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邪祟觊觎的新娘》 第1章 《男友》1 蔺堰死了。 从外地搭乘列车回到老家的宁韶一夜未眠,难掩困意,抬着眼,眸子在灰沉阴霾的天色下,倒映着眼前老破小居民楼。 淅淅沥沥的雨水砸在长满爬山虎的深灰色墙面上,阴冷的雨雾弥漫,与记忆里的居民楼相比,没什么变化。 令她恍如隔世,埋藏在心底深处的记忆难以抑制地浮现在眼前,浅色眉眼低垂着,隐隐透露出一抹阴霾。 宁韶在心里不停重复宽慰自己。 ——他已经死了,一切都该随着他的死亡结束。 …… 居民楼道潮湿、阴暗。南方多雨,漆黑霉菌沿着墙角斑驳生长,时隔太久,楼梯金属护栏早已生锈脱落,阶梯参差不齐,墙面贴着层层叠叠的小广告。 宁韶提着行李袋,从一楼上到三楼,每层转角台阶都放了点着香的香炉,燃香气味涌入鼻腔,血肉被这股气味浸润,摆脱不了的浓重。 来到三楼走廊,不远屋里响起一道争论声,不消片刻,砸门声传来,力度沉重,墙面都跟着震动,只见一个高大身影向外走来。 男人年纪有五六十岁,身体被烟酒掏空,臃肿又虚浮,头发染黑,依然能看见几根白发,那张脸因暴怒而狰狞,当看到宁韶刹那,全身骤僵,双目紧盯着她,神色复杂又怪异。 显然他认出了自己。 宁韶也认识他,他是蔺堰的父亲,几年前,因为蔺堰,他们见过面。 走廊狭窄昏暗,她靠着墙边,朝他点点头打招呼。 “叔叔好。”她礼貌道。 以前的时候,蔺堰父亲一见到她,眼里的轻视和鄙夷藏不住,对她总是阴阳怪气,作为老总级人物,见惯为了金钱放弃尊严,甚至牺牲身体的女人,似是一眼能看透她的心思。 这一次他心情差到了极点,认出她却一句话没说,躲瘟神一样,阔步从她身边经过。 宁韶对他的态度满不在乎,提着行李袋往前走,停在一间房门前,门扉半开着,浅浅的绯红从里面钻了出来,燃香味更浓,裹挟着陈腐潮湿的气味。 她抬起手,在空中顿了两秒,推开了门扉。 映入眼帘的是一台长条形、像冰柜般的水晶棺材,事实上作用和冰柜一样,用于冷藏遗体,保持着乡村办丧事的习惯,遗体要放在冷冻棺里,存放七天,第八天火化。 ‘滋滋……’ 冷冻棺通电使用,杂音在寂静逼仄的屋子里显得格外清晰。 宁韶目光移到冷冻棺旁边的老式木椅上,上面摆放着一张遗像框,相框里的黑白相片里的男生很年轻,寸头,纵然是黑白滤镜,也无法影响他的俊美,眉眼极为深邃,那双瞳眸呈现漆黑,薄唇微抿,冷漠又具有强烈压迫感。 或许是他拍照时正望着镜头,导致宁韶看过去的时候,正好与他相片里的黑眸对视上,一如既往,他看她的眼底,总是充斥着粘稠的爱意与渴望,以及愈演愈烈的可怕独占欲。 肆无忌惮、趋于病态…… 宁韶眼珠微微颤抖,几乎在对上那双眸子的下一秒便移开了眼,一阵湿冷的风从门扉灌入屋内,她瞬间打了寒颤,脚步踉跄往后退了退,想要逃离。 这时,一道苍老年迈的声音传入耳畔,搅散了宁韶心里凌乱的思绪。 “是、小宁吗?” 宁韶循声看去,当看清老人如枯树皮般皱巴巴的脸时,她心脏揪了一下,忙应声:“是我,蔺奶奶,你身体怎么样了?” 父母离婚的缘故,她成了双方都不愿意要的累赘,高中时期,是她最苦的时候,而蔺奶奶,就像她亲阿婆一样,每天让她去家里吃饭。 蔺奶奶整个人瘦骨伶仃,背脊佝偻着,患了白内障,眼珠覆上了一层阴翳,随年纪增长,她和多数老人家一样,身体各项功能都在下降。 老人迈着缓慢步伐走近,抬头费力去听宁韶的话,听清一些才道,“没事,你托人送过来的药我都吃了,身体好很多了,别再给奶奶寄药,你多存钱,照顾好自己。” 还是和以前一样絮絮叨叨,宁韶并不厌烦,从未有人和她说过这些,那些话就像是温暖的阳光钻入她的心脏。 宁韶大学读的临床医学专业,毕业后直接去了偏僻山区乡镇卫生院工作,已经工作了三年。 蔺奶奶前两年身体不好,宁韶便每个月给她寄药。 叙旧过后,宁韶阻止老人去厨房。 冰箱放了一些剩菜,不知是什么时候的,剩菜表面都覆盖了一层白霜。她把剩菜倒入垃圾桶,随即找到一包面,煮了烂糊的面条,简单帮老人解决了晚饭。 对于蔺堰的死因,她一直没问,在临离开时,蔺奶奶忽然叹息道:“小宁啊,给小堰上一炷香再走吧。” 宁韶脚跟钉在原地。 与此同时,一段还未忘掉的记忆陡然浮现在她眼前。 * 宁韶是高二才开始在蔺奶奶家里吃饭的。 与蔺堰第一次见面,是在高二寒假,那时她忙于打寒假工,白天也没时间去蔺奶奶家里吃饭,只能晚上的时候去吃一顿。 那天是大寒,天黑得快,南方极少下雪,总是下冻雨,淋在身上寒冽刺骨。她里面穿保暖内衣,外面套一件毛衣,再是冬棉校服,顶着风雨回家。 她很怕冷,也很不喜欢这种风雨交加的天气,撑伞都撑不了。好在工作地方离家不远,平日五分钟不到的路程,今天走了半个多小时。 快到楼道时,视力一向好的宁韶看到一道高大的身影站在外面,穿一身风衣,急雨噼里啪啦砸在他身上,那人也不躲,身旁立着一个黑色的行李箱,如同雨后松竹,屹立不动。 初三结束就开始打暑假工的宁韶见多了这种怪人,只是简单扫了一眼,便收回目光,往屋檐下跑。 ‘呼哧呼哧’ 她一路逆着风跑过来,四肢都被冻得有些僵硬,雨水将她衣服还有头发都打湿了,湿漉漉贴着肉,很不舒服。 宁韶没有照镜子也知道,自己此时的形象肯定十分狼狈。 第2章 《男友》2 在她脚踏在第一个台阶上时,宁韶听到了被雨声模糊掉的行李箱轮子转动声响,伴随着‘沙沙——’脚步声。 她下意识地回头,看到在外淋雨的怪人推着行李箱进来了,离近看,宁韶眉头缓缓蹙起,他个子实在是太高了,骨架宽大,湿透的风衣贴紧他的肉,肌肉线条流畅,隐约可见浅浅纹路。 她在看清刹那,移开了视线。 心里浮出几分警惕,宁韶迈步,两节台阶一踩。 其实,这片建筑老旧的筒子楼住的都是学生,因为离江城一中二中近,很多屋子都租给了陪读的家长。 楼道静,每层住户也静,一楼墙面贴着公告,提醒家长晚上不要发出太大的动静,防止影响高中生读书。 所以身后的脚步声她听得很清楚,步伐不紧不慢,在上楼梯后,除了脚步声,行李箱轮子转动声音消失了,怪人应该是将行李箱拎了起来。 宁韶是独居,又手无寸铁。 女生在生理上,体能是弱于男生的, 况且附近一栋栋居民楼前段时间曾发生过一起命案,死者正是一个独居女性,被歹徒闯入家中,施行性.侵虐杀。因为是独居,尸体到腐烂成尸水才公之于众。 她留了个心眼,住三楼,特意走到四楼,借着楼梯栏杆缝隙观察那人。 ‘辘辘’ 那人提着行李箱停在三楼,并没有再上楼,轮子着地拖动,声音清晰,宁韶听得一清二楚。 她紧绷的身体总算放松了下来。 在四楼等了几分钟,才下楼回家。 洗了个热水澡,换了身睡衣,宁韶开门去隔壁蔺奶奶家,房门紧闭,她只能抬手敲门。 她没有钥匙,平日里蔺奶奶会专门给她留一条门缝,这种锁门的情况很少。 就在宁韶胡思乱想之际,房门从里打开,目光触及一面肉墙,抬高眼皮,当看清面前的人时,她眉头很轻地蹙了一下。 直到进了屋,宁韶从蔺奶奶口中得知,这个在楼道外遇到的怪人,是蔺奶奶的亲孙子,这段时间都要住在家里。 …… 悬在天花板上的电灯泡光线橘黄,接触不良地闪烁了一下,又恢复正常,餐桌很小,拥挤地摆着五道菜,他们三人围着桌子坐。 不同于楼道外阴暗雨蒙蒙环境,在这个略窄的客厅里,少年样貌一览无遗。 剃着寸头,肤色是健康的深麦色,眉眼深邃,眼角处有几道开裂的伤口,背脊挺直,坐在对面像是黑帮老大似的,那双被灯光照着深不见底的黑眸正望着她的脸。 宁韶的样貌从小到大都极为出色,因此遇到不少麻烦。学校里同学会忌惮老师的存在,不敢怎么样,但打工时候,总是会收到各种各样黏腻恶心的窥视目光。 少年看她的目光不含恶意,却直白地、完全没有要移开目光的意思,赤裸裸,就在宁韶感到不舒服准备开口之际,面前的人开口了。 “我叫蔺堰,你好。” 声线沉闷沙哑,仿若嗓子许久没说过话。 宁韶在蔺奶奶面前,没有因为他冒犯的目光而把他当空气,避开他直勾勾的黑眸,言简意赅。 “宁韶。” * 宁韶从漫长的记忆里抽离出来。 ‘蔺堰’两字像烙印一般刻在她的记忆深处,无论她怎么去回避,都无济于事,那段关于他的记忆,只要回忆,便让她感到反胃与恐惧。 幸好屋里灯光昏黄,蔺奶奶看不见她苍白近透明的面色。 宁韶深吸了口气,依言点燃三炷香,走到遗像前,没有看冷冻棺、遗像一眼,弯腰祭拜同时,陡然听到玻璃破碎的声响。 她一垂眸,便看见摆在椅子上的黑白遗像摔落在地板上,相框玻璃蜘蛛网般破裂,那张照片好巧不巧躺在她脚边—— 近距离迎上黑白照片里人的双眸,她呼吸一窒,反应剧烈地踉跄后退两步,差点撞到身后的蔺奶奶。 “小宁?” 老人发现她的不对劲,触碰到她冰冷的手背,连忙唤,声音里尽是担忧。 宁韶面颊褪去所有血色,抿了抿干巴巴的唇,强撑冷静地道:“奶奶,我没事,可能是太累了。” 安抚了一下蔺奶奶的情绪,宁韶迫切地回到了自己的家里。 许久没有回家,屋里家具蒙上了一层厚厚的灰尘,空气湿冷陈腐,一向洁癖的她此时瘫坐在地上,手心不知不觉被冷汗浸湿了。 寂静、点着一盏灯的屋里,回荡着她沉重的呼吸声。 脑子里满是方才上香,相框摔落那一幕。不知是她身体太疲惫,还是光线太暗,她竟看见…… 遗像里的蔺堰,冲着她笑了一下。 “肯定是我看错了。”宁韶这样安慰自己。 她学医,是唯物主义者,不信鬼神之说。自然是不可能相信方才看到的那一幕是真的。 思绪游离,过去发生的一幕涌入她的眼前。 平时像木偶、机器制造的,呆板木讷的少年,跪在她身前。 高大身躯有大半隐没在阴影里,那张俊美如神只的脸微仰着,虔诚无比,瞳孔亢奋扩张,嘴唇贴着她脚后跟磨破的伤口,探出猩红舌尖轻轻舔舐着。 喉咙里发出急促、低沉奇怪的喘息声。 …… 宁韶胃部翻腾,搀扶着墙站起身,冲到卫生间,趴在马桶上呕吐。 在蔺奶奶家里吃的面,还没来得及消化,被胃酸搅碎,全部被她吐了出来。 吐完刷了个牙,倚着墙面,眉眼被阴影覆盖,眼下泛青,每根头发丝都溢着疲惫。 她很累。 工作地方在偏僻的乡镇,乡镇没有计程车,只能搭乘公交车到市区。她买了高铁坐票,坐了十多个小时,才回到这里。 一整宿没睡觉,又坐了这么久的车,身体早已疲惫不堪。 或许是吐过的缘故,她脑子里胡乱杂念荡然无存,脑袋变得一片空白。 从行李袋拿了一套睡衣出来,她打开热水器,进浴室洗漱。 贴着冰冷瓷砖墙面,花洒的水哗啦啦往下流,等待冷水变热水的过程,她眼皮像压了巨石下坠。 随着热水流出,一股股热雾涌出,将一侧洗手池上方镜子,覆上一层水雾,模糊凝聚出一抹黑影。 黑影高大挺拔,无声僵立,面对着宁韶那一边。 宁韶一无所知。 第3章 《男友》3 热水洒落,白炽灯光线惨白,照在她身上,柔韧纤细,弧线完美一路延伸至脚踝,雪白肤色被热气洇成红晕,好似雪地里的红梅,稠艳美丽。 等她洗完,发现毛巾没有拿来,就在她打算赤着脚去外面拿毛巾的时候,便看到一条干净毛巾挂在门把手上。 宁韶神色怔了一秒,后知后觉地伸出手拿起毛巾。是她带来的毛巾没错,只是她什么时候把毛巾挂在门把手上? ‘难道是拿睡衣的时候?’ 她如此想着,擦干净水,换上睡衣,就往外走。 宁韶感觉到自己身体的不对劲,是发烧的征兆,也许是太累,又或许是下车回家路途淋雨的原因。 她在行李袋里准备了药,吃了感冒和退烧药,便躺在床上,几乎阖上眼的下一秒,困意就将她淹没。 宁韶做了一个梦,梦见了蔺堰。 … … 从同学口中知晓了蔺堰的情况,他老爸是一线城市,江城的首富,主要经营房地产,江城大多地皮都归于蔺家,那一栋栋新起的高楼,寸金寸土的商业区—— 蔺堰之所以来这么一所普通高中读书,是因为他犯了事。蔺父给学校资助了一栋楼,蔺堰才能转学过来。 蔺堰性格古怪,但去过军校读书,身强体壮,没人敢招惹他。一些人听说了他的家境,想方设法接近他,都没能成功。 宁韶周末要去打小时工,那时候,她太缺钱了,初中结束后,父母就不再给她钱,高中学费全靠她打工赚来的,老师还帮她申请了贫困补助金。 宁韶要考大学,她咨询过,费用很高,她必须趁这个时候,赚够读大学的钱。 但凭她寒暑假,以及周末打工的速度,是没办法凑够的。 所以在蔺堰向她提出交往的时候,宁韶陷入了沉默。 这是梦,宁韶以第三人称视角看着自己神色动摇,犹豫不决,焦急去阻止—— 可她阻止不了,因为这是现实发生过的事,宁韶亲耳听着自己答应,那时候还不知道和蔺堰在一起之后的后果。 无论是现实记忆,还是梦境,这件事对于她而言,都是噩梦一般的存在。 摆脱不了,她怎么也无法摆脱。 … … “叮叮——” 手机铃声唤醒了陷入梦魇中的宁韶,她勉力平复急促的呼吸,冷汗浸湿了额头垂落的发丝,手捂着心口,好似劫后余生一般,手心隔着胸腔,感受到剧烈的心跳。 宁韶已经很少梦见蔺堰了,这让她感到焦虑。 拿起震动响铃的手机,来电显示是陌生电话。 她皱眉接通,还未开口询问,话筒里传来着急的声音。 “请问你是蔺春花的家属吗?” 蔺春花就是蔺奶奶。 宁韶忙道:“我是。” “蔺春花女士晕倒在菜市场,现在已经送到江城第一附属医院的急诊,请你尽快赶来。” 那边说完就挂了电话。 宁韶套了件外套,就往外跑。 * 检查结果平铺在她手心。 蔺奶奶确诊癌症,已是晚期,生存期不到一个月。 “啪嗒” 一滴泪落在检查报告上,宁韶抬起手飞快拭去,透过玻璃看向躺在重症室里的蔺奶奶,视线逐渐模糊。 …… 蔺奶奶在重症室,陷入深度昏迷,她最在意的人是她的亲孙子,蔺堰,如今蔺堰躺在冷冻棺里,丧事是必须办完的。 原本打算今天就订票离开的宁韶回到熟悉的小区,在楼道前站了许久,走廊窗户投射进来的光将她影子拉长。 宁韶脑袋昏沉沉,昨夜高烧,吃了药高温降下,但感冒带来的不适感并没有半点减少,甚至愈演愈烈。 昨天没吃什么东西,晚上都吐干净了。清早起来空腹匆匆赶去医院,这会儿静下来,饥饿感、鼻塞头晕,如同海啸般铺天盖地袭来,她差点没有站稳。 “诶,你没事吧?”身后传来一道关切的声音,没等宁韶回头,那人便大步走到她的面前,视线落在她的脸上,探查她的情况。 当看清她的脸色时,那人倒吸了一口凉气。 宁韶脸色实在是太差了,白得近乎透明,嘴唇没有半分血色,姣好的面容多了几分羸弱的病态,让人感觉她随时都有可能倒下。 “你生病了?去看看医生吧,医院离这里不远,别等……” 话未说完,就被宁韶打断。 “我、没事。”知道他是好意,她还是礼貌地道了一声谢,抬脚上楼。 那人看着很年轻,是个学生,充满青春朝气,个子很高,热情又友善,听她拒绝,也没有再说什么,从包里拿出笔记本,写了一串号码递给她。 “那你需要什么帮助,可以打我电话,我也住在这里,最近休假,随时都有空。” 宁韶稍稍抬了抬眼皮,注视着身旁的年轻男生,后者藏不住心思,什么想法都写在脸上。 接触到她的目光,男生紧张地垂下了眼,整张脸、连着脖子都红了。 这让她想起高中发生的事。 在和蔺堰交往后,依然有男生将情书塞进她的抽屉里,甚至还有趁蔺堰不在她身边的时候,拦住她的路,向她告白…… 然而不久,送情书、拦路告白的男生都消失了。 对,就是消失,偌大的学校都找不到他们的身影。问老师,老师只是说,他们都因个人原因退学——直到后来,宁韶才知道,那些想要接近她的异性,都被蔺堰解决了。 整个高三,除了蔺堰,全班、乃至全校,都没有人敢和她说话,她像是被所有人孤立。 她想要找人说话,那些人看到她,更像是看到浓硫酸、毒蝎子一般,避之不及。 宁韶质问过蔺堰。 他炽烈、粘稠如焦油的瞳仁直白地盯着她,宛若蛇芯子舔舐过她的每一寸,黏腻又滚烫。 “在原始丛林里,雄兽面对抢夺雌兽的同类,都会撕开腹部,扯出内脏,再将头颅咬下来,吊在高高的树上,震慑其他觊觎自己雌兽的同类。” “我已经手下留情了,音音。” 当时宁韶听到这番话,只觉遍体生寒。 蔺堰这个人,从始至终都不是正常人,他是个疯子,一个可怕的疯子。 第4章 《男友》4 站在宁韶身后的男生见她沉浸在思绪之中,抬起的腿又停在原地,眼睛情不自禁落在她侧脸上—— 女人虽憔悴瘦弱,但丝毫不影响她惊人的美丽,冷白皮肤,眉色浅淡,睫羽浓黑密长,瞳色呈浅棕色……没等他细看,陡然间察觉到一道恶毒阴森的目光紧盯着自己,循着目光看去,却见女人肩膀上多了一颗猩红的眼珠。 眼珠像是长在她的肩膀上一样,漆黑的瞳孔在走廊阴影下疯癫扭曲,仿佛蓄势待发的毒蛇,只要他多说、或是再多看一眼,下场会极其惨烈。 “啊——” 男生发出短促的叫声,惊醒了恍惚的宁韶,回过身看到方才还好端端的人,此时正瘫坐在地上,低着头全身哆嗦,好似遇到了一件恐怖的事。 不喜多管闲事的宁韶见状,忍不住多问了一句。 “你怎么了?” 她脚步靠近,男生就往后面躲,连滚带爬地站起身,惊慌失措从她视线里逃走。 宁韶不由自主地微微蹙眉。 这一插曲没有在她心里停留太久,拖着头重脚轻的身体上楼,没有半点胃口的宁韶找到感冒药吃了两颗,便躺进柔软、略微潮湿的被褥里,睡了过去。 睡了两三个小时,宁韶就被肚子痛醒,她本就有胃病,再加上空腹吃药,肠胃哪里承受得住,一阵阵绞痛传来。 她学医,哪里不知道空腹吃药对肠胃不好,主要是她太累了,一根手指都不愿意动,只想躺在床上睡觉。 更要命的是,醒的是她的意识,她的身体还是沉睡的,如今状态,像是鬼压床一般,无论她怎么挣扎都动弹不得。 ‘笃、笃笃’ 她耳畔听到一道脚步声渐行渐近,宁韶清楚记得自己回家是锁了门的,况且家里除了自己,不可能有第二个人。 但那脚步声太清晰了,清晰到她难以忽略。 直到脚步声停在她床边,宁韶极力去睁眼,眼皮却好似压了千斤重的巨石,死死压着,睁不开眼。 这让她想起了蔺堰还活着时,那段黑暗的记忆。 …… 宁韶以极佳的成绩,接到了公立、三级甲等医院的橄榄枝,她那时并没有第一时间选择拒绝。 她作为女子,在这条路上本就举步维艰,能走到这一步,要比男子付出千倍万倍努力,那是无数医学生梦寐以求的地方,她自然也不会放弃。 宁韶换了手机号,与蔺堰断了联系。那时,她以为自己彻底摆脱了蔺堰,回归正常人的生活,每日忙碌,哪怕加班,她也甘之若饴。 直到,她开始发现,出租屋里多了另一个人的痕迹。 比如,一天时间就会干透的牙刷到了夜晚还是湿漉漉的, 忙碌半夜回来没来得及洗的衣服,一早起来会发现它们干干净净晒在阳台上, 甚至每当她次日早上醒来,脑袋都是昏昏沉沉的……作为医生,她当即想到了乙醚,一种吸入性全身麻醉药。 纵使她再怎么谨慎,人总要睡觉,她每天醒来还是会头晕目眩。 工作的事,以及家中时常发现的异样,让她心力交瘁。 宁韶尝试换过门锁,无济于事,不得已,她只能重新找出租屋,搬家、装摄像头。 可依然没用,不信鬼神的她都开始疑神疑鬼,以为有一只鬼缠上了她,那种如影随形、无处不在的窥视感像是浸了毒素的藤蔓紧紧将她裹住。 直到。 她沉睡之间,意识骤然醒来,如同鬼压床般,听到了细微动静从床底传来。 眼皮沉重掀不开,黑暗吞噬着她,听觉变得异常敏锐,她听到了一道抑制不住亢奋的喘息声,伴随着喉咙吞咽的低沉咕噜,好似炸雷一般,清晰无比。 “音音……” 宁韶几乎瞬间明白过来。 哪里有什么鬼怪,从始至终,都是一直纠缠着她不放的蔺堰。 原以为她彻底摆脱他了,没想到一切不过是她的臆想。 ** 思绪回到现在。 宁韶听着与记忆里一般无二的喘息,唯一不同的是那喷洒在她脖颈前的气息,记忆里是岩浆般灼热的,而此刻,却截然相反,格外阴寒,仿佛要浸透过皮肤、钻入她的骨髓之中。 气息陌生又熟悉,沿着她脖子皮肤,渐渐游离至她的面颊……宁韶犹如陷入了噩梦,眼睛紧闭,眉心紧紧拧着,苍白的脸露出抵触与抗拒,眼珠颤动起来。 ‘他明明已经死了!是梦才对,是梦!’ 她在心里尖叫。 密密麻麻绝望如针刺入她的心脏,寒意遍布全身,与此同时的是,强烈、难以忽略的恐惧。 就在气息越来越近时,宁韶眼角淌下了一滴泪水,还未浸入发间,就被濡湿的触感轻轻舔掉,触感令她极为熟悉,近乎同时她便想到那是什么。 是舌头。 这个噩梦真实又令人窒息的漫长,宁韶在过度惊恐、与抵触之下,脑子逐渐变得麻木,她就像是沉入冰冷、漆黑的海水里,海水仿若死亡欲要将她吞噬。 她太累了,似乎从遇到蔺堰开始,她便每日为他的病态纠缠感到身心疲惫。 或许这不是梦,是真实,蔺堰死了也不会放过她。 她早该想到的。 …… 宁韶意识慢慢模糊,阴寒的吐息落在她的耳旁,冻得她身体无意识地往被褥里蜷缩着,她怕冷,不喜欢冷,这和她小时候穷苦经历有关。 “嗬喀…音音…喀……” “你…再也、逃不掉……喀……” 嗓音嘶哑到了极点,发出来的异响更像是僵硬的下颌强行张开,好似没有抹机油的齿轮,喀喀作响。 若细想,宁韶能猜出说这些话的应该是一具尸体,尸僵之后,才会有这种效果。 但此时的宁韶意识坠入深潭,什么都想不了。 意识最后消失前,她的嘴唇被轻轻掰开,温热的米粥流入她喉咙,高烧缺水的宁韶吞咽着,绞痛的胃慢慢平复—— * 宁韶昏睡了近十个小时。 第5章 《男友》5 醒来背脊布满细细密密的汗水,衣服贴着肉黏糊糊,整个人就像是在水里浸过一样,高烧褪去,脑袋依然昏沉,在床上坐了好半天才缓过来。 从身体不适中抽离出来,她揉了揉眉眼,碎片式的鬼压床经历是一场噩梦,高烧带来的梦魇。 梦中感觉真实的一切,醒来却处处是破绽。 首先就是,蔺堰已经死了,不会再像以前那般躲在她的床底、衣柜、甚至阳台窗外,等她睡着,再爬出来,用乙醚迷晕她。 思及此,宁韶深吸了口气,正欲下床起来,后知后觉发现屋里温度很低,一阵阵寒意包裹着她的身躯,四肢忍不住颤了颤。 不仅如此,屋里黑咕隆咚,不见一丝光。 她睡太久,窗外的光早已被黑暗吞噬殆尽,只剩浓稠的黑。 宁韶赤脚触地,接触的不是家里卧室的木质地板,而是冰冷刺骨的瓷砖,冷意将她脑子彻底唤醒,第一时间感到一阵茫然。 ‘我在哪?’ 她此时还是冷静理智的,伸着手指,摸索着安装在墙壁上的电灯开关。 随着灯光亮起,洒在她的手指上,每根细白像削葱根,纤巧柔韧,天生适合拿手术刀,指尖晕着一点粉。 而却因为蔺堰无休止的纠缠,宁韶不得已放弃光明的前途,放弃去市里医院当医生,不再碰她引以为傲的手术刀……去了乡镇为病人吊针拿药。 宁韶注意力在映入眼帘的陌生屋子里。 她能确定的一点就是,这不是她的卧室。 宁韶神色微凝。 当推开卧房门,看清客厅里的情况,她才恍然大悟,她脑袋烧糊涂了,回家路上走错,来到了隔壁,也就是蔺奶奶家。 只是她明明记得自己睡觉前还找出感冒药吃了,最后回的也是自己的卧房啊。 宁韶因为生病,记忆似乎变得混乱起来。不过这些都能用她生病脑子不清楚可以解释,倒没有值得奇怪的地方。 毕竟她是不信鬼神的。 只是她病越来越严重,到了这种记忆模糊的程度,该去诊所吊针,仅凭吃药,不知多久才能治好。 宁韶打算回自己家,想到什么蓦然回头看了眼方才睡觉的卧室,她是进过蔺堰房间的,但时隔太久早就忘记了,这时走出来才想起来。 她高烧,鬼使神差地进了蔺堰的卧室,并躺在他床上睡了一觉。 宁韶睁大了眼,心脏急速跳了两下,即使知道自己是在意识模糊状态之中做出的行为,但还是为自己的行为,感到厌恶和慌乱。 但在想到蔺堰已经死了后,她剧烈起伏的情绪才慢慢平复。 死了的蔺堰不知道这些,若他知道,恐怕会像一头发情的野狗口涎横流,更疯癫,更躁狂亢奋。 宁韶根本不敢去想。 快步远离蔺堰的卧室,她就要走出客厅,却见厨房那边的灯亮着。 客厅没开灯,只有两盏电蜡烛灯亮着血红的光,照在墙壁上犹如泼了一大盆鲜血。导致厨房的白炽灯格外醒目,让人难以忽略。 ——是她开的灯吗? 一想到与蔺堰待在一个屋子里,她脑子就混乱不止,没空仔细琢磨。 纵使蔺堰如此是一具躺在冷冻棺里的尸体,宁韶也是一刻都不愿意待下去,匆忙关了厨房灯,快步离开。 …… 等出了屋子,宁韶在空荡、亮着感应灯的走廊里深呼吸,吐出一口浊气,随即仔细辨认门牌号,进了自己的家。 洗漱完,她坐在开了空调的卧室里,给蔺堰的父亲打电话。 蔺奶奶重病在icu,对于蔺堰的丧事,宁韶是不想去办的,只能找他爸。 好在她记忆不错,还记得蔺父的手机号。 “嘟嘟……” 很快蔺父便接通了她的电话。 在听到来电人是她后,立即便挂了电话。 宁韶知道蔺父讨厌自己,挂断自己电话很正常,所以在打通第二遍后,她直截了当道出目的。 “蔺奶奶重病,你是蔺堰的父亲,必须过来处理。” 她语速很快,这是常年与病人打交道,养成的习惯。 蔺父根本来不及挂断,就听完了她这一番话。 话筒陷入了寂静,这让宁韶几次三番以为他挂断了电话,看手机屏幕接通的画面,才放下心。 但蔺父的回答并不是拒绝,也不是同意,而是—— “处理不了的。” 话筒那边传来的声音透着几不可查的颤抖,似乎在恐惧什么。 宁韶:“?” 沉默许久,蔺父冷笑一声道:“他像疯子一样痴迷你,你应该有办法处理他的尸体。” 语毕,电话挂断,她再拨打过去,传来的是冰冷电子音,‘你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宁韶面色凝重。 她不明白蔺父那句‘处理不了的’是什么意思。 尸体为什么处理不了?丧事有那么难办吗? 在她思索之际,手机再次响铃,她垂眸看去,不是蔺父,是她唯一的好友,黎安安。 是她高一结识的,宁韶高中时期,其实即便没有蔺堰,她也不会去交朋友,对她而言,学习是最重要的,所以哪怕是友情,她也没办法倾注时间。 而黎安安不同,她即使知道宁韶不好相处,也不想把时间浪费在交朋友上面,依然不求回报地帮忙,待在她身边,提供情绪价值。 后来因为蔺堰的存在,宁韶害怕黎安安受伤,便故意疏远她。 如今蔺堰死了,宁韶不用再害怕黎安安会受伤。 接通电话,黎安安激动的声音从那边传来。 “阿韶,你回江城啦?” 这件事宁韶没有和旁人说过,黎安安是从她社交账号显示的ip地址知道的,听到她肯定的回答,女生欣喜的情绪几乎从话筒里溢出来。 她们聊了一会儿,最后聊到同学聚会。 黎安安道:“因为那个人,你都很少出来了,现在他已经去世了,你也该接触一下外界,明天聚会,大家都会来,你也来吧,阿韶。” 宁韶读书时期,所有精力都倾注在学习上面,后来毕业,却又被蔺堰纠缠住,躲躲藏藏。如今她是该去接触接触外界了,哪怕她不喜欢。 至于蔺堰的丧事,尸体要停放七天,也不急于一时,必须让蔺父回来办理他的丧事,再怎么,也轮不到她一个外人去插手这件事。 第6章 《男友》6 宁韶和黎安安叙旧了挺久,她们自高中后,便很少见面,主要是宁韶故意躲着她,后来发现手机都被蔺堰装了窃听器,连电话都不打了。 听到黎安安说起她自己高中毕业考上大学,读了兽医专业,现在在一家宠物医院工作,宁韶发自内心为她感到高兴。 毕竟,高中时期,黎安安就说过,她喜欢动物,将来想做一名兽医,整天与动物打交道,即便是工作,她也乐此不疲。 聊了约莫一个小时,黎安安担心她身体状况,说道:“阿韶,你把地址发给我,我去找你。” 其实是想过来照顾她。 宁韶是医生,自己身体自己清楚,况且大半夜黎安安一个女孩过来不安全,轻声道:“很晚了,明天见吧。” 黎安安了解她的性子,忍着想跑过去见她的冲动,也不想打扰她休息,嘱咐了两句。 在挂电话前,忽然问:“阿韶,你家里还有别人吗?” 宁韶如实回答:“没有,只有我。” 话落,电话安静了下来,就在宁韶以为她挂了电话时,黎安安声音再次响起。 “可是我一直听到有脚步声,很清楚,应该就在你身边啊。” 合租屋里。 黎安安担心打扰室友,特意到阳台打的电话,夜风寒凉,她披了一件厚厚的针织衫,听着话筒里的声音,眉头不由皱了起来。 ‘咚咚咚!’ 脚步声很沉重,宁韶家里无论是客厅还是卧室,铺的都是木质地板,踩上去十分清晰,甚至有些盖过她的声音,黎安安要努力贴着话筒,还能听清她说话。 但下一秒,话筒里凌乱沉重的脚步声被‘刺啦’电流声取而代之,黎安安下意识将手机离远耳朵。 等她重新把手机贴到耳边时,古怪脚步声消失了,阿韶清晰的声音传入她耳中。 “安安,楼上有些吵,我没听清,你刚才说什么?” 黎安安闻言恍然。 原来是楼上的脚步声。 她知道阿韶住处位于老城区,隔音差劲。 正要说话,却听宁韶不轻不重的咳嗽声透过话筒响起,黎安安忙道:“我没事,阿韶你快去休息吧,明天早上,我去接你。” 说完不等她拒绝,黎安安就把电话挂了。 …… 宁韶看着被挂断的手机,无奈一笑。 疲惫抬眼,朝天花板看了一眼,方才安安开口说话之际,楼上发生剧烈的声音,像是什么重物摔在了地上,响了好一阵。 这也导致宁韶没能听清安安说的那一番话。 就在她以为楼上出了事时,随之传来的是争吵哭闹声。 显然楼上住了一对夫妻,大晚上因为一些琐事而大吵大闹。这种事在这栋居民楼里,不算新奇,她高中时常被这些吵架声惊醒,早已习惯。 好在楼上夫妻的争吵很快结束了,宁韶收回目光,想到自己一整天没吃东西,又生着病,想着在手机外卖软件随便点一样食物吃点。 细白手指停在散发着白光的手机屏幕上,又缓缓收起。 她似乎……并不饿。 宁韶手心贴着微隆的胃,并没有想象中的饥饿感,仿佛不久之前她已经吃过东西了。 可是,她明明什么东西都没吃的。 * 黎安安担心吵醒阿韶,提前到了,还是在小区外等待,等阿韶醒,给自己发短信。 等待过程中,她看着熟悉的水泥楼,脑子浮现出一段记忆,是关于阿韶的。 在班级里,同学们都说她冷血,跟一台设好程序的机器,没有任何感情,那时候,和阿韶接触不深的黎安安也是这样想的。 比如午间休息,那是学生们唯一能睡觉休息的时候,他们年纪还小,晚自习到很晚,天没亮又要起来拼命学习,铁打的身体也扛不住。 全班,只有宁韶不睡,她无时无刻不在读书刷题,手上绑着塑料皮筋,一犯困就拉皮筋,皮筋弹到肉,靠着那股子疼意,硬是扛着。 她永远坐姿笔直,上课时,双目炯炯有神,听着课记笔记。 后来,黎安安听说她和风云人物转学生蔺堰交往,只觉震惊。 宁韶绝不会让任何事耽误自己学习,包括早恋。 班级里不是没有人偷偷往她抽屉里塞情书,甚至有男生为了追求她,每天给她带早餐,带零食,送各种礼物。 但宁韶对待追求者,都是同样的态度,不留任何情面的拒绝,将那些人的真心踩踏至泥坑里,从不去看一眼。 所以黎安安根本不相信宁韶会早恋,偷偷跟着她,想去看看这件事的真假。 那天也是这样的季节,深秋,不到六点,天就大半黑了,昏黄暗淡,黎安安一路跟到这个小区附近。 在她不远处,宁韶与蔺堰一前一后地走着。 黎安安见到了宁韶对待‘男友’的冷淡态度,悬着的心总算放了下来。 她就说肯定是谣传,以阿韶酷爱学习的性子,根本不可能早恋。 哪怕转学生再如何出色,也入不了阿韶的眼。 但令她怎么也没想到的事发生了。 宁韶停下脚步,伸手握住身后蔺堰的手,将他拉进了一旁无人荒寂的巷子里。 黎安安不敢离太近,站在巷子口,看着他们身影停在巷子深处,光线昏暗,离得远。但看到几乎重叠在一起的脑袋,也能猜出他们在做什么。 她听到蔺堰嗓音低哑,伴随着沉重、急促的喘气声。 “音音…别……” 纵使巷子僻静灰暗,黎安安也能借着声音看清男生此刻的表情。 俊美至极的皮囊之下,似乎能窥见那非人的癫狂。 与平日木讷、跟个哑巴一样不说话的样子截然相反。 而宁韶仰着雪白的鹅颈,嫣红似梅的唇紧贴着蔺堰的嘴巴。 嘴唇摩擦的水濡声,黎安安一张脸腾地涨红。 她想不明白,印象里只知读书的阿韶,面对蔺堰时会这般狂热。 …… 直到现在。 虽领教过蔺堰此人的占有欲程度,但黎安安还是觉得他们在一起应该是两情相悦的,否则阿韶也不会答应和他交往,甚至是去吻他。 第7章 《男友》7 穿了一件颜色朴素的长款羽绒服,宁韶踩着棉鞋,走出小区便看到站在寒冽风中的黎安安,后者不知等了多久,也不知道找个避风屋檐站,任由风吹,冻得鼻尖通红。 她不由加快脚步走了过去。 “安安。”轻声唤。 黎安安闻言转身,当看清她苍白病态的脸色,倒吸一口凉气,道:“阿韶,你看起来状态很差。” 事实上,比起昨天,宁韶的状态已经好很多了。 迎上女生忧心忡忡的双眸,她安抚道:“已经不发烧了,来前也吃了药,不要担心。” 见其还不放心,宁韶岔开话题,问道:“聚会在几点?” 果然黎安安注意力被‘聚会’转移,兴许是许久未见的缘故,她似乎很多很多的话,要对宁韶说。 搭乘计程车坐到酒店大门口,这一路来,黎安安嘴巴就没停过,全程大多是她在讲,宁韶在一旁认真听。 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事,讲的多是高中班级熟悉的学生如今如何如何。 “对了,阿韶你还记得顾逢生吗?” 在听到这个名字刹那,宁韶面色越发不见血色,浅棕色的瞳眸渐深,搁在膝盖上的手缓缓蜷紧。 沉浸在记忆里的黎安安显然没发现她的不对劲,缓缓说道:“他也来了。” “听说他前两年继承了他父亲的产业,可惜当年那场事故,到现在还没结婚……” 其实黎安安心里想的是,当年顾逢生还未出事前,总是缠着阿韶,仗着富二代的身份,给阿韶带来了不少麻烦。 后来在回家路途遇到歹徒,没了一只眼睛,断了条腿,不久便退学了,让人倍感唏嘘。 这些年学生聚会,他从不来。 而当群里发了阿韶来参加的消息,从来不在群里冒泡的顾逢生,破天荒表达了要来的想法。 要她说,这顾逢生肯定还对阿韶念念不忘。 说到这里,黎安安总算发现身边人的不对劲。 此时宁韶连嘴唇都褪去了所有血色,冷汗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浮出额头,肩膀止不住颤抖,脚步也跟着放慢了下来。 “阿韶?你怎么了?”黎安安见状忍不住去牵她的手,接触到的是一片冷意,瞳孔紧缩,语气难掩担忧。 宁韶脑海如幻灯片一样循环播放着一段可怕的记忆。 那是她第一次极度后悔自己做出的选择。 不该因为自己私欲,答应蔺堰的告白。 * 高三下学期。 宁韶和蔺堰交往了半年时间。 那半年,蔺堰的占有欲愈演愈烈,已经让宁韶感到窒息。 小时候的经历,让她憎恨家暴,厌恶一切以‘爱’为理由的束缚、桎梏。父亲重男轻女,母亲生下她,无法再生,便妄想着‘望子成龙’,让宁韶学习各种各样的知识,不准她有任何自己的思想。 她如同锁在金笼子里的麻雀,没有自由,也得不到一刻喘息的机会。 直到父母离婚,她才终于从笼子里逃出来。 但她怎么也没想到,自己不过是从一个笼子跳到另一个笼子,而这个笼子,有一头对她虎视眈眈的巨龙,她一举一动都在它的监视之中。 …… 顾逢生。 说实话,宁韶对他印象并不深。 每个月的月考成绩会贴在学校公告栏上,宁韶只记得他成绩总是排在她后面,她第一名,而他第二。 对于他的纠缠,宁韶只当他是为了考到第一,故意过来影响她的成绩,并不搭理。 有一日,那天雾气很重,夜色黑沉,潮湿阴冷的气息在空气中弥漫,她却感到放松——蔺堰没有跟在她身边。 宁韶想早点回家,但倒霉的是,她的雨伞落在了教室里。 她只能走回头路,晚自习过后,整栋教学楼的学生都离开了,空空荡荡,周遭是死一样的寂静。 宁韶来到班级拿上雨伞就往外走,但在这时,一道古怪的声音从走廊尽头传来,那里是卫生间,每一层都有一个。 她打算走的,可两条腿忍不住往卫生间走去。 昏暗的走廊,只有卫生间点着一盏灯,灯光透过门扉,洒落在走廊地面上—— 透过门扉,她看到了一辈子都很难忘记的一幕。 只见一个人被绳子吊在天花板的灯架上,如同一头待宰的猪,蓝白校服被血浸得鲜红,顺着衣摆滴滴答答往下掉,嘴巴用布条勒住,只有喉咙能发出一星半点的声音。 在那人旁边,立着一具高大身躯,那张恍若天人的俊美面容上,溅了几滴血,染红了他的双眸,偏薄的唇夸张地咧起,剧烈起伏的胸腔充斥着暴戾的兽性。 被绳子吊着的是顾逢生,而旁边宛若恶魔般的人,是宁韶的男友,蔺堰。 顾逢生一只眼已经被挖掉了,只剩一个血淋淋的窟窿。 另一只眼尽是求饶、惊惧、绝望。 她听到蔺堰沙哑的声音传来。 “我提醒过你的,但很可惜,你并没有把我的提醒放在心上。”他黑如点漆的瞳底泛起恶毒的光泽,如同含着剧毒的毒蛇,阴冷、无机质的蛇瞳死死盯着猎物。 宁韶从未见过他这样的眼神。 也许是蔺堰在她面前藏得太好,宁韶对他的印象,只是老实木讷,单纯又有些固执,对女友占有欲太强。 显然,眼前的这个蔺堰,才是他真正的样子。 眼看他手中锋利小刀要往顾逢生另一只健全的眼睛里刺,宁韶再也控制不住,喉咙溢出一声短促的呜咽,踉跄往后退,没退两步,便隔着门扉,与卫生间里蔺堰看过来的双眸对上。 那一双黑眸深处的恶毒还没来得及藏匿,如一根根毒针刺入宁韶的心脏,全身都忍不住发麻,四肢软软跌倒在地上,身体被抽走了全部的力气。 ‘哐当——’ 金属匕首掉落在瓷砖地板上,发出一声脆响。 紧接着是蔺堰一如既往,温柔嘶哑的声音。 只是有些颤抖。 “音音……” 宁韶根本不敢再看蔺堰的表情,不知从哪里来的力气,猛然站起身,跌跌撞撞往外跑,想喊出求救的话语,但喉咙像被一只手紧紧掐住,什么都叫不出来,只能不停跑、不停跑。 第8章 《男友》8 宁韶逃走了吗? 并没有。 她从来没见识过这种场面,纵使隔着门扉,涌入她鼻腔之中的血腥味依然浓郁,浓郁到她想要呕吐,胃部翻腾,无尽的血液遮盖了她的双目,跑了两步,便往前栽倒。 蔺堰以极快的速度跑到她面前,手臂轻易捞起了她细软的腰肢,将她揽入怀中。 他身上溅到了血,重心栽到他怀里的宁韶仿佛坠入了血海,这让她下意识想要逃避,但搂着她腰的手臂注了水泥般,她根本推不开,哪怕她此时情绪是稳定的也难以推动。 隔着薄薄校服,她听到了剧烈的心跳声。 蔺堰卑微又可怜的道歉,声音带着哭腔,像是在向她赎罪,又或是挽回自己的形象。 “对、不起,音音……别怕我,好不好?” 他往日的伪装已然在宁韶心中坍塌的干干净净。 宁韶感到恐惧,更多的是迷茫。 恐惧蔺堰可怕的手段,迷茫是自己的将来。 主动招惹了他,将来她若是向他提起分手,他会不会像对待顾逢生一样,杀了自己。 * 回忆到此。 对于后面发生的事,记忆仿若蒙上一层黑糊糊的布。 只记得次日从班主任那里得到消息,顾逢生在回家路途遇到歹徒进了医院,他爸妈已经给他办理了退学手续。 从那以后,宁韶再也没见过顾逢生。 顾逢生能被同学们称为‘富二代’,可见家境富裕。但他明明可以报警,身上的伤势足以让蔺堰关进局子里待很久,但他并没有这么做。 宁韶不蠢,很清楚是蔺堰的家里摆平了这件事。 就跟蔺堰当初从军校转学过来一样,听说他是用圆规刺瞎了一个学生的眼睛,险些刺入脑子丧命。 纵然如此,对蔺堰的惩罚,也只是转学而已。 “阿韶?阿韶!” 宁韶从记忆里抽离,思绪回到当下,与黎安安因担忧而泛红的双眸对视,颤栗的身体这才慢慢平复下来,扯出一个苦笑。 “我没事,只是有些累。” 蔺堰死了,过去的那些不会再发生,她不该受到影响。 她在心里不停安慰自己,将所有负面情绪排除身体。 黎安安看她状态,心里懊悔又愧疚,若非自己的提议,阿韶也不会拖着病躯,来到这里。 她想说些什么,宁韶率先开口:“进去吧,很晚了。” 其实并不晚,约定时间是在中午十二点,现在才十点,还有两个小时,这会儿恐怕她们是最早过来的。 “宁韶。” 就在这时,身后传来一道略显低沉的男声,宁韶慢黎安安一些转身,耳边响起她惊讶的话语。 “你……顾逢生?” 话落,宁韶看清了身后的人。 那人坐着轮椅,年纪与她们相近,身形修长,黑夜似的头发披在肩侧,容貌出色,鼻梁上横着眼镜,周身笼罩着一股阴郁的气质。 宁韶感到意外。 眼前的顾逢生与高中少年时见到的人截然相反。 少年顾逢生是张扬朝气,如同夏日朝阳,向日而生。 宁韶再仔细看,注意到他右眼不太对劲。 哪怕隔着薄薄镜片,也能看出来,他的右眼呈现一种死物感,瞳仁始终停在中间位置,无法像左眼那样转动。 “是义眼。”顾逢生注意到她的目光,伸手摘下眼镜,指尖往右眼点了点,笑着解释道。 宁韶匆忙移开视线,打招呼道:“好久不见。” 她不确定他被蔺堰折磨那天,是否发现她也在现场,那段记忆太可怕,她已经记不太清了,但活这么久,也明白,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伤疤,外人触碰只会带来双重的伤害。 顾逢生没有重新戴上眼镜。事实上,他并不近视,戴眼镜只是为了让这颗义眼看得更真实,难以看穿而已。 他抬起眼,望着离自己几步远的人,也就是宁韶。 与其他人相比,她还是和高中时候一样,没有什么改变。 “逢生哥,你也这么早来啊。”黎安安在班级和谁都熟,但也只跟宁韶感情最好。 顾逢生紧盯着宁韶的眸子微闪,缓缓移开,停在黎安安身上,微笑回答:“嗯,先进包厢坐吧,你们有没有吃早餐?我点了一些,你们也尝尝。” 说罢,他推着轮椅进了旁边的包厢。 宁韶两人相视一眼,抬脚跟了进去。 这家酒店是五星级,装潢奢华高端,建在寸金寸土市中心位置,江城不止这一家五星级酒店,但显然这家酒店能排到前三位置。 包厢映入眼帘的是一张红木圆形餐桌,地面铺着厚厚花型地毯,透过落地窗,能看到江景,一条宽长高架横过江面,汽车来来往往。 宁韶原以为是一场普通的同学聚会,没想到吃饭地点就这么豪华,酒店顶楼属于贵宾区,并非想进就能进的。 更让她感到不适的是顾逢生的视线。 不是错觉,从见到顾逢生开始,他的目光总是有意无意落在她的身上,在宁韶看过去时,他又会若无其事地移开目光。 不仅是她,站在她一旁的黎安安也注意到了,也察觉到阿韶的不舒服,便故意开口与顾逢生搭话。 莫名地,顾逢生主动提及了蔺堰。 “听说蔺堰出车祸死了,宁韶你知道吗?” ‘蔺堰’两字落地,端水杯的宁韶动作骤停,杯子里的水轻晃出杯口,溅在她虎口处,好在是温水。 除却刚见面时对视,这次宁韶不再躲避他的视线,而是抬头,看向了他。 努力活跃气氛的黎安安在他提到这个名字,也是安静了下来,眉头皱了皱。 再如何,阿韶和蔺堰之前还是交往关系。顾逢生根本就是在戳阿韶的痛处。 宁韶并没有安安想象之中表现出悲伤的神情,依然平静,只是眼底多了一分意外。 她没想到顾逢生会主动提起蔺堰,再怎么说,他受到了伤害,是实质性的。 “我知道。”宁韶颔首。 顾逢生抽出一张餐巾纸递给她,弯着眼道:“听说你和他在一起,也是他强迫你,不过好在,他死了,你不用再被他纠缠。” 第9章 《男友》9 顾逢生的这句话,就像震耳的轰雷,雅致、空气弥漫着淡淡檀香的包厢陡然静了下来。 宁韶与他含笑、晦涩的眼眸对视了一秒,便移开了眼。 高中时候,她看不懂顾逢生看自己的眼神,只以为是自己总是考第一,而他万年老二,对自己心有不甘。 主要那会儿,学生们心思单纯,不会往其他方面去想。 活到二十五岁,宁韶才看明白。哪怕他藏得很深,但依然能看出其中的侵略性,好似看一件势在必得的拍卖物,有不甘、更多的是求而不得。 也如她所想,从小养尊处优的顾逢生,任何他想要得到的东西,都能得到。成绩第一?他在意的并非如此, 他样貌、家境样样出色,只需勾勾手指头,那些女生就会前仆后继跟过来,清高?不过是要多费一些手段罢了。 但只有一个人是特殊的,那便是宁韶。 他在她面前,使了百般手段,皆是白费,像小石子投海,在她面前,自己就跟跳梁小丑一样。 顾逢生想要击碎她如松如竹的脊骨,搅乱她那平静如潭的清眸。 偏偏出现一个变故。 蔺堰!即便已经过去了很久,这个人依然似梦魇萦绕在他头顶。 幸好,他死了,死得不能再死! …… 顾逢生长长吐出一口浊气。 “我去一趟卫生间。”宁韶在这时站起身,没有回答他的话,脚步急促,踉跄朝门外走。 黎安安想跟过去,被宁韶制止。 留在原地,黎安安不由瞪了一眼顾逢生,对他刚才说的那番话,感到生气。 阿韶得知蔺堰去世消息的第一时间,从偏远乡镇赶来,还生了病,这顾逢生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她也不愿留下和顾逢生单独相处,跟着起身离开了包厢。 对于黎安安的突然离场,顾逢生并不在意。 他推着轮椅往落地窗靠近,任由屋外灿金色阳光落在自己身上,他就好像走出了阴霾,重新回到光明之中。 ‘今天天气真好。’ 顾逢生忍不住感叹。 他似乎很久没出来过了。 想到光明的未来,又想到宁韶,他嘴唇神经质一般勾起,完好的左眼深处涌出龌龊而兴奋的算盘。 高中追求又讨好她,她从不看一眼。那时顾逢生就生了使用恶毒手段的心思,迷晕她,再生米煮成熟饭,拍一些视频照片,他就不信她还装得那么清高。 令顾逢生意外的是,宁韶攀上了蔺堰。 那头又野又凶的恶狼,看任何人的眼神,都像是看死物一样。 每次顾逢生看到他,都莫名感到恐惧。 偏偏他家境比自己还要好,到了只手遮天的程度,顾逢生只能躲着他,不敢招惹他。 但那看着冷血无情的家伙,居然像条狗一样蹲在宁韶面前摇尾乞怜。 顾逢生永远也忘不了那晚发生的一切,哪怕只是想到蔺堰这个人,心脏便猛地一震,后背冒出冷汗,截肢的地方传来幻痛,一阵一阵,令他喘不过气来。 忽然,他余光触及到一张面容。 不知何时,窗外阳光尽数褪去,屋里的灯亮着,将一张的脸投影在玻璃窗前。 那张脸俊美到了极点,五官深邃,线条颇为锋利,薄而淡白的唇微抿,显得冷戾十足,漆黑到令人毛骨悚然的瞳眸透过玻璃,死死瞪着他。 “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 嘶哑瘆人的话语好似疯子的呓语,钻入他的耳朵。 “啊——” 顾逢生发出了一声尖锐的惨叫,反应剧烈地往后仰,整个轮椅受到惯性往后倒,哐当一声摔在坚硬地板上。 …… 宁韶和黎安安,还有一些同学进包厢时,便看到这一幕。 还是一个端着餐盘的侍者冲过去,两手用力握着轮椅把手,将其扶正起来。 顾逢生此刻狼狈不堪,及肩的黑发凌乱,脸色惨白如纸,额发被冷汗浸湿,变得一缕一缕,看起来很是滑稽。 几人不知发生了什么事,顾逢生半天才缓过来,连他们的招呼都顾不得搭理,任由侍者推着离开了包厢。 看着顾逢生坐着轮椅从身边经过,宁韶细心发现他眼里难掩的恐惧神色,仿佛见了鬼。 她不禁蹙了蹙眉。 包厢明明只有顾逢生一人,发生了什么他会吓得连着轮椅一起摔倒在地? “奇怪,顾逢生到底怎么了?” “他吓成那个样子,就好像当初见到……见到蔺堰一样。” “说起蔺堰,宁韶,你和他还在交往吧?” 几个高中同学的目光纷纷移到宁韶身上。 那会儿全校都知道她和蔺堰交往,刚开始还有人嘲讽她看着专注学习,一个好学生样子,实则也是有心机的,谁不知道蔺堰是蔺家独子,将来偌大一个蔺家都是他的。 后来就没有人敢说她坏话,那些造谣、嫉妒宁韶的人,都被蔺堰解决了。 “是啊,你们两个人在高中的时候就形影不离的,现在怎么不在一起了?分手了啊?”一脖子上戴着金项链,大腹便便的男人好奇问道。 宁韶和他们没有多少交集,高中毕业也从未联系过,眼前的男人没认出来,但礼貌的她还是选择回答他的话。 原本就是她答应要和黎安安来参加同学聚会的,若谁也不搭理,不仅是对她,对黎安安也不好。 “他死了。” 宁韶平静地说出这件事。 相比于她的平静,那几个伸着脖子听她说话的同学就不同了,像丢了一颗炸雷,惊得众人睁大了双眼,包厢再次陷入了死一样的寂静。 除了特意去打听蔺堰的事,旁人根本不知道他的死讯。 很快这个话题过去了,正午饭点,包厢里的人多了起来,宁韶仍然如此,除了黎安安,认不出其他人。 有人过来主动跟她搭话,无非是问她做什么工作,工资多少,在哪工作这些话,宁韶一一如实回答。 她没有什么可隐瞒的。 不过那些听到她工作是在偏远乡镇当医生,眼里有同情,也有幸灾乐祸,还有难以置信。 毕竟宁韶高中成绩始终名列前茅的,哪怕和蔺堰交往,也没有影响过她的学习,这也是老师睁一眼闭一眼的原因。 第10章 《男友》10 饭前顾逢生终于回来了,换了一身同样昂贵的名牌西装,坐着轮椅,由侍者推着进了包厢,之前的狼狈消失不见,温润儒雅,举手投足之间皆透着矜贵气质。 只是相同的是,他的眼睛依然不变,落在宁韶的身上。 这顿饭从中午吃到晚上,包厢除了餐桌,还有各种娱乐设施,比如台球桌,游戏室,以及电影室等,各种各样,不少人都舍不得离开。 毕竟这个酒店,顶层客人被称作尊贵的‘座上宾’,他们不是顾逢生这样的富二代,忙碌一辈子,也享受不了这种生活。 但宁韶却感到疲乏厌烦。 对人际交涉感到疲乏,看着他们戴着一张面具,喝醉酒吹牛一样讲述自己的经历,感到厌烦。 她打算回家。 “我送你们回去吧。”在得知宁韶与黎安安要回家的念头后,顾逢生说道。 在她们开口拒绝前,又道:“是我将聚会地点改成这里的,这么晚了,你们两个女生我不放心。” 宁韶听出了这句话的另一重意思。 这场聚会是他的安排,自然酒店饭钱也是他一人出,可这座酒店顶层包厢,就算有钱也不好进,需要提前一个月预约。 不是简单的金钱问题。 黎安安没听出他话中意思,见阿韶不愿,准备开口婉拒,下一秒却听阿韶答应了下来。 “那就麻烦你了。” …… 坐在通体漆黑的迈巴赫,开车的是司机,黎安安想坐后座,但顾逢生没给她这个机会,先她一步,单脚坐到宁韶身边不近不远的位置。 先送黎安安,到了地方,宁韶打下车窗,向她告别。 车子继续启动,车内空调开着暖风,宁韶靠着车窗,视线落在车外。 或许是暖风吹在身上,勾起了她的困意,又或许是她早上吃了药,打着精神熬到现在,感冒还未痊愈的身体疲惫不堪,双眼不停下坠,不受她的控制,很快便坠入睡梦之中。 紧盯着她的顾逢生第一时间发现她睡着了,隐没在阴影里的瞳仁缩窄,衬得装义眼的右瞳空洞无神。 “咔……” 前后座之间的隔板升了起来,发出细微声响。 顾逢生如同一头饿极了的狗,急不可耐地伸出手,朝着宁韶伸去,他不敢触碰她的皮肤,怕惊醒她,指尖在触碰到她发丝瞬间,鼻翼情不自禁翕动起来。 他口腔溢出涎水,喉咙不停吞咽。他觉得自己对宁韶的执念已经深入骨髓,执念又是欲念,如海啸般将他吞没。 想到父亲给自己安排,以及因为家世样貌而接近他的女人,除了宁韶,顾逢生从未有过这种滋味。 顾逢生不满足于此,手指不由贴近她的唇…… 车在这时急速刹车,顾逢生没有任何防备,猛地撞上了另一侧车门,顾不上疼,一股剧烈的撞击将他这边车门撞裂,他整个人在车内腾空,眼前一黑,剧痛紧接着袭来,直接痛晕了过去。 ‘呲——砰!’ 昂贵的豪车撞得扭曲,被迫停在路边,司机已经是最快反应过来躲避突然冲过来的大货车,但那货车就像是有眼睛似的,精准地撞到后车座。 如此剧烈的撞击,人不该活下来的,可司机也只是撞得头晕目眩,跌跌撞撞推开另一侧车门下了车,下意识往后座看去。 透过车窗,却见那位美丽的女士正昏睡着,车祸并没有对她造成什么伤害,她如同睡美人一般,此刻正被一道黑影笼罩着,黑影高大似熊。 似是察觉到他的视线,黑影的头颅三百六十度转动,反常理地挤进车窗缝隙之中,幽幽地注视着他。 司机两眼一翻,吓晕昏迷。 * 医院长廊。 “嘀嘀——” 救护车的鸣笛声隔着墙,传入宁韶的耳朵里。 浅黄色的羽绒服溅了几滴血,血液干涸呈现深黑色,斑斑驳驳,尤为显眼。 她一头鸦黑长发如瀑散落在肩侧,遮过侧脸,衬得露在外面的肤色苍白如雪,坐在金属长椅上,宛若一幅水墨画。 “你是和顾逢生同行的女士吗?” 这时一道声音出现在她头顶。 宁韶魂不守舍地抬起头,看到的是一位身穿警服的警察,一团乱麻的心绪这才平复下来,像是找到了主心骨,点头应着:“我是。” 她太疲惫在车里睡着了,是被救护车里的医生叫醒,醒来才知道,她遭遇了一场可怕车祸。 一辆货车闯红灯撞了过来,将车子撞得变形。 司机脑震荡,受了一些皮外伤,但坐后座,正巧坐在撞击最剧烈位置的顾逢生受了重伤,现在还在急救室里,不知生死。 来找她的是一位女警察,给她倒了一杯温水,端到她面前,待她接过,顺势坐到一旁,说道:“你知道吗?车里三人,你不仅没有受伤,甚至当时还在睡觉,没有受车祸影响。” 这种事前所未有,闻所未闻,简直到了诡异的程度。 按理说,宁韶也坐在后座,受到的伤害虽没有顾逢生重,但不可能全须全尾,至少要受一些冲击的。 宁韶陷入沉默,看着端着手里的水杯,因手腕颤抖,连着杯子里的水都要晃动,掀起涟漪。 她自然知道。 乘坐救护车到这里,车里的医生还有护士看她的眼神都透着古怪,像看怪物一样,意外这么严重的车祸她却什么伤都没有。 宁韶能感觉到女警察的目光一直落在自己脸上,似乎是想探查一些线索。 但可惜,宁韶心里也是一片迷茫,她不明白自己为什么只是睡一觉,便在车祸之中死里逃生。 她想说些什么,可到嘴边,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抱歉,我什么也不知道。” 宁韶抬起头,毫不意外与女警察探究的目光碰撞,她并没有躲闪,坦诚且透着心有余悸的害怕。 女警又问了一些话,之后不再打扰她,从医院离开。 医院外站着她的同事,看她出来,说道:“马路监控查过,没有任何异常,是货车司机疲劳驾驶,发生的车祸。” 话落又问她:“你那边怎么样?” 女警深吸一口气,缓缓道:“幸存女生没有任何异常,她什么都不知道,应该是她运气好。” 第11章 《男友》11 宁韶回到家里已是后半夜。 顾逢生没有死,但和死也没有什么差别了,撞到了脑子,陷入深度昏迷,成了植物人,身体插满了管子,还没有脱离危险期。 宁韶心里是愧疚的。 顾逢生是在送她回家的路途遭遇的车祸,他重伤,她也有责任。 只是今晚发生的一切都让人匪夷所思。 在医院检查过身体,身上没有任何伤势,连皮外伤都没有。她自己就是医生,很清楚这种情况是不正常的。 单是货车带来的冲击,也会给她带来脑震荡,可她脑子除了感冒带来的晕胀感,便没有其他不适。 踩着楼梯,来到走廊里, 本该被黑暗笼罩的长廊感应灯亮了起来,只见一道身影靠着墙面坐着,地面淌着腥红的血,那人胸腔没有起伏,一动不动,像是一具尸体。 宁韶脚步骤顿,努力睁大双眸,望着那人,心脏停滞了一般。 ‘不对。’ ‘不对劲。’ 这一幕时隔太久,好似被唤醒,涌现在她脑海中。 几年前,她在得知蔺堰家境,心里便生出一个念头。 相较于家里情况复杂,虽有钱,但受制于他父母的顾逢生,宁韶更愿意选择蔺堰。 他老实木讷,不喜欢与人接触,总是独来独往,他母亲早逝,只剩一个父亲,腰缠万贯,钱多到出乎人的想象。 这种人是最好掌控的,宁韶是这样想的,她从未想到自己会看走眼。 况且她不止一次发现,蔺堰偷偷看她。 宁韶从小埋头读书,极少看电视剧和小说,不懂什么爱情。即便如此,她也能看出来,蔺堰对她有意思。 她自认性子不算良善,自私自利,为了摆脱穷苦日子,想要利用蔺堰,获得她想要的优渥生活。 宁韶对自己的野心和欲望不加掩饰,思考着该如何和蔺堰接触,在他向自己告白后,她再犹豫几日同意他的交往请求。 寒暑假工里,也见过不少情侣,她听人说过,女生千万不能主动,一主动就等于将自己的一切交给对方。 爱情属于一门困难的学科,好感不等于喜欢,喜欢又不等于爱。也许蔺堰只是对她这张脸有好感,但要达到喜欢程度,还需要她费一些心思。 宁韶紧张,比起各个科目的考试,主动找机会与蔺堰接触,对她而言,似乎要困难许多。 直到某天。 晚自习结束,爬楼回家的宁韶看见了如同丧家犬般蹲坐在蔺奶奶家门口的蔺堰。 他一向不上晚自习,班主任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假装不知道,蔺堰存在感也不强,身形过分高大只能坐最后一排,时常消失不见,整天神出鬼没的。 这也是宁韶没有机会接触他的原因。 离近,才看清少年身上的情况,蓝白校服被血浸湿,寸头有淤青也有破溃伤口,以及疤痕。周遭任何动静都无法引起他的注意力,一动不动,像具尸体。 他每天都会受伤,性子太过老实,经常被人欺负,他也不还手,任由旁人欺负。 明明以他身形与家境,应当是他欺负别人才是。 …… 蔺奶奶是神婆,总是出远门,帮人解决怪事。今天早早的就走了,和宁韶说过。 只是,蔺堰有家里的钥匙,他为什么不进屋? 宁韶走近,这般询问。 其实他们很少说话,平时宁韶去蔺奶奶家吃饭,除了蔺奶奶,和他没有任何交流,有时候她都觉得蔺堰伤了声带,不能说话。 应当是失血过多,蔺堰反应迟钝,闻言缓缓抬起头,言简意赅。 “丢了。” 他钥匙不知什么时候丢了,找不到。 宁韶暗道这是一个机会。 她装作不经意地道:“你总不能睡外面,蔺奶奶待我好,你是她亲人,我理应照顾你。” 在寸头少年化为实质般的漆黑瞳眸之下停顿,好半天,宁韶才硬着头皮继续说:“你来我家住一晚吧。” 她心里打鼓,不确定他会不会答应。蔺奶奶总说她这孙子性子老实木讷,别人说一句他才会动一下,就跟背后装了齿轮的木偶一样,需要拨动才会动,请求她多多照顾自己这个孙子。 见他迟迟不说话,宁韶打算再说,下一秒听到他答应。 “好。” 他扶着墙站了起来,走廊感应灯熄灭,高大阴影覆在她眼前,充满了压迫感,仿佛要将她吞噬殆尽。 宁韶心里有点怕。 她觉得蔺堰若是家里破产,可以去当保镖,或是保安,以他气势,说他是黑帮老大,也有人信。 可这样的人,性格跟兔子一样软弱。 进了家门,宁韶找出医药箱,递到他的面前。 “你身上的伤很重,自己处理一下吧。” 她一个人住,家里常备医药箱。平日生病,她也不愿意去医院,医药费太贵,她还是更喜欢在家里吃药,硬扛过去。 开了客厅的灯,橘黄色暖灯驱散了黑暗,宁韶去收早上晒的衣服,收完回来,便见少年始终站在玄关处,没有踏入客厅一步。 像一座石灰雕塑,立在原地,客厅的光照不到玄关,灰暗的阴影落在他的身上,将他影子拉长,手里捧着医药箱。 宁韶把阳台收来的干净衣服放到沙发上,抬脚走近,疑惑地问:“你怎么不进来?” 说实话,她虽忙碌学习,但一有空便会打扫家里卫生,加上她活动范围小,家里整齐干净,木质地板都拖得泛光。 少年不应该会嫌弃她的家才对。 蔺堰心里的想法与她相反,听到她的声音,身体明显僵硬,嗓音好似还处于变音期,沙哑而低沉。 “我脏。” 他全身上下衣服像在泥泞里翻滚过一样,还沾着血迹。比起干净而温馨的客厅,他格格不入,并不属于这里。 宁韶闻言愣了一秒,很快反应过来,转身回了卧室,她没发现在自己转身之时,站在玄关处的少年抬起黑漆漆的眸子,盯着她直至背影彻底消失。 她去而复返,手里多了一套睡衣。 睡衣很旧,布满深紫色的花印,看着更像是老人穿的。本来就是她阿婆穿过的,阿婆离世后,衣服她并没有全部烧掉,而是留在阿婆那间屋子里。 第12章 《男友》12 在衣柜里搁置了太久,睡衣散发着一股浓郁的樟脑丸味道。 “干净的,你可以穿。”宁韶担心他觉得老气陈旧,又多解释了一句:“家里只有这身睡衣你能穿,我睡衣你穿不下。” 她并不觉得自己这番话有什么问题,只是在称述事实。她身型与他严重不符,况且这几年她也没有买睡衣,自己穿着都显小。 好在蔺堰如蔺奶奶说的那样,很听话。 蔺堰手往自己衣摆擦了擦,随即伸手接过那套睡衣。 “谢谢。” 宁韶告诉他卫生间位置,以及开关水温,说完这些,又找了一条干净的毛巾给他。 看他进浴室,她坐在沙发折衣服。 等到蔺堰从浴室出来,宁韶窝在沙发上不知不觉睡着了。 浴室玻璃门过于老旧,开门会发出刺耳的声响,将她惊醒,睁眼便见蔺堰换上那身花睡衣出来。 他洗了澡,身上血迹冲散,伤口浸泡了水,看着更加严重。 “你洗了澡?”宁韶看清,慢吞吞地问。 蔺堰离她不远不近站着,长袖睡衣他穿着成了短袖,手臂肌肉薄而紧实……宁韶再次体会到她与蔺堰之间的差距,高中少年有着成年男性强烈的气势,无论是肩背、还是腰腹,都像是被一具高大骨架支撑着。 不仅是同龄人,恐怕连发育完全的男人也没有他高大。 极具压迫感。 宁韶需要仰头,才能看到他的脸。 蔺堰淡淡‘嗯’了一声,眼帘低垂,黑长睫羽洒下一片阴影,旁人难以窥探他的真实情绪。 不得不说,他样貌极为出众,莫说班级,全校都找不到比他好看的人。只是他平时木讷寡言,转学至今,旁人与他搭话,他好似一个愚痴、自闭的患者,没有半点回应,让人不禁怀疑他脑子是不是有问题。 宁韶此时也有这种怀疑。 他身上到处都是伤口,虽不深,但泡了水只会加重。何况伤口淋水如同撒盐一样,正常人都不会选择在这个时候洗澡。 “你把伤口处理一下吧。”她觉得他今晚会伤口感染发烧。 蔺堰依言打开医药箱,从里面拿出药膏,涂抹在自己的伤口处。他后背的伤最多,可他没办法涂到腰背皮肤。 他歪着头,望向站一旁看着的宁韶,眸光幽沉空洞。 “你,可不可以……” 宁韶当即打断:“不可以!” 她看出了他意图。 可她不想。 容许他进屋已经算她最大的让步了,若非他有利可图,宁韶在看到他蹲坐在家门前,就会选择视若无睹。 她不再看他,进屋拿睡衣准备洗漱。 踏入屋里刹那,她又有些犹豫不决。 这是一个接近他极佳的机会,通过帮他上药增进感情。 可是。 她从小到大,从未与人这般亲近过,让人进家门,又妥帖地送睡衣…… 宁韶再次想到大山般压在身上的学费。 其实大学可以申请学贷,利息很低,半工半读的情况,她也是能读大学的,后来成绩好还能申请奖学金,压力不会太大。 只是宁韶不止学费这一座大山,当初阿婆生病住院,将积蓄花光,阿婆儿女不管她死活,任由她自生自灭,宁韶到处借钱,为了一百两百,不惜下跪磕头。 林林总总凑一起,有近十万外债。 也许对富人而言,十万不算什么,但对阿婆而言,却是救命钱,撑着病躯,陪伴了宁韶两年时光,后来还是去世了。 与阿婆生活在一起的时光,是她最幸福的时候。 …… “我来吧。” 宁韶从他手中接过那支药膏,示意他脱下睡衣,露出后背。 背对着她的蔺堰瞳孔缩小到极点,呈现出兽类的尖锐感,带着面具般的脸几不可见地痉挛,耳根、脸颊,到脖颈都蔓上了一层红意,只是他肤色较深,很难看出来。 宁韶的视角,只看到他腰背骤然绷紧,线条锐利宛如雕刻,骨架宽阔,好似蓄势待发的野豹,充满野性。 她眼睛像被烧灼到一样,仓促移开,冷静的情绪变得莫名紧张,或许是她第一次见到男生的身体缘故。 挤出一团药膏到指腹上,便朝他后背涂抹。 皮肤触感冰凉,她细长手指不由颤了颤。 蔺堰洗的是冷水澡。 在如此寒冷的天气,他居然洗冷水,这让宁韶感到不可置信。 她早起洗脸,手指触及冷水都感到彻骨的寒,遑论洗冷水澡。 宁韶以为他是不知道热水开关转向,解释了一遍。 其实在他进浴室前,她就说过一遍,热水往哪边转,沐浴露,洗发水摆在哪……等等这些。 背对着她的少年沉默了几秒,回答她的是喉咙吞咽、压抑着某种情绪,略显古怪低沉的声音。 “我知道。” 宁韶认真给他涂药,没有发现他的不对劲,闻言不再说话,暗道他不仅性子古怪,人也怪,好端端热水不洗,偏要冲冷水。 也许是他喜欢洗冷水,那也怪。 第一次给人涂药,宁韶力度担心重了,怕他喊疼,尽量放轻动作。 但在蔺堰看来,如同酷刑折磨。 她的手指细而柔软,落在他伤口处,不疼,反而好似一片轻软的羽毛,轻轻搔刮过,心脏狂跳,血液在身体各处冲撞,连着耳膜都在阵阵鼓动。 她的眼睛,指腹,以及她喷洒在他后背的气息,皆让他不堪重负。 蔺堰重重闭了一下眼睛,用仅存的一丝理智穿起了睡衣,心里肮脏、不堪、丑陋的想法仿佛昭然若揭,暴露在她的眼底,强烈羞愧感几乎将他淹没。 “好、好了。”他整个人像一只被逼入绝境的动物,起身远离她好几步,才结结巴巴地道。 宁韶手指还停在半空中,被他激烈反应吓了一跳,还以为自己动作太重弄疼他了,却见他躲洪水猛兽一样躲自己,心里有些生气。 是他提出的要求,却又表现出一副受尽欺负的样子。 她都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 第13章 《男友》13 不再搭理木头人一样的蔺堰,宁韶拿着睡衣去洗澡。 家里有个陌生人,她洗澡多了一个心眼,把玻璃门反锁了,不过若有人强行撞击门,这扇老旧、吱吱嘎嘎的门轻易就能被撞开。 这扇门对宁韶而言,只能算精神支柱。 相较于蔺堰,宁韶在浴室足足待了大半个小时,才从里面出来,氤氲的热气一股脑涌进客厅里。 屋里温度只比室外低几个度,冷意蚕食着她身上的温度,薄薄一层睡衣,根本不防冻。 她打了个寒战。 蔺堰进了之前阿婆住的屋子,木门紧闭着,客厅亮着一盏昏黄的灯,浅色瞳眸映着暖色,宁韶松了口气。 原以为出来要面对蔺堰,她和少年终究是男女有别,若他对自己做什么事,宁韶根本拦不住。 即便不是蔺堰,其他陌生男性进了她家,她也会害怕。 幸好蔺堰人老实,听她言回了屋,关门不再出来。 否则她不知道怎么面对他。 宁韶湿透的头发被干毛巾包着,一出浴室,便在卧室找了一身棉服裹着。 头发要吹干,不然明早起来会头疼,她不愿意在卧室里吹,头发会掉得到处都是,而且她的房间很窄小,不如客厅宽敞。 找到吹风机,她坐在沙发上吹着湿发。 宁韶没有发现,在她身后不远、紧闭的房门此时正开出一条缝隙,屋内黑漆漆,没开灯,客厅里的橘黄灯光斜入门缝,一张脸隐没在阴影里,垂在身侧的手背紧绷,几条青筋微微凸起。 阴影里的眼瞳一眨不眨,黏在宁韶的身上。 棉服拉链没拉,松散披在她的肩膀,随着她的动作而倾斜,贴着几簇乌发的后颈一览无余。 吹了热风,白皙颈项泛起美丽的淡红色。 …… 宁韶头发有些长了,过了肩。乌黑如缎的长发垂在腰间,要彻底吹干要挺久的时间,她学习了一整天,此时已过零点,早已疲惫不堪,强打着精神,打算先吹干发根,之后再考虑发尾吹不吹。 花了一些时间吹干发根,关了吹风机,宁韶就要起身回屋,冷不丁撞入一双黑眸里,吓了她一跳,眼睛瞪圆,险些叫出来。 是蔺堰。 他不知道什么时候从屋里出来,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她身后,半天没出声,跟鬼一样吓死人。 宁韶脑袋里的困顿被吓跑了大半,本来就因为帮他涂药,他不知好歹的态度有些愠怒,这下更生气。 “你干什么?” 像石墩子一样杵在这里,莫名其妙的。 蔺堰垂着眼,似乎这是第一次在她跟前,躲着她的视线,鹌鹑似的,低着脑袋,声音还是一贯的嘶哑低沉。 “很吵。” 宁韶闻言反应过来,家里隔音很差,吹风机又老,声音很响,以往她自己在家,不会担心吵到别人,但现在多了一个人,说不定蔺堰进屋已经睡着了,又被自己吹头发吵醒了。 她也不是无理取闹的人,抿唇道了一声歉。 “抱歉,我忘了你也在。” 可她总不能因为顾及他,而不吹头发吧,这可是她的家。 不过好在,他就住一天,否则宁韶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在她道歉不久,面前石墩子蔺堰又说话了。 “你头发还是湿的,不吹干会生病。” 他语气没有什么变化,明明一句关心的话,听着像是机器人发出的提示音。 宁韶看了他一眼,故意问:“又吵到你怎么办?” 她到这里其实也不生气了,气来得快,去得也快。毕竟她也不是第一次觉得蔺堰这人很怪,就跟脑子有问题的痴呆似的,当然这些话她自然不会告诉本人。 说这句话,不过是想看看他脸上会不会有其他波动。 只是蔺堰的表现还是让她失望了,只见他摇了摇头,老实说道:“不会。” 宁韶不再看他,拿着吹风机就要回卧室。 刚走两步,手腕就被握住,触及的是一片冰冷,力度大到她怎么也挣脱不开,宛若铁钳般紧紧桎梏着她。 宁韶怔了一秒,难以置信地往身后之人看去。没有错,攥住她的就是蔺堰,这屋子除了他,也没有其他人。 只是没想到,他会动手,手腕皮肤汗毛都竖了起来,强烈排斥感涌上心头,就在她皱眉准备赶他出去的时候,身后少年又飞快收回了手,电击似的,连着人都退了好几步。 宁韶:“?” 她还没躲呢。 蔺堰瓮声瓮气:“不吹干头发,会生病的。” 还是那一句。 宁韶发现了,这人笨头笨脑,性子却固执得很,明明不是他的事,她生病也和他没有关系,他还是要管。 她有些不耐烦。 “多管闲事。” 话这般说,但怕他又动手动脚,宁韶越过他,坐回沙发继续吹头发。 吹干发尾后,一转头,客厅空空荡荡,少年不知何时离开了,就跟出现一样,神出鬼没。 她也不关心,收了吹风机回屋。 * 宁韶睡眠一向好,极少失眠,闹钟还没响,她生理钟就醒了,睁开眼在床上坐了一会儿,不再继续拖延,换上校服,校服外套里面还套了一件棉袄。 走出卧房,便见桌子上摆着好几样早点,有包子油条,还有盒子装的海鲜粥,热气腾腾,刚买不久。 蔺堰已经走了,阿婆屋里的床褥整整齐齐,床单也不见褶皱,好似昨晚是她的梦,而地板也明显被人拖过一遍。 宁韶拮据,钱包干瘪。即便如此,为了不影响早读效率,她还是会买一些饱腹的馒头,填饱饥饿的肚子。 像这样丰盛(在她看来)的早点,还是第一次尝。 尤其是海鲜粥,里面有虾仁,蟹肉、鲍鱼等海鲜煮成的,鲜掉眉毛。 ‘肯定很贵。’ 宁韶边吃边想着。 昨晚的蔺堰也没有那么让人讨厌。 怪不得书本上,金钱是罪恶,只是吃到蔺堰送的早点,宁韶对他的印象就改了观。 至少他还是挺有钱,挺体贴的。 第14章 《男友》14 …… 后来宁韶每天都会吃到蔺堰送的早点,少年似乎看出了她喜欢喝粥,每次都会给她带海鲜粥,每天不重样,她没见过海,没想到海里能吃的鱼虾那么多。 …… 思绪从记忆里抽离,宁韶看着蹲坐在走廊里的寸头少年,与几年前,受了欺负,又丢了钥匙,连家门都进不了的人重叠,她仿佛回到了那个时候,满心想着怎么接近他。 那时宁韶还不知道,那天的蔺堰,什么丢钥匙,受欺负,都不过是故意给她看的。 她的心思,早就被他看出。 宁韶的自私,一心攀附高枝……他都看在眼里。 不过宁韶并不觉得自己这样有什么错。 她一没犯法,二没违反道德底线。 可她以为自己这些不堪表现,会让蔺堰感到厌恶,却没想到,他并不在意。 那段被蔺堰纠缠的日子,宁韶甚至都在想,自己到底有哪一点,被他喜欢? 她自认样貌没有到祸国殃民的程度,性格也不温柔善良…… 此时想这些已经没有什么作用。 宁韶浑身发冷,努力在心里安慰自己,方才那一幕肯定是看错了,或者那人根本就不是蔺堰。 这么多年过去,蔺堰早已不是那时的少年模样。 ‘滋’ 头顶的感应灯在这时熄灭,紧接着浓稠的黑暗将她吞没。 疲惫的脑袋传来一阵阵刺痛,腿往后退了一步,无意踩到角落被人丢弃的塑料袋,发出声响那刻,感应灯接着亮起。 那道蹲在不远处的身影消失不见,一切似乎都是她的幻觉。 宁韶紧绷的背缓缓放松下来。 她太累了,又经历了车祸,脑子出错也正常。 宁韶想尽快回家,小腿却软绵绵,好似没有骨头支撑,就要往地上倒,一道人影小跑着过来,眼疾手快地扶住了她下坠的身体。 她深吸了口气,手往旁边墙面扶,站稳抽回了被那人紧紧攥住的手臂,转头正要道谢,却发现那人实在太高,她需要仰起头,才能看到那人的脸。 “谢谢。”她不习惯与人这么近距离,离远几步,轻声道谢。 男人穿着一身保安的制服,深色制服勾勒出他紧实而优美的肌肉轮廓,黑发很短,五官样貌好似上天精心雕刻,俊美无比,站在她面前,比她高一大截。 “你脸色不好,生病了吗?” 宁韶下意识伸手探了探微凉的面颊,只看他一眼便挪开了视线,摇头道:“只是太累了,我回家了,再见。” 这层楼走廊寂静空荡,只剩他们两人,宁韶态度戒备又疏远,哪怕方才他帮了自己,她也不放心。 好在男人在她说完,不再说什么,抬脚越过她回家。 和她住同一层楼,并不稀奇,这层楼不止她和蔺奶奶两户人家,还住着其他人。只是令她意外的是,男人住在她的隔壁。 让她更意外的是,第二天清早,她在应聘的一家医院也看到了他。 蔺堰死了,她不想在乡镇医院继续躲着,想完成自己的梦想。只是当年拒绝江城最好的医院邀请,现在再想进那家医院,就不再是同样的待遇。 要从实习医生做起,工资不高,工作也繁杂,想要摸到手术刀,起码要干个三四年。 应聘结束的宁韶打算回去处理蔺堰的丧事,在医院大门口,见到了昨晚遇到的男人。 男人名叫林越,在这家医院当保安。 “你身体没事吧?”他态度平常,看她的眼神带着担忧,没有一丝一毫的恶意,只是好意关心她的身体。 宁韶能感觉出来,他的关心是真情实意的,眉眼冷意消散,礼貌地笑道:“没事,谢谢你。” 林越让她等一会儿。 就在宁韶疑惑之际,不多时,林越拎着几袋早点回来,递给她道:“我看你好像没吃东西,这些你带回去吧,也不知道你喜欢吃什么,就随便买了一些。” 宁韶想拒绝,林越怀里的对讲机响了起来,匆匆将早点塞到她手里,连告别都来不及,便从眼前离开。 看着一手早点,她愣了一下,有些茫然。 直到将早餐拎回家中,看着熟悉的海鲜粥,她瞳孔微缩,很快又平复。 海鲜粥在江城并不稀奇,这种早餐店开得到处都是,只是她想不明白林越为什么要买这么昂贵的早点。 他们不过见了两面。 宁韶没时间思考这些,打算找机会再将这份人情还回去。眼下最重要的是蔺堰的丧事。 医院批准了她三天后上班,她正好趁这个时间将蔺堰下葬。 至于蔺堰父亲所说的‘办不了’,她没有去细想。 只是计划赶不上变化,当天夜晚,家里停电了。 并不是独她一家停电,是整个小区都停电了,在手机小区群问,说是附近电路出了问题,正在抢修。 宁韶想到摆在隔壁的水晶棺,蔺堰遗体还躺在里面,若没有冷冻效果的水晶棺,纵使近日温度降得十来度,也达不到防腐的程度。 她暗道一声‘糟糕’,披了件外套,便去了隔壁。 家里没有手电筒,她只能用手机自带的手电筒功能,勉强照亮客厅里的情况。 “啊……” 宁韶视线落在水晶棺里,当触及空荡荡的棺材时,心脏骤然下坠,沉入谷底,喉咙溢出细弱的惊呼。 …… 蔺堰尸体失踪了。 半夜离开小区,跑到警局里的宁韶向警察说了这件事,到现在她都没从蔺堰尸体失踪这件事里反应过来。 接待她的是在医院见过面的女警,和上级沟通一番,从办公室走出来,便看到女人披着一件单薄的外套坐在大厅长椅上。 柔顺如墨的长发披散着,隐隐露出一张苍白精致的脸庞,睫羽低垂,紧抿着唇,眼下笼着一层病态的青黑。 “你没事吧?”女警不由担忧问道。 宁韶抬眼,扯出一抹苦涩的笑,摇头道:“我没事。” 她这一路想最多的就是该怎么向蔺奶奶交代。 蔺堰遗体消失,若蔺奶奶醒了,肯定会忧心记挂着。 除此以外,宁韶想不明白,为什么一具尸体,也会有人偷盗? 昨晚到今天整个白天,她都没有去过隔壁,她根本不知道,蔺堰遗体是什么时候被人盗走的。 第15章 《男友》15 等她和女警从保安室查看完小区监控,已经是半夜了。 比遗体消失还要离谱的事是——监控根本没拍到盗蔺堰遗体的人。 那具本该躺在水晶棺里的尸体,就这样凭空消失了,像是闹鬼了一样,让人感到古怪。 女警也第一次碰到这么怪的事,想着把这些天监控备份,回去再仔细看看,说不定遗体被装进行李箱运出了小区,之前也不是没有发生行李箱运尸的事。 并不是每一楼都装了监控,只有小区前后门,以及公园装了监控,除非闹鬼,否则总能找到蛛丝马迹。 与女警告别,宁韶在公园长椅上坐了一会儿,凌晨公园没什么人,安安静静,路灯亮着光,将四周黑暗驱散,手机在这时响了,是黎安安发过来的短信。 【安安:阿韶,群里的话你别管,他们都是嫉妒你。】 【安安:阿韶你没事吧?身体好些了么?顾逢生的事和我们没关系,是他自己执意要送我们回家的。】 宁韶还在为蔺堰遗体失踪的事苦恼,在看到这条短信,愣了一秒,不由点开了高中群,一条条短信映入她的眼底。 【谈翔151**:宁韶真是害人精,害死蔺堰不够,连顾逢生也不放过。】 【李峰179**:她高中看着好学生的样子,谁不知道她虚荣拜金,和蔺堰在一起,还不是为了他的钱,现在蔺堰死了,她哪会放过顾逢生这个富二代啊。】 【程梦蝉131**:你们说话不要这么难听,宁韶在群里的。】 【李峰179**:在群里又怎么样?她做了那些事,还不让人说了?当年她一毕业就着急和蔺堰分手,不就是为了去大学钓一个更有钱的吗?】 【淡翔151**:顾逢生只是跟她见一面,就死了,她不是害人精是什么?现在谁敢找她啊,班长,快点把她踢了,可别害了我们。】 【………】 宁韶对于他们的恶言恶语并不在意,他们说她虚荣拜金,她没什么好反驳的,当初接近蔺堰,本就是为了他的钱,哪有什么感情,事实如此。 但当她看到顾逢生死了这条短信时,倏地睁大了眼睛,面上肉眼可见地褪去血色,握着手机的手指缓缓收紧。 宁韶知道顾逢生还没有脱离危险,白天去医院应聘的时候,她去看了一眼蔺奶奶,也去重症医护室看了眼顾逢生。 那时他还躺在病床上,监护仪器上的各项指标都是正常的。 但没想到,短短时间,好端端一个人竟然死了。 宁韶原本就对那场车祸感到莫名,此时却倍感心悸。 正如群里那些人所说,她似乎真的会给身边的人带来灾难。 她不再看群里的信息,强烈的负罪感将她记忆带去了最后和蔺堰见的那一面。 …… 躲到乡镇卫生所,她有了一个半月的喘息机会,那时她真以为自己再也不会见到蔺堰了,哪怕一辈子没办法握手术刀,她也为短暂的平静感到喜悦。 明明她已经换了手机号,将智能机换成板砖机,甚至与以往的熟人断了联系……在卫生所里,她和同事保持着疏远距离,整日戴着口罩,也不参与他们之间的社交活动中。 在同事口中,她是一个怪人,孤僻的怪人。 宁韶并不在意旁人的看法,原以为这样平静的生活会一直持续下来,却没想到—— 那天是雨夜,就像和蔺堰第一次在楼道外见面的那个雨夜。她值白班,但因为今天病人多,就在卫生所多待了一会儿。 天彻底黑下去,她才下班回家。 回家的那条路不长,她租了一个房子,路上不像大城市里装了路灯,只有附近居民房的灯,昏昏暗暗,勉强让她看清回家的路。 因为下着雨,路上见不到其他人,雨水砸在雨伞上,啪嗒作响,地面凹凸不平,一路都能看到大大小小的水坑,她为了躲避水坑,脚步不由放慢。 在她躲避一个水坑时,耳后传来一道不轻不重的脚步声,雨水掩盖了一些,听不太清,注意力都在水坑里的宁韶以为自己的幻听。 直到再次停下脚步躲水坑的时候,违和的脚步声再次响起。 ‘笃笃’ 这是一条水泥浇筑的马路,那声音明显是硬鞋底踩着路面,发出来的异响。 而她穿的是软底鞋。 宁韶身体遽然僵住,一股恐慌的预感涌上心头。 若没有遇到蔺堰,宁韶虽会戒备,但心里只会以为是镇子里的人。 但遭遇蔺堰的病态纠缠之后,宁韶第一时间想到的便是蔺堰。 也正如她所料。 没撑雨伞,连雨衣都没穿的高大男人站在她身后不远,附近也没有躲避的掩体,他整个人都暴露在宁韶的眼前,只是一个半月没见,眼前的人却变了很多。 周身阴森阴鸷的气息极为浓郁,那张脸淋了水好似水鬼,看着越发凶戾,盯着她的眼神格外幽深,仿若湿冷的蛇芯子,舔舐过宁韶全身。 宁韶很清楚,此人独占欲有多强。 之前一周没见,她便尝到后果,这次一个半月,蔺堰不会轻易放过她的。 宁韶下意识想逃,脚步一抬,却发现自己小腿不知何时已经软了,动弹不了,心里的恐惧几乎要将她吞没。 雨伞从手心掉落在地上,冰冷的雨水淋在她的头顶,眼睫轻颤,不知是泪水,还是雨水将脸颊浸透……在蔺堰一步步靠近时,她颤着声祈求。 “放过我吧,求求你……” 她抬起头,极为漂亮的浅色眸子噙满泪水,看向他的眼神充满绝望。 蔺堰捡起雨伞,遮过她的头顶,漆眸触及她的泪眼刹那,情不自禁伸出手,想要擦拭,后者扭头躲避。 他并没有做什么,只是站在她面前,对于她的祈求,心如刀割,胸腔像被撕开一条缝,露出血淋淋的肋骨以及千疮百孔的心脏,感到无措同时,又痛苦不已。 若没有被音音看见他的真面目,他们是否会像正常情侣一样? 可惜没有如果。 蔺堰无法离开宁韶,当见到她那一刻,想做的事一直没有变。他想把她嵌入体内,血肉将她笼罩,如此他们就能永远在一起,汹涌的贪念如泄洪般涌入四肢每一处。 第16章 《男友》16 蔺堰却不想这样做。 他一想到自己肮脏的血肉会永远拥有音音,便感到前所未有的愤怒。 是的,他连自己都嫉妒。 况且,若是如此,他恐怕再也见不到音音了。 他无法回应她的祈求,正如他做不到再也见不到音音一样。 只是一个半月时间,在到处寻找音音的时候,蔺堰每一秒都感到煎熬和痛苦,他好似毒入膏肓的瘾君子,陷入疯狂、扭曲以及亢奋之中。 宁韶从沉默里看到了他的回答。 她的祈求,更像妄念。 从这一刻起,她终于明白,自己永远都摆脱不了蔺堰。 除非她死,或者蔺堰死。 她平静且麻木地接受了他突然的出现,带着他回到了家里。 蔺堰像一头被主人领回家的流浪狗,局促地站在玄关,握着伞的手紧了又松,似乎在等待宁韶的命令,否则他不会踏入屋里的样子。 他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唯恐宁韶厌恶。 就在他踌躇无措之时,厨房方向陡然飘来一股血腥味。 蔺堰似是想到了什么,顾不上其他,猛地跑向厨房。 宁韶半坐在橱柜旁,手腕里侧割开了一道很深的口子,血液止不住往外流淌,浸红了白瓷砖地板,缓缓往外淌。 急促脚步声停在她面前,她也没有反应,任由生命从体内流逝。 在看到厨房那把水果刀瞬间,宁韶寻死念头达到了顶峰。 她不想杀人,从小接受的教育里也没有杀人这一项。纵使她对蔺堰的纠缠感到厌烦与绝望,她也不可能用这把锋利的水果刀刺入蔺堰的体内。 她学医,对身体血管分布都很清楚。割破的地方,是桡动脉。 或许是流血太多,她意识渐渐模糊。 她竟看到蔺堰在她面前哭,哭得像是做错事的大型犬,高大身躯都在颤抖抽动,不停道歉,抱着她往外跑。 宁韶感受到滚烫的泪水砸落在脸侧,以及领口处,烫意侵入皮肤,让她暂时忘了手腕的疼。 原来疯子一样的蔺堰也会哭。 这是昏迷前最后的想法。 第二天醒来,人在医院里,是市里的大医院,手腕伤口已经处理过,止了血。单独病房,位于低楼层,透过窗户,能看到外面绽开鲜艳的月季花。 蔺堰没有在她身边出现过,这是最让宁韶意外的地方。 在她准备出院回乡镇卫生所时,听到几个医生在谈论她。 “203vip病房?我那晚值班,女生明显是割腕自杀,也不知道她怎么想不开的,她男友急得哭,一整夜守着她。” “那男生长得跟明星似的,有钱又爱她,她为什么想不开?” “谁知道呢。” 宁韶没有再听,出院坐车回去了。 从那以后,她再也没见过蔺堰。 直到从蔺奶奶电话里得知了他的死讯。 蔺堰死了。 * 回到现在。 坐在公园长椅上的宁韶全身都在发麻,慢吞吞抬起手腕,手腕处的疤痕若隐若现。 那时她也是昏了头,这双手她在决定考医学院的时候,便格外在意,就像钢琴演奏家一样珍惜,因为她将来是要握手术刀的,这是她从小到大的梦想。 死里逃生,她比任何时间都要在意这双手。 只是,她想到去世的蔺堰,心里一直有一个猜测。 蔺堰会不会是因为她,去世的? 宁韶不喜欢蔺堰病态的占有欲,似枷锁一样的束缚,但她并不恨他,高中和他交往,她是获利了的,不仅债务一干二净,大学四年的学费,也是他帮她付的。 可利益组建的关系,就跟一盘散沙一样,她从未想过,他们之间的关系能长久维持。 尤其是见识过蔺堰的真实面目,她想要逃离的心思,愈演愈烈。 他们并不合适,家世、性格……都不合适。 蔺堰疯狂纠缠之下,宁韶却从未想过,让他去死。 可他还是死了。 宁韶在得知他死讯,蔺奶奶脑梗昏迷不醒、以及顾逢生车祸不幸去世,到现在又发现蔺堰遗体消失,一件一件的事发生太突然,她眼圈微红,心口像堵了块石头一样,闷闷涨涨的,很难过。 她不知道该怎么办。 “你怎么在这里?” 面前传来关切的声音,她僵了瞬,还以为蔺堰活着回来了,蓦然抬起头,眼里透着几分欣喜,衬得含着泪的浅眸水盈盈。 林越走近看到的就是这一幕,像闻到骨头的饿狼,喉咙不禁滚了滚,冷峭俊美的脸泛起薄薄的一层红,显得有些手足无措。 宁韶看清了人,眼里欣喜被失望填满。 她耷拉下眼皮,不太想说话。 她也不是期盼着蔺堰能复活回来,只是想知道,他的死,到底和她有没有关系。 宁韶抗拒答案,又迫切地想知道。 “外面凉,你早点回家吧。”对于她的不搭理,林越并不生气,好脾气地劝道。 她孤零零坐在长椅上,阴影笼罩着她,看着可怜又无助。 宁韶没有再抬眼看他,只是道:“我知道,你走吧。” 她不需要任何人的关心。 只是林越好心过了头,脱下厚厚外套,铺在她身边,又站在一旁,一副她不回家他也不回的架势。 宁韶有些恼,自己坐在这里,想静一静,他偏要来打扰自己。哪怕是对自己的关心,她也不想领情。 明明他们只见了三面而已,接触并不深。 在宁韶心里,住隔壁的邻居,且同医院任职的保安林越,已然是一个烂好人的形象。 宁韶想把他赶走,最好他再也不想见到自己,觉得她是一个坏人。 她直白地问:“你喜欢我吗?” 这种话,问一个仅见三面的陌生人,那人肯定会觉得她是一个自恋且脑子有问题的人。 但令她没有想到的是,高大英俊的男人红着脸承认了自己喜欢她这件事。 宁韶皱眉。 她总算拿正眼看他,毫不留情地道: “你喜欢我什么?我这张脸吗?我告诉你吧,我这张脸是整容的,而且我拜金,你没钱我可不会喜欢你,我很现实,你保安身份也配不上我。况且你除了有一张好看的脸以外,也没有什么出色的了。” 所以快跑吧,她可不是什么好人,留在她身边,都不会有好下场。 第17章 《男友》17 正常人听到这么难听的话,都会恼羞成怒,就连宁韶自己都做好了被骂,甚至被他打的准备,主要是他块头太大,手臂粗得跟钢筋铁骨一样,一巴掌就能把她打倒在地。 她说完都有些后悔。 现在月黑风高,附近半个人影都没有,他若是动手,宁韶根本没办法反抗。 只是—— 个子高大、气场强势且充满压迫感的林越此时却像一头被训的狗,站在她面前卑微地低着头。 就在宁韶打算一走了之的时候,面前的人终于开口了,嗓音略微发涩,抿着薄唇纠正。 “不是因为你的脸。” 宁韶睫毛轻簌,愣了一秒:“?” 以为她没听清,林越声音大了一些,他不太会说话,磕磕巴巴,和他高壮身躯形成鲜明对比。 “喜欢你不是因为你的脸。”他说着又从怀里掏出皮包,打开里面有一张银行卡,毫不犹豫地递给了宁韶。 “我会努力赚钱的,赚很多的钱,都给你……” 见他行为越来越离谱,宁韶心中生出一丝慌张情绪,也不知道在慌什么,或许是怕他后面的话更惊世骇俗。 “什么钱,我要你钱做什么!”她不客气地打断,后退一步远离那张银行卡,视线短暂在卡面停了一秒,眼睛忍不住睁大。 这是工资卡,他做保安的工资都在卡里。 她想不明白林越只是和自己见了三面,就这么死心塌地,哪怕她把话说得那么难听,也赶不走他,他有点像……蔺堰,同样难缠。 只是比起蔺堰,林越似乎更笨一些,很容易被人骗钱,旁人说什么,他都照做,仿佛心甘情愿被她骗钱。 可是她又不是来骗钱的。 宁韶见他还想说什么,当即说道:“我有男友,不可能喜欢你。” 她说完这句话,转身就走,脚步不停。 她走得太快,没有注意到林越眼底愈发晦暗的情绪。 …… 宁韶的话不是骗他的。 她和蔺堰还没有分手。 宁韶曾向他提过分手,蔺堰就跟患了严重精神疾病的病人,在她面前犯了病,又是下跪磕头,又是撞墙,紧紧攥着她的裤脚,像重病患者,求她不要跟他分手。 那架势,至今宁韶都记得清清楚楚。 在大学里,她曾听同学说过,交往过一个偏执犯男友,一分手就下跪痛哭,到了严重程度,甚至自残自杀,什么事都能做出来。 同学说,这种人千万别谈,若是第一时间发现,就赶紧跑,能跑多远就跑多远,否则这辈子就完了。 宁韶觉得同学说的对。 一时的心软,导致自己深陷泥潭,再也没办法摆脱蔺堰。 以至于到现在,她和蔺堰都没能分手成功。 所以,他们还是情侣关系,只是蔺堰死了,他们之间的关系单方面中断。 宁韶二十几年,也就谈了蔺堰这一个男朋友,单单一个就让她够呛,打算这辈子都不再找了,已经有心理阴影。 听着林越脚步声紧随其后,她没去理。方才自己那番话已经说得很清楚了,但凡他有点自尊,都会远离她。 …… 在她开锁进屋之时,脚步停在她不远处的林越蓦然道。 “我不介意。”他像穿着西装到了婚礼典礼,回应着神父的誓言,语气庄重又虔诚。 宁韶迈向家门的右脚差点崴了。 他真是疯了。 不再理会这个疯子,宁韶用力关上了门。 她决定以后离林越远点,无论是小区还是医院。 可等她从浴室洗完澡出来,便听到轻缓的敲门声,似是怕吓到她,屈指叩了两下停了停,又接着叩。 宁韶透过猫眼,看到了站在门外的林越。 她皱了皱眉,不打算开门,但门外林越一副她不开门,他会一直敲下去的架势。 宁韶不由生出搬家的心思。 吵人的敲门声还在响,她只能耐着性子打开了门。 今天发生了太多事,她感到身心疲惫,不愿再和林越多说什么。 门一开,站在外面正抬着手的林越明显怔了一下,当看清她的样子,被阴影覆盖的眼底变得扭曲起来,扩张至非人的程度,黏腻地附在她的脸上。 洗过澡的宁韶被水汽笼罩一般,头发湿漉漉搭在肩侧,晕红的眼皮半抬着,不怎么情愿地瞅了他一眼,此时显然处于生气状态,面颊微微鼓起一点儿。 皎月似的脸无比疏离,但在热腾腾雾气晕染下,多了几分鲜活的娇憨。 林越贪婪地看着她,血液沸腾,涌入四肢各处,连着心尖都是灼烫的。 这是他的音音,他一个人的音音。 宁韶没认真看他的脸,只是觉得他的眼神让自己不太舒服,往屋里退了一步,人躲在门后,冷冷地问:“什么事?” 林越在原地僵了很久,久到宁韶冷淡的眉眼多了一些不耐烦,他才开口:“我做了一些食物吃不完,你饿不饿?” 宁韶说不饿,抬手就要关门。 林越却不由分说地将手里拎着的保温桶放在她门口,随即不等她反应,回了自己屋。 宁韶只觉莫名其妙。 她垂眸,看了眼地上的保温桶,并不想管,但一股米粥香味从里面飘了出来,钻入她的鼻腔,像钩子一样,让她忍不住蹲下身,打开了盖子。 是海鲜粥,与早上吃的不同,这个粥似乎是刚熬制好的,里面加的料都很足,香气很浓。 宁韶在闻到香气那一刻,肚子就跟藏了一只青蛙,咕咕不停,饥饿感占据了她的脑袋。 她觉得以林越那五大三粗的样子,肯定做不出美味的食物,抱着批判性的态度,她回到屋里,拿出干净勺子,舀了一勺到嘴里…… 她莫名一愣,姣好的脸上浮现出罕见的迷茫表情。 倒不是太好吃的缘故,是这海鲜粥和蔺堰买的很像。 她其实吃过的海鲜粥不多,都是蔺堰买的,养叼了她的嘴巴。譬如早上林越给她买的海鲜粥就很一般,但她没有浪费,全部吃完了。 或许,这才是海鲜粥正确做法吧? 宁韶没有多想,林越是林越,蔺堰是蔺堰,她还是分得清的。 第18章 《男友》18 鲜美的热粥入肚,宁韶困意越发汹涌,但还是把保温桶洗干净放在门口,随即拖着疲惫身躯,躺在床上睡觉。 原本困极了的脑袋在贴到枕头后,那些像毛线般缠在一起的记忆出现在她眼前。 想起去世的顾逢生,心脏再次咯噔一下,原本还活生生的一个人,居然就这么死了…… 蔺堰遗体失踪,若她时常去隔壁看一看,或许遗体就不会失踪了。 自责如针刺扎进她的五脏六腑,宁韶愧疚到窒息程度。 直到很晚她才睡着。 不知是梦,还是鬼压床,一股阴冷气息喷洒在她的面颊上,下颌落下手指般的触感,轻轻捏着,唇齿微张,实质感的湿冷侵入她的口腔…… 这是一个让人无法呼吸的吻。 这让宁韶想起跟蔺堰接吻,便是相同感受。 …… 和蔺堰第一次接吻并不愉快。 是发生在她撞见蔺堰把顾逢生绑到卫生间,又是剜眼,又是砍腿之后,在被她看清真面目后,蔺堰的占有欲到了不可理喻的程度,排斥一切靠近她的人,无论是男女,甚至是小动物…… 他明确告诉宁韶:“我不喜欢黎安安。” 黎安安是她唯一的朋友,宁韶很清楚,蔺堰会像对付顾逢生一样,对付黎安安。 她见识过他的手段,便开始故意疏远黎安安。 但安安对她的疏远视若无睹,宁韶的故意冷待,她也不在意。无论多少次,黎安安都会不计前嫌地来到她身边,与她说话,和她讲述这段时间学校发生的有趣事。 宁韶看到蔺堰盯着黎安安的双眸充斥着阴森的戾气。 仿佛下一秒就会将其撕碎。 宁韶感到前所未有的恐慌。 直到某天下课回家。 在她身后走着的蔺堰忽然告诉她。 “有人跟踪我们。” 蔺堰胸腔嫉妒的情绪激烈翻涌,如轰雷在心口炸开,俊美的脸神经质地抽搐了几下,往后退了一步,似乎要去解决跟在他们后面的人。 宁韶看到了跟踪他们的人,是黎安安。 她感到意外同时,心脏跟着重重跳了一下,手心渗出湿黏的冷汗,几乎下意识伸出手,牵住了蔺堰的手。 “蔺堰!”她听着自己微微颤抖的声音从喉咙里发出来,耳膜随着剧烈心跳鼓动,盖过了声音,怕他没听见,又唤了一声。 “蔺堰,不要。” 她只有这一个朋友了。 为了迁就他,她除了黎安安,再也没有和其他人接触,哪怕是被全校的人孤立,她也没关系,可是黎安安不行。 她的关心,在意,以及担心别人的情绪,都像硫酸溅在蔺堰全身各处,腐蚀的疼密密麻麻,他额头青筋暴突。 顾逢生这个人,音音不喜欢他,她的目光也从未停留在他的身上,但此人眼睛时不时往音音身上移,里面藏着令人反胃的侵占欲,肮脏的跟地沟里的蟑螂没有什么区别。 蔺堰原本想把顾逢生两只眼睛都挖了,手脚也都砍断的…… 但音音去而复返,并且看到了他残暴的手段。 自那以后,他能感受到音音面对他的恐惧。 发自内心,像看到猛兽一般避之不及。 蔺堰眼底翻涌的神情痛苦又癫狂。 比起顾逢生,黎安安这个人在音音的心里是不一样,音音很在意她,对她特殊,会关心她的生死…… 蔺堰几乎压抑不住心底尖锐的杀意。 他已经很努力克制了,但无济于事,想要杀掉黎安安的冲动达到了顶峰。 就在这时,几根柔软细白的手指挤入了他的手掌里,跟他皮肤迥异,遑论她手指有多软,轻轻摩挲过他布满厚茧的掌心。 他脑袋里的阴暗情绪荡然无存,只剩一片空白。 因为这是他们第一次牵手。 蔺堰愣在原地,任由她牵着,进了旁边狭窄昏暗的老巷。 当他被音音摁在巷子墙壁上,看着温热而柔红的唇渐渐向自己靠近那一刻,蔺堰脑袋轰一声炸开,血液像流淌了蜂蜜味道的岩浆,滚烫又甜腻。 清浅的香气不停往他鼻腔里灌,他喉结耸动了好几下,整张脸、脖子,甚至全身都灼热得厉害。 宁韶这么做除了转移蔺堰的注意力以外,还有就是借此与他达成交换,他不准伤害安安。 她也是第一次亲,软软的唇紧抿,踮着脚尖贴了上去。 蔺堰的唇很薄,也很烫。让她忍不住胡思乱想,他是不是发烧了?不然温度怎么会烫? 她点到为止,轻触一下便羞赧又慌张地离开。 但蔺堰没有给她离开的机会,宽大的手掌盖住了她的双眸,另一只手灌了水泥般钳着她的腰。 宁韶很怕痒,尤其是腰这么敏感的地方,隔着薄薄校服,他的掌心烫得她微微一颤,接着整个腰都麻了,没等她伸手去推,唇瓣再次被贴紧。 他也是第一次接吻,毫无章法,更像饿疯了的狼,重重抵住她的唇,浑浊灼热的气息尽数喷洒在她的脸上,她被烫得下意识闭上了眼,四周似乎太安静了,静到她只能听到面前少年粗重喘息。 时间变得漫长,她的氧气像被他掠夺干净,被迫张开了唇,与此同时,这个吻开始变了味。 她听到蔺堰喉咙疯狂吞咽的声音,透着强烈的饥渴欲,像是要把她吃下去,这让她感到恐慌,试图阖上唇瓣,却听到少年愈发亢奋的喘息声。 * 宁韶从湿热床褥之中苏醒过来,身体黏糊糊,沉浸在潮热的气息里,她如同溺水的人急促地喘息,撑着柔软床铺,缓缓坐了起来。 窗外灰白,薄雾弥漫着,玻璃窗附着一层水汽,凝结成水珠蜿蜒而下—— 她沉溺在无比真实的梦境之中,心脏砰砰乱跳,不知是那场梦太过荒诞,还是什么缘故,缓了半天也难以遗忘。 宁韶喉咙干涩的厉害,好似一整夜都在张口呼吸,干巴巴,嘴巴也肿了起来,手指摁着都带着疼意。 她往客厅里走去,想倒一杯水喝,却见浓重的阴影里伫立着一道高大的身影,隐隐间,在她浅色似玻璃珠般的眼眸中,映出那人的面容。 是遗体被盗的蔺堰。 就这样,出现在她的眼前。 第19章 《男友》19 时隔几个月,再次见到蔺堰,宁韶都以为之前发生的一切都是梦。她还在为蔺堰感到绝望与害怕,蔺堰还没有死……无论她逃到哪里,都会找到自己的男人,他怎么会死呢? 宁韶仿佛做了一场噩梦,在看到蔺堰瞬间,她的心中竟然不全是排斥和害怕,更多的是庆幸,庆幸他还活着。 她鬼使神差地,往他方向走了两步,踉踉跄跄,想要告诉他自己做了一个很可怕的梦,梦见他死了,蔺奶奶也进医院了,后来他遗体还失踪了,她真不知道该怎么办。 宁韶心存侥幸。 至少蔺堰没死,她也不会胡思乱想,蔺堰是因为她而丧命的。 她的臆想如同昙花一现,刚一靠近,阴影里的男人陡然消失不见,角落里空空荡荡,窗外闪电划过,将客厅照亮了一瞬,连半个人影都见不到。 宁韶跌坐在地上,膝盖传来的疼痛明确告诉着她,方才看到的人都是她的错觉。 “轰——” 一声雷鸣从窗外响起。 宁韶不喜欢打雷天,不仅仅是吓人,还有就是,她会感到强烈的孤独。 小时候父亲在母亲生下她,并在医院确诊再也怀不了孕后,很少回家,大多时间都在外面。他想要儿子,似乎生了儿子,他才能在亲戚面前抬起头一样,每每见到她,都是一脸不耐烦,和眼底藏不住的厌恶。 宁韶以为自己只要成绩好,比班上那些男生成绩好,父亲就会喜欢她。 可并不是这样的,她表现得再出色,在父亲看来,都不如男孩。 有时候会当着她的面,看她的眼神有无奈,不甘……一边叹气一边道。 “如果是个儿子就好了。” 宁韶在知道这一点后,再也没有期望过父亲的爱。 而母亲,她将所有错怪罪在宁韶身上,只要父亲不回家,宁韶就免不了被母亲打一顿。 母亲每次看到她,脾气都会变得很差,索性把她锁到屋子里,除了上学,都不让她出来。 宁韶一个人,在昏暗狭窄的屋子里,度过了一个又一个像这样的雨夜,雷声很响,像是在耳边炸开,她缩到床底下,不断念乘法口诀转移注意力。 后来遇到蔺堰,他总能找到她。 不可否定,宁韶对他的感情更多的是依赖。 但他的控制欲,和她的母亲很像,这也让她感到恐惧与排斥。 尤其是看到他对顾逢生施与暴行,让她想到自己的父亲。 父亲被母亲发现出轨之后,两人时常吵架,父亲就会开始打母亲,有时候用手,有时候用皮带,甚至恼羞成怒,拿起椅子就往母亲身上砸。 血从母亲口鼻流了出来,淌了一地,滴滴答答落在地板上,母亲像一具尸体似的,躺在地上,眼珠充血,泪水和血液混在一起…… 宁韶报警,母亲会因为父亲的求和,而重新原谅他。 父亲家世很好,母亲长相好,但家世并不如父亲,这也导致他们之间的关系是不对等的。 到现在,宁韶才知道母亲是被pua了,受到洗脑,她连反抗的意识都没有,任由父亲摆布。 直到一天,父亲将一个大着肚子的女人领回了家,母亲才幡然醒悟,决意离婚。 而宁韶便成了他们都不愿意要的累赘。 …… 宁韶惧怕蔺堰会像父亲一样,以及每次在他身上感受到窒息时,她的记忆都会回到以前,母亲和父亲还在一起的时候…… 她心理是不健康的,儿时经历给她带来的影响太深,她看到蔺堰,更像看到另一个自己。 “咚咚——” 阳台传来一道细微声响,宁韶思绪抽离,循声看了过去,当看到林越湿漉漉站在隔绝阳台的玻璃门外时,瞳孔不由地缩紧。 外面雷声阵阵,大雨瓢泼,吹得铺着阳台地板上的地毯猎猎作响,闪电掠过,短暂照亮了林越糟糕,似落水狗一般的高大身姿。 阳台是那种与隔壁紧挨着的类型,相隔距离不远,但人要从阳台爬到隔壁阳台并不容易,遑论此刻雷雨交加的天气。这里是三楼,人摔下去肯定会死的。 她太阳穴突突跳,恐慌占满了胸腔。 害怕林越死在她家阳台。 这几天发生了太多事,男友蔺堰疑似因她而死,而一同参加同学聚会的顾逢生,在送她回家的路途遭遇车祸去世,她却好端端活着。 林越,是这两天和她接触最深的人,宁韶很怕他也因为自己而死,她已经没办法经受太多打击了。 三步并两步来到阳台玻璃前,打开玻璃门,风裹着冰冷的雨丝落在她的脸颊,风灌入客厅里,温度直接降了好几个度。 宁韶顾不得冷,伸着细白的手,去扯林越进来。 林越巍然不动,只是把手里湿透了的衣服递给她。 “我看下雨了你衣服没收,我怕衣服被风吹跑,帮你收了,你拿回屋吧。” 他连看都不敢看她,似乎是知道她不愿意见到自己,说完这句话,就打算翻越栏杆回自己家阳台。 只是湿冷的衣袖被一只手紧紧攥着,怎么也不肯松开。就在他手足无措之时,听到面前的人语气惊讶地问他。 “你过来,只是为了帮我收衣服?” 林越点了点头,一动不动,任由风吹雨打。 宁韶感到不可置信。 她从高中就开始打工,见惯了形形色色的人。每个人都会戴着一副面具,明明不喜欢却要装作喜欢,明明心怀鬼胎,表面又装得善解人意……连她自己都是这种人。 眼前男人虽只见了几面,但他从骨子里流露出来的诚实感,足够令人讶然。 宁韶透过他,似乎再次见到了蔺堰。 在未发现他真面目之前,他也是这样的,那时宁韶真信了。 可当见识了蔺堰另一面,宁韶才会感到毛骨悚然。 怎么会有人另一面会藏得这么深? 恐怕测谎仪都测不出来他的异常。 所以在看到林越这副实在看不出破绽的表面刹那,宁韶心中涌出一股警惕。 原先就决定好了的,远离林越。 但今夜风雨太大了,他被雨淋湿紧贴着身体的风衣都被吹得晃动,站在屋里的宁韶都感受到了屋外的强风,客厅里的摆件都被吹得歪歪扭扭。 若是任由他这么回自己家,在跨越阳台过程中摔下了楼该怎么办? 宁韶犹豫时间没有太久,眼看窗外风雨愈演愈烈的架势,开口命令他进屋。 “进来。” 嘴唇还没消肿,没涂红脂,就已经红得不像样了,几滴冰凉雨丝划过,她下意识抿了抿,有些疼,睫毛颤了颤。 这些都被林越看在眼里。 他趁她注意力落在其他地方,子夜似的瞳眸幽幽地盯着她白里透红的脸蛋。 第20章 《男友》20 宁韶快速关上了玻璃门,看也不看他,摆着一张冷脸,放完手里的湿衣服,就开始下逐客令。 “很晚了,你回去吧。” 林越貌似是怕弄湿她家的地板和家具,挨着墙边走,走到她家,像是想起了什么,抬起湿漉漉的脑袋,眼底盛着一层无辜的水雾,小声说道。 “我钥匙没带。” 门不是密码门,这里是老旧居民楼,门都是一样的,需要钥匙才能打开。 他跨过阳台到了她家,自然是没带钥匙的。 宁韶冷冰冰道:“你可以去外面旅馆住一天。” 林越像被遗弃的狗,站在原地,脑袋耷拉着,衣服渗出的雨水滴滴答答落在地上,没有吭声。 他没带钥匙,钱包、手机什么的就更不可能携带。 宁韶感到头疼。 再怎么说他也是好心。 只是他们并不熟,她不可能会让陌生人进自己家睡觉。若是他欲行不轨之事,她是一点反抗能力都没有。 她不笑时就够冷漠的,那双眸子清清冷冷,像覆盖了一层冰霜,唇角扯平,看着很不好相处。 高中学生多含蓄,因为她天生长着一张冷脸,很少收到告白,他们只敢趁她不在送情书。 后来和蔺堰交往,那些人以为她是外冷内热,哪怕知道她有男友,也要拦住她的路,向她告白。 事实上,她很慢热,且极容易心软。否则也不会迟迟没能和蔺堰分手。 “你只能待在客厅里,雨一停你就离开!” 说完这句转身进屋的宁韶没有看到林越漆眸深处一闪而过的狡诈。 宁韶回到自己房间,并锁了门。 这扇门并不如客厅的门,薄薄的木门,对比林越高大身躯,形同虚设。 宁韶不放心,把梳妆台,还有衣柜,桌子都推到门前挡着。又担心林越偷偷进来她不知道,把水杯放在桌沿处,只要外面有动静,杯子就被掉落在地上,在梦里将她惊醒。 做完这些,她才放下心来,重新躺下床准备入睡。 她其实也没有什么睡意,竖着耳朵听外面动静,房子不隔音,林越在外面什么动静她都能听清。 宁韶又有些好奇林越在做什么。 她家里没有什么贵重东西,他偷也买不了多少钱。只是这是第一次除了蔺堰,其他男人进她家。 哪怕是蔺堰,除了他偷偷进,她从没有主动让他进过自己的卧室,一她不喜欢别人进入自己的私人空间,二是她担心发生什么。 蔺堰的话,她会让他睡客卧,他并不安分,半夜会偷偷跑到她卧室里,跟鬼一样站在床边偷看她,宁韶还是一次半夜做噩梦醒了才发现,从那以后,她严词厉色,不准他再进她的卧室。 后面不知是他听话了,还是他更聪明了……总之那日以后,她再也没有在半夜醒来时见到他。 宁韶将衣柜梳妆台家具推开了一些,紧接着把打开了一条门缝,好奇往外面看。 她自以为天衣无缝,却没想到,屋子不隔音她能听到外面,外面也能听到里面。 林越并没有做什么,他去了一趟浴室冲了个澡,因为没有睡衣,只能用浴巾裹着下半身,就这么走了出来。 穿衣时那具躯体强壮高大,脱了衣服,宽肩窄腰,腹肌块块分明,好似雕塑一般,薄而紧实。 宁韶眼睛像被烫到了一样,匆忙收回了目光。 此时她脑子竟然在想,蔺堰的身材是不是和他一样? 她飞快甩开脑子里的杂念,扑到床上继续睡。 * 次日一早。 林越提前离开了,给她煮了早点,留下纸条,说是他今天是早班。 宁韶睡到十点多才醒,窗外雨早就停了,金灿灿阳光透过玻璃窗投射进屋里,整个卧室暖洋洋的。 她向女警询问了调查进展,并没有什么进展,蔺堰遗体被盗前,小区里来来往往的人都排查过一遍,并没有可疑人物,不过女警不想让她失望,只说还在调查之中。 宁韶道谢完,吃了早餐去了趟医院。 看完还在昏迷的蔺奶奶,出医院大门就接到了一个电话。 “宁韶女士,在新泽墓园,顾逢生先生的丧事邀请您参加,请在今天五点前到达墓园。” 说完这句话,电话就挂了,根本不给她回答的机会,打过去传来‘对方正忙’的冰冷电子音。 宁韶皱眉。 她只和顾逢生认识,和他家人就没见过面,那这个电话是谁派人给她打的?不管是欺诈还是恶作剧,她都必须去一趟新泽墓园。 …… 电话里的人并没有向他说谎,顾逢生的丧事真就在新泽墓园里办,只是他如今成了一捧骨灰装进骨灰盒里,墓坑已挖好,旁边站着不少穿黑色衣服的人,有男有女…… 哭得最厉害的应该是顾逢生的父母,头发白了好几根,捧着骨灰盒,哭得几近晕厥,旁边几个与顾逢生相近的人过来劝慰。 “逢生哥已经去了,两老千万要保重身体啊。” 众人被悲伤气息笼罩,天也有些变了,太阳被厚厚的云遮掩,光线变得灰暗,好似蒙了一层厚厚的阴翳。 宁韶看到这一幕心里也不免悲伤。 倒不是为了顾逢生,只是触景生情。 她想起阿婆死的时候,没有人来,只有她自己,花了所有的钱,给阿婆买了个墓地。 那天像今天一样萧瑟孤寂。 丧礼接近尾声,骨灰盒入土,墓坑填好。 就在宁韶打算离开时,身后爆出一声尖叫。 “宁韶!” 墓园本就寂静,这一声如同惊雷落地,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到了宁韶的身上,她顿在原地,接触到人群里一道怨毒、憎恨的目光。 宁韶终于知道是谁让她来的。 第21章 《男友》21 是高中同一个班,顾逢生的堂弟,顾皓。 顾皓只比顾逢生小两个月,脾气天差地别,他经常仗着自己富裕的家境,霸凌同学,班上不少性子软弱的同学,都被欺负过,后来闹到校长那里,顾皓也只是得到了几句口头上的批评,也不见收敛。 宁韶之所以对他印象深刻,是因为,他曾欺负过蔺堰,还不止一次。 那时宁韶以为蔺堰老实单纯,不懂反抗,看到他被顾皓欺负,会想尽办法去帮他,说实话,宁韶家境不好,父母又不管不顾,已经到了自身难保的程度—— 帮忙除了看受欺负的蔺堰可怜以外,还有也是为了帮自己,借此与蔺堰加深感情。 但细细想来,她似乎总是能撞见蔺堰被欺负的场面。 以蔺堰的本事,那几个从小没吃过、含着金汤匙长大的富家小子完全不是他的对手,他显然是故意的,让她看见自己脆弱的一面。 顾皓在高中的时候,就是一个品德败坏的人,体型偏胖,样貌和顾逢生没有半点相像的地方,塌鼻子,眼睛很小,喜欢玩弄女生的感情,又当着许多人的面,贬低嘲讽,不少女生因为他退学。 高中每次下课,他都带好几个人过来堵她,想要对她做什么。后来和蔺堰交往,他躲着蔺堰,找到她,说:“十万,跟我睡一晚。” 明码标价,看她的眼神透着势在必得的光,仿佛料定了她会答应。 她和蔺堰在一起,也是为了钱,这十万,就一晚,顾皓肯定她会答应。 宁韶当听到这句话,脸色霎时冷了下来。 她没想到此人坏到了这种程度,胃部翻涌,令人反胃。 她狠狠往他裤裆踹了一脚,这一脚用尽了全力,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倒在地上痛苦不已,转身离去。 之后听说顾皓从游戏厅出来,被人打了一顿,断了五根肋骨,下身生殖\/器官受伤最严重,到了粉碎的地步……学校里有很多人讨厌他,这件事传遍了各个班级,宁韶自然也知道。 …… 回到现在。 顾皓被打一事发生在顾逢生之前,她那时只觉得奇怪,事情发生的突然,前一天她刚踹完顾皓,当天他就出事了,太巧了。 后来亲眼见到蔺堰残忍剜出顾逢生的眼睛,她才恍然大悟。 看清人群里的顾皓,他比起高中时期变了很多,体型更胖了,臃肿得像个气球,堆积的肥肉层层叠叠,坐在轮椅上,胯部占据了整个轮椅坐垫面积。 他肥肿的手指着她的方向,似乎是早已发现了她的到来,一直没有点破,直到她准备走时,他才大声喊了出来。 “姨,就是她,堂哥那晚就是为了送她,才遭遇的车祸,堂哥死了,她却什么伤都没有,是她害死了堂哥!” 他就怕宁韶跑了,语速很快,噼里啪啦说了一大段话,瞬间挑起了众人的愤怒情绪,尤其是顾逢生父母。 车祸无端发生,顾逢生抢救了一整晚,始终没有脱离危险。从司机那里得知,当时顾逢生是和一个女人在一起的。他们身上都受了伤,只有那个女人什么伤都没有。 他们跑去警局问那女人的住处,警察似是看出了他们的意图,并没有给他们,只是说这是一场意外,请节哀。 节哀?怎么节哀?好端端一个人,就这么死了,他们怎么节哀? 这不由让他们想起逢生高中的时候,受了重伤,查了半天,却查到赫赫有名的蔺家独子蔺堰身上。 想过去讨公道,但蔺家家大业大,一手遮天,捏死顾家轻而易举,他们不敢招惹,只能把这个哑巴亏死死咽下肚。 另一边看到他们气势汹汹跑过来的宁韶没有傻站着,转身就跑。 顾皓这么做,就是为了报复她。 这些人也不会听她解释,她不蠢,没必要待在原地任由他们宣泄怒火。 宁韶跑出墓园,来到公路,找到等待多时的计程车,坐了进去,当即道:“去第一医院。” 来也是搭乘计程车来,这里太荒凉,附近除了茂密树木,看不到其他建筑。也对,墓园在许多人看来都是不怎么好的地方,自然不会有人在这里建屋子。 她除了担心回去叫不到车以外,还有就是不放心打电话给自己的人,怕这是一个陷阱。 宁韶一向谨慎。 师傅看到后视镜乌泱泱的人,愣了一瞬,连忙启动引擎,心里惊愕,还以为后座里的美女刨了他们老祖宗的墓,否则怎么会这么多人过来追。 当然这种话他是不会说出来的,只是看宁韶的眼神多了一分异色。 宁韶不在意旁人看法,看那些人没追上来,才放松下来。 只是令她没想到的是,顾逢生父母失去了宝贝儿子,已经彻底疯了,车开成赛车,不要命地追赶了过来。 师傅都吓了一跳。 “美女,你真挖人坟了啊?” 宁韶:“………” 她没时间回答他的问题,贴着后车窗往外看,紧跟着他们的车横冲直撞,透过灰暗的玻璃,隐约能看到顾逢生父亲赤红、几欲疯狂的双目。 失去儿子的他们将所有罪错怪在宁韶的身上。 无论她当时有没有受伤,只要活着,就是原罪。 宁韶报了警,但一时半会警察没这么快赶来,眼看那辆车就要撞上来,师傅开了十年计程车,险之又险地躲开,心惊肉跳的。 “五千,开到第一医院附近就行了。”那边她比较熟,又离医院近,出了事也好处理。 师傅一听不再说话,全神贯注盯着后视镜,油门踩到底。 五千块钱抵是他大半个月的工资,他咬咬牙怎么都要赚。 汗流浃背开到医院附近,他避着身后的车停了下来,顾逢生父亲猛打方向盘,与师傅车子蹭边刹停,下车时,宁韶人已经跑了。 他们两人就要去追,师傅眼疾手快拦住其中一人,忙道:“赔钱!你们的车撞到了我的车!” …… 宁韶穿过一条条窄道,往医院方向跑,听着警笛声从远处传来,与此同时,是急促的脚步声,身后的人紧追不舍,势要抓到她,眼底的恨意化为实质,恨不得把她抽筋剥骨。 她能理解顾逢生父母这么恨她,但理解不代表能任由他们摆布。 这里的小道很多,迂回曲折,她以前实习,刚开始走也会迷路,后面走多了也就把路记下来了,至今也没忘记。 就在她好不容易甩掉顾逢生父母的时候,面前倏然出现一面肉墙,她整个人险些撞上去,好在那人反应快,及时拦住了她。 “你没事吧?”头顶传来的声音十分熟悉,宁韶一抬眸,便与男人黑漆漆的瞳眸对上。 是林越。 第22章 《男友》22 他穿着一身黑色保安制服,握着她手臂的胳膊如同铁箍般紧实有力,晦涩的阴影覆在他眉眼上,薄而淡的唇紧抿着,非常担心她的安危。 宁韶跑得又急又快,胸口剧烈起伏,低垂的睫羽颤得厉害,停下来,两条腿差点软下去,堪堪稳住,气息凌乱地道:“有人……追我。” 顾逢生父母从墓园追到这里,她不敢想象,若是被他们追到,自己恐怕会死。 她没学过格斗,力量也不行,根本不是那两个发狂夫妻的对手。 她不敢停,反手攥着他衣角,深呼吸缓了缓,接着说:“跑,我报了警,警察很快就到了。” 她不敢让师傅直接停医院门口,医院里人太多,容易波及无辜。 林越垂眼,往自己衣角看了一眼,攥出几道深深的褶皱,她皮肤很白,手指跟削葱段似的,莹白纤长,极度恐慌的状态,连着手腕都在抖。 他克制着想要将自己粗糙黝黑手掌覆盖上去的冲动,闷闷地‘嗯’了一声,“我有地方,他们找不到。” “好,你带我去。”她眸子色泽浅淡,干净澄澈,专注地看着他,好似全世界只有看到他一个人,林越喉咙不自觉滚动起来,狼狈地躲开了她的眼。 埋头往前走着,林越步伐不快,貌似是照顾她的速度,宁韶很着急,加快了步伐,他才快了一些。 林越说的地方果真挺好,是在医院废弃掉的一间屋子,铁质门和墙,锈迹斑斑,堆满了杂物,有过期药品,从里面锁,外面的人再怎么都进不来。 她想坐,只是屋里尘灰很厚,灰屑漂浮在空气中,吸入鼻腔中,呛得直打喷嚏。 林越从口袋拿出一个干净口罩递给她,随即脱下自己的外套,铺在一张椅子上面,“可以坐了。” 宁韶很累,跑了一路,脑袋灌了水泥似的,依言坐下,不忘说一句谢谢。 屋里光线有些暗,能落脚的地方也少,她一抬头,就能看到林越被制服裤包裹着结实修长的大腿,以及倒三角腰身,感受到强烈的男性压迫力。 这让她有些不自在。 不自在的不止是她一人,还有林越。 女人身上没喷什么香水,但总能闻到一股香味,幽幽香气仿若毒素麻痹了他的血肉,随着她红润饱满的唇瓣一张一合,吐息弥散。 他仗着自己个子高,肆无忌惮地盯着她的脸,灼热目光不由自主停在她嘴巴上,亲着肯定很软,亲一会儿就会肿起来,像浸了水…… “林越。” 唤声突然响起,林越猝不及防,急忙移开了眼,整个人像站军姿一样,站得挺拔笔直。 宁韶没注意到他的异常,发出气声问道:“外面还有动静吗?” 她这里看不到外面情况,这间屋子没有装窗户,只有一扇门,门上端有一个长方形观察窗,从那里能看到外面情况。 林越往外看了一眼,回了一个‘嗯’。 其实外面什么动静都没有,他只是想多和她待一会儿,哪怕只是一秒,他也不愿意放弃。 宁韶不习惯与人这么近距离接触,但也没办法,屋子太小了,能容纳他们两个人已经算极限了。 并拢的膝盖只要一动,就会碰到林越的腿,虽只是隔着衣服,但也让她不舒服。 而且她总感觉到林越在偷看自己,但抬眼看过去,男人目不斜视地看着门的方向,脸上看不出任何异常……是她的错觉。 总抬头看他,林越似有所感,礼貌垂下眼帘,浓密睫毛洒下一片阴影,让人看不清他眼底的神色,轻声问。 “怎么了吗?” 宁韶被抓包,脸颊微红,急急低下头,雪白的耳廓都是红的。明明她只是检查林越是不是在偷看自己,如今却像她做了亏心事,心虚不已。 “没、什么。”她含糊地敷衍。 林越很关心她的状态,看她脸红,不由担忧问道:“你脸很红,是不舒服吗?” 他上身略微前倾,想要检查她身体的状态。 宁韶忍耐到了极限,蓦然推开他往外走。 没走两步手腕就被人握住,只听屋外传来吵吵闹闹的声音,伴随着尖锐的哭泣,观察窗看得不太清楚,隐约看到顾逢生父母正被警察带走,一个警察视线扫了一眼四周,往他们这里看了眼。 宁韶顾不上被握住的手腕,心脏猛然颤了一下,往后闪躲。 她没做什么亏心事,只是顾逢生父母是因为她过来的,她不想惹到麻烦,被叫去警局,面对顾逢生的父母。 宁韶忘了这间屋子逼仄狭窄,林越站在她身后,这一后退,整个人都贴到了他,坚硬金属的纽扣蹭到她的后颈,带来冰冷的触感…… 他们贴得太近了,近到宁韶都能感受到男人的吐息喷洒在自己的头顶上,一阵一阵,沉重又缓慢。 就在她打算开门出去时,头顶的吐息转移到她的颈侧,宁韶后知后觉发现,林越的气息是湿冷的,像是冷血动物一样,身后的人更像一头庞大的巨蟒。 ‘滋滋’ 下一秒,湿润粘稠的声音从耳后传来。 宁韶睁大了双眸,空白的脑子出现一个念头。 林越在舔她的脖子! 颈侧皮肤汗毛倒竖,被洇湿了一小片,带来阵阵毛骨悚然的错觉。 宁韶神色惊慌且迷茫,很快反应过来推门出去,当看到林越眼底还没来得及收敛的病态痴迷,几乎条件反射地抬起手,朝他的脸打了一巴掌。 “啪——” 第23章 《男友》23 这一巴掌力气不轻,宁韶手心都在疼,而男人俊美的脸明显往一侧偏移,每一块肌肉都绷得死紧,额头碎发散落在眼角旁,与她手掌皮肤迥异的脸依稀可见一道红印浮了出来。 宁韶被冒犯的恼怒心情在这一刻被惊慌替代,她害怕林越会动手打她。 这里如他所说,偏僻、听不到什么动静,也看不到人影。他即便动手,宁韶想要求救,也找不到人。 只是令她没想到的是,本该愤怒的林越呼吸急促,抬手蹭了蹭颧骨,眸光疯癫又亢奋,像是得到奖励的疯狗,薄唇难以抑制地扯动,看她目光好似淌着黏糊糊的口涎一样。 “下次你想打我,别用手。” 宁韶:“?” 她一脸痴呆:“那用什么?” 林越弯着眼,含混不清地笑道:“可以用物件,鞋子、扫把等等,或者是用你的脚,哪怕是你穿着鞋子踹我,我也不会躲。” 他往她泛红的手心看去,眼底挤进去另一种感情,接着又小声地说道:“你手打我会心疼。” 宁韶眼看他要走过来检查自己打红的手心,心头咯噔一下,千言万语融合成一句,又气又恼:“疯子。” 和蔺堰一样疯。 她转身就走。 话这般说,她心里却很慌张,怕他真强迫自己用脚踹他。 林越知道她现在不想看到自己,不近不远地跟着,直到看着她上了计程车,看着车尾消失在转角,视线也没有收回。 她也许不知道,自己气急骂出‘疯子’两字时有多好看,语气故意很凶,但尾音是微微颤抖的。瞪着他的眼睛漂亮到让人移不开眼。 哪怕是生气的样子,林越也喜欢得紧。 只是想着,盛满爱的脏器像岩浆爆发,在胸腔肆意溅射,灼烧着每一处,他感受到剧痛和甜腻……怎么也无法平复,喘息粗重,高大躯体在宽敞马路一侧像癫痫患者般痉挛着,路过的人像看疯子一样看着他,他并不在意。 至少音音不像对待‘蔺堰’那样,对待他。 他似乎在音音身上祈求到了一丝宽待。 这个决定是正确,不过这一次他绝不会让音音发现他的真面目,他会将肮脏、丑陋的样子藏匿起来,再也不让她发现。 …… 顾皓在从家族群里看到堂哥顾逢生父母并没能抓到宁韶,不仅被她跑了,他们也因为故意伤人未遂被警察抓了起来。 身在酒吧豪华包厢里的顾皓气得将手机摔得稀巴烂,旁边为他倒酒的侍从吓得全身一抖,手里的酒杯掉落在地上,摔得四分五裂,深红的葡萄酒浸没在地毯上,零星几滴溅在顾皓腿上。 “你他妈倒酒都不会吗?”顾皓像是找到了出气筒,抬起肥厚的手掌往侍从身上用力一甩,侍从根本来不及躲,力气太大,直接将他甩到地上。 响亮一声‘啪’,侍从右脸瞬间肿了起来,嘴巴里也都是血,他不敢反驳,跪在地上连忙道歉。 这份工作他好不容易求来的,服务豪门公子爷们,能得到不少的小费,比他之前的工作好太多,但这些养尊处优的公子爷,脾气大得很,尤其这个顾皓,更是吓人。 顾皓腿废了,和堂哥顾逢生一样需要坐轮椅。但让他愤怒的是,他的生殖\/器官是彻彻底底的废了,花了很多钱,怎么也治不好。 他知道打自己的人是谁,那人他惹不起,但宁韶,这个贱人,如果不是她,那人就不会为了她出头。 不过,那人已经死了,堂哥顾逢生也死了,贱人宁韶没人护了,顾皓迫不及待想要抓到她,好好折磨她,一定要让她生不如死。 顾皓抬起桌上的红酒瓶往那侍从头上砸了过去,恶狠狠地咒骂:“贱东西,滚,都给老子滚!” 包厢里的人一哄而散,只剩下他一人。 顾皓眼神怨毒,充满恶意。 大张旗鼓抓人肯定不行,只能在没人的地方,抓了她……好热,温度这么突然升高,那些杂碎都是吃干饭的吗? 顾皓朝包厢门外吼了一声,“进来!” 他体脂多,本就怕热,空调温度一般都会往低了调,他经常来这里,和老板熟,都知道他不喜欢热,竟然还有人调高空调温度。 肯定是刚才打的侍从报复他,故意调高温度。 顾皓一定要好好惩罚一下这个侍从,不懂事就算了,连这种低级错误都敢做。 但他的命令,如同石子投海,无人回应,外面一点动静都没有。 顾皓怒不可遏,打算打电话,半天找不到手机,这才发现,自己方才把手机摔了用不了。 他只能向着门口方向大吼着命令他们进来。 依然无人回应他。 而包厢里的温度越来越高,他就跟蒸桑拿一样,热得满头大汗,汗水淋湿了衣服,像是要把他身上的肉蒸熟……蒸熟? 顾皓忽然闻到一股奇异诱人的肉香。 哪怕被热得气喘吁吁,他也忍不住到处寻找香味来源,好香好香好香……他从来没闻到过这么香的肉香。 当鼻子贴到胯部松松垮垮的肉时,他喉咙不停吞咽,张开嘴巴用力啃了上去,一口接一口,肥肉鲜而不腻,到嘴巴里,鲜嫩滑入喉咙,都不用怎么咀嚼吞咽…… 偌大的包厢只剩下他撕咬咀嚼的声音。 …… “呜呜呜。” 旁边女侍从递给他消肿冰块和药膏,听到他呜咽哭声,忍不住安慰道:“皓少他脾气一向阴晴不定的,你别放在心上,忍忍就过去了。” 被打一巴掌,又被葡萄酒砸的男侍从胡乱擦拭眼泪,用力点着头,小声说道:“我知道的。” 他早就知道天下没有白得的馅饼,总要付出一些代价。 女侍从看他状态好一些,说道:“好了,你待在这里,等下皓少唤,我和小琳进去。” 男侍从感动得稀里哗啦:“姐,谢谢你。” 女侍从还想说些安慰的话,却听外面传来一声尖叫。 “啊啊啊——” 这一声惊得他们心脏猛然一颤。 等到了尖叫地方,正是顾皓的包厢,里面情形令人极度不适、惊骇至极。 第24章 《男友》24 次日。 与女警短信沟通,看着上面发来的依然没有蔺堰遗体下落的宁韶努力调整好情绪,拿上医院分发的工牌,就往外面走。 与此同时,隔壁林越房门也跟着打开,里面的人走了出来,穿着一身修身保安服,向她礼貌地点头打招呼,视线没有过多停留,迈着修长的腿,往前走。 宁韶以为他是故意等自己出门,但看他背影消失在楼道里,心里莫名松了口气。 原来是她想多了。 到了医院,简单和科室里的人认识了一下,宁韶被分到急诊科,是最忙、也最累的科室,她并不觉得有什么,这个科室,容纳各个科室的病症,也是能让她快速进入状态的科室。 之前在乡镇卫生所,工资少,事也多,并不是医学知识上面的事,是需要到各个村落科普医学知识,村落里多是留守的老人小孩,老人很少有读过书的,交流起来要费很多时间。 而急诊科,很少交流,多是为病人处理伤口。 宁韶忙碌了一上午,中午没有在食堂吃饭,而是和黎安安去了外面小餐馆搓了一顿。 “庆祝阿韶获得新工作~”黎安安以茶代酒,笑着道。 宁韶无奈,和她杯子碰了碰。 两人聊了彼此这些天发生的事,黎安安听她提起顾皓,先是生气的皱眉,想到什么不由道:“那他恶有恶报。” 宁韶一愣,问她恶有恶报是什么意思。 黎安安犹豫地道:“你还是不要知道好了。” 迎上阿韶认真的眼神,她只好如实交代。 “我也是看群里才知道的,顾皓昨晚在一家高档酒吧包厢里喝酒,听说那晚他发了很大脾气,把服务员都赶了出去,只剩下他,谁知中央空调出了问题,到了一百多度高温,他被蒸熟了……” 黎安安说到这里,表情一言难尽,有些反胃又恶心。 “这还不是最可怕的,最可怕的是顾皓不知是怎么的,竟然把自己肚子上的肉吃了!” 宁韶:“…………” 黎安安看她表情难看,忙道:“不关咱们的事,阿韶,他那是恶有恶报,之前欺辱多少女孩啊……你别胡思乱想。” 宁韶苦笑摇头:“我没有。” 等这顿饭吃完,她脸色都不见好,直到与黎安安分别,她忽然问了一句。 “安安,你说人会死而复生吗?” 黎安安愣了一秒,不由抬手贴近她额头探了探。 宁韶:“我没发烧,我说认真的。” 黎安安叹了口气,伸手抱了抱她,说道:“阿韶你学医难道不知道吗?人怎么可能死而复生,我还想我妈死而复生呢,你别乱想了。” 宁韶魂不守舍,回到医院。 她想不明白,顾逢生的事如果是巧合的话,那顾皓又是巧合吗? 昨天她就差点被他害死,结果今天他就丧了命。 宁韶总觉得蔺堰还没死,还活着,活着藏匿在阴影里,窥视着她的一切。 但她明明看到了他的尸体,躺在冷冻棺中,没了气息。 他死了的,死透了,没有复生的可能。 宁韶深吸了口气,将脑子里的杂念清出去,余光却见一抹熟悉身影。 是林越。 他在医院大门的保安亭前站岗,有一年轻的女生小跑到他面前,手里端着饭盒,递给他,低着头不知道对林越说了什么,离得远,都能看到女生通红的脸颊。 林越站姿笔直,看也不看女生一眼,更不要说她手里的饭盒,脸色冷漠,履行公事一样拒绝。 女生露出失望的神色,眼睛微红,沁出泪花,也没引来男人的怜香惜玉,最后抱着饭盒哭着跑了。 宁韶只看了一眼,便猜出了其中故事。 收回目光,她并不关心,甚至期盼他喜欢别人,那样就不会对她说一些吓人的话。 她没走几步,一道身影倏然跑到她跟前,离得太近,陌生男性的气息侵入她的鼻腔,存在感强烈,强烈到让人难以忽略。 宁韶不抬头都知道是谁,后退一步,那人又靠近一步,紧追不舍,她总算抬起正眼看他。 “我、只喜欢你。”林越像被误会、做错事的老实丈夫,嘴巴笨,绞尽脑汁想了半天,也就说出这么一句,他也发现自己太笨,又语无伦次地解释:“我不喜欢她,和她说清楚了,你相信我,我真的——” 眼看旁边围观的人越来越多,脸皮薄的宁韶想跑都来不及,怕林越嘴里说出一些惊世骇俗的话,忙攥住他的衣服,往旁边没人的角落里拽。 她不明白林越好端端跟自己解释这么多干嘛,又怕遇到急诊科的同事,怕他们误会,等看旁边没人,才没好气道。 “和我没关系。”她飞快抽回了手,瞪了他一眼,警告道:“不准再在医院对我说这些让人误会的话。” 她瞪人的时候,睫毛翘了起来,浅色眼眸像浸在清澈水潭里,美得不像话。 林越与她对视两秒,自己的样子映在她眼底,他藏在心里深处的卑劣想法,仿佛展露无遗,十分狼狈地躲开,站在原地,像一头被训斥的狗。 “对不起。”他怕又惹她不高兴,认真地道歉。 他其实也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 医院那些人他根本不在乎,他只在意她。 宁韶不再看他,抬脚就要出去,男人高大身影再次拦在了她的面前,她瞳孔微扩,还是有点怕他的。 “你几点下班啊?”林越看到了她脸上一闪而过的害怕,心脏灌了硫酸一样难受,后退一步,让出一个够她离开的空间,小心翼翼地问。 宁韶那是那一句:“和你没关系。” 她越过他,大步离开。 看到林越,她越来越容易想到蔺堰,他们容貌并不像,但宁韶莫名觉得他们相像。 所以看到他,她就想逃离,身后仿佛有吃人野兽一样逃得飞快。 宁韶一回到科室就向领导申请了住宿。 林越住她隔壁,她再怎么躲避,总能和他碰面,不如彻底切断他们见面的可能,搬离出来,换个地方住。 第25章 《男友》25 蔺堰遗体一天没找到,她心里一天不踏实。 五点半下班,宁韶打了卡,为了避免与林越再碰面,她特意从医院另一个门出去,打了个车前往警局,她想要亲自向女警问问蔺堰遗体的下落,在得到相同的回答后,她在警局里的长椅坐了下来。 学医的她只相信科学,不信鬼神之说,但自从回到江城,发生的一系列诡异事件,她的信念有了一些动摇。 或许从始至终,蔺堰遗体不是被偷盗的,而是他自己离开的,所以监控发现不了任何异常,警察也找不到他的下落。 宁韶越想,心底的寒意更深,汗毛都竖了起来,恐惧感占据了她整颗心。 蔺堰还活着的时候,她就逃不了他的控制,若他成了鬼,她就更没办法逃了,无论躲到哪里,他都会找到自己。 …… “闹鬼了不成?还是第一次碰到这么怪的案子……法医说受害者是活着的时候,把自己身上肥肉吃掉了,胃里都被填满了……” 中年警察一手拿着报告,一手举着电话,和另一头的人交谈。 看着他从眼前经过,宁韶没有上前去询问细节,整个人就跟失了魂一样,抬着绵软颤抖的小腿走出了警局。 她已经没有力气去好奇这些了,满脑子都是‘蔺堰变成鬼,躲在黑暗里窥视着她’,她有点疑神疑鬼,瞳仁在眼眶里转动,余光检查着四周情况。 她像惊弓之鸟,旁边一点声响都会惊得她全身哆嗦。 今天是周末,路上也没见到几个人,宁韶从警局出来没走多久,冰冷雨水随之落在她的鼻尖,溅起水点,紧接着是密密麻麻的雨水往身上砸。 她没有躲,很疲惫。 白天她全身心投入急诊科,病人源源不断,她作为新人根本没有歇息的机会,午饭都是在两三点才吃上的,她很久没有这么忙碌过…… 虽之前也没有荒废大脑,每天都会看医学知识,但很久没上手,比起其他医生,终究生疏又落后。 实践、知识缺一不可。 因为顾皓的事,将一切归于荒谬的鬼怪上面,她身心俱疲,原以为自己得到解脱,开展新生活,以前所有阴霾都消散得无影无踪,却没想到她仍活在蔺堰的阴影之中。 回到小区,已经是一个多小时后了。 宁韶还没进小区,一人大步跑了过来,手里举着雨伞,遮过她的头顶,急切的声音里伴随着担忧。 “你、你冷不冷?快回家……” 宁韶停下脚步,看清了人,是林越。 不知是淋雨太久,还是精神有些恍惚,她竟将林越看成蔺堰,不由用力眨了眨眼,被雨水浸湿的睫羽粘成一缕一缕的,眸子雾蒙蒙,凝视着面前的人。 她脑子一片空白,像是认命一样,伸着细长柔软的手指轻轻塞进男人的手心里,温度比自己还要冷,她打了个哆嗦,没有躲,眼泪似断了线的珍珠,混着雨水淌过苍白姝美的脸颊。 “对不起,都是我的错……我的错……” 蔺堰是死了,变成恶鬼回来了,无论是要报复她,还是要变本加厉地纠缠着她,宁韶都认,她不想再躲了,躲起来也不开心。 林越怔在原地,听着她低低抽泣,带着哭腔的道歉,以及主动伸手去牵自己,她手太小,又白又嫩,他的手轻易包住她的手,触感令人爱不释手。 林越全身紧绷得像块石头。 他冷峻的眉眼翻涌着难抑的痛苦神色。 哪怕是一层皮囊,他也感到强烈到几乎在胸腔里炸开的——嫉妒。 但当一滴温热的泪水滴落在他手背的时候,暴戾冲撞的情绪荡然无存,只剩心疼,他手足无措地抬起手,还未触及她的脸颊,又收回在衣服上用力擦了擦,这才靠近去拭她的泪。 在触碰到她脸颊的一瞬间,林越眉头死死蹙起,形成深深沟壑。 …… 宁韶生病了。 她身体本来就不怎么好,疲惫状态下,又淋了这么久的雨,一生病就很严重,比上次更凶更急。 宁韶这次没有做关于蔺堰的梦,而是梦到了自己小时候。 她从小就不喜欢生病,生病了的话,妈妈会更厌恶她,不会带她去看医生,把她关在屋子,任由她自生自灭。 宁韶高烧昏迷之中,短暂苏醒过一次,睁开眼,朦胧视线里,是母亲居高临下,冷漠到了极点的目光。 她害怕地闭上了眼,脑子一会儿是父亲的脸,一会儿是母亲的脸,他们的脸重叠在一起,扭曲而狰狞。 她真的好怕。 现实。 林越抱着她去了医院,看医生检查完,挂上吊水,他起身准备去墙边倒一杯热水喂音音喝下,却听躺在病床孱弱的人发出一声细微、可怜的呜咽。 她做了噩梦,眉紧紧蹙起,因高烧,苍白的面颊涌上病态的红,薄而红的眼皮紧闭,睫毛颤得厉害,洇出几滴泪,滑过脸颊。 就像她来到江城的那几天,也生了病,可怜的一个人什么都不吃,明知自己有胃病,还空腹吃药,蔫巴巴躺在床上,被子单薄,都盖不住她的全身。 林越思及此,额头青筋暴起,体内痛楚排山倒海袭来,心疼得要死。 他半跪在她床头,小心翼翼探出手指,伸到她紧攥的手心里,睡梦中的宁韶像抓到救命稻草一般,无意识地缠住。 一寸指甲嵌入他的肉里,他似感觉不到疼一样,望着眉梢缓缓舒展的音音傻笑。 从梦里惊醒的宁韶睁开眼便看到这一幕。 与梦里母亲冰冷厌恶的目光相反,面前的男人似乎充满了温度,宁韶轻眨眼皮,那双水光朦胧的眼睛使劲睁大,想要仔细看清楚。 下一秒,一只手捂住了她的眼睛,极为轻柔……困意淹没了宁韶,她又睡了过去。 没有看到林越通红的一张脸,狼狈的样子。 空荡荡的心在发涨酸麻,他像咽了一口粘稠甜腻的液体,五脏六腑、血管,骨头都粘连到了一起。 单单因为宁韶的目光。 在她翘着睫毛,潮湿红润的眼眸里,流露出对他的依赖与信任。 这是他从未见过的。 林越痴傻地捂着胸腔,又呆坐在地上,望着一滴一滴掉入输液管里的药水,他盼望着,时间能慢一点,再慢一点…… 第26章 《男友》26 “你看对床的小伙子,对女朋友多好,生病都贴身照顾着,我看他一整晚都没睡……你对你媳妇好点!” “妈……我们都老夫老妻了,哪里在意这些!” “你再顶嘴试试看!” 宁韶在吵闹声里醒来,眼皮微动,缓缓掀开,触光瞬间,眼底洇起生理性的泪水,紧接着一张熟悉的脸映入眼帘。 “还难受吗?我去叫医生。”林越手里拎着刚买来的早餐,匆匆放到床头柜上,就往外走。 宁韶看着他离去的背影,昨晚模糊的记忆渐渐想了起来,包括做噩梦惊醒,拉着林越手不放的画面。 她雪白的脸肉眼可见变红,等林越拎着医生进来,她脸色已经恢复了正常,也注意到,医生白大褂胸前的工作牌,上面显示的医院是江城第二医院。 原本以为林越会趁她生病,带她去第一医院,在那里,很多人都认识他,也认识她,极容易被人误会他们之间的关系,这会给宁韶带来困扰。 却没想到林越把她带来了第二医院。 不过转念一想又正常,林越没有趁人之危,自然也不会做这种事。 从这一点上,他和蔺堰是不同的。 以蔺堰占有欲的程度,他肯定会把自己带去第一医院,宣誓主权,而医院里的医生护士们,会跟高中同学一样,渐渐疏远她。 不可否定,宁韶是松了一口气的。 她还怀疑林越被蔺堰鬼魂附身了,现在看来,是她想多了。 医生给她检查完,说道:“没什么事,下午就可以办理出院。” 医生离开,宁韶想起上班的事,这倒不着急,昨晚她跟领导请过假了,请了两天假期,打算找回蔺堰的遗体,这件事成了她的心病……在去了趟警局后,她却放弃了。 也不说放弃,是她认命了,倘若蔺堰真变成了鬼,怎么报复她,她也认了。那天若非她寻死,蔺堰或许也不会死吧,她再怎么逃避罪责,都没用。既如此,她不如趁这段时间,努力去完成自己的梦想。 哪怕完不成,也没关系,她早该死了的。 只是看着林越为自己忙前忙后,甚至引来对床的误会,宁韶耳廓发热,忙制止住他的行为,道:“我没什么事了,你去上班吧,不用管我。” 她不想因为自己耽误林越的工作。 林越打起病床的平板桌子,把炖好的粥放在上面,闻言装作没听见,把干净的勺子递给她。 直到葱白的手指伸到他眼前,轻扯了扯他的衣袖,他才有了动静。 “我、知道的。”他含糊不清地说。 宁韶还是想不明白,他到底喜欢自己什么。若是喜欢她这副皮囊,那往后年迈、头发落霜之年,他还会喜欢吗? 她看他固执模样,淡粉的唇微张,吐出一口浑浊的气,接过勺子,吃早餐。以后的事以后再说吧,过两天他因为自己态度而放弃也说不定。 林越不知道她脑子里在想什么,这副皮囊的身份是保安,哪怕有钱也预约不了vip病房的。他的音音很聪明,会发现他身上的异常。 他只能忍耐。 江城第二医院床位紧缺,病房塞了六张病床,床与床之间相隔很近,大白天不好拉隔断帘,每一床都住了人,时不时有目光往他们这边落,虽不含恶意,但林越依然感到焦躁,极力压抑眼底翻腾的杀意。 他趁宁韶喝粥,小幅度地深吸口气,平复焦躁的情绪。 心里一直重复“克制”“克制”…… 他绝不能在音音面前再暴露真实面目。 ‘克制!’ 林越精神处于高度紧绷的状态,体内骨头咯咯作响。 就在这时,耳畔传来音音极轻、温和的声音。 “林越,谢谢你。”他一抬眼,便与宁韶充满感激,漂亮的眸子对视。 她看他的眼神,不再有害怕与排斥,甚至是绝望。 还是那么亮,哪怕生着病,眼里的光彩也不见分毫。 林越根本挪不开眼,充斥在血液里的戾气渐渐消失,漆黑瞳眸扩张到至极,在浓烈的感情背后是如野兽般的可怕贪婪。 他刚开始,只希冀着她的目光能在自己身上停留一秒,不,半秒他也甘之若饴……但此刻,他想要更多,贪婪更多。 * 食堂里。 离那次生病已经过去了一周时间。 对于搬家的想法,她选择了拖延。 林越并不是蔺堰,他很懂事,似乎看出她的疏离,没有热情缠着她,选择了邻居一样的相处模式。 宁韶喜欢这样不近不远,不会给自己带来麻烦的相处模式,对林越态度有了一些变化,不再冷冰冰,不近人情,将人拒之于千里之外。 每次下班都从医院正门离开,也会向身为保安的他打个招呼。 “苏悠悠呢?她没来?” 同事唐慧问。 长着一张圆脸的姜晓雪端着餐盘到她们对面坐下,“你又不是不知道她,还追着呢,不过也怪,都说女追男隔层纱,苏悠悠长得也好看,家世也不差,那保安竟然看不上。” 唐慧不可置否:“挺正常,那人长得又高,人也帅,最重要是,他还不怕死,好几次医闹,都是他冲到最前面,咱们医院好些人喜欢他呢。” 姜晓雪不以为然,她结了婚,嫁给心内科一位主任,觉得女生找老公,一定要找那种事业好,家世好的人。长得好有什么用,将来还不是会老。 看到宁韶端着餐盘过来坐下,忍不住问:“小宁,你有男朋友吗?” 宁韶不太喜欢在工作场合谈私事,不过她初来乍到,不能和科室里同事把关系闹僵,犹豫两秒,接着点头。 “有。” 她注意到同科室好几个男同事竖着耳朵听这边对话,尤其对她回答感兴趣,便直接点头承认。 姜晓雪想了想也不意外,宁韶长得太漂亮,而且在科室医生之中她的医术水平是最出色的。 只是人是视觉动物,会因为她外貌,而小看她的本事。 看到旁边年轻男同事们失落的表情,姜晓雪幸灾乐祸地笑了笑。 第27章 《男友》27 对于身边好奇且探究的目光,宁韶视若无睹,在这种场合,工作半天的医生,护士们都会聊着发生的事,或是某个病人的故事。与形形色色的人接触,医生护士是最了解他们的人,各种故事层出不穷。 比如某床病人是个年迈的老奶奶,生了五六个孩子,到病得奄奄一息的时候,那些从不来看望的孩子们,破天荒出现在医院里,围在老人病床前尽孝。 医院太多这种事,已不算稀奇。 宁韶不太喜欢听这种话题,快速吃完盒饭,起身就往科室走去。 急诊科轮班制,忙碌起来医生们几乎没有午休时间,不过他们都会趁着吃饭的时候,能拖延一刻是一刻,还没有像她这样,急着去上班的。 不过她们又觉得正常,宁韶来科室这些天,忙得连喝水的时间都没有,跟陀螺一样,她业务水平强,一些主任都喜欢她这种不怕累,肯吃苦的实习生。 “嘀嘀嘀——” 急诊科。 尖锐的鸣笛声从马路转角传了过来。 急诊科主任孟悦见她来,语速很快地道:“病人家属自述,病人从楼梯摔下,当场昏迷。医护车里的医生做了简单的检查,病人瞳孔散大,怀疑颅内出血……” 宁韶颔首,戴上口罩手套,站在门口接应。 等看到病人,情况比孟悦说的要更严重,病人穿着单薄的长裙睡衣,皮肤有明显外伤,外伤不是摔出来的,而是人为,最重要的—— “她怀孕了。” 宁韶看着彩超,脸色骤然凝重。 话落,旁边紧紧攥着病人手腕的男人朝她们下跪磕头,嚎啕大哭恳求。 “救救我老婆!求求你们……” 孟悦皱眉质问:“你老婆怀孕,你为什么不在电话里跟我们说?” 摔伤严重,不仅颅内出血,病人肚子里不到十周的胎儿已经失去了胎心…… 男人一直哭,吓傻了般不停重复着方才的恳求,旁人问什么,他都没有回应。 病人推入了手术室里。 男人跪在手术室门前,痛哭流涕,俨然一副好丈夫的样子。 倘若宁韶没有看到病人身上的人为外伤,还真要被他骗了。 她没有犹豫,直接报了警。 当她在电话里正对警察说大概情况时,身后陡然出现一阵劲风,她几乎下意识地后退闪躲,但没躲彻底,男人手中的折叠刀划破了她的手腕,目光触及一条血痕。 面前男人与方才相比像是两个人,浑浊空洞的眼极为清明,闪烁着恶毒的光,手握折叠刀,继续朝她刺去。 “贱人,我让你多管闲事!” 男人高她一截,粗壮的手臂挥舞有力,她的力气根本没办法反抗,只能躲—— 那把折叠刀锋利无比,就像划破手腕一样轻易就能划破她的喉咙,她大脑完全是空白的,浑身血液冻结,强烈求生欲驱使着她逃跑。 只是他速度太快,她真的能逃吗? 宁韶用尽全力往楼梯间跑,听着身后急促喘息声,怦怦乱跳的心脏反而平静下来,在转角处,她从口袋掏出手电筒,在昏暗楼道里打开,往身后紧追不舍的男人照射。 炽白的灯光让男人动作短暂一顿,刺得眼皮闭紧,等睁开,眼前已经不见人影了。 他嘴巴抽搐地扯了扯,握紧折叠刀继续往下跑。 刚下一楼,一个铁质水桶盖住了他的脑袋,没等他反应,拖把狠狠朝水桶砸去,发出一声巨响‘轰——’。 男人被震得跌坐在地上,挣扎地撑地起来,头顶的拖把并没有停,一次比一次用力,直接把他砸晕了过去。 在他旁边,是手举着拖把的宁韶,她呼吸急促,气喘吁吁,冷汗沁出额角,面色因剧烈动作而通红。 周围病人越聚越多,直到警鸣声传来。 “音……宁韶!” 听到动静跑过来的林越便看到这一幕,他不放心,弯身就要去捡地上掉落的折叠刀,被宁韶抬手制止。 她气息短促,慢吞吞地道:“那是凶器,你别碰。” 说着,她抬起好似被抽走了力气的腿,将那把折叠刀踢远了一些。 林越伸手想要扶她,手指顿在半空又收了回去攥紧,但当看到她手腕上的伤势后,血丝骤然布满了整个眼眶,额角青筋明显凸起,唇角紧抿。 他迅速又克制地握住了她的手臂,头颅压得很低,喉咙抑着强烈情绪。 “你、受伤了!” 死里逃生的宁韶没有发现他的异常,只是他手指握得很紧,藕段似的小臂泛起红痕,有些疼,她挣了挣,没挣脱开他的手,只好解释道。 “只是划破了一道口子,没什么事。” 话落,男人才慢吞吞松开了手,全程低着脑袋。 宁韶看出了他的担忧,正要说些什么,警察在这时赶了过来。 跟她了解了一下情况,给倒在地上的人上了手铐,带着人离开了。 等这件事简单处理完,宁韶回到急诊处理手腕伤口,同事们听到她的遭遇,既心惊又敬佩。 “在那种时候,你竟然还能想到反击之法,宁韶你真不是普通人,太厉害了。” “我的天啊,要是我,恐怕现在就死在那里了。” “宁韶姐,你好强,从今以后,你就是我的偶像!” “幸好没伤到筋骨,伤口也不深,涂点药就能好。” 听着耳畔一句一句的夸赞,活了二十多年的宁韶还是第一次。 小学初中,因为父母缘故,她性子孤僻,没有朋友。后来高中,蔺堰的占有欲,导致她在学校里依然形影单只,除了安安,没有说话的人,十分孤单。 这应该是她第一次融入群体,原本也沉浸在死里逃生恐惧中的宁韶,唇角弯起浅浅的弧度,疏离清冷的眸子漾开波澜。 站在急诊室门外,看到这一幕的林越眼睛赤红,黏胶般紧盯着她脸上的笑容。 音音,是真心喜欢这里,喜欢科室里的人,也喜欢这份工作…… 她那发自内心的笑,哪怕是极为浅淡,不易察觉,仍然让林越,不是,是蔺堰感到深深的嫉妒与痴迷。 他想要将这个科室,除音音以外的所有人都杀光。 海啸般喧嚣的嫉妒在他胸腔里不停繁殖,吞噬他濒临崩溃的神经……但比起以前,他似乎更‘成熟’了一些,即便嫉妒得要死,也不会任由情绪操控自己。 他憎恨厌恶靠近音音任何人,但更喜欢看见音音露出笑容。 厨房音音割手腕自杀那一幕,深深印刻在他的脑海里,比起那汹涌、难以抑制的占有欲,‘失去音音’这件事,更让蔺堰感到恐慌。 所以他将自己杀死,以新的身份,出现在她的面前,就是不想重蹈覆辙。 他开始让自己去学习,去变得像个正常人。 很小时候,天生感情淡薄的蔺堰便知道,自己和旁人不一样,他是一头披着人类皮囊的‘怪物’,对待喜欢的人或是事物,都有着近乎病态的独占欲。 蔺堰在看到音音脸上短暂笑意刹那,燃燃大火灼烧般,堆积压抑的情绪逐渐融化,化作一滩盛满蜜糖的浆水。 他愿意忍受灼烧剧痛的嫉妒。 ——如同饮鸩止渴,使他甘之若饴。 第28章 《男友》28 下班。 宁韶从警局得知,袭击她的男人所自诉的,妻子无意从台阶上摔落,导致重伤,流产等等,都是谎话。 那不是他的妻子,是他绑来的女人,将其囚禁在家中,逼迫她生出自己的孩子,常常拳打脚踢,若非因为女人怀了孕,他不想失去这个孩子,才带到医院里来,恐怕女人一辈子都没法逃脱他的魔掌。 他如此冒险在医院对宁韶动手,不仅仅是因为她报警,还有就是,他想要把宁韶绑回家,替代进急救室里的女人,成为他下一个生育工具。 宁韶听到这些信息,感到深深厌恶。 不过她很快便将其忘记。 无关紧要的人,她连厌恶这种情绪,都吝啬施舍。 离开警局时,宁韶没有向警察询问,蔺堰遗体的下落。 她踏出大门,天色灰暗,阴雨绵绵,和上次一样,这段时间,没有什么好天气,要么阴天,要么雨天。 借着屋里白炽的灯光,屋檐的晦暗光影笼罩下,一人笔直站着,一动不动,像一座雕塑。 那身影太像蔺堰,宁韶下意识想要逃离,但又忍不住往前走,待走近,才看清人是熟人林越,他不知在外面站了多久,周身弥漫着一股子寒意。 “雨伞。”他将手中雨伞伸到她面前,貌似是来给她送雨伞的。 宁韶不是第一次将他看成蔺堰。 主要是他们身形太过相似,不看脸,单单从远处看他们身影,极难辨认出来。 不过辨认他们的方法并不是没有,至少在宁韶看来,是很好分辨的。 蔺堰无论在哪里,看她的眼神黏腻又充满着病态、癫狂……无处不在,让人难以忽略,如同章鱼密密麻麻的触足吸盘,绞缠着宁韶的神经。 而林越却不同,他在她面前,从来不会直勾勾盯着她,保持着同事之间的距离,没有给她带来一丝不适。 男人换下保安制服,穿着普通,外面套了一件风衣,风衣的衣摆被雨水淋湿,浸成深色,略短的发尾也有些湿透,少了几分冷峻锋芒。 宁韶看了他一会儿,警惕地问:“你跟踪我到这里?” 医院离警局不近,她可没告诉任何人,她来警局。 她强迫自己冷淡刻薄一些,不该因为他为自己送伞,狼狈模样,感到心动。 没错就是心动。 宁韶一向对感情淡薄,与蔺堰在一起,也是为了解决债务和学费。但在一起这些年,她否定不了,对他产生的感情和依赖。 但那份感情,在蔺堰令人窒息的占有欲里,变得不起眼,且渺小。 可当看到林越时,那份埋藏在宁韶心底深处的感情,死灰复燃一般,令她无措且迷茫。 他们明明长得并不像,只是身形相似而已……可是莫名地,宁韶总是把林越看成蔺堰,那份感情也自然而然转移到林越的身上。 说实话,这对于林越而言,是不公平的。 林越并不知道她脑子里在想什么,听到她这句话,应激一般后退好几步,离了屋檐,整个人站在雨里,语无伦次地解释。 “不、不是,我担心你,抱歉,我不是故意,我……” 他像做错事的人,低入尘埃,卑微又可怜,恨不得跪在地上,发下毒誓,让她不要误会他。 他似乎很怕,宁韶这样误会他。 宁韶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打开雨伞,塞到他手里。 他这般样子,宁韶一句重话都说不出来。 她想着,若她没有看到蔺堰的真面目,以及他对自己的占有欲没有那么强,或许,他们也能像现在这般,行走在雨夜里。 思及蔺堰,宁韶眉眼覆盖一层悲凉的阴霾。 身旁为她撑伞的男人似是敏锐察觉到了她低落的情绪,认真地道。 “宁医生,抱歉,今天你在医院差点出事,我很担心你的安危……其实我工作的保安亭离急诊科不远,如果你再遇到这种事,可以大声向我呼救,我一定会第一时间赶到的。” 他懊恼不已,若自己及时发现,她就不会深陷危险之中了。 宁韶闻言不语。 直到来到小区家门前。 她停下脚步,看向他,眼角微弯,浅色瞳眸染着笑意,缓缓道。 “我不能时刻让人保护我啊,况且,我挺高兴的,凭我一人之力,将他制服。” 她眼底流露出来的自信太过耀眼美丽,让蔺堰沉沦其中无法自拔,那是以前从未在她身上见过的。 蔺堰后知后觉反应过来。 自己对她的束缚桎梏,如同黑暗一样,将她身上的光芒也吞噬得干干净净。 更令他在意的是,此刻她的笑容,是独属于他一个人的,蔺堰犹如阴暗里、湿黏的爬行动物,窥探到一丝温暖,仅是短暂一秒,也让他全身血液极度亢奋地涌动。 他担心自己眼里卑劣、肮脏的欲念被她撞见,慌张地垂下眼帘,抵在门上的手几不可查地颤抖,几欲压抑不住皮囊之下的异常。 与此同时,耳畔传来轻柔而平缓的声音。 “晚安,林越。” 随着门咔嚓关闭,蔺堰瞳孔变成针一般细,呈现出恐怖的非人感。 光照不到的黑暗,在癫狂割裂的狂暴蠕动。 第29章 《男友》29 之后宁韶的生活很平静,一年时光转瞬即逝,她从急诊科调到了心外科,虽然还是没有办法触摸手术刀,但几位主任每一场手术都会让她进去看,积攒经验。 她享受这样的生活,这也是她梦寐以求,哪怕每天都疲惫不堪,她也喜欢。 只是蔺堰的遗体依然没有找到,他似乎从她的世界彻底消失了,什么都没留下……过去的那些令她感到痛苦的记忆,也跟着消失了,唯一留下的是——宁韶对他的感情。 宁韶全心投入工作之中,不全是为了完成梦想,还有就是她想要忘记蔺堰。 …… “小宁,什么时候让我们见见你男朋友?你不知道,科里那些小伙子,这么久没见过你的男朋友,都说你骗他们呢。” 心内科主任是一个工作三十多年,年近六十的女性,她快退休了,很少做手术,将机会给那些年轻医生,平时很操心他们的私生活。 宁韶刚来时,在她追问之下,无奈说出自己有男友,断了他们的念头。 可她男友蔺堰早就死了,如今遗体都还没找到,更不可能说,出现在科室里同事们面前,她总是独来独往,所以时隔这些日子,落在她身上的目光越来越多了。 刚看完一场手术的宁韶疲于应对主任秋萍的话。已近凌晨,前一晚她就熬了一场大夜,此时她只想回家休息。 只是这段时间工作太忙碌,她连喝口水时间都没有,更别提吃饭,潦草吃了几口,便继续奔忙于工作中。 这会儿歇下来,她胃一阵绞痛,很不舒服。 “主任,我下次一定叫他来。”宁韶每次都是这一句话,不过她也不太喜欢说谎,说一次谎话,需要好几个去圆,她没有任何办法。 秋萍看她脸色不太好,也没有再说,知道她经常忙晕头不吃饭,往她怀里塞了一袋面包,说道:“行了,你快回去吧。” 这女孩子太老实听话,自己工作忙得团团转,还要挤出时间去看每一场手术,整个心外科就没有像她这样的人,也怪不得那几个单身男孩这么喜欢她。 宁韶感激接过,换下白大褂,拎着包走出科室,刚出门,便见电梯口站着一人。 她见到他并不意外,这一年来,她虽有意无意地疏远男人,但男人总是回到她身边,对她的疏离视若无睹,不过也从未做过逾越的事。 “我煮了粥,还有做了几道小菜。”林越在看到她脸色状况后,眉头皱起,阴影铺在上面,形成的沟壑很深。 很担忧她身体情况,但清楚自己的身份,没有说什么话,只是看了她一眼,便垂下了眼帘,提着保温盒的手蜷紧,暴露他起伏不定的心情。 宁韶看着他,半晌道:“去休息室里吃吧。” 正好她现在很饿,而且,她有一些话要对男人说。 林越神情明显一怔,小声‘嗯’了一声,亦步亦趋地跟在她的身后。 休息室有好几间,宁韶找了一间没人的进去,怕被人打扰,她在林越进来后,将门反锁了。 随即走到一张桌子旁边坐下,示意他也坐。 打开保温盒,依然是海鲜粥,辅料切得很细很碎,煮了很久,香味浓郁,几道小菜很清淡,似乎是为了照顾她的胃。 宁韶习惯了被人照顾,之前是蔺堰,现在是林越。 她胃口不好,但粥做的太好吃,她还是吃了大半,绞痛的胃舒服了很多,连疲惫的身体都变得放松。 宁韶享受着林越的细心照顾,他每一晚都会提着粥到科室外等她,从不踏入科室里,也没有借机将粥给同事转送给她,宣誓主权,更没有从她身上得到什么。 似乎他做这些,都是心甘情愿,没有任何企图。 无论她工作到多晚,他都会等。 宁韶之前和他说过的,自己有男友,不会喜欢上其他人,他做再多,她也不会看一眼。 多么绝情的话,原以为他会识趣,或是恨上她,不会再来找她的。 没想到他一如既往,哪怕是当她的秘密地下情人,也是愿意的程度。 身旁坐姿端正,一动不动,和刚坐姿态分毫不差。 他一向如此,有时候呆板得像个木头、像座雕塑。 “我有话对你说。”宁韶放下擦嘴角的纸巾,看着他开口。 蔺堰低垂的眉眼浮出一抹沮丧。 他猜出了她要说什么。 把他赶走,不让他待在她身边。 蔺堰已经改变了很多,无数次见到她科室里藏阴沟里的老鼠面红耳赤地偷看她,他的神经就像被反复拉扯,到达极限一般,生出恐怖的杀意。 将科室里的人都杀死。 剜去那些觊觎她的眼珠。 可是。 他不能这么做。 他的音音很聪明,会察觉到的。 若她发现他就是蔺堰,恐怕不会再像现在这样和他坐在一起吃饭,更不会看他一眼。 蔺堰第一次不愿意她说话,就像之前那几次一样,她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都像锋利刀刃切割着他的心脏、血管、皮肉……凌迟一般的疼意无处不在,让他癫狂痛苦,喘不过气来。 但他舍不得编造借口起身离开,打断她接下来要说的话。 哪怕她的话会让他痛苦万分,他也舍不得离开半步。 蔺堰无比珍惜与她待在一起的每分每秒,嗅闻从她身上散发出来的气味,好似抓到救命稻草,痴迷又贪婪地嗅,以此减少痛苦。 只是宁韶接下来的话,出乎了他的意料。 “我的男友已经死了。” 宁韶陈述事实一般,一字一句地说,眼神无比认真。 “虽然他和正常人很不一样,给我带来很大的困扰,甚至让我感到绝望……但不可否定,我是喜欢他的。” 蔺堰脑子轰鸣,嫉妒、痛苦、难以压抑的暴虐杀意……种种纠缠的负面情绪都消失了,他感到了手足无措,狂喜好似可怕的海啸,让他几欲晕眩倒下。 后面宁韶说的话,他一个字都听不清了,满脑子都是音音喜欢他。 喜欢狠毒、卑劣、被她亲眼撞见丑陋恶心真面目的他。 第30章 《男友》30 在宁韶的视线中,在她说出这么一段话后,身旁呆坐着的男人神色骤然怔住,露出迷茫和害羞的表情……明明她是在向他述说着对另一个男性的爱意,而他却像当事人一样。 但很快他的表情再次被痛苦覆盖,低着脑袋,倏然站起身,就要往外跑。 只是门被宁韶进来时反锁了,他手用力攥着门把手,金属把手把他转得‘咔嚓’响,到了慌不择路的程度。 宁韶心里的话没有说完,而男人的反应出乎了她的意料。 她想过什么,本以为他听完会愤怒、委屈、或是嫉妒,却没想到他会如此痛苦。 宁韶心生愧疚。 一如之前所想,蔺堰是蔺堰,林越是林越,他们不是同一个人。她不该将对蔺堰的感情,倾注在林越的身上,哪怕他们很像,像到她总会产生莫名错觉,经常将林越看成蔺堰。 但她并不后悔对他说出这么一番话。 该告诉他的。 宁韶已经努力过了,想要疏远他,甚至想过从家里搬离,申请宿舍,远离他的世界。 可他的每次靠近,都将宁韶的疏远计划击碎。 她再如何理智冷静,都没办法离开他。 就像蔺堰那般纠缠她,她也没办法不爱他一样。 宁韶就跟众多虐心小说、以及影视剧似的,把林越视作蔺堰的替身,一个完美的替身。 林越不会像蔺堰那般,爱她深入骨髓,到了病态程度,对任何靠近她的人以及物,皆不管她意愿,排除在外,似乎她的世界,只能剩下他一人,其他人一旦踏足,就会遭到他可怕的驱逐。 他们既像,又不像。 宁韶无法一直装傻充愣。 这对林越而言,是不公平的。 她深吸了口气,大步走到他身边,鼓起勇气伸手握住了林越的手腕。 他皮肤很冷,似是没有正常人的体温,触碰刹那,她忍不住哆嗦了一下,但没有松开,感受到男人身体明显的紧绷僵硬,轻声道。 “你不想听我还是要对你说。”她抬着眼帘,想看着他的眼睛说,只是男人故意躲避她的视线,漆长睫羽颤得厉害,像是正被她欺负一样,可怜又不懂反抗。 宁韶心尖微动,忍着想要伸指尖去碰一碰他睫毛的冲动,接着说道。 “你和我男友很像,我总是控制不住,把对他的感情,转移到你的身上……你也许觉得我很荒谬,可我真的控制不了。” 她说到最后,握着他手腕的手指缓缓松开,就像她此刻的心情,越说越心虚,没有底气,她更像移情别恋、或是明明有喜欢男友,还要仗着旁人的喜欢,将其视作替身的坏女人。 她解释再多,都显得空白。 宁韶声音渐渐变小,直到后面声若蚊呐。 “对不起……” 羞愧难当的她没有看见身旁男人俊美皮囊下诡异的蠕动,仿佛有什么可怕怪物要从里面钻出来,修长脖颈上青筋根根暴突,保安制服勾勒出来的身躯肌肉在不可遏制地痉挛。 蔺堰要疯了。 不仅仅是他的精神,而且他整个人。 他几乎维持不住人类的样子。 这具躯壳主人患严重抑郁症,在家中自杀,被蔺堰附身,他更像是披着人皮的怪物……听到她的告白,他险些急不可耐钻出皮囊,回应她的爱意。 但蔺堰比任何人都要清楚,音音有多厌恶真实的他。 他不敢赌,只能披着旁人的皮,心如刀绞地听着她说话。 他应该开心的。 音音喜欢他伪装出来的样子,哪怕那不是他,他也应该开心的。 至少音音不害怕他,不排斥他了,不是吗? 可蔺堰心里没有半点喜悦。 就像高中的时候,以正常人的样子接近音音,并和她交往。 蔺堰的出生就是错误,在母亲腹中同胞兄弟被他夺了养分,兄弟生下来就是一个死胎,而母亲也死在那场生产之中,只有他活了下来。 就连父亲,都将他视作怪物,看他的眼神,有恐惧、厌恶、愤怒……唯独没有看亲生儿子的喜悦。 蔺堰性格也不是从小遭遇造成的,他天生如此,无法生出任何感情,也没办法对人产生感情,就像一台出厂的机器。 父亲将他丢到封闭式军校念书,蔺堰不与人接触,古怪性子引起刺头的霸凌和欺负,他任由那些人踢打自己,他感觉不到疼痛,跟感觉不到情绪一样。 之所以会将圆规刺入那人眼珠里,也是觉得这种生活实在无趣,他想换个地方待。 也正如他所料,父亲一如既往为他解决伤人的事,为他办理了转学手续,为了避风头,送到了奶奶家。 无论是父亲,还是奶奶,在他心中,都像是窗外绿植一般的存在。 第一次和音音相见,是在他刚到奶奶小区里的那天。 南方阴雨绵绵,整个城市似乎都笼罩在潮湿而黏滑的雨雾里,视野灰蒙蒙,蔺堰却一眼看到从雨雾里跑过来的人。 她没带雨伞,很狼狈,脚步匆忙,目光在他身上掠了一秒,便不着痕迹移开,眼里什么情绪都没有,似乎是在看一件再正常不过的事一般。 蔺堰对她产生好奇。 从那以后,总是躲在暗处偷偷看她。 其实蔺堰分不清样貌什么是难看和好看,在他眼里,每个人和洞穴里爬行的蚂蚁没有区别。 只是他总是喜欢看她的脸,她很少有表情,情绪内敛,不喜展露到旁人眼中,蔺堰只能从她面部轻微变化,来判断她此时的心情。 …… 比如现在。 她月牙似的眼尾泛红,微微耷拉,鼻尖耸动,唇角紧抿——音音在愧疚,难过,害怕。 她的害怕,不再是面对蔺堰时的害怕,而是害怕披着这副皮囊的他会离开她。 蔺堰肮脏而汹涌的独占欲在这一刻溃散。 若她喜欢,那他会努力扮演这个人,不让她看出一丝端倪。即便他嫉妒得要死,也不想看到她难过。 “没关系。”蔺堰闭起布满密密血丝的漆眸,片刻又睁开,死死压抑心底翻涌的妄念,他听着自己说, “只要不让我离开你,什么事我都答应你。” 第31章 《男友》31 回家的路走了很多遍,时间太晚,公交车和地铁都停运了,宁韶也不想打车,只想走一会儿路。 她住的地方离工作医院不远,但也没近到凭走路几分钟就能到的程度,走路要花近一个小时,她也不嫌累,就这么走着。 宁韶还沉浸在休息室里,林越给她的回答上。 不可否定,在听到他的回答时,她的心口如同触电般带来一阵阵颤栗,随之感受到一股莫名的熟悉感。 仿佛死去的蔺堰与他重合在一起,宁韶任由颤栗感扩散至全身,心脏不受控地怦怦乱跳,热意从颈侧蔓延至耳廓,到面颊。 听到身旁人的机械般脚步声,宁韶视线不由落了过去。 路灯一盏一盏经过,灯光落在他们身上,将影子拖得很长,因为他们离得近,两道影子交织在一起,亲密无比。 宁韶脑子突然浮出一段记忆。 也不只有一段,是有很多段组合在一起。 * 读书那段时间,晚自习缘故,宁韶都要很晚才能回家,回家那段路,漆黑又寂静,隔着一条街,隐约能听到些许声音。 老城区,建了各种娱乐场所,不用身份证,未成年也能进的黑网吧,以及ktv,聚集许多人的烧烤摊。 她常常能看见喝得酩酊大醉的中年人,和蹲一排不怀好意的社会混混,她总会为了避免麻烦,而绕一段路回家。 宁韶害怕吗? 她是害怕的。 以她力气,都没办法抵抗多久,就会被拽入狭窄幽深的巷子里,受到迫害。 更别提兼职的时候,她不可避免,需要经过那条闹市街,即便她努力规避麻烦,但还是会被麻烦找上来。 那是已经发现蔺堰真面目的时候,宁韶周末打两份工,白天去酒店宴会厅兼职,晚上在便利店,工作到九点。 她除了躲蔺堰以外,还是不想浪费周末时间,想要工作赚钱。 结束便利店工作,宁韶走向回家的路上,被人跟踪。 跟踪她的人很谨慎,疲惫的宁韶再警惕,也没能发现他。 直到她快到家时,远离那条夜晚也恍若白昼的街市,居民区安安静静,没有装路灯,周遭黑漆漆,听不到任何动静。 宁韶加快了脚步,但没等她跑回家,身后忽然传来急促脚步声,没等她反应,那人一把攥住她的头发,捂住她的嘴,就往僻静黑暗里拽。 无论她怎么挣扎都无济于事,男女之间的力气是悬殊的,她只能努力冷静下来,伺机逃脱。 宁韶不动声色地掏出小刀,就在她打算刺进那人身体里时,身后那人闷哼一声松开了手倒在地上。 借着朦胧月色,她看到了蔺堰高大的身影,手中握着砖头,砖头还沾了血,不停往跟踪她的那人头上砸。 似要将他砸死的架势。 “蔺堰!”宁韶惊得心脏猛跳,忙伸手制止了他杀人的行为。 在这社会,杀人是要犯法的。 她倒不是同情,圣母心大发,而是不想看见蔺堰为自己坐牢。 蔺堰眼睛很红,像染了鲜血,血管暴突,好似要爆炸一样,整个人紧绷得像块钢筋铸造的雕塑,手里砖块都被他握得粉碎。 他也一直在后面跟着音音,只是他不敢跟太紧,他知道音音害怕他,只敢远远跟着,却没想到会发生这种事。 蔺堰呼吸频率快得吓人,眼底情绪戾气浓重,像是沸腾的沼泽,要将人吞噬殆尽。 但在宁韶的呼唤中,他慢慢恢复了理智,低头仔细去检查她身上的状况。 宁韶呼吸也快,看到蔺堰,两条腿瞬间软了下来,额头沁出冷汗,姣美的脸上还残留着恐惧,紧紧攥着他的手腕,颤着声道:“我没事……” 这并不是蔺堰第一次救她。 他总是像鬼影一样游移在她的后面,跟着她。 宁韶既害怕他,又因为他的存在,生出前所未有的安全感。 * 到现在,看着与自己并排走的林越,宁韶忍不住想。 若蔺堰没有表现出那么强烈的占有欲,她肯定不会那么害怕他,排斥他的。 哪怕知道他性子是病态、癫狂的,她也是喜欢的。 “累了吗?”林越似是察觉到她情绪变化,小心翼翼地问。 宁韶闻言看向他。 她眼神太直白,毫无闪躲,反倒被她看的林越手足无措起来,耳廓通红,躲开了她的目光,颈侧那条青筋在灯光下狰狞又清晰。 宁韶见状,也莫名感到脸红心跳。 她匆忙移开眼。 过了会儿,宁韶停下脚步,身旁男人第一时间察觉到也跟着停了下来,停在她身边,像是装了发条的玩偶,她一动,他才会动。 宁韶沉思两秒,正要说出那句‘牵手吗’的话,口袋手机在这时响了起来。 电话那头是在科室离开前见过的主任秋萍,语气有些焦急。 “小宁快回来,长安大桥发生连环车祸,医院缺人,你来帮忙!” 说完这句电话就挂断了。 医院一向如此,发生这种大型事故,都会将休息的医生都召集回来帮忙,主要夜班也没有多少医生上班。 …… 急诊一团乱,离开不久的宁韶赶回来就看到乱糟糟、喧闹的急诊科室,救护车的鸣笛没断过,响个不停,浓重的血腥味在走廊弥漫。 看着担架上撞得扭曲的人,宁韶眉头紧蹙。 奇怪的是,一根根粗长钢筋准确插进他们的胸膛之中,几乎每个车祸患者都是如此,血液浸满了钢筋,顺着末端滴落。 原本还要一段时间才能进手术室碰手术刀的宁韶,也被紧急调到手术室,虽是副手,但不像之前,只能看。 到彻底天亮,宁韶揉着酸涩的手腕,都不知道自己做了多少场手术,救了多少人。 她并不觉得累,反而双眸亮得惊人,每救一个人,她心里的满足与兴奋都会增加一点。 就在她路过护士站,往休息室走去时,身后的人忽然叫住了她。 “医生,你被鬼缠上了。” 清脆的声音带着稚嫩,宁韶一回头,便看到一个只到腰前的女孩站在她面前,身上穿着不合身的浅黄道士服,帽子歪歪斜斜,腰间挂着铃铛,走起路叮叮当当。 第32章 《男友》32 看上去只有十一二岁的女孩,那双清澈的眼睛落在她身上,倒映着宁韶周身弥漫的阴森黑雾,好似藤蔓一般疯长,将她紧紧缠住。 除非阴阳眼,否则正常人根本看不到这些,自然宁韶也不会发现。 那浓稠到令人毛骨悚然的阴气,也并非一朝一夕能够沾染上,必然是从很早以前就开始了。 若是以前,宁韶肯定是不信的,但经过蔺堰死亡,遗体失踪,后面发生的一系列怪事,她太阳穴猛跳,遍体生寒。 “他、不是,它还在吗?” 穿浅黄道士服的女孩摇头,说道:“正常来说,鬼是无法在白天出现的。所以它并不在。” 宁韶不由松了口气。 她还想问,一个白发苍苍的老爷爷走过来,穿着病服,精神矍铄,双目不见浑浊,停在女孩身边,指责道。 “小铃,爷爷不是告诉过你,在医院里别乱跑吗?” 唤小玲的女孩心虚地吐了吐舌头,想到什么,手指着宁韶,说道:“爷爷,我在她身上看到很重的阴气,有一头很强大的鬼缠着这个姐姐,你快帮姐姐看看。” 老爷爷闻言,顺着她手指看了过去,当看到宁韶刹那,脸色变了变,不过很快装作无事发生。 “姑娘,你别听我孙女胡说。”说着,他拽着女孩走了。 跟着他的女孩小声咕哝。 “爷爷…我明明没有胡说……” 留在原地的宁韶看着他们两人背影远去,情绪如泥浆一般沉重而窒闷,眼里光点也渐渐消失。 她清楚注意到老爷爷看自己时,面上一闪而过的恐惧。 并不是胡说。 宁韶是被鬼缠住了。 从始至终,蔺堰都没有离开,一直在她身边。 不过,女孩说白天他不会在,宁韶顾不上去休息室更换白大褂,匆匆下楼往外跑。 她必须告诉林越。 跑到一半,宁韶忽然停了下来,她神色太慌张,不管不顾,有好几个清晨门诊检查的病人们向她投去探究的目光。 她视若无睹。 宁韶十分焦虑。 也许是太久没见到蔺堰,又或许是如今的生活太安逸,她渐渐遗忘蔺堰的可怕。 若被他知道她身边有其他男人,林越会死,绝对会死。 蔺堰对她的独占欲强的恐怖,不会容许任何人靠近她的。 宁韶一直在欺骗自己,以为蔺堰死了,一切都结束了,她也能回到正常的生活。 但事实并非如此。 蔺堰还在。 他还在的。 可是。 已经过去一年了,他为什么从来没有出现在她的眼前? 甚至躲在暗处,亲眼看着她和林越在一起…… 宁韶想到一个可能,从一开始,就产生过的荒谬可能。 “姑娘!” 身后传来熟悉的声音,年迈沙哑。 宁韶转身看到原本应该离去的老爷爷去而复返。 只是穿浅黄道服的女孩不见所踪,似乎是他一个人过来的。 “姑娘,你怎么哭了?”老爷爷看到她被泪水覆盖的面颊,忍不住问。 宁韶抬起手指,触碰到一片湿意,不知何时,她泪流满面,泪水怎么也止不住,淌过脸颊,将白大褂衣领浸湿。 老爷爷叹了口气道:“你别怕,我孙女说的鬼,并没有伤害你,它似乎有着极深的执念,纠缠在你身边。” 他还是第一次见到这种情况。 按理说,以执念而生的鬼格外凶戾,残害纠缠之人,但眼前的女人,明明受恶鬼纠缠,却没有受到任何伤害,连阳气都没有被吸食。 反而那恶鬼以阴气补养她的身躯,才会导致她一身阴气,形同恶鬼。 老爷爷摇摇头接着道:“只是人鬼终究殊途,我不知道你是否知道那鬼身份,但也要劝你一句,尽早劝它入地府,投胎转世,否则将来只能做一头孤魂野鬼了。” 说完这些话,老爷爷转身走了。 宁韶想追上去问更多,但来到转角,老爷爷的身影却消失不见,怎么也找不到。 她回了一趟心外科,从护士那里得知,老爷爷是昨晚那场大桥连环车祸之中的受害者,送到医院不久,因为年纪太大,受伤虽不严重,但还是去世了。 至于老爷爷身边的女孩,脑袋受了伤,此时在重症监护室,还在昏迷。 宁韶浑浑噩噩离了医院。 她也不知道今天看见的,听到的一切,是否是她太过疲惫而导致的幻觉。 直到路过保安亭,林越的声音唤醒了恍惚的她。 “宁医生,你怎么了?”他将厚重的棉服外套盖在了她的肩膀上,一眼看出她的不对劲,神色微凝,担心地唤了一声。 在医院,林越从来只叫她宁医生,也是不想给她添麻烦,增添误会。 南方气候湿冷,医院里开了空调,宁韶此时只穿了一件单薄白大褂出来,倍感寒冷。 她向他挤出一抹苦涩的笑。 “我没事。”宁韶摇摇头。 她只是太累了。 说着,宁韶忽然伸出手,挤进他的手心里,与他十指相扣。 他的手很冰,就跟冰块一样没有温度,比她体温都要低,冻得她打了个哆嗦,却没有松手。 “我们回家吧。” 林越身体倏然僵硬,手臂硬得跟水泥似的,任由她牵着,在她没看到的地方,贪婪而胶黏的目光直直盯着她的脸。 他不知道音音为什么突然对他表现出这般的依赖感。 但他喜欢,喜欢到只是牵手,他呼吸都像是在往外淌着甜腻的蜜一样,精神处于极度的亢奋中。 回到家。 开门前宁韶垂着眼帘,工作一天一夜,束起的头发有几缕从她耳侧垂落,遮过了她的眉眼,在走廊窗户投射进来的阳光下,下颌皮肤雪白无暇,浅粉的唇弧度略深。 “林越,和我一起住吧。” 说完她开门进了屋,而房门并没有关,门扉半掩,淡淡气息渗透了出来。 林越在原地站了一会儿,随即压着急躁和难以言喻的亢奋,真正踏入了她的家。 高中时,她早早发现他的真面目,哪怕他们是情侣关系,他们也没有真正同居过,音音害怕他,排斥他—— 他们住一起,全是他的一厢情愿,藏起来,不被她发现,但他就像永远也无法满足的怪物,贪婪与日俱增……纵使将她吞噬入腹,也填不满他的欲念。 林越攥着门扉的指尖发白僵硬,几欲发抖,竭力克制着心底翻涌的汹涌情绪,进了屋。 第33章 《男友》33 宁韶不仅让他和自己一起住,还让他跟自己睡同一张床。 吃下林越给她做的晚饭,宁韶洗了个澡换上睡衣,便进了卧室,好在床够大,睡两个人绰绰有余,她特意躺另一边,给他让出空位。 困顿地眨了眨眼,打过哈欠,眸底浮出一抹水光,半张脸埋进枕头里,朝站在门口的男人说道。 “你睡我旁边……” 她嘴唇嗫嚅几下。 “记得洗澡。” 声音越来越小,阖上眼便陷入了沉睡,呼吸变得平缓均匀……整个屋子只剩下她的呼吸声。 林越抬手关了灯,黑暗笼罩,其实相较于白天,夜晚他视觉更好,就像蛰伏在暗处的夜行动物。 他听从她的话,去洗了澡,换上他从家中带来的睡衣,仍然站在她卧室门前,没有踏足其中半步。 音音从来不让他进屋,尤其是卧室,林越只能每晚趁她睡着,悄无声息地进来,在她熟睡之中,肆无忌惮地窥视着她。 现在让他自由进入,林越反倒不敢进,哪怕她已经熟睡。 林越明明在昨夜就知道,音音爱上了他,爱上了‘林越’,他曾无数次祈求,从她身上乞讨到一丝爱意,如今得偿所愿,林越没有想象中的那般高兴。 音音能喜欢任何人,唯独不会喜欢‘蔺堰’。 他早该知道,但还是感到无比痛苦。 林越迈着沉重步伐,一步一步走到她床边。这并不是他第一次进这间屋子,在初次见到她的那天,他便时常通过阳台来到她家里。 比任何人都要清楚她每晚会做些什么。 高中学业繁杂,尤其是高三,而她不同于那些争分夺秒,想要考个好成绩的学生们,她的一天除了学习,还有工作。 她要不停赚钱,赚足够的钱,读大学,肩膀还背负着沉重的债务,本不该她一个学生背,但没有人能帮她。 她很少抱怨,埋怨上天不公平的待遇。 眼里似乎燃着一团永远也无法熄灭的火焰,驱使着活下去。 她从不失眠,一闭上眼就会睡着,进入深度睡眠,他的到来,从来没有被她发现过。 蔺堰就这样,如同躲藏在悬梁之上的老鼠,以旁观者的视觉,窥视着她每晚的一切。 他渐渐对这种卑劣、龌龊的偷窥上瘾,仿佛他从出生到遇到她之前,人生无趣又乏味,他生不出一丝欲念,情感…… 但当遇到她后,他积压已久的情绪爆发,到了失控的地步。 原来他并非没有情感,没有欲望,只是没有遇到音音而已。 林越缓缓坐下,木质地板不似瓷砖那般冰凉,无声无息,他什么也没有做,克制着病态的贪念,只是小心翼翼地轻触着她的指尖。 他的视线粘稠灼热,浓浆一般将她笼罩。 低低地唤了一声。 “音音。” 嗓音沙哑低沉,充满着爱意。 * 一周后。 宁韶在手术室里的表现征服了那些对她饱含偏见的主任医生,她特例能够提前进手术室,协同主治医生做手术。 她也是江城第一医院,第一位踏入手术室里的年轻女医生。 宁韶忙于手术,从中感到满足与自信,那是她从未体验过的,哪怕累得瘫坐在地上,她也不感厌烦。 她其实话挺多的,只是对熟人而已。 作为‘熟人’,林越成了倾听者,坐在她旁边,听她讲述在手术时遇到的各种事。 “小孩年纪特别小,遗传性心脏病,剖开胸腔,心脏小得可怜,但也能向全身泵血……生命真是神奇。” 比起藏在暗处偷窥她的时光,此时只是倾听她说话,林越亢奋到全身都在发麻,他空咽了几下唾液,像饥饿到极点的野狼…… 在宁韶眼中,她想不明白,自己说这些话,林越为什么会表现出这副样子。 她不由将摆在面前菜盒,往他那边推了推。 “你饿的话,吃一些,我一个人也吃不下这么多。” 林越极力掩藏自己的失态,喉结滑动着,想要解释,但到最后一个字都没能说出来,只能应着她,埋头夹菜吃。 她目光一直落在他脸上,存在感极强,令人难以忽略,林越整个人就跟着火了一样,冰冷的血液在她视线下滚烫得惊人,实在克制不住,起身准备出去冷静。 被宁韶攥住。 她起身,伸出另一只手扯着他的衣领,随即在他脸侧轻轻地吻了一下。 林越顿在原地。 他怎么也没想到,音音会亲他,不,应该是他这副皮囊。 亲名为‘林越’的男人,一个住老城区,贫穷且从事保安工作的男人。 之前的窥视下,他从一开始就知道,音音为了钱故意接近他。金钱,是这个世界所有人趋之若鹜的东西,连音音也不例外。 所以他装作一无所知,自愿走向她编造的美梦之中。 至少,他只要有钱,音音就不会离开他。 但‘林越’这个身份,什么都没有,给不了她未来,也无法给她优越的生活,除了一副好皮囊而已,什么都没有。 为什么音音会吻他? 不是为了金钱,也不是为了其他人——林越的嫉妒已经到了畸形的地步。 哪怕他目光几近癫狂,情绪濒临崩溃,心底却生不出一丝愤怒,他没有资格愤怒,音音是无辜的,她什么都不知道,他死了也有一年,她喜欢上其他人也是正常的。 下一秒。 他看见音音贴近,声音又脆又甜地说。 “我爱你。” 柔软湿热的气息洒在他耳廓,带着丝丝缕缕的香气,向他诉说着爱意。 林越灼痛的灵魂在这一刻,渐渐冷却。 他在痛苦、焦躁、悲伤之中,感受到一丝喜悦。 阴影覆盖的俊美脸庞依然异常扭曲。 ——是他听到这句话,这就已经够了。 第34章 《男友》34 和林越交往一个月。 宁韶大部分时间都忙碌于沉重的工作之中,她在医学领域的成长太快,从刚开始的助手,很快转成主刀医生,她学习能力快得惊人,空闲途中,她也要写论文,发表在医学论坛上面。 这也导致,她没有时间和林越培养感情,在一起的时间也少之又少,甚至忙到连饭都不记得吃。 不出意外,本就有胃病的宁韶刚结束一台手术,腹痛得差点晕厥过去。 躺在病床上的宁韶注意到一旁坐着的男人脸色不太对劲,轻眨了眨眼,有些心虚地道:“我没事的……你别担心我。” 林越一句话没有说,知道她有洁癖,将床头柜擦拭干净,病床边缘也没有放过,地板也拖了两遍…… 六人病房,其他病人床底也被他拖干净,不知道还以为他是医院保洁。 接着回了一趟家,从家里拿来干净睡衣,还有生活用品,平整放进柜子里,打起病床小桌子,把保温桶里的食物摆在她面前。 从她躺到病床开始,林越就忙个不停。若只有宁韶自己,恐怕今晚只能饿肚子,她本来就不是一个喜欢麻烦别人的人。 宁韶上次生病,也是他把自己送到医院里。 她填饱肚子,看他还是一副闷不吭声的样子,忍了忍没忍住,翘着睫毛,伸手扯了扯他的衣袖。 “对不起,你别不理我……” 她一忙,就忘了时间,根本不记得吃饭。平时饭点也是吃点饼干,充饥食物缓解饥饿,哪里想到,自己这次会这么严重,严重到要住院的程度。 林越低垂的目光停在她放在雪白被褥的手背上,皮肤比被褥都要苍白几分,依稀可见几条黛青色血管,吊了针,贴着几条绷带。 就这样她手也不老实,动来动去,输液管也跟着晃动,很容易水肿。 他知道自己体温低,隔着衣袖,将她的手拨了回去,放回平整被褥上。 “我去给保温袋装一些热水。”林越起身,拿着空袋往外走。 他离开病房,眼底猩红浓烈至极,深吸了好几口气,也没能压抑下去。 若是以前,他会囚禁她,将她锁在屋子里,不再让她在外面,做一些伤害自己的事,只活在他的视线里,永远! 可现在,林越即便掌控欲汹涌到近乎占据他整个脑子,他也没办法做出这些卑鄙、自私恶毒的选择。 相较于永远也只能待在他目光之下的音音,他还是更喜欢看见站在阳光之下,如春日朝阳一般灿烂的音音。 她是人,血肉组建而成的人,不是物品,也不是旁人随意摆布的洋娃娃。 林越绝不能以爱之名,去束缚她。 他很清楚,音音是不喜欢这样的他。 林越踉跄地跑到冷寂的楼道里,在粉白的墙面上,用指尖刻出歪扭的字体,刻了密密麻麻整面墙壁,即使指缝渗出血,也没有停。 克制克制克制克制克制—— * 宁韶长叹了口气。 她无神地凝望着苍白的被褥,被褥表面印着医院名字,散发着一股淡淡的消毒水味道,时间比较晚,病房里的病人大多都睡了,窗帘紧闭着,门外缝隙渗透出几缕微光。 宁韶这段日子,之所以沉浸在工作里,除了喜欢这份工作以外,还有一个重要原因,那就是想忘记老爷爷的话。 她知道,若他的话是真的,蔺堰鬼魂留在这个世界,对他百害无一利。 只是她舍不得。 以前她是害怕蔺堰的,害怕他残忍手段,以及像她母亲那样,折断她的羽翼,将她锁在笼子里,隔绝外界与她接触。 但他变了。 宁韶虽不知道他因为什么而改变,但对他不再害怕…… 蔺堰对她的爱是病态,她对蔺堰的依赖又何尝不是病态的。 他的改变,更是让宁韶从依赖里,找到她对他的真正感情。 原来,她是爱他的。 那份爱只是在蔺堰恐怖的掌控欲里显得格外微不足道。 宁韶陷入思绪之中,搁在床头柜上充电的手机忽然震动起来。 接通—— “请问是蔺春花女士的家属吗?” “我是。” “蔺春花女士苏醒了,她想见你……” 宁韶倏然坐起身,将手背上的针拔掉,焦急离开了病房。 同一栋楼的重症监护室。 宁韶换了一身无菌衣,看到了躺在病床上枯瘦、犹如一具尸体般的老人,这一年时间,她时常会来看蔺奶奶。 只是奶奶始终昏迷不醒。 好在她生命体征一直都是稳定的。 宁韶眼眶微红,蔺奶奶的样子,让她想起十年前同样深受疾病折磨的阿婆。 阿婆病得很严重,她每每看到,都会忍不住想哭。 快步走近,宁韶与蔺奶奶浑浊而朦胧的双目对上。 戴着氧气面罩的蔺奶奶,那张脸瘦得厉害,到了皮包骨的地步,她花了很长时间才看清宁韶,缓缓伸出手。 “小宁……” 宁韶忙握住她冰凉的手,蹲下身靠近一些,用力点头应着:“我在,奶奶我在。” 蔺奶奶声音微弱,离近了才能听清楚,幸好重症监护室很安静,只有监护机器时不时发出来的‘嘀嘀’声。 “小宁,对不起。” 宁韶闻言一怔,不明白蔺奶奶为什么要对自己道歉。 紧接着,她听到奶奶如同梦魇一般呓语。 “我劝过、劝过小堰的,人鬼殊途……可他不听啊……奶奶有办法,小宁,去我房间床下,有一个纸人,烧了纸人,鬼差就会抓他走的,你别怕啊……” “你别怕小宁……都是奶奶的错……” 蔺奶奶对她说了很多的话。 蔺堰之所以会变成恶鬼,纠缠着她,也是蔺奶奶自己舍不得孙子,给他做了替身纸人,瞒过了勾魂的鬼差,后又将尸体放在家中,以阴烛养魂。 如此天方夜谭的话,宁韶却知道蔺奶奶说的都是真的。 她并不意外蔺奶奶的话,在此之前,通过老爷爷的话,她便知道得差不多了。 只是没想到,蔺奶奶苦苦守着那具尸体,是知情的,她生平帮了很多人,而她的亲孙子,却早早地死去。 她白发人送黑发人,舍不得也正常。 蔺奶奶的手紧紧攥着她,力度很大,宁韶任由她攥着,回想起从回来,到现在的点滴,遇到很多古怪的事件,因为她不信鬼神,并没有放到心里去。 再想起来,其实处处透着诡异。 第35章 《男友》35 尤其是林越这个人,正巧住她隔壁,又正巧和她在同一家医院工作…… “嘀嘀嘀——” 监护机器在这时发出尖锐的报警声,随着一大波护士医院赶来,宁韶站在监护室玻璃前,看着他们围着蔺奶奶床边急救,强烈的恐慌占据心神。 她喃喃:“奶奶……” 抢救了近一个小时。 最后医生出来告诉她这一沉重消息。 “很抱歉,蔺春花女士已经逝世了。” 宁韶险些跌坐在地上,鼻子发酸,泪水不由自主地掉了下来,浸满整个面颊。 蔺奶奶是回光返照,在死之前告诉她这些话,即便那人是自己亲孙子,也不愿意让她受委屈。 宁韶痛苦不已。 仿佛再一次经历了阿婆的死亡。 她学医,其实早有意料的,但不愿意去承认罢了。 承认蔺奶奶油尽灯枯,很快就会离世。 宁韶失魂落魄离开了重症监护室。 她想要告诉林越,不,是蔺堰,他奶奶去世的消息。 没走两步,她突然被人拦住。 “你是人?”拦着她的人也穿一身浅黄道袍,在他身边,站着三四个穿着和他一样的道士,锃亮空旷的走廊都显得拥挤起来。 他似乎很意外她是人类这件事,手里仪器检查了很久,不可置信地道:“你是人为什么阴气这么重?” 宁韶连忙眨掉眼里的泪水,不太明白他话里的意思,“什么?” 旁边一少女扯了扯拦她道士的衣袖,小声说道:“师兄,她是普通人,并不知道自己被鬼缠了,你别吓到人家。” 被称为‘师兄’的男生皱了皱眉,显然也是第一次遇到这种事。 和宁韶解释起来。 总而言之就是,宁韶现在被一头很强的恶鬼缠着,她虽现在没什么事,但不代表将来没事,恶鬼没有情感,只有无尽杀戮,她总有一天会死在那头恶鬼手里。 “你在这个医院里,肯定听过长安大桥发生的连环车祸吧,那就是一头恶鬼导致的,追查的师父也命丧当场,师妹陷入昏迷,你可知恶鬼有多可怕?” 宁韶听懂了他的话。 她上个月见到的老爷爷,还有穿着浅黄道袍的女孩,便是男生话中的师父,以及师妹。 她在新闻上,也知道这个事故有多严重。 起因是一辆油罐车行驶在长安大桥上,车子失控,连撞好几辆轿车,最后被一辆货车撞上,油罐爆炸,整座桥火势汹涌,烟雾遮盖了大片天。 死了很多人,作为重大事故,至今,新闻都在播报,网络上也在铺天盖地的讨论。 旁人都以为是一场事故,但只有他们这些道士清楚,这是恶鬼一手制造的灾难现场。 他们之所以和她说这么多,就是怀疑缠着宁韶的恶鬼,就是长安大桥的始作俑者。 宁韶摇头,眼神坚定:“不可能是他。” 男生皱眉,不仅他,他后面的道士都变了脸色。 一是从她话中能听出一个重要信息,那就是她知道缠着她的恶鬼是谁。 二是她认识那头恶鬼。 宁韶知道他们不信任自己,努力组织语言,解释道。 “他那天一直和我在一起,并没有去长安大桥。而且我了解他,他绝对不会做这种事。” 哪怕是之前的蔺堰,也不会这样做。 蔺堰只会对付那些靠近她,以及对她不利的人,不会无缘无故乱杀人。 她的话还是存在主观意识,很难令眼前道士们信服。 青年道士说:“无论如何,他都是鬼,鬼不该待在人间。这是我的联系方式,我希望你想清楚,人鬼殊途,他如果一直不去投胎,等待他的,只会是魂飞魄散的下场。” 说完这些他带着人离去。 停在原地的宁韶垂眸看着手里的名片,有种窒息的感觉,心脏一阵阵疼,脑子也像蒙上了一层雾,晕沉沉,看不清事物,也没了所有力气。 无论是一面之缘的老爷爷,还是回光返照,用最后力气告诉她真相的蔺奶奶,到最后这些道士,对她说同样的话,便是——人鬼殊途。 对啊,人和鬼又怎么能在一起? 蔺堰已经死了。 宁韶捂着脸,泪水从指缝涌出来,喉咙溢出一声呜咽,她抑着哭泣,眼泪怎么也止不住,心脏像被一圈圈荆棘缠绕,几乎令她喘不过气。 她不知道哭了多久,有为蔺奶奶离世的悲伤,也有直面蔺堰死亡的事实。 宁韶知道,人都会死的,没有长生不老的人。 但她不愿意看着蔺堰离开。 她是矛盾的,在被他剥夺自由、人格,陷入绝望境地时,她希望蔺堰能离开,但当他还给她自由后,她又不舍他离开。 执念…… 鬼因为执念而变成恶鬼,留在这个世界里。 蔺堰的执念是什么? 耳畔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宁韶抬起被泪水浸泡的眸子,看到蔺堰焦急跑来,在看到她刹那,眼里担忧几乎要溢出来,目光毫无迂回,紧紧盯着她。 一向如此,他的目光一直都这样,好似兽瞳扩张,充斥着浓稠黏腻的爱意,没得来及藏匿,就这么展露在她的眼前。 宁韶恍然大悟。 蔺堰的执念是她。 “音、宁医生……”他太过着急,差点把她小名念出来,但反应很快,努力找补的样子格外可爱,目光触及她眼底的泪光,漆眸在一瞬间变得阴冷瘆人。 “你哭了?谁伤害了你?”他在极力克制胸腔翻腾的杀意,语气平静如常,但看他绷紧的手臂,以及粗重的呼吸,都能看出他此刻焦躁冷戾的心情。 宁韶之前没去注意,这时仔细看,其实能看出很多破绽的,蔺堰会时刻受到她情绪影响,变得很不对劲。 他很爱她,也很在意她。 只是她一直没有发现而已。 第36章 《男友》36 “没有人伤害我。” 宁韶拭去眼角湿热的泪水,心里有了决定,泥浆般的身体略微恢复,有了力气,去牵他的手。 他的体温一如既往地低,相比于人类,他身体更像一具尸体,她之前只以为他身体喜冷,所以温度要低一些,却没想到他这具身体是尸体。 只是她不明白,他既然是尸体,这副新的面孔是怎么回事?而他的遗体又去了哪里? 宁韶心里有无数疑问,但眼下最重要的还是,消除蔺堰的执念,让他去投胎转世。 可是她又该怎么劝他? 她深切体会过他对自己的爱,而蔺堰情愿死去,变成鬼,换一具身体,也要出现在她的面前,又怎么会放下执念,去投胎呢? 宁韶根本没有把握。 就在这时,走廊里的灯倏然熄灭了。 ‘滋滋……’ 并不止这条走廊,貌似整栋住院楼的电都停了,不仅如此,玻璃窗外一切都被黑暗吞噬,缝隙里渗透出丝丝缕缕的雾气,雾气阴森寒冷,仿佛要往骨缝里钻,令人不寒而栗。 ‘怎么停电了?’ 宁韶心底生出一股不祥预感。 “宁医生,这里不安全。”蔺堰看黑雾的眼神冰冷得骇人,血丝爬满眼球,有憎恶,也有狂躁不安,好似外面有什么恶心秽物在靠近。 但目光移到宁韶身上时,眼底只剩焦躁。 宁韶能看出来,蔺堰反应之所以会这么剧烈,恐怕是因为外面有什么存在,会威胁到她的安全。 她伸手抱住了他的腰,他腰很窄,隔着保安制服,依稀能感觉到里面蓬勃的力量,她把脸埋在他的怀里,一字一句地道。 “带我走。” 声音很轻,她不在乎外面有什么危险,也不在乎其他,她只想任性一次,就一次,今晚过后,她一定会劝蔺堰投胎的。 什么人鬼殊途,她不在乎。 蔺堰反扣着她的手,另一手穿过她的身下,将她打横抱了起来,很紧,像是要把她揽入血肉之中。 他极度烦躁的情绪在这一刻消失,胸腔发涨,全身各处传导着丝丝密密的酥麻,魔怔一般贪婪地嗅闻着她的气味,很近,他们贴得很近。 就连外面恶心的秽物,他都没那么讨厌了。 音音依赖他,全心全意依赖着他。 他们在医院里穿梭,抱着她的男人步伐很稳,宁韶感觉不到一丝不适,手指紧紧攥着他的衣襟,耳畔除了他急促呼吸声,便是四面八方传来的窸窸窣窣声。 十分怪异,像是有无数只虫子在跟着他们,怎么也甩不掉,触足摩挲着墙面,声音细细密密,让她头皮发麻。 她不知道那是什么,但有蔺堰在她身边,她并不害怕。 在她看不到的地方,蔺堰仿若永远不会满足的怪物,以几近露骨的目光盯着她。 她的信赖,更像导火索,让他的病态掌控欲得到纾解,搂她的力度都忍不住加重了一些。 “疼。”宁韶低吟一声。 蔺堰松了些,不过仍然抱着,嗓音沙哑。 “抱歉,宁医生。” 宁韶仰头对他笑,纵使在黑暗里,她的眸子还是像浸在明净的光晕里一样。 “叫我音音吧,这是我小名。” 他吞咽声加重了一些。 蔺堰再次尝到了嫉妒的滋味。 明明这两个字,是他偷偷听到的,她刚开始还不让自己这么叫她,后来是拿他没办法,才任由他这般唤她的。 可现在她让一个相处一年的保安,唤她小名。 蔺堰小声唤了一句,他唤了很多次,这次却唤得不怎么情愿。 宁韶看出了这家伙的心思,他连自己都嫉妒的。 到了不可理喻的程度。 在她面前,他太容易看懂。 只是周遭窸窣的虫爬声越发清晰,宁韶感到一丝不安,想说什么,余光却见不远处的一间病房,正亮着灯。 而从来不会让她离开的蔺堰忽然道:“里面都是人,音音你进去之后不要开门,我会回来的,别怕。” 说罢,踹开门,就把她放进去,随即转身便走。 门‘哐当’关上,随之消失的还是令人头皮发麻的虫爬声。 宁韶贴近病房门透视窗,外面一片漆黑,黑暗像是活物,蠕动而扭曲,看不到蔺堰的身影。 她知道,蔺堰是鬼,她一直待在他身边,会给他添麻烦,只是她不知道外面是什么东西,很担心他的安危。 “你是人是鬼?” 剑光一闪。 宁韶颈侧抵着一柄锋利、闪着银光的剑,抬眼间,才发现病房里聚集了不少人,面前向她举剑的是一个穿着道士服的男人。 还有熟人,就是之前不久见过的青年道士,他上前,制止了举剑的男人。 “师叔,她是人,不是鬼。” 青年道士在开门瞬间,也见到了待在她身边的恶鬼。只是让他意外的是,那恶鬼占据了一具肉身,周身阴气还不如他保护的女人浓重。 也怪不得师叔会将女人认作鬼。 但这间病房被他们设下了防御阵法,鬼魂是进不来的。 在青年道士的解释中,周围敌意很深的道士渐渐对她放下了敌意,但也没有主动向她攀谈,只是冷漠看着她的到来。 青年道士自我介绍,宋锦。 “是那头在长安大桥作恶的恶鬼来到了这里,它似乎是奔着你身边恶鬼来的。” 他们青山派道士之所以聚集在此地,不全是为了昏迷的小师妹,还有就是为了提防那头恶鬼,探查它的信息。 鬼不止有吞噬生魂增加力量,还有就是互相残杀。 相较于生魂,与它们等级相同的恶鬼,是增进力量最佳的养料。 宁韶神色冷静地听完了宋锦的话。 宋锦为她态度感到诧然,“你不担心他吗?” 宁韶:“担心的。” 她在了解外面东西的强度后,心里的担忧几乎要将她淹没。可是她只是普通人,出去也只会给蔺堰添乱。 宁韶忙碌了起来。 聚集在这间病房里的病人,多是做过或是还没做心脏病的患者,她救了一个因为恐惧而犯病的病人,将他从死神手中救了回来。 她细心照顾病房里的病人,有医生的存在,心惊胆战的病人慢慢冷静下来。 宋锦看她总算歇下来,走过去与她搭话。 “能冒昧问你一件事吗?” 宁韶扯了扯白色衣袖,遮过微颤的手指,点头道:“请问。” 宋锦问:“你和鬼是什么关系?” 宁韶如实回答:“我们是情侣。” 宋锦闻言一愣,总算明白为什么那只鬼一直纠缠着她,不肯投胎转世。 只是。 为什么她身上的阴气那么重?单单只是受到恶鬼纠缠,也不该如此重才对。 宋锦想到一个可能。 “你曾经是不是发生过意外?” 第37章 《男友》37 宁韶有些意外,还是点头应着。 宋锦暗道果然,看她疑惑表情,开口解答道。 “那场意外恐怕差点要了你的命,你还能活着,应该是那只恶鬼的原因。” 宁韶思及此颔首,将自己遇到的怪异车祸告诉了他。 宋锦却摇头:“那是他保护你,并不是你身上阴气这么重的原因。” 见她迷茫,宋锦解释道:“我所说的意外,是你命悬一线,生命体征逐渐消失,半步踏入鬼门关的意外。” 宁韶脑袋轰鸣一声,整个人怔在原地。 她是有一次勉强符合的意外,那是那天蔺堰再次找到她,绝望之下的她在厨房看到水果刀瞬间,心生死志,用刀划破了手腕。 但那时,蔺堰及时将她送去了医院。 出血程度,没有到命悬一线的地步。 不对。 有的。 她在听到蔺堰去世噩耗时,她熬了好几晚大夜,拖着疲惫身体从乡镇赶回来,一路她什么都吃,硬撑着到家。 那几天她生了病,又不吃不喝…… 她是很痛苦的。 宁韶一直用蔺堰纠缠自己,令人窒息的掌控欲来麻痹心神,回避对他的感情。 可她远比自己所想的那般要爱他。 宁韶后知后觉,回忆着过往点点滴滴。 宋锦不知道自己说了什么,会使得身旁女人露出这种表情。 就像是一个溺水的人,在深不见底、幽深冰冷的大海里,奋力挣扎,却逃离不出,绝望又痛苦。 “砰砰——” 病房门陡然传来一声巨响,像一个重物猛烈撞击门,但被阵法隔绝在外,门没有丝毫伤害,只是保护着这间病房的阵法受到重创,裂开蜘蛛网般的缝隙。 宁韶及一众病人,再次听到了窸窸窣窣虫爬声,黑暗如实质一般往屋里挤。 宋锦手中罗盘在混乱旋转,这预兆着危险即将逼近。 “守住!” 宋锦师叔沉声命令。 这一头极凶的恶鬼,是他们生平遇到最可怕的一头。 为什么他们不去斩杀恶鬼,而是选择将病人聚集设阵保护?就是深知所有人加起来,都不会是那头恶鬼的对手。 只有等天亮,将医院里的病人转移到安全位置,再将恶鬼封印……可是,这个称作江城第一医院的地方,普通人实在太多了。 他们不能弃病人于不顾。 宁韶起身往病房门跑去。 在声响出现那一刻,她透过门窗,依稀看见了蔺堰的身影。 是他不错。 她听到了外面嘶哑、充满恶意的声音。 “你竟然藏在一具人类躯壳里,力量都被禁锢住了对吧,现在的你根本不是我的对手!” “舍弃那具肮脏躯壳吧,或许你会是我的对手。” 不仅她,病房里的所有人都听到了这两句话。 是恶鬼的低语。 宋锦皱眉。 他不了解宁韶身边那头恶鬼的强度,但深刻了解长安大桥制造重大事故恶鬼的强度。 明显,追到这里来的恶鬼在哄骗藏人类躯壳恶鬼出来。 它就是为了披人皮恶鬼而来的。 但恶鬼披了人皮,它没有办法吞噬对方的力量。 只是,恶鬼披人皮,所施展的力量不到一成,它为什么披人皮? 宁韶却知道。 蔺堰不愿被她发现他的真面目,他宁愿换一副皮囊,就是为了重新回到她身边。 她跑到门前,隔着薄薄一扇门,看到蔺堰如散架木偶般被打得倒在地上,又慢慢拼接好四肢。 “蔺堰!!” 重新站起来的蔺堰听到这一声呼唤,全身骤然僵住,抬着不可置信的目光往身后病房门看去,透过窄小的透视窗,与宁韶泛红的眸子对视。 他没认真看她眼底的神情,仓皇失措地扭过头,别开视线,恐慌如毒素在他体内疯长,一想到音音要再次离开他,蔺堰几欲痛苦到崩溃。 不应该的。 明明这一次他伪装得很好,音音不该认出他的…… 面前恶鬼见他突然的变化,阴险恶毒的目光不由钉在病房里,贴着透视窗担忧往外看的凡人身上。 它笑容逐渐放肆而兴奋。 “那是你在意的人?怪不得藏在人类躯壳里,原来是为了瞒过她。哈哈哈,可笑真可笑,我来帮你杀了她吧。” 它深知,他肯定会为了保护女人,而从人类躯壳里出来,到时候它就能将他力量吞噬殆尽。 恶鬼操控黑雾不停撞击病房的法阵。 随着法阵的震动,保护屏障裂缝越来越深。 眼看黑雾就要顺着裂缝往里面涌。 蔺堰瞳孔不正常地收缩、扩张,在眼眶里疯狂转动,身体发生恐怖改变,皮肤死尸一般苍白染上青黑,有浓稠黑气从他身体里钻出来,前仆后继,全身变得千疮百孔。 更为骇人的是那些黑气,焦油一样往外扩散,浓稠、胶黏,比面前恶鬼所散发的黑雾更稠更黏,压抑到了极点。 焦油似的黑气裹挟着浓浓的绝望。 “把你们都杀了……这世界剩我和音音就好了……音音就不会离开我了……” 他全身血肉都在坍塌,成为一滩黏稠、漆黑的胶状液体,慢慢融化。 恶鬼预感不妙,操控黑雾想跑,但全身都被黑气笼罩,它眼看着自己被一点点吞噬,连反抗机会都没有。 不对不对不对! 明明它才是狩猎者才对。 恶鬼怎么也没想到,他这么强的一头恶鬼,竟然会藏在人类躯壳里,变成普通人,隐藏自己的全部力量。 漆黑黏液般黑气在不停扩散,以无法阻挡的速度,迅速往外蔓延。 宁韶发现那些黑气特意避开了她—— 第38章 《男友》完 她拯救的病人们接触黑气刹那,发出绝望哀嚎,那股黑气似乎有着将人拽入绝望深渊的力量,如同霉菌般覆盖整个墙面,屋里的光芒渐渐消弭,只剩下令人毛骨悚然的黑暗。 而那些道士连反抗的机会都没有,皆被黑气吞噬。 这个世界,似乎只剩下她一个活人,耳畔陷入死一般的死寂。 宁韶知道蔺堰说的话是真的,他真的要将全世界除她以外的人都杀掉,只剩他们两人。 可如果所有人都死了,只有他们在,那还算世界吗? 宁韶无视往外蔓延的黑气,一步步往蔺堰走去。 整个身躯坍塌了大半的蔺堰已经不能称为人了,黏液似的黑气覆盖了他的脸,在她靠近时,有一股力量阻隔着她,将她推开。 他在阻止她靠近自己。 深陷自卑、恐慌、焦躁堆积烂泥潭里的蔺堰,即便失去了所有的理智,也不忘驱使黑气远离她,甚至害怕被她看到自己丑陋的样子,徒劳地藏匿。 “蔺堰。” 宁韶停在他两步之远,看着躲避自己的黑气,深吸了口气,轻声唤道。 若她不知道这些黑气是从蔺堰身上冒出来,会害怕,怕到莫说靠近,连开口都艰难。 这一幕完全颠覆她的三观。 可当知道这些都是蔺堰后,她并不害怕,无论是以前还是现在,他给她的安全感,让她能够直视这一滩焦油般的黑气。 失去理智的蔺堰没有回应。 宁韶组织一番语言,缓缓地道。 “蔺堰,我很早之前就知道林越是你。 所以我向你告白,亲你,都是因为你是蔺堰。” 话落,周遭黑气蔓延速度逐渐减慢。 宁韶一鼓作气。 “以前我害怕你,远离你……可当听到你离世的消息,我才发现,我比想象中的还要爱你。” “蔺堰,无论你变成什么样子,我都不会再离开你……你让我抱抱你好不好?” 她说到后面,滚烫的泪意涌出眼眶,透明泪水还未滴落在地上,就被黑气形成的大手接住,贪婪地包裹嵌入深处。 笼罩着蔺堰的黑气散去,露出半张支离破碎、却俊美依旧的脸庞,宁韶踉跄跑过去,张开手臂,埋进他怀里。 她听着男人沙哑得有些变调的声音。 “音音,我不会再做让你不开心的事,我、我会努力克制住,只陪在你身边……” 他表情处于混乱且癫狂的地步,还未消失的黑气如同沸腾岩浆一般翻涌。 像饥肠辘辘的掠食者死死克制着进攻的本能。 “别让我离开你好吗?” 宁韶抬起泪眸,睫毛浸成一缕一缕,眸子倒映着他此时的脸,毫无闪躲,片刻,慢吞吞地仰起头,在他脸侧轻轻吻了一下。 她唇角微弯,笑意灿然。 “好。” 蔺堰耳根泛起一抹不正常的红潮。 他躲避着她的视线,自卑又可怜地说:“我现在很丑。” 宁韶摇头,“不丑,我很喜欢。” 这是她的真心话。 * 一年后。 休假的宁韶去了好友黎安安工作的地方,那是一家宠物医院,建在市区外,她和一个亲戚一起开的店,在网络上宣传过,反响不错。 黎安安很忙,她喜欢小动物,将自己赚的一笔钱,开了一家接收流浪猫狗的店,都没有休息的时间。 “啊,你要结婚了?”她跑着赶来的,一落座就听到宁韶说出这个惊人的消息,端咖啡的手都抖了抖,差点烫到手。 宁韶将结婚请柬递给她。 “嗯,下周六,你有空吗?” 黎安安一肚子疑问,放下咖啡杯,急忙去接请柬,当看到上面的新郎名字,瞳孔微缩。 ‘蔺堰’ 蔺堰在两年前就死了,黎安安是知道的。 她以为这么久了,阿韶该把他忘了的,没想到—— “阿韶你……要和他冥婚?” 宁韶颔首。 黎安安想说不同意,也想告诉阿韶,人死不能复生,他已经死了,她还活着,不要再惦记一个死人了。 但迎上阿韶含笑的眉眼,她似乎是真心感到幸福的,即便那人已经死了,她也心甘情愿要嫁给他。 “我会去的,阿韶。”黎安安沉默了许久,忽然认真道。 无论如何,只要阿韶喜欢,她都会去支持。 宁韶笑了笑,和她说了很长的话。 临近傍晚,与她告别,离开咖啡店,宁韶看到了像流浪狗一般蹲在外面的蔺堰。 蔺堰不再附身旁人的身躯,而是回到自己原来的遗体里,他不知用什么法子,尸体没有腐烂,就像正常人一样,只是他身体没有正常人的体温,尸体一般的冰冷。 他正在碎碎念,宁韶走近,才听清他在说‘克制’。 一年前发生的事很快平息,导致长安大桥重大事故的恶鬼魂飞魄散,医院里经历这一遭的病人,在道士们的催眠之下,忘记了那晚的一切。 青年道士宋锦在离开前,给了宁韶一张符。 “这张符可以确保你不受你男友阴气侵袭,若符纸不见,可以到青山道来寻我。” 关于宁韶男友是恶鬼这件事,道士们默契出奇一致,选择装傻充愣。 毕竟可怖到足以毁灭世界的恶鬼,可是他们这辈子都没见过的。 既然宁韶能管制恶鬼,那他们自然也不会去找死。 道士们离开了。 宁韶生活再次恢复了平静。 这一年时间,蔺堰就跟正常人一样和她生活在一起。 “蔺堰。”她唤道。 蔺堰骤然起身,黑沉且晦暗的瞳眸亮起一抹光,如同八爪鱼一样紧紧搂住她,贴着她颈侧,深深嗅闻着她的气息,心里躁意才缓缓平复。 宁韶早已习惯了他这般亲昵。 她笑着道:“今天是蔺奶奶的忌日,我们去给她上香吧。” 蔺堰:“好。” 以前,除了她,他对其他人生不出半点感情,现在他在感受以及学习,去生出正常人的情感。 很困难,但他很努力。 比如奶奶,他每天都会花时间去回忆与奶奶相处的点滴。 宁韶看着橘红晚霞将天边渲染,洒落在他们的身上,感到前所未有的幸福。 从小经历使得她以为自己是可悲的,不会有人真正爱她,从而丧失爱人的力量。 在遇到蔺堰后,她才渐渐从儿时阴霾之中彻底走出来。 所以,事实上,不仅仅是蔺堰需要她,她也需要蔺堰。 现在的宁韶无比珍惜每一天。 第39章 《献祭》1 茫茫雨雾里,轰隆一声巨响在头顶炸开,随之降落的是噼里啪啦的急雨,十多个人行走在陡峭湿滑的山路上,密林在闪电照射之下,形成一道道诡异的鬼影。 这些人抬着一顶红轿子,他们个个脸上都带着恐惧,恐惧之中强行挤出一抹抹喜色笑容,敲锣打鼓,十分卖力。 轿子摇摇晃晃,颠簸不已。 冰冷的风裹挟着雨水,掀开轿帘,灌入轿子里,将里面的人吹醒。 祝然从沉沉昏睡之中苏醒,薄薄的喜红嫁衣挡不住冰冷风雨的侵袭,不仅手指,连两条腿都在发麻。 她双脚被粗绳绑住,细瘦手腕也被细条红绳缠住,以她现在力气,根本无法挣脱。 她也没想挣脱,即便挣脱了,她也没办法逃离。 因为祝然双眼在很小的时候,被亲哥哥用火钳戳瞎,看不清事物,连感知光源的能力都没有。 后背紧紧靠着轿子的少女有一头干枯而毛躁的长发,犹如一撮杂草。 发育晚,十八岁的年纪,个头和骨架都要低于同龄女生,营养不良,看着很小的模样。 皮肤泛黄,面颊处长着一些雀斑,脸蛋小而瘦,即便如此,还是能看出她五官的精致程度。 但她两只眼的疤痕摧毁了那份精致,添了几分阴郁气息。 那是哥哥用火钳留下了的伤疤。 在村落里,祝然一直受脸上疤痕影响,没人愿意靠近她,明明她只是眼睛瞎了,那些人却以为她耳朵也聋了,当着她的面,恶毒地诋毁她的疤。 祝然不知道自己长什么样子,从小只知道自己很丑陋。 没人喜欢她,在这个老旧、封建落后的村庄里,看到她的人,都怕她,憎她。 爸爸说,她这个长相,以后不会有人敢娶她,她如果没力气做家务了,会丢到井里填井。 哥哥憎恨她无法给家里带来彩礼,每天有事没事,踢打她。 祝然以为一生无望的时候,村长来到了她的家里,给她介绍了一个婚事,说嫁给村后山林之中的老爷。 爸爸怕她逃跑,给她灌了迷药,甚至用绳子绑了她的手脚。 事实上,祝然是愿意的。 无论是嫁给谁,只要不让她填井,她都是愿意的。 至少废物丑陋的她,也有人娶不是吗? 祝然伸着略微麻木的指腹,轻轻触摸穿着身上的嫁衣,村里几乎每年都会有人结婚,敲锣打鼓的声音响彻整个村子,她在家里,也能听见。 很喜庆,也很热闹。 听隔壁大婶说过,嫁衣,女人一辈子只能穿一次,那是人生最重要的时刻,而嫁衣是需要一针一线绣出来的,很珍贵。 她仔细摩挲着身上的嫁衣,绣纹层层叠叠。 这或许是她从小到大,穿过最好的衣服。 祝然很喜欢。 就连对陌生丈夫的恐慌,在此刻也减少了一些。 她在心里祈祷,希望丈夫不要像她哥哥和爸爸那样打她,她会做家务,努力不添麻烦,只盼着丈夫是个好点的人。 她知道自己的想法是天方夜谭。 因为她长相丑陋,又瞎了眼,丈夫看到她,会像村子里的人一样,憎恶她的。 喜轿晃得弧度太大,祝然努力平衡自己的身体,才不至于磕到脑袋。 凉凉的雨丝落在她的唇角,一天一夜不吃不喝的祝然忍不住舔了舔,汲取着一丝水分,但对于干渴的喉咙而言,聊胜于无。 她不知道自己昏睡了多久,喜轿还在上山,似乎还要走很长一段路。 祝然在村子里,只听说山上住着一位不可言说的大人物,每年节日,村里的人都会上山,带着一年舍不得杀的鸡鸭,以及珍贵大米粮食,上山拜访那位大人物。 村里人排斥外人,唯独信任这位大人物。 祝然暗暗地想。 至少她不用再饿肚子了对吗? 她对未来的人生多了一些期盼。 在她胡思乱想之时,敲锣打鼓忽然停了,大弧度摆动的轿子也跟着落地,等她回过神来,周遭声音都消失了,雨水啪嗒砸落在轿子顶上…… 祝然等了一会儿,依然没有听到其他动静。 似乎抬轿子的人都离开了,只剩下这个轿子和她。 她犹豫几秒,忍不住向外面唤了声。 “有、有人吗?” 声线微弱,透着不安的颤栗。 回应她的是一片冷寂。 祝然心脏像浸泡在寒冽的水里,寒意似针刺,一股恐慌感冒了出来,手脚被捆的她没办法离开轿子,只能坐在里面。 或许村长和爸爸说的话,都是为了哄骗她。 否则这么好一门婚事,为什么要把她迷晕,还要捆住她手脚呢? 她早该想到的。 等待她的只有死亡。 被丢弃在这片荒寂密林里,不是被野兽撕碎,就是饿死。 她不想死。 祝然哪怕双眼被哥哥用火钳戳瞎,被全村人抵触讨厌,被爸爸哥哥打,她也没有想过要去死。 她想活着,长长久久活着。 祝然打算自救。 手里红绳绑的不算紧,只要她耐心够足,就能解开的。 祝然强打着精神,耐心地解开捆着手腕的红绳。 在红绳解开刹那,她敏锐听到一些细微声响。 隔着密密雨声,听到那声音在慢慢靠近。 祝然心中一喜。 她听到帘子从外面被人掀开,听到有什么伸了进来,她几乎下意识抬起手,握住了丈夫的手,触感黏湿阴冷,也没能让她松开。 “老公。” 祝然记得隔壁大婶就是这么叫她丈夫的。 她实在害怕,忘了矜持,当然从小也没有人教她矜持,紧紧握着丈夫的手腕,垂着脑袋,努力忍着不适,声音不由自主染上哭腔。 “你终于来了……我以为、以为……” 在这时,一道沙哑、略显怪异,像是学人说话般磕磕绊绊的声音落入她的耳畔。 “你、以为,什么?” 祝然听到丈夫的声音,紧张不安的情绪总算缓解了一些,绞尽脑汁回忆隔壁大婶如何对待她丈夫的,轻软声音多了几分委屈。 “以为你不要我。” 第40章 《献祭》2 在她话落,丈夫没有再回答。 祝然等了好一会儿,心里十分忐忑,若不是丈夫的手腕一直被她握住,她都以为他将自己抛弃离开了。 她不敢抬头,也不确定此时轿子外是否有灯光,担心丈夫看清她的样子,嫌弃她,把她抛弃在这里。 这片密林常年起雾,神秘又莫测。村民平日都不敢进山,也只有节假日会结伴一起上山。 她眼盲,无法辨认方位,若被抛弃在这里,等待她的只有一条死路。 祝然咬了咬唇,很迫切想说些什么,又担心自己话太多,也遭丈夫嫌弃。 就在她不知道怎么办才好时,丈夫忽然开口说话了。 “跟上我。” 这次的话更顺畅了一些,只是不含感情,像是在对奴隶发布命令。 祝然没有看到,轿子外伫立着并不是什么丈夫,而是泥状多汁、浑身覆盖鳞片的身躯,污泥一样的触足拎着一颗人类头颅,它所说的话,皆是通过这颗脖颈断面切割完整的头颅说出来的。 她所紧握的‘手腕’,是它一段触肢,生着章鱼般的斑纹,在漆黑夜里,闪烁着阴森的幽光。 它是一头怪物,污泥堆积的身躯睁开一颗又一颗密密麻麻的眼睛,眼睛没有眼白,只有深不见底的瞳仁。 喜红轿子在淤泥的溶解下消失,却又组成轿子的形状,将她容纳在其中,譬如祝然坐着的地方就是一团污泥,在污泥里,无数眼睛,正紧盯着她。 这一幕极度掉san。 倘若祝然能看见,就不会这么认为面前怪物会是自己丈夫,也做不到这般冷静,与其相处。 祝然看不见,在听清丈夫的话后,她起身就要跟上,太过着急,忘了自己脚还被绳子绑着,身子猝然往前倒—— 好在她握住了丈夫的手腕,在快倒下前,借着力气站稳,只是她还是碰到山路上的泥巴,手心黏糊糊,连着大红嫁衣也脏了。 她顾不上自己,站稳后忙道歉。 “对不起……我、我忘了脚被绑住……” 祝然看不见丈夫的表情,但也能猜出他此时肯定很生气。 她差点摔倒,把他当支撑站稳的。 她只能不停道歉,怕他抛下自己。 然而,她一心遮挡的面容在泥巴怪物面前,一览无遗,各种角度,看清她五官,甚至是她身体的毛孔也看得清清楚楚。 至于她方才摔倒借自己站稳,它并不觉得什么,只是觉得这个人类少女太脆弱,身体很瘦,没多少肉,或许这林子的野兽都不屑于吃她,嫌骨头太多硌牙。 明明是一个弱小存在,她身体里却充斥着一股强大的生命力,跟野草比起来,她是鲜活的。 并且,它看到了她如烈火般的灵魂。 像光吸引着飞蛾振翅扑向。 它就像飞蛾,超越自然限制的感官似潮汐一般向她靠近。 生出强烈的渴欲,想要把她灵魂抽出来,然后一寸一寸塞入它的嘴巴里,它保证一定会细细品尝——不,这是它遇到最美味的灵魂,应该藏起来,哪怕只是看一看,它都会感到难以言喻的餍足。 可是。 它无法强行从这具身躯抽离出她的灵魂。 否则她魂魄会消散的。 只能慢慢来。 …… 丈夫贴心地帮她解开了捆住双腿的粗绳。 酸痛的腿还有些麻木,在没有借助丈夫的手腕力量,祝然费了好一会儿才站稳,身上嫁衣虽薄,但也繁琐。 很长,裙摆拖着泥地,浸了水,变得沉重。 她仍然没有松开丈夫的手腕,小声地道谢。 雨势小了些,雨雾却愈发浓重,将整个密林覆盖,空气中尽是湿黏的水汽。 丈夫脚步不快不慢,似乎是在照顾她。 祝然心里欢喜。 至少丈夫是一个耐心极好的人,不会像爸爸一样,对她动辄打骂。 只是她一天一夜没吃东西,又一路颠簸,穿着被雨水浸湿的嫁衣,她脚步越来越沉重。 祝然强撑着没有晕倒。 她的意志力一向很强,为了不让丈夫嫌弃,她不能在这个时候倒下,倒也应该倒在丈夫的家中。 可她能坚持到现在,已经算奇迹,没走两步,整个人就往前栽倒。 她失去意识之前,心里还想着,丈夫会不会把她丢在这里,任由她自生自灭? 意识丧失时,她似乎听到了丈夫的声音,可她已经没有力气去听清了,只期盼着这个丈夫,能够带她回家。 …… “太、弱了。” 漆黑污泥像活物一般稳稳拖住人类少女往下倒的身躯,通过她皮肤的滚烫温度,能够判断出,她正在生病。 它声音缓慢、嘶哑,不带丝毫情绪,好似只是在反映一个事实。 弱小至极的人类,生个病就会死亡,这是它最不愿意看到的。 毕竟它还想要品尝她的灵魂。 若是她死了,灵魂也会跟着离开,它无法留住。 它,污泥堆积的庞大身躯,蛇鳞似的冷质感鳞片冰冷绮丽,几条长着斑纹的触肢在地面穿梭……如此形象,它身份是一尊邪神。 在天地法则之下,它只能藏身于这方山林中。 在一百年前,山林脚下村庄里的村民挖出了它的邪神像,这些愚昧村民们带着祭品来上香,在它满足他们第一个心愿后,他们就变得越来越贪婪。 人类都是这样的,贪婪永远无法满足。 灵魂肮脏丑陋,只是闻着就让它反胃作呕。 要不是无法离开这片山林,这群愚昧村民早被它杀了。 如今好似落水狗一般的它,只能寄居于此。 传播瘟疫般的恶意。 或许是这群愚昧村民也发现了自己所拜的神不是什么好神,唯恐它降下神罚,竟然给它送来一个新娘。 好在它很满意这个新娘,她的灵魂,令度过无数虚妄日夜的邪神而言,宛若珍馐一般美味。 可是,这份美味要走向消亡了。 没有名字、样子类泥巴怪物的邪神抱着美味,朝那群愚昧贱民建造的阁楼而去。 阁楼建在山顶,葱郁树木簇拥着,山路陡峭,野草庞杂,再加上白天仍然弥漫着浓浓雾霭,导致人走在其中很容易迷路。 这也是那帮贱民平时不敢上山捕猎的原因。 泥巴怪物虽是邪神,但它也不是什么贱民灵魂都吃的。 第41章 《献祭》3 受天地压制,它想要毁灭世界的念头戛然而止,这些无趣且一日如一日的岁月,也只能看那些贱民在满足愿望后,渐渐受恶毒诅咒侵蚀,走向灭亡。 它不住阁楼。 泥巴怪物又不是人类,不需要睡觉,也不需要吃喝拉撒,这阁楼它很少来,将人类少女放到里面,然后学着那些贱民,去寻找草药,治疗她的病。 太麻烦。 泥巴怪物最讨厌麻烦。 在床边站了一会儿,犹豫着要不要就这样抽离出她的灵魂…… “呜。” 躺在床上的人类少女蜷缩成一团,喉咙发出低弱的呜咽。 像林子里被母兽丢弃的幼兽,可怜缩在一起,进气多出气少,奄奄一息,生命渐渐流失,无人在意,也无人可怜。 泥巴怪物盯了她几秒,最终还是选择去寻找草药。 若现在直接抽离她的灵魂,以她此时状态,那美味灵魂恐怕就不剩多少了。 它好不容易找到这么美味的灵魂,再麻烦也不想失去。 事实上它没有原形,这具躯体,是它勉强形成的。 受喜轿里的灵魂吸引,鬼使神差地出现在她面前。 不过只有变成泥巴怪物的样子,它才算有实体。 寻找草药也没办法脱离实体,它只能拖着一身泥巴,在林子里寻找起来。 …… 生病高烧的祝然深陷梦魇之中。 没错她也会做梦,她不是天生眼盲,也知道天地长什么样,野草树木白云的样子。 只是她爸爸和哥哥的样子,在梦里,他们高大又可怕,令她害怕不已,不停逃,都逃不掉。 在她绝望之际,一首温柔的摇篮曲在她耳畔缓缓响了起来,驱散了黑暗,也将爸哥两人赶走。 祝然觉得熟悉,但想不起来是谁在唱。 她喜欢梦里的摇篮曲,这不是她第一次做梦梦到,以前时候,也时常绝望的时候也会梦到。 现实。 在床边喂她喝下药汤的泥巴怪物,便看到她原本因痛苦而挤在一起的脸莫名舒缓下来,苍白的嘴唇微微弯起—— 泥巴怪物闻到了她身上散发的喜悦气息。 那是从灵魂渗透出来的,带着清甜的香,它勉强称为脑袋的部位往前靠近,贴着她脸颊,直至移到她的颈侧,深深嗅闻着。 一条条蓝黑色的触肢缠绕住她的四肢,紧挨着她的皮肤,恨不得钻进她的血肉里,将她灵魂嗅个遍。 昏睡的祝然在梦中,似是坠入泥潭中,一头巨大的生物伸着无数触足,将她紧紧缠住,她感到窒息。 在梦里她感到深深的恐惧,张口求救。 “救、救救我——” 泥巴怪物在听到她无意识的梦呓,缠着她全身的触肢恋恋不舍地离开,污泥里掀开的眼睛依然直勾勾地盯着她,瞳仁不含任何情感,只有黏稠阴暗的渴欲。 对她血肉、灵魂的渴欲。 一条手大小的触足轻轻掰开她的嘴巴,将药汤慢慢灌了进去。 触足似是不受主人控制,受香气吸引,情不自禁跟着药汤,往她口腔、喉咙里钻。 但很快,人类少女的脸颊变得通红,急剧缺氧,由红转紫的趋势—— 泥巴怪物连忙将那条不听话的触足抽出来。 它如果是人类,此时的表情肯定是恼怒,气愤的。 自己的触足不听话,犯下这种低级错误,竟然差点要了美味的小命。 它喂完药汤,离开房间,找到一把菜刀,毫不留情地砍下了那条不听话的触足。 神有了实体,等于有了五感,泥巴怪物感到了剧痛。 就像人类切断了自己腿一样。 切断的触足没了养分,逐渐失去光泽,即便如此,它也要往门缝里挤,想要回到人类少女的身边。 泥巴怪物见到这一幕,破天荒像人类一样叹了口气。 触足有它的意识,之所以会做出这种事,也是因为它想这样做。 化为实体的它,和每一根触肢都是连着意识的——主要是人类少女灵魂太香甜了,只是喜悦情绪,就让它忍不住想要塞嘴里好好品尝一番。 为什么她灵魂会这么香?甚至受情绪影响,它喂药时,触肢只是在她身上缠了一会儿,它便尝到了喜悦的情绪。 人类情绪是多变的,它哪怕是邪神,也不该有人类的情感。 但莫名的,它在品尝到她灵魂散发的情绪香气后,也感到了喜悦。 果然,凝聚成实体,对神而言,是一件慎之又慎的大事。 不过它并不反感,甚至很喜欢。 若非人类少女还生病着,它肯定要进屋,释放触肢,贴近她的身体,贪婪嗅闻她散发出来的那些气息。 没关系,她现在是它的妻子,这辈子都只能待在它身边的。 泥巴怪物也知道妻子是什么意思。 山脚那些贱民经常向它许愿,希望结婚生子,娶一个美丽温柔、贤惠、善良、无怨无悔等等各种优良品质集一体的好妻子。 当然,作为神明的它会满足他们的心愿,只是他们所想的完美妻子,都是阴魂邪祟变成的,渐渐地,他们会深陷地狱之中,生不如死。 他们不知道,向邪神许愿,是要付出代价的。 许的愿望越多,代价越大。 泥巴怪物对妻子没有那么多要求,它的妻子灵魂美味就够了。 它担心自己靠近,触肢又会不受控制地缠住她的身体,便蹲在门缝前,像偷窥狂一般挤在缝隙里,贪婪嗅闻着里面的气味。 其实也闻不到什么,它却并不觉得无趣。 * 祝然是睡到翌日正午苏醒的,身体的高烧已经退了,只是四肢格外绵软无力,像被抽走了大半力气,厚厚被褥盖在身上,汗液浸湿,全身都是黏黏腻腻的。 她醒来还有些迷茫,脑子一片空白,许久才想起来,自己在昨晚结婚了,嫁给了住在山林里的大人物。 最后记忆断裂在从喜轿出来的时候。 她好像昏迷了。 昏迷? 长着厚厚茧子的指腹触碰着盖在身上潮湿被褥,被套什么也没绣,身下床垫很软,与她在家中睡的干草不一样。 这难道是天堂吗? 第42章 《献祭》4 这里不是天堂。 祝然花了一会儿功夫,下床,伸手探着所处环境情况,她看不见,只能靠这种笨办法,不过很有效果。 屋子是木质结构,家具少摆件多。除了床,便剩靠着墙壁的桌子,桌子上摆着各种泥塑雕像,她摸了摸,形状很怪,她暂时摸不出是什么。 房间处于阁楼第二层,木制镂空雕花窗户紧闭着,她手指探了探,还没摸过这么繁复的雕花窗。 祝然想到住在山林之中,被村民们称为‘大人物’的丈夫,又觉得正常。 比起她家的茅草泥屋,好太多。 祝然意外丈夫带生病昏迷的自己回家,还让她住这么好的屋子,她也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现在是什么时候,摸索着往外走。 她听隔壁大婶说起过,结婚第一天的女子要去给丈夫的父母敬茶的。 祝然到了门前,刚要打开门出去,木门在这时从外面打开了,她往外伸的手无意碰到一片熟悉且冰冷的触感。 昨晚下着雨没仔细辨认,这会儿在屋里,没有凉丝丝的雨水,她清晰感受到指尖带来的触感,就像是触碰到滑腻的青蛙皮。 不是那种癞蛤蟆的坑坑洼洼,是平滑柔软,又带着黏湿的冰凉感。 “你、做什么?” 丈夫嘶哑生涩的声音蓦然响起。 祝然仓促收回了手,无视指尖传来的古怪感觉,垂着头,声音很小,尾音带着羞涩的颤意。 “老公……我是你妻子,要给公婆敬茶。” 公婆?泥巴怪物像尝到什么难以咀嚼的食物,沉默了许久,才听明白她所说的‘公婆’是什么意思。 夫妻新婚,妻子是要一大早起来给‘公婆’敬茶。 这是人类新婚的习俗。 显然眼前的人类少女是被那群贱民骗了。 哄骗她嫁的是人。 她眼盲,且单纯,却不知道,她嫁的会是邪神。 所以根本没有公婆,在这阁楼里,只有她一个人类。 单纯又好骗的人类少女,泥巴怪物咕噜噜发出吞咽声,它完全可以哄骗她,让她把灵魂献给它。 人都是有贪念的,她只要有心愿,就会成为它的信徒。 泥巴怪物为了不让她起疑心,编造道:“我、没有父母,所以没有公婆。” 这也不属于谎话,身为神明,即便是邪神,它也不可能有父母。 祝然闻言惊讶不已。 她没想到大人物的父母竟然已经离世了,听他声音,年纪应该不大才对,真可怜啊,原来再有钱,声望再好,也会像她一样无法得到父母的爱。 她以前还以为只有自己这么可怜。 “对不起……”祝然不知道该说什么话,怕冒犯到他,只能道歉。 泥巴怪物闻到了她灵魂的气息,不像昨晚,这一次的气息是苦的,嗅着苦涩不已……即便如此,它的触肢依然蠢蠢欲动,想要缠住她的身体。 它不喜欢她灵魂出现苦味。 虽然这是它第一次尝到苦味。 她的心情为什么难过? 泥巴怪物不明白。 它明明只是告诉她,自己没有父母而已。 人类就是古怪。 泥巴怪物忍了忍,没忍住问。 “你在、难过什么?” 知道后,它会把她难过的事物全部解决。 父母?她难过也许是因为她的父母,她会这么难过,会不会是因为她父母不好? 那它杀了她的父母,她应该就会重新开心起来吧。 祝然没有读心术,并不知道自己丈夫此时的想法。她摇了摇头,额发很长,遮过了她只剩疤痕的双眼,到鼻梁位置,唇角微弯,轻声道。 “我没事,谢谢你的关心。” 她意外第一个关心自己的人会是仅相处一夜的丈夫。 以前,从没有人关心她是否难过。 丈夫昨晚把她带回家,并照顾她,为她盖厚厚被褥,白天,还这么关心她…… 还没有人对她这么好过。 丈夫真是一个很好的人。 忽然,脚踝被什么东西紧紧缠住,将她从思绪中抽离,那东西缠得很紧,好似要绞断她的脚踝…… 祝然看不见,也不知道是什么,喉咙忍不住溢出一声惊呼。 “啊——” 她下意识往丈夫那边靠近,只是丈夫貌似不喜欢她靠近自己,在她过来前用手臂隔开彼此。 “是……蛇。”泥巴怪物将这片山林里的动物想了个遍,最终停在‘蛇’这个生物上面,才能解释方才缠着她脚踝的,并不是它触肢,维持它还是她丈夫的骗局。 她灵魂的气息从苦涩转为香甜,极为浓郁,它的触肢根本抵抗不住,不受控地缠住她的脚踝,借机拼命嗅闻着。 那股香气,通过触肢,好似涌入它并不存在的脑子里,它半个实体都麻了,像被闪电击中了一样。 藏在污泥之下的触肢们亢奋地颤栗着。 祝然注意力被‘蛇’吸引,惊喜道:“蛇在哪?我们可以抓了它,把它吃了吧。” 她并不怕蛇,家里食物匮乏,爸爸和哥两人吃下的剩菜,才是她今天的食物,这也让她不得不在外寻找其他食物,以此充饥。 村子建在山脚下,遍布高耸入云的大树和高过腰身的野草,丛林极容易生蛇,她编织出陷阱竹笼,抓最多的就是蛇。 她也怕毒蛇,所以会将一半的蛇,送给隔壁大婶。 大婶得了好处,就会告诉她哪条是毒蛇,哪条是无毒的蛇。 她不仅会编织竹笼,还会编鸟笼陷阱,兔笼等等。 若没有这个技能傍身,她也许早就饿死了。 泥巴怪物:“………” 它话中的‘蛇’是假的,但眼前人类少女似乎当真了,而且还想抓住那条蛇。 现在去找蛇根本来不及,它只能继续胡诌。 “跑了。” 它不喜欢说谎,作为邪神,也没必要对一个人类说谎,这会让它觉得焦躁。那些拜它的贱民们,根本不需要它说谎,也会心甘情愿成为它的信徒。 可它今天说的谎,似乎有些多了。 这些都因为这个人类少女。 若不是她灵魂太香甜,它肯定会杀了她的。 不,它现在就可以趁机哄骗她成为自己的信徒,将她灵魂抽出来,好好品尝。 第43章 《献祭》5 泥巴怪物身躯鳞片都在因为亢奋而抽搐,很快又平复下来。 她现在的身体实在太羸弱了,灵魂也十分不稳,随时都有可能像昨晚一样命悬一线,丧失生命。 总而言之,人类太弱了,弱到它一根触肢就能轻易绞断她的头颅。 它不能再和她待在一块儿,否则它怕自己控制不住,强行抽离她的灵魂。 过于美味且脆弱不堪的灵魂待在身边,也是一件令人烦恼的事。 泥巴怪物离开了。 看不见的祝然并不知道,听到蛇跑了,也只是叹了口气,想了解丈夫更多,她犹豫地问道。 “我叫祝然,祝福的祝,然后的然,可不可以告诉我你的名字?” 她什么都不知道,问爸爸,爸爸也只是瓮声瓮气地告诉她是大人物,让她少打听。 后面也没来得及去隔壁问大婶,就被爸爸灌了迷药,进了喜轿,来到了这里。 他们成了亲,至少她该知道丈夫的名字。 但她等了好一会儿,也没能听到丈夫的回答。 耳畔静悄悄,除了她的呼吸声,什么声音都没有。 祝然心生不安,忍不住抬起手,往前探了探。 前面什么也没有。 她小声唤道。 “老公?” 依然没有回应。 祝然脑袋丧气地耷拉下来。 她想到的丈夫是不愁吃喝的,而她方才连蛇都要抓来吃,肯定是触犯了他的逆鳞,让他觉得自己娶得这个妻子,饥不择食,饿死鬼投胎。 她以前饿太久了,那种饿得前胸贴后背的滋味刻骨铭心,所以她的第一想法是抓住蛇吃掉。 祝然后悔又难过。 她怕丈夫嫌弃她。 虽然知道这是正常的,但她还是忍不住感到难过。 ‘我要更懂事才行。’ 祝然阴霾一闪而过。 现在还不是陷入负面情绪的时候,她不能放弃。 祝然抬起脚跨过门槛,摸索着往外走。 她在找厨房。 村子里的厨房都是起灶生火,烧火的木柴需要在村外林中拾取。 …… 泥巴怪物并没有离开阁楼。 它站在离她不远也不近的地方观察她。 当然也有担心美味灵魂消失的原因。 她弱小不堪,外面任何一头野兽,都能将她撕碎。 它必须保护她,直到她身体变得不再这般羸弱,稍微强壮一些,再哄骗她拜神许下心愿。 只是这个人类少女似乎像野兔一样不安分,明明病刚好,走路都踉踉跄跄的,身影却不停在阁楼转悠,不知道在找什么。 直到—— “老公,你在吗?厨房在哪里啊?” 祝然找遍了阁楼,都没找到厨房。 而她虽失明,但感官很敏感,能感觉到一道视线似黏胶般落在她身上。 存在感很强,她想忽略都难。 她觉得丈夫应该是生气了,但又关心她,没有真正离开,只是站在她不远处看着她。 果然,下一秒丈夫声音响起。 “没有、厨房。” 印证了她的猜测。 她心里的不安瞬间消散,至少丈夫是在意她的对吗? 祝然唇角不由翘起,浅浅梨涡若隐若现。 等听清丈夫的话,她不禁愣住。 没有厨房?怎么会没有厨房呢?丈夫他自己不需要吃饭吗? …… 空气里的香气更浓了。 泥巴怪物努力控制蠢蠢欲动的触肢远离她。 它不明白她为什么会因为自己的话而开心? 和山脚下那些村民比起来,她似乎更容易满足。 一点事都会让她高兴很久。 怪不得她的灵魂这么美味。 泥巴怪物不想让她灵魂气味再次变得苦涩,在阁楼旁边用泥巴搭建了一个简陋厨房,它没有实体时,视线无处不在,能看到村子家家户户的情况,自然也知道厨房里的情况。 只是她要厨房,肯定是要做饭的,以她身体情况,捡个木柴都费劲。 “厨房,在外面。”它说。 在祝然欣喜的表情下,泥巴怪物又道:“我煮了饭,你去吃。” 她是人类,需要一日三餐,若不吃饭也会死。 它自然不会做饭,做饭太麻烦,它直接从山脚村庄某户人家厨房,将刚炒好的菜,和煮好的米饭,转移到阁楼旁泥土厨房里。 祝然更懵了。 在村子里,没有丈夫亲自做饭的,都是妻子做饭,家务也都是妻子包揽。 她记事起,就开始做家务。每天一大早被鸡鸣声叫醒,就要舀水煮饭,再喂鸡,扫地抹桌子。 不仅是她,村里的女性也是如此,似乎天经地义。 祝然问出了声。 “为什么不让我做这些?” 她心里一片恐慌。 怕丈夫不需要她。 若是她不被需要,就会被赶走。 她不想回到以前那个家里,不想再被爸爸哥哥打,也不想被村里人讥讽嘲笑。 空气味道苦涩到令人想要流泪。 泥巴怪物闻到了悲伤与绝望。 面前的人类少女头低垂着,长长的额发盖过了她的脸,声音闷闷的,无论是她人还是灵魂,都被一股阴霾覆盖,仿佛下一秒就会离开这个世界。 泥巴怪物没再控制触肢,任由污泥下的一条触肢向她靠近,直至停在她的头顶。 没有像之前那般缠住她的身体贪婪嗅闻。 那条触肢只是在她头顶轻轻拍了拍。 感受到头顶异样的祝然怔怔抬头,她看不见,以为那是丈夫的手。 一下又一下,很轻柔,脑袋里的负面情绪被驱散了一样。 “你生病,我来做饭。”泥巴怪物语气不含感情,一如既往的嘶哑、生涩低沉。 祝然却听出他在跟自己解释。 让她不要胡思乱想。 她抿了抿唇,鼻子微酸。 祝然感受到了丈夫的好意。 丈夫是需要她的。 她不用再回到那个家了。 “谢谢。” 祝然真挚地道谢。 她说着伸出手臂,抱住了丈夫的手。将脸颊贴上去,即便冰冷、黏湿也没有松开,轻轻蹭了蹭,笑着道。 “感谢上天让我遇到你。” 泥巴怪物僵在原地,听着少女认真而充满喜悦的告白。 上天? 她所感谢的上天,是将她送到邪恶、恐怖、给人类带来恶毒诅咒与不幸的邪神身边。 而她正仰着脆弱的咽喉,饮鸩止渴。 全然不知,它想要的,是她美味的灵魂。 第44章 《献祭》6 天阴沉沉,幽冷而湿黏的白雾在三层阁楼附近弥漫,木质结构的阁楼古色古香,雕龙画凤,俨然一副水墨画般的景色,遥遥看去,犹如伫立在天宫的阁楼。 “太瘦。” 泥巴怪物莫名来了这么一句,随即抽离舍不得离开的触肢,将厨房里的食物端到了她的面前。 红木餐桌摆在屋外平坦地面,地面铺着整齐的石砖,祝然被丈夫牵着落座,一股股菜香钻入她鼻腔,肚子立即咕噜噜叫了起来。 细瘦的手塞了一双筷子,旁边的丈夫在催促。 “吃!” 祝然一脸迷茫,但还是听话地握着筷子夹菜。 她已经很久没有用过筷子了,主要是她眼盲,不知道菜摆在哪里……平时都是用手摸索餐盘在哪里,再用勺子舀。 不过她不想让丈夫看出端倪,虽然她也不确定丈夫有没有发现她是一个瞎子,努力垂着脑袋,伸筷子夹菜。 泥巴怪物看她筷子夹半天空气,还不向自己求助,连污泥下的触肢都开始焦躁起来。 最后祝然装作若无其事,伸另一只手摸索着餐盘,确定位置后,总算夹到菜放在嘴里,还是温热的。 至于味道她已经不在意,只要能下肚,树皮她都吃过。 但她没忘夸夸。 “老公,你这道菜做得超好吃!” 她吃一口夸一句,一顿饭吃了许久。 泥巴怪物:“………” 两条触肢飞快伸了过去,变成人类手的模样,一手接过她手里的筷子,另一只手强行掰开她的嘴巴,把食物都喂进了她的嘴巴里。 祝然还是第一次被人喂饭,还是自己的丈夫,她有点羞赧,无措张着唇。 她牙齿洁白整齐,这是因为她每天会用草灰刷牙。生病缘故,唇色略微苍白,在吃饱后,嘴唇才有了一些气色。 泥巴怪物怪异地盯着她的唇。 她的嘴唇极其柔软,香气更浓,喂完饭的触足忍不住要往她口腔里钻,人类的手指也变回黏滑的触足,轻轻触碰她的唇。 祝然看不见,只感觉到有异物挤进嘴巴里,似乎在检查她的口腔情况。 她迷茫又困惑,只是哪怕感到不适,她也没有闭上嘴,担心咬到丈夫的手指。 泥巴怪物庞大、覆着鳞片的身躯出现一道道裂隙,在触足钻入人类少女喉咙前,及时抽离。 它想不明白,为什么这次自己会这般失控。 不过是触碰到她的口腔而已。 那些人类都有嘴巴,臭烘烘,它不觉得有什么值得失控的地方。 它将一切归于她灵魂太诱人,比起表面散发的香气,她体内香气似乎更浓,让它难以抵抗。 仗着她看不见,泥巴怪物的目光越发肆无忌惮,收回来的触肢将上面残留的嗦得干干净净,渴欲如海啸一般蔓延。 …… 祝然连碗都没能洗到,被丈夫灌了一碗药,药很苦涩,她虽能忍耐,但一张脸还是被苦得皱在一起。 祝然努力压着苦意,挤出一抹笑容,夸道。 “好好喝!” 泥巴怪物陷入了沉默。 它是尝过苦涩味道的,并不喜欢,她也不喜欢,但为了照顾它的想法,再难喝也要夸。 泥巴怪物将一块糖塞她嘴里。 “待在这里,休息。”它说了一句端着碗离开。 祝然舌尖苦味被甜冲淡,是冰糖。 她呆怔坐在床边,舍不得嚼,就这么含着,如果她眼睛健全,此时肯定亮晶晶的,晃着腿,珍惜着糖的味道。 她记得有次陷阱笼捕到两只野兔,送给隔壁大婶一只,大婶塞了一块糖到她手里。 那是祝然第一次尝到甜味,很甜很甜,她并不觉得腻。尝了一小块,便藏了起来,一直藏着,后来被老鼠吃了,让她难过了很久,从那以后她不再藏着,有什么好吃的都会吃掉。 吃到肚子里的,才是她的。 祝然喜欢糖,也喜欢丈夫。 丈夫为她做饭,煮药,还给她糖吃。 她想一辈子都待在这里,希望丈夫不要把她赶走。 …… 泥巴怪物没有阁楼,站在她门口,放纵着触肢钻入屋里,在不惊动她的情况下,如浪潮一般在她身边蠕动。 她很容易满足,一块糖就能让她高兴很久,香气不断从她身上冒出来,便宜了它的那些触肢,贪婪又不知餍足,像野狗一样想要舔舔她的皮肤,发丝…… 单单是灵魂香气就这般,难以想象她的灵魂该有多诱人。 只是想一想,泥巴怪物就险些维持不住实体。 人类果然不容小觑。 它以前太小瞧人类了,没想到一个弱小人类,会给它带来这么大的影响。 莫名其妙的,泥巴怪物感觉到一种失控感从体内扩散开来,而且在接触她时间越长,这种感觉越加剧。 它不明白那是什么。 但它清楚,要快些吞掉她的灵魂了。 作为邪神,它是不容许身边存在任何不稳定因素的,哪怕她灵魂再美味,也不会让它改变主意。 …… 一周后。 这七天时间,祝然一直受到丈夫无微不至的投喂和照顾,她的病早就好了,每天都吃饱喝足,喝药还有一块糖吃,她像是过上了神仙一样的日子。 当然她不知道神仙过的是什么日子。 每一顿都有肉,那是她想都不敢想的事,仅仅一周,她消瘦的面颊都有些圆润,毛躁泛黄的头发也变得柔顺,肚子圆滚滚,让她感到前所未有的幸福。 她对丈夫感激不已,心里发誓会用一辈子去报答丈夫的。 祝然不傻,很清楚若不是丈夫把自己带到这里来,细心照顾她,她早就死在喜轿里,生了病,又不吃不喝的她,根本跑不出去,这片荒无人迹的密林,也不会有人找到她。 所以这天丈夫提出,让她向山神许愿时。 祝然虔诚跪在地上,双手合十,在心里许愿。 ‘请山神爷爷保佑我的丈夫,保佑他一辈子平安,事事顺遂!哪怕是用我的命换丈夫的命也没关系,我什么都愿意。’ 站在她身后,准备在她许下心愿后抽离灵魂的泥巴怪物污泥下蠢蠢欲动的触肢骤然滞住。 第45章 《献祭》7 她看不见,面前祭拜的哪里是什么山神,而是一尊被红布蒙住一半的泥塑雕像,上面贴着一张黄符。 红布没遮住的泥塑颜色是漆黑的,预兆着深深的不祥。 供桌摆放的也不是寻常供品,而是干瘪的人类眼球、还有切割完整的手指、缠在一起的头发,一颗颗牙齿,甚至连舌头都有……这并不正常。 祝然全然不知,她在拜一个邪神。 放着神龛的屋子很窄小,没有装窗户,一扇需要人弯着腰才能进的小门,关上门,里面环境黑暗、阴冷,诡异—— 作为她祭拜的神明本尊,泥巴怪物清楚听到了她的心声。 人是贪婪的,会许下各种有利于自己的愿望。 它听过太多,却从没听到过有人为它许愿。 泥巴怪物周身气息变得阴森可怖,潜藏着一丝充满扭曲恶意的未知在疯狂蠕动。 她明明有很多愿望可以许的。 比如她的眼睛,它可以帮她恢复光明,或是她想报仇,被山脚下那群贱民哄骗送到邪神老巢,它可以为了她,杀掉所有的信徒。 谁让她的灵魂那么美味,它会完成她所有的愿望。 可偏偏她的心愿是为它许的。 下一秒。 少女的心声再次响起。 ‘山神爷爷,请原谅我的贪心,我还有一个心愿……’ 湿冷黏腻的雾气吹动小门,小门碰撞发出轰隆隆声响,丝丝缕缕黑雾从泥塑雕像里渗透出来—— 泥巴怪物睁开的眼睛密集又猩红,好似蜘蛛丝裹在她周身,透着无尽的恶意。 果然。 人都是贪婪的。 快许快许! 它一定会完成她的心愿,再将她灵魂抽离,认真品尝的。 不多时,她的下一段心声出现在它的耳畔。 ‘我想要一辈子待在丈夫身边。’ 一辈子。 人类的一辈子十分短暂,它沉睡那段时间,都有好几千年,世界发展迅速,改朝换代,直到现在,国家没有皇帝,只有总统。 而她的心愿却是想要一辈子待在它的身边。 这是她唯一为自己许的愿望。 泥巴怪物看着泥塑溢出来的黑气停在她的身边,没能靠近一步,这是因为,她许的两个愿望,都和它有关。 诅咒无法进入她的身体。 它也没有办法抽离她的灵魂。 不。 或许她还有心愿,再等等。 泥巴怪物期盼着,她能再许下第三个心愿。 但要让它失望了。 祝然磕了三个响头,然后摸索着离开摆着神龛的小屋,笑着说道:“我许完啦。” 原本一个心愿就行了,再许愿山神爷爷会觉得她贪婪的,可第二个心愿,她也很想许。 许是丈夫看自己的目光太灼热,她即便眼盲,也能感觉到那化作实质般密集的视线,以为自己做错了事,脸颊微白,攥了攥衣袖,小声询问。 “老公……怎么啦?” 泥巴怪物嗓音沉重而缓慢。 “你没有,其他心愿了吗?” 她不想恢复光明吗? 难道她不信神会帮助她恢复光明? 可它明明在她身上感受到了信仰的力量。 祝然闻言松了口气,摇了摇头回答:“没有啦。” 她其实想过要给自己许愿的,可她在真正许愿的时候又不想了,相比于自己,她更想为丈夫许愿。 她只是一个瞎子,长相丑陋,脑子又笨,丈夫不仅不嫌弃她,还那么照顾她,这七天,是她最开心的时候。 泥巴怪物的计划失败了。 它原本信誓旦旦的,人都是自私的,它以为她也是如此,会许下各种为自己的心愿。 只要她许下一个,它就能在她身体里种下诅咒,等心愿完成,她想要实现的心愿会更多,体内诅咒会随着她每次许愿而**,直至最后,她的灵魂属于邪神。 没有人能抵抗住心愿实现的诱惑。 都会因为自身的贪欲而坠入万丈深渊之中。 泥巴怪物陷入了久久的沉默。 她是它遇到最特殊的人。 怪不得她的灵魂看上去那么美味。 泥巴怪物再次尝到了失控的感觉。 在它成为邪神到现在,一切都尽在掌控之中,它稍稍施加蛊惑,那些人类就会抵抗不住,向它许愿。 人类少女许愿的时候,它也一直在她身上施加蛊惑。 引诱她许下贪婪的心愿。 也正如它所料,她许了第二个心愿,却没想到,那个心愿依然有关于它。 泥巴怪物十分抗拒这种失控滋味,胸腔位置像是在生长出血肉,它如同极度饥饿的野兽,感受到强烈的渴欲。 不单单是对她灵魂的渴欲,还有对她这具血肉之躯。 或许只有撕开她的皮,尝尝她的血肉,才能解释它身体发生的异样。 触肢带着恐怖的攻击性,向她靠近,直至停在她的脖颈前,以最快速度缠住,像是狩猎者,绞紧自己的猎物。 祝然猝不及防,脖子传来的窒息感让她脑子一片混沌,整个人腾空而起,强大求生欲驱使着她伸出手欲要掰开缠着脖子的东西。 但那滑腻似青蛙皮般的触肢跟灌了水泥一样,她根本掰不开。 意识渐渐丧失,她坠入深不见底的泥潭之中,她再怎么挣扎都无济于事。 祝然在昏迷前,想的却是—— ‘希望丈夫不要出事……’ 泥巴怪物猛然松开了触肢,镶嵌在污泥之中的眼睛难以置信瞪着昏迷的人类少女,一条触肢脱离控制,像蛇一样爬到她脖子上,轻轻蹭了蹭,想要把那条青紫狰狞的勒痕蹭掉。 它的触肢在心疼她。 这也是在最后明明能绞断她脖子的时刻,触肢突然松开的缘故。 失控感让它整个躯体几近麻痹,连实体维持不住,无数触肢钻了出来,地面被长着斑纹的触肢覆盖,浪潮一般翻涌蠕动。 它瘫软倒在地上,注视着身旁躺着的人类,只剩最后一个念头。 没办法了。 这次没有杀了她,以后它都没办法杀了她,将她灵魂抽离出来。 它这具凝聚成的实体,对这个人类少女有了感情。 那份感情,影响到它。 果然啊。 哪怕是神,有了实体,也会生出麻烦的感情。 第46章 《献祭》8 祝然做了一个噩梦。 除了上次生病,她已经很少再做噩梦了。 还是那头庞大的巨型怪物,追击着她,她稍微跑慢一些,就被怪物的触肢绞住脖颈。 她听到自己颈骨受到强大压力,在咯咯作响,仿佛下一秒就被勒断,身首异处—— 强烈的恐惧几乎席卷了她,她只能不停逃,逃得双腿酸痛,意识渐渐丧失,也没能摆脱掉那头怪物。 “啊——” 祝然发出一声短促的叫声,从噩梦之中苏醒了过来,视线漆黑,什么也看不见,越发加重她心里的恐惧。 但在这时,熟悉冰冷触感落在她手心,丈夫嗓音嘶哑,充满着金属质感的磁性,落在她的耳旁。 “我在,没事了。” 祝然听到丈夫声音,心里恐慌得到宣泄,一股脑涌了出去,她像抓到救命稻草一般,反扣住他的手臂,整个人依赖地扑到他怀里,长着疤痕的眼睛流淌出泪水。 她很害怕,沉浸在噩梦中,似乎此刻脖子还被缠住,那种窒息感,挥之不去。 “有危险……快跑……”她声音难掩颤抖。 即便恐惧到了极点,也不忘告诉丈夫有危险。 昏迷前的遭遇不是错觉,她是真的被什么东西缠住脖子,差点死了。 情绪太过恐慌,她没有发现自己抱着的丈夫,身躯过于庞大,到了不正常的地步。 而数根触肢在空中翻涌,蹭过她眼角泪水,贪婪吞咽,不肯放过一丝一毫,恨不得钻进她的泪腺里。 香气从她泪水里弥漫出来,泥巴怪物宛若一个得意的狩猎者,将珍贵猎物揽入怀中。 一截触肢伸了过去,抵在她眉心位置。 将她昏迷前的遭遇记忆抽离干净。 它有这种能力。 作为神,它能随意篡改任何人类的记忆,使其沦为它最虔诚的信徒。 但对于眼前的人类妻子,它并不打算这么做。 随着那段记忆抽离,祝然的情绪慢慢恢复稳定,身体羸弱,承受不住神力,脑子一阵剧痛,昏迷在丈夫的怀中。 她遍布疤痕的眼部,还残留着泪水。 触足轻轻触碰,贪婪地卷走干净。 泥巴怪物将她放平,躺在床铺上,略微毛躁的头发并不长,只到她的肩侧,有些乱,它一点点捋顺,衣服还是那身沾着泥巴的嫁衣,它给她换了一身干净衣服。 这才依依不舍地离开屋子。 它在她身边待太久,会控制不住想要缠着她,贪心的触肢等于它自己意识,只是尝到她泪水的味道,便舍不得离去,想要弄哭她,逼出更多泪水。 她太弱了,身体经不住太多折腾。 脖子上的淤青在它治疗下颜色淡去,但她体质它无法直接提升,只能靠膳食,也要休息好。 人类需要一日三餐,夜晚也要休息。 否则会死。 人类还太麻烦了。 寿命也短。 一想到她总有一天会离开它,泥巴怪物凝聚而成的实体,有躁戾、愤怒等负面情绪在翻涌。 它该怎么让她活下去? * 祝然心里想的隔壁大婶,也就是黄琴,四五十岁,生了三个孩子,两个儿子一个女儿,小孩都去隔壁镇子务工,家里剩下她,和她那个窝囊废丈夫。 她一向八卦,村子里的大事小事她都知道得一清二楚。 看着隔壁住着的一个老光棍和小光棍,靠着门沿边,和同村妇女边嗑瓜子边说道。 “他把自己亲生女儿送走了,现在不仅他,还有他那儿子都娶了老婆,一家子晚上吵得很。” 旁边用麻布包着头发的妇女道:“我记得祝然那丫头很乖,只是可怜哟,那么小就被亲哥烫瞎了眼睛。” 黄琴是最了解祝然丫头的,提到祝然,脸色不太好,呸了一声道:“要不是她脑瓜子聪明,捕蛇吃,根本活不到现在,那家子人不把丫头当人,对她比对牲口还不如。” 麻布妇女只觉唏嘘。 想到一件事,问她道:“你家那两小子不是都成年了吗?大镇子上找不到老婆,你去求求村长,带他们上山,指不定给你带来两个贴心的儿媳妇呢。” 除了村长,没人知道他们每逢佳节上山拜的神是什么神,但特别灵验。前几年村长儿子溺水死了,村长背着儿子上了山,第二天带着活过来的儿子下了山。 连死人都能救活,真是大慈大悲观世音菩萨了。 黄琴忧心忡忡,说道:“我前不久跟村长说起过,他说再过几天就是中元节,不吉利。况且,这两天会有外人进村。” 麻布妇女一听皱起了眉。 不是为中元节,而是因为外人。 他们村子特殊,藏于山林中,很少有外人来。村子秘密多,皆牵扯到山上祭拜的山神,若招来警官,那就坏了。 没人喜欢外人。 黄琴却和她不一样的看法。 “村长说了,山神的信徒越多,心愿越容易实现,咱们就别操心这么多,等着就行了。” 至于祝然那丫头,一个人在山里,怕是凶多吉少了。 哎,造孽啊。 * 祝然醒来就被丈夫喂下热腾腾的米粥,里面加了青菜,瘦肉,炖煮而成,味道很鲜,她喝饱,肚皮鼓鼓。 嫁给丈夫之后,她再也没饿过肚子。 祝然摸着碗边缘,向他那边推了推,轻声道:“老公,你也吃。” 泥巴怪物仔细擦拭她嘴巴的水渍,任由触肢攫过。 它道:“吃过了。” 触肢沉迷于喂她的工作中,总是喜欢跟着粥一块儿,往她口腔里钻,急不可耐,像渴极了的爬行动物。 好在怀里的人类少女太笨,哪怕触肢一端探进她嘴巴里,扫过她的牙齿,她没有发现不对劲,只知道仰着脑袋,乖巧地吞咽它喂的粥。 祝然并不是没有发现异样,从第一次丈夫给她喂食物,丈夫就喜欢用手指检查她的口腔,冰冰凉凉的触感,她像含了个冰块,并没有什么不适。 她只以为这是他的癖好,很快就习惯了。 虽然她已成年,但家里爸爸和哥哥,从来没教过她什么男女之情。所以她根本没往深处想,即便丈夫对她有意,她也会心甘情愿脱去外衣。 第47章 《献祭》9 丈夫忽然有事要离开。 祝然犹豫一秒,蓦然伸出瘦长的手,握住了他一截手指,他体温似乎天生冰冷,手指很细很长,能清晰感觉到他指骨分明。 即便她看不见,也知道自己丈夫的手指很漂亮,不像她,都是茧子,还有冻疮留下来的疤痕。 丈夫安静停在身边,没有因为她的冒犯而生气,她松了口气,小声说道。 “老公,你可不可以告诉我……你的名字?” 祝然心绪忐忑,抿着吃饱而健康嫣红的唇,手心被汗水濡湿,紧张又慌张。 怕他不开心,可她真的很想知道丈夫的名字。 泥巴怪物知道她胆子小,极其在意自己的看法,她应当是从小活在不幸福的家庭里,看人脸色长大的,所以很怕自己的话,让别人不开心。 而自己在她心里很重要,她怕它讨厌她。 这样的人,需要给予她更多的爱,才能将她心中的自卑与讨好给剔除干净。 它一段触肢变成另一只人类手,在她脑袋落下揉了揉。 像安慰丛林里胆怯而弱小的幼崽,动作很是轻柔。 半晌,它才道。 “我没有姓氏,名字是……歧罗。” 它也没有名字,这是身处山的名字。 它在她手心,一笔一画,写着‘歧罗’两字。 祝然学过一些字,那只是她从村子同龄人认字偷学过来的。比如她知道自己姓氏祝,是祝福的祝,然是然后的然。 但丈夫这两个字,她并不识得。 很复杂。 她不由想着,若是她能看见就好了,那她就能学习写丈夫的名字了。 …… 阁楼外。 一路爬山上来的老村长气喘吁吁,两条腿晃得厉害,额头布满冷汗,眼珠子不敢到处乱瞄,他是全村唯一知道山里到底藏着什么的人。 山神?什么山神需要人体器官,以及各种阴毒之物做祭品?况且他也亲眼见过,人实现愿望后的下场。 和邪神做交易,等同于与虎谋皮,他们早已万劫不复,再无回头路,他心惊胆战,只盼着自己还有利用价值,不被神明的遗弃。 他跪在阁楼前,先是磕了三个响头,随即虔诚至极地说道。 “天神尊上,后日会有十几个信徒前来。” 等了许久,自然等不到神明的回应,他正要离去,谁知一条漆黑如毒蛇般的触肢从身侧窜了出来,不给他反应机会,触肢尖端刺入他太阳穴里。 老村长只觉天昏地暗,死亡带来恐怖窒息感,险些让他心脏病发作当场死在这里,好在那种尖锐不适离开得很快。 那触肢像是钻进了他脑袋里,好似老鼠一样,发出咯咯响声。令人倍感毛骨悚然。 老村长站都站不起来,大半身体都麻了,背脊吓出一片冷汗,用尽全力站起来,低着头准备走,余光无意看到阁楼旁边新搭建的灶屋。 他瞳孔微缩,欲要仔细看看,一阵阴寒之风袭来,他连忙收回目光,跌跌撞撞离开。 …… 眼盲之后,听觉变得更敏锐的祝然貌似听到外面的声音,像是有其他人在说话,并不是丈夫的声音,她愣了一下,忍不住下了床,摸索着往外走去。 想知道是谁来到了这里,会不会是村子里的人? 可今天不是节假日。 也不可能是她的哥哥或是爸爸。 他们巴不得她赶紧死掉,不会冒着迷路的风险,上山来确定她的安危。 祝然脑子想了很多,手指伸在半空中,还没踩着木质楼梯下楼,手就被人握住,冰冷触感在告诉她,是她的丈夫。 “你,去哪?”丈夫拦住了她下楼的路,握住她两只手,听不出任何情绪地问。 祝然靠近一些,像猫儿一样伸着脸颊在他手心蹭了蹭,好奇问:“老公,是不是有客人?” 泥巴怪物很喜欢她这样表示自己的亲昵,人类手几乎维持不住变成触肢,它对她的抵抗力,似乎越来越小。 比起山脚下那些肮脏、贪婪的贱民,面前的人类少女,无论是灵魂,还是身体,都吸引着它靠近。 它克制地抽回了手,语气一如既往。 “不是。” 祝然以为他不喜欢自己这样,心里有些失落,手指局促地搁在身侧,小声道歉。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你不要不开心。” 看到她这副样子,泥巴怪物便知道她心里又在胡思乱想。 她就像祈求着丈夫施舍一点点爱给她的可怜妻子。 很容易没有安全感。 泥巴怪物重新牵着她的手,带着她上楼回到屋子里。 “我没有,不开心。”它不厌其烦地解释。 果然,在它说完,人类妻子脸上的阴霾一扫而过,体内散发的气息越发香甜。 在把她扶着躺平后,又见她脸颊泛红,牵着它手指不舍得松开,羞赧又鼓足勇气地说。 “可是……丈夫会亲妻子的,你可不可以亲亲我?” 似乎只有这种亲昵举动,才会让她感到安全。 泥巴怪物哪里知道这些,更不知道她所说的亲,是亲哪里。 亲脸颊?嘴巴?还是什么地方? 它面无表情,污泥下的触肢却像是被灼灼烈焰点燃,癫狂且亢奋地涌动,恨不得立即扑过去,缠住她,往她嘴巴里,身体里钻。 只是,它凝聚成的实体,只有身躯,没有头颅,四肢还是触肢变幻而成的。 它之所以不愿凝聚出头颅,是因为一旦有了脑袋,它更容易受到人类情绪的干扰,会像人类一样去思考。 它是神,不是人类。 毕竟它一直厌恶人类的,自然不可能彻底凝聚成人类模样。 哪怕它对眼前少女再特殊,也不可能违背本心。 祝然迟迟没有得到回应,人就像是打了霜的茄子,缓缓松开了手指,挤出一抹笑,装作方才自己什么都没有说过,轻声道。 “我睡啦,午安。” 她鼻尖有些酸涩。 挺莫名其妙的。 明明丈夫对她已经够好了,她不该奢求太多的。 在她扯着被子打算装睡之时,湿冷气息缓缓渗入她的鼻息,一个极轻的吻落在了她生着丑陋疤痕的眼睛上。 丈夫的唇和他手指温度一样冰冷,即便如此,祝然依然感觉到全身都在发麻,心脏颤得厉害,怦怦跳不停。 第48章 《献祭》10 祝然陷入震惊中,没想到丈夫会吻她的眼睛。 那是她最自卑的地方,遭到众多人嫌恶,连她的亲人看到她的疤,都会感到恶心。 祝然在丈夫面前,始终不敢抬头,任由长长的额发遮住眉眼,担心他看见自己丑陋的疤痕。 令她怎么也没想到的是,丈夫并不厌恶她的疤痕,甚至吻在上面,儿时受到火钳烙下的疤痕此刻泛起阵阵酥麻,连着心脏都在麻,她忍不住流下了眼泪。 鼻腔发出呜咽,脸颊湿红,泪水浸湿了发丝。 泥巴怪物身躯上端长出头颅,喉结滚动,瞳孔几乎填满了整个眼眶,黑漆漆如爬虫般无机质冰冷,但触及她泪水刹那,细细密密血丝爬上了它的眼眶。 它不明白自己明明已经吻了她,她为什么还会哭? 哭起来很可怜,不过它没有从她的泪水里闻到苦涩的味道,比之前她任何开心时候都要香,甘蜜般的潮汐仿佛要将它淹没。 她不是难过的哭。 在知道这一点的泥巴怪物怔在原地,新长成的脑袋一阵轰鸣,就跟脑袋一样,它生出更多人类的感情。 它不知道那是什么,那份感情如同潮湿黏腻的菌丝,在它体内扎根疯长。 泥巴怪物还是忍不住问。 “为什么,哭?” 它想知道答案。 片刻,它听到人类妻子的回答。 “喜欢歧罗,想永远和歧罗在一起。” 她声音带着哭腔,笑容却裹着糖浆一般甜蜜。 泥巴怪物听到了胸腔位置传来的异响。 它竟然因为人类的一句话,而长出心脏,扑通——扑通——疯狂又不受控地跳动着。 * 村口。 太阳落山,深红晚霞如泼血般洒落在这片古朴老旧的村落上。 两人站在村前,面色沉重地看着村子以及村后那片山林,浓稠的黑暗像泥浆一般,阴气滔天,极为瘆人。 “叔,凭我们两人,肯定会死在这里。” 扮作投资人助理的男生眼里多了一丝恐惧,打起退堂鼓道。 被他唤作‘叔’的男人胡子拉碴,穿着不合身的便宜西装,手里拎着公文包,瞪了他一眼,说道:“说什么呢晦气。” 话落他接着又道:“放心吧,我已经跟上级说过,不久就会派来增援。” 这座歧罗山常年被迷雾覆盖,近年来有不少探险者,以及胆子大作死的主播进山,都失去了联系,国家不是没有派人进山查探,结果皆是如此。 而他们从事于非科学民俗处理局,在前几年就查到,城市里发生好几起离奇死亡事件,查出那些人都是信徒,向外分散邪咒,这邪咒如同瘟疫一般,局子查了很久,才查到源头。 源头就是这里,那些人的家乡都是同一地点。 邪咒恶毒至极,利用人的贪婪,在体内扎根,直至咒文布满整个身体,连脑子、内脏都生着邪恶的咒文,医学机器拿它一点办法都没有,人一旦中咒,必死无疑。 这也引起了民俗处理局的重视。 要将源头彻底清理,杜绝邪咒蔓延。 男人是处理局的一个队长,名为蒋阳,身边的年轻人是他的下属,叫王小虎,他们只是来探虚实的,主力还得是处理局里专门解决这些的高人。 “行了,咱们先进村,查探一下这些村民知道多少,千万别打草惊蛇。”蒋阳提醒道。 王小虎连忙点头。 蒋阳最后严肃道:“不要拜神。” 一旦拜了,他们就是那邪祟的信徒。 …… 接待他们的是村长,态度热情,招呼着他们进村休息。 “对于公司的投资,我们村子里的人都不太同意,你们也知道,我们与世隔绝,已经很久没有和外人打过交道了,也不想招惹麻烦……” 村长一边叹气一边说。 蒋阳是以打算将村子打造成桃源景区的借口进村的。 他笑了笑道:“村长,你们村子远离城镇,附近也都是山林,种不了大米,食物也成问题。相信我,我会帮你们解决这些的,保证让你们过得更好。” 村长面色有些犹豫。 蒋阳乘胜追击:“你们孩子肯定要离开村子的是吧,你们也不想孩子跟你们一样,每天过着食不饱腹的日子吧?” 村长只好道:“这样吧,我们信奉山神,靠山吃山,你们如果得到山神大人的同意,我们就答应。” 蒋阳与王小虎交换了一下目光,眼里异色闪烁。 蒋阳慢吞吞答应下来。 “行!就这样说定了。” 他转头朝那座被阴影笼罩的大山看去,眉头蓦然皱起。 村长口中的山神,恐怕就是扩散邪咒的始作俑者了。 山神?还真是好笑,什么阿猫阿狗也能称神了。 …… “你在,做什么?” 丈夫声音从她头顶响起。 祝然抬起手里的编织物,是兔子模样的草叶编织物,变戏法一般,兔子又变成小鸟模样……翻来覆去,栩栩如生。 她有些紧张,手指微颤,小声说道:“我只见过这些动物,不知道像不像,歧罗……你喜欢吗?” 她开始唤它名字,似乎相比于‘老公’两字,她更喜欢它的名字。 泥巴怪物看着她手里的编织物,她手指很灵活,将草叶,藤蔓,以及竹子,编织成心中所想。 这还是靠她手指摸索编织出来的,若她眼睛健全,或许—— 久久没等到丈夫的回应,祝然面上红意渐渐褪去,伸手想要编织物藏起来。 她以为丈夫不喜欢。 泥巴怪物却不等她藏,接过她手里的编织物。 “我喜欢。”它回答。 祝然闻言,重新编织起来,这次更细致,隐约可见人形。 泥巴怪物在她身边看了会儿,不由问:“是什么?” 人类妻子面颊红了红,含糊不清地说道。 “先不告诉你,等编好了再送给你。” 她编的是丈夫,平常她很少能触碰到丈夫,丈夫似乎只会让她碰手,其他地方都不让她碰,偶尔才能碰到一次。 祝然的丈夫个子很高,长相不明,年纪不明……其实她也不了解他,不过他们还有一辈子的时间,总有一天,丈夫会慢慢让她了解自己的。 泥巴怪物伸着变成人类手的触肢轻轻碰了碰她的泛红脸颊,有点烫,像山间绽放鲜艳的桃花。 第49章 《献祭》11 入夜。 吃饱的祝然躺在床上,丈夫给她喂下不知道什么药,没有生病时喝的药那么苦,但也是一股浓郁的中药味,透着红枣的淡淡香气。 她知道,丈夫是想调理好她的身体,她乖巧地喝得一干二净。 听到丈夫又要端着碗离开,祝然鼓足勇气,伸手攥住了他的衣角,接触到丈夫落在脸上的疑惑目光,她声线绵软。 “一起睡,歧罗。” 她什么也看不见,不知道自己说完丈夫是什么表情,她心情紧张又慌乱,怕引起丈夫的不喜。 可她不想一个人睡,空荡荡的屋子,什么也听不见也看不见,她很害怕,每晚都期盼着时间快些过去,天亮就能听到丈夫的声音了。 泥巴怪物之所以不和她住一间屋,一是它不需要睡觉,二是它怕自己控制不住触肢,将她紧紧缠绕,嵌入身躯之中。 它对她除了渴欲,多了另一种欲望,是占有。 强烈的占有欲,驱使着它将她血肉咀嚼吞咽入腹,和自己融为一体。 可妻子紧张又期盼的样子,让它没办法拒绝。 “好。” 它听到自己应答。 祝然这些日子吃饱喝足,褪去面黄肌瘦。越发漂亮、甜美的脸上露出发自内心的欣喜笑容。 泥巴怪物瞳孔缩成一条细线,好似蛇瞳幽深,直勾勾盯着她的笑容,人类俊美的脸裂开缝隙,有黑气一缕缕钻出。 朝着床上的少女靠近。 很快缝隙消失恢复正常,它极力克制住心底翻腾的饿欲,躺在了她身边。 床很宽,容纳两个人不成问题,它越来越像人,除了背脊、腰腹覆满的冰冷鳞片,四肢,身躯,甚至是头颅,都和人类毫无区别。 它不懂审美,新长出头颅的脸是它这几千年来,被许多人称为好看的脸,既然人类觉得好看,它的妻子应该也会喜欢。 妻子就躺在它身边,哪怕不用头颅的眼睛去看,它也能将妻子看得清清楚楚,无论是她散落在枕头边缘的一根细长发丝,还是她因为紧张和欣喜,而蜷缩起来的脚尖…… 她似乎很高兴。 只是和它躺在一起。 她以为和自己躺一起的是她的丈夫,全然不知,躺在她身边的是一头怪物。 触肢在黑暗的床底不停晃动,企图爬到她身体上,钻进她嘴巴里。 在它的压制下,触肢不敢触碰到她,只是凑在边缘缝隙,用力嗅闻她身上散发的香气。 泥巴怪物想要吻她,今晚她没有向它索要晚安吻,它喉咙不断吞咽,竖立的黑瞳被欲念浸染得几近癫狂。 ‘窸窸窣窣’ 在这时。 身旁本该沉睡的妻子忽然动了,她小心翼翼,似乎是怕吵醒它,缓缓挪动着身体,往它身边靠近,香得令人晕眩的气味一股脑灌入它的鼻腔。 泥巴怪物压抑着想要扑上去的冲动,一动不动,在黑暗里,紧紧窥视着她的表情,她的意图。 它由恶意滋生,脑子想的自然是,也许她会抽出一把小刀,刺穿它这具人类身体的脖颈,或是心脏,那是人类最脆弱,且一击毙命的地方。 又或许,她早就发现了它的真实身份,想要逃离。 无论哪一种,它都不觉得奇怪。 只是人类妻子想做的事,出乎它的意料。 细长的手指悄悄落在它的肩侧,停顿了一秒,然后顺着它的肩膀往上移动,直至移到它的脸庞—— 她手指太软,带着温热,与它冰冷皮肤相反,反差感极强,它能清晰感觉到她指腹的纹路。 ‘她要做什么?’ 泥巴怪物胸腔生长完整的心脏倏然漏跳了一拍,紧接着不断加快,疯狂撞击着它的肋骨。 她是准备用这条脆弱又柔软的手掐死它吗?报复它那次用触肢掐她? 邪神身份的泥巴怪物听着心脏的轰鸣,它竟舍不得那条手离开自己的脸庞,哪怕她有可能想掐死它。 不过,那条手并不是伸过来要掐它,而是像轻软的毛笔,在它脸上细细描绘…… 祝然支着一条胳膊,仔细摸索着丈夫的脸,想要知道丈夫长什么样。 她并非为了确定丈夫的美丑,只是单纯想知道丈夫的样子。 这是她的丈夫,他们以后要在一起一辈子,祝然明知自己这辈子无法再重见天日,也想知道丈夫的样子。 她不想靠幻想描绘出丈夫模样。 她也不在乎丈夫的长相如何。 可令她意外的是,她的丈夫长得很好,她所想的好,是基于小时候看见过的村子里的人,以及自己的脸。 虽然时间过去太久,她都忘了村子里的人长什么样,但她就是知道,她丈夫长得很好。 祝然悄无声息翘了翘唇角,压着心里高兴,慢慢将手挪离。 就在手指离开丈夫脸的一刹那,她的手腕陡然被人紧紧箍住,冰冷触感,是丈夫。 她心里生出一抹慌张,小声准备道歉,嘴唇忽而贴上一片凉意。 她的唇被丈夫攫住,粗重而湿冷的呼吸落在她脸上,丈夫像是犯了瘾的患者,又像干渴已久的荒漠行者,重重压着她的唇,反复碾压。 祝然呆愣地平躺在床上,没被束缚的另一只手不知所措地贴着丈夫的胸膛,覆了一层紧绷而均匀的肌肉,能够感受到里面心脏在疯狂鼓动。 她的手心像过了电般发麻,后脑勺也是一阵发麻,连呼吸都不会了,像木偶般一动不动。 就这么停顿了许久,丈夫终于离开了,只是攥着她手腕的手没有半点要松开的意思。 祝然嘴巴肿胀,面红耳赤。她以为自己是睡不着的,没想到没多久便睡过去了。 在她身边的‘丈夫’,泥巴怪物如同筑巢的狼蛛,触肢在屋子墙面天花板覆盖,充斥在各个角落,地面都变成浪潮,若正常人见到,会被吓死。 它以前觉得情欲将人类控制,他们和只知繁衍、发泄情欲的野兽没有任何区别。 可当它只是普通嘴唇贴嘴唇的亲吻,就让一向冷静理智的它变得像野兽一样,想要掠夺她的一切。 第50章 《献祭》12 翌日。 “治眼睛?” 认真编织的祝然听到丈夫的话,愣了一下,片刻脑袋垂了垂,露出一个苦笑,带着安慰地道。 “治不好的,歧罗,你不要担心我,我已经习惯了黑暗……” 她哪里不想治眼睛,只是她眼睛伤得太严重,连感知光芒的能力都没有。她不愿给丈夫添麻烦,让他为自己费心费神。 她现在这样已经很满足了,其他她想都不敢想,也不愿意去想,不过是徒添烦恼而已。 泥巴怪物了解她的性子,所以语气变重了一些,假装生气,它第一次装,装得并不像。 “你,不听话。” 但看不见,对声音敏感的祝然却相信了,她太在意丈夫的感受,比自己生命都要在意。在听到这句话后,她肩膀一颤,摇头慌乱解释。 “不是的,歧罗,我只是不值得……” 泥巴怪物打断了她的话,不愿意听她贬低自己。 “今天开始,不准拒绝。” 说完它离开了。 祝然唤丈夫的名字,没有回应。 丈夫是真的走了,被她气走了。 祝然耷拉下脑袋,握着枝条的手缓缓蜷紧,眼泪忍不住往下掉,丈夫一向脾气很好,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都怪她,不知好歹的她气走了为她好的丈夫。 就在她胡思乱想之时,眼侧传来熟悉冰冷触感,将她脸上的泪水拭去,丈夫声音从她头顶传来。 “哭什么?” 它不过是离开了几分钟,她就哭成这个样子。 祝然抽泣着,将脸蛋贴进丈夫宽大的手心里,喃喃自语。 “我以为你不要我。” 泥巴怪物:“………” 它看着像被遗弃小猫儿似的人类妻子,心脏麻了一半,有她对自己深深依赖的亢奋,也有一股古怪疼意在其中蔓延。 “不会,不要你。”它一字一顿,始终平静而冷漠的话语多了一丝几不可查的认真。 她是它的妻子,它不会不要她的。 祝然不肯松开他的手,埋在他手心,似乎只有这样,心里强烈的恐慌感才会减少。 泥巴怪物只能用另一只空闲的手,将捣碎的药草,一点点涂抹到她遍布疤痕的双眼上,疤很清楚,难以想象她当时该有多疼。 它心脏里蔓延的疼意愈发加深,疼痛中裹着暴戾、愤怒、焦躁等等。 想要将给她留着这个疤痕,带来伤害的人全部杀死。 涂抹完,它才问:“疼吗?” 祝然乖巧地坐着,任由丈夫涂抹。眼部传来的湿冷,时不时给她带来一瞬的颤抖,接着又沉浸在丈夫的涂药中,人就跟浸泡在蜜潭里一样,唇角克制不住翘起。 闻言,她慢半拍地摇头,笑着道。 “早就不疼啦。” 泥巴怪物俯下身,在她涂着草药的双眼处,轻轻吹了一口气,丝丝缕缕黑气钻入了疤痕里。 祝然想说话,一阵困意袭来,不给她反应的机会,陷入沉沉昏睡,倒在丈夫的怀中。 泥巴怪物将她打横抱起,往屋里走去。 草药只是一个幌子,真正能治好她眼睛的是那些黑气。 之所以想要治好她的眼睛,是因为昨晚。 ——它的人类妻子,想要看见它。 它一定会满足妻子的愿望。 这次的满足,不带丝毫恶意。 * 因为村庄家家户户都有住人,空房间很少,非科学民俗处理局的蒋阳和下属王小虎,住在了祠堂里。 王小虎寻找起关于那位邪神的信息,却发现祠堂摆放的都是一些牌位,都是这座村子世世代代死去人的牌位。 没有找到任何有用的线索。 祠堂空间不大,略显狭窄,村庄经济有限,给他们铺了两张木板床,上面垫着旧被子,七月中旬,木质窗外听不到任何虫鸣声,这是最让人觉得古怪的一点。 “叔,都过去这么多天了,什么都没发现,那些村民似乎只知道山上的是山神,不知道邪咒是什么。” 王小虎把祠堂里外都找了一遍,什么都没找到。 这就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祠堂。 蒋阳有烟瘾,到了这处鸟不拉屎的村落,烟所剩无几,只能叼着烟屁股,以此缓解烟瘾。 他摇头道:“不是,有一个人知道。” 王小虎知道他说的是谁,更丧气了:“那老头子什么都不说,警惕得很,我们多问两句,他就起疑心……” 说的就是老村长。 蒋阳没再说什么。 就在这时,祠堂外传来一声尖叫。 王小虎准备往外走,去看看发生什么,却被蒋阳拉住。 “别动!” 王小虎一愣,顺着他目光看去,这才注意到外面的天黑得不正常,黑暗如同活物一样蠕动,一股股瘆人阴气透过窗缝渗透进来,令人不寒而栗。 蒋阳面色沉重。 直到天亮,他身体才动,后背被冷汗浸湿。 太可怕。 仅仅是一缕分神,竟强到这种程度。 恐怕就算处理局调人来,也不会是那东西的对手。 除非请来局长。 “去看看外面发生了什么!” 蒋阳开了门冲出祠堂。 当来到村庄里,便看到几个村民面色煞白,手里抬着什么,离近看才看清,是草席,草席裹着人,腥臭的血液渗出草席,滴落在地上。 死了两个村民。 为首的村长看到他们过来,眉头皱了皱,大步走过去,态度不再像之前那般和善。 “你们两个外人别靠近!” 蒋阳看村长态度,就知道死的那个人不简单。 他表情挑不出异常,带着恐慌地问:“村长发生了什么事啊?这村子还有危险吗?” 村长没耐心去解答他的问题,敷衍地道:“只是生老病死,死了好几天,今天才发现而已。” 说着就差遣人把他们赶走。 住隔壁的大婶黄琴,堵住鼻子,眼里尽是惊惧。 她是发现隔壁祝然父亲和哥哥死的第一人。 两个人死状那叫一个惨烈,血淌了一地,吓死个人。 想着他们也没得罪什么人,怎么会落下这样的下场? 村长说他们被野兽袭击,但那样子,黄琴活了大半辈子,深知不可能会是野兽袭击。 但她也知道在这村子,有什么话能说,有什么话不能说。 第51章 《献祭》13 接下来的日子祝然都会被丈夫准时准点涂药,那药里面似乎混杂了使人昏睡的药物,每次涂完药,她都会陷入沉沉的昏睡里。 她心里知道自己的眼睛是治不好的,之前村子里来过一个医生,她用陷阱笼子捕到的猎物,请求医生帮她看看眼睛。 医生是一个老中医,只是检查了一下她的眼睛就有了结果。 “治不好,两颗眼球被烫坏了,即便是西医做手术,也治不好你的眼睛。” 他一贯说话难听,否则也不会在镇子做得好好的,被人辞退,他从不会顾忌病人脆弱的心思,总是将最差结果说出来。 村子太封建,祝然不知道他话里的‘西医’‘手术’是什么意思,只知道自己的眼睛治不好了。 这辈子她都会是一个瞎子,见不到光明。 她不怪那个医生,还很感激他,因为他的话,让她彻底断了想要治好眼睛的心思,心里不再生出这种天方夜谭的妄想。 习惯黑暗,任何事物,试着用手指触碰,确定样子。 这也导致她手指长出厚厚的茧子,粗糙得像石头。 和丈夫在一起的这段时间里,她手里茧子似乎减少了,变得柔软,连枯燥的头发也变得柔顺许多,也都是因为丈夫的细心照顾。 原本她想着病已经好了,准备做饭做家务,但丈夫不准她做,还跟那时她生病一样,喂她吃饭。 祝然在丈夫身上,感受到了他对自己的珍惜。 这是从未有过的,她刚开始感到不知所措,到现在,她对丈夫的依赖越来越深。 她不知道什么是喜欢,不过她猜测,自己现在,就是喜欢丈夫。 在丈夫给她眼睛涂完草药汁液,祝然仰着头,手指揪紧他一截衣角,认真地道。 “我喜欢你,很喜欢很喜欢。” 喜欢到她想要流眼泪。 湿冷、轻柔的吐气落在她双眼处,眼泪被浓绿汁液浸染,淌过她的脸颊。 泥巴怪物这次不是用手拭去她的泪,而是轻轻吻去。 看着沉睡在怀里的妻子,它心里**的强烈占有欲几乎要溢出来。 好在,她会永远待在它的身边。 “轰——” 天边一声巨响搅散了这份美好。 泥巴怪物遥遥看去,察觉到什么,蹙起眉头,漆黑瞳眸里的戾气翻涌而出。 有脏东西进山了。 它垂下眼帘,手臂环过人类妻子的腰身,动作轻柔至极,将她抱进阁楼顶层,给她盖上被子,再在床头倒了一杯水,这才离开。 关了门窗,迫不得已派出触肢守在她屋子外,触肢有它的意识没错,但智商不高,会不受控地钻进屋子里,缠缚着它的妻子。 虽然触肢懂轻重,不会伤害到她,但泥巴怪物还是感到了愤怒与嫉妒。 要不是那些脏东西,它就不会如此。 幸好妻子睡着了,不然会担心它的。 泥巴怪物将意识和黑雾相连,看到一队人井然有序地上山,发出的巨响是他们在突破它的结界。 必须在他们上到山顶前,解决他们。 …… 进山的除了蒋阳王小虎,还有局长亲自带人的一队。 局长是个年过八十的老爷子,穿一身军服,比一些小伙子看着都精神抖擞。眼里不见老态,严肃不已,队里人大气都不敢喘,埋头上山。 沈局长爬山速度不快不慢,气息也不见乱的,这是他常年锻体带来的好处,身体素质很高。 邪咒蔓延速度太快,已经有一个县沦陷,虽然现在死亡的都是一些贪婪的罪犯,但若不加以制止,恐怕会波及市区,那是人口重灾区,一旦邪咒蔓延,那就很难再控制了。 沈局长原本早该退休了的,迟迟不下岗,就是一直在追查邪咒源头处。 这是他最后一次执行局里的任务。 从歧罗山的阴气就能看出来,这头邪祟可不好对付,没有他在,恐怕局里的这些年轻人都会殒命于此。 “不要放松警惕!它的意识覆盖整个歧罗山,知道我们的动向,你们切莫掉以轻心!” 何况这不是一头简单的邪祟。 众人心惊胆战,全身紧绷,愈发戒备地盯着四周,注意附近情况。 任何动静都会引起他们的警惕。 变故在一瞬间发生。 只见两侧陡峭地面钻出两条长着斑纹的触肢,缠住两人的脚,随即往外拽离。 速度太快,那两个人连叫声都没能发出来。 “停!” 沈局长一声命令。 众人立马停下来,他们都是处理局的精英,对于这种情况,虽也害怕,但很快冷静下来。 沈局长丢出十多张符箓,符箓散发出金色光芒,悬在半空中,将四周弥漫的迷雾驱散。 紧接着他拿出一块雕刻着麒麟的符印,符印变大,发出一声摄人心魄的嘶吼。 透着恐怖的威压。 不消片刻,隐没在雾气之中的泥巴怪物被这符印,显露了真身。 沈局长看到那抹人形身影,瞳孔骤缩,毫无血色的嘴唇微微张了张。 能修成人形的邪祟,他是从未见过的。 不,不对。 它不是邪祟,是邪神? 它竟真修成了神? 怪不得邪咒蔓延速度会那么快,他早该想到的。 可这邪神又不是地里萝卜,况且一般神从不现世,即便是邪神也不例外。 “列阵!” 他厉声命令一句,随即连忙操控符印,阻挡它的攻击。 无数触肢被黑雾裹挟,向他们发起猛烈的攻势。 符印勉强阻挡,但很快麒麟符印出现裂痕,化作虚影的麒麟身影发出痛苦惨叫。 震耳欲聋。 沈局长根本没办法去收回麒麟符印,只能看着符印破碎。 众人也齐齐回过神,放出法器,抵御触肢的攻势。 手段层出不穷,但他们依然落于劣势。 但沈局长却不这么想。 这不该是邪神之力。 恐怕是这邪神化作人形,压制住了它原本的力量,这也是为什么它能出现在他们面前的原因。 而且他发现一件重要的事,那就是这个人形怪物,似乎受过重创,力量丧失了许多,否则他们这群人,即便是邪神人形,也不可能抵抗到现在的。 沈局长不枉活了这么久,一眼洞悉要害。 当即命令众人。 “去攻击它的人形!” 第52章 《献祭》14 祝然是在藤蔓般的纠缠之中苏醒过来,冰冷触感令人熟悉,她以为那是丈夫的手,但那条不可名状的冷物,不是手指,边缘滑腻,有着跟婴儿手臂般粗细,像蛇一样,往她衣服里钻。 皮肤触及冷意,她昏昏沉沉的脑子豁然清醒,手指往衣摆探了探,触及那片冰冷,不由唤了声。 “歧罗?” 屋子里安安静静,什么声音都没有,丈夫似乎并不在她的身边。 可是……若丈夫不在身边,那不停往她衣摆里钻、与她身体贴贴的东西又是什么? 蛇? 祝然捕过蛇,熟悉蛇的触感,就跟缠着她身体的东西很像。 这里是山林之中,有蛇也正常,怕就怕蛇有毒。 祝然忙抓住那‘蛇’,想要丢离,但令人困惑不解的事发生了,缠着她的‘蛇’仿若长了吸盘,紧紧粘着她不肯松开,她用尽全力,也没能将它扯开。 不是蛇。 她心脏一阵震颤,对未知感到恐慌,嘴唇微颤,呼吸都变得急促起来。 祝然猛地回忆起来一段遗忘的噩梦,在噩梦里,也有一条相同的蛇状物缠住她的脖子,绞紧,似要将她脖子绞断。 她害怕到了极致,但想到不知去向的丈夫,一股力量涌入她无力的四肢…… 祝然跌跌撞撞,下了床就跑,想要逃离。 黑暗里挥舞的影子没给她逃脱的机会,章鱼一般触肢,紧紧缠住她的四肢,犹如喜温的爬行动物,往她嘴巴里钻,在触及她唇瓣刹那,触肢兴奋地颤抖。 祝然如坠冰窖,紧闭唇瓣,情绪太过恐慌,泪水淌过她的面颊,滴落在那东西上面。 触肢碰到温热的泪水,动作蓦然停了下来。嗅闻到她灵魂散发出来的气息,裹挟着恐惧,气息变得苦涩。 触肢像蛇芯子卷走她的泪水,动作透着怜惜意味,温柔至极。不再缠绕她的全身,而是如潮汐一样褪去,最后只留下一截触端,缠着她的手腕。 这似乎是它最后的让步。 祝然愣在原地。 主要是那东西为自己擦拭眼泪的动作太像丈夫,让她以为是丈夫回来了,可当感受手腕古怪冰冷触感,失望又将她笼罩。 它是什么?到底是什么? 祝然心里有很多疑问。 她已经什么都顾不上了,满心都是丈夫。 丈夫从不离开她,每天在她眼睛敷完药,她需要睡一段时间,醒来丈夫就会在她身边,似乎不曾离开过,她的呼唤,总有回应。 像今天这样的情况,在她记忆里,除了刚来前几天,之后再没出现过。 丈夫哪怕躲起来,也会躲在离她不近不远的地方,注视着她。 “歧罗……”祝然将阁楼翻来覆去找了好几遍,结果还是一样,找不到。 相比于手腕缠着的怪东西,她更怕丈夫离开她。 她绞尽脑汁回忆这些天的点点滴滴,是不是因为她做了什么让丈夫不高兴的事?或是丈夫已经对她厌烦了吗? 祝然鼻尖泛酸。 心里有一个念头不停安慰着她,丈夫不会突然离开的,她应该相信他,相信这些天待她这么好的人。 可是,她的自卑又在告诉她,她这样的人,被人抛弃、被人厌弃也是正常的。 祝然第一次感到了绝望。 儿时被哥哥烫坏眼睛、被爸爸踢打,被村子里的人嘲笑,被同龄人欺负……甚至被捆住四肢,灌了迷药,塞进喜轿里送到深林里来,都没有现在这么绝望。 就好像是在黑暗里的人,突然有一束光落在前方,指引向前的路,可走着走着,那束光又灭了,黑暗再次将她笼罩。 那种绝望难以言喻,她脑子一片空白,失魂落魄地离开阁楼,朝林子里跑去。 在她越来越远离阁楼时,手腕上的怪东西有了反应,不再像饿狼一样嗅闻着她身上的味道,而是将她往阁楼方向拽。 对的,泥巴怪物留下的触肢终于想到自己的任务,是保护妻子。 歧罗山密林不仅有迷雾,还生活着各种野兽,以妻子的力量,很容易死在那些野兽尖锐利齿之下。 祝然无视手腕的异样,赤着脚,脚踝被枝条划破,渗出血珠,也满不在乎,她要去寻找丈夫。 哪怕丈夫是真要将她抛弃,她也想找到丈夫。 触肢力量不如之前,本体此刻正受到剧烈的攻击,作为一条触肢,它的力量也被抽离大半,如今连阻挡妻子的力量都没有。 触肢焦躁不安。 智商不高的它不知道该怎么救自己的妻子。 它闻到妻子灵魂散发的浓烈苦味,比任何时候都要苦涩,像苦艾酒,里面充斥着各种负面情绪,除了绝望还有痛苦。 触肢再怎么笨,也知道妻子为什么会如此。 ——妻子以为它将她抛弃。 …… …… 战斗还在持续,不过很快就要分出胜负。 非科学民俗处理局的沈局长将队伍里的所有人都送了出去,现场只剩下他和不远处的人形邪祟。 树木拔地而起,山路出现裂缝,原地一片狼藉,如同遭遇了一场天灾,动物察觉到危险,早早逃离,周遭任何生命迹象都没有。 沈局长躺在血泊之中,身上遍布伤痕,之前的精神气荡然无存,头发花白,满是沟壑的脸褪去血色,吐了好几口血,血液里混杂着肉碎,像是把内脏都吐出来了。 比起他,泥巴怪物状态更差,近九成的触肢都砍碎掉了一地,人形维持不住,变成一头彻头彻尾的怪物,身躯**,有焦油般的液体渗出来,像泥浆堆积在一起的山。 它恶毒而暴戾地盯着老人。 这具人形毁了,毁在了这个人类的手里,它想再凝聚成人形,就需要很长的时间。 它的人类妻子还在等着它,可它恐怕回不去了。 沈局长似是看出了它愤怒的情绪,愣了一下,浑浊而泛黄的眼睛里露出震惊。 作为邪神的它有了人类的感情。 他这辈子见过的邪祟太多了,它们本能只有杀戮,绝不可能生出人类的情绪。 这样的存在,若任由它生长下来,恐怕这个世界都会灭亡。 沈局长在它靠近前,拔出匕首,刺入心脏部位,忍着剧痛拔出来,随即以心头血画出符箓。 “我就算是死,也不会让你危害世界!” 第53章 《献祭》15 他父母就是被邪祟杀死了,他的人生宗旨就是,杀尽全天下的邪祟。 以前他的对手都是邪祟,在他退休之前,竟然能对付一头邪神,也算是值了。 泥巴怪物看出了他的意图,正欲制止。倏然似有所感,转头朝一个方向看去。 只见不远处,一抹身影踉踉跄跄地走来。 它一眼就认出来了。 ——是它的妻子。 泥巴怪物充满杀意的脸上猛然出现一抹慌张。 它下意识开了口。 “别过来!!” 生涩的声音透着急切,几近嘶吼。 祝然闻言脚步一顿,怔怔抬头。 她生着疤痕的双眼似乎感知到一丝光芒,视线里不再是永无止境的黑暗,而是出现模糊的虚影。 她难以置信,又欣喜若狂。 欣喜自己终于找到了丈夫。 丈夫并没有抛弃她,它只是进了林子迷路了…… “歧罗,我好像能看见了……” 她激动地告诉丈夫这个喜讯。 丈夫的草药是有用的,她的眼睛真的恢复了,能够视物。 泥巴怪物接近崩解的庞大身躯疯狂蠕动,心脏灼烧似的疼痛—— 在它视野里,妻子不管不顾地向自己靠近,没了疤痕的双眼微微睁开,犹如琥珀般的瞳仁色泽,干净纯粹,美得不可方物。 而那双眼里,正倒映着它的身影,它扭曲而畸形的怪物身躯。 泥巴怪物的贪婪、恶毒、疯狂……丑陋的一面,暴露在妻子的眼里。 它崩解的身躯加快速度,如同一滩烂泥融化,充满死亡与绝望。 像是不想让妻子染上自己身上的腐烂气息,泥巴怪物在她面前竖立了一层泥墙,阻挡在他们之间。 “这里怎么会有人?姑娘!它不是人,是邪神,你快跑,它会杀了你的!” 沈局长见到来人瞳孔地震,顾不上胸腔喷涌的鲜血,从口袋拿出一张符箓,丢她面前。 “捡起那张符,它会带你离开这里!” 祝然双眼恢复光明,从模糊变得清晰,将发出丈夫声音的,怪物形象的庞然大物看在眼里,她根本没时间去适应健康的眼睛,跌跌撞撞靠近。 她看清了那融化的怪物身上嵌着一张脸,她夜晚曾用手指勾勒描绘的脸……那张俊美的脸在变形扭曲,依然被她一眼认出。 听着身旁不远处苍老担忧的声音,老人受伤严重,躺在血泊里还要担忧她的安危。 可是。 可是眼前的怪物,是她的丈夫啊。 祝然知道他是好意,向他笑了笑,笑容苦涩,清澈的眸子泛红,缓缓摇头道。 “他是我丈夫,不会伤害我。” 她转过头,看着面前厚实的泥墙,抬手推了推没推动,只好轻声道。 “歧罗,让我过去……” 回答她的是堆得更高的泥墙。 祝然酸涩滚烫的泪意浸染了她的双眼,视线再次变得模糊,她抬手胡乱擦拭,相比于看到丈夫真实面目的害怕,她心里更多的是强烈的不安。 她想见到丈夫,想立刻见到。哪怕看到的是一个怪物,也没关系,那都是她的丈夫。 “你该怕我。”泥墙里传来熟悉声音。 听到丈夫声音,祝然慌乱的心情稍微安抚了一些。 她靠近泥墙,把苍白脸颊贴上去,像以前一样,轻轻蹭了蹭。 “我不怕你,歧罗,无论你是什么,我都不怕你。” 祝然泪水浸入泥墙里,墙面像是被烫到一样颤抖。 她似是感觉到了丈夫的动摇,一鼓作气地道。 “歧罗,不要推开我,也不要离开我……” 话还没说完,山崩地裂,上空传来一声震耳轰鸣,像雷鸣似的,在耳畔炸开。 诡异的是,雷电是紫色,在漆黑天边掠过一抹虚影,紧接着落在泥巴怪物的身上。 努力压制身躯融化的泥巴怪物在紫雷的洗礼下,直接就被劈成了一滩烂泥。 这是天地的惩戒。 …… 泥巴怪物以为妻子会恐惧它,逃离它。 它样子太可怖,妻子是人类,害怕它也是正常的。 泥巴怪物是癫狂而卑劣的,它脑子想了很多,若妻子害怕,它会将她今天的记忆抽出来,她会像上次一样,发生的一切,都是一场噩梦而已。 没办法,它不可能让妻子离开自己的,一想到有这么可能,它就感到愤怒,心口生出难以遏制的杀意。 它对她的占有欲早就变得畸形。 它并不觉得自己有什么不对,它本就是邪神,充满恶意的存在,无论如何,它都不可能放手。 紫雷带着强大的威压落在它身上,污泥身躯变成焦土……即便如此,它还能动,没有消散。 这只是它凝聚出的一具实体,紫雷的伤害,对它而言,什么也不算。 但若没了这具实体,妻子就无法看见它。 而它重新凝聚,又需要很长时间。 泥巴怪物硬扛着紫雷,想要将妻子灵魂抽离,成了魂魄,那它就能以阴气为她养魂,如此,他们就不会再分离,她也不会因为人类短暂一辈子,生老病死离开它了。 沈局长看出了它的意图,用最后的力气,将少女送了出去。 “恶毒!最后关头竟然想夺舍!” 泥巴怪物就这样亲眼看着自己的妻子从眼前消失。 而它这具身躯受到天地惩戒,一点办法都没有。 在这一刻,沈局长从它身上感觉到了强烈而恐怖的愤怒。 眼前的人形邪神目光森冷暴戾,紫雷落在它身上,空气出现古怪裂纹,好似世界末日一般,裂纹渗出无限深红—— 歧罗山上空厚厚云层驱散,一道光柱从上而下,带来极具压迫感的威压,整个山体都在震动,在天地压制之下,冷得骇人的嘶吼声几近变调。 “还!我!妻!子!!!” 令人不寒而栗的声音回荡在整个天空。 光柱从一根变成两根、四根等等,从远处看,比科幻电影里的特效还要眩目,震撼人心,整个天都被照亮,宛若白昼。 天罚降临—— 歧罗山成了天谴之地。 第54章 《献祭》16 五年后。 这些年发生了很多事,但都没有五年前非科学民俗处理局局长死亡这件事更让人震惊。当然全国上下,大多人都不信鬼神,这个新闻被严防死守,只有内部、以及一些修行者知晓。 老局长死在歧罗山,偌大的歧罗山成了禁地,危险指数是最高的,老局长以生命为代价,阻挡了邪咒的蔓延。 当年那一幕,太过震撼人心,哪怕亲眼见过的人,也不敢说出去。 那是真正的天罚。 歧罗山下的村庄,大多人都中了邪咒。也判了一些人的罪,比如老村长,他明知那是邪咒,却为了一己私欲,引诱外来人进山拜神,他罪恶最重。 并不知晓邪神的村民,皆被处理局的人清除了相关记忆。 处理局做法一贯如此,任何和灵异事件相关的普通人,最后都是消除那些记忆,回归正常人生活。 若普通人知道这世间存在鬼神,只会增添恐慌。 要知道,邪祟就是以人类的恶念而生的。 清理记忆的人里,其中就有祝然。 她被沈局长传送离开,昏迷途中,记忆遭到清理。 记忆在‘坐喜轿上山’便断裂了,之后记忆她都不记得。 这五年,祝然靠国家政府的资助读书,学习太努力,她补完之前的课程,参加高考,考到大学,半工半读,提前从大学毕业。 她记忆力极好,到了过目不忘的程度。 这也是让她感觉最奇怪的地方。 她很早就知道,自己这双眼睛治不好,她根本没有抱任何希望,但她醒来,却惊奇发现,眼睛是正常的,疤痕也不见了。 最重要的是,但凡她看过一眼的事物以及文字,都会清晰记在她脑子里。 她明明清楚记得,自己以前的记忆力就是普通人的水平。 不仅如此,她身上还有太多古怪的事。 祝然总觉得自己忘记了一件极其重要的事,那件事比她命都要重要,可无论她怎么想,都记不起来了。 她也经常性幻听,听到有人在唤她,可等她四处张望,却没有看到唤她的人。 …… …… “小然你听到我说话了吗?” 手机话筒里传来的声音更大了些,是她大学好友,迟青。 她们学的是都是,民俗风水类专业。不过这世界没有鬼神,她们以后的工作,要么去殡仪馆,要么帮人看看风水,当然这些都是封建迷信。 迟青她毕业后并没有从事这两行业,而是选择进入一家民俗恐怖游戏公司,为游戏编造故事。 故事也不靠全编造,迟青会结合真实故事,加以夸大,营造恐怖氛围。 祝然从事看风水行业一年半,公司表面开展旅游业,实则是让员工去各地看风水。 短短一年半时间,她已经将全国各地去了个遍,用这双眼睛,见到了许多风景,她曾爬过最高的山峰,也曾去过最恶劣严峻的沙漠…… 她见过的风景已经够多了,比许多人都要多,可祝然依然感到孤独与空虚。 心脏有一部分像是空缺了,怎么也堵不住,随着时间流逝,那部分似是溢出又苦又酸的浓浆,腐蚀着她的内脏,带来一阵阵剧痛。 祝然听着话筒里的声音,慢吞吞回过神,应了一声。 迟青沉默几秒,忽然问:“小然,你还记得大学的时候吗?” 祝然记忆力太好,这也让她感到窒息。 她记忆力这么好,为什么会遗忘? “记得。” 迟青道:“在宿舍里,你睡我上铺,你知道吗?每个夜晚,你都会梦呓,甚至梦游。” 大学宿舍一间四人,祝然性子很好,但任何见到她的人,都能感觉到她身上疏离的气质。 她外热内冷,与人保持着不近不远的距离。 迟青之所以与她交好,也是因为住她下铺,知道她一些隐秘的事。 祝然会梦呓,声音很小,并不会打扰别人的睡眠。只是迟青是夜猫子,又离她床铺近,晚上贴着床板偷听。 这并不道德,但迟青没办法不好奇,祝然这个人太神秘了,她长得极为出色,五官精致纯净,尤其是她那双眼睛,又大又圆,像浸泡在繁星洒落的清潭之中。 迟青听她梦呓,大学这几年,只她说了‘歧罗’两字。 迟青把她梦呓的两字告诉她。 作为梦呓本人,祝然在听到‘歧罗’时,竟不自觉流下了眼泪。 “我不知道……记不起来了……” 迟青从那以后,就再也没有在她面前提起那两个字。 …… 思绪回到现在。 迟青道:“我们的新作,打算以歧罗山为素材,明早动身,你要不要和我们一起去?” 她觉得祝然与歧罗山肯定是有渊源的,否则也不会每晚梦呓‘歧罗’两字。要知道,全国上下,除了歧罗山取这名字,就没有其他地方以这两字命名了。 总归死马当活马医。 听电话那头没有动静,迟青大概猜出祝然此时的状况,继续道:“歧罗山五年前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遭到封禁。我们不上山,就在外围转转,拍摄一些素材就行了,你不用担心我们会遭遇不测。” 歧罗山常年迷雾弥漫,官方也是这样说,雾气太重,林子又密,人进去了很难出来,而且最深处还有瘴气,人闻了会中毒。 这几年,有好几个作死进歧罗山的人,都成了案例。 那些负面案例一出,歧罗山成了网红山,网络论坛有不少山里的灵异故事,给这座山蒙上了一层恐怖又神秘的色彩。 蹭热度的人很多,迟青公司就是其中一个,不过他们也不打算作死进山,钱赚再多,但也得有命花不是。 话落不久,话筒里传来祝然略带沙哑的声音。 “我去,我会去的,把地址发给我吧,麻烦你啦,迟青。” 第55章 《献祭》17 翌日下午,天灰蒙蒙。 一辆改装过的越野车行驶在泥巴路上,路面陡峭,车子颠簸严重,车轮发出吱嘎声响,大雨模糊了车窗,车灯被雨雾隔绝,雨刮器加快运作。 “咚——” 车子行驶一处凹凸不平的路段,右后轮胎陷入了泥泞之中,任由汽车引擎轰鸣,轮胎也没能从泥坑里出来。 车里坐着五人,两男两女,年纪都不大,二十来岁,驾车的是一个体型微胖男生,副驾驶坐着戴眼镜斯文男。 后座是祝然与迟青。 微胖男生孔昊攥着方向盘,身上的肉都跟着颠来倒去,一脸酱色,在发现轮胎真的出不来,才松了油门。 “这鬼地方真的太难开了!” 戴眼镜的青年许修道:“我下去推,你踩油门。” 祝然和迟青也打算下车帮忙推,就在这时,深陷泥坑里的轮胎忽然出了泥坑,车子恢复正常。 这一变故发生的太快,许修下车走到车后,手还没开始推,淋了一身雨,就看到车子正常往前行驶。 湿透的青年开了副驾驶车门进来,狼狈不已。 孔昊大手一挥,夸赞道:“你小子力气最大啊,一下子就推好了。” 祝然与迟青也朝他投去惊讶夸赞的目光。 许修:“………” 他没有解释什么,只觉得一切莫名其妙的。 车子继续行驶。 迟青从包里翻出一条干净毛巾递给他。 “擦擦。” 许修没有推辞,接过擦干净被雨水淋湿的头发。 眼镜也起了一层雾气,他近视度数很高,没有眼镜会很难视物。 孔昊道:“还有很长的路,你们先睡一会儿吧,到了叫你们。” 祝然原以为自己睡不着的,但随着暖气落在身上,困意也跟着袭来,很快陷入了沉睡。 她又做了那个梦,梦里有一个庞然大物,如同章鱼般的触足在黑暗之中不断挥舞,缠住她的全身。 她应该害怕和排斥的,可莫名地,她一点惧意都没有,甚至感到亲切。 “祝……然……祝然……我的妻子……” 祝然再一次听到那个声音,嘶哑生涩,透着一丝挥之不去的绝望,仿若海啸一般涌入她的耳畔。 这五年她听过太多次了,但每次听,心脏依然感到尖锐的剧痛,几乎要将她淹没。 …… 祝然从痛苦之中惊醒过来。 她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窗外的天色被稠黑填满,雨水噼里啪啦砸在窗户上,隐约倒映出她苍白、布满泪水的脸。 “小然,你没事吧?”身旁迟青担忧地问。 祝然缓缓摇头,安抚她道:“我没事,你别担心。” 她熟练地擦去脸上的泪水,问道:“还有多久到?” 开车的人换成了许修,他回答道:“半个小时。” 迟青给她开了一瓶矿泉水,有些心疼地道:“你声音都哑了,喝点水。” 祝然道谢接过。 她感受到迟青的善意,祝然在这个世界已经没有亲人了。迟青却像个姐姐一样照顾她。 祝然之所以不愿意与人有过深的交集,除了她不善与人接触以外,还有一个重要的原因,那就是——她觉得自己不属于这里。 从歧罗山被人救出来之后,她一直有这个念头。 她在网上查过很多歧罗山的新闻,一无所获。 祝然不是没想过回一趟歧罗山,查查她遗忘的记忆。 只是她这五年忙得不可开交,读书她要比同龄人更努力,因为她从来没念过书,工作她赚更多钱,还清政府资助读书的贷款。 如今她总算有时间来到这里,祝然发现她的心更疼了,像溺水般窒息痛苦,无论她怎么大口呼吸,痛苦都不减半分。 她缺失了人生最重要的记忆。 明明她已经从那个只剩黑暗记忆的村庄逃离出来,眼睛也莫名治好了,她甚至完成了从小的梦想,那就是像男孩子一样读书—— 可她依然感觉不到一丁点快乐和幸福。 触及迟青忧心忡忡的目光,祝然鼻尖一酸,抿着苍白的唇,指着心口位置,喃喃道:“迟青,我这里很难受……” 她真不知道该怎么办…… 迟青伸手抱紧她,温柔安慰。 “会好起来的,小然,相信我。” 主副驾驶的许修、孔昊没有回头,只是第一次听她哭,露出这么脆弱的一面。 他们都就读同一专业,许修和迟青在一个公司工作,孔昊在殡仪馆工作,平时很轻松,一听他们要来歧罗山,立马请了假,也跟过来。 他们不知道祝然为什么哭,她样貌一向出色,班上有不少追求她的人,她都是以‘有丈夫’的借口堵过去。 久而久之,许多人都知道她英年结婚,有了丈夫。 看她哭那架势,就像是……死了丈夫一样。 祝然情绪很快平复下来。 因为车子到了歧罗山附近的镇子。 歧罗山近年来被传得神乎其神,也因此带动了附近城镇经济,镇子发展迅速,有很多旅游的人慕名而来,只是遥遥看一眼歧罗山就已知足,不敢踏入山里半步。 他们在镇子订了民宿。 孔昊性格外向,仅花了一个晚饭时间,就跟本地人打成一片。 回屋前,他特别提醒道。 “你们晚上别睡太死,这镇子有问题,晚上……” 迟青皱眉:“晚上什么?” 孔昊一脸神秘地道:“闹鬼!” 这也是镇子上的原住民说的,听说是前两年有一队人进了歧罗山,不知下落。过了一个月,晚上总能听到敲门声,是那队死在歧罗山的人,每夜回到这里,一间一间敲门—— 迟青瞪了他一眼:“放屁。” 她没再搭理他,拉着祝然回了屋。 他们虽然学民俗风水专业,但根本不信鬼神,这世界也不可能有鬼神。 孔昊见他们不信,挠挠头对许修道:“哥,咱们一屋吧,我有点怕。” 许修推了推眼镜,“我睡眠浅。” 睡觉打呼的孔昊:“………” …… 她们订的是双人间,两张床隔开摆放,最后洗完澡的迟青检查了门窗,这才躺到床上。 “小然,睡不着的话,可以跟我一起睡。”迟青道。 两张床都挺大的,睡一起也可以。 祝然情绪已经很稳定了,笑着道谢。 兴许是白天睡了的缘故,她凌晨也没睡着,听着迟青传来的均匀平缓呼吸声,眼皮缓缓坠下。 在她快睡着时,眼皮感应到一丝光,祝然眼睛治好后,她对光源极其敏感。 蓦然睁开眼,她看到一道黑影伫立在床边。 悄无声息…… 第56章 《献祭》18 在床边不知看了她多久,屋里光线太暗,祝然像是回到了以前眼盲的时候,那抹身影更像是梦境,嵌在她脑子里的身影—— 祝然从黑影身上感受到异常的熟悉。 就好像他们认识很久了,亦或者是她找了他很久……祝然几乎下意识地打开床灯,想要去看清床边的人。 她该害怕的,一个陌生人站在床头,窥视着她的目光阴冷、黏腻、强烈实质感…… 与梦境之中的怪物相重合。 祝然手指还没碰到电灯开关,房门忽地传来声响。 “笃笃——” 在寂静深夜之中,显得格外清晰,一声一声似乎落在了她的心尖,搅乱了她的思绪。 ‘啪’ 旁边床铺的灯打开,是被敲门声吵醒的迟青,她揉了揉惺忪的眼,茫然看了眼房门,又转头,在发现祝然醒着后,不由开口道:“小然,你没睡吗?” 借着迟青那边的床头灯,祝然蓦然看向床边。 那抹黑影消失不见,好似方才她见到的影子,都是她入睡前的幻觉而已。 祝然心里莫名出现一股失望的情绪。 敲门声还在响,一下一下很规律。 迟青掀开被子下了床,以为是许修,或是孔昊。不过停在门口还是多了一个心眼,透过猫眼往外看。 奇怪的是,猫眼一片漆黑,什么也看不见。 可她明明记得,民宿走廊的灯是感应灯,按理说,接连不断的敲门声就该惊亮感应灯的。 难道是猫眼坏了? 下一秒门外传来孔昊焦急的声音。 “青青,小然……快开门啊,出事了!” 孔昊声音,迟青再清楚不过,伸手就要开门。 主要是孔昊这人性子咋呼又急,大半夜出什么事来找她们也正常。 但她手还没碰到门把手,就被祝然制止。 “别开门!”祝然声音很小,带着细微的抽气声。 她一脸凝重,拉着迟青远离房门,用手机打字。 ‘迟青,叫我小然的只有你,孔昊他从来不这样叫我。’ 祝然只和迟青熟,和孔昊并不熟,他大学的时候,唤她祝同学,后来步入工作,都是叫她名字祝然。 大半夜他在她们两个女生房门前,又亲切叫她小然,很不对劲。 不过她们不信鬼神,如今科技发达,利用ai技术,就能达到以假乱真的程度。 迟青刚睡醒还迟钝的脑子在这一刻豁然清醒,一阵头皮发麻。 她是深刻了解小然记忆力的,小然会说出‘孔昊从来不这样叫我’的话,就代表他真没叫过。 迟青连忙拿出手机,去拨打孔昊的手机。 手机信号见底,号码拨不出去。 这里远离市区,又在偏远山区,信号差正常,但迟青明明记得他们吃饭的时候,信号还是满格。 迟青又去桌上座机,拨打前台电话,结果依旧,没有信号。 真是奇了怪了。 迟青无端想起孔昊分别之前和她们说的话。 半夜时分,进歧罗山无归的那队人成了鬼魂,每夜回到这里,敲响房门。 难道那传言是真的? 祝然编辑一段话递给她看。 ‘只要不开门就没事,我们睡吧,很晚了。’ 迟青没想到她能说出这样的话。 房门一下一下敲动着,况且她们根本不知道外面到底是人是鬼。处于这么危险状况,小然竟然还想着睡觉。 反正她是睡不着的。 迟青担心这扇门不坚固,外面东西冲进来伤害她们,让小然睡里面那张床,她睡外面,至少关键时候能抵抗一二。 祝然也睡不着。 睡不着不是因为外面的危险,而是睡前看到的那抹黑影。 她告诉自己那是错觉,可心里却是截然相反的想法。 她觉得黑影很熟悉,熟悉到她心里生出依赖的感觉。 祝然从这座大山出去,初时会有一些自卑的情绪,后面慢慢淡了,更是无法对任何人产生信赖感觉。 或许这和她儿时遭遇有关,和人很难建立亲密的关系。 门外的敲门声到后半夜变得模糊起来。 祝然实在太困,最后还是睡了过去。 她又梦到了时常出现在她梦里的庞然大物。 也不是时常,五年来,前两年梦的很少,后来慢慢增加。 而在她越来越靠近歧罗山的时候,梦到它的次数越来越频繁。 祝然不怕它,任由空中挥舞的触肢缠住自己的四肢,她就像落入蜘蛛网里的猎物,却没有反抗和挣扎…… 感受着冰冷滑腻的触肢触碰她的皮肤,她脸颊依赖地蹭了蹭触肢,埋在其中,像是找到了失而复得的记忆,而那段宝贵记忆里,这个庞然大物是她的丈夫,她的爱人。 凉凉的触肢轻轻触碰她的唇瓣,感觉太清晰,好似一切都是真的,祝然白皙的脸颊泛红,乖巧地仰起头。 “祝然……我的妻子……” 嘶哑低沉的声音钻入她的脑子里,带来阵阵酥麻。 祝然听到声音里难以克制的浓稠思念。 几近病态而癫狂。 它思念了她太久太久,久到每条触肢都染上了绝望气息,一片死气沉沉,而因她的到来,触肢恢复生机,贪婪又眷恋地纠缠着她的身体。 祝然听到了哭泣声。 眼前密密麻麻交织在一起的触肢向她传递着悲伤情绪,那是来自它们的主体,此刻的心情。 它在哭。 因为太过思念她而流泪,也因为以为要失去她而流泪。 祝然整颗心像被带着荆棘的藤蔓绞缠,刺出血淋淋的鲜血,疼痛遍布全身各处。 那些触肢传达给她的情绪,使她感同身受。 她忘记了一个极其重要的人。 忘记的那个人,对她而言,却如同酷刑一般残忍。 她不该忘记的。 它对她那么重要,她不该忘记的。 祝然攥着一条触肢,泪水从眼眶溢出,想要告诉它自己的心意。 可下一秒,梦境渐渐崩塌,那些触肢也跟着消失。 哪怕她再不情愿苏醒,可她还是从睡梦中醒了过去。 窗外一缕白光透过缝隙落入屋内,她睁开触及一片昏暗,耳畔静悄悄,缓缓坐起来,沉浸在梦境里。 梦太真实,她像真的经历过一番。 但梦醒,梦里一切都烟消云散,那些清晰的记忆,又变得朦胧起来,像蒙上了一层白雾。 祝然感到强烈的落差感,情绪低落至极。 直到和迟青去到一楼吃早餐,她都没能缓过神来。 迟青把早餐摆在她面前,看她吃了些,这才抬头问起孔昊。 “昨晚你有没有到我们门口敲门?” 第57章 《献祭》19 孔昊属于好奇心强,胆子小的类型,昨晚在原住民听了那么多离奇灵异故事,很晚才睡。一大早起来,脑子都不太清醒。 闻言他迷惑地问:“没有啊,大半夜我去你们门口干什么?我又不是变态狂。” 许修在迟青开口时,停了动作,看迟青脸色不对,不由问:“昨晚发生了什么事?” 迟青把昨晚发生的事一五一十告诉了他们。 孔昊听完,脑袋一下就清醒了,脸色煞白,惊恐地看着她。 “你别吓我啊……我昨晚哪里都没去,就待在床上……” 迟青脸色也不太好,昨晚敲门声持续了太久,她很晚才睡的,一共没睡多少时间。 还是许修道:“吃完找民宿老板查一下走廊监控吧。” 民宿走廊,楼道,大门都装了监控,也是因为这里治安有些乱,民宿经常发生客人东西丢失的事。 四人去了前台。 调出昨晚走廊监控,更诡异的事发生了,昨晚一整夜,迟青和祝然两人住的房间门口,都没有人出现敲门。 昨晚听到的敲门声,更像是她们的幻听。 要不是祝然也听到了,迟青都怀疑自己幻听了。 难以置信地看着监控,她倒吸一口凉气。 “真闹鬼了啊。” 监控视频来来回回看了好几遍,没有剪辑拼接痕迹,完完整整展现在他们眼里。 从民宿出来,四人都惊出了一身冷汗。 尤其是孔昊。 他知道迟青不会将这种事开玩笑,她不信鬼神,能说出‘闹鬼’这样的话,代表昨晚是真的有人敲了她们房间的门。 孔昊搓了搓冒出鸡皮疙瘩的手臂,忍不住道:“要不咱们回去吧,我感觉这歧罗山真挺怪的。” 再留下去,他都怕他们成为恐怖电影里面酷爱作死的探险小队,最后都死了。 许修看向迟青。 显然在这支队伍里,迟青才具有话语权的人。 迟青是亲身遭遇这些怪事的人,没有第一时间开口启程回去,而是询问祝然的想法。 祝然梦到那些的次数愈发频繁,很有可能是因为她靠近歧罗山。 她不愿意回去。 即便进不了歧罗山,她也想呆在这里,搞清楚梦里存在到底是谁,也许她就能找到遗忘的那段记忆。 “你们回吧。”祝然面色略微苍白,有休息不好的原因,也有昨晚梦的原因,梦虽然蒙上白雾,记不太清,但她仍然记得梦中的哭泣声。 每次想起,都令她感到万分揪心。 见迟青神色犹豫,祝然知道她是不放心自己,深吸了口气,调整好状态,弯唇道。 “青青,我遗忘了一段记忆,在这里,我有预感会想起来,这对我很重要,比我生命都要重要。” “我会照顾好自己的,你不要担心我。” 迟青闻言沉默了许久,忽然道:“那我先帮你找到一个正常的民宿再走。” 祝然没有再推辞。 回到民宿。 就在她们打算收拾东西退房的时候,祝然却发现自己放在床头柜上的背包不见了。 迟青的包也不见了。 不仅她们,这一栋民宿大多住客的包都失踪了。 他们到前台时,已经聚集了很多住客,吵着要看监控。 祝然不管不顾冲进人群,情绪太过激烈,完全不像她平日的性子,眼角微微泛红,好似下一秒就会坠下泪珠。 迟青包里有证件,还有换洗衣服,除此没有其他贵重东西。见她这个样子,就知道小然包里装了重要的东西。 她帮着忙,挤开人群。 查完监控,这次好在不是什么灵异事件,是有两个贼,一个把风,传递住客离开的信息,而另一个贼撬锁进屋,偷了包,又装成住客样子,大摇大摆离了民宿。 监控只拍到他们往镇子出口方向离开。 后面什么都没有。 民宿老板一脸愁容,叹气道:“没办法了,那贼厉害得很,离开了镇子,钻进歧罗山,警察都找不到他们的行踪。” 众人愤愤不平,要他赔偿。 祝然差点瘫坐在地上,双腿无力晃了晃,如雷轰顶般愣在原地。 “要、要找到他们……” 她强撑着就要往外走。 迟青拉住她,忙道:“小然,外面天色看上去要下雨了,况且如果他们真进了歧罗山,我们也没办法找到他们。” 祝然摇头,面上褪去所有血色,看起来十分吓人,好似下一秒就会晕死过去。 迟青忍不住问:“你包里有重要的东西是吗?” 祝然失了所有的冷静和理智,颤着声点头。 “很重要,我必须找到。” 那是她这五年唯一的精神寄托。 遗忘重要记忆,如今连它也丢了,那她不知道该怎么活下去了。 许修在这时道:“那两个贼应该不敢进歧罗山,今天会下雨,山里雾气更重,他们很容易迷失其中。” 窃再多财,他们也要有命花。 许修又对追着民宿老板要赔偿的住客们道:“那贼肯定还在镇子里,我们分开寻找,一定能找到。” 孔昊连忙应着:“等会儿会下特大暴雨,他们不敢进山的,咱们人多力量大,一起找!” 镇子不算大,他们一起找总能找到。 祝然涣散的双眸重新凝聚,身体有了力气,对他们道谢。 “谢谢你们。” 许修解释:“没什么,我的包也丢了,需要找的。” 众人交换联系方式,包括民宿老板在内,都动身去镇子里寻找起来。 也正如孔昊所说,没多久便下起瓢泼大雨,整个小镇被雨雾笼罩。 祝然记忆力太好,将镇子的路都记在了心里。 从民宿老板那里知道,哪片地带属于商业区,哪里属于居民区。 那两个贼是不敢待在人多地方的,有几个没什么人的地方有可能找到他们,众人分散寻找。 祝然穿着雨衣,来到镇子后面建的那座荒庙门前。 看到了生火,正打开包裹,享受战果的两个贼。 而她的包就在他们其中一人的手里,里面东西都倒了出来,包括她倍感珍惜,觉得重要的物件。 是一个由树皮、细长藤蔓,草叶编织而成的巴掌大人形编织物—— 第58章 《献祭》20 眼前的人形编织物,是祝然离开歧罗山,身上唯一的物件,编织的人形修长挺拔,脸部编了一个大概轮廓,能看出来是个男性。 祝然从小到大,除了爸爸和哥哥,便没有接触过其他男性。 她眼睛还没治好的时候,狰狞丑陋的烫伤疤痕布满两只眼,村子里的同龄男生不愿意靠近她,说她是全村最丑的人,经常欺负她。 祝然不喜欢他们。 她是因为想吃饱,才努力自学编织的,通过枝条草木编织,不需要花钱,而且遍地就有,她编织出一个个陷阱笼子,用于捕捉小动物。 她从来没有编过人,不仅是因为人很难编织,还有就是,她心里没有重要的人…… 所以哪怕记忆没了,祝然也知道所编织的这个人,是她觉得很重要的人,否则不会编得这么用心仔细。 她离开歧罗山,五年时间,她都随身带着这个人形编织物,从刚开始想要从中找到一些遗失记忆线索,到后面,成了她的寄托。 可它丢了。 祝然想也没想,往荒庙里冲了进去。 正检查包里贵重物品的胖贼听到动静,手速极快,将地上散落的东西全部收进包里,拎起旁边的包就要跑。 祝然冲过去紧紧攥着她的包肩带,就往怀里扯。 胖贼见状,伸手就要把她推开。 只是面前女人跟疯了一样,紧攥着不松手,无论他多大力气,都推不动她。 瘦贼早就将包拎起来,往外跑,见他还站在原地,不耐烦地催促:“胖子你搞什么?一个女人你还搞不定?” 她能找到这里,也就代表其他人也会找过来,他们必须赶紧跑,不然被抓到,就要吃好几年牢饭了。 胖贼满头大汗,看了眼羸弱的身形以及纤瘦似白藕般的手腕,咬了咬牙,抬起脚,就要往她肚子上踹。 他用了全力,她哪怕是成年大汉,都扛不住他这一脚。 只是诡异的事发生了,荒庙的泥塑神像坍塌,半截神像头直接砸在他的腿上,他听到自己腿骨折断的声音,尖锐剧痛袭来,他倒在地上,痛得差点晕过去。 手里一松,祝然终于夺回了自己的包。 听到惨叫声,她蓦然看去,只见那断裂的半个佛像头精准地砸在他两条腿上,佛像那半张脸向着她这边,雕刻的双目透着怜悯与佛性,只是有几滴血溅在上面,增添了几分邪性。 胖贼躺在地上,痛苦求救。 “救救我!我不想死,救救我!” 瘦贼犹豫两秒,转身踏入雨雾之中。 荒庙只剩祝然和胖贼。 看着朝她伸出求救的手,祝然视若无睹,而是打开背包,找到那件编织物。 编织物受到粗鲁对待,有些破损和散乱,平日细心擦拭过的表面,也染上了一层污灰。 她眉头微蹙。 胖贼看她样貌漂亮,眉眼干净纯粹,便装作一副可怜至极的样子,祈求她救命,惨白脸上鼻涕眼泪混在一起……像她这种年纪轻轻,还是刚从大学出来的女生,是很容易心软的。 也正如他所料,在他的可怜求救之下,面前女生慢慢靠近。 就在他以为有希望的时候,只见女生从包里拿出一包湿巾,抽出一张,靠近佛像头,轻轻擦拭不小心溅在上面的血迹。 直至擦拭干净,祝然才收回手,看也不看地上的胖贼,拿出手机拨打了电话。 胖贼忘了疼痛,难以置信地看着她。 明明她眼眸清澈见底,干净到不染丝毫杂质,气质温和……莫名的,胖贼还是从她身上感受到一种极端的违和感。 像是披着一层天真外皮,实则残忍无比。 很快一群人涌入荒庙中,其中包括警察,众人看到这一幕,都被震惊到,好端端的,佛像又怎么会坍塌掉落呢? 警察搬走佛像头,随即将胖贼送去了医院。 有一半包丢失的住客都找回了自己的包,还有一半住客的包,被瘦贼带走了。 作为现场目击者,祝然也跟着去了一趟警局做笔录。 等她从警局出来,看到迟青她们在门口等她。 迟青很担心她的安危,看了眼被她抱在怀里的包,问道:“小然你没受伤吧?” 祝然笑着摇头。 她询问他们什么时候回去,许修道:“这两天下暴雨,山路被泥石流覆盖,我们都出不去了。” 孔昊像打了霜的茄子,耷拉着脑袋应着。 “对啊,太倒霉了,想走都走不了。” 他一想到还要在这里待一晚,都觉得不寒而栗。 这里是真闹鬼啊。 祝然没想到发展会如此。 最重要的是,由于人走不了,镇子里的民宿都住满了,他们找不到其他能住的民宿。而镇子居民不太喜欢外人,这也导致他们只能住回原来那个闹鬼的民宿。 回民宿的一路上,祝然感受到一道贪婪而黏稠的窥视目光,似乎无处不在,她落在外面皮肤都莫名生出鸡皮疙瘩,也让她感到熟悉和亲切。 她忍不住往四周梭巡了一番,大雨噼里啪啦砸落在雨伞上,小镇街市水汽重,雾蒙蒙,见不到什么人影,除了他们四人,空空荡荡。 而那视线,纵然透过蒙蒙雨雾,牢牢锁定在她的身上,不偏不倚,她预感强烈,觉得窥视自己的人,就在附近。 迟青看她神情不对劲,不由伸手抓住了她的手腕,问道:“怎么了?” 祝然张口想说没事,但她敏感察觉到原本盯着她的目光,陡然转移到迟青触碰自己的手腕上面。 阴冷、躁戾、充满攻击性。 偷窥者在不开心。 为什么? 祝然下意识从迟青手心抽回了手,轻声道:“我没事的。” 在她手移开后,视线重新移到她身上,感官强烈到,那人似乎就在她身后,紧密贴着她。 存在感太强,她难以忽略,也没办法转移注意力。 最主要,祝然担心偷窥她的人,会对她同伴不利。 直到回到民宿,那道窥视仍然没有消失。 那人跟着她进了民宿。 可民宿四面都是墙壁,窗帘也拉上了,没有盲区,那人又是在哪里窥视她的呢? 祝然想到昨晚敲门,白天在监控查不出身影的存在。 难道是鬼? 第59章 《献祭》21 迟青进了浴室洗漱,坐在床边的祝然轻握着那个人形编织物,从中感受到一丝力量,心里害怕略微消散,尽量去无视实质般的偷窥目光。 忽然,她感觉到耳后吹来湿冷而黏腻的气息,轻轻拂过她的后颈与耳垂,带来一阵颤栗。 祝然手心被冷汗濡湿,理智告诫她不要回头,不要回头,但她还是冲动地转过头…… 身后是墙面,除此什么都没有。 方才一切似乎是她的错觉,可那股阴寒依然残留在她的耳垂上,她心脏狂跳,闭上眼睛,又睁开。 她看到了一张脸,那张脸应当是神明最完美的作品,挑不出丝毫瑕疵,五官深邃,瞳仁漆黑……这让祝然想起迟青游戏公司设计的建模脸,每个地方都得到精细的调整过,可即便如此,也不及眼前的脸半分。 而且他个子很高,背对着光,高大阴影将她笼罩。 陌生人进了屋子,祝然本该害怕的,或是向外求救。 但她却什么动作都没有,只是怔怔地凝望着眼前的人。 明明是第一次见,祝然却觉得很熟悉,陷入恍惚之中。 面颊触及冰冷,祝然这才回过神来,发现面前的人正伸手轻柔拭去她眼角的泪水。 “还是,喜欢哭。” 男人嗓音低沉且嘶哑。莫名其妙的,祝然听得心里像丢了苦杏仁,泛起阵阵酸胀的苦涩。 她以为又是梦,梦里的庞然大物也是这样的声音,可每当梦醒,她都会感到强烈的失落。 身体比她先反应过来,伸着脸颊在他手心蹭了蹭。 ‘吱嘎——’ 浴室的门打开,发出的声响惊醒了祝然。 她倏然睁开眼,面前什么都没有。 祝然眼里覆上一层阴霾。 她坐在床边一不留神睡着了。 方才一切都只是梦而已。 她早已习惯了。 习惯了梦醒。 只是—— 脸颊还残留着冰冷的触感,她忍不住伸手去碰,或许是泪水凉了,带来的错觉吧。 祝然简单清洗完,就迫不及待躺在床上,脑袋贴着枕头,想要再次进入睡眠。 临近十二点。 不合时宜、吵闹的敲门声再次响了起来,这次比昨晚更急,声响更大,响到整栋楼都能听见。 迟青没睡,坐床头玩手机,闻声眉头皱了皱。 果然方才还有信号的手机,此时信号一格不剩,刷的小视频卡在一半。 祝然有点烦。 她很少有这种心情,小时候经历的坏事太多,长大后任何不好的事,她总能平静去面对。 但此刻,她心情差到了谷底。 门外的存在,打搅了她睡觉做梦。 可是祝然都不知道门外到底是人还是鬼。 她哪怕再生气,也无法直接打开门质问。 因为屋里不仅有她,还有迟青,她不能因一己之私,给迟青带来伤害。 迟青意料到这些,从包里找到睡眠耳塞,递给她。 “小然,戴上就好了。” 祝然见她也戴上,感激接过塞进耳朵里。 砰砰敲门声戛然而止,耳塞隔音效果实在太好。 祝然阖上眼,慢慢睡去。 没了网络,迟青也躺下睡觉。 在她们睡着后,敲门声忽然停止了,紧接着门把手转动起来,只听嚓咔一声,门开了—— 一道全身湿透的身影伫立在门口,身上还沾着腥臭的鱼鳞与河草,皮肤泡得浮肿,像是打气吹起来的气球人,随着他的踏入,屋里随之灌入一股阴冷腥臭的气息。 祝然、迟青两人像被灌了安眠药一样,睡得很沉,什么反应都没有。 随着那具浮肿身躯靠近两张床铺,浑浊而充满邪欲的双目在两人脸上扫过,最后落在祝然的脸上,肿胀喉咙吞咽了一下。 ‘滴答’ ‘滴答’ 水滴顺着他的衣服下摆掉落,空气都弥漫着阴冷潮湿的雾气。 就在那雾气逐渐靠近祝然的时候,他突然感觉到一阵恐怖的杀意,如同泰山压顶一般袭来。 没等他反应,一团粘稠黑雾就将他笼罩,直接将其搅碎,顷刻之间,魂飞魄散。 接着,黑影出现在祝然的床尾处,眼底的暴戾杀意还未彻底消散。 “肮脏水鬼也敢觊觎,我的妻子。” 臭水沟里的肮脏水鬼,接连几天的大雨,增强了它的力量,才能让它脱离臭水沟,进入室内。 黑影缓缓靠近床沿,望着熟睡的妻子,心里的焦躁与戾气总算平复下来。 它一沉睡就是几百年,五年时间原本对它而言,也只是闭上眼再睁开眼,短短时间罢了。 可这五年,它第一次尝到度日如年的滋味。 天地法则,迫使它永远只能待在这里,没办法出去寻找它的妻子。 煎熬了整整五年,它再也忍受不了,哪怕被天道粉碎,它也要去找她。 它以神之力重新凝聚实体,将分散各地的邪咒收回,重聚力量,终于离开了歧罗山。 在山外,它感应到妻子的位置。 令它惊喜的是,妻子离它越来越近。 当它再次见到妻子时,才知道它可怜的妻子失去了关于自己的所有记忆。 她不是不想它,只是记忆被那些恶毒人类给清理了。 不过好在,它从妻子身上嗅到了思念的味道。 它的妻子如它一般,哪怕遗忘了它,依然深深思念着它。 歧罗像大型狼犬般凑在妻子床边,贪婪又疯狂地嗅闻着她身上的气味。 它如人类一般无二的脸,双眼淌出冰冷的泪水。 即便在她的梦里,他们时常相遇。 可依然无法填补它空缺的心。 它憎恨人类,憎恨他们带走了它的妻子,也恨天道,神分三六九等,它也是神,凭什么只能被封在这种地方,受天道威压,要不断向人类传播邪咒,以此减少人类数量。 只是因为它神多了一个邪字吗?就该受天道唾弃排斥? 歧罗怨念浓重。 …… 好在,它还有妻子。 歧罗想要灭世之心,在看到床上祝然瞬间,平复下来。 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指,像以往一般,轻轻触碰她柔软的唇瓣。 它半跪在床边,脑袋缓缓凑近,在妻子唇角亲了一下。 虔诚又缱绻。 第60章 《献祭》22 “报告!塘远镇检测到未知磁场波动!” “在一分钟前,波动消失,检测到五年前歧罗山的邪神级力量!” 非科学民俗处理局。 一工作人员向上级报告了这次波动。 与五年前在歧罗山,老局长拼死阻挡邪咒蔓延的波动相同,当年天罚场面历历在目,但凡见过的人,没人能忘记,如今短短五年过去,歧罗山封印的存在再次苏醒,并出现在歧罗山附近的镇子上。 这对于处理局每个人而言都不是好消息。 毕竟老局长去世才五年。 新继任的局长是一个三十几岁的中年人,他既是沈老局长的学生,也是近年来最出色的修行者。 此时正赶去塘远镇的路上。 副驾驶,米特助道:“局长,波动范围极小,时间也很短暂,我们现今的仪器,还无法测出具体范围。” 说实话,处理局上下都是不赞同局长亲自去现场的。 五年前歧罗山的天罚实在太震撼人心,可即便如此,那强大的存在依然存活在这个世间,恢复速度极快—— 众人也很清楚,若不是天罚,哪怕是老局长,也不可能是祂的对手。 那可是神啊,高高在上,悬在头顶,人人畏惧的神明。 幸好有天道法则在,否则不难想象,祂离开歧罗山,会给全人类带来多么可怕灾难。 老局长才死短短五年,如今新任局长,也要深陷危险之中。非科学民俗处理局是由国家组建,而修行者不是随处可见的花草,若新局长也死在这里,对于整个处理局而言,都是毁灭性的打击。 新局长,符烨。穿一身熨帖整齐的西装,身姿挺拔卓越,袖扣泛着淡淡金色,手腕戴着一块表,头发打理妥帖……从他着装就能看出,他是一个很严肃,对自己及外人严格的人。 “我来之前看过塘远镇的信息,占地面积不大,离歧罗山只有十公里,山路崎岖,我们的人都在山外,也监控着附近村落与镇子。” 符烨道:“天道法则,将祂封印在歧罗山之中。而祂违反法则,从里面出来,力量会得到大幅度削弱。” 他若无十足把握,也不会着急赶过来。 离了歧罗山的神,力量会削弱至邪祟级别。 神是战无不胜的,但邪祟不同。 老局长拼命也要阻隔邪咒源头,就是为了不想再看到邪咒再次在人们中蔓延,让人无辜死于邪咒。 他既然继承了老局长的位置,也该彻底解决邪咒的问题。 虽然五年前他没有参与歧罗山一战,但通过对那日的调查,符烨查到了一些不同的东西。 “我们装作普通人进去塘远镇,切勿打草惊蛇,只可徐徐图之。” 祂突然离开歧罗山,出现在塘远镇肯定是有原因的。 米特助只好应答。 * ‘哗啦啦——’ 大雨席卷了整个小镇,将镇子各个地方洗刷得干干净净,地面一洗而空,此地偏南方,几天大雨,屋里墙面返潮,像回南天一样。 民宿老板一脸愁容。 坐楼下无聊看雨的迟青见状,多问了一句。 “老板,房间客满,你还愁啥呢?” 民宿老板叹了口气道:“你们不知道,这一片时常发生怪事,就前不久,有个逃犯为了躲过警察追捕,竟然来到咱们镇子里,问歧罗山怎么去。” “他啊,到了病急乱投医的程度,以为躲进歧罗山,就不会被警察追捕,可谁知道……” 孔昊在一旁着急地问:“知道什么?你快说啊。” 这听故事听一半,心里跟猫挠一样瘙痒。 民宿老板道:“死了,淹死在一道水坑里,很浅一个水坑,他就这么死在里面……后来警察来才知道他是逃犯,丧心病狂的变态,奸杀了好多女生。” “你们说,好端端一个水坑,怎么会死人呢……” 迟青脸色一冷,“死得好。” 许修附和。 祝然没有参与他们之间的对话。 昨天感受到的窥视还未消失,从她早上醒来,到现在晚饭时间,依然存在,祝然从刚开始的不适,紧张,到现在只剩快速跳动的心脏。 她怀疑自己心跳再这样跳下去会停下来,但她又不愿意那窥视移开。 没错,祝然竟然享受着那未知视线的窥探。 她眼珠缓缓滑动,余光寻找着源头。 就好像在与其玩捉迷藏的游戏,过去的每分每秒,她都乐此不疲。 祝然心里迫切地想要见到藏匿在未知角落里盯着自己的人。 就在这时。 前台的灯‘啪’一声熄灭了。 耳畔同伴与前台老板聊天的声音也跟着消失了。 祝然正欲开口,手腕忽地贴上了一片冰冷,像死人手一样,透过毛孔,把她血肉都给冻住,忘了动作。 她再次听到了梦里见过太多次的声音。 “我在,别怕。” 似乎是察觉到她心里的不安,那人安抚着她的情绪。 祝然鼻尖莫名一酸,任由那人牵着,声音染上哭腔。 “你是谁?” 他到底是谁? 这是她一直想问的问题。 为什么她会时刻受他影响?为什么她对他这么依赖?为什么——她会想见到他? 歧罗知道她失去了记忆,担心她害怕自己,轻柔握住她的手腕,它其实更想做的事,是抱住她,揉一揉她的脑袋。 “歧罗,这个名字是你给我取的。” 祝然回忆起迟青说她大学睡觉经常梦呓,梦呓的便是这两个字。 她没想到这两个字,是她给他取的名字。 话落,更令人震惊的话语,落入了她的耳畔。 “我是你的,丈夫。” 祝然一脸呆怔,眼底出现恍惚的神情。 丈夫? 她结婚了?可她为什么记不起来? 不,她有记忆的。祝然记得自己最后断裂的记忆,就是身处喜轿之中,听着敲锣打鼓喜庆的声响,轿子颠簸,是往山上去的路。 她穿上了大红的嫁衣,坐着喜轿,是要去嫁人的。 对啊,她是嫁了人,可她的记忆,并没有关于丈夫的半点记忆。 怪不得她总觉得自己遗忘一段重要的记忆。 原来她是遗忘了自己的丈夫。 第61章 《献祭》23 祝然并没有怀疑身旁男人的话。 她不觉得他在哄骗自己。 话可以哄骗人,但心骗不了人。 从灯光熄灭,到他出现在身边,祝然原本小鹿乱撞的心脏,跳动的速度更快了,面颊发热,一路蔓延至耳根,她罕见尝到害羞的滋味。 对一个陌生男性,出现心动的反应,按照常理,是不正常的。 但若他是自己遗忘的丈夫,就正常了。 祝然被他握住的手腕,并没有受到冰冷侵袭,皮肤愈发滚烫起来,过电般的酥麻通过与他相连的地方,难以控制地窜入她背脊。 这五年,心里时常萦绕的悲伤情绪在这一刻消散。 被糖蜜一样浆液填满。 她不满足简单的握手,想埋进他怀里,两手紧紧环住他的腰身,与他紧密相连。 可她害怕丈夫觉得自己是一个孟浪且轻浮的人。 只能矜持地反握住丈夫的手,唇角翘了翘,想要向丈夫道歉,道歉自己这些年把他遗忘了,她不是故意的,这五年,她过得很难过,每天都在想他的。 不然也不会经常梦到丈夫。 “我很想……” ‘你’字还没说出口,灯亮了,明亮的灯光落在祝然眼底,适应黑暗的眼睛被光刺激出些许生理泪水,即便如此,她还是努力睁大眼睛,往身边看去。 什么都没有。 手腕也是空荡荡…… 又是梦? 祝然尝到强烈落差感,眼圈缓缓变红。 她已经一连几次尝到这种感觉了。 方才说是她丈夫的人,他明明和她说了很多话的,还说他名字是她取的,为什么还是梦? “小然?” 对于祝然而言停电时间很久,但对于迟青几人,就停了不到两秒钟的电,电灯又恢复正常了。 灯亮,却见祝然像失了魂一样站在原地。 祝然摇头。 她没有把方才发生的事,告诉迟青。 一是那是梦,二是即便说出去,也让人匪夷所思。 …… “客人,民宿已经客满了,你们来得不是时候……” 民宿老板抹着额头的汗,低眉顺眼地说。 主要是进来的三人,一个比一个高大,身强体壮的,穿一身制服,像极了电视剧里的黑帮,来收保护费。 民宿老板白天刚经历住客们的声讨,如今身心俱疲,唯恐再发生不好的事情。 处理局,局长符烨简单扫了一眼屋子,前台和平常旅店一样,放着一个招财猫,墙壁里嵌着一个财神像,点着熏香,香气在空气里弥漫。 “我们是重案组的人,查到这里有命案发生,特来此调查。这是我们的名片。” 符烨用了假身份,不过也是为了更好待在这个小镇里。 他们是好不容易进来的,进来的路被泥石流覆盖,费了好半天才开出一条小路,这会儿,三人都是疲惫不堪的状态。 还有坏消息,小镇的民宿酒店都住满了,他们只能搬出假身份。 民宿老板接过名片,像捧着什么沉重的东西一样,看清名片,连忙道:“领导们,还有一间空房间,你们不介意的话,可以住。” 什么空房间,那是民宿老板的住处。 没办法,政府的人来了,他只能睡前台了。 符烨付了钱,准备上楼,注意到旁边一个女生从他进来,就紧盯着自己看,他对视线敏锐,在发现她只是一个普通女生后,没去理会,但她视线很快移开了,不再停留半分。 符烨不由转头看去,当看清女生的脸,眉头蓦然一蹙。 他没想到运气这么好,来到塘远镇第一天找到重要目标。 符烨抬脚走了过去,问:“你刚才一直盯着我,是我身上有什么不对吗?” 祝然看到那张越来越近的脸,与昨晚梦中见到丈夫的脸有六分相似,她这才忍不住多看了两眼。 闻言她如实说道:“抱歉,我认错人了。” 她的丈夫比他好看。 符烨看她不愿意再多交流,也不想打草惊蛇,只是道:“好吧。” 带着人离开。 孔昊搓了搓胳膊,道:“重案组?我只在电视剧里见过,没想到现实也能见到……等等,这小镇有什么命案啊?” 不会民宿老板说的死在水坑里的人,是被人谋杀的吧? 许修道:“很晚了,我们上楼吧。” 迟青和民宿老板一样的想法,不要再发生什么事了,她心脏受不了。 挽着祝然的手臂就要上楼。 后者下意识抽回了自己的手臂,接着像发现自己行为不太好,又解释道:“抱歉青青,我有些累。” 迟青知道她不太喜欢与人身体接触,不过心里还是有些难过,听她解释,才高兴一些。 其实是祝然感觉到窥视者,在见到她们身体接触过,冰冷目光里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杀意。 她有预感,若她与青青更亲密接触,藏起来的窥视者会杀了青青。 祝然踩着楼梯上楼,心里胡思乱想起来。 窥视者是丈夫吗? 可他为什么要躲起来窥视她呢? 她不是他妻子吗? 还是说她的丈夫不是人类? 祝然思及此,非但不觉得害怕,还有些欣喜。 或许丈夫是以为她见到他会害怕,所以才会藏起来的。 可她想要告诉丈夫,无论他是人还是鬼,她都不会害怕。 祝然轻轻摩挲着手腕被丈夫握过的地方。 貌似还残留着一丝冰冷,触感历历在目。 她除了失落,还有与丈夫肌肤触碰的脸红心跳。 祝然猜测,他们肯定是新婚夫妇。 不然怎么连和丈夫牵个手,她都会觉得害羞呢? 祝然确定,自己喜欢丈夫。 她嫁给他,绝不会是被逼迫的。 如今丈夫就在身边,纵然是藏在看不见的暗处,祝然依然感到欣喜若狂,心里再没有悲伤与痛苦。 …… 开了门进屋,迟青就发现身边的小然情绪变得不太对劲。清澈、琥珀似的的眼睛弯成月牙,卷翘睫毛垂着,难掩其中的雀跃情绪。 回想到在一楼时遇到自称重案组要员的三人。 迟青不由想,难道小然对其中个子最高,气势最足的男人一见钟情? 祝然不知道她在想什么,找到睡衣就往浴室走。 她迫不及待准备入睡,见到心心念念的丈夫。 第62章 《献祭》24 民宿。 走廊尽头的房间。 局长符烨并没有入睡,他从包里拿出一叠叠资料,是关于‘祝然’的资料。 五年前歧罗山,山下的村庄邪咒感染最深的是村长,还有一些许过愿的村民,邪咒拔除后,都转移到其他地方。 通过那些存活下来的村民,符烨一一访问,他们对祝然了解不深,只有一个名为黄琴的大婶,稍微了解一些。 祝然儿时经历很凄惨,母亲被她的父亲活活打死,而父亲和哥哥待她并不好,将她当奴隶一样使唤。 哥哥在她几岁的时候,用火钳,将她眼睛烫坏了。 祝然差点死了,像野草一样活下来,与狗争食,因为眼瞎,受尽了欺负。 在她十八岁那年,被选中成为邪神的祭品,迷晕捆住手脚,塞到喜轿里,抬进了歧罗山阁楼。 这样的人,命运多舛,经历了好几次九死一生。原本她作为祭品抬上山,是必死的结局……知晓这一切的村民及老村长都是这么想的。 谁知道她不仅活下来了,她的眼睛竟然也治好了。 符烨拿出一台老式板砖手机,五年前,师父、也就是上一任处理局沈局长,在天罚降临之前,给他发了一条短信。 【神也会有感情】 当时符烨觉得师父的账号被人盗了,否则怎么会说出这么荒谬的话。 对,荒谬。 祂正是因为凌驾于众生之上,才会称作神。 那种存在,怎么可能会有感情? 又不是古代神仙电视剧。 祂无情无欲,尤其是邪神,祂充满恶意,向人间散播混乱与邪恶…… 可当调查完祝然的经历后,符烨心里真生出一丝相信。 祝然没有死在歧罗山,原本不可能治愈的眼睛也好了,而她在塘远镇,仪器便检测到邪神级力量的波动。 或许她对于歧罗山邪神而言,是一个极其重要的存在。不然祂不可能冒着天道法则的惩戒,离开歧罗山,来到这里。 符烨一脸匪夷所思地问旁边特助。 “你相信神会爱上人类吗?” 正打扫屋子卫生的米特助一听,手里抹布啪嗒掉落在地上,向他投去痴呆的目光。 这是新任局长能问出的话? 符烨知道他不信,自己之前也不信,但凡正常人都不会相信。 符烨面无表情,命令道:“打扫干净点。” 米特助:“……” 不久另一个同行处理局的人回来了,也是熟人,之前负责邪咒源头探查的蒋阳,他道:“窃听器装好了,局长。” 窃听器装在祝然住的房间。 符烨道:“你守上半夜,我和米特助守下半夜。” 若他猜测没有错,祂应当就在这里,在祝然身边。 不过看祝然样子,她应该是不知道的。 想起她看到自己的眼神,符烨蹙眉。 那眼神似乎是透过他在看什么人。 蒋阳去走廊守着了。 窗外夜深,符烨躺在床上准备快速入睡,下半夜能有更好的状态。 意识渐失之时他突然敏锐察觉到几乎令人毛骨悚然的危险气息逼近,但全身像沉入深不见底的泥潭之中,无法挣脱,身体愈发沉重。 他连反抗机会都没有。 也正如他所料。 屋内被浓稠阴冷的黑雾充斥,一道黑影悬浮在半空中,居高临下、森寒地盯着床上的人。 祂瞳仁介于蓝与黑之间,泛起幽蓝光泽,冰冷刺骨,杀意隐藏不住。 妻子虽然只是多看了他两眼,它依然感到前所未有的愤怒。 像是嫉妒心极强的丈夫,看到有人勾引自己单纯美丽的妻子一样。 杀了他! 就在歧罗准备动手要他小命的时候,耳畔忽地听到来自妻子的呼唤。 “歧罗……” 妻子在思念它,它才离开一会儿,妻子便迫切地想要再次见到它…… 歧罗心脏像浸了蜜汁一般甜蜜。 它迫不及待想要回到妻子的身边。 但看到床上、与自己幻化的脸有六分像的男人,恶意又像漆黑焦油般溢出了出来。 不杀他,也该好好教训一下他。 至少该让他知道,别人心爱的妻子是不能随便觊觎的! …… 下半夜。 守完夜的蒋阳回去看到局长样子时,饶是情绪再稳定,还是不由瞠目结舌。 他扯了扯身边米特助,小声问:“这真是局长?” 没等来米特助回答,等来了符烨冷斥。 “闭嘴!” 符烨一张脸肿成猪头,根本看不清原本的样子,那一身西装,使得违和感十足。 他阴沉着脸,心里却是一片惊骇。 绝对是邪神的报复。 符烨还深刻记得自己睡觉时察觉到的危险。 真可怕啊,他和米特助两人都没发现,祂来得悄无声息,让人毫无防备。 符烨甚至能够确定,要不是祂手下留情,自己不可能只是受到这么简单的惩罚。 他恢复力强,头颅骨头没怎么样,只是脸上的软组织严重挫伤,一时半会还好不了。 想到无声来又无声离开的祂。 符烨很清楚,这次只是一个普通的教训,下一次就不一样了。 他必须尽快调查清楚祝然与祂的关系。 * 翌日。 外面大雨倾盆,住客出不去,只能待在屋里,一楼食堂,坐了不少人,忧心忡忡的状态。 “这雨要下多久啊?路还封了,我急着上班呢,怎么办啊?” “鬼地方一点信号都没有,手机成了板砖,都不知道外面什么情况……” 听到四周传来的抱怨声,孔昊也跟着长叹了口气。 迟青生病了,在床上没能起来,祝然想快些吃完去照顾她。 “卧槽!”这时孔昊爆出一声惊吓。 惊的祝然顺着他目光看去,也被突然出现符烨吓了一跳。 主要是那张脸太吓人,肿得不像人。 符烨面无表情,似是没看出他们异样表情,而神秘莫测地道:“得到神之力的人类,会受到天道惩罚……” 祝然没听懂他话里的意思:“?” 符烨却转身离去。 祝然松了口气,她不太喜欢接触外人,给迟青打包了早餐,就要上楼。 来到走廊时,她脑袋突然一阵剧痛,眼睛蒙上了一片朦胧血色,黑暗仿佛要将她视线吞噬,就这么猝不及防地倒在地上。 ‘轰——’ 第63章 《献祭》25 天空响起一阵惊雷。 闪电掠过窗户,让昏暗走廊亮了一瞬。 跟踪祝然过来的符烨与米特助两人躲在转角处,看到这一幕,米特助准备过去救人,被符烨拦住。 要说研究祂最深的,符烨称第二,没人敢称第一。 果然下一秒,一团黑雾凭空出现在女生身边,凝聚成一道黑影,抱着她就往外走。 “祝然!” 就在符烨隔岸观火之时,身边忽然响起一道惊呼。 是祝然的同伴们,孔昊和许修。 符烨肿高的脸都变得扭曲,伸手准备将这两个作死的人打晕。 但他动手已经来不及,孔昊横冲直撞跑过去,以为黑影是变态狂,但离近,看到还是一抹黑影—— 许修比他理智很多,将墙里的消防斧拿了出来,冲过去也看到这一幕。 黑影看到出现在眼前的两个人类,阻碍着它救自己的妻子。 原本歧罗想要等妻子不再怕自己,再慢慢告诉她自己的身份,将她带回歧罗山的。 可它没想到,该死天道不当人了,知道惩罚不了它,只能害它的妻子。 “去死!” 歧罗心中的暴虐难抑,杀戮心汹涌。 黑雾扩散。 孔昊心里的怒气在这一刻被惊恐取而代之,两条腿一软,跌倒在地上,强大威压之下,他连逃跑的念头生不出来一点。 ‘哐当’许修手里消防斧砸落,看着越来越近的黑雾,下意识想要逃离,但看到瘫在地上的孔昊,脚步钉在原地。 “歧罗……”在这时,黑雾怀中的祝然苏醒了过来,眼角流淌出鲜红的血泪,脑袋疼意不减,即便如此,她还是忍不住开了口。 她依赖地埋在它怀里,轻声道:“别、别伤害…他们…好不好?” 这些人都是她的同伴。 歧罗不再看那两个人类,黑雾消散,它抱着她从原地消失。 要尽快回到歧罗山,只有回到歧罗山,天道就没办法伤害它的妻子。 “轰隆隆——” 雷声轰鸣。 符烨:“进山!” 米特助觉得自己领导疯了。 但他没办法,要陪他疯。 他们车子报废在半路,借民宿老板的破烂车,就这么上了路,朝着歧罗山方向赶去。 …… …… 听着震耳欲聋的雷鸣声,祝然努力掀开眼皮,眼前像是蒙上一层血雾,什么都看不真切,那种即将失明的感觉,她并不觉得害怕,或许是以前失明过的原因。 她想要看清丈夫的样子,但也只能看出一些模糊轮廓。 祝然想张口,喉咙呛出血沫,尝到一股血腥味。 她用尽全力,吞咽血沫,开口道。 “歧罗……” 她全身都很痛,骨头像在融化一样,她强忍着,唇角缓缓翘起。 “对不起我忘了你……我、很想你……” 歧罗躲避着天雷降落,以最快速度赶去歧罗山,即使雷声震耳,它依然听清了她的话。 它知道她很疼,很痛苦。天道惩戒,它是经常体验的,那种痛苦不是凡人能够承受住的。 它嘶哑声音难掩颤抖。 “别说话,不要,说话!” 祝然却怕自己这会儿不说,以后再也没有机会了。 她病态苍白的面颊,血泪蜿蜒而下,睫毛抖得厉害,忍痛忍到了极致。 “我知道,知道在荒庙里,是你帮了我……歧罗,我不怕你……你不要再躲着我了……好吗?” ‘轰——’ 一道天雷猛然落下。 劈在歧罗的背脊上,像烧焦一样黑气弥散。 它步伐不停。 相比于背脊的剧痛,它心口的疼更甚,浇灌了剧毒,刺啦作响,血肉都受到腐蚀烧灼。 它的妻子哪怕失去了记忆,也深深爱着它。 无论它什么身份,她对它的感情都是一样的,炙热与纯粹。 歧罗喉咙发出呜咽,哭得厉害,裹着黑气的泪一颗颗掉落,溢满了它的脸庞。 祝然在梦境里听过无数次它的哭声。 这是第一次,它在她面前哭。 她听到它抽抽噎噎地说:“我不会再,让你离开我。” 在骇人天雷之下,这是邪神对她的告白。 祝然已然心满意足。 现在就算是死,她也不害怕。 生命也在从她身体里渐渐流逝,祝然像临死的人,眼前如幻灯片一般闪过短暂一生的记忆。 为了活下去,她要更努力。眼盲无法视物,她就凭着手指摸索,爸爸打她时,她会去寻找一个安全的地方藏起来……饿肚子,她吃野草树皮,狼吞虎咽。 为了一块干噎的饼,她愿意被村子里的同龄人欺负。 只要能活下去,活下去—— 可是单单是活着就很难。 对于她而言,更是艰难无比。 倘若没有歧罗,她迷晕塞进喜轿,丢到歧罗山里,她的记忆就只有这些,悲惨、艰难的一生。 不过,临死之时,遗忘的记忆都涌入了她脑子。 如同灿烂温暖的阳光,将之前的黑暗悲惨经历覆盖。 那段记忆,更像是她死前的臆想。 也许她早就死在了喜轿里。 可歧罗是真的。 她的丈夫是真真切切出现在自己身边的。 在意识丧失之前,祝然在心里许了个愿。 ‘希望丈夫歧罗能平平安安——’ 这是她死前最后的心愿。 * 歧罗山这五年大多时日都在下雨,雨水量太大,甚至让山附近沟壑出现一条条蜿蜒的河流。 神奇的是,这场下了五年的雨,在今天停了。 住塘远镇的居民们,心惊胆战地待在家里,外面雷声太吓人,一声接一声,像有人渡劫一样,震破耳膜。 但莫名其妙的,不多久雨停了,雷声也停了。 薄薄云层移动,浅金色阳光洒落在大地上,终日遮蔽天光的黑云消失得无影无踪。 车子停半道的符烨看着突然晴朗的天,陷入了沉思。 饶是背景板的米特助也发现了不对劲。 “天罚结束了?” 那雷一看就不对劲的,一道一道精准往黑影身上劈。 要么黑影身上装了引雷针,要么黑影就是祂。 符烨高深莫测,躺在后座,如果忽略他那肿成猪头的脸——他道:“以后邪咒应该都不会再往外蔓延了。” 米特助闻言,只觉得局长思想天方夜谭。 邪神要是能放弃往外扩散邪咒,那等于狗戒了吃屎。 话糙理不糙。 第64章 《献祭》完 一周后。 夜。 三人行走在歧罗山上山的路上,山路陡峭,常年迷雾弥漫,空气潮湿而阴冷,四周一片冷寂,什么声响都听不见,犹如踏入荒芜之地。 带头走的是许修,中间是迟青,后面是孔昊。 说实话,谁也不愿意来这种地方,之前只是听新闻说歧罗山是禁地,危险之地,但实际无人知晓其中有多危险。 遇到那天离奇的事后,他们确定这歧罗山不正常,里面藏了大邪祟,活人进了就是死路一条。 但祝然被掳走下落不明,他们一起来的,自然不会看着她深陷险境。 尤其是迟青。 她上周生了病,昏睡了好些天,后面才知道祝然遇到危险。 人都是自私的,许修孔昊两人刚开始的想法就是离开这里,以他们的能力,根本没办法救祝然,说不定他们的命也会搭在里面。 可迟青不愿。 若她就这么离开,这辈子都不会安心。 许修见她态度坚决,答应和她一块儿去。 孔昊也只好答应。 白天有政府警卫在外面守着,他们只能夜晚趁他们守备松懈之时,悄悄进山。 歧罗山其实容易迷路了,进来不久,指南针就坏了。 他们迷失在其中。 迟青大病初愈,空气湿度太重,她没走多久,便开始剧烈咳嗽。 许修脱去外套,递给她:“裹住口鼻,会稍微好一些。” 迟青犹豫接过,她不想拖延他们赶路的速度。 “谢谢。” 三人往高处走,这样就不会迷路,但也会越走越深。 就在这时,周遭传来异响,类似凄厉婴啼声。 三人脚步骤顿,惊惧地看向四周。 四周雾气蒙蒙,可视范围严重减少。 孔昊眼泪都吓出来了,瘫在地上,直呼。 “我走不了,腿软了……呜呜。” 他怕鬼啊。 这时,他们面前出现一道身影,从浓雾之中走到他们跟前。 就在他们以为是邪祟的时候,祝然声音传入他们耳畔。 “是我,祝然。” 祝然换了一身布裙,裙摆绣着花纹,乌黑长发被布缎绑起,垂落在肩侧。 她看到他们,眼眶微红,意外于他们竟然会为了自己夜半上山寻找。 迟青看清了她,大步上前,用力抱住了她。 祝然能感觉到她传达给自己的担忧与欣喜情绪。 听着她说。 “小然,吓死我了,我以为你……还好你没事,真的太好了。” 孔昊看到祝然,也松了口气。 许修向她点了点头打招呼。 祝然和迟青抱了一会儿,松开道:“我们先下山吧,时间太晚了。” 几人没有异议。 下山路上,迟青询问她这些天发生了什么事,有没有遇到不好的事。 主要是歧罗山处处透着不祥,小然孤身一人,很容易出事。 祝然一一解释。 “青青,我的家乡其实就在这里,只是后来出了事,我离开了这里,并且遗忘了关于这里的记忆。” “你不是一直好奇我梦呓的歧罗是谁吗?他是我丈夫,我十八岁嫁的丈夫。” 迟青听着以为偏远封建农村,女生十几岁就要强迫去嫁人,不由皱眉道:“没事的,小然,等我们下山报警……” 祝然打断了她的话,轻声道:“我不后悔。” 接触到他们惊怔的目光,祝然盈盈一笑:“我喜欢我的丈夫,他在我心里是最重要的存在,我是愿意嫁给他的。” 她将自己儿时的经历与丈夫相处的过程,一点一滴告诉他们。 “如果没有歧罗,我也许没办法去外面读书,见到那么多风景,以及遇到你们。” 迟青听得心里酸涩不已,扭过头擦了擦泪。 她原以为小然一直如此是性格原因,没想到是儿时经历。 小然那杀千刀的爸爸和哥哥,根本不是人。 迟青看她眼底流露出来的神情,也能看出,她不是逞强,也不是在骗他们。 小然是真的喜欢她的丈夫。 在他们下山路途,周遭迷雾渐渐消散,天边破开了一道口子,泄出一缕缕晨曦。 天亮了。 他们也走下了山,来到山脚处。 祝然脚步忽然停了下来,没有再往前走半步。 “只能送你们到这里了。”她身体隐没在昏暗阴影之中,与站在浅金色璀璨晨曦里的他们形成鲜明对比。 布裙随风摆动,掀起波浪似的弧度。 几人骤然回神,注意到祝然脚下从始至终都没有影子…… 她死了。 送他们下山,一路向他们诉说儿时经历的祝然,是鬼魂。 迟青愣在原地,下意识伸出手,身体瘫在地上。 “我很高兴遇到你们,忘了我吧。” “再见,祝愿你们一生平安顺遂。”祝然向他们摆了摆手,送别。 她的身影在原地消散。 迟青无声流泪。 孔昊喃喃:“她出现,是为了平安送我们下山。” 许修将那件外套盖在她肩膀上,缓缓道:“斯人已逝,生者如斯,惟愿安好。” …… 歧罗山。 祝然不喜分别,怕自己回头,脚步不停,往山顶走。 她死了。 没错。 降下天雷那日,祝然受到天道惩罚。 歧罗逆天而行,以神力治好了她的眼睛。 祝然成了鬼魂,丈夫歧罗以神力养魂,她不仅没有被鬼差勾走,也没有魂飞魄散,体内甚至多了一半神力。 也就是说,她也算半个神明。 “别、难过。” 身后传来丈夫生涩宽慰的声音。 祝然转身埋进他怀里,哽咽道:“我知道的……” 就像她和丈夫一样,人鬼殊途,他们不是同一世界的人,方才短暂的见面,已经算是上天的恩赐了。 她已经很满足了,以另一种方式,与丈夫在一起。 以后再也不用担心他们会分别。 “谢谢你,歧罗。” 歧罗抱着自己的妻子,克制又难抑亢奋地揉了揉她脑袋,一字一顿地道。 “是你的,功劳。” 若非妻子向天祈愿,那该死的天道不可能这么轻易放过它的。 它尝到失而复得的滋味,恨不得将妻子挤进身体深处,但深知妻子此时神魂不太稳,揽着她腰肢的手臂有些颤抖。 以后,再也没有任何存在,能分开他们。 哪怕天道亲临也不行。 拥有它一半神魂的妻子,永远也没办法离开它。 充满恶意的邪神心里汹涌、黑洞般没办法填满的贪欲,在这一刻,得到一丝餍足。 第65章 《寄生》1 老城区。 深秋,行道树萧瑟,叶子枯萎凋零,哗哗掉落在路面,风吹过整个城区,传来鬼哭狼嚎的风声。 拉着黄包车的车夫步伐快,奔跑在马路上…… 到了目的地。 坐在车上的人全身都被黑色风衣裹住,高领风衣遮过了客人的脸,头上戴着高帽,包得严严实实,一块皮肤都看不见。 身形高挑,动作不快不慢,从车上面下来,掏出几块钱,递给了他。 其中有小费,虽然不多,但车夫还是激动不已。 “谢谢贵客!” 贵客没有回应他的话,风衣一角被风吹起,是灰色长裤,靴子也是高筒靴,‘笃笃’踩着水泥地面,身影没入黑漆漆的巷子里。 车夫连忙拉起黄包车,消失在转角。 …… 结束一夜工作的江姮疲惫不堪,肚子也因为饥饿而绞痛。老毛病,她已经习惯了,脚步很稳,裹紧身上的风衣。 她在屿城最豪华奢靡的一家歌舞厅打工,只卖艺不卖身,夜莺般的美妙歌声,稳居当红头牌……江姮深知,一旦她价值降低,歌舞厅会毫不犹豫地舍弃她。 从小深知女性在这个吃人时代举步维艰的江姮,母亲便是一位舞女,以极为出色的美貌风光嫁入豪门,得到的下场是,容貌似鲜花一般衰败后,遭到另一半的厌弃,赶了出来。 母亲教导她最多的一句话就是——千万不要相信男人的话。 容貌再怎么好,人老珠黄以后,下场和最底层妓女一样,十分惨烈。 江姮遗传了母亲的容貌,甚至更为出色,身段纤细窈窕,婀娜多姿……歌舞厅老板总是劝她学学舞,能涨三倍工资,但她还是不愿。 不是嫌弃钱少,而是跳舞这件事,会让她想起母亲。 母亲是舞女,年轻时是歌舞厅的台柱子,那舞姿动人心魂,让无数人为之倾倒,其中包括江姮的父亲,豪门贵族少爷,顶着父母责骂与反对,毅然决然将母亲娶回家。 可到最后—— 江姮憎恶这个世界,憎恶所有人,包括她自己。 可她必须活下去,只有活下去,才能做更多的事。 她不愿意像母亲那般,到死的时候,都深受那个男人的影响。 男人?江姮只觉得这世界,自己才是最重要的人。 她居住的地方是老城寨区,居住着一些犹如寄生虫一般的穷人,此地鱼龙混杂,有黑户、杀人犯、变态等等…… 总而言之,就是贫民窟。 她之所以住在这里,一是出租屋便宜。要知道作为全国最繁华、建有港口,外贸发展成熟,寸金寸土的屿城,分内城与外城。 内城都是豪门富家、以及政府高官居住的地方,外城则是普通人住的地方。 歌舞厅建在内城,是那些贵族富豪们消遣的地方,管制比起外城很严,每个时间段都有巡捕房的人巡逻,违法乱纪的人会被当场逮捕。 自然出租屋价钱也就高得离谱。 江姮卖艺不卖身,工资被老板压榨得很狠,每月工资,除了维持每日的三餐,还要买昂贵护肤品……她对皮肤有着病态的爱护之心。 除却这些,她就剩不了多少,更别提在内城租个舒服的房子。 二则是,她不喜欢内城的环境。 那里每个人都戴着面具,虚假又充满恶意。 虽说老城寨区,管制松,经常死人,她一弱女子,在这里,就等于美味绵羊进了老虎窝,但江姮还是更愿意待在外城。 手里拎着盒饭,是她在路边店铺买的,风衣宽长的袖子遮住了她另一只手,手里握着一把消音手枪。 这是她的依仗,也是母亲送给她的最后礼物。 不过,今夜老城寨很平静,她临近黎明来到这里,依然有许多人忙碌于工作之中,饭香与恶臭下水道气味混合,形成一种难以言喻的气味。 她并不喜欢。 江姮住六楼,凹凸不平且受到风雨侵袭的楼梯踩在上面,传来吱吱嘎嘎的声音,像是随时都会坍塌一样。 她仔细倾听身后以及前面的动静。 江姮亲眼见过一个女生在上楼途中,被人拽入昏暗走廊,接着房门紧闭,里面传来女生惊恐、凄厉惨叫。 好在附近好人多,闯入屋里救出了女生。 但在她没见到的地方,不知有多少女生,被拽进屋里,捂住嘴巴,无人搭救,最后痛苦死去。 这里建筑错综复杂,不是所有人都那么幸运的。 江姮需要更警惕一些才行,哪怕她工作了一整夜,精神与身体都极为疲惫。 一路没有发生她脑子里臆想的事,江姮终于爬到六楼,正打算从口袋拿出钥匙的时候,便看到走廊里倒着一个阴影。 是个人,她走近一些确定。 借着窗外投射进来的霓虹光,隐约看清那人身影,目测有一米八到一米九之间,穿一身黑衣,血液渗透衣服,滴落在地面上。 他蜷缩在角落里,还保留着些许意识,如同老城寨区流窜的野狗似的,朝着路过她呲牙,那张脸凶狠拧起,幽黑、充满戾气的眼睛死死盯着她。 似乎她一有对他不利的异动,他就会冲过来咬断她的脖子。 江姮只看了一眼,便移开了目光。 她没有要多管闲事的想法。 在这个地方,善良的人死得最快。 她连自己都护不住,怎么有能力去帮别人? 江姮拿出钥匙开了锁,特意多了一个心眼,防止自己进屋,那人冲进来对自己不利,所以进门时侧着身体。 哐当关上门,她担心这扇门不牢固,用一个拖把横在门前,外面想撞开并不容易。 她眉眼覆盖一层冰霜,裹挟着一丝厌烦。 原以为今天无事发生还算顺利,却没想到六楼走廊多了一个陌生人,看他样子是受了伤的。 江姮在这里待了这么久,很清楚有一伙人,为了活命不择手段,跟亡命徒一样不要命。 那人的样子,很像她之前见过的亡命徒。 江姮极力将这些杂念从脑子里排出去,晚上还要上班,她要尽快睡着休息,恢复好十足的精力,不然晚上会很累。 第66章 《寄生》2 盒饭就是普通家常小炒,她肚子很饿,但胃口不太好,一向如此。 母亲还在世时,她每天都要练舞,为了保持最好的状态和身材,她总是吃很少,加上忧心过重,患了胃癌,在痛苦中死去。 江姮有记忆起,母亲就不怎么吃东西,对身材有着几乎病态的追求执念。 这也间接影响到江姮,只不过她的执念是对于皮肤,而非身材。 夜班工作,导致她皮肤受损严重,需要花时间护养,就像鲜花,要她精心爱护。 约莫到了六分饱,江姮就停下了进食。 她不喜欢房间、身上残留异味,就像在家里她很少开窗一样,楼下是一家饭店,厨房二十四小时都在运作。 老板舍不得花钱解决油烟气味,便任由它们到处飘散,钻入楼上住户的屋子里。 楼层低的住户,只要半天没关窗,屋里墙壁都会凝结一层薄薄的油渍。 江姮不喜欢油烟味道,这也是为什么她会选择在外面买盒饭,而没有在家里做饭的缘故。 一栋栋建筑犹如紧密相连的冰糖葫芦,楼建得高,又紧挨着,终日见不到阳光,潮湿逼仄,阴暗又窒息。 她有洁癖,哪怕再累,也会将穿出去过的衣服,鞋子洗一遍,吃过饭的桌子也会擦得干干净净,心里才舒服。 江姮看了眼放在玄关处吃剩下的饭盒垃圾,忍了忍没忍住,走过去先贴着门仔细听外面动静,什么声音都没有,这才快速打开门,将垃圾丢了出去。 门开一瞬,客厅橘黄色的灯光透过门扉洒落在走廊里,她一眼就看到了依旧保持着原来姿势,蜷缩在角落里的身影。 像丧家之犬一样。 他这样的人,外城实在太多了。没有药物,一旦受伤,就是死路一条。 要知道外城虽然有诊所,但都是一些黑诊所,药物的价格贵得离谱,治疗费用更是让人负担不起。 所以外城的平民受了伤,得了病,都只能硬抗。 就像她母亲一样,胃癌晚期,连止痛药都买不起,癌细胞扩散,病中最痛苦的是疼痛,难以忍受的疼痛。 江姮看也不看,快速关上了门。 她眼底浮出一抹阴霾。 不是因为见死不救的愧疚,她早就没有那种情绪了。 而是人死之后,尸体会带来腐臭与肮脏。 这里垃圾到处都是,居民想处理垃圾,需要走很长一段路,丢弃到垃圾处理站。 在老城寨区里,每天都会死人,人命并不值钱。 尸体也是垃圾,却是最难处理的。 江姮还记得,前段时间,楼上死了一个酗酒的男人,尸体开始腐烂才被人发现,等腐烂至大半,才有清洁员上门清理,那时整栋楼都是尸臭味,挥散不去。 她不愿意看见那人死在走廊里。 离自己房门很近,她会忍受不了的。 江姮希望他能死远一些,别死在她家门口。 或许睡前都在想这件事,导致她做了一个噩梦。 梦到了下班回家,看到走廊地面铺满的浓稠尸液,尸液顺着她家门缝,流入家中,地板、墙面都是恶臭的尸液。 …… …… 六楼走廊。 窗外霓虹灯牌闪烁不定,带来光污染,落在地面,五彩斑斓。 隐约照在角落里少年的脸上,肤色苍白,头发漆黑,眼白泛着密密血丝,瞳仁呈现冷灰色,犹如极具攻击性的大型掠食野兽,呼吸频率有些乱。 他蹙眉,伸手掀开衣角,露出一道利器留下的略深伤口,好在没有伤到内脏。 少年拿出从楼下厨房偷来的白酒,面无表情扭开瓶盖,倒在伤口处。 酒精刺激着伤口,带来剧烈的疼痛,几乎把他痛晕过去。 他险些把牙槽咬碎,强忍着剧痛,撕下布条,围着腰身,紧紧缠住,勉强止住了血。 他缩在阴影里,那双冷灰色的眼瞳变得幽黑冰冷,死死盯着门口的黑色垃圾袋。 一股股菜香透过袋子钻入他鼻腔里,肚子饥肠辘辘,咕噜噜叫个不停。 他喉咙重重吞咽了几下,终于还是没忍住,将垃圾袋拎到面前。 打开袋子,饭盒还有温度,他打开盖子,看到里面饭菜还是大半,拿起那双筷子,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 饭盒里的食物很干净,主人只是简单吃了一些,没有作践。 少年将里面的菜饭吃得干干净净,连菜汤都没放过,像狗一样伸着舌头舔舐。 这点量并不能让他吃饱,不过至少能缓解他的饥饿。 吃了东西,他的伤口似乎都不那么疼了。 他把吃空的饭盒重新放回袋子里,系好袋口,靠着角落闭上了眼睛。 脑子里莫名浮现出饭盒的主人。 她即便被衣服包裹得严实,少年依然能看出她是一个女子,走近时,帽檐微微上扬,能看到一双眼睛。 正对着光,五彩斑斓的光线铺在她的眼底。 她神色警惕又戒备,更多是发自内心的冷漠。 他那时的龇牙,并非虚张声势,哪怕受了伤,他也能用最快速度,拔出腰间的小刀,狠狠插进她的脖子里,悄无声息地要了她的性命。 他杀人无数,很清楚哪里是人的弱点,哪里能一击毙命,让她瞬间失去行动与反抗力。 不过她看了他一眼,便毫不关心地移开目光。 像是那一眼,是她无意识,而她也没有任何兴趣,打听他的来历,好奇他的身份。 少年思及此,紧绷的神经多了一丝松懈。 他或许能在这里稍微睡一会儿。 再思考报仇的事。 他是杀手,屿城最年轻的杀手,接悬赏任务杀人,有一个搭档,他负责杀,搭档负责收集情报。 但就在昨晚,搭档背弃了他,给他假情报,他差点死在那里。 不过离开前,依然完成了悬赏任务,解决了目标。 而他的搭档,也不会存活多久。 他没有名字,只有代号,零。 零不是第一次遭到背叛,之前搭档都会因为他高昂悬赏金,从而选择背叛。 零不信任任何人,但作为杀手,仅凭他一人去接杀人悬赏,效率太低,这也是他哪怕不信任旁人,也不得已寻找搭档的原因。 对于搭档的背叛,零并不觉得愤怒。 他早已习惯。 做杀手本就是在每天过着刀尖舔血的生活,总要有人死,不是悬赏目标死,就是他死。他没有亲人,不需要写遗书。 只是又要寻找新搭档,他觉得麻烦而已。 零闭上眼,恢复精神。 第67章 《寄生》3 下午三点。 江姮从睡梦中醒来,噩梦太真实,在梦里闻到的铺天盖地恶臭,醒来似乎也能闻到。 她深吸了好几口气,缓半天才摆脱噩梦带来的影响。 窗外光线铅灰,像漂浮着细细密密的颗粒,空气污染有些严重。 工厂都建在外城,高高烟囱冒出一股股黑烟,钢筋水泥的建筑布满地面,绿植太少,构建出一个肮脏、混乱的贫民窟世界。 江姮习惯性打开客厅电视机,正重播着晨间的新闻。 “昨夜凌晨一点半,一高管死在家中,杀手在保镖重重保护下,杀死高管,逃出生天……巡捕房发布s级通缉令……” “某冶炼厂非法使用劣机器,大火蔓延至今才得到熄灭……上千名员工丧命!怨声载道……” “提醒各位民众,近日来出现一种怪病……” 洗漱完的江姮打算出门觅食。 歌舞厅晚上八点上班,她提早一个小时出发就行。 这个期间她要吃点东西,不然到晚上会饿。 江姮继续把自己裹得严实,不露出一块皮肤,不仅是她皮肤太容易招人视线,还有就是外城空气污染高,她皮肤暴露在外面会长疹子。 先是确定了一下外面没有任何动静,江姮这才谨慎地打开门,毫不意外,再次看到昨晚缩在角落里的陌生人。 他不知是死是活,身上半点动静都没有,安安静静缩在角落,身体融于阴影之中。不仔细看,都看不出来。 江姮眉头微蹙,回想起沉睡做的那场噩梦。 她是真不想回家看到腐烂尸液流得到处都是。 这个出租屋,楼下虽是饭店,二十四小时不停歇,但租费便宜,屋子又干净,她再想找这样的屋子,还花费不少时间。 她一个月只有一天休假,工作时长八小时,每天工作就已经很累了,她不愿意把时间浪费在找房子上面。 江姮必须确定此人是死是活,至少在确定他死了的第一时间,将他拖出去,不要腐烂污染她的屋子。 她犹豫几秒,抬脚上前。 走近看,稍微看清了他的脸,年纪很轻,十几岁的样子,骨相优越,眉眼清隽而漂亮,皮肤像死人一样白。 江姮眼底露出一瞬间的惊艳,很快又被冷意冲散。 她意外少年样貌这般出色,通过他脸色也加深了自己心里的预感。 昨晚那么重的伤,又没有药物支撑,很大可能是死了。 不过江姮怕自己误会,还是伸出手去探他鼻息。 摘下戴在手上的手套,慢慢往他鼻子前伸。 还没伸近,手腕猝然被人紧紧箍住,力度颇大,似注了水泥,任她挣扎都没办法抽离。 面前少年不知何时睁开了眼,在光线略暗的走廊里,他那双冷灰色瞳眸危险又冷漠地盯着她,带着强烈的压迫感。 “你想做什么?” 他睡眠不深,可以说很浅。何况他听力敏锐,楼房不隔音,在她下床去浴室洗漱、后来穿衣服来到门前,停了许久,才打开门出来——这一过程,零都听得清清楚楚。 他以为她会无视自己离开,却没想到会停在他面前,甚至逐渐靠近,去观察他,并靠近他。 没人能靠近他,零能瞬杀靠近的任何人。 没有立刻杀了她,不仅因为昨晚的饭盒,还有就是他想知道她的意图。 江姮怕疼,皮肤从小养护,细腻而娇嫩,他的力度,似乎重到能随时捏碎她的骨头。 她冷下了脸,忍着疼道。 “松手!” 零一抬眸,便对上她眼里因疼痛而浮出的泪光,将那双漂亮至极的眸子洗净了一遍似的,他不由松开了一些,但没有彻底放开。 像养在花坛里的蔷薇花一般柔弱,轻轻一折,就会枯萎消散。 零最讨厌弱者,尤其是动不动就流泪的弱者。 泪水在他看来,只是脆弱的标识而已。 但莫名其妙地,眼前差点被疼哭的女人,他心里生不出一丝厌恶和排斥。 零怕自己再出现异样表现,扭头不看她,又问了一遍。 她靠近他到底想做什么? 是搭档派来杀他的杀手吗?搭档应该没有那么蠢笨,派她来杀自己。 况且零目光粗略检查过她。 女人很警惕,无论是昨晚还是现在,她另一只手贴着腰的部位,从大概轮廓能看出,那里藏着***枪。 这应当是她唯一的依靠。 从她手心能看出来,她或许没有用过枪,手心连一个枪茧都没有。 再从她姿势,太慢也太笨拙,零可以在她拿出枪的瞬间,从她手里夺了枪,反客为主,将枪口抵在她额头上。 江姮通过他反应,明白他是早就醒了,就等着她自投罗网。 而他眉眼敏锐且凌厉,更像是她在歌舞厅见到的一些豪门公子爷身边跟的保镖,任何风吹草动都会引起他的警觉。 她确定他会杀了自己。 他那眼神,充满杀意,分明是杀过太多人,已经到了对人命漠然的程度。 江姮心里掀起一片恐慌,不过很快又平复。 她神色疏冷至极,言简意赅。 “确定你死没死。” 零脸上流露出一丝罕见的迷茫。 对于她的意图很不理解。 “为什么?” 难道她真是搭档派来的人? 不对,零是随便找的地方养伤,搭档绝不可能预测到他在哪。女人一看就是这里居民。 江姮被他攥着手腕,以半跪的姿势蹲在他面前,腰酸背痛,最主要是手腕更酸。 她冷冷瞪了他一眼,对他喋喋不休的疑问,心中涌出一丝不耐。 要杀要剐她悉听尊便,她想活,但也不怕死。 “你死了会臭!” 零:“………” 他能听出她说的实话。 特意停在自己面前,伸出手指靠近,原来是为了试探他有无鼻息。 零松开了紧握她手腕的手。 女人立即与他拉开距离,像雪地里警觉的野兔,关注着他的动向,他一有杀意,她就会拔出枪。 零无视她露出来的种种破绽,闭眼装睡。 他今天不想杀人。 第68章 《寄生》4 …… 江姮在外吃了一碗羊肉汤粉,没有回家,而是选择去工作的地方。 他攥她手腕的力气那么大,代表他身上的伤不重,还没到要他性命的程度。 少年看着很年轻,充满锋芒又神秘,身份绝对不简单……至于他为什么会出现在她六楼走廊,江姮猜测。 他也许是为了躲避仇人养伤,老城寨区的建筑错综复杂,人来人往,是最好的藏身地点。 江姮只盼着他伤好了些能尽快离开,至少在她下班回家前能离开。 倒不是因为他的一些蛮横粗鲁的行为而记恨上他,只是江姮不看到一个陌生人一直待在她家门口附近。 毕竟她能力有限。 虽有手枪防身,但也不是百分之百安全的。 江姮花了一个小时在坐车通勤上面,比平常提前好几个小时到工作地方,歌舞厅九点开门,属于夜场娱乐会所。 作为内城最大的歌舞厅,它有个响亮的名字——瑶池。最低消费也不是外城的贫民也花得起的,这里是富豪、贵族、以及高官们的玩乐、谈生意、彰显身份的地方。 六点多,还没开门,江姮来到后台休息室。 她打算再休息一会儿。 一整夜,哪怕只是唱歌,也十分消耗精力,她身体不是铁打的,该休息的时候她不会亏待自己。 …… 时间接近八点,外面动静越来越大了。 江姮掀开眼皮,眼眶轻微泛着红意,深褐色虹膜在亮起的灯光下呈现复杂且美丽的纹路,过了几秒,所有意识才恢复。 她从休息室走了出去。 休息室外就是化妆室,空间宽阔,一排排化妆台映入眼帘,镜子折射出光泽,旁边是更衣间,有不少年轻靓丽的女生进进出出,更换着衣料偏少,色彩鲜艳的衣裙。 有几个女生看到她从休息室出来,露出惊讶的表情。 不是所有歌女舞女都有自己的休息室,只有那些业绩好,受欢迎的人才有休息室。 自然歌舞厅更迭迅速,新人代替老人……毕竟她们都是吃青春饭的人。 “雪莲姐,你这么早就来了啊?” 江姮在这个歌舞厅的艺名是‘雪莲’,闻言微微颔首,找了个空位坐下。 “是昨晚没休息好吗?姐,这是我买的养神枣茶,你拿回去喝吧。”一个歌女拿着一罐红枣茶过来,放在她化妆台上。 江姮看了眼,道谢。 除了讨好的,还有阴阳怪气的。 “雪莲姐,听说沈少爷从外地经商回来了,沈老爷给他赐了婚,是和沈家旗鼓相当的苏家呢。” 沈少爷,本名沈褚回,年纪比江姮还要小两岁,是沈家独子,从小含着金汤匙长大。 沈家,书香门第,有权有势,与军部还有关系。 沈褚回迄今五年,几乎每晚都会瑶池,是江姮成为当红歌女最大的‘金主’。 谁不知道沈褚回一掷千金,将她捧到最高,来瑶池,也只是为了看一眼江姮。 但前不久,沈家公布即将订婚的喜讯。 沈家只有一个独子沈褚回,都知道是沈褚回订婚。 这段时间,时常有几个人到江姮面前说起此事,不过是想要气气她。 比如将她视作肉中刺,眼中钉的当红舞女舒半梦,她和跟随自己的舞女看她笑话。 “某人年老色衰,哪怕再有手段,沈家也不会娶一个戏子入门,就不要心高气傲了,趁早挑个好地方,当个姨太也不错。” 在这年代,正经娶进门的是夫人,而姨太等同于古代的侍妾,地位就比府邸的丫鬟高一些。 江姮听这些,耳朵都听出茧子来了。 每晚来来回回就这么几句,她都会背了。 她并不生气。 刚入这一行的时候,比这还恶心、腌臜的事也遇到过,那时她没有人气,作为新人,一副太过出色的皮囊会成为众矢之的,被人嫉妒欺负。 她不喜欢吃亏,后面都一一还了回去。 而现在,她们只是动动嘴皮子,江姮又不会少一块肉,也不搭理,衬得她们像跳梁小丑一般。 至于她们用‘沈少爷’故意刺激她,江姮不喜欢沈褚回,她早就知道,沈家作为书香门第,是不可能以正房身份抬自己进门。 江姮也从未幼稚地想过要做夫人,到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地位。 她只想过安稳的人生,不用看任何人的脸色,自由自在……但这些,都是异想天开。 江姮最多满足第一个要求,安安稳稳人生。 而沈褚回不是她第一选择,也不是唯一,她还有时间,去找个给她至少安稳人生的人。 她的容貌,在这吃人不吐骨头的世道,离开了歌舞厅,普通人根本护不住她,她没有太多选择。 只能往高处选,自然而然,她注定一辈子妾的命。 江姮早就看开了。 无非是选个高门,从这个地方换到另一个地方工作而已。 化完妆,又换上一身裙子,裙摆遮过膝盖,小腿在灯光下泛着莹白细腻的光泽,脚踝纤细微凸,被雪白袜裹住,脚下穿着一双高跟鞋,点缀着珍珠。 这条裙子勾勒出她完美的腰肢曲线,遮过肩膀和锁骨,手上戴着精美花纹的手套。 轮到她唱歌,江姮踩着高跟鞋,身姿优雅,似绽放的白玫瑰摇曳地走了出去。 舒半梦狠狠瞪了她背影一眼。 既嫉妒她的容貌与身段,以及夜莺般摄人心魂的歌声,但又羡慕她,心态那么好,像是什么言语,对她而言,都无法在她心底掀起任何波动。 舒半梦在歌舞厅待的时间不比江姮少,很清楚,在这个地方,人的心态是最重要的,否则容易走向歪路。 …… 江姮唱了几首歌,便不用唱了。 工作不主要是表演,老板请她们,最重要的就是招揽更多有钱客人,而她们每晚都有任务要求。 比如江姮,一晚上,为她来瑶池的客人们加起来,要消费五十万银元。 在这年代,一块银元掰成好几半使。 这并不是硬要求,不可能每晚都有人为她一掷千金,何况江姮卖艺不卖身,大多客人都更喜欢花了钱,并能带她们回家一次。 不过江姮一晚上至少要有十万银元的业绩,不然发工资那天就等着喝西北风。 即便没有大金主沈褚回在,江姮依然能完成这个业绩,她有一些歌迷,林林总总加起来,能到十万。 要知道这里可是全屿城最豪华的歌舞厅。 刚下舞台,一个仆从走到她面前,说道。 “江小姐,沈少爷有请。” 第69章 《寄生》5 江姮在唱歌时,注意到二楼某个贵宾包厢落在她身上不曾离开半分的目光,一抬眼就能看到,青年英挺如松的身影。 江姮跟着仆从来到二楼。 踩着昂贵厚密的地毯,穿过走廊,便看到青年站在包厢前等她。 沈褚回容貌清俊出色,气质矜贵而优雅,穿一身浅白色西装,不染尘埃,性子也是克己复礼,深受家境的影响。 他从来不在公共场所与江姮碰面,来了瑶池歌舞厅,也只是开一间包厢待着,也不应酬饮酒,只是安安静静待在二楼,拒绝一切想要攀附他的人。 之前不是没有漂亮的歌女搭讪他,也有与江姮气质相近的,但他皆拒之门外,唯独对江姮特殊。 说实话,江姮也不明白他为什么这么中意自己。 她向他行了个礼,声线清冷、没有一丝波澜。 “沈少爷,晚上好。” 这是歌舞厅每个女生都要学会的招呼语,也规定了她们必须对客人这么招呼。 沈褚回看到她,深色的瞳眸亮了亮,带她进包厢。 包厢很大,是以贵客喜好布置的,沈褚回的包厢透着古典清雅气息,门关上,除了他们,没有其他人。 一向冷静自持的沈少爷在她面前,有些失了分寸。 “姮儿,家里婚事我并不知晓,还是回家才知道的……你放心,我会告诉我的父母,已有心上人……” 话说得着急,伸手就要去牵她,被江姮躲开了。 江姮不喜与客人身体接触,也与老板签过协议,合同生效期间,她有权拒绝任何客人的身体触碰,哪怕只是简单的碰手也不行。 沈褚回见状,也知道自己举止轻浮了,连忙收回手,后退两步,温声道:“抱歉,我太着急……我怕你误会。” 他无论神情还是举止,都透着十足的真诚意味。 似乎真如他所说,他从一开始就不知道父母给自己定了亲。 但无论是真是假,即便他现在已经结了婚,江姮都不在乎。 她不太习惯与人单独相处,包厢没有窗户,门也紧闭,这让她有强烈的不安全感。 江姮小幅度调整呼吸,鸦黑睫毛下目光毫无波澜,垂着眼帘,淡淡地道。 “沈少爷,你不用同我解释这么多的,我都能明白。” 沈褚回作为沈家的少爷,从小锦衣玉食,得到最好的条件,活在受保护的内城。这并不是他的错,但正因为如此,江姮就知道,他们从来都是两个世界的人。 思想观念都有问题。 比如沈褚回年纪才二十岁,接受着高等教育,却没有人告诉他,他哪怕身份再好,对于自己的命运也没有任何选择。 偌大一个沈家,但与屿城一些达官贵族,食物链最顶层的富豪相比,一旦踏错,就会粉身碎骨。 他们高层争斗不休,只能用联姻来稳固家族。 沈褚回注定是要联姻的,他哪怕再爱她,也只能将她娶回去当妾。 不过妾并不算什么。 江姮并不想看见沈褚回为自己与家族争斗。 她很清楚,最后下场也是妥协。但这番争斗的下场,是惨烈的,江姮会被沈家厌恶,而沈褚回也体会到身不由己的滋味,到爱意消减后,他会觉得都是她的错,怨恨她。 就像她的父母一样。 当然这是江姮最坏的想法,毕竟沈褚回在她身上花了很多钱,也耗费了五年时间。 “你真是……这样想的吗?”沈褚回嗓音涩哑,语速缓慢地问。 江姮沉默。 她在歌舞厅工作这么多年,也懂得看人脸色行事,知道自己再说,只能让他更难过。 沈褚回背对着她,极力调整情绪,很快又恢复冷静的样子。 他从口袋拿出一个小巧的丝绒盒子,递给她道。 “这是我在昆城为你买的礼物。” 江姮将丝绒盒子打开,里面装着一颗红宝石镶钻的项链,宝石在灯光下折射出璀璨色彩,晶莹剔透,切割面精细平滑。 一看就价值不菲。 说实话,她很喜欢。 江姮喜欢所有闪闪亮亮的物件,宝石钻石金子各种昂贵珍宝。 沈褚回了解她的爱好,特意在盛产宝石的昆城,为她重金买下这颗红宝石,打造成项链。 江姮没有收下,她喜欢是一回事,但收下又是另外一回事。 她还了回去,直说道:“太贵重了。” 沈褚回不容她拒绝,出乎意料的反常,将盒子塞在她手里。 “送你,就是你的。” 他今晚应该是受了什么刺激,才会这么反常,性子一改平日的温和冷静。 江姮:“………” 她就这么拿着盒子从他包厢离开,这一次沈褚回没有像以前那样送她到楼梯口便止步,那架势,欲要送她到一楼。 江姮想说些什么,突然感受到黏稠、实质一般的目光落在她身上,像是锋利刀刃轻轻滑过她脸颊,带来极度危险的错觉。 她下意识循着目光看去,看到一道隐没在其中、极其不起眼的身影,熟悉的浅灰色瞳眸隔着重重人群与她目光相撞。 又快速移开,江姮努力在人群寻找,却找不到那人身影。 身旁沈褚回声音在她耳旁响起。 “姮儿,怎么了?” 她不知缘由地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江姮收回目光,刚想说没事,头顶的灯猝然熄灭,周遭紧接着响起一阵喧哗。 灯仅仅熄灭了五秒。 再次亮起。 爆出一声尖叫。 “死人了!死人了!!!” 沈褚回闻言下意识将她护在身后,面色凝重,看向尖叫源头。 舞厅中心聚集的众人似银鱼般分散开来。 一具尸体出现在其中,脖子被利器扎穿,血液喷溅得遍地都是,血迹斑斑,浓郁血腥味在空气不怎么流通的舞厅里扩散。 第70章 《寄生》6 巡捕房的人来了。 杀手敢在大庭广众之下动手,并瞬杀受害者,消失在人群之中,可见其厉害程度。 内城可不像外城管制那般松散,内城每个时间段都会有巡捕房的人巡逻,城中建了很多防御高塔,一旦有人生事,警卫会第一时间到达现场。 比如现在,歌舞厅一出现命案,保安立即呼叫警卫,并将出口堵住,就是为了防止罪犯趁乱逃离。 沈褚回不放心江姮,与老板说了一声,便要把她一起带出去。 江姮肩膀披着沈褚回的厚大衣,大衣宽长的衣摆遮过小腿。 大厅人群涌动,陷入恐慌中。 她与沈褚回在保镖的拥护之下,往贵宾通道走,不仅他们,还有好一些人,随着人流往前走。 贵宾通道也有警卫把守,不过他们只是确定一下他们的身份,便会放行,一是这些贵宾都是屿城有头有脸的人,连政府的警卫都不敢得罪,二是这些贵宾要是有什么闪失,他们的命都保不住。 “沈少爷,多有得罪,敢问您有几位保镖?是否能确认身份?” 沈褚回比起一些桀骜、不可一世的少爷千金,性子要更温和,也很好说话。 他不厌其烦地配合他们的工作。 至于江姮,警卫也是看了她一眼,便将他们放行。 江姮是瑶池歌舞厅有名的歌女,又被沈褚回视为珍宝,连他们这些警卫都知道。 平安离开歌舞厅,沈褚回神色微沉,依然心有余悸,方才与受害者同在一个大厅,灯光熄灭短短几秒,人就死了。 对于城中警卫,杀手丝毫没有放在眼里,肆无忌惮,猖狂至极。 他只是离开了一段时间,没想到内城都这么乱,安全没有任何保障。 “姮儿,我送你回去吧。” 江姮没应。 她了解沈褚回的性子,若他知道她住老城寨区,必然会劝她搬离…… 之前他就与她说起过,她没地方住的话,他在内城购置了一座宅院,她可以搬进去住。 还要把房产证给她。 江姮不是清高,如今旁人虽知道沈褚回青睐她,但也只知道他们关系暧昧,她还不是沈褚回的姨太。 若她真搬进去住,就代表着,她成为沈褚回姨太这件事,是板上钉钉的事。 所以江姮情愿住外城贫民窟,也不想让自己陷入绝境。 “沈少爷,你帮我良多,已经够了。” 江姮态度坚决。 何况她现在还不能回家。 沈褚回想指派一个保镖护着她回家,但知道她会拒绝,她一向如此,无论他待她如何热忱,她都是不冷不热的性子。 就像第一次见到她,好友生日订在了瑶池歌舞厅,他不喜这种人多、纸醉金迷,追逐金钱权势的场合,但多年好友,他哪怕再不喜欢,也要赴宴。 包厢里,进来了一排年轻少女,沈褚回离得远都能闻到她们身上飘过来的脂粉气味,很浓,浓到他呼吸不畅。 他借口离席,来到二楼走廊,透过木质镂空栏杆,看到舞厅站着一道身影,接着响起宛若天籁般的歌声。 舞厅里男男女女耳鬓厮磨,动情跳舞……而她气质、嗓音,在灯红酒绿下,格格不入,一举一动都让人无法忘怀。 沈褚回至今都记得她那时的样子,与现在毫无分别。 无论在这个地方待多久,她都不会改变一丝一毫。 沈褚回不是没见过漂亮的人,他曾在外留过学,什么样的女人他都见过,但唯独第一次见她这样的人。 她是有野心的,她的野心写在眼睛里,一眼就能看出来,从未隐藏过半分。 只是相比于那微不足道的野心,她那双清冷、雾气淋漓的眸子始终置身事外,不受外界任何影响。 沈褚回见惯身边趋炎附势,谄媚讨好……只有待在她身边的时候,他才不是沈少爷,他是沈褚回。 “好,那你明晚别来上班了,歌舞厅很危险,我会和林老板说,让他准你带薪休假。” 江姮颔首。 “沈少爷,再见。” 看着青年乘坐汽车彻底离开,江姮这才收回目光,抬脚往歌舞厅后门走。 她要回休息室拿东西。 江姮的包还在休息室,包里除了衣物,还有她的保命手枪。 这会儿警卫还在,守在后门出口,江姮走过去。 警卫神情严肃。 “你既然已经出去了,就不要再回来,搜查还没结束,你要是再进,就没那么容易出来了。” 江姮知道他的意思。 若不是沈褚回带她出去,以她身份,是绝对没办法从警卫看管下出去的,而警卫守在这里,不仅是为了防止杀手逃走,还有就是防止消息泄露。 警卫之所以这般疾言厉色,也是他们的失职缘故。 内城管制严,警卫拿着高昂工资,权限高。而杀手轻而易举潜入歌舞厅杀了人,并顺利消失在人群里。警卫们若今晚找不出杀手,明日新闻、晨报爆出,他们就会受到严惩。 江姮道:“我知道,我会等你们搜查结束再离开的。” 警卫看她偏要往龙潭虎穴送死,也没再多说什么,给她放了行。 杀手还在歌舞厅里面,里面的人都想往外走,而她却偏要送死。 江姮不想送死,若不是担心手枪被警卫查到收缴,她也不会重新回来。 她也惜命的。 好在警卫查探,还没查到休息室,江姮立马将包揣在怀里,正打算找个不起眼的位置待着,谁知道一群警卫荷枪实弹地走来。 他们手里都带了枪,身上也套了一身防弹衣,装备一应俱全,踏着牛皮硬底长靴,进了后台化妆室。 江姮与一些歌女和舞女待在一块儿。 “都蹲下!” 一个警卫指着厉声呵斥。 吓得不少人失了魂,惊恐看着他们手里的枪,慢吞吞蹲了下去,唯恐枪口走火。 警卫开始念名字,念到名字的人到另一边站着。 这是为了排除杀手伪装成她们的样子,藏身其中。 江姮垂眸,安静待着,听他们念名。 “江姮!” 念了好一会儿才念到她名字,江姮站起身,受到一众警卫们的打量,有一些打量饱含恶意,似乎透过她这张脸,将她全身衣服剥得一干二净,令人极其不适。 第71章 《寄生》7 但江姮早已习惯。 从她成为歌女起,就见过太多这种眼神,充满邪淫恶意……若不是‘瑶池’保安多,背后老板牵扯关系太大,她恐怕早就出事了。 她气质太与众不同,和身边人格格不入,只是站在那里,便引得众人注目。 江姮走到另一边路上,就听到那群警卫里,不怀好意的对话。 “跟画里走出来的天仙一样,真想尝尝天仙什么味。” “你想的美,她是沈少爷看中的人,要是动了她,沈少爷会要你的小命。” “我这不是只是想想嘛……” 江姮假装没听见,继续蹲下,闭目养神。 但在这时,她又敏锐察觉到一道令人后颈发寒的窥视目光。 与在大厅时的窥视相同。 江姮强忍着不适,眼皮掀开一条缝,不动声色地寻找目光来源。 这一次那人藏得很深,她怎么都找不到,那视线像隐没在阴影之中,悄无声息,没有丝毫偏离,精准地钉在她的面庞。 江姮回忆起那双浅灰色冰冷的瞳眸。 与她在家门口见到的受伤少年重合一致。 ‘不会这么巧吧?’ 江姮微微抿唇,忍不住暗想。 那少年受了重伤,只能蜷缩在走廊角落里。不应该到这里,并杀死一人,甚至至今都没被警卫逮捕到。 江姮不该多想,这一切与她无关,她现在要想的是,等警卫们离开,尽快回家。 后台化妆室并没有查到杀手的踪迹。 警卫们分了几人继续守在这里,其他人去了别处寻找。 随着时间流逝,她们恐慌的情绪也慢慢平复,开始小声聊天,蹲在江姮身边的人是熟人,死对头舒半梦。 她看着有些狼狈,头发略微散乱,衣服也是乱糟糟的,注意到江姮投过来的目光,舒半梦脸色一白,随即像战败又不服气的猫,狠狠瞪了她一眼。 “看什么看!” 江姮挪开目光。 舒半梦忽然注意到她手腕的淤青,眼底怒气一滞,凑近些盯着她手腕看。 江姮这才发现自己手腕一圈淤青。 是白天,确定那人死活,被他紧紧攥住手腕,之后留下来的。 经过时间,淤青愈发清晰,她像戴了个手环似的,极为扎眼。 江姮极其爱惜皮肤,看到这一圈淤青,神色一下就冷了下来。 方才那些警卫饱含恶意的目光,没让她表情起丝毫变化。但手腕一圈淤青,却让江姮变了脸色。 舒半梦作为她死对头,深知她对皮肤的爱护程度,知道这时候切莫招惹她,否则容易出事。 她装作什么也没看见,转移了目光。 江姮起了身,欲要去休息室找医药箱。 守在这里的几个警卫,有两个在调戏舞女,另外一个坐在椅子上闭目休憩。 江姮顺利来到休息室,找到医药箱,从里面找到化瘀药膏,涂抹在手腕处。 她皮肤白皙细嫩,轻轻一拍,就会浮出一片红痕。这都是因为她太爱护皮肤,除了泡澡以外,她每天都要涂厚厚一层身体乳。 此时涂抹还有些轻微疼,说实话,江姮是怕疼的,她从小看到母亲死在癌症痛苦折磨里,她睡母亲旁边,每晚都能听到母亲痛苦呻吟。 思及此她眼前多了一层阴郁。 “砰砰——” 突然,休息室门传来响声,是剧烈的敲门声。 江姮药涂到一半,皱眉看了过去。 听到门外传来一个警卫的声音。 “开门!我要检查你的休息室!” 江姮心里升起一股警惕,混杂着些许厌烦。 她已经疲于应付这些警卫了。 江姮收了药膏,从包里拿出手枪,藏在宽长的大衣袖子里,另一手将门打开。 眼前警卫是方才调戏舞女们的其中一个,他脸上长着油腻痤疮,眼下乌青,看到她脸时,眼里涌出不加掩饰的邪欲。 “你躲在这里做什么?”他像审讯犯人一样质问她。 警卫很清楚,他这种话术,一般女生听到都会害怕,然后为了消除恐慌,会尽全力去讨好他。 但眼前女生不同,她没有受他严厉语气影响,平平静静地回答。 “涂药。”江姮将药膏给他看。 警卫视线却落在她似葱段般的纤纤玉手,在灯光底下,手指细长冷白,美得像供起来的玉瓷器。 他喉咙滚了滚,凑近想闻闻什么味。 江姮后退一步躲开了他靠近,握着手枪的手攥紧几分,眉眼凝霜,面色冷到了极点。 “没有什么事,我出去了。” 她余光落在前面半开的门扉上面,抬脚越过他就要走。 警卫原本只是过来找机会占她便宜,没想到她这般不识抬举,一个歌舞厅的歌女,说得难听就是歌妓,供人取乐的玩意儿罢了,还敢在他面前摆脸色,想着要给她一点教训。 “你不过是仗着身后有沈少爷,要没有沈少爷,你算个什么玩意儿!” 说着伸手就要去拽她头发。 江姮一直保持警惕状态,第一时间察觉到了他的动作,侧身躲避,但在这时,休息室的灯忽然熄灭了。 她莫名想起之前大厅灯光熄灭那一会儿。 耳畔随之传来一道‘噗嗤’细微声响。 像是刀刃刺入脖颈,又拔出来的声音。 心脏重重地跳了一下,手指间还沾了药膏,溢出冷汗黏黏糊糊,她下意识往前跑去。 额头突然撞到墙壁般的硬物,是那人胸膛,她撞得头晕,更要命的是她闻到了一股浓郁的血腥味,就是从她身后飘过来的。 短短几秒时间,面前的杀手,杀了那个警卫,又神出鬼没般出现在她面前—— 江姮遍体生寒。 想不明白,明明警卫们在这里都搜过一遍,为什么杀手还会出现在这里? “别动!” 那人声音古怪,似乎是利用机器变音,带着机械质感的冰冷。 江姮不敢动,握着手枪的手都在颤抖。 她知道此时周遭一片漆黑,视线受阻,仅凭那人声音,她是无法判断出他的方位的,也没办法准确用枪打到他。 只能等。 他不知要对她做什么,并没有像杀死警卫一样立即杀死她,但江姮已经做好了最坏打算。 第72章 《寄生》8 零是为了解决背叛自己的搭档,来瑶池歌舞厅的。 搭档自以为与所有人断开联系,藏在这个地方,就能躲避零的追杀。 他不知道的是,最后一单悬赏金,都被零做了记号,只要他敢花,零就能找到他的所在地。 多让搭档活了一天,已经算是零的仁慈了。 零不弑杀,他杀人只是为了赚取赏金,这是他的一份工作。 之所以杀了搭档,首先是因为他的背叛,其次是搭档掌握了零一些信息,若将这些信息放出去,会给零带来麻烦。 当然,也只是麻烦而已。 零负伤来到此地,这并不耽误他杀人,以歌舞厅侍从身份潜入,一眼便锁定搭档的身影。 搭档好色嗜酒,正逍遥快活着,怀里搂着两个舞女,享受着舞女的以嘴渡酒,高兴得晕头转向。 零还是第一次看他这副样子。 之前他们做搭档的时候,他藏得深,从来不在零面前饮酒,极少表现心里最深处的想法…… 零知道,这是不信任。 信任在他们杀手中,是最难组建维持的。 除了工作事宜,私生活都不会透露半分。 零曾听说过,有一对悬赏搭档,其中一人只是无意将妻女照片拿出来,被搭档看见,之后家里妻女被抓,倾家荡产凑赎金,结果妻女早就殒命。 干他们这一行,是绝对不能有牵绊的。 有牵绊,就代表弱点。 一旦被旁人知晓,就会针对他的弱点,从而击溃他。 零没有弱点,他是孤儿,被一个老杀手收养,培养他成为一位杀手。 老杀手之所以大发善心收养他,只是为了让他为自己报仇。 零从小便受到极为严苛的训练,后来才知道,老杀手不止培养了他一个孤儿,之前还有十来个孤儿,皆是承受不住训练死去,只有零一人活了下来。 老杀手常说他有做杀手的天赋,零不知道老杀手所说的天赋是什么。 杀人还要什么天赋?不是有手就行的事吗? 零帮老杀手解决了他的仇人,回来告诉老杀手,老杀手却已经死了,他留给了零一封信,信上没写几个字。 ‘臭小子,希望你活久一点吧。’ 零埋葬了老杀手,这之后,世间再无亲人。 这些年独身一人,没有弱点。 …… 零在瑶池歌舞厅里,花了很久才认出江姮。 就是住在六楼那层,藏着***枪,警惕又冷漠的那个女人, 她与之前模样大相径庭,完全像两个人。 之前她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不露半寸皮肤,头上还戴帽子,高高的风衣领遮过了她半张脸,只能看到她那双眼睛,如朦胧皎月之下的清寒雪山,清冷、难以靠近。 而身在歌舞厅的她又是另一个面孔,长裙遮过膝盖,乌发如绸缎垂落在腰间,面容毫无保留地展露在众人视野中,皮肤一片莹润雪白,唇浅红饱润,一张一合,音色靡丽清甜…… 零看着舞台下无数人为她痴迷。 她耀眼无比。 犹如生长在清潭里的一株白茶花。 干净、且不染尘埃。 零和她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他杀人无数,手里沾满血液,好似走到哪里,脚下都会浸染一片鲜红的血迹。 她不一样。 她的歌声,像是能净化一切污秽。仿佛下凡普度众生的神女。 零一直身处黑暗,那一刻像触碰到一丝温暖的光芒。 他差点忘了自己来此的真正目的。 这让零感到一瞬间的失控。 他从未有过这种感觉,而自从遇到她,身上出现的异样,接连出现,这很不对劲。 零原本想快速解决掉搭档就离开这里。 也不会再回老城寨区,与她碰面。 但当看到她与一个陌生男人从二楼走下来的时候,零听着身体里的失控在不断蔓延扩散…… 她去二楼和那男人待在一起做了什么? 零在这个歌舞厅短短时间,就见到了许多歌女、舞女与客人的相处方式。 她们会被客人揽在怀里,任由客人亲自己,扯自己衣服。 她也会这样吗? 她唇瓣好像比唱歌时更红了一些,是不是被人亲过了? …… …… “在二楼包厢里,他有没有亲你?” 断了电,漆黑走廊里,冰冷机械变音的声音冷不丁响起。 莫名其妙的问题落入江姮的耳旁,她眼底罕见露出迷茫之色,愣在原地,还没反应过来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直到面前杀手不厌其烦地又问了一遍。 江姮这才反应过来,他问的是之前她被沈褚回仆从叫去二楼包厢,见面的时候。 可杀手为什么要问沈褚回有没有亲她? 难不成杀手是沈家派来的?是来问她和沈褚回的进展? 江姮并没有感到羞辱,她若觉得羞辱,这五年就白在歌舞厅待了。 她什么污言秽语没听过? 江姮照实回答。 “没有。” 她和沈褚回连手都没牵过,更别提亲吻……何况母亲的遭遇,让江姮厌恶与异性身体接触。 单单是待在一个密闭空间,就让她感到十分的不适。 零眼睛被训练得可夜视,仗着黑暗,他肆无忌惮地注视着她的脸,面颊因害怕略微苍白,眼底没有一丝一毫的闪躲与心虚。 她没有说谎。 零作为杀手,对人的表情观察入微,能一眼洞察她的话是否说谎。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突然出现,又帮她解决那个好色的警卫。 她原本与那个年轻男人离开了歌舞厅的,零也以为她走了的。 没想到她又回来了,还被一个警卫觊觎,跟踪去了休息室。 零藏在暗处,冷漠地看着这些。 他从来不关心旁人死活,这是杀手的基础课,冷血无情,才能当杀手,若心存善念,在这条路就会受到重重的阻碍。 可当看到那警卫靠近她,想要凑近她手腕的时候,零心里莫名生出一股躁意,驱使着他脱离暗处,来到她的身边。 零不知道心里到底是一种什么情绪,但他知道,自己正被她影响。 这是不好的事。 老杀手叮嘱过他很多次,千万不要让任何人动摇他的心神。 若真出现这么一个人,趁时机还来得及,当机立断,将人解决掉。 不然到最后,这种影响会越来越深,直至成为他的弱点。 第73章 《寄生》9 江姮等了等,等了许久,也没等来面前人的下一句话。 他就像一面墙,直愣愣杵在自己的面前,而她又做不了什么事,站在一片冷寂的黑暗中,穿着高跟鞋的脚跟酸涩不适,小腿更是酸痛难忍。 她想要坐下休息休息。 平日上班,她有机会就会坐下休息,哪像现在站这么久,她每天都要穿高跟鞋,腿和脚都受不了。 明早起来,肯定更疼,她刚工作的时候尝过那种滋味,根本忍受不住。 江姮抿了抿有些干的唇,下意识想要拿出唇膏涂一涂,但很快忍住,掀开薄薄的眼皮,忍着心里的不耐烦,问道。 “还有什么事吗?” 她看不清杀手表情,也不知道他此时的心里想法,若他真要杀了她,她是怎么都逃不掉的,不如放弃挣扎,等他动手杀自己的时候,她再掏枪,与他同归于尽。 她这条命,总要死的,时间早晚问题。 零在观察她,自然看到她眉眼流露出来的隐忍。 她脚站不稳,轻微有些晃动,高跟鞋底碰撞地面,发出轻微‘嗒嗒’声响。 她似乎很不舒服。 零垂眸,看到了她脚后跟磨红的痕迹。 她从刚开始对他的害怕,到现在情绪平复……仿佛他现在拔刀对她脖子刺下去,她也不会躲一分一毫。 奇怪的人。 零眼帘微抬,浅灰色瞳眸落在她手腕处。 白天握的地方,淤青很深,形成一圈青紫。 他记得自己力气后面转小了的,没想到还是在她身上留下了痕迹。 那圈青紫被她白皙皮肤衬得尤为明显。 零不由想起来那个好色警卫看一眼就情不自禁凑过去想要做些什么。 那警卫是想做什么? 零陷入思索。 他脑子还在想,手已经伸过去了,在触碰到她手的刹那,思索的脑子轰鸣一声,停止了运作。 心里只有一个念头。 好软。 …… 江姮还在等他回答,猝然被握住手,瞳孔微缩,应激一般后退,手指挣扎着抽离。 “别动!”冰冷机械声离她很近,带着命令口吻。 江姮清美的面颊蓦然冷了下来,目光如寒霜一样冷,没听从他的命令,而是伸出握枪的手,枪口抵在握自己手指的手上面,像他一样命令道。 “松开!” 她厌恶与人身体接触,在被他握住的地方,受到她的厌弃而强烈抵触。 若他还要继续握着,她绝对会毫不留情地开枪,连着自己的手背一起打。 当然,零也看出了她的意图。 他惊讶于她的狠绝,心里也感到了一丝失落。 零收回了手,后退一步。 他其实可以趁她不备,快速夺走她手里的枪,但零也知道,即便夺走了枪,女人也会用另一种方式分开他们触碰的地方。 她很反感别人碰到她皮肤。 零指腹轻轻摩挲,似乎其中还残留着她的体温与触感。 他还没能反应过来。 为什么有人的皮肤会这么软? 他杀人一般用冷武器,很少动用热武器,主要他喜欢亲力亲为,热武器一是容易暴露行踪,二是携带不便。 零每次杀人,会用锋利小刀扎穿目标的脖颈,直接切断目标的声带,不仅隐蔽,也能最快要人的性命。 这期间他难以避免的,要触碰到目标的皮肤。 杀了那么多目标,还没有一个像她一样,皮肤这般细腻柔软的…… 像绸缎,又像玉石般细腻无瑕。 不知小刀扎进去,又是怎样的场面? 她的血液是不是也是不同的? 零产生强烈的好奇。 在这时,走廊转角传来急促脚步声,将他思绪猝然抽离,零深深看了她一眼,随即转身离去。 不多时,手里握着手电筒的人走到眼前,灯光落在江姮脸上,刺得她眼睛生疼,忍不住抬手遮挡。 “雪莲?你……没事吧?”别别扭扭的话,在她面前响起。 江姮抬起头,背着光隐约看清了人。 是死对头舒半梦,她气息有些乱,一路跑过来的,在看到江姮瞬间,紧张的心情才慢慢平复。 “这么久没见你回来,还以为你死了呢……” 舒半梦说话难听,但江姮能看出来,她是特意过来寻自己的。 何况若没有舒半梦,江姮都不确定自己今晚的结果。 那个杀手离开,也是因为舒半梦的到来。 江姮无视她刻薄的话语,发自内心地道谢。 “谢谢。” 舒半梦听到她真诚道谢,脸瞬间通红,冷哼一声,又说了几句别扭的话,总而言之,就是她才不是来找她的。 江姮小腿有些酸软,也不想继续呆在这里,她也不确定杀手还会不会出现,当即道:“走吧。” 舒半梦闻到了血腥味,眉头一蹙,目光忍不住往休息室那边瞄。 江姮想起休息室里的尸体,转移话题:“你头发好乱。” 舒半梦注意力一下被她话转移,伸手打理自己头发,不忘挖苦她。 “你也一样,那脸色就跟鬼一样。” 江姮直到走出长廊,紧绷的身体才放松下来。 警卫们的搜查已经结束了,听其他舞女说,是抓到了一个嫌疑人,被押送进了巡捕房。 是她走不久抓到的。 江姮面色凝重,很清楚那些警卫都是草包,他们没有抓到杀手,只能抓一个替罪羊,混淆视听。 不过这和她没有任何关系,她只希望杀手是真的放了她,她也不会向警卫提供任何他的信息,不想惹祸上身。 老板通过管事,通知她们歌舞厅停业一周,这一周她们都不用上班。 江姮搭乘黄包车回家。 秋风寒凉,树叶被吹得簌簌乱飞。 她到老城寨区时,天际破晓,雾霭重重叠叠,覆盖了整个天。 江姮一夜惊心动魄,已没什么胃口,但还是买了一些早餐,拎着上楼回家。 到六楼,她看到依然缩在角落里的黑衣少年,少年似乎是睡了一整天,听到动静,掀开眼皮,看了她一眼,接着又不感兴趣地闭眼,继续睡。 江姮看到他,心里的猜测消散。 他不可能是歌舞厅杀手,歌舞厅离这里这么长一段路,他受伤又没钱,是没办法这么快赶回来的。 除非—— 他是装的。 第74章 《寄生》10 江姮没心情想那么多了,昨晚经历的事太多,她比正常打工的时候还要身心疲惫,身上似乎还充斥着血腥味,小刀扎进肉里的声音不停在她脑子上演。 对于那个对她出言不逊,甚至想占她便宜的警卫,江姮不在意他的死活,只是杀手离她太近—— 她运气不知是好还是差,幸运从杀手杀人现场活下来,差则是一晚上,碰到这么危险的事,稍有不慎,她可能就真的死在那里了。 深秋寒凉,江姮洗了个热水澡祛霉运,出来打算把早餐吃了时,却听到门外传来的声音。 “年付一月租金1块银元,您给十二块银元就行了。” 房东大嗓门在走廊回荡,隔着薄薄一扇门,落入江姮的耳旁,她拿着干毛巾擦拭头发,身上穿着棉质睡衣,长裤长袖,踩着棉拖鞋,来到玄关处。 透过门缝,往外面看了一眼,便见几个壮汉将家具搬了出去,房东那肥壮如山的身影占据了大半猫眼,在他身边,是熟人。 这两天缩角落里,受伤的黑衣少年,他身姿颀长挺拔,站在房东身边,高一大截。 对视线极为敏锐,几乎在她目光落在他身上的瞬间,少年会精准地捕捉到,隔着门缝,与她双眸对视,不偏不倚。 江姮合上了门,面上没有半点被抓包的心虚。 她之所以选择开门缝偷看,也是因为她不方便见人,不仅是她刚洗完澡穿着睡衣,还有就是她这张脸太张扬,在老城寨区,会惹到不少麻烦。 江姮心里的猜测又确定了两分。 走廊里的黑衣少年他不是口袋掏不出两个子的穷光蛋,他是有钱的,并选择年租。 他有钱,却硬抗身上的伤,不去医院治疗,躲在这个地方……这一切一切看来,倒显得耐人寻味。 他很大可能就是歌舞厅杀人的杀手。 江姮一路回来,到洗完澡都没想明白,自己为什么能活着回来。 若少年就是杀手,那她能活下来,便好理解了。 不过,无论他到底有什么意图,江姮都必须尽快从这里搬离。 她虽不怕死,但家对面安一个定时炸弹,时刻活在心惊胆战之中,哪怕是她,也扛不住。 搬肯定要搬的,江姮却不能当着他的面搬,否则无论她搬到哪里,他都能找到。 要知道,他可是猖狂到在内城最大歌舞厅杀人的杀手,连那些警卫都抓不到他,江姮就算搬到内城,也不算百分百安全。 江姮抬手盖住脸,洗了热水的白皙皮肤泛着淡淡红晕,渐渐冷却,眉眼难掩的冷郁。 她觉得自己平静的人生被打乱了。 她不喜欢这种打乱的滋味。 似乎离她臆想的安稳人生越来越远。 或许她从出生起,就没办法过安稳人生吧。 这是她的命,令人可笑的命。 江姮强迫自己吃了两口早餐,便习惯性地将垃圾丢到外面。 她倒头就睡。 …… …… “嘀嘀——” 这一觉江姮只睡了四个小时,被外面刺耳的警笛声吵醒,她并不是第一次被吵醒,睡觉的过程里,警笛声远远就传了过来,不隔音的屋子,哪怕关上窗,也听得一清二楚。 外面不太平。 江姮揉了揉困顿到有些睁不开的眼皮,眼白描着血丝,她没睡多久,期间又时常被警笛声打搅,这一觉睡得很差。 她睁眼注意到窗外天色惨淡,乌泱泱的云以压倒之势,笼罩在上空,整个老城寨区被一股深黑死气覆盖。 不知是幻听还是什么,江姮听到外面传来一声惨叫。 她心里生出不好的预感,连外衣都没来得及披一件,走到窗前,打开了窗。 ‘嘀嘀——’ ‘嘀嘀——’ 一道道警笛声交织在一起,透过栋栋高楼,她看到远处丢了炸弹般轰一声,一小团蘑菇云升至天空,火光乍现。 江姮睁大了眼,深褐色瞳眸倒映着这一幕,宛若梦境。 ‘发生了……什么事?’ 世界末日了吗? 江姮没想到自己一觉醒来,外面变了天。 她在原地痴站了许久,一动不动。 直到楼下传来尖叫声,她蓦然回过神,快速关了窗,走到客厅,打开了电视机。 这台电视机是她花很多钱买的,平时听新闻也是听个声,她也没有那么关注新闻,每天打开,只是显得家里热闹而已。 此时电视机各个频道都是一片雪花,她按着遥控器,直到国家中央频道,才显现出画面。 “紧急新闻……出现一种病毒,感染者会变成怪物,捕食人类……请注意!关紧门窗,不要外出!!” “再次提醒……关紧门窗,不要外出!” 有信号的画面开始闪烁雪花,接着彻底和其他频道一样。 与此同时,屋外响起一道道枪声,伴随着惨烈的尖叫。 江姮抬手将电视机关掉。 看样子世界真要末日了。 她原以为自己往后余生会是选个稍微有点良心的有钱丈夫,等她年老色衰遭到厌弃,带着积攒的钱找个地方养老。 也许她活不了多久,以她的能力,离了丈夫,即便有钱,也会被抢走。 江姮都能预想到自己的一生。 但没想到,上天是残酷的,她活不到老的时候了,现在就该死了。 江姮以为自己会害怕,恐慌,埋怨咒骂上天的不公…… 可真到这个时候,她竟坦然地面对自己结局。 比起一眼看到头的人生,或许早点死更适合她。 江姮听到楼梯间传来的异响,转身进了卧室,找到手枪,上了膛,站在门前。 她想在死之前看看新闻里说的怪物长什么样。 想知道到底什么怪物,会让国家都束手无策,整个世界陷入瘫痪,到世界末日的程度。 ‘笃笃’ 在这时,门外忽然传来敲门声,很急促,紧接着响起一道恐慌失措的声音。 “救命!救救我!有怪物……快开门救救我!” 江姮听到人声,持枪的手一顿。 无论外面人声多么痛苦祈求,她都没有选择开门,而是靠近猫眼,往外面看了一眼。 敲门的是人没错,脸上沾了血,江姮依然能认出他是住楼下的一个住户,一张脸因害怕而狰狞,佝偻着背,处于视野盲区,没办法看到他整个全身,只能看上半身。 第75章 《寄生》11 江姮在观察外面,住对面的零也正透过猫眼看。 比起她,零看到的视角更多,站在江姮门口的上半身是正常人类,下半身却是类似螃蟹般的一排排节肢,被血液浸满,淋淋漓漓,这么点时间,身下便聚集了一片血迹。 螃蟹腿怪物腰下长着一个圆筒似的嘴,嘴里是密密麻麻的利齿,此时正咀嚼着不知名肉块…… 根本不是人类。 零希望她脑子聪明点,不要开门。 这些螃蟹腿似乎处于蜕壳期,不够锋利,没办法对门造成伤害,只要她不开门,怪物就没办法进去伤到她。 但她还是上当了,随着门缝打开,螃蟹怪物所有伪装褪去,撞开了门冲进去,门因惯性而关上。 零忍不住蹙起了眉。 他几乎在螃蟹怪物冲进去瞬间开了门,抬脚用力踢开房门,准备进去救人时,却看到女人持枪站在电视机旁,而她面前是方才的螃蟹怪物尸体。 …… 开门前。 江姮透过猫眼看向求救的楼下邻居,很快发现不对劲。 邻居张口求救,那张脸出现的表情除了能看出恐慌以外,什么也看不出来,像戴着一张虚假的恐慌表情,越看越假。 再加上他求救半天,楼下怪物都没有追上来,就像影视剧的剧情一样,主角危机时,时间像是静止了似的。 但她很清楚,楼下邻居不是主角。 所以邻居就是怪物。 江姮感到意外。 没想到怪物可以伪装成人类,哄骗人类走向陷阱……这也代表着,它们是具备智商的。 怪不得仅仅半天时间,整个世界会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是因为怪物不是那种无脑,跟丧尸一样的存在。 江姮发现这一点,心脏狂跳,手枪柄也被她手心的冷汗濡湿,除了恐惧,更多的是没缘由的兴奋。 她一潭死水的人生,掀起一阵阵涟漪。 这种感觉来的莫名其妙。 就这么,江姮打开了门。 她躲在门后面,看着那头怪物激动地冲了进来,想要饱餐一顿,却扑了个空,还没得及反应,脑袋就被子弹打中。 就像零所意料的,江姮没怎么碰过枪,以前母亲教给她,但也是理论知识,她很少真正开过枪,一是子弹珍贵,二是她没有合适场合。 这一枪是歪了,江姮又接着补了第二枪,奇形怪状的螃蟹怪物就这么软趴趴地倒下,脑袋涌出一股股绿油油的浆液,浸湿了地板。 江姮还没因它弄脏地板而生气,就看到对面的少年火急火燎地冲了进来,跟怪物一样,差点让她以为是怪物。 “你来干什么?” “它是你打死的?” 他们的话同一时间响起。 零没说话。 江姮率先应答。 “是。” 她又重复问了一遍他为什么来这里。 少年一声不吭,回过神才发现自己的举动过于冲动与怪异。她的死活,他为什么这么在意? 零有些懊恼。 作为杀手,冷静与理智是最重要的,他也以此为傲,从未有过这般慌张的时候。 果然老杀手说得对,女人是最麻烦的,任何杀手沾上‘感情’两字,都会万劫不复。 他不说,江姮也能看出来。 她感到意外,他们就见了几面,他为什么这么担心她? 想起在歌舞厅他问她的话,除了被她这张脸迷住,要么就是他真是沈家派来的人。 无论哪一个,江姮都不喜欢。 她下逐客令:“没什么事,你可以走了。” 零习惯了她的冷漠态度,转身就要走。 却听身后的人忽然叫住他。 “等等。” 零原本毫无波澜的心莫名其妙颤了一下,接着一股子麻意窜过五脏六腑…… 他想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因为她一句‘等等’,影响这么深。 年轻、且没有经历过情爱的零自然想不通这些。 他没有转身,脚步顿住,嗓音略微沙哑。 “还、有什么事吗?” 心底无端生出一股子期待。 他也不知道期待什么。 江姮不知道他心理变化,只是道:“你把我家的门撞坏了。” 也不知道他用了多大的力气踹的,一扇门四分五裂,别说装了,连重新拼接都拼不了,木屑乱飞,玄关一片狼藉。 她头都有些疼了。 家里又脏又乱,门还成了这个样子。再来个怪物,她哪怕有枪,恐怕也得死在这里。 零心里期待被失落代替,目光落在破烂的门上,沉默了几秒才道。 “我去找一扇新的,换上。” 说着他离开了屋子。 江姮看他离去,深深吸了口气,又吐出一股浊气。 她撸起袖子,套上一件旧围裙,穿上雨鞋,开始打扫。 死透了的怪物身下长了八条腿,每条腿都是放大版的螃蟹腿,在生物上面,这些腿长在它们胸甲腹面,称为胸足。 表面长满绒毛,处于蜕壳期,绒毛柔软。 江姮有预感,若它度过蜕壳期,实力绝对不是现在这么弱,她手上这把枪恐怕对它没有作用。 她不敢徒手碰怪物尸体,新闻上说是病毒感染,她担心感染到病毒,戴着厚厚手套,将尸体从家里拖了出去,顺着楼道窗户丢了下去。 接着她在水桶装水拖地,那些绿色浆液很是腥臭,闻着令人作呕,像极了海鲜市场炎夏,海鲜腐烂的气味。 她拖了好几遍,气味才变淡,很快她听到了楼道里传来声响,渐行渐近。 江姮握枪,躲在门旁边。 零扛着一扇门爬六楼,刚到地方,脑袋就被枪口抵住。 “我是人。” 枪口没有放下。 零解释:“怪物只能维持一半人形。” 江姮这才放下枪,问:“你在外面看到怪物了吗?” 零点头。 他一边装门一边把自己在外面看到的情况尽数告诉她。 老城寨区除了她,零没有见到其他人类,到处是怪物,它们奇形怪状,类似海洋生物一样的形态,一半怪物一半人形,在附近游荡寻找人类。 零最后道:“我觉得他们不是感染了病毒。” 江姮看向他。 零道:“更像是一种寄生。” 第76章 《寄生》12 零找门不需要多久,出去的时间他主要是在附近探查,探查的结果并不好,老城寨区是外城人数最多的地方。 站高处看,海港那边涨了潮,潮水淹没了整个海港,殃及到几栋居民楼与街道,空气都充斥着一股浓郁的鱼腥味。 他亲眼看到一种长密密麻麻触须的章鱼怪物伸着黏湿阴冷的触足尖端,刺入人类的头颅里,不消片刻,正常的人类开始不停抽搐,全身发生异变。 在短时间里,一个人类就变成相同的海鲜怪物。 除了这种播种的章鱼怪物,大部分都是像螃蟹怪物一样捕食人类,外城已经沦陷,映入眼帘的都是大片大片怪物,见不到一个人类。 零做杀手这么久以来,第一次见到这种场面。 哪怕身经百战,依旧让他感到震惊。 零回来一路遇到好几个怪物,好在它们都像螃蟹怪物一样处于蜕壳期,原本坚硬的甲壳柔软无比,他杀了一些,也发现了一个重要事情。 此时似乎是这些怪物的幼年期,它们智商还发育不全,不太会掌控人类的身躯,十分笨拙缓慢,对付起来其实并不困难。 若外城有警卫镇守,提前警觉的话,也许能在第一时间解决这些从深海爬上岸的怪物。 而它们只能寄生在人类的身体里,才能离开大海,正常活动。 零没有保留,将自己所知的一切,都告诉了女人。 江姮颇感诧异地看了他一眼。 显然没想到他会告诉自己这么多。 事实上这些信息对她而言,并没有多大作用。 就像零说的,那些怪物还处于幼年期,比较好对付,她能杀死那只螃蟹怪,也是依仗着母亲留下来的手枪。 如今子弹所剩不多,若怪物度过幼年期,她一个普通人,根本不可能是它们的对手。 江姮现在属于,能活一天算一天了。 不过,即便信息对她无用,她还是要道谢。 毕竟大部分都是重要信息,他冒着巨大风险才知道的,完全可以不告诉她,江姮也没有理由强迫他说出来。 “谢谢。” 零装门的动作微顿,掀开眼瞥了她一眼,眸光又黑又沉,看不清情绪,只是呼吸有点乱。 他看着道完谢的女人不再停留,抬脚进了浴室,拎着装干净水的塑料桶出来,扭干抹布擦拭墙面。 她里面穿着一身单薄睡衣,颜色浅淡,棉布质地。外面套着防水围裙,束条勒紧,勾勒着她细瘦的腰肢。 洗过吹干的黑发很长,被皮筋扎起搭在肩头,皮肤很白,比起他近乎病态的苍白,女人肤色是健康的白,身上干净又香…… 对于江姮而言,屋子难闻味道无论自己拖几遍都拖不掉,让她很不舒服。 但零一进来,闻到的还是她身上散发的香气,屋子各个角落,甚至家具都染上了她的气味,他极力克制着自己疯狂嗅闻的冲动,只是装门速度放缓了一些。 零很少这样观察人,以前接悬赏,都是搭档收集情报,确定目标每天的行为规律后,零再找个合适地方与时间,将风险降到最低,解决目标完成悬赏。 他在动手之前,常常会观察目标一个小时。 那时他看的都是,怎么动手,能百分之百将其击杀,不留痕迹。 所以零下意识看的是女人脖颈处。 她背对着自己,站在墙边,握着抹布使劲擦拭墙面,弯着腰,微垂脑袋,露出雪白柔软的后颈…… 零视力极好,甚至能看到她皮肤浮出的细微汗珠。 他舔了舔牙尖,喉咙莫名感到一股子渴欲。 …… …… 总算把墙面擦干净的江姮从浴室出来,就看到少年还在装门,走近看,发现他才装好一半。 这么长时间他装个门怎么这么费劲? 江姮看了眼时间,下午两点多,她醒来饭都没吃,全程打扫卫生,肚子早就饿了,传来一阵阵绞痛。 饥饿带来的不适,给她情绪也带来影响。 江姮蹙眉,神色有些冷。 “还要多久?” 零眼也不抬,回答:“……一个小时左右。” 他想说两个小时,但怕她更生气。 江姮没好气道:“你走吧,我自己装。” 她独居了很久,家里水管、电线,以及一些家具都是她自己慢慢琢磨修好的,主要也是家里进外人不方便,不然她也不会亲自动手。 至于这扇门,已经装了一半,不需要人再抬着,她自己也能修好。 零手里的螺丝刀差点掉落,顿了几秒又继续装,身影背对着她,闷声闷气:“半个小时。” 江姮闻言半阖着眼,直截了当地问。 “你故意的?” 零背影更僵了,但手里动作不停,干得更快了。 他假装听不懂她说话,慢半拍反问:“什么?” 江姮深深看了他一会儿,半晌移开眼,她转身去了厨房。 听身后脚步声渐行渐远,零紧绷的身躯如释重负一般,慢慢松懈,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紧张,就像做了亏心事一样心虚。 好在她没有再追问他。 …… 厨房里。 江姮凝眉,透过厨房玻璃门,看向玄关处装门的黑发少年。 他不知有什么图谋,住她对面,又在她危急时出现救她,甚至因为她一句话,去危险的外面找门。 其实那扇门撞破了,江姮也没指望门就修好。 外面太危险,到处是怪物,只有家里是最安全的。 她枪里还剩最后两颗子弹,已经想好了,再来一头怪物,她一枪崩了,最后一颗子弹留给自己。 江姮想最后死,也是死在枪口之下,而非怪物的腹中。 一切也不重要了,他既然要修门就修,无论他有什么图谋,对江姮而言都不重要,她活不了多久。 厨房水龙头里还有水,只是电没有了。不过即便有电,她家里也做不了饭。 江姮什么厨具都没买,来厨房,也是找一些即食零食吃。 中秋节的时候,歌舞厅老板送了她们员工一盒月饼,她不嗜甜,一直放着没吃,也没丢掉,这会儿倒派上了用场。 一盒里面装了六块月饼,月饼热量高,但也吃不了几天,江姮拿出一块,跟手掌一般大,她掰开一小块丢在嘴里。 第77章 《寄生》13 是豆沙月饼,入口就是一股豆沙味,很甜,甜到她眉头都忍不住皱了起来。 江姮没嚼几下就咽下了肚,头晕,四肢绵软的状态终于缓解了一些。 她虽不像母亲那般对身材有病态追求,但作为歌舞厅里的歌女,她还是要身材管理,平时为了皮肤,也不会吃重油重辣,以及重甜的食物。 可是现在,她很清楚,若是不吃,恐怕待会儿怪物来了,她连开枪的力气都没有。 江姮强迫自己吃完一块月饼。 她没看见,玄关处的零在她没有注意这边的时候,正抬着薄薄单眼皮,看着她。 零看了她手里的月饼一眼,很快又移到她的脸上。 玻璃门很厚,将她的脸庞隔得模糊不清,零没办法看太清。 他想要看清楚一些,只是女人从里面走出来了。 江姮漱了一下口,口腔里的甜腻味道稍微消散了些,她眉眼清冷又疏离。 “你可以走了。” 她已经和这个人一起待太久时间。 以前歌舞厅老板看中她的样貌和嗓音,在将工资压到最低,才答应签下那些种种约定,没有她允许,任何客人都不能碰她。 而二楼贵宾包厢,若她没有答应,不会和客人单独相处。 那次和沈褚回在包厢单独相处,也是江姮的极限。 如今外面都是怪物,说不定这栋楼就剩她和面前少年两个人类,以他的能力,想对她做什么都可以。 这也让江姮产生极大的不安感。 她在歌舞厅见过太多女生,她们没有半分选择,哪怕再不愿意,最后还是会妥协。 进了包厢,被折磨得体无完肤出来,老板睁一眼闭一眼,将她们的作用压榨到极致。 女生就是如此,在这个世道,没有选择,只能随波逐流,沦为时代的牺牲品。 …… 零对人情绪感知敏感,看出了她身前筑起厚厚的高墙,看到她眼眸深处除了疏冷,还有流露出一丝微不可察的害怕。 她并没有表面看上去那样坚韧。 至少在零看来,她是极度缺乏安全感的。 排斥任何人向她靠近。 零发现这一点,将门快速修好,退到门外,一声不吭,关上了房门。 他做完这些,有些后悔。 零懊恼地挠了挠头。 他想起一段记忆。 老杀手经常喝酒,酒量一般,喝完就像变了一个人,拉着零说个不停,讲述自己与初恋在一起之前的事。 “小崽子,我跟你讲一件事……” “我有一个初恋,她刚开始并不喜欢我,喜欢一个长得好看的小白脸……哎,想当年我可是在全世界都排得上的杀手……竟然比不上一个小白脸……” “你猜我做了什么?” 零还是六七岁,矮小身躯拖着老杀手往屋里走,几乎下意识回答。 “杀了小白脸。” …… 零还记得老杀手当时用酒瓶子砸了他脑袋一下。 老杀手瘫坐在地上,眼里翻涌着一些情绪。 有杀意、狠绝,嫉妒……还藏着一些他看不懂的东西。 他听到老杀手语气复杂地说道。 “我当时很年轻,也很蠢,想着只要她能开心,我做什么都愿意……哪怕……” “哪怕是亲眼看着她和小白脸在一起……” …… 零注视着被自己修好的门,心里起起落落,似有一团浓稠的酸液浸入他五脏六腑,腐蚀着他的血肉。 他大概明白了老杀手当时的心情。 就像他现在一样。 零更应该做的事,是杀了她,解决即将成为他弱点的‘她’。 可自从歌舞厅放她离开后,零就再也没办法动手。 感情这种事,还真是麻烦啊。 零长叹了口气。 明明才十九岁的年纪,他却一副老气横秋的样子。 看起来有些好笑。 …… 透过猫眼看到这一幕的江姮唇角轻微扯了扯。 对于少年忽然听话离开,这完全出乎了江姮的意料。 她以为他会像之前那样,故意拖延修门速度,待在这里不肯离开。 没想到他这么爽快走了,并顺带把门也关上了。 江姮心里生出一丝好奇,也不知道自己在好奇什么劲,就这么鬼使神差地趴在门前,借着猫眼往外看。 她收回目光,想起解决螃蟹怪不久,他踹门进来的场面。 她看到了他眉眼间还没来得及收敛的担忧。 江姮想不明白他在担忧什么? 担忧她的安危吗? 江姮揉了揉眼,回卧室补觉。 算了,都不重要。 * 这一觉江姮睡到窗外黑了个彻底才醒。 她看了眼钟,居然晚上九点了,睡了太久脑子都有些昏昏沉沉,从床上坐起来,缓半天才想起来自己今天不用工作。 世界末日了,这辈子都不用工作。 江姮不知该笑还是该哭。 她想去浴室洗个澡,却后知后觉反应过来,家里早就停电了,没有热水…… 江姮浓密睫毛垂下,神色恹郁。 家里有蜡烛,她点了一根放在客厅茶几上,走到窗前,往外看去,到处升起火光,像过年烟火似的,将死寂夜空染成深红。 在这时,敲门声打断了她看窗外。 她没理。 但敲门声不停歇。 江姮恹恹地走到门前,透过猫眼,看到站在门口的人是下午见过面的黑发少年。 他手里不知道拎了一大袋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似乎知道她在看猫眼,特意后退一步,让她看全身,证明自己不是怪物。 江姮开了门。 “什么事?” 与下午见到的时候不同,他换了一身衣服,身上散发着沐浴露的清香,头发也洗过,乱糟糟,丝毫不影响他隽秀干净的面庞。 眼尾略微下耷,浅灰色瞳眸深邃,给人一种大型犬的感觉,单纯无害。 “这是我在外面超市找的食物。” 他一下午将这栋楼,还有旁边的怪物都清理干净了。并找到一家超市进行零元购,带了很多食物回来。 江姮看了眼袋子里的食物,再看向他,直接拒绝。 “我不需要。” 她打算关门。 零见状,顾不上其他,伸手拦门。 江姮吓一跳,及时停下,这才没把他的手夹断。 第78章 《寄生》14 刚装好的门厚重坚固,不知少年从哪里帮她找来的,边缘加固一层铁皮,比起她之前的门,要好上太多。 这一下关门,虽没有夹断他的手指,但江姮还是听到了骨头咔嚓的声音,垂眼看去,便见他手背浮出一条红痕,是夹出来的。 “你……”江姮一时无语,都不知道说他什么好。 她方才若是铁了心要关门,恐怕他这只手都保不住。 外面那种情况,他手要是出问题,就要和她一样,待着这里等死。 零像感觉不到疼痛一般,收回了手塞在口袋里,另一只手伸着拎起那袋食物,塞进了她屋里。 他态度很是固执:“送你。” 江姮神情古怪,沉默了一会儿,随即转身回了屋。 没有关门,边走边道。 “进来。” 零视线越过半开的门扉,隐约能看到里面客厅晃动的微光,光线将她的背影镀上一层浅淡温暖的橘黄色。 他抿了抿略微干巴的嘴唇,心情竟然比他第一次杀人的时候都要紧张。 零不是正巧在她睡醒敲门的,而是在走廊时刻倾听她家里的动静—— 他早在天黑前就回来了,收集了许多物资。知道她喜欢干净,零一路杀了很多怪物,身上都是一股鱼腥臭味。 他用与她身上相近气味的沐浴露洗了好几遍身体,换了一身干净的衣服,等在外面,听她醒来动静,便准备敲门。 零以前除了工作,其余时间都待在家里,很少出去社交,他没有朋友。哪怕不干这一行,他也不喜欢交朋友。 旁人见到陌生人首先看的是脸,零不一样,他首先看的是脖子,或者心脏……致命要害,这是他一直以来的习惯,改不了,也没办法改。 就像老杀手说的那样,他天生适合当杀手,与众不同,在人群中也格格不入。 零第一次对一个人产生这种想要靠近的想法。 他觉得很奇怪,与她分别的这一下午,他在外几乎时时刻刻都会想到她,杀怪物的时候也会分心…… 虽然零已经将那栋楼附近的怪物都解决掉了,但他还是担心有漏网之鱼,偷偷爬上楼,找到她家门对她不利。 纵使零知道,她很厉害,在面对怪物时,却能保持冷静,将其杀死。 若所有人都像她那般厉害,外城就不会死这么多人了。 零拎起玄关处的袋子,脱了鞋子进屋,没有把门关上,任由着它半开着。 他观察仔细,对她有了一些了解,她不喜欢与人待在一个密闭空间里,这会给她带来不适。 …… 从卧室拿医药箱出来的江姮看到黑发少年像是第一次到主人家的小狗,十分拘谨地贴着墙壁站直。 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有这种想象。 他可是杀人不眨眼的杀手,并不是什么可怜小狗。 江姮看了眼半开的门,疏淡眉眼少了几分冷意,脚步停在桌子前,对他道:“过来。” 看他走近,指着他藏起来的手道:“把手拿出来。” 零听话老实地伸出那只被夹过的手。 全程她的话都是带着命令式的,按理说他听了会觉得被冒犯,不开心,但面前少年更像执行指令的警犬,对于主人的指令,有着绝对服从的态度。 这让江姮觉得荒谬。 但事实就是如此…… 她目光落在他手背上面。 他手掌很大,每一根手指骨节分明,肤色过于苍白,不见血色,指甲修剪整齐,干干净净。 很难想象,这么一只手握着凶器,瞬间将一个人杀死是什么样子…… 只是在他手背一条红痕尤为清晰,可见当时被夹得多重。 江姮怕疼,若她被夹手,肯定做不到像他这样面不改色。 她挤出药膏,拿出棉签沾了沾,随即在他手背红痕轻轻涂抹起来。 江姮怕加重他的疼,告诉他:“如果疼,和我说。” 这也是她第一次给人上药,她耐心不好,说这么一句,不过是客套,给他上药就已经不错,他还嫌疼就自己涂。 零喉咙阵阵发紧,呼吸有些黏重。 “嗯。” 他个子很高,视角里,能清晰看到她的发顶,以及她低垂的卷翘睫毛,在蜂蜜似的烛光晕染下,她眉眼少了清冷,多了一股温柔的错觉。 她的目光,让他本不觉得痛的手背,传来一阵阵灼烧的剧痛以及麻痒。 零从来没让人给自己处理伤处过。 老杀手也没有,零无论是小时候还是现在,受了伤,都是自己处理,久而久之早已习惯,反而不习惯别人帮忙。 这也是他那次受伤没有选择去医院诊所,而是来到这里,自己解决的原因。 …… 江姮以为他不怕疼,可涂着涂着,发现他手背有些细微的抽搐,不仔细看还发现不了。 他肯定也怕疼,只是习惯在外人面前掩饰。 她没有戳破,涂完才道:“这支药膏你拿回去。那袋食物我收下,你现在可以走了。” 叫他进来,也不过是为了给他手背涂药。 既然药已经涂完,她就开始下逐客令。 零就这样离开了她的家,重新回到那条漆黑走廊里。 他总是听到她赶自己走,方才发生的事,像是一场梦,梦醒又回到现实,女人眉眼间那一瞬间的温柔烟消云散,都是他的幻觉。 零垂眸,看了眼手背红痕涂着薄薄的药膏,药膏气味浓郁,几乎将她的气息掩盖,但他没有擦去。 他像是得到重要宝物的收藏家,凑近细细嗅闻着药膏,中药味很浓,说实话并不好闻。 但每次闻,似乎都能回到那时候,她脑袋微垂,白玉般的指尖捻着棉签,认真涂抹的样子。 哪怕她对自己若即若离,不冷不热,零也不生气,只是会在她若离、不热的时候,心里很是失落。 但一想到她若即、不冷的时候,零又会觉得高兴。 期盼着能再见到她。 第79章 《寄生》15 …… 江姮在客厅站了好一会儿。 她凝望着房门的方向,房门紧闭,明明什么也看不见,但她还是看了很久。 她不太对劲。 少年身份神秘危险,她根本不了解。 却在看到他拎着一袋食物敲门,说要送给她,在被她拒绝,又伸着手去拦她的门…… 江姮应该生气的。 以前时候,旁人的好意她都会觉得是一份麻烦,毕竟她收了对方的好意,那她以后也要还的。 她不喜欢人情世故,还来还去,徒增烦恼罢了。 这也是她不愿意接受少年送来的食物一样。 可最后为什么又要收? 江姮自己都不明白。 也许是看到他被夹到手也没生气恼怒,却依然向她释放善意,将食物塞进她屋子里的时候…… 江姮打开袋子,往里面看了看。 都是一些饱腹即食的食物,江姮在这里住这么久,知道老城寨区超市很少,多是一些便利店,里面东西不多,大多卖酒和烟。 超市离得远,他在遍地都是怪物的外界,找到这些食物,并不容易,遇到的危险肯定很多。 他好不容易找到这些食物,却分给她一袋。 江姮从来不相信这世间有无缘无故的好意。 他想从她身上得到什么? 江姮想了很久。 她拿着蜡烛回到卧室,看向化妆桌镜子,自己的脸在午夜里显得格外苍白,眉眼充斥着恹倦之色,容貌不够稠艳,死气沉沉,时光似乎将她身上的鲜活生机尽数抽离。 犹如一具空壳。 如今,以他的能力,没必要在她身上浪费时间的。 方才给他上药,他是各种机会对她动手。 她那时没带枪,身上什么保命手段都没有,他想对她做什么,她都反抗不了。 可他任由自己涂完药,又听话地离开。 江姮躺在床上,疲惫地阖上眼帘。 她慢慢陷入沉睡。 …… ‘窸窸窣窣’ 江姮做了一个噩梦,梦到小时候。 深夜。 她睡熟,被母亲掐醒。 母亲干瘪粗糙的手掌箍在她的脖子上,两手收紧,要将她掐死的架势。 江姮那时还小,不停挣扎,怎么也挣脱不开。 在母亲被病痛折磨枯瘪的双眼里,溢出一颗颗滚烫的泪水,砸落在江姮的脸上,她在窒息之中听到母亲痛苦的哽咽声。 “小姮儿,别怪妈妈,妈妈死了你也活不成,不如我现在就把你带走,和妈妈一起上路……” 母亲生了绝症,活不了多久。没了她这个大人,江姮在这个吃人的时代,根本活不下去。 母亲不想看到她受尽折磨地活下去,想要在死之前,将她一起带走。 江姮并不怪母亲。 那时候母亲病糊涂了,脑子时常不清楚,她每天都很痛苦,但为了江姮,一直强撑着。 她已经很久没有做这个梦了,在尝到窒息感的时候,便睁开眼醒了过来。 令江姮没有想到的是,醒来的自己也正被什么东西缠住脖子…… 她借着窗外晦涩的月光,依稀看清了缠自己脖子的是什么东西——那是布满鱼鳞的海蛇尾。 蛇尾撞破玻璃,沿着破口钻了进来,攀住她的脖子死死缠住。 在窗外攀爬着一头上半身是人类,下半身是海蛇尾的怪物,怪物紧贴着窗户,幽幽盯着她,如同捕食者,盯着自己势在必得的猎物。 江姮胸腔氧气在不断减少,视线渐渐发黑。即便如此,她也没有失去冷静,立即从枕头下面拿出手枪,对准那条蛇尾开了一枪。 胳膊宽的蛇尾被子弹打穿,外面海蛇怪物尝到剧痛,缠着她的蛇尾松开,江姮趁机挣脱。 最后一颗子弹。 江姮见依然不肯放弃的海蛇怪物,犹豫了一秒,随即通过床躲避它的蛇尾纠缠。 海蛇怪物很是灵活,比起白天遇到螃蟹怪要厉害得多,江姮根本没办法百分百精准打中它的脑袋。 海蛇也不愿看着猎物从手中逃离,撞破窗户滑了进来,顺着墙面攀爬,它知道自己脑袋是弱点,用蛇尾遮挡。 江姮深知这样下去不是办法,必须尽快解决掉它,否则,这颗子弹,真要留给自己了。 她假意逃跑,跑一半摔倒。 海蛇自以为抓到机会,飞快爬了过去,张口就咬在江姮的肩膀上。 江姮顾不上肩膀的剧痛,手死死按着它的脑袋,然后抬起枪口,对准它的脑袋开枪。 ‘砰——’ 装了消音的手枪发出一道闷声,子弹精准穿透怪物的脑袋。 海蛇怪物瘫倒在地上,如同一滩烂肉。 江姮也不好受,靠着墙壁坐着,肩膀血淋淋一片。 海蛇牙齿密集尖锐,刺穿她皮肤,咬断她肩胛骨,剧痛难忍,她倒吸一口凉气。 连客厅动静没有注意到,直到少年高大身影出现在她的面前,她才发现。 零这次学乖,没有撞门,而是选择撬锁,赶过来还是来晚了。 看到的就是这一幕,她坐在地上,血液将她睡衣浸染,她面色苍白到了极点,像纸扎的,眉眼间被一股死气覆盖。 发现他,也只是微抬眼帘,淡淡看了他一眼便覆落。 像是已经平静接受了自己的死亡结局。 零瞳孔急剧扩大,额上暴起青筋,竭力让自己冷静下来,上前抱起她来到客厅沙发。 他找到医药箱,处理伤口的动作快速,依稀可见一丝难以抑制的颤抖。 江姮不知道,这是他十九年来最狼狈的样子。 他从小到大,从来没有一次像现在这般慌乱过,哪怕一次任务失败,受到老杀手斥责,关进密室不吃不喝三天三夜。 “嘶……” 酒精冲刷破溃的伤口,差点把江姮痛晕过去,她眼里溢出生理泪水,顺着眼角滑落至发间,带来一片温热。 她努力睁开眼看向面前着急为自己止血的少年,在她疼哭时,他动作猛地一顿,一贯冷静的隽秀眉眼多了几分慌张。 “忍、忍忍,很快……” 零嗓音嘶哑缓慢,似是感受到她的疼痛一样,突出青筋的额头冒出大豆似的冷汗。 江姮是怕疼的,可现在她的注意力都在他脸上。 他眼底担忧与慌乱那么真切,不像作假……他貌似比她都要担心自己的安危…… 为什么。 江姮忍着疼,用尽全力握住他的手腕。 她不喜欢与人身体接触,但这一次,她已经顾不上。 “说、说不定……我已经被寄生了……” 江姮看着他的眼睛,色素浓郁的睫毛被泪水打湿,一缕一缕,诉说事实一般说道。 第80章 《寄生》16 就像丧尸一样,她被海蛇怪物险些咬穿肩膀,它的牙齿碰到了她的血肉…… 倘若少年说的信息是真的,或许江姮此刻就已经被海蛇寄生,她很快就会变成一头怪物,他现在所做的,很有可能是白费的。 江姮伤口很痛,痛到难以承受,已经没有要活下去的想法。 手枪最后一颗子弹也没了,她连自尽手段都没有,若她结局会变成一头丑陋、狩猎人类的怪物,那她还不如现在就死了。 冷汗浸湿了她乌黑的额发,褐眸空洞且不见光芒,眉头拧在一起,每一次呼吸都十分折磨她的心神,她最后的力气,唇角扯出一抹微不可察的弧度。 “别、救我了……杀了我吧……” 她向黑发少年祈求道。 希望作为杀手的他,能以最快速度了解她的生命。 零身影骤然僵硬,仔细看,能看到他瞳孔在微微颤抖,以往平静无澜的情绪在激烈翻腾,凝聚成几近狰狞的失控躁怒。 他在生气。 …… 零杀人无数,双手早已被鲜血浸满。 他杀人不废话,目标每次来开口求饶的机会都没有,便死在他的刀下,切断颈部动脉,血液会像喷泉一样喷涌而出…… 他只杀人,从来不救人。 他不该生气的,现在哪怕什么都不做,她也会因为失血而死,根本不需要他多此一举动手。 可从见到她的一开始,零就变得反常。 那天遭到搭档背叛,他来到这里躲避内城那些人的追查,处理伤口。 明明只待一夜,天一亮就离开的他,却要等到她出来。 零无论是执行悬赏任务的时候,还是日常,他都不会出现在人的视线中,更遑论将真面目示人,她看到了他的脸,他那晚就该杀了她的,可他没有。 后面去歌舞厅,出现救她,并帮她解决那个警卫。 桩桩件件,都不像他能做出的事。 此刻也是一样,他不想回应她的祈求,也不想看着她死去。 零感到后悔、恐慌与不安。 后悔自己掉以轻心,没有在夜晚检查附近情况。 更后悔自己没有第一时间赶到,每次晚一步,看到的是她倒在血泊里的画面,他胸口像是被烙上了一块滚烫灼烧的烙铁,滋啦作响,痛不欲生。 他动作只是停顿几秒,又继续处理她的伤势。 回答她的声音充满痛苦。 “我不会让你死。” 他固执地重复,重复了一遍又一遍,嘶哑声音在沉寂的屋子里,格外清晰,坚定且认真。 江姮看他低垂的眼角染上脆弱的潮红,好似下一秒就会哭出来一样,让人意想不到。 明明她才是受伤患者。 时间流逝,少年快速为她处理完伤口,旋即抬起通红的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她。 像是向路人乞食的可怜流浪狗,胸腔起伏剧烈,全身颤得厉害。 “我求你,活下去。” …… …… 窗外夜色浓郁,墙面悬挂的钟指向凌晨四点。 江姮躺在松软沙发上,身上盖着厚厚毛毯。喂下止痛药,伤口已经不怎么疼了,可她依然睡不着。 脑子重复回荡着少年的话语。 他已经将主卧的怪物尸体拖出去丢了,知道她爱干净,将卧室打扫干净,没有留在客厅,而是走到大门外,脚步很轻,来回踱步。 江姮终于忍不住,张口唤住来回踱步的少年。 “进来!” 零时刻听着屋里动静,在她开口瞬间,便走到门前,在听清她话时,一时呆怔,慢吞吞挪动着步伐,走到离她不近不远位置停下。 江姮皱眉问:“你在门口做什么?” 来来回回走动,搞得她心神不宁。 当然,江姮有将自己脑子不受控回荡他说的话,影响自己心情的这件事,归于他的错。 事实上,她不是什么不经世事的小女孩。这种类似的话,她已经听过很多次。 可从来没有像现在这般,带来影响这么大。 零老实回答:“你不喜欢别人和你待在一个房间,但我又怕你遇到危险,所以待在门口。” 他还有一个原因,是怕她寻死。 不过他没有选择告诉她。 江姮陷入沉默。 过了许久,久到零以为她闭上眼睛睡着了,但悄悄抬头,却见她半阖着眼,缓缓地问。 “你为什么救我?” 零触及她看过来的目光,心脏胡乱跳动,耳廓发热,热意一路蔓延至脖颈,忍不住挠头,躲避她的视线,磕磕绊绊说道。 “我……就剩我们两个活人,你死了,我一个人很孤单。” 说完他就后悔了,孤单啥啊,他十九年都这样过来了……可他又不好意思说真心话。 终于明白,一些人在面对自己喜欢的人,胆子会那么小。 零的口是心非,一眼就被江姮看出,她视线扫过他躲闪羞赧的脸,以及那红透了的耳根,一时无言。 不过转念一想也对,他年纪并不大,或许之前从来没谈过恋爱,不懂与女生相处。 江姮没有再追问,而是换了个话题问。 “你多大了?” 零身形似青竹般挺拔笔直,双手不知道搁哪,有些拘谨,又有些紧张,发出一声清晰的吞咽声,一板一眼地回答。 “十九。” 江姮哦了一声,说道:“我比你大三岁。” 话落,零情绪变得激动,手舞足蹈:“三岁也不算大。” 他怕她嫌弃自己年纪小。 零也是第一次觉得自己年纪太小,在她看来,十九岁是不是连毛都没长齐? 他抿了抿唇,想要解释,但又怕自己解释太多暴露, 江姮淡淡问:“你激动什么?” 少年耷拉下脑袋,清隽脸庞涨得通红,纯情得要命。 她还没见过像他这样纯的人,看起来很好欺负的样子。 恐怕连手没跟女孩子牵过。 若此时趁他不备,去牵他手,他怕是会羞赧得晕过去吧。 江姮思及此,觉得自己脑子出了问题。 她将这些杂念排除脑海,接着问。 “你叫什么名字?” “零。” 江姮一愣,“大写的零?” 零点头。 他没有名字,孤儿身份被老杀手领养,只有代号。老杀手都是唤他小崽子,或是臭小子,很少叫他代号。 而没能活下来的孤儿,连代号都没有。 第81章 《寄生》17 江姮看了他一眼,不再询问,而是自我介绍。 “我叫江姮,二十二岁,无父无母,在歌舞厅工作。” 其实这些零都知道,不过听她说又是另一种感觉,他喜欢她的名字,很好听,他心里来回咀嚼,怎么念都不腻。 江姮又问:“你的身份是什么?” 零与她平静目光相撞,心脏重重跳了一下。 她早就认出了他,知道他就是潜入瑶池歌舞厅杀人的杀手…… 他血液像失去了所有温度,胸腔被泥浆堵塞,很是难受。 “对不起。” 若不是他,那天她也不会被警卫纠缠。 而他还戏弄她,仗着她不知道自己身份,给她带去麻烦。 江姮阖上眼,把半张脸埋进柔软枕芯里,不冷不热地道。 “你救了我,我原谅你。” 在他眼底丧气褪去时,她又接着道:“不要走来走去,关门睡觉。” 说完这句话,她慢慢陷入沉睡。 零心头一喜,知道她话里的意思,走到玄关轻轻阖上门,随即贴着墙面坐下。 在桌面点燃的蜡烛在渐渐变短,烛光在四周平铺,落在她的睡颜上,他眼睛眨也不眨注视着—— 零就这么守在她身边,直到窗外泛起灰白的光泽。 * 次日。 江姮高烧,肩膀受伤严重,吃普通消炎药并不管用,她的高烧来势汹汹,不见缓解的样子。 零受过伤,深知她现在必须吃退烧药,但药箱里并没有这种药物,他必须去外面的药店寻找。 但丢她一人在这里,零根本不放心,昨晚发生的事历历在目,他想都不敢想,若他找到药回来,有怪物偷偷爬到六楼…… 零打算背着她去药店。 过秋,这座城市提前步入寒冬,室外温度降低了许多,零寻到厚实羽绒服裹着她的全身,套上袜子和围巾…… 江姮期间存有意识,模糊视线里,看着他为自己忙前忙后,心里却再次浮现出昨夜的绝望。 她这次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零。 他才十九岁,身强体壮,能够在那些怪物手里逃生,能活很久,带上她,只会给他带来无休无止的麻烦。 江姮不想成为任何人的麻烦,若如此,她情愿自己已经死在了昨晚。 她呼吸急促,伸着绵软无力的手去扯他袖子,说话几乎是气声。 “不、不值得。” 他们相处时间短暂,他哪怕再喜欢她,等她死后过一段时间,就会把她忘了。 何况他们非亲非故,他没必要,让自己也陷入危险之中。 零没理她,把她背到背上,然后用柔软的缎带将他们的腰缠在一起,背起她,就往外走。 江姮滚烫的气息落在他的肩侧。 “零……” 零还是一如既往的固执与坚决,冷静的语气透着一丝委屈。 “值不值得我自己说了才算。” 她总是为他做决定,可她从来没有想过,他心里真正的想法。 他活了这么久,除了工作,每天重复相同的生活,如同一潭死水,没有任何起伏和波动。 可现在,他才知道,人生还有另一种活法。 他想要和她在一起。 但她却要主动放弃自己的性命。 零难过得要命。 以前他觉得生命真脆弱,刀刃划破喉咙,一条人命很快就会消逝。 现在他觉得生命太过脆弱,一场高烧或许就会要了她的性命,他想要救她,不仅仅是为了自己的私欲,还有就是想要她活着,长长久久地活着。 …… …… 外城药店没有多少,黑诊所倒有很多,因为许多外城人去不起医院,只能来这种诊所捡药治治,不过大多人连黑诊所都去不起,有病只能硬抗。 零找了好几家黑诊所,都没找到退烧药。 退烧药并不什么紧要的药,但就是没找到,零当即想到,在这个末日一般的外城,还有像他们一样的活人。 并大量囤药。 这并不是一个好消息。 代表着外城所有黑诊所,药店里的退烧药都被人提前拿走了,而零要想找到药,必须进内城。 就在零打算进内城的时候,他忽然看见下水道的井盖被人悄悄掀开,一个裹得严严实实的人钻了出来,手里握着镰刀和木杆组成的长柄镰刀,鬼鬼祟祟地观察四周情况。 在太阳升起的时候,具有海洋生物特征的怪物们纷纷藏了起来,躲在阴暗的角落,躲避阳光,只是外城天空常年被雾霭笼罩,阳光鲜少,这也是导致外城怪物肆虐的重要原因。 零趁其不备,将人抓住。 “活人都藏在下水道?” 那人是个胡子拉碴的中年人,想要镰刀反击,却被少年轻易制服,连反抗能力都没有,他吓得要死,但见少年是人,不是怪物,又不由松了口气。 “你、你想做什么?” 零用小刀抵在脖子上,浅灰色的瞳眸冷得瘆人。 “你再多问一句,我必杀你。” 中年人撞上他那双充满杀意的目光,心下一寒,冷汗铺满了整个背,很清楚他说的是真的,忙回答道。 “对,都下面,外城有人阻断了水,下面没有水,怪物就不会下去,它们……它们喜欢待在有水的地方。” 零又问:“药物是被谁带走的?” 中年人闻言半天才反应过来,他所说的药物是什么。 “我不知道,我是负责收集生活用品的……” 锋利刀刃下一秒轻微割破了他的脖子皮肤,有血渗出来。 中年人心惊胆战,连忙道:“我知道药是谁管的,我可以带你去,别杀我,求你别杀我……” 他还有妻女,不能死在这里,若他死了,妻女下场也是一个死字了。 零收了小刀,冷冷道:“你别耍小心思,我杀人很快的,你逃到哪里,我都会杀了你。” 中年人连连点头。 他自然能看出来,面前充满杀意的少年看着年纪很轻,但那眼神是杀过人。 不敢轻举妄动,中年人带着他进下水道,余光无意瞥见少年身后微微隆起,厚厚羽绒服底下,形成一道人影,借着光,依稀能看见他肩侧有一小截脸蛋露出来,红彤彤,气息有些微弱。 第82章 《寄生》18 中年人看出了神,少年冷戾而骇人的目光扫了过来,如同锋利刀刃划破他的喉咙,慌忙收回视线,不敢再多看一眼。 中年人也是过来人,娶妻生女。看出被羽绒服盖住的女子是少年极其重要的人,恐怕这药物,也是为了女子而寻。 关键是,少年不知下水道的聚集地,这几日怕是在外城地表生存,怪物白天攻击性不强,但一到夜晚,就极度危险,外城十成人,死得只剩一成,足以可见那些怪物有多可怕。 少年不仅健全活着,甚至还带着一个病重的羸弱女子,这让中年人感到意外。 从他轻易制服自己,也能看出少年的能力,中年人若将此人举荐给教主,肯定能得到很多好处。 何况少年再强,带一病患,他肯定留下来,成为地下聚集地的一员。 思及此,中年人心里有了主意,将少年介绍起来。 “集聚地是由青堂教的教主组建的,下水道的水也是教主带人隔断的,他人很好,不仅在外城大面积搜索幸存者,还收留我们……” 中年人一路说了很多信息。 这个青堂教之前只是一个普通道教,外城人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也需要信仰支撑,青堂教的教众遍布外城各地,随着教主开辟下水道为庇护所,吸引了一众幸存的外城人民前去。 大部分都是拖家带口,中年人便是如此,他妻子身体不太好,与其他女人一起做一些杂活,而女儿年纪还小。 每家每户都要派一人去地表收集物资,中年人负责收集生活物品,有数量要求,但只要稍微谨慎一些,就能平安回去。 但也有一些倒霉的人,大白天碰到强大怪物毙命。 中年人道:“你只要和教主说明情况,教主会把药给你的。” 零跟在他身后,一句话都没有说。 零这十九年虽都是干杀手这一行,但也不蠢。 从中年人这里一听就能听出问题,那位青堂教的教主,肯定是提前知道怪物的存在,否则这么短的时间,怎么可能做这么多事? ——隔断下水道的污水,并快速拉帮结派,将一个聚集地建得有模有样。 这位教主如同土皇帝一样,聚集一众势力,为自己做事,召集人马,用亲人控制住中年人这样的人,派遣到地表收集大量物资。 中年人负责生活物资,代表着有人负责药品,还有食物,饮水等等。 下水道四通八达,贯穿整个外城,这教主的脑子不是一般好使。 恐怕再过不久,这地底就会建立他们的社会体系。 …… 中年人对少年说这么多,也是想拉拢他进青堂教。 并看出他背上高烧的女子,知道那是他的弱点,哪怕他再强,也会因为女子,受那教主的掣肘。 零若知道他心里想法,会立即了结他。 没人能用江姮威胁零。 零只想得到退烧药,拿到就会走,若有人阻拦,他不介意在今天杀几个人。 除了江姮,任何妨碍他的人,他都不会心慈手软。 零本来就是一个杀手,即便世界末日,外面全是怪物,他也不会因此站在人类那一边,冲锋陷阵。 他自私、冷血无情……对于人类,没有半分归属感。 …… “呼…呼……” 沉重、急促的滚烫呼吸喷在零的颈侧,他脖子皮肤瞬间浮现出一片绯红,不仅如此,那片地方变得僵硬紧绷,像块硬邦邦的石头。 零知道她很难受,自己又没办法代替她。 漆黑眉眼低垂着,隐没在晦沉的阴影里,透着浓浓焦躁,唇角平直,任谁看了都知道他情绪很不稳定。 江姮半昏半睡之间,有一些清醒时间,但很短暂。 她吃下了止痛药,伤口处依然隐隐作痛,最难受的还是昏涨的脑袋,她有些烧糊涂,视线触及少年隽秀侧颜,感受到他脖子皮肤传来的冰凉触感,情不自禁将脸蛋贴过去。 以此降温。 她湿热柔软的唇无意蹭过他的耳廓,那片地方便泛起一阵滚烫,包括他能接触的所有皮肤…… 江姮嗫嚅着。 “热。” 零浑身发麻,胸腔里的心脏像是要跳出来,感到一阵头晕目眩。 只是短暂触碰,便让他深陷羞耻、心悸之中……渴望着更多,整个人都不像他自己。 零之前执行任务,不是没见过男女接触的场面。 他看到他们唇齿相依,身体紧贴在一起,火热难离。 心里分明没有一点波动,甚至有些厌恶。 他不明白男女之间,互相亲吻,交换唾液,有什么意思,还不如杀人有意思。 可真当他遇到喜欢的人,仅仅是无意碰到她的唇,零全身上下就像被一团灼热的火焰燃烧似的,电流噼里啪啦,沉陷在难以言喻的麻痹里。 零也只是十几岁少年,步履骤然一顿,面红耳赤,浅灰色瞳眸亮得惊人。 他想要把她脑袋移开,可下一秒,受不了他身上热意的江姮自觉移开了脑袋,转到另一边,连着潮热炙热的呼吸都跟着离开了。 零心中随之出现失落的情绪。 明明他也想把她脑袋移开的,可真等她移开,他又舍不得。 …… 中年人没听到身后动静,忍不住停下脚步回头,就看到少年忽然站在原地,一动不动,不知怎么了。 他不敢催促,只敢停下等待。 好在少年也只是停了一会儿,便再次跟了过来。 中年人松了口气,很怕他后悔离开。 在中年人看来,少年就是自己的业绩,这么强的人,他得到的奖励肯定不少。 中年人以为少年累了,不由说道:“你要是觉得累,我可以帮你背的。” 他没有其他意思,毕竟少年看着个子虽高,但年纪不大,一路背这么久,累了也正常。 零冷眼瞥向他,意思不言而喻。 眼神骂得很脏,中年人冷汗直冒,连忙道歉。 中年人心里有了猜测。 他背上的女子,应当是他的女友。 自己这番话,实属找死。 第83章 《寄生》19 …… 走了很长一段路,弯弯绕绕,总算到达目的地,路上迎面会碰到几人,一些异色目光落在零身上,他没什么反应,但目光落在江姮身上,零就会像炸毛的大猫,冷冷瞪他们。 无论男女。 这也让中年人更确定了自己的想法,少年不仅厉害,占有欲也强得可怕,不容许任何人觊觎自己的女友。 自然也代表着,他的女友对他而言,重要无比。 这个信息,中年人一定要告诉教主,借此来拉拢他。 狭窄管道充斥着下水道的臭味,零伸手扯了扯羽绒服,盖住了她的脑袋,怕她醒来看到自己身处脏臭的地方难受。 零加快脚步,见到了青堂教的教主。 是一个很年轻的青年,戴着一副金色边框眼镜,头发打理过,穿一身道教的紫色道袍,手里拿着拂尘?……难以想象,这样的形象,竟然控制着整个地下集聚地。 从中年人那里知道了他的来意,教主说道。 “你想要退烧药是吗?我有是有,不过有条件。当然你完全可以挟持我,得到药,但这里有我很多下属,他们不会放你们离开。” 一番话,滴水不漏。 零若只身前来,根本不需要与其谈条件。 他也想过要挟持此人,但正如青年所说,零不想让江姮一同陷入危险之中。 “什么条件?” 零冷声问。 教主猜出了他会妥协,弯眉道:“放心,我不会让你留下来。我的条件是,请你帮我杀一个人。” 青堂教的教主,认出了他的身份。 并非是因为零的脸认出来的,零从未在外人面前露过真容。只是教主有幸见过他一次,少年那一身冷峭而凌厉的气势,没有人能模仿出来。 而他那双浅灰色瞳眸,更是被人称为死神之眼。 没人能从他手里逃脱,他接的悬赏,是百分之百的成功率,没有失败。 零并不意外他能认出自己,但想到江姮,他第一反应就是拒绝。 “不行。” 他绝不会再离开江姮,独自去其他地方。那晚发生的事历历在目,他一想到她躺在血泊里的那一幕,整颗心像被狠狠捶了好几下,沉闷的焦躁感,令他难以忍受。 教主目光不由扫过他背上的人,镜片下的眼睛掠过一抹诧异。 以前不是没有高官富豪,想要用美色诱惑他,归顺自己的阵营。 但都没能成功。 所以连他都以为杀手零是没有感情的。 却没想到—— 教主推了推镜框,继而道。 “放心,药可以提前给你,我知道你的信誉。等她病痊愈,你再帮我杀人,也可以。” 说着,他指派下属取药来,递到少年面前。 零深深看了药一眼,最后应答。 “好。” 他拿着药就走。 人一走。 下属有些担心地问:“教主,您不怕他逃走吗?” 教主摇摇头。 杀手榜单稳居第一的零,他只要答应,任务目标逃到天涯海角,藏身铁桶般重重防御的地方,也会被他杀死。 这就是他的可怕之处。 可关于他的来历,却无人知道,神秘莫测。 不是没有人想要杀掉他,但都死在他的手里。 教主能与他达成这个交易,仅仅用一盒退烧药,已经是赚麻了。 …… 零没有彻底离开下水道。 他从包里拿出干净矿泉水,然后掰出一颗退烧药到自己嘴里,吃了几分钟确定没毒,这才把药喂进江姮的嘴里。 指腹生着薄茧,喂药间无意触碰到她的唇。零像被烫到一般匆忙收起,手指忍不住颤,热意攀升至全身。 江姮尝到苦味,掀开困顿的细长眼皮,光线昏暗,隐约看清了抱着自己的少年。 她没有发现他的异样,方才少年与另一人的交易过程,她半睡半醒中听清,知道他为了自己,付出了很多。 江姮抿了抿发热的唇,翕合了一下,想要说话。 零看出了她想要说什么,立即伸手捂住了她的嘴巴,没让她说出来。 手心碰到她柔软的唇,零手背僵硬、有些抽搐,隐忍着心里翻腾的情绪,只是道。 “我承诺过的事不会反悔。再说我救你不是为了你,我只是、只是一个人面对这个末日世界而已。” 他的话破绽百出,江姮知道这里有很多像他们一样的活人,没有被怪物寄生,以他的能力,完全能待在这里,和那些人共同面对。 江姮不傻,哪里看不出他的想法。 只是她不敢相信而已。 她除了一副皮囊能作为筹码,在这种怪物遍地的可怕世界,需要依附旁人才能活下去。 她不敢相信,少年为什么要为自己做到这种程度? 江姮说不感动是假的,说不话来,只能将脸埋在他的胸口里,肩膀轻微耸动。 她在哭。 这么多年过去,除了母亲,她无法再信任旁人,也没有人像他那样,待她好。 她沉入绝望泥沼之中,而他却将她拽了出来,给了她生的希望。 江姮想活下去…… 抱着她的零感受到胸口处的温热,心脏血肉像在溶解,大块大块脱落,充斥着窒闷而酸涩的疼痛。 他不知道那是什么情绪。 杀手零活这么大,唯一知道的安抚手段,也只是张开手臂,将她抱入怀中,一贯握刀、苍白手指笨拙又轻柔地拍了拍她的后背。 他不想看她哭,此刻若能她不哭,零即便是死也心甘情愿。 她的态度永远拒人千里之外,全身透着置身事外的平静出尘,任何事都不会影响她的心绪…… 她该是如此的,可当她那双清冷褐眸被泪水浸润时,流露出前所未有的脆弱,叫人心疼。 零也是第一次见,手足无措,心如刀割。 他杀人无数,却不懂如何安慰人,焦急又慌乱。 江姮似乎感受到了他的无措,努力调整情绪,敛下眼底的泪,闷声闷气地道。 “这种话,不准对其他人说。” 她语气霸道又强制。 零闻言,恨不得对天发毒誓,被江姮制止。 “不要你发誓,你只要记住就行。” 零手被她握住,传来的热度影响到他的脸庞,整个人僵住,含糊不清地应着。 江姮甚至能窥见纯情少年脸上那一抹漂亮的绯红。 第84章 《寄生》20 与很多人不同的是,江姮的感情。 她很小就发现自己的不同,对喜欢的人有着强烈的独占欲,这也导致江姮感情变得淡薄,极难敞开心扉,将真正的自己展露到外人面前。 母亲曾说过,她是遗传了她父亲恶劣的性子,这辈子若是喜欢一个人,会不择手段也要得到。 她父亲痴情又薄情,在对待喜欢的人,掏心掏肺。可他三分钟热度,不喜欢了,便弃之如敝履,十分狠心。 江姮不想成为父亲那样的人,她厌恶爱情,也不会像母亲那样,将心交给对方,任其糟蹋丢弃。 二十多年来,她原以为这一生会按部就班,像其他女子一样嫁个丈夫,待在内宅。即便没有爱情,她也要活下去的。 可她没想到,会遇到零,而平静和谐的世界,沦为炼狱—— 太多事偏离轨迹。 江姮觉得自己只是因为零的照顾,才对他有了不一样的感情。 那是喜欢吗? 她不知道。 母亲重病卧榻,时常神志不清,与江姮讲述她与父亲相爱的过程。 其实过程就像话本里戏子与少爷相遇相爱的故事一样。 江家以前不是什么名门贵族,只能称得上富商,经营陶瓷生意,生意越做越大,举族迁移到这个寸金寸土的屿城,与屿城一些达官贵族相比,江家根本排不上号。 父亲不愿意继承家族产业,花心又薄情,在歌舞厅遇到母亲,一见钟情。 母亲被病痛折磨,但提及他们相爱的时候,那张枯槁般的脸上依然浮现出一抹幸福的笑容。 至少在母亲看来,那段时光是她最幸福的时光。 母亲哪怕被父亲抛弃,往日感情烟消云散,但那段幸福记忆,却没有被母亲忘记。 江姮知道,感情这种事就是残忍且不讲道理的。 她不愿意像母亲那样,受感情影响支配,会因为那一点点的美好记忆,而淡忘悲痛绝望的记忆。 那时江姮还小,只想着,若她丈夫变心,抛弃自己,那她定会杀了丈夫再自杀。 她不容许自己爱的人,喜欢上其他人。 江姮与父亲相比,她既薄情又偏执,但她并不花心,也憎恨花心。就像普通家庭父亲赌博,将家里搞得乌烟瘴气,小孩厌恶赌博一样。 即便零待她如此好,江姮也不想喜欢上他。 不仅是她不相信爱情,还有就是怕变得不像自己。 父母带来的影响,也导致江姮对于另一半,产生不信任,以及强烈的不安感。 她还没有和他成亲,江姮首先想到的却是,他会不会喜欢上别人?会不会像父亲一样,很快就会将她抛弃? 若是如此,她情愿现在死去。 这种恐慌的情绪,滋生出无限病态的偏执,想要挖掉零的双目,锁住他的四肢,让他只能待在她身边,再也不能去接触其他人。 在这个念头生出刹那,江姮瞳孔微缩,伸出手臂,紧紧搂住他的腰,将脸埋在他怀里,怕他知道自己的想法。 零还在害羞,腰间忽然一紧,垂眸便见她状态不太对劲,以为退烧药出了问题,忙问。 “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江姮摇头,声音很闷,带着生病的沙哑。 “我有点冷。” 她细瘦的肩膀在颤抖。 零连忙将羽绒服盖住她全身,遮过她的脑袋。 她高烧不退,好不容易吃下了退烧药,身体会一阵儿冷一阵儿热,零抱起她,像抱瓷器一般,小心翼翼,唯恐给她带来伤害。 这么一些时间,临近黄昏。地表温度降得更低,零不信任这里的人,但他怕离开下水道,会遇到怪物,打扰到她休息。 夜晚怪物很强,况且这几日,怪物不再是第一天处于蜕壳期那么容易对付,至少下水道面对的是普通人,他还能防范一些,但到了地表,就要防备那些具有超乎寻常能力的怪物。 他让管制下水道的教主给他安排了一个住的地方,稍微远离人群聚集的地方,比起那一条条逼仄通道,这里通气又干净。 零还是将地板、墙面拖拖洗洗几遍,借来被褥与床垫,铺在上面,抱着人到上面睡。 “吃点再睡。” 江姮被他照顾着,吃下甜腻的蓝莓切片面包与干净矿泉水。 蓝莓酱加了很多糖精,很甜,甜到她直皱眉。 吃了两口,她就不想吃。 零见状,面露迷茫。 “你不是爱吃甜的吗?” 江姮抬头看他,不明白他为什么会误会她嗜甜…… 零迎上她疑惑目光,解释道:“那天,我看你把一整块月饼都吃了。” 月饼糖分高,她能全吃,代表很喜欢。 江姮心道怪不得。 她之所以吃掉月饼,不是因为喜欢,只是想生存。 不过。 她眸子略微闪烁,一眨不眨注视着他。 “你偷看我?” 她分明记得那时自己是在厨房吃下的月饼,隔着一扇玻璃门,他在修门,怎么看到她吃掉一整块月饼的? 零发现暴露,扭过脸,躲避她审问般的目光,耳尖微红,挠挠头,结结巴巴说道。 “没、没有。” 他当然是不肯承认的。 江姮没有追问,躺在被子里,半阖着眼皮,瞅着他道。 “换药吧。” 肩膀的伤要每天换药,否则容易感染。 她换不了,只能让他换。 解开身上层层叠叠衣服,丝丝缕缕冷意拂过皮肤带来颤栗,她没有反应,鸦黑睫毛低垂着,在眼下落了一小片阴影,眼睛却时刻盯着少年。 她也不知道自己是在做什么…… 不,她其实知道,只是不愿承认而已。 江姮想确定他对她有多喜欢。 她没有办法听到他的心声,只能靠这种观察他表情的方式来确定。 确定了一遍,她也只是餍足短暂几秒,接着又会陷入不安之中。 而一向对任何事物,漠不关心的江姮,如今面对少年,甚至使出见不了光的手段。 她扣子解开了好几个,不仅露出受伤的肩膀,还有雪白锁骨,她身材极好,哪怕此刻生病憔悴不已,也丝毫不影响她的美丽。 零目光触及那片雪白,像被烫到一般匆匆移开。他将烛光吹灭,将注意力凝聚到她的肩膀上,目不斜视地换药。 “为什么吹灭?” 第85章 《寄生》21 他听到她问。 她音色特别,犹如浸在雪水里的睡莲,清冽而空灵,因生病而变得沉哑,靡丽而暧昧。 唱歌时,会让人第一时间沉沦在歌声中,这也是江姮能在歌舞厅成为台柱子的原因。 黑暗里。 零闻言,心里无端生出一股子紧张情绪,连换药的动作都有些迟钝,离得近,甚至能闻到她皮肤透出来的清甜气息,他竭力排除心里杂念,不自然地回答。 “我能换好药的。” 牛头不对马嘴。这是江姮的想法。 他的回答,根本没有解答出她的疑问。 视线被黑暗吞噬,她看不到,心里不安愈发浓郁,手胡乱摸索,碰到了他的手指,还没来得及握住,后者便快速避开了。 江姮患得患失,眼里多了几分沉郁。 她闭上了眼,忽感发间浸入一股温热。 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自己流泪了。 为什么? 江姮很快就有了答案。 她感到了委屈。 委屈一般只对至亲之人才会有,或是无话不谈的好友……可她此刻对面前少年也产生了这种情绪。 她觉得自己很离谱。 自己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多愁善感,只是因为他躲避了她的手,便感到前所未有的委屈。 因此落泪。 江姮像是变成了卧病在床的母亲,时常傻笑,时常哭泣——跟疯子一样。 她不喜欢自己这样。 江姮努力调整自己越来越不正常的情绪,想要张口说话,却听一声窸窸窣窣。 面前少年忽然起身跑走了。 她听着脚步声渐行渐远—— …… 零换完药,全身都被汗水浸过一遍,他觉得自己心脏要爆炸,跳个没完没了,在胸腔怦怦直撞,他耳膜都在鼓动,血液像火烧燃一样,炙热滚烫。 这只是无意瞥见她衣领下半遮半掩的雪白,明明他已经以最快速度移开了目光,但那一幕在脑子里挥之不去。 ‘滴答——’ 他蓦然感觉到鼻腔下一片热意,下意识去探,是血! 零脑袋一阵轰鸣,几乎是连滚带爬地离开,背影狼狈不堪。 他像血气方刚的小伙子,鼻血流不停,淌满了衣领。 怎么止都止不住。 一止住他脑子又会浮现那一幕,接着好不容易止住的鼻血又淌了下来。 零整个人呆在原地,若他看镜子,就会看到自己一张脸红得惊人,像喝了假酒一样。 不仅如此,全身血液沸腾,往下身冲去。 明明只是简单地换个药而已—— 为什么事情会发展成这样? 零庆幸自己吹灭了蜡烛。 她看不到自己这副模样。 若被她看见…… 零想都不敢想。 他怕她觉得自己是个变态。 不对,他就是一个变态,脑子里装了见不得人的想法。 她要是知道他的想法,肯定会厌恶他,想要离开他—— 思及此,零沸腾的血液像被一盆冷水浇灌冷却,如同落水狗一般站立着,脑袋耷拉,两缕黑发跟着垂落,真像狗耳朵。 他背靠着墙,过了一会儿重新抬起脸,想要挤出一抹笑容,可挤了半天,都不满意。 他很少笑,更少在人面前笑。 可他想要追求江姮。 不是临时起意,这个念头之前就有了。 他属于趁人之危,若不是出现那些寄生人的怪物,恐怕他和江姮不会是一个世界的人。 他手上沾满鲜血,杀了人。 江姮却不一样。 偏偏他想要强行挤进她的世界里。 旁人只知杀手零,榜上有名,从未失手过—— 但没有人知道,零无父无母,连名字都没有,他就像一缕孤魂,死了写遗书的人都没有,消失了也不会有人发现。 零不在意旁人,他在意江姮,想要让她记住他。 零挤不出来,也怕她等自己,匆匆换了一身衣服,并把脸洗干净,闻不到一丝血腥味,这才回到她身边。 蜡烛熄灭,他依然能看见她,令他没想到的是,江姮并不在这里,她不见了。 零脸色骤变,转身就要出去寻她,却见通道尽头一道熟悉身影,她坐在那里,双膝并拢,把脸埋在膝盖里,肩膀颤抖得厉害。 零大步走过去,看到她提起的心落了一半。 “你…怎么了?” 回答他的是断断续续的抽泣。 零首先想到的是,她发现了他的不堪,只觉一切灰暗,没有希望—— 零全身像被抽走了所有的力气,险些瘫在地上,心脏像被锋利刀刃生生剐过,浑身都疼,好似身患重病的患者,被判了死刑。 他连挽留她的话都说不出来,手顿在半空,血丝布满整个眼眶,艰难开口道。 “对不起。” “对不起。” 他跪在她面前,像赎罪的犯人,不停重复着这三个字。 她厌恶他,他会离开她的视线。 但这世界太危险,他怕她遇到危险,会不被她发现,躲在她身边—— 只要,只要她不要寻死。 那晚她求他杀了她的画面历历在目,零怕她寻短见,怕她放弃自己的生命。 他不敢想,若她死了,他也会死的,他活下去,没力气活下去。 …… 江姮抬起头,就看到他这个样子。 她以为他不想再带着她这个拖油瓶离开了。 这个念头很荒谬,明明这一路都是他带着她,若要丢,早就丢了……可江姮看到他躲避自己的手,又逃离,心里也只想到这个念头。 她害怕。 不是害怕死在这里,而是怕他抛弃自己。 就像父亲抛弃母亲一样。 江姮哭得有些狠,说话带着抽噎。 “嗝、你去哪了?” 零听到她的声音,几乎秒回。 “去洗脸。” 江姮追问:“去洗脸干嘛?” 零苍白的脸浮现出不正常的红晕,手指攥紧,衣角被攥出褶皱,半天才欲言又止地回答。 “我、流鼻血了……” 他鼓起勇气说出这些,说完像泄气的气球,羞耻、又慌乱,怕她误会,又画蛇添足补了一句。 “是这几天太干燥,你不要误会。” 在歌舞厅待了几年的江姮闻言都有些迷茫,嘴唇嗫嚅了几下。 “我误会什么?” 天气干燥流鼻血很正常,她有时候也会流。 第86章 《寄生》22 零悄悄偷看了她一眼,忍不住松了口气,紧绷的身体都跟着放松下来。 他的表现过于反常,江姮像是想到了什么,眉眼微抬,眸子带着审视的意味,落在他的身上。 “你……” 她话还没说出来,零便反应剧烈,好似做错事、被抓包心虚的大狗,眼神飘忽不定,企图转移话题。 “我没事,你、你为什么哭?” 江姮要面子,自然是不会告诉他,自己是因为被他抛弃,躲在这里哭的。她拭去眼角的泪,神色稍敛,淡声道。 “心情不好。”她心里也装了事,没有细究他流鼻血的缘由,扶着粗糙的通道壁想要站起来,身体绵软无力,动弹不得。 退烧药起作用,她身上穿的睡衣都被热汗浸湿,四肢灌了水泥,走不动路,脑袋也是昏昏涨涨,看他的目光,都是一片虚影。 零及时扶住她,没让她倒下去,手心隔着棉质睡衣,依然能感受到她滚烫的体温,离得近,那股清甜气味越发浓郁,几乎要将他淹没。 他喉结滚了滚,下意识吞咽。 感觉好不容易止住血的鼻子又要流的样子,零立即抽离了一只手,仅有右手去扶她,还是标准的绅士手。 江姮蹙眉,忍不住问。 “我身上很难闻吗?” 他靠近,又是屏气,又是绅士手,她身体仿佛臭气熏天,病毒环绕一样…… 零不知道她为什么对自己会有这种误会,完全是秒回答。 “很香。” 说完怕她觉得他心思肮脏,又补了一句。 “你身上涂香水了吗?” 江姮:“……” 她这几天哪有时间涂香水,况且还生着病呢。 若不是看他回答时表情过于认真,江姮都以为他在阴阳怪气。 “都是汗味,哪里香?” 她吃下退烧药,出一身汗。 零不以为然,趁她不注意,偷偷嗅闻,还是觉得香。 “汗水也香。” 江姮不知是生病还是怎么,脸颊有些发热。 她乜了他一眼,没好气地道。 “有病。” 零被骂,心里也乐。他喜欢看她生龙活虎的样子,那双褐眸浮着盈盈亮光,充满鲜活气息。 他扶着她回到住的地方,看她躺下,零起身打算去门口睡,被江姮制止。 “你又去哪?”她瞳孔有些失焦,呵着热气,表情恹恹,生气地问。 黑发少年呆在原地,小声解释。 “我去门口,不离开。” 江姮没应,伸着细白手指,指着身边位置,冷声命令:“睡这里,不准再走。” 她高烧,血流速度加快,太阳穴突突,意识不太清明,但她知道自己说了什么,也知道自己这样说,会带来什么后果。 可她顾不上了,不想再看到他离开,只剩自己一个人,很孤单,四周静悄悄,像世界就剩下她。 零抬手捂鼻子,在原地顿了几秒,随即在江姮催促的目光下,挪动着步伐,乖顺地躺在她一旁。 江姮半阖着眼,问他:“你捂鼻子干嘛?讨厌我?” 浓郁香气扑面而来,捂住鼻子也阻挡不住,零眼睛忘记眨动,浅灰色瞳孔扩张着,全身发紧,绷出一根根交杂的青筋。 他艰难开口:“不讨厌……” 零缓了半天,才勉强适应与她近距离接触的情况,蜷了蜷手指,一口气回答。 “我怕自己再流鼻血。” 他怎么可能讨厌,喜欢还来不及。 这句话他不敢说出来。 江姮睡着了,手指揪着他一小截衣角,昏睡不醒。 她呼吸沉重,鼻息微烫,那张脸也被蒸得通红。 这其实不是零第一次见她睡着的样子。 在怪物还没出现前,那天他解决搭档的时候,见到出现在歌舞厅的她,跟踪她来到休息室里,看她睡觉,看了很久。 她睡熟时,眉眼清冷消散,只剩柔和。 她睡姿很规矩,全程一动不动,也不会磨牙打呼,安安静静,让他移不开眼。 零缓缓伸手,小心翼翼将几缕垂搭在她眼角的凌乱黑发拨到耳后,贪婪地凝视着她的脸。 她睫毛很长,眉细浅淡,怎么晒也很白的皮肤,还有清丽不俗的五官…… 零视线一寸寸描绘着她的五官线条,直至停在她的嘴唇处。 因高热,她唇色嫣红,像浸了水般饱满圆润。 他曾无意碰到过她的嘴巴,很软很软。 零魔怔一般脑袋往前倾,在快要靠近她脸颊刹那,他蓦然回神,鼻腔淌下一行鼻血。 他逃似的跑了。 差点,他竟然差点就亲上去了。 零洗了一遍,堵住鼻子,直至没再流血,这才慢吞吞回来。 他下意识捂着鼻子,一阵头疼。 零怕自己再流下去,会失血而亡。 不敢再多看身旁人一眼,他侧躺下,背对着江姮,心里默念了好几遍老杀手曾教给他的杀手法则。 以此转移注意力。 这一夜注定漫长且煎熬。 * 休养了一周的江姮除了伤口愈合带来的瘙痒,已经不再发高烧,身体也没有其他不适。 她与下水道集聚地里的一些人熟了些,从中得知,内城在寄生病例出现的时候,就将内城大门紧闭,阻止他们外城的人进入。 政府自顾不暇,根本没时间管他们这些人的死活,如今到处是怪物,活人越来越少。 …… 零与集聚地里的人交换了一些物资,搭建了一个洗澡棚。 就是从几块塑料和铁架子搭建成的简易洗澡棚,零用木炭烧了一桶热水洗澡。 零知道她喜欢干净,在她伤口结疤后,便立即搭建洗澡棚,让她洗澡。 江姮洁癖严重,生病这几天,身上出了很多汗水,头发也油成一块,每天会用干净水擦拭一下身体。 不过,江姮虽难以忍受身上的脏乱,但也能坚持下去。 如今世界末日,条件艰苦,人饥饱与饮水都是问题,她没那么娇气,只要能活下去就够了。 零没给她拒绝的机会,烧好水,就拉着她过来。 “水桶悬在上面,你拉这条绳子,水就会流下来,热水很多,你不用省。” 水源遭到怪物污染,需要过滤。零是用食物跟他们换的过滤器,过滤出干净水,再烧开。 第87章 《寄生》23 江姮想说什么,零却把她推进了洗澡棚,并道。 “我答应你不会靠近,你放心洗。” 他答应了的事,从来不会出尔反尔。 江姮站在洗澡棚里,空间只能容纳她一人,私密性极好,头顶水桶雾气弥漫,驱散了她身上的寒气。 她也不知道怎么,鼻尖有些发酸。 他年纪很轻,待她却极为细心,每当她心生不安时,少年都会拼命给她充足安全感。 江姮边洗边问。 “你在吗?” 外面慢半拍传来零的声音。 “在。” 没过几秒,零又应。 “我在的。” 他怕她没听清自己说话,特意又说了一遍。 江姮心里不安消散。 但过了没多久,她又问了一遍。 零不厌其烦地应答。 不想让她害怕,面红耳赤提议道。 “我唱歌给你听吧……不过我唱歌不好听,你如果不喜欢,可以告诉我。” 江姮翘了翘唇,故作冷静地说。 “你唱吧。” 零清了清嗓子,缓缓唱了起来。 “晚霞是杏黄色 …… 无论何时我都在远远地寻找你。” 他唱歌时音色略微低沉,透着微不可闻的紧张,有几个词没再调上……即便如此,江姮依然喜欢。 她全程没有叫停,也没有再问他在不在,就这么一边听着,一边洗完澡。 等她洗完出来,便看到他背对着她站在门口前,烛光轻晃,几缕橘黄光线落在他背上,衬得他身姿颀长如青竹。 少年太过专注,连她洗完出来都没有发现,直到她走到他的面前,才骤然回神,最后一句歌词还破音了。 他背脊僵硬,耳廓通红,清了清嗓子,尴尬又羞涩地挠头。 “你、你洗完了。” 零也是没话找话,想要以唱歌方式,让她心里的不安减少一些,却没想到弄巧成拙。怕她嫌弃,又不知道怎么挽回形象。 江姮忽然道:“好听。” 零呼吸微沉,呆怔地看向她。 轮到江姮目光闪躲了,她擦拭着湿透的黑发,语气不冷不热。 “你没听清算了。” 她不会夸第二遍的。 零忙点头:“听清了的。” 江姮顺势说出自己的想法,“那你想不想听我唱?” 在他呆愣到快傻掉的表情下,她又补了一句。 “我只单独唱给你听。” 零没来得及回答,因为他口袋里的联络器在震动,这是代表着教主已经明确知道他要杀的那个人所在地。 这一周时间,除了等她伤势休养好以外,还有就是,在等教主的调查。 因为退烧药,零与教主达成交易,要帮他杀一个人。 零对于承诺,从来不反悔。 他答应了就会做到,也必须做到。 可他不想离开江姮,他怕她深陷危险之中,若带着她去杀人,零既怕她看到他杀人场面会害怕,又怕给她带来危险。 零很想点头答应,但想到自己此次杀人任务,他没办法做出保证,他怕自己回不来。 零从来不会小看任何一次任务,以前他是孤身一人,没有记挂着的人,每次任务他都当最后一个任务做,不怕死,即便身受重伤,也要完成任务。 但现在不一样,他有记挂的人。 零怕自己离开再也没办法回来。所以对于她的话,他没有应答。 而是道。 “我要离开一趟。” 江姮眸光逐渐熄灭,眼帘低垂,睫毛起伏不停,心脏连着手指都在颤。 半晌,她才问:“去哪?” 零没像之前那样告诉她自己的去处,转移话题,叮嘱她。 “我让他派了一个人来保护你,每天都送来食物,你别害怕……” 江姮打断了他的话,眼睛不眨地盯着他。 “你要丢下我对吗?” 她手指微松,湿发垂落在肩侧,滴滴答答,水珠落了一地。 零摇头,嘴唇翕动了几下,想要解释。 江姮背对着他,率先道:“你去吧,我会在这里等你,一直等你回来。” 她语气出乎意料的执着与坚定。 她刚洗完澡,身上穿着不太合身的睡袍,露出光溜溜雪白的脚踝,头发湿漉漉,烛光洒在她精致侧颜上,多了几分苍白,背影孤零零。 零想走过去抱她,安抚她的情绪。可他若是这次没能回来,给她的只会是更残忍的分别。 他搭档也并非全是背叛丧命,还有任务过程中丧命的,一个搭档有妻子,在死之前冒着大风险告诉零,请求他帮忙将赏金全部交给妻子。 搭档给妻子留下来的遗言是—— 他喜欢上别人,不会再回去了。 只为了让妻子死心。 零问过他,这么说值得吗? 搭档苦笑道:“没有值不值得的,她如果知道我死讯,也会死的。不如给她一个怨恨的由头,让她重新找个值得托付的人,开展新的生活。” 零那时不明白搭档的想法。 觉得他很蠢,死了也被人记恨。 但当零面临选择时,他蓦然发觉,自己的选择和搭档是一样的。 若零死在这次任务里,他是知道她会寻死的。 她悲观、沉郁,孤独……没了希望,不会再活下去。 零这些日子,为她打点好一切,只要她想活,就能一直在这里活下去,不会有人敢伤害她。 可怕就怕她不想活。 零沉默良久,嗓音嘶哑沉闷,缓缓道。 “我会回来的。” 他必须给她一个活下去的希望。 哪怕他有可能做不到。 “等我。” 说完,零头也不回离开。 他怕自己舍不得,会回头。 江姮没听到动静,倏然转头,却看到空荡荡的门。 她跌跌撞撞起身,跑到门口,洇红的双眼轻抬,神情悲戚,泪水夺眶而出。 江姮知道的,知道他要去做什么。 若不是她,他也不会被要挟。 她想要劝他,背弃诺言,逃离这里……但江姮又很清楚,少年从始至终都不是那种背弃诺言的人。 他一旦答应就会去做,哪怕丧命。 她没有资格,让他留下来。 江姮从不信神,这几日在聚集地里,所有幸存下来的人都信奉着一尊道教天师,每日祭拜,夜里,祷告声回荡在下水道之中。 江姮此时阖上了眼,希冀于神明怜悯。 “我愿意用我的性命,保佑他能活着回来。” 第88章 《寄生》24 寄生怪物并不是内城的人研究出来的,前些年,从海港出发的一艘船,那艘船属于政府管控,在次日深夜突然失去了联系,内城高官派遣其他船只前去查探,毫无踪迹。 谁知过去短短一年时间,那艘船突然出现在屿城海港附近,从那天起,海港时常发生怪事,好端端的人变异,身体出现海洋生物的特征,嗜血吃人。 内城政府将消息压了下去,生擒怪物研究,花了很长时间才查出,人类被一种特殊鱼卵寄生,基因发生异变,鱼卵孵化,会彻底占据躯体。 教主曾是那所秘密实验室的成员,由于这类鱼卵繁殖太快,到了不可控的程度,高官下令执行歼灭计划。 除了他,无人生还。 实验室里的鱼卵泄露,给屿城、乃至整个世界带来灭顶之灾。 教主逃出内城,提前隔绝下水道的污水,将人聚集在地下,躲避怪物的袭击。 他要杀的人,便是那位执行歼灭计划的高官。 内城那些高官和他一样,早有防备,关闭大门,囤积物资,并未通知过外城人这个消息,高高在上的内城人早就将外城人抛弃。 海水涨潮,淹没海港。教主不可能一直待在外城,外城并不安全,他们要进内城,只有那里,才能因为地势高,不受潮水影响。 解决统治内城的高官,教主便会攻入其中,占据高地。 只是,由于寄生怪物肆虐,内城防御增强,围成铁桶,尤其是那位高官,零想要杀了他,并不容易。 况且以往都是有搭档为他收集情报,如今除了目标的准确位置,其他情报一无所知,零面临的完全是地狱级难度。 这就代表着,零想要增加成功率与生存率,必须消耗大量时间,来收集情报。 …… 如零所想,江姮的生活很好。 比起那些为了家庭,为了生存,不得不去外面收集物资。或是以劳作来得到聚集地名额的女性,江姮属于神仙生活了。 一日三餐,吃喝不愁,并且每天都有各种甜点供应。 住处放着一张床,干净被褥、枕芯,她无聊还有故事书看…… 江姮呆坐在床边,仰头看向通风管,透过管道,依稀能够看到地表,昏黄晚霞降落,很快被黑暗吞噬殆尽。 这样的日子,她待了一个月,就这么,看着以夜继日,褐眸深处的光在渐渐消失。 江姮应该相信他,会回来的。 可心里想到的却是最坏念头。 她害怕少年出事,怕他再也没办法回来—— 江姮神色灰败,眼白描着血丝,好几夜没合眼,眼下生出一片青黑,面色憔悴又苍白。 就在这时,狭窄管道里传来一声声尖锐的警笛。 江姮思绪被拉回,以为零回来了,顾不上穿鞋,踉跄走出门,却见好一些人神色匆忙,快速穿过管道。 她拉住一个人询问。 “发生了什么事?” 那人着急地道:“涨潮,海水快要淹没整个外城,怪物都过来了——” 这一个月,去地表收集物资的队伍锐减,涨潮,外城没被海水淹没的地方在减少,也代表着,哪怕是白天,怪物也能肆意出现。 不知是谁,将海水淹没外城消息扩散,引起整个聚集地的人恐慌,现在,好些人慌忙逃离,不愿等死。 江姮先是一愣,神色很快恢复正常。 她不想逃。 或许零今晚就会回来,她要留下来等他。 江姮待在住处,外面混乱喧哗,也没有影响到她。 …… ‘哗啦啦——’ 海水灌入下水道里,怪物们以海水为媒介,开始肆意吞噬人类。 聚集地的人四处逃窜,但身处下水道,根本逃不掉,惨叫声此起彼伏。 江姮闻到了熟悉的海腥味,听到海水滴滴答答落下,不消片刻,门前出现一条章鱼般的触肢,生着密密麻麻的斑痕,如蛇一样滑过墙面,钻进屋里。 她拿起手枪,子弹早已补全,枪口对准触肢,开了一枪。 她虽是用枪新手,但依然精准地打中那条触肢。 在水泥地面洒了一层汽油,她再开了一枪,大火烧燃,浓烟四起,将那条触肢烧得像泥鳅一样逃窜。 江姮面无表情移开目光。 就在她静静等待之际,很快海水浇灭火焰,缓缓向着她这边蔓延。 外面那只章鱼怪物没有放弃,伸着张牙舞爪的触肢,往里面钻,欲要在她身体里寄生。 “江姮!” 三四根触肢被一抹刀光削断,一道熟悉身影踩着海水,出现在她眼前。 始终举着枪的江姮看到来人,眼圈微微泛红。 她等到了少年。 他没有骗她,他会回来,回来找她。 零疾步跑来,什么也顾不上,打横将她抱起,气息急促,他是赶回来的,全身被汗水浸湿,胸腔鼓震。 “我带你离开。” 江姮紧紧攥着他的衣袖,以此平复不安的心绪。这些日子,她无数次幻想他的到来,手指紧攥,嵌入血肉里,掌心形成月牙痕迹也没松力。 他们十分顺利地离开了下水道,来到地表,路上没有遇到一头怪物,也许是因为那些怪物都被聚集地的人吸引走了。 可是。 江姮看到了他身上的血迹,大量血迹出现在他的肩侧、腰腹部——衣服打成筛子,一个个黑漆漆洞映入眼帘。 如此重的伤势,他怎么能来到她面前,并带着她逃离呢? 江姮瞳孔地震,整个人都在发抖。 她不知道零这一个月经历了什么,但从他身上的状态就能看出来,他不可能活下来的。 黑发少年抱着她,来到了离内城很近的一栋居民楼里,找到一个装了防盗窗,双层门的住户,这才把她放下。 “你待在这里,我去看看附近有没有危险。” 说完连叙旧的时间都没有,便要着急离开。 只是他衣袖传来一股阻力,回头见一只白玉般细白的手指紧攥着衣袖,手背绷紧,黛青色血管若隐若现。 ‘啪嗒’ 一滴泪落在地板上,零一垂眸,就和她那双褐眸对视,她眉眼一如既往的清冷,只是眼尾哭过,晕染着红梅一般的艳色,嘴唇紧抿,充斥着强撑的冷静。 “别走。” 第89章 《寄生》25 零见此,全身力气都像是被抽离得干净彻底,眼皮耷拉,眉间死气挥散不去,喉咙微动,随之叹了口气。 也像江姮猜的那般。 零没能从内城活着出来。 这次杀人任务艰巨又困难,零想要尽快完成回来,自然要付出太多。 他在解决目标后,便被四面八方射过来的子弹淹没。 零尸体被丢弃在外城。 他以为自己死了的,没想到猝然苏醒,第一想法就是去找她。 零这一路过来,也察觉到自己身体的异常。 他听到耳畔响起自己的声音。 【该死,竟然没寄生成功!】 【这个人类的意志太强了。】 【喂,只寄生了一半,你还是死人一个,快吃了她!就能活。】 明明是他自己的声音,零却感到无比陌生。 那声音一直催促自己吃了江姮,在零拒绝后,声音欲要掌控他一半身体,去伤害她。 比如现在,他另一只手不受控制,蓦然牢牢箍住江姮攥着他衣袖的手腕。 力度很重,面前的人怕疼,眼眶瞬间浮出一片水光,却没有喊疼,和上一次一样,她手腕淤青严重,涂药好几天淤青都没散。 零脸色当即沉了下来,操控意志,松开了那只冒犯、粗鲁的左手。 一团怒火在心口滚了几遍,钻入五脏六腑。 寄生在他一半身体里的怪物差点被他怒火淹没,感受到灵魂般的鞭挞感,怪物痛苦不已,它听到宿主几近暴戾地驱逐。 ‘滚!’ 怪物滚不了,如今与他融合一体,虽只是一半,但也能分享他的记忆、情感、以及体感。 这也代表着,它的全部都会共享给宿主。 哪怕只是寄生了一半,宿主也该受它影响,变得冷血、受杀戮与渴欲操控,控制不住想要杀掉并吃掉眼前人类才对。 可宿主从一开始就压制住了那股冲动,并救了人类,将其带到这里。 怪物不敢再招惹宿主,那种灵魂鞭挞的疼痛,它不想再经历第二遍。 通过宿主另一只眼球,开始观察起面前的女人。 比起人类,怪物具有超强的视觉感官,如同扫描器一样,在女人全身扫描一遍,得到的信息是—— 轻微贫血、严重缺少睡眠、血压偏低…… 这是生理,还有心理。 严重抑郁、焦虑。 身体、心理都不行的脆皮人类,在这个世界,能活到现在,也算是奇迹了。 怪物控制眼球,盯着她的脸。 那张脸苍白如纸,黑眼圈重,略显憔悴……丝毫不影响她的美丽。 与零半颗脑袋融合的怪物,也有着人类的审美。 但真正吸引它的不是她的脸。 怪物也融合了少年的情感,那纯粹、炽热,难以压抑的感情。 喜欢—— 可什么是喜欢呢? 对于怪物而言,这很陌生。 它们只懂寄生。 …… 也如怪物意料的那般,零好几次都差点控制不住想要杀掉江姮,再吃了她,每块肉、甚至每一滴血都不愿浪费,强烈的渴欲占据着他的大脑,左眼瞳仁非人扩张着。 江姮还没回过神,自然没有发现他的异常,顾不上手腕被掐出淤青,她声线颤着,带着哭腔地道。 “别走……不要再把我一个人丢在这里……” 这一个月她度日如年,每分每秒都感到无比煎熬。 纵使她发现了他身体不对劲,她也不想让他离开。 若他死在她的面前,她一定会死的,如同失去支架的木偶,失去所有的希望。 她抛弃往日矜持、自尊,恳求着他能留下来。 零死死注视了她许久,眼底透着兽类的贪婪渴欲。 可下一秒,他上前将她揽入怀中,给予她最大的安全感。 恐慌、害怕不安的江姮像抓到救命稻草,紧紧反抱住他,把脸埋进他怀里,一向洁癖的她,丝毫不在意他身上的血迹,也不在意他衣服的脏污。 共同感受到女人唇齿呼吸的气息,身上味道,以及皮肤温度的怪物,强烈渴欲变了味—— 它不像零,它没有羞耻、害怕失去这一类情绪。 有的只有掠夺、占有…… 【好吧,你喜欢她。】 【我也喜欢。】 【和她交配,让她染上我们的气息——】 比起本身对血肉的渴欲,心理上的欲望,更加汹涌。 怪物的话,就像地狱恶魔的低语,落在少年耳畔,蛊惑着他掐住她白皙的下颌,攫住她的唇,掠夺更多。 零额头青筋根根暴起,双眼被血丝布满,喉咙不断吞咽,像是渴到极点的沙漠旅者,想要向她索取一丝水分。 最后。 零还是没有那么做。 他很清楚,此时的江姮没有一丝安全感,这些日子,让她的病情愈发严重,那双清冷的褐眸,已经失去了全部光泽,只剩灰败。 零若在此刻对她做一些过分的事,那他真的就不是人了,是禽兽、畜生,丧心病狂。 也没有给她一条活路。 零想要的从来不是趁虚而入,也不是无休无止的掠夺。 他想要江姮开心。 等他把昏睡的她放在床上,盖上被褥,最后克制地离开房间,脑子里的怪物在骂他。 【愚蠢愚蠢愚蠢!】 【你明明也和我一样想要她,为什么要克制?】 【你要是胆小,不如让我彻底掌控这具身躯,我肯定做得比你更好!】 零没有理会它吵闹不停的声音,在离开屋子后,他第一时间利用寄生一半的怪物身躯,来检查这栋楼以及附近有无怪物。 他不可能再允许发生上次她受伤的情况。 他不知道的是, 哪怕只寄生了一半,零气息依旧强大,那些寄生怪物并不敢进入他的地盘。 这也是他从下水道能顺利将江姮带出来的主要原因。 零的寄生,只有一半。怪物说得没错,他不吃人就会死。 它们这些怪物,作为海洋生物。爬上岸,首先通过鱼卵寄生,吞噬宿主的血肉,才能在这片大陆活下去。 零原本死在枪弹之下,是寄生救了他的命,因他意志强大,寄生物无法彻底吞噬,又没办法终止,只能以一半活一半的方式,与他达成共生关系。 第90章 《寄生》26 【你可以把我留下来照看她。】 寄生在零体内的怪物,是水母,学名伊鲁坎吉水母,伞体呈立方型,四条触手,触手宛若一串珍珠。 被称为‘隐形海妖’,杀人于无形。 零手指发生变异,逐渐透明,泛起幽幽的蓝色,变得柔软,刺细胞成簇分布,藏着恐怖的毒液。 水母愿意舍弃一条触手,留下来陪伴江姮。 它四条触手,断掉一条,很快就会再生—— 得到寄生的零,获得了很多超乎常人的能力,譬如再生、隐形、散播剧毒……等等。 相对的,水母也得到了人类的智商、情感等。 他们如今密不可分,水母是零,零也是水母。 共享一切。 “不。” 零几乎想都没想就拒绝了。 水母和他一样性格,知道他心里的想法,也知道他的弱点。 【你现在必须吃人。】 【我知道你要去内城报仇,但内城离这里并不近。 说不定在你离开不久,就有一只胆大包天的怪物吃掉她,你也不想她受到伤害吧?】 零不想,继承他记忆与感情的水母更不想。 它一想到有这个可能,心情便十分糟糕。恨不得将所有怪物都撕碎。 比起刚开始,蛊惑少年吃掉江姮的水母,现在彻底与零融合的水母,比他还要在意江姮。 水母的爱更纯粹、炽热汹涌。 想要永远待在她的身边。 零沉着脸,注视着透明、黏湿似胶水般的手,不仅是手,他全身都开始变化,五感进化,闭上眼睛,也能看清外界。 这个进化,是寄生水母带来的。 它就是他,这番话,零再不情愿,也没办法再拒绝。 他直接断开与一条触手的联系,感受不到一丝疼痛,水母作为无脊椎动物,没有大脑,也没有感知疼痛的能力。 留有他意识与情感的触手悬浮在半空中,逐渐变成他,只是表情有些呆滞,总的来说,它只是一条触手而已。 以最快速度朝江姮所在地跑去。 【真嫉妒。】 并非水母彻底离开他体内,只是离开一条触手。那条触手虽属于它的一部分,但依然让水母感到深深的嫉妒。 零何尝不是。 他身体如鬼魅般消失在夜色之中,悄无声息地潜入内城。 隐身,不止身形变得无影无踪,连气息都消失得彻底。 这就是水母的力量,作为毒性最强的水母,它的一滴毒素,就能让一个成年男性死于非命。 零再进内城,不是为了报仇。 他杀了任务目标,目标的守卫杀了他,已经扯平了。 干杀手这一行,每天都是把脑袋系在裤腰带上,不知哪天就会死。 除了寄生所需,还有就是杀光执行歼灭计划的高官。 从寄生水母的来历,零知道了一个重要信息。 当年那艘从海港出发的船只,不是莫名其妙消失的,他们不知从哪里得到一个信息,寻找人类进化的秘密。 船开向深海,潜入海底,唤醒了深渊生物。 并将深渊生物带入屿城,在发现这种生物难以掌控之后,他们这才发现自己是开启了潘多拉魔盒。 寄生一发不可控制,人类成了深渊生物寄生的温床。 而他们首先想到的是,执行歼灭计划,深渊生物无限繁殖,根本没办法清理,只能转移。 转移至外城,给外城带来灭顶之灾。 零不关心外城人的死活,但他关心江姮。 所以这些始作俑者想要安然在内城活下去,是不可能的。 零都不用耗费精力去收集情报,轻而易举地来到他们的家中。 这些人高高在上,动动手指就能决定内城所有人的生死。 金银财宝挤满了内库,有价无市、稀有罕见的珍宝在家里随处可见……这一个多月,内城虽不受怪物侵扰,但也过得苦不堪言,食物不是天上掉的,他们无法离开内城,想要活下去,就必须受这些高官摆布。 快速解决周边巡逻的警卫,零一进去便看到这群高官,利用权力,过着酒池肉林的生活。 “大人,这一批质量好吧,可是花了我不少精力找到的呢。” 所说的‘这一批’,是十多个四肢被绑的年轻女子,她们面色惨白,心如死灰,木偶一般被带到这里。 【我要吃那些健康警卫,你为什么不让我吃?】 【这些女生,身体太差,没多少营养,凑合吃吧。】 【那几头死胖子身体已经被酒色掏空了,没几年就会死,也凑合着吃。】 零没有理会水母的话,将一条触手伸入游泳池之中,毒素蔓延。 很快游泳池里的人发出凄厉惨叫声,水母的毒并没有麻痹作用,而是像烧烤一样灼烧人的皮肉,刚开始还能承受,到后面会越来越严重,痛不欲生,器官衰竭而死。 【你怎么只吃胖子?他们营养过剩,肉都不行……】 水母更想吃那些警卫。 零:“我不杀没必要杀的人。” 【哼,臭讲究。】 水母觉得这世界的人都该死。 不,除了它亲亲老婆江姮,其他人都该死。 什么有必要没必要?它才不管那么多。 要是它彻底将他寄生就好了,那它就不用听他管了,它想吃谁就吃谁。 从游泳池杀到里面包厢里。 水母看到两个人旁若无人地亲嘴拥抱,并且开始脱衣服…… 它问。 【他们是在交配吗?】 零脑子里类似的记忆少之又少,也都是旁观视角,水母什么有用信息都没找到,只好问他。 零没理它的话。 水母自顾自说。 【恶心,我们水母是雌雄异体,不需要做这种无聊的事。】 【不过如果和江姮,我愿意。】 【回去能让我亲亲她吗?】 零听到最后两句蹙起了眉,想也没想拒绝。 水母气得发抖。 【明明你也想亲,你自己不亲,凭什么不准我亲?】 【跟你寄生,真倒霉。】 零冷声道:“你可以滚。” 水母不理他了。 它如果能滚早就滚了,还死赖着他干嘛。 一旦寄生,它就与宿主生命绑定,即便宿主死亡,它也没办法更换宿主,甚至会跟着宿主一块儿死。 它明明是一只十分凶猛的食肉动物,此刻竟然受一个人类束缚。等变强,一定要将他彻底吞噬干净。 零解决掉所有牵扯其中的高官,这才离开,往回赶。 第91章 《寄生》27 …… 另一边。 江姮躺在床上睡得不太舒服,并不是触手在旁边打扰她睡眠,而是她不习惯在陌生地方睡觉,况且这一个月都在等零回来,她连梦里都是等待。 她其实不喜欢等待。 母亲绝症还没查出的时候,为了生计,她不得不重新开始跳舞。她的年纪,又生过孩子,以前的歌舞厅没有雇她,她只能去更低等的歌舞厅。 一整夜,不习惯一个人的江姮很害怕,她记得自己总是像猫一般缩在玄关处,等待母亲回家。 母亲每天都喝得酩酊大醉。 酗酒,通宵,加快了她身体衰败的速度。 江姮从溺水般的噩梦中苏醒过来,全身像在水里浸过一遍似的,大汗淋漓,意识还不清醒,第一反应是寻找零。 “零!” 眼前一片昏暗,窗户也被帘子遮得严实,屋里不见一丝光,她感到迷茫同时,又感到强烈的恐慌感。 没有回应,她打算下床,脚还没落地,手就被人握住。 “我在。” 熟悉声音落入耳旁,她心里不安消减大半,几乎下意识地,反握住他的手,声线抑制不住的颤抖。 “别离开我……” ‘零’轻声应答。 “别怕,我会一直在你身边,不会再离开你。” 江姮闻言身体逐渐放松下来,躺回床上,困顿再次袭来,这次梦里什么都没有。 ‘零’坐在床边,任由她抱着手臂,爬虫动物似的瞳眸一眨不眨地凝视着她的脸,一秒都没能挪开,那张清隽的面容,透着非人的错觉。 …… 赶回来的零看到就是这一幕。 不仅是他,体内寄生的水母也陷入强烈的嫉妒中。 他们像是外出狩猎的丈夫,回来就看到另一个人陪伴在妻子身边,举止亲昵。 【该死触手!】 【那明明该是我的位置!】 【就应该把它嚼碎!】 零虽也嫉妒,但很快恢复理智。没有气到连自己都吃的程度,召回那条触手,轻手轻脚走到床边。 江姮安静睡着,只是出了很多的汗,乌发被汗水浸湿,粘在她白皙额头上,睫毛几不可见地颤抖,呼吸略沉…… 在他手臂离开她怀中后,她眉头微微蹙起,似要苏醒过来的架势。 零知道,她对他的依赖越来越深,如同瘾君子,他的离开,会给她带来严重的后果。 他想伸手去碰她的手背,但后知后觉发现自己身上很脏。 也不是脏,是去了一趟内城,杀了不少人,身上明明没有溅到血,依然萦绕着一股挥之不去的血腥气。 他找到一包湿巾,将手指擦干净,这才去握她的手。 在感受到他的存在后,江姮再次陷入深睡状态。 她这一个月都没睡好觉。 零成了怪物,不需要睡眠。但听着她均匀平缓的呼吸声,感受着她的体温、气息,还有任何不易察觉的动静……都让他感到从未有过的平静。 以往刀尖舔血的日子,他连睡觉,手里都要握一把刀……外界所有风吹草动都会引起他的警觉,睡眠质量极差。 可现在,他终于明白那些金盆洗手的杀手了。 会想要回到正常生活,除了厌倦刀尖舔血生活以外,还有就是,遇到一个能让自己真正平静下来的人。 零看了眼与她相握的手,眼帘微垂。 他以为自己沾了血的手,这辈子都没办法触碰心爱的人。 【磨磨唧唧,我怎么寄生到你这样的人。】 【去亲她啊!握手算什么?】 【我都要被你急死,你这张死嘴赶紧亲啊!】 相较于他的平静,水母反应截然不同,简单牵手已经满足不了它,它想要用手指触碰她的眼皮、鼻子、嘴巴,还有耳朵…… 零没理会它吵闹的话,安安静静待在床边,阖上眼休息。 剩下水母在他脑子里气急败坏。 * 江姮醒来几天,状态都不太好,不仅是身体,还有精神,她浑浑噩噩,像被抽走了魂的行尸走肉。 无缘无故,在椅子上静坐许久,若非零开口,她恐怕都会一直坐着…… 她状态差,水母的扫描,她处于崩溃边缘,已是重度抑郁症。 这一个月的等待只是导火索,江姮从很早以前精神状态就不太好。 她像装了齿轮的木偶,需要零时刻驱动才会动一动。 一旦零离开她的视野,江姮就会哭,无声地哭,并且说一些悲观的话。 “对不起,我没办法变好了……” “零,你走吧,不要再把时间浪费在我身上。” 她拼命推开他,不愿将他拉入自己的深渊之中。 可她不知道,零从来没有觉得她是一个累赘,也不后悔为她做这些。 之前原本吵嚷着要亲嘴的水母在看到她这个状态后,慢慢息了声,想尽办法,给零出主意。 【她是抑郁,是心理病,需要陪伴与安全感。】 【你耐心多一些,千万不要不耐烦,这是忌讳!】 零听它絮絮叨叨,一时失语。 “我不需要你提醒。” 水母气急,但又怕自己亲亲老婆出事,只能和他达成休战协议。 【她需要换个环境待,正常环境,你懂吗?】 【现在除了你,她接触不了其他人,她困在自己的囚笼里,你该把她放出去。】 零自然知道这些。 水母的想法,也就代表着他的想法。 可是。 水母很快将他卑劣的想法说了出来。 【你想借这次机会,将她永远禁锢在你的身边,对吧?】 【虽然我也想,她太好,太迷人,我恨不得把她吞到肚子里,但是,她需要接触更多的人……】 【再这样下去,她真的会死。】 她更像一束即将枯萎凋零的鲜花,失去所有鲜活气息。 这不是零,以及水母想要看见的。 相比于以爱之名将她永远锁在身边,他们更想看到她开心快乐,幸福的样子。 零做出了决定。 水母能共享他的想法,知道他的决定,不再喋喋不休。 它伸着透明的触肢,悄悄爬到江姮身边,趁她不注意,勾缠住她的小拇指。 江姮不知道,瞳仁有些失焦,但还是下意识地抬起手,在勾缠着自己小拇指的触肢亲了一下。 水母瞬间**,差点爆炸。 第92章 《寄生》28 内城政府高层一夜之间遭到大面积清洗,不仅是对内城民众,对一众提心吊胆的富商而言,也是一件让人惊骇的大事。 整个内城动荡不止,然而更坏的消息发生,大门受到攻击,警卫拼命镇守,也难敌外城为了活命,奋不顾身的幸存者。 内城涌入大量外城贫民,他们占据一地,在双方死伤惨重、以及外城怪物肆虐的情况下,只能被迫休战,应对外面前仆后继的可怕怪物。 青堂教的教主不是一般人,在内城高官纷纷暴毙,群龙无首的优势下,将优势扩大,硬是在内城占据一席之地。 而另一派则是那群富商聚集在一起,勉强控制住内城警卫。 外城与内城仅花了一周时间,便达成表面和谐相处的画面。 一致对外,投放炸弹。 将怪物数量压制到可控范围。 屿城占地面积太大,内城筑起的高墙,能够抵御怪物的侵袭。 划分出两个区域,教主负责一边,另一边则由富商们组建的势力负责。 至少,屿城的人暂时是安全了。 …… 教主忙得焦头烂额,忙到凌晨,瘫在办公椅上,还没歇一口气,角落阴影里忽然响起一道声音。 “好久不见。” 声音不含情绪,平静无澜,落在教主耳边,却莫名给他带来一阵寒意。 他神经瞬间紧绷,一滴冷汗滑过额头,倒吸一口凉气,缓缓道:“你……还活着。” 阴影里的零身体接近透明,在黑暗里隐约散发着一丝幽蓝微光,黑发搭在眉前,浅灰色瞳仁反射出无机质的磷光。 是冷血动物一般的眼睛。 “放心,我来不是找你兴师问罪的。” 他漠然道。 教主知道他话中的‘兴师问罪’是什么意思。 与他达成交易,少年前去内城解决一人,而教主要帮忙照看他的女友。 但前段时间,下水道聚集地遭到怪物袭击,海水淹没,死了很多人…… 那时教主忙于减少聚集地的伤亡,根本不记得还有江姮这号人物。 等教主进了内城才后知后觉,可再想去找回她,已经来不及了。 而少年能够悄无声息,突破外界守备,来到这间办公室,教主很清楚,少年只要想,就能在这里杀了他。 教主也终于想明白,为什么内城所有高管都死了,是杀手零的手笔。 要知道内城严防死守,那群高管身边更是围成铁桶,凭他一人,却能做到这种程度,只有两个原因—— 第一,杀手零有着超乎常人的能力。 第二,杀手零不是人类,已经和怪物没有区别了。 无论哪个原因,教主都知道,自己已无生路。 “抱歉,我不为自己找借口,是我没有做到和你的约定,你要杀要剐我都悉听尊便。” 零最不喜欢和人说废话,完全与他融合的水母也一样。 【这家伙屁话怎么这么多?都说不是来找他麻烦了,还偏要找死。】 【吃了他吧,我有点饿了。】 水母昨天被江姮亲了一下身体(触肢),这一整天都是晕乎乎的状态,时不时沉浸在她柔软温热的唇畔之中—— 这会儿被人拖延回去见老婆的时间,水母心里杀意几乎藏不住。 它杀意纯粹,零虽也心生杀意,但不会冲动杀人。 “我不说第二遍,明早我会进内城,你给我安排一个安全、人多的住处。” 说完这句话,他就从办公室里消失。 教主方才明显感知到强烈的杀意,仿佛生命在进入倒计时,全身血液都冻住了,冷汗不止,就在他以为自己真要死在这里的时候,杀意骤然消弭。 他心惊胆战,半天才反应过来,劫后余生地吐出一口浊气。 安全、又人多?在这末日世界,哪有这种地方啊? * 在进内城的大门外隔出一块空地,空地边缘围着两圈电网,滋啦作响。 占据地段优势,潮水只淹没了外城,没能波及内城。 最重要的是,相比于空气被污染、笼罩雾霭,终日不见天日的外城,内城阳光正盛,洒落在身上,带来阵阵暖意。 进城队伍排得很长,除了外城人,屿城外的人也纷纷往内城赶来。 事实上比起外城,内城人数并不多,但面积比外城大不少,能容纳几千万的人。 内城需要人,农作、收集物资,还有防备等等,都需要人。但为了防止寄生怪物进城,大门口装设检测机器。 江姮排在队尾,身后是零。 她很少在白天进内城,工作缘故,总是夜晚来,凌晨时分离去。 这也导致,她很少感受到如此温暖的阳光。 落在皮肤上,暖意弥漫,让人倍感舒服。 她微微仰起头,眯着眼享受阳光洗礼。 在她身后的零痴痴地看着她。 平素冷郁、沉闷的江姮在此刻焕发出鲜活的朝气,像临近枯萎、昂贵稀有的花,终于放在太阳下面,缓缓恢复生机。 叫人移不开眼。 零一直知道她样貌很好,但极少看到现在连灵魂都在发光的样子。 美得夺人心魄。 通过他眼珠子看外界的水母也是这样想的。 只是它作为寄生物,十分讨厌阳光,它更喜欢待在阴暗潮湿的地方,毕竟它是水母嘛。 但此刻已经顾不上讨厌不讨厌了,水母急不可耐地钻出来,探出一截触肢,就要往她脸上伸去。 都不等零制止,在它探出触肢刹那,阳光瞬间将其灼烧得噼里啪啦响,像烧烤似的。 虽然感受不到疼痛,但它也没办法出现。 【可恶可恶可恶!!!】 明明就差一点儿它就能摸到老婆了。 零无视它的跳脚,与江姮看过来的褐色眸子对视。 江姮眼角微弯,阳光将她身上的阴郁气息驱散,也给她的双眸带来耀眼光泽,以往疏离与清冷变淡了些,多了一分温柔。 “零,谢谢你。” 她心底负面情绪也跟着减少,脑子清醒了很多。 知道这些日子都是少年为她忙前忙后,即便她深陷泥潭,他也没有放弃,将她拽了上来。 她不会再放弃自己的生命了。 零心脏重重一震,她微凉、触感细腻的手指伸过来,与他手牵在一起……只是如此,他便差点维持不住正常人类的身躯。 就像水母说的那般,零有自己的私心,他想要和江姮在一起,不想让更多人见到她,想要她的世界只有他。 可他没办法这样自私。 这一路来,排队途中,有好几道目光有意无意地落在她的脸上,被她吸引。 他便心生阴暗恶意。 想要杀了这些人。 也十分后悔自己的决定。 他做不到。 零不是好人。 老杀手明知心爱之人不爱自己,也会努力让心爱之人幸福,哪怕亲眼见证她嫁给别人。 无论是儿时,还是现在,零的想法都不会改变,他会杀了她喜欢的任何人,不会让她离开自己的身边。 可是。 零感受着手心传来的温度,以及眼底倒映着她沐浴在阳光下的脸庞—— 他心底翻涌**的欲念如同气球般泄尽,化作难言的叹息。 只要她能永远开心幸福,他做什么都愿意。 纵使她爱的人不是他……也无所谓的。 第93章 《寄生》29 零眼睛微红,酸涩无比,像被烫到一般移开,眼帘微垂,嘴唇紧抿,怕她看出自己的想法。 下一秒。 他腰间一紧。 江姮伸手抱住了他。 “我喜欢你。” 这句话脱口而出,不仅零,连江姮自己都呆住了。 她原以为自己这辈子都不会有喜欢的人,她恐惧相爱,恐惧结婚,更恐惧将心交给另一个人。 可是不知什么时候开始,她缠满荆棘般血淋淋的心脏,在慢慢愈合。 在设想过无数绝望后果的情况下,她依然想和他在一起。 仅仅只是两秒没得到回应,江姮心情再次变得糟糕起来,她环着他腰身的手缓缓松开。 “你不喜欢我对吗?”她听自己卑微地问道。 零这短暂的呆怔,没想到会给她带来这样的误会。 他连忙从甜蜜欣喜之中抽离,几乎下意识回答。 “喜欢,一直都喜欢,很久之前就喜欢……” 他语无伦次,怕她不信,恨不得把心剜出来,给她亲眼瞧一瞧,他到底有多喜欢她。 而他声音很大,整个排队的队伍,都听到了他的告白。 包括亲自来监督的教主,听到熟悉声音,惊得瞠目结舌。 完全没想到,在他面前冷漠无情,怪物一般的少年杀手,竟然会说出这一番话。 零不在意旁人的看法,他只在乎江姮。 江姮听他越说越多,不由抬手捂住了他的嘴巴。 她面颊微红,指尖打着颤,慢吞吞地道。 “好了,我知道。” 零脸也红,脑子里的水母更是亢奋至极,想要钻出来和她亲热,他轻轻攥住她的手腕,塞到口袋里,贪婪汲取着她手心的温度,一刻都不愿松开。 “我只喜欢你,无论你变成什么样子,都不会改变。” 他知道她缺乏安全感,患有严重抑郁症,他必须给她最充足的安全。 这句话是他心里话,无论是抑郁冷漠的她,还是鲜活朝气的她,他都喜欢,感情只增不减,永远也不会改。 他知道自己大言不惭说这句话,为时过早,听着更像花言巧语,可他对于说出口的承诺,从未反悔过。 江姮哪里不知道。 正因为知道,她心口才会像浸了酸枣一样,又甜又涩。 她一成不变的人生,原来也能改变。 江姮想要亲口告诉的母亲。 ——娘 我遇到了一个值得托付的人。 我一定会幸福的。 你不要担心我。 * 顺利进入内城,教主给他们安排的住处在别墅区,绿植茂密,空气清新,没有雾霭灰烬,坐北朝南,高高铜漆围栏下,是一栋北欧式的别墅。 屋里屋外都打扫过一遍,但洁癖严重的江姮还是想自己打扫,零让她歇着自己来,江姮不想让他一个人,在旁边搭把手。 别墅面积不算大,这是一栋小中型别墅,三层,顶层是小阳台,前后种了花,一看价格不低。 江姮喜欢种东西,不过相比于花,她更喜欢种菜。 “这里划分蔬菜区,这边种一些果树,你说呢?” 她在给未来做规划。 零来实现。 他找到一些蔬菜种子,还有果树苗,栽种在她规划的地方。 这样的时光持续了一周。 江姮心理状态已经好了大半,不再发呆,或是莫名哭泣。 零出门交换物资,江姮将被套换下来洗,挂上长绳,感受着暖洋洋的阳光,捋顺被套,晒在太阳下面。 今年的冬季来得更早了一些,温度骤降,不过正午的阳光还是一如既往的温暖。 她正欲拎着塑料桶回去,门铃在这时响了起来。 零有钥匙,不会按门铃。 江姮放下桶子,走了过去,透过铜漆栏杆,看到了外面的人。 是熟人。 沈褚回。 歌舞厅她的大‘金主’。 那晚歌舞厅死人之后,他们就再没有见过。 江姮都快把他忘记了,没想到在这里会见到他。 其实在这里见到他并不奇怪,沈褚回是沈家独子,又身处内城,寄生物无法进来伤到他。 江姮打开了门。 “真是你,姮儿?我还以为自己看错了。”沈褚回前两天就发现了她,只是一直犹疑,顾及零在场,到今日才敢按门铃。 江姮颔首,态度一如往常,疏离又平淡。 “沈少爷,有事吗?” 说实话,她不欠他什么。歌舞厅各取所需,没有他,她也只是没那么快到当红歌手的地位而已,对她没有什么影响,而她也没有因他,得到多么好的生活条件,还是一如既往。 江姮对他,从未逾越过。那时她的确将他纳入选择,毕竟她要未雨绸缪,挑个世家,嫁人为妾,换个地方生活。 如今她已有心上人,自然不会再有这种想法。 他的出现,只让她觉得麻烦。 她不想让零误会自己。 沈褚回迎上她那双清冷的眸子,滚烫的心像被浇了一盆冷水,热意消退,只剩悲伤。 “我还以为你……你没事就好,我这些日子都很担心你。” 他想要去外城寻她的,可爹娘派人守着他,不准他离开内城。 这些日子他感到无比煎熬。 而且…… 末日到来,爹娘为了稳固沈家,强迫他娶了苏家的女儿。 他显然没有资格向她提出,共度一生的请求。 第94章 《寄生》30 零早就回来了,他站在不远处看着这一幕,看着江姮隔着单薄镂空的栏杆,与一个青年交流。 零一眼就认出了青年是谁。 当初在歌舞厅里,江姮唱完歌,被青年邀请去了他的包厢,两人单独待了挺久,后面从里面出来,到零杀完人,歌舞厅被警卫封锁,他们结伴同行。 零以侍从的身份潜入歌舞厅,知道此人为了江姮,五年时间都会捧场。 几乎歌舞厅所有人,都知道,青年是沈家公子,对江姮情有独钟,往后肯定是要迎娶她的。 矜贵、样貌英俊,多才多金的富家少爷……与她相处五年时光……相较于此,零杀人无数,注定待在阴暗里,触摸不到阳光,甚至与她相处时间,也不过短暂几个月。 【把他杀了杀了杀了!!!】 水母嫉妒得发狂,藏着剧毒的触肢,在虚空乱晃。 陷入暴怒的它,零却能从中感受到一丝慌张。 是零的情绪影响到了水母,他看似冷静,实则眼中充血布满红血丝,杀意如山崩海啸般爆发,几近狰狞。 他都无需动用水母的力量,便能以最快速度,将不远处的青年杀死。 尖刀穿透那人脖颈,割断动脉,血液会像喷泉一样喷涌而出,不要多久就会丧失生命。 零保证能杀死,压上自己十年来的杀手生涯。 但脚跟钉在原地,一动不动,强行抑着满腔杀意,死死盯着交谈的两人。 …… 沈褚回全然不知自己此刻处境堪忧,在江姮冷漠目光之下,他咬紧牙关,鼓足勇气,说出自己一直以来,不曾改变的心意。 “这五年来,我原本想要等到彻底继承家族企业,在屿城站稳脚跟,再向你求婚的…… 我没想到这些时日会发生这么多事,但我对你的心没有改变,江姮,我喜欢你,五年前我就喜欢你。” 铜漆栏杆缝隙,青年眼神真挚,不偏不倚,准确捕捉到她看过去的视线。 江姮并没有受到他这么一番话影响,哪怕没有遇到零,她也不会相信他所说的任何话。 说得再怎么真挚与热忱,她的心也不会有一丝动摇。 也许他此时所说是充满真心的,但也会因为许多因素消磨殆尽,感情就是如此,经不住太多考验。 当然,除了零。 江姮忽然道。 “沈先生,我想问你。” 沈褚回以为有希望,精神抖擞,难掩激动地应答。 “你问。” 江姮淡淡问。 “若你要娶我,我是以什么身份嫁与你呢?” 沈褚回下意识想要说‘妻子’,但想到自己前不久举办的婚事,以及已经嫁给他的苏家千金,整个人如坠寒窖。 若是几个月前,没有怪物,末日没有降临……他一定会立即向她表明,她会成为他的妻子。 可现在他没办法做到。 他短暂的沉默,与眉眼流露出来的犹豫与难堪,都被江姮看在眼里。 若她听到他心里想法,只会觉得他太过天真。 就算没有怪物,世界和平,作为沈家独子的他也没有办法说出以正妻身份娶她过门的话。 江姮不爱他,不会去指责他的优柔寡断。 也正因为不爱他,江姮听到他的告白,心里只有厌烦。 她不想让零看到这一幕。相对的,若她回家看到有人向零告白,她心情会变得很差。 因为太喜欢,所以滋生无休无止的占有欲。 江姮面无表情地道。 “我对你没有男女之情,以前没有,现在也不会有。希望这是我们最后一次见面,也请你不要来打扰我。” 说罢她头也不回离开。 院子外的沈褚回一向知道她性子冷淡疏离,但听到她这么不留情面的一番话,心如刀割,失魂落魄地站在原地。 在这时,他看到一个人仰头挺胸地走过来。 少年黑发灰眸,五官精致清隽,身量很高。 眉眼明明铺着一层金灿阳光,却沉而冷,眸光幽深,透着强大的压迫感。 沈褚回看着他,拿出钥匙开了院子门锁,对自己的存在视若无睹,在他进去前,忍不住开口问道。 “你……住这里?” 零的情绪在江姮的话语之中已经冷静下来了,但不代表,他对这个人没有杀意。 但不知是恶劣因子作祟还是占有欲太盛,他脚步一顿,眉梢微抬,带着攻击性地道。 “我和妻子一起住。” 沈褚回面色惨白,连表面功夫都做不了,几乎狼狈地逃离。 零冷冷睨了他一眼,转身进了屋。 水母在他脑子里兴奋乱叫。 【爽!】 【这就是雄性争斗,斗赢的滋味吗?太爽了!】 【比吃人都爽,嘿嘿。】 水母都想原地跳舞。 零:“………” 他不承认自己心情会这么雀跃。 刚踏入院子,便见江姮站在不远处,手里还拎着塑料桶,姣好的面庞在阳光下一览无余,褐色眸子一眨不眨地凝望着他。 似乎在此等待已久。 零抬起的腿停在半空中,缓缓落下,像做了什么错事一般,心虚地转移目光,指着天上太阳,语气僵硬地道。 “今天、今天天气真好啊……” 水母不明白他为什么这种反应。 【你心虚啥呢?】 零心道。 “我说了,我和妻子住在这里。” 水母一听,奇怪地问【那咋了?江姮本来就是我们妻子啊。】 它早就将她视作妻子了,嘿嘿。 比起怂包少年,水母一点也不觉得心虚与羞耻,它就要大大方方地告诉全天下人,江姮是它妻子! 零之所以这般反应,也是怕江姮听到,觉得他太轻浮…… 在他紧张之际,余光却见她向自己走来。 零背脊僵硬,呆在原地,怔怔看着她走来。 不等他反应,江姮踮起脚尖,轻扯他领口,在他嘴上落下一个吻。 亲了不到五秒,就分开了。 她纯黑睫羽轻颤了颤,眸子清凌凌,闪烁着羞赧的光,亲完就跑。 江姮的确是听到了他那句话,不过并不觉得他轻浮,她反倒很开心。 零整个人呆在原地。 水母也呆了。 一人一水母傻站着,久久没能回神。 过了半天。 水母喝醉酒一般,摇摇晃晃,晕头转向。 【亲我了?老婆亲我了?】 【我没在做梦——】 第95章 《寄生》完 零脸红透,手指下意识往鼻子探,后知后觉想起来自己和水母共生,不会再乱流鼻血,这才将指尖移到嘴唇前。 似乎还残留着些许温度与香气。 水母为他没出息的表现感到恨铁不成钢。 【你当时应该抓住她的手,继续亲的啊!】 【跟一块木头似的,被亲一点反应都没有。】 【真没用。】 零:“………” 他毫无感情地戳破它镇定假象。 “你有用,刚才也不是一样。” 水母恼羞成怒,选择不搭理他。 零也不愿意理它,大步进了屋。 * 内城两派共同成立一个名为扫荡堂的组织。 你想与妻儿待在内城,只想着坐享其成是不行的。 像古代征兵一般,每一户人家都必须派出一人加入扫荡堂,成为扫荡者。 扫荡者,要离开内城,去往外城,甚至屿城外,收集物资,带回来,积分制度。 零也加入了扫荡堂,除了收集物资以外,他想要将屿城怪物清理干净。 江姮喜欢这里,他便要自己创造一个安全城。 水母对于同类没什么感情,同类之间没有任何感情,哪怕它完成寄生,也要与那些同类一起争夺食物。 所以它与零几乎瞬间达成共识。 只是没等零出城,前线就传来一个坏消息。 大量怪物攻城,欲要冲破围墙,进入内城,将所有人类吃干净。 零当即去了前线。 半人半海鲜的寄生怪物聚集在一起,冲撞着大门。 有几只欲要爬上高墙,趁乱钻进去,被零当场截杀。 一只怪物死之前,赤红的眼珠死死瞪着他,质问。 “你也是寄生怪物……为什么帮人类?” 水母傲慢道。 【我可是高等寄生物,和你不一样!】 怪物嗅到了他身上的气息,发现了同类只寄生了一半,竟然与人类达成共生关系。 可没等它发出灵魂质问,就被剧毒腐蚀得干净。 这一下,许多寄生怪物都发现了他体内异常。 纷纷向零攻来,嘴里叫嚣着。 “异类!” “异类!” “……” 水母不喜欢听这句话。 它们寄生物虽然没有人类的感情与记忆,但有一件事是刻入基因里的。 那就是,异类该死。 任何寄生都必须做到百分百,若只寄生了一半,寄生物会第一时间选择自爆,与宿主同归于尽。 水母也不明白自己当时为什么没有选择自爆。 但此时被叫异类,它暴虐戾气滔滔不绝,想要将这些同类杀个干净。 零与它融合,这股强烈情绪自然也影响到他。 不再维持人形,他触手无限增殖,如同藤蔓缠住那些怪物,注入剧毒,将面前聚集的寄生怪物杀了个遍。 …… 入夜。 他做完饭,端上桌。 忽然郑重其事地道。 “我想娶你。” 执筷的江姮动作微顿,向他看去。 过完生日就是二十岁的零颤着手,从口袋拿出一个戒指,面红耳赤,背脊挺拔如青松,不闪不躲,迎上她的目光,单膝下跪,认真道。 “无论生老病死,富贵贫穷,我将毫无保留地爱你,对你忠诚直到永远。” 这是结婚时的誓言,他在此刻,便急切地想与她说。 江姮眼圈微红,执筷的手有些无力,缓缓垂落在桌面上,‘啪嗒’一声,一滴泪砸落在桌面上,接着一滴接一滴。 还在处于紧张之中的零见此不知所措起来,抬起手,想要帮她拭去泪水,谁知指尖冒出一截接近透明、淡蓝色的触肢,提前一步,卷走了她眼角滑落的泪。 太过突然,不仅江姮,连零自己都没能反应过来。 零面色褪去血色,慌乱起身,想要解释,但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他本来就是怪物,他不想欺骗她。 江姮也只是短暂怔愣,很快恢复正常,语气平静地道。 “我知道,你不用藏。” 零瞳孔微缩,嘴唇翕动了一下,喃喃问。 “你知道?” 江姮点头。 她那时只是得了抑郁症,不是傻子,他身上的变化,她怎么能看不出来? 她现在都记得清楚,等了一个月,他回来时,全身都是子弹留下来的枪眼……之后他们又顺利逃出下水道,没有遭到怪物袭击…… 一切一切,她只要细想就能发现不对劲。 零也被寄生了。 只是他很特殊,表面看,没有任何海洋生物的特征,就是正常人,但体温出奇的低—— 江姮不怕,她那时就不怕,现在更不怕。 她将他方才所说的誓言重复了一遍,最后道。 “无论我的丈夫零变成什么样子,我都会一直爱他。” 话落。 这下轮到零流泪了。 他陷入癫狂的狂喜之中,体内寄生水母兴奋钻出来,发出狂喜的嗡鸣声,情不自禁缠绕住她的脚踝,手腕…… 力度不重,很轻,但依然让江姮感到微微眩晕。 她有些难以承受水母过于浓稠的爱意。 而且她有点怕痒,水母触感软软糯糯,像果冻一样,带着凉丝丝的气息,在她皮肤到处蹭。 “痒……哼。”江姮发现水母要往嘴巴里钻,一时脸红心跳,假装生气推开。 水母也发现自己做太过,圆溜溜的眼睛挤出一滴泪,小心翼翼蹭了蹭她脸颊,表示歉意。 江姮自然不怪它。 零强行将水母收回体内,任由它撒泼打滚都不放它出来,一边哭,一边笑,把戒指戴到她的无名指上。 江姮轻拭他脸上的泪,唇角轻弯,弯起一抹漂亮的弧度,叫人移不开眼。 “不管是你,还是藏在你身体里的水母,我都喜欢。” 她很少笑,零相处时间不到一年,却见到很多次她笑。 江姮笑起来,眉眼疏冷会荡然无存,温柔动人。 零对此无比珍惜。 而她的爱,也波及到水母。 吵闹不止的水母蓦然静下来,透过他的眼睛,痴痴地凝望着她。 【喜欢……】 【嘿嘿好喜欢……】 它忽然庆幸自己只是寄生了一半,若是全部寄生,它就没办法继承零的记忆与情感,只会是一头只知吃人的怪物。 那样,它就永远无法尝到这种滋味。 像浸满甜蜜糖浆一般,充斥着幸福。 水母此刻丝毫不后悔成为异类。 第96章 《污染》1 百年前,灾难降临,席卷了整个世界,死亡蔓延,科技倒退,人类极力挽救,藏于地底—— 百年后,二十多亿的人类,仅存几千万,分布于各个世界各地,地底科技发展迅速,人类适应鼹鼠般的生活,所需氧气不到以前的一半。 灾难带来巨大的污染,众多地区被划分为污染区,人一旦受到污染,会变成行尸走肉的异端。 然而,污染区大多异端都是动物,动物发生异变,变得残暴嗜血,经常从污染区逃出,也是人类最大的敌人。 大雨瓢泼。 一处废弃垃圾场,杂乱垃圾堆积成山,没有落脚的地方,天色灰暗,雾气弥漫,温度降得很低。 穿破烂雨衣的林照月背着一个塑料桶,脚下穿着缝缝补补的雨鞋,踩着废弃杂物,捡垃圾。 她是孤儿,丢垃圾场,被一个拾荒者捡回家,拾荒者是她养母,把她拉扯到十二岁便去世了。 在这种废土世界,人类最长寿命只有六十年,养母不愿待在狭窄、闭塞的地下城,住在地表,她体内污染像毒素一样积攒,不到四十岁,便撒手人寰。 不仅只有污染区具有污染危险,地表任何地方都有。 造成污染的是雨,也是空气。 砸在她身上的雨水不是正常的透明色,而是浅黑色,装一盆,更能清楚看到雨水的异常。 人是不能直接接雨水饮用的,必须过滤煮沸,不然就等于饮毒。 林照月这一身装备,都是从垃圾场捡的。 雨衣是用塑料拼接缝合成,勉强遮过全身,头顶戴着水桶,挖两个洞,给眼睛提供视野。 雨水不饮用,只是接触皮肤,也会带来轻微污染。 林照月在养母死后,在这废土摸爬滚打六年,早已熟悉如何生存,她有计划的,活到九十九岁再死,不想和养母一样,死那么快。 距离她十八岁生日还剩不到一周时间,林照月等过了生日,就去地下城报名,当清理员,去污染区清理异端。 这样,她就能获得净化污染的药剂,能活得更长。 报名需要钱,林照月有一些积蓄,是这些年捡垃圾,卖废品,赚的一些钱,但不太够。 没办法,为了凑够,她连下雨天都要出来捡垃圾。 ‘希望今天运气好一些吧……’ 林照月心里暗暗祈祷。 …… 废铁堆里。 躲避着尖锐废铁,缩在垃圾堆里的黑猫脏兮兮,瘦骨嶙峋,薄薄毛皮之下,是凸起的骨头。 它身形瘦小,蹲坐在阴影里,外面是噼里啪啦的大雨,雨水四溅,它毛发淋湿了一些,冷风呼啸,冻得瑟瑟发抖。 黑猫舔着毛发,想借此汲取一丝暖意,但聊胜于无。 它已经好几天都没有进食了,肚皮饿到已经感觉不到饥饿,已然麻木。 黑猫缓缓趴下,猫瞳失去光泽,黑漆漆,倒映着外面的雨景。 也没有什么雨景,到处是废弃垃圾,像它一样,被世界遗弃。 就在它打算趴着睡一会儿的时候,陡然听到一道细微声响。 猫的听力好,即便隔着吵杂雨幕,也能听清附近声音。 它警觉地耸了耸猫耳,四肢站立,仔细辨听。 也许是它太饥饿,或是体力不支,等到那人走到眼前,它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 整个背都弓了起来,是蓄势待发的架势,死死盯着出现在不远处的身影。 乱七八糟的雨衣,头戴塑料桶……跟怪物一样。 它差点炸毛。 下一秒,黑猫听到那怪物发出一声别扭的喵呜。 “喵~” …… 林照月也是无意发现一只猫躲在不起眼的垃圾堆里,或许是为了避雨,它蜷缩在最里面,又是通体漆黑,不仔细看,根本发现不了。 还好她眼睛尖锐,一眼就看到了它,猫躲得很深,只能隐约看到一些轮廓。 从它身体轮廓能看出来,它是一只营养不良、快饿死的猫。 其实,林照月每天来捡垃圾,很少见到小动物,动物差不多都被污染了,这种没有被污染的,听收废品的老大爷说,那都是有钱人家的宠物。 林照月那时没懂宠物是什么。 老大爷也没嘲笑她,只是嘬着烟管,眼神深远地解释。 “就是被人类饲养的动物,你不懂,那些有钱人啊,不愁吃喝……” 林照月差不多听明白,心里既羡慕,又迷茫。 羡慕有钱人的生活,又迷茫,不知他们过着到底什么样的生活。 活在底层的人就是这样的,最大梦想,只是能吃一顿饱饭。 …… 思绪回到现在。 林照月无意与躲在里面的猫瞳对视。 猫瞳竖尖,色泽纯黑,充满着警惕与野性。 若她走近一步,它都会挥动锋利猫爪,将她抓伤。 她现在,抓伤别说打狂犬病疫苗了,连普通消炎药都没有。 林照月原本打算一走了之的,自己也是来捡垃圾,与黑猫相比,她的处境也没好到哪里去。 只是脚步抬到一半又放下。 林照月手伸进口袋里,拿出被报纸包裹的老鼠肉干,撕出一半,往那小洞口丢了进去。 丢完她这才离开。 心道。 ‘吃点吧,遇到我算你幸运。’ 林照月不是什么多善良的人,在这种灾变世界,人太善良活不久。 养母去世这几年,她见识过许多阴险狡诈,为了一点食物,争得你死我活,连亲人都不放过。 灾难与死亡,将人类的恶意无限放大。 林照月吃过亏,早就铁石心肠了。 之所以多此一举,也是想到了自己。 她那时还是婴孩,若不是养母把她捡回家,恐怕自己早就死了。 这是她最后的一丝善念。 …… 看着丢在面前的鼠干,它猫瞳扩张了一下,烧得只剩两三根的胡须颤了颤,仔细听着人类脚步渐行渐远,这才凑近,细细嗅了嗅。 它曾吃过被人类投毒的食物,差点死了。 人类恶毒阴险,为了抓住它,设计各种各样的陷阱。 它一个猫耳被烧成畸形,就是人类干的。 这也让它对人类更加警惕,无论到哪里,都会打起万分精神,去防备他们。 可是—— 黑猫嗅了好几遍老鼠干,麻木的肚皮传来久违熟悉的饥饿感,它嘴巴里口水不停溢出,好几次没忍住想要咬上去。 第97章 《污染》2 老鼠干是被柴火熏烤过的,表面有些焦黑,溢出薄薄一层油,没有香味,只有熏烤的味道。 最终快饿死的黑猫还是没有忍住,撕下一截,狼吞虎咽。 它已经很久没吃过肉了。 更别提老鼠肉。 在百年前老鼠遍地都是,但灾变后的世界,老鼠变异,身量比老虎都要大,黑猫别说捕猎,它站在老鼠面前,都会被吃掉。 黑猫吃的速度越来越快,比它还要长的老鼠干,没多久就全部进了它的肚皮。 饥肠辘辘的胃,传来从未有过的饱腹感。 它猫瞳挤出一滴泪,将沾染在地上的油渍都舔得一干二净。 黑猫想着。 即便现在就让它死掉,它也心甘情愿。 等待着毒发身亡的黑猫等了半天,也没等来身体的不适。 反倒肚子饱饱,流失的体力也在慢慢回归。 它迷茫地眨了眨眼,呆坐在原地。 那个人送它食物,不是要毒死它吗? …… 林照月不知道黑猫的心里想法,她忙着找有用垃圾。 有用垃圾,是铜线、钢筋、书本……等等。 其中书是最珍贵的。 这个垃圾场,不只有她一个人拾荒,有不少人和她一样是拾荒者。 大部分有用垃圾都被捡干净了,林照月找的都是残渣。 灾变科技倒退,偌大地下城,大多数人都是点油灯蜡烛,只有有钱人家里才会装电灯,更别提什么风扇、热水器……想都不敢想。 雨天并不好找垃圾,到处是积水,她雨鞋破烂,不能在水坑里待太久,不然会漏水。 林照月工作了半天,就要回家了,雨衣和雨鞋都已经到达了极限。 她不是为了赚钱,连命都不要的人,污染有多严重,她是亲眼见过的。 林照月背着装了不到三分之一有用垃圾的塑料桶,就往家的方向赶去。 她不住地下城,住不惯是其次,主要是她是女生。 地下城女性处境并不好,而要进地下城,就必须登记,通过检测仪器,能清楚显示你的一切信息,年龄、性别、污染程度、疾病等等。 地下城,分三大城,有三个检测关卡,人进出都要通过关卡。 除非你有依仗,否则在通过关卡时,就被人盯上。 要知道在地下黑市里,有一个名为奴隶场的地方,里面卖的多为女性。 林照月必须成为清洁员。 在地下城里,清洁员的身份虽然不如那些有钱人,但也是归政府管制,她只有端稳国家饭,才能长长久久活下去。 家在垃圾车东南边,由废铁、防雨布搭建而成的简易庇护所,背靠断壁残垣。 床板由木头拼接,上面铺着一层薄薄被褥,底下是一片干草。 庇护所隔成两部分,一部分她用来做饭,一部分睡觉。 林照月把塑料桶和雨衣卸下,疲惫地坐在木板床上,她头发剪短,发尾有些湿,简单擦干,她起身去了里面厨房。 她不怎么会做饭,但为了生存,每天都要吃东西。 住地表的不只有她,还有一些人,聚集在一起块儿,大家都没什么钱,都是用自己的物资交换。 供应食物的大叔,卖蟑螂肉为主,菜卖蘑菇。 蟑螂变异也只有人手臂一样长,但繁殖快,数量多的话,很容易噬主,并不是所有人都敢饲养的。 蘑菇不需要阳光,生长速度快,割一茬又一茬。 只是蘑菇培育需要技术,一直被蟑螂大叔把控着。 无论是蟑螂还是蘑菇,交换物资都不便宜。 林照月想去当清理员,就自己解决食物问题。 无论是污染区,还是没被污染的地表,最不缺的就是老鼠。 她抓老鼠有一手。 将熏烤完的老鼠肉掰开,她塞进嘴里,又喝了一壶过滤烧开的水,就这么躺在了床上。 次日一早,屋外天晴。 林照月带上老鼠肉,背起塑料桶就往垃圾场走去。 走了一会儿,她总感觉有什么东西在盯着自己。 多了一个心眼的林照月假意捡垃圾,趁其不备,蓦然站起身,向视线源头冲去。 “喵!” 被吓到的黑猫炸毛跳到好远,发出一声短促的叫声。 林照月停下脚步,看清了这只黑猫。 黑猫瘦小到跟刚出生婴儿一般大,皮包骨,毛发杂乱,猫耳被烧掉了一截,脸太过瘦,长得乱七八糟。 若她是百年前的人,会第一时间想起一个表情包,长相潦草的小猫。 她后知后觉发现,它是昨天投食的猫。 林照月心善一次,就有第二次。 她从包里掏出老鼠干,撕开一半,朝它丢去。 “吃吧,我最近食物还算充裕,能接济你一些。” 瘦巴巴的猫,在这垃圾场里,能活下去就算罕见了。 黑猫没有第一时间往那条老鼠干冲去,而是警惕站在远处盯着她。 就在林照月收回目光准备离去之时,黑猫忽地朝她喵了一声。 “喵呜~” 不像昨天林照月硬夹出来的别扭喵呜,它喵声很软,像是在示弱与讨好。 林照月身影一顿,回头看向它。 黑猫叼起老鼠干,随即往前走了两步,回头示意她跟上。 林照月没指望它能知恩图报,她也只有最近能善良几回,老鼠干没了之后,她自己都吃不饱,也不会再帮它。 但通体漆黑的小猫将她带到一个地方,伸着爪子刨地,从垃圾堆刨出一个老式收音机。 刨完又继续,一个木偶人刨了出来。 黑猫似乎知道她想要找什么,把她带到地方,并将其刨出来,伸猫爪,往她那边推了推。 这下轮到林照月愣住了。 她低头捡起收音机,收音机外壳已经风化,像饼干一般按着碎成渣渣,露出里面的齿轮电线…… 要知道,废品站齿轮的售价,仅次于书本。 那木偶人里面全是齿轮,后面装着一个旋转按钮,似乎是借此让木偶人活动起来的。 就这两样,抵林照月半年的收获。 她惊喜不已,忍不住夸赞道。 “黑黑,你真厉害!” 黑猫貌似听出了她在夸自己,高傲的脑袋忍不住抬起,身后尾巴晃来晃去,喉咙发出咕噜噜声音。 第98章 《污染》3 黑猫从昨晚开始,就一直在等她,那条老鼠干很饱腹。 原本昨天就该饿死了的它,又能活上三天。 黑猫很聪明,它知道仅靠自己,是没办法活下去的,它营养不良、瘦弱—— 比起那些大型食肉动物,以及阴险狡诈的人类,它一头弱小的猫想要活下去比登天还难。 它必须找个稍微有点善心,且不缺食物。至少看到猫,第一想法不是杀猫吃猫肉的人类。 眼前的古怪人类,就是它的目标。 黑猫才不会那么容易信任人类,它不是一根骨头就会被骗得摇尾巴的蠢狗,为了活下去,它要利用这个人类。 当然,它需要给她一些甜头。 不然她会觉得它只是一只废物猫。 黑猫昨晚想了许多,天没亮它就在垃圾场里等待,等待她的到来。 它嗅觉灵敏,在她靠近垃圾场时,便躲藏起来,观察着她。 她与昨天不一样,头上没有戴垃圾桶,齐耳的短发没怎么打理乱糟糟,穿着不怎么合身的运动服,脚下穿着泛黄、硬底靴。 一米七三,薄薄运动服下,身材并不消瘦。 她摘了面罩,肤色略黑,也掩盖不了她姝丽的容颜,浅绿色瞳仁犹如世间最珍贵的宝石,呈现着难以言喻的漂亮。 即使剪着短发,依然能看出她是女生。 …… “谢谢你,这一半也给你吃。” 林照月很能抗饿,出门前吃过,带的老鼠干,也是为一整天捡垃圾做准备。 不过林照月报名费已经够了。 因为自己昨天的好心,竟然幸运提前凑齐报名费的钱。 她对黑猫的夸赞发自肺腑。 幸运猫猫。 林照月都想把它抱起来亲两口,不过理智占据心绪,她极力克制,将口袋最后的一半老鼠干送给了它。 黑猫吃不下这些,即便吃了也是浪费,它想要藏起来,等饿了再吃。 熏烤的老鼠干能够储存很长时间,不易变坏,它是一只喜欢存储食物的猫猫。 黑猫居高临下地睨了她一眼,咬着老鼠干,翘着猫尾巴,迈着优雅猫步离去。 林照月见它背影不见,收回目光,背起收获满满的塑料桶,往家方向走去。 或许是她太幸运,坏事接连到来。 还没走出垃圾场,她就被一群人拦住了。 …… “老大,就是他,这个臭小子看着瘦弱,杀了我们好几个弟兄。” “而且听开荒区蟑螂叔说,他从来没去买过食物,必是藏着食物渠道!” “他今天这么快离开垃圾场,肯定捡到不少好东西!” 说话的瘦猴样男人身上衣服破烂,尽是脏污,和流浪汉没两样。 在他身边站着一个身体高壮的壮汉,剃着光头,手里握着一把大刀,阴狠的目光牢牢锁定在林照月的身上。 林照月戴着面罩,只露出一双浅绿色眼眸,毛躁短发,又束着胸——就这么看,是很难看出她性别的,瘦猴把她看作男生也正常。 至于他所说的杀了他们几个弟兄…… 拾荒者是最下等的职业,但凡有手有脚都能做。这也导致争斗不断。 林照月尽量避免冲突,可生日迫在眉睫,她这些日子,捡破烂的次数变多,也时常往垃圾场中心地区走,极容易被人盯上。 前几天,她就被三个拾荒者拦住去路,逼迫她交出今天捡的破烂。 林照月辛苦捡了一天,累得腰酸背痛,费心费神,自是不可能把破烂交出去。 不可避免,触发一场你死我活的战斗。 她能一个人进垃圾场,若手无缚鸡之力,早死千次万次了。 养母从小教她格斗术,没什么花里胡哨的招数,出手就是往命脉冲的。 林照月练到大,早已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 解决那几个身体还没她健壮的细狗,太简单。 她不想杀人,但他们对她起了杀心,她不可能简单放过他们。 那也不是林照月第一次杀人,她毫无负罪感。 看着面前虎视眈眈拦截她的六人,尤其是中间的壮汉,一看就是练家子,没那么好对付……林照月感到无比困扰。 黑猫的报恩,她捡到远古收音机,还有许多齿轮,这几样破烂,很是稀有。 她哪怕将这些交出去,也难逃一死。 林照月深知小人无罪,怀璧其罪的道理。 这些人贪婪成性,会将她当做金库,不断索取。 …… 手握大刀的壮汉抬了抬手,身旁喋喋不休的瘦猴立即停了下来。 壮汉开口道。 “你能解决我三个小弟,代表你很强。他们死活我不向你追究,也不要你捡的那些破烂,只要你做一件事……” 林照月放下背着的塑料桶,一边听他说,一边悄悄给手戴尖刺指虎。 戴完不等他话说完,突然发起袭击。 她的反应出乎意料,朝着瘦猴冲刺而去,身形轻盈灵活,直击要害,废铁制成的指虎前端尖锐不已,直接刺穿瘦猴的太阳穴。 ‘噗呲’ 瘦猴当场暴毙。 壮汉首先反应过来,挥刀向她斩去。 林照月侧身灵巧躲避,利用他行动缓慢,快速将他旁边的小弟解决掉。 那三个小弟被这一变故吓得丧失斗志。 主要是她太狠,动作太快,根本不给人反应的机会。 林照月在躲壮汉大刀同时,将小弟解决干净,到此颇为吃力,期间没办法,被大刀剐蹭到,肾上腺暴涨,感觉不到半点疼痛。 再加上壮汉皮肉太硬,她指虎都有些卷刃,也没能给他致命一击。 “嗬嗬——” 壮汉陷入狂怒,挥刀速度更快。 眼看就要往她背上砍去,林照月要躲已经来不及,肯定是要受这一击的,但意想不到的事发生了。 一抹黑影窜了出来,直接扑在壮汉脸上,爪子疯狂抓绕他的眼睛。 壮汉下意识伸手去抓,下一秒后颈受到猛烈一击,眼前一黑,轰然倒地。 林照月这才看清了那抹黑影是什么。 是黑猫。 黑猫体力耗尽,瘫在一边,腹部剧烈起伏。 林照月走过去,鞋跟往壮汉脑袋用力踹了几下,确定他死透了,才将注意力转移到黑猫身上。 第99章 《污染》4 她也是筋疲力尽,瘫坐在它一边,呼吸急促,冷汗将她额发浸湿,顺着眉梢滑落,浸没到眼睛,带来一阵阵刺痛,顺手抹去。 “谢谢……” 林照月感激道谢。 若不是黑猫及时出现,她即便能杀了壮汉,也免不了要受重伤。 在这资源匮乏的废土,重伤与死无异。 黑猫摇摇晃晃从地上爬起来,略显艰难地仰着脑袋,深藏功与名,从她眼前路过。 明明腿都站不稳,身体晃悠悠,随时都有可能倒下的样子,却死命装成傲慢、强大的样子…… 哪怕已经见过,林照月还是觉得无奈。 看着它叼起老鼠干,就要离去的背影,林照月忽然朝它说道。 “你要不要,跟我回家?” 黑猫背影猛然僵住,嘴里叼着的老鼠干也跟着掉落在地上,猫尾巴先是顿了两秒,随即忍不住缓缓竖起,伴随着些许震动…… 其实林照月没有什么底气。 她不知道黑猫年纪多大,以猫的性子,它或许更喜欢自由自在,充满野性,不爱被束缚。 再者,它是猫,也听不懂她的话。 她说这句话,更像多此一举。 但林照月还是想说。 事实上,前不久它带着她找到收音机与木偶人,为她解决报名费的困扰,林照月就想要收养它的。 她不知道什么宠物,只是想把它当做朋友。 林照月不富裕,穷困潦倒,指望着成为清洁员,脱离这个艰苦环境,换一个更好的环境。 她家都是一堆破烂组建成的,家里什么都没有,若抓不到老鼠,或许它跟着自己,都得挨饿。 就在林照月胡思乱想之际,背对着她的黑猫缓缓转过身来,漆黑的猫瞳望着她,两只耳朵层次不齐,轻微耸了耸。 她与那双尖竖成针般的猫瞳对视。 它一直盯着她。 林照月大概明白,它在看什么。 黑猫是在确定她可不可靠。 林照月眼神坦然且真挚,没有一丝闪躲,努力挤出一抹和善的笑容。 几滴血还溅在她脸庞,眉眼杀人的戾气还没消散。 显得她笑起来有些凶…… 黑猫腿抖了抖,思量许久,最终有了决定。 林照月看它去叼老鼠干,唇角缓缓垂落,眼底浮出一股失落的情绪。 与此同时,叼起老鼠干的黑猫转身,仰着头,迈着猫步,向她走来。 “你答应啦?”林照月眼前一亮,浅绿色的瞳仁被光晕染得像玻璃珠,倒映着黑猫的身影。 黑猫没见过那么亮的眼珠,亮晶晶的,将它身影照得清清楚楚。 它有些无所适从,没和人类亲近过,只能僵硬地抬起猫爪,在她鞋子上轻轻拍了拍。 “喵~” 它愿意成为她的主人。 林照月不懂猫语,只当它答应,缓过气站起身,开始摸尸。 五具尸体,她将他们衣服也脱了下来,武器也没放过,丢进塑料桶里背着。 “有诱饵,今晚我带你去抓老鼠,嘿嘿。” 林照月一下拖不了五具尸体,况且此地不太平,她也不贪心,只拖了壮汉那具尸体,往家方向走。 黑猫不明白她的话,叼着老鼠干跟在她身后。 它腿短,又体力差,走了一段路,林照月便让它待在塑料桶里,由自己背着回家。 黑猫感受着身下轻微颠簸,透过桶口,能清晰看见她的后脑勺,毛躁短发随着走路晃动,时不时露出耳朵的轮廓。 人类…… 黑猫鼻尖耸动了几下,嗅了嗅她身上的气味,不像其他人类身上臭烘烘的,但她身上也没什么气味。 之前看似告别,实际它一直悄悄跟着她。 明明它与她之间已经完成交易,它获得了双倍老鼠干,能抵六天不饿肚子。 可是,傲慢又自卑的黑猫,还是想要跟着她。 即便已经见识过人类的恶毒,它在快饿死前,受到她的善意,仍然选择重新相信人类。 或许它与蠢笨的狗没什么区别…… 黑猫蜷缩在塑料桶里,尾巴盖过脑袋,心里多了一丝安全感,意识渐渐丧失,很快便陷入了沉睡。 它昨晚没怎么睡,一直在等她,怕睡过头,见不到她。 再加上,流浪这么久,它既要警觉人类,又要提防游窜的变异动物,已经很久没睡个好觉了。 …… 等黑猫醒来,外面天色彻底暗了下去,它睡得太沉,睡醒呆坐了一会儿,反应过来时,脑子骤然清醒,警惕地观察四周。 它身上盖着薄薄被褥,身下草垫很软,也很温暖。 映入眼底的是一个破破烂烂的家,废铁皮墙面,边边角角都用泥堵住,没有地板,地面是一片凹凸不平的水泥地,微弱灯光从隔壁厨房里渗透进来。 黑猫想起来了。 它答应和一个人类回家。 黑猫听到了磨刀的声音,全身毛都忍不住竖起来。 人类去哪了? 在隔壁磨刀。 她的友善难道都是装出来的? 把它带回家,是为了宰了它剥皮吃肉? 如今世道,人吃不饱,何况是猫。 人为了活下去,连同类都不放过。人类把它带回家,怎么愿意给它一份食物? 它虽然瘦巴巴,但也有点肉的…… 黑猫为自己的愚蠢感到懊悔,想趁人类没有发现,静悄悄离开这里的时候,厨房在这时开了。 蜜黄色的油灯光线透过门,尽数洒落在黑猫身上。 黑猫逃无可逃。 它竖起的猫尾巴缓缓垂落。 放弃了挣扎。 算了。 如果那个人类要杀了它吃掉的话,它也认了。 谁让它这么蠢……三番五次相信人类呢? 死了也挺好的,它不用再到处流浪,为了食物受伤。 可是。 那人类的眼睛很漂亮,如同一汪清澈见底的水潭,表情也真诚、认真…… 她会杀了它吗? …… 林照月磨完刀,出厨房,就见趴在床上的黑猫醒了过来,正襟危坐,耳朵耷拉着,黑珍珠的猫瞳复杂地看着她。 “醒了?”林照月把刀放桌上,给它倒了一碗干净的水,另一个碗装老鼠干,放在地上,继而说道。 “不能在床上吃东西,下来吃。” 水源珍贵,被褥不能时常洗,她只能避免弄脏床,保持整洁。 让没洗澡的黑猫睡床,已经是她最大让步了。 第100章 《污染》5 说完林照月就见黑猫像座雕塑一样蹲坐在床上,一动不动,在昏暗光线之中,它黑瞳扩大,占据整个眼眶,呆住了一样,表情都有些傻乎乎。 “……”林照月以为它睡傻了,忍不住伸出手,在它面前晃了晃,唤了它几声。 “黑黑?” 黑猫屁股撅着,气息从鼻子里喷出来,矜持又优雅地跳下床……它自己以为。 林照月眼里,黑猫跟犯病了一样,屁股翘得老高,晃来晃去,如同求偶的孔雀。 不知是床板太高,还是它腿太短,跳下来崴了一下,滑稽不已。 林照月失笑。 “哈哈哈……” 黑猫恼羞成怒地瞪了她一眼,有些窘迫,埋头干饭。 林照月觉得这只猫自尊心很强,不过猫科动物也正常,她收回目光,脱下外衣。 衣服层层叠叠,天气冷,风透过门缝灌入屋里,给她带来一阵颤栗,加快速度脱完,只剩抹胸。 粗糙麻布缠在胸前,缠了好几圈,将女性特征藏匿。 她没再脱,而是垂眸,看向左腰腹部一条不深不浅的外伤。 是在和壮汉打斗时,大刀留下了的伤。 那时她肾上腺素激增,根本感觉不到疼痛,可静下来,疼意止不住。 在回家时,她已经给伤口做过简单处理,她买不起消毒水,消炎药,只能烧草灰敷在上面用于止血。 草灰虽能止血,但敷久了不好,需要勤更换。 她用干净水抹掉草灰与血迹,忍着痛,重新敷上干草灰。 动作娴熟,已经不是第一次给自己处理伤口了。 她专注于伤口上,没有注意到原本埋头干饭的黑猫在这时抬起了脑袋。 幽幽的猫瞳一眨不眨地凝视着她,身后猫尾垂在地上,像鞭子一样左一圈右一圈大幅度晃动。 它闻到了血腥味。 那道伤口,皮肉绽开,人类却也只是皱了一下眉头。 黑猫有些焦虑。 它那时若能更快一些冲上去,她或许就不会受伤了…… “别看了,快吃!”林照月包扎完才察觉到它的目光,懒散地靠着椅子上,眼帘微垂,催促道。 黑猫看她一副无事发生般的样子,明明那道伤口那么深且长。 它对人气息敏感,然而在她身上,感觉不到一丝波动。 显然她对受伤已经习以为常。 黑猫收回眼,垂下脑袋,继续吃。 它方才还怀疑她磨刀对它不利,实际上,是它多想了。 人类在决定将它带回家前,便做好了要养它的打算。 黑猫悬起的一颗心如棉花般缓缓落下。 它至今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自己以后的人生似乎都不会再颠沛流离,不用担心闭上眼再也醒不过来。 林照月不再催它,换了身颜色较深的衣服,用粗布把头发也包裹起来,只露一双眼睛。 将削尖的木刺捆在一起,手里斧头磨了刃。 黑猫吃饱喝足,就见她忙个不停。 林照月道:“我要去抓老鼠,你要跟我一起去吗?” 夜晚是所有夜行动物捕猎的时候,危险至极。正常人都不敢在大晚上离开庇护所,去野外。 若碰到变异动物,只有死路一条。 连黑猫都知道这个道理,它不相信面前人类会不知道。 林照月着急出门,见它一动不动,以为它不想跟,便道:“那你守家,我很快回来。” 说着拎起塑料桶就往外走。 还没走两步,裤腿处传来一股阻力,低头一瞧,黑猫正扒着她的裤腿,像是在阻止她往外走。 林照月大概猜出了它的想法,咧着嘴笑道。 “你放心吧,我不是去送死的。” 她怕它不信,拿出一条老鼠干晃了晃,继而道。 “我说了我是抓老鼠高手,你都吃了老鼠干,怎么不信我的话呢?” 那具壮汉尸体就是抓老鼠的诱饵,她身上虽受了伤,但若因此拖延一夜,不仅那具尸体会招来怪物,她也会因此错失良机。 黑猫与她浅绿色眸子对视两秒,最终放下爪子,不再拦着她。 下一秒,它后腿一蹬,精准跳入她手里的塑料桶里。 意思很明显,也要和她一起去。 林照月笑意不减,带着它离开了家门。 夜色稠黑,皎月似乎被厚密积云遮挡住,不见一丝月色,黑咕隆咚,周遭一片死寂,犹如荒芜之地。 住地表的拾荒者,有自己躲避异兽的方法。 林照月自然也有,是养母教她的,一种刺鼻难闻的药草,磨成液体,涂抹在建筑上面,夜行的异兽就不会靠近。 动物变异,嗅觉会放大许多倍,对冲鼻难闻的气味极其排斥。 她在衣服上也涂了,趴在塑料桶里的黑猫刺激得不停打喷嚏。 ‘休、休——’ 林照月解开戴在脸上的面罩,盖在它头上。 面罩每天都会洗,是她全身上下最干净的布料。 黑猫眼前一黑,那股刺鼻气味减弱,取而代之的是,一股极淡的青松味。 它以为她身上什么气味都没有,没想到是它离得不够近。 味道不难闻,它小幅度嗅了嗅,紧张不安的内心慢慢平复下来。 透过薄薄布料,隐约能看见目不斜视往前走的人类。 摘了碍事面罩,隔着薄布,她的面容若隐若现。 黑猫就这么看着,眼皮都很少眨。 它从来没有离一个人类这么近过。 第101章 《污染》6 …… 到达目的地。 林照月将塑料桶放下,把之前挖过的坑上面杂草拨开,露出里面的情况。 黑猫竖着尾巴,好奇地凑过去看,还没看清,一股浓郁腥臭味便扑面而来,它脑袋一阵眩晕,就要往坑里坠。 林照月眼疾手快拎起了它的后颈,丢到平坦地面上,带着责怪地说道:“不要靠那么近。” 黑猫第一次见她露出这么严肃的表情。 等亲眼看清坑里的情况,它终于理解她为什么态度这么严肃。 坑长五米,宽三米,深三米,里面平铺一层锋利木刺,有一些木刺折断歪歪斜斜,有一些还残留着肉碎…… 林照月将新削好的木刺丢下去,木刺尖端涂抹着能将大象迷晕的药水,这也是唯一消耗金钱的地方。 但比起去蟑螂叔那里购买食物,这些药水就要便宜许多。 毕竟食物是刚需,人每天都吃东西,不吃就会死。 林照月将壮汉尸体丢了下去,随即将坑表面覆盖一层木条与杂草,做完这些,抱起地上好奇观望的黑猫,离远了一些躲起来。 黑猫被她抱在怀里,忘了挣扎,等反应过来,却被林照月一巴掌盖住脸,温热气息喷洒在它头顶。 “别发出声音!” 黑猫不动了,感受着她覆满厚茧的手心,以及头顶一阵一阵的湿热呼吸,猫身有点烫。 它一抬头就能看到她那双亮晶晶的眼睛,正直勾勾盯着前方,观察着附近情况,专注又认真。 原来…… 她认真的时候,是这个样子。 黑猫悄悄偷看她。 不知过了多久。 耳畔忽然传来一声短促尖锐的叫声,才将它思绪拉回。 黑猫视力比她好,一眼就看见了那只跟老虎般大小的灰毛老鼠,吻部很尖,尾巴肉色拖长,警惕地观察附近。 老鼠变异,脑子聪明一些,但再怎么聪明,也抵抗不住食物的诱惑。 林照月握紧了手里的斧头,耐心等待着。 她一向耐心很充足,就像钓鱼佬一样,有足够耐心,才能捉到猎物。 否则,不仅一切都会前功尽弃,连她都会陷入危险之中。 要知道,变异老鼠速度快如汽车,她想逃也逃不掉。 林照月完全是在刀尖上跳舞,稍有不慎,就会万劫不复。 也没有人会像她这样,捕捉异兽。 白天对她食物渠道虎视眈眈的拾荒者,若是知道她食物都是通过这种方式得来的,都会骂她疯子一个。 与异兽博弈,等同于与虎谋皮。 林照月并不觉得自己有什么不对。 她性子一贯如此,看似老实安静,实则体内藏着无数不安分的因子在疯狂蠕动。 养母了解她的性子,从小就极力压制,告诉她这些事都是危险的,做拾荒者最重要的就是谨慎再谨慎。 死之前,最不放心她,紧攥着她的手千叮咛万嘱咐。 ‘人只有一条命,照月,我希望你沉稳谨慎,别再让我担心你了……’ 林照月知道养母希望她如此,所以她一直压抑天性,每天装,装成养母满意的样子。 也正因如此,她披上这层皮就很难再脱下来了,哪怕养母去世,她也极少让自己深陷危险之中。 但她要报名清洁员,食物最需要钱,她要存钱,只能兵行险招。 黑猫被她抱着,感受到她身体的轻微震动,以为她在害怕,转头却见她眼底亮起兴奋的光泽,在漆黑夜里,尤为惊人。 猫都喜欢亮晶晶的东西,黑猫也不例外,它被她吸引,睁大了眼,看着她。 在变异老鼠坠入坑中刹那,她眼底光芒更盛,唇角扯出一抹深深弧度,笑容放大。 黑猫这才发现,她酒窝处长着一颗红痣,在笑容中若隐若现,鲜红欲滴。 林照月藏不住的激动,等待一会儿,等坑里声音变小,她这才抱着猫走过去。 坑里的老鼠被木刺穿透,千疮百孔,越挣扎,刺得更深—— 血从它体内喷涌而出,浸湿了木刺。 林照月不是第一次抓老鼠,把猫放地上,随即勾起老鼠的尾巴,用力往上拽。 等拽出来,她立即拿出斧头开始处理。 黑猫在旁边给她放哨,耸着耳尖,警惕观察四周。 她要加快时间,因为老鼠都是成群结队的,有一只,代表附近还有第二只,血腥味会吸引它们过来。 林照月并不贪婪,割开腿与背部的瘦肉,装进塑料桶,随即抱起猫就往家方向赶。 “黑黑,咱们这个月伙食不愁了。” 黑猫被她感染,心情也十分高兴。 它年纪小小的一只猫,也捕猎过,但它太弱小,总是以失败告终。 意外的是,与人类一起出来狩猎,竟然捕到这么大一只老鼠。 它终于明白她来之前话中的自信。 人类很聪明,利用同类尸体,设置陷阱,引来老鼠。 都不需要与其战斗,便能轻而易举地杀死猎物。 黑猫觉得她很厉害,如果它是全世界最厉害的猫,那她就是全世界最厉害的人类! 它越想越想偷笑。 …… 林照月顺利回到家中。 第一时间处理老鼠肉,她将其熏烤,不仅是为了延长保质期,还有就是,掩盖肉味。 若旁人知道她在家里烤肉,哪怕是老鼠肉,都会前仆后继。 这世道,蟑螂肉属于主食,地下城里的人,也没办法顿顿吃老鼠肉的。 黑猫想帮忙,林照月指挥它加木材。 都是废木材,浓烟滚滚,熏烤着肥美多汁的老鼠肉。 纵使他们已经吃过晚饭,还是忍不住吞口水。 林照月撕下一些,给黑猫吃一半,自己吃一半,吃得嘴巴都是油。 “喵~” 黑猫哪吃过这么新鲜的肉,脸都埋进老鼠肉里。 林照月嘿嘿一笑:“跟着我不亏吧。” 黑猫喉咙咕噜噜,尾巴竖立,猫瞳被橙红的火光照映得漂亮。 等处理完所有老鼠肉,林照月和黑猫也吃得肚皮鼓鼓。 躺在床上,进入了梦乡。 黑猫挨着她脑袋睡,闻着淡淡青松味道,缓缓睡去。 猫也会做梦,平日一整夜警惕万分的黑猫睡了一个香甜的觉,还做了美梦,梦里是吃不完的老鼠干。 它吧唧嘴巴,在梦里傻笑。 * 与黑猫在屋内宅了一周。 林照月过上了神仙的生活,不用去拾荒,锻炼完身体就吃饱喝足睡觉。 瘦巴巴的黑猫在这一周,都长了一圈肉,看上去不像之前那般瘦骨如柴,摸起来还是有些软的。 “今天你一只猫待在这里,我要出去一趟。” 黑猫对她产生很大的依赖感情,伸着爪子扯她裤腿,表示它不会添乱。 但林照月还是没有带它,语重心长地解释,也不管它能不能听懂。 “我要去地下城,那里有检测仪器,如果他们发现你,会把你抓起来研究,或者贩卖……我没办法保护你,所以你呆在家里,等我回来。” 黑猫听她叽里呱啦说一大堆,约莫能明白她的意思,知道自己这次没办法跟她去,竖起的尾巴垂了下来,连猫耳都耷拉着,像无家可归的可怜猫猫。 第102章 《污染》7 林照月见它一副垂头丧气的模样,不由伸手在它脑袋揉了揉,它毛发粗糙,很薄一层,直接就能摸到它温热的脑袋瓜。 它被烧坏的耳朵已经痊愈,只剩狰狞的疤,难以想象,它当时被火烧的时候该有多疼…… 这一周多短暂相处时间,林照月对它已经有了感情,看它烧坏耳朵的眼神被阴霾笼罩,眸色略沉,在它抬头看过来时,敛起眼底情绪。 她知道黑猫聪慧,能通过她眼神知道她心中所想。 它是一只骄傲的小猫,是不想看到她对自己露出同情目光的。 “就这一次,等我报上名,我会随时把你带在身边的。” 林照月也不想把它一只猫放在家中。 家门单薄脆弱,轻易就能撞开,若有不法之人盯上这里,发现只有它一只猫在家,会对它不利。 “所以,你先去垃圾场等我,那里复杂,坏人没办法抓到你。” 黑猫被她抱着,离开了家门,很快被放在了垃圾场中,看着她背影渐行渐远。 极淡的青松气息依然残留在鼻前,它努力克制想要追上去的冲动,安安静静蹲在原地,猫尾巴绵软无力地垂在身后。 它就这样一直盯着她离去的方向,猫瞳干涩酸痛也没有闭上,只是眼前的光亮逐渐被黑暗吞噬,它像是又回到了以前流浪的时候。 ‘不会的。’ ‘她说了会来接它回家的。’ ‘我要在这里等她回来。’ 黑猫正襟危坐,背脊笔直,待在原地一动不动。 …… 林照月回头看了它一眼,便看到这一幕。 她十分了解被人遗弃的感受,哪怕只是婴孩时期,她骨子里似乎也刻上了遗弃两个字。 遗弃代表着厌恶、不喜,与累赘。 她养母待她真的很好,但林照月依然担惊受怕,怕被人再次遗弃。 其实人和物没什么两样,被丢弃都是一样的下场,这片庞大的垃圾场,就是由人类不想要的垃圾堆积而成。 失去价值,就会被丢弃。 这是林照月从小到大就知道的道理。 她只是看了一眼便转过头。 她要快一些去地下城报名,到时就能回来带黑猫回家。 林照月这般想着,脚步加快。 这不是她第一次去地下城,以前养母还在世时,曾带她去过一次,印象很深。 所以当看到熟悉入口,她有一种久别重逢的恍惚感。 去地下城是一个直通地底的电梯,建造出一个堡垒,有守卫者巡逻,一条长队排到了几百米,大多是像她一样的拾荒者。 定居地下城的人不走这条安检通道,他们能直接下去。 林照月排队,排了一个多小时。 整条队伍死气沉沉,安检人员也是如此,检查完登记放行…… 也正常,灾变后的世界,人没有娱乐措施,只有不停工作工作,才能活下去。 林照月的拾荒者算自由轻松,还有挖矿、冶炼工厂才是真的绝望,人就跟一台机器,要工作到足够时间,才能兑换一碗勉强饱腹的食物。 她与一群人挤在一个电梯里,电梯充斥着汗臭与铁锈味,以及其他怪味混合在一起,让人胃部翻腾,很不舒服。 何况电梯不怎么通风,她不由屏住呼吸,但很快又忍不住大口呼吸。 电梯下沉速度很快,但依然漫长,她感受到强烈的失重感。 不知过了多久,这种折磨终于结束。 人们鱼贯而出,包括林照月。 映入眼帘的是较为宽敞、绚烂霓虹彩光的通道,有不少人举着排在牌子站在一旁,牌子上印着字。 ‘住店5块’ ‘按摩洗浴服务’ ‘货物交易’ 林照月甚至还看到少男少女穿得单薄,站在霓虹光下面搔首弄姿,任由路过的人揩油,笑容十分模式化,像戴着的面具。 哎。 不容易啊。 这世道,都不容易。 林照月无视路过。 跟着指示牌,穿过弯弯绕绕的通道,走到中午,才找到污染清理局,门牌锈迹斑斑,门口很是冷清,除了她,就只有一个看门的老大爷。 老大爷以为她只是一个路人,可当她走进来,才露出惊讶表情。 “你……来报名的?” 林照月点头。 老大爷像看傻子一样看她,上下打量一番后,忍不住劝道。 “你年纪还轻,去对面务工所找份工作吧,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他也是看她年纪和自己孙女一般大,好心劝一句。 毕竟污染清理局死亡率达到百分之七十以上,等同于十个人去污染区清理,只能回来三个。 原先还有许多人受清理局待遇吸引,不知死活地前来报名,后来死的人越来越多,也就没人敢来了。 死亡率实属太高了。 有钱赚,没命花,谁也不想早早死掉。 林照月当然知道清理员死亡率高,也正因为知道这一点,她才会选择当清理员。 “我知道,请问大爷报名处在哪?” 老大爷见她执意要去送死,到嘴边的话咽了下去,指了指里面单间,道:“敲门进去,交钱填报名表,里面有人接待你的。” 林照月道了一声谢,抬脚过去敲门。 门里很快响起一句让她进来的话语。 等交完钱,填完报名表,接待她的大婶很冷淡,看她眼神就跟看一具冰冷尸体一样。 大婶一直在这里接待人,从刚开始的绝望,到现在的麻木。 清理局每天都会有人贪图待遇,而选择填下这份报名单,可活下来的人少之又少。 “这是你身份铭牌,凭此不需要检测就能进入地下城,明天下午三点,准时到这里,会有人带你前去污染区……你的工作是溶解异兽尸块,清理污染。” “到明天会有人和你详细讲解工作事宜,也会有老人带你,你也不要有那么大心理压力。” 她一字一句,像机器人的编程,不含感情,只有麻木感。 林照月接过身份铭牌,笑着道:“谢谢,那我回去了。” 说完转身离去。 大婶眼底多了一丝异样。 平常来的报名者,要么是藏不住恐惧的普通人,要么是孤注一掷的亡命徒,像她这样的,有是有,但属于少数。 被称为——疯子。 第103章 《污染》8 可再疯又有什么用,最近污染区又蔓延了,里面的异兽越来越强,已经不是人能对付的。 …… 林照月终于解决人生最重要的一件事,小心翼翼将身份铭牌放口袋里,抬脚往电梯方向走。 她中饭都没吃,着急回地表,接黑猫。 黑猫那家伙要面子,但心思脆弱,和她很像。 林照月想要早点去接它。 但路走一半,一人拦在她面前。 少年样貌漂亮,更显女气,皮肤是那种终日不见天光的苍白,也不算拦,完全是倒在她跟前,双眼被泪水占据,可怜地求她救自己。 “救我……那些人要把我卖掉……” 他怕她不信,还把袖口下的红痕给她看。 如此好看的少年拦路,又这么可怜,再铁石心肠的人都会心软。 像林照月这般,十八岁刚刚成年,没经受过什么诱惑、又心善的人,很容易救人。 但林照月只是淡淡看了他一眼,便自顾自越过他往前走。 少年的表情蓦然僵住,忍不住对她背影唤了几声。 “只要你救我,我什么都可以答应你……求求你……” 他声泪俱下,无比卑微。 林照月脚步不见停顿,甚至加快了速度。 少年:“………” 他表情变得扭曲起来。 紧接着转角处出现五六个壮汉,手握武器,向林照月追去。 与此同时,林照月前方的路也被几人堵住,不怀好意,气势汹汹。 林照月在通过安检口,登记完下电梯进入地下城,就被人盯上了。 她一落单女子,年纪又轻,样貌也不差,还是地表等同于黑户的拾荒者,在安检口的人员立即将她记录下来,随即与地下城的黑市、奴隶市场交易。 林照月早有预料,此刻毫不慌张,只是有些烦。 她答应了黑猫要早点回去的。 这些只知在地下城喝得酒足饭饱的人,比起地表为了活下去争得你死我活的拾荒者,对付起来要容易很多。 但他们人数多,林照月只有一个人,再怎么灵活矫健,身上还是落了伤。 脱困。 鼻青脸肿的林照月坐上了回去的电梯。 等她离开地下城,赶回垃圾场时,天色暗了几分,黄昏,晚霞被厚厚云层隔绝,只见几分深红,将天染色。 林照月加快了步伐,还没走近,便一眼看到一抹瘦小黑影化作一抹虚影向她奔来。 “喵、嗷!” 黑猫远远就闻到了她的气息,不知疲惫地奔跑,跑过来,气喘吁吁,腹部起伏剧烈,四肢也摇摇晃晃的。 林照月及时制止住往腿上撞的黑猫,两手托着它前肢抱了起来。 黑猫在看清她脸上情况刹那,两只猫瞳不由自主地瞪了起来,嘴巴微张,下意识伸着猫爪,去碰她脸。 林照月躲开了它没伸尖爪,只伸软趴趴梅花般的软垫,龇牙咧嘴地说: “你别碰了,还是有点疼的。” 黑猫忘了高傲、矜持,只有满腔的担忧与愤怒。 “喵!” 到底是谁伤了它的两脚兽? 该死!真该死!它绝不会放过伤害她的人! 林照月看懂它的意思,笑着道:“没人伤,是我不小心摔到了。” 只是皮外伤,若不是着急回来,她这些伤都不会受。 那些人实在太弱了。 不是她的对手。 黑猫根本不信,它看出了她在说谎。 它也知道她为什么说谎。 就像黑猫一样,死要面子,不肯被它知道,她被人打了一顿。 黑猫待在她怀里,伸着猫爪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 “喵喵、嗷……” 下次一定要带上本大喵,欺负你的人,本大喵要抓烂他们的脸!咬断他们脖子! 让他们知道欺负本大喵奴才的人有什么可怕下场! 林照月笑了笑,无意扯到了脸上的伤,嘶了一声又继续笑,点头说道。 “不会再把你丢在这里了。” 她现在是清理员了,有身份铭牌,能自由进入地下城,不用安检,可以把它也带去地下城。 至于她工作很危险,林照月想过的,但黑猫样子,哪怕再危险,它也会跟着她去。 黑猫感受到她身上的温度,在垃圾场站太久发寒的身体慢慢恢复温度,往她怀里贴近一些,一天悬起的心,这一刻才真正落下。 虽然它不想承认,但事实上,它是害怕被抛弃的。 黑猫不想再回到以前流浪的生活,更不想从她身边离开。 …… 林照月边走回家,边和它说在地下城发生的事。 “你不知道,我差点就被骗了……那少年长得很漂亮,又哭着,我心一下软了,要不是想到还有你在等我,我恐怕真过去救他了……” 黑猫大概听懂了她的话,听到后面,忍不住张嘴,在她手背留下一道浅浅牙印,没有破皮,只是印子。 林照月都没感受到疼,不过也能看出黑猫在吃醋。 她哈哈大笑。 “放心吧黑黑,在我心里,你是最好看的,其他人都比不上。” 黑猫这才高兴一些,舔了舔给她留下牙印的手背。 林照月忍不住揉了揉它脑袋。 事实上,即便黑猫没有在等她,她也不会出手救人。 从一开始她就知道这是一个陷阱。 那少年全身上下只有手腕有道红痕,其他地方都是好的,况且身体不见消瘦,一看就是每天都能吃饱的人。 她在地表见过太多吃不饱的人,再漂亮的一张脸,也被因为饥饿,变得面目全非,瘦得可怕。 少年漂亮,身材又匀称,要求救,也是林照月求救。 她虽然喜欢漂亮的人和事物,但也没有到失心疯的程度。 相较于美色,林照月还是更喜欢家里的小猫。 “回家啦~” “喵~” …… 点着老鼠肉熏烤滴下来油聚集成的油灯。 灯光轻晃,铺在林照月偏黑的皮肤上,不只是脸上有伤,她身上各个地方都有外伤,青紫破溃。 她这一路走来,竟装成无事发生的样子。 黑猫看得心里很难过,一阵阵刺痛,比耳朵被烧都要疼。 它走到她脚边,伸着舌头,轻轻舔舐她脚踝的青紫。 想要借此减轻她的疼痛。 林照月注意到,轻笑道。 “不疼,真的,你不用担心我。” 黑猫不喜欢她这样。 第104章 《污染》9 但它又理解她为什么逞强。 黑猫流浪这么久,饥一顿饱一顿,睡觉都得睁着一只眼,莫说人类,它连同类都不信任。 身体再疼,它也不会与旁人说,不仅是没人可说,还有就是,它不愿意将脆弱一面暴露在旁人视野里。 它想眼前人类也是如此想的。 不想让它发现她的脆弱。 黑猫相信,等他们相处够久时间,她会把所有的样子展现在它的面前。 “喵~” 黑猫依着她小腿靠,瘦小身体紧贴她裤腿。 隔着薄薄裤腿,林照月能感受到它的体温。 她不知道黑猫小脑袋瓜想了什么事,但应该是想安抚她的情绪。 林照月不怕痛,这与她从小经历有关,养母虽待她好,但什么事都会让她亲力亲为,毕竟人想活下去,就要适应环境。 忍耐疼痛是住地表的拾荒者最基本的能力,遑论苦累工作。 她体质强,皆是源于她在很小时候就开始锻体,提升身体素质,自律到像台编程好的机器人。 不仅如此,她心态也好。 能从地下城那帮鬣狗般的人手里逃脱,已经让林照月很高兴了。 这帮人唯利是图,与进出口安检人员勾结,不知哄骗、绑架了多少地表拾荒者,她下的都是死手。 只是可惜,他们死在了地下城,而非地表。 要是死在地表,那她就能用他们尸体抓老鼠了。 简单处理了身上的伤,她吃个晚饭就抱着黑猫入睡。 * 一早苏醒。 林照月没有因为受伤而偷懒,围着庇护所周围跑了几圈,又打了几遍格斗术,汗淋淋地坐在小凳子上,用干净水擦拭身体。 “喵~” 黑猫给她叼来毛巾。 林照月觉得它太通人性,相处时间短暂,但黑猫已经差不多懂她说的话,有时候都不需要她说,它会立即猜到她心中所想。 果然捡到宝了啊。 “吃点东西咱们就去地下城。” 昨天排队了近两个小时的时间,到达污染清理局就已经是中午了。 规定下午三点到地方,她不想迟到,还是要提前去。 黑猫加快速度干饭。 它不想像昨天一样,被她丢下来,留在原地等待。 等待时间中,它感觉神经都被剧烈撕扯,每一秒的流逝,都让它倍感漫长。 速度快到梆硬老鼠干没怎么嚼,就被它咽下肚。 毫不意外,半截老鼠干卡住了它狭窄脆弱的喉咙,吞不下去,又吐不出来,眼前瞬间发黑。 在一旁的林照月第一时间察觉到它的异常,立马抱起它,摁着它的胃,力度不轻不重地挤压。 “呕、呜……” 黑猫剧烈喘息着,像一只搁浅的鱼瘫在她膝盖上。 林照月想要斥责它的行为,又看它可怜巴巴的样子,到嘴边的话咽了下去,只剩无言。 指腹轻轻拍它的背,让它好受一些。 只是一只可怜幼小、没有安全感的小猫而已。 她不该对它太严厉苛刻。 虽然林照月是这般严厉苛刻被养母带大的。 倒不是怪养母的意思,毕竟在这种世界,如果养母不对她严厉一些,林照月早就尸骨无存了。 只是猫猫不同。 黑猫缓过来,像死鱼一样不肯睁眼看她。 它自己很蠢,吃饭都能被噎到,若不是她出手,它方才真要被噎死了。 高傲的黑猫为自己的愚蠢感到窘迫与尴尬。 林照月没有多说什么,只是把它放在地上,语气轻柔地道。 “不急,慢慢吃。” 说完又补了一句:“我会等你。” 黑猫低头动作顿了一下,片刻继续,只是速度比之前慢了一些,尾巴竖立着轻晃。 …… 去地下城的路上。 藏在她上衣口袋里的黑猫想要钻出来偷看外面,林照月手指在它头顶点了点,力度不重,主要是示意它不要随便探出脑袋。 地表还好,忙碌的拾荒者不会同行之人藏了什么,但进了地下城就说不定了,一旦它被发现,以林照月能力,保不住它的。 黑猫听话地缩了回去,发出细声细气、轻软的叫声。 “喵。” 林照月伸进口袋,揉了揉它的头。 它的存在,让冰冷的口袋都变得暖烘烘起来,伸进去的指尖感到一阵暖意,让人舍不得离开。 有了猫猫陪伴,这条荒无人烟的路显得不那么孤单。 林照月原本已经习惯了孤单的。 可黑猫的出现,让她再次尝到了孤单的滋味。 人是群居动物,林照月也不例外。 这次不需要通过安检,拿出身份铭牌,便有专门的工作人员,将她带到另一个电梯。 比起昨天充满难闻异味的电梯,这个电梯要好太多,排风扇运作着,一盏灯在头顶亮着,传来一道温柔且优雅的女声。 “欢迎回家~辛苦了,电梯将在半个小时后抵达地下城,请休息片刻~” 伴随着悠扬、舒心的纯音乐。 电梯里不止她一人,空间很大,纷纷找了个空位坐下,安安静静,没有人聊天,一片冷寂。 林照月靠着电梯坐下,口袋的猫很安静,一动不动,若不是轻微起伏,她都担心它窒息晕倒了。 直到女声再次响起,他们总算到了地下城。 “回家好好休息吧~祝你心情愉快~” 情绪价值拉满。 林照月最后踏出电梯,跟随地标,赶在三点前来到了清理局。 还是昨天的老大爷,只是看了她一眼便移开,手握着报纸,事不关己地看报。 不多时,一道道人影从她身边路过,很快出现一道声音叫她。 “喂,对就是你,新人是吧?跟我们走。” 高壮如熊的男人指着她命令道。 林照月没动,只是问:“第一天工作,不需要打卡报到吗?” 她不想一天工资打水漂。 站在男人身边几个人闻言,先是一愣,随即哄然大笑。 “还打卡?你没看合同吗?即便报名成功,你也有三天试用期,能不能活过三天再说吧。” 林照月并没有受到那人讥讽不屑的话语影响,合同她仔细看过,知道有三天试用期。 “试用期有工资发吗?”上面没有说试用期的工资详情。 第105章 《污染》10 她问报名大婶,大婶只是说,让她问明天带她的老人。 领头魁梧男人眼底多了一些不耐烦,没好气地道。 “有。你能活过试用期,就自己去找队长签正式合同。” 林照月总算露出笑容,走近道:“我知道了,您是?” 魁梧男人没想到她变脸那么快,但也没给她好脸色,冷冷道:“我姓高,你叫我高组长就行。” 说完就走。 除他以外,组员包括林照月,一共六人。 其他四人,没有要和她多说话的意思,甚至有一人和高组长并排走,忍不住抱怨道。 “组长,咱们组少一人,但也别招个弱得要死的女的来啊……” 高组长对他态度比林照月好太多,只是道。 “没有新人了,最近污染区扩散,局里死了很多人,咱们组不齐人,就要和其他组合并。” 高组长当了这么久组长,一旦合并,他能不能坐稳这个位置,都有待商榷。 那人一听脸色变了变,也不再多说什么。 身影落在后面的林照月一直保持着微笑,像是没听到他们的对话一般。 在她兜里的黑猫听得一清二楚,气得牙根痒痒,想要冲出去,撕烂这些诋毁她的人。 林照月似是感知到了它剧烈起伏的心绪,不动声色将手伸入口袋里,轻揉了下它的耳朵。 她并不生气,笑容也不是伪装,是对赚钱发自内心的开心。 这群人看不起她,不会给她带来任何实质影响。 林照月也不指望他们给自己发工资,没必要因为他们生气。 况且从他们对话,她还得到一个重要的消息。 地表的污染区在往外不断扩散,清理局的工作越来越危险。 林照月对此也不害怕。 人都会死,她自然也会死,但若让她死在污染、平平无奇的生活之中,比杀了她还要难受。 再次进入电梯中。 高组长这才将余光扫过她,淡淡说着工作详细以及注意事宜。 “我们的工作是清理污染区异兽尸块……” 之所以被称作污染区,是因为里面有许多的异兽,异兽聚集,让那块地区空气、土地、水源等污染严重。 但只要处理异兽,那片区域的污染就会自然而然地消散。 他们只是清理员,不是战士,不需要与异兽接触,只需清理尸块。 但清理员死亡率之所以高达百分之七十以上,是因为污染区藏着各种各样的异兽,他们清理过程中,很容易遭遇异兽再次袭击。 而他们不具备战士的强大能力,只是普通人,遇到异兽,只有死路一条。 高组长丢给她一件防护服。 防护服只能抵御四成污染的,另六成污染,会被她身体吸收,等到一定的程度,林照月会变成污染区里的异兽,失去意识理智。 林照月还是接过穿上,防护服沾着腥臭气味,外表血迹斑斑,里面情况还算好。 她已经很满足。 工作并不复杂,经历过战斗的污染区,会有大量异兽尸块,他们要做的,就是将其装起来,再进行特殊药液溶解。 听到这里,林照月忍不住开口问。 “如果吃了异兽尸体会怎么样?” 要知道异兽不仅是地表拾荒者吃,地下城里的人也会吃,毕竟动物变异,体型会变得庞大,譬如一只蟑螂,就够人吃一天。 话落,不止是高组长,其他组员都齐齐向她投去目光。 有一组员问:“你不会吃了异兽尸体吧?” 林照月没有反驳,等同于默认。 电梯里组员纷纷远离了她一些。 高组长在这时,冷笑道:“吃了会加速污染程度,死得很快。” 地下城人虽也吃异兽,但多注射过抑制药,经过处理。 没有人敢不处理污染,就直接吃异兽的。 林照月表情没什么波动的‘哦’了一声。 养母在世时,林照月就发现自己身体的异样。 旁人在地表生活,或多或少都会存在一些污染,污染如同疾病一样,早期症状是皮肤长出毛发,流鼻血,指甲脱落…… 林照月从未有过这种症状,之前只以为自己污染不深,现在想来,或许是她身体出现抗体。 否则她吃了这么多只变异老鼠,怎么一点污染迹象都没有呢? 这件事是好消息,但也是坏消息。 若地下城的人知道她体内存在抗体,绝对会将她带去实验室做人体实验。 林照月揣在兜里的手罕见濡出汗意。 黑猫第一时间感受到,也察觉到她情绪的起伏,远没有表面看上去那么冷静稳定。 它听了个大概,对于‘污染’两字,黑猫算了解,因为它亲眼见过一个同类被污染,沦为一头可怕怪物。 那她在担心什么? 担心被污染吗? 黑猫伸着脑袋蹭了蹭她的手心。 它想要告诉她,哪怕她被污染成怪物,它也不会离开她的。 林照月略微起伏的心情很快平复。 她不会让任何人发现自己身体的异样。 但真到了那种被发现,抓去实验室的严重程度,林照月会立刻自尽。 她是绝不会让自己深陷身不由己的险境。 …… 穿防护服到达地表,乘坐一辆越野车,这是林照月第一次坐车,听着引擎的轰鸣声,车窗被铁板封住,只能通过缝隙隐约看清外面情况。 一路无言。 四名组员,大多像被抽走灵魂的躯壳,脸色一片灰败,哪怕顺利活过现在,但对污染区发自内心的恐惧,依然如同阴云一般萦绕在他们头顶。 越来越靠近,高组长脸色也变得沉重起来。 相较于他们,林照月心情要平静太多,甚至有些兴奋。 比起夜间利用陷阱杀死的变异老鼠,她见过的异兽其实少之又少。 林照月后仰着,伸展了一下身躯,暗自想着。 说实话,她挺喜欢这个世界的。 对于旁人而言,处处充满危险,为了活下去殚精竭虑,心惊胆战,甚至背叛亲友,谋取利益。 但对林照月而言,在一成不变、枯井般的人生里,如同坠入星球的彗星碎片,给漆黑、不见光的夜空,增添了几分光亮色彩。 第106章 《污染》11 污染区不同她久居的垃圾场,这里都是百年前的大型建筑,往日钢铁森林变成断壁残垣,厚厚灰尘覆盖,依稀可见店门牌,以及路灯柱。 光线透过厚厚云层,变得灰暗沉闷。 沥青路蜘蛛网般开裂,血迹凝固,大份肉块散落在上面,已经腐烂,恶臭味挥散不去,令人反胃。 “一起行动,不要分散。”高组长对她说了一句,丢给她几个印着‘生化风险’图标的厚袋子,还有一个金属夹子。 林照月看其他组员拿起袋子与夹子,便开始将地面散落腐烂肉块拾起,放进袋子里。 和她在垃圾场拾荒时一般无二,只是她拾荒需要到处寻找有用垃圾,而这些肉块,却遍地都是。 高组长不想让她那么快死,多叮嘱了一句。 “听到鸟叫就往污染区外跑,它们不敢追出污染区的。” 林照月还不明白‘鸟叫’是什么意思,但高组长也没有要向她解释的意思,说完便去拾地上肉块了。 每个人必须将五个厚袋子装满,今天工作才算完。 提前完成工作的组员会离开污染区,去外面的越野车里等待。 总而言之,污染区危险,但离开污染区,就有活路。 林照月也开始清理肉块。 大块大块血肉像是被什么重武器炸得四分五裂,连轮廓都拼接不出来,只能依靠头颅辨认出是什么类型异兽。 林照月看到一颗狰狞、被剥皮的兔头,两眼往外凸起,眼珠没了光泽,只剩灰暗,有蛆虫从里面钻出,又钻进去…… 兔头比她设陷阱抓获的变异老鼠头都要大一圈,难以想象,它活着的时候,该有多吓人。 林照月忍耐着腐臭味,将兔头装进袋子里。 古怪的是,装进厚袋子里的肉块,味道都被彻底隔绝,可见这袋子十分特殊,能阻断气味,防止嗅觉敏锐的异兽闻到。 林照月心里起了一丝贪念。 她若是有一个这样的袋子,那晚上抓老鼠,就能将老鼠整个带回家,不用因为气味担心引来其他异兽而舍弃大半,只割取一些肉。 只是每个袋子都有编号,少一个,高组长会第一时间知道,她至少现在不能偷。 林照月一心三用,快速清理肉块,余光飞快扫过附近,时不时往其他组员身上停留。 这些人很是警惕,只是在污染区边缘清理,不敢往里面走,就连魁梧健壮的高组长也是如此。 若林照月是一个粗心大意的新人,会为了第一天给组长留个好印象,不知不觉往里面走,与他们距离拉开。 如果出现异兽,林照月会第一个被杀,而她的存在,可以为这几个组员以及组长争取逃生的时间。 林照月与他们保持着不近不远的距离。 但在这时,藏在她口袋里的黑猫忽然挣扎着探出脑袋,朝她喵呜一声。 不是平素那般软绵绵的喵呜,带着一丝厉色。 林照月当即后退,拎着袋子,不动声色往污染区外退。 就在她靠近外围时,头顶响起一声尖锐的鸣叫。 ‘嘶——’ 原本还有略显灰白的天色像突然变天一般,昏暗阴影蔓延,林照月一抬头,便看到和货车一般大的变异秃鹫盘旋,锐利的眼很快发现了他们几人,以俯冲姿势冲来。 林照月跑得最快。 变异秃鹫速度也快得惊人,如闪电一般掠过,叼起一个没来得及跑的组员,飞到高空。 组员凄厉的惨叫声回荡在半空。 幸存的几人面色难看至极,尤其是高组长,他是离那组员最近的,亲眼看到组员被叼走,离死亡最近的一次。 高组长咒骂一句,手都在发抖。 “该死!” 其他人也没好到哪里去。 林照月趁机观察着他们,他们脸上没有同事死去的悲伤,只有劫后余生的惊慌失措。 哪怕他们听到鸟叫声,也没办法逃脱异兽的追杀。 倘若再来一次,他们还是会死。 高组长很快冷静下来,不愧是老油条,冷声道。 “秃鹫异兽只会进行一次狩猎,我们必须尽快完成工作,没完成的下场,你们应该比我清楚。” 他带头进污染区,如果忽略他略显蹒跚的步伐的话。 几个组员不再拖延,连忙跟了上去。 林照月凑近口袋,对黑猫说了一声谢谢,接着再次踏入污染区里。 黑猫提前发现秃鹫的存在,林照月才能以最快时间逃出污染区。 林照月需要更谨慎一些。 这是她第一次直观地面对污染区异兽。 比起死在她设下陷阱里的老鼠,方才那只秃鹫明显更可怕,具有飞行能力,俯冲速度极快,他们这些人类,就跟老鼠没两样。 不过,总归是异兽,再聪明,也会被食欲支配。 之后工作没有再遇到什么异兽。 他们几人顺利完成工作,风尘仆仆回去。 林照月坐在最后面,接收到好几道看过来的目光。 “她一个新人居然没死,老刘死在她前面,真离谱。” “呵,她能幸运一次,你看她能幸运第二次吗?” 坐前面的组员毫不避讳地谈论她。 林照月阖上眼休憩,装作没听见。 她还有两日,就能度过试用期。 口袋里的黑猫在轻咬她的手指。 第107章 《污染》12 …… 回到地下城。 污染清理局。 在上报死亡人数后,高组长丢给林照月一把钥匙,以及一张卡。 钥匙是地下城居民区的一间三十平米屋子,而卡是饭卡,她能凭这张卡,去政府食堂吃饭,只能吃两餐。 “明天上午十点,准时来。” 说完这句,高组长便走了。 林照月不用再回地表,这份工作包吃包住,待遇极好,只要她能活下去,便一辈子不愁吃喝。 她拿着钥匙和卡,去清理局提供的住处。 地下城居民区,如同蜂巢般的房屋紧密相连,人来来往往。 她找到住处,关上门,便开始检查屋里情况。 没有发现摄像头与探听器,林照月这才将口袋里的黑猫放出来。 黑猫在口袋待了很久,毛发乱糟糟,脑袋也被热意熏得晕乎乎,四肢踩棉花一般踩在地上,差点摔跤。 “喝点水。”她把包里的干净水与老鼠干拿出来,给它吃。 黑猫并不饿,口袋里装了一条老鼠干,它早就饱了,只是有些渴。 林照月看了眼简陋屋子,除了一张床,什么都没有,更像棺材屋,不过比起她的破烂老家,要好太多。 毕竟屋子里有过滤的干净水,只提供两个小时。 等黑猫好受一些,林照月把它抱着到卫生间洗澡。 “你身上很脏,我也是,我们一起洗。” 这过滤的水,还是热水,太过奢侈,她都没享受过这么好的待遇。 黑猫不爱洗澡,它挣扎着想跑。 林照月没制止,只是道:“你不洗,晚上不要和我一起睡。” 她说着开始脱衣服。 黑猫又灰头土脸地回来。 林照月先给自己洗,洗完再给它洗。 洗了一半,见它毛色从黑色变为浅灰,她不禁意外。 “原来是你太脏,所以毛发才是黑色。” 黑猫听她说自己脏,气呼呼甩动尾巴,把水甩到她脸上。 林照月没生气,知道它脾气大得很,不再说它坏话,任劳任怨给它洗澡。 等彻底洗完,猫从黑转成白。 雪白毛发虽有些毛躁,但经过这些日子的养护,长出不少新毛,密密匝匝,盖住它肉色皮肤。 一只猫耳只剩半截,依稀可见瘢痕。 仔细看,它竟是异瞳白猫。 右瞳是紫罗兰色,另一只猫瞳犹如黑曜石般剔透。 “真漂亮。”她惊叹一声。 黑猫、不对该称为白猫了,听到她的夸赞,尾巴翘得比天还高,脑袋晃悠悠,一副‘你捡到宝了’的高傲样子。 林照月爱惨了它这个样子。 简单揉脑袋已经满足不了她,她忍不住将脸埋在它身上,用力吸了吸。 白猫被她吓一跳,感受到她的脸触碰到自己,炽热呼吸喷洒在它毛发间,肉色皮肤泛起红意,有些不自在、羞赧地挣扎。 说是挣扎,其实爪子都没露,只用软趴趴的肉垫去踹她脸。 林照月嘿嘿一笑,对它爱不释手。 “以后你就是我的小宝贝。” 白猫:“………” 它没洗干净前,她可不是这副面孔。 不过猫猫最喜欢听这些,喝醉酒一般摇摇晃晃,陷入她温暖的手心之中。 …… 林照月抱着它,躺在床上。 今天它的提醒,让林照月明白,他们现在关系密切,哪怕白猫只是一只猫,但让她不再孤独,甚至帮助她规避危险。 她与它讲起小时候的事。 也没有什么好讲的,多是一潭死水、没有波澜的拾荒生活,在养母教导中,渐渐形成稳固三观。 “母亲更喜欢平稳、安全的生活,她一向冷静谨慎,也是这样教我。” “她说,这个世界之所以千疮百孔,是因为人类太过贪恋,这是神罚降罪,神明的人类清除计划。” “我们只能藏起来,像鼹鼠一样藏在深不见底的漆黑隧洞里,才能在神威之下存活下来。” 林照月这些话没有和旁人说过,思及过去,她眼底覆上一层阴霾。 “我不愿意。小白你明白吗?” 白猫只听懂大概,但通过感知她的情绪,却能明白透彻。 “喵。”它抬起猫猫软垫,轻轻拍她手背。 无论她要做什么,它都支持她。 林照月笑了笑,眼底阴霾一扫而空,轻声道。 “如果真有神明,我也要见过神明之后再死。” 其实有一件事她没告诉白猫。 养母是在发现她藏着疯狂念头之后,才对她说这番话的。 养母觉得她是被恶魔附身了,将她锁在漆黑屋子里,在她皮肤上刻下所谓‘神’的密文。 密密麻麻,疼痛遍布了全身,再浇上带来刺痛的热油。 “神啊,请救救我的女儿吧。” 一整夜,林照月听着她的祈祷,不眠不休。 …… 白猫脑袋轻点。 林照月拥着它进入沉睡。 白猫凑近她的脸庞,像洗澡后的她一样,嘴巴凑在她脸颊上亲了亲。 淡淡青松气味涌入它鼻腔。 白猫翘着猫尾,久久没能睡着。 * 一个月后。 完成每日工作的林照月‘幸运’存活了一个月,她今年新人之中,活得最久的一位,清理局里的人,从刚开始的冷漠,到现在的特意讨好。 毕竟活一天是幸运的话,活一个月,那就是真的有能力。 她所在高组长的小组里,组员进行大换血,死的死,伤的伤,而高组长,受了太重伤,正在医院救治。 自然而然,她成了新一任组长,工资待遇高不说,她甚至得到队长的召见。 队长管控全组,他深深看了她一眼,道。 “今天下午会有一支军队进入污染区,剿灭f12-9区的所有异兽,你刚成为组长,需要带人去一趟,将里面尸块清理干净。” 林照月自然清楚组长不是那么好当的。 她眯着眼笑,问道:“队长,请问有什么奖励吗?” 队长之前调查过她,知道她与旁人不太一般,不怕死,但谨慎,工作完成最好,心态也极佳。 “体质提升药剂一支。” 这已经算是最好的奖励。 要知道他们普通人,体质提升有极限,再锻体都没办法与异兽对抗,而提升体质的药剂,能突破极限。 这是用某种异兽血液研制出的,有副作用,但价值远高于副作用。 林照月惊喜不已。 “太好了,队长,我会完成任务的。” 怪不得之前高组长体型比常人要更健壮,而他这次受伤,若不是突破体质极限,恐怕已经死了。 离开办公室。 她带着陌生组员离开。 分配给她的五个组员都是其他组合并过来的老人,在他们眼中,林照月一个女生,能活到现在,大部分靠运气。 他们嫉妒她,并且看不起她。 林照月并不在意他们的看法。 这次工作任务,要难许多。 她在污染清理局待了一个月,也知道,队长让她去的那片污染区,很危险。 已经有好几头异兽从中跑出来,一处进出地下城的堡垒口遭到攻破,死伤无数。 污染区里的污染值一旦达到顶峰,就会有异兽逃出。 政府派军队清剿,可见里面情况有多严峻。 第108章 《污染》13 林照月想要得到突破体质极限的药剂,但不会因贪婪而丧命,在这世界,贪婪是最要命的。 再高的头衔,再好的奖励,都没有命重要。 况且。 这段时间,白猫状态不太好。 林照月都不需要注射抗污染药物,就能抵御污染区的污染。 但政府给的药剂不多,只能让人身体里的污染数值稳定在中期,清理局大多数都度过了初期污染,进入了中期。 连管控全组的队长也有初期症状。 林照月工作一个月,体内污染本该步入中期,但她身体连初期症状都没有,很容易引起怀疑。 她为了不被怀疑,亲手剥落指甲,身上点出红疹,也经常在组员面前,刺破鼻粘膜,制造出人为鼻血。 林照月对自己狠,也没有人会怀疑她体内有抗体。 可白猫不一样,它是动物,比起人类,它更容易被污染成异兽。 林照月将自己得到的抗污染药剂,都注射入它的体内。 效果一般。 在去污染区前,林照月道。 “还有一点时间,你们先去跟亲人见个面。” 原本对她心生不服、嫉妒的组员们一听,愣在原地。 没有组长会像她这般体贴入微。 哪怕从属于政府的污染处理局,他们见到的组长,都不是关心组员,因为工作完成,功劳都在组长身上,组长只会尽快带他们去送死。 “一个小时后,在此处集合。”林照月说罢,不再管他们,大步离去。 她快步回到住处。 待在她口袋里的白猫精神很差,病恹恹的。 既不想让她担心,又怕她不带它去污染区,强撑着精神,四肢努力站起来,向她投去一个‘没事’的眼神。 林照月知道它在逞强。 她给自己和它倒了一杯水,一饮而尽,坐在床边,布满厚茧的手盖住了眉眼,遮过眼底躁郁。 这一个月,她能活下来,大半功劳都是白猫提前感知异兽存在,提醒她远离。 污染区危险,清理员遇到异兽就是必死结局。 林照月享受危险,每一次从死里逃生,都令她心尖颤栗不已。 但白猫重要,比什么都重要。 …… 白猫能感受到她身上强烈的负面情绪。 而这些情绪,都是它带来的。 它想要靠近她,但每走一步,骨头、脏器都像是被撕扯着一样痛苦,喉咙呛到一股血气,强行咽下。 白猫艰难抬起猫爪,轻轻拍在她的鞋面上。 “喵。” 我没事,只是有点累,你不要担心我。 这是它想要告诉她的话。 其实从一周前,它身体出现异样开始,她就不愿意再把它带去污染区。 白猫深知清理员处境有多危险,若它不在,她会死在里面。 它不想像那次,待在垃圾场里,等她回家。 白猫不喜欢等待。 即便死,它也想死在她身边。 林照月没有去看它,而是起身去了卫生间。 白猫怔怔凝望着她背影。 好在她很快就从里面出来了,手里端着一个瓷碗,递到它面前。 “喝掉。” 白猫首先闻到的是一股极为浓郁的血腥味,眼前碗口比它脑袋都大,里面盛着满满一碗血,还散发着热意。 它嗅觉敏锐,蓦然抬头,朝她手腕看去,她左手藏在身后。 白猫脑袋电光一闪,瞬间想到了什么,下意识想要去查看她手腕情况。 “喵喵!” 林照月没给它机会,左手捏着它下颚,打算掰开它嘴巴,喂下去。 白猫奋力挣扎,但此时病恹恹的它哪里能挣脱出林照月的力量,就这样被强行喂了大半血。 它反抗太过激烈,喉咙呛到,林照月喂血的动作这才停。 在它后背拍了拍,用毛巾擦拭它被血液沾染的毛发。 白猫趁机会从她怀里逃出去,眼睛睁得很大,倒竖的瞳仁有愤怒、震惊、悲伤与担忧。 林照月无视它的目光,看了眼只剩一点血的碗底,勾唇一笑:“我体内有抗体,你喝了我的血,会治好的。” 她说着,起身把储存的食物都拿了出来,放在床上。 又从卫生间提出一大桶水。 水和食物,足够它支撑一周时间。 若她没办法回来,一周后,管理员会使用备用钥匙开门,到时候它就能离开这间屋子,逃出去。 林照月全程都没有看它,自顾自说着,开门就要出去。 白猫想要跟上去,被她推进屋里。 林照月隔着狭小门缝,终于与它那双极其漂亮的异瞳对视,唇角弧度不减,笑着道。 “小白,这是我自己选择的路,我不后悔。” 她是了解清理局危险程度,执意要选择这份工作的。 林照月享受了一个月,也知足了。 只是她放心不下它。 林照月不想看着它死在自己面前。 污染可怕,她知道白猫爱面子,喜欢干净,肯定是不想变成丑陋异兽的。 “喵嗷!” 不要丢下我! 白猫伸着脑袋,想要硬挤出去,缝隙太小,无论它怎么挤,都没办法挤出去,只能干着急。 最后它只能用力将猫爪挤出去,欲要抓住她的裤腿。 林照月蹲下身,低垂着头,脸颊贴上去,轻轻蹭了蹭它毛茸茸的猫爪。 还没来得及感受到猫爪皮肤里一丝温度,林照月便将猫爪推进去,随即将门关上。 她头也不回地离去。 白猫呜咽声被门隔绝。 * 林照月穿着防护服,乘坐越野车,前往污染区。 五个组员能察觉到她心情不太好,一声不吭。 他们大多人虽瞧不起她,但她让他们去与亲人见面体贴行为,已经将他们心中轻视剔除干净。 亲人,他们如此拼命,也都是为了亲人。 清理员死亡率高得离谱,但仍然有人愿意报名,就是因为待遇好,死后会有一大笔钱打到他们亲人账户上。 自然的,他们没办法当逃兵,一旦逃离,亲人就会被赶出地下城。 几乎所有人清理员都有家人。 这也是他们对林照月改变看法的原因。 林照月不知道他们心里想法,也不在意。 她身体里已经注射了突破体质极限的药剂。 队长不怕她逃,这种药,属于违禁品,注射一支,就需要注射第二支,否则她身体会变成玻璃般易脆。 第109章 《污染》14 林照月肌肉、骨头、脏器都像是进了无数只老鼠,在不停啃噬,密密麻麻的疼痛遍布全身,她甚至听到骨缝摩擦的异响—— 痛。 太痛了。 她承受着药剂带来的剧痛。 尽管如此,林照月脑子里依然不断浮出与白猫分别那一幕。 一个月时间,它骨架抽条般长大了许多,毛发愈发密集,原先皮包骨,如今跟着她,长了很多的肉。 那两只眼睛很大,瞳仁圆溜溜,浮着一层水雾,水雾凝成泪珠,可怜到了极点。 林照月一直知道它眼睛漂亮。 每次它请求她的时候,她都没办法拒绝。 不过白猫很少求她,它一贯高傲优雅,把她当奴才,它才是高高在上的主人。 旁人会问,猫而已,又不是人,怎么会有那么深的感情? 可林照月从来没把它当做一个普通的小动物。 它比人还要聪明,但又有着猫科动物的敏锐,能第一时间察觉出她的情绪变化。 在她心中,白猫是伙伴,搭档,亲人。 …… “呲——” 汽车停在污染区外。 还没下车,便听到污染区传来剧烈爆炸声响,伴随着令人毛骨悚然的异兽嘶鸣声。 几个组员脸色骤变,连下车勇气都没有。 林照月率先下了车,映入眼帘的是前方升起的滚滚黑烟,浓烟遮天蔽日,空气中漂浮着‘雪花’,伸手触碰,却是灰烬。 地面都在震动,似有什么庞然大物在行动。 林照月面色不变,药剂带来的剧痛已经褪去,她能感觉到身体的变化,很轻,无论是双腿,还是手臂,都很轻。 这就是体质极限的突破,副作用可怕,但好处过于明显。 几个组员下了车,站在她身后,也是见过大风大浪的,依然倍感惊骇。 “那……是受伤的战士!” 一组员指着前方。 两个身穿白大褂的医生往污染区外抬出一个担架,担架上躺着一个身穿金属盔甲的人。 说是受伤,其实已经是出气多进气少了,气息奄奄,活不了多久。 他两条腿都没了,血液浸湿帘布,顺着担架滴落。 政府派遣了一支军队过来清剿异兽,但看样子,这清剿并不顺利。 林照月走上前,趁机与医生搭话。 “里面什么情况?” 医生忙得两脚不沾地,见人是清理员,只是敷衍道。 “快清剿完了,你们快进去把尸块清掉吧。” 林照月看出他没有说实话。 但也不指望他和自己说实话。 林照月会清理尸块,不过要保证性命的情况下。 她对身后几个组员道:“前线不乐观,我们先在外围清理尸块,有任何不对劲就跑。” 有一两个组员以为她会把他们当做炮灰去送死,可听到这番话,满脸不可置信。 林照月拎着袋子进污染区。 一个脸上长满雀斑的女生走近,说道:“组长,我听说f12-9区里有一头可怕的蟒蛇异兽。” 女生名夏灵,她有亲人在情报局工作,能活到现在,也是依仗着那位亲人提供情报,她总能提前规避危险。 她原本对林照月充满敌意的,原本她该成为组长,但因为业绩不如林照月好,便与组长位置失之交臂。 但林照月所言所行,让她改了观,不由将这个重要信息告知。 林照月曾在垃圾场翻到过一本动物百科书,是百年前的书,好几页纸都发黄破损,但她依然从中得到许多有用信息。 譬如蟒蛇,蛇类繁殖极快,喜潮湿阴冷环境。 鳞片坚固,卵生动物。 她多提醒了组员一句。 “小心白色卵蛋!” 几人不明所以,但也都听到了心里去。 夏灵惊讶看她。 组长所说的话,与自己在情报局上班的亲人所说一致。 林照月踏入污染区。 与以前清理不同,这个污染区,里面尸块少,多是断尾的蛇兽,而且尸体都新鲜,没有腐尸。 蛇变成异兽,是人身蛇尾,皮肤布满蛇鳞,密密麻麻,看起来格外瘆人。 大蛇小蛇尸体遍地可见,血液流淌,腥味浓郁。 林照月饶是见惯了这种场面,也有些反胃。 她无视远处异响,专注捡尸块。 组员受她影响,也跟着捡起来。 军队是外围剿到内围的,极少有漏网之鱼,若遇到,那只能说倒霉。 林照月就挺倒霉的。 她在捡尸块途中,看到一具蛇兽身下窝着十多颗蛇蛋。 蛇蛋拳头一般大,蛋壳雪白。 “怦怦——” 她听到自己心脏加速跳动起来,血液快速流动,背脊传来一阵麻意,那是感知到危险的反应。 肉眼下,蛇蛋轻微动了动,里面幼蛇似在破壳。 林照月反应迅速,当即从身边拾起一块石头,朝着蛇蛋用力砸去。 蛋壳里的幼蛇发出尖细惨叫。 林照月动作不停,将其一个个砸死。 离她最近的雀斑女生夏灵看到这一幕,惊得眼珠都要掉出来。 “组长你……” 林照月解决完蛇蛋,后背溢出一片冷汗,手心也都是汗,呼吸略微急促,缓缓道:“不解决掉,我们没办法完成工作。” 若等幼蛇孵化,那他们都得时刻提防着幼蛇攻击。 夏灵心服口服,看她的眼神多了一抹敬畏。 她正准备对其他组员们说看到蛇蛋砸死,却听一声惨叫。 循着声音看去,一个组员被手臂粗的幼蛇缠绕,十多条幼蛇钻入他喉咙,那人翻白眼,伸手想拽出来,蛇鳞却滑腻无比。 就这么,死在了幼蛇们的袭击中。 夏灵瞳孔紧缩。 林照月视线飞快扫过组员,当即对她道:“跑!” 少一个组员。 那人似乎在发现蛇蛋第一反应就是逃,根本没想过要告诉他们,任由蛇蛋孵化,让他们深陷危险之中。 夏灵咬牙逃跑。 林照月听耳畔响起‘嘶嘶’声音,反手一刀斩断跳过来的幼蛇,就在这时,她感受到脚底地面正在震动。 不远处,一个身穿盔甲的战士被咬成两截,庞大、通体漆黑的蟒蛇遮天蔽日,周边建筑坍塌,巨大异兽对天发出震耳嘶鸣。 林照月第一个念头就是真刺激。 第二个念头是——地下城要完了。 第110章 《污染》15 林照月觉得自己这次在劫难逃,必死无疑的。 她见眼前庞然大物,汗毛都一根根炸了起来。 心脏受到死亡威胁狂跳不止,耳旁声音消失,肾上腺素飙升。 “嗷呜——” 就在这时。 一道漆黑如巨熊般的身影出现在她面前,怒吼长啸,震耳欲聋,紧接着与那头巨蛇缠打在一起。 密集小蛇好似海啸般一拥而上,将巨熊野兽缠住,巨熊抬手一挥,万千小蛇都被捏成肉泥,张开血盆大口,朝着庞大蟒蛇三寸咬去。 蟒蛇感受到了威胁,立马操控尾巴去绞住它的身体,欲要用绞缠,让它窒息而死。 巨熊没给它这个机会。 利爪狠狠抓着蟒蛇的表皮,轻易撕下无数鳞片,像剥蛇皮一般,将蟒蛇皮生生扒了下来,空中下起血雨,淋淋漓漓。 在不远处的林照月身上防护服都被血雨淋湿,她惊愕地看向那头通体漆黑的巨熊。 它更像是一个身经百战的狩猎者,面前庞然大物根本不是它的对手,坚固蛇鳞在它面前,比纸都要脆。 …… “怎么会……明明我表哥说这个污染区只有一头蟒蛇异兽……那头熊是什么?” 夏灵也不自觉停下脚步,惊骇地看向那头与蟒蛇缠打的巨熊异兽,瞠目结舌,全身血液都被冻结了一般。 林照月抹掉防护服上面影响视线的血,鹰隼一般的双眸紧紧注视着那头巨熊,心里莫名生出熟悉的感觉。 很快她回过神来,与夏灵赶紧离开污染区。 前脚刚踏出污染区,那头连军队都拿其没办法、且力量足以摧毁地下城的巨蟒异兽,在巨熊面前,连一刻钟都没能坚持住,便轰然倒下。 大蛇一死,小蛇也就活不了多久,纷纷逃散。 而这片偌大的污染区,在今日易主,霸主从巨蟒变成巨熊—— 但无论是哪一个,都不是他们人类能对付的。 还有更坏的消息,夏灵发现开过来的越野车被组员们开走了,那些组员把她们两人丢在了这里,他们驾车往地下城入口方向驶去。 “他们把车开走,完全没想过我们的死活!” 夏灵气急,虽知人心险恶,但没想到朝夕相处的组员到了紧要关头,竟能做出这种事。 若不是她们在后面拖延,其他人早就死了。 没有车,此地离地下城入口远,遑论附近都是污染区,她们想要平安到达地下城,比登天还难。 可恶,真是可恶。 林照月并不意外。 那个发现蛇蛋却只顾自己,舍下她们逃出污染区的组员能做出这种事,同伴在他们眼中,只是活命的垫脚石而已。 “逃不掉了。” 林照月与她往外跑了一阵,停下脚步道。 夏灵闻言转头向她看去。 却见那头高大的巨熊穿过污染区边界,正朝她们这边过来。 她失去了所有力气,瘫坐在地上,眼圈通红,慌忙从口袋拿出纸笔,写遗书。 “你不写吗?”夏灵问身边放弃挣扎等死的组长。 林照月笑了笑道:“遗书是写给亲人,但我没有亲人。” 也有的,是白猫。可即便她写了,遗书也不会送到白猫面前,何况离别前她已说了道别的话,不需要再写了。 夏灵一惊。 不是惊讶她没有亲人,而是惊讶她这个时候竟然能笑出来。 临死之际,反正夏灵是笑不出来的。 林照月笑容不是硬挤出来的,是发自内心,她的笑从来不含虚假,此刻也是如此。 虽知注定要死,但活了这么些年,也不算亏。 毕竟在这个世界,人想活下去很难。 她从来不怕死。 但令她意外的事发生了,如同一堵巨墙的黑熊异兽只是停在了她面前,没有张口咬碎她的血骨,也没有像扒蟒蛇皮一般,去扒她皮。 林照月一抬眸,毫无征兆地,与那双熟悉异瞳对视。 一只紫罗兰的颜色,一只黑曜石般剔透。 这一战,黑熊受伤不浅,毛发皮肉血淋淋,黑血顺着浓密毛发,滑过它眼旁,眼白浸了血,看起来戾气横生,杀气腾腾。 “呜。” 它喉咙发出一声细微呜声,似是在与她对话。 林照月背脊挺直,仰起头,神情罕见地迷茫。 夏灵见她要往巨熊那边靠近,忍不住伸手攥住她。 林照月朝她摇摇头,语气认真地道:“我认识它。” 夏灵:“?” 这是人话吗? 林照月没有说谎,她真的认识它。 往前走了两步,靠近巨熊,闻到了从它身上的浓重血腥味,毛发血液干涸,有些脏乱,唯一不变的是它那双熟悉的眼睛。 林照月情不自禁抬起手,对它轻唤。 “小白?是你吗?” 黑熊异兽点了点头。 林照月瞳孔紧缩,喃喃自语。 “怎么会……” 她将自己的血灌给它喝,它不该被污染成异兽的。 况且来之前她已经将门锁上,它怎么过来的? 最重要的是。 它变成了异兽,怎么会记得她呢? 异兽受杀戮、嗜血操控,成为异兽前的记忆都会烟消云散。 之前不是没有人想过培育一只异兽保护自己,但无论是忠诚的狗,还是聪明的灵长类动物……变成异兽之后,都成了只知嗜血的野兽,第一反应就是吃了主人。 林照月还想说些什么,却听远处传来汽车行驶的声响。 远远地看,是军队的车。 这一批军队丧命,地下城又派遣了一批军队过来送死。 林照月没能细看,只觉天旋地转,身体一轻,被黑熊捧在怀中,紧接着被风灌过耳鼻,身下颠簸起来。 黑熊抱着她,朝污染区深处跑去。 她望着被变故惊吓,欲要救她,却追不上的夏灵。 林照月向她道别。 “再见——” 落在原地的夏灵震惊看着他们远去的身影,耳畔听到她远远传来的道别声,不由自主睁大了双眼。 夏灵一辈子都忘不了这一幕。 第111章 《污染》16 …… …… 黑熊带她去的污染区不是肉块似雪一般落得遍地都是的蟒蛇污染区,而是其他污染区。 高度污染值将天色染得昏暗,空气中漂浮着灰烬般的细屑,百年前留下来的建筑屹立不倒,只是表面被苔藓长满,地面野草比人都要高。 黑熊的出现,附近异兽如惊弓之鸟,齐齐散开,不敢靠近它半步。 林照月以往工作,都是避着异兽,还从未有过这种待遇。 她一时新奇,换了个舒服的姿势坐在它壮如石柱般的手臂上。 “小白,你要带我去哪?” 林照月去哪都行,哪怕它现在要把她吃了,她也不会怪它。 这是因为它受污染影响,它又控制不住,林照月能体谅它。 如她所想,白猫已经快要控制不住自己。 它被她锁在屋中,喝了她的血,即便喝水,也没办法冲散它喉咙的血腥味。 那是她的血。 血液涌入胃囊,白猫体内污染不减反增,不是她血液无效,而是它一想到她有可能会死,便疯狂汲取空气中的污染。 凭一头普通猫身,它连离开这里的力量都没有。 但如果它变成异兽,就能离开这里,并前去救她。 白猫如愿变成了异兽,闯出了地下城,用尽全力赶过来。 在杀死蟒蛇之后,它体内狂躁戾气翻涌而生,源源不断,欲要操控它的脑袋。 有声音在它耳边说话。 “美味的人,数量庞大的人,聚集在一起的人……” “尝尝人的味道吧。” “只有吃了人,你才能得到真正的神眷。” 蛊惑人心的声音不停挑拨它的心神。 白猫加强数倍的五感,能清楚闻到林照月皮肤毛孔里散发出来的诱人香气。 相比于无穷无尽、贪婪的渴欲,它的保护欲达到了顶峰。 白猫想要把她装进胃囊中,这样她就不会再遇到危险。 可它又清楚明白,一旦装进去,她必死无疑。 那什么办法能让她永远安全呢? 把她缝进血肉里? 白猫不知道。 它变成异兽的心愿,就是想要保护她。 比起对人肉、以及所谓神眷的诱惑,它更想看着她平平安安。 白猫加速奔跑,连回应她的能力都没有。 它攀爬至一栋高楼,将她放在顶楼屋子里,随即就要离去。 “小白!” 林照月看出它离开再也不回来的想法,朝它背影大声唤了一声。 巨熊身影不停。 林照月见状,笑着道:“不理我的话,那我就跳下去了。” 说完,她张开双臂,没有一丝犹豫,从高空坠落而下。 强烈失重感,挤压着心脏,血液倒流一般。 坠落不久,她就被毛茸茸的手托住了身影。 一睁眼,便迎上它那双被慌乱填满的异瞳。 “小白,我明白你被丢在那里的感受了。” 林照月像它以前躺自己膝盖一样躺在它手心里,呼吸略沉,那股失重感还没褪去,掉下来,小腿还是骨折了,传来一阵阵疼意。 尽管如此,她仍然笑了出来,嵌在酒窝里的红痣鲜红欲滴,靡丽无比。 “所以吃了我,也不要把我丢在那里,好吗?” 哪怕知道对方是为了自己,但被丢下的那一方,守着空荡荡的屋子,甚至知道对方不会再活着回来了。 心存这个绝望念头,怎么能活下去。 当时她不该把小白锁在家里的。 现在她深刻明白这种感受,很绝望,也很痛苦。 白猫看着她泛红的眼睛,她死死攥着它一截毛发,攥得指节苍白无色,泪水滑过脸庞,浸入发间。 它第一次看她哭。 林照月这个人,看似沉稳,实则骨子藏着疯狂。 她脸上总是带着笑,无论是什么人,对她说什么恶言恶语,她都是一副笑容,不会生气,发脾气。 白猫以为她没有泪腺,所以什么时候,都不会流泪。 却没想到她是会哭的。 哭起来全然没有平日里的冷静沉稳,只有令人心疼的脆弱一面。 巨熊缓缓俯下身,庞大脑袋凑在她身边轻轻蹭了蹭,就像猫的时候一样,以这种方式去安抚她的情绪。 它不想离开她。 受污染,变成异兽的过程并不好受,全身长出新骨头,新的血肉,污染钻入五脏六腑中,像是被不可名状的恐怖吞噬。 它甚至进入了一种谵妄、癫狂、极度痛苦的状态。 之所以能支撑下来,完全是依靠着见到她的这个念头。 巨熊轰然坐了下来,压倒排排野草,捧着她到手心,不再想着离开了。 哪怕这是最后的时候,它也想和她在一起度过。 林照月察觉到它悲观念头,轻声道。 “小白别怕,我会和你一起离开,如果有下辈子的话,我们就能投生在同一时代,说不定能见面呢……” 她浅绿色的眸子波光涟漪。 白猫意识在丧失,体内力气也在流逝,听着她的话,嘴巴想扯出一抹笑,但已经没有力气扯动。 在意识消散最后一刻,林照月拥着它,踩着它手臂,踮起脚尖,在它眼皮落下一个吻。 “下辈子别投生成猫了,投胎成人吧。 我想……” 白猫没有听清最后那句,意识就被黑暗吞噬。 * 一年后。 浓雾蔓延,初春,枝干冒出嫩芽,在污染之下,娇嫩绿芽染成灰色,生出病菌般的斑痕。 一头四米高的黑色野兔站起来像袋鼠似的,体脂厚实,健壮高大,厚厚绒毛覆盖住它表皮,猩红眼珠观察着四周,长而宽的兔耳耸了耸,倾听附近声响。 没有什么异响,四周很是平静,它最终没能敌过饥饿,往前一跳,欲要抓竹篮里的胡萝卜。 下一秒,一条牛筋材质的粗绳缠住它的腿,迅速将它吊了起来,紧接着密密麻麻金属尖刺,刺入它的皮肉。 野兔连一句惨叫都没能发出来,当场毙命。 空气静默了一会儿,高且密集的野草堆里,钻出一道身影,轻车熟路地将野兔塞进隔绝气味的袋子里。 来人正是林照月,她拎了拎袋子,三百多斤,除却骨头,也有一百斤的肉。 “值啦。” 林照月忍不住露出笑容,正要提着袋子回家。 身后悄无声息多了一道身影,吓了她一跳。 身影穿毛衣,牛仔裤,银白长发垂在腰间,那副皮囊过分出色,唇红齿白,肤色似洒了霜般雪白,充斥着少年气息。 奇怪的是,他脑袋长着两个猫耳。 第112章 《污染》完 “小白,你要吓死我是吗?” 林照月看清来人,无奈地道。 唤为‘小白’的银发少年还不太适应这具人类躯体,循着本能,脑袋低垂,凑到她颈侧前轻轻蹭了蹭,发出一声喵呜。 “喵呜~” 不同于猫的时候,这一声透着清澈的少年音。 林照月比他还不适应,以往它是一只猫,还能习惯,如今成了人,皮肤之间触碰,他温度略高,第一感官就是微烫的热意,令她很不自在。 她不由抬手拨开他的脑袋,几缕银发垂下来落在她指间,蹭在脖子上,带来丝丝痒意。 “你现在是人。”林照月提醒道。 容貌绝艳的少年闻言眼帘微垂,一双宛若油画般的异瞳浮出红意,委屈又气恼,连猫耳都耷拉着,看着可怜巴巴。 林照月:“……” 他还是猫时,这个表情,她便难以抵挡,变成人,搭配那张漂亮过分的脸蛋,林照月更没办法拒绝。 这家伙无师自通,聪明得很,每次装可怜,让她心软。 只是。 林照月这次铁石心肠没有心软。 “不行,你现在是人,不能再像以前那样亲近我。” 说着,她拎着装野兔的沉重袋子穿过高高野草,往家方向走。 少年眼底掠过一抹狡猾的光,忽然旧事重提。 “哦,你更喜欢地下城那个小白脸喵。” 他话说得很流畅,全然没有一丝磕绊与生涩。 林照月没反应过来他说的小白脸是谁,反问道。 “谁?” 少年跟在她身边,扛起拖在地上的那袋猎物,边走边给她回忆。 听完林照月才想起来,他说的是她十八岁生日那天,去地下城报名清理员,回去路上,一长相好看的男生装弱拦在她面前。 解决掉那些壮汉到地表,抱着它回家途中,故意逗白猫说的玩笑话。 没想到白猫到现在还记得,并特意说出来刺激她。 林照月知道他在耍小脾气,猫性如此,他自从变成人之后,性子越发骄纵,专门说一些阴阳怪气的话。 若其他人听到这一句,虽知道他说出来是故意气人的,但依然会顺着他的话继续说,看谁最先破防。 白猫心眼小,肯定会第一个破防。 可尽管如此,林照月依然不想说一些让他生气的话。 她实话实说:“之前是故意骗你的,我现在连那人样貌都记不起来了。” 银发少年如画眉眼露出得意笑意,嘴巴一瘪,故作矜持地问。 “真的吗喵?” 林照月颔首,语气认真:“真的。” 她不是不会骗人,但只是单纯不想骗他。 一年前,林照月以为它死去,掏出小刀打算立即抹了脖子,与它去地府相聚。 刀刃还没碰到皮肤,她便见它身体发生变化。 从庞大黑熊变回白猫模样,紧接着又变成婴孩样子。 发生的一幕过于惊人,林照月觉得是梦境,直到婴孩哭声响起,惊醒了陷入迷茫恍惚之中的她。 一年间,婴孩生长迅速,眨眼便成了眼前这副少年模样。 能确定他是白猫的特征,剩下猫耳与尾巴,还有异瞳。 她不知道小白为什么会从异兽变成人。 但这个结果,让她欣喜若狂。 不用投胎下辈子完成心愿了,这辈子就能实现。 就这么,她带着变成人的小白,生活在这片污染区里。 小白气息太强,异兽一旦感知到它得到气息,便会四处逃窜,不敢靠近。 至于林照月体内注射的突破极限药剂,没了下一支药剂,她身体如队长所说,体内力量在消失,但半年时间,她重新锻炼,如今趋于稳定。 好消息是,极限已经突破,她只需继续锻炼,就能越来越强,不受人体极限桎梏。 这片污染区,污染极为浓郁,普通人哪怕穿再厚防护服,也没办法进来。 一年里,她只见过异兽,从未见过与自己一样的人。 污染区并不稳定,在扩散,区域里越来越多异兽。 这件事对于林照月而言,无关紧要,但对于地下城而言,他们生存的空间会被不停挤压,不是什么好事。 林照月毫不关心,于她而言,所在意之人,唯有小白。 亦步亦趋跟着的少年见她陷入思绪,翘了翘唇,伸出那只空闲的手,去牵她的手。 她掌心生了很多茧,粗糙不已,但他依然不愿松开,身后猫尾都跟着竖起来,在空中愉悦晃动。 林照月思绪抽离,第一时间反应过来,与自己的手形成鲜明对比的是,他手心柔软且温热,胜过珍贵瓷器,使得她心脏莫名一颤。 她忙收了手,脚步往前大迈了一步,与他前后行走。 走了一会儿,身后却没有动静,林照月不由停下脚步,回头看去,便撞见他通红的眼角。 少年如松竹一般立在踩倒的野草丛中,灰暗阴影铺在他的身上,孤零零,眼帘微抬,水色浸湿了睫羽,眼角更显靡丽。 她听到他嗓音沙哑,带着一丝颤,缓缓说道。 “你是不是讨厌我喵?” 林照月摇头。 “从来没有。” 银发少年皱眉,说着不信。 她不止是今天这般躲闪,从他变成人类之后,她便不再与他亲近,睡觉也是分两张床睡,以前明明可以睡一起的。 小白不知道该怎么办。 他像是受主人厌弃的猫,连一个普通的摸头动作,都从未施舍给过他。 猫性子傲,可他总是低下头颅,去亲近她,她却总是将他推开。 为什么这样对他? 难道只是因为他变成了人吗? 若是如此,他情愿变回猫。 不知不觉间,他将心里的话,毫无保留地告诉给她。 “我讨厌自己喵。” 少年一边说,一边哭得稀里哗啦,苍白的脸布满泪水,漂亮至极的异瞳被薄薄水雾笼罩。 即便如此,他高傲的脑袋也没有低下,定定地望着她。 林照月喟叹一声,旋即大步走了过去,走到他面前停下,离近看,他眉头都蹙起来,像受了天大的委屈一样。 短短一年时光,少年从婴孩长得比她还要高,林照月只能踮起脚尖,手扯着他领口,覆盖住他的唇。 他眼睛渐渐睁大,几滴泪珠还挂在他睫羽上,表情呆愣,一腔委屈在此刻烟消云散,被糖浆灌满了一般,流淌到四肢百骸。 林照月亲了他一口,便离开。 她也是第一次干这种事,耳廓微红,挠着头欲言又止地说道。 “小白,说出来你也不会信,在你是猫的时候,我就喜欢你。 你能变成人,我真的很高兴。在这一年里,我亲眼看着你长大,我觉得这是上天对我的恩赐。” “我之所以躲着你,不仅是因为你还在长大,还有就是,我怕你觉得我恶心。” 竟然会喜欢一只猫。 完全是跨越物种的喜欢。 至少林照月不敢告诉他这件事。 原本打算做足心理准备之后再告诉他的,可他却对她说出这么一番话,林照月便什么都顾不上了。 哪怕他觉得她恶心,她也想说出来。 话音刚落,面前少年紧张又慌张地道。 “我信的喵!” 他抬手捂住时刻传来酥麻异样的唇,急得语无伦次。 “我不恶心,我很喜欢,也喜欢你,比喜欢我自己都要喜欢你喵!” 林照月闻言一笑。 他还是猫性,与人类不一样,说话都是毫无保留的。 只是。 林照月摇摇头:“我说的喜欢,你现在还无法理解。” 让他真正体会到喜欢人的感觉,还需要时间的。 少年不满她的话,气恼又固执地道:“我理解的喵。” 他以前虽是猫,但受到污染影响,开了灵智,不是简单的猫了。 她才不理解他喵。 林照月看他不再哭,笑着道:“好,你理解,很晚了,我们回家吧。” 少年眉眼一扫阴霾委屈,异色瞳眸时不时在她嘴唇上停留,神色兴奋,想了想,带着几分矜持地道。 “我还想咬嘴巴。” 林照月耳廓再次红了,走路速度变快,没有理会他的话。 银发少年想一出是一出,直接拦在了她的面前,疑惑地问。 “你不想吗?” 余光瞥见她泛红的耳廓,他不由抬起指骨分明的手指,想要触碰她的耳垂。 林照月反手握住了他的手腕,与他宝石般亮晶晶的异瞳对视两秒,旋即闭上了眼。 少年像饿极的大猫般扑上去,在和她唇相触刹那,心脏像停止了一般,热意窜过全身,猫尾直直竖立。 他对亲吻一窍不通,含着她的唇,不经意露出虎牙,磕磕碰碰。 林照月张开嘴巴,轻碰他的唇。 白猫少年找到其中法门一般,按着她的后脑勺,喉咙滚动的频率增加,鼻腔拼命嗅闻着她唇腔之中香气。 林照月都有些难以承受他这般炽热的吻,眼帘微抬,余光触及他眼角比哭时还要稠红,散发着一股极致的惑感。 漂亮的猫儿。 这是突然出现在她心里的想法。 第113章 《笼中鸟》1 钟倩觉得自己的丈夫最近不太正常。 …… 接连几天都是阴雨天,空气中弥漫着薄雾,天色很快乌黑一片下起雨,砸在窗户上,雨水凝结成珠往下滑落。 钟倩是被细微雨声吵醒的,她睡眠质量一向不好,中度神经衰弱,很难进入深度睡眠。 稠密乌发如瀑般垂落,几缕垂在身前,略暗光线下,肤色是终日不见天光的苍白,容颜姝丽,呈现着一种惊心动魄的美感。 她眼下乌青,脑袋困顿不止,可再睡,便是接连不断的噩梦。 “咳咳——” 起太快,钟倩咳嗽了几声。 不消片刻,卧室灯一开,一道高大身影出现在她的面前,来者骨架高而宽,薄薄黑色棉质睡衣显现出沟壑分明的肌肉线条,伸在面前的手背青筋微凸,指节细而长。 “老婆,喝点热水。” 钟倩喝了口热水润喉,咳嗽才止住,略一抬眸,面前男人面容清俊,鼻梁优越,架着一副金丝眼镜,气质温和而沉稳。 这是她的丈夫,陆屿白。 成婚一年,说实话,钟倩对自己丈夫的了解少之又少。 钟倩父亲是连环杀人犯,瞒着身怀六甲的母亲,杀了很多的人,被抓时,他还在照顾母亲,警察冲入屋内,将他逮捕。 母亲惊得当场晕倒,生下早产的她。 在她嗷嗷待哺之时,母亲从高楼纵身一跃。 母亲显然接受不了父亲杀人的事实,她不敢相信,自己枕边人竟然会杀那么多人。 钟情成了孤儿,被福利院收容。 直到她成年,也没有人愿意领养她。 谁都不想领养一个杀人犯的女儿。 钟倩对父母的了解,也只是从新闻、报纸、以及旁人嘴里听说。 早产的钟倩身体从小就不好,体质差,常常生病。 上天并没有眷顾她,在她终于考上戏剧专业的时候,一场车祸,带走了她的双腿。 她以为自己的人生就这样度过时,她遇到了丈夫陆屿白。 陆屿白是高她一届的学长,他们之间并没有多少交集,比起千疮百孔的她,学长如同一束光般照耀着每个人。 他待人友善温柔,再加上他容貌与成绩都颇为出色,在学校有众多追求者,让人望尘莫及。 钟倩暗恋他,这很正常,因为他哪怕对待学妹,也是极好。 只是她怎么也没有想到,毕业那天,他会向她告白。 交往不到半年时间,又当着众多亲朋好友,向她求婚。 钟倩到现在,醒来看到他温柔清俊的面容,都感到一阵恍惚。 一切如同梦境。 主要她是不敢相信,本该命运多舛的她,暗恋之人竟然喜欢她,并且与她成婚。 陆屿白抬手拨开微红眼尾处的乌发,见她额头溢出细密汗珠,不由蹙起眉,语气里是掩藏不住的担忧。 “又做噩梦了么?”他抽了一张纸巾,轻轻擦拭她脸上的汗珠,漆色瞳眸倒映着她的脸庞,声线低沉,问道。 钟倩在他眼里看到了自己,病态如水鬼般的自己。 她体质很差,一变天就会生病,前些天高烧刚退,如今还是病身,不见血色的脸愈发苍白,眼尾一抹艳色,尤为惹眼。 钟倩性子与丈夫截然不同,她寡言少语,与从小到大经历有关,寡淡无味。 第114章 《笼中鸟》2 纵使结婚一年,她还是没办法习惯男人对自己的亲昵举动,躲开他伸过来的手,敛眸,不去看他那双深邃的瞳眸,眼睫浸了汗珠,黏在一起,遮过眼底的神情。 “没事。” 她自然也没有看到陆屿白眉眼神色淡去,沉沉压着,下颚线绷紧,一扫往日温和优雅风度。 男人身量高拔,阴影完全笼住她,离她很近,近到她一抬头,就能吻到他的喉结。 “腿疼不疼?”陆屿白嗓音温柔低沉。 久病初愈的钟倩闻言,缓慢地点了点头。 她刚睡醒,脑袋略微昏沉,依然感受到腿部传来的阵阵疼痛。 入冬,寒冬残留的冷意不散,温度颇低,冷意侵袭,截肢地方总是不分昼夜隐隐作痛,哪怕过去了五年之久,依然不见缓解。 那场车祸,撞断了她两条腿,从膝盖部位截肢,行动极其不便,只能坐轮椅。 丈夫陆屿白曾劝过她,装假肢。 钟倩却不愿。 她所有希冀、乐观,甚至是自尊,在十八岁那年车祸,撞得稀碎,丝毫不剩。 钟倩想着,或许这就是她的命运,她早就该认。 …… 陆屿白单膝跪在床边,解开包裹住她膝盖处的保暖棉布,接着搓了搓手掌,搓热后,轻轻给她截肢地方按摩。 温温暖意通过他的掌心,渗入她丑陋的皮肤里。 男人丝毫不觉丑陋吓人,神色专注且认真,动作轻柔无比,成婚后,每天都会帮她按摩。 钟倩刚开始很是抵触,不是抵触他,只是抵触自己。 连她自己看了都倍感不适,而他却从来没有在她面前,露出过厌恶目光。 “你……今天不上课吗?” 屋里安安静静,截肢幻痛在他一下下按摩之中减少,酥酥麻麻,带着痒,她觉得热意上升到后腰处,一阵麻意。 按了这么多次,钟倩每次都觉得坐立难安,两手勉强撑在床沿边,眼半阖着,轻抿了下唇,忍不住发问。 这是今天第二次按了,平时他这个时间应该在学校里教书,而不是待在家里。 陆屿白眼也不抬,浓墨似的黑发平顺搭在额前,少了平日教课时的严肃感,镜片很薄,映着他深色眸光。 “今天是休息日。” 他说着。 话落,又是久久的沉寂。 揉了足足一个小时,陆屿白才停手,找了瓶身体乳,涂抹一遍,重新裹住柔软棉布。 接着把她抱到轮椅上,铺开一块羊毛毯,盖在她肩膀前,体贴地抽出压在毛毯下的乌发,用缎带束在一起。 做完这些,他站在她身后,捻起一缕发丝握在手心,指腹微不可察地摩挲,温声问。 “今晚想吃什么?” 钟倩被他体贴照顾着,一根手指都不需要抬。 厚毛毯盖过她全身,屋外雨势变大,风吹在窗户上呼呼作响,她却感觉到一丝冷意。 钟倩双目无神地盯着窗户,颜色鲜艳的毛毯衬得她皮肤更白了,闻言转过头。 被他握在手心里的一缕乌发抽离。 “都行。” 钟倩其实没有什么胃口,不止是今日。 她胃口一直不太好,但陆屿白哪怕要去教书,每天还是会给她做各种美味的菜肴,他有一个好厨艺,任何事都是亲力亲为。 陆屿白俯下身,在她脸侧落下一个极轻的吻。 音色低沉温柔。 “那在这里坐一会儿,我马上就好。” 说完他进了厨房。 钟倩定定望着他背影不见,慢吞吞抬起泛白的指尖,轻触了一下被吻过的脸颊,就像被按摩过的膝盖一样,热意很足,残留许久。 他经常这样。 从表面看,他们仿佛和平常夫妇没有什么区别。 貌似一年时光也没有消磨掉丈夫心中对她的爱意,甚至愈演愈烈。 可钟倩心早已被挖空了,什么都没能留下。 她给了他爱,也给不了他回应。 钟倩在半年前就想向他提离婚的。 结婚是两个人的事,但她从来没有为他做过什么,也无法为这个家做什么。 她是一个残废,他不该娶她的。 但一向沉稳的丈夫,在她提出离婚的时候,罕见流露出慌乱的表情。 “老婆,是我哪里做的不够好吗?” 陆屿白跪在她轮椅前,以下位者的姿态,向她求和,镜片下的眼睛爬满红血丝,黏腻又密集。 “我不会答应的,永远都不会。” …… 那时丈夫语气生硬,带着没有任何转圜余地的坚决。 至今回荡在她耳畔。 思绪回到现在。 钟倩手缓缓放在腿上,指节攥紧,略显惨白。 半晌,她才呼出一口浊气。 或许时间还不够,再等几年,丈夫就会厌弃她的。 在这时,一阵凌乱脚步声吸引了她的注意。 他们居住在福健小区中,这是老居民区。屋子两室一厅,不到九十平米,是丈夫小时候父母一起住的地方,如今成了他们的婚房。 小区居住的大部分是老人或小孩,很少有他们这样的年轻夫妻。 建筑老,墙面是丈夫在结婚前一个月新刷过的,家具也是新买的,重新装修了一番。 为了照顾她,屋里没有台阶,连玄关处都没有,平坦一条路。 老小区有不少问题,不过她家里问题很少,都是丈夫的功劳。 硬要说问题,那就是在客厅里,比较清晰的,能听见走廊里的动静。 电梯房,他们住四楼,钟倩卧室都很少出,更别说出门下楼。 不是丈夫不让她出门,只是钟倩不愿意。 她出门要坐轮椅,到了外面,不仅会接收到许多异样目光,还会给旁人添麻烦。 四楼住了六户人,平时走廊静悄悄,很少有这种人多的情况。 在钟倩思索之时,玄关处的房门被人敲响了。 “笃笃——” 一年来,从未有过人敲过她与丈夫的家门。 钟倩瞳孔放大,睫毛颤了颤,连呼吸都收紧了。 她下意识以为是自己的幻听,或者是外面那人敲错门了,但敲门声不停,明确告诉着她,外面有人。 钟倩抬手欲要推轮椅上前,丈夫身影从厨房来到了她面前。 “我去开门,老婆你坐着。” 陆屿白居家睡衣外,套着一件浅灰色围裙。 围裙穿在他身上,丝毫不影响他出众的气质,宛若走秀模特,身姿清峻挺拔,步伐平缓,朝玄关走去。 第115章 《笼中鸟》3 门只开了一条缝,男人深知她不喜欢见外人,挡在门前,与门外人交谈。 钟倩是很久没有见过外人了,所以听到除丈夫以外的声音,心神一怔,看不清屋外是什么人,只听到他们之间的话语。 “304吗?我不清楚,抱歉,没办法帮到你们。” 陆屿白语气依旧温和。 他无论对谁都是如此,谦卑有礼。 钟倩听到门关。 陆屿白对于方才敲门的人只字不提,细长的眼微眯着,淡淡笑了笑,口吻温柔。 “老婆,饭菜很快就好了,饿的话,吃点零食充饥。” 将一小袋零食放在她怀中,他手指很长,指骨关节突出,动作轻柔地捏着羊毛毯边缘,往她颈侧轻扯了一下,不经意碰到了她皮肤,热意弥漫。 钟倩极力忽略,抬眸问。 “屿白,敲门是谁?” 她平常对什么都不感兴趣,这次却一反常态,向他询问敲门的人。 陆屿白眸色微沉,静静地站着,顿了一秒,回答道。 “租客,问304房东是谁,他们想住。” 钟倩几不可闻地松了口气,低垂眼帘,浅浅阴影铺在她眼睑下,在雪白脸蛋显得尤为明显。 “好,我知道了。” 她以为是丈夫的父母,或是好友,无论哪一个,她都不太想见到。 虽然他们早就知道丈夫娶了她这个残废,但钟倩仍然不想给丈夫带来异样眼光。 陆屿白貌似看穿了她的心思,不由俯身,脸离她近在咫尺才停,彼此呼吸相连,在他靠近刹那,妻子平静的脸总算有了起伏。 清澈眼睛因惊讶微微睁大一些,睫毛轻眨,犹如美丽蝶翼,脑袋往后退,却退无可退,像受惊的麋鹿,很是鲜活与美丽。 她总是在他面前藏心思。 陆屿白不想吓她的,但不吓一吓她,她永远把他推远,不让任何人靠近她半步。 他心里泛起餍足的愉悦感,这才站直后退,和她拉开距离,眼尾依然带着笑,温柔至极。 “嗯,有事唤我。” …… 看着男人修长身影离去,钟倩紧绷的身体仍然没有松懈。 他突然地靠近,令她猝不及防。 不习惯与人贴近的钟倩哪怕是丈夫,也感到十分的不自在,缓过神来时,手心都濡出了黏腻的汗。 后知后觉反应过来,方才的丈夫与平常有些不同,充满着侵略性与压迫感。 钟倩更像遇到天敌的草食动物,直到掠食者离去,依旧被那股强大气息吓得钉在原地,不敢动弹半分。 好在一切都是她的错觉,丈夫又变回以前的样子。 …… …… 屋外。 两个敲门的租客胆战心惊,皆出了一身冷汗,靠着墙面久久没能回过神。 那种死亡威胁带来的压迫感,几乎将他们心脏捏碎。 “那个穿围裙,住404的男人,就是这个副本的boss。幸好咱们没有触发死亡条件,否则刚才真就死了。”齐河颤声道。 花悦努力摒弃恐惧,回忆刚才发生的事,摇头道。 “不对,如果他是关底boss,我们和他碰面那一瞬间,都会暴毙,根本没有死亡条件这一回事。” 恐怖副本里,原住民都是鬼,死亡条件只针对鬼,不针对关底boss,这个重要信息,花悦也是作为公会高层,才得到的。 齐河是新人,花悦带新人过副本,他不知道,也正常。 齐河闻言差点瘫坐在地上,惊恐地看向她,喃喃自语。 “他既然是boss,为什么没有杀掉我们?” 花悦也不知道。 这个副本名为《福健小区》,规则恐怖类副本,是最近新出来的一个,没人探索过,他们倒霉随机到这个副本,什么有用信息都没有。 任务是调查出小区的秘密。 今日支线是作为新租客,敲每一户房门打招呼。 危险度拉满,完全是送死的节奏。 果然如她所料,敲到404房门时,就见到这个副本的关底boss。 花悦强打着精神,仔细回忆那些细枝末节,想到一个可能。 “或许,是因为屋里不止他一人。” 即便是副本世界,里面鬼都必须遵守逻辑规则行事的,就像他们人类一样,有自己的一套逻辑。 此时鬼都是住户,只要玩家不违规,鬼就不会对他们发起攻击。 关底boss不需要遵守这个逻辑,但他还是遵守了,这就代表着,屋里还有另一个存在,让他必须遵守。 “先完成支线,再调查404住户的情况。” * 又过了一日,窗外细雨蒙蒙,屋里不开灯,光线灰沉沉一片。 钟倩醒来,腰被一条手臂揽着,整个人陷入丈夫的怀中,听着胸腔里传来的平稳心跳声。 隔着薄薄睡衣,脸贴着他覆着一层结实胸肌的胸膛,热意源源不断传导至她皮肤深处,他每呼吸一下,那股触感越发清晰 自然而然,与他身躯紧贴着的钟倩感受到了他身下过于炽热的存在。 她刚睡醒,两颊又红又烫,睫毛慌张颤颤,抬着细白指尖,抵在他胸前,想要从他怀中出来。 与此同时,头顶传来丈夫沙哑而压抑的轻缓嗓音。 “早安,老婆。” 钟倩不敢抬眼看他,阖上眼装死。 每晚他们都睡一张床,从刚开始的分被窝,到同被窝,最后是现在的相拥而眠。 钟倩再怎么不习惯,睡一年时光,也习惯了。 只是他们结婚至今没有行房过,陆屿白很尊重她的意愿,在她点头之前,从来只是亲亲她的脸蛋,连亲嘴都一次都没有。 陆屿白支着手臂,凑近在她头顶亲了一下,随即利落起床穿衣,今天他有课,换下了睡衣。 立在床边的身材高大而修长,雄劲有力的背部肌肉在灰暗光线下若隐若现,轮廓锋利且具有美感。 穿上深色衬衫,这是定制款,从领口到袖子都扣得极其端正,微抬的手腕凸出一条青筋,无一不充斥着禁欲淡漠之感。 敏锐察觉到她的目光,陆屿白转头看过来的漆眸温柔迷人,外衣还没穿,便靠近床沿,将被子往上扯,盖住了她的肩膀。 第116章 《笼中鸟》4 他的目光让钟倩无所适从,露出的耳尖轻微发红,在白皙的肌肤之中,漂亮得晃人眼。 陆屿白眸色渐深,不动声色地伸着手指轻蹭过她那一抹绯红,微躬身弯腰,贴合的衬衫勒出细窄的腰身。 “阿倩。”他轻唤,声线压低。 气氛多了一丝黏糊的暧昧。 结婚后他很少这般唤她,都是直接唤她‘老婆’。 此刻比起‘老婆’,‘阿倩’这两字更让钟倩面红耳赤。 丈夫身上散发的气息,极具存在感,裹着浓烈荷尔蒙,攻城略地般将她围堵拦截,她一阵心悸。 陆屿白幽幽盯着她因紧张而微抿的粉唇,腰还没下沉,性子内敛的妻子逃似的藏在被褥下,只露出毛茸茸、小小发旋儿的头顶,发丝海藻般散落。 陆屿白眼底笑意未减,手心一转,落在她头顶上眷恋轻抚。 他想起在大学的一些记忆。 她极少出现在旁人视线中,若不是他主动去找她,也许他们之间不会有任何交集。 每次与她相遇,她都会躲躲藏藏,努力避开他看过来的目光。 哪怕在和他交谈的时候,她也总是低垂眼眸,只能看到小半截纤白后颈,以及遮过脸侧的长发,紧张又不知所措,像是他是什么洪水猛兽。 有一次元旦晚会。 校领导十分重视,办了一场大规模晚会,在学校礼堂里举行,陆屿白作为学生会主席,演出彩排也要去观看。 而那会儿,即便双腿尽断,只能坐轮椅的妻子钟倩,凭借着极为出色的戏曲唱腔,被现象级戏剧艺术家、严教授收为弟子。 严教授是戏曲天花板,她年纪已有六十,退休,被京都大学请到戏剧戏曲学教书。 也正因此,钟倩受到了学校众多人的议论。 这次晚会表演,压轴戏便是戏曲专业学生们的表演。 其中名额之中就有钟倩。 与他一同来礼堂的学生会成员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我听说钟倩是残疾人,她怎么表演啊?” “配音呗,她两条腿都截肢了,站都站不起来,只能在幕后配音。” “真可惜啊,我听说她在戏曲方面天赋极高,这些年来,还没有比她高的,一开腔,就被严教授收为弟子……” “如果她腿没事,以后肯定要继承严教授的衣钵,咱们也只能在电视里见到她,只能说造化弄人。” 几人唏嘘不已。 陆屿白漆眸透过层层大红帘幕,看向后台。 坐轮椅上的少女鸦羽长发半绾起垂过右肩,冬月穿一身单薄素色戏服,随着她细腻动人、韵味丰厚的唱腔缓缓响起,两截水袖一抛一落,细白指尖晕着一点粉。 “架上累累悬瓜果, 风吹稻海荡金波, 夜静犹闻人笑语, 到底人间欢乐多。” 沉浸在角色之中,平日怯生与木讷荡然无存,稠丽的眉眼变得生动、鲜活,唇角牵起淡淡弧度,清而不寒,犹如寒雪消融的春山湖。 无人看到这一幕,唯有陆屿白将这些藏入眼底。 …… 那场晚会顺利完成,表演让台下校领导掌声不断,表扬了每一个表演者。 唯独没有表扬最后一场压轴,委婉清亮唱腔让人沉浸其中的钟倩。 她是配音,在后台唱完全程。 而站在舞台上的表演者连麦都没开。 陆屿白提前离场,礼堂外冷雨淅淅沥沥,天空灰暗,雨点子被风吹到屋檐下,砸在地面洇出水痕。 他看到不愿给人添麻烦的钟倩坐着轮椅从后门离开,又被雨拦在了屋檐底下。 她倍受冷待,功劳被全占,舞台下看这场戏剧表演的观众无人知道她的姓名……旁人经历这些,都会愤愤不平。 但陆屿白在她脸上看不到一丝不甘。 上了戏妆的眉眼安静如雪山薄云,眼尾添了一抹靡丽的脂粉,眸底漾着盈盈水色。 她向着屋檐外,努力伸着细白手指,去触碰裹着雨丝的凉风…… 宛若生长在荒漠之中的纯白茉莉,略显枯萎,努力汲取水分。 她眼底充满生机。 双腿截断,失去戏剧梦想,遭遇诸多不幸的钟倩,仍然想要努力活下去。 陆屿白难以形容那一幕给他印象有多深。 他那时不由自主地走了过去,停在她轮椅一旁,打搅了这份平静与美好。 “为什么待在这里?”陆屿白不急不缓地问。 余光里,坐在轮椅中的少女漂亮眼眸被惊慌情绪濡湿,低垂睫羽,乌发从雪白脸侧滑落,遮过了她的眉眼,背脊肉眼可见地紧绷僵硬,搁在膝盖上的手指也跟着蜷紧。 他出现得不是时候。 给她带来了紧张与慌乱的情绪。 毕竟他们之间接触极少,对她而言,陆屿白只是陌生人,性子本就内向的她,会出现这种反应,是一件很正常的事。 陆屿白在她垂眸时,目光肆无忌惮地盯着她,瞳仁比浓墨都要沉厚,嘴角勾起若有若无的笑。 他听她说道。 “回宿舍。”钟倩不善言辞,与人交流很少,她是戏痴,大多时间都在琢磨戏曲,回答一板一眼,全然没有唱戏时的那般鲜活。 陆屿白依旧没有收回目光。 “我送你吧。” 他语气温和,却透着一丝微不可察的强势。 钟倩连拒绝的机会都没有,就被他推着轮椅,送到了宿舍楼下。 …… 思绪从记忆中抽离。 陆屿白克制地收回了手,离开卧室,去了卫生间。 被角掀开一角,钟倩眼皮闷得粉红,潮热吐息,散落在唇边的发丝湿黏,睫毛一簇一簇,目光追着他背影。 薄而模糊的卫生间门抬眼就能看到,男人身影铺在门上,若隐若现。 被褥充斥着他的气息,细细密密,无声而极具侵略性,与他人不同,覆盖了她整个人。 钟倩脑子不经意回想起方才他的眼神,貌似有什么危险在冲破枷锁,但下一秒又消失不见,像是她的错觉。 ‘丈夫最近不太正常。’ 这是她得出的想法。 难道外面的工作出了什么问题吗? 钟倩想要问他,但等他高大身影从卫生间出来时,她都没有问出口。 第117章 《笼中鸟》5 她不知道该怎么问,以往连家里的事他都不让她上心,更别提他自己的事。一年来,他们也从未真正敞开心扉过,她有她的心事,而丈夫也有自己的心事。 钟倩瞻前顾后,担心自己的话,会给他带来不舒服,也担心自己哪怕知道他发生了什么事,也无力帮他。 她只是一个残废,如今莫说帮他,平日只会给他添麻烦。 陆屿白做完早餐,给她递去挤好牙膏的牙刷,看她洗漱完,把早餐端到床边,准备抱她到轮椅上。 刚一放下,他手腕就被一只细伶伶的手搭着,手心白嫩,指甲肉色泛着粉,宛若瓷玉。 让陆屿白再次想起她抖水袖时,纤纤玉手一抹白,勾人魂魄的美丽。 陆屿白对此甚至心生过见不得人的念头,在她入夜沉睡时,不知摸过、亲过多少次,细软程度,他只是看着,便了解颇深。 “怎么了?”他细长的眼半覆着,隔着薄薄镜片,气质清峻且禁欲。 钟倩犹豫几秒,粉白的唇抿了又抿,最终还是开了口。 “如果有不高兴的事,可以告诉我。” 她唯一的能力,只有倾听,其他什么都做不了。 陆屿白闻言一怔,接着短促地笑了一声,半跪在她轮椅面前,与她低垂的眼眸对上刹那,后者慌张错落,显然还不习惯和他对视。 “老婆,很担心我啊。”他声音温和而慢条斯理,尾音拖长,愉快又甜蜜。 钟倩在他轻笑声中,心尖微颤,不知所措地推动轮椅,想要逃离。 轮椅扶手被他手紧紧握住,任她怎么转都转不动。 陆屿白两手搭在轮椅两侧,将她锁在他创造出来的‘囚笼’之中,不容她退缩与逃避,在她躲闪的目光之下,凑上前毫无征兆地覆在她的唇。 钟倩被迫窝在轮椅与他胸腔之间,先是呆了几秒,在感觉到他欲要钻入她唇齿间,才慌忙抬起手,抵在他的胸前。 男人镜片下的漆眸泛起隐隐猩红,很快敛下,最后克制地嘬了一下她柔软的唇。 嘴唇分离。 只是压磨,嘬吮了一下,妻子的唇瓣便靡丽得不成样子。 陆屿白好不容易压抑下去的欲念再度汹涌而出。 “阿倩。”他嗓音哑得几近变调。 钟倩呼吸略微急促,抵在他胸前的手腕无力垂落,病愈不久的身躯绵软成一团泥,倚着轮椅,低垂着眼,小声提醒。 “屿白,时间很晚了……” 她找不到其他借口,只能这般慌不择路地催促。 心跳难以平复。 不同于以往的亲脸,丈夫的吻灼热且强势,似要将她唇吞下肚一样的架势,令人心惊胆战。 “等我回来。” 陆屿白轻笑,镜片光泽一闪,眸底欲色竭力压下去,抬手将披在她身上的毛毯扯上了一些,盖过她肩膀,这才穿上风大衣离开家门。 听着门咔嚓关上,钟倩抬起眸,洇红的眼浸了水光,忍不住抬手抹了抹唇,有些疼,轻触就疼。 她脸红扑扑,热意蔓延全身,带来一阵阵心悸,酥麻感。 丈夫为什么亲她? 钟倩胡思乱想起来,衣袖被她捏得皱巴巴也没注意到,许久都没能从方才的吻中回过神来。 她不愿让自己沉浸在那个吻中,钟倩破天荒拿出剧本,开嗓子。 …… 艰难度过一夜的花悦与齐河两人走出屋子。 哪怕是身经百战的花悦,眼下也是浮着一层厚厚的乌青,这一夜过得并不顺利,夜晚是最危险的时候,要时刻防备鬼杀人。 要知道,鬼在夜里,束缚它们的规则很少。 何况他们还知道关底boss住在404房里,他们住504,楼下住户就是boss老家,花悦都不敢睡卧室,怕出事。 好在这一夜还算顺利度过,听着不太隔音的隔壁邻居传来啌啌哐哐,锅碗瓢盆碰撞的声响,这栋楼里的住户已经开始新一天生活了。 “花姐,我看到那个boss提着包离开居民楼了。” 齐河站在窗口往外看,看到熟悉身影离去,心里悬起的大石头终于落了下来。 boss离开居民楼,也就代表着他们今天探索,不用担心会碰到boss。 花悦眼前一亮问:“你确定吗?” 齐河胆子不行,但这双眼睛强得没边,十分确定地点头。 花悦当即道:“走,咱们去四楼。” 两人没坐电梯,在副本坐电梯等于送死,走的逃生楼梯,下到四楼,还没等他们靠近404房间,就听到里面传来莺啼燕啭般的唱腔,委婉清新。 昏沉沉的走廊,在这动听唱腔之中,多了几分光亮。 仿佛他们并非身处危险重重的副本中,而是来到了舞台前,享受着传统戏剧的洗礼。 “唱得真好。”齐河不懂戏曲,痴站在原地,忍不住赞扬道。 花悦抬起食指抵在嘴前,让他声音小点。 但已经晚了,缱绻缠绵的唱腔在齐河开口一瞬停了下来。 花悦瞳孔地震,心里生出一个不妙的念头。 这唱戏,搁在现实,那可要人人称赞,但在副本里,唱戏就染上了灵异色彩。 原本犹如氤氲山岚的戏腔,变得阴森诡异。 怕就怕,404住户,有两个副本boss。 唱腔一停,走廊再次恢复阴暗瘆人,齐河瑟瑟发抖,深知自己方才一句,屋里唱戏的鬼已经听到了,自己作死行为,必定触犯了死亡条件。 “花姐……”他用气声胆战心惊地唤。 花悦没比他好多少,也出了一身冷汗,血液倒流一般,紧紧盯着404房门处。 谁知下一秒。 门里响起拘谨且怯生的感谢声。 “谢谢你的夸奖。” …… 屋内。 钟倩在客厅开嗓子练腔,已许久未练,有些生疏,唱戏就是如此,要每日练才有成效。 她爱戏剧,不是受谁影响,只是单纯喜欢。 似乎在唱戏的时候,才是她。 但她哪怕成绩再怎么好,天赋再怎么高,也没办法站上舞台,就像师父严教授说的那般,除了唱腔,还有身段、步伐,一个都不能疏漏。 只是没想到自己开嗓子练习,竟被外人听到,并夸她唱得好。 一直躲在幕后的钟倩,没有观众夸过她。 钟倩沉寂已久的眸子忽而亮起,白皙脸颊淌下一行泪,心里生出一股难以遏制的喜悦。 第118章 《笼中鸟》6 她想要开门亲自向夸她的人道谢,可轮椅行至玄关处,看着近在咫尺的门把手,钟倩一腔热意在这一刻悄然褪去,只剩冰冷。 毕业后一年她便与陆屿白结了婚,刚开始也会出门。 丈夫曾推着她轮椅,带她去小区的公园散步,晒晒太阳。 轮椅进电梯,遇到了认识丈夫的熟人,和他们住同一栋楼,视线触及她时,先是惊讶一声,随即问。 “陆老师,这是您的……?” 陆屿白扶了扶眼镜,温和有礼地道。 “我的妻子。” 他很照顾钟倩的情绪,说罢微覆眼帘,向她介绍道。 “老婆,这是我学校里的同事,黄老师。” 在他们对话之时,坐在轮椅上的钟倩便感到泰山般的压力,敏锐察觉到那人视线掠过自己的腿,视线如针扎一般,刺入她每一寸的皮肤,带来丝丝缕缕的疼意。 她紧张、不安和焦虑……旁人的目光对她而言,更像是密密麻麻的蚂蚁咬啮着她的心脏。 她蜷在膝盖处的手打着小幅度的颤抖,嘴唇抿得泛白,呼吸很是不畅。 钟倩怕丈夫同事发现她是残疾的事实,可两条腿截肢,盖着薄薄毯子,人只要看过来,就能发现。 她连基本礼貌都做不到,紧紧揪着丈夫的衣角,几近哀求地道:“我、我想回家……” 人在极度缺乏安全感时,会下意识寻求最亲的人依赖。 钟倩也不例外。 丈夫似看出了她身体的不适,顾不上与同事叙旧,在电梯到达一楼,开门推着她出去,接着单膝跪在她的面前,握住她褪去温度,微凉的手,忧心忡忡道。 “哪里不舒服吗?” 钟倩感受到他掌心纹理与温度,宛若濒死之人抓到救命稻草一般贴近,恐慌的情绪缓缓趋于稳定,摇头说没事。 陆屿白见她状态好一些,抽出纸巾擦去她额头沁出的冷汗,深邃的眼眸温柔似水,轻声问。 “今天太阳很暖,晒晒阳光再回家好不好?” 他一向体贴入微,待她极为用心,也十分尊重她的意愿。 钟倩其实以前是喜欢出门晒太阳的,但自从发生事故之后,她便像只能待在阴影里的鬼魂,不敢出门半步。 她害怕看到旁人同情、异样目光。 只是丈夫很关心她身体以及心理的状况,她不想让他失望,才答应出门晒太阳。 钟倩没想到会在电梯里遇到丈夫的同事,她很怕给丈夫添麻烦。 丈夫家世显赫,在大学无论是学习还是长相都让人望尘莫及,对于钟倩而言,完全是可望不可即的人物。 钟倩晚他一届,作为学妹,戏曲专业,依然能时刻听到他的名字,也总是在公告板上见到他的照片,蓝底,在镜头前沉稳自若,笑容温和。 第一次见面,他也如照片一样,举手投足间温文尔雅,谦恭有礼,完全没有天之骄子的狂妄与傲慢。 钟倩担心自己成为丈夫的污点。 但当迎上丈夫希冀的目光,钟倩想要回家的念头消散,慢吞吞地点头,茶色眼睛映着金色阳光,清澈而漂亮,少了以往病恹恹的苍白之色,笼罩在温暖中。 “好。” 脾气软的钟倩,完全受不住央求。 她看似不喜与人相处,待人态度不冷不热,努力将自己存在感降低,表现得很不起眼,很难相处的样子,其实脾气比谁都要软。 这些,只有陆屿白知道。 他离近,趁她不备,在她脸庞落下一个吻。 那会儿他们新婚,钟倩哪里和人这般亲近过,病态苍白的脸颊又烫又红,红意往脖颈下蔓延,连耳根都红透了。 不知所措地环顾四周,担心被别人看见,纤密眼睫飞快地颤动,犹如惊吓过度的白兔。 陆屿白眼也不眨地盯着她,喉咙克制地动了动,镜片下压抑着沸腾的欲念。在她看过来时,眼皮垂覆,走到轮椅后推动起来。 小区公园不大,建着锻炼器材,单杠涂着深黄色,漫步机有一个小孩在上面玩,老人抱着书包站在一旁。 绿植茂密,深绿大树被风吹拂,九月桂花树开花,香气浓郁,还没靠近,就能闻到。 钟倩已经很久没有出来过,更没有这么近距离看见绽放的桂花,浅黄色桂花被风一吹,洒落在石砖地面上。 陆屿白看她喜欢,便推着轮椅靠近那棵桂花树,长腿一迈,过去摘花。 桂花香气太浓,他闻着直打喷嚏,尽管如此,还是摘了一枝桂花给她。 “谢谢。”钟倩手一碰到桂花,立即张口道谢。 眼睛微微睁圆,手指忍不住攥紧,掌心掐出浅浅月牙,面色微白。 “我们去、那边吧。”她忙伸手,随便指了一个地方。 陆屿白笑道:“好。” 她不善言辞,明明是关心他,却不知道说什么。也不懂拒绝,喜欢桂花,但不愿麻烦他,手里塞了花,也直愣愣坐着,背脊挺得笔直。 很不自在。 陆屿白与她结婚不到一周时间,这些天她都是这般样子,到了陌生环境,局促不安,他说什么她都应,从来不说自己的想法。 看着柔软,其实全身都长着厚厚盔甲,他想要突破盔甲,还需要不少时间。 陆屿白推着轮椅,带她在公园里逛了逛。 她一直沉默,除非他开口说话,她才会有回应,只是回应的话,一板一眼,像面对学校老师的提问一样,正襟危坐。 陆屿白想要突破盔甲,就必须无视她的不自在,和她聊天,直到聊到她不再如此拘谨,才算成功。 这时,不远处传来呼唤声。 “陆老师!” 身影越走越近,是两个年轻女子,九月盛阳,穿着及膝的裙子,头发烫成时髦的波浪卷,笑容灿烂地走来,向陆屿白打招呼。 “陆老师真是你,我还以为自己看错了,我们住一个小区啊……” 陆屿白扶了扶眼镜,脸上露出一个很浅的笑,“周老师胡老师,有缘,你们这是要出门吗?” 唤‘周老师’的女子样貌艳丽,点头笑,余光注意到他身后的轮椅,愣了下问:“那是?” 陆屿白温声回答她:“是我妻子,我们下楼晒太阳。” 周老师闻言呼吸一滞,脸上的笑也跟着僵住,不过很快又恢复正常,态度愈发热情,走近一些,对着轮椅道。 “我叫周箐,和陆老师教一个班,你好啊~” 听着脚步声逐渐靠近,轮椅上的钟倩指骨用力到泛白,瞳孔在颤,阖起略微干涩的眼睛,脑袋低垂,乌发散落遮过眉眼。 与此同时,陆屿白身一侧,挡住了欲要走到正面向妻子打招呼的周箐,他语气依然温和。 “抱歉,我妻子怕生。” 周箐下意识皱眉,还想说些什么,一旁胡老师伸手扯了扯她手臂,挤出一抹笑道:“打扰你们了,我们还有事,就先走了。” 陆屿白淡笑:“再见。” 第119章 《笼中鸟》7 …… 走远了的周箐脸色有些难看,双眼泛红,强行压着心底酸涩道:“我就像一个笑话。” 年轻貌美,以出色表现,受市区重点高中聘请的周箐,在第一次见到陆屿白,就暗恋他,办公室里的老师,无人不知,却没有一个人告诉她,陆屿白结了婚,已经有了老婆。 胡岚叹了口气道:“陆老师也是今年来的,我们都不知道他家庭情况。箐箐,算了,你还年轻,会遇到比他更好的男人。” 周箐想算了,可这大半年的接触,她早已情根深种,何况她心里很是不甘,她样貌好,成绩又出色,从小到大追求自己的人不少,一个瞧不上,她要找一个配得上自己的人。 好不容易找到了,却没想到男人已经结了婚。 她想起陆屿白身后的轮椅,以及走近时的惊鸿一瞥。 仅仅侧颜,就令人印象深刻。 只是。 她好像没有看见轮椅女生的腿…… 坐轮椅,陆屿白妻子是残疾人? 周箐心中不甘浓重,沉默不语。 胡岚和她认识很多年,一眼就看出她不肯放弃,不愿看好友走入歧途,只好继续劝诫:“我看陆老师和他妻子感情很好,箐箐。” 其实她还有一件事没有告诉周箐。 胡岚大学选修心理学,旁人都觉得陆屿白平易近人,性子儒雅温和,然而她从第一次见到男人,就感受到深深的危险气息。 此人绝不是表面看上去那般温和,至少周箐脑子里喜欢的陆屿白,不是真正的他。 …… 那不是钟倩最后一次遇到丈夫的同事。 决定下楼晒太阳那一个月里,丈夫只有双休在家,其他时候都在学校上课,她一个人呆在家里,轮椅推到窗边,阳光透过薄薄透明的窗户,落在她脸庞。 第三次与丈夫下楼晒太阳时,钟倩岔气咳嗽不止,丈夫去小区里超市给她买水,这期间,她再次见到了丈夫的同事。 这次是周箐一个人,她穿着浅色白袜,将纤细的小腿勾出漂亮的弧度,高跟鞋踩在石砖上笃笃响,化着淡妆,那张脸年轻又漂亮。 她开门见山对钟倩说:“我是陆屿白的同事,上次我们见过的。” 钟倩那次并没有见到她的脸,但听到了她的声音。 自己一向对声音敏锐,这与钟倩大学四年学习的专业有关,她有着过耳不忘的本领。 只是这次丈夫并不在身边,钟倩对上她目光瞬间便下意识错落开,片刻又复而抬眸,落在年轻女子的腿上,鼓起勇气地打招呼。 “你好,我叫钟倩。” 周箐整个人愣在原地,上一次惊鸿一瞥,以为只是错觉,却没想到近距离看正脸,更加令人惊艳无比。 轮椅上的女生可以说是格外纤瘦,眼睫色泽略淡,肌肤在阳光底下白得发光,比起那张姝丽到极致的脸庞,她的气质却更突出,让人联想到寒雪消融的春湖山色。 而她声音也十分动人,完美到教语文的周箐想不到一个词能形容她的。 但。 离近瞧,轮椅女子残缺的双腿尤为明显。 不是周箐的幻觉,她是残疾人。 久久没有得到回应,万分紧张的钟倩以为自己说错了话,反复想,也想不出哪里错了,斟酌着开口时,她蓦然察觉到面前丈夫同事投落在自己腿上的目光。 钟倩脑袋一阵嗡鸣,无意识伸着苍白的手指去扯毛毯,却多了几分欲盖弥彰,越发引人注意,她忍不住抬头,便看到女子眼底流露出来的怜悯。 “抱歉……”周箐垂眼道歉,转身逃似的跑了。 钟倩看着她背影远去,心里坠入谷底。 丈夫同事看见了自己截肢的腿,知道她是残疾人。 会不会给丈夫带来困扰? 钟倩在这时,听到旁边路过的几个男人指着她窃窃私语。 “那就是陆老师的老婆啊?没想到是一个残疾人……” “陆老师怎么想不通娶了个残废啊?” …… 一句句评头论足的话语落入耳畔,钟倩全身血液都跟着抽离,洒在皮肤上的阳光变得寒冷刺骨,宛若浇灌了一盆冰水,她连抬头的勇气都没有。 这不是钟倩第一次听到这种话。 结婚那天,她也听到了以往友善的同学,躲在厕所里说她。 多是她一个残废,根本配不上陆屿白。 “之前觉得她很安分内向,没想到背地里心思比我们还要深,悄无声息地勾搭上陆神,我们谁都不知道。” “你还别说,这钟倩挺厉害的,断了腿,没办法站上舞台,也没什么亲人,一辈子可怜的命,她毕业立马找陆神,以后都得陆神照顾,养着咯。” “谁说不是呢。” 钟倩没有冲进厕所里与他们争论反驳。 她本就是一辈子可怜的命。 他们说得对。 她这一生只能在轮椅上活着,没有亲人,往后死了也不会有人知道。 可陆屿白娶了她,她就会像吸血虫一样缠着他。 也如他们所说,丈夫本该前途无量,却为了她,待在这个老破小居民区里,选择了一份教师工作,每天都要抽出时间来照顾她。 甚至为了她,与以前朋友都断了联系。 …… 思绪回到现在。 钟倩抬起的手缓缓落下,垂眸推着轮椅离开玄关。 她不会再离开这扇门了。 第120章 《笼中鸟》8 长廊里,以为触发死亡条件的花悦两人听到那一声道谢,纷纷愣在原地。 屋里女子道谢的声音与戏腔不同,清软悦耳,染着一丝颤。 貌似比他们还要慌张,原本打算逃命的花悦两人相视一眼,眼里都是一致的迷茫。 ‘不是……屋里鬼为什么没有杀了他们?’ ‘鬼为什么会对他们道谢?’ 花悦过了那么多副本,也是头一次遇到这种情况,一时拿不定主意,既担心屋里鬼狂暴冲出来杀人,又想留下来查探更多信息。 两个念头在她脑子里打架,最终还是理智占上风,给齐河一个眼神,随即轻手轻脚地离开四楼。 回到五楼,精神紧绷,不敢松懈一丝的花悦直接对齐河道:“我们着重调查404住户,你去外面公园问,我找物业。” 能确定的一件事就是,404住户除了副本boss,还有一个唱腔极为出色的神秘女子。 两人关系不简单,以花悦第六感,她猜测他们是情侣或是夫妻关系。 副本boss那日之所以没有杀死他们,完全因为神秘女子的存在。 那唱戏女子危险度低,或许能从她身上得到重要的信息。 但这是副本,若她推测是错误的,她和齐河都得死,命只有一条,还是要谨慎再谨慎。 齐河点头应着。 …… 临近天黑他们才拖着疲惫身躯回到租屋里,齐河在公园一整天,不是帮熊孩子爬树拿气球,就是帮老太太找孙子,还有遇到两个争吵夫妻,劝架差点要了他半条命。 好在白天危险少,只要遵循副本规则秩序,就很难死。 花悦为了从物业那里查到404住户的事,帮物业修路灯,通其他住户马桶,扫落叶等等…… 齐河还有力气,喝了大瓶水,颤巍巍地道。 “404住户是夫妻,男主是附近一所重点高中的老师,女主信息少,只知道她很少出门,其他住户都没怎么见过她。” 花悦把自己调查的说出。 “女主是残疾人,名为钟倩,男主叫陆屿白。物业里的人说,他们夫妻特别恩爱,是全小区的模范夫妻。” 齐河想了想,不由道:“听起来就很幸福。而且小区里,对男主评价都很高,说他以礼待人,平易近人,从来没有和人起过争执……我听着,都很难把他看成副本boss。” 花悦陷入沉思。 半晌,她神色凝重,长叹一口气道。 “这才是最可怕的。” 前不久与404住户里的女主人短暂接触,花悦便感到一丝细思极恐的古怪。 既然夫妻恩爱,那为什么女主人极少出现在外人视野中?即便是残疾人,以男主人的细心照顾与关爱,女主人也该从残疾阴影中走出来才对。 可为什么女主人不仅没有走出来,甚至连见外人的勇气都没有? …… 钟倩在轮椅上枯坐,望着窗外天光渐渐被黑暗吞噬,屋里也变得昏暗无光,耳畔一片沉寂。 黑暗带走了光,也带走了她的意识。 等她再次醒来,已是凌晨,床头灯亮着微光,蜜黄色的光驱散了些许黑暗,洒在趴在床边男人的身上。 浓密似墨的发丝像镀上了浅浅金粉般光泽流淌,侧脸趴在手臂上,面向着她那边,碎光淌过他俊雅的眉眼。 眼镜也没摘,轻微错位,压着眼角与鼻梁,她的视角,能看到丈夫略显细长的眼角,眼睫漆黑,眉梢微拧着。 钟倩身上沁出的热汗浸湿了睡衣,发丝粘着脸庞,额头盖着一条毛巾,身体绵软,还处于低烧之中,脑袋有些昏沉,睁眼见到的便是这一幕,鼻尖不禁泛酸,心里尝到苦味。 丈夫疲惫下班回家,还要照顾生病的她。 钟倩明知自己体质差,却依旧不爱惜身体,还要给丈夫添麻烦。 她也不想这样,自己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竟生了想死的念头。 这场婚姻,受益人一直都是她。 事实上,钟倩早已坦然接受了自己灰暗的人生,父亲是杀人犯,不知道毁掉了多少家庭。 她作为杀人犯的女儿,能活下来已经算上天的恩赐。 钟倩从出生那一刻起,就该为父亲赎罪。 所以她不能寻死。 但丈夫是无辜的,不应该受她牵连,被她拽入地狱之中。 …… 钟倩凝望着床边熟睡的丈夫,伸手慢慢靠近他的眼镜,捻起中段,欲要摘下来。 镜片下那双细长眼睛毫无征兆地睁开了,瞳仁漆黑,爬着丝丝血色,眨眼间,血色消散,撞上她微睁的眼,唇角牵动,掌心覆盖住她快要抽离的手背。 “老婆,你醒啦。” 他睡得不太舒服,脖子有些酸,转了转脖颈,摘下了眼镜搁在床头柜上,起身给她倒温水。 钟倩一改平日,抬着眼看他的身影,蜂蜜色的光落在他的身上,影子拉长,笼住她的眼帘。 看她喝下温水,陆屿白抬手探了探的额头,“还有点低烧,是不是饿了?我去煮面。” 还未迈步,被热意洇红的手指揪住了他的衣摆,妻子仰头看他,面颊浮着病态的红,嘴唇翕动。 “对不起。” 她声线染着病弱,细声细语。 陆屿白闻言,摘了眼镜的眉眼少了一些冷疏与距离感,握住她发烫的手坐到床边,修长手指一伸,轻轻拨开黏在她眼角的湿热发丝。 “老婆,我们是夫妻,夫妻之间不需要道歉。” 他语气认真。 陆屿白不是因为责任照顾她的,而她永远不知道他有多爱她一样。 钟倩主动地探出手臂,抱住他的腰身,把脸埋在他颈侧,从中汲取到一丝安全感,只是比起空洞似的心口,杯水车薪。 她已心存离意。 这会是最后一次拥抱,她想抱紧一些,永远记住现在的感受。 与丈夫在一起的短暂一年时光,却是钟倩最幸福的时候,她从小到大,总是孤身一个人。 那些人说,她会遗传到父亲罪恶基因,以后肯定会像父亲一样杀人。 钟倩也这样觉得,所以她不敢和人交朋友。 她十分恐惧自己体内流淌着父亲邪恶的血脉,担心伤到旁人。 第121章 《笼中鸟》9 但丈夫陆屿白是唯一愿意主动靠近她的人,有时候钟倩感觉自己挺幸运的,能遇到丈夫这样的人,已经算她这辈子最幸运的事了。 陆屿白感受到她的依赖亲近,伸着手臂把她揽进怀里,手心轻揉着她的后脑勺,安抚着她的情绪。 “我在这里,不要怕,我会一直陪着你。”他声音充满缱绻的温柔,垂覆的眼睛却变得充血,阴鸷,额上暴出一根青筋,在安静之中弥漫着恐怖的疯感。 钟倩一无所知。 她在想明日的路程。 * 令钟倩怎么也没想到的是,本该去上班的丈夫,一早为她做完早餐,便坐在卧室长桌前看书。 钟倩用完早餐,吃下药物,半坐在柔软的床上,厚厚蚕丝被盖在身上,背靠着床头,看着他没有要出门的意思,忍了忍,最终没忍住问道。 “屿白,今天没课吗?” 编写教材的陆屿白在她开口时候,便放下笔,转身看她,等她说完才道。 “我请假了,这些天都在家里照顾你。” 钟倩闻言一愣,回过神连忙摇头,手也跟着摆,着急地道。 “我没事了,真的,你去上课吧……” 陆屿白看着她没有说话。 他背着光,眉眼被阴影笼住,镜片下的眼睛模糊,几近扭曲。 钟倩感觉气氛都冷了下来,莫名感到一丝危险。 不过是她的错觉,面前丈夫走近,脸上带着浅浅笑意,轻声道:“我也想和你待在一起,不是因为老婆你的身体。” 说着,他瞳仁流露出一抹失落情绪,低垂着眉,长叹了一口气。 “老婆原来这么烦我啊,催着我赶紧走……” 钟倩见状,脑子什么想法都没了,不知所措地抬手,在空中颤了颤,笨拙解释道。 “不是的!我从来没有,没有……” 陆屿白追问:“没有什么?” 钟倩声音越来越小,低着头,攥着床被的手蜷了松,松了又蜷,平滑表面皱巴巴,耳廓渐渐泛红。 “没有烦你。” 话落,她嘴唇覆上一阵微凉,丈夫的手指正掐着她的下颌,俯身靠近。 钟倩抬手想要推开他,唇瓣被濡湿,撬开缝隙,含糊不清地道。 “会传染……” 她感冒生病,身体还在发低烧,他亲她,也会被传染到。 说这句话时,钟倩原本烧红的脸更红了,心尖烫得惊人。 只是掐着她下巴亲的丈夫并没有因为她的话停下,反而借着她张唇,掠夺着她的气息,着了魔似的吞咽她的唾液。 钟倩微睁的茶色眸子水雾弥漫,逐渐失焦,眼皮垂落,全身都软了下来。 她没有看见丈夫看她的眼神,黏腻阴冷到近乎恐怖的程度,充斥着骇人的血色,欲要将她吞噬殆尽。 …… 傍晚。 窗外烟霞满天,坐轮椅上的钟倩始终没能找到机会,丈夫寸步不离,她根本没有机会离开这里。 钟倩心里是有点着急的,但渐渐的,心情又恢复平静,就让她自私一会儿,与丈夫待久一些。 等丈夫去上班,她一定会离开这里的。 她这般想着。 陆屿白做了一桌子菜,都是她喜欢吃的,因为她还生着病,菜色较为清淡,端在餐桌上,桌脚切断了一些,钟倩坐轮椅,桌面正好到她腰腹部。 这是丈夫用锯子切矮的,不仅餐桌,家里很多家具都略矮,窗户也一样,只是窗户装了防坠落安全锁。 穿围裙的陆屿白盛着香菇炖鸡汤放她面前,汤色金黄,撇去浓油,鸡肉炖得软烂。 “你胃口不好,先吃点热汤暖暖胃。” 钟倩闻着飘在鼻翼前的香味,不尝也知道很美味,他无论是炖汤还是炒菜,皆堪比酒店大厨水平。 嫁给他之前,钟倩身体很瘦,体质更差,学费是贷款,吃穿用度都是靠在网络上帮人配音解决的,赚的钱不多。 每天省吃俭用,在食堂买一块钱的米饭,再搭配一份青菜,没什么营养,但能填饱肚子。 在嫁给丈夫后,她瘦弱的身躯长了不少肉,至少比起念书那会儿要圆润一些。 成婚一年,钟倩十指不沾阳春水,手心没有一个茧子,细嫩粉白。 …… “想让我喂你?”陆屿白看她盯着汤碗一动不动,心不在焉的样子,半开玩笑地道。 钟倩闻言想起白天时的亲吻,嘴唇红肿还未褪去,浸了水般饱满肿胀,舌根也疼。 她想不明白丈夫性子那般温和,吻她时候,却透着一股子凶狠劲,与他判若两人。 “我自己、自己喝。” 钟倩有一种强烈预感,若她应允,丈夫真会嘴对嘴喂她。 执起汤勺,一口一口往嘴里渡。 突然,走廊尽头的楼道里传来一声尖叫,紧接着急促凌乱的脚步声停在家门口,响起剧烈的敲门声。 吓得钟倩勺子都差点脱手掉下去。 门外传来颤抖,带着恐慌的求救声。 “救救我!!” 陆屿眸色冷沉,杀意迸现。 妻子目光投来,他神色恢复正常,轻拍她的肩,温声道:“别担心,我去看看。” 钟倩听那人声音急切真实,不像作假,只是时间这么晚,若是歹人,丈夫就会陷入危险之中。 看丈夫往玄关处走,屋外敲门声响亮剧烈,钟倩微蹙眉,心里生出沉重的担忧, “屿白,小心。” 背着她的陆屿白血色挤满了他的眼眶,翻腾阴森的杀意,声音温柔安抚着她的情绪。 “我会的,老婆。” 话落他开了门。 门外是前天的人,只是这次只有她一人,之前与她同行的男生不在,女生身上伤势不轻,血液浸湿了袖口,滴滴答答砸在地面上。 来人正是花悦,花悦与伙伴齐河今天探查六楼住户线索时,遭遇持刀鬼,鬼无视规则,在黄昏之际,对他们发起袭击。 花悦为救齐河被刀砍伤,引起鬼,从楼道里跑,鬼紧追不舍,她不敢回住处,只能不停逃。 外面夜色降临,小区外更可怕,花悦想起404房门号,搏一把的心态,跑到404房门前敲门。 房门开,花悦看到副本boss的时候,整颗心坠入寒窖,深知自己今晚难逃一死,整个人瘫在地板上,面如死灰。 第122章 《笼中鸟》10 也如她所想,陆屿白打算解决掉她,脸色阴冷到扭曲,但还没抬手,身后便传来妻子忐忑不安的声音。 “屿白,发生了什么事吗?” 不放心丈夫的钟倩推动着轮椅来到他身后,一手揪着他的衣袖,另一只手握着一把从厨房拿过来的菜刀。 事实上,病中的她连菜刀都有些拿不稳,却紧紧握住,手腕微不可察地颤抖。 陆屿白眼底骇人血色尽数收敛,回头道:“楼上一家住户受伤了。” 他脚步一退,钟倩看清了倒在门前的陌生女子,女子失血过多,脸色惨白,瞳孔紧缩,精神始终紧绷着,抱着受伤的手臂。 花悦也因此看到404住户的女主人。 查到的信息没有出错,女主人是残疾人,坐轮椅,也很年轻。 花悦目光触及她面容刹那,露出一抹惊艳。 女主人容貌和她唱腔一样出色。 只是,腿上铺着毛毯,两条膝盖往下空荡荡…… 花悦以最快速度移开视线,不敢在她截肢的地方停留一秒。 唯恐得罪眼前两位可怕的存在。 走廊光线太过昏暗,钟倩没有注意到女子神情的古怪,只是见她伤势很重,不禁抿了抿唇,没有第一时间开口,而是仰头小心翼翼看向一旁的丈夫。 钟倩连自己都照顾不好,没办法救她,更没有资格开口请求丈夫救人。 她藏不住什么心思,陆屿白一眼就看出了她的想法,只是妻子哪怕与他成婚一年,在他面前,依然自卑内敛,首先考虑他的想法。 陆屿白指尖紧捏,胸腔翻涌着苦味。 就像收养流浪猫时,胆怯自卑的小猫想要带上陪伴自己已久的玩偶,却不敢告诉他,只会呜咽着依依不舍回头看。 这是因为妻子很清楚,什么都不属于她,即便他们是夫妻,妻子也从来不敢奢求他的爱。 陆屿白竭力压抑喉咙涌出来的血气,唇角牵动,笑容温柔。 “我们一起救她,好不好?” 钟倩茶色眸子水光涟漪,眼角翘着月牙似的弧度,欣喜发自内心。 “好。” …… 客卧。 把妻子抱入主卧里,陆屿白关上客卧门,冷冷睨着看着跪在地上的人。 花悦是个聪明人,很清楚,若非女主人,自己早就是一具尸体,虔诚跪着,诚恳道。 “我发誓不会告诉您的妻子任何事,明早天一亮,我会立马离开。” 陆屿白坐在靠着墙边的木椅上,两腿交叠,不见温和的双目盈满了宛若深渊般阴森戾气,这是他最真实的一面。 袭来的压迫感一寸寸将她碾碎,她有些难以承受,大汗淋漓,也是第一次直面副本boss,花悦很清楚,自己还没脱离危险,小命还在男人的手里。 只能期盼着他十分在意自己的妻子。 花悦虽然不明白副本boss的妻子跟正常人一样,全然不知道自己身处何地,自己丈夫是多么可怕的存在,但她很清楚,女主人是她唯一能活下去的希望。 如她希冀那般。 陆屿白因为妻子,没有杀了她。 充斥着猩红杀意的漆眸死死盯着她,冷声道。 “你很聪明,利用我的妻子换生路。 不过这是最后一次。” 上次陆屿白挡住了门缝,并没有让他们看见妻子。可面前人类,明显是知道他的妻子,才冒着风险敲了404房门。 陆屿白之所以想杀掉她,就是因为此人不该将主意打到他的妻子身上。 这是他绝不容许的一点。 好在妻子什么都不知道。 陆屿白说罢,不再停留,离开了客卧。 花悦听他真的放她一条性命,整个人丧失全部力气,瘫坐在地上,眼里尽是劫后余生的激动。 她赌赢了。 …… 简单擦身,高烧带来的湿黏汗水擦干净,身体清爽躺进被窝里,钟倩只露出一个脑袋,看到丈夫回来,忍不住支着胳膊,想要坐起来。 “好好躺着。” 陆屿白大步走到床边,制止住她的动作,掖紧被角,在她好奇与担忧的目光之下,说道。 “已经用药止血了,没什么事。她是和我们住同栋楼的邻居,说是回家路上遇到歹徒袭击,一路追到这里,没办法才向我们求助。” 这话其实破绽百出,他们住四楼,那人要求助,也不该准确找到他们家,向他们求助。 不过钟倩没有听出问题,沉重的困意已经无法支撑她思考其中破绽,何况她信任丈夫,根本没往其他方面去细想。 钟倩半张脸颊贴着柔软枕芯,侧躺在床上,闻言松了口气,眼睫如同坠落的蝶羽,慢慢垂落,咕哝道。 “没事就好…只是……” 只是附近出现歹徒,还伤了人,希望警卫能抓住歹徒。 她没能说完,便陷入沉睡。 其实她一躺到床上就困了,可她想坚持到丈夫回来,知道那位女子的情况,幸好没什么事。 陆屿白一瞬不瞬地看着她的睡颜,她睡眠质量差,一点动静都会惊醒她,身体便会动来动去,睡姿也不踏实。 吃下感冒药的妻子这一次睡得很沉,呼吸均匀平稳,乖巧安静,仿佛他对她做任何过分的事,她都不会醒来。 陆屿白心中欲念愈演愈烈,但当看到床头柜上的菜刀时,漆眸怔了一瞬,嘴角不禁浮出浅浅笑意。 自卑内向的妻子,哪怕站不起来,在危险关头,仍然会拿起屠刀,为他冲锋陷阵。 他心口灌了蜜浆般,甜丝丝,又软得一塌糊涂。 只是在妻子额头落下一个轻轻的吻,陆屿白起身披上一身雨衣,离了卧室,走出了家门。 …… “轰隆——” 震耳欲聋的雷声响起。 闪电透过窗户照亮了昏暗的主卧,噼里啪啦的急雨砸在窗上,稠黑夜空被电光映亮,乌云浓厚,夜色染成血红色。 冬雨寒凉,风刺骨。 钟倩睡到凌晨,被雷声惊醒,截肢传来隐隐幻痛,低烧褪去,身体有些虚脱无力,脑袋也昏昏沉沉的。 她已经习惯了生病时的状态,下意识寻找丈夫身影,但当她打开床头灯,往身侧看去,空荡荡。 偌大双人床上,只有她一人。 第123章 《笼中鸟》11 钟倩神色恍惚,迷茫地环顾四周,主卧也只有她,丈夫不知所踪。 轮椅被丈夫放在客厅里,平日早晨醒来,丈夫都会把轮椅推过来,照顾她洗漱完,再把她抱到轮椅上。 钟倩不知所措,向着客厅方向唤了几声。 “屿白。” 并没有回应。 她抬头看向墙面悬挂的钟表。 已经凌晨两点。 窗外雷声一阵阵轰鸣,雨水哗啦啦,床头灯散发的昏黄光线铺在她孤零零的背上,显得孤寂与无助。 钟倩担心丈夫的情况。 晚上敲门的受伤女子说外面有歹徒,此时正雷雨交加,若丈夫遭遇不测……钟倩想都不敢想。 她努力冷静下来,从床上慢慢爬下去,床离地不高,地面还铺了地毯,钟倩很顺利爬下床。 只是她手臂没什么力气,要废一些时间,才能到客厅。 第一次钟倩觉得卧室到客厅那么遥远,她两手在前面爬,下身拖着,膝盖截肢地方越发酸痛起来。 生理性泪水濡湿了眼睫,凝聚在尾端,随着她的前进,掉了下去,在睡衣袖子上留下浅浅水渍。 钟倩没有停顿。 以前一个人的时候,她就这样爬过,还不习惯利用膝盖,每次摩擦,都会带来二次疼痛,但她都忍下来了。 钟倩怕疼,但她很能忍痛。 就像唱戏一样,她虽有天赋,但也要每天练习,何况她腿残废,要表现得好,就必须让自己的唱腔发挥到最好的水平。 正因为她天赋高,所以她要比旁人多努力千倍万倍,极力让旁人忘记她的残废,去关注她的唱腔。 念书那会儿,她经常练到嗓子发炎,生脓,结痂……这一过程,并不好受。 钟倩爬到客厅时,大汗淋漓,呼吸凌乱急促,呼出去的热气在空中形成水雾,可见客厅温度多低。 她顾不上其他,伸手去拿茶几上的电话机,微颤的手无意将水杯碰倒,从茶几滑落,砸在地板上,发出哐当一声响。 钟倩吓了一跳,努力平复剧烈跳动的心脏,拿出电话拨通丈夫的电话。 “很抱歉,对方电话已关机……” 钟倩听到话筒里传来的提示声,眼圈逐渐泛红,不相信,又打了好几个,是同样的提示音。 客卧门悄悄打开,花悦当看到爬在地上的女主人,犹豫几秒,最后还是选择走出去,询问道:“需要我帮忙吗?” 钟倩听到熟悉声音,转头看到她,灰暗的眼底亮起,但余光触及她手臂的绷带包扎,心里希冀又压了下去。 “抱歉,我打扰你休息了。” 自己闹出来的动静太大,惊醒了住客卧的受伤女子,钟倩倍感愧疚。 花悦听到她的话,神色有些复杂。 之前她们之间没有对话,说实话,花悦对女主人印象不深,逃到这里敲门,也是将希望寄托于女主人身上。 如今近距离见面,以及听她说话,一向眼光锐利的花悦也感到无比诧异。 这位被副本boss‘保护’着的女主人,与其他原住民鬼截然不同。 花悦像是回到了现实,见到了与自己一样的正常人类。 她目光一转,刻意避开女主人截肢的腿,落在摔得四分五裂的杯子碎片上,一边捡一边道。 “放心吧,您丈夫离开的时候,我还没睡,看到您丈夫穿着雨衣出门的,离开不久,应该马上就会回来了。” 花悦编的瞎话。 她根本不知道副本boss穿什么出门,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出的门…… 但她比任何人都清楚,副本boss出门,也是别人有危险,他不可能有危险。 要知道,boss的力量,副本全部的鬼加起来都挡不住。 不过女主人什么都不知道,她只以为自己丈夫是一个普通的教师,温文尔雅,老实本分。 花悦为了活下去,自然是要刷女主人好感度的。 钟倩焦虑,担忧的情绪,在她安抚中平复下来,见她帮忙捡自己无意砸落的玻璃碎片,连忙道:“我自己来吧……” 花悦笑着道:“没关系,我的命是你们救的,你不用对我客气。” 她还要在女主人面前好好表现呢。 这个家看似副本boss主导,实则眼前美得不可方物的女子才是真正的主心骨。 钟倩不习惯旁人的热情态度,手足无措地红了脸颊,摆手想要说些什么,但不知道说什么。 直到花悦清理完地上残渣,又推开轮椅,说道:“我扶您坐上去吧。” 钟倩小声道谢,两手不知道放哪,眼帘低垂,眼睫颤了颤,手心甚至都溢出了热汗。 “那、那就麻烦您啦。” 花悦看她红扑扑,有些紧张,又局促的表情,心里都软了一片,想要尖叫。 怎么会有这么可爱的女孩子啊! 若不是忌惮副本boss,花悦都想伸手捏捏她的脸蛋,使劲夸她漂亮可爱。 好在花悦忍住了,不敢做出冒犯的举动,只是搀扶着钟倩,坐到轮椅上,担心她着凉,找来一条厚厚毛毯,盖在她身上。 “还冷不?” 钟倩已经麻烦她很多了,连连摆手,轻声细语地说。 “不冷的,真的很谢谢你。” 若是今晚只有她一个人,钟倩此时可能已经出门去寻丈夫了,她总是这样,一担心就十分冲动,容易给旁人添麻烦。 以自己微薄的力气,就怕没找到丈夫,自己就晕在半路。 有轮椅就好很多,钟倩还是想出门去找丈夫,主要是外面有歹徒,天气也很差,她真的很担心丈夫。 以往从未有过这种情况,她睡眠浅,半夜总是莫名其妙醒来,醒来时候,丈夫都是在身边躺着的。 可今晚,她心里总是生出阵阵不安。 就在她打算拿雨伞出门时,玄关处的房门猝然响起开门的声音。 在钟倩水雾淋漓的茶色眸子里,门开,客厅点亮的惨白灯光照在门口高大挺拔的身影上。 陆屿白穿一身黑色塑料材质的雨衣,湿漉漉,雨靴沾着泥泞,帽檐遮过半张脸,下颚线短窄,清晰分明,薄唇颜色略淡,微抿着。 雨衣边缘滴滴答答落下的水珠,不像雨,更像血,全身气息蕴着无尽阴沉与残忍。 第124章 《笼中鸟》12 钟倩见此,一时有些恍惚,怔怔地望着他,放在轮椅扶手上的手不禁蜷紧,打了个寒战。 踏入屋内的陆屿白便看到妻子害怕瑟缩的样子,隐在阴影里的眉眼几近癫狂,俊美脸庞似乎有一瞬间的扭曲。 竭力抑着心底的躁戾,他眉眼重新被温和覆盖,脱下裹在身上的雨衣与雨靴,带着一身水汽走到她的面前。 “老婆,你怎么起来了?” 方才的感官是她的错觉,雨衣滴落的雨水不是血,丈夫气息一如平常。 只是她没有注意到丈夫平静面容下,神经质般轻微抽搐的手指。 …… 屋外风雨裹挟,丈夫浓墨额发湿透,雨水还淋湿了他的衣领,皮肤都湿漉漉的,几滴冰冷雨水顺着他的发尾凝聚滴落。 钟倩抬起手,松垮的睡衣宽袖滑落一些,露出细白的一小截手腕,擦拭他额际的雨水。 “我找不到你……”她一边擦,一边细声细语地说。 感受到她温热指腹在额头游离,陆屿白因为她怕自己,而产生的躁戾、濒临失控的情绪消散,单膝下跪,让她更好抬手。 妻子身上散发的气息温热清香,眼里担忧几乎要溢出来,病还没好,面颊泛红,睫毛被生理泪水打湿,眉心微蹙。 陆屿白垂覆眼皮,注意到她膝盖处的不适,伸手想掀开毛毯查看,苍白指尖顿在半空。 自己手碰了血,不干净。 “老婆,我先去洗澡。”他起身温声道。 钟倩反应过来他身上都是雨水,忙点头应着。 等丈夫从浴室出来,全身热气腾腾,关上卧室门,把她抱到床边,掀开毛毯与裤腿,看到了她被地板磨红的膝盖,那片皮肤极为娇嫩,红痕明显。 陆屿白见状眉头紧蹙,瞬间知道她是怎么从床上来到客厅里的。 担心他安危的妻子,从主卧爬到客厅。雨天妻子截肢处本就隐隐作痛,又拖着病体,爬一路,不知该有多疼…… 陆屿白胸腔像被密密麻麻的线缝在一起,心口泛起密集的痛,牵扯着五脏六腑。血丝爬上他的眼底,喉咙涌出血气,强行遏制。 他先给磨红的皮肤涂上药膏,然后将手掌搓热,动作轻柔地按摩那两条膝盖。 “疼的话,告诉我。”陆屿白嗓音涩哑,低垂着头,说话时,温热气息喷洒在她白皙的皮肤上。 钟倩截肢部位重新长出的新肉很敏感,能清晰感受到丈夫手掌纹路与微烫的温度,磨红地方涂上药膏并不疼,在他按摩下,反而很痒。 热意蔓延全身,钟倩在强烈的耻意下,面颊泛起熟透蜜桃一般的红晕,眼睫蔫蔫垂着,十分艰难地开口。 “不疼,屿白别按了……” 陆屿白这才按了不到十分钟,抬眸撞上她微红、羞赧无助的眸子,看他时,神色带着依赖与十足的信任。 她不知道自己这个样子有多漂亮,陆屿白把她膝盖放在自己腿上,睡衣宽长,她视角看不到任何异常。 陆屿白面不改色,无视身体的渴求,给她按了足足一个小时才松开。 钟倩到最后困顿不已,身子往后倒,被浮着青筋的手臂牢牢箍住腰身,整个人陷入丈夫的怀中。 她眼睛掀开一条缝,神色迷茫,下意识往他怀里靠近,把脸埋在他的胸膛前,轻轻蹭了蹭。 陆屿白眼里平静难以维持,翻起浓稠汹涌的潮水,难以遏制的欲念冲散了他全部的理智,没有一丝犹豫便托着她的后脑勺亲了上去。 柔软温热的唇溢出香甜气息,他几近焦渴,喉咙疯狂吞咽。 钟倩被他吻醒,眼睛水雾淋漓,过于炙热的吻让她下意识想要逃离,脑袋还没后退,就被牢牢箍住。 “呜……” 她想要张口说话,唇角也只泄出一个音节。 平日温文儒雅的丈夫,此刻宛若丧失理智的变态色\/情狂,含着她的舌尖嘬吮。 钟倩被迫仰着头任由他予取予求。 * 次日。 睡到日上三竿才醒来的钟倩被丈夫亲了一宿,中途睡着了,又被亲醒,她对丈夫的印象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直到见到丈夫穿得整齐,修长身形如松如竹,一副正经儒雅气质,让钟倩产生强烈的违和感。 她舌头还有点疼,唇瓣鼓肿,觉得丈夫越来越不正常。 坐在轮椅上出主卧的钟倩注意到客卧空荡荡,陆屿白在一旁解答道。 “邻居睡醒便离开了。” 钟倩想起昨晚女生搀扶自己坐到轮椅上,以及帮着捡摔在地上的玻璃碎片,还想着起来向她道谢的,没想到早早就离开了。 不过她身体没事,就是万幸。 附近出现歹徒,昨晚丈夫回来她都没来得及问。 陆屿白安抚道:“我昨晚是有一个学生离家出走,帮家长找到就回来了,没有遇到歹徒,你放心吧。” 钟倩不由松了口气。 在丈夫做午饭的时候,她打开了客厅里的电视机,调到新闻频道,正重播着今天的新闻。 “今日景南路发生一场事故,货车雨夜出行,将一人撞死。经查,死者经常袭击行夜路的女性,为在逃歹徒……” 钟倩看到这条新闻,不由想起昨晚逃到家门口求救的女生,她口中的歹徒,恐怕就是新闻里的死者。 只是没想到,歹徒竟意外死于车祸。 果然恶有恶报。 她看到那辆新闻里的货车,似是想到了什么,眼底的光逐渐消失。 第125章 《笼中鸟》13 …… 十八岁出事那天,她正在做兼职,穿着毛茸茸的玩偶套装,在炎炎夏日,站在路边发传单。 那会儿是暑假,来来往往的年轻人很多,一天兼职费很高,钟倩提前喝了一瓶藿香正气水,预防中暑。 即便如此,她也热得大汗淋漓,汗水顺着眼睫浸入她的眼睛,带来丝丝刺痛,没办法擦掉热汗,只能强撑着。 所以当那辆大货车冲过来的时候,她根本没有时间反应,两条腿卷入了货车轮胎下,她疼得当场丧失意识。 等醒来人已经在医院里,医生告诉她两条腿保不住,已经截肢。 那会儿她命都快没了,因为她没有家属,医生首先就是要保住她的命。 “幸好送来及时,否则你命都保不住。”医生叹息道。 是啊,至少命保住了不是吗? 之后警察来找过她,说这场事故是蓄意谋杀,驾车的人是曾经她父亲杀过的人其中亲属。 躺在病床上的钟倩睁大了眼,眸子空洞无神,泪水脱眶而出,浸湿了发丝与枕芯。 她这十八年,有记忆起,便总是听到父亲的名字,作为杀害十多个无辜人的连环杀人犯,他罪该万死。 钟倩是他女儿,体内流着他罪恶的血,也该死的,可车祸只是带走了她两条腿,并没有带走她的性命。 恨他吗? 钟倩不是圣人,她是恨过他的。 小学中学念书,全校的人都知道她是杀人狂的女儿,无数人跑到她的班级,对她拳打脚踢,将她书包丢到臭水沟,书本撕烂…… 整个班级,没有人愿意和她说话,看她眼神除了厌恶就是深深的恐惧。 似乎欺负她,就是做好事,惩恶扬善。 老师们冷眼旁观,家长们则举报学校,说不想让自己孩子和杀人狂女儿读一个学校,一个班级。 钟倩是恨过那个一面都没见过,却让人无数人憎恨的父亲的。 旁人怨气可以向她发泄,可她又该向谁发泄自己的委屈? 后来。 钟倩在见过一些受害者家属后,她不再埋怨世道不公。 那些受害者有刚上大学的年轻人,光明、憧憬的未来正向他们招手,还有肩膀挑起家庭重担的父母…… 可父亲的罪恶,带走了他们。 她的出生就该承受这些的。 …… “老婆?” “阿倩!” 端着菜从厨房里出来的陆屿白看到她看着电视机,两眼无声淌下两行泪水,陷入不好的回忆之中。 他匆匆放下手中端着的菜,疾步走到妻子面前,抱住了她。 “我会一直陪着你,别怕。” 钟倩眼前一黑,闻到丈夫身上的淡淡气息,这才从那段黑暗记忆之中抽离出来,轻眨了下眼,泪水坠落,浸湿了他的衣摆。 丈夫极具安全感的气息笼住了她,温柔低沉的嗓音驱散了她心中的害怕、绝望,以及痛苦。 她抬着泛白的指尖,紧攥一截衣角,深吸了口气,轻声道:“我没事。” 她声音带着颤,鼻音微微细细。 陆屿白看了眼电视机重播的新闻,那辆货车出现在屏幕上,正说着司机疲劳驾驶。 他眸色微沉,立即拿起遥控器,关了电视。 …… 或许是白天看到了新闻里的货车,钟倩当晚就做了噩梦。 梦境真实,路边的钟倩亲眼看着货车向自己疾驰而来,司机刹车轮胎摩擦地面发出尖锐的声响。 庞然大物的货车如同高高的大山,钟倩全身血液都冻僵了,怔在原地。 她想要逃,可身体不听使唤,脚底像抹了黏胶,动弹不得,只能看着货车撞过来。 只是梦里她的下场更惨烈,钟倩整个人都被卷入轮胎之下,她听着自己血肉碾碎迸溅,内脏压成肉饼,骨头咔嚓断裂…… 钟倩头颅瞬间被压得粉碎,死的时候没有尝到过多的痛苦,当场毙命。 她如同一缕幽魂般飘出拼不成人样的身躯,看到路人惊声尖叫,货车撞过她,又撞到路边电线杆,才勉强逼停。 …… “嗬嗬……” 钟倩从逼真的噩梦中惊醒,大口喘息,额头满是细密汗珠,艰难支着手坐起来,依然沉浸在噩梦里。 整个人被碾压的遭遇不停在她脑子回荡,她全身都在发麻,甚至尝到那种骨头血肉碾碎的疼痛。 那场车祸给她留下了极深的影响。 她不敢靠近马路,也不敢坐车,一旦看到货车,人就会陷入严重的恐慌症之中,眼前发黑,心脏突突疯狂跳动,如同濒死一般喘不过气。 再次梦到那天,梦里她不仅仅是双腿被卷进去,人也卷进了轮胎下面,让她久久没能反应过来。 “嗒。” 床头灯开了,蜜黄色的灯光驱散了她眼前的黑暗,丈夫担忧的双眸撞入她的眼底。 “老婆,又做噩梦了吗?” 陆屿白轻拭去她额头的冷汗,然后起身下床,给她倒了一杯温水,喂给她喝下。 钟倩眼睛红通通,浸着薄薄水雾,脸吓得苍白,呼出去的气息几乎没有,慢吞吞地道。 “我梦见货车把我压死了……” 陆屿白心脏倏然下沉,眉头紧蹙,伸手环住她的肩膀,把她摁进怀里,语气无比认真。 “那是梦,不是真的,别怕,不会再发生这种事了,相信我。” 钟倩也知道那不是真的,可梦境太真实,轮胎碾压身体的疼意也太真实,她难以忘怀,深陷死亡恐慌中。 她也不想这样,但恐惧渗入骨髓,整个人都在哆嗦,嗓子发出细弱的呜咽声,无意识喃喃。 她会不会在十八岁那天,就死在了货车下面,这一切都是梦,面前那么好的丈夫也是她臆想出来的? 陆屿白听清了她这一番话,急剧充血的双眼呈现出一种恐怖的非人感,爬满暴虐、冷戾以及癫狂。 他用力将她揽入怀里,像是恨不得把她嵌进血肉中,永远不分离,永远在一起,神经质般的重复。 “不是!不是梦,阿倩我是真的,爱你的陆屿白自始至终都是真的。” 钟倩感受到他浓烈的爱意,心里恐慌逐渐消失,哪怕他抱她的力度很重,重到她感受到疼意,她也没有挣开。 丈夫对她的感情,时刻提醒着她,这一切都是真的,不是假的。 那个梦再真,也是梦。 可是—— 梦里的她为什么坐着轮椅? * 丈夫在家里待了一周时间,对她寸步不离,不再去外面工作。 钟倩终于察觉到一丝不对劲。 丈夫之前都没有请这么长的假期,他工作繁忙,只有双休在家,平时都在学校。 在吃完午饭后,钟倩问出了这个疑问。 “屿白,不去上课吗?” 她的病已经痊愈了,保暖措施好,家里会开一整日空调,也不会受冻生病,丈夫为什么还不去上班? 陆屿白笑着道:“快寒假了,这段时间都不用去上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