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在心间的花》 第1章 夜与小城 “竹子,我刚刚看到你眼里有一瞬间的湿润,请问刚才的表演哪里触动了你呢?” 主持人的一席话刚出,导播的镜头与全场的目光皆聚焦于嘉宾席上。 被点名的女嘉宾有一头海藻般的波浪长发,妆容精致,五官姣好,微微上挑的丹凤眼不怒自威,魅惑又大气。 见主持人点名叫自己,她展唇微笑,唇角的梨涡中和了面容沉静时的冷艳,与方才判若两人。 众人屏息以待,却听见她说,“湿润是因为有根睫毛刚刚掉眼睛里了。” 话音刚落,全场鸦雀无声,主持人笑着解围,“感谢你的睫毛为我们节目提供的综艺效果。” 又忍不住追问了一句,“我能不能理解为你刚刚没有被触动?” 对上主持人明显挑事的表情,文竹会心一笑,说:“触动当然也有。” 她望向台上的乐队成员。 台上有四个人,三男一女。 女主唱兼贝斯,吉他手,键盘手。 以及,鼓手。 文竹的目光最后落在了主唱身上。“我这是第一次听他们的现场,听完后突然明白了他们为什么被那么多人喜欢。” “他们的歌带着锋利的柔软,带着鼓励,带着隐忍,写尽了倔强、渴望以及向往。我很感动。” 这席话后,全场掌声雷鸣,乐队女主唱举起话筒,连声说着谢谢。 只有文竹和自己知道,那番话有多么冠冕堂皇。 她所有的触动,不过因为那个自始至终沉默不语,甚至一个眼神都不给自己的人。 也因为那潦草收场的曾经。 - 夜有些深了。 一轮皎如玉盘的圆月,高悬于浩瀚夜空中,散发着柔和而明亮的光芒。 它默默地俯瞰着下方,将目光投向了江边那座宁静祥和的安城。 比之千里之外的季市,安城的夜静得稍显冷清。 没有络绎不绝的游客与上班族,也没有车水马龙的热闹与灯红酒绿的繁华。 有的,只是四纵五横的大路上偶尔响起的汽车轰鸣声,与毫无章法的小巷里昏暗的灯光。 小巷很多,其中有一条名为布衣巷。 在遥远的传说里,这巷子里曾出过一个进士,叫进士巷,后来那进士解甲归田成了一介布衣,也就更名为布衣巷了。 如今,它仍叫布衣巷。 因这巷子里聚集着安城县城90%的床单被套店,所以,勤劳朴素的安城人更愿意亲切地唤这巷子为布艺巷。 一辆白色的现代牌汽车从巷子里驶出,在巷口停下。 车窗摇下,驾驶座的男人约莫三十岁来岁,五官还算周正,但眼神猥琐,让人浑身不适。 此时,这样的视线正落在巷子口的一位姑娘身上。 姑娘身着一条不算长的黑色吊带连衣裙,露出来的半截大腿白皙性感,再往下是一双黑色骑士靴,脚踝纤细。 她有一头黑而长的卷发,卷发掩住了她的脸,让人看不真切。 她正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机。 “美女。”汽车主人打出了第一声招呼。 姑娘抬起头,娘脊背笔直,身形高挑,犹如一杆翠竹。 不施脂粉的脸在有些昏暗的灯光下展露无遗,皮肤光洁,脸庞瘦削,唇形优美,唇色娇艳,琼鼻高挺,是小城里少有的绝色。 而最有记忆点的是她的那双眼睛。不大,却细长,眼尾微微向上,给人一种莫名的震慑力,让心不自觉生出些距离感。 此刻,她便用这双漂亮的丹凤眼盯着车里那个陌生男人,等着他的下文。 “多少钱?” 男人开口了,说的是安城方言,声音里有些调笑。 姑娘似是没听清,凑近了些。 “你说什么?”她问。 开口是标准的普通话,嗓音有些瓮瓮的,像感冒没好透的样子。 那声音很年轻,约莫20岁出头。 男人凝视着她面带疑惑的脸。那张脸因为疑惑少了些距离感,多了些俏丽。 他深吸一口气,似是下定了决心。 “多少钱一晚?” 这次姑娘听清了。 她敛了敛神情,走到离男人半尺处,一字一句地说:“晚——你——妈。” 男人因为那近在咫尺的美貌有些分心,待听明白姑娘在问候他老娘后,怒道:“臭婊子,你说什么?” 姑娘分毫不怯,退开半步,抱着手臂,深吸了一口气:“你骂谁是婊子?” 不待车里的男人回话,那张俏丽的嘴已如机关枪般持续而疯狂的输出:“你是不是有病?你老婆孩子知不知道你在外面不当人?这才几月份啊,就开始发情?发情去隔壁巷子不知道吗?长得人模狗样的,说出来的话怎么那么恶心?你当老子是什么?出来卖的吗?就算老子想卖,你买得起吗?” 姑娘语调渐高,语速很快。她以妈为圆心,亲戚和器官为半径,画圆开大。 普通话已经变成了标准的安城方言,俨然一副泼妇骂街的样子。加上本就有些凌厉的长相,更显得彪悍异常。 这布衣巷隔壁是绣花巷——安城人心照不宣的寻花问柳处。 巷子里有不少外地过来赚快钱,想靠下面那张嘴养活上面那张嘴的女人。 她们也多像这姑娘一样,操着一口普通话。 男人见姑娘半夜站在巷口,又衣着前卫、身材撩人,动了心思。再一听,也说普通话,愈发肯定了心中猜测。 而此刻,看姑娘怒不可遏,似受奇耻大辱的模样,心里明白闹了大误会。 但被一个年轻姑娘指着鼻子骂,滋味也不太好受。但这女孩瞧着也不像好惹的,男人不愿再多纠缠。 他自认理亏,关上车窗,踩了脚油门走了。 车窗关上前,隐隐传来“大半夜站街”“不卖穿那么浪”之类的话。 这话姑娘隐约听到了,恨不得捡块板砖砸过去,对着那人继续破口大骂。 汽车渐行渐远,发动机的声音消失在长街的尽头。 她看着汽车远去的灯光,手背撑腰,大口喘着气,自言自语道:“骂人可真累。” 呼吸平复下来,她苦笑着摇了摇头,此刻她已明白自己被误会的原因。 但说到底,还是那狗男人不是东西。看到裙子短一点的女人就觉得是出来卖的。 什么玩意儿。 凡事不能琢磨。 就像她,在心里琢磨了一会儿,原本平复的怒气又升腾了起来。 正当烦躁时,鼻尖隐隐泛起尼古丁的气味。 她嗅了嗅,循着气味回过头。 一道颀长的身影靠墙站在暗处,离她几步远,文竹心中一惊。 不知道他在那里站了多久,也不知道刚刚的事情他看了多少。 烟味,正是源自他指尖间明灭的火光。 他抬手将烟递至唇边,低头深吸了一口,吐出了一缕烟。 她看不清那人的脸,但那慵懒随意的姿态倒颇合她的眼。 而此刻,她更想要的是他的烟。 心中的烦躁与弥漫的烟味,勾起了她的烟瘾。 在她犹豫着要不要厚着脸皮去讨一根解解馋时,那道身影动了。 他迈开步子从暗处走到了明处。 文竹觉得他的步态似一只穿过暗夜的猫,慵懒、优雅,又带着点颓丧。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黑色帆布鞋,然后是宽松的黑色裤腿,再往上是同色的t恤。 最后,文竹看清了他的脸。 从挺直的鼻,到单薄的唇,从细碎的刘海,到静谧的眉眼。 文竹的目光在他脸上逡巡。 挺年轻的一张脸。 长得挺好看,但他唇边的胡茬有些煞风景。 好好的一帅哥,怎么邋里邋遢的? 就像皑皑雪地里凌乱的脚印。 文竹看够了他的脸,收回目光。 他行至她身旁,比文竹要高上大半个头。 那人站定,撩起眼皮,递出一支烟,幽深的眼睛盯着她,意思很明显。 但她没有动作,眼神里写着茫然。 他开了口,好看的唇瓣里吐出两个字:“不要?” 说普通话。 在这个100个人里拎不出5个外地人的小县城,只有学校课堂上能听见稍显蹩脚的普通话。 所以,这口纯正的普通话很难不让文竹留意。 但比他说什么话更让她留意的,是他的声音。 他的嗓音,有些低沉,又带着些清冽。 此时此刻,深夜长街,晦暗幽静,皓月当空,孤男寡女。 这声音多少有点蛊惑人心。 他的手依然伸着,等着她。 文竹试探性地伸出了手,在即将靠近那支烟时又猛地收回。 “妈的!”她低头咒骂了一句,不知道在骂谁。 抬起头再次望向他时,她已恢复了那副疏离的模样。 “不用了,谢谢。”她说。 这次是普通话,很有礼貌。 说完,她转身又站在了路口。 他看了看她瘦削挺拔的背影,又看了看指尖的那根烟。 默默收回了手。 刚刚看着自己的烟还一副恨不得扑上来的表情,现在居然就这么云淡风轻地拒绝了。 真怪。 他不再言语,却也不走。只是站在她身侧,默默吞云吐雾。 这边,被烟味勾得心痒难耐的文竹,心里想骂人。 无缘无故是不能骂人的,但能据理力争。 “你能不能离我远点?”她皱了鼻子,开口瞎编,“烟味熏到我了。” 那人看了看手中的烟,怔了怔。 片刻之后,单薄的唇扯出一个好看的弧度。 他掀开眼皮看她,“这马路你家的吗?”开口已有了笑意。 文竹偏过头,盯着他。眸间波动,却仍端着面无表情的样子。 “公共场合,禁止吸烟。” 他嘴角的弧度渐深,原本幽深的眼睛此刻像是一汪温润的清潭,让人平添了几分少年气。 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他心说。 手却将烟掐灭,扔进了路旁的垃圾桶。 她挑了挑眉,有点素质。 文竹回过头,不再言语,只盯着路上那些随风起伏的白色垃圾袋。 他也不再看她,走回墙边。 两人隔着不近不远的距离站着。 一个站得笔直,像道旁的香樟树化了人形;一个斜斜倚在墙上,像是没长骨头。 夜,笼罩着整座小城,也笼罩着她和他。 她在等什么,她知道。 而他在等什么?她不知道。 一阵急促的手机铃声划破了她与他的沉默。 她接了电话,用的是安城方言。 “喂?对……是我。” “你右转到熹阳路,往前150米,我就站在布衣巷的巷子口。 ” “好,我等你。” 她挂了电话。 几分钟后,两道炫目的汽车灯光照亮了熹阳路。 她冲着那车挥了挥手。 汽车停了下来,车主是一个中年男人。 他打开车门,拿着一串钥匙下了车,钥匙上缀着一个绿的小怪兽。 “是你吧?”他走向姑娘。 开口虽是问句,手上的动作却是肯定。 他将钥匙交给了她。 “是的是的。谢谢您!这么晚了,麻烦您了。” 她语气恭敬地道了谢。 “没事。”中年男人摆摆手,回到了车上。 道过别,汽车离去,她也往巷子里走去。 离开前,她轻轻瞥了一眼墙边。 那人还在那。 她要等的等到了,他的呢? 姑娘离去了,小巷里远远传来她的声音。 “叶子,我拿到钥匙了……最爱最爱你了……” 语气轻快,透着五分撒娇、五分熟稔,与和其他人说话,完全不同。 短短的时间里,他已见识了她的冷清沉静、恼羞成怒、懵懂迷茫、无故找茬、乖巧客气以及卖萌撒娇。 生动又善变。 他重新点了根烟,吸完后,烟蒂连着烟盒和手中的打火机,一齐扔进了垃圾桶。 他迈步沿着熹阳路往北走,姿态慵懒。 偶尔,他会仰头看看天。 安城的月色,也不赖。 第2章 那是我捡的。 这天晚上,文竹做了一个梦。 一个噩梦。 梦里一群人围着她,辱骂、诘问,她听不清那些人话,也看不清那些人的表情,但那种孤立无援、如同坠落深海的窒息感快要将她淹没。 她试图逃跑,却无处可逃,她惶恐不安,又无可奈何。 即将被人群吞噬之时,梦里的她坦然地闭上了眼睛。 “那就来吧,就把我剥皮拆骨吃了吧。” 她放弃了梦中的挣扎,却意外地摆脱惶恐。 面前的人群悉数散去,一片迷雾笼罩了她,正当她疑惑之时,一个好听的声音缓缓传来。 “不要吗?” 一个单薄却高大的人影自迷雾中缓步走来。 那人的轮廓一点点变得清晰,一张仅有一面之缘的脸出现在文竹面前。 “是你?”文竹纳闷。 转瞬之后,那张脸变成了林屿的脸。 惊得文竹猛地醒来。 睁开眼,天已大亮,满室光华。 她看了看时间,7点。 昨晚在网吧呆到快10点才回家,到了家门口发现没带钥匙,偏偏叶子又放假回安河镇了。 经过一番深思熟虑,她在网吧包夜和电话求助之间选择了后者。 没别的,网吧的烟味太难闻了。 其实她有第三个选择的,但她本能地忽略了那第三个。 事实证明,她的选择没错。 刚巧叶子爸爸那边有个朋友当时要返回安城县城,于是就托昨晚那个大叔帮忙带来了钥匙。 在等了40多分钟后,她拿到了钥匙。 回家开了门,洗了澡,再看了会儿微博,真正睡下时,已经是凌晨1点。 此刻,一晚上只睡了6个小时的她,却怎么也睡不着了。 她的心被楼下的人声鼎沸勾去了。 她嗅了嗅鼻子。 啊,这菜市场早点和炒货,太香了。 文竹起身下床,拉开阳台的门。 她站在阳台伸了个懒腰。随后,向楼下望去,整座菜市场都在脚下。 丝绵瓦铺装而成的菜场顶盖没有完全封住,中间留着条条采光的缝隙,在那些缝隙里,她看见熙熙攘攘的人群,摩肩接踵,好不热闹。 这样的烟火气,让她亲切又安心。 二十分钟后,她左手端着豆浆,右手提着米糕,成了那人间烟火里的一部分。 不过,是不太和谐的那一部分。 身边的人不时打量着这个背着相机,穿着长靴短裙的年轻女孩。 有摊主顺嘴说了句:“看看买点什么?” 她笑着用方言应答:“不买菜,拍点照片可以吗?” 像是从未听过这样的要求,摊主满脸疑问。 “拍什么照片啦?菜市场有什么好拍的?” 她笑了笑,“菜市场也好看的。”说着,按下了快门。 相机递到了摊主面前,“是不是蛮好看的?” 摊主看了看那张照片,点头表示认可。 “确实拍得蛮好,小姑娘你是搞摄影的啊?” 文竹收回相机,道:“拍着玩玩的。” “老板,这茄子多少钱一斤?”有人过来买菜了。 文竹说:“您忙,我随便逛逛。” 老板忙着去招呼客人,对文竹摆了摆手,“好好好!” 照片拍完已经过了2个小时。 文竹看了看时间,心想:倒是比昨天走街串巷拍安城县快了不少。 回家放了相机后,她像昨天一样,进了离家最近的那间网吧。 劣质烟草味混合着密闭空间的浊气铺面而来。 她想逃,但想想卡里的照片,她妥协了。 不过好在,这烟味太难闻,以至于分毫勾不起她的烟瘾。 她在最靠近过道的地方开了台机子,然后从包里拿出了读卡器和储存卡。 输入开机密码时,她寻思自己那台电脑还能不能拿回来。 —— 在一众闪着游戏界面的屏幕间,那个开着lightroom的电脑屏幕显得尤为别具一格,让人忍不住多盯上几眼。 所以赵曜走进网吧时,一眼就看到了她和她的屏幕。 像昨天一样。 他在她对面落了座,这和昨天不一样。 昨天是他先坐好了,她刚好坐在了他旁边。 偏头的那个间隙,他被与众不同的界面吸引,连带着,多看了几眼屏幕前的人。 那是一张凌厉且漂亮的脸,电脑屏幕为她的脸镀上了一层柔和的光线。 只一眼,他就认出她了。 她修长好看的手指频繁点击着鼠标,细长的凤眼盯着屏幕,格外认真。 饶是他直愣愣地看了她好几分钟,她也没分半个眼神给他。 后来她走了,他没跟着。 再后来,回家的路上,他没想到再一次见到她。 她在骂街,又拽又疯。 今天再次见到她,是他意料之外。 偶遇一个人的次数多了,大概是一种缘分吧。 他想抓住。 —— 文竹今天按了200多次快门,删掉完全不能看的,保留重复连拍里最好的那一张,挑挑拣拣之下,最后还剩30来张。 她优中择优,最后挑了18张。 够她发两条微博。 这样明天可以躺平一天。 刚好明天叶子从枫桥回来,她俩可以去逛逛街。 盘算完明日计划,她开始一张张地精修。 这种人文纪实类的照片,她电脑里早已有了一套预设的修图方案,将照片导入,分分钟就能完成大致效果,只需要花一点点时间有针对性地小幅度调整就行。 但是,面前这台电脑是网吧的,不是她的。 她只能凭着记忆,一点点地往自己想要的感觉上靠近。 修图是一个很考验摄影师耐心和审美的事情。 好在,她耐心很好,审美也很好。 照片很快修完了,她登录微博网页端,看了看昨天那组照片的数据。 有点惨。 转发1;评论5;赞10。 其中两条评论还是她自己艾特的一大堆帮推账号。 新号起号太难了。 但没事,她耐心很好。 她能来一次,也能来第二次。 她将新鲜出炉的照片编辑成了两条微博。 一条现发,一条定时成明天晚上7点半。 发送前,她加上了菜市场的定位。 既然决定了要在安城混,多少得在同城的父老乡亲们面前露露脸。 正事做完,她思考着要不要虐一虐自己。 光标在搜索栏,双手在键盘上。 在她犹豫着要不要输入那个昵称时,两根修长的手指轻轻扣了扣她的桌面。 她顺着手指望去,手指的主人正侧着身子,从屏幕旁望着她。 是昨晚那个人。 此刻,借着明晃晃的光线,她将他的五官看了个分明。 倒是有副好皮囊。她想。 没了下巴上那些邋遢凌乱的胡茬,整张脸瞧着年轻了不少。 看来不是社会青年,倒像个大学生。 下一秒,文竹想到了那个荒唐的梦,心跟着脑子浅浅乱了一拍。 可是左右不过是个梦,他也不至于有读心术窥探到自己所思所想。 文竹镇定了下来,她抬起眸子看他,仍是那副不好惹的模样。 虽不言语,但狭长的眼睛里写着两个字: 有事? 他薄唇轻启,声音不似昨晚那么低沉,多了些讨好的意味。 “我忘带手机了,能借你手机打个电话吗?” 他神色平静地盯着文竹,大大方方。 但他一开口,文竹就嗅到了一丝阴谋的味道。 她看了看自己放在桌面的手机,伸手拿起。 手机却没有交到对面那个人手上,而是直接收回了包里。 末了,她慢悠悠地说:“我也没带手机。” 他看着她面不改色地扯谎,笑得春风拂面。 “我都看到了。” 染了笑意的声音,像春雨坠在枝头,让人心生欢喜。 有了陌生人打岔,文竹也没了虐自己的心思。 她退出微博,关闭网页,退出读卡器,最后关机。 一套动作完成,她站起身,定定地看着对面那个人。 “那是我捡的,不知道开机密码。” 话到最后,声音里已有了些隐隐的笑意。 说完,文竹大步流星地走了。 那人立刻下了机,追了上去。 第3章 想追我? 文竹是知道身后跟了个人的。 但他没有下一步动作,她也不予理睬。 以不变,应万变。 老祖宗说的话总归没错。 此刻她走在安城最繁华的宁安大道上。 摆摊的、叫卖的、逛街的、学生模样的,各式各样的人来来往往,热闹异常。 她不信那人能在闹市区对自己做出什么出格的动作,也相信他没有恶意。 至于为什么相信,她想,可能是他长得比较好看吧。 她没有肤浅到信奉颜值即正义,但除了好看,她想不出别的缘由解释这种没来由的信任。 确认自己的安全后,文竹心态稳了不少。 她开始细细打量起眼前的街道,和记忆中的模样相差不大。 对于面前的街道,她印象最深的还是高中时和室友一起逛这边的大型超市。 五六年过去,超市还在,其他店倒是都换了招牌。那些招牌里不乏比较知名的连锁店。 如此看来,小安城这几年也算是与时俱进。 她开始期待明天的到来了,她要和叶子好好逛逛这阔别依旧的宁安大道。 “赵曜~” 一个娇俏的女生断了文竹的思绪。 “赵曜!” 又是一声。 文竹抬起头,只见两个年轻女孩站在离她半米远的地方。 此刻,她们正看着自己身后。 “赵曜!” 又叫了一声后,其中一个拉着另一个走了过来。 青春朝气的脸庞让人挪不开眼。 文竹的视线紧紧跟随着她们,最后,落在了身后那个人脸上。 “好巧啊!你怎么在这里?我和诗雅来逛街。” 个子小一点的那个女生笑盈盈地看着赵曜说个不停,另一个高一点的女生微微低着头,耳根有点红。 赵曜被拦在了原地。 他看了看她们,又看了看她们身后的文竹。 文竹不动声色地看着面前这一幕。 呵,自己的桃花债还没理清呢,还来招惹她。 她看着他挑了挑眉,转身离开。 两个女孩顺着赵曜的视线看了看身后,人来人往,并无特别。 “你看什么呢?”有声音从文竹身后隐隐约约传来,“没什么……” 后面的,她便听不清了。 不过,还有点期待他的回答呢。 有点,但,不多。 - 凭着记忆,文竹拐进美食小巷,找了家面馆坐下。 “老板,一碗鳝丝面,加辣。” 点完餐,她抽了张纸,慢慢擦着桌面的油渍。 等餐的间隙,她拿出手机看了看微博。 刚刚发出的微博此刻多了几个赞。 她点开图片,一张张地划过。 拍得真好! 在心里把自己夸了一通后,她开始细细浏览首页刷新的内容。 这是她刚注册了几天的新号,只关注了几个帮推账号,他们会转发同行的优质摄影作品。 文竹每一次发微博都会在评论区@一番他们,存的也是多一些曝光机会的心思。 可惜,前面几条微博都没有得人青睐。 “姑娘,面来了。” 老板娘打断了她的思路,文竹将手机放在桌面。 “谢谢!” 她从筷筒里拿了双筷子,准备吃面。 “老板,跟她一样的,来一份。” 文竹的筷子刚伸进面汤,一个声音在头顶响起。 接着,有些高大的身影坐在了她对面,挡了部分光线。 她夹了一筷子面,自顾自地吃起来,一边吃,一边用另一只手划动手机屏幕。 赵曜三两句打发了两个女生后就循着文竹的身影而来。 一家家店铺找过来,最后在这家面馆看见了她。 从他进来到现在,对面那个人头都没抬一下。 但这种云淡风轻,在他眼里,是一种默许。 默许他的接近。 面很烫,她吃得很慢,不时会撅起嘴吹一吹。 从他的角度,能看见她鼓起的腮帮子。 有点可爱。 “看什么?没见过美女吃面?” 腮帮子的主人抬起了头,眼神凌厉地看着赵曜。 若是寻常人被这么瞧了一眼,多少会有些发怵。 但赵曜并没有。 这样的她,好像更可爱了。 故意装凶的样子可爱,说的话也可爱。 “没见过。” 他慢悠悠地开口,嘴角噙着一丝笑。 那双幽深的眼睛直勾勾盯着文竹,像是要把人吸进去。 文竹避开他的视线,低头继续吃面,嘴里轻声说了句什么。 她说得很轻,他猜到了。 十有八九是,“神经病”。 “美女都这么爱骂人吗?” 他端详着她的发顶,笑着问她。 但她不答。 被人忽视的感觉不太好。 他摸了摸鼻子,也不再言语,目光却依然在她身上。 赵曜的视线像一支笔,描绘着她的头顶、她的肩膀、她的手臂、她的手背……最后,落在她的手指。 顺着她的手指,他看向她的手机屏幕。 他没有偷窥别人隐私的爱好,只看了一眼就收回了视线。 但这一眼,也让他有了收获。 她的微博昵称:文什么不是…… 没看清。 当他转过眼想再看一眼时,她已经锁定屏幕了。 “帅哥,你的面!” 他的面也到了。 赵曜看了看面前满是辣椒的鳝丝面,又看了看对面文竹的碗,心里咯噔了一下。 她怎么吃这么辣? 他踌躇着拿起筷子,伸进碗里夹了一筷子。 犹犹豫豫地将面刚放嘴里,滚烫热辣的口感让他呛个不止。 “咳咳咳咳!” 修长纤细的手递来一张纸巾,他伸手接过。 缓过神来后,赵曜看着文竹道了声谢谢。 此时,他满脸通红。 脸颊的绯色让他整个人又嫩了几分,柔软又青涩。 他到底几岁? 文竹没有问出这个问题。 几岁都与自己无关,这不是她该关心的。 “老板,买单!” 她站起身,准备走了。 “好嘞姑娘,扫这个。” 老板递出一个二维码。 “滴~”文竹开始输入密码,但脑中的思量没有停止。 原本站起的文竹又坐下了。 “扫好了。”她冲老板娘晃了晃屏幕。 此刻,换文竹盯着赵曜。 面前这碗面本就难以下咽,多了一双眼睛盯着,他更没食欲了。 文竹看着他放下筷子,抬了抬下巴:“不吃了?” “太辣了。”赵曜实话实说,语气有丝不易察觉的抱怨。 文竹嗤笑了一声,“渣渣。” 赵曜有些尴尬。 “老板,麻烦换一下清汤吧。” 文竹端着他的面去了收银台。 眉尾有颗黑痣的老板娘友好地接过面碗,笑容可掬:“男朋友不能吃辣吧?小姑娘真贴心。” 文竹没解释。 那碗面再回到桌上时,已经脱胎换骨。 面对文竹突如其来的善意,赵曜有些不知所措。 “不能浪费食物。”她说。 她有种预感,如果她前脚走了,他后脚就会丢下这碗面跟出门去。 接下来的几分钟,换文竹盯着赵曜进餐。 她发现他的手很漂亮。 肤色冷白细腻,五指匀称修长,因为握筷子凸起的骨节微微泛着红。 倒是比好多女生的手都好看。 想到这里,文竹又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 白、修长、却有些粗糙与干燥。 文竹深谙“一个人的生活状态写在手上”,所以对面那个人,生活不错。 他吃相也不错,大张大合,却不发出一点声音。唇边桌面都很干净,看着家教不差。 此刻两人位置不变却换了身份,她成了观察者,他是被观察的那一个。 人声鼎沸的嘈杂里,两个同样年轻好看的人安静得自成一派。 文竹在他擦完嘴后,用那双漂亮的丹凤眼直勾勾地盯着他,问出了第一个问题。 “想追我?” 第4章 又干嘛啊,弟弟? 她的眼神凌厉、问题直接,像是一种拷问,而非调情。 赵曜却丝毫不怵。 “是。” 他迎上她的目光,答得坦然。 转瞬,又勾着唇笑道:“能追吗?” 他眼神坦荡而自信,这点挺对文竹胃口。 她不作答,却问出了第二个问题。 “单身吗?” 刚刚那两个女生的虽然瞧着不像他女朋友,但她必须确认清楚。 她可不想再卷入不应该的关系里。 赵曜似乎没想到文竹会这么问,皱了一下眉。 她原来是这么看自己的吗? 脚踏两只船的?不着调的?滥情的? 还是,她觉得在非单身状态下与另一个人拉扯是一种常态? 文竹见他蹙着眉头却不回答,有些烦躁。 她不会这么倒霉吧? 再开口,已经是不耐烦的追问。 “是就是,不是就不是!这个问题很难?” 她有些瓮瓮的声音此时染了些严厉。 “是。” 斩钉截铁,掷地有声。 他望着她,等着她的下文。 这个回答,让文竹眼里染上了一层笑意。 她信他。 她准备问最后一个问题了。 “那……” “赵曜?”有些熟悉的声音打断了她的话。 赵曜和文竹一齐望向门口。 是刚刚那两个女生。 “真的是你啊,诗雅说肯定是你,我还说不是呢?你刚刚不是说去学校吗?” 女孩的声音娇俏,此刻带着些兴奋,更显灵动稚嫩。 文竹再次打量了一下面前的两个女生,仔仔细细,从上到下,最后她挑了挑眉。 学生妹妹。 那个问题不用问了,她已经有了答案。 觉察到文竹的目光,女孩向赵曜问道:“这位是?” 不待赵曜作答,文竹起身离开,经过女孩身边时淡淡开口。 “陌生大姐姐。” 看着文竹潇洒远去的背影,赵曜这才意识到他甚至不知道她的名字。 他想追出去,但黎依依拦在了他面前。 “刚刚那个姐姐好酷啊,你认识她?” 赵曜面色冷了几分,淡定起身:“不认识。” 连人家名字都不知道,可不就是不认识嘛。 面无表情付完钱,他长腿迈开准备离去。 在一旁沉默了好一会儿的蒋诗雅拉住了他。 “赵曜,我明天生日,你要不要一起来玩?” 女孩面庞清秀,柔嫩的脸庞上染着薄薄一层红晕。 她是鼓足了勇气才问出这句话的。 赵曜的目光从她的脸滑动至她攥着自己衣角的手,定定地望着。 蒋诗雅蓦地收回手,望着他的脸,等着他的回答。 “去吧去吧!”黎依依在一旁助攻,“马上开学了就不好玩了。” 黎依依活泼外向,是班上为数不多能和赵曜说上几句话的人。 此刻她正双手作揖,对着赵曜做着“拜托拜托”的动作。 赵曜拒绝的话刚到嘴边又转了弯,变成了“明天把位置发我,没事我就去。” 他明天大概率不会去的。但还是将直截了当的拒绝变成了婉拒。 闻言,蒋诗雅抿嘴笑了。 黎依依大笑拍了下手掌,道:“太棒了!你一定要来啊。” 赵曜点了点头,说了句“我还有事”,转身离开。 蒋诗雅的目光追着赵曜的背影,像追一阵远去的风。黎依依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别看了,人影都没了。” “嗯。”很轻柔的回应声,“你说,他明天会来吧?” “肯定会来的,我让夏天再跟他说一声。”黎依依说着去拿手机,指尖在屏幕上舞动,随口问:“刚刚那姐姐有点眼熟,你觉得呢?” “没印象。”蒋诗雅摇头。 “可能美女都长得一样吧。”黎依依也摇了摇头,“好了,消息我发过了。走吧,去前面再逛逛。” 文竹出了门,脚步有些快,好像慢了就会被身后什么可怕的东西困住。 能不可怕吗?差一点就跟高中生牵扯不清了。 昨晚以为混迹街头的社会青年,今天再见又觉得像个放假返乡的大学生。 但他那俩女生同学的模样,不过十六七岁的样子。虽然现在的学生妹妹惯会把自己往成熟上装扮,但眼里的青涩与不谙世事是藏不住的。 她们嘴里的学校,估计是县城里三高一职里的哪一所吧。 刚进大学时,学姐说一眼就能分辨出不同年级的学生,她还觉得有些言过其实。 等到自己从大一新生变成了大四学姐,才发现这话有几分依据。 再后来,她毕了业,偶尔回学校拍客片,校园里那些来来往往的学生她也渐渐能一眼分辨不同年级了。 接触摄影这四五年里,少说也拍了大几十个模特了,居然差点进了高中生的圈套,她可真是太不长进了。 想到这里,文竹突然涌上一股莫名的疲倦。 这个点了,回去睡个午觉吧。 明确了计划,她开始大步朝家中走去。 从她吃饭的美食街到她住的布衣巷有三条道可通行,她选择了路程最长的原路。 不怪她,她对这安城县城其实并没有多熟。 高中时虽待过三年,但假期太少,偶尔放假才会固定逛几个地方。这次回来,也才待了三天。 好在安城不大。 准确说来,应该是很小。 小到,如果是博尔特,一小时能绕城跑三圈。 话多多少少是有些夸张的,因为文竹走到布衣巷巷子口时,已经过了10分钟。 但安城确实是不大,毕竟走近路过来的赵曜,等了她3分钟了。 文竹瞧见了那个立在巷口的人。 今天倒没靠着墙了。 靠着一棵树。 文竹觉得他不靠墙的原因主要是,此刻墙边的卷帘门都开到了顶,店铺门庭若市。他再靠过去可能会被当做门边揽客的营业员。 他看过来了。 文竹选择无视,她继续往前走。 一步一步,踏在灰白的水泥路上,也踏在赵曜心上。 那双漂亮的手拦在自己面前时,文竹并不意外,她只是想不太明白。 素颜还能把人迷成这样?是她低估了自己的美貌吗?还是小城少年没见过世面? 她不走了,微微昂头看着赵曜。 甚是不耐烦的脸上赫然写着:还有事? 赵曜收回手,开口道:“你刚刚问题还没问完。” 想问你多大了,这会儿已经知道了还问个屁。 文竹心中腹诽,强忍住转身离开的情绪。 “哪个学校的?” 开口是没有情绪的问句。 这个问题和前面两个似乎不在一个系统,赵曜没想到她想问这个。 他问:“这是你刚刚想问的?” 文竹打了个哈欠,又揉了揉太阳穴。 “你问我还是我问你?” 她很烦,语气很差。 赵曜看出了这点。 “安中。”他没有隐瞒。 这个回答倒是令文竹有些意外,这意外写在她眼睛里。 安中是全县最好的高中,是闺蜜叶子现在任教的地方,也是文竹的母校。 赵曜觉得她看自己的眼神突然变得不太一样。 文竹吹了个口哨,道:“考进去的还是买进去的啊?” 这个轻佻的口哨和文竹的话颇有些看不起人的意思。 连文竹自己也被自己惊了一瞬。 她平时虽然有些不着调,但也不是个喜欢剐人脸皮的刻薄人。 但这话的确是从她口中说出。 唯一能给出的解释是,他一再刷新她的认知,她得找回点场子。 赵曜却一点也不恼。 他看着这张近在咫尺的脸,心里有种难以名状的满足。 只要伸出手,就能触碰。 赵曜退开半步,用满不在乎的语气问:“考进去的怎么样?买进去的又怎么样?” 末了,他又补充了一句,“一个能追……一个不能追?” 尾音拉长,戏谑明显。 他的眼睛牢牢定在她脸上,像是能把人看穿。 “要死。”文竹低声咒骂,避开视线。 她居然被一个高中生给撩了。 现在的学生都这么早熟吗?她高中还在玛卡巴卡呢。 文竹伸手,狠狠揉了揉自己的头发。再度看向赵曜时,又恢复了那副高冷凌厉的模样。 “我对高中生没兴趣。还有,别再跟着我。” 一字一句,冰冷疏离。 明显是要撇清关系。 这话从她嘴里说出来,很有几分可信度。胆子小点的人多少得颤上几颤。 但赵曜想的却是,这是她对他说过最长的话。 而且她刚刚揉自己头,有一缕头发乱了,她好像还没发现。赵曜盯着她的头发,犹豫着要不要帮她一把。 文竹见他不再搭话,以为自己的威胁起作用了,心满意足地准备离开。 突然,眼前暗了刹那。 似乎有什么东西轻轻碰了碰自己的头。 反应过来时,赵曜已经收回了手。 他握拳放在自己体侧,对她说:“你头发乱了。” 他说得坦然,好像他在日行一善。 文竹看着他紧绷着的脸,心里有种异样的感觉, 自然的、温柔的、亲昵的,他的抚摸,落在了她头顶,也抚在了她心上。 她面无表情地道了声谢,然后转身离开,脚步慌乱。 她感受到了自己耳尖的温热,不快一点,会被人看穿。 赵曜没有立刻跟上前,将拳头握得更紧。好像这样,那柔软而温暖的触感能停留得更长。 良久,他抬起头。 文竹的背影渐行渐远,在人群里时隐时现,像一竿翠竹。 他拨开人群追了上去。 身后传来隐隐的风声,文竹没回头,却知道是他。 他拉住了她的手腕。 灼热而有力的禁锢。 她回过头,挑眉看了下他的手,缓缓开口。 “又干嘛啊,弟弟?” 第5章 这事,我该感谢谁? 这一声弟弟叫得很轻,像羽毛搔过他的鼓膜,让人浑身战栗。 他忘了自己追过来的初衷,只是怔怔地望着她。 文竹动了动手腕,道:“还不松开?” 赵曜这才想起自己还抓着她手,霎时张开五指,松开束缚。 手上的力道与温度一起消失,文竹的心也跟着轻了几分。 她揉了揉手腕,慢慢悠悠地继续往前走。 赵曜跟在她身边。 她默许的。 “你叫什么名字?”耳边传来他低沉的声音。 “文竹。一文不值的文,一节一节的竹。”她答。 脱口而出,云淡风轻。好像已经这样自我介绍过无数遍。 他侧目看了看她,后者面色沉静,无波无澜。 “有一种植物也叫文竹。”他回。 “对,是有。很难养,我大学时养死过一盆。”她答。 大学时。那她现在应该已经大学毕业了。 “你二十几岁?” 文竹斜眼看他,“女生的年龄是秘密。反正比你大。” “那你做什么工作的?我看你在网吧好像一直在处理照片。”他对她很好奇。 “按快门的。”她答得随意。 摄影师。 他懂她的意思。 “安城人?” “不是,安河人。” 虽然出了安城县,大家统一对外宣称安城人,但在县域范围内,乡镇和县城,是两个地方。 “以后都在安城吗?” 文竹不再有问必答,而是点评道:“小朋友,你问题很多。” 这声小朋友让赵曜颇不受用。他选择无视,继续提问。 “可以留一个联系方式吗?” 这个问题让文竹停了下来。赵曜没料到这一点,依惯性往前走了两步,发觉身边人落后了,他又退回她身边。 “赵曜,”她看着他,“我刚刚已经说得很清楚了。你得感谢你爹妈给了你一副好皮囊,不然我连名字都不会告诉你。其他的,别烦。” 赵曜的眼神暗了几分,看着她,倏尔又染上了笑。 “你记住我名字了。这事,我该感谢谁?” 他笑起来很好看。 身上的颓丧与清冷散去,让人觉得冰雪消融,如沐春风。 文竹不敢再看他也不想再看他了,再多看几眼她怕自己这破竹真折在这少年手里。 “前面就到我家了,我不想透露我的住处。请你尊重我的隐私,就送到这吧。” 微微有些瓮的嗓音,说这句话时带着点祈求与示弱的意味。 “好。”赵曜点了点头,但仍不肯轻易放过她,“你留个电话给我。” 文竹恨不能原地暴走。 这人怎么油盐不进。 但她不是第一次被人追着要号码了,她能处理。 她用极快的语速报了一个号码,道,“我就说这一次,你记不住也不能怪我。” 赵曜不疑有他。毕竟这号码她背得非常熟,不是自己的号码就是至亲的。 清冽低沉的声音复述了一遍她的号码,一字不差。 重复完她的号码后,少年心满意足地从岔路走了。 留在原地的文竹震惊了。她那么快的语速,而他一遍就能记住。这少年记性有点好。 这招她以前常用,有不上道的会追问一句:“太快了,可以再说一遍吗?” 那时候她是怎么说的? 她说:“这都记不住?我对智商不好的人没兴趣。麻烦让让。” 刻意的刁难为她省去不少麻烦,却也招致不少非议。但她无所谓。 所以这一次,她丝毫没有隐瞒,脱口而出。 这个号码的的确确是她的。 不过,是她以前的。 她决定留在安城不过一个礼拜,三天前重新办了电话卡。 新号码她自己都记不住。 不知道赵曜回去发现拨不通自己号码,会怎么办?会不会觉得自己故意摆他一道? 不管了,她此刻只想好好睡上一觉。 —— 赵曜边走边存下了那个号码,顺便在微信里搜索了一番。 但什么也没搜到。 她设置了手机号无法查找到微信号。 他不着急,长指轻触屏幕,给她发了条短信。 【赵曜】 发完短信,他妥帖地收起手机。 他选了一条小巷回家,此时家家户户紧闭大门,小巷静得像睡着了,只有门前晾晒的衣物与窗台上的不知名花卉昭示着生气的存在。阳光落在那些衣物上,落在那些花卉上,也落在他身上。 天很蓝,没有一丝云,遥远而空荡。但他的心,很满。 第6章 自由且坚韧 第二天,文竹睡到中午才起。她洗漱一番后决定去厨房给自己煮面。 水在锅里沸腾时,客厅的门从外面被打开。 “回来啦!”她头也不回道。 撕开一包鸡蛋面扔进锅里,加入调料,再慢慢降火调小,最后擦了擦手出了厨房。 叶如正在门口换鞋,她身边还跟着一个人。 是叶如妈妈。 “阿姨。” 她打了个招呼。 “竹子!”廖惠英满脸堆笑望着文竹。注意到她身上的睡衣,语气熟稔地开口:“刚起来?都还习惯吧?” “嗯,刚起来,昨天睡得晚。都挺好的。” 文竹从鞋柜拿了个鞋套递过去,原本那双备用拖鞋在她脚上。 “我妈来找我小姨逛街。听说你住过来了,非要来看一眼。”叶如换好了鞋,提着自己的包往她房间走,边走边向文竹解释。 廖惠英这会儿套好鞋套,正顺手整理着茶几上的横七竖八。 住过来三天了,文竹一直忙着在安城采风,倒是一次都没打理过客厅,这会儿被闺蜜兼同居室友的妈妈逮个正着,文竹有些不好意思。 “阿姨你放着吧,我一会儿收拾。”文竹说,顺手给廖惠英倒了杯水。 “谢谢。”廖惠英伸手接过水杯,接着念叨,“没事的,你没住过来的时候我哪次来不是帮叶子里里外外搞一遍卫生?” “那没办法,谁让你闺女有个勤快妈妈呢!”叶如在房间听见,大声搭了一句。 文竹见廖惠英去了叶如房间,去厨房关了油烟机和燃气灶,又将已经过分软烂的面条盛了出来。 她坐在餐桌边吃面,叶如和廖惠英在房间忙活。 隐隐相伴的轰鸣声骤然停歇,房间里的对话变得格外清晰。 “你这衣柜怎么乱成这样?”廖惠英的声音。 “之前整齐的时候你是没见到。”叶如不服气,“而且又没关系,我要穿的总能找到。妈你怎么把衣服全拿出来了?”最后是震惊的语气。 廖惠英解释:“给你重新理一下。能挂的就挂起来。这些薄一点的打底叠起来放一堆,裤子放这边一堆。” 叶如估计帮着叠了几件,廖惠英不乐意了,“这堆放打底,这堆放裤子。你别混一起了。去做其他的吧,别在这碍事了。” 叶如被赶出了房间。 文竹听着那些动静,觉得这热腾腾的面汤蒸得自己整张脸都有些湿润,连眼睛也是。 “竹子你吃什么?好香!给我一口。”叶如凑到餐桌边。 文竹用筷子另一头挑了一筷子给她。 “好香好辣,好吃!”叶如竖起大拇指,注意到文竹的表情,她有些惊讶:“诶,你怎么眼泪汪汪的?” “你还要吗?”她问。 叶如摆摆头。 文竹夹了一大筷子,塞进嘴里,边嚼边夸张地说:“羡慕你,羡慕到落泪。”算是回答了刚刚那个问题。 她说得半真半假,叶如拍了拍她的肩膀,“我也羡慕我自己,有这么漂亮又有才的闺蜜。” 千穿万穿,马屁不穿。文竹被这彩虹屁夸得心花怒放,胃口大增,连面汤都喝了光。 文竹刷完锅和碗,廖惠英那边也整理完了叶如的房间。她习惯性地拿起拖把准备拖地,就像这一年半以来每回来这套房子时那样。 文竹死活不肯。 “妈,你这样显得我俩很懒,我不是重点,主要是文竹。去找小姨逛街吧,我们一会儿自己拖。”叶如也不同意。 文竹说阿姨你坐下休息一会儿,“我今天空,待会儿和叶子一起弄。” 廖惠英也不再坚持,她拉着文竹聊了会儿天。 “听说你之前季市的工作挺好的,怎么突然想起回安城了?” 廖惠英这个问题一出口,叶如立刻竖起了耳朵。 这几天,她在强忍着好奇心打听一下与尊重姐妹意愿等她敞开心扉间,选择了后者。今天亲妈算是问出了她想问又不敢问的话。 她既想听,又怕文竹为难,看了眼文竹。 只见文竹神色正常,慢慢悠悠地说:“遇到了点不顺心的事,觉得在外地待着也挺没劲的。还是安城好,至少话都听得懂,饮食也更符合我的口味。” 廖惠英叹了口气,“挺好的,如如之前还老觉得在安城没劲,现在你回来了,你们俩也有个伴。” 叶如搂着文竹的胳膊,道:“那是,竹子回来最开心的必须是我!” —— 文竹和叶如从小学就开始同学,虽然中途叶如转过两年校,但一直保持着联系。初中她们又成了同学。高中虽不同班,但也在同一所学校。 大学时两人去了不同的城市,但联系始终没断过。后来叶如回安城当教师,文竹留在了大学的城市。 一个礼拜前文竹打电话说准备回安城了,问叶如能不能收留她。 虽然不明白好姐妹到底遇到了什么,但她欣然同意。 叶如对文竹说:“我现在住的房子是家里一个亲戚的,他们夫妻去外地工作了,房子空着也是空着,就给我住了,你也住过来吧。” 文竹来的那天,叶如去汽车站接她。 她只带了一个行李箱,里面一半装着她的相机和镜头,另一半是几件衣服。 一别五年,当她从季市重回这座小城,东西少得可怜。 连四件套和棉被都是回安河老家拿过来的。 叶如没有问她怎么东西这么少,也没有问她怎么突然回来。 她问她:“准备呆多久?” 在叶如看来,安城不是文竹的沃土。 彼时文竹正在整理床铺,她说:“不走了。咱俩一起在这活到八十岁。” 叶如笑了笑,道:“你最好是。” 从叶如站上讲台的第一天开始,她就看见了自己的一辈子。 在这座不怎么迷人的小城,教书育人,结婚生子,陪伴父母,终老一生。 而文竹不一样,安城早已没了她的羁绊,她像一粒种子,落在哪里,就能在哪生根。 她当初选择落在季市。她喜欢那里,所以在那读了四年书,毕业后也顺理成章留了下来。 但现在她回来了。 廖惠英算是看着文竹长大的。 从小父母离异,13岁丧父,今年又失去相依为命的奶奶,她不止一次在叶如面前感慨,“这丫头可怜”。 “妈,这话你当我说就好了,千万别当竹子面说。她最不喜欢被人可怜了。而且,我也不觉得她可怜。”叶如驳斥亲妈。 她没说出口的话是,“我觉得她自由且坚韧”。 第7章 怎么还动手了? 廖惠英坐了一会儿,准备走了。 文竹送她出门。 廖惠英拉着她的手,道:“竹子,哪天有空回安河了,到阿姨家吃饭。” “好!一定去。”文竹满口答应,“阿姨你的红烧土豆丝我一直惦记着呢!别人就是烧不出你这个味。” “好好,你来了阿姨给你烧。”廖惠英欣然应道。 廖惠英离开,文竹和叶如瘫在沙发上。 文竹踢了踢叶如的脚,“说好搞卫生的呢?” 叶如看了看手机,换了个姿势瘫着,“我2点回学校开个会,交给你了。” 文竹踹了她一脚,力道不大,然后骂骂咧咧地起身。 “我真是单纯,差点信了你的鬼话。” 文竹拿着拖把利落地干活了,叶如随口和她闲聊。 “你这两天怎么过的?” “去城里转悠了两圈,拍了点照。” 叶如坐正了身体,手指在屏幕上划得更认真了。 半晌,她疑惑地问:“那我怎么没看到啊?微博?微信?”一番操作后又自顾自地说:“没有啊。” “那个微博不用了。我发在新号上。朋友圈还没发。” 说罢,文竹把新微博账号告知了叶如。 “拍得真好!”叶如一张张划过那些图片,“我以前咋没觉得安城这么好看呢?点赞点赞!” 文竹笑了笑,神情骄傲,却之不恭。 叶如点了关注,又将文竹这几天的微博一一点了赞,狠狠在评论区彩虹屁了一番。 “不过你这个号粉丝怎么才几百个粉丝啊?”叶如划拉着手机,随口问,“你以前那个不是都十几万粉了,怎么说不用就不用了?” 说话间,她翻到了以前那个微博,“十八万呢!” 文竹手上动作不停,没有说话。 过了一会儿,文竹手上的拖把被叶如夺走,人也被她拉着坐在了沙发上。 “我看到了。你刚刚说的不顺心的事就是这个吧。”叶如举着手机屏幕,文竹看见了屏幕上的几个字眼。 她想,评论区还是挺温和的,私信里的才叫不堪入目呢。 “你说说,到底是怎么了?”叶如追问。 文竹见她一脸不弄清楚誓不罢休的态势,觉得也没什么好隐瞒的。 “我本来就想着等你回来跟你好好说一下的。其实也没什么,宋书逸原来是有女朋友的,不对,是未婚妻,那个女生已经怀孕了。” 叶如的蹙着眉,努力消化着刚刚听到的内容。 “我喜欢他这件事全公司都知道,他也对我很好,从不拒绝我的好意,我一直以为我是有机会的。但突然有一天,我收到了一条艾特,那个女生发的长微博,她贴出了那些我发给宋书逸的聊天记录,并且说他们早已订婚,控诉我的言行。” 叶如拿起茶几上的水喝了一口,这是她刚刚给廖惠英倒的,廖惠英一口没喝,现在水已经凉透了。冰冷的水顺着喉咙往下掉,只让人心口都觉得艰涩。 她望着叶如,道:“但是叶子,我之前真的不知道,也从来没有人告诉过我。我们聊天的语气一向如此,内容也并不出格。” 叶如揽过文竹的肩膀,轻轻拍着她的后背。“那你上微博正面刚啊,你去说清楚。” 叶如了解文竹,她不是一个会忍气吞声,让自己白白受委屈受污蔑的性格。 “我知道这件事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找了宋书逸求证,他那天不在工作室,我连一分钟都等不了,直接去了他家里……” 文竹按了三遍门铃,大门依然紧闭。在她想要离开时,电梯打开,走出来一群女生。 她并不认识那群女生,但那些女生明显认识她。 “这什么三啊,太嚣张了吧?” “是啊,还追到家里来。” “晨曦你别怕,我们都在呢。” 一番冷嘲热讽后,其中一个一直沉默的女生用指纹打开了大门。 女生说:“你们先自己玩,我跟她聊聊。” 文竹说到这里停了下来,叶如追问:“她跟你聊什么?” “向我讲了一遍他们的恋爱经历,又告诉我,这套房子是他们接下来的婚房,希望以后我不要再来这里找宋书逸。”文竹又喝了一口水。 “不是,她什么意思?觉得你追上门去勾引宋书逸?”叶如不服气。 “其实那是我第一次去,连地址都是找公司同事要的。我说‘没事,我就找这一次,我今天就在这等宋书逸,跟他说完我就走’。” 不知道是怕李晨曦被文竹欺负还是关心八卦,房子的门一直大开着。屋内的人听文竹说完这一句,走了出来。 其中一个女生迎面就给了文竹一巴掌,“你贱不贱啊?明里暗里勾引不成,还非得在家门口再勾引一回?” 叶如听到这里眼睛瞪得老大,背都挺直了几分,“妈的!怎么还动手了?这你不反手一巴掌给她?” 文竹决不是骂不还口,打不还手,任人拿捏的性格。初中时,文竹没少帮她出头。 “让你失望了,”文竹瞥了叶如一眼,“我抬起手的时候,电梯开了,宋书逸回来了。” 动手打人那个女生比文竹矮一些。文竹本就长相凌厉,挨了打后整张脸因为愤怒更是瞧着更凶神恶煞了几分。 那个女生本就是仗着人多给姐妹出口气,瞧文竹举起了手,下意识地躲在了李晨曦身后。 “所以宋书逸一出电梯,看到的就是我举着巴掌要往他未婚妻脸上招呼。”文竹嘲讽地扯了下嘴角。 宋书逸立刻将李晨曦护在身后的动作让文竹的心像针扎一般,她记得,他们以前拍外景时,他有几次也这样护着她,让她走在马路内侧。 更让文竹觉得难受的,是从宋书逸口中说出的话。 “我以前觉得你是一个挺有分寸的小妹妹,看来是我看错了你。”宋书逸半搂着李晨曦,冷冷望着文竹说。 李晨曦在他怀里推了推,道:“书逸你误会了。”又对文竹说,“刚刚是我的姐妹太冲动了,她也只是太关心我了。我替她跟你道歉。” 人群里有人说:“晨曦你就是脾气太好了,她自己先不做人的,也怪不了婷婷。” 文竹看着面前的一对情侣,又看了看他们身后像护法一样的三四个女生,突然有一种孤军奋战,和全世界对抗的无力感。 “那一个瞬间,我突然好想你,”文竹将头搭在叶如肩上,声音有些哽咽,“也好想念安城。” 叶如摸了摸她的头,“那是,要是我在,绝不让那群碧池这样踩你头上。” 文竹破涕为笑,“注意言辞叶老师,人民教师了,要为人师表。” 叶如问后来呢,“就这样结束了?” 第8章 在哪里跌倒就在哪里睡一觉 “没有,强龙虽然压不过地头蛇,可是我也那么好欺负。” 文竹从包里掏出了烟和打火机。想向宋书逸求证的已经无需多此一举,而她还有想问的。她想问,为什么你明明有女朋友还来撩拨我?明明知道我的心意却一次也不说清楚?你对我的关心到底算什么? 但宋书逸看着她掏烟的动作,说了一句话,让文竹什么也问不出口了。 “他说,晨曦怀孕了,你不要在她面前抽烟。”文竹的声音很轻,像是从千里之外的季市一路跋涉而来,今天才飘到故土。 “我突然生出了一种愧疚感。这份愧疚感不是对李晨曦,而是对她和宋书逸尚未出生的孩子。我差一点,破坏了一个孩子的未来家庭,不管我是有心还是无意。” 文竹从记事起就不曾体会过完整的父母之爱,家庭的温暖是她最缺乏也最珍视的,珍视到她对一个胚胎都心存怜悯。 文竹收起了烟,她郑重地对李晨曦道了一声歉,只有她知道,她那句对不起是说给她腹中胎儿的。 众人见她突然道歉,剑拔弩张的气氛松散了不少。又见她淡淡地看了一眼那个婷婷一眼,开口道:“但我们之间,不是一句对不起能解决的。我爸教过我,挨打一定要还手。今天,要么我还你一巴掌,要么我去物业调监控,然后让警察联系你。你怎么选?” 一群人站着没动,文竹又慢悠悠地说:“或者让网友审判你,也不错对不对?” 李晨曦自己是一个小网红,几个朋友微博粉丝数量也不低,靠网友吃饭的人最怕网络舆论。听到这里,人群散开了些。 不知道静了多久,久到楼道的声控灯灭了。 文竹一步步走过去,“啪”,声响之后,灯再次亮起。 文竹离开了。 从宋书逸家离开,也从季市离开。 她简单收拾了行李,去临近的城市逛了半个月。 有一天,夜幕低垂,大巴车上的人昏昏欲睡,司机载着一车人从一条陌生的道路经过,她突然心酸得喘不上气。 因为道旁的民房像极了安河镇上沿街的那排房屋。 她此生第一次,明白了一个人对故土的眷念。 “然后我就回来了!回到我大安城的怀抱。” 文竹说这话的时候,顺势将手臂大大张开,叶如配合着将她抱了个满怀。 “那微博的事呢?”叶如问。 “那条微博发酵了,我们在圈子里都有点知名度,她们也有不少粉丝,就经常有人过来留言骂我,我一看到就忍不住想在线撕逼,但一想到撕逼就会想到李晨曦肚子里的那个娃,就有点下不去这个手。” “随它去吧!要不了几个月,也就沉寂下来了。” 在外旅游的头几天,文竹看见那些不堪入目的话差点白瞎了一路上的门票和酒店钱,后来她索性卸载了微博。果然,世界都清净了。 “别看互联网上好像我多炙手可热,实际我在外半个月,不要说人,连一只对着我叫狗都没有。” 将秘密和盘托出的文竹此刻神清气爽,开起玩笑来得心应手。 “我有时候觉得,老天爷在你这里肯定一点成就感都没有。”叶如看着面前笑嘻嘻的闺蜜,由衷感慨道。 “何解?”文竹问。 “你想啊,他给你安排这命途多舛的人生,不就是想看你不知天高地厚地反抗,又被狠狠拍打在地上的狼狈样嘛?结果你倒好,把你路堵了,你掉头就跑;在哪里跌倒就在哪里睡一觉。” “哈哈哈哈哈哈。”文竹爆发出一阵大笑,眼泪都笑出来了,“叶子你别当英语老师了,你去当脱口秀演员吧。” 叶如一脸嫌弃地看着文竹,“怎么笑成这样了?”说着捏了捏她的脸,“笑点这么低,真是白瞎了你这高冷御姐的长相。” 文竹揉揉被捏过的脸,瞥了眼身后的钟。 叶如立刻会意,也回头看了眼。 “还早,提前15分钟出门都行,10分钟到学校,5分钟到会议室。”叶如满不在乎。 “从这里到你学校只要10分钟吗?怎么走的?”文竹费解,“我从食府街走到巷口都要10分钟。” “走菜场啊,穿过去从菜场西门出来,斜对面就是我们学校了。” 文竹竖了个大拇指,“我下次试试。” 叶如继续说:“其实从食府街回来更快。”说着,她拿出手机用地图向文竹演示了线路图。 文竹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心道,难怪昨天那小孩比自己先到巷子口呢。 “竹子你发什么呆?”叶如看着突然愣神的文竹,推了推她。 文竹心想,我也想知道自己发什么呆,这个当口想到不过数面之缘的小孩。 见文竹不说话,叶如拿起手在她面前晃了晃。 文竹一把捉住那只手,顺势抱住叶如的胳膊,“别晃了,没事。就是这两天总经过你们学校门口,碰到了好多学生,一个个都好年轻好有朝气啊。年轻真好。” “是吧?我们班上那些学生真的都很可爱。”叶如格外认同。 可爱? 念头刚起,脑子里闪过街灯下模糊而颓丧的身影,文竹摇了摇头。 一点都不可爱。 “我给你翻翻。”叶如打开手机相册,开始给文竹展示里面的照片。 文竹一张张看过去,叶如一张张解释。 照片里有学生写给叶如的纸条,有学生送给她的糖果,诸如此类,平凡而细小的事物里闪耀着一颗颗单纯而炽热的心。 看到最后,叶如突然明白了“可爱”二字的含义。 “是挺可爱的。”她的双眼离开叶如的手机,慢悠悠地说。 叶如看了看时间,从沙发上起身,“我该去开会了。” 文竹攀着沙发扶手,探着头看她穿鞋,道:“几点散会,迟点去逛街吧。” “好,快结束我给你发消息!”叶如道。 消息两个字和关门声一起响起。 巨响过后的安静尤为明显,文竹在这样的安静里感到一种莫名的空虚。 她进了自己房间,坐在床边环顾四周。 行李箱放在墙边,一个五斗柜,一桌一倚,再加上她的床,她在安城的容身之所如此简单。 简单到,她随时能离去。 “烤苕烤玉米~” 隐隐约约的叫卖声从楼下传来,乡音亲切,沁人心脾。 文竹心里的空虚一点点被填满。 透过门上的磨砂玻璃,日光溜进她的房间,笼罩着她的脚尖、裤腿以及膝盖,她慢慢地伸出手,连手也开始发光。 如果人这一辈子必须要依靠着点什么才能活下去,此刻如一张巨大而柔软的床,将她妥帖安放的阳光算一个。 此情此景,不虚此生。 文竹想记下这一刻。 她换了衣服,化了个妆,取出相机和三脚架,给自己拍了组照片。 第9章 你学生? 赵曜昨晚一直没有收到文竹的消息,决定再等一等。 今天,手机上进了不少新消息,都是关于蒋诗雅的生日会。 没有一条来自文竹。 被当骚扰短信被屏蔽了? 故意不回? 号码是假的? 一番天人交战后,他拨通了那个号码。 “对不起,您所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冰冷又机械的女声将他拉回了现实。 也给了他希望,只是关机,而已。 他突然想起昨天看了一半的微博名。 在搜索框输入了那几个关键字,出来了十多页相关用户。 一个个地点进去看,又一个个地退出。 他有些烦躁地熄灭了屏幕。 片刻后,又重新解锁。 页面上有一个名为“文竹不是竹1105”的用户,他定睛看着那个简笔画头像,有种福临心至的感觉。 这个,应该就是她。 果不其然。 最新一条微博发自一个小时前。 是一组自拍,背景是简单的白墙。 没有一张是全脸,但他确定是她。 光影错落里,他看见了她的唇,她的眉,她的眼,她的脖子,她的锁骨。 他一遍遍地翻看着那些照片,最后定格在那张她眼睛的照片上。 像摄人心魂的女妖。 他觉得她正要穿过屏幕将自己剖吃入腹。 脸颊有些发烫。 “儿子你脸怎么这么红?发烧了吗?”赵洁探过手来。 在她的手即将触碰到赵曜的额头时,被赵曜躲开。 “没事。”赵曜关掉手机屏幕,“你今天怎么回来这么早?” 赵洁每天的日常就是睡到自然醒,然后看心情要不要准备中饭,饭后去牌场待到晚饭。 平时这个点,她还在牌桌上酣战。 “她们今天新叫了个人,打个牌话多得不行,听得我心里烦。正好今天手气一般,我回来看电视得了。” 赵曜没回话。 “你今天不出去啊?”赵洁在赵曜身边落座,拿起茶几上的遥控器,扭头问道:“陪妈妈看看电视?” 赵曜起身去门口穿鞋,“不了,有同学生日,约好了。晚上不回来吃。” 门被关上,赵曜的身影消失在门后。 赵洁叹了一口气,打开了电视。 赵曜并不打算去蒋诗雅的生日会,只是找个借口。 但似乎老天今天比较眷顾寿星。 刚出门,他就遇上了夏天。 “你昨天怎么放我鸽子啊?我在召唤师峡谷等了你好久。” 夏天上来就揽着赵曜的肩膀,被赵曜不动声色地避开。 “德行。”夏天也习惯了,但还是要叱一句。 “临时有事。”赵曜面不改色。 “走吧!”夏天说。 “去哪?”赵曜假装不解。 “别装蒜。黎依依说你昨天都答应了。走吧,她反复交待我带上你。” 夏天喜欢黎依依这件事喜欢得光明正大、声势浩大,以至于赵曜可以对其他女生冷着一张脸,却总要对黎依依点好脸色。 而且黎依依也确实是个讨喜的女孩。 “我没准备礼物。”赵曜说。 “我也没有。随便去买点吧。” —— 叶如今天的会是开学前的年级组工作安排会议。 等到开学,她现在任教的这群学生都该升高三了。 从她大四来安中实习到现在,她陪了他们一年半的时间。如今,再陪上一年,他们就会像纷飞的白鸽一样展翅翱翔,而她,会在这里开始新一轮的循环。 没有人永远年轻,但叶老师的学生永远十几岁。 此刻,散了会的叶老师正在校门口等文竹。 纤细漂亮的人影远远娉娉婷婷地走来,最后在叶如面前站定。 叶如静静地打量了一番文竹,挽住她的胳膊说:“走吧,大美女。” 不多时,两人进了街边一家连锁快消品商店。 经过护肤品货架时,文竹鬼使神差地拿了一支护手霜。 叶如看清她拿在手中的东西后,吃惊道:“大热天还要涂护手霜?” “我手干。”文竹并未多做解释,叶如懒得深究。 两人又选了些日常用品,继续慢悠悠地逛着。 “再买双拖鞋吧,你妈今天都没鞋子穿。”文竹在拖鞋货架旁立定。 “可以。”叶如和她一起看。 拖鞋挑好,叶如说去看看文具。 “好。我看看这些玩偶,一会儿过去找你。” 文竹格外喜欢软绵绵毛绒绒的玩偶,但她从来不买。 赵曜经过橱窗时,看见了一脸餍足撸着毛绒玩具的文竹。 照片上的女妖现在成了一只小猫,正在与自己寸步之隔的地方,赵曜轻声笑了笑。 “哇靠,你这个笑?”夏天一脸震惊,“你笑什么?” “没什么。就去这家店买点东西吧。”赵曜迈步朝正门走去。 进了门,夏天流连于琳琅满目的商品间挑花了眼。赵曜说自己去那边看看,便闪身到了文竹身边。 文竹正用双手握着玩偶企鹅的一对翅膀,眼神温柔,面含笑意。她觉察到身边多了个人,并未多想。 路人甲乙丙哪有呆萌的企鹅重要。 赵曜侧目看着她,脸上挂着照片上看过的妆,眉眼翩飞,红唇诱人。 “又见面了。”他轻声开口。 文竹感受着面前企鹅柔软而细腻的手感里。几秒后,她放下企鹅,正要伸手去摸毛绒小熊的肚子,有些熟悉的声音从耳畔传来。 文竹霎时面上一热。心里暗自庆幸今天化了全脸妆,腮红护住了她最后的倔强。 她停下动作,将手垂回身侧,一个呼吸后,她镇定自若地转过头,面无表情道:“你好。” 刚才那张面对玩偶时笑容满面的她仿佛只是他的幻觉,赵曜沉默地看着变脸后的她。 不,不是幻觉。 察觉到她耳尖的那抹红后,他好整以暇地看着她。 文竹看着在他沉默而热切的注视下有些不太自在。 “竹子,你好了吗?” “赵曜,你挑好了吗?” 叶如与夏天的声音从两个方向传来。 片刻后,两人同时出现在文竹视线里。 一个高高壮壮的栗子头男生并拢双腿,冲叶如夸张地鞠了一躬,抬头时咧开嘴笑着道:“叶老师好!” 叶如被突如其来的声音吓得单手拍了拍心口,看清来人是自己的学生夏天后,惊魂未定道:“差点没被你吓死。” 夏天笑嘻嘻地说:“回去就写检讨。” 叶如不答,用手上的拖鞋轻轻拍了男生的胳膊一下。 “老师,我要举报你体罚学生。”夏天夸张地捂着手臂,脸上笑意不散,扭头看向赵曜这边,“我还有证人。” 此时货架前只剩赵曜一人,文竹早在师生俩开玩笑时就绕过货架,离了赵曜身边。 她从叶如身后出现。 赵曜几步跨到夏天面前,冲叶如点了点头,眼神却落在文竹自然挽住叶如的手上。 两人很熟。 安城真的挺小的。 “你学生?”文竹状似无意的眼神扫过夏天,最后落在赵曜脸上。 叶如说是的,又向两个男孩道了别。 留在原地的夏天撞了撞赵曜的肩膀,道:“美女诶。” 赵曜“嗯”了一声,兴致并不高。 没说出口的话憋在心口,堵得他有些难受。他望向她的背影。 但至少,距离她越来越近了。 第10章 你可以动回来 赵曜是自己亲闺蜜学生这件事,虽在文竹意料之外,却也是情理之中。 所幸,她没有被美色迷惑,及时刹车。 文竹甩了甩头,和叶如一起进了服装店。 进门后,文竹坐在沙发上刷手机。 “你不买两件衣服吗?”叶如挑着衣服随口问。 文竹摆摆头,“够穿,暂时不用。” 叶如看了她一会儿,“你去试吧,我帮你买。” 文竹笑了,推着叶如进了试衣间,“知道叶老师人美心善还不缺钱,但我真的不用。” 她快2个月没有进账了,现在卡里虽然还有一些积蓄,但没有稳定收入的让她很没有安全感。不知道这样的状态会持续多久,在赚到下一笔钱前,她得节省不必要的花销。 点开微博,多了5个粉丝,其中一个是叶如。 几个赞以及几个评论。多数是叶如。 哎。 她长叹一声。也不知叹自己有好闺蜜还是叹自己惨淡的数据。 买完衣服,天快黑了。两人找了家店吃晚饭。 饭桌闲聊时,文竹问:“叶子,你高中同学留在安城的多吗?” 叶如随口道:“不多。怎么了?” 文竹说我也没几个同学留安城,“这不是想着以后都在这发展嘛,打开市场首先得靠熟人。” 叶如沉默了一会儿,实在想不出安慰的话。 “别那副表情,总能有办法的。明天我就去找本地婚庆公司问问。” —— 第二天,文竹真的去了婚庆公司。 她表示愿意以低于市场价的价格试拍一次,客户满意再涨价。 “可以,你留个电话给我。现在是淡季,等十一前后活会多起来,到时候我喊你。” 婚庆公司的老板给文竹打了一剂定心药水。 她算了算,还有一个月。再坚持一个月,就能有第一笔进账了。 但是婚礼跟拍不是长久之计,她还是还得多找几条路。 接下来的大半个月,叶如和文竹各自忙碌。 早上叶如起床时文竹还在睡。中午文竹偶尔烧饭偶尔在楼下点两个小菜等叶如回来一起吃。吃过饭叶如午休,而文竹开始在安城走街串巷。晚上两人会凑着一起吃个饭,如果叶如有晚自习,文竹就在家看看电影看看书;如果叶如没有晚自习,就一起聊聊天追追剧。 这天,文竹回家时,发现自己没带钥匙。 她给叶如发了消息。 叶如回复:【我还有十分钟下第一节晚自习,一会儿去校门口拿给你。】 叶如从教室出来,遇上了几个学生,她佯装生气地教训了几句,“翘我晚自习被我抓到啦。” 夏天嬉皮笑脸地道:“叶老师你这是要去哪里?后面两节晚自习是不是不来了?” “想得美!我去送个钥匙。回来盯着你们。”叶如抬腿就要走。 “老师,要不我帮你去送吧?”一个冷冽的声音攫取了所有人的注意力。 叶如看着赵曜。她在课堂上见到这个男生正脸的时间不多。要么翘课,要么睡觉。 而此刻他热心得一反常态。 叶如寻思他是不是要趁机到校门口后溜走,翘掉后面两节课。 赵曜见叶如在犹豫,露出了罕见的笑容,他笑着道:“老师你不信我吗?” 少年笑起来眉眼弯弯,语气里还带着点委屈。 叶如摆摆手,“待会儿看不到你,明天上课就点你回答问题。” 说完,她把钥匙给了赵曜,向他描述了文竹的外貌。 “老师,你给我个号码吧,免得弄错了。”赵曜随口道。 叶如顿住冲向厕所的腿,点点头:“对,还是年轻脑子好使。” 叶如离开后,夏天不解地看着赵曜,“你今天怎么这么热心?还回来吧?” 赵曜看了看手中的钥匙,“看情况。”说完,他就离开了。 “这什么情况?”有人问夏天。 “你问我我问谁?奇奇怪怪的。”夏天嘟囔着往教室走去。 - 文竹在门口等叶如送钥匙,出来的却是赵曜。这让她有些意想不到。 更意想不到的是,赵曜当着门卫的面大摇大摆走出来后,丝毫没有返校的意思。 文竹立在原地,赵曜晃了晃他手上的钥匙。 “走吧。”他说。 他抬腿就走,留文竹在原地懵圈。 她认识那串钥匙,抬腿跟上。 “钥匙给我。”文竹拦在他面前,伸出手。 赵曜停下脚步,低头看了看她的手心,没有动作。 她的手指修长,手掌看着很柔软。 赵曜拿着钥匙放在她手掌上方,在即将落下时又拽紧收回。 文竹:“?” “你上次给我的电话我打不通。”时隔半个多月,他终于问出了这句话。 他语气里的无力感让她忍不住为自己辩解,“那个号码是我之前一直用的,记得比较熟。” 言外之意是,并非故意耍他。 赵曜没有说话,低头看着路灯下两人的影子。 她卷发的轮廓,她裙摆的摇曳,她手臂的幅度,与他的影子若即若离。而她,在他身侧。 文竹似乎也察觉到两人的影子过于亲密了,往旁边挪了一小步。 赵曜伸手拽住了她,将她圈在手臂内侧。 属于他的气息将她整个笼罩,原来如此颓丧的人拥有着炙热如夏日的气息,蓬勃的心跳跃动着旺盛的生命力。 胳膊处传来的遒劲力道将文竹拉回现实。 她满脸错愕,怒火将烧之时,一阵急促的电瓶车喇叭声熄灭了她的火,那辆车从她身边驶过,带走了一阵风以及车主的骂骂咧咧。 “谢谢。”她挣开他的手臂。 他默默走在了外侧,却不说话。 两人沉默着又走出数十米,赵曜轻笑了一声,道:“你刚刚怎么不回骂他?” 文竹愣了一瞬,脑子里闪过第一次见到赵曜时的那个夜晚。所以那天,他什么都看到了。 反应过来后,文竹剜了一眼赵曜,“就你有嘴。” 喜欢一个人的时候,白眼都觉得是青眼。赵曜心里生出一丝酥麻。 平时几分钟的路,两人走了二十分钟。 中途叶如打电话过来,问她有没有拿到钥匙。 文竹开了免提,说拿到了。赵曜侧目看她。 两人默契地在巷口站定后,赵曜抓过文竹的手,把钥匙放进了她手心。 “你对谁都这样动手动脚的吗?” “你可以动回来。” “美得你。” 说完,两人对视一眼,轻轻笑了起来。 谁都没有说先走一步。 半个多月没见面积攒的思念变成了此刻彼此眼中流转的眼波。 这半个多月里,他听了不少她的事。 “老师,你朋友圈的照片真好看。” “我姐妹给我拍的,以后你们拍毕业照可以找她拍。” “老师,你中午吃什么啊?” “我姐妹烧了好吃的在等我呢。” …… 从叶如与其他人的聊天里,他拼凑出了一个更完整的她。但她与他的距离却因为叶如的存在,变得更加遥远。 文竹先转移视线,“我走了,你也回去吧。” 赵曜不应,只是定定地望着她。 第11章 下不去手 时间尚早,巷口餐车的商贩还未收摊,各种食物的香味在黑夜中此起彼伏地叫嚣,撩拨着过路人的胃。 文竹指了指身边最近的炒面摊,“饿不饿?” 赵曜摇摇头。 “我饿了,还没吃晚饭。”文竹说完,大大方方地在简易餐桌前的塑料椅上坐定。 随后交代老板,“一份炒面,加鸡蛋和火腿肠,加辣,谢谢。” 赵曜看着她,犹豫了一会儿后在她对面坐下。 她拿出手机,放在他面前。 界面是拨号键盘。 “如果你还要我的联系方式,可以打给你自己。”文竹说。 赵曜笑了,“学习了,下次我也这样找人要联系方式。” “滚你的。”文竹有种被反将一军的窘迫,拿回了手机,“不要拉倒。” 赵曜觉得自己有病,一方面,很喜欢看她张嘴骂人的人,另一方面,又不喜欢她真的生气。 “别生气。”他说,“只是刚刚叶如已经把你号码给我了。” 文竹挑眉看他,“直呼老师姓名?” 赵曜学她挑眉,反问:“你没呼过?” 文竹愣了一瞬,点点头。 也是,自己学生时代似乎也没少背后直呼老师姓名。明明才过去几年,就好像忘了自己以前的样子,开始理所当然地把自己摆在权威方。其实,她挺讨厌自己这种爹味的。 面好了,文竹抽了双一次性筷子,一手一只,相互摩擦一番后开始低头吃面。 气氛有些怪。 赵曜不知道哪里惹了她,索性拿了手机出来玩。 对面突然变得异常安静,文竹嚼着炒面,抬头看了一眼。 碎碎的刘海遮住了少年人的前额,文竹的目光扫过他根根分明的睫毛、高挺的鼻子以及薄而淡的唇,变幻的手机光让他的面容染上了浅浅的颜色。 “好看吗?”他头也不抬地问她。 文竹又夹了一筷子面塞进嘴里,点了点头,“好看。我上次就说过了。你考不考虑给我当个模特?” 她言辞坦诚,没有半丝绮念,仿佛完全出自一个摄影师对好看的皮囊的欣赏。 赵曜收了手机,正视着她,“不考虑。” “这么坚决?一点商量的余地都没有?”文竹不解。 “没有。” 得到的是更坚决的回复。 “这可是你接近我的大好机会。”文竹试图说服他,语气温和又谄媚,“你可以不着急回答我。” 见赵曜没有说话,她继续游说。 “如果你是没有经验,担心面对镜头不自然,完全不必,我有挺多拍摄经验,会引导你以最放松的状态面对拍摄的。而且我可以支付你一小笔钱,虽然不多,但聊胜于无。以前我拍别人,都是别人给我钱来着。或者我请你吃饭?又或者我帮你个忙?” 看着面前判若两人的文竹,赵曜勾了勾唇,道:“你跟我谈。” 简单直接,摧枯拉朽。 文竹正往下咽着面条,闻言直接被呛得剧烈咳嗽起来。 她伸手从餐车侧面拿了一瓶水,扫完码,喝了几口后,淡淡地开口,“这个不行。叶子会宰了我的。” “只是因为叶如?”他说,“你可以不让她知道。” 文竹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不是,我自己也良心不安啊。”文竹补充道,“你估计都还没成年吧。违法乱纪的事我可不能干。” 闻言,赵曜压低了声音:“我只是说谈恋爱,拉拉小手那种,你想到哪去了?” 文竹又喝了一口水,慢悠悠道,“别说拉手,我手都下不去。”说完,她起身离开。 赵曜望着她逃也似的背影,轻轻笑了一下,轻声说,“再见。” 文竹纤细的身影在昏暗的灯光下渐行渐远,直到那道身影彻底消失在夜色中,赵曜才慢慢离开。 他自然不会再回学校,但他也不想回家。 他慢步走在路灯下,像是安城街道上的一抹游魂。 - 文竹的心在回到家中后仍然有些慌乱。 慌的是无力招架少年人的直接与坦荡;乱的是她总是太轻易交付自己的好感。 拍了拍自己的脸,文竹拿了睡衣去卫生间洗澡。 热水澡让她通体舒畅,而脑袋却没有清醒分毫。 40分钟后,她躺在房间床上拿起手机。 3通未接来电,来自同一个陌生号码。 甚至不需要确认号码归属地,她就能猜出号码的主人。 手机再次震动,这个号码又一次拨进来。 她点了接听。电话另一边似乎愣住了,静默几秒后,熟悉的声音出现在她耳边。 “我已经做好了打不通的准备。”他的声音有些疲惫。 “那你还打?”她问。 “不死心。” 她不接话。 “你在听吗?” “在。” “你刚刚干嘛去了?”他问。 “洗澡洗头。”文竹答,她开了免提,把手机放在床上,往自己腿上抹着身体乳。 “现在呢?” “涂身体乳。” 电话里沉默了一会儿,“你对谁都这么坦荡?” “这也不算什么隐私吧。”文竹不以为然。 “谈吗?” “不。” “不能商量?” 文竹看了眼手机屏幕,关掉免提,将手机贴在耳边说:“你让我想想。” 电话另一边安静了几秒,然后传来带着笑意的声音,“你知道吗?”赵曜说,“你的话听在我心里,就好像你已经答应了一样。” “现在知道了。”文竹又切回了免提。 “明天做什么去?” “还没计划,总之不是去学校上课。” “点我呢。”赵曜又笑了。 “好好学习,天天向上。”文竹语重心长地说。 “你以前喜欢上学吗?” “喜欢啊,我从小到大都挺喜欢上学的。” “你和叶如同届吗?” “对。怎么了?” 他在心里算了一下两人的年龄差,6岁。他初一那年,她应该是大一。 “没什么。”他说。 然后是一长串的沉默。 赵曜不说话,文竹也不急着开口。 合上身体乳的盖子,文竹拿起手机,切回听筒,“还有什么要说吗?” “有。” “那你说吧,我听着。”文竹说。 但人很奇怪,明明想说得那么多,真让他开口,却不知从何说起。 赵曜抬头看了看天,半晌才说:“今晚的月亮挺好。” 文竹将手机夹在肩膀和耳朵之间,起身去阳台收晾干的衣物,叶如的衣物也被她一并收下来了。 闻言,她抱着一堆衣物探出阳台的窗户往外看:“没有月亮啊。” “在西边。你在哪里看的?” “哦,难怪。我的阳台朝着东南方。“叶如将衣物堆回床上,”那我看不到了。” “看得到。”赵曜说。 话音刚落,文竹的手机震动了一下。 有新短信进来。 是一张图,文竹点开放大。 细如峨眉的弯月悬于天际,纤细而醒目。 文竹注视着那弯新月,对赵曜说:“确实好看。” 赵曜低低应了一声。 少顷,文竹又说:“你什么手机?拍月亮挺好看的。” 赵曜:“……” “怎么不说话?”文竹催促。 玄关传来敲门的声音,文竹冲客厅喊了一声:“叶子?” “是我。”叶如在门外应道。 “你们叶老师回来了,回聊。”文竹对手机说,“还有,谢谢你的月亮。” 说完,手机里传来一阵急促的“嘟嘟声”。 10′25″。 赵曜看着手机上的通话时长,回味着最后那句话,勾了勾唇。 他从小区花坛起身,慢慢悠悠往自家单元楼走去,游魂有了归途。 第12章 有瓜不吃不如猹 钥匙刚插进钥匙孔,门就从里面被打开。 “回来了?”赵文洁从鞋柜拿了双鞋放在儿子面前,“今天怎么这么早?” “嗯,回来了。”赵曜换下鞋,说:“谢谢妈。” 说完,他朝厨房走去。 望着儿子朝屋内走的背影,赵文洁心头一喜,欢喜之后是更多的酸涩。这样平平常常的一句客气话,她似乎已经很久没有听过了。她觉得自己离儿子近了些。 “最近在学校还好吗?”她客厅过道,看着从厨房喝完水迎面走来的赵曜。 “挺好的。”赵曜点点头。 “要吃点什么吗?我给你做?”赵文洁继续说。 “不用了。”赵曜站定,看着赵文洁,“我去洗澡。” 赵文洁这才意识到,自己拦了儿子的路。她让开一步,赵曜径直往浴室走去。 - 给叶如开了门,文竹返回房间整理出叶如的衣服。 “刚给你收下来,你自己带房间去吧。”文竹抱着衣服交给叶如。 叶如接过衣服往房间走去,再次回到客厅时手上拿着睡衣和毛巾。等叶如洗好澡从浴室出来,文竹房间的门开着,她正低头看着手机。 “对了竹子,钥匙你给我放哪了?”叶如问。 文竹愣了一瞬,放哪了呢? “茶几上。”她想起来了,“我放茶几上了。” 叶如回头看了眼茶几,钥匙果然在那。 她将钥匙放回包里,“你说你挺细致一人,怎么总忘记带钥匙?” “之前租的房子都是密码锁,这都多久不带钥匙了。”文竹解释道,“就老忘记嘛。” 叶如恍然大悟:“难怪。” “对了,你今天怎么让你学生给我送钥匙?”文竹问。 叶如在文竹床边落座,“我那时候急着上厕所,刚好赵曜说要帮我送一趟我就交给他了。”叶如停顿了一下,“哦,赵曜就是今天给你送钥匙那个学生。” “我知道。”文竹说。 “知道?你们认识啊?” “不认识,”文竹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就否定了,“不过上次逛街不是遇到过一次吗?” 叶如点了点头,“也是,长得好看的人总会让人印象深刻的。” 见文竹并不搭话,叶如换了个八卦的语气,“我跟你说,这个学生身上挺多故事的,你听不听?” 文竹抬起头,只见叶如一脸“你快来问我”的表情。 “不听。”文竹斩钉截铁,说完继续低头看手机。 “不,你要听。”叶如继续说,“你发现没有?赵曜不说安城方言的。我听学校里的其他老师说,这个赵曜以前是在外地读书的,后来才跟她妈妈来安城。” 叶如停下来盯着正一脸认真看着自己的文竹。 “他妈妈是安城人吗?”文竹问。 叶如睨她,“你不是说你不听吗?” “有瓜不吃不如猹。”文竹一本正经。 叶如乐了,“他妈妈是安城人,安城就这么大点,他妈妈跟我小姨还认识呢。” 叶如的小姨文竹没见过,只知道她嫁给了一个安城人,小姨父家里在县城某机关单位工作。 “嗯。”文竹点了点头,“继续说。” “听说赵曜妈妈在外地结了婚,生了赵曜,赵曜从小在季市长大。后来好像是离婚了还是赵曜爸爸出了什么意外,赵曜就跟他妈妈回了安城。反正学籍档案里是单亲家庭。” “意外吗?”文竹咀嚼着这两个字。 “也不一定啊,传言里还有人说他妈妈是小三什么的。” “啊?”文竹有点意外。 叶如一脸得意,“怎么样?是不是很感兴趣?很想让我继续讲?” 文竹正色道:“我只是有点看不起自己。当我是传言里的那个人时,我恨透了‘小三’这个词,而现在在别人的故事里听到这个词,又开始为这个词而激动。如果是谣传,每一次提起这件事都是对当事人的一次加害。不管是说的人还是听的人,都是加害方。” 叶如有点不知所措,沉默着没有接话。 “不过没事,没有八卦的人生该何其寂寞。”文竹换了一副神情,“你继续说吧。” 叶如斟酌着开口,“其实具体怎么样我也不清楚,我只知道有一次我上课的时候,赵曜和班上的一个男生打了起来。准确地说,是赵曜打了男生。” “在你课堂上打架?” 文竹想象了一番,实在想不出他打人的样子。会打架的人或多或少会带着点血性与冲动,而赵曜身上只有颓丧,在颓丧里还藏着一些优雅与乖巧。总之,不像会打架的人。 叶如点了点头,“我那时候刚实习不久,第一次见到这种场面,完全不知道怎么处理。” “那你也要处理吧。” “对,我硬着头皮处理。上课中断。那个男生牙齿被打掉了一颗,嘴里哇哇流血,我叫班长先送那个男生去医务室,又叫课代表去办公室叫班主任。后面就是班主任的事情了。” “赵曜手没事吗?一拳打掉人家牙齿,他手应该也受伤了吧?” 叶如蒙了,“你不关心后续关心赵曜的手?” 文竹脸上闪过一瞬的不自在,“我的意思是,赵曜不需要去医务室?两人都去了会不会又打起来?” 叶如不疑有他,继续说:“没有,赵曜被班主任叫去办公室了,我恢复上课。” “最后呢?打架的原因呢?”文竹问。 “最后赵曜家赔了医药费,两个人都写了检讨,互相道了歉。据说是那个被打的男生骂赵曜是杂种。班上是一直有关于赵曜身世的传闻,但我那时候才去,也是这件事后才听说她妈妈是小三、赵曜是私生子这种传闻。” “真相呢?” “真相我也不知道。听说后来那个学生专门找了一堆社会上的人堵赵曜,但安城这几年治安比我们小时候好很多了,架还没打呢,直接被局里带去警告了。” “那个学生现在还和赵曜同班?” “转到隔壁班了。” 第13章 又笑什么? 叶如的说的那些事种进了文竹的心里,她在床上辗转难眠。她拿出手机想给赵曜发条消息,一句话打了删、删了打,最后还是不知道从何说起。 一件已经发生快两年的事情,此刻再问起,意义何在? 她索性熄灭屏幕,关灯睡去。 - 不知睡了多久,手机的嗡嗡声将文竹吵醒。 她眯着眼睛看了看屏幕,喜鹿婚庆王老板。 文竹一下来了精神,坐起身按下接听键。 “王老板您好。” “文竹吗?” “我是。” “是这样的,我们今天有个机位临时不能来了,不知道你今天空不空啊?” 文竹看了眼时间,早上5点00分。 “空的。”文竹说。 “那太好了。我们的车五点半出发去安河,你要不先过来跟我们汇合,路上我再慢慢跟你介绍一下情况。” “好。”文竹掀开被子从床上起来,“你们车在哪?我打车过去。” “你在哪?我们过去带上你一样。你在城区吗?” “我住布衣巷。” “那你在巷子口等我们,一刻钟后过去。” “好,谢谢。” 挂了电话,文竹迅速冲进卫生间洗漱。 叶如揉着眼睛从房间出来,“你今天怎么这么早?” “接了个急活。”文竹满嘴牙膏泡泡,“你今天有早读?” “没有,被尿憋醒了。我上完厕所再去眯会儿。” “那我出去。”这个家只有一个卫生间,文竹准备把地方腾给叶如。 “不用。”叶如径直走到马桶边,撩起睡裙就坐下。 文竹吐了口泡沫,赶紧出了卫生间。 一阵水声结束后,叶如站在水槽旁洗手:“竹子你变了,咱们以前一起洗澡也没见你这样。” 文竹站在旁边等候,“姐姐,那时候我们才14岁,现在24啦。” “不,你就是变了。”叶如故作受伤的神情。 “怕了你了,下次你再小便我就拉个椅子坐旁边看行吗?”文竹开始漱口,“今天我赶时间,车还有十分钟就到了,你饶了我吧。” 叶如擦了擦手上的水,“不逗你了,你快点吧,别忘了带钥匙。” 文竹洗漱完毕,换好衣服,戴上相机和备用电池,走到叶如门口敲了敲门。 “叶子,我走啦。” “好的。注意安全。”叶如在门内应她。 巨大的关门声被留在了身后,文竹迅速往楼下走。 她一阵风似的往巷子口跑,露出来的皮肤沾上了清晨的凉意。 临近10月,虽然中午仍热得让人在太阳下站不住,但清晨的凉意扑面而来时,文竹小小地期待了一下日出。 她摸了摸自己的胳膊,没事,太阳出来就好了。 她到巷口时车还没到。 文竹四处张望,安城的夜黑得比季市晚,天也亮得更晚。此刻路灯通明,街上行人寥寥,徐徐的水蒸气从早餐摊上冒出,为这个充满凉飕飕的清晨注入了一丝温热。 文竹走近一家卖炸货的摊位,那些金黄的油饼、油条、糍粑、糯米鸡依然是记忆中的样子。回来这么久好像一次炸货也没吃过。 怎么会一次也没吃过呢?文竹盯着早餐摊出神。 答案尚未在心中成型,相机已被高高举起,对准面前的人间烟火气。 “大叔,我要一个糯米鸡一个油饼一杯热豆浆。” 她一边拍照,一边还不忘点餐。 热乎乎的早点递过来时,文竹已经盖好镜头盖,收起了相机。 一口咬下去,麦香混合着菜籽油的香气钻入鼻孔,是熟悉的味道。 “滴滴~”一辆银色的小轿车停在巷口,冲着文竹按了几下喇叭。 车窗降下,婚庆店老板的脸出现在文竹面前。 “上车吧。”王老板看看文竹,探着身子拉开了副驾驶的车门。 文竹看看自己手上刚咬一口的早点。老板会意,道:“没事,你上车吃吧。” 拉开车门,文竹坐了进去。她看了看,除了王老板,后排还有两名男性。 几个人热情地和文竹打了招呼,文竹一一回应,随后便专心消灭自己的早餐。 - 凌晨5点多的安城街道上,汽车很少。 赵曜觉得,这大概就是他一眼看见文竹的原因。 疾驰而过的汽车里,她侧身对着窗外,低头咀嚼着什么,没看清。 汽车在前面的红绿灯停下,赵曜的目光没有收回。 “怎么不走了?”低头看手机的夏天撞上了赵曜的后背。 赵曜没有回答,他在思考25秒钟的时候能否够他在红灯变绿前跑到车边。 “怎么了?”夏天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 赵曜收回目光,摇头扯了扯嘴角。 “又笑什么?”夏天更懵了。 笑自己太心急。 他在心里应了话,说给好友的却是:“我回去补觉,早餐不吃了。” “别啊,”夏天勾着他的肩膀,“一起吃点吧,我请你!感谢你带我上分。” 赵曜没说话,拿出手机低头打字。 “那我当你默认了。去吃那家我很喜欢的面馆。”夏天闹闹腾腾地拥着赵曜往前走,“刚刚最后一局你看到我那个操作了吗?carry全场……” 夏天自顾自说着,完全没有注意到赵曜盯着手机,嘴角的弧度越来越深,越来越暧昧。 - 文竹吃完早点又等车内味道散掉些才关上车窗。 没有了窗外的呼呼风声,骤然响起的短信提示音格外明显。 文竹拿出手机看了看。 是赵曜。 -干嘛去? 看完这三个字,文竹左右看了看,动作做完才意识到这个举动有多蠢。 -看到我了? -你猜。 文竹翻了个白眼,嘴角却挂着笑,继续打字。 -那你猜我干嘛去。 - 发现身边人根本没在听后,夏天一把抓向赵曜的手机,被赵曜巧妙避开。 “你不对劲。”夏天看着赵曜将手机收进口袋,“老实交代,是不是谈朋友了?” “没有。”赵曜脱口而出。 “这么快说没有就是有。你也太不够兄弟了吧,我连黎依依每天叹了几次气都告诉你,你谈朋友这么大的事你不跟我说?”夏天有点急了。 “真没有。”赵曜解释。 “你就唬我吧。”夏天不信,“就你刚刚那一脸笑,你什么时候这样笑过啊?说说,谁啊?我们班的?” 赵曜没作答。 “卧槽,不会真的是我们班的吧?”夏天觉得自己猜对了,眉毛拧成一团,“蒋诗雅追到你了?不容易啊。这就是所谓的精诚所至金石为开?念念不忘必有回响?” 赵曜不忍听夏天越猜越离谱,正色道,“真没有谈恋爱。” 赵曜的语气一本正经,夏天正不疑有他地点头。 说说笑笑间两人已走到面馆。 第14章 安城留不住她 车内的聊天声变得更清晰。 “新娘子就是镇上人,婆家也是镇上的。楼上楼下。”婚庆公司的王老板说。 “那不是接亲迎亲的步骤都省了?”后排有人搭话。 “省不了。”王老板继续说,“两口子在镇上另外买了房。8点18分新郎出门,车队要在镇上兜一圈再去新娘子家,9点18分接上新娘子出发去新房。新娘子换婚纱和造型后出发去酒店,婚礼12点18分开始。” 一生求发的中国人。文竹在心里暗自腹诽,手上忙着打字回复赵曜。 -猜对有奖吗? 这是赵曜给出的回复。 -没有。爱猜不猜。 这是文竹的回复。语气不怎么样,嘴角却是挂着笑意。 “美女?” 王老板的叫声打断了文竹,她回过神。 “不好意思,刚刚没听见。怎么了?” “待会儿我送你和老吴到新娘家,你们上5楼。留在新娘家跟拍。小张去新郎家,跟拍新郎。到酒店后你们一起拍婚礼现场,机位你们在现场自己协商。” 王老板把摄影摄像的工作安排了一遍。文竹表示明白了,和后座的小张、老吴打了招呼。 后座的两位,与文竹年纪相仿的是小张,看着年长些的是老吴。两人性子活泛,很快和文竹攀谈起来。 几番交谈后,车窗外的光线渐渐明亮。 文竹侧目,已然是安河镇上了。 穿过熟悉的街道,车辆在镇子东边停下。 下了车,敲开新娘家的大门,忙碌的一天就此开始了。 - 赵曜回过去的消息犹如石沉大海。 他意兴阑珊地和夏天吃完面,回家睡了一觉。 醒来时日头正高,他拿起手机。依然没有回信。 大概在忙吧。他想。 - 文竹的确在忙,此时典礼已经结束,司仪在台上又唱又跳,宾客们吃吃喝喝,新郎新娘端着酒杯一桌桌敬酒,而文竹始终端着镜头对准他们。 最后一桌酒敬完。新娘如释重负,她回头对文竹他们说:“你们找个空位坐下来吃点吧。” “好好好,谢谢。新娘子也去吃点吧。”小张频频点头答话。 道过谢,三人在角落落座,桌上只有化妆师和另外两个生面孔,余菜颇丰。 忙碌半天,文竹的确有些饿了。她盛了一碗米饭,自顾自吃了起来。 “文竹?”一个声音在文竹背后响起。 她含着一腮帮子饭疑惑回头。 “还真是你啊,我老远看着就像你。”来人是一个四五十岁的女人,脸上堆着笑。 文竹对她有点印象,却一下想不起来这是哪一位。 她咽下米饭,笑着点了点头。 “你今天怎么在这呀?”来人瞥了瞥文竹落座的桌席,位置很偏,明眼人一看就不是宾客的座位,“新娘子是你同学啊?”这个提问有点明知故问的意味。 文竹此时已经想起了来人是谁,她应该称她一句—— “不认得我了?我是舅妈啊。”陈英华抢在文竹前面说出了正确答案。 “舅妈。”文竹放下手中的筷子,应了声。 这声“舅妈”让陈英华颇为受用,她就近拉了张椅子,在文竹身旁落座。 陈英华接着方才的提问继续追问,“怎么回安河了?你妈妈知道吗?你这是来吃席还是?”文竹眼神扫过饭桌上的其他人,他们正用余光好奇地打量着自己和陈英华。 她本就无意隐瞒,此刻只想迅速结束对话,安心吃完这顿饭。 “不是吃席,不是同学。我来工作的,来拍照。没回安河,我现在住安城,我妈不知道。” 这一连串的答话像一发发炮弹,直直击中在陈英华的脸上,她神色有异。 文竹继续出击,“舅妈你还有什么事吗?没什么事我和同事们继续吃饭了,大家都饿了。” 陈英华愣了一瞬,目光扫过桌上刻意低着头的其他人,随即展露出标志性的笑容。她双手合掌拍打出声,道:“哎呀,瞧我。你们先吃,你们先吃。有空到家里来玩,你舅舅他们都挺惦记你的。” 语罢,陈英华站起身。 文竹扯了扯嘴角,重新拿起筷子,道:“好,舅妈再见。” 陈英华离开后,文竹重拾食欲。虽然菜有些凉了,却不影响她大快朵颐,一连吃了2碗米饭。 放下筷子,用纸巾擦着嘴唇的她发现小张正笑吟吟看着自己。 “怎么了?”文竹纳闷。 “没事,”小张摆摆手,后从口袋里掏出一包烟,拿了一根递给老吴,道,“我们出去抽根烟。” 小张的本意是他和老吴出去抽烟,文竹先等着,一会儿一起回去。 所以,当文竹纤细修长的手指伸过来,小张愣了一瞬。 老吴笑着用手肘撞了撞小张,“不上道,给小文一根啊。”又侧脸问了问身边化妆师,“美女你要不要?” “谢谢,我不抽烟。”化妆师拒绝。 酒阑宾散,此时此刻宴会厅里不乏抽着烟的客人,但他们三人出了大厅才点燃手中香烟。 有时候鉴别自己与他人是不是同一类人只需要一个微小的举动。 三人面前是来来往往的宾客与酒店员工,小张和老吴随意聊着什么,文竹并不搭话,只是享受着舌尖的点点麻灼与烟雾穿过喉间的微微电脉,轻轻吐出淡淡的烟气,心中郁结也仿佛随之消散。 “小文你这是老手啊?” 一支烟过半,话题落在了文竹身上,云山雾罩间她瞥向问话的老吴又看了看小张,笑着说:“难得抽抽。” “不像。”老吴斩钉截铁。 文竹不辩。沉默着抽完了后面半根烟。 期间小张举起相机对着文竹按了一次快门,他给出的解释是职业病。 文竹并不计较,想着与陈英华短暂而不太愉快的会面。 陈英华知道自己在安城了,那她应该也快知道了吧? - 返程路上,王老板把几个人酬劳结了。文竹分到500。还有几包从新郎新娘那里要来的烟,也一并和大家分了分。 分到文竹时她没要。 “怎么不要啊?”老吴坚信文竹是个老烟枪。 “我真是难得才抽抽。”文竹有点无可奈何,“吴哥你收着吧。” 老吴欣然接受。 经过这大半天的相处,三个人熟络了不少。得知文竹没有电脑,小张邀请文竹到他们工作室去。 原来老吴、小张还有因为流感高烧临时缺席的小秦合伙弄了个摄影工作室,旺季和婚庆公司合作做婚礼跟拍,淡季就接些约拍与商拍。 “你要不要跟我们一起干?”老吴发出了邀请。 文竹表示回去考虑考虑。虽然她心里已经有了思量,但不愿将话说绝。 “没事,你加不加入都可以先来我们工作室看看,你不是没电脑吗?过来用。”小张一边说,一边看老吴。 老吴看了看小张,一副了然的样子。 “对对对,都是朋友,有需要随时过来。”老吴道。 “好,谢谢。”文竹道。 说话间,布衣巷到了。 文竹在巷口下车。临别前张、吴二人加了文竹微信。 车门关上的瞬间老吴揶揄小张道:“你小子看上人家了吧?” 被看穿心思的小张咳了两声,耳根泛了红。 “刚刚一见面就觉得她眼熟,没想起来在哪见过。这会儿她下车了我突然想起来了。之前有摄友分享过一个圈子里的八卦,主角好像就是她。她跟我们不是一路人,安城留不住她。”老吴语重心长地拍了拍小张的肩膀。 …… 第15章 年轻真好啊 文竹回去后补了觉,一觉醒来房间内的光线有些暗了。 她起身来到阳台,深蓝色天空犹如一幅深邃的画卷,缓缓展开,直至天边。 在傍晚醒来是一件让人很沮丧的事情,文竹的心情莫名有些低落。 叶如还没有回来。整个屋子都被昏暗笼罩着。 文竹回到房间,打开床头的壁灯,暖色的灯光像黑色锦缎上烫开的洞。 她在床尾坐下,径直倒在床上,床板有些硬,头撞上去的响声与手机铃声一起响起。 文竹揉着发酸的后脑勺,走到桌边拿起手机。 陌生号码。 文竹心里隐约有个猜测,迟疑着接通。 “喂?” “文竹吗?是妈妈。” 中年女人轻柔的声音一个劲地往文竹耳朵里钻,直钻得她的心也跟着发酸。 文竹没有说话。 虽然从陈敏叫出她名字的那一刻就能遇见此事,但她没想过会来得这么快。 “是你吗文竹?”那个声音继续问。 “不是。你打错了。”文竹挂了电话。 文竹坐在桌前,发现明明开了灯,室内的光线却依然昏暗。 她什么都看不清。 直到什么东西滴落在桌面,她才意识到是泪水模糊了她的视线。 房间里有隐隐的呜咽声。 手机铃声再次响起,文竹径直按了挂断。 然而手机那头的人执着到近乎固执,铃声一次次戛然而止,又一次次卷土重来。 文竹随手抹了抹眼底的泪水,接通电话,歇斯底里道:“你能不能不要再打给我了,就当我死了!” 另一边,正在批改学生作业,将手机放在桌上开着免提的叶如愣了一瞬。 她抬眼看了看办公桌对面正盯着自己的三人。 尴尬地笑了笑,叶如拿起手机切换听筒模式。她小声对着手机道:“竹子,是我。” 听到叶如声音的瞬间,文竹下意识看了看手机屏幕。 “不好意思,我弄错人了。”她向叶如道歉。 “没事没事,我知道。刚刚是谁打电话骚扰你了吗?”叶如随口给了个猜测,“林屿?” 叶如讲话前后鼻不分,一个“林”在她嘴里发音像“凌”。 凌yu?她前男友? 这个名字让赵曜留了心,但面上毫无波澜。 他和夏天因为无故旷课半天被班主任喊进了办公室。 两人缄默不语,静待班主任的批斗。 但班主任却以不变应万变,用沉默让二人如坐针毡。 文竹的声音在安静的办公室爆发时,赵曜的灵魂恨不能附在叶如的耳朵上,以便听清楚对面的话。 但叶如走出了办公室,再次回来时她挂断电话,收起了手机。 整理完随身物品,叶如抱着一堆答题纸起身离开办公室。 “陈老师,我先回去了。”叶如和班主任道别。 “好,慢走。”陈老师道。 夏天冲叶如挤了一下眼,叶如会意。 “高三时间那么紧张,你们俩还敢旷课,真是不知好歹,拿自己前程开玩笑。” 叶如的训话刚结束,夏天顺杆往下爬。 “陈老师、叶老师,我们知道错了,以后再也不会了。”夏天认错积极,语气诚恳,任谁听了都得信上三分。 “行了行了,差不多了。时间紧张,去上晚自习吧。”班主任松了口。 夏天松了一口气,抬脚正要走。 “下晚自习前每人交2000字检讨上来。”班主任补充道。 叶如看着两个学生一脸吃瘪的表情,差点笑出声。 - 三人沿着楼梯往下走。 “刚刚谢谢啦叶老师,您真是人美心善。”夏天嬉皮笑脸对叶如道谢。 “谢谢叶老师。”赵曜附和。 叶如瞥了瞥两人,道:“得了吧。少用糖衣炮弹轰炸我,上课认真点就是对我最好的感谢。” “好的!一定认真!”夏天频频点头。 见赵曜反响平平,夏天便伸手按住他的头强制点了点,“诚恳点!” 赵曜骤然被按头,脚下一个趔趄,差点摔了一跤,抬手就要揍夏天。 夏天见情形不对,一步跨下三个台阶,拔腿就跑。 赵曜追了出去。 两人飞奔着离去,远远传来两声“老师再见”。 “年轻真好啊。”叶如笑着低声感叹,摇了摇头。 包里的手机传来嗡嗡声。 “竹子,怎么了?” “我能用下你电脑吗?我选几张今天的照片给婚庆公司那边交差。” “随便用,密码是。” “你这密码……”文竹被叶如的密码逗笑了,心中的阴翳驱散了些许。 “之前熟悉电脑时随手设置的,后面懒得取消就一直放着了。”叶如继续说,“你晚饭是不是还没吃?想吃什么?我帮你带点。” 文竹原本不觉得饿,这会儿被叶如问这一嘴,突然觉得腹中空空。 “巷子口的炒面吧。”她一边连接读卡器一边回答。 “ok。如如速递,稍后送达。”叶如笑着挂了电话。 - 从巷子口走到楼上很近,近到文竹接过包装盒时仍觉得烫手。 掀开盖子,热腾腾的白雾在眼前升腾。 “好香啊,谢谢我亲爱的叶子。”文竹笑着动了筷子。 叶如盯着她的脸,完全找不到她此前情绪崩溃的证据。 她并不追问,有些话题不适合刨根问底。 叶如拿出包里的红笔,就着茶几批阅试卷。 文竹偏头看见她的动作,随口问:“今天怎么还拿卷子回来?” “明天早上的课要讲,今晚不弄出来来不及。”叶如边批改边说。 其实叶如没有留在办公室是为了回来陪自己。 文竹了然于心。 “不是有那种学生互相批卷吗?我记得以前我们读书时,老师经常来这一招。”文竹说。 叶如一脸得意,示意文竹看看答题纸。 文竹探过头,发现了玄机。“原来你只批改书面表达啊。” “对!剩下的让他们明天自己对答案。”叶如笑道,“我机智吧?” “机智机智,不愧是你。”文竹看了看那叠有些厚度的答题纸,“不过这么多,只看书面表达也要很久吧?” 叶如翻了翻试卷,道:“可不是嘛,两个班的呢。” 她把试卷分成两部分,道:“这是7班的,这是11班的。” 11班的那一堆,最上面那个名字吸引了文竹的注意。 等反应过来时她已经拿过答题纸看了起来,甚至没有意识到自己手上正拿着筷子。 毫无悬念,一滴油沾在了答题纸上。 “对不起!”文竹连忙拿了纸巾擦。 “没事没事,印子不大。我回头就说我不小心沾上去的。”叶如看了看答题纸上的名字,疑惑道:“阮以安?你认识的人吗?” 第16章 赵曜这样的学生也挺体贴人的。 文竹看着面前的答题纸,卷面整洁,字迹工整,倒是很贴印象中那个一板一眼小大人的模样。 “不确定是不是同一个,名字是一样的。”她道。 叶如撑着下巴思索了一会,道:“我有照片!” 一番忙碌后,叶如找出了学校公众号的一篇文章,发布时间是去年10月中旬。 “终于被我找到了。去年运动会,他得奖了的,当时那张一二三名得奖合影发出来,我们办公室几个女老师讨论了好久。”叶如滑动手机,自顾自地说,“喏!你看!” 文竹望过去。 那张照片是颁完奖后的合影。画面上有四个人,三名戴着奖牌的男生和一位负手在旁的领导模样的人。 首先映入文竹眼帘的是最左边的少年。他笑得一脸灿烂,一手举着奖牌,一手对着镜头大大比着耶。文竹觉得这个人有点眼熟。 “这个学生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之前我们在商场遇到过一次。”叶如从旁讲解。 文竹点了点头,道:“有点印象。”沉默了一瞬又半开玩笑道:“难道他就叫阮以安?” “不是,他叫夏天。”叶如伸手指了指中间的少年,“阮以安是他。” 其实在叶如点出来之前,文竹已经看到了中间那位。 少年双手紧贴着体侧,表情一丝不苟,像在拍证件照。漂亮的眉眼隐约还有些记忆中的模样,文竹不太敢认,但他的鼻子和嘴巴几乎只看一眼就让文竹确认了少年的身份。 像,太像了。 “是他。”文竹断言,“是同一个人。” 叶如随口问:“他是谁啊?以前没听你说过啊。” “我……我弟,”文竹想了想,道,“我舅舅家孩子。” “那就是你表弟咯。”叶如道。她点了点头,觉得哪里有些说不上来,却没有过分执着。 “他成绩好吗?”文竹看着照片问。 “当然好啦。11班是提招班,你弟能进去肯定厉害。他其他成绩我不知道,英语成绩还不错,150分的卷子每次都能在130以上。” 叶如的回答让文竹生出些莫名的情绪,有骄傲,又掺杂了些其他。 “不错,挺好。”她道,举起手机准备还给叶如时却发现照片中最后一名少年也有些眼熟。 她突然收回伸出去的手臂,叶如扑了个空。 “咋了?”叶如纳闷道。 刚刚一直被文竹忽略的少年此刻正似笑非笑地望着镜头,他一手面朝镜头举着奖牌,一手自然下垂,微微勾着嘴角靠近领导站着。 “是不是被帅到了?”叶如看文竹神情专注的模样,笑着道,“就跟你说我们办公室几个女老师讨论了好久。把老顾,我们副校长,就旁边那个人遮掉,这三个少年站在一起的画面真的太美好了。” 说话间,叶如已经伸手遮住了照片中的领导。 “再看看?是不是更和谐更顺眼了?”叶如不无得意,“这个你有印象吧。赵曜。上次帮我送钥匙的。” “就我跟你说身上故事很多那个。” “他跟夏天关系很好,今天晚上两人还一起被班主任罚站呢。” 叶如絮絮叨叨的声音在耳边响着。文竹想起了后来因为太忙一直没回的那条短信,想起了两人几次短暂的会面,想起了自己心中曾泛起的幽微心意,而此刻,看着照片中的少年人,再看看他身旁的阮以安,心中有了思量。 “他成绩怎么样?”文竹问。 “这我很难说。”叶如犯了难。 “嗯?” “夏天吧,我可以直接说他是个学渣,平时不好好学,考试也一塌糊涂。但赵曜不一样。就说我的课吧,他上课不好好学,逃课、睡觉、玩手机、层出不穷,但每次问他问题,他又都答得上来。” “那考试呢?” “别科我不知道,英语他经常不写书面表达,得分也还行”说话间文竹去翻7班的那一摞答题纸,“果然,这次也没写。” 文竹接过那张纸看了看,轻轻叹道:“还挺奇怪!他会不会是瞎蒙了其他题,最后书面表达蒙不出来就不写了?” “我也这么怀疑过,但他前面选择题正确率很高的。” 文竹试探着问:“那是抄别人的?” “哈哈哈要不咱们怎么是姐妹呢?”叶如乐不可支,道,“我之前也怀疑过,然后有一次随堂测我专门盯了他一场考试,结果人家真没有。而且他英语口语不错的。” 最后叶如给出了结论,“所以,他就是单纯地学习态度不好。” “高三了还这样,他不想考大学吗?”文竹问。 “这我就不知道了,我跟他聊过两次,但被他岔过去了。毕竟学生的思想工作还有生活作风这些是班主任的活,我也没立场干涉太多。” “对。”文竹附和,“像你这样做一个轻松快乐的学科老师也挺好的。” “是吧?我也觉得。”叶如道,“不过快乐是挺快乐的,轻松是真不轻松。” 她叹了口气,继续批改书面表达。 文竹看了眼时间,才发现两人聊天耗去了大把光阴。 她看看慌慌张张的叶子,又看了看成堆的答题纸,问:“还有红笔吗?我帮你一起吧。” 叶如转头看着文竹,眼神从迟疑到雀跃,拍了下脑袋道,“看你背相机看久了,差点忘了你的专业了!我去房间找找笔!” 叶如欢呼着起身。 - 高中时候的文竹和叶如并不同班,但这并不妨碍她们在课间或是兴之所起的时刻楼上楼下地串门看看彼此。 下午最后一节课和晚自习之间有大段大段的时间,她们偶尔会约着一起去食堂边吃饭边聊天,或是干脆不吃饭只聊天。 后来高考填志愿的时候,两人选了不同城市不同学校的相同专业,所以即使异地异校,她们却共享同样的学习轨迹。从专四,到专八,她们靠小小的视频窗口,分享过许许多多的苦与乐。 叶如的学校是师范类学校,她从上大学第一天开始就确定了以后的工作方向与人生轨迹;而文竹的人生轨迹是什么时候开始确定的呢?大概是在遇见林屿的那一天吧。 - “找到啦!”叶如的声音打断了文竹的思绪。 她笑着接过叶如递来的笔,叶如笑着分给文竹一摞纸。 两人坐在地毯上,就着茶几的高度各自忙碌,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 “这时候突然觉得,赵曜这样的学生也挺体贴人的。”叶如说着,用红笔在赵曜答题纸上大大地画了一个“0”分,“他的字倒是写得挺好看。” 文竹瞥了眼赵曜的名字,深以为然。但她没有接话,至于原因,她自己也说不上来。 “我今天跟拍的新娘是咱们镇上的。”文竹换了个话题。 “这么巧?叫什么啊?说不定我还认识。” 文竹说了姓名。 叶如摇摇头,“不认识。不过名字有点熟。” 文竹说安河就这么点人,“七弯八绕肯定能牵上线。” “这倒也是,不是有个什么六人定律嘛。” “嗯?”文竹一边批阅,一边予以回应。 简单来说,就是你和任何一个陌生人之间所间隔的人不会超过六个,也就是说,最多通过六个人你就能够认识任何一个陌生人。 “真的嘛?这么神奇。” “大差不差吧。”叶如神情愉快,“我们科代表这篇小作文写得真好,送她一个小心心。” 看着叶如在分数旁画的小爱心,文竹拿回刚批改完的答题纸,微笑着,在油渍外围画上了一朵小红花。 夜幕沉沉,一轮凸月悬于中天,照着一城安宁。 第17章 林屿太狗了 第二天。 叶如在上课铃响后走进教室,拿出了那摞昨晚和文竹奋战到十点半的答题纸。 “今天我们讲一下上次的试卷,大家把卷子都拿出来。来,科代表把答题纸发下去,同桌之间交换批改。” 原本安静的教室瞬间响起了此起彼伏的声音。 “都交换好了吗?”叶如的声音让闹哄哄的教室再次回归安静。 不愧是提招班,要是在7班,能再吵10分钟。 昨晚的聊天让她起了念头,叶如叫道:“阮以安。” 正低头看着试卷的男孩抬起头。 男孩浓眉阔目,高鼻薄唇,往日只觉得帅气,如今细看,隐隐竟能看出些文竹的影子。 “你帮我把正确答案抄到黑板旁边,同学们自己对一下。”叶如举着粉笔道。 平时这活都是科代表干,今天突然叫到自己,阮以安有些莫名,却还是照做。 待阮以安回到座位,同桌的女孩轻轻推了推他的手肘,指着答题纸上的小红花示意他看。 阮以安看了看小花,又看了看讲台上年轻漂亮的女老师,拧了拧眉。 - 三四节课在7班,试卷讲完,叶如安排大家自行复习订正。 “我卷子上的红笔字和你卷子上的不一样。” “那肯定是叶老师又找11班的学霸们帮忙了。” 前座的窃窃私语落在赵曜耳中,他记得昨晚叶如离开办公室时是抱着答题纸的,有个猜测隐隐在他心中成型。 他拿过夏天的答题纸,又看了看自己的答题纸,红笔字迹一致,叶如的字迹。 “你的答题纸借我看下可以吗?”他拍了拍前座的肩膀。 前座面带疑惑地递过自己的答题纸。 同样纳闷的还有夏天,“你干吗?开始用功报答小叶老师了?” 赵曜忽略他的调侃,仔细看着前座的答题纸。 比对过后,发现确实不一样,字迹以及笔的粗细深浅都不同。 答题纸中的“think”被画了红圈,一旁写着“thought”,另外还有两个错误被圈出。 直觉告诉他那是文竹的字。她的英文连笔很好看。 “写得挺好的,还给你,谢谢。” 赵曜将答题纸还给前座,脸上的黯淡落在了夏天眼中。 “你这两天好奇怪。”夏天道。 “哪里奇怪?” “说不上来。就……就像……被人遗弃的小狗!” 夏天觉得自己真是个天才,这么精准的比喻都被自己找到了,一时激动,分贝高了些。 反应过来时发现同学们都望着自己。 叶如不说话,只是静静投来一个眼神。夏天立马讪笑着敬了个礼,而后紧紧抿住唇。 不省心。叶如想。 赵曜思量着夏天的比喻,觉得不无道理。 昨天早上的消息后来再无回音。他无数次想再次发点什么过去,却在编辑好内容后迟疑着不敢点发送。 晚上回到家,他想着在办公室听见的那个声音,想着叶如口中提到的那个名字,在编辑框打了很多字,最后却一字字删掉。他辗转反侧,最后发送了“晚安”两个字。 今早醒来的第一件事是查看手机。 却,依然没有回信。 他心中盘旋着一种怅然若失,这种感觉就像他排了很长的队,终于买到了心仪的冰淇淋。然而在他转身离开店铺时,冰淇淋突然一头栽倒在地面。 “不过你到底怎么了?”夏天压低了声音继续八卦,“有什么不高兴地说出来让哥们高兴高兴。” 从别处传来一张纸条,指名送给赵曜。 夏天接过,打开看了一眼,照着念了出来: “‘你怎么了?’看来不止我一个人有疑问,蒋诗雅也问你呢。” 赵曜不说话。 “回吗?回啥?”夏天继续问。 赵曜接过纸条,回了两个字—— 没事。 - 赵曜有事没事文竹并不知晓,但她有事。 9点半,她睡到自然醒,在朋友圈刷到了一组照片——昨天婚礼的预告片。 九宫格拼图里有两三张是她昨晚传给王老板的,但修图水准气得她“垂死病中惊坐起”。 囫囵收拾了一番,她连早餐都没顾得上吃,就直奔网吧开工。 中午叶如下了课,一连给文竹打了七八个电话她才接。 急得叶如开口就吐槽:“姐姐,我说你这手机有用没用啊?没用上交给国家吧。” “刚刚没看到嘛。怎么了叶子?” “12点了,你起了没?出来一起吃还是我买了带回去?” “我在网吧修图呢。还有一会儿忙。你要不先吃?” “我下午没课,等你一起吧。你在哪个网吧?我去找你。” - 叶如捂着鼻子出现在文竹身后时,后者正在保存文件。 文竹回头看了一眼,道:“来了。” 叶如在文竹身旁落座,她看着文竹给新娘磨皮,帮新郎去除西服上的褶皱,漫不经心地问:“你之前的电脑呢?” “大学那台卖掉了。后来一直用公司的。” “那你不考虑再买一台?不见得以后每次修图都来网吧吧?” “不确定,县城有个摄影工作室拉我去,他们有电脑。” “诶,不对啊。”叶如突然想起了什么,“我记得你之前公司的电脑也是你的啊,离职的时候干嘛不带走?” 当初文竹入职后不久,和公司签订了电脑购置协议。她精心挑选的那台电脑由公司支付了70%的费用,而她自己只掏了3000多块钱,那3000多块钱还是分期从公司发给她的工资里扣除的。根据协议,她在职前四年只对电脑享有使用权,所有权归公司。在职满4年则彻底归她了。但她只待了一年零几个月就离职了。 “我如果想带走电脑,要按照折旧后的价值补齐剩余款项。”文竹将协议向叶如解释了一番。 “那你干嘛不补?那样也划算啊。”叶如不解。 文竹沉默了一瞬,道:“手续太麻烦。” 其实也没有太麻烦,只需要人事、财务与林屿的签字即可。 但当时基于对林屿的抗拒,连离职申请她都只发了条微信消息,便不管不顾地再也没去过公司,后来外出旅游,再后来径直回了安城。 文竹觉得,她这一生中最任性的事情就是这一桩吧。以至于时隔一个多月想起来,她开始检讨那个我行我素的自己是否太过不负责任了。 回过神来时,她已经向叶如问出了这一句。 “你是上班又不是卖身,林屿跟他未婚妻这样对你,你还给他打工,想得美吧。炒他鱿鱼就炒了,你这不是不负责任,你这是帅气!”叶如通过控诉林屿的方式安慰文竹。 “但那时候好几个客户约了我的拍摄。”文竹道。 虽然她后来一一发消息向客户说明了自己离职的情况,她们也在表示遗憾后又表示了理解,但文竹始终有种自己辜负了别人期待的负罪感。 “大姐,她们定金是给了公司,又不是给你。最后没拍定金也会退给她们。你别想那么多了。” “我也这么想的。”文竹笑了一下,“但总归是给她们造成麻烦了。” “别想了。”叶如打断道,“说到底还是林屿太狗了。” 接下来的半小时,文竹伴随着叶如痛骂林屿的声音修完了剩下的图。两人起身去吃饭。 第18章 我结婚不会这么麻烦 几天后,看到林屿微博私信的那一刻,叶如第一个念头是:光顾着拉黑手机号和微信,忘记拉黑微博了。 第二个念头是:是不是自己前几天的笔诛口伐太过激烈,以至于远在1000公里之外的林屿有所感应? 她镇定地往下看着林屿发来的消息。 一叶如你好,我是林屿。 这是第一句。 “好个屁,装模作样。”叶如口中念念有词。 -我看了你微博,知道文竹回安城了。 “完了,暴露了。” -她走得很匆忙,很多事情我们尚未沟通清楚。 “什么鸟人,这话像在咒我们竹子。” -我国庆节会去一趟c市,中途会经过安城。 “国庆节?那不是快了?求你别来。” -能不能请你帮我约一下文竹?她那边我联系不上。 “想都不要想!”叶如答得斩钉截铁,仿佛林屿本人就站在她对面。但目光转移到最后那句话时,她有了动摇。 林屿在私信的最后说:“她还有一些东西留在季市没带走,她的电脑我会一并带上。” 看完消息后,叶如没有急于回复,而是将私信内容全部截图发给了文竹。 收到截图时文竹正在安城跟拍婚礼,尚未来得及看消息。 继上一次合作后,王老板没给文竹找来新的工作机会。 但上次修图后,发给新娘的照片赢得了文竹在安城第一个客户的赞誉,新娘自然而然成了文竹的自来水。巧的是,对方是一个略有粉丝基础的小博主,不仅在朋友圈贴出文竹的微信名片帮文竹免费宣传,甚至在其他社交平台上也极力赞美文竹。 最终的结果是,文竹这几天不断收到微信好友申请,然而实际促成的拍摄交易仅有今天这一单。 新娘在省城工作,回乡结完婚后便返城了。而经她推荐慕名前来的好友与粉丝大多不在安城,超出了文竹的工作范围。 “没事,咱们县怎么说也是有百万人口的大县。”叶如知道这件事后,如此分析道,“虽然平时大多数青壮年都在外地工作,但逢年过节大家都会回来的,你的客户就在返乡的大军里。眼瞅着中秋节了,离过年也没几个月了,你的福气在后头。” - 一回生二回熟,有过上一次的经验后,今天的拍摄对文竹而言还算轻松。 不过这对新人的婚礼策划中安排了婚礼当天的外拍活动,外拍地点选在安城新建的滨江公园。 文竹回安城快一个月了,还是头一次知道这个公园的存在。 “没来过吧?”同行的化妆师见文竹满眼惊诧,笑着搭讪。 “嗯,我第一次来。”文竹毫不掩饰。 “去年年底修好的。”化妆师性格外向,一边跟着人群往打卡点走,一边向文竹分享自己的见闻:“自从有了这公园,县里结婚的新人,10对里有7对要来这里拍外景。” 时下正是秋高气爽的时节,文竹环视了一圈,除了他们这一家,公园里确实不乏身着礼服的新人、举着相机的摄影师和举着反光板的助手。 “我跟妆两年多了,以前都不兴拍外景这一套,有了这个公园后,都要在婚礼当天来一下,搞得人慌慌忙忙累个半死。”化妆师在说最后半句时,压低了嗓音。 文竹看着走在前面的一对新人。新娘一手提着硕大的裙边,一手压在新郎胳膊上,踩着高跟鞋在江边沙地上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着,步伐踉跄,着实不算轻松。 按安城传统习俗办婚礼,是没有酒店司仪外拍这一套的,男方会请礼乐团队或是戏班子来自家吹吹打打,热闹两天,头一天男女双方见不着面,只有些彩礼嫁妆上的往来,是个预备式,第二天才算正期,最热闹最重头的环节都在这天,男方亲友会去女方接亲,女方亲友会一路护送女方到男方家,经历一番“讨彩头”后,新娘得进新房,然后摆酒开席。吃吃喝喝之后是新娘挨个献上红糖泡过的茶水,在旁的人人均可饮用,公婆长辈等喝了茶要献上红包,是谓“茶钱”,小孩帮工等饮用不用掏钱,纯纯沾些喜气。待宾客散去,新娘娘家人归家,便算是一桩婚事结成了。 近些年,安城的婚礼开始变得多元化。有乡下人家,依然是操办两天,按照老传统办婚礼,有讲究的会在新娘抵达男方家里时来一场简短的婚礼仪式,也有彻头彻尾贯彻传统不举行仪式的,不过不管是哪一种,从新娘下车到进入自己新房的那段时间,往往是礼乐团队与围观群众最热情高涨的时刻;而镇上与县城里的人更多的是按照新式婚礼的形式举办,迎亲接亲这些流程不免,加上司仪主持,酒店宴客,这些统统浓缩于一天。宴客的时间也分午宴和晚宴,正式仪式同步举行。新娘们一天至少是三套礼服:出阁时的秀禾、婚礼时的主纱以及敬酒时的礼服。也有些新人和文竹今天这对客人一样,在晚宴前加入外拍环节的。于是新娘还得多一套外拍时的轻婚纱。 总之,大多数人将婚礼看成一辈子仅有一次的最重要的时刻,不辞辛苦与劳累极尽所能地丰富它。 这些门道,文竹做了半年多婚礼跟拍后基本摸熟了,而此刻,她只能在化妆师的讲解中默默感慨一句:如果我结婚,不会这么麻烦。 “如果我结婚,我肯定不要搞这么麻烦。”有人在一旁说出了文竹的心声。是化妆师。 她继续说:“不过我爸妈肯定不同意。好不容易嫁个女儿,肯定希望风风光光地。” 文竹心想,还好我没爸妈。 但她留给谈话对象的只有沉默与江边的风声。 文竹的沉默让化妆师换了个话题:“我们加个微信吧。我叫李瑶,说起来我们都算是婚庆行业,你常在安城混的话,以后彼此打照面的机会肯定多。” “你好,我叫文竹。你可以叫我竹子。”文竹调出自己的微信二维码,“安城你比我熟悉,以后多多关照。” 李瑶一边操作手机一边说:“我申请了,你通过一下。那你叫我大瑶吧,朋友们都这么叫我。” “大瑶?”文竹重复了一声,认真打量了一番身旁人。 女生身形娇小,穿了厚底鞋也足比自己矮半个头,鹅蛋脸盘,皮肤不算白但很细腻,杏仁般的双眼很是灵动,让文竹觉得学生气十足。又想起李瑶刚刚说自己已经工作两三年,忍不住问道:“你看着比我小,你多大?” “我20岁。”李瑶说,“我没读大学。中专毕业后开始做化妆这行。在省城学过艺,也工作过一阵子,但生活压力比较大,加上我爸妈也希望我留在身边,就回安城了。” “那你很小,我比你大得多。”文竹道。 李瑶领会了文竹的言外之意,笑道:“没事,你也可以叫我大瑶,我爸妈有时候都叫我大瑶来着。” 说话间,拍摄场地到了,文竹切换成工作状态。 - “其实我今天一早就注意到你了,你长得很好看。最重要的是,你拿相机的样子真的帅爆了!” 外拍结束后,李瑶毫不掩饰对文竹的喜爱,疯狂输出对文竹的赞美。 文竹不是没听过赞美,礼尚往来道:“谢谢!你也很好看,尤其是你的眼睛,很亮。” “对!我五官里最满意的就是我的眼睛了。”李瑶笑道。 李瑶的真诚与热情感染了文竹,一个灿烂的笑容在她脸上绽放。 “你有梨涡诶。”李瑶像是发现了新大陆,“你不笑的时候一脸高冷,想不到笑起来的时候这么甜!” “那也没有你的嘴甜。”文竹莞尔。 第19章 没有人甘愿放弃生的希望 李瑶带给文竹的除了满满的情绪价值,还有工作。 “你跟拍怎么收费?”当天晚上李瑶问文竹。 文竹回答道:“今天是我第二次拍,上次是500,今天是300。不过钱多钱少无所谓,初期阶段我想多拍一些积累积累经验。” 让文竹意外的是,当天晚些时候李瑶便给文竹打来电话,“你明天跟我去滦河拍照吧。” “啊?”文竹有些惊讶。 “我跟新娘说好了,你是免费劳力,她管顿饭就行。”李瑶如是回应文竹的诧异。 话虽如此,但新娘在收到文竹的返图后,默默发了200元的红包作为答谢。文竹从200元里分出一半给李瑶发了红包,另一半请叶如喝了奶茶吃了串串。 - “我现在有种悔教夫婿觅封侯的失落感。”叶如咬着竹签上的藕片,故作哀怨道。 文竹一脸疑惑。 “我俩同住一个屋檐下,但这是我四天来跟你吃的头一顿饭。” “四天了?”文竹更疑惑了。 “大前天你在跟拍,前天你一大早就去了滦河,昨天你睡了半天在网吧待了半天,然后是今天这顿。”叶如掰着手指头细细算给文竹听。 文竹笑了笑,“那说起来是冷落你好久了。” “可不是嘛!”叶如做作地“哼”一声。 两人一起笑了起来。 齐声的笑声后是齐声的咳嗽,这串串里的辣油忒呛人。 咳嗽渐渐平复后,文竹平静道:“林屿后来找过你吗?” 叶如愣了一瞬,想起当时截图发过去后,文竹后来回了三个字——不理他。 “你不是让我不理他吗?”叶如搞不懂文竹为何突然提起,道,“我那天就送他进黑名单了。” 文竹在面前的盘中拿了一串藕片,将藕片贴着盘子边缘,让红油顺着盘子一点点往下流。 “你吃不吃?不吃我帮你吃啦。就这一串藕片了。”叶如见文竹迟迟不将藕片放进嘴里,有些急了。 待红油流尽了,叶如听见文竹轻轻叹了一口气。 “你吃吧。”文竹把藕片伸到叶如嘴边,叶如毫不客气地咬了下去。文竹继续说:“我决定见他一面。” 叶如咀嚼的动作停了片刻,道,“你决定好好跟他谈一谈?” “谈话是其次,我需要电脑。”文竹道,“网吧实在不方便,后面拍摄任务越来越重,总归需要一台电脑的。买新的不如要回原来的。” “这还差不多,我也这么觉得。”叶如继续嚼起了藕片,道,“不过可以顺便说说清楚。我还真想听听他怎么狡辩。你们什么时候见面?我陪你去。” “还没联系。”文竹道,“不过你不用陪我了,我自己可以。” “行吧,估计我在你们也不能放开讲。”叶如道,随后换了个话题,“我跟你讲件事吧。” “嗯,你说。”文竹道。 “我们班主任老婆查出来肺肿瘤。” “严重吗?” “严重,恶性的。”叶如语气怅惘,“发展很迅速,刚开始查出来的时候我们都安慰班主任肯定是良性的,这周化验结果出来说是恶性的。这一个礼拜我们班主任每天都往医院跑。我们班主任老婆我见过两次,很和蔼的一个大姐,说话轻声细语的,没想到要受这个苦。” 虽素未谋面,但在叶如的讲述里,文竹牵挂起了那个陌生人:“治愈几率高吗?” “其实就是癌呀。癌的治愈几率……”叶如用沉默代替了回答。 文竹了然,道:“但总要试一试吧。没有人甘愿轻易放弃生的希望。” “是的,这两天县医院通知转院到省城医院。” “这种治疗其实受苦的还是病人。说起来,命运有时候真的是不讲道理。”文竹说到最后有些咬牙切齿的意味。 见氛围有些沉重,叶如换了话题,“估计我们班主任要请长假了。7班大概率要换班主任了。” 文竹看了看叶如,道:“不会换你吧。” “不会的……吧。”叶如有些拿不定校领导的意见,但觉得不是自己的理由挺足的,“我资历太浅了。” - 日子过得很快,转眼文竹回安城已经满一个月了。 恰逢国庆、中秋双节同庆,安中给师生放了8天假,但高三年级的假期缩水到5天。 “那我走啦?你真的不跟我们一起去吗?”叶如出门前再次询问文竹。 这个假期,她和父母约好了自驾游山玩水,她有意带上文竹一起,但被文竹回绝了。 “不了,我就在安城守株待兔。虽然目前没有活,但保不齐有让我捡漏的工作。”文竹的说辞和之前一样。 而且叶如行程里的一些地方她已经去过了。 “那行,你记得好好吃饭。我回来给你带礼物。” 文竹说好。 叶如离开后,屋子里静悄悄的。文竹坐在沙发上看着四方的客厅,傍晚的光线从窗外一寸寸挤进室内。窗边还算明亮,而越接近文竹的身边越是昏暗。 “啪!” 文竹伸手打开了客厅的灯,纤细的灯光带来满室亮堂。客厅被光线填满时,文竹的心也跟着充盈起来。 手机响起,没被保存的号码,但有些眼熟。 “您好?”文竹接起。 “姐姐。”一个轻柔又年轻的男声从听筒里传来,文竹怔了怔。 “我是阮以安。”电话那头的解释让文竹想起了号码的主人——她妈——阮心悠。 她的第一念头是疑惑阮以安怎么会和阮心悠在一起,但想到两人的关系,文竹打消了提问的念头。 第二个念头是挂掉电话,但打电话的人是阮以安不是阮心悠,她不忍心。 “阮以安啊,好久不见了。”文竹道,语气中有种自己不曾察觉的温柔,“你怎么用妈……你姑妈手机给我打电话?” “我听姑妈说你回安城了。”阮以安说。 文竹听到电话另一头似乎有人在旁边催着什么,随后阮以安道:“明天中秋节了,我在姑妈家过节。你要不要一起过来?” “不了……” 文竹拒绝的话刚开了头,阮以安立即打断道:“我们好久没见了。” 文竹听出了恳求的意味,但她无法给出肯定的回答。 “我明天有工作,真的没有空。”她想了想,“等我空下来,我去看你。” 文竹说完就挂断了电话。 阮以安本可以回拨,但他没有。在他看来,文竹连自己的情况都未多问几句,她最后那句话纯粹是空头支票,当不得真。 “怎么样?她答应了吗?”阮心悠凑过来问道。 阮以安摇了摇头,把手机还给了阮心悠。 “本想着你们从小感情好,她肯听你的。哎……”阮心悠叹气道,“她还是记恨我。” “妈,你算了吧。她不来就不来吧,来了也尴尬。”容在沙发上玩着手机,听见自己妈妈的唉声叹气,忍不住插话道。 “尴尬什么?我是她亲妈。”阮心悠道。 “但你早就抛下她改嫁了。”容不屑道,“不这样也没有我……”说到最后,宋镕抬眼看了眼阳台上的阮以安。 “不管怎么说,她是你姐姐,你们都是从我肚子里出来的。更何况她爸爸、奶奶都不在了,就我们几个亲人了。”阮心悠继续道。 “她奶奶不在了?什么时候的事?”容有些惊讶,在她印象中,妈妈的前夫很早就去世了,她这个同母异父的姐姐一直和奶奶相依为命来着。 “文家奶奶是今年6月份去世的。”刚才一直沉默的阮以安说。 宋镕追问道:“怎么去世的?” “听我妈说是摔了一跤。梅雨季节天总不好,地面湿滑。”阮以安答。 “摔一跤人就没了?”宋镕问。家里人以前聊起那个文家奶奶总是离不了强悍、硬朗之类的词,这样摔一跤就驾鹤西去实在有点和她对文家奶奶的印象不匹配。 “估计是摔得不巧吧。她平时身子挺硬朗的。月有阴晴圆缺,人有旦夕祸福。都是命。”阮心悠慢慢道,语气让人听不出情绪。 宋镕看了看自己妈,又看了看阳台的表弟,“我们明天在哪吃饭?外公外婆来吧?听你们这么一说心里怪不舒服的,想看看他们。” 阮心悠指了指门口的几个礼盒,“他们中午不来。明天晚饭我们去安河吃。去看看他们。” 宋镕从茶几的食盒里拿了块巧克力,掰成两半,一半给了阮心悠,一半放进了自己嘴巴。 然后起身道:“我约了同学去街上逛逛,先走啦,拜拜。” 话音落下,她已经去玄关换鞋。 “风风火火的。”阮心悠啐道,“带安安一起去玩玩呀。” “带他干嘛?我跟我同学逛街。他自己没同学吗?”宋镕径直出了门,防盗门合上时的巨响震得屋内的两个人脑袋懵懵的。 阮心悠笑了笑,把手上的半块巧克力给了阮以安。“你别怪你姐,她就这么个性格。刀子嘴豆腐心。” 阮以安接过巧克力,道:“姑妈,你把文竹姐号码给我一下吧。” 第20章 我今晚有空,出来见一面吧 赵曜感觉自己有阵子没见过文竹了,他发过去的短信都似石沉大海,但他发过去的微信好友申请却被通过了。 加上好友后,他没有主动发过消息,文竹也没有,甚至连一句“你是谁”都没有问。赵曜有些摸不准文竹的意思。 他不知道,其实只是最近太多人因为拍摄的事加她,所以文竹一律通过。 他翻遍了文竹的朋友圈,最后停在聊天界面思考着要不要主动些,但想到那些短信的命运,他有些犹豫。 他这一犹豫,就把手机犹豫进了年级主任的办公室。 这周7班班主任请假的时间多,年级主任便对7班的窗户钟情了些,时常溜达到教室外进行巡视。这一巡视,收获了不少手机。 赵曜和夏天几个人平时明目张胆惯了。主要原因是陈班主任性格温和,也了解班上学生的性格与做派。只要不是太出格,他都会选择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见到学生晚自习偷玩手机,他只会用眼神示意他们收起来。但年级主任不一样,当场收缴了四五部手机不说,还全校通报批评。 这对夏天是个不小的打击,他虽不学无术惯了,但确是实打实第一次被通报,其他没什么,主要觉得在黎依依面前失了面子。连着好几天在赵曜面前唉声叹气。 放假当天,他们终于拿回了手机。 夏天喜滋滋地揣着手机往教室里走时,在过道迎面碰上黎依依和蒋诗雅。 “这么开心啊?”黎依依笑道,“手机拿回来了?” “那当然开心。”夏天得意道。 “那你不得摆个流水席,大宴四方宾客?”黎依依接着调笑。 “你来不?”夏天看着黎依依,三分戏谑三分认真道,“你来我就给你摆上。” “(ˉ▽ ̄~) 切~”黎依依白了他一眼,“收好你的破手机吧,别又被老李缴了。” 说完,她就拉着蒋诗雅走了。 大摆宴席的事情没有发生,但晚上四个人约着一起在饮品店喝东西。为的是庆祝失而复得的手机,名目是夏天想出来。 “老李真是铁血无情,希望老班早点回来吧。”夏天道。 “没那么快。”蒋诗雅笃定的声音吸引了另外三人的目光,她接着说,“我小姨县人民医院的,她跟我说的。他老婆得了癌症,转院去省医院了。” “啊?那我们是不是要换班主任了?”黎依依问。 “也许吧。”蒋诗雅猜测。 “会换谁呢?”黎依依接着说,“希望换成小叶老师。人美心善。” 夏天加入话题,怼道:“做梦吧你。小叶老师那么年轻,用脚趾头想想都知道不可能。” “你才做梦!”黎依依回怼,“脚趾头怎么想,你想一个我看看。” 夏天这才后知后觉惹了黎依依不高兴,觍着脸说:“那没有。我要是做梦梦里肯定都是你。” 蒋诗雅一口奶茶差点喷出来,呛得满脸通红。 赵曜随手递了张纸巾过去,蒋诗雅的脸更红了。呼吸顺畅后,她眼睛注视着赵曜,欲说还休。 赵曜不动声色地避开,低头搅动自己的柠檬茶。 “诶,那不是11班的学霸吗?他居然也会约女生来饮品店。”夏天的打岔适时缓解了席间的尴尬局面。 “我看看。”黎依依兴头很足,回头看见了阮以安,“是阮以安诶。” 夏天觉得黎依依话语里的惊喜让自己很是不爽,道:“阮以安就阮以安,你加什么‘诶’。” “这不是惊讶嘛。一直以为这种学霸只埋头搞学习,想不到也会在放假日约女孩子呢。” 蒋诗雅有些好奇,也回头看了一眼,没有说话。 赵曜兴致缺缺,低头拿出手机。 - 玻璃橱窗外,阮以安和文竹并肩走着。 要到文竹的号码后,阮以安用自己的号码添加了文竹的微信。 聊着聊着,文竹提议出来见一面。 “我今晚有空,出来见一面吧,很久没见了。”文竹是这么对阮以安说的。 阮以安欣然应允。两人约在安城一家老牌饮品店,店铺年初翻修过,成了安城年轻人呼朋唤友的好去处。 于是有了此刻出现在窗外的二人。 看照片时文竹还有些将信将疑,而见到真人的那一刹那,她却一眼就认出了这个从前跟在自己身后的小跟屁虫。 他身着一件半新不旧的白色t恤,下身是安中的校服裤,脚上是某品牌的运动鞋,不新,却很干净。视线最后定格在他的脸上,褪去了稚气的脸更显出众。 文竹发现自己需要抬头才能看清少年的脸。 最后一次见面时明明还比自己矮上小半个头,而现在,已经比自己高出不少。 “长高不少嘛。”文竹笑道。 “嗯。”阮以安轻轻点头。 “性格没以前活泼了。”文竹继续道,“以前你一天叫八百遍姐姐姐姐,咱们见面到现在,你还一声都没叫呢。” “文竹姐。”阮以安应了声。 “你变了,你以前不这么叫我。”文竹故意找茬。 “姐姐。”阮以安换了个称呼。 “哈哈,这还差不多。”文竹笑着摸了摸他的头。 - “哇,那个女生居然摸他头诶。”黎依依依然紧盯阮以安,兴致昂扬地吃着瓜,“一直觉得阮以安的人设是高冷帅学霸,想不到在女朋友面前居然是乖巧小奶狗。” 黎依依的话成功让身边的三个人都将目光聚焦在往店里走的两人身上。 风铃声起,阮以安用手拉着门把手,替文竹开门,后者迈步踏入。 店内的几个人也将阮以安身边的人看了个真切。 “我怎么觉得他边上那个女生有点眼熟呢?”夏天道。 似是感应到来自旁人的目光,阮、文二人一齐朝夏天他们这桌望了过来。 文竹的目光与赵曜的目光相遇。 眸光流转,一眼万年。 细细算下来,两人差不多有10天没见面了。 赵曜见她面上带着笑。虽不是第一次见她笑,但他轻易能察觉今天这笑的不同。她的状态松弛又大方,整个人像在发光。慢慢地,她的笑容凝固在嘴角,梨涡渐渐被填平。 文竹不动声色地移开目光,表情无波无澜。赵曜却将视线混在其余三人明目张胆地观察里,迟迟收不回。 赵曜瞥了一眼跟着她进来的阮以安,而后继续紧盯着文竹。 文竹怎么也没想到会在此处见到赵曜,准确地说,自从那天见过赵曜与阮以安的合影后,她的脑子便开始自动清除这个人。他的短信她不回复,他也就不再发送。 他像是风偶然吹来的一阵花香,风过了,花香也就没了,渐渐地,连香味的特征都被忘了。 而此刻再次见到他,那阵清香似乎又在鼻尖萦绕了。 他今天也穿着黑色的上衣,头发似乎刚理过不久,比上一次见面短了些,少了头发的遮掩,他眼中的欲说还休倒让她看得更真切。 文竹避开紧紧拽着自己的眼神,打量起他身边的人。 小肉脸大眼睛的女生和瓜子脸清秀相的女生,她都见过。栗子头的男孩,叫夏天,她记得。 夏天伸出手,冲阮以安打了个招呼。 “是我们年级的同学,”阮以安一边摆了摆手,一边向文竹解释,“一起打过篮球。” “那你要过去说说话吗?”文竹问。 “不用了,不是很熟。已经打过招呼了。” 阮以安的回答让文竹的心口莫名其妙地笼上了一种凝滞感,但片刻便消散。 “好,”她与阮以安径直往吧台走去,“你想喝什么?” “杨枝甘露吧。” 这个回答让文竹笑了笑,“你以前也爱吃芒果。” 阮以安也笑了。 “你去找地方坐吧。”文竹又说。 阮以安照做,他先在窗边落座,位置与赵曜一行人隔了一米左右。 “您好,一杯杨枝甘露,一杯鲜榨橙汁。” “好的,请稍等。” 文竹站在吧台前等待制作完成,突然手机震动了一下。 一个没有备注的微信号发来的消息。 头像是一个小男孩和一只小狐狸的背影。 是《小王子》的插画。 出于对学生时期最喜欢的书的怀念,文竹对这位不具名微信好友的印象分加了一点。 当目光转移到发过来的一行文字,她下意识回头看了一眼赵曜。 赵曜状似无意地瞥了一眼她后,又低头开始拨动手机。 文竹的手机再次轻轻震动了一下。 “不好意思,刚刚的杨枝甘露和橙汁麻烦帮我打包。”叶如对店员道。 第21章 孩子大了不亲人了 “我想起她是谁了!”夏天突然道。 “我也想起来了,”蒋诗雅道,“是小叶老师的朋友,她朋友圈发过的。” 黎依依看了眼文竹后压低声音道:“她好高啊,腿又细又长,我开始还以为她和小叶老师一样是个萌妹呢。” “那是御姐,你才是萌妹。”夏天接话。 蒋诗雅捂嘴笑了笑。 黎依依做了个呕吐的动作,道:“少恶心人。” 两人你来我往地互动,显得身边低头看手机的赵曜格外沉默。 “诶,你怎么也不说话啊?手机这么好玩吗?”夏天问道。 赵曜抬头瞥了一眼吧台方向,道,“听你说就好了。” 说完又开始拨弄手机。 夏天努了努嘴,“嘁,就你会装深沉。” “我觉得赵曜这样深沉挺好的。不像你,一直叭叭叭叭个不停。”黎依依接着话头说,又把话题往身边人身上引,“诗雅你说是不是?” “嗯。”蒋诗雅抿了一口手中的奶茶,点了点头。 “你怎么突然看着不太高兴?”黎依依问。 蒋诗雅看了一眼赵曜,他正低头看着手机,嘴唇抿成了一道线。 “没有。”蒋诗雅摇了摇头,“只是在想老师布置了哪些作业。” 此时,文竹拿着做好的饮品从他们身边经过,四个人不约而同抬头望向她。 文竹侧身冲他们点了点头。 这个动作点燃了夏天,他出声道:“嗨,美女姐姐,你还记得我们吗?” 文竹被夏天突如其来的招呼声吓了一跳,愣在原地。 看文竹呆住的样子,夏天以为她不记得了,补充道,“我们都是叶如老师的学生。之前还在商厦见过的。” 文竹从容地看了一眼夏天,目光在几人脸上流转,最后停在了赵曜脸上。 “我记得。” 阮以安早在文竹转身走动时便起身迎了上来,此刻他已行至文竹身前。 “怎么打包了?”阮以安问,顺手接过自己那杯。 “想出去逛逛。”文竹不多做解释,先一步迈开长腿往室外走去。 阮以安沉默着跟上。 其余四人看着骤然离去的二人,各怀心思。 “你们说他俩到底什么关系啊?”当事人已离去,黎依依不再压着嗓音,堂而皇之地八卦。 “是不是姐弟啊?”蒋诗雅问。 黎依依说不像,“他俩一个浓眉大眼一个丹凤眼,差太多了。而且脸型也不太像。” “那就是一个像妈妈一个像爸爸呗!”夏天插嘴。 “不是吧。”黎依依白了夏天一眼,“阮以安是独生子。” 夏天有点震惊,“这你都知道?” “是11班女生传出来的。他身上的事都被大家扒得差不多了。基本都知道。”黎依依解释。蒋诗雅也对这位突然出现在学校风云人物身边的美女格外好奇,道,“不是亲姐弟大概是表姐弟之类吧。看感觉不像是情侣。” “那不一定,之前那谁谁不就谈了个大三的女生?”夏天无所谓道,“我看他们有猫腻。” “这姐肯定不是大学生了吧?跟小叶老师是朋友,估计也23、24岁了吧。”蒋诗雅搭话。 “那年纪有点大了,马上都25了。”黎依依道,“两个人差得有点大。” 在18岁的少女眼中,25岁是人生的分水岭,在这之前是风华正茂,这之后是熟透了。而30岁,基本是半截身子入土的年纪。 “不过那姐姐真的很漂亮啊。”夏天道。 “我有点事,先回去了。”一直沉默的赵曜突然站起身,八卦中的三人蓦地噤声。 待赵曜真的走出座位,夏天才反应过来,道,“不是,你真走啊?” “我妈没带钥匙。”赵曜随口扯了个谎,便匆匆离开。 - 出了饮品店的文竹和阮以安,沿着街灯,在人群中穿行。 “你们英语老师跟我很熟,那天帮她阅卷才发现你是她学生。”文竹随便找了个话题开聊。 阮以安想到了试卷上那朵小红花,当时的莫名其妙此刻转变成了无言的欣喜。 “原来是你画的。”阮以安想了想,好像幼时文竹拿着粉笔在门前水泥地上教自己画画,便爱画那样的花。只是经年不见,这部分记忆早已淡忘,此时聊起,才发现始终深藏心底。 “是我,奖励你一朵小红花。”文竹笑道。 阮以安面露微笑,心中喜悦。 “算起来,我们最后一次见面还是我刚上大学的时候吧。” “大一寒假。”阮以安道。 文竹笑了笑,说你记得这么清楚啊。 阮以安嗯了一声。 关于文竹的事情,他总是记得很清楚。 两人在文竹的引导下聊了些过去的事情,又聊了聊阮以安的近况。 得知阮以安住校后,她有些不解。 “怎么不住你……姑妈家?” “住校方便,我挺喜欢的,平时放假也会去她那。”阮以安不想继续这个话题,主动问起文竹的事情,“你现在做什么工作?怎么回安城了?” 文竹沉默了一瞬,在她眼中,阮以安依然是那个追在自己身后“姐姐姐姐”喊个不停的人,即使如今他已经比自己高上大半个头,她的观念依然不变。 成年人世界里的那些纷纷扰扰她觉得他不会懂,也不愿他懂。 “摄影师。之前在季市,吃住都不太习惯。还是安城舒服。” 阮以安不置可否地淡淡一笑。 文竹在季市读了四年大学,也工作了一年多,五年多的时间过去,此刻才谈吃住不习惯……是借口,不是原因。 但文竹说了,他也便信了。 “明天我们晚上回安河去爷爷奶奶家过中秋。”你去吗?他想问。 阮以安口中的爷爷奶奶是文竹的外公外婆,虽然父母早年离异,但毕竟生活在一个镇上,文竹与她们算熟识,却绝对称不上亲密。中秋节这种阖家团圆的日子,不是她适合登门拜访的时刻。 文竹用一个简单的“嗯”将阮以安未说出口的话堵住,随后她换了个话题:“你妈妈这几年对你还好吧?” 上次在安河偶遇陈英华的事文竹没提,那一天的所见所闻告诉她,陈英华依旧是记忆中那个市侩而嘴碎的女人。 “比以前好点。”阮以安告诉文竹,“我读高中后,一个月回去一次,相处的时间不多。” 文竹沉默地看了身边的人一会儿。 阮以安迎着她的目光站着,以面上的坦荡掩盖言辞的虚实。 这一幕清楚地落在远处某人的眼中。 两人从彼此都熟悉的人聊到阮以安的校园生活。多数时候是文竹在说,阮以安附和应声。 文竹觉得自己像苦口婆心的长辈,而阮以安是那个和自己存在代沟却不得不虚与委蛇的熊孩子。 “你性格没以前活泼了。”文竹说。 这是文竹今晚第二次提到这个。 阮以安沉默了一会儿,视线掠过文竹姣好的面容、纤细修长的四肢,最后缓缓点了点头,说:“也许有一点。” 但他明白,她依然把自己当那个拖着鼻涕跟在她身后“姐姐”“姐姐”地叫的小屁孩,而他已经是一个她需要仰视甚至可以依靠的大人了。 “行吧,孩子大了,不亲人了。”文竹叹了一口气。 两人最后在布衣巷的巷口道别。 分开时,两人手中的饮料都还剩大半。 第22章 比这几颗小白菜强多了 国庆假期婚庆市场一片火热,安城的大酒店小酒店轮番翻台,而文竹却赋闲在家。 她全然没有前阵子闲下来时的焦虑,这主要得益于大瑶。 大瑶给她拉的活几乎塞满了10月份接下来的每个周末。 这天中午吃过饭,她坐在桌前统计接下来的拍摄安排。 微信消息一条条看过去,她将时间、地点、联系人、联系方式一一记录在备忘录里。 页面下滑,这一屏已经是几天前的信息了。 一个头像吸引了她的注意力,她停下动作。 小王子和小狐狸静静坐着,小王子的红色围巾在风里飘扬。 葱白指尖点开了对话框。 -z:你今天很好看。 -竹子:哪位? -z:赵曜 -z:还记得吗? 对话到此戛然而止。 文竹的回复那一天已经当面给过了。 许是意识到了她的刻意疏远,赵曜后面便不再回复。 文竹动了动手指,想点进他的朋友圈看看。也不知是信号不好还是什么原因,一下没点开,她便又点了两下。 【我拍了拍“z”】 屏幕上突然出现的一行字惊得文竹从椅子上“噌”地一下站了起来。 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面色如常地坐下,输入一行字。 ——不好意思,修改备注的时候点多了。 另一头没有回复。文竹这一次准确无误地点开了他的个人资料页。在点进朋友圈之前,先修改了备注。 赵曜的朋友圈仅展示最近三天的动态,最近三天他什么也没有发。 而他的个性签名也是空白。 文竹心里涌上片刻的失望。 手机界面依然停留在赵曜的朋友圈,文竹将注意力放在他的朋友圈封面上。 封面照片来自斯洛文尼亚摄影师jure kravanja,是系统推荐。赵曜在众多视角新颖,线条完美,光影绝伦的照片里选择了最没有技巧的那一张。 ——一只黑猫。 文竹瘪了下嘴,关闭了他的朋友圈。 随手点开其他社交平台,几个爱拍植物的网友发了些桂花的照片,望着那些或白或红或金黄的小小花瓣,文竹似乎也隐隐闻到了熟悉的芳香,内心蠢蠢欲动。 - 萌生拍拍桂花的念头后,文竹直奔滨江公园,在公园里兜了一大圈,才在角落里找到几株单薄的桂花树,稀稀拉拉的花枝,让人有些失望,但聊胜于无。 文竹正对着袖珍的花调焦点时,一个大爷走过来搭讪。 “小姑娘,拍花呢?” 她放下相机,笑着道:“是的,拍花呢!” “这几棵树长得不好,花也少,不好看。”大爷毫不留情地批判道。 文竹尴尬地笑了笑。 公园新建成没多久,园中植被尚未成型。面前碗口粗细的树尚依靠支撑棍站着,虽循四季规律开了花,却格外单薄。 “我们小区楼下花坛有两棵很大的桂花树。”大爷抬起手,比划着树的粗细,接着道,开得满树都是花,你去拍那个。 文竹乐了,问:“那您小区在哪?” “景阳苑你知道吧?” 文竹摇了摇头。对于安城县城,她的了解仅限于以前读过书的安中和现在居住的布衣巷周边。 “妇幼你知道吧?景阳苑就在妇幼隔壁。”大爷继续说,理所当然地觉得文竹应该是知道的。 “大概知道。”文竹觉得如果再回答不知道,这个热心大爷会亲自领着自己找到景阳苑。 大爷边说边点头:“对对对,就在妇幼隔壁。两棵很大的桂花树,比这几棵小白菜强多了。” “行,谢谢您。我去看看。” 文竹道过谢,转身往公园外走去。 走出百米后,文竹停在了原地。随后摇摇头,为自己的行为笑了出来。 怎么就莫名其妙听了大爷的话。 但刚才那几棵树也的确无甚拍头,文竹抱着试一试的心态往目的地走去。 妇幼的全称是安城县妇幼保健院。 跟着导航到达妇幼保健院时,文竹闻到了一阵浓郁的花香。 循着花香找到那两棵桂花树时,文竹惊到了。 这两棵粗壮的桂花树相对而立,俱是枝繁叶茂,亭亭如盖。桂花分金桂、丹桂和银桂。面前这两棵均是金桂。金灿灿的花朵一簇簇点缀在绿枝间,开得肆意而热闹。如此一对比,难怪那大爷称滨江公园那几株为小白菜。 文竹惊喜不已,心中对大爷感激不已。 文竹端起相机开始拍照,桂花树虽粗壮高大,花枝却不徒长,以文竹的身高,再借助花坛的高度,拍起来还算轻松。 身边不时有人经过,有人窃窃私语,有人指指点点,文竹浑不在乎,只专注于镜头下的花木。 - 赵曜回家时,远远看见楼下花坛上站了个人,觉得有点眼熟。 随着直线距离一点点变短,那个身影也一点点清晰起来。 不是文竹还能是谁呢? 他没有靠太近,静静站在一旁。 依然是披着一头卷发,依然是长靴短裙,区别是今天的短裙不是连衣裙。上衣是灰白拼色的长袖插肩卫衣。 赵曜发现这好像是自己第一次看见她举起相机。聚精会神,心无旁骛,她拍照的样子很美,也很大胆。她时而踮脚,时而弯腰,时而半蹲着。那么短的裙子,那样笔直而纤细的腿,他很担心她会走光。但当事人似乎全然不在乎。 他的眼里只有她,而她的眼里只有面前的花。 - “赵曜?”赵文洁的声音传来,“你怎么还在楼下站着?” 赵曜回头看向自己母亲,错过了文竹应声回头的瞬间。 “现在就上去。”赵曜答,“你不是去打牌吗?怎么回来了?” “我……”赵文洁刚回了个话头,便听见不远处传来的“哎呀”声,以及从花坛跌落的文竹。她小跑着过去。 赵曜也注意到了,紧跟着跑到了文竹身边。 文竹正抱着相机狼狈地坐在地上,腿上沾满了灰尘,全不复刚才的飒爽英姿。 “姑娘,你没事吧?”赵文洁蹲在文竹身边,关切地询问她。 文竹有气无力地摇了摇头,只觉得手肘火辣辣地疼,脚踝也疼得厉害,她抬头看了眼来人。 此人约莫三十多岁,穿着一件米色开衫,内搭一条印花连衣裙,化了淡妆的脸丰腴而红润,此刻她轻蹙着眉毛,眼神里写满关切。 见文竹试着站起来,赵文洁伸出手搀住文竹的胳膊。 脚踝处传来的疼痛让文竹一下没站住,站在一旁的赵曜顺势扶了一把。 右手手臂传来截然不同的力道与温度,文竹侧目,看了看近在咫尺的少年,不动声色地缩了下胳膊,调整站姿,站稳了些。赵曜缓慢松开扶着她的手。 赵文洁观她站姿,再看她紧拧着的眉心,觉得这姑娘必定正忍着剧痛。 “脚踝是不是扭到了?”赵文洁试探着问:“要不要我们送你去医院看看?” “不用了姐,我没事。”文竹答道。 赵曜关切地望着受伤的文竹,全然没有在意她口中的称呼。 “我送你去医院吧。”赵曜道。 赵文洁听儿子语气,觉得二人似是相熟,抬眸看向自家儿子,无声询问。 “这是我们英语老师的朋友,之前见过。”赵曜答完,继续等着文竹的回复。 文竹此刻有些缓过劲来了,慢慢道:“不用麻烦了,妇幼就在隔壁,我自己走过去就行了。” 末了,又补了一句,“谢谢你们。” 见文竹一瘸一拐地往外走,赵文洁并不放心却也无可奈何。 第23章 我有什么不敢的 文竹忍痛慢慢走着,一辆电瓶车停在了她身旁。 “我带你去医院。”赵曜双手扶着龙头,以腿支地,对文竹道。 文竹张了张嘴,正要拒绝。 “隔壁没有骨科,你这个速度走到县医院得走到明天。” 见文竹没有动作,赵曜继续说,“你是不敢上车吗?” 少年人眼里噙着笑,嘴角带着一丝漫不经心。 文竹回头看了看身后,赵文洁已不在原地。 “我妈上楼了,电瓶车钥匙她给我的。” 言外之意,此事是赵文洁促成的。 “我有什么不敢的。”文竹抱着相机上了后座,侧坐着。 她本就不长的裙子因为这个动作变得更短了。 赵曜瞥了眼她细腻白皙的大腿,脱了外套扔在她腿上。 文竹会意,道了声谢,却拿起外套递给赵曜:“但是不用,我又不是没穿衣服。” 赵曜闻言愣了3秒,却不接外套。 “不是遮羞,是防寒保暖。”他说得冠冕堂皇。 文竹妥协了。 赵曜没有立刻动身,将手伸向文竹道:“相机给我,我帮你挂前面。你的手抓紧。”别又摔了。 文竹并未忸怩,将相机递给了赵曜,一手抓着他的外套,另一只手抓紧他的衬衫下摆,两人身躯之间仍保持着一定的距离。 风从耳旁吹过,电瓶车带着二人驶上了马路。 在风声里,文竹静静打量着前面的人。他身上传来一阵发胶喷雾的味道,刚才并未留心,此刻才发现他今天的头发认真打理过了,着装也比较正式。衬衫西装,有种超乎他年龄的沉稳。 “你这是刚结完婚?”文竹打趣。 风中传来赵曜的轻笑声,他不知在想什么。过了一会儿才答道:“家里亲戚结婚,去当伴郎。” 文竹点了点头,道:“挺帅的。” 赵曜心里泛起一丝喜悦,这喜悦刚冒出个苗头,便听见后面的人说:“可惜不是我去跟拍。你什么时候有空也给我当下模特呗?” 电瓶车在红灯前停下,赵曜侧脸看了看文竹,她漂亮的眉眼正好奇地四处张望。 有口无心。 “等你腿好了再说吧。” 红灯变绿,赵曜加大油门,惯性使文竹猛地往前冲过去,结结实实地砸在了赵曜的后背上。 温热而柔软的感觉通过单薄的衣物隐隐传来,转瞬又离去。 “不好意思。” “是我没坐稳。” 两人耳尖都泛了红。 - 医院里永远不缺人,不管是节假日还是工作日。 赵曜扶着文竹在摩肩接踵的人群里穿梭。光亮可鉴的瓷砖映出一对漂亮的人影,可惜画面的主角都未留意脚下,只是急匆匆赶往挂号窗口。 今天骨科人不多,不一会儿就排到了文竹。 穿白大褂的医生在文竹的脚踝周边按了按,简单询问两句后便开了张单据,让人去缴费。 “去拍个ct,等结果出来再找我。”医生一脸送客的表情。 “医生,她胳膊也蹭破了,你给她处理一下吧。”赵曜拉住要出门的文竹,对医生说道。 “手上问题不大。服务台有碘伏和棉签,你们去找一下志愿者。” 赵曜道过谢,带文竹出了诊室。 “你怎么知道我胳膊蹭破了?” 文竹今天穿的长袖,她不清楚赵曜如何能透过严严实实的衣袖看见自己手臂的伤口。 “一路走过来,你都缩着胳膊,躲着人走。”赵曜随口道,扶着文竹在大厅坐下,“你在这等我,我去拿碘伏和棉签。” 文竹安静坐下,望着赵曜远去的背影。她的相机背在他身上比在自己身上要小巧不少,他正在和前台志愿者沟通,服务台的三个人一起朝自己这边望过来时,文竹表情淡淡地避开了视线。 志愿者提供给赵曜的是碘伏棉球,开始只给了两颗。 因为不确定文竹手臂伤口大小,赵曜凭着漂亮的脸让志愿者额外多给了两颗。 一只修长的手在文竹面前摊开,四颗小小的褐色棉球躺在赵曜手心,为他手心的皮肤染上点点颜色。 文竹将衣袖撩上去,白皙细腻的胳膊晃了人的眼,她扭转手臂,猩红的伤口令人触目惊心。 “还挺严重的。难怪这么疼。”文竹的语气仿佛事不关己。 “你侧过来,我帮你擦一下。” “不用,”文竹拒绝了,“我自己来。” 赵曜并不强求,默默摊着手心。 文竹伸出手,取走棉球。 她的指尖明明擦过的是他的手心,他却觉得胸腔里那颗心也一阵阵酥酥麻麻。 事实证明文竹还是太高估自己了,扭着脖子和胳膊的同时,还要慢慢吹气保证伤口不过分被刺激,是一件很有难度的事。 “我来吧。”赵曜看不下去了。 再由她这样涂一会儿,她的脖子和胳膊都得和脚踝一个下场。 “哦。”文竹收了手。 赵曜歪着头,一边静静涂着伤口,一边轻轻吹着气。他的头发被发胶固定成了侧分背头,露出饱满宽阔的额头,鸦羽般的睫毛微微下敛,鼻梁高挺,薄唇随着吹气的动作起伏。 文竹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明明看不清他眸中神色,却可以想象他是何等专注。 “看什么?被我帅到了?”他头也不抬,在吹气的间隙随口问道。 “一丢丢吧。觉得你睫毛挺长的,”文竹大大方方地承认,“不过不怎么翘。男生的睫毛里,能打的只有阮以安。” 胳膊上的力重了些。“嗞……”文竹疼出声,却只当赵曜是不小心。 她继续对比着两人的睫毛。阮以安的睫毛又长又翘,以前阮以安一把鼻涕一把泪时,文竹总是一边给他擦鼻涕一边不允许他擦眼泪。因为文竹觉得阮以安的睫毛被眼泪水沾湿后比平时更好看。 想到这里,文竹为自己从前的魔鬼行径笑了笑。 赵曜偏头看文竹时,看见的便是文竹出着神自顾自笑着的样子。梨涡浅浅,眼尾堆笑。 “好了。等会儿拍完片子再去药房买个创口贴贴上。”赵曜抓着棉球起身,“我去扔个垃圾,你等我一会儿。” - “请025号文竹到c02检测。” 轮到文竹了,他在赵曜的注视下跛进了检查室。 然后又在赵曜的注视下,提着长靴,单脚跳出了检查室。 “脚踝肿了,穿不上了。”文竹无奈地解释了一番。 赵曜看了看文竹的脚,白色的棉袜挡住了脚上皮肤,而不再被靴筒包裹的小腿肚却漂亮得让人挪不开眼,肿胀的脚踝在这样的小腿下,显得格外煞风景。 “你等我一会儿。”赵曜扶着文竹坐下后便离开了。 再出现时,他手上拿着一双大号的拖鞋。 文竹再一次被他的细心征服。 她索性脱了长靴,两只脚都穿上了拖鞋。 没有靴筒的包裹,赵曜注意到文竹另一只脚的脚踝外侧有一圈细长的文身,似脚链般挂在她那是一串英文字符。待细看时,文竹动了动脚,没看清。 文竹看了看脚上藏蓝色的澡堂拖,虽不认可它的美观度,却很满意它的舒适度。 似乎察觉到赵曜投递过来的视线,文竹将腿侧了侧。 她盯着自己的文身大大方方道:“在看这个?” 这一次,他看清了。 ——heaven is a ce nearby. 赵曜眸光微动,张了张嘴,却未问出口。 片刻后,文竹收回了腿,继续欣赏脚下的拖鞋。 “拖鞋多少钱?我转你。”文竹问。 赵曜没理她,文竹识相地闭了嘴。 日子果然是好过了,现在的年轻人已经不在乎这点小钱了。 在ct室门前等候的时间并不长,但等待胶片结果的时间却很长。 两人坐在自助胶片打印机前等待,并无交流。 赵曜看了两条微信消息后,拿出手机开始打游戏。 他低头玩着手机游戏,她看他玩游戏。 在文竹观战的时间里,赵曜连赢三局。文竹心想,手指修长的人也许在打游戏上有天生的优势。 第四局刚开始,有电话进来。 “喂……”赵曜接通电话。“还在医院……拍好了,在等结果……应该快了……我送完她就回家……知道了。” 他的每一个回答都很简短,电话结束得很快。文竹有一种直觉,这对母子的关系似乎并不那么融洽。 想起刚刚那个热心的女人,又想起叶如以前提过的一些八卦,文竹心中有些许好奇。 “你妈妈打来的?” 赵曜“嗯”了一声,说:“问你情况怎么样。” “你妈妈好年轻啊,看着比我大不了多少,居然已经有你这么大的儿子了。”文竹感叹道。 言者无心,听者有意。 她只是单纯地感叹,而听在他耳中却是另一回事。 他忽略她的感叹,搀着她往诊室走去。 第24章 班赵曜赞过 “没伤到骨头,问题不大。回去好好养着。48小时内可以适当用冰敷。” 医生对着观片灯看了看文竹的片子,给出了结论,并简单交代了注意事项,顺便开了两支药膏。 赵曜替文竹取了药,又去马路对面的病房买了一盒创口贴。 返程时,太阳尚高。 文竹看了看时间,突然想起如果在季市,这个季节的这个时间,应是日薄西山,云霞满天。 而为什么会想到这一点?她却有些想不通。 文竹沉浸在自己思绪中,丝毫没有注意到前面那人异常的沉默,也没有注意到机动车道里有人将手机对准了自己与身边的少年。 - 电瓶车驶进布衣巷,赵曜靠边停下。 “往哪边走?” 此前文竹以保护隐私的理由并未让他知晓她的具体住处。 “再往前。” 赵曜照做。 文竹没了昔日的戒备,也许是因为脚伤,也许是因为越来越多的交集。 “就是这里。”经过一栋老旧的居民楼前,文竹出声提醒。 赵曜先行下车,伸出一条胳膊让文竹借力。 他抬头看了看,一栋总层高6米的90年代建筑,显然是没有电梯的。 “你住几楼?” “你要送我上去吗?”文竹微微仰头看向少年,眼里写满犹豫。 赵曜等着她的下文。 “不用了。就送到这里吧。2楼也不高,我可以的。” 话说出口,文竹恨不得咬断舌头。自己已经变相回答了他刚才的问题,一丝懊悔挂上她的脸。 赵曜用奇怪的眼神看了她一眼,带着浅浅的笑意开口:“走吧,2楼。” 文竹看着精明,其实有点呆呆的。这种反差让赵曜微微心动。 文竹没辙了,刻意先一步迈进楼道是她最后的倔强。 赵曜提着她的鞋子、相机、ct胶片和各种药跟在她身后,嘴角憋着笑。 因为右脚完全使不上力,她几乎是一节节楼梯跳着往上走。而宽大的拖鞋,更是让这项杂技表演的难度值成倍增加。 动作好笑又带着些许心酸。 在文竹跳到第五级台阶时,脚下一个趔趄。在她摔倒前,一只结实有力的手臂从后面揽住了她的腰。 温热的气息从颈脖处传来,“当心。”耳畔有个声音无奈道。 即使是白天,楼道里依然光线昏暗。文竹有些感激这样的昏暗,足以掩盖她的尴尬。 “你提一下。”赵曜示意文竹接下自己手中的物品。 文竹迟疑着接下。 下一秒,文竹两只脚都离了地,她惊呼出声。 少年打横将她抱起,三步并作两步。不消片刻,两人便到了2楼。 文竹的脚再次踩在地上,而心却怎么也无法着陆了。 展臂宽的空间里,两扇防盗门相对而立,文竹的钥匙只能开启其中一扇。 “我走了。”赵曜转身下楼。 在文竹看来,他的转身里,藏着最后的体谅。 看着他渐行渐远的背影,她心里的某一部分变得柔软而熨帖。 这种感觉很熟悉,她曾在林屿那里体会过很多次。思及从前,懊悔涌上心头。 她迅速开了门,又迅速关了门。好像这样就能将那个不能自已的自己关在门外。 - 力道有些重的关门声从楼上传来。 赵曜回头看了一眼,跨坐上电瓶车,离去。 小电瓶驶出布衣巷,车上的那个人咧开嘴角放肆笑了起来。 - 回到家,赵文洁已经换下了中午那一身,穿着家居服在厨房忙碌。 “回来了?”听到开门声,她走到客厅,“怎么去了那么久?” “看完医生又送她回去了。”赵曜拿出电瓶车钥匙放在茶几上,“钥匙还给你。” “那姑娘没事吧?” “医生说没伤到骨头。” “那就好。”赵文洁转身走回厨房,“我再炒个蔬菜就吃饭了。” 赵曜点了点头回了房间。 “你把该写的作业写了!”赵文洁的督促从客厅传来,赵曜无动于衷。 - 当天晚些时候,赵曜看到了那组让文竹医院半日游的照片。 自己每日往返穿行在楼下那两棵桂花树之间,从未驻足细看,只觉得香气浓郁。 而在文竹的镜头下,金灿灿的花与绿幽幽的叶相映成趣,竟有种难言的美。 比照片更吸引赵曜的是她的文案: ——价值360元的一组桂花图送给大家。祝大家双节快乐。 今天在医院挂号检查的费用是360元。 叶如的评论赫然在目。 ——绝美![色][色][色]文大摄影师就是最棒的。[鲜花][鲜花][鲜花] 明目张胆的吹捧与毫不掩饰的熟稔。 赵曜点赞的手停顿了一秒。 片刻后,叶如收到朋友圈提醒。 7班赵曜赞过。 这俩八竿子打不着的人怎么凑到一起的? 叶如带着截图给文竹发了消息。 叶子:? 叶子:你们怎么认识的? 文竹在隐瞒与诚实之间选择了一半隐瞒一半诚实。 竹子:这两棵树在他们小区楼下,我拍照的时候扭伤了脚。刚好碰上了,他妈妈让他送我去医院。 消息发过去不出三秒,叶如的视频电话打了过来。 叶如那边的背景是灯火辉煌的夜市,她出现在镜头里的那只手正握着一串烤鱿鱼,边走边吃。 “你脚怎么样?严不严重啊?” “不严重,拍过片子了。医生说没伤到骨头。” 叶如恍然大悟,“难怪你说价值360元。我还以为你360块卖掉了这组照片呢。” 文竹笑了,“谁会花钱买这种照片啊。你买吗?” “也是。”叶如点点头,一本正经道,“我不买。直接盗你图,保存下来就好了嘛。” 文竹笑骂道,“不要脸,能不能尊重下我的劳动成果?” 手机屏幕里的两张脸,笑成了一样的弧度。 “跟谁说话呢?这么开心?”叶如那边传来了一道中年男人的声音,是叶如的父亲叶国洪。 叶如转了转手机,将屏幕对准了一旁的父母。 文竹的手机里出现了两张熟悉的脸。 “阿姨好,叶老师好。” 叶国洪是文竹初中时的化学老师。课堂上的叶国洪总是不苟言笑,而文竹的化学成绩一般,曾一度因为化学方程式的升价降价回答错误而被叶国洪批评。少女时代的她,对叶国洪是畏意与敬意并存的。 如今初中毕业多年,自己也与叶如成了长久的好友,文竹心中的畏惧虽不再,而称呼依然改不了。 “竹子你好。”廖惠英笑着应声。 “文竹吧?你好你好。”叶国洪笑得慈祥,全不复文竹印象中的严师模样。 两边打过招呼,叶如将摄像头再次对准自己。 “你没事我就放心了,好好养伤。等我回去。” “你放心吧,我没事。你们好好玩,注意安全。” 两人道过别,视频挂断。 第25章 你怎么来了? 文竹的脚踝在第二天起床时肿得更严重了,伸手碰上去时疼得她龇牙咧嘴。 微信提示音在此时响起。 是赵曜问她今天怎么样。 文竹直接拍了张伤处的图片给他。 -竹子:自己看吧 -z:肿得很厉害。你昨天是不是没有冰敷? 文竹想了想,自己昨天真忘了这茬。 这套房子的冰箱连电都没插。叶如不会烧饭,她住过来之前这套房子的厨房是摆设,更别提冰箱了。她住过来后,虽偶尔会烧饭,但也是楼下菜市场买一顿烧一顿,没有菜需要借助冰箱保鲜。而她们两个女生也不怎么爱冰饮,冰箱便持续闲置至今,也就不存在什么冰袋了。 -竹子:忘了。 -z:…… -竹子:没事,死不了,总会好的。 -z:…… 赵曜的持续无语让文竹沉默了。她不再回复,腹中饥饿让她想起自己似乎连昨晚的晚餐都没吃。 安城的早餐文化很浓,但外卖行业并不十分发达。街边小铺里各色早点琳琅满,而那些店几乎不开设外卖服务。 此刻,楼下美食的香味丝丝缕缕的传来,萦绕在文竹鼻尖,她觉得更饿了。 文竹看了眼自己的脚。脚踝疼痛不至于让人死,但再不吃东西她担心自己饿死。 - 简单收拾了一番,文竹拿上手机准备出门。 门口那双有些难看的拖鞋与鞋柜上其他的鞋子格格不入。目光触及时,她并未意识到自己的嘴角微微翘了翘。 推开防盗门,关上防盗门。 巨响之后,文竹扶着楼梯栏杆,准备单脚往下跳。 一楼与二楼指尖的楼梯平台处,有人应声回头。 “你……你……”惊讶使文竹有些语无伦次,“你怎么来了?” 赵曜举了举手中的早餐袋,意思很明显。 文竹看了看自己所住的201的大门,第一个念头是,完了,一点隐私都没有了。 文竹的下意识回头让赵曜好气又好笑。 知道她假期一个人住,又担心她腿脚不便,所以特地买了早餐送过来,以为某人会惊喜万分,颇为动容。 何曾想,似乎带给她的惊吓比惊喜更多。 “一层楼就2户,不是01就是02,你现在才不放心会不会晚了点?”赵曜慢悠悠开口。 “有病吧你。”他语气里的揶揄让文竹恼羞成怒,“看你昨天跑那么快以为你是会尊重隐私的。” 是不想让你发现我颤动的心跳与羞红的耳朵。赵曜在心里答道。 他几步跨上台阶,在距离2楼一级台阶时停住,两人的视线差不多平齐。 文竹看着不置一词的赵曜,他的眼里涌动着复杂的情绪,似委屈又似羞赧。 “不好意思。”文竹觉得自己有些狗咬吕洞宾也有些小题大作了,“谢谢你特意送早餐过来。” 赵曜眼里的情绪因为这一句烟消云散,只剩炽热。 “可是你不用这样的。”文竹接着说,“我们其实也没有多熟。” 炽热的眸光不改,“我们可以很熟。” 突然,202的门被推开。一个中年妇人走了出来,她看着将楼道堵住的两人,蹙了蹙眉头。 赵曜和文竹同时侧开身子,给那人让了路。 “小情侣回家关上门说话啊,挡在楼梯口算什么样子。” 抱怨的方言随着妇人远去的身影渐渐微弱,却一字不落地钻进了两人的耳朵。 文竹顿觉脸上一热。 赵曜递出早餐袋,“拿着吧,我先走了。” 文竹伸手接过早餐,“谢谢。” 她拿出钥匙开了门,走了进去。 望着合上的大门,赵曜沉默地转身,刚往下跨了一步,便被叫住了。 “等一下。” 文竹探出头,望着赵曜,后者那双漂亮的眼睛此刻眸光熠熠,写满期待与惊喜。 她原本是想问他早餐多少钱。 “你什么时候有空?等我脚好了,请你吃饭吧。”文竹换了个问题。 他眸光渐热,光彩夺人,随后,嘴角也渐渐扬起,笑得灿烂和煦。 原来一个人笑的时候是从眼睛先开始。文竹暗道。 赵曜记得自己很小的时候曾练习过一个乐队的一首歌。很热闹的一首歌。如今想来,已全然不记得嚓鼓怎么打,底鼓怎么踩,但那首歌里的一句歌词他却记忆犹新。 ——我随时ok,就等你电话。 此刻,他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懂这一句。 “那我等你。”赵曜说。 吃着赵曜送来的早餐,文竹脑子里不断回放着他最后那句“我等你”。 少年人直白而炽热的心意灼得她一片混乱,每多吃一口,心里的混乱就复杂一分。 “烦死了。”她摇了摇头。手机这时给她推送了一条高架侧翻的事故,事发地点是南远城,叶如一家正旅游的城市。 慌乱与担心占据了她全部的神经,适才的混乱已荡然无存。 打给叶如的电话好一会儿才接通,文竹的心悬到了嗓子眼。 “喂,竹子。怎么了?” 叶如带着笑意的声音传来时,文竹的觉得自己又能自由呼吸了。 “没事。刚刚看到一条高架侧翻的新闻,就在你旅游的城市。”文竹道。 “妈呀!高架还能侧翻?这么吓人?我在排队打卡网红早餐店呢,还没看新闻。” “没事就好,你好好玩。” “嗯好的。你别担心啦,我们很好。排到我啦,拜拜。” “嗯,拜拜。” 电话挂断,那种异样的感觉卷土重来,文竹甩甩头,企图把那种莫名的压抑抛到脑后。 - 接下来的两天,赵曜每天都来给文竹送早餐。 他给出的理由是,一顿饭能抵十顿早餐,他不能让文竹太亏。 文竹并不拆穿,心里暗暗希望脚伤早点好,早点还清这不大不小的人情。 假期第五天,赵曜如前几天一样,在确认过文竹已经起床后,预备出门送早餐。 儿子的反常赵文洁看在眼里,喊住了即将出门的赵曜。 “赵曜,你去哪儿?” 赵曜假期早起这件事,以前鲜少发生。 她目光灼灼地盯着赵曜,企图在他脸上发现些许端倪,“你这几天怎么天天起这么早?” “夏天约我吃早餐。”赵曜头也不抬道。 夏天什么性子赵文洁略有耳闻,半信半疑,“你们俩一起转性了?” “嗯。” “也是该重视起来了。明天就上学了。吃完早点回来学习,别又两个人约着一起去网吧了。”赵文洁叮嘱道。 “好。” - 这天下午,赵文洁吃过中饭去打麻将,遇到了夏天的妈妈。赵文洁在牌桌上随口提了句两家儿子天天相约早起吃早餐的事。 “没有吧。”陈丽君随口道,“我们家臭小子天天晚上玩电脑玩到凌晨三四点,赶着中饭才起来。碰~七筒。” “是吗?”赵文洁心里咯噔了一下。 “别是你们家赵曜谈了女朋友,找夏天当幌子吧?”陈丽君提醒道。 “不至于吧。”赵文洁迟疑了一瞬,“哎,我七筒忘记碰了。” “过了就过了。”另外两个牌友道。 “先打牌,你回去留意留意。”陈丽君边打边说,“谈谈恋爱也没事,孩子也大了。只要别生什么乱子就行。” “是啊,你们家赵曜长那样,哪有小姑娘不喜欢的。”一人道。 “说起来,我前天去布衣巷那边拿四件套,好像是见过你家赵曜的。”另一人道。 “那就是了,估计是住那边的同学。”陈丽君笑道,“两个人能约着一起吃早餐也能约着一起学习嘛。” “是啊是啊,不耽误学习就行了。”一个牌友帮腔。 赵文洁不再提及此事,心中却记下了布衣巷。 第26章 好看的男人都英年早婚 文竹的脚基本康复,可以忍着轻微的痛来去自如时,已是10月中旬了。 天气骤然转冷,好像一夕之间从夏天到了冬天。 “好冷啊!”叶如提着打包好的中饭回来,一进门哆嗦着念叨。“我都想穿秋裤了。” 文竹看着叶如身上的娃娃领衬衫、浅色针织衫和牛仔半裙,再看了看自己身上的睡裙,将信将疑道:“有这么夸张吗?” “不夸张,你下楼去走一圈就知道了。”叶如知道文竹今天尚未出门,“我走到巷子口的时候那个风呼呼地往我脖子里灌。” 文竹看了看天气app,“最高17c,最低11c。也没有很冷啊。” “可是昨天是17-28c!”叶如怒吼,“太变态了这鬼天气。” “明天还要冷。”文竹盯着手机上的温度趋势折线图,“夏天真的结束了。” 两人拆了饭菜的包装袋,一边吃饭一边聊。 “你明天是不是要去拍照?”叶如问。 “是的,有个小孩周岁宴。”文竹看着备忘录复盘,“后天有个写真。大后天没事。” “那大大后天呢?” “有个茶馆开业的活。” “哇,你现在还开始接商业活动了。”叶如音量大了些,“你认识的那个化妆师,叫什么来着,还挺厉害的。” “大瑶。”文竹提醒道,“是挺厉害的。她帮我拉了好几个活。” 叶如沉默了,用哀怨地眼神看着文竹。 “干嘛?”文竹不解。 “姐姐不会因为人家不如大瑶人脉广而嫌弃人家吧?”叶如夹着嗓子,造作地讲。 文竹做出在地上寻找东西的模样。 “怎么了?”叶如纳闷。 “我鸡皮疙瘩掉地上了。”文竹一本正经。 话音刚落,叶如哈哈大笑。 待笑够了,她恢复了正常的神态,道,“不过说正经地,你接下来那么多照片要拍,没有电脑怎么行。” 此前说国庆来安城的林屿后来并未联系她二人中的任何一人。 见文竹不表态,叶如继续道,“要不我微博上帮你问问林屿?” “不用了。”文竹想了想,“不想欠他的。” “果然,我就知道。”叶如颇为无奈地说。 “知道什么?” 叶如从牙缝间挤出几个字,“一提到林屿你就好不了一点。” 文竹不应,低下头扒饭。 “要不你去谈个恋爱吧!找个人转移一下。”叶如突然道,“爱情呼叫转移,伤心也能呼叫转移!” 文竹几乎一瞬间想到了那张年轻的脸,这样的想法让她无法与叶如对视。 “女人,要以事业为重。”她慢悠悠地说。 “行吧,以事业为重。我妈下次再说要给我介绍对象,我就这么说。” “你妈已经开始催婚了?”文竹有些震惊。 叶如哀怨地点了点头。 “不至于吧。你要明年3月份才24周岁呀。” “可是我妈天天说我已经25了。他们大人算年龄可能有自己的时间轴吧。”叶如接着说,“她说现在正是好说的时候。再迟点就就是别人挑我,不是我挑别人了。” 文竹看着叶如灵动而闪亮的双眼,实在难以置信:“你妈是不是对你的美貌有什么误解?” “但是在老家就是这样的。普遍结婚比较早,毕了业,工作稳定了,就是结婚。结了婚,就是生小孩。然后小孩长大,盼着他毕业、工作、结婚、生子,我们的生活就变成了带孙子。都是这样的生活轨迹,像套模板一样。稍微年纪大一点还没结婚的,都是各种被催。我有个表姐,在一院当护士,也才29岁。家里亲戚介绍给她的人就已经开始千奇百怪了。现在愿意留在小地方的年轻人太少了,优质的就更少。稍微条件好点的,都是早早就结了婚。所以我妈和我姨她们都劝我先挑着看着。” 文竹成年后,身边便只剩一个奶奶了。母亲那边虽还有一大堂亲戚,但几乎没有来往。所以没有人和她分享这些,也无人为她的将来做打算。 “那你最近要去相亲?”文竹问。 “介绍了几个给我,我还没答应见面。回头再说吧。”叶如道。 此时两人已吃好了饭,各自捧着手机在沙发上葛优躺。 “你看你看,国庆节我朋友圈好几个同学结婚。”叶如举着手机给文竹看。 文竹瞥了一眼,点点头。 “果然,好看的男人都英年早婚。”叶如幽幽道。 文竹也发现了,这些结婚照上的男主角,颜值气质都是上乘。 “我表姐也跟我说,流落到相亲市场的男人都很次,好一点的男人早在学生时代就被有眼光的女生给盯上了。你说我学生时代怎么就没这个觉悟呢?” 叶如学生时代只谈过一次恋爱。 那是初中毕业的时候,一个和叶如跳脱的性子截然不同的男生。 文竹记得那个男生高高瘦瘦、沉默寡言、成绩优异,让人觉得有些闷闷的。但叶如说话时,他投在她脸上的眼神总是温柔又炽热。 虽然有文竹每天帮她打掩护,但巴掌大的小镇实在不适合早恋,不论何时单独约会,都得提防着不被熟人看见。而且作为教职工的子女,她的恋爱之路更是艰难。 最后在心惊胆颤中她向那个男生提了分手,两人的恋爱时长是一个月。 文竹对这段故事滚瓜烂熟,此时忍不住八卦一嘴:“你和那谁后来还有联系吗?” 前些年提起这事,叶如还会打着哈哈跳过。 “没有。”叶如今天倒是淡定得如同局外人,“我们唯一还有的联系方式是qq。” 但他们这一代人,早就不用qq了。 联系人列表里一个个灰暗的头像,像是一个个蒙尘的宝匣,里面锁住的是青春年少时最鲜活最美好的记忆。那些不得开启的宝匣,有些是因为粗心的主人,遗失了珍贵的钥匙;有些是因为敏感的主人,不敢轻易开启,生怕开启后的狼藉提醒自己,那些美好只是想象。 文竹接不上话,她不太理解叶如的失落。也许是她经历了太多死别,所以对生离的怅惘并不十分深重。 在她看来,只要都还活着,只要彼此牵挂,总能有见上面的那一天。 第27章 不,是遗传我爸 “你下午是不是没课?我们去逛街吧。”文竹提议。 叶如哀怨地看了她一眼。 文竹:? “你心里是不是没有我?我早上给你发的消息你没看吗?”叶如戳着文竹的手机背面,故作伤心地控诉。 “啊?什么消息?”文竹点开两人的聊天,最新一条是叶如问她吃不吃巷子口的炒菜,她打包带回来。 文竹回了个好。 再往上还有好几条消息。 -叶如:今天好冷! -叶如:一个令人崩溃的消息 -叶如:校领导让我当7班的班主任 -叶如:臣妾做不到啊 -叶如:宝宝心里苦 -叶如:我快下课了 -叶如:你起来没? 翻完今天的聊天记录,文竹尴尬地抬起头,面带歉意地望着叶如。 “哼。”叶如傲娇了。 叶如好说歹说,道了n遍歉。 “行吧,原谅你这一次。” “感谢小叶老师大发慈悲。不对,应该是小叶班主任。” “班主任班主任,我现在听到这几个字就头疼。领导非说什么现在要培养年轻教师,促进队伍年轻化,还说我们年轻人和他们学生更有共同话题。” “然后你就被赶鸭子上架了?”文竹问。 叶如深深地点了几下头。 文竹又道,“那你后面是不是经常要待在学校里?” “原则上是这样。并且即使没有我的晚自习,我也得经常去盯梢。” 文竹表示自己很同情小叶班主任。 “不过学校还是有点人性的。后面11班的英语课我应该不带了。本来就是他们原来的英语老师去休产假,我顶班。” 想到阮以安在11班,叶如又补充道,“不过我会继续帮你关注你弟的。但他那成绩,我关不关注都是重点的苗子。” 叶如对阮以安的肯定,让文竹这个当姐姐的很是欣慰,“挺好的,就苦这最后大半年。” “不过话说回来,你今天也不忙,为什么不回我消息?!”话题又绕了回来。 文竹与时下的年轻人最不一样的地方是,她不是忠贞的手机党,对手机的依赖几乎为0。 智能手机刚开始在国内普及那会儿,她在读高中。普通的功能机对于专注于学习的她便已足够。 刚上大学时,身边人都开始手握智能手机刷微博、逛贴吧、看小说、聊微信,她的手机在人群中显得格格不入。但专注于学业的她倒是不以为意,她对社交的需求并不那么旺盛。宿舍的电脑足够她了解网络资讯,与在乎的人视频。 后来,受林屿的影响,她开始接触摄影,也学着经营自己的社交账号,当时的手机已不能满足她的需要。当时只是个学生的她,买一部动辄几千块的手机着实有些为难。于是只能向奶奶开口。 文竹的奶奶是个精明了一辈子的裁缝,精明在某种意义上也是抠门的代名词。所以文竹这个口,开得很勉强。 果不其然,奶奶对文竹好一通抱怨。 “学费花钱,生活费花钱,你说要电脑,几千块买了电脑,现在又要什么智能手机,钱哪有那么好挣的?”电话里,奶奶的声音尖利而激动。 文竹不愿多费唇舌,改口说不要了。 但隔天,她的银行卡里多了5000块。 她没有立刻去买手机,而是更认真地学习,也更积极地兼职。 再后来,奖学金名额下来了,她也通过兼职挣到了一些钱。 也许有赌气的成分,也许是她有了自己的生财之道,奶奶后来给的钱,她都原封不动地存着再也没动。 今年奶奶去世,她曾经给的那些钱加上文竹自己的积蓄,以及远亲旧友的帮衬,全了一位老人风风光光的离世。 文竹与奶奶关于手机的这次交锋,让她视手机更多地为工具,而不是玩具。 拍照、修图、分享照片这是她用手机做得最多的事。 电话也好,短信也好,微博也好,微信也好,都是她联系粉丝与客户的媒介而已。 如今,工作之余她联系最多的也就是叶如。但她习惯了重要的事打电话,不重要的事也不必着急回复,所以经常漏看消息。 今天她做完家务,找了本书坐下看,觉得有些饿了时才拿起手机。叶如最新的信息让她觉得俩人倒是心有灵犀,高高兴兴回了个“好的”后又理所当然地接着看书了。 “我起来把家里卫生搞了下,洗完衣服晾完衣服,看鞋架上鞋子都有些脏了,就把你的我的都刷了。”如果不是天气不好,她还想把床单被套也都洗了。 “等弄完这些,我就开始看书。所以没看到你消息。” 文竹解释完,叶如环视了一圈客厅,看着纤尘不染的客厅,她默默地对文竹竖了个大拇指。 “你是属田螺的吧。”叶如感慨。 “闲着也是闲着,后面要忙,有空就弄了。”而且白白住着叶如靠家里关系得来的住所,不干点活她也过意不去。 后面的话她没说出口,但叶如懂。“你千万不要因为白住这边有负担,毕竟我也是白住的。” 文竹被逗乐了,嘴角的梨涡溢满欢喜。 叶如继续说,“你觉得无聊找点事消遣我是支持的,但为了补偿我做这么多,真没必要。你千万别委屈自己。咱俩谁跟谁呀。” 文竹觉得一股暖流从心底漫向四肢百骸。 “呜呜呜,叶子你咋对我这么好啊?我何德何能啊?”她顺势说出心中的感动。 叶如笑了笑,讲了一个文竹几乎没了印象的故事。 年幼的友谊是如何发展起来的呢?可能是我看你挺顺眼,而你也挺待见我。总之,在很多年前,安河幼儿园里,小小的文竹和小小的叶如成了玩伴。 小孩子之间的友谊很好笑,今天我跟你玩,明天我不跟你玩。嬉嬉闹闹间两人读了小学,各自有了新的伙伴,但文竹与叶如,依然会是彼此跳皮筋时的第一选择。 故事到这里,两人也仅称得上玩伴而已,还有很多别的玩伴,在两人中间追逐奔跑。 忘了是哪一年,红眼病在两人就读的小学肆虐。这种病以其传染性之强,令人人自危。小学生中间流传,只要谁跟得了红眼病的人对视一眼,就会被传染。同学中稍有眼红苗头的人,都会立刻去被孩子们坦坦荡荡得孤立。 有一天下午,叶如眼睛有些干涩。过了一会儿,就有人高声喊着:“叶如得红眼病了,叶如得红眼病了,不要看她,不要跟她玩。” 不一会儿,就有一圈孩子围着叶如指指点点。 这种直率而坦白的恶意让年幼的叶如心中苦涩。同时,她也真的害怕自己会传染上红眼病。羞赧与害怕让她忍不住伤心,泫然欲泣。 这时,叶如瘦小的身躯被另一个同样瘦小的身体环住。 文竹纤细的手臂紧紧揽住叶如,并冲为首的那个孩子道:“你乱讲什么?她才没有得红眼病,她是被你说哭了才眼睛红的。” 那天下午,其他孩子都有意无意地避着叶如,只有文竹,一到课间就陪着叶如,待她如往常。 晚上回到家,叶如确诊。廖惠英给她滴眼药水时,她心里多了几分对文竹的担心,毕竟文竹一下午一直和自己玩。 最后文竹并没有被传染上。但在叶如心里,文竹的意义再也不是普通的玩伴,她成了没有人能取代的存在。 “还有这回事?”文竹已经一点都想不起来了。 叶如笑了,“你怕是做过的好事太多,自己都忘了。我还记得你把扯我辫子的男生打进男厕所的事。” 想到年幼时那个嫉恶如仇的自己,文竹也笑了。 “你的侠义心肠是与生俱来的。”叶如总结道。 文竹不笑了,似是想到了什么。最后说,“不,我觉得我是遗传我爸。” 第28章 看得出来拍了个人 日子一天比一天冷了,安中的学生都已经换上了秋冬校服。 一大波同样着装的学生涌下楼梯时,叶如觉得自己快犯人群恐惧症了。 即便如此,她还是要扯着嗓子,履行一个班主任的职责。 “夏天!下楼梯不要打闹,注意安全!” 高分贝的嗓音从身后传来,夏天身体老实了不少,嘴巴却没闲着。 “小叶老师自从变成班主任后,都没有以前可爱了。”他小声地对赵曜抱怨道。 赵曜回头看了一眼,发现叶如正蹙着眉,转着眼睛看着下楼的学生们。 “确实。”赵曜附议。 每周一的第二节课和第三节课中间安城高中会举行升旗仪式,其他几天是课间操时间。在高三党暗无天日的学习中,这段时间是为数不多的放松时间,所以即使马上就要月考了,学校依然要求他们一个不落地赶往操场。 安中的传统是,旗手每个班轮着当,具体人员安排全凭各班班主任做主。今天担任升旗手护旗手的是11班的人。 阮以安迈着正步走出来时,原本窃窃私语的女生们立刻将目光聚焦在升旗台上。 升旗结束,国歌唱罢,国旗下的讲话开始。拿着话筒的学生代表在升旗台上讲,没拿话筒的学生们在班级队伍里讲。 “阮以安真的好帅啊。”有人说。 “还好吧,我还是觉得7班那个比较帅。”有人反对。 “就是就是,我也比较吃赵曜的颜。”有人往赵曜这边偷偷看了几眼。 “你们都不慕强吗?阮以安成绩又好,长得又帅,这才是天选之子。在阮以安的实力面前,赵曜的颜值一文不值。” “讨论颜值就谈论颜值,看什么成绩。” “怎么能不看,成绩好的人能帅三分。” 叶如站在队伍后面,听着学生们的窃窃私语,心中暗自好笑。扭头看了看身边比自己大上不少的其他班班主任,默默闭麦。 她拿出手机,拉近焦距拍了一张升旗台上的阮以安,又拍了一张自己不远处站着的赵曜。 两张照片都分享给了文竹。 叶如:哪个帅? 文竹收到消息时正在用手机看一个喜欢的摄影师的最新作品。 点开微信,先看到了身穿校服的赵曜,偷拍的侧脸,棱角分明,骨相很正。 划到上一张……看得出来拍了个人。 本来没有回复的欲望,但想到上次叶如因为自己看消息不及时作天作地的劲儿,面无表情打了几个字。 竹子:我来拍应该更帅。 叶如回得很快。 叶如:问你哪个比较帅?不是要你夸自己。 竹子:第一张是谁? 叶如:…… 叶如:今天的升旗手。阮以安。你弟。 文竹看到这行字,又点开第一张图看了几眼。不怪她认不出,叶如拍得太糊了。 竹子:必须阮以安。 叶如:阮以安+1分。 竹子:? 叶如:隔壁班有几个女生在小声讨论他俩谁更帅,我觉得挺好玩,跟你八卦八卦。 竹子:哦,好的。 竹子:你走近点再拍一张,我没看清。 叶如:…… 文竹是典型的帮亲不帮理,叶如已经见怪不怪了。不过叶如也更喜欢阮以安的长相,标致而俊朗,她总觉得赵曜缺少一点少年人的阳光与活力。 “站好。”文竹从队伍旁经过,板着脸叮嘱学生。 没有人知道她走到队伍前是为了拍一张升旗手的照片和小姐妹八卦聊天,只当她是例行督促学生。除了赵曜。 她握着手机背手经过赵曜时,文竹的消息恰好进来。叶如设置了微信消息锁屏通知。 [竹子:多拍几张阮以安给我] 叶如看完消息,装模作样拍了下7班整齐的队列,然后明目张胆对着台上的升旗手护旗手一顿猛拍,然后通通发给了文竹。 阮以安目不斜视地看着台下,但叶如的镜头对准他们几人的时间太长,他忍不住多看了两眼。 - 对叶如发过来的一堆照片,文竹只回了三个字。 -竹子:不如我。 -叶如:你什么时候这么自恋了? -竹子:我是说,你拍得不如我。 叶如觉得眼前一黑,恨不能拉黑文竹。 在叶如骂骂咧咧的回复中,文竹问起了安中高三年级近期的安排。 -叶如:问这个干嘛? -文竹:有个不成型的拍摄计划,等他空一点,找他当一下我的模特。 其实文竹心中最佳的模特人选是赵曜,但她发现自己很难对叶如表达自己对赵曜的欣赏。和叶如相反,她其实更喜欢赵曜的长相。 两个女生能成为长久的好友还有一个原因,即两人对男性的审美截然不同。如此,便没了成为情敌的可能。 文竹觉得自己方才的心口不一,大概是某种欲盖弥彰。 - 随着高考的渐渐临近,高三党那种剑拔弩张的学习氛围或多或少影响到了一些在学习上较为散漫的学生,但被影响的人里不包括夏天。 7班今天的晚自习是语文老师坐班,叶如想偷个懒,准备第二节晚自习巡视一下就早点走了。 她踮着脚,从高三7班后门的透窗上往里看时,有一种被历史的手枪击中眉心的感觉,曾几何时,她的班主任也是这样在教室外盯着他们。 教室里的那些学生似乎对危险有一种天然的感知力,她刚盯了没一会儿,就有好几个说悄悄话的学生闭了嘴,正襟危坐地拿起笔开始涂涂画画。 视线略过夏天时,她瞥见极不和谐的一幕——他半趴在桌上,用立起来的数学书完完全全挡住了自己的脸,只剩半个头顶和抖动着的肩膀露在外面。 她拧了拧后门门把手,发现门从里面被锁住了。本不想动静太大的她,不得不走前门进去。 在她拧后门门把手时,惊动了一些学生。有些人小心提醒了夏天,但他似乎没听见,依然保持着相同的姿势。 叶如在全班学生的注目下走到她面前,一把抽走他面前的数学书。夏天一脸懵地抬起头,耳朵上挂着的蓝牙耳机揭示了他此前的无动于衷。 见叶如出现,夏天赶紧将手机藏在抽屉里,随后取下耳机。 叶如面无表情地伸出手。 夏天咧着嘴笑了笑,露出整齐漂亮的牙齿。 叶如表情不变,手往前伸了两寸。 夏天不动。 “拿出来。”叶如沉声道。 见叶如这副模样,夏天认命般地拿出了抽屉里的手机,交给叶如。 “你跟我来。”叶如拿着手机出了教室,从后门。 并且叮嘱门边的学生,“以后晚自习不许关后门。” 第29章 你们认识? 在办公室,叶如和夏天聊了一个小时。没有人知道他们聊了些什么,但从那天晚上后,班上同学惊奇地发现夏天居然开始找尖子生们借试卷看了。 这个尖子生当然也包括黎依依。 “小叶老师跟你说什么了,让你180°大转性?”黎依依十分好奇。 夏天粲然一笑,说,“她就跟我说如果我下次月考能前进10名,就帮我追你。” 黎依依把卷子扔他脸上,半羞半怒地回了自己座位。 其实夏天这话也不是空穴来风,至少叶如真的许诺他,如果下次月考夏天能有进步,下次换座位时夏天可以自己选择坐哪儿。 “我也很好奇,她都跟你说什么了?”赵曜问。 夏天略过了叶如那些推心置腹的谆谆教导,只说叶如对他“威逼利诱”。 结合夏天与黎依依的聊天,赵曜心中稍有眉目。他忍不住想,如果换做自己,叶如能以什么“威逼利诱”他。 他想是有的。 - 那天晚上发生的事,改变了夏天的学习态度,也影响了叶如。 那天谈话结束后,她又在办公室记录整理了一份谈话笔记,同时,又拿出最近几次考试的班级成绩单看了看。 当老师这件事,她是按部就班;成为班主任,她始料未及。但在其位,谋其事,她与生俱来的责任感让她忍不住对这群于她而言意义非凡的毕业生上心了。 因为谈话时间太长,又在办公室耽误了一些时间,她那天下班很晚。 晚上10点半,布衣巷的商铺基本都关门了,连卖夜宵的摊位也因为天冷生意不佳收了摊。 她战战兢兢地走过幽深的巷子时,心里怕得要命,总觉得有人跟着自己。一步小跑到了楼上,连拿钥匙开门的勇气都没了,一个劲儿地拍门。 等到整个人被温暖的空气和亮堂堂的光明包围,她才觉得一颗心落了地。 “怎么了?吓成这样?”文竹有些意外。 “太黑了,巷子里一个人都没有。”叶如哆哆嗦嗦道。“而且我老觉得有脚步声跟着我。” 文竹给她倒了杯热水,试探着问:“有没有可能是你自己的脚步声?” 叶如想了想,觉得有可能,“但真的好吓人。” “现在天冷了,摊贩都收摊早,比不得夏天的烟火气,肯定要冷清一些。”文竹分析道,“这样吧,以后我接你下晚自习吧。” 叶如用一个大大的熊抱表示了对文竹的感谢,“呜呜呜,竹子你真好。” “水洒啦!”文竹哭笑不得。 - 叶如挽着文竹的胳膊第一次经过保安室时,里面的大叔笑着和叶如打了个招呼。 “小叶老师今天带朋友了?” “是的大叔。”叶如笑着回应。 “大叔晚上好。”文竹也打了个招呼。 这孩子挺有礼貌的,保安大叔心想。 第三次去接叶如时,文竹赶在第三节晚自习前从网吧出来。 今天没有叶如陪着,她也不方便随便进校门,只好给叶如发了消息,表示自己在门口等她。 -叶如:你到我办公室等我,外面多冷啊。 文竹试着往跨过闸机进入校门,心里做好了被保安盘问的准备,她连应付的说辞都好想了。 结果保安只是笑着跟她打了个招呼:“又来接小叶老师啊?” “是啊。” “那快进去吧。” “好的,再见!” 至此,文竹才明白自己已经享有了教职工亲属的待遇。 - 高三英语组的办公室在3号教学楼的3楼东侧。晚自修时间,整栋教学楼灯火通明,而楼道里却空无一人。 文竹抬脚上了楼,准备迈进那个熟悉的办公室时,蓦地发现3楼东边第一间便是高三11班。 她挑了挑眉,一个念头在文竹心中升起。 她贴着栏杆踱步至高三11班窗外。刚站定,一阵尖锐刺耳的下课铃声在她头顶响起,猝不及防让她惊叫了半声,随后立马捂住嘴,蹲下了身。 好在提招班的这群学霸正专心致志心无旁骛地学习,无人在意窗外这戛然而止的动静。 原本的底气在这遭变故后荡然无存,文竹保持着半蹲的姿势,慢慢悠悠地往办公室挪动。 她抬眼看了看,只有2米,她只需蹲着走完这2米,就可以在不被学霸们发现的情况下昂首挺胸走回办公室了。 2米……1.5米……1米……好耶,过了教室门了……0.5米……好,站起来。 一双白色板鞋入目,随着文竹一点点立直身体,然后是藏蓝色的校服裤管,藏蓝色的校服下摆,v型的白色拼接,红色的衣领与帽子。 最后出现在文竹眼中的,是赵曜含笑的脸。 “这是在干嘛?”他熟稔地开口,“演示人类进化史?” 不用看,文竹知道自己现在脸一定通红,简直丢脸丢到姥姥家了。 她站在原地,进退两难时,几个学生经过她身旁。 在她准备若无其事直接略过赵曜回办公室时,一个男生回头叫了一声:“姐?” 文竹与赵曜一起抬头。 是阮以安。 “你怎么在这里?”阮以安的慢慢走近文竹,眼里写满了错愕。 见到阮以安的惊喜化解了文竹的尴尬,她冲阮以安莞尔道,“来偷看你。” 阮以安羞赧地摸了摸自己的头,道,“姐。” 文竹扯了扯他歪掉的校服帽子,整理好后,正色道,“逗你的。我等你们叶老师下课,发现隔壁就是你们班,所以来看看。” “嗯。”阮以安点点头。 在文竹与阮以安共叙兄妹情时,赵曜在一旁静静地打量她。 她今天带了顶深色的鸭舌帽,露出来的小脸素净且白皙,与阮以安言笑晏晏间,浅浅的梨涡挂在唇边。她头发好像更长了一点,懒懒地垂在胸前。上身是一件宽松的灰色西装外套,很中性的装扮。紧身的牛仔裤勾勒出她纤细修长的双腿,脚上是黑色的骑士靴。印象中,好像每一次见她,她都是穿着靴子。不对,也穿过拖鞋,他买的。 打量完文竹,他又瞥了瞥正和他说话的阮以安。没什么好看的。 虽然不觉得两人哪里像,但他还是很认可阮以安弟弟的身份。 在阮以安叫出第一声“姐”时,赵曜就开始后悔前阵子在篮球场上对阮以安太凶残。但看着两人旁若无人的亲昵,他仍然觉得心里闷闷的。 “麻烦让一下。”赵曜提醒道。 文竹姐弟看了看身边一米多宽的空地,露出了同款表情。 赵曜看着二脸懵逼的姐弟,觉得这俩也不是全然不像。 两人不约而同地退开了半步。 赵曜故意从二人中间穿过,抬腿走了两步后,他回头对文竹幽幽道,“我记得你还欠我一顿饭。” 望着赵曜的后脑勺,文竹别扭地看了眼一脸思忖的阮以安,恨不得脱了袜子塞赵曜嘴里。 “你们认识?”阮以安试探道。 果然,该来的躲不了。 “叶如班上学生,帮过我忙的。”文竹如实相告,没有过多隐瞒,也没有和盘托出。 “阮以安,你怎么还没去厕所啊?”从卫生间回来的同学经过两人身旁,随口问了一句。 阮以安脸又红了。 文竹摆摆手,“你先去吧,我先去办公室。你一会儿下了晚自习等我一会儿。” 第30章 我后悔了 叶如的办公室文竹来过几次了,文竹驾轻就熟地直奔叶如的办公桌。 第三节晚自习的上课铃声已经响过了,高亢尖利的铃声后,骤然安静的周遭如按下暂停键,只有自己的呼吸声清晰可闻。 回想起刚刚的事情,尴尬再一次涌上了文竹心头。感觉每次见到赵曜她都在干蠢事,明明自己是高冷拽姐挂来着。 思及此,文竹摘下帽子,以手指为梳,重新整理了一番自己的发型。 再次戴上帽子时,切换成了不苟言笑的自己。左右无视,她拿出手机开始回复社交平台的评论,手机屏幕柔和的光线勾勒着她流畅的面部线条。 吴漾走进办公室时,见到的就是这样的文竹。 人们常说,初见的印象会影响后面的每一次的相处。也许是这一眼太惊艳,所以从今往后,那层笼在文竹身上的滤镜,再也无法移除。 有人在对面办公桌坐下,文竹应声抬头。一张周正的、年轻的脸。 对面的人冲文竹笑着打了个招呼:“你好。” 文竹微笑着点了点头,算是回应,随后,继续低头看手机。 “请问您是叶老师吗?”吴漾礼貌开口。 文竹抬头,有点纳闷。原以为这个男人是叶子的同事,看来不是。 “不是,我是她朋友。您不是这个办公室的老师吗?”对面人的礼貌影响了文竹,她也用上了敬称。 “不是,坐在这里的李老师是我母亲,我来接她下班。” 文竹点了点,却对“母亲”这个字眼留了心。日常生活中很少有人这么说话,也不知道这男的是真有礼貌还是真的装。 两人不再交谈,吴漾的视线有意无意地落在文竹脸上。 虽然对面坐着的人儒雅且安静,但这种氛围实在算不上舒适,文竹原本的自在此刻已荡然无存。 -竹子:我去楼下走走,你快下课了跟我说。 -叶如:为什么?外面不冷吗? -竹子:办公室来了个奇怪的男人,好像是你对面老师的儿子。 -叶如:哦。李老师的儿子啊,帅吗?我还没见过呢? -竹子:不难看。但他说话真的很奇怪,一个劲儿“您”“您”“您”的。 -叶如:这不是有礼貌嘛,人家可是高材生呢。 -竹子:那你现在来办公室跟他聊聊?? -叶如:不了不了,之前李老师还说把他介绍给我,我说高攀不上拒绝了哈哈哈 -竹子:他一直在偷偷看我,我快尴尬死了。先下去了。 -叶如:[ok] 在吴漾思考着以何种方式,在不唐突了文竹的情况下要来文竹的微信时,文竹已起身出了办公室。 他的视线追随着那道窈窕的身影走出办公室,直到门外只剩空荡荡的光。 吴漾自嘲地笑了笑。 她那模样就差没把“别来沾边”几个字写额头上了。 - 安城秋已深。夜幕笼罩着整座安城中学。 文竹循着记忆从灯火通明的教学楼往幽深处走去。眼睛渐渐适应了昏暗的光线,眼前的事物越来越清晰。 文竹听叶如提过,在她们这一届毕业后,安中曾有过一次整修。记忆中斑驳的看台已焕然一新,想来也是那次整修后的成果。文竹拾级而上,在最高处坐下。 夜幕上缀着漫天的星,她已经很久没有见过这样的星空。季市的辉煌灯火容不下如此多的星,布衣巷周边密密麻麻的居民房不是观星的最佳地点,而安中的看台,居高临下,周边开阔,很适合。 视线往下,看台对面是安中的食堂,一栋3层的建筑。此时食堂二楼三楼隐入黑暗中,一楼尚亮着灯,为的是住校的高中生下晚自习后能吃一顿宵夜,文竹曾是其中的一份子。说是宵夜,其实都很简单,有时候一碗面或是一串炸物,都能填饱肚子。 高中时叶如不住校,她妈妈在学校周边租了一套房子陪学。文竹所拥有的食堂宵夜时光都镌刻着另一些人的名字。如今,她依然能念得出她们的姓名,但时过境迁后,却早已断了联系。 小小的看台,也曾有过她青春年少时的记忆。她的记忆,无关异性,无关早恋,无关懵懂的心动,只有青春的奋斗、满怀的憧憬与偶尔的迷茫。 她那时有过很多关于未来的想象,小镇做题家也曾期待过别样的海阔天空。而一别经年,再次坐在这个看台,她似乎并未抵达她曾梦想的远方。 夜风吹凉了她的脸颊,连心也一并凉了下来。 文竹习惯性摸了摸口袋,除了手机和硬盘,别无其他。她环顾四周,发现下层有点点明灭的火星,一个黑色的人影坐在角落里。因他所处的位置过于昏暗,文竹方才并未留意。 “同学,能不能借个烟?”文竹走下几级台阶,冲那人道。 黑影抛出一根烟,文竹接下。 “再借个火”。 黑影动了动,站起来的身影颀长高大,露出一张半个小时前才见过的脸。 虽是意料之外,却也在情理之中。文竹心中的失落掩去了部分的窘迫。 赵曜往前走了几步,在距离文竹一节台阶时停下。两人视线堪堪齐平,他注视着文竹。她的眼睛隐在帽檐下,帽檐投下的阴影遮住了她眸中的情绪,让人瞧不真切。 文竹看着面前人往前又凑了几分,一张脸几乎贴上了自己,她慌乱地往后偏了下头,“干嘛?” 赵曜亮出手中的打火机,啪嗒一声后,橘色的火苗在晚风中跃动,映着他眼里的戏谑。 “不是要火吗?”他说得理所当然,“风大,不挡着点会灭的。” 语罢,飘摇的火苗应声熄灭。 文竹微敛神色,唇瓣轻启,含着烟蒂等待着。 赵曜将自己的烟含在嘴里,右手握着打火机,递上了火苗,左手虚拢着,挡了挡风。 她的鼻息微微略过他的手背。 另一缕幽幽的烟味传来时,文竹退开半步。他手背上温热的鼻息也一并退开了。 “我后悔了,明明我的烟也可以点的。”赵曜道。 文竹不置一词,沉默着原地坐下。 赵曜碰了个软钉子,靠着身旁的护栏,目光似有似无地打量她。 心细如赵曜,见此情形也明白过来了。这姐此时心绪不佳。 明明刚刚在三楼还和阮以安有说有笑来着。 文竹在赵曜的注视下,沉默着抽完了一整根烟。她伸了伸原本蜷着的腿。 赵曜看了看那两条一连跨了三级台阶,横亘在自己面前的腿。“你脚完全好了吗?” 文竹瞥了瞥自己的脚踝,“嗯”了一声。偶尔还会有点疼,但已经不影响正常活动了。 文竹觉得赵曜此时提这茬是惦记着自己许诺过的那顿饭。 “你们下周是不是放月假?”她记得上一个礼拜学会休息半天,每四个礼拜休息两天,是为月假。 “是。” “挑一天吧,请你吃饭。” “好。” 第31章 给女朋友当模特我可以 见文竹的情绪正常了不少,赵曜放肆了些。 “你怎么到这来了,不和你的好弟弟叙话了?” 文竹瞥了他一眼,觉得赵曜嘴真的很欠,听了就来气。 “我不能来?这里被你承包了?” 赵曜觉得这个话题找错了,举手做了个投降的姿势,“能来,能来。” 文竹乘胜追击,“你呢?翘晚自习,躲操场抽烟,加起来够你写1万字的检讨吧。” “没事,我写字快。” 文竹不由得心疼起自己的好闺蜜,“高三学习那么紧张,你不好好学习是不准备考大学了吗?” 赵曜似是轻笑了一声,又似乎没有。回应文竹的是风声里的沉默。 “然后呢?”过了很久,他慢慢开口了,“考上大学之后呢?” 文竹原本只是以过来人的身份随口说教一下,没想到赵曜会这样反问。 她几乎是一瞬间想到了自己的人生轨迹,是啊,然后呢?她考上了大学,也顺利毕业了,但她的人生因此过得更好了吗? “我不知道,但当我站在看台的第一层,我只能近距离看操场的一小片;而当我站在最高层,我能俯瞰整个操场。” 赵曜轻笑了一声,这次很明显,文竹听清楚了。 他问:“俯瞰整个操场就一定比就近看一小片更好吗?” 文竹站了起来,看了看远处的食堂,慢慢开口,“不是。我的意思是,经历与选择。第一级台阶到第十级,我都走过了,我看过每一层的风景,这些都是我自己亲眼看过的。如果我愿意,我可以选在停在我最认可的那一层,而不是在这层遗憾没有抵达另一层。” 说与赵曜的这番话莫名揭开了文竹方才的心结。她虽然没有抵达年轻时梦想的远方,但至少当下的选择是她心甘情愿,出于本心的选择。 赵曜注视着她的侧脸,轻声问:“所以你最后的结论是安城的风景最好?” 文竹被问到了。她曾亲历过大都市的万千繁华,非要说那些闪烁着的霓虹灯没有发展滞后的安城漂亮,显然是自欺欺人。但她在安城吃的每一顿饭都比在季市香。 “不好,安城的风景不好,甚至很一般。但安城的人好。” 人会在历尽千帆后发现,所有的风景都不及那个与你并肩站着的人。 赵曜勾了勾唇,望着文竹的眼眸亮晶晶的:“那不就行了,你留在安城的话,我考不考大学也没什么关系,反正我不考大学也可以留在安城。” 文竹懵了,合着她费了半天嘴皮子,在给叶如帮倒忙。 “不是,小伙子。你怎么油盐不进啊?” 她脸上的挫败,让他很得意。他笑了,很开心的笑。 后来的很多年,每一次想起赵曜,文竹想到的都是漫天星光下,他比星辰还耀眼的眼眸。 文竹刻意不去看他的眼睛,向上走了两步。她顿足,双手撑着栏杆,了望远去的工地。 “我以前读书的时候,那边是大片大片的农田。” 赵曜颔首,“我高一的时候也是农田。” 安城的变化集中在这几年。在赵曜看来,这种变化中的安城不如前些年的它。那时虽然落后,对他而言,却有种另类的淳朴和某种坚守本心的纯粹。 “我特别记得有一年清明节前后,那边很多人播种。” 如果今晚的赵曜不是满腹心事,那他应该更多地留意文竹提到的时间节点,而不是漫不经心地回应道:“种什么?” 这样,他与她之间或许会有另一种解答。 文竹迟疑道,“水稻?还是小麦?” 赵曜奇怪地看了她一眼,文竹有点心虚,道,“也不是每个乡下人都会种地的啊。” 文竹的奶奶是个裁缝,顶多用泡沫盒子种点小葱大蒜。对农活,她知之甚少。 乡下人是文竹的自嘲,她从小在镇上长大,算不得乡下人。但她始终记得刚上高中那会儿,安城县城的那些同学提起安河、滦河等镇时,一概称之为“乡下”,偶尔想起那些偏见,她会暗暗好笑也会如此自嘲。 “我也不会种地。”赵曜说,“但我听过一句谚语‘冬天麦盖三层被,来年枕着馒头睡’。” 所以,小麦的播种季节不在清明前后。 “那就是水稻。”文竹破罐子破摔。 “行,看到很多人种水稻。”赵曜不再咄咄逼人,说:“然后呢?” 文竹边想边说,“也没有什么然后。就是万里无云,烈日当天,他们在辽阔天地里劳动,那个画面一直刻在我的脑海中。” “觉得很美?” “对,如果那时候我有相机,一定会拍下来。” 话题进行到这里,文竹突然想到了什么,侧着脸,紧紧盯着赵曜。 赵曜注意到她的视线,偏过头看她,两人的视线在夜色中短暂相会。他先投降,别过脸,将视线投入茫茫的黑暗。 “看我干嘛?” “欣赏你的美貌。”文竹很坦诚,“说真的,你什么时候给我当下模特吧,我连构图和后期风格都想好了。” 这不知是她第几次提起这件事,赵曜无奈道,“美貌你自己也有,你可以拍自己。” 文竹怼道,“那能一样吗?拍自己怎么拍?” 赵曜一瞬间就想到了那组被他保存在手机里的照片,含糊不清地说:“你又不是没拍过。” “你说什么?”文竹没听清。 “没什么。” “那拍吗?我按市场价给你结算。”今晚是个好机会,文竹有种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执着。 “那……”赵曜想了想,戏谑道,“你跟我谈恋爱吗?给女朋友当模特我可以。” 赵曜当初对自己穷追不舍,文竹是信以为真的。但自从国庆送过几次早餐后,他再没有半分追求的意思,像是玩腻这种追求者的角色扮演游戏,连消息都没发过一条。 这两次偶遇,他的话语里,调侃有余,真心不足。将对方的行为定性为小孩子开玩笑后,文竹的心思也单纯了很多,只是偶尔想起当初那个旖旎的梦,她会暗嘲自己的可笑。 “行啊。谈。” 赵曜的心被高高捧起。 又听见文竹大大方方地说,“那种我拍完照就分手的恋爱行不行?” 赵曜暗自好笑。就知道,他到底在期待什么。 “不行。” 文竹心里有个小人喷了一口血,三个硕大的“文竹卒”从她眼前飘过。她只想搞艺术,不想卖身,更不想犯法。 她在叶如那里看过7班的花名册,赵曜比阮以安还小一个多月,目前连18岁生日都未过。 “我错了,这事翻篇,换个话题吧。”文竹想了想,“你会说安城话吗?” “不会?”赵曜答。 他说这两个字时,用的是安城方言。那种介于普通话与安城话之间的别扭口音,让文竹大跌眼镜。 “你还是说普通话吧。” “你不是在安城长大吧?”文竹记得赵曜妈妈说话也是安城口音与普通话的结合。 赵曜没有正面回答,挑了挑眉,道:“打听那么多是对我很好奇吗?” “行,我闭嘴。”文竹服了,“快下课了,我去接你们叶老师了。再见!” 第32章 就是你想的那个文竹 文竹发现赵曜没有跟上来,但她似乎没有意识到她在心海的某个地方藏着浅浅的期待。 在承受赵曜明目张胆的撩拨和办公室那个奇怪的男人躲躲闪闪的打量中,文竹选择的后者。 后者无视就行,而前者,她怕自己一不小心当真了。 吴漾还坐在他妈妈的办公桌前,正低头写着什么。 感觉到对面的动静,他抬头冲文竹颔首,“回来了?” “嗯。”文竹也点点头。 他继续低头。 不经意间,文竹发现他并不是在写字,而是在画画,准确地说,是在画线稿。 他面前的白纸上随意勾勒着线条,寥寥数笔间,一个建筑便跃然纸上。 此时,纸上的街区已经初具规模了。功底很深,文竹赞叹。 这样的线稿文竹曾在林屿那见过。文竹不是专业的,看不出两人孰好孰坏,只觉得面前这人运笔时更显得心应手。 “你在画什么?”文竹有些好奇。 吴漾移开双手,画面一览无余。 “这是……安中?” “嗯。” 纸上的建筑物虽然细节并不完善,但建筑物的轮廓、排列与分布,分明可以看出是安中的校区。此时,他还剩下操场和食堂没有画。 文竹注意到他面前并没有照片可以临摹,“你凭记忆画的?” “嗯,刚刚在楼下走了一圈。”吴漾说,“干坐着也无聊,随手画得好玩。” 文竹赞叹,“太厉害了。” 吴漾淡淡笑了笑。文竹态度的转变让他觉得很有趣。 “你好,自我介绍下。我叫吴漾。口天吴,荡漾的漾。” 文竹虚握了把吴漾伸过来的手,“我叫文竹。” “文竹?”吴漾重复了一遍。 文竹说,“嗯,就是你想的那个文竹。” 吴漾干笑了两声,道,“很有意思的名字。” “你的名字也很有意思。”文竹随口应道。 吴漾,无恙。 “我妈说我小时候身体不太好,后来推演了五行,又求安康,就改了这个名字。” “挺好的。”文竹附和。 她小时候因为自己的名字,被班上同学取过不少外号,什么“文猪”“蚊子”“文竹子”,应有尽有,后来真正见到文竹这种植物后,她可劲儿在李凤英面前造作,想改个名字。 李凤英当时正在缝纫机上给一条裤子车拉链,她头也不抬地说:“改什么改,你这名挺好,不用改。” “不好不好。我要改名。”文竹死缠烂打,“一点都不好听。文竹也不好看,连朵花都不开。” 李凤英剪断黑色的线,冲文竹招了招手,文竹钻进她的怀里。 “那你想改什么名字?”李凤英给她重新梳了梳散乱的双马尾,边梳边问。 小小的文竹偏着脑袋方便李凤英给她梳头,黑黝黝的眼睛转得骨碌骨碌的,她觉得班上最好听的名字是“雨涵”和“佳怡”,叫“君雅”的也不错。她觉得叶如的名字也不行,两个字的名字就是没有三个字的特别,但她又不能跟人家叫一样的。 “我也不知道。”文竹嗫嚅着,“但就是不想叫文竹。” 李凤英拨了拨文竹的脑袋,等梳好另一边的辫子,才慢慢开口:“我觉得你这名字很好,好听也好记。而且这个名字是你爸爸给你取的,你要是想改的话,就等你爸爸回来,跟他商量商量,看他同不同意换。” 文竹眨了眨眼睛,问:“那爸爸到底什么时候回来啊?他去哪里了?” 李凤英不回答了,她将文竹从自己怀里推出去,指了指墙上的钟,“看看几点了?是不是该烧晚饭了。” 文竹说短针指到4和5之间,长针指着8。 “那该烧了。跟奶奶去买菜吧。” 祖孙俩拉着手欢欢喜喜出了门,文竹的改名风波便告一段落。 后来爸爸回来了,文竹一颗心都放在了那个高大帅气却又有点陌生的男人身上,改名字的事情再也没想起来。再后来,10后出生,“雨涵”“梓涵”等名字热到发烫,文竹才在看社会新闻时庆幸李凤英当年没脑子一热随了自己。 见文竹盯着自己面前的线稿出神,吴漾没有过多打扰。 两人之间的氛围再次沉闷下来。 突然,一阵尖利的铃声猝不及防地划破了两人的沉默。 吴漾说:“下晚自习了。” 文竹点点头,“是的。” 又是一阵沉默。 那转瞬即逝的冰凉始终萦绕在吴漾指尖,他抿了抿唇,做了个决定:“我……” “哎,李老师。”一个清丽的声音从门外传来,文竹应声回头,吴漾咽下想说的话。 叶如和一个中年妇人并排走进办公室,两人在打卡机前站定,“您先您先。”叶如恭敬道。 中年妇人打了卡,转身看到了自己办公桌前的吴漾。 “诶,儿子!” “妈!”吴漾叫了声,从脚边地上拿起一束花,“送给你的。” 瞧见这一幕的叶如和文竹对视了一眼,文竹比叶如更震惊,刚刚怎么都没发现这人还带了花。 妇人快走几步到了吴漾跟前,“你爸说有个惊喜在办公室等我,我还当是什么呢?看看,还给我带了花。” 妇人的后半句是对着叶如说的。 叶如看了几眼吴漾,笑着对妇人道:“李老师,这就是你家那位高材生吧!” “是的,这是我们家吴漾。”李老师将叶如和吴漾介绍给彼此,“吴漾,这是叶如,叶老师。” “你好。” “你好。” 两人打过招呼。 叶如此时已完成打卡,她走到文竹跟前,轻声说:“等很久了吧?我们走吧。” “我跟阮以安说好去看看他,你等我一会儿?”文竹询问。 叶如颔首,“好。” 文竹起身,一个母亲的骄傲从身后入耳。 “我们家吴漾在h大连着读本硕博,一毕业就进了研究院,说是跟一个什么项目,国庆节都没假放,现在突然回来,我真是太意外了。”李老师说。 这些信息叶如听过很多次了,此时李老师再次提起,她也只能笑着说一句:“您真是太有福气了。” 吴漾目送那道高挑的身影出了办公室。 “儿子……儿子……”李老师在一旁唤回出神的儿子。 “妈,你说什么?”吴漾恭敬道。 李老师蔼笑着,“我说咱们走吧,跟叶老师道别。” 双方道过别,行至门口时,李老师又想起窗户没关,准备折返。 “您先回去吧,我来关好了。”叶如道。 “那麻烦你了。” “不碍事。” 叶如起身,走到窗边。她伸手拉了拉窗户把手,关掉一半时窗户卡住了,一阵大风从狭小缝隙里趁机钻了进来。李老师的桌子靠窗,不少纸张被吹落。 叶如用了蛮力,“嘭”地一声,终于关上了,烈风被挡在了窗外。 关完窗,她一张张拾起掉落在地上的纸,在看到其中一张时,她顿住了手。 - 李芳母子二人出了办公室,往校内停车场走去。 李芳对儿子说:“这个叶如老师我跟你提过的,怎么样?性格很好吧。” “嗯,挺好的。” “那妈妈帮你撮合撮合?” “妈您看路,再说吧。” “啧,你这孩子。怎么又再说?你过了年都29了。” …… 第33章 小舅子,你缺不缺姐夫? 安中第三节晚自习下课已经近10点了,文竹走到11班的窗边时,里面仍坐着半数以上的学生,似乎铃声于大家而言,只是外界某种可有可无的异响。 文竹从第一个窗户探头看去,教室里分成四组,阮以安在第三组第四排靠走道的位置。此时他正低头专注写着什么。 她走到中间的窗户边,冲窗边的男生轻声说:“同学你好,麻烦帮我叫下阮以安。” 男生眼里闪过一丝惊艳,直愣愣冲第三组叫道:“阮以安,有人找。” 少年从后门出了教室。 “姐。”阮以安乖乖叫了声。 其实文竹找阮以安也没什么非说不可的话,但方才的情景下,总觉得二人之间的对话被赵曜剪去了一部分。而此刻再想续上,也不知道说些什么。 “下晚自习了,你们怎么都还不走?” 阮以安看了看室内的同窗们,道:“高三后大家都这样。” “哦哦。你不要给自己太大的压力。” “好。” “钱够用吗?” “够。” “天凉了,记得照顾好自己。” “嗯。” 文竹搜肠刮肚,实在想不出还能说点什么。 阮以安暗自好笑,觉得文竹絮絮叨叨的老妈子式关心和她利落飒爽的外表反差有点大。 “其实也没什么,就是想来看看你。也想告诉你,姐姐就在这里,就在你找得到的地方。” “要不要去我教室里看看?”阮以安提议。 文竹有点意外:“可以吗?” “只要你愿意。” 两人从后门进了教室,阮以安把自己的座位让给文竹,自己隔了走道靠坐在旁边的桌子上。再次坐在高三教室里,文竹心中感慨,“我之前的教室正好在你们楼下。” “楼下是6班。” “对,我以前就是在6班。” 安城中学实行的是15轨制,根据每年文理生占比,1-5班是文科班,6-15班是理科班。文竹高中学理,在6班;叶如学文,在1班。 文竹看了看阮以安摊开的题册,觉得那些数学符号亲切又陌生,自从高中毕业后,她的世界里再也没出现过这些抽象而玄妙的符号。 “这个符号读啥来着?”文竹问。 阮以安瞥了一眼,纤细的手指正指着“∑”。 “西格玛。求和符号。” “哦哦,眼熟。行吧,高中知识全还给老师了。” “姐你大学什么专业?” “我没说过吗?”文竹以为阮以安知道的,“商务英语。我以前想当个翻译来着。” “那后来怎么当摄影师了?” “为了帅哥。”文竹半真半假地笑着说,“当摄影师能看很多帅哥和美女。” 阮以安哑然。 两人随口聊着,窗外夜色如水,室内温暖明亮,阮以安觉得自己像一个跋涉了万水千山的旅人,历经千辛万苦,才觅得此刻的恬淡与温馨。 他看着文竹,觉得此刻美好得像一个梦。 “我先走了,叶如还在等我。你也早点回去洗澡睡觉吧,睡眠对高三生也很重要。”文竹说,“我改天再来看你。” 梦醒了。 阮以安与文竹道别。 有好奇的同学凑过来问:“阮以安,刚刚那个美女是你什么人?” “是我姐。” 有人开玩笑:“小舅子,你缺不缺姐夫?” 有人附和着笑。 阮以安并不理睬,坐下继续算完最后一道题。 从这天开始,“小舅子”就成了班上男生对阮以安的戏称。 - 文竹敲了敲英语组办公室的门。 叶如回过头,“好了?” “嗯,走吧。” 两人一起下楼,两人手挽手走了几步,叶如停下脚步,凑近文竹深嗅了几下。 “你抽烟了!” 是肯定句,不是疑问句。 文竹尴尬,道:“你狗鼻子啊。”过了这么久,早该闻不见了。 “文竹子同学!”叶如正色道,“我们住一起第一天就说好的。你!不许再抽烟!” 文竹竖起食指,道:“就一根。” 叶如眯了眯眼,“真的?” 她伸手摸了摸文竹的口袋,确定没有烟后,对她说:“你哪来的烟?” 在供出赵曜与蒙混过关之间,她选择含糊其辞。 “我不是去操场逛逛嘛,有学生在那边抽烟,我要了一根。” “这个学生不会刚好是我认识的吧?”叶如盯着文竹。 文竹面不改色,“不知道你认不认识,反正我不认识。” “你可真是社牛。” “不敢当不敢当。我刚刚面对你们李老师的儿子,尬得快抠出三室一厅了。” 叶如一下来了精神,狡黠地冲文竹笑道,“你知道我刚刚一个人在办公室发现什么了吗?” “发现什么?” 叶如拿出手机操作了一番,文竹手机震动了一下。 叶如说:“发你了,好好欣赏一下吧。” 文竹放大叶如发过来的图,失了言语:“这……” 一张人物的侧脸速写。从鸭舌帽到脸部轮廓,再到发型,只要不瞎就能认出来是谁。 文竹记得自己回办公室时,吴漾在画安中,那这张应该是她和赵曜在操场那段时间画的。 “真厉害。”文竹想了想措辞,“这人挺有天赋的。” “啧啧啧,天赋是重点吗?” “那重点是?” “重点是,不出意外,李老师该找我要你的联系方式了。” 文竹嘿嘿一笑,并不当真。 “不过话说回来,你!不许!再抽烟!”叶如终于又想起刚才的话题了。 文竹从善如流,“知道了。” 文竹是大学后才学会抽烟的,那时候她受林屿影响,进了学校的摄影社团。社团里有个学长经常在办公室点一根烟,不抽,任由它一点点燃尽。 文竹不解,林屿神秘莫测地问,“你知道拍照最基础的是什么吗?”那时文竹刚开始接触摄影,对构图、光线等摄影术语尚处于很浅显的认知阶段。于是她试探着回答:“光线?” 林屿笑了,“是手别抖。” 文竹明白了,那个学长点了烟不抽,夹在指尖等它燃尽,这个过程中,他的手一动不动,确保燃完的烟灰连着烟蒂而不抖落,做的就是这种训练。 且不论这种说法几分真几分假,但文竹也开始在他们的撺掇下学着手夹香烟而烟灰不掉落。长时间和他们这群人混在一起,文竹也渐渐受了影响。从抽第一口烟到成为熟练的“老烟枪”,都有林屿的功劳。 叶如很不喜欢身边人抽烟,但大学时两人分隔两地,她鞭长莫及。等她发现时,文竹已经有了轻微的烟瘾。 住到布衣巷的第一天,叶如闻着文竹身上若有若无的烟味,便与文竹约定:不许再抽烟。文竹在选择了一种全新的生活后,也决心摒弃过去的陋习,于是欣然答应。 这些时日以来,文竹自认为抵抗力还算过关。今晚,是个意外。 “对了,你生日快到了?你有想要的吗?”叶如打断了文竹的回忆。 文竹的生日是11月6日,只有半个月不到的时间了。 “嗯,我想想啊。”文竹作沉思状,“给我买辆车吧,四个轮子的。” 自从上大学后,她和叶如达成了一种送礼送刚需的默契,她们不搞那种虚头巴脑的惊喜,送的都是确认过对方需求的礼物。 她最近去乡镇上拍过两次照,来回的不便,让她萌生了买辆汽车的想法。但此刻让叶如买汽车,纯粹是出于调侃。叶如工资几何,她再清楚不过,一个刚工作一年多的年轻教师,不可能买得起一辆车。 叶如白她一眼,“那我把自己卖了给你买。” “也不是不行。” 夜幕下,两人一路笑着聊着回了家。 第34章 见不到见不到 文竹生日的前一周,气温有小幅回升,安城中学一早便定好的运动会如期举行。 “学校的意思是,虽然高三学业紧张,但体育精神是每一个年级都需要领会的,而且重压之下也更需要放松。但,学业紧张也确实是客观存在的。所以,高三年级就只参加团体项目吧。” 早上7点半,叶如和文竹吃完早餐,模仿年级主任的口吻,对文竹疯狂吐槽。 “他说的团体项目就是拔河。班上学生意见老大了。昨天一天,他们就连开幕式都没参加,就待在教室里听动静。好在今天上午拔完河,下午参加完闭幕式就放假了。” “放月假了?” “对。” 文竹想起自己欠赵曜的那顿饭。那天之后他也并未联系自己确定具体时间。 “要我去帮你们拍点照吗?”文竹问。 叶如问你今天没活吗。 “本来有一个,客户临时改期了。” 叶如说,“那太好了!我们一起走?” 文竹看了看身上的睡衣,“我收拾一下,9点到学校来得及吗?” “早一点,我们8点操场集合,8点半开始拔河了。你8点半之前到吧。” 文竹比了个ok。 - 文竹到校门口给叶如打电话时,广播里正一遍遍播报:“请高三各班班主任速至主席台抽签分组。” 见电话迟迟未接通,文竹尝试刷脸进校门。 可今天值班的保安并不认识文竹,任凭文竹好说歹说,坚决不放行。 一筹莫展之际,电话接通了。过了几分钟,夏天从教学楼那边跑了过来。 大男孩呵呵一笑,对文竹说:“小叶老师让我来接下你,她去抽签了。” 夏天又对保安道:“这是我们老师请来的摄影师。” 保安拿出登记册说:“那登记一下吧。” 文竹跟着夏天往操场走去,校园里拉满了条幅,广播里鼓声激昂,澎湃而炽热的气氛冲淡了方才的小插曲。 “美女姐姐你还记得我吗?” “记得记得,夏天嘛。你的名字好记。” “那你叫什么名字?我还一直不知道呢。” 原来赵曜没提过。 “文竹,我叫文竹。” “好,我记住了。” 说话间,他们抵达7班大本营时,叶如已经回到看台,她坏笑道:“你这张脸也有不好使的时候?” “可不是嘛。”文竹懒得再提。 叶如拍了拍身边的空位,示意文竹过来坐下:“我们是第三组,和9班比。还要再等一会儿。” 文竹的目光扫过7班大本营,看台上稀稀拉拉坐着几个人,不见赵曜。 “怎么人这么少?你们班学生呢?” 叶如环视了一圈,“去看其他比赛项目了吧。” 有个女生,一直假装不经意地回头看文竹。 一个瓜子脸清秀相的女生。这个女生文竹见过好几次了。 她旁边坐着夏天,还有那个小肉脸大眼睛的女生,三个人都在,唯独不见赵曜。 文竹低声问叶如:“刚刚去接我的夏天,旁边的女生是他女朋友吗?” 叶如同样压低声音:“不是的。他喜欢女生旁边那个女生,叫黎依依的,就是我说很可爱的我的科代表。好像没有在一起。” 叶如又如数家珍地介绍了班上自以为藏得很隐蔽的几对情侣。 见话题有点收不住的趋势,文竹打开天窗说亮话,“今天怎么没看到赵曜?” “请假了。他妈妈给他请了一周假。” “哦。高三这么忙,一下请一周假也是少见。” “可不是嘛,听说家里有事。好在一周里两天运动会,两天月假,也没落下太多。” “嗯。” 某种异样的情绪攀上了文竹的心,她道不明也抓不住,只当是好不容易逮到的拍摄机会落了空。 “我下去拍拍其他人,”文竹从看台起身,“一会儿你们班比赛开始给我打电话。” “好。去吧。” - 大学毕业后,文竹便没拍过运动会了。当时在社团,她们部门内部的镜头经常交换着使用。林屿大学时是个器材党,加之家里有矿,他的设备是整个社团最全的。每逢运动会,他都会从自己的镜头里选一个最适用的给文竹装上,这件事成了部门内部心照不宣的偏爱。 “屿哥,你那个70-200也给我们用用啊。”有人故意调侃。 林屿那时会先看看专心鼓捣相机的文竹,然后回怼道,“我100-400都借你了,你有什么好不服的?” “可是人家就想要70-200嘛。人家嫌这个头太重了。” 高180重180的男人一口一个“人家”,摆明了存心调侃林屿,林屿对此早已免疫了。 见林屿懒得搭理自己,便掉转枪头冲文竹道:“竹子,要不咱俩换下?” 文竹听到自己的名字时会抬一下,迷茫地问:“跟我换什么?” “没事,别搭理他。”当说话对象是文竹时,林屿的声调里总会多几分人人可察的温柔。 “没事,别搭理他~”一群人模仿林屿的语气起哄。 后来,林屿毕业了,玩票似的弄了个摄影工作室,却意外地在季市大学生间掀起了一股风潮,打响了自己的品牌。 大学时的文竹只是将摄影作为单纯的爱好,却因受林屿影响而渐渐发现,能以热爱养活自己并付诸全部也是一件很幸福的事情。就这样,大学毕业后的文竹,理所当然地成了林屿工作室的一员,更理所当然地享受他所有的设备。 在他明目张胆的庇护下,她一步步成长起来。所以,即使后来发生了那样难堪的事情,她也对林屿恨不起来。他带给她的,远比她因他失去的多。 与林屿分道扬镳后,她所能使用的设备也就是自己的那三瓜两枣,拍拍婚礼和写真还行,但拍运动会,还是有些许捉襟见肘的。 所以,当她端着自己唯一的那支长变焦镜头游走在安中操场上时,她不可避免地怀念起曾经。 面对一个举着专业设备的美女,这些高中生难免多看几眼文竹。 当文竹将镜头对准那些打量自己的人时,有些人会往同学身后躲闪,也有一些人大大方方地对着镜头比耶。 内向也好,外向也罢,烈日下的每一张面孔都鲜活而青春。 真好啊,十几岁的年纪。文竹想。 摄影师的镜头总是更偏爱漂亮的人,所以当捕捉到看台上阮以安的脸后,文竹基于各种理由,多拍了几张。 阮以安早就注意到她了,发现她把镜头对准自己后,对着文竹叫了声“姐”。 其实文竹没听清,但看口型应是如此。 旁边的同学们围住阮以安,个个笑开了怀,他们口中念念有词。似乎在说什么……“小饺子”? 吃个饺子这么开心吗?文竹有些跟不上他们的脑回路,继续寻找新的拍摄对象。 - 中午12点,闭幕式暨颁奖典礼结束。 叶如班上拿了拔河比赛的第三名,她叫了个学生把证书和奖杯拿回办公室,自己直接和文竹出了校门。 “你这些照片什么时候发我?”叶如翻着相机里的照片,有些迫不及待,“我要发朋友圈!” “先吃饭,回去用你电脑导出来发你。” “好呀。”叶如说,“不过林屿怎么还没把你电脑送来?他没时间,找个快递寄一下也行啊。” 文竹这些日子实在是受够了没有电脑的苦,觉得有必要主动点,“我迟点打个电话问问。” 第35章 好惨好惨一男的 难得放假,周末两天叶如回安河陪父母,文竹又一个人了。 叶如的缺席,让她意识到自己在安城也就这一个可以说说话的人。 两人最新的聊天记录里,叶如不无得意地发来自己朋友圈的截图,并告诉文竹“我们学校老师都说你拍得很好,找我要照片呢”。 文竹点开朋友圈,下滑几下就能看到叶如昨天发的朋友圈。从她这里看过去,点赞人只有夏天,以及一条来自夏天的评论——我真帅。 夏天的微信是周五拔河结束后,文竹主动要加的。当时叶如拿着学校发的小彩旗站在一旁。 夏天假模假式地说:“可是我们学校不让学生带手机的。” 被叶如无情拆穿:“那你刚刚拿出来拍照的是什么东西?” “我这不是要矜持一下嘛。”夏天笑嘻嘻地递出二维码,“姐姐,你加我干嘛?我不谈姐弟恋的。” 毫无悬念的,叶如手上的小彩旗直接招呼到他头上。“贫不死你。你竹子姐对弟弟也没兴趣。” 文竹回了神,发现这条朋友圈下多了一条评论和一个赞。 赞来自赵曜,评论也来自赵曜。 赵曜回复夏天——要点脸。 一抹笑爬上文竹的嘴角,她在这条朋友圈下面留了个赞。 转念一想,还不够。 于是写了条评论——我真会拍。 叶如应该是正在玩手机,很快回复道:我也觉得。 夏天复制了叶如的回复。 赵曜没有跟上面两人的队形。 却发了条私信给文竹—— 我也觉得。 这四个字似乎有一种魔力,某种隐秘的雀跃占据了她的心。 -竹子:是不是后悔请假了? -z:是 -竹子:不用后悔,我们可以专门找个时间约拍一波 -z:约会可以,约拍不行 -竹子:…… -竹子:空吗?请你吃饭? 赵曜发了个定位过来,地址是南远城。 -赵曜:不在安城,先欠着。 文竹在对话框输入了一行字,随即又逐字删掉。边界感,是最高级的尊重。她没有立场也没有身份刨根问底。她甚至不知道怎么定义两人之间的关系。 赵曜始终盯着那行正在输入中,良久,他收到了她的回复。 -竹子:好。 她丝毫不在意他的事情。 赵曜自嘲地笑了笑,收起手机,走入了身后的病房。 - 文竹看了看再没消息进来的微信,又看了看窗外尚高的日头,觉得今天总得办点什么事,不能虚度。 她又翻了一遍周五拍的图,觉得很多单人特写修一修应该可以给自己吸吸粉。 但修图得去网吧。 墙角立着一个白色的行李箱,她久久注视着行李箱。 最后长长吁出一口气,走近行李箱,从隔层里拿出一个小盒子。 里面躺着一枚小小的电话卡,归属地为季市的电话卡。 文竹没有任何迟疑得给手机换了卡。 这四方的小卡片,像一把钥匙,开启了文竹的曾经。 登录完成后,手机震动了好几分钟才停下来,铺天盖地而来的消息,让文竹措手不及。 微博99+,微信99+,短信也很多。 她先点开了短信。几十条系统发来的来电提醒,最常出现的那个号码属于林屿。 微信里有林屿的消息,在季市工作的大学室友的消息,工作室同事的消息,她和林屿共同好友的消息…… 最新的消息是工作室同事小可发来的,发送时间是上周。 -小可:竹子,你要不要来看看屿哥? 文竹往上滑,是一张照片。 她迟疑地点开照片,网速不太好,图片加载了一会儿才加载出来。她将视线转移到图片上,片刻后,又慌乱地将屏幕反扣在床上。 文竹大口喘着气。 好一会儿,一只颤巍巍的手才再次拿起手机。 她不知道该如何形容这张照片带给她的震撼。 横七竖八的管子,一圈一圈的绷带,触目惊心的伤痕……躺在病床上的那个人,没有半分她熟悉的样子,只有资料卡上熟悉的“林屿”提醒她,躺在病床上的,正是她一度依赖后来拼命甩开的过去,是她满心期待过又痛彻心扉失望过的曾经。 回过神来,文竹发了语音通话请求给小可。响铃刚冒了个头,她又立马掐断。 不,小可和林屿关系并不十分密切。发生这样的事情,会时时待在林屿身边的应该是谁?这几年和林屿来往最密切的是谁? 她在脑海中逡巡,最后发现,得到的名字是自己。 一种难言的悲怆从她心底冒出,她的世界下起了倾盆大雨。 任由泪水肆意淌过脸颊,文竹用手背胡乱抹了一把后,拨通了工作室艺术总监的电话。 “竹子?”一个有些尖细的男声。 “是我,凯哥。” “你个没良心的,可算是想起你凯哥了。” “对不起,凯哥。” 文竹几乎是呜咽着说出那三个字,姚凯文知道这一句不止是说给自己,也是说给林屿。 “你都知道了?” “嗯。”文竹平复了一下心情,“小可告诉我的,但说的不多。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国庆南远外环高架桥侧翻的事故你看到了吗?” 就在一瞬间,文竹想到了自己当时收到新闻推送时的慌乱。原来一切早有预兆。她当时只知道叶如在南远,却没成想冥冥中的感应来自林屿。 文竹抱着一丝期待,问:“他……醒了吗?” “没有。” 沈凯文的话像一例尖刀刺在文竹心口。 车祸发生已经快1个月了。 他,还没有醒。 “他肋骨断了3根,有一根刺破了肺脏,另外全身多处骨折,颅内也有出血……” “医生怎么说?能救吗?”文竹急切地打断了姚凯文的话。 他每描述一句,她的心头便被剐下一片。 “医生说,如果能醒,就有希望。” 但他至今昏迷不醒。 文竹不记得自己后来是怎么挂断电话的,等她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时,她已经坐上了去邻市的大巴车。 望着窗外飞驰而过的水杉树,她发现自己从未像此刻这般,痛恨着安城的落后。 安城没有火车,更没有高铁,最便捷的出行方式是坐车到70公里外的邻市。那里有高铁站和飞机场,文竹的目的地是高铁站,因为机场很小,这个点已经没有去南远的航班了。 一种难言的焦灼占据了她的心。太慢了,时速90km\/h的大巴车太慢了,300km\/h的高铁也太慢了。说到底,她只是怕自己太慢了,来不及再见一眼他。 第36章 雨一直下 文竹出站时,南远正淅淅沥沥下着雨。浓郁的夜色里,细腻的雨丝薄纱般笼着整座城市。湿漉漉的地面倒映着城市闪烁的霓虹,有一种与安城潮湿昏暗的雨夜截然不同的美。 但文竹此刻无心欣赏这久违的繁华景象,她叫了辆出租车,直奔林屿所在的医院。 - “不好意思小姐,已经过了探视时间了。”值班保安拦住了文竹。 住院部墙上写着探视时间——8:00-21:00。 而现在已经是夜里10点了,文竹一时进退不得。 敞开的玻璃门吹来一阵凉风,文竹打了个喷嚏。 值班保安细细打量起面前的年轻女人。她背了个简单的帆布包,头发湿湿地贴着头皮,同样淋了雨的衣裳也很单薄。明明是狼狈的模样,却因为她姣好的面容与优美的体态而显得楚楚动人。 保安关了玻璃门,回头对文竹道,“小姐,要不你明天再来吧?” 文竹神情淡淡,若有所思。 已经11月了,南远白天还算暖和,但入夜后气温很低,又加上下了雨,体感温度只会更低。她再不管不顾地守在这里,可能会生病。 “我看你衣服都湿了,你还是先回家洗个澡,换身干衣服,明天再来吧。”值班保安又提醒道。 “谢谢,我一会儿就回去。”文竹冲保安露出了一个淡淡的笑容,“请问特需2号房的病人您知道吗?” 保安想也没想道,“知道啊。” 这家医院只有少数几个特需病房,而特需2号是唯二的vip套间之一。 特需2号的病人似乎来头不小。已经住了快1个月了,每天都有很多人前来探视,但家属有要求,很多人没能见得上。 “小姐,您也来探视特需2号房吗?” 文竹没有留意到那个“也”字,只是点了点头,道:“那个房的病人苏醒了吗?” “不知道啊,好像还没醒。这样,我帮你问问。” 保安推开门进了楼里,和一楼服务台的值班护士交谈了几句。 “帮你问过了,还没醒呢。”见文竹神情哀伤,他又劝慰道,“你也不要急,先回去好好休息吧。” 文竹道过谢,转身离开。 保安注视着那道伶仃的身影融入黑暗,轻轻叹了口气。 - 林屿是地道的南远人,这件事文竹大学毕业的时候才知道。 南远多山,且靠海。那时,她在网上看到一组南远的照片,心驰神往之下,就来了一场说走就走的毕业旅行。 从季市到南远的途中,文竹在群里提了一嘴自己的旅行目的地,马上有人艾特林屿,让他上班暂停,赶紧回老家当向导。 当时林屿的工作室已经打响了品牌,正在筹备季市的第三家分店。他自然没有办法上班暂停,却找了自己的发小给文竹当向导。 接到林屿电话的时候,文竹问他:“我以前怎么不知道你是南远人?” 林屿发来自己的身份证。身份证号码对应着南远,但住址是季市。 他说:“我现在都对外宣称我是季市人。” 文竹只当他是更享受季市人的体面,所以绝口不提遥远的故乡。 但当林屿的发小开着文竹只在网上看过的豪华轿跑来接她时,她才意识到,对于林屿,她知道的太少了。 虽然她早就从他的各种设备和生活方式里知道他家庭条件不俗,但一辆车就几百个w的家庭并不是她世界里该出现的。 这种落差在她连车门都不会开时达到了最大值。 林屿的发小叫汤子嘉,他那天请文竹吃了南远老字号的饭店,随后陪她逛了着名的夜市,又亲自把她送到了酒店。 但轿跑的轰鸣一直在竹子脑子里嗡嗡作响,她第一天的旅行并不愉快。 第二天一早,汤子嘉来酒店接文竹,两人到地下车库时,文竹发现他换了一辆常见品牌的suv。 见文竹站在车门边没有动作,汤子嘉挠挠后脑勺说:“竹子妹妹,昨天为了装x,租了辆好车。今天咱们要进山,还是开我自己的车放心。” 文竹笑容灿烂地上了车。后面三天的游玩都很愉快,她看了山,看了海,逛了古镇,给林屿分享了很多照片。 当年汤子嘉加了文竹的微信。文竹回去后,汤子嘉起初还经常撩一撩她,基本都是他发五句,文竹回一句。 有一次,汤子嘉的消息正好被林屿看到。那天后,文竹就再也没被汤子嘉信息轰炸了。 文竹和林屿闹掰后,一度想删掉所有与他有关的人,但翻看通讯录时她才发现两人的生活早已交织在一起了。 很多她因为林屿认识的人,后来反而与她更投缘,联系也更频繁。 他与她,是伯乐与千里马的关系,学长和学妹的关系,是老板与员工的关系,是异性朋友的关系,也是被爱慕者与爱慕者之间的关系。 文竹发现,她只有在回忆才能认清自己与林屿的关系,也承认她对他的爱慕。 原来,那场让她耿耿于怀的网暴风波里,她最介怀的居然是林屿那天下意识护着李晨曦的动作。 所以,她其实也并不冤枉。 她确实披着朋友的外衣占据着林屿身边那个属于他女朋友的位置,却因为她的骄傲让彼此无名无分。 文竹不可遏制地泪如雨下。 - 一辆黑色的汽车穿过雨幕驶出医院停车场。 “奶奶今天跟你说的话,你考虑一下。”赵文洁望着赵曜的侧脸,斟酌着言辞。 “嗯。”赵曜望着窗外,应了一声。 这时,汽车经过路口积水区,注意到路边蹲着一个女人,司机自觉放缓了速度。 赵曜望着那个曲臂埋首在膝盖上的女人,觉得像极了文竹。 他移开视线,为自己不由分说的联想不耻。 现在看谁都像她了吗?可她明明在安城。 总不至于为了请一顿饭跟到南远来吧。 第37章 你来啦? 文竹找了个医院附近的酒店。 温热而细密的水流迎面俯冲而下,一寸寸抚慰着她冰凉的肌肤。侵蚀入骨的寒意被一点点驱散。 洗完澡,陷在干爽柔软的床垫里,踏实而满足的感觉包裹了她,不管是舟车劳顿的身体还是紧张慌乱的心,都在此刻沉静下来。 原本自动关机的手机此刻也有了足够的电量,关于那场车祸,她在来南远的路上已经搜索过太多。此刻她一条条浏览的,是那些曾将她吞没的留言。 时隔数月,当初那些排山倒海的气势如今已是偃旗息鼓,只有三两个常见的id上蹿下跳,不依不饶。而她,已平静如局外之人。 时间如大漠之风,会抚平所有的痕迹。 这个微博账号是她成为一名全职摄影师后才注册的,作品居多,日常很少。 她切换账号,登陆了最初注册的那个账号。 最后一条微博停留在一年多以前。 那天,林屿来学校,给她拍了毕业照,给她送了花。 评论区里,他说[毕业快乐]。 再往前翻,都是絮絮叨叨的日常或是一些转发,转发时总会@一串人,都是大学时关系很好的朋友,包括林屿。 那些被@到的人会在评论区留下各种哈哈哈或是自顾自就聊起来了。林屿虽然常被@,却很少评论,倒是每次都点赞表示已阅。 不知道往下翻了多久,终于在一条微博下找到了他的评论。 ——生日快乐。 网络上能看到的只有很简单的四个字,但其实那一天他们在一起待了整整一天,说了几箩筐的话。 当然,也有其他朋友。 他们租了学校附近的loft给文竹庆生,一群人喝酒、玩桌游、唱生日歌、吃蛋糕,楼上楼下,满屋子撒欢。 文竹将蛋糕递给林屿时,他用食指蘸了些蛋白霜,点在了文竹鼻尖。在文竹尚未反应过来时,又有一些人过来往文竹脸上涂抹蛋白。 后知后觉的文竹这才想起要反击与躲藏,一场蛋糕大战一触即发。 在所有人都开始袭击文竹时,始作俑者却开始与她统一战线,将她紧紧护在身后。 记忆的最后,是他卫衣领口若隐若现的锁骨,以及脸上轻柔的、微凉的触感。她乖乖地站在洗手间的水龙头前,任他一点一点,轻柔地擦去她脸上的蛋白,却始终不敢抬头去看他的眼睛。 文竹记得某个间隙,她偏头看了眼梳妆镜。目光锁定那一高一低两道人影时,林屿的目光也投向了镜中。眼神短暂的交汇令她像是被火苗灼了眼,霎时移开了目光。 眼神躲闪的同时,她拽走了他手中的湿巾:“我自己擦,看镜子可以的。” 林屿当时是什么反应呢? 想不起来了。 这些年发生的事太多,曾经实实在在经历过的时光,变成了一个个碎片式的回忆存在于她的脑海,怎么拼凑也凑不出一个完整的从前。 以至于她实在想不明白,她与林屿是怎么一点点耗尽那些暧昧的情愫,最后形同陌路的。 如果不是小可的那张照片,他们也许是老死不相往来吧? 窗外的雨声淅淅沥沥,文竹在百思不得其解中沉沉睡去。 睡梦中,她再次回到了20岁生日的那一天,梦中的林屿笑着半拥着她,将她藏在自己身后。在梦里,他依然健健康康、生机勃勃。 - 第二天,文竹起床时,雨已经停了,天却依然阴沉。 空调下吹了一晚上的衣物已是半干,她用吹风机重点吹了吹没干的部分。 收拾妥帖,她简单吃了点东西,步行前往医院。 雨后的南远,空气很好。 文竹在街角的花店买了一束花。一路上,百合与香槟的芬芳丝丝缕缕地传来,文竹不禁憧憬起一会儿的探访。 也许,他已经醒来了。 或许,他会勾着唇角冲她露出虚弱的微笑,然后说:“竹子,你来啦?” 文竹不禁加快了脚步。 值班保安里不见昨晚那位,文竹径直进了大厅。日间的住院部比昨天夜里热闹了许多,这个点,不断有人提着餐盒穿行在大厅里。 导览牌显示vip特需病房位于住院部顶层。四部电梯,两部上行,两部下行。下行的电梯在一楼停下,人潮涌出,继续下行。数字一点点跳动,-1、-2、-1。再次停在一楼时,电梯门开启,满满当当的轿厢令文竹望而却步,她转身换了一部等候。 在电梯门即将合上时,赵曜看到了一个高挑纤细的背影,很像文竹。 他对自己再度难以抑制地想到文竹感到一丝奇怪。 “妈,我们今天回安城吗?”他问身旁的赵文洁。 “再等几天吧。”赵文洁说,她觉得至少应该过了林振声的头七再走。 赵曜点了点头,“嗯。” 随着显示屏的数字一点点变大,电梯里的人越来越少。到达16层时,只剩下电梯员和赵文洁母子俩。 两人出了电梯,轻车熟路地走进特需2号病房。 - 十分钟后,文竹终于跟随人流进了电梯,她小心翼翼将花护在怀中,将要去的楼层告知电梯员。 “16层到了。” 提示之后,文竹走出电梯。 “不要脸!滚!”楼道里隐隐传来女人的怒骂声。 文竹顺着走道,寻到vip特需2号房时,女人的声音愈发清晰。 “我们林屿还好好活着呢,你就这么巴巴地要找他们回来传宗接代了吗?” 在文竹以为自己跑错病房准备离开时,女人口中的“林屿”让她停下了脚步。 她无心听墙角,只想去看看林屿。但内间争执正酣,绝不适合她出现。 文竹想先去楼梯间等等,迟些时候再进去。 “醒了!”“医生!”“叫医生!” 室内此起彼伏的呼喊让文竹定在门边犹如一尊雕塑。 醒了啊? 真好。 文竹抬手摸了摸眼角。 医生来得很快,经过文竹身边时连一个眼神都没分给她。 里面安静了一阵,大概是医生在检查。而后,有个苍老的女声询问着什么,医生一一进行了解答和安抚。 声音不大,文竹什么也听不清。她只想进去看看林屿,很想进去看看而已。 又过了一段时间,医生出来了。中年医生经过文竹身边冲她点了点头。 这个点头鼓舞了文竹,她追上前咨询了一些关于林屿的情况。 “患者是颅内出血导致的昏迷。经过这段时间的治疗,颅内状态趋于平稳,醒来也是正常的事情。不过他昏迷的时间有点长了,是否有其他并发症还需要持续留院观察。” “谢谢医生。” “不客气,”医生看了看她泛红的双眼与手上的花束,临走时又补充了一句,“进去看看吧。” “嗯,请问卫生间在哪?”她需要整理一下脸上的狼狈。 “病房里有专用卫生间,护士站有公用卫生间。” 文竹道过谢,前往本层的护士站。 第38章 我是林屿的…… vip特需2号房里,原本围在病床前的一圈人此刻谨遵医嘱分散在室内各处,只有林屿的母亲曾璇守在床边,一下下抚摸着苏醒的林屿。 林屿的奶奶薛老太太看了看病床上的大孙子,又看了看立在窗边的赵曜,冲赵文洁招了招手。 “阿姨。”赵文洁走上前,在薛老太太身边落座,恭顺地叫了声。 薛老太太握住赵文洁的手,置于自己膝盖上,轻轻拍了拍,“好孩子,受委屈了。” 赵文洁摇了摇头。 “我昨天说的话还作数的。你们如果愿意,随时欢迎你们回来。” 薛老太太方才私下问过医生,林屿这样的情况极有可能反复,醒来也绝不代表完全脱离危险,她需要尽早打算。 赵文洁淡笑着,心中所想却是这座城市,她当年离开时便没想过回来。 她没有立刻回答,抬眼看了看赵曜。 薛老太太顺着赵文洁望过去,当年那个瘦小而怯懦的小孩如今已亭亭如松柏。 赵曜回望过来,眼中尚蕴着几丝倔强。 “妈,我们回去吧。”行至赵文洁身旁,他催促道。 赵文洁看看薛老太太又看看赵曜,很是为难。 赵曜伸手欲拽赵文洁,被薛老太太喝住:“赵曜!” 赵文洁轻轻碰了碰赵曜的手背,“先坐下。” “不管怎样,你身体里也流着我们林家的血。”薛老太太语气不复强硬,带着些无奈。 赵曜不耐地扯了扯唇角,抱臂放空目光。 “你也不是小孩了,有些事情你也能懂。不管是从法理层面还是情理层面,是你的注定是你的。”薛老太太顿了顿,意有所指地望了望里间,“你父亲生前虽然混蛋,但如今他人已经入土为安,也是他自己立了遗嘱为你和你母亲争取权益。不管是为了你自己,还是你妈妈,留下来都是最好的选择。” 赵曜嗤笑了一声,“过去这么多年怎么没见你们来为我和我妈考虑?” “当初是我执意要走的。”赵文洁打断,“不怪你奶奶。” 赵曜呵道:“那现在干嘛还回来?” 沉默在室内蔓延。 “咚咚咚。” 外间传来的敲门声打破了沉默。 “您好,我是林屿的朋友,过来看看他。”年轻女孩的声音温柔而礼貌。 护工要求看看文竹的证件。 文竹虽诧异,却也能理解。 一切流程结束。 “跟我来。”护工领着来人往里间走。 听闻外间动静,赵文洁拉着赵曜起身走向一旁的休息室,这像是某种约定俗成的规矩。 这几日,他们都会这样回避来访的客人。 薛老太太稳了稳情绪,端坐着,等待着未知的访客。 - 文竹跟在护工身后走进病房。 虽然满心记挂着林屿,但病房内堪比豪华酒店的装修却一个劲地冲到她眼前,让她生出一种异样的情绪。 有些人注定和自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经过一段通道,开阔的空间出现在她面前。这是一个客厅样式的空间,比她在安城居住地的客厅还要大上一些,并不见林屿,也不见病床。 “老太太,这位小姐说是林先生的朋友。看过证件了。” 护工的话让她将目光投向沙发。一位身着中式套装的老太太端坐在沙发上,虽满头白发,却精神矍铄,颇具威严。此刻,她正上下打量着自己。 文竹冲她点了点头,“奶奶您好,我是林屿的朋友。我叫文竹。” 休息室的门没有关严实,文竹的一字一句尽数传来。 赵曜甚至能从她恭顺的话语里想象她此时的模样。 原来世界这样小。 所以昨晚和刚才的背影都说得通了。 呵。赵曜轻笑了一声。 赵文洁不明所以地看了他一眼,以为他仍在为薛老太太的话不高兴。 “妈妈替你做过一次选择了,这次你自己选择吧。”赵文洁说。 赵曜没说话,留心着外面的对话。 “嗯,你好。”薛老太太继续坐着,瞧着面前这个年轻漂亮的女孩,“林屿大学后就回来少了,他很多同学朋友我不太认识,怠慢之处,请多见谅。” 薛老太太很客气,但客气的另一种表达是疏离。 文竹不介意,也不在乎,她只想去看看林屿。 薛老太太使了个眼色。 “这边请,文小姐。”护工领着文竹走进了放着病床的房间。 也许是小可那张照片太过吓人,大大提升了文竹心中的震惊阈值。 此刻的林屿,虽虚弱而苍白,却是出乎文竹心中所想的“好状态”。 床上与床边的人同时朝她望了过来。文竹冲床边的女人点了点头,女人眼中的戒备很明显。 “阿姨您好,我是林屿的……” 林屿抬起的手与心率监测器骤然响起的滴滴声打断了她的话。 急促而凄厉的声响,让人片刻失神。 曾璇有些慌张地握住了林屿抬起的手。 “儿子,你怎么样?是不是哪里不舒服?医生!叫医生!” 曾璇这一句问得急切,护工率先按了床头的呼叫按钮,外间的薛老太太也赶了过来。 在血脉相连之人急切的关怀下,她的存在可有可无,文竹自觉退开了半步。 林屿的嘴唇颤动。 “你说什么?儿子?”曾璇将耳朵凑在林屿唇边。 “竹……子……” 很微弱的声音,文竹没听见,但曾璇听见了,却不理解。 医生再一次出现,检查之后,告知家属并无大碍,只是暂时的情绪波动。 医生的话安抚了床边的家属,她们齐齐打量着那个情绪波动的由头——文竹。 病房的灯光与大家的目光一齐投在文竹身上,她有些不自在。 李晨曦和闺蜜的出现解救了她的不自在。 文竹没想过会在这样的情形下见到那张精致漂亮的面孔。李晨曦肩上披着一件粗呢小外套,修身的针织长裙包裹着微微隆起的小腹,见到文竹的瞬间,她目光顿了几秒,随后不动声色地扑到曾璇身旁。 “阿姨!我听说阿屿醒了,真是太好了。”漂亮的眼睛在话音落地后涌出几滴清泪。 文竹低头看了看自己脚上的帆布鞋,白色鞋头上残留着水渍。她环视了一圈这个病房,觉得自己像一个误闯豪门舞台剧的不速之客,浑身上下写满格格不入。 似乎洞察到她的尴尬处境,李晨曦朝她的方向看过来,疑惑地问道:“这位是?” 病房里安静了片刻。 “这位小姐说是林屿的朋友。”曾璇开口了,“晨曦你认识吗?” “不认识。”李晨曦答得利落,毫不迟疑,“没见过。也没听屿哥提过。” 室内的氛围因这句话更显奇怪,戒备明晃晃地写满了每一张脸。 文竹心中冷笑,怎么?还怕我是带着武器来暗杀你们家贵公子的吗? “我确实是林屿的朋友。”文竹开口倒是诚恳,“我们以前一个学校,大学时得过林屿学长很多照拂。只是后来我回老家工作了,所以这位小姐没见过我。当然,我也没见过她,倒是听说学长有了位漂亮的女友。我在老家听说他的事后,念及往日情分,所以来看看。” 文竹说完这番话,看了看手中的鲜花,又看了看病房里各式各样的花束与花篮,没有放下。 见文竹欲走,李晨曦给闺蜜使了个眼色。 “不好意思小姐,我们实在没有听林屿提过,前阵子也一直有外人想鱼目混珠,这阵子消停了一些,但我们还是心有余悸,不知道你能不能证明一下?” 多么堂而皇之的刁难。 文竹心中却不可抑制地泛起一丝悲凉。 她向来知道普通人在向上结交时必须要一些入场券,就像灰姑娘要有南瓜马车与水晶鞋才能叩开城堡的大门,但她从未想过有一天她需要向林屿的家人证明他们的交情。 其实,要证明她与他的交情毫不费力。 作为影像工作者,镜头替他们记录过太多太多的回忆。但,应对近乎羞辱的刁难,再真诚的心也会在对方眼中变质。 她看了看病床上那个人,他竭力望着自己,呼吸面罩里满是水汽,是想说什么吗? 文竹遥遥望着他,缓缓道:“林屿,我来过了,希望你早日康复。再见。”目光扫过李晨曦隆起的肚子,“你的家人还有你未出世的孩子都在等你早点好起来,你要加油哦。” 而我,要回到我的世界了。 她最后寻了个角落轻轻放下了那束花,又冲几位长辈一一道了别,转身离去。 林屿垂在身侧的手,虚抓了几把,却什么也抓不住。 有些人,在我们不经意间,已经见过最后一面了。 室内之人,望着文竹的背影,各有所思。 “这姑娘看着应该不是什么坏人,应该只是仰慕林先生吧。” “也许吧,不过也不该说是朋友吧。” 有护工窃窃私语。 薛老太太望了望李晨曦又看了看她的肚子,皱了皱眉。 文竹从病房出去时撞到了一个人,低头道了句歉头也不回地走了。 第39章 他像一幅画 汤子嘉揉了揉肩膀,觉得刚刚那个美女很眼熟,一时却想不起名字。 病房内的气氛有些奇怪。 “老太太、阿姨,你们怎么了?”他问道。 “也没什么,刚刚有个姑娘,假装是林先生的朋友混进来了,被晨曦小姐识破了。”护工解释。 汤子嘉蹙起眉头,一个名字冒了出来。 “刚刚那个出去的姑娘?”汤子嘉说,“难怪我看她眼熟。她没说谎。” 曾璇问:“子嘉你认识?” “认识,是林屿大学学妹,还是……” 他瞥了瞥一旁的李晨曦,咽下了后半句。 一场闹剧落幕。大家的注意力重新回到病人身上, 汤子嘉坐在窗边的沙发上,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室内的聊天,想起一个遥远的片段。 那一年,文竹初到南远的第一天,汤子嘉送文竹回酒店的路上偷偷拍了一张照片发给林屿。 -子嘉哥哥:现在送你的好妹妹回酒店。[图片] 林屿点开照片看了一眼,从豪华的内饰认出了这是哪辆车。 一下午,文竹对林屿的态度都很淡,全然不似去南远路上的欢呼雀跃。林屿这才隐约猜到原因。 当天晚上,汤子嘉接到了林屿的电话。 “我不是叫你低调点吗?” “啊?我以为你说反话呢。” “你明天换辆车,就说昨天的车是租的。” 汤子嘉翻了个白眼,“服了,帮你追个姑娘还得当演员。” - 一路出了医院大门,文竹漫无目的走在大街上。 她来医院前已退了酒店的房。这一趟来得匆忙,帆布包里只有换下来的贴身衣物、身份证、手机、钱包、钥匙以及充电器。 这种轻装上阵的感觉很好,匆匆忙忙而来的她并不准备匆匆忙忙走。 她所有的遗憾与愧疚已消散在今天这一遭与昨夜淋过的雨里,他们终究只是短暂相交的两条线。 她抬头看了看天,太阳透过厚重的云层投下一束光,很漂亮的丁达尔现象。 南远已经雨过天晴,她也该继续往前走了。她想。 第二天,南远又下起了淅淅沥沥的雨,赵曜在雨中坐上了返程的高铁,理由是学业要紧。赵文洁暂时留了下来,表示等林振声头七过了再回去。而这些,文竹浑然不知。 - 从邻市回安城的大巴上,赵文洁拍了拍前面那个女生的肩膀。 文竹回头,见到了一张白皙丰腴的脸。这张脸让她一瞬间想到了那个别扭的小孩。 是赵曜的妈妈。 迟疑片刻后,她笑着打了个招呼:“你好,姐。” 赵文洁笑了,问:“你的腿都好了吧?” 文竹腹诽,这母子俩倒是出奇地默契,话题都是从她的糗事开始。 文竹并非不识好歹之徒,应对自如:“都好了,上次的事谢谢还没好好谢谢你。” “没事,举手之劳。以后要当心啊。” “嗯。” 没有下文。 文竹有些许尴尬,想了个话题:“姐你出去旅游回来吗?” “不是,去看了个老朋友。”赵文洁答,“你呢?从哪里玩了回来?” 从医院出来那天,文竹想着自己大老远来这一趟就回安城有些对不起几百块的高铁票,于是索性来了次周边游。南远城是个山海之间的旅游城市,文竹毕业旅行那一趟已经逛了个七七八八,而与之相邻的泽州同样风景优美,于是文竹启程去了泽州。 当然,对赵文洁她不会讲那么多前因后果,只是说了目的地。 赵文洁说自己也去过泽州。两人就泽州的景点简单聊了几句,又聊到了文竹的职业,聊着聊着两人加了微信。 文竹扫描赵文洁的微信名片时突然想起这个微信号回了安城便不再用了,于是主动问了赵文洁的手机号。 大巴发动后赵文洁表示自己有些晕车,于是文竹识趣地让她睡一会儿。 大巴车进了县城后最终目的地是客运站,但中途可以下车,打声招呼即可。 “姐,我先下了。”文竹回头打了个招呼。 “你到了吗?”赵文洁问。 “对,我住布衣巷。” 赵文洁看着文竹姣好的面容,脑中重复了一遍“布衣巷”,有什么信息从脑中闪过,但晕车使她头脑昏沉,实在想不起来。 “好的,再见。”她说。 再次回到安城,熟悉的乡音与深秋萧瑟的风迎面而来,文竹笑着往住处走。 看看时间,叶如快下课了。 -竹子:我回来了,校门口等你 给叶如发完消息,她索性改道去了安中校门口。 沿街种着一排法国梧桐,这个时节,梧桐叶已尽数枯黄。风过之处,几片梧桐叶打着旋儿从枝头坠落,却没能如愿掉到地面,一双漂亮的手半道劫持了它。 文竹的视线顺着飘飘荡荡的落叶望去,看见了手的主人。卡其色的风衣,同色系直筒裤,脚上是一双德勤鞋。文竹只能看见他修剪得干净利落的后脑勺和他漂亮的手。 文竹觉得他站在那里像一幅画。 她举起手机时,突然深刻明白了以前摄影选修课老师说过的那句话——最好的相机是你需要时在你手边的那台。 而男人,在此时回了头,视线直直地撞上了文竹的镜头。 呃……有过一面之缘的一张脸。 叫什么来着,她有些忘了。就记得画画很好,还是个高材生。 虽然有一瞬间的尴尬,但秉承着开弓没有回头箭的原则,文竹按完快门才收起手机。 “你好。”高材生走了过来,“等叶老师下课?” 文竹说是,又问:“你等李……”但她又不太确定他妈是不是姓李。 “李……你妈下课?”文竹觉得自己真是个天才。 “嗯。”吴漾点点头,眼里蕴着一丝笑,“她是姓李。” 文竹望天。看破不说破啊哥哥。这样的局促不适合她,文竹主动坦白:“刚刚看你站在那里很有感觉,出于职业习惯拍了照,如果你介意我可以删掉。” 方才局促的文竹他觉得很生动,现在落落大方的文竹他也很欣赏。 “不介意。上次你给学校运动会拍的照片我看到了一些,拍得很好。” 想来是从他那个老师妈妈那里看到的。她礼貌道谢。 “那你介意我看看你刚刚拍的照片吗?”吴漾问。 在文竹准备解锁手机调出照片时,吴漾递出了微信二维码:“你微信发我可以吗?” 文竹点击手机屏幕的手一顿,抬头看了看对方。 吴漾表现得端庄得体,自己若是推脱,倒显得扭捏了。 “可以啊。” 反正这个微信号在安城也不会继续用了。 加上微信,看着他的微信昵称,文竹终于想起了他的名字。 用本名做微信昵称的人,一般是很满意本名或者是很板正很无趣。文竹觉得吴漾二者兼有。 挺好,省得改备注了。 深秋暮色里,两人隔着一臂的距离静静站立,身后是百年老校的默默凝视,面前是川流不息的人间图景。 寂寂者何人?奔腾者何心? 吴漾看了看面前那人稍显冷淡的神色,撤回目光,点进了她的朋友圈。 第40章 意料之外情理之中 文竹并非多么少言寡语的人,她只是不擅长主导话题,如果对方愿意抛出话题,她也能稳稳接住。 但身旁不远处的那个人,从要过微信后,便一直低头划拉着手机,没有交谈的意思。 文竹索性盯着路人看。 1、2、3、4、5…… 当文竹默默数到第25个穿黑衣服的过路人时,有人从身后捂住了她的眼睛。 “猜猜我是谁?”故意压低的声音,藏不住满满的笑意。 “我猜…是…“文竹放缓语调,似在思考。 “超级无敌美少女!”说话间,文竹已经转过身擒住了叶如捂着自己眼睛的双手。 叶如笑得花枝乱颤,嘴里却道:“没意思,每次都能猜到。” 文竹笑着搭腔:“除了你,也没人来这套了。” “你就是嫌我幼稚呗。”叶如刻意翻了个白眼,下一秒却抱住文竹的胳膊,笑嘻嘻道:“快一个礼拜没见了,想死我了,我还以为你不回来了。” 文竹瞥了眼一旁站着的吴漾,后者缝合面上的裂缝,尽力维持事不关己的体面。 叶如敏锐地捕捉到了文竹的走神,转头冲吴漾打了个招呼:“呀!高材生哥哥,不好意思,才看到你。” 吴漾稍敛神色,礼貌开口:“没事。” 他说这两个字时,带着浅浅的笑意,和煦且温柔,音色像极了林屿。 文竹有一瞬的恍惚。 叶如e人属性大爆发,和吴漾又简单聊了几句。 吴漾再答话的声音没了那种熟悉感,文竹自在不少。 “那我们先去吃饭啦,再见。” “再见!” 当三个人的道别里,只有两个人的声音,不开口的那个便像极了局外人。 - 叶如带文竹去了安城近年才开的一家特色饭店,这地方文竹第一次来。 落座之后,叶如让文竹先点着,说她去买两杯奶茶。 “好。”文竹道。 “那个招牌鸡爪你一定要点。”叶如又交待了一句便匆匆离去。 文竹点好了菜,细细打量起这家饭店。很普通的装修,乏善可陈。木色的圆桌与条桌见缝插针地塞满了整个大厅,店内人却并不多。除了文竹所在的靠窗的这一桌,也就两个圆桌和两个条桌上坐了人。 许是得益于人少,上菜很快。叶如钦点的招牌鸡爪上桌时,她才姗姗来迟,进来时提着两杯奶茶和一个蛋糕店的袋子。 文竹注视着那个蛋糕店的袋子——司可工坊——一家文竹高中放假时会偶尔光顾的蛋糕店。 那时候,从安城客运站尚在老城区,前往安河的客车总会停靠在司可工坊店前旁等待乘客。8年前的安河没什么叫得出名字的蛋糕店,镇上的蛋糕甜品都是私人作坊制作。文竹某次跟着同学买了点司可工坊的点心带给李凤英,李凤英吃了几个后赞不绝口,将剩下的都留给文竹,不喜甜食的文竹意外地吃了很多。后来每次月假,李凤英都会嘱托文竹带点回来。 再后来,文竹读大学了。季市的繁华更甚,各种连锁大品牌层出不穷。大一国庆回去,文竹第一次给李凤英带了所谓的名牌甜品,但长途颠簸后,甜品卖相大打折扣。听了价格后,李凤英吃一口说一句:“太贵了。”最后李老太太总结道:“也就这样,还是县里那家好吃。” 大一寒假,文竹照例买了几份,给李凤英,给阮以安,还有一份拿去哄了个哭鼻子的陌生小孩。 思绪回笼,入目是叶如亮晶晶的眼眸里含着笑意。 “当当当当!生日快乐!”入耳是她欢欣鼓舞的声音。 文竹微怔的表情化为灿烂的笑容,浅浅的梨涡在唇角绽放,“去那么久原来是给我买蛋糕了。” 叶如不无得意地扬了扬下巴,“我,叶如,你的惊喜制造机。” 两人落座吃饭,菜很好吃,很符合文竹的口味。 饭后,叶如表示插蜡烛唱生日歌,在文竹近乎哀求的语气中,她妥协了,两人决定回了住处再进行这个仪式。 “你脸皮实在是太薄了,海底捞庆祝生日的不是也大有人在嘛?”回去的路上,叶如还在念叨。 叶如表示庆祝不了一点,“我们i人就是你们e人的玩具。” 凉薄夜色中,两人的笑声很是热闹。 回了家,叶如从拆开那个4寸的浆果蛋糕,并从包装袋拿出了数字蜡烛。 文竹的目光扫到“1”和“8”之后哑然失笑。 “哼哼,我们本来就是18岁美少女。”叶如满不在乎。 17岁之后的每一次生日,叶如都选择数字18作为生日蜡烛,没有太多上纲上线的理论,只是不想长大罢了。 其实文竹对年龄很坦然,比起幼时,她更喜欢成年后这个能自食其力的自己。 但叶如一番盛情,她也欣然接受。因为她比叶如大上几个月,所以日常交往中总是会不自觉将自己放在姐姐的位置,对这个活泼的挚友流露出不经意地宠溺与妥协。 “是是是,我们是18岁少女。” 点燃蜡烛,跃动的火光在眼前跳动,叶如熄灭了客厅的灯,温暖的烛火映着两张年轻的脸庞。唱过生日歌,叶如催促文竹闭眼许愿。文竹本来想说没什么心愿,在叶如的反复游说下,闭上了眼。 烛光熄灭时,客厅陷入一片黑暗。 “我来开灯!”伴随着叶如的话音,世界恢复光明。 叶如提前准备了生日投影灯,拉着文竹拍了好些照片后才放人切蛋糕、吃蛋糕。 小巧的浆果蛋糕切开后,蛋糕胚中间裹着的水果层与布丁层裸露出来,文竹挑了一块芒果,细细咀嚼。 酸酸甜甜,很好吃,好吃到文竹默默掉下泪来。 叶如p好图,发完朋友圈才发现身旁的人正在默默垂泪。她什么也没说,抽了几张纸递过去,轻轻抱住了文竹。 文竹此去南远和泽州的行程,叶如都知道,两人在手机上沟通过一些,却并不详尽。她知道林屿的意外、知道他醒了、知道他那个大肚子的未婚妻、知道文竹去了泽州散心,却也仅此而已。她觉得文竹的伤心大概率源于林屿。 文竹与林屿之间的故事,叶如知道的其实并不多。大学时她去过文竹学校三次,只有一次见到林屿。那次见面里,文竹与林屿之间的氛围深刻诠释了何为“暧昧”何为“友达以上、恋人未满”,于是少不了被叶如调侃,偏偏文竹与林屿都是不显山不露水的性格,面对调侃,均带着点默认的淡然。但林屿显然是对文竹不一样的,不一样到他爱屋及乌,主动要了叶如的各种联系方式,甚至关注了叶如的微博账号。 大学那会儿微博是最热的社交软件,叶如和文竹喜欢在微博评论区版聊,那些聊天内容林屿都能看到,很偶尔他会就着两位女生的话题接个话,但大多数情况下,叶如觉得他都在默默“视奸”,这一点,从他从不吝啬的点赞里可以瞧出来。 在叶如的印象中,文竹学生时代一直都是一个人,没有春心萌动,没有早恋,对趋之若鹜的男同学避之不及,甚至一度传出过她俩是拉拉的谣言。 进了大学后,文竹虽然也是单身,但她对林屿的态度却很暧昧也很依恋。叶如也曾私下里问过两人到底是怎么回事,文竹坦言自己有好感,但林屿的态度很含糊,似乎真的只是拿她当学妹而已。林屿身边来来往往的女孩太多了,他对每一个似乎都很上心,关系也都不错。 叶如闻言气成河豚,很是为文竹忿忿不平。后来甚至特地发了条“中央空调”的微博内涵林屿,毫无悬念,林屿点了个赞,却也仅此而已。 在叶如看来,文竹和林屿站在一起绝对称得上天造地设,但直到林屿毕业,也没传来他俩处对象的好消息。林屿毕业后是否有恋情,叶如不清楚,但文竹始终单身这件事叶如知道。 以至于她很难不把这理解文竹对林屿的一种等待。 但终究是一场无果的等待。 如今,林屿不仅有对象了,甚至还是个带球的对象。在叶如意料之外,却也是情理之中。 第41章 想来见见你 叶如极力以高分贝与兴高采烈的状态营造出热闹的表象,这个生日却依然显得落寞。 文竹的手机卡已经换回来了,除了叶如,没有第二条关于生日的祝福送达。 甚至是亲人的祝福,也没有。 遥记得去年今日,恰逢周末,工作室的小伙伴们特地找了个营地,组了一场生日派对。再往前,认识林屿后的每一年,文竹似乎都在生日当天尝尽了众星拱月的美好。不过一年时间,好像什么都变了,但说到底,只是她与林屿的关系变了。当她退出人群,人群也忘了她。 其实,生日趴这种东西也并非林屿对文竹的偏爱。 林屿重情重义,所有关系不错的朋友同事,他都很上心,每逢有人生日,必少不了他组的局。 叶如明天一早有晨读,10点半刚过,便洗漱睡下了。 文竹洗了澡却睡不着,随手拿了本书翻看。其实书里的文字她一个也没看进去,无数混乱的思绪在脑中纠缠,千头万绪,纷繁复杂。 正在充电的手机发出了一阵嗡嗡声,文竹望过去,眼里闪出一丝光。 是阮以安的视频通话请求。 文竹点了接听。 少年俊朗的脸占满了文竹的手机屏幕,他说:“生日快乐。” 文竹笑着道谢,同时表达了自己的惊讶:“你怎么知道的?” 运动会之后的那个假期阮以安没有回安河,而是回了阮心悠家。某次饭桌上,阮心悠婆婆道:“我们安安是不是要过18周岁了?” 宋明程翻了翻日历,说是的,还有半个多月,11月16号。 于是一桌人便筹划着如何给孩子过一个有意义的成年礼。迫于阮以安的学业压力,最终商量的结果并无新意——吃一顿饭,准备几份礼物,但话里话外都是长辈对小辈的一种偏爱。阮心悠对本次话题的参与度不高。 吃完饭,阮以安帮着阮心悠收拾餐具,背对着公婆和丈夫,阮心悠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怎么了?”阮以安问。 “没事,就是想起你姐姐也是11月的生日。她那边没什么人了……” 后面的话阮心悠咽回了肚子。 阮以安记下了文竹的生日。 “姑妈说的。”阮以安据实回答。 文竹心中生出一丝酸涩,她曾竭力经营的友情会因为距离与时间变淡,而她嗤之以鼻的亲情却始终擅长左右她的心情。 “哦哦。”文竹面上云淡风轻,“你们怎么还没熄灯?” 话音刚落,屏幕上的阮以安陷入一片黑暗。 两人笑了。 “等我开个台灯。” 手机画面在片刻之后,又重回光明。 文竹想起自己的高中时代,小桌板与小台灯几乎是宿舍人的标配,一盏又一盏的台灯汇成了堪比宿舍灯光的亮度,以至于熄灯后的寝室依然灯火辉煌。他们在灯下看书,在灯下刷题,在灯下憧憬璀璨前程。 “阮以安,你想考哪里的学校?” 文竹问得突兀,阮以安迟疑了一瞬,然后说:“没有想法,你觉得哪里好?” 手机里的人皱了皱眉,似在思考。 片刻后,她据实相告:“除了安城,我只在季市生活过。虽然东西难吃了点,但整体挺好的。整个城市的包容度很高,人才政策也不错。但你的话,肯定能考得比我好,拥有的选择也更多。所以,你加油多考点分数,争取全国各地任你挑选。” 阮以安点了点头,问:“那你以后还回去吗?” 回去,是一个值得细品的词。文竹有一瞬觉得,她只是安城的匆匆过客,而那里,才是归宿。 - 视频挂断,微信上多了三条新消息,来自同一个人。 -z:今天你生日? -z:生日快乐 -z:睡了吗? 算起来,赵曜是今天第三个带来祝福的人。虽然此时距离她的生日结束,仅剩不到一个小时了。 但文竹依然觉得快乐,很快乐。一抹笑意爬上她的嘴角。 指尖跃动,她回了四个字。 -竹子:谢谢,没有。 她知道,他必然是看过叶如的朋友圈了。 九宫格图片,除了中间是她俩的合影,其余八张都是文竹戴着折纸王冠捧着蛋糕的单人照。 文竹放大图片,逐一浏览。叶如精心处理过这些照片,加了美颜、滤镜和花花绿绿的贴纸,典型的叶如风格。 翻到倒数第二张时,赵曜回消息了。 文竹退出朋友圈,点开对话框。 -z:下楼吗? 简单的三个字,文竹来来回回看了好几遍。 赵曜看着对话框顶端的“正在输入中……”反复出现,却没收到半个标点符号。于是直接拨了电话过去。 屏幕上的“正在呼叫中……”很快变成读秒,快到赵曜还没想好说什么。 电话倒是接得快。他在心里轻笑。 文竹其实很冤枉,她想挂断来着,一不留神点成了接听。 既已接通,贸然挂断也不太合适,但一时之间确实无话可说。 于是,两个人便隔着手机,听着彼此的呼吸声。 左耳裸露在秋夜的寒风里,紧贴着手机的右耳却感受着些许灼热。 赵曜叹了一口气,将方才的微信文字重复了一遍:“下楼吗?”末了加了一句“我在楼下”。 文竹说:“好。” 她在睡衣外套了件夹克,揣上手机和钥匙,轻手轻脚开了门。 距离单元楼几步远的地方立着一盏路灯,那人便在灯下站着,灯光倾泻而下,描摹着他侧脸的轮廓,为他的发丝镀上一层淡淡的色彩。这一幕很眼熟。 从2楼到1楼,文竹始终在问自己这是做什么。双脚却比大脑先回答她,毫不迟疑地走到了他面前。 他听见脚步声,撩开眼皮望过来,笑容与声音同时抵达:“来啦。” 上帝造人时多有偏心,在给他安上如此笑靥时,偏心到达登峰造极之境。 文竹别开视线,低头看了看脚上的拖鞋,道了声“嗯”。 “什么事?”她问。 “没事。”他答。 文竹猛地抬起头,望着那双含笑的眸子,忿忿不平道:“有病。我上去了。” 赵曜抬起胳膊,拦住她。 “也不是完全没事。” 文竹抬头望他,示意他继续说。 “就想亲口跟你说一声,生日快乐。”他看着她微微颤动的睫毛,补充道,“以及想你了,想来见见你。” 文竹稳住心中翻涌的浪潮,让声音染上一丝刻意的不耐烦,“好。说也说了,见也见了。我回去了。” 他的手臂在她停下脚步时便撤回了,文竹自顾自地往前走了两步,身后静悄悄的。 她又走了几步,留心着身后的动静。依然安静。 她迟疑着,往后扭了一下头。 他依然站在路灯下,朦胧夜色里,他漆黑的眸子定定地望着自己。那个瞬间,文竹觉得他好像已经站了很久很久。 目光相撞,他缓步向前,在她面前站定。 “文竹。”他叫她名字。 “嗯?”她看他。 含糊的、软糯的、不经意的应声,像无形的钩子,让他甘当俘虏。 同一时间,她的另一个声音另一段话在脑中响起。 赵曜伸手碰了碰她被风吹乱的头发,笑着说:“没事,去睡吧。” 文竹这一次真的生气了,毫不留情拍掉他的手,头也不回地上楼了。 一次跨2级台阶的那种上楼方式。 赵曜目送她背影消失,转身离开。 第42章 愤怒是无能的表现 赵曜踱步回家,推开大门发现客厅大亮,所有的灯都开着。斜对着大门的电视并未开启,黑色的屏幕上印着对面沙发上的人影。 赵文洁穿着睡衣,坐在沙发上,微微低着头。 “妈?怎么还没睡?” 赵文洁闻言抬起头,回头看向赵曜,神情冷峻,不辨悲喜。 “你过来。”她盯着赵曜道。 “有什么事明天再说吧。”赵曜换上拖鞋,径直往里走,“我先洗澡睡觉了。” “你过来。”赵文洁重复道,声音比方才大了几分。 赵曜转身看向她,母子俩的视线在空中交汇。 “那你现在说。”赵曜站在原地,没有走近,也没有离开。 赵文洁紧盯着赵曜的脸,那张脸上写满了不耐烦。一种无名的怒火涌上了赵文洁的心口,她极力压制却无济于事,那些情绪在她心中四处乱窜,急于寻找一个出口。 她随手抓起茶几上的花瓶,朝赵曜脚下的方向猛地投掷过去。 爆裂声与她的怒吼声迎面向赵曜袭来,“我让你过来!” 宣之于口的愤怒后是满室的寂静,玻璃残渣、白色桔梗和着花瓶里的水凌乱地散在赵曜的脚边。他沉沉地望着赵文洁,一动未动。 这样的画面好些年没见过了,当年他会恐惧会害怕,而如今,他只剩平静与疲倦。 手背上传来隐隐的疼痛,他抬手看了看,被弹起来的碎玻璃划了一道伤口。 宣泄之后,赵文洁心中的怒火被名为愧疚的情绪挤占。顺着赵曜的动作,她看到了那道伤口。刹那间愧疚填满了她的心,她的表情,她的言语,她的动作。 她走近赵曜,拉着他的衣袖,满脸愧疚道:“对……对不起,妈妈……” 这样的赵文洁他这几年倒是偶尔能见到。每一次,她总会在彻头彻尾的歇斯底里后愧疚难当,道歉示弱。 赵曜不动声色拂开她的手,淡淡道:“没事,你想说什么?还说吗?” 赵文洁不由分说地将赵曜拉在沙发上坐下,找来医药箱,拿了碘伏、棉签和创可贴。 赵曜由着她摆弄,处理完伤口,两人沉默地坐在沙发上。 良久,赵文洁叹了一口气,道:“是我没控制好自己。” 父母对孩子的愤怒往往发生在孩子不再受自己掌控时,对于年幼的孩子,愤怒能带来立竿见影的效果,而当你的对象是十七八岁的孩子,愤怒往往只能验证自己的无能。 有些孩子会和父母针锋相对,以更大的怒意对抗父母的愤怒。而赵曜从来不会,他只是接受,却从不妥协。他的包容与理解里含着对赵文洁的怜惜。 每每这样的情况之后,赵文洁便羞愧懊恼,为自己出走的自控力。 少了花瓶的茶几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有。赵曜盯着白色的大理石面板,慢慢道:“没事。你到底想跟我说什么?让你发这么大脾气。” 赵文洁看了看他,开门见山:“你刚刚去哪里了?” 放了晚自习,赵曜刚进家门没一会儿便说要出去一趟,理由是有个东西要给夏天。 原本这样的事情她并不会过问,但赵曜之前的种种异常行为让她不得不警惕,遂给夏天妈妈打了电话。得知夏天并未出门后,原本已经躺在床上的赵文洁连忙掀了被子下床,在客厅等了一个多小时,赵曜才姗姗来迟。 这个问题让赵曜有些措手不及。他正思考着这个问题的用意,赵文洁那边已经抛出了选项。 “布衣巷?” 这三个字让赵曜眼神变了变,简直怀疑赵文洁一路跟踪自己出门了。 那她看到文竹了吗? 见儿子神态,赵文洁心中已有了七八分确认。 她默默组织了一番语言,开口时,语气里带着刻意的温柔:“妈妈也年轻过,对你们年轻人之间的交往也不愿干涉什么。但是高三很关键,你进高中后成绩一直不上不下,我知道是你心不在焉没用功。我们家这个情况,你考不考得上大学确实也不影响什么。但你还小,我不希望你事后回忆起来后悔,后悔因为年轻时候不成熟的感情耽误了最好的时间。” 赵曜没有搭话,赵文洁看了看他,继续说。 “你说不回南远,我尊重你。不回就不回。但留在安城要有留在安城的样子,要有选择另一种生活的自觉。尽力所能,好好读书,以后自食其力。这是你要走的路。我不要求你考得多好,但我不希望你以后因为曾经没有全力以赴而后悔。不仅是你,对那个小姑娘来说也是这样。我不是说一定要你们分手,但学习的事也要抓紧。你不小了,要懂事。” 赵曜听到这里才算明白,赵文洁只是捕风捉影,对细节一概不知,以为对方是女高中生,甚至以为他们已经确定恋爱关系。 “我知道。”赵曜答。 只有三个字,却让人不疑有它。他这算是给出明确的答复了。 在某些事情上,赵文洁觉得儿子比自己还通透。从小到大,他都是很省心的,她相信他,但她更相信自己,所以总免不了叮咛嘱托一番。 “你去洗澡吧,时间不早了。”赵文洁起身,从杂物间拿了扫帚和拖把,准备收拾残局。 “我来吧。”赵曜欲接过扫帚。 赵文洁坚持自己收拾。此刻,她已是烟消云散,一边收拾还不忘一边调侃自己:“这火一发,烧了我的最爱。” 赵曜看了看花瓶碎片,确实是赵文洁最喜欢的那个,所以坚持放在家里最显眼的地方。 他半开玩笑道:“你下次发脾气前多想想现在。” “那我下次喊你过来你就过来,别老像我欠你钱一样。”赵文洁也开起了玩笑。 赵曜没搭腔。 赵文洁又自顾自地说:“不过我确实欠你钱。那我再买一个,就用你的钱。” 第43章 你这痘还挺会挑地方长的 与赵曜分别后,文竹重新躺回床上。 她将自己蒙在被子里,狠狠踹了几下床。真是见鬼,她那一瞬间,居然觉得赵曜要对自己表白。 好气。 这不是最气的,最气的是她发现自己对此的态度是期待。 是的,期待。 在文竹的少女时代,她从不认为自己是美的,虽然来李凤英店里修拉链裁裤脚的阿姨婶婶们总会夸她是个美人胚子,但她不敢苟同,尤其是每次李凤英瞥她一眼,来一句“勉勉强强”时。 在小小的文竹心中,漂亮的女孩应该是叶如那样的,有忽闪忽闪的大眼睛和柔软白净的脸蛋。而她,太瘦了,眼睛也不够大。 更重要的是,她的性格太凶悍,太独立,不够娇滴滴也不够柔柔弱弱,女生觉得她像男孩,男生觉得她像母老虎。 她比一般女孩发育得也晚。初中时,班上不少女生已经出落得亭亭玉立,前凸后翘,而她仍是一马平川。持续纵向发育,让她更显单薄零落。尤其是她的家庭背景,更是让人避之不及。所以,早恋几乎与她绝缘。 进入高中,慢慢有了转变。她纵向发育停止,开始局部发育,长发飘飘与长腿加持让她在一众女生里很是吸睛。也是在那会儿,她得到过不少明里暗里的窥视。这种窥视的持续时间并不长。 因为高中住校,文竹觉得洗头吹头很麻烦,她索性剪了个齐耳短发。 这一剪刀,不仅剪断了她的头发,也剪断了她的异性缘。加之她与叶如时常同进同出,渐渐就有了她是拉拉的谣言。 短发帅t与大眼萌妹,这组合怎么看怎么合理。 好在文竹彼时一心扑在学习上,懒得理会,但叶如没有她那么强大,深受谣言的伤害。于是,文竹只能以更强悍地姿态保护叶如。 整个高中三年,她活成了一只刺猬。 高中的经历让她进入大学后仍保留着一部分的冷淡。她以这种姿态迎来了为期一个月的军训。 那时候她头发长了些,堪堪及肩,为了方便,她在脑后扎了个小揪揪,扎不进头绳的碎发随意垂在脸旁,一脸高冷,不苟言笑。军训熬黑了不少男生女生,偏偏她天生晒不黑,更显气质出尘。 军训时,学校摄影社团的学长学姐们游走在操场上,捕捉烈日下的苦命新生。她就这样出现在林屿的镜头下,林屿也就此走进她的生命。 照片在学校公众号发布后,外院新生里有个大美女的消息不胫而走。 她后来反复翻看过林屿给她拍的那组军训照片,始终觉得,林屿镜头下的她比真实的她好看。 经此一役,她已有了美女的自觉,穿衣打扮也有了质的飞跃。人要衣装马要鞍,此举自是奠定了她外院女神的地位。 一次又一次的搭讪与亦真亦假的表白纷至沓来,对于那些人的示好,她礼貌、矜持、寡淡,却感受不到一丝真心。 大概,大学男生毕竟不再是一字打头的怀春少年,他们有自己的骄傲与衡量,鲜少有人能炽热纯粹地表达对另一个人的爱。尤其是文竹身边经常站着一个林屿。 所以,占据她生命近20年的学生时代,她似乎从未听闻过来自异性诚挚而热烈的告白。 她很明确,今晚,她的情绪是期待。 但究竟是在期待一份广义的爱来对抗林屿给的伤害,还是期待一份专属的,来自那个特定人的爱呢? 她不确定。 她甚至有些不耻。 她暗暗骂自己,居然会对一个半大的小孩有想法,真是越活越回去了。 最终,她将这一切归结为,自己纯纯是寂寞了,将其定位为迟来的青春期。 第二天起床后,她惊奇地发现自己眉心长了一颗痘,仿佛她的身体也在对昨晚的观点予以佐证。 这一发现对文竹的冲击,不亚于哥伦布发现新大陆,毕竟这是她活了24年,长出的第一颗痘。 “你这痘还挺会挑地方长的。” 叶如中午回来,对文竹人生中的第一颗痘给予了很高的评价。 又问:“疼吗?” “疼。”文竹摸了摸额头的痘,“疼死了。” 叶如看了看手中的饭菜,面露难色:“早知道买清淡点的菜了。” 文竹接过包装袋,满不在乎道:“没那么娇弱。该吃吃该喝喝。” 叶如作为曾经的“战痘少女”,忍不住多提点两句:“还是要适当忌口,不然反反复复老不好,有你烦的。” “行,忌口。”文竹拆开包装袋,将碗筷摆好,拉着叶如坐下,补充道:“从下一顿开始。”叶如无奈叹气。 桌上红烧鱼香辣醉人的气味勾得人味蕾大动。美食当前,两个无辣不欢的人暂时将内心的警惕放在了一旁,专心享用午餐。 饭后两人窝在沙发上闲聊,叶如的手机发出一阵嗡鸣。 是廖惠英的视频电话。叶如拿纸巾盒架起手机,躺回文竹身边和亲妈闲聊。 与叶如同住这两个多月,文竹发现叶如几乎每天都能收到亲妈的视频。通话时间不固定,通话时长也可长可短,似乎是想起来时就用手机看看女儿。但其实几乎每周叶如爸妈都会来县城一趟。 叶如接家中视频从不避讳文竹,廖惠英也常在聊天间隙对文竹嘘寒问暖。文竹对这样的善意心存感激,却也能明显区别廖惠英对待二人的差异。对自己女儿,她直接、唠叨、熟稔;而对文竹,她的关怀却是公式化的礼貌与客气。 “阿姨好。”文竹照常和廖惠英笑着打了个招呼,随后寻了个借口回房间。 虽然叶如不拿她当外人,但她自己有分寸。 文竹坐在房间的床上,听着外面家长里短的闲谈,那是自己从未有过的人生体会。 在她很小的时候,常听她爸哼唱一首歌,其中有一句“生活的烦恼,跟妈妈说说,工作的事情,向爸爸谈谈”,幼时的她只觉得如此平常的事,有什么值得唱成歌的,如今物是人非,才明白当时只道是寻常多么令人怅惘。 她拉开通往阳台的门,客厅的絮絮叨叨几不可闻,耳边只剩楼下农贸市场的纷纷攘攘。 十分钟后,叶如风风火火地推开了文竹的房间门,发现没人。拉开阳台门,才看见那道纤细的倩影,她整个人笼罩在阳光里,正望着楼下出神。 不过叶如此时没空欣赏,忙叫了人,道:“竹子!有大事!” 第44章 那我们什么时候搬出去? 文竹回望火急火燎的叶如。 在叶如一番手舞足蹈、绘声绘色的讲述下,文竹听明白了。 他们住的这套房子是叶如家中亲戚的,早些年亲戚去外地工作了,房子便一直空着。但这两年在外面挣不到钱,家里孩子也大了,于是夫妻俩合计着过了年就回安城发展了,找个小门面开家小店,孩子也在安城找个幼儿园上学。 “那我们什么时候搬出去?”文竹一针见血。 叶如摆摆手,“没那么快,他们要腊月底才回来,过了年就不出去了。” 现在才农历十月初,她俩还剩将近三个月的时间。 “那我们是不是要先去找找房子?”叶如问。 她在季市的生活经验告诉她,要租到合适的房子,提前两到三个月看房源是最基本的。 叶如睨她一眼,倏而展颜笑道:“姐姐,这里是安城。安城!哪有那么麻烦。” “那我们住哪?” 叶如笑着说:“我爸妈不是在城北新开发的楼盘给我买了一套小房子吗?” 那套房子之前两人聊天时叶如提过一嘴,是叶国洪前两年给叶如买的,想着叶如毕业留在安城工作有个自己的住所。回头叶如结婚了,叶国洪也退休了,这套房子就给他们老两口住,也方便就近照顾女儿一家。但房子工期慢,约定的交房时间一拖再拖,好在廖惠英娘家亲戚有套现成的空房,可供叶如暂时下脚。 文竹回安城后,叶如欢欣雀跃地拉了文竹过来同住。如今亲戚的空房要回收,叶如的去处很多,但文竹在安城没有合适的落脚处。本着有福同享有祸同当的原则,叶如自然不会让文竹落单。 “那房子虽然下个月才交房,但是精装房,回头看看,味道不重,拎包就能住。如果味道重,就在我小姨家住一阵子,等它散好味再搬进去。”叶如盘算着。 文竹可以接受和叶如同住布衣巷这套房子,却无法厚着脸皮和叶如同住她小姨家。 文竹笑道,“你小姨家不比这里,我跟你一起住过去像什么样子。” 叶如知道她的顾虑。刚在视频通话时,廖惠英也确实只提到让自己住过去,而文竹,廖惠英建议让她自己租房。 文竹那双漂亮的丹凤眼看着叶如,仿佛将人看穿。 她说:“你别为我犯愁了,不是还有两个多月嘛。姐姐我在季市都能租得起房,何况小小的安城呢。我租大一点,到时候你觉得再小姨家住得不舒服,可以过来和我一起住,这次换你来享我的福。” 叶如感动地抱着文竹一阵嗷嗷叫,随即讪讪道:“不过,你不觉得在安城租房子很奇怪吗?” 文竹狠狠点了几下头,神情比入党还坚定。 两人哈哈大笑起来。 末了叶如又自圆其说:“不过也还好,我高中时我妈不就租房子陪读过嘛。安城好多租客都是陪读的家长。” 文竹看了看时间:“还有两个多月呢。回头再考虑吧。你早上起太早可以去睡个午觉了。” 叶如应声打了个哈欠,“真的有点困了。那你呢?” “我收拾下出个门。”文竹道,“大瑶约我。” 叶如故意递了个眼刀,阴阳怪气道,“只见新人笑,哪闻旧人哭。” 文竹笑啐:“旧人快别哭了,去睡吧。” - 自从上次见面后,文竹和大瑶便再也没见过。 线下虽然不怎么见,但线上时有联系。 大瑶主动又热情,把文竹的各种社交账号关注一遍,经常各种花式彩虹屁轰炸,文竹又是一个别人对她八分好,她恨不得还十分的性子。一来二去,两人便如老友一般了。 两人约在女人街,今天见面的由头是大瑶要添置换季衣物,拉着文竹一起逛街。 女人街是一条女装店林立的街道,不算长,但定位精准,入驻店铺的服装风格很受年轻女性追捧。文竹上次陪叶如逛街也是在这里。安城另有几个服装市场,但那些店铺的受众群体更多元,服装款式与服装质量也良莠不齐,从中选出合心意的衣服犹如大海捞针,非常花时间。大瑶不乐意。 “我速战速决买两件,然后咱们去吃下午茶吧,听说有家新开的店挺不错。” 两人碰头后,大瑶熟络地挽起了文竹的胳膊。 上次因为工作,大瑶推着个大化妆箱,文竹也背着相机,此刻轻装上阵,大瑶比上次更活泼。 文竹说好。 大瑶说到做到,仅逛了半条街便鸣金收兵、满载而归。 “你这效率太可以了。”文竹给她竖了个大拇指。 顺便将叶如腹诽了一通。 同样的街道,同样的店铺,上次陪那姑娘逛了一整条街,她也才买了一件外套一条牛仔裤。 在安中高三7班课堂上的小叶老师,莫名奇妙打了两个喷嚏。 “谁在骂我?”叶如找补。 “一骂二想三念咕,老师这是有人在想你呢。”有学生搭腔。 窃窃的笑意传来,此事便翻了篇。 - 文竹接过两个大服装袋,跟着大瑶去找车。 大瑶的车是一辆蓝色的大众polo,文竹有些意外。 毕竟这是一个博尔特来了一小时能跑3圈的小城,开汽车在城区活动的人少之又少,步行、自行车、电瓶车或是公交车,才是主流的出行方式。 “我以为你骑电瓶车来的呢。”文竹直言不讳。 大瑶将服装袋悉数放进后排,示意文竹先上车。 汽车发动后,大瑶解释道:“我家在李市,到这里也要10公里了,电瓶车不方便。” 李市和安河一样,是安城县的下辖乡镇,区别是李市在安城北面,到城区只有不到10公里,而安河在城区东面,到城区30多公里。 文竹对安城的大小乡镇并不十分熟悉,知道大概的方位。 “你家是不是往北去?” 大瑶一脸得意的笑,道:“是的呀,现在新城就在往北建,我们邻居都说迟早建到家门口。到时候咱就是拆二代了。” 她这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的样子,让文竹生出一种被信任的感觉。 她侧脸看了看女孩年轻的脸,她今天化了全妆,也精心编了头发,笑起来时眉眼弯成月牙,有种生动的娇俏。 “方便在布衣巷停下吗?我去拿下相机。” 大瑶一听文竹要拿相机,忙不迭掉头往布衣巷开。 “方便方便,那家店很出片的,你可以拿相机去好好拍拍。” 第45章 你来相亲啊? 大瑶推荐的店铺位于安城北部,也是安城近两年的发展中心、创业热土。 望着一幢幢拔地而起的高楼,文竹有一种割裂感。她的印象里,安城就应该是城南那样,热闹却不繁华,在时代洪流里保持一种置身事外的质朴感,或者说落后感。 想到这里,惊觉自己掉入了刻板印象的陷阱。距离高中毕业已经5年多了,时代在发展,世界在发展,安城没有理由在这5年里依然原地踏步。 过来的路上,大瑶边开车边为文竹介绍道路两旁的新楼盘。 听到新城一号时,文竹多留意了两眼,拿出手机拍了张照片发给叶如。 -文竹:路过你家。 叶如尚未交房的新家便在新城一号小区。 叶如大概在上课,没有秒回。文竹也不甚在意。 她们这种交情,是想到什么就发什么的。聊天界面活生生被她们玩成了备忘录。有时候没来得及回的消息,一两天后还能再次续上。 汽车停在地下车库,文竹忍不住嘀咕:“居然还有地下车库。” 大瑶听懂了她的梗,笑着回怼:“不行吗?咱们可是大安城,这个商场就是安城cbd。” “冒犯了,冒犯了。”文竹笑应。 大瑶锁好车门,抱住文竹的胳膊,弯着眉眼道:“走,带你去开开眼。” 两人乘坐扶梯一路往上,目之所及唯有萧条二字可言,不少店面正在装修,遮挡布随意拉扯在门前,褶皱着的那角落满了不少粉尘。环顾四周,工作人员比客人多,与城南街巷里摩肩接踵人群毫无可比性。 商场外立面倒是可圈可点,但进入内部,却发现只可远观不可近赏。 “这地方不算地库四层楼,除了一楼店铺多一点,其他几层都没空着一半的店铺。”大瑶叹道,“在安城投资商场,能亏得底裤都没有。” 文竹赞同,“大家的生活中心还是在南边。” “不过这边的房子倒是卖得不错。听说商场都是政府卖地的时候要求配套的。建是建起来了,没商家入驻也是白搭。”大瑶边走边说,“到了,就是这家店。” 两人停止了关于城市建设发展的宏大议题,齐齐望向面前的店铺。 店铺装修是法式复古风,恢宏典雅,在一众现代简约风的门店间显得出类拔萃鹤立鸡群。 店铺名字也很法式——莫奈花园。店里正播着异域风情的爵士乐。 整个店铺,里里外外都透着与安城格格不入的小资情调。 文竹翻了翻菜单。 行,价格也很大气上档次。 “终于知道为什么加上咱俩店里才四五个客人了。” 大瑶附在文竹耳边小声吐槽。 在安城,8块钱一碗面能把人吃撑;30块钱够文竹和叶如吃一顿有荤素搭配的中饭。 如此对比下来,32块钱一杯的咖啡和28块钱一份的芒果千层着实有些超出平均消费水平了。 但大瑶的生活水平显然在平均线之上,她点了两杯咖啡,两份甜品。 文竹调出付款码,在大瑶点单结束后抢先把单买了。 “你干嘛啊?”大瑶不乐意了,“说好了我请你嘛。你陪我逛街,我请客。” 文竹收起手机,领了人往座位上走。 大瑶帮了自己很大的忙,也是自己回到安城后结识的第一个好友,而且她也比大瑶年长,于情于理这个钱都应该她来出。 “你请客,我买单。”文竹不愿多谈,拿出相机调参数。 大瑶性格活泼开朗,面对镜头时却有些拘谨。 “你该吃吃该喝喝,不用管我。”文竹宽慰道。 但收效甚微。 “不行不行,我看到镜头就紧张。” “你弟弟多大了?”文竹依然举着镜头,镜头后面传来她的问题。 莫名的话题转变让大瑶愣了一下神,文竹趁机按了快门。 “读小学六年级呢,12岁。” “差挺多啊。”文竹继续抛话题,“你们关系怎么样?” “是差挺多的。他刚生出来那会儿我可不高兴了。现在一点点大了,虽然也挺烦人的,但我没以前讨厌他了。”大瑶打开了话匣子,“而且他挺听我话的,关键是好使唤。平时帮我跑个腿买个东西啥的,可乐意干了。” “有画面了。”文竹说,“我也有个弟弟。” 大瑶一下来劲了,“亲生的吗?多大啊?” “算表弟。”文竹道,“现在高三。” “你和你弟的年龄差跟我和我弟差不多。” 在文竹的引导下,大瑶放松了不少。 两人边聊边拍了十几分钟,文竹放下相机喝了口咖啡。 手机在口袋里震了一下,文竹看了看。 是赵曜的微信消息。 -z:? 莫名其妙的消息。 文竹以两个问号作为回敬。 那边秒回。 -z:??? 手机时间显示为15:03,文竹没有继续和他玩列队形的无聊游戏。 -文竹:你不用上课? -z:课间休息 文竹将视线从手机上挪开,大瑶正目不转睛地望着自己痴笑。 “男朋友吗?”大瑶问。 文竹一口咖啡差点喷出来,“不是不是。” “真的吗?”大瑶不信,“你要不要看看你回消息时嘴角翘成什么样?” 有吗? 文竹又抿了口咖啡。 “别心虚,现在不是不代表以后不是。”大瑶递了个我懂你的表情。 “真不是。”文竹说。就是个小朋友而已。 后面半句她没说出来,赵曜的消息她也没再回复。 两人换了个话题。 话题进行到一半时,大瑶瞥头看了眼店外,随后粲然一笑,冲店外用力挥了几下手。 “我看到个熟人。”大瑶解释。 文竹点点头,没有回头。 “欸,他们也进来了。”大瑶道,随后笑着站起来叫了声“漾哥。” “我表妹,你先点。”身后传来一道有些熟悉的声音,似乎在对其他人说话。 那人走近了些,声音更清楚了,“跟朋友逛街?” 一个背影在脑海浮现。 文竹应声回头,果然是吴漾。 他依然穿着昨天那件风衣,内搭换了件。 “是的。”大瑶笑着答话,顺便为二人做了介绍,“竹子,这是我表哥。表哥,这是我朋友竹子。” 安城果然小。 文竹礼貌点了点头。吴漾原本眼底的那抹惊喜恢复如常,也点了点头。 大瑶显然没有意识到两人相识,看着吧台的女人,压低声音道:“漾哥,你来相亲啊?” 第46章 他一表人才,你如花似玉 文竹但笑不语。 见吴漾点了点头,大瑶恢复正常声音道:“那忙吧,不用管我。” 相亲时偶遇熟人,怎么看怎么修罗场。 大瑶同学秉承着舍己为人的奉献精神,提议先撤了。 文竹也是个爱替别人尴尬的主。 两人一拍即合,匆匆和吴漾道了别,逃也似的离开现场。 确认不会被当事人听到后,大瑶才放慢脚步,一边喘着气一边道:“你看到他相亲对象了吗?” “怎么了?” 文竹刚刚匆匆瞥了一眼,没细看,只觉得那女孩挺会打扮,个子也还算高。 “还挺漂亮的,也很会打扮。”大瑶说,“但看着好成熟,感觉年纪不小了。” “吴漾年纪也不小吧?”文竹脱口而出。 她记得之前他妈妈炫耀过他的学历,博士毕业,怎么着也得30岁了。 “你怎么知道他叫吴漾?”大瑶一脸震惊,“你们俩认识啊?” 文竹将两人相识的前因后果跟大瑶讲述了一番,省去了两人昨天的那次碰面。 “那既然认识刚刚干嘛装不认识啊?我还在那傻乎乎的介绍,显得我跟个二百五一样。”大瑶懊恼道。 文竹安抚她,“没有装不认识,只是没来得及说认识。主要我俩确实一点都不熟。” “没事,我没怪你的意思,就是觉得你俩还挺有缘。”说到这儿,大瑶不怀好意地望了文竹一眼。 文竹:? 大瑶两手挽住文竹的胳膊,笑嘻嘻道:“我阿姨可愁他宝贝儿子的婚姻大事了,我觉得你俩挺般配的,要是他今天相亲失败,你可以冲一冲。” 文竹敬谢不敏。 “真的,他很优质的。从小到大就是别人家的孩子,成绩好得不得了,还跳过级呢。你24,他28,年龄合适;他一表人才,你如花似玉,颜值也匹配。多登对呀。” 文竹笑笑,“想不到你还有保媒拉纤的爱好。” “其他人我不拉,主要你要成了我表嫂,咱们就亲上加亲了。” 文竹不想继续掰扯这个话题。她记得吴漾的妈妈也姓李。 “他妈妈是你爸爸的姐姐?” 大瑶的注意力果然从当媒婆上岔开,打开话匣子讲起了她和吴漾的关系。 “算堂姐吧。他外公跟我爷爷是亲兄弟,他外公好几个孩子,我爷爷也有两个儿子三个女儿。我有自己的亲表哥,他只能算个表表哥。而且他大我好多岁,我们也玩不到一块去。” “但他成绩太好了,小学跳级,初中被提招到市一中,在市里读了三年书,高考也考得好,好像全市前10进的h大吧。反正在我们这一家子里,他就是神一般的存在。我爸妈现在还天天拿他当样板,让李宇昂好好学习。哦,李宇昂是我弟的名字。” 文竹消化了一番刚接收到的信息,想起了他那天晚上画的安中线稿。 当时,她理所当然地以为他是安中毕业。凭记忆画出只逛过几次的地方和凭记忆画出生活了3年的地方,这二者天差地别。文竹心中敬意更甚。 她说:“但我看你们俩刚刚挺熟悉的。” “他最近不是学成归来休假在家嘛。我们前阵子刚吃过两次饭,所以才又走得近一点,以前顶多算知道彼此的存在而已。我以前读中专的时候跟班上同学吹嘘他的光荣事迹,人家还不信呢。”大瑶摇摇头,“不过也是。你说明明流着一部分相同的血,咋人家的脑袋那么好使,我就只能读个中专呢?” 文竹揉揉她的头发,笑道,“他化妆肯定没你厉害。” 大瑶一听乐了,仰脸看着文竹道:“这倒也是。” 过了一会儿,她又问:“你也是大学生吧?你哪个学校毕业的啊?” 文竹说季市大学。 “我的梦中情校啊!”大瑶痛心疾首道,“以前年轻不懂事的时候觉得天下大学,尽在我手。特别是一直被我爸妈念叨什么要向吴漾学习,考个h大之类的话,我就在心里想,不,我偏不读。然后查了好多资料,发现季大很漂亮。于是逢人就说以后的目标是季大。结果最后高中都没考上。真是太丢人了。” 再次和人谈起大学,文竹的思绪也飘了回去,在脑海中将校园的角角落落再次游历了一遍。 春天的花团锦簇,夏天的绿草如茵,秋天的落叶漫道,冬天的白雪皑皑。每个季节的季大都有独特的魅力,那些自然界的风光与季大厚重的历史底蕴相辅相成,成了文竹记忆中不可磨灭的美好回忆。 那些回忆,都有林屿的痕迹。 她缓慢吐出几个呼吸,将突如其来的情绪稀释。 大瑶又开始吐槽自己,“你说我咋这么不知天高地厚呢?” “季大真的很好看。”文竹道,“学校招自考生,你可以先专升本,再自考进去。” 大瑶猛地摇了摇头,“算了吧,学过的东西早八百年就交给老师了,我肯定不行。我还是专心当我的搞钱小能手吧。” 见她不在意,文竹亦不再提季大的事。她接住话头随口问:“你化妆很赚钱吗?” 两人这会儿已经回到了大瑶的polo旁,她露出一个得意的表情:“看到姐的车了吗?” 然后右手拍着胸脯说,“咱自己挣钱买的!” 这着实是惊到了文竹,大瑶才20岁而已。 她记得自己20岁的时候虽然也开始兼职赚钱了,但远不到可以自己买辆汽车的水平。 就连今天,已经24岁的她,卡上的余额也不够她买下面前这辆车。 她半开玩笑道:“我现在改行还来得及吗?” “当然来得及!你可以拜入我门下!” 除了化妆,大瑶还学过美甲美睫、纹绣。淡季的时候,她会做一些上门的美甲服务,美睫、纹眉和纹美瞳线也大有市场。总而言之,女人的钱特别好赚。女人的钱给女人赚,这也算girls help girls吧。 今年年中,她开始招学徒,教人化妆,收一个学生抵得上跟好几个妆。另外她人很勤劳,除了婚礼跟妆,学校或者其他社会活动,比如广场舞比赛这种,需要化妆师的时候,她都当仁不让。平均下来,她一个月的收入能有七八千。 这个收入水平在安城无疑是非常可观的。虽然和个体经营户没得比,但比绝大多数拿死工资的年轻人都要高。要知道,叶如现在每个月到手工资也才4000出头一点。 第47章 他在看人,一个女人 当文竹直言不讳表达对大瑶的敬佩后,小姑娘反而不好意思了。 “唉,其实也没那么厉害。”她笑着吐吐舌头,“我这车我爸妈也给了4万块钱啦。” 文竹表示,四万而已,就算她爸妈现在给她四万,她也买不起。 那一瞬间,她差点就忘了自己根本没有会给自己钱的父母。 只是差点而已,她很清楚自己孤家寡人的定位。内心再怎么翻江倒海,面上却一切如常,坐上了副驾驶。 两人本来合计着找个地方再逛逛拍点照,但大瑶临时接了个电话。 “不好意思竹子,只能下次跟你约了。我爸妈有事走不开,不能接我弟,让我去接下。” 文竹伸手就要去解安全带,“那你去忙吧,我自己回去。” 大瑶一把拦住她,看了眼手机时间。“还早,我先送你回去,再接他也不迟。” 文竹也留意了一下时间,距离小学放学已不足半个小时。一来一回,有些仓促。 “不用不用。我正好逛逛北边,去扫扫街。”文竹已经解开了安全带,伸手就要去开车门。 大瑶丧气地抓了抓头发,“你这人怎么这样啊?” “真没事大瑶。”文竹笑了笑,“今天很愉快,下次有空再约吧。” “好吧。”大瑶也妥协了。 文竹推开车门下车,两人挥手道别。 - 文竹的相机是佳能的5d iii,从大二用到现在。 她当时在其他几款入门机型和这款之间摇摆不定,原因不外乎囊中羞涩。林屿建议她一步到位,并表示可以借钱给她。其实林屿当时想的是直接送给她,但显然文竹不会同意,便选了这个折中的方案。 未曾想这个建议依然令文竹自尊受挫,她毅然拒绝了林屿,并且一连好几周不见人,似乎刻意避着林屿。 其实那几周她只是忙着兼职。 后来,她靠兼职攒够了这笔钱。新机开箱的那一天的喜悦她至今还记得。 今天给大瑶拍照,她为相机配了个40定,轻便小巧,用来扫街也挺合适。 她从地库电梯上到一楼,走侧门出了商场。 马路对面有栋气派的建筑,安城市民之家几个大字昭示着它的身份。灰白色的石材外墙与大面积的玻璃幕墙远远望去纤尘不染,看着很新,想来是近两年建成的。 文竹收回视线,信步走着。环顾周边,建筑工地热火朝天,崭新的建筑拔地而起,大道平坦开阔,各类车辆川流不息。 建筑工地的绿色防护网毫无美感可言且存在感极强,文竹兴趣不浓,草草拍了两张大场面。 出来扫街只是托词,她只是不愿麻烦大瑶。 香樟树无声站在道旁,消化着弥漫的灰尘与汽车尾气。精心修剪后的灌木丛旁,一位老者佝偻着背,一手提着破旧的蛇皮袋,一手握着火钳,探身进入灌木丛。片刻后,一个塑料空瓶像旗帜般出现在火钳的顶端。踩扁,放入蛇皮袋,整套动作一气呵成。老人背着手,慢悠悠往前走,寻找下一个空瓶。 文竹被这个老人深深吸引,快步跑近了些,连按几下快门。 老人走远了。 文竹翻了翻刚刚拍的照片,很满意。 退出相册,背着相机寻找下一个拍摄对象。 做自己喜欢做的事会让人忘了时间。 斑马线两端挤满电瓶车和行人时,文竹猜想附近的学校大概已经放学。否则,不会有那么多背着书包的小朋友。 红灯变绿,大家不约而同行动起来,三三两两、来来往往。文竹没有成为汇入人海的那滴水,举着相机在道旁按了58秒的快门,引得众人纷纷张望。 身后商场的一家咖啡店里,靠窗坐着的吴漾也望着她。 两人相隔甚远,他不足以看清她的表情,想来应该是专注而满足的。 她依然穿着初次见她时那一身,双腿笔直修长,身形高挑。她今天没有戴帽子,卷曲的长发利落地扎了个高马尾,动静之间,有着迷人的潇洒与恣意。 “你休假到什么时候?”吴漾对面的女人问。 今天的相亲是李芳一早就安排好的,女人的父亲和吴漾的父亲在饭桌上偶然相识。 女人名叫蒋书瑜,和吴漾同岁,本科毕业后考进了安城税务局。 蒋书瑜大学时交往过一个男朋友,毕业后两人异地,谁也不肯将就谁,拖拖拉拉两年后彻底分手,自此走上漫漫相亲路。 因为家境殷实,工作体面,人也长得漂亮,所以蒋书瑜的心气儿难免有些高。 前几年相亲,多是她看不上男方。这两年因为年龄渐长,她开始被男方挑上了。 和所有骄傲却不够自信的人一样,觉得逃避问题就不必面对失败。因此,她对相亲这事愈发抗拒起来。 今天答应出来,一是父母对吴漾确实满意,二是她自己也早有耳闻。 说起来,两人还曾是校友,小学和初中均在同一所学校。但因为吴漾跳级,两人虽然同岁,自己却始终低他两级。 如今她和他坐在同一张桌上喝这杯咖啡,倒有点终于旗鼓相当的意思。 吴漾礼貌谦和,却稍显沉闷。两人坐了一个小时了,似乎都是自己在主导话题。 “你休假到什么时候?” 见吴漾没有反应,蒋书瑜提高声音又问了一遍。 吴漾收回视线,冲蒋书瑜道了歉,“不好意思,刚刚走神了。” 蒋书瑜也算是久经沙场了,对此一笑了之,“那只能说明我对你的吸引力不够。” “没有没有,你很漂亮。” 对面的女人妆容精致,脸上的粉底服帖而细腻,卷翘的睫毛根根分明、大地色的眼影与大直径美瞳使得眼睛深邃有神,正红色的口红轻点朱唇,整个人十分明艳,是精心雕琢后的漂亮。 但吴漾脑中却不合时宜地闪过一张不施粉黛却依然白皙动人的脸。 他抿了一口咖啡,回答蒋书瑜方才的问题,“我休假到这个月月底,今年过年就不回来了。” 蒋书瑜显然是不轻易饶他,追问道,“能说说刚刚走神在想什么吗?” “我看周围这一片变化很大,想起了一些小时候的事。安城有种起飞的架势。”他言辞恳切,蒋书瑜不疑有它。 她点点头,“是的,县委的十年规划搭了个大框架,正在争取撤县设市。” 吴漾附和道,“听我爸提过一嘴。希望早日成功,家乡越变越好。” 他将目光转向窗外,马路这边已没有那个窈窕的身影。视线循着马路搜索,在远处市民之家门口精准捕捉到那道模糊的身影。 吴漾的眸光几经变化。 蒋书瑜也不傻,不动声色往窗外望去。 人群熙熙攘攘,她找不到他的视线焦点。但女人的第六感告诉她,他在看人,一个女人。 第48章 这么好的人,是我的妈妈啊 文竹到了马路对面,站在市民之家的台阶前近距离打量这栋建筑物。 正看得出神,一个声音不期然让她慌了神,她转过脸,背对着声音的来源,快步离开。 “文竹!文竹!”那个声音由远及近,一辆电瓶车停在了她身侧。 文竹立定,望着面前的女人。 多少年没见过这张脸了呢?上一次见面好像是高考前一天,她和叶如走出学校吃饭,她来校门口接她的女儿回家。 明明她也是她的女儿,她的眼里却只有宋瑢。 天下着小雨,她和叶如挤在同一把伞下,聊着高考结束后的撒欢计划。透过无边雨幕,她看见她撑着一把格纹大伞站在家长等候区,朝校门内张望着,目光殷切。 校外有不少来接毕业生,为孩子加油打气的家长。在某一个瞬间,她差点以为这个人是来接自己的。 在她准备小跑着冲过去时,另一个女孩躲进了她的伞下。她笑着嗔怪女孩,又爱怜地摸摸女孩的长发,最后将伞分了大半给女孩,两人手挽着手离开她的视线。直到最后,她也没有分半个眼神给自己,仿佛全然忘了,在这个世界上,她还有另一个女儿,另一个明天要参加人生中最重要考试的女儿。 初夏的雨涤荡着安城,周围每一棵树都绿得宛如新生,只有文竹,在那一刻灰败倾颓,彻底失去女儿这个身份。 她有时候想,也许她不是在那个雨天凋谢的,而是在2岁时,在阮心悠背着行囊,头也不回离开那道家门槛时就已经凋谢了。 很奇怪,她居然还记得那天的天气,记得阮心悠撑着的那把伞。 “文竹。”阮心悠又叫了一声。 文竹鼓足勇气抬起头,打量着面前的女人。 她依然是记忆中的模样,身材高挑,保养得当。她有着和阮以安一样的大眼睛和高鼻梁,只是面部轮廓更柔和,沾染了一些岁月的痕迹。 自己和她一点都不像。 有时候她想,也许她根本不是她生的,其实她俩毫无血缘关系。如果是这样,她应该会好受很多。 “不好意思。” 文竹喉咙里像被塞了一团东西,开口才发现声音有些哽咽。 她一字一句道,“阿姨,您认错人了。” 阮心悠的眼眶泛了红,眼睛里的热意灼烧着眼球,而从文竹疏远的态度,却让她如堕冰窖。 “文竹。”她伸手拉住文竹,再一次喊女儿的名字。 如果我能喊出你的名字,你便不能否认我们相识。 文竹用手背胡乱地抹了一把眼眶,躲过阮心悠的动作,快步往前走。 阮心悠双手扶住电瓶车龙头,缓慢地跟在她身后,不时叫一句“文竹”。 文竹越走越快,最后几乎是小跑着前进。 阮心悠依然不依不饶地跟着。 “你不要再跟着我了!”文竹回过头,冲着阮心悠大声吼叫道。 阮心悠并未料到她会突然回头,急忙捏了把刹车;路过的人没料到这个漂亮的女孩会突然歇斯底里,纷纷侧目;身后婴儿车里那个刚睡着的小孩也没料到到,哇哇大哭起来。 “不哭不哭。这个丫头怎么回事?!鬼喊什么?把我孙子都吓哭了!”推婴儿车的老人不乐意了,一边哄着孩子,一边数落文竹。 “对不起。”文竹被婴儿啼哭召回意识,她过意不去,低头冲老人道歉。 老人把小孩从车里抱出来,搂在怀里轻轻拍着,眼睛盯着文竹,嘴里碎碎骂着,颇有些得理不饶人。 “对不起有什么用?你有没有人教的?小孩子不能吓知道吗?” 文竹自知理亏,站在原地接受着老人狂风暴雨般的挞伐。 “不好意思阿姨,我女儿不是故意的。小孩子正跟我闹脾气呢,没注意到你们祖孙俩。”阮心悠将电瓶车靠边停好,将文竹护在身后,加入对话。 那一瞬间,文竹心里的高墙缺了一道口。 “哦,你是她妈啊?小姑娘不懂事你大人肯定懂的。这么大的小孩最怕吓了,万一吓出个好歹怎么办?”老人转为讨伐阮心悠。 “是的是的。”阮心悠陪着笑,从车头的挡风被里提出一袋水果,“这是刚买的,给您赔罪,您别往心上去。” 见老人不接,阮心悠自顾自将水果挂在婴儿车上。 转身又笑容满面地逗起小孩。青蛙叫与鸟鸣从她嘴里滚过,小孩止了啼哭,咯咯笑起来,转悲为喜。 “小家伙真漂亮!多大了呀?”她笑道,和老人套近乎。 “1岁3个月了。” 老人见孙子不再啼哭,声音也小了下来,半推半就地要把水果还给阮心悠。 阮心悠连连摆手,“不用不用,也值不了几个钱,您不嫌弃才好,留着吧。而且确实是我们不对。” 从阮心悠介入后,文竹便像一个局外人般,置身事外,默默旁观。她看着她娴熟地去逗弄那个婴儿,满眼堆笑,和蔼可亲。 也许,23年以前,她也这样逗过自己吧。 “你这当妈的还挺懂事的,也要好好教教女儿。” 老人带着那袋水果走了,临了还不忘点两眼文竹,数落一嘴。 “是的,是的。您慢走。”阮心悠赔着笑点头。 待祖孙俩走远了,阮心悠无奈望向文竹,安抚说:“没事了,别放心上。” 文竹点了点头,道了句谢谢。 “回布艺巷吗?妈妈带你一程。”阮心悠说。 文竹张了张嘴,看着阮心悠殷切的目光,拒绝的话最终化为一个“嗯”。 就当报答她今天解围之恩吧。 阮心悠扬起嘴角,笑得格外动人,完全不像一个四十多岁的女人。 “上车吧。” 文竹侧坐在电瓶车后座,双手撑在身后,秋风送来阮心悠头发上的香味。文竹望着她的后脑勺,心里软得一塌糊涂。 这么好的人,是我的妈妈啊。 第49章 都是上天的安排 两人一路无言。 最终文竹没让阮心悠送自己到布艺巷,在安中门口下了车。 她说要等叶如一起吃饭。 “叶如?”阮心悠凝眉沉思,半晌道,“是叶国洪女儿吧?” 安河镇只有那么大,二三十年前更小,姓叶的只有那一家。 阮心悠、文雄、叶国洪、廖惠英以前一起读过书,后来两家的女儿前后出生,她和文雄离婚之前也时有往来。 这些年阮心悠虽然不怎么回安河,但通过父母的嘴,多多少少也知道一些老同学的事情。 文竹不意外,默认了。 “安安跟我说你和朋友一起住,就是叶国洪的女儿吧?挺好的,互相有个照应。”阮心悠继续说,“什么时候有空,妈妈请叶如爸妈一起吃个饭,感谢他们的关照。” 文竹不以为意。 一个脱离家乡二十多年的女人,又怎么会为了自己和幼年时的同学打交道,自己不值得她这么做。 - 放学时间到了。 叶如说突然肚子有点疼,要在学校蹲一会儿厕所,让文竹多等她一会儿。 文竹回了个ok的表情包。 左右背了相机出来,她也不愿干等着。举着相机瞄准从校内蜂拥而出的学生。 少倾,一张张扬的笑脸占据了文竹的镜头,栗子头的少年人大大方方比了耶。 是失焦也依然热烈的青春。 文竹将眼睛从取景器前挪开。 夏天在距离她半步远的地方挥着手,赵曜插兜站在他身旁。 两人都穿着安中的秋冬校服,却穿出了全然不同的味道。 夏天将校服大喇喇敞开,松松垮垮地挂在身上,里面是浅色的polo衫,胸前撑起两块小小的弧度。和他的名字一样,满满的活力。 赵曜的校服规规矩矩地拉着拉链,微微敞开的领口露出黑色的圆领t恤衫。他衣架子般撑着校服,显得肩膀宽阔而单薄,有点弱不禁风的样子。不过文竹知道,他才没看上去那么弱。 她腿受伤那次,他轻轻松松就能抱着自己上楼。 “摄影师姐姐,干嘛呢?特来蹲点偷拍帅气男高吗?”夏天一副混不吝的样子。 文竹莞尔,对他的玩笑话照单全收。 夏天笑得更得意了,“你机会太好了,全安中最帅的三个人来了两个了。” 往自己脸上贴金的时候还记着好兄弟。 文竹笑意不减,“还有一个怎么没来?” 夏天应答,“那不是你弟住校嘛。” 原来另一个是阮以安。 文竹继续笑着,偏头看了一眼赵曜,不再接话。 赵曜在一旁静静听两人你来我回,星曜般的眸子定在文竹脸上,嘴角始终微微勾着。 他还没出校门就看到了她了。 还是第一次见她背着相机,也是第一次见她扎起头发。露出来的脖颈修长白皙,脸蛋小巧精致,漂亮得让人挪不开眼。 夏天在赵曜之后看见文竹,兴致昂扬地拉着他冲到她面前,正中赵曜的下怀。 看着文竹的笑脸,赵曜很想伸手戳一戳她唇边的梨涡。 “又来等她?”清冽而低沉的声音缓缓问道。 原本沉默不语的人突然开口,文竹一下没反应过来这个“她”指谁。 “啊?嗯嗯,是的。”文竹答。 全不似与夏天交谈时的对答如流。 赵曜表情不变,云淡风轻地关注着她的每一个微表情,插在口袋里的手却蠢蠢欲动。 “你们去吃饭?”文竹问。 “嗯。你们去哪吃?”跳过确认,他直接问重点。 “还不知道,等叶如出来。”文竹避开他的眼神,低头把一直开着的相机关掉。 削葱根般的手指拨动旋钮,轻微的咔哒声传来。 “又去按快门了?”赵曜望着她的手指问。 文竹的反应总是慢半拍,停顿了一会儿。 “没有,跟朋友约在城北,帮她随便拍了点。”她说。 夏天有些纳闷,明明是三个人的舞台,怎么赵曜一开口,他就觉得自己有点多余呢? 他的目光在文竹和赵曜之间来回逡巡,也没想出个所以然,茫然地摸了摸后脑勺。 注意到夏天的动作,赵曜轻轻踢了一脚夏天的小腿肚,“走啦。” 夏天回踢过去,被赵曜躲开了。 “要走你走,”夏天冲赵曜道,复又腆着脸看向文竹,“姐,咱们一起吃呗。” 文竹瞥了一眼赵曜,他依然是那副云淡风轻的样子。 “行啊,我请你们。”文竹道,“不过你们得再陪我罚会儿站,等你们叶老师出来一起去。” 夏天原本只是嘴上过过瘾,开个玩笑,文竹此时一口答应,他倒有些反应不过来了。 “不用了不用了,你们吃吧。”他拒绝道,急急忙忙拉着赵曜走了,“再见再见。” 文竹被夏天判若两人的状态逗乐了。 赵曜被夏天拉着往前走,经过文竹身边时,伸手戳了一下她的梨涡。 突如其来的操作让文竹彻底懵了,笑意凝固在嘴角。 这算什么?当众被臭小孩吃豆腐吗? 但嚣张的臭小孩只留了个背影给自己。 - 叶如出来后,两人将吃饭地点定在学校附近的商场负一楼,手挽手朝目的地走去。 路上,文竹将偶遇夏天和赵曜的事讲了一遍,并问:“你怎么他了?怎么一听说要跟你吃饭吓成这样?” “提起他就火大!月经都给我气出来了。这个夏天,前阵子刚好了几天,这两天又开始松懈下来。课堂上丢纸团砸女生被物理老师抓住,送到我这里来,让我好好管管夏天。你没看到物理老师那个样子,我听了真是血气翻腾两眼一抹黑。人家老师都那么说了,我当然不能坐视不理。他刚被我训斥了一顿,这会儿肯定没脸见我。” 叶如长吁短叹,感慨钱难挣屎难吃,来世做猫做狗不做班主任。 “我现在也不想看到他,看到就来气!”叶如恶狠狠道。 偏天不遂人愿。 两人走到商场负一楼的中餐小厨房时,夏天和赵曜刚端好食物坐下来。 四个人的目光遥遥撞在一起。 叶如一脸铁青;夏天假装失明;文竹和赵曜相视一笑,一脸看戏的表情。 “走吧,都是上天的安排。”文竹带着叶如往队伍后面走。 第50章 何老三 晚餐时间,中餐小厨房生意火爆,仅剩夏天和赵曜临座上有空位。 四个座位本在一个长桌上,却用广告牌挡成了两两一组的位置。 烦归烦,气归气,饭还是得吃。 叶如也不是什么揪着点小事劲钻牛角尖但性格,施施然坐在了夏天身旁但座位上。 这样至少不用一抬头就对上夏天的脸,而且反正他也快吃好了。 文竹只能坐赵曜身边那个。 她走上前,一只漂亮的手先她一步拉开了座椅。 赵曜单手替文竹拉开座椅,人却头也不回。 文竹看着他的侧脸道了声谢。 赵曜浑不在意。 也丝毫不在意桌子底下夏天猛踩过来的脚尖,自顾自地慢悠悠吃着。 眼见赵曜没有共进退的想法,夏天自己加速刨饭。 叶如瞥了眼身边狼吞虎咽的少年,无奈叹道:“慢点吃,别噎着了。我还能吃了你?” 夏天用他一贯的语气,贱兮兮道:“这不是一寸光阴一寸金,我赶紧吃完抓紧时间去学习嘛。” 叶如心里翻了个白眼,抓紧时间去撩女同学吧。 她说:“不急在这一会儿。”面上有为人师表的沉稳大度。 夏天也是会顺杆爬的,一听叶如不追究了,笑得见牙不见眼。他探头看了眼叶如和文竹的菜,点评道:“小叶老师你这吃得真清淡啊。” 叶如懒得解释文竹冒痘的事,回道:“吃清淡点能下火。” 被内涵了一嘴的夏天同学这下老实了,安安静静咽下最后几口饭。 赵曜吃得慢,他只能等着。 百无聊赖中,夏天对文竹放在桌上的相机来了兴趣。 “摄影师姐姐。” 文竹抬头看他。 夏天指了指相机,道:“这个能借我看看不?” 文竹顺着他的视线看向自己吃饭的家伙什儿,没有半分迟疑地递过去。 对角线距离远,赵曜顺势接了一把,指尖擦过文竹的手背。 温热的触感转瞬即逝,文竹望向身边。人,对上了那双无波无澜的眼睛。 赵曜表现的太淡定,文竹心中那个奇怪的念头暂时压了压。 “当心点,我竹子就靠这个吃饭呢。”叶如出声叮嘱夏天。 “好,我供起来看。”说罢,夏天恭恭敬敬地把相机平放在面前桌上。 如临大敌地捣鼓了几下按钮,翻了几下相册后,夏天将相机还给文竹。 此时赵曜也吃得差不多了,两人告别离去。 文竹和叶如不多时也吃好了,将叶如送到安中门口后,文竹道出自己的计划。 “我要回去拿下读卡器和硬盘,再来网吧把今天的片子整理一下。你待会儿第一节自习下了就回去吧,我弄完了自己回去。” 安中晚上有三节晚自习,通常情况下,第一节雷打不动需要班主任到岗。 昨天因为文竹生日,叶如交待班干部后毅然请了假,今天不能不去了。 叶如说:“我不回去,就在学校等你吧。正好备会儿课。你那边好了我们一起回家。” “好。” - 文竹再次走进那家乌烟瘴气的网吧后,第一个动作就是点开网购平台准备买台电脑。 但想到即将搬家的事情,退出软件,熄了屏。 先处理照片。 今天的修片量不大。 人像摄影和纪实摄影是两种风格,她分批处理。 全情投入工作,摒弃所有杂念,是提高效率的不二法门。 大瑶的那些照片她很快处理好了。 街拍那组却没那么顺利。 与阮心悠短暂的碰面像一块投入冰面的巨石,让心底的坚硬一寸寸分崩离析,当温暖再度来临,迟早会冰消雪融。 她确定。 有人拍了拍她的肩膀,文竹回过神。 一个金色爆炸头的男人凑到面前,文竹下意识躲了躲。 “还真是你啊文竹!”男人叫了一声。 男人显然是认识她的,伴随兴高采烈的声音而来的是槟榔混着烟草的气息。 文竹皱了皱鼻子,打量起面前的人。 有些面熟。 “我啊,何杰。不认识了?”男人极力自我介绍,“安河镇的。何慧是我姐。” 文竹想起来了,她对何慧这个名字并不陌生。 前不久李凤英葬礼上,文竹刚见过何慧。 何慧比文竹大不了几岁,却因为家境不好早早挑起了家中大梁。李凤英在世时很赞赏也很关照何慧,不止一次在支使文竹时拿何慧作比。 何慧家中两个弟弟,一个早年溺水夭折,另一个就是面前不学无术的何杰。 何杰比文竹小几个月,两人当过几年同学。初二时何老三辍了学,成天天和街上的地痞流氓混在一起,成了其中的一员。 比起他的本名,安河镇的人,包括文竹,对他另一个名字更熟悉。 “何老三。”文竹叫了一声,算是打过招呼。 何杰一听,文竹这是记起自己了。 “对,是我。老三。”何杰随意地坐在文竹身边的空位上,浑不在意亮着的显示屏。 他从口袋里掏出一袋槟榔,递了一颗过来,道:“吃槟榔吗?” 文竹说不吃。 何杰将槟榔撕开,放进自己嘴里,边嚼边瞧了瞧文竹的电脑屏幕,看不懂。 转头望向文竹,依稀是记忆中的模样,却比以前更会打扮也更漂亮了。 “我们要七八年没见了吧?” 见对方一副拉家常的模样,文竹停下手上的活,打量了几眼何杰。 何慧有一张漂亮的瓜子脸,何杰以前也算眉清目秀。如今,他眉眼依旧,但瘦长的脸上凸出的咬肌格外显眼,颜值下跌不少。 文竹说:“嗯。差不多吧。” “我之前听我姐说你考了个好大学,毕业后在大城市上班,放假回来了?怎么在网吧玩?”何杰点了两眼文竹的电脑屏幕,“这是在玩什么?” “在修照片。”她将软件窗口最小化,不愿不谈,“你呢?怎么在这?” “我在县城上班呢。今天休息,来玩玩。”何杰言语里掩饰不住的高兴,“想不到碰到你了。” 文竹说:“那挺好的,离家近。” 何杰老大不乐意:“好什么呀,我是想出去闯一闯的,我姐非不乐意。要不是怕我在安河继续和我兄弟们混在一起,她都想把我绑在安河。” 接下来的几分钟,何杰绘声绘色讲述起自己的从业史。 “你知道我的,从小没你聪明,没读过几年书,她就怕我在外面找不到什么好工作,也怕我闯祸,就托人给我在棉纺厂里找了个质检员的工作。这个工作累是不累,还包吃住,就是钱少,一个月到手也才3000多。不过比之前在酒店端盘子好,之前才2000多……” “哥们让让,这是我的位置。”一个粗壮的男声打断了何杰。 来人腰圆膀厚,通红的脸靠几圈圆肉连接着肩膀,身上有淡淡的酒味。 何杰正说得起劲,哪里肯让,和人打了个商量:“兄弟,咱俩换个位置吧,我坐c9。” 男人抖着一身肉走过来,道:“不换。” 何杰碰了钉子,看了眼身边的文竹,见她目不斜视,忍着不快,继续好言好语道:“我那个也是卡座,还没下机,你直接用。你这个我帮你下机,你不花钱。” 说话间已经抓着鼠标,准备给人下机了。 男人一把抓住何杰的肩膀,喝道:“老子要你安排?!” 第51章 二十四岁的第一天,终于结束了 血气方刚的年轻人哪经得起这样这样的挑衅,尤其是身边还坐着自己心仪的妹子。 也正因为身边坐着文竹,何杰强忍下胸中怒火,看着肩膀上的胖手,赔着笑道:“兄弟有话说话,我这不还没给你下机嘛。” 那双手猛地抬起,手背拍过何杰的下巴,清脆的声响之后是男人的吼叫声:“你管老子怎么说话?!你算老几?” 何杰极力压制的火焰在顷刻间燎原,一拳打上了男人的眼睛。 变化在顷刻间发生,文竹眼看着两人扭打在一起,下意识保存好照片,准备远离战场。 男人落了下风,抓起桌面的黑色块状物照着何杰头上砸去。 何杰身手利索,侧身避开。但那块东西,却重重摔在了地上。 “我的硬盘!” 文竹条件发射般站起身,猛地推开挡在面前的壮汉,想也不想地冲了过去。 男人没料到文竹会突然出手,险些一个趔趄摔倒在地,滑稽的样子逗得围观人群里传来嗤嗤的笑声。 早在两人打起来时,周围便多了不少看戏的人。此时眼见男人摔倒,看热闹不嫌事大的人疯狂煽风点火:“哥你这样不行啊,就你这吨位怎么还不如一个女人?” 男人顿时脸色铁青,面对精壮的男人落下风就算了,被一个干干巴巴的女人差点推倒,真够没面子的。 “呸!”男人恼羞成怒,更加凶猛地进攻何杰,却次次被人巧妙避开。 另一边文竹捧着硬盘左看右看。 还好没事。 质量还挺好。 她紧张地将硬盘放进口袋,准备拿上读卡器就离开。 男人见打不着何杰,又看文竹有溜走的意思,一把抓住文竹。 “你个娘们,打了老子就想跑。” 男人手掌宽大,此刻用力钳着文竹的手腕。 “放开我!” “放开她!” 眼见文竹被人抓住,何杰止了动作,对男人破口大骂:“你他妈有没有种?跟老子打架结果抓个女人,你好意思吗?” 男人见掐住了何杰命门,更是得意,“你抢老子位置在先,这娘们袭击老子在后,你们两个打老子一个,我有什么问题!”说完,更用力地掐着文竹。 手腕的疼痛、言辞的污蔑,加上被此人砸了硬盘的怨恨,让文竹如同一条被踩了尾巴的毒蛇,只想用淬了毒的獠牙咬人一口。 接下来,所有人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 ——文竹扬起另一只手甩了一巴掌过去。 男人没料到文竹敢直接动手,一时有些不知所措。 何杰愣了半晌,忍不住束起大拇指,“竹子你不愧是我拜把子的姐,够义气。” “卧槽!”人群议论纷纷,“这妞好猛。” 文竹早在男人走神时就挣脱了钳制,收拾自己的东西准备离开了。 挨了何杰一顿揍,又被女人甩了一巴掌,男人觉得面上无光,羞愤难忍,抓起隔断上摆着的绿萝就往何杰身上砸,大声吼道:“老子跟你拼了!” 绿萝被何杰避开,方形玻璃花盆直朝文竹砸去。 文竹只觉得眼前一黑,想着读卡器还没拔,随后便毫无知觉了。 - 第二节晚自习下课,叶如拨了电话给文竹,短暂的嘟嘟声后,电话被一个陌生男人接通。 短暂的通话后,叶如急急忙忙背着包下楼,撞上了正在上楼的夏天。 夏天嬉皮笑脸道,“欸,小叶老师,为何如此惊慌?” 叶如丢下一句“没空跟你贫,我朋友出事了”便匆匆离去。 恰逢几串救护车的声音划破夜空,传进校园。 夏天拔腿就往教室跑,将方才所见所闻添油加醋地告知赵曜。 赵曜笔尖一顿,蹙眉看向夏天,随后拿出手机,拨了个电话。 夏天问:“你打给谁?小叶老师?” 电话未接通。 赵曜又拨了几次,依然不通。 夏天瞥了眼赵曜的手机屏幕,又盯着赵曜的脸看了好几眼,回想着赵曜前前后后的各种异常,有个答案呼之欲出。 “我知道了!”夏天叫了一句。 黎依依和蒋诗雅回过头,前者不满地瞪了他一眼,后者光明正大看向赵曜。 上课铃声响起,所有人各归各位。 - 文竹醒来时正被人七手八脚抬上救护车。 她下意识去摸了下口袋,硬盘还在,手机也在,读卡器和储存卡不在。 医护人员陡然对上她睁开的双眼,有些不知所措,又见她翻身坐起,跳下担架,急忙出声制止:“姑娘你快躺好,你要去做检查。” 一语惊醒梦中人,额头上的剧痛让文竹幡然醒悟,回忆起前因后果。 “我没事。”文竹执意要走,“我东西忘在网吧了。” 救护车已经关上门,文竹只能妥协。 睁着眼睛坐救护车的体验,还挺特别。 叶如的出租车和救护车前后脚抵达医院。 眼见到醒来的文竹,她松了一口气;见文竹慢条斯理托自己保管手机、硬盘和钥匙后,她松了一大口气。 看样子还没变白痴。 文竹在里面检查时,她的手机在外面震动。 叶如看了眼来电提醒。是个熟人。 叶如替文竹接了电话,只说了两句话。 我是叶如。她没事。 检查结果很快出来,并无大碍,叶如彻底放心下来。用目光将文竹上下打量一通后,叶如盯着她额头的红肿长叹了一口气。 “走吧,先回家。” 两人在医院门口打了车,文竹赶在叶如前面报了网吧的地址。 叶如:“为什么?” 文竹说自己东西忘在那了。 网吧依然在营业中,明面上是寻衅斗殴纯属个人行为,与网吧无关,网吧老板上面有人,所以置身事外,撇得一干二净。 文竹是唯一被殃及的无辜群众。 她原先坐的位置上此时坐着其他人,她的相机卡和读卡器显然不见了。 跟人沟通完,文竹又找来网管询问:“您好,请问你们有没有看到刚刚那台主机上插着的读卡器?” 网管看着不久前被抬走的美女顶着一头伤凭空出现,错愕之后是一连串的否定。 “那能看下监控吗?”文竹不死心。 网管面露难色,表示最近监控坏了。 文竹头很痛,生理的痛与象征意义上的痛兼具。 叶如看着文竹惨白的脸,苦口婆心道:“丢了就丢了吧。丢读卡器是小,你要再不回去休息要把命丢了。” 两人结伴回家,叶如忍住深究的想法,放文竹先去睡一觉。 文竹躺在床上,回想着一整天的经历,哭笑不得。 二十四岁的第一天,真是精彩纷呈。 大脑带着疼痛与困倦,拖着她陷入沉沉梦乡。 第52章 他承认了 安城的发展速度再快,也快不过八卦的传播速度。 第二天一早,菜市场的每一个摊位主都以“听说了吗”开始与顾客的对话。 话题的关键词是“网吧”“两个男的”“一个女的”“救护车”。 开始大家还算实事求是,讨论的事情与真相的偏差不算太大。 到了晚上,叶如买宵夜时听到的版本已经是“两个男的为了抢一个女人大打出手,结果女人替其中一个男人挡了一下,被打进了医院”。 叶如把这事说给文竹听后,文竹差点咬到舌头。 离大谱。 “你信吗?”她头也不抬。 “我信个鬼。”叶如说,“不过到底怎么回事啊?我昨天打你电话,一个陌生男人接的,还说你昏迷了,正要被救护车拉到医院去,吓得我出一身冷汗。” 文竹把网吧的经历前前后后讲了一遍,最后总结道:我是被误伤的。 叶如也认识何杰,憋着坏笑道:“那传闻也不算完全没谱。” 文竹:“?” “至少何老三以前是喜欢你的。” 文竹用吃溜溜梅的眼神看了一眼叶如,不想听她再瞎扯。 “那赵曜呢?”叶如开了个不大不小的玩笑后,用一本正经地语气道,“你昨天去检查,他给你打电话我接了。” 文竹夹菜的手顿了一下,复又无所谓道,“他电话里跟我表白被你听到了?” “那倒是没有。”叶如说。 文竹松了一口气,又听叶如幽幽道:“但我今天找他谈话,他承认了。” 叶如没提自己拿文竹当枪,为升学率操碎心的事。 “所以呢?”文竹看了眼叶如,一脸看白痴的表情。 叶如笑道:“我就是知道你不可能喜欢他嘛。何杰就比你小几个月你当时都不答应,现在怎么可能喜欢他嘛。” “你记性还挺好。”文竹说。 文竹隐约记起来,很多年以前,何杰好像还真跟自己表过白。 她当时拒绝何杰的理由就是“我不喜欢弟弟”。 这都多少年前的事了啊,难为叶如还记得。 “这可忘不了。毕竟何老三以前还挺帅的。不过也可能我年轻时眼神不好。”叶如一脸嫌弃,“去年还是什么时候在安河街上见过他一回,已经残了。得亏你当时没答应,不然就是你人生的黑历史了。” “也没差。”文竹无悲无喜,“黑历史总会有的。” 叶如知道她说的是哪件事,没有接话。 放在手边的电话震动起来,赵曜的电话来得很是时候。 叶如一脸看戏的表情。 文竹拿起手机接通,想了想又放回桌上,点了免提。 “你怎么样?”赵曜问。 文竹说:“没死,还活着。” 女人瓮瓮的声音通过听筒传来,冰冷得很,夹杂着电流声,显得遥不可及。 赵曜道:“那你还挺难杀的。” 说完,就掐断了电话。 叶如终于忍不住了,开始吐槽:“你说你这么好一个人,怎么就遇不到一个正常男人呢?先是何老三这个混混,后来是林屿这个海王,现在又被半大点孩子惦记。啧啧。” 文竹想了想,发现还真是。 - 网吧事件之后,文竹重新买了读卡器和储存卡。虽然卡里的照片她都即时备份了,但她有个卡不存满不删照片的毛病,也算是另一种备份形式。所以那张卡里几乎存着回安城后拍的所有照片,就这么丢了,实在可惜。 反复确认过三次银行卡里的余额后,文竹咬着牙在网上买了台电脑。 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都能挣回来的。 巷子里的老住宅楼收快递不方便,叶如平时网购都是寄到学校。文竹难得网购,听劝寄到了学校,联系电话是自己的,收件人却写了叶如的名字。 “喂?叶如吗?你有个快递到了,这个要当面签收,麻烦到校门口拿下。” 文竹赶忙穿上鞋子出门,并不忘嘱托快递员:“我这边过去要七八分钟,麻烦等我一会儿。” 快递员老大不乐意,但不得不等,只能催促快点快点。 “这安中有那么大吗?怎么出来拿个快递还得走七八分钟?”杨正威跟坐在坐在身旁的何杰吐槽。 “我哪知道?我又没读过安中。”何杰瞅了瞅快递箱上的名字,又看了看校名招牌,说:“要拿快递的这个人我可能认识。” 杨正威看着电脑外包装,随口道:“是吗?是个女老师。我把这些放到保安室货架,你帮我看着车。” 说完就抱着一堆快递去了保安室,并一一发短信通知。 几分钟后,文竹到达安中门口时,见到了坐在某快递公司三轮车上的何杰。 两人都有些意外。 何杰以为出来的会是叶如,文竹想不通何杰怎么成了快递员。 “叶如吗?来拿快递?”杨正威过来冲文竹道,“手机号后四位报下。” 文竹点点头,说:“是的。xxxx” 文竹拆开包装盒检查一番后进行签收。 “你不是文竹吗?怎么变叶如了?”何杰插了一嘴。 文竹头也不抬道:“你不在棉纺厂上班吗?怎么改行了?” 杨正威这才正眼看文竹,眼里闪过一抹惊艳,对何杰笑道:“还真认识啊?” 那天和何杰打架的人没什么本事,是个游手好闲的,但他是安城人,和棉纺厂的车间主任沾了点亲带了点故。他那天被何杰打得够呛,心里不解气,找人在员工宿舍堵了何杰好几次,最后还寻了个由头把何杰从厂里开除了。 何慧知道这事后一边骂何杰不省心,一边给他安排了新的工作——当快递员。 今天何杰第一天上班,跟着杨正威熟悉流程,结果碰上了让自己沦落至此的文竹,难免有些不快与难堪,一听文竹哪壶不开提哪壶,更是面上过不去。 “还不是因为你。” 文竹一听,这人是在把锅往自己身上甩啊,暴脾气一下子忍不住了。 “关我什么事?好像我才是受害人吧?我因为你被人一花瓶砸进医院你怎么不提?” 见文竹提起被砸进医院的事,原本那点别扭尽数散去,只剩愧疚。 何杰说:“我不是怪你的意思。只是我确实是为了你才发生后面的事。” 杨正威一脸吃瓜的表情。 “为我什么?”文竹很不喜欢何杰的措辞,好像他俩多熟似的,“我让你坐我旁边了?我操控你的手打架了?你别搞笑好吗?” “好好好,不关你的事,是我不是东西。”何杰示弱,那口吻活像哄自己女朋友。 这让文竹更加反感。 这天下午是安中每周放半天假的日子,不少学生从校内走出来,校门附近有不少推着餐车的小摊贩,有人往这边张望。 文竹不想被当猴看,不再极力撇清两人的关系,抱着快递箱就要走。 但显示屏加上主机,两个大盒子,文竹一个人确实搞不定。 何杰想帮忙,文竹不领情,两人僵持不下。 局面对围观者而言很精彩,当事人却很难堪。 叶如今天跟领导去政府部门开会了,文竹又一次孤立无援。 第53章 关于小舅子的新梗 “这不是竹子姐嘛?干嘛呢?” 进退两难时,一个声音解了文竹的围。 竹子姐。 这个称呼倒新鲜。 文竹看向来人,是夏天。 却只有他一个,不见另一人。 “买了台电脑,搬不动。”文竹实话实说,当何杰不存在。 “我帮你啊。往哪搬?”夏天两步跨上前,轻轻松松搬起两个箱子。 文竹在路边招了辆空车,对夏天说:“上车吧。” 女主角离开了舞台,周围偷偷打量的人也失了兴趣,只有不少认识夏天的同学窃窃私语,猜测夏天和文竹的关系。 何杰在夏天出现时就自动退到了一旁。 有些人,连向喜欢的人示好的权力都没有。 杨正威看了看夏天,又看了看灰心丧气的何杰,知道人肯定没机会了,也没了看戏的心情。 “走吧,时间不早了,去送下一个地点。” 两人远远跟在出租车后面,杨正威道:“要不哥们跟上去帮你看看她住哪?” 何杰起了一秒的心思,立马又把自己否定:“不用。我连备胎都算不上,顶多是块狗皮膏药。” “哥你这就不自信了,你拾掇拾掇也挺精神的。天涯何处无芳草。” 何杰一听,将手插进头发里向后梳了几下,笑道:“那是。” - 出租车能开进布衣巷,开不到文竹楼下。 夏天搬着俩近三十斤的快递箱走了二三十米,又一口气爬上2楼,气都没带喘一下。 “你这体力可以啊。”文竹佩服。 夏天等着文竹开门,道:“是你太弱了。” 为了证明自己并不弱的文竹女士,让夏天把箱子原地放下。 夏天不动,“送佛送到西。快开门吧,我给你放进去。” 文竹执意不开门。 夏天不纠结,他还得吃完饭去打球呢。 “行吧姐,你自己来。” “今天真的谢谢你了。改天请你吃饭。” 除了吃饭,文竹也想不出什么别的感恩方式了。 夏天一边下楼一边摆摆手,“多大点事。” 高三后时间紧张,留给夏天的篮球时间很少。 每周日的下午半天假,他很珍惜。 吃完饭休息了半个多小时,赵曜还没回来,他抱着球自己去了球场。 球场被占满了。 夏天找了一圈,挑了有阮以安的那个场子。 原本场上在打三比三的对抗,见夏天来了,有个男生主动退下,换夏天上。 阮以安眸光扫过夏天,算是打了招呼。 两队打了几个回合到了中场休息时间。 有人经过球场,看见夏天打了个招呼,“夏天,你这么快回来了?” “什么东西?”夏天还在想刚刚失误的两次投篮,不太明白对方的意思。 对方一脸不怀好意地笑道:“我中午可是看到你英雄救美,从一个黄毛手里抢走了上次运动会的美女摄影师,然后跟人一起上车走了。你们去哪了?” 夏天知道这人在说文竹了,“还能去哪?去她家啊。帮她把电脑送回去。” 一听到这,旁边不少男生起哄,“修电脑啊。” 黎依依和几个女同学在篮球场外的长椅上一边看球一边聊天吃零食。 夏天虽然直心肝,但是修电脑的梗还是听过的,再看大家起哄,连忙澄清道:“新电脑,我帮人搬到家门口。” “哦,那就是没进去呗。” 有人打了个一语双关的黄腔,懂得人都开始笑。 阮以安将喝完的空水瓶一把扔向始作俑者,“你有毛病?” 一向金口难开的阮以安突然发难,那人始料未及,“我跟夏天开个玩笑,你干嘛?” 阮以安冷冷睨那人一眼,“那是我姐。” 文竹是阮以安姐姐这事,跟阮以安熟悉的几个同班同学都知道,但夏天不知道。 几个同班同学知道阮以安有个漂亮姐姐,却不知道夏天跟人回了家。 此时信息对等,一切公开,人人都有了自己的思量。 夏天立刻用手机给赵曜发了微信。 -夏天哥哥:叫声哥给你透个内幕 -z:儿 -夏天哥哥:ntm,我不说了 -z:憋死你 在一众吃瓜群众中,只有阮以安在瞥见了夏天手机屏幕上的那个头像,沉下了脸。 此时,正在认真琢磨新电脑的文竹丝毫不知道,安中多了一个新的梗——11班的阮以安是7班夏天的真小舅子。 文竹用电脑做得第一件事,便是装好ps和lr。 第二件事——把大瑶那组图发出来。 大瑶对图片赞不绝口,美滋滋发了朋友圈,表示一定要请文竹吃一次饭以示感谢。 想到自己刚承诺夏天请他吃饭,又想到之前她要请赵曜吃饭,文竹觉得好像。 活该她和大瑶一见如故。 两人动不动就请吃饭的毛病都很合拍。 文竹说自己随时恭候,随后调了上次没修完的图出来,却始终找不到修片方向。 于是准备找网上搜索一些类似的图找找灵感。 文竹的目光掠过浩如烟海的网络信息,点开了一个又一个标签页。 一个名为城市摄影大赛的浮动banner出现在页面上,文竹想也不想准备点击右上角的叉叉,目标太小,一不小心点偏了。 页面打开,文竹瞥了一眼,最后将目光聚焦在奖金那栏。 一等奖2万元的奖金,对于买完电脑,银行卡余额不足五位数的文竹而言,不算丰厚,那是非常丰厚。 草草扫了一眼介绍,初赛截止时间是月底,照片类型要求与城市相关。 这不是困了有人递枕头嘛,文竹内心欢呼雀跃。 即刻收藏了该页面。 有了2万块的激励,原本毫无修图方向的文竹此刻斗志昂扬,如有神助。 管他呢,先随便修一种风格试试。 文竹很快找到了状态,投入其中。 整整一个下午,文竹都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修图。 手机响到第三遍的时候,文竹看也不看的就接通:“喂?” “竹子,是我。” 叶如的电话。 “再等我一会儿,我还有最后一张图。”文竹以为叶如喊自己吃饭,“我们去哪吃?” 结果叶如打电话来却是告知文竹不能和她一起吃饭了。 “不好意思啊竹子。”叶如有些过意不去。 文竹以为是叶如爸妈来安城了,“那没事啊。你陪叔叔阿姨吧。我点个外卖。” “那你记得吃饭。” “知道了。拜拜。” “拜拜。” 说完,文竹挂了电话。 叶如收起电话,看向对面的年轻男人。 第54章 爱你的人在路上 一般而言,摄影比赛的参赛作品不允许移动像素,但基本的调色处理,比如调整锐度、对比度、色温、饱和度等参数的数值。 什么叫移动像素呢?简单点说,类似瘦脸瘦手臂、p掉痘痘和脏东西这种改动都属于移动像素。 在文竹长期从事的人像摄影和最近接触的婚礼摄影领域,摄影师的后期专长便是无所不用其极地追求好看。在这个两个领域内奉行的修图原则已不适用,于是,文竹反复对照片进行调整,却总在第二天否定前一天的修图成果。 另外,为了追求获奖的几率,文竹在剩下的时间里,几乎天天都去安城街头晃悠几圈,按按快门。 好在有了自己的电脑,修图变得格外方便。有时候她半夜醒了,有了新的灵感,也可以随时上手。 文竹向来知道,她从来不是天赋型选手。成为名校大学生,靠得是她高中三年的孜孜不倦;成为职业摄影师,也是踩在一张张废片与一次次废寝忘食的学习钻研上。 她最大的优点便是认准一个目标后能坚持不懈、全力以赴,颇有点咬定青山不放松的意思,这么看来文雄当年给她取这名字是有点先见之明的。 11月22日,初赛通道关闭的前一天。“发送成功”四个字出现在文竹的邮箱后台,她伸了个大大的懒腰,视线瞥过显示屏右下角的时间与日期,又瞥向窗外。 天色有些暗了,该吃晚饭了。 十秒后,视线又回到右下角的日期。 11月22日啊,某个小朋友的18周岁的生日啊。 她居然差点就忘了。 简单收拾了一番,她往楼下走,看看时间叶如应该还没吃饭,文竹给她打了个电话。 这段时间,文竹忙着摄影大赛的事情时,叶如学校的事情好像也挺多,晚饭时间基本不回来。 于是,两个之前几乎天天空下来就黏在一起的人,这小半个月里,除了每天早晚打个照面,连饭都没一起吃过几顿。 电话没人接。 可能在忙吧。 文竹发了条微信给叶如。 -竹子:晚饭我自己解决啦,你记得吃晚饭。 发完微信,收起手机,走了几步又想起什么,复又拿出手机。 -竹子:有空帮我跟阮以安说下,晚自习后等我一下。 - 一切准备好后,文竹去叶如办公室等第三节晚自习下课。 她有阵子没来叶如办公室了。 最近,即使是有晚自习的晚上叶如也独自回家,文竹很欣慰,好姐妹的胆子总算跟着年龄一起长大了。 教学楼很安静,文竹走到熟悉的办公室门口,看见叶如的位置上坐着一个男人。 看着年轻男人的背影,文竹的第一念头是她走错办公室啦? 退出一步,抬头看了眼门牌,没错。 那,叶如换办公桌啦? 她慢慢走近,礼貌开口,“你好,请问叶……” 男人回过头。 年轻又儒雅的一张脸,戴着金丝边眼镜的眼睛里有片刻的迷惘。 文竹觉得这人挺眼熟。 他眼中的迷惘散去,浅笑着开口:“文竹。” 文竹呆滞了好一会儿,试探着开口:“孟……” 对方眼里是满满的鼓励,文竹肯定地叫了一声:“孟凡钦。” 叫出这个名字时,对方露出了灿烂的笑容,对文竹还记得自己表示了极大的喜悦。 文竹这下确定了,既不是自己走错办公室,也不是叶如搬了办公桌,只是叶如背着自己吃了回头草。 啧啧。 文竹将礼物和蛋糕盒随后放在办公桌上。孟凡钦站起身,欲将办公椅也让给文竹。 文竹摆摆手:“不用了,我站一站。” 孟凡钦仍在客气,又听文竹补充道:“待会儿揍人比较顺手。” 孟凡钦:…… 揍谁?显然不是自己就是叶如? 孟凡钦也没再坐下,两人面对面站着聊天。 记忆中的孟凡钦是高高瘦瘦的,而时隔多年再见,文竹发现孟凡钦没有印象中那么高。 可能身边最近出现的几个孩子都太高了? 文竹净身高1米69,穿了鞋视线基本与他持平。他可能175?或者再高一点?一般男生比较显矮。 但他身上那种儒雅气质却是独一份的。对话时,总是礼貌地望着文竹的眼睛,声音不急不缓,有种不属于这个年龄的沉稳与矜淡。 难怪能成为叶如心底那个人。 想起前两个月前叶如还说和人没有联系了(026章),如今却悄无声息再续前缘,文竹内心窃笑。 她丝毫没有被好友隐瞒恋情的怨愤,只觉得因缘际会,只可意会不可言传。 文竹为了给阮以安买礼物和蛋糕,已经逛了一个多小时,此时真有些累了。 于是毫不客气盘踞了叶如的办公椅,继续向孟凡钦提问,孟凡钦有问必答。 因此,文竹了解了不少内情。 当叶如提前回到办公室,看见文竹那审问犯人的架势,没来由心虚了几下,犹豫要不要掉头再回教室。 文竹看见她了。 她只能认命地往前走,眼睛却含羞带笑地望着孟凡钦,孟凡钦温柔回望。 文竹:“哟,叶老师提前下课了?” 叶如转移话题,指着桌上的两个盒子,道:“这是你给你弟买的礼物和蛋糕?买了什么礼物?” 文竹不答,故意阴沉着脸看她。 “哎呀,好啦。”叶如投降了,把刚才孟凡钦说过一遍的事又捡重要的说了一遍。 虽然详略不一致,但两人的内容完全对得上。 上天似乎对这对阔别多年的年轻人格外眷顾。叶如前阵子跟领导去教育局开会,而那一天,孟凡钦也在教育局参加另一个会议。叶如在四楼开会,孟凡钦在五楼。不是同时开始的会议,却在前后脚结束。当电梯停在四楼,电梯门开启,叶如和孟凡钦,就这样再次相遇了。 十五岁的夏天不是对的时候,而二十四岁的秋天很适合。 这一年,他们俩一个是县城高中的英语教师,另一个是县检察院的助理检察员。 两人在教育局的食堂吃了一顿饭便确定了关系。 快吗?一点都不快。 毕竟他们彼此记挂快十年了。 望着孟凡钦时,叶如眼里闪着光。 文竹感慨:“看样子,我得好好努力了。” 叶如笑道:“放心,爱你的人正在路上。” 文竹说:“不是努力脱单,是努力攒份子钱。” 孟凡钦捏了捏握在掌心的柔荑,说:“那我也得努力。” 叶如笑得更开心了,“不努力也行。” 文竹:…… 这办公室好像太亮了点。 第55章 她还真是个好姐姐 晚自习铃声刚响过一遍,叶如已打好卡,拉着孟凡钦准备开溜。 走出两步,又回头问文竹:“真不要我陪你?” 文竹拆了蛋糕包装,正在往上面插蜡烛,瞥了眼叶如和孟凡钦紧握的手。 “假惺惺。赶紧去约会吧你。” - 文竹原想端着蛋糕去11班,偷偷溜去窗口看了眼。 人还挺多。 于是悄悄从后门进去,喊了阮以安出来。 叶如提前和阮以安打过招呼,他猜到了原因。 见到文竹时,他并不意外,却依然很开心。 少年人眼里光华流转,笑着看向文竹。 “姐。”他压低声音打了个招呼。 文竹竖起手指放在唇边,示意阮以安跟她出来。 吹熄了蜡烛,许完了愿望,阮以安把第一块蛋糕切给了文竹。 文竹说:“剩下的你拿到宿舍给室友吧。” 阮以安却说:“我现在不住校了。” 文竹有些诧异。 “我住家里了。”这是阮心悠的意思,一是考虑天冷了,宿舍条件没那么好;二是阮以安进入了备考的关键阶段,住家里能提供更多的后勤保障。 “也挺好的。”文竹说,“就是这蛋糕怎么办?” 考虑到阮以安宿舍室友多,文竹今天特地选了个8寸蛋糕,此时还剩下很多。 “我一会儿拿去班上吧。” “会不会不够分?” “问题不大。” 阮以安把蛋糕提到班上时,班上还剩一二十个同学,几乎都是住校的。 眼见着阮以安提了蛋糕进来,之前的室友迎上来接过蛋糕放在讲台上。 “算你有良心,没有吃独食。来来来,阮以安的生日蛋糕,不吃白不吃。” 室友张罗着帮忙切蛋糕分蛋糕。 “给我少一点,我减肥。” “我也少一点。” “我要多一点水果。” 大家聚在讲台前,叽叽喳喳说个不停。 最后发现,蛋糕够分,托盘和叉子却不够。 于是,大家优先将装在托盘里的小份蛋糕分给女生。 阮以安的室友直接就着超大的蛋糕纸托啃了一口蛋糕,对其他几个眼巴巴的男生道:“没工具了,你们看我吃吧。” 其他人立刻扑上去虎口夺食。 “你们是野人吗?”有女生抿着嘴偷笑。 “我觉得更像野狗。”另一个女生附和,“在抢同一块骨头。” 此话一出,立刻引起哄堂大笑。 有个女孩拿出一打吸管,“别抢了,我这里有好多吸管,要不你们将就用用?” 男生们一听,眼睛都亮了。一人拿着两根吸管当筷子,夹起蛋糕送入口中。 “别说,这吸管筷子还挺好用。” “是的,还可以插水果。” “还能吸奶油。你看我!” 文竹站在窗外,看着那些笑容灿烂的学生们,觉察到一种纯粹而生动的快乐。 他们没有包袱,不矫情,不忸怩,散发着肆意洒脱的青春气息。 文竹有点后悔没带相机出来。 “姐,我们走吧。”阮以安从教室出来,走到文竹身旁。 文竹看向他,将手上的礼盒递给阮以安。 “谢谢。” 阮以安接过礼盒,没有问是什么,也没有立刻拆开。 和以前天差地别。 小时候的阮以安,每一次收到文竹的礼物都会当立刻拆开。是零食,会当场吃光;是文具,想方设法都要写几个字;而是玩具,还没到家就玩得不成样子。 文竹看着阮以安,第一次觉得他或许真的长大了,在她不曾参与的岁月里,悄无声息长大了。 “走吧。”文竹说。 两人顺着楼梯往下走,阮以安率先打破沉默。 “我现在住家里。” “我知道啊,你刚刚说过了。” “你……”阮以安犹豫了,“姑妈说,你如果回来,也有地方住。” 阮心悠一家在安城县有一栋自建楼,这在安城县并不罕见。楼高5层,1层是门面,租给其他人做生意了,2层是厨房和餐厅,3层有2两个房间和客厅,这也是阮心悠一家的主要活动区域,阮心悠和丈夫还有女儿宋瑢的房间都在这层。阮以安的房间在4层,这层还空着2个房间。5楼的几个房间也空着,当杂物间在使用。 房间很多,阮心悠和阮以安都觉得可以有一间属于文竹,阮以安的希望似乎更强烈一些,但他只能借阮心悠的嘴说出自己的希望。 “我就不用了,我现在挺好的。”文竹没有翻脸,“你在家住得开心就好。” 文竹丢下这句话便大步往前走去,阮以安看着她的背影快步跟上。 两人来到一楼大厅,不约而同止了步伐。 下雨了。 文竹看雨势不大,拢了卫衣的帽子准备淋雨回去。 阮以安拦住她,“我教室有伞,我回去拿下。” 文竹应允,靠着廊下立柱等着。 被灯光照亮的雨点像银色的丝线,编织着雨夜的故事。 有人抱怨着突如其来的雨,抱着书本快步冲向雨中;也有人淡定地撑开伞,闲庭信步般漫步雨中。圆形的伞面下,有人独拥宽敞;有人与人并肩;也有三人成行,被掉落的雨滴浸湿肩头。 - 阮以安拿了雨伞再次下楼,在2楼楼梯口遇见了夏天他们。 “诶,阮以安。”夏天和他最熟,挥着手打了个招呼。 阮以安点头回应,目光扫过夏天身边的赵曜,说:“好久没见你去打球了。” 夏天抢在赵曜开口前道,“是好久没看到他这个人了。他又请了好久假,这个礼拜才回来上课。” 阮以安原只是随口打个招呼,现下也不知该如何接话合适,只说外面下雨了。 夏天瞥见阮以安手上的礼盒,夏天随口道,“你手上拿的什么?” “不知道,我姐送的。” 阮以安只是陈述事实,听在某些人耳朵里却有些显摆的意思。 赵曜向那个蓝白条纹的长方形盒子投去目光,又不动声色收回。 她还真是个好姐姐。 第56章 共雨夜 身后传来有些熟悉的声音,文竹回过头。 十七八岁的少年人们拾级而下,男孩帅气,女孩清纯,文竹又一次后悔没带相机了。 “竹子姐,你在啊。”夏天大大方方打了个招呼,几步跨上前。 夏天。黎依依。蒋诗雅。 文竹一一看过去,最后望向赵曜。 赵曜也看着她,带着惯有的淡笑。 两人有日子没见了,除了赵曜偶尔给文竹点个赞,两人几乎没有任何交集。 文竹觉得,她对赵曜那一点点特殊的情绪早就消散在生活的忙碌与奔波中。 但此刻再见,她又忍不住自我怀疑。 文竹将目光定在夏天脸上,刻意不看那张长在自己审美上的脸。 只见她嘴角露出漂亮的梨涡,笑道:“帅哥美女们都这么刻苦,这么晚才回家?” 放了学不回家,不是赵曜的作风,也一点也不夏天。黎依依平时也走得早,但蒋诗雅总会多留一会儿。 今天黎依依爸爸不能来接她,她便等蒋诗雅一起走。夏天见黎依依不走,也决心留下来当护花使者,同时不允许赵曜走。 于是,就发生了眼前这一幕。 黎依依和蒋诗雅对文竹不熟悉,没理由向她解释;夏天虽然熟悉文竹,却没脸解释;赵曜更不必说了,他懒得解释。 但绝不让话掉地上是夏天的行事准则,他咧嘴一笑,搭着阮以安的肩膀说:“那必须的,你弟这种学霸都这么卷,我等凡夫俗子不争分夺秒可不行!” 黎依依笑着骂他不要脸,蒋诗雅也在抿嘴偷笑。 赵曜说:“走吧。” 夏天和赵曜没带伞,蒋诗雅主动把自己的递给他俩,说自己和黎依依共撑一把。 “不行,你们两个女生走夜路不安全。”夏天正义凛然,“我跟黎依依走,让赵曜送你吧。” 反驳的话到了黎依依嘴边,但看看蒋诗雅又看看赵曜,她选择为了姐妹的幸福牺牲。 “我可以。”黎依依同意。 蒋诗雅看向赵曜,“可以吗?” 女孩说话时温温柔柔,望着赵曜的眼神却明晃晃直勾勾。 三个人都等着赵曜发话,他却看了一眼文竹。 文竹已经低头走进了阮以安的伞下,留给他的只有戴着兜帽的后脑勺。 心里有两个声音,一个声音劝他冷静,却被另一个声音盖过。 “阮以安。”赵曜叫了一声,伞下的两人一起回头。 “你住哪里?”赵曜问。 阮以安有些奇怪,却据实相告。“西塘街。” “那你送下蒋诗雅吧,她住老财政局那边,跟你顺路。” 在其他人的错愕中,赵曜继续说,“我跟你姐顺路。” 夏天觉得赵曜在发癫。 你俩顺个屁的路啊,我跟你一个小区你咋不说我们顺路呢? 从原处传来一声惊雷,雨势变大。 夏天觉得老天爷也在认可自己。 阮以安在思考赵曜是什么意思。 黎依依觉得赵曜好像和文竹很熟的样子。 而盘踞在蒋诗雅心中几个月的猜测此刻已八九不离十。 几个人八百个心眼。 廊下的沉默比雨点的噼啪声更恼人。 “我说弟弟妹妹们,这么大雨你们要走回去吗?”文竹看不下去了,“你们走到校门口打个车回家吧。” 末了补充说,“带我弟一起吧。” 夏天连忙附和,“对啊!我们打车回去啊。” 文竹拉了拉阮以安的袖子,“走吧,先到校门口。” 夏天赶紧抓过赵曜,撑着同一把伞跟上前面两人。 蒋诗雅和黎依依落在最后,黎依依小声说:“赵曜怎么好像喜欢那个姐姐啊?” 蒋诗雅望向赵曜的背影,抿了抿唇,沉默不语。 最后,几个人站在校门口拦了一辆出租车。 众所周知,一辆出租车最多只能带4个乘客。 于是,最终赵曜在夏天的眼刀中,如愿撑着伞站在了文竹身边。 后视镜里的身影越来越模糊,黎依依再也忍不住,狠狠审问起夏天。 夏天一个劲摇头,在心里骂赵曜不是人。 - 从安中回布衣巷这段路,文竹走过很多遍。 但和赵曜一起走,是第二遍。 文竹抬头看了看头顶的伞。 蒋诗雅的。 心中暗觉好笑,轻嗤了一声。 赵曜当没听到,将人往身边拉了拉,“淋湿了。” 过了好一会儿,文竹问:“你这是闹哪出?” 回答她的只有雨点落在伞面的声音。 又走出一段,赵曜问:“阮以安的手上的礼物是你送的?” “你这样让我很尴尬,那个妹妹最后的眼神快把我刀了。”文竹说。 “你说请我吃饭的,什么时候请?”赵曜问。 “而且我弟还在,我在他心中的光辉形象可能因你而崩塌了。”文竹说。 “我今天在校门口看到叶如和一个男人在一起,是她男朋友吗?” “你说我俩要是有点什么就算了,关键啥都没有啊。” 俩人各说各的,雨声穿插在话与话之间。 雨势渐渐弱下来时,两人走到了楼下。 文竹和赵曜不约而同停下脚步,望向彼此。 楼下那盏路灯用光描摹着雨丝的形状,灯下有人用眼神抚摸爱人的眉眼。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3秒钟,也许1分钟。 但文竹觉得过了一个世纪,她率先移开目光。 文竹看着脚下,自己的脚尖沾了几点泥星,而赵曜的鞋头却光洁如新。 这人是有什么特别的走路秘诀吗? “文竹。”赵曜看着她低垂的脑袋,轻声唤她姓名。 文竹不做声,亦不抬头,等他下文。 雨好像停了,断断续续的滴答声敲击着伞面。 良久,文竹听到一声叹息声。 赵曜说:“上去吧。” 文竹不知道心里那点异样是不是和上次的缘由一样,她自动忽略那点异样,头也不回往前走,一阵风送来她独特的嗓音。 “谢谢你送我回来。” - 文竹将钥匙插进锁芯,旋转解锁之后推开大门。 只见叶如“咻”地一下从沙发上弹起,结结巴巴道:“那个……他送我到楼下,发现……发现下雨了,就……就上来坐一会儿。” 文竹噗嗤一声笑了:“叶老师,你当你还是初中生呢。” 叶如转了转眼珠子,一拍脑袋:“对啊,我怕啥呢!”随后立马坐回孟凡钦身边,还刻意用头蹭了蹭孟凡钦的肩膀。 孟凡钦则是笑着摸了摸她的头。 文竹恨不得自己是瞎的:“你们继续,我回房间了。” 过了一会儿,孟凡钦起身道别:“不早了,我先走了。再见。” 最后两个字抬高了嗓门,明显是对房间里的文竹说的。 孟凡钦走后,叶如主动敲开文竹的房门,将这些日子以来的发生的一切事无巨细一一告知。 孟凡钦到楼下时,赵曜还没走。 留意到赵曜身上的安中校服,孟凡钦遥遥冲赵曜点了点头。 赵曜亦颔首回礼。 此时,没有人知道,后来有一天,他们会坐在同一张桌子上,把酒言欢,笑着聊起这次初见。 第57章 叶如结婚了 男人身着黑色短呢夹克,儒雅的脸庞上带着淡淡的笑意,肩头的女人穿着酒红色的牛角扣大衣,头上别着一块白色头纱,灿烂的笑容堆满眼角眉梢,两人手上各自拿着一本红色证件——结婚证。 文竹透过相机取景器,看着依偎在孟凡钦肩头的叶如,还有些发懵。 “好了吗?我脸都笑僵了。”叶如冲镜头后的文竹喊了一嗓子。 文竹找回状态,专心完成今天的任务——叶如和孟凡钦的领证跟拍。 是的,叶如和孟凡钦领证了。 12月的第一个工作日,叶如调了上午半天的课,一大早就拉着文竹坐上了孟凡钦的车。 叶如说月假时她和孟凡钦一起回了安河,和各自家中长辈简单谈了谈,就定下来了。 “我以为你至少给我半年努力时间呢?”文竹坐在后排中间冲副驾驶的叶如道。 叶如打开汽车化妆镜,理了理额前的刘海,口吻轻松:“别那么大压力,暂时不办婚礼,你先攒钱。” 文竹:“难道我不能跟拍抵份子钱?” 叶如回头看她:“咱们的交情就值这几百块钱?” 文竹转头叫孟凡钦,一本正经道:“麻烦准新郎把今天的工钱结一下,我要攒钱给我闺蜜虽份子钱。” 话音刚落,两个女人自顾自笑了起来。 孟凡钦偏头看了一眼叶如,笑着摸了摸她的头顶。 文竹觉得自己又多余了。 几分钟后,白色汽车停下。 文竹发现窗外是安城县市民之家,“怎么来这?” 叶如翻了个白眼,懒得回答文竹,“你,跟上,别废话。” 三人站在民政局大厅时,文竹才意识到原来市民之家隔壁就是民政局,还有另外两个单位也在这里,几个单位共用一个大停车场。 时间尚早,也不是啥特殊日子。大厅里人不多,只有几对年轻男女在办理业务。 而两个女人一个男人的组合却只有这一组。 “你们办理什么业务?”引导员走过来。 “我们结婚。”叶如说。 引导员的目光在三人身上流连,有些懵圈:“哪两位结婚?” 叶如一把拉过文竹,笑道:“我跟她,能结吗?” 引导员cpu都烧干了,好一会儿才从叶如的头纱,与文竹的相机上分辨清楚面前的局面。 “您好,这是您的号。这边稍等,等会儿会叫号。” 孟凡钦接过号码,道了声谢。 那一年,婚礼跟拍已经很常见,而领证跟拍,安城县民政局的工作人员第一次见。 引导员忍不住在没有领导的工作群发了一张照片。 没一会儿,整栋楼的人都知道楼下大厅来了对带专业摄影师跟拍的新人。 叶如和孟凡钦一步步按流程来,文竹一路跟着拍。 到了体检环节,文竹自觉停在门外等待,数着二楼的瓷砖。 不多时,从三楼楼梯上下来一个人。 “文竹!” 文竹应声看去。 阮心悠握着手机站在楼梯最后一级,一脸惊喜看着文竹道:“还真是你啊,我就看照片像你。” 文竹望向阮心悠,点了点头。算打过招呼。 她知道阮心悠在民政局上班,也做好了见到她的打算。但真正见了面,却无法如阮心悠这般喜出望外。 “是谁来登记?” “叶如。” 阮心悠有些惊讶,“叶国洪的女儿比你还小几个月吧?居然都结婚了。” “嗯。” “那你呢?谈男朋友了吗?” “没有。”文竹低头看着脚尖,“没人看得上我。” 阮心悠驳斥:“瞎说,我女儿那么漂亮。” 这句话不知道哪里惹到了文竹,她半讥半讽道,“宋瑢是挺漂亮的。” 阮心悠见文竹又变成那副刺猬模样,反而生出难言的愧疚之情,“妈妈会帮你留意着的。” “不用。”文竹说,“我一个人挺好。” “你爸、你奶奶都不在了,你就只剩我一个亲人了。我跟你宋叔提过了,你要是愿意,就来我这边住吧,反正家里房间多。瑢瑢现在读大学,也不怎么回来;安安现在也……” “竹子!”叶如的出现打断阮心悠的话。 “体检结束了?”文竹走上前。 “是的。下一步去拍登记照。”叶如看向阮心悠,“这位阿姨是?” 她几乎没怎么见过阮心悠,没认出来。 阮心悠做好了被无视的准备,但文竹开了口。 “我前妈。” 爸爸的前妻,可不就是前妈嘛。 没毛病。 叶如一双杏眼瞪得像铜铃,嘴巴也不遑多让。 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她控制表情问了声好。 孟凡钦也叫了声阿姨好。 “你好。一晃这么大了,你小时候我还抱过你呢。”阮心悠很热情,又指了指向孟凡钦“这是你先生吧?” 毕竟红本本还没到手,叶如不太习惯改口,介绍道:“这是我男朋友。” 孟凡钦:“阿姨好。” 几个人问过几遍好,又匆匆道了别,一场母女再度重逢的戏码才落下帷幕。 确定阮心悠听不到后,叶如才小心翼翼对文竹说:“你妈原来在民政局上班啊。” “别人的妈了。” 文竹不愿多说,跟着叶如继续走流程。 等结婚证到手,叶如第一时间用手机拍了照发在家庭群里。 她对文竹说:“朋友圈我先不发,等你的图。” “保证让你点赞破百。” 使命感让文竹支使两位新人室内室外摆出各种动作配合自己的拍摄,这才有了前面叶如说自己嘴都笑僵了的事。 一切结束时,叶如提议一起去对面商场吃饭。 “要不你们吃?”文竹想溜,“我先回家把照片修出来让你吃完饭就能发朋友圈?” 叶如一把抓住她:“我又不是周扒皮,照片晚点发又没关系,你饿着我良心不安。” “真没关系,我扛饿。”文竹道,“而且我已经饱了。” 吃狗粮吃的。 偏偏叶如就是抓着文竹不放。 文竹的不当电灯泡计划失败,选择拖鞋,“那行吧,顺便去车里再拍几张。” 不知道其他人领完证之后怎么安排,但叶如和孟凡钦上午领了证,下午就各自去了单位上班。 至于工具人文竹,争分夺秒开始修图。 叶如上完两节英语课,文竹已经修好图片发了过来。 -叶如:[强]劳模 -竹子:彼此彼此 于是,叶劳模将文劳模精修过的照片转发给孟劳模,并约定两人同一时间发送。 下午5点半,一边吃饭一边玩手机的夏天大喊一声了一声卧槽。 赵曜撩起眼皮看他,等着下文。 “结婚了!” “谁结婚了?” “叶如结婚了!” “哦。” 赵曜继续低头吃饭。 多大点事。 又不是文竹结婚了。 第58章 坐过牢的前夫 文竹替叶如拍摄的那组领证跟拍引起了一阵小小的风潮,文竹在整个12月接了十几对新人的领证跟拍。 民政局去得多了,文竹与阮心悠的接触也多了起来。 这天,文竹又在民政局大厅等新人走完流程。 阮心悠拿了点小零食过来,不是什么特别的东西,多是新人来领证时带给工作人员的喜糖巧克力等。 “先垫垫吧。” 这对新人是文竹今天早上跟的第二对新人。 当初拍叶如和孟凡钦,她拍了一上午;而现在,她一个小时可以拍一对。 她不再全程跟着,只需要在新人拿到结婚证后,带着这个重要的道具猛按快门即可。 所谓孰能生巧,大概就是这样。 虽然有偷懒的嫌疑,却极大提高了效率,重要的是丝毫不影响主角事后发朋友圈。 “谢谢。”文竹从阮心悠手心拿了一块巧克力,“一个就好了。” 阮心悠不管不顾地把剩下的一大把糖塞进了文竹口袋。 那个瞬间,文竹有些恍惚。 小时候,她背着李凤英去外公外婆家看弟弟,偶尔碰到阮心悠在,在阮心悠也会这样,从货架上抓一大糖塞进文竹口袋。而阮心悠嘴里说得却是,“早些回去吧。” 想到这,眼眶有些发烫。文竹低下头,好一会儿才抬起头。 文竹喃喃道:“如果我奶奶还在,我能吃到这块巧克力吗?” “什么?”阮心悠问。 文竹将巧克力整个塞进嘴里,站起身:“没事。新人好了。我去忙了。” 也许,阮心悠对她好,只是可怜她。 12点半,文竹拍完了最后一个镜头,她准备去马路对面买个煎饼,吃完回去修图。 领证跟拍有时效性,她必须在规定时间内完成修图,及时发给客户。 “文竹。”阮心悠叫住了她,“妈妈带你一程吧。” 文竹以为她早走了,毕竟安城县民政局只在上午半天营业。 阮心悠这种非一线岗位11点半回家躺平也不奇怪。 可能她今天有什么事绊住脚了吧。 文竹不觉得阮心悠会专程多等一个小时,就为了送自己回家。 但有人送肯定比自己回去方便。 今天有2组图要修,另外约了个中介下午5点看房子,时间确实有点紧张。 文竹说:“好,谢谢。” 阮心悠如蒙大恩般笑了起来。 “要不要回家里吃饭?你叔叔烧好菜在家等着呢。”怕文竹拒绝,阮心悠又补充了一句,“安安也差不多时间回来了。” 但文竹拒绝得很干脆,“不用了。我还有事。” “再忙饭总要好好吃的。你自己肯定没时间烧饭吧。天天在外面吃也不好……” 文竹打断她:“真的不用了。你非要我去吃饭就靠边停吧。” 阮心悠不敢再提。 路遇红灯,阮心悠在路口停下。 “阮姐!”有人和阮心悠打了招呼。 “丽君。”阮心悠看向来人,“吃了吗?怎么在这儿?” “吃了。出来逛逛,顺便给夏天他爸买几件衣服。” 文竹捕捉一个熟悉的名字,扭头看向身边的妇人。 像的。 文竹确信无误,面前这人肯定是夏天的妈妈,不会有错。 安城果然太小。 文竹重新低下头。 陈丽君看了眼阮心悠车后座的女孩,女孩低着头,戴着鸭舌帽,看不清五官,但露出来半张脸小巧白皙。 “阮姐,这个美女是谁啊?你们单位小同事吗?” 阮心悠笑了笑,“是我姑娘。” 文竹觉得自己全身血液都沸腾。 “宋瑢回来了?”陈丽君奇怪,又看了几眼后座的女孩,怎么看都不是宋镕,“不像啊。” 在阮心悠回答前,文竹抬起头,仰着脸望向陈丽君,漂亮的眉眼毫无保留地暴露在阳光下,却是和阮心悠截然不同的另一种美。 “阿姨好,我是文竹。” 陈丽君多少听过一些阮心悠的过去,但了解不多。 眼见这情形,猜了个大概,却不便细问,只是一个劲儿夸着文竹:“你好你好。闺女真漂亮。” 又对阮心悠说,“阮姐你太会生了,两个女儿都那么漂亮。” 阮心悠回头看了看文竹,笑得眼角鱼尾纹都出来了。 “红灯了。”文竹提醒。 阮心悠向陈丽君道别,“那我们先走了。回头再聊。” “好嘞,阮姐再见。” 冬日凛冽的风从耳边吹过,吹不凉文竹心底的沸腾。 阮心悠坦坦荡荡承认自己了。 - 陈丽君今天逛街约了赵文洁。 两人买好东西,找了个茶馆喝茶,陈丽君忍不住分享热乎的八卦。 “我刚刚碰到阮姐了。” 赵文洁不熟,“哪个阮姐?” “阮心悠啊。她老公是实验初中的数学老师,姓宋。” “是不是那个初一教过夏天和赵曜一年的那个宋老师?” 眼见赵文洁想起来了,陈丽君立刻回应,“是他是他。阮心悠就是她老婆。” 宋老师算得上高大英俊,但腿有些跛,见过他的人都忍不住替他可惜。 赵文洁也不例外。 所以,即使他只教过赵曜一年,赵文洁依然印象深刻。 “宋老师老婆怎么了?” 陈丽君:“她今天电瓶车带了个女孩,小姑娘可漂亮了,说是她女儿。” 赵文洁想了想,“她女儿读大学了吧。” “不是那个。” “什么意思?” 陈丽君也不卖关子了,“她跟宋老师是二婚你知道吗?听说以前在老家有个前夫,后来离婚了。今天她带着的估计就是她跟前夫生的女儿。” “这倒是没听说过。有什么特别的吗?” 陈丽君压低声音,“听说她离婚的原因是前夫坐牢了。” 第59章 很难不心动 跟中介约在下午5点看房子,不尴不尬的时间点。 中介对此颇有微词,但本着和气生财的原则,她没有当着文竹的面说什么,却在赵文洁面前好一通含沙射影。 “真不好意思,又麻烦您跟我跑一趟,不会耽误您回家烧饭吧?” 赵文洁看了看时间,“那快点吧,我儿子5点半放学,我跟你去开个门就回家。” “好好好,我也是要赶回去烧饭呢。要租房那小姑娘不会做事,挑这么个时候。” “嗯。”赵文洁兴致缺缺,换了话题,“租客是什么人?” 中介不再拿时间说事,而是聊了聊文竹的基本情况。 知道赵文洁在意什么,她最后总结道:“这姑娘虽然不怎么会安排事,但看着是赚规矩钱的。” - 文竹4点半才修好图发给客户。紧赶慢赶,在4点50到了约定地点。 微信上,客户看了成片,表示自己脸颊的痣没修掉,希望文竹重修一下。 文竹试图说服她。 -竹子:宝,其实这颗痣并没有影响你的美,相反,它是你区别于其他人的独特之处。我建议留下。 -12.18领证跟拍:但我不想要 说不通。 竹子皱了皱眉。 审美这种东西本来就是大众又私人,她当摄影师这两年见过太多固执己见的客户。 尊重。 理解。 顾客至上。 这是生意,不是艺术。 改! -竹子:好的宝,那我回去帮你p掉再发你。我现在在外面有点事。 -12.18领证跟拍:什么时候能好?能不能快一点?我等着发朋友圈。 -竹子:嗯嗯,理解的。一个小时左右行吗宝 -12.18领证跟拍:那太久了。能不能再快点? 濒临崩溃边缘时,中介的电话打了过来。 文竹:“您好,我到了,在小区南门……好,我现在到西门去。” 文竹收起手机,往西门走。 路上,客户打了微信电话过来。 催得很急,并质问文竹还要不要尾款了。 要。 当然要。 文竹不是跟钱过不去的人。 她将图片保存,下了个美图秀秀,边走边处理。 - 另一边中介挂了电话,又忍不住吐槽道:“你看看,跑南门去了,这不是耽误事嘛?” 赵文洁面色不显,静静等着。 远远地,中介看见了人群中那个低头看手机的文竹。 “来了来了,就是那个。这小姑娘,走路都玩手机,难怪耽误事。” 文竹把祛痣成功的照片发给客户,便揣好手机,抬起头。 “这里!”中介向她挥手。 文竹望过去,第一眼看到的却是身着粉色大衣的赵文洁。 这身衣服衬得她本就白净细腻的脸更显年轻,如果不刻意看她眼睛的疲态,说她还是个大学生也丝毫不夸张。 赵文洁也早就看到文竹了,万万没想到租客是她。 黑咖色格纹毛呢外套,黑色内搭,黑色宽松牛仔裤,踩了双乐福鞋。 女孩挺拔又漂亮,一身暗色照样夺目。 “姐,您怎么在这?”文竹礼貌开口。 赵文洁微笑着:“是啊,真是巧呢。” 文竹看看等在一旁的中介,还有什么不明白呢。 “您是房东啊。” 肯定句,不是疑问句。 中介一看,这房东跟租客认识,危机感油然而生。 “是熟人就好办了,看了房,都满意就去我店里把合同签下来。” 言外之意是,千万别私下交易。 但她显然多虑了。 文竹和赵文洁没有熟到这个份上,相反,知道房东是赵文洁,文竹反而有些不想租这房了。 毕竟,房东是赵文洁,约等于是赵曜。 而为什么不可以是赵曜,文竹不愿细想。 但来都来了。 跟着中介去看看吧。 - 近三年,城北的新小区如雨后春笋般长出来,赵文洁这套房子是其中头一茬。 这个小区就在叶如即将交房的那个小区隔壁。 目前而言,这个小区是整个城北配套最齐全的小区,入住率也很高。 小区开售价格3200一平,十分抢手。目前,小区8栋楼近500套房子全被抢购一空。 不光城区居民,周边乡镇不少人也抱着必定升值的决心买了一套囤着,或是留给子女当婚房。 赵文洁属于第三类,跟风买的。 比起省城动辄两三百万一套的的房子,这个价格对她而言属于买不了吃亏买不了上当。 先出租着,赚点零花钱,过几年转手一卖,白挣几年租金。 这些赵文洁没对文竹讲。 替中介开了门,赵文洁便匆匆离开,回家做饭去了。 文竹和中介进了门。 这是一套三室一厅的房子,很干净,家具家电一应俱全。 “这房子南北通透,又新,楼层又好,在这一片很好租的。”中介介绍,“如果不是前面那个租客临时退租,你还租不到呢。” 在房子里逛了一圈,文竹有些心动。 1500在季市只能租一个比阳台大不了多少的地方,而在安城,却能坐拥一整套三室一厅。 她很难不心动。 手机震动了一下,文竹拿出手机。 是刚刚那个客户。 -12.18领证跟拍:我闺蜜说有痣的比较好,我就用不p的吧。 文竹高兴了一下。 手机又震动了一下。 -12.18领证跟拍:但我脸有点太大了,麻烦帮我再p瘦点。 高兴太早了。 文竹面无表情地打字。 -竹子:好的宝,改好了发你。 -12.18领证跟拍:那麻烦快点,我等你。 中介看了看时间,出声提醒:“姑娘,你看要定下来吗?要的话晚上我约房东出来签合同。” 文竹:“我晚上有点急事,回头确定了我联系你。” 两人下了楼,见文竹没电瓶车,中介主动带了文竹一程。 在电瓶车后座上,文竹听了一些关于赵文洁的传闻。 - 赵文洁回到家中不到二十分钟,赵曜就回来了。 好在中午熬的汤还有剩,再炒两个菜就行。十几分钟够用了。 只可惜饭还没熟。 “你先喝点汤,吃点菜,饭还要一会儿才好。” 赵曜不急不躁,说:“好。” 只当赵文洁又是打牌忘了时间,反正自己妈不太靠谱这事他也不是第一天知道。 “我今天真不是打牌忘了时间。”赵文洁似乎看穿了儿子的眼神,为自己辩解,“5点钟有人看房子,我去开门,耽误了时间。” “知道了。”赵曜端着空碗坐下吃饭,“坐下吃菜吧。” “我不吃!我减肥。” 赵曜眼皮都不带抬,兀自盛着汤。 5秒钟后,赵文洁自己坐在了儿子身旁。 赵文洁:“我还是少吃一点吧,不然菜和汤要浪费了。” 赵曜把盛好的汤放在她面前,继续给自己盛。 赵文洁喝了一口汤,突然开口:“对了,今天看房子那姑娘是上次在我们楼下摔了一跤那个,就你送她去医院那个。”眼尾余光打量着赵曜。 赵曜盛汤的手顿了顿,复又恢复如初。 “哦,知道了。” 第60章 什么都好,房东不好 叶如虽和孟凡钦领了证,但依旧同文竹住在布衣巷。 理由只有一个:近。 叶如的口号是,老公诚可贵,被窝价更高。 是啊,还有什么抵得上在冬天的早晨多睡几分钟懒觉。 孟凡钦对此很包容,不出外勤的时候,雷打不动和叶如一起吃饭,晚上照例来布衣巷坐一会儿,到点就回自己家。 两个人在结一种很新的婚。 不像法定夫妻,倒像普通情侣。 虽然叶如夫妻俩一直说很享受当下的状态,但文竹知道,叶如是顾念着她。 如果叶如搬走,与房主非亲非故的文竹也没有留下去的理由了。更别提,房主本就有回收房子的计划。 赵文洁的房子什么都好,除了是赵文洁的。 如果换个房东,估计文竹今天钱都交了。 晚上10点,叶如回到家,给文竹带了一份生滚牛肉粥。 文竹一边喝粥,一边点了客户发过来的尾款——100元。 叶如坐在她旁边,笑道:“呀,赚钱啦。” 文竹把手机推给她,示意叶如自己看聊天记录。 叶如翻完聊天记录,差点摔了手机:“要不是数了好几遍,我还以为1后面是3个0呢。总共166块钱,咋好意思叫你这么一改二改三改四改啊?” 文竹吹了吹牛肉粥,慢悠悠道:“没办法,总有那么几个奇葩客户。这只能说明我现在生意好了,踩雷的几率变大了。” “不是,我记得你们工作室拍一张证件照就要99啊,这种跟拍怎么也得四五百起步吧?” “外景跟拍899起步。”文竹舀了一勺牛肉放嘴里,“这牛肉好嫩。” 叶如恨铁不成钢,“那你是怎么接受这种落差的?” 文竹直接端起碗,将牛肉粥喝了个精光。 “你也说以前了。以前我租一个带卫生间的单间,3000一个月。今天我去看了套房子,三室一厅一厨两卫,1500一个月。”文竹总结说,“以前虽然单价高,但要和助理他们分。166虽然少,但全是我一个人的啊。而且在安城活着太容易了。我的要求不高,月入3000就行。” 上个月是淡季,她几乎没有收入。这个月托叶如的福,她才有了些客户。 她挺满足的。 叶如没有声音,文竹抬眼望过去,才发现她眼眶有些泛红。 “怎么了?” 叶如带着哭腔道:“你何必呢?虽然你在安城我很开心,但我真的不觉得这里适合你,你不要跟自己过不去。” 哽咽最终变成了嚎啕大哭。 文竹忙抽了纸巾递过去,“我没有跟自己过不去,我在安城也很开心啊。” 只是偶尔会想一想从前。 眼看叶如哭得止不住,文竹继续安慰道:“你看啊,马上就到婚礼旺季了,我肯定能分一杯羹的,再到放寒假,大学生们都回来了,可以拍写真了。我饿不死的。” 叶如不哭了,抽抽搭搭地问:“那你房子已经租好了?” “没。在犹豫。” “犹豫什么?房子不好?” “什么都好,但房东不好。” 叶如一听,急了:“那个房东得罪你了?” “不是。”文竹坦白,“房东是赵曜的妈妈。” “这么巧?!”叶如明显激动了,“那不是很好吗?也算熟人,各方面都有保证。” 文竹拧着眉,没有说话。 “虽然赵曜喜欢你,你不喜欢他,但这也不影响你租他家房子嘛。难不成你害怕他半夜撬开大门对你意图不轨?” “越扯越没边。”文竹站起身,“不早了,我先洗你先洗?” 这一看就是临阵脱逃的架势。 叶如抓住文竹的胳膊,将人拽回来,“洗什么洗?先说说你到底为什么觉得不好?” 文竹想了很久。 她最后告诉叶如:“可能有点影响我在他面前装逼吧。”又补充道,“你不洗我去洗啦。” 文竹睡前躺在床上,听见叶如在隔壁房间和孟凡钦视频。 她拿出耳机,点开了日推歌单。 歌里在唱什么她全然不知,脑袋里想的都是叶如最后那个问题。 到底? 为什么? 觉得不好? 第一次见面便让他看到自己最张牙舞爪最糟糕的一面; 第二次见面便差点失了分寸掉入他的圈套; 后面每一次见面,她都极力维持自己的体面,维持自己作为一个成年人在未成年人面前的尊严,以年长几岁的差距站在心理的高地上。 但每一次面对他,她的那些努力都像是小孩的把戏,让她觉得自己再怎么努力也处于情感的洼地。 他的一双眼睛,好像能把她所有不能宣之于口的情绪看得清清楚楚。 她已经在心理上败了,她不愿在其他方面也败下来。 中介告诉文竹,赵文洁在那个小区有三套房,都挂在这家中介公司托他们出租。另外,在其他两个旧一点的小区好像也有几套房。“她就是妥妥的房姐,靠收租就能衣食无忧了。” 所以,不管她承不承认,在家庭条件这一点上,她又一次败了,还败得很彻底。 耳机里传来轻微的提示音。 有消息进来。 -z:你要搬家了? 赵文洁果然也没瞒着他。 -竹子:对。 -z:因为叶如结婚了? -竹子:嗯。 她没有说房子主人要回收房子的原因。 虽然人不在自己面前,但赵曜确信她此时表情很臭,带着一贯的不耐烦。 但她回消息,而不是无视。 -z:你还欠我一顿饭。 文竹直接打了电话过去,赵曜意外,也惊喜。 他扬起唇角接了电话,却什么也没说。 文竹开门见山:“吃什么?什么时候有空?元旦放假的时候行不行?” 文竹听到对面似乎笑了一下。 有病,这有什么好笑的。 她腹诽。 良久,久到她想挂断电话时,对面那个声音说:“就吃你之前给叶如烧的菜吧?时间嘛,你搬家那天吧。” 文竹刚住过来那阵子烧饭挺多,最近挺长时间没烧过了。 所以他到底什么时候惦记上这件事的。 文竹同意了。 赵曜不意外。 电话挂断后,文竹又收到了一条短信。 -z:不管你搬到哪,这顿饭都说好了。 文竹怀疑赵曜偷偷在自己心里装了监视器,他怎么就知道自己不想租赵文洁的房子呢,还把自己退路给堵了。 -竹子:怎么?还怕我跑了? 片刻后,她又撤回了这条消息。 重新编辑了一条。 -竹子:好。 赵曜久久注视着那行灰色的小字。 ——对方撤回了一条消息。 怕。很怕。 第61章 半个南远人 两天后,文竹接到了一通来自h市的电话。 她当时正在民政局的大楼梯前跟拍一对领证的新人。 正拍这个镜头需要借用民政局的背景墙。 电话挂断,她继续指导新人摆动作,对着他们按下快门,拍好后迅速给后面的新人腾地方。 文竹前几次发现民政局开始出现一些其他摄影师的身影,回去将此事说给叶如听,叶如表示文竹的市场垄断时代终结了。 文竹觉得领证跟拍成为新的风尚了,说不定哪天还有个离婚跟拍。 “文竹。”背着相机的男人冲文竹打了个招呼。 有点眼熟,文竹打量着面前的男人,看到他的相机后想起来了。 和自己一样的5d3,被他配了个迷彩肩带。 是一起去安河拍过婚礼的摄影师之一。 好像姓……张。 “小张。”文竹叫道,“好久不见。” “好久不见。”小张从口袋掏出一包烟,还是新的,大概是今天的新人给的。 他熟练地撕开封条,递了一根给文竹。 文竹摆了摆手,“谢谢。” “戒了?”小张问。 文竹说是的。 两人都是带着工作出来的,没多余的时间寒暄。匆匆道了别。 拍摄结束,文竹在路口又一次碰到了小张。 他开一辆白色悦动,车身印着“图途影像”的字样。 这是他们工作室的名字。 文竹之所以确定,是因为小张和老吴的微信名前缀就是这个。 小张从车窗里探出头:“去哪里?我送你。” 文竹礼貌拒绝。 “布衣巷吗?”小张记得第一次见文竹就在布衣巷巷子口,“我们顺路。” 红灯变绿,排在后面的汽车疯狂鸣笛催促。 有人摇下车窗,冲着前面大声喊:“走不走啊?!占着茅坑不拉屎,脑子有坑吗?” 文竹觉得自己快被那些人的眼刀看成筛子了。 再看小张,似乎有意让自己为难妥协。 偏偏文竹不吃这一套。 她直接走了。 没指着小张的鼻子骂几句是她看在合作过的份上。 小张望着后视镜里那个越走越远的身影,心里堵得慌。 - 文竹往南走到下一个路口,在花十几块钱打个车和走回去之间选了打车。 她可是马上就有一笔巨款入账的有钱人了。 是的,她刚刚接到的电话是之前那个大赛组委会来的通知电话。 一想到这里,刚刚路口那点小插曲便算不得什么了。 此时,她才有时间任由喜悦充盈的胸腔,爬上她的眼角眉梢。 “美女,这么开心啊?捡到钱啦?”出租车师傅是个爱唠嗑的大叔。 “是的啊。”文竹笑着接了一嘴。 还捡了不少呢。 组委会通知说她的那组《新旧之间》拿了一等奖,足足2万元的奖金,按照她月入3000的目标,一下子完成了全年6个多月的kpi。能不高兴嘛? 师傅是个爱接话的:“真的呀?在哪捡的?跟叔讲下,叔也去捡两张。” 文竹提醒:“大叔,你要不还是先问我去哪吧?” “哎呀,你看我,光顾着跟美女聊天了。那你去哪?” 文竹说:“布衣巷。” 大叔又有话头了,“布衣巷可是咱们安城的老巷子呢。传说啊……” “大叔,前面美食街下吧。” “怎么了?不是说去布衣巷吗?” “我吃个饭。” “好的,6块钱。” 文竹又一次被安城的物价惊到了。 ——起步价4元,超出起步价每公里加1元,不满一公里按一公里算。 最终,文竹带着被出租车大叔强行塞满脑子的安城历史文化知识和对安城物价的全新认知提前下车。 - 刚回安城那段时间,文竹见当地的美食小吃都像见到久别重逢的亲人,恨不得尝个遍。 如今,在安城待了三四个月之后,她发现一切也不过如此,能填饱肚子就行。 意兴阑珊地穿行在美食街上,文竹觉得自己像个负心薄幸的渣男。山盟海誓已成空,爱意消散如青烟。 思前想后,她踏进了一家面馆。 “姑娘,吃什么面?”老板娘拿着菜单迎上来。 中年女人眉尾的那颗黑痣勾起她的记忆。 “鳝丝面,加辣。” 她点了和那天一样的面。 那天赵曜追了她三条街,像块狗皮膏药,可那时明明他俩谁也不认识谁。 现在她们彼此熟悉,他却克己复礼,若即若离,活像变成另一个人。 不想了。文竹拿出手机查看元旦后去h市的车票。 组委会通知她,大赛会在元旦节举行颁奖典礼暨现场交流会。 赶上元旦假期,去时的票好买,回来的票很紧张。 “姑娘,面好了。” “谢谢。” 面有些烫,文竹等它放凉,头也不抬地继续查看换乘方案。 系统给她推荐了飞机到南远中转,再从南远乘飞机到邻市的方案。 价格会比h市乘高铁直达邻市翻2番。 组委会不会报销超出的那部分。 她盯着仅有的几张余票,内心天人交战。 她太过投入,以至于没有听到旁人叫她。 一只骨节分明的小麦色大手覆上她的手机屏幕,文竹才抬起头。 栗子头的男生眉眼弯弯,龇着大白牙笑着叫她:“竹子姐看啥呢?叫你几声都没听见。” 文竹觉得自己养成了一个奇怪的习惯,看到夏天时总会忍不住在他身边找那个熟悉的声音。 注意到文竹的视线,夏天毫不留情地戳穿:“别找了,他今天生日,跟家里人去吃饭了。” 赵曜不在。 赵曜今天生日。 “没有。”文竹习惯性否定。 消化完刚接收到的两个信息,她笑着回答夏天的上一个问题:“看看车票。” “去哪的车票啊?你要去玩?”夏天挪开手,瞥了一眼屏幕。 但文竹先他一步熄灭了屏幕,他只看到了南远。 “南远?你去南远啊?这么巧?”夏天笑逐颜开。 文竹面露疑惑。 “赵曜也算半个南远人呢。”夏天在文竹对面落座,“他没告诉你吗?” 关于南远,文竹的记忆都与林屿有关。 如今她与林屿之间已时过境迁,只是偶然看见这座城市的名字时,会想起那里有一个叫林屿的人。 南远。 赵曜。 这两个理应毫无交集的词汇,如今出现在同一句话里。 赵曜算半个南远人的意思是她想的那样吗? 文竹突然发现,她对赵曜一点也不了解。 所有关于他的信息都被冠以“听说”这一前缀。 听说她从未听他讲过一点关于自己的事。 而她,却过于坦诚地站在他面前。 “没有啊。”文竹稳住心神,唇角依然挂着笑,“我先开动啦。你点了什么面?” 第62章 她也是这么过来 文竹吃完面找了个理由先走了。 下午半天在修图与同大赛组委会的沟通中度过。 修图时有个对接人加了她的微信,是上午给文竹打过电话的那人,名叫郭雨馨。 女孩很有礼貌,开口您,闭口文老师。 文竹看了眼她的朋友圈,确信郭雨馨研究生刚毕业,年龄和自己差不多,可能比自己还大上一些。 文竹表示自己手头正有事情要忙,迟点联系。 -郭雨馨:可以的文老师,我这边主要是想和您沟通确认一下您的行程,以便统一安排餐饮住宿。 文竹回了个ok的表情包,又忍不住补充一句——咱俩年纪相仿,你可以直接叫我名字或者叫我竹子,不用加尊称。 -郭雨馨:好的文老师,你可以叫我小郭。 行吧,好歹把“您”改成“你”了,也算进步。 手机被她推到桌边,点开歌单,开始沉浸式修图。 文竹修好图发给客户,伸了个懒腰,懒腰刚伸到一半,客户的反馈意见就来了。 好在这个客户比较仁慈,只返了2次图,就痛快地给了尾款。 文竹收了款,道了谢,看了眼时间才发现一下午又过去了。 她捞过桌边的手机,好几个头像边挂着红点,也有几条新好友申请。 文竹的目光扫过列表。 叶如已经进入了另一个状态,发了消息提醒文竹记得吃饭,并表示自己跟孟凡钦吃。 难怪有人说闺蜜恋爱后就会变得疏远,文竹算是体会到了。 -竹子:重色轻友!有异性没人性!知道了! 郭雨馨发了两条消息过来。 -郭雨馨:文老师,元旦临近,h市酒店紧张,万望提前确定行程哦,谢谢。 -郭雨馨:不好意思文老师,请问一下,您空了吗? 两条消息间隔1个半小时,遭冷几个小时后,她的敬语又出来了,字里行间都是卑微打工人的小小翼翼。 文竹点开购票app,三下五除二买了往返的票,将购票信息截图发给郭雨馨。 那边估计守在手机旁,登时回了消息。 -郭雨馨:收到!谢谢! 片刻后,似乎发现到文竹的回程票价超出了报销标准,如履薄冰般委婉提醒了一下。 -竹子:没事。超出部分我自己承担。 字里行间很爽快,颇有豪气干云之势。 -您的借记卡账户0699,于12月22日……交易后余额819.31【xx银行】 郭雨馨看着画面顶端不小心被截图捕捉到的银行卡余额,没有戳穿文竹,也许人家还有其他银行卡呢。 文竹当然还有其他银行卡。 只不过,有钱的只有这一张。 截图发出去文竹过了好一会儿才发现顶端的短信通知。 脸已经丢出去了,大大方方地丢比畏畏缩缩地丢要好。 她也不算太穷吧,毕竟她微信钱包里还有热乎的100块呢。 -郭雨馨:好的文老师,我们安排好酒店后给您发房间信息。原则上会和另一位同性摄影师同住,如果您有特殊要求,可以提前提出来,补足差价即可。 文竹有作为穷人的自觉,表示接受同住。 -郭雨馨:好的,收到。期待和您见面~ 又一个红点解决了,文竹继续回复其他消息。 上次的中介问她考虑得怎么样,要不要来店里把合同签了。 签了合同不就意味着要给钱吗? 文竹现在哪有钱付房租,即使房租只有区区1500元一个月。 -竹子:不好意思,我再考虑考虑。确定好了联系您。 -a房屋专家卢姐136……:那你要抓紧啊,今天也有其他人去看了那套房子,挺满意的。凡事讲个先来后到,人家要是先签了合同,交了租金,即使你和房东认识,也跟这房子无缘了。 文竹虽然有些抵触当赵曜家里的租客,但确实满意那套房子,也觉得顶着寒风奔波看房实在费心费力,但中介这样讲,摆明了是激她去签合同付租金。 -竹子:那就租给他们吧。我暂时确实没钱付租金。 中介看完文竹发来的消息,有些急了,直接打了电话过来。 虽然确实有人看房,但人家在租金上砍价,希望1500降到1300,这是压缩她作为中介的利润空间,她自然更倾向文竹来租这套房子。 “姑娘啊,没钱付租金没关系啊。你跟房东认识,可以商量着先付一个月的房租,或者付一笔定金,我们就能把这房子给你留下了。” 文竹直接拒绝,“卢姐,谢谢你的好意。我现在还有地方住。房子定下来空在那里平白无故多付一个月租金也划不来,你租给其他人。我再找找其他房子。” 一看没戏了,中介也不再多费唇舌,转头打给下午看房的小情侣和赵文洁,两边都让一让,她才能多赚一赚。 跟中介的沟通让文竹耗心耗力,她放下手机,去餐厅给自己续了杯水。 捧着水杯再次坐回电脑旁,她继续回复尚未点击的消息,多是咨询拍摄相关事情的。 虽然咨询不等于确定拍摄,多一次咨询,就多一次机会。 - 这阵子的天总是阴沉沉的,如一张硕大的网,将人压得喘不过气。 密网之下,水杉染尽霜红,叶子如毛毯般铺了一地;香樟树依然满头青翠,点缀其间的黑色果实正是油亮润泽。除此之外,校园里的其他树木早已光秃秃一片,只剩黑色的枝丫裸露着,如同绝望伸向天空的手臂。 这样颓然萧索的世界太需要一场雪了,一场覆盖天地,弥漫四野的白。 天气预报说安城圣诞节前后会有雪。 于是,这几天一到课间,总有几个浪漫的学生扒在走廊的栏杆前往天上望,盼一场无边无际的浩瀚。 离晚自习还有20分钟,这段时间会被高三的学子用来晚读。黎依依照例拿了本书站在走廊上读,读着读着便忍不住看向天上。 几次希望落空后,她转过身,冲坐在窗户边的少年问道,“诶,你们说到底会不会下雪啊?” “当然会下雪啦。”夏天翻着手机,刷到一条关于h市大雪的视频,“你看,h市这不正在下着呢。至于我们安城嘛,就要看老天爷的意思了。” 黎依依将手伸进窗户,拿出夏天的手机看了几眼视频,不无羡慕道,“真想立刻飞去h市看雪啊。” “低调点。别在走廊看。”夏天夺回自己的手机,这才继续说,“文竹姐要去,你可以让她带上你的眼睛。” “谁?”黎依依道,“阮以安他姐要去h城啦?” “对的。” “你怎么知道的?” “我中午碰到她了呗。她在看从h市飞南远的飞机票,那肯定是要先从我们这儿去h市的咯。” 赵曜刚从外面回来,朗朗读书声里,他敏锐捕捉到了“文竹”这个名字。站在后门听完夏天和黎依依的对话,他才走进教室。 “回来啦?”夏天放下手机和赵曜闲话,“公子你这个生日过得挺久啊,第一节课就走了,这会儿才回来,你妈带你去吃满汉全席了?” 赵曜嗯了一声,低头整理着桌上的试卷。 夏天瞥了眼:“哦,这些都是今天发的,全部做完,明天课上要讲。” 所谓高三,就是一张接一张的试卷。 一天只有7节课,5门科目,赵曜手上却有8张试卷。 赵曜拿了张物理试卷,写了名字。 “真不是人过的日子啊。羡慕文竹姐,羡慕小叶老师,羡慕我爸妈,羡慕你妈,羡慕羡慕,羡慕所有不上学的人。”夏天把脑袋搁在书堆上左摇右摆。 赵曜头也不抬,“她也是这么过来。” 第63章 最后出去的有惩罚 圣诞节那天,叶如走进教室,刚对学生们说完merry christmas(圣诞节快乐)就听到楼下传来高一高二学生的尖叫:“下雪啦!下雪啦!” 安城作为一座中部城市,虽四季分明,却好多年没下过大雪了,罪魁祸首当然是温室效应导致的全球气候变暖,但期待下雪的孩子只会选择在每一个冬天埋怨天气预报不给力。 今天的雪出奇大,透过玻璃窗,教室里的每个人都如痴如醉地盯着那纷纷扬扬的白色精灵,叶如也不例外。 周衡教授在他的课上说过一句话:“我会给你们2次逃课机会,一定会有什么事情比上课更重要,比如楼外的蒹葭,或者傍晚的月亮。” 这样的浪漫与温情,让叶如多年来奉为圭臬。看着台下那些躁动不安的学生,她轻轻敲了敲白板擦。 一张张年轻的脸不约而同望向她。 叶如问:“你们想去看雪吗?” “想!” 异口同声,如雷贯耳。 “那就去吧。20分钟后上来。” 叶如拿起白板擦,把黑板上刚写上的1-5擦掉,她原想将昨天试卷的正确答案抄在黑板上。 台下的学生有些卡壳,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内容。 “还不快去?”叶如笑了,“最后出去的人写一篇关于初雪的书面表达给我。” 话音刚落,夏天欢呼着站起身,“叶老师万岁!” 这话像是发令枪,让全班学生如脱兔般欢呼着冲出教室,有人经过叶如身边时还忍不住夸上一句老师真好! “走啦,你不是最喜欢看雪吗?”夏天喊赵曜一起出去,他记得初中时赵曜见到雪时就像乡下人进城,别提多高兴了。 赵曜觉得浑身懒洋洋的,“你先去吧。” 眼看着黎依依挽着蒋诗雅的手走了,夏天不再纠缠,叮嘱赵曜早点下来后就自行离开了。 楼下高三2班的师生听着楼上突然传来的桌椅响动,一脸莫名。 直到窗外传来此起彼伏的撒欢声,大家这才明白发生了什么。 有大胆的学生向老师进言:“老师,也放我们去吧?” 结果自然是被无视。 “大家看第三题。”中年教师铁面无私。 2班的学生只能作罢,事后却向7班的同学表达了狂热的羡慕嫉妒恨。 望着瞬间腾空的教室,叶如觉得很开心。 不对,没有腾空。 她发现赵曜还坐在座位上,走了过去。 “怎么不下去?想写书面表达?” 赵曜拿出手机,当着叶如的面,给文竹发了条消息。 -z:下雪了 叶如又好气又好笑:“你这样堂而皇之违反校规合适吗?” 赵曜将手机立在课桌上转着圈,抬眼看叶如,“我违反什么校规了?” 叶如扫过他的手机,“课堂上禁止学生使用手机。” 赵曜环视了一圈空荡荡的教室,意思很明显。 这还算课堂? “好好好,你赢了。怪就怪我太纵着你们了。”叶如投降,“下去看看吧,20分钟没剩多久了。” 赵曜收起手机往外走,走到门口时,他停下来回头看了一眼叶如。 叶如回视:“怎么了?” “如果这节课我逃了,惩罚是什么?” 少年问得认真,似乎已经打定主意了,追问惩罚只是出于对叶如的尊重。 “这要问教导处。”叶如看了看眼他身上的校服,“你最好别让我跟你一起挨批。” 赵曜笑了,眸光熠熠地对叶如说,“谢谢。” 叶如望着空无一人的教室,脑中闪过一件事,犹豫着要不要告诉赵曜时,却发现孟凡钦给自己发了消息。 她反手拨了个视频过去,忘了要告诉赵曜的事。 - 这两天约会的年轻人多,大瑶昨天接了两个圣诞妆,文竹去蹭拍了两组照片。 互免的形式。 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就当练练手,还能攒点照片经营社交账号。 看到赵曜的信息时,她刚处理完其中一组。 -z:下雪了 -z:下楼吗? 两条消息间隔十分钟。 她下意识拉开阳台门,果然下雪了。 文竹还是个小女孩时,很喜欢下雪。 有一年,积雪又厚又密。文雄把她抱到房子的顶楼,然后整个人面朝下趴在无人涉足的雪地上。而文竹,看到爸爸留下的一个又一个人形,立马笑得合不拢嘴,拍着小手边叫边跳。雪天路滑,她一不留神摔了一跤,于是,雪地上多了个小小的人形。文雄一把提溜起文竹,指着那个小小的痕迹说:“爸爸的竹子厉害啦,这么快就学会这一招了。” 刚刚还差点哭鼻子的文竹这会儿得意地笑了,挣脱文雄的手掌。然后噗通一下,跪在雪地里,然后整张脸趴进雪里。冬天衣服厚,下去容易上来难,她在雪地里左右挣扎,好一会儿才被哈哈大笑的文雄提起来。 文竹这一次真哭了。但文雄却笑得更欢了。 后来为什么不喜欢雪了呢? 大概是雪地里那抹红色太过血腥也太过耀眼,吓得她不敢看,也刺得她以后每每想起都会红了眼眶。 文竹关了阳台门,坐回电脑前。她刻意不去理会另一条消息,开始修第二组图。 “笃~笃~笃~” 门外传来敲门声,不太清楚,文竹怀疑自己幻听了。 “笃~笃~笃~” 又是三声,不太真切。 她暂停了电脑上的音乐。 “笃~笃~笃~” 这次文竹听清了。 但这个点,谁会来敲门? 她走到大门边,老式大门,没有猫眼,她贴着门问了句是谁。 刚问出口,一个疯狂的念头呼之欲出。 门那边,敲门的人用声音告诉她,她没猜错。 ——“我。” 熟悉的声音。 清冽又低沉,此时失了一贯的云淡风轻,带着轻微的喘息起伏,不太平稳。 手比脑子快。 文竹开门下意识想反手关了,但只一眼,她搭在门把手上的手就像脱了水,再也分不出一丝关门的力气。 少年人发丝染雪,几滴雪水浸在他眉梢与眼尾,脸颊带着些许红,而嘴唇带着罕见的绯色,此时正微微喘着气。 见文竹开了门,赵曜笑着说:“你果然在。” 他的肩头泅湿不少,红色的布料沾了雪水几近墨色。 “不上课来这里干嘛?”文竹冷着脸,伸手拽了一下他的胳膊,袖子果然湿漉漉的凉意。“先进来。” 赵曜原本只打算喊她一起下楼看雪,却意外被人请进门,有些始料未及。 见他站着不动,她作势要关门。 赵曜伸出一只手,撑住门,跟在文竹身后进了门。 第64章 我们去看雪吧 站在门边,赵曜扫了几眼。 老式商品房的格局,南面是房间,北面有厨房、餐厅和卫生间。方形的厅还算宽敞,但采光并不好,室内没开灯,在雪天更显昏暗。三个房间并排朝南,只有中间那个开着房门,其余两个都房门紧闭。 文竹面无表情从鞋柜里翻出一对蓝色的鞋套,“穿上。” 赵曜穿上。 文竹指了指沙发,“坐下。” 赵曜坐下。 文竹扯了扯他的校服袖子,“脱下。” 赵曜不动了,挑眉看了一眼文竹。 “脱下来。”文竹加重语气重复了一遍。 赵曜脱下校服外套。 文竹发现他里面就穿了一件单薄的黑色卫衣。 冻不死你。 默默骂完人,文竹拿走外套,径直去了卫生间。 吹风机的呜呜声传来时,赵曜才明白她拿校服做什么。 原来是看衣服湿了,用吹风机帮他吹干。 赵曜突然很想亲眼看着文竹替他做这些。 他从沙发上起身,走到卫生间门口。 卫生间很亮,文竹进去时开了灯,准确地说,是开了浴霸。 硕大的取暖灯发出暖色的光线,光从吊顶上投射下来,给文竹白皙的皮肤镀上一层浅粉色。 她穿着浅棕色的珊瑚绒圆领套头家居服,胸前印着一只超大的小浣熊,尾巴隐在她自然垂落在胸前的卷发里。 家居服宽松,显得她整个人更加单薄。 却不孱弱。 她握着吹风机的手却骨节分明,让人觉得刚劲有力。此时,她操控着吹风机,熟练地晃动着,配合着另一只手摩挲肩头的动作。 看着看着,赵曜觉得肩头似乎真的多了一只手。 “要不我来吧?”他说。 吹风机太吵,文竹没听清,也不想听。 她关了吹风机,对赵曜说:“桌上水壶有热水,透明的玻璃杯都可以用,你给自己倒杯水,去沙发上坐着。” 说完,又启动吹风机,继续劳作。 赵曜摸了摸鼻子,转身去给自己倒水了。 除了透明玻璃杯,桌上还有另外两只马克杯。一只奶白色,一只藏蓝色。 赵曜猜想,哪只是文竹的? 他捧着水杯返回沙发处时,绕着走了两步。透过开着的房间门,一眼就看见了正对房门的电脑桌,和桌上涂鸦风格的马克杯。 这才是她的。 文竹面对外人时的言行举止、穿衣打扮总让人觉得冰冷、利落、高不可攀;而在这个勉强称之为家的空间里,她的一切都是不同以往的柔软、生动、俏皮可爱。 他又多认识了她一点。 在乖乖坐回沙发和溜进房间一探究竟之间,赵曜选择了前者。 他在楼下等了好一会儿,直到手脚有些冷了才抱着试一试的心态前来敲门,此时捧着温热的水杯,听着吹风机的白噪音,他觉得自己有了些淡淡的睡意。 不知过了多久,嘈杂的声响戛然而止,赵曜从浅寐中悠悠转醒。 一阵哒哒声由远及近,文竹趿着拖鞋走到他身边。 “跑我这睡觉来了?”不辨情绪的声音,文竹将校服递给赵曜,“穿上吧,别冻死了。” 从卫生间出来时,她看见赵曜缩在沙发上,心中腾起一种莫名的躁意。 沙发上就有块薄毯,也不知道披一下,在这儿装什么虚弱。 赵曜脸上淡淡的绯色尚未褪去,他掀开朦胧的睡眼望向文竹,上眼皮的褶皱比平时更深,眼眶里浸着一层薄薄的潋滟,带着空蒙缥缈的美,如雾里看花,水中观月。 文竹觉得自己这才第一次看清他的长相。 赵曜伸手去接校服,“谢谢。”开口时嗓音夹着与方才不同的粗粝感。 他清了清嗓子,重新道了一遍谢。 文竹站在沙发前,看他不太利落地穿上外套。他迟缓的动作让她眉头轻蹙。 “你……”她有些迟疑地开口。 赵曜将外套的拉链拉好,撑着沙发坐垫站起来,眼神清明了些。 文竹眼见他露出惯有的淡笑,眸光熠熠,“我们去看雪吧。” 如果不是他的唇色泛白,文竹觉得自己很可能被蛊惑着点了头。 额头上突然多了一些力道,干爽而粗砺的触感停留了片刻,复又离开。 “你发烧了。” 文竹的诊断下达时赵曜才反应过来那独特的触感是什么。 是她手心的触感。 “还不低。”文竹补充,“别看雪了,看病去吧。” 赵曜这两天偶尔有些咳嗽,但并不在意,依旧穿着平时那点衣服,一副不怕冻的样子。 今早出门时有些轻微的头疼,他也只当昨晚睡太晚导致的。 在初雪时见到文竹的念头形成了强大的屏障,支撑着他经历翻墙、奔跑、淋雪、受冻却依然无恙。 见到文竹的那一刻,绷着的弦松开,他的身体在温暖中缴械投降。身体以高热启动保护机制,试图消灭病菌,也提醒主人该看医生了。 “小毛病,我等会儿吃点药就好了。” “药不能瞎吃,看了医生再吃。” 文竹瞟了眼窗外,雪还在下。 她从挂钩上取下雨伞,递给赵曜:“去吧,打个车去医院。” 赵曜没接,站在原地盯着她。 不知是不是因为生病,她总觉得那双眼睛带着些楚楚可怜。 “算了吧。欠你的。” 他曾送她去过医院,就当还了恩情。 “我去换件衣服。很快。”文竹去了房间,关上房门,落了锁。 出来时,那个柔软可爱的文竹不见了,站在赵曜面前的是一身黑的拽姐。 黑色高领打底,黑色直筒牛仔裤,黑色大衣。 她从鞋柜里拿了双切西尔靴,鞋柜里,一双藏蓝色的澡堂拖格外打眼。 临出门时,文竹带上了沙发上的黑白格围巾。 几分钟后,他们已经踏在了布衣巷的水泥地上。 文竹喜欢在落雪时抬头望天,漫天的雪花前仆后继地朝人袭来,纷纷扬扬、不管不顾,带着某种倾天覆地的决绝。 眼睛有些发酸时,文竹垂下头,看着面前的路。 人来人往的小巷在落雪时毫无美感,纷扬的雪花在落地时毫无意外地融化,泥污混着雪水,在匆匆来去的足迹里被践踏的更加肮脏。 雪的美,只存在于无人探访处。 第65章 你陪我 隐隐的头痛反复侵蚀着赵曜,他留心着身边那道沉默的身影,总觉得她有些闷闷不乐。 大概因为他打扰了她的生活节奏。 她的电脑上还有修到一半的图。 赵曜听见自己说,“我自己可以的,你可以先回去。” 文竹抬手拦了辆出租车,收了伞拉开车门坐进去,“师傅,去一院。” 赵曜看了眼尚未关上的车门,跟着坐进去。 车内空调打得暖暖的,让本就混沌的大脑更加意识不清。 赵曜微阖双眼靠在椅背上。 路途中,师傅从中央后视镜看了眼后座的两人,有病的明显是那个穿校服的孩子。 “姑娘,你弟弟咋了?看着很不舒服啊。”话里话外都是自然而然的熟络。 师傅甫一开口,文竹的记忆苏醒了。 安城果然很小,难得的两次打车,让她遇见了同一个师傅。 “是的。”文竹应道。 文竹的嗓音很特别,瓮瓮的,很有辨识度,师傅特地掉头看了一眼,那张脸同样让人印象深刻。 他笑了,“是你啊姑娘,缘分啊。” 这显然是也想起了文竹。 文竹看了眼赵曜,他此时睁开眼看着她,看不清什么情绪。 “是啊,挺巧的。”文竹应了师傅一句,又对赵曜说,“你难受就眯一会儿。” 说完,她拿出手机,思考要不要知会叶如或者赵文洁一声。 赵曜将目光从她的侧脸上移开,再次闭上眼,头微微往文竹身边偏了些。 文竹怜他难受,没有躲开。 “这帅小伙身上穿着安中的校服呀。”出租车师傅爱聊天的性子并没有因为车上有病人而收敛,“我有个侄子也是安中的,读高三了,你弟弟读哪个年级啊?” 文竹刚给叶如发了消息,此刻对着赵文洁的手机号码犹豫不决。 抬眼瞥见中央后视镜里中年男人灼灼的目光。 这是等着她回答呢。 “也是高三的。”文竹收了手机,最终没拨出那个电话。 师傅又有话题了。 “那这一年很关键啊。大雪天的生病,可要照顾好,不然耽误多少进度啊。” “是的。” “你弟弟这是感冒发烧了吗?” “嗯,发烧了。” “那可得好好看看。这发烧可大可小,我们家小孩前阵子发烧39摄氏度,吃了几天药不见好,去医院一看,支气管炎!医生说再晚点来,就得发展成肺炎了。” “是的。您说的是。” “我看你弟弟也穿得不多,年轻人不要讲风度不讲温度,天冷了,还是要多穿点衣服。” 文竹这次没直接搭话,扭头看了眼赵曜,他身上确实穿得不多。 秋冬校服她刚刚摸过,只有薄薄的夹棉,里面穿得也少,确实不够御寒。 见文竹看着男孩不搭话了,师傅自顾自继续,“这半大的男孩子最不省心了,他们跟父母说不到一起,父母想管嘛也管不了。你做姐姐的,没什么代沟,要多管管。” 文竹应了声好,她的目光没有离开赵曜。 他不知是没睡安稳还是没睡着,眼珠在眼皮里微微转动,连带着纤长浓密的睫毛也跟着轻颤。高挺的鼻梁下是因为高烧红得有些异常的嘴唇,他有一点点唇珠,唇瓣饱满,唇形漂亮。 果然,好看的人睡着时也同样好看。 文竹突然觉得,其实他的长相很秀气,或者说有些女气,睁眼时幽如星潭的眸子弱化了这部分秀气,而闭眼时很明显。 人们常说女儿肖父,赵曜如果有一个像他的女儿肯定会很漂亮。 莫名的,文竹不知为何想到了这个。 “你们姐弟俩生的可真好,你们爹妈肯定也是数一数二的帅哥美女。”师傅的话还在继续。 “嗯。”文竹继续看着赵曜。 蓦地,阖着的眼皮睁开了。 星潭般的眸子里印着文竹的脸。 文竹一愣,随即挪开视线。 “到了。现金还是扫码?”师傅停下车。 文竹正要掏手机扫码,赵曜已经递了张纸币过去。 “不用找了。”他给出的面值比仪表数值大。 下车前,赵曜扬起声音对驾驶座的人说,“还有,我不是她弟弟。” 师傅一听,这明显有故事啊,八卦之心蓬勃生长,奈何人已下车,只留给自己两个潇洒的背影。 - 不知道从何时开始,不管什么原因去医院,总免不了一堆检查。 文竹陪着赵曜将能检查的项目都查了个遍,拿着血检、尿检、肺部ct等各种报告再次回到诊室,医生下了诊断:“病毒性肺炎,先挂三天水,缴费领药去输液处。” 将东西递给文竹后,医生头也不抬地叫了下一个。 文竹本不打算帮赵曜交钱,但一看金额不便宜,怕人高中生没带那么多现金,反而犹豫了。 谁知赵曜直接拿了单子,在缴费窗口点开了手机付款码。 是啊,差点忘了他是个有钱人家的公子了。 看着他利落的动作,文竹突然想起自己高中时一个月生活费好像是500。 这500包含了在校的一日三餐、生活杂项以及人际往来。 那时候她可生不起这么一场病。 冰凉的针头刚插进赵曜的血管,校裤口袋里的手机开始震动。 赵曜反手去够,几次没够出来。 护士一边调整着滴速调节器,一边对文竹说:“你帮你弟拿下啊。” 文竹迟疑了一下。 赵曜够手机的动作停了下来,抬眸看向文竹。 明明没什么表情的一张脸,文竹却觉得他在偷笑。 文竹将手伸进他的裤子口袋。 裤袋不厚,温热感隔着布料传来,与源源不断的嗡鸣震动一起,灼得人指尖发颤。 抓住手机了,文竹划了接听,将手机交给赵曜。 不想,那人却不接。 文竹直接点了免提。 “赵曜,你还回来吃饭吗?” 饭点了,赵文洁见儿子迟迟不归,打了这通电话。 赵曜看了眼文竹,道,“不回了。” 赵文洁不满,“你怎么回事啊?不回来吃饭早点告诉我呀。烧那么多菜都浪费了。” 赵曜拿过手机,切成听筒模式,语气平静道,“对不起,我在一院挂水,来不及回去吃了。” 一共三四袋盐水,没个两小时,肯定输不完。 文竹听不见赵文洁回了什么,大概是问要不要自己来医院之类的话,因为赵曜说:“不用了,你去打牌吧。我输完液回学校。” 他已经习惯了赵文洁在他困境时的散漫。 赵文洁的声音大了些,透过听筒隐隐传到文竹耳朵里:“我在你眼里是就知道打牌吗?!我给你带饭过去,你等我一会儿。” 赵曜看了一眼文竹,“你多带一份。” “我不用!”文竹急忙出声,“你这边应该没我什么事了,我先回去了,你等你妈来吧。” 说完,文竹转身要走。 赵曜直接挂了电话,放在座椅中间的台子上,伸手抓住文竹的手腕。 滚烫的温度混着不容抗拒的力道,文竹听见赵曜说:“你陪我。” 第66章 醇正的英式发音 上次抓住文竹胳膊的男人被她扇了一巴掌。当那个人变成赵曜,她好像轻易就动摇了。 护士原本以为文竹和赵曜是姐弟,一看这情形,内心的八卦之火熊熊燃烧。 这哪是姐弟? 分明是姐弟恋啊。 明明已经完成了任务,她却不肯离开吃瓜一线,慢吞吞地收拾东西,竖着耳朵听后续。 “松手。”文竹声音有些不悦。 赵曜的自尊心在劝他松手,但高烧引起的眩晕感让他被另一个自己所操控,他听见有个和他一样的声音说:“你陪我我就松手。” 文竹不耐烦了,回过头想用武力解决。 但赵曜那双好看的眼睛目光灼灼地望着她,语气哀怨对她说,“这里其他人都有人陪。” 文竹环视周围。 又是流感病毒高发季,输液室里几乎满员。 病人以小孩居多,他们都有家长守着,无一例外。 再看周围,不少百无聊赖的病人和陪护人员正用余光盯着这一处。 那么好看两个人在这拉拉扯扯,谁能不多留心两眼呢。 文竹妥协了一半。 “我再陪你一会儿,你妈来之前我就走。” 妥协一半也是妥协,赵曜眼里染上了笑意。 “你都承认我是你弟弟了,还怕见咱妈?” 从赵曜嘴里说出夏天式的油腔滑调,让文竹鸡皮疙瘩掉了一地。 她冷声道,“你再说一句我现在就走。” “哦。”赵曜闭了嘴,只剩一双眼睛始终盯着文竹。 她真好看,生气也好看。 文竹瞪了他一眼,他规规矩矩地收回目光。 输液很无聊,陪人输液更无聊。 赵曜手背扎了针,不能玩手机,但文竹可以。 于是,无聊的文竹拿出手机,刷起了微博。 她来安城这几个月,虽然微信里多了不少意向客户,但新创建的那个微博账号一直没什么起色。 文竹将其归因于在安城拍的东西没有创造性与艺术性,只有不断重复类似的拍摄主题与修图思路。 她正卡在瓶口里,回归瓶身足以温饱,但冲出瓶颈才能有另一番天地。 回复完自己的粉丝评论,她随机刷着推送。 主页给她推了某乐队的cut(剪辑),是她很喜欢的乐队,翻唱了一首她恰好很喜欢的歌。 这个表演她没见过。 赵曜正以手支颐,靠着椅背闭着双眼。 文竹没带耳机,她将手机音量调低,点了播放。 鼓棒敲击吊镲的声音骤然响起,赵曜睁开了眼。 文竹坐在他身边的空位上,正用手机看着什么。 那首歌赵曜听过另一个版本,文竹看的这个版本显然是其他人的翻唱。 赵曜瞥了一眼文竹的手机屏幕,重新闭上眼睛。 他跟着她听完了整首曲子,在她不知情的情况下。 “你喜欢这个乐队?”他问,声音懒懒的,带着病中的疲惫与干涩。 文竹望向声源,道了歉,“不好意思,吵到你了。” 赵曜说,“本来也没睡着。”又问了一遍,“你喜欢这个乐队?还是喜欢这首歌?” “都挺喜欢的。喜欢这个乐队,也喜欢这首歌。” “是你会喜欢的乐队。”赵曜说。 他觉得文竹就应该是喜欢摇滚乐的女孩,从见到她第一眼时,就有这种感觉。 赵曜又问,“那你最喜欢他们哪首歌?” 文竹说很多歌都很喜欢,又很奇怪赵曜如此熟络地和自己讨论该话题,“你也喜欢他们?” “知道,谈不上喜欢也谈不上不喜欢。” 文竹问:“那你喜欢哪个乐队?” “the beatles。” 一个文竹万万没想到的答案。 文竹对音乐没有太多深刻的理解,纯粹听个响。她知道披头士的原因有二,一是他们足够有名。 二是,披头士那张过斑马线的合影让她印象深刻。 摄影师伊恩·麦克米伦为披头士拍摄的那张经典照片很有辨识度,多年来被无数人争相模仿,文竹也模仿着拍过几张,照片的主角是当时社团的四个朋友,那是一段很快乐的时光,快乐到她始终心怀感激,感激那个带自己跨入摄影大门的人。 赵曜见文竹沉默,以为她没听清,又重复了一遍。 “the beatles,甲壳虫乐队。” “你居然是英式发音。”文竹跑了个题。 赵曜说第一遍时她没太注意,再听一遍后她确认了。 文竹突然记起叶如之前夸过他的口语。这口醇正的英式发音的确值得夸,文竹一时之间既觉惊艳也觉得十分惊讶。 安城的英语中学教材虽然同时标注英音和美音,但教师默认教授美式读音。毫无疑问,人民教师叶如小姐教给学生的也是美音。 赵曜的口语不是课堂上学来的,至少不是安城课堂上学来的。 被文竹打了岔,赵曜本就昏沉的大脑停摆了几秒。 几秒钟后,文竹听见少年笑着说:“不错嘛,你居然听得出英音与美音的区别。” 文竹嗔视他一眼,“看不起谁呢?姐姐考上外语学院的时候你还在玩泥巴呢。” 她狭长的凤眼因为瞪人弱化了眼神的锐利,因为急于争辩,语气带着点小小的傲娇。 此刻的文竹,是与以往任何时候都不同的文竹。 生动的。幼稚的。 也是,可爱的。 赵曜突然很想揉一揉她的头发。 他是这么想的,也是这么做的。 这么做的下场是文竹动作比脑子快,条件反射地挥手打了下他的手。 而赵曜伸出来的是右手——正在输液那只手。 “嘶。”赵曜痛呼了一下。 毫无意外,回血了。 鲜红的血液沿着输液管从他的手背往上回溯,缓慢攀升,文竹觉得呼吸有些困难了。 在逃出输液室之前,文竹替赵曜喊了服务台的护士。 “不好意思,那边的高中生回血了,麻烦处理一下。” 短短一句话,几乎耗尽了文竹的力气,她扶着服务台的边缘深深吸了几口气。 护士的眼睛就没离开过文竹与赵曜二人,眼见八卦中的女人一脸苍白出现在自己面前,身为护理人员的职业素养让她忍不住关怀几句:“回血不是大问题,倒是你,没事吧?” “我没事。”文竹重新找回力气,跌跌撞撞地出了输液室。 穿过厚重的棉门帘,飘雪的世界带着铺天盖地的冷空气迎面袭来,文竹感觉自己又能正常呼吸了。 第67章 听说你喜欢我 输液室里,赵曜在文竹蹒跚着离开时想要拔了针头跟上,被护士一把制止。 “别拿自己的身体开玩笑!她说她没事。” 血液此时已经回流了大半条手臂的长度,护士处理完输液管,继续交待赵曜:“别再乱动。你女朋友可能只是晕血,她离开前还记得替你叫我们,应该没多大事,你顾好自己。” 晕血? 赵曜似乎抓住了一根线,顺着走下去,就能勘破这座名为文竹的迷宫。 护士露在口罩外的两只眼睛骨碌着转了几圈,尽力掩盖自己的兴奋。 重新回到服务台,她压低声音,激动地对身边同事道:“被我套出话来啦!真是男女朋友!那个男生没否认!” 同事瞪圆双眼,同样压低声音,兴奋地表达着自己的观点:“看着差得挺多的。至少有个四五岁吧?” “我觉得……” 护士话说到一半,突然瞥见一道高挑的黑色身影掀开了门帘。她轻轻咳了两声,没再往下讲。 文竹重新回到输液室,坐回赵曜身边,目不斜视地对他说:“你最好注意一下自己的言行,那边的两个护士看着像吃瓜吃饱了的样子。” 赵曜从文竹离开后便一直盯着门帘,眼见她重新回来,他才收回目光。 他观察着文竹的面色,已恢复如常,但护士提到的那两个字像投入湖心的一块石头,荡起一圈圈的涟漪,反复叩着他的齿关。 他不知道怎么开口询问。 听文竹提到护士,他向服务台投去一眼。 两个女人交头接耳,兴高采烈,时不时装作不经意地望向这边,与他对上视线后急忙低头躲避。 文竹继续说:“她俩就差把我在八卦你们俩这几个字写脑门上了。” “你不好奇她们在说些什么吗?”赵曜说,“我还挺好奇的。” 文竹睇他一眼,不做声。 明知故问。 他拖着高烧39.5摄氏度的病躯也要回头对出租车司机表明他俩不是姐弟,这会儿倒是一副乐得被误会的姿态。 被人无视的赵曜选择继续闭目养神。 文竹注视着他的侧脸,滑动视线移向窗外的大雪,又重新落回他的脸上,他颤动的睫毛上。 “我听叶如说,你说你喜欢我。” 不知几百个呼吸之后,她认真地问。 在这个输液室里,混杂着安城南北方言、此起彼伏的咳嗽声、来来去去的脚步声以及婴儿的啼哭声。 而文竹,清楚地听到那一声:“嗯。” 他仍闭着眼,含糊地从喉咙里挤出一个音节,却灼得文竹避开视线。 院内的山茶花开得正好,低着头的红色花苞上积了好几层雪,又有几片雪花落下,带着原有的几层雪尽数落下,像是花苞自己摇着头挣脱。 她想问他为什么喜欢她。 她想听他清楚明白说出那几个字。 但最终,她只是沉默地看着那朵山茶花,直看得赵曜真的睡着了。 - 赵文洁提着饭盒到来时,文竹刚替赵曜接了赵文洁的电话。 早在电话里已经惊讶过一回了,真见到文竹姿态端正地坐在自己儿子身边,赵文洁表现得很淡定。 “他睡着了?”赵文洁轻声问。 她注意到赵曜身上盖着一条黑白格的羊毛围巾,这不是赵曜的物品。 文竹站起身,对赵文洁叫了声姐,回答道:“是的,他高烧,药里面应该有助眠的成分,睡一觉会舒服一点。” 赵文洁点了点头,将手上的保温饭盒放在了隔板上。 “让他睡吧。你还没吃吧?这输液室不是好地方,你要不拿上饭盒找个人少的地方先吃一点吧。” 文竹看了看那个奶白色的多层饭盒,觉得物随主人是真的,这东西很符合赵文洁温婉亲和的气质。 “不用了姐,等赵曜醒了吃吧,叶老师还在等我呢。”文竹委婉拒绝了。 “赵曜突然发烧了,我正好有空,叶老师就叫我帮个忙送一下他来医院。”顺便替自己作了解释。 赵文洁信没信文竹不知道,但她自己是真信了。 她只是替最好的朋友尽一份心,体谅一个高三生的辛苦,仅此而已。 赵文洁看了看文竹,又看了看赵曜,最后看了眼饭盒。 她说,“他叮嘱我带两份,我以为是哪个同学陪他来的,耽误了吃饭。” 文竹想也不想道,“可能他比较饿,所以想多吃点。” 赵文洁怔了怔。 文竹继续找补,“医生说先连续3天每天打两针,看看能不能好转。他晚上还要打一针,可能怕耽误事,所以让你一次备齐2次吧。” 赵文洁目无波澜地看着文竹,越看越觉得面前的漂亮姑娘在欲盖弥彰。 她想尽力扮演一个开明的母亲。 文竹见她从唇角挤出一抹笑,接着说:“也好,可能我烧得菜你也吃不惯。” 文竹连忙摆手,“不是不是,不是这样的姐。实在是我跟朋友约好了。” “那你去忙吧。”赵文洁不再揪着文竹不放,“今天麻烦你了,谢谢你替我照顾赵曜。” “谈不上照顾,举手之劳而已。” 文竹最后道了别,“那我先走了,姐,再见。” 赵文洁说再见,低头帮赵曜把滑下来的围巾往上肩膀处掩了掩,突然回过头问道:“对了,你上次看完我那套房子怎么一直没有下文了?是不满意吗?” 文竹没料到她此时会突然问这个,也没料到中介并未将自己的意思传达给房东本人。 她只能自己照实说了:“房子很好姐,我很满意。是我自己的问题,我目前还有地方住,暂时还不会搬。你先租出去可以先收点租金。” 语毕,她又想了想,索性坦诚所有:“而且我现在也确实没钱一下子付三个月房租。” 准确地说,她连一个月房租都付不出来。但这最后的脸面,她替自己守住了。 竟是这样的理由,赵文洁万万没料到。 “你喜欢的话我可以替你先留着。” 这下换文竹万万没想到了。 她极力告诉赵文洁,没必要、不值得、不需要。 但赵文洁似乎心意已定。 “我也不差这一套房子一个两个月的租金过日子,我们相识一场,也挺投缘,说给你留着就先给你留着吧。” 第68章 她有种被抛下的错觉 再次接到赵曜的电话是元旦前两天晚上,文竹正在房间收拾行李。 她第二天一早要赶车去h市。 “喂?”文竹将手机开了免提,放在桌上等待他的下文。 如果我不打电话给你,你是不是也不会打给我? 赵曜很想问这个问题,但他忍住了。 “你在干嘛?” 万能的开场白。 文竹实话实说。 赵曜记得夏天前几天说过的事情。 “去h市吗?”他问。 文竹惊讶于他消息的灵通,但转念想到撞见夏天的那天,便都理解了。 “对。”文竹手上动作不停,继续整理衣物。 “去做什么?去几天?”他追问。 文竹停下动作。 她语气平和地反问:“这和你没关系吧弟弟?” “我不是你弟弟。”赵曜语气不太好。 文竹拿起电话,看了眼联系人的名字,确实是赵曜没错。 这还是赵曜第一次用这种语气对她说话。 文竹是个一点就炸,但凡炸毛,顺毛捋逆毛捋都不管用的性子。 她向来知道自己是这样,只觉得改不了也不打算改的。 但来自赵曜的那把火,却连个火星都嗞不出来。 “这是不高兴了?”文竹语气平平,甚至带着点讨好,“你18,我24,你出于礼貌叫我声姐也不吃亏吧。” 赵曜说完那句话就后悔自己太冲了,此时文竹明显给他台阶下,他也不再傲娇。 “不吃亏,”他恢复了以往的语气,带着三分调侃三分认真,还有四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暧昧,“就怕你不想当这个姐。” 文竹重新按了免提,将手机放回床上,“我已经有弟弟了,确实不怎么需要你再来当我弟。” 听见响动,赵曜问:“你又把手机开免提放哪了?” “床上。”文竹说。 “哦。”赵曜心里冒出一句话,但他不敢说。 “你明天走吗?”他换了个话题。 “对,明天去临市坐高铁。” “你待会儿来接叶如下班吗?” “用不着我了,人家有老公接。” 叶如这两天晚上都没回这边住,虽然也提前告诉过文竹,但独自呆在这座因为叶如才得以借住的房子里,对文竹而言并不好受。 她有种被抛下的错觉。 说是错觉,是因为她相信叶如不会抛下她。至少在友谊这条道路上,她们永远是彼此的第一位。 只是当友谊与爱情或者家庭相比较,就稍逊色了些。 “你这话听着挺酸的。”赵曜实话实说。 文竹看了眼时间,没了耐心,“你不用上晚自习吗?这个点打电话给我说些有的没的。” 赵曜没有说话,听筒里传来两声咳嗽。 “你不会肺炎还没好吧?”文竹惊了,“不是说挂三天水就好了吗?” “医生明明说的是挂三天看看情况。”赵曜纠正她。 情况是挂了三天水,赵曜的高烧退了,但咳嗽始终没有,反而有加重的趋势。 白天的课不能落下太多,赵曜戴着口罩坚持去学校,但晚自习太安静了,接连不断的咳嗽声影响得是全班同学。 连夏天都忍不住皱着眉头劝告赵曜:“其实你也不必如此热爱学习的。” 叶如在晚自习时听过几次赵曜撕心裂肺的咳嗽声,心里替他难受也替其他听他咳的人伤心。 于是,叶如特批赵曜最近不用上晚自习了,也避免了与其他人交叉传染。 所以,他已经很多天晚上在家自习了。 但也习不了什么,光听咳嗽就听够了。 今天情况稍微好点了,只是偶尔还有点咳嗽。本来就不爱上晚自习的赵曜同学,索性再多享受一天优待。 但这几天里,文竹小姐连半个字的关怀都没有。 自从那天她跟赵文洁道过别后,她就像做好事不留名的过路人般,没有半点音讯。 除了前两天微博和微信同步更新了两组雪中安城的照片。 他差点都快自我怀疑那天陪他去医院,又给他披上围巾的人到底是不是文竹了。 “毕竟年纪大了,记性没有你们年轻人好。”文竹接了话茬。 “嘁。”赵曜不屑的声音传来,“这个梗在你这里过不去了是吗?” 文竹说是啊,“怎么过得去?那可是6年。3年一个代沟,我跟你们年轻人得有两个代沟。” 赵曜气急,一阵剧烈的咳嗽声传来,久久才平息。 “你没事吧?”文竹有点担心,“要不再去扎两针吧?” “扎你两针。”赵曜怼她。 文竹笑了,赵曜看不见她的笑脸,但听得出她语气的区别。 她说:“你这是因爱生恨,得不到就要毁掉?” “谁说我得不到?”赵曜说。 而且我对你只有爱,没有恨。 没说出口的话会变成巨石,直压得人心也戚戚神也凄凄,直往地底更低处沉沦,却又渴望在一夕之间石破天惊。 文竹正在思考怎么反驳他这句话,却又听见他说:“文竹,我……” 她等着他的下文。 “我十五分钟后到你楼下,你能下来吗?” 文竹听见窗外呼啸着的北方,叫嚣着想闯入这处属于她的容身之所,她觉得自己不害怕,只是担心。 “外面很冷,你别过来了。”她补充道,“有什么话下次见面再聊。” “十五分钟。你等我十五分钟。”他继续说。 说完,听筒里便只剩一段忙音,接着一切归于安静。在安静中,北风一阵阵发起攻击,为被关在门窗之外的遭遇悲鸣不已。 文竹整理完最后两件物品,拉上的行李箱的拉链。 剩下的时间里,她冷眼旁观着北风的每一次进攻。 她其实有一点害怕。 这是她一个人度过的第一个冬天。 真正意义上的一个人。 爸爸早就不在了,但她还有李凤英。 然后李凤英也不在了,她还有谁呢? 脸颊有些潮湿而温柔的触感时,她才突然意识到,那些葬礼上没有流出的眼泪,在独自面对北风的这个夜晚,尽数奉上。 第69章 赵曜其实是个无赖 赵曜没有让她等十五分钟。 不到十分钟,她的手机再一次响了。 那时候,她以眼泪书写的挽歌刚落笔结尾。 “你怎么这么快?”她问,说话时带着比平时更重的鼻音。 赵曜那边没有答话,短暂几秒后,他说:“你开下门。” 他出门的时候遇上赵文洁从外面回来,赵文洁甚至没有问他干嘛去,只是看了眼他手上的围巾,就扔了自己电瓶车的钥匙过来。 “多穿点,外面很冷。” 赵曜从善如流。 他换好羽绒服重新回客厅时,赵文洁正在摆弄她新买的花,看都没看一眼赵曜。 赵曜再次不请自来,文竹已经见怪不怪。 所谓一回生二回熟,他这次自己拿了鞋套套脚上。 文竹表示很服气,转身去给他倒了杯水。 水杯底与玻璃茶几相碰发出了轻微声响,让赵曜回过神来。 他透过氤氲着的水汽望向文竹的双眼。 果然红红的。 他淡笑着开口,“你今天怎么直接放我进来了?” “我上次让你闯关答题了?”文竹瞪她一眼。 还行,还能怼人就不算太差。 “你上次明明开始是想把我关在外面的。”赵曜说。 文竹看他,“听你这意思?你还挺委屈?” 赵曜摇白旗,“不敢,你听错了吧。” 文竹懒得听他东拉西扯,虽然叶如这两天都没回来,但保不齐今晚会回来。 “说吧,找我干嘛?” 一个黄色废料不合时宜地钻进赵曜的脑子,但他没胆子开这个腔,剧烈咳嗽了几声。 文竹端起水杯,递到他手边。 赵曜接过,喝了两口。 “你说你病都没好瞎跑什么?” 赵曜从羽绒服的大口袋里将围巾拿了出来。 “还你这个。” 文竹真没想到是这个理由。 但h市比安城更冷,她确实需要这条围巾——她唯一的围巾。 文竹接过围巾,思考着:要不要洗一下?洗了是不是来不及带走了? 但好像没什么味道,还带着点洗衣液的芬芳。 赵曜看着文竹将围巾放在鼻子下嗅了嗅,想到了自己那天输完液,握着围巾轻轻细嗅的画面。 他把围巾洗了烘了,文竹能闻到的只有洗衣液的味道,而赵曜那天,闻到的全是属于文竹的气息。 他本来觉得自己像个变态,此时见文竹也如此,心中对自己的鄙夷少了几分。 “洗过烘过了,是干净的。”赵曜说。 “哦,谢谢你妈。” 围巾是赵曜亲手洗的,当时甚至有点不舍。但赵曜没解释。 “不客气,那天的事很感谢你。” “看得出来,大晚上顶着寒风来道歉。”文竹不冷不热,“看来的确很感激。” 赵曜笑着回望她,“你看着挺失望是怎么回事?” 文竹将人晾在那,走回房间将围巾放好。 再次出现时,她手上拿着那个卡通涂鸦的马克杯。 给自己也倒了杯水后,文竹坐在了沙发上,与赵曜相距不过半臂距离。 她低头浅浅呷着水,等他自己说,说心里话,或者说离开。 在这一点上,她觉得自己表现得很成熟,极富多吃6年饭的智慧。 但赵曜什么也不说。 他只是看着她,看她的侧脸,看她贴着杯口的唇,看杯身上的图案,看她捧着杯子的双手。 他很喜欢这样看她,只是这样看着,就觉得心里填满了快乐。 在积雪成冰、北风呼啸的冬日夜晚,在此处,在她身边,才是最温暖宜人的处所。 “文竹。” 在文竹小口喝完半杯水后,她终于等到他开口。 她以目光作为应答,偏头看向他的眼睛。 “我喜欢你。”他说,“很喜欢你。” 赵曜的耳尖泛着一点点红,在派克羽绒服柔顺的棕色毛领里若隐若现。 文竹弯了弯眉眼,唇边浮现两个浅浅的梨涡。 “我知道啊。”她说,复又笑着补充,“你不是早就说过你要追我吗?” 赵曜见她这副得意洋洋的模样,起了些逗弄她的心思。 身边人突然凑上前,双手撑在文竹身侧,一张俊脸在距离文竹仅一掌处停下。 望着面前突然放大的五官,文竹觉察到那温热的气息与自己的呼吸来回交换,此消彼长,你进我退,两人在近在咫尺的距离里分享着狭小区域里的氧气资源。 她快缺氧了。 在她扭头往后退时,一只大掌箍住了她的后脑勺。 那个瞬间,文竹想的是,他的手掌有些凉。 下一秒,她才意识到,要是他敢强吻她,她就打得他后悔来这一趟。 赵曜似乎洞察了她的心思,没有进一步的动作。 他只是将人固定在呼吸可闻的距离里。 “你做什么?”文竹问,声音带着冷意。 赵曜将手松开,脸却依然很近。 “就想问问你,现在给追了吗?” 气息喷在她的脸上,文竹觉得脸上有星火燎原。 清冽的、低沉的、略有沙哑的嗓音搔过她的耳膜,那种酥麻像一条小虫,直钻进了她心里,又爬向了四肢百骸,最后在她的脚底心安了家。 文竹觉得自己残存的意志力不足以再与他共享这逼仄空间的残留氧气,她猛地推开他。 赵曜没意识到她会突然出手,稍不留神,整个人半仰在沙发上。 一米二的双人沙发本就小,赵曜的个子躺上去十分局促。他陷在沙发里,作势要起身,却几次不得成功。 文竹看他动作,并不靠近,只是拿眼睛瞪他。 “你就送到这吧,我自己进去。” 叶如的声音从门外传来,文竹大脑险些宕机。 居然真被她说中了,已两天没回来的叶如今天回来了。 不过自己明天就要去h市,叶如回来也是情理之中。 赵曜本来决定不装了,起来好好和她讲讲清楚,此时见文竹面上神色,反而不慌不忙地单臂为枕,将头放在右手小臂上,然后伸出另一只手半躺着等她下文。 意思很明显,你拉我起来。 文竹突然觉得赵曜其实是个无赖。 好在叶如和孟凡钦也正是热恋阶段,如胶似漆恨不得形影不离。 两人在门外迟迟没有进来,文竹和赵曜隐约听到一些异样的声响。 文竹不由得面红耳赤。 她觉得她主要是替好闺蜜害羞。要是被叶如知道,她和老公kiss goodbye时被学生听了墙角,那该多尴尬。 反观赵曜,淡定的像一尊卧佛。此时,这尊佛正微微阖着眼,似乎准备小睡一会儿。 如果不是他那只手还伸着的话。 “好了好了。早点回去吧。”叶如和孟凡钦的吻似乎结束了。 “好,早点休息。”孟凡钦的声音传来,“你开门吧,我看你进去再走。” 钥匙清脆的响声声声入耳,文竹快疯了。 第70章 十指相扣 在叶如的钥匙插入钥匙孔时,她猛地伸手握住赵曜的手,一把拉着对方起身。 赵曜紧紧回握住文竹的手,来不及品味她手心的温度,他化被动为主动带着文竹闪身进了文竹的房间。 “嘭!” “竹子,我回来了。” 文竹房门闭上的声音与叶如的声音一同响起。 叶如换了拖鞋,几步走到文竹门边,轻轻敲了敲,“竹子,你怎么了?怎么发这么大脾气?” 门后,文竹背靠着门板,一手搭在门锁上,随时准备反锁;赵曜俯身在她面前,一手撑着门,低头看着微微喘气的文竹。 两人的另一只手仍然紧紧握住,并且不知何时,已由常规的交握变成了十指相扣。 她那只修长的手仿佛带着无尽的魔力一般,源源不断地传递着炽热的温度。这股温暖如同潺潺细流,缓缓流淌进赵曜的心底,让他整个人都沐浴在一片温馨之中。 他微微垂首,目光凝视着两人相握的手,嘴角不由自主地上扬,眼中满是掩饰不住的笑意。那笑容宛如春日暖阳,灿烂而温暖,仿佛要将周围的一切都融化。 此刻的他,心中充满了幸福和满足,仿佛拥有了整个世界。 他堂而皇之地继续扣着文竹的手,故意使坏般轻轻用食指点了点她的手心。 文竹用一记眼刀让人老实了不少。 “不是,阳台门窗没关好,风太大给吹上的。”文竹搭话,“你等下,我在换睡衣,等我换好出来。” 赵曜看了眼,她本来就穿着睡衣。 啧,女人的嘴,骗人的鬼。 语罢,文竹拉着赵曜到了阳台,示意他躲进阳台堆放的废弃方桌下。 方桌一米见方,高80厘米左右,立在阳台靠边的位置。桌面上堆满了长条凳、小方凳等物品,无一例外,都落着厚厚的灰。 赵曜有些为难。 文竹瞥了眼他的身高,又看了眼他身上的白色派克羽绒服,觉得确实有些强人所难了。 “那你脱了。”她指了指赵曜的衣服,小声说。 她压低声音说话的样子像一只做坏事的小狐狸,让他玩心大发。 赵曜学着她的样子,指了指自己的脸颊,同样小声说:“那你亲一口。” 下一秒,文竹踹了他一脚,直接上手脱了他的羽绒服,然后抱着衣服离开了阳台。 顺手把自己房间通往阳台的门关了。 赵曜在她一气呵成的动作中回过神来,无奈笑了笑。 他只身站在骤然暗下来的阳台上,眼睛适应了片刻。这是一个很长的大阳台,三个房间都能通到这里。阳台上晾着不少衣服,有些他见文竹穿过,有些属于叶如,视线触碰到一些贴身衣物后他避开目光。 文竹的房间位于中间,房门紧闭,而窗口一片明亮。 最里面的那间房,刚亮了灯,显然那间是属于叶如的。现在叶如肯定是回房了,说不定还要来阳台收衣服。 赵曜身处最靠近大门的那间房外,磨砂玻璃内一片漆黑,窗户旁是同样紧闭的木质大门,门上的圆形把手有些斑驳生锈。 赵曜试着拧了一把身后的房间门,门开了。 - 文竹将赵曜的衣服塞进被子底下,眼见凸起异常显眼,又索性将铺平的被子故意捣乱,在床上堆成一座小山。 她深吸一口气,拉开房门去找叶如。 叶如正拿了衣物准备去卫生间洗漱。 “竹子我先洗啦,你洗了吗?”叶如问。 “洗了。吃过晚饭就洗了。”文竹据实相告。 “那你怎么才换睡衣?” 文竹差点咬了舌头,正想着怎么把谎圆过去。 果然,一个谎要用一千个谎去圆。 好在叶如只是随口一问,马上又换了话题:“你明天一早就走是不是?” “是的。8:50的车。我要先去临市。” “那你不是7点多就要出门?那会儿我要去班上盯晨读,不能送你了。” “没事。我又不是小孩。你好好上班。” “那行。”叶如继续说,“你等我一会儿,我洗好了过来找你好好聊聊。怎么明明住在一起,却觉得好久没跟你说上话了呢?” 望着叶如疑惑的神色,文竹啧了两声,“是啊?怎么回事呢?是不是有的人太重色轻友了呢?” 叶如笑着捏了一把她的腰,“那你等我洗完澡好好陪陪你。”说完故意抛了两个媚眼。 文竹揉了揉胳膊,表示自己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叶如大笑着抱着衣服去卫生间了。 卫生间传来锁门声时,文竹小心翼翼地进了房间,内心盘算着这是送走赵曜的好机会。 她一路直奔阳台,却发现木桌下空空如也。 文竹心中纳闷,眼睛却忍不住朝阳台的玻璃窗瞟去。 他不会爬窗摔下去了吧? 这个念头让文竹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赵曜?” 她对着空气喊了一嗓子,无人回应。 文竹拉开玻璃窗,冰冷刺骨的寒风瞅准时机钻进阳台。 她紧了紧衣服,踮起脚尖,将半个身子探出去。 文竹的头头刚伸出窗户,一道突如其来的力量箍着她的腰,将她拽到了一旁。 腰间的力量卸下。 原以为跳楼逃走的人好端端出现在文竹面前。 眉头紧蹙,带着尚未消减的慌张。 “你刚刚那样很危险。” “你吓我一跳。” 两人同时出声。 文竹盯着赵曜微微皱起的眉毛,压低声音说:“你不会恐高吧?” “咳咳,”赵曜甫一开口,未语先剧烈地咳嗽了几声。 文竹转身去关了窗子。 “是。”赵曜缓过神色,“你扒在窗户上干什么?” 文竹讷讷道,“我以为你跳窗逃走了。” 始料未及的答案,赵曜笑了一下。 文竹也跟着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扭头看向别处。 赵曜走到窗边,看着窗外的世界。如墨夜色里,小城星星点点的灯光与屋顶上斑驳莹白的残雪是最耀眼的存在。 而蓦然回首,站在明亮交界处的那个人,足以让一切都黯淡无光。 明眸善睐,巧笑嫣然。 他伸出手臂,想要触碰那缕光。 文竹不动声色退后一步,“你刚刚躲哪儿了?”她压低声音问。 赵曜指了指身后黑漆漆的房间,示意自己刚刚躲在那儿。 “还挺聪明。”文竹咕哝了一声。 看清赵曜身上单薄的衣裳,文竹说,“阳台冷。去房间吧。” 两人回了文竹的房间。 第71章 我等你回来 文竹的房间其实也好不到哪儿去,因为这个房间没有空调。 她用以取暖的是一个白色油汀。 是叶如拿给她的。 叶如房间虽然有空调,但老式空调制冷还行,取暖效果一般。 去年冬天叶如伏案备课时冻得手脚冰凉,于是买了个油汀放在书桌旁,仅在工作时使用。 今年文竹来了,她将油汀给了文竹。文竹怕她需要,说自己去买一个。 “别买了。马上搬走了,其他房子肯定有空调的。这房子是太老了,你房间又一直不住人,所以我亲戚懒得装。而且我现在天天早起,晚上也不怎么愿意加班了。你留着用吧,她还有台空调可以续命呢。” 文竹这才收下。 - 屋顶的led灯让整个空间毫无保留地呈现在赵曜面前。 这是一个很简单甚至可以称之为简陋的房间。 一张床,床上堆着小山般的被子,成套的卡通床品是某种绒面质地。文竹从被子底下拿出赵曜的羽绒服,顺手将被子整理好。硕大的熊躺在被子表面,笑得格外蠢。 一张电脑桌,桌上放着电脑显示屏、鼠标和键盘,桌下放着主机。此时电脑是关闭状态。 一个油汀,横在床与电脑桌之间,是整个房间里最温暖的区域。 一个五斗柜,黑胡桃色,柜面上堆着几本书,摆放得很整齐。几个抽屉严严实实地合着。 一个简易的衣物悬挂架,架子上挂着几件衣服,什么季节都有,赵曜觉得这应该是她全部的衣服了。 墙边竖着一个白色的行李箱,随时等着陪主人离开。 文竹整理完床铺回过头,发现赵曜的衣服仍被他拿在手上。 “你把衣服穿好。”文竹说,“叶如在洗澡,你正好趁现在离开。” 赵曜穿好衣服,眼睛始终看着文竹。 见人穿戴整齐,文竹催促:“快走吧快走吧。” 赵曜寸步不移。 文竹望向他,发现他似乎不太高兴。 文竹脸上写满了费解,“怎么了?为什么不走?” “你什么时候回来?”赵曜没头没脑地发问。 文竹一心只想赶在叶如发现前把人送走。 而赵曜,明显是一副得不到答案就不离开的神情,文竹选择实话实说。 “3号回来。” 得到答案后,赵曜的脸色明显和缓。 他勾了勾唇,走近半步,轻声说:“那我等你回来回答我?还是现在回答我?” “啊?回答什么?”文竹被紧张盘踞的大脑持续停摆中。 望见他那双似笑非笑的眸子,她想起了问题的答案。 他刚刚问的,现在给追了吗? “现在给追了吗?”他的声音和脑海中那个声音同时响起。 文竹躲开他的目光,“先回去吧,叶如一会儿出来了。” “那你是打算回来再回答我?”赵曜步步紧逼,“可是我突然现在就想知道答案。” 她可以立刻回答不可以,但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先走吧。等我回来。”他听见她说。 “不行。”她看见他耍赖。 “你能不能别那么幼稚?”她问。 “弟弟当然可以幼稚一点。”他用她的话堵她。 文竹的腿紧贴着床尾,那张乱她心绪的好看面孔与她仅隔着20公分。 她描着他的眉毛、眼睛、鼻子,最后落在他诱人的唇瓣上。 “年轻的时候,一定要多谈几场恋爱,所有你经历过的才是你人生的财富。” 脑子里蓦地闪过大学时某个老师的话,文竹生了种莫名的冲动。 “竹子!”叶如的声音突然传来。 文竹惊得往后退了一步,脚后跟撞上了床尾边缘,她疼得霎时红了眼睛,整个人跌坐在床上。 “怎么了?”她忍着痛,扭头朝门外高声喊道。 “我姨妈来了!超长夜用用完了!你那有吗?” 叶如用清亮的嗓音将这句话送到文竹房间。 文竹抬头看向赵曜,果不其然,他脸上浮着一层不自然。 “我看看!”文竹高声回答。 她起身拉开五斗柜的抽屉,在里面翻找起来。 “没了!”文竹喊。 这样讲话真够累的。 她拉开房间门,走了出去。 赵曜的视线追着她,发现她脚后跟磕破了皮。 文竹走到卫生间门外,说:“要不我下去给你买吧。你先拿日用将就一下。” “好吧。不过好晚了,你等我洗完吹好头发跟你一起去。” “好。我去加件厚衣服。” 文竹立刻回了房间。 “立刻!马上!趁叶如出来前走。” 赵曜没有告诉文竹,他的手机已经在口袋里震过两轮了。 他点了点头,却不见离开的动作。他说:“你先让我看看你的脚。” 文竹一脸莫名:“我脚怎么了?” 她在床边坐下,将脚放在膝盖上,仔细端详着,找到了脚后跟那处伤,呢喃一声:“难怪有点疼。” 她将脚重新放下,满不在乎地说:“小问题。你快走吧。” 说完,便站起身,将手掌搭在赵曜的胳膊上,想推着赵曜离开。 赵曜侧过身,两手握住她的两只手腕,力道不重。 “你干嘛?”文竹低吼他,下意识偏头去看卫生间的方向。 房门没关,她的角度看不见卫生间,却能看见整个客厅。吹风机的呜呜作响,叶如随时会出来。 赵曜顺着她的目光望过去,瞥了一眼便收回视线看向她的侧脸。 一侧的长发被她别入耳后,小巧精致的脸近在眼前,修长流畅的脖颈自上而下,隐入睡衣领口。 他觉得有些口干舌燥。 文竹回过头,不经意间撞上他炽热的视线。 在这样的眼神里,她觉得自己是被爱着的。 不只是喜欢,而是爱。 但她也害怕。 怕这只是一个错觉。 他的眼睛是一汪深潭,潭面无痕,照见的是她自己。 he is not that into you. 文竹,清醒一点。 下一秒,文竹挣脱他的束缚,目光平静地看向他。 赵曜看着她瞬间变了状态,有些不明所以。 手机再一次在口袋里嗡嗡作响,他该走了。 “我等你回来。” 赵曜离开前,文竹听到了这一句。 第72章 初到h市 列车在山岭间急速穿梭,漫山遍野的积雪如随意刷过的白色笔触,在文竹眼前无限拉长。 车厢里很安静,车厢里的乘客昏昏欲睡,想必都经历了早起的折磨。 文竹在这样的氛围里,也有了被传染的趋势。 不知何时,她沉沉睡去,醒来时手机显示还有一个多小时到站。 中餐时间,车厢里不少乘客正在用餐。 文竹解锁了手机,有几个客户咨询她元旦节档期空不空,她一一回复。 发送完最后一句“不好意思宝,我元旦不在安城”后,她将目光落在那个小王子和小狐狸的头像上。 最后一句对话是他昨晚发来的。 -z:我等你回来。 文竹没回。因为那时候她睡着了。 天一亮,经历了早起赶车的各种兵荒马乱,昨晚那些旖旎心思早已不复存在。 这样暧昧不明的话语,不回复是最好的处理方式。现在的剧情走向并不适合她和他,他只是一个和阮以安差不多大的小孩而已。 她熄灭了手机屏幕,再次闭目养神。 “米饭面条有需要的吗?”叫卖高铁食物的乘务员经过。 “您好,给我一份15的盒饭。”文竹叫住乘务员。 乘务员打量她一眼,漂亮的眼里闪过一瞬间的鄙夷,被她很好地藏了起来。 她用公式化的口吻说:“不好意思小姐,15的盒饭卖完了。有面条,20块。你要吗?” 文竹说要。 她大大方方付了钱,拆开餐盒吃了起来。 - 文竹到达h市后,用手机查了线路,选择坐地铁去酒店。 此时不是早晚高峰时间,但地铁里的人依然不在少数。 文竹没地方坐,找了个靠门处的空地放下行李箱,一手扶着行李箱,一手抓身侧的栏杆。 再次置身于拥挤的地铁车厢,文竹有种恍如隔世的错觉。 上一次坐地铁也是从高铁站出发,只不过当时她所处的城市是季市。 那时候她刚处理完李凤英的身后事,从安城返回季市,想着再无羁绊,要大展拳脚,为留在季市而奋斗。 但世事难料,一场网暴风波将她拖入黑暗中,让她不知如何与林屿相处。 她的踌躇满志化为心灰意冷。 她离开工作室、离开季市、外出散心最后返回安城。 剧情的走向完全超出她的预期。 让人意外的是,林屿遭遇车祸,她哭过悔过却也彻底清醒过来。 他和她终究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任她如何追着他的步伐前进,也只能走出自己的路。 地铁上乌泱泱的人群里,同她一般拖着行李箱的很多,她可以想象有多少人准备在这座城市拼搏奋斗,创造自己的一番天地。 但她不是。 她只是个过客,她会在领完奖后,拿着奖金再次回到安城,租一套房子,过一眼望得到尽头的人生。 但她真的想这样吗? 她不确定。 - 大赛组委会安排的酒店就在距离地铁站1个路口的地方,很好找。文竹拖着行李箱在高楼大厦里穿梭,感受到了久违的繁华气息。 进了酒店大厅,整个大厅富丽堂皇,大理石地面光可鉴人,大厅中央的巨大水晶灯熠熠生辉,硕大的签到展板在灯下立着,展板前是铺着蓝色桌布的长条签到台,签到台后坐着三个身着正装的年轻女性,此刻正在闲聊。 “您好小姐,请问有什么可以帮您?”有酒店工作人员迎上来。 文竹礼貌拒绝,抬腿迈向签到台。 眼见有人过来,其中一个女孩立刻站起身,微笑着开口:“您好,请问是来参加摄影大赛颁奖典礼的嘉宾吗?” 女孩的样貌有些眼熟,声音也耳熟,应该是与自己对接的那个人。 文竹没有急于攀关系,只说:“是。” 女孩翻看着面前的签到表,“请问哪个单位?怎么称呼?” “没有单位。文竹。” 闻言,其他两个女孩眼睛一下亮了。 虽然大赛颁奖典礼明天中午才举行,但她们这半个多月都在整理会务资料,对获奖人员名单一清二楚。 她们知道一等奖获得者是一位年轻女性,也见过文竹的证件照,但没曾想本人这么漂亮,比证件照还要出挑。 郭雨馨最先从震惊中回过神,她将签到表放在桌上,递给文竹一支笔,用手指指着获奖人员名单的第一行。 “麻烦您在这儿签个名。” 见文竹签好名,她递上一个与签到板同色系的纸袋。 “这是会务资料,里面流程安排,您可以先了解一下。您现在可以拿身份证去前台办理入住,酒店工作人员会给您安排房间,与您同住的老师已经先到了。您可以稍作休息后自由活动,我们在酒店自助餐厅为大家准备了晚餐,您晚饭时可以凭房卡去就餐。” 这么长一段话听完,文竹确信面前这个热情的女孩就是郭雨馨无疑。 “你是小郭对吗?”文竹问。 “是我。文老师你好。”郭雨馨笑着搭话,“明后两天行程比较紧张,您可以趁今天半天好好逛逛h市。有什么需要,可以随时联系我。” “好,谢谢。”文竹听她口音,“你是本地人吗?” “是的。吃喝玩乐你都可以问我。”郭雨馨道。 “好的。我先去办入住。再见。” “再见。” - “滴~” 刷开房门,文竹踏着地毯进入酒店安排的房间。 房间里有两张床,靠窗的那张床有明显的使用痕迹,一个黑色行李箱靠墙放着,黑色垃圾桶里扔了一次性拖鞋的包装袋,使用过的拖鞋此时躺在文竹脚边。 与她同住的人应该是出门闲逛了。 文竹将拖鞋摆好,拿出另一双全新的拖鞋,换了鞋,推着行李箱走向另一张床。 她随手拍了张房间的照片发给叶如,并告知对方自己已经入住了。 叶如应该在忙,没有回复。 她其实也并不需要叶如的回复。她只身远赴外地,总要跟人报备一下,万一发生什么意外,至少有人知道她的最后行踪。 而除了叶如,她找不到可以报备的人。 她放下手机,去卫生间洗了把脸。 镜子里的女人很年轻也很漂亮,濯洗过的皮肤欺霜胜雪,刚浸过水的眉眼明亮清澈,唇色因为方才的搓洗比往常红润了几分。 文竹拉开行李箱,拿了化妆包。 她才24岁,她应该美丽、应该招摇,应该尽情绽放。 半个小时后,文竹化好了妆。 合上行李箱,叶如的视频电话打了过来。 第73章 万一她偷偷有个男朋友呢 叶如很捧场,上来就是一顿彩虹屁。 “哇,小妞,你怎么这么漂亮?你老实交代,你这是打算去h市拐个男朋友回来吧?” 文竹没有告诉叶如自己来h市的具体原因。在文竹看来,等奖杯真正到手钱实实在在打进卡里才算保险,任何意外都有可能发生,话说太早容易让人失望。 所以她只告诉叶如来参加一个摄影论坛。这也算一部分事实,活动议程里有一项就是摄影论坛。 叶如正在走路,看背景似乎是安中校园里。 等不到文竹回话,叶如继续说:“你说说你,回来这么久,就见你化过一次妆,一到h市就打扮上了,你是不是觉得咱们安城配不上你的美貌?” 文竹笑,开起了玩笑,“这不是怕追我的人从布衣巷排到城北大道,把路给堵了吗?” “这倒是有可能。” 一个敢吹,一个敢接,两人笑了一会儿,好不容易才平静下来。 “小叶老师!”夏天拍着叶如的背跳到前面,挡了人的路。 “臭小子,吓我一跳。” 文竹手机屏幕,叶如的正脸已经变成她的下巴。 她听见夏天说:“是您看手机太专心了!小叶老师,走路不要玩手机哦。又在跟你老公说悄悄话呢?” 叶如亮了亮手机屏幕,“让事实来击溃你的污蔑。” 夏天见到文竹眼睛亮了亮,“哇,竹子姐,你今天怎么这么漂亮?” “夏天。”文竹打了招呼,“你这话说的,我哪天不漂亮?” “不是,今天特漂亮。”少年心直口快,“你是不是要去约会啊?” 文竹逗他,“是啊是啊,给你找个姐夫去。” 上课铃突然响了,叶如催着夏天赶紧去上课。 少年道了声再见,以百米冲刺的速度往教学楼跑去。 叶如收回视线,“说正经的,你打扮这么漂亮是不是去约会啊?” 文竹莞尔,“忽悠忽悠夏天你也信。我跟谁约啊?我在h市半个认识的人都没有。” “那不是啊。张静妮不是在吗?还有李黎秋,你不知道吗?” 文竹自从回了安城换了手机卡,便和以前的同学都断了联系,这两个同学是二人的初中同班同学,后来高中也同校,算得上熟人。 “我不知道,以前同学的动态我一直没看。” “你这样为了躲一两个人,把其他人都撇下也不行。要不你在以前的微信上发个现在的微信二维码,让大家都加你这个号。有些人你可以直接屏蔽嘛。” 文竹觉得这个主意不错,表示会考虑考虑。 - 夏天回了班上,偷偷给赵曜打小报告。 “我刚刚看见文竹了,跟第一次见她的时候一样漂亮,不,还要漂亮。” 赵曜盯着讲台上的化学老师,目不斜视。 “她去h市了,不在安城。”意思是你别胡扯了。 “真的,叶如和她视频我看到的。”夏天辩解,“她去h市了吗?她说要去约会啊,跑这么远去约会?这是异地恋?” 赵曜睇他一眼,“她没男朋友。” “你怎么这么确认?她告诉你的?” 赵曜想到了之前在南远病房听到的对话,她虽然没有坦白过她的感情状态,但他确信她单身。至少现在是。 赵曜不答了,继续看老师。 夏天还在喋喋不休,“不是她告诉你的你怎么那么确定?万一她其实偷偷有个男朋友呢?或者女朋友?我觉得她好像也没那么直。还好叶如结婚了,不然我都觉得她俩是一对。兄弟,你别被渣了。我跟你说……” “夏天!”化学老师的声音传来,“选择题第5题你说一下为什么选c。” 夏天别别扭扭地站起来,先看了看化学老师,又看了看试卷,最后用手拽赵曜的袖子。 在夏天这里憋了一肚子火的赵曜此刻一点也不想救场,选择无视。 伸头也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夏天一不做二不休,高声答:“因为a、b、d都不对。” 全班哄堂大笑。 - 文竹换了电话卡,距离上一次使用这张卡又过了2个多月。 这两个多月里,偶尔有些人给她发消息,却远不及上一次那么多。 大家的消息多是一个内容——“最近好吗?怎么一直没看见你的动态?” 文竹一一回复这些消息,并附上了自己的新联系方式。 发来消息的人里刚好有叶如刚刚提到的李黎秋。 得知文竹来了h市,李黎秋直接打了视频电话过来。 “竹子,你现在在哪里?” “国际会展酒店。” “等我看下导航……离我很近,我刚好在附近。我现在去找你还是你来找我?” “我来找你吧。” “好,我给你发个定位。” 李黎秋发来的定位距离文竹所在的酒店五站路。 在安城,这几乎是横跨整个南北城区的距离,而在h市,李黎秋说这个距离很近。 15分钟后,文竹和李黎秋见了面,两人下意识地拥抱了彼此。 高中毕业后两人就没见过,但因为彼此的朋友圈都保持高频率的更新,所以她们都觉得分别不过5个多月而已。 不过看照片到底和看本人不一样,李黎秋直言文竹像变了一个人。 文竹今天妆画得很认真,整个人气场大开,坐地铁过来时便被好几个人搭讪。 李黎秋说:“你头发都这么长啦?看照片不觉得,实际看真的好长。马上都长发及腰了,不对,你是卷发,拉直了肯定过腰。” 文竹说:“你是不是还记着我高中的男孩头?” “是的啊,第一次在学校见到你的短发我都惊呆了。你现在这属于报复性蓄发吧?” 文竹抓了一把头发在眼前看了看,“也没有,就是习惯了。” 她的长发留了很久了,但卷发是李凤英去世后,她返回季市才烫的,也陪了她快半年了。 “咱们别站着说话了,找个咖啡店先坐下来吧。”李黎秋提议,“晚上叫张静妮一起出来吃饭吧。” “可以啊。听你安排。” 第74章 你这是把路给走窄了 李黎秋大学读的市场营销,毕业后在大学所在城市工作了一年,今年7月份才跳槽到现在这家公司。这是一家头部的公司,目前在公司推广部担任市场专员。 对于毕业一年多的本科生而言,背靠这样的大公司是一张不错的成绩单。她的工资比叶如要高出很多,但在h市这样的城市,除去住宿、吃喝、社交等支出,她的盈余和叶如其实差不多。 “h市赚钱h市花,一分别想带回家。”李黎秋笑着调侃。 文竹也开玩笑,“那至少说出去好听呀,你爸妈在父老乡亲面前吹牛都硬气不是?” “那倒是。”李黎秋说,“别总说我了,你呢?最近怎么悄无声息了大摄影师?” “别抬举我了,什么大摄影师,打工人而已。” “那不一样啊,你可是大学时就坐拥十几万粉丝的网络达人呢。” “我回安城了。” 文竹这句话让李黎秋沉默了。 她好一会儿才缓过神,“你考了老家的公务员?” 像她们这种读过大学的年轻人,留在老家的基本都是考上公务员或者事业编制的。 文竹说:“没有,还是当摄影师,在安城当摄影师。” 李黎秋想不通,她知道文竹之前在季市混得风生水起,在她看来,安城与季市没有可比性,也不是适合摄影师发展的沃土。 “你这么想不通干嘛?在安城你能拍什么?拍拍婚礼?拍拍毕业照?你这是把路给走窄了。” 文竹想,可不是走窄了吗?可是这么窄的路,她也走了几个月了。 况且,在安城她也不是全无收获,至少还有叶如。 “拍婚礼、拍开业典礼、拍周岁礼、拍领证、拍写真,有什么拍什么吧,我也没什么宏图大志,月入三千就行。” 李黎秋恨铁不成钢道,“安城全县常驻人口加起来还没h市一个区多。” 文竹问:“张静妮什么时候过来?她现在在做什么?” 见她转移话题,李黎秋也不再扎她心,“张静妮考上了h大的研究生,一连考了两年,今年上岸成功了。9月份刚入学。” 文竹记得张静妮初中成绩优异,高考失利考了个普通二本院校,从普通二本院校上岸h大,个中艰辛,非常人能体会。 文竹肃然起敬:“那她很厉害。” “是厉害,也是个狠人。陈晨你记得吗?” “记得啊,他们俩初中就在一起的,现在还在一起吗?” “分了。前年没考上研,她毅然分了手,斩断情丝专心备考,这才考上的。” 文竹又惊讶了。“太可惜了。他们在一起那么多年。” “爱情的质量不是由时间长短决定的,而是由男女双方之间的相处与联结。陈晨跟她思想观念不一致,不求上进,她又是个有抱负的。两人这些年分分合合,张静妮早就腻了,分了也好。” 话题从事业过渡到爱情,又事关初中同学,张静妮自然提起叶如和孟凡钦结婚的事。 “太神了。他俩居然能闪婚。我那天刷到朋友都惊呆了。”李黎秋说,“话说回来之前我以为那组照片是你特地回安城拍的,原来你是常驻安城啊。” 话题又绕了回来。文竹赶紧央李黎秋带她逛一逛这个商场。 “也让我这个乡下人见识一下大城市的繁华。” 李黎秋丢了个白眼,“得了吧你。” 两人逛了一圈,最后进了一家书店。 文竹在文创区拿了个当地建筑物的3d手撕周历,准备送给叶如。 “这么快就买好了?”李黎秋问。 文竹说:“买好了。”亮了亮手上的一套文创产品。 李黎秋点评道:“这个挺有纪念意义,在办公桌上摆一个挺好的,接下来一整年看到这个都会想到你了。” 文竹又拿了一个。 “那也送你一个吧,让你也一整年都想着我。” 李黎秋:“你难得来一次h市,我送你才对吧?” 文竹:“我没有办公桌。” 李黎秋败。 收银台前面排着两三个人,文竹跟在队伍后面。目光随意打量着四周。 在收银台旁边的展示架上,陈列着一枚小王子的书签。 文竹鬼使神差地拿了1个。 “一共157.6,请问怎么支付?”店员举着扫码枪问她。 文竹又拿了两个其他款式的书签,“再加2个吧。” 李黎秋瞥了一眼,不顾店员杀人的眼神,自顾自道:“送个谁啊?这年头学生都不用书签。这东西整得花里胡哨,一点都不实用,折个页夹个笔都行。” 文竹付完钱,攥着李黎秋从逃也般离开了文创店。 晚上6点半,张静妮姗姗来迟。 张静妮没有李黎秋那么自来熟,文竹也不太擅长发起话题。好在李黎秋活跃,有她在,一顿饭也吃得热热闹闹,从6点半到9点,饭桌上的笑声没停过。 晚餐结束,李黎秋提议再去酒吧续一趴。 文竹以明天还有要事为由拒绝了,主要是她和张静妮都有些不自在,继续下去只会延续这种不自在。 好在张静妮也说明天要早起,不能睡太晚。 李黎秋只能作罢,“行吧。那我们有空再约。” “好,下次再约。” “下次再约。” 李黎秋叹息,“我跟静妮倒是一直能约,竹子嘛,下次见面又不知道猴年马月了。” “会有机会的。”文竹说。 三个人三个方向,大家最后在地铁站告别。 - 文竹回到酒店时同住的摄影师还未回来,她先去洗漱卸妆。 从卫生间出来,已经10点了。 她换了手机卡,赵曜给自己发了好几条消息。 -z:到了吗? -z:听说你今天很漂亮 -z:3号几点回来? 第二条消息和第三条消息之间撤回了什么,只有一行灰色的提示小字。 文竹看着这些消息,莫名有种被小男友查岗的感觉。 正思索着怎么回复显得沉稳大气不失身份,赵曜发了视频通话过来。 他们好像从未用视频通过话,连语音通话都很少,多数时候都是打字。 文竹理了理头发,点了接听。 少年的脸出现在手机屏幕里,看他身后的背景,似乎还在教室。 文竹语气平平道:“挺用功啊。” 赵曜看着手机里的女人,即使素面朝天也不影响她的美。 他伸手摸了一下屏幕,文竹的脸变小了,他自己的脸蓦地被放大。 他赶紧又点了回来,不敢再有其他动作。 文竹又问:“怎么还在教室?” “因为用功。”赵曜说。 文竹对着手机翻了个白眼。 赵曜笑了,眼里星光点点。 “你怎么翻白眼都这么好看?” “stop!”文竹说,“小小年纪别学那么油腻。” 赵曜正色道:“这是事实。” “这倒也是。”文竹转了转眼睛,表情很臭屁,“你怎么突然给我发视频?” “夏天说你今天化了个很漂亮的妆去约会。” “怎么了?” “你已经这么漂亮了,我想象不出来更漂亮能多漂亮,所以发个视频看看。”赵曜一本正经,“谁知道你已经卸妆了。” 门外传来滴声,有人推门进来。 是另一个摄影师。 “我现在有点事,先挂了。”文竹说完匆忙挂了电话。 她的脸突然消失,赵曜有些猝不及防。 那道开门声像一根针,狠狠刺在他心上。 他紧紧地握着手机,仿佛将全身的力量都汇聚到了那小小的物体之上。手指微微颤抖着,却又坚定地不肯松开。 第75章 你见过红色的感叹号吗? 推门进来者是一位约莫二三十岁的年轻女人,一头偏分短发,鼻梁上架着一副黑框眼镜,化了全妆,假睫毛浓翘,美瞳直径夸张,口红颜色艳丽。她穿电光蓝的超短款羽绒服,下身是黑色紧身牛仔裤和及膝长靴。她个子很高,比文竹还要高上一些,是个艳丽却不俗气的美人。 进门后,汤念柔换了拖鞋,朝站在床尾的文竹伸手过来,“你好,汤念柔。” 她的嗓音较正常女性中性一些,很特别。 “你好,文竹。”文竹自报家门。 汤念柔扫了文竹一眼,“人如其名。美女你气质很好。” 文竹看着面前大大咧咧,声线特别的女人,淡淡笑了笑,道了谢。 她可不能说你倒是和你的名字南辕北辙。 见文竹反应平淡,汤念柔脱了自己的羽绒服随手扔在靠窗的床上,顺便也扔了眼镜。 文竹发现她的眼镜没有镜片,只是个框。而她羽绒服里面,只有一件亮片抹胸,露出的皮肤白皙光滑,直角肩漂亮,手臂肌肉线条匀称。 汤念柔:“我去洗澡了美女。” 文竹点了头。 与陌生的同住室友打过照面后,文竹重新躺回床上,点开了微信。 想到方才匆匆挂断的视频,她发了张今晚的三人合影给他。 并附言:现在看到了? 几秒后,赵曜回了消息。 -z:看到了。这是给男高中生的深夜福利? -竹子:劝你别这么说话,我会忍不住拉黑。 过了一会儿,赵曜回了一张自拍给文竹。 -z:这样呢?还拉黑吗? 文竹放大图片,他还在教室里,自拍的角度和刚才视频的角度别无二致,只是离镜头稍远些。 似笑非笑的眼睛正视着镜头,鼻梁挺直,嘴唇紧闭。 文竹试着用手遮住他的眼睛,近看下半张脸看不出什么情绪,矜淡清冷、疏离沉郁。但挪开手掌,却险些让人溺毙在他的视线里。 不得不说,赵曜真的很懂拿捏自己。 文竹回了个点赞的表情,再次游说赵曜给自己的当磨破。 -竹子:长这么好看有什么用?有本事你给我拍啊! -z:你想拍哪里? -竹子:…… -竹子:你见过红色的感叹号吗? 赵曜回了个问号给文竹。 [您的消息已发送,但被对方拒绝接收] 这行提示出现时,赵曜失笑。 -z:你来真的啊? [您的消息已发送,但被对方拒绝接收] 依然是熟悉的提示。 赵曜失笑,她甚至可以想象她此时张牙舞爪的样子。 大约一分钟后,文竹将人从黑名单里放了出来。 -竹子:现在看到了吗? 赵曜表示看到了,并且回了个求饶的表情。 文竹乐不可支,随后板着脸打了字。 -竹子:好好说话。 -z:你要看看我刚刚看到过的感叹号吗? 文竹说可以。 随后赵曜发了两张截图过来。 明明每一句话从不会被对方接收,但赵曜还是固执地一句句发过去。 文竹看完两张截图的所有内容。 -竹子:幼稚。 -z:你这个拉黑一分钟的操作更幼稚。 一语惊醒梦中人。 文竹突然意识到,他俩此番对话确实很幼稚,不止幼稚而且很亲昵。 -竹子:我明天要早起,先睡了。你早点回家。 发完这句话,她便关了机。 赵曜那边苦等消息不到,拨了个电话。 关机的提示音传来,那种熟悉的刺痛感再次传来。 - 汤念柔从浴室出来时穿着酒店的浴袍。文竹发现她卸了夸张的面部妆容,整张脸清淡了不少,皮肤清透白皙,比方才少了秾艳多了几分知性。 文竹看着她的脸,莫名觉得有点眼熟。 汤念柔注意到文竹的视线,不辨喜怒地问:“怎么了?” “觉得你有点眼熟。”文竹说,“方便问一下你是哪里人吗?” 汤念柔说话没什么口音,不太容易分辨。 闻言,汤念柔笑了一下,“你是说我长得很大众吗?” “不是这个意思。”文竹斟酌着言辞,“我曾经认识一个人也姓汤,他是南远人。” “所以你就在想我会不会也是南远人?还刚好和他是亲戚?”汤念柔打断她,“不好意思,我不是南远人,家里也没有弟弟妹妹哥哥姐姐。让你失望了。” 文竹:“没关系,就是觉得有点眼熟。不过我和他见面也不多,我记错了也不一定。” 汤念柔沉默思忖片刻,淡淡开口:“那你呢?你是哪里人?” “我是安城人。” “安城?没听过。”汤念嘉很直率。 文竹不恼,表情淡淡,“小地方,没听过很正常。属于胥市。” “胥市我倒是知道。”汤念嘉说,“美女你是哪个单位的?” “单位?”文竹想起签到时,也被问过这个问题。 “是啊。这个活动不就是h市市政府联合城市规划设计研究院邀请各大高校的建筑学院、各大建筑公司和设计公司组织的吗?” 签到台上当时有好几张签到表,文竹似乎有看到其他几张的签到人员名单后都附有单位,不过文竹这一张大多标注为“个人”。 如果不是文竹毫无意外地办好了入住,她差点以为自己跑错了地方。 “我是来参加摄影比赛的颁奖典礼的。”文竹解释。 “噢,你是摄影师啊。”汤念嘉说,“我看你的气质就像搞艺术的,以为你是哪个单位的设计师,原来是摄影师。” 文竹:“那咱们怎么会住到一个房间?主办方安排错了吗?还是酒店弄错了?” 汤念嘉:“应该没错,主办方发的议程里有颁奖典礼这一项。” 文竹这才想起郭雨馨递给她的那个纸袋。她从纸袋里拿了会务资料,逐字逐句看起来。 20xx年未视界设计论坛暨大师联创工作营。 活动名称与摄影典礼一点关系都没有。 文竹继续往下看。 领导发言、几个主旨演讲,演讲嘉宾的抬头都很厉害,文竹一行行看过去:xxx股份有限公司公司总建筑师、xxx大学建筑学院院长、全国工程勘察设计大师…… 最后一个嘉宾的抬头是平芜建筑设计咨询(季市)有限公司设计总监,而后面的名字是—— 汤念嘉。 文竹惊骇不已,抬起头打量面前的女人。 她这种人照理不应该和自己分享同一个房间。 汤念嘉没看她,正在回复手机消息。 文竹收回目光,注意到议程的最后一项是摄影大赛颁奖典礼。 看到这里文竹心头的紧张才缓和了些许。 这是明天上午的安排,明天下午的安排是考察参观与主题采风。 后天还有半天,是摄影论坛。 资料最后附了主办方、协办方以及参会单位的名字,里里外外透露出一种高端大气上档次的味道。 文竹迷惑了。 她这么一个不入流的自由摄影师,何德何能与一群大佬同处一个会场? 既来之,则安之。她暗暗给自己打气。 第76章 这些都是文竹身上所不具备的 第二天一早,文竹被生物钟唤醒。 厚重的遮光窗帘让房间很昏暗,她就着手机屏幕的光线从床上爬了起来,轻轻地掀开被子,生怕吵醒隔壁床还在熟睡的人。 文竹动作很轻地下了床,穿上拖鞋,然后蹑手蹑脚地去了卫生间。 她化好妆从卫生间出来时,她的一日室友汤念柔也悠悠转醒。 “几点了?”汤念柔问。 文竹看了眼手机,“8点10分。” 活动9点半开始,汤念柔蒙上被子准备继续睡。 在床上翻滚两下后,她骨碌一下起了身。 “算了。我也起来吧。” “不好意思,打扰你了。”文竹轻声道歉。 “多大点事。”汤念柔说,“不好意思就等我一起去吃早餐吧。” 文竹应允。 半个小时后,汤念柔也收拾妥当了。 她今天的妆比昨晚淡很多,没戴眼镜,换了一身烟灰色的职业套装,知性干练的ol风,和昨晚判若两人。 文竹看着面前的汤念柔,这倒是符合她设计总监的身份。 - 两人到达自助餐厅时,险些迎面撞上一个穿着黑色套装,脖子上戴着工牌的女孩。 汤念柔伸手扶了女孩一把,叮嘱她:“小心点。” 声音里带着罕见的温柔,文竹忍不住多看了女孩一眼。 女孩瘦瘦小小,有一张未施粉黛圆润小脸,眼睛又大又圆,戴着一副黑框眼镜。是真的眼镜,不是汤念柔那样的镜框。黑色长直发在脑后束成一个低马尾,看着很年轻也很乖巧。 是一个很乖巧的女孩。文竹想。 女孩紧张地退开半步,躲开汤念柔的手,低头喊了声:“汤总好。” 文竹注意到女孩的耳尖有些泛红,眼神里满是闪躲。 汤念柔目不转睛盯着眼前的女孩。 这种眼神文竹并不陌生,孟凡钦看叶如的眼神也是这样。 “念柔姐。咱们走吧。”文竹出声提醒。 女孩先抬头,似乎这才注意到汤念柔身边的漂亮女孩。她微微点了个头,转过身离开。 女孩离开后,汤念柔凑近文竹的耳朵,“你故意的。” 文竹但笑不语。 两人拿好食物后,寻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 一顿早饭吃得悠闲,文竹和汤念柔聊到临近9点半还没有离开的意思。 女孩走了过来。 “汤总,活动还有5分钟开始。” 会议就在隔壁的大厅举行,时间绰绰有余。 “好的,我知道了。”汤念柔答,丝毫没有起身的意思。 注意到女孩投过来的目光,文竹起身道别,“我先过去了。” “那一起吧。”汤念柔紧随文竹,和她并排走在一起。 两人身后,女孩的圆润的大眼睛里写满了委屈。 - 女孩叫周逸雯,是汤念柔的助理,也是汤念柔喜欢的人。 在汤念柔看来,她和小周是两情相悦。 两人暧昧有一阵子了,来到h市前,汤念柔把最后一层窗户纸捅破了。 小周表示不能接受,却依然跟着汤念柔来了h市。 组委会按单位安排房间,按理小周应该和汤念柔在一个房间,但凭汤念柔的级别自然是单独住一间了。所以小周被安排和另一个人住在一个房间。 汤念柔不确定另一个人是什么身份什么单位什么性取向,不放心小周和别人同住,所以邀请她和自己住一起。 小周觉得汤念柔才是最危险的那一个,死活不同意,两人昨天闹了些不愉快。 文竹听到这里,表示小周的担心太有道理了。 汤念柔睨她一眼,“我只是喜欢女生,但不代表我是变态。我不会强人所难。” “所以你最后和小周交换了房卡?” “猜得没错。” “难怪我这样的小喽啰能和你这样的大佬同处一室。” 这段对话发生时已是下午,文竹坐汤念柔的车和她一同前往考察地点。 汤念柔说:“手拿一等奖奖杯的摄影大师跟我说自己是小喽啰,你也不怕闪了舌头。” 文竹说,“我真的诚惶诚恐,万万没想到我能拿一等奖。” 颁奖时,led屏上展播过获奖作品,文竹觉得其中有一些远比自己的作品专业、大气,特别是一些航拍图,所以她始终想不通为什么是自己拿奖。 在现场时,文竹发现和她一样以摄影师身份参加活动的人只有十多个,她是其中其他唯一一位女性。而且其他人多是五六十岁左右的老法师,只有一两个二三十岁的男性。 下午的参观考察是针对h市新近改造规划的一块区域,目前建设进度80%。这块区域是整个h市城市更新与乡村振兴的重要节点,今天与会的工作人员基本都参与到了整体项目的规划设计。 而摄影大赛纯粹是为了以接地气的方式打开宣传面,同时为主办方网罗一批摄影师,为后续整体项目的宣传拍摄储备后备力量。 文竹这会儿就随身携带着相机,属于带着任务去考察。拍摄的照片会在明天的摄影论坛上与其他摄影师进行交流。同时,还要摄影师授权主办方使用。 汤念柔开了个玩笑,“可能评委知道你是美女,想让参会嘉宾都提提神吧。” “那我出场费还挺贵。”毕竟一等奖奖金是2万元呢。 汤念柔:“那是。你明明可以靠脸吃饭,偏偏还要靠才华。” 文竹说,“比起我的脸和我的才华,我更关心我的钱什么时候到账。” “2万块而已。你还真是穷的理直气壮。”汤念柔说,“要不你试着改变一下自己,我来包养你吧。” 她没说改变什么,但文竹秒懂。 文竹瞥了眼方向盘中间的汽车标志,完全不怀疑汤念柔的能力。 她在季市工作,却有辆豪车在h市,显然在h市也是有房的,除了她自己的赚钱能力,家里也定是非富即贵。 望着那这张有几分肖似汤子嘉的脸,她觉得汤念柔肯定有事隐瞒。 “你真不是南远人?”文竹再次确认。 汤念柔指了指后排的包,“里面有张身份证,你拿出来看看我有没有骗人。” 用身份证证明自己的户籍。 这做法倒是和记忆中某个人如出一辙。 “那我实在想不通你怎么突然对我一见如故。”文竹补充,“让我帮你酸小周这个理由除外。” “能有什么理由?你是美女,我也是美女,这个理由还不够?” “不够,”文竹摇头,“我是穷人,你是富婆。” “我就喜欢接济穷人行不行?”汤念柔说,“而且你也没捞到我一丁点好处吧?” 文竹:“你让我坐了你的豪车。” 汤念柔:“行,我看上你了,对你一见钟情。” 文竹自然是不信的,她没说话。 原本热闹的车厢瞬间陷入沉默。 “这鬼地方真够偏的。”汤念柔从扶手箱拿了包烟出来,“困了,提提神,介意吗?” 文竹:“不介意。” 汤念柔:“那你介意来一根,顺便帮我点个烟吗?” 文竹没有犹豫,“不介意点烟,介意抽烟。” “你是不会还是戒了?”汤念柔看她一眼,“来一根吧,我的烟很好抽的。” 文竹笑了,给自己和汤念柔点了烟。 文竹观汤念柔抽烟的样子,觉得面前这个女人真的很有趣。 画着烟熏妆的玩咖,追着女孩跑的情种,在台上侃侃而谈、从容淡定的精英,还有此刻,颓废又迷人的风情美人。她身上有一种岁月沉淀后的沉稳,也有少年人的莽撞与直白,这些都是文竹身上所不具备的。 第77章 你值得更大的舞台 抽完烟,汤念柔将车窗降下几厘米,凛冽的寒风冲开车内的温暖,也迅速冲散了车内的烟味。 车窗合上,文竹问,“方便问一下,你今年多大吗?” “三十五岁。” 比文竹想象中大。 11年后的自己也会有她这样的潇洒与沉稳吗? 汤念柔:“你二十几?二十三?二十四?” “二十四。”文竹说,“你猜得还挺准。” 汤念柔:“比小周还小3岁,你别叫她小周了,叫周姐吧。” 文竹很吃惊,“小周看着跟大学生一样。” “她就是个小骗子。会骗人也会骗自己。” 文竹:“你为什么会喜欢她?” 汤念柔的目光甫一过来,文竹赶紧解释,“我不是说你眼光不好,我的意思是你怎么确定你对她的心意的,怎么确定就是她了。” 汤念柔睨她一眼,“你这是找我当恋爱顾问?”将搭在方向盘上的修长手指曲起,轻轻弹了两下,“你不会没谈过恋爱吧大美女?” 文竹摇了摇头,不觉得丢人。 “去谈个恋爱吧,谈了你就不会问这么蠢的问题了。” 灰色的道路仿佛永远没有尽头,一辆辆汽车奔驰着超过汤念柔的车,留下各式各样的汽车尾灯以供片刻观摩。 良久,文竹听见她说:“我们追求一段恋情,陷入一段关系,很多时候并不是求一个结果,只是求快乐与陪伴。在我这里,没有确定就是谁了。只是遇到她的时候,我的心有了自己的想法,会想要靠近。而我,遵循本心而已。” 文竹:“你的意思你并没有那么喜欢小周?也不会对她负责?” 汤念柔:“喜欢啊,目前是喜欢的。但是以后的事谁能担保?喜欢她的时候真的喜欢,相处时彼此忠诚,彼此都觉得快乐且值得,我觉得这就算负责了。为了追求所谓的责任,当一对难舍难分的怨偶,明明不再相爱却依然要死死绑在一起,消耗自己也消耗对方,这才是不负责任。人生不过百年,别给自己上那么重的道德枷锁。” 汤念柔的恋爱观让文竹觉得惊世骇俗,某种程度上她隐隐有些被说服的感觉,但她还是怒叱了一句:“你还真是渣得理直气壮。” 汤念柔反唇相讥,“是你太古板。” - 会前,与会人员扫码进了主办方创建的交流群。主办方在群里发了参观集合地点,那边有工作人员带领大家参观进行讲解,如果愿意自由活动也可以自行安排,只要在约定时间内集合返程即可。 文竹与汤念柔到达参观地点时,大部队已抵达,其他人早早进了内场,周逸雯一个人守在寒风中等候汤念柔。 “真够笨的。”汤念柔低低骂了一句。 文竹笑了,“你去送温暖吧,我自由活动了。” 说完拉开车门下了车。 “汤总。”见到汤念柔的车,周逸雯迎上来恭敬道。 “外面冷,进去吧。” 这次参观考察也是建成成果的一次现场汇报,七八块大型展板在露天排开,工作人员介绍汇报的声音传来。 “‘绿水青山就是金山银山’,绿水青山既是自然财富、生态财富,又是社会财富、经济财富。在“新发展阶段、新发展理念、新发展格局”的发展背景下,h市政府……” 透过扩音器传来的声音带着点失真,不过文竹确定讲解员是郭雨馨。 文竹站在人群最后面,全当听个热闹,这一听,还真被她听到点门道出来。 上午大会上的几个主题演讲针对的都是这块区域的不同改造建设项目,不同公司分领不同的改造建设项目,演讲者是项目的主导人员。汤念柔所在的平芜负责的是整个村庄农房翻建与整体外观的统筹规划。 这是一个依山傍水的村庄,隆冬时节,万物萧索,但村庄统一和谐的白墙黑瓦与干净整齐的风貌却因此显得更为出众。有摄影师操控着无人机,准备进行航拍。 这边有大面积的自然湿地,水草资源丰沛,不少候鸟选择在此地越冬。改造建设时,临湖区域特地兴建了一个开放式观鸟平台,不少扛着长枪大炮的老法师架着设备去打鸟。 文竹将全部家当都带出来了,但她的设备拍不了这些,至少是拍不过这里其他摄影师。 不过话说回来,这次采风并非竞赛性质,她不必将自己放在其他人的对立面。 但摄影是一种个人表达,她沿着村道往前走,希望能寻找到符合她调性的拍摄对象。 - 文竹拍好照片后返回观鸟平台,平台旁是一家特色乡村咖啡馆。 汤念柔在咖啡馆等她,小周坐在她身旁,文竹在汤念柔对面坐下。 汤念柔:“拍好了?” 文竹:“嗯。” “小姑娘,你这拍了什么?能学习学习吗?”有背着相机的大叔前来搭讪。 文竹递了相机过去,“献丑了,您指导指导。” 几位大叔凑近文竹的相机显示屏,一边翻看一边点评。 摄影这件事,见仁见智。对于昨天的大赛结果,几个人并不十分服气文竹,只觉得她可能与主办方沾亲带故。 这会儿看了文竹拍摄的照片,发现同样一个地方,小姑娘镜头下却拍了完全不同味道的东西,忍不住刮目相看。 “小姑娘很有想法,取景与构图都很新奇特别,学习了。”大叔将相机还给文竹。 “您客气了。互相学习。”文竹很有礼貌。 汤念柔用欣赏的眼神看了文竹一眼。 打眼看她,觉得这女孩倨傲孤高,实则不卑不亢,谦和有礼。 汤念柔问她,“我晚上回季市了,考虑跟我回季市吗?” 闻言,周逸雯和文竹一起望向汤。 文竹看了眼小周,对方登时避开视线。 汤念柔真行,把简简单单的工作邀约说得如此含糊不清。 文竹:“谢汤总美意,我明天还有论坛。” 汤念柔挑了挑眉,“你是让我等你半天?” 你可做个人吧。文竹射了个眼刀。 汤念柔笑了,“开个玩笑,知道你回去的票都买好了。”正色补充道,“不过我觉得人生不必给自己设限,你值得更大的舞台。” 文竹也笑,“谢汤总教诲,不过我胸无大志。” 临近天黑,文竹跟大巴回酒店。 主办方准备了晚餐,不同于昨晚和中午的自助餐,今天的晚餐是围桌式。 文竹与其他摄影师被安排在同一桌,顾及她一个女孩,郭雨馨和另一个工作人员也在。 文竹环视了一圈,大厅里摆了五六桌,但没见到汤念柔。她也许走了,也许大佬们有自己的包厢。 文竹很不喜欢这样场合,郭雨馨也好不到哪去,好在好几位摄影师是各地事业单位退休下来的老干部,念及有三个女孩在,行事做派比较收敛。 但酒过三巡,总有一两个酒量不好的开始暴露本性。 第78章 酒宴风波 “总喝果汁有什么意思?相逢就是缘!来!小文、小郭、小李,你们也来一点,老哥哥敬你们一个!”有人端着酒杯,拎着分酒器就过来了。 “你这就不对了,一杯酒还想敬三位美女?你得一个个敬!” “对!一个个敬!” 有人在一旁起哄。 文竹她们对视一眼,这酒不能喝,喝了这杯就会有另一个人敬的下一杯。 但不喝,又是明着拂人面子。 “不好意思,我不会喝酒。”小李先搭腔。 “不会可以学呀!来,我教你。”那人说着就要往小李的杯子里倒酒。 小李吓坏了。 人家说不会就是不会,你听不听得懂人话? 文竹强忍着脾气,才没有把这句话丢出来。 “秦老师,她还小,是个实习生。真不会喝,您别为难她了。”郭雨馨解围道。 “哦,她不会。那你会吗?你不会也是实习生吧?”男人明显喝多了,不依不饶道,“你是不是看不起我?我可是你们单位请来的座上宾。” 郭雨馨不说话了,拿出手机找人求助。 “她俩不会,那小文你会不会?你这么漂亮,肯定会的吧?”男人又找上了文竹。 文竹环视一圈,桌上没有一个男人出面解围,都在津津有味地看戏。 她反复给自己做着心理建设。 不能翻脸。 不能翻脸。 钱还没到账。 钱还没到账。 她学郭雨馨和小李,以不变应万变。 谁知道男人此时竟倒了杯酒想强塞给文竹,上手扒拉文竹的肩膀。 “来,喝一个!喝一个!” 不知道是谁,和了一句,“这老疯子,小文你会的话就就跟他喝一杯吧。” “是的,喝一个吧。” “喝一个!喝一个!” 附和声在有心人的引导下逐渐变成了整齐响亮的号子。 其他桌的人也纷纷张望过来。 文竹接过酒杯,直接泼向那个姓秦的中年男人。 在场所有人都愣了,郭雨馨停下打字的手,张大嘴巴看向文竹。 这还不算完,文竹似乎觉得白酒杯太小,这么点酒浇不醒醉醺醺的老男人,端起手边的高脚杯,尽数将果汁泼了出去。 “醒了吗?”她冷声问男人。 男人仿佛刚回过神,气得抬起手想要给文竹一个下马威。 文竹看好了,这场内有监控,他敢动手,文竹就敢立马躺地上打开汽车之家选车型。 但文竹的汽车梦没有圆,一个男人走过来拦住了姓秦的,他一手抓住秦的手臂,另一只手揽住秦的肩膀,轻轻拍了拍。 “秦老师,您这是怎么了?”那人说。 “师兄!”郭雨馨笑逐颜开,对着男人小声而雀跃地叫了一声。 文竹看向那人,是个熟人。 吴漾。 文竹面无表情。 吴漾冲文竹点了点头,又给了郭雨馨一个安抚的眼神。 吴漾:“秦老师,您这身上怎么都湿透了?天这么冷?我先送您回去换身衣服吧。” “这……这……这女的……”秦指着文竹的鼻子,这了半天,也没这出个所以然来。 “秦老师和文老师闹了什么不愉快吗?”吴漾环视桌上其他人。 “如果有什么不愉快,肯定是我们所的不是,是我们招待不周。雨馨,你作为我们所的代表,没把老师们招待好,和我一起给老师们道个歉。” 郭雨馨和吴漾一起道了歉。 “何市长刚刚才在楼上包厢肯定了咱们的建设成果,说咱们活动办得不错,也很期待大家这次的采风照片。” “我们所和h市政府举办这次活动,一是为了展示阶段性成果,二呢,也是为了给各位老师搭建一个交流学习的舞台。我们项目还需要各位老师多多支持,希望老师们不要因为这点不愉快心生芥蒂才好。” 文竹看着吴漾,他今天穿了正装,整个人很挺拔。 他这番话几分真几分假文竹不知道,但她明白,他抬出市政府抬出何市长,还说什么多多支持,明显是提醒在座的尤其是姓秦的和自己别挑事。 秦的酒意醒了好几分,此时回过神来也觉得自己失了风度,脸色很不好看。 明天毕竟还有交流,吴漾也给够了台阶,文竹顺着就下了。 “秦老师,我刚刚手滑了,不小心打湿了您衣服,不好意思。您赶紧去换一下吧,别感冒了才好。” 秦怔了一会儿,文竹丝毫不提他借酒装疯闹几个女孩的事,还主动承认错误,他有些自愧不如,对文竹刮目相看,相反,对于那些拱火看他出洋相的旁观者,心里存了怨气。 “哪里的话。对不住啊小文,老哥今天多喝了两口。” 他又冲小郭和小李道了歉,退场离开。 吴漾见他步伐虚浮,从隔壁桌喊了个所里的小辈送人上楼。 这么一闹,文竹也没什么心思吃下去了,跟郭雨馨和小李打了个招呼,便离开了宴会厅。 吴漾在文竹的空位上坐下,重新要了副餐具,和场上其他人喝了几杯,说了几句场面话。 郭雨馨就坐在她身边,眼神时不时落在他身上。 - 酒宴真正散会时已经过了9点。 吴漾送完领导们,给文竹打了个电话。 “我是吴漾。” 文竹很惊讶。 她给过吴漾微信号,而且是不怎么用了的微信号,但没给过电话。 惊讶之后文竹想起来了,他本来就是主办方的人,知道个号码也不是什么奇闻。 文竹:“你好。” 吴漾:“你在哪?能聊聊吗?” 我跟你有什么好聊的。 文竹没说出口,毕竟对方刚刚为自己解了围。 “很晚了,我已经洗了澡躺下了。今天的事谢谢你,给你们添麻烦了。” 听筒里传来汽车鸣笛的声响。 吴漾站在酒店门口,望着马路对面坐在公交站台前抽烟的女孩,没有拆穿。 “好。明天见。”他说。 第79章 文竹,你要相信自己 次日,文竹走进会议室,见到吴漾站在窗边和人聊天。 他冲文竹点了点头。 他的明天见,果真是明天见。 昨天饭桌上的人都在,大家见文竹进来免不了露出八卦的神色。 “秦老师好。”文竹大大方方和同处八卦中心的秦打了招呼。 其他人她没有理。 她对这些不相干的人不会记仇。 拿得起放得下。她与秦之间的事已经翻篇了。 至于其他人的嘴脸,她看透了。 秦也算有格局的人,同文竹问了声好。 交流会开始。 几个人先作了自我介绍,文竹发现他们多来自不同地区的摄影协会。 除了摄影,大多数人还有一份体面的本职工作,或是退休前在某地政府部门任职,像那个姓秦的,以前便是某地建设局的处级副职。摄影只是他们退休生活里的调味剂,是业余爱好。而文竹不是,她仰仗摄影吃饭。 像文竹这样的全职摄影师只有两个,一个是文竹,另一个是另一个三十多岁的男人。 会前,郭雨馨便统一导入了大家昨天拍摄的作品。 每人优中择优选了一些,总共100多张,文竹选了10张。 第一遍大家逐一浏览,第二遍每人针对自己的作品进行讲解。文竹坐在会议桌上,有一种重回学生时代的感觉。 当初在摄影社团,他们每周日晚上会有评片会。 所谓评片会,即点评照片的会议,每人带上自己这周拍摄的得意之作或是在网上看到的精彩佳作同大家一起交流讨论。 不过今天的交流与当时有着很大的差异。 这片区域的改造在某种程度上是希望以景观效应和生态效应带动经济效应,发展乡村旅游是其中一个渠道。 文竹这群人更像是这块区域的头一批观光客,他们的关注重点会呈现在镜头下,后续成为区域亮点的重要展示。 这块区域是整个项目的首建区域,它的亮点与成果对其他区域具有启发与示范作用。 100多张照片看下来,候鸟与翻建后的村舍是出镜率较高的两个对象。 鸟、鸟、鸟,各种各样的鸟。 房子、房子、房子,各种各样的房子。 吴漾对此早有预料。 这个时节,草木凋零,值得一看的便只有这些。但对乡村居民而言,生活是存在于四季中的。 想要产生更大的效益,吸引更多的人,必须每个时节都有发力点。 换言之,如果冬季都能令人神往,何谈花团锦簇、生机盎然的春夏时节呢。 屏幕上开始轮播文竹的照片。 吴漾会心一笑。 乡村咖啡馆里,手冲壶里氤氲着的热气; 夕阳斜照下,苇絮如飞梦幻浪漫; 幽深湖面上,枯萎水草上的冰凌晶莹剔透; 红杉装点天空,农人穿梭田间; …… 就连她拍鸟,都带着寒潭渡鹤影的孤寂之美。 他没有看错,文竹真的很擅长发现美的细枝末节,会关注和常人不一样的东西。 - 活动结束,文竹退了房,拉着行李见吴漾和郭雨馨在大厅会客区坐着。 她过去打了个招呼。 “文老师,你不再多住一天吗?”郭雨馨问。 文竹笑,“我倒是想啊,你们给报销吗?” 郭雨馨嘿嘿一笑,挽了挽耳边的头发。 文竹:“对了,我的奖金什么时候能到账啊?” 郭雨馨看吴漾。 “最迟月底。”吴漾说,“你的来回车票凭据给雨馨,她会帮你处理报销的事情。报销会比奖金快一点。” 作为穷人,文竹当即从口袋里掏了车票递给郭雨馨。 “那麻烦你了,小郭。” 见她这样,吴漾忍不住问了一嘴:“你很缺钱吗?” 文竹不觉得没钱丢人,至少在吴漾和郭雨馨面前不丢人。 卖卖惨,说不定还能早点拿到奖金。 她说:“实不相瞒,我手头余额不足千元。” 吴漾从西装内口袋里掏出一个钱包,直接拿了一沓钱递给文竹,数都没数。 也不知道这年头怎么还有人带那么多现金在手上。 文竹哪敢接。 “你这是做什么?” 吴漾说:“就当提前给你报销路费了。后面你再还我吧。” 郭雨馨看着两人之间的互动,想起吴漾和文竹都是安城人,当初也是吴漾第一个投票赞成文竹拿一等奖。 “我不要。” 文竹没有要吴漾的钱,拒绝得干脆利落。 郭雨馨觉得她在给吴漾甩脸色,一方面为文竹的态度而气愤,另一方面又为吴漾的淡定而尴尬。看到他们似乎很熟,她甚至生出了一些心酸的感觉。 吴漾若无其事地收了钱,问:“你去哪里坐车?” 文竹:“机场。” 吴漾:“我送你去吧,我下午没事。” 文竹想了想,觉得坐地铁不方便,打车又太贵,坐吴漾的车她可以接受。 “行,麻烦你了。” “雨馨,你先回所里吧。我送完文老师去所里接你。”他对郭雨馨说。 “可是……”郭雨馨支支吾吾了半天,最后只吐出一句,“路上注意安全。” - “加一下吧。”上车后,吴漾递出了自己的微信二维码,“你之前那个微信好像不是常用的。” 吴漾翻看过无数次,内容更新在今年6月后就断了。 文竹没有拒绝。 汽车在沉默中行驶了10分钟后,文竹先开口。 “我能问你一个问题吗?” “你问。” “我能拿奖,是不是你给我开后门了?” 吴漾笑了。 文竹发现他笑起来的时候有种不同于平时的少年气,整个生动了不少。 “这个大赛我们是外包给广告公司的,他们请了专家组帮我们筛选过一轮后,最后才送到我们面前进行排名。这个‘我们’,除了我,还有市政府和其他几个单位的代表。” “所以,你首先是经过了广告公司的肯定,其次,也经过了我们所有人的认可。” “你这么问,是对自己不自信还是对自己太自信?” 文竹听明白了前面半句的意思,“什么叫对自己太自信?” “对自己太自信,觉得我看到‘文竹’两个字就会为你开后门。” 文竹能感受到吴漾对自己的好感,但她不觉得自己值得对方如此明目张胆的偏爱。 文竹:“这倒是没有。” “其他的作品你也见过了,和他们相比,你最大的优势是你的不一样。你的作品不是取决于设备或者器材,而是你的思想与思维。而他们不是。” “换句话说,任何一个稍微懂点构图和光线的人,有那样的长枪大炮、航拍设备,站在那样的地方,都能完成那样的作品,那些图片之所以精美,取决于拍摄对象与拍摄装备。” “而他们站在你站的位置,绝对拍不出你那样的作品。” 恰好遇到红灯,吴漾缓缓停下车,对上文竹的视线。 他说:“摄影是决定性的瞬间,那个瞬间只被你的眼睛看到,只被你抓住了。文竹,你要相信你的天赋。” 文竹静静地听他说完这段话,心里充盈着一种阔别已久的感觉。 千里马,再一次找到了伯乐。 第80章 航班取消 吴漾能明显察觉到文竹眸光的变化。 她从前看向自己时,是无波无澜的平静湖面,深不见底,让人望而却步。 而此时,似有微风拂过,湖面闪烁着细碎而明亮的光芒,湖水澄净而清澈,让人不由得想靠得更近。 他一时看呆了。 世界犹如被按下了暂停键。 “滴滴~” 文竹听到了车窗外的鸣笛声,她透过吴漾的肩膀望向隔壁车道,汽车一辆接着一辆往前行驶。 “红灯变绿了。”她出声提醒。 “哦。”吴漾慌忙收回目光,一脚油门重重地踩了下去,汽车如离弦之箭,文竹下意识握住了车顶的扶手。 见此,吴漾才缓缓抬了油门。 车速渐渐和缓,文竹松开扶手。 吴漾:“不好意思。” “没事。”文竹说,“你怎么突然很紧张?” “有吗?”吴漾抿了抿嘴唇,将手搭上声音按钮,“你要不要听点什么?” 文竹:“我都可以。” 吴漾按下按键,女播音员的声音伴着电流声传来:“气象台1月3日14时发布暴雪橙色预警:预计1月3日16时至4日0时,我市将有有大到暴雪……“ 文竹看了眼时间,蹙了蹙眉。 “你几点起飞?”吴漾问,“不知道会不会有影响。” 手机震动了一下,文竹点开短信看了一眼。 吴漾听见她说:“航班取消了。” 声音很平静,就像在说鞋带散了。 “那接下来怎么安排?”吴漾问,“我现在送你去哪儿?” 文竹修长的手指在手机屏幕上跃动。 她平静是因为航空公司全额退票,而现在,她正在退从南远到邻市的票。 可惜了那20%的手续费。 接下来怎么安排? 文竹想了下银行卡上的余额,腆着脸给李黎秋打了电话。 没人接。 “文竹?”吴漾仍朝着前路进发,他出声提醒道:“我们现在的方向是机场方向。” 文竹:“你找个能停车的地方先靠边停吧,我想想。” 吴漾转了弯,汽车驶入一条单行道,路边停车位停满了车,他继续往前,弯弯绕绕几次后,终于找到了一个路边停车位。 文竹发现他全程没有开过导航。 “你对h市的路很熟。”她说。 “还行。我在这生活了9年了。” 这9年也是他在h市求学的9年。 文竹至今记得大学课堂上,有两个专业课老师在读博士,经常笑着调侃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毕业。 文竹记得吴漾好像已经博士毕业了。 “那你很厉害。”她说。 吴漾:“还好,我是硕博连读。” 文竹调侃,“合理怀疑你在炫耀。” 谁都知道h大硕博连读的招生条件有多严苛。 吴漾哑然失笑,道,“还是先想想你下面怎么安排吧。” 文竹刚刚已经查看过余票情况了,今天什么票都没有了,明天从h市直达安城邻市的高铁票仅剩2张商务票,后天还有回去的二等票,余票也不多了。 一张商务票票价比二等座票价高了近1000元,而且那趟车早上6点就发车,她今晚得住在高铁站才能确保不误车。 文竹选择先霸占一张二等座。 不过话说回来,她卡里的余额也不足以支撑她买下那张商务座。 剩下的问题是今晚住哪。 文竹:“我给我朋友打个电话。” 吴漾做出个请便的手势。 她又给李黎秋打了个电话。 依然是冰冷的暂时无人接听。 文竹打电话时,吴漾也点开购票程序看了看。 “你买了后天的票?”虽是疑问句,但他心中确定。 文竹就差把“我很穷”三个字写在脑门上了。 “嗯。”文竹承认。 吴漾继续问:“准备今晚和明天住朋友那里吗?” “是。不过她没接电话。” “她可能这会儿在忙。我答应雨馨送她回家一趟,你不介意的话我们先回研究所带上她。你可以在车上再给朋友打打电话,或者你想先去酒店,可以手机上挑一挑,我提前帮你订好,钱我先替你出。送完她,我再送你去朋友家或者酒店。” 吴漾的的安排体贴又合理,面面俱到,文竹挑不出任何毛病,也想不出反驳的话。 但她心存疑惑。 “怎么了?”吴漾见她欲言又止,“别说你要现在下车。马上下雪了,你人生地不熟。” 文竹:“我不下车。我只是好奇。” “好奇什么?” 文竹:“小郭是你女朋友吗?” 她记得小郭称呼吴漾为师兄。 “不是。”吴漾否定得干脆利落,“她是我同校不同专业的师妹,现在也是同事。” 文竹表示知道了。 吴漾再次和她确认,“那按我说的?” “可以。” 吴漾发动汽车出发前往研究所。 h市的主城区偏向西边,他们昨天去参观采风的地方位于h市最东边部,紧靠东部湖荡区域。 随着近现代机动车的广泛使用,水系活动的发生概率日渐衰落,但水系所形成的聚落体系和蓝绿基底仍然保持了一定的延续,而由机动交通所组织的城乡发展与活动随着强度密度的快速提升,逐渐产生一系列不可调和的矛盾。 除了昨天那个村庄,还有周边3个乡镇的多个村落一直是h市经济发展相对滞后的区域。 近年来,h市政府为促进该区域的整体发展与复兴,邀请吴漾所在的研究所对该区域进行考察研究,制定一套行之有效的规划方案。 吴漾还在h大时,作为实习生进了研究所,他在研究所跟的老师是该项目的主要负责人,所以吴漾之前一直跟着老师在区域进行调查与研究,最终和其他同仁一起协助老师完成了这个项目的总体规划。 他们以水为媒,梳理乡村资源,相信通过水系及其周边的绿色空间重新的梳理整合,将可以有效的缓解与改善现代城乡日益僵硬的空间关系与发展模式,增强人们对在地生活方式的归属认识与未来想象。 项目分三个阶段,每个阶段又分了六个点位,昨天那个名为富水村的村庄便是最先施工的第一个点位。今年3月份施工,目前进度80%。 路上,吴漾详细为文竹介绍了昨天的项目。 起因是文竹问他在研究所主要做什么。 吴漾最后总结说:“不出意外,我接下来2-3年都会跟这个项目。” “可是我听你的意思,你应该是偏规划统筹的,为什么会负责摄影比赛这样的事?” 吴漾没有了方才的滔滔不绝,他停顿了一会儿。 “目前整体规划已经成型,我们要做的就是分工协作完成每个关键节点和子项目。所以,为了项目的良性推进,我们所联合了包括平芜在内的好几家优秀的设计建筑公司,在富水村弄了一个设计师创造营,每家单位都会派一些驻地建筑师和设计师在那边,设计营的负责人暂时是我。” 文竹:“嗯,我昨天在富水村看到设计营的招牌了,但这和摄影大赛有什么关系?” 第81章 很厉害也很特别 吴漾说,“我们对项目的成效需要持续关注,这也是h市政府的主要关注点,而有效的宣传有时候能起到推动作用。” 文竹明白了,整个活动,包括摄影大赛就是宣传中一部分。 她心中有一个隐隐的猜测。 “其实昨天那些摄影师,你们和其中很多人早就认识对不对?所以你认识他们。” 吴漾说是的,“他们参赛是我们直接向他们所在的摄影协会发出了邀请。” 这个摄影大赛的专业性其实并不强,在摄影界的含金量几乎没有,真正的摄影艺术家不屑于参与。大赛完全是为了对项目进行宣传,而他们的宣传面没有那么广,不足以吸引到足够多的民间高手。 “所以我是个意外。只是那天我偶然看到那个浮窗,偶然点进去,又恰好因为缺钱投了稿。” 昨天从前天开始就一直存在的走错会场的感觉终于得到了证实。 “这是一种实力。”吴漾说,“我已经说过了,你是靠实力赢的。像你一样投稿的个人也有一些,但他们就没获得这个奖。” 文竹说,“我更觉得这是一种运气。” “运气也是实力的一部分。” 文竹缓缓吁出一口气。 太魔幻了。 人生的际遇真是玄妙。 文竹轻笑着摇了摇头,“太不可思议了。” 吴漾也笑了,“我当时在作品列表看见你的名字时也像你现在这样。” 这事也是一种缘分。 我们的缘分。 他在心里说。 文竹侧头看吴漾,“你老实说,你怎么没开后门?你们邀请那些协会的来参赛,肯定会许诺几个奖出去吧。” 吴漾惊讶于文竹的敏锐,他没有否认。 文竹:“那一等奖给了我,他们能依?” “我再次重申,拿一等奖是你的实力。”吴漾正色道,“”也是我们的幸运,如果所有奖项都给协会的人拿,那这个比赛未免掺水太明显了。” 文竹:“可一等奖2万,二等奖才8000呢。” 吴漾笑了,开怀大笑。 这莫名其妙的大笑令文竹满头问号。 突然,文竹灵光一闪。 “是不是你们私底下给了他们红包,类似出场费那种?” 吴漾赞许地看了文竹一眼。 文竹懂了,既然是邀请参赛,自然是要有邀请费的。 难怪吴漾身上那么多现金。 文竹轻咳了两声,说,“方便透露一下邀请费是多少吗?” 能从吴漾这里得知如此多的内幕,文竹始料未及。 她生出了一种吴漾很信任她的感觉。 所以,她有些得寸进尺了。 吴漾偏头扫她一眼,“这个问题超纲了。” 文竹哦了一声,闭上嘴不再说话。 吴漾看她像受气小媳妇的样子,心中微动。 “我们的经费是按项目来的。比如这个摄影活动,假设上面批了20万,我们可以灵活调整这20万的配比,以达到最佳效果。” “奖金设置多一点,运作的部分就少一点。比如二等奖,我们可以设置成1.5万或者1.2万,但我们选择设置成8千,这样一来,不管获奖者是谁,都能保证与那些摄影协会的关系维系。” 他已经说得很明白了。 文竹豁然开朗。 她重新看向吴漾,觉得这个人真的很厉害也很特别。 大瑶口中的他是个学神。但昨天晚宴,他处事圆滑,全无书呆子的迂腐气。 而他方才讲解项目内容,深入浅出,鞭辟入里,确有真才实学在手,绝不是靠吹嘘拍马上位的花架子。 明明两人只相差2岁,但在为人处世与学历上,他却比自己高出好几个层级。 她对自己坦诚且热情,鼓励自己,句句诚恳;帮助自己,殚精竭力。 她忍不住,是因为他生性如此,还是对自己比较特别。 “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坦诚这么好?就因为我们是老乡吗?”文竹心里藏不住话,想问就问了。 吴漾淡笑着,“这样就觉得我对你很好了?” 文竹不答,扭头看向窗外。 车窗外的天空此时已有明显分层,城市的天际线则一片灰白,上层天空却尤如墨染,大有黑云压城城欲摧的景象。 狂风肆虐,绿化带里的灌木与花草在风中摇曳,似乎随时要被连根拔起。树木被猛烈地摇摆,似乎在风中求生,而尘土和沙砾则在空气中疯狂地飞舞,眼前的世界变得浑浊而昏黄。 “马上要下暴雪了,我们要不要躲一躲?”文竹有些担忧。 “不用担心。下下个路口就到了。” 简单的一句话却极具安抚力。 不知怎的,文竹在吴漾这里,得到了一种久违的安全感。 这种安全感很熟悉,在文雄还在世时,她曾无数次体会到。 在文雄拎着她下水游泳时,在文雄扶在她自行车后座时,在文雄将她牢牢护在怀里时…… 一张纸巾递了过来,握着纸巾的是一双宽大而白皙的手。 见文竹不接,吴漾将纸巾晃了两下,“怎么哭了?” 原来自己哭了吗?她完全没有意识到。 文竹接过纸胡乱抹了两把,“谢谢,我没事。” 汽车此时已经驶进了研究所,停在了大楼前。 郭雨馨看见熟悉的汽车,欢天喜地地跑过来,径直拉开副驾驶的门:“师兄……” 看见文竹时,后面的被硬生生憋了回去。 郭雨馨改口:“文老师,你怎么没去机场?” 冷风飕飕往车里钻,文竹打了个喷嚏。 吴漾说:“雨馨,先上车吧,外面很冷。” 文竹解了安全带,“我坐后面吧。” 说吧,她已经在后排坐下。 整套动作行云流水,吴漾连说个不字的机会都没有。 郭雨馨上了副驾驶。 汽车前排的吴漾正在向郭雨馨解释文竹没去机场的原因,而目光一直透过车内后视镜观察文竹。 文竹打给李黎秋的电话打通了。 很遗憾,李黎秋说她中午临时接到通知,跟组长一起去了隔壁市出差。 李黎秋:“我这边要明天下午才回来,你要不明天来我家住吧!不过我家很小的,你要做好和我一起挤小床的心理准备哦。” “嗯,等你回来再联系吧。” “好,拜拜。” “拜拜。” 吴漾见她挂了电话,开口问道,“怎么说,你朋友家在哪?” 文竹看了一眼郭雨馨,摇了摇头,“你先送小郭回家吧。” 郭雨馨问:“怎么了?文竹姐没地方住吗?” 吴漾说是。 “那,不嫌弃的话,要不要住我家?”郭雨馨发出邀请。 文竹连连摆手,狠狠斩断了了姑娘的念头。 其实文竹对热情的女孩一向不设防,如果不是郭雨馨对吴漾的崇拜与好感过于明显,她也许就顺水推舟了。 但此时,她生出一种莫名其妙的较劲,她的心不同意她这么做。 郭雨馨的家距离研究所不过10分钟车程,而她等了吴漾2个多小时。 汽车驶进一个别墅区,在一栋欧式小别墅面前停下。 郭雨馨推开车门下车,手扶着车门将头探进来对吴漾说:“师兄,我爸爸这会儿在家,你要不要进去打个招呼?” 吴漾应允,转头对文竹说:“你在车里等我一会儿。” 第82章 月入3000靠做梦 两人并肩走到廊下,郭雨馨几乎是贴着吴漾走,只恨不得上手挽着他。 文竹勾唇,心中了然。 不是女朋友也不是普通的朋友关系。 那二人进了别墅,不知何时能出来,文竹环顾四周聊以消遣。 在寸土寸金的h市市区,能住在这样一栋别墅,郭雨馨的家境不是一般的好。 而她的父亲,能让吴漾特地下车去拜访一二,所以社会地位肯定也不低。 而从这样的家庭里走出来的郭雨馨,却心思单纯十分低调,实在令人费解。 令文竹诧异的是,两人进去后,很快出来了。 一位头发浓密却染了点点银丝的中年人送吴漾出来。 中年人儒雅彬彬,气度不凡,与娇笑着挽着他手臂的郭雨馨有几分神似。 此人应是郭雨馨的爸爸。 他的年龄倒比文竹想象中大不少,不过也许是老来得女也未可知。 突然,有雪花落在车窗上,转瞬即逝。 中年人看了看天色,似乎在挽留吴漾,吴漾应该是供出了自己。 三人一起朝车里看来。 文竹礼貌点了点头,虽然并不确定他们能否看清车内的自己。 一旁的郭雨馨说了句什么,吴漾踌躇片刻,迈步向车边走来。 吴漾拉开车门,“文竹,快下暴雪了。老师留我们一起用晚餐,可以吗?” 文竹看了眼时间,距离晚饭开始至少还有1个小时。 “我还是不了吧。”她拒绝了,“你要是想留下不用管我的,我看下去外面没多远就有地铁站,我可以先走。” “天气这么恶劣。”吴漾皱了下眉,“如果你不想留下,那我去向老师和雨馨告辞。” “文老师!”郭雨馨也凑了过来,“暴雪来了,迎着风雪开车太危险了。而且我和师兄也不放心你一个人离开,保险起见,你还是和师兄一起留下来吧,等风雪小一点,你们再出发也不迟。” 郭雨馨的考虑不无道理。 不远处的中年人拢了拢身上的单薄外衣,持续关注着车这边的情形。 “好。”文竹妥协了。 - “晚餐还在准备,文竹姐你饿了的话先吃点水果和零食吧!这个舒芙蕾很好吃,你要不要尝一下?” 郭雨馨的待客之道热情诚恳,落座不到10分钟,她已经向文竹推销了不下5种零食。 文竹照例说了谢谢,接过来放在面前,却并没有吃的意思。 郭雨馨以为她不喜欢,正准备推销下一种。 “雨馨,文摄影师想吃会自己拿的,你去厨房催下阿姨吧。” 说话的是郭雨馨的妈妈孙芮翎,一位与阮心悠年龄相仿、身形相近的女人。 吴漾说她以前是h市戏剧院的昆剧演员,现在在h大担任老师。 她身姿挺拔,脸上始终挂着端庄而和蔼的笑容。 文竹觉得那笑仅仅浮在面上,不达眼底,更不走心。 吴漾进门后,将文竹简单介绍给郭懿夫妻,又向文竹介绍了郭懿夫妻。随后,他便被郭懿叫去了书房。 原本茶几前围坐着三个女人,郭雨馨刚被支走,此时只剩文竹和孙芮翎。 她们此时正围坐在茶几前,茶几上摆满了琳琅满目的甜点、水果、零食。 电视机里正放着某档纪录片,声音被调到了最低,完全听不见。 孙芮翎的声音倒是声声入耳。 “我们雨馨就是太热情了,从小家里不管来谁她都这样,文小姐你别介意啊。” 文竹如坐针毡,尽力表现的端庄大方,“孙老师您言重了,雨馨很好,我很喜欢她。” “是的,她从小就讨人喜欢,我和老郭那些老朋友,家里有儿子的都巴巴地想讨她回去当儿媳妇,她呀,偏偏一个都看不入眼。” 孙芮翎不会无故和文竹拉家常,究其缘由,吴漾大概当仁不让。 文竹:“雨馨是个很优秀的女孩,对另一半的要求,她肯定有自己想法。” “是呀。她从小听话,偏偏结婚这件事主意大得不得了。这个不要那个不见的。” “嗯嗯。”文竹连连点头,静候下文。 孙芮翎话头断开,停下来,仔仔细细打量了面前的女孩一眼。 的确漂亮,仪态也好。不说话时有股清冷劲,说话时又卖乖讨好,心思比雨馨深得多。 “文小姐,吴漾刚刚说你是个摄影师?” “嗯。” “那你是哪个学校毕业的呀?” “季大。” 孙芮翎点点头,露出几分赞许,“是个好大学,文学院和外国语学院都是国内拔尖的。但是他们好像没有摄影专业吧?” 文竹:“阿姨,我是季大外国语学院毕业,摄影是业余学的,因为喜欢就做了这个工作。” “哦。这样啊。”孙芮翎拉长语调,“季大外国语学院改行做摄影师,这倒是少见。你现在在哪里高就?” “我现在主要在老家安城拍摄。” 孙芮翎露出一阵茫然,“安城在哪?” 同样的问题,唐念柔也问过。但远没有此时孙芮翎的那种居高临下。 “是胥市的一个县。” 孙芮翎:“哦,胥市啊,小吴是胥市人。瞧我这记性,雨馨刚刚还说你俩是老乡呢。” 文竹有时候也会宣称自己是胥市人,但总会补充一句胥市安城县,虽然一般不会具体到安河镇,但孙芮翎完全没听过安城,只有一个原因,便是吴漾从未提过安城。 虽然文竹自己也各种嫌弃安城,但那是一种恨铁不成钢的情绪,和直接忽视它是两码事。 文竹有些瞧不上吴漾这种行径。 “在那边当摄影师收入怎么样?”孙芮翎继续打听。 能怎么样,月入3000靠做梦呗。 文竹正思考怎么开口,郭懿和吴漾出来了。 “聊什么呢?这么高兴。”郭懿坐在孙芮翎身旁,“小吴你也坐。” 吴漾坐在了文竹身边。 孙芮翎:“随便聊聊,挺好奇文小姐这个行业的。说起来,摄影师这样行业跟我们戏剧界也算沾边。” 郭懿笑得开怀,很捧场,“是,你们都是艺术圈的人。” 文竹说:“郭院长您抬举晚辈了,摄影和戏剧确实都是艺术,但我只是谋生而已,和艺术圈实在不沾边,也不敢和孙老师相提并论。” 郭懿是h大建筑学院前任院长,吴漾本科时深受他的器重。如今虽然退休,但大家还是习惯叫郭院长以示尊重。 郭懿摆摆手,“你太谦虚了。下午小吴转发了公众号关于昨天活动的报道,我点进去看了一眼。我虽然不懂摄影,但你那组《新旧之间》我印象很深刻。假以时日,摄影界肯定能有你的名字。” 郭懿的赞赏让文竹始料未及,她一时词穷了。 “感谢老师的关注。”吴漾开口,“我赞同您的观点。” “文竹那组作品很有水平,思想境界也高。城市发展对城市居固惯有生活方式的冲击向来是学术界热议的话题,文竹的作品以一种极富张力的方式再现了这种矛盾,在千篇一律的城市之美再现中彰显了独具一格的视角与创造性。” 郭懿:“吴漾你说到点子上了,说出了我的心里话。” 面前二人一来一回,对文竹的作品发表着见解,表达着喜爱,而身为当事人的文竹却插不进话。 同样插不进话的还有孙芮翎,她本有些轻视文竹,但此时丈夫和吴漾的称赞倒显得自己有眼无珠、不识璞玉了。 孙芮翎:“想不到文小姐这么厉害,那我可要近水楼台先得月了。” 郭懿对上夫人的视线,心中了然。 “怎么说?”吴漾当了文竹的发言人。 “是这样的,我最近正好在写一本个人自传,里面好多照片我都不太满意,文小姐你不嫌弃的话帮我拍几张吧。”孙芮翎补充道,“事后定有重谢!” 突如其来的生意打得文竹措手不及。 拒绝吧,人家长辈开口了。 答应吧,用脚趾头想也不是轻松差事。 何况珠玉在前,有原来的图作对比,孙芮翎对文竹只会更挑剔。 文竹婉拒,“谢谢孙老师抬爱,这是我的荣幸。只是我已经买了后天回去的车票了。” “你回去是有什么急事吗?”孙芮翎问,“你们那个……什么城?”她一时想不起小县城的名字了。 “安城。”文竹道。 “对,安城。你们安城最近约你拍婚礼的人很多吗?” 一个都没有。文竹腹诽。 有什么急事吗? 好像也没什么事,但又好像有什么事。 她此时陷在两难中,将某个小朋友明里暗里的等待忘得一干二净。 “不多。”文竹说,“只是我一直单打独斗,只能按按快门,可能不太能满足您的拍摄需求。” 文竹现在连个举反光板的队友都没有,更别提专门的妆造服装助理。 孙芮翎:“这没事,剧院的化妆师造型师我都叫得动的,你就负责按快门。吴漾,你帮我劝劝文小姐。” 吴漾看了文竹一眼,她面上写满了为难。他虽存着私心希望文竹多留几天,但这终究是文竹自己的事。 “你看看你,说风就是雨,也不给文小姐考虑考虑的时间。”郭懿解了围,“文小姐,不好意思啊,我夫人从年轻起就这个毛病,你别介意。” 话说到这份上,文竹哪里还敢拿乔。 “郭院长您言重了,我只是怕才疏学浅,让孙老师失望。” 孙芮翎趁热打铁,“哪里的话,老郭和小吴都夸你,我自然百分百信任你,你正常发挥就好。” 文竹:“那我一定全力以赴。” 这事就这么定下了。 第83章 三五天真的可以吗? 郭雨馨回来时,见几个人有说有笑,一脸茫然。 吴漾将前因后果讲了一遍。 “我就去了趟厨房再去楼上拍了会儿视频发朋友圈,妈妈你怎么就成了文老师客户了?”郭雨馨笑逐颜开,“那你记得报酬多一点,要求少一点。文老师可不是一般摄影师呢。” 文竹自然记得自己对郭雨馨说过自己穷得叮当响。 女孩此时提起报酬一事,文竹却只觉得她热心,完全生不出旁的心思。 郭雨馨真的是一个很单纯善良的女孩。 孙芮翎:“那是自然。” - 晚饭后,暴雪依旧。 郭雨馨一家留文竹和吴漾住下来。 “文老师你直接住这里,也能提前熟悉你的拍摄对象是不是?反正家里房间空着也是空着,你何必花那个钱去酒店呢?”孙芮翎很有女主人的气势,“小吴你也住这里,你们研究院那个宿舍我之前去看过,条件太简单了,哪里有家里住得舒服呢?客房里干净的衣服也都有你的尺码,你只管住。” 文竹看了吴漾一眼,这孙老师明显是拿吴漾当准女婿呀。 难怪方才对自己敌意那么大。 她不说话,让吴漾去硬碰硬。 “那我和文竹商量一下。”但他却祸水东引。 文竹也会这一招,“我都可以,客随主便,听你们安排。” 吴漾淡笑着,“那麻烦师母了。”就这么应下来了。 文竹睨他一眼,突然觉得这人笑得很欠扁。 “太好了!师兄和文老师都不走了!”最开心的是郭雨馨,她差点没蹦起来,“那我想想我们这会儿玩点什么呢?” 说起三个人能玩的游戏,文竹头一个想到斗地主。 但郭府这种书香门第,她不认为会有扑克牌。 结果,文竹被领进了一间棋牌室,准确地说,是一间游戏室。 因为这里不止有扑克牌,还有麻将桌,一台游戏机,以及半墙的桌游与游戏卡。 “文老师你看看你想玩什么?”郭雨馨很放松,“三个人玩的我推荐这边这些。” 文竹很好奇,“这些你都玩过吗?” “都玩过啊。” 文竹更震惊了。 郭雨馨嘿嘿一笑:“你是不是以为我爸沉迷学术,我妈一心为艺术献身,我也以学业为重。平时只看书不玩的?” 文竹点了点头。 “就是因为学太多了,所以更需要玩!这个游戏室是我的奖励,每次我达到一个小目标,就会买一些游戏和桌游当奖励。其实高三毕业前我确实没怎么玩过,不过考上大学后,这里几乎是我的团建基地了,经常会约朋友过来玩的。高三暑假快三个月,除了一个月我去欧洲旅游,剩下的时间都和朋友们泡在这里,而且我爸爸妈妈都不太喜欢我去外面那些场合,这个游戏室至少在眼皮子底下,所以他们也没什么意见。” 郭雨馨刷新了文竹的认知,她看了眼从进来后就极其淡定的吴漾,问道,“这是你们学霸的传统吗?你家也有这样的地方吗?” “没有,”吴漾否定,“这是金钱大小姐的娱乐方式。” “师兄!”郭雨馨娇嗔,“你再这么说话就看我和文竹玩。” 一顿饭的功夫,她对文竹的称呼已经变了,文竹也改叫她雨馨了。 郭雨馨比文竹大2岁,虽然看着比文竹小,文竹也不好意思叫小郭了。 他们最后选了一款桌游,郭雨馨说人太少没意思,转身打了个电话。 她解释,“我有两个发小,也是邻居,正好在。” 人来得很快,一男一女,看着像大学生。男女生都穿着厚厚的家居服,女生脸上带着全妆。 “吴博好。” “吴博好。” 他们都认识吴漾。 五个人里,只有文竹是外来者。 郭雨馨介绍了文竹的身份,两人笑着打了招呼。 游戏过程中,女孩好几次偷偷打量文竹,眼神很奇怪。 文竹有些纳闷。 只当自己游戏玩得太烂。 并未放在心上。 临近10点,曲终人散,郭雨馨送发小下楼,文竹和吴漾去了主人安排的客房。 - “你们觉不觉得那个文竹很眼熟。”女孩压低声音对郭雨馨二人说。 郭雨馨:“没什么印象,怎么了?” 女孩思忖,“我也不太确定,但感觉之前在哪见过她?或者她的照片。” 郭雨馨不以为意,“文竹长得那么漂亮,可能是个网红之类的,你见过也正常。要不我去问问她有没有什么社交账号?” “别别别,我也不确定。不管了。”女孩继续说,“你小心引狼入室啊,我看你师兄一晚上都在暗戳戳给她放水。” “她好看啊,献献殷勤也正常啊。”男孩插话。 “你闭嘴!”女孩呵道。 郭雨馨抿了抿唇,“你说什么呢,师兄和她是老乡,多关心她也是正常的。” “傻妞。懒得说你了。” 女孩和男孩离开。 郭雨馨往三楼看去,客房在三楼,师兄和文竹现在都在上面。 - 三楼的两间房间被打通做了游戏室,另外两间是带独卫的客房,两房相邻,仅一墙之隔。 文竹早进了房间,不打算与吴漾产生过多交集。 从谈话到晚餐再到刚刚的游戏,她一晚上都处在一种尴尬的境地里,这一切的始作俑者都是吴漾。 从一开始就不该听他的。 偏偏一整天都在被他牵着鼻子走。 这很不像她。文竹将其归因于在陌生城市对同乡的本能依赖,也有一部分基于大瑶,怎么说,吴漾也是大瑶的表哥。 就当她爱屋及乌。 文竹打定主意,明天就搬去李黎秋家,拍摄的事也要速战速决。 手机此时开始震动,文竹点开屏幕看了一眼。 视频通话邀请。 来自赵曜。 文竹想起被她遗忘的事了。 她理了理头发,点了接通。 手机屏幕里,少年的鼻尖有些红,眼睛也有些雾蒙蒙的。 像被冻的。 他不是平时似笑非笑的神情,一张脸看不出悲喜,那双黝黑的眸子望着手机里的文竹,望了很久。 文竹率先打破沉默,像极了知心大姐姐,“你还没回家吗?天冷了,早点回家。肺炎刚好呢。” “你没有回来。”少年唇瓣轻启,吐出一个事实。 文竹扶额,“对,这边暴雪,航班取消了。我要后天才能回去。” 说完,她意识到不对,补充道,“不行,后天估计也不行。我刚接了个这边的拍摄任务。我票还没退呢,你等下,我退下票。” 文竹切出微信界面,点进了购票软件。 另一边,赵曜手机上那张漂亮的脸卡住了,一动不动。 这是文竹此时进了另一个程序的缘故。 他知道。 她看不到他,他看着画面上延时的她。 她不肯说几点回来,他便自己计算。 从h市到南远的航班,从南远到邻市的高铁,能在一天之内完成接续,并顺利抵达,她会坐哪趟车,会在几点几分抵达。 他提前到了邻市,想第一时间见到她。 他买了花 ,想重新郑重地表白一次,没有比邻市这个高铁站更有意义的地方。 但他等啊等,等到最后,也没见到想见的那个人。 那个人在手机里,再次动了起来。 “退好了。”她说,“你快点回家吧。” 她房间的背景明显不是酒店。 在“你在哪”和“你什么时候回来”之间,赵曜选了后者。 文竹说:“还不确定呢,得拍完照片才行。最迟三五天吧我想。” 她明天要抓紧时间和孙老师商量一下这个事。 赵曜看着她微蹙的眉头,不知道她在为何发愁。 她有太多事情,他太微不足道。 所以,即使她有一整天的时间,也不曾想起告诉自己一句——我今天不回安城了。 他想起了她在布衣巷的那间房,当她将行李箱推出,那个房间里剩下的都是可有可无。 她随时可以一去不复返。 “三五天真的可以吗?”他追问。 文竹再大条,此时也意识到赵曜不对劲了。 她仔细辨认了一下他所处的背景,他似乎坐在花坛上,近处是高大的迎客松,远处是模模糊糊的建筑物,她觉得眼熟。 手机晃了一下,文竹瞥见了一闪而过的那四个红色大字。 xx西站。 文竹想到了一个可能。 却又不愿意承认这个可能。 她正想再说点什么,却发现视频骤然中断。 第84章 亮了三分黄 文竹试着回拨过去,无人接听。 再次拨过去,又是无人接听。 文竹有些不安。 如果赵曜真的在邻市,那其他人知不知道呢? 叶如那里请过假了吗? 赵文洁知道儿子的行踪吗? 她如果打电话去确认,会不会弄巧成拙? 但她不放心。 她先给叶如打了电话。 “竹子,怎么这么晚打我电话?” “赵曜今天是不是跟你请假了?” “你怎么知道?” “几点请的?” “下午最后一节课就没来了。怎么了?” “什么事由?” “说家里有事呀。反正他最近两三个月三天两头家里有事,我也习惯了。怎么了?” “你跟她妈妈确认过了吗?” “确认过了呀,怎么了?别光顾着你问我啊,你也回答回答我的问题。” 所以,赵文洁知道这件事。 文竹心里踏实了一点。 她对叶如说没事,转头准备给赵文洁打个电话。 屏幕上意外进了一通电话。 陌生号码,归属地是南远。 奇怪。 很奇怪。 文竹点了接听:“喂,您好?” “是我。” 赵曜的声音,文竹的心落了地。 “你怎么换了这个电话号码打给我?我刚刚打你电话一直打不通。” - 事情回到几分钟前。 赵曜靠在路边花坛前,神思恍惚地看着手机屏幕上的文竹,等着他的回答,全然没有注意到一辆摩托飞驰过来。 摩托车停在他面前,车上两个人,均带着黑色的头盔。 赵曜有些疑惑地抬起头。 视线还未对上,坐在后排那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夺了他的手机,一个没拿稳,手机摔在了地上。 赵曜反应过来,弯腰去捡手机。 刚直起身,那只带着黑手套的手,再一次伸过来。 赵曜自然不肯轻易撒手,在另一只黑手套握着的铁棍即将敲上他的手腕时,两个男子跳了出来。 车上之人见状不妙,轰着油门逃走了。 赵曜的手保住了,但手机摔坏了,彻底开不了机。 赵曜听着远去的轰鸣,嗤笑了一声。 这么多年了,这xx西站的治安依然像狗屎。 面前的两个男子他第一次见,只当是路人。 他问:“您好,方便借用一下你们的手机吗?” 两人对视一眼,亮明了身份。 南远来的,他生日那天就跟来了,一直没走。 他竟然丝毫不知情。 “知道了。”他很平静,“手机先给我。” - 于是才有了文竹接到的这通电话。 他隐去了一切细节,只说手机不小心摔坏了,找路人借了个手机。 文竹不疑有它,“那你没事吧?” 赵曜:“我没事。” 文竹:“这个点估计也没地方修手机了,回安城的大巴也没了。你找个地方住宿吧,身份证带了吗?” 溢于言表的关心让人心头一暖,赵曜的声音不自觉变得柔和,“带了。” “西站附近虽然很多旅馆,但都不太可靠,你别住这里。”文竹努力搜寻脑中关于西站的记忆,试图帮助赵曜,“手上有现金吗?” 其实赵曜哪里需要她帮,但还是乖乖应话,“有。” “出租车应该还有,你打个车去离市区近一点的地方,找一个正规一点的连锁酒店。你手机用不了,现金如果不够就用酒店前台电话打给我,我可以转给前台。或者你直接把身份证号码给我,我现在给你预定。” 文竹设想了各种情境,提出了各种解决方法,像一个照顾稚子的长辈。 “文竹。”赵曜隔着电话喊她。 “啊?怎么了?”文竹下意识应他,应完又觉察不对,“你别打岔,我想想还有什么?” 赵曜说,“我18岁了。” 文竹诧异,“我知道你18岁啊,怎么了?” “我不是小孩了,我可以照顾好自己。” 赵曜声音里带着些无奈,也带着些骄傲,在他心里,只剩满满的蜜。 文竹心中的紧张不安因为他这句话化为了满满的疲惫,她数落道,“你还好意思说。” “你连问都不问我,就一个人跑去西站,结果扑了空,摔了手机,你这不是纯纯找罪受吗?不是小孩能做出这么幼稚的事?” 水泥浇筑的心也会因为这样的话而化为齑粉。 好在赵曜铁了心赖着文竹。 他毫发无损,甚至能听出她冷言冷语中的关切。 他轻轻笑了两声,“文竹,你别倒打一耙。我问过你不止一遍你几点到站吧?” “可是……可是……”文竹说不出个所以然。 好像他确实问了好几遍,是她自以为用意念回复过了。 “可是我并不怨你,”赵曜接着她的话说,“我只是很想早点见到你。” 文竹看了眼手机屏幕,用陌生人的手机,顶着陌生人的号码,说不定正当着陌生人的面,说这番甜言蜜语,赵曜的真够无赖的。 “我已经可以照顾好自己了。我办好入住会给跟你说,你不用担心。”赵曜说。 “嗯。” “还有,我真的很想你早点见到你。” “知道了!”文竹耐心告罄,“你们要考试了吧?求你多放点心思在学习上,你要是考不上大学,我很有可能成为千古罪人、众矢之的。” “不会的。”赵曜说,“我不会考不上大学。” 文竹继续敷衍,“好好好,有这样的自信很好。祝你早日上大学。” 赵曜轻咳了两声,问:“那你呢?” 他没头没脑地问完后,直接挂了电话。 什么叫“那你呢?” “祝你早日上大学。”“那你呢?” 这怎么接得上? 他什么意思? 文竹边思考边进了卫生间。 温热的水流淌过后背时,她突然灵光乍现。 这小孩,居然对她说荤话! 别人是三分颜色开染坊,赵曜是一染坊颜色终于亮了三分黄。 越来越放肆了。 文竹的脸颊在热气里愈发红润。 睡前,赵曜发了消息过来,用自己的号码。 -z:晚安。 -竹子:晚安。 -竹子,不对,你手机怎么突然好了? -z:又摔了下就好了,可能负负得正? -竹子:…… 安城邻市一家星级酒店里,那个摔得一塌糊涂的手机正绝望地躺在桌上,而赵曜手上拿着的是冤种保镖1号的手机。 - 【小剧场】 -保镖1号:为什么二少爷拿我的手机不拿你的? -保镖2号:因为你的手机已经在他手上焐热了。 第85章 故技重施 不知是不是因为赵曜昨晚那句浑话,文竹当晚梦到了赵曜。 梦中人面部轮廓更坚毅,眼神更深邃,比她认识的赵曜成熟了不少。 但文竹一眼便断定那是赵曜。 以后的赵曜。 梦中背景虚幻而缥缈,只有他真实而具体。 他的身体,他的拥抱,他的呼吸,全都似真实发生一般。 他一寸寸吻过她的皮肤,最后将唇贴在她的耳畔。 “那你呢?”他说,仿佛是数十万亿光年外传来的声音。 那声音令梦中的世界尽数倾塌,连她也渐渐被瓦解,被消融,最后揉进了他的每寸血肉,与他一起消失在宇宙的尽头。 文竹醒来时,天已大亮。 她头一次知道,原来春梦治认床。 床头柜上传来手机的震动声,她猜是赵曜的视频电话。 一只白皙纤细的手从被子里伸出,搭上手机。 她坐起身,看了一眼。 猜对一半。 确是赵曜,不过是电话,而非视频。 文竹吁了一口气。 挺好,他至少看不见自己此刻的邋遢。 而她也看不见他,有些遗憾也有些庆幸。 “喂。”声音哑得文竹自己都吓了一跳。 “声音怎么了?”赵曜问,他的声音倒是精神饱满。 文竹捂住手机话筒,狠狠清了几下嗓子。 再开口时,正常了不少。 “没事,刚睡醒。”文竹说,“早安。” “早安。”赵曜说,“我回安城了。” 文竹看了眼时间,才8点。 那他至少6点半就起来了。 “真勤奋啊,高中生。”文竹调侃。 “真幸福啊,大姐姐。”他反唇相讥。 文竹脱口而出,“再叫一声听听。” 听明白自己说了什么,她差点咬到舌头。 赵曜在她看不见的地方挑了下眉毛,“你确定?” 一分威胁三分引诱,剩下六分全是昭然若解的小心思。 “啊?什么?”她装傻。 听筒里传来低沉的笑声,她能想象他此刻的样子。 有一点想亲眼看一看。 “我过10分钟给你回电话。”她说,“先挂了。” 10分钟可以做什么? 赵曜握着手机思考着。 当他开始思考这个问题,他不可避免地想到她现在在哪?和谁在一起?想到那晚的开门声,想到自己的的卑微。 这种情绪在10分钟到了,而文竹杳无音讯时达到巅峰。 他发了消息,打了电话,多番尝试,最后收到她的一行字: ——现在有点事,晚点联系你。 她说有事,却从不说什么事。 她承诺晚点,却又遥遥无期。 她的一切都如镜中花水中月,他能打捞上来的只有一手清寒。 赵曜收了手机,看向前排的两个男人。 “我下车,自己走回学校。你们别跟着我。” 两位保镖对视了一眼。 安城是安全区域。 “是。”他们点头。 - 文竹在郭懿的书房回了这条消息。 此时,她与吴漾、郭雨馨围在郭懿的电脑前,电脑屏幕上显示着一条微博。 微博内容是研究所官方账号转发的h市官微的发布的一组前天活动的现场照片,9宫格照片里有一张主角是手捧奖杯的文竹。 因为h市官微设置了微博评论权限,于是所有针对文竹的评论都涌现在研究所官方账号下。 -图8那美女是不是季市那个知三当三的文竹啊? -飞鸿踏雪-nin:这种三儿是怎么搭上h市政府和国字头的研究所的呀?真当互联网没有记忆吗? -abby栩栩:u1s1,姐这张脸真的精准踩在我审美区,有人指路微博吗? -桃花枝打大鹅:楼上醒醒吧,这姐肯定整过的。我认识一个人是她高中校友,说她高中根本不长这样,而且还听说她男女通吃,是个双 -三月小五爱花开:作为一个土生土长的h市人,很难接受这样的人给我们抹黑。 …… 文竹面无表情的看完上述评论,毫无波澜。 研究所的其他微博转评赞加起来不超过100条,而这一条光评论就超过500条,转发更是上千条,明显是有人买了水军。 但是谁,会如此大费周章地买水军攻击自己,她觉得挺可笑的。 “……先不要理会,暂时关闭微博评论区,一些点到市政府的内容先删除。”吴漾挂断了电话,对文竹说:“恶评都是今天凌晨过后涌出来的,所以我们同事没及时发现。” 郭雨馨轻声安慰:“文竹,清者自清,我相信你不是这样的人。”想了想,她又追问道,“你最近是不是得罪了什么人?” 文竹轻哼一声,“故技重施罢了。” 文竹已有了八九分确定。 一样的遣词造句,一样的空口白话,不是她们还有谁。 真是难为她们,孩子都快出生了,还惦记着踩一脚我这个混在18线小县城的人。 吴漾也不相信文竹会是评论里说的那样不堪,她不屑于那样做。 “我找你来主要是想让你看看这个。”吴漾用手指着一条微博。 -今晚试试更新:建议各位移步去这条微博[链接]。这个作者这组图片恰好就是文竹的获奖作品(研究所公众号有发),关键是这个作者发布时间远比文竹早,这说明什么?希望研究所彻查清楚,不要被蒙蔽了双眼。 文竹拉过鼠标,点进了链接。 微博作者名叫“弓长阿弓长”,微博文案很简单——有一束光。 而微博配图却让文竹震撼不已,她一张张翻过去,确确实实每一张都是文竹参赛的那组图。 建设中的楼、已建成的楼、绿化带、拾荒老者、云层迸发的一束光,文竹对这些元素太熟悉了。 唯一的不同是,她在参赛时对图片进行了简单的调色,使对比度与饱和度达到了最佳的状态,而微博这组图,虽然也经过了调色处理,但整体饱和度过高,反而丢失了重点。 文竹将鼠标停在最后一张图上,拾荒老人的侧脸清晰可见。 “不,不是的。”文竹喃喃自语。 吴漾问:“你说什么?” “不,不是的。”文竹重复了一遍。 她想到了一个可能,心中惊骇不已,手将鼠标死死握着,恨不得捏碎般。 “你们看这张图。”文竹用光标画圈,反复圈着最后那张图。 吴漾和郭雨馨凑近电脑。 文竹说:“因为要参赛,所以我选片时尽量避免出现人物的脸。我当时拍了很多角度很多张,有很多是能看到脸的。但我怕肖像权纠纷,所以即使是侧脸,我也没放进去。” “那这这个博主怎么能发出你没有公开的照片呢?”郭雨馨问。 “因为我的读卡器丢了。”文竹一言蔽之。 郭雨馨不解,“什么意思?” “我当时在网吧修另一组图,也是和这些同一天拍的。我把相机储存卡插在读卡器里,将当天拍的照片全部导入硬盘后,发生了一点意外。那天只带走了硬盘,却没拿走相机储存卡和读卡器,等我想回去找时,已经找不到了。” 文竹解释一番后,郭雨馨和吴漾都明白了。 “那现在只需要你把那天拍的照片都公开,展示原始相机参数和拍摄时间,不就证明这组照片是你拍的了吗?”郭雨馨有些高兴。 “不,没那么简单。”文竹摇摇头,“这只能证明一半。储存卡里的照片也是原始照片,也有原始参数。两个不同的人发了同一组照片,且拍摄时间一致,参数一致,如果另一方咬准对方才是冒牌货,那就成了罗生门。” 吴漾明白了,“所以,我们需要对方为你作证,证明你真,他假。” “是这样的。”文竹肯定,但脸色并未见和缓。 郭雨馨:“那就去找啊,你怎么闷闷不乐?” “第一,我不知道他是谁,不知道从何找起;第二,我读卡器丢了一两个小时后,我返回了现场,但根本没有找到东西。所以说明,拿走读卡器的人并不是什么拾金不昧之辈。如果发照片的和拿走读卡器的是同一个人,我很难轻易说服他出来作证。 “不要放弃。”吴漾安慰道,“而且你还有我。” 第86章 忘了有多少人一直爱着她 话甫一出口,吴漾也察觉到后半句话过于暧昧。 郭雨馨的目光落在吴漾脸上,企图读懂他话里的意思。 文竹面色微怔,不明就里。 吴漾敛了敛神情,“我的意思是,我可以做你的证人。我没记错的话,你拍这组照片那天和李瑶在一起。” 文竹明白了,接道,“你看到了?” 吴漾点了定头。 他俩打了个哑谜,郭雨馨种被隔绝在外的感觉。 吴漾朝郭雨馨投去一个安抚的眼神,轻声解释了一句:“文竹拍这组照片时我正好也在那一片,亲眼看到了她拍这组图。” “那你有证据吗?”郭雨馨问。 证据?吴漾没有。 他的眼睛注视文竹良久,却拍下任何照片,哪怕一张。 吴漾对郭雨馨摇了摇头。 “那不行的,师兄。”郭雨馨很激动,试图分析利弊,“你空口白话,能信你的人很少。” “更何况你是研究所的人,是活动主办方的人。这时候如果你跳出来说和文竹认识,只怕会火上浇油,让有心之人揪住由头肆意抹黑。那时候不只是你,研究所甚至是市政府,都会背上骂名。” 她说得条条是道,吴漾此时也幡然醒悟。 他最是明哲保身,方才却差点将自己和研究所推上风口浪尖。 关心则乱罢了。 此时,他也冷静了下来。 他什么也不能做,什么也做不了。 他望着文竹,一筹莫展。 咚咚咚。 书房门被敲响了。 三人抬头,是孙芮翎。 “你们先出来吃早餐吧,有什么事吃饱了再商量也不迟。” - 饭桌上,吴漾将事情的来龙去脉简单说与郭懿。 郭懿年近古稀,这辈子看过太多的大风大浪,多少次跌倒又多少次爬起,也许能从他这里得到一些破局的建议。 听完后,郭懿只是淡淡道,“我想想,先吃饭吧。” 话是回应吴漾的,但郭懿却瞥了一眼文竹。 郭雨馨家阿姨的手艺很少,早餐是中国人最习惯的清粥小菜,另配了一碟包子和一盘煎饺。 白米粥软糯清香,小菜爽口怡人,包子有荤有素,皮薄馅厚,文竹昨晚食不知味,此时倒胃口大开。 吴漾看她一眼,风暴中心的人倒比他淡定不少。 他还真是皇上不急太监急。 早餐接近尾声,郭雨馨刷着手机,突然惊呼一声,“你们快看热搜!” 一顿饭的功夫,一个名为“国家设计研究院 剽窃”的热搜登上了榜首。 一个是国字头的研究院,一个是高敏词汇,这样的词条,任谁看了都会点进去一探究竟。 词条模棱两可,不知道的还以为国家设计研究院剽窃了什么。 文竹拿出手机,点开话题。 那条让他们伤脑经的微博评论,也被营销号发现了。 有个博主发了条微博,附带了几张图:那条评论的截图,研究院公众号摄影大赛作品展示推文,“弓长阿弓长”的微博截图,文竹大号的主页以及设计院被买水军的那条微博。 博主特地在图中圈出了时间,并在配文中意有所指地质问研究院是否知情,又或者全不知情,质问这样的研究所为何如此不严谨,竟让抄袭之人鱼目混珠。 这条微博将设计研究院推上了风口浪尖,此时吴漾也处在了风暴中心。 这时,直属领导给他打来电话。 文竹给研究所带来了太多负面的声音,是否公开道歉表示不知情并取消她的获奖资格? 这是领导电话的中心思想。 如此一来,研究所就摘得干干净净了。 这是最简单高效的方式。 但吴漾不愿意。 “这对文竹不公平,首先,她是被污蔑的,那些脏水都是莫须有;其次,作品确定是她本人拍摄的,这个没有疑问;最后,她的能力大家都有目共睹,我们需要这样的人才。” 他说这么多,就是不愿同意领导的做法。 文竹坐在他身边,听他说完这番话,心中触动。 她何德何能,被他如此信任? 郭懿擦了擦嘴,开口道,“祸兮福所倚福兮祸所伏。” 吴漾知道郭懿要出手了,他毕恭毕敬道,“请老师指教。” “你们那个项目不是正愁钱砸下去看不到浪花吗?这么好的机会,别浪费了。” 郭懿点到为止,吴漾茅塞顿开。 “文小姐,你的事,需要你自己去解决。”郭懿对文竹说。 文竹说:“好的郭教授,我明白了。” - 这一天,研究所的微博与公众号将昨天采风的照片整理成辑,对外发布。 那些照片,让富水村及其所属的“绿珠计划”项目一炮而火,意外走红。 文竹的那组照片压轴发布,狠狠圈了一波粉。 国内知名摄影师aron杨转发了这条微博:“她的作品细腻、温情,以冷静自持的目光看待万事万物,却掩盖不住内心那团熊熊烈火。命题作文能交出别具一格的答卷,后生可畏。” 意见领袖的作用总是巨大的,路人们的风向迅速流转。 -风过陇西:她这组作品和参赛作品给人的感觉完全一致,我不信那组照片是她偷来的。 -nhad:同意楼上。看过那个“弓长阿弓长”的其他照片,和那组的风格差距很大,而且他的后期调色比文竹的难看很多,同样的照片因为拉胯的调色拉低了好几个档次。 -今夜你会不会来:俗话说字如其人,文如其人,对摄影师而言,是照片如其人。她的作品如此正派,她的人品不会差到哪里去。 -心有猛喵细嗅肉爪子:呜呜呜,我从高中时就关注的宝藏女孩终于被看到了,而且还是aron大佬亲自翻拍,这属实是梦幻联动了。可惜她已经好久不更新了,合理怀疑她是不是忘了微博密码。[大哭] 最后一条评论让文竹会心一笑,这个id她很眼熟,以前经常活跃在她的微博评论区。 她当然没有忘记微博密码,她只是因为那些不相干的人,忘了有多少人一直爱着她。 第87章 abbie竹子 整整一天,赵曜没有等来文竹的电话。 却在晚自习时被夏天疯狂摇着胳膊。 “赵曜!赵曜!”夏天激动得想大叫,却又碍于正值晚自习时间。 “怎么了?”赵曜正在解一道题,头也不抬。 “看这个!”夏天将手机放在试卷上,强行吸引赵曜的注意力。 是微博热搜排行榜。 众多词条里,赵曜一眼就看见了“aron杨 文竹 ”。 他点了进去。 话题当事人有两个,aron杨和文竹的微博账号前后排开,赵曜点开了后面那个。 这个账号的昵称叫abbie竹子,头像是一张文竹自己的照片。 照片里的她是短头发,她将相机举在眼前,正对着镜头。她在拍给她拍这张照片的那个人,而那个人拍下了这张属于文竹照片。 这是一个有着近20万粉丝的账号,不是赵曜关注的那个。 那个号只有一千多个粉丝的和几十条微博。 而这个账号发布了几百条微博。 赵曜往下划动,最新的那条微博是今天下午6点刚发的。 赵曜将手指伸向播放按钮,“大家好,我是文竹。” 安静的教室里,这一声格外响亮。 夏天赶紧夺了手机锁屏,“你干什么?语文老师在呢!” 讲台上的老师将目光落在这一处,意有所指地说:“有些同学,还是要对自己的人生负责。” 这一句,让刚才不少朝这边张望的学生收回目光,蒋诗雅也不例外。 她看见夏天将插上耳机线的手机重新递给赵曜。 “我帮你望风。”夏天说。 赵曜接过手机和耳机。 视频里的文竹又开始说话了。 “大家好,我是竹子。好久不见。录制这条视频,主要想回应两件事。” “第一件事,关于博主‘弓长阿弓长’。这位博主发布了一组和我参赛作品一样的作品,有人因此指责我剽窃。那你们有没有想过,可能不是我搬运他,而是他分享了我的作品呢?我给大家提供一些证据。” 画面上文竹的脸消失了,她将镜头对准电脑屏幕,展示了移动硬盘中那组照片的原图和原始数据,并以画外音说了u盘丢失的事情。 文竹再一次出现在画面里。 “如果弓长阿弓长先生看到这条视频,希望您能出面给大家一个交代。我也给您发了私信,希望您能联系我说明情况,u盘和读卡器我可以不要求您归还,但声誉,请您还给我。另外,我已经知道您的真实身份,作为老乡,希望我们能保留最后的体面。” “第二件事,有粉丝说我忘记微博密码了,我可以负责任地告诉大家,我没有忘。在这里,对一直爱着我关注我的人说一声抱歉,很抱歉我断更了这么久。接下来,我会继续拍更多更好的作品给大家,保持更新,常常和大家见面,我回来了。” 视频结束,文竹的声音戛然而止。 赵曜点了重播按钮,这一次,他将耳机从耳朵里拔出,不听声音,只看画面上那个人。 画面上的她画着淡淡的妆,高清镜头下的脸毫无瑕疵。 回应第一件事时,她眼神平静,唇边挂着若有似无的淡笑,带着胸有成竹的自信;回应第二件事时,笑意加深,梨涡在唇边漾开,与前一段视频判若两人。 视频又一次结束了。 “拿你自己手机看!”在他即将再次点击重播时,夏天夺回自己的手机。 “我没带。”赵曜淡淡道。 夏天怀疑自己听错了,侧目看向赵曜。 “哥,你受什么刺激了?”夏天控诉道,“你上午还手机不离手呢,这是突然开窍爱上学习还是被叶如偷偷训斥了一顿?”他想了想,疑惑着补充,“也没有这回事啊。” 有人早上承诺赵曜10分钟后联系,于是他捧着手机等了一个10分钟,两个10分钟,最后等了一个上午,却什么也没等到。偶尔手机有消息进来,他满怀期待点开,却非心中所想。 希望一次次落空的滋味像虔诚地捧起一颗心,欲将其供奉在神殿里,而神殿遥不可及,我们总觉得自己隐隐闻到仙乐,却在每一次峰回路转时只见满目疮痍。 见赵曜神情落寞,夏天犹豫着递出了自己的手机,“算了,我大发慈悲吧。你快点看行吗?重点是评论区。” 赵曜接过手机,正要再次点开视频。夏天不乐意了,“视频别看了!看评论!感觉你一个视频都能看80遍。剩下的78遍你回家看去。” “你好吵。”赵曜头也不抬。 “嫌我吵还给我。” 夏天嘴上不饶人,手却没再伸出去。他自觉地继续替赵曜望风。 评论区很精彩,各种各样的言论都有。 -狮子阿答a:啊啊啊啊啊我奶奶关注的博主又更新了,竹子状态好到爆~ -我爱辣白菜:这是引流大家去攻击小博主吗? -管好你自己ok:当三的事你是只字不提哦。 -总有一个夏天:相信竹子,支持竹子,为有才而勇敢的季大学姐点赞 -苏打水soda:不吹不黑,博主的作品真的很好,至于人品嘛,空穴来风未必无因,不过搞艺术的嘛,私生活一般都比较乱。 赵曜一屏屏地看下去,顺藤摸瓜找到了那个那条李晨曦控诉文竹当小三的原微博。 一个粉丝量80多万的美妆博主,在7月份的时候发了一条长微博。 微博配图贴出了很多文竹与另一个男人的聊天记录。 赵曜面无表情地看着那些聊天记录,内心却翻涌着滔天的酸涩。 他返回文竹的微博主页,往下查看她的其他微博和评论区。 不堪入目的谩骂比比皆是,发布时间大多集中在7月份——李晨曦发文后的时间。 他一条条微博看下去,一条条评论翻过去,心中的酸涩渐渐变成了愤怒。 连他这个旁观者都会义愤填膺,作为当事人的文竹那时又是什么情绪呢? 对于文竹,他了解的太少了。 赵曜将手机还给夏天。 “看完了?”夏天问。 “嗯。” “竹子姐真是深藏不露。想到一句歌词,你才不是没有故事的女同学~”夏天一副要拉赵曜聊八卦的做派,“你看那些聊天记录了吗?她和那个叫林屿的好像真的很亲密,你就不好奇那个……” 夏天的表达欲在赵曜提笔看题册时终止,“啧,还以为你对文竹多感兴趣。” 随后,他扭头刷起了手机。 如果他多盯一会儿赵曜,会发现直至下课铃声响起,赵曜的题册上也只写了一个“解”。 第88章 柔姨,帮我个忙 h市,某酒店。 文竹一个人待在房间。 今天早餐后,吴漾和郭雨馨便去了研究所,趁热打铁进行了针对富水村和“绿珠计划”的一系列宣传。 文竹执意不留在郭家,找了个酒店下榻。 在这里,她录了视频,发了微博,做了她目前能做的一切。 评论区的毁与誉不是她的关注重点,她此时忙着在弓长阿弓长主页的图片里寻找蛛丝马迹。 她在视频中说已经知道弓长阿弓长的身份,其实是兵不厌诈。 这是一个专门分享作品的私人账号,作品多是安城的风土人情,所以文竹肯定他是安城人。 至于此人到底姓甚名谁,家住何处,她毫无头绪。 汤念柔的电话毫无征兆地在屏幕上显示,文竹点了接听。 几声欢快的笑声后,是汤念柔散漫的语调:“大红人,被骂得挺惨啊。” 文竹也笑了,“汤总日理万机还有闲心看八卦?” “那不是你连带着研究所脖子上也架了刀嘛。怎么说我们也算一根绳上的蚂蚱。” “你这么一说我还挺自豪。” “还有心情开玩笑说明没受多少影响。”汤念柔话风一转,“你跟那个林屿是不是有点什么啊?我看那聊天记录挺暧昧的。” “你是来听一手的八卦?”文竹无语,“事实是,我们不止聊天记录暧昧,现实里也暧昧。但那是以前,那时候我们都是单身,暧昧不犯法吧。”末了,文竹补充道,“不对,是我单身,而林屿传递给我们的信号也是单身。” “明白了。那男的吃着碗里的看着锅里的,害碗里的眼红锅里的,关键那锅里的还被蒙在鼓里。”汤念柔说了通绕口令,最后言简意赅地总结,“那锅里的还真够蠢的。” 知道她在骂自己,文竹也不恼,甚至帮着骂,“是够蠢的。” “我要是你就去把那个男的好好修理一顿。”汤念柔说。 “你怎么知道我没这么做呢?”文竹有气无力道。 那一天,她冲到林屿家门口,为的不就是给自己讨个公道吗? 结果呢?她成了最难堪的那个。 “那你不够狠,”汤念柔不嫌事大,极力把林屿往地上踩,“现在人家媳妇儿还能买水军骂你,也是他纵容的。” “我知道啊。”文竹嗓音淡淡的,“但是你知道吗?我发现我真的对他恨不起来。” “他是我生命中很重要的一个人,他领我进入摄影这座殿堂,让得以窥见影像魅力的吉光片羽。” “你知道吗?今天我得到了aron的肯定,我很激动。然后我发现,当我感激aron时,居然不可避免地要感激林屿。” “可以说,我在摄影之路上的任何微小进步取得的任何快乐,都会让我感谢林屿,因为这座殿堂的大门是他替我打开的。” “啧,还是个知恩图报的。”汤念柔语气散漫,却神情认真地看着窗边轮椅里的那个男人。 男人面色苍白,毫无血色,整张脸比先前瘦了很多,全不复车祸前的温煦潇洒。 她收回目光,没忍住问文竹:“你老实说,你是不是现在还对那男的念念不忘?你是不是还挺爱他的?” 听筒里安静了很久,最后,办公室里的两个人都听到了文竹的声音。 她说:“他是我的学长、朋友、伙伴、前老板,更是我的伯乐、前辈以及永远的老师。我曾经很喜欢他,但永远不会爱他。” 文竹知道一个女人真正爱一个男人时应该是什么样子,她对林屿,曾经是依赖,是无条件的信任,也有过复杂的喜欢,但绝对谈不上爱。 但依赖已被她抛下,信任被他亲手毁掉,复杂的喜欢到现在只剩感激,而爱,从来不存在。 玻璃幕墙外是季市辉煌的灯火,男人轮廓利落,璀璨的灯光为他苍白的脸色染上几丝缤纷,而他眼中,是与繁华夜幕格格不入的冷清。 汤念柔收回目光,漫不经心地问文竹:“要不要我也帮你买点水军刷刷评论?” 文竹觉得没必要,也不觉得她有能力回报汤念柔这份殷勤,“有这闲钱不如直接打我卡上?” 付完今天的房费,她卡里的余额已经少得令人发指了。 汤念柔接茬,“那行,你卡号发过来。” “我很直的。别妄图包养我!”文竹笑叱,毫无忌惮。 “那我掰掰看。”汤念柔也是什么话都敢往外说的性子,“相信我,跟女生谈过恋爱,你就不会再对男人有兴趣了。同为女人,我们更知道彼此最需要的是什么,什么地方敏感……” 眼见对方就要开车上高速,文竹选择跳车。 “我有电话进来,先挂了。下次再听你分享恋爱心得。” 文竹毫不留情挂了电话,汤念柔看着手机摇摇头,随手扔在办公桌上。 她点了根烟,慢慢走近窗边的男人。 “给我一根。”林屿说,声音很轻,语速很慢。 汤念柔不给,“就你这身体,抽什么烟?” “你是觉得吸二手烟更健康?”林屿扯开嘴角,道,“还是你觉得我看上去我少抽几根烟就能多活几天?” “笑得比哭还难看。”汤念柔白他一眼,妥协了。 两人对着窗外的万家灯火抽完了这支烟。 “你不打算去找她?”汤念柔问。 林屿抬起扶着轮椅的手,翻转着看了看。 苍白的皮肤裹着手骨,手心没有一丝血色,而手背,因为长时间输液,满是青痕,触目惊心。 林屿以一声苦涩的笑作答。 就让记忆停留在最美好的时刻,让她永远视自己为学长、朋友、伙伴、前老板、伯乐、前辈、老师,即使她永远不会爱自己,也永远不会忘了那个意气风发的自己。 汤念柔不去看那双形如枯槁的手,拼死抑制不住心中的悲痛,讥讽道,“你爸那样的人居然能生出你这么个情种儿子。” “柔姨。”半晌,林屿道,“帮我个忙。” “叫姐。”汤念柔纠正他,语气很冷,“你要说什么我知道,我帮你办妥。你也赶紧滚回家,好好躺着,行吗?” 第89章 线索是肩带 挂断汤念柔的电话后,文竹接通了吴漾的电话。 “我刚忙完,你那边有线索了吗?” 吴漾说的是关于“弓长阿弓长”身份的事。 文竹点了免提,打开微博继续浏览那个人的微博。 “他刚刚发了条新微博。”文竹边说边点开那条微博的配图。 “说什么?澄清了吗?”吴漾问。 文竹没有回答。 “怎么了?”吴漾追问。 “妈的不要脸。”文竹狠狠地骂了一句。 吴漾一脸莫名,“什么?” “不是骂你。”文竹语气缓和了些,平静下来。 吴漾将车靠边停下,点进微博。 弓长阿弓长的最新微博发了三张图。 两张是文件夹截图,截图里是角度大同小异的拾荒老者与高楼缩略图,光标选中的那张在信息栏显示了原始参数。 另一张是一台相机,型号是canon 5diii,和前两张的照片信息对上了。 虽然文案只有“分享图片”四个字,但这三张图发出来明显是叫板,意思一目了然——我有原图,有一样的相机,图是我拍的。 毫无意外地,评论区的风向开始扭转,作为一个有“前科”的人,文竹又一次被推向了风口浪尖。 文竹的担心成真了,她已陷入罗生门。 电话尚未挂断,吴漾对文竹说,“我看到微博了,你先别着急。” “嗯。”文竹心不在焉。 她的手在“弓长阿弓长”的主页翻得飞快,试图找到任何关于博主身份的蛛丝马迹。 “文竹,我觉得这个人此时的回应有两种意思。”吴漾冷静分析,“一是追求热度,二是对你的挑衅。” “挑衅我?为什么挑衅我?”文竹被烦躁与疲惫席卷,完全无法冷静,“他也是李晨曦的粉丝不成?” “你在安城得罪过谁吗?”吴漾继续问,“可能姓张?他微博昵称应该是他的姓。” 吴漾说到得罪时,文竹想的是那个被自己扇巴掌的胖男人,而“姓张”这个线索让文竹灵光一闪,有什么东西冒了头,却抓不住。 文竹重新回到那条最新的微博,放大了第三张图。 一台5d3,肩带是佳能的经典背带。 没什么线索。 文竹来来回回看了好几遍。 与此同时,吴漾也在反复查看。 “文竹。”吴漾的声音传来。 “嗯。” “你们摄影师会经常替换相机的肩带吗?”吴漾问。 “一般不会。肩带不容易坏。”文竹随口答。 吴漾的提问让文竹抓住了那个冒头的想法。 这台相机使用频率很高,抓手处磨损很明显,但它的肩带却是崭新的。 这种使用频率的相机,肩带不应该这么新,这很不寻常。 文竹将视线投向书桌上自己的同款相机。 她的相机要新一些,但肩带却比图上的看着旧。 这个人特地换了肩带,是为了掩饰什么? 掩饰另一条肩带吗? 另一条肩带会暴露他的身份吗? 一条迷彩肩带和一个男人的脸从文竹的脑中闪过。 小张。 “我知道是谁了。”文竹断言。 “真的吗?”吴漾问,“你要联系他吗?” “嗯。”文竹说,“先挂了。” 文竹找到小张的微信,给他发了微信。 -您的消息已发送,但被对方拒绝接收。 拉黑了。 文竹找到电话号码,发现也被拉黑了。 文竹没有放弃,尝试用房间座机打给小张。 电话拨通。 “喂?”男人的声音传来。 “我是文竹。”文竹自报家门。 “嘟嘟嘟~”电话被挂断。 再拨过去处于占机状态。 “艹!”文竹踢了一脚床头柜。 这人是欺负我不在安城吗? 文竹在房间里踱步,后悔昨晚退掉了明天的票。 她就应该一张票冲到安城,把那个狗男人的店给砸了。 她握着手机,在通讯列表随意翻着,目光在一行字上停留。 喜鹿婚庆王老板。 “王老板您好。” “文竹啊,你好你好。好久不见了,今天怎么想起来给我打电话?” 看样子王老板压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任信息茧房里何等沸反盈天,对不在茧中的人而言,什么也算不上。 “哦,”文竹改了主意,“最近不是快到旺季了嘛?您这边有活的话还请多想着小妹我。” “那是自然的。上次我们合作客户很满意的。不过你知道的,我们长期和图途影像这样的工作室合作的,机位基本都安排好了。如果有多出来的机位,我肯定叫你。” “好的。谢谢王老板。” “不客气。” 电话挂断。文竹茫然陷进沙发里,望着窗外,思考着到底该怎么破局。 雪已经停了,黑灰色的行车道干净整洁,没有一丝积雪,这是扫雪车的成果也是大城市的高效率。璀璨的灯光点缀着沉沉夜色,如繁星满天。 文竹走到窗边,努力在灯光下寻找雪的影子。 绿化带里、人行道上、远处的公园里……她在这些地方找到了雪。 少得可怜。 房间的门被人敲醒。 是吴漾。 文竹没有将人请进门。 他们不是适合深夜在酒店房间单独见面的关系。 “你怎么来了?”文竹问。 吴漾愣了一瞬,“那我走?” 文竹忍俊不禁。 “晚饭吃了吗?”吴漾问。 文竹思考了三秒,“没有。” 她的神情告诉吴漾,事情并不顺利。 “带你去吃饭吧。”吴漾拿捏着她的表情,“先别急着拒绝,附近有个安城老板开的饭馆,菜的口味很地道。还是你想吃本帮菜,也可以推荐两家给你。” “文竹,再难的日子,也不能饿肚子,饭总要吃的。” 李凤英曾经告诉她。 “好。”文竹点点头,想到窗外的雪,她补充说,“我拿下相机。” - 文竹最后选了安城老板的饭馆。 “很奇怪,明明才出来第5天,我居然已经产生了浓烈的思乡之情。” 饭后,两人往露天停车场走去,文竹随口说。 这顿饭她吃得挺开心,这会儿甚至开起了玩笑,吴漾也替她开心。 他笑容可掬,回应说,“正常的,毕竟你一天之内的起起落落比我在这边9年都精彩。” 文竹莞尔,“真的假的?你这9年这么无趣?” “真的。”吴漾斩钉截铁,“我持续起起起起起起~一直到现在。” 他的手配合着他的话语,做了个持续上升的动作。 文竹眨了眨眼,说,“我是不是应该配合笑一下?” 毕竟他这么卖力逗自己了。 吴漾推了一下眼镜,“还是别了吧。我会以为是嘲笑。” 文竹觉得他脸上的不自在比刚才的冷笑话好玩,忍不住开怀大笑。 见她乐不可支的模样,吴漾的眼神柔和了几分。 文竹又看他一眼,发现新大陆一般道:“你居然戴眼镜?” “我都戴一天了。”吴漾无语,“我平时戴日抛,昨天住老师家没有准备,就戴了车上的备用眼镜。” 他早上送她来酒店就戴了眼镜,而她这会儿才发现。 “sorry,我的错。”有口无心的道歉。 其实文竹也不觉得自己错在哪了。 但如果道歉能让人好受点,她不介意道一下。 吴漾不给她台阶,“您哪有什么错?错也是我错,让您不屑一顾。” “阴阳怪气。”文竹冷哼一声,观察周围的环境。 他们已经走到停车场。 停车场是一片露天的石子地,围了一圈栏杆,加了两道闸机口就成了停车场。 停车场旁边是一大片草坪,上面落满了积雪,积雪的尽头是一个哥特式风格的烂尾楼。 “吴漾,你给我当下模特吧。” 文竹跳到吴漾面前,双瞳剪水,熠熠生辉。 第90章 吴漾完了 送完文竹回宿舍的路上,吴漾反复回味着文竹那一刻的表情。 这世上,没有任何人能在那样的眼神下说出拒绝的话。 吴漾想。 所以他答应了。 其实吴漾哪里知道,有个人不光拒绝了,还拒绝了好几次。 - 凌晨时分,安城,拒绝过文竹的某个人正辗转反侧。 空调低频率的嗡嗡声在寂静的冬夜格外喧闹,那声音落在赵曜耳朵里,让他头疼不已。 他掀开被子,摸黑走到门边,按下空调控制面板。 蓦地,声音短暂拔高了几分,转瞬即逝,像偃旗息鼓的敌军。 败下阵来的还有赵曜的骄傲。 他拉开床头柜抽屉,从里面拿出已经关机的手机。 几声犬吠从遥远的小巷深处传来。 开机动画后,一切重归安静,窗外的暗夜也好,室内的手机也好。 如果一个人持续失望,他能因此免疫失望吗? 还是从此不抱希望? 赵曜点开那个微博主页,这是今天的十五遍还是第十六遍? 不重要了。 重要的是一个小时前,账号的主人更新了一组新照片。 哥特式风格的烂尾楼与远处高楼闪耀的霓虹形成了强烈的对比,银装素裹的大地和虚焦的黑衣男人是另一组对比。 除了远景和中景,另有两三张近景和特写。 最后一张照片里,模特的正脸清晰可见。 赵曜的目光落在模特颈上围着的黑白格围巾上。 文竹的围巾。 他小心翼翼藏起来的,别人却可以堂而皇之招摇过市。 评论区里偶尔有几个揪着文竹骂的喷子,但已远不及之前多。 那些一窝蜂涌出来骂文竹的人又一窝蜂离开了。 一阵潮来,又一阵潮去,来去之间,只留下沙地般潮湿的人心。 - 文竹一觉醒来也没想明白怎么对付小张那样的真小人。 主要她人在h市,而小张在安城,鞭长莫及。 大瑶早餐时间来电,表达了对文竹精神状态的关心以及文竹和吴漾关系进度的八卦。 “你没事吧?”文竹觉得大瑶的八卦雷达超范围了,“我都被那个姓张的烦死了,哪有空考虑个人感情?” 大瑶在电话那头笑嘻嘻,“那是不是姓张的解决了,你就可以考虑当我表嫂了?” 文竹一听这意思,感觉大瑶话里有话,说不定她真有招,“李姐,瑶姐,大瑶姐,你别卖关子了。” “你有没有想过,图途的老吴是哪个吴?”大瑶疯狂暗示。 “哪个吴?口天吴呗。这和小张有什么关系……”文竹声音渐渐变小,最后停下来。 “聪明的你,想到了对吗?”大瑶声音轻快。 “不是吧?不会吧?安城就这么小?”文竹试图为这狗血的人际关系抗议。 “就是这么小。”大瑶肯定了文竹心中的猜测,“我能做婚礼跟妆就是因为老吴给我介绍了第一单,而老吴为什么要给我介绍?因为他爸是吴漾他爸的同宗弟兄。” “所以闹了半天,你们都沾亲带故?” “本来嘛。县城就是一个熟人社会啊。亲戚带亲戚才混进同一个圈子的。”大瑶不以为意,“你没跟吴漾说那个小张是图途的吧?” “我没。” “那你现在去说吧。” 文竹问:“你不能直接找老吴吗?” “我能啊。但我毕竟又隔了好几层了。”大瑶笑得没心没肺,“而且我这不是在为你当我表嫂努力吗?” 文竹只想立刻挂了电话联系老吴,大瑶似乎洞察了她的心思。 她说:“你还是找吴漾吧。他是他们老吴家光宗耀祖的人物,比你说话管用。” - 在文竹思考着如何向吴漾开口时,吴漾发了条微信给他。 -吴漾:没事了。 简单的三个字,让文竹如释重负。 她回拨了电话过去,吴漾却挂断了。 但发了条新的微信消息。 -吴漾:在开会。 文竹久久凝视这三个字,最后回了个点赞的表情包。 -文竹:[强] 不愧是老吴家光宗耀祖的人物,开会时发条消息就能把老吴安排得明明白白。 项目推进会上,坐在主位的吴漾难掩笑意,他看着那个简单的点赞表情,心情大好。 远看时,觉得文竹可望不可即,相处下来,她偶尔自然流露的呆萌与孩子气却让人倍感亲切。 吴漾回了个摸头的表情包。 这把文竹整不会了。 她选择无视。 摸头表情包后两个小时,小张删了昨晚那条微博,且一并删了之前分享出来的那组图。 文竹对吴漾的敬意犹如滔滔江水,简直要五体投地拜服了。 当然,这话她只对大瑶说了。 大瑶反手截了图发给吴漾。 截图中的文竹激动之情溢于言表,而她发给自己的消息只有稍显潦草的“谢谢”二字。 -吴漾:今天腊八节,老师请我们去家里吃饭,顺便商量一下给师母拍照的事,我6点去接你? 收到这条消息时,心情舒畅的文竹正要去附近的书店找几本关于昆剧的书。 -竹子:好。不过我不在酒店了。 -吴漾:那你现在在哪? -竹子:在路上。 -吴漾:…… -竹子:我要去书店找两本书,到地方了给你发定位。 得知文竹要去书店找昆剧相关书籍,吴漾说办公室有,晚上带给文竹。 -竹子:但我晚上要面试,再看来不及吧? 吴漾反应了好一会儿,才明白她说的面试是去应对孙芮翎。 他直接打了电话过来,“你在酒店等我,我给你送过来。” 十几分钟后,吴漾带着一摞关于昆剧的书出现在文竹房间外。 厚厚的一摞,足有十几本。 文竹惊呆了,“你当我考研啊!一下午哪看得了这么多啊。” 文竹把门拉大了些,示意他先进来。 “看不完慢慢看。”吴漾边往里走,边说,“先简单翻翻上面三本,这三本感性的评价居多,便于你了解昆剧的整体风格,形成基本的思维方式。” 吴漾将书放在书桌上,目不斜视。 文竹随手翻开最上面那本,“这些你都看过?” 她本是随口一问,但吴漾居然点头了。 点头了。 头了。 了。 文竹惊得下巴差点回不去。 吴漾冁然而笑,“之前写过一篇不同戏剧文化对剧场建筑影响的论文,所以看了一些。” “果然。”文竹竖了个大拇指,“学神也不是一般人能当的。” 吴漾发现她的手指纤细而修长,竖起来的大拇指微微向后弯翘,才和自己的食指无名指差不多粗细,红润的指腹和白皙的手背形成鲜明的对比。 女孩身上那种看似柔弱却异常坚毅的气质很吸引他。 “我先回去了。”吴漾挪开眼神,“你慢慢看书吧。6点我来接你。” “好。” 文竹送人到门口,笑脸盈盈地站在门边挥了挥手。 纤纤素手如霜雪,绣面芙蓉一笑开。 吴漾觉得自己完了。 第91章 所有否定的对象都是他 h市的黑夜来得比安城早。 晚上6点,吴漾的电话准时将文竹从一行行方块字中释放,窗外已是夜幕低垂,霓虹闪烁。 文竹合上书,背着相机出了门。 吴漾在停车场等她,郭雨馨也在。 文竹并不意外,“久等了。” “我们也刚到。”郭雨馨心情不错,朝吴漾抬了抬下巴,“是吧,师兄?” “嗯。”吴漾从后视镜看了一眼文竹,在对上她视线前道,“走了。” “文竹你看微博了吗?”郭雨馨很热情,“下午那个‘弓长’什么的好像改昵称了,现在搜不到了。” “没有。”文竹摇头。 她一下午都在翻吴漾拿过来的书,确实没怎么看手机。 见郭雨馨提及此事,她特地在手机上搜索了一番。 确已查无此人。 大瑶没说错,吴漾说话确实比自己好使多了。 文竹抬眼向驾驶位的男人望去。 他今天没戴眼镜,头发一如既往地整齐,衣服也一丝不苟,像他的人一样,板正又严谨。 注意到文竹的视线,郭雨馨斟酌着言辞,“文竹,你和师兄昨天去前门街那边吃饭了是不是?我看到你们拍的照片了。” 文竹嗯了一声,“那个烂尾楼很有特色。” “对,所以我一眼就认出来了。”郭雨馨的说话对象变成了吴漾,“师兄,我猜你们肯定是去吃你的家乡饭馆了。” 见吴漾给了肯定的回答,郭雨馨继续对文竹说:“那边有好多好吃的,但师兄每次去就喜欢吃那家,害我跟着吃了好多次。” 郭雨馨对吴漾的感情太明显了,迟钝如文竹,也明白女孩在刻意强调她与吴漾的亲密。 “那下次你们去的时候让他听你的。”文竹半开玩笑,“你别太惯着他,男人不能惯。” 郭雨馨面上一热,羞答答地看了吴漾一眼,对文竹说,“说什么呢?” 文竹笑而不语,低头回复微博评论。 车内后视镜里,吴漾望向文竹的目光幽深沉静。 他向文竹解释过他与郭雨馨的关系,而文竹此时能面不改色说出如此惹人误会的话,不外乎为了撇清她与自己的关系。 告诉郭雨馨,她不介意,不在乎,不感兴趣。 所有否定的对象都是他。 心里闷着一口无处释放的怨气,吴漾将油门踩得重了些。 “师兄,天气不好,你慢点开。” 后座的人头也不抬,倒是郭雨馨出声提醒。 - 晚高峰道路拥堵,他们到达郭家时天已经黑透。 灯火通明的独栋别墅在黑暗冰冷的冬夜格外迷人,仅仅站在门外,便能让人想象门内里的温暖。 大门打开,暖空气迎面而来,和文竹脑海中的想象毫无偏差。 空气中氤氲着霸道的百合芬芳,混合着丝丝绵软香甜的食物气息,是腊八粥的味道。 “爸爸妈妈,我们回来了。”郭雨馨甜甜出声。 孙芮翎展颜一笑,道,“回来啦?洗手吃饭吧。” 文竹突然发现,这么简单的问句,她从来没从自己母亲嘴里听到过。 孙芮翎的视线转向吴漾和文竹,补充道,“吴漾和文小姐也别愣着了,一起吧。” 这是一顿温暖的晚餐,发生在一间温馨的场所。 除了文竹的身份有些尴尬,一切都堪称完美。 郭懿擅长察言观色,不动声色将话题往文竹身上引。 “文小姐,尝尝这个腊八粥和你们家的有什么不一样?” 文竹说谢谢郭教授,“很好喝,不过我们家不过腊八节。” 在文竹的记忆里,没有过关于腊八节的家庭记忆。 “不过吗?”这个回答让吴漾有些吃惊,“我们那边虽然没有这边那么浓的节日氛围,但一般会煮个腊八粥之类的吧?” “不过。”文竹言简意赅,“我家不过年。” 桌上众人皆是一顿,郭雨馨的反应最大。 郭雨馨骇得一口粥没来得及往下咽,呛咳了好几声。 缓过来后,她心直口快问出了所有人的疑问:“为什么不过年?” 文竹默了默。 半晌后,她静静说,“小时候过的,后来家里人变少了,就不怎么过了。” 她神情的神情过于落寞,桌上其他人不约而同换了话题。 “来,尝尝这个烧鹅。王阿姨下午排了好久的队呢。”孙芮翎往年轻人碗里搛菜。 “谢谢妈妈。” “谢谢师母。” “文竹,你也尝尝。”孙芮翎对文竹说,“我离你远,你自己夹哦。别客气。” 方形的长桌,郭懿坐在位首,孙芮翎和郭雨馨在一侧,吴漾与文竹在另一侧。 两人呈对角。 文竹道了谢,却没动。 吴漾拿过文竹的碗,替她夹了一块鹅肉,“尝尝。” “谢谢。”文竹尝了一口,“很好吃。” “是吗?那我也尝尝。”吴漾夹起碗中的鹅腿。 他认真咀嚼着,吃完后对此赞不绝口,夸得孙芮翎眉开眼笑。 桌上的氛围渐渐升温。 - 晚饭后,文竹和孙芮翎就拍摄的事情制定了一个计划。 根据孙芮翎自传的提纲框架,这次拍摄分三部分——舞台上的孙芮翎、讲台上的孙芮翎以及家庭里的孙芮翎。 拍摄场地需要根据拍摄内容进行变化。 最终确定行程:在戏剧院拍1天,在学校拍1天,在家中与业余活动区域拍1天。 这意味着文竹至少还需在h市待够3天4夜。 其他不成问题,唯独囊中羞涩不足以支付额外3天的房费这件事,既令人难以启齿又使人举步维艰。 文竹思考着要不要和孙芮翎提一下先付定金的事。 为难之时,郭雨馨犹如天籁般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妈妈,那你准备给文竹多少报酬啊?是不是要先拟个合同付个定金呀?” 孙芮翎一听,将问题直接抛给文竹:“文小姐你看有必要吗?还是我们拍完了再拟合同?” “当然有必要,你是要用在书里的。”郭雨馨道,“这涉及图片的版权、使用权、发表权、署名权等好多事情,不能马虎的。” 文竹对郭雨馨刮目相看。 她此前从未参与过类似的图片拍摄,因此只考虑到自己那几两碎银,此时经郭雨馨提醒,她如梦初醒。 “那我是不是要先拟个合同?”文竹语气很弱。 关键这玩意她没干过,根本不会啊。 “你们可以商量一下,你拟或者我妈拟都可以。”郭雨馨道,“你们也可以委托律师,费用的话可以均摊。” 郭雨馨顿了顿,神情骄傲,“当然啦,你们可以找我,我收费比外面那些律师便宜多了。” “小滑头。”孙芮翎点了点女儿的额头。 文竹头上飘过几个硕大的问号。 吴漾见文竹完全在状态外,三言两语解释了一切。 第92章 好大一个直球 郭雨馨因为郭懿的缘故,大学报考了h大的建筑学院。 学习两年后,她发现自己完全没有女承父志,对此完全没兴趣,想要转院,但被郭懿驳回。 被郭懿按在建筑学院学习的四年里,她主动攻读了第二学位,最后拿着建筑学学士和法学学士两个学位证书本科毕业。 郭懿大为震惊的同时也明白了女儿志不在此,他不再强求女儿。于是,郭雨馨硕士研究生阶段选择继续攻读法律,拿了法律硕士的学位证书。 “那你俩真是绝配。”文竹有感而发,“我居然能一下子认识两个读书天才。” 鬼知道她大学多卖力才拿了个文学学士的证书毕业。 而这种读书天才居然在研究所打杂。 文竹完全没有意识到吴漾神情的变化,频频表达着对郭雨馨的敬仰。 文竹:“你这种天才为什么会进什么设计研究所这种单位,你的才能根本得不到发挥呀?” “我也不是什么天才啦。”郭雨馨捂嘴一笑,看了吴漾一眼,“而且研究所挺好的。 文竹懂了。 天才女生也会恋爱脑。 不过话说话来,郭雨馨的选择也无可厚非,国字头的直属科研机构,比起律师行业或者体制内的法律部门也许更适合她这样的家庭出身和性格。 - 回酒店的路上,文竹依然感慨万千。 感慨的重点不外乎是郭雨馨真的真的很优秀。 “简直是世界上另一个你。”文竹说。 吴漾握着方向盘,眼睛直视前方,淡淡道,“她的起点比我高很多。” “这倒也是。”文竹点点头。 那样的家世哪是他们这些县城走出来的孩子能比拟的呢? 文竹给吴漾出主意,“那你们可以强强联合,看得出来,她很喜欢你。” 汽车紧急刹车,刺耳的异响划破夜空,轮胎在地上拖出长长的车辙。 “怎么了?”文竹惊魂未定,朝车头前观望,“路上有什么?” 吴漾扭头看向文竹,神情严肃,“那你看得出来我喜欢你吗?” 文竹微怔,眼神闪躲。 好大一个直球。 她没有否定,吴漾心中了然。 他望向文竹的眼睛。 那里有窗外的霓虹,有城市的夜色,有茫然与无措。 唯独没有他。 “你可以不喜欢我,可以拒绝我,但请不要将我往另一个人身边推。” 说完后,吴漾重新发动汽车上路。 回到酒店房间,文竹将目光扫过书桌上的那一摞书,觉得格外烫眼睛。 挑明之后,单纯的老乡关系变得好复杂。 她一头扎进宽敞柔软的大床,心乱如麻。 赶紧拍完,赶紧拿钱滚蛋吧。 烦恼。 她最近是走什么桃花运了吗? 怎么一个两个都来对她表白? 面对赵曜那样的弟弟,她可以若无其事地打岔或是调侃,因为人家孩子毕竟还小,少不更事难免冲动。 她清楚地明白她跟他没有可能。 但是吴漾不同。 他和她之间不存在触及她原则的隔阂,也没有什么年龄的差距,她清楚地明白,他们之间是可以试一试的。 对,可以试一试。 但她不愿意。 郭雨馨是一方面,另一方面是…… 一双似笑非笑的眼睛突然浮现在脑海中。 文竹想起了那个被她抛诸脑后的承诺。 折腾了两天,她一门心思都在那些事上,此时才想起自己承诺了却没兑现的电话。 她当时好像说的是……十分钟? 文竹看了眼手机时间,拨了个电话。 也才38个小时而已,200多个十分钟而已嘛,况且…… “喂。”少年人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清冽低沉。 比平时少了些笑意,显得有些不情不愿。 “我是不是打扰你了?你在忙吗?”文竹又看了眼时间,刚刚10点。“你这会儿应该下晚自习在回家路上了呀?” 赵曜看了眼脚下的路,猜得还挺准。 他继续捂着夏天的嘴,刻意用淡漠的语气说:“我能忙什么?哪有您这位微博红人、美女摄影师忙?” 文竹听明白了,人家这是阴阳自己呢。 “你看微博了。”文竹肯定。 “是。”赵曜面不改色,“我以前有眼不识泰山。早知道你的身份,我应该找你要几张签名珍藏起来。” 文竹一本正经,“现在知道也不晚,你要几张?我现在就给你签。” 赵曜沉默,松开了捂着夏天嘴巴的手。 “竹子姐!”得到自由的夏天犹如行走的喇叭,对着手机听筒大声叫唤,“我!夏天!你什么时候回来呀?我想死你了!你也要给我签名!” 文竹的声音里染上了笑意,“行,给你签。” 赵曜感受着敲击鼓膜的轻笑声,腹诽对面那人全然不知夏天根本听不见她的回复。 “你还挺大方。”赵曜继续不爽。 “果然是小孩。你是为我没及时回电话生气吧?”文竹的笑声懒洋洋的,“我这两天焦头烂额,太忙了没及时给你回电话我很抱歉。” “对不起,你别生气了行吧?” 哄小孩的语气。 但足够真诚。 “道歉我接受了。”赵曜说,心里却忍不住泛酸,“不过你这么忙还有时间去拍照,也挺敬业啊。” 谁跟钱过不去谁是傻子。 文竹腹诽。 她原以为赵曜在说孙芮翎的事情,转念一想,不对,这事她没说过,他不可能知道。 文竹迅速反应过来,赵曜说的应该是微博上那组图,吴漾的那组图。 “这不是你不肯给我当模特嘛?”文竹试图用激将法,“好不容易抓到一个免费的壮丁,还不抓紧时间大拍特拍?” 赵曜蓦地想到了评论区的一问一答,心中的气消了十之八九。 【某网友:我记得竹子很少拍单人男模特的,这是你男朋友吗?】 【文竹回复:不是】 “那等你回来。”赵曜装作漫不经心,“你什么时候回来?” 文竹笑道,“不容易啊,我这是精诚所至金石为开?” 喜悦之情溢于言表。 “那你到底什么时候回来?”赵曜追问。 文竹:“这边还有个拍摄任务,顺利的话3天,即使有变动,最迟5天后,我要回去了。” 她的银行卡余额不支持她再待更久。 赵曜深信不疑,“再有半个多月要过年了,你记得提前买票。” 一语惊醒梦中人。 赵曜年龄比她小那么多,却比她想得周到多了。 文竹很惭愧。 “你提醒我了。谢谢你呀小弟弟。” 夏天正把头凑在手机背面,听到这一句,他忙大喊:“不是小弟弟!是大弟弟!重点是大!” 一通电话以夏天的荤段子结束。 文竹笑着挂断电话。 她握着手机,望向窗外。 此时此刻,遥远的安城,应该有一对少年在追逐嬉戏。 他们在小城冬夜的街头狂奔,所到之处,隆冬亦如盛夏。 第93章 美人迟暮 孙芮翎的写真拍摄并没有文竹预想中那么顺利。 一则,孙芮翎对这本自传十分重视,对照片中自己的状态要求极高。 二则,文竹对拍摄要求也高,不肯轻易将就。 按照原本的设想,孙芮翎扮上擅长的旦角妆容,在摄影棚咔咔一顿拍就完事。 但这种定妆照式的拍摄不符合文竹的预期,她觉得孙芮翎的情感与状态都游离在角色之外。 拍摄推进速度很慢。 孙芮翎也察觉到这一点,她觉得主要原因是自己年纪大了,已不是年轻时的身段、容颜与状态。 “毕竟也是五十多岁的人,比不得年轻时候了。” 孙芮翎有些沮丧,望着镜子里松松垮垮的脸兀自叹息。 时间对女人是很残忍的,用一道道皱纹换走她们脸上的胶原蛋白,完全不理会女人高喊着的不公平。 诚然,美人迟暮是一桩令人揪心的遗憾。 但文竹从来不觉得只有年轻才有资格美。 “孙老师,我觉得问题不是出在年龄上。”文竹试图沟通,“您的气质与状态比一般同龄女性要好很多。有道是白发戴花君莫笑,岁月从不败美人。十几二十岁的您有十几二十岁的美,但如果我们今天的拍摄是为了复刻那时候的美,我觉得完全没有必要。您直接找一些以前的老照片出来,比让我重新拍摄有意义多了。” 文竹不疾不徐,但孙芮翎听得出她话里有话,在极力用一种顾及自己感受的方式表达她对自己的不满。 孙芮翎也听够了文竹一次次地说“再来一张”,她忍不住问:“那你到底觉得我哪里不好?” 文竹看向孙芮翎。 面前的女人一大早就来了戏剧院,经历了2个小时的上妆、绷头、贴片、穿戏服,对今天的拍摄严阵以待。 文竹不忍让她失望。 “您给我唱两句吧。”文竹说。 孙芮翎怔住了,“清唱吗?” 她好些年不上台了,只偶尔在家中会哼唱两句。 今日她全副武装,若只是如往常那般哼唱,终究不合适。 隐隐有丝竹管弦之声从隔壁排练室传来,文竹心中微动,望向孙芮翎。 孙芮翎也看明白了文竹的无声询问。 她确实可以开口去隔壁请求演奏人员,但隔壁正在排练,那里有更年轻更风华正茂的杜丽娘。 她的出现,免不了一场比较。 她这个年纪了,外形、身段、嗓音均早已不复当年,她的骄傲不允许她那么做。 文竹看出她的顾虑,却不理解。 孙芮翎身上包袱太重,而镜头加剧了她的包袱,让她整个人状态更差。 “您先坐一会儿。我们不着急拍了。” 文竹请孙芮翎坐下,自己也拉了个椅子坐在她面前。 “你抽烟吗?”文竹问。 孙芮翎说:“不抽,嗓子对我们很重要。” 闻言,文竹将水杯递给孙芮翎。“先润润。” “那您平时还会做些什么保护嗓子?您水杯里泡的这是胖大海?还有什么?” “是甘草。”孙芮翎喝了一口水,和文竹闲话了起来。 接下来的十几分钟,文竹问了很多问题,孙芮翎渐渐放下了包袱。 当话题进行到年轻时第一次登台时,孙芮翎的情绪浓度上升。 文竹知道是时候了,拿出相机按了几下快门。 “怎么这时候拍?”孙芮翎很意外,有些手足无措,“我在说话,也没站起来,不好看的。” “很好看。而且很自然。”文竹向孙芮翎展示了刚拍的照片。 照片里的孙芮翎神情认真,面上带着淡淡的微笑与隐隐的忧伤,她正在回忆十八岁那年的春天。 如果站着拍不好,谁说不能坐着拍呢。 “蓦地游春转,小试宜春面。春呵春!得和你两留连,春去如何遣?”隔壁传来其他演员的唱词。这段《游园惊梦》,孙芮翎曾唱过太多次,字字句句以融入了她的骨血中。 她起先是继续坐着,跟着吟唱唱词。 渐渐地,她站了起来,和着远远的丝竹声,与隔壁的昆剧演员在不同的空间,同步唱起了这一段。 文竹干净搬开椅子,随后举着相机对准孙芮翎。 隔壁的表演不知何时结束了,而孙芮翎这边还在继续。 一曲罢,有人敲响了摄影棚的大门。 两人抬眼看去,一个女孩款款走来。 “您是孙老师吗?我问剧院工作人员,他们说是您借用了摄影棚。” 女孩正是在隔壁排练的杜丽娘,她身着常服,未施粉黛,一张脸素净小巧,看着只有20岁左右。 姑娘表达了对孙芮翎的崇拜,称自己第一次看《游园惊梦》,就是多年前在江南园林看孙芮翎的表演,从此种下了一颗种子。 那一场戏孙芮翎记得。 她的杜丽娘算不上多突出,所以无缘成为梨园中人人称颂的名家。因此,年轻时候的孙芮翎经常会接一些非正式场合的演出邀约。 “一周后是我第一次在剧院的大舞台登台,老师您如果得空,一定要来指点一二。”女孩说。 孙芮翎点头应允。 女孩又注意到拿着相机的文竹,邀请文竹届时为自己拍一组定妆照和舞台照。 文竹张了张嘴,便听见女孩说:“这张演出对我意义重大,如果能和孙老师用同一个摄影师,我会很高兴。” 临近年关,安城已经慢慢有一些婚礼跟拍开始找上文竹。 回安城,花一整天拍三四百一场的婚礼跟拍。 在这里,花两三个小时拍上千元一次的个人写真。 摆在文竹面前的选项一目了然,文竹选了后者。 报酬是一方面,另一方面是文竹喜欢尝试新的拍摄领域,渴望拥有不一样的拍摄体验。 “好。我们留个联系方式。”文竹同意了。 对全新拍摄体验的渴望让她一时忘了在h市的生活成本有多高。 上午半天的拍摄结束,孙芮翎准备去卸妆,被文竹阻止。 “我查到附近有个景点,里面有古戏台。您妆造做到这个程度了,我们可以拍点外景。” 孙芮翎在文竹身上看到了一种自己年轻时的劲头,点头应允。 待两人顶着寒风走到古戏台附近,文竹才觉得自己草率了。 但开弓没有回头箭,她表示速战速决。 孙芮翎毕竟五十多岁的人了,即使有暖宝宝加持,顶着寒风在风中拍了半个多小时照片,当晚便产生了轻微的感冒症状。 她们的拍摄计划毫不意外地出了意外。 别的没什么,只是文竹心疼住宿费。 第94章 互相拉黑 吴漾在与郭雨馨的聊天中得知拍摄延期的事情,当晚打了电话给文竹。 他们昨晚其实有些不欢而散,他不计前嫌地主动找文竹,并关怀她的经济状况,这让文竹多少有些感动。 “你今晚住哪里?”吴漾上来就问,“钱还够用吗?” “够。” 文竹点了点头,随即发现吴漾压根看不见,愣是把点到一半的头紧急刹车。 “孙老师给了我一笔定金,然后今天碰到个女孩,她约我一周后给她拍照,我厚着脸皮先要了定金。” 吴漾捕捉到一个重点,“你这一周都住酒店吗?你那个朋友呢?” 虽然文竹下榻的酒店只是普通的连锁酒店,但一周多住下来,对于文竹这样的穷人而言,也不容小觑。 文竹如实相告,“年底了,她挺忙的。一直在出差。而且她住得比较远,也不太方便。” “你不介意的话,可以住我们研究所的宿舍。” 研究所的宿舍,其实和普通的商品房差不多。它是当地市政府专门建设的人才专墅,以较低的价格面向符合申请条件的人员租售。也有像研究所这样,以单位名义集中买下一些,免费分配给职工居住的情况。 房型分套室和公寓两种,套室适合携家带口的申请人,吴漾这种单身狗则住在单身公寓内。 文竹深谙无功不受禄的道理,一口推拒了。 吴漾似乎铁了心帮文竹省钱,普及了一下研究所宿舍的基本情况,最后总结道:“有空房,可以拎包入住,不要钱。” 文竹承认自己心动了,谁让她真的穷呢。 “那会不会不方便?”文竹觉得应该委婉矜持一点。 电话那头的吴漾似乎心情不错,他笑了一下,“你如果住一年半载会不方便,但住一个星期不会。” 两人最后商议的结果是,今天还是住酒店,明天文竹就搬去免费的公寓。 孙芮翎的病没那么快好,最少也要三天,文竹觉得自己不能闲着。 于是,她当晚在微博发布了一条在h市约拍档期公告。 并坦白,自己没有助理没有化妆师,所以只能模特自给自足。实在不会的,她可以上手帮衬一二。 事实证明,在h市开展摄影工作确实比在安城有优势,晚上10点,她接下来三天的行程已排满。 客户都是大学生,文竹给出的报价不高,但也比在安城跟拍婚礼有性价比。 文竹突然直观体会到了平台对人的影响力。 同样的她,在安城吃了上顿没下顿,而在h市,三天时间就能挣够在安城租一个月三室一厅的房租。 那么多年轻人,哭着也要留在大城市,必然是有原因的。 大城市拥有更多的机会和资源,可以提供更好的职业发展空间、更高的薪资水平以及更广阔的社交圈子。这些因素对于年轻人来说都是极具吸引力的,他们希望通过在大城市的努力奋斗实现自己的梦想和目标。 然而,大城市高昂的生活成本、激烈的竞争压力等问题也给年轻人带来了巨大的挑战。 话说回来,文竹这三天的收入刨去开支与成本,却也只够付她的房费,让她不至于流落街头。 在这个繁华的城市里,每个人都在为自己的生活而努力拼搏,每一份收获都来之不易。 在得到与付出之间,留下来的才是自己的。 想到这里,她更加感激吴漾了。 似是某种离奇的感应,她这个念头刚一滋生,赵曜的电话打了进来。 “你是不是3天回不来了?”他开门见山。 “这么关注我微博?”文竹插科打诨,“你账号是哪个?要我回粉一下吗?” 赵曜不喜欢文竹这种态度,这让他产生一种不对等的感觉。 他翘首以盼的,在她眼里却不值一提。 “是不是?”他追问。 “对。原本的拍摄对象生病了,拍摄延期几天。”文竹长话短说,“另外一周后还有个昆剧演员的拍摄。” “那你还回不回来?”赵曜似乎也烦了她一而再再而三地爽约,语气很冲。 “这关你什么事啊?”文竹也被点着了,语气比赵曜还冲。 其实在文竹耐着性子解释延期的事情时,她就在心里不断质问自己。 为什么要对赵曜解释这么多? 他俩什么关系她需要交代这么多自己的事? 她干嘛像哄弟弟一样那么捧着他? 不对,阮以安才没赵曜这么烦。 她正儿八经的弟弟都没这么掣手掣肘,赵曜到底是凭什么要这么烦? 想到这儿,她的嘴化成了利刃,更凶残地说出锋利的话语,扎向赵曜的心。 “这是我的事。我是一个人,一个独立的成年人,我有权安排我自己的生活和工作。你好像没有立场也没有资格干预我吧?” 良久,电话里没有半点声音传来。 文竹以为他挂断了,将手机移到眼前却发现仍在通话中。 这时,赵曜说话了。 “对,我确实没什么资格。” 因并未开免提,也因为听筒没贴着耳朵,他的声音显得很远很轻,如梦似幻,让人听不真切。 但那种悲伤与压抑却极具穿透性地攫取了文竹的心脏。 她有点心疼。 她将手机贴近耳边,正要说些什么找补,却只听见一阵忙音传来。 赵曜挂断了电话。 在回拨与不回拨间,文竹有些摇摆不定。 如果他真是她弟弟,她作为大姐姐,低低头也无可厚非。 如果他们是闹别扭的小情侣,她可以为了哄男友示好低头。 但他们什么也不是。 她刚怀疑过赵曜的立场与资格,其实想想,她不是一样吗? 手机突然震动起来。 文竹眼睛一亮,臭小孩还挺能屈能伸。 来电人是叶如。 文竹的眼睛又暗了下去,机械地点了接听。 叶如上来就抱怨,“跟谁打电话呢?一直在通话中?” 文竹只说是约拍的客户。 “那大摄影师你什么时候回来?据最新情报,腊月二十我亲戚他们就要回来了,你来得及回来吗?” 文竹翻开日历算了算,“有点悬。” “我们现在也进入期末备考阶段了,我准备趁这两天抽空把东西理一理搬出去了。”叶如提出解决方案,“你左右是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回来,我帮你一起打包带到我家,你回来了直接去拿吧。” 文竹说好,又追问,“你哪个家?” 叶如咬牙切齿,“孟凡钦家行了吧!” 文竹嘿嘿一笑,“同居生活开始了?” 叶如强调,“合法同居。” “也对,你们是有证的。”文竹附和。 两人又拌了会儿嘴,商量了搬家的具体细节,聊了些儿有的没的,最后挂了电话。 文竹望着最近通话界面,若有所思。 和叶如的一通电话打了十多分钟,显得下面那个四十多秒的通话记录格外凄惨。 短就算了,关键内容还不愉快。 她内心那点纠结变成了浓浓的愧疚,一不留神就点了拨出。 “对不起,您拨打的电话暂时无法接通。” 握着手机的文竹直接傻眼,这句话的意思是什么呢? 文竹试着又拨了一个。 一样是冰冷的说辞。 行。 她确定了。 自己被赵曜拉黑了。 绝了。 一言不合就拉黑算什么本事啊? 有情绪不会好好表达吗? 她果然没猜错,小孩子真够幼稚的。 这就是她坚决不谈姐弟恋的原因。 谁能受得了这样的幼稚鬼。 文竹握着手机,在房间走了三个来回。 最后,她点开手机,一顿操作。 拉黑就拉黑,谁还不会啊? 文竹以彼之道还施彼身,不,比赵曜还狠,因为她顺道拉黑了他的微信。 反正他也从来不发朋友圈,拉不拉黑也没差。 做完这一切后,文竹丝毫没有意识到,她更像那个恼羞成怒的气鼓鼓幼稚鬼。 第95章 母子谈话 北岛写,你没有如期归来,而这正是离别的意义。 文竹迟迟没有返回安城,只能说明她在h市更如鱼得水,那里或许是比安城更适合她的去处。 想到这里,赵曜觉得自己确实没什么资格计较。 对文竹的一次次爽约,他从一开始的失望揪心,渐渐演变成了疲惫。 在疲惫之余,他发现自己连计较都显得无名无分、不合时宜。 两人之间的那场争吵看似是话赶话,一不小心咬了舌头,但究其缘由,根源在于二人确实什么也不是。 一切只是他的一厢情愿。 那场争吵发生后,他渐渐看清了一些,他尝试着劝自己接受。 但光是这样想,就让他有些失魂落魄。 赵文洁发现儿子又恢复了从前的散漫颓废是在距离寒假还有一周时。 这天晚上,她试图和赵曜聊一聊。 “赵曜,你们还有一周考试吧?” “嗯。” “学习很累吧?” “还好。”赵曜抬头看赵文洁。 这问句一般的妈妈问儿子不奇怪,但从赵文洁嘴里说出来很奇怪。 她从前会关心赵曜飞得高不高累不累,而在安城这几年,她已经不关心关于飞翔的事情,只是偶尔会想起来自己是个母亲,会依葫芦画瓢地叮嘱几句。 这种问句,大概也是从哪位贤妻良母那模仿来的。 赵文洁不知道赵曜的想法,继续表达,“我看你忙得最近都不怎么刮你的胡子了,还是拾掇拾掇,看着精神点。” “好。晚上就刮。” “寒假有一个月假吗?” “没有,提前一个礼拜补课。”赵曜把今天收到的学校通知重复了一遍。 “你要不要回南远过年?你奶奶让我劝你回去过年。”赵文洁长吁一口气,终于说出来了。 赵曜的反应没有想象中那么大,他只是清楚地表达了不想去。 没有说原因,也没有抱怨什么。 赵文洁想了想,乘胜追击,“这个由你自己定,不过我春节那几天要去一趟,你一个人在家我也不是不放心,就是怕你心里不舒服。”她挑明中心思想,“你有什么想法要说出来。” “没什么想法。” 赵曜说的是实话。 他又恢复到那种什么都提不起劲,什么都不喜欢也什么都可以接受,都无所谓的心态了。 赵文洁见他这副逆来顺受却又不屑一顾的态度,说不清自己是心疼多一些还是生气多一些。 “你是不是还在为当时回安城的事埋怨我?”她觉得是。 但赵曜否定了。 “多少年了。没什么埋怨的,安城也好,南远也罢,没什么区别。” 赵文洁找到了契机,趁机钻了个空子,“那你要不要去国外?” 此话一出,赵曜再次望向自己的妈妈,眼神里是满满的探究。 这不是一时兴起说的话。 赵文洁想了想,斟酌着措辞,“你这几年成绩一般,参加国内高考也没太多好的选择,干脆出国吧。你以前不是说想去英国吗?” 赵文洁早就断了望子成龙的念头,安城有多少人奋斗一辈子也够不到她现在的生活水平,她对赵曜的要求从几年前开始就变成了活着就好。 对此,赵曜心知肚明。 他有个猜测,“林屿要死了?” 直截了当,一针见血。 赵文洁将食指放在嘴唇上,神情紧张。 她压低声音说:“你不要说那么直白。不要搞得好像是你在咒他一样。” 赵曜知道自己猜对了,“就算他死了,他还有孩子。” 他记得那个大肚子的女人,那个多次侮辱文竹的女人。 赵文洁犹豫着,她其实没必要对自己孩子藏着掖着,但具体实情是什么,尚未可知。 她只能看到南远那边一次次来人来电话,希望赵曜回归。 多的,那老太太没提过,真相成谜。 赵文洁今晚状态很好,她不急不恼,心平气和地分享自己的想法。 “我曾经花了很多心思在你身上,对你有很多期待。虽然那些期待在现在的我看来很可笑,但作为一个母亲,我还是希望你能尽量让你的生命充实、鲜活、不留遗憾。留学的事你可以考虑一下,就算暂时不考虑也可以先把雅思考了,万一你哪天改变想法呢?” 赵文洁又想起了那个叫文竹的漂亮女孩,她不确定赵曜的状态是否和文竹有关,但还是提了一嘴,表达自己的诚意。 “那个叫文竹的姑娘我好久没看到了。” 赵曜知道赵文洁没说完,这句只是个引子。 他没看赵文洁,也不开口。心里却接了一句——我也很久没看到了。 赵文洁继续说:“我之前挺怕你因为早恋惹上些麻烦事,但现在想想,也没什么好怕的。而且如果是文竹,倒是比其他小姑娘家家好处理一点。她看着没那么黏糊。不过话说话来,也许什么麻烦事都没有,就是可能有点影响你高考。但是如果你不走高考这条路,其实这一点担心也没有了。” 饶了一大圈,还是在劝他去国外。 但是赵曜明白,如果真的走了,他可能就一点机会也没有了。 思及此,他在心里自嘲地笑了笑,说得像不走就有什么不一样似的。 这种嘲讽笑意外化在了脸上,他对赵文洁说:“你还真是开明。都在这给自己挑上儿媳妇了。有没有想过人家对你儿子压根没兴趣呢?” “那你挺喜欢她对吧?”赵文洁是会抓重点的。 赵曜又不说话了。 赵文洁当他默认。 “虽然年纪比你大了点,但如果只是谈个恋爱玩玩也没什么不可以。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你都在我肚子里了。” 赵曜第一次算得清年龄时,便知道赵文洁生下自己时才十八九岁。 她的那些故事,他在她曾经无数次的醉酒中听过太多。再听此事,他已经很平静,甚至对赵文洁生出了些许怜悯。 “其实你现在可以想干嘛就干嘛去了。我成年了,你没必要再守着我。” 赵文洁一巴掌拍在儿子肩膀上,“我现在不就是想干嘛就干嘛吗?我想打麻将就打麻将,想有个帅儿子,帅儿子就陪在我身边。挺好的。” 赵曜:“那你这辈子就这么过了吗?” 赵文洁有些恍惚。 她酗酒最凶的那段时间,比现在小很多的赵曜也问过她这个问题。 想起从前种种,她不禁悲从中来。 “是我不好,我擅作主张把你生下来,又给不了你最好的。”她的声音有些哽咽。 赵曜知道她情绪又不稳定了,像哄小孩那样拍了拍赵文洁的手。 他开了个玩笑,“我没有后悔生下来,谢谢你给了我一条命,还给了我这么好看的脸。” 赵文洁曾给过他近10年全世界最好的母爱,那些足以抵消她后来所有的不好。 “还挺臭美。”赵文洁破涕为笑。 赵曜说:“这是事实。” 他摸了摸自己的脸,暗叹道正因为这张脸,让他才再次被文竹看到。 怎么不是一张好脸呢? 第96章 再回安城惹意外 文竹将h市的工作全部收尾时,已经是北方的小年。 孙芮翎因为见识过文竹面对工作的投入与激情,对这个女孩有了更多的好感。 这天,她照例邀请吴漾和文竹来家中吃饭,甚至一大早就亲自打了电话给文竹。 但文竹拒绝了。 “那太可惜了。”孙芮翎在电话里说,“你是要回安城了吗?” 文竹说不是的,“这边的工作结束了,我定了北上游玩的行程。” 这个行程是文竹昨天中午定下的,那会儿摄影大赛奖金到账的短信发在了她手机上。 她在安城时戏称自己的梦想是月入三千。 而在h市短短半个多月,各种杂七杂八的拍摄加上大赛奖金,她一下子就完成了一年70%的kpi。 文竹对q市慕名已久,此地距离h市不过200多公里,且有一场冬日对冰雪音乐节。 文竹喜欢的乐队也在演出之列。 有钱、有闲、有爱、并且很近。 简直是天时地利人和。 此时不去,更待何时。 孙芮翎虽然有些不舍,但终究只能说一句再见,反复叮嘱几遍路上注意安全。 电话挂断,文竹反复回味着孙芮翎最后的话。 短短时间里,这位阿姨对自己的态度有了180°的大转变,文竹突然有些明白郭雨馨为何如此好性格。 孙芮翎是坦荡直白的性情中人,郭懿是稳重温润的谦谦君子,两人相知相守相爱,郭雨馨得以在爱中长大。 良好的家庭氛围与和谐恩爱的父母是培育优质下一代的沃土。 叶如也是一个例子。 而在原生家庭中受过伤的人,或多或少会有一些性格上的缺陷和难以抚平的伤痕。 比如她自己。 人不能选择自己的出生和家庭,却能选择如何成为更好的自己。 文竹觉得,既然投胎这门技术活她出生前未能好好学习,那就后天好好努力,成为一个很棒的人,让她的孩子因为她拥有一片沃土。 她满脑子装着这些念头,差点撞上和她一起进电梯的吴漾。 “早。”文竹打了个招呼。 心想,又一个从家庭沃土里长出来的孩子。 “早。”吴漾回礼,目光望向她的行李箱。 他早上收到了她的消息,此刻看着她推着白色行李箱进电梯,才真实地体会到离别已成定局。 “我送你去车站?”吴漾看着她的侧脸,低声问。 有时候,明知道会被拒绝,还是固执地想求一丝希望。 “不用了。”文竹尽量委婉,“我现在发达了,打车费不在话下。你还要去研究所上班,别迟到了。” “嗯。常联系。”吴漾说。 却不知道两人之间还有什么可联系的,至少他不觉得文竹有什么想和他联系的。 文竹点点头,道:“好,常联系。” 电梯门光可鉴人,吴漾看着门上的两道黑色身影,再没有说一句话。 文竹在一楼出了电梯。 吴漾望着她的背影一点点远去,直至电梯门合上。 那种若有似无的怅然若失如影随形,汽车发动的声音响起时,才堪堪驱散了些许。 吴漾的汽车从地下车库驶出,在小区门口见到了等待网约车的文竹。 风将她的头发吹起,文竹伸手捉住一缕肆意飞舞的头发,勾着手指,轻轻将其挽向耳后。 不过几秒的动作,却在他眼中按下了慢放键。 他将车停在文竹身边,降下车窗再次道了一遍别。 文竹挥了挥手,用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说了声谢谢。 回顾在h市的这段历程,文竹获益匪浅。 人说,凡事发生,皆有利于我。 她想,这段经历便是这句话的诠释。 “我送你吧。”吴漾再次开口。 文竹坚定地摇了摇头。 倏尔,汽车裹挟着一阵风离去,文竹已见不到刚刚与之对话的人。 - 文竹回到安城那天,正是安中寒假开始的第一天。 叶如因为要批改试卷,放假时间比学生晚了两天。 文竹走在宁安大道上,去学校找叶如。 临近年关,安城处处张灯结彩,返乡回城的安城人民摩肩接踵,挤满了大街小巷,商店的音响里一遍遍播放着《恭喜发财》。 见此情景,文竹知道这个县城一年中最热闹的时候到了。 拖着行李箱走在人群中间,文竹一心护好自己的手机。 在安城,有一条心照不宣的铁律,人多的地方一定要当心扒手。 这一类人在文竹幼年时格外嚣张,近几年虽有所收敛,但人多眼杂,多一分小心总不会错。 事实证明,文竹的担心并不多余。 离她三五步的地方,有个妇人挤在众人中间,正专心挑选着水果摊上的芒果。 她身上斜挎着一个棕色的小皮包,手上挽着好几个购物袋,也许是刚买完东西,皮包的拉链没有拉上,手机在包里露出一角。 有个中长头发黑衣服的男人紧紧贴近她,伸手去碰妇人的皮包。 在男人的手放上手机边角时,文竹一个箭步挡在了男人身前。 文竹拍了拍专心挑选水果的妇人,妇人疑惑转头。 男人业已得手,趁这个当口准备离开。 但文竹本人和她的行李箱形成了一个半包围的局势,男人只能将手机揣回口袋,伺机而动。 “阿姨,包包拉链没拉好。”文竹提醒。 妇人恍然大悟,放下水果袋低头看包。 她掀开包看了看,瞬间变了脸色:“我的手机!我的手机呢?!” 身边众人听闻动静,纷纷侧目。 不少人下意识去摸自己口袋里的手机、钱包,确认物资安全。 人群有了骚动,男人趁机想溜。 文竹挡在男人面前,指认道,“是他拿的!” 妇人面色一松,转头看向男人。 男人怒目而视,狠狠瞪了文竹一眼,怒骂道,“你放屁!别挡老子路。”说完便想走。 妇人不依,“是不是你?” “听她瞎几把说,不是老子!”男人不认账。 “我亲眼看到的,你有本事把口袋里东西拿出来。”文竹揭穿他的谎言。 男人当然不依,“凭什么?你说老子拿的你有什么证据?” 妇人抓着一丝希望,伸手就去拽男人插兜的手。 男人一把推开妇人,妇人一个踉跄摔在了水果摊上,竟哎呀哎哟地哭喊了起来。 这边的动静引起了一大群人的围观,大家指指点点,议论纷纷。 有人说,“不是你那你把口袋翻开给人家看看,让人家安个心吧?” 男人大手一挥:“我凭什么翻?你怎么不翻自己的?” 人高马大的男人厉声呵斥,这形容让围观群众声音小了很多。 文竹作为第一人证,一边护着妇人,一边对男人道:“你现在拿出来阿姨不会怎么你。”妇人认可地点了点头。 眼见围观的人越来越多,男人心中摇摆。 “你再不拿……我们……我们就报警了。”妇人嗫嗫嚅嚅。 这句话激怒了男人,如果此时低头,好像谁怕了警察似的。 “那你报警!你现在就报!”男人已是面红耳赤。 文竹安抚似地拍了拍妇人,对男人道:“我们不报警,你拿出来吧,这事就过去了。” 此时,围观人群中有两个人拿着手机开始录像。 此举让男人慌了神,他怨恨地看了一眼文竹。 一切都是这个女人搞得事。 他将手伸进口袋,慢慢靠近文竹和妇人。 妇人被他的眼神骇得连连后退。 文竹稳住心神,掌心向上,摊放在男人面前。 准备拿回手机。 谁曾想,男人竟掏出了一把弹簧刀,刀尖猛地划过文竹的掌心。 第97章 文竹负伤 鲜血流出时,文竹才明白发生了什么。 她吃惊地望向男人。 原以为只是个猥琐小人,没想到竟是个亡命之徒。 众人倒吸一口凉气,为文竹暗暗捏了一把汗。 在男人的利刃再次刺过来时,文竹几乎忘了行动。 让人担心的事情并没有发生。 一个顶着黄毛的身影自人群中冲出,趁男人不备,一脚踢中了他的手腕。 利刃脱手,众人一拥而上,压制住了那个男人。 黄毛将手伸进男人口袋,摸出了妇人的手机,递了过去。 文竹看向来人,是何杰。 她赞许地向何杰投了个眼神,何杰看着文竹手,欲言又止。 妇人心有余悸,连手机都忘了接。 文竹代她接过,将手机放进了她的棕色皮包。 “没事了。”文竹安抚她。 妇人宛如大梦初醒,忙从包里拿出纸巾让文竹裹住伤口。 警察这才姗姗来迟,铐上了持械伤人者的双手。 文竹、妇人、何杰以及两名围观群众被带进警察局录口供。 一切尘埃落定时已是晚饭时间,妇人坚持要请文竹和何杰吃饭,被文竹拒绝。 最后,妇人从包里拿了200块,不由分说地往文竹和何杰手里塞。 文竹不愿要那100块,何杰伸出去的手不得不收回,尴尬地摸了摸头发。 “哎哟,这也不要那也不要。”妇人急得直跳脚。 最后,她从手中购物袋里拿了两盒零食递给文竹,“那把这个收了行吗?” “行!谢谢阿姨。”文竹终于点头。 见文竹收了,妇人又拿了些东西递给何杰。 何杰这下毫无顾忌地收了。 “好好好,今天多亏了你们,谢谢。”妇人千恩万谢之后离开。 仅剩何杰和文竹站在警察局门口。 “今天多谢了。”文竹发自肺腑地感谢何杰。 两人最后一次见面,文竹对何杰的态度极为冷淡,甚至可以称为恶劣,但何杰今天不计前嫌、挺身而出,令文竹刮目相看。 “这有什么?咱俩什么交情!”何杰大手一挥,“看在雄哥的份上,我也不会见死不救的。” 文竹白了他一眼,有点想收回刚刚的感谢。 “你管我爸叫哥,那我是不是要管你叫叔?” 何杰摸了摸后脑勺,憨憨地笑了笑,“我姐一直这么叫,我跟着叫习惯了。” 何慧和文雄的那点八卦文竹听过一些,甚至亲眼见过一次。 她虽然不高兴,却也衷心希望文雄能幸福。 但两人最后没成,是文雄没那个福气。 “你姐还好吗?”文竹问何杰。 文竹上次见何慧是6月份,其实也没隔多久,她这么问纯粹是寻个话题。 “挺好的。她又怀孕了,刚满3个月。”何杰挺高兴,“我又要当舅舅了。” “恭喜你。”文竹说,“你快递公司的工作怎么样?” “我辞了。今天刚辞。公司天天忙得跟狗一样,也没几个钱。”何杰掏了根烟,拿在手上闻了闻,眼睛亮了亮,“要不是辞了今天还救不了你呢。” “那是。你点吧,我没关系。”文竹说,“那你接下来什么安排?” 何杰点了烟,低头深深吸了一口,慢慢吐出一口烟圈。 “还没想,过完年再说吧。”何杰换了个话题,指了指文竹的行李箱,“你是准备出去还是刚回来?” “刚回来。” “那你今年在你妈这边过年?”何杰随口问。 文竹在安河老家没有往来的亲人了,何杰不觉得她会回去。 “不。”文竹说,“我不过年。” 何杰想起了什么,说了声对不起。 文竹不以为意,“没事。我请你吃饭吧。今天多谢你。” 何杰欣然接受。 - 晚饭时,文竹顺便叫了叶如,叶如自然带着孟凡钦。 于是,两个人的晚餐变成了四个初中校友的晚餐。 何杰成绩差,自然没办法和三个好学生同班,但他和文竹、叶如小学时同过班。 孟凡钦虽然是另一所小学的,但初中时也算学校的风云人物。 何杰呢,辍学之前在初中也挺有名。只不过人家孟凡钦是靠成绩好,他是靠打架好。 总而言之,四个人都认识,除了其中一个画风有点奇怪。 叶如趁和文竹拥抱的机会,咬着耳朵问她怎么回事,是不是想不通和何杰谈恋爱了。 文竹秀了秀裹着纸巾的手掌,“我的救命恩人。” 叶如这才注意到文竹的手掌,鲜血染红了纸巾,在手掌上紧紧粘着。 她紧张地问怎么回事。 文竹原原本本把事情经过交代了一遍。 “你怎么敢啊你?”叶如有些后怕,“万一那人有帮手呢?” 文竹说不至于,“周围全是人。而且现在又不比以前了。” 叶如问:“那今天没有何杰你怎么办?” “跟他拼了。”文竹一本正经,不像开玩笑。 叶如真的有些生气了,提高了声音,“文竹你要命是吧?你女中豪杰,你想过后果吗?” 孟凡钦赶紧搂了搂自己老婆,又倒了杯水给文竹,“讲了那么久故事,喝点水润润嗓子。” 何杰本就尴尬,此时更不自在了。 但他觉得自己也得做点什么缓和下气氛,于是说:“现在不是都在扫黑除恶嘛,你们看我,安河一条龙都没得混了,那个人就那么点能赖的。” 随后几秒,饭桌上陷入了冰封一样的寂静。 文竹先笑了起来,对何杰说:“这里坐了个公检法的公职人员呢,你注意点。” 何杰嘿嘿笑了一下。 叶如剜了文竹一眼,“你别提我老公。” 文竹啧啧两声,模仿着叶如的语气复述了一遍。 叶如哈哈大笑,问:“你老公在哪呢?单身狗!” 两人遂和好如初。 叶如支使孟凡钦去对面药店买碘伏、棉签和绷带。 帮文竹处理伤口时,叶如一边数落文竹不会照顾自己一边心疼。 那伤口足足5厘米长,看着很深。 叶如:“也不知道你怎么忍这么久的?” 文竹道,“可能因为我……”她想了想,歪头道,“坚强?” 叶如白了她一眼,“希望你晚上单手拧毛巾的时候也这么坚强。” 文竹看着自己被包得像粽子一样的手,心想,还好伤得是左手。 第98章 旁敲侧击 当晚,文竹住在孟凡钦家客房。 文竹在布衣巷的东西悉数被叶如搬来,无甚章法地堆在这个房间。 对比叶如,文竹的东西实在不算多,但每一样都显得格格不入。 这套装饰一新的房子会是叶如和孟凡钦的婚房。 文竹看着自己那些堆在客房的行李,感觉自己像个进城逃难,投奔远方亲戚的破落户。 唯一值钱的是那套台式电脑,被堆放在靠墙的位置,剩下的便是挂在铁质衣架上的衣服、几双鞋子、几本书和包成一团的床单被套以及棉被。 文竹伸手抖开被子,受过伤的手因用力抓握让人疼得直皱眉。 叶如路过房间,刚好看见这一幕。 “怎么,女侠?现在知道疼了?”她嘴上不饶人,却主动搭了把手。 文竹嬉皮笑脸,“手再疼也没有你疼人。” “少来恶心我。”叶如很嫌弃,“怎么出去浪了半个多月回来像换了个人?” 铺好床,叶如绕着文竹转了三圈,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 文竹无奈摊手,“看出什么了?” “没缺胳膊没少腿,挺好。”叶如点点头,直直地躺在床上。 文竹也一道躺了下去,后背刚靠近床单,就听耳边传来叶如的吐槽,“就是缺心眼。” 好吧,就知道这个事没那么容易翻篇。 文竹乖乖听骂。 叶如拿出教育学生的派头足足教育了文竹好几分钟。 最后,文竹乖巧道:“知道了叶老师,下次我一定不会这么莽撞了。” 叶如才不信她,“你这话就跟夏天跟我说下次一定好好学习一样。” 文竹翻了个身,撑起上半身问:“你那帮孩子们不可爱了吗?” “可爱,人还是挺可爱的。”叶如说,“就是有些人的成绩不怎么可爱。” 文竹想到了赵曜,只觉得可恶。 “夏天成绩很差吗?”她问叶如。 叶如:“勉勉强强吧。不过他是体育生,文化课稍微加把劲,都能为我们班本科率添砖加瓦。” “哦。夏天看着就很体育生。“文竹自认为过渡得还算自然,“那赵曜呢?” 叶如原本闭着的眼睛睁开了,圆润的眼睛盯着文竹,一言不发。 文竹被看得心里一阵发虚,“这么看我干嘛?” 叶如歪了歪头,“看你是不是瞒了我什么?” 文竹面露疑惑,“什么有的没的?我能瞒你什么?” “不知道,觉得哪里怪怪的。赵曜吧,成绩其实还行吧,中间水平,现在这样上个本科一点问题都没有。不过他这段时间挺消沉的,不知道期末会不会下滑。”叶如改躺为坐,“你们俩没怎么样吧?” 文竹翻了个白眼,直骂叶如神经病,“我俩能怎么样?那么个小弟弟。” “也是。”叶如点点头,“他之前说喜欢你我也不太当真,反正你不会喜欢他的。” 文竹的心脏猛地咯噔了一下。 不会喜欢吗? 也许吧。 她站起身,走向自己的行李箱,“对了,我在h市和q市给你买了纪念品。” 她放倒行李箱,拉开了拉链,从隔层里取出了两个袋子。 “真的吗?都买了什么?”叶如兴奋地一把拿走两个袋子,“都是给我的吗?” 文竹拿出属于叶如的那份,“这两个是给你的。”把剩下的三个书签和另一个礼物拿在手上,“这几个不是。” 叶如研究了一番自己的礼物,表示很满意。 她探头去看文竹手上的书签,“那这几个给谁的?大瑶?” “嗯。”文竹含糊其词。 毕竟里面确实有给大瑶的东西。 叶如瘪瘪嘴,“给我两个,给她这么多?” “你几岁啊叶老师?”文竹服了,展示手上的东西,“只有这一对耳环是给她的。你有两个,她只有一个。” 叶如接过耳环看了看,手工制作的戏曲人物耳环,很精致,和她的另一个礼物胸针是一个系列。 “这三个书签给谁的?”叶如继续追问。 “我弟,还有夏天。”文竹拿过书签和耳环,塞回了行李箱,“上次夏天帮我搬了电脑,感谢一下他。” 文竹企图用一部分的真诚掩饰另一部分的事实。 叶如眯了眯眼,毫不留情地拆穿:“三个书签送两个人?一人一个半?那个小王子是给赵曜的吧。” 文竹算是明白了,叶如今天留给她的只有一条路——坦白。 于是,她将自己与赵曜的所有交集都讲了一遍,只不过省略了赵曜几次到布衣巷找自己的事。 她觉得,那些行为太过亲密也太过莽撞,有些败叶如对赵曜的印象。 “所以商厦那次你们根本不是第一次见?”叶如求证。 文竹点点头,“是。” 叶如控诉,“你瞒我瞒得好惨。”不等文竹回应,她又感慨,“可惜了。要是他再大个几岁,你俩应该有戏。” 文竹想,叶如不愧是自己十几年的老闺蜜,太了解自己了。 “你怎么这么了解我呢?”她捏了捏叶如的脸。 “那是,小时候看《犬夜叉》,我们都喜欢犬夜叉,就你喜欢杀生丸,还磕他和玲 cp。你喜欢的男演员也都是些老男人。逍遥哥哥当时那么火,你偏偏满脸嫌弃,就差没说喜欢拜月教主了。” 叶如一番话勾起了文竹满满的回忆,两人哈哈大笑。 叶如半开玩笑,“我看你不是想找对象,是想找个爹。” 文竹用右手摩挲着左手上一圈圈缠绕的绷带,心中泛酸。 恋爱是我们对亲子关系的复制。 她对爱情的期待,是找到一个如父亲般的人。他会给她足够多的包容与安全感,让她可以一头扎进去,全心全意做一个小女孩。她可以恶劣使坏,可以无理取闹,可以调皮捣蛋,但不管她是什么样子,跑出家门多远,那个人都会敞开怀抱等她回头。 - 和叶如道过晚安,文竹躺在床上辗转难眠。 属于她的床单被套也没能治好她的认床。 蓦地,那个荒唐的梦在她脑中一闪而过。 文竹拿了手机,起身坐到窗边。 她将手机解锁,将通讯录从头翻到尾。 赵曜名字的首字母太靠后,所以他一直待在文竹通讯录的末尾。 此刻,末尾没有那个名字。 时隔多日,文竹突然对自己幼稚的赌气有了迟来的顿悟。 一番操作后,她将手机扔在窗台上,转头望向楼下。 叶如和孟凡钦爱的小巢在十五楼,和赵文洁之前要租给文竹的那套房子在一个小区。 这个高度俯瞰新城,远处的荒凉与楼下的热闹尽收眼底。建设中的新城在整个城北版图上,像沙漠中的绿洲,大海里的孤岛。 这阵子文竹看了太多高楼大厦与繁华夜景,安城的夜着实称不上美。 但年关将近,这座小城的烟火气却是大城市无法比拟的。 在安城人民纷纷返乡的关头,h市的打工人正在大量涌出,回到遥远的家乡。 有钱没钱,回家过年。 她想回安河了。 第99章 告别安城 第二天文竹醒得还算早。但孟凡钦更早,叶如说他一大早就去乡下了。 “越到年底越忙。而且他们单位上到大年三十。” 叶如吐槽了几句,招呼文竹坐下吃早餐。 早餐是孟凡钦一大早去楼下打包带上来的。 “你们什么时候结婚?”文竹舀了一勺豆腐脑,询问叶如。 她其实不怎么爱吃豆腐脑,但人家买了,她也愿意尝试吃下去。 她对食物的包容度很高。 “明年十一吧。”叶如算了算,“这批孩子高考结束后我有将近三个月的假。暑假让他请几天假,先把婚纱照拍了。你来拍吧!” 文竹摆手,“婚礼跟拍我可以,常规的婚纱照我拍不了,没那个物力和人力。” 叶如看她,“不常规的你就能拍啦?” 文竹点开手机,翻了几组之前收藏的旅拍图片。 “我可以拍这种。比较自然。穿轻婚纱或者自己的衣服,边玩边拍。那种大裙摆,妆造复杂,一本正经的婚纱照我不行。” 叶如研究着那些照片。 男生大多一身常服,顶天了穿件白衬衫,女生多穿白裙子,或者穿常服头上顶个轻头纱。而照片的背景,有些在山野间,有些在海边,有些在城市的街道上,甚至有一组在游乐园。 “也好看,但好像太简单了。”叶如把手机还给文竹。 那一年,端庄大气的婚纱照是主流,文竹的想法过于前卫,即使是好朋友,也不能全盘接受。文竹能理解,“所以啊,这笔钱你是别想省了。” 她的玩笑是对叶如的宽慰。 叶如莞尔一笑,“那你负责让我省下婚礼跟拍的钱。” 文竹比了个ok的手势。 “那就这么说定了。”叶如一锤定音。 吃过早饭,叶如去学校阅卷誊分,文竹在孟凡钦家收拾自己的行李。 一年终了,明年怎么安排她心里还没底。 但这个年,她想回安河过。 原本只打算拎个箱子回去,但孟凡钦的爸妈过年会来住几天,文竹想了想,还是决定将客房清空。 叶如四点不到就结束工作回来了,见文竹这么大阵仗,很是吃惊。 “你找好房子了?”叶如不知她要回安河。 文竹说:“没有。我回安河。” 叶如不解,“怎么回安河?” “我要去外地工作了。”文竹解释。 其实收拾东西时,文竹也考虑过租下赵文洁那套房子,直接搬到那边,都在一个小区,很方便。 但在按下赵文洁电话的前一秒,她下定了决心。 消息太突然,叶如消化了一会儿,“这么快就决定了?还回季市?” “城市还没定。可能季市,可能h市,或者其他城市。”文竹说,她只知道她要离开安城了。 既然在哪里都是漂泊之身,她想漂在更广阔的天地里。 叶如强压下心中的那一丝怅惘,“其实,我也觉得你适合在大城市发展。我支持你。” 文竹抱了抱她,“别这副表情,我至少等你开学了才走。咱们有的是时间待一起呢。” 叶如扁扁嘴,“我初七就开学了,也没几天了。” 文竹看了眼手机日历,还有十天。 也许,她的书签送不出去了。 文竹拍拍叶如的头,“放心吧,只要你开口,我立马闪现回到你身边。” “其实你回来的第一天我就知道你还会走。”叶如把眼泪擦在文竹肩膀上,抬起头看着文竹,“你注定要飞向更远的天空。”她咧嘴笑道,“苟富贵,勿相忘。” “必须的!” 叶如为文竹重新找回勇气而高兴,也为自己失去一个朝夕相伴的朋友而难过。 但因为孟凡钦的存在,她心中的喜悦占据了上风。 晚上,应叶如强烈要求,他们在家烧饭。 文竹和孟凡钦每人烧了两道菜,叶如负责吃。 “我和你老公谁烧得更好?”文竹故意为难叶如。 “你们各有各的特色。”语言的艺术此时体现出来了,叶如说,“就像你问粤菜和川菜哪个好吃一样。好吃肯定都好吃的,只是口味不一样而已。” “那你喜欢哪个口味?”文竹继续刁难。 叶如看了一眼自己老公,他笑得很温柔,再看看自己姐妹,明显在挖坑。 “肯定是竹子你的好吃。”叶如觉得自己这个回答应该没毛病。 “听到没有孟凡钦?你老婆嫌弃你了。”文竹挑事。 “没事,那我跟你好好学学。”孟凡钦不接茬,夹了一筷子文竹烧的鱼香肉丝到叶如碗里,“你待会儿走的时候记得把菜谱留下。” 叶如得意了。 文竹觉得自己明显多余了。 吃过饭,孟凡钦和叶如送文竹回安河。 来回近两个小时,两人刚一到家叶如就抱着孟凡钦喊累。 孟凡钦低头从叶如的额头吻到嘴唇,最后把人抱进了浴室。 叶如趴在床上装死的时候,觉得自己刚刚喊累喊早了。 她给文竹打了个电话,说自己到家了。 “你才到家?”文竹明知故问,“孟凡钦这车开到哪去了?” 叶如面上一红,瞪了身边人一眼。 孟凡钦低头吻在了叶如的唇边。 暧昧的呼吸声传来,文竹啧啧了两声。 “啊,竹子,你今晚好好休息啊。我可能二十九回去,回去了找你玩。” 叶如十句话并做一句,急匆匆地挂断了电话。 文竹看着自己的手机,觉得自己大概率应该谈个恋爱了。 放下手机,抬眼环视这座空了半年的房子,她又打消了念头。 谈什么恋爱,接着收拾吧。 - 第二天上午,文竹是被电话吵醒的。 一个归属地为安城的陌生号码。 “喂~”她的声音懒洋洋的,带着尚未消散的睡意。 “您好,我是安城电视台安城广场栏目的记者,我叫李超然。”电话那端的人自报家门。 文竹换了个手握手机,将身体坐正了些。 李姓记者将来意告知文竹。 电视台从自己的渠道知道了前天文竹和何杰见义勇为的行为,准备对当事人进行采访报道。 “何先生那边已经同意了,不知道文小姐是否方便?” 李超然等着文竹的答复。 “不好意思,不方便。”文竹对此没有兴趣,也不认为这件事值得大肆宣扬。 记者不肯轻易放弃,“如果您是担心人身安全,我们可以用化名,还可以将您的脸打码。” 文竹亦很坚定,“真不用了。何杰不是已经答应了吗?就采访他一个人就好了。” “可是,文小姐……” “不好意思,我这边还有事。”文竹打断记者,“我先挂电话了。再见。” “好吧,再见。” 文竹握着手机坐在床上,望着床尾书架上的整齐的书籍出神。 她对记者说还有事,其实完全不知道该做些什么。 第100章 小镇安河 已经腊月二十八了,安河镇的年味很浓。 摔炮的噼啪声、小孩们追逐打闹的嬉戏声以及汽车的鸣笛声频频传来,文竹简单洗漱了一番,套上“村服”出门觅食。 阳光暖融融地照在身上,文竹觉得神清气爽。 冬日的每一个晴天都值得鸣炮庆祝。 正这么想着呢,一个摔炮在文竹脚边炸开。 文竹吓了一大跳。 看见马路对面那几个捂嘴偷笑的小孩后,文竹长腿迈开,逮了个胖墩墩的小男孩。 “瑞瑞,这是你送给我的大礼吗?” 文竹单手勾着小男孩的脖子,气势唬人,力却不大。 文竹认识小孩,小孩却不太记得文竹了,吓得拼命叫外援:“奶奶!妈妈!” 一个妇人正在自家楼顶晒香肠腊肉,闻言探出头看向楼下。 “竹子!回来啦?” 妇人的声音从楼顶传来,文竹笑着仰头,“是的呀,姣姣姐。” “哎哟,竹子回来了。”佝偻着背的老妇人从大门里走出,打起了招呼,“我说怎么昨天晚上听到你房子那边有动静呢?原来真是你回来了。” 文竹松开禁锢小胖孩的人,笑着叫人,“是的李奶奶,我回来了。” 小孩一把蹿回自己奶奶身后,探着身子好奇打量文竹。 “瑞瑞,这是文竹姐姐,叫姐姐。”老妇人拉出大孙子,让他叫人。 “哎哟我的妈呀。”方才在楼顶的妇人,擦着手出来了,“人家文竹叫我姐姐,你让瑞瑞叫她姐姐,这不是乱了辈分了嘛。”又拍了拍儿子的头,“叫阿姨。” “是是是,是我糊涂了。”老妇人尴尬笑笑,“是该叫阿姨。” “阿姨。”小男孩怯生生的声音传来。 文竹笑着摸了一把他的脸,“真乖。” “朱明瑞,来玩摔炮咯。” 小伙伴一声招呼,小胖孩风一样地蹿走了。 噼啪嘣嘣的鞭炮声,再度此起彼伏。 皎皎姐拉着文竹嘘寒问暖,听说文竹就在安河过年,忙邀请文竹年三十来自己家里吃饭。 文竹自然是拒绝的。 虽说两家这些年都对门而住,但她毕竟是个外人。别人一家团聚的日子,她去凑什么热闹。 “不用了,我也有可能去我妈那边过年。”文竹找了个最合理的借口。 小胖孩玩完摔炮,又蹿回自己妈妈身边,试探着看文竹。 面前的大姐姐穿着和妈妈差不多的冬季加厚套装,妈妈的是粉色,这个姐姐的是紫色。 明明他更喜欢粉色,还是觉得姐姐穿这一身更好看。 她的个子那么高,头发那么长,脸白白净净,笑起来的时候特别好看。 瑞瑞从头到脚打量了文竹好几遍,最后将视线定格在文竹单肩背着的相机上。 文竹注意到他的视线,举起相机问道:“要拍照吗?” 瑞瑞昂首挺胸,脆生生道:“要!” 于是,文竹给瑞瑞、皎皎姐还有李奶奶以及其他几个邻居家的小孩都拍了照。 道别的时候,瑞瑞从口袋里抓了两颗糖,塞进文竹的手心。 文竹笑逐颜开,当着瑞瑞的面剥了一颗塞进嘴里。 “好甜哦。”她笑着摸了摸瑞瑞的头。 瑞瑞羞赧地红了脸。 几个大人哈哈大笑。 - 文竹家在安河镇的边缘,沿着破旧的水泥路穿过菜市场和服装市场就到了镇中心。 安河镇是一个很热闹的小镇,镇子距离邻市的距离比安城县城近得多。 这两年镇子上修了个高速出入口,就在镇子东边,安河人民的出行比文竹大学时方便了很多。 交通方便了,人和车自然也多了。 但神奇的是,车流量如此密集的安河镇,却只有两个派得上用场的红绿灯,且只对汽车有作用。 文竹站在路口,红灯让她停下脚步。 却见其他电瓶车、行人熟视无睹地往来穿行。 红灯也好,绿灯也罢,只要没车,就能过。 一本正经等红灯变绿的文竹倒显得格外另类,她暗自好笑。 过了路口,往北走上200米,有一家慧姐早点,那是文竹的目的地。 早点铺前支起了大大的雨棚,七八张简易长桌摆满了店前的空地,座无虚席。 何慧的老公正在锅炉前烫面条;何慧拿着小本站在桌前记录点单,一桌记完又往另一桌算账收银;何慧的公公和两个外聘的帮工忙着装小菜、端面、收碗、刷碗。 文竹静静看着忙碌中的何慧。 即使她此刻穿着宽大的藏蓝色罩衫,也丝毫不影响她展示自己的美。 她将长发挽起,用鲨鱼夹固定在脑后,画着淡妆,戴着珍珠耳钉,只看她的脸,会觉得温婉,但看她面若春风、笑脸逢迎,那种温婉便化为了精明。 文竹将视线投向何慧的肚子,一般人绝对想不到这个风风火火的女人正怀着孕。 文竹举起相机,给何慧拍了张照。 放下相机时,何慧发现了文竹。 “竹子!回来了?”何慧迎过来,领着文竹在一个空椅子上坐下。 桌上杯盘狼藉,是上一个食客剩下的。 何慧三两下便收拾好了桌面,招呼帮工过来擦桌子,又问文竹怎么这个点过来,想吃点什么。 文竹没提被在对门邻居那耽误的时间,只说起晚了。 “肉丝面吧。”文竹说。 “其他不要了吗?”何慧问。 文竹说够了,何慧转身交待自己老公,又去招呼其他客人。 超大碗的面条端上来时,几碟卤味也一并端了上来。 不用问也知道是何慧请文竹吃的。 有一阵子文竹其实很不爱过来吃面,因为每一次何慧都是这样,面也好、肉也好,都往多了放,偶尔还会送小菜。 明明只是一个比自己大六七岁的大姐姐,却总让文竹觉得自己是个受关照的小辈。 何慧这种明晃晃的示好会让文竹去追究缘由。 缘由只有一个,就是文雄。 在年关将近时想起文雄是一件很难过的事。 文竹强撑着自己,低头吃面。 所有的食物都被吃完时,何慧那边还在忙。 文竹没问多少钱,直接扫了桌上的二维码。 “支付宝到账100元。” 语音提示响起时,文竹只留了个背影给何慧。 第101章 际遇常常不讲理 当天晚上,何慧躺在床上,听着丈夫浅浅的鼾声,没来由地想起了白天碰到文竹的情形,想起了文竹那双眼睛。 那双眼睛,和文雄太像了。 何慧初中没读完就开始跟着李凤英学裁缝,学了半年多,手艺没学到家,心倒是彻底到了文家。 那个年头,安河镇上对文雄芳心暗许的女孩不在少数。 镇上年轻男人追着潮流梳油头、留郭富城头的时候,文雄的圆寸小平头显得格外清新脱俗。 但文雄坐过牢、离过婚、有个拖油瓶女儿还有个脾气火爆的老妈子。 这样的家庭,一般的好人家都不会想把女儿嫁过去,不管文雄的皮囊有多好看。 何慧家和文雄家带着点亲。 文雄入狱后不久,何慧她爸做工时伤了腰,从此做不了重活。 李凤英做主把文雄之前经营的菜市场摊位转给了何慧她爸,后来文雄出了狱,摊位也没再要回去。 那是卖南北干货和配料香料的摊位,虽无法让人大富大贵,但省吃俭用养活一家三口不成问题。 本以为何慧一家能就此出水,却不想,麻绳偏挑细处断,厄运偏找苦难人。 何慧二弟意外溺水夭折,尸体是文雄抱回来的。 “对不起,我去得晚了。”那个向来冷眉冷眼的男人,神情哀伤地向何慧父女道歉。 何慧她爸哀恸大叫:“我的儿呀!”抱着儿子的尸体痛哭流涕。 年仅4岁的何杰蹲在地上玩泥巴,对哥哥的死浑然不觉。 何慧强忍着眼泪,站在一旁手足无措。文雄揽着她的肩膀,轻轻拍了拍。 何慧的悲伤在男人的安慰中汹涌澎湃,她伏在男人胸前,痛哭流涕。 那一年,她11岁,文雄24岁。 二弟夭折后不久,何慧她爸也一病不起,没两年,何慧她爸与世长辞,只留下何慧何杰姐弟俩相依为命。 亲戚们帮衬着办完了丧事,何慧坐在空荡荡的家里,不知道何去何从。 书,她是读不下去了,但弟弟刚上一年级,不能没书读。 何慧她爸病后不久,菜市场的摊位就回到了文雄手中。何慧想去文雄那边帮忙,挣点钱。 但菜市场人多嘴杂,何慧帮了没两个月,总有人打趣何慧是文雄的小媳妇。 文雄觉得这不行,一个十二三岁的小姑娘,成天跟着自己也不是个事。 那年头,镇子上十五六岁结婚的女孩大有人在,他觉得何慧过两年也该结婚了,自己不能耽误人姑娘找婆家,于是和李凤英商量。 李凤英便做主让何慧和自己学裁缝。 李凤英是安河镇上出了名的金裁缝,缝补、绣花、做衣服,皆不在话下。 她平时生意好,任凭别人塞钱送礼,都不愿花时间带徒弟,但对何慧,她又爱又怜,分文不取就收了徒。 这本该是何慧的机会,但小姑娘的心思却不在缝纫机上。 何慧每天看文雄变着法逗文竹开心。 他为女儿吹笛子、弹吉他、唱歌,给女儿当大马,扮小丑,将女儿捧在手心里哄着。 那个人前不苟言笑、铁骨铮铮的男人,回了家,呆在女儿身边,却是铁骨柔情,俯首甘为孺子牛。 天知道何慧有多羡慕文竹。 何慧把何杰托付给李凤英,自己去了县城打工,每个月给二百块钱当何杰的伙食费。 有一年春节,何慧送了自己做的卤味给李凤英一家。 李凤英和文雄吃了赞不绝口,直夸这是够开店的水平。 翻过年,何慧辞了厂里的工作,托文雄在菜市场租了个巴掌大点的地方。 就这样,她支着三轮车,就在菜市场做起了卤味生意。 食客永远是最公平的,他们只认味道,不在乎摊主是男是女,是老是少。 于是,何慧得以每天隔着长长的过道,遥遥看着文雄。 隔三岔五,她会名正言顺去文雄的摊位上买上一大堆香料。如果运气好,碰上文雄不忙,文雄会亲自送货上门。 那一年,她15岁,文雄28岁。 何慧的卤货远近闻名时,何慧的芳名也开始享誉安河。 时不时有阿姨奶奶一边来摊位上挑挑选选,一边打听何慧的喜好身世。 打听来打听去,就打听到了文雄和李凤英跟前。 李凤英出了名的泼辣,是个不好相与的;文雄虽然看着凶,但说话做事比李凤英讲道理,尤其是跟女性顾客说话时,他会刻意露出些痞气,勾得一众婆婆婶婶神魂颠倒。 文雄把旁人求亲的事说给何慧听,问何慧要不要见一见,找个好人家定下来。 何慧杏目一横,望着文雄就落下泪来。 文雄手足无措,伸着手胡乱揩了一把何慧的眼泪。 “你哭什么呀?又没人逼你,是问你的意思。你不同意就再看看。” 何慧哭得更凶了,一头扎进了文雄的怀里,控诉文雄这几年揣着明白装糊涂,拿捏着她的心却不肯接受她。 文雄摊着手,不知如何是好。 何慧身上混着辛香醇厚的味道,与自己常年打交道的香料干货异曲同工。 不同的是,何慧身上夹杂着独属于女孩的娇软与幽香,文雄有一秒的失神。 他将手放在何慧背上,安抚着拍了拍。 这个动作于何慧而言,是一种无言的鼓励。 她踮着脚就吻上了男人,但被男人一把推开,她的唇擦着他的下巴离开。 “你还小,应该找个适合你的好对象。”文雄对她说。 那一年,她17岁,文雄30岁。 被文雄推开之后,何慧也试着远离他。 她刻意地愈发花枝招展,故意抬高声量在鱼龙混杂的菜市场揽客谈天,和那些小嫂子老婶子聊一些荤素不计的话题。 明知道这些都能被传到文雄耳朵里,她也不管不顾。 或者说,她就是想要文雄听到。 有街头混混几次三番跑到她的摊位上调戏她,她巧舌如簧地调戏回去。 哄得小混混面红耳赤地离开。 何慧宛如得胜将军般望向文雄的摊位,却只见他一边抽着烟,一边支着塑料袋,和挑选香菇干的妇人谈天说地。 她觉得自己也许真的入不了文雄的眼。 她开始真的和人谈起了恋爱。 那个男人陪她出摊,帮她跑腿,给她送饭,恪尽职守地做着男朋友这件事。 何慧差一点就要和他谈婚论嫁了,但是文雄把她带到外地女人的房子前,在何慧面前揭穿了那个男人的龌龊。 何慧又一次在文雄面前哭了,哭着哭着就笑了。 她说:“你把我男人弄没了,要把你自己赔给我吗?” 文雄低头抽烟,灰白的烟雾笼着他深邃的眉眼。 他说:“好男人还有很多,这个不行就换一个,但我不行。” 何慧想不明白,质问他为什么不行。 文雄却说:“竹子会不高兴的。” 听了这话,何慧反而高兴了。 她踮起脚,在文雄唇上飞快地吻了一下。 这次文雄没能躲开,或者他根本没打算躲开。 何慧告诉他:“那我想办法让竹子高兴起来。” 那一年,她18岁,文雄31岁。 何慧觉得时间真好啊,它让自己一点点长大,也让她与文雄之间的差距渐渐不那么大了。 她变着法地哄文竹高兴,何杰招惹文竹的时候何慧永远只帮文竹。 虽然文竹见到她仍然不太高兴,也不乐意文雄和她讲话,但文雄变了。 有时候她忙完一波七嘴八舌的顾客,一抬起头,就能看见文雄远远看着自己。 隔着长长的过道,她的目光与文雄的目光相撞。 那一瞬间,菜市场的嘈杂与喧嚣,路面的湿滑与肮脏,空气里漂浮的腥味与卤香便都不存在了。 有的,只是他们眼中的彼此。 虽然文雄没有说过任何承诺的话,甚至彼此连手都没牵过,但何慧就是肯定,他也是喜欢自己的,就像自己喜欢他。 她总觉得自己还有很多时间,她和文雄可以一天天越来越近,文竹迟早会接受有这么一个年轻的后妈。 但命运啊。 黑暗中,何慧的眼泪顺着眼角往下流,连耳廓都盛满了冰凉的液体。 命运它没有半分怜悯,它拥有洞察人心的天赋,却以揉碎人心的期许为乐。 大雪落满安河的除夕,锣鼓喧天,鞭炮轰鸣。 一阵刺耳的刹车声后,文雄再也没有在人世的时间了。 而她与文雄之间的距离,也永远停在了一条过道的长度。 那一年,她19岁,文雄32岁。 身边的男人翻了个身,将被子卷走了一半。 何慧的身体骤然暴露在冬日的凛冽空气里,她用力扯了扯被子。 男人悠悠转醒,转过身把被子往何慧身上盖。 “不好意思,明天再抱一床被子过来吧。”男人含含糊糊道。 “嗯。”何慧应声。 “睡吧。不早了。”男人搂住何慧的肩膀,轻轻拍了拍。 男人又睡着了。 何慧感受着放在自己肩膀下的那只手,硌得慌。 她动了动身体,把那条手臂扔了出去,背对着男人,闭上了眼睛。 翻过年,她就32岁了,她和他之间,终于没有时间的差距了。 却是,天人永隔。 两行清泪从紧闭着的眼角滑出。 何慧回忆着文雄的一颦一笑,呜呜咽咽,哭出了声。 第102章 那一天,她没了妈妈,却有了爸爸 第二天中午,姣姣姐发现文竹没有外出的迹象,于是再次登门,邀请文竹和他们一家一起吃团年饭。 文竹自然是拒绝,这次没找阮心悠当借口,只说自己确实不想去。 姣姣姐磨破了嘴皮子,文竹也不为所动。 最后姣姣姐长叹一声,扭头离开了文竹家。 望着她的背影,文竹反思自己是不是太不近人情了。 没成想,姣姣姐又一次登门拜访,这次她手上提着两节香肠一条腊鱼 “看你家里什么都没准备,过年没点咸鱼腊肉不像年,这点东西你收着吧。” 文竹欣然接受,心里盘算着给对门回点什么礼合适。 傍晚时分,何杰骑着电瓶车,慢慢悠悠地来了文竹家。 他提着一大袋子卤味,熟门熟路地放进了厨房的冰箱里。 “我姐让我拿过来的。” 文竹揭开袋子看了一眼,牛腱子、猪耳朵、鸡腿、鸡爪、鸡蛋、鸭翅、海带、豆干,荤素搭配,应有尽有,分门别类地装在一个个保鲜袋中。 “这么多?”文竹很吃惊,“我能吃到明年过年吧?” 何杰觉得文竹太夸张了,“你看看你家冰箱,半个鸡蛋都没有。不出正月十五你就能吃完了。慢慢吃吧。” “好,替我谢谢你姐。”文竹从钱包里拿出200块,递给何杰,“不知道够不够,算我给她孩子包的压岁钱。” 何杰犹豫着,出发前何慧再三叮嘱不准拿文竹的钱。 “这个我姐不让收的。”他扭扭捏捏。 文竹拉住何杰的上衣口袋,将钱单手对折,直接塞了进去。 何杰道了谢,盯着文竹手上的绷带,顺口关心了两句。 文竹说没事,伤得不深。 何杰点点头,眼睛亮了一下,“对了,安城电视台记者昨天采访我了,节目估计就这两天出来。” “恭喜你,见义勇为的何大侠。”文竹对此兴致不高,随口敷衍了两句。 何杰摸了摸头发,“那个,我们加一下微信吧。那个记者说节目出来会同步在公众号上,他会第一时间转发给我。我也转发给你看看。” 文竹对看本地电视台的新闻没有半分兴趣,但加自己救命恩人的微信这件事,她没法拒绝。 她点开微信二维码,“你扫我吧。” 事情顺利得出乎何杰的意外,他眨巴了两下眼睛,立刻拿起手机加上了文竹。 何杰当着文竹的面,翻着她的朋友圈。 “这些照片都是你拍的吗?竹子你真厉害。” “嗯。” 何杰继续问,“拍这个挣钱吗?” “还可以。” “那你觉得我能干吗?”何杰抬起头,一双眼睛写满了单纯与期待。 半道出家的摄影师如过江之鲫,文竹自己也非科班出身,这是一个入门容易,进阶很难的工作。 “当然可以。”文竹实话实说,“我也是半路出家。入门没什么讲究,多拍,多看,多学,就行了。” “那我是不是要先买个专业的相机?”何杰对此事似乎很上心。 文竹想了想,认真地告诉他:“暂时没必要。手机一样可以拍出好看的照片,有很多手机拍出来的作品不比相机差,你暂时没必要花这个钱。先拍吧,如果你真的喜欢,也掌握了一定的技巧,再买也不迟。” “那我听你的。”何杰摩拳擦掌,充满了期待。 何杰走后,文竹将那些卤味每样拣了一些出来,装了一大份给姣姣姐。 送完卤味,她想起何杰说冰箱里半个鸡蛋也没有,于是走路去了菜场。 安河镇上有好几个卖菜的地,离她家最近的那个菜场是以前文雄工作的地方。 她绕路去了稍远的那个农贸市场。 买完菜出来,她顺便在路口超市买了点仙女棒。 她买仙女棒不是为了追求节日的氛围,只是难得碰上卖烟花的,觉得囤上一点仙女棒拍照时能派上用场。 安城城区这几年禁燃禁放管得很严,她在城区半年,几乎没见过卖这些的。 安河也有紧跟上位者政策的意思,平时也很少见到,但一到春节,大小杂货店便不约而同地卖起了烟花,大张旗鼓地占道经营。 “文竹!” 文竹提着买好的东西原路返回,被人迎面拦住。 是陈英华。 距离上次见到这位舅妈已经快半年了。 “舅妈。”她叫了一声,看得是阮以安的面子。 陈英华盯着她手上的东西,自顾自道:“怎么到这儿来买菜了?走路来的?多远啊。” 关您什么事呢?文竹腹诽。 “你这烟花是在你舅舅那边买的吗?” 文竹外公外婆几十年前就在安河镇上开了第一家门市部,文竹舅舅结婚后,门市部改弦更张,换了招牌和地址,更名为阮氏百货,当家作主的人变成了舅舅舅妈。 现如今,什么都变了,连顾客都不是原来那一批了。 “百货店还卖烟花啊?”文竹随口一问。 陈英华懂了,那就不是在她家百货店买的。 “卖的。百货店什么都卖。下次要买什么,就来舅舅舅妈店里。” 文竹有时候很佩服陈英华,一个人的心得多刚强,才能明目张胆地厚颜无耻到这种地步。 - 李凤英在世的时候很讨厌阮心悠一大家子,全镇人都知道这两家从亲家变成了仇家。 李凤英常挂在嘴边都一句话是,“全安河的铺子都倒闭了,我也不会上他们家的门。” 她反复教给文竹的也是这些,镇子南边的阮氏百货,一分钱买卖都不准给他家做,走错路都别经过他家门前。 但是文竹没有做到。 因为她早就知道那家店的人也是自己的亲人,是她素未谋面的妈妈的娘家。 她小小年纪便成了街头一霸,常常一个人混迹在街上,从镇东头跑到镇西头,又从镇子北边,跑到镇子南边。 跑到南边后她就不跑了,只远远盯着阮氏百货的门面,仔仔细细地观察,小心翼翼地期待,期待里面出现她的妈妈。 那时候她已经4岁了,却从未见过自己的妈妈。 有一天,有个年轻女人出现在铺子的柜台后,一张张数着抽屉里的钱。 文竹开心极了,过了马路就冲进店里叫妈妈。 女人先是一愣,然后哈哈大笑。 文竹那双眼睛和文雄太像了,陈英华一眼就认出了她的身份。 “我嘛,也可以是你的妈妈,就是妈前面要加个‘舅’字。” 小文竹歪了歪头,听不懂。 但她很讨厌陈英华的笑,讨厌她说话的语气。 这时,阮长平送货回来了。 陈英华急切地在丈夫面前讲起了被文竹误认成妈的故事。 陈英华边说边笑,笑得文竹愈发手足无措。 小小的她很难过。 如果这个人是她的妈妈,那她宁愿不要妈妈。 阮长平从罐子里拿了两颗糖递给文竹,“你妈妈不在这里。我是你妈妈的弟弟,你可以叫我舅舅,你可以叫她舅妈。” 文竹没要那两颗糖,只是一个劲儿追问:“那你知道我妈妈在哪吗?” 阮长平尚未作答,陈英华已率先开腔:“你妈妈早就不是你妈妈了,她去城里了,她也有了城里女儿,她不要你了。” 那天文竹是哭着跑回家的。 回到家时,她冷不丁看见堂屋椅子上坐着一个头发很短,皮肤苍白,看着很凶的叔叔。 连哭都被吓了回去。 那个叔叔看见她,眼睛霎时变得红红的,却露出好看的笑,蹲下身子冲文竹张开手臂:“竹子,爸爸回来了。” 那一天,文竹没了妈妈,却有了爸爸。 - 文竹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和陈英华说再见的,反应过来时,她已经推开了家里的大门。 堂屋的灯很亮,那是文竹留给自己的。 只要家里还亮着灯,她就能骗自己,还有人在家里等着她。 第103章 除夕前夜 文竹刚将买来的东西整理好放进冰箱,就接到了叶如的电话。 “出来玩,镇中等你。” 叶大小姐言简意赅,文竹欣然前往。 叶如口中的镇中全名叫安河镇初级中学,中学校门距离文竹家大门865米。 之所以会有这么精确的一个数字,是文竹一步一步丈量后的结果。 认识叶如后,她每年暑假的保留项目便是步行到叶如家吹空调。 叶如家在镇中的家属楼里,很早就装了空调和电脑,这两样东西对幼年的文竹有种难言的吸引力。 比空调和电脑更有吸引力的,是和叶如挤在那间粉色的房间里说悄悄话。 “1.2.3.4.5……1326.1327.1328.1329.1330.” 文竹在心里数到第1330步时,足尖正好对着红底金字的校名招牌。 “我到了。”她给叶如去了电话。 “到哪了?我没看到你啊。” 叶如那边传来噼啪的焰火声与笑声,听着很热闹。 文竹说:“校门口。” “进来呀姐姐。”叶如无语,“还要我去请你?” 文竹正抬脚往家属楼的方向走了,却拿乔道:“对啊。” “你等着!”叶如带着些不怀好意的笑,“我派个小弟去接你。” 电话挂断,文竹有些莫名其妙。 叶如哪来的小弟? 远远的,文竹便看见了手执仙女棒,围在教学楼前的男孩女孩们。 笑得最大声的那个,是叶如。 “诶,你怎么自己进来了?”叶如一脸撞鬼的表情。 “因为我有腿。” 文竹应她,扫了一眼周围的人。 男的女的都有,总共五六个人,有两个看着像中学生,很眼生。 另外一男两女文竹有些眼熟。 “文竹。”一男子率先打了个招呼。 文竹搜肠刮肚也没想起男生的名字,尴尬地回了句你好。 “甘滔,你给莫天宇打个电话,说文竹进来了,让他赶紧回来。”叶如嘱咐道。 这个名字文竹很耳熟,是以前初中同过一年班的同学。 原来又矮又胖,小胖墩似的一个人,现在人高马大身材健硕,文竹惊得眨了好几次眼。 叶如瞥了她一眼,又指了指几人,“这俩小的是陈老师和于老师家的娃。” 陈老师和于老师分别是初中时的数学老师和英语老师,文竹隐约有点印象。 记忆中两个瘦瘦小小的萝卜头,如今也是和她差不多高度的大孩子了。 “何子欣、乔瑾,”叶如又指了指那两个女孩,“你记得吧?” 文竹当然记得。 叶如小学时转过两年校,转校之后认识了何子欣和乔瑾,成了关系很好的朋友。 后来小升初,大家都升进了镇中。文竹和叶如又分在了一个班,何子欣和乔瑾分在另外两个班。 叶如时常会和她们玩在一起。 女孩子之间的情谊有时候很奇怪。你的好朋友,可能同时也是其他人的好闺蜜。 交际圈这个词其实很形象。人与人之间的交往,就是一个个圈。 但你们却没办法融成一个大圈。 就像一个个相交却并不包含的子集,文竹与何子欣、乔瑾相交,得出的结果只有叶如。 文竹和何、乔二人说熟也谈不上,说不熟却又在叶如那听过太多两人的事。 文竹知道,自己在她们眼中也是这样。 “你们好。”文竹简单地先打了个招呼。 “你好。”两人回应。 这里的所有人,都是以叶如为恒星才聚在一起。 文竹在星系的边缘徘徊。 叶如搂了一下文竹的手臂,抬腿踢了踢地上的纸箱,“想玩什么?里面好多烟花。” 文竹蹲下去,挑了个孔雀开屏。 文竹研究着手里的烟花,随口评价,“这名字听着挺好看。” “那就放放看。”有个声音回应。 文竹抬头,看见了一张似曾相识的脸。 “莫……天宇?”叶如刚刚提过这个名字,文竹猜测是他。 莫天宇淡笑着颔首,叫了文竹的名字。 “你怎么记得他的名字不记得我的名字?”甘滔在一旁抗议。 叶如先乐了,“这不是你男大十八变嘛?” “哦,男大。”甘滔做作地甩了甩头,“我不是男大,是男硕。” 几个人啐了好几口。 何子欣率先开怼,“你就差在脑门上写‘我是硕士’四个字了。” 她个子小小的,说话语速很快。 “光写脑门上不行,背后也要写上。”乔瑾笑着搭腔,一张嘴也是毒得很。 他们几个都是小学同班,关系很好,说话没有顾忌。 文竹在局外,不参战。 她将烟花摆在地上,摸了自己的口袋准备掏打火机。 一只手握着仙女棒伸过来,先一步点燃了引线。 是莫天宇。 文竹道了谢,退到一旁看烟花。 银白的光束朝着不同的方向喷涌流泻,形成了一个扇形。 文竹承认,确实好看。 光束渐渐暗了,文竹有些意犹未尽。 突然间,一阵噼里啪啦的声音响起,原先循规蹈矩静静流淌的烟花仿佛转了性,争先恐后地在大家面前炸开。 众人明显吓了一跳,人群有片刻的骚乱。 一切结束后,大家意犹未尽。 “这烟花好精分啊。”叶如锐评。 “前面后面两副面孔。”乔瑾接茬。 “那不跟你一样?你的本命烟花。”何子欣抓着话头就开腔。 三人你一言我一语,文竹只是淡淡笑着,她摸了摸口袋,发现自己没带烟。 “我们来用仙女棒写字吧。”叶如蹿到她身边,一把搂住她的手臂。 “你是说光绘?”文竹问。 叶如:“对对!就是那个。我一次都没拍成功过。” 文竹说我没带相机,“先用手机试试吧。” 叶如点了两根仙女棒,很认真地写了个年份。 文竹对着拍摄,直至仙女棒燃尽。 “怎么样怎么样?”叶如激动不已,挤过来看手机屏幕。 很遗憾,试验失败。 “快门时间不够。”文竹总结原因,“要不我回家去拿相机吧。” 反正也不远。 “也行。”叶如看了一眼莫天宇,“天宇,你骑车来的吧?带带文竹。” 这一箱烟花都是莫天宇用电瓶车驮来的。 此刻,他的电瓶车,就在职工楼前停着。 “好。”莫天宇很爽快。 文竹剜了一眼叶如,总算明白自己姐们的意思了。 “不用麻烦了,”她选择拒绝,“把你车钥匙给我吧,我去去就回。” 众人看着文竹的背影,难免有些同情莫天宇。 叶如说,“没事的天宇,她单身狗,你还有希望。” “不过文竹真的越来越好看了。”何子欣感慨。 乔瑾点头,“对,眼光高也是正常的。” “所以绝对不是天宇你的问题。”甘滔拍了拍莫天宇的肩,“你要相信你的实力。” 第104章 有点土的愿望 文竹很快拿了相机回来,叶如如愿以偿地得到了一组光绘图,叮嘱文竹回头就把照片发给自己。 几个人玩了一个多小时,烟花一根不剩了,兴致尚存。 “要不咱们一起去吃宵夜吧?”甘滔提议。 “然后打个通宵麻将?”何子欣道。 作为国粹,麻将在安城版图上格外受人追捧。 不管是县城还是乡镇、农村,几乎家家户户都有麻将,并且人人都会打。 叶如他们高中毕业的保留项目就是ktv和打麻将。 但文竹不会。 叶如问文竹的意思。 “吃宵夜带我一个。”文竹从不扫兴,但也有自己的想法,“麻将我不会。吃完你们打,我回去把照片导出来给你。” 于是一行人浩浩荡荡地去吃宵夜,地点选在沿河的夜市一条街,吃的是烧烤。 热气腾腾的烧烤摆上桌,叶如她们不约而同拿出手机拍照。 “手机先吃。”几个人开玩笑。 拍完食物,叶如又拍张带所有人的自拍。 文竹和众人一道,对着镜头,笑着比了个剪刀手。 “朋-友-圈-先-吃。”叶如一边念念有词,一边在手机上疯狂输入。 不用看,也知道她在发朋友圈。 “你吃掌中宝吗?”莫天宇问文竹。 文竹说吃,两串洒满辣椒的掌中宝便到了文竹盘中。 莫天宇解释说,离你远,怕你拿不到。 “谢谢。我拿得到,你自己吃吧。” 文竹分了一串给叶如。 “我吃不来这个。”叶如拎起那串东西,给了何子欣。 何子欣也不吃,给了乔瑾。 乔瑾给了甘滔,结果甘滔也不吃。 最后转了一圈,凉下来的那串掌中宝回到了莫天宇盘中。 莫天宇咬了一口,笑着说,“看来只有我和文竹能欣赏此等美味。” 文竹皱了皱眉。 其实她也不爱吃,只是习惯了不挑食,不浪费食物。 在莫天宇第3次往文竹盘里塞各种奇形怪状的食物时,文竹终于忍不住了。 她语气有些重,“你自己吃,不用给我了。” 一桌人面面相觑,莫天宇霎时尴尬不已。 “给我吧天宇,我爱吃烤馍片。”叶如帮忙解围。 何子欣:“天宇啊,人文竹手长腿长,桌上没有她够不着的地,你别忙活了。” 乔瑾和甘滔也附和着说是。 文竹心里闷闷的,她左手拿着青椒串咬了一口,右手掏出手机,给叶如发了消息。 -竹子:饶了我吧。 -叶如:[捂嘴笑]看样子你还是不喜欢弟弟 文竹没回了。 - 此刻,安城。 夏天废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劝动赵曜出门放烟花。 城区禁燃禁放,他们放烟花的地点在滨江公园。 年轻男女三三两两,一家三口温馨和谐,商贩们沿路售卖着小玩具和孔明灯,人声鼎沸,很是热闹。 夏天、赵曜、黎依依、蒋诗雅四人放完烟花,穿梭在人群中闲逛。 “我们买个孔明灯一起放了吧。”黎依依提议。 夏天将手臂抬高,“我举双手双脚同意。” 蒋诗雅点头说好。 赵曜的意见已经不重要了,夏天在路边买了一盏孔明灯。 摊贩大哥很贴心地借了支黑色马克笔给他们。 拆开包装,黎依依先写了愿望——考个好大学。 蒋诗雅第二个写。 她抬头看了眼赵曜,后者兴致不高,正低头看着手机,手机屏幕的光给他的脸镀上了一层蛊惑人心的色彩。 “所想皆所得,所期皆所愿。” 夏天一字字读着她写的内容,点评道,“你写这么多字啊。真牛。” “到你了。”蒋诗雅把笔递给赵曜。 赵曜拿了笔递给夏天,“你帮我一起写了。” “我哪知道你什么愿望?”夏天莫名其妙。 赵曜神情淡漠,“跟你一样就行了。” 夏天一下炸了,“那不行!我的愿望是黎依依。难道你要跟我抢?” 黎依依一巴掌扇在夏天背上,“胡说八道。” 夏天夸张地阿哟了一声,提笔写下——开心!快乐!健康! 黎依依纠正他,“开心和快乐是一个意思。” 夏天提笔将快乐涂掉,改成了“发财”。 黎依依和蒋诗雅被他逗笑了。 “赵曜就别写了。瞧把他装的。”夏天吐槽完赵曜就要去还笔。 赵曜却拿走了笔。 夏天怼他,“你不是说没愿望嘛?” “现在有了。”赵曜唇边挂着淡淡的笑。 三人看他龙飞凤舞写下了四个字——平安喜乐。 “你这愿望好土!”夏天无力吐槽。 黎依依和蒋诗雅对视一眼,异口同声:“没你的土!” “我那个是简单粗暴!”夏天喊道,“你俩过来和我一起撑孔明灯,赵曜你点蜡块。” 众人照做。 眼见着孔明灯一点点鼓胀起来,黎依依对赵曜道,“赵曜,你给我们拍几张照片!” 赵曜拍了几张,先选了一张孔明灯的特写发给文竹,剩下的全部发送至四人的聊天群里。 “来!赵曜!”黎依依招呼道,“你也跟我们一起握着,然后我喊1、2、3就一起放手。” 赵曜站过去,望着烛火映照着的“平安喜乐”,弯了弯唇角。 这愿望确实够老土的。 “1~2~3~” 齐声高呼后,众人松开手,鼓胀的孔明灯承载着美好祝愿缓缓上升。 赵曜仰头久久凝视着那盏灯,目送它越来越远,直至它化为天边的一点星光,赵曜才收回视线。 手机屏幕亮了一瞬。 赵曜解锁屏幕,看到了文竹的回复。 -竹子:多谢[抱拳] 赵曜笑着回了一行字。 第105章 平安喜乐 “偷偷跟哪个小情人聊天呢?”叶如侧过身子,探头过来。 文竹迅速锁了屏。 叶如其实什么也没看到,只注意到是个微信聊天界面。 但文竹此举,明显是心虚。 她掰过文竹的脸,眯着眼睛打量起来。 文竹拿起面前的啤酒罐喝了一口,镇定了不少,“客户。” 何子欣想起了一个新八卦,喊叶如一起听。 叶如侧身过去,文竹长舒一口气。 - 和众人道别后,文竹一个人回家。 处理完今天的照片,她用微信发给叶如。 退出和叶如的对话框,纤细的手指想也没想点开了另一个对话框。 今天赵曜发过来的第一条消息是一张图片,叶如发在朋友圈的合影。 -z:? -竹子:?? -z:突然看不到红色感叹号有点不习惯 -竹子:那我再把你拉黑? -z:不行,不可以,不同意 消息到这里,文竹没回了。过了几分钟,赵曜又发了消息过来。 -z:你有什么愿望吗? 这条消息让文竹有些措手不及,她第一反应是回复“没有”。 但看着夜市一条街熙熙攘攘的人群,有个愿望从心底破土而出。 -竹子:平安喜乐 -z:好 文竹盯着那个单字,有些迷惑。 不知道这有什么值得好的。 难道他是什么降临尘世的神只,特来实现作为凡人的她一个心愿? 下一条消息没过多久就进来了。 一张图片。 图片被放大的那一瞬间,一阵酥麻从文竹的脚底开始蔓延。 红色的孔明灯上,明晃晃写着文竹刚刚发给他的四个字。 他不是神明,是神的使者,将她随口道来的渴求虔诚地呈给神明。 文竹盯着那张图片看了很久,想给的回复在心里滚过三遍,最后却只能道一句多谢。 -z:谢人这么没诚意的? 因为叶如打断,这条消息后面没有回复了。 文竹看了眼时间,11点,他应该还没睡。 -竹子:不是还有抱拳吗?很有诚意的。 消息刚发出,视频通话便弹了出来。 文竹照了下镜子,然后点了接通。 那张笑盈盈的脸出现在屏幕上时,赵曜觉得眼眶有些热。 太久了,已经太久没见到她了。 他将视频切换成语音。 文竹有些莫名,“怎么了?” 手机另一端静了很久才传来赵曜的声音,“怕你晚上梦到我。”促狭的语气,笑意很明显。 文竹能想象到他说这句话时的神情。 “声音怎么有点哑?你感冒了?” 赵曜说没有,接了杯水,喝了一大口。 文竹能听到吞咽声,莞尔道,“你是不是在喝热水啊?还说自己没感冒。” “文竹,”赵曜连名带姓叫她,他总是这样,一点尊卑都没有,“你的笑话很冷。” 文竹哦了一声。 “你回老家了?”赵曜明知故问。 文竹怼他,“照片你都看到了还问我。” 赵曜轻咳了两声,“你看不出来我在没话找话吗?别拆穿我好吗?” “不好。”文竹赌气。 在文竹看不见的地方,赵曜的眼睛里噙满了笑。 他说:“嗯,你的笑话很好笑。” 文竹的语气好了很多,笑着说这还差不多。 赵曜觉得文竹有时候真的很可爱。 不管她在外人面前装得多么冷漠凶狠,想到她那些不经意的孩子气的瞬间,他便愈发确定这一点。 他想见她,很想见她。 “文竹。” “说。” “你还欠我一顿饭。” “知道了,下次去安城请你。” 赵曜做了个决定,“明天吧。” 文竹懵了,“你知道明天什么日子吗?” 赵曜说知道。 文竹更懵了,除夕对她而言虽然和其余364天没什么区别,但她认为赵曜和他妈妈在一起才正常。 下一秒,她听到赵曜说:“我妈出远门了,不在家。我一个人。” 文竹消化了一会儿,又听赵曜问她:“所以,我明天能去你家蹭饭吗?” 文竹这才明白,赵曜是想来找她,而不是要她去安城。 赵曜想过了,如果文竹拒绝他也没关系,毕竟阖家团圆才是春节的主旋律,如果她不方便,他就等她吃完饭再去找她。 “好。” 文竹的回复简洁明了,让赵曜的腹稿尽数胎死腹中。 赵曜顿了顿,问:“那你们家什么时候吃完团年饭?” “我家就我一个人。你随时过来就行了。” 文竹挂断了电话。 赵曜回味着她最后淡漠的语气,思考着她话里的意思,眸底晦暗。 文竹只当赵曜是一时兴起,一直在等他打退堂鼓。 待文竹一觉醒来,赵曜那边也没什么动静。 此起彼伏的礼炮声从街头巷尾传来,窗边悬挂的风铃轻颤着发出细微的声响。 文竹趿着拖鞋,拿了块抹布,端着盆水走进隔壁房间。 房间正中间放着一张老式的架子床,棉被和蚊帐很久以前就被拆了下来,空余一个床架。 床架上落了不少灰。 同样落灰的还有靠墙放着的一整排柜子。 文竹拧了条毛巾,将所有的灰尘一一拭去。 最后,她打开抽屉,拿出一本相册。 相册第一页有一张彩色的照片。 眉目冷峻的男人姿态卓然,唇角勾着淡淡的笑,一个瘦瘦小小的女孩被他抱在怀中。 文竹抚摸着照片上的男人,轻声说:“爸爸,又过年了。” 甫一开腔,眼泪便不受控地落了下来。 “除夕快乐。” “我以为又过了一年,我会长进一点。我可以不那么难过了,但我做不到。” “爸爸,我还是好想你。” 文竹抱着相册,嚎啕大哭。 - 待文竹收拾好情绪打开大门时,瑞瑞咯咯笑着跑了过来。 “阿姨,我给你看个好玩的。” 说着,小胖孩拉起她的手就往路口的空地上跑。 “你看着啊。”瑞瑞点了根炮仗放在地上,迅速将一个不锈钢制的圆碗盖了上去。 几秒后,随着一声巨响,整个碗飞上了天,顷刻,哐当一声落地。 文竹头皮都麻了。 “好玩吗?”小胖孩咯咯笑道。 文竹扯了扯嘴角,“很酷。但是太危险了。这样太危险了。” “不危险的!你试试。” 文竹不敢,连连后退,疯狂摆手。 瑞瑞自己又玩了一次。 “滴滴!”两声喇叭声传来。 文竹回头,发现是皎皎姐骑着车过来。 文竹立刻开启告状模式,“皎皎姐,瑞瑞这样玩太危险了。” 皎皎姐被叫住,笑道,“没事,这个炮引线长,他自己一玩就是老半天。你不用担心他。” 文竹住嘴了,扭头看瑞瑞玩炮仗。落地的圆碗内部焦黑,早已变了形状。 皎皎离开半米,停下来留了句话给文竹才再次离开。 她说的是——“对了,刚刚还有个帅哥问路找你呢。” 第106章 文竹,我饿了 文竹心里咯噔了一下,下意识想去拿手机。 手在口袋里扑了空。 起床到现在,她还没摸过手机。 “阿姨阿姨,你试一次吧。”瑞瑞又来怂恿文竹。 “瑞瑞你自己玩,阿姨回家去拿下手机。” 文竹转身要走,但看瑞瑞一个人在路边又不太放心。 “你也跟我一起回去吧。”她蹲下来和小孩打商量。 小孩不同意,“我还要玩。” “你一个人在这边玩太危险了,先跟阿姨走吧。” 瑞瑞连连摇头,“不行不行。” 文竹说,“你看,大家都回家过年了,我们也回去好不好?” 安河镇的人吃团年饭在时间上比较灵活,什么时候饭好了就什么时候吃。 瑞瑞家的饭比较晚。 他环顾了一圈,发现这会儿确实没什么小孩在外面玩。 文竹轻言细语哄他:“我抱你回去好不好?” “好。”瑞瑞松口了。 文竹弯腰去抱瑞瑞。 事实证明,她太高估自己了。 小胖孩太重了!她根本抱不动。 她不死心,再次用力。 结果,这次一个趔趄,差点没把孩子和自己摔了。 “小心。”一双有力的手掌托住了她的腰。 这个声音…… 文竹瞥了一眼自己身上的“村服”,耳根滚烫,头都不敢回。 “大哥哥,你是谁?”瑞瑞从文竹怀里抬起头,好奇地打量面前的大人。 不待赵曜回答,文竹拉起瑞瑞就往家的方向逃窜,“走走走,回家。” 也不管身后的人是否跟上了。 “可是阿姨,你刚刚说你抱我的。”瑞瑞表达不满。 身后传来一声轻笑,赵曜抬腿拦在一大一小两人面前。 他弯下腰,轻轻拍着小孩的头,“现在我来了,她不能抱你了。” 话音落地,他抬头看了一眼文竹。 在文竹蹲在小孩面前轻声细语打商量时,他便看见她了。 打眼望过去,他只注意到她精致立体的侧脸,白皙细腻的肌肤,乌黑松软的卷发。 他被心牵着靠近她,听见她夹着嗓子和小孩对话,那个模样让他心头微热。 在她步履匆匆,逃也似往前走后,他才注意到她今天的着装“很有特色”。 一路过来,他看到好几个妇女是这样的着装打扮。 但他觉得她这样穿比其他人都好看,连她此刻故意别开视线不看他的样子也好看。 “为什么?”四五岁的小男孩奶声奶气地问。 赵曜一本正经,“因为我会吃醋。” “为什么?”瑞瑞听不懂,抬头去看文竹。“阿姨,你脸为什么那么红?” 文竹下意识去看赵曜,对上他似笑非笑的眼神,脸颊更热了。 “回去了。” 她先溜为敬。 小胖孩穿了双拖鞋,哒哒哒地追上文竹。 把小胖孩送回家,文竹回头发现赵曜站在路中间一动不动。 她走过去踢了一下他的脚后跟,然后头也不回迈进自己家门槛。 - 这是一栋上世纪90年代风格的楼房,比这条街上的多数房屋都旧一些。 房屋高2层,白色瓷砖嵌满墙体,屋顶是橘黄色的瓦片,2楼有一个突出的阳台,廊下晾着几件衣服,文竹的衣服。 这样的房子他一路从安城到安河见到了很多,但其他房子上都贴着红彤彤的对联或是黄色的对联,文竹家墙壁上却什么也没有。 在赵曜打量文竹家的房子时,文竹在看他。 他今天穿了件宽大的黑色羊羔绒外套,下身是宽松的黑色休闲裤,脚上的运动鞋也是黑色的。 这个人真的很爱穿一身黑,因为耐脏吗? 他身上唯一不同的颜色是灰色的双肩包背带。 他微微仰着头,姿态散漫,神情倒是认真。 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在研究什么世界着名景点。 李凤英以前总说“男要俏,一身皂;女要俏,三分孝”。 看着赵曜那张好看的脸,文竹觉得这话很有几分道理。 “你进不进来?”文竹站在大门内问他。 男孩收回打量楼房的目光,望着文竹笑弯了眼,“当然。” 他进了大门。 这栋房子的内部格局比外观更简单,水泥地面,白色墙面,除了墙上挂着的那幅十字架,再无其他装饰。 文竹进了右手边那个小门,出来时,手里端着一杯热水。 “坐。”她指了指八仙桌旁的木质长凳,将水杯放在桌面上,“喝水。” 赵曜乖乖坐下,捧着水杯吹了吹气,喝了一口。 文竹在他对面坐下。 谁也没有再开口。 两个人大眼瞪小眼十分钟后,皎皎姐又来了。 她站在文竹家大门外,倚着门往里探头,“竹子,要不一起去吃点吧?” 赵曜应声回头,皎皎姐眉开眼笑,“呀!帅哥,你找到地方啦。” 刚刚向皎皎姐问路的人,正是赵曜。 赵曜笑着点了点头。 “你是竹子男朋友吧?”皎皎姐问。 两个人都没承认,也都没否认。皎皎姐只当自己猜对了。 她继续游说,“走吧竹子,我看你家冷锅冷灶,大过年的,你就跟你男朋友一起去我家吃两口饭吧。” 男朋友三个字让赵曜通体舒畅。 他对去陌生人家里吃饭没兴趣,但他期待文竹的回答。 “不用了皎皎姐,谢谢你。”文竹看了一眼赵曜,顺着皎皎姐的话道,“他脸皮薄,我们自己在家简单煮点好了。” 赵曜捕捉到“我们”两个字,眸中笑意渐深。 皎皎姐是彻底死心了,一步三回头地回了自己家。 皎皎姐的老公在自己门前点空地上点了鞭炮和大礼炮。 伴随着“嘣嘣”的巨响和一阵毫无章法的“噼啪”声,对门邻居家的大门关上了。 安河镇的居民平日里都会敞开大门,而吃团年饭时会关上自家大门。 这个习俗的寓意是把财运和福气关在自己家里。 文竹望着对门红底金字的对联,可以想象紧闭的大门里是何等的其乐融融。 她也有过这样平凡幸福的合家欢。 烟花爆竹燃尽后,余烟弥漫,从敞开的大门飘进了文竹家。 透过青烟,赵曜望着文竹。 这样的文竹他从未见过,她的眉眼沉静而悲伤,像秋日树枝上的最后一片枯叶。 那种寂寥与落寞,像一根针,扎得他心尖轻颤。 “文竹。”他叫她。 文竹抬起头,敛去眸底神色,似乎才想起面前还有一个人。 赵曜动了动嘴唇,他说:“我饿了。” 第107章 你慌什么 半个小时后,八仙桌上摆了两碗阳春面、一条清蒸鳜鱼、一盘香菇青菜和一盘卤味拼盘。 “吃吧。”文竹递了双筷子给赵曜,言简意赅。 赵曜接过筷子,指了指大门,“我们要不要关门?” 文竹睨他一眼,“随你。” 赵曜起身关了大门。 屋内光线骤暗,文竹起身去开灯。 她与赵曜擦肩而过时,两人的衣角轻轻擦过,仿佛一阵微风拂过。 赵曜的手在体侧微微一动,他似乎想要伸手抓住什么,但最终还是忍住了。 当文竹走到开关前,轻轻按下按钮,“啪嗒”一声后,室内大亮。 赵曜不动声色坐回原位。 温暖柔和的灯光,像是一层金色的薄纱,轻轻地洒落在八仙桌上。 这层金黄色的光芒给整个房间带来了一种温馨而宁静的氛围,仿佛时间都在此刻静止。 如果忽略今夕何夕,只当平凡岁月里的寻常一餐,此情此景自有一番岁月静好的味道。 但室外远远近近传来的鞭炮声,声声震耳,反复提醒着他们,今天绝非寻常之日。 那阵阵爆竹声,像是要把整个世界都点燃一般,让人们沉浸在喜庆和欢乐之中。 然而,此刻的两人却陷入了深深的沉默,静静地坐在那里,吃着各自碗中的面条,与外面热闹喧嚣的氛围形成鲜明对比。 他们的目光交汇在一起,似乎想要透过对方的眼睛看到内心深处的想法。文竹将赵曜的欲言又止看在眼中。 “想问什么?”文竹撩起眼皮看他。 赵曜张了张唇,终是没忍问出口。 文竹蹙着眉头,脸上露出一丝不悦之色。 她的眼神中透露出一种烦躁和不耐烦,仿佛对面前的人已经感到厌烦至极。 她紧紧地抿住嘴唇,语气坚定而决绝:\"现在不问,以后都别问!\" “你家人呢?” 素来冷冽慵懒的声音里,此刻竟然也带上了一丝罕见的紧张情绪 “死了。” 冷冰冰的两个字被更冷的口吻说出来,赵曜差点怀疑文竹在赌气。 文竹补充道,“我没见过我爷爷,我妈很早以前改嫁了,我爸很多年前去世了,我奶奶去年去世了。就剩我一个了。” 三言两语将概括完二十多年的凄苦。 文竹的语气很平静,赵曜心中却翻起惊涛骇浪。 他突然明白了她昨晚电话里的语气,“对不起。” 明显示弱的语气让文竹缓和了语气,“没什么对不起的,又不是你干的。” 赵曜继续道歉,“对不起。我不该问的。” “你问不问都改变不了事实。”文竹对此并不讳莫如深,“快吃吧。吃完你刷碗。” “嗯。”赵曜低头吃面,却食不知味。 文竹下达命令,“全部吃完,不准浪费。” 赵曜抬头看她,凶巴巴,冷言冷语,这才是他熟悉的文竹。 他夹菜的幅度大了些。 - 吃完饭,赵曜主动收拾碗筷。 修长的手从对面伸过来,止住了赵曜的动作。 赵曜抬眸,有些不解,“不是我刷吗?” “上门都是客,你还是坐着吧。”文竹头也不回进了厨房。 赵曜亦步亦趋,也进了厨房。 像个跟屁虫一样。文竹腹诽。 这个厨房比其他地方看着新,应该不久前装修过。 打火灶连接着液化气瓶,灶台两侧是整排吊柜和落地柜,没有消毒柜,碗筷被放在橱柜里。墙角放着一个和文竹肩膀差不多高的冰箱,冰箱柜门上有不少冰箱贴和几张照片。 赵曜不自觉走近了冰箱。 照片都有些泛白了。 拍摄对象几乎都是猫,不同的猫。只有一张是文竹和一个老太太的合影。 老太太板着脸,眉眼和文竹很像。照片里的文竹还是短头发,与自己第一次见她时差不多。 和老人的冷眉冷眼不同,文竹勾着老太太的脖子,笑得很很甜,浅浅的梨涡很可爱。 赵曜忍不住拿手机拍了一张。 他紧张地拍完照片,回头发现文竹压根没注意到这边,他松了一口气。 “你要喝什么?”文竹头也不抬问他。 余光中,他在冰箱前站了很久。文竹以为他想喝饮料。 赵曜刚吃饱喝足,谨遵文竹的光盘命令,这会儿甚至有几分撑,哪还喝得下什么。 但文竹既然问了,总不能无情拒绝她的。 他问:“有什么?” “什么都没有,”文竹走到他面前,“你要喝我出去买。” “那不用,我喝水吧。” 文竹拉开冰箱看了看,除了昨晚喝剩的两罐啤酒,还真什么都没有。 “走吧。”她抬腿往外走,“顺便带你逛逛安河镇。” 虽然是除夕,午后的安河镇同样热闹。 有些人家,团年饭吃得早,这会儿已经呼朋唤友地在街边玩起了烟花。 也有些人家,开着汽车去县城进行下一场娱乐活动。 也有附近村落的年轻人,吃过饭特地来镇上消遣。 车水马龙的小镇街头,文竹和赵曜安静走着,与热闹喧嚣的小镇格格不入。 文竹出门前换了身衣服,唯一能引起身份认同的村服被她脱下来放在了家里。 “我俩像游客。”文竹看着街景,悠悠道。 “有点,准确来说,我才是游客,”赵曜看向文竹的侧脸,“你是导游。” 文竹不看他,“那这样我要失业了。” 毕竟安河镇上半个景点都没有。 赵曜收回目光,望向灰白的水泥街道。 街道上几乎没什么植物,除了间隔距离为2米的香樟树,和偶尔从道旁水泥罅隙里长出来的杂草,再无其他能称之为绿化的东西。 这是一个晴朗的除夕,气温也不低。赵曜的心也暖暖的。 你来这世上一趟,你要看看太阳,和你的心上人,手拉手走在街上。 脑中突然闪过这句诗时,赵曜瞥了一眼文竹手的方向。 她双手插在黑色大衣的口袋里。 赵曜也学她的样子,把双手放进了自己的衣服口袋。 步子迈开,手肘和手肘不经意撞在一起。 见文竹并不躲闪,赵曜起了玩心。 两人手肘撞着手肘走了一段路,文竹主动退开一段距离,将手从口袋里拿出来,揉了揉自己的手肘。 她语气不满道,“你别靠我那么近行吗?” 赵曜仍是双手插兜的姿势,在她面前站定,眼里含着笑,懒懒开口,“那多远合适?” 对上他的视线,文竹的心脏没来由地乱了节拍。 “烦死了!”她甩头就走,步伐渐快。 赵曜望着她的后脑勺,远远跟着。 文竹转进小巷后,步伐又慢了下来。 不知道他有没有跟上,他人生地不熟的。 想到这里,文竹顿了脚,犹豫着要不要回头。 “竹子!吃了吗?上哪去呀?” 何杰牵着个小女孩,咬着苹果迎面走来。 文竹才发现她转到了何慧姐夫一家居住的小巷。 “吃了,去买点东西。”文竹应话。 何杰拽了拽小女孩,“佳佳,叫阿姨。” 一个甜甜的声音响起,“阿姨。”小姑娘和瑞瑞差不多大,长相清秀。 “乖。”她摸了摸女孩的头顶。 文竹还是第一次见何慧的女儿,百感交集。 “我带佳佳去游乐场玩,你去不去?”何杰邀请文竹。 文竹自然是不去的,“你们去吧,我还有事。” 她下意识回头,没有看到意料中的那个颀长身影。 不会真迷路了吧? 匆匆和舅甥俩道了别,文竹原路返回去找赵曜。 她站在巷口来回张望,根本没有赵曜的身影。 心中焦急,她拿出手机给人打电话。 “喂。” 电话刚拨通,一个懒洋洋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文竹的手机依然贴着耳朵,扭头循声望去。 那人靠墙站着,一如初见模样。 他修长的手指握着手机,微微低着头,细碎的刘海半掩着眉毛,眸中带笑,满目光华与巷口破败的红砖瓦墙格格不入。 见文竹望过来,他向前一步,勾唇笑道,“你慌什么?” 第108章 凤英疯子 文竹撒气似地把手机挂断,塞回口袋,背过身去。 赵曜静静看着她的动作,伸手拉了拉她肘部的布料,“你气什么?” 前面的人猛地回头,两人之间不过半臂距离,赵曜的手指还搭在她衣袖上。 不知为何,文竹觉得这一幕莫名有些熟悉。 她平复了几下呼吸,冷着脸对赵曜说:“从现在开始,跟紧我。” 赵曜暗自好笑,她当他是几岁的小朋友吗? 一只修长白皙、骨节分明的手伸在文竹面前,带笑的声音从对面传来,“那姐姐你牵着我走吧。” 文竹顺着漂亮的手往上望去,撞上了赵曜含笑的眉眼。 鬼使神差地,她动了动指尖,手臂半抬,差一点就搭上那只手了。 赵曜在文竹即将收回手臂时,握住了她的手掌。 “这下我不会再丢了。”说话间,赵曜将她的手紧紧握住,食指指尖点了点她的掌心。 又是这个动作。 文竹望着两人交握的双手,觉得掌心那点酥麻的痒,顺着手臂一路攀升,直至她心底。 “走吧。”赵曜唇角的笑意渐浓。 文竹先一步离开,手却没有松开,两人隔着半臂的距离一前一后走着。 赵曜调整步幅,两人开始肩并着肩。 一路走来,早已经过好几家便利店和小杂货店。 赵曜侧过脸看向身边人,他不知道她的目的地在何处,也不在乎她要带自己去哪里,甚至生出这条路漫漫无尽头的期待。 “到了。”她的声音提醒他,期待并不总成真。 文竹松开了他的手,但他不放。 文竹斜睨他一眼,并不说话。 是她真正不爽的时候才会露出的表情。 赵曜了然。 原本交握的双手松开,冷风拂过掌心的薄汗,凉意骤生. 文竹瞥了一眼赵曜,少年仅抿着唇,眉眼间的凉意更甚。 文竹心中感慨,小孩子真是太容易不高兴了。 “你喜欢喝什么?自己拿。”声音里有刻意的示好。 赵曜嗯了一眼,留心观察这家店。 这是一家小型的商超,招牌上写着“阮氏百货”,通道进去,左侧是收银台,坐着一位正在边打电话边抽烟的中年男子,右侧是一排排的货架,摆满了琳琅满目的商品。入口处有三四个冷藏柜,里面是五花八门的饮品。 赵曜开了柜门,拿了瓶水溶c。 “好了。” 文竹看了看他手里的白色饮料瓶,眼睛里流露出明显的惊诧。 “其他不要了?” 赵曜摇了摇头。 文竹翻了个白眼。 神经病。两人穿过整个小镇就买这么点东西? 文竹重新打开柜门,又拿了几瓶同款饮料和几听啤酒,然后在货架上挑挑拣拣,拿了些糖果零食。 她将所有的东西堆在收银台上,对中年男子道,“买单。” 男人的注意力从电话上移开,望向文竹的眼睛亮了亮,“文竹来了。饭吃了吗?” “吃了。”文竹淡淡点头。 男子注意到文竹身后的赵曜,道,“帅哥要什么?自己拿。” “一起的。”赵曜指了指文竹。 男子眼里挂着疑惑,无声询问文竹。 文竹神色冷清,并不打算回答。 男子压下好奇,拿起扫码枪,一边扫码一边道,“刚刚还跟你妈妈打电话呢,她和安安后天来安河。” 赵曜捕捉到两个关键词语,正式看向男子。 仔细看,男子浓眉大眼和阮以安很像,鼻梁秀挺和文竹的类似。 这个人,是谁? 文竹知道,舅舅嘴里只说了阮心悠和阮以安,但来的,必然是四个人。 “嗯。”文竹拿出手机,“扫微信吧。” 阮新平将东西装袋,试了试重量,准备再套个袋子上去。 “分开装吧。”文竹接过袋子,把酒水饮料分进新袋子。 “你好提吗?”阮新平问,“要不要我送你回去?” “不用。”文竹接过两个大袋子,真够沉的。 但牛已经吹出去了,此时泄气太过跌份。 她摆正肩膀,假装轻松。 “我来吧。”赵曜的手伸过来,接走了她手里的重物。 文竹心中一乐,有个小伙子真不错。 阮新平将两人送到门口,在门前的货摊上拿了几个烟花装袋,“拿点烟花去玩吧,热闹热闹。” 他把烟花递给文竹。文竹本能地想拒绝,但看了眼身边的赵曜,她选择接受。 文竹伸手接过烟花,道了声谢谢舅舅。 谜底揭晓,原来是她的舅舅。 赵曜再次看向中年人,中年人的目光对上他的,冲赵曜点了点头。 两个漂亮的年轻人转身走远,阮新平拍了张照片发给阮心悠: -阮新平:文竹刚刚来过了,跟她男朋友一起。 - 两人提着东西过了马路,文竹看了看赵曜泛白的指尖,停下了脚步。 赵曜也不走了,等着文竹的指示。 文竹的目光在街头搜寻着,最后冲着马路上招了下手。 一辆小型的带棚顶的三轮电瓶车停在了两人面前。 “上去吧。”文竹抬腿迈上了车。 赵曜紧随其后。 待人坐定,文竹对骑车的大爷道,“金剪刀家里。” “晓得啦。”大爷回了一句,毫无征兆地发动了小车。 三轮车晃晃悠悠在街头行驶,文竹看了一眼赵曜,他正好奇张望,整个人有些少见的局促,又带着些新奇。 三轮车很小,两人的膝盖紧挨在一起,他人又高,头顶几乎挨着顶棚。 文竹轻笑一声,道,“没坐过这么高级的车吧?” 赵曜老老实实摇了摇头。 俊朗迷人的少年人坐在锈迹斑斑的简陋车棚里,怎么看怎么别扭。 “我突然想到一个词。”文竹揶揄道,“蓬荜生辉。” “你在夸我吗?”他弯着眉眼,定定看着文竹。 小车经过一段破损的道路,路中巨大的凸起让车身猛地颠了一下。 “你……”文竹话未说完,被突如其来的震动带着整个人往前扑倒。 一个宽大温热的怀抱接住了文竹,一声轻笑在耳边漾开,“我也想到了一词。” 文竹挣脱他的怀抱,直起身,不看他也不追问,扭头对大爷道:“您慢点撒,人都颠散架了。” 赵曜看着她脸颊的那抹红,终是没忍住说出那四个字。 “抓紧点,这路不好。”大爷头也不回,“你是凤英疯子什么人啊?” 李凤英为人泼辣,又斤斤计较,经常三句话不合就和人吵得不可开交,熟悉的人都知道这人嘴硬心软,看她对何慧姐弟俩就能知道;但不熟悉的人总会被她的做派吓得退避三舍。 但因为手艺出众,不管李凤英为人做事多么不近人情,但年轻一辈,还是会恭恭敬敬地叫一声“凤英师傅”或者“金剪刀”。 最近十年,工厂大批量生产的衣服成了年轻人的首选,李凤英的名号虽存,但能接的活却大不如从前了。 “凤英疯子”这个名号,是安河镇那些上了年纪的老人才可以叫的名号。 “她是我奶奶。”文竹看老人似乎比李凤英还年长些,关切地多了一句嘴,“您老怎么大过年还在拉客?” 老人回头看了一眼文竹,“文雄的姑娘都长这么大啦。真快啊时间。” 从陌生人嘴里听到父亲的名字,让心口没来由地堵了一口气。 她没再搭话。 赵曜看着文竹的侧脸。 她现在情绪明显不佳,也许和方才的对话有关。 赵曜缄默不语,静静看着她。 直至快到家,老人才回答了文竹的那个问题:“我呀,无儿无女,一年三百六十五天都是一样的活法。” 下车后,文竹给了双倍的车资。 第109章 不速之客 不断有礼炮声从四面八方传来,或远或近,或轻或重。 午后的阳光将文竹的身影投在双开的木质大门上,将锁眼遮蔽。 她突然没有勇气将钥匙插进锁眼,这个世界越是热闹喧嚣,门内的世界越是冷清。 赵曜见她站在门前迟迟没有动静,走到她身边轻声问道,“没带钥匙吗?” 大门上多了一个人影。 文竹拿出钥匙,开了门。 她不是一个人,至少现在不是。 文竹解开零食袋子问赵曜要不要吃点什么。 赵曜说不要。 “真不要?那我都给瑞瑞了。”文竹提着零食就要往对门走。 走到一半,又停下来回头看赵曜。 阮以安小时候很别扭,文竹给他买东西时,他总是别别扭扭的不肯要,得文竹三请四请才松口。 她习惯性以为赵曜也是这样。 结果赵曜神色平静,纹丝不动,看着是真不要。 “怎么了?”赵曜看她回来,心中疑惑。 “没什么。”文竹扭头去了对门。 回来时,她手上多了一袋水果。 “吃水果吗?皎皎姐给的。” 赵曜摇头。 “你不吃我吃!”文竹拿着水果进了厨房。 出来时,她手上多了一盘水果拼盘。 文竹坐在桌前,拿了一块苹果塞进嘴里,她边嚼边盯着赵曜看,对方却只看着手机。 她又拿了一块橙子,接下来的5分钟,她一个人炫完了切好的一个苹果两个橙子,赵曜连水果皮都没碰一下。 文竹擦着嘴,紧盯赵曜,一言不发。 感应到她的视线,赵曜撩开眼皮看她:“嗯?” 文竹快疯了。 大过年的,一点喜气都没有。 偏偏她想把自己关起来时,他又总是莫名其妙过来拉一把。 她完全摸不懂赵曜现在是什么意思,也不知道他特地跑这一趟是为了什么。 哄阮以安和瑞瑞的那一套对赵曜完全不管用,这个弟弟真的太麻烦了。 “烦死了!”她咕哝了一声,起身收拾好桌面的一派狼藉。 赵曜看着她明显紧绷的侧脸,弄不明白什么事情让她生气。 “我来?”他伸出手,想接过那个瓷盘。 “你来!”文竹把抹布和瓷盘一起塞进了他手里,“顺便把水槽的果皮都清理干净。” - 收拾完从厨房出来时,赵曜发现整个一楼空荡荡的,文竹不知去了何处。 “文竹?”他叫了一声。 屋子里空荡荡的,没有任何回应。 他拿出手机拨了电话给文竹。 手机的嗡鸣声从身后传来,赵曜扭头,发现文竹的手机正在桌上微微震动。 她没带手机。 去哪儿呢? 这里是文竹家,他本不必担心,但文竹无声无息地留他独自一人在此地,让他浑身别扭。 门前不时有三五成群的小孩和大人经过,路过文竹家时,他们总会放慢脚步,往敞开的木门里探头瞥上一眼。 赵曜知道这一眼看得并不是自己,然而目光落在自己身上后,那些漫不经心的瞥视变成了刻意为之的打量。 赵曜思索片刻,放下两人的手机,走到了门边。 他的手刚搭上门边,一辆载着两人的电瓶车停在了文竹家门前。 骑车的是一名年轻女孩,她以脚支地,并不下车,伸手在挡风被下拎出几盒颜色鲜亮的礼盒放在地上。 车后坐着一位妇女,约莫五十岁左右,但她的头发里掺着不少银丝,不像是五十岁的人该有的样子。 须臾,她已经下车站在了赵曜面前。 她与赵曜打了个照面,面露疑惑。 她退开半步,定睛看了眼门牌后再次迎上前,“这是文雄家吗?” 这是一个赵曜并不熟悉,但不久前刚听过的名字。 他蹙了蹙眉,答道,“这里是文竹家。” “那就是了。”妇人抿唇淡淡一笑,转身提起地上那些礼盒,朝赵曜这边伸过来,“这些东西是我们的一点心意。听说金裁缝今年也过世了,我们一直在外地,也没时间来送一程,希望文雄的女儿别太介意。” 赵曜一知半解地听完这些话,不明白来人到底是何身份,有何目的。 他扶着门边的手向前伸过去,准备先接过礼盒。 接之前,他先问了问来人的身份, “请问您怎么称呼?文竹暂时出去了,她一会儿回来我怎么转告?” 妇人长叹一口气,眼里竟簌簌地落下泪来。 赵曜有些手足无措,本欲接礼盒的手慌忙垂落下来,转身抽了些纸巾递给妇人。 “造孽哦。” 妇人刚开了个腔,电瓶车上的年轻女孩便不耐烦地开了口:“妈,你又哭什么嘛?” 女孩这才抬头扫了一眼赵曜,眼里闪过一抹惊艳。 她从车上下来,将妇人手中的礼盒径直放至屋内八仙桌旁。 经过赵曜身边时,她随意开口,“我们是秦永祥的老婆和女儿,你是这家的什么人?” “我……” “你们又来干什么?!” 赵曜刚起了个话头,便被突如其来的声音打断。 文竹怒气冲冲地从楼梯上下来,拎起桌边的礼盒就往门外扔。 “姑娘啊……”妇人看到文竹,眼中的泪意更甚。 “我们说过很多次了,你们不要再来了。”文竹打断妇人的话,将人推搡着往门外驱逐。 赵曜静静立在一旁,观察着面前的局势。 年轻女孩似乎扶住自己母亲,小声嘟哝道,“我说不用来吧,非要来。” 妇人挣脱女儿的手,转身做了一个让赵曜目瞪口呆的动作。 这个中年女人,竟直直地跪在了文竹面前。 “妈,你这是做什么呀?”女孩的反应很大,拽着妇人的胳膊想把人拉起来,“你跪什么呀?” 过去的10年,文竹旁观过不止10次这样的场面,而今天是第一次,由她独自一人,赤裸裸承受妇人膝盖之下的力量。 文竹承受不了。 她刚才的那些操作无非是依样画葫芦,重复着李凤英当初的举动。 李凤英可以对另一个人的跪倒熟视无睹、无动于衷,只是自顾自吃着饭或是踩着缝纫机。 但文竹不行,她无法做到李凤英那般地步。 “你……你起来吧。”文竹的声音有些颤抖,表情却依然冷峻,“别跪着,跪着也没用。” “姑娘啊,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啊。”妇人从抽噎变成了嚎啕大哭,她伸手想要抓住文竹的手。 突如其来的触碰让文竹如临大敌,她猛地甩开手,后退一步。 她的身后,是八仙桌的桌角,在撞上去前,一双手挡在了她身后。 文竹落在一个温暖而柔和的怀抱里,像四处逃窜的惊鸟,寻到了一处安全的栖息之地。 她贴着赵曜的手臂内侧,稳了稳心神,对年轻女孩说:“让你妈妈走吧,以后也不用再来了。” 女孩伸手去拉自己母亲,却被妇人一把拂掉。 她继续对文竹哭号:“当年是我非要老秦开车出门,如果早知道会撞到人,我肯定不会让他出那个门。” 赵曜感觉怀里的人在颤抖,他搂着她后背的手微微加重了力道,另一只手轻轻抚摸着文竹的胳膊,试图纾解她的不安。 妇人说话时用的安河方言,安河方言和安城城区方言区别不大,但因为妇人情绪激动,他无法清楚听懂每一次字词,但关键字句被他捕捉到了。 比如“车”,比如“撞到人”。 所以…… 赵曜心里勾勒出一部分情境。 如果是意外肇事,按要求赔偿即可。 为什么妇人和文竹的情绪都如此激动? 赵曜垂眸观察文竹,她紧紧咬着下唇,眼眶里有泪水在打转。 第110章 世事纷纷攘攘,终会烟消云散。 “都是我的错,求你们原谅我。求你们了。” 妇人的声泪俱下,头作势要往地面上磕。 赵曜扫了一眼屋外。 文竹家门外的水泥路上,已经集聚了一些看热闹的左邻右舍。 文竹深吸了一口气,生生将泪水憋了回去。 “不用求了,已经原谅了。”仿佛从喉咙里挤出来的声音,带着极力的克制。 女人听到这句话,猛地抬起头,泪流不止,“不,你们没有原谅,你们要是真的原谅了,我们的老秦的身体不会一天不如一天啊。” 这句话让赵曜疑窦丛生,他反复观察着妇人和她的女儿,妇人神色哀戚,但她女儿却蹙着眉心,十分不耐烦。 文竹拍了拍赵曜的手背,示意他放开自己。 背后的倚靠霎时松开,文竹有些不太适应。 她停顿了几秒,走到年轻女孩面前:“劝劝你妈妈吧,这样跪着也不好看。” 女孩看了看自己母亲,又看了看文竹:“我劝不动,要是劝得动我们压根不会来你家。” 一直沉默的赵曜说话了,“那你妈妈要在这里跪一天吗?” 文竹觉得疲惫不堪,“你们到底想怎么样?” 女孩看了看面前的几人,有些不安。 当年,那起事故发生时,她还太小。 她从小就是留守儿童,跟爷爷奶奶在安河镇上生活,父母在外地打拼,每年春节才回家。 有一年春节,爸爸开回来一辆崭新的轿车。 在那个年代,轿车在安河镇上是个稀罕物,她们一家为此都十分得意,她至今都记得家中当时洋溢着的骄傲与喜悦。 后来的事情,她记不太清了。 这些年,在长辈们的讲述中,勉强拼凑出一个似是而非的故事。 那是一个积雪满地的除夕,一家人吃过团年饭,饭桌上有亲人说要坐轿车兜兜风,妈妈欣然应允。 但爸爸有些犹豫,因为他刚喝了酒。 在没几辆轿车的安河镇,自然也没有关于酒驾的条例,更不存在查酒驾的交警。 于是,在众人的怂恿下,爸爸带着妈妈他们兴高采烈地出发。 再回来时,兴高采烈的人变成了满面愁容。 一个名为文雄的男人倒在了车轮之下,倒在了除夕的雪地里。 一个鲜活的生命逝去,一个家庭被愁云笼罩。 葬礼之后,肇事者带着足够多的“诚意”上门请求和解,却被受害人十二三岁的女儿举着扫帚碾出了门。 赔偿金额是70万,在那个年代的小镇,这笔钱堪称天文数字。 但在那个少女心中,这70万分文不值。 因为,它们换不回文雄的一条命。 一连好几次,送赔偿金的人都碰了壁。 后来肇事者一方觉得,这未必对自己无利,至少他们不用东挪西凑,凑齐这70万了。 钱不用赔了,但礼数要到。 头两年,他们每到逢年过节,都会去文雄家中表示关怀。 但无一例外,都被扫地出门。 安河镇上的人都说李凤英是个疯子,她一分钱不要,却偏偏只记恨着这一家人的行为太过古怪。 连她孙女文竹,都带着同样的疯劲。 直到第三年,老秦的事业开始不如从前,身体也慢慢出现毛病,老秦的老婆,这会儿跪在文竹面前的那个人,才开始后知后觉的心慌不安。 她常常在午夜梦回时想起那个倒在血泊里的人,想起李凤英驱赶他们时声嘶力竭的“你们会有报应的”。 她求医也求神,科学与玄学齐头并进。 科学说老秦是心理压力大,要排解;玄学说老秦身上有罪,要诚心。 他们看了太多太多的医生,原本殷实的家底也逐渐被掏空; 他们诚心忏悔过无数次,但却连半瓶水都送不进文雄家。 如今,老秦的身体依然越来越差,而李凤英也与世长辞,肇事者们唯一获得谅解的机会系于文竹一人之身。 “你们到底想要我做什么?”文竹重复了一遍。 妇女止了哭泣,只说:“求求你原谅我们一家。” 文竹被一种若有若无的无力感笼罩。 原谅?曾经那个年幼的她觉得自己这辈子都不会原谅对方。 她恨过,怨过,每一次想起那个记忆中的父亲,恨和怨便如滚滚车轮,来回碾压着她的心脏。 碾压过后,她破碎不堪的心脏上只剩永远无法缝合的苦楚。 但如今,十余载光阴逝去,她扪心自问,究竟还剩多少恨意呢? 她低头看向面前的女人,看着她斑白的发丝,蓦地生出一种荒凉。 一场无妄之灾,折磨两家人太久了。 文竹蹲下来,直视妇人的眼睛,“你先起来。” 妇人摇晃着要起身,赵曜搭了一把手,将人扶着站起来。 文竹抿了抿有些干涩的嘴唇,示意妇人和她女儿都坐下。 她抬头看了眼门外,“赵曜,帮我……” 话未说全,赵曜已经按照她的心意将事情妥帖办好。 他收拾好那些散落在地上的礼盒,统一堆放在桌边,转身关上了大门。 文竹心中的细微触动被更大的情绪支配,连谢谢都无法流畅说出,只能专注于面前的人和事。 她面向妇人,郑重其事,“我原谅你们了。” 文竹的声音很涩,像被烘干了喉咙的水分。 “真的吗?”妇人眼底闪过一丝光,似乎抓住了希望。 文竹点了点头,“你们带来的东西我都收下了,你们请回吧。” 妇人急忙握住文竹的手,“姑娘,求你让我给文雄上一炷香吧。” 文竹顿了顿,目光扫过墙上的十字架。 “我奶奶信基督教,家里没有牌位,也从来不上香。” 她虽然不信任何宗教,但作为孙女,她选择尊重李凤英坚持了几十年的信仰。 她做不到为了眼前人的请求,去破坏已故亲人的规矩。 “这样吗?”妇人喃喃道,“这要怎么办?我们老秦怎么办?” 年幼时,李凤英总喜欢强制带文竹去教堂。 刚开始,文竹还有些新鲜劲。 后来,她愈发觉得那些祷告词与赞美诗冗长无味,开始逃避去教堂。 李凤英会搬出这种例子,证明上帝对人的帮助。 文竹将信将疑,向文雄要答案。 文雄是怎么做的呢? 他摸了摸文竹的头,用十分温和的语调道,“信仰这种东西,就是信则有,不信则没有。奶奶信,你尊重她就好,但没有必要因为她信而强迫自己信。你要是不喜欢,我回去跟她说,让她不要再带你去教堂了。” 后来,李凤英真的不再强求文竹。 文雄去世后,李凤英一度陷入了极度的自我怀疑中,她对自己曾经深信不疑的东西产生了动摇,久久不能接受儿子的离世。 在那段连李凤英都不去教堂的时间里,文竹却自己走到了教堂。 她坐在朱漆斑驳的木质长椅上,看着阳光透过彩色玻璃窗,灰尘在明亮光束中浮浮沉沉,内心感受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平静。 那一刻,她突然相信,也许这世界上真的有一个天堂。 但那个地方不属于东西方任何一个神,它属于相信它存在的每一个人。 - 车轮摩擦着地面的声音渐渐远去,围观的人群早已四散离开,赵曜望空荡荡的房屋,回想着文竹对中年妇女说过的那句话。 “阿姨,诚心不在这世界上任何一个香炉,也不在任何一句诵祷的经文里。我原谅你们,请您也原谅自己吧。” 第111章 我会给你怀抱 刚才的事情让赵曜陷入了沉思。 他以前觉得文竹是一个浑身裹满尖刺的仙人掌,内里是柔软与丰盈;但今天之后,他的了解更深了一层,尖刺是她,柔软是她,甚至连仙人掌扎根的荒漠,也是她。 “我想一个人待会儿,你可以现在回去。”文竹离开前对赵曜如是说。 赵曜欲跟上她的脚步,告诉她自己不走,却意外接到了赵文洁的电话。 “你不在陈阿姨家吃饭。”赵文洁开门见山。 赵曜不跟她回南远,所以她把大小伙子交给了陈丽君照顾。 其他时候无所谓,饿不死就行。 但除夕,她希望儿子能吃上一顿丰盛的团年饭,虽然没有阖家欢乐,但有夏天在,他至少能觉得快快乐乐。 可是,赵曜没去。 赵曜实话实说,“我不想去。” “那大过年的你在哪?”赵文洁补充道,“我看监控,你也不在家。”不给赵曜说谎的机会。 其实她多虑了,赵曜压根没想说谎。 “我来找文竹了。” 赵文洁停顿了半分钟,最后只说:“也好。你注意安全。” 在赵曜以为通话即将结束时,赵文洁把电话给了赵曜奶奶。 老人家七拉八扯了许多,中心思想只有一个——要赵曜回南远。 这些话他最近几个月听过太多了,早已免疫。 但面对这个年迈而强悍的老人,他选择示弱。 “我会考虑的。”永远的万金油句式。 会考虑的反面是不考虑,考虑的未知数是考虑多久。 老人家哪里会听不出来呢? 不过听之任之,不愿逼太紧罢了。 “奶奶想你,早点考虑好。” 电话挂断,赵曜试图自己找到文竹。 他回忆着文竹离开时的方向,朝对着大门的方向走去。 那里有一道小小的门框,穿过门框,一阶阶楼梯出现在眼前。 水泥砖砌的老旧楼梯,与房屋的外观高度匹配,扶手处以薄而窄的瓷砖铺面,打理得很干净。 这栋房子的一切都在诉说它的年岁,老旧楼梯旁堆放着不少杂物,由一个个白色编织袋包裹着,看不出是什么。 赵曜顺着楼梯往上走。 楼梯墙面上有很多红色的色块,像是什么擦痕。 他按下心中疑惑,到了二楼。 二楼的格局很简单。一个勉强可以称之为客厅的空间,一个卫生间,以及两个房间。 房间的位置对应着一楼厨房和厨房隔壁的那个房间。 赵曜敲了敲第一扇门,没有任何回应。 他转而去敲第二扇门,房门虚掩着,手指关节刚搭上去便被推开。 房间内的陈设一目了然,空荡荡的架子床,一排木柜。除此之外,仅剩靠墙放着的一个黑色大布袋。 赵曜的目光停顿了几秒,眼里闪着思量。 从布袋的轮廓不难猜测袋中物品——十有八九是吉他。 赵曜收回目光,轻轻关好房门,对房间的主人有了猜测。 他继续往上走,到了顶楼。 顶楼有半幅阁楼式的空间,从门里望出去,另外半幅是平坦的露台。 露台不同于这栋房子的其他地方,显得格外潦草与脏乱。 黑色防水层的凹凸不平,凹下去的区域内积满了凝结成块的灰尘,水杉树枯黄的针叶杂乱覆盖住露台,中心地带较为稀疏,边缘地带相对较厚,在厚厚堆积的树叶上,凌乱落着几个烟蒂。 赵曜的目光顺着烟蒂往上,看见了文竹。 她坐在露台半人高的围墙上,一腿悬于围墙内侧,一腿屈膝放置于围墙顶上,悬着的那只脚正慢悠悠地晃着。 她一手向后抻着围墙,一支烟夹在修长的食指与中指之间,还剩下大半。 另一只手随意搭放在膝盖上,屈起的掌背上裹着一层纱布。 刚见面时赵曜问过这是怎么回事,文竹不以为意地摆摆手,说不小心划了条小口子。 楼顶的风有点大,风撩起她的发丝,半掩着她的眼眸,她用夹烟的手勾起小拇指,随意理了理毫无章法的发丝。 听见脚步声,文竹闻声望向赵曜,一张精致漂亮的脸展露无疑。 赵曜默不作声观察她。 神色如常,看来没有躲起来偷偷哭过一场。 她用力吸了一口烟,呼出一口气,随手将烟蒂扔在了露台。 她单手撑住栏杆,瞬间跳下露台,将背贴靠着栏杆,启唇发问:“怎么没走?”说话间,脚尖轻轻碾着烟头。 赵曜没有回答她的问题,缓步走到她前面,面朝栏杆站着,却不敢靠得太近。 文竹突然想起来,他好像是恐高的。 “为什么恐高?”她换了个问题。 烟熏过的嗓子加重了她原本的瓮声瓮气,莫名性感。 他不答反问:“为什么要我走?”眼睛定在她脸上,企图捕捉每一个微表情。 文竹往前迈出一步,与他脚尖相触。 她盯着他,面无表情,声音寡淡,“因为你好烦。” 说完,扭头想走。 赵曜不遂人愿,跟上去拉住她的胳膊。 “文竹。”他叫她名字,刚出口就被风吹散。 他说话时,总是冷冽慵懒,漫不经心,但叫她的名字时,总是郑重其事,字正腔圆,像在读宣誓致辞。 文竹果真停下脚步,等她下文。 仿佛过了一个世纪,文竹才听见身后传来一句断断续续的话。 “我能不能……抱抱你?” 不能。 文竹在心里作答,转过身欲诉诸于口,不期然跌进一个柔软的怀抱。 文竹想要挣脱,却被人抱得更紧,冰凉的脸颊紧紧贴着松软温暖的羊羔绒,文竹心里的墙轰然倒塌。 像是突然跌进柔软舒适的被子,你挣扎着想起身,却几次三番陷进温柔里,最终不愿离开。 赵曜感受着怀中人的变化,她由挣扎变为顺从,最终紧紧环抱住自己。 一阵如小兽悲鸣般的声音传来,那是文竹呜呜咽咽的哭泣声。赵曜的心没来由地被拧了一把。 他微微抬高手掌,缓缓抚摸着她的后脑勺。 夕阳染红她的发丝时,一个闷闷的声音从赵曜的肩头传来。 “头发都被你摸油了。” 赵曜停下动作,将鼻尖轻轻贴着她的发顶,微微嗅了嗅,“嗯,还是很香。” 文竹把脸埋进他的肩膀,摇晃着蹭了蹭,确定自己的眼泪鼻涕全擦掉后,她抬起头。 面前的人,红着一双眼,微微有些肿胀,娇嫩的鼻尖也泛着点点红晕,嘴唇染上一抹艳色,似乎格外可口,这样的文竹,带着罕见的柔软。 赵曜突然对楚楚可人、我见尤怜这两个词有了具象的理解。 文竹也在看赵曜。 夕阳为他的皮肤镀上一层绯红,脸额间的碎发,眼睑的乌睫也似染过一般,他的眼神那般认真地注视着自己,似要将人吸进去。 两人仍旧保持着拥抱的姿势,身体紧紧相依,文竹察觉到了一丝不寻常的东西。 第112章 最后的夕阳 在文竹有限的生命历程里,从未有过这样的体验。 她不由得皱着眉头思索了一番,心中有个隐隐约约的猜测。 念头在大脑中生成后,她迅速挣脱了赵曜的怀抱,转过身望向西天那抹彤日。 “啊,夕阳!” 怀中柔软骤然逝去,怅然若失的刚起了个头,便迅速被羞赧压下。 立刻意识到文竹应该有所察觉了,赵曜摸了摸鼻子,不太自然地走到文竹身侧。 两人沉默地看着西天。阳光已不再刺眼,太阳的轮廓清晰可见,将远方的天空染成鲜艳的橘色。 文竹瞬间被眼前的景象吸引,全神贯注地凝视着旧岁的最后一轮太阳。 渐渐地,落日西沉,鲜艳的橘色变成了柔和的浅黄色,天际线处是一排整整齐齐的房屋和高高耸立的水杉。几只倦鸟从天边飞过,归家返巢,循着飞鸟的身影,浅黄色一点点融入灰蓝色的天空。 随着太阳的隐去,寒意裹挟着黑暗袭来,文竹心中泛起淡淡的惆怅。 这片夕照不仅是今天的最后一抹阳光,也是今年的最后一缕光线。 她缓缓吐出几个字,“又一年结束了。” 赵曜听出她言语里的惆怅,望着她闪动的眼眸,轻声道,“明天太阳照常升起,光芒依旧照耀大地。” 有些工整的两句话,从赵曜的口中说出来,显得不伦不类。 文竹转过头,对上他的视线,一脸戏谑,“你在写作文吗?” 见她笑,赵曜也轻轻笑了,萦绕在心头的紧张一扫而光。 “我在安慰你。”赵曜微敛神色,一本正经道,“听不出来吗?” 文竹连说三个对,边说边点了点头,重复着赵曜刚刚那句话:“太阳照常升起,光芒照耀大地。” 最后一个字说完,文竹突然抬起头望着赵曜,“你的名字也在里面诶。” 幽蓝色的暮霭中,她的眼眸璀璨,像是发现了什么了不起的事情。 她的唇边挂着一丝笑意,一缕头发覆住了右侧脸颊的梨涡。 赵曜淡淡笑着,伸手将她脸上的头发拨到耳侧,回了个“对”。 他总是不经意间做一些很亲密的举动,这些动作他做起来熟练又自然,像是做过很多次一样。 而文竹发现,她丝毫并不排斥他这样的举动。 两人静静对视着,文竹盯着赵曜的嘴唇,心里泛起一丝痒痒的感觉,有种跃跃欲试的冲动。 “嘭!” 一声巨大的声响传来,打断了文竹的浮想联翩,心里有个小人暗暗骂了句“大变态”。 “嘭!” 又一声传来。 今天一整天,安河镇上都充斥着类似的声响。但这两声格外震撼人心,似乎让整个镇域范围为之激荡。 文竹环视一圈,找到了声音的来源。 她扯了扯赵曜的衣袖,有些雀跃道:“看,好大的烟花。” 赵曜将目光移向她手指的方向。 东南方向,一颗烟球急遽上升,随着一声巨响,硕大的红色烟花绽放,璀璨夺目。在炫目的花火渐渐隐入幽蓝天幕时,又是一声巨响,一朵蓝色的烟花在更高处绽放,火花四散,流光溢彩。 短暂而热烈的烟花在小镇上空尽情舒展,足以吸引每一个安河人的目光。 可能因为赵曜不是安河人,所以他的目光只在东南方向停驻了两三朵烟花的时间。 余下的时间时间里,他只是望着身边人,看着比烟花还耀眼的面庞。 最后一声巨响后,是长久的沉寂,天幕再度恢复寻常的幽蓝。 此起彼伏的噼啪声远远近近地传来时,文竹的嘴唇动了动,“没了。” 赵曜见她意犹未尽,试探着开口,“那我们再去买一个?” 文竹将双手插进口袋,左右轻轻甩了甩头,让随风撩动的长发乖顺些。 做完这些,她语重心长道,“这种东西,白嫖是最开心的。刚刚那么大的,放个三五分钟,至少上千块。自己花钱买来看,只会产生烧钱的痛苦,不会有欣赏美丽的愉悦。” 赵曜唇边咧开一个笑,“有没有可能是你的钱太少了?” 文竹颔首,“是,因为我穷。所以舍不得。” “那我买。”赵曜脱口而出。 文竹微微蹙眉,并不赞同他的想法,“你的钱是你自己挣的吗?” 赵曜的笑意在唇边凝固。 他的确没有自己挣过一分钱。 从他出生,从未体会过被金钱掣肘的感觉。虽然他并非挥霍无度之辈,但向来也是想到什么就买什么。 所以,在他看来,花一千多块,买文竹三五分钟的开心,并没什么。 但文竹不这么认为,她明显不高兴了。 文竹继续追问:“你们小孩子的消费观是什么样的?” 赵曜很想告诉她,这点钱真的算不了什么。但此刻文竹明显不悦,这句话如果说出口,只会加剧她的不愉快。 “我不是小孩子。”他毫无力道地反驳了一下。 文竹无视他这句话,继续说:“你没必要为了我花这个钱,我也不需要你花这个钱。花钱哄女孩那一套等你能真正自己赚钱了再学。在你没有亲自赚过一分钱时,就不要做这种慷父母之慨的事。自己赚钱自己花是本事,拿着父母的钱铺张是纨绔。” 浓浓说教意味的一段话,赵曜并不十分赞同,在他看来,一千多块钱而已,实在没必要上纲上线。 文竹似乎读懂了他的眼神,“也许你觉得一千多块钱没什么,你妈随便给你转个账就行了。但5分钟1000块是一小时收入才能匹配的消费水平,我没这个赚钱能力,所以承受不了这种负担。” 赵曜选择投降,他抬起双手,频频点头,“行,不买了。” “这还差不多。”文竹满意了,抬腿往楼梯处走,“下去吧,该吃晚饭了。” 赵曜跟上她,“其实你没必要说这么多,只要你说一句不愿意,我就放弃了。” 文竹顿足回头,“不,你这次会放弃这个想法,下次可能又会有其他想法。所以,我希望你趁早断了花钱哄我开心的念头。” 文竹当然知道,赵曜无非是想哄她开心。 赵曜问:“那你说说,我能怎么哄你开心?” 夜色朦胧,他的轮廓有些模糊,只有清冽的声音与闪光的眼眸依旧。 文竹反问:“你说呢?” …… 第113章 两个人的晚餐 时间不早了,简单快手的晚饭是煮面。 但中午已经吃了面,文竹实在不忍心大过年让人孩子两顿都吃面条。 于是,她煮了点米饭。 她一边备菜,一边思考着怎么拍赵曜。 赵曜看她若有所思地将四个鸡蛋打进碗里,搅了七八分钟还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伸手握住了她的手背,制止她,“再搅下去,鸡蛋就打发了。” 文竹低头看了看碗里的蛋,讪讪地放下了碗,开始洗蔬菜。 “不会的,我以前徒手打蛋白,打了快半个小时都没打发。”她指挥赵曜,“拿个筛子给我。” 赵曜递了个筛子过去,帮她一起洗蔬菜,“是什么原因让你决定徒手打发蛋白?” 李凤英的生日在暑假,文竹有一次心血来潮决定亲手做个蛋糕孝敬奶奶。在网上搜了一个电饭煲做蛋糕的教程,雄心勃勃地开工了。 “最后打了半个小时,做出来一块蛋饼。”文竹总结那次烘焙经历。 这是她第一次向他分享自己的过往经历,两人离得很近,她偶尔侧身冲洗餐具,激出的水花会溅到赵曜的小臂上,带着点点凉意。 窗外是此起彼伏的热闹,这间厨房里,有最真实的人间烟火。 这种感觉很好。 赵曜突然想起了自己第一次做蛋炒饭的经历,突然很想分享给文竹。 他将菜薹的叶子一片片掰掉,接过话茬,“没事,你那个至少熟了。而且应该也没有蛋壳吧?” “那肯定。”文竹听他这个意思,应该是做过比自己更黑暗的料理。 接下来,赵曜讲述了自己如何做出一盘咸得没命,一半生一半糊,还夹着蛋壳的蛋炒饭。 讲到最后,赵曜皱着眉头,百思不得其解:“为什么一个锅里的东西不是一起熟的?” 文竹本来想安慰两句,但见他面上露出罕见的困惑,再也忍不住,无情嘲笑了半分钟。 有那么好笑吗? 赵曜无力吐槽,“有没有人说过你笑点很低?” 文竹止住笑,“所以你现在能把蛋炒饭炒熟吗?” 事实是赵曜就下过那一次厨,具体能不能他也不知道。 但此刻,他只能回答能。如果说不能,文竹指不定要怎么嘲讽。 但文竹似乎不太信。 她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乌黑的眼球转了好几圈。 “晚饭吃什么?”赵曜换了话题。 “蛋饺。香肠炒菜薹。” 赵曜等着下文,可文竹就此打住。 “没了?”问得人犹犹豫豫。 “没了。”答得人干脆利落。 文竹睇他一眼,“怎么,不够吃?” 两个人吃饭,这点菜确实不太够。何况还有个人高马大的少年郎。 但家里食材有限,中午消耗了一些,只剩这些。 此时也晚了,想买菜也来不及了,菜市场的人早就回家过年了。 赵曜想,自己一个蹭饭的,哪有那么大脸挑剔,老老实实说了声够。 文竹满意地点了点头,从冰箱拿出一节香肠和一块鲜里脊,迅速冲洗干净。 随后,就着木砧板,将里脊肉切成小块,拿着刀,一下下剁了起来。 她动作娴熟利落,很快便得到了一堆肉糜。 文竹将肉糜用碗装好,将早已备好的葱花和胡椒粉等调料撒入碗中,随后递给赵曜。 赵曜伸手接过,瞬间领会她的意思。 文竹开始切香肠,赵曜搅拌着手中的馅料,忍不住问道:“你什么时候会烧饭的?” 文竹头也不抬道:“7岁。” 一个出人意料的回答。 赵曜惊呆了,毕竟他7岁的时候还没灶台上的锅高。 “真的假的?” “当然是真的。我炒第一盘菜真的是七岁。不过到初中时,才挑大梁烧饭。”文竹手下的香肠厚薄均匀,很有几分功夫。 她取了个碗放香肠片,又拉开橱柜的抽屉翻找起来。 “那时候我爸刚去世没多久,家里少了一份收入,奶奶又开始大量接活,从早忙到晚,没时间做饭,只能我来了。” 文竹在抽屉里找到了一块干巴巴的生姜和一头大蒜,简单冲洗后,放在砧板上猛地一拍,手起刀落,格外利索。 她瞥了眼赵曜手上的肉馅,不满道:“别光打听我,手上动作别停。” 赵曜从善如流,认真翻拌起来。 文竹处理好姜蒜后,一只漂亮的手端着碗肉馅伸到她面前。 手的主人有些不太确定地问:“这样行了吗?” 文竹看了看碗里的情况,勉强点了点头,接过碗又迅速翻拌了几下。 赵曜手上得了闲,嘴接着刚才的话题追问:“可是你初中要上学,哪来得时间?” 那时候,文竹每天5点多起床,去菜市场买来一天的菜,处理干净后放冰箱,然后出门上学。 安河初中的午饭时间是1个小时,她往往花15分钟做好两个快手菜,迅速吃完后就急匆匆去了学校赶午休。 晚餐时间也是一样的操作。因为晚餐后还有晚自习,直到夜里9点才放学。所以,两顿饭的碗筷只能放水槽里,等晚自习后一并清洗。 那段时间,她从不喊苦,因为直到她睡前,李凤英房间的缝纫机始终在嘎吱嘎吱响个不停。 李凤英的苦,不比她少。 她只觉得缺觉,非常缺觉,所以一到课间就趴在桌上睡觉。 偶尔她起晚了,来不及买菜备菜,李凤英也不多说什么,只是给她几块钱,让她自己解决一天的饭。 安河初中是半寄宿制学校,住着很多偏远地方的学生,学校有食堂。但食堂只接受刷卡,文竹的钱不够充卡。 文竹只能找相熟的住读生帮她刷卡,然后给予等额的现金。但做这件事,是需要付出极大的勇气和自尊心的。文竹有时候索性中午只吃泡面或是饼干。 这样的情况被叶如发现两次后,她撒泼打滚地让文竹去自己家吃饭。文竹拗不过她,去过一两次。 后面,文竹索性开口让李凤英一次性给了自己100块,拿那张钱办了饭卡,充了卡。 不到万不得已,文竹不想放下自尊心。如果一定要丢脸,那就丢在最亲近的人面前吧。 这些细节,文竹不愿告诉赵曜。 她睨他一眼,幽幽道:“鲁迅先生说过,时间就像海绵里的水,只要挤挤,总是有的。” 赵曜知道她不愿多提,缄口不再发问。 第114章 准备拍烟花 饭菜上桌时,赵曜早已饥肠辘辘。 除了两人一起准备的两道菜,还多了一盘复热过的卤味拼盘。 “这个牛肉是你自己卤的吗?”赵曜在文竹对面坐下。 “你太看得起我了。”文竹夹起一块肉,放进嘴里嚼了嚼。 赵曜点评道:“很好吃。” 文竹撩起眼皮找茬,“你的意思是我烧的菜不好吃?” 赵曜哪敢说半个不字,频频点头,“好吃,比牛肉好吃。”为了加强这句话的可信度,他连夹了好几筷子文竹烧的菜。 文竹对自己的做饭水平很有自知之明,她的菜顶多算寻常的家常口味,与何慧驰名安河的卤味相比,差了不止一星半点。 赵曜的肯定明显是屈于她的淫威。 不过好听的话最是让人身心舒畅,即使是假话。 文竹心情不错,看着对面的赵曜。 这不是她第一次看他吃饭,但每一次看都觉得赏心悦目。 文竹对赵曜的家庭情况知之甚少,仅有的那些了解也是间接得知。 她从未亲耳听赵曜说过家中情况。 究其原因,是她不感兴趣。 但今天,赵曜知道了太多她家的秘密,出于公平,她也应该知道一些赵曜的事。 “你以往过年在哪里?都是和你妈妈两个人吗?” 赵曜的反应很大方,据实答道,“来安城这几年有时候和家里亲戚一起在酒店,有时候和夏天家一起。” 文竹回味着他话里的意思,尤其是那句来安城这几年…… “赵曜也算半个南远人呢。”夏天的声音突然冒了头。 那来安城之前,赵曜是在南远吗? 文竹心中冒出疑问。 她定了定神,盯着赵曜神色如常地夹菜吃饭。 赵曜抬头看她,“想问什么?” “你多大来安城的?” 赵曜迟疑了一瞬,望着文竹的眼神染上了一抹温柔笑意,“初一的时候。” “才来五年多啊。”文竹忽略了他那点变化,问出了下一个问题,“那你以前在哪上学?” 赵曜这次没有直接给出答案,而是一脸戏谑望向文竹:“对我这么感兴趣?打听这么清楚?” 文竹戳了戳碗里的白米饭,恶狠狠道,“搞搞清楚,你今天吃我的喝我的,问几个问题怎么了?” 赵曜笑意更甚,“难道不是你自己许诺我的吗?” “我什么时候……”话说到一半,文竹突然想起,自己确实欠赵曜一顿饭。 她面不改色,“我只欠你一顿饭,这是你吃的第二顿了。” 小气得让人发笑。 这句话赵曜没有说出来。 他可怜巴巴地“哦”了一声,放下碗筷,双手放在桌沿上,一副要起身的架势。 文竹伸出手,向下挥了挥,“坐下坐下。姐姐我是那么小气的人吗?先吃饭。” 赵曜得逞,再次捧起碗。 晚饭结束,文竹轻轻擦了擦嘴。 她双手抱胸,坏笑道,“既然饭你都吃了,那你就出卖色相抵账吧。” 赵曜盯着她被纸巾碾过的红唇,一些少儿不宜的画面闪过。 文竹的声音将他拉回现实——“给我当一下模特吧。” - 赵曜刷好碗,跟着文竹来到天台。 拍摄尚未开始,文竹的电话响了。 文竹看了眼屏幕,挑眉微笑,很意外的一个人。 她对赵曜道:“你等我一下。” 是汤念柔的视频。 文竹点击了绿色按键,汤念柔精致的面孔和她身后富丽堂皇的室内装修出现在屏幕里。 “大美女,除夕快乐呀。”汤念柔笑得妖冶,看清文竹周身情景后,蹙了蹙眉,“你那边怎么那么黑?” “除夕快乐念柔姐。”文竹笑应,“我在天台,光线不太好。” “那找个光线好点的地方。” “有这个必要吗?”文竹觉得汤念柔只是来道个新春祝福,没必要换地方。 汤念柔抓了抓额前的刘海,“当然有必要,我美丽的容颜被你一览无余,你也应该让我看看你漂亮的脸蛋吧。” 文竹被这个理由逗笑了。 她抬头看了一眼赵曜,对方正回避着背过身,她拍了拍赵曜,用手指了指阁楼方向。 赵曜了然,留在天台等她。 文竹走回小阁楼,坐在台阶上。 楼梯墙壁上的暖黄色灯光从上至下投在文竹的身上,让她镜头里的她如沐暖阳,在她身后,是老旧的屋梁。 “这样行了吧?”她看向汤念柔。 汤念柔重复了一遍文竹的话,“这样行了吧?” “你问我?”文竹失笑。 汤念柔摆摆手,“行了行了。能看到你的脸就行了。怎么这会在天台?” “上来拍点照。” “说到拍照,你最近几天在忙什么?好些天没看你更新了。” 文竹将自己的手掌在镜头前挥了挥,“负伤了,拿不动相机。” 汤念柔看着文竹手上那圈白色绷带,信了她的说辞,担忧道,“怎么搞的?严不严重?” 文竹没提自己见义勇为的事,随口糊弄道,“不严重。小口子而已。” “那你手绑成这样怎么烧饭?” 文竹觉得这句话有点怪,为什么汤念柔断定她是自己烧饭? 此前他们从未聊过家中背景。 同一块手机屏幕里,同时呈现着两种画面,一方背景昏黄简陋,一方背景光彩夺目。 天上地下,一目了然。 文竹不明白自己何德何能入了汤念柔青眼。 “发什么呆呢?”汤念柔的声音再次传来,“你不会还没吃饭吧?” 文竹觉得自己多心了,粲然一笑,“当然吃了。” “我一直听到烟花声,你们那边过年很热闹吧?” 文竹说是的,很热闹。 汤念柔埋怨季市没年味:“一到过年冷清得跟空城一样,没意思得很。” 文竹看汤念柔背后是酒店的装修,问她是不是刚吃完年夜饭。 “还没,吃到一半,出来透口气。”汤念柔没看镜头,环顾周围,“看到一个女生和你背影有点像,突然想你了,所以打个视频。” “别那么肉麻。” 汤念柔看向屏幕,“干嘛?不能想你?迟早把你掰弯。” 文竹看了眼天台方向,对着手机说:“别开玩笑了。”补充了一句,“你的小周呢?” “回老家了。”汤念柔很洒脱。 短暂沉默后,汤念柔率先开口,“你刚刚看谁呢?偷偷藏了个男人?” 文竹觉得汤念柔真是人精。 她当然不会承认,“没看谁,看看外面的烟花。” “好嘞,你慢慢看。我先挂了,有空来季市我请你吃饭。” “好呀。新年快乐。” “新年快乐。” 通话结束,文竹将手机收回口袋,起身去天台。 “好了,可以拍了。” 赵曜听见动静,转过身来,眼眸带笑,“准备拍烟花了?” 第115章 好忙的天台 “烟……花?” 文竹顿了脚步,面露疑惑,注视着他的双眼。 他主动向前一步,挑了挑眉,“这不你自己刚刚说的吗?” 短暂思考后,文竹了然,自己刚才的通话被他听见了。 笑意在唇边绽放,文竹语重心长道,“偷听别人讲电话是很不礼貌的。” “是你说话声音太大。”赵曜反驳道。 文竹迅速回顾了一番刚才的对话内容。 除了汤念柔语出惊人,自己好像没有太出格的言辞,随即放下心来。 “那你也不应该听。” 赵曜继续向前,语气真诚,“那你教教我,我应该怎么做?” 文竹见他端出虚心求教的姿态,眸中笑意却丝毫不减,顿觉窘迫。 偏偏说话人不依不饶,继续发问:“把耳朵捂住行吗?”说话间,他做了个捂耳朵的动作。 文竹瞬间被逗笑,她的手机恰好在此时响起。 文竹笑着剜他一眼,道:“那就捂着吧。” 电话是李黎秋打来的。 两人互道新年快乐后,李黎秋直奔主题:“群消息你看了吗?班长组织同学聚会,你去吗?” 李黎秋初中和文竹同班,她口中的同学聚会必然是初中同学聚会。 “没有。”文竹解释,“我现在很少上以前那个号。” “这样啊。要我把现在这个微信号拉进班级群吗?” 文竹想了想,自己年后不会留在安城,大概率会弃用这个微信号。 想到这里,文竹抬头看了一眼对面的赵曜。 他已将捂住耳朵的手放下,此时双手抱臂,光明正大听着自己的电话,眸光澄亮。 就知道这人没那么老实。 “不用了。”文竹继续说,“同学聚会是哪一天?” “暂时定在初三。” 那天文竹是空的。 距离初中毕业已经8年多了,文竹挺好奇那帮老同学们的现状。 “去吧。你帮我报下名吧,地址发我。麻烦了。” “好。” 电话挂断,文竹朝赵曜看去,“又偷听我电话?” “光明正大听的。”赵曜这次装都不装了,“你要参加同学聚会?” 文竹说是的,“初中同学聚会。” “初中?”赵曜原以为是高中同学。 如果是高中同学聚会,她必然近期要回安城县城。 本想趁机在文竹身边多赖几天,如今想想是不太可能了。 但还忍不住多问了一句,“你读哪个初中?” 万一呢。 此问一出,文竹拉着赵曜往天台栏杆处靠近。 拉拽受到了阻力,手中的衣物往反方向溜,文竹回头看了一眼。 “不好意思,又忘了你恐高了。”文竹松开手,“你就站那吧。” 赵曜在原地站定,只见文竹抬高手臂,用手指着东边。 “看到了吗?”文竹指着安河初中的方向,声音带着些雀跃,“那个一整排建筑物的地方,就是我的母校安河镇初级中学。” 赵曜顺着她的手望过去,在民居的缝隙间,隐约见到了一排黑乎乎的影子。 “看到了。” 文竹重新回到赵曜身边,“现在知道我读哪个初中了吧?” 她拿起相机,测了测光线,将镜头对准赵曜。 赵曜轻蹙眉角,“这就开始拍了?” “没,测测光。”文竹放下相机。 她端详着赵曜,右手拿着相机,随意搭在身侧,绑着绷带的左手托着右臂手肘。 很明显,文竹已经进入工作状态了。 赵曜觉得浑身不自在,游离在状态外。 文竹重新拿起相机,按了一下快门。 她望着屏幕上那张虚影的照片,点了删除,“果然不行。” 她环顾一圈,对赵曜说,“再试一次。” “好。”赵曜答。 反正他什么也不用做,乖乖站桩就行。 但文竹的手机响了。 赵曜戏谑道:“人缘怎么这么好?” 文竹不理他,拿出手机看了一眼。 叶如的视频电话。 “在干嘛?” 叶如手里拿着水果叉,叉了块苹果咔嚓咬着,鼓着腮帮子和文竹聊天,背景音里传来央视名嘴的新春祝福。 文竹看了眼时间,八点零七分。 文竹背靠着天台栏杆站定,一个叶如绝对看不见赵曜的角度。 “我在天台。” “怎么想起去天台了,在天台不冷吗?”叶如随口问。 “还好。出来看烟花。” 这一句,让赵曜看了眼文竹的方向,只能看见她的后脑勺。 “有人放吗?”叶如朝窗外侧了侧头,“全是放炮的,没看见放烟花的。” “刚天黑那会儿有个超大超漂亮的。” 叶如连连点头,“对对,那个我也看到了。” 听两人这对话的内容,没半个小时结束不了。 赵曜走回阁楼,在台阶上坐下,接受了夏天的游戏邀请。 [开语音] 夏天打了文字。 赵曜点开语音。 “你在哪呢?”夏天劈头盖脸就问。 “在家。”赵曜想也没想就答。 “扯淡。”夏天忿忿道,“我妈刚刚让我给你送饺子,我敲了十几分钟门,没人开。” “我没说在自己家。”赵曜补充,“在文竹家。” “卧槽,你真去了啊?”夏天服了,“你昨晚打听安城到安河的客车电话,今天就去了。够效率啊。人家爸妈没把你赶出来吗?大过年的。” 赵曜没提文竹的家庭情况,“你说呢?” “真行。这会儿都8点多了,你今晚不会不回来了吧?” 关于留宿问题,赵曜和文竹谁都没主动提起。 赵曜猜文竹的意思应该是拍完照就送客。 “你这个主意不错。”赵曜向天台望去。 第116章 去我口袋里待一会儿 “那都是2小时前了吧?姐姐。”叶如有点担心文竹,“你在天台吹了2小时风了?” 文竹连忙说没有。 叶如认定她是嘴硬。 阖家团圆的日子,文竹一个人孤零零,多可怜啊。 “本来中午就想叫你一起吃饭的,但我们今天在爷爷奶奶家吃团年饭。”叶如提议,“今晚要不要来我家睡?我们一起守岁。” 睡叶如家? 那赵曜怎么办? 为什么管赵曜? 他不是应该回自己家吗? 叶如的提议让文竹抬眼搜寻赵曜的身影。 他坐在阁楼台阶上,那是自己刚刚坐过的位置。 从文竹的角度,只能看见他微微弓起的背。 文竹即将收回目光时,余光捕捉到一道视线。 她再次望过去,与赵曜远远对视,两人的目光在半空中交汇。 他坐在光里,头顶的发丝被染成淡淡的金色,侧脸线条亦被灯光勾勒,五官却匿于阴影中。 这个角度,太适合拍照了。 “来不来?”电话里叶如还在追问。 文竹急忙答道,“我就住自己家啦。帮我问叔叔阿姨新年好,先挂了,拜拜。” 叶如笑道,“挂什么挂,大过年的要说吉利话。” “行行行,不挂。”文竹把手机开了免提,放进了衣服口袋,“劳烦你先去我口袋里待一会儿。” 文竹端着相机走到阁楼门边,按下快门的瞬间,赵曜回过头来,扬起淡淡的笑意。 “你……”话刚起了头,便被文竹竖起的食指挡住。 “你说什么呢?什么口袋里?”衣服口袋里传来叶如的声音。 因为布料的阻隔,声音很轻,却是张牙舞爪的语气。 赵曜唇边的笑意加深。 文竹摸出手机,道,“我这会儿有点急事,回头再聊。” “什么急事啊?拉屎?”叶如口无遮拦,完全不知道自己学生就在身旁。 文竹笑着点头称是。 电话被挂断。 “竹子姐是你吗?刚刚那是小叶老师说话吗?” 夏天的声音从赵曜的手机里传来,文竹忍不住在心里疯狂道歉。 叶如,对不起! 叶如,对不起! 视线落在赵曜的手机屏幕上,文竹在自己手机上打了几个字,递给赵曜。 [先把语音关了] 赵曜乖顺照做。 “这里光线很好,我们就在这儿拍吧。”文竹环视四周,又看了眼赵曜的手机屏幕,“你玩你的,我先抓拍。” “不玩了。”赵曜退出游戏,“我需要做什么?” “什么都不用做。”文竹调整机位,“坐在这儿展示你的美就行了。” 赵曜:…… 文竹拍了几张照片后,赵曜的手机响了。 “赵曜!老子排位你给我挂机!”夏天的控诉撕心裂肺。 文竹再次忍不住在心里疯狂道歉。 夏天,对不起! 夏天,对不起! 赵曜将手机远离耳朵,点了挂断。 文竹说:“我觉得你的手机最好静音。” 赵曜不同意,“我不静音。” 文竹:? 在文竹的注视下,赵曜选择将手机关机。 - 文竹将赵曜的拘谨看在眼中,选了夏天作为话题的开始。 “你和夏天认识多久了?” 她的半张脸都藏在机身后,赵曜只能看见她小巧的下巴和开合的嘴唇。 取景框里,赵曜不答反问:“你这是趁机打听我?” 文竹将相机移开,带着愠色的脸质问道,“你这人怎么不按常理出牌?” 赵曜不解,“常理应该怎样出牌?” “常理就是,你回答我的问题,然后和我聊一聊天,这样你能不那么紧张。”文竹补充,“我之前的模特都是这样的。” “那我跟他们不一样。”赵曜抖开腿,踩在第三级台阶上,“我是被迫当模特的。” 文竹一屁股坐在他身边,盯着他的侧脸,“这是你的饭钱。你吃干抹净就想抵赖了?” 两人离得很近,冰冷的空气中,文竹温热的呼吸若有似无地扑在赵曜脸上。 赵曜看着她,不言不语,眸光沉沉。 文竹莫名觉得危险,准备挪远些。 她刚退开几厘米,便被一只强劲有力地手挡住了去路。 尚未来得及盘问这出格之举,手的主人已率先发声。 “我上次的问题你还没给答案。” “什么问题?”文竹想不起来他说的问题了。 “我现在能追你了吗?”他咬着字词发问。 冷冽低沉的声音仿佛钻进了心里,文竹想起了那个布衣巷那个慌张的夜晚。 有些事情,发生时我们只道寻常,当时激不起任何情绪。事后回忆起来,却传来回响。 她想起了他的表白,想起了掌心的酥麻,想起了他的拥抱,想了那个荒诞的梦,想起了初见。 当思绪来到他的学生身份,来到两人之间的年龄差距时,文竹幡然醒悟。 “不行。”她拒绝。 赵曜不急不恼,唇角带笑,“那你白天为什么牵我?” 为什么呢? 文竹也开始思考这个问题。 阮以安小时候走丢过两次,两次都被文竹找到。送他回百货商店时,文竹也是牵了他一路。 但今天牵赵曜,心里是另一种感觉。 赵曜的目光沉沉望着她,等着她的回答。 “那不是怕你走丢嘛?”文竹眼神闪躲,“以前带阮以安回家也一直是这样的。今天怕你走丢,所以下意识就牵了。” “哦~”赵曜拖着长长的尾音,笑得戏谑,“原来是这样。” “当然是这样。” 文竹感觉腰间的力道撤回,站起身,望着赵曜的头顶道,“抓紧时间拍照吧。再晚你来不及回家了。” 坐着的人没有回答。 文竹猜测赵曜大概率要反悔了。 但是赵曜没有。 他抬起头,望着文竹的方向,只说了两个字,“拍吧。” 灯光在文竹身后,她的身影笼罩在他身上,像一个绝望的拥抱。 文竹看不清他的神情。 文竹退下两级台阶,看清了他的脸。 他神色如常,文竹松了一口气。 “你能把衣服脱了吗?”她指了指赵曜的外套,“这个毛绒外套不太合适。” 赵曜低头看了眼自己的衣服,脱了外套放在膝盖上。 再次抬头望向文竹时,眼神带着戏谑和玩味,“里面也要脱吗?” 橘黄色的灯光让文竹想到了一组以前看过的半裸写真,她觉得赵曜很适合那组图。 如果他真的只是一个普通的模特,她此刻真的很想点头给出肯定回答。 “不用。”文竹摇头。 镜头再次对准赵曜,他又恢复了与起初如出一辙的紧绷感。 文竹换了个话题,“你为什么想追我?” 镜头下的人微怔片刻,带着笑意反问,“你说呢?” 笑意渐深,他挑了挑眉,“故意这么问,是想要我再表一次白吗?” 他挑眉含笑的模样出现时,文竹蓦地红了脸,连快门都忘了按。 如果不是隔着取景器,文竹的脸色会更红。 这破照片是拍不下去了! 文竹关了相机,合上镜头盖,“不拍了。你早点回去吧。” 说完,她抬腿下楼。 赵曜跟着下楼,继续逗文竹,“我衣服都脱了,你说不拍了?” 文竹停下脚步回头,不期然撞上一个宽阔的胸膛。 “你说不给追,又投怀送抱?” 低沉的声音与强劲有力的心跳声一道传来时,文竹才发现自己正被赵曜紧紧搂着。 她立刻挣扎起来,“你放开!” 赵曜却抱得更紧了,语气重了些,“楼梯上。乱动要摔了。” 好吧,原来是自己想多了。 可是也不用抱这么紧吧? 文竹慢慢说,“我站稳了,你松手吧。” 话音刚落,搂着自己的手臂真的松开了。 第117章 赵曜含泪当小公举 当文竹顺着楼梯到达二楼,下意识看向文雄的房间。 二楼没开灯,一片漆黑,只有窗外透进来的光线隐约照出房间门的轮廓。 这扇门,已经关了10多年了。 她早就习惯了。 可是,窗外震耳欲聋的鞭炮声此起彼伏,她又忍不住回想。 赵曜顺着她的目光望了一眼,伸手按了墙上的开关。 室内瞬间大亮。 文竹瞥了他一眼,不动声色地继续往楼下走。 两人一前一后到了一楼,一楼留了灯,文竹一眼就看见了李凤英紧闭着的房间门。 身后的人不紧不慢跟着,他马上也要离开。 她即将一个人,守着这栋老旧的房屋,守完这一岁。 她从未有过这样的除夕,她太需要有人陪她了。 但是,没有谁有义务为了她的需要而陪伴她,她要习惯以后的每一个除夕都是一个人度过。既然要习惯,就从此刻开始。 目光瞥见了墙根放着的那堆烟花,文竹道,“你把那些带回去跟夏天他们一起玩吧。” 赵曜顺着她的手指,看着那个红色的塑料袋。 “不要。”他拒绝得干脆,“我的包呢?” 他的包在楼上。 “我去拿。” 文竹转身要走,赵曜一把抓住她的手臂。 “我改变主意了,我不想走了。” 文竹抬头,盯着他的脸,等着他的下文。 “我第一次一个人过除夕,有点害怕。”赵曜脸不红心不跳。 文竹眨了眨眼。 怎么回事?这个人为什么抢我台词? 赵曜将她的模样看在眼里,笑意更甚,声音造作道,“要不姐姐你陪我一起守岁吧?” 理智告诉她,应该拒绝。 但文竹张了张嘴,喉咙有些发紧,拒绝的话一个字也吐不出。 他将脸凑近些,“不说话就当你答应了。” 文竹调整呼吸,闭上眼,再次睁开时声音如染了寒霜,“我没有。” 脸颊上有些湿润温热的感觉。 文竹还未想明白那是什么,另一种冰凉的触感柔软地贴上了脸颊。 冰凉的,是赵曜的指腹。 他轻轻拭去文竹的眼泪,柔声细语:“我耍赖,我今天就想住这。” 文竹噙在眼眶里的泪瞬再次跌落。 赵曜将人揽进怀中,叹了口气,“没想到你还挺爱哭的。” 文竹抬起头,胡乱抹了把眼泪,“今天是个例外。” “嗯,我知道。”赵曜摸了摸她的头发。 文竹躲开他的手,“别乱摸。说了都摸油了。” 赵曜低头着紧紧搂住自己人,吐槽道,“小气。我都给你抱了。” 文竹逃也似地挣开怀抱,耳尖上染着浅浅的红。 - 根据文竹的安排,赵曜今晚睡文雄房间。 赵曜对这个安排没有异议,但文竹忍不住提醒了一嘴。 “我爸去世挺久了,如果你介意,我可以跟你换。” 赵曜自然是无所谓的,更何况文雄也不是在这间房间去世。 但当文竹拿出粉色的蕾丝四件套时,他的表情变得很有趣。 不介意逝者住过的房间,倒是介意粉色的四件套。 这让文竹觉得是个找回面子的好机会,毕竟今天她持续不断地在丢脸。 “怎么?不能当小公举?”她憋着一脸坏笑,很得意。 “你说呢?” 赵曜没眼看面前的东西,靠在床边的柜子上将手机开机。 这事绝对不能让夏天知道。 他指不定怎么嘲笑自己。 赵曜的手机发出了电量不足10%的提醒。 他随手将手机放在柜面上,望向文竹的方向。 她正弯腰背对着赵曜铺床单,黑色大衣紧绷,后背曲线玲珑。 文竹手下动作不停,嘴巴不依不饶,“其实你长得挺小姑娘的,这个四件套很适合你。” 身后悄无声息。 在她回头时,一个宽阔的怀抱挡住了她的视线。 文竹吓得惊了一跳,情绪尚未平复,头顶响起的声音让她停止了不着调的玩笑。 那个声音说的是:“要不要我证明一下?” 虽然他和阮以安同岁,但文竹发现自己始终无法将他单纯视作小孩。 或者说,即使是阮以安,也已经不再是记忆中的小屁孩。 不再是那个,会拉着自己的手,“姐姐”“姐姐”叫个不停的小孩。 “别靠那么近,”文竹用手肘推开赵曜,语气沉了沉,“你再这么说话就立刻滚回自己家。” 听她这语气,明显在发火的边缘。 赵曜收了玩心,乖顺地站在床尾。 文竹睇他一眼。 那人一脸受气包的表情。 文竹尊老爱幼的优良品质又开始泛滥,软了语气,“这是我以前用的。干净的。” 又补充,“其他素一点的是我奶奶以前用的,我觉得你应该不会想要那个。” “哦。” 轻描淡写的回应,但只言片语里带着万般委屈与无奈。 文竹走近他身边,脚尖平移,轻轻踢了他一脚,“别装!” “呀!”赵曜双眸含笑,冷冽嗓音里染着喜悦,“被发现了。” 文竹因为职业的原因,也算见识过不少俊男美女,但却没有任何一个人比得上赵曜的笑容。 明眸皓齿,顾盼神飞,大抵如此。 她伸出手,轻轻拍了拍他的头,“乖,委屈你含泪当一晚上小公举。” 赵曜笑意更甚,轻挑眼脚,“学我?” “不行吗?”文竹有种被抓包的窘迫,慌张地想把手撤回。 赵曜一把握住她的手腕,贴着她的掌心,主动将头往前蹭了蹭,“没事,我不介意你把我头发摸油。” 文竹手腕一圈隐隐在发烫,心尖也跟着轻颤。 若换做旁人,她应该迅速抽出手,反手扇出一巴掌。 但面对赵曜,她就像最刚硬的铁拳遇到了一团棉花,除了陷进去,别无选择。 赵曜此刻笑眼盈盈的神情被文竹解读为志得意满。 她手上微微用力,扯了一把赵曜的头发。 赵曜吃痛,松开了文竹的手腕。 “你真下得去手。”赵曜揉着头皮控诉。 “自己把床铺了,我去找下毛巾和牙刷。” 文竹出了房间,满脸堆着得胜的笑容。 在她身后,赵曜笑意更甚,望着文竹的背影,直到看不见。 他转过头,看着床上那一堆粉色的物什,面无表情抖开了被套。 第118章 hey,jude 赵曜前脚整理完床铺,后脚文竹拿着崭新的毛巾牙刷进来。 时间把握得刚刚好。 “你先去洗完澡。” 赵曜有些勉强,“但我没带衣服,能不能不洗?” 他的计划是明早回去再洗。 所以他留下来真的只是临时起意陪自己。 文竹心中泛起一丝名为感动的情绪。 她故作轻松,“随便啊。反正明天我会把你睡过都床单被套都洗了。” 在赵曜听来,文竹这明显是嫌自己脏啊。 “我在家每天都洗澡的好吗?”赵曜试图解释,“但洗了澡穿脏衣服很难受。” 在他看来,洗了澡穿脏衣服不如不洗。 “我真的都ok,洗不洗是你的事。”文竹不觉得这算个事。 赵曜一时嘴欠,小声嘀咕,“也是,反正你也不跟我睡。” 好在声音不大,文竹没听清,“你说什么?” “我说手机充电器你有吗?” “充电器也没带?”文竹瞥了眼他的包。 不知道背这么大个包有什么用?连充电器都没有。 赵曜坐在粉色小床上,接收到了文竹的眼神,“我这个包主要起一个造型的作用。” 文竹翻了个白眼,回房间拿了充电器过来。 赵曜环视一圈,在黑色琴包旁找到了插孔。 赵曜指着黑色琴包提了一嘴,“这个是吉他吗?” 文竹走到琴包旁,伸手抚摸着琴包。 十几年的琴包,很旧了,但不脏。 因为她早上刚擦拭过。 “对。吉他。”文竹答道。 赵曜猜测这是文竹的吉他,“你会弹?” “我不会。”文竹摇了摇头,“这是我爸的吉他。” 那时候,夏天的晚上,文雄会抱着这把吉他,坐在门前边唱边弹,歌永远是唱给文竹听的,琴也是弹给文竹听的。 但总会吸引一大群小孩围过来。 他们会拉着文竹的胳膊,讨好似地问:“待会儿让你爸爸弹这个好不好?待会儿让你爸爸唱那个好不好?” 每当文雄弹完一曲,停下来问文竹还想听什么时,文竹都会骄傲又自豪。 赵曜看着黑色的琴包,很意外自己得到的答案。 “伯伯挺厉害的。” “很厉害。他会弹吉他,弹电子琴,吹口琴,吹笛子,还会打架子鼓,唱歌也很好听。” 提起文雄,文竹眼里闪着光。 在她印象中,无论什么乐器,文雄都能来几下。 眼见文竹神色哀恸,赵曜怕她又哭了,指着琴包问:“我可以试试吗?” 文竹怔了怔,“你会?” 赵曜实话实说,“不太会,试一下。” 文竹将琴包拉开,拿出里面的吉他。 一把40寸的黑色木吉他,琴弦有轻微锈迹,侧板也有些许掉漆。 总得来说,保养得不错。完全看不出是放了十多年的物品。 可能是一直收在琴包里的缘故。 文竹随手拨动琴弦,明亮清脆的琴声缓缓流淌。 音乐有一种难言的魔力,毫无规律的一串音符便能调动所有的注意力。 赵曜在文竹身边坐下,伸手接过琴。 文竹观他动作,发现他手势很专业。 赵曜试着拨了几个音,拧了几下弦扭,试弹之后,又重复一番刚才的动作。 他在校准音准。 文竹看着他微垂的侧脸,戳穿他,“你看着不像不会的样子。” “我没说不会。”赵曜抬头看她,“想听什么?我可以试试。” 好吧,他刚刚确实没说不会,只说不太会。 文竹想了想,“《星星点灯》吧。” 这是文雄以前很爱弹的一首曲子。 不过文竹忘了,文雄与赵曜之间毕竟差了快4个年代。 果然,赵曜皱着眉说:“不会,换一个。” “《至少还有你》?” “不会。换一个。” “《追梦人》?” “换一个。” …… 就这样,文竹凭着记忆,一连说了好几首七八十年代的老歌,年仅18岁的男高中生赵曜都摇头表示不会。 文竹内心咆哮,那你到底会什么? 她怀疑赵曜其实根本什么都不会,完全没意识到是自己选歌的问题。 “随便吧。” 她没了方才的兴致勃勃,垂着头,长发遮掩着她的眉眼,让人看不清表情。 赵曜放下吉他,看了眼手机电量。 很少。 但够他搜一张曲谱。 当稍显磕巴的《追梦人》在耳畔响起时,文竹缓缓望向身边人。 赵曜坐在她身边,抱着她父亲的木吉他,坐在她父亲曾坐过的位置,弹着她父亲曾弹过的歌曲。 那一瞬间,文竹有了些恍惚。 仅仅是一瞬间而已。 因为文雄弹这首曲子时不需要时时低着头,也不会在床上放着手机参考简谱。 如果是文雄,他还会轻轻唱上几句,而不是现在,只有磕磕巴巴的琴声。 手机屏幕熄灭,琴声戛然而止。 赵曜略带歉意地抬头,“没电了。” 文竹将目光从他的手指转移至他脸上,有些青涩的少年郎,和文雄那张坚毅俊朗的脸天差地别。 他不是其他任何人,只是赵曜。 文竹拿走手机替他重新充电。 “弹你会的吧。”重新落座后,文竹说。 赵曜拧眉沉思。 他并没有说谎,他确实不太会弹吉他。 他擅长的是架子鼓。从3岁到10岁,他学了七年。 音乐是一通百通的,擅长了一样乐器,其他乐器也便触类旁通,掌握起来没那么难了。 他能熟练演奏的几首吉他曲,都是披头士的几首歌。 他已多年不握鼓棒也不弹吉他,此时此刻,他自认为唯一能拿得出手的只有那首。 也是他认为很适合送给文竹的一首。 “hey jude~” 一声哼唱伴着吉他响起,文竹对上了赵曜的沉沉的视线。 他平时的声线是冷冽而低沉的,但唱歌时,似乎故意压低了嗓音,声音更沉也更有磁性。 “don’t make it bad~” 在这样的琴声与歌声中,文竹做不了绝缘体,毫无预兆地被拉进他的磁场。 “take a sad song and make it better. remember to let him into your heart, then you can start to make it better. hey jude, don''t be afraid. you were made to go out and get him. …… then you can start to make it better. better.better.better.... na na na, na na na na,na na na na, hey jude, na na na, na na na na,na na na na, hey jude” 明明是那样轻柔的声音,却盖过了室外响彻云霄的鸣炮声,文竹的世界里只剩他的眼神和他的歌声。 最后的副歌,赵曜停下手部动作,不再拨动琴弦。 文竹耳边只剩他低沉的嗓音萦绕盘旋,当他缄口,那声音却从耳道穿透耳蜗,钻进了她心里。 沉默在室内发酵,赵曜的笑将其酿成了醉人的酒。 第119章 他的往事她的酒 “不点评一下吗?” 他不复歌唱时的深情,又是往常那似笑非笑的模样。 佯装的漫不经心之下,是满心的期待。 他已多年不碰乐器,不知能不能获得她的肯定。 文竹笑着抬起手掌,连着拍了好几下。 因为绷带的缘故,这掌声不够脆响,没有一丝热烈,仅有沉沉的闷响。 赵曜唇边笑意更深,“谢谢这位身残志坚的粉丝,接收到你对我的肯定了。” “不客气。这是你应得的。”文竹说,“我听过这首歌,孙燕姿的吧?” “她翻唱beatles的。”赵曜纠正她,“我用的beatles的版本。” 文竹记起了年前在医院时,病中的赵曜也提过这个乐队。 当时,她一心扑在赵曜的醇正的英式发音上,一个关于乐队的话题成功被她带偏。 今天她没再跑偏,让话题重回正轨。 “上次都没问你,你怎么会喜欢披头士?” 赵曜不假思索,“因为他们很强。” 文竹:…… 见文竹一脸吃瘪的表情,赵曜试着向她解释,“他们的音乐是没有边界的。” 文竹虚心求教,“什么意思?” 赵曜凝眉思索片刻,试图用文竹能理解的语言表述。 “比如你听白人的乡村音乐,会想到在农场里晃悠的白人;听一些布鲁斯,就自然地联想出黑人的形象。诸如此类,但他们不是。” “他们打破了音乐的边界,不管是白人的、黑人的、流行的、古典的、乡村的还是前卫的,都被他们信手拈来,完美融合。” “他们在作曲、编曲等创作过程中融入大量非流行元素,但最终成品却总是朗朗上口成为人人都爱的超流行音乐。” 但他似乎高看文竹了。 文竹此时的表情很有趣,她如闻天书,呆呆地点了下头,“懂了,就是他们很强。” 赵曜忍不住捏了捏她的脸,“是的,他们很强。” 文竹忽略了那只为非作歹的手,毕竟那双手能弹出好听的吉他。 看在吉他的面子上,放他一马。 文竹问他:“你刚刚说你不太会吉他,明明很会啊。比小星星都弹不全的我厉害了不是一星半点。” 文竹的称赞让赵曜很受用,他的选曲思路果然没错。 他能弹好《hey jude》,主要是因为他曾经练过很多遍。 赵曜说:“我确实不太会吉他。” “那你会什么?” “非要说会什么,我挺会打鼓。” “鼓?”文竹很意外,“什么鼓?架子鼓?” 赵曜点了点,“我学过7年多架子鼓。” 文竹的嘴不自觉长大了,“你现在才多大啊。7年的话,你从几岁学到几岁?” “幼儿园三年,小学四年。五年级的时候家里出了点事,就没继续学了。” 在文竹认识的人里,不乏学过音乐的人。叶如就学过一年半载的小提琴,阮以安也学过两年半的小提琴。 但坚持一个乐器学7年,赵曜是头一个。 “那你现在还练吗?” 赵曜说没有。 “那好可惜。”文竹说。 她知道,如果一件事能坚持7年,必然有热爱的成分在里面。 尤其是赵曜,他谈起喜欢的乐队时,目光炯炯,光华流转,不同于以往任何时候。 她忍不住探究,他为什么后来没有学了? 他说家里出了点事,是什么样的事呢? 和赵文洁有关吗? 还是他那几乎隐形的爸爸? 文竹往赵曜身边坐近些,“方便问下,你五年级时出了什么事吗?” 赵曜将她的八卦脸看在眼中,弯了弯眉眼,“一粒花生米都没有,就想骗我讲故事?” 文竹顿了顿,想起了下午买的酒。 “你等我一下!” 再回来时,她手上多了一袋酒。 文竹晃了晃手上的袋子,“我有酒,你快讲吧。” 她拿出一听果酒。 赵曜以为她要给自己。 却见她从袋子里拿出了那瓶水溶c,“小孩子喝这个。” 赵曜:…… 文竹拉开易拉罐,咕嘟喝了一口,嘴里发出一声喟叹,似乎很享受。 一副酒鬼做派。 小刺猬将尖刺藏在背后,对自己露出柔软肚皮的样子很讨人喜欢。 赵曜眸光熠熠,笑意翻涌,拧开手中的果味饮料喝了一口。 “还挺好喝的。”文竹咂咂嘴,直接灌了半罐。 半罐酒下肚,文竹有了些晃晃悠悠的感觉。 这很不正常。 她的酒量是6瓶500ml的啤酒,区区果酒不至于吧。 赵曜将瓶盖拧紧,把饮料放在床边瓷砖上,抱臂注视着文竹。 只见她将酒罐拿到眼前,仔细研究着,嘴里念念有词,“8度而已,不至于。” 说完,又是顿顿几大口。 一罐500ml的酒,只剩三分之一。 文竹喝酒不上脸,又一副酒鬼的模样,赵曜完全没意识到身边人已经有些微醺了。 但赵曜发现,喝了酒的文竹很可爱,话也变多了。 “说啊,你还没说出了什么事?”她盘腿坐在房间地面上。 房间瓷砖不算干净,而且冰凉。 但文竹已经顾不上了。 她如果继续站着,大概率会踉踉跄跄。 席地而坐能遮掩这一部分事实。 这副大大咧咧的样子很有几分侠气,赵曜挺喜欢这样的她。 只是忍不住多嘴一句,“地上不凉吗?” “凉。”微醺状态下的文竹很诚实,“不过没关系。你快说吧。” 赵曜拍了拍身边的空位,“坐过来吧,床上不凉。” “不要!”文竹摆摆头,目光灼灼,“快说吧。” 赵曜用食指揉了揉眉心,终于认清躲不过去的现实。 他长话短说,“那时候,我妈妈怀疑我爸爸出轨了,整个人变了很多。课外班的事情,她都没那么上心了,我去得渐渐少了,一来二去,就彻底不去了。” 文竹喝了一口酒,“那你爸爸出轨了吗?” 一整段话,文竹只注意到这个信息。 她是会抓重点的。 赵曜觉得眉心跳得更厉害了。 文竹歪了歪头,重复道,“出了吗?” 赵曜摇头。 “没有?”文竹猜测这个摇头的意思,“还是你不知道。” 赵曜说:“不知道。” 其实根据赵文洁后来的一系列操作,答案大概率是肯定的。 但赵曜没有亲眼见过,也没有亲耳听过。 他抱着最后一丝希望选择相信。 赵曜望着窗外无边夜幕,声音平和。 “大人的事,并不都会跟他们的孩子讲。” 这句话文竹深有同感。 比如,她至今不知道父母当年为何离婚,不知道为什么她的母亲会不要年仅2岁的她,不知道他父亲当年为什么入狱,不知道为什么李凤英那么记恨阮家的人。 “你说得对!”文竹拔高声调,“值得干杯。” 她扬起头,将易拉罐中最后几口酒一饮而尽。 第120章 你是不是想摸我? 这个夜晚,在鞭炮声交织而成的激昂乐曲中,在弥漫逃逸钻进室内的火药味中,文竹将自己心中的那些关于家,关于父母亲人的疑问和盘托出。 说到最后,她的眼泪像断线的珍珠,无声坠落。 一种名为心疼的情绪盘踞了赵曜的心。 他走近文竹,单膝跪在她面前,微屈食指,小心翼翼揩拭她的泪水。 他像一个虔诚的信徒,许下永生永世的诺言。 愿时时有双温柔手,熨帖她所有的悲伤。 文竹望着近在咫尺的漂亮眉眼,止了泪水。 她摇了摇头,想唤回一丝意识,头却晕得更厉害了。 赵曜看了看有些东倒西歪的她,又看了眼地上的2个空酒瓶,眼里闪过一丝无奈。 果然还是高看她了。 以为是什么千杯不醉的豪侠,实际上,却只有两瓶果酒的量。 “你喝多了。”赵曜提醒她,“要不要回自己房间睡觉?” 文竹聚拢微微涣散的眼神,满脸不满,“才没有,我酒量很好的!” 为了证明自己,文竹撑着身体,四平八稳地站了起来。 赵曜跟随她的动作起身,伸出双臂,虚空护着她。 事实证明,他很有先见之明。 起身之后,文竹往前走了一步,却左脚绊住右脚,差点摔倒。 赵曜在她摔倒前,将人揽在了怀中。 文竹此时已是半醉状态,她能清楚感知目前发生的一切,却无法保持一丝一毫的理智。 在酒精的作用下,她所有的情绪都被放大。 拥着她的怀抱宽厚而温暖,像儿时坐在自行车横梁上,文雄从后面护着她一般。 很久以前的公主抱,天台上的拥抱,此刻的拥抱,所有与赵曜有关的记忆都涌上心头。 一种名为依赖的情绪在她心里滋生,借着记忆的浇灌节节攀升、枝繁叶茂,终至参天蔽日。 她借着酒意,由着自己沉沦。 她双手环住赵曜的腰,将脸靠在他肩膀上,闷声道,“你真好抱。” 耳边传来一丝轻笑,“那你多抱抱。” 文竹将他越抱越紧,却怎么也抱不够。 她最后嫌弃地扯了扯他的外套,“外套太厚了,没有安全感。” 赵曜轻笑,“安全感是这么用的吗?” “抱不紧,觉得你会跑。”文竹由着心意流淌,“你把外套脱了给我抱。” 她的脸不在他的视野范围内。 视觉的缺失使听觉更灵敏。 酒精里浸过的声音,沾染了醉意,轻颤着,带着委屈,含着稚气,一下一下撞着他的心扉。 见赵曜迟迟没有动作,酒鬼耐心告罄,叫嚣道,“外套脱了!” “好好好!”赵曜安抚着,一脸无奈地将人微微推开些许。 文竹此时的理智已不足以支撑他理解这个动作。 “你不给我抱。”文竹陈述事实,推开了赵曜。“不抱就不抱,没什么了不起的。” 见她摇摇晃晃往外走,赵曜迅速脱了外套,跟上她的步伐。 “不要,你走开。” 文竹语气愤懑,一把推开了他伸过来的手。 “脾气真大。”赵曜无奈无法,只能虚空护着她。 文竹趔趔趄趄往前走,出了赵曜住的房间。 她的房间门半开着,通道狭窄,文竹忘了动作,试图钻过缝隙回房。 眼见文竹险些磕上门框,赵曜跨步向前,替她将房门打开。 文竹侧脸看着身旁的人,怔怔道:“谢谢!你人真好。” 她的双眼如晨雾中的湖面,闪烁着粼粼的波光,霏微朦胧,缥缈绰约。 素日娇艳的唇色因浸过酒,更添几分颜色,散发着潋滟的光芒。 赵曜忍不住抬了抬手,想触碰面前娇妍魅惑的绮丽美好。 文竹的视线,在他的面庞和手指间流转,最后定在他的脸上。 “你是不是想摸我?”语气真诚,一本正经。 赵曜鬼使神差般点了点头。 明明他滴酒未沾,却好似沾染了醉意。 “那你摸吧。”文竹将脸往前凑了凑。 赵曜猝不及防。 她醉意越甚,他越清醒。 赵曜伸手拍了拍她的头顶,“你喝多了,早点休息。” 但他似乎忘了,面对一个醉鬼,最不该说的话就是“你喝多了”。 果不其然。 下一秒文竹像被人踩了痛脚,极力辩解:“我才没喝多,我酒量很好。我才喝了两罐半的果酒而已,怎么可能喝多?” 赵曜顺着她的话,轻声哄她,“好,你没喝多。” “你是不是不信我?”文竹不依不饶。 “怎么会?我信你。” “不,你就是不信我。” “我信你。”赵曜引着人往床边走,“你酒量很好,你千杯不醉。” 文竹的床上铺着纯棉卡通印花床品,风格和安城时那套如出一辙。 文竹在床边坐下,仰着脸说:“不,你就是不信我。” 赵曜揉了揉眉心,跟酒鬼是没有道理讲的。 “好,我不信你。你酒量很差,你已经醉了。”他试着哄文竹躺下,“你需要睡一觉。” 枕头和被子整齐堆放在床头,赵曜取了枕头,放在一侧,伸手去抖开被子。 “我没有!”文竹猛地一喝,抓住赵曜探出去的胳膊。 赵曜停下动作,轻叹一声在她身边坐下。 见身边人没了动作,文竹将赵曜的胳膊抱得更紧,整个人贴了上来。 文竹此时的眩晕感减轻了不少,脑袋却更加昏沉,这种昏沉让人卸下防备,她由着自己沉进去。 赵曜歪头看了眼身边的树袋熊,抬起不被禁锢的那只手,轻轻挽起她耳鬓的乌发。 没了头发的遮挡,赵曜得以饱览她的侧脸,眼里的温柔如一汪溺人的深潭。 文竹轻阖双眼,紧紧抱着赵曜的手臂,像溺水之人抓住一根浮木。 身边人渐渐沉静,赵曜抬眼打量起文竹的房间。 房间的装修很简单,不同于文雄房间年代感与整体感,这个房间的很多东西像近十年买的,是由很多分散的单品组成的房间。 床尾是木质的一体式实木书桌书柜,柜格上整整齐齐码着许多书,桌上放着一个笔筒、一盏台灯、文竹的电脑和相机。 书柜旁边是四扇紧闭的柜门,看着像衣柜。 转过角是房间的窗户。 此时窗户紧闭,窗帘大开,不时有鞭炮的火光在窗外闪过。 赵曜侧了侧身,想看清床头那侧的情况。 “别动。”文竹靠着他的肩膀,咕哝了一声,很是不满。 听她这意思,是准备在这样坐一晚上? 房间没开空调,入夜了稍微有些冷,这样坐一晚上肯定不行。 “有点冷,”赵曜和她打商量,“你我先去把空调开了再给你抱。” “冷吗?”文竹掀开眼皮,迷蒙的眼神望着赵曜,“为什么会冷?” 赵曜看了眼自己身上的薄卫衣,再看了眼文竹身上的大衣,默默咽下一口委屈。 文竹松开一只手,碰了碰他的手背。 “嗯,确实不热。” 她的指尖贴过来,带来点滴温热,又转瞬离去。 她像天边的一片云,偶尔投影在他的波心,从未意识到他多想将其采撷。 第121章 人自醉 “我去帮你开空调。” 文竹站起身,步履蹒跚。 她的摇摇晃晃走向另一侧床边,空调遥控器放在那边床头柜。 “滴~” 启动之后,空调发出呜呜的鸣响。 文竹将遥控器放下,“好了。你不会冷了。”转身向赵曜邀功。 原本坐在另一侧的人,在她转身时却出现在她的身后。 “你怎么跑这来了?”文竹有些纳闷,指了指原本的位置,“你刚刚不是坐那么?” 赵曜不答,以沉默对抗着那只在胸腔里横冲直撞的野兽。 “怎么不说话?”文竹抬手覆上他的脸,“不开心吗?” 眼神平静,语调温和,动作轻柔,似乎没有半分醉意。 赵曜站在原地,放任她的动作,顺着她的话点了点头,“嗯。” 文竹蹙眉,“为什么不开心?” 赵曜依然不答,顽固抵抗着内心的念头。 文竹犯了难。 下一秒,她踮起脚尖,撅起嘴,轻轻碰了碰赵曜的脸。 所有的抵抗,在这一瞬土崩瓦解。 那张娇艳的嘴唇一开一合,“这样呢?你会开心一点……” 一个“吗”字未来得及说出口,强势的吻铺天盖地落下,吞下了她所有的话语。 他吻得生涩而笨拙,毫无章法,却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道。 刹那间,文竹发觉一部分的自己,从身体中抽离出去了。 那个清醒的自己,站在一旁,看着赵曜如何捧着她的脸,如何掠夺她的气息,如何用带着凉意的唇一遍遍碾着她的唇瓣,她觉得这不应该,很不应该。 但那个沉醉的自己却由着自己溺进这无边旖旎中。 她环抱住他的脖子,踮着脚去追逐他的气息。 感觉到她的配合,赵曜停下动作,睁开双眼,望着她紧闭的双眼与乌黑卷翘的浓睫。 是的,这是她。 是他每一场但愿沉醉不复醒的美梦的主人翁。 她的气息里混着果味与酒香,这淡淡的气味仿佛在质问他,你在趁人之危吗? 诚然她醉了,但你没有啊。 赵曜再次闭上眼,将所有的质问扫地出门。 那就让他趁人之危吧。 他一手揽住她的后腰,一手捏住她的下颌,细细慢慢地啄吻着她的双唇。 文竹不太满意这种被动的感觉,启唇想说些什么。 齿关甫一开启,便被攻城掠地。 赵曜莽撞地追逐着她的馨甜,却似乎怎样也不够解馋。 文竹摸透了他的意图,慢慢引导着他,这令赵曜有了短暂的出神。 所以,她也曾这样倚在别人怀中吗? 文竹娴熟的吻唤回他的思绪。 只要是她,又有什么关系。 说服自己后,他慢慢跟上她的节奏。 进退之间,这支浪漫的舞蹈在两人的唇舌间绽放。 良久,两人气息分离。 两人紧紧相拥,赵曜在她头顶落下细密柔软的吻,“其实你醒着,对吗?” 文竹依然阖着双眼,她准确无误地听到了这句话。 此时此刻,她的心像一间空无一物的房间,无遮无挡,一览无余。 她用自认为掷地有声的语气回复赵曜,“对。我很清醒,我早就想亲你了。” 而赵曜听见的,却是含含糊糊的语气。 她用这样的语气说出如此直白的话语,当真是酒后吐真言。 不过也间接证明,她其实并不清醒。 如果她清醒一点,她不会这样说。 她会害羞,耳尖红得像沾了血。 不。 如果她没喝醉,她不会由着自己这样亲吻,更不会主动凑过来亲自己。 他庆幸她喝醉了,又难过她喝醉了。 也许,一觉醒来,她什么都忘了。 即使她记得,她也有绝佳的借口当刺猬。 想到这里,赵曜将手伸进文竹的大衣口袋,找到了她的手机。 手机镜头对准文竹的时候,她对着镜头扯了扯嘴唇,两个梨涡甜甜挂在唇边。 她问:“你拍我干嘛?” 赵曜说:“怕你赖账。” 文竹双手捧住自己的脸,对着镜头卖萌,“我不赖账。我从来不赖账。” 赵曜看着屏幕上故作小女孩姿态的文竹,眼里堆满了笑,“那你为什么吻我?” 文竹望着镜头,怔怔道:“不是你先亲我的吗?” “好,我先亲的。因为我喜欢你。”赵曜不再看屏幕,盯着对面那张真实的脸,轻声道:“那你呢?你喜欢我吗?” “喜欢啊。”文竹一脸莫名,“我不喜欢你亲你干嘛?我又不是流氓。” 赵曜径直放下手机,任由手机停在录像模式。 他扶住文竹的双肩,一字一顿道:“你连起来说一遍。” 文竹此刻的脑回路不足以支撑她理解这句话。 她茫然发问:“什么?” “我喜欢你。”赵曜提醒她,“连起来说一遍。” 文竹伸手摸了摸他的脸颊,笑得格外纯良,“我喜欢你。” 惊喜在赵曜的眸光中迸发,他压下心中雀跃,再次确认:“我是谁?” 文竹挣开他的束缚,扭头就走,“幼稚,不陪你玩了。” 赵曜气结,想把人抓回来。 回过头,他看见文竹抱起相机冲他招手:“给我当模特吧,赵曜。” 赵曜不信她还能握稳相机。 “我有一个绝佳的想法,”她望着他,眼神真挚,“你会配合我对吗?” - 当赵曜裸着上半身坐在文竹床上,而文竹一脸平静对着自己按快门时,赵曜突然觉得自己才是喝醉的那一个。 “嗯,侧过去一点。看我书柜的方向。” 握着相机的文竹仿佛和她的相机融为一体,成了无情的拍摄机器,而面前衣不蔽体,面容绝佳的少年,只是一块臭皮囊。 “还可以。”文竹按下快门,看了眼房间的灯。 随后,她关闭了房间的灯。 视线骤然受阻,赵曜心里没底,“怎么了?” “没事。”文竹拿着台灯出现在赵曜身边。 她将台灯放置在赵曜身旁,双膝跪在赵曜微曲的双腿间,端着相机对准赵曜的脸。 两人之间离得太近了,这个姿势也太过暧昧。 怕赵曜会冷,文竹将房间温度调得很高。 在室内高温下,她脱了大衣,此时只穿一件浅色的穿松针织毛衣,v形的领口让她白皙漂亮的锁骨一览无余。 赵曜产生了一些更奇怪的念头,下半身也迅速起了反应。 好在,他下身衣物完好,而且此时室内光线昏暗,文竹一心铺在取景框里,什么也不会发现。 在历经半个多小时的酷刑后,文竹终于松口说结束了。 第122章 新年快乐 “衣服穿好,去睡吧。” 文竹撂下这句话后,一屁股坐在书桌前,打开了电脑。 望着她的背影,赵曜觉得面子上有些挂不住。 一具鲜活年轻的肉体躺在她床上,她却只目不斜视,一心摆弄手下的相机,也不知是艺术的吸引力太大,还是自己的魅力不足。 开机动画后,电脑屏幕骤亮,桌面壁纸是波光粼粼的海面。 这是文竹自己的拍摄作品,他考古她那些微博时见过。 赵曜认识那片海。 “几点了?”赵曜套上卫衣,问得随意。 文竹拔出储存卡,通过读卡器与电脑连接。 听见发问,她瞥了眼电脑右下角,“11点50分。” 还有10分钟就是新的一年了。 他们曾经无缘一起跨公历新年,如今一起跨过农历新年,也许是上苍的另一种恩赐。 赵曜心中感慨,而不远处的文竹仿佛无知无觉。 文竹将照片拷贝,片刻后,赵曜的照片布满了她的电脑屏幕。 文竹一张张翻看,后脑勺都写着认真。 明明大活人就在身后,她却对着照片中的自己如痴如醉。 “文竹。”他试图引起她的注意。 “嗯?”文竹头也不回,“怎么了?” 注意是有的,但较为敷衍。 她此时似乎已是神台清明。 这个问题冒头时,赵曜发现自己仿佛大梦初醒,怅然若失。 “手机借我一下。”赵曜说。 手机? 文竹想了想,“在大衣口袋里,你自己拿。” 如果她愿意分神回一下头,会发现赵曜已经将她的手机握在手中了。 赵曜眸中的凉意,又加重了几分,“密码?” 文竹爽快地报了一串数字。 “这么信任我?”他输入密码,“不怕我用你的手机做坏事?” 文竹正忙着将照片导入lightroom,没理他这句。 她手机里没有秘密,也信得过赵曜的人品。 赵曜点开她的微信,一眼看见了置顶的对话框。 是叶如,头像右上标着数字5。 视线往下,满屏有不少红点,从缩略框里能看见不少是群发的新春祝福。 有一个人是另类,他的消息很简单。 -吴漾:新年快乐,文竹。 赵曜没多留意。 这些消息文竹都未点开,因为她整晚上都和自己在一起。 想到这一点,他唇角上扬,露出了一个自己都没意识到的微笑。 赵曜继续下拉,终于找到了自己的微信,将刚刚拍摄的那个视频发给了自己。 做完这一切,赵曜将手机锁屏,时间停在11点59分。 “文竹。” 那个背影没有理会他。 “文竹。” 依然没理他。 “文竹。” 他又叫了一声,声音加重了些。 文竹正沉浸在照片的光影中,身后屡屡传来催命符般的叫唤,她不耐烦地回过头,“干嘛啦?” 望着她微蹙的秀眉,赵曜笑得一脸无辜,“没什么。新年快乐。” 这四个字像一声军令,霎时间,烟花声如千军万马般在窗外盛放。 文竹回过头,看了眼时间,00:00。 “新年快乐。”她再次看向赵曜,报以温柔的微笑。 她面容白净,神情温柔,眉眼清明。 那一瞬间,他觉得她满心满眼都是自己。 赵曜向她走近几步,漆黑的瞳仁里仿佛蛰伏着某种凶兽。 文竹讷讷,“怎么了?” “你有没有新年礼物送我?”他沉下声音问她。 礼物? 她哪有什么礼物准备给他,压根都不知道他会来……好吗? 不对,她真有礼物。 在h市买的书签。 虽然简单,但礼轻情意重嘛。 勉强可以算作一份礼物吧。 文竹眼睛亮了一瞬,从电脑前起身,直奔墙边的行李箱。 经过赵曜身边时,她停下来,弯着眉眼道:“我还真的给你准备礼物了,是……唔……” 他捧着她的脸,印下深长的吻,所有的话都被吞进了浓烈的情意里。 文竹早已从醉意中清醒大半。 她执拗地要推开面前的人,守着一丝清醒抗拒着这个吻。 真是翻脸无情。 还是喝醉了的她可爱。 赵曜眼里闪过一丝失落,分开唇舌,但手中力道却不减。 他紧紧搂着她的肩膀,用额头抵住她的额头,轻声低语:“我要这个礼物,不行吗?” 他高大的身形遮盖住所有的灯光,夺去她的视线;他温热的气息喷在她的脸上,灼烧着她的冷静;他低沉的语调萦绕在耳畔,勾走了她最后的理智。 这个礼物,有什么不行呢? 文竹将手搭上他的脖子,用行动给出了回答。 耳边不时有热烈的鞭炮声,这是回荡了一整天的喜庆。 而赵曜突然觉得,此刻,所有庆祝的对象,都是他。 文竹感受着他手臂传来的力道,那个虚幻而缥缈的梦境再一次钻进她的脑海。 好像这样被他抱着,与他拥吻,是一件重复过千万次的事情。 - 后背贴上柔软的床垫时,文竹知道,再沉沦也该理智了。 “停!”她推开身边人,“不可以。” 不容置喙的语气,眼神清明,似乎没有半分情动。 反观赵曜,唇色浓艳,水光润泽,眼神炙热,写满了情绪。 文竹理了理自己的衣服和头发,又替赵曜理了理头发。 做完这些,她捧着赵曜的脸说,“不早了,你快回房睡觉吧。”语气温柔,仿佛知心大姐姐。 赵曜闭上眼,再度睁开时,所有的情绪都被藏了起来,只剩漆黑瞳仁深不见底。 “那你呢?” “我把照片修一下。”文竹起身走向电脑。 她坐得笔直,想到身后那个人,忍不住再次挺直脊背,浑身呈现出紧绷感。 赵曜将一切收入眼中,眸中染上了些许笑意。 “这么敬业?”他状态松弛了些许,恢复了一贯的慵懒,“是我的照片值得你这么披星戴月废寝忘食?还是所有照片你都这样?” 文竹面不改色,“明天大年初一,给我的粉丝们发点福利。” 赵曜:…… 他双手交叉,垫在脑后,平躺在文竹床上,“反正你的床不睡,给我睡吧。” “可以啊。”文竹觉得问题不大,她可以睡文雄房间,“但你先洗个澡吧。” 她如此坦荡大方,倒显得自己忸怩。 “知道了。”赵曜起身离开了文竹房间。 在他离开后,文竹将手放在自己心口,闭上眼睛深呼吸了好几次,才平复下来。 当视线望向屏幕上那张脸,才发现一切都是无用功。 她注视着那些照片,目光柔和,唇边漾起淡淡的笑。 第123章 梦中梦 房间门被再次推开的时候,文竹已经给所有照片套上了预设参数,正在一张张检查,有针对性地进行微调。 “洗好了?” “嗯。” 赵曜顶着湿发,坐在文竹身后的床上,盯着她的电脑屏幕。 隔着屏幕看自己赤身裸体的照片本应是一件很奇怪的事,但文竹的拍摄呈现与色彩处理让照片朦胧缥缈,不沾半点情欲。 身后不时传来湿热的呼吸声,空气中混着隐隐的水汽,文竹握鼠标的手顿了顿。 “你真的要睡我的床吗?” 如果是真的,她要加快进度了,想到这里,更加用心处理照片。 好一幅美男出浴图就在身后,她看都不看,对着电脑屏幕看照片倒是殷勤。 “假的!”赵曜直起身,摸了摸文竹的头顶,“早点睡。” 说罢,头也不回去了隔壁。 事情发生得太突然,文竹一时没反应过来。 须臾,她抬头摸向自己头顶,头发带着微微的温润,是他双手带来的触感。 什么毛病?老是像摸狗一样摸自己。 文竹暗骂几声,继续和剩余的照片死磕。 - 推开门,赵曜一眼望见墙角的琴包。 那些关于音乐,关于从前的画面滚滚袭来。 这天晚上,赵曜的梦里都是关于南远的回忆。 他梦到赵文洁。 梦里的赵文洁比现在要年轻一些,也瘦很多。她举着小书包,站在家门口,对他说:“今天可是你第一天上学呢?准备好了吗?” 那时候她眼里有光,笑得十分温柔。 他梦到某个脸面容有些模糊的老师,唯一记得清的,是有一双温暖的大手牵着他,用夸张的语气说:“hey,i’m zoe.what’s your name?” 他梦到幼儿园毕业典礼,学校租下了南远大剧院的场地,聚光灯洒在他身上,他坐在灯光中挥舞鼓棒。演出结束时,赵文洁捧着鲜花送上舞台,说她为他骄傲。 他梦到某一年的元宵灯会,小小的他牵着爸妈的手挤在人群中,除了大人的衣角,什么也看不见。下一个瞬间,他便被林启山扛在了肩膀上。他兴奋得手舞足蹈,“骑大马咯,骑大马咯。”赵文洁紧张地护在一旁,笑容满面,“慢点,别动,再动你爸爸要扛不动啦。” 他梦到夏天的海,在阳光下闪闪发着光。赵文洁牵着他的手在海边踏浪。那天很热,但海水浸湿身体时很凉,他很快乐。 梦到这里,他蓦地醒了。骤然从快乐中剥离的感觉让人失落不已。他垂头丧气地起床,他知道文竹在隔壁,想看看她睡了没。 拉开房间门,却不是文竹家的场景,而是记忆中那栋大房子。 奇怪?文竹家怎么换风格了? 他踩着松软的地毯,抓着木质扶手,顺着楼梯往下。 宽阔的客厅只开了一盏落地台灯,有个女人坐在沙发上,垂着头,似乎在哭泣。她面前的大理石茶几上,横七竖八放着几个空酒瓶。 “文竹?” 赵曜走近那个人,扶起她的肩膀。 一张熟悉的脸赫然出现在眼前。 是赵文洁,以前的赵文洁。 她脸上的悲伤与眼角的泪光都太过真实,真实到赵曜忘了自己此时应该还在梦里。 “妈?你怎么哭了?”他关切的询问。 声音带着小孩的稚气。 “你怎么醒了?妈妈带你去睡觉吧。”赵文洁牵着他的手往楼上走。 他们家的楼突然变得好高好高,他们走啊走啊,走了好久好久,久到赵曜突然意识到,自己也许还在梦里。 梦中梦吗? 他已然清醒过来,却仍困在梦里。 “妈,我们去哪里?”稚气的声音中充满了疑惑与不解。 赵文洁深吸一口气,仿佛要藏起所有的不安。 她慢慢蹲下来,望着孩子的眼睛,轻声说:“到了。”声音里带着刻意的隐忍与柔情。 赵曜发现自己从上楼梯后,好像一直闭着眼睛。 听到赵文洁这句话,他猛地睁开眼,在他脚下,整座城市犹如微观世界般浓缩,一栋栋建筑错落有致,十分迷你;一条条车道纵横交错,行驶的汽车似蜡笔在画面上划过,留下一道道流畅的线条。 这里视线很好,但他不理解。 “我们来这里做什么?” 赵文洁眼里沾着泪,她摇着头,一遍遍说着:“对不起。” 她那么悲痛,那么疯狂,和素日里温婉可人的她完全不同。 “你放心,你下去了妈妈也会下去的,你不要怕。” 脚下的世界突然变成了吃人的炼狱,伸着手拖拽他。 那双手伸过来的时候,赵曜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不,害怕的是10岁的赵曜,18岁的赵曜并不害怕。 他知道自己在梦里,只是苦于醒不来。 那就掉下去吧,也许因此就醒了。 但他没有掉下去,掉下去的是赵文洁。 他看着她一点点远离,心中的哀痛无可复加。 “妈!”赵曜高声喊叫道。 “嘭!嘭!嘭!”几声巨响同时响起。 赵曜睁开眼,额头冒出了几滴汗。 他看向窗子,此时天光大亮,鞭炮声声声入耳,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硝烟味。 他环顾室内,看清了房间的布置,看到了墙边那个黑色琴包。 天亮了。 他只是做了一场梦,梦里的事情没有发生。 赵文洁在南远,昨天才给自己打过电话,一切都很好。 今天是大年初一,他在文竹家。 想到文竹,他唇角挂起一抹笑。 不知道她睡醒了吗? 青天白日再想起昨晚的一切,她会是什么反应呢? 是装傻充愣?还是逞强好胜? 赵曜有些期待。 他将目光转向床边,将手机拿起。 已经9点了,一个未接来电都没有。 梦中的那种惶惶不安突然涌上心头。 他试着拨了赵文洁的电话,没人接。 一连三个电话都无人接听,心中的那种不安一寸寸膨胀。 为什么不接电话? 是有意外吗? 那个梦会不会有寓意? 毕竟他已经好几年不怎么梦到南远的事情了。 思绪至此,吊着的心开始剧烈摇晃。 “喂?”电话突然被接通,赵文洁的声音传来。“新年快乐,儿子。” “新年快乐。”赵曜听她语气,虽有些疲惫,但至少接电话了。 “你还在文竹家吧?” 赵曜犹豫了一瞬,最后选择实话实说,“在。” 赵文洁说:“那先住着吧。” 事出反常必有妖,赵曜怀疑赵文洁有事瞒他。 他问:“你还好吗?” 赵文洁答得很快,“好啊,我当然好。” “你好就行。注意安全。” “我很安全。你也注意。暂时不要回家。” 短短的通话时间里,赵文洁已经第二遍叮嘱赵曜不要回家。 “好,我知道了。”赵曜不动声色挂了电话,“再见。” 不能回家的原因只能是家里不安全。 赵文洁前阵子突发奇想在家中装了两个摄像头,一个对着对门,也就是夏天家;另一个对着客厅,两个摄像头覆盖了出入家中的必经之路。 赵曜点开连接家中摄像头的app。 此时,手机屏幕上一片漆黑,显示未连接。 而他分明记得,昨天赵文洁还在电话里说看过监控才确认他不在家。 有人进去过? 而且拔掉了摄像头连接线? 不管是谁,都是不请自来不怀好意之人。 赵曜坐在床边,体会到了久违的慌乱。 “咚咚咚~” 房间门被轻轻扣响,文竹的声音传来:“赵曜,你起来了吗?” 门内没有回应。 文竹撇了撇嘴,真能睡。 她转身欲离开,房间门却从里面被拉开,赵曜站在门边,懒洋洋打了招呼:“早。” “刚起来啊?”虽然是问句,但文竹确信他刚起来,“洗漱一下,我去做早餐,吃汤圆可以吗?” “好。我先穿个外套。”赵曜回了房间。 文竹趿着拖鞋下楼。 往下走了两个台阶,才后知后觉赵曜的脸色有点差,不知道是不是昨晚拍照时受了凉。 想到这儿,文竹先去了趟临街的药店。 第124章 我男朋友 赵曜下来时,楼下空无一人。 他几乎是奔跑着回到房间,拿了手机后,急切地拨出文竹的电话。 电话未被接通就挂断。 那种惶惶不可终日的感觉在此刻达到了巅峰。 他猜,是不是那些未知的人循着他的足迹来了这儿,带走了文竹。 他急匆匆下了楼,往屋外奔去。 几辆电瓶车在眼前驶过;几个小孩在马路对面的空地上嬉戏打闹。 一切寻常又安逸,完全不像发生过意外事故。 突然有一辆汽车经过,赵曜的神经迅速被狠狠扯了一下。 他视线追着车尾,直到汽车拐进另一条道路。 恍惚中,一个窈窕的身影从道路尽头远远走来。 那人一手提着白色塑料袋,一手握着手机贴在耳边。 是文竹。 赵曜几乎是飞奔着过去,将人搂进怀中,他似乎用尽了全部力气,欲将怀中人融进自己的血肉。 这个突如其来的拥抱,让文竹惊得忘了动作。 有人经过,投来意味深长的眼神。 文竹臊得耳根通红,她推了推赵曜,却被搂得更紧。 唉。 文竹长叹一声。 能怎么办?自己喜欢的人,只能由他抱着。 “抱抱!他们抱抱!” “哈哈哈,他们在谈恋爱吗?” “是的!我妈妈说那个漂亮叔叔是阿姨的男朋友。”瑞瑞自认为站在吃瓜第一线,掌握了第一手情报,语气十分坚定。 “嘻嘻,谈恋爱谈恋爱!” 几个小孩围着他俩起哄,笑得很大声。 文竹的忍耐力到了极限。 “赵曜,松开!” 她发话后,赵曜松了手上力道,却没有立刻放开。 “赵曜。”她再次出声。 赵曜放开她,低着头站在文竹身侧,一言不发。 饶是文竹再迟钝,此时也意识到他的不对劲了。 “怎么了?”她歪着头,试图看清他的表情。 赵曜不给她看,将头低得更厉害,牵着文竹的手往家的方向走去。 “怎么了?” “你怎么怪怪的?” 几十米的路,文竹问了一路,身边人一句回应也没有。 终于到了家,文竹不再探究赵曜没来由的抽风。 “给你买了点板蓝根,你吃完早餐吃一点。” 她将手中的塑料袋扔在桌上,转身就要往厨房走去。 走到一半,发现自己依然被赵曜紧紧牵着。 “你到底怎么了?我要去煮早餐了。”文竹将另一只手搭上两人紧握着的双手,准备用蛮力分开。 赵曜垂了一路的头终于抬起来。 文竹看向他,只一眼,心就狠狠皱在了一起。 那双一向墨如深潭的眼睛,此刻像暴雨骤停后的梨花,瓣瓣凋零,令人动容。 他这是……哭过了吗? “怎么哭了?”文竹的声音罕见的小心翼翼。 “没有哭。” 某人嘴硬,但眼尾与眼角的红晕拆穿了他的伪装。 文竹顾惜他的面子,不再追问。 但实在想不明白他为什么哭? 因为自己刚刚没接他电话?不至于吧。 心里起了念头,便会从嘴巴里跑出来。 “你刚刚给我打电话的时候,我正在药店扫码买单呢。所以我先挂了。”文竹解释刚才挂电话的行为,“但我后来我拨过去你也没接。” 赵曜此时已冷静下来,他看看桌上的药,再看看文竹,结合她的解释,将事情的前因后果大致整理齐全了。 自己这是关心则乱了。 不管是谁,也不可能那么轻易找到这座小镇上。 他伸出另一只手,将文竹的另一只手也拢在掌心,“为什么给我买板蓝根?” “这不是看你脸色不太好,以为你昨晚……冻着了嘛。” 文竹表情不太自然,不知是为了昨晚的借酒装疯,还是今天的殷勤过盛。 这人一点不像感冒的样子。 她果然还是太诚实了,随便扯个天气太冷的鬼话不也行吗?提什么昨晚。 赵曜一下就抓住了重点,“所以昨晚的事,你都记得?” “当然,都说了我酒量很好的。”文竹完全没有意识到事情的后果,一生放荡不羁爱逞强。 “那么点酒至于断片吗?而且给你拍的照片这会儿还在我微博上挂着呢。这会儿不知道什么情况,早上起来看到好多粉丝夸我。他们也夸你,说一大早就有男菩萨……” 赵曜伸出食指,放在她嘴唇上。 这是让人闭嘴的意思吗? 文竹抿了抿嘴唇,没再开口,一双眼睛,直愣愣望着赵曜。 “如果你都记得,那我可以问一个问题吗?” 文竹瞬间抽出双手,转身往厨房走去,“不可以!别问!” 赵曜看着她的耳尖,心中阴翳一扫而光。 她真的很爱害羞。 “我还没说什么问题呢?”赵曜跟在她身后,不打算轻易放过她。 “什么问题也不准问!”文竹从冰箱里拿出一袋速冻汤圆,塞在赵曜手上,“没事干就煮汤圆!” 赵曜失笑,“那你干嘛去?” “我先去把你床上的被套拆了。”风中传来这句回答。 赵文洁的叮嘱就在耳畔,赵曜却没阻止文竹。 - 文竹很快抱着一堆床上用品下楼,还未来得及塞进洗衣机里,就听见自己手机响了。 接完电话后,她暂停了10秒。 随后,迅速爬上楼,又把床单被套扔回了文雄床上。 赵曜端着汤圆出厨房时,迎面碰上空手下楼的文竹。 他说:“不是洗床单被套吗?” “你妈给我打电话,让我收留你几天。” “我妈?”赵曜面露疑惑,“她什么时候有你电话的?” “好早了吧。边吃边说,我好饿。”文竹坐下来,“再带两双筷子出来。” 赵曜回厨房端出另一碗汤圆,指尖夹着两双筷子,托着碗底。 “给你。”他递出一双给文竹。 “是这样的,”文竹回忆了一下,“去年10月份吧,我有一次在大巴上碰到你妈妈了,然后交换了联系方式。” 比赵曜想象的要早,他以为会和租房子有关。 “她怎么跟你说的?” “她说知道你在我这,又说她去外地了,你开学前她才能回来,让你这个礼拜都住我这。” “你就同意了?” “同意啊。” 赵文洁的原话是她遇到了一点麻烦,按照赵曜的性格肯定会来找自己,但她不希望赵曜过来。所以请文竹一定帮忙稳住赵曜,让文竹尽量和他在一起,不要让他落单。 赵曜不清楚电话的内容,内心狐疑:“你们什么时候关系这么好了?” “不,这是我单方面示好。”文竹纠正他,“我在卖人情给你妈妈。” “为什么?” 赵曜夹起一颗汤圆,问得随意。 文竹嚼着口中汤圆,答得含糊,“因为她是我男朋友的妈妈。” 啪! 一颗汤圆跌落桌面。 第125章 被发现 文竹抬起头,只见赵曜僵直地握着筷子,眼睛圆睁,嘴巴张大,神情呆滞,仿佛被雷声震住了般。 “你这样好搞笑。”文竹拿出手机,对着赵曜就要拍照。 在快门按下前,赵曜恢复了平常神态。 “所以我现在算有名有分了?” “嗯。”文竹点头,故作轻佻,“我不会白白亲你的。” 她昨晚修完照片后想了很久,却始终没有一个明确的答案。 她曾经以为,往后的每一个除夕,都会像过去十一年一样,她会一次次在举国欢庆的时刻被遗弃在无人在意的悲伤角落,舔舐父亲离世留下的触目惊心的伤口。 她也以为,今年,她会彻底被抛弃,独自体味孤苦无依的滋味。 但是赵曜来了。 他带来了那么多麻烦,让她的心那么乱,却也带给她那么多陪伴。 从今以后,她每一次想起除夕,想起的不只是鲜血一点点浸透白雪的恐怖与悲凉,不只是雪地里渐渐冰冷的文雄,不只是李凤英歇斯底里的谩骂与哀嚎。 她还会想起赵曜,想起他们吃过的团年饭,想起那场美好的落日,想起那片盛放的烟花,想起他的琴声与歌唱,想起他的拥抱与亲吻,以及,想起镜头后面他炽热的眼神。 但他实在不是理想的另一半,他们之间横亘着6年的时光,隔着2个鸿沟。 她经历过太多他不曾经历的人生阶段,高考、大学校园、职场、背叛、离职等等。 文竹不知道,如果有一天他也经历了这些,还是会不会用那样深情而认真的眼神望向自己。 但看到赵曜被泪水浸过的睫毛后,她突然找到了那个答案。 不管以后怎样,至少此时此刻,这个人满心满眼都是自己。 何况,他还那么好看。 赵曜望着对面的人,她的身后是敞开的大门,阳光暖融融地照着大地,对门墙上的烫金春联正熠熠生辉,有一种不真实的恍惚感。 无数的声音都在往耳朵里钻——远处的鞭炮声,车轮压过路面的嘈杂声,孩童们叽叽喳喳的嬉闹声,但没有一个声音能盖过那句“我男朋友”。 “快点吃,”文竹用筷头点了点他的碗边,“再不吃凉了。” 赵曜一言不发,埋头消灭碗中的汤圆。 “吃完了。” 文竹看看自己碗里剩下的3颗汤圆,又看看他的空碗,指了指桌上掉落的那一颗,“这还有一个呢?” 赵曜下意识就要去夹,被文竹喝住:“你傻了吧?那哪能吃。” 她从自己碗里分了2颗给他,“你的任务。” 最后,两人几乎同一时间吃完了这顿有点晚的早餐。 收拾完餐具,文竹说带赵曜去买衣服。 “你至少还要住上五六天,不见得每天不洗澡不换衣服吧?” “我昨天洗澡了。”赵曜不允许文竹抹黑自己的形象。 “行行。你洗了,只是没换衣服而已。那去不去?” “去。” 作为人口流出型城镇,虽然是大年初一,安河镇却比平时热闹得多,所有的商户似乎都铆足了劲要薅一波返乡务工人士的钱袋。 文竹长这么大头一回带半大的男孩买衣服。她观察过赵曜平时的穿着,似乎都是比较常见的品牌样式,并不十分挑剔,只是颜色一溜的黑灰白。 难免有些不知所措。 她忍不住问:“你有什么要求吗?” “随便,能穿就行。” 浑不在意的语气听起来就让人牙痒痒。 没有要求,往往是最难的要求。 文竹琢磨着赵曜的心思,骂骂咧咧带他去了街心的专卖店。 没想到,人家是真没要求,由着自己摆弄,最后从里到外选好了两身衣服。 扫码付款时,营业员下意识想扫文竹的手机,赵曜抢先将自己的二维码递了出去。 小2000块的价格平摊到每一件衣服确实算不上什么,但对于一个尚在读书的高中生而言,赵曜付钱时的满不在乎着实有些扎文竹的眼。 这里毕竟是安河小镇,站在收银台里的那个四十多岁的阿姨,一个月到手工资可能也才2500左右。 赵文洁的情况她听房产中介讲过一些。 按理说,赵文洁没有正经工作,钱都投在房子里,按照安城的市场价格,每月固定收租也不过六七千,除去日常开支,她能给赵曜的生活费不会太离谱。 但赵曜这种花钱不眨眼的做派,着实有些匪夷所思,她突然觉得自己这恋爱谈得过于冲动了。 她对他知之甚少。 赵曜不清楚她心中那些弯弯绕绕,买完单,熟练地牵起了她的手。 两人这样走出门店,不期然撞上了几个熟人。 莫天宇、甘滔、何子欣、乔瑾。 文竹僵在原地。她的第一反应是,还好叶如不在。 面前四人扫过文竹和赵曜,最后将视线落在两人交握的双手上。 “嗨,文竹,好巧!”甘滔最是没心没肺,上赶着打了招呼,“你男朋友吗?” 虽然他明明前天才听叶如说文竹单身来着。 但眼见毕竟为实。 也许文竹瞒着叶如也不一定。 赵曜的目光扫过面前四人,最后落在文竹脸上。 很期待她的回答。 “嗯。”回应虽不够理直气壮,但至少承认了他的身份。 两边人简单打了个招呼,便分道扬镳了。 甘滔在两人走后,忍不住又回头看了几眼,“不得不说,两人站在一起真好看。” 随后意有所指地看了眼莫天宇。 莫天宇长相周正,个子也高,但和赵曜相比则高下立判。 “行了,别看了。”莫天宇拉着人往前走。 - 文竹离家不到300米时,接到了叶如的电话。 她一惊一乍的声音差点掀翻文竹的天灵盖。 “刚刚子欣和乔瑾说在街上看到你和你男朋友了?你哪来的男朋友?” 文竹还未开口,叶如又慌忙堵了一句,“你在家吧?我现在就杀过去,看看是哪来的野男人?先挂了!” 文竹看了看手机屏幕,又看了看赵曜,再次觉得自己冲动了。 这怎么解释? 赵曜倒是一副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姿态,调侃道,“别那么为难。就当我是我妈卖给你的。” 文竹一听,也是。赵文洁都没反对的事,作为师长的文竹也没有太多说话的立场。 被赵曜牵走又走了几步,文竹又琢磨了一会儿。 但不对啊,赵文洁也许真的只是托自己照顾一下自家儿子,谁知道竟然把儿子给搭进去了。 文竹脑子里一团乱。 “姐!” 听到这一声时,文竹的脑子直接打结了。 第126章 不被看好 阮以安站在文竹家门前,手上提着点两个礼盒,正眉开眼笑地望着她。 文竹松开牵了一路的手,朝阮以安走去。 “你怎么来了?舅舅昨天说你们初二回来呀?”文竹拿出钥匙打开大门。 阮以安注意到文竹手上的绷带,登时上了心,忙问是不是救人那次弄伤的。 “你怎么知道?”文竹下意识开口。 这个问句,等于承认。 阮以安说:“我看到何杰哥的采访,他提了你的名字。” 以前文竹带阮以安玩的时候,何杰总会跟后面凑一脚,他俩是认识的。 原来,那天采访的内容被放在了安城电视台的公众号上,阮心悠恰巧关注了这个公众号,播放视频时被阮以安听到。 突然听到阮心悠的名字,文竹有了一瞬的迟疑。 所以,她也知道文竹手上的事了?那么她怎么说呢? “我和姑妈都不放心,但她今天要宴客,我说先来看看你,她也同意了。”阮以安的话一句句落在她心头,纾解了她一部分心结。 “好,你先坐。”文竹招呼阮以安坐下,“去看过你爷爷奶奶了吗?” “去过了。这两盒东西是他们让我带给你的。”阮以安把手上的礼盒靠墙放着,“说大过年的,不好空手来。” 空手来文竹家的赵曜眉心一跳,自己这是被点了? 他原本在为文竹避嫌的动作赌气,后又听见文竹手上的伤另有隐情,这会儿又看兄妹俩旁若无人的聊天,心里像打翻了五味瓶,怎么都不是滋味。 “我去把衣服过下水。”赵曜突然撂下这句话,走向卫生间的洗衣机。 “赵曜?”阮以安的目光落在赵曜身上,似乎才看见这个人。“你怎么在我姐家?” 他又看了看文竹,询问的眼神不言而喻。 “他妈妈出远门了,把他托付给我。”文竹避重就轻。 果不其然,阮以安的眉头皱得更厉害了。 “可是,他妈妈……” “你中饭吃了吗?要不要我给你做点吃的?”文竹打断他,对这个话题避之不及。 “吃了过来的。不用麻烦了。” 阮以安也是知情识趣的,不再追问。转头打量这座房子。 这不是他第一次来文竹家。 那年他走丢了,文竹就把自己领回了家;后来他在放学路上被小混混围堵,文竹和何杰救下他后,也是带来这里;还有无数个暑假的无数个白天,他骑着自行车走街串巷,就为了从这栋房子前经过,看一眼文竹。 但那时候李家奶奶总在家,除了第一次,后面每次李家奶奶见到他,都是横眉冷对,只有文竹,会坚定地牵着他的手,说不管我妈怎么样,他都是我弟弟。 文竹上高中后,他再也没来过这里。如今已是8年过去了,房子比记忆中老了,旧了很多,却依然散发着熟悉的气氛。那是消沉的、冷清的气氛。 赵曜此时已经将衣服放好,从卫生间出来了。 他冲阮以安点了点头,算是问好。 阮以安还施彼身。 气氛不算融洽,几个人各怀心思。 文竹觉得问题还是出在自己身上,自己太草率了。好好的一出同学相逢的戏码,被她搅和成了不对等的戏码,搞得三个人现在都有点尴尬。 赵曜刚拿到手几个小时的名分,似乎要被自己掐死在摇篮了。 “surprise!”叶如骑着辆小电驴出现在门外,粲然一笑,“我来了!” 文竹更乱了。 “你也不必这么积极。”文竹无力吐槽。 看清屋内的另外两人后,叶如收敛笑意,不太自然地打了个招呼。 “赵曜!阮以安!你们也在啊?新年快乐。” “叶老师。” “小叶老师。” 叶如尬笑着拉过文竹,小声嘀咕:“传说中的你的男朋友呢?” 文竹扶了扶额头。 “哪呢?扶额头什么意思嘛?”叶如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模样。 叶如现在存有疑问肯定是因为还没看文竹今天的微博,等她看了那些照片,认出照片中的人,必然能明白。 与其等她被动知晓后发难,不如主动承认。 反正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文竹把心一横,对叶如说:“就在这屋里站着呢。” 一句话把叶如镇住了。 屋里就四个人,不是自己,阮以安也不可能,那就只有一个答案了。 她一脸见鬼地表情望向赵曜。 赵曜淡笑着冲她点了点头,似乎在说:是的没错,你好,就是我。 叶如大脑彻底宕机了,她拉着文竹就到了二楼文竹的房间。 “大姐?不是我想的那样吧?”兴师问罪的语气。 文竹在床上坐下,“就是你想的那样。” “不是,姐,你不鸣则已一鸣惊人啊。”叶如扒拉着她的手臂坐下,“要么不谈,谈就谈一个惊世骇俗的是吗?” “昂。”文竹小鸡啄米般点点头。 叶如观文竹神情,这事自然已经板上钉钉,赵曜和文竹除了年龄,各方面倒也合适,但这恋爱谈得多多少少有点不顾自己死活啊。 “你这是为难我吗?下次见面是让他叫我老师,还是让我叫他姐夫?” 文竹还真想了想,悠悠道,“那还是一切以课堂秩序为准。” “滚!”叶如嗔骂,“你真行啊文竹。前脚看不上人莫天宇,后脚又搞上男高中生。” “注意言辞人民教师。”文竹提醒她,“你学生就在楼下呢。”末了又补充一句,“而且我们是纯爱。” 叶如一脸嫌弃,“有多纯?这么纯你刚刚在楼下心虚什么?” 文竹眨了眨眼,“那你是不同意我们恋爱吗?叶老师?” 叶如一时语塞,停顿了好一会儿。 “文竹,相信我,我比任何人都希望你能找到一个值得相依相伴的人,尤其是我和孟凡钦结婚后,总觉得留你一个人孤单单来孤零零去,心里很过意不去。” 文竹插话,“所以你就想把我介绍给莫天宇?” “对。我一开始真的是这么想的。不管是年龄、长相、家庭条件,他都是我认识的人里比较值得肯定的。谁知道你看不上他。”叶如有些挫败感,“我以为是因为他小你几个月,那天还安慰他别气馁。结果你转头找了个小你6岁的弟弟,你这出牌套路真的与众不同,你说你图什么呢?真的就图一张脸吗?” “图什么呢?”文竹喃喃道。 “真的,你到底喜欢他什么呢?我带了他们班2年多,赵曜这个人,除了一张脸,身上实在没什么突出的闪光点。给人懒懒散散的,凡事都不放在心上的感觉,实在没什么少年人的朝气。在我看来真的不适合你。如果是他们青春期的小孩谈谈恋爱,他绝对是不少女孩的梦中情人。但我们都是踏上社会的人了,这样一个人,真的不是你的最佳选择。而且如果他妈妈知道这件事,也必然不同意。” 叶如掏心掏肺,文竹自然懂她的良苦用心。 “那如果我只是想跟他谈谈恋爱呢?”文竹说,“我没想那么多。只是不想再一个人了。而他,恰好出现了。” 叶如想过这个理由,她立马回应,“可是他是高三生啊。你我都是过来人,自然知道高三学业有多重,你觉得他能给你你需要的陪伴吗?而且你不是年后要去外地吗?那你们不成了异地恋了吗?也许他真的很喜欢你,但在这个阶段,这种喜欢应该会不利于他。” 叶如分析得头头是道,文竹隐隐有被说服的趋势。 果然还是喝酒误事,脑子一热就不管不顾了。 还是揣着明白装糊涂的策略更合适。 “那你的意思是?”文竹试着问。 “分手吧。趁早。” 第127章 聊聊吗 叶如继续说,“我看得出来,你现在还没有陷进去,现在抽身对你们都有好处。” 话音刚落,房间门被敲响。 “进来。”文竹发话。 赵曜推门进来,“对门大姐在楼下找你。” 这句话是对文竹说的,但他的眼睛却望着叶如,冷冰冰的,带着三分敌意。 “找我吗?我下去看看。叶子你随意。” 文竹交待完,咚咚咚下了楼。 - 叶如知道,方才的对话应该被听去大半。 她咽了咽口水,背后说人坏话被抓包令人如坐针毡。 好在她毕竟占着个师长的身份,不至于太怯场。 “聊聊吗?”她望向赵曜。 “嗯。” 两人去了楼顶,风有些大,风中有浓烈的硝烟味。 叶如环视一圈,指着角落里的几个空花盆说:“那里面以前种满了各种花。” 赵曜顺着她的手指看过去,花盆罗列在水泥围墙的根部,盆里有几株枯黄的野草随风摇曳,盆壁外部颜色泛白,沾满了泥巴星子,似乎放了很多年了。花盆一旁还有几个白色的泡沫盒子,里面盛着土,却不见植物。 这是赵曜第三次来文竹家顶楼,却是第一次留意到这堆物什。 赵曜猜测,“是文竹爸爸以前种的?” 叶如看他一眼,点了点头,“看样子,文竹跟你说了不少事。” “她没说这事,只说她奶奶很忙,我猜李奶奶不是有闲情雅致种花的性格。” “嗯,是文叔叔种的。”叶如说,“接下来这些话,是文竹二十年的好朋友在说,而不是你的老师。” “文竹爸妈在她2岁的时候离婚了,她妈妈丢下她离开了安河。没多久,她爸爸也因为犯事坐了牢,快2年的牢。” 说完这些,叶如瞥了赵曜一眼。他面色沉静,丝毫不惊讶。 “看样子,文竹告诉你的事还挺多的。” 赵曜点头,“嗯,她家里的情况我都知道一些。” “那我就不赘述了。说一些她没告诉过你的吧。文竹对感情是一个很警惕的人,从小到大,喜欢她的人都挺多的,只是他们不敢明说,文竹也不愿正视。一直到她读了大学,我才第一次在她脸上看到了少女怀春般的神色。” “那个人是她的学长。我也见过几次,那个男人很英俊,能力与家境都很好,他明里暗里的示好很明显,两人拉拉扯扯四五年,直到去年那个男人有了老婆孩子,才断了联系。” 赵曜插在裤子口袋的手,握紧双拳,掐得手心生疼。 他知道叶如说的是谁,但他不会承认自己认识这个人。他淡淡,“所以呢?” 叶如看着他,“文竹始终没有松口和那个人在一起,是因为她对爱的阈值太高,她考虑的事情很多,她渴望的感情很复杂,她有她的偏执与骄傲。而她现在突然和你在一起,并一定是她多爱你,只是她刚好寂寞,而你刚好出现,她现在只是一时冲动,等她明白过来,她会坚定地抽身离开。” “我很明白,喜欢上一个人从来没有道理。像你们这个年纪的男孩,喜欢一个漂亮的、酷飒的姐姐,是很正常的一件事。但你的喜欢,能维持多久呢?如果她离开时,你还不想放手,受伤的是你;如果你新鲜劲过了,她依然满怀激情,受伤的是她。” “我希望你明白,文竹这些年受过的苦已经够多了,你这个年龄,给不了她渴望的家的温暖。你才18岁,距离法定婚龄还有4年。而她已经24岁。在你们的关系会形成一种不健康的倾斜,这种倾斜是她需要不断去迁就你,她一直要等你,等你毕业,等你长大,等你能养家糊口。一年半载,可能还好,但三年五年呢,这种长时间的倾斜对她来说是很累的。” “她现在是一时冲动,没有考虑这些。但等到意识到这些问题,再抽身对你们都是伤害。这种伤害对你的威力不会那大,因为你比她多了6年的时间去调整,去试错,但你想过文竹吗?” 赵曜没有说话。 他凭着一股渴望靠近她,纠缠她,盼她一瞬回眸。如今,他在她身边,在她眼中,他便觉得一切都可以天长地久,什么以后,什么年龄,都不在他的考虑范围内。 但叶如提醒了他。 他担心的不是主观的放弃,而是客观的压力。如果因为那些压力他们不得不分开,文竹会因此受伤吗? “文竹这个人,看着刀枪不入,其实很敏感。”叶如似乎能洞察他心中所想,“她小半辈子都可渴望一个完整的家庭,对她而言,好的亲密关系是能疗愈她心里的那些空洞的。你觉得,你能做到吗?或者说,你能疗愈多久呢?” 叶如一锤定音,“你还太稚嫩了,你不适合她。” 沉默在天台弥漫。 “叶子!” 文竹的声音打破了静谧的气氛。 她施施然站在两人身后,向赵曜投去一个安抚的眼神,继而眉眼含笑望着叶如道,“我哪有你想的那么脆弱?” 她走近赵曜,牵着赵曜的手,十指相扣在叶如面前晃了晃。 “我只是谈个恋爱而已,又不是结婚,你没必要那么苛刻。” “你呢?”她转向赵曜,冲他挑了挑眉,“应该只是想和我谈个恋爱吧?” 赵曜望着近在咫尺的姣好面容,明明在笑,他却读到了一种灰暗的悲伤。 他弯了弯唇,将两人交握的双手凑近唇边,就着她的手背吻了下去,“都听你的。” 他只是被她驯服的小狐狸,不在乎她世界里的风风雨雨,不在乎她星球上独一无二的玫瑰,他只需要此刻在她眼中。 看着面前两人如胶似漆的模样,叶如长叹一声,“行,我枉做小人了。你们开心就好。” - 回家的路上,叶如拨了电话给孟凡钦,将事情前前后后说了一遍,最后自我怀疑道:“我是不是做错了?” “你只是做了你觉得正确的事情,这没有错。不管是文竹还是你那个学生,都能理解你。但你也要试着去理解他们俩,有些跟头,要自己跌了才知道痛。即使你是闺蜜,是老师,能做的也很有限。” 孟凡钦的声音不急不躁,自带一种温柔的力量,叶如觉得自己又行了。 继续往前开了半分钟,叶如突然意识到不对劲,“你的意思就是觉得我不对!你觉得我多管闲事对不对?” “我没有。”孟凡钦哄她。 “你有!你的意思是我多管闲事!”碰一鼻子灰的叶如炸了,一把挂了电话。 第128章 清醒之吻 文竹此时并不知道因为自己牵出的那桩争执,她正和赵曜坐在堂屋与阮以安大眼瞪小眼。 两人交握的手在阮以安看来格外违和。 面对叶如,文竹可以口无遮拦、和盘托出,因为她在叶如面前没有任何包袱,她们平等而坦诚。 但是面对阮以安,她做不到。 那是她从小护到大的弟弟,是以她为榜样的小迷弟,在阮以安面前,她的偶像包袱有点重。 重到对眼下情况,她有些难以启齿。 阮以安看着文竹又看看赵曜,再看看两人交握的手,脸色有些僵硬,像一不小心撞破了什么天大的秘密。 他如鲠在喉,想说的话一句也说不出来。 最后只留下一句:“我先回去了。” “哎~安安……” 文竹的呼喊在他身后消失。 她长叹了口气,颓然地坐在椅子上,“这都算什么事?” 一双手轻轻地附在她头上,拨了拨她的头发。 “你后悔了?”他问。 文竹仰头看了一眼赵曜,好看是真好看,但美色果真误人。 她摇摇头,“不会,我从不做让自己后悔的事。” 年轻的时候,我们总是意气风发,雄心勃勃,自信路在脚下,自诩落子无悔。不管选择的路多么崎岖蜿蜒,也非要一条道走到黑,觉得光明璀璨的未来总会到来。 赵曜望着她坚定的眸光,点了点头,“嗯。” 他问:“今天有什么计划吗?” “没有。”文竹摇摇头,“你觉得无聊我可以带你去游乐场玩?” 赵曜递了个白眼给她,“我是十八岁,不是八岁。” 文竹断言,“那你就是觉得无聊,只是对游乐场这个提议不感兴趣。” “这是套话?” “对。”文竹一脸得意。 - 这天下午,文竹领着赵曜去了自己的母校。安河镇小学和安河镇初级中学。 安河镇小学是第一站。 两所学校离文竹家都很近,但毕业后这些年,文竹常去初中找叶如,却很少进小学闲逛。 这所学校和文竹幼时的记忆没有太大偏差。教学楼还是那栋,教职工住房楼倒是新新修了三栋,操场西面多建了一排功能教室,除此之外,一切照旧。 “这里以前有个脚踏式的秋千,我小时候很爱玩这个。”文竹指着乒乓球台旁的一处空地道,“可惜没了。” 赵曜揶揄,“如果还在,你准备给我表演一下荡秋千吗?” “也不是不行。”文竹说,“我可以荡很高很高。”说话间,她比划了一个高度。 赵曜点评,“文大胆。” “对了,”文竹突然想起了什么,“我还是不知道你为什么会恐高。” 昨晚的梦让赵曜的记忆鲜活了不少。 “和我妈有关。”赵曜没有隐瞒,“她以前想把我从20多层的楼上推下去。” 语气平常,好像在说今天天气不错。 文竹惊得忘了说话。 赵曜抬手将她的下巴合上,轻轻笑了一声,“很意外是不是?” 文竹找回一些理智,“不是,为什么啊?你妈看着不像那样的人啊。” “和我爸有关。她有一阵子怀疑我爸出轨,变得很敏感,可能是患上了抑郁症。她慢慢开始酗酒,有一天喝多了,特别疯,想带着我一起自杀。” 文竹再次惊到了,赵曜陈述这件事时的语气过于平静,却丝毫不让人怀疑话中的真伪。 他的平静下,是窥不见底的无尽深渊。巨浪滔天亦或是冰封千里,似乎都在他的一念之间。 阮心悠再无情,至少不曾当着她的面展示暴力凶残无情的一面;而赵曜,却清楚地记得赵文洁的伤害。 这样看来,自己比赵曜幸运多了。 文竹没有说话。她伸出手,抱住他,轻轻拍了拍。 赵曜回抱她,双唇贴着她的右耳,声音戏谑,“要安慰我,抱抱可能不太够。” 文竹耳尖微红,拉着赵曜去了教学楼与宣传栏之间的通道,那里很隐蔽。 “你要干嘛?”赵曜眼底含笑。 “安慰你啊。”文竹说着,勾着赵曜的脖子,递上了自己的红唇。 这是文竹完全清醒状态下的第一个吻。比起昨晚,今天的她似乎有些生涩了,辗转碾压着赵曜的双唇,只觉得柔软温凉,滋味独特。 赵曜早有准备,但文竹的生涩确是意料之外的。他在顷刻间的停滞后,将她摁上教学楼的侧墙,拢紧她,碾压住她的嘴唇,继而长驱直入,叩开她的齿关。 文竹的大脑显示一片空白,呆瞪着双眼望向他紧闭的眼睑与乌黑的睫毛。 “安慰人要专心点。” 舌尖被轻轻咬了一下,文竹大脑轰得一声,炸开弥散的烟雾。 他怎么这么会? 文竹满脑子都是这个问题,被动地承受他的亲吻。 赵曜似乎不太满意她的呆滞,一只手捉住她的双腕,扣在她的脑袋上方。另一只手捏住他的下巴,稍稍抬高她的脸,方便他低下头,愈发深入且紧密地挞伐她的唇舌。 这滚烫的吻似乎乎有无限魔力,逐渐吞没文竹所有的意识。 当大脑愈发飘飘然时,她昨晚那种趋于本能的情欲被激发,如同跟上节奏的舞伴,熟练地去追逐唇舌间的舞步。 她感到一阵难言的酥麻,从天灵盖直达脚底心。 接吻,真是一件美妙的事。 这是两人结束亲吻时,文竹的第一个念头。 两人面颊都带着潮红,唇瓣润泽,眼神缱绻,有种莫名的香艳。 “怎么样?”文竹抱住他,趴在他胸口轻声说,“这样够安慰吗?” 赵曜揽住她,低头啄她头顶发丝,“我说不够呢?” 听见这句话时,文竹也感受到了一些异样的东西。 她挣脱怀抱,剜了赵曜一眼,“不够就憋着!” 赵曜窘迫地看了一眼双脚的方向,颇为窘迫地讪笑,“太无情了吧你。” 这纯粹是因为人家身心健康啊。 文竹推他一把,径直走了。 第129章 遇到熟人了 两人晃晃悠悠到初中时,一辆汽车停在他俩身旁。 有点眼熟。 文竹留意着车门,果不其然,孟凡钦推开车门走了出来。 “巧啊。”文竹戏谑,“大年初一就来走老丈人了?” 孟凡钦无奈笑了笑,冲文竹打了个招呼,“文竹。真巧。” 又向赵曜点了点头。 原本他计划明天再过来的,此时提前来,正是拜面前这双佳偶所赐。 叶如使小性子生气了,他着急忙慌就一路驱车从县城到了小镇。 他从后备箱拎出几箱烟酒礼盒,回头问文竹,“一起进去坐坐吗?” 文竹看看赵曜,“你去吧,我们这会儿去不方便。” 目送孟凡钦走进家属楼,文竹领着赵曜往里走,边走边介绍。 安河初中这几年新建了教学楼,比文竹上初中那会儿气派了很多,也修建了橡胶运动场,跑道、篮球场、足球场等一应俱全,如果忽略学校里单一而萧条的绿植,算得上一所体面的现代化的初级中学。 两人将学校逛了个遍,最后坐在路边长椅上休息。 文竹说:“我母校都介绍给你了,下面轮到你了。” 赵曜不解,理了理文竹鬓边的长发,“我什么?” “你呢?你以前在南远的生活是什么样子的?你的学校,这些。” 赵曜顿住手,眼里闪过一瞬的慌张,“你怎么知道我以前在南远生活?” 他从未在文竹面前提过。 为什么不提?他自己也不清楚。冥冥之中,总有个声音告诉他,这件事会破坏他与文竹的关系。 “夏天告诉我的呀。”文竹没注意到他的异常,“元旦那次,我准备从南远转机,被他看到了。告诉我你算半个南远人。” 赵曜镇定下来,“对,我爸爸是南远人。” “嗯?” “我的小学就是家附近的一所公立小学,比较普通,和安城的安小、博小差不多。”赵曜撒了个自认为无伤大雅的小谎。 文竹信了,没多纠缠,“你以后还回南远吗?” 赵文洁带赵曜离开南远那一年,小小的赵曜也问过这个问题——“妈妈,我们以后还回南远吗?” 赵文洁当时斩钉截铁说不回。 但是,自从林启山出事后,她当初的豪言壮语似乎都被抛在了脑后,连赵曜也因此被一根无形的线绑着,与南远遥遥相连。 文竹见他不答,换了个问题,“你想回去吗?” “不想。” 赵曜这次说了实话,他将大掌附住文竹的半张脸,大拇指摩挲着她的眉眼和鼻梁。 “刚来安城那会儿很不习惯,每天都想回去。渐渐的,发现在安城也挺好,就不那么想回去了。现在有你了,就一点都不想回去了。” 文竹拽下他的手,放在自己的膝盖上,“可是我也不会一直待在安城啊。我年后大概会去季市或者h市,或者其他什么城市。” 文竹在试探,试探他对即将到来的异地是什么态度。 “那你……” 赵曜的话说到一半,被一个打扮时髦的女人打断。 “这是文竹吗?” 两人一起看向那人,文竹连忙站起身,拉着赵曜也站了起来,“陈老师好。” 眼前这位陈老师是文竹初中三年的英语老师,那时候她和叶如跟姐妹花似的,这俩姐妹花的成绩一直是全年级数一数二的,尤其是英语。又加上叶如是自己看着长大的,而且文竹家八卦多,住得离学校近,所以毕业这许多年,陈老师依然对文竹印象深刻。 面前之人早已不是记忆中素净纤细的少女模样。 陈老师端详着清冷艳丽的文竹,赞叹道,“越来越标致了。” 文竹张口就来,“您一点都没变,还是那么时尚漂亮。” “都快50岁的人了,年轻什么呀。”陈老师话虽如此,但嘴唇快咧到眼角,“你来找叶如啊?” “不找叶如,”文竹说,“随便逛逛。” “哦哦,刚刚好像叶如老公来了,听说是以前我们班上一个叫孟凡钦的?” 文竹颔首。 “两人不声不响把证领了,真是太让人惊讶了。还是你们年轻人思想前卫。”陈老师感慨,“你呢?有男朋友了吗?” 文竹脸色微变,这么大个男朋友站旁边呢。 陈老师看了一眼赵曜,“这是你弟弟吧。听说你弟弟在安中的提招班。不错,成绩好,长得也好,是根好苗子。” 文竹实在不知道阮以安的事是怎么传到陈老师耳中的,大概率和陈英华有关系,谁让小镇就那么屁大点呢。 但赵曜站在一旁,似乎用尽了毕生的耐心。 陈老师话锋一转,“文竹,你单身的话,我有个侄子跟你挺合适的,你有没有兴趣见一见?” 文竹还没开口,赵曜直接炸了。 “不好意思,她有男朋友了。就是我。”赵曜把文竹拉近些,用胳膊护住她的肩膀,“我不是她弟弟,是她男朋友。” 陈老师的脸一阵红一阵青,好半天没挤出一个字。 “是的陈老师,我有男朋友了,谢谢您记挂。”文竹笑得很得体。 “好好好,挺般配的。”陈老师讪讪,换了个话题,“你男朋友哪人啊?听口音不是我们安城人。跟你一个学校吗?你当年高考考进季大的外语学院,现在都是我激励学生的案例。” 文竹内心如千万匹羊驼奔腾。 大过年的就没人约您打麻将吗?怎么净在这哪壶不开提哪壶? 文竹避重就轻,“我没从事本专业的工作,现在是一个自由摄影师。” “摄影师啊。”陈老师斟酌着这三个字,又看了看文竹,“你现在的气质是挺有这个范的。” 文竹讪笑,“嗯嗯。谢谢夸奖。” 口袋里传来一阵嗡鸣声,文竹拿出手机,瞥了一眼赵曜。 “不好意思陈老师,我接个电话,可能有急事。” “哎哟,你忙你忙。”陈老师拍了下掌,“我好些年没看到你,一不小心就聊多了。再见再见,常回来看看。” “好!”文竹点头,目送陈老师离开。 待陈老师离开,文竹接了电话。 “喂,请问您是谁呀?”声音里染着娇笑。 赵曜将听筒放在耳边,咬牙切齿道,“你男人。” 没错,电话就是赵曜拨的。 两人挂了电话,赵曜一副恨铁不成钢的表情,“我不打这个电话,你们准备聊几个小时?” 文竹将手机收好,抱住他的胳膊,眼眸带笑,“有个小哥哥好像破防了。” 第130章 麻坛新秀 这一打岔,两人全然忘了方才在讨论的另一个话题。 两人又坐了一会儿,文竹牵着赵曜往前。 经过教师大楼时,被站在2楼走道上嗑瓜子的叶如看见了。 “竹子!”她挥了挥手,大声叫道。 文竹一抬头,也龇着大白牙挥了挥手,“叶子!” “等一下,我下来!”叶如噔噔噔往楼下跑。 两人这副不计前嫌的样子明显是忘了前不久的龃龉,赵曜突然有点嫉妒叶如。 “你们刚刚不是闹别扭了吗?” “哪有的事?”文竹说,“我姐们那是不看好你,又不是看不上我。” “可是她都这样否定我了,你不该生个小气,扞卫一下自己的眼光吗?” “那不至于。”文竹干脆直白,“你和叶子同时掉水里,我肯定先救叶子。” 叶如刚好来了院门口,将这句话听得一清二楚,得意地抱住文竹的腰,“我就知道你最爱的是我。” 只有赵曜受伤的世界达成了。 赵曜哀怨地看了一眼文竹。 他就不该自取其辱。 因为孟凡钦的开解,叶如本就想通了一半;加上孟凡钦专程过来哄自己,叶如此时灵台清明,豁然开朗。 “我想通了,我尊重你的选择!”叶如对文竹说,“你们要是掰了,我肯定第一个给你递肩膀。” 文竹:“你盼我点好行吗?” “行。”叶如说得真诚,“祝你们长长久久。”她转向赵曜,“尤其是你,开学一模了,别给我们丢脸。” 文竹头皮一麻,不管赵曜看上去什么样,他确确实实还只是个高中生啊。 “大过年的,聊点别的行吗?”她转移话题,“孟凡钦呢?” “帮我妈打下手呢。”叶如说,“你们一会儿在这吃饭吧,两个人开个火也麻烦,我爷爷奶奶他们这会儿也不在。” “不了吧。”文竹怂了,看了眼赵曜,“你觉得呢?” 赵曜当然读懂了文竹的眼神,但是那种恨不能让文竹在全世界面前承认自己的情绪支配着他。 他目光沉沉,“我觉得可以。” “那就这么说定了。”叶如拍板。 随后,她转身回了二楼,交代廖惠英多烧两个人的饭。 文竹问:“你不怕尴尬吗?” “尴尬什么?”赵曜有种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孤勇。 “那我怎么介绍你?”文竹连声诘问,“弟弟?叶如的学生?男朋友?然后说你还在读高三?”说到最后,眼里带着明目张胆的揶揄。 和他在一起这件事,虽然带着三分冲动。但既然选择了,她自信能承担所有的后果。但她担心以赵曜的心智,暂时无法举重若轻。 毕竟他看着不像是八面玲珑、对人情世故游刃有余的人。 事实证明,她还是低估了赵曜的脸皮。 饭桌上,当着叶国洪和廖惠英的面,赵曜主动管叶如叫叶老师,对自己的身份毫不隐瞒。 好在叶国洪和廖惠英也是活了大半辈子的人了,并未对此过于惊诧。 两夫妻对视一眼,一个叮嘱孩子们多吃点菜,另一个问赵曜多大了,能不能喝点。 赵曜还未发话,叶如先开口了。 “爸!酒精影响智商,你得为我们班升学率考虑一下。凡钦跟你喝。“她替叶国洪和孟凡钦斟酒,最后举着酒瓶问文竹,“来点吗?千杯不醉。” 文竹的头点到一半,注意到身边人的眼神。 偏头过去,赵曜眼里的笑意瞧着有点高深莫测。 文竹觉得自己的酒量被赵曜严重低估了,她今早已经复盘过昨晚的情况。 一是因为,果酒口感好,她喝得太急。 二是因为,那酒还是有些度数的,而她喝得量也大。 想明白这点,此时文竹豪气干云道,“可以。赵曜不能喝,叔叔,我陪您喝。”丝毫不在意今晚是不是还会再出丑。 “好好!”叶国洪是个有酒有肉就开心的性子,“如如也来点。惠英你也来点。” 最后,一桌子人里,只有赵曜端着杯橙汁和余下众人的酒杯碰杯。 酒过三巡,赵曜试着劝劝文竹,“你待会儿还能回家吗?” 他眼见着文竹已经喝下至少三杯白酒了。 “你看不起谁呢?”文竹悠悠道,夹了一大筷子红烧牛肉给自己。 饱腹不容易醉的道理文竹是懂的,她试图通过疯狂往胃里塞食物的方式维持清醒。 事实证明,该方法奏效了。 直至散宴,文竹除了轻微头晕,还算清醒。 倒是叶国洪,被几个小辈轮着敬了一杯又一杯,下了饭桌就和衣睡下了。 廖惠英替他盖好被子,扑进客厅的杯盘碗盏中。 孟凡钦主动前去帮忙,廖惠英嘴上说不用,笑容格外灿烂,“你们自己玩去。” 叶如家有台麻将机,正好四个人她提议打麻将。 “我不会。”文竹问赵曜,“你会吗?” 赵文洁回安城这几年几乎泡在麻将桌上,赵曜耳濡目染也懂了一些规则,却没有亲自上场实践。 “应该会吧。”他不太确定,“可以试试。” 叶如说,“那竹子你也来,不会就学。凑个角。不见得让我们三缺一吧。” 最后,文竹被赶鸭子参与了人生中第一场麻将。 叶如和文竹是对家,赵曜和孟凡钦是对家。 几圈下来,文竹彻底摸清了游戏规则,自信已经是麻坛新秀,非常自信地打出了手上那张单独的一万。 叶如立马兴冲冲亮出另外三张一万,“哈哈,杠!” 文竹撇了撇嘴。 赵曜坐在她下方,轻声提醒她,“你注意看已经打出来的牌,没有出过的字不要轻易出。” “可是我就多这一个啊。” 文竹觉得赵曜说得有道理,但自己也没错。 游戏继续,孟凡钦打了九筒,相安无事。 又轮到文竹,她摸了一张字后,兴高采烈打掉了手中的四万。 “杠!” 叶如再次拿出三张四万,文竹的眼睛都直了。 已经连着两轮没摸牌的赵曜算明白了,自己的话文竹是一点都没听进去。 赵曜:“你没听到我刚刚说的话吗?” 文竹理直气壮,“可是这张多余啊!” 孟凡钦再次出牌,风平浪静。 文竹揭牌打牌。 当她准备扔掉手中的牌时,赵曜忍不住咳嗽了一声,“考虑清楚。” “哦。”文竹讪讪收回手,打了张已经出过的字。 轮到赵曜摸牌打牌,他打了张二万。 “碰!”文竹格外开心,拿出自己看家的二万。 “不是?”叶如无力吐槽,“你手上有一万和两张二万你打一万?” 文竹解释:“我打给你杠的时候手里还没有另一张二万。” 牌局继续,赵曜好几次打出的牌都打在了文竹的心坎上,只听她不停说着碰。 最后,牌局以文竹的胡牌告终。 这是文竹胡得第一把牌,格外高兴。 而叶如则老大不乐意,她明明杠了两次,最后却等不来一张五条。 她不死心地去扒拉孟凡钦和赵曜手中的牌。 叶如啧啧两声,对赵曜说,“有你这样拆牌喂给文竹的吗?你讲不讲武德?” 文竹也注意到了,赵曜手中的牌零零散散的,几乎凑不出一句。 她无情吐槽,“赵曜,你牌好烂啊。” “那是因为他拆门子喂给你好吗?”叶如服了。 文竹更迟钝了,“啊?是吗?我以为我靠实力赢的。” 叶如和孟凡钦哈哈大笑。 赵曜笑着揉揉文竹的头发,“没有的事。” 他早就发现,文竹只会三碰带将的胡牌形式,还拼命点杠,如果没人喂牌,等到下辈子也胡不了牌。 “可不兴这样啊,这样很影响游戏体验的。”叶如下了命令,“不然我也和孟凡钦打夫妻牌了。” 第131章 垃圾人 于是众人在7分天注定,3分靠牌技的情况下,打到散场。 没了赵曜的帮助,文竹后面靠自己胡了3把,虽然少,却让她自信已是麻坛大师,对麻将产生了盲目的自信与热情,回去的路上依然沉浸在兴奋中。 两人牵着手,赵曜观她模样,忍不住问:“这么好玩吗?” “额嗯!”文竹猛点了几下头,“高中刚毕业那会儿,同学聚会大家都会玩,我看都不愿意看,觉得没意思。现在看来我当时还是太年轻了。” 说到“年轻”这个词,文竹偏头看向赵曜,忍不住问起他刚刚喂牌给自己的事,“你怎么知道我缺什么牌的?” 赵曜带着深深的笑意,“看你出牌规律和明面上的牌可以猜出来。” “这么厉害!”文竹一脸迷妹样,眼里闪着光。 赵曜揉了一把她的头发,“你看上去很崇拜我。” 文竹今晚心情很好,非常捧场地附和道,“不是看上去,是真的。” 被喜欢的人认可与夸奖是一件能让让人真心觉得快乐的事,赵曜觉得内心丰沛而充盈。 文竹又问:“其实你不是第一次玩对不对?怎么可能有人第一次玩就玩得这么好?你是不是偷偷练过好多次了……” 一个浅浅的吻,盖住了文竹所有的话。 赵曜点到为止,将人箍在怀中,垂头低语:“虽然话痨的样子很可爱,但这张嘴其实有更多用处。” 文竹捕捉到他的眼神,和他瞳孔深处的自己。 “你知道我现在想做什么?”她问。 “亲我吗?” 文竹摇头,“想给你的眼睛拍一组特写。” 赵曜:…… 在他们身旁,不时有晚归的人三三两两的经过。 一阵摩托声靠近,几个年轻人乌泱泱地出现,冲两人吹口哨,嘴里呜呀乱叫。 文竹没理,“走吧。”拉着赵曜离开。 两人走到一半,两辆摩托车调转方向挡在他俩面前,随即熄灭了引擎。 “哟,这不是文竹子吗?”一个男人趴在摩托车横梁上,明显认识文竹,“谈恋爱呢?” 文竹牵着赵曜的手拽得有些紧,将人往身后拉了拉,眼神渐冷,迎着那人道,“让开。” “老朋友叙叙旧而已,这么凶干嘛?”那男人看了眼赵曜,抬了抬下巴,“你新男朋友啊?长得还行啊,比何老三强一点。” 赵曜脸色不虞,附在文竹耳边低声问:“什么人?” “垃圾人。”文竹声音并未刻意降低,此时稳稳落在男人耳中。 “文竹子,你这么说话可就没意思了。”男人点了根烟,青白烟雾在暗夜里像盘绕的毒蛇,缓缓上升,“哥哥是没读过几年书,比不上你有文化,但哥哥至少没随便骂人是吧?” 文竹耐心告罄,“有话快说,有屁快放。” “没什么事。”男人吐了口烟圈,“就想给你找点不痛快。” 明目张胆的挑衅。 察觉到身边人的僵硬,赵曜安抚着捏了捏文竹的手掌。 男人用嘴唇夹住烟,伸手拉了拉袖管,露出一截精壮的手臂,手臂上覆着半截青龙纹身,纹身下面似乎有一道疤。 男人指着那道疤说:“这个玩意你还记得吧?” 文竹记得那道疤,是拜自己所赐。 一切果,皆有因。 所以,今天晚上,是多年前的冲动种下的果。 “记得。”文竹语气僵硬。 “记得就行。”男人吸了一口烟,明显继续说,“大学生记性还是不错的。” 见赵曜似乎在观察自己手臂上的疤,男人指着文竹对赵曜说,“你这女朋友可是个狠人,当年为了自己男朋友,一刀子划在老子身上,眼睛都不眨一下的。” 赵曜眸色微动,但未应声。 这话倒是符合赵曜对文竹的印象,毕竟他们在安城第一次见面时,文竹就是一副天不怕地不怕,要和人同归于尽的架势。 但这个人口中的男朋友是谁?那个何老三吗?他和文竹以前关系很好吗? 文竹追问,“你到底想干嘛?”没有辩解关于男朋友的事。 男人将烟头扔在地上,“老子当年何老三那一架打得有头有尾,也算圆满。但你这一刀的债我还没讨。” “所以?”文竹面色平静,“你想怎么讨?划回来?” “划你一刀我肯定是不敢的,现在不比当年了,要坐牢的。”男人摸了摸后脑勺,坏笑道,“要不?你把你这个男朋友踹了,陪我玩几天?” 他身后的几人听了这话,不怀好意地笑了起来。在赵曜听来,格外刺耳。 察觉到赵曜隐约的怒气,文竹安抚他,“没事。” “当年划你那一刀,是我冲动。”她向前一步,站在离男人一臂的距离,笑得甜美,“如果再来一次……” 男人得意了不少,“再来一次怎么样?” 却听文竹幽幽道,“再来一次,我只会划得更深一点。垃圾!你以前是垃圾,现在还是一样垃圾。” 男人脸色遽变,骂了一句“干”,抡起胳膊就要动手。 赵曜当即将拉了文竹一把,牵着她的手,带着安抚性揉了揉她的指关节,用懒懒的语调道:“确实是个垃圾人,好意思对女人动手。” 男人这下彻底怒了,眼神狠戾,翻身下了摩托车,“老子不对女人动手,老子对你动手。” 男人虽然不及赵曜高,看着却比赵曜壮实不少。 文竹想上前,赵曜挡住她,“女朋友这种时候应该乖乖待在男朋友身后。” 赵曜观察了一下周围,这是从主干道拐进小巷的路口,这个点,人虽然不多,但动静大一点会引起周边居民的注意。 对方有四个人,而他加上文竹只有两个人,人数上不占优势。 但看男人身后几个人的意思,明显现在不想出手,但保不齐男人被揍后会搬救兵。 “你小子不是要出头吗?”他挑衅道,“你来呀!” 赵曜不急不躁,“我无意跟你动手,你现在让开,这事就当没发生过。” 男人好像听了什么天大的笑话,哈哈大笑几声,“我不让开呢?” 赵曜附在文竹身边,轻轻说了一句话。 随后向前一步,无波无澜地望着男人,说道,“那你试试。” 不紧不慢的语气,听得男人牙根直痒。 男人啐了一声,道,“毛都没长齐,还跟老子翻!” 说着,一个直拳长驱直入,直冲赵曜面门而来。 第132章 新欢旧爱 文竹预料中的事情没有发生,在拳头离赵曜不到一掌距离时,只见赵曜一个俯身前冲,躲开拳头的同时立刻来到对方身前,抡起自己的右手打出一记上勾拳,男人闪避不及,结结实实挨了一拳。 变化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文竹尚未看清动作,便见男人吃痛捂住下巴,随后疯了似地朝赵曜扑过去。 文竹从小到大见过不少男人打架斗殴的场面,多数人和何杰一样,别人一拳过来,能承受多少是多少,完事加大力气打回去便完事,是毫无技巧的互殴。 而赵曜打架的姿势,明显是学过专门的武术或者跆拳道。 这样打架的人,文竹印象中只有一个,便是文雄。 她至今记得,有一年冬天,文雄带自己去买棒棒糖时发生的一幕。 事情过于久远,久到文竹完全记不清前因,脑中的回忆影像在经过时间之手剪辑后,仅剩下文雄帮她拆开一根新买的棒棒糖,将她轻轻抱放于一旁的高脚凳上。 剩下的时间里,她所做的,就是一边舔着棒棒糖一边晃着腿,看文雄如何将人打到服气。 记忆回笼,男人唇角有血迹,已经挂了彩。他眼里浸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似狠戾,似屈辱。 赵曜理了理袖口,懒懒开口,“还打吗?”一贯的语气,好似真心在寻求一个答案。 落在男人耳中,又是另一番意思。 “老虎不发威,你当老子是病猫。”男人铆足了劲冲过来,手脚齐上,带着不管不顾的意思。 几次进攻落空,反被赵曜打中后,男人冲身后几人吼道,“你们几个吃干饭的吗?” 有个模样年轻些的人怯生生拉了拉前面的人,“咱们四个打一个会不会不太好?” “刚刚就你吃最多,你怎么不说不好?明哥都被人揍了,还废什么话!四个还怕他一个?” 一时间,赵曜一人独对四人,双方僵持着,谁也没有向前。 文竹替赵曜捏了把汗。 这里离何杰姐夫家不远,她拿出手机,想打个电话过去,才想起自己压根没有他们姐弟俩的号码。 被称做明哥的男人以为文竹要报警,气急败坏地指挥道,“你们帮老子抓住他,老子一定要把这几脚几拳还回来。” “好!”其中一人道,“我喊一二三,我们仨一起冲过去。” 语毕,几人一齐撞向赵曜。 赵曜虽躲避及时,但对方人多势众,文竹不忍赵曜独自面对,却没仍记得刚才他附在自己耳边留下的嘱托。 “你乖乖待在旁边就好了。” 混乱之中,明哥一拳砸向赵曜的脸颊。赵曜闪躲不及,生生挨下了那一拳。 文竹瞬间忘了赵曜的叮嘱,情急之下冲上前给了那人一脚。 文竹的加入使场面愈发混乱,赵曜不得不一心二用,渐渐落了下风,一连挨了好几下结实的。 明哥等人将文竹和赵曜围困住,面上渐渐露出笑意,“来,你小子今天跪下来给爷爷磕个头认个错,今天这事就算了。” 赵曜轻嗤一声,并不搭话。 文竹偏头看了看赵曜的伤势,顿时血气翻涌,双眼化作利刃恨不能将明哥剐下一层肉。 车轮压过地面的声音在几人身边响起又停下,一人笑道,“刘明以多欺少还好意思装大爷?说出去也不怕人笑掉大牙。” 何杰锁了车,嚼着槟榔出现在众人面前。 他的出现改变了场上局面。 刘明费劲才能在四打二中维持小小的优势,此时多了一个明显站在对面的何杰,局势对他不利。 刘明阴阳怪气,“文竹你挺行啊,新欢旧爱一起帮你出头。” 文竹说:“哪有你行?以多欺少还玩出优越感了。垃圾!” 刘明啐了一口,作势就要回骂。 何杰丢了包槟榔又塞了几根烟给刘明,拍拍他的肩膀道,“差不多行了。就当看雄哥的面子上。” 何杰扫了赵曜一眼,又看了看文竹,“文竹,你大过年不回家看春晚在这演什么武侠片?回去吧。” 眼神里的意思很明显。 ——赶紧走。 刘明伸出一根指头点了点赵曜,“小白脸你听好,老子今天先放过你,下次再让我在安河镇上看到你,老子看你一次打你一次。” 赵曜哂笑,冷冷哼出一个鼻音。 刘明觉得自己拳头又硬了,何杰拦住他,“行了行了。” 热血冷却下来,刘明早已觉得自己浑身哪哪都疼,根本不想再打了。 何杰给了他一个台阶,他也就顺着下了。 摩托车的轰鸣声之后,热闹散场,只有文竹、赵曜和何老三还在原地。 “没事吧?”何老三关切道。 文竹摇了摇头,“刚刚谢谢你,你又帮了我一次。” 赵曜站在一旁,反复琢磨着“新欢旧爱”这个说法,对此不太相信。 文竹怎么会喜欢这么个人? 他又看了几眼何杰,觉得面前的男人眉眼算得上清秀,其实并不难看。也许以前真入过文竹的眼。 赵曜打量何杰时,何杰也打量着赵曜。 很漂亮的一个年轻人,刘明管他叫“小白脸”并不过分。 想到刘明脸上那些花花绿绿应该是他的手笔,何杰不由高看了几眼赵曜。 何杰问文竹:“这是谁呀?不介绍一下吗?” “我是文竹男朋友。”赵曜抢在文竹前面回答了这个问题。 何杰眼里闪过一瞬的黯淡,继而露出一脸坏笑,“文竹你这男朋友哪找的?还是大学生吧?看着很嫩。原来你喜欢这样的?” “管你屁事,废话真多。走了。” “诶诶诶!大姐你有点良心好不好?” 何杰跨上电瓶车跟在两人身边,嘴里喋喋不休。 他问赵曜,“帅哥,你不像本地人,是哪里的?叫什么名字?你跟文竹认识多久了?” 赵曜惜字如金,“安城。赵曜。很久。” 前两个回答文竹默默听着,最后两个字让她侧了侧脸。 去年8月底到现在,半年的时间算很久吗? “哦,我叫何杰。”何杰继续说,“你的yao是什么yao?” “星曜的曜。”赵曜解释。 何杰立马乐了,“我知道我知道,我的段位就是星耀。” 文竹不玩游戏,不知道什么星耀月耀,没有搭话。 赵曜知道何杰误会了,补充了一句,“不是光字旁,是日字旁。” “啊?”何杰没明白。 “没什么。”赵曜选择闭嘴。 何杰生出一丝自卑,故作轻松道,“我初二就辍学了,没什么文化,你别见怪。” 这倒是赵曜没想到的,他看向一言不发的文竹。 难道文竹初中就早恋了? “看我干嘛?”文竹睨他一眼。 赵曜露出一个微笑,“看你好看。” 他脸上挂着几道伤痕,红一块青一块,还掺着血迹,实在不算体面。 但他的笑,却能在一瞬间掩盖住所有的瑕疵,令人心神恍惚。 文竹弯了弯唇,“你也好看。” 何杰觉得自己有点多余。 当亲眼见到赵曜进了文竹家门,并且一副不打算离开的样子后,何杰问:“你们这是住在一起?” “不然呢?”文竹反问。 何杰露出一个了然的眼神,“懂了。我走了。” 第133章 小哥哥这是吃醋了 文竹回来时,在路口药店买了点创口贴、碘伏和棉签。 此时,她取了药帮赵曜擦拭,动作不轻,赵曜却一声也没吭。 涂完最后一个伤口,文竹将棉签扔进垃圾桶。 “你学过武术或者跆拳道?” “何杰以前是你男朋友?” 两人同时发问。 “学过格斗。”赵曜先回答。 “在南远学的?”文竹问,“又是架子鼓又是格斗,还有一口英腔,你妈挺爱给你报兴趣班?” “格斗是在安城学的。” 文竹有些意外,“你来安城是初中以后吧,怎么会学这个?” 赵曜脑中闪过了一些并不愉快的画面。他弯了弯唇,“为了今天。” “啧,不说拉倒。”文竹转身要走。 赵曜立马拉住文竹,将她圈在怀中,让人侧坐在自己腿上。 “说正经的,就是为了防身。安城什么治安你比我清楚。” “这倒也是。”文竹回忆,“我记得高中的时候农贸市场附近有摆摊卖砍刀的人,三四十厘米的大刀,整齐地摆在地上,拿个布条盖住中间,只露出刀头和手柄,我每次看到都觉得吓人。” 赵曜打趣她,“你还有怕的东西?我以为你天不怕地不怕呢?” 文竹捧着赵曜的脸,严肃认真,“天和地我确实不怕。” 赵曜凑上去轻轻啄了啄她的鼻尖,“现在该你回答我的问题了。” “啊?” 赵曜提醒她:“男朋友那个。” 文竹想起来了,问何杰以前是不是自己男朋友。 “怎么会这么问?”文竹想了想,“刘明那货的鬼话你也信?” “但你们看着关系很好。” “还行吧,从小一起长大。他初中不学好,三天两头惹事,后来辍学,慢慢我们关系就一般了。你夸好吃的卤牛肉就是他姐做的。我们两家的关系很复杂。” 赵曜抓到重点了,“这么说,你们是青梅竹马?” 文竹笑,“可以这么说吧。” 眼见赵曜脸色不太好,文竹凑到他耳边轻轻说,“小哥哥这是吃醋了?” 语气撩人,气息如兰。 轻轻拂过耳畔,激起一阵酥麻。 赵曜顿时起了变化,有些僵硬。 文竹很快发现了他这点异常,事不关己般作了一把乱,“你这也太敏感了吧?” 说罢,她利落地起身离开,笑道:“早点洗澡睡觉吧,明天带你出去玩。” 赵曜脖子通红,几乎是咬着牙,“文竹!” 哪里还逮得到人,文竹早就蹿到楼上关上了卫生间的门。 文竹望着镜子里那张笑盈盈的脸,从大衣口袋里拿出手机,给赵曜发了条消息。 文竹从卫生间出来时,赵曜已经在楼下洗好了澡。 身上穿着他们今天一起买的衣服,文竹说想看他穿粉色,所以做主买了件虾粉色的长袖t。 见人寒冬腊月单穿着这件t站在自己房门前,文竹下意识当起了老母亲的角色,“不冷吗?” 赵曜不答,举着手机屏幕问,“你说真的吗?” 文竹看清了手机上的内容,是赵曜和她的微信对话框。 他应该是问最后一条消息。 “对啊。”她不假思索,点了点头。 赵曜眼底聚起一丝水汽,捧着文竹的脸,俯身落下一吻。 他的唇如蜻蜓点水般在文竹的红唇上短暂停留,随后落在她眉心,她鼻尖,她下巴,她的耳垂,她的颈侧,最后又回到唇瓣,紧紧相贴,却不深入。 这莫名而虔诚的吻令文竹微怔,她轻轻推了推赵曜,不明所以道,“怎么了?” “晚安。”赵曜搂着她,声音经由头骨传至文竹耳中,“文竹。” “晚安。”文竹回抱他。 - 文竹躺在床上,重新点开两人的对话框看了看。 她拧眉深思,这句话有那么大杀伤力吗? 想不明白。 此时已接近夜里2点。她明天有个活,再不睡会误事,索性关了手机睡觉了。 - 隔壁房间里。 赵曜将那句话反反复复看了无数遍,最后截了张图。 裁掉前后对话,裁掉头像后,仅留着那一行字,发了条朋友圈。 - 在游戏中排队等队友的夏天百无聊赖地给拿起手机划拉,发现朋友圈出现了一个万年不出现一回的头像。 “稀奇啊。万年不发动态的人发了什么?让我瞧一瞧。” 他点进朋友圈,看到了最新的那条内容。 文字很简单。 ——[你也是。] “是什么?搞什么抽象呢?” 文字下还有一行字。 夏天点开后才发现那是一张图。 很小的一张图,点开后左右横亘在他的手机屏幕上。 里面只有一句话。 ——[你是我的初恋] 脑回路简单的夏天反复思考着这莫名其妙的朋友圈。 明白过来后,他像个猴子般从坐姿蹿成了蹲姿,整个人蹲在椅子上疯狂爆粗口。 这是官宣啊! 天天见不到人,原来是去谈恋爱去了。 可怜我这个单身狗。汪汪汪。 他抬头看了眼屏幕,发现自己被挤出了队列。 再次列队时被系统提示因为方才未操作,要等待5分钟才能再次列队。 夏天立刻咬着牙点开了赵曜的对话框,一连发了5条60秒的语音表示愤慨。 赵曜还没睡,他点开第一条。 夏天的骂骂咧咧从手机里传出,赵曜点了暂停。 剩下的不用听了,想必也是单身狗的狂吠。 他直接回复。 -z:睡着了 夏天正盯着手机,很快回了好几条消息。 -夏了夏天:谁睡着了? -夏了夏天:文竹睡着了? -夏了夏天:你们已经睡一起了? -夏了夏天:你们进度这么快的? -夏了夏天:这个点就结束了? -夏了夏天:你行不行啊? 眼见夏天越说越离谱,赵曜觉得眉毛都在跳。 -z:我说我睡着了,你别给我发消息了。她应该也睡了。 夏天看这话的意思,俩人明显还没睡在一起啊。 忍不住嘲讽了一波。 -夏了夏天:还没睡到啊? -夏了夏天:你行不行啊? -夏了夏天:是不是人家看不上你那金针菇? 赵曜头开始痛了。 -z:祝你今晚连跪 精准戳中夏天的痛点,他咆哮着回了条语音。 赵曜露出一个得胜的笑。 关机睡觉。 第134章 约等于空有一张脸 房间门被敲响时,赵曜迷迷糊糊睁开了眼。 青白的天光透过窗帘缝隙照进来。 又是新的一天了。 文竹在门外问:“赵曜,你醒了吗?” “醒了。”赵曜应了一声。 “好,你收拾收拾,我在楼下等你。” 门外安静下来了。 连着两天被文竹叫醒让赵曜有些别扭,他迅速收拾齐全下了楼。 文竹似乎刚晾完衣服,正背对楼梯将手中的小桶放在角落。 寻常的一幕,让人心绪翻涌。 赵曜走过去,从背后拥住她,凑近她的脖颈轻吻了几下。 “早安,文竹。” 文竹僵住了,用手肘推了推他。 缚住她的手臂却箍得更紧,“你也要跟我说早安。” 声音带着些晨起的沙哑,带着罕见的撒娇。 文竹淡淡:“早安。” “不够热情。”赵曜继续找茬。 “咳咳!”一个陌生的女声响起,赵曜呆滞一秒后缓缓松开了文竹。 大瑶站在堂屋中间,从头到脚打量着赵曜。 “嗨。”大瑶抬手动了动五指,“我是竹子的朋友,你可以叫我大瑶。” 赵曜从尴尬中回过神来,回应道,“我是赵曜。” 文竹看向一脸看戏的大瑶,“是不是该走了?” “嗯嗯,再不走有点来不及了。” “好。” 文竹从桌上拿起一个一次性餐盒递给赵曜,“你来不及吃早餐了,车上吃吧。” - 车是大瑶的小polo,她早上从安城开过来,带文竹去邻市赶一个活。 活是大瑶早就接下来的。简言之是有钱人家的女孩过20周岁,约了大瑶做妆发。 大瑶趁机问缺不缺摄影?推荐了一把文竹。 原本文竹准备自己坐车去邻市,但大瑶坚持从安河上高速更快,坐她的车文竹能省点成本。 文竹同意了,表示还有一个人要坐车。 大瑶问:“谁啊?找了个助理?” “我男朋友,不过也可以当助理使唤。” 大瑶瞬间僵住了,随后爆发一连串疑问,“你什么时候找得男朋友?那吴漾不是没机会了?你不是不能当我表嫂了?你男朋友长什么样?” 文竹道:“来了再说吧。” 大瑶根据定位导航到文竹家时,赵曜还没起来。 大瑶评价:懒。 赵曜起来后缠着文竹的一系列操作落入大瑶眼中。 大瑶评价:黏。 看见赵曜本人后,发现很有几分姿色,但他脸上的几块青紫很碍眼。 大瑶评价:帅。 综合下来,又懒又黏又帅,约等于空有一张脸。 在大瑶这里,赵曜被打了个低分。加上亲情滤镜,她觉得吴漾还是很有胜算的。 而文竹对这些毫不知情,对一脸懵的赵曜解释了一番今天的行程。 赵曜想起昨天睡前她确实说过今天要带他去玩,他以为只是和文竹去看看春节档这种。 他戏谑,“你管陪你工作叫去玩?” “我工作,你玩。”文竹说,“如果结束的早,我们可以去逛逛。” 邻市虽然比不上经济发达的南远,与h市和季市也完全没有可比性,但也是正儿八经的地级市,坐拥火车站高铁站飞机场,同时有几处享誉全国的历史文化名迹。 赵曜对去哪儿的兴趣不大,“和你在一起就行。” 她俩对话时,大瑶八卦的眼神频频出现在车内后视镜里。 文竹笑着出声提醒:“要不要我来开?” 大瑶嘿嘿一笑,“没事,我可以,我专心开车。” 大瑶的嘴停不了几分钟。 汽车畅通无阻地过了收费站,她问:“春节期间接活有个好处,你知道吗?” 文竹说不知道。 大瑶说:“高速免费呀。一来一回能省100多呢。” 文竹:…… “这个我真没想到。你这个小富婆犯得着为这100多块钱年都过不好吗?” “这你就不懂了。留在家里才过不好年。不接点活他们能把相亲的队伍从初二排到正月十五。我不像你,我孤家寡人一个。”说到这里,大瑶停顿看了一眼赵曜,“小哥哥你和文竹认识多久了?” 赵曜一直听着她俩的对话,此时话题转到自己身上,他很快给了回答,“很久。” 文竹瞥他,半年多是讲出来很难听吗?怎么一次两次都这么回答。 大瑶点点头,“哦哦,那你做什么的呀?你年纪看着不大,还在读大学吗?” 这下赵曜不知道怎么接话了。 “没有。”文竹抢先回答,“他明年读大学。” 两人对视一眼,赵曜在她眼里看见了安抚。 似乎每一次,在这个问题上,她都坦坦荡荡,坚定地让人心头发酸。 赵曜将手指塞进文竹的指缝,握得更紧了。 驾驶座上的大瑶反应了一会儿,随后嘴巴张得能塞下一个鸡蛋。 她断断续续说,“不是,竹子,你这?”又问赵曜,“你成年了吗弟弟?” 赵曜欣然回答,“当然。” 大瑶给自己做了半天心理建设,最后接受了这个现实。 她不忘揶揄文竹,“明白了,只要人够靓,男友读高三。” 文竹淡淡笑了笑,问了些拍摄对象的情况。 聊工作的间隙,文竹对赵曜说,“你困的话就再睡一会儿。” 昨晚3点睡,今天不到9点就起来,赵曜确实有点缺觉。 他打了个哈欠,双手抱臂,头仰着头靠着头枕闭上了眼睛。 和大瑶聊完,文竹偏过头,见赵曜已经睡熟。 车窗外的晨光擦着他微微凸起的喉结,斜斜连成一条线,最后落在两人交握的双手上。 他的脸在暗处,侧脸轮廓清晰可见,犹如一幅精美的雕塑作品,让人挪不开眼。 文竹的心里突然被塞得满满的,每一寸角落都是对他的爱意。 文竹单手拿起身边的相机,将其放在膝盖上,拨动旋钮开了机。整个动作,极轻柔极小心,怕吵醒身边人。 最后,她成功在不打扰赵曜的情况下,按下了快门。 拍完照后,她将相机放在膝头,翻开相册看了几眼,唇角溢出一个满足的笑。 大瑶一言不发看她做完全套动作,将她的神情尽收眼底。 大瑶确定,吴漾输了。 因为被爱的人怎样都会赢。 第135章 一个眼瞎的男的 一个小时后,三人到达目的地——女孩家的别墅。 大瑶从后备箱提出自己的化妆箱,赵曜很有眼力地接了过去。 大瑶有些不好意思,文竹说没事,“就当招了个小助理。” 赵曜老大不高兴,“助理就助理,非要加个小字吗?” “那你别说,弟弟。”大瑶搭话,“咱几个确实就你最小。” 三人说明来意,进了大门。一个穿着毛绒家居裙的女孩迎了出来。 “竹子,这是今天的客户,谢小姐。”大瑶忙为两边作介绍,“谢小姐你好,我是李瑶,今天的化妆师。这是文竹,今天的摄影师。” 还未来得及介绍赵曜,女孩变得格外激动,一把拉住了文竹,“真的是你!姐姐你还记得我吗?” 文竹被女孩的热情吓得连退两步,赵曜抬手托住了她。 “谢小姐你好。”文竹语气恭敬,带着疏远与客气。 “什么呀?姐姐你不记得我了。”谢筱雨试图让文竹回忆起来,“你之前是不是在季市的四季物语工作?” 四季物语是林屿创办的摄影工作室的品牌名。 “对,我以前在那工作了一年多。”文竹隐约猜出了一些,“你找我拍过照?” “对啊!我当时去一店拍证件照,是姐姐你给我拍的。”谢筱雨说,“我还加了你的微信呢!” 说着,她亮了亮自己手机,“这是你的微信吧?” 文竹看了一眼,是之前那个号。 四季物语的一项主营就是拍摄“最美证件照”,但相较于传统证件照,它因为更耗人力物力,所以要价更大。 为了打开学生市场,林屿的营销策略是每年不定期推出凭学生证半折的活动,以此积累客户。 文竹刚入职的时候正好赶上活动期间,一天要拍十来个这样的学生,所以她刚刚确实不太记得眼前的这位金主。 但仅仅因为拍证件照就被要微信的情况并不多,文竹隐约有了些印象。 “我想起来了。”文竹说,“你当时是不是和同学一起来的?除了证件照,还拍了一套姐妹合影?” “对对对!”谢筱雨很高兴,“姐姐你果然记得我。听说这次摄影师是你后,我给你发了好多微信,你怎么不回我?” 文竹讪讪,“离职后,那个号我几乎不怎么用了。” “那没事,我加下你现在的微信。”说着,谢筱雨就递出了二维码。 大瑶和赵曜站在一旁,默默围观这位大小姐的操作。 大瑶递了个意味深长的眼神给赵曜,赵曜不明所以。 加上好友后,谢筱雨才进入正题。 她边刷着文竹新号的朋友圈,边对大瑶说,“开始做妆发吧。” 根据安排,中午是家宴,地点就在别墅;下午是年轻人的派对,派对下午3点开始,地点是一处空中花园。 在家宴之前,大瑶要做好第一套妆发,时间比较紧张。大瑶即刻开工。 文竹今天的任务是跟拍化妆过程,拍全家福、两套服装的写真以及全程跟拍派对。 当大瑶和文竹都忙起来,一起来的赵曜就显得很突兀,谢筱雨注意到了他。 “姐姐,这是你助理吗?”谢筱雨说。 文竹说是的,“也是我男朋友。” 作为文竹的迷妹,谢筱雨在文竹不知情时去过三次四季物语,一次赶上文竹去二店支援,一次赶上文竹出外景,还有一次就是去年文竹离职后。 最后一次,她碰上了林屿。 她当时对前台说要找文竹。 前台是新来的小姑娘,并不认识文竹,表示不知道。 林屿当时去搬文竹的电脑,听到这句话顿了脚,扭头看了谢筱雨一眼。 谢筱雨早将文竹的朋友圈和微博翻了遍,自然是见过林屿的照片,她一度很磕文竹和林屿。 李晨曦曝出文竹是小三这件事后,她第一个不信。 她这次来,也是为了鼓励和声援文竹。 她追上林屿,忙问道,“哥哥你好,请问你是林屿吗?微博上说的是真的吗?那个网红脸真的是你女朋友吗?” 林屿神情黯淡,沉默了一会儿才开口,“文竹不是第三者,是我对不起她。但李晨曦现在也确实是我女朋友。” 谢筱雨当时既生气又难过,一时间连话都忘了说。 林屿点头说抱歉,我还有事,便道别离开了。 思绪回笼,谢筱雨多看了两眼赵曜,笑盈盈对文竹说,“姐姐,你真的很喜欢这种类型的男生对不对?” 文竹说:“我没太懂。” 谢筱雨又看了赵曜几眼,直把人看得别开脸。 谢筱雨压低声音,“这个男朋友和林屿有点像哦。” 说完,狡黠地笑了笑。 这句话在文竹的心海投入了一块巨石,短暂的震惊后,是经久不息的余波荡漾。 赵曜和林屿像吗? 文竹第一次思考这个问题。 她回头看赵曜,与他的视线在空中交汇,赵曜对他露出一个温煦的笑容。 他笑起来时会比平时更有少年气,很好看。 文竹看他,发现脸部轮廓确实有三分像。 但好看的人总是相似的。 文竹太清楚两人的不同。 林屿是更坚毅也更沉稳,像山像岛像陆地,像所有让人安心、让人脚踏实地的东西,虽然最后留给她的是山崩地裂,但那种踏实的感觉,真实存在过。 而赵曜,则像暖阳,像和风,像迷雾,像一切虚无缥缈琢磨不透,却能让人无法忽略的东西,他时时氤氲在左右,似乎永远不会消散。 文竹回了个微笑,继续心无旁骛找角度拍照。 谢筱雨虽然压低了声音,但依然被大瑶听见了。 “林屿是谁?”她用正常的声音问。 赵曜立马看了过来,谢筱雨在镜子中看到这一幕,皱了皱眉,觉得赵曜的反应太大了。 “一个眼瞎的男的。”谢筱雨言简意赅。 第136章 真情流露 别墅里的拍摄告一段落后,文竹发现赵曜还没回来。 文竹看了眼时间,他出去已经三个小时了,遂给他去了个电话。 “竹子姐,大瑶,你们也来吃点东西吧。”谢筱雨邀请她们一起用餐。 “你先去吃吧。”文竹对大瑶道,“我联系下赵曜。” 大瑶:“还没回来吗?” “没。”文竹用肩膀顶住手机附在耳旁,一边拔出相机电池准备充电,一边答复大瑶,“电话也没人接。” 大瑶撇撇嘴,“真不省心。” 文竹将插头插进墙上插座,“我去找下他。”说着出了大门。 在离谢筱雨家几百米的一处水榭里,文竹看见了那抹熟悉的身影。 “赵曜!”她叫了一嗓子。 赵曜回过头,却没有动。 文竹摇了摇手机,示意他接电话。 赵曜的手机正在石桌上嗡鸣,赵曜点了接听。 “走了,去吃饭。”文竹道明来意,“吃完去下一个地点了。” 她没有质问他为什么不接电话? 也没有向他走来。 赵曜满腔的郁结无以抒发,在胸膛里横冲直撞,直到精疲力竭,变成一团投影在心间的阴翳。 “好。来了。” 文竹看着他越来越近,在一步之遥时,她上前拉住了他的手,“怎么走得这么慢?” 手心的温热和耳畔的惊喜同步出现,驱散了寒意也驱散阴翳。 赵曜沉沉地看着文竹,却不言语。 “怎么好像不太开心?”文竹望进他的双眸,鼻尖嗅到一阵浓烈的烟草味,“抽烟了?” 她脸上的关切与疑惑,既真实又真诚。而她的瞳仁里,全是他。 爱人的眼神,是我们能抵达的最后一处乌托邦。 赵曜伸手将文竹拉进怀中,紧紧地箍住她,低头急切而慌张地覆上她的樱唇,撬开她的唇瓣。 突如其来的热情让文竹措手不及,默默承受着他的吻。 她睁着眼睛,清楚地看见他鸦羽般的睫毛渐渐泅湿。 心尖似被针扎过,文竹抬手回抱住他,慢慢闭上眼,让这个吻变成温柔而绵长。 冬日的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洒下点金,斑驳的树影落在两人身上,微风过处,像谁的心事在轻轻摇曳。 亲吻结束时,两人睁开眼,赵曜的眼睛似被雨水濯过的新叶,闪烁着耀眼的光芒。 文竹微微仰着头,捧住他的脸,眼里染着笑,“越来越会亲了。” “彼此彼此。”赵曜拨开她脸颊的发丝。 文竹感觉他较方才明显鲜活起来了。 “亲一下就能变好,你还挺好哄呢。” 赵曜顺着她的话,“那要看是谁哄。” 文竹将纤长的手指按在他莹润温热的唇上,戏谑道,“那还有谁哄过?” 赵曜学她的动作,“那你还哄过谁?”他指间的烟草味霸道侵袭了她的嗅觉,令人无法忽略。 文竹垂眸顺势轻啄了一下他的手指,随后目不转睛望着他道,“都说你是我的初恋了,除了你还能哄谁。” 唇瓣温热,手指微凉。 接触带来酥痒,温差牵动旖思。然后文竹发现某人似乎又有了些变化。 “走了走了。去吃饭了。”文竹扭头就拉着赵曜原路返回。 赵曜看着她耳尖那点绯色,将人拉回来,单手圈在臂弯里,“不是挺会撩的吗?这就不行了?” 文竹打哈哈,“什么撩,真情流露。” 赵曜强忍着没有问出关于林屿的问题,“有多真?也没见你给我个名分。” “怎么没给?我这几天见过的人都知道你是谁了。” “可是我发朋友圈了,你没有。”赵曜的语气听上去像讨糖吃的小孩。 文竹原地转过身,和他面对面,“你不会为了这个不开心吧?我还以为是因为我太忙忽略了你。” 赵曜心说,真会猜,没一个正确答案。 “对,就是因为这个。”他觉得这样被误会也挺好。 文竹蹙了蹙眉,“我已经过了屁大点事就发朋友圈的年纪……” 话说到一半,发现这话着实有些冒犯自己的小男友。 她换了个措辞,“我朋友圈除了你、叶如、还有大瑶、夏天、阮以安他们几个,其他都是客户,所以我一般不怎么发私生活的,不太方便。” 赵曜:“哦。那我不开心。” 文竹:…… 文竹又啄了啄他的唇,弯着眉眼,像只小狐狸,“这样是不是能开心?” 赵曜将右手手臂移至她腰间,左手手指摸上她的下巴,将她的脸抬高些许,温吞地做完这些动作,赵曜才以吻封缄。 他的唇瓣刚贴上去,文竹便配合地微微张开了双唇。赵曜心中那点阴翳烟消云散。 不管以前有过谁,但现在以及以后,都会是他也只会是他拥她入怀。 鼻腔里都是她的气息,唇间她柔软而清甜,他放空思绪,纵情在这场唇舌间的双人舞。 气息凌乱时,两人才分开。 “这样还差不多。” 一句隔了十几分钟的回答在文竹耳边响起。 - 别墅距离空中花园20分钟车程,谢筱雨坚持要和文竹一辆车。 谢筱雨说:“你一定不能拒绝我。” 说罢,从车库里开出了一辆二座的跑车,是她的土豪爹送的生日礼物。 “怎么样?帅吧?”谢筱雨颇为骄傲。 大瑶啧啧赞叹,表示很帅,“这是我离豪车最近的一次。” 文竹只是附和着说了句“很帅”,似乎并不意外。 大瑶忍不住问:“竹子,你这也太淡定了吧。” 文竹说:“之前坐过一次。” 谢筱雨立刻说:“林屿表弟有一辆!我就是扒到他微博才种草的。” 文竹因为林屿坐过一次汤子嘉的同款车,虽然汤子嘉第二天矢口否认车是自己的,扯出了租车的鬼话。(39章) 当时文竹信了。但去过医院后,文竹也回过劲来了。 所以他们居然是表兄弟? 文竹觉得谢筱雨真的很厉害,“还有什么事情是你不知道的吗?” 谢筱雨作为互联网常驻蜘蛛,视奸过能扒到的和文竹、林屿有关的所有人的微博,对他们的关系网如数家珍。 “当然也有我不知道的。”谢筱雨看了一眼赵曜,“但我不知道的我会想办法知道。” 这辆车虽是四座,但后排空间很小。 文竹看了眼赵曜,他表情很淡,宛如置身事外。 谢筱雨对赵曜说,“小助理,把你女朋友借我20分钟哦。” “对,弟弟,坐你大瑶姐的车吧。”大瑶很豪气。 赵曜说:“没问题。”头也不回上了大瑶的车。 文竹无语凝噎。 不是刚哄好了吗? - 只有赵曜和大瑶的车厢很安静。 等红灯时,大瑶百无聊赖地解锁了手机。 不知刷到了什么,惊得喊了句“妈呀”,忍不住回头看了眼后座的男主角。 赵曜正侧脸望着窗外。 啧,美色误人。 大瑶突然有点同情吴漾。 第137章 旷野之树 来参加生日派对的女孩居多,有七八个,男孩有三四个,只有两个,都是谢筱雨女朋友的男朋友。有些女孩自己带了卡片相机和拍立得。 谢筱雨上顶楼时,她们已经兴奋地在梦幻浪漫的布景前自拍了好几轮了。 见到女主角,大家簇拥上来,如群星拱月般凑在谢筱雨身边。 文竹默默退开,进入拍摄状态。 大瑶不太熟悉路,开错了一个路口,花了点时间。 赵曜提着谢筱雨的另一套服装和大瑶的行李箱,跟在大瑶身后姗姗来迟。 这是一处半露天的空中花园,室内的长桌上铺着白色桌布,中间摆满了白玫瑰和尤加利桌花,氛围布置选用了黑金配色。 “哇,高级!”大瑶毫不吝啬夸赞,“不过我以为她会喜欢粉粉嫩嫩的主题。” 赵曜抬眼看了玻璃房外面的露台,“粉粉嫩嫩的在外面。” 两人来到露台,果然如赵曜所言,入目皆是粉白系花艺布景。 此时,文竹正扎着弓步在粉色花艺拱门前为一群女孩拍照。 两个年轻男孩,一个偏瘦,文质彬彬戴着眼镜,另一个很白,微胖。 他们坐在露台卡座上有些格格不入,眼见来了另一位男士,一下来了兴致,眼睛里迸出光芒。 “嗨!”微胖男孩冲赵曜打了个招呼。 赵曜回礼。 “坐一会儿吧。这才刚开始呢。”微胖男孩说,“你是谁的男朋友?以前没见过啊。” 赵曜表示站着挺好的,“我是摄影师的男朋友。” 微胖男孩闭麦了,继续低头玩起了手机。 赵曜望着文竹的方向,为了拍摄方便,文竹将头发随手束成了高马尾。 在一群妆容精致,造型华丽的女孩中,不施粉黛的她反而让他挪不开眼。 赵曜静静等着文竹发现自己。 要换动作了,文竹指导道,“好,现在换个动作,可以把男孩也叫上。” 回头的瞬间,她看见了赵曜和大瑶。 她粲然一笑,“来了?” 大瑶找茬,“问谁呢?我还是他啊?” “问你。”文竹说,“笑给他。”说罢,低头翻起了刚刚拍摄的照片。 文竹这句话让赵曜颇为受用,他站在闹哄哄的人群外,噙着笑意当望妻石。 大瑶趁拍摄间隙上前替谢筱雨整理妆发。 “大瑶,我这个套衣服再拍几张就换下面那个造型,太冷了。“谢筱雨道,“还有那个弟弟,你自己玩一会儿,吃什么喝什么自便。” 女孩们这才从自己的美貌中转移了注意力,看见了站在角落里的赵曜。 有个齐刘海的女孩颇为激动:“筱雨,那帅哥谁啊?单身吗?” “别想了。”谢筱雨指了指文竹,“摄影师的男朋友。” “可惜了。我的理想型。”女孩有些失望。 新一轮的拍摄开始。 拍到一半,那个女孩大着胆子问:“摄影师,能帮我和你男朋友拍几张吗?” 文竹看向赵曜,招了招手。 赵曜迈开步子走到她身边,“怎么了?” 文竹说明情况,赵曜脸黑了一个度,不同意。 他们至今一张合影都没有,她居然帮他给别人当说客。 文竹没考虑这些,完全从拍摄效果出发,试着说服他,“红花尚需绿叶配,我觉得有个外形不错的男生画面应该挺好看。” 赵曜坚持拒绝。 文竹对女孩说,“不好意思,他害羞。” 复又想起自己当初求他当个模特也求了好久,文竹小声吐槽,“小气。” 赵曜:“什么?” 文竹一副公事公办的语气,“麻烦让让,挡我机位了。” 赵曜气笑了,不知道文竹真没心没肺,还是不拿自己当回事。 这个笑晃了女孩的眼,她心中的执念更甚,寻思着一会儿高低偷拍几张。 “也不知道谁小气。”赵曜使坏般拽走了文竹的皮筋,挽在自己腕间。 文竹只觉得头皮一痛,然后发丝纷纷散了下来,嗔怪地看了赵曜一眼,后者浑不在意地走了。 目睹全过程的谢筱雨:有点好嗑。 第一套衣服拍完,作为女主角的谢筱雨和大瑶去室内做第二套造型,姐妹们也一窝蜂似地进了阳光房。 “冷死了冷死了,终于可以暖和一点了。” 原本人声鼎沸的露台消停下来,赵曜和文竹肩并肩坐着。 赵曜看着女孩们摩挲着裸露的肩头,对上文竹的视线,“我以为她们都不怕冷。” 文竹晃了晃手里的相机,“冷是一时的,美是永远的。” 赵曜看着全副武装的文竹,有点好奇,“你也会这样吗?” 文竹理所当然,“会啊。有一年早春,10°左右的天,我穿一件单里的旗袍站在寒风里。” “当模特?” “当礼仪小姐。有个开业活动,我去兼职。” “为什么?” “为了钱啊。”文竹指着自己的相机,“这个家伙就是靠这些兼职挣来的。” 这还是赵曜第一次听文竹说起和工作有关的事。 俗话说单反穷三代,摄影毁一生。 文竹的家庭条件他亲眼见过,算得上清贫。在这样的情况下选择当一个职业摄影师,确实有失明智。 他突然有点好奇,“你为什么会做摄影师吗?季大外语学院随便在哪都能找一份不错的工作吧?” “因为我不想做一份不错的工作,我想做我喜欢的工作。”文竹脱口而出。 这话有种理想主义的不知死活与浪漫色彩,装逼讲讲很合适,但对着赵曜似乎有些欠妥。 果不其然,赵曜问:“那你干嘛学外语?白白浪费四年时间。” “你让我想想怎么说。” 考虑到小男友正走在人生的关键分水岭,文竹深思熟虑了一番。 “我从来不觉得最后没从事本专业的工作是对专业的一种辜负,也不觉得大学那四年是浪费。我学过的东西已经内化成我的一部分,它们会让我走得更稳更好。” “就像一棵树,它会在生长的过程中长出几枝粗壮的树枝,那个分支枝叶繁茂,它们足以让那棵树更好的进行光合作用,储存了很多养分。但突然有一天,树上可能又长出了另一根枝干,生出另一些枝叶。但我们不能因此说原先生长的那些是浪费。” “因为,所有的枝叶都是这棵树。因为它们的存在,人们才看到了这棵树的存在。” “当然,如果要向更高处生长,或者更好地开花结果,有些树需要适当舍弃一些旁支。” “对那些丛林里的树而言,舍弃是关乎性命的生存法则,因为他们的生命需要高度获得更多光照和雨水。而对于旷野的树而言,随心随性地生长即可,它们只在乎广度,不在乎高度。” 赵曜看着口若悬河的文竹,有种豁然开朗的感觉。 文竹跌进赵曜神采奕奕的眼神里,正色道,“所以,你一定要去一个好的大学。” 赵曜问:“为什么?我也想长在旷野来着。”似乎故意跟她抬杠。 文竹回过头品了品自己方才的话,感觉她可能没讲出重点。 “因为大学时代是人生中最重要的积聚养分的时间,好的大学是沃土。朋友、经历、知识这些都是一辈子的营养来源。我走上现在这条路就与大学摄影社团那段经历密不可分。” 赵曜捏了捏文竹的脸颊,评价道,“你比叶如还像我老师。” 文竹抓住那只手,点头说:“我回头考个证,争取上岗当你老师。” “原来文老师喜欢师生恋。”赵曜露出一抹促狭的笑意,附在文竹耳边补充了一句话。 话音刚落,文竹伸手去捂赵曜嘴巴,“闭嘴。” 赵曜顺势亲了亲她的手心,拉下她的手裹在掌心,一脸认真,“你耳朵好红。” 文竹想脱鞋塞他嘴里。 第138章 换我哄你 谢筱雨的第二套造型是白色缎面礼服,很搭室内的黑金风格。 大瑶的这会儿的工作比较简单,妆面无需大动,换个唇色即可,发型上她将谢筱雨的公主头换成了晚宴头。 完成这些,大瑶这边基本全部收工了。 大瑶在这边有熟人,她表示先去见个朋友,让文竹结束后给她打电话,然后一起回去。 文竹应允。 见大瑶走了,赵曜问文竹还需要多久。 “我看到一会儿6点钟有几个仪式,蛋糕那时候才出来。我至少要到7点左右吧。你是不是无聊了?” “没有,问问。”赵曜找了个角落坐下,“我等你。” 拍完礼服造型的写真后,文竹发现赵曜趴在桌上睡着了。 “还说不无聊。这么吵也能睡着。” 文竹嘀咕两声,后找餐厅借了个毛毯。 毛毯刚盖上去,人便醒了。 他撩开惺忪的眼眸,脸色潮红,迷迷糊糊道,“结束了?” “又发烧了?”文竹探出手。 “没有。应该是空调太闷了。”赵曜彻底醒了,又问了一遍,“结束了?” “没。仪式还有一个小时开始。楼下有简餐,我带你去吃点?” “不用。我不饿。” “那……”文竹有些为难。 “你忙自己的,不用那么为难。”赵曜看穿她,“而且我也没你想的那么需要被照顾,我可以的。” “这个活比我想象中耗时间。”文竹有点内疚,“说好带你出来玩,结果让你干等了。下次还是别带你了。” 赵曜不乐意看她这样,也怕她下次真的不让他陪在左右了,“我觉得很有趣,没有干等着。” 文竹睨他,“睁眼说瞎话。” 赵曜开玩笑,“那我闭上眼再睡一会儿?” 文竹开怀了些。 “美女,可以帮我在那个窗前再拍两张吗?”有个短发女孩过来叫文竹。 “好。”文竹点头,对赵曜说,“我先去了,你自己玩。” 短发女孩问文竹:“美女,你男朋友好黏你哦,你们热恋期吗?” 文竹说:“是我黏他。”可不是她要求他跟着自己的嘛。 短发女孩的表情写满怀疑,“不像,你举起相机的时候有种六亲不认的气势。” 文竹大笑几声,对赵曜的内疚再次萌生,她回头看了眼赵曜的方向。 两人的视线在空中交汇,赵曜读懂了那个放心不下的眼神。 他暗忖,的确应该更怡然自得些,不然文竹总拿看小崽子的眼神看他。 - 夜幕降临,华灯初上。 露台的串灯亮起,闪烁着的白色灯珠像一颗颗眨眼的星星。 “开灯啦!我也要去露台拍照。” 女孩们再次涌向露台,只剩赵曜和一两个怕冷且对拍照热情一般的女生还在室内。 文竹望着取景器,远方不时有烟花腾空,新年的氛围正酣。而镜头里的女孩们,在幽蓝夜暮色中昂首挺胸,如同盛放的花朵。 她突然为生命的鲜活而美好有些感动。 这时,一阵清脆动人的乐曲声传来。 “是克莱德曼。”刚刚要求和赵曜合影的齐刘海女孩说,“筱雨,你请了人弹钢琴吗?” “没有啊。我请那玩意干嘛?”谢筱雨自己被逼着学过六年钢琴,对此已经祛魅。 “那会是谁?弹得有些磕巴。”齐刘海女孩琢磨着,“我去看看。” 说罢,她就提着裙摆去了室内。 “沛妍!”谢筱雨喊也喊不住人,“算了,也进去看看。外面太冷了。” 文竹看着她身上的一字领缎面礼服,觉得这话丝毫不假。 女主角走了,露台上的其他人没了压力,纷纷让文竹为自己再拍几张。 文竹举着相机,侧耳倾听那朦朦胧胧的琴声,弹琴的人似乎不太熟练,钢琴声时断时续。 过了片刻,钢琴声变得稳定,那声音如同月光下的湖水,波光粼粼,比方才娴熟不少。 同一首曲子弹了三遍后,文竹拍完了最后一个女孩。 室内传出一阵掌声。 “让我看看,是谁弹得这么好。” “走,一起去。” 文竹跟在她们身后进去,没有看到赵曜。 女孩们绕着角落的钢琴站了一圈,文竹淡笑着走了过去。 “你再试试。” 叫沛妍的女孩站在琴凳后,琴凳上坐着的人正是赵曜。 文竹站在人群后,看见一双修长白皙的手搭上了琴键,随后,如泉水叮咚般的琴声传来。 和前面三遍是同一个旋律。 赵曜弹奏间隙,许沛妍偶尔出手指点一二。 一曲结束,许沛妍大为欣慰,满脸悦色,“你学得太快了吧。” “还好吧。你教得好。”赵曜抬头看向许沛妍。 “能点歌吗帅哥?”最后进来的女孩说。 赵曜:“我只会这一首,还是刚学的。” “那沛妍来一个。” 许沛妍很自信,“来就来,听什么?” “今天筱雨生日,来首《生日快乐》吧。” “你让我弹《生日快乐》?”许沛妍觉得受辱,“这个我新收的徒弟就行。” 赵曜原本要把位置让给许沛妍,已经起身一半了。 许沛妍压着他的肩膀把人按了下去,“给她来个《生日快乐》。” 赵曜从善如流,熟悉的旋律在场内响起。 文竹默默看着眼前的一切,有些高兴又莫名觉得堵得慌。 《生日快乐》很短,赵曜弹完后发现女孩们都围了过来,想起了文竹。 他离开琴凳,转身的瞬间看见文竹站在人群半步之外。 “不好意思,让一下。” 赵曜走出人群,在文竹面前站定,“怎么不叫我?” “看你学琴太认真。”文竹半真半假,“弹得不错。” “你听到了?” “听到了。”文竹补充,“还看到你拜师了。” 赵曜笑意渐深,“好难得。” “什么难得?” “难得听你说这种酸溜溜的话。” 一眼被看穿让文竹面子上很挂不住,她维持住体面的笑意,持续嘴硬,“没有,你能自得其乐我也能专心工作。这多好呀。”她问,“还弹吗?” 钢琴那边,许沛妍正回头看着他们。 赵曜牵起她的手远离人群,“谈啊。” 文竹讷讷,“走反了。” 赵曜不答,带着人来了露台。 在确认所处的角落足够隐蔽后,赵曜这才给出答复,“不是弹琴,是谈恋爱。” 他凑的很近,温热的呼吸喷在文竹面颊上。 尚未分清是谁主动,两人已气息交缠,唇舌相依。 深吻结束时,文竹听到一个声音说:“1:1,这次我哄你。” 第139章 因为相信 “摄影师,仪式开始了!”有人来露台喊文竹。 文竹后背一僵,应声道,“马上来!” 赵曜言笑晏晏,“你现在像上班摸鱼被抓。” 文竹啄了啄他上扬的唇角,“等我下班。” 不等赵曜反应,文竹便拿起手边的相机,风风火火地进了阳光房。 赵曜留在露台,露出一个灿烂的笑。 须臾,麦克风的声音从室内传来,说话者是谢筱雨,自己担任自己生日宴的司仪,还挺特别。 听了几句后,赵曜发现她很放松也很专业,听着像科班出身。 刚刚教自己钢琴的那个女孩也很专业。 阳光房灯光骤暗,赵曜的思绪戛然而止。 插着银色烛台的双层纯白蛋糕被缓缓推进来,继而是一阵甜美悠扬的歌声。 他记忆中也有很多次这样热闹的生日宴画面,那些彩色的、绚丽的气球,那些欢乐的、开怀的笑声,已经很远了。 “嗨。吃块蛋糕。”一只手伸到面前。 赵曜思绪回笼,发现阳光房已经恢复了灯火通明,有人正在唱歌。 他望向手的主人。 许沛妍端了块小蛋糕,笑得很开心,“我举半天了,学生这么不给老师面子吗?” 赵曜接过蛋糕,神色淡然,“谢谢。” “我叫许沛妍,你呢?” “赵曜。” “你看着是有音乐基础的,学过?” “上过几年兴趣班,学架子鼓。” 许沛妍很意外,“哇!那很帅,你鼓打得怎么样?” “不知道,好多年没打了。” 许沛妍一下来了兴趣,“要试试吗?” 赵曜这才偏头看向许沛妍,她丝毫不像开玩笑的样子。 他还挺好奇的,如果他说要试试,她现在上哪儿去找个架子鼓。 见赵曜犹豫,许沛妍继续游说,“你女朋友那边至少还要1个小时。我去跟她说一下。” 也不等赵曜回应,许沛妍拔腿就走,找到文竹说明来意。 文竹正在给谢筱雨拍照,不等她回答,谢筱雨先开口,“许沛妍你没事吧?人家帅哥是文竹男朋友。” 许沛妍也不高兴了,“你想什么呢?september就在楼下啊,我去借下鼓,带他玩下怎么了?” 谢筱雨扯开嗓子:“人家正牌女友在这,轮得到你带人家去玩?” “谢筱雨,咱们认识这么多年,你为了个摄影师跟我急眼?”许沛妍眼睛都红了。 “我是为了摄影师跟你急眼吗?我不爽你打人家男朋友的主意。” “我打什么主意了?你自己想得脏,别往我身上泼水。” “我怎么想得脏了,下午你自己说的话这会儿忘了?” “忘了!” 两人的争吵愈演愈烈,散在各处的女孩们一下子围了过来,七嘴八舌地打圆场。 劝许沛妍的人说,“今天筱雨生日呢,你收着点。” 劝谢筱雨的人说,“生日呢,别为了场快乐搞得不快乐。” 文竹站在风暴中心,思绪有点打结,好一会儿才明白过来。 她搜寻了一番,发现始作俑者赵曜正在露台卡座吃着小蛋糕,对室内的争执浑然不觉。 推开门去了露台,她说:“里面都快为你打起来了,你还吃得下蛋糕?” 赵曜:? 文竹半开玩笑,“你的钢琴老师说要带你玩,谢筱雨怕她图谋不轨,怕你俩对不起我,不同意。” 赵曜仰头看她,“那你同意吗?” “那你想去吗?”文竹把问题丢回去。 “有点想。”赵曜实话实说,“那天弹了你爸的吉他,有点解除封印的感觉。” “那就去吧。”文竹很爽快。 赵曜倒犹豫起来了,神色复杂,“你不担心人家对我图谋不轨?” “担心啊。” “那你还这么大方?” 文竹拉他往里走,声音含笑,“人家对你图谋不轨是人家的事,你为我守身如玉就行了。” 她本就为拘了赵曜一整天而内疚,此时好不容易有个机会让赵曜做点喜欢做的事,她自然是同意的。 “去吧。早去早回。” 此时室内的战火已烟消云散。 文竹对许沛妍说:“许小姐,麻烦你了。” 许沛妍得胜般望了谢筱雨一眼,对文竹说:“不麻烦。就在这边街区负一楼,电梯下去一会儿就到了” 文竹点了点头,递给赵曜一抹笑,“去玩吧,祝你玩得开心。” 赵曜望着她的笑,胸中像堵了一块什么。 她落落大方,云淡风轻地把自己交给另一个女人,这样的理智有点刺人。 许沛妍扯了扯赵曜的袖子,“走不走?” “走。” - 文竹继续刚才的拍摄,完全不受刚才小插曲的影响。 谢筱雨看她这副样子,忍不住开口:“你真不介意啊?” “不介意啊。”文竹答得很快,“你自由活动,我抓拍几张。” 谢筱雨默了默。 十分钟后,谢筱雨找到文竹。 “后面不用拍了,我们手机拍拍就好了,你下班吧。” 文竹:? 谢筱雨抿了抿嘴,“沛妍我太了解了,她开口说喜欢的男的,想方设法都要搞到手的。” 文竹蹙眉,“看着不像啊。” 文竹想了想,许沛妍声音娇俏,齐刘海,黑长直发,今天也是一身白色裙装,看着很甜美清纯。 谢筱雨猜到她的心思,“人不可貌相。她这个人优点很明显,缺点也很明显。她在男女关系上不讲道德也不讲武德的。你让你男朋友单独跟她走,就是送狼入虎口。” 文竹笑笑,觉得谢筱雨太夸张了。 “别笑了。一楼有家酒吧,叫september,沛妍经常在那边演出,跟里面的人很熟。他们就是去那,你也去吧。” 见文竹还不走,谢筱雨急死了,“快去吧。一般人我真不操这个心。” “所以你刚刚才那么大反应?”文竹如梦初醒,她一度觉得谢筱雨有些小题大做。 但正如许沛妍所言,自己只是个拿钱办事的摄影师,而她才是谢筱雨多年好友。 “筱雨,谢谢你。”文竹正色道,“我相信你说的,但我也相信赵曜。” 最后,文竹坚持完成约定的拍摄内容再走。 第140章 乐队初体验 另一边,许沛妍发现赵曜自从离开餐厅后,便沉默不语。 “怎么垮着张脸?”她问,“怕我把你卖了?” 赵曜说没有。 “没有垮着张脸还是没有怕?” 赵曜说都没有。 “那你担心点,我真的会把你卖了。”声音平静,语气冰冷。 赵曜第一次正眼看这个齐刘海的女孩,发现她一脸认真。赵曜下意识看了眼摄像头。 许沛妍注意到他的小动作,笑得花枝乱颤,“逗你的。负1楼有个叫september的酒吧,我经常在那边演出。” 赵曜发现自己被耍了,稳了稳神色,“弹钢琴?” 许沛妍卖了个关子,“到了你就知道了。” 随后,她不再言语,透过电梯的镜子看着赵曜,唇角勾起一抹得胜的笑意。 - 推开墨色的玻璃门,许沛妍带着赵曜直奔舞台。 这个点,还不到正式营业时间,店里没有客人,舞台上有两个人坐在乐器前练习。 一首赵曜没听过的曲子。 许沛妍和他静静听完半首曲子,吉他手抬头注意到面前的两人,“沛妍,你今天不是没空过来吗?” “茂茂。”许沛妍打了个招呼,指了指赵曜,“带一个朋友来玩一下鼓。” 贝斯手将目光望向赵曜,挑眉问许沛妍,“新男友?小鲜肉啊。” “不是,别人的男朋友。” 贝斯手笑,“你不是就喜欢别人的男朋友吗?” 许沛妍瞥赵曜一眼,怕把人吓跑,打断道,“老妖,你们今天谁打鼓?” 叫老妖的贝斯手说,“今天不加鼓。” 许沛妍说那正好,拉了把赵曜,“给你们找了个鼓手,你们带人家玩玩。” 老妖和茂茂抬眼打量赵曜,眼神犹疑。 茂茂问:“新找的鼓手?” “不是,”许沛妍说,“人家真的就是玩一玩而已。一会儿我还得给人还回去。” “这话好奇怪。”老妖又露出那种贱兮兮的笑,“什么叫玩一玩,一会儿给人还回去?是你玩一玩一会儿给人还回去吧?” “闭嘴!”许沛妍吼了一句。转头对赵曜说:“你自己试一试。”说着,找了副鼓棒递过去。 赵曜伸手,握住鼓棒的瞬间,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他依次击打,调整了部分鼓。 “你打什么?这里有曲谱。”许沛妍拉过来一个有曲谱架,见赵曜不动,忍不住补充一句,“看得懂吧?” 赵曜说:“看不懂。” 许沛妍忍俊不禁,知道他在说反话。 老妖和茂茂看着许沛妍忙前忙后,对视一眼,读懂了彼此眼里的心照不宣。 他俩一脸同情地望向赵曜。 鼓后坐着的年轻男人,外形俊秀,有点沉默。伸出长指翻了翻曲谱,然后闭上眼睛,踩了几下底鼓,手中的鼓棒凌空挥动几下。 老妖和茂茂再次对视。 什么鬼。 crash的声音划破舞台后,强有力的鼓声沉稳地响起,老妖和茂茂再次看向赵曜。 他已睁开眼,节奏感强烈的鼓点在他的击打下传来,场上其余三人追逐着他的动作,连他的神情也不愿错过。 许沛妍看着他紧绷的下颌线,眼神逐渐变得热烈。 一曲终了,她率先鼓起了掌,老妖和茂茂立刻跟上。 老妖赞不绝口,“哥们,你这个太有了!” 茂茂也说,“很帅。鼓点很正。” 许沛妍展颜一笑,“你这个鼓比你的钢琴高出八百个层次。” 连番的吹捧让赵曜生出了些少年气的羞涩,笑着道谢。 “别对我笑,我会把你卖了的。”许沛妍一副混不吝的模样。 老妖啧啧两声,上前和赵曜握手,“我是蒋毅,朋友们都叫我老妖。” 赵曜回握,“赵曜。” 许沛妍指着茂茂笑道,“那是茂茂。大名朱时茂他不让说。” 茂茂一巴掌呼在老妖背上,冲赵曜伸出手:“帅哥你好,叫我茂茂就行。” “你好。” 许沛妍说:“你别搭理他们,还想打什么?你随意。” 赵曜找了两首曲谱架上的曲子打了,起初都有些生疏,很快就进入状态,完成度很不错。 “哥们,咱们一起来一个吧。”老妖邀请赵曜和自己合奏。 许沛妍不确定赵曜是否有这个经历,“能行吗?” 赵曜没有拒绝,“可以试试。” “别一副护犊子的样子。”老妖插话,对许沛妍说,“你来一个?” “行啊。”许沛妍脱了外套,走到电子琴前面,“就刚刚赵曜打的那个《because the night》。” 合奏和独奏不同,第一遍有些细节磨合并不太好,但赵曜肉眼可见得有些上瘾了。 他问:“再来一次?” “可以。”许沛妍说,“不过酒吧快营业了,老妖他们牺牲排练时间陪你玩,你要不要报答一下他们?” 不等赵曜回答,她继续说:“作为回报,你待会儿就在台上表演《because the night》。”许沛妍伸了根手指头,“一首就好。” 赵曜看了眼时间,给文竹发了酒吧定位。 “好。”他收起手机。 许沛妍看他动作,“新时代好男友啊。” 赵曜没接茬。 - 文竹根据定位找到酒吧时,赵曜他们刚开始第三遍练习。 她第一眼看见的是穿着白色长裙的许沛妍。她边弹边唱,身体跟着节奏轻轻晃动。 她唱歌时的嗓音和说话时差别很大,少了娇俏,多了醇厚。 “不好意思美女,我们还没到营业时间。”有侍者迎上来。 文竹指了指舞台方向,“乐队的朋友。” 侍者退下了。 文竹走近舞台。循着鼓点,她看到了许沛妍后方的赵曜,他隐在阴影里,面上的五官让人看不真切,文竹却能感觉到他的投入与放松。 她举起了相机。 闪光灯亮起的瞬间,台上四人同时注意到文竹。 文竹做了个请便的动作,收起相机找了个地方落座。 因是演奏中途,其余三人仅仅看了文竹一眼,便投入手下乐器中,只有赵曜,在文竹出现后,几乎一直望着她。 漏掉两个节拍后,他才正色着收了视线。 文竹这边,侍者又过来了。 “美女,我们是消费入座。” 这么实诚的服务员文竹还是第一次见,她笑着翻了翻菜单。 点了两人份的餐食。 除了一小块蛋糕,她和赵曜两人今晚还什么都没吃。 第141章 酸甜苦辣咸 正式营业时间到了,陆陆续续有客人落座。 赵曜他们的练习告一段落,赵曜直奔文竹而来,许沛妍跟在身后。 让许沛妍没想到的是,赵曜捧着文竹的脸就落下了一个深吻。 他的吻很强势,似乎诉说着难以言说的情绪。 突如其来的热情令文竹措手不及,众目睽睽下接吻还是此生头一遭。 文竹安抚地拍了拍赵曜的后背,慢慢退出了这个吻。 许沛妍渐渐回过神,对文竹说:“美女,你的男朋友一会儿借我们再表演一首歌就可以还你了。” 舞台上,茂茂正在演唱民谣,老妖不知所踪。 文竹示意两人先坐,随口问:“刚刚那首吗?什么时候?” 赵曜说是,“过10分钟。” 四人座的座位,赵曜拉着文竹的手坐在了同侧。 文竹一脸无奈地看了眼对面的许沛妍。 许沛妍打趣,“美女,这么黏人的男朋友你哪找的?” 文竹:“家楼下捡的。”说着,她拨了拨赵曜额前的刘海,“头发长了。” 赵曜不搭话,望着文竹问她:“我演得好吗?” 文竹揉揉他的头发,“非常好。很帅。” 赵曜志得意满。 许沛妍发现,文竹面前的赵曜完全变了一个人。他要是有条尾巴,这会儿应该疯狂摇摆起来了。 她盯着赵曜的眼神目光炯炯,像捕食者看着猎物。文竹出声提醒,“我点了点吃的,许小姐跟我们一起还是演完去楼上吃?” 许沛妍当然知道文竹的弦外之音言外之意,“那我跟你们一起吧。” “那行,我再加点。谢谢你今天带赵曜玩。”文竹抬了抬手招呼服务员过来。 赵曜很直接,“我不同意。” 许沛妍粲然一笑,“开个玩笑而已。你可没你女朋友大方。”微笑着把服务员轰走了。 这边刚上了一盘凯撒沙拉,赵曜和许沛妍就该上台了。 文竹嚼着生菜叶子,近距离观看赵曜他们的演出。 “小姐姐,我们能在这坐一会儿吗?”有女孩凑近文竹身边询问。 文竹打眼望去,“这里有人了。” “我就坐一会儿。拍完这首歌就走,你这儿视线好。” “那行。” 女孩借文竹的位置坐下,打开手机录像。 文竹瞥了眼她的操作,发现她拉近焦距,将镜头对准了赵曜。 文竹扯了扯嘴角,没说话。 演出结束,老妖和茂茂与赵曜交换了联系方式,许沛妍顺势递出了自己的微信二维码。 “怎么?做贼心虚?”许沛妍挑眉。 赵曜默默扫了码。 “这还差不多。”许沛妍心满意足,“我走了,下次见。” 赵曜重回座位,顺势将手机放在桌面,两人边吃边聊。 “好玩吗?”文竹问他。 “好玩。有种久违的快乐。” “你在舞台上的时候很不一样,跟我第一次见你完全不同。” 赵曜撩起眼皮,顿了顿,“你第一次见我什么时候?” 文竹:“在布衣巷巷子口那次啊,你别说你忘了。” 那时候,他靠在暗处的墙边,懒懒散散,好像被全世界遗忘也无所谓;而今天,他同样在暗处,却迸发出奇特的生命力,用鼓点向全世界宣泄他的存在。 赵曜哦了一声,“记得这么清楚,你是不是第一次见我就对我芳心暗许?” 文竹白他一眼,“主语和宾语反了吧?” 赵曜淡笑,“是的,我第一次见你就对你芳心暗许,夜夜都梦见你。”见文竹没什么反应,复又补充,“你不关心梦里的内容吗?” 文竹不接话,叉了点绿叶蔬菜怼到他嘴边,“我喂你。” 赵曜垂下眉眼看清了叉子上的食物,是苦菊。 “能不吃吗?”他问,表情为难。 文竹挑了下眉,却不说话。意思很明显,你说呢? 赵曜握住她的手,就着她的叉子,皱着眉咬下了苦菊。 文竹收回叉子,眼里的笑意张扬恣意,“好吃吗?” 赵曜昧着良心点了点头,“你喂的都好吃。” 文竹作势又叉了一片,“那再来点?”眼见赵曜露出吃瘪的表情,她笑盈盈地把那片苦菊送进了自己嘴里。 文竹总结道,“不能吃辣,不能吃苦,不喜欢吃甜,不吃太咸。”比起他的过往,文竹更了解他的饮食习惯。 赵曜面露欣慰,觉得文竹还是很关注自己的。心中的甜蜜滋滋冒泡时,他听见文竹补充,“酸甜苦辣咸你好像就爱吃酸?” 赵曜回过味来,她摆明了在阴阳自己呢。 “不,一点都不爱。”他黑亮的眸子沉沉地望向文竹,神情严肃认真,“你别再喂我了。” 文竹握着叉子的手僵了一瞬,反驳道,“我没打算喂你啊。”说着,自己吃了一大口。 赵曜愣了一瞬,一时气结,见对面的人浑不在意的大快朵颐,终于无奈地笑了。 - 用完餐,两人牵手走出酒吧。刚走没几步,文竹的手机响了。她松开赵曜的手,拿出手机。 赵曜无意中瞥了一眼屏幕,汤念柔三个字赫然在目。 文竹也看清了来电人,觉得汤念柔最近联系自己的频率有些反常,却还是不动声色接了电话。 “汤总晚上好,有什么事吗?” “没事不能打给你吗?” 文竹说当然可以。 汤念柔:“我看到你朋友圈了,谈恋爱了?” 文竹看了一眼身边的赵曜,“对啊。” “那是哪来的小伙子啊?什么时候搞到一起的?” “什么叫搞到一起?”文竹纠正汤念柔的措辞,回答说,“在老家认识的。” 汤念柔长长地哦了一声,问:“你老家哪儿来着?” “安城。” “安城。”汤念柔重复了一遍,“小伙子看着年纪不大,成年了吗?” “你说呢?”文竹服了,“我有那么刑吗?” “我看你挺行的。”汤念柔收起调侃,“文竹,你比我想象中行太多了。” 文竹完全在状况外,“姐?你打电话过来就是八卦一下我的感情?” “啊?不然咧?”汤念柔又恢复了不正经的语气,“你之前那个暧昧对象呢?彻底放下了?” 第142章 你认识一个叫林屿的人吗? 人们常说,忘记一个人最好的方法就是爱上另一个人。 但却没有人阐明,什么才叫爱上另一个人。 她的确很喜欢赵曜,但这样的喜欢并不足以让她彻底忘记林屿。尤其是,当人们一次又一次提起林屿时。 文竹知道,感情中最重要的是忠贞与坚定。在与赵曜的相处中,她满心满眼都是眼前的人,但当林屿一次次被人提起时,她总是不可避免地在脑中闪过那张脸。 她知道这样不对。但将一个人彻底放下并不那么容易,毕竟他们连一句好好的道别都没有。 夜晚安静,赵曜离手机足够近,近到他能听见文竹和电话那头的每一句对白。 他知道,自己不应该听。 但那些字词却像被设定了程序般,不偏不倚地进入他的耳朵。 文竹沉默的时间有点久了,久到赵曜差点以为文竹和他已不在一个世界。 身边的人终于说话了。 先是一声轻笑,“嘿,”接着说“有什么放不放下的,本来也没什么啊。而且人家现在老婆孩子热炕头,我算个什么。” 算算时间,李晨曦的孩子应该快出生了。 不知道文竹哪句话触到了汤念柔的逆鳞,她的声音变得尖利,“万一人家没有呢?没有老婆也没有孩子呢?甚至连……” 后面的话汤念柔强行忍住了,她不能说太多,这几句她也不该说,她只是心疼林屿,太心疼了。 文竹觉得觉得汤念柔很奇怪,似乎话里有话,心里存了疑。 不等解开疑惑,汤念柔找了个借口挂了电话。 文竹握着手机,茫然地定在原地。这通电话让她心中疑窦丛生。 林屿的脸。 汤子嘉的脸。 汤念柔的脸。 还有谢筱雨说汤子嘉是林屿表弟。 虽然汤念柔矢口否认自己是南远人,但…… “牵手。”一个声音打断了文竹的思绪。 赵曜站在她前面半步的地方,向她伸着手。 文竹望着那张脸,看着他精致的皮囊,她突然想起来,赵曜也算南远人。 南远,南远,南远。 这个她仅去过两次的城市,却莫名成为一张巨大的网,将她裹得密不透风。 见文竹没行动,赵曜又重复了一遍,“牵手。” 他固执又坚持地伸着手,却不主动向前,只是等着她,默默等着她。 文竹没有伸手,她走近一步,盯着赵曜的脸,不愿错过他脸上任何一丝细节。 确定赵曜无处可隐匿后,她开口说:“赵曜,你认识一个叫林屿的人吗?” 刹那间,有什么东西在赵曜的脑中轰然炸开,他伸出去的手抖了抖,但文竹没看到,她全部的注意力都在赵曜的脸上。 她看见赵曜怔了怔,然后露出惯用的神情,似笑非笑地说:“文竹,我也看过你微博的。”文竹不解,“嗯?” “我看过你和他之间的八卦。所以你现在提起他,是准备跟我坦白你们的过往,还是希望我吃醋呢?” 文竹没有被他绕进去,“你先告诉我,你到底认不认识他?” “那看你怎么定义认识?听过他的名字,看过他的照片,听过他的故事,却从来没有见过面,说过话,算认识吗?” “不算。”文竹以为他说的是网络渠道那些信息。 赵曜变得严肃,“那我不认识他。” 他并没有说谎。 他第一次知道林屿这个名字,是在林启山的电话里;再后来,是林启山与赵文洁的对话里;再后来,周围所有的大人都向他反复灌输一个事实——这个世界上,有一个林屿,是你同父异母的哥哥。 一直到林启山与林屿出了意外,一个当场死亡,一个躺进医院,他才第一次见到了林屿本人。但林屿却始终紧闭着双眼,没有见过自己。 后来,因为文竹,他才阴差阳错地发现,在兄弟身份之外,他们还拥有这么一段交集。年少时,他对林屿有过好奇有过兴趣,而后来,他不好奇也不关心,好像这样,就可以理所当然地将自己与林屿撇得一干二净。 他没有骗文竹,他只是隐瞒了部分事实。他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这么做?只是隐隐有种预感,如果全部真相揭开,他就会失去文竹。 “不认识。”他重复了一遍,问文竹:“为什么这么问?我应该认识他吗?” 文竹将信将疑,摇了摇头,“只是有点好奇。” 赵曜追问:“怎么突然好奇这个?莫名其妙的。”语气松弛。 文竹想起了谢筱雨那句“这个男朋友和林屿有点像哦”。 “因为今天筱雨说你和他有点像,你们又都是南远人,所以好奇。”她很诚实。 赵曜意味深长地看了文竹一眼,问:“那你觉得呢?” “什么?” “觉得我们像吗?” 文竹仔细打量了一番,将两人的五官拎出来仔细比对,会发现两人脸型和鼻子有点相似。但只有一点。微乎其微的一点相似,是任何两个帅哥美女之间都可能存在的相似。 “不像。”文竹说,“你们整体气质和相貌整体差太多了。” “意思是,有像的地方?” 文竹没有听出赵曜此时的僵硬,诚心实意答道,“一点点吧。脸型和鼻子有点。” 赵曜记得文竹说过,她喜欢他的长相。除此之外,她再没说过喜欢的缘由。 所以他果然只是因为那部分的相似而被高看? 铺天盖地的酸涩涌上心头,他勉强挤出一个笑容,戏谑道:“替身文学?” 文竹不懂,“什么替身文学?” “没事。” 赵曜主动拉住她的手,领着人往路边走去。街灯明亮,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 文竹发觉包裹着自己的手越拽越紧,她吃痛地挣扎了两下。手上力道松开,恢复到刚好的程度。 两人走了几步,文竹听见赵曜问,“那你喜欢我什么?” 这个问题有点突然,文竹不明所以。侧着脸去看他,却只看到他沉静的面容。 “赵曜,你……” 几声突兀的鸣笛声打断了她的话,路边的黑色汽车降下车窗,许沛妍的笑脸出现在夜色里。 第143章 暗夜长街 “帅哥美女,你们要去哪?搭顺风车吗?” 许沛妍将双臂放在窗框上,一脸真诚地望向两人。 “不用。”文竹说,“我朋友一会儿就过来了。” 说话间,文竹拿出手机,想给大瑶打个电话问问她到哪了。 在她低头时,许沛妍勾了勾红唇,故意使坏般冲赵曜眨了眨眼。 赵曜没理她,偏头注意到文竹蹙起了眉。 “怎么了?”他问。 文竹叹息一声,“大瑶这个不靠谱的,刚刚发消息跟我说被朋友劝着喝了两杯酒。” “那怎么办?” “我们打个车跟她汇合,我开她车送你们回去。” “好。” 许沛妍听见了他们的对话,忙道,“打我的车呗,立享友情价。”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她醉翁之意不在酒,偏偏文竹点头说,“好,麻烦许小姐了。” 赵曜有些不可置信地看了文竹一眼。 “快上车吧,这边不能久停。地点告诉我。” 文竹跟个没事人似地上了车,赵曜跟在她身后胸口闷闷的。 经过许沛妍身边时,他听见女人压低声音说了句:“你女朋友比你大方。” 从此处到大瑶所在的大排档,直线距离不过十几分钟车程,但作为方圆百里最大的城市,街上拥堵不堪,一行人走得很艰难。 趁着堵车,许沛妍和后排搭话,“美女,我们今天的表演你觉得怎么样?” “叫我竹子就好了。” 文竹说完看着赵曜,“表演很不错,尤其是架子鼓。” 赵曜没理会她的吹捧,这点小甜头填补不了他心里的苦涩。 许沛妍又问:“那你觉得我的键盘弹得怎么样?” 文竹不吝惜赞美,“弹得很好,很有范,你唱得也好。” 许沛妍直奔主题,“我有个小乐队,想邀请你男朋友入队。” 文竹眼睛亮了亮,碰了碰赵曜的手,“你觉得怎么样?” 赵曜反问,“你觉得呢?” 文竹脱口而出,“我觉得很酷啊。”复又纠结道,“但你还要读书。” 许沛妍插话,“我也在读书呀。我季市音乐学院音乐表演专业在读,大二。你男朋友在哪读书?大一?” 文竹坦诚道,“他高三。” 驾驶座的人沉默了足足5秒钟。 精彩,实在是精彩。 赵曜的长相略微带着些少年气,许沛妍想过他小,但从没想过他还在读高中。 直到车流又开始缓慢行进,她才踩了一脚油门,慢慢开口,“弟弟你成年了吗?” 她亲自问了赵曜,文竹没搭话。 赵曜说当然。 许沛妍继续问,“那你们差几岁?” 文竹此时已很不满她这种盘问般的询问方式,但赵曜坚持有问必有答。 他说:“六岁。” 许沛妍笑了笑,“可以,这很摇滚。考虑来我们乐队吗?” “没空。”赵曜很干脆。 “没事,刘备请诸葛亮出山还三顾茅庐呢。”许沛妍说,“我等你。” 见赵曜回话,她继续说,“你们6月份高考吧?我到时候再联系你,等我微信。” 文竹静静听着他们的对话,面色不显,但听到“微信”两个字时忍不住掐了赵曜的大腿一把。 腿上骤然传来闷痛,赵曜对上文竹布满愠色的眸子,一扫阴翳,笑意爬满了他的脸。 他左手托着文竹的双手,右手依次摩挲着她的十指指腹,眼神的温度随着摩挲的进展一点点升高。 明明是简单得不能再简单的动作,文竹觉得浑身都开始发烫。 “想什么呢?”他贴着她的耳朵,温热的气息拂过耳廓,“你脸好红。” 文竹同样贴着他的耳朵,轻声说:“我们下车吗?” 仿佛一片柔软的羽毛轻轻扫着心尖,赵曜登时给出了反应。 此时已距离大排档很近。导航上的车流已堵成暗红色,汽车驾驶时间超过10分钟,而步行过去的时间也差不多10分钟。 “许小姐,谢谢你,我们就在这儿下车。” 说罢,两人手拉手下了车。 许沛妍来不及给出反应,两人已打开车门远离了她。 身长腿长的两个人,飞奔着到了路旁的人行道,很快消失在转角。 一切发生得太快,许沛妍沮丧地拍了一把方向盘。 “操!真拿我当司机?” 终于驶过这个拥堵的路口,许沛妍不服气地给赵曜发了条消息。 -你有没有点人性? [z开启了朋友验证,你还不是他(她)朋友。请先发送朋友验证请求,?对方验证通过后,?才能聊天。?] 一行提示出现在页面中央,许沛妍恨得牙痒痒。 她已经很久没在男人身上受过这种气。 从上车到下车,赵曜都没碰手机。很有可能,那会儿他前脚加了自己,后脚就删了。 想明白这一点,许沛妍在微信里挑了个顺眼的。 -[谈恋爱吗?] 三条腿的蛤蟆不好找,两条腿的男人不是满大街都是? 她才不稀罕。 - 赵曜带着文竹一路跑出一里地。直到文竹喊累,赵曜才停下脚步。 两人对视着,道旁张灯结彩的树璀璨生辉,爱人的眸光在灯光掩映下比火树银花更璀璨。 当文竹的呼吸渐渐平复后,赵曜一手捧着她的后脑勺,一手钳着她的下巴,贴上了她的唇。 文竹抓住他胸前的衣襟,热情地回应他。 在人来人往的暗夜长街上,他们旁若无人的拥吻,满心满眼都是彼此。 直到文竹的气息再一次混乱,赵曜才放开她,牵着她的手缓慢地向目的地走去。 “你需要锻炼。”良久,赵曜说。 “为什么?” “你肺活量不行。” 文竹作势捶他,赵曜一把包住她的拳头,眼里笑意深沉,“你这是家暴。” 文竹抬腿踹过去,“去你的家暴。” 赵曜闪躲不及,结结实实受了这一脚。他哎哟一声,弯下腰揉着后腿叫苦不迭。 文竹知道自己那一脚不轻,但也不算太重。 赵曜的反应让她有些自我怀疑,试探着蹲到他面前,“很严重吗?” 对上赵曜的坏笑,她才知道自己上当了。 此时逃跑已经太晚了,赵曜一把拉过文竹,将人打横抱起,大步流星地往前走去。 众目睽睽之下被公主抱对文竹这样的i人而言,真的很耻辱。 她挣扎着要下来,却被越抱越紧,只能认命地将头埋进赵曜的胸前,耳根通红。 “你好像变重了。”赵曜评价,“上次抱你要轻很多。” 文竹知道他说的上次是哪次,辩解道:“是衣服重。” “哦,这样啊。”尾调拖长,声音戏谑。 “嫌重你放下来!” “不嫌。你可以再胖一点,现在太瘦了。” 文竹有日子没称体重了,体重称上的最后一次数据是48kg。 对于她的身高而言,这个体重确实太瘦了。 文竹正要表示,自己已经很认真吃吃喝喝了,偏偏不长肉。 却听赵曜补充,“胖点手感好。” 不知道他说的是什么手感,但听着就不是什么正经话。 文竹没搭理他,反正不管她说什么,他都能蹬鼻子上脸说出更不要脸的话来。 第144章 删掉情敌 两人快接近大排档时,赵曜才将文竹放下。 大瑶多喝了两杯,话有些多,见到文竹后兴奋地将她介绍给自己朋友。 “竹子,竹子,这是我以前的同学,这是她男朋友,等他们结婚我介绍你给他们拍婚纱照啊。” 又对自己的友人说:“晶晶!这就是我说的摄影师文竹,她很牛掰的。拍照好看,人也长得美!她的微博你关注了吧,粉丝很多的。” 她的嗓门又细又亮,不少人望过来。 文竹立马拖着人上了车。 “早知道就不让她喝这么多了。”叫晶晶的女孩有些歉意,“麻烦你了,路上小心。” “没事。我会小心的。”文竹扶着大瑶道了别。 大瑶不要文竹扶,“我没喝多!你看,我还能走直线呢!” 说着,她推开文竹,蛇形着走了好几步,差点被凹凸不平的地砖绊到。 文竹赶紧跟上去,扶住了她,“是是是,你没喝多。” 好不容易把人放上车,文竹如蒙大赦,坐上驾驶座系上了安全带,“一身汗。喝醉酒的人太可怕了。” 赵曜坐在副驾驶看她,带着贱兮兮的笑,“对,是很可怕。” 文竹想到了那个除夕夜,辩解道:“我那只是微醺,没有喝醉!” “嗯,你只是微醺。”赵曜笑,“期待你喝醉。” “为什么?” “因为你微醺时会亲我,那喝醉了是不是会睡我?” “闭嘴!”文竹被雷得外焦里嫩,看了一眼后排的大瑶。 大瑶漂亮的眼睛瞪得像铜铃,见文竹望过来,她眨巴着眼睛说:“文竹?你是文竹吗?” “是我是我。”文竹一边回她,一边小心翼翼地发动汽车。 她有半年没摸车了,上一次开车是在季市开工作室的车出外景。 车多人多,路边停车场又不够规范,机动车和电瓶车来来往往,文竹全神贯注留意着后视镜。 “文竹啊。”大瑶继续说,“你说你给我当表嫂多好。” “好好好。”文竹根本没脑子思考大瑶说了什么,只是附和着醉鬼的碎碎念。 赵曜偏头看她,见人浑身上下写满了紧张,忍下了心中疑问,让她专心开车。 大瑶又开口了,“文竹啊,你觉得吴漾怎么样?” 文竹没答话,摆正车头终于上了大马路。 大瑶等不及,又开口,“我看你的男朋友比不上吴漾。吴漾除了脸没他那么出众,其他样样都出色。” 文竹这次知道大瑶一直在胡咧咧什么,触及到赵曜的眼神,立马汗流浃背。 文竹说:“不会啊。我觉得赵曜很好。” 赵曜笑,“求生欲很强啊。” 大瑶听了文竹的话,义正言辞地和她掰扯起来。 “先说学历吧。吴漾人家是h大的博士毕业,你的小男友才是个高中生呢。” 赵曜重复,“哦,h大博士。” 文竹:…… 大姐你要不还是睡一会儿吧? “再说性格吧。你男朋友太不爱说话了,拽得跟二五八万似的,你跟他在一起会很闷的。” 文竹想了想,赵曜不爱说话吗? 才没有,他一天天骚话连篇。 “但是吴漾很会说话的。家里长辈跟他喝酒,都被唬得一愣一愣,被哄得眉开眼笑。你怎么不说话?是不是不相信我说的?” 文竹见过吴漾在酒桌上舌灿莲花的模样,自然是相信大瑶的。 文竹忙不迭,“信。我当然信你说的,我见过的。” 赵曜重复,“哦,你见过。” 大瑶很满意,一一点出赵曜身上的缺点,说什么“赵曜太懒了”“赵曜太黏人了”…… 最后总结道,“你要是只馋人家年轻漂亮,没问题。如果奔着结婚去,还是要考虑吴漾那样的优质股。” 文竹觉得副驾驶的气压格外低,幽幽吹来一阵寒风。 她目视前方,安抚道:“大瑶她喝太多了,你别往心里去。” 赵曜想起了除夕夜的那条微信。 那样简短的一条祝贺,夹在大量群发中显得格格不入。 而微信备注正是大瑶口中的那两个字。 吴漾。 赵曜从口袋里拿出自己的手机,点开导航,替换了文竹的手机。 他说:“你手机给我一下。” “你都拿在手上了还问我?”文竹笑道,“你要我手机干嘛?” 赵曜说:“看看情敌。” 文竹只当他好奇,随他去了。 赵曜解锁手机。文竹没有删对话框的习惯,屏幕上堆满了各种联系人的消息。 各式各样的新年祝福,有些她回复了,有些她没有回复。 吴漾那条她是回复了的。 很简单的四个字——[新年快乐]。 连个标点符号都没有,但赵曜还是觉得不舒坦。 往上滑动,能看见一些简单的对话,看不出什么。 他点击吴漾的头像,进了他的朋友圈。 朋友圈封面那张照片有点眼熟,一个身着黑色大衣的男人站在雪地里望着镜头。那人文质彬彬,戴着金丝眼镜,他脖间那条围巾让赵曜想起了这张图的来源。 h市,文竹的作品,曾经发过微博。 所以,这个男人就是吴漾。 文竹去h市的时候一直和他在一起吗? 他继续下划,翻着吴漾的朋友圈。 最新的朋友圈定位在国外某海岛,他的过年方式是海岛度假。 再往下,是几条公众号消息转发。 公众号主体是同一个,某国字头规划研究院。应该是他的工作单位。 再往下,是九宫格照片。那些是文竹的照片,吴漾在文案里说[埋下的种子长成了开花的巨树]。 他的朋友圈展示了全部内容,工作后内容比较丰富,工作与个人生活混着发;读书时的内容也不少,除了偶尔会转发几条学校的公告与优秀案例,还有不少关于和同学团建、旅游以及个人作品、读书分享和健身跑步等等。 总之,是一个会学会玩的六边形战士,确实很优秀。 赵曜退出吴漾的朋友圈,随后操作一番,将手机还给了文竹。 “做什么了?”文竹随口问。 赵曜理直气壮,“把他删了。” 文竹动作一僵。如果不是在高速上,她绝对会靠边停车,和他好好理论一番。 而现在,她只能一言不发,继续驱动汽车往终点驶去。 大瑶已经在后座睡着,车厢里静得可怕,只有发动机的轰鸣声与车轮碾压着路面的辘辘声不绝于耳,偶尔夹杂着几声汽车经过减速带时的咯噔声。 赵曜能感受到文竹的不快,但他自认为没有做错。 他能在第一时间拒绝许沛妍的示好,删掉她的微信,他觉得文竹也应该能做到。 这是最基本的忠诚。 第145章 一次分歧 终于,汽车驶出了安河收费站。 文竹在一个便利店靠边停下车,拉开车门买了包烟。 赵曜看着她的动作,没有跟上。 文竹靠在车边,点燃了一支烟。夜色里,一点猩红格外刺眼。 车内车外是两个世界。 文竹一次次地在吸与吐之间寻找着理智与平静。 她只穿了件打底的针织毛衣,抱臂站在寒风中,机械重复着吸与吐的动作。 赵曜看得出她的烦躁,拿起膝盖的外套下了车。 “会冷。”他为她披上衣服。 文竹扔掉抓住肩头衣襟,扔掉还剩大半的烟,用脚碾灭。 赵曜知道她的情绪与自己刚才的行为有关,但他不觉得自己有错。 “什么时候走?”他问。 文竹抬头看他,张了张嘴,声音生涩,“我送大瑶回安城,你也一起回家吧。” 赵曜似乎没听清,询问道:“你说什么?” “反正要去安城,顺便送你回家。”文竹补充,尽力维持语气的平稳,“我明天有同学聚会,初四到初十都有活,顾不上你,你也回去跟同学们一起玩玩。” 赵曜有些难以置信,他颤抖着抬了抬手,握住文竹的肩膀,嘴巴张了几下,却没有声音。 好半天,文竹才听见他断断续续地说:“你……你是……什么意思?” 文竹看着他,好像自己说出的话,能将他击垮,这个人会随时碎在自己面前。 她深呼吸了几下,望着他的眼睛,开诚布公道,“赵曜,我很信任你,所以会留你在我家里住下,所以愿意站在你身旁,也允许你随意翻看我的手机,但是那并不代表,你可以随意干涉我的生活。” “即使我们是男女朋友,我们是我们,但同时,我是我,你是你,这一点不会变。” “我留在通讯录上的人,自然有他留下来的理由,你擅自替我做决定,不经我许可删掉我的朋友,这一点我真的不能接受。” 赵曜听完“不能接受”四个字,忍不住反驳:“可是他并不是普通的朋友。” 文竹扯着嘴唇笑了一下,那个笑容落在赵曜眼里,似讥诮,似讽刺。 “你是不相信我还是不相信你自己?”文竹声音加大,“我如果给他机会,你今天根本没机会站在我身边!” “所以,我应该感谢你的垂青?”赵曜讥讽道。 文竹意识到自己刚刚有些失控,和缓了语气,“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对他绝对没有任何除朋友和工作以外的念头,你不能因为你那一点点妒忌,就擅自替我筛选朋友。” “妒忌,”赵曜重复了一遍,“是的,我很妒忌。所以你明知道我妒忌,也还是要留着他的微信,要和他保持联系,也还是在我跟他之间选择他?” 文竹叹息一声,“我没有选择他。” 赵曜诘问,语气很冲,“那你现在生气是为了什么?为了我删除他?这还不叫选择他放弃我?” 文竹实在不明白为什么一个小时前两人还那么甜蜜,此刻却要争锋相对。是不是感情会让人失去理智? 她用尽量平和的语气娓娓道来,“我确实气你删除他,但我生气的点不是这个人,而是你做了一件我觉得被冒犯的事。赵曜,你成熟一点。” “于私,他是大瑶的表哥,也帮过我很多,既是熟人也是恩人;于公,我和他们所的项目也有稳定的合作关系,后续我们肯定还会有联系。” 赵曜听不进去她的长篇大论,只记住了那一句“你成熟点”。 “对不起,我确实不够成熟。”他质问,“所以你现在要因为我的不成熟跟我分手吗?” 文竹刚刚确实一度想到了分手,她容忍不了自己的领地被人侵犯,即使是赵曜也不行。 但从下高速到现在,她慢慢冷静下来,不愿一时脑热将感情当儿戏。 她说,“你误会了,我没想分手。只是我后面确实会很忙。而且我想了想,可能你最近天天和我在一起,没有自己的朋友和生活圈,所以有些狭隘了,所以我才建议你正好顺路回安城。” 这段话在赵曜耳中,中心思想只有一个——文竹嫌他狭隘。 不成熟。狭隘。 这就是她对他的评价。 “所以,”他的声音像淬过冰,让人如堕寒潭,“因为我不成熟,因为我狭隘,你现在要赶我走了是吗?” 文竹说:“我不是赶你走。” 她伸手抚摸上赵曜的脸颊,赵曜没有避开。 她继续说,“只是我后面几天真的很忙,会顾不上你。而你,也要有你自己的生活。我们不必时时待在一起。” 脸上是她手掌上略显粗砺的触感,赵曜按住她的手,将脸贴得更紧。 耳边是她字字恳切的温柔劝诫,但每一句都在将他与她之间的距离拉开。 车内的大瑶缓慢睁开了眼,茫然四顾之下,发现了车外的两人。 她按下车窗,轻咳了几声,“竹子,你们怎么了?我们到哪了?” 文竹收回手,应声答道:“刚过安河收费站,现在就走。” 大瑶哦了一声,又迷迷糊糊阖上了眼。 “上车吧,先回去拿你的东西。”文竹对赵曜说。 “没什么东西,不用拿了。” 赵曜的语气有些生硬,明显还没被哄好。 文竹没辙了,心中那股无名之火又升了上来,明明做错事的人是他,却要她挖空心思来哄人,真够憋屈的。 “那就直接走。” 文竹径直拉开驾驶室的车门,坐了上去。 赵曜迟疑了几秒后,坐上了副驾驶。 两人系好安全带后,文竹出发了。 车厢陷入一种似曾相识的沉默,两人在沉默中各自思索。 文竹发现两段沉默之间,那犹如中场休息般的对峙毫无意义,甚至很可笑。赵曜丝毫没有意识到自己的错误,反而让他倒打一耙,将两人之间产生问题的理由变成她。 赵曜则浸在一种悲哀的自顾自怜中,他觉得一切问题的根源在于文竹不够在乎他。 因为不够在乎,所以不能理解他的占有欲; 因为不够在乎,所以他甘之如饴的时刻相伴在她看来是一种掣肘。 第146章 一次分歧后 一段时间后,汽车在赵曜居住的小区前停下。 他没有立刻下车,他在等一个讲和的契机。 文竹偏头看他,“不早了,早点回去睡吧。我送完大瑶还要回安河。” 他问:“你怎么回去?” 文竹说:“打个车。过年期间车挺多的。”只是贵点。 “好。” 赵曜的手搭上了车门,将手指伸进拉手。 望着他的动作,文竹突然产生一种再也见不着的错觉。 “等一下。”她急忙出声。 赵曜伸出去的手指骤然停住,他连忙回头,盛大的欢喜在他面上绽放,神采奕奕。 文竹说:“你那些东西,我回头整理让让叶如带给你。” 这些话像一个开关,熄灭了赵曜脸上的光。 他神色黯淡追问了一句,“我去拿或者你带给我不行吗?” “我后面很忙,你们不是马上开学了吗?” “知道了,随你。”赵曜拉开车门下了车,动作一气呵成。 他到底在气什么玩意儿啊?明明做错事的人是他啊。 文竹百思不得其解,一脚油门驶离了赵曜家小区。 路上文竹接了大瑶的电话,是大瑶妈妈问大瑶到哪了。 “阿姨您好,我是大瑶朋友。我们已经在城区了,还有15分钟到。” 到大瑶家时,她还在睡。大瑶的爸爸背起熟睡的女儿,大瑶的妈妈连声道谢。 一个半大的小男孩怯生生地站在门边打量文竹,乌黑的眼睛像极了大瑶。 大瑶的妈妈很体贴,关切道,“姑娘你怎么回去啊?要不就在我们家睡一晚?” “不用了阿姨,我打个车就好了。” 大瑶妈妈不放心,“这里车不好打。我让老李送送你?” “不用麻烦,我等一会儿没事的。” 但文竹运气不错,这句话刚说完没一会儿,一辆空车从大瑶家门前经过,文竹上了车。 大瑶妈妈连连挥手,“今天谢谢你了,有空来家里玩。” 文竹连声称好。 汽车发动前,大瑶妈妈拿了一张钞票递给出租车司机,“师傅,麻烦路上不要再带人了。” “这不够的,我送过去跑空回来不划算。”司机讨价还价。 大瑶妈妈又递了一张红色钞票,“200顶天了。行情价我也是知道的。大家都乡里乡亲,你安心把我侄女送到家,其他都好说。” 平日里包车从安城到安河也不过50元。新年期间有溢价情有可原,但太高就离谱了。 文竹连忙推拒,让司机把钱还给大瑶妈妈,“师傅,我给你钱。” 司机不太耐烦,“谁给都一样的,你们自己商量好。” 大瑶妈妈动员文竹,“姑娘,你送大瑶回来也辛苦了。这没什么的。早点回家吧,太晚了你爸爸妈妈要担心了。” 在她的殷切目光里,文竹突然觉得鼻尖酸涩。她家哪还有什么担心她的爸爸妈妈呢? “好,谢谢阿姨。我先走了。” 她挥了挥手,摇上了车窗,将自己的情绪藏于幽暗空间中。 文竹到家时已是凌晨1点多。 对镇上居民而言,一年仅有一次的欢聚需要争分夺秒与家人共享。 所以,镇上的夜市尚热闹,小巷里的居民楼仍有不少亮着灯。 文竹推开家门,深沉的寂静与黑暗如潮水般向她袭来。 她在椅子上坐下,拿出手机,望着安静的手机出了片刻神。 充实而美好的一天收于仓促与狼狈。 她有些累了,洗了澡,躺在床上,很快入睡。 - 赵曜踏上居民楼的台阶,走到自家大门前时,才想起赵文洁前两日的叮嘱。 他抬头看了眼大门顶上的摄像头,没来由地心惊了一瞬,复又想起白天电梯里的那一幕。 意识到自己的怯懦,比怯懦本身更让人觉得可笑。 拇指指腹轻覆门锁,清亮的“嘀”声后,机械的女声传来。 “门已开启。” 赵曜拉开大门,与满室昏暗撞了个满怀。 在反身关门时,对面的大门“哐”地一下被推开。 “赵曜!”夏天站在门内和他打了招呼,“你还舍得回来呢?” 那种若有似无的恐惧因为这一句,荡然无存。 赵曜看他一眼,给人留了门。 夏天趿着拖鞋进赵曜家时,赵曜正蹲在电视柜前研究摄像头的插头。 插头此时是松开的状态。 所以异常只是因为插头无故脱落? “看什么呢?”夏天站在他身后,“你妈什么时候回来?” “不知道。”赵曜将插头插好,转头在沙发上坐下,头放在沙发靠背上,四肢大开。 夏天踢了踢他的脚,在他身边坐下,“你干嘛去了?这么累?一副被榨干的样子。” 赵曜瞥他一眼,坐正了身体,“我有事问你。” “你问。”夏天跃跃欲试,“哥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我家这几天有人来过吗?” “这什么鬼问题?”夏天努努嘴,“还以为你有情感问题需要我处理。” 赵曜睨他一眼,“你能处理?” 眼里里赫然写着:单身狗,十足的轻蔑。 夏天急了,“我这不是看你一副失恋的德性吗?你说说,没失恋大晚上一个人回家?” 赵曜没接茬,继续问,“我家这几天有人来过吗?” “没有!”夏天很肯定,“不过我多数时候在家,仅有的几次出门时间,没发现有人。怎么了?” 赵曜摇摇头,“没事。”复又若无其事地问,“怎么我一回来你就开门?在猫眼后面蹲我呢?” “什么玩意儿。”夏天不屑,“我刚好在玄关那里找东西,听到你家门锁声音,所以开门看看。” “哦。”赵曜不再说话。 夏天的目光在他身上逡巡,最后开口,“你这穿得什么?里面那件粉了吧唧的没见你穿过。” “刚买的。”赵曜默了默,补充道,“文竹带我买的。” 夏天吁了一声,“这么得意怎么你一个人回来了?” 赵曜半真半假,“她善解人意,让我回来跟你玩。” 夏天很嫌弃,反复强调,“我很直,我不搞基。” 赵曜一语中的,“但你打游戏很菜。” 最后,夏天拖着赵曜陪他开了一晚上黑。 夏天菜得抠脚的游戏水平,成功让赵曜从患得患失中跳脱出来。 第147章 同学聚会 新年期间的鞭炮烟花声是最好的闹钟。 不管头一天几点睡,早上7点半,文竹准时被不绝于耳的鞭炮声叫醒。 醒来后,她的第一个念头是:赵曜醒了吗? 迟钝几秒后,昨天的一幕幕在脑中回放。 赵曜回自己家了。 这栋房子里,只有她一个人。 厨房里冷锅冷灶,文竹在冰箱里翻了翻,拿了俩鸡蛋给自己煮了水煮蛋。 吃完简单的早饭,她着手处理昨天的照片。 她习惯修图时听点音乐,随手点开的歌单,第一首便是《because the night》。 手机里没有消息,文竹翻了翻两人的聊天记录,锁了屏,切了歌,开始工作。 在电脑前坐到11点,叶如来了电话。 她问:“你出发了吗?要不要我接你?” 文竹有点懵,“出门干嘛?” “同!学!聚!会!”叶如的嗓门格外大。 文竹回过神,瞥了眼身上的“村服”,“我想起来了!但我还没换衣服没化妆。” 叶如还是第一次见文竹出这种错,“11点半吃饭姐。你什么时候变这么不靠谱了?” 文竹也纳闷,自己怎么就彻底忘了这茬呢? “最多15分钟,你先来。”她立下军令状。 孟凡钦的车在楼下停稳时,文竹刚画完半边眉毛。 电话铃声在手边,叶如的呼喊在楼下。 文竹草草画完另外半边眉毛,抹了口红下了楼。 叶如化了全妆,睫毛根根分明,她忽闪着大眼睛瞅了瞅文竹,“赵曜呢?” “回家了。” 眼见文竹意兴阑珊,叶如和孟凡钦对视一眼,了然于心,不动声色换了个话题。 - 三人姗姗来迟,包厢里20人的圆桌上已经坐了19人,只余1个空位。 孟凡钦叫来服务员,要求再添两把椅子和两套餐具。 服务员面露难色,“位置不够。” 餐桌配套的椅子太大太占空间,剩余的空间不够放2把相同规格的椅子。 孟凡钦说:“那撤掉3把大椅子,换成5个小一点的圆凳空间应该差不多吧?” 此话一出,全场静默了几秒,大家都已坐定,撤掉谁的椅子呢? 李黎秋第一个站起来,撤了自己的椅子。 有个男生打趣道,“不愧是班长。”说着也撤了自己的椅子。 李黎秋懵了懵,“你不说我都忘了自己以前是班长了,我一直以为我们班没有班长。” 众人笑,气氛很快热起来。又几个同学撤了自己的大椅子。 最后,足足一半的椅子换成了小圆凳,空间宽松了不少。 文竹坐在叶如和李黎秋中间,李黎秋小声跟她俩说,“本来位置刚好的,有两个同学临时过来。” 所以有了刚才那出。 李黎秋没具体点出人名,但所有人心照不宣。 翻一下群里的聊天记录就能知道是哪两个人,毕竟不是什么大错,不必斤斤计较。 有个男生说:“叶如,真没想到你会和孟凡钦闷声不响做大事,除了那些没读大学的同学,你们应该是结婚最早的吧?” 第一个话题从婚恋开始,毕竟叶如和孟凡钦手挽手进来,大家有目共睹。 几个同学附和说是的,就他俩结得最早。 那个男生继续说,“话说你们以前看出来了吗?我怎么一点苗头都没看出来呢?” 李黎秋举手,“我也没看出来。” “文竹肯定看出来了,她和叶如关系那么好。”莫天宇接了话,望向叶如身边的文竹。 此话一出,桌上响起了窃窃私语。 “那是文竹啊?我刚刚还在想那是谁?” “是啊。完全没认出来。” 大家的目光齐刷刷地看向文竹,注视着那个眉目清冷,红唇乌发的气质美女。 在初中同学印象中,文竹是因为叶如存在才存在的。 那时候的叶如像闪亮的明星,长相讨喜,活泼可爱,有一位当教师的爸爸,称得上班上的风云人物。 而文竹不同,文竹像墙角背阴处生长着的一株绿植,因为叶如和她走得近,才得以沐浴阳光,被人看见。 但看也无甚可看。 她不爱与人交往,说话的对象永远是那么几个固定的人。除了白,她留给人的记忆点是纤瘦、寡淡,以及家境很差。 后来,他们初中毕业了,文竹便只存在于八卦中。 有和她同一个高中的同学,说文竹现在跟个假小子一样,好像是个同性恋。 再后来,高中毕业,只剩下少数几个同学还有文竹的联系方式。对于文竹从丑小鸭蜕变成白天鹅的故事,他们知之甚少。 “文竹,你现在好漂亮啊。”有胆大的男生开口,“单身吗?” 文竹笑笑,没开口。这个男生叫什么名字她都不知道。 叶如在一旁说:“你这话说的,我们竹子以前不漂亮吗?” “以前也漂亮,只是漂亮得不明显。”男生说,“你现在在哪工作?近得话可以多约出来玩玩。” “我就在安城工作。”文竹说。 “你在安城做什么?” “我现在是摄影师,平时拍点小孩周岁、个人写真以及婚礼跟拍什么的,你们有拍照需要可以找我。” 对个人婚恋问题闭口不谈的文竹,对工作倒是如数家珍,有意搭讪的男同学悄悄在群聊里加了文竹的账号。 殊不知,那个账号是文竹以前的账号。直到宴席散场,文竹也没通过。 那是后话,此时话题进行到工作这部分,大家便纷纷聊起了各自的工作。 最终得出的结论是,叶如和孟凡钦这一对真是幸福的天怒人怨,事少钱多离家近,工作还体面,多了不起啊。 “诶,叶老师,你们班现在早恋的学生多吗?” 说不了三句正经的,话题又向八卦层面转变。 叶如和文竹对视一眼,见后者面色平静地干饭,便开口道,“还好,和我们那时候差不多。不排除有些人是偷偷的,我不知道吧。” “像你这么年轻的老师,抓到早恋了怎么处理啊?会狠心拆散吗?” 叶如想到了赵曜,暗道:能怎么办?跟人吃饭,跟人打牌。 她嘿嘿一笑,“怎么会?谁还没年轻过。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好了。” 那人举起酒杯,“你真是好老师!来,敬好老师一个。” 孟凡钦挺不耐烦这小子一直逮着自己老婆说话,脸色很不好看。 他说:“大家一起喝一个吧,敬重逢,敬青春。” 文竹和李黎秋很上道地附和了一句,“来,一起喝一个。” 饭店隔壁是一家ktv,可以唱歌,也有麻将间。 酒酣宴散之后,众人赶往下一场,有人唱歌,有人打麻将。 文竹前两天被调动的麻将瘾此刻重新复苏,第一个坐在了麻将桌前。 “姐,你悠着点。”叶如拉她,“一会儿底裤都输没了。” 文竹自认为孰能生巧,表示个人牌技没问题,“而且我们打得不大。” 事实证明,她高估了自己。 第148章 福泽集团 连着输了七八把后,文竹苦着张脸递出纸钞。 叶如看实在看不下去了,喊孟凡钦过来帮忙担土。 “你替这个菜鸟打。”叶如说。 孟凡钦说好。 文竹跟叶如去唱歌,坐在卡座上,她百思不得其解,“我那天晚上不是打得挺好吗?” 炫彩的灯光闪过叶如的脸庞,文竹见叶如的眼神像看白痴。 “大姐,赵曜明里暗里帮你,我和孟凡钦给你放水,你还真当自己是赌神啊?” 文竹沉默了,她发现自己有点想赵曜。 “说说吧,到底怎么了?”叶如趴在她耳边问出了这一句,“早就发现你们不对劲了。” 文竹将昨天的事情说了一遍。 “就这?”叶如一脸不解。 文竹温顺地点头,“你说这事到底是谁做错了?” 叶如幽幽道,“感情里不谈对错,只谈感觉。我没办法说谁对谁错,我知道,如果孟凡钦手机里也有这么个女生,我也会特别不开心,也许我不会亲手删掉,但我肯定会通过我的方式让孟凡钦最终删掉那个人。” “为什么?”文竹满脑子问号,“只是留个联系方式而已啊。不管怎么样,也是个人脉吧。” 叶如用看怪物的眼神看文竹,最后摇了摇头,“突然好同情你男朋友。” 文竹:? 握着话筒的同学正以不标准的粤语大声唱着李克勤的《红日》,在高亢的歌声中,文竹听见叶如说:“爱的本质是付出,是占有,是敏感,是不清醒。” 她告诉文竹,“如果你还能理智地去思考什么人脉不人脉,你应该认真问问自己,是不是真的喜欢赵曜。” 文竹哑口无言。 关于感情问题的思索没有占据文竹太多时间,李黎秋递了个话筒过来。 “你俩别一直聊天,也唱两首吧。” 叶如和文竹都是麦霸,读书时,他们经常开一个小包间,两个人关在里面唱上整整一个下午。 话筒到了她俩手上,其他人便只有鼓掌的份。 在场很多同学是第一次听文竹唱歌。 她独特的嗓音唱起某些英文慢歌很有腔调。 李黎秋忍不住录了一小段,和今天拍的其他片段一起剪成了一个vlog。 当天晚些时候,叶如转发了这个轻松愉快的vlog。 赵曜看到这条vlog时正巧也在ktv,包厢里太吵,他拿着手机起身离开。 “你干嘛去?”夏天叫他。 “去洗手间。” 夏天看着他拉开门,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包厢里也有卫生间啊。” 赵曜说去洗手间,最后去一楼大厅。 在大厅沙发上,他将那段视频看了3遍。 文竹总共出现6次,最长的一次时长是5秒,她在唱一首英文歌—— i will promise you my heart and give you all you need if it takes some time if you tell me you don''t need me anymore …… 一首赵曜没听过的歌。 他在搜索引擎键入歌词,搜索结果出现时,他有些意外。 看完全部歌词,一个奇怪的念头在他心头滋生。 录视频的人为什么不多录一会儿呢? - 当晚,文竹熬夜处理完谢筱雨的照片。 其实这些照片本应当天就给谢筱雨,毕竟生日的照片生日当天发才有意义。 文竹将照片打包发过去时再三致歉。 谢筱雨表示没事,“你的照片修不修都能发朋友圈,你之前现场给我的几张够我发朋友圈了。” 文竹记得谢筱雨当天确实发了朋友圈,却只有一张蛋糕的特写。 谢筱雨的理由是,“不能发太多,要是遇到一个像我嗅觉这么敏锐的人,会被扒得一点隐私都没有。” 文竹觉得她思路清奇,毕竟多数找人跟拍的女生,都是为了能在社交网络大秀一把。 “我过得好是事实,不需要靠别人的点赞来证明。”谢筱雨继续说,“我那些照片都是留着给老了以后的自己和我的子子孙孙看的。” “筱雨,你真的很特别。”文竹点评。 “特别什么呀,我只是怂。”谢筱雨很实诚,“这世上仇富的人太多了,大富大贵和装富装贵的人都不怕别人仇,只有我们这种小富小贵的,千万要当心。” 文竹开玩笑,“那你完了,我也仇富,我已经知道你富了。” 谢筱雨大手一挥,“你别开玩笑了,你连南远矿业巨头的儿子都没兴趣,我这种你入不了眼。” 文竹贴着手机的耳朵仿佛被烫了一下,她怀疑自己听错了,“南远矿业巨头?” 电话那头的人啊了一声,“你不知道吗?你去搜一下南远福泽集团。” - 电话挂断后,文竹第一时间搜索了谢筱雨提供的信息。 [矿业巨头福泽集团董事长林启山车祸身亡,年仅55岁] [福泽集团董事长林启山车祸身亡,百亿市值一夕蒸发] [高架侧翻!福泽集团董事长林启山意外身亡,南远市政府遭起诉?] [福泽集团群龙无首!前董事长遭车祸,八旬老太挑大梁] …… 铺天盖地的信息纷至沓来,像满天飞舞的白色纸片,让文竹眼花缭乱,如堕梦境。 明明每一个字都认识,连在一起却难以理解。 她觉得自己荒谬又可笑,家徒四壁的灰姑娘居然对高高在上的贵公子动过心思? 那时候的林屿,究竟是以怎样的眼光看待为了八百块钱煞费苦心,在寒风中瑟瑟发抖的自己呢? 那天,她站在舞台边,他搭乘手扶电梯从楼上下来。 他们的目光在寒风中短暂交汇,明明看见了彼此,事后却对此事绝口不提。 他和她的遇见是命运之手的差错,云泥之别才是他们的真相,就此别过才是他们此生的宿命。 她突然有些庆幸,庆幸他们之间已无瓜葛。 将自己踩进泥泞后,文竹以旁观者的心态重新审视那些新闻。 那场车祸,不仅令林屿重伤,也要了他父亲的命? 那他从昏迷中醒来时,该很难过吧? 可是这又与自己有什么关系呢? 文竹摇了摇头,退出了搜索引擎。 那些云层之上的故事,不是身在泥潭的她该思考的。 第149章 浅尝异地恋 挂断电话,手机里进了一条新微信消息。 -z:还生气吗? 两人闹别扭的时间已超过24小时,在被叶如一顿教育后,文竹动过几次给赵曜发消息的念头,但每一次念头刚起,便被生生按了下去。 现在,赵曜主动低头。 长指在手机屏幕上敲击,唇边挂着未被自己察觉的笑,文竹回了三个字。 -竹子:还生气 消息发过去没几秒,赵曜拨了视频通话进来。 文竹想也没想点了拒接。 她不擅长处理争吵之后的和好,觉得一切来得过于突兀。 -竹子:说了我还在生气 赵曜换了语音通话,这次文竹秒接。 她说:“干嘛?” 挺不耐烦的声音,很傲娇。 赵曜:“有个问题想请教一下你?” “说。” “你今天唱得歌叫什么名字?很好听。” 文竹的火气瞬间冒头,谁大晚上跟女朋友打电话和好就为了问歌名? 她夹枪带棒道,“我今天唱了那么多,鬼知道你问得哪首?” 赵曜哼了几句旋律,说:“就这个。” 文竹了然,面无表情道,“《i love you》。” 话音刚落,电话那头的人说:“i love you too.” 赵曜的声音染着笑意,入耳的瞬间文竹高高筑起的防线轰然坍塌。 所有的不愉快都融在了他昭然若揭的讨好里。 “诡计多端。”文竹骂了一句。 听着她明显和缓的语气,赵曜接话道,“不是,是真心实意。” 关于那次争吵,两人不约而同地翻了篇。 接下来的几天,文竹在安城的各大乡镇来回奔波。她马不停蹄从一个婚宴赶往另一个婚宴,白天拍照,晚上修片。忙碌且充实,是她满意的状态。 赵曜提过两次想见面,文竹只说太忙没空。他也就不再提了,只是每晚睡前都会通过视频看看文竹,以慰相思之苦。 之所以说看看文竹,是因为视频中文竹压根不看赵曜。 赵曜偶尔问一些问题,文竹会给予回应,但很少主动展开话题。 这天晚上和前几日一样,视频接通后,文竹将手机靠在显示屏边角上,问了声好后便一心盯着屏幕。 赵曜躺在床上,握着手机,望着文竹的下颌线,也不说话。 这很反常,文竹不太适应。 她低头看了一眼手机,撞上了赵曜的目光。 “还以为你不在呢?”文竹收回视线,继续处理照片,“今天怎么这么安静?” “因为想试一下,如果我不开口说话,你会不会主动说话。” 幼稚,无聊。 文竹默默吐槽了一句,随后道,“现在试出来了?” “嗯。试出来了。”赵曜很满意,“你还是有点良心的。” 文竹又不搭话了。 赵曜也闭了麦,手机里只剩文竹点击鼠标的声音。 两厢沉默之后,赵曜又开口了,“我明天能见你一面吗?” 文竹说明天不行,“也挺忙的。” “我们已经6天没见面了。”赵曜陈述事实。 30多公里的距离,活生生被谈成了远隔重洋的异地恋。 “6天吗?”文竹重复,疑惑道,“我们不是每天都见面吗?” 在她看来,视频通话也算见面的一种吧。 赵曜又开始自我怀疑了,“你就一点都不想我吗?” “想啊。”文竹说,“所以我们这不是在视频吗?” “视频能一样吗?” “哪里不一样?” “摸不到,抱不到,也亲不到。” 文竹脸上一热,仔细想了想,好像确实是这样。 这句话似乎有魔力,同时打开了她的嗅觉与触觉。他的体温,他的味道,他唇瓣的柔软,纷纷再现。 “我能去找你吗?” 突然的问句驱散了脑中纷纭繁杂的念头,文竹坚定地摇了摇头。 那些感觉很美妙,但没有也还好。 主要是她真的很忙,带个挂件挺碍事。 “那你能来找我吗?” 文竹思考了一番,给出了模棱两可的回答,“我尽量。” 她明天的活动范围不在安城城区,如果结束得早,应该来得及去一趟城区。 《小王子》里说,如果你说你下午四点来,从三点钟开始,我就开始感觉很快乐,时间越临近,我就越来越感到快乐。 简单的三个字,给了赵曜莫大的希望,他内心的雀跃与欢欣无可复加。 但想到对面那个人是有前科的,赵曜忍不住叮嘱了一句,“你必须来。” “为什么?” 话问出口,文竹才发现自己的第一反应居然不是反对他的强制性要求。 “因为我们要开学了。”赵曜说,明天晚上要返校上晚自习了。 文竹皱了皱眉,脱口而出,“差点忘了你还是个学生了。” “忘了这个不要紧。”赵曜说,“别忘了我是你男朋友就行了。” “忘不了忘不了。”文竹看了眼时间,“不早了,早点睡吧。” “好。明天见。” “今天啦。”文竹打了个哈欠,“已经凌晨1点了。我也去睡了。” “晚安。” “晚安。” - 两人互道晚安后,文竹洗了澡,躺在床上翻了一会儿微博。 最新的那条依然是初一那天关于赵曜的那一组照片。 回安城这段时间,她的硬盘里堆满了模式化的婚礼跟拍与各种周岁记录。 不断重复自己对文竹而言是一件很痛苦的事情,为了那三五百的出场费,她感觉快变成一个按快门的机器。 她尝试在仪式现场发现不同的风景,拍一些跳出模式与框架的内容,但每到选片环节,那些照片均不会入选。 想到这,文竹坐起身,重新打开电脑,将那些被客户pass的照片整理出来,发了条微博。 西方不亮东方亮,不被客户认可的内容倒颇受粉丝好评。 有几个晚睡的夜猫子秒点赞,吹起了彩虹屁。 文竹心里好受了不少。 她握着手机美滋滋的回复着那些评论,一条微信消息出现在手机顶端。 -z:不是睡了? 文竹装死。 视频通话弹出来,文竹手忙脚乱,匆忙之中点了接通。 赵曜的手机屏幕上出现了一张慌乱的脸,脸的主人在迟疑两秒后,讪笑着打了招呼。 文竹想明白了,“咱俩谁也别说谁,你不是也没睡嘛?” 屏幕上的人趾高气昂,侧躺在被窝里,缎面睡衣的领口宽松,泄露了一大片雪白的肌肤,却浑然不觉。 见赵曜眸光沉沉,不言不语,文竹纳闷,“怎么不说话?” 半晌,他说,“走光了。”真挚诚恳,君子口吻。 文竹半信半疑,低头看了一眼,随后迅速调整了姿势。 她心中窘迫,却偏要嘴硬,满不在乎道,“也还好吧,吊带裙的露肤度。” 赵曜没料到她是这个反应,一时哑口无言。 见赵曜吃瘪,文竹补充道,“你管这种程度叫走光?你们男高都这么纯情吗?” 说到最后,声音带着明显的揶揄。 赵曜回过神来,眼里噙上一抹笑,“你明天最好把刚刚的话当着我面再说一遍。” 文竹怂了,草草终结了这次通话。 赵曜握着归于静谧的手机屏幕,在对见面的期待中渐渐睡去。 第150章 恋爱日常 第二天下午,文竹的拍摄顺利收尾,比她想象中要早。 她刚抵达城区,赵曜的电话进来了。 “结束了吗?” 文竹笑,“我怀疑你在我身上装了监控。” 不然怎么她刚到,他就似有感应般联系了她。 赵曜没心情理会她的玩笑,满心满眼都是期待,“你从哪边过来?在哪下车?” 文竹卖了个关子,“我也不知道啊,车是司机在开。” “那我在哪等你?” “你在哪?我去找你吧。” 赵曜此时正和夏天在学校的篮球场。 从电话被接通,夏天的耳朵竖得老高,恨不得贴上赵曜的手机。 听到文竹的问话,夏天吱哇乱叫,“我们在学校。”引得过往学生纷纷侧目。 文竹了然,“跟夏天在一起呢?” “嗯。我们在打球。” “那你们打吧。我刚出发。” 赵曜说好,准备挂电话时,夏天一把抢过手机,对着话筒一顿狂叫。 “竹子姐你快来!这比一点状态都没有!菜得跟狗一样。赶紧把你的狗牵走!” 文竹乐了,“那我一会儿就来牵。” 夏天心满意足,啪地挂了电话,完全不给赵曜辩白的机会。 对上赵曜的视线,夏天很臭屁,“我说错了吗?不服solo啊。” 夏天自认为在召唤师峡谷打不赢赵曜,但在安中篮球场上,他认第二就没人敢认第一。 血气方刚的年轻人哪经得起这种挑衅,两人当下决定半场1v1对决。 “那开始吧。”赵曜说。 “等会儿。”夏天四处张望,“还少个裁判。” 阮以安捧着两本书从宿舍楼走到球场边,被眼尖的夏天一眼发现。 “阮学霸!这里!” 夏天吼了一嗓子。 阮以安走近球场,他和赵曜对视一眼,微微点头算打了招呼。 两人对新年期间的那次短暂会面绝口不提。 阮以安问:“怎么了夏天?” “我和赵曜1v1,你来当裁判。” 阮以安说好,“不过你们怎么想起来1v1了?” 夏天藏不住话,“他不服我在你姐面前说实话,我就教教他什么叫真正的实力。” 有不明真相的围观群众问:“这和阮以安姐姐有什么关系?” 不待夏天回答,阮以安看了赵曜一眼,“开始吧。” - 文竹抵达安中篮球场时,老远见到一群人围在一个场地周围。 她站在人群外,一眼看见了衣着单薄的赵曜,他巧妙地绕过夏天的防守,出现在篮筐下。 他眼神坚定而专注,卫衣袖口半挽,露出的手臂线条漂亮紧致,随着手腕柔和地抖动,篮球划出一段美丽的弧线。 夏天在他投篮之际奋力跳起阻挡,但动作慢了一拍,篮球迅速落入篮筐,赵曜得分。 球场上的他全不似往日的慵懒,带着罕见的蓬勃朝气,是少年人该有的模样。 双方位置对换,赵曜如有感应般望向人群。 文竹就站在那里,笑得格外灿烂。 赵曜把球扔给夏天,“我认输。” 夏天吁了一声,“搞什么?认什么输?我现在还少2个球呢。” 赵曜哪还有心思理他,拨开人群到了文竹面前。 他按捺住想拥抱她的冲动,问了个无关痛痒的话题,“不是说还有一会儿吗?” “我说呢!原来是有异性没人性。”夏天抢在文竹前,骂骂咧咧地指责赵曜,“你有没有点体育精神啊?” 说着又向文竹控诉赵曜的恶劣行径,“他是不是瞧不起我?我要光明正大地赢,竹子姐你让他跟我打完!人阮学霸牺牲宝贵的学习时间给我们当裁判,他来这出?” 文竹听明白了前因后果,朝阮以安打了个招呼,“安安。” 阮以安心中尚有不快,不情不愿地叫了声姐。 文竹对赵曜道,“你跟夏天打完吧,我就在这儿等你。” 赵曜同意了,但夏天明显感觉到他的力不从心,最后夏天胜2球。 “一点都不过瘾!”夏天胡乱擦了把脸上的汗,控诉道,“自从竹子姐出现,你魂就飞了。赢得一点都不过瘾。” 赵曜压根不理他,一双眼睛时刻黏在文竹身上。 夏天恨不得自戳双目,上前扒拉他,“我以前怎么没发现,你还是个死恋爱脑?” 赵曜顺水推舟,“对,我恋爱脑。” 夏天恨铁不成钢,“黏女朋友的男人没有前途你知不知道?” 赵曜当耳旁风,文竹乐不可支。 “走了!恶心!”夏天问阮以安,“一起走吗?” 阮以安答,“走。” 远离赵曜和文竹后,阮以安问:“我姐跟赵曜……他们在一起多久了?” 夏天:“就这个寒假吧。有一天那比发了条朋友圈,我才知道的。是不是很意外很惊喜?” “是的。” “其实也正常。我看赵曜对你姐绝对是图谋已久,也不知他怎么把人追到手的?” 想到自己这两年毫无进展的恋情,夏天幽幽补充,“怎么他追个人就那么简单呢?” 阮以安不接茬了。 - 两人走到僻静处,赵曜如愿以偿抱住了文竹。 他刚运动完,浅浅的汗味混合着衣物上淡淡的洗衣液味道,不算难闻,但文竹皱着眉推开了他,“别,一身臭汗。” “哦。”头一次被人嫌弃的赵曜很受伤,随后眼睛亮了亮,“那你先陪我回家去洗个澡吧。” 文竹:? 赵曜解释,“我的意思是,你陪我回去,我去洗个澡。” 见文竹迟疑,赵曜补充,“我妈还没回来。” 文竹说好。 话音落地才明白,赵曜这番话环环相扣。 文竹踹他一脚,“你这一环接一环的,就为了套我呢?” “拒绝家暴。”赵曜嘴上这么说,却并不躲开。 片刻后,他一脸认真道,“是你先嫌弃我臭的。我真的臭吗?” “我再闻闻。”文竹将鼻子凑近赵曜嗅了嗅,“有点臭。” 赵曜揽住她的肩膀,吻了吻她的耳朵,“但你很香。” 于是,文竹那很香的耳朵成功泛红。 赵曜:“现在好了,又香又红。” 文竹:“滚。” 第151章 职场礼仪 文竹跟着赵曜回了家。 赵曜递了双新拖鞋给她,给她倒了杯水,“你随便坐,我马上好。” 文竹接过水杯,在沙发上坐下。 耳边传来浴室的流水声,入目是赵曜家简约宽敞的客厅。 一套房子的硬装往往体现了一个家庭的经济实力,而软装则体现着主人的欣赏品味。 但赵曜家什么也看不出来。 客厅很空,沙发、茶几、电视柜、电视,其他没了。除了茶几上那空空如也的花瓶,能体现主人特质的东西很少,甚至连一幅画、一张照片都没有。 这对母子再一次刷新文竹的认知。 赵曜和承诺的一样,很快从浴室出来。 他的头发尚未吹干,湿润的发丝塌落在他额前,几滴水珠顺着皮肤下滑,隐入t恤领口,让布料沾上几点水星。 他清俊的眉眼浸过潮气,更显眉眼如画,眸光潋滟。 见文竹呆滞,笑意爬上他的眉梢,“看什么?” 文竹大大方方道,“看你好看。” “你也好看。”赵曜在她身边坐下,以眼神一寸寸描着她的眉眼,“你今天化妆了。” 他刚刚没太注意,只觉得今天的女朋友又美出了新高度。 这会儿才发现她化了眼妆和唇妆,眼睑上覆着淡淡的粉色,眼尾弧度很勾人。 女为悦己者容。 赵曜追问,“是为了我吗?” 文竹的小心思被摆上台面,却偏偏要嘴硬,“没有,职场礼仪。” 赵曜笑,“你说化妆品再不用过期了都比这个理由靠谱。” 她本就漂亮,再用心化妆,指定要惹恼客户。 文竹从善如流,“是,化妆品要过期了。”唇角带笑,眼神清亮。 赵曜情不自禁伸手抚上她的脸。 文竹阖上眼,但预料中的吻并没有即刻落下。 “要不要去我房间?”赵曜问。 文竹猛地睁开眼,难以置信。 “不是。”赵曜指了指客厅的摄像头,抢在挨揍前解释,“客厅有监控。” 家用摄像头圆圆的脑袋上安着漆黑的镜头,文竹望着那摄像头眨了眨眼睛,眼神里泛着清澈的愚蠢。 她讷讷开口,“你妈在看我们吗?” “不一定。”赵曜说,“以防万一,我们还是先去我房间吧。” 文竹拎了相机就往大门边跑,“我觉得你穿好衣服,我们赶紧出门更靠谱。” 赵曜:…… - 等赵曜穿衣服的间隙,文竹接了个电话。 赵曜很快穿好外套,只见文竹神情凝重,蹙着眉头,不时说着“嗯”“好”“我知道了”“没事,不要客气”。 电话挂断,她对赵曜说:“能不能借下你的电脑?” 突如其来的问话,让他如丈二的和尚摸不着头脑。 “能不能啊?”文竹有些急。 “可以,在我房间。” 赵曜领着人往里走。 “出什么事了?”等待开机的间隙,赵曜问了一句。 文竹长话短说,“瑞瑞奶奶刚刚去世了。” “那个小胖墩的奶奶?” 文竹说:“对。刚刚皎皎姐打电话来,说奶奶今天午觉一直没醒,去叫她起床的时候发现人已经没有呼吸了。” 关于死亡的话题总是过于沉重,两人都有些黯然神伤。 “不过瑞瑞奶奶是有福气的。”文竹继续说,“在睡梦中寿终正寝,比那些遭遇病痛与事故后死去的人要幸福很多。” 赵曜想到了林启山,附和道,“的确。” 文竹想到了李凤英,“我奶奶是梅雨天摔了一跤去世的,我回到家时她头发上全是凝固的血。她以前总说,有福之人六月生,无福之人六月死,她就挺没福气的。” 这是文竹头一次对人谈起李凤英的死亡。 她对李凤英的情感过于复杂,但当尘埃落定,她发现自己对她的情绪中,怜悯占了上风。 赵曜下意识伸手拿纸巾,却发现文竹眼中没有泪光。 她很平静,以哀伤为内核的平静。 电脑开启,桌面是系统预设。 “桌面真丑。”文竹点评道,缓和了沉重阴翳的气氛。 赵曜不恼,“那你帮我换个好看的。” “等会儿。”文竹插上硬盘,“我先给姣姣姐传个图。” 她在硬盘里翻找,找到了年前给瑞瑞奶奶拍摄的那张照片。 当时的随手一拍,成了她留在世上的最后影像。 文竹发完照片,忍不住感慨,“摄影的意义突然变得很沉重。” “不沉重。”赵曜说,“你知道墨西哥的亡灵节吗?” 文竹说不知道。 “对于我们中国人,或者是伦敦人来说,死亡是一件难以启齿的事情,好像这个词附带着诅咒,会灼伤他们的嘴唇。” “但墨西哥人却常把死亡挂在嘴边,他们调侃死亡、与死亡同寝、庆祝死亡。他们会举行亡灵节,载歌载舞,肆意庆祝,他们的《公民知识》课本会告诉孩子,‘这不是一个悲伤的节日,相反,是一个充满色彩的节日。’” “逝去的人,因为生者的记忆而永存。影像是一个人活过的最直接热烈的证明。你的照片很有意义。” 赵曜将自己对死亡的看法娓娓道来,一字一句都让文竹倍感意外,也深受鼓舞。 她问:“你怎么会知道这些?” 赵曜曾经就读的国际学校会不定期举办global vision(全球视野)的校园活动,墨西哥亡灵节给他留下了很深的印象。 人一旦说出一个谎言,需要千万个谎言去圆。 他曾在学校的问题上有所隐瞒,所以他现在不能改口。 “看过相关记录片。”他这样回答文竹。 文竹很好奇,“叫什么名字?我有机会也看看。” “太久了,忘了。”赵曜看着屏幕上那些分门别类的照片,点了点第一个文件夹,“这个文件夹里是什么?是你的英文名。” “你怎么知道我英文名叫abbie?”文竹点开那个名为abbie的文件夹。 赵曜无语,“你微博粉丝应该都知道吧。” “哦。”文竹拿出手机,“你微博昵称是什么?有没有给我留过言?我也关注一下你。” “不用了吧?我是僵尸粉,没有留过言。” “不行,我要关注你。” 文竹的注意力顺利从赵曜信口胡诌的纪录片上转移,赵曜说出自己的微博昵称。 文竹点了关注,毫不留情地吐槽,“果然是僵尸粉,这么复杂的名字也是难为你能记住。” 赵曜不仅没有发布任何一条微博,甚至连微博昵称都是系统默认。 “那我改一个?” “改!” “改什么?” “随便你啊。” 赵曜在自己手机上操作了一番,“改好了。” “改了什么?”文竹边问边刷新,看清屏幕上的昵称,她直接傻眼。 太羞耻了。 屏幕上赫然写着—— [我爱abbie竹子]。 第152章 陈年老醋 “换一个!” “不换!” “换一个!” “不换!” 两人以一种简单粗暴的方式吵得不可开交。 小学生来了都得摇头说幼稚。 文竹转身夺赵曜的手机,赵曜仗着身高优势,将手机高高举过头顶。 文竹连跳几下依然够不着,最后爬上了电脑椅。 电脑椅是可旋转的,一个不留神,文竹猛地往前摔去。 赵曜急忙抱住她,两人结结实实摔在了床上。 准确来说,是赵曜的后背结结实实摔在了床上,文竹被他紧紧抱住,毫发无损。 好在床垫够软,赵曜也够皮实,不算太疼。 文竹有些过意不去,关切地问,“疼吗?” 既然这么问了,赵曜觉得不装一下有些说不过去了。 他哼哼唧唧地卖起了惨,“很疼。”手却将人抱得更紧。 鼻尖都是她的气息,怀抱里有她的体温。 直至此刻,赵曜才真切体会到久别重逢、和好如初的喜悦。 “好想你。”他埋首在她颈侧,闷声道。 文竹被他箍得喘不上气,挣扎之下,两人从正面交叠相拥变为了面对面侧躺,赵曜环抱着她的腰身。 “你抱太紧了。”文竹躲着腰间的那只手。 赵曜置若罔闻,将人固定在怀中,“好想你。” 第二次重复这句话。 文竹应声点头,“知道了。” “好想你。” 第三遍。 文竹哀叹一声,“知道了。” 赵曜继续,“好想你,好想你。”鼻尖蹭着她的鼻尖。 “不是,你至于吗?”文竹难以理解,“也就6天没见。” “不,一日不见如隔三秋。”赵曜面不改色,“我们已经18年没见了。” 文竹翻了个白眼,“你这毛病是一直都有的?” “什么毛病?” “恋爱脑。” 这是刚刚夏天怼他的,这会儿被文竹用了。 赵曜脸上挂着淡笑,一派天真烂漫,“见到你才有的。” 文竹:……聊不了一点。 虽然面上嫌弃,文竹心里却滋滋冒着甜蜜蜜的气泡。被人肯定,被人需要的感觉很好。 她伸出修长的食指,挑住赵曜的下巴,斜眼睨他,语重心长道,“我不喜欢太黏人的男朋友。” 用高高在上的模样说出十分不中听的话。 “不,你喜欢。”赵曜笃定,眸光沉沉。 他握住文竹放在自己下巴上的那只手,拉至唇边,吻过她食指侧边的每一寸皮肤。 若有似无的触感,像羽毛轻拂过心尖。 在他的眼神里,文竹产生一种他正在亲吻其他地方的错觉。 太少儿不宜了。 文竹浑身绷紧,耳尖发烫。 她抽回自己的手,撑着床坐了起来,胡乱理了理自己的长发,背对着赵曜。 赵曜将她的慌张看在眼里,双眸染上慵懒得意的笑。 背后悄无声息,文竹调整好呼吸,回头撞见他的大爷做派。 ——仰面躺回床上,双手交叉,垫在脑后,好整以暇地看着自己。 文竹恼羞成怒,捡起床头的枕头“啪”地朝人砸过去。 赵曜抬臂格挡,枕头被他将将接住,“拒绝家暴。” 文竹不搭理他了,坐回电脑前整理自己的东西。 “这个文件夹你还看不看?”光标悬在文件夹的关闭按钮上。 “看!” 赵曜起身来到电脑前,指了指文竹腚下的椅子,“我要坐着看。” “欠你的。”文竹把位置让给赵曜。 “本来就是我的。”赵曜大大咧咧在椅子上坐下。 “是,本来就是你的。”文竹懒得理他,甩出鼠标,“自己看,看完把硬盘退出。” 见人一副要走的架势,赵曜握住她的手,将人拉坐在自己膝盖,双手环住她的腰,“对,是我的。” 不止椅子,也包括你。 他将下巴搁在她的肩上,“我需要讲解。” “真烦。”文竹重新握回鼠标,点开了文件夹。 文件夹以年月命名,最早的时间可以追溯到5年多前,最晚的是半年前。 文竹点开第一个文件夹。 几十张照片,无一例外,主角都是文竹。 眉眼冷淡的,头发刚及肩的文竹。 赵曜的瞳孔蓦地放大,抱住文竹的手不自觉加大了力度。 “难受。”文竹推了推他的手臂。 赵曜回过神,放缓手中力道,“这时候你多大?19岁?” “嗯。”文竹有些怅然,“最后一个1字开头的年纪。” “你现在也很年轻漂亮。”赵曜吻了吻她的耳朵,“比以前还漂亮。” “我说的不是外貌,是心态。”文竹说,“以前总盼着长大,现在发现长大了也不过如此。” 赵曜说,“我觉得长大了挺好的。” “有什么好的?你别身在福中不知福。” “因为长大了可以跟你谈恋爱。” 文竹:…… 然后跟你结婚,拥有一个家庭,永远幸福地生活在一起。 赵曜在心里补齐后面的话。 后面的几个文件夹里也都是文竹的照片。 在影像的记录下,文竹这些年的变化以一种肉眼可见的形式呈现。 “越来越会打扮,也越来越漂亮。”赵曜点评道。 文竹同意,“要不怎么说大学是一所美容院呢?” “这些照片都是谁拍的?”赵曜指着一组照片问。 文竹顺着他的手指望过去。 那组照片色调梦幻,光线柔和,风格突出,犹如西方宫廷油画,与其他照片截然不同。 “以前一个学长。”文竹说。 赵曜心口微窒,“林屿?” “嗯。” 有一段时间,林屿喜欢迷上了这种风格的照片,拍了很多组类似的照片。 文竹看完那些片子后,表示也想拍,磨着林屿给她拍了。 关于林屿的回忆总是苦乐参半,文竹放大那些图片,一一浏览。 她甚至能回忆起每张照片拍摄时的对话。 随着她的动作,每张照片都剐着赵曜的双眼。 作为普通观众,这些照片是上等的佳作,漂亮的模特像梦中女神,朦胧而诱人。 但作为男朋友,他的欣赏荡然无存,只剩嫉恨。 纱质连衣裙轻薄,裸色肩带从肩头滑向大臂,胸前露出大片单薄白皙的肌肤,光洁的直角肩性感。 虽然没有一张照片露出酥胸,但每一张照片都诱惑着人想看更多。 明明三言两语的撩拨都能令她窘迫羞涩,而面对另一个异性的镜头时,她为何能如此坦荡地展现自己? 他无法理解。 他想起了除夕夜的照片。 是不是和自己一样,因为爱,所以无法拒绝? 第153章 男生的e盘 赵曜沉默的时间有点长了,文竹扭头看他。 他神色不虞,隐忍克制着某种情绪。 文竹断定他不开心。 突然怎么了? 以旁观者的角度再次看向那组图时,文竹隐约琢磨过劲来。 “赵曜。”她转过身,双掌捧着他的脸颊。 漂亮的眉眼近在眼前,染着诚挚,“你别不开心啦。” 罕见的、讨好的、撒娇的语气。 那些照片就在屏幕上,就在眼前。屏幕上有一个她,眼前也有一个她。 屏幕上的她,衣着单薄,以无波无澜的眼神望着自己。 不,那个她望得不是自己。 眼前的她,眸光流转,望着自己的眼睛慧黠而灵动。 只望着自己。 赵曜觉得心也一并融化在她黏黏糊糊的声音里。 但这么好的机会,必须抓紧卖惨。 赵曜攒出一个哀怨的神情,“那些照片让我很难受。” “果然还是为了照片。”文竹脱口而出,“那些也还好吧,没什么大尺度,我给一些女孩拍的私房照比这个……” 对上赵曜的视线,文竹逐渐失了气势,“……要露得多。” 赵曜问:“女摄影师拍女生和男摄影师拍女生一样吗?” “不一样。”文竹据理力争,不自觉加大了声音,“我完全可以骗你说照片是女摄影师拍的,但我没有。我能坦然承认,就因为我问心无愧,也真的不觉得这组片子有多出格。” “所以,你能不能别抓着不放了?” 回应文竹的是长久的沉默。 “我不知道是我太想当然还是你太斤斤计较,又或者,这只是我们之间年龄差异的直接表现,”文竹没心情等了,推着赵曜要起身。 “总之,我很不喜欢这种感觉。明明我不觉得自己有错,却因为要迁就你的感受而被迫妥协,这很难受。” “我觉得我需要重新思考一下。”文竹最后总结道。 她没具体说思考什么,但在赵曜看来,她要思考的是他们之间的关系。 她软下来的时候,他会一并变得柔软;她硬起来时,他却不敢再硬碰硬。 上一次争吵换来6天的分别,再来一次的后果,他无力承受。 赵曜紧紧圈住文竹的腰,不让人从怀中挣脱。 他抵着她的额头,闭上眼睛,视线的遮蔽让其他感官更为敏感。 他沉浸在她的气息中,感受着她起伏不定的呼吸。 文竹额间传来他的体温,腰间是他双臂的力道,她被包裹着,像步入一个密不透风的牢笼。 近距离看着他轻轻扇动的睫毛,文竹不禁溺于这样的牢笼。 她回抱住他,轻轻拍了拍他的后背。 “我爱你。”赵曜的声音沉沉的,“让你难受不是我的本意。我说我难受,只是想看你哄哄我。” 文竹这才后知后觉,却又忍不住埋怨赵曜太别扭,“那你直接说呀。” 她正色道,“我习惯直截了当的对话方式。如果你要什么,或者有什么想法,就直接告诉我。我希望我们之间跳过那些弯弯绕绕,彼此坦诚相待。” 赵曜说好。 一场旧照片引发的争端就此收尾,两人的视线再次聚焦电脑屏幕。 最后一个文件夹被点开,文竹在布衣巷房间里的自拍赫然在目。 赵曜记得这组图。 他说,“第一次看到这组图时我脸红了。”温热的气息喷在文竹耳侧。 “为什么脸红?” 赵曜贴着文竹的耳朵说了一句话。 文竹急了,“闭嘴。” “是你说要坦诚相待的。”赵曜拿她的话堵她。 ……倒也不必这么坦诚。 文竹握住鼠标的手抖了抖,“本来说拿这张给你当桌面,现在看来还是不行。” “为什么?” 文竹在其他文件夹挑了张空镜头,设置好壁纸后,她才幽幽道,“对你身体不好。” 俨然是对他那句密语的反击。 好的猎手擅长等候时机。 赵曜没有贪图一时嘴快,沉默地看着文竹关闭文件,退出硬盘。 文竹似乎玩上瘾了,光标放在屏幕上的电脑标志上,虚心求教,“我听说男生电脑的e盘都很精彩,能看看你的吗?” 赵曜:…… “不能吗?”文竹追问,眼尾漾开几分调侃。 赵曜挑了下眉,道,“我的不在e盘。” 他将右手掌心贴上文竹的手背,牵引着她双击图标,随后点开了d盘。 文竹打眼望去,一列黄色文件夹图标出现在屏幕上,文件名多以国家命名。 还真有? 文竹不太自在地收回目光。 赵曜将她那点小动作尽收眼底,噙着笑意问:“要点开看看吗?你喜欢哪个国家的?” “看啊。”文竹硬着头皮说,“就美国吧。” 因为american的首字母是a,所以那个文件夹排在第一位。 赵曜嗯了一声,诚心诚意地建议,“我觉得英国的比较好,要不要看看?” 谁他妈要跟你讨论哪个国家的黄片比较好看?! 文竹内心嘶吼。 “随便你!”文竹将自己的手从他掌下退出,认命地由着赵曜摆弄鼠标。 赵曜果然点开了那个名为britain的文件夹,选了排在第一位的影片。 当熟悉的片头出现在屏幕上,文竹才意识到自己被耍了。 这些哪是黄片,都是正儿八经的电影。 “你逗我呢!” 文竹忍不住一个肘击。 力道不大,赵曜却夸张地喊痛,望着文竹的眉眼笑容肆意。 “不精彩吗?”赵曜一本正经,“这些都是我很喜欢的电影啊。” 文竹已窘得无可复加,只差找个地洞钻进去了。 偏偏赵曜继续戏弄她,“你说的不是这个?那你说的是什么?我找找看有没有。” “烦死了!”文竹一把捂住他的嘴,“你不说话的时候比较帅。” 赵曜真的不说话了,扮出往日里那副冷峻卓绝的神态。 文竹满意了,松开手,评头论足,“对,就是这样,顺眼多了。” 她找了个舒服的姿势窝在他怀里,专心看起了电影。 一部由小说改编的爱情文艺片,文竹看过原着,没看过电影。 当粗犷又优雅的翡冷翠以视觉形式呈现在眼前,文竹不自觉沉浸在它的风情中。 赵曜没她那么认真。 爱人在怀,哪里还有多余的心思分给一部已经知道情节与结局的影片。 他双手把玩着她的十指,偶尔吻一吻她的侧脸,一心想抢夺她的注意力。 他成功了。 第154章 鸵鸟之恋 “痒!” 当赵曜握着她的手,从手背吻上指腹时,文竹实在忍不住躲了躲。 赵曜消停了几分钟。 文竹继续看影片,刚沉进剧情,耳垂传来一阵酥麻。 “你到底看不看?”文竹转过脸,怒目圆瞪。 赵曜眼尾低垂,撇了撇嘴,作可怜状,“姐姐好凶。” 文竹发誓,她真的一丁点都受不了他这样,显得自己跟个大变态似的。 但,心莫名其妙软得一塌糊涂。 赵曜捕捉到她的眼神,乘胜追击,“你今天都没亲过我。” 文竹转了转眼睛,好像是的。 文竹浅啄几口赵曜,“好了,现在亲过了。可以了吗?” 唇上的柔软稍纵即逝,丝毫不解渴。 “敷衍。”赵曜不满意,“你已经不喜欢我了吗?” “啊。”文竹快疯了,觉得赵曜故意找茬,“你真的好烦啊。到底要怎么样?” “我给你演示一下。” 最后一个开口音和一起覆上文竹的唇瓣。 他捏着文竹的下巴,微微抬高她脸,以一种不容拒绝的姿势贴上她的唇瓣,舌尖撬开齿关,长驱直入,在她温热柔软的口腔里攻城掠地。 他的进攻方式很矛盾,克制又急切,隐忍又强势。 有淡淡的甜津在舌尖漫开,进退之间,让人毫无招架之力。 最后,文竹乱了呼吸的节奏,软塌塌地任他摆布。 赵曜松开她,“这样才算,知道了吗?” 得了便宜还卖乖。 文竹瞟他一眼,好半天才接话,“这几天在哪找了师傅偷偷学艺呢?” 赵曜不急不躁,“梦里。”见文竹的白眼快掀翻天灵盖,他补充道,“和你。” 文竹:…… 他追问,“你知道我们在梦里还做了什么吗?” 不听下文,文竹也知道他要讲什么,立刻捂住他的嘴,“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赵曜吻了一口她的手心,问,“那你会梦见我吗?” 那个久远而真实的梦境霎时重启,梦中的触感与此刻掌心的酥麻重叠,如果不是梦境过于隐秘,文竹简直怀疑他是不是偷偷编了谎言来套她的话。 赵曜见眼前人不言不语,微微低着头,脸庞晕开一抹绯色,那神态,犹如含苞待放的玫瑰,勾得人心神荡漾。 她多数时候都高冷疏远,拽着一张脸示人。但只有他知道,那副高高在上的面孔下有一颗多么柔软的心。 每一次她露出这副含羞带怯的模样,赵曜都毫无招架之力,会以最直接最本能最原始的方式表达他的心动。 两人贴得太近太紧,文竹对他的变化了然于心,扬起一个得意的笑容,突然无比硬气。 女生在生理上的优势此时展露无疑,她以必胜的决心将窘迫还施彼身。 她的手状似无意地扫过那一处,双眼定在赵曜脸上,无声动了动嘴唇,最后利利落落起身离开。 赵曜没有错过那三个字,也无法忽略那短暂的为非作歹,额角抽搐,冷汗涔涔,咬牙切齿道,“文竹!” “嗯?”应话声明媚灿烂,昭示着说话人的好心情。 电脑桌旁边的书架上放着不少书籍和cd,文竹正在漫不经心地浏览那些东西。 赵曜仍坐在原地,文竹自觉胜券在握。 她好死不死地补充,“怎么不说话,叫我干嘛?……啊!” 赵曜不知何时来了她身后,将人打横抱起。 几步之后,两人重回那张柔软的单人床。 文竹的惊呼被吞没。 一个报复性质的、强势的吻。 文竹被吻得呼吸不畅,原本想推拒他的手变得绵软无力,徒劳地抵在他的胸膛前。 胸膛之下的心脏蓬勃而灼热,一下下震着她的掌心。 文竹渐渐发现,这个吻很不一样。 以往每一次接吻,赵曜的双手都很规矩,除了拥抱便是捏着他的下巴或是握着她的双手。 在这个吻里,他的右手顺着短呢西装的下摆探进内里,隔着单薄的打底衣扣着她的腰线,来回摩挲逡巡,力道不重却不容忽视,激起阵阵酥麻。 他的左手,攀上她的大腿,反复抚摸揉捏,吻与手部动作互相配合,文竹生出一直从未有过的感觉,下腹腾起一阵陌生的热意。 而他似乎对那层阻隔自己的衣物格外不满,粗暴地推高掖在牛仔裤里的打底衣下摆,如愿以偿触摸到她柔软光滑的肌肤。 肌肤相触的瞬间,真实而具体的抚摸让文竹不禁溢出一丝暧昧的喟叹声。 爱人的躯体是诱人堕落的恶之果。 赵曜对她的反应很满意,情难自禁,加重了手上的力道。 当舒爽变为痛感,文竹往后缩了缩。 赵曜将人捞回,箍得更紧。 文竹吃痛,咬了他的舌尖。 痛感让他有短暂的迟疑,片刻后,攻势卷土重来。 文竹狠了狠心,更用力地咬了一口。 甜腥的血液在舌尖弥漫,赵曜睁开眼,分开文竹的唇。 眸光里带着热意正嚣的欲望,一点鲜血染在他莹润的唇瓣,秾艳糜丽。 文竹双颊飞霞,眼尾泛红,微喘的唇瓣同样娇艳。 相顾无言,漆黑的瞳仁里都是彼此的身影。 他将手臂撑在她身体两侧,被漆黑眼睫遮掩的眸色沉沉,“知道怕了?” 文竹觉得自己白吃了6年饭,居然被一个臭小孩唬住了。 她僵着脖子,死要面子,“什么怕了?是你把我捏疼了我才咬你的!” 赵曜绽出一抹撩人心弦的笑意,“除了嘴硬,哪里都软。” 方才发生的那些让简单的8个字格外暧昧。 文竹侧过身,将脸埋进他的枕头里,“你闭嘴。” 赵曜盯着她的后脑勺,眸光温柔。 一双手抚上文竹的后脑勺,她听见手的主人说:“像只鸵鸟。” 赵曜侧躺在她背后,紧贴着她的后背,她知道危险尚未解除,不敢明目张胆挑衅他,但又不满被轻视。 文竹反唇相讥,“你才像鸵鸟!”从枕头里传出来的声音闷沉含糊,语气幼稚。 “好,我像鸵鸟。”赵曜哄她。 他的唇瓣浅浅贴着她的头发,一寸寸吻着她的头顶。 在细密的触感中,文竹听见他说,“饲养员该带鸵鸟去觅食了。” 第155章 接踵而至 两人收拾妥当走出家门,迎面撞上拾级而上的陈丽君。 “赵曜,出去啊?” “是。”赵曜打了招呼,“阿姨好。” 陈丽君看着赵曜身后那个漂亮的姑娘,觉得有些眼熟。 看着对面两人交握的双手,陈丽君了然于心。 但明目张胆把人带到家里来,也太嚣张了。 “你妈有说什么时候回来吗?”陈丽君问。 “没说。” “你妈这次出门旅游时间真够长的啊。” 赵文洁对外宣称出门旅游了,赵曜知道她是为自己铺路,做讨好人的事情去了。 “嗯。” 见赵曜兴致不高,陈丽君草草收尾,“晚饭到我家来吃?” 赵曜说:“不用了阿姨,我们出去吃。” 待陈丽君进了门,赵曜介绍道,“那个阿姨是夏天的妈妈。” 赵曜和夏天是邻居这事虽是文竹意料之外,但也在情理之中。 文竹嗯了一声,表示知道了。 - 陈丽君进门后,将菜放在厨房台面上,拿了个刨刀削土豆丝。 她一边削皮,一边琢磨刚才那姑娘。 突然,灵光一现。 那不是阮姐的女儿嘛! 掌握了第一手八卦的她,抑制不住地兴奋。就等夏天回来再确认一遍了。 母子俩坐上餐桌时,陈丽君开门见山,“我刚刚见到赵曜了。” “见就见到呗。有什么稀奇的。”夏天大口嚼着饭,“天天抬头不见低头见的。” 陈丽君继续说,“他带了个姑娘一起从家里出来。” 夏天猛咳一声,一口饭喷了出来。 赵曜这么猛的?直接把人带家里了? 陈丽君抽了两张纸巾塞过去,嫌弃道,“冒冒失失的。” 等夏天缓和些,她继续旁敲侧击,“那是他女朋友?” “我哪知道啊?你说的那人我又没见到。”夏天有底线,“人是方是圆,是高是矮我都不知道。” 陈丽君详细描述了一番,“很漂亮的一个女生。挺高的,皮肤很白,丹凤眼,长发,黑的,卷的。认识吗?” 夏天暗道,您看得还挺认真。 “不认识。”夏天矢口否认。 陈丽君了然,那就不是同学,对心中的猜测肯定了十之八九。 夏天还没意识到自己被套了话,心想我太娘的真是义气,为兄弟守口如瓶,连自己老妈都能骗。 - 另一边,文竹和赵曜吃完饭,看见了影院外的巨幅海报。 见文竹盯着海报出神,赵曜问:“要看电影吗?” 文竹睨他,“你不用上晚自习吗?” “可以不上。” “别。”文竹说,“我求你去上吧。” “为什么?你不是想看吗?” 文竹一脸懵,“谁说我想看?” “那你盯着海报?” “我是在想这幅海报的色调怎么调的,很有质感。” 赵曜:…… 文竹转身与赵曜面对面,语重心长,“你回学校吧,我也回家修图了。今天的约会就先到这儿了。” 工作脑大爆发的文竹,这会儿满脑子都是今天的照片。 作为一个恋爱脑,赵曜无法理解她,“你不想再跟我多待一会儿吗?” “我想啊。”文竹说,“但你要上学,我要工作。我俩也不能时时刻刻绑在一起吧?” “那你不搬回安城吗?” 如果都在城区,不管多晚,总能见上一面。 文竹有些迟疑。 年后这几天,她刻意逃避“在哪工作”这个问题。按照计划,她忙完这段时间,大概率要去外地的,但…… 她望向赵曜,每次对上他的视线,有些话就难以启齿。 “不搬吧。我来这边还得租房子。”文竹找了个借口,“左右是全县范围跑来跑去,住镇上和住城区区别不大。” 一抹哀色闪过赵曜的眼睛。 区别不大吗? 她没有自己那种渴望时时刻刻在一起的想法吗? 赵曜说,“但我们可以离得近一点。” “没必要吧。”文竹说,“谈恋爱也没必要时时刻刻待在一起。我空了就会来看你的。” 两人在恋爱观念上的分歧很大,究其根由,不外乎一个拿爱当氧气,一个却只拿爱当香氛。 “那你不空的时候呢?”赵曜问,“我们就一直不见面?” 赵曜刻意放缓了语气,但文竹依然听出了咄咄逼人的意味。 他不满意她的安排,他在逼她就范。 一股无名之火腾上文竹的胸腔,她压抑着自己,用沉默进行对抗。 商场里的暖气太足,温暖窒息的感觉让她透不过气。她会在大脑发热前变得暴躁,她不想这样。她需要冷静。 “我们先去外面。” - 春寒料峭迎面而来,文竹觉得吹过冷风的自己清醒了很多。 赵曜跟在她身后,明白她又不高兴了。 和上一次一样,他觉得自己并没有错。 但因为上一次的教训,他只能认下那莫须有的过错。 “对不起。”他牵起文竹的手,轻轻摩挲,“你不要生气。” “我没有生气。”文竹的声音很干。 在赵曜听来,是口不对心的语气。 “我没有逼你的意思。”他似乎有洞察她心思的魔力,“我只是很爱你,很想时时刻刻和你在一起。” 身后传来赤诚而坦荡的告白,但落在文竹耳中却令她背负起更重的压力。 正月里,小城街头的年味正酣。熙熙攘攘的人群里,出双入对的情侣不在少数,他们脸上的笑意像淬过蜜。 反观自己与赵曜,却一再陷入剑拔弩张的氛围。究其缘由,是他们进度不一的人生。 “赵曜。”她转过身,声音很轻,“如果你想找一个时时刻刻浓情蜜意的女朋友,那你应该去找你的同龄人。” “我……” 赵曜刚启口,便被文竹悬于唇前的手指止住,“你先听我说。” “虽然我们都不在乎年龄差异,但我们却不得不承认,年龄差异确实会产生很多问题。” “你还是一个学生,不用背负经济压力,只需要好好学习,好好享受你的青春。甚至你可能觉得你压根不需要好好学习,因为你的家庭条件已经高过安城绝大多数的人,你可以只要恋爱,其他都不要。” “但是我不一样。我需要工作,我要养活自己,要实现自己的人生价值与抱负。” “其实现在想想,你跟我在一起对你更不公平,因为我的年龄我的境遇,注定让我没办法付出和你同等的时间与精力。” “我可以给你男朋友的身份,但我没办法给你什么时时刻刻在一起这样的恋爱。” 赵曜静静听她说完这段长篇大论,扯着唇露出一个苍白的笑,“文竹你知道吗?” “嗯?” “你每次试图说服我的时候都会这样长篇大论。” 文竹挺意外,顺着他的话问:“那你被说服了吗?” “被说服了会怎么样?”他问,“没有被说服又会怎么样?” 文竹很混乱,“你不要问我。你自己决定。” “决定什么?” 所有的疑问都是变相的施压,询问者强迫被问者思考,强求被问者给出解答。 “说了不要问我!” 文竹有些失控了。 她的咆哮在人来人往的街头并未激起太大的涟漪,却震荡着赵曜的心神。 情绪的宣泄后往往伴随着如堕深渊的虚无与疲惫。 文竹强撑着自己,稳住声线,继续说:“对不起。我想回家了。” 她不再看赵曜,转身拦了辆空计程车。 第156章 皮肤的温度 汽车一路行驶,忽明忽暗的灯光透过车窗落在文竹脸上,姣好面容上的点点莹亮时隐时现。 “美女,到了。”汽车在巷子口停下。 文竹如梦初醒,付清车资推门下车。 哀伤悲痛的音乐弥漫在天地间,那是属于瑞瑞奶奶的挽歌,是一个生命与世界最后的道别。 在生死大事前,个人情感多么微不足道。 但她真的好难过。 文竹一路行至家门口,从包里翻找出钥匙,打开门锁,进了家门。 在反身关门的瞬间,一个高大的黑影拥着她闪进了屋内。 文竹下意识想呐喊,想攻击。 当熟悉的气息与怀抱被大脑识别,文竹茫然地陷在那人的怀抱中,任凭手中的钥匙、肩头的背包与相机,逐一滑落。 她不知道他怎么来了,也不知道他为什么要来。 但是他来了。 赵曜将人紧紧搂在怀里,柔软温润的嘴紧贴着她的头顶。 在密不透风的拥抱里,文竹心理防线轰然坍塌。 “你不应该来的。我一点都不好。我太贪心了。我只想要你的陪伴,却给不了你要的陪伴。我很自私。这一点都不公平。我不值得你这样。我知道这样不对。” 呜咽声混着毫无逻辑的自我否定,文竹回抱的手臂渐渐收紧。 “可是,我真的一点都不想放开你。” “那就不放开。”赵曜吻了吻她头顶。 他怎么会不懂她的矛盾她的怯懦她的自尊。 “你不要怕委屈我,不要觉得公平。”因为一切都是我自愿的。 未能宣之于口的话会通过紧紧相贴的心脏传达。在沉默中,两人紧紧相拥。 他的怀抱宽厚而温暖,让她沉浸,让她安心。在文竹即将昏昏欲睡时,一阵手机铃声叫醒了她。 她推了推赵曜,“你的手机响了。” “是你的。”赵曜放开她。 “我的吗?”文竹从地上的包里翻出手机,果然是她的。 来电人是叶如。 “赵曜跟你在一起吧?”叶如开门见山,是班主任的派头。 “是。”文竹想起来,他大概率是翘了晚自习。 “他今天没请假。”叶如控诉。 文竹瞪了赵曜一眼,安抚叶如,“那我一会儿教训他。” “今天开学第一天,刚刚有领导来巡察,我遮掩过去了。但明天早上一定要按时上课。” 文竹很恭敬,“知道了。”但转念想想,“不对啊,这事你直接跟他妈妈说啊? “我暂时联系不上他妈妈。现在开始,你要负担起监护人的责任,他的情况我都跟你联系。” 文竹控诉,“我这是谈了个男朋友还是养了个儿子啊?” 叶如冷嘲热讽,“你自找的。” 文竹神情哀怨地挂了电话。 望向始作俑者噙着笑意的嘴脸,文竹气不打一处来。 “明天给我滚去上课!我才不要英年当妈!” 见赵曜笑意不减,文竹再次重申,“这样的电话我一个都不想再接到了。” 谁他妈想以男朋友监护人的身份接到闺蜜打来的家访电话啊。 “请你老老实实,好好学习,天天向上。” “好。” - 当文竹再次拿出那套粉色的四件套时,赵曜眼里写满了抗拒。 “我能睡你房间吗?” “可以。”文竹觉得换个房间而已,不是啥大事,“但我晚上得修图,会弄得比较晚。影响你睡觉。” 赵曜说没事,“我也睡得晚。” 文竹随他去了。 赵曜上次留在文竹家的衣物派上了用场,当他洗漱完毕,趿着文竹拿给他的拖鞋走进房间时,文竹正聚精会神给满脸痘的新郎磨皮。 赵曜贴过去,吻了吻她的侧脸。 文竹得空看他一眼,啄了一口他的嘴唇,“晚安。” 赵曜还她一个晚安吻,“晚安。” 文竹继续全神贯注。 赵曜掀开被子,躺进了文竹的被窝,属于文竹的气息在鼻间萦绕,赵曜有些心猿意马。 他坐起身,靠在床垫上盯着文竹的后脑勺和手部动作。 这个人专心起来真的心无旁骛。 最后一张图片导出成功,文竹伸了个懒腰。 身后早已悄无声息,文竹回过头,发现赵曜靠着床头阖上了眼。 “这也能睡着。”文竹失笑。 她坐到床边,在叫醒赵曜让他睡睡好和帮他拉高被子之间,文竹选择盯着他的脸欣赏美色。 睡着的他有种异乎寻常的乖巧,浓睫轻覆,鼻息浅淡,薄唇微合,勾得人想一亲芳泽。 行动总是比脑子快。 亲吻的念头刚起,文竹已经将唇凑了上去。 她的本意是浅尝辄止,但贴上那柔软的唇瓣,文竹忍不住舔了舔。 像偷尝糖果的顽劣小孩,品到甜味后便无法轻易收手,文竹意犹未尽地又舔了舔他的唇。 很软,很好亲。 文竹一脸餍足地笑了起来,分开唇瓣准备从撤离。 她的脸庞刚抬离几寸,便被人扣着后脑勺下压,她和他的唇再度亲密无间。 赵曜仍闭着眼,但文竹知道他已经醒了。 他熟练地撬开她的唇瓣,舌尖溜进她的领地采撷她的芬芳。 在她第一次偷亲他时,赵曜就醒了。那是一个蜻蜓点水的吻,他很享受这种真情流露般的亲吻。 但文竹却愈发放肆起来。 唇间那冰凉滑腻的触感勾得他差点装不下去了。但他忍住了,静静感受着她的动作,伺机而动。 当文竹终于玩够了,准备全身而退时,他明白,是时候反击了。 文竹被动的承受着他的亲吻,在他的强烈攻势下毫无招架之力,渐渐有些呼吸不畅。 好在赵曜还有点人性,在她缺氧前放过了她的唇。 正当文竹暗自庆幸躲过一劫时,赵曜的吻却并未停下来。 他放过她的唇,却吻上了她的颈脖,这是一片对两人而言完全陌生的领域,亲吻脖颈带来的战栗比以往任何一次的亲吻更强烈。 文竹身上的缎面睡衣领口宽松 ,方便了赵曜积极探索。 当唇舌征战的疆土再一次扩大,落在灵巧优雅的锁骨上时,一双皓腕攀上了赵曜的肩膀。 哀乐已停,房间里只剩炽热的呼吸声与擂鼓般的心跳。 多数居民已外出务工,新年的余韵渐渐散去,小镇的夜重归静默与安宁。 在这样的夜里,情绪、情愫、情欲,都变得纯粹而直接。 当文竹的手攀上来时,赵曜以为自己下一秒会被推开。 但她没有。 他睁开眼,唇瓣贴着她的锁骨,视线聚焦在她脸上。眼睑微垂,唇色糜丽。她的反应对赵曜是一种莫大的鼓舞。 她是远方繁华都城的王,他长途跋涉而来,只想成为一城子民,而她,却愿意给他整座城池。 但他要不起。 至少现在,他要不起。 赵曜撑起上半身,替文竹拢好衣领,搂住她的肩膀,轻哄道,“睡觉吧。” 让人心痒难耐的吻骤然停止,文竹睁开眼,难以置信地望向赵曜。 两具躯体紧紧相贴,文竹当然知道他现在是什么情况。 “我可以。”文竹说。 赵曜眼底聚起一团晦暗不明的情绪,他吻住文竹的唇,不住道,“谢谢,我爱你。” “过了这村可就没这店了,”文竹用语言激他,“你确定不要?” 文竹知道自己今晚不够理智,但当赵曜一路跟来安河,将她紧紧抱住时,她感受到了一种毫无保留不离不弃的爱。 她也许无法回报同样的爱,但在今晚,她觉得自己可以回报她能给的一切。 赵曜摇头,闭上双眼,从她的额头吻到眼尾,再一次道谢。 文竹盯着他这副世界大同老气横秋的大爱之脸,将手缩回被子里,握住了一个东西。 赵曜瞬间睁开眼。只见文竹唇边漾开一个恶劣的笑,“等会儿再谢吧。” …… 这天晚上留给文竹的最后一个镜头是,赵曜泛红的眼尾以及微张的唇瓣。 之所以说这是最后一个镜头,是因为文竹真的拿出相机按了快门。 文竹反复欣赏这张照片,对此不吝溢美之词。 赵曜突然觉得有种上了贼船的感觉,“感觉我爱了个变态。” 文竹关上相机,放在床头柜上,熄灭卧室的白炽灯,钻进了被窝。 黑暗中,她趴在赵曜耳边说,“看你那样,我真的很想当变态。” 赵曜:……现在换人喜欢还来得及吗? 短暂沉默后,文竹平稳的呼吸声传来,赵曜轻笑着摇了摇头。 第157章 实习律师 第二天一大早,文竹和赵曜同车去城区。 赵曜在安中门前和文竹挥手道别,文竹与婚庆公司会合后赶往北边的乡镇。 今天这个活儿,大瑶也在。 在文竹第四次拿出手机查看消息时,大瑶忍不住多了一嘴,“你之前好像没这么喜欢看手机吧?” “有点事。”文竹说,随后收了手机,直到收工都没再拿出来。 汽车路过城区,文竹看了眼时间,觉得可以约赵曜见个面吃个晚饭。 电话拨过去没打通。 准备再次拨过去时,却意外接到了一个归属地为季市的电话。 对方称自己是律师,有一份股权转让书需要文竹面签,让她来一趟季市。 文竹觉得这是个诈骗电话,嘴上说着嗯嗯好的,随后面无表情挂了电话。 继续拨打赵曜的电话。 依然没打通。 这时那个自称是律师的人又打电话来了,并表示请文竹提供一个邮箱,他把书面合同先发给文竹看看。 现在骗人都这么锲而不舍? 文竹有些动摇了,多问了一句,“是关于什么的股权转让书?” “是关于季市四季物语文化创意有限公司的股权转让书。” “你再说一遍公司名?”文竹怀疑自己听错了。 “季市四季物语文化创意有限公司。” 文竹没有听错。 这是林屿当时拉了几个投资人,一手创立的公司。四季物语的门店是公司其中一项经营类别。当她觉得律师的话有几分可信度时,又忍不住怀疑这件事是不是哪里出错了? 她并不清楚公司的股权机制,对管理层的事情也完全不感兴趣。这个公司怎么会有人把股权转给自己?如果真的有人脑子不清楚,那个人只能是林屿。 但林屿为什么要这么做? “我可以不签字,不要那个股权吗?” “可以不签字。”律师说,“但林先生在遗嘱中指定您获得这部分股权,您没办法不要。” 文竹的心漏了一拍,“遗嘱?林先生是林屿吗?林屿死了?” “不不不。”这个律师急忙澄清,“林先生是林屿,他并没有去世。” 文竹松了口气,“你是实习生吗?” “啊?”律师说,“您怎么知道的?” 文竹无力吐槽,“你不专业的样子像极了实习生。” 电话那头的人讪笑了一下,“小姐您真幽默。是这样的,林屿先生立下的是生前遗嘱,如果您不签转让书,这些股权会在他去世后归您,如果您签转让书,股权会在签字生效后转到您名下。” 文竹听明白了。她现在只有一个疑问。 ——林屿是吃错药了吗? 她急需联系林屿,但所有与林屿有关的联系人都在另一张电话卡里。 她得回安河。 但她想和赵曜一起吃晚饭。 在她犹豫时,赵曜的电话回了过来。 “赵曜!” 轻快的声音传进赵曜的耳朵,让人会心一笑。 “嗯。”赵曜说,“有什么事吗?” 文竹开门见山,“我在城区,要不要一起吃晚饭?” 电话那边的人陷入了沉默。 “赵曜?” “嗯,我在。”他说,“对不起,我今天不在安城。” 文竹的眉头皱得能夹死苍蝇,“早上你不是还去学校了吗?这会儿不在安城去哪儿了?” “我在南远。”赵曜实话实说。 从安城到南远至少需要6个小时。 这6个小时里,赵曜给她发过消息,却只字未提去南远的事。 “哦。我知道了。”文竹强忍着心中那点不快,“是你妈妈的事吗?” “是,她受了点伤。” 文竹很意外,“啊?伤哪儿了?严重吗?” 赵曜看向沙发上的赵文洁,除了额头上已经愈合的伤口,可以用毫发无损来形容她。 赵曜来南远前得到的消息是赵文洁出了车祸,情况危急。 于是他匆匆忙忙来了南远。 与赵文洁碰面后,他才知道自己被骗了。 “怎么不说话?很严重吗?”文竹关切道。 “不严重。”赵曜说,“景区人多,她被推搡着摔了一跤,卧床了,我来照顾她。不过医生说问题不大。” 文竹不疑有他,让赵曜替她向赵文洁问好。 “好。谢谢你。” “好。不客气。那就这样吧,我自己去吃饭了。” 文竹率先挂了电话,握着安静的手机陷入了沉思。 耳边没有赵曜的声音,她沉静下来,越来越觉得刚才那番话漏洞百出。 赵曜越来越像一个谜团,他们相识尚短,了解不够,而她却不管不顾地给予了所有的信任,甚至在明知他的错综复杂后一意孤行,不愿迷途知返。 手机震动了一下。 有一条新消息。 -z:你照顾好自己,我回去了陪你吃饭。我爱你。 文竹猜想,他大概是这个世界最能体察自己情绪的人。 因为这条消息,文竹打消了所有的疑虑。 -竹子:好。 实习律师又打了个电话过来,提醒文竹别忘了发邮箱号过来。 真能添堵。 文竹咬着牙敲了一串字符过去。 回到家中,她第一时间换了卡。 林屿的联系方式早被她删光了。 念头在小可与凯文之间犹疑,文竹最后选择打给小可。 电话很快接通,小可的声音很激动。 “竹子!” “嗯,是我。小可,我打这个电话是……” 文竹的话被一阵嚎啕声打断,小可在电话里哭得撕心裂肺,她断断续续的话语落在文竹耳中。 像散落的拼图被重新组合,拼合成事件的全貌。 屋外的丧乐正盛,婉转哀怨、凄凉悲切,渐渐地,文竹也成了丧乐的一部分。 电话里,小可哀求道,“竹子,你回来吧。来看看屿哥,也看看我们。” 文竹忽略她的请求,将方才被打断的话补充完整,“我打这个电话是找你要林屿的号码。我有些事要问他,麻烦你发我一下。” “好好好!”小可喜出望外,“我现在就发给你。” 一串数字很快通过手机发过来,文竹犹豫了很久。 第158章 宁德路88号 从小可那里,她得到了两个关键讯息。 一、林屿现在身体状况很差,出行只能靠轮椅。 二、林屿和李晨曦分手了,李晨曦的孩子不是林屿的。 简单的两句话藏着无数只有当事人才理解的痛苦与内情,带给她莫大震撼。 她原本要质问股权转让书与遗嘱的事情,现在却难以开口。 电话拨通,第一遍无人接听。 第二遍亦然。 文竹没打第三遍。 她熄了屏,将手机扔在桌上。 在街上买的面有些坨了,她从热水壶里倒了点热水,拌一拌将就能吃。 没吃两口,便觉食不知味,怎么也咽不下去。 又从厨房拿了辣酱,舀了两大勺和面拌匀了。这才几大口吃完了剩下的面。 胃里充实了,心里好像也舒坦些了。 她洗了澡,刷了牙,趿着拖鞋去了房间。 开机,导照片。 还有那么多照片等着她,她才没心思去考虑别人的事。 管他是生是死,管他分不分手,与她无关。 置于黑色鼠标上的手指修长白皙,逐渐收紧,直至颤抖。 文竹抬手摔出鼠标,掩面低泣。 情绪平复后,文竹第三次拨出林屿的电话。 电话接通了,却无人说话。 文竹也不说。 两个人分隔在电话的两端,静默在彼此之间来回。 “竹子。”林屿先妥协。 他的声音虽轻却没有文竹想象中苟延残喘的虚弱。 小可那些话里,肯定有不少添油加醋的成分。 思及此,文竹觉得愤懑,与林屿有关的任何一点事都会让她方寸大乱。 她受够了这样的自己。 她冷着声音,“股权转让书我不会签,你的东西也不要给我,让你的律师不要再联系我了。” 林屿又沉默了。 好一会儿,他才说,“好。还有事吗?” “没有了。”文竹说。 林屿说:“那……再见。” 但文竹没有回以“再见”,也没有挂断电话。 林屿也没有。 “你还好吗?”话问出口后,文竹懊恼得差点咬住舌头。 这句话让林屿微怔,随即淡笑着回道,“挺好的,你呢?” “我也挺好的。” “嗯。”林屿试探着问了一句,“谈恋爱了是不是?” 文竹说是。 林屿问:“他是个怎样的人?” “普通人。”文竹补充道,“除了好看一点。” “嗯。祝福你们。” “谢谢。” 手机听筒里很长时间都没再出现声音,文竹拿下手机,才发现电话早就被林屿主动挂断了。 文竹回味两人方才的交谈,生出了些许时过境迁的感慨。 他们还能心平气和地问上一句好,聊上一两句闲话,挺好。 - 南远。 赵曜与赵文洁静坐在沙发两端,望着工艺精湛的波斯地毯,听着大座钟传来的滴答声。 “为什么?”赵曜先打破了沉默。 赵文洁说对不起,“但是不骗你,你不会这么快过来。” 这句话激怒了赵曜,他站起身朝大门走去,“我来了可以再走。” 他将手伸向门把手,却怎么也拉不开。 大门被反锁了,他出不去,心中生出几许名为焦躁的情绪。 他回过头,想和赵文洁讨论此事,但赵文洁面色平静,似乎对此早已了然于心。 言犹在耳,却形同虚设,“你不是说你替我做过一次选择了,这次由我自己选择吗?” 赵文洁双目含泪,“妈妈也想让你选择的。只要你觉得幸福快乐,我都可以。但是你现在没有选择了,不管是你还是我。” “为什么?”赵曜不理解。 赵文洁长话短说,“林家现在情况很复杂,二房那一脉蠢蠢欲动。林屿时日不多,你是你奶奶唯一的希望。” “林家关我什么事?!”赵曜难得暴躁,“我从来就不姓林!” 很小的时候,赵曜时不时会琢磨,为什么多数小孩都跟爸爸姓,而他要跟妈妈姓。 赵文洁说:“因为赵是百家姓之首,比林气派多了。” 林启山听了这话,会笑着摸摸赵文洁的头,转头告诉赵曜:“这是爸爸爱妈妈的表现。因为爸爸很爱妈妈,所以愿意让你随她的姓。” 他俩的话,小小赵曜都信了,并为父母之间的恩爱甜蜜而倍感幸福。 11岁前的一切都很美好,但彩云易散琉璃脆,从来好景不长久。 “我知道你不想回来,也宁可你永远不回来,不要卷进这滩泥沼中。”赵文洁满怀歉疚,流泪不止,“但现在只有你了。林屿那个孩子不是他的,他时日无多。否则曾璇前阵子也不会铁了心拿水壶往我头上砸。” 赵曜端详赵文洁额上那道伤疤,蜿蜒盘踞在她白皙光洁的额头上,像一条扭曲的毛毛虫。 他们都身不由己。 赵曜关心起林屿,“他们怎么知道孩子不是他的?不是还没出生吗?” 赵文洁解释,“你奶奶找了人跟着那个女人,发现她行事出格,起了疑心。强行取了羊水进行亲子鉴定,结果发现与林屿没有血缘关系。”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11月初的时候。” 这就说得通了。这些年,从未被林家记挂的他,为什么去年会得到特别优待? 那时,一群人大费周章到了安城,为他庆祝成人礼,明面上说什么十八岁意义重大,实际上,不过是看重他身上流的那些血。 赵曜沉默不语,坐在沙发上出神。 赵文洁同情地看了他一眼,心中愧疚万分。 当年林启山能放他们母子回安城,是因为赵文洁当时太疯狂,抱着赵曜上了天台,硬逼着林启山和她离婚,放过她。 林启山同意了赵文洁的请求,却表示要留下孩子,因为他觉得赵文洁随时会再次对孩子造成伤害。 赵文洁不同意。两人僵持不下,最后是赵曜自己坚持要和赵文洁在一起。 如果他们从未离开过南远,也许她们对赵曜要经历的人生会坦然很多。 但当他们习惯了往日的安逸与宁静,南远的一切就成了负担,而这个负担,更多地落在赵曜肩上。 赵文洁走近赵曜,示意他抬头,“你看,我们又回到宁德路88号了。你要看看以前的家吗?” 以前的家。 多么温暖的四个字。赵曜眼睫轻颤,抬眼打量起这栋房子。 这里承载了他近13年的记忆。他在这里出生,在这里长大。在这里生活的时间是景阳苑的2倍。 初到安城,他有太多不适应。他无数次在午夜梦回时以为自己仍住在宁德路88号的大房子里,但每一次睁开眼,苍白的天花板在提醒他,昨日皆往,前尘尽梦。 可是,当他一点点习惯了安城的宁静与安逸,现实却又推着他重回旧时光。 他沿着楼梯向上,凭着记忆推开了那扇房门。 一切都是记忆中的样子,蓝白色系的地中海风格,墙上的铁质船舵是第一次出海时留下的纪念品,经过改造后挂上了墙。 曾经沉迷于海盗故事的小男孩,如今再入“海盗之船”只觉得一切稚嫩、天真、浮夸。 第159章 掌骨骨折 漫长时光与遥远距离赋予“从前的家”的意义,在赵曜被迫踏入这里的那一刻起,荡然无存。 赵曜关上卧室门,觉得一切索然无味。 他返回一楼时,赵文洁正坐在沙发上闭目养神。 听见赵曜的动静,她睁开眼,“怎么这么快下来了,卧室、书房、游戏房都看过了?” “没什么可看的。”赵曜在窗边停下。 窗外暮色沉沉,庭院灯光影绰约,广玉兰宽大的叶片在窗边投下连片的暗影,远处的山茶正艳,似一双双猩红的眼,在黑暗中窥视着、蹲守着,也许下一秒,它们就会露出獠牙。 赵文洁望着儿子的侧脸,三四米的距离却像隔着天堑。 时间不早了,赵文洁问:“饿不饿?我让厨房准备点饭?” “我不饿。”赵曜离开窗边,“你如果饿就自己吃一点。”他转身去了负一楼的音乐房。 这里最初是家庭影音室。赵曜接触音乐后,林启山和赵文洁替他辟了一块地方,用于他日常练习。 起初,林启山和赵文洁都会坐在沙发上,满脸期待地看着他敲鼓,即使他只是进行最简单的single stroke roll(单击滚奏,架子鼓的一种基本功),两人也会煞有介事地掌声雷动、赞不绝口。 后来林启山来的次数渐渐少了,沙发上的人大多数时候只有赵文洁一个。 再后来,赵文洁也不怎么来了,但他仍坐在鼓凳上,一次次卖力击打。 离开南远前的最后那段时间,连他自己都不怎么进来了。小小的少年人,敏锐地察觉到生活正在发生天翻地覆的变化,他全部的心神与精力都耗在对生活的惴惴不安与对未知的无限恐惧中。 音乐房一切如旧,整齐而洁净,不知是一直有人打扫还是赵文洁回来这几天安排了人打扫。 赵曜在鼓凳上落座,拿起鼓棒击出第一个音符。 1个小时过去,赵文洁才起了下楼看一看的念头。 音乐房隔音太好,赵文洁只能听见隐隐约约的声响。 她站在门外,观看着这场无声的抗议。她的手搭在门把手上,却没有勇气拧开。看着赵曜近乎发泄式的动作,她能想象里面是何等狂风暴雨。她无力面对开门之后的声浪与风暴。 她想应该装作什么都不知道,悄然离开。 突然,赵曜不知为何有些许分手,右手的鼓棒重重地砸上了左手,双手鼓棒瞬间脱手,赵曜皱着眉头咬紧了牙关。 赵文洁目睹了这个瞬间,迅速打开门走了进去。 她关切道,“手怎么样?” 赵曜握着左手手腕,额角冒出些许冷汗,但他的回答却是,“没事。”声音都打着颤。 赵文洁跨步上前,拉起他的左手。 “有没有伤到骨头?”手背上的伤痕与赵曜的反应容不得她轻视,“去医院!” 赵曜挤出一个嘲讽的笑,“能出去了?” 赵文洁表情不太自然地沉默了一瞬,“手要紧,先去医院。” 赵曜颓然地看着左手手背,冷冷轻哼道,“不是我们没得选,是你替我选了这里。” 赵文洁说:“现在不说这些,我们先去医院看看。” “那什么时候说?”赵曜觉得失望透顶,“我想留下来的时候,你要离开;我习惯了离开,你又偏要回来。我的人生到底什么时候能由我自己做主?” 赵文洁的手松开他的手臂,“当年是你要跟着我,我没求着你跟我回安城;现在也不是我逼你回南远,是你听到我出事自己要来。除了天台上那次,我什么也没强求过你。” 天台上那次,是赵文洁想推赵曜从楼顶摔下去那次。 赵曜突然莫名觉得心酸又可笑,“是。是我自己选的。” 他有时候想,如果他的母亲从一开始就是一个毫无责任心的母亲,对他不管不顾非打即骂,是不是他就能只有恨意与惧意,而没有丝毫的爱意了? 但他曾得到过那样好的爱。他心底根植的依赖、信任与爱意过于强大,那些正面情感一次次战胜了他后来对她的惧怕与厌恶。 一个孩子,最大的可悲是,永远无法以单纯的敌意去对待自己的父母。因为他们明明那么可憎可恶,却又偏偏曾经那么可亲可爱。 他问赵文洁,“所以,你要这样一点点耗尽一个儿子对母亲的爱意吗?明知道我不想要这一切,还是把我强留在这里?” 赵文洁脸上闪过一丝犹豫,随即咬着牙说,“你知道你不想要的东西有多少人趋之若鹜吗?这不是害你,而是帮你。”她苦口婆心,“你只是现在不适应,慢慢你会习惯的。我们从安城重回南远,这是上天的安排,也是你的机会。我离开那一年,也没料到最后会被求着回来。” 赵曜扯了扯嘴角,不置可否。 “这些先不说了,你先跟我去医院。” 赵文洁按下墙上的通话系统,叫人下来帮忙。 一行人很快去了医院。 “左手第一掌骨中段骨指中段骨折,透亮线对位对线良好,周围软组织肿胀,鱼骨未见明显骨指异常密度及形态表现……” 医生正念着影像报告上的诊断意见,被赵文洁急切地打断,“这是什么意思?我儿子手怎么了?什么时候能好?” “这位女士不要着急,是这个地方有轻微骨折,”医生在自己的手上比划了一个位置,“可以保守治疗,不需要手术。” 赵文洁看向自家儿子此时明显肿胀的左手,面露担忧,“保守治疗怎么治疗?多久能好?” 医生解释,“石膏和夹板固定。孩子还年轻,恢复很快的。情况良好能在3个月左右恢复。” “那麻烦了。” “没事,应该的。” 赵曜坐在医生对面,面无表情听着他们的对话,仿佛伤者是旁的什么人。 - 这天晚上,文竹照例赶在睡前处理完当天的照片。 她熄灭灯,躺进被窝,刚阖上眼,蓦地睁开眼,将被子贴近鼻翼嗅了嗅。 明明过了整整一天,但属于赵曜的气息却隐隐可闻。 想到赵曜,文竹伸手按下开关,在充足地室内光线下点开了自己的手机。 属于赵曜的对话框处在置顶位。 他们最后的聊天记录停在傍晚时文竹那简单的“好”字。 这些日子,他雷打不动在睡前道安,今天,却一反常态。 文竹的视线在时间上停顿。 00:58. 他醒着?还是睡了? 他悄无声息,是因为照顾赵文洁吗? 如果她此时发点什么过去,会吵到他吗?应该不会吧。 可是这样会不会显得自己太黏人,一点也不酷? 好一番纠结矛盾后,文竹扔下手机,关灯睡觉。 第160章 老者心愿 第二天,文竹在一阵激昂悲怆的吹打声中醒来。 经验告诉文竹,那是出殡的哀乐。 安河的习俗一般是停灵三天,瑞瑞奶奶要赶在今天中午前下葬。 文竹站在二楼窗边,看着浩浩荡荡的送灵队伍从对门出发,白色纸钱满天飞舞,瑞瑞和另一个表亲家的小孩坐在棺盖上方涕泗横流。 文竹望着队伍渐行渐远,直至人群消失在弥漫的烟雾中。 送葬的人群陆续返回,皎皎姐赶在开席前喊文竹去对门吃饭。 “竹子竹子,开席了,过来吃饭!” 这顿饭是必须吃的,不管文竹在一众老嫂子间多么不自在。 “好,我就来。”她趿着拖鞋就出了门。 四四方方的八仙桌屋内屋外摆了二十桌,文竹选了最靠墙角的那桌。 桌上的人都有点面熟,她却一个也叫不出名字。 微笑、点头,便算打过招呼。 屋内屋外人声鼎沸,热气腾腾,文竹听着别桌推杯换盏吹牛逼的动静,一门心思扑在碗里那二两米上。 余光中,桌上的阿姨婶子不时将目光投在自己脸上,文竹加快了刨饭的进度。 终于,吃得七八分饱了,文竹放下碗筷。 “我吃好了,各位慢用。”礼貌知会桌上其他人后,文竹抽身离席,回了对门自己家中。 在她身后,桌上众人讨论开来。 “刚刚那姑娘是谁家亲戚啊?” “不认识啊。” “看她往对门去了,莫不是金裁缝的孙女吧?” 一人抬眼见到皎皎姐,忙叫住人,“皎皎,问你啊。刚刚坐这边的姑娘是你家什么亲戚啊?” 皎皎姐正忙得晕头转向,被人拦住这么一问,更是懵了好一会儿,“谁啊?” “就长头发,卷发,白皮肤,高个子,很苗条,长得很好看那个。” 皎皎姐一听这描述,“那是文竹啊。”毕竟她们这一大家子就没个苗条人。 “那是文竹啊?都长这么大了?” 皎皎姐忙着干活,应付了两句,“是的是的。” 待满堂宾客吃得七七八八,皎皎姐和几个帮工们才得空坐下来吃几口饭。 几个坐在门前嗑瓜子晒太阳的婆婆婶子有一搭没一搭地和皎皎姐聊天,聊天的内容不外乎是这家的儿子那家的女儿,聊着聊着,又回到了文竹身上。 “这都正月十几了,那姑娘怎么还没出去上班?不知道做什么工作的。” 皎皎姐这会儿得了点空,忙不迭加入对话,“文竹是摄影师,专门给人拍照的。我们瑞瑞奶奶的遗像就是她拍的!” “我看你婆婆遗像拍得蛮好的,还以为去影楼拍的呢。” 皎皎姐没那准备,“人突然一觉就睡过了,哪来得及准备这些。好在文竹年前给瑞瑞奶奶拍了几张,正好派上用场。” “几多钱啊?” 皎皎姐一挥手,“没收钱。” 墙边有个双手揣在袖子里,靠着墙假寐的老人,一听这话睁开了眼,“那她能给老头子我也拍一张吗?” - 今天日头足。 左右无事,文竹抱了被子去天台晒太阳,上下几趟后,三个房间的被褥整整齐齐晾了半个天台。 忙完这些,文竹得了闲,靠着围栏远眺。 冬日的阳光洒在广袤的田野上,大地被一层金黄所覆盖。田野上的庄稼早已收割完毕,只剩下一片片枯黄的稻草根。世界依然笼罩在冬日的萧瑟中,但春天快来了。 文竹将手伸进口袋,摸到了手机。 没有赵曜的消息。 他这两天也不用上学,应该不会很忙,如果她联系一下他,应该不会打扰吧? 给自己做足了心理建设,文竹拍了张天台的现状发过去。 -竹子:[图片] 文竹盯着手机,期待着,期待页面顶端出现[正在输入中]。 可惜并没有。 她忿忿地将手机揣回兜里,回房研究上次影院外海报的修图风格。 落座十分钟不到,手机的嗡鸣声传来。 文竹雀跃地拿出手机,来电人却不是赵曜。 “皎皎姐。”文竹对着听筒叫人。 “你在家的吧?” “在,我在楼上。” “这样的,”皎皎姐说,“有几个叔叔婶子说你给我婆婆拍得那张照片蛮好,想让你也给他们拍两张。”担心文竹有负担,皎皎姐补充道,“主要看你有没有空,你如果有事不想拍,也没关系的。” “我有空。”文竹说,“等我一下,马上下来。” 想拍照的人有三个,一个头发花白的爷爷,看着年纪最大,剩下两个奶奶看着比李凤英大不了多少。 三位老人面带新奇地看着文竹手上的单反相机,期待中含着一丝拘谨。 “在哪里拍?有什么要求吗?”她照例询问。 爷爷说:“没什么要求。和兰香的遗照差不多就行了。” 兰香是瑞瑞奶奶的名字。 文竹微怔,再次确认:“您三位都是要拍……遗照。” 最后两个字在嘴里滚过时,有些灼热。 文竹说得含糊。 “是的啊孙女!”爷爷比文竹豁达,他伸出五根手指,“我85岁啦。”古铜色的手背上皮肤松弛。 他继续补充,“说不定什么时候脚一蹬就走了,给我拍一张留在这阳世间,也算没白来一趟。” 见文竹仍犹疑不定,老人追问:“皎皎说你拍照不要钱,是不要钱吧?” 见老人一脸认真,文竹暗觉好笑,似乎如果她敢说出要钱两个字,老人就敢白来这人间一趟。 “不要钱。”文竹展颜一笑。 对文竹而言,不过是食指接触快门,轻按一瞬的事;对老人而言,这是一辈子的告别。 老人很配合,旁边两个观望的老人在一旁语言逗趣,偏老人不为所动,盯着镜头的面庞一丝不苟。 文竹连按几次快门。随后将将液晶屏出示给老人,“您看看满不满意。” 老人捧着机身,脑后往后退了半尺,念念有词,“太小了,看不清。”又问文竹,“能不能像兰香那样洗出来?” 皎皎姐听见这话,打个岔,“瑞瑞奶奶的照片是我们去照相馆冲洗的。文竹不能帮你冲洗。” “那这照片怎么给我们?” “是啊,不洗出来拍了没用啊。” 一旁的两个老人急了。 皎皎说,“哎呀,我说爷爷奶奶们,你们自己找个照相馆洗一下就好了啊,或者让文竹把电子版发给你们的儿子女儿孙子,让他们以后帮你们洗出来。” 老人犹疑着,他们图得是方便,是免费。 皎皎的建议,既不方便,也不免费。 老人的神色变得凝重。 明明镇上有好几家照相馆,但这些居住在镇上或者镇子边缘的老人们,可能一辈子都不会走进照相馆一次。 几十块钱对年轻人而言不过两杯奶茶的事,但对从那个物质匮乏的年代走来的老人而言,花几十块钱做一件吃不饱穿不暖的事,不值当。 “那算了吧。”其中一个奶奶有些打退堂鼓。 见他们从方才的兴致勃勃变为此刻的兴味索然,文竹忙出声,“我帮您几位把照片拍好洗好,过两天你们来拿,行吗?” “不要钱吧?”老人仍在迟疑。 文竹展颜一笑,“不要钱!” 拍摄很快结束,皎皎姐把文竹拉到一旁,“你说这算什么事,现在还搞得你倒贴钱。” 文竹说没事,“我看他们也蛮可怜的。我一会儿找镇上照相馆给他们洗出来,花不了几块钱。明天我去县里拍照,照片就放你家,行吗?” “照片放我家肯定可以,但是这个钱怎么能叫你出。”皎皎姐是个热心肠,她说,“事是我给你揽上的,钱我出一半吧。” “你这么算有什么意思?”文竹拿话噎她,“我长时间不在家,我家房子一直蒙你关照,你也不要我给你看护费不是。” 皎皎姐脸上一热,“对门对户的说这些干嘛。” “所以啊,”文竹拍了拍她的肩膀,“别说什么一人一半的话了。我先回去了。” 她要将刚刚的几张照片简单处理一下。 第161章 异地恋+1 文竹在照相馆等照片塑封时,又给赵曜发了张照片。 并附言——[今日好人好事+1] 赵曜回了消息过来。 -z:天气很好。 -z:做了什么好人好事? 文竹直接拨了电话给他。 南远今天有雨,赵曜靠在窗边,感受着手机在掌心的震动,望着雨水冲刷下的花园,一时无法行动,无法言语。 他有预感,如果这个电话他假装看不见,文竹以后可能会一直假装没有他。 他点了接听。 文竹的第一个问题是关心赵文洁。 “你妈妈怎么样了?” 赵曜说:“不好不坏,可能还需要几天才能恢复。 文竹又问:“那你学习耽误这么久没事吗?” 赵曜听着这个问句,突然觉得,也许文竹是这世界上唯一还关心他学习的人了。 赵文洁今早试探着和赵曜商量了转校的事情。 高三下学期转学? 不知道世界上有没有第二个父母会提出这样的请求。 他们这一届的高考网上报名流程早在上学期就完成了。赵曜觉得关于自己的一切在赵文洁这里都显得格外儿戏,他嘲讽道,“我没意见,只要你能成功。” 赵文洁不理会他话语里的嘲讽,甚至煞有介事打了个电话给安中教务处。 得到否定回答后,赵文洁蹙眉挂断了电话。 必须回学籍所在地参加高考。 她琢磨着这句话,试图劝说赵曜,“那就不考了吧。直接出国。你可以先挑挑喜欢国家和学校。英国怎么样?” 赵曜突然连说话的欲望都没有了。 他颓然回到房间,看着文竹发给他的照片,找不到一丝回复的勇气。 过了好久,第二张图片发过来。 他无法视而不见。 总是习惯被动的人,能主动递出自己的手,是他过去求之不得的幸福。 但在当下,却似不幸。 他回了文字,她却拨了电话。 电话接通的那一刻,他突然想坦白一切。 但他不敢。 一个又一个的谎言,像交织在空气中的隐形利线,总有一天会将他们的关系分割成碎片。 “赵曜?”文竹等不到回答,忍不住追问道。 赵曜笑了一下,“没事,耽不耽误都考得过夏天。” 文竹也笑,“夏天知道你这么诋毁他吗?而且他是体育生,你一个普考生跟他比?” 这肯定是叶如告诉她的。赵曜想。 他如果退学,文竹早晚也会从叶如那里知道。 “不跟他比。”赵曜换了个话题,“你刚刚说的好人好事是什么?” “哦,这个啊。”文竹把自己为老人拍照的事三言两语讲了一遍,“我觉得那些老人挺矛盾的,在生死面前无所顾忌,却折倒在金钱面前。” 说完这些,她又自顾自补充,“你们这一代的小孩应该理解不了他们。” 赵曜不喜欢她强调自己与她之间的代沟,“文竹,我能理解。” “哦?那你怎么理解的?” “因为他们生的贫穷,所以无法对金钱豁达。也因为生的贫穷,所以他们厌倦了这样悲苦的生,于是豁达。” “嗯。”文竹认同他的部分观点,“但也是一个消费观的问题吧。比如我奶奶,她可以给镇上教堂一次捐大几百,但就算打死她,她也不会买超过100块的鞋。” “咚咚咚。” 赵曜的卧室门被人敲响了。赵曜回过头,发现门大大方方敞开着。 但赵文洁依然敲了门。 她在细枝末节上足够尊重自己,但在人生大事上,却独断专行。 “我有点事,回头再聊。”赵曜对文竹说。 “哦。”文竹主动挂了电话。 这是她表达不高兴的方式。赵曜对她的不满了然于心。 他发了条微信。 -z:你最近是不是变黏人了? 这行字让文竹极不自在。她反复思考,是不是自己最近真的太粘人了。 她和赵曜的角色似乎真的在换位? 她似乎开始不习惯赵曜缺席,这大概就是依赖? 思及此,文竹不回了。 - 赵文洁见赵曜挂了电话,示意楼下道,“你奶奶来了。” “知道了。”赵曜看了看左手的夹板,顺从地接受一切。 赵文洁跟在他身边,轻声问:“刚刚是文竹?” “是。” 见赵曜兴致不高,赵文洁也沉默了。 下了楼,老太太见到赵曜时表现得格外热切,“听说你手伤了?疼不疼啊?” “不疼。”赵曜答。 老太太又问:“在这里住得还习惯吧?” 赵曜答习惯。 “你有什么要求可以尽管开口提,千万不要委屈了自己。” 赵曜说不委屈。 话题进行到这里,老太太自然明白了赵曜低眉顺眼下的不满与桀骜。 “因为大人走过一些弯路,所以连累了你的成长。”老太太看了赵文洁一眼,赵文洁点头称自己不对。 “我不是说你。”老太太对赵文洁说,“都是孩子他爸不好。” 赵文洁说自己也有责任,“当年也是我情绪不好。” 赵曜漠然地看着她俩来来回回打太极,最后打破了局面,“你们的计划是什么?要我做什么?” 老太太惊讶于他的直给,却又赞叹他的勇气与果断,她不卖关子,说得直接。 “你还小,我也还能活几年。这几年,是你成长的时间。” 赵曜消化这句话,最后问了一句,“我还能回安城吗?” 老太太不理解他,“回那里做什么?你和你妈妈以后就住这里,等你去国外,你妈妈可以跟去照顾你,也可以留在南远,凭你们自己决定。” 赵曜无力申辩,“我需要回去参加高考。” 老太太说:“没那个必要。”不容置喙的语气。 见赵曜无声攥紧的右手,她缓和了语气,“当然,高考也是一段很特别的人生经历,你哥当年也是执意参加国内的高考。这点你们兄弟俩还挺像。只是奶奶觉得,咱们家的孩子没必要去挤这座独木桥。” 老太太口中的“你哥”,除了林屿,没有其他人。 明明是形同陌路的两个人,却被强制安在如此亲密的关系网中。 赵曜颓然地松开手。又听老太太继续说:“过几天元宵节,你可以跟他聊一聊,听听过来人的意见。” 那天谈到最后,老太太突然对赵曜说:“你爸在世的时候不让我来这里,这房子我最近才来了几次,还不太熟悉,你带我逛逛吧。” 赵文洁想跟上,老太太却回头道,“好孩子,去厨房帮我煮点茶吧,这种阴雨天,适合喝点热茶驱驱寒。” 这是支开赵文洁的意思。 “好。”赵文洁看着祖孙俩往楼上走去,心中怅惘。 第162章 云泉山庄 为了尽力维持自己的独立女性形象,文竹接下来几天没再主动找过赵曜。 偶尔赵曜会发几条诸如“在干吗?”“吃了吗?”“早安”“晚安”之类无关痛痒的消息,文竹会一一回复,适当反问,但绝对算不上热情,赵曜的回应也点到为止。 两人的感情因为距离的阻隔,进入了一种原地踏步的状态。 这样的状态一连持续了好几天,很快到了元宵节。 赵曜能感受到她的变化,一部分的他觉得这样循序渐进的抽离也许好过突然割舍,另一部分的他却不得不时时刻刻分分秒秒压抑着心中的那团火,不让它为了光明烧毁一切。 文竹也不太好受,尤其是随着春节的走远,忙碌的时光也渐渐走远。 她有时候翻开社交平台,看李黎秋她们的生活,会产生一种自己游离于现代社会孤岛之外的感觉。 独居老房子,无人往来,无人对话,这样的孤独让她反复回忆赵曜在的那几天。 对一种生活的怀念,很大意义上是怀念在那种生活状态下的自己。 所以,不那么忙的文竹终于承认,她确实挺黏人的。 想明白这点,她准备打个电话给赵曜。 电话尚未拨出,一个陌生号码打断了她的计划。 文竹接通电话,听对方道明来意后,她唇角的弧度不断加深。 “好的,到时候见。” 最终,文竹没有拨出这个打给赵曜的电话。 - 赵文洁不知道老太太秘密和赵曜聊了些什么,但自从那天后,赵曜似乎接受了自己的命运。 她几次三番试图和赵曜聊一聊,了解他的内心想法,但赵曜对此避而不谈,只劝赵文洁自己也找点事做。 他说:“你以前的爱好可以都捡起来,不用总盯着我。” 他们说这些话时,正是去云泉山庄的路上。 云泉山庄是一座建在半山的别墅,老太太一直住在这里,算是林家的祖宅。 赵曜在南远生活的十多年里,只来过这里寥寥数次。 如果不是他亲眼看见过父母的结婚证,也亲眼看他们拿结婚证换回两本离婚证,他很可能也信了那些背后的窃窃私语。 否则,为什么他的童年时光,绝大多数时候都游离在林家的生活之外? 赵曜下车时,第一眼看到的不是最前面的老太太,而是门边坐在轮椅里的林屿。 眼前的林屿和文竹照片里出现过的林屿差别太大,他第一眼没太敢认。 直到老太太为两边作介绍,他才确认此人正是去年那个戴着氧气面罩躺在病床上的人。 “你们是第一次见吧?” 集团内部叱咤风云的精明老太难得露出一些懵懂,尽力在两个孙子面前扮演慈祥祖母的角色。 “不是。” “不是。” 两人异口同声,不约而同对视一眼。 两张脸,一张气质温润,一张冷漠散漫,均是一等一的好皮相。 老太太在两人脸上逡巡片刻,笑道:“上次在医院小屿没见着赵曜,那次不算。” 小屿。赵曜。 称呼是个很有意思的东西,亲疏远近,可见端倪。 赵曜知道自己比不上林屿,毕竟林屿才是从小在云泉山庄长大的那个。 “小时候见过几次,不过弟弟那时候小,估计不太记得了。” 林屿笑得温煦,做足了大哥哥的样子。 “是吗?”老太太问赵曜,“还记得吗?” “不记得。”赵曜说,语气生硬。 因为他这句回应,老太太和林屿脸上的笑意僵住了。 “呵。”有人轻嗤了一声。 赵曜循声望去,看见了林屿身后站着的短发女人。 肆意张扬的金发,眉眼间写满了不屑。 见赵曜看过来,汤念柔撇开眼,低头对林屿说:“外面风大,我推你进去。” 说着,也不管林屿同不同意,其他人是什么态度,推着轮椅就进了门。 任性妄为的行事风格和她的外表高度适配,赵曜有点好奇。 老太太见气氛不佳,忙道:“别站在门口说话了,都进去吧。” 众人抬腿进门,赵曜和赵文洁落在最后。 “刚刚那个金发女人是谁?”赵曜问赵文洁。 赵文洁摇头,“我也不认识。” 她与林启山领证结婚,却并未举行婚礼。婚后他们也长期以小家庭的模式生活在宁德路88号。记忆中的几次家族聚会,并没有那个金发女人。 赵曜的疑惑很快得到了解答。 “我是汤念柔,你奶奶是我姑妈。”汤念柔坐在了赵曜身边。 开门见山,来势汹汹。 赵曜自报家门,点了点头。 汤念柔抱臂看他,“我知道你是谁。”见赵曜对自己爱搭不理,她补充道,“而且我认识文竹。” 赵曜正视她。 汤念柔勾起一个得胜的微笑,继续说,“我也知道你和文竹的关系。” “所以呢?”赵曜说,“阿姨你什么意思?” 汤念柔轻哼一声,“我是林屿的小姨,不是你阿姨。” 赵曜露出一个纯良的笑,“但你这个年纪,让我叫你姐姐也不太合适吧。我才18。” 汤念柔被他的笑晃了眼,差点破功,很快恢复如常。 心中却不得不承认,这野崽子笑起来真的有几分姿色。 “18了不起吗?我也才35!”汤念柔为自己辩解,全然忘了自己本来想说啥。 “不了不起。”赵曜悠悠道,“但我妈才36。” 汤念柔差点暴走,这野崽子气人真的有一套。 她稳了几个呼吸,轻嗤道,“你妈未成年生子,有什么好骄傲的?” “成年了。”赵曜纠正她。 “成年了又怎么样?”汤念柔受够了跟他掰扯这些,“那她勾搭林启山的时候不也一样没成年?” 赵曜被踩了痛脚,收起了笑意,“你到底想说什么?” 汤念柔成功噎了他一回,心中得意。又见赵曜眼神阴沉,收起了继续诋毁他父母的心思。 父母如何是父母的事,稚子无辜。 “林家也好,汤家也罢,我都无所谓。”汤念柔看着赵曜,“管他姓赵的姓钱的姓孙的,谁爱继承谁继承。” 她言语中的轻蔑差点让赵曜拍手称快,即使自己正是她口中那个“姓赵的”。 但她的下一句让赵曜雀跃的心又沉了下去。 她说:“但我见不得林屿受委屈。他喜欢文竹。” “所以呢?”赵曜看她,弯了弯眉眼,露出标志性的笑,“给我100万让我离开文竹?” 第163章 众星拱月 汤念柔先是一愣,随后哈哈大笑几声,“格局小了,林启山生前,福泽的市值可是3000多亿呢。” 后又摇头笑道,“你还挺有意思的。要不跟我谈恋爱吧?” 赵曜觉得汤念柔绝对有些疯症在身上,睨她一眼,说出一个事实:“咱们算近亲吧。” 这个脑回路让汤念柔再度笑哈哈大笑,整个会客厅的人纷纷朝这边侧目。 老太太正拉着赵文洁认识人,见到那边的动静,恨铁不成钢道,“那个是我侄女,叫汤念柔。是我哥的老来女,从小被惯坏了,行事张扬。” 复又露出一个安抚的笑,“她和赵曜似乎挺投缘的,你不用太担心。” 赵文洁礼貌微笑,说自己不担心。 但赵曜和汤念柔的对话却并不愉快。 准确地说,是赵曜不太愉快。 短暂交谈后,汤念柔对赵曜改观不少,于是长话短说,直抒胸臆。 “林屿和文竹是因为误会没有走到一起,文竹现在走出来了,但林屿没有。”汤念柔露出一抹哀色,“他剩下的时间不多,我希望他最后这段时间不要留遗憾。” “那是林屿的事。”赵曜继续说,“和你没有关系,和文竹没有关系,和我也没有关系。” 赵曜环顾会客厅,并未找到林屿的身影,不知他去了哪里。 他是否知道汤念柔正在给他当说客,或者,这个说客,正是他请来的? “他在楼上开电话会议。”汤念柔说,“他不知道我来找你。” 她继续说,“没有关系吗?我看着他长大,他的事就是我的事,你凭什么说和我没有关系?” “他和文竹之间的感情只有他俩才知道,你凭什么觉得文竹会觉得没关系?” “其实只是你。”汤念柔表情严肃,“是你觉得没有关系,是你太冷漠。” 她的语气逐渐加重,“如果不是林屿自己放弃,你凭什么觉得你能得到现在这一切?只要他愿意,他随时能找到人代孕,不管孩子是胚胎还是婴儿,只要他是林屿的种,你看看我那姑妈是偏向你还是偏向那个孩子?” 窗外的厚重的云层里似乎透出一丝光线,窗边的绿植突然绿得格外璀璨。 “那你去劝劝他吧。”赵曜一脸诚恳,“求他找个人代孕。” 汤念柔一拳打在了棉花上。她看着赵曜近似祈求的表情,所有的怒气偃旗息鼓。 也许真的存在代沟吧?一向不认为自己年纪大的她,头一次觉得跟不上年轻人的脑回路。 她问得更直接了,“你对林家没兴趣?” “没兴趣。”赵曜说,“如果可以,我连南远都不愿来。” 汤念柔不怀疑他的话,目光扫过赵文洁。 “但我看你妈妈对当贵妇挺有兴趣的。” 赵曜也去看赵文洁,她始终露着体面的笑,正与几个妇人交谈。 “她也没兴趣。”赵曜收回视线。 赵文洁如果真开心,不会笑得这么僵硬。 汤念柔看了眼手上的表,决定长话短说。 “你把文竹还给林屿,我劝林屿生个小孩。怎么样?” 赵曜露出一个讥讽的笑,“文竹是什么物件吗?由得你哪来做人情?” 汤念柔也笑,明媚自信,“你可以试试,如果文竹现在单身,又知道林屿的现状,明白林屿的心意,你看她会不会选择林屿。” “即使她不单身,如果她知道7年不回南远的林屿,是为了给她送东西,才阴差阳错经过南远,也是为了她才遭遇那次事故,你猜文竹会怎么选择?” 一字一句,如千钧之鼎压在赵曜心口。 “你说的是真的吗?”他问。 “假的。”汤念柔难得见赵曜露出颓然的神色,心中得意万分,脸上的笑意更甚,“但我可以骗她。” 赵曜茫然地望向汤念柔,他相信她做得出来。 “柔姨。”林屿不知何时出现在他们身后。 他这会儿没坐轮椅,拄着根黑金拐杖,正试图缓慢移步到沙发上。 自他出现,嘈杂的会客厅立刻安静下来。 老太太第一个迎过来,扶着他往沙发边走,“怎么不坐轮椅啊?你这样走摔了怎么办?” 因为那几步,林屿苍白的脸上泛出几点薄汗,嘴唇也白得瘆人。 他在沙发上坐稳,露出一个温煦的笑,“医生说可以适当走走。” 他苍白的脸因笑意显得格外动人。 赵曜静静看着被人群簇拥的林屿。 那一瞬间,他突然觉得,也许汤念柔什么都不用做,只要林屿拖着这副弱不禁风的躯体在文竹面前走上一遭,也许文竹便和其他人一样,再也看不见赵曜的存在了。 一双温暖的手落在赵曜肩上,轻轻拍了拍。 赵曜抬头,看见了赵文洁的脸。 无需言语,人群边缘的母子俩此时心意相通。 - “你们不用围着我了,忙自己的事吧。” 林屿一句话,拱月的众星四散开,仅剩林屿、赵曜和汤念柔还在原地。 “柔姨,我跟弟弟单独说几句话。”林屿道。 汤念柔嗔怪道,“叫姐!说过多少遍了。” “好,姐,”林屿笑,“你回避一会儿吧。” 汤念柔骂了句白眼狼,踱着步子离开了。 沙发上仅剩林屿和赵曜,沉默在两人间流转。 林屿静静打量着赵曜,少年人有副好皮囊,气质慵贵散漫,有种不动声色的傲慢。 和文竹那组照片里的形象区别有点大。 他是听了汤念柔的话,才将眼前的人与文竹照片上的人对应上。 文竹向来擅长捕捉模特的特质,如果此时的赵曜和照片上的赵曜不太一样,那绝对是此时的赵曜和被拍摄时心情不一样。 林屿知道,傲慢是另一种意义上的不自信。 林屿看着赵曜的夹板,问:“手怎么受伤了?” 赵曜觉得他明知故问,没有回答。 林屿不以为意,问出第二个问题,“回来南远还习惯吗?” “没什么不习惯的。”赵曜说。 林屿不知想起了什么,轻轻笑了一声。 赵曜问,“哪里好笑?” 林屿看他一眼,“想到认识的一个学妹。她有时候也会这种语气说话。”赵曜不接话,林屿补充,“像只刺猬。” 赵曜知道他在说谁,但他为什么不明说文竹? 是真的不知道文竹和自己的关系,还是故意的? 林屿将他的神色看在眼里,安抚道,“不用那么紧张。” 赵曜反问,“我为什么紧张?” 林屿依然是笑,“也许听了些让你害怕的话?” 跑车的轰鸣声由远及近,别墅外的浓荫里,一抹橙色一闪而过。 很快,橙色跑车转进了别墅大门。 “什么都别放心上。安心生活,奶奶和林家会护着你和你妈妈。” 林屿说完这句后,一个人影闪进会客厅,二话不说对着赵曜就是一拳。 第164章 身不由己 因为赵曜的注意力始终放在林屿身上,对这突如其来的拳头毫无防备,硬生生挨了一拳。 一股甜腥在嘴里漫开,这一拳不轻。 赵曜缓缓回头,撩起眼皮看向始作俑者。 汤子嘉正被前来劝架的众人拦着,对上赵曜的眼神,再度怒火中烧,“看什么看?一个野种也好意思登堂入室?” “子嘉!” 林屿的声音适时响起,喝住了汤子嘉的口无遮拦。 赵曜侧过脸看林屿,咧开泛血的唇角,笑得纯良,“怎么办?哥哥。你说的话好像不太可信呢。” 林屿面露尴尬,无奈地看了一眼汤子嘉。 自己才说完奶奶和林家会护着他,他就在奶奶和林家的眼皮子底下挨了一顿揍。 “你别……”林屿的话刚起了个头,却见赵曜站起身,直朝汤子嘉面门挥出一拳。 不待汤子嘉反应,赵曜反手又是一拳。 两缕鲜红的血液自汤子嘉鼻孔淌出。 面上的温热与酥麻让汤子嘉怔了片刻,延迟的痛感传来时,他才难以置信地看向赵曜。 “你他妈敢打我?!”说着,就要甩开众人向前,却被死死拉住。 林屿也颇为震惊,刷新了对赵曜的认知。 赵曜自出拳后,也被人及时钳住,瞥见林屿的眼神,他甩了甩混乱中垂在眼前的刘海,淡笑道,“那我就自己来。” “你狂什么?!”汤子嘉不满他对林屿的态度,无奈胳膊动不了,于是抬脚欲踢赵曜。 两边劝架的忙拉着两人反方向后退,场面一度混乱。 “住手!”老太太一言九鼎。 她看了看汤子嘉,又看了看赵曜。 与汤子嘉站正挨骂的姿态不同,没了人力牵制的赵曜懒懒散散地从口袋里拿出嗡鸣的手机,按了接听。 “喂?” 他连来电人都没看,纯粹膈应一下这满堂的虚情假意。 老太太的脸色再次沉了一个度,偌大的会客厅里寂静无声。 “赵曜!” 欢畅轻快的声音清晰地落在每一个人耳中。 这道女声有人熟悉,有人陌生。 赵曜挑衅地看了一眼林屿,对老太太说:“不好意思奶奶,我接个电话。” 说着,便出了会客厅。 老太太望着他的背影叹了一口气。 以为驯的是野狗,实则是条野狼。 “对不起阿姨,孩子不懂事。您别放心上。”赵文洁放低姿态,替赵曜道了歉。 老太太摆了摆手,哀色浓重地看了林屿一眼。 如果不是林屿时运不济,又何必引狼入室,起这些事端。 汤念柔刚刚不在,这会儿回来见厅里一派肃穆,不明所以地问:“子嘉你脸怎么了?” 汤子嘉抓紧时间拱火,“小姨,你不知道,那姓赵的小子太狂了,你看他给我打的。” 说着,朝汤念柔努了努自己帅气的脸蛋。 这一动作,疼得连声“嘶嘶”。 赵文洁垂着眼不说话,交叠的手指攥得发白。 老太太看了赵文洁一眼,嗔怪道,“子嘉你自己先动手还好意思恶人先告状?”大有主持公道的意思。 汤子嘉不乐意了,“可是我哪有他下手那么重?你看我这脸,血都流下来来了。” 他从小在老太太身边长大,自然与老太太更亲切些,这会儿撒起娇来,让汤念柔没眼看。 老太太又叹了口气,“去拿医药箱过来。” 赵文洁明白,这事就算过去了。 又听老太太叮嘱自己,“去看看赵曜那孩子怎么样了?伤处要不要处理一下?” “好。”赵文洁恭顺应答,出了会客厅。 那抹丰腴而背影消失在众人视线后,整个厅里便只剩“自己人”了。 汤子嘉更放肆了。他大喇喇地往沙发上坐下,捂着脸,翘着腿,向林屿邀功,“怎么样?解不解气?我够不够兄弟?” 林屿耳边回放着那一声“赵曜”,以及赵曜那个挑衅的眼神。 心里有个声音说“打得好”,但林屿说出口的却是:“下次不要这样了,怎么说也是我弟弟,是奶奶看中的继承人。” “知道了知道了。”汤子嘉频频点头,“不过再不揍就晚了。等他在林家站稳了,我也只能当孙子了。” 林屿用苍白的指骨抚摸着手下的拐杖,沉默不语。 - 赵文洁在通往花园的长廊找到了赵曜,他靠着洁白的罗马柱,受伤的手悬于胸前,出神地望着廊外的草地。 “电话打完了?”赵文洁走到他身边。 在脚步声传来时,他便回了声。听见问话,神色如常道:“打完了。” 赵文洁猜测,“文竹?” “嗯。”赵曜说,“她有工作要来南远了,说忙完了想去医院看看你。” 赵文洁面上闪过一瞬的不自在。 她哪有什么病需要待在医院,伤都在赵曜身上。 “那你怎么说?” 赵曜看向赵文洁,“我说我们回安城了。” “可是我们回不去。”赵文洁很无奈,“她迟早发现你在骗她。” “到时候再说。”毫无波澜的声音,无悲无喜。 “算了吧,赵曜。”赵文洁顿了顿,“我不知道你怎么打算的,但我知道你肯定还想回去。别想了赵曜,算了,就当你从未没离开过南远,接受你的命运,享受新的生活。” “享受什么呢?”赵曜笑得讥诮,“享受挨打?还是享受诋毁?” “那毕竟是少数。”赵文洁说,“汤子嘉和林屿从小一起长大,在他看来,你抢走了林屿的一切,言行偏激也能理解。他的失控恰恰说明你是受益方。” “你要控制住你的情绪,我们和他们不一样,我们的一言一行都会被曲解,被添油加醋。你只需讨你奶奶欢心,站稳了就没这些事了。” “为什么?”赵曜不理解,“我们以前的日子很难过吗?为什么非要挤在这里?” 今天风大,台阶旁的几丛麦冬摇摆着细长的叶片,坠在茎上的蓝黑色小果同样身不由己,飘飘荡荡。 赵文洁收回目光,“但是以前的生活回不去了。” 第165章 德川国际 文竹来南远是替谢筱雨的一个学姐拍一组海边写真。 本意借着工作由头见赵曜一面,结果赵曜说他回安城了。 文竹气得差点当场挂了电话。质问他为什么不打一声招呼就回去,但仔细一想,自己不也不打一声招呼来了南远吗? 人没见着就匆匆回去,文竹思来想去觉得心有不甘。于是发了条仅限南远的约拍微博。 很快有人给她私信,当文竹说出报价后,女生不可置信地问了一句:怎么这么便宜? 文竹习惯了安城的市场价格,当地点换到南远,确实显得过于便宜了。 -abbie竹子:[我只拍摄,不提供妆造,报太高不好意思。] 女生是个实诚性格,直呼想不到,一连给文竹推了好几个博主。 -南远一枝fa:[这些都是我约过拍照的摄影师,他们都没你粉丝多,但价格都比你高。] 文竹觉得不能单凭粉丝量来判断价值,但看完那些博主的作品后,文竹推翻了自己的想法。 毕竟那些人不止粉丝比她少,拍得还比她差。 -abbie竹子:[谢谢你的建议,后续我会重新考虑报价的。但给你的价格就按我刚刚说的。确定档期吗?] 女生一连回了好几个要。 文竹为此特地给大瑶打了电话。 “大瑶,你合作的摄影师多,想问一下,我现在的报价真的很低吗?” 大瑶的声音差点掀翻文竹的天灵盖,“低!何止是低?是特别低!” 文竹当天认真反思了一番,她是半路出家,学生时代的约拍以互免为主。 那时候约好女孩就拿着相机一起出门,边玩边拍,一拍就是半天。当天产生的餐饮与交通费用两个人aa,最后模特收获了美美的照片,文竹收获了一次拍摄经验。而美好的经历却是双方共同的收获。 大三开始,她才慢慢有偿拍摄。因为客户多是学生,所以单次报价都在百来块钱左右。 毕业进了林屿的工作室,基本没时间接私活,对独立摄影师的市场价格几乎没有了解。 等回了安城,习惯了小城的物价水平,三五百跟大半天的婚礼也拍得不亦乐乎。 拍谢筱雨那次的价格是大瑶去谈的。最后结束时拿到了好几千的酬金,文竹很惊讶,以为单纯因为谢筱雨不差钱,外加时间节点特殊和拍摄时间长。 现在看来,她确实是低估了自己的身价。 似乎为了验证文竹的说法,继“南远一支fa”后,又好几个女孩和文竹定下了行程。 对她们的报价自然也是初始报价。 因为这几个女孩都是“南远一支fa”推荐过来的,她们约好的拍摄地点在同一所学校。 文竹嫌学校的名字太长,没认真记,反手收藏了定位。 - 谢筱雨的学姐叫段欢,是个五官端正的大美女,面颊饱满,轮廓线条流畅,柳叶眉,杏仁眼,给人恬静、优雅又亲和的印象。 作为播音主持系的学生,她面对镜头很从容。2个小时的拍摄很顺利。 文竹有些意犹未尽,但段欢有其他安排。两人匆匆道了别。 横竖无事,文竹找了个网咖当天就出了图。 段欢一连发了5个点赞的表情包。 表示文竹是她见过出图最快最好的摄影师。 -竹子:有机会再合作。 -段欢:必须要再合作。难怪筱雨要推荐你。 还有什么比得到肯定更让人开心的呢? 这样的开心在后面几天的拍摄中持续围绕着文竹。 让文竹意想不到的是,那几个女孩居然都是高三学生。 然而这些高三学生的状态和文竹印象中一头扎进书山题海,昏天黑地,蓬头垢面的高三生完全不同。 “南远一枝fa”本人是个很爱笑的微胖女孩,拍摄那天她穿着学校的制服,和另外三个女孩站在校门前等她。 “姐姐你好,我就是微博上联系你的,你可以叫我yoyo。” 双方熟悉起来后,文竹才敢问出自己的疑惑。 “这才2月份,怎么感觉你们有种拍毕业照的感觉?” 女孩解释说她们确实已经结束高中阶段的学习了,“我们不参加国内高考。过几天就要去澳洲读本科了。” 文竹点了点头,在学校逛了有一会儿,能在这就读的孩子非富即贵,留学自是不在话下。 “姐姐你知道吗?”yoyo说,“其实我们班上学期已经集中拍过毕业照了。这个算我们四个的告别照。” “是啊,待了14年半的地方,说走就要走了。”一个女孩附和道。 “14年半?”文竹重复了一遍,难以置信。 “对啊。我们都是从幼儿园就进来读书了。”yoyo说,“前天知道你要来南远,我可太高兴了。这么有意义的照片让你来拍,真是太棒了。” 拍摄结束后,文竹第一时间搜索了学校的全称——南远德川国际学校。 这是一所覆盖幼儿园到高中的十五年一贯制双语学校,高中部有好几个国际课程班,根据yoyo的描述,她就读的应该是澳洲精英国际课程班。 让文竹咋舌的是,这所学校幼儿园每年的学费是元,而高中部一年的学费均价是元。 文竹想到自己大学一年的学费是5200元。 那一瞬间,她突然发现,这个世界的参差超乎她的想象。 有些人出生就在罗马,而有些人生来就是牛马。 文竹想到了林屿。 在她念头生出的一瞬间,一辆汽车缓缓从她面前右转,半掩的车窗里,她好像真的看到了林屿。 文竹眨了眨眼,再抬头,连车尾灯也寻不见了。 她只当自己眼花了,走到马路对面的地铁站回酒店。 此次南远之行,文竹原计划待3天,但yoyo那群同学过于热情,文竹只能延长行程。本着节约成本的原则,回到酒店后,她收拾东西换了一家更平价的酒店。 第166章 花与谎言 第二天白天照例是拍国际学校的学生,六个女孩,分成上午和下午拍摄。 下午时,一个男孩拿着一束花出现,几个女孩立刻开始起哄。 在他们的对话里,文竹才后知后觉今天是情人节。 “姐姐,你有男朋友吗?”有个女孩问。 “有啊。”文竹笑靥如花。 “那你晚上也要和男朋友去约会吗?” 文竹说不去,因为男朋友不在南远。 “那好吧。”女孩们收了八卦的心思,自告奋勇帮文竹举反光板。 下午拍到后半程有点变天了,文竹抓紧进度,临近收工时太阳又从云后钻了出来。 文竹收拾好东西,与众人道别。 “姐姐,你能不能再帮我们拍一组情侣写真。我们可以加钱。”那对情侣拦住文竹。 “现在吗?”文竹问。 “不是不是。”女孩翻了些照片给文竹看,“我想拍这种街头写真,晚上拍。可以吗?” 反正也没人约会,不如多赚点钱。 文竹表示没问题,但相机电池有问题。 “请问我们晚上在哪拍?”文竹问。 “福泽广场。”女孩报了一个地名。 文竹在地图软件输入地点,查看路线。福泽广场离学校不算远,离她所在的酒店却很远。 她来不及回酒店充好电再去拍摄地点。 “好的。我知道了。”文竹收起手机,“晚上见。” 文竹打定主意,直接过去,找个地方充电。 20分钟后,文竹进了一家咖啡店。 “您好,请问喝点什么?” 对上服务员殷切的脸,文竹没好意思充霸王电。 “我要一杯香草拿铁。” 浅浅消费一点,递出友好的橄榄枝。 “好的,拿铁一杯。”店员熟练地打单,见文竹依然站着不动,追问道,“请问还需要什么吗?” “请问这边可以充电吗?”文竹问。 “可以的。”店员以为她要给手机充电,“您可以扫充电宝。” “不是,”文竹眉眼弯弯,从包里亮出充电器,“我想借你们的插头给相机电池充个电。” 店员先是一愣,随即红着脸伸出手,“那您给我吧。” 突然脸红个什么劲儿?文竹一脸懵。 “香草拿铁好了!”另一位店员的声音适时响起。 文竹接过咖啡,礼貌道谢后坐在了靠窗的位置。 时间刚过5点半,这会儿应该不是上课时间吧? 自从元宵节之后,两人之间几乎没有联系,连微信消息都没一条。 文竹匮乏的恋爱经验告诉她,这样不正常。但她又觉得,毕竟赵曜情况特殊,自己也忙,这种隐身状态的恋爱也挺好的。 但今天是情人节就不一样了。情人节也隐身的情侣太奇怪了吧。作为大姐姐,她必须献出一些节日的关怀。文竹看着窗外的车水马龙思考着。 文竹在手机操作了一番后,给赵曜打了个电话,这也是两人3天来的第一个电话。 五声长长的嘟声后,电话接通了。 “下课了吗?”文竹问。 赵曜听着她欢欣的声音,心皱成了一团。 “下了。”他答。 “回去吃饭吗?”文竹又问。 “嗯。” 得到肯定的回答,文竹兴奋得忘乎所以,脱口而出,“那太好了!” “嗯?”赵曜有些不明白,追问了一句,“什么太好了?” 文竹及时住嘴,神秘兮兮道,“一会儿你就知道了。” “好。”赵曜应了一声,不再开口,两人之间陷入沉默。 文竹先妥协,试探道:“你没什么想跟我说的吗?”比如情人节快乐之类的。 赵曜脑海里滚过无数念头,他想说的太多,开口却只有一句:“你工作怎么样?” “挺好的。”文竹想了想,挑了个话题和他分享,“你也在南远读过书,知道一个叫德川的国际学校吗?” 这熟悉的校名让赵曜骤然心惊,差点以为文竹已经知道了什么。 “知道。”赵曜说,“怎么了?” 文竹说没什么,“几个客人都是那个学校的学生。然后了解一下学校的学费,差点工伤。” 她自认为讲了个不错的冷笑话,但赵曜的反应很平静,“嗯,听说过,学费很贵。” 文竹觉得怪没意思的,有气无力道,“弟弟,你最近冷漠的让人害怕。”话说出口又担心是不是赵文洁出了什么事,赵曜瞒着自己,于是补充道,“你和你妈妈最近都还好吧?” 一连数日绷紧的弦因为这句脱口而出的关怀骤然断开,赵曜极力稳住声线,“我们都挺好的。你现在在哪?” “福泽广场。”文竹不疑有它,补充道,“有对小情侣晚上约我给他们拍写真。” 赵曜说好,这时有另一通电话进来,“我有电话。” 文竹想了想,差不多到时间了,便催着赵曜快接吧,抢先挂断了电话。 - “您好,有一束你的花。” 外卖员的安城口音传来时,赵曜一时忘了反应。 “家里没人吗?敲门没人开。”外卖员继续说。 赵曜稳住自己,“你敲对面的门,送给一个叫夏天的。” “好好好。” 不多时,夏天家里传来了陈丽君的质问和夏天的哭爹喊娘。 “你是不是早恋了?” “真没有!我跟谁恋啊!” “没早恋怎么有人给你送花?!说!这花哪来的?!” “我哪知道啊!我的亲娘!而且不都是男的给女的送花吗?” 在夏天即将被陈丽君拧断耳朵时,始作俑者救了他。 “花收到了吗?” “什么?”夏天以为自己听错了,“赵曜你没事吧?你给我送什么花?” “那是我的,你帮我保管一下。” 夏天:…… “哦,对了。”赵曜补充,“拍几张照片给我,拍好看一点。” 夏天:“我拍你大爷!” - 文竹挂断电话后,端着温热的拿铁浅浅抿了一口。 这时,有人拍了拍她的肩。 文竹茫然回顾,一张明媚俏丽的脸带着灿烂的笑意望着她。 “嗨!很巧嘛!”汤念柔打了声招呼,径直在文竹身旁落座。 “汤总?”文竹很诧异,“你怎么在这儿?” 汤念柔取下随身携带的小包,放在桌面上,淡笑道,“我老家是这边的,回来看看长辈。” 文竹想起上一次,她就是指着这个小包说里面有她的身份证,“你不是说你不是南远人吗?” “骗你的呀。”汤念柔拨了拨额前的刘海,“人总会编一些谎言来掩盖一些不想让人知道的秘密嘛。”她端着极为认真的神情道,“难道没人骗过你吗?” 文竹说没有,“除了你。” 汤念柔失笑,“是吗?”眸光沉沉,摄人心魄。 第167章 最好的小男孩 在那样的目光下,文竹顿觉遍体生寒。 她移开目光,望向窗外广场上高高耸立的雕塑,雕塑下方“福泽广场”四个大字像一只有形的手,拨开了真相的一角。 她想起了谢筱雨透露过的信息,想起了汤念柔那两个没头没尾的电话,将一切联系在一起,答案便呼之欲出了。 文竹望向汤念柔,缓缓开口,“汤总认识林屿。”是肯定句,不是疑问句。 汤念柔勾起一抹笑,对文竹的镇定与聪慧表示了肯定。“是。”她说,“你似乎一点都不意外?” 文竹捧着咖啡杯,修长的手指上下摩挲着杯身,半晌才开口。 “汤总已经明里暗里给过那么多提示了,再猜不出来岂不是枉费了你煞费苦心的接近?” 她唇边泛出一丝自嘲,“我这也算是沾了他的光吧?不然哪有机会接触到您这样的人物。” “你不用妄自菲薄。”汤念柔正色道,“我们当初在h市碰面,确实是偶然。在那之前,我听过你的名字。你是凭你的才华和我产生了交集。” 最后一句话在文竹听来,分明是高高在上的语气。 “那真巧,”文竹笑得讥诮,“让您青眼的所谓才华也是仰仗林屿才得以发光的。” 汤念柔自然听得懂她的夹枪带棒,但她不明白她的敌意从何而来,“你不好奇我和林屿是什么关系吗?” 文竹端起咖啡杯,吞下一大口,而后对上汤念柔的视线,“我为什么要好奇?我曾经以为我和汤总是一见如故,我们是朋友关系,现在看来,纯粹是我文竹高攀了,是我沾了林屿的光。” 文竹顿了顿,“哦,还有林屿。认识林屿也是我高攀了。你们都是天之骄子,而我能侥幸蒙你们的圣光照拂,是我祖上三辈子积德修来的,我偷偷乐就行了,哪敢再探究什么关系不关系呢?” 她这番长篇大论,句句贬低自己,抬高林屿和汤念柔,但字里行间都是愤慨与不屑。 汤念柔道出自己的疑惑,“你为什么这么大敌意?” 咖啡店的音乐轻盈舒缓,文竹压抑住心中即将脱缰的野兽,压低声音咆哮:“那我应该是什么样?!对你几次三番的试探一笑了之?对你的谎言感恩戴德?” 渐渐地,她的眼周泛起一圈淡淡的红。 汤念柔听见她说:“我是真的拿你当朋友的,但你拿我当什么?一个笑话?” “不是的,文竹。”汤念柔有些手足无措,“你的想法有些偏激了。我承认,我对你有过试探,但这并不影响我拿你当朋友。” 文竹的神色和缓了些,平静注视着她,等待她的下文。 汤念柔从包里拿出一个烟匣,轻轻扣出一支烟,尚未点燃,便有服务员前来制止,“不好意思女士,这里禁止吸烟。” 文竹偏头看过去,是刚刚那个脸红的小哥。 汤念柔动作一僵,随即笑道:“我不抽,就看看,你去忙吧。” 小哥的脸再度红了,道了声歉后匆忙离开。 文竹和汤念柔对视一眼,俱是忍俊不禁的神情。方才的剑拔弩张变成了哑然失笑。 汤念柔问:“有兴趣找个能抽烟的地方听个故事吗?” 文竹没有拒绝。 两人一起去了汤念柔车上。 - 和所有的故事一样,汤念柔的这个故事,也是以“从前”开头。 “从前,有一个老头。”汤念柔自我肯定,“对,一个老头。反正从我认识他的时候,他就是一个老头。” “他年轻时打过几场仗,赢过几次也输过几次,赢了的那几次,为他挣了一辈子的荣华富贵;输了的那几次,让他失去了两个兄弟。” “可能是经历了失去兄弟的痛苦,这个人特别执着于生儿子。可是他老婆的肚子非要跟他作对,每回生出来的都是女儿。但他不放弃,一直很努力,为此不惜换了两次老婆。” 汤念柔抖了抖烟灰,笑了一声,“他一直努力到了55岁那一年。你猜他生出儿子了吗?” “没有。”文竹说。她猜测汤念柔说的是自己。 “没错,他又生了一个女儿。”汤念柔说,“但这个女儿比其他任何女儿都让他头疼。这个女儿明明是个女孩,却没个女孩样。虽然她没个女孩样,但老头还是挺偏爱她的,把女孩纵得无法无天。” 文竹猜对了。 她看了一眼汤念柔,除了嘲讽,她脸上还有一抹悲伤。 “直到有一天,女孩带了另一个女孩回来,说这是她的女朋友,她俩要过一辈子。老头才第一次跟女孩动了气,一气之下就中了风,没多久就归西了。” 汤念柔点了另一根烟,“忘了说,因为没个儿子,所以老头给女孩的姐姐招了个赘婿。姐姐身体不好,同年也去世了。” 透过青灰色的烟雾,汤念柔眯着漂亮的眼睛看文竹,“你猜,死丈人又死老婆,那赘婿会干嘛?” 文竹猜,大概是重新娶妻,霸占家产的故事吧。 但她没有说出心中那个猜测。 汤念柔说,“你应该猜不到,那个赘婿居然想娶那个女孩,甚至不惜用上了肮脏的手段。” 文竹瞪大双眼,不敢相信在汤念柔身上发生了什么。 如果这是汤念柔的故事,她最后应该获救了吧,不然也不会坐在这里讲出这段故事。 想到这里,文竹神情放松了些。 “没错,我没有遭殃。”汤念柔此时以直接用上了第一人称,她不再躲在故事背面,“你知道谁救了我吗?” “林屿?”文竹猜测。 不然她不知道汤念柔这个故事除了引起自己的同情,还有什么意义。 汤念柔点头笑道,“对啊,就是小林屿。”她不无赞誉道,“他那时候才10岁不到哦。” 那天林屿早就躲在了汤家的宅子里,他本意是给难得回家的汤念柔一个惊喜,所以一早就躲在汤念柔房间的衣帽间里,但那天汤念柔被杨世海绊住,一直都没上楼回房。林屿直等得在衣帽间里睡着了。 他从梦中醒来时,卧室隐约有人的动静,他激动地推开衣柜门,从衣帽间兴奋地冲到房间,却见到了让人心惊胆颤的一幕。 “寻常小孩见到那样的情形,早该吓跑了,但他却镇静地像个小大人。他说——‘大姨父,您是不是喝多了跑错房间了。这里是柔姨的房间,不是你的房间,你快回自己房间睡觉吧。’” 杨世海面带尴尬地说是的是的,确实是跑错房间了,提上裤子仓皇出逃。 最后房间里只剩汤念柔和林屿。 “我那时浑身酸软使不上力,他闭着眼睛帮我裹上被子,不住在我耳边说‘没事的柔姨’‘柔姨你别怕’‘柔姨你做什么我都支持你’。” 汤念柔往椅背上靠了靠,她贴着头枕侧过脸,对文竹说,“你知道吗文竹?小林屿是我见过最好的小男孩。” 第168章 那没办法,我仇富 文竹想起了林屿那张温煦的脸,他总能给人力量,让人放松让人信赖。那样的他,原来那么小就表现出了可靠贴心的特质。 她点了点头,“长大了的他也很好。” 汤念柔眼角划过一滴泪,“哪里好呢?” 她坐正身体,用指腹抹去那滴泪,“你看过他现在的样子吗?如果没有,你凭什么说他现在也很好?你怎么说得出口?” 文竹解释道,“抱歉,我的意思是,他长大了的性格也很好,温润有礼,体贴入微。” 汤念柔眼里又泛出几滴泪,她反手拭去,“对不起,我失态了。” “没事。”文竹说。 “其实在林屿出事之前的十几年,我都没回过南远。所以我当初说自己不是南远人,不是骗你,是我发自内心希望自己和这个地方没有任何关系。” 联系她前面的故事,文竹能理解她,“我相信你的说法。” 汤念柔继续说,“大家族里有太多肮脏与不堪。也许是因为我,也许是因为他自己的经历,林屿长大之后也生出了逃离南远的想法。但他跟我不一样,他的无奈比我更甚。” “你应该查过福泽集团吧,这是他的使命,也是他的束缚。采矿是他家的主业,他按理应该去学个地质相关的专业,但他偏不要。” “他随口问了我的专业,报了个跟我一样的专业。连这个专业将来要学什么做什么都没了解。他跟我说,‘既然不管怎么选最后都是接受家里的安排,他希望在被安排前体会一下自由的感觉’。” 汤念柔口中的林屿渐渐和文竹认识的林屿合二为一。大学时代的林屿像一阵自由的风,潇洒肆意地游走在校园里,一天天混迹在社团里,对本专业的事情却没那么上心,是典型的六十分万岁理念的践行者。 汤念柔不知道文竹在想什么,只能顺着自己的思绪继续出牌。 “为了这件事,他跟家里闹得挺僵的。他爸那几年没给过他一分钱。” 听到这里,文竹忍不住嗤笑了一声。 汤念柔不明所以。 “这不就体现了阶层差异了。”文竹暗讽道,“他爸一分钱不给他,他还能出手阔绰,过得风生水起,他爸要是手指头里随便漏点什么给他,他大概能把我们学校的楼买了吧。” 汤念柔蹙起眉头,不解地问:“为什么每次提到他的家庭条件你都那么大敌意?” 文竹扯了扯嘴角,“那没办法,我仇富。” “何必呢?”汤念柔揉了揉眉心,“你何必将你放在他的对立面呢?出生在这样的家庭不是他自己能选的,如果你仅仅为了他的家庭出生而对他心怀芥蒂,完全没必要。” 文竹本能地想反驳,却在听完汤念柔下一句话后忘了反应。 “出生在这样的家庭不是他的错,也不应该成为他得不到幸福的理由。” 安静的车厢里弥漫着淡淡的烟草味,汤念柔的嗓音像一双温柔的手,反复揉搓着文竹的心。 “你知道吗?如果可以,不管是我还是他,都情愿只在普通家庭里长大,过上一日,哪怕只是一日幸福平凡的生活。我不是什么好人,但林屿真的太好了,我一直觉得,如果这世界上有人值得拥有幸福,一定是他。” “但事实上呢?事实上那样好的他却从未得到过父母完整的爱,从他有记忆起,父母就被分割成了两个独立的个体。他无法同时拥有父母完整的爱。” 汤念柔本意是打苦情牌,却阴差阳错撞上了文竹的免疫区。 “那你知道吗?”文竹托着自己的下巴,望着地下车库蓝色的立柱,轻声说,“普通家庭的小孩也不一定得到过父母完整的爱。” 这世上有四种人,第一种人拥有很多很多的爱,第二种人拥有很多很多的钱,第三种人同时拥有二者。 而绝大多数人,却是第四种——既没有爱,也没有钱,一样都不沾。他们只能在日复一日的坚持里,期待明天会活得不一样,或者期待明天就死去,不用再活。 文竹曾经是第一种人,现在是第四种人。 “汤总,我还有事,先上去了。”文竹拉开车门,背对着汤念柔,“不必说再见了,我们应该不会再有交集。” 在车门即将合上时,汤念柔说:“等一下!” 文竹停下动作,立在原地等她下文,“我没想过你这么固执。但是文竹,你应该放下傲慢和偏见,傲慢会让别人无法爱你,偏见会让你无法爱别人。” “谢谢汤总的告诫,但我暂时用不上。”文竹回过头,对车内的人露出一个真心的笑容,“因为我正在被人爱,也爱着别人。” 汤念柔自然知道文竹说的是谁,她本可以将一切真相和盘托出,但文竹唇边的笑太过美好,她不忍见它消散。 “好,祝你幸福。”汤念柔笑得真切,眼里蕴含着文竹看不懂的情绪。 - 文竹坐垂直电梯去一楼,眼前一次次闪过汤念柔最后那个眼神。 似祝福,却又掺杂着别的情绪。 她专程过来对自己说那些,不外乎是为了林屿,而明明最后目的没有达成,她却不多纠缠。 还有林屿,他现在也在南远吗?他会不会也像汤念柔那样突然出现在自己面前? 如果面对的是林屿,她还能如此坚定吗? 电梯门开启,文竹屏退所有思绪,抬步走出电梯。 在她身后,一个戴着黑色口罩和黑色帽子的高大身影慢慢跟上她的步伐。 第169章 街角的吻 文竹重回咖啡店,找店员要回自己的充电器。 电源指示灯已经变成绿色,表示电已充满。 “直接拔就行了吗?”爱脸红的小哥多问了一嘴。 “不行。”文竹一本正经,小哥触上插头的手猛地一顿,惊慌失措地望向文竹。 却见文竹露出唇边的两个梨涡,眉眼弯弯道:“拔之前要先跟充电器打个招呼,‘你好,我要拔你咯’,要这样说。” 小哥后知后觉,发现文竹在同自己开玩笑。 他面带羞赧,却没有半分迟疑地拔了充电器,将其递给文竹。 “谢谢。”文竹接过充电器。 转身时,她发现充电器下面附带着一张便签。 一串电话号码。 文竹不动声色收了充电器和便签,转身前往与客户约定的地点。 - 拍完小情侣的写真,夜色正浓。 抱着花束的情侣随处可见,文竹避开人群走向最近的地铁站。 繁华商业区的街灯璀璨炫目,连天边的月都黯然失色。文竹举起相机,拍了一张月亮。 对准月亮的镜头很快平移向下,焦距拉得近,透过取景框,文竹在眨眼的一瞬感觉自己看见了赵曜。 她迅速离开取景框,试图用肉眼寻找。 一个人隐入人群,似一滴水融入大海。文竹遍寻无果,不得不再次举起相机。 她将相机当望远镜使用,扫过人群,寻找那张熟悉脸,终无所获。 最后,她颓然地收了相机,拿出手机给赵曜发了条消息。 ——刚刚好像看到你了。 赵曜的电话很快拨过来,文竹没有半分迟疑,接了电话。 “喂。怎么了?” “想你了。”赵曜说。 那声音分明是从电话里传来的,文竹却听见了手机之外的另一个声音。 ——在她身后的那个声音。 文竹艰难地转头,仿佛历经了一个世纪,才完成了扭头的动作。 入目是一个全副武装的男子,帽檐在他脸上投下大片的阴影,口罩遮挡了他大半张脸,但在光与影的交界处,那双漆黑深邃的眼睛却有着文竹再熟悉不过的形状。 一个灿烂的笑意绽放在文竹唇边,同一时间,那双眼睛也噙满了笑意。 在这个浓情蜜意的节日,大街上相拥的情侣并不稀奇,他们只是众多情侣里普通的一对。 两人紧紧相拥,直到彼此的气息占据全部的感官,每一根神经都徜徉在久别重逢的喜悦里。 拥抱过后,两人牵手寻了空旷的地方站定。 “你怎么打扮成这样?”文竹扫过他面上的装备,调侃道,“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什么大明星在幽会情人?” 纤细修长的手指覆上他的耳廓,文竹伸手摘掉了他的口罩。 口罩下是那张多日不见的脸,俊美依旧。少年人新陈代谢旺盛,唇边的伤口已微不可见,仅剩一小块青紫,但他的皮肤太白,那一小块青紫因此格外碍眼。 “这是怎么弄的?”文竹抚上那块痕迹。 赵曜亮出一个笑,眉眼里流转着生动的波光,“这么点磕碰你都能发现,这么大的夹板你问都不问。”说着,赵曜做了个举手的动作,眼里含着揶揄,“不愧是大摄影师。” “谁让我就喜欢你这张脸呢?”文竹照单全收,顺势用大拇指指腹描摹着他的眉眼,“你可得保护好你这张脸。” “那行,”赵曜说,“我一会儿就去给它上个保险。” 话音刚落,两人相视而笑,璀璨的街景为两人的双眸染上熠熠光彩。 文竹踮起脚,在他唇上落下快速的一吻。 她说,“那受益人先盖个章。”却不再看他的脸,将话题转移到他手上的夹板,“手怎么了?” 这番话题转移太过不自然,纯属撩一下就跑。 赵曜将她的鸵鸟姿态看在眼里,眼里泛起笑意。 “不小心撞了一下,大拇指掌骨轻微骨折。”他半真半假。 骨折两个字让文竹瞬间抬起头,眼里写满关切,“严重吗?医生怎么说?” “严重。”赵曜耷拉着眉眼,端得可怜兮兮。 文竹为他揪起的心刚皱了一半,却被后面半句话气得忘了反应。 他说,“医生说要女朋友亲一亲才能好。” 文竹一巴掌拍在他另一只手上,“毛病。” 撒气还知道避着他的伤手,是典型的文竹式嘴硬心软。 “文竹,”他单手捧起她的脸,眼里的渴望热烈灼人,“你要谨遵医嘱。” 掺杂着思念的吻,初始总是急切又热烈,渐渐地,疾风暴雨化为绵绵细雨,淅淅沥沥,湿漉漉地降临填满两人的天与地。 恰恰是在不眠不休的柔情与耐心里,文竹一遍遍确信自己是被爱着的。 有人从身边经过,吹了一记口哨。 文竹脸上蓦地一热,避开赵曜的纠缠。 两人分开些许,赵曜贴着她的唇瓣,呢喃道,“我爱你。” “我知道。”文竹回应道。 他想听的不是这个。 但爱能有回应,已是幸运,余下的,慢慢来。 - 福泽广场近旁有几栋裙楼,其中一栋的玻璃幕墙正对着文竹与赵曜所在的那处角落。 变色玻璃让外面的人看不清楼内情形,而楼里的人却能饱览整个核心街区的繁华。 林屿坐在窗边的座位里,静静看着楼下的两人。 他看了有一会儿了,三楼的层高并不高,但玻璃幕墙的阻挡让他听不见任何一句对话。 却足够他看清他们的每一个动作,每一个表情。 “林总在看什么?” 端坐在对面的年轻女人见他出神的时间有些长了,顺着他的视线望向楼下,恰好撞上楼下那对情侣开始拥吻。 家庭的教养让她面色一窘,连忙收回目光,不太自在地捧起杯中饮品喝了一口。 反观林屿,却牢牢注视着楼下,金丝眼镜反射着头顶灯光,镜片后的眸光晦暗不明,紧抿的唇线是唯一的情绪出口。 “林总认识?”女人问了一句。 林屿回视女人,淡淡开口,“那个男孩是我弟弟。” 女人再次看向楼下,两人已经分开,男孩俊美的脸一览无余。 林屿将她的反应看在眼里,补充道,“同父异母的亲弟弟。” 在南远,上至王权富贵下至贩夫走卒,对林家的事情均是如数家珍,但林家有个小儿子这件事,却仅有少数人知道。 若是半年前,能与林屿吃上一顿饭,是多少南远适龄女孩梦寐以求的事情。但经过了半年前的事故,林家依然是香饽饽,林屿却大打折扣。 出卖肚子换一辈子荣华富贵不是上策,第一梯队的富家小姐自是不屑,林家自然也看不起那些寻常百姓家,而像她这样不上不下的家庭,是最优解。 她出生书香世家,对此事自是不屑。但当对方的筹码足够丰厚,而且对象是传闻中的林屿,一切便有待商榷了。 但现在林屿有一个亲弟弟,而且是那等风姿的少年,自然比朝不保夕的林屿更值得投资。 女人再次看向楼下,那对情侣已牵手离开,背影渐远。 第170章 心的时差 林屿坐汤念柔的车回云泉山庄。 人刚上车,汤念柔便邀功般开口,“我刚刚已经把人拐上车了,就坐在你现在坐着的位置。” 林屿微微闭眼,向后放平座椅。 几个小时过去,车里早已没了她的蛛丝马迹,连空气中也仅剩汤念柔惯用的香水味。 汤念柔以为他不想提文竹,便换了个话题,“相亲怎么样?听说是个高学历的女人。” 林屿脑中闪过的,是女人听见赵曜身份后的反应。 “不怎么样。”林屿不想多谈。 汤念柔想到一件事,“你那弟弟好像也来了。” “我看见他们了。”林屿睁开眼,“他们在楼下接吻。” 汤念柔扫了他一眼,“又不是在你面前上床。” “你不懂。”林屿说。 “我有什么不懂的,不就是心里酸了吧唧的嘛。”汤念柔不以为意,“睡一觉就好了。” 林屿没再回她,汤念柔真的不懂。 林屿并不是什么纯情小男生,从初中开始,交往过的女朋友没有两只手也有一只半。就连给文竹拍出那张“军训封神照”那会儿,他也不是单身。 文竹第一次撞见他的恋情,是他在社团办公室亲吻另一个女孩。当时文竹羞得满脸通红,低着头频频道歉,最后落荒而逃。 第二天见面时,文竹除了几分不自然,并没有什么异常。但林屿却不太正常了。 他分了手,难得空窗超过半年。他明里暗里的示好,社团里人人都知道,文竹却好像知道又好像不知道。但那段时间,他们确实更近了些。 有一天晚上聚餐,部门几个老油条设计让文竹隔着纸巾吻了他,一触即逝的感觉让他生了心魔,一连几个晚上梦里都是她。终于有一天,他借着酒意强吻了她,刚贴上她的唇,便被赏了一巴掌。 酒是一个好东西,让人有了勇气宣泄情感,也有了借口藏匿心事。 过了几天,文竹跟没事人一样出现在社团,甚至为那巴掌向他道歉。他能做的,只是假装都不记得了。 大概那巴掌过于伤人自尊心,他开始在另一段恋情里找回丢失的这部分尊严。好巧不巧,又被文竹撞见了他和别人的拥吻。 他和第一次不一样,除了窘迫,心里还有一丝畅快。她也和第一次不一样,除了道歉,她眼里还有一闪而过的其他情绪。 可惜,那时候他没有读懂那个眼神。 今天,他坐在楼上,看着他们的那短短几分钟,他突然懂了文竹当时那个眼神。 那是失落。 情爱里的悲伤与烦恼,往往源于双方住在不同的时区。 即使是一座城市,天天见面的两个人,也可能存在心与心的时差。 他为她心动的时候,她的心却紧紧封闭。当她悄然开启一丝缝隙,他却转身退回舒适区。当他重新站在她的门前,她却闭门不见。 她曾经想握住他的手,却总在伸出手时发现他握着另一双手,于是只能绝望地离开。 等他的时间终于走到她曾停留的时区,终于明白了努力爱一个人的心情,懂得了想触碰却又收回的手,他终于看到,她在这里守候过他的影子,看到了她对他的期盼与失望。 但是,她的时间,已经流逝到他无法触碰的地方。 他们再也没有机会,在正确的时间里相遇。 - 赵曜赖着文竹,表示一定要跟文竹回酒店。 文竹那被久别重逢冲昏了的大脑,在此刻清醒了下来。 她觑赵曜一眼,“你不是在安城吗?怎么会出现在这儿?” “太想你了,为爱千里坐动车。”赵曜说,“一大早就出发了呢。” 文竹半信半疑,“那你刚刚还说刚下课?还收了花?” “做戏做全套嘛。不那么说怎么给你惊喜呢?” 虽然他已经成年,但高中生的身份毕竟牢牢锢在身上。不说学校,单是赵文洁,怎么可能放任他一个人在上学期间远赴千里之外,而且理由甚至和早恋挂钩。 文竹的疑惑渐深,上下打量了他一番,“你说实话。我最讨厌别人骗我。” “嗯。”赵曜捣了几下头,端得万分乖巧,“可是我怕你听了实话会不要我。” 文竹睇他,“你不说实话我一样不要你。” “行,我说。”赵曜用没有受伤的那只手握住文竹,“先拉着,怕一会儿说到一半你跑了。” 文竹哭笑不得,牵着他找了个路边长椅坐下,“我不跑,你说吧。” 赵曜看着两人十指相扣的手,思忖片刻,开口道,“其实我压根没有回安城。” 第一次句话就让文竹想抽出手,赵曜预想到了此刻,早已提前攥紧了手。 “你说不跑的。”赵曜控诉道。 对上他那张可怜巴巴的脸,文竹发现自己毫无招架之力,由他牵着,“你继续。” “你看到我脸上的伤了吧。”赵曜展示了一番自己的侧脸,“你那天打电话给我的时候我刚挨完揍,形象与自尊心大大受损,所以就没好意思立刻去见你。刚刚接到外卖员的电话,觉得刀山火海也得见你一面,所以我来了。毕竟这几天好了一点。” 文竹记得她刚刚问起脸上的伤时,赵曜给出的答复是“磕碰”。 但她选择忽略这点不一致。 他说了,她便信了。 “继续。” 赵曜问接下来还要交待什么。 文竹:“你为什么没有回安城?” “这个说起来很复杂。”赵曜有点为难,“我不知从何说起。” 看样子,这显然瞒了不是一星半点。 文竹拨了拨头发,“那就从头说。我不急。” 赵曜将视线定在她脸上,故作神秘,“你别被吓到。” 文竹轻轻推开他那张越看越让人放下防备的脸,“说。” “其实我爸是个大富豪,他死了,有一大笔遗产等着我继承。我妈一拍脑袋,觉得那笔钱够绝大多数人奋斗几辈子了,所以她决定不回安城了,就留在这儿享受人生。但我跟她意见相左。”赵曜一口气说完,最后将脸贴在文竹肩膀上,“因为我想跟你在一起,你这么独立的女性肯定不会喜欢啃老的人,对不对?” 文竹一时忘了反应,好一会儿才消化完赵曜这番话。 却没相信。 主要赵曜在说这番话时过于流畅直白,完全与前面那些支支吾吾背道而驰。 就像一本悬疑小说,主角在第一页就怀疑某嫌疑人,稍微看过几本悬疑小说的人自然不会相信,会觉得作者在故布迷阵,后面必有反转。 第171章 同乘地铁 “毛病是不是?”文竹扯了扯他的脸,“能不能好好说?” 他脸上的皮肤软嫩滑腻,触感很好。文竹又薅了几把后,才一字一顿道,“说——实——话。” 脸上的热意退开,赵曜将脸凑过去,笑盈盈道,“再摸几下?” 活像一只翻着肚皮给人撸毛的小猫。 这人真是一个妖孽。 到底是谁觉得他高冷孤僻啊?文竹欲哭无泪。 她强势抽出自己的手,扮出一副凶神恶煞的模样,恶狠狠道,“我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 赵曜心说,我已经说过真相,但你不信。那我只能编一个真相了。 赵曜面上露出一丝凝重,“其实我爸确实挺有钱的。” 文竹表示知道,赵文洁离婚后能像买白菜一样在安城买房,是对前夫经济条件的最好力证。 “他最近身体不太好。”赵曜顿了顿,随时关注文竹的反应。 见文竹听得投入,他继续补充,“我妈虽然跟他离婚了,但毕竟夫妻一场,所以想陪他最后一程。” 他也不全是谎言,去年他们母子重回南远,正是出于此。 文竹说抱歉。 赵曜说没事,“我从小跟他也不亲,纯属被迫尽孝。比起守在这儿,我更想回去。” 文竹盯着他的眼睛,试图分辨真伪。他长睫覆盖的眼睛里,叠满了真挚的哀切。 她信了,问:“那你们大概什么时候能回去?” “这就要看他的命了。” 文竹又问,“那你学习怎么办?” “请了家教出题讲题。”赵曜言简意赅。 高三一年只剩复习,学生要做的就是在一个个题目中查漏补缺。 这才是文竹熟悉的高三生活,而不是国际学校那帮孩子那样的状态。 文竹点点头,“那你今天出来了,学习怎么办?” 这人真是三句话不离学习,赵曜暗自好笑。 “少学一晚上不会怎么样的。”赵曜揉了揉她的头发,手顺势移到她的后颈,“而且,见你比学习重要得多。”目光沉沉,让出口的话语像虔诚的许诺。 “我不同意!”文竹正色道,“现在学习是为了以后的人生。你永远是自己的第一责任人。不管你选择怎样的恋情,都不要为了别人给自己留遗憾。” 赵曜噗哧笑出了声,额头抵在她额前,“你真的好像教导主任。” 文竹扭扭脖子,甩开他的手和额头,“别笑。说正经的。” “知道啦。”赵曜恢复懒洋洋的腔调,“我送你回酒店了就立刻回家刷个两三套题发你检查。” 话题又回到了起点,文竹这次没有拒绝。 因为有赵曜,文竹点开了打车软件。但高额的打车费让她有了片刻迟疑。 赵曜伸手盖住了她的手机屏幕,“我们坐地铁吧。” 文竹歪头看他,递出一个怀疑的眼神。 大少爷的标准套路不是应该主动打车吗? 赵曜不给她反应的机会,拉起她手往地铁站走,完全不需要导航。 “可以跟你多待一会儿。”晚风送来这句话。 文竹跟在他身后,想起在安河时,她也曾这样牵过他。 当她的小镇换成他的城市,她感受到了他曾经感受过的安心。 - 从福泽广场到文竹下榻的酒店,需要乘坐十几站地铁,中途不必换乘。 非高峰时段,地铁上不至于人挤人,但也没个坐的地儿。 文竹选了靠门的位置站定,手扶座椅旁的栏杆。赵曜守在她身旁,一手撑在车壁上,另一只手上了夹板的的手微微抬高,将人拢在怀中。 “你手没事吗?”文竹垂眸看他的左手。 “不碰它问题不大。” “一会儿人流上下,会不小心碰到的。” 文竹有些担心,思量一番后和赵曜调换了位置,赵曜的伤手被换进了贴近座椅的内侧。 “这样你的手安全了。”文竹站在他面前,放下心来。 赵曜留心两人的位置关系,调侃道:“你这是壁咚我吗?” 文竹先是一愣,随即抬高手臂撑在赵曜颈侧,抬高一侧眉毛,“这才算。” 笑意在两人脸上蔓延。 下一站到了,对侧上来一大波人,几个男人贴近文竹背后站定。赵曜皱了皱眉,伸手绕过文竹的腰,将人贴近自己几分,以手臂隔开了文竹与其他人。 文竹将他的小动作看在眼里,凑上前,笑着耳语:“占有欲挺强啊。” 赵曜不应她,手却将人箍得更紧,警惕地盯着文竹身后那几人。 两人以这种亲密的姿势站了4站,车厢松散了些,文竹身边空出一个位置,她赶忙占了座,随后招呼赵曜,“你坐这儿。” “你坐。”赵曜拒绝。 文竹瞪他一眼,“你坐。” 赵曜扫了一眼她身边的年轻男人,不情不愿地落了座,换文竹继续站着。 文竹心满意足地把包塞进他怀中,“这样才对。” 又过了几站,对面座椅空出一个位置,文竹施施然落座,隔着过道看赵曜。受视线召唤,赵曜抬眼看文竹,片刻后拿出了手机。 在赵曜操作结束后,文竹收到了微信提示。 -z:可恶的银河。 -文竹:…… -文竹:你好中二。 -z:我高三。 文竹:…… 沉默是今晚的地铁车厢。 文竹撇撇嘴,收了手机。一个字都不想回,顺带着连对面那个人都懒得看了。 她闭上眼,贴着栏杆假寐。 手机在口袋里接连震动几声,文竹认命般拿出手机,准备给小男友好好说道说道自己的雷区。 入目却是两张照片。 靠坐在地铁上的女孩,眉眼娴静淡雅、锋芒尽敛,有种绝世出尘的美好。 是赵曜那个角度拍摄的自己。 文竹下意识看了一眼赵曜,正好撞见他举着手机,文竹对着镜头露出一个笑脸,赵曜按了快门。 这张照片赵曜没有发过去。 文竹翻了翻前面几条文字内容,一水的求表扬。 -z:我拍得好不好? -z:好不好? -z:好不好? 文竹扶额,勾着唇回他。 -文竹:不如我。 赵曜对她的点评不置可否。恰逢文竹身边的人下了车,他想也没想换了座位。 行程过了大半,两人才并排而坐。 “那你手把手教我。”是回应文竹的微信消息。 “不教。”她侧过脸看他,忍着笑,“怕你抢我饭碗。” “那就只手把手,不教学。“ 说话间,赵曜缠上她的手掌,她自然而然地分开五指,两人双手紧紧相扣。 耳边是他的嗓音,手心是他的温度与触感,牵手带给她的悸动,比接吻更甚。 文竹的每一个感官都被塞满了酥麻与喜悦。 第172章 关于谎言的争吵 地铁在黑暗中前行,下一次光明到来时,车门开启,一群穿着校服的年轻人涌了上来。 那身校服文竹这两天见过很多次,非常熟悉。 和车上其他人一样,她的目光不自觉落在那群朝气蓬勃的年轻人身上,因此错过了赵曜有些复杂的眼神。 她拽了拽赵曜的袖子,小声说:“和我这两天的客户是一个学校的。” 赵曜低声嗯了一句,反应并不强烈。 文竹不以为意,毕竟赵曜一直都是这种全世界都和他没关系的态度。 - “你看那边那两个人。”穿校服的女生撞了撞同学的肩膀。 几个人不约而同望向文竹和赵曜。 一路上,文竹习惯了这样的打量,对男孩女孩的打量露出一个友好的笑容。 学生们对她的微笑兴趣一般,窃窃私语着什么。 文竹不再理会那些打量,靠着赵曜的肩膀阖上了眼。 在文竹看不见的地方,有人拿出手机翻找着照片,“找到了。” 他们时而看看照片,又时而看看文竹的方向。 片刻后,有个女孩扶着栏杆往前挪了几步,在两人面前站定。 文竹没有表示,赵曜低头看着手机,并不在意。 “那个……”女孩迟疑着开口,赵曜望向面前的人,静候下文。 “lucas?”女孩不确定。 已经很久没听过这个名字了。 赵曜蹙了蹙眉,侧脸打量文竹。她的呼吸很轻,似乎已经入睡。 他假装毫不知情,“什么?” “赵……曜?”女孩并未放弃,犹豫着说出了中文名。 肩头的人动了动,虽未睁眼,却已经醒了。 “我是。”赵曜选择承认一半,“你是?” “我就知道。”女孩声音有些雀跃,转瞬又带上了委屈,“你不记得我了吗?bertha,bertha liu.” 文竹在女孩说出英文名时睁开眼,面前是个漂亮中带着英气的女孩,皮肤很白,眉眼深邃,高挺的鼻梁中段有一颗红色的痣,很有辨识度。 “刘砚晗。”女孩说出中文名,试图唤醒赵曜的记忆。 其实赵曜记得她。 在安城的几年,他刻意忘了很多以前的同学。但刘砚晗的存在感太强烈,忘记没那么容易。 见赵曜脸上依然写着茫然,刘砚晗继续补充,“我们幼儿园和小学同过班。后来都入选了大剧院的青少年乐团,我在弦乐,你在打击乐,校庆时也合作过的。” 女孩的的话字字句句有理有据,绝无造假可能性,可信度很高。 “我的小学就是家附近的一所公立小学,比较普通,和安城的安小、博小差不多。” 文竹想起赵曜曾这样描述他的小学。 她已睡意全无,侧脸看他,和刘砚晗一起等赵曜的回应。 赵曜看向文竹,她冷着脸,不悦的情绪很明显。 但她的手依然攀着他的胳膊。 赵曜生出一丝侥幸与信心。 “你真的不记得了吗?”刘砚晗仍在继续,试图亮出手机里的照片,“你看,这是不是……” “不用。”赵曜打断她,“我想起来了。你好。” “你好,”刘砚晗绽放一个大大的笑,又冲文竹自我介绍,“我是lucas以前的同学,你是他女朋友吧?” 文竹点了点头。 刘砚晗继续和赵曜叙旧,“你转校后基本就失联了。他们说你出国了?这是放假回来还是……” 赵曜偶尔回应一二,浑身的感官都关注着文竹的状态。 后者以一种无言的沉默将自己罩在低气压围困的结界里。 她几次试图挣脱赵曜的手,却被赵曜抓得更紧。最后,她索性放弃了挣扎,拿出手机,刷起了社交平台。 手指无意识地在屏幕上滑动,眼睛却没个聚焦的地方,女孩的声音倒是字字句句落在耳中。 无数个念头在文竹心中滚过。 赵曜藏起来的东西太多,而她的信任带着盲目。 叙了两站旧后,刘砚晗拿出手机申请加上赵曜的联系方式,却被赵曜礼貌拒绝。 “不能吗?”刘砚晗有点失望。 “bertha!走啦!”有人喊了一句。 刘砚晗从包里撕了张便利贴,写上了自己的号码,强行塞进了赵曜手中。 “再见!” 少女赶在地铁门合上前钻出了车厢,带起了一阵风。 文竹在刘砚晗下车后用力挣脱了赵曜的手,身体也顺带着远离了赵曜。 赵曜凑近她,试图抓起她的手。 文竹冷着脸睨了他一眼,赵曜没了动作,拿出手机打了一行字发给文竹,随后偏头静静注视着她的侧脸。 文竹看了一眼手机,没有回复。 漫长的沉默被地铁到站的声音打破,文竹在车门开启的瞬间下了地铁,赵曜跟在她身后。 两人一前一后,直至出了地铁站,行人渐少,文竹才停下。 她抱臂倚在路边的栏杆上,冲着赵曜微微一哂,“说吧。” 赵曜在她面前站住,茫然无措道,“你生气是因为女同学给我塞联系方式吗?” “别演。”文竹不乐意看他这样,在包里翻找了一圈,扔出咖啡店小哥的那张纸,“我也有,犯不着。” 赵曜抓住那张纸,看清了那串号码。他一个个数字字念出声,笑着装糊涂,“这个字写得太一般了,人肯定没我好看。” 文竹的气愤因为这句话消了一半。 心里怒骂赵曜肯定是上天派来降她的,连生气都硬气不起来。 赵曜瞅准时机,凑近文竹,抵着她的额头,嗓音轻柔,“学校的事骗了你,我很抱歉。” 文竹冷哼了一声,撇过脸,并不答话。 赵曜抬手扶住她的下巴,将人的脸掰了回来。 “我没有恶意,只是这个学校太特殊了,我怕你知道了不高兴。” “我为什么要不高兴?有什么值得我不高兴?你读什么学校跟我有什么关系?”一连几个问句,问到最后文竹产生了深深的无力感,“你连我生气的点都不知道。” “我知道你是气我骗了你,但这个谎言的初衷是善意的。”赵曜继续放低姿态,“说起来,我第一次找你要号码的时候你还骗我你的手机是你捡的呢?” 文竹瞬间就回忆起了那个瞬间。 回忆的宝匣被打开,之前那些闪光的的瞬间一齐涌上心头。 她正视一眼赵曜,发现这张脸依然如初见时惊艳。 气莫名消了一半。 他从一开始就知道自己错在哪,先转移话题分散她的怒气值,然后趁机端正态度认错,最后唤醒她对他的情意,果真是好手段。 文竹越想越气,推了他一把,“别凑那么近。” 赵曜吸了口冷气,端着受伤的手蹙眉,摆出可怜兮兮的模样。 明知道他装腔作势的成分居多,文竹还是管不住自己,反思是不是弄到他的伤处了。 “怎么样?”文竹凑近了些。 赵曜得意地搂住了她,贴着她的耳朵说:“抱一抱就没事了。” 见文竹没有挣脱,他重复道,“对不起,我不该隐瞒你的。对不起。” 文竹听着他的致歉,想着他对自己家庭状况的那些描述。家境不俗的人就读这样一所学校也无可厚非。 文竹被自己说服了,完全没了气,但还是想给赵曜交个底。 “最后一次。”她的声音带着一贯的瓮声瓮气,却意外地认真,“不要再被我发现你骗我。” 赵曜心里咯噔了一瞬,用侧脸蹭了蹭她的发丝,望着川流不息的街道出神。 隐瞒而已,不是骗她。 在他们身后,马路上不时有豪车叫嚣着跑过。 文竹侧耳听着那些宣誓财富的声响,莫名想到了那年汤子嘉来接自己时的情形。 然后是林屿。 在男友的怀抱里想起另一个人,让她产生了几丝背叛的忐忑。她将人搂得更紧,感受着赵曜的拥抱。 他只是他,她在安城认识的大男孩。这里的一切都只是过往与插曲。 第173章 绯色依旧 两人步行前往文竹下榻的酒店。 “你怎么回去?”路上,文竹问。 想到文竹的最后通牒,打车两个字到了嘴边又被赵曜咽了回去。 “有司机来接我。”赵曜据实回答,小心翼翼去看文竹的神色。 她面色还算平静,甚至带着几分笑意,可说出来的话却夹枪带棒。 “大少爷可以啊?纡尊降贵陪我坐地铁真是难为你了。” 赵曜在坦白自己这件事上,采用了一种温水煮青蛙的形式。经过了一晚上层层递进的拆解,文竹的底线也一再被刷新。 她不得不承认,直到此刻,她身体里,名为意外的情绪占比明显高过反感。 “不为难。”赵曜说,“地铁一公里造价七八亿。” 文竹噗嗤笑出了声,彻底转阴为晴。 “好了,我到了。”文竹在街角停下。 在她身后,坐落着两家相邻的酒店。一家宛如宏伟的宫殿,彰显着豪华与贵气;另一家低调而简约,大堂灯光比不远处那家暗淡不少。 “我送你上楼。”赵曜牵着文竹的手,径直走向那家平价连锁酒店。 文竹笑道,“你是不是跟踪我好几天了?” “少看点电视剧。”赵曜步履不停。 “怎么就知道我住这边呢?”文竹不走了,“你就不怕走错门。” “隔壁太贵了,不像你会住的地方。” 赵曜的语气不带丝毫嘲讽,只是基于他对文竹的了解陈述一个事实。 文竹不买单,“瞧不起谁呢,我昨天刚从隔壁搬出来。” “看样子拍了个大客户。”赵曜猜测。让文竹自己选,才不会这么奢侈。 文竹竖了个大拇指,“谢筱雨的学姐,叫段欢。还在读书,不过已经拍了好几部戏了。是个小明星。”文竹想了想,“说起来,这还是我第一次拍正儿八经的娱乐圈的人呢。” 说到兴头上,文竹翻了段欢的照片给赵曜看,“漂亮吧?不过不怎么火。” 赵曜瞟了一眼,“没你漂亮。” “夸张了弟弟。”文竹反对,“我拿什么跟人家比。” 段欢则是符合国人审美的标准美人长相;而文竹的美是剑走偏锋带有攻击性的,不是人人都买单,但喜欢这种长相的人会觉得其他人都是俗物。赵曜是后者。 他不争辩,握紧文竹的手继续往里走。 前台工作人员对文竹有印象,对于突然多出来的另一个人,她礼貌提醒道,“几人入住就几人登记哦。” 两人顿足,下意识对望了一眼。 文竹眼中的愕然在对上赵曜狭促的目光后,转变为坦荡,她大大方方冲前台招呼了一声,“他送我上去,一会儿就下来。” 不待前台给出回应,两人拐进了电梯。 电梯里残留着上一位客人留下的香水味,浓烈的花香扑面而来。文竹不喜欢这个味道,她转身将半张脸埋进了赵曜的肩膀,以此避免吸入。 “这么热情?”赵曜道,双手很自然地搂上了她的腰。 文竹给出解释,“不喜欢电梯里的味道。”温热的呼吸喷在颈侧。 这不是问题的唯一解决方案,双手捂住口鼻,或者屏住呼吸都能缓解刺鼻的气味。 但这是问题的最优解。在逃离不喜欢的世界时,和喜欢的人的人在一起。 他在身边的意义是,她可以依靠。 赵曜看向面前的电梯门,不锈钢镜面里反射出一对相拥而立的人影,影影绰绰,看不真切。 他唇边勾起一个笑,将人搂得更紧。 电梯门开启,两人迈出电梯。铺着短绒地毯的走道昏暗悠长,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潮气与霉味,这是常年不见天日的地方独有的气味。 文竹轻车熟路地跟着指示牌往右走,赵曜跟在她身后。 “嘀”声后,房间门开启。 文竹回头欲与赵曜道别,却被他的怀抱拥着闪进了室内。门合上时发出的“咔哒”声刚落入耳朵,柔软细腻的触感同时落在了唇瓣。 神思出走了一瞬,下一秒她迎上他的吻。 换气的间隙,他贴在她唇角道:“不喜欢走廊的味道。” 几分疑惑在文竹脸上浮现。 他并不解释,只是轻轻擦动唇瓣,再次落下他的吻。 好一会儿,文竹才后知后觉。 迟来的call back。她在心里回应,忍不住溢出一丝轻笑。 反射弧真够长的。 他有些不满,不满的原因并非她慢了好几拍的节奏。 “专心点。”他睁开眼睛,对上了她噙满笑意的双眸。 这个对视让文竹彻底没了春思,笑意更甚。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就觉得很好笑。”她觉得自己笑起来这件事的好笑程度超过了赵曜的发言。 赵曜跌倒在她的笑意里,轻轻啄了几下她的唇和唇边的梨涡,缴械投降般跟着笑了起来。 文竹背靠门板,赵曜的额头抵着她的,两人相拥着笑了个够。 文竹凝望着他的笑脸,摘掉他的渔夫帽扔在地上,迟疑几秒后,不禁抱紧了他。 “现在才有一种你是你的真实感。” 她的声音从胸腔处蔓延开,带来一阵震颤感。他没有以语言回复她,只是将人箍得更紧。 似乎再也没有什么能将彼此分开。 “你是不是差不多应该也许得走了?”文竹试着问他。 一句话转了800个弯。 赵曜以问代答,“你一个人睡觉怕不怕?” 文竹睨他,“你觉得呢?”随后又问,“难道我说怕你要留下来陪我睡觉?” 赵曜憋笑,“那我能留下来陪你睡觉吗?” “不行。”文竹说,“我刚刚和前台承诺的是‘一会儿’。” “那我再下去登记一下?”赵曜说。 文竹迟疑道,“你确定?你妈知道你来找我吗?” 赵曜点头。 “那我可以。”文竹说。 “但我不可以,我没带身份证。”赵曜带着笑意,“下次准备充足了再陪你睡觉。” 他从一开始就是逗自己的,文竹后知后觉。 想到上次同处一室的情景,文竹意识到自己又一次被拒绝了。她忍不住挖苦了一句,“你什么时候能准备充足?” 说这句话的时候她对他视若无睹,正自顾自解开外套挂进衣橱。 这番挑衅的后果是,她被抱着陷进了柔软的床垫。 他将全部的重量压在她身上,很沉。她推拒的双手刚攀上他的肩膀,目光扫过那只受伤的人,却莫名心软了。 “你当心手。”她提醒道,整个人乖顺地在他身下躺着不动。 赵曜借着伤手的手肘微微撑起上半身,从上往下俯视文竹。 “这个角度看你好乖。” 说话间,他抬起另一只,轻轻捏了捏她腮边的软肉。 “疼!”她抓住那只为非作歹的手。 赵曜顺势握住,两人十指相扣。 对视间,交握的手稳稳落在了床单上,两人的唇瓣再次相贴。 缠绵而忘我。 房间的窗户留着一道缝,一阵风过,纱质窗帘被轻轻掀起。 一阵冷风从窗缝间偷偷溜进房内,唤醒了一部分理智。 赵曜停下动作,瞥了一眼床头柜上的收纳盒,“酒店准备得挺充足。” 文竹顺着他的视线扭头看过去,颈肩与锁骨连接处的线条格外诱人,一些深红色与暗紫色的小物件映入眼帘。 那是酒店放在房间的成人用品。 文竹没敢再看赵曜,侧着脸装死。 赵曜在她脖颈处流连,落下几个吻。 这时,一墙之隔的房间里传来几声暧昧的呻吟,那声音逐渐拔高,似哭泣又似喊叫。 赵曜停下亲吻,文竹蓦地回转过脸看向他。 这酒店隔音这么差? 两人面上都带着明显的窘迫,尤其是文竹,绯色爬满了她的脸颊。 第174章 卷入风波 隔壁的叫声愈发放浪形骸,与此间的寂静对比鲜明。 赵曜又起了逗她的心思,压低声音道,“试试吗?” 文竹抿紧双唇,把头摇得像拨浪鼓。 赵曜的脸渐渐放大,文竹继续采用装死策略。 “嘴强王者。”一个浅浅的吻落在文竹额头上,她听见了赵曜的无情嘲讽。 身上的压力突然减轻,床垫微微回弹。文竹睁开眼发现赵曜已经走到了门边。 他弯腰去拾地上的帽子,几张小卡片恰好通过门缝塞进来。 衣着暴露的性感女郎印在卡片上。 赵曜拾帽子的手顿了顿,拿起卡片放在了床尾的电视柜上。 “你昨天也收到过这些吗?”他想建议文竹换家酒店。 文竹走到床头柜前,瞥了一眼那些小卡片,“正常的,哪里都有。”随手拂进了柜边的垃圾桶。 赵曜看她那副满不在乎的样子,话到嘴边成了,“这家酒店环境不太好。” “价格摆在这啊。”文竹说,“不早了,你快回去吧。” 文竹不为所动,赵曜改口问,“你什么时候回安城?” “我明天还有半天忙,计划下午回安城的。不过你在这里,我可以改签到后天再回去。这边我就再续一天。” “你明天晚上还要在这儿住一晚?” “是。” 赵曜说,“要不我帮你换到隔壁酒店吧?我……” 话说到一半,赵曜发现文竹已经变了脸色。 今天已经惹过她不痛快了,他不想再来一次。 赵曜咽下了原本的话,改口说,“那你晚上记得锁好门,防盗锁链要拉好。” “嗯。”文竹也收起锋芒,伸手抱了抱赵曜,“明天见。” 赵曜下楼时,前台服务员留意到他,忍不住摇了摇头。 在给死党的的语音消息里吐槽道:“现在的年轻人真是中看不中用。” 赵曜充耳不闻,给司机拨去电话。 司机表示他已经停在隔壁酒店地下停车场了,一会儿就到。 “别过来了,掉头麻烦,”赵曜说,“我去出口等你。” 赵曜往隔壁走去,一辆刚驶进停车场的白色汽车缓缓经过他的身边,赵曜并未在意。 - 白色汽车在文竹入住的酒店门前停下,车上下来一个年轻的大肚子女人、一个年轻的短发女孩、两个年纪稍长的男性以及一个中年女性。 中年女性搀扶着大肚子女人在大厅沙发上落座,另外三人径直走向电梯间。 酒店前台对这样的事情早已见怪不怪,出于对监控摄像头的尊重,象征性抬了抬手表示询问。那三人无视前台的阻拦,根据情报直接按了6楼。 前台想了想,拨通了安保部的电话。 文竹刚拿了睡衣,准备去卫生间洗漱,门口突然传来“空空”的敲门声。 文竹没有理会。 短暂停顿后,敲门声愈发猛烈,从敲击变成了拍打。 文竹给前台拨了电话,但电话无法接通。 “没搞错吧?”男人的声音。 “错不了。”年轻女人的声音,“我姐们亲眼看到的。” 门外传来对话声。 “你们找谁?”文竹问。 话音刚落,拍打房门的声音变成了狂风暴雨般的踹门声和怒吼声。 “邵一民!是男人就滚出来!躲在女人后面算什么本事?” 每一声震颤都让房门摇摇欲坠,也撞击着文竹的内心。 “这里没有这个人,你们找错了。”文竹回应了一句。 回应她的是一句怒骂,“不要脸!再不开门我们就踹门了!” 文竹第一次碰到这样的情形,某个瞬间她想直接开门解释这场误会,但一声高过一声的怒骂让她放弃了这个念头。 她继续拨打前台电话,依然无法接通。 门外的叫嚣与怒骂愈演愈烈,文竹在手机界面输入了三个数字。 文竹对着手机听筒讲完“谢谢”的瞬间,房间门“嘭”地一声被踹开了。 - 赵曜在出口短暂等待几分钟后,熟悉的黑色汽车停在了他身旁。 他拉开车门上了车。 刚解开安全带,推开驾驶座车门的老李讪讪地退回了驾驶座。 汽车在第二个路口上了高架,赵曜向驾驶座投去询问的眼神。 这不是去宁德路的方向。 “老太太让你回她那里。”司机解释。 “我妈呢?” “她知道这件事。” 对话到这里戛然而止,赵曜不再开口。忽明忽暗的灯光在他脸上分割出两个世界,而他的情绪则藏在暗处。 老李记忆中的赵曜是一个很乖巧可人、粉雕玉琢的小男孩,待人接物分外有礼,是所有长辈都会喜欢的那种小孩。 但时隔多年再见,老李却有些认不出他了。不管是外形,还是性格,都与以前天差地别。 他的轮廓比幼年时少了很多稚气,却依然带着少年气。眉眼更深邃了,带着一丝捉摸不透的情绪。 后视镜里,赵曜正用那样的眉眼直勾勾盯着老李,老李默默收回了目光。 - 文竹茫然地望向冲进房内的两个中年男人和年轻女人。 “你们干嘛?” 她的问话在女人尖利刻薄地叫喊声中无足轻重,很快被淹没。 “闭嘴。邵一民这狗男人藏哪了?搜出来要你们这对狗男女好看!” 女人的话像一声命令,两个男人立刻上前,一把推搡开文竹,紧接着在房间内四处翻找起来。 踉跄之下,文竹的腰撞上了电视柜的桌角,她放在电视柜上的相机被撞落在地。 玻璃破碎的声音在这宛如被洗劫的房间里微乎其微,但目睹相机坠地的文竹却听得真真的。 她顾不得腰间的伤痛,连忙捧起相机查看。 镜头从卡口附近断开,摔成了两半,相机也无法正常开机。 心痛的情绪先于愤怒产生,文竹抱着相机和镜头,颓然地坐在地上。 “怎么没有?不会真搞错了吧?”男人遍寻无果,询问年轻女人。 “错不了!”女人言辞凿凿。 “可是这女人带这么大个行李箱……” 这时,女人的电话响了。 短暂交流后,女人慌乱地叫了起来,“快!快!在楼下。狗东西要跑,她们两个人拦不住!” 三人立刻就要冲出门去,文竹在他们经过自己身边时拦住了人。 “我的相机坏了。”她边说边从卡槽里取出储存卡。 “你自己撞掉的,关我们什么事?”年轻女人理直气壮,“快让开,我们现在有急事!” “闯了门,摔了我的相机,这就想走?”文竹说,“我已经报警了,跟我一起等警察过来吧。” 女人的手机铃声再次响起。 “我们真的赶时间。”女人对身边人说,“表姐她大着肚子不行的。你们两个把她拉开,我们先下去。” 文竹不知道她们急什么,只知道跟了她好几年的伙计摔坏了,拜面前三人所赐。 陌生男人的力量刚碰上文竹的胳膊,她立刻变了个人,抬手打了过去。 男人因为闯错门的事有些许歉意,起初拉文竹时的力道并不太大,此时劈头盖脸挨了一巴掌,力道也变得蛮横起来。 走廊里此时站着不少看热闹的人,有几个人正拿着手机录制视频。 不知是谁喊了一句“警察来了”,片刻后,身着警察制服的男人和身着保安制服的男人一齐出现在门外。 “都散了散了!别挤在这儿!”警察拿出架子,驱散了堵在门前的众人。文竹和其余三人也不约而同停下了动作。 “怎么回事?!”警察喝道,“报警的是谁?” “是我。”文竹回应道。 “你报警说有人意欲非法闯入,是他们三个吗?” “是,不过你们来晚了,他们已经闯进来了。”文竹说着指了指自己的相机,“现在要再加一个破坏私人物品。” 第175章 中断的对话 赵曜到达云泉山庄是半个多小时后。 山庄灯火通明,赵曜在车里坐了很久。 电话响过三遍后,他走进大厅。 老太太正拉着赵文洁说话,林屿坐在不远处的沙发上看笔记本。 听见动静,赵文洁抬起头,母子俩对视了一眼,赵曜对她眼神里的讯息心领神会。 “奶奶好。”他叫道。 “嗯。乖。”老太太说,“早点洗洗睡吧。” 赵曜定在原地,似乎不太明白这句话的意思。 老太太见他那副模样,向赵文洁投去询问的眼神。 “我还没来得及跟他说。”赵文洁回应,又对赵曜道,“从今天起,我们就搬到山庄来住。” “为什么?”赵曜问。 没有人回答他的问题,似乎问题的答案他应该心知肚明。 事实上,他的确能猜到几分。突然搬来山庄的原因,势必和他今天不听劝阻执意出门有关。 但他坐着李叔的车,行程几乎全透明,不知道她们到底不放心些什么。 “我过两天要回季市了,奶奶一个人住这么大的山庄怪冷清的,你和阿姨过来可以热闹热闹,这两天咱们也可以多聊聊,有些事情我也可以教教你。” 林屿不知何时望了过来,拿出兄长的姿态说出了以上这番话。 “原来这一大群家政和保安在哥哥眼里都不算人啊?”赵曜无情嘲讽。 “赵曜!”赵文洁出声喝止。 林屿淡笑着说没事,“小孩子爱开玩笑,能理解。” “我知道了。没什么事我先去洗澡睡觉了。”赵曜不满他这副兄长姿态,冲老太太打了声招呼便上楼了。 - 赵曜从浴室出来时,看见林屿在他房间。 “没人教过你进别人房间要先敲门吗?”他问。 林屿没说话,坐在轮椅里审视着赵曜,目光深沉。 赵曜视若无睹,拿出手机给查看消息。 文竹没有最新消息发过来,他主动发了句晚安。 “你对我的敌意是因为文竹吗?” 点完发送键,赵曜听见了林屿的问话。 林屿把话挑明了讲,赵曜反倒没了那种宣誓主权的小男孩心情。 他把手机扔到床上,沉默着在床边坐下。 林屿继续说:“她知道你是我弟弟吗?” 赵曜继续沉默。 “世界还真是小。”林屿轻叹一声,“如果你是因为文竹对我有敌意,大可不必。因为在她的世界里,你才是赢家,我什么都不是。” 赵曜轻笑了一声。 林屿以为他要说点什么,而十几个呼吸后,赵曜依然沉默不语,仿佛方才那声笑不是他发出的。 “我还记得你第一次来这里时的样子。你那时候个子小小的,有点婴儿肥,很可爱,叫我‘哥哥’的样子也很乖巧。” 而不是像现在,每一声都暗含嘲讽。 赵曜记得那次。 那天的人很多,小孩也很多,却没有任何一个人小孩主动跟他说话。所有孩子都众星拱月般围着有林屿,而他只是一个受排挤的不速之客。 后面他又来过这里几次,但每次的待遇都和第一次差不多。赵文洁的处境比他好不了多少,但大人比小孩擅长粉饰太平,年幼的他并不明白,如今回过头来看,才后知后觉。 后来,赵文洁就不带他来云泉山庄了。他们的新年与节日开始在一次次旅途中度过。 “我十多岁的时候也带着些不可一世的傲慢,当时对你的热情视若无睹,现在想来觉得很是愧疚。”林屿继续说,“我郑重地为当年的冷漠和前些天汤子嘉的莽撞向你致歉。” 赵曜开口了,“如果你只是来道歉的话,我收到了。你可以走了。” “不管你承不承认,我们都是这世界上亲的人。” 赵曜问:“你到底想说什么?” “奶奶年纪大了,失去唯一的儿子,白发人送黑发人对她的打击很大。她虽然面上不显,实际上是在为了整个福泽硬撑。你应该不知道吧?福泽的股价已经持续下跌三个多月了。” 林屿的话被赵曜打断,“我没兴趣知道这些。” 他只想回到安城,过普通高中生的生活,读书、恋爱、交友,过温馨而平淡的人生。 “企业做到福泽这个规模,已经不是单纯的家族企业那么简单。它背负着很多的社会责任,它必须挺下去,如果福泽垮了,南远城那些大大小小与它相关的企业,日子也不会好过,五万多名员工也会受到影响。”林屿说,“福泽的责任也是你我的责任。” “所以你的意思是,我从现在起,做一个言听计从的机器人,听从你们的安排,出国,进公司?” “不是……”林屿刚开口,手机开始震动。 他看了一眼来电提醒,汤子嘉的电话。 “嗯?”他接通电话。 听了几句后,林屿点开手机看了看微信消息。 几张有些模糊的图片,却足以看清画面中的主角。 他回头看了眼赵曜,点头致歉道,“不好意思,我出去接个电话。” 说着,驱动轮椅离开了房间。 林屿离开后,赵曜静静想着他那番话。 在他内心的某个角落,其实并不排斥那样的生活。毕竟在赵文洁和林启山离婚以前,她对他的教育都是以林启山为榜样,以后成为爸爸的接班人。他也曾有过那样的梦想。 但最后,也是赵文洁亲手打碎那个梦。 “我算什么东西?赵曜又算什么东西?你是我们的唯一!而我们只是你的几分之一!对你而言,我们只是可有可无的!”她曾经在醉酒时这样对着林启山吼叫。 “不要叫他爸爸!他不是你爸爸!他也不缺你这一个孩子!”她也曾这样喝止赵曜。 林屿在赵曜出神时回来了,敲了敲他的房间门,赵曜抬头望去。 林屿欲言又止,最后说:“我现在有点急事出去一下,下次再聊。” 林屿离开了,赵曜继续回忆这几年来的生活起伏,试图理清楚这一切。 思绪翩飞间,林屿那个欲言又止的眼神莫名其妙浮现在脑海中,直至挥之不去。 直觉告诉他,事情可能与文竹有关。 赵曜立刻拿出手机,拨打文竹的电话。电话能打通,却无人接听。 赵曜一连打了七八个,都是相同的情况。 他换了身衣服,准备出门。 刚推开房间门,赵文洁迎面走来。 她还穿着刚刚在楼下那身衣服,看样子是刚和老太太聊完。 “这么晚了去哪儿?”赵文洁问。 “我打不通文竹的电话。”赵曜说,“我不放心,我去看看。” “你只是一个学生,她是成年人。她的社会经验比你丰富,你别关心则乱。”赵文洁说着拿出了自己的手机,“我来打一下。” 赵文洁开了免提,短暂2声嘟声后,电话被接通了。 赵文洁撩起眼皮看了一眼赵曜,似无声控诉:你看,这不是能打通吗? “姐。”文竹的声音有些沙哑。 “打扰你睡觉了吗?不好意思。” “没事。”文竹看了眼周遭的环境,隐瞒了真实处境,顺着话头继续说,“姐你有什么事吗?” 赵文洁抬眼看赵曜,赵曜摆了摆手。 “没事。不小心拨错了。”赵文洁说,“你继续睡吧。晚安。” 继续睡是不可能的,除非她想睡在警察局前的台阶上。 文竹道了声晚安,挂断电话。 - 刚刚她和酒店管理人员及那三个人都被带到了警局。 警局得到了一份罚款,她得到了足够购置一套全新相机的的赔偿。 相应的,工作人员失去了一个安宁的夜晚,而她失去了陪伴自己近5年老伙计。 “钱我赔给你了,相机就该归我了。”那个年轻女人是这样的。 文竹觉得合情合理,虽然她不知道那人拿着损毁的相机有何用途。 她摸了摸口袋的储存卡,点头答应了。 下一秒,拿到相机的女人却拽着相机带,狠狠将相机掷在地上,将它摔得四分五裂。 第176章 最后的告别 她至今记得拆开相机外包装那一刻的喜悦。 这台相机看尽了她这几年的成长,从学生时代,到后来工作,再到现在。 望着那满地的残片,文竹觉得自己像个背叛者。 她双眼充血,向女人冲去,想要狠狠给她一巴掌,最后却只有指尖擦过她的脸。 文竹被一旁的警察及时拉住了。 “验伤!我要验伤!”女人高声喊叫起来,“我要报警!” “报什么警!”警察厉声呵斥,“你已经在警察局了。” “警察同志你看到了吗?她殴打我!” 一桩本来已经要签字了结的案子再起风波,值班警察被搅了清闲,一心只想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他两边做着思想工作,“你们都退一步,事情就解决了。” 女人伸出一根手指,指着文竹的方向,“解决什么?我们今天本来能捉奸在床,都是被她搅合了!” 女人不依不饶,文竹寸步不让,双方僵持了很久。 事情的转机发生在警局的电话铃声响起时。 “文竹,你可以走了。”警察这么说。 “为什么她可以走?!”女人第一个不同意,“她打了我为什么她可以走?司法公正在哪里?” “朱佳彤!“原本和颜悦色的警察变了脸色,“你结伙斗殴、在公共场所起哄闹事、非法闯入、任意损毁公私财物在先,现在……” 警察后来说了什么文竹完全没有听清,只知道其他人被带到了另一个地方,而她蹲下身去捡拾相机的残骸。 “都摔成这样了?肯定没用了。你别捡了。”值班警察劝说道,“拿赔偿款再买一台好了。” 在那个瞬间,文竹突然明白了李凤英当年为什么固执地不接受肇事司机的赔偿款。 人们总是给具象的事物明码标价,一条人命70万,一台相机加镜头1万8……但情感、故事、回忆这些却被自动忽略了。 无价之宝在某种程度上等于一文不值。 文竹将所有的碎片拢在一起,开口询问民警是否能提供一个袋子。 民警翻开工位的抽屉,从里面找了个透明塑料袋递给文竹。 “你看看这个行不行?” “行,谢谢。” 刚才接电话的民警欲言又止。 “怎么了?”文竹问。 民警摇了摇头,“没什么。”他记起刚刚电话里的叮嘱——别透露一丝风声。 文竹停下手中动作,心中有了猜测。 收集完最后一片残骸,文竹提着塑料袋出了门。 正是春寒料峭时,凌晨的南远让她走下台阶时不自觉紧了紧外套。 她站在路边,拿出手机,准备打个车,却发现手机不知何时关了机。 将手机放回口袋,双手揣进口袋,手腕上拴着的塑料袋垂在身侧,她抬头左右看了看。 坐在警车里一路过来,当时一门心思生气,完全没记路,此时这境地,属实有些为难。 她在口袋里翻了翻,除了手机和储存卡,连包纸巾都没有。 真够背的。她感觉自己跟南远八字不合。 下次再也不来了。 她暗暗发誓,凭着残存的记忆沿着马路往前走去。 几百米后,她找到了一家24小时营业的便利店,年轻的营业员正在柜台后拨弄手机。 “您好,请问有这个型号的手机充电器吗?”文竹边问边拿出手机,展示给营业员。 营业员抬头看向文竹,眼神里写满愕然。 “您好?”文竹没有多想,再次提醒。 营业员回过神,手指着货架的方向,“第二排货架走到头。” 文竹知道他误会自己的意思了,她只想借用十几二十分钟的充电器,充到足够支撑她打到车就行。 文竹将自己的想法再次表达。 “不好意思,我没有这个型号的充电器。”店员摇头,“你买一个吧,充好电了再付钱也行。” 文竹想了想,同意了。 她在第二排货架的末尾找到了充电器,转过身,瞥见了第一排货架上的泡面。 她突然想起来,自己还没吃晚饭。 拍摄结束后赵曜提过要不要吃点东西,当时她刚喝了一大杯咖啡,而赵曜也是吃好饭出门,所以烛光晚餐这个提议被无情否定了。 文竹顺手拿了一桶面。 等手机充电的时间里,她端着泡好的面在窗边高脚凳上入座。 抬头的刹那看见了玻璃中映照出的自己。 ——头发蓬乱,脸上挂彩。 难怪营业员刚刚那样看她,她还以为是自己太好看了。 文竹对着玻璃窗,抬手理了理头发,心情好了不少。 街灯依然璀璨,马路上偶尔有几辆汽车驶过。 马路对面的小区前,一辆辆汽车静静停在泊车位里,无声注视着街对面的一切。 泡一碗面的时间是3分钟,吃完一碗面的时间是10分钟,而手机电量依然徘徊在红色区间。 文竹扫码买单后熄灭了屏幕。 “给多了。”小哥提醒道。 “不多。”文竹指了指柜台里的香烟,“加上那个,再给我个打火机。” 文竹拿着烟出了便利店,火光明灭间,她望着马路对面,做了个决定。 - 车窗被敲响时,林屿正在寻找文竹的身影。 他听着近在咫尺的叩击声,僵直了身体,不敢有半分动作。 “叩!叩!” 又是两声。 “小屿?”司机回头看了一眼,“要我下车赶她走吗?” 林屿沉默了半晌,“不用。” 修长苍白的手指搭上按钮,指节用力屈起,转而握成拳。 “叩!叩!”又是两声。 车窗玻璃膜遮挡了车内的一切,但文竹坚信林屿就在车内。 手指再次松开,食指轻触按钮,车窗降下了一拃,堪堪够文竹看清林屿的眉眼。 林屿直视前方,没有转过脸。 车窗缓缓降下的那个瞬间,文竹盯着车窗上方露出的半张脸,突然想起谢筱雨之前说赵曜像林屿。 这个荒唐的念头只起了0.01秒,当注意力放在林屿的脸上时,文竹的注意力便都被攫取了。 她发现他虽然瘦了不少,但比想象中还是要好很多。 “谢谢。” 这是文竹第一句话。 如果不是林屿,她不知道自己还会在警局和那个女人纠缠多久。 “不用跟我说谢谢。”林屿回答她。 “我的相机坏了。” 这是文竹第二句话。 林屿没有回复这句话。他知道这句话后面的潜台词,他承受不起。他固执地认为,如果不予回应,便不必接受。 “再见,祝你一切都好。” 这是文竹第三句话。 不待他回答,她转过身,准备离开。 她的脚步放得很缓,双耳留心着身后的动静,心中隐隐期待他能再说点什么。 但他没有。 除了车窗升高的声响,她再没听见什么。 也许是有了车窗的阻隔,也许是她此刻背对着自己,林屿终于敢直视她。 虽然只是一个背影,但此刻却是他能靠近她的最短距离。 但下一秒,文竹加快脚步,离开了停车场,就着绿灯时间,匆匆回了便利店。 “竹子。”他坐在这里,以她听不见的声音轻声道别,“再见。” 文竹拿回自己的手机,打了一辆车。 报出地名后,汽车发动。文竹观察着车辆的行驶路线,才发现自己从一开始就走错了方向,以至于离住处越来越远。 “我们回去吗?”林叔征询林屿的意思,“你需要早点休息。” 林屿摇摇头,“跟上那辆车。” 以他对文竹的了解,真正的考验在回酒店后。 透过后视镜,林叔注视着后座的那张脸。街灯在林屿脸上投下忽明忽暗的光影,光影之下的俊脸写满了落寞与深沉。 林叔在心里长长叹了一口气。 第177章 查无此人 回到酒店后,文竹发现自己的房间门虚掩着,门锁还未修好,她的个人物品就那样放在一个没有安全保障的房间里。 这件事成了压倒她理智的最后一根稻草,积攒了一晚上的情绪统统发泄在了前台身上。 “我住在你们这里遇到这样的事情,是你们管理失职。到现在你们没能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和赔偿方案,甚至在我离开的几个小时里,我的东西就那样放在一个门锁坏了的房间里,如果有任何遗失,你们准备怎么样?再让顾客报一次警吗?” “不好意思,我会跟经理反映的。” “反映有什么用?!我要的是解决问题。现在已经夜里2点了,我很累,我需要休息!” 前台因为今天的事也挨了骂,被罚了钱,此时又被文竹一顿骂,只能簌簌往下掉眼泪。 一边流泪一边道歉,直说:“今天情人节,不好意思现在满房了。所以您的行李我们也没有搬到其他房间。虽然门锁坏了,但里面的拉锁还能用。如果您不介意,可以进房间后从里面锁上,这样……” 文竹觉得万分荒唐,冷笑了一声。 她后悔自己当时没听赵曜劝。 “不用了!我要退房!”她失了耐心。 前台有些唯唯诺诺,“现在退房也算您入住一天,所以房费我们不会退回。” 文竹累了,真的累了,不管是身体还是心理。 她会要求酒店赔偿,但不是现在。 文竹带着自己的行李,离开了这家酒店,去了隔壁。 这里几小时前刚发生了迅速传遍南远大小社群的抓马事件,此时依然残存着八卦的余韵。 文竹骂哭前台的这段视频火速成了新的话题素材,画面最后定格在文竹一手托着行李箱,一手拎着白色塑料袋,肩上还背着一个包的狼狈模样。 - 叶如的电话拨进来时是早上8点。 “喂?” 疲倦的嗓音传来。 “还在睡?” “几点了?!”文竹看了一眼时间,猛地坐起身。 片刻后,她反应过来,昨天睡前已经取消了今天的拍摄行程,定金也全部退还给客户了。 她卸掉浑身力气,继续瘫倒在床上,“怎么了?我准备继续睡了?” 叶如很惊讶,“出这么大事你还睡得着?” “出再大的事我也睡得着。”文竹并未思考到叶如是如何知道昨晚的事情的,“就这糟心事害我昨天快3点才睡。” 话出口,文竹突然纳闷了,“你怎么知道的?” “姐姐,你又上热搜挨骂了!” “我看看。”文竹点开微博。 在一连串的词条中,“骂哭前台”四个字出现在较为靠后的位置,但这个词条的话题性却让它的讨论区格外热闹,其中主要分三派。 第一派站服务员,觉得文竹借题发挥,欺软怕硬; 第二派站文竹,觉得这个酒店处理不当,有很大问题; 第三派单纯围观。 “说得都还挺有道理的。”文竹事不关己,“对付键盘侠的最好方式是不搭理他们。” “你倒是看得开啊,这一看就是有经验了。”叶如调侃她,“看你没事我就放心了。” “放心吧,我好着呢。一会儿去隔壁酒店吵架争取合法权益。” “祝你旗开得胜。”叶如问,“准备什么时候回来?” 文竹说,“明天吧。今天的安排是先吵架,后面跟赵曜逛一逛吃个饭。” “谈这么认真的?”叶如说,“那你们这是开始异地恋的节奏?” “什么?”文竹不解。 “赵曜从安中退学了呀。”叶如说,“听说是家里人给他安排了出国,后面应该不太回安城了。” 叶如的话犹如重重的一拳,迎面朝文竹击来。 她的大脑先是一片空白,随后闪过了赵曜昨晚欲言又止的表情。 “竹子,”长时间没听见回应,叶如轻声唤了唤文竹的名字,“竹子?” “嗯。在呢。”文竹应道。 “你知道这事吗?”叶如追问道。 “现在知道了。”文竹说,“我先打个电话,迟点联系你。” 见文竹有挂电话的趋势,叶如大概猜到了她要打给谁,“行,拜拜。” 叶如没多说一个字打扰文竹,盯着安静下来的手机,突然想起有个正事忘记说了,于是补发了一条消息给文竹。 文竹瞟了一眼消息,并未放在心上,随后熟练地拨通了赵曜的号码。 等待电话被接通的过程中,文竹望着窗外的街景。早高峰时段的车流量让人见识到了这座城市的繁忙,那些流动的车辆像被无形之手操控的大型玩具,或走或停,直行或转弯,晨光中,只有路口变幻的信号灯带着生的气息。 8楼的层高并不算高,她的视力也极好,所以当那辆昨晚刚见过的黑色汽车驶入辅道时,她一眼就发现了。 后座车门开启时,她见到了那个熟悉的身影。有一瞬间她以为那是林屿。 随着耳畔的听筒里传来熟悉的声音,她看见楼下的那个人也做出了接听电话的姿势。 她看清了。 是赵曜。 “文竹?”赵曜重复了一句。 文竹掐断了电话,听筒却依然贴着耳朵。 电话里的声音不再继续,楼下的身影却仍在走动。 他拿着手机看了看,操作一番后文竹的手机发出了一阵嗡鸣。 文竹并未接听,盯着楼下那个身影一步步靠近这座酒店。一段时间里那个身影消失在视线里,再次出现时,他一步步远离,转向了隔壁的酒店——文竹本应入住的酒店。 文竹收回视线,再次看向那辆熟悉的黑色汽车。它已经在地面停车区稳稳停下,低调的颜色也难以掩盖车身的气质。 不同的人买同一款车并不稀奇,但当车牌号也相同,就不只是同款车那么简单了。 文竹突然想明白了汤念柔那些意味不明的暗示,拨了个电话给她求证。 - “不好意思,8621的客人已经退房了。” “今早吗?”赵曜问道。 前台看了一眼面前的男孩,迟疑了一下,“凌晨退的。” 赵曜并不怀疑前台的话,他道过谢,再次拨打文竹的电话。 这一次听筒里传来的不再是漫长的等待,而是机械的提示音——“您好,您拨打的电话暂时无法接通。” 查无此人的房间号,无法接通的手机号,清晨的阳光下,赵曜如坠暗夜。 或许他仍在梦里,在梦里,他弄丢了心爱的珍宝。 但如果这是一个梦,那么,这个梦的寓意是什么呢? 更何况,这并不是梦。 他茫然无措地回到车上。 “怎么一个人,要接的朋友呢?”驾驶座传来问话声,赵曜看向前排。 林叔比李叔更热情,赵曜有些不太习惯。但早上出门时,仅剩下林叔和这辆车空闲。 赵曜摇了摇头,并未回答。 “下面去哪里?”林叔继续问,“回山庄吗?” 赵曜继续摇头,随后又点了点头。 林叔笑了一声,“你这孩子怎么一会儿摇头一会儿点头?有什么事就吩咐老林我,别客气。” 赵曜望着林叔的脸,思忖三秒后提问道,“如果我让你帮忙查一个人的去向,奶奶她们是不是都会知道?” 林叔红润的方圆脸上堆满了笑,“你这话问的。我老林找人办事自然也是借林家的光。” 林叔止住话头,言尽于此。 赵曜听懂了,但他的一举一动本就近乎透明,也无所谓了。 他问:“帮我查一个人昨晚的入住酒店,要多久?” “很快。”老林看了赵曜一眼,打了个电话。 “身份证号码知道吗?”老林问。 赵曜迅速报出一串身份证号码,这是昨晚替文竹拿东西时注意到的。 电话挂断时,赵曜望向正前方富丽堂皇的酒店大堂,犹豫着是否要推开车门。 一种类似近乡情更怯的情绪在他心头萦绕。 第178章 爱的反面 老林并不知道赵曜要找的人和昨晚跟了一路的人是同一个人,只觉得很巧。 一时嘴快道,“巧了不是?小屿认识的一个姑娘也住这酒店。” 赵曜看向老林,眼里写满诧异。 老林顿时来了兴致,“挺漂亮一姑娘,大半夜从警局里出来,一个人走了一路,看着天不怕地不怕的。” “警局?”赵曜捕捉到了关键信息。 “是啊,”老林叹了一口气,“小屿接了个电话,就大半夜到警局找这姑娘了。这姑娘也挺厉害,隔了条马路就知道小屿在车里,特地找了过来。” 赵曜脑海中迅速串起了昨晚的的时间线。他没再继续听下去,径直下了车。 “您好,开一间房。”赵曜来到前台,拿出身份证,“要8楼的房间。” - 文竹推着行李箱从房间出来,与赵曜迎面遇上。 诧异一秒后,她勾起一个讥讽的笑。随后昂着头,视若无睹地从他身边经过。 行李箱遇到阻力,文竹不得不停下脚步。 她睨了一眼赵曜抓住她行李箱拉杆的手掌,悠悠道:“放开。” 赵曜将拉杆拽得更紧,“我打不通你的电话。” 文竹置若罔闻,再次重复:“放开。” 赵曜不是没有听过文竹用这种冰冷的语气对他说话,但她的眼神却从未像此刻这般冰冷。 “你都知道了?”赵曜猜到了原因,但仍想求一个明确的答案。 “比你告诉我的多。”文竹语气讥讽,“这么快能知道我住在哪里,难怪人人都想成为特权阶级呢。” “我不是故意要隐瞒你的。”赵曜试图解释,“我就怕你现在这样。” 文竹扯了下嘴角,“所以,是我的错咯?” “我不是这个意思。”赵曜说,“我们坐下来慢慢说好吗?” “我没空听。”文竹说,“我要赶车了。麻烦你让开。” “一定要这样吗?”赵曜有了恼意,一把抓住文竹的手,“你难道没有隐瞒我的事情吗?我昨晚打那么多电话你都不接,换了酒店也不告诉我,甚至连你遇到事情也不告诉我,我到底算什么?” 文竹身后的房间门在赵曜的质问后开启,“大早上吵什么吵?要不要人睡觉了?要吵……” 房内裹着白色睡袍的男人顶着一头蓬乱的头发探出头,看清走道里的人后,他的眸光清亮了不少。 “哟,这是谁啊?一大早在这忙着爱恨别离呢。”汤子嘉嘲讽的声音在耳后响起,文竹应声回头。 “文……文竹?”汤子嘉眼睛睁得更大了。 文竹仅有的几次与汤子嘉的会面,对方都是光鲜亮丽、人模人样的装扮,所以,当面前这个衣衫不整、睡眼惺忪的陌生男人能准确无误叫出自己的名字,文竹蹙眉沉思了好一会儿。 赵曜与汤子嘉的过节还热乎,但此时此刻,他满心满眼都是文竹,所以对汤子嘉的讽刺充耳不闻。但见汤子嘉的注意力转向文竹,几分意味不明的厌烦涌上心头。 “你不认识我了?”汤子嘉继续在文竹面前刷存在感,“咱们这才多久没见啊?就不记得我了?你子嘉哥哥我长得有这么大众吗?”说话间,他伸出手指铲了铲自己蓬乱的头发。 这段插科打诨或多或少稀释了文竹积蓄在心间的愤懑,可即便如此,此时此地也并不适合叙旧。 “你好,汤先生。”文竹用一句生疏的问候回应了汤子嘉。 “这么冷淡?”汤子嘉拖着夸张的语调,继续说,“你跟林屿好的时候可不是这样的啊?” 文竹没有理会这句半真半假的调侃。如果她和林屿之间依然是以往的交情,如果她的行李箱不是桎梏在赵曜的手掌之下,她可能会生出一些久别重逢的喜悦,大大方方和汤子嘉打个招呼。 但在这个当下,除了沉默,她无言以对。 文竹的沉默落在赵曜耳中是另一种意思,他心中的厌烦更甚,想到从老林那里听来的事情,再结合文竹此刻的态度,他有一种深深的无力感,握着文竹的手松了些力度。 “对了,你没跟林屿在一起吗?他昨天不是去警局接你了吗?”汤子嘉继续和文竹搭话。 原来,林屿昨天匆忙接到的那个电话便是汤子嘉打来的。 昨晚隔壁酒店的事情发生后不久,几条关于昨天的视频迅速在本地社群扩散开来。“酒店捉奸大打出手”八个字赚足了人的眼球。 汤子嘉的约会对象在小姐妹的八卦群看见了视频,兴高采烈地分享给汤子嘉。 汤子嘉无意中瞥了一眼屏幕,迅速认出了视频中的文竹。 他立刻打了电话给林屿,“多好的一个英雄救美的机会,说不定你俩就此和好了,生个大胖小子,让你那便宜弟弟一点机会都没有,多好的事啊?” 汤子嘉的馊主意林屿并未放在心上,整通电话里,他捕捉到的关键信息只有一个——文竹进了警局,需要帮助。 于是,明明一个电话就能解决的事情,他还是忍不住大半夜跑了那一趟。 汤子嘉并不知道文竹和林屿连正脸都没对上。按照他的设想,文竹昨晚就应该感动不已,以身相许,和林屿成功步入幸福的殿堂。 此刻,见文竹不但没和林屿在一起,此刻还和赵曜拉拉扯扯,纠缠不清,汤子嘉明显感觉脑子不够用了。 “你跟这小子认识?”后知后觉的汤子嘉指着赵曜问文竹,“你们什么关系?”视线落在两人交握的双手上后,汤子嘉有了猜测,但又忍不住自我怀疑,猛地摇了好几下头,“不是吧?不是吧?不至于吧?不应该吧?” 见两人对自己的抗议无动于衷,汤子嘉索性说起了亮堂话:“你跟这小子在谈恋爱?还是他在纠缠你?” 依然没收到任何回应。 汤子嘉有些急了,一把推开赵曜抓住文竹的手,“你小子没事吧?抢家产抢不过现在来抢哥哥心上人?你可要点脸吧!” 他完成了一次自问自答。 三人面面相觑,文竹与赵曜沉默不语,汤子嘉上蹿下跳,急急忙忙回房去拿手机。 耳边清净了不少,赵曜压低声音再次牵起文竹的手,“我们聊一聊。” 文竹没有躲开他的动作,盯着覆在自己手上的修长手指。经过汤子嘉那一番程咬金式的闹腾,文竹的心绪平静了不少,她静静道,“没什么好聊的,我要赶车回安城。” “为……”赵曜的问句刚起了个头,便被汤子嘉的声音盖住了。 “我现在就给林屿打电话,”汤子嘉拿出手机,在界面翻找着联系方式,“文竹你别被这小子的脸给骗了,他不是什么好东西,他就是个私生子,他和他那不要脸的小三妈……” 汤子嘉的话被迎面而来的一拳打断。 这是文竹第二次见赵曜动手,上一次面对几个街头混混,他表现出一种谦谦君子式的礼貌与气度,动手前会认真知会对方。 而这一次,他的动作快到文竹来不及看清,一阵凌厉地拳风过去后,只见汤子嘉踉跄几步,一手扶着门框,一手捂着嘴角哼哼唧唧。 “子嘉?”掉落在地上的手机里传出三个人都熟悉的声音,温煦而柔和,“怎么了?” “卧槽!我没打你你还敢动手打我!”汤子嘉缓过神来,愤怒不已,完全不理会已经接通的手机,顶着一头蓬乱的头发,像炸毛的狮子一样冲上前。 赵曜悬着一条胳膊,下意识用另一条胳膊阻挡。 失了桎梏的文竹,看了一眼面前狼狈的情形,又看了一眼地上的手机,走过去拿起电话,对着听筒道:“是我。文竹。” 电话那边的林屿犹如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思绪尚未理清,就听文竹继续道,“颐蓝8楼,汤子嘉和你弟弟打起来了。” 言尽于此,文竹挂了电话。 再次看了一眼不可开交的两人后,文竹推着自己的行李箱离开了。 第179章 回到人间 文竹的离开仿佛在沸腾的溶液里投入一块坚冰,赵曜迅速冷静下来,迟疑间,他冷不丁挨了汤子嘉一拳。 赵曜溢出的痛苦呻吟让文竹停顿了一秒。 身后很安静,她知道一双眼睛望着自己,但她不想回头。 胸腔里残余的愠意渐渐散去,一种深深的无力感从脚底心蔓延至四肢百骸。 她倦了。 她一秒都不想再待下去。 爱的反面不是恨,是漠然。 赵曜看着文竹渐行渐远的背影,突然觉得自己或许从来没有被爱过。 赵曜原本憋着的一股气随着文竹的离去也渐渐散了,学过的那些搏击招式他一个也使不出来了,只是凭着本能回应承受或回应汤子嘉的进攻。 毕竟是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年,不管平时多精于运动,遇上身形体格比自己更强壮的成熟男人时,自然讨不了多少好。 更何况汤子嘉常年保持着健身的习惯。 重拳落在身上,赵曜突然意识到,前几天在山庄时,汤子嘉纯粹是装装样子。 几拳之后,汤子嘉率先鸣金收兵。 他揉了揉自己的手腕,“要不是看你吊着一只手,我今天非给你打趴下不可。” 挑衅完赵曜,他弯腰捡起地上的手机,回拨林屿的电话。 “没事,好好教育了一下那小子。”汤子嘉自鸣得意,“哥们这阵子的拳没白打……你不用担心,死不了……我跟你说,今天才算是出了这口气……见到了啊,她就在我这儿呢……” 说着,汤子嘉环视一圈,发现文竹早已不在走道里了。 “诶,什么时候走了?” 回答汤子嘉的只有沉默的空气。 他瞥了赵曜一眼,也不知是对林屿说还是对赵曜说。 “绝了!不管是躺医院快死了,还是被打得直不起腰,谁都不多看一眼。她这是恨上你们老林家的人了?还是单纯看你们不爽啊?” 轻描淡写几句话,击碎了赵曜最后的骄傲。 他靠在墙边,扯了扯嘴角,渐渐笑出了声。 电话另一头,林屿不知道说了什么,只听见汤子嘉大大咧咧道:“知道了。” 汤子嘉挂了电话,将赵曜的低笑声尽收耳中。 他觉得这莫名其妙的笑声有些骇人,吐槽的话到了嘴边却被赵曜猩红的双眼给憋了回去。 活了二十多年,还是头一次把一个打哭了,他一直以为自己揍哭的第一个铁定是自己儿子,就像他爸把他揍哭一样。 此刻见赵曜神情悲戚,汤子嘉开始反思自己是不是有点以大欺小了?毕竟大了人家快10岁呢。 一想到自己都能强吻女同学了,人弟弟还兜着尿不湿呢,汤子嘉内心的歉疚愈发严重。 “行了行了,输就输了,哭什么?”他瞅了瞅赵曜脸上的伤痕,“别说,你这张脸挂了彩还真有点我见犹怜的样子。” 赵曜递出一个刀人的眼神,眸中写满怒意。 眼见赵曜又要动手,汤子嘉退开一步,“今天不打了,哥哥我还有事,不奉陪了。” 见人不搭理自己,又想到林屿的嘱托,汤子嘉耐着性子,端出一副大哥的姿态,关切道:“谁送你来的?一会儿去哪?要我叫人送你回去吗?” 三个问题,赵曜一个都没回答。 他撑着身子站起来,无视汤子嘉的示好,从口袋里拿出房卡,刷开了汤子嘉隔壁房间的门。 大门发出“嘭”的一声,汤子嘉碰了一鼻子灰。 …… “你小子!”汤子嘉气得恨不得把人拖出来暴打一顿。 觉是没得睡了,汤子嘉回房收拾了一番,准备去找林屿当面讲述一下自己今日的壮举。 出门前,他忍不住偏头看了一眼隔壁的房间,并未多想。 - 随着列车渐渐驶离南远,文竹百转千回的心绪渐渐归于平静。 她到家的时候,天边尚有余辉,沿路的人家传来饭菜的香味。 瑞瑞正一个人在门前玩耍,远远看见文竹便一把冲过来抱住她的腿。 “阿姨阿姨,你回来啦?去我家吃饭吧。” 圆溜溜的小孩养着红扑扑的脸蛋,睁着圆溜溜的眼睛,用充满乡音的口吻熟络地问候自己,文竹阴郁了一路的心情才此刻烟消云散。 这才是我们普通人的生活,接地气,有烟火气,那些遥不可及的、熠熠生辉的人和事,都只是镜中花水中月。 全当是一场光怪陆离的梦吧。 “文竹回来了?” 姣姣姐一边往围裙上擦干手,一边往屋外走,见到文竹格外热情,“东西放一放,过来吃饭。” 又转头对儿子道,“瑞瑞,洗手吃饭了。” 文竹张了张嘴,拒绝的话未能说出口,便被堵了回去,“别说你已经吃了,这个点你上哪吃去?快!放好东西过来!” “还是不了。”文竹实话实说,“我有些不好意思,改天吧。” 说着就要转身往家里去。 “改什么改,几口饭的事!”姣姣姐一把拉过文竹的行李箱,推着就往屋内走,“你东西也别放了,放你回家指定就不出来了。就在我这儿放着,先吃饭。” “我……” “别我了。瑞瑞爸爸不在家吃,刚说他今天在外面吃,就我和瑞瑞娘俩,菜和饭都多在那儿,盼着你来吃呢。” 话说到这份上,文竹只能腆着脸去蹭了一顿饭。 寻常的家常便饭,却很有地方特色。对于吃了好几天南远饭的文竹而言,这顿饭是这阵子最美味的一顿。 吃过饭,文竹刚帮着叠了两个碗,便被姣姣姐推着离开,“去去去,不用你。你忙你的去。” 瑞瑞在一旁见了,兴奋地拉起文竹的手,“阿姨阿姨,我们去玩吧!用你的大相机给我拍照吧。” “好啊……”话说到一半,文竹变了脸色。 她的行李箱里已经没有相机了,有的,只是一堆残骸。 她慢慢蹲下来,对瑞瑞说:“阿姨的相机坏了,过两天阿姨换一个新的再给你拍。” “阿姨的相机为什么会坏?”瑞瑞眨巴着懵懂的双眼,“是阿姨不爱惜它吗?我每次弄坏玩具,妈妈都说是我不爱惜。” 文竹顿了顿,漾出一点笑意,“是它自己想坏了呀。” “你骗人,东西怎么会自己想坏的呢?” “可能因为它不想属于你了吧。”文竹说。 瑞瑞似乎听到了一个惊天的秘密,兴奋地跑回姣姣姐身边,“妈妈妈妈!刚刚阿姨说她的相机想坏就自己坏了!” 姣姣姐没听出个头尾,只道,“阿姨会把它修好的。” 文竹点了点头,心里却有个声音提醒她,修不好了。永远修不好了。 - 回了家,文竹整理行李箱。双手在衣物间翻找时,她再一次看见了那个书签。 她拿出书签,扔进了垃圾桶。 收拾完行李箱,文竹将箱子竖起来推回墙边。再次经过垃圾桶时,她又忍不住捡了起来,随手塞进了书缝之中。 做完这一切,洗个热水澡,她着手集中处理昨天拍的照片。 导出照片后,她切换缩略图模式,一眼发现了一张与众不同的照片。 这是一张特别模糊的照片,但画面的中间,有半张熟悉的人脸。 镜头抖成那样,却还能一眼认出茫茫人海中的那个人,她自己都觉得吃惊。 “呵。”她冷哼一声,删除了这张照片。 本来就是毫无交集的人,现在不过是回归正轨而已。 处理完照片时时间尚早,明明昨晚没睡多久,今日又舟车劳顿,但她却愈发清醒,毫无睡意。 在手机上将两人从相识到昨晚的消息全部翻过一遍后,她也没舍得删除好友。 某一瞬间,她会忘记他的身份,忘记他俩已经一刀两断了。 “去他大爷的!”清醒过来后,她甩开手机,蒙上被子强迫自己入睡。 第180章 分手宣言 文竹醒来时天已大亮。 她走到窗边拉开窗帘,日光倾泻而下。 又是新的一天。她想。 她立在窗边看着楼下来往的行人,直到脸颊有些灼热感,她收了目光,一边收拾床铺一边思考今天的行程安排。 领证跟拍、个人写真、宝宝周岁宴……都是一些小而繁琐的活,虽然收入微薄,但聊胜于无。好在这些对她而言毫无难度可言。 没有相机可用是她目前唯一的难题。 想到这里,她用手机完成了下单。 手机余额短信跳了出来,她才想起原计划找酒店索要的赔偿因为赵曜的事情耽搁了。 为了一笔不确定金额的赔偿再去一趟南远? 念头刚起就被她迅速否决。 她这辈子都不想再靠近南远一步。 “算了。”她叹息了一声,自认倒霉。 好在弄坏她相机的女人赔了足够的钱。 - 小镇的时光总是宁静而平和,文竹日复一日浸润在乡音中。有活的时候干活,没活的时候在家钻研后期,日子过得有条不紊。 就这样到了3月中旬,坝上杨柳青青,行人身上的衣物也松减了不少。 这天上午,一个来自h市的座机号码叫醒了文竹的手机。 “您好,哪位?” “文竹,我是吴漾。”电话里传出吴漾沉沉的嗓音。 文竹本来想问怎么是座机打过来,但马上反应过来,只觉得心虚。 但转念一想,罪魁祸首并不是自己,于是淡定开口:“你好,有什么事吗?” 吴漾很识趣地没提手机号码被拉黑、微信被删除的事情,用公事公办地语气道:“富水村的项目收尾了。我们四月初会有一场相关活动,想邀请你来参加,请问你到时有空吗?” 文竹表示有空。 “好的,工作人员后面会给你发正式的邀请函。” “好的。” “食宿我们也有安排,工作人员会和你联系,流程你熟悉的。” “嗯,好的。” “期待你的到来。” “好的。” 话题到这里,文竹觉得差不多可以挂电话了。 她正要挂断,听筒里传来吴漾压低的声音,“把我手机号码和微信加回来。” 这句话说完,耳边只剩一阵忙音,让人一度怀疑最后那句话是文竹的错觉。 微信里很快多了一条好友申请,文竹想也没想点了通过。 手机很快再次响起,是一个陌生号码,归属地是本地。 文竹:“喂?哪位?” 电话那边沉默了一瞬,随后传来一个有些熟悉的男声,“我是莫天宇,这是我的号码。” 想到过年期间莫天宇和自己之间的那点别扭,文竹有些莫名其妙,不知道莫天宇找自己能有什么事。但还是维持着基本的礼貌和老同学之间的客气。 “有什么事情吗?”文竹问。 电话另一头又沉默了,“我以为叶如跟你说过了。” “当然!跟我说过了!”文竹立马应下来,“是我给忘了。” 嘴上这么说,脑子里却死活想不起来叶如到底说了什么。 于是文竹将手机开了免提,点进叶如的微信翻看聊天记录。 这么一翻,还真被她找着了。 半个月前,也就是她离开南远那天,叶如给确实提过一嘴,说莫天宇有事找自己,她把自己号码给莫天宇了。 但那天发生的事情太多了,文竹后来也没把这点小事放心上。 “你说吧,找我什么事?”文竹追问。 莫天宇说了前因后果,最后问:“可以吗?” 文竹努力消化着自己刚刚听到的内容,最后表示需要时间考虑。 莫天宇似乎铁了心要文竹立刻答应下来,继续游说道:“这次活动还是很有意义的,希望你能答应下来。我们也会提供一些补贴,虽然不多,但这件事情的社会意义远不是金钱可以衡量的,你说是吧?” 事情的起因源于文竹过年期间的善举。 自从那三位老人不花一分钱拿到塑封完成的照片后,那三位老人在闲聊时将这事说给了其他人。一传十,十传百,这件事就这么传到了居委的人耳中。 安河镇近两年一直想推一个公益典型案例,大家一听这事,就觉得机会来了。 几番打听下来,打听到了文竹头上。 又听说文竹是个大美女,这话题热度一下子就来了。 《美女摄影师为空巢老人免费拍遗照》,这个新闻标题横看竖看都非常有话题度。 莫天宇现在是安河镇镇政府的一名基层公务员,本来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不愿接这个活的。但他一时嘴快说自己和文竹是同学,这事就落在了他头上。 此刻见文竹对此热情不高,瞬间觉得任务难度倍增。 他继续劝说文竹:“文竹你听我说,你做得这件事非常好,值得推广。我们全镇有5个社区16个村,空巢老人的数量占比很高,很多老人都有类似的需要,他们需要你。” 文竹想了想,道:“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我只是一个穷人也只是一个俗人,我觉得自己并不具备兼济天下的能力。” “话不是这么说的。”莫天宇有些着急了,“这样吧,我们当面聊。你在家吗?我去你家找你一下?” “不用了。”文竹说,“我一会儿要出去。我先想一想,迟点给你回复。但是,你最好早做打算,另觅人选。” 文竹不由分说挂了电话。 她今天确实有安排,有两个年轻女孩约了她去江边拍写真。 - 安城县沿着长江而聚集,堤坝线很长,长长的江堤外有连片的沙洲。每到草长莺飞的时节,有一片沙洲上满是紫云英花海,那里是人们踏春游玩的好去处。 文竹此行的目的地便是那里。 拍摄一如既往的顺利,文竹速战速决,趁着收工早,和叶如约了个晚饭。 两人有日子没见面了,随着高考一天天临近,叶如的工作任务也十分繁重。 一见面,叶如就指着自己眼睛下的黑眼圈控诉,“好惨,当牛当马别当班主任。” “快了,还有多久高考?不到3个月?” “80天!”叶如一声哀嚎,“墙上天天贴着呢。” 文竹笑,“那真的快了。80天一眨眼就过去了。” 闻言,叶如闭上了自己的大眼睛,再次睁开时哀怨发声:“骗人。我眨眼了,并没有过去。” 文竹被她的模样逗得一阵狂笑。 两人边吃边聊,大多数时候都是叶如在说话,话题主要集中在孟凡钦和学生身上,文竹插不进嘴,专注听着,偶尔附和几句。 “所以你怎么样?”叶如话题一转,落在了文竹身上。 文竹夹菜的手顿了顿,有些纳闷,“我什么怎么样?” 叶如掰着手指头,“生活啊,工作啊,感情啊,随便什么。” “生活非常好,我现在只要不去拍照,每天的花销不超过20块,有时候去我对门姐姐家蹭饭,一天下来一分钱都花不了。”文竹有点得意。 “就这么点出息。”叶如啐她。 “真的,”文竹继续说,“我现在就有种赚了钱花不出去的感觉。我现在也不用化妆,化妆品都不用买,衣服穿穿旧的就行,唯一的支出就是护肤品和一日三餐。” “花不出去给我花。”叶如接话,“这顿你请客。” “行!没问题!”文竹很大气。 “那你好好攒钱,等我办酒席的时候给我随个大红包!” “没问题!” “说说别的。” 文竹:“工作也还行,基本连着闲不会超过2天。” “这个我知道。”叶如说,“看你朋友圈更新频率就知道。” “那没了。”文竹说,“我也就这么点事。” 叶如扭头拨了拨文竹的头,“不是吧?那赵曜呢?最近一点消息都没听到,你们这惊世骇俗的姐弟恋+异地恋还好吗?” “分手了。”文竹简洁明了。 第181章 新征途 叶如的表现出乎文竹的预料。 “猜到了。”她说得很平静,“其实我一开始就觉得你们不合适。” 文竹勾着唇笑了笑,没答话。 “你别说我马后炮啊。”叶如忙道,“我一开始就不赞成,但本着尊重理解支持的原则,所以我也就接受了。” “那你这不厚道啊。”文竹说,“你不是应该一开始就给我分析利弊,然后据理力争,让我别跟他在一起吗?” “没用的。”叶如说,“你之前每次提到赵曜眼睛里都在发光,我才不去讨那个没趣呢。” “这么明显?”文竹摸了摸自己的眼皮,“那现在呢?” “现在……”叶如端详着文竹的脸,“现在你在假装。假装无所谓。” 话音落地,两人之间鸦雀无声。 文竹微微低着头,片刻之后,几滴眼泪滴在她面前的白瓷碟里。 叶如从纸巾盒里拽了两张纸递过去,一句话都没有说。 半晌后,文竹重新拾起筷子,“继续吃吧,你今晚是不是还有晚自习?” “昂~”叶如哀怨地叹了一口气,“好惨!你要不等等我,我就第一节去一下,后面是数学老师盯。你今天睡我家?” “不了。”文竹说,“我跟你吃完饭就回去,明天还有事,等你闲下来再好好聚一聚。” 随后,两人换了个话题,直到晚饭结束,都没再提过任何关于赵曜的事情。 文竹照例送叶如到学校门口。 “再见。” “拜拜。” 两人道过别,文竹一个人在校门外站了一会儿,不时有晚到的学生匆匆忙忙往校内跑,却没有一张熟悉的脸。 那一瞬间,文竹发现自己其实是有一些期待的。 但期待什么呢? 又有什么可期待的? 有些人已经在罗马,与这陈旧的小城无半分瓜葛。 - 当天晚上,向来信奉“今日事今日毕”的文竹并没有导出照片,完成修图工作。 照片躺在储存卡里,相机放在书桌上,她倒在床上,任由自己被孤独感吞噬。 文竹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睡着的,醒来时觉得有些口渴,她起身去桌边给自己倒了杯水。 手机显示的时间是凌晨四点,她握着手机没了睡意。 说来也巧,刚点开社交账号,一条即时私信弹了出来。 “我是因为aron杨的推荐才知道你的,你有一些照片确实拍得很好,关注半年来,你发的都是千篇一律的糖水片,毫无新意可言。说实话,有些审美疲劳了。我不是黑子,只是想真诚地建议你好好规划一下自己的摄影道路,拍一些真正能让人记得住的照片。” 文竹没有回复这条消息。她若无其事地收了手机,却再也睡不着了。 在床上辗转反侧到5点半,文竹简单洗漱了一番,出门跑了步。 以前大学时,她一直有夜跑的习惯。但这次却是她回到安城这半年多来,第一次夜跑。 体力明显有些跟不上,跑完2公里后,她走走停停,好不容易完成5公里后,太阳已经渐渐升高。 在小镇街头,任何一个人一旦开始跑动,都会让人觉得这人家里出了急事。而当一个身着运动服,长相姣好的美女沿着街道缓慢跑动,大家只会一路目送美女,像发现了什么大稀罕事。 当第四次注意到乡亲们注视的目光,文竹突然明白,缓慢跑动的她在小镇街头多少有点格格不入。 于是,她在乡亲们异样的目光中停了下来。 这一停,正好停在了何慧店前面。 “哎,竹子,从哪里来啊?怎么大清早一身汗?”何慧注意到文竹,热情地打了个招呼。 文竹讪笑一声,“我跑步呢。” “跑步?”何慧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文竹,“你这身材很好了,不用减肥。” 文竹没解释,只是笑着说来一碗面。 “好嘞!一碗面。” 面吃到一半,店里刚好不怎么忙,何慧坐过来搭话。 虽然同为女性,且年龄相差不太大,但个人经历的差异让两人之间的话题少之又少。 偏偏何慧又喜欢和文竹搭话,于是话题只能从两人都熟悉的人——何杰——着手。 提起何杰,何慧总是一肚子牢骚。 “这都过了年多久了,就是不肯去上班。哪里的班都不肯上,天天在家看电脑,拿着个手机到处拍,非说自己也要像你一样当个摄影师。我说你那是读了大学,专业学的,他非跟我抬杠,说你也是后来学的,还说是你跟他说多拍多看就能当摄影师。” 听完何慧的控诉,文竹突然想到自己过年时好像确实提过几句。她当时只是随口搭几话,没想到还真被何杰听进去了。 她诧异道,“他真这么喜欢拍照?” “现在是喜欢得不行,可是谁又能保证不是三分钟热度呢?天天吵着要买个专业相机,我一看,最便宜的也要五六千。五六千块钱确实不算多,但你说五六千买个玩具,我哪能同意?” 文竹默了默,“那慧姐你希望我怎么做?” 见文竹敞开天窗说亮话,何慧索性也不拐弯抹角了,“你帮我劝劝他吧,他也老大不小了。我们镇上像他这么大,下学又早的年轻人早就成家立业了,就他还定不下来。你帮我劝他好好找个班上上,稳定下来了我也有脸面帮他介绍女孩子,不然现在连个正经工作都没有,哪个姑娘肯跟他一起过。” 文竹觉得这事哪里是她一个外人该插手的事,但何慧似乎洞察了她的心思,这边还没开口拒绝,那边就抢着说:“你说话管用的!他小时候就爱跟在你后面玩,你的话他还是肯听一点的。” 文竹没应声。 恰逢店里来了一波客人,何慧忙着去招呼,只能匆忙起身,还不忘交代一句:“竹子你帮我上点儿心,麻烦你了。” 回去的路上,文竹反复回想何慧的话,她不觉得自己真能对一个人产生那么大的影响,但念及过往情分,她决定下次遇到何杰会顺嘴提一句,但专程为这事去找何杰一趟,她做不到。 想到这儿,她的步伐轻快了不少。 一路走回家,文竹远远见到她家门前站了几个人。 走近些,文竹见到了一个熟人——莫天宇。 “文竹!”莫天宇主动迎上来,并且道明来意。 “先进来坐吧。”文竹打开大门,将一行人请进了家里。 还是公益拍照那件事。 文竹给几人倒了点水,听莫天宇将之前电话里的话再讲了一遍,顺便介绍了两位社区工作人员。 “我们先从镇上的几个社区开始。我们负责组织人员,选一个集中的地点,统一时间进行拍摄,你负责坐镇拍照就好了。” 也许带着马甲出门,莫天宇今天说话的语气格外正式。 文竹静静听完他的话,并未像之前那样一口回绝。 “你们算过成本吗?”文竹说,“在镇上洗一张8寸照片是10块钱,你刚刚说5个社区至少200个需要拍照老人。更不要提还有下面的村子,远一点的过去一趟都不方便,车费油费都有支出。” “这个你不用担心,”一个中年女人开口道,“上面会有一定的经费,现在就是需要专人来做这件事,树一个好的典型。” 听到“典型”二字,文竹突然想到了何杰。年前何杰见义勇为的那个采访,文竹还有印象。 结合何慧的委托,她有了主意。 “我答应了。”她一口答应。 莫天宇明显震惊,不明白文竹为何突然改口。 “那个,文竹,和之前电话里说的一样,我们会有少量补贴给你,但金额不会大。”他说,“这个要跟你提前说好。” 文竹说我知道,“免费按几百次快门,只要我有空,没问题,都可以。但这种拍摄是流水线作业,讲究效率。我一个人也不行,需要有专人帮忙布景打光调动老人们的情绪。” “不用担心,”刚刚说话的中年女人继续说,“社区工作人员会跟着你的。” 文竹摇摇头,“阿姨,你们帮忙组织人员,做一些基础工作可以,但涉及到拍照的部分,还是得专门的人来做。” “那你的意思是?”莫天宇问。 “我这边有个人。”文竹一脸坚定,“只有他可以。” 第182章 直面死亡 接到文竹的电话时,何杰有些咋咋呼呼,言语里透露着藏不住的喜悦,“怎么了竹子,怎么想起来主动给我电话?” 文竹没理会他的问题,开门见山道,“给我当助手,没钱,包饭,干吗?” “什么?”何杰怀疑自己听错了,“你说让我给你当助手?” “是的,你没听错。”文竹道,“你就说行不行?” “当然可以啊!”何杰抑制不住地兴奋,“你需要我做什么?尽管吩咐!” 文竹提醒道,“但是没钱。即使有也不会多。” “嗐!”何杰摆摆手,“你竹子姐还能亏待小弟我?现在没钱,等我跟你出师了,还怕没钱。我跟你说竹子,我在网上找资料的时候找到了你的微博。哇塞,你真的太牛了。我看你那些照片,真的做梦都想跟你拍出一样的。” 文竹没理会他的吹捧,“有个工作群,我一会儿拉你进去。你别乱说话,说你是我助手就行了。时间地点群里会通知,我现在也不知道。” “啊?”何杰有些懵圈,“不是跟你单独去拍摄吗?” 文竹以为何杰不乐意,又把事情的原委简单介绍了一下,道,“你现在改变主意还来得及。” “说什么呢!”何杰提高嗓门,“我怎么可能改主意?我是没想到你这么认可我!这么重要的事情都带上小弟我发光发热。” 文竹:…… - 第一次义务拍摄定在三天后,拍摄分上午半天和下午半天。 拍照地点选在离文竹家不远的一个广场上。 文竹准时到达地点时,广场上已经挤满了人,有些是今天的拍摄对象,有些是围观群众。社区工作人员尽力维持着广场的秩序。红色的条幅在广场上飘荡。 何杰老早就来了,见到文竹热情地打起了招呼,“师父师父,您来啦?” 文竹冷冷道,“我什么时候是你师父了?” 何杰脸皮厚,满不在乎,“我在心里尊你为师父。” 文竹没继续跟他纠缠,实话实说,“其实你姐让我劝你找个班上去,现在我把你叫来当免费劳动力了,你怎么跟她说的?” 何杰嘿嘿一笑,“没事!你别担心。我跟她说,我为人民服务去了!” 文竹:…… - 拍摄正式开始。 文竹很快发现,有何杰在,她需要操心的事情并不多,只需要站在原地,支着三脚架按快门即可。 而何杰,则在一旁卖力地配合调动老人的情绪。 “胡奶奶,您今儿穿得这身衣服真漂亮!” 周围的熟人也跟着调侃起哄,“胡奶奶比新娘子都漂亮!” 胡奶奶听到这些起哄,拘谨地抿着嘴,表情非常不自然。文竹摇了摇头,没按快门。 何杰注意到文竹的一举一动,马上冲刚刚起哄最大声的爷爷开玩笑,“您也别太羡慕,一会儿胡奶奶拍完了让她把衣服也借您穿穿,让您也当当新娘子。” 周围人哄堂而笑,胡奶奶也不例外。 文竹趁机按了快门。 被何杰调侃的老爷爷是个乐天派,不怒也不恼,笑盈盈道,“你看我这身衣服也不差好吧!” “那是那是!英俊得很!”何杰附和,“您再年轻个20岁,安河镇镇草肯定非您莫属!” 老人被哄得笑意更甚。 但当坐在镜头前时,老人明显没了刚才谈笑风生的放松,整个人也绷了起来。 何杰还未开口,旁边一个老人打趣道,“老东西你笑好看点,你儿子到时候把你摆在柜子上。” 闻言,镜头前的老人笑了起来,接话道:“只怕是要钉在墙上哦。” 众人哈哈大笑。 文竹透过取景框看着一个个白发苍苍的老人对着镜头露出一张张灿烂的笑脸,突然意识到,自己正在做的,也许真的是一件很有意义的事情。 至少,是一件能带给人快乐的事情。 中场休息时,文竹、何杰几个聚在一起吃盒饭,下午场拍摄的老人们早早地就来了,聚在场地上热热闹闹地晒太阳聊天。 “小李,我挺好奇的,你们社区的人怎么跟他们说的,他们这么积极就来了?”何杰询问社区工作人员,“肯定没说是给他们拍遗照吧?” “我们还真就是这么说的。”社区工作人员说,“好多老人一生只拍两张照片,一张是身份证照片,一张就是遗照。一听说免费拍遗照,他们可来劲了。” “没一点忌讳?”何杰问。 “我看没有,”小李说,“很多老人都认为提前拍遗照是理所当然的事情,人总会去世,去世了总要有一张照片。对他们来说,不要钱的照片可比一两句口头上的忌讳重要得多。” 文竹听着他们的对话,抬头看了一眼那些早早等在场地上的老人,很多人都满头银发,佝偻着背。 他们接近死亡,却不避讳死亡。 这种豁达大概是时间的某种馈赠吧。 文竹想起瑞瑞奶奶过世那天,赵曜和自己谈起过的那些事,那些关于死亡的说法。 她太忙了,这个念头只短暂冒了一下头,便被老人们一张张的脸逐出了脑海。 下午的拍摄延续了上午的氛围,文竹和何杰对工作流程也更加熟悉了,配合得更好,事情做起来更得心应手。 - 就这样一连拍了好几天,镇上的几个社区只剩下最后一天就完工了。 这天有点不一样,第一天拍摄完成的照片已经冲洗了一部分,并裱进相框,在广场上整齐排列。 这略显做作的展示只因为一点——电视台要来人了。 虽然莫天宇提前打过招呼,但见到精心布置后的场地,文竹明显有些不太适应。 她把何杰叫到一旁,“今天的照片你拍。” “啊?”何杰有些措手不及,“我……我可以吗?” 虽然这几天空下来时,文竹会把相机借给何杰摆弄摆弄,但他不认为自己可以做这件事。 “你可以。机位是固定的,你按快门就行了。”文竹说,“你一直不拍,就一直找不到问题。” “那你不怕我拍砸了?” “砸不了。” 文竹说完,何杰明显有感动的趋势。但当文竹说完后面半句话,何杰闭嘴了。 ——“给你调p档了,有人就能拍。” 于是,当天电视台拍摄的新闻素材里,站在镜头后面的人都是何杰。 到采访环节时,莫天宇他们想把文竹介绍给记者,文竹没同意。 莫天宇说:“文竹,你形象好,这个拍摄也一直是你在做,还是你来吧。” “何杰长得也不丑,”文竹说,“而且他之前因为见义勇为也上过安城电视台,他更典型。” “请问哪位接受采访?”记者过来催了。 莫天宇见文竹心意已决,于是指了指何杰,“这是我们的摄影师。” “摄影师你好,”记者举着话筒凑近何杰,“一会儿,我们进行一个采访,你看着我回答就行了。” 女记者说话的当口,男摄像师扛着硕大的机器对准了何杰。 “好。”何杰说,“接受采访我有经验。” 随后把自己年前接受电视台采访的事情说了一遍。 “原来是你啊,”女记者说,“当时是我们另一个栏目的同事,他在办公室剪新闻时我有耳闻。” 何杰更得意了,咧开嘴笑意盈盈。 采访开始,他侃侃而谈,完全不似一个初中辍学的人。 但他这种自由散漫的答话方式似乎并不是电视台要的效果,文竹看过来的时,何杰正照着提示纸的台词磕磕巴巴念着。 文竹觉得这一幕有种荒诞不经的幽默,忍不住笑了一瞬。 采访结束,何杰凑过来,自鸣得意道,“怎么样?是不是被我帅到了?” 文竹没搭理他的调侃,指着几张照片指导道,“这几张照片机位太低了,一会儿要再高一点。” “知道了知道了。”何杰头如捣蒜,忍不住补充道,“竹子,我怎么觉得你最近一直都不太开心呢?” “有吗?” “有!”何杰很激动,“刚刚是我这些天第一次看到你的小酒窝。” 文竹没说话。 见文竹没有闲聊的意思,何杰识趣地为接下来的拍摄忙活去了。 第183章 时间的错觉 当天结束时,莫天宇说晚上有一场庆功宴,庆祝阶段性的胜利,邀请何杰和文竹一起去。 “好啊好啊!”何杰很高兴,“跟着官老爷们吃香喝辣去了!” “便餐便餐!”莫天宇重复道,“便餐而已。” 两人看向文竹,征询她的意见。 “我不去,你们去吧。” 文竹正在低头看向相机液晶屏,一张张检查检查何杰今天按快门的成果,头都不抬一下。 此话一出,顿时鸦雀无声。 她拒绝得干脆利落,似乎没有任何回旋的余地。 莫天宇还想说点什么,何杰干笑几声,搂着莫天宇的肩膀道,“那就咱们去,文大师要继续投身于艺术创作了。” 文竹关了相机,抬起头,“我回去把照片筛选处理一下。” 说完,文竹便转身离开了。 “感觉现在的文竹有点初中读书那会儿的意思了。”何杰感慨。 莫天宇递出一个心领神会的眼神,狠点了几下头。 - 当天晚一点的时候,何杰提着东西来了文竹家,结果看见文竹的房子被黑暗笼罩着。 “竹子?”他拨了电话过去,“你不在家?一点灯光都没有?” “在。”文竹说,“没开灯。” 何杰试探着问:“那你给我开个门?” “来了。” 文竹开了门,灯光与烟味同时迎面而来。 何杰假意夸张地咳了几声,“你怎么回事?小心得肺癌。” 文竹没理这句,“什么事?” 何杰亮了亮手上的塑料袋,“我姐让我拿给你。”说着,走进厨房,准备把东西放冰箱。 “不用放冰箱。”文竹阻止道,“就放桌上好了。” “不放冰箱要坏的。”何杰没搭理文竹,继续往里走。 文竹在椅子上坐下,“那你直接给我提对门去吧,省得我一会儿跑一趟。” “你这借花献佛真够行的。” “没办法,我明天去外地。”文竹说,“或者拿回去还给你姐也行。” 何杰把东西放桌上,“我闲得!提来提去不麻烦吗?你一会儿自己拿对门去。” 文竹点了点头。 沉默有时候是一种逐客令。 但何杰似乎不懂,或者假装不懂。 这些天一起共事,两人渐渐找回了一种与幼年玩伴相处的熟稔。他拉了把椅子,也一屁股坐了下来。 文竹觑他一眼,意思很明显:你还不走? “不走,”何杰说,“陪你坐一会儿。” 文竹觉得他多此一举,“你觉得我需要?” “行行行,你不需要。”何杰死乞白赖道,“但我需要陪你坐一会儿,不坐这一会儿我浑身难受。” 他那卑微讨好的模样喜感十足,文竹笑了一声。 “你明天去哪里?”何杰找了个话题。 “h市。” “去玩?”何杰问。 “玩,也工作。”文竹没多说,只说四月初有个活在那边。 “这不还有一个多礼拜吗?”何杰问,“去那么早干嘛?” “挣钱。” 何杰眼睛亮了亮,“那您还缺助理吗?” “缺。”文竹实话实说,“但我养不起助理。” 约拍的收入可以在抵掉文竹餐宿费后略有结余,但多一个人,就纯纯白干了。 “你看我怎么样?”何杰毛遂自荐,“我很便宜的,甚至可以当义工。” 文竹睨他,“住酒店要钱。” “真够小气的。”何杰嘟哝道,腆着脸道,“你不嫌弃咱俩住……” 何杰话还没说完,文竹已经丢了个杀人的眼神给他。 于是,他识相地换了个话题,“按你掉钱眼里的性格,你还接镇上这个义务拍摄?” 文竹看向何杰,神情认真,“我说我帮你接的你信吗?” 何杰愣了愣,随即龇牙道,“竹子,你老实说,你不会暗恋我吧?” 文竹翻了个白眼,“你没事吧?” “本来啊,”何杰说,“我啥也不会,也没有设备,你帮我接了这个拍摄锻炼我,还得白白搭进一个你,还用你的器材,你还得费劲教我,这不是爱是什么?” 文竹解释说,“这个拍摄题材我觉得很有意义,是我想做的事情。如果我有钱,不需要政府的人做什么,我自己都能把这事做了。但现在政府的人牵头做了这个事,我觉得作秀的成分太浓了,不太适合我。” 何杰假装不高兴,“您这是骂我呢?欺负我学历低听不出来?” “是是是。”文竹懒得跟他纠缠。 “文竹,你这也太欺负人了吧。”何杰控诉。 “我听何慧姐说了你的事,这种实操拍摄对你有帮助。电视台的采访也能帮你积攒一点知名度。如果后面宣传力度大,你出风头的地方多了去了。但你要想明白,你是想当一个榜样和典型,还是想有一技之长,有个谋生的手段。” 何杰说,“那得看哪个钱多。” 文竹吃了一口瘪,“当我没说。” 何杰赶紧找补,“我开玩笑的。开玩笑的。我现在发现我还真的挺喜欢摄影这件事的,而且你看我是不是还挺有天赋的?” 文竹没搭理他的自吹自擂,“镇上几个社区拍完了,下一阶段应该要去村里。我最多再带你一两次,后面的拍摄你挑大梁吧。” “啊?”何杰说,“那你干嘛去?我也没相机啊。” “相机的事我帮你解决。”文竹没说自己要做什么,她心中有一个尚未成型的计划,但她向来信奉,想做的事情在没有做成之前,一句话也不要说。 “你不会真暗恋我吧?”何杰更夸张了,“你要送我一个相机吗?” “你做梦。”文竹说,“我帮你劝你姐给你买。” 何杰沉默了好一会儿,幽幽道,“原来是这种帮。“ “不行吗?”文竹看他。 “行。”何杰说,“反正你从小说话就比我管用,也不知道那是你姐还是我姐。” 文竹嘟哝一声,“那是我爸面子大。” “你现在提到雄哥倒是好多了啊。”何杰感慨,“不像以前,还没说呢,就先流了几斤眼泪。” 文竹否认,“太夸张了吧?” 何杰一下来了精神,盘点起文竹以前的事,“雄哥刚过世那阵子,你眼睛天天肿得跟个包子似的,白天装得跟没事人一样上学,晚上天天躲房里哭,就没见过你那么爱哭的人。” 文竹想了想,好像真如何杰所言。 那时候何慧姐弟俩会常来文竹家,但往往见不到文竹本人,只能听到哭声。 “时间真快,一晃叔离开好些年了,凤英奶奶也不在了。我小时候觉得凤英奶奶可真牛啊,那么大的事,硬是没流一滴泪。” 每一次谈论,都会让故去的人再活一次。 “我现在觉得离开也不见得就只有坏处。以前奶奶在世的时候,我们俩也总吵,她这一走,想起来的大部分都是她的好。”文竹慢慢说,“然后我就想,我爸在我心里那么好,是不是因为他走得太久,所以慢慢就把他的不好都过滤了,只记得他的好了……” “那不是!绝对不是!”何杰打断她,“我雄哥那是真的好。又高!又帅!又义气!打架又厉害!会唱会弹!又有才!我小时候做梦都想有一个这样的爸爸。” 文竹噗嗤笑了,心里有种难言的骄傲,“你别想了,那是我爸。” 何杰也笑,“现在想想,我那时候老想让你给我当老婆,可能就是想认个爸。” 文竹:…… 这天晚上,两人回忆了很多过往的事情。 聊到最后,何杰说,“总会过去的。你看你初中那么难过,后来高中不也照样嘻嘻哈哈嘛。你现在不开心,再过个一年半载,也就没事了。” 文竹突然明白,他这一趟过来,是专程来宽慰自己的。 她这些日子的不开心真的有那么明显吗?她想。 何杰说,“好了,我回去了。古德拜。” “再见。”文竹说。 月光倾泻而下,一路照着他的背影渐行渐远。 文竹站在大门口,看他消失在路的尽头。 第184章 再见吴漾 是夜,文竹收拾临行前的物品时接到了大瑶的电话。 “竹子,最近忙什么呢?” 大瑶的声音带着一如既往的快乐,文竹的心也跟着明亮了几分。 “做好人好事呢。”她把最近义务拍照的事情挑重点讲了一遍,最后说,“暂时告一段落了。” “真厉害啊竹子。”大瑶赞不绝口。 “也没什么厉害的,反正闲着也是闲着。”文竹说。 “你不忙的话,那明天来救个场呗!” “你晚了一步。”文竹说,“我买了明天的车票去h市,爱莫能助啊。” 大瑶来了精神,“去做什么?可以让吴漾请你吃饭!” 文竹笑,“好端端的为什么要吴漾请我吃饭?” “这不是你人生地不熟吗?”大瑶说,“你不是分手了嘛?我觉得吴漾机会又来了。” “你怎么知道的?”文竹有些纳闷,这件事她除了对叶如提过,从来没告诉过其他人。 “还真分了?!”大瑶惊呼,“其实我刚刚是猜的。我看你都一个多月没发过你那帅气弟弟的照片了,按你们摄影师的尿性,放着这么个好用的模特不用,大概率是分手了。” “挺会猜啊。”文竹说。 大瑶吞吞吐吐道,“那……方便问下……你们为什么分手了吗?”似乎怕文竹不开心,说完后,她补充了一句,“不方便就算了!” 文竹当时靠坐在书桌上,望着墙角的黑色琴包,她沉下了脸,心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 而后,大瑶听见她轻笑一声,“没什么不方便。不合适罢了。” 大瑶认真思索了一番,表示同意,“你们俩脸倒是挺搭的,这个年龄差距确实又有点大。” 她以为文竹说的不合适是指年龄,但文竹知道,自己说的是家世。 大瑶话题一转,乐呵呵道,“没事!还有吴漾呢!他跟你年龄超级搭!” “我发现你对保媒拉纤这个活儿充满了热情。”文竹觉得大瑶执着得有些可爱。 “那不是。”大瑶说,“我只是对你成为我嫂子这件事充满了激情。” 两人又聊了些近况,便挂了电话。 - 第二天下午,文竹刚出站,就接到了吴漾的电话。 吴漾说:“听说你今天过来,我刚好在附近办点事。” 不用问,也知道这个听说是听谁说。 至于后半句,是刚好还是特意,文竹没什么心思深究。 她是不情愿坐吴漾的车的,想了个列车晚点的蹩脚借口,却被吴漾无情拆穿。 “我看到你了。” 吴漾说完这句话,文竹抬头看见了不远处的吴漾。 他看着是从什么正式场合出来,一身西装穿得一丝不苟,在纷繁嘈杂的出站口,格外醒目。 在文竹看过去的瞬间,他挂了电话,大步流星地走过来,极其自然地搭上了文竹手中的行李箱。 “我来吧。” 在旁人看来,此情此景像极了一对分别两地的情侣久别重逢。 想到这个层面,文竹十分排斥。 “不用了,”文竹躲开吴漾的手,“我自己可以。” 吴漾像被烫了似地缩回手,整条胳膊都显得有些多余。 文竹没有立刻走开,站在原地盯着吴漾,吴漾对上文竹的视线,道,“你去哪里?我带你一程。” 文竹问:“你特地来接我的?” 吴漾微笑道,“大瑶给我打了个电话,让我接一下你。我刚好在附近,所以就顺路过来了。” 这时,文竹的手机进了一条消息。 大瑶似乎有所感应,特地发来消息叮嘱文竹。 -我让吴漾去接你了,免费司机不用白不用。 消息发进来不过3秒,大瑶直接拨了电话过来。 文竹和吴漾对视一眼,转过身接通了电话。 “竹子姐!文大师!吴漾接到你了吗?” “我看到他了。” “那你上车了吗?” “还没有。” “那你快上车吧!求你了!我先挂了!” 这边风风火火挂了电话,另一边吴漾的手机响了起来。 文竹听不清电话内容,但看吴漾的表情也能猜测拨打者是谁,说的什么内容。 就这样,在大瑶但极力撮合下,文竹最终坐上了吴漾的车。 吴漾替文竹把行李箱放进后备箱,文竹杵在一旁道了声谢。 复盘一下两人从上次见面后发生的事情,先是文竹毫不留情地拒绝,后有赵曜删好友,但吴漾却跟没事人一样,公事公办,私事也热心。 文竹横看竖看都显得自己格局不够大。她于心有愧地坐上了副驾驶,整个人恨不得贴上窗玻璃。 “你……”吴漾抬起右手,朝文竹凑近。 “干嘛!”文竹神经绷紧,竖起全身的刺。 吴漾的手在半空停住,指了指安全带,“安全带。系一下。” 言讫,放下手,面无表情地看着文竹。 文竹面无表情,“哦。”她伸手去拉安全带,慌慌张张的动作出卖了她的内心。 吴漾扬了扬唇角,见文竹系好安全带,转过头心无旁骛地发动汽车。 文竹心里长舒一口气,终于要走了,接下来就可以假装欣赏窗外的风景装死了。 但吴漾没有立刻踩油门。 “怎么不走?” “我送你去哪里?”吴漾问。 “哦。”文竹拿出手机,发了个定位给吴漾。 “知道了。” 吴漾输入目的地,这才踩了油门。 导航的声音响起,虽然是个机械声,但来自第三个人的声音成功化解了两人之间的尴尬气氛。 准确来说,是化解了文竹心中的尴尬。 汽车在林立的楼宇间穿梭,文竹看了看时间,觉得差不多是时候闭上眼睛小憩了。 “提前一周过来有什么安排?” 在文竹正要闭眼“装死”时,吴漾打破了沉默。 “啊?” 文竹知道吴漾说了句话,却没听清他说了些什么,下意识地给出的反应让吴漾忍俊不禁。 “我问你,提前一周过来有什么安排?”吴漾笑着复述,“另外,你好像很紧张?” “赚钱。”文竹金口吐出两个字,板着脸不说话,纯当没听见吴漾的调侃。 吴漾也不往心里去,复述了一遍酒店的名字,“这一趟赚得不少啊,在这里住一周的费用可不便宜。” “不是旅游旺季,还好。”文竹说。 其实按文竹这种抠门性子,确实没必要选那么好的酒店。但之前南远的大乌龙让她深受其害。 这次的选择纯属花钱买安心。 吴漾没有拆穿她,“你的活动范围也在这个区吗?” “不固定。”文竹说。 “如果是这样,你要不要考虑一下住我们单位宿舍?”吴漾小心翼翼。 文竹偏头打量他。 他今天戴了眼镜,头发梳得一丝不苟。当这种精致与优雅和他的学历与职业挂钩,有种浑然天成的精英感。 看得出来,他精心打扮过。不知道是为了来之前的会议还是为了自己。 “你要追我吗?” 文竹说得平静,像在问明天什么天气,吴漾一时没想好怎么接茬。 话问出口,文竹脑中闪过一个声音,那个声音淡笑着问“给追吗?” “大瑶让我多照拂照拂你。” 现实的回应劈开了脑海中那个声音,文竹清醒过来,回复道,“你也不用这么尽职。咱们就是普通的甲乙方关系。” “那不是。”吴漾说,“我们也是同乡,也是熟人。” “你任何一个同乡兼熟人来到h市,你都邀请人住到你们单位宿舍吗?”文竹反问,望向吴漾的眼神犀利。 吴漾专注看着前路,“你不住也可以的。如果想省点钱,那边也有空置的房间。你考虑好了提前告诉我。” 他言尽于此,大有以退为进的意思。 文竹习惯了刀枪剑戟直来直去,这种太极招式她耍不来。 “那你是什么意思?”文竹问,“你为什么示这个好?我又凭什么要接受你的优待?” 第185章 所见所闻 吴漾跟着前车缓缓停下,扭头看着文竹,“你对一个对你好的异性都会这样发问吗?不过我记得你上次住我们单位宿舍也没问这么多。” 吴漾很少说这么直白的话,文竹索性豁出去道,“当朋友可以,别追我。朋友的好意我可以接受,追求者的不行。” “为什么?”吴漾问,“你也没男朋友吧。” 文竹盯着他,尚未组织好语言,就见吴漾笑着补充,“不追你,把心放肚子里吧。别被大瑶带偏了,我现在有女朋友了。” 前车缓缓驶离,吴漾轻踩油门跟上。 文竹息了声,盯着窗外不说话,为自己的莽撞脚趾抠地。 很奇怪,在释怀的同时,她还掺杂几缕说不清道不明的失落。 当天晚上,吴漾还真发了一个女孩的背影,文竹看了一眼,并不是郭雨馨。 心中怒斥一句渣男后收到大瑶的高分贝语音消息。 “对不起竹子!” “我现在就骂醒吴漾!” “呜呜呜!祝他们早日分手!” “你别灰心!你迟早是我们老吴家的人!” -[竹子:你不是姓李吗?] 大瑶说:我明天就去派出所改名跟我妈姓! 文竹心中的情绪悉数消散,乐得合不拢嘴。 得知吴漾对自己没想法后,文竹心安理得接受他们单位提供的免费宿舍。 她给出的报酬是许诺等吴漾和女朋友空了,她可以免费帮忙拍一套情侣写真。 文竹第二天晚上就住进了宿舍,她刚收拾好东西,就听见门铃响了。 门外站着吴漾,他提着一篮鲜红硕大的草莓。 “朋友今天从乡下大棚摘的,很新鲜,送点给你尝尝。”吴漾施施然道,等着文竹接过草莓。 文竹双手扶着门框,半边身子隐在门后,并不打算接受吴漾的好意。 “不用了,很晚了,我明天要早起,也没什么时间吃,你拿去给你单位同事吧。” 吴漾似乎料到了这一出,并不恼,弯腰将篮子放在门边,对文竹说,“宿舍都配有冰箱,你没空吃就先放冰箱,等有空了再吃,放一两天坏不了。” 白色瓷砖地面与红色的草莓相映成趣,让人眼前一亮。 “你不吃当道具拍拍照也可以。”吴漾似乎洞察了文竹的心思,留下这句话后就离开了。 文竹看看他的背影,再看看地上的草莓,最终还是拿回了屋内。 她用手机拍了张照片发给大瑶。 -[竹子:这不怪我误会他吧?] -[大瑶:吴漾?] -[竹子:是,刚送的。] -[大瑶:???这个点送什么草莓?] -[竹子:说是朋友送他的。] -[大瑶:我这表哥是不是读书读傻了?这个点不应该给你送草莓,应该在他女朋友身上种草莓。] -[竹子:……] -[大瑶:等着,我帮你打电话骂他一顿。] 几分钟后,大瑶拨了电话给文竹,说:“放心吧!他已经清醒多了。” - 文竹不知道那天大瑶究竟和吴漾说了些什么,但即使住在同一栋楼,接下来几天,文竹倒是一次都没碰见过吴漾。 两人再次见面在富水村,吴漾的态度不算冷漠,但也称不上热情,似乎真的只拿文竹当一个普通的摄影师。 会场有不少熟悉的面孔,也有不少生面孔,她不时四下张望,寻找着什么只有她自己知道。 有几次,她的视线和吴漾遥遥对上,吴漾冲她点头,这个举动让文竹不敢继续四下寻觅,专心坐在人群中,等待冗长的报告结束。 终于捱到了自由活动时间,文竹浑身轻松,迅速溜出来会场。 对比去年冬天的萧条,仲春时节的富水村有一种从沉睡中苏醒的美感。道路两旁的景观带也做了统一规划,各色文竹叫不出名字的花朵色彩缤纷、争奇斗妍。 文竹沿着绿道漫步,发现此地的人流量也比去年多了不少,不时有骑着自行车的人从她身边飞驰而过。 沐浴着日光,文竹不知不觉走得有些远了,渐渐脱离了大部队。 她环顾四周,发现自己走到民居集中的一处地带。 继续往前,是村子的广场,几个老人坐在广场的长凳上闲话家常。 文竹寻了个角落的位置坐下,尽量不打扰他们。 和煦的阳光倾泻而下,湖荡旁的宁静村庄,整齐统一的村舍,三三两两闲谈的老者。 文竹举起相机,按下快门。 一位老人率先瞧见了文竹,止了话头,其余老人也一并停下谈天说地,好奇地打量文竹。 文竹微笑着点了点头。 这个笑容似乎激发了老人们的沟通欲,其中一位主动开口攀谈。 一开口,文竹傻了。 老人们说的是当地方言,她一句也听不懂。 连猜带蒙,文竹答道:“随便逛逛,拍点照片。” 见文竹说普通话,老人们说话的腔调刻意放缓,偶尔掺杂一两个不太标准的普通话词汇,即便如此,文竹依然不能全听懂。 但听不懂,似乎并不影响交流。 配合着手部动作,文竹边聊边拍和他们待了十几分钟。 最后是一通电话打断了文竹和他们的交流。 “爷爷奶奶们,我还有事,先走了。”文竹向他们道别,“拜拜。” “好好好!拜拜。”老人们挥了挥手。 文竹往回走,抬头的瞬间发现吴漾握着手机站在路口,正带着笑意看向她。 第186章 春夜暖风 见到文竹,吴漾唇边的笑意渐渐收起,语气随意地开口,“和老人们聊什么呢?” 文竹有些底气不足地道,“我说我没听懂你信吗?” 吴漾脸上的表情停滞了一秒,随后忍着笑说,“我看你们聊得欢乐的啊。” “我猜,大概是问我哪里来,多大了,来做什么这些问题,但还说了好多其他的话,我一句也没听明白。” 文竹说完后,吴漾放弃了掩饰,肆无忌惮地大笑起来。 文竹面露尴尬,不满道,“有什么好笑的。” “你跟我想象的很不一样。” 吴漾止了笑声,但看着文竹的眼神依然含着笑意,还有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其他意思。 文竹不想去探究,索性当没看见。 “不是说要集合吗?走吧。” 文竹抬腿走开,吴漾迈开步子跟上。 两人并肩走着,偶尔聊两句此地的变化。 “你绝对猜不到这里原来是什么。”吴漾指着路边的一个观景平台说。 文竹顺着他的手看过去,一个五六米高的双层小建筑,简约的设计风格,造型别致,一个圆形的管道滑梯从二楼延伸至一楼,为建筑物增添了不少童趣。 文竹问:“是什么?” “一个垃圾中转站。” 吴漾的答案让文竹意想不到。 “你这么惊讶明显就是今天上午没好好听报告。”吴漾调侃道,“报告里提过好几次。” 文竹说,“我来之前没说还要考试啊?” 吴漾又是一阵笑,然后说这个建筑的设计单位是汤念柔所在的平芜,“你跟汤总挺熟的吧?我经常看到你们朋友圈有互动。” 熟吗? 文竹思考了一下,她和汤念柔这一个多月来也就是偶尔朋友圈点点赞的关系。 “还好,”文竹眼里的光暗了些,说,“点赞之交。” 吴漾换了个话题,提议道,“要去楼上看一下吗?” 文竹点了点头,拾级而上,吴漾跟在她身后。 楼上布置了几个高脚椅,椅子前方是一个圆形的大玻璃窗,窗外是屋舍错落,沃野平畴。 “这个地方适合看夕阳。”文竹点评。 “你get到设计师的点了。”吴漾投去赞许的眼神。 他说,“原本的方案里,这里是普通的镂空墙面,后来碰方案的时候,汤总提出改成圆形的玻璃窗。” 文竹点了点头,随口问道,“说起来,今天怎么没看到汤总?他们公司也是几家主要设计单位之一吧。” 她自认为过渡得很自然。 “是其他人来的。她说最近不太空。”吴漾说,“下去吗?” “下去。” 文竹看了一眼楼梯,又看了一眼滑梯,抬腿向楼梯走去。 吴漾在她身后抬了抬手,欲言又止。最后将手收进口袋跟着走下楼梯。 - 离开h市的前一天,李黎秋约文竹吃了顿饭。 “你还回去啊?”李黎秋再次对文竹“鱼游浅滩”的行为表示不理解,“别回安城了,就留在h市吧,咱俩携手勇闯大都市。” 文竹只是笑。 “别笑了。”李黎秋继续数落文竹,“你看看你,大好的年华蓬头垢面,大好的身材天天拿牛仔裤和大卫衣挡着,哪里还有点精致女孩的感觉。” “你别夸张好吗?”文竹说,“我只是不化妆而已,也没有蓬头垢面好吗?我出门前洗脸了的。” “跟蓬头垢面也没差了。你最近是不是天天熬夜啊?”李黎秋从包里拿出块小镜子,“你自己照照吧,脸色也暗了,黑眼圈也重了。” 文竹接过镜子,看了一眼,“也还好吧。”说完,把镜子塞回李黎秋包里。 李黎秋一副恨铁不成钢的神情,“你才24岁啊姐妹,多好的年纪,你居然这样对待你的脸和你的大好年华。真是……” 李黎秋伸出一根手指,差点没戳文竹脑门上,被文竹躲开了。 “好了好了,吃饭吧。” “行。不说了,吃吧。你确实要多吃点,感觉你又瘦了。你现在还有80斤没有?” 文竹瞪了她一眼,“别夸张好吗?我快100斤了。” 李黎秋做了个不信的表情,“总之,对自己好点啊姐妹。”说着,夹了一大块肉给文竹。 文竹也不客气,一口咬住那块肉,全神贯注地大快朵颐。 “上帝也太偏心了。”李黎秋说,“我看你吃得也不少,怎么一点肉不长呢?多少女孩想瘦都瘦不下来。” 文竹想了想,“遗传吧!我爸妈都挺瘦的。” 作为初中同学,李黎秋对文竹的家庭情况还是知道一些的。 她随口问了一句:“你跟你妈妈现在联系多吗?” 文竹夹菜的手顿了顿,“没什么联系。” 自从文竹搬离布衣巷后,阮心悠也就联系过一次文竹,那次通话两人不欢而散。 阮心悠问文竹为什么搬家也不告诉自己一声。 文竹反问为什么要告诉她。 当时赵曜还在文竹身边,因为赵曜的存在,她没有过于沉溺原生家庭带来的不幸。 但现在回忆起那天的对话,再结合阮心悠后来不管不问的态度,文竹愈发觉得自己的存在可有可无。 李黎秋没有错过文竹眼神里的失落,她换了话题。 “我遇到了一个挺有好感的人。” 文竹回应,“什么样的人?” “是我们领导。”李黎秋继续说。 文竹差点没喷饭,眼神质问道:你没事吧? 这个话题的效果很好,文竹的注意力迅速分散。 李黎秋把自己的老底交代了个遍。 - 那天分开时,李黎秋和文竹在地铁站拥抱着告别,各自上车后,她们的地铁往两个方向驶离。 没多久,文竹收到了一条消息,她单手扶着车厢把手,用另一只手拿出手机。 消息来自李黎秋。 消息很长,文竹看到最后觉得屏幕上的文字有些花了,似乎有什么糊住了她的眼睛,心也跟着潮湿起来。 有人递了张纸巾过来,文竹道了声谢谢,接过了纸巾。。 陌生人的善意让她的心温暖了不少。 她擦完眼底的泪水,垂着脑袋继续站在原地。 “姐姐,你要不要坐在我这里?” 一个声音猝不及防打断了文竹的情绪,她茫然地看向声音的方向。 是一个十几岁的女孩,学生模样,背着双肩包坐在座位上。她让出自己的座位,示意文竹坐下。 “不用了。”文竹淡笑了一下,“你自己坐吧。” 女孩欲言又止,看看文竹坚定的神情,便不再说话。 文竹望着玻璃窗外一闪而过的广告牌和自己的映在玻璃窗上的身影,不知不觉又陷进了自己的情绪。 [春光正明媚,你要肆意生长。] 李黎秋在那段长长的文字的最后写着这句话。 - 出站时,春夜的暖风从四面八方吹来。 文竹站在车水马龙的街头,看着陌生的城市街景,发现春天是真的来了。 第187章 黄粱一梦 绵绵春雨之后,小镇安河的气温也一天天回暖。 早上六七点,太阳就已经升得老高。于是文竹愈发起得早,经常五点多就起床晨跑。 何慧的早餐店一般四点多就出摊,两人碰面的次数渐渐多了。 遇上了,文竹偶尔去吃碗面,偶尔远远打个招呼,也不多聊。 倒是何杰,三天两头往文竹家跑。 这天何杰又要出门去文竹家,被何慧叫住了。 “回来。”何慧说,“你一个男人天天往人家单身姑娘家里跑也不怕别人说闲话。” “说什么闲话?”何杰反问,“有什么闲话好说的?男未婚女未嫁,我就算追她也没什么问题吧?” “你追不追是你的事,但人竹子接不接受是另一回事。”何慧说,“我看她对你也没什么别的意思,你收收心吧。” “知道。”何杰脸色沉了沉,复又笑嘻嘻道,“可是她最近对我态度比之前好多了。你不觉得老弟可以试一试吗?” 何慧指了指何杰的头发,“你先把你这头黄毛染回去再说大话吧!看着就碍眼。” “不帅吗?”何杰摸了摸自己的头发。 何慧丢了个白眼给他,此时无声胜有声。 - 次日。 文竹吃过午饭找了本书坐在书桌前翻阅,倦意渐渐袭来,她撑着手臂睡着了。 阳光透过阁楼的天窗静静流淌,台式风扇摇摆着大脑袋,纱质床帘随风忽远忽近地飘动。 “文竹,文竹。”飘忽不定的声音自耳畔响起,文竹睁开迷蒙的双眼,朦朦胧胧地醒来。 一张熟悉的脸出现在眼前。 “赵曜?”文竹彻底清醒了,“你怎么在这儿?” 赵曜笑着揉了揉她的头发,“睡糊涂了吧?我不在这儿应该在哪儿呢?” 文竹抓住他的手,赵曜顺势揽住她的肩膀。 温热的气息传来,文竹感到前所未有的满足。 “竹子~竹子~” 又一阵缥缈的呼声传来,文竹渐渐苏醒。 “竹子~竹子~” 呼唤声伴着手机的嗡鸣声,文竹彻底清醒。 她睁开双眼,没有风扇、没有床帘、没有天窗、没有阁楼,也没有赵曜。 她只是趴在桌上做了一场梦。 “喂。”文竹接了电话。 “是我。”何杰的声音传来,“干嘛呢?我在楼下叫你半天了。” “睡觉!”文竹没好气地开口,说着下楼给何杰开了门。 “什么事?”文竹站在门边问。 何杰问,“没事就不能来找你吗?”说话间摸了摸自己的头发。 “你爱找就找吧。”文竹退回屋内,倒了杯水。 何杰端起水杯,就灌进了自己嘴里。 “那我的。”文竹说。 “你再倒一杯呗。”何杰说,“我叫你叫得喉咙都干了。”又指着自己头发说,“你看我,头发都出汗了。” 文竹重新倒了杯水,喝完水眼皮也不抬道,“是是是。” 何杰一阵心梗,“行,不跟你计较。” 文竹没搭腔。 “这才几月份啊?”何杰又找到话题了,“怎么还要睡午觉的?” “看书看睡着了。”文竹说,“而且谁规定6月份不能睡午觉?” “行行行,你想睡就睡。”何杰问:“看什么书?有没有什么适合我的?借给我看看?” “你想看什么?” “什么都行。你推荐的我都信得过。” 文竹说那你等等,接着便上楼了。 再下来时,拿了两本与摄影有关的书。 “好好看看。”文竹说。 “谢谢文老师!”何杰接过书翻了翻,“好多英文,我看不懂怎么办?” “上网查。”文竹言简意赅。 “就不能你教我吗?” “没空。”文竹说。 “你一天天忙什么呢?前两天去坝头村,你就咔咔在那拍老头老太聊天,我一个人拍几十个老头老太太,忙得汗都出来了。” “有没有可能是你穿多了?”文竹说。 何杰缴械投降,“行,是是是,怪我穿多了。不过下个礼拜去朱浜村,你真的不去吗?” “不去。” “你不去,我怕我搞不定。” “没什么搞不定的。”文竹说,“而且我下个礼拜我弟高考,我要去看看。” “你跟你弟还有联系?”何杰很惊讶,“我以为你跟你妈那边亲戚都恩断义绝了呢。” 文竹睨了他一眼,没说话。 何杰换了个话题,“说起来,你之前那个小男朋友是不是也要高考了?” 文竹看他一眼,道,“哪个?不记得了。” 何杰试探着问,“你说你都分手这么久了,要不要换一个男朋友?你看我……” 文竹没让他把下面的话说完,推着人就要把他扫地出门。 “诶,别推我啊。”何杰拼命作着垂死挣扎。 文竹停下动作,表情严肃,“收起你那些乱七八糟的心思,不然你以后别来了。” “好好好。”何杰妥协了,“当我没说。” “你走吧,我上楼去了。”文竹最后说,“走的时候帮我把门带一下。” 何杰看着文竹头也不回地消失在楼梯拐角,心不甘情不愿地出了门。 - 刚从文竹家出来,何杰迎面遇上姣姣姐。 “何杰!又来找竹子啊。”姣姣姐热情地打了个招呼。 “是的。”何杰回道,“姣姣姐好。” “你们是不是在谈朋友啊?”姣姣姐八卦道。 何杰愣了一下,随后堆着笑意准备顺势过过嘴瘾,但想到文竹的态度,他实话实说,“没呢。追她都不配。” 姣姣姐对何杰的失落熟视无睹,继续说,“我就说嘛。镇上有几个嫂子非说你俩谈朋友,我就说不可能。我跟她们说‘那俩从穿开裆裤就一起玩,可能是姐弟也可能是兄弟,就是不可能是情侣!’” 何杰:……也没必要这么扎心。 “说起来,竹子过年那个男朋友好久没出现了,两人是分手吧?”姣姣姐压低声音,“我也不敢直接问文竹。” “我不知道。”何杰说,“我还有事,先走了姐。” “好嘞。”姣姣姐说,“你忙你忙。” “再见。” “再见啊。”姣姣姐走出两步,又回头道,“你新发型挺好看的!还是黑头发精神!” 何杰摸了摸自己的头发,“谢谢!” 他的眼睛不自觉看向楼上。 再好看也没用,楼上那个望都不望一眼。 第188章 毕业季 当栀子花的芬芳弥漫在大街小巷,嗅觉先于其他器官知道,离别的季节来了。 当最后一场考试的铃声响起,安中校园沸腾了起来,漫天的习题、试卷以及书页从楼上纷纷扬扬落下,叶如站在教学楼的转角,有种难言的唏嘘感慨。 “叶老师再见!”有学生从身边经过,打了个招呼。 “再见!”叶如回应道,复又想起不太对,“晚上不是还有免费晚餐和晚会吗?你要请假吗?” “参加啊。”女孩说,“怕一会儿跟你告别的人太多,我排不上号,提前道个早别!” 叶如心说你怎么不怎么顺便拜个早年?但受身份的束缚,她只是体面地笑了笑。 想起中午文竹说会来学校帮忙拍他们的毕业晚会,叶如给文竹发了消息,顺便把这件事当趣事讲给了文竹听。 “挺好笑的。” “你可以再假一点,”叶如说,“感觉考完了大家都放飞自我了,那个女孩平时挺内向的。” “是的。” “你能大点声音吗?合理怀疑你在敷衍我,”叶如吐槽,“能不能走点心?你现在在哪呢?” “一中门口。”文竹说,“我弟考点在这。” “你弟分那边去考啦?哦哦。”叶如说,“那我在安中等你,他们一会儿都会回学校的。” “好,一会儿见。” - 文竹挂了电话,往一棵树后面缩了缩自己的身体。 即使她极力压低声音,降低自己的存在感,但不远处的阮心悠还是发现了她。 “文竹。”阮心悠唤她名字。 文竹硬着头皮转过身,冷着脸打了个招呼,“嗯。” 她迎面看向阮心悠,对比半年前,文竹发现她瘦了一些也白了一些,一身翠竹绿的长款旗袍在她身上有种别样的韵味。 人群里并不乏穿旗袍的妈妈,其他人多是珠圆玉润婀娜多姿,只有她是亭亭玉立弱柳扶风。 “旗袍挺好看的。”文竹夸了一句。 阮心悠点头看了一眼自己,不太自然地扯了扯裙边,“是吧。现在都流行这样穿,说是旗开得胜。” 文竹没忍住,呛了一句,“我高考那会儿不流行。” 阮心悠明显被“噎”了一下,双手交叉,不知所措。 “心悠!”一个男声越过人群传来,“安安出来了!” 文竹看向声音的方向,只看到半张脸。即便如此,她也能猜到那人的身份。 “诶!来了。”阮心悠应了一声,指了指文竹手上的花,对她说,“你也是来接安安吗?” “嗯。”文竹说,“说句话就走。”不耽误你们一家人团聚。 阮以安一出来就被握住了手,他看向手的主人,叫了声,“宋老师。” 文竹听着这个称呼,觉得有些扎耳。 “姑妈。”他继续打招呼,看到文竹这里时,眼睛亮了亮,“姐,你来了?” 文竹露出一抹笑,“答应你的事怎么会食言呢?”她递出鲜花,“恭喜你,祝你金榜题名前程似锦。” 阮以安接过花,笑得灿烂,“谢谢!” “这是文竹吧?”宋老师小声问道。 “是。”阮心悠说。 “是我。”文竹打了个招呼,“叔叔好。” “你好你好!长这么大啦。”宋老师笑着说,“好多年没见过你了。之前你妈妈说你在安城工作,好几次说约你来家里吃饭,一直没见上。今天就跟我们一起吃个便饭吧?” “谢谢叔叔。”文竹礼貌而矜持,“不过我晚上还有工作,就不去了。” “好的好的。”宋老师说,“有时间来家里玩。” 文竹没应声。 “是去拍照吗?”阮以安问文竹。 文竹:“嗯,你们的毕业晚会。” “今天你们还有晚会啊?”阮心悠插话道,“你们学校的安排还挺丰富的。” 阮以安继续说,“是的,还有免费晚餐。我……” “好了,不站在这里说话了。”宋老师打断他,“先回家吧。爷爷奶奶还在家等着呢。” 文竹觉得自己差不多该说再见了。 “再见啊文竹,”宋老师先一步道了别,又交代了一句,“有空来家里玩。” “嗯。”文竹说,“再见。” “再见文竹。” “再见姐。” 她站在原地,看着面前的三人缓缓离开,宋老师有些别扭的走路姿势格外显眼。 三人走出一段路程后,阮以安和阮心悠不约而同回头看了文竹一眼,文竹挤出一个笑,挥了挥手。 文竹一直站在原地,直到再也看不见他们三人。在那个瞬间,文竹置身于在汹涌的人潮里,却感到前所未有的孤独。 这种情绪在见到叶如后缓和了不少。 叶如看了看她身后,“你弟没跟你一起来学校?” “他回家吃饭去了。”文竹说。 “家?”叶如好奇,“他家不是在安河吗?晚上毕业晚会他不来了?” “安城也有他的家。”文竹说,“安河的家是假的,安城的家是真的。” 叶如睁着懵懂的大眼睛,双眼写满清澈的迷茫,“cpu烧干了。你慢点说。” “我没跟你说过。其实他不是我舅舅舅妈亲生的。”文竹三言两语总结道,“他是我妈和他现任丈夫生的。好像生了第一个女儿后,家里老人特别想要个男孩,就又怀了一个。但那时候她单位计划生育查得严,她就把孩子留在安河老家我舅舅那里。” 叶如眨了眨眼睛,惊讶之情溢于言表。 文竹点点头,“是的。” 叶如点评道,“那你弟弟好可怜。” “我也觉得,特别是我听到他管他爸叫宋老师,管自己亲妈叫姑妈的时候。”文竹继续说,“但是仔细想一想,好像还是我更可怜吧?” 叶如一时语塞,伸手抱住文竹,拍了拍她的后背。 “行了。”文竹推开她,“我也没那么脆弱。” 叶如打岔道,“不过说真的,那时候这样的事情好像还挺多的。现在全面放开二胎,倒没这样的情况了。” “嗯。是挺多的。”文竹说,“但发生在自己身上就是另一回事了。” “还好你弟还算出息。你有没有问他考得怎么样?” “没问。”文竹说,“问不问都考完了,何必给他增加烦恼呢。” 叶如竖起大拇指,“好姐姐。” “我看他爸妈也都没问。”文竹说,“虽然他们挺自私的,但这方面好像还行。” “人这种动物就是这么复杂。”叶如说,“行了,跟我一起去吃免费的晚餐吧!那些娃们在等我呢。” “我不去。”文竹说,“我随便吃点,晚会快开始你叫我。” 叶如劝不动文竹,一个人去了学校食堂。 第189章 物是人非 文竹说自己找点吃的,最终只是在安中小店买了瓶酸奶。 她坐在安中操场的看台上,看着远处人声鼎沸的食堂,可以想象那是何等的热闹。 她也有过同样的青春。 看台下面的空地上,两个女孩躲在主席台下面的空地上排练舞蹈,文竹猜她们今晚有节目要表演。 高中毕业6年了,文竹还记得那一年晚会上特别惊艳的男女对唱。当时她在做什么呢?好像就是卖力地鼓掌,做观众这件事,她太有经验了。 不过今天,她既是观众,也是工作人员。 白天的看台和夜晚有些不一样,但坐在相同的位置,她还是不可避免地想到了想到了赵曜。 她想,如果他没转学,今晚是不是也要上台表演。 也许他们会一起讨论表演哪首曲子,她会极力向他推荐自己很喜欢的那首歌。 她甚至能想象他们对话时,他的每一个声调、表情和动作。 “你表演这个。” “不会,换一个。” “那这个?” “不会,换一个。” …… 等到他终于确定了要表演的节目,她会认认真真给他拍一些好看的照片,让全校师生都一饱眼福,却很得意地昭告天下,这个男孩是属于自己的。 可是,他怎么会属于自己呢?她怎么配拥有他呢? 文竹扬了扬自己的脸,将眼泪生生憋了回去。 落日西沉,暮色渐渐聚拢,文竹知道,晚会要开始了。 手机开始震动时,她站起身,把酸奶盒投进垃圾桶,走向了礼堂。 - “尊敬的各位领导、各位来宾、各位老师、亲爱的同学们!大家好!在这个充满激情与憧憬的六月……” 文竹从侧门进入礼堂时,主持人正激情昂扬地说着开场白。 “你可算来了。”叶如在门边将人逮个正着,“我还以为你临时撂挑子不干了呢?” 文竹拿出相机对准舞台调光,目不斜视道,“我在你心里是这么不靠谱的人吗?” “行,算我冒犯了。”叶如主动认错,“其他节目你随便拍拍好了,反正学校也不给你钱,多拍拍我们班那些娃,还有我们班有两个节目,你也可以多拍点。” 文竹从镜头后露出双眸,眼含笑意看向叶如,“你给我钱啊?” “给给给!”叶如说,“反正你过不了多久都要还给我。” 叶如说的是她即将和孟凡钦办婚宴的事。 “酒店定好了?”文竹随口问。 “定好了。”叶如补充道,“婚纱照还在看。” 文竹说慢慢挑,并没有毛遂自荐。 她的婚纱拍摄风格叶如欣赏不来,她也不便强求。 “先这样吧,我去班上坐着。我们班在中间几排,你一会儿要找我就过来。” “好。” - 即使没有报酬,文竹也拍得挺认真,不管是舞台还是看台,她都认真给了镜头。 “姐。” 文竹经过阮以安那一排时,他轻轻叫了一声。 舞台上的男生正在唱一首粤语老歌,唱功不俗,文竹听得认真,专心给他拍照记录,并未听见阮以安的呼唤。 “美女姐姐,我小舅子叫你呢。”靠走道的一个大男孩拽了拽文竹衣摆,声音不算低。 周围传来一阵起哄的声音。 “嘘!” 文竹回头冲男孩做了个安静的手势,抬头看见靠里坐着的阮以安,她回了个微笑,转身离开了这片区域。 “啊!我死了!”那个男孩双手捂住胸口,姿态做作、语气浮夸道,“想住进姐姐的酒窝里。” 又是一阵哄笑。 文竹走到7班区域时,主持人正在报幕,下一个环节是表彰各班班主任。 叶如从座位上起身,站在过道等待。 “你在我座位上坐一会儿吧。”叶如对文竹说,“忙半天了,休息一下。” 文竹也不客气,坐进了叶如刚才的座位。 “去吧叶老师,叫你的名字了。”文竹摆了摆手。 叶如做了个ok的手势,昂首挺胸往舞台走去。 叶如走后,文竹环顾了一下7班的区域,发现除了黎依依和蒋诗雅,再没有其他熟悉的面孔。 夏天也不在。 “姐姐。”黎依依注意到文竹的视线,压低声音打了个招呼。 “你好。”文竹报以微笑。 音响里传来巨大的音乐声,文竹沉默了好一会儿后,忍不住问道,“怎么没看夏天?” 黎依依单手捂住嘴唇,伸手指了指舞台方向,“显眼包非要去给叶老师送花。” 文竹看向舞台,果真看到了那张很久不见的脸。 颁奖仪式结束,叶如拿着一大捧花下了舞台,夏天跟在叶如身后回到班级区域,文竹识相地站起身。 “竹子姐!”夏天打了个招呼,“好久不见。” “好久不见。”文竹说完这四个字,便没了下文。 夏天一如既往的活泼,调侃道,“有没有拍到我献花的帅气身影?” 文竹实话实说,“不好意思,没拍。” “真可惜。”夏天说,“那我一会儿去表演你要补偿我,记得给我咔咔一顿拍。” 文竹有点意外,下意识看向叶如。 叶如点点头,“他确实有个节目,表演……” “不能说。”夏天打断叶如,“要保留一点神秘感。” “还神秘感。”黎依依吐槽,“神经感还差不多。” “怎么说话呢小依依?”夏天假装不满。 “鸡皮疙瘩起来啦!”蒋诗雅插嘴道。 文竹看着面前插科打诨的几人,有一瞬间怀疑自己是不是掉入了某个平行时空,在这个时空里,其实根本没有赵曜这个人,不然为什么所有人绝口不提那个名字,好像他从未存在过。 如果文竹对发生过的点滴记得太深刻,她或许真会问一句:你们认识一个叫赵曜的人吗? - 又一次报幕后,舞台灯光暗了下来。负责道具的师生搬了一套架子鼓到舞台上,文竹的血液在那一刻凝结了。 灯光亮起时,她觉得光线炫目晃眼,有种难言的眩晕感。 她极力镇定下来后,发现架子鼓前并没有人,舞台侧边的钢琴前坐着一个陌生女孩,另一个女孩握着话筒站在舞台中央,两个男孩抱着吉他坐在女孩身后。 音乐响起,他们共同表演了半首节奏比较轻柔的歌曲。虽然配合度一般,但全场晚会看下来,这个节目依然夺目,胜在人多势众以及乐器加分。 几次扫弦后,音乐的风格突然变了。 “换了一首歌。” “是串烧!” “那个唱歌的女孩是高一的。” “是不是之前在广播台表白阮以安的那个?” “就是她!妹子太勇敢了。” 人群里有人窃窃私语,文竹却一点也没听进去。 她盯着架子鼓的方向,等待着架子鼓后面出现一张脸。 舞台的灯光暗了些,随着人影的移动,鼓后坐了一个男孩。文竹看着男孩的轮廓,极力辨认。 当灯光随着激昂的鼓点变亮时,文竹看清了那个人。 不是他。 第190章 遇而不遇 文竹忘了后来是怎么走出礼堂的。 叶如找到她的时候,她正坐在看台上吹风。 “怎么提前走了?”叶如问她,“今天交给你的任务完成了没有?” “完成了。”文竹递出相机,“请领导检查。” “真的假的?”叶如接过相机,随意翻看了几下,“拍得还挺多的。” 文竹没接话。 叶如关了相机,在她身边坐下,轻拍了几下文竹的后背。 晚风里有笑声,有骂声,有虫鸣,有汽笛,文竹和叶如之间只有沉默。 一阵手机铃声打断了这份安静,叶如接了电话。 “嗯,结束了……我在操场呢……好,你等我一会……” 叶如挂了电话,对文竹说,“走吧,孟凡钦来了。今晚睡我家还是让他送你回安河?” “回去。”文竹摆摆手,“你走吧。” “回去干嘛?” “连夜帮一个周扒皮整理照片。” 叶如:“感觉自己好没人性啊。” “是有那么点。”文竹说,“你快走吧,一会儿孟凡钦等着急了。” “那你呢?” “我看会儿星星。” 叶如往天上看了看,没有拆穿文竹的谎言。 “你早点回去,照片我开玩笑的,不急啊。”叶如叮嘱了一句。 “知道了。”文竹挥挥手。 - 孟凡钦见叶如一个人出来,疑惑道,“不是说文竹也在吗?” 叶如摆摆头,“她说要看会儿星星。” 孟凡钦看了看天,“没星星啊。”立刻心领神会道,“她想一个人待会儿?” “是的。”叶如说,“天气预报说今天夜里有雨,你车上有伞没有?我给她送一把过去。” “没有。” “那我先回家拿下吧。” 孟凡钦挺不能理解这事,“就不能让她在下雨之前先走吗?” 叶如不应,沉着脸看孟凡钦。 “好的,回家拿。”孟凡钦投降。 “走吧。” - 叶如走后不久,文竹听见看台下方传来争吵声。 她无意听墙角,但女孩的声音着实有些大,拼了命地往文竹耳朵里钻。 “你什么意思!”女孩的声音有些熟悉。 “我说得很清楚了。”男孩的声音更熟悉。 文竹心里咯噔了一下,这不是阮以安的声音嘛。 不小心听八卦是一回事,不小心听到自己弟弟的八卦是另一回事。 区别在于,文竹此时没了其他心事,只想一门心思听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 “你之前说高考结束了就答应跟我在一起,现在你考完了,又反悔了,你说过的话是放屁吗?” 文竹听出女孩是谁了。正是最后那场表演上唱歌的女孩。 刚刚没太留意的消息和面前的情况对上了。 “我当时说的是我高考结束后会考虑一下和你在一起的事。”阮以安说得不慌不忙,“我现在考虑好了,我不同意。” “你混蛋!”女孩有些动怒了,不死心地发问,“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阮以安持续伤人而不自知,“我还想知道你为什么要喜欢我。” “我不喜欢你!” 女孩咆哮,文竹的耳朵跟着一颤,女孩继续说,“我是爱你!” 阮以安的语气很冷淡,“那你换个人爱吧。” 虽然很不厚道,但想到阮以安一把鼻涕一把泪跟在自己身后的样子,文竹忍不住笑了一声。 这一声自然引起了看台下两人的注意。 女孩朝看台看过来,“什么东西在上面偷听?” 虽然话有点糙,但文竹自认理亏,佝偻着身子,准备偷偷溜下看台。 文竹将相机抱在胸前,蹑手蹑脚在看台上移动。 “躲什么躲?!”女孩的声音传来,“做亏心事怕被人发现吗?” 文竹动作一滞。 有道理,我躲什么呢?我也没做什么亏心事啊。文竹心想。 “我看到你了!站起来!” 正当她犹豫要不要硬着头皮直起身,大大方方打个招呼时,身后传来一声暴喝。 文竹知道自己被发现了,反而松了一口气。 “那个……”她慢慢直起身,缓缓转过身,开口道,“……我先坐在这……” 文竹的声音在看清身后的情形后变得微弱。 女孩背对着自己,文竹只能看清她的背影。 而越过女孩的肩膀,文竹看见了一个戴着渔夫帽和黑色口罩的人。 世界在这一刻坠入了无边的寂静。 那些热闹的、嘈杂的声音全都消失在他望向她的眼神里。 他的眉眼掩在帽檐投下的阴影里,但文竹肯定,他正在看自己。 一阵炫目的光从天际亮起,短暂照亮了赵曜的脸,也照亮了文竹的脸。 “姐?” 阮以安发现了文竹,小跑几步走到文竹身边。 “你怎么在这儿?” “快下雨了,你什么时候回去?” “今晚要不要跟我回家住?” 阮以安向文竹提出的每一个问题,文竹都在心里重复了一遍。 她也想问问赵曜为什么会出现在这儿,什么时候回去,今晚要不要跟她回家。 “怎么不说话?” 阮以安轻轻碰了碰文竹的手臂,试图唤起文竹的注意。 文竹却只是看着赵曜的方向,仿佛那只是一个幻影,一阵风起便会烟消云散。 而她的目光会成为一种力量,只要不眨眼,一切便不会消散。 背对着文竹的女孩转过身,走到文竹跟前,不满道,“怎么这里还有一个?” “你偷听了多少?我告诉你,不管你听到了什么,你都给我忘了,知道吗?” 女孩语速很快,像连珠炮一样往外倒话,文竹没有回话。 “你是没听到还是不会说话?”女孩回头看了一眼赵曜,指了指看台上一前一后的两个人,评价道,“两个傻叉。” 阮以安打断女孩,“你礼貌吗?道歉!” “我凭什么道歉!偷听的人又不是我?”女孩反应很大。 文竹突然明白女孩为什么被拒绝了。 十几岁的女孩,漂亮自信、刁蛮任性,很鲜活,却也真的很吵。 文竹揉了揉眉心,然后拍了拍阮以安的肩膀,以示安慰。 这个动作点燃了女孩,“你凭什么碰他!男女授受不亲知不知道?” 阮以安拽住女孩躁动不安的胳膊,“这是我姐。” 女孩明显噎了一下,表情变了好几番。 被这么一打岔,文竹发现自己好一会儿没关注对面的情况了,她重新看向赵曜的方向。 然而,那里已空无一人。 第191章 不遇又遇 文竹下意识跑向赵曜刚刚站立的地方,环顾一圈后茫然地望向阮以安。 “安安,”她的声音有些颤抖,“刚刚这里有人吗?” 阮以安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过去,满脸疑惑地看向文竹,“没有吧。” 那个瞬间,文竹怀疑自己出现了幻觉。 她神情微怔,随后自嘲地笑了一声。 “有啊!”女孩插话道,“打扮得奇奇怪怪的人,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什么大明星呢。” 文竹突然觉得女孩的声音格外悦耳。 这种微妙的愉快只持续了很短的时间。 刚刚在,现在不在。只能说明,他自己选择离开了。 他从什么时候出现的呢?又是什么时候离开的? 他是特意来看自己吗?还是为了其他人? “下雨啦!”此起彼伏的呼喊声远远近近地传来。 这场雨来势汹汹,铺天盖地袭来,将人笼罩。 脸上很快传来湿润的感觉,文竹赶忙抱住自己的相机。 “去下面避避吧。”阮以安小跑几步走近文竹,“一会儿应该就停了。” 主席台下方有一小块类似山洞的场地,地方不大,但站三个人绰绰有余。 洞口前方面向运动场,洞口后方是杂草丛生的低矮灌木丛,灌木丛再往后是体育器材室的外墙。 文竹望着运动场的方向,盯着自上而下的无边雨丝,不免担心起赵曜。 她拿出手机,犹豫着。 能拨通吗?他会接吗?接通了说什么呢? 她将手机收了回去。 没多时,她接到了叶如的电话,叶大善人说要来给她送伞。 “别麻烦了。”文竹说,“夏天的阵雨而已,一会儿就停了。” “可是我已经出发了。”叶如说。 文竹:“那你现在掉头吧。” 叶如咆哮着要跟文竹断交,文竹笑着挂断了电话。 正如文竹所言,这场雨来得快去得也快。 等待雨停的时间里,女孩是三个人里最忙碌的那一个。 她一会儿向文竹搭讪,一会儿招惹阮以安。 但姐弟俩给出的反应出奇一致——平静到近乎冷淡。 渐渐地,女孩也不说话了,靠着墙角蹲下,三人耳边只剩哗啦啦的雨声。 蹲着的女孩噌地一下跳起来,高喊道,“阮以安,你迟早会后悔的!” 说着便冲进了暴雨里。 文竹看着女孩的背影渐渐与雨丝融为一体,不免有些担心那个女孩。 “她这样跑出去没事吧?”她对阮以安说,“你要不要去看看?” “我没伞。而且我跟她不熟。” 阮以安的回答让文竹大为震惊。 她突然觉得自己一点都不了解这个弟弟。 至少在她的印象中,阮以安不是这么冷漠的人。 不过想到他的成长经历,又觉得一切都合情合理。 也是,一个能狠心抛下2岁女儿改嫁的女人,一个迫于家庭压力非要生二胎的女人,一个生下孩子却养在其他人家里的女人,生出一个冷漠薄情的孩子好像也不是什么困难事。 “你小时候不是这样的。”文竹慢慢说了一句。 阮以安看着文竹,“我不觉得我做错了什么。我没有要求她喜欢,也没有赶她去雨里,我只是做了我想做的事,只是拒绝了她而已。” 文竹看着面前那张年轻的脸,突然觉得面前的人已经很陌生了。 “姐你如果担心她,为什么不跟过去看看呢?”阮以安继续说,“你没有做到的事,为什么要求我做呢?” 文竹彻底无话可说了。 阮以安也不再开口。 姐弟俩沉默地望着雨中的世界,渐渐地,雨势渐小。 阮以安没有离开的意思。 “你不走吗?”文竹问。 “等你一起走。” “等我做什么?” 阮以安说,“回家。” 他也许想让文竹跟他回安城的家,也许是想和文竹一起回安河。 但不管是哪一个,文竹都不想同意。 “不用等。”文竹拒绝,“我们不顺路。” “那你回哪里?” “这是我的事。”文竹说。 阮以安流露出受伤的神情,默了默,说了句好,转身走进了夜色中。 文竹看着阮以安的背影,突然有些后悔自己刚刚的态度过于强硬。 但她无暇顾及其他,她有更重要的事情要确认。 雨彻底停了,四下空无一人,只有呼吸声清晰可闻。 文竹望着洞口后方,平复了几下呼吸。 “你在那里。”她开了口,“是吗?” 她不确定,怕一切只是自己的幻想。 在等待雨停的时,她隐约听见靠近外墙那边有动静。 也许只是流浪猫,也许只是雨点敲击叶面,也许是断枝掉落。 也许是他。 文竹并没有等来意料之中的回应,她踟蹰着,慢慢走向了出口。 她朝左边看了一眼,狭长幽暗的绿化带一眼望得到尽头,暴雨后点缀在叶片上的水珠闪烁着微弱的光。 除了这些,再无他物。 文竹久久地注视着静默而深沉的黑,整颗心如坠深渊。 “喵~” 一阵微弱的猫叫声传来,文竹低下头,发现一只小猫正贴着自己的脚站着。 失落的情绪瞬间被怜悯之心取代,文竹蹲下身,近距离观察小猫。 这是一只小橘猫,不过巴掌大小,似乎刚出生不久。它紧紧贴着文竹,两只大眼睛闪着好奇的光。 “喵~” 小猫又叫了一声。 文竹伸手摸了摸猫咪。 干燥、柔软、温热的触感传来,文竹的心瞬间被融化了。 那一瞬间,文竹决心收养这只猫。 她抱起小猫,准备带它回家。 刚走出两步,文竹突然意识到一个问题。她脚步一顿,像灌了铅一般。 在这湿漉漉的灌木丛间,小猫却浑身干燥。文竹想到了这个。 文竹将小猫抱紧了些,鼻尖凑上前,仿佛能嗅到一股熟悉的气息。 她不再犹豫,猛地回过头。 然而,她的希望再一次落空了。 那里什么也没有。 希望一次次落空的感觉像被高高抛起又狠狠坠下,文竹压抑了一晚上的情绪突然崩溃,她无声落泪,抱住小猫的力度加大。 小猫被箍得有些紧了,不太舒服,亮出爪子,猛地抓了文竹一把。 “嘶。”火辣辣的疼痛感传来,文竹手上一松,小猫跳进灌木丛,逃走了。 文竹抬手覆上自己右脸,指腹传来滑腻的触感。 “流血了。”一个声音道出了文竹的心声。 第192章 下雨天 文竹怀疑自己幻听了。 “先去医院还是先抓猫?” 那个声音在身后问道。 这声音里带着一丝干哑,也带着几分陌生,但文竹确信,声音的主人就是赵曜。 她渐渐放下自己的手,僵直了背,忘了下一步的动作。 文竹不是没有幻想过再次见面的情形,但没有任何一个情形如当下这般措手不及。 身后的人也不再说话,只有一声声轻而浅的呼吸声提醒她——他还在。 在文竹以为要僵持到地老天荒时,一阵风吹过,而后一丝冰凉的液体落在了她脖颈间,与之相伴的是赵曜的喷嚏声。 文竹心情复杂,强忍着嫌弃用手背蹭了蹭脖子。 第二滴液体落在脸颊时,文竹一脸无奈地回过头,“你……” 注意到赵曜规规矩矩戴着的口罩后,她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落在身上的是雨丝。 文竹发现他的衣服半边都湿透了,想来是刚才那阵雨的杰作。 “下雨了。”文竹说,率先回了看台下的空地。 见赵曜留在原地一动不动,文竹有些埋怨,“这么喜欢淋雨吗?” 赵曜心说,反正已经淋湿了。 雨势渐大,文竹忍不住伸手拉了一把赵曜,却未如愿拉动。 文竹抬眼看向他的双眼,加重手上的力道,赵曜依然不动。 文竹脸上有了愠色。却见帽檐下的眉毛微微一挑,“是的,喜欢。”这是对方才的回复,赵曜接着说。 说罢,他反手拉了文竹一把,文竹脚下一个趔趄,跌进了赵曜的怀中。 “一起吧。”她听见他说。 微凉的雨丝落在后背,熟悉的气息包裹着文竹,她感受到了难言的慰藉。 两人在雨中相对而立,文竹微微仰头,摘掉了赵曜的口罩,日日夜夜的思念在此刻有了具体的形象。 “好久不见。”文竹抚上赵曜的脸。 “嗯。”赵曜在文竹脸上逡巡,视线定格在那道猩红的伤口,“你脸上有伤。” 他想将人带回避雨处。 “小事。”文竹说,“不是说一起淋雨吗?” “下次吧。”赵曜说。 文竹不依,赵曜瞥了瞥文竹的包,“你的相机能淋雨?” 文竹立刻变了神色,一把抓住自己的包,“不能。” 赵曜为她的反应忍俊不禁,想起之前发生过的事,又笑不出来了。 “不过我可以把包放下。”文竹说着将包放进了避雨处。 赵曜尚未反应过来,再次回到了雨中。文竹瞥了一眼赵曜头顶的帽子,表示这样不公平。 赵曜摘掉帽子,文竹发现他的头发长了很多,似乎已经好几个月没有理发了。 重逢的喜悦充盈着她的心,她并未多关注这些细节。 不多时,雨水沾湿了两人的发梢,直到浸湿每一根发丝。 - “你们这是泡了个澡啊?” 两人刚在出租车后座坐下,前排就传来了司机的玩笑声。 在后视镜对上文竹的眼睛时,司机立刻认出了她,“是你啊姑娘。”他又看了看赵曜,“小伙子也还是这个啊。” 文竹和赵曜在彼此的眼中看见了迷茫。 “去年年底,小伙子生病。”司机试图帮助两人回忆,“我送他去医院的。” 从两人的表情里,司机知道他们想起来了。 “想起来了是不是?”司机嘿嘿一笑,复又皱起眉头,“你们这跟一双落汤鸡似的会感冒的。” 说着,司机调高了空调温度。 两人渐渐被温暖的气流包裹,赵曜对师傅道了句谢。 “不客气。”师傅说着给自己开了一点窗,“我有点热。” 六月的雨后,空气里有泥土的气息,文竹看着两人交握的双手,唇边溢出一个淡淡的笑。 “姑娘,你家安河的啊?”司机搭讪。 “是。”文竹礼貌回应。 “你们是小情侣吧?”司机试探道。 赵曜不说话,握着文竹的手不自觉加重了力道,他看向文竹,和司机一起等着她的回应。 文竹看向赵曜,在他眼中看到了一脸笑意的自己,她听见自己说是。 和两人不动声色的分手一样,两人的复合同样简单。文竹简单的一个肯定回答,就是盖章认证。 赵曜松了力道,贴着文竹的手背落下一个吻。 车程过半,赵曜倚着文竹渐渐阖上了双眼。 “今天高考啊。”司机又想了个话题,“上次说你小男朋友也高三,考得怎么样?” 两人同时僵住了。 “您记性真好。”文竹回应了一句。 “那是。我这个脑子记人特别厉害,特别是像你们这么好看的。”司机继续说,“照说安中的学生都是没问题的,随随便便都能上个本科。” 文竹看了一眼睫毛轻颤的赵曜,对司机道,“师傅,他睡着了。咱们声音轻一点吧。” 赵曜睁开眼睛,看了看脸不红心不跳撒谎的文竹,继续闭上了眼睛假寐。 - “到了。”出租车师傅提醒道,“是这里吧?” “是的,谢谢师傅。”文竹说。 文竹付好车费,扭头看见家里的灯亮着。 “竹子,你快看看我今天的大作。”何杰听见汽车引擎的声音,兴冲冲从门内走出来。 文竹还在路上时何杰打了电话问文竹什么时候到家,文竹没想到他提前过来了。 对于赵曜的突然出现,何杰非常意外,逐渐失去了表情管理。 他一双眼睛盯着赵曜,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坐也不是站也不是。 反观赵曜,却淡定得多。见到何杰他丝毫不意外,对于何杰主人姿态般从屋内走出来,他也反应平平。 “这是何杰。这是赵曜。”文竹打破了尴尬的局面,替两边作了介绍,“你们见过的。” “你好。” “你好。” 两人互相招呼了一声,又是面面相觑。 怎么着我也是年长不少的老大哥,这个活还是得我来干。 何杰把心一横,开始和赵曜搭讪,“帅哥好久不见啊。” “嗯。”赵曜的反应很淡,目光追着文竹的背影,她正在给自己倒水。 “天这么热,你穿长袖热不热啊?”何杰随口找了话题。 “还好。”赵曜瞥了一眼何杰,注意到他的头发,“新发型挺好看的。” 文竹刚举起杯子,闻言放下杯子看向何杰,诧异不已,“你什么时候把发型换了?发色也换了?今天刚换的吗?” 老子上次来找你就换了! 何杰无声咆哮,却扯着嘴角皮笑肉不笑道,“是是是!怎么样?还不错吧。” 文竹认真打量了一下,点头赞许,“比之前那个好,斯文多了。” 迟来的赞许让何杰有些得意,眼神瞬间就不一样了。 文竹端起水杯刚喝了半口,面前突然伸过来一只手,手的主人说:“我也要。” “那你先喝。”她把杯子递给赵曜。 赵曜喝了半杯水后将杯子送还给文竹,文竹就着杯子喝完了剩下的水。 何杰无声注视着两人的互动,将手中的储存卡放在了桌上。 “卡我放这儿了,你空了看。”何杰对文竹说,“我先走了,我姐还有事找我呢。” “那行。”文竹说,“我看了跟你说。” 连声再见都没听见,屋子里便只剩下文竹和赵曜了。 第193章 醒时犹梦 没了第三个人,文竹突然有些手足无措,灯光把她的影子投在赵曜脚边。 随着赵曜的移动,影子一点点攀升,最后落在了赵曜胸前。 他站在离她不过寸拳之处,抬起了手。 文竹紧张地咽了咽口水。 原本设想的拥抱或是亲吻都没有发生,他只是理了理他鬓边的发丝。 “你先去洗澡吧。” 文竹长舒一口气,说行,“湿衣服穿了一路,浑身难受。” 夏天衣裳单薄,赵曜身上的长袖t恤早已干透,而文竹的t恤下还有不易干的内衣,自然是更不舒服的。 “我先洗。我洗完你洗。”文竹说,“你还有衣服在我家,不过上衣是长袖,会不会有点……” 文竹注意到赵曜身上的衣服也是长袖,“你不热吗?” 一晚上被问两遍同样的问题,对比第一次,赵曜这一次的反应要生动得多。 “热。”他撸起袖子,以掌为扇,扇了扇风。 文竹莞尔。她的视线从他腕间的伤痕扫过,并未多做停留。 “那你先去房间吹空调吧,我一会儿给你找件短袖。” - 文竹再次出现时,披着一头明显洗过的长发,身上也换了套干净的短袖睡衣,彼时赵曜已经趴在文竹的电脑桌前睡着了。 文竹静静站在他身旁,注视着熟睡中的他。 房间的空调徐徐送着微凉的气流,久别重逢的喜悦渐渐冷却下来,文竹心中疑窦丛生。 他不合时宜的装束,他明显憔悴的面容,他手腕的伤口,这一切都陌生而奇怪。 此时,赵曜眼皮动了动,悠悠转醒。 他眼里没有片刻的迷惑,睁开的眼睛里写满了戒备。 “醒了?”文竹出声招呼。 “嗯。”看清面前的人后,他收敛神情,从趴姿变为坐姿,“你好了?” “对,你也洗了再睡吧。”文竹转过身,从衣柜里拿出一摞衣服。 赵曜定睛看向最上面那件白色衣物,没有伸手,“这是?” “我的。很宽松。”文竹说着将衣服往赵曜怀里塞,“将就一下。” “我不要。”赵曜表示拒绝。 “将就一下嘛。就普通白t恤。” “不要。” 挣扎间,衣服掉落在地上,深色布料从白色衣物下露出,一条男士短裤大喇喇出现在两人之间。 赵曜的视线从衣物上缓缓移向文竹,只见她的脸已经红了一大片。 “爱穿不穿。”文竹撂下狠话,僵着脸出了房间。 赵曜没理会地上的衣服,跟着文竹出了房间。 “文竹。”他留意她的神情,担心她生气。 远离“案发现场”的文竹已调整好状态,“你洗完了就睡我房间,我睡我爸房间,他房间没空调。” 赵曜尚未明白状况时,文竹已闪身进了隔壁房间。 门锁反锁的声音响起时,赵曜一脸无奈返回捡起了地上的衣物。 赵曜从浴室出来后敲响了隔壁的门,文竹面朝着呼呼作响的风扇,假装没听见。 “晚安。”门外的有个声音说。 隔壁房间传来关门声时,文竹也安心睡了。 - 天边刚泛出鱼肚白,文竹被生物钟叫醒。 她拉开房间门。室内光线昏暗,她被蜷缩在门边的身影吓得惊呼出声。 赵曜在这声惊呼中睁开双眼,面带歉意地站起身。 看清面前的人后,文竹平复了呼吸,纳闷道,“你怎么睡这里?” 她记得很清楚,临睡前听到赵曜回房关门的声音了。 赵曜没有说话,眼底泛着疲惫,与神采奕奕的文竹形成鲜明的对比。 “我出门跑步。”文竹解释说,“你再去睡一会儿吧。” 文竹牵着赵曜往房间走去,推开门,迎面袭来的凉意让文竹以激灵。 “你开一晚上空调又不在房间睡觉?电费不要钱是吧?”文竹数落道。 其实赵曜在房内睡了大半夜的。只是后来梦中惊醒,再也无法入睡。 想起文竹在隔壁,他想去看看她,但紧锁的房门阻止了他的步伐。 他贴着隔壁的门坐下,听着门内呼呼作响的风扇声,想着一门之隔正在熟睡的文竹,不知不觉中又一次睡着了。 但他没有辩解,只是道歉,“对不起。” 他垂着眼睑,浓密的睫毛投下阴影,加剧了眼底的疲态,宽大的白色t恤松松垮垮地挂在他身上,整个人孱弱不已。 望着他可怜兮兮的模样,文竹叹了口气,“你再去睡一会儿吧,我回来给你带早餐。” “不了。”赵曜摇了摇头,“我跟你一起去。” 文竹斟酌着言辞,“你要不要照镜子看看自己什么样?” “什么样?” “风一吹就能倒下的样。”文竹毫不留情道出赵曜的状态。 赵曜又一次沉默了。 文竹牵住他的手,将人按坐在床上,“还很早,你睡吧。” 赵曜本想辩解些什么,听到后面的话后安心躺下了。 文竹说的是,我等你睡着了再走。 文竹关了房间的灯,幽蓝的天光透过窗帘缝隙照在床边。 文竹牵着赵曜的手,注视着他泛白的指甲盖。 昨天她就发现了,这双手比小半年前枯瘦了许多,刚刚借着灯光才发现了异于寻常的苍白。 赵曜的呼吸渐渐平静,他睡熟了。 文竹起身离开。 她换了睡衣,和浴室的脏衣服一起放进洗衣机。 合上洗衣机舱门后她猛地想起了什么 。 在赵曜的裤子口袋,她掏出了一张大巴车的存根和两张皱巴巴的纸币,其余什么也没有。 身份证、手机都没有。 文竹盯着大巴车的存根陷入沉思。 手指在搜索引擎键入两个地名后,网页给出了她想要的答案。 如果不是这张票据存根,她从来不知道原来从南远一路到安城可以大巴车出行。 - 赵曜一觉醒来时,天色已大亮。他望着房间内的陈设,才幡然醒悟此身何处。 透过四方的玻璃窗,他盯着窗外淅淅沥沥的雨幕,只觉得恍如隔世。 他趿起床边的拖鞋,顺着楼梯到了一楼。 恰逢文竹从厨房里走出来,她端着一盘菜,听见动静抬头看向赵曜。 “醒了?”她放下菜,“洗漱一下吃饭了。” 赵曜顺着她的动作望向餐桌,桌面角落里放着一次性餐具包装的面条。 “你错过早餐时间了。”文竹注意到他的视线,微笑着说,“直接吃中饭吧。” 第194章 想不出标题了 何杰来到文竹家时,雨也刚好停下。 赵曜在厨房刷碗,文竹不知去向。“喂!小帅哥。”何杰靠在门框边叫了一声,“竹子呢?” 赵曜顿了片刻,随后继续手上动作,“不知道。”他声音如常。 “问你也白问。”何杰嘟囔一声,“我自己去找。” 说着,转身上了楼。 何杰将楼上楼下的房间找了个遍,并未发现文竹的身影。 赵曜此时已经从厨房出来,沉默看着何杰。 何杰对上他的视线,将人从上到下打量了一通。 “你这是穿的文竹的衣服?”何杰表情很夸张。 赵曜正要开口,门外传来一个声音,道出了他的心声。 “关你什么事?” 是文竹。 她提着一个购物袋回来了。 “给你买了几件衣服。”文竹把购物袋递给赵曜,“去试一试,能穿就留下,不能穿我迟点去换。” 在何杰诧异的目光中,赵曜接过衣物上了楼。 “不是,”何杰在见不到赵曜后第一时间开腔,“你这是找了个男朋友还是捡了个儿子啊?” 赵曜上楼梯的脚步声顿了顿,他和何杰一起等着文竹的回答。 “不关你的事。”文竹转移话题,“来找我什么事?” 楼梯上重新响起脚步声。 “能有什么事?昨天的照片你看了吗?”何杰表示最近入梅了,拍摄要中断半个月,趁这个机会要抓紧时间把前面拍的照片都处理好,制作出来。 “我还没来得及看。”文竹说,“我一会儿就看。” 何杰扫了一眼文竹,“这太不正常了。你哪次会让当天的照片留着过夜啊?”他盯着文竹的眼神耐人寻味,“你昨晚忙什么呢?” 赵曜的出现确实打乱了文竹的计划,但绝不是何杰以为的那样。 文竹白他一眼,“你自己也能处理这些照片,别总是指望我。” 这话落在何杰耳中就是心虚,盯着文竹的眼神越发奇怪。 “别用这种猥琐的眼神看我。”文竹有些不自在了,“昨天赵曜睡我房间,我在隔壁,没机会处理照片。” 何杰面上一松,压低声音道,“不过这小子到底怎么回事?不是好久不联系了吗?怎么又突然出现了?” “不知道。”文竹没好气。 “不知道?”何杰音调拔高,声音里满是担忧,“这家伙也太奇怪了吧。说起来还是个学生吧,你确定不要跟他家长联系一下?” 文竹蹙了蹙眉,正要开口时,注意到赵曜从楼梯上踱步而来。 “能穿。”他换了一件文竹刚买的t恤,手上拿着其他衣服。 “还没过水呢。”文竹提醒道。 “不要紧。” “那我把剩下的过水。” 文竹由他去了,接过其他衣服放进了洗衣机。 设置洗衣机的滴滴声在三人间响起,何杰打量着赵曜,越看越不放心。 洗衣机开始运转,文竹转过身看向何杰,“你还有事?” 这四个字约等于“你还不走?” “你直接拿扫帚撵我也可以的。”何杰垮着脸讥讽道。 “那我去找个扫帚。”文竹作势四处寻找。 “有异性没人性,走了走了。”何杰气得拿车钥匙戳了一下文竹的肩膀,“照片记得看。” “疼!”文竹下意识揉了揉肩膀,往后退了半步。 赵曜默默注视着两人的互动,顺势揽住文竹。 何杰扫过落在文竹腰间的那只手,想起自己有一次伸手扶文竹,被文竹猛地甩开了。 何杰离开了,赵曜和文竹之间仅剩下洗衣机的嗡鸣。 他放在她腰间的手缓缓缩回,文竹抬头看向赵曜,在他渐渐黯淡的眸光中握住了他的手。 赵曜的眼眸再次亮起。 “我要去处理一下昨天的照片。”文竹说,“时间可能有点久。我家没什么可玩的,你可以去镇上找个地方玩一会儿。” “不用。”赵曜说,“我等你。” - 赵曜说是等文竹,在文竹身边坐了半个多小时后便有些打盹了。 文竹劝人去床上睡个午觉。 “不用。”赵曜眼睛睁得老大,“我不困。” 文竹暗笑,也不强求。 似乎为了证明自己不困,赵曜就着屏幕上的照片开始有一搭没一搭地和文竹聊天。 “何杰进步很大,拍得还可以的。”文竹总结说,“所以我现在慢慢从这个公益项目里退出了。” “那你们的收入从哪里来?”赵曜反问。 “每次下乡都是车接车送并且管饭的,这么崇高的事业谈什么钱。”文竹调侃,“另外,会有一些商家想趁机打打招牌,挂了广告,也会赞助一点,政府从指头缝里漏一些给我们,也差不多。” 其实这半年来拍摄的收入和文竹以前的收入比较,差了很多。但文竹和何杰在小镇生活,都没什么花钱的地方,觉得在这件事里得到的精神价值远超金钱价值。 “你们这么久一直都是一起工作?” “对。”文竹边点击鼠标边回答。 “还要多久?” “没多久了。”文竹想了想,“我已经慢慢退出了,何杰现在可以一个人搞定。” “都是你教的?” “什么?”文竹愣了一下,明白赵曜在问何杰拍照的事情,“对,他已经出师了。他的相机都是我买的。” 赵曜没想到这一点,沉默了半晌。 文竹看他一眼,“我奶奶过世后他姐姐对我的帮助远超那台相机的价钱。” 顺着这个话题,文竹将和何杰姐弟间的那些事和盘托出。 “都是因果。”文竹总结道,“我奶奶对何慧姐好,我奶奶去世后,何慧姐对我好,她没什么需要我帮的,那我就帮帮她唯一的弟弟。” 长时间的沉默后,赵曜悠悠道,“那你对我这么好呢?” 文竹握着鼠标的手停顿下来,她松开鼠标望向赵曜,伸手抚摸着他消瘦了不少的脸颊。 “因为你好看呗!”文竹粲然一笑。 她说完这句话后继续看向电脑屏幕,赵曜盯着她的眼角,没有错过她眼底一闪而过的悲悯。 第195章 在人间 赵曜就这样在文竹住了下来,文竹从不过问他的来处,他也从不插手文竹的去处。 最近毕业季,文竹接了几个活,隔天会外出拍摄,基本都是早上出门,傍晚回来。 但每一次出门前,文竹都会详细说明去哪里,大概去多久。单就这一点,赵曜觉得自己不如文竹。他没有那么坦诚。 文竹不在家的时候,赵曜就会把能做家务都做了,剩下的时间就是等文竹回来。 就这样过了一个多礼拜。 这天到了约定时间文竹却没有回来,赵曜望着渐渐西沉的太阳有些不太习惯。 分针又转过一圈,天色更黑了。赵曜开始觉得惶惶不安。 他看向对面灯火俱灭的房屋,不知道该留在原地等待还是出门。 深沉的黑笼罩大地后,赵曜走出了家门,他一路走到巷子口,拦下了一辆骑电瓶车。 “干嘛?”骑车的大哥被人冷不丁拦下,差点没撞到人,没好气道,“不要命了?” “不好……意思。”赵曜自认理亏,怯怯道,“能不能借一下您的手机?” 大哥听着赵曜的口音,眉头紧锁,“什么意思?借我手机?你没手机吗?这年头还有人没手机?” 大哥的连环发问劈头盖脸而来,赵曜一时招架不住。 “怎么不说话了?”大哥继续追问,“你哪里来的?我在这一片三十几年了,从来没见过你。” 赵曜默了默,注意到不远处携手走来的两个女孩。 “不用了。打扰了。”他冲大叔道了歉,转身去找那两个女孩。 大哥一脸莫名,骑上车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两个女孩比大叔和善很多,在看清赵曜的脸后,热情地借出了手机。 赵曜熟练地输入号码,长久的等待后,失望地挂断了电话。 “谢谢。”他将手机还给主人。 “没打通吗?”女孩问。 “嗯。”赵曜再次道谢,转身往回走。 “等等!等等!” 走出十几米后身后传来呼声,赵曜茫然应声回头,女孩小碎步跑来。 “你的电话。”女孩将手机递给赵曜。 “谢谢。”赵曜接过电话粲然一笑。 “文竹。”他对电话那头说。 “是我。”文竹说,“我迟点回去,我的钱包在书桌抽屉里,你自己找个饭店吃点东西。” 赵曜敏锐地指出异常,“你的声音不太对。”关切询问文竹怎么了? “一点小事,”文竹长话短话,“回去跟你说。” 赵曜不放心,“那你现在在哪?” “真没事。”文竹说,“我这边结束了,最多四十分钟就到家了。” 赵曜还想再说点什么,文竹不耐烦道,“你别婆婆妈妈行吗?你之前不是这样的。” “好。”赵曜黯然地挂了电话。 他将手机递给女孩,“谢谢你。” “不客气。”女孩接过手机,指尖擦过赵曜的掌心。 文竹挂断电话后觉得自己最后那句话有些重了,可能伤到了赵曜的自尊心。 但覆水难收,她只能谋划回家后怎么补救。 不多时,她微信收到了一条好友申请。 文竹并未多在意,随手点了通过。 - 一阵引擎声在楼下响起,赵曜立刻冲下来,第一时间拉开了阖上的大门,橙黄的光线落正要推门的文竹身上。 “我回来了。”见到赵曜的瞬间,她脸上绽放出灿烂的笑容,双目中迸发的光彩比星河耀眼。 赵曜逆光站立,静静看着她,忘了下一步的动作。 “傻了?”文竹拖着步伐往里走了两步。 赵曜这才发觉异常,“脚怎么了?” 他伸出胳膊,让跛足而行的文竹得以搭把手。 “别提了。”文竹伸出右手落在赵曜掌心,用力撑跳了一把,在桌边长椅上坐下。 两人交叠的双手仍未分开,赵曜握紧她,在她身旁落座。 “今天拍客户的时候没注意身后是台阶,一不小心崴了脚。”文竹说到这儿,赵曜打断道:“我看看。” 文竹将伤脚往上抬了抬,示意赵曜看。 赵曜松开她的手,蹙着眉脱掉了她的鞋袜。 “不嫌脏啊?”文竹歪着头看他,有些别扭,将腿往回收了收。 赵曜紧固住她的膝盖,不理会她的调侃,仔细查看伤处。 “肿得挺严重,”赵曜说着轻轻碰了碰伤处,“疼吗?” “别碰!”文竹立马嚷道。 赵曜吓得缩回了手,半悬着手问道:“去过医院了吗?” “去过了,不然也不会这么晚回来。”文竹长叹一声,“本来觉得问题不大,勉强撑到拍完照片,最后疼得走不了路。不放心就去了趟医院,一套流程下来耽误了不少时间。” “那你吃饭了吗?” “让我想想,”文竹思忖片刻,“好像没有。你吃了吗?” 赵曜说也没有。 文竹仰头看他,表情很复杂。 沉默片刻后,赵曜主动请缨,“吃面吗?我来煮。” “你会吗?”文竹无情拆台,“要不直接去街上买点算了?” “你是不相信我吗?”赵曜反问。 文竹举手投降,“行,你煮吧。冰箱里有鸡蛋和青菜,面条在煤气灶左边手第二格抽屉。” 见文竹要置身事外,赵曜搬了个椅子去厨房,紧接着将人搀着在厨房坐下。“你就在旁边教我。” 文竹干笑几声,“要不还是直接买吧?” 赵曜睨她一眼,文竹抿了抿唇,“行,我教你。” 二十分钟后,卖相极差的两碗面端上了桌。 “怎么样?” 盯着赵曜明显邀功的神情,文竹拿起筷子,尝了一口。 “嗯,挺好的。”文竹咀嚼着面条,幽幽道,“除了鸡蛋老了点,面汤少了点,面条烂了点。” “那不是没有优点了?”赵曜有些泄气。 “怎么会?”文竹又夹了一筷子,“至少不咸。你也快吃吧。” “你对我的要求会不会太低了点?” “不是对你的要求太低,是我对食物就这么点要求。”文竹说,“我冰箱里有瓶香辣牛肉酱,你帮我拿一下。” 赵曜起身拿了辣酱递给文竹,忍不住问道,“那刚刚我问你要不要放辣椒你说不用?” 文竹往自己碗里加了一大勺牛肉酱,“你又不能吃辣,放了你怎么办?” 赵曜一时无语,他盯着文竹的牛肉酱,伸手拿起瓶子。 文竹立刻阻止道,“这个超辣的。你吃不了。” 赵曜不信邪,舀了一勺给自己,就着面条吃了下去。 文竹注视着他的神情,赵曜咀嚼几口,“我觉得还行,没你说的那么……” 话音未落,赵曜瞬间变了脸色,一时说不出话来。 文竹处变不惊地倒了杯水递给他。 连灌三杯凉水后,赵曜才觉得好受一点。 见人恢复过来,文竹幸灾乐祸道,“叫你不信邪。” 赵曜并不辩解,拿走辣酱盖上瓶盖。 文竹:? 赵曜:“脚扭伤的人不能吃太辣。” 文竹:…… 第196章 她的眼神 因为脚伤,文竹推掉了不少原定的行程,专心在家养病,雷打不动的晨跑也遗憾中断。 文竹自己也说不上这两件事哪件更让她痛心疾首,但抬头看见赵曜后,又觉得似乎都不重要。 何杰得知文竹受伤后,每天早晚都往文竹家跑,今天猪蹄汤明天老鸭汤,打着何慧的名号献足了殷勤。 这天何杰又来了,文竹一个人在楼下。 “稀奇啊,”何杰扫了扫屋内,“那小子今天没挂在你身边?” 文竹白他一眼,并不说话。 “又是这个眼神!”何杰老大不高兴,“你能不能别总用这种蔑视的眼神看我。” “那你先不要这么说话。” 何杰自认理亏,拉了把椅子在文竹身边坐下。 “他来了要有一个多礼拜了吧?也没跟你说说什么时候走?他家里人也没打个电话问问?” 文竹沉默了。 这段时间以来,两人除了日常饮食与插科打诨,从未谈过之前的事也没谈过以后的事。 在文竹看来,不谈论,就可以当问题不存在。 她能做的,只是过好每一个当下。 而当何杰问起,她才发现问题其实一直存在。 “没有”文竹说,“都没有。” “什么!他这算怎么回事?”何杰的反应很大,“那他爸妈不管管吗?” 文竹不想和他多说,“人家爸妈管不管关你什么事?你顾好自己就行了。” “不是啊竹子,我是不放心你啊。”何杰苦口婆心,“你不觉得很奇怪吗?” 见文竹不以为然,何杰耐心地一一道出心中的疑问,“他突然出现这件事我就不说了,我那天看到他手腕上好大一个伤疤,而且他整个人看上去比过年那会儿变了好多,这些你都没问问怎么回事?” 文竹不答,何杰继续说。 “还有之前我姐夫说看到一个奇怪的外地人找他借手机,我听他描述不就是赵曜吗?赵曜这样肯定不正常的,他说不定是瞒着家里人偷跑出来的,你确定不要联系一下他家里的长辈什么的?” 文竹思绪纷纭,其早在发现车票存根的那晚她就试图联系过赵文洁了。 但没联系上。 她设想过可能发生的情况,只需稍加用心,便能从各种渠道进行验证。 但他不愿意。 在她心中那个隐秘的角落里,存着某个不够敞亮的念头——最好赵曜自此与过去的一切断了联系,没有仰仗,孤苦无依,就像她一样,不同的是,她会成为他的归处,他的依靠。 “嗬!”何杰用力跺了跺脚,打断了文竹的思绪,“想什么呢?我说的话你有没有听进去?” “你说什么?“文竹一脸茫然。 “祖宗诶!”何杰气得凭空挥了挥拳头,“我说你们不能一直这样,你一个女孩子一直这么带这个非亲非故的人也不合适吧。你得跟他家人取得联系,不然他天天这么吃你的喝你的住你的像什么话,你又不是活菩萨。” 文竹噢了一声,“你说这个?那没事,我养得起。” 何杰忍不住骂了一句,“这是养不养得起的事吗?而且你能养他十天半个月还能养他一辈子啊。” 修长的人影落在白色的墙面上,文竹瞥了一眼楼梯口,变了脸色,“这不关你的事,你管好你自己就行了,没事多练练手,别把我转介绍给你的几个活搞砸了。” “怎么不关我的事?”何杰不服气,“我姐说了……” 此时,赵曜故意咳嗽了两声,从门框后露了面。 他先看了一眼餐桌上的保温盒,随后看向文竹,“中午想吃什么?我来烧吧。” 文竹觉得这话有点好笑,“除了青菜鸡蛋面、番茄鸡蛋面,你还会什么?” 自从脚伤后,赵曜死活不让文竹下厨,一连吃了三天面条后,文竹的米饭脑袋再也藏不住了,差使赵曜去街边饭馆买了几个菜,解了一次馋,才能再度面对赵曜的厨艺黑洞。 她向赵曜问话时,嘴角微微扬着弧度,眼里噙着笑。何杰看了看她,再看了一眼赵曜。 赵曜往前两步,在文竹腿边蹲下,“很多啊。” 文竹将信将疑,只听赵曜继续说,“老坛酸菜、红烧牛肉这种我也会啊,只是先要去一趟超市。” “废物。”何杰嘟囔了一声,但面前两人却充耳不闻,连个眼神都没给他。 “挺厉害的。”文竹冲赵曜竖起大拇指,指着饭盒道,“四菜一汤有了。” “还行吧。”赵曜正色道,“你想吃米饭也可以,我学学怎么烧菜。” “算了。这会儿买菜也晚了,就拿慧姐的汤煮面条吧。” “好。” “那你把汤先倒出来,把保温盒刷干净让何杰带回去。” “好。” 赵曜起身,端着保温盒进了厨房。 文竹看向杵在一旁的何杰,“你等会直接把饭盒拿走,下午就不用过来了。” 说着,她给何慧打了个电话,“慧姐,以后不用专门给我准备汤,我的脚好多了。” 赵曜将清洗干净的饭盒交还给何杰,何杰夺过饭盒提手,冷着脸出了门。 - 何杰进门时,家中饭菜刚上桌。 “回来了?洗手吃饭。”何慧招呼道。 何杰照做。 饭桌上,何杰只管闷头吃饭夹菜,一改往日做派。 何慧看了他好几眼,欲言又止。 “我吃好了,你们慢慢吃。”何杰放下碗筷准备起身离开。 “先等一下,我有话跟你说。”何慧说。 厨房的锅碗瓢盆跟着何杰一起听了一遍何慧的劝慰。 “你也别一根筋了,你最近有了起色,有两个婶婶来我店里问你的情况,你松口我就帮你应下来,先加个联系方式。” 何杰咧嘴笑了一下,“可以啊。我有什么不松口的。” 何慧看了他一眼,“别笑了。我知道你心里不痛快。” “我才没有。”何杰的一如既往地吊儿郎当。 何慧正色道,“这个事要你自己想通。” “想通。”何杰喃喃重复。 何慧半搂着他,拍了拍他的肩膀,“想不通就先假装想通了,骗一骗自己,骗一骗别人,尤其要骗文竹,不然你只会离她越来越远。” “她每次都在我觉得自己有机会的时候浇一盆冷水给我。 十几岁的时候,她为了我拿刀刺伤刘明,我觉得她肯定是爱惨了我,但转过身她连话都不跟我说; 她带我拍照给我工作的机会,我又觉得她对我是有好感的,虽然她一直对我没什么好脸色,但她给了我实质性的帮助,我觉得她只是面冷心热,所以死皮赖脸赖着她。” 何慧静静听着。 “但,不管我是什么态度,她都只是不温不热。姐,我真的想不通,为什么我明明跟她站一起我也会觉得比她低上那么多?是因为我读书不如她多吗?” 何慧没有回答自己弟弟的疑问,就事论事道,“文竹其实很像她爸爸的,有点侠气也有点匪气,别人对她三分好,她会对人十分好;别人对她三分坏,她也加倍奉还。我们两家认识这么多年,互相帮衬往来这么长时间,她对你好是出于多年相识的情谊。” 何杰点了点头,“我现在也算是看清了。我看到了她看别人的眼神,我就知道根本不是那么回事。我从来没见过她用那种眼神看我。” 何杰自嘲道,“是我自作多情了。” “这不打紧。”何慧说,“你还年轻,路还很长。” 第197章 雨不会一直下 天花板上的吊扇一圈又一圈,旋转不停,吱呀声与屋外的蝉鸣唱和不停。 吊扇的风力全然不及它的嗓音,一顿饭吃完,文竹身上泛起了一层薄汗。 “我刷碗。”赵曜说,顺手抽了张纸给文竹擦了擦额头的汗水。 “挺自觉的。”文竹笑,“我发现伺候人的活你现在干得挺顺手的。” 赵曜应道,“那是。省得被人说白吃白住。” 文竹盯着他,见他神色如常,便顺着赵曜的话玩笑道,“偷听别人说话啊。” 赵曜定睛看向文竹,声音如常,面上却没有笑意,“是你们声音太大。” 说完这句,他径直走向文竹,“我先扶你去楼上吹空调。” “不用,”文竹说,“等你一起。” 对自己一反常态的举动,文竹给出的解释是:“怕你在厨房偷偷抹眼泪。” 文竹自觉幽默,赵曜却并不接茬,只应了一声好 他收拾好碗筷便去了厨房,只留给文竹一个后脑勺。 一连碰了两个软钉子,文竹赌气般地起了身,瘸着腿往楼上走。 她手撑着扶手,一步一跳着上楼梯,跳到中途,一双手扶住了她的胳膊。 “你是怕脚好得太快吗?” 说话人语气不佳,但覆在文竹手臂皮肤上的掌心温热而用力。 肌肤相贴处传来的热意渐渐融化了剑拔弩张的氛围,文竹顺势转了转手臂,两人掌心贴合,十指相扣着抬步向上。 窗外又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从楼道的圆形窗口望出去,被雨水濯洗过的树木绿得发亮,一个盛夏就藏在无边的雨幕后。 “今年入梅比往年早。” 文竹没头没脑地来了一句。 “不记得了。”赵曜说,“不怎么关注这个。” “我也没有专门记。就知道以前给毕业生拍照片都是蓝天白云,光线很好,今年就不行。” 说到这儿,他们正踏上最后一级台阶,赵曜的脚步顿了顿。 不待他应声,文竹突然换了话题,“不过我今年也没拍几张。脚就伤了。我这脚真是命途多舛。” 她边说边晃了晃自己的伤脚,“上次也是伤得这只脚。” 她说的上次已经是去年的事了。 去年她也曾试图这样跳上楼梯,不同于去年的是,今天的她没有得到被抱上楼梯的待遇。 文竹心中黯然。 赵曜并不知文竹此刻感想,他将目光转向文竹的伤脚,这几天已经消肿了不少,还剩些淤青残留在脚踝处。大片的青紫色让盘踞其上的纹身也失了美感。 赵曜扶着爬完最后一级台阶后便撤回了手。 文竹推开门进了房间,在床边坐下,抬起脚往床上挪。 目睹文竹完成全部动作,赵曜才转过身。 “你去干嘛?”文竹急切出声。 “刷碗呀。”赵曜声音亲切,头却只回到一半。 “原来你还会说话。”文竹极尽嘲讽,“我以为你不会呢。” 赵曜转过身,在床边坐下,盯着文竹看了好一会儿。 “看什么看?”文竹不太自在地别开视线。 赵曜一手牵住她的手,另一只手戳了戳她的脸,眼里带着笑。 文竹继续别过头不说话。 “很少看你这样。”赵曜放缓声音,“怎么了?” 文竹甩开他的手,语气不佳,“没怎么。” 赵曜悬着手,愣了一会儿。 他慢慢起身,轻声道,“那你先休息吧。我继续去刷碗。” 他离开了房间,反手替文竹掩上了房间门。 文竹透过半开的门缝看着他的身影一点点消失。 - 赵曜刷好碗后顺着楼梯往上走,走到窗边时,他停了下来。 窗外的雨仍未停歇。 他望着雨幕伫立良久,兀自出神,思绪飘回来时听见楼上传来了文竹的惊呼。 他循声赶往楼上,房间里空无一人。 “文竹?”他凭空叫了一声。 “我在这儿。”声音从阁楼传来,带着明显的隐忍。 赵曜一步三个台阶,小跑着到了阁楼处,只见文竹侧身坐在台阶上,正吹着自己的膝盖。 见赵曜过来,她拉了拉裤腿,试图盖住伤处。 “磕到了?”赵曜猜测道,制止文竹的动作,“我看看。” 他在文竹身边坐下,仔细查看文竹的膝盖,“破皮了。我带你去楼下擦点药。” “不要。”文竹拒绝。 赵曜试图劝她,“虽然伤口不大,但雨季容易感染,擦点药好得快。” “我说不要是不要去楼下。”文竹扬了扬下巴,“你把药拿来,就在这儿擦。” 赵曜怔住片刻,无可奈何地下了楼,再出现时,他带着碘伏和棉签。 文竹由着他伺候自己。 赵曜擦药的动作很温柔,不时吹上几口气。文竹低头看着他近在咫尺的眉眼,有一种既熟悉又陌生的感觉。 “这些还是上次给你买的药。”文竹突然开口。 “嗯。”赵曜回应,“担心过期了?那我重新去买点新的。” 文竹突然笑了,“这句话的重点是药过没过期吗?” “那是什么?”赵曜抬起头看她。 文竹没料到他会突然抬头,随着赵曜的动作,他的唇擦过她的唇角,温润柔软的触感让两人为之心颤。 再次相遇后,想人虽亲密却鲜少有过于亲密的肢体接触,除了牵手,连拥抱都屈指可数。 两人都说不上来问题出在哪,但都在庆幸重逢之余感到些许怅然。 这个意外的触碰打开了两人记忆的闸门。 分不清是谁先主动,但两人双唇间的距离一点点变近,直至完全贴合。 起初只是若有若无的试探,当彼此洞悉对方的心跳与爱意时,亲吻也变得缠绵而缱绻。 雨不知何时停了,从云层里溢出一束光,落在阁楼旁的玻璃上,在老旧阁楼的屋脊上印出一方小小的光斑。 文竹半倚在赵曜胸前,盯着那块光斑,半晌后开口道,“我有一个计划。” 第198章 文竹的计划 “什么计划?”赵曜问。 “你回头就知道了。”文竹站起身,催着赵曜带她下楼。 赵曜看了看她雪上加霜的腿,默默走下两个台阶,拱起了背。 文竹莫名,“你干嘛?” 赵曜扭头看她,“我背你下去。” 文竹诧异道,“你是不是猜到我刚刚生气的原因了?” 赵曜佯装奇怪,“你刚刚生气了?” “赵曜!”文竹气得咬牙切齿,扭头就走,“不用你背,我自己可以。” 赵曜露出得逞的笑,将人拦腰抱住。 “我现在不一定能抱得动你,但背你问题应该不大。”他贴着她的耳朵,温热的气息胡乱拨动着人的心弦,“要试试吗?” 文竹看向赵曜裸露在外的手臂,伤口已经完全愈合了,疤痕也褪色不少,只剩一道最深的依然醒目。 “好。”她跳上了赵曜的后背。 她听见赵曜明显深吸了一口气。似乎为了掩饰心虚,赵曜调侃道,“你看着瘦了,为什么背起来反而重了。” 文竹没有告诉他这得益于这几个月来的晨跑锻炼。 “你瘦了不少。” 这是文竹攀上赵曜的后背时说的第一句话,也是唯一一句。 “嗯。”赵曜没有辩解。 走出三五步后,赵曜再次开口,“我以为你不打算问了。” 但出乎意料的是,除了脚步声,再无其他回应。 从阁楼到二楼的那段时间里,赵曜劝服了自己,如果她问,他必定如实相告。 一直到两人下了楼,文竹坐在电脑桌前,她都没再开口。 赵曜以为她在酝酿着什么,却见人点开了图片素材网,自顾自地翻阅起来,全然不知他内心的翻江倒海。 赵曜一把按住她滑动鼠标的手,“你在干嘛?” “上网啊。”文竹理直气壮。 赵曜差点崩溃,“那你不问了?” “问什么?”文竹推开赵曜的手,“别挡着我搜图片。” 见文竹似乎真有正事,赵曜把鼠标还给文竹,和她一起看向屏幕。 屏幕上是各式各样的阁楼图片。 “这些是……”赵曜联想到文竹刚刚的话,“你的计划是…改造阁楼?” “bingo!”文竹笑意盈盈,“我以前就想把我房间搬去阁楼,我奶奶不同意,说什么夏天热冬天冷,什么蚊子会把我抬走,总之各种不同意。现在全凭我一个人做主啦。” 赵曜看了看屏幕上的照片,“你家阁楼变成图上这样是个大工程吧?” 文竹睨他一眼,“合理怀疑你在嫌弃我家。” “怎么会?我就事论事。” “也是。儿不嫌母丑,狗不嫌家贫。你嫌弃也没用。” 赵曜:“我好像被骂了。” “怎么会?我就事论事。” 文竹话音刚落,赵曜捏住她的后颈,“学我?” 两人间又恢复了轻松愉悦的氛围,文竹放松了不少,“不行吗?” 回答文竹的是一个热烈的吻。 她被迫仰着头,侧着脸接受赵曜的热情,直到她推开赵曜,吻不得不停下。 文竹揉着脖子喊疼,“不能换个舒服点的姿势吗?” “可以。”赵曜回答她。 半个小时后,仰躺在床上直喘气的文竹非常后悔说了那句话。 “我们还是继续看参考图吧。”文竹逃回了电脑旁。 赵曜望着她的仓皇的模样,露出了会心的微笑。 那时候的日子总是很短,两人只是彼此亲吻互相交流,一天变成白昼走到了夜晚;那时候的日子总是很长,绵绵的阴雨好像总也没个尽头,人好像也成了雨的一部分。 文竹的阁楼改造计划因为这场雨不得不一推再推,但改造所需的材料被她一点点运回家中,堆满了小半个露台。 “你这么弄挺麻烦的吧?” “不麻烦,我的计划很简单的,唯一的大改动就是装两扇天窗,这个要请专门的师傅,其余的我都可以自己动手,而且还有赵曜呢。” 面对姣姣姐的疑问,文竹是这么回答。 “那要等出梅来才能开工。”姣姣姐说,“要我说,你最好还是别弄了,这房子也老了,你也不会常住,以后结了婚让夫家买套新房直接搬过去好了。” “那是叔叔家买一套新房子给阿姨住吗?”瑞瑞正在一旁和赵曜玩pad上的三消游戏,听到对话插嘴道,“那叔叔你家能不能直接把阿姨的房子拆了重新建个新的?我还想跟你们当邻居。” 文竹和赵曜对视一眼,一时都忘了答话。 “哎呀,瑞瑞,你去帮妈妈拿一下钱包,我们该去买菜了。”姣姣姐急忙救场。 “我不去!我在玩呢!不去买菜!”瑞瑞并不明白妈妈的弦外之音。 姣姣姐半拖半拉,“我们买完菜再去超市买点好吃的,还可以玩一会儿游戏机,去晚了就不行了。” “我要玩!我要玩!”小孩子的注意力瞬间被带偏。 瑞瑞笑着和两人道过别,欢呼着出了门。 屋内只剩文竹和赵曜相对无言。 这是文竹第一次意识到,她与赵曜的未来似乎一片空白。 赵曜随时会离开,这是彼此心中不触碰却不容忽视的禁区。 就像是一块悬在空中铅球,随时可能落下来,将眼下岁月静好的时光砸得稀巴烂。 生活在铅球之下的人,要么逃离这片区域,要么,带着不安与忐忑,守护住眼前的安宁。 文竹选择后者。 “我的脚差不多了,”文竹说,“跛一跛能走,我明天要恢复工作了,你在家等我还是跟我一起去?” “你……”赵曜启唇作答,话刚冒头便被文竹打断。 “一起去吧,正好我缺一个打光的助手。” 赵曜问:“那之前都是谁?” 文竹笑,“还能是谁?我自己呗。你又不是没见过我一人身兼数职。” “也就见过一次。” “那明天再带你见见世面吧。” “好。” 第199章 情侣写真 第二天的拍摄地点在县城。 赵曜听见后,有了些许动摇。 “你不想去也没关系的。”文竹嘴上这么说,但心里还是希望赵曜能去。 毕竟赵曜这次回来还一次都没见过以前的同学朋友。 甚至是夏天,赵曜都从未主动提过要联系他。 “那我在家等你?”赵曜说。 文竹难掩心中失落,有短暂的失神。 赵曜话锋一转,“逗你的。” “耍我!”文竹喜形于色,笑着捶了几下他的肩膀。 赵曜捧起她的脸,贴近她的鼻尖,柔声说,“你可以对我提要求的。” “好!”文竹说。 次日的拍摄中,文竹让赵曜为自己的言行负责了,但凡能差使他的地方,她一点没客气,赵曜也欣然接受。 直到一个客人提出,想让赵曜和自己一起出镜。 “能麻烦助理小哥哥跟我合影吗?我想拍几张伪情侣写真,可以吗?” 女孩说话的时候双手合十,软着声音冲文竹撒娇,她的朋友们起着哄笑骂着。 赵曜举着反光板的手抖了抖,扭头看向文竹。 见文竹拧着眉毛思忖着,他放心了不少。 “他不摘口罩也可以的。”女孩继续请求。 赵曜等着文竹拒绝。 文竹公事公办道,“你要征求他的意见,这是他的事。” 众人的目光一齐向赵曜投去,赵曜走近几步,轻声对文竹说:“我以为你会直接替我拒绝。” “我觉得这个主意挺好的。”她看向赵曜的白色上衣,又看了看女孩的服装,“你俩站一起应该挺出片的。” 文竹顿了顿,“我都构思好拍摄场景了。” “什么构思?我听听看!”女孩兴奋地打岔道。 当文竹滔滔不绝说完自己的想法,赵曜便再也没有理由拒绝了。 “好呀好呀。”年轻女孩拍手相庆,“小哥哥你觉得怎么样?” “嗯。”赵曜说,“我没意见。” 合照拍完,一行人前往下一个拍摄地点,赵曜渐渐落在文竹和女孩们的后面。 他看着熟悉的街道,怀揣着某种隐秘又陌生的情绪。 文竹的手伸过来的时间刚刚好。 “小哥哥。”文竹笑着牵起他的手,“我以为你会拒绝。” 他知道她在说什么。 “我想的。”赵曜回握她。 但他没有。 文竹说:“谢谢你为艺术献身。” “那你准备怎么补偿我?” “今天的收入分你一半?” 一个赵曜始料未及的回答,他笑了几声。 “笑什么笑?”文竹说,“这是一个穷人的最高谢意好吗?” “行,另一个穷人表示心领了。” 后来她想,这也许是他俩第一次错过开诚布公谈一谈的机会。 但此时的文竹,仅仅将它当作一次玩笑。 两人正走过一家理发店,文竹指了指理发店的招牌,“你不要的话,那我请你剃个头吧。” 她伸手拨了拨盖住赵曜眼睑的刘海,“你头发太长了。” “好。” 坐在理发椅上,赵曜透过镜子看向身后的文竹。 “美女要不要充个卡?”店里的洗发小妹递过一杯水,游说文竹消费,“今天就能用。你的头发之前烫过吧?已经不怎么看得出来卷了,今天正好卷一下,也可以顺便换个颜色,肯定更好看!” 她的头发长度和之前相差不大,那是因为前阵子文竹剪过一次,理发师是她自己。 赵曜见文竹喝了一口水,把水杯放回座椅中间的小圆几上,然后笑了笑,“要加个微信吗?我拍照挺好的,你长得很漂亮,有空可以约我拍照。” 洗头小妹明显愣了愣,在文竹即将拿出手机点开个人名片时,两个出现在门口的客人让这场玩笑戛然而止。 文竹顺着她的移动望向门口,整个人先是僵住了,随后局促不安,最后她镇定下来,冲镜子里的赵曜投来一个微笑的神情。 在那个微笑之后,文竹沉下脸,整个人坐得笔直,像竖起尖刺的刺猬。 正当赵曜为她的转变疑惑不解时,一个中年女人的出现给出了解答。 “文竹?”妇人眸中带着喜悦,缓步向文竹走近。 文竹点了点头,并未喊出那个称呼。 “你一个人吗?”妇人继续问,目光四处逡巡,在镜中与赵曜的眼神短暂交汇。 “不是。”文竹亦看向赵曜,“在等我男朋友。” 妇人再次看向镜中,落在赵曜脸上的视线已不同于方才的漫不经心,带着明显的研判与审视。 吹风机嗡嗡作响,赵曜在这样的目光中猜测着她的身份。 赵曜并不知道她是何人,直到阮以安顶着一头湿发从一旁走近。 “姐。”阮以安冲文竹打了个招呼,并未注意到赵曜。 “来剪头发?”文竹没话找话,但面对阮以安的态度比阮心悠好了不少。 “嗯。”阮以安问,“你也是吗?” “不是。”文竹答道,但没有后面半句。 “好了!”理发师放下吹风机,解开赵曜胸前的围布。 自从阮以安出现,赵曜便极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但理发师的一句话,让所有人的焦点都落在了他身上。 “赵曜?”阮以安面露疑惑,“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没多久。”赵曜说。 阮以安还想再问点什么,文竹已挽着赵曜的胳膊退场。 “文竹!”阮心悠叫住文竹,“晚上跟妈妈和弟弟一起吃个饭吗?” 赵曜先文竹停下脚步,望向阮心悠的眼神多了不少兴致,静静观察着她。 文竹再次拒绝了阮心悠的邀约,理由是不方便,随后带着赵曜出了门。 让文竹没有想到的是,阮心悠一路追到了门外。 阴沉沉的天又落下了淅淅沥沥的小雨,赵曜望着雨点坠落街头,看着雨水混着灰尘化为泥水,在霓虹灯光下显出肮脏而妖冶的灯光。 身后,阮心悠和文竹说话的声音并不大,但赵曜离得太近,二人的对话一字不落地进入他耳中。 第200章 在说再见之前 阮心悠的出现让文竹的心情降到了冰点,原定的晚餐计划最终变成她和赵曜两人捧着泡面,坐在阁楼台阶上,就着天台的滴答声进食。 “对不起啊。”文竹于心有愧,“让你忙活一天最后只能带你吃泡面。” “问题不大。”赵曜吃完最后一口泡面,喝了一口面汤,“你也给我加火腿肠了。” 文竹噗嗤笑了一声,“你这么好养吗?” 赵曜点点头,“还可以更好养一点,可以不加火腿肠。” 悬垂在屋顶的灯泡亮着昏黄的灯光,将两人并肩而坐的身影投在斑驳的白色墙壁上。 望着轮廓模糊的影子,文竹半晌没有说话。 赵曜偏头看过去,发现她正在默默落泪。 他认为这些眼泪是为下午的那些对话,是为了她的母亲。 “你想知道我是怎么回来的吗?”赵曜安抚着文竹的后背,第一次提起这个话题。 文竹的手机铃声抢在文竹回答前发出声响。 文竹只看了一眼便按了挂断。 但电话另一头的人很执着,短暂安静后,铃声再次响起。 “接吧。”赵曜瞥了一眼手机屏幕,握住文竹的手,“我在这里。” 文竹接通电话,阮心悠的声音传来。 “文竹,我刚刚听安安说今天那个男孩子是他同学。” 一个文竹始料未及的话题。 “是!”文竹僵着声音道,“怎么了?” “我知道我对不起你,没资格管你什么……” 文竹打断她,“那你也不用给我打电话了。” 阮心悠被呛了一句,不死心地继续说:“但你听妈妈一句劝,这个男孩子不适合你。” 文竹冷笑了一声,“那你说说看?哪里不适合呢?” “我知道你心里对我有气,但妈妈是作为过来人说这些话的。”阮心悠苦口婆心,“姐弟恋本来就很累,更何况他年纪太小了,你们之间的年龄差距太大了。他甚至连大学都还没读,你……” 阮心悠的话一字一句落入文竹耳中,也落入一旁的赵曜心中。 “我今天下午说的都是认真的,你爸爸和你奶奶都不在了,只要你愿意,随时可以搬来跟我一起住。我跟你宋叔叔也说过了,他没有意见。等你住过来,你不想结婚也可以,想结婚妈妈也可以帮你介绍更合适的一些人。文竹?你在听吗?” “说完了吗?”文竹应道。 “住不住过来你可以慢慢决定,但这个男孩子的事你要认真考虑一下。”阮心悠语重心长道,“文竹,妈妈真的只希望你好。” 赵曜听见文竹深吸了一口气,然后是一连串方言,语速又急又快,即使赵曜在安城生活了近6年,却一时无法全部明白。 但在那些坦诚掏心的控诉里,赵曜突然明白,此刻自己为何能这样坐在她身旁。 “去年过年,你知道我多期待你来看看我吗?” 文竹说着说着,渐渐落下泪来。 “我最需要你的时候,你不知道在哪里。现在没有你我也可以活得很好了,你也不用强行来刷存在感了。” 文竹说完后,挂了电话,顺便给手机关了机。 最后这句话,文竹说得很轻很慢,赵曜听明白了每一个字。 赵曜将她揽在怀中,轻轻安抚着。 文竹在他怀中轻轻抽泣着,他并不言语,静静等着。 慢慢地,文竹平静下来,她直起身子,用手背抹了一把残留的泪水,望着墙角的大片阴影。 “你知道吗?”她说话的声音很轻,“我每次去拍那些新娘,都会觉得很难过。每次看到新娘妈妈帮新娘整理婚纱,新娘爸爸挽着新娘的胳膊缓缓出场,我都会觉得很难过。因为我知道,我这辈子永远没有这样的时刻了。” 那个瞬间,林启山的脸在赵曜心中一闪而过。他一把将自己举过头顶,笑声爽朗开怀。而赵文洁,静静站在一旁,笑得恬静。 “其实……”赵曜斟酌着言辞,“你妈妈应该是真的关心你。只是因为各种事情让她的关心迟到的时间久了一点。” 文竹抱住双膝,将下巴放在膝盖上,“我知道。她对我有愧疚。她在我最需要她的时候离开我,我现在已经有能力照顾好自己了,有她没她真的没关系了。” “我没太听懂你刚刚说的那么多话。”赵曜没有直接戳穿文竹的逞强,“你刚刚是不是说了,你春节时很希望她出现?” “嗯,”文竹说,“我爸是除夕那天去世的,所以以后每一年除夕,我和奶奶都过得格外冷清。其实仔细想想,那一天和我们往常的每一天也没什么不同,只是因为周围的世界过于热闹了,所以显得我俩格外凄凉。” “有两年我其实很不愿意回家过年,但想到她一个人孤苦伶仃地守着这栋老房子,就于心不忍。” 文竹哽咽了片刻,胡乱抹了一把眼泪后说,“其实,今天是她的忌日。” 赵曜完全没料到,有些惊讶地看向文竹。 她今天没有为祭奠做半点准备。 她照常起居,照常工作,照常玩笑,丝毫没透露出分毫讯息。 “她是基督徒,我们家没有祭拜逝者的习惯。她以前不祭拜我爷爷,后来也不祭拜我爸爸,所以,我想,现在这样大概也是她想要的吧。”文竹说。 “她去世后,我是以一种了无牵挂的心态离开安河的。但……” 后面的话文竹没说下去,转了话锋,“但我回来了。” 赵曜知道她没有说出口的话里藏着谁的姓名,他静静听着,并未追问。 “回来后的事情你基本都知道的。从安城回到安河的那个晚上,看着黑漆漆的房子,我有一瞬间又惧又怕。我多希望那时候我妈能突然出现……” 后面的话她没说完,只是抬起头,用通红的双眼看向赵曜,“但你来了。” 那个是赵曜从未见过的眼神,他看见了真诚、感激,以及喜悦。 被人需要的感觉很好,赵曜将人拥紧。 片刻后,从胸腔处传来温热的呼气声与诚挚的语调,“谢谢你。” 雨后的夜晚很安静,在这样的夜里,车轮碾过潮湿地面带起的轻微声响也清晰可闻。 所以,她说出的每一个字都刻在了他心上。 “其实我知道你早晚会走的,但我这样一个人,比起相聚,更习惯的是分离。” “所以在说再见之前,我只能自私地抓住眼前的美好。” 赵曜没有反驳文竹的话,只是将拥着文竹的手臂收紧了些。 第201章 阁楼改造计划 两厢沉默片刻后,文竹轻轻拍了拍赵曜的胳膊。 “好了,我去修图了。你把垃圾收拾一下。” 言罢,她跟个没事人一样拍拍屁股离开了阁楼。 赵曜望着她的背影,渐渐露出了微笑。 一直以来,她吸引他的就是这种旺盛的生命力。 - 赵曜推开房间门的时候,文竹头也没抬,“两个垃圾扔这么久?” 一个混着沐浴露香气的吻落在她脸畔,代替语言给了回答。 文竹转过头看他,“原来是去洗澡了。” 他的头发尚未吹干,几滴水珠沿着下颌线隐入了黑色的t恤,泅湿的那一小片布料颜色更深了,刚沐浴过的肌肤被衬得愈发莹润白皙,文竹不由得多看了一会儿。 赵曜双目含笑,“发什么呆?” 文竹讪讪地收回目光,胡乱指了一把赵曜的头发,“新发型挺精神的。”她转过头,对着屏幕道,“我还需要一会儿,你困了就先睡吧,不用给我留灯。” 赵曜走近床边,拿下床头的凉席在地上铺平。接着是被子和枕头。 - 自从他知道隔壁房间没有空调后,主动将文竹的房间还给了她,自己则睡在隔壁吹风扇。 但炎热的天气并不恼人,烦人的蚊子才是最大的敌人。 赵曜连着睡了两夜后,文竹再也看不下去了。 “还是你睡我房间吧。” “你会热。” “至少我没你那么招蚊子。” 两人僵持不下,在盘算出找人修理纱窗与安装新空调的费用后,文竹想出了新主意—— 让赵曜跟自己一起睡。 “你睡地上。” 从此,赵曜就开始了打地铺的生活。 - 赵曜铺好地铺,坐在床边望向文竹。 她正全神贯注处理电脑上的照片,照片的主角是赵曜和那个陌生女孩。 片刻后,文竹耳后传来轻微的呼吸声。 “还不睡?”文竹依然没回头。 赵曜坐在床尾,双臂搭上文竹的电脑椅后背,看文竹化腐朽为神奇。 身后半晌没有回复,文竹并不催促,只是埋首继续处理照片,按下ctrl+shift+s后才转过脸。 见文竹望过来,赵曜幽幽道,“我都没跟你拍过这种照片。”声音里不无怨气。 文竹笑着啄了一口近在咫尺的唇瓣,“白天没意见,这会儿委屈上了?” “没意见。”赵曜抬起手掌,捧着文竹的脸,用拇指轻轻刮着她的脸颊,“现在也没意见。” 文竹转了转眼睛,“想拍吗?我现在就可以满足你的心愿。” “现在?”赵曜眉头微蹙,想起了除夕时配合文竹拍的那几张照片,神情有些不自在。 “我不是要你给我拍照,是说我们没有拍过这样的照片。”他指了指电脑屏幕上的照片。 “我看上去像阅读理解不及格的人吗?”文竹丢出一个白眼,拿起手机看了一眼,“12点半。有点晚了。不过你要拍也可以!” 说话间,文竹已经从椅子上弹起,被赵曜一把按下。 “不用了,你先去洗澡吧,不早了,不急在这一时半会儿。” 文竹点点头,“那行吧。” 她向门外走去,一步三回头道,“真的不用吗?我画个妆就可以拍了。自拍遥控器就在相机包里。” 赵曜推着她往门外走,“真不用!” “那行吧。”文竹环视四周,“这里也没什么好背景。” - 第二天早餐时,文竹望着窗外绵绵不断的细雨,一边咬着包子一边狠狠道:“不等了!” 赵曜回头看了一眼屋外,又看了看文竹略微肿胀的双眼,犹疑着开口,“不等什么?” 半个小时后,被迫包着头巾、穿着围裙的,举着长柄扫帚的赵曜得到了答案。 “你把屋顶这些蜘蛛网和灰尘都清理干净。”文竹指挥道。 赵曜并未反对,但对自己的造型颇有微词,“能不能不要这些玩意?”他指了指身上的装备。 “不行。”文竹打量一番后,慢悠悠开口,“还少了一个东西。” 说罢,文竹转身下楼。 再次出现时,她手上多了个墨镜。 “头低一点。”她拽了拽他的肩膀。 赵曜低下头,片刻后,鼻梁上多了些重量。 文竹拍了拍手,“行了,开始干活吧。这下不担心灰落到你眼睛里了。” 赵曜低头看了一眼全副武装的自己,再看看正常着装的文竹,有些疑惑,“那你做什么?” “我拍你干活啊!”文竹理直气壮。 赵曜:…… “小伙子好好加油。”文竹故作老成地拍了拍他的肩,“我下楼拿相机。” 说着,她又噔噔噔往楼下跑。 再次出现时,文竹果真带了相机和三脚架,但也换了装束。 她用一块毛巾包住自己的长发,鼻梁上架着一副眼镜。 “你近视?”赵曜仿佛发现了新大陆。 “没有啊。”文竹取下眼镜在赵曜面前晃了晃。 “平光镜?”赵曜继续清理屋顶。 文竹重新戴好眼镜,“对啊,主要起一个造型的作用。”她的眼睛在镜头后透着慧黠的光,“之前拍照买的道具,今天勉强能挡挡灰。” 赵曜手上不停,“什么照?我不记得你有戴眼镜的照片。” 文竹架好相机,随口道,“你才看过我几张照片啊?” “你发过的我都看过。”赵曜脱口而出。 “我不信你都看过。” 赵曜并不争辩,慢吞吞说了几串字符。 文竹起初并未留意,听到”abbie竹子”时才发现他将她常用的几个大小账号的昵称报了个遍。 “你报菜名呢!”文竹冲过去捂住他的嘴巴,恼羞成怒,“被人在现实里叫网名真的很社死你知道吗?” 赵曜并不急于摆脱覆在自己脸上的手掌,眼里噙满了笑意。 掌心传来一阵轻微的酥麻,文竹赶忙撤回了手,“讲不讲卫生啊?我手很脏的,你也亲得下去。” “没事,我的嘴唇也不干净。”赵曜应道。 文竹发现屋顶落下的灰将墨镜变成了灰白色,赵曜的脸上也落满了不少灰。 “失策。”文竹说,“应该给你戴个口罩的。” “那现在戴来得及吗?” “来不及。”文竹坏笑了一声,“我家没有。” 赵曜咳了两声,“你这阁楼几年没打扫了?” “有几年了吧。”文竹思索了片刻,“我印象中每年都会扫扫地面,屋顶还真没弄过。” “感觉咱俩要染上肺病了。” “不会的。”文竹说,“以前我小时候放学后教室,那个灰比这厚多了,每次扫完地鼻子里都是黑的。我也照样活到二十六了。” 赵曜喜欢听文竹说她以前的事,就好像自己也参与了那些未曾亲眼目睹的她的过去。 “我现在也差不多了。”赵曜说。 文竹停下手中的活儿,“事真多。” 她嘴上这么说,下一个动作却是扯下自己的头巾,给赵曜做了面罩。 “你现在这样走路上亲妈都认不出来。”文竹望着眼前人眉开眼笑,边笑边拿出手机拍了几张。 赵曜掩在面罩与墨镜下的面庞此刻却并无笑意,赵文洁的脸出现在他脑中,对她的怨气消失殆尽后,只剩下记挂。 文竹从长久的沉默里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正色道,“我们快点扫,扫完还要拿抹布来擦一擦。” 第202章 待天晴 两人的工作告一段落,洗去满身尘埃后换了一身干净衣服,正坐在阁楼通往天台的门槛上吹风。 赵曜指了指屋顶那堆材料,“准备怎么弄?” “我的想法很简单的。阁楼全部刷白,然后做好防水,换两块大的透明瓦,剩下的就慢慢布置了。”文竹拧开一瓶冰镇后的水,喝了几口后递给赵曜。 赵曜接过水,也喝了几口,“为什么突然想弄阁楼?” “不是突然,想很久啦。” 文竹用手轻轻给自己扇着风,一阵冰凉的感觉传来,是赵曜递过水瓶贴在她脸上。 “谢谢。”文竹接过水瓶,接着说,“我家这老房子据说是我爸妈结婚那年建的。你想想都多少年了?虽然中间我奶奶找人重新装修过一次,但整体框架还是原来的。如果有钱,我是真想都拆了重建。” 赵曜看着灰白色的天幕,“你不离开这里了吗?” 不离开这里了吗? 这个问题文竹也想过无数次。 “我不知道。”文竹抹掉瓶身上凝结的水珠,片刻后,那些水珠又卷土重来,“也许永远不会,也许明天。” 两人沉默了片刻,文竹试探着开口,“你呢?” 今天早晨她去买早餐时,资讯网站给她推了一条【高考今日出分】的通知,在赵曜望过来之前,她先一步清除了消息。 但关于他的经历与未来的挂念却无法清除。 高考第二天,他在南远至安城的大巴上。 那第一天,他在做什么呢? “我跟你在一起。” 耳边,是赵曜的声音。 他回答了她问出口的问题,却无从解答她没有问出口的疑惑。 而她,也没有勇气去问。 “这不是长久之计。”文竹说,“你还小,还有更广阔的天地,跟我耗在一个小镇上不是明智的选择。” 赵曜猛地看向文竹,她只是看着天台上大大小小的水洼。 “你是什么意思?”他的声音里有一丝颤抖,“你又要赶我走吗?” 文竹慌忙摇头,看向赵曜的眼神带着安抚,“你别多想。我只是在想,我有没有可能为了你而离开安河,离开安城。” 这样的剖白并不足以使赵曜卸下不安,他将目光锁定在文竹脸上,似乎想在她脸上找到破绽。 “你怎么了?”文竹推了推赵曜,“你这个眼神好陌生。” 赵曜不答。 文竹笑着抱住他,“放心好了,捡你回来那天我就想好了,除非你要走,我不会再舍得放你走了。” 她嗅着他身上沐浴后的芬芳,将脸贴得更近了些,“其实我比你需要我更需要你。” 这句语焉不详的话赵曜听懂了,他的心静静安稳下来,双手搭上文竹的后背,轻轻回抱了她。 一阵铃声打破了两人间的气氛,文竹按了接听。 “竹子!”叶如声音亢奋,分贝差点刺穿文竹的耳朵,“我有个天大的好消息要告诉你!” 文竹把手机拿远了些,“什么好消息?你怀孕了?” “什么跟什么?”叶如表示抗议,“我是个宝宝,一点都不想拥有另一个宝宝好吗?” 叶如说:“除了我要当干妈了,我想不出还有什么天大的好消息。” “是你弟!”叶如恢复了兴奋,“刚刚年级组发公告说你弟是我们县今年的理科状元!” 文竹怀疑自己听错了,“什么?” “你弟!阮以安!安城县今年的理科状元!”叶如重复了一遍,“我估计明天校门口就要拉起横幅了,安河镇上估计也要整个十条八条横幅。” 文竹好半天没有答话,她承认自己很高兴,但想到阮以安对那个女生对态度,再想到他的身世,以及一路走来他的变化,文竹在高兴之余多了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怎么了竹子?你不是高兴傻了吧。” 文竹回过神来,“嗯,很高兴。他自己应该更高兴。” “听说上午教育局和学校组织一批人去过他家了,听说他整个人格外淡定,他爸妈,也就是你妈和你继父,倒是很开心。” “是大喜事。我一会儿也要好好恭喜他。”文竹换了话题,“你从巴厘岛回来了?” “你现在才想起来问我?还是不是异父异母的亲姐妹?”叶如控诉,“你的心被谁勾走了?” 文竹目光搜寻赵曜,电话接通后他主动避开了,这会儿正在天台栏杆前眺望远方,她只能看见他的背影。 他回来的事,她瞒着叶如,也瞒着所有认识赵曜的人。 此刻,她继续选择隐瞒,“我要挣钱啊姐姐。我又不像你,爹妈宠老公爱,自己还聪明又能干。” 叶如笑,“少来吧你。他们疼我宠我,我来宠你爱你。” “说得好听。”文竹说,“那先转点钱表示一下。” “滚吧你。转你也没见你收过。”叶如匆匆忙忙道,“先不跟你说了,等我忙完志愿填报回安河约你。” 文竹给阮以安发了条消息表示祝贺。 另一边回复得很快,问文竹有奖励吗? 竹子:[你想要什么?] [你搬来和我们住。] 阮以安迅速输入这行字,修修改改成了——[和你一起住几天],却迟迟没有按下发送。 片刻后,文竹手机上出现一行字——没想好,先欠着。 竹子:[那行,我帮你记着。] 竹子:[想好去哪个学校了吗?] 文竹等了几分钟,那边迟迟没有回复。她收了手机走向赵曜。 赵曜站在栏杆旁,身体虽没有贴近,却不再像过去那样保持半臂的距离。 听见脚步声,他转过身,“聊好了?”询问的语调在文竹听来有点故作轻松。 “嗯。”文竹点点头,声音里带着克制的雀跃,“叶如跟我说我弟是今年的全县理科状元。” “那很好,恭喜他。”他的反应平静得有些异常。 文竹不说话了,静静审视着赵曜,试图读懂他每一个微表情。 赵曜回视她。 他们沉默不语,像两座孤岛隔着云雾对视。 赵曜先一步移开了视线,继续望着远方天空。 天边云卷云舒,一阵阴云涌来又散开,阴云散开是无尽的灰白天空。 “什么时候会天晴?”两人异口同声。 听见对方的声音,他们相视一笑,孤岛与孤岛之间架起了桥。 第203章 突然的访客 文竹与赵曜静静看云的这个下午,阮以安身上发生了一件事。 那个女孩的名字他一直没记住,所以当阮心悠敲开他房间门说有个叫顾玮婧的同学来找他时,他诧异地张了张嘴。 “阮以安!”楼下传来了高声的呼喊。 “阮以安!”那个声音继续喊着。 阮以安觉得这个声音很耳熟。 “这姑娘怎么还喊起来了?”阮心悠嗔怪道,“你要不要下去看看?” 如果你现在问阮以安,他这辈子有没有什么后悔的事,他会毫不迟疑地说没有。 但如果你三天后再问他,他会给出另一个回答。 “不认识。”阮以安说,“不用下去了,她一会儿就走了。” 阮心悠无奈地看了阮以安一眼,走下楼找到了女孩。 “小姑娘,你先回去吧。他睡着了。” “好吧,阿姨。”顾玮婧面上顺从,却趁阮心悠不备,冲进半开着的门,径直跑上了楼。 阮心悠颇为无奈地跟着她身后喊了几嗓子,自然不起作用。 这是一栋四层高的楼房,顾玮婧一个个房间找过去,当她找完二楼的房间准备去三楼时,阮心悠喝住了她。 “小姑娘!你这是在别人家里。”阮心悠厉声道,“我不管你是什么人,你和阮以安是不是同学。现在!请你从我家离开。” 女孩明显被震慑住了,抿紧了嘴唇,攥紧了拳头,又羞又恼道:“我就知道你是骗我的,他肯定在家!你们都在骗我!” 咆哮着说完这番话后,女孩猛地推开阮心悠。 阮心悠猝不及防,一个没站稳,从楼梯上跌了下去。 女孩的惊呼声和阮心悠的痛呼声一道响起,叩开了阮以安的房门,他很快从三楼下来。 看清面前的情形后,他急忙冲到了阮心悠身边。 阮心悠在楼梯上滚了一圈,好在及时护住了头,只有后背和腿疼得厉害。 阮以安问:“姑妈你怎么样?” 阮心悠心有余悸,疼痛让她的眼眶染上了不被察觉的泪水,但面对阮以安的担忧,她安抚道:“背有点疼,脚可能扭到了。问题应该不大。” 闻言,阮以安放心了些许,这才看向罪魁祸首。 顾玮婧明显被吓到了,手足无措地看着他俩。 阮以安递了一个冰冷的眼刀给她,说出的话更是淬了毒,“你是不是有什么病?” 泪水很快从女孩的眼里涌出来,她重复道,“我不是故意的,我不是故意的,对不起,对不起。” “不想听。”阮以安说,“我们一点也不熟,我也压根不想看到你,麻烦你现在就滚出去。” 女孩抹了一把眼泪,小跑着离开了。 “我们去医院查一下。”阮以安对阮心悠说,“能走吗?要不我背你下楼?” “我试试。”阮心悠试着直起身,小走了几步,“能走。” 阮以安搀扶着她,两人一道去了医院。 一通检查下来,没有什么大碍。只有一个头部ct今天太晚拿不到报告。 “你们也不要太紧张,这个高度,头部也没有磕碰到,问题应该不大。不过总归检查一下放心一点嘛。” 医生的话让三个人都安心了不少。 宋老师下了班也第一时间赶到医院。 “没事就好。”他松了口气,“今天也别烧饭了,我们出去吃点。” 在等待饭菜上桌的间隙,阮以安想起文竹最后那条消息他还没回复。 他拿出手机,准备把这件事一并告诉文竹。 手机界面突然亮起,一个陌生号码拨了进来。 “您好?”他接通了电话。 电话另一端是抽抽搭搭的哭泣声,“阿姨怎么样?” 阮以安认出了这个声音,一把挂了电话。 同样的陌生号码又拨了几次,都被阮以安拒接了。 “是谁呀?怎么一直不接?”宋老师随口问道。 “骚扰电话。”阮以安说。 最后,烦不胜烦的他将这个号码拉进了黑名单。 - 文竹和赵曜吃过晚饭没多久,何杰来了。 自从上次送汤事件发生后,他便再没来过文竹家。 “你怎么来了?” 文竹一开口,他就觉得自己不该腿贱来这一趟,尤其是对上赵曜那漫不经心又居高临下的眼神后。 但输人不能输阵,何杰面色不改,“找你有正事。” 文竹正在给葡萄剥皮,眼皮不抬道,“你说。” 何杰盯着桌上的那盘葡萄,大大咧咧道,“吃葡萄还剥什么皮啊?” 接着,他走过去拿了一颗扔进自己嘴里,几口就咽下,“吃葡萄不吐葡萄皮没听过啊。” 文竹没搭理他,将剥干净的葡萄送到了赵曜唇边。 何杰拿第二颗葡萄的手缩了缩,将葡萄放回了盘子,对文竹的行为颇为不满,“不是,他那么大个人没手吗?” 赵曜嚼着文竹给的葡萄,看了何杰一眼,等着文竹的答复。 文竹继续剥葡萄,眼皮没抬,“我乐意。” 何杰原地暴走,“行,文竹子你有种。” “到底什么事?”文竹说,“你肯定不是专程过来找虐的。” “我觉得我就是专程来给自己找虐的。”何杰冷哼了两声,“肖书记说明天有央媒的人过来专访,我们找个周边的社区拍一天,让你务必去。” “周边的社区不是都拍过了?”文竹了然,“为了配合他们宣传专门做场戏?我不去。” “你明天有什么正经事吗?” “没正经事也不去。”文竹说,“之前就跟你说好了,政府宣传的事情一律你出面。我没兴趣。” “央媒啊姐姐!”何杰说,“多好的露脸机会。” “你露吧。”文竹从椅子上起身,对赵曜说,“我去洗个手。” “嗯。”赵曜问,“你不吃一点吗?” “不吃,太甜了。” 何杰杵在一旁看他俩互动,心里憋着一股气,不吐不快,“你怎么一跟他说话就跟哄娃似的,跟我说话就那个死态度?” 文竹洗了手回来,“我乐意。” 何杰翻了个大白眼,“随你便。我看你能哄多久。但明天你一定要去,这个肖书记强调了好几遍。” “为什么?”文竹不解,“之前不都是你吗?” “之前是地方媒体,这次是央媒,级别能一样吗?”何杰继续说,“而且肖书记亲自提了,他说你形象好,你必须露面。” 文竹吐槽,“是采访又不是选美。” 何杰知道这事十拿九稳了,“你忍忍吧,还有几笔补助没有发下来,关系搞僵了拿不到钱。” “知道了。”文竹没好气。 第204章 不是你的错 赵曜沉默地听着二人的对话,直至何杰离开,他也没开口说一个字。 何杰刚走,又有邻居来找文竹,问得是自己女儿高考填志愿的事。 文竹当年考得不错。 这是整条街都知道的事。 邮递员送来录取通知书那天,缠着文竹奶奶要好烟,名曰沾沾喜气。 寻常人给就给了,但问题在于,李凤英不是寻常人。 她死活不给,最后被缠得烦了,站在门口破口大骂。 这大嗓门一出来,整条街都知道文竹考上季大的事了。 李凤英泼辣归泼辣,但胜在技艺高,这么多年下来,也有几个交好的熟人。 文竹其实没有必要像赵曜交待这些,但回头看见角落里的茕茕孑立的身影,莫名就想将所有的一切都告诉他。 “我们这条街上这么些年也就我考得还可以,所以来问问我。”她继续说,“张叔他女儿分不算高,运气好点应该能够上一个差不多的本二。” 文竹说完这些,等着赵曜的回复。 赵曜推了一个盘子过来,里面堆满了剥过的葡萄,像一座玉色的小山,汁水充沛,在灯光下泛着粼粼的光。 他几乎剥完了盘里所有的葡萄。 “这……”文竹有点为难,“我哪吃得掉?” “补贴有多少钱?”赵曜擦着手,没头没脑地开口。 文竹塞了一颗葡萄在嘴里,寻思了半天才明白他问得什么。 她有点无语,“我跟你说了半天b了,您还惦记着a呢?” 赵曜又问了一遍刚才的问题。 “没多少钱。”文竹说,“每次下乡一两百块钱吧。” 赵曜简直怀疑自己听错了。 “别这个表情看我。”文竹说,“压根就不是钱的事!”声音染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不耐烦。 “我只是不希望你做自己不喜欢做的事。”赵曜说。 文竹挑了一粒盘中的葡萄,拿在手上却不急于塞进嘴里,“人这一辈子不可能什么好事都让你占着的。做不喜欢做的事是为了能更好地做喜欢做的事。” 赵曜一时无语。 良久的沉默后,文竹听到一个声音说:“我会让你只用做自己喜欢做的事。” 不得不承认,这句话落在耳朵里是很动听的。 但文竹并未当真。 她不是不相信赵曜,她只是不相信命运。 “好呀。”文竹笑着说,“那我等着你。” - 写着阮以安姓名的红色条幅挂在安中校门前的第三天被人剪断了绳缆,另一条横幅出现在它下方。 那是一条白底黑字的横幅。 一群手臂上绑着黑色袖章的人举着它。 “杀人凶手,还我女儿!” 八个大字触目惊心。 “这是怎么回事啊?”有围观群众发问。 为首的男子声泪俱下,讲述了一段高考状元哄骗未成年少女,却始乱终弃,导致女孩自杀身亡的故事。 安中所在的这条街是整个安城最繁华的街道,这件事很快在全城闹得沸沸扬扬。 文竹知道这件事是在当天晚上,叶如发了一张匆匆拍摄的图片给她。 其实照片中午就发了,但她白天忙着弄阁楼,直到晚上才碰手机。 叶如附在图片后的留言是——阮以安遇上大事了。 “你发给我的那个是什么意思?”文竹拨了一通电话给叶如。 “我们学校有个高一的女生自杀了。” “啊?”文竹惊讶不已,“为什么?” “不知道为什么,只知道是自杀。” “跟阮以安有什么关系?” “据说女孩留下了一封遗书,遗书里点名道姓提到了你弟。” 不知怎的,文竹脑中闪过了那个冲进雨夜里的偏执女孩。 她问叶如:“那个女孩是不是毕业晚会那晚最后演出的那个?” 叶如有些惊讶,“你怎么知道?就是那个女孩。”她惋惜道,“挺有灵气也挺有才华的一个女孩,就这么没了。” 文竹继续问,“遗书说什么?说阮以安害死她?” 叶如叹了口气,“遗书具体说什么不知道,家长没拿出来,但女孩人已经去世了是事实,提到阮以安也是事实。家长根据这个找上了学校,一口咬定是阮以安害死了那个女孩。” “这没道理啊。”文竹义愤填膺。 “是没道理。”叶如说,“也是人怕出名猪怕壮。不是那个你弟那个横幅挂在校门口,家长也不可能那么精准地和人对上号。“ 文竹有些担心阮以安,“那现在什么情况?你们学校打算怎么处理?” “家属今天宣称一定要学校交出杀人凶人。” 文竹急了,“你们就把阮以安拉出来了?” “怎么可能?”叶如说,“你弟现在不只是我们学校的学生,事关整个安城县教育系统好吗?学校和教育局肯定会尽量平息这件事。” 文竹并没有因此被安抚,“这件事会影响到他后续的志愿填报和录取吗?” “说不好。”叶如说,“我听今天在现场的同事说,女生的家长反应很强烈,不像善茬。”她叹了口气,“听说女孩的尸体还停在殡仪馆呢,他们不急着处理后事,倒急着来讨说法。” 夏夜的暖风里,文竹莫名因为这句话打了个寒颤。 两人通话结束后,文竹打了个电话给阮以安。 “姐。”他的声音很淡定,丝毫不像处在风暴中心的人,“你也知道了?” 文竹心里也踏实了些,但忍不住多问一句,“怎么回事?” “我也不知道。”阮以安透露出一丝茫然,“我上一次见到她是前几天。” 阮以安将前几天见到顾玮婧的事情从头至尾讲了一遍,听到阮心悠摔下楼梯时,文竹的心皱了一下,继续平静听完了所有的故事。 “这么听下来更像是女孩自己一时想不开。”文竹说。 阮以安沉默了很久,“不是的。”他说,“我在想,如果当时我下楼了,或者对她说话的语气没那么强硬,也许就不会发生后来的事了。” “不是你的错。”文竹说,“决定是她自己做的。” “但如果不是我!也许她根本不会做这个决定。”阮以安没了初时的淡定,声音急切而内疚。 “别这么想。”文竹宽慰她,“在那个情况下,正常人都会像你那样反应。如果我当时在场,我只会比你更生气。” “她最后给我打过好多电话,如果我接了她的电话,如果我没有拉黑她的号码……” 文竹打断他,“安安!你听姐姐说。现在去洗一个热水澡,然后舒舒服服躺在床上,先睡一觉。天大的事明天睡醒了再说。” “好。” 第205章 跟他父母谈 文竹准备打第三个电话的时候,赵曜喊了她一声。 “我有点急事,你困了先睡。” 她头也不抬,继续在通讯录翻找阮心悠的号码。 一只手覆住了她的手机屏幕上。 “很晚了。”他一字一顿,望向她的眼神隐含委屈。 “我有事。”文竹拨开他的手,继续看向手机,“我弟遇到了很难的事情,我不放心。” 赵曜看向她微垂的眼睑和紧蹙的眉头,心里泛起一阵酸涩。 他什么也帮不了她。 文竹的电话接通了,他听见了那声“喂”。 在文竹开口前,他离开了房间。 文竹暂时无暇顾及,对阮心悠开门见山道,“事情我听说了,安安状态不太好。你费心多陪陪他,看着点他,宽慰宽慰他。” “妈妈知道的。”阮心悠的声音很疲倦,“但他不太听得进去的样子。问他什么也不说,劝他什么就是‘我知道了’,文竹,你要不要来一趟?” 文竹条件本能地想拒绝,但想到阮以安的状态,她觉得自己有必要去看看。 “我明天去。”她答应了。 “谢谢你,文竹。”阮心悠的声音有些哽咽。 “不用你谢。”文竹说,“跟你没关系。我是为了安安。” “知道的,妈妈知道的。” 文竹挂断电话后才发现赵曜不在房间。 她在天台找到了他。 “你现在离栏杆的距离越来越近了。”文竹走近他,“感觉你没之前那么恐高了。” 如果连死都不觉得恐惧,又怎么会恐惧高处。 赵曜只是轻轻嗯了一声,表示认可文竹的观点。 “我明天去趟安城。” “阮以安的事?” “嗯。”文竹把事情大致讲了一遍。 “好,你去吧。”赵曜的反应很平淡,好像在听一起遥远的传闻。 文竹静静看他,尽量心平气和,“你没有其他想说的了吗?” “说什么?”赵曜问。 文竹:“你至少应该问问我什么时候去,去多久,什么时候回来吧。或者告诉我,你要不要一起去。” 赵曜说:“我不去。” 斩钉截铁,毋庸置疑。 “其实我一直想问,你这次回来怎么都不去找夏天他们?你应该去见见同学朋友们。” “好。”赵曜说,“我去见。” “这不是要求。你不要为了我一句话就为难自己。” “那我不去。” 赵曜说完,文竹又好气又好笑。 她说:“你能不能有点自己的想法?不要总是围着我转,拼命讨好我迎合我啊。你现在变得很像一个躯壳。” 赵曜伸出双手搭上栏杆,望着沉沉的黑夜,“也许我本来就是一个躯壳。” 那一刻,文竹有种预感,他即将离开。 - 安城不大,白底黑字的横幅在第二天就到了阮心悠家楼下。 “杀人凶手,还我女儿!”“杀人凶手,还我女儿!” 楼下传来整齐的喊叫声,阮以安拉开了房间窗帘。 他只看了一眼声势浩大的人群和触目惊心的横幅,便慌忙拉上了窗帘。 阮心悠早上去单位上班了,宋老师也不在家,阮以安只能假装自己也不在家。 他把音乐播放器的声音调到最大,戴上耳机坐在电脑前。 却什么也听不进去。 现在是上午九点多,按照往常的习惯,11点多阮心悠和宋老师都会回家。 想到这里,他拨通了电话。 “中午别回来。” 不等对方回应,他就挂了电话。 没头没尾的叮嘱反让人心神不宁。 阮心悠和宋老师前后脚到了家门口。 天上下着小雨,那群人收了横幅,蹲坐在屋檐下。 他们起初以为阮心悠只是个过路人,见她不偏不倚将电动自行车停在大门前时,一群人立马起身,拉开了横幅,包围起阮心悠。 “杀人凶手,还我女儿!” 一声高过一声的吼叫令阮心悠毛骨悚然,好在这时,宋老师也到了。 他跛足行至人群外围,沉声道:“请问你们是谁?” “老宋。”阮心悠喊了一声。 宋老师走了两步,和她并肩而立。 “你们是什么人?跟杀人凶手是什么关系?”人群中为首的那个人问道。 此人身高体壮,露出短袖的两条手臂上纹满了刺青。 “不好意思,请问你们口口声声说的杀人凶手是谁?”宋老师不卑不亢,“这里是我家,你们的行为严重影响了我们,请你们立即离开。” “我看出来了。”刺青男继续说,“你们是阮以安的爹妈吧?孩子犯事,找父母也是一样的。” 接着,他做了个手势,整齐统一的呐喊声再次响起。 阮心悠和宋老师陷在声音的牢笼里,被巨大的压力笼罩着。 喊过三遍后,刺青男又做了个手势,现场瞬间安静下来。 “我是阮以安的姑父。”宋老师说,“请问您是什么人?” “我是顾玮婧的舅舅。”刺青男说。 “都是当长辈的,有话我们坐下来慢慢说。”宋老师从口袋里拿出一包烟,倒出一根递给刺青男。 刺青男摆手没接,“慢不了。孩子还在殡仪馆等着,我们的要求很简单。一,让阮以安亲自去给孩子的遗体磕头道歉;二、我们要求得到公平和正义。” 阮心悠听完第一个要求后攥紧了拳头,强忍着怒火说:“两个孩子相识一场,阮以安以同学身份去送别您外甥女最后一程自然是可以的,但是磕头道歉这个要求是不是过分了一点?” “过分?!你侄子害死一条活生生的性命,只是道个歉你说过分?”刺青男被激怒了,咬牙切齿,“那一命换一命过不过分?” 他又做了个手势,整齐的呐喊声再次响起。 当人群安静下来后,阮心悠怒叱道:“你们口口声声说杀人凶手,有证据吗?谁允许你们这样污蔑我们孩子。我……” 宋老师慌忙拉住情绪上头的阮心悠,对刺青男说:“孩子舅舅,你们说的第一个要求我们知道了,那第二个要求是什么意思,我没太听懂。” “您看着是个明事理的。”刺青男说。 他点燃了香烟,朝面前二人吐了一口烟雾,呛得二人频频咳嗽。他露出一个得意的神情,继续说:“这个公平和正义我们要跟阮以安父母谈,你们二位做不了主。” 文竹到阮心悠家楼下时,正好目睹了这一幕。 第206章 闹事者 透过人群的缝隙,文竹看到阮心悠和宋老师一起沉默了。 几个呼吸后,宋老师开口说:“他父母在外地。跟我们谈也是一样的。” 刺青男伸出一只手,五指张开,叼着烟缓缓道:“这个数。” 宋老师露出一丝讨好的笑容,“这是什么意思?我们不太懂。” “500万。”刺青男解释道,“第二个要求,赔偿500万。” “这不合理。”阮心悠不看宋老师制止的动作,抗议道,“首先,这件事和我们孩子没有关系,其次你们这是狮子大开口。” 刺青男露出不耐烦的神情,“还在说跟你们没关系?孩子遗书里点名道姓,写的一清二楚。” “那遗书呢?”阮心悠伸出手,“拿出来我们看看。” 刺青男吸完最后一口烟,将烟蒂随手扔在地上,用脚碾灭了。 “我们的要求已经说得很清楚了。一天做不到,我们就来一天;两天做不到,我们就来两天。这个公平和正义我们一定给无辜枉死的姑娘讨到。” 他话音刚落,又是一阵整齐的呐喊声:“杀人凶手,还我女儿!” 阮心悠和宋老师被逼至门边,他们谁都没有掏钥匙打开大门,他们背对着自家大门站着,在文竹看来,像是两个守卫城堡的将士。 但就是这两个如此忠贞的将士,刚刚却连承认真实身份的勇气都没有,文竹觉得这对夫妻很可笑。 “你们干嘛?还想动手打人吗?”阮心悠昂首挺胸,一只手却紧紧攥着宋老师。 刺青男冷笑一声,点燃了第二根烟。 他跨坐上阮心悠停在门前的电动自行车,双脚打着节拍,由着其余人包围夫妻俩。 沉默在空气里蔓延。 阮心悠和宋老师窃窃私语一番后,阮心悠拿出了手机。 “打给警察也没用。”刺青男猜到了他们的举动,“警察不可能24小时守着你们,但我们可以。” 一阵由远及近的汽笛声响起,一辆警车驶进了巷子。 警察三言两语问清楚了现状,随后劝刺青男一行收起横幅。 迫于警察的压力,人群散开,却没有立即离去,三三两两散开,站在绿化丛旁注视着阮心悠和宋老师家。 阮心悠跟其中一名年长的警察聊了点什么,他走上前,对绑着黑袖管的人说:“散了吧散了吧!” “警察大哥,没有法律规定这条路我们不能走吧。” “对啊。我们就想在这儿聊会天。” “对啊对啊。” 人群开始起哄。 “喊什么喊!”那位警察拿出官威,呵斥道,“继续聚集在这里,我会以寻衅滋事的名义带你们回局子里。” 恫吓之后是怀柔政策,他苦口婆心,“你们可以找个中间人,坐下来谈一谈;也可以找律师直接起诉,这样靠人多势众解决不了问题的。” 人群这才迟迟散去。阮心悠连声道谢。 警车扬长而去。 在汽车尾气的散尽后,阮心悠看到了文竹。 妻子的僵硬让宋老师意识到不寻常,他顺着视线望过去。 只一眼,他就认出了文竹。 “你是文竹吧?”他上前一步,“我是安安的爸爸,你可以叫我宋老师。” 文竹远远见过几次宋老师,每一次都忍不住拿他和文雄进行对比,每一次都忍不住在心底泛起一阵酸。 这次也不例外。 她甚至忘了给宋老师一个体面的回应。 阮心悠已经走上前了,对着文竹叫了一声。 宋老师拿出手机看了眼时间。 “都这个点了。”他蹙眉沉吟。 接着,他扭头对妻子说:“你带孩子先上楼,买菜烧饭来不及了,我直接去饭店买几个菜,你们等我一会儿。” 宋老师骑上车走了,他离开前,文竹盯着他的跛腿看了好一会儿。 “文竹,你来看安安吗?” “我来看阮以安。” 母女俩同时出生,用不同的语言讲述同一份关心。 “跟我上来吧。”阮心悠在前面开道。 - 文竹也曾幻想过很多次母亲后来的家是什么样子。 在安河,在文雄的房间,她寻不到任何关于阮心悠的蛛丝马迹。 也许在她更小一点,在她被大脑擅自丢弃的幼年记忆里,她曾抚摸过她坐过的椅子,跟她面对过同一个梳妆镜,但长大成人后,她只能凭借那些老旧的家具揣测她的父母亲也曾有过一场郑重庄严的婚事。 “你穿这双拖鞋吧。”阮心悠打开了灯,拿了双鞋给文竹。 繁复的水晶吊灯,棕色的皮质沙发,红棕色的木质地板,墨绿色的天鹅绒窗帘被流苏绑带束在窗户两侧。眼前的房屋安静、明亮而又陌生。 她曾多少次弯腰去擦地面的污渍,又曾多少次坐在那个沙发上打开电视机。 在自己一个人孤单单面对一切时。 眼前的一切都是陌生的,文竹唯一识得的,是鞋柜上她去年送给阮以安的那双鞋。 “他在哪里?”文竹直奔主题。 她的话泾渭分明地隔开了她与阮心悠的关系,以显示她的出现与到来只是为了阮以安,与阮心悠毫无关系,她并不关心她的生活,也不对她感到好奇。 “在楼上。我带你去。” 她领着文竹往三楼去。 文竹发现这房子真大啊。 “安安,你看谁来了?”阮心悠敲敲了房间门,无人开门。 她面色凝重地看了一眼文竹,然后拧开了门把手。 房间里很暗,窗帘拉得严严实实,只有电脑屏幕泛着幽微的蓝。 灯被打开时,阮以安才抬起头,文竹注意到他脸色很差,眼底泛着青黑。 他先是一惊,见到文竹面露喜色,“姐,你怎么来了?” “来看看你。”文竹走上前。 他的喜色渐渐隐去,面露哀戚。 “你们姐弟玩一会儿,”阮心悠扶着门把手,“待会儿吃饭了我叫你们。”说完,她掩上了房间门。 第207章 瞬间的温暖 “没下雨了,”文竹走到窗边,“可以开窗通通风。” 她替阮以安拉开了窗帘,打开了窗户。 这是她第二次走进男生的房间,阮以安这个房间比赵曜的要小上一些,除了床、壁柜、书桌和电脑,别无他物。 “还没当面恭喜你呢,我的状元弟弟。”文竹语气轻松。 阮以安露出一个淡淡的笑,文竹注意到他眼底的 她又拿起他书桌上的志愿填报指南,随后翻了翻,“你这种身份还用看这个吗?” “学校统一发的。”他说。 “准备报哪个学校?”文竹说。 “没想好。” “那有想去的城市吗?” “之前想去h市或者季市。” 文竹注意到他说了一个词。之前。 “那现在呢?”她问。 “现在也许哪也去不了。”他很沮丧。 “怎么会?”文竹说,“你正常填志愿,等着被录取。就好了呀。” “你不明白的。”阮以安说,“我现在一闭上眼睛就会想到顾玮婧,我觉得她不会允许我去任何地方。” 文竹心中一惊,“别胡说了。不要把什么都揽到自己身上,她的事只是一个意外,跟你没有关系。” “怎么会没有关系?!”他喊出声,“如果我没有说那番话,如果我没有挂断她的电话,如果我……”阮以安双手撑在书桌上,将手伸进头发,无力抓握着。 他絮絮叨叨将心中的愧疚尽情倾诉,无助地像一个迷路的稚童。 他迷失在忏悔的丛林。 “你怎么认识她的?”文竹突然问,“那个女孩。” “我不记得了。”阮以安说,“我们偶尔碰见,但说话的次数可能不超过五次,毕业晚会那天晚上算一次。” “我记得有一次她在路上拦住我,说了什么我不记得了;还有一次她来我教室找我,但我应该是没出去;还有几次在食堂和运动场这种地方。印象比较深的就是毕业晚会那次和上次她来家里把妈推下楼。” 当阮以安说到毕业晚会时,文竹眼前闪过一张被暴雨浇湿的脸,一个声音高喊着“阮以安,你迟早会后悔的!” 她记得那个女孩,也记得阮以安当时冷漠地说出“不熟”两个字。 而此刻,他没了冷漠,深陷愧疚中。 文竹突然后悔当时对他的谴责,此刻,她甚至希望他能继续保持那份冷漠。 “对你来说,她其实就是一个陌生人而已。”文竹说。 “但是从她……”阮以安停顿了一下,继续说,“从我知道她的死讯,从她的死亡和我的名字绑在一起时,她就再也不只是一个陌生人了。” “所以呢?”文竹追问,“所以你就要为此负责?甚至以自己的前途为她陪葬?” “一个商店的人卖了一把刀给客人,转身客人用这把刀自杀了,那店主就要为此负起责任吗?” “决定是她做的,你可以懊悔,可以哀悼,可以内疚,但不要把什么都揽到自己身上。” 这番话阮以安沉默了很久。 文竹并不认为自己能轻易说服他,但她不愿意他继续沉浸在这种折磨人的情绪里。 她换了个别的话题。 阮以安虽然兴致不高,但会在合适的时候给出回应。 楼下传来动静时,两人才暂时中断对话。 “先去吃饭吧。”文竹说。 “你也留下来吗?”他问。 此情此景,望着弟弟殷切的目光,文竹怎么也说不出拒绝的话了。 “要等你吃中饭吗?” 出门前,赵曜这样问她。 “中饭前应该回不来,但可以一起吃晚饭。” 这是她的回答。 然而,当与血缘相亲的人围坐在餐桌边时,文竹便只能感知眼前的人和物了。 “叔叔也不知道你喜欢吃什么,就把店里的招牌菜都买了,也不知道合不合你的意。” 宋老师带着歉意开口。 “叔叔您客气了。我都喜欢的。” 文竹礼貌且矜持地回应,说着随意夹了一筷子菜佐证自己的说辞。 阮心悠夹了一筷子鱼,尝了尝,开口道:“这个鱼有点咸。宋老师烧得比这个好,下午让他早点买菜了露一手。” “行。下午我来烧。”宋老师立即应下,“文竹你喜欢吃什么鱼?海鱼还是淡水鱼?” “我都可以。” 话说出口,文竹才发现这句话应承下了晚饭也在这儿吃,正寻思着怎么推辞,一个碗伸到了她面前。 “姐,我想吃那个排骨。”他的状态好了不少,对文竹说,“我夹不到。” 文竹愣了一下,阮以安将碗又朝前伸了伸。 他这个一伸,碗都快碰上装排骨的盘子了。 文竹没有戳穿他,帮他夹了一块。 “谢谢姐。”阮以安心满意足收回手。 宋老师静静看着姐弟俩的互动。 他和阮以安吃过很多顿饭,却从未见过他像此刻这样,直白地表达情绪,流露出自己的依赖。 对比血缘上更亲近的宋瑢,阮以安明显和文竹的关系更好。 在文竹帮阮以安夹菜时,另一双筷子将她的碗里堆成了小山。 “多吃点。”阮心悠收回筷子。 “谢谢。”文竹低头扒饭,眼里涌上了一股热意。 寻常人见过千百回的场景头一次出现在她的生命里,她突然格外眷恋此刻的温暖。 - 吃过饭,阮心悠从厨房洗了水果端给文竹,望见盘中的葡萄时,文竹想起赵曜了。 “你们吃,我打个电话。” 她先打给姣姣姐,她不在家。 然后极不情愿地打给何杰。 “哟,今天怎么想起来主动给我打电话了?”何杰有些阴阳怪气。 “把舌头捋直了说话。” “行,”何杰收敛了些,“说吧大哥,什么事?” “赵曜没有手机,你帮转告他如果我下午没回去让他自己先吃晚饭,不用等我。顺便问问他中饭吃了吗?吃的什么?” 文竹说完,何杰原地暴走。 “文竹子!我说你没事吧?特地打个电话过来就这么点芝麻大的事?” “是。”文竹说,“那你说不说?” “不说!”何杰没好气,“我不是你的传话筒,本来看你们谈恋爱就烦,你还这样剐我。” 文竹冷静下来,“行,你说就不说吧。” “就不说。”何杰说。 文竹挂了电话。 十分钟后,文竹接到了何杰的电话。 第208章 漩涡中心 “他不在家。”何杰开门见山。 “什么?”文竹没听清。 “我说——你的亲亲小男友——不在家!”何杰语气夸张地重复了一遍。 “怎么会?那他去哪儿了?”文竹想不出赵曜能去哪。 “我哪知道。”何杰说,“你家大门锁着,我喊了半天也没人应声,看着不像家里有人的样子。” 文竹的心瞬间沉到深渊。 也许他早就决定好了,找一个她不在的时间不告而别了,这样两个人都会好受一点。 “好,我知道了。”她对着听筒说,然后切断了通话。 他不在了,也许她就不用急着回家了,她可以继续留在阮心悠家再吃一顿饭。 或许她再也不用离开这栋房子,她会从今天开始,成为一个有妈妈的人。 但是赵曜呢? 他为什么突然离开却不告诉自己?早上两人分别时明明一点迹象都没有。 不同的念头在脑海中横冲直撞,文竹回到客厅,对里面的人告别。 阮以安脸上有一闪而过的失落。 “走了吗?”阮心悠说,“不留下吃晚饭吗?” 文竹摇摇头,“不了。” 她走近阮以安,“记住姐姐刚刚说的,别把什么都揽到自己身上。” “再玩一会儿吧。”宋老师开口留人。 “不用了,还有事。我改天再来拜访你们。” “改天是什么时候?”阮以安突然开口。 文竹没答得上来。 她这次站在这栋房子里是因为不放心阮以安,让她下次再来的理由不外乎是这血脉相连的记挂,但这种记挂的代价是亲人的不幸。 她开不了口说出这个答案。 “你放假后回过安河吗?”文竹有了主意,“要不要回安河住一阵子,正好避开那些闹事的人。” 这个主意让阮以安的眼神亮了些。 “可以啊。”阮心悠开口,“本来想留你在家多照顾照顾你,但现在这个情况,去安河还是放心点。等这些事了了,再回来也不迟。” 宋老师说:“我也同意。” 众人一起等着阮以安的回答。 “好。” - 阮心悠和宋老师一起送姐弟俩下楼。 楼下的大门刚打开,乌泱泱的一群人围了上来。 “吃好啦?”刺青男叼着根牙签走上前,手上拿着把塑料椅子。 他在椅子上坐下,继续说,“我们也吃好了,接着聊聊上午的事吧。” 对上刺青男挑事的眼神,宋老师示意阮心悠打电话。 看见背着包的阮以安,刺青男指了指,“这位就是我们的新状元吧。” 阮心悠站在阮以安身前,挡住刺青男的目光,奈何阮以安个子比她高出不少,刺青男依然能看见。 “长得倒是一表人才的。”刺青男拿出手机,对着阮以安拍了张照片。 拍完后端详着照片说,“有照片我们就不会弄错了。” “这位兄弟,这是什么意思?”问话的人是宋老师。 “没什么意思。”刺青男说,“这安城街上的路也不太平,难免磕了绊了的,这也是很正常的。” 看着宋老师涨红的脸,他慢悠悠说:“您说是吧?宋老师。” 宋老师的脸由红唰地一下白了。 “这些人已经把我们家的情况都了解清楚了。”他小声对阮心悠说。 “我打过电话了,警察快来了。”阮心悠回应。 显然这话刺青男也听见了。 “警察没用。”他挥了挥手,“警察不可能时时刻刻守在你这里,但我们都很空,帮你们看着家守个大门倒是一直都空的。” “你这是威胁我们吗?”阮心悠抬高声音。 “是!”刺青男气焰嚣张,“威胁人不犯法吧?” 阮心悠沉默了,示意孩子们先回楼上。 文竹拨开阮心悠护着自己的手,走上前,睨了刺青男一眼。 “根据《中华人民共和国治安管理处罚法》第四十二条的规定,写恐吓信或者以其他方法威胁他人人身安全的,处五日以下拘留或者五百元以下罚款;情节较重的,处五日以上十日以下拘留,可以并处五百元以下罚款。?” 文竹摇了摇自己的手机,胸有成竹道:“你刚刚说的话我都录音了,我们可以等警察来了让他们教教你这样违不违法。” 刺青男望向文竹,眼里闪着三分不解七分打量。 这家的情况他都调查过了,民政局上班的妻子,安城实验初中教书的丈夫,在省城读大学的女儿。 “你是这家的女儿吧?”他半信半疑。 “你别管我是谁。”文竹说,“我劝你们最好现在就走。警察局离这儿也不远。” “小姑娘。”男人站起身,绕着文竹上下打量,“还轮不到你吓唬我。” 他转向宋老师,“要求还是上午那两个,一天做不到我们就来一天。” “什么要求?”只有阮以安在状态外,他茫然地问父母。 “来也没用,那样的要求我们不可能答应。”阮心悠丝毫不怵。 “那你们试试今天能不能走出这个门。”刺青男在椅子上再次坐下,做了个手势。 “杀人凶手,还我女儿!” 高亢的呐喊声再次响彻整个街区,不少路人、邻居聚拢过来,围观议论。 “是怎么回事啊?” “一个高一的小姑娘自杀了,说是宋老师的侄子害的。女孩家属来讨说法。” “女孩多大啊?” “听说高一吧。” “天啊。这么小?是不是两个人早恋啊?” “十有八九吧。宋老师的侄子还是今年的理科状元。” “嘘,我还听说其实不是侄子,是儿子呢。” 眼见阮以安的脸色越来越差,阮心悠推了文竹一把。 “你带安安先上楼,回去的事迟点再说。” 文竹说好,正要去拉阮以安,却被他一把挣脱。 “他们说的要求到底是什么?”他再次发问。 “迟点说。”宋老师说,“警察来了。” 警察出面后,人群渐渐散开。 一位警察开口道:“这个事你们还是要坐下来聊一聊的,不然这些人今天来明天来的,总靠报警也不是个事。” 第209章 闹事的人 警察的说话很快得到了验证,警察刚走出没多久,拉横幅的人又聚在了阮心悠家楼下。 听着此起彼伏的呐喊声,阮心悠揉了揉眉心。 文竹站在窗边朝楼下看了一眼,“那个领头的人是谁?” 阮心悠说:“上午说是女孩的舅舅。” “看着不像。”文竹说,“这群人像专门找来闹事的人。” 阮心悠走到窗边看了一眼,楼下那些人面上有激动有气愤,却没有半丝忧伤与憔悴。 她问阮以安:“安安,这个女孩家到底什么情况?能不能联系到她的家人,我们跟她父母聊一聊。” “我不知道。我就不认识她。”阮以安握了握拳头。 他原本的歉疚在亲眼目睹楼下的闹剧后淡了不少,此刻心中更多的是愤懑与怨怼。 文竹想到了叶如。 “我来试试,也许我要到联系方式。” 她打给叶如,转了几道弯后要到了女孩父母的联系方式。 “只有她妈妈的电话,她是单亲家庭的孩子。” 叶如把号码给了文竹。 阮心悠拨出电话,刚报完家门,对面就开始声嘶力竭的控诉。 凄厉的哭喊声同样传到了其余三个人耳中,文竹蹙起了眉。 阮心悠开口,“顾妈妈您节哀,我们打这个电话主要是想和您约个时间当面沟通一下。 那边说:“没什么好沟通的,我的要求孩子舅舅说都告诉你们了。你们找我聊我也是这些说法。” “不好意思顾妈妈,具体事实如何我们尚未知道,还是希望您能带上孩子的遗书,我们坐下来,面对面聊一下。如果真的跟我们家孩子有关,这个责任我们肯定不推脱……” “你什么意思?!”对方打断阮心悠,“你是说我编造事实讹你们钱吗?” “您误会了,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觉得至少作为当事人家长,我们是有权力了解事情的始末的。因为据我们孩子说,其实他个人和您女儿是不太熟悉的。”阮心悠尽量心平气和,“说实话,您姑娘我也见过一回。那天她虽然不小心把我推下楼梯,但看得出来那是一个本性挺好的孩子……” “我女儿已经死了!”对方的声音更大了,“你还要在这里编排她。果然有其母必有其子,你们一家人都让我觉得恶心!这件事我不会善罢甘休的!” 说完,她挂断了电话。阮心悠无奈地看了文竹一眼。 “这个妈也不是什么好说话的。”文竹评价,“我还是跟安安先回安河吧。” 阮心悠说:“也好。” “但不知道他们什么时候会散?”宋老师看着楼下,“不知道会不会放你们走。” “没事的叔叔。”文竹说,“现在是法治社会,他们难道还能在众目睽睽下绑走我们不成?” 文竹不信邪,带着阮以安下楼。 结果自然是被拦下了。 “你干嘛?”文竹吼了一声。 “事情没解决前谁也别离开这儿。”刺青男说。 “你还有王法吗?”文竹不管不顾,绕开人群就要往前走。 人群拦住她,慢慢地,双方推搡起来。 “小姑娘,你最好识相点,我不想动手打美女。” “你打一个试试看?”文竹不屑。 刺青男没有动手,却也没放人离开。 双方僵持不下时,一个束着马尾的女人走了过来。 “你就是阮以安?”她冷着脸问。 阮以安说是。 话音刚落,女人不由分说就给了阮以安一巴掌。 突然间,一团怒火在文竹心中熊熊燃烧。 “你是什么人?凭什么一上来就打人。”她质问女人。 女人斜乜她一眼,“凭什么?凭我是顾玮婧的妈妈!” 她作势就要再给阮以安一巴掌,文竹立马拦下女人的动作。 双方一旦有了肢体接触,便极容易引发一场冲突。 警车再次赶来时,阮以安的脸上和文竹的手上都受了不同程度的伤。 见警察下车,刚刚气势强悍的女人突然往地上一坐,拍着大腿放声大哭,像一个受挫的小孩般。 “我的女儿啊!是妈妈没用啊!帮不了你什么!” 警察并不理会他的呼天抢地,只是忙着驱散聚众闹事的人。 然而,在警察敦促人群收起横幅时,女人立马站起身,挡在横幅前,从随身携带的小包里拿出了一个瓶子。 深红色的瓶盖被拧开,刺鼻的味道飘散在空中。 是农药。 “你们今天要是拦着我为女儿讨回公道,我就把这瓶药吞下去。”说着,她的嘴唇凑近了瓶口。 “顾妈妈你冷静一下!” 宋老师是第一个出声的。 发现文竹和其他人扭打在一起时,他顾不上穿好鞋子就跑下楼来,此时踩着拖鞋的他,申请紧张地看着那瓶农药。 警察也停下了驱赶人群的动作。 女人见奏效了,气焰愈发嚣张起来。 “我的女儿啊,才16岁啊。那么漂亮,那么活泼开朗……” 趁女人絮絮叨叨诉苦时,两个警察对视一眼,其中一个一把夺下了那瓶药,另一个钳制住女人,安抚她的情绪。 这天的闹剧最终在警察局草草收尾。 分别时女人怨恨的眼神告诉文竹,这只是一个开始。 第210章 小镇雨夜 阮以安这天没有回安河,他的理由是该面对的还是要面对,他不能逃避。 文竹一个人回了安河。 一整天的疲倦在坐上回家的车时到达了巅峰,想到回家后空无一人的房子她产生了一种难言的心酸。 汽车在她家楼下停下,想象中的灯火俱灭并没有发生。 亮着灯的窗子在门前的地上落下方形的亮光,她有一秒的恍惚。 早上出门忘记关灯了吗? 她推开房间门,赵曜端坐在餐桌前,问她晚饭吃了吗? “吃……”文竹有一秒失神,随即敛好自己的恍惚,淡笑着答,“吃了。” “可我还没吃。”赵曜的声音没有起伏,但文竹听出了一些埋怨的意思。 文竹试探,“那我给你煮点?” “不用了。”赵曜站起身,走到文竹身边,“你陪我出去吃点吧。怎么这个表情?” 文竹摇摇头,“觉得你怪怪的,又说不出来哪里怪?” “你的感觉对了。”赵曜压低声音,“其实我不是赵曜……” 文竹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我是披着他的皮的妖怪!” 听完赵曜的后半句话,她明白自己被耍了。 “神经病!”文竹随口骂道,随后为自己方才莫名的紧张笑了起来。 赵曜嘴角的弧度渐渐消失,他点点头,“对,我就是神经病。” “懒得搭理你。”文竹径直往门外走。 见后面的人没跟上,她回过头:“不是说出去吃晚饭吗?再不走就只能吃宵夜了。” “好。我拿把伞。” “不用啦,下也下不大。” 虽然文竹说不用带伞,但赵曜还是带上了。 雨季的小镇夜晚行人不减,大家已经习惯了随时会软绵绵落下来的雨。 另一个热闹的原因是放暑假了。 当赵曜被叽叽喳喳的学生们围绕着,突然意识到自己失策了。 “要不还是打包回去吧?”点完餐后,赵曜弱弱地问。 文竹本来想难为他一下,但想到这半个多月来他天天宅家不出门的情况,缓缓点了头。 站在人群中的赵曜有些局促,这是以前没有的事。 文竹静静观察着他,思考着过去几个月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两人带着赵曜的晚餐漫步回家。 雨又下起来了。 赵曜撑开手中的伞,露出一种自己神机妙算的得意。 文竹和他并肩走在雨中,小镇上的人迎面而来,又擦肩而过。 “我喜欢现在。”他说。 “我也是。”她答。 他们走得从容而缓慢,雨点落得温柔而缠绵。 - 回到家中,文竹坐在赵曜对面,盯着赵曜。 他正微微低着头,慢条斯理吃东西,握着筷子的手指修长漂亮。 正盯着呢,一双夹着肉片的筷子伸到了文竹面前。 “干嘛?”文竹莫名。 赵曜把手往前送了送,“你一直盯着我的筷子看不是想吃吗?” “我……”文竹有口难言,张张嘴,吃下了那块肉片。 “好吃吗?” “还行。”文竹嚼着肉片,含含糊糊低答。 “还要吗?” 见他作势又要夹,文竹赶忙摆手,“不用了不用了。” “那行吧。”赵曜继续低头干饭。 她静静看着他,脑海中响起何杰吊儿郎当的语气。 “你今天在家做什么呢?”文竹突然问。 赵曜的筷子停顿了一下,随后头也不抬道:“帮你粉墙。” “啊?阁楼的墙吗?”文竹万万没想到是这个答案,“那个我准备天好了找师傅弄的。” “没事,赵师傅也会。”赵曜笑,“就是阴雨天干得慢一点。所以我中午出去买了把工业大风扇。” 这句话解释了中午何杰说的话,文竹放下心来。 她从椅子上起身,急急忙忙要往楼上走。 “你先吃,我去看一下。” 赵曜拉住她,“等我吃完,一起去。” “我现在就想去看。”文竹有些迫不及待。 赵曜迅速扒了两口饭菜,全不复方才优雅从容的样子。 “吃好了。走吧。”他放下筷子对文竹说。 话音刚落,他打了个嗝。 急促响亮的声音传来,文竹一脸无奈地看向面露羞赧的他。 “吃太急了吧。”她给赵曜倒了杯水。 赵曜慌忙接过水杯,仰头咽下。 杯底刚接触到桌面,又一声打嗝声传来。 赵曜的脸噌地红透了,他拿起水壶,再次倒了杯水给自己。 “好点了吗?”文竹问。 “好……”话刚起了个头,又是一声“嗝”。 他只能再次拿起水壶,一连又给自己倒了好几杯水。 但情况并没有好转,打嗝反而频率更高了。 文竹看他的面色从羞赧转变为焦急,想起了关于吉尼斯打嗝纪录保持者的故事。 她走上前,伸手轻轻拍了拍他的后背。 “这样好点了吗?” 赵曜边打嗝边摇了摇头。 “那这样呢?”文竹加重了手上的力度。 赵曜猛咳了几声,但咳完后嗝声依旧。 文竹险些抓狂。 她拿出手机,“我看看网上有没有什么治打嗝的偏方。” “你试试一口水含在嘴里,分多次咽下呢?” “你弯下腰喝水试试?” “深呼吸呢?” 她即时分享着自己看到的经验。 赵曜按照她的说法,一一照做,但收效甚微。 文竹快崩溃了,继续在手机页面翻找。 “打嗝的人……嗝……是我,你怎么……嗝……看上去比我……嗝……还着急?” 文竹边看手机边回答,“因为我以前看过一篇文章,说吉尼斯世界纪录大全里记载,有个人一连打嗝68年,是打嗝时间最长的纪录保持者。我就担心你也……” 她的担心没说完,突然看着赵曜停了下来。 “怎么了?”赵曜问完又是一声嗝。 “我们上床吧。”文竹面不改色地说。 赵曜愣了几秒,呆呆地问:“这也是网上说的偏方?” “可以吗?”文竹继续问。 赵曜此刻的神情格外认真,思索片刻后,他启唇道:“如果你想,我都可以。但我希望这是你认真思考后做出的决定,而不是仅仅为了我。” 他说话时,文竹目不转睛盯着他。当这整段话说完,文竹立刻兴奋地鼓起掌来。 “你看,你不打嗝了。”她收了手机,“转移注意力这个方法真不错。” 说完,她抬头看向赵曜,“你刚刚在说什么?” 赵曜讪讪地摸了摸头发,“没什么。上楼吧。不是说要看看阁楼吗?” “那走吧。” 文竹转身走上漆黑的楼梯,只开了手机手电筒照明。 直到脸上的热意散去,她才按下墙上的开关。 第211章 计划与变化 巨大的工业风扇呼呼吹着风,文竹看到阁楼四周每一处都刷好了白漆。 “怎么样?我是不是还挺有粉刷匠天赋的?”赵曜邀功。 文竹有些惊讶,“你今天一天把它们全都刷完了?” “顶还没刷呢。”赵曜指了指木质结构的房梁。 “这个不急,我要拆掉一部分装玻璃。采光好一点。” “为什么突然想弄阁楼?” 这个问题赵曜问过一次,上次两人的谈话不了了之,这个他还是有相同的疑问。 文竹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大跨步走到了天台。 原本堆放在角落里的涂料少了很多,全是赵曜今天的功劳。 “我不光想弄阁楼,我还想弄露台呢。” 文竹指了指角落上那几个空花盆,“我记得很小的时候,那些花盆里都装满了花花草草。” “后来我爸去世后,没人打理那些花,它们只能听天由命,最后都死光了,只剩下这一堆旧花盆。” “我想让这座房子的一切都都换一种模样,让它们恢复成我记忆中的,或者说我理想中的样子。” “等阁楼弄好了,我要在里面放一块地毯、一张沙发,再放两个矮柜。” “这样我闲下来就能窝在阳台无所事事,听雨看天;忙的时候也可以拿这里当工作室,布置几个不同的场景,约女孩子们过来拍写真。” 赵曜静静听着她的规划,为她眼里那一刻的憧憬而心动,却又觉得心酸。 他问:“那男孩子呢?” “男孩子也可以啊。”文竹神情认真,“男生也可以拍那种日常居家的写真。我的场景布置不会太女性化的。” 赵曜转过身,双手捧住文竹的脸。 堵在喉咙里那句“那我呢?”终是没说出口。 文竹见他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夸张地赞许道:“这个计划真不错,文大摄影师。” 她也笑了,迅速地吻了一下他的唇,“那你可以当我家庭工作室的第一个模特吗?” 文竹没有听到赵曜的回答,因为她的手机响了。 - 坐在出租车后座的时候,文竹掌心冒着冷汗。 “师傅,你能不能再开快一点?”她着急地催促司机。 司机已经听过好几遍催促,此刻也只能耐着性子应答:“美女,再快我只能长翅膀飞了。” 一双修长的手覆上了文竹紧握的拳头,轻轻拍了拍。 文竹把头埋进赵曜的肩窝,拳头抵着自己的牙齿,心里默念着“快一点,再快一点。” 赵曜看着窗外一闪而过的行道树,憧憧树影在雨夜暗风中飘摇,似一片投进人心底的黑影。 他本想留在文竹家中等待,但见文竹接完电话后连脚底的拖鞋都来不及换,便急急忙忙冲向街头叫车,他放心不下 他从未见过文竹这样。 当听完文竹报给出租车司机的地点,他隐约猜出了些许什么。 当两人在急救室外的廊椅上与阮心悠见上面,心中的猜测成了既定的事实。 阮心悠早已哭花了妆,见到文竹的刹那,她再次簌簌落下泪来。 “文竹。”她叫了一遍文竹的名字,便泣不成声了。 文竹在车上时的慌乱从见到阮心悠的刹那便荡然无存。 赵曜见她轻轻抱住那个身高和她相仿的中年女人,柔声抱着女人安抚。 女人在她的安抚下渐渐平静下来,擦干眼泪,絮絮叨叨说了事情的经过。 - 文竹走后没多久,宋老师说要回学校拿一下昨天的考卷。 “你叔叔说试卷早上只批改了一小半,剩下的他要拿回来批改。” “我那会儿右眼跳个不停,就不太放心他出这个门。但一看外面路灯也亮,人也多,家里离学校也不远,就由他去了。” 结果宋老师去了好久都没回来,打电话也没人接,阮心悠不放心,直说要去学校找找。 “这时候安安说他去吧,让我留在家里。我当时应该拒绝的。”阮心悠说着又流下泪来,“但我突然胃疼得厉害,就让他去了。” 结果,阮心悠再次得到阮以安的消息,便是医院打来的他重伤入院的消息。 “我到医院的时候,只看到他紧闭着双眼,脸色惨白。他肚子上插着一把刀,身上全是血。”想到那个可怕的画面,阮心悠有些越说越激动,“他才刚高考结束啊,万一他……” 文竹抱住她,“医生会救他的,你别自己吓自己。” “文竹,我错了。我不应该让他出门的。” “不是你的错。”她问阮心悠,“是不是和白天那些人有关?” 阮心悠摇摇头,“我不知道。我接到电话就直接来医院了。” “那叔叔人呢?”文竹发现宋老师不在这里。 “他……我也不知道。”阮心悠把头埋进手掌,“我给他打了好多电话,都没人接。” 文竹担心宋老师的失踪也和白天那些人有关。 但当着阮心悠的面,她没有说出这个担忧。 隔着衣物,一阵温热从肩膀上传来。 文竹抬头对上了赵曜关切的眼神。 她摇摇头,“我没事。” “你坐一会儿,”赵曜说,“我去给阿姨买点水,很快回来。” “好。” 赵曜买水的时间有点久了,但手术室大门紧闭的时间更久。 文竹和阮心悠静坐在灯光昏暗的手术室外,有一种全世界仅剩她们彼此互相依靠的感觉。 阮心悠注意到文竹脚上的拖鞋,发现她的大拇指外侧被磨出了一个血泡。 “难为你了。”她拍拍文竹的手,“还好有你。” 文竹心中升起一种难言的自豪,她为自己被人需要而骄傲,也为此刻能和阮心悠坐在一起而倍感幸福,但想到手术室里的阮以安,这种幸福感更多地被担心和害怕填满。 她问:“怎么没通知舅舅舅妈他们吗?” “你舅妈嘴巴太大了,他们知道就等于告诉你外公外婆了,他们年纪大了,我现在还不想说;安安爷爷奶奶那边我也还没说;宋瑢在学校,太远了,顾不上。” 听完这番话,文竹突然觉得尽管阮心悠曾经毫不留情地舍弃了她,但此刻她是有用的。 某一瞬间,她会想要不要甩开她的手,一走了之,把绝望和无助留给她,就像她曾经对自己做的那样。 但想到躺在手术室里的阮以安,她只能将彼此的双手握得更紧。 第212章 手术结束 此时,手术室的大门开启,她们激动地冲向门口。 “怎么样?手术结束了吗?” “术中大出血。”医生用冷冰冰的语气说,“现在需要家属献血,确保足够的血液储备,降低输血风险。” “我可以。”阮心悠立即挺身而出。 医生朝两人身后看了一眼,“没有男性家属在吗?” “什么意思?女人的血不行吗?”文竹发问。 医生耐着性子解释,“单次献血量因个人差异而异。一般来说,男性单次可捐献的数量会多一点。”他说,“所以有男性家属吗?没有的话,就你们也行。” “不是亲属可以吗?” 赵曜的声音传来,众人回过头。 “谁的都行。”医生说,“两个人三个人也行。决定好了就赶紧去准备吧。” “那我去吧。” 赵曜把买来了的水递给文竹。 文竹转手交给阮心悠。 “我陪你去。” 两人到了采血处才发现,这个血不是直接给阮以安用的,而是填充医院血库的。 “怎么跟电视剧上演得不一样?”见文竹神色阴郁,赵曜开了个玩笑。 文竹呲牙笑了一下。 “太敷衍了。” 赵曜也笑,但在签告知书时,他注视着告知栏中的一行文字,变了神色。 “怎么了?”文竹问。 “我可能不适宜献血。” “为什么?” 赵曜指着“感冒、急性胃肠炎病愈未满一周者”那行字说,“我前阵子感冒了。” 文竹一心记挂着阮以安的情况,并未细想。 “那我来吧。” 文竹接过笔,龙飞凤舞地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在她没有注意的地方,写着一行赵曜希望她看见的文字。 - 阮以安从手术室出来时已经是夜里2点。 “手术成功”四个字让文竹她们悬着的心放了下来。 但医院规定只能留一个人在病房陪护。 “我来吧。”阮心悠说,“你和这位小伙也别回安河了,去我家将就一晚吧。” 文竹自然是不同意的。 她在主人不在场时住进一个几乎完全陌生的家里本身就很奇怪,更别提带上自己男朋友一起了。 文竹和阮心悠僵持了一阵,最后赵曜打破了僵局。 “我来吧。” 文竹和阮心悠迟疑了一阵,但都在心里觉得这是个不错的主意。 至少都是男生照顾起来方便。 阮心悠没有过多推辞,文竹也同意。 “就辛苦你一个晚上了,等宋老师来了就好了。”想到宋老师,阮心悠又是一阵叹息,“这老宋到底哪去了?” “没事的,不要当心。”文竹安慰她。 临别时,文竹突然想到赵曜没有手机。 “你用我的手机吧,有什么事情方便联系。”她把自己的手机递给赵曜,“密码你知道的。” 阮心悠在赵曜接过手机的那一刻深深看了二人一眼,她和宋老师二十多年夫妻也从未如此坦然地交换过彼此的手机。 “如果有人找你呢?”赵曜出声提醒。 “不管。”文竹说。 在阮以安醒来之前,除了这件病房里的事,对她而言,再没有其他要紧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