别人家的事情,可起初她也是因为长公主有着这样的侠义心肠,才会甘愿为其肝脑涂地,真是矛盾极了。 “你去库房多挑些东西,快些送去,就说是我感谢她收容敏英,待过几日,自会有陛下和娘娘的赏赐到府上,快去!” 她不能光明正大地给那孩子撑腰,难道还不能多给她塞些好东西让她日子过得好些么? 孟姑姑应了声,马不停蹄就安排上了。 这不,刚带着人来萧府,就撞见了这一幕。 “这是……”萧夫人自然认识孟姑姑,不过微顿了一瞬,便立刻起身迎了过去。 “孟姑姑,真是让您看笑话了,姑娘们不懂事闹些口角,我竟也没听到底下人通传。” 萧肃向来不喜这些女官,只略拱了拱手,便背着手离开了,留下这些女人们交际。 孟姑姑见惯了这些迂腐文臣的嘴脸,也不生气,只颔首示意。 “长公主那边离不得太久,我想着萧府素来有美名,萧夫人又是个宽容大度的,且我这番来还是送赏赐,便不等通传,擅自过来了。” 一番话既抬出了长公主,又夸了萧府和萧夫人,最后又说是来送赏的,直教萧夫人脸上露出了一个真心实意的笑容来。 “只是我这会儿实在好奇,是什么口角,竟要让贵府的亲女跪着听训,而养女却高坐厅堂呢?” 第60章 评理 萧夫人面上僵硬了一瞬,她看向萧玉璇,道: “你这孩子性子真倔,不过是说了你两句,你还跪着干什么?还不快些起来?” 萧玉璇依旧跪得笔直,脸上的委屈也没有收起半分,目光只略过了孟姑姑一眼就移开,似乎也觉得羞愧,轻轻别过脸去。 孟姑姑的心忽然就软了三分。 这孩子,明知道她是奉长公主之命来给她撑腰的,这会儿却还是如此懂事,一副不想麻烦她的样子。 话都说到这份儿上了,见萧玉璇还是没有动作,萧夫人脸上也有些挂不住。 她刚要开口,孟姑姑就打断她: “我记得萧姑娘还未及笄吧?这个年纪的孩子,是最要脸面尊重的,萧夫人又不是没生养过的,怎么到了自己的亲女儿身上,就全抛之脑后了?” 她的话尖锐,道理却浅显。 但凡重脸面的人家,都不会当着一众下人的面儿斥责姑娘,要是有那更加多愁善感的,被责骂了一场想不开做傻事也是有可能的。 萧夫人的脸蓦地滚烫了起来,她自己也是高门大户的出身,这会儿回过味来,也觉得自己这事儿办的不妥。 可不知怎的,方才只要一看见玉瑶哭得那般凄惨,她就什么也顾不上了。总觉得玉璇应该让着点儿单纯良善,体弱敏感的玉瑶才对。 孟姑姑说完,就走到萧玉璇身侧,缓缓握住她的手腕,力道不重,却不容拒绝。 萧玉璇被她扶了起来,孟姑姑亲自整理了她衣裳跪出来的褶皱。 “萧姑娘,女儿膝下也有黄金,你也得看看跪的人值不值得你这般委曲求全,莫要太轻贱了自己。” 孟姑姑的语气带了一丝恨铁不成钢。 这孩子就是软弱和善太过,才会在萧家步步维艰。 要她说,就该像长公主年轻时候那样,从来没有隔夜仇,有仇当场就报了,还要十倍百倍地报复回去,才能身心畅快。 听到这话,萧夫人和萧玉瑶面颊更是烧得厉害,不过不是羞愧,是愤怒的。 不值得?可是谁让萧玉璇下跪了?是她自己要自轻自贱,可不是他们刻薄! 萧玉璇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她重活一世,能把萧玉瑶彻底拉下高台,再让自己安稳活到寿终正寝,已经是最大的心愿了,为了这两个目的,她付出再多都心甘情愿。 可今日,孟姑姑却叫她莫要轻贱自己。 她本来一直贯彻的就是最简单的办法——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可话说回来,萧玉瑶做的那一切,何尝不是在轻贱她自己? 用柔弱无辜可怜,来换取同情怜惜和不忍,而这样一来,不就是将萧玉瑶自己放在了被动的位置,所有的一切,都是其他人施舍给她的,随时都可以被收回。 上辈子她被害,死得早,可也听说四皇子,后来的太子、皇帝,为了笼络朝臣,妃妾成群。 萧玉瑶虽贵为皇后,可她没有自己的孩子,还要和一后宫的妃妾姐妹相称。 萧家和林家没有优秀后生,也逐渐在走下坡路,萧玉瑶真的会过得幸福顺遂吗? 萧夫人看不过眼自己的女儿却被一个长公主身边的女官扶起来安慰,她走到萧玉璇身边,道: “玉璇,母亲也说了不是怪你,这会儿孟姑姑也在,不妨让她听听,这事儿是不是这么个理?” 虽说家丑不可外扬,可看萧玉璇这个性子,萧夫人就来气,好呀,不是要巴结长公主么?让长公主身边的女官听听这孩子的性子都坏成什么样了,好叫长公主认清楚! 这两日萧玉璇得长公主的青眼,似乎总在提醒着,是他们萧家有眼不识珠一般。 明明就是玉瑶更加懂事可人,怎么长公主还会喜欢玉璇呢?萧夫人不理解,还试图让孟姑姑也与她站在一边。 李妈妈不赞同地摇头。 夫人这是怎么了?脑子疼糊涂了?怎么能当着外人的面说这些? 可萧夫人没有接收到李妈妈的良苦用心,反而自己等不及,亲自将事情的来龙去脉说了一遍。 “孟姑姑,您来评评理,我都已经给玉璇置办了许多,她还要指使丫鬟去偷窃玉瑶那些哥哥们送她的首饰……也是我平日里总忙着打理府上,还有照顾几个哥儿的读书起居,疏漏了对她的管教,这才没有及时扭正她这副小家子气。” 她自顾大吐苦水,没看见自己的宝贝疙瘩萧玉瑶脸色越来越白。 萧夫人不知道,萧玉瑶亲身去了一趟长公主府,还能不知道长公主有多么看重这个萧玉璇吗? 在她看来,若是萧家人都是无脑站在自己这边的,那长公主府就是无脑站在萧玉璇那边的,母亲还说这些话,不是让长公主府的人更心疼萧玉璇,将自己往火坑里推?! 萧玉瑶急忙上前,眸带水光地向孟姑姑行了一礼: “孟姑姑,今早在长公主府,我一时昏了头了,言行无状,多有得罪,还望长公主、孟姑姑还有兰心姑娘见谅……” 她郑重其事地向孟姑姑和兰心两人行礼,本以为这两人会避开,却没想到他们竟然坦然地受了。 萧玉瑶只能紧咬贝齿,接着低落了声音,道: “我母亲这也是关心则乱,怕五妹妹走了歧路,其实平日里,大家待五妹妹都比待我好多了,孟姑姑不必担忧……” 萧夫人听她说这么一席话,心中又是一片感动,瞧瞧玉瑶多么明事理,都到了这个时候,还在替玉璇说话。 孟姑姑平静地打量了她一眼: “萧四姑娘,你合该让萧大人再去请个太医来看看才是。” 萧夫人和萧玉瑶一愣,有些不明所以。 萧玉璇悄悄勾起嘴角。 她昨日就发现了,孟姑姑大概是和长公主相处的时间久了,有时候不经意露出的神态和说话语气,都与长公主有些类似。 果然,孟姑姑继续道: “我年轻时也学了些浅薄的岐黄之术,萧四姑娘这模样倒像是发了癔症,否则也不会说出这样莫名其妙的话。” “萧家人但凡是个眼明心正的,自然是处处紧着亲姑娘,没把你赶出去已经是宽和仁善了,你怎么还有脸,想着和亲姑娘比?” 第61章 谢礼 这一番话几乎将萧家的主子骂遍了,萧夫人微微瞪大双眼,以为是自己耳朵听错了。 她回过神来,下意识就要反驳: “孟姑姑,你这话可不对,玉瑶她……” “夫人!” 李妈妈只恨自己年纪大了动作慢了许多,没在萧夫人开口前就捂住她的嘴。 “我们夫人这几日操劳过度,有些累了,孟姑姑还请见谅!” 孟姑姑扫了一眼这个和自己年纪差不多的妇人,总算是还有一个正常人,几不可察地抬了抬下巴: “那个就是你说的形迹可疑的萧姑娘身边的丫鬟?我跟着长公主从宫里到宫外几十年,还是第一次看见有主家,在没有证据确凿的情况下,如此草菅人命,哪怕是个下人,那也是爹娘生养的,你们如此滥用私刑伤人性命,就不怕萧大人在朝中被人弹劾?” 萧夫人一惊,忙不迭解释道: “没有没有,我们哪里敢真的打死了人,只不过是刁仆无用,稍一用刑便昏过去了,还不快将碧穗抬下去,让府医去救治?!” 萧玉璇的眼神几乎没有从碧穗身上移开,夏衫薄,打烂的皮肉渗出浓重的血迹,刺目一片,看上去瘆人得很。 她眼眶酸涩,如果不是因为她和萧玉瑶的争斗,碧穗也不会做这个杀鸡儆猴的人。 “哼,耽搁这么久,净说了些废话,兰心,快去将长公主赏赐的东西喊进来。” 一群宫装婢女捧着无数赏赐鱼贯而入,都被红绸盖着,不用看就知道里面尽是些好东西。 萧玉瑶看呆了眼。 原来这就是贵人们正儿八经的赏赐! 她从前得到的那些贵妃和四皇子赏下来的小玩意儿,多的是连个匣子都没有,直接从腰间扯下来,或者是手上褪下来就给了。 想到这里,她心中又泛起一阵酸疼的嫉妒。 这萧玉璇真是命好,回来快两个月,又求了舅舅能上女学,又抱上了太子和长公主的大腿,还有那个恢复了敏英公主身份的红珠! 她本来还引以为傲的萧家人的爱重,在这些实打实的权利和财富面前,忽然就变得不值一提了起来。 萧夫人也瞠目结舌,萧玉璇做了什么事情,竟然能让长公主赏下这么多东西?! 兰心将两人的反应收入眼底,手里捧着礼单子,朗声道: “长公主殿下为答谢萧姑娘收容善待敏英公主之恩,特赐下黄金五十两、珍珠头面一套、红宝石头面一套、金鱼袋一枚、花间锦一匹、流光锦一匹……西域马驹一匹。” 长长的单子念完,萧玉瑶的眼中几乎要迸出火来。 还真是因为那个敏英公主! 要不是萧玉璇横插一脚,前段时间将红珠要了过去,这赏赐有可能就是她的! “殿下说了,西域马驹尚小,离不开专人喂养伺候,是故仍养在长公主府的马厩中,若萧姑娘兴起想要骑乘或是遣人看望,便以此金鱼袋随时出入长公主府。” “另外,这些赏赐只是长公主殿下的,陛下和娘娘不日还会有赏赐送到府上。” 兰心最爱做的就是赏人的活儿,又沾了喜气,又能拿多多的赏钱,而今日还多了一条,那就是看萧家这母女两个扭曲的嘴脸。 实在是太大快人心了。 一个是见不得自己女儿过得比养女好的亲娘,一个是没有容人之量打压欺负妹妹的养女,这一对能做母女,可真是天造地设! 孟姑姑一早就发现了兰心这异常兴奋的小模样,也没舍得打断她,好笑地由着她去了。 东西送到,孟姑姑和兰心又说了几句场面话,这才离开。 萧夫人兀自气得头疼。 一方面,玉瑶那些首饰还不了了之,毕竟是几个哥儿送的,她那么喜爱如今丢了,伤心在所难免; 另一方面,玉璇这个女儿真是心太大了,如今攀附上了长公主,还让长公主府的人来萧家耀武扬威,当真是让她心累。 身为萧家女,不事事都顾着萧家,反而眼巴巴地去奉承长公主?难道她是觉得再萧家过得不好受了委屈,所以要找个更强大的靠山? 萧夫人被自己的猜测惊了一跳。 萧玉璇忧心碧穗的病情,紧跟着孟姑姑和兰心之后,就径直回了兰亭阁。 萧玉瑶诸事不顺,也假借心中委屈难受,离开了。 正院庭中还堆着一片长公主送来的赏赐,萧夫人看着心烦,挥挥手,道: “李妈妈,把这些东西都送去兰亭阁,没得在这里碍我的眼!” 东西抬走时,一片盖着锦缎的红绸忽然滑落,露出里面流光溢彩的锦缎,差点让萧夫人移挪不开眼。 “这便是每年产出不过十几匹的流光锦?当真是华丽耀眼,这样好的料子,做成衣裳都不知道要有多好看……” “先收进我库房里吧,玉璇也不缺衣裳,等她问起就说是孝敬我了。” 正愁找不到合适的东西弥补玉瑶,反正玉璇前不久才做了一堆新衣裳,不久后的宫宴也足够她穿了,玉瑶倒还没有一套得体的…… 萧玉璇记挂着碧穗,赏赐也无心去看,听说送来了,就随口叫人送去小库房收着。 碧穗被打了二十板子,伤势严重,府医说再晚点救治怕是要落下病根。 这会儿清理了伤口敷了药,药效运作更让伤口针扎似得灼烫,疼得她脸色白如金纸。 可一扭头,看见萧玉璇坐在她床前默默落泪,碧穗就慌了神,连忙扯出个笑模样: “姑娘,奴婢不疼的,您别哭……” “傻碧穗,下次再有这样的事情你就先认下来,等我回来,一定不会让他们得逞的,你又何须真的挨板子。” “都怪我,是我不好,没护住你……” 萧玉璇心里难受,又开始责怪自己。 今日是碧穗,明日兴许就是自己,萧家人的自私冷漠,她不是早在上辈子就看清楚了吗?怎么重生回来,还是栽了跟头? 碧穗急着想给她擦眼泪,又担心自己手上不干净,自己眼圈也红了。 “奴婢既然跟着姑娘,早就做好了要为姑娘上刀山下火海的打算,区区二十板子值当什么?奴婢趴两天就生龙活虎了!” 萧玉璇不是真正的十四岁,很快就从短暂的自怨自艾中清醒了过来。 还不够。 只是这样,还远远不够。 她要保护的人太多,能力却还太弱。 第62章 背主 她如今只是一介再平凡不过的姑娘家,除了依靠前世为数不多的记忆,能调动的力量不过是身边的小猫三两只。 更何况,许多交好的都还是孩子。 除非,她真正的依附于长公主。 长公主已经主动向她抛出了橄榄枝,现在她要做的,就是牢牢抓住这个机会。 “碧穗,这段时日你专心养伤,这件事,我一定会给你,也给我自己讨个公道。” 萧玉璇拍了拍碧穗的后背,眸光中闪过一丝冷然。 她孤身走出碧穗的房间,问一个路过的小丫鬟: “春雯人呢?” 这段时日来,她忙着去女学,将曾经的君子六艺捡起来,对春雯这个注定背主的奴才疏于管教,春雯极有可能就是这次的帮凶。 每单数日是春雯当值,今日若不是春雯擅离职守,碧穗也不会被人钻了空子。 小丫鬟是兰亭阁的三等丫鬟,平日里极少被姑娘亲自问话,这一问,便哆哆嗦嗦地软了腿: “春雯姐姐她,她去解手了,马上就回来。” 只是去解手,何故这样一幅做贼心虚的模样?萧玉璇压下心头不满,道: “是吗?你去找她,若一刻钟内春雯还不回来,你就和你的春雯姐姐一起去找李妈妈,等着牙婆上门来领走吧。” 五姑娘从前和下人们说话都是温声细语的,她刚回府,甚至都不知道怎么使唤下人,丫鬟们服侍她的时候也是诚惶诚恐,好几次还差点要亲力亲为。 丫鬟们也是势利眼,这样畏畏缩缩没有半点主子气势的五姑娘,他们自然不放在眼中了。 可今日,五姑娘乍然冷了脸呵斥起来,小丫鬟只感到一阵堪比老爷夫人的威压,浑身上下都起了鸡皮疙瘩。 五姑娘不是在开玩笑,她这语气,是真的能做出发卖了她们的事情! 小丫鬟不知怎的又想起前段时日,膳房那两个送错了早膳,就被五姑娘赶出府的小厮,没由来地心里发毛。 “是,奴婢这就去找春雯!” 她不敢耽误,转身就朝另一个方向快步而去。 一刻钟后,春雯跑得出了一头薄汗,却被一个嬉皮笑脸的小丫鬟拦住了。 “姑娘在里头有事吩咐,春雯姐姐且稍等些。” 春雯只能擦擦脸上的汗,安静地在廊下等着。 来的路上,她就设想过无数种五姑娘的反应,或是因为碧穗挨板子伤心,或是觉得四姑娘害她而愤怒,亦或是生气她擅离职守,可唯独没有这一种—— 让她抓紧时间回来,来了之后却只让她等着。 过了好一会儿,直站得春雯腿都僵直了,五姑娘才喊她进去,春雯一进屋,就着急忙慌地跪下,口呼有罪: “五姑娘恕罪,奴婢中午不知怎的吃坏了肚子,腹中难受,是故多跑了两趟茅厕。” 萧玉璇正在喝茶,她身边站着两个面生的小丫鬟,约莫都是十三四岁,却一个赛一个的气度不凡。 一个高挑瘦削些的,尖尖的瓜子脸上长了一双丹眼,清凌凌地望过来,不怒自威。 另一个圆润可爱些的,嘴角含笑,唇边一对儿梨涡,可却无端让人想到了笑面虎。 这两人是谁?什么时候来五姑娘身边伺候的? 萧玉璇不说话,那两个一看就不像是萧府的丫鬟也安静地盯着她,春雯擦了擦额头冒出来的汗,继续解释道: “奴婢来时听说了碧穗的事情,都怪奴婢身子不争气,要不是碧穗帮奴婢代管了一会儿,也不会被采荷那蹄子拿捏了错处,还挨了板子,奴婢愿意领受任何责罚!” 春雯以为这么说,将罪责揽到身上,萧玉璇看在自己诚心悔过的份上,多少也能心软些,从轻发落。 可是她错了。 萧玉璇放下茶盏,问了一个不相干的问题: “巳时一刻,你在哪里,做了什么?” 春雯一怔,下意识答道:“奴婢吃坏了肚子,去茅厕……” 接收到萧玉璇的眼神,那个丹凤眼的丫鬟上前半步,不由分说,一巴掌用力甩了出去。 “啪”地一声脆响,春雯被打得一个不稳,狼狈地摔倒在地。 “啊——” “贱婢,当着主子的面,撒谎也不打草稿,你方才才说午时吃坏了肚子,现在又变成巳时了?” 春雯大惊,吃坏肚子自然是借口,只是碧穗毕竟是下午的事情,她一时之间也没听清楚姑娘问的是上午的,这才话没经过脑子就说出来了。 难道说,姑娘当真是知道了什么,才会如此问? 脸上火辣辣的疼蔓延开,她不敢用手捂,拖着膝盖爬了两步,急忙道: “是奴婢记差了,巳时,巳时一刻,奴婢在监督小丫鬟们侍弄院中的花草,花房送来了新鲜的花儿,就摆在五姑娘的卧房外头墙根地下——” 萧玉璇叹了口气,露出一个失望的表情。 丹凤眼丫鬟冷笑一声,接着道: “不见棺材不掉泪的东西,主子给了你机会,你却不珍惜,可见果然是个背主忘义的,合该直接打死了丢到乱葬岗去,来人!” “奴婢说,奴婢说!五姑娘开恩,饶了奴婢这一次!” 萧玉璇垂下眸子,神情怜悯地看着地上苦苦哀求的春雯。 “好,你说。” “其实,其实是宝珍院的碧桃姐姐,她今日休息,就把奴婢喊去打了一会儿雀儿牌,奴婢一时贪玩,误了差事,怕五姑娘怪罪,这才不敢说出事情,五姑娘恕罪,五姑娘饶命,奴婢当真没有背主忘义——” 春雯说得飞快,生怕说晚了,自己真被那个臭着一张脸的丫鬟拖出去打死了。 还以为用不上这套说辞呢,四姑娘和采荷当真是料事如神! 果然,五姑娘听了之后,面色稍稍缓和了些。 “你既然实话实说,也算是没有彻底坏了心思,你和碧穗同是我身边的一等丫鬟,我对你们没有不信任的。” 萧玉璇摆摆手示意春雯起来。 “如今碧穗养伤,府医说没有十天半个月都不好下床,完全痊愈至少得一个来月,这两个是长公主怜惜我,暂且借给我的姑娘,可是一直在我身边的,也只有你了。” 春雯暗自松了一口气。 五姑娘果然还是那副软心肠,不舍得真的责罚她。 第63章 借人 不过,长公主竟然能借丫鬟给五姑娘?原来五姑娘如今在长公主面前的地位已经如此高了? 她口中感激涕零地谢恩,心中却在发散地想,既然五姑娘有了长公主的关爱,那往后岂不是能寻个更好的亲事?没准自己也能跟着水涨船高,成为什么皇子皇孙的妾室! 她越想越激动,脸上的巴掌也不觉得疼了,看着两个长公主府的丫鬟,只觉得异常亲切。 反正她们待不了多久就要回去,威胁不了自己的地位。 她自顾想着,没发现面容温和的五姑娘,此时眼中划过一抹淡淡的杀意。 “对了,你既然说中午吃坏了肚子,不如去找府医看看,抓几帖药吃了吧,我给你放两日假,等你修养好了再来我身边当值。” 听到五姑娘如此说,春雯有些忐忑。 她只是躲懒,又不是真的吃坏了肚子,哪儿能真的去找府医看?那不是露馅儿了吗? 不过她面上还是谢恩,说等会儿就去找府医。 大不了药都倒了,不喝便是了。 可没想到,接下来几日,那个叫澄燕的圆脸带梨涡的丫鬟,总是带着一副甜甜的笑,盯着她把药喝完: “春雯姐姐,药得趁热喝才有效果,况且,这可是五姑娘的一片心意,难道你不想快些养好身子,去五姑娘跟前伺候不成?” 春雯心里发苦,只能安慰自己不过是治腹泻的药罢了,还能喝死不成?再不济,等澄燕走了自己再扣嗓子眼吐出来。 她利索地仰头喝了下去。 谁知澄燕居然还继续待着,直到那药汁已经完全咽了下去,再也无法吐出来了,才笑意盈盈地离开。 不过这些是后话。 萧玉璇才让小丫鬟去找春雯回来,不久,兰心又来了一趟,还带来了两个年轻的小丫鬟。 一个高挑且生了一双丹凤眼的叫沁鸢,另一个圆脸梨涡带笑的叫澄燕。 “敏英公主说从前她失了记忆沦为奴婢,萧姑娘心善从来不叫她做那些粗活,几乎是将她当做亲妹子一样对待,如今萧姑娘身边伺候的人少了,另一个丫鬟又被打了板子,长公主就想着借两个丫鬟来给萧姑娘应应急。” 萧玉璇不知道该如何描述自己此时的心情了,感动、酸涩,大概还有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期待,她道: “难为长公主思虑如此周全,明日我定当去向长公主谢恩!” 兰心笑着让沁鸢和澄燕行礼,又轻声说: “长公主说萧姑娘是有福之人,往后定会一路顺遂,还请萧姑娘不要辜负长公主的一片苦心,自己立住了,才能好好报答长公主呀。” 沁鸢和澄燕都是长公主府的家生子,自小就学着服侍长公主的,这会儿虽然是临时来伺候萧玉璇,也没有一点马虎。 王侯之府的下人,都比一些小门小户的小姐要来得尊贵体面。 她们仔仔细细地记下了萧府的规矩,还与萧玉璇确认了兰亭阁的大小事宜。 迅速做完这些,两人和兰亭阁的小丫鬟们笼络了感情,送出去了不少好东西,还找到了今日碧穗这件事的关窍。 “据小丫鬟说,春雯巳时一刻去了一趟宝珍院,回来时春光满面,说又得了赏赐,由此可见,春雯已经不止一次去过那边,且奴婢在春雯的箱笼里找到了这个。” 沁鸢表情冷冽,一板一眼地将自己打听到的事情说出来,她的手心里,正是一个沉甸甸的钱袋子。 “丫鬟的月例不过半吊钱,逢年过节的赏银一次性也不会超过五两银子,这里面却是整整齐齐两个十两的银元宝,底部印戳是官府惯用的制式,且为今年的新银,多是用于发放官员俸禄……” 说了这么多,萧玉璇心中的猜测终于尘埃落定。 春雯果然是受了宝珍院的收买,不管她在其中做了怎样的帮凶,背主都是板上钉钉的了。 沁鸢和澄燕的脸色也好看不到哪里去,来之前他们就听说了,萧姑娘得长公主赏识,却似乎在家中过得并不好,没想到身边的大丫鬟都能被人收买,这实在是匪夷所思…… 次日,萧玉璇一早就去给长公主磕头谢恩。 长公主今日穿着正式,可见还是要入宫的,她招了萧玉璇上前,问: “昨日送去的头面绸缎可喜欢?有几样是进贡的东西,只是我这把年纪也用不了,正好给你穿戴着玩。” 萧玉璇这才想起,自己似乎并没有仔细看过那些赏赐,她郑重地跪下,结结实实地叩首行礼,道: “赏赐再贵重,也比不过长公主庇护来得珍贵,知遇之恩,没齿难忘,玉璇如今身无长物,唯愿长公主岁岁康健,常乐无忧;若日后侥幸能以身报之,玉璇定义不容辞。” 长公主被她这幅样子吓了一跳,末了才意识到,自己只不过是对她好了些,比之文玥还不如,对方便如此惦念着知恩图报。 “快起来吧,你这孩子,将自己的膝盖当成什么了?说跪就跪,仔细年纪大了,像我一样每逢雨天就膝盖疼!” 她招手让孟姑姑将萧玉璇扶起来,坐到自己身边用早膳。 萧玉璇正色道:“长公主是待玉璇最好的人,便是最值得玉璇跪拜的人。” 说着,又将长公主雨天膝盖疼这件事悄悄记在心里,回头问问裴大夫等人,民间有没有什么偏方可以缓解。 长公主听见这话,又觉得心头一酸。 她们不过见了寥寥数次,自己看不过眼帮衬了一些,自己就已经是对萧玉璇最好的人了。 “过两日宫宴,你与我一同进宫去罢,陛下和娘娘也想见见你呢。” 萧玉璇想了想,恭敬不如从命,应了下来。 既然已经决意傍上长公主这座靠山,有这样的好的相处机会,她没有理由拒绝。 况且,她也有些想看看敏英公主了,不知道她是否完全恢复了记忆,还适不适应宫中的生活。 这两日,春雯都没有来当差,偶尔在人前露面,也是面色发青,一副饱受摧残的模样。 “春雯?你怎么脸色这么差?不是说你们五姑娘还让你去府医那里瞧过了?” 采荷幸灾乐祸地笑她。 第64章 进宫 一提到这事,春雯就来火: “别提了,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根本没病,五姑娘也忒关心我了,非得让丫鬟盯着我,将那加大剂量的蒙石散喝下去才罢休,我这都好几天没拉——” “好了好了,正事要紧。” 采荷嫌弃地瞥了她一眼,像是闻着味儿似的用帕子捂了捂鼻子。 “碧穗还躺着,五姑娘指定是要带你去宫宴的,找机会将这东西给五姑娘悄悄用了,不拘是下在酒水里还是放在吃食中……” 春雯搅了搅帕子,忸怩道: “这可不是什么好办的差事,你先告诉我这是什么,万一我引火上身了,四姑娘不管我怎么办?!” 采荷没好气地瞪眼: “这和四姑娘有什么关系?只是我看不惯五姑娘,要你做这些的,你可别胡乱攀咬!” 春雯暗衬这还是条忠心的好狗,面上哼了一声: “我可不管,要害五姑娘风险可大着呢,你至少得给我这个数儿!” 她伸出五根手指,采荷咬牙,将荷包往她手里一塞,咬牙低声道: “知道了知道了,给你就是了!” 春雯满意地掂了掂分量,又小声问:“你真不能告诉我这是什么?我也好有个成算该怎么下啊!” 采荷抬头,见四周无人,才附在春雯耳边,悄声说了几个字。 春雯瞪圆了眼睛,吓得一动也不敢动。 “知道利害就好!” 采荷见她这模样,志得意满地走了。 不远处的假山上,嶙峋的山石后方,澄燕默默地看着这一幕,脸上常挂着的笑意已经消失殆尽。 宫宴这日,沁鸢早就去和萧夫人回禀过,萧玉璇要随着长公主的车驾一同入宫,所以萧玉璇早早就先到了长公主府。 长公主今日打扮地甚是雍容华贵,头面也是金光灿灿,处处彰显着长公主尊贵的地位。 只是,她见着萧玉璇的第一眼,就拧了拧眉头。 “怎么打扮地这样素净?我不是送了那匹流光锦给你么,怎么没用那料子裁身衣裳?” 萧玉璇今日穿着一件鹅黄色团花对襟褙子,一条莺歌绿藕色蝴蝶纱裙,垂挂髻上只有一只金镶玉蜻蜓簪,几朵珠花,耳畔一对琉璃耳坠。 如今天气已经渐渐热起来了,这一身装扮其实又合年纪,又看着清爽。 只是,谁家闺秀不是恨不得将最贵重的衣裳首饰穿戴上进宫的?她就甘愿如此低调? “长公主送的东西,玉璇不舍得就这么穿了,等及笄的时候找绣娘好好裁做一件,玉璇再穿给长公主看。” 听萧玉璇这么说,长公主心里一软。 有什么是比自己送出去的东西被人珍之爱之要来得更宽慰的呢? 只恨她是萧家的女儿,若是身为皇亲国戚,和自己沾亲带故的,定然能从小到大宠着她,不叫她连用流光锦做衣裳都舍不得。 “这个你戴着,你头发好,只戴那么点儿东西哪里够?” 长公主拔了自己发间的一只沉甸甸的攒丝八宝金簪,往萧玉璇的头上戴去。 没有铜镜,萧玉璇也看不见那簪子在自己头上是什么样子,不过感受到沉甸甸的分量,她也不推辞,露出一个欢喜的笑容: “多谢长公主!” 今日是进宫,长公主乘的马车是超品亲王规制,仪仗能延伸近一里地。 隔着挤挤挨挨的官员家眷车马,萧玉瑶轻而易举就看见那隆重瞩目的长公主仪仗。 她心中嫉恨,嘴上却柔声艳羡道: “真好,五妹妹今日随长公主一同进宫,不必与我们一同在这里等着。” 此言一出,果然就见萧夫人的脸色变了变。 她这段时日已经发现了,萧玉璇与长公主走得越近,母亲就越是看向萧玉璇不喜,大概是从前以为一文不值的女儿,竟然能侥幸得了贵人的青眼,心中不顺吧。 萧玉璇自以为攀上了高枝儿,可也不想想,她终归还是萧家的姑娘,没有萧家的爱护帮扶,她算得了什么?难道她还想自己说亲事不成? 萧玉瑶已经从之前的嫉恨之中缓了过来,这会儿面色温柔端庄,俨然一副从小到大的名门贵女模样。 萧夫人刚要骂萧玉璇两句,待看到另一个女儿的模样,气也散了大半。 罢了,罢了。 从前,萧家只有玉瑶这一个姑娘,她花了比前三个儿子都还要多的心血培养,才终于养出一个名满京城的女儿。 如今既然找回来的亲女儿瞧不上萧家门楣要去攀附权贵,她就只当玉瑶才是她肚子里头出来的,萧玉璇……不提也罢。 萧瑾今日和母亲妹妹同乘一辆马车,本来还想着趁此时间温温书,陡然听见萧玉瑶开口,便掀了帘子往那头看去。 他刚收回眼神,就发觉母亲的表情不大对,想了想,解释道: “长公主心善,又喜欢孩子,平日里还会送吃食来学宫呢,想来五妹妹与长公主一处也不会受苛待,母亲你就放心吧。” 他以为萧夫人是担心萧玉璇在长公主那处过得不舒心痛快,可没想到,话音一落,萧夫人的面色更加不快了。 萧瑾挠挠头,不明白自家母亲到底在担心什么。 萧玉瑶心中偷笑,面上却还是一副忧思: “话虽如此,可毕竟五妹妹与京中的人本就接触不多,我也担心五妹妹这样总是往长公主府跑,会惹得贵人不悦呢……” “哎呀,我不该说这个的,万一乌鸦嘴可就不好了。” 萧玉瑶一心观察着萧夫人的面色,见火候差不多了,达到目的,才住了口。 萧瑾奇怪地看了一眼萧玉瑶,他总觉得这话说得有些不对,可他又觉不出是哪里不对。 “哼,随她去吧,是赏是罚,都是她的造化。” 萧夫人闭了闭眼睛,不想再提起萧玉璇的事情,转而看向萧玉瑶,满意地笑道: “玉瑶,这身新衣裳正衬你,等会儿宫宴上定是最出彩的那一个。” 萧瑾从前并不关心妹妹穿什么衣裳,这会儿定睛一看,居然是流光锦。 他瞪大眼睛,抓着萧夫人的手不放: “这样好的料子,母亲竟然不给我做一身!我可是常进宫的,怎么能穿差了!” 他小时候就习惯这样和萧玉瑶斗嘴抢东西,这会儿嚷嚷起来,马车外的萧珏都被吸引了过来。 第65章 露面 “宫门口吵什么?还嫌不够丢脸?!” 萧珏策马缓步靠近,警告里头的幼弟。 他在外头,又是骑在马上,早就看见了长公主的车驾靠近,心中也对萧玉璇巴巴地往长公主跟前凑,而感到不舒坦。 再怎么样,萧玉璇也是萧家的姑娘,这才回来不到两个月,就这么急不可耐,趋炎附势吗?! 正恼着,又听见自家马车里弟弟在吵闹,不由有些迁怒。 萧瑾吓了一跳,不知道自己哪里得罪了萧珏,鹌鹑似的往萧夫人那边缩了缩。 等人离远了些,他才嘟囔道: “大哥今日是怎么了?炮仗似的……” “诶,到我们了!” 萧瑾时常进宫,也算是这些守卫的熟人了,一行人下了马车,等待太监和宫女搜查身上和马车里是否有携带利器等等,他就和守卫闲聊。 如今能做皇宫守卫的,大多数都是有点身家背景却不想浑噩度日的世家子弟,被家中长辈塞来做守卫混个一官半职,还能多在贵人们跟前混个脸熟,好等来日高升。 “我们都提前一个时辰来了,没想到还是结结实实等了这样久,各位大哥也累得不轻吧。” “谁说不是呢?不过往常宫宴都是这样,多来几次也习惯了。” 正说着话,萧瑾的目光却被宫门之中一个打扮华贵,翘首以盼的小姑娘吸引了过去。 “那人是谁?瞧着脸生,如此前呼后拥的,是哪位不常进京的郡主么?” 守卫循着他的视线,往里头扫了一眼,看清楚人之后,突然有些奇怪地看了看萧瑾: “你不认识?那位就是敏英公主啊!据说还是你们萧府收容了一段时日才回宫的,你居然不知道?!” 萧瑾闻言立刻一拍脑门: “哦哦,隔得太远,没瞧清楚哈哈。” 他怎么把这事儿给忘了。 敏英公主,也就是在玉瑶院子里伺候,后来又被玉璇要过去的红珠。 当时程簿只说了一嘴,大概是怕打搅他温书,也没有多解释,萧瑾过了遍耳朵,压根没放在心上。 什么奴婢公主的,与他有什么相干? 这会儿是凑巧见了面生,也是为了挑起话题,这才顺嘴一问,没想到却问到了敏英公主头上。 真是人靠衣装马靠鞍,从前那个只知道一味低着头,说话都不会看人的小姑娘,如今摇身一变,成了金枝玉叶的公主了,他能认出来才有鬼了。 “这大热天的,敏英公主站在宫门处做什么?” 既然已经挑了话头,萧瑾顺着问下去。 他自诩待人处事都老成得当,能在闲聊中打探消息。 守卫更是疑惑了,他抱胸,上下扫了一眼萧瑾: “你说你这个当哥哥的,怎么连这个都不知道,你还问我?” “这和当哥哥有什么关系?” “敏英公主和你妹妹是好友啊,陛下和娘娘都说要亲自见见的,她这会儿过来,当然是为了接你妹妹——” 守卫还没说完,一旁的同僚就喊他过去,他往那边抬了抬下颚,示意自己先去忙了,就小跑着走了。 接他妹妹? 萧瑾下意识想的是玉瑶,毕竟红珠也是在宝珍院待的时日最长。 知道敏英公主在里头等玉瑶,他有些高兴,文玥郡主这段时日据说是被关在家中,玉瑶似乎有些郁郁寡欢,现下多了一个玩伴,自然能高兴许多。 他走到母亲和玉瑶身边,笑道: “玉瑶,你什么时候和公主如此交好了,她居然亲自到宫门口等你。” 萧玉瑶的脸色一僵:“公主?” 她和宫中的来往,都仅限于三哥哥作为四皇子伴读所能带来的羁绊,什么时候交往过公主? 等等。 说到公主,前几日,不是正好有一位刚回来的公主…… 眼见萧瑾还在等着她的反应,萧玉瑶只能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腼腆的笑容: “三哥说笑了,玉瑶可没有公主好友。” 萧夫人想到什么,插话道: “是不是敏英公主?她从前不就是你院里的红珠吗?要说收留她的功劳,那些赏赐也应该给你才是,玉璇平白得了那些,看来敏英公主这次是专程来接你的!” 被萧夫人和萧瑾一人一边架着,萧玉瑶想要解释的话凝滞在喉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只能继续干巴巴地笑笑。 “长公主驾到——” 随着一声尖利高昂的唱声,宫门口的人群猛地安静了下来,他们看着缓缓停下的仪仗,迅速退至一旁行礼。 当今陛下的姊妹不少,但要么是和亲远嫁,要么是在政变之中英年早逝,留下的几个也是蜗居在自己的封地闭门不出。 唯有宁阳长公主,也就是皇帝的胞姐,因得陛下爱重常年在京中荣养,才能被人省略封号,称之为长公主。 长公主位比超品亲王,地位尊崇,这样正式的场合,仅次于帝后二人,自然能受百官家眷跪拜礼。 萧玉瑶低垂着头,本是给长公主行礼,她却无端生出一股屈辱感,仿佛她跪得不是长公主,而是萧玉璇。 萧玉璇扶着长公主的手下马车,在乌泱泱一片人群之中,轻而易举就看见了身穿耀眼流光锦的萧玉瑶,嘴角勾起一抹笑意。 “长公主,原来今日宫宴会来这样多人,玉璇还是第一次见这么大的场面呢。” 她主动开口,声音带着这个年纪的姑娘独有的活泼和惊奇,长公主笑着拍拍她的手: “无妨,你多来几次就习惯……” 长公主的话戛然而止,因为她也看见了人群之中,安静跪着的那一抹身着流光锦的身影。 她脸上的笑意收了起来,微微侧首,看向另一旁的孟姑姑。 孟姑姑眯着眼打量了一会儿,眉心紧锁,点了点头。 长公主猛地抓住了孟姑姑的手,真是岂有此理! 她送给玉璇的东西,玉璇都舍不得穿,才过了几日,居然穿在了另一个人的身上!这是当她是死人吗?! 就在长公主兀自生气的时候,离得近的女眷们也悄悄打量起长公主身边那个亭亭玉立的少女。 墨发雪肌,蛾眉皓齿,美目流转间,几乎能摄人心魄,举手投足间也尽是名门贵女的仪态万千。 京中什么时候有的这样神仙般的人物,她们怎么从来没见过? 第66章 装晕 能得长公主垂青,一路同行来宫宴,定然不是什么低门小户的姑娘,看上去年纪不大,可有许配人家? 贵夫人们心中盘算着,几个跟着家人来的女学学生认出了她,蓦地咬紧了后槽牙。 从未听说过,萧玉璇和长公主如此亲密?那她们在女学明里暗里地嘲讽她,岂不就相当于得罪了长公主? “平身——” 孟姑姑得到授意,高声道。 齐敏英正探头往外看,一眼就看见了站在长公主身边的萧玉璇,兴冲冲地跑了过来。 “姑母!萧姐姐!” 长公主看清了来人,暂且压下了心头的怒火,摸了摸敏英的小手。 “敏英,你怎么出来了?” “我来接姑母和萧姐姐进去,许久未见,我很想念姑母和萧姐姐!” 齐敏英已经想起了大半记忆,恢复了公主身份,又回到父母身边,仅仅过去两日,整个人就变得与从前大不一样了。 唯一不变的,就是她看向萧玉璇的神情。 欢欣雀跃,和任何一个十岁出头的孩子一样。 从五岁到十岁那五年,她过着非打即骂,猪狗不如的奴隶生活,后来到宝珍院又被拿捏各种莫须有的错处被责罚,而在萧玉璇身边一个月不到的时间,却让她感受到前所未有的温暖。 如今即便她已经是金枝玉叶,可她拥有的东西,皆因她是齐敏英。 唯有萧玉璇,她心疼红珠、待红珠好、最重要的是,还愿意维护红珠可怜的自尊心。 母后让她尽早撇清关系,莫要被萧玉璇挟恩图报,或是坏了她的名声,可她不愿意。 萧玉璇绝对不是母后猜测的那样。 宫门口的官眷们又连忙向齐敏英行礼,齐敏英摆摆手,眼中只有姑母长公主和萧玉璇。 “臣女见过敏英公主——” 萧玉璇眼中带笑,也跟着一丝不苟地行礼,可还没蹲下去,就被齐敏英牢牢抓住了手腕。 “萧姐姐这就要与我生分了吗?” 齐敏英小嘴一瘪,见萧玉璇神色并无惶恐不安,反而眼底一片真心为她感到高兴的喜悦。 “我们走吧!” 两个小姑娘拉着手,一前一后,一高一矮,说说笑笑地往里头走。 长公主看在眼里,亦心生喜意。 “这两个孩子,也是有缘。” 她这两日都打听过了,原是玉璇在萧玉瑶的院子里看见被罚的敏英,心生不忍,这才委婉地将敏英要了过来。 玉璇心疼敏英年纪小,给她疗伤,又待她如亲妹妹一般,有什么好的都给她留一份,还带着去上女学督促她多读书。 长公主叹道,若是还留在萧玉瑶的院子里,敏英只怕是要被磋磨地不成人样了,哪里还能这么快就认回身份。 想到这里,她对那个萧玉瑶更是生出浓浓的不喜。 敏英和玉璇两个都是她喜欢的孩子,却接连被这个萧玉瑶磋磨欺负,实在是可恶! 看萧玉璇眼神都没有落到他们身上,和敏英公主亲密无间地入了宫门,萧家人皆是神色复杂。 萧夫人攥紧了帕子,怄得不行。 谁家女儿像她这样!见了母亲和哥哥姐姐,连来行礼问安都不曾,满心就往敏英公主跟前凑过去,生怕巴结不上这新找回去的公主! 萧珏也是如此想,而萧瑾则看了一眼身边的玉瑶,眸中略出一抹疑惑。 怎么敏英公主交好的居然不是玉瑶,而是玉璇? 可,从前红珠不是和玉瑶待的时间最长吗? 萧玉瑶看着已经走远了的长公主一行人,腿上没了力气,额头上也出了一片冷汗,整个人软软地往地上一倒。 “玉瑶!玉瑶你怎么了,别吓我!” 萧珏一惊,眼疾手快地扶住了她,却见萧玉瑶双目紧闭,面色苍白,已然晕厥过去。 萧夫人和萧瑾立刻凑上前,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 “玉瑶方才还好好的,怎么突然晕倒了!” 萧珏打横抱起萧玉瑶,像是拥着易碎的稀世珍宝,小心翼翼往马车上而去,脸上尽是担忧之色。 萧瑾抬头,目光在人群中扫了扫,看见相熟守卫还在门口,心生一计。 他快步上前,想要拜托对方去太医院找空闲的太医过来看看。 这会儿要是回萧府,肯定会耽误宫宴,况且玉瑶这晕厥来得突然,太医医术高明,若能即刻救助,那是再好不过的了。 守卫面露为难,他虽然和这萧家的萧公子私下里交情不错,可他这会儿正当值呢,哪儿能擅离职守去请太医? “不是我不想帮你,太医都是伺候宫里的主子们的,没有贵人们的手谕,我一介小小的守卫哪能请得动?要不你自己去试试……” 萧家的马车边,围了好几个平时和萧府关系不错的贵夫人和手帕交,这会儿七嘴八舌地小声议论。 “可别是什么要命的大病,没见过人好好地会晕过去的。” “是啊,不过话说回来,这位萧四姑娘的身子是不是有些太差了?” “可不是吗?我听我姑娘说,她三天两头就要生病不去女学,这样的身子骨,往后要是嫁了人,还能开枝散叶吗……” 萧夫人出来时有多期待玉瑶能一鸣惊人,这会儿就有多害怕。 她已经失去一个女儿了,不能再失去另一个。 “有没有谁家有医女随行的?要是有,还请帮忙来看看。” 一个紫衣少女拨开人群,缓缓走了出来,她脸上挂着明媚的笑容,朝着束手无策的萧家人道: “萧夫人,我恰好会一些医术,让我来试着瞧瞧!” 看见热心肠的郑相孙女从天而降,萧夫人几乎要哭出来了,急忙请人上了马车。 郑颜灵提着裙摆跟上,嘴角却在不被人注意到的地方,露出一个不怀好意的笑。 萧玉瑶若是真病就罢了,要是装的,她就得试试新学的穴位图了。 “你最好是真的能救玉瑶!否则……” 萧珏眉心紧蹙,守在萧玉瑶身边,一错不错地盯着郑颜灵,几乎要将人盯出一个洞。 这个郑颜灵他知道,一个姑娘家,素有语出惊人,纨绔不羁的名声,看上去就不像个好的,真的能看病? 萧夫人推着萧珏下马车: “说什么呢,人家郑小姐也是好心!” 第67章 觐见 马车上,萧玉瑶确实在装晕,方才宫门口发生的事情,已经足以预料今日宫宴上,萧玉璇肯定会大出风头,虽然她很期待看到萧玉璇出丑,可是—— 长公主和敏英公主那两人与萧玉璇如此亲近,自己要真进去了,岂不是新仇旧恨一起算,坐等着被针对刁难死? 更别提春雯那个蠢笨的能不能成功都两说。 还好现在还未入宫,还来得及,先装病瞒过去再说。 她自顾闭着眼,冷不丁却听到一个陌生又熟悉的声音。 马车被人掀开,亮光和新鲜空气涌进来。 郑颜灵盯着喉咙滚了滚的萧玉瑶,笑得格外恶劣。 她就知道萧玉瑶是装的。 原因也很好猜,萧玉瑶不喜欢玉璇,自然不想看见玉璇在宫宴上如鱼得水,备受瞩目。 估摸着,也是怕玉璇有长公主她们撑腰,被秋后算账呢。 呵,欺负人的时候不怕,这会儿知道自己要上断头台怕了,天底下可没有这样的好事。 她伸手用力扒开萧玉瑶的眼皮,夸张地惊呼, “哎呀,萧夫人,令爱这病怕是有些棘手……” “不过别着急,我有个办法,保管令爱立刻醒来!” 郑颜灵的手放在萧玉瑶的小腿处,找准三阴交穴,用力摁了下去,还狠狠捻了捻。 可萧玉瑶疼得额头青筋暴跳,还是毅然决然地“晕”着。 郑颜灵无声冷笑,手又放到另一条腿上,两边一起用力,疼不死她! “啊——” 剧烈的疼痛袭来,萧玉瑶几乎以为自己两条腿都断了,终于忍不住,尖叫了出来。 她疼得出了一层薄汗,眼泪在眼眶中打转,大口大口地呼吸,连忙检查自己的腿有没有被掐紫。 “萧夫人,令爱醒了,那我就先回马车上了。” 郑颜灵见达到目的,立刻开溜。 萧夫人感恩戴德地说了一车轱辘好话,连连承诺不日就送谢礼去郑府。 “好说好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嘛,萧四姑娘,告辞——” 她爽朗地朝萧家人拱了拱手,在萧玉瑶几乎要吃人的目光中,跳下了马车。 这穴位图还是玉璇送她的呢,说是平时没事看看学学,强身健体也是好的,竟然这么快就用上了。 郑颜灵心情很好,一路走回去的时候,还收到了许多夫人小姐的赞赏目光。 “不是说郑家这个小姑娘很混不吝嘛?今日一见才知道传闻不可信,都能治病救人,怎么可能会是什么混世魔王?!” “瞧着相貌好,人又热心,郑相养得一个好孙女儿啊!” 郑颜灵就谦虚地摆摆手:“哪里哪里,谬赞谬赞。” 待回到马车上,一本女则就飞了过来。 少女见状,一个灵活地侧身,还顺手将那书捞了回来,熟练地不行,她嬉皮笑脸: “母亲,你不是最喜欢这书嘛?怎么也舍得用它来扔我?” 说完扭头丢给丫鬟:“好生收着,母亲晚上还要抱着睡觉呢!” 正中间坐着的贵妇人翻了个白眼: “你这个逆女是要气死我!连你老子娘也敢打趣了!还有,你什么时候学了那劳什子医术,我怎么不知道?!” 郑颜灵翘着脚歪在矮榻上,往嘴里抛了一个蜜饯: “您不知道的还多着呢——” 懒得看她这幅样子,郑母气得念了好几声阿弥陀佛。 “只可惜戴姐姐没来,她要是看见方才萧珏那副样子,肯定又要难受了。” 郑母被带着转移了话题,也抓了一颗郑颜灵膝盖上的蜜饯吃,好奇问: “哪个戴姐姐?和萧珏定亲的哪个戴家的姑娘?” “对啊,你是没看见,方才萧珏那副……算了,和你说了也不懂!” 郑颜灵止住了话头,毕竟这是背后论人是非,她是君子,才不做这种事! “还我不懂?我去追人家秀才儿子的时候,你爹都还在玩泥巴呢!” 郑母没想到有朝一日还能被女儿瞧不起,嘴快漏了一点“当年勇”。 郑颜灵眼睛一亮。 另一边,萧玉璇已经等在了皇后宫外,只等觐见。 前世今生,她都是第一次单独觐见帝后,说不紧张是假的,她已经用帕子悄悄擦了好几次手心。 敏英已经提前进去了,长公主则是在女眷休息处和几位相熟的宗妇闲聊。 她这次入宫带了春雯和沁鸢。 沁鸢倒还好,毕竟是长公主府出来的,察言观色的本领不比宫里的人差多少,这会儿安安静静地站在她身后,存在感很低。 而春雯今日似乎格外活泼,一路上都在长公主面前表现自己。 抢在孟姑姑之前主动端茶倒水就算了,方才进来的路上还试图帮敏英牵裙摆,现在又瞧着皇后宫中的摆设,不住小声赞叹道: “五姑娘,原来一国之母的宫殿如此华丽大气,那个是水晶花瓶吗?天老爷,这得值多少银子啊!” 萧玉璇不动声色地看了她一眼,要不是今日还用得着春雯,她绝对不会带她入宫。 “安静些吧。” 这会儿虽然聒噪,也不是不能忍受。 沁鸢看出了萧玉璇的想法,对于这个“同僚”的忍耐也到了极点,春雯几次要表现,都“状似无意”地踩她脚或者挤开她。 沁鸢要是还看不出来,就是傻子。 等着吧,今日过后,春雯就是个死人了。 “萧姑娘,陛下和娘娘有请——” 萧玉璇起身跟着进去。 正殿之中燃着好闻的沉水香,其中又夹杂了一些梅花冰片的味道,闻之令人心旷神怡,灵台清明。 “陛下,娘娘,几位殿下,萧姑娘过来了。” 小宫女禀报完,里头就有人掀开珠帘,迎萧玉璇进去。 此时天光正盛,屋里宫灯常明,靠窗的矮塌上坐了两位身着华服的中年人,必然是帝后无疑。 但是,几位殿下?难道不止敏英一人么? 萧玉璇来不及看清楚屋里的其他人,更没时间思考几位殿下是哪些,记着前两日孟姑姑教的宫廷礼仪,妥帖端庄地行了一礼。 “臣女萧玉璇叩见圣上、叩见皇后娘娘,叩见诸位殿下——” 距离萧玉璇几步之遥,齐隽站在鸟笼面前,手里捏着几粒粟米逗着鸟儿。 他听见声音,不紧不慢地转移目光,落到少女乌黑柔顺的发顶上。 第68章 真心 距离上次诗会见她,已经过去十来日,少女似乎又抽条了些,脸庞白净柔细,双眸明亮,体态盈盈。 “好孩子,快些起来,到本宫跟前来。” 萧玉璇抬头,就看见了不远处长身玉立的太子齐隽,他修长的手指捻着几粒粟米,专心地逗着鸟儿,仿佛并不关心这屋子里发生的事情。 一旁还坐着个身着华服的俊美小少年,约莫十岁左右,双目发直盯着虚无的前方,牙齿缓慢地咀嚼着手里的糕饼,这位应当皇后所出的七皇子——敏英的双生弟弟。 所以这里是帝后和三个孩子一家五口,她可真是来得不巧,一次性见了五位皇家最尊贵的人物。 她复又悄悄打量了一眼皇后。 皇后生了一张华贵雍容的脸,恍惚间像是看见了敏英、七皇子和太子的融合。 母亲好看,孩子才能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皇帝掀起眼皮,淡淡扫了一眼萧玉璇。 萧肃是他的左膀右臂,前些时日找回女儿,还给他赏赐了好些东西,皇帝对此事还有些印象。 皇后亲切地牵着萧玉璇的手,左右瞧瞧,面上十分欢喜。 敏英就站在一旁,笑着看她。 “果真是玉做的人儿,本宫看着就是个好的,今年多大了?” 皇后拉着她问了几个寻常的问题,萧玉璇一一答了,这才引入正题。 “我们找了敏英这么些年,还以为这辈子都……没想到远在天边,近在眼前,也亏得你是个好心肠的,待敏英这般好,没叫她受苦。” 话说到一半,皇后没忍住哽咽了一下,齐敏英抓住了她另一只手,安慰地笑笑,皇后才继续说完。 “这些是陛下和本宫的一点心意,你且收下,敏英流落在外五年,京中也没有什么玩伴,唯独与你还算相熟,日后若有机会,还要拜托你多进宫来陪陪她。” 有小宫女捧着一个匣子进来,递给萧玉璇。 这般小的匣子,不是银票就是地契,她恭恭敬敬地谢恩,又叫沁鸢收起来。 帝后本没有打算见她,身为一个闺阁女儿,于社稷无功,当然并不足以单独面圣,哪怕她确实收留过敏英,可此事太微不足道,只能说是运气使然。 然而小女儿心心念念着她的“恩人”,说什么也要他们见见,给这位萧姑娘长长脸。 皇后心疼小女儿,也忍不住稀奇: “那小姑娘是给你灌什么迷魂汤了?你就这么喜欢人家?她不过是一个二品官员的女儿,在京中素无美名,帮不了你什么。” 齐敏英从她怀中坐直身子,正色道: “母后,非得能助我之人才值得结交吗?为了利益而交好的关系,终究会因为利益分崩离析,我不想身边都是汲汲营营之辈,没有一个人敢托付真心。” 皇后一噎,她岂能不知道这个道理? 不过是看在那萧家女也是才找回来的,万一性子在外头养坏了,敏英与她相处不久,被表象骗了可怎么好? “你毕竟与她只相识了不到一个月,就这么笃定她是可以托付真心的好友?依母后看,你将她当做普通好友便是,何苦还要我们出面给她造势?” 她们母女分开太久,皇后怕打击敏英的尊严和信心,也怕让本就脆弱的母女情分出现裂痕,只能小心翼翼提点了一句。 若让养在深宫十年不出的小公主来回答这个问题,自然无法给出肯定的答案。 然而曾经那个娇软可爱的小公主,如今已成长为坚固挺拔的小树。 齐敏英在外颠沛流离了五年,早就不是曾经那个不谙世事,只知道练字辛苦,点心好吃的小女孩了。 其实还有许多痛苦的经历她没有说,怕父皇母后听了伤心。 五岁被人贩子掳走摔到头失去记忆,卖到一户农家做童养媳,逃跑被打得半个月没下来床。 没有吃的她就啃稻草床板,更甚至连耗子也吃过。 终于逃出魔窟想找份差事,却悲哀地发现自己没有户籍,只能做丫鬟…… 齐敏英深吸一口气,重重地点头: “母后,人这一辈子,总得尝试交换一次真心吧。” “若萧姐姐当真是两面三刀,表里不一之人,我身为公主,要打压她易如反掌,且届时我也亲自撞了南墙尝过苦头,不比母后如今敦敦教诲来得刻骨铭心么。” 皇后像是重新认识了自己的小女儿一般,眼睛缓缓瞪圆。 良久,她眨了眨干涩的眼皮,扭头将落下的泪用帕子拭去。 她的敏英,她的敏英。 从前到底经历过什么,她不敢想,也不敢问,从小被庇护着不受一点风雨侵袭的小女儿,却阴差阳错吃尽了孤儿的苦…… 从皇后殿中出来的时候,本来晴朗的天空忽然开始乌云密布。 这场雨不知道什么时候会落下,正在偏殿休息的女眷们不时看向天空。 “玉璇,如何了?一切可顺利?” 长公主亲自拉着她坐到身边,轻声问道。 “陛下和娘娘都是极好的,玉璇得此赏赐实在惶恐,总觉得自己只是运气好些,才侥幸救了敏英公主。” 她谦逊的态度让长公主又心软了些。 运气好?可若是没有这份善心,运气再好,如萧玉瑶那般,不也是竹篮打水一场空,什么也捞不着吗? “这位姑娘,你自有你的百般好处,何必如此贬低自己!” 一旁的贵夫人早就想问这是谁家姑娘了,这会儿终于找到机会接了话茬。 长公主看过去,是汝宁王世子夫人郭氏,郭氏生了一张有福气的银盘脸,见人就笑眯眯地,乃是京中有名的全福夫人。 她听见郭氏如此说,顿时心生好意。 “多谢这位夫人抬爱。” 萧玉璇没见过这位夫人,可见她面善,也回了一个甜甜的笑。 “哎哟,这是谁家的小姑娘,当真是可怜可爱,无怪长公主如此疼你,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长公主认的女儿哩!” 这话当然是奉承的,可说者无心,听者有意,长公主快速思考了一下认玉璇为义女的可能性。 萧夫人就在这时,带着强颜欢笑的萧玉瑶走了进来。 她们径直走向身居高位的长公主请安,第一时间就看见了坐在长公主膝边,一脸甜笑的萧玉璇。 萧夫人心里一堵。 第69章 孝敬 “玉璇,长公主跟前,你怎可如此没规矩?还不快些坐到你自己的位置上去!” 萧夫人轻声呵斥了一句。 此话一出,便引得殿中大多数人都看向了这边。 方才还在问萧玉璇是哪家姑娘的郭氏,这会儿面上的笑容也僵了僵,原来是萧家刚找回来的女儿。 传闻中名声似乎不大好,如今长公主却如此看重,她自然是相信长公主看人的眼光,所以…… 郭氏从小到大顺遂美满不错,可不代表她不知道那些宅院里的手段,什么栽赃诬陷,苛待冷落,更有甚者下毒换药,比比皆是。 还以为萧家人丁单纯,也是难得的有福之家,没想到只是表面光鲜亮丽…… 萧玉璇收起了笑意,扭头看向殿中站着的母女二人。 萧夫人面带怒容,而萧玉瑶只低着头装鹌鹑,努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母亲,四姐姐。” 萧玉璇一副乖顺的模样,起身走过去见礼,又欲上前搀扶住萧夫人另一边的胳膊。 萧夫人还在气恼这个女儿的趋炎附势,一个拂袖将她的手打落,便自顾带着萧玉瑶给长公主请安。 膝盖弯了下去,上首却迟迟没有喊免礼。 殿中的都是人精,怎么可能看不出来这没有硝烟的斗争,有心思活泛的,立刻品出味儿来了,不敢出声调侃,就挤眉弄眼地互相猜测着发生了什么。 过了许久,长公主才像是刚想起来似得,“啊呀”了一声。 “本宫方才只顾着品茶了,没有注意到你们来了,快请起入座。” 萧夫人和萧玉瑶如逢大赦,赶忙被宫女带着往一旁的座位上走。 站在殿中维持行礼的姿势久了,腰酸腿疼不说,被那么多人明里暗里地打量才是真的如芒在背。 萧夫人已经许久没有这样丢脸过了。 思来想去,这一切的原因还是出在萧玉璇身上! 萧玉璇在长公主面前怕是说了不少萧家的坏话,这才能引得长公主格外怜惜她些。 否则要如何解释,一个曾经只是绣娘的小民女,何德何能讨长公主欢心? 萧夫人自以为自己抓住了真相,心中对萧玉璇这攀附长公主的行径更是痛心疾首。 萧玉瑶眼观鼻鼻观心,暗道果然。 她就知道自己进宫定会被长公主刁难的,没想到刚打照面就来了个下马威,接下来还不知道有多诘难等着自己。 正惶惶不安着,又听长公主唤她: “萧四姑娘,你今日这身衣裳倒是别致,依本宫看,这是流光锦吧?” 萧玉璇安安静静地坐在萧夫人身边,闻言,神情落寞了一瞬。 这一瞬神情的变化,自然被长公主捕捉到了。 她心中了然,她就说早上玉璇还说舍不得穿要留到及笄的流光锦,怎么可能还会送给萧玉瑶,看来是有人先斩后奏,移花接木了。 萧玉瑶一愣,这身衣裳是流光锦? 那岂不是,长公主送给萧玉璇的那种布料?据说每年产出只有十几匹,珍贵非常,只有皇室和极为受宠的皇亲国戚们才有可能用来制衣。 母亲昨日让人将衣裳送来,只说是找了隆兴布庄最好的绣娘裁做的衣裳,为的就是今日宫宴上给她穿着撑场面,却没说过这料子就是传说中的流光锦。 她心中忽然升起一个不太好的猜测。 “回长公主的话,臣女并不知此衣布料是流光锦……” 萧夫人早在长公主说到衣裳二字的时候,心中就咯噔了一下,这会儿连忙抢话道: “长公主,这便是前几日您赏赐给玉璇的料子,她已经孝敬给臣妇了,臣妇想着玉瑶还没有合适的衣裳入宫,怕穿得太素净犯了忌讳,这才擅自……” 萧玉璇听见这话,心中冷笑,面上的落寞却更加深重。 她似是自我挣扎了一番,才终于艰难道: “长公主,母亲说的是,是臣女孝敬给母亲的;长公主赏赐,臣女感激不尽,可母亲生身之恩,臣女当尽毕生之力报之,流光锦珍贵,臣女自当孝敬母亲。” 殿中人死寂一片。 若说方才她们还想着看戏,瞧瞧萧家的热闹,这会儿有那耳聪目明又心肠软的,立刻听明白了,不由有些唏嘘。 且不说这个年纪的姑娘家,哪里有不爱俏的?就说只要是个正常的母亲,哪会将接受这显然是给年轻姑娘准备的料子? 八成是萧夫人自己偏心养女,先挪用了去,又事后没有和正主打过招呼,这才闹了这么一出乌龙。 长公主轻轻叹出一口气。 自从驸马去世,她也许久没有这样疲惫过了。 她有心要在所有人面前给玉璇撑腰,却发现一个“孝”字压下来,她的所有力气和手段都是白费。 为了不让亲生母亲出丑,明眼人都看得出来,玉璇已经委曲求全到了极致。 萧夫人啊萧夫人,你有这样好的女儿却不懂珍惜,对着一个尽使些下作手段,恶毒冷漠的养女掏心掏肺,真是猪油蒙了心。 “罢了,既然如此,本宫也就不说什么了,衣裳已经制成,萧四姑娘就好好穿着吧。” 她淡淡地说完,就一副不愿开口的疲惫模样,由孟姑姑扶着去了后头小憩。 萧玉瑶坐在原地,心肠已经冷到麻木。 原来这流光锦当真是长公主送给萧玉璇的那一匹,那日那些赏赐都被红绸盖着,她又从来无缘得见这样稀少的料子,自然不知道这就是流光锦。 她就说,方才在宫门口看见萧玉璇冲她笑不是错觉,感知到危险想要回家的冲动也不是空穴来风。 四周朝她打量的眼光越来越肆无忌惮,且充满了不怀好意。 萧玉瑶身处那些目光的正中心,桌面底下手里的帕子都撕出了裂痕。 这一切,肯定都是萧玉璇设计好的! 本来还算热络的偏殿被如此一打岔,交谈的声音都小了许多。 距离开宴时间越来越近,春雯越发心神不宁起来。 萧玉璇假装没看见春雯的异样,扫了一眼殿外的天色,道: “沁鸢,你陪我出去走走吧,这天儿也太闷了。” 沁鸢从善如流地点头,春雯听没喊自己,试探着问道: “五姑娘,奴婢也陪您一道去吧!” 萧玉璇拒绝道: “不了,你先留在这里吧,我去去就回。” 不给春雯机会,戏怎么唱得下去呢? 第70章 痴儿 沁鸢陪着萧玉璇到了御花园里。 这个时节的花园,奇珍异草数不胜数,萧玉璇本意只是想出来走走一会儿便回去,可走了几步目不暇接,倒有些舍不得走了。 离宫宴开始还有快一个时辰,她走得深了,冷不丁却看见雪白的泡桐花影之间,有几个身着华服的人影。 身着杏色锦袍的少年郎被簇拥在几个小太监之间,看着蹲在地上认真捡糕点的小男孩,发出一声大笑: “你们看这个傻子,掉在地上的还捡,真是蠢得无可救药。” “齐佑,你怎么光捡不吃啊?是不是要为兄喂你?” 听到这声音,萧玉璇脚步微顿。 是四皇子齐桓和七皇子齐佑。 她这会儿过去,怕是落不着好。 “姑娘,看样子七皇子又被四皇子欺负了,您还是别过去为好,万一得罪了四皇子,得不偿失。” 沁鸢知道的宫中密辛多,这会儿谨慎地拉了拉萧玉璇,生怕她路见不平要拔刀相助。 七皇子虽然是中宫所出,地位尊贵,可五岁那年敏英公主走丢,他也像中了邪似得,醒来就开始胡言乱语,大喊着什么完了完了,他要回去之类的话。 问他回哪里去,他又只是看着天空默默流泪,太医会诊得出的结论是——七皇子变成傻子了。 后来他就总是一副痴傻的样子发呆,除了吃东西的时候安静些,平常就是见着人就傻笑,偶尔也说些别人听不懂的话,大家表面上敬着他,实则害怕的害怕,嫌弃的嫌弃。 四皇子是贵妃之子,地位仅次于太子,在宫中时常会欺负齐佑,而齐佑也只是默默承受,从来不会告状。 “我不过去,我先听听。” 萧玉璇如此说着,心中却想的是,要是万一齐桓想要动手伤人,她肯定还是要制止的。 上辈子的齐佑,是生生被登基之后的齐桓折磨致死的。 起初,萧玉璇以为齐佑是真的坏了脑子才痴傻。 可后来在一次秋狩上,齐佑被割肉放血变成活靶子吸引猎物,他却不逃,而是埋头往那猛兽上冲,激动兴奋地大喊: “爸妈!我终于可以死回去了!” 现在想来,齐佑竟像是早就知道齐桓登基的结局,所以放弃挣扎抵抗,无论齐桓怎么欺负他都逆来顺受,一心等待赴死。 萧玉璇总觉得,也许齐佑身上也像自己一样,有什么机缘。 重生之事太过荒谬,她不敢与任何人提起,生怕被人当做什么妖孽烧死。 “来人,去给本皇子摁住那个傻子,将那些掉落的糕点都塞到他嘴里去!” 齐桓恶劣的笑声响起,几个人高马大的太监也听令而动,就要上前摁住齐佑。 “啪——” 一个小石子从不远处丢了过来,打在其中一个太监的身上,他闷哼一声,停下了脚步。 “是谁?!” 隔着泡桐密密匝匝的花影,齐桓眯着眼望过去,并看不清楚对方。 几个太监面面相觑我,虽然他们做惯了这事,可要是被人撞见四皇子欺负弟弟,导致四皇子受了责罚,他们也难辞其咎。 这会儿其中一个委婉低声道: “殿下,今日宫宴,想来赴宴的公子小姐们多,咱们今日要不还是先回去吧,以后再要教导七皇子也不迟呀。” 齐桓还不死心,他沉默着打了个手势,示意让两个太监去看看那多管闲事的人到底是谁。 敢打搅他的兴致,他倒要瞧瞧是哪个不长眼的东西。 却不想,地上本来还在捡糕点的齐佑突然站起身,猛地抱住了那两个太监的腿。 “嘿嘿——” 他一边痴笑,一边拧他们两人大腿内侧的嫩肉,疼得两个五大三粗的太监直抽气。 可没有四皇子授意,他们也不敢动手,只能被迫停在原地龇牙咧嘴。 齐桓蹙眉,这个齐佑又在发什么疯! “罢了罢了,改日再找你算账!” 他虽然喜欢欺负这个傻子,可也并非肆无忌惮,傻子被人打了骂了不会告状,可不代表别人瞧见了不会告状。 齐桓带着几个人从另一个方向走了。 齐佑坐在地上,终于松了一口气。 “臣女萧玉璇,给七皇子请安。” 他身后响起一道婉转的女声,不必问,就知道是方才藏在泡桐花的另一边,“见义勇为”的人。 只是,萧玉璇,这个名字有些熟悉。 齐佑扭头看她,对了,是方才在皇后宫中见过的那个小姑娘—— 女主的真千金妹妹,未来也是个大炮灰。 他心中麻木,脸上露出一个憨笑: “嘿嘿,姐姐好~” 萧玉璇没有错过他眼中一闪而过的了然,心中疑窦丛生,嘴上却连忙吩咐: “沁鸢,快扶七皇子起来。” 沁鸢从善如流,将人扶起来,整理了衣裳,又接过了他手里那碟子早就脏得没法看了的糕点,才默默退至一旁。 “殿下,您为何孤身一人在此?身边伺候的人呢?” 她俯身和齐佑持平,认真问道。 待看见他头发上的草叶,和白嫩带着婴儿肥的小脸沾上的泥土灰尘,她又掏出帕子,道: “殿下,臣女冒犯了。” 说着,她小心将草叶摘了,脏污擦拭干净。 哪怕七皇子看上去和任何一个普通的十岁男孩无异,萧玉璇也不敢掉以轻心,该有的礼数并未省略。 齐佑暗自叹气,原文可没说过她还会和七皇子有交集啊? 更何况,两个同是天涯沦落人,如今遇上也不过是菜鸡报团,想要扭转剧情肯定还是难如登天。 “谢谢姐姐~” 他继续维持着呆样,只希望这个小炮灰快点意识到自己是个傻子,嫌弃他,然后快些走吧。 “我带殿下去吃点心吧,那些掉在地上的已经脏了,不能吃了。” 萧玉璇用帕子隔着握着齐佑软软的手腕,想要带着他离开这片泡桐花林。 可齐佑并不买账。 “不去,不吃,我就要在这里,嘿嘿~” “这里没有人陪殿下玩,殿下不觉得无聊吗?” 萧玉璇复又蹲下来,平和地注视着这个小皇子。 齐隽刚到此处,就看见这一幕。 少女为了迁就齐佑,蹲下身与他齐平,表情温和,眼神纯澈。 一阵微风轻抚,纷扬的泡桐花瓣飘落,有几片落在顺滑的发丝上,天地万物在此刻汇成一副画卷。 第71章 借伞 他知道这个萧家的小姑娘生得貌美,可他从来都是十分有礼地轻轻一瞥就移开目光。 从来没有哪一次,能够像现在这样,隐在暗处,仔仔细细地看对方的容貌。 她的皮肤生得莹润,不是常年养在深闺人未识的那种惨白,而是带着血气的暖白,额头饱满小巧,黛眉星眸,鼻尖挺翘,朱唇不点而红。 鬓边的乌发如云,更衬得她下颌细细,脖颈修长,隐入褙子的肌肤也像是透着粉——他狠狠闭上眼。 齐隽,你到底在干什么?! 他捏了捏眉心,深深吸了一口气。 萧姑娘于他而言,只不过是姑母长公主格外喜欢的一个孩子,又身世可怜不如其他贵女,他力所能及之处便照拂两分。 他怎能如此逾矩一直盯着人看。 不过—— 他方才听到底下人回禀,说似乎瞧见齐桓和齐佑待在一处,齐桓那个欺善怕恶的性子,他实在担心齐佑又被欺负,这才紧赶慢赶到了此处,却只看见了萧家姑娘和齐佑说话。 萧玉璇还是唯一一个,不害怕或者说不厌恶齐佑的姑娘。 往常那些姑娘们,见到齐佑大多都是绕着走,明里暗里都对这个痴傻皇子没有什么好评价。 少数几个还算好的,也顶多是当做没看见,并不会真的将齐佑当做什么正经皇子看待。 “姐姐,无聊是什么东西?能吃吗?” 齐佑含着一根手指,歪歪头笑着看她。 “殿下,快下雨了,被雨淋湿的话,可能会生病,要喝很苦很苦的药,也没关系吗?” 果然,此言一出,本来还坚持不离开的齐佑松动了。 “苦药……不要喝苦药!” 他一边怪叫着,一边往泡桐树林外狂奔,萧玉璇愣在原地。 七皇子,到底是个怎样的人呢? “姑娘,我们也快些回去吧,这天儿越发阴了。” 沁鸢看了一眼天色,提醒道。 他们出来没有带伞,若是淋湿了,又要去梳洗换衣裳,万一耽误了宫宴可就不好了。 “嗯,我们走吧。” 萧玉璇收回目光,在沁鸢的搀扶下往林子外头走。 不曾想,还没走出去,雨点就铺天盖地落了下来。 天地间的水汽一瞬间氤氲起来,雨中被打湿的泥土味弥漫开,主仆两个快步疾行了一会儿。 可细密的雨滴混着被打落的泡桐花砸下来,沁鸢一个人实在难以护住萧玉璇。 “姑娘,这样不行,那边有处亭子,您先去避会儿雨,奴婢去取伞来。” “好。” 不远处的伞下,齐隽眉眼深深,看着亭中坐着搓了搓手指的小姑娘。 她身上应是淋了一点儿雨,亭子四面漏风,这会儿又开始刮起风,只怕要着凉。 “她的丫鬟不知何时才能借来伞,你先将孤的这把送去。” 孙邈大惊,旋即面露难色: “殿下,若是将伞借出去了,您岂不是要淋雨回去?您乃万金之躯……” 齐隽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那意思很明确。 孙邈看着手里的油纸伞,又为难地看了一眼太子,终是应下,撑着伞往那亭中走去。 “慢着,莫说是孤让你送去的,只说你路过给她的便是了。” 齐隽忧心这萧姑娘不爱承人情,又多叮嘱了一句。 孙邈自是无有不应的,只是心里犯嘀咕。 太子对这位萧姑娘未免也太好了些,对待公主们也不过如此了。 不过太子素来仁爱宽厚,身为男子,又是储君,此时关照一个小姑娘,也在情理之中。 有人靠近,萧玉璇立刻就察觉了。 见来人穿着一身品级不低的内侍宫服,面相还有些熟悉,可她搜肠刮肚回忆了一番,却想不起来在何处见过这位公公。 孙邈停在亭子的台阶下,收了伞立在柱边,躬身道: “姑娘,这亭子四面没有遮挡,落雨蓄风,不好久留,奴才偶然经过此地,此伞暂借姑娘,还请快些进屋舍之中,免得染了风寒。” 对方语气谦卑和煦,可萧玉璇深知自己如今穿着打扮不过寻常贵女,身上也没有任何可以表示身份的物件儿,怎担得起这位看上去似乎是总管级别的人物这样恭敬? 她起身,道: “多谢这位公公,还不知公公任职于哪处?我等会儿也好遣丫头去归还致谢。” 孙邈笑笑,避而不答: “姑娘客气了,奴才不过区区卑贱之身,当不得姑娘如此,此物也无需归还,奴才这便告退了。” 他说完便后退两步,转身没入瓢泼大雨之中,身影很快消失不见。 萧玉璇上前执起了那柄伞,这柄伞的伞身沉重,伞骨颇宽大,且打磨地精细,不见一丁点儿毛刺凸起,伞面上刷的桐油均匀细腻,品质极好用。 若说这是那位公公自己的伞,萧玉璇是不信的。 宫中等级森严,这样好的伞,非贵人主子们不可用。 那便是他的主子授意送过来的了?可他的主子是谁? 她又回忆了一遍自己重生以来见过的人,可那头绪就像是一点儿线头,刚要抽丝剥茧,就忽然消失了。 罢了,当务之急还是回去要紧,她费力地双手将伞撑起,迈步走入亭外雨中。 泡桐花的花瓣偶尔飘在伞上,又顺着雨水落下来溅在她裙边,可即便如此,她的裙摆也没有湿多少。 多亏了这柄大伞。 齐隽是等萧玉璇彻底离开泡桐树林之后,才缓步往反方向而去的。 “去查,方才齐桓到底在那边做什么?” 他相信底下人的回禀并非子虚乌有,可他却只看见了齐佑和萧玉璇,那齐桓去哪里了?又是为何离开? 萧玉璇又是为什么会在那里,难道也如她的养姐一样,喜欢上了他那个四弟? 他没由来的有些烦躁,想来是最近西南边境不稳,自己太过操劳国事,没休息好。 这场雨来得快,去得也快。 萧玉璇刚走到偏殿的屋檐下,就雨过天晴了。 迟迟未来的沁鸢果然是被拦住了,拦她之人也算是旧相识——文玥郡主。 “姑母~您凭什么给那个萧玉璇借丫鬟?他们萧府还能少了这一个丫鬟?” 齐文玥说完,又快步挽着长公主的手晃啊晃,语气娇嗔: “不管,我喜欢这个丫鬟,您就转赐给我吧!” 第72章 品茶 长公主也有些日子没见到齐文玥了,这会儿朝着周围人打趣道: “瞧瞧这孩子,又使小性子了,本宫从前给她的东西还少了?不过是借个人,值当她如此拈酸吃醋?这小嘴儿撅的。” 其实,长公主对齐文玥的感情有些复杂。 虽说端王并非她的亲兄弟,这孩子身上也有些毛病,可她也算是自己看着长大的,哪怕有时言行举止确实过分了些,她还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过去了。 可在萧玉璇这件事上,她实在是有些不喜齐文玥这幅样子了。 “姑母~不过是一个玩意儿,您送给我又何妨?萧玉璇一个绣娘出身的,哪配用长公主府出来的丫鬟?” 齐文玥说完,便发觉空气一片寂静,方才还目光温和看着自己的长公主,不知何时已经变了脸色。 她眼中陌生的情绪太明显,齐文玥心中一慌,像是有什么东西彻底跳脱了掌控一般。 是她说错了什么话么? 她眨眨眼,试图找补: “姑母,我也就是这么一说,大不了沁鸢我不要就是了,您别生气……” 长公主看着这个外甥女,眼中难掩失望。 她无法再说服自己对方还小,都要及笄的人了,还是这样出言不逊,肆意贬低折辱旁人。 即便端王妃去得早,可她从小在宫中,或是在自己身边,怎么就没有耳濡目染到半分待人接物的章法呢? 齐文玥没有得到回应,越发不安起来。 这段时间也不知怎的,先是发现了玉瑶佩戴的西域蜜香,后来又是父亲禁足不让她去女学,现在又是姑母这样严厉…… 她刚要开口再说些什么,余光就瞥到门口走进来的萧玉璇,注意力一下就转移过去了。 “臣女拜见长公主,拜见文玥郡主。” 萧玉璇见了礼,看长公主面色略有疲态,就知道齐文玥方才说的话定是让长公主不喜了。 一旁的沁鸢看见她干干爽爽地进来,心下松了一口气。 她被文玥郡主拦着不让走,担心萧姑娘一人在亭中待得太久吹风淋雨。 长公主坐在上首,却眼尖地看见了她略湿的裙摆,还有不慎沾上的泡桐花,虽然想叫人到跟前来问话,可想到她的母亲也在这里,想了想还是作罢。 萧玉璇刚在萧夫人身边入座,齐文玥就像只闻到了血腥味的鬣狗一般走了过来。 “萧玉璇,我不在女学的这段时日,你又欺负玉瑶了是不是!?” 萧玉瑶坐在萧夫人的另一侧,本来头低得几乎要埋进胸口,听她这么说,立刻打断她道: “文玥郡主!没有的事,五妹妹已经改过自新了,你莫要再说这些了。” 她的理智告诉她,这时候对萧玉璇发难绝对不是一个好时机; 可她这一上午受的憋屈又在怂恿她,若是能在齐文玥这个蠢货的配合下,在这样多贵夫人面前将萧玉璇打落深渊,那该是多么美妙的一件事? 萧玉瑶咬住下唇,一副受了委屈却不敢说的模样,齐文玥看在眼里,只觉得越发气愤。 她就知道!萧玉璇定是又给玉瑶气受了! 可怜玉瑶和这样一个妹妹同处一个屋檐下,还不知道平日里受了多少作践! 齐文玥刚要开口讽刺两句撒气,忽然臂弯被人牢牢握住,是跟在她旁边板着脸的教养嬷嬷。 “郡主,慎言!” 齐文玥一肚子气像瘪了的鱼肚一样,猛地消失了。 今早她刚要出门,父亲就拦住她,说今日若是再敢生事招惹其他人,及笄礼也别想办了,直接远远送她去江南,再随意找个秀才婚配了。 她被关了这么久,早就憋坏了,万一真像父亲说的那样,被送去江南—— 她瑟缩着点头,承诺绝对不会惹是生非之后,才被塞了一个严肃的嬷嬷,上了进宫的马车。 这会儿,她被嬷嬷一提醒,跑到天际的理智迅速回笼。 为玉瑶打抱不平固然重要,可是她要是真的被送走了,京中还有谁能护着玉瑶呢?她的家人们有了自己亲女儿亲妹妹,肯定也不在乎玉瑶了吧! 不能因小失大! 齐文玥扫了一眼萧玉璇,又看向萧玉瑶,终是没有再说什么,转身就回去了长公主身边。 沁鸢暗自稀奇,还从来没见过文玥郡主这般一惊一乍的时候。 萧玉璇也是拧眉,还以为又是一场口角争斗免不了了,没想到齐文玥不知道想到什么,竟然径直离开了。 空留还委屈着的萧玉瑶坐在原地,一脸茫然和失落。 萧夫人有心开口,见齐文玥没有再说什么过分的话,也就作罢,只静静等着宫宴开始。 春雯这时便跟着宫人们送了新鲜的点心和茶水上来,斟了一杯放在了萧玉璇手边: “五姑娘,请用茶——” 到底是第一次下药,春雯还生疏着,手指不稳,声音微颤,茶水都洒出来了一点儿。 萧玉璇也不介意,冲她微微一笑,道: “这事情放着让宫人去做就是了,你歇会儿。” “是——” 春雯的心几乎要跳出嗓子眼儿似的。 她从来也没想过,自己居然会做出这样的事情,可是没办法,四姑娘给的实在是太多了。 不过好在那药也不会要人性命,不过是出些丑罢了…… 萧玉璇素手端起茶盏,轻轻抿了一口,目露惊喜: “真乃好茶,果然是宫中茶饮,比家中的好了许多。” 隔了一个坐席的萧玉瑶听见这话,轻笑一声: “五妹妹,茶道高深,并非一朝一夕可以领悟的,宫中宴饮的茶只是寻常,算不得顶好。” “是吗?四姐姐还没喝过,怎么知道此茶不是顶好?母亲,您说是不是?” 萧夫人看了她一眼,警告道: “出门在外,你们任何一个人都是萧府的脸面,莫要做出这般小家子气的模样。” 萧玉璇应了一声是,像是没忍住似的,又端起来轻品。 见她这幅样子,萧玉瑶心中微定,果真是没见过世面的,不过是一盏茶,也稀罕地像什么一样。 既然她老老实实喝了,那自己就静等着看笑话就是了。 萧玉瑶心情好,也端起茶盏喝了一口。 这一口下去,不知道是不是情绪使然,她也忽然觉得茶水的滋味非同寻常,比从前喝过的都要好。 第73章 登对 宫宴开始,众人移步正殿。 男女分席并列左右,皇室众人坐在上首,隔着珠帘看不真切。 帝后说了一会儿场面话,恭贺完了皇帝万寿,又恭贺找回敏英公主,这才一一入座。 有宫女捧着佳肴美酒鱼贯而入,笙歌曼舞,舞女们踩着轻柔的琴曲,扭着柔软的腰肢翩跹飞舞。 对面的男宾席上,夏侯胤自斟自酌了两杯,抬头就发现了斜对面的萧玉璇,眼眸一亮。 可下一秒,对方眼神虚浮,嘴唇轻抿,似乎在忍耐什么痛苦。 衣裙翻飞间,萧玉瑶看见萧玉璇轻轻捂住了肚子,她嘴角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笑。 萧夫人和相熟的贵夫人闲聊几句,一转头,却没看见萧玉璇的身影。 “你们五姑娘呢?” 她问旁边的春雯。 春雯吓得抖了一抖,旋即哆嗦着声音,道: “五姑娘她,她说她有些不舒服,去更衣了……” 萧夫人不喜这幅样子,拧眉: “你们姑娘不舒服,你还傻愣在这里做什么?还不快些去找她?” 然而,宫宴进行到一半,萧玉璇却迟迟未归,萧夫人总觉得心中发慌,好似即将发生什么不好的事情。 春雯出来的时间不短了,她到净房找了一圈,也没找见萧玉璇的身影。 “五姑娘——五姑娘?您在这边吗?” 她压低声音喊道。 四姑娘不是说,这只是再寻常不过的巴豆粉吗?只不过是吃了之后会排五谷轮回之气,严重一点腹痛腹泻罢了,为何五姑娘没有在净房? 春雯有些着急,再找不到人,她可没法交差了! 正像只无头苍蝇似得乱转之际,一个身穿内侍宫服的小太监从暗处快步走了出来,反手就将人摁在了地上。 “宫廷大内,如此形迹可疑,怕不是刺客贼人!” 小太监动作太快,春雯刚回过神来,就已经被他用膝盖抵着脖子摁在地上,脸颊硌着地上的石子砂砾,又惊又疼。 “公公!公公饶命,我,我才不是什么刺客,我是服侍今日宫宴贵女的丫鬟,我是萧家的丫鬟!” 春雯生怕对方真将她当做什么刺客抓走了,听说宫里的慎刑司极为严苛可怖,竖着进去横着出来,颠三倒四地解释了半天。 “既然你说是正经人家的奴婢,为何在这净房旁边鬼鬼祟祟,探头探脑?!” 小太监的手劲儿大,几乎要将春雯的胳膊拧折了。 “我是,我是来找我家姑娘,她迟迟没有出来,我这才心急了些……” 春雯疼得声音都变了形,可也突然有了底气。 是啊,她可是正经出来找人的,何必心虚?! “可你为何如此断定,你家姑娘定是进了净房?” 小太监还在继续问,可春雯已经疼得说不出来话了,只能无助地呜呜两声。 齐隽微抬下巴,一个眼神都懒得给地上的人。 那小太监会意,立刻空出一只手,将腰后的麻绳扯出来,手脚麻利地将春雯五花大绑起来。 “这位公公,咱们有话好说,我真的不是什么刺客!呜——” 小太监扯了汗巾子,团成团塞进了春雯的嘴里。 春雯说不出来话,只能瞪大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着面前身形高大,身着玄色朝服的男子。 玄色为底,金线绣龙、山、华虫、火和宗彝五章,下裳为绣有藻、粉米、黼、黻四章,合共九章,这样的服饰形制,唯有储君堪能穿得! 她竟然好死不死地遇到了太子! 春雯狠狠吸了一口气,两眼一翻,直接晕了过去。 “找个偏僻的地方关着,等宫宴结束了再审问。” 齐隽向来厌恶背主的不忠之人,如今当场抓获,要不是看在她是萧玉璇身边伺候的,他不好越俎代庖,早就发落去慎刑司了。 另一边,夏侯胤追着匆匆离席的萧玉璇走到一处安静的宫殿。 “夏侯小将军,别来无恙啊。” 少女笑着回头,夏侯胤作势被吓了一跳。 “原来你早就发现我了,我还以为自己藏得很好呢。” 萧玉璇和他隔着一些距离,看了看四周没有别人,才道: “你也是出来醒酒的吗?我看你喝了许多。” 夏侯胤一怔,似乎并没有想到对方也早早就看见了自己。 “我看萧姑娘似乎面色不佳,担心你身体欠安,这才跟出来想看看能不能帮上什么忙。” 夏侯胤双眸澄澈,复又认真问道: “萧姑娘这段时日没发生什么不好的事情吧?” 萧玉璇:“此话从何说起?” 她神情柔和,像是真的不明白夏侯胤在说什么一样。 “上次你二哥那样对你,总觉得你在家中也许过得并不如意……” “不过,我过两日就又要随父亲回西南去了,许多事情怕是也帮不上你什么。” 夏侯胤自说自话了好几句,最后像是发现自己确实也帮不了神一样,一脸沮丧地垂下眸子。 萧玉璇愕然,不过是区区萍水相逢的缘分,夏侯胤居然还想了这么多么? 她和沁鸢对视一眼,都看见了对方眼中的好笑。 无论如何,能被人如此关心,萧玉璇心中感激。 沁鸢朝她点点头,转而对夏侯胤道: “夏侯小将军放心,奴婢是长公主殿下借给萧姑娘的婢女,长公主特意吩咐了奴婢要好生照料萧姑娘,必会护其周全。” 夏侯胤这才松了心弦,他复又扬起笑容: “那就再好不过了,你是我在京城交的第一个朋友,若是有什么用得着我的地方,你尽管开口!” 没人注意到,右侧的朱红宫墙后,一抹玄色的衣摆一闪而过。 齐隽站在宫墙的另一侧,眼前似乎还停留在方才看见的那一幕上。 少女仰着小脸,言笑晏晏,对面站着的锦衣少年也露出一个羞涩的笑。 两人站在一处,像极了金童玉女,登对非常。 夏侯胤他已经派人查过,经历干净,也没什么不良嗜好。 萧姑娘若是与他交好,虽说在京中没什么助力,可至少他为人简单纯粹,夏侯家也算是满门忠勇——也是个值得托付的人。 如此想来,他竟像个为了小妹百般思虑的兄长,齐隽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自嘲的笑。 自己算什么兄长?萧姑娘自有三个亲哥哥关照,与他一介外人有何干系? 第74章 试探 “你适才说,齐桓并没有与萧姑娘碰面?” “正是,四皇子身边的小章子说,似乎有人经过,还往他身上丢了小石子,四皇子有过顾忌,便先行离开了。” 齐隽颔首,转身往来时的方向迈步离开,孙邈一愣,连忙跟上,贴心问道: “殿下,您不过去吗?” 太子为了这萧家的小姑娘,先前在诗会上维护,暗地里查夏侯胤的底细,方才借了伞,抓了背主的丫鬟还不够,现在又关心她的安危亲自过来—— 若是萧姑娘知道这些了,定会对太子感恩戴德,往后萧家人也会更加效忠于太子不是? “孤看上去像是什么闲人吗?” 既然小姑娘无碍,那他也就无需出面。 “是奴才多嘴了,殿下恕罪。” 孙邈连连告罪,不再劝说。 是他僭越了,太子做事自然有他的考量,自己这个做奴才的,老实本分才是正经。 与此同时的宫宴上,正是觥筹交错的热闹景象。 上首不知道敏英公主说了什么,皇帝龙颜大悦,爽朗的笑声传出来,下首的臣民们也随之心情放松,互相走动敬酒联络感情。 齐文玥挤开了萧玉瑶旁边的一个姑娘,坐在她旁边和她说话。 “玉瑶,我这段时间都没法出来,京中有发生什么好玩的事儿吗?” 萧玉瑶轻轻摇头: “郡主,你知道的,我对这些并不上心,再者说,我如今自身都难保,哪里还有什么闲情逸致去听旁人的趣事?” 她一副柔弱哀怨的样子,齐文玥抿了抿唇。 有父王的命令在,她不敢违背,现在过来,也只是想再打探一下那蜜香的来处。 “上次诗会你落水一事,可把我吓坏了,担心了你好几日,你也是个没良心的,竟然都没有第一时间给我写信来。” “好郡主,是我疏忽了,我也是想着宫宴一定能见到你,这才没有写信去。” 萧玉瑶面色如常,心中却怄死了。 她想到萧玉璇当面拆穿了她和萧珏的关系,后来回到宝珍院,苏醒过来的第一件事就是发落了木槿,再将自己和萧珏往来的书信都销毁了。 可萧珏并不是那么好糊弄的人,那几日察觉异样,知晓萧玉璇已经撞破此事,本以为也会避嫌,没想到他竟然说—— “玉瑶,我愿意等你,那什么戴家的姑娘我不娶了,我只要你,等你及笄,我就禀明父亲母亲——” 萧玉瑶连忙捂住他的嘴,眼泪顷刻间就落了下来,不过不是感动的,是被吓的。 她可是要成为四皇子妃,未来王妃的人,怎么能嫁给萧珏这样一个还要靠自己努力升官的人? 萧珏是人中龙凤不假,可身为人臣,往后外放做官、党派斗争肯定是少不了的。 她可不想像萧夫人一样,日日周旋于这些府邸妇人之间,就为了替夫君打探消息,讨好长官……累死累活做这些,在世人眼中也是应该的。 做皇子妃或者王妃就不同了,身为皇亲国戚,只有别人来巴结的份儿,除了帝后和贵妃,谁也给不了她脸色看! 萧玉瑶一脸泪痕,频频摇头: “哥哥,不要说这样的傻话,戴姐姐那样好的人,唯有她才配得上哥哥,我,我不过是平民之女,哪里能高攀……” 萧珏只觉得自己的心都要碎了。 他不是没想过要快刀斩乱麻,不再放任自己对玉瑶产生兄妹之外的情感,可他的理智在对玉瑶的怜惜面前不堪一击。 每当看见玉瑶说她不配、说她不好,他就会想到从前那个萧府唯一的骄傲可爱的小姑娘,站在暖融融的天光里,转着裙摆问他自己是不是他最疼爱的妹妹。 萧珏将嘴上的小手拿下来,握在手里,正色道: “玉瑶,你嫁给我,父亲母亲仍然还是你的父亲母亲,这不是两全其美么?” “你与我们生活了这么多年,我们早已是真正的一家人了,他们一定会同意的,大不了,大不了多给戴家一些赔礼,我亲自去负荆请罪!” 萧玉瑶还是摇头,艰涩道: “哥哥,五妹妹她肯定不会同意的,她本来就不喜我占了她的身份这么久,要是我还成了她的大嫂,怕是……” 萧珏蹙眉:“你管她做什么?她一个做妹妹的,手还能伸到我这个做哥哥的屋里来吗?” “玉瑶,你放心,戴家那边,我过几日便去与父亲母亲说明,尽快退了这门亲事,绝不让你受半点委屈……” “哥哥,我们以后还是少往来些吧,万一五妹妹不管不顾宣扬了出去,我,我实在是害怕,呜呜。” 萧珏自是立刻应下,他暗下决定,必须要尽快去商议退亲一事,让玉瑶不再有顾虑。 他将柔弱无依的少女搂进怀中,诚恳地许诺着,却看不见怀中少女的脸上,早就没有了半分为难。 真是个呆子,萧玉瑶抓紧了萧珏的袖子,心中飞快盘算着。 自己和萧珏以后就可以慢慢断了,反正他如今已经死心塌地,无论如何都是站在她这边的,要是以后问起来,也可以拿萧玉璇作为挡箭牌。 至于要和戴家退亲? 这是萧珏自己的选择,他一个已经及冠在朝为官的男子,要做什么决定,和她有什么干系? “对了,诗会那日,我听闻你丢了一个荷包?是长什么样子的?那日我们走得急,也没帮你找,后来你派人去找回来了吗?” 齐文玥浅浅饮着杯中的果酒,眼神却小心地打量着对方的神情。 可看来看去,也没发觉玉瑶的表情有什么不对。 萧玉瑶面色如常,嘴角常年挂着温柔的浅笑,道: “是一个绣着竹叶的香囊吧?” 齐文玥的酒杯悬在空中,她一错不错地盯着萧玉瑶,一副等着她继续往下说的认真模样。 齐文玥从小生活顺心如意,性子也藏不住事,见到她这个样子,萧玉瑶还有什么不懂的。 那里面装的东西,是被齐文玥发现了? 萧玉瑶嘴边的笑意越发温柔无害,她有些不好意思地眨了眨眼: “其实……那是我五妹妹送给我的,只是那日我与她闹了些口角,我走得急,香囊便落下了。” 齐文玥话没过脑子,飞快地问了出来: “可是为什么是男子形制……” 说完她才惊觉不妙,闭上了嘴,可也已经来不及了。 糟了,暴露了。 第75章 献艺 “唉,还以为我和郡主是莫逆之交,以心换心的,没想到郡主不信我就算了,还如此试探我,真是叫人伤心……” 萧玉瑶已经可以确定齐文玥一定捡走了,没准还知道了那东西的用处…… 她一副被背叛了的心碎模样,引得齐文玥连忙放下酒杯,连连解释: “玉瑶,我没有不信你,我只是好奇,但是又怕你不想说,这才迂回了些,你别伤心,我给你道歉,往后我一定再也不会试探你了。” 她只恨不能对天发誓,这幅样子,终于又博得了对面少女的一笑。 “郡主何须对我解释,我不过是萧家的养女,您要想知道什么,我岂敢说一个不字?” 这是真生气了,齐文玥暗道不好,只能暂且放下来心中的疑问,赔礼道歉: “是我不好,我不再问了,总归你如今无事便好,往后日子还长着,那起子阴险小人肯定会原形毕露的,来,这杯我敬你。” 萧玉瑶喝了果酒,总觉得齐文玥哪里不对劲了。 按理来说,知道了那东西是萧玉璇给她的,不应该同仇敌忾,冲动着要找她算账为自己报仇吗? 再不济当场揭穿,让这些贵夫人贵女们都看看萧玉璇的真面目,自己再婉言规劝让她不要再说,博一个善良大度的好名声。 总归现在萧玉璇不在,流言蜚语又怎是她一张嘴能解释清楚的? 可齐文玥,是不是太平静了些? 只是不咸不淡地说了一句? 她还没来得及多想,上首皇室座席处忽然响起一道清脆的声音,是敏英公主。 “父皇,这些歌舞循规蹈矩,一板一眼,多没意思,儿臣有一法子,能使君臣同乐,还能让儿臣大饱眼福。” 皇帝对这个失而复得的小女儿疼爱有加,听她细细说了,笑骂了一声: “顽劣!那就按照你说的办!” 原来齐敏英说的,正是想要来赴宴的同龄人们表演才艺,不拘是君子六艺还是琴棋书画,亦或是那胆子大的,表演歌舞也不是不行。 皇后放下象牙着,沉思道: “你这法子好是好,可也得问问那些姑娘们愿不愿意,可不要弄巧成拙了。” 往年也不是没有贵女献艺的先例,只不过,那是早早就传出去的消息,姑娘们在家中勤学苦练,就为了在宫宴上一展风采,自然是一个赛一个的拍手称绝。 可如今,如此即兴的要求,还无论男女皆可,能有几个人敢答应? 皇后有些责怪皇帝居然答应了如此得罪人的提议。 皇室的面子何其重要,万一没人答应,岂不是丢了皇室的脸?便是赶鸭子上架了,那被迫献艺的几人要是发挥不好,忌恨上了敏英可怎么办? 小公公出面,将献艺一事的规则宣告完毕,下首坐着的一群达官贵人们便骚动一片。 郑颜灵将手中的纸团丢了,第一个起身,说: “陛下,娘娘,臣女抛砖引玉,第一个献丑了。” 她要表演一场剑舞。 “剑舞?这郑姑娘不是郑相的孙女儿吗?还会使剑?一个姑娘家,怎么玩这样危险的兵器?” “就是,寻常姑娘玩儿些投壶之类的就算了,射御都少有,郑姑娘还真是……” 有几位夫人小声议论着,显然是瞧不上大家闺秀舞刀弄枪的。 郑夫人一个白眼飞过去,见那边没了声音,继而一个白眼飞向郑颜灵。 这个不省心的孩子,也不知道吃什么长的,一身牛劲儿,自己方才那么用力拉都没拉住她,还是让她跳出去丢人现眼了。 她去偏殿换了方便利落的衣裳,就有小太监递上了未开刃的长剑。 郑颜灵单手将剑拿起,随手就熟练地挽了一个漂亮的剑花,直看得一旁服侍的宫女太监们目瞪口呆。 原来郑姑娘不是抛砖引玉,而是真的有两把刷子啊。 坊间传闻没有错,她果然不是个按照常理出牌的姑娘。 郑颜灵舞了一场酣畅淋漓的剑法,招式伶俐,干脆利落,剑风所到之处,破空声猎猎作响,引得在场众人纷纷喝彩。 那些原本还在质疑一个姑娘家也能舞好剑的人,这会儿也只顾着拍手了。 “不知臣女这手剑法,可还能入公主的眼?” 郑颜灵收了剑背在身后,轻轻喘气。 自收到萧玉璇遣人悄悄塞给她的纸条后,她就知道敏英公主也和她们是一类人,这会儿虽然隔着厚厚的珠帘看不真切,可也有几分惺惺相惜的语气。 齐敏英看得一清二楚,这剑法出神入化,那些惯常使剑的将军都未必有她用的得心应手,可见是天赋使然。 不过她也没忘记她发起这献艺的初衷,笑道: “郑姑娘这才艺果然不同凡响,我也算是大开眼界了!”又转身道:“父皇,母后,不若让郑姑娘来指定下一个表演才艺的人吧!这样岂不是更有趣?” 到了这个时候,当了快二十年帝后的夫妻俩,还能看不出来小女儿的心思? 他们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见了无奈。 罢了,难得让小女儿开心,就随她去吧。 帝后应允,郑颜灵旋即看向女眷席上,露出了一抹格外诡异且温柔的笑容。 萧玉瑶触及到那眼神的下一瞬间,后背就冒出了一股悚然的感觉。 难道? 想到早上郑颜灵不要命地猛掐自己,她现在小腿上还留着两块淤青,她就怨恨地不行,可偏偏她有口难言,还没办法光明正大地发难。 没想到她还没去找郑颜灵算账,这会儿她又挑衅到自己头上了! “素来听闻萧四姑娘乃京中贵女典范,才艺远超我等,不知今日可有福气可以一观呢?” 萧玉瑶也展颜一笑,从善如流地起身,柔声道: “京中卧虎藏龙,玉瑶技艺平平,当不得贵女典范这一称号,既然郑姑娘有心抬爱,玉瑶不敢不应,便抚琴一曲,为陛下、娘娘、还有公主殿下助兴。” 乐器是早就备好的,很快就由人抬了上来。 萧玉瑶姿态优美娇柔地坐在琴前,满心自得。 不过是表演才艺,她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又有何惧?郑颜灵不会还以为这区区即兴献艺能难倒她? 正这般想着,后背靠近尾椎骨的地方,不妙的感觉却越发明显,她手指一顿。 不,这不是她的错觉,她似乎是要…… 第76章 出丑 “怎么还不开始?” “萧四姑娘这是在干什么?都坐在琴前半天了,还不弹琴么。” 等的时间久了,有几个心急的不免疑惑。 郑姑娘方才可是一换好衣裳,拎着剑进来就开始踩着密集的鼓点使出炫目的剑招,怎么萧四姑娘方才答应得好好的,这会儿到了琴前却迟迟不肯弹奏? 总不能是忘了曲谱吧? “你们看她身上穿的,是不是流光锦?” 男宾席上,有眼尖的公子认出了那料子,惊呼一声。 “是啊,萧家对这个养女可真好,没见到方才萧五姑娘那个亲女儿,身上穿的也不过是平常的料子呢。” 这段时日,萧家两位姑娘也算是走到了人前,特别是找回来的那位亲姑娘,容貌更胜一筹,还得了长公主的青睐。 虽说从前有些空穴来风的误会,可相比于还未发酵的传闻,亲眼目睹长公主带着她进宫才更加震撼。 据说就连敏英公主能够被找回来,萧五姑娘也是出了一份力的。 如此看来,这两位姑娘高下立现,可萧家为何对一个养女比亲女儿还好? 周遭议论的声音没有刻意压低,字字句句都钻进了萧玉瑶的耳中。 她的指甲深深掐在掌心中,相比于身体的异样,这些说她不如萧玉璇的话,才是字字诛心,更让她难堪。 凭什么?她一日不曾懈怠地勤学苦练,讨好萧家人,维护自己的名声,如今不过一个月时间,一切都变了…… 少女双颊惨白毫无血色,萧家人看在眼里,心中焦急,身处宫宴,他们无法去捂别人的嘴,只是越发心疼萧玉瑶孤零零地被那些人评头论足。 他们捧在手心的姑娘,怎么能承受得住? 萧玉瑶看向空空如也的萧玉璇的位置,这会儿全明白了。 那药八成根本就没有在萧玉璇的杯子里,而是在自己的杯子里! 她忍着不适起身,后槽牙都咬紧: “陛下,娘娘,敏英公主,臣女忽感身体不适……” 与其如了萧玉璇的意在这样多人面前出丑,她宁愿冒着得罪帝后的风险,立刻及时止损! 齐敏英“砰”地一声放下茶杯,她年纪小还不能饮酒,可一杯茶却被她喝出了豪情万丈的姿态。 她故作气愤,道: “萧四姑娘真是好大的派头,一会儿答应一会儿拒绝的。” “还是说,你瞧不起本公主,不想为我们抚琴?” 帝后不语,权当默认。 只要敏英乐意,别说只是拿一个臣女出气,就是对萧夫人撒气也不是不行。 更何况,为了皇室的面子和尊荣,他们才没有追究萧玉瑶从前磋磨敏英的过错。 真细论起来,敏英如今身上还有几个月前留下来的伤疤,可都是拜萧玉瑶这个狠毒的姑娘所赐。 皇后虽然心中对萧玉璇态度平平,但对萧玉瑶,那就是十成十的厌恶了。 小小年纪,怎能如此冷漠恶毒,哪怕那时候敏英还没有恢复记忆,沦为奴籍,可这无法容人的狭隘气度,她是绝对瞧不上的。 “公主,臣女不敢……” “不敢你还不快弹,我们可都等着呢。” 齐敏英笑眯眯地往后一靠,一副洗耳恭听的期待样子。 这下,其他人也回过味来。 敏英公主果然还是个十岁出头的小姑娘,有几分皇室公主的骄纵傲气在所难免,萧四姑娘也太不给公主面子了,答应了又出尔反尔。 没办法了,萧玉瑶咬着腮肉,逼着自己坐下,在事态变得更加糟糕之前,她得尽快应付过去。 琴音自指间倾泻而出,却不成曲调,颇有股魔音贯耳的味道。 “这弹得什么乱七八糟的……” “她真的会弹琴吗?” 萧珏拧眉,这绝对不是玉瑶的水平,她怎么了? “卟——” 一个奇怪的气声夹杂在弹得糟糕的琴音之中,众人一愣。 弹琴的少女已经憋红了脸,她再也忍不住,噙着泪起身,飞快地跑了出去,只是跑动之间,还是偶有几声不和谐的声响冒出来。 人食五谷杂粮,这事本是正常,可是如此大庭广众之下放屁,哪怕是个厚脸皮的小子也要臊红了脸,别说还是个十四五岁的小姑娘。 “这也太不雅了,连口腹之欲都管不住,亏我们从前还觉得她光风霁月不染凡尘呢……” “是没吃过好东西吗?还装模作样一副不食人间烟火的嘴脸,真恶心。” 贵女们以帕子掩着口鼻,目露嫌弃。 宫宴的食物好吃,可也不能如此不节制吧? 正弹着琴呢,突然来这么一下,她们的食欲都给败坏了。 齐文玥也是呆在了原地,玉瑶怎么? 她听着耳边贵女们的质疑,头一次对于和萧玉瑶成为闺中密友的选择产生了质疑。 “看来这萧四姑娘还是不如传闻中那般贤淑端庄啊,哈哈哈。” “俗不可耐,俗不可耐啊——” “对了兄长,你从前不是还说娶妻当娶萧玉瑶这样的么?怎么不说话了?” 几个平时就放浪形骸的公子哥儿这会也互相打趣起来。 而那些本来还对萧玉瑶有些好感的人,这会儿也低着头,巴不得别人看不见自己。 “玉瑶!” 萧珏起身向上首的皇室告罪,急急追了出去。 萧夫人也是着急着解释,说此事绝对是个误会,可没有人听得进去。 齐敏英和郑颜灵隔着珠帘遥遥对视一眼,心中错愕的同时,又有一丝鄙夷。 萧玉璇给他们的纸条之中,只写了萧玉瑶要害她,而她已经以其人之道还之,望她们助她,让萧玉瑶成为众人视线中心—— 至于到底是什么害人的法子,她们虽有猜测,却万万没想到会是这样下作的手段。 无论是宫中还是民间,对于毒药的管辖都严到令人发指的地步,想要下毒害人可没有那么简单,可巴豆粉这样的东西,若是有那多日未曾如厕的人也吃得,所以想要买到很容易。 萧玉瑶要是只在萧家下手,顶多算是家宅姐妹不和,手段狠辣了些,可这是在宫中。 她就不怕帝后迁怒萧家和萧尚书,认为萧家教女无方,连累萧尚书也被皇帝不喜吗? 如此眼界和心性,萧家居然还如珠似宝地宠爱了这么多年,她们真是为萧玉璇感到不值。 萧玉瑶出了这么大一个丑,哭着跑出了宫殿后,才后知后觉地感到绝望和害怕。 第77章 失仪 经此一遭,皇室众人肯定都不喜她了……还有四皇子……她心心念念的四皇子妃之位,只怕也是要化为泡影了。 萧玉瑶一口气跑进了净房,捂着脸无声痛哭起来。 腹中的不适还在持续,她一边哭一边感受着身体的狼狈,头一次对萧玉璇产生了杀意。 如果除了萧玉璇,如果杀了她——这一切的一切,都不会再发生。 她还是萧家唯一的姑娘,是萧尚书唯一的掌上明珠,满京城都不会再将她和谁对比。 萧玉瑶尝到了唇间的血腥味,目光猩红一片。 她一定,一定要杀了萧玉璇,无论付出什么代价! 宫殿之中,齐敏英看着底下议论纷纷的众人,神情有些局促地看向帝后: “父皇,母后,敏英是不是做错了,萧四姑娘她似乎很伤心,我没想到她会这样,不是说这些贵女们都很克制饮食么……” 她年纪小,星眸明亮,说的话再刻薄也能让人叹一声童言无忌,何况是帝后本就不喜萧玉瑶的情况下。 “这与敏英没关系,是她自己的问题。” 皇后蹙眉,放下了鼻尖的帕子,一副也被恶心到的样子,安抚了齐敏英两句。 长公主也面色不佳,她还以为这个小姑娘抢了玉璇的流光锦,是做好了要一鸣惊人的准备,本就恹恹地听着,却没想到来了这么一出。 “你去遣人问问,玉璇去何处了,怎么还没回来?” 她看着萧玉璇那个已经空了许久的位置,有些担忧。 又看萧夫人还在和周围的贵夫人们解释萧玉瑶不是故意的云云,根本分不出一丝心神给已经离席已久的亲女儿,一时气不打一处来。 都这个时候了,还在为那个冒牌货奔走,自己的亲女儿离开这样久,都没见她过问半句。 长公主恼怒萧夫人的偏心,又忍不住生萧玉璇的气,父母慈才子女孝,父母不慈,做个表面功夫就罢了,那孩子还捧着颗真心去给人糟践! 她下意识将自己和萧夫人在心中做了好一通对比。 若萧玉璇是她的女儿,她肯定…… 忽的,长公主想到那日释空方丈说的,她身上还有一场未尽的儿女缘分。 若是玉璇愿意,她倒是极想收她为女儿。 只可惜,玉璇现在刚回萧家,还是眷恋亲生父母的时候,她不能横刀夺亲。 帝后后方的宫妃座席处,齐桓坐在贵妃身边,亲自为她斟酒,冷不丁就听到自己母妃低声问: “那个萧玉瑶,是不是你伴读的妹妹?” 他执壶的手指微缩,承认道:“是萧瑾的四妹妹。”又补充道,“萧家养女。” 贵妃向来眼高于顶,这个姑娘从前还没有恢复身份的时候,瞧着还勉强可以,这会儿成养女了,她怎么看怎么不顺眼: “瞧着就不是个上得了台面的,你莫要与这样的姑娘往来,她可配不上你,做个侍妾还差不多。” 齐桓深以为然:“母妃说的是,儿臣自然不会与她往来,只是她似乎对儿臣情根深种,儿臣正在想办法摆脱她呢!” 他说的是实话,自那次诗会后,他收到了好几次萧瑾代为转交的东西,有花笺书信,有手帕荷包,他要还不明白是什么意思,就枉称风流了。 贵妃更鄙夷了,聘为妻奔为妾,这私下纠缠男子的做派,可真是不值钱。 她辛苦坐到贵妃这个位置,可不是让儿子娶一个尚书养女的。 若是萧尚书那个唯一的亲女儿,要是质素尚可,还堪能与桓儿般配,想到这,贵妃便顺势问: “萧家那个找回来的姑娘你可接触过?为人如何?” 她方才只隔着珠帘看了几眼,外貌举止倒是不俗。 特别是那张小脸,如今还未完全长开,便足以见得未来倾城绝色。 齐桓也想到了萧玉璇,诗会那日她看了自己好几眼,只怕是也对他有几分不一样的意思。 齐桓露出一个志在必得的笑,自信道: “见过,那位萧姑娘可不是这些胭脂俗粉可以比的,不过只要儿臣想,要拿下她倒不难。” 贵妃一见儿子这幅样子就知道他在想什么,顿时冷了脸,敲打道: “别以为母妃不知道你在想什么,那些小门小户的玩玩就算了,你的正妃,必须得是一个家世品性都配得上你的,萧家的幺儿既然是你的伴读,萧家就已经是囊中之物,你可别冲动坏了大计……” 宫宴不是方便商议的地方,哪怕这声音只有他们母子能听见,可她也不敢说得太明显。 齐桓正色道:“母妃放心,儿臣明白!” 母子俩人喁喁私语无人在意。 帝后的身边,齐敏英像是被吓到了一样,道: “儿臣还是不要看他们献艺了,万一再来一个这样的,他们要恨死儿臣了!” 这些都是小女儿家之间的玩闹,皇帝本来就无可无不可,见小女儿不想看了,自然也就作罢。 那些赴宴的宾客能说什么?总归出丑的不是自家姑娘,还有了茶余饭后的谈资。 “萧卿啊,你这个养女,确实气性大了些,朕的敏英也没有强逼着她献艺,她倒是自己闹别扭不告而辞了。” 皇帝面色如常,语气温和,然而帝王喜怒不形于色,没有人敢真的当做玩笑话。 萧肃冷汗涔涔,他是万万没有想到,事情会发展到这个地步。 本来玉瑶要献艺,他还做好了被同僚夸赞教女有方的准备,如今真是偷鸡不成蚀把米,早知道说什么也不该让她去出这个风头。 他连忙跪下告罪: “是臣教女无方,才致使小女御前失仪,回头臣一定好好约束管教小女,还请陛下恕罪——” 皇帝双目古井无波,看着这个股肱之臣。 麒麟卫探天下事,萧家的风吹草动都瞒不过皇室的耳目。 太子前些日子递上来的折子他看了,朝臣有些无伤大雅的小毛病,身为帝王可以暂时不计较,然而管中窥豹,多少还是能看出几分萧家人的真面目。 萧家最近,是过得太顺遂了。 半晌,上首的皇帝才声带笑意道: “不过是姑娘们使些小性子,不打紧,爱卿速速平身吧。” 萧肃这才感到落在身上沉重的目光消散了,他如释重负地起身,对萧玉瑶也多了几丝不喜和审视。 难道真如那人所说,命里有时终于有,命里无时莫强求吗? 第78章 还击 不,不可能! 他萧肃这辈子,都绝对不可能信什么所谓既定的天命。 烟娘是他一生挚爱,她和自己的女儿,才是萧家未来的希望。 他逐渐冷静下来,也更加清晰地纵观起整件事情的脉络。 玉瑶从小到大都是严于律己,奉行清淡饮食的孩子,今日这件事,要么是误会,要么是有人陷害。 如此看来,提出要献艺的敏英公主,还有那个指定玉瑶献艺的郑颜灵就很可疑。 如果不是她们俩提出这件事,玉瑶根本就不会去弹琴。 萧肃是久居高位的朝廷命官,对人心不说了如指掌,但也多少能揣测几分小姑娘之间的恩怨情仇。 可是玉瑶什么时候得罪了这两人?明明一直以来,他都是其他同僚们眼中的好丈夫、好父亲,他们的儿女们对玉瑶就没有不称赞的。 这次玉瑶如此难堪,冲动之下给帝后留下了不好的印象,连带着自己在陛下那里的感观也降低了。 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若前两项都做不到,难免会让人怀疑他的政务能力,还是得像个法子,让玉瑶尽快恢复从前的好名声才是。 萧肃自诩目光长远,区区一个姑娘家之间的小纠纷,他便已经想到了前因后果还有应对之法。 有鸟雀自狭长安静的宫道掠空而过,发出清脆的鸣叫。 夏侯胤眉头紧锁,目光落在西南方向,沉思片刻,道: “萧姑娘说的不无道理,交趾人毒物众多,确实防不胜防,我们从前也不是没有在这件事上栽跟头。” 萧玉璇方才正是提醒他南越人疫病一事,希望夏侯将军镇守边陲之际,能多加防范。 副将背叛通敌叛国,她身居京城,无从“提前预知”。 可疫病是自古以来常有的事情,一旦出现便是民不聊生,不拘是平民百姓还是王公贵族,生死面前人人平等,这是任何人都惧怕的存在。 这会儿她提醒夏侯胤,也可以被理解成杞人忧天,并不会引人怀疑。 “只是,即便我们有心排查,可交趾人向来狡猾险恶……罢了,萧姑娘心怀大义,忧平常女子所不能忧,夏侯胤定不负萧姑娘所思,回头我便与父亲细细探讨此事,找找有没有应对之策。” 萧玉璇当然明白夏侯胤的意思,向来只有千日做贼,没有千日防贼的,可距离那场疫病还有足足八个多月,她无法确定期间绝对不会横生变故。 就像她重生至今,已经有许多事情因为她不同的选择而发生了变化。 不过,夏侯家能开始重视此事,她也勉强放下心,继而道: “小将军和令尊都是知人善任,用兵如神的将领之才,我身居闺阁,说的这些也不过是班门弄斧,还望小将军不要笑话我才是。” 夏侯胤摇头,耳根泛起嫣红,道: “萧姑娘还是不要叫我小将军了,我如今有的一切都是靠父辈打拼,也未曾为国为民上阵杀敌,算什么小将军呢,萧姑娘若是不嫌弃,还是就叫我夏侯胤吧……” 萧玉璇扬起一抹笑,应了。 两个少年少女细细说着话,沁鸢就不远不近地跟着,看两人不知道说了什么,本来还严肃的两张小脸相视一笑,她也心生欢喜。 萧姑娘和夏侯公子这两个人一个出身文臣,一个出身武将,虽说家里天南海北隔着远了些,可身上的气质却有些相似—— 都有一种与人为善,忠贞正义的气质。 沁鸢早就通晓男女心意了,这会儿再看两人,心中无端生出一股郎才女貌的般配之感。 只是萧姑娘如今年纪还小,等再大些,长公主若是愿意开恩赐婚,这位夏侯公子倒是个不错的人选…… 如此想着,宫道尽头,一个宫女气喘吁吁地,快步往这边走来。 “沁鸢姑娘,长公主正找萧姑娘呢!还请快些带萧姑娘回去吧。” 宫宴还在继续,长公主翘首以盼着,终于看见萧玉璇自侧门进来。 瞧她面色红润,目光明亮,她才稍稍放下心来。 不知为何,方才见萧玉瑶出丑,她心中总有些不安,担心萧玉璇这会儿在哪,可遇到了什么不好的事情。 过来的路上,宫女已经简单说了方才宫宴上发生的事情,郑姑娘一段剑舞惊艳四座,以及——萧四姑娘的不雅举止,且御前失仪,皇上还敲打了两句萧尚书。 萧玉璇没什么感觉,春雯那包巴豆粉早就被换成了糖粉,真正下了东西的茶水已经被萧玉瑶喝了。 可仅仅是如此,还远远不够。 碧穗的伤不能白受,这些,只不过是她向萧玉瑶讨要点利息。 “请这位姑娘代我向长公主殿下问好,就说我方才是出去醒酒了,路上遇到朋友这才多聊了几句。” 她细细对宫女叮嘱,对方不知道是生性羞涩还是什么旁的原因,面对她时,竟然红了双颊。 “是,奴婢一定带到。” 她走前,又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萧玉璇。 方才走路时没顾上看,这会儿听萧姑娘说话,那张堪称绝色的小脸如此之近,话语间,还有股浅淡的幽香盈满鼻尖,更别提她温声细语,听之骨头都酥了。 “我脸上有什么东西么?” 萧玉璇抬手摸了摸脸颊,有些错愕,转头问沁鸢。 “八成是小宫女觉得姑娘好看,这才看痴了。” 沁鸢有些好笑,萧姑娘坐拥美貌却不自知。 后宫之中已经好几年没有选秀了,得宠的都是早年间服侍的老人儿,虽说也是风韵犹存,可小宫女们只有在宫宴这样的场合才会见着年轻的贵女们,自然个个新奇。 这是萧玉璇没想到的。 上辈子,美貌于她不过是最无用的东西。 没有与之匹配的娘家支持、个人能力,再美的容貌也只是积毁销骨的利器。 如今看来,这份美貌,反而成了她目前最容易使用的武器。 她的目光落在男宾席上,齐桓早就从上首走下来,正在和几个同龄人喝酒聊天,这会儿喝得双颊酡红,兴高采烈。 要引蛇出洞,还得放上最具有诱惑力的饵才是。 萧玉瑶的那份药不过是想让萧玉璇长个记性,分量并不重。 她从净房出来,立时就明白这是萧玉璇的还击,只是不知道,到底是春雯那个没用的东西被策反了,还是她有什么别的耳目。 第79章 遮掩 她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席上。 萧夫人一见她进来,立刻关切地迎了上来,目光上下打量她,眼中是藏不住的心疼。 “我的乖儿,你到底是怎么了,怎么会这样?这会儿可好些了?” 她从来没怀疑过她的玉瑶是什么重口腹之欲的人,早上入宫时,玉瑶就说身体不适,想来早就有了隐患,是她这个做母亲的没有早早发现带她回家,这才让玉瑶在那么多人面前出丑。 萧夫人又是担心,又是自责,拉着萧玉瑶检查了好几遍,见她只是脸色苍白了些,并没有其他不好,还是难受得不行。 “母亲,一定是有人害我……” 萧玉瑶刚落了两滴眼泪,余光就看见,四皇子身边笑靥如花的萧玉璇。 帝后已经先行离开了,这会儿最热闹的,是以四皇子和敏英公主为首的一群半大孩子。 萧玉璇就站在齐桓和齐敏英之间,被齐敏英亲密地挽着胳膊,与一群同龄的公子贵女们说着话,而齐桓—— 他的视线时不时落在萧玉璇身上,唇边一直挂着温润如玉的浅笑,显然是被她吸引了心神! 好啊,让她出丑,自己去勾搭四皇子,萧玉璇可真不要脸! 萧玉瑶还没说完的话顿时噎在了喉中,堵得她上也不是下也不是。 “什么?有人害你?!难道是你吃的东西有问题?可是何人敢如此大胆,竟然在宫宴上做出这样下作的事情!” 萧夫人没看见她表情有一瞬间的不对劲,只是略微一想,就否认了。 “玉瑶,这件事应当只是一个误会,你不是早上就说身体不适么?是母亲没有考虑到你的感受,早就该带你回去才是!” “这会儿皇上和娘娘都已经离席了,我这便去请辞,带你早些回家休息,让府医看看……” “不,我不要回去!” 萧玉瑶一急,下意识打断了萧夫人的话。 又见对方面露愕然,萧玉瑶连忙补充道: “母亲,玉瑶的意思是,既然要回去,我们也该去问问五妹妹,既然是一家人,便应该让她和我们一道回去才是,只是看她如今还与公主他们相谈甚欢,怕是乐不思蜀了……” “再说了,早上她就是和长公主一同入宫的,其他不知情的人,万一以为是五妹妹不喜欢家里,而是一心要去攀附长公主就不好了。” 这话简直说到了萧夫人的心坎儿里,别说其他人,她自己就是这么想的。 只是面对的毕竟是另一个女儿,她嘴上没有明说。 萧夫人早在齐敏英来找萧玉璇的时候,就已经心中不忿了。 一会儿是长公主,一会儿是敏英公主,她真是生的一个好女儿,找回来还没有孝敬自己几回,成天地往那些权贵处跑。 若是她还惦记着家里,懂得回报就算了,偏偏还是个自私自利的,玉瑶不过是担心她在长公主府记不熟规矩好心想去帮忙,却被她伙同刁奴那般羞辱。 萧夫人想到那件事就觉得心头火起,这会儿更加没有一点好脸色。 “管她做什么,她是个心气儿高的,就让她去爬,看看能爬多高,别回头摔下来了知道找我们了。” 萧夫人心中有怨,萧玉瑶怎能听不出? 可她不能让萧玉璇继续留在宫宴上勾搭四皇子。 不是她不相信四皇子,而是萧玉璇既然已经知道自己和萧珏的事情,万一被她捅出去,四皇子就更对自己不喜了。 今日的事情只是一个意外,她才不会被这样一件小事打倒。 “母亲,话虽如此,可五妹妹毕竟是萧家的姑娘,外人若是非议她,父亲和母亲的名声也会受影响,玉瑶还是去找她问问吧。” 萧夫人面露不忍,“那些人说的话,你也别放在心上……” 萧玉璇露出一个破碎的笑:“母亲,玉瑶没事的。” 她刚刚走近,就有贵女看见她,三三两两聚在一起,笑着用帕子掩着鼻子,眼神中的嘲讽毫不掩饰。 曾经萧玉瑶在京中风头无两,是所有贵妇人眼中别人家的孩子,如今呢?丢脸丢到宫宴上了。 萧玉璇一直在关注萧夫人那边的动静,第一时间就看见她走过来。 不愧是萧玉瑶,这么快就适应过来,还如此若无其事的样子。 她面上浮现一丝为难,从人群中走出来,拦住了萧玉瑶: “四姐姐,你找四皇子吗?他们在说话,你还是别去打扰他们了,万一惊扰了两位,我们萧家实在是得罪不起……” 三两句话,就将萧玉瑶的打算拆穿,还揭了她刚才的伤疤。 “我怎么会惊扰四皇子?五妹妹说这话,是也讨厌我这个做姐姐的了?” 萧玉瑶强忍着恶心没有甩开她的手,面上带了一丝怯懦和悲伤,仿佛她是最无辜可怜的人。 “四姐姐,你既然身体不舒服,还是快些回家去吧。” 萧玉璇站在耀眼的宫灯边,整个人被覆上一层盈辉,无端为她添了几分慈悲和怜悯。 像是在可怜她,机关算尽也还是白费功夫。 萧玉瑶面色狰狞了一瞬。 旁边几个姑娘早就听见了这边的对话,闻言也搭腔道: “是呀,萧五姑娘如此关心你,你还是快回家吧,也免得再让贵人们不喜,嘻嘻。” “你从前还说怕萧五姑娘礼仪规矩没学好,现在看来,倒是你这个鸠占鹊巢的人才更粗鄙些呢。” 萧玉瑶站在原地摇摇欲坠,她咬着下唇,双眼盛满泪光: “今日之事是我一时不察才着了道,这十四年,我何曾给萧家丢过脸,呜呜……” 她小声地抽泣着,有好事者听出来不对劲,问: “你的意思是,有人害你?你可有证据?” 萧玉璇拧眉,都到了这个时候,萧玉瑶还不死心? 萧玉瑶见有人围过来问,自觉稍稍扳回来一成,她毕竟与这些姑娘们是自小相识,还能不知道她们这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德性? 只要火没烧到自己头上,那她们想为谁说话,不都是一念之间。 萧玉璇既然想毁了她,那也要看看她认不认输。 她身后的采荷一副终于忍不了的样子,上前半步,厉声道: “既然五姑娘还是如此冥顽不灵,奴婢也就不替你遮掩了。” “五姑娘可敢告诉大家,你身边的春雯去哪里了?!” 第80章 验药 萧玉瑶落后了半步,伸出手拉住采荷,作势要离开: “别说了,采荷,别说了,我们走吧……” 一时间,周围十来个少年少女都看了过来。 人的天性就是八卦,能在这样的场合亲眼看姐妹扯头花,这机会可不多得。 采荷见人围了过来,声音不高不低,正好叫他们都听得清楚: “五姑娘,怕不是春雯这会儿正做贼心虚,想去将证据毁尸灭迹吧?” “从前你就嫉妒我们姑娘温柔庄重,处处都比你强,背地里做了不少见不得人的事情,今日是宫宴,你居然还如此害我们姑娘,亏她还真的将你当做好姐妹。” 萧玉瑶在她身后兀自哭得可怜,在场的人一时间有些茫然。 早就听闻萧家亲女儿据说是个粗鄙跋扈不通礼数的,还爱欺负养女,后来进女学、去诗会,今日又来了宫宴,谣言才不攻自破没多久,怎么又被打脸了? 事实到底是什么样子?他们怎么越来越看不明白了。 这小丫鬟对主子言语如此不敬,可见是已经做好被赶出萧府的准备了,这么豁出去,大概也没必要撒谎吧? 各色目光落到萧玉璇身上,他们也有些拿不准了。 “空口白牙几句话,就敢随意攀诬,萧四姑娘,这就是你身边的好婢女?” 齐敏英自人群中走出来,站在萧玉璇身边: “有些事情,不是听上去像真的,就是真的,无凭无据,你们倒是一唱一和演得惟妙惟肖。” “敏英公主,我真的没有……采荷别冲动,有什么事情我们回家再说,也许,也许这其中有什么误会也不一定……” 萧玉瑶用帕子擦了擦眼泪。 采荷乍见到公主,还有些没底气,可萧玉瑶的手暗中在她的后腰狠狠一拧,她说话都带了几分咬牙切齿: “怎么没有证据,不过是我们姑娘顾念着姐妹亲情,这才不想当众让五姑娘难堪,不让奴婢拿出来罢了。” 郑颜灵也冷笑: “真要顾念着姐妹亲情,就不会让你跳出来做这个丑角了。” 采荷从袖中掏出一物,道: “这就是证据!我们姑娘身体不适后不久,奴婢就偶然间看见春雯鬼鬼祟祟地往外走,行动间一直避开人耳目,奴婢心生怀疑,便悄悄跟了上去,却不想,紧随其后捡到了她落下的此物。” 她手里捏着一个一寸见方的小纸包,呈半开状态,角落里还有些许残存的浅黄色粉末。 “这是春雯从袖中掉落的纸包,里面残留的正是巴豆粉,公主和郑姑娘若不相信,大可以找太医来验!” 也有自始至终就没有共情过她们任何人的旁观者,并不相信这个说辞,只觉得莫名其妙。 “谁知道你这东西是不是早就准备好来诬陷别人的?” 定罪讲究人赃并获,可不是谁声音大谁就有理。 “五姑娘,你可是不敢让人来验?!” 采荷那副表情,就好像在说,不敢让人验就是坐实了是她给萧玉瑶下的巴豆粉。 萧玉璇看见那纸包,面上仍是一派从容不迫。 “说起来,我还正要派人去找春雯呢,四姐姐和采荷既然发现春雯形迹可疑,怎么不先来告知我与我商议,反而当着大家的面如此咄咄逼人,不知道的人,以为我们姐妹不和已久可呢?” 她轻飘飘几句避重就轻的话,成功萧玉瑶变了脸色。 周围人的表情也变得微妙了起来。 是啊,世家姐妹,同在一个屋檐下,牙齿碰了舌头那是常有的事,即便做不到互敬互爱,有了矛盾,一般也是在家里调节,闹到明面儿上,让大家看笑话的便是得不偿失了。 这个萧玉瑶要么是心思恶毒,故意让丫鬟这么说,好让萧玉璇也下不来台。 要么是蠢笨软绵,连自己身边的丫鬟都管不住,当着皇子公主的面,也敢逼问主子。 不管是哪一个可能,他们对萧玉瑶的印象都降低了几分。 隔着人群,齐桓的目光落到萧玉瑶上,面色尤为不耐烦。 他如今本就想讨好萧玉璇,继而将萧家收入麾下,哪知道她又跳了出来。 他方才还没同萧玉璇说上几句话呢,真是扰人兴致。 “萧五姑娘说的是,这个丫鬟的言辞分明就是挑拨离间,若今日轻拿轻放,来日必定人人有样学样,我朝尊卑岂不是都乱了套?打杀了这刁奴刚好以儆效尤!” 听见齐桓如此说,萧玉璇陡然瞪大了双眼。 他要为了萧玉璇责罚采荷?! 若这话出自其他人之口,萧玉瑶还不会如此伤心和震惊,可那是齐桓,是和她花前月下谈论诗书和志向,并与她互诉衷肠互认为知己的四皇子! 难道,难道就因为方才小小的出丑,他就已经彻底抛弃自己了? 采荷吓得白了脸色,膝盖一软,扑通一下就跪了下来。 若说敏英公主,她还能鼓起勇气怼回去,毕竟那曾经还是红珠,她手底下呼之即来挥之即去的小丫鬟之一而已。 可四皇子……那可是贵妃之子,地位仅在太子之下,她怎敢得罪? “四皇子饶命,奴婢不是有意的,奴婢只是为我们姑娘不平……” 萧玉瑶拦在采荷身前,毅然决然跪了下来,一张小脸苍白如纸,憔悴可怜道: “四皇子,都是我不好,是我没有管教好采荷,还请四皇子殿下看在往日情分上,不要与采荷计较,饶过她这一次。” 放在从前,齐桓最吃这一套,每次看见萧玉瑶一副娇柔的模样,就什么都忘了,可他如今再看她这张脸,却觉得哪哪儿都一般。 他挑剔地从萧玉瑶的头发、肌肤、五官一一数落下去,总觉得没有地方能比得上她的妹妹萧玉璇。 他想,这大抵就是男人的天性吧,有了新欢,自然就瞧不上旧爱了。 “往日情分?” 齐桓像是听见了什么笑话: “萧四姑娘慎言,我们不过点头之交,怎么还说起什么往日情分了?你可别说些让别人误会的话。” 他几句话让萧玉瑶如坠寒冬,整个人冷得发抖。 果然,果然。 她今日是赔了夫人又折兵,不仅被萧玉璇摆了一道,连四皇子还…… 第81章 自证 “是,是臣女冒昧了,还请殿下恕罪,今日之事,是我没有管好下人,才惊扰了诸位,还请诸位见谅。” 她一边说,一边又落下几滴泪。 然而,再可怜可爱的美人落泪,多看几遍也会腻烦,更别说在场众人察觉了敏英公主和四皇子的态度,早就心知肚明—— 这萧玉瑶是被皇室厌弃了,自然也没有了再结交的价值。 “慢着,玉瑶,你这下人固然有错,但她到底也是为了你,如此忠心岂能辜负,请太医来一趟也费不了多少功夫,我也想知道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齐文玥早就想帮萧玉瑶出头说话了,奈何她之前一直提醒自己不要忘记父王说的话。 终于,眼见玉瑶要离开了,她一个没忍住,挣开嬷嬷的手,站了出来。 “萧五姑娘应当也没有意见吧?不过是查验一番此物究竟是不是巴豆粉,即便是,其实也无法说明是你下的,只是确定有人害人而已。” 齐文玥被嬷嬷盯得头皮发麻,末了还是说了这么一句话找补,一副自己并不是在针对萧玉璇的样子。 萧玉璇一直都是那副平静的表情,此时更没什么情绪,淡淡道: “那就烦请太医来查验吧。” “孤看就不必了。” 齐隽自远处阔步走来,一身玄色的太子服制威仪甚重,面容沉肃,眉宇间皆是冷意。 留在殿中的人惊了一跳,纷纷下跪行礼,叩首拜见。 待起身,众人才看清,太子身后的小公公还提溜着一个五花大绑,口中被塞了汗巾子的婢女,秀丽的面容惨淡一片。 小公公将春雯往地上一丢,才对着一群少年少女行礼,道: “此人适才在净房外探头探脑,被奴才抓获时,自称是萧府婢女春雯,不知可否有哪位公子小姐认识此人?” 春雯? 那不就是方才说的——萧玉璇的婢女,给萧玉瑶下巴豆粉的人? “既然春雯人已经在这儿了,那不如趁此机会好好审问一番,看看她究竟有没有受吩咐去做什么腌臜事。” 郑颜灵意有所指,目光饶有深意地看了一眼萧玉瑶。 她也是没想到,竟然会有人贼喊捉贼到了如此地步,真让人大开眼界。 采荷伏跪在地上,有文玥郡主撑腰,虽然还是两股战战,但还是强忍着恐惧,在太子和四皇子的目光中,悄悄看了一眼那被绑着说不出话的春雯,颤巍巍道: “是,是春雯,这就是五姑娘身边伺候的春雯,太子明鉴,我们姑娘就是被这个春雯所害,才会御前失仪!” 她这会儿也不敢指摘萧玉璇了,生怕四皇子又说要打杀了她杀鸡儆猴之类的话。 齐隽本来心情就一般,这会儿见此人还敢在他面前卖弄口舌,眉心狠狠一拧。 有人极为有眼色地上前半步,简单说了前因后果。 齐隽视线落到那个平淡恬静的少女身上,不知为何,他总觉得她不会吃亏。 “太子殿下日理万机,本不该让您过问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是臣女等人叨扰殿下了……采荷言之凿凿,我方才也答应了查验纸包粉末,若真是巴豆粉,春雯有此害人之心,我身为主子,绝不姑息。” 小姑娘脑子活,动作快,伶牙俐齿地一段说下来,将齐隽本来要亲自给她撑腰的话尽数堵了回去。 他只能“嗯”了一声,给了身边的侍从一个眼色。 要查明是不是巴豆粉而已,何必专程去请太医,杀鸡用牛刀,这活计试菜的小太监就能做。 不多时,一个小公公毕恭毕敬地小跑了过来,给几位贵人主子行礼。 他小心地用双手接过那纸包,完全展开。 一只手指轻蘸角落里的白色粉末,先是放到宫灯之下,以灯火的明亮仔细观察了一会儿,又放在鼻尖嗅了嗅,而后终于用舌尖舔了舔。 一番动作后,他疑惑地看了一眼手指,再蘸了一次放入口中。 见小公公没有第一时间漱口,采荷还故作贴心地提醒: “公公,您还是快些漱口吧,虽说服用的巴豆粉量不大,可毕竟对身体有害,万一……” 小公公一个眼神都没给她,转而对太子、四皇子和敏英公主恭敬道: “诸位殿下,此物乃是做糕饼点心常用的糖粉,并无其他异样。” “怎么可能?!” 采荷惊愕之下,猝然大叫。 喊完,众人的视线汇集到她身上,她才白了脸色,吓得连忙噤声低头,后背随之沁出一片冷汗。 “你很笃定这是巴豆粉?为什么?” 郑颜灵好整以暇地抱胸看她,一副看破不说破的样子,直问的采荷头越来越低。 她怎么也想不到,那个小纸包中,竟然不是巴豆粉! 为了保险起见,春雯下了药之后,采荷就找上她,收走了她手中的巴豆粉纸包。 可还没等毁尸灭迹,萧玉瑶的肚子忽然不舒服了起来,主仆俩一合计,不如将计就计,这才有了采荷指认萧玉璇的经过。 “奴婢,奴婢没有,奴婢只是关心则乱,奴婢知错了,奴婢不该怀疑主子,奴婢该死……” 采荷心生绝望,不住地磕头求饶。 她的额头一下又一下,结结实实地砸在地上,很快就血肉模糊一片,让人不忍直视。 萧玉璇面无表情地看着这一幕,心中没有半点波澜。 还不够。 这点血,还不够抵碧穗流的十分之一。 “欺上瞒下的东西,就该死——” 齐文玥无法对萧玉璇做什么,还能对一个小丫鬟有所忌惮? 她一脚踹在采荷的心窝,一副痛恨欲绝的模样,若是手边有剑,只怕要一剑刺死采荷。 “采荷!” 萧玉瑶连忙去扶她,一副担忧不已的模样。 这短短几息时间,她已经知道自己无法翻盘,只能坐实了懦弱无能,没有管教好下人的罪名。 并且,她还要自断一臂,才能自证清白! “采荷,呜呜……你这又是何苦呢?五妹妹她如今待我很好,我已经知足了,你何必要这般为我出头……呜呜……” 她抱着采荷,抵在采荷背后的手指用力写下几个字。 萧玉璇不动声色地看着,采荷的眼神从凄惨绝望到心如死灰,再到麻木僵硬。 第82章 证词 这件事发生在宫里,按理来说,采荷是得被慎刑司的人带走审问的。 然而,萧夫人见萧玉瑶本来还好端端说着话,忽然又是落泪又是下跪的,那个身边的丫头也被文玥郡主踹倒,生怕又有人欺负萧玉瑶,连忙走了过来。 “发生什么事了我们萧府的奴婢,即便犯了错,也该由我们萧府发落才是,何必劳动慎刑司大驾” 更让黄赤炎着急的是,阎王殿那边可还绑架了萧问,等着他在七天之内前往阎王殿指定的地点去赎人。但是黄赤炎的实力却迟迟得不到恢复,黄赤炎的心情也越来越郁闷。 这次之所以用了这么长的时间,就是因为肝脏的神辉到了九成之后,无论他怎么吸收运力,都再难寸进分毫。 “赤炎,我在这儿,我没事。”这时黄赤炎听到了王胖子的呼喊声。 姜宁暖觉得,国内也是有这般极好的天光的,一如朝圣之地,那里的天蔚蓝而澄澈,极易让人心神向往,就是紫外线太强。 至于胸腔里,不做太大的拉伸胸部肌肉的动作,倒是没有多大感觉。 本是青春烂漫年纪的她,就是昏迷时,好看的峨眉都在不停抖颤着,令人忧心。 他们会想方设法的把各种事情复杂化,明明没有的事情非要说成有。 火麟剑之所以会成为神兵,全靠剑身上镶嵌的火麒麟的鳞片,论档次要稍逊于绝世好剑那种级别的兵器。 “说的不错,我这就去找他。”黄麒英点了点头,当即便起身,迈步向外走去。 她刷了刷,果然发现楚姝已经联系人,将她和乔遇的热搜给直接压了下去,一点踪影都没有了。 亚淳现在在帮南疏争取口碑的翻身仗,她可不敢贸贸然发言搞破坏。 “部长,这是怎么回事”事况发展到现在就算是傻瓜也明白也眼前的那头巨龙并不是敌人,因此众人纷纷将目光投降了莉雅丝。 李三带着物证往回局里,随后还继续通过,dna对比技术在查找失踪人口。 彭队长道:“我掏了枪,店里顿时乱了套。贾霸杀人杀得真利索,我同事死了都没人知道,直到我掏出枪他们才发现危险,跑的跑,喊的喊……”彭队长说到这没了声音,任凭他怎么揉眼睛,脸上还是变得湿乎乎的。 吴护士有些害怕,看了一眼于木生后,发现他说这些话的时候一脸的坚定,吴护士知道就算是自己反对,估计也不能改变于木生的想法,只好沉默了。 欧阳茂那大尾巴狼的尾巴也终于是大摇大摆起来,那臭屁的样子让欧阳磊看见,只想给他一拳,但是想到今天不宜动手,所以也就把那一拳给忍下去了。 樊澈安也没有在墨迹,立马轻车熟路的来到欧阳莹的闺房,此时欧阳莹并没有睡下,而是靠在床头,看着老夫人传给她的血镯。 “早晚一死,挣扎有意义吗”六尾玉狐扶正陈澈的脖子,慢慢张开了尖嘴。 在品酒的过程中,经过酒客的询问,得知吴家老店的老板,叫吴迦勒,要说吴家老店也有十年的历史,在他老子那一带生意火爆,到他手上生意也火爆,吴迦勒赚的钱还不够他赌,还欠下一屁股的债。 此时,轻风忽起,天空中青黄的火苗熄灭了,一道灰雾自塔顶落下,犹如峭壁瀑布,只是瀑流中透着死灰之气,特别诡异。 第83章 收买 萧玉璇从正院出来,就看见方才那个慎刑司的小太监,正毕恭毕敬地守在墙根底下。 这会儿见她出来,立刻小跑着上前,脸上堆着笑,道: “萧姑娘怎么这么快就出来了,不陪萧夫人说会儿话” 他也是奉承惯了,一时间没从萧家的状况中回过神来,说完才轻轻打了一下自己的嘴,讪笑道: “萧姑娘莫怪 这一路走来,她早就经历了太多太多,如今几乎可以算得上犹如吃饭喝水那么简单了。 “傅检察官,失敬。”程北淮稍稍一愣,看向傅靳恒,淡笑着伸出手打招呼。 可在众人感觉来,就像是一道能灼伤人的火刀子似得,顿时脊梁发僵,连手上的动作,都不由的慢了下来。 她甚至感觉,现在的自己,怕是一开口便立刻能喷涌出一嘴巴的火。 她是妖,应当对妖力才会感到安心,为何会有这种感觉,她自己也说不明白。 没过多久,如无垠大海般一道道纵横万里的原力风暴中隐隐约约绽放出一点金光,金光越来越亮,迅速接近,瞬息间在祂前方停下,露出三尊气息强大的神只化身。 在他拍下的瞬间,周围虚空似乎随着这一掌拍下而塌陷而下,挟裹着崩灭天地的力量,宛如陨石坠落砸向叶晨。 当晚他就在这家客栈休息,第二天一大早他刚起床正洗漱,忽然听到敲门声,打开是那独臂老者。 “你在想什么你不会是想……。”莫白见她沉默了下来,以为她在思量对策,惊讶的看着她。 氪星人,如同天神一般的超级能力,让他们没有办法反抗,短时间之内找不出问题,只有先拖延一下。 不管这些人是真心还是假意,脱离了起义军的控制后,又会有什么样的行动,但至少目前来看,确实是出现了胡广想要的效果。 强大的力量让她几乎没办法抗拒,硬生生的一屁股坐在了椅子上,椅子却奇怪的很坚实,并没有被压塌。 说完罗卓已经化作一道流光朝着出口的方向疾驰而去,已经隐隐有妖兽的嘶吼声响起,他没有太多的时间。 “照你这么说,难道咱们就任由黑德兰港继续这么无法无天不成”安德鲁伍德确实是愤怒,但对于解决这个问题没有任何思路。 这场会议持续了很长的时间,从晚上八点开始,可到了晚上十一点却依然没有结束。 双方一旦撕破脸,不和的内卫军和永宁第三军竟然奇迹般的完成了融合,双方变得毫无芥蒂,并肩作战,共同面对强大的敌人中央军暂编第五军。 “呜呜……”被抓的粽子,很无力的呜咽着,却没有一点的反抗,生生的被撕成几片来。 机甲既是人的装甲,又是强大的单兵作战平台,强大的机甲师可以让机甲做到比人更加灵活,做到了这一点,相当于单兵披上了克罗合金打造的无敌战甲,无敌战甲甚至还可能配备能量护罩。 “恰逢霍金先生访华,本人就此理论和霍金先生展开探讨。霍金先生对此亦深表赞同,认为‘黑暗森林理论’完美解决了‘费米悖论’。是宇宙学理论的一大创新。 “我说姓蔡的,你还讲不讲点信誉,我这么辛辛苦苦地在这里做人质你还信不过”王大疤瘌马上拿出老大的气势来压制对方。 躲在暗处,听到妈妈这话,我的鼻子有些酸酸的,说真的,我也很想要这样的生活,可是现在这样的生活已经离着我们越来越远了,他不是我们可以追求的了,一入江湖深似海,从此抽身那世外,大概说的就是我们这种人吧。 第84章 退亲 本来她只打算让木槿做她府外的眼睛,盯着那位萧肃的外室——萧玉瑶的生身母亲。 这些书信,也是意外之喜。 萧玉璇悄悄回到兰亭阁时,沁鸢便上前说戴姑娘来了,这会儿正在待客的偏房等着她。 她将书信交给沁鸢,便快步去了偏房。 四月底,天气暖和了许多,可戴澄还是穿着一件春日里厚厚的披风,素白的小脸隐在薄薄的风毛之中,唇色惨白一片。 戴澄今年十九,祖父是户部尚书,与萧珏也算是门当户对。 只是戴澄的祖母去年年初过世,她守孝一年,便一直拖到今年五月与萧珏完婚。 按理来说,这会儿她应当在家中绣嫁妆待嫁的,跑到未婚夫家里来找未来小姑子做什么? 戴澄的手指下意识地攥着手里的东西,绷地指节都泛白,连萧玉璇进来了都没有发觉。 “戴姐姐,你怎么过来了?” 萧玉璇大概知道她是为了什么而来,可这会儿瞧见了,心中还是泛起一点心疼。 这样好的未来大嫂,萧珏却从不珍惜。 就在大婚前这几日,他闹出了一场退婚的风波,险些让戴家名声扫地,后来虽然完了婚,可戴家也彻底和萧家翻了脸。 戴澄一颤,目光转向萧玉璇时,眼中已经盛满了晶莹。 “玉璇妹妹,我,我本不该来找你的,可这样难堪的事情,我真的不知道该找谁了……” 戴家祖母身体不好,戴澄自小随祖母在两广长大,祖母过世后才回的京城,她在京中没有什么知己好友,这一个月来,唯有未来小姑子萧玉璇与她投契,两人时常书信往来。 可如今遇到这样的事情,她竟然不知道能与谁诉说,最终还是兜兜转转的,让车夫来了萧府。 萧夫人虽然不喜她这个时候还到处乱跑,可听说她是来找萧玉璇的,也想着未来姑嫂之间关系亲密些也好,才敷衍了几句让她过来了。 “戴姐姐,你别急,慢慢说。” 萧玉璇看见她之间攥着的东西,虽然心里跟明镜儿似得,面上丝毫不显,扭头又吩咐沁鸢上热热的牛乳茶圆子,还有一应清甜的点心。 屋里只剩下一大一小两个姑娘,戴澄这才伸出手,露出里面的花笺。 她声音中带了几丝悲哀和不可置信: “这是你大哥的荷包中掉出来的,他的好友无意捡到,还以为是我写给他的,让我物归原主,可是这根本就不是我的字迹……我去信问你大哥,他竟然,竟然……” 戴澄说不下去了,扭头看向窗外茂盛的树叶,不让眼眶中的泪落下来。 平复了许久,她才继续道—— 原来萧珏没有回信,而是直接找到她,说他已经有了心仪的女子,他要退亲。 本朝对女子虽然早已不像曾经那么苛刻,可临到大婚前退亲,还是不免会让人想入非非,猜测是不是女方哪里品行不端,才致使这门亲事告吹。 更有甚者,一些被退了亲的女方家里,还会因为受不了流言蜚语的恶意揣测让姑娘出家为尼,或是姑娘本人轻生的也有不少。 “我问他那人是谁,他也不肯说,只说是比我好千倍万倍的女子,可笑,当初要与我家定亲,这会开始扮演上深情痴儿了……” “这会儿离大婚还有几日,他怎么能说出这样的话,这不是要逼死我吗?” 戴澄断断续续地说着,萧玉璇也安安静静地听。 她像是憋了许久,一肚子怨气,这会儿不管不顾地说了个痛快,才意识到自己面前坐着的是萧珏的亲妹子,不免有些羞赧。 戴澄叹了口气,道: “罢了,这件事我也有错,要是我能早些发现,也不会到今日措手不及……” “这与戴姐姐有什么干系?分明是我大哥和他那所谓的心仪之人错了!” 萧玉璇急急打断她,生怕她真的以为自己也有错。 “你们既然已经定亲,大哥便应该克己复礼,安心等着迎娶戴姐姐便是了,这会儿突然冒出来一个心仪之人,怕不是早就与那人生了情愫;退一万步说,即便有喜欢的,等征求了戴姐姐的同意纳进来也就是了,非得为了旁人要退亲,也不知道圣贤书都读到哪里去了,如此背信弃义,简直有堕萧家门楣!” 她骂的声音又急又恨,直说到戴澄心坎里去了,还好还好,未来小姑子反正是在她这边的,她不至于孤立无援。 “再说那女子,既然知道大哥有婚约在身,就更不该和大哥暗通款曲,还怂恿他退亲。” 戴澄抿了抿唇,冷笑道: “萧珏倒是说,那女子从来没有说过要让他退亲,好一个“好人家的姑娘”,这天底下,竟有明知情郎身负婚约还甘心隐在暗中的女子。” 萧玉璇从她手中拿过了花笺: “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萧玉璇拧眉,迟疑道:“这字……” 戴澄一惊,心头冒出一个不好的念头。 “你认得这字?你是不是认得这人!?” 萧玉璇连忙摇头: “只是觉得有些熟悉,并想不起来,似乎从前在女学见到过,难道是女学之中的某位学生?” 她知道,这张花笺就是萧玉瑶的字迹,不过是左手,萧玉瑶还不会留这样明显的把柄。 但是她还没有见过萧玉瑶左手写的字,自然不能说自己认得,只能模棱两可地给出一个范围。 戴澄没有去上过毓秀书院,自然也不知道女学里有谁的字迹与这张花笺一致。 她眉头紧锁,陷入沉思。 其实,当务之急并不是找那个“心仪之人”是谁,既然萧珏都能说出那人并没有让他退亲的话,找那女子肯定也无用。 “罢了,我是真的倦了这京城之中的纷繁了,不若就让你大哥退亲吧,我回两广老家去,等过几年无人在意我了,再随便找个人嫁了……” 戴澄越说越悲观,萧玉璇却握住了她的手,没有让她继续说下去。 她盯着戴澄,神色认真,道: “戴姐姐,经此一事,你也看出来了我大哥绝非良人,这门亲事,你们自然是要退的,只不过,他和那个女子,都要付出代价才是!” “戴姐姐,你信我吗?” 戴澄微顿,半晌后,颔首轻声道:“我信……” 第85章 马场 戴澄离开后没多久,长公主府忽然来人传消息,说邀萧玉璇去看她的西域小马驹。 “殿下说了,那小马驹适应了京城的水土,如今长得壮实了许多,萧姑娘虽然每日都去那边陪殿下用早饭,可还一次都没有去看过那匹小马呢!” 兰心笑眯眯地解释,萧玉璇也有些意动。 上辈子她因为惧高未曾学骑马,这辈子有了机会,当然得学起来,若是以后遇到什么要紧事,骑马比马车速度快了不少,也不至于太被动。 “劳烦你回禀长公主,我过会儿便过去。”她说完,微微侧头,看向为自己擦头发的碧穗,问:“好碧穗,还要多久?” 碧穗的伤好的七七八八,便再也躺不住,过来伺候了,只萧玉璇平日里只做些简单轻便的活计。 今日还是她主动请缨,说从前休沐都是她来擦的头发,今日也不能例外。 “姑娘的头发又厚又长,要擦干只怕还得好一会儿呢,一刻钟是要的。” 沁鸢和澄燕被吩咐去做别的事情了,碧穗一个人动作,自然慢了一些。 兰心点点头,下一秒,却挽起袖子去一旁铜盆里洗手。 “萧姑娘,奴婢和碧穗一道也能快些。” 萧玉璇有些吃惊,可转念一想,这样确实快不少,也就有些不好意思地答应了。 兰心从前也服侍过长公主沐浴,绞干头发这样的事情也做过,且比碧穗做起来还要稳当快速。 碧穗暗自心惊,眼睛和手一直看着学着,想要将兰心的动作记下来。 兰心也察觉到,好几个步骤还特意放慢了速度。 没多久,萧玉璇的长发就彻底干了。 怕再耽误时间,她拒绝了碧穗要给她抹头油的动作,直接梳妆换衣裳,跟着兰心离开。 马车的车轮被长公主府的工匠来改装过,车轮加了减震设计,跑起来又快又稳,走了一会儿还没停下,萧玉璇掀开窗帘,才发现早就路过了长公主府。 “兰心,我们不是去长公主府看小马么?” 她有些疑惑。 “啊呀,奴婢忘记说了!”兰心一拍脑门,懊恼道: “小马平日里是养在长公主府,可今日萧姑娘要学马,长公主府的场地跑不开,所以是直接接您去皇家马场。” “对了,殿下还专门为您请了马术师傅呢,敏英公主若是有时间应当也会去。” 敏英也会去?说起来,已经许久没有见到齐敏英了。 她如今身为公主,半路回宫,要学习的礼仪规矩、琴棋书画之类的,要求比世家贵女只多不少。 想到敏英,萧玉璇下意识就忘了问兰心口中的马术师傅是何人,左不过是有经验的老师傅或者擅长骑射的女夫子。 皇家马场就在皇宫旁边,场地广阔,还有重兵把守,保护着贵人们的安全。 萧玉璇来时穿的是一身水蓝色的骑装,这会儿刚走进灰扑扑的场地,便吸引了场地中人的注意。 齐桓策马疾行了几步,在距离她不过数丈的地方,一个利落帅气的翻身下马,衣袂翻飞,自以为自己潇洒无比,定能让萧玉璇芳心萌动。 可站定之后过了许久,也没听见萧玉璇惊讶的声音,他只能挑眉望去。 有人比他动作更快—— 齐敏英得知萧玉璇要来,早早就等在了门口,萧玉璇的身影刚刚出现,她就小跑过去,将人拉了进来。 “玉璇姐姐!你快来,我们一起学骑马!我带你看我的枣红色小马,四足是白色的,所以我给它取了名字叫踏月,怎么样,是不是很好听?还有……” 齐敏英絮絮说着,稚嫩的小脸天真开朗,已经是一派十岁小姑娘的模样。 萧玉璇笑着不住点头,被她拉着往里走,路过齐桓的时候,还没忘匆匆行礼打了个招呼。 “四皇子殿下安——” 话没说完,就被齐敏英拉走了,她只能露出一个抱歉的笑意。 齐桓站在原地,只觉得太阳穴直跳,这个齐敏英!就会坏他好事! “殿下,您还要上马吗?” 充当马镫的小太监小心地凑过来问道,就被齐桓赏了一记窝心脚: “滚,别来烦我!” 长公主送的小马是一匹纯白色的母马,性格很是乖顺,纤长浓密的睫毛下是一双明亮的湿漉漉的眼睛,萧玉璇一见就喜欢上了。 “好漂亮的马儿,她可有名字?” 她问一旁随侍的马夫,对方憨厚一笑:“只等萧姑娘赐名呢。” “那就……叫你雪云?” 她摸了摸雪云覆盖着绒毛的温暖皮肤,马儿朝她的手心蹭了蹭,显然也是感受到了她的善意和喜爱。 “云和积雪苍山晚,烟伴残阳绿树昏……意境虽好,只是这雪云二字,不若换个次序,改成云雪来得更为朗朗上口些。” 齐桓不知何时出现在了马厩里,自诩风流倜傥地摇了一把折扇,脸上的表情做作又奇怪。 齐敏英看过去,露出一个嫌弃的表情。 这位同父异母的哥哥,她素来不喜欢,小时候就经常欺负她,她被掳走之后,又经常欺负齐佑,小小年纪,就听说在京中有不少红颜知己,这样作风不正的人,她绝对不会放任他和玉璇姐姐有交际。 “玉璇姐姐,我们去试着跑马吧,快走快走。” 齐敏英着急着将萧玉璇拉走,一个眼神都没给齐桓。 萧玉璇有些好笑,要是如此还看不出齐敏英的意思,那她这双眼睛也白长了。 雪云和踏月也被马夫牵了出来,在半秃不秃的地面上嗅了嗅。 “玉璇姐姐,你是不是不会骑马?让我来教你吧!” 齐敏英早就知道萧玉璇是来学马的,这会儿趁着马术师傅还没来,便主动请缨要教她。 “好呀。” 萧玉璇早就将什么师傅忘到一边了,这会儿看着和寻常小姑娘一样活泼可爱的齐敏英,打心眼儿里觉得欢喜。 真好,齐敏英没有像上辈子那般经历更多的磋磨,可以做个高高兴兴的公主。 她主动牵起齐敏英的手,领着她往那两匹小马的位置而去,没看见小姑娘的脸颊隐隐飞上了红霞。 “萧姑娘要学骑马?正好,我闲着也是闲着,在学宫时于御道便有所心得,倒是可以指点萧姑娘一二,。” 齐桓没有气馁,继续孔雀开屏。 第86章 教学 “孤怎么不知,四弟于御道还有所心得?” 沉厚的马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那是一匹纯黑色的汗血宝马。 一身硕大矫健的肌肉跑动时绷紧鼓动,即便是不懂马的人看见,也要赞一声马儿养得好。 那马上坐着一身玄金骑装的男子,介于青年和少年之间,他看着齐桓,眉目间含了一丝挑剔,为本就精致的容貌添了几分桀骜和锐气。 是太子齐隽。 齐隽没有策马近前,又跑动了几步,便一扯缰绳,马儿扬起前蹄,发出一声深厚的鼻息,甩了甩耳朵。 他坐于高头大马上,目光从齐桓身上移开,转而看向萧玉璇。 “太子阿兄!” 齐敏英松开了萧玉璇的手,老老实实地行礼。 齐桓早在听到那句话的时候就变了脸色。 不是说萧姑娘来这里学骑马马?齐敏英来凑热闹就算了,太子来这里干什么? 他只能收了折扇,拱手行礼:“太子殿下。” 只是表情并不乐意,活像别人欠他钱似得。 “臣女见过太子殿下——” 萧玉璇也心中迟疑,在她印象中,太子薨逝之前,素来辛勤,不是在操劳国事就是在准备去操劳国事,之前几次就算了,今日怎么也有闲情逸致来跑马? “太子阿兄怎么过来了?” 齐敏英是齐隽的亲妹妹,天然就与他亲近,这段时日又熟悉了许多,她凑到他跟前,乖乖巧巧地问,心中却打算等阿兄走了再和玉璇姐姐一起跑马。 有阿兄这位储君在,玉璇姐姐一定放不开手脚,紧张局促在所难免。 齐隽下马,将马鞭抛给一旁随侍的马夫,扫了一眼齐敏英身后,垂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的萧玉璇: “孤受人之托,来教萧姑娘学马。” 此言一出,在场三个人都瞪大了眼睛。 太子,教萧玉璇骑马? 齐桓只觉得晴天霹雳,自己好不容易锁定的猎物,太子也要抢?萧家就如此重要?太子为了拉拢萧家,竟然不惜亲自来教萧家姑娘学马?这牺牲也太大了。 他满脑子朝堂势力牵扯,却一下都没往男女之事上想。 原因无他,太子再过几个月就十九了,东宫之中却连个通房侍妾都没有,太子是一心扑在政务治国上,从来不会在儿女情长上耽误功夫。 他兀自头脑风暴着,最后得出一个结论,既然太子想要萧家,说明萧家确实有其过人之处。 太子要的东西,他就要抢过来! 齐敏英看了一眼萧玉璇,见她也是面露惊讶,不由有些苦恼。 “阿兄,你和玉璇姐姐也不熟悉,要不让我来吧,我会骑马,我也能教玉璇姐姐!” 齐隽冷声拒绝了她: “等你的个头比萧姑娘高时再说这话罢。” 齐敏英撇嘴,不服气地比了比—— 果然身量上差了许多,不过她和玉璇姐姐差四岁,她个子矮点怎么了,再过几年她一定能比玉璇姐姐高! “四弟在学宫的课业都做完了?还有闲心来马场。” 打击完妹妹,齐隽又毫不留情地对弟弟发问,直问的齐桓汗流浃背。 学宫的课业么……自然是没有完成的,有萧瑾那些伴读在,他几乎从来没有自己完成过课业。 被齐隽这么一问,他颇有一种再待下去,老底都要被揭光了的预感。 “皇兄,我突然想起来是还有课业没有做完,这边先告辞了!” 他跑得太快,一会儿就没了人影。 “敏英,你先上马,我瞧瞧你基本功怎么样。” 太子要考校敏英,萧玉璇自然先退到一旁静静观摩。 她一边看,心中也一边琢磨。 长公主为她请的“马术师傅”,竟然是太子? 更奇怪的是,太子居然答应了。 她当然不怀疑太子的御道,太子文武双全的美名京中皆知,她只是想不明白为何他会愿意浪费这么时间教人骑马,这实在是得不偿失。 还有那张被烧掉的信,太子有意提醒她萧玉瑶的身世,却没有说得太明白,是希望自己如果想知道,便去找他么? 齐敏英人还小,要上马还得借助马凳,她拒绝了小太监弯下腰来做的人肉马凳,而是亲自牵了马走到木制的马凳旁,一双小手牢牢抓着马鞍,右腿发力,跨了上去。 她抓着缰绳很快坐稳,还没来得及给萧玉璇一个自得的笑容,马屁股就被人狠狠抽了一下。 小马嘶鸣一声,载着主人迈开蹄子狂奔,一阵“哒哒哒”的马蹄声跑过,掀起一片灰黄色的尘土。 “哎哟——” 齐敏英连忙抓紧了缰绳,却怎么扯都无法让马儿停下,只能幽怨地骑着马跑远了。 “敏英这些年来没有在宫中长大,性子倒是鲜活了许多,只是若有顽劣之处,还望萧姑娘多包容些。” 齐隽乍然开口,萧玉璇的目光迅速从齐敏英身上收回。 她看着眼前近在咫尺的太子,对方凌厉的眉骨下,深邃狭长的眸子盯住自己,压迫性太强,她下意识往后退了半步。 “萧姑娘怕孤?” 齐隽羽睫轻颤,眸中闪过一丝不解。 许是意识到自己失态,他抿唇别开脸,解释道: “这次教你骑马,除了长公主的请求,亦是孤感谢你善心救了敏英的报答,除此之外,并无他意。” 萧玉璇胸口微微平复,轻轻出了一口气。 “殿下英明神武,敏英之事,臣女不过举手之劳,实在不敢耽误殿下这样多时间,不若还是另外请一位师傅吧……” 她并非怕太子,只是与太子待久了,她总有一种在浪费他时间的感觉,他的才华能力,都该用在更需要他的地方。 “萧姑娘何必妄自菲薄,知恩图报本是君子之义,何来耽误一说。” 齐隽嘴角勾起浅浅弧度,眼尾轻翘。 “萧姑娘惧高,可有什么原由?” 他这两日闲时翻了翻医书,知道了有一种心病:人会对自己的某些经历印象深刻,且久久无法忘怀,等再遇到类似的场景时,便会过分敏感或者恐惧。 那日萧玉璇在他怀中的反应,倒是和书上写的症状差不离。 萧玉璇一怔,没想到学骑马的第一课居然是问这个问题。 她敛眸,那些记忆已经尘封太久,她都快忘记了。 第87章 不怕 十四岁以前,萧玉璇还叫叶招娣,是京中一户普通百姓家中的长女。 她被抱养没多久,养父养母就生了弟弟。 养父养母几次想要将她买去勾栏里换钱,比她小三岁的弟弟更是混世魔王,将她当做奴婢一样对待,她在家中要做饭打扫浆洗,食不果腹也是常有的事。 八岁那年,养父母回家省亲,她被弟弟骗到屋顶上捡风筝,可他却坏心地将梯子踹翻,让她在屋顶上待了一天一夜。 屋顶的高度,对于一个八岁的孩子来说实在太危险,她踩落了碎瓦掉下去,顷刻便砸得四分五裂,可她实在太饿太冷,最终还是咬着牙从屋顶一跃而下,最后摔到头昏了过去。 本来她以为这只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从前往后都发生过比这更恶劣的事情。 然而不知怎的,许多次午夜梦回,她总觉得自己还蹲在那个屋顶—— 冬夜的寒风刺骨,银霜似的月光铺洒,她抱着胳膊瑟缩在屋顶,冻得感受不到手指的存在,耳朵也开始嗡嗡作响,腹中饥饿取而代之的是一片灼烧般的疼。 她看向屋檐之下一丈多的高度,青石板地面在月光浸染中泛着冷白,视线模糊一片。 八岁的小姑娘朦朦胧胧地想,既然不是饿死冷死就是摔死,那她还犹豫什么呢? 总归这样的生活,她早就习惯了不是吗? “小时候确实是有些不大好的经历,所以一直害怕高处,不过今时今日也该摆脱过去了,承蒙长公主殿下抬爱赐了马驹,便想着来学马。” 萧玉璇不愿多说,齐隽自然也不会追问。 他颔首,招手让马夫牵着马离近些。 “你给她取了名字么?” “臣女想叫她雪云。”萧玉璇摸了摸白马身上的鬃毛,笑道。 少女眼眸闪亮,仿佛已经在遥想未来自己策马奔腾时的自由飒爽模样。 “想上马试试吗?” 齐隽也抚摸上雪云另一侧的鬃毛,望着萧玉璇晶亮的明眸,唇边含了一抹轻笑。 “可是……”她有些迟疑。 “有孤在,必不会让你摔着。” 齐隽的声音沉稳有力,一如他稳当的为人,不会有谁会因为齐隽精致好看的皮相,就忽视了他的能力,觉得他是什么轻浮的男子。 相反,这样的天之骄子,天潢贵胄,合该是长成这幅龙章凤姿、器宇轩昂的模样。 萧玉璇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踩上马镫的,只觉得腰间一轻,整个人就已经坐在了马背上。 她不敢看脚下的地面,只能颤着手,将目光放得很远,远到她无暇去看太子的表情。 齐隽站在马儿身边,其实这马儿只有他人高,相比于那匹几乎高出了半个人的汗血宝马,他可以轻松制住雪云。 不过他还是微微抬起手,小心地护在萧玉璇的身边,身体却保持着适当的距离。 在来之前,他便专门请教了家中有好几个姊妹的虞侯世子,对方听了前因后果,不假思索告诉他: “这个年纪的小姑娘,就没有不爱俏的,又娇气怕疼,殿下只要不让她摔着就好了,别的简单。” 可是要学骑马,怎么可能不摔跤? 这也是京中贵女们少有会骑马的原因。 君子六艺,御道修习的女子甚少,一来是怕受伤留下疤痕,二来就是怕疼怕辛苦。 虞侯世子显然也想到了这一点,替太子感到头疼。 “殿下要不换一个补偿方式呢?比如什么金银珠宝、衣裳首饰,这些不都是小姑娘喜欢的东西么?何必要教骑马这样琐碎麻烦的事情。” 骑马并非一蹴而就的功夫,需得天长日久练习指导,不说太子能不能经常抽空去教,就说那萧家姑娘能不能坚持下来学都是个问题。 “孤不觉得她会喜欢那些俗物,骑马很简单,孤相信她很快就会学会。” “殿下为何会对一个这样的姑娘如此上心,只怕不是感念她救了敏英公主那么简单吧?” 虞侯世子风流惯了,很快就想到了风花雪月上头,语气不免揶揄。 齐隽眉峰微动,视线不移,语调风轻云淡: “不,姑母欲收她为义女,孤只是爱屋及乌,多照拂几分,并没有旁的念头。” 他堂堂储君,还不至于对一个孩子心生歹念。 “殿下,我,我有些怕……” 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她惧高本就是一直都有的病灶。方才的头脑一热如今迅速冷却下来,萧玉璇心中懊悔,她都活到三十来岁了,怎么还真和十四岁小姑娘一般冲动,说上马就上马了? “不行,我想下去……” 齐隽也不勉强,能迈出这一步,对于萧玉璇这样惧高的人来说已经是很大的进步了。 今日他本意也不是让萧玉璇上马,而是教她一些简单的关于马儿的常识。 他向马背上吓得咬住下唇的少女伸出手,粗粝的掌心向上,呈邀请状。 “雪云与你还不算太熟悉,你扶着孤下来,免得等会儿站不稳。” 萧玉璇第一反应就是拒绝。 太子何其尊贵,这马场上不知道有多少旁人的耳目,万一揪着这一点大做文章,她担心太子受牵连。 然而下一秒,齐敏英骑着马儿从不远处飞驰而来,她找回了马上的乐趣,正是玩得忘乎所以的时候。 雪云被突然逼近的踏月吓了一跳,忽然一扬前蹄,往前疾驰而去。 萧玉璇手里的缰绳被猛地一扯,整个人不受控制地往前栽倒。 她的心砰砰狂跳,一种莫大的恐惧笼罩全身。 她越是惊慌失措就越想冷静下来,她试图踩住马镫,学着从前看过的那些骑马的人的动作,勒令雪云停下,可脚在空中虚虚勾了几下都没踩到,反而踢掉了靴子。 高处的视野,身下马儿的颠簸和飞速,脚落不到地面的空落、任何一样都让她冷汗直冒。 “玉璇姐姐!” 齐敏英被这变故吓得愣在原地,连马凳都没要,跌跌撞撞地勒马下来,险些没被自己绊倒在地。 说时迟那时快,齐隽三步并两步疾行上前,长臂一捞,那缰绳便被他牢牢攥在掌心,继而一个翻身,将马背上俯身颤抖的萧玉璇捞了下来,死死搂在怀中。 “好孩子,有孤在,不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