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衣》 第1章 起点 冷衣记得她上班快迟到了,公交车又等不到,只好顶着盛夏的太阳踩着高跟鞋飞奔在人行道上,又热又渴又累,接着她失去了意识。 然后她又是被热醒的,她的嗓子热得冒火,再不喝水她就要死了,有没有水,有没有…… 忽然有人从她旁边跑过,有几滴水洒到她的脸上,她伸长舌头舔了舔水滴,可这几滴水完全不够。 她身边一直有人经过,但居然没有人帮她一把,是怕她碰瓷吗?打个120也好啊!当代社会人心竟冷漠至此。 很显然,她只能自救,前方有水流声,定是水源。她动用全身的力气向前爬,身下粗粝的石子硌得疼死了。她感觉到有些不对劲,城市的人行道不可能这么崎岖。 只有一种解释了,她在做梦,只有梦境才会怪诞无章,但是快要渴死的感觉好真实啊,看来是她最近精神压力太大了做这种濒死的梦。 石头扎得好疼,怕是破皮了……好累,身体沉重万分…… 只是好讽刺啊,为什么在梦里她也狼狈不堪,平时对领导点头哈腰,做梦了也要像狗一样爬着,为什么?为什么! 麻了个痹的!冷衣想哭,但眼睛干到连眼泪都没有了。 冷衣慢慢地爬着,忽然传来人的说话声,“这小杂种还没死呢,他想爬到河边?” “嘿嘿,帮他一把怎么样?扔到河里去!” “好主意!”然后传来哄笑声。 冷衣觉得眼前一黑,然后整个人被人抬起腾空,不一会后她被抛了出去!瞬间没入水中。 这梦难道要回放她全部痛苦的回忆吗!冷衣八岁那时被人踹进河里,然后她去学了游泳,这会溺水的感觉又体会到了。 然而,河水并不深,冷衣坐起来水面正好到她的胸口,她坐着大口大口地呼吸,眯着眼看岸上有三个男的笑得贼大声。 冷衣愣了一会,然后低头狂吸水。岸上的笑声戛然而止。 不得不说谢谢那三个大哥,人真好!冷衣被自我脑补的感动到了。 冷衣喝水喝够了就顺便搓搓自己的脸,然后她发现不对劲了,她的手小了一圈,身上穿的衣服像破布。 梦里形象都变了,冷衣大为惊异,照水瞅瞅自己的样子,脏扑扑的小尖脸和一双大眼睛把她自己吓到了,再仔细看看,虽然脸上很脏但五官难掩精致,是个小美女!还是个蓝眼睛的美少女! 这不是她小时候的样子,怎么回事……冷衣运用现代人的脑瓜子想一想就理解自己穿越了,而且是穿到了乞丐身上。 冷衣环顾四周,发现河边大多是衣衫褴褛之人,这里像是个贫民区。 脑海里依稀闪过了一些片段,她本是从西南一路逃难过来的难民,大夏国西南边境发生了战争,再多的她想不起来了,连这副身体叫什么名字来自哪里有没有家人都不知道。 她随着流民群在不久前来到了京城,京城的官员把难民聚集到城中一角,每日两次施粥,流民勉强果腹而已。如今已是盛夏,很多人都中暑死去,看来原身也是。 回过神来冷衣觉得自己越发饿了,被饥饿驱动的她摇晃着步子向施粥的地方走去。 还没有开始施粥,粥棚已经排了很长的队了,冷衣来到队伍的末尾,不料后面来了个魁梧的大汉将她推倒在了一边。 然后队伍继续变长。 难民群中存活的大多是成年男人,老弱妇孺能活着的极少,冷衣原身一个几岁的小女孩能活着已经是奇迹了。 那她现在呢?她现在要怎么活下去?上一世中暑死去刚穿越就要饿死或者更惨地死去吗? 冷衣默默地排到更后面去,夹在发臭的阴影之中,饿得快失去意识了才领到一小碗冒着热气的稀粥。 不够,一碗粥根本不够。被勾起馋虫的胃一阵搅动,酸水几乎要涌上喉咙。她乞求地看着施粥的士兵,却被后面来的人推倒在地。 “一人一碗都不够分,小猴子还想多要一碗?想得到美,赶紧饿死吧。”有人狠狠地咒骂她,还对她吐了口水。 冷衣赶紧逃离粥棚,免得遭来毒打。 不行,她不能呆在这里。 他们被圈在这里几个月了,每天都有人死去,政府丝毫不管难民的死活,比起活人巡逻的官兵更在意死去的尸体,一旦发现第一时刻就抬走埋起来,免得造成瘟疫。 再这样过几天她也会死的,一穿越就死?开什么玩笑? 没有人会想到有人会在施粥的时候溜出去,加之冷衣身形小,于是她轻松地逃了出来。 她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但待在难民区她肯定没有任何出路。 出了难民区不久就到了热闹的市集,冷衣被古代的市集景象震撼到了,比起古装剧的布景真实的古代街道更宽,行人也更多。护城河边一字排开各种摊位,有卖画的,卖草鞋布鞋的,卖果脯蜜饯的,卖菜的,卖水果的,卖手帕香囊的等等,看得冷衣眼馋,可是摊主们见到她就黑下脸了。 冷衣在一个包子摊旁边走不动道,那包子的香气真的太香了……摊主注意到冷衣连忙赶人,说着哪来的小乞丐走走,可是在他看清冷衣可怜兮兮的蓝眼睛时愣了一下。 “这妮子眼睛颜色竟是蓝色的,怪哉。”包子摊主嘀咕一声,然后不情不愿地拿一个包子给冷衣,“看你可怜给你一个,快走快走。” “谢,谢谢大伯。”冷衣双手接过包子,快感动哭了,发出的童音稚嫩沙哑。 冷衣边走边吃,观察着四周的眼睛发现街上有不少乞丐,看他们都拿着拐杖和碗,头上都包着头巾,像是传说中的丐帮。他们坐在阴影处,一副无聊颓然的模样。 冷衣多看几眼就没了加入丐帮的念头,她无法忍受一辈子蓬头垢面的生活,也厌恶四处乞讨不劳而获,她有手有脚,足以自立自强。 可一个小女孩在古代能做什么呢?她来到一家餐馆门口,刚想开口那扫地的店小二就要拿起扫帚赶她。 “乞丐走走,别来晦气!” “我可以洗碗,我想……” 店小二完全不听冷衣的话,毫不留情地拿扫帚打在冷衣身上,冷衣不得不抱着头跑了。 冷衣的鼻子顿时发酸,她到底该何去何从呢? 不知不觉间她走到了闹市最繁华处,高楼林立,彩旗飘扬,来来往往的人衣着体面,冷衣与周围格格不入,害怕地缩在街道边缘,小心翼翼地观察周围的环境。锦福布庄,云来酒楼,珍宝阁,翠玉轩等鲜艳的大字看得冷衣头昏眼花,其中一处勾心斗角的楼阁最为雅致。 风香楼。冷衣念出牌匾上的大字,然后隐隐约约闻到其中飘出的微弱的香气,像是胭脂的甜香,从中还传出来丝竹之声。 其中不断有穿着富贵的男人进去,冷衣隐约猜到了那是什么地方。 青楼…… 冷衣冷静地分析了自己的处境。她现在是个来历不明的流民,就像过街老鼠一样,刚刚还被餐馆小二打了一顿,在街上游荡过久很有可能被官兵抓回难民聚集地。最让她害怕的一点是,她这副身体有一双独特的蓝眼睛。 冷衣自己本就长得很好看,不过她并不感谢自己的美貌,在现代女人不靠脸也能混饭吃,但是在古代,能出来混的女人就没几个吧。 她现在要怎么办?要么当妓女,要么当乞丐很有几率饿死。要么当妓女,要么被官兵抓回难民区,然后饿死,要么当妓女,要么……来个救世主救她。 那她还是当妓女吧。 她不觉得自己穿越了就能拿玛丽苏剧本,或者,有谁能告诉她她该怎样活下去?她现在除了寄人篱下还有其他活下去的可能吗?当童工?奴婢?和妓女没什么区别吧。 想得头快要炸了。冷衣痛苦地捂住头,她不应该犹豫对吗?她现在没有什么可犹豫的余地了,可能她现在这副样子当妓女还没人要呢呵呵……所以,去问问吧。 冷衣舔了舔干涩的嘴唇,往风香楼走去。 第2章 凝碧 冷衣在风香楼门口站得久了,门口的两壮汉守卫就来赶人,冷衣连忙向前说:“我想投靠这里。” 守卫立刻狂笑起来,用轻蔑的眼神俯视着她,其中一个守卫不屑道:“就凭你这个小乞丐养你有什么用?” 另一个守卫看着冷衣的眼睛奇道:“这小乞丐眼睛甚是漂亮,或许还真是美人胚子,叫妈妈来看看。” 正说着,风月楼的妈妈就出来了,边走边问:“什么事?”她一身红绸缎子,穿金戴玉,脸上涂着浓妆,竟显得艳俗了。 冷衣抢先回答:“姐姐,我想来这里干活,什么活都行。”然后冷衣就在妈妈面前跪了下来,抬起头用可怜兮兮的眼神看着她,“我一直在外城,第一次来到城里,这里是我见过最好看的地方了,我想留在这里,让我做什么都行。” 风月楼的妈妈仔细端详冷衣,发现她有一双又大又圆的眼睛,眼里还有着幽蓝的光。乱糟糟的头发下却是干净瘦小的一张脸,五官非常周正。这可是从天上掉下来的香饽饽啊。胡妈妈于是非常慈眉善目地对冷衣说:“你这孩子合我眼缘,我就收留你做丫鬟了。哎呀这年头四处闹饥荒,你也是可怜。” 冷衣感恩涕零,然后天真地笑了起来,眼睛弯弯亮亮的,像是有星光从里面溢出来。 “云媚。”胡妈妈叫来一名身穿水色裙衫的女子,让她带冷衣去拾掇一番,女子应承下来,领着冷衣从侧边走。 穿过挂满风铃的幽香长廊,云媚一直盯着冷衣的眼睛看,然后笑了笑说:“我从未见过这样的眼睛,小妹妹是哪里人?” 冷衣答:“我是从南边逃难过来的。” 云媚点点头,表情没什么变动。 冷衣悄悄地观察周围,风香楼里的装潢华丽,跟影视剧里青楼的装潢区别不大,大白天的人比较少,偶尔见一两名年轻女子走动,皆穿着与云媚一般轻薄的裙衫。云媚走起路来十分妩媚,腰肢款摆,裙角生花,让人感叹不愧是青楼女子。 “从西南来到京城,你想必吃了很多苦吧。”云媚的语气有怜惜之意。 冷衣没确切体会到那种颠沛流离之苦,也记不起那些记忆,她根本不敢去想。“是的,真的太苦了,所以我很想在京城有个安身的地方。” 云媚平和的眼神流露出些许悲哀,“可惜这里不是个好地方。” “为什么呢?这里好漂亮,里面的姐姐也好漂亮。” 听到冷衣的话云媚不禁笑了,小女孩天真,只看得到表面的繁华,而不懂繁华的帘幕背后布满蛆虫。她从小女孩那双奇特的湛蓝眼眸中看出了美好的希冀,唉,完全不知这是自投罗网啊。 云媚把冷衣带到了自己的房间,吩咐婢女铃草给冷衣准备热水和吃食。 “你以后便是我的小丫鬟了,我会好好照顾你的。”云媚轻轻抚摸冷衣的头顶,充满爱怜地道。 热水吃食很快就带过来了,冷衣饿久没感觉了,便先洗澡,云媚和铃草一起帮冷衣搓澡。 铃草看着冷衣的眼睛愣了神,“我第一次见到蓝色的眼睛……像蓝宝石一样,真好看。” 冷衣不语,在现代倒是很常见,金发蓝眼的外国人她在工作上遇到不少。 这副身体不知道多久没洗过澡了,身上的泥需要大力搓才能搓下来,一盆清水很快变黑。冷衣觉得有点难堪,云媚和铃草却没什么鄙夷的神情。 铃草看上去二十多岁,长相看上去平平无奇,小眼睛塌鼻子,皮肤黄蜡,不施脂粉。与云媚精致的妆面和细腻的皮肤云泥之别。冷衣知道那是因为她不打扮,女孩子只要打扮起来都是好看的,可能在风香楼不打扮才能当侍女吧。 冷衣在观察铃草,她也一样。铃草用帕子擦拭冷衣的躯干,看到根根分明的肋骨忍不住感叹出声:“这是受了多少苦才瘦成这样啊。” 铃草问:“小妹妹,你几岁了?” “不知道。” “啊……” “看来要谢大夫摸骨才知道了。”云媚道。 “摸骨就能知道年龄吗?”冷衣面露惊讶,内心感叹中医之神奇。 “是呀,谢大夫是我见过医术最好的女大夫。” 竟还是女大夫,顿时冷衣对谢大夫充满好奇。 难得搓干净冷衣的身体,铃草为冷衣穿上干净的衣裙,再喝了些粥和包子,冷衣就要再次去见胡妈妈了。 走之前冷衣忍不住问:“为什么你们不问我姓名呢?” 云媚眼神幽幽,抚了抚冷衣脑袋:“进了风香楼的门,你的身世名字就化为尘土,胡妈妈会为你赐名。” “你会值得一个好名字的。” 云媚带冷衣来到胡妈妈所住的静雅轩,胡妈妈一见到冷衣便双眼一亮,旋即笑意堆上眼角。亲切地握住冷衣的手道:“孩子,你从此就安心地生活在风香楼,取名为凝碧,可好?” “……好”凝碧?什么怪名字?不过容不得冷衣拒绝。 就一个干巴巴的好字让胡妈妈皱了皱眉,凝碧颠沛流离多年实在太没规矩,不过胡妈妈很快就松了眉头,规矩可以慢慢教,以风香楼的手段不怕教不会。 胡妈妈向旁边站着的灰衣女人道:“谢大夫,来给凝碧把把脉,看看该出什么药给凝碧调理,哎这瘦弱的身板,看着就让人心疼。” 冷衣伸出手给谢大夫把脉,然后细细瞧谢大夫。谢大夫看上去三四十岁,虽然是女大夫但风骨气质不比冷衣在现代见过的老中医差,而且她身上散发出来的药香闻起来有镇定人心的作用。 谢大夫探了一会脉,还摸了一下冷衣全身的骨关节处,沉声道:“凝碧小姐的骨龄七岁左右,按照凝碧小姐的经历推算,凝碧小姐实际年龄九岁,甚至可能十岁。” “啊差别这么大。”云媚轻呼,而胡妈妈的脸色沉了下来。 冷衣也有些担忧自己会长不高或者驼背,骨龄年龄比实际年龄低于一岁半就说明骨骼发育不健康。她现代身高165呢,可不愿自己穿越就变矮了。 谢大夫脸色凝重,“凝碧小姐身子亏虚太久,需要仔细调养,免得落下病根。不过凝碧小姐骨相极好,营养足够身高体态不会差。” 胡妈妈脸色稍缓,“那凝碧何时可以练舞呢?” “应该要过几个月才可以,现在凝碧小姐太过瘦弱,筋骨很容易损伤。” “既然如此,凝碧就先跟在云媚身边吧。”胡妈妈故作和蔼地摸了摸冷衣的头,“暂时不能让你和小姐妹们相处真是可惜。” 此时冷衣还不理解胡妈妈口中的可惜是什么意思,小姐妹又是谁,她只为云媚柔和似水的目光而感到安宁。能得到片刻的惬意,是她在现代也未曾有过的。 第3章 璞玉 —— “小衣,你以后就住在这里了。” “凝碧,你以后就住在这里了。” 云媚的话语意料之外地和妈妈的话重叠在一起,让冷衣心神恍惚,回过神后她冲着云媚甜甜一笑。 冷衣的房间安排在云媚卧室旁边,房间已经收拾妥当了。当冷衣踏进房间的那一刻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梦就像她来到继父家中的第一天那样,突然冷衣心里冒出一股寒气,有什么噩梦将要苏醒一般。 冷衣从小由爷爷奶奶养大,父母在外打工,一年见不过三次面,就算见面也不会有什么温暖的记忆,父母好像一直为了柴米油盐争吵。在冷衣六年级那年,父母终于离婚了,妈妈接走了她。她尚不明白发生的一切,只觉得那天的爷爷奶奶变得很可怕,一边毫不留情地赶妈妈和她走,一边骂小三贱人和贱人的女儿。 来到继父家的别墅,继父威严的样子和继兄仇视的眼神也让她害怕。 “冷衣啊,以后就把这当做你的家。” “滚开,你不是我的亲妹妹。” “你以为你是什么千金大小姐吗?都是你妈爬床换来的!真不要脸!” “有其母必有其女!” 有其母必有其女…… 是了,她用一辈子来摆脱这个阴影,重活一世却走上了比妈妈更不堪的道路。如果她不那么冲动,会不会就…… 冷衣的拳头顿时攥紧了,眼睛流露出坚定的光芒。她不会真正做一个妓女的!她一定要逃出去! 转眼一个月过去了,冷衣渐渐熟悉了风香楼的人和物,风香楼的管理者是胡妈妈,但幕后的老板另有其人。风香楼作为京城第一的青楼,每五年就会推选出四大花魁,这四大花魁无一不是国色天香,才貌双绝的女子,引得达官贵族竞相追捧。现任的四大花魁便是晴春、流夏、云秋、暖冬。冷衣远远地见过她们几面,她们真的很美,身后多名丫鬟众星拱月,恍若红楼梦里所描述的大小姐一般。 风香楼的姑娘分为三等。三等姑娘是铃草那样的丫鬟,一般不接客,除非被客人选中或者被罚,被罚的后果……可想而知。二等姑娘是云媚那般,每晚都要去前厅服侍客人,若幸得恩客梳拢便可只服侍一名客人。第一等姑娘便是四大花魁了,红绡翠钿铺满地,美人一笑值千金,更别说春宵一刻足以让人倾尽家财。 冷衣现在跟在云媚身边学习基础的女红字画,云媚不在时她最喜欢和铃草一同呆在厨房做美食,因此一个月来冷衣吃得白白胖胖的,一双大大的蓝眼睛滴溜溜的,谁见了都夸可爱。此时冷衣正在厨房帮着阿姨们擀面皮呢。 “小凝呀先别擀面了,帮楚姨和香玉送饭给琢玉阁去。”忙得焦头烂额的楚姨向冷衣呼救。 “好嘞!”冷衣脆声应允,提起餐盒跟随楚姨香玉去琢玉阁。 琢玉阁是风香楼最里面的一处阁楼,庭院深深深几许,下一任的花魁人选就藏在深闺之中。胡妈妈亲自挑选四名小女孩放进琢玉阁中对其加以艰苦的训练,就冷衣所知她们每日要练舞、练琴和识字,而冷衣很有可能会成为琢玉阁内第五名姑娘,只要身子骨恢复得差不多。 见到楚姨她们来,四名小姑娘立刻停止训练,露出轻松的笑容,像嗷嗷待哺的雏鸟一样围过来。 “楚姨,香玉姐姐,今天吃什么呀。”百灵鸟一般清脆的声音响起,一个绿衣女孩睁着水灵灵的大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食盒,一副垂涎欲滴的样子,很是灵动可爱。这个女孩名为微风,是四位姑娘中最活泼好动的,当然也最贪吃,楚姨刚摆菜上桌她就夹起一块鱼肉送进嘴里,急得楚姨忙让她仔细些小心鱼刺。 其他三位姑娘就文雅多了,冷衣见微风那样子不禁好笑,然后不料对上一双有敌意的杏眼。 是夏花。虽然四位小姑娘年龄十岁左右,都还有婴儿肥,差不多都很可爱,但夏花是四位小姑娘中五官最标致的,不出意外她长大后是容貌最美的姑娘,胡妈妈对她寄予厚望。与她美丽逼人的脸相匹配的是她那高傲自负的性子,笃定自己五年后一定是花魁之首,全京城最美的女人,还认为冷衣会跟她们四个争夺花魁的位置而对冷衣有很大敌意。 冷衣能理解夏花的想法,毕竟她是横插一脚来到风香楼的,只是夏花的早熟让她诧异,她好像才九岁,而冷衣现在的年纪也差不多。 四位小姑娘里面冷衣最喜欢的便是弄月了。弄月柳眉凤眼,是有些英气的长相,但气质又温婉文雅,像个养尊处优的小公主,和青楼格格不入,不知道她是如何来到风香楼的。弄月注意到冷衣在看她,便朝她柔柔一笑,夹起一片藕片喂冷衣,“尝尝这个,很清爽可口。” 冷衣美美地张嘴吃了,夏花却不悦地哼了一声。 送完饭冷衣便随着楚姨和香玉姐离开琢玉阁了,冷衣不回厨房而去谢大夫那里拿给她调理的药,同时她还想替云媚姐拿些治头疼的药,云媚姐说近几日头有些疼。 冷衣来到药堂却发现门窗关上了,她喊了两声谢大夫没人应,觉着有些奇怪,不过她的药包好放在门口了,冷衣只能拿了自己的药回去。 回到二等姑娘的住处暖风阁,就远远听到铃草开心的笑声,冷衣好奇地推开门,铃草一见她回来就迫不及待地说:“云媚小姐得到工部侍郎良树云大人的梳拢了!太好了!” 铃草过于兴奋,云媚眼角眉梢也露出笑意,冷衣衷心地说:“恭喜云媚姐姐。” 这样云媚就不用夜夜去前庭服侍客人了。 可还是太天真了,当晚就有客人闯入后院闹事,冷衣想出去看看却被云媚拦住,冷衣特殊的眸色不能轻易现于人前,免得惹来觊觎。 闹事的人是永安侯府的庶三公子赵云成,点名今晚要云媚相陪,云媚不出,他便硬闯。永安侯可是连工部侍郎惹不起,一个小小的风香楼又怎敢对抗呢。 几名粗壮的大汉惊扰了宛若太虚幻境的后院,诸位姑娘纷纷躲了起来,只有云媚莲步而出,手持琵琶于赵公子面前娉婷而立。 “奴家云媚见过赵公子,幸得赵公子赏识,奴家今晚为公子弹奏一曲如何。” 赵云成已被云媚的风姿所迷,两眼放光,勾唇一笑道:“好,甚好,本公子要你弹奏一整晚。”说罢,搂过云媚的腰返回前庭包厢。 第4章 花魁 云媚随赵云成走后,后院逐渐恢复常态,冷衣走去后院门口,听外面的笙歌燕舞欢声笑语。 这后院被层层回廊包围,是密不透风的牢笼,又何尝不是一个保护罩。她不敢想象云媚此去会遭到怎样的对待。 “凝碧,你站在此处干什么?”身后传来一道冷漠的声音,冷衣转头就看到身穿华服的胡妈妈,从上而下俯视着她。 冷衣有些慌张道:“我只是有些担心云媚姐姐。” 胡妈妈笑了,“你和云媚感情真好,不过不用担心,云媚那么聪明不会有事的。” 冷衣强颜欢笑,然后胡妈妈让她快回房间去,“你不要到前面来哦,现在还不是你能被人看见的时候,不然……你可能比云媚还更让人担心。” 胡妈妈的话像一阵冷风,冷衣浑身发寒的同时只能顺从。胡妈妈说得没错,对于男人来说美丽的女人等同于珠宝,越美越具有诱惑力,美丽并没有错,但弱小是原罪。 冷衣这副皮囊肉眼可见越来越美了,皮肤越来越白皙之后五官的优越就彰显出来了,更别说那双蓝眸,就连在人均美人的风香楼都是任谁都要驻足看的地步。 冷衣和铃草在房间忧心许久,没想到云媚完好无损回来了,都喜出望外地迎接。 “小姐!你回来了!怎么样赵公子没伤你吧?”铃草边说边检查云媚的周身。 “我没事,”云媚安抚地看了铃草一眼,然后温柔地看着冷衣,见到云媚柔和的目光冷衣顿时心里暖暖的。 云媚道:“赵公子与良大人不对付,他想以我来欺辱良大人,但暖冬替我解了围。” “原来是暖冬小姐,暖冬小姐真好!” 暖冬……冷衣曾见过她,是四大花魁之一,当时她在桥上赏莲,冷衣遥相望去,就被她的美貌镇住了。她好美,特别美,仿佛是不属于人间的美貌,用现代的说法就是像加了滤镜一样,而且她的一个抬眼都有韵味,眼神澄净却媚惑天成。 “那暖冬姐姐会如何?”冷衣问。 云媚笑笑:“放心吧,暖冬不会有事的。” 这般风淡云轻,让冷衣又回忆起那倾城的美貌。这便是花魁么?足够的美丽像是权力一样强大。 多亏暖冬的帮助,云媚免受那个赵什么公子的欺辱,她如今只需要接待良大人一人,而良大人似乎是个兢兢业业的官并不天天来风香楼,所以云媚晚上多了许多空闲时间陪在冷衣身边。 一切平静下来了么?其实不然,风香楼从不风平浪静,只不过与冷衣无关罢了。 听人说,暖冬和赵公子春风一度这件事在京城引起较大的轰动,已经有诸多版本在坊间流传了,得到暖冬青睐的赵公子声名大噪,而掷千金以求暖冬一面的人更多了,已经出了几例为暖冬打架斗殴的事件,甚至需要金吾卫维持治安。 花魁的魅力远超冷衣的想象,跳一支舞唱一首歌便有文人为她作诗,有说书人为她编故事,有富人为她大把撒钱,每逢盛大节日花魁的演出还会引得万人空巷,甚至还能去皇宫表演。 这哪是妓女,分明是顶流明星啊,最绝的是只有风香楼的四大花魁才有如此盛名。 二等姑娘和花魁的巨大差距就显露出来了,其实风香楼各等级之间的差距都很大。花魁各有单独的院子,二等姑娘们一起住在暖风阁,三等姑娘是仆从和杂役,夜里睡在小姐卧室的别间。冷衣现在应该算是三等姑娘吧,其实这样也好,风香楼的姐姐们没哪个是脾性大的,什么宅斗她这一个月来就没见过,她就当找了份包吃包住的保姆工作,于是她不顾云媚的婉拒开始帮她梳头穿衣。 她在云媚的脖子上发现了几处红紫的痕迹,虽然前世母胎单身了二十几年但成年人该懂得都懂了,不免偷笑,怪不得云媚姐姐大夏天穿这么严实,良大人也太热情了。 冷衣突然有些惆怅地问:“云媚姐姐,良大人会不会帮你赎身啊。”如果赎身的话估计这辈子她们很难再见了,但赎身对青楼女子来说是好事,她会为云媚开心的。 云媚怔了一会,道:“或许会,或许不会……我并不在意这个,我在风香楼生活了许多年,若是去了别的地方恐会不习惯。” 这话透出一股苍凉,冷衣记得来风香楼的第一天云媚跟她说这里不是一个好地方,云媚看得通透,但也无可奈何。 “凝碧以后想出去吗?” 想,当然想。冷衣在心里迅速回答,但这样回答不妥,而且听了云媚的话她忽然对以后的事忐忑不安了,于是她无辜地说:“凝碧出去就没有饭吃了,在风香楼我能吃饱饭还有新衣服穿,而且还有云媚姐姐和铃草姐姐陪着,凝碧想像现在这样一直陪着你们。” 冷衣装天真只能说得天独厚,一双澄澈的蓝眼睛不用装都够无辜了,谁知道这双眼睛后面藏着大人的心思呢,云媚见这双蓝眸只觉可爱可怜,眼神不由得柔和了几分,“确实,你现在还小,现在最重要的是好好吃饭长大,不过,应该很快你就要搬去琢玉阁了。”云媚抚上冷衣装作懵懂的脸,带着几分希冀地说:“你会和你的小姐妹们一起,成为风香楼最美的姑娘,我特别期待看到你长大的那一天,凝碧一定是最美的。” 好像有人也说过期待看见她长大这样的话。 想起了一些往事,冷衣的眼眶倏地湿了,“云媚姐姐……”冷衣忍不住伸手抱住她。 云媚短暂的怔愣之后便将冷衣抱得更紧,脸颊无声滑落一滴泪。 冷衣在云媚的怀里闻到桂花香,抬眼晨光探窗,桂花疏影,便觉岁月相安,人事从容。 此心安处,便是吾乡。 第5章 破碎 冷衣要给云媚做桂花糕! 云媚的生日是在中秋节三天前,八月十三。 怀着一颗雀跃的心,冷衣一连几天都窝在厨房里研究怎样做好看的桂花糕,生日礼物嘛,自然要特别一点,想了想就决定制作云纹的模具,还要抹些玫瑰粉,夕云染红妆,千山披晚媚。嘿嘿,来到古代一个多月她一个理工女也会作两句诗词了。 不过弄月一下子就指出她哪韵押得不对…… 佳节将至,这几天整个风香楼都很忙,按照传统,中秋节那天京城所有的“娱乐场所”(冷衣更愿意这样称呼)联合在绣云湖上举办选美比赛,名额有限,风香楼的姑娘想要参加比赛得通过胡妈妈的选拔才行。 云媚对选美比赛没什么兴趣,在冷衣眼中云媚淡雅如菊,不过最近她变得有些憔悴,像书里说的“似蹙非蹙罥烟眉”那般,所以,真想让她在生日那天开心起来。 “凝碧儿,快起来,选拔比赛就要开始了!” 八月五日这天,铃草一大早就叫醒冷衣,不让她错过风香楼一年难逢的盛事。 比赛地点在静雅轩,冷衣一来到就被帅哥美女济济一堂给惊艳到了,风香楼绝大多数的美女帅哥都来了,有四大花魁、三十三名二等姑娘和琅轩阁的帅哥们。 冷衣的视线忍不住往帅哥身上瞟,因为小倌所住的琅轩阁和女娥的住所隔着一堵墙,琅轩阁的小倌们也不会轻易到女寝来,所以帅哥难得一见呐。粗略看一眼帅哥的数量竟不比美女的少,都身穿白袍,面庞白净,冷衣忍不住嘀咕:不愧是小白脸。 胡妈妈宣布比赛开始,第一组出场的是擅琵琶的眷心姑娘和擅舞的玉怜姑娘,一曲琵琶声催鱼龙动,一舞广袖低回玉殿风。 比赛是按照小组的形式,一组两到五人不等,歌舞兼备,声乐相谐,冷衣完全沉浸在绝妙的视听盛宴中了,神魂飘飘,不知今夕何夕。 第六组就到了琅轩阁出场,只见两名丰神俊朗的男子缓步走出人群,菱唇似桃花,湛目若有神,一名抱琴,一名仗剑。 哇,冷衣做梦都不敢梦到这么美的男人。 场外传来高呼“怀楼!清游!”,而冷衣身边也响起一声低低的惊呼:“啊怀楼,清游,天哪好俊美!” 冷衣一转头就看到铃草的花痴脸。 铃草不禁收敛了神色,给冷衣科普道:“怀楼是琅轩阁第一琴师,哪怕是整个京城也未必找到一个人琴艺高过他呢!他去年还去皇宫献艺于皇上,得了皇上三尺红珊瑚树的赏赐。而清游则是……” “铮——” 一声清冽的剑鸣打断了铃草的话,同时场上鸦雀无声,只听手拨琴弦那幽远的回响。 风一刹那静止了,下一秒,剑啸风吟,潜龙出渊。 冷衣不知该如何形容了,其实清游舞剑并没有很快很绚丽的招式,但身体极其舒展尽显矫健,腾若惊鸿伏若栖鹤,与古琴声声旷远如波浑然相融。 若说美女姐姐的歌舞是带人进去百花丛中,那怀楼清游二人的琴声剑意则让人超脱尘俗。 清游收剑的那一刻,冷衣的目光还在他身上久久不能移开,而铃草已经被帅到说不出话了,其他姑娘也是一脸爱慕之情。 深刻意识到了暖风阁和琅轩阁之间那堵墙的重要性。 之后就没有表演了,琅轩阁就只有一组,说明怀楼清游二人有着碾压的实力,别人争都不敢争。 最后所有人都屏息静气等待胡妈妈的评价,只见四位花魁簇拥着的胡妈妈美艳与威严并存,面容沉肃。全场沉默三息之后,胡妈妈沉声道: “除了怀楼和清游,其余人一概没有资格参加绣云湖大会!” 此话一出,死一般的压抑。 “看来这段时间我不对你们严加管教,你们的技艺毫无精进,真让我大失所望啊!不合格的人自觉去秦嬷嬷和刘嬷嬷处领罚。” 姑娘们顿时面如土色,战战兢兢地应是。 胡妈妈冷着脸离去,留下心情灰败的众人。虽然指责的不是冷衣但冷衣还是被吓到了,在她看来姐姐们唱歌像黄莺跳舞像飞鸟,演奏的乐曲也很好听,这都不入胡妈妈的眼么? 冷衣和铃草两脸惊吓地回到房间,云媚得知始末,莞尔一笑,“绣云湖大会云集全京城的花魁,胡妈妈想要的不是与其他青楼争奇斗艳,而是艳压全场。其实吧,人选早已内定,每年我们都免不了一顿骂的。” “胡妈妈好严格。”冷衣有点想哭了,在胡妈妈这样雷厉风行的老板手下可不好混啊,想到要在风香楼打一辈子工冷衣已经感到绝望了。 云媚的生日越来越近,冷衣和铃草一直憋着惊喜都快憋出内伤来,终于到了云媚生日这天,云媚因为来了月事有些不舒服待在房间休息,这样可不方便她们布置房间,眷心出了个主意:“要不我把云媚支开,就以……排练新的舞蹈为由,让云媚在一旁指点。” “好呀,那晚上布置好了我们就去你们。” 冷衣和眷心一拍即合,待眷心拉着云媚出房后冷衣和铃草就开工! 冷衣依照现代人开生日派对的惯例给冷衣提供惊喜,用鲜花和丝绸装点房间,还在床边的玉兰挂上写着问题的花签,等待云媚猜谜赢奖品,奖品其中就有她亲手制作的桂花糕。 这些花样让诸位姐姐都惊叹不已,问冷衣怎么想出这些好主意的,冷衣只好说在自己的家乡是这样过生辰的。 楚姨和香玉姐将做好的佳肴端过来了,一切准备就绪。窗外夕阳正好,艳云漫天。 “铃草姐我们快去叫云媚姐姐过来!”冷衣按捺不住蹦起来,脸上是激动的笑。铃草见冷衣小小的个子蹦起来还没有她肩膀高觉得也笑了,牵起冷衣的手说:“走!” 两人来到添香阁却不见眷心和云媚的身影,阁中练舞的姐妹说她们去了前庭,两人正要转身之际眷心回来了。 只见眷心眉染忧愁:“云媚被良大人叫去了。” “啊这可怎么办?不知云媚多晚回来。”铃草沮丧道。 “云媚不是来月事了么?怎么还能去接见客人?”冷衣急起来顾不得扮小孩了。 但眷心没注意到她有什么变化,安抚道:“没事的,良大人是正人君子,云媚自己也知道分寸。” 精心准备的惊喜就这么被打乱了,冷衣心情不可谓不低落,但也只能在房间等待云媚回来。 冷衣等啊等,等到夕阳落下,暗夜笼罩,等到长寿面冷成一团,等到蜡烛燃了一半,云媚还是没有回来。 冷衣独守在房中,心里觉得很凄苦。 她委屈地想,早知道就透露一些口风给云媚了,知道了给她准备了寿宴,也就尽早应付完良大人回来了。 伸手抚摸着月季花瓣,冷衣独自郁闷着,突然听到门外有些跑动的声音,因为之前太过安静了,现在如此躁动有种不妙的感觉。 冷衣开门出去,惊讶地发现许多房门开着,而里面都没人了。 发生什么了? 冷衣想跑去前庭弄清楚情况,却看到迎面疾跑而来的铃草。 “凝碧!” “铃草姐姐!怎么了你怎么哭了?” 铃草跑得气喘吁吁在冷衣面前跌倒,冷衣定睛一看铃草眼眶通红。 “凝碧……云媚她……” “云媚怎么了?云媚怎么了!”冷衣内心变得无比慌张,铃草却连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了,云媚紧咬下唇,撒腿就往前庭跑去。 “不,你不要出去!”身后传来铃草的哭喊,但冷衣什么都不顾得了,她现在只想跑去见云媚。 快跑到后院门口时竟发现后院门口站着许多人,护卫堵住姑娘们不让出去,见到奔跑的冷衣护卫大声呵斥:“站住,不准出去!” 冷衣不顾一切地往前冲,护卫没料到一个几岁的小女孩会有这么大的力气,加上冷衣个子太矮,护卫一时没拦住冷衣。 穿过云媚带她进后院的那条走廊,冷衣就来到了明亮华丽的前庭,笙歌曼舞,座无虚席。 冷衣此刻就像被火烧一样焦急,她茫然地环视着周围的一切,不知道云媚在哪一个雅间,直到她在二楼一间雅间门口看见秦嬷嬷和刘嬷嬷,只顿住了一秒她就跑上二楼,风风火火的身影惊扰到了正在进行的歌舞享乐。 “是谁?放肆!”嬷嬷朝着冷衣怒喝,而冷衣一头撞开了房门,惊得房间里的胡妈妈和良大人齐齐朝她看过来。 周围的一切冷衣已经看不见了,只看见躺在床上的、赤裸的、血迹斑斑的、伤痕遍布的…… “云媚……” 第6章 种子 躺在床上的那位女子赤身裸体,只有被子遮掩一二,裸露出来的手臂和双腿血迹斑斑,青紫伤痕新旧交错。 “云媚……”冷衣一闯进房间就立刻被秦嬷嬷和刘嬷嬷控制住了,而她呆呆地看着眼前的一切,地上散落着衣裳和碎瓷片,很是狼藉,而房间里那个陌生男人,却衣冠楚楚。 “云媚……云媚……”冷衣感觉心脏像是被人硬生生挖下来一样,疼得不能呼吸,她猛然转头对着那个男人尖利地喊:“是你做的!你做的对不对!为什么!你为什么这么做!你——” “啪!” 胡妈妈果断地给冷衣一巴掌,直接把冷衣打失声,随后对两位嬷嬷吩咐道:“堵上她的嘴!” 两位嬷嬷听令用手帕堵住住冷衣的嘴,冷衣蒙了一瞬之后便拼命挣扎,用那双通蓝的眼睛狠狠地瞪着良大人,愤怒得仿佛要射出刀子来,要把良大人千刀万剐。 情绪在一瞬间骤然崩塌,眼泪喷涌而出,模糊了视线。 啊——为什么……我本来想给云媚过一个充满惊喜的生日,云媚此时应该和我们一起吃晚饭,然后一起玩游戏……然后接受我们的礼物和祝福……今晚是她的生日,她本该开开心心地度过这个晚上,为什么……为什么这一切全都被毁掉了! 她是我在这个世界最亲近的姐姐……是对我笑得最温柔的人……却浑身是血地躺在那里…… “把她,拖进地牢。”胡妈妈眯着眼冷漠地注视着崩溃哭泣的冷衣,道。 “呜呜呜……”我要杀了你!冷衣对着良大人怒吼着,却只能发出呜呜的声音,她不断在两位嬷嬷的手里挣扎,却被一下打晕,不省人事。 冷衣被打晕拖出去了,一下子变得安静,侍女识相地关上门,房间里就只剩胡妈妈和良大人,还有云媚的尸体。 胡妈妈眼里仍分外冷漠,嘴角却对着良大人扯出一抹笑来,故作轻柔道:“新来的小婢女不懂事,大人莫怪,稍后奴家便会处置她。” 良大人却望着门口一动不动,眼中竟放出光来,语气略带惊喜道:“本官第一次见蓝色眼睛的人,只在书上读到过,西域有金发碧眼的妖女……长相是中原人没错,是上竟是会有黑发蓝眼之人么……真奇妙啊。” “那小丫头看我的眼神像狼一样凶,不过,真美啊,特别是最后流泪的样子,美,真美。”良大人一直喃喃自语,说着竟有些癫狂。他骤然转头对着胡妈妈笑道:“胡妈妈是从哪拐来的奇珍异宝?看着年纪尚小,莫不是下一届的花魁。” 胡妈妈脸上的笑收了几分,道:“这妮子的事情还望良大人保密,奴家可指望着她几年后给奴家挣棺材本呢,而今晚的事,风香楼会替良大人遮掩,不会损大人清誉。” 良大人笑得一脸褶子,“风香楼做事本官放心,明日本官会送上白银万两酬谢胡妈妈。” “那可真谢大人赏赐,”胡妈妈笑道,“让大人玩得开心,是风香楼的本分。” “哈哈哈,好。那本官先走了。”说罢,良大人甩袖离去。 “大人请。”胡妈妈在原地施了一礼,一步未动,在良大人离去后她脸上的笑容寸寸收敛,寸寸冰封。 她沉默地看着云媚的尸体良久,直到秦嬷嬷和刘嬷嬷归来,她才冷冷地道:“天亮前将云媚的尸体处理好,不要被人发现。” 如果冷衣知道那个恶心的老男人竟然把她的愤怒和悲伤当做一种乐趣,她会恨不得杀了他。 她虚弱地睁开眼睛,周围黑漆漆的一片,好一会儿才感觉到微弱的光亮从头顶照来,而底下不知何处有风钻进来,分外森冷。 “这里是……”冷衣喃喃自语,猛然间后脑钻入一股尖锐的疼痛,好像被谁打过一样。她渐渐想起来了,她被人打晕送进地牢。 昨天发生的事如噩梦一般在冷衣的脑海里重现,骤然发生的巨变让冷衣喘不过气,她现在只有一个念头:云媚真的死了。 被良大人害死的。 昨晚房间里的惨状,云媚浑身是伤的样子,不难猜出那畜生对云媚做了什么。 ……畜生,畜生! 冷衣双拳紧握,咬牙切齿。为什么她当时没能拿把刀砍死那畜生,为什么做了这样伤天害理的事没有人制裁! 为什么胡妈妈如此漠然,视云媚的命如草芥…… “你在怨恨我么?”忽然,胡妈妈的声音如鬼魅一般从远处传来,让冷衣感觉背脊窜上一股寒意。冷衣惊吓地转过头,看见黑暗处亮起青黄的烛火,胡妈妈的身影由烛火勾勒出来,晦朔不明。 身后的侍女如沉默的人偶,胡妈妈打开铁门,走到冷衣的面前。 冷衣抬起头看着她,一脸倔强。 胡妈妈却露出一丝笑意,“真是一双美丽的眼睛啊,会有多少男人心甘情愿奉上珠宝,只为得到你的注视。” 冷衣紧皱眉头,警惕又害怕的模样像一只受惊的小狼崽。对,是狼,胡妈妈早就发现她不一般,温温顺顺的似乎没有脾气,但那双眼睛却暴露了内心的野兽。 “你怨恨我,是么?凝碧。”胡妈妈的声音如魔咒一般,意图挑起冷衣的愤怒与恨,“云媚的死是早就注定的结果,你应该猜出来那良大人是个人面兽心的渣滓吧,他最喜折磨女子,以听取女子痛苦哭喊声为乐。” “既然你知道,为什么不救云媚!”再也无法压抑住内心的愤恨,冷衣站起来对着胡妈妈吼道。 “救?”胡妈妈斜睨了冷衣一眼,“救了云媚她就不用死了么?其他的女子就不用死了么?” “你以为,天下的禽兽只有良树云一个?” 第7章 棋局之棋 “这不是你助纣为虐的理由……”冷衣的声音因愤怒而颤抖。 胡妈妈轻蔑地笑起来:“你以为我是什么人?风香楼是个什么地方?”她突然弯腰逼近冷衣,用手捏住冷衣的下巴,眼神阴毒无比:“云媚她早晚都要死,你不知道吧,云媚本是良树云的家奴,云媚的爹娘都是良家的奴婢,云媚的爹早死,良树云看上了云媚的娘——还有年幼的她。云媚的娘为了让云媚逃跑而丧命,而云媚被我风香楼的人救下,不然她早就死了。然后啊,云媚和她的娘长得一模一样,甚至更美,被良树云一眼认出。” 胡妈妈嘲弄地看着冷衣怒目圆睁的样子,道:“你说云媚之死是不是理所应当?” “混蛋!”冷衣怒极一拳挥出,却连胡妈妈的衣服都碰不到,拳头被一股无形之力压迫住不能动弹,冷衣大惊,下一瞬被弹出两米之远。 这是什么?内力吗? 胡妈妈甩了甩有些凌乱的宽袖,见冷衣惊恐的样子阴冷的表情一变,竟叹了一口气,道:“其实妈妈哪想云媚死啊,云媚是我亲自教导的,在我看来像亲生女儿一样,可是妈妈我哪能得罪工部侍郎,那些高官贵族一只手指都能捏死我们,妈妈也是身不由己啊。”说罢,拈帕拭了拭虚无的泪。 ……这变脸当她是三岁小孩吗? 胡妈妈拭完泪,再言:“哎,凝碧你还小,很多事情都不懂,等你长大了就明白妈妈的苦衷。你要恨我便恨吧,反正——你现在什么都做不到。” ……人格分裂吗眼神又变得像毒蛇一样! “凝碧,你要乖一点,只要你乖乖的我就放你出来,如果不乖也要像你一开始那样装乖,不要露出你的獠牙咬人,懂吗?这样会吓到别人的。” “哼,”冷衣忍不住冷哼一声,“我看整个风香楼最吓人的就是你。” 胡妈妈虚假的笑凝固了一瞬,复仰头大笑起来,那副表情在冷衣看来就是十足的人格分裂。胡妈妈笑毕,俯视着冷衣道:“我给你半个月的时间在地牢里学乖,半个月后你学不会,也没关系。” “那我就把你的眼睛挖出来,做成发簪上的明珠。”说罢,她转身离去。 挖眼做珠?有够恶毒的…… 冷衣腹诽道。 不过她相信胡妈妈做得出来。 胡妈妈走了,冷衣松了一口气,也恢复了冷静,站起来揉了揉摔疼的屁股,可真疼啊,没想到胡妈妈还会武功。 冷衣一直不傻,从走到风香楼门口的那一刻起她就知道自己的下场,只是人心的险恶一直在刷新她认知的下限,良树云…… 一想到那个死变态冷衣双手就不自觉地攥紧,她一定要让良树云付出代价,还有胡妈妈,哼,若她不透露出武功冷衣还真信她没有能力救云媚,她只是蛇蝎心肠一点都没有把云媚的命放心上罢了,风香楼的姑娘都是她赚钱的工具,冷衣也不例外。 她特地来威逼恐吓却不对实际对冷衣动手,显然是因为冷衣足够有价值不舍得毁坏,囚禁半个月使其乖觉,让其乖乖听从她的摆布,如果冷衣只是几岁小孩恐怕已经魂不守舍了,可惜冷衣不是。 不过……就算灵魂是大人又有什么用呢?她在前世也是一介平凡人,没有超能力没有金手指,是在社会上摸打滚爬的社畜、制造剩余价值的机器零件罢了。 她现在什么都做不到。 清楚认识到这一点,冷衣并不是绝望,而是压抑。眼前并不是无路可走,而是只有一条路——她最不齿的、最憎恶的道路。 抛却尊严、丢弃廉耻、丧失人格,化成藤蔓攀附在男人身上,她只有这条路可走。 冷衣不甘地抬头,可在阴暗森冷的地牢里,看不见光。 而明月照耀下的静雅轩,烛影幢幢,刘嬷嬷将一封密信交给胡妈妈,胡妈妈看了一眼便把密信烧了,随之问道:“云媚的尸体处理好了么?” “已经火化,埋在后山了。” “嗯,放消息出去,云媚突发不治之症去世。” “是。” “还有,派人小心点凝碧,别让她感染风寒死在地牢。”说罢,嘴角勾起一抹满意的笑:“那妮子是个可造之材。” 刘嬷嬷小心翼翼道:“夫人真的要凝碧进琢玉阁吗?那孩子不知底细,而且性格还很狡猾。” “狡猾也是一种优点。一开始她装可怜还像模像样的,连我都骗了去。不管如何,她必须为我所用。”说罢,胡妈妈神色一凝,转头看向门外,门外侍女传来声音:“妈妈,有人求见。”随后门开了,一名灰衣少年走进来。 少年约莫十岁,一身粗布灰衣,脸庞瘦弱白净,看起来像个平民孩子,胡妈妈见之却脸色变柔,道一声“公子”,刘嬷嬷连忙俯身行礼。 那少年却对着胡妈妈拱手,道:“舅母。” “……”胡妈妈脸色悲哀一瞬,“公子尽快改口吧,谨言慎行。” “谢吟知晓。”自称谢吟的少年颔首,然后问道:“听闻云媚姑娘身死,何故?” “昨夜良树云将云媚折磨致死……今天他送来白银万两。” 谢吟挑眉冷笑,“白银万两正好是贪污受贿的证据,良树云蠢到家了。” “既然这样,我让人泄露出去。” “先不急于一时,夫人,”谢吟顿了顿,道:“对付良树云很容易,但工部侍郎的位置我们还没有十足的把握拿到手,现在还不是时候。” 胡妈妈听之认同地点点头,看着一脸稚气但气度沉稳的少年欣慰道:“你能想得如此深远,我们谢家的大业指日可待。对了,你的伤势如何?” “夫人不必担心,我伤势并无大碍,只是我暂时只能住在风香楼了。” “这……安排你住在琅轩阁?”胡妈妈略有犹豫。 谢吟表情略尴尬,连忙道:“我住在草药堂便可。” “如此甚好。” “那,我先告辞,夫人早点休息。”谢吟拱手离去。 胡妈妈看着谢吟离去的背影,脸上流露出罕见的温柔慈爱,还有让人看不透的复杂情绪。 这夜太漫长,太寒冷,但明月高悬,散发清辉。 第8章 阴影 睡梦中,冷衣迷迷糊糊地觉得越来越冷,无论她怎么抱紧身子都无法给自己一点温暖,像是坠入冰窟里。 她尚感知不到一丝光亮,但有人叫她:“起来,该吃午饭了。” 睁开眼,面前是食盒,更远处是墙壁上微弱的烛火,看不到一点阳光,怎么也想不到现在是正午。 胃饿得咕咕叫,冷衣坐起身掀开食盒的盖子,一天没梳理的头发乱糟糟地掩住脸庞。她忽地眼睛一亮,因为盒子里有香喷喷的红烧肉和冒着热气的鸡汤。 肉哇!看来胡妈妈并没有想她死,但让她一个人在这不见天日又无比寒冷的地牢里呆半个月真的能活吗?没有床没有被子,不能洗澡不能梳头,一天只有两顿饭……冷衣投降了,在忍饥挨饿面前尊严一文不值。如果胡妈妈就在她面前她一定冲上去抱大腿跪喊:“妈妈我会乖的不要让我饿肚子”,就像前世她在甲方面前那副“老板说啥就是啥”的样子。 这样好像太没骨气了…… 但说真的,她从没吃过这样的苦,小时候虽然和爷爷奶奶住在农村也没到挨饿受冻的地步,爷爷奶奶总把最好的都留给她,来到继父家里就更不用说了,即使身份被人诟病,也是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千金,哪怕后来她与继父断绝关系自立门户也没混得像现在这么惨啊,让她一天不洗澡还不如让她去死。 冷衣现在很郁闷很想找人倾诉,于是跟送饭的小姐姐搭话:“姐姐,为什么地牢里只有我一个人啊?”没人聊天她真的能闷死。 小姐姐一副木头脸,但还是回答了她的问题:“之前被关进地牢的人都死了。” 冷衣忽的觉得背后一凉,地牢里的冷风都好像变成了恶鬼飘过的阴风了。 “我觉得我也快死了……”注意到小姐姐突然变锐利的眼神,冷衣呻吟道:“地牢晚上好冷啊,我怕是要被冷死,所以,姐姐能不能给我带一张棉被?” 小姐姐沉默了一会,道:“可以,若你死了或者病倒了很麻烦。” “谢谢姐姐!”冷衣连忙露出天真无邪明媚灿烂地笑容,仗着自己可爱胆子也大起来了边吃边没话找话,小姐姐一本正经地一一回应她的废话,等冷衣吃完饭她拿起食盒便走了,不久后带了一张草席和一床棉被回来。 冷衣抱着厚厚的棉被觉得安心极了。 温饱的问题得到了一定的解决,清洁问题和精神需求问题就显得突出了。冷衣觉得她身上哪哪都痒,仿佛有虱子在爬。最恐怖的周围安静的黑暗,只看得到墙上摇晃的烛光,只听得见如怨如诉的风声,在这样的环境下呆久了不会多害怕,但虚无感和孤独感快要把她吞没了。 清醒是最无用的,于是冷衣放任自己沉睡,这一睡就梦到了过去。 晚宴即将开始,庭院已经燃起烟花,今天是继父的生辰,许多继父的商业伙伴前来祝贺。 妈妈让她出去跟客人们打招呼,她不愿,“哥哥一个人就够了。” 妈妈无奈地出去,房间只剩她一个人,她看着镜子里精心打扮的自己,一头浅棕色的卷发梳理得一丝不苟,橘色的眼影衬得瞳仁又黑又亮,唇涂的是阿玛尼红管唇釉,是极明艳的那种红,与红色的小礼裙相得益彰,毫无疑问她一出去就是全场焦点。 冷衣长得像她妈妈一样美艳,从父亲那里继承的高鼻梁又让这份美艳添上几分高冷。很多人都夸她长得像牡丹一样生来是大富大贵的命,也有人嘲讽她这张脸一看就心术不正。 阿谀奉承当不得真,恶语伤人又刺一样很难忽视,所以冷衣很厌恶去应对继父那边的三教九流的人。 虽然逃不掉但能拖一会是一会……正当冷衣如此想时,房门啪嗒一下开了,一身黑西装的继兄如凶神般站在门口。 继兄拧着眉从头到脚扫视了一遍冷衣,不耐地道:“出来,不要让别人说我们家没教养。” 继兄刘宇平从小就看冷衣不顺眼,对她做过很多次恶作剧,烧了她的作业本将她锁在杂物房里或是在她的书包里放蛇等等不胜枚举,直到上了高三才变得稳重成熟,也让冷衣更害怕这位继兄了,继兄那张剑眉星目又冷若冰霜的脸比继父还要有压迫感。 “好的。”冷衣不敢触继兄的霉头只能出去,本想快速从他身边溜出去却被他一把抓住了手臂,修长的手指箍得冷衣生疼。 冷衣拧着眉带着几分惊恐地抬头看向他,然而他竟牵起冷衣的手往前走去。冷衣大为不解无奈反抗不得,被继兄牵着来到衣香鬓影的人群,她只能扯出尴尬又不失礼貌的微笑一一应对众人的寒暄。 “宇平和小衣,哇男帅女美。” “听说宇平的成绩金融系第一,真是年少有为啊。” “小衣以后想读哪所大学啊?和哥哥一样考斯坦福也不错呵呵。” 冷衣一直僵着笑脸,周围嘈杂的人声在冷衣耳中渐渐模糊,烟花绽放的声音却像另一个世界来的那样清晰。深夜十二点之后宴席散尽,别墅恢复了冷清。 冷衣觉得口渴想下楼倒杯水喝,在经过母亲房间的时候听到了继父和母亲做那件事的声音,觉得有些尴尬。下了楼,发现继兄正在倒水,冷衣的身体顿时僵住了。 继兄发现她,冷冷扫过来一眼,冷衣连忙说:“我下来喝杯水。”意思是我不是故意出现碍你的眼的。 “……”继兄并不说话,而是倒了一杯水给冷衣。 冷衣惊得没有立刻去接,继兄皱了一下眉她才反应过来,边接过水边说谢谢,心里还想继兄看来出国读书这一年变了不少。 喝完冷衣就回房间了,继兄还坐在沙发上看平板,忽然他的目光停留在冷衣喝过的杯子上,杯沿留有淡淡的口红印。 他的目光变得晦暗莫名,起身走向二楼,在路过主卧时停留了片刻,通过听声音他知道了,父亲把继母按在门上做。 在宴席上喝的酒这时才觉得有醉意,之后他敲了敲冷衣的房门。 第9章 噩梦 冷衣正在卸妆时听到敲门声,不疑有他地开了门,没想到看到的是继兄的脸,更没想到的是一阵天旋地转她就被继兄掐着腰压到门后。 “嘭!”随着关上门的声音,冷衣的背撞到门板上脊梁骨泛起一股子疼,面前是继兄极具压迫感的脸,冷衣惊恐莫名,连忙问:“哥,怎么了?” “别叫我哥,你不是我妹妹。”继兄的声音像冰碴子一样冷,幽深的视线定格在冷衣卸去唇妆而泛着苍白的唇上,在冷衣惊恐的眼神中急切地吻下去。 “……放开我!”冷衣猛地推开继兄,使得他差点摔倒。继兄陌生的气息和淡淡的酒味残留在她的口腔里,让她一阵反胃,她无论如何都想不到继兄居然对她有这种想法。 她当机立断欲夺门而出,可门开到一半就被继兄关回去,然后她被继兄摔到床上。 高大的身躯立刻欺压上来,冷衣大声尖叫:“你不能这么对我,我是你名义上的妹妹!如果继父知道了他不会放过你的!” 继兄却轻蔑地笑了起来,“我爸不就是这样对你母亲的吗?”他制住冷衣挣扎的双手,嘴里说着一反他冷峻沉稳形象的污言秽语:“你和你母亲一样风骚,住在我家这么多年也该被我睡了,妹妹?你配当我的妹妹吗?” “我会告你的,我一定会告你的!” “你敢!我让你母亲吃不了兜着走!” 这个禽兽! 冷衣眦目欲裂,恨不得将继兄一刀捅死,突然她手里多出了一把匕首,继兄的脸变成了良树云那个老贼的样子,冷衣骇然,攥紧手里的匕首往良树云的脸刺去。 “凝碧,醒一醒,醒一醒——啊!” 冷衣乍然惊醒,吓了铃草一大跳。 “凝碧,做噩梦了吗?”铃草见冷衣出了一身的冷汗,睁开的眼睛呆滞无神,不免感到心疼,轻轻地用手帕擦拭冷衣额角的汗水。 “都是我不好,如果我能拦住你,你就不会被关到地牢了。” 冷衣眼睛动了动,看到放在地上的烛台和铃草透着关切的微红眼眸有一瞬恍惚,这才从刚刚的梦境中脱离出来,顿时精神为之一松。 为什么会做这样的梦?而且梦境相较于现实有些混乱了,继兄是在返校的前一天在洗手间强吻的她,当时有人在附近继兄不敢轻举妄动,更离谱的是她梦到了良大人猥琐的嘴脸。 忽然从上方传来烟花绽放的声音,冷衣抬头看去却只看到一片漆黑,铃草见她这副迷茫的样子解释道:“今天中秋节,外面在放烟花。” “中秋节……”冷衣喃喃道:“绣云湖上正在举办花魁大赛吧,风香楼的花魁,还有各大青楼的花魁都会出演,美人如云,争奇斗艳,湖上一定灯画船熙攘,人头如织,灯火通明,彻夜笙歌。” “是……” “我还没见识过“春夏秋冬”四位花魁姐姐的歌舞,想必一定美轮美奂,清游公子的剑舞和和怀楼的琴声也一定艳惊四座。” “凝碧……” 冷衣的蓝眸望向铃草,眼中映着荧荧烛火,平静中添上几分哀艳,“我们本来打算好在中秋节这天和云媚一起在庭院赏月,吃月饼,看烟花……院子里的桂花正香浓,云媚说要教我酿桂花酒。还有……” 冷衣的声音忍不住哽咽:“我们明明还有好多事情没有做……” 却再也没有实现的可能了。 铃草不禁抱住冷衣,小声抽泣起来,冷衣的眼眶也湿润了,但她哭不出来,大哭一场现在对她来说没有意义。 冷衣回抱哭得伤心的铃草,问:“你怎么来地牢看我了?” “今天中秋节,我求胡妈妈让我看看你。”铃草一抽一抽地说,“地牢这么黑这么冷,你还是个孩子,怎么呆半个月啊?”不说铃草还没发现,冷衣现在的眼神看起来不像个孩子,那双蓝瞳有种说不出的深沉和妖冶。 “对了,云媚已经被带出城外下葬了,应该是……火化。” “什么?”冷衣的眼睛倏然燃起怒火,指甲几乎要陷进肉里“死无对证,呵呵。” 铃草担忧地看着看着冷衣,苦口婆心道:“所以凝碧,以后你不要再犯傻了,再有下次妈妈不会手下留情了。” “云媚被人害死了!你没有想过为云媚讨回公道吗?” “快别乱说了,云媚是得急病去世的!”铃草急道,“我们这种入了贱籍的女人拿什么跟身份尊贵的人争?云媚命不好,死了也算好的,可凝碧,你是妈妈看中要当花魁的人,前途比我们好太多了。” 冷衣的心一点点变灰,铃草说的是对的,哪怕在几千年后的世界里人与人之间也是有阶级的。即使法律面前人人平等,钱和权势也能遮住法律的眼睛,堵住正义的耳朵。铃草的想法也是千千万万个穷苦之人的想法,甚至可能云媚也是这样想而忍受折辱的,但是,她死也不要如此愚昧和麻木。 铃草走后,冷衣再次独自被寒冷和黑暗笼罩。但她却觉得心里有火在烧,支撑她对抗寒夜的侵袭。 就算沦落青楼,就算以后以色侍人,她也不会堕落自己的灵魂,绝不。 心火愈烧愈旺,让她整个人都滚烫起来,脑海昏昏沉沉只剩下这一个声音,就是:“绝不,绝不,绝不——” 到了中午侍女准时给冷衣送饭,却看到蜷缩成一团高烧不醒的冷衣,大叫一声不好之后连忙跑出去叫人。 冷衣是在草药堂醒来的,睁开眼的一瞬间双眼就被光线刺痛,她不禁伸手捂住眼睛,不料摸到了额头上敷着的冷水巾子。 “呃……”她想开口说话,喉咙却像被堵住一样发不出声音,又干又涩。 冷衣立刻反应过来自己发烧感冒了,喉咙的干燥告诉她急需喝水,但她却无法开口求助,只能自食其力了。 她闭着眼睛费力地坐起来,头重脚轻的感觉却让她几乎倒下去。 糟透了。 她强忍不适把眼睛眯开一条缝,在模糊的视线中她看到桌边坐着一个人,但这不重要,重要的是桌子上的水壶。 “水……”嘴唇无声翕动,冷衣一个翻身就从床上滚了下来,滚了两圈之后滚到桌子边,然后手一伸,抓住了人家的腿。 “……”都快渴死了她是不会顾什么形象不形象的,只管抓着双腿借力往上挪,然后一屁股坐在了人家腿上,顿时耳边传来一声闷哼。 原来这人没死啊! 冷衣现在没力气计较什么,靠在人家身上累得直喘气,从这人平坦的胸膛来看他应该是个男的,但这不重要,他应该是植物人,不然怎么一动不动的,所以他应该不会介意。 “植物人”直接无语住了。芳姨有事出去,拜托他照看这个昏迷不醒的小姑娘,谁想到他失神的功夫这小姑娘就滚下床了,还坐在了他身上。头一次有姑娘靠在他怀里,震惊得不知道说什么做什么。 第10章 恨意 头一次有姑娘靠在他怀里,震惊得不知道说什么做什么。 而怀里的姑娘视他如无物,眼睛都未睁开看他一眼,她颤颤巍巍地伸出手,只为了桌子上的水壶。 很显然她很想喝水,但她的手竟然柔若无骨到连水壶都拿不稳,眼看水壶就要倒下来了,他才后知后觉帮她提起水壶。 应该帮她倒一杯水,他如此想道,遂也如此做了,然后将水喂到她嘴边。 她现在没什么力气,所以帮她拿着水杯也无妨。他这样想道。 艾玛老哥原来你会帮忙啊!冷衣忍不住吐槽了一句,但也急切地喝送到嘴边的水,不料嘴唇碰到了对方的手指,对方一个哆嗦,到嘴的水差点洒了。 所幸对方还是稳住了,将拇指往下移到杯底,确保不会再痛失男德。 被冷衣在心底默默调侃为男德班学员的某人心脏直接加速,他看着冷衣含着白瓷杯而轻轻蠕动的唇,不可控制地回想起刚刚手指感受到的柔软触感。 而且……他觉得怀里的姑娘像一只小兔子一样小口小口地汲水,喝到底时微微扬起脖子,使他看到她扇动的睫毛和小巧的鼻翼。 一杯水很快喝完了,他觉得应该不够,所以再倒了一杯。 谢大夫回来看到的就是这样的景象,小女孩坐在小少年的腿上,小少年拿着水杯给女孩喂水,少年神情专注天真,仿佛在做一件很重要的事。他们看起来显然是一对金童玉女,无比和谐,让人不免莞尔。 少年心有所感地抬头,发现脸上带笑的谢芳时脸顿时红了大半。他虽然才十岁但也知男女大防,他们现在这副样子实在不成体统,竟然被长辈目睹了,尴尬得恨不得找洞钻进去,身上的少女也变得像烫手山芋一样。 少年没等冷衣喝完就放下杯子,镇了镇心神,道:“芳姨,我,我们这样事出有因,这位姑娘体虚乏力几乎晕倒,我才……扶着她。”说着他自己都心虚了,但总比说是她主动坐上来要好。 此时冷衣的精神好多了,眼睛清明了喉咙也清润了,也就不继续赖在人家身上了,她从人家身上站起来,坦然地对谢大夫说:“谢大夫,是我身体不舒服靠在这位……小哥哥身上的,不关他的事,他是被迫的。” 话音刚落谢大夫就忍不住笑起来,看看冷衣那理直气壮的小脸和少年难得呆愣无措的模样不免打趣道:“你们初次见面玩得可真好。” 少年战略咳嗽两声,道:“既然芳姨回来,在下便告退了。”说罢低头离开,不忘拿走自己的书。 “他这副样子真是少见呀,”谢大夫看着少年离去的背影,笑道,然后望向冷衣,柔声道:“你先上床休息,虽然醒了但烧还没退,我去把药拿过来。”说完便出去了。 冷衣确实还觉得头重脚轻的,便听话上床躺着了,很快谢大夫拿了药回来,身后还跟着拿着水盆的少年。 少年似乎觉得做这种事很不好意思,放下水盆匆匆离去。冷衣觉得他挺有趣,问道:“谢大夫,他是你的侄子吗?”然后接过谢大夫递来的黑乎乎的中药,视死如归地一口闷。 谢大夫被冷衣问得一愣,道:“算是吧,他是我远房亲戚,说起来不算我侄子,只是他恭谨淳厚,敬我一声姨母罢了。” “呜,好苦,那他叫什么名字啊?”喝完药冷衣一副苦瓜脸。 谢大夫又是一顿,笑道:“让他自己告诉你吧。” 这让冷衣对少年产生了极大的好奇,是什么样的人才会不轻易说出名字?然后转念一想,难道和她一样吗? 风香楼里的姑娘都要由胡妈妈赐名,应该男子也不例外吧,他很有可能和她一样不喜欢胡妈妈取的名字,执着于本名,真是的话他算是个知己了。冷衣不免有些同病相怜,是男是女又怎样呢?只要贫贱就会沦为高高在上的人的玩物,他长得也挺好看的,眸子黑白分明,深邃又明亮,嘴唇有些青紫,应该身体不太好。 想到自己无可奈何的命运,冷衣脸色更显憔悴。 谢大夫给冷衣敷冷水巾子,见冷衣稚嫩的小脸病恹恹的不免叹气,“好不容易养得精神些,又折磨瘦了。” 这是在关心我吗?冷衣心头一暖:“谢大夫你真好。” “治愈你的病情就是对你好吗?不过是我的本分罢了。”谢大夫浅笑摇头。 “你给我的感觉很温柔,自从我来到这里你一直关心我的身体,都说医者仁心,你一定是很善良的人。”冷衣真诚地道,然后顿了顿,又道:“我觉得风月楼里的人都很温柔善良,云媚、铃草和你,还有刚才的小哥哥,除了胡妈妈。”说到胡妈妈冷衣的眼中只有不满,那个笑里藏刀的老巫婆。 谢大夫却沉默了,脸色变得复杂,她幽幽地道:“凝碧,你还小,不懂大人的事,不过……你迟早会理解的。” 冷衣很想告诉她自己是个成年人,有自己的是非判断,但风月楼里的人确实个个心事重重的样子,确实是她这个外来者不能理解的。只不过她突然想要一个答案。 “谢大夫,你觉得云媚被良大人害死,不应该报仇吗?” 谢大夫却反问她:“你恨良大人吗?” 冷衣脱口而出:“当然!” 谢大夫笑了,“懂得恨是一件好事,有时候,没有恨是活不下去的。” 这句话像是一块巨石,里面蕴含的深意让冷衣几乎喘不过气。谢大夫她,到底经历过什么才会说出这样绝望的话呢? 冷衣被困扰得一晚上没睡好,翌日醒却见刘嬷嬷站在她床边板着脸说胡妈妈等她来见,冷衣对把她带去地牢的刘嬷嬷心生反感,对胡妈妈更是不待见,但风月楼里胡妈妈可以一手遮天,她是半个不字都说不得的。 冷衣跟着刘嬷嬷去静雅轩,见到正在查看账本的胡妈妈,冷衣低着头不愿看她,走到离她两米远的地方站定,身边的刘嬷嬷皱了皱眉,踢了冷衣的膝盖一脚让她跪下。 我去! 膝盖猛地磕到地上,疼得冷衣龇牙咧嘴,但冷衣紧咬着唇不让自己叫出声,在心里狂骂刘嬷嬷和胡妈妈。 胡妈妈见到刘嬷嬷踢了冷衣一脚,脸色不变,训斥刘嬷嬷道:“刘嬷嬷怎么能这样对凝碧呢?我并没有要她跪下,下次可不能再擅作主张。” 刘嬷嬷应了声是,冷笑地睨了冷衣一眼就走到胡妈妈一旁。 然后胡妈妈对冷衣说:“凝碧快起来吧。” 呸!要能起我早起了! 膝盖痛得站不起来,而且,冷衣不认为胡妈妈真的想让她起来,那副笑面狐的样子,是想折磨人又显得她什么都没干,实在阴险。 冷衣暗自握紧双拳,控制好自己的情绪才看着胡妈妈说:“凝碧自知有错,理应跪下给妈妈赔罪。” “哦?你错在哪里?” 冷衣强压住嘴唇的颤抖:“凝碧不应该,冲出后院惊扰到客人,影响风香楼的生意。” 胡妈妈微微抬眸,“如此说来你确实有错……”其实让胡妈妈惊奇的是冷衣说话的措辞完全不像一个孩子,着实有趣。 她轻笑一声:“既然你自知有错,那继续半个月的紧闭吧,好好自省。” “……是”冷衣应道,心里却骂一句老妖婆。不过关地牢就关地牢吧,谁怕谁! 还是刘嬷嬷带着她走,冷衣一肚子气跟在她后面,可慢慢地觉得不对劲了,好像是去暖风阁的路。 难道地牢在暖风阁附近吗?冷衣思索着,但看到暖风阁的那一刻冷衣有一种很不好的预感。 她肯定,不是回地牢。 冷衣的大脑变得空空如也,只是越离那间熟悉的房间越近,她心中的悲哀和恐惧越放越大。 “为什么要带我来这里?!”冷衣停住,不愿再向前走一步。 刘嬷嬷阴阳怪气地说:“夫人念你体弱,就不关你进地牢了,让你在房间里好好反省。怎么?还不领情?” “不,我不想……”让我在独自呆在没有了云媚的房间里半个月是想逼疯我吧! “这可由不得你!”刘嬷嬷冷哼一声,生拉硬拽地将冷衣推进房间,锁上了门。 “放我出去我宁愿去地牢!放我出去!”冷衣砰砰地拍打着门,大声叫喊着,但就算冷衣喊到声嘶力竭也没有人应。 “放我出去,放我出去……”喊累了,冷衣无力地坐在地上,忍不住泪眼婆娑。抬眼看房间里的摆设,她挂起的丝绸彩带原封不动,装点的花朵却了无生气地枯萎了。 她还看到她挂上的花签,仿佛想起什么,她跑到柜子旁拉开柜门,看到里面放着的礼盒。她亲手制作的桂花糕。 如果云媚能尝一尝桂花糕并夸我厨艺精进该有多好…… 如果能看到我布置的房间露出笑容该有多好…… 如果、如果……她还能坐在床边娴静地刺绣…… 冷衣恍惚地走到云媚的床边,俯身把头埋在被子里。被子里冰冷无比,但依然残留着淡淡的馨香。 一瞬间冷衣泣不成声。 她上辈子、这辈子,带给她温暖的人都不多,可为什么她越想把握住,却越容易失去呢? 第11章 各怀鬼胎 日渐深秋,京城寒风萧瑟,风卷黄叶。 胡妈妈在静雅轩中处理账务,忽想起什么,抬头问身边的秦嬷嬷:“凝碧的床铺衣物可准备妥当?” 秦嬷嬷恭敬地回答:“都准备好了,只等明日凝碧禁闭结束。” “如此甚好。” “只是……”秦嬷嬷欲言又止,在收到胡妈妈凌厉的眼神后还是说出来:“只是,夏花小姐非常不高兴。” “这个我改日与她说说。”胡妈妈淡然道。 话音刚落,却是说曹操曹操就到,一声清凌凌的“妈妈”从门口传来,循声望去,一个娇滴滴的小女孩急匆匆地走进来。 女孩肤白若雪,脸飞红霞,一双杏眸秋水盈盈,一抹红唇不点而朱。细眉秀气,却微微皱起,面带嗔怒。 这个小女孩就是夏花,夏花向胡妈妈施了一礼,然后道:“妈妈,您为什么执意要让凝碧进琢玉阁,难道您想培养五位花魁么?” “……”胡妈妈闭了闭眸,道:“并不,只是凝碧殊色难得,是块极好的料子。” 夏花向前一步,道:“难道就因为她眸色特殊,就可以比得过我们三年的苦练么?” “夏花。”胡妈妈无奈。 夏花不服气地问:“您打算让冷衣代替谁的位置?我并不觉得她能比得上我们任何一个。” 胡妈妈站起来,走到夏花面前,语重心长地道:“夏花,你要知道,我这辈子最大的心愿就是想护你一世无忧。” “但是妈妈,我想帮你,我一定会做到最好的。”她想妈妈知道,她一直一直都是最努力最优秀的那个,是最有能力最能帮妈妈的那个人。 “可是我不想让你陷入危险之中,之前是无可奈何,但现在有个合适的人出现了,我就……” “什么?”夏花不可置信,“难道您想让她取代我?” 胡妈妈还想再劝劝她,夏花半分听不进去,只觉得委屈,凝碧哪里比我好?为什么妈妈为了她抛弃我? “就因为她的眼睛是蓝色的?就因为这样她就会比我更美?”夏花不甘心地问。 胡妈妈微微叹气:“夏花,你以后就会理解我的良苦用心。” 夏花万万没想到胡妈妈心意已决,不可置信地退后一步,眼眶的泪几乎要落下来了,但她咬咬牙,在落泪之前跑了出去。 ——她哪里比我好! “啊!” 一跑到门口她就撞到了正要进来的人,快要摔倒之际被那人抓住了手,一拉她就扑到了那人的怀里,那人后退一步以稳住身形。 “你没事吧?”夏花立刻从人家的怀里出来,见她撞到的是还没她高的的瘦弱少年,连忙担心地问。 只是少年的腕力极大,青筋凸起的手掌紧紧握住她的手腕。 “无碍。”少年松手,一双墨如点漆的瞳正对着她。 “可有撞到哪里?”胡妈妈走上前来,问少年。夏花有些内疚地垂了垂眸,但拉不下脸道歉,咬唇跑开了。 胡妈妈望着离去的夏花叹了口气。 “她是夏花妹妹吗?”少年试探地问。 “没错,你们五年不见了,多亏你认得出。” 少年微微笑了一下,“夫人与夏花妹妹似乎起了争执。” “哎,她太好强了,但我……”胡妈妈转身叹气道:“我只想她平安无忧。”胡妈妈看向少年,眼中带着些希冀意味:“如果可以,我想她不要卷入我们的危险之中。” 少年读懂了胡妈妈的心思,明亮的眸子深邃了几分,他郑重其事地道:“谢吟将会尽全力护她周全。” 胡妈妈欣慰地笑了,忙点头道:“如此再好不过了。” 少年微笑,拱手道:“此次前来特地向夫人辞行,叨扰半个月,谢吟不得不离开了。” “你确实不应该在风香楼久留,去吧,我派人护送一二。” “多谢夫人,告辞。”少年转身离开了。他是从琢玉阁后面的密道出去,跟着几名便衣护卫。密道直通两个街道外的运来茶楼,他们在茶楼里乔装打扮成卖菜的农民以出城。 少年一身灰衣,头戴斗笠,白皙的皮肤涂得黑黑的,坐在牛车上接受守城官兵的排查。 等到出了城,牛车慢悠悠地走在官道上,两边是空旷的田野和村庄,秋高气爽,碧空如镜,但他的眸子只有厚重的阴翳。 他过着朝不保夕,东躲西藏的生活,让他保护一个人?真让他发笑。 翌日,冷衣的禁闭结束,秦嬷嬷接冷衣去琢玉阁。一开门就看到女孩那双暗沉的蓝眼睛,她坐在桌子旁,面无表情。 秦嬷嬷顿时被冰一样的眼神吓了一跳,心想这奇异的蓝眸真真有着妖术一般摄人心魄。她定了定神,对女孩说道:“出来吧,你禁闭结束了。” “呵。”冷衣不屑地扬唇冷笑一声,“是从这里到另一个地方的禁闭吧。” 没想到半个月不见冷衣变得这样牙尖嘴利,秦嬷嬷脸色转黑,刚要开骂冷衣就说:“我现在要去见胡妈妈吗?”边说边走到秦嬷嬷跟前。 秦嬷嬷看着神情冷漠的冷衣忽然感到心悸,好像一头随时都会张嘴咬人的狼。她见过许多被罚禁闭的人出来都是变得怯懦和抑郁的,怎么凝碧就变得如此可怖?这难道就是夫人想要的吗? “夫人很忙,不是你想见就见的,少废话,跟我去琢玉阁。”秦嬷嬷说话的语气不客气了几分。 “那带路吧。”冷衣比她还不客气。 秦嬷嬷顿时气血上涌,冷衣可算得罪她了,但她现在懒得计较太多,等之后她有的是时间和方法收拾她。 去琢玉阁的路冷衣很熟悉,她很早就知道自己会进入琢玉阁,但想不到她会遭遇如此残忍的离别。 真正可怕的是云媚的死吗?不,是良大人的人面兽心和胡妈妈的铁石心肠,是这个如泥沼般的世界,不断地想把她吞没。 “你说云媚之死是不是理所应当?” “你要恨我便恨吧,反正——你现在什么都做不到。” “如果不乖也要像你一开始那样装乖,不要露出你的獠牙咬人。” 那日胡妈妈在地牢的话在这半个月不断地在冷衣的脑海里重复,就像魔咒,就像炼狱,似乎把冷衣所有的眼泪和仇恨都凝结成冰。 琢玉阁已近在眼前,冷衣抬头看向那三层楼高的精致楼台,拳头愈发紧握。 恨吗?那我就恨给你看。 第12章 口舌争锋 琢玉阁一共有三楼,一楼中间是学堂,左边是画室,右边是乐器室。二楼是寝室和藏书室,还有学习礼仪的房间。三楼是舞蹈室。秦嬷嬷带着冷衣先在一楼逛了一圈,走到一个地方便停下给冷衣讲解,冷衣原先就知道一些,怼了秦嬷嬷一句啰嗦,又把秦嬷嬷气得够呛。 路过学堂的时候看到四位姑娘正在上课,女夫子在教授古文,冷衣依稀听到几句“虎兕出于柙,龟玉毁于椟中”,听得她有些头大,而里面的小姑娘也不知其解。微风有些心不在焉地观赏自己衣服的刺绣,舞雪像是在发呆,只剩夏花和弄月认真听讲,学渣和学霸的区别就显现出来了。 微风注意到了冷衣她们,连忙戳了戳旁边的夏花,夏花刚要发怒就看到门外的冷衣,眼神顿时充满厌恶。 冷衣自然是不甘示弱地怼回去,她还会怕一个小女孩? “走吧,别打扰小姐们学习。”秦嬷嬷对冷衣道,遂领着冷衣上去二楼。 一见到卧室冷衣就愣住了,地方可真大啊,门前有一套桌椅,屏风后面是五张双人床,每张床旁边都配有衣橱。这五人间的宿舍在现代算是三室一厅的规模了,格局有明显挪动的痕迹,最靠近屏风的床看起来最新。 秦嬷嬷不说冷衣也知道哪个是自己的床,她向离得最近的床走去,当然可不敢坐下,她大半个月没洗澡了,幸亏如今是深秋她身上没出汗。她打开衣柜,发现里面塞满了衣物,比她身上穿的三等姑娘的罗裙精细多了。 优越的学习资源和生活资源,这让冷衣大开眼界,古代的花魁条件这么好的么?这真的不是什么贵族女子学院么?可是连儒家经典都是教材呀……不过似乎历史上的秦淮八艳都才艺双绝学富五车,想来虽然离谱,但也合理。 秦嬷嬷见冷衣看得呆愣的模样有种扬眉吐气的感觉。心里想到贱民就是贱民,眼皮子忒浅,于是她语气轻视的意重了几分:“到底是没见过世面的小妮子,现在可知你有多大的福气吧,哼,这些还不算什么,以后有的是好东西给你见识。” 我见过的世面多着呢!冷衣在心里腹诽,但忍住嘴没跟她刻薄。秦嬷嬷紧接着道:“你先洗个澡换身衣裳,下午和姑娘们一起上乐器课。” 冷衣的嘴唇抿成一条线,“你应当知道我没学过乐器。” “所以你必须尽早学,你比四位小姐少了三年的时间,再不学你如何成为花魁?就凭你的一双眼睛吗?”其实秦嬷嬷特别不喜欢冷衣的眸子,像妖怪一样看着就让人不舒服,不知哪里好看。 厌恶是可以传递的,秦嬷嬷看冷衣的蓝眸不爽的同时冷衣也觉得她那眼纹遍布的小眼让人恶心。 冷衣多想骂她,但也知如今不能再逞口舌之快了,她必须隐忍。 “嬷嬷说的是,我必须加倍努力才能追赶上四位姐姐。” “你倒是有自知之明。”秦嬷嬷见冷衣这么快服软有些讶异,旋即不屑地笑起来,这妮子也不过如此,夫人到底是高看了。 秦嬷嬷带着冷衣去到澡房就离开了,冷衣脱了衣服泡在浴桶里,感到放松之余也憋不住肚子里的火气骂了一句脏话。 “草!” “凝、凝碧?你怎么了?”浴室外铃草怯懦惊慌的声音响起。 “……”没想到会被人听到的冷衣尴尬得往水底下缩,只留半个头露出水面。 “我进来了哦……”铃草小心翼翼地问。 “进来吧。” 铃草拿着一套衣服进来,冷衣这才想起自己泡澡忘记拿衣服了。 “谢谢铃草姐姐,对了,你怎么在琢玉阁?” 铃草笑了笑,“以后我就是凝碧小姐的贴身丫鬟了。” 冷衣有些怔忪,一时失了言语,不过很快接受了现实,道:“挺好的,起码我身边还有你这个熟悉的人。” “……以后我会一直陪着凝碧小姐的。”铃草绕到了冷衣的背后,使她看不见她的叹息。 一抹冰凉湿润的触感突然贴在冷衣的肩膀上,冷衣颤了颤,发现是铃草涂了什么膏体的手摸上她的背。 她顿时反应过来这是贴身侍女对主人的服务,放松身体让铃草为她按摩,问道:“涂的是什么?闻到了花香。” “是玫瑰精油,可以滋润皮肤。” 冷衣点点头。铃草按摩的力度适中,非常舒服,肩颈按摩完后逐渐向下……冷衣有些不自在,觉得铃草的按摩手法有些暧昧。 “小姐现在跟两个月前完全不一样了,刚见你那时你浑身脏兮兮的,又瘦又小,皮肤也很粗糙。” 冷衣忽然笑了:“是不是很像流浪猫?” “正是呢,话说小姐的眼睛与常人不同,看起来仿佛猫儿成了精一样。” “你在说我是妖怪?” “哪敢哪敢。” 冷衣与铃草玩笑起来,见到铃草恢复了些许话痨活跃的样子她也感到衷心的喜悦。 出浴后铃草为冷衣穿戴齐整,还编了个精致的发辫,捣鼓了一个时辰之后冷衣就从头发劈叉的凌乱小美女变成小仙女了。 现在已是午时,冷衣穿戴一新下一楼,看到了厨房里的熟人楚姨和香玉姐,有些时过境迁的感慨,而众人看到她大多脸上透露出惊艳之色,只有夏花眼中的不快愈发明显,弄月注意到夏花对冷衣的敌意有些无奈。 四位小花魁已经端正地坐在饭桌前,有一个位子空了出来,很显然是冷衣的位子,微风的性子最是按捺不住,她看到冷衣就高声道:“快来快来就等你了!” “你能不能别总是这么吵?”夏花立刻转头盯着她。 突然被骂的微风觉得委屈极了,不敢再发一言。 冷衣走过去的步子一顿,但依然坦然地走上前去,边坐下边笑说:“抱歉我来迟了。” 我不能生气不能生气…… 冷衣落座后楚姨和香玉开始摆菜上桌,一旁的侍女也纷纷为小姐们布菜。这就是封建主义啊冷衣在养父家当大小姐的时候也没像这样当个残废。 餐桌的气氛非常僵硬,夏花摆着一张臭脸,微风被怼得不敢说话,弄月一脸无奈却没说什么,舞雪生性沉默寡言,于是一时间只有冷衣面露笑容,虽然是皮笑肉不笑。 冷衣表面笑嘻嘻心里脏话连篇,不过夏花看来比她还沉不住气,吃到一半把筷子往桌子上一撂,气冲冲地走了,夏花的贴身侍女连忙追上去。 在场的众人面面相觑,教习嬷嬷见此没有指责什么,而一旁候着的楚姨和香玉则担忧地看着冷衣,她们看得出来夏花对冷衣的不满。 “喂,这可都是你的错哦。”夏花走了微风也敢说话了,把夏花对她撒的气全都归咎到冷衣这个“罪魁祸首”身上。 第13章 不快 冷衣无语住了,立即反问道:“为什么你不觉得这是夏花的错?” “夏花一直都这样。要是你不出现她怎会生气。” “……”微风一副理直气壮的样子,冷衣着实不知该说什么好了。知道这妮子说话不经大脑,真对起嘴来真的能把人气得不轻。 一边的弄月终于看不下去,斜了微风一眼,嗔道:“好了,你少说两句。凝碧以后就和我们一起训练了,大家和和气气才好。”说着用真诚的眼神看向冷衣。 “夏花那样子哪像和气的样子嘛。”微风撇嘴道,毕竟夏花生气起来谁都没好日子过,这句可没说出来。 “事已至此,我们都应该听胡妈妈的安排。”弄月道。 一说到胡妈妈微风的身板就直起来了,乖乖闭嘴不再多言,就连一直没有说话的舞雪都顿了顿,眼中余光扫视四周没发现嬷嬷的踪迹才放下心来。 冷衣也不是难相处的人,只是夏花显然在针对她这她可忍不了。而且夏花在姑娘中的地位明显高出一截,这不就是——背后有靠山的关系户吗!好家伙更不爽了。 第一次共同用餐不是很愉快地结束了。弄月如沐春风地牵着冷衣的手回到卧室,柔声道:“你的床铺早就准备好了,看看还缺什么,你睡在我旁边哦。” 四人一起回到卧室,微风和舞雪各自回到自己的床边。冷衣发现弄月的床在她旁边,舞雪在弄月的另一边,微风在弄月的对面,那对面最靠边的床铺就是夏花的了。 “夏花没有回卧室,肯定在一个人生气。”微风往床上一倒,随意道,然后看了冷衣一眼,意思不言而喻。 冷衣才不理微风,跟弄月愉快地聊起来,弄月拿出书桌下的蒙学书籍给冷衣,教冷衣之后要学的东西。 微风见没人理她,自觉没趣,只好喊丫鬟进来:“小水,帮我更衣,我要睡觉了。”语毕,微风的丫鬟连忙从旁边的房间过来。 见此,冷衣问弄月:“现在是午睡时间么?” 弄月点点头,说,“睡半个时辰后就要去三楼舞房,一定要比嬷嬷早到,不然就算迟到了。” 冷衣没懂所谓的早到迟到,弄月就转身要脱衣休息了,冷衣只好咽下疑问。除了微风,弄月和舞雪都不需要丫鬟帮忙脱衣,可冷衣不太懂身上的衣服怎么穿,只好喊铃草来帮忙了。 “你是睡在隔壁么?”冷衣问她。 铃草点点头,“有什么事小姐尽管吩咐。” 冷衣自是不会什么事都麻烦铃草的,等铃草帮她脱完衣服她就笑着道:“好了,你去休息吧。” 铃草也笑了,点了点头,但直到冷衣盖好被子她才离开。 冷衣觉得空落落的,觉得深秋的天气着实寒冷。 静谧的午后,三楼舞房内夏花独自一人盘旋起舞,她不厌其烦地练着基本功,一遍又一遍,白嫩的小脸通红,汗水打湿了肩背,只是她今天似乎心情有些急躁,舞步显得急切又凌厉。 直到体力不支她才停下来,累得坐在地上。身体很热,但只要停了下来秋风就显得格外寒冷。丫鬟小鱼连忙用毛巾擦干净夏花身上的汗水,忧心地劝道:“小姐你休息一会儿吧,这样练下去会累坏身体的。” “我不能停下,离目标还远得很呢……”夏花握紧双拳:“跳舞比不上舞雪,作诗比不上弄月,唱歌也没有微风好听,还没有得天独厚的眸色……这样的我,如何能成为花魁?” “不是的小姐,你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几乎没有不擅长的技艺,小姐是当之无愧的第一啊!” 小鱼的话并没有给夏花半分安慰,她激动地站起来道:“这算什么!妈妈还不是说找人换掉我就换掉!”她稚嫩的童音变得尖了,小脸气得红红的,水润的眼睛满是不甘,“我要向妈妈证明,凝碧无论如何都是比不过我的!” —— 弄月起床的时候冷衣蹭的一下也起来了,她根本没睡着,陷入第一节课前的紧张感中。 冷衣有点重返学生时期的感觉,不过不久后她就不会这么觉得了。 她们来到舞房发现夏花早就在端庄地跪坐在地上了,披散了头发换上了一身粉白色舞裙。 弄月问她:“你今天中午没有休息么?” 夏花扫了冷衣一眼后收回目光,冷冷道:“不关你事。” “累出病来可难办了。”弄月也不恼,在夏花旁边坐下然后拉着冷衣也坐下来,微风自然是坐在夏花旁边的,舞雪则坐在冷衣身边了。 不久后嬷嬷们出现,冷衣抬头看一眼发现四大花魁中的云秋和暖冬也来了,两人的美貌像太阳一样照亮室内。 之前只有远远地见过她们,如今近距离看更是美艳不可方物。若说花魁与别的美人最大的区别一定不是相貌,虽然花魁的颜值是属于人中绝色的,但花魁之所以是花魁,是一举一动都有魅惑人心的气质,那张绝美的脸上展露的一颦一笑带有一种迷醉的艳色,像酒或是什么让人致幻的东西。 察觉到冷衣的注视,云秋媚意横生的桃花眼投了过来,顿时给了冷衣清醒的一击,发现自己走神的失态。 云秋娇笑了两声,又把冷衣的理智迷惑住了。她看着冷衣的眼睛靠过身来,伸出手捏了捏冷衣的小脸,笑道:“真可爱,脸红得像红烧肉一样。” 红,红烧肉? “还有这双眼睛澄如碧空,真好看,嬷嬷还说你的眼神像狼崽子一样,看起来不像啊。” “是谁说我坏话?”冷衣瞬间不高兴,下意识就想到秦嬷嬷和刘嬷嬷那两个老太婆。 “哎呀,现在真有点像了呢。”云秋玩味地笑起来,看起来甚是开怀。冷衣竟觉得能搏她一笑怎样都值了。 “好了云秋,别再逗她玩了。”暖冬清甜如泉水的声音响起,“现在是上课时间。” “那我们课后再聊聊吧,凝碧妹妹。”云秋笑着说道。 冷衣自然忙不迭说好。 啊这样好像显得很痴汉但是云秋真的很美啊! 第14章 美艳与腐烂 常言道载歌载舞,舞蹈课的形式是云秋奏琴、暖冬授舞,冷衣自然就被晾在一边。不过冷衣完全不失落,能近距离欣赏欣赏到美人的乐舞简直开心死了。 云秋青葱如玉的手指轻挑琴弦,靡靡之音从其中缓缓流泻而出,暖冬亦随着音律翩翩起舞,夏花她们跟着暖冬一起跳。夏花故意朝冷衣挑衅般看一眼,但发现冷衣的目光完全黏在暖冬身上没注意到她,不由得心生愤恨。 简直……太美了。 冷衣痴痴地看着暖冬。她对舞蹈是一窍不通的,但是只要看一眼夏花她们的动作就察觉出差距来,与暖冬相比小女孩们的舞蹈明显生涩,而暖冬的舞姿轻柔又舒展,明明舞蹈动作并不是很性感,但暖冬跳出一种优雅的魅惑,从唇到点唇的指尖,轻摆的腰到旋转的裙角,乃至于弓起的脚背都显得精巧、动人、有风情。 当然并不是说云秋是伴奏的就不引人注目,她所弹奏的琴音像丝线一般要把耳朵乃至灵魂都缠绕住,让人下一秒就沦陷在其中。她弹的真的是古琴么?难以置信高雅的古琴也能弹出如此缠绵的乐音。 冷衣恍恍惚惚有些迷醉,却又在迷醉之中有一丝清醒。目光所及是美丽的舞姿,耳之所闻是旖旎的乐音,五感之中的视觉和听觉都被束缚住了,梦幻迷离的声色引诱着人的灵魂进入乐园,还是诱骗人掉落陷阱呢。 一曲过后冷衣陷入了沉思,暖冬见了向她走来,抬起她的脸道:“为什么心事重重的,是我跳得不好么?”暖冬语气轻快,像是开玩笑的。 冷衣在心里道,不,是跳得太好了,有点邪门。 “云秋,凝碧需要一些单独辅导。” “好哟接下来由我带着小花魁们练习就好。”云秋爽快答道,然后一脸微笑地对着四位小姑娘说:“接下来我们再练几次刚才的舞蹈,如果有跳错的地方我会指出来,不会给你们放水哦。” 明明云秋是笑着的但深知她性子的四位小姑娘只感到背脊发凉,都在心里欲哭无泪地想道:为什么不是云秋姐姐单独辅导凝碧啊! 冷衣是无法看到其他四人的遭遇了,她被暖冬带到旁边的舞室。暖冬看着冷衣的目光虽然温和却也有几分威严,对她道:“你从未习舞,需先从基本功练起,接下来的每一天你都要花好几个时辰在舞蹈上面,你可知道?” 冷衣紧张地抿了抿唇,然后说:“知道。” “……”暖冬静静地看着她,似乎把冷衣看穿了。冷衣的心不由得揪起来,可暖冬没说什么,开始教授拉伸动作和舞蹈的基础动作。 好疼!第一次劈叉疼得冷衣哇哇叫,但温和的暖冬并没有对她手下留情,不过也没有做那种她劈不下去就强按下去的恶毒行径。 两分钟不到冷衣就坚持不住了,恨不得抱着扯疼的大腿在地上滚几圈,这时候暖冬冷酷得可怕,眼神仿佛在说就这都坚持不住?只对冷衣说:“再试一次,起码要坚持半柱香,不然一个下午只练习这个。” 这才是她的真面目吗!不过暖冬漠然的眼神刺激了冷衣的自尊心,让她一声不吭地坚持。 同时她心中的仇恨之火也蹿升了起来,在禁闭时她是如何想杀了胡妈妈和良树云,又是如何打算蛰伏隐忍的都清晰浮现。如果她连第一天都坚持不了,她如何复仇,如何在风香楼活下去? 想着,她笑着抬头对暖冬道:“对了暖冬姐姐,你跳的舞真好看。” 暖冬为冷衣冒着冷汗而强撑笑颜的脸一怔,随之问她:“你知道我在琢玉阁呆了多少年么?” 感觉暖冬要开始讲故事了,冷衣道:“愿闻其详。” 暖冬笑了一下,道:“十六年,已经十六年了啊……我的母亲曾是风香楼艳名远播的花魁,我一出生就生活于这里。花魁的女儿自然也要成为花魁,于是我五岁就开始在琢玉阁学习,呵呵,我可是少数从出生就生活在风月楼的姑娘哦。” 从出生就困于囚笼的囚鸟,好可怜。冷衣不自觉对她有一丝怜悯,然后又有些自嘲,她现在的情况有资格怜悯她么? “晴春和我差不多,她尚在襁褓时就被风香楼买进来,与我共同生活了十六年,我与她之间感情最是要好。之后云秋和流夏才来到琢玉阁。不过不得不说,你是二十年来始进琢玉阁年龄最大的姑娘。” “我看起来才七八岁。” “谢大夫推测你实际年龄十岁左右,你从小受苦身体发育缓慢,以后就不会了,看你才来风香楼三个月左右就看不出之前的样子了。” 确实,冷衣这三个月在风月楼里好吃好喝安逸得很,即使关禁闭也没苛刻饮食,也许这就是冷衣内心矛盾的原因所在,她之所以主动进来风香楼正是无比渴望想活下去,但是饱暖得到保障之后她就不愿意丢弃做人的尊严了。而且……呆在风香楼也并非没有生命危险。 “所幸,谢大夫说你骨骼长得好,不会耽误跳舞。”如今依冷衣做一字马的情况来看所言非虚,暖冬看着苦苦支撑流汗而不流泪的冷衣内心颇为欣赏,比她第一次做得要好嘛。 半柱香过后冷衣骤然泄气,像一滩烂泥一样瘫在地上,全身麻得使不上劲,而暖冬温和友善的笑容就没在脸上消失过,显得平静又可怕。 笑面狐,绝对是笑面狐! 等几分钟后暖冬笑着对冷衣说:“休息好了就练下一式吧。” ——哈?! 第15章 茶道与茶艺 菊花残,满地伤,你的笑容已泛黄…… 饱受摧残一下午的冷衣脑海里忽然想起这首现代脍炙人口的歌,此情此景,此歌竟如此贴切! 冷衣连走下楼吃饭的力气都没有了,被铃草背回房间,半身不遂地躺在床上。 “好久好久没这么累过了……上次这么累好像还是上辈子。” 铃草忍不住笑道:“人哪能知道上辈子的事情,凝碧、小姐你真会说笑。” “啊——我只是觉得在外流亡的日子像前世发生的那样。”冷衣松一松筋骨,然后再补上一句:“小姐叫得不习惯就别改了。” “不改不合规矩。”铃草收敛了轻松的模样,恭敬地替冷衣捏腿。 冷衣只觉郁闷。因为她无法改变现状,所以只能郁闷了。 不一会弄月的侍女稚心端了晚饭上来,冷衣连忙谢过。遂想到似乎四人里只有弄月愿意跟她亲近,夏花一开始就针对她,微风一看就是和夏花一伙的,至于舞雪看起来不想和任何人来往。仔细想来发现她们果真人如其名,弄月清丽幽雅、夏花烈如骄阳、微风清新可爱、舞雪孤僻冷寂。 风花雪月,当真妙极。 而她在风香楼的名号凝碧……只是因为一双蓝色的眼睛么?取得也太敷衍了。冷衣特别不喜凝碧这个名字,她永远都认为自己是冷衣。她相信一个说法:名字是父母给孩子的祝福,而她会一直携带这个祝福直到真正死去。 夜里还有晚课,秦嬷嬷并未说她可以请假,冷衣看着秦嬷嬷和夏花那两张不屑一顾的嘴脸就不爽,幸好身体经过休息没那么酸软了,为了不让她们看不起冷衣选择上课。 而晚课竟然是茶道课。教习嬷嬷大段大段地讲着有关茶艺的知识听得冷衣脑子嗡嗡,左耳进右耳出。经过嬷嬷的讲解冷衣发现花魁琴棋书画茶道花艺厨艺舞乐算术等等都要学,这哪是培养妓女分明是培养名媛啊。 “凝碧,你怎么不认真听课啊?”微风看到发懵的冷衣眼睛一亮,快嘴道,将教室所有人的视线都吸引到她和冷衣身上,然后如愿以偿地看到质疑的视线纷纷落到冷衣那里。 冷衣不悦抿唇:“你凭什么说我没听课。” 微风胸有成竹地说:“你刚刚就是在走神。” 冷衣火气上来了,想着这小姑娘怎么这么欠,然后狞笑着挤出几个字来:“你有什么证据吗?” 微风一脸你怎么还不认的表情,语气颇为盛势凌人:“那你说说刚刚嬷嬷讲的是什么?” 冷衣嘴角微勾,“讲的是各地着名的茶品种,西湖龙井、庐山云雾、洞庭湖碧螺春、君山银针、黄山毛峰、祁门红茶、武夷岩茶、安溪铁观音、信阳毛尖、六安瓜片。” 这一连串流利的叙述让众人本来质疑的眼神变为惊奇,冷衣内心暗喜,其实她确实没听多少,但前世她好歹也是做了几年的豪门小姐,平日里陪继父应酬耳濡目染就熟悉了各种茶酒的知识,对于茶道也略知一二,所以微风根本刁难不了她。 因此微风有些急了,再问:“那你知道庐山云雾的“六绝”是哪六绝吗?” “嬷嬷还没讲到那吧?”冷衣虽然不会但脑子快速转过弯来,反问微风。 “胡说,嬷嬷早就……”微风声音戛然而止,想起今天是冷衣第一天上课。于是微风心里发堵,觉得冷衣好不要脸,明明走神了还不肯承认。 “够了,你们要闹下课再闹。”讲课的孙嬷嬷厉声道,“你们这两小妮子扰乱课堂,无法无天了!你们还不是花魁呢!只要一天没有出这琢玉阁,就一天都要我们嬷嬷管着,容不得你们胡闹!你们两个,罚抄茶经一遍!” “为什么我要被罚?” “我真的看见她走神了!” 冷衣和微风的声音一同响起,两人看了对方一眼,都眼冒怒火。 “还顶嘴?出去罚站!” 随着嬷嬷的一声令下,冷衣和微风都被赶出门外,一左一右站着。 冷衣觉得荒谬极了,就算她真的有些走神,但也不至于被告发吧,她走神惹到谁了吗?顿时对微风的埋怨超过夏花,夏花看她不爽却一直没做什么,但微风像个智障。 夜黑风高,冷衣和微风在外面站了一个时辰,两人都有些瑟瑟发抖。微风一直低着头不发一言,好像被谁欺负了一样。 课后其他三人回房间了,她们俩留下来挨批。但让冷衣惊讶的是,微风一下子就给嬷嬷跪下了,如娇花弱柳般,抬起通红的眼眶望着嬷嬷,可怜兮兮地道:“嬷嬷,微风知错了。我不该乱了规矩,打扰嬷嬷上课。” “嗯……知错便好……”孙嬷嬷对微风的举动很是受用,然后语气一转看向冷衣:“你呢?你觉得自己没错?” 我还真觉得自己没错。 当然冷衣不可能把真实想法说出来,连脑子有病的微风都知道虚与委蛇,她又怎会不如她呢?于是冷衣也跪了下来,一脸无辜地道:“凝碧……知道错了……”说着染上哭腔,“凝碧第一天来到琢玉阁,诚惶诚恐,内心实在惴惴不安,惹了嬷嬷生气更是惊恐万分,只愿嬷嬷不要为凝碧和微风置气了,不然嬷嬷气坏了身体,凝碧才千万个不是。” 这一番话,连冷衣都觉得自己是影后,也多亏了她现在是小孩的样子,一双大大的眼睛委屈起来像个十足十。果不其然嬷嬷被她骗住了,而且看见她哭还很是高兴,这一点冷衣实在不懂。 孙嬷嬷笑容灿烂地扶冷衣起来,“哎哟你这小妮子可真惹人怜爱,嬷嬷又怎会与你置气呢。”说着她端详起冷衣来,那种黏人的目光让冷衣分外不适,感觉像是在看货物而不是一个人,而且对冷衣柔弱的眼泪分外赏识——实在有病。 而冷衣比微风更加吸引孙嬷嬷的注意这一点让微风几欲发狂,嫉妒快从眼睛里瞪出来了。孙嬷嬷对微风的态度也来了个一百八十度大反转,冷冰冰地对她说:“这次是你不对,凝碧的书就不用抄了,你的明天要抄好,你可知道?” 微风眼睛发红,看上去是真哭了,满脸柔弱地应是。 闹剧就此落幕,等到孙嬷嬷走后微风不出所料地变脸比翻书快,她转头恶狠狠地盯着冷衣:“今天这口恶气,我一定会报复回来的!” “随你。”冷衣只觉得疲惫。 细想来这一天还真是漫长。这风香楼的人怎么都透出古怪,好像每个人的三观都不正常,行为动机更让冷衣捉摸不透,她以后只能见招拆招了。 第16章 书与骨 冷衣回到房间发现依然见不到夏花,这让冷衣放松了一些。她虽然不怕针锋相对但累了一天实在没精力了。泡了一会脚后,在铃草熟练的按摩中沉沉睡去。 “小姐,小姐,起床啦。” “我不是刚睡下吗怎么又要起床啊……”冷衣迷迷糊糊地嘀咕道。 “……”铃草快要急哭了。四位小姐早早就起了,自家小姐还在赖床,这要是被嬷嬷们知道可糟了。 “小姐……凝碧小姐……小凝碧……快起床吧……”在铃草的苦苦哀求下冷衣总算恢复清醒,醒来的冷衣猛地在床上弹起来,激烈的动作拉扯到了酸痛肌肉来到强烈的痛楚。 “啊疼疼疼疼……”冷衣哀嚎道。 “若不是昨晚给你揉捏过疼起来更厉害呢,小姐你先忍忍,一开始都这样疼,习惯了就好了。” 这种东西,真不想习惯啊…… 冷衣洗漱完出屋看一眼天色,发现天边刚泛鱼肚白,深紫的天空上淡淡的月亮和太阳同在,乃是昼夜交替的光景。 若不是穿越,她估计在现代一生都看不到这么漂亮的夜空了,这可比城市的人造霓虹漂亮多了。 可是即使拥有这样美景的时代也不是人们的理想乡。想到这,冷衣神色黯然,为了停止细想她快步下楼。 吃完早饭,冷衣感到迷茫,现在还没到早课时间,她实在不知道该做什么,忽然她听到右侧的走廊里有琴声传来,冷衣闻声寻去,见到弄月在抚琴。 一时四个人存在的地方仿佛弄月独处一般(铃草和弄月的侍女晴峦一直在),冷衣默默地听着,发现弄月弹的是昨天云秋弹的那一首,只不过听起来比云秋要差一点旖旎的韵味而多一些清冷的感觉。 弄月一曲弹完,她歪头看一眼一动不动的冷衣,嘴角抿起一丝矜持的笑,问道:“小女一曲阁下有何高见?” 冷衣愣了一下才发现弄月在开玩笑,苦笑一声道:“我哪有什么高见……”然后又问道:“今天要上音乐课么?” “音乐?嗯,确实是音律和乐器课,我所擅长的的乐器有琴与筝,凝碧有想过学哪门乐器么?” “呃,我不知道。” “那我跟你介绍介绍器乐房里的乐器吧。”弄月拉起冷衣的手走进器乐房,从外面墙上的竖笛横箫开始介绍,接着是琵琶、阮、大的有杨琴、箜篌,小的连埙都有……有些冷衣还略有耳闻,有些就听都没听说过了。 弄月说得很有耐心很细致,真的想教会冷衣,但冷衣有些抱歉,因为她对声乐一窍不通,也没什么特别的兴趣。 弄月也总那么会察言观色,她察觉到了冷衣的兴致缺缺,于是停止了话语,墨描般的柳眉轻轻蹙起,显露出两分英气。 “凝碧,你对哪种乐器感兴趣了呀?” 冷衣直言不知,觉得辜负了弄月的苦心她抱歉道:“对不起,我从没有接触过乐器,不懂得怎么选。” “没事。”听了冷衣的抱歉弄月面色缓和,随后笑着说道:“要不你与我一起学古筝吧,以后我们可以合奏!” “好啊。”冷衣一口应下。 于是两个小姑娘欢欢喜喜地开始弹琴。冷衣是一个一旦与别人接触就很容易对其产生信赖感的人,可能是天生缺心眼,即使遇到过几次背叛也愿意相信别人,所以她很快就对云媚和铃草有了感情,现在弄月也一样。她认为弄月是个性格非常好的女孩子,容易相处又愿意帮助她,就像云媚那样。有时候她觉得疑惑,为什么云媚和弄月这样温柔优雅的女子会是妓女?还有冷衣在风香楼见过的姑娘们或明媚动人或娇柔可爱,她们早起会聚在一起练舞练歌,闲暇时会聚在一起打牌绣花。她们一个个都如此鲜活,是花朵就应该于春日朝晖中盛放,而不是在这个笼子中当金丝雀。她们生来不该如此低贱的。 不知不觉到了上课时间,今天早上是书法课,弄月她们要把昨天学习的文章抄上二十遍,初来乍到的冷衣很荣幸地得到嬷嬷一对一的黄金辅导,从最简单的“一”开始练起。 冷衣自信满满地写“一”,作为一个接受过十五年教育的高材生写好一个“一”不是信手拈来?看她笔走龙蛇——呀毛笔尖开叉了。 嬷嬷的脸色如好看不到哪去,沉声道:“握笔要正,手腕要稳,落笔要平。” “你的手不要抖!” “下笔不要歪!” “……你的手腕没力气,就这样举着一上午吧。”一刻钟后嬷嬷对冷衣彻底失去耐心,让冷衣把写字的正确姿势定住一上午,而她坐在一边的竹塌休闲自在。 微风见冷衣被骂首先愉悦地笑了出来,仿佛见到冷衣吃瘪她就胜利了。夏花那又充满傲气的小脸也露出微笑,不过比起幸灾乐祸,她更为冷衣的威胁程度降低而对她少了些许敌意多了些许平和,紧张的神经也略有放松。可等她抄完一遍诗文再看冷衣时,她心里又敲响警钟。 冷衣一直沉默地坚持。 琢玉阁的教规以严厉为首,嬷嬷说了让冷衣握笔一上午就是一上午,若冷衣的手稍稍放下或者脊背有所松懈都会吃嬷嬷的一记戒尺,冷衣已经挨了两三次打了,可即使如此冷衣也一声不吭,慢慢地如果自身有所松懈也会自己纠正。这样的意志力夏花不敢说能比得过。 豆大的冷汗渐渐从冷衣的额头渗出,冷衣感到世界慢慢变得模糊,就连右臂的痛感都麻木了,唯一可以清晰感知的是自己艰难的喘息。在这种时候,往往会于身体内部升起一股不知名的倔强将她支撑,她绝不轻易放弃,也绝不认输。 嬷嬷一开始还冷眼旁观着,慢慢地有些坐不住了,她似乎第一次见到这样能忍的小孩,如果是大哭特哭的孩子她定会让她们提一上午的笔,但冷衣沉默得可怕,最后她见冷衣整个人都在止不住地发抖,连忙喝道:“够了,放下笔。” 冷衣置若罔闻。 嬷嬷以为她快晕倒了没听清,于是再说了一遍。但没想到冷衣微不可闻地说了什么。 “你说什么?” “我说,你算什么东西,让我举就举,让我放就放?” 第17章 新的规则 冷衣的那股狠劲又被激发出来了,心里一直跟自己作斗争,突然被人吼了一声就控制不住说话带刺,一说出来力气就卸了,猛地清醒过来。 糟了,她好像又说了得罪人的话…… 冷衣你真是蠢啊,你现在真变成小孩了吗? 嬷嬷果然被冷衣的话气到变形,在嬷嬷发作之前冷衣努力搜寻着自救的方法,最后装疯哭起来:“赵二狗,我再也不要被你欺负了。”然后骤然倒下。 众人被冷衣这一哭一倒整懵了,弄月想扶冷衣起来但碍于嬷嬷阴晴不定的脸色犹豫不前,嬷嬷也搞不懂冷衣到底是不是装的了,但她早听说这妮子蛮横狡猾,仗着夫人赏识就为所欲为,很有可能是假装的。哼,什么都不会的贱丫头,她一定要把这件事禀明夫人。 “凝碧第一次课堂就对教习嬷嬷不敬,胆大妄为,把她拖去训诫堂,等胡妈妈发落。”说罢,嬷嬷指使随身丫鬟们将冷衣带走。 装昏的冷衣直呼完蛋,但也无所谓了,又不是没关过小黑屋…… 经过了一阵颠簸之后冷衣被人重重地摔到地上,撞到尾椎骨疼得她差点叫出来。 门被关上了。冷衣睁开眼,被面前“琳琅满目”的刑具惊呆了。 面前的桌子上摆着长针、皮鞭、拶子,墙边的铁架上挂着镣铐、倒钩、墙上更是有各种花样的铁制凶器……谁能想到窗明几净的屋子里是这般模样,她在地牢也没见过这样的场面啊! 看到刑具冷衣终于开始慌了,她敢正面刚是因为明白她对胡妈妈有用,胡妈妈不会轻易伤害她,但是琢玉阁竟然有刑房,说明即使是花魁种子胡妈妈也能狠下心。 幸好没过多久就有人来放她出去,不然她独自面对一屋子的刑具越久被害妄想就越强烈。但是侍女一句:“胡妈妈要见你”又泼了她一身冷水。 冷静点冷衣……胡妈妈又不是没见过,只要装得好她不会对自己怎么样,对,只要装得好…… 很快就走到琢玉阁了,冷衣低着头都能感受到一楼厅堂那森冷的气氛。 冷衣低头走进去,在其余四位姑娘身边跪下,一言不发。 胡妈妈见此饶有兴味地挑眉,问道:“凝碧,你为什么不抬头直视我?你的蓝眸里已经没有倔强和恨意了吗?” “是被刑房的刑具吓到了吗?放心,那些不是为你准备的,而是,为特殊癖好的客人准备的。” 特殊癖好的客人……冷衣瞬间联想到良树云那道貌岸然的脸和云媚血迹斑斑的身体,愤怒得微微发抖。 冷静……如果失控了就正中胡妈妈下怀了…… 但现在要怎样应对呢…… 冷衣思索一番,眼神坚定下来,抬起头望向胡妈妈。胡妈妈唯一地坐着,在一群站立的衣裳灰暗的仆人中像一只鲜丽的孔雀。 冷衣说:“我一直,以为妈妈并不是坏人……” “嗯?”胡妈妈慵懒地发出一个鼻音,似乎准备欣赏冷衣的表演。 冷衣深思几许,力图让自己的声音平稳道:“在一开始的时候,妈妈不嫌弃邋里邋遢的我,把我收养了,也一直对我很好,好吃好穿还喂我很多补药……” “关我进地牢,是因为我得知云媚的死太过冲动了,阻碍到风香楼的生意。我仔细想了想,妈妈那天在地牢说的话是为我好,而且您从没有真正伤害我,还让我进琢玉阁对我寄予厚望。所以……”冷衣顿了顿,真挚地说:“我觉得妈妈不是坏人,你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我们成长。” 这一番话掷地有声,身边的四位姑娘都忍不住对冷衣侧目,夏花的眼中闪过一丝讶异,然后陷入沉思。 胡妈妈听后发出一声嗤笑,道;“看来半个月过去你学乖了不少,不过你错了,妈妈我啊,就是坏人。” “你们四个都抬起头来。”胡妈妈对低头的四位姑娘说道,然后看着五位小姑娘的脸,如掌控者戏弄般颁布所制定的游戏规则:“我今天来的主要目的,是为了宣布新的大考规则。我近来心想啊,咱们这琢玉阁是史无前例有了第五个人,那这考核的规则是时候改变一下了,所以我决定,把每年三次的大考变成每年四次,而且,奖惩制度变成首末位奖惩制。” 此言一出众人皆惊,连秦嬷嬷都不知道胡妈妈有这种想法,在众人惊讶的目光中胡妈妈继续说:“考核的内容和评分由我和诸位教习嬷嬷来决定,第一名的姑娘自然重重有赏,至于具体的惩罚嘛……”胡妈妈的目光锁定在冷衣身上,“就让你们领略一下刑房的刑具吧” 被胡妈妈目光锁定的冷衣觉得一阵发寒,而关于胡妈妈所说的考核规则,变化前的她不知道是什么样的,但是变化后的末位惩罚制很明显是针对她的!最后一名就要受刑,干脆现在就打死她吧不用等考核了。而且因为她的到来让考核变得更残酷,其他四位姑娘肯定会愈发排挤她,就算弄月也……果不其然身边已经有四道很有攻击性的目光看向她了。 胡妈妈忽地叹气道:“孩子们,我也不想对你们如此残酷,但我们的威胁越来越大了,其他青楼的花魁的名声越来越响亮,潇湘馆的月娘甚至扬言艳冠京城。”她激动地站起身,怒意和威压扑面而来,“风香楼之所以誉为京城第一青楼正因为四大花魁的才貌无人出其左右,孩子们,你们才是风香楼的根本,如果风香楼失去了第一的地位,那我们的名声、金钱、我们的夙愿和未来,就都没了。” “我相信你们都懂得。” “……知道了,妈妈。”一阵沉默之后,夏花率先出声,在她之后其他姑娘也陆续答应,只有冷衣不明所以。 冷衣像是局外人,但又被动地卷入局中,所以怎么也得告诉她一点什么吧,只有她一个人什么都不知道真是无名火起。 察觉到冷衣灼热的眼神,胡妈妈眯了眯眼,道:“凝碧,你只有成为风香楼的花魁才能不像云媚那样,你可懂得?而妈妈可护不了你,能护你的只有你自己。” 真是好一番“慈爱”的劝诫,但是冷衣别无选择,只能用干涩的声音说出: “……知道了,妈妈。” 第18章 艰难的开始 胡妈妈再温声细语地安抚一番姑娘们的心就让姑娘们去休息了,只不过叫住了冷衣。 “凝碧,一码归一码,你今早对教习嬷嬷出言不逊是为何?赵二狗又是谁?” 冷衣早想好说辞,但不能显得太平静,这些个恶毒的女人可不想你在她们手里一点恐慌都没有。于是冷衣慌张地看一眼脸色不好的教习嬷嬷,怯懦道:“我并不是故意对嬷嬷出言不逊的,只是当时……我脑子有点乱,想到了曾经欺负我的人。” “你是想说,嬷嬷像那个赵二狗一样欺负你?” “不不不,只是我当时很难坚持下去,只有想点什么能激发我的事情才能坚持罢了。”冷衣摇头道。 “呵呵,倒是有趣。” “……”意味不明的笑让冷衣有些毛骨悚然,仿佛她洞察了冷衣在说谎,又仿佛只觉得有趣。 冷汗快要浸湿冷衣的后背了,胡妈妈才道:“罢了,这件事就此揭过吧,你回去吧。” “是,妈妈。”冷衣迫不及待想走,但转过身时总觉得身后的目光如泥潭一样凝固住她的四肢,她被迫走得极慢,直到走到转角才从那种压迫中释放出来。 太可怕了,但前方还有更可怕的在等着她。 “今天九月初四,十二月初一就是大考了,怎么办?” 冷衣一回到宿舍就听到微风焦躁的声音,然后她一现身就受到了四个人强烈的注视。 “害人精!”微风不屑地说,然后转头不看她。 冷衣倒感谢微风的快人快语让自己有可以说话的时机,于是她故作轻松道:“你们这么紧张做什么?十二月的大考倒数第一不是很明显是我么?难道你们以为我在短短三个月能比得上你们三年的练习?” “那当然不可能,”夏花冷冷地道,边说边走到冷衣的面前,“就算给你半年,一年,都不可能比得上我们,你练习了一年,我们就会再多一年,你永远都追不上我们。” “这么说来,胡妈妈的新制度对你们是个无稽之谈,对我反而是酷刑了。”冷衣毫不示弱地与夏花对视,而且显得更有气场,“你就这么自信能永远在我之上?” “我、就、有!”夏花一字一句道。 正在两人剑拔弩张之时,坐在床边看书的弄月合上书道:“说起来真不一定,夏花,你忘了吗?我们以后还要学媚术,那时候凝碧和我们是一个起点的了。” “啊!”本来跟着夏花耀武扬威的微风惊叫一声,露出害怕的神情。她小时候见过暖风阁的女人学媚术,那惨无人道的画面给了她很深的阴影。与目前学习的东西比起来,那才是真正的地狱啊! 原来还是要学媚术的,冷衣还以为花魁真的高贵洁净不染纤尘。夏花的表情也微微变了,但她依然高傲:“媚术又如何?凝碧,我会让你知道,你无论如何也比不上我。”说罢,她回自己床边。 我也会让你知道我不是好惹的。冷衣暗暗地想。 太可怕了……太可怕了……微风陷入了旧时的阴影之中,瞥到角落里的舞雪跟个没事人一样,她不可思议地道:“舞雪,你难道就不害怕吗?最后一名就会有惩罚!我们以后的生活会更加水深火热!” 一直默不作声的舞雪想不到微风会注意她,她眼神木讷,慢吞吞地说:“我只擅长跳舞,如果我是最后一名,也无话可说了。” “你还真没用啊,不过也好,这样我就不担心垫底了。”微风对舞雪鄙夷道,然后她又觉庆幸。 接着就被夏花训了,“你怎能生惰心?妈妈可说了,我们受到的威胁越来越多,如果不再努力一点我们的地位就保不住了。” “……你说的是。”对于夏花的指责,微风表面顺从,心里的怨毒却滋长,她早就看不惯夏花高人一等的做派了,什么事都要指手画脚,凭什么?现在的她已经不是她的家奴了! 午休便在这关系恶化的气氛中度过了,拜胡妈妈所赐,她们五人成不了朋友,只能是敌人。 今天下午是器乐课,由云秋来担任老师。 云秋身穿橙色枫叶纹罩衣,内搭绛色齐胸襦裙,发髻高耸,红玉簪于其上,真真是如秋天火红的枫叶,明媚动人,艳照四方。 她看冷衣她们五人的脸色惨白,娇笑道:“怎么个个摆着个臭脸,难道上我的课你们不喜欢?” “自是喜欢的。”云秋的话可把四位小姑娘吓傻了,一个个直摇头。 姑娘们一一落座于古筝前,由贴身丫鬟帮忙戴义甲。 云秋轻快地笑了几声,然后开门见山地介绍今天的课程,“今天你们要学新的古筝曲《归去来兮》,先读一读曲谱罢。” 闻言,其他姑娘都翻开曲谱阅读,只有冷衣睁着一双水灵的蓝眼睛望向云秋。 像小猫一样渴求的眼神没人会拒绝吧。云秋心生欢喜地走到云媚身边,手抚上冷衣的发顶,夸道:“你真的好像波斯猫啊,好可爱。” 冷衣:“……”被人当成猫来撸了。 “我教你看乐谱和基础的指法吧。”云秋对冷衣轻轻一笑,然后手把手教冷衣摆出乐谱的指法。她的声音如蜜糖般甜美,覆在冷衣手背上的手温暖又纤细。 “你姑且只学大撮和小撮这两种基础的指法,与她们和音。手势一定要做正确哦,否则弹出的音会很难听,不要偷懒,我的耳朵可是很灵的。” 有这么漂亮的姐姐教我当然不会偷懒喵~短短几分钟没出息的冷衣已经变成云秋的猫的形状了,甚至忍不住在心里喵出声。 接下来她们开始弹奏新乐曲,夏花她们因为基础好看几遍乐谱就可以试着弹出来了,云秋吩咐她们五人合奏,一人弹一个声部,冷衣就只在刚刚云秋指出的地方和音。 一开始冷衣漏洞百出,慢慢就渐入佳境了。云秋总能一针见血地指出每个人的不足之处,比如微风的扫摇不到位,弄月的力度不够,舞雪漏了颤音等等她都能听出来,当然冷衣被指出来的缺点是最多的。还有不得不承认的是,夏花是她们之中最优秀的姑娘,纵使像云秋那么严格也没挑出夏花的什么毛病。 眨眼间一个下午过去,天很快黑了下来,冷衣弹了一下午的古筝指关节又僵又痛,但仅仅只学了两个简单的指法而已,而其他人已经把整首曲子都练得差不多了。她和其他人的差距真是大到惨不忍睹啊。 “小凝碧,你是不是有点伤心啊?”课后云秋朝她笑吟吟地道,不知是安慰还是调侃。 冷衣有点不服气地哼了一声:“一切都只是暂时的,以后谁高谁低还不一定。” “不错哟,有志气。”云秋被冷衣倔强的小模样逗笑了,但下一秒目光陡然变得深邃:“你被妈妈看中也不是没有道理的。” “小凝碧,如果我说我可以让你在四个月后的大考核成为第一名,你愿意吗?” 第19章 交易 冷衣的心脏猛烈跳了一拍,有些呆愣地道:“为什么问我愿不愿意?”虽然有些不明所以但心里隐隐觉得不对劲。 “你真是好敏锐,”云秋奇道:“反应一点不像一个普通的小孩,正常来说,不是应该很惊喜的吗?” “……”仿佛被人看穿是二十几岁的老阿姨了,冷衣连忙打哈哈,“我只是觉得天上不会掉馅饼,拿到第一名对现在的我来说不可能吧,除非使一些特殊的手段哈哈。” 云秋旋即接道,“就是一些特殊手段。”她笑得别有深意,“所以,你愿意吗?” 冷衣忽然觉得背后发凉,不知道该怎么接。特殊手段……是她想的那个特殊手段吗? “我不太明白你的意思……” “你真的不明白?” 冷衣哑然,湛蓝的大眼睛流露出惊恐迷茫的情绪。 此时夜幕已降临,器乐房笼罩在阴暗里,她们两人被黑暗修饰成在角落密谋的阴险之辈。 云秋的气息如兰吹拂,她告诉冷衣,考核的试题主要由教习嬷嬷和四位花魁制定,由胡妈妈一人裁判。这就说明老师们是出题者,阅卷人只有胡妈妈一个,想在胡妈妈那里找捷径基本不可能,所以与教习嬷嬷和花魁们打好关系尤其重要。 “我为你做事,你能给我什么好处?”内心挣扎良久,冷衣还是屈服于云秋的威逼利诱。 云秋说:“器乐考核的试题我可以出只有你才会的题目,你只需要这样……” 云秋低下身子在冷衣的耳边小声说着,魅惑的低声听起来像毒蛇吐信一样让冷衣不自觉打冷颤。 听了云秋的计划,冷衣心里苦笑一声,骂道果然不是什么好事,但她还是答应了。 目前她根本没有拒绝的余地。 一走出器乐房冷衣就打了一个寒颤,她出的一身冷汗经由深秋的晚风这么一吹加倍寒冷了。 她抬眼望去,四周皆是树木枯败的景色,与她一来到风香楼看见的盎然深绿截然不同,仿佛是风香楼这个吃人的妖怪终于露出了真面目。外人只能看到姑娘的花容月貌,又怎会了解她们内里那颗黑心呢。 胡妈妈、云秋都是一路货色,都想利用她来达到自己的目的,而她目前完全没有力量去反抗,完全没有……每次想到这她都满腔怒火又无能为力,却也没有任何时候比此刻更渴望权力了。 晚上的舞蹈课学习的新舞是新学的古筝曲《归去来兮》的舞蹈,云秋晚上有客人要招待所以由她的侍女来配乐,由暖冬和楚嬷嬷一同教授。 冷衣并没有单独学习而和其他姑娘一起学习新舞,虽然知道自己和别人的差距非常大但她依然努力学着舞蹈动作,只不过那个楚嬷嬷看见冷衣跳舞嘲笑连连,说像一只小山鸡跳舞,这个比喻也把夏花和弄月她们逗笑了,暖冬则没说什么。 冷衣对此垂着眼试图掩盖自己眼中的怒火,她不能再莽撞冲动了,在她成长之前任何嘲笑都必须忍耐。 晚课到亥时便结束,归去来兮舞虽然只学了一半但暖冬并没有什么拖堂的打算。下课后姑娘们各自散去,冷衣知道她们都在不同的地方偷偷地卷。 让冷衣很惊讶的是舞雪还留在课室里。 说起来其他课上舞雪几乎没什么存在感,只有在舞蹈课上舞雪的存在感分外强烈。即使她安安静静的,明眼人也能看出她的舞蹈技巧最好,暖冬和楚嬷嬷对她的赞赏肉眼可见。 人如其名,舞雪只对跳舞痴迷,下课了连忙向暖冬求问:“暖冬姐,这里的衔接这样做会不会更好一些?”说完做了一组舞蹈动作给暖冬看。这是这套舞蹈动作里难度比较大的一部分,有个下腰的动作冷衣目前是完全做不来,因此冷衣看到舞雪不仅流畅地下腰还把这组动作有所改编,简直要掩饰不住自己的惊叹。 暖冬也深表赞赏,对舞雪道:“你就按照你的想法跳吧,呵呵,照这样来看,这个舞的领舞非你莫属了。” “领舞还是夏花比较好,她比我美多了。”得到夸奖的舞雪并没有很高兴,反而有些自卑道。 旁观的冷衣一听直接:? 暖冬见舞雪这副模样蹙起眉头,正色道:“舞雪你要知道,虽然夏花的美很突出,能让人一眼看到,但这不表明你就不美了。你之所以被选中为花魁,正是因为你非常美丽,而且有独特之处,所以你切勿妄自菲薄。” 旁观的冷衣赞同地点头。 “舞雪受教了。”舞雪恭敬答道。 暖冬觉得舞雪仍有心事,便再劝诫一番:“你确实有些太过低调了,这哪是当花魁的样子呢?花魁就是要光彩照人,把你的美都展现出来。美丽是我们的手段和武器,懂么?” 舞雪心头一紧,连忙道是。 暖冬暗自叹气,深知从小的性格不会轻易改变。她忽然朝一旁站着的冷衣招手,对着舞雪道:“凝碧初学舞,什么都不懂呢,你提点提点她。” 她这一说完,两个小姑娘都互相诧异地看了对方一眼。 暖冬把舞雪往冷衣这边推了一下就离开了,留下两人一时尴尬无言。 “呃……你可以不教我,毕竟我们我们是竞争对手。”见舞雪犹豫不决的样子冷衣干脆地耸肩道。 “不,我不介意这个。”舞雪立即反驳道,随后垂下眼睛,“你有什么不懂的都可以问我,我知无不言。” “这可太好啦,我什么都不懂。”冷衣一脸傻笑,身体已经很自觉地贴上了舞雪。 舞雪:“……” 第20章 云媚死亡真相 冷衣的厚脸皮令舞雪有些难以招架,但也一板一眼地教起冷衣舞步来,只不过她似乎不擅长教别人,自己跳起舞来行云流水翩翩如蝶,给冷衣讲解动作的时候就显得束手束脚了。冷衣察觉到她为自己的笨拙感到自卑,连忙道: “我比较难教哈哈,辛苦你了。” 舞雪看到冷衣爽朗的笑容有些愣住,口张了一会后小声道:“并不是。” 虽然只有模棱两可的三个字,但冷衣似乎读懂了她的意思。 之后舞雪显然放松多了,放慢速度让冷衣能跟上她的节奏,小声地打着拍子。少女似乎对舞蹈非常的热爱,不知不觉中让自己沉浸于其中了。冷衣看着她敛眸含笑地起舞,心灵也被这种纯粹的欢欣所感染。 “你跳起舞来真漂亮,比夏花都好看。” 冷衣不由得说出了一直想说的话。看到舞雪有些呆愣的模样,她就有一种欲望,很想告诉她她很美的欲望:“我说的是真的,我觉得你长得也很美,跳起舞来像仙女下凡一样,为什么会觉得自己比不上夏花呢?” 看到冷衣一本正经地夸她,要为自己打抱不平似的,舞雪忽然觉得有些好笑。她之前从未和自己说过话,自己也从未搭理过她,为什么她刚和自己说上几句话就为自己感到不平呢?未免太过老实耿直了。然而奇怪的是,望着她那双清澈的蓝眸,她竟然也有倾诉的冲动,有些东西她从来不敢与人言,但遇到她似乎找到了宣泄口。 “其实,我很讨厌这里的人说我美。”舞雪朝冷衣露出诡异的苦笑。 “为什么这么说?”冷衣追问道。 “就感觉在这里被称为美丽并不是一件好事……”舞雪说到一半慌张地望了一眼门外,看到外面走动的丫鬟婆子面露惧怕之色。 见舞雪不敢说下去了,冷衣有些着急,云秋交付的任务明天就要实行了,如果能在舞雪嘴里知道些什么可能会对自己有利。眼珠一转,冷衣佯装天真道:“其实我也有同感,尤其是当别人看到我的眼睛的时候,那种眼神让我有些害怕,感觉就像,就像……饿久的人看到包子,恨不得吃了。” “呵呵……”舞雪轻笑,笑着就跳起舞来,转一个轻盈的圈后她望向冷衣:“听说,你是自己要进来风月楼的?” 冷衣也跟着舞雪跳起来:“算是吧,我当时刚从难民地逃出来,不知该去何处。” “那你还真不走运,偏偏来到这里。” “我倒觉得挺好的……”冷衣顿了一下,注意到舞雪眼神异样继续道:“有吃有喝,还能学习,也可是很多人都羡慕不来的,你可能不知道现在好多人过着居无定所食不果腹的日子。” “呵呵呵,你真的好天真啊。” 舞雪作势要扬唇反讥冷衣却抢了她的话头,“不过,云媚的死让我明白了,在这里的日子依然朝不保夕,区别是当乞丐可能会横死街头,当妓女可能会死在——男人的床上。” “不是可能,是一定。”舞雪忽然斩钉截铁地道,那双属于十岁女孩的双眼里却盛着超出年龄的灰败和哀伤。 “不是可能,是一定。”舞雪压低声音重复道,“其实我们的结局都会和云媚一样,逃不掉的,我们都会死。” 冷衣被这个回答镇住了,“为什么?” “为什么,呵,你什么都不知道……那就让我来告诉你吧。”舞雪勾起一抹惨笑,凑过去压低声音说:“就我所知道的,良树云是云媚的仇人,是云媚唯一的目标,云媚成功得到良树云的宠爱和信任后,接下来便是死期。” “似乎有些难懂,”舞雪见冷衣惊疑交加的模样笑了笑,然后又补充道:“其实就是,良树云是让云媚来到风香楼的罪魁祸首,而云媚用她的死来报复。” “等等,既然是复仇为什么死的是云媚?这样有什么意义?良树云现在还好好地活着。”冷衣不解地问。她现在感觉乱成一团,青楼、妓女、复仇、死亡……这几个要素组合在一起简直让人心惊胆战。 “你觉得云媚能杀了良树云么?”舞雪反问,“来到风香楼的人非富即贵,任何一个人在风香楼出事都有可能让风香楼覆灭。这就是我们必死的理由啊,我们这种低贱之人向权贵复仇,犹如蚍蜉撼树,飞蛾扑火。” “可是我们不得不撼树,不得不扑火,因为我们只是胡妈妈手下的祭品罢了,她,才是风香楼里最大的复仇者。” 她,才是风香楼里最大的复仇者。 说出这些话时舞雪的声音一直在颤抖,似乎是害怕,又似乎压抑许久的东西宣泄出来的痛快,她平日里漆黑平静的眼神此刻亮得骇人,却流露出一种深刻的悲哀。 冷衣被她的悲哀压得有些喘不过气,感到喉咙有些苦涩:“所以,云媚的死其实早有预谋是吗?云媚主动接近良树云,让良树云杀死她,然后呢?让良树云有把柄在胡妈妈手里?” “没错,胡妈妈手里捏着这个把柄能把良树云置之死地,不过胡妈妈打算什么时候让良树云死我就不知道了,我也只是她的一颗棋子罢了。” “照你这么说,风香楼的女子都是被权贵迫害之人,是吗?接待的客人就是仇人,目标就是复仇。”冷衣灵光一闪,似乎她之前觉得不对劲的一切都串起来了。 “如果不是受到迫害,谁会成为妓女?吃喝嫖赌夜夜笙歌的王孙贵胄头上血债累累,而妓女就是他们的债主。” 舞雪犀利的言辞让冷衣沉默了一下,然后她道:“这样看来风香楼不单单是一座青楼,背后阴谋重重……你们原来的身份应该都不低吧?贫民可不会建一座青楼培养妓女来报复权贵。你看起来从小练舞,应该生于优渥之家。” 一说到自己身上舞雪的脸色倏然变了,翕动着苍白的嘴唇:“我劝告你,在风香楼不要随便打探别人的身世,没有人会愿意被人揭开伤疤的。” “……对不起。” 舞雪闭了闭眸,转身道:“我今晚说的也够多了,你以后别再天真了,对于你这种身世空白的人,胡妈妈可能会更加用力地折磨你,你以后的结局也是未知的,自求多福吧,我先走了。” 第21章 前兆 冷衣望着舞雪离去,她的背影看起来多么瘦小,彰显着她不过是个十岁的孩子,奈何沉重的苦难偏偏压在纤弱的肩膀上。 水汽氤氲,冷衣累了一天的身体泡在温热的水中。在这闲暇时刻才有时间捋一捋今天接收的信息。 先是中午的时候胡妈妈宣布了新的大考规则,她是绝对的劣势,为此,她答应了云秋的交易。就在刚才她得知了云媚的死亡是早有预谋的,而且只是巨大阴谋中的一环。云媚为了复仇主动勾引良树云然后赴死让良树云有把柄在胡妈妈手上,这其中蕴含的谜团可太多了:云媚和良树云究竟有什么仇?云媚是怎样来到风香楼的?胡妈妈又是凭借什么势力帮助云媚复仇?舞雪说“胡妈妈是风香楼最大的复仇者”,那么胡妈妈有什么不为人知的身份?把所有的姑娘当做祭品到底是什么意思呢?风香楼的所有姑娘分等阶进行特训,且都要为了任务而死,不得不说这比起青楼更像间谍杀手组织,一想到这一点冷衣觉得风香楼的不对劲之处有了恰当的解释了。 为什么培养花魁连天经地纬历史军事都学,为什么琢玉阁的小姐和嬷嬷都一股高人一等的神气,为什么胡妈妈有内力——她至今都记得地牢里胡妈妈一挥袖就让她倒飞三尺——原因就是,风香楼不是一座普通的青楼,而是“妇仇者联盟”啊! 突然联想到的谐音梗让冷衣为自己的幽默逗笑,但推理出来的现实却让她笑不出来。她这是什么运气啊,小说里的女主一穿越过来不是公主就是小姐,她穿越却是一个无名流浪孩儿,本来以为走投无路做妓女已经很惨了,没想到现在不仅要当妓女还要做间谍,不仅卖色还要卖命,真真哭笑不得,她现在是完全无法预知自己的未来了。 更可悲的是,灾难不是在遥远的将来,而是迫在眉睫。与云秋的交易次日就要开始执行了。 花魁,晴春…… 云秋让冷衣办的事很简单,让她得罪晴春。这件事也很棘手,她得罪了晴春之后在风香楼的日子更不好混了,属于她被迫卷入了云秋和晴春的党争之中,两者的阵营必须二选一,就直觉而言比起晴春她更不愿与云秋为敌,怎么看云秋都比晴春难对付。 在这几个月里冷衣也对晴春有所耳闻。她可以说是入幕之宾最多的花魁了,每晚接待的客人一天一个可以一年不重样,在她的恩客里,国公府的庶二公子和神勇侯府大公子身份最为尊贵,三人的风流韵事可谓是传遍京都,暖风阁的姐姐闲暇时也会聊得津津有味。 一夜无眠,冷衣觉得在琢玉阁的时间过得分外漫长,算起来居然才第三天。早晨冷衣没有赖床,等其他人起了再起,吃过早餐听闻器乐房传来《归去来兮》的演奏,冷衣灵光乍现上三楼舞房,打算就着乐音练舞,正好,舞雪在舞房。 “弄月在器乐房弹奏,乐声能清楚地传上来,可正好适合我们练舞。”冷衣自来熟地笑道。 舞雪的动作一顿,又继续跳了起来,连眼神都没有瞅冷衣一眼,冷衣脸上的笑容愈发显得尴尬。 以为可以友善地交流了,昨晚的对话是空气吗…… 冷衣的笑容挂不住了,乐声到了尾声舞雪才停下来,轻喘了几口气后说:“不是弄月,是夏花。” “嗯?” “在器乐房弹曲的不是弄月,弄月弹古筝擅长按弦,夏花擅长摇指,刚刚的弹奏摇指顺滑,应是夏花。” “哦——原是如此,我尚且不能听出区别。”冷衣笑笑,反应过来舞雪是想跳完完整的舞再和她说话,名副其实的舞痴啊。 楼下乐声又响起,舞雪下意识地跟着乐曲跳起来,冷衣也跟着跳,不过冷衣做不到舞雪那般一言不发,又尝试和她聊天:“你可知今早要上什么课?” “绘画课,由晴春姐教授,”舞雪道:“你若不知课程安排可以问你的侍女。”言下之意就是别来问我了。 冷衣其实知道要上什么课,不过是想从舞雪那里了解晴春的信息罢了,于是她继续厚着脸皮问:“晴春姐姐是什么样的人啊?为人温柔吗?” 一般来说风香楼姑娘人如其名,晴春一听给人一种温柔明媚的刻板印象,冷衣之前也远远见过她一面,粉裙绿衫身子娇俏。但舞雪出乎意料地迟疑了,道:“晴春姐……不太好形容,她不如云秋姐严格,也不如暖冬姐细心,也不像流夏姐爽朗,她最看不惯不听话的丫鬟,处罚的手段也比较狠厉。你最好小心一些吧,不要在晴春姐的课堂上捣蛋。”说到最后给了冷衣一个不言而喻的眼神。 “……这样听起来晴春姐不太好惹。”而她正好要去惹一惹。冷衣允悲,粉裙绿衫温柔明媚大姐姐的印象粉碎了。 “在这里谁是好惹的。”舞雪又戏谑地笑她一下。 确实是呢…… 冷衣已经做好准备面对棘手的对手了,但是上课的时候却不见晴春的身影——原是昨晚晴春答应了国公府庶二公子游湖的邀约,所以,今天的课由暖冬代上。 今天算是冷衣过的最轻松的一天,虽然身体很累但脑子很放松,读书练字、弹琴跳舞、画画下棋……如果忘却这里是青楼,现在的生活该像是古代贵族女子养在深闺。 第二天(九月初六)的书画课也没能见到晴春,但距离计划截止的时间只剩两天了,云秋让冷衣稍安勿躁,说办法由她来想。 其实计划若不成功对冷衣来说也有好处,可以躲过一次云秋的要挟。这般想着冷衣觉得心情好了不少,但好不了多久她和微风又有了矛盾,下午舞蹈课的时候她不小心踩到微风的脚,微风当即气冲冲地咒骂,冷衣见她那样根本不愿意道歉。 和讨厌的家伙住在同一个屋檐下心情真的很难美丽。 当晚云秋再度找她见面,告知她接下来的计划,以及给了她一个香囊。 冷衣将之握紧。 沐浴时香囊被铃草发现了,惊慌失措地望向冷衣,冷衣只平静地对她说:“你最好装作没有看到,放回去,然后把染上香气的衣服全洗了。” 自从有所觉悟开始,冷衣就有意识地与铃草疏远,她希望她做的所有事情铃草都不知道,也就不会被她连累了。 铃草望着冷衣深蓝的眼眸,忽然发觉一开始浑身泥土的小丫头变成美丽又有心计的姑娘,她感到非常难过,但一贯的怯懦让她什么都说不出口。 第22章 争吵 早起,弹琴,练字,跳舞。冷衣让自己尽可能快地跟上琢玉阁的节奏。其他四人都各自在一处独自练习,她也想找块安静的地方。 只是在琢玉阁里转了一圈都找不到一间空余的房间,无奈之下冷衣只好走出院子,只穿着单薄的舞衣一下子就被秋风冷到了。 现在这个季节在外面练习也不现实啊…… 冷衣叹了口气,不过只是练舞的话还可行,其他的就在里面吧。 琢玉阁东边的小屋是小厨房,而西边是前天冷衣被关押的刑房。看到刑房冷衣心里不由得发寒,连忙往反方向走。 她绕到小厨房的后面,发现屋后的草地有一处假山,院墙的另一边有一棵高大的树,树叶全落光了,光秃秃的认不出是什么树。 这里挺安静的,冷衣心想,决定以后就在此练舞了。 随后冷衣回去上课,嬷嬷讲的什么她完全没有心思听,满脑子都在想下午的计划。 文史课心不在焉地上完,冷衣攥了攥怀里的香囊,忽然对铃草吩咐道:“你为我织一条新的手帕,我不想用旧的了。” 铃草被冷衣突然的冷脸吓到了,怯懦地应是。然后又听冷衣说要出去走走让她不必跟着,她有了几分不祥的预感,不安地道:“小姐……” 冷衣抬眸冷漠地看着她,眼中的固执锋利让她屏息噤声,她忧惧地望着冷衣走出门外,苍凉郁结于心中。小姐还是成为了一意孤行走下去的人,无论她还是云媚都不想看到这样的啊。 —— 抱歉铃草,只是这种事我不想连累你。冷衣在心中默默地道,走出了琢玉阁。 按照云秋的计划,云秋会引晴春在暖风阁提点二等姑娘的群舞,派人偷取晴春的白玉簪子让冷衣捡到,好让冷衣与晴春引起矛盾,闹得越大越好,然后云秋派人给晴春下药让晴春脸上起疹子,使晴春在重阳节那天无法上台表演。坏事大部分云秋来做,冷衣要做的就是当云秋的替死鬼。 云秋允诺过会保她,让她不要担心,切,口蜜腹剑,她心知肚明得很,既然选择了同流合污,敢出尔反尔就拼个鱼死网破。 冷衣心事重重地走去暖风阁,没想到第一个见到的人是眷心姐姐。 眷心是云媚的好友,上一次和她见面还是云媚生日那天…… “凝碧!”眷心见到冷衣惊喜地喊道,白皙的脸上扬起笑意。 “眷心姐姐。”再遇故人冷衣也很开心,凝重的脸色也缓和了几分。 “呀,一月不见你变得这般漂亮了。”眷心惊呼,视线上下打量冷衣,越看越觉得惊艳。 冷衣确实变化比较大,正值长身体的年纪,之前因为营养不良瘦瘦小小的,现在吃好喝好长高了不少,脸庞也圆润了,再加上经过了琢玉阁的包装,无论是衣着打扮还是气质仪态都不同以往,如今她发髻整齐,锦衣华服,玉面生霞,碧眸流波,宛若画中走出的仙童。 眷心:“真好啊,凝碧长得亭亭玉立了,云媚要是知道一定很开心。” 云媚:“真期待看到你长大,凝碧一定会成为风香楼最美的姑娘。” 半新不旧的回忆突然往心脏里插一刀,就像刚结痂的伤口翻开那样疼。冷衣的脸色霎时惨白,急忙低头掩饰住情绪。 “眷心姐姐,还有其他姐姐过得还好吗?”冷衣勉强扬起笑脸问。 “我们的日子怎么过都一个样,倒是你在琢玉阁如何?练习可辛苦?”眷心一笑而过,转而问起冷衣的境况来。 冷衣瞬间苦着一张小脸:“可辛苦了!每天都要念书跳舞,身体累脑子也累!所以我受不了了出来解解闷,我好想念以前可以在厨房偷吃的时光啊。” “呵呵呵,既然这样我去拿点糕点给你吃吧。” “好啊好啊,谢谢眷心姐姐。”冷衣磕头如捣蒜,碧蓝的眼睛仿佛要溢出星星,逗得眷心乐不可支,去厨房拿糕点了。她想不到的是就在她转身离去的一瞬间冷衣的表情就一百八十度大转变。 “……” 笑容收敛,冷衣在落叶萧萧的小路里静默了一会,稚嫩的脸庞神情复杂。 云媚看到我这样真的会高兴吗……一切,都回不去了。 冷衣抬步走到暖风阁姑娘练舞的蝶舞轩,在旁边的草丛里果真见到一支白玉簪子,冷衣将之捡起,随后插到自己的发髻上。 蝶舞轩里,云秋和晴春正在观舞,晴春一只手托着下巴,娇艳的脸上明确写着无聊不屑的神情。云秋视线移到晴春身上,含笑问:“晴春有什么建议?” “哼,这种编舞在新年演出只会贻笑大方。”晴春毫不留情地批驳,随后又自信地说道:“不过既然你请我来指点一二,我自然会让这支舞变得更好。” “呵呵,自然是相信晴春的能力的。”云秋笑道,弯起的笑眼却内含锋芒。她心有所感地望向门口,看到了正走进来的小女孩。 你终于来了,接下来就让我看看你的表演吧,凝碧。 “哇,姐姐们跳的舞好好看。”一道清脆的童声响起,冷衣蹦蹦跳跳地走进来。 冷衣内心:如果是普通人一定看起来很傻,幸好我长得可爱。 晴春被冷衣的声音吸引到了,一看是个没见过的漂亮丫头,再看那双蓝瞳分外惹眼,一下子就明白了她是谁。 “凝碧是么?还挺漂亮,不过太嚣张跋扈,让人喜欢不起来了。”晴春先是赞赏了冷衣的容貌,然后语气一转,面露不善。 冷衣内心:看我不爽正好,要是喜欢我我还整不下去手了。 冷衣气鼓鼓地瞪着晴春,娇声道:“谁说我嚣张跋扈,我才没有!” 晴春柳眉倒竖,怒容初显:“你这般瞪眼尖叫的样子不是嚣张跋扈是什么?来这里三个月了还不懂规矩,看来没吃过苦头。” “而且见到我和云秋不先行礼,我们也算是半个先生,你这是不尊师重道。” 晴春不愧是花魁,三言两语就给冷衣扣了个帽子,气得冷衣又羞又恼,脸一阵红一阵白。 “我哪有,你睁着眼睛说瞎话!你是谁,凭什么这么说我?” 第23章 顶撞晴春 冷衣和晴春的争执很快吸引了蝶舞轩里所有人的注意,暖风阁的二等姑娘大多都认识凝碧,她们更认识晴春,见到两人争吵起来都惊讶得面面相觑。 冷衣的话成功激怒了晴春,她冷笑道:“你既然来了琢玉阁还不知道我是谁?愚笨至极,你说是么?云秋。” 被问的云秋只温和地笑了笑:“凝碧只来了琢玉阁几天,你在这段时间里又事务繁杂没有去上课,她不认识你也情有可原。”然后她对冷衣说:“凝碧,这是花魁之一的晴春,你的书画课先生。” “啊?是花魁晴春?”冷衣似乎被吓了一跳,但她不肯道歉,还不服地道:“哼,和客人玩乐两天的课都没来上,这样算什么先生。” “你!”晴春怒然起身,恨不得立刻上前撕烂冷衣的嘴。云秋连忙起来劝慰道:“别动怒,她只是个小孩子。” “风香楼哪有这么目中无人的姑娘?她这样配当花魁么?”晴春迁怒地对云秋道,然后走到冷衣面前:“我今天非得好好教训你,你……” 晴春盯着冷衣发髻上的簪子戛然而止,定睛一看后暴喝一声:“你头上的是我的簪子!好哇你竟然还偷东西!” “这是我的簪子!”见晴春作势要拔她头上的簪子,冷衣急忙伸手护住并后退几步,但重心不稳摔在了地上。突然这么一摔不管真的假的冷衣眼泪都快掉下来了。 晴春迅速拔出簪子,一看上面的花纹就确认是自己的,“这分明就是我的,快说,你是从哪里偷的?” “这是我的,我没有偷!” “还在嘴硬?来人!”晴春气极之下叫贴身侍女将冷衣拖去刑房,但被云秋制止了。 云秋:“晴春冷静点,云秋哪知道你的清韵阁在哪里呢?又怎能偷你的东西?” 晴春:“可是我的簪子怎会在她那里?” 云秋:“所以事有蹊跷,应该仔细调查一番。” 晴春恢复了些许理智,但仍说:“这个凝碧太过嚣张,我必须好好教训一下。” 此时不走,更待何时!冷衣眼看晴春怒气值应该差不多点满了,她也该溜了,被抓也不是此刻。于是她脚底抹油,临走前还挑衅道:“你抢我簪子,我不会放过你的!” 晴春:“——臭丫头!” 云秋:“别生气,别生气。” —— “哈——哈——” 冷衣一口气跑出了暖风阁,见后面没人追上来松了一口气。 心脏还在砰砰地跳着,做贼心虚的感觉真不好受啊,云秋倒是阴险到了登峰造极的地步,明面上说说笑笑地做好姐妹,背地里捅人家一刀。 接下便是计划里的最后一环,冷衣去草药堂装作偷拿毒药的样子,人证物证作案动机俱全,黑锅背得死死的。 “谢大夫,你在吗?”冷衣敲了敲门,无人应答,于是推开门自己进去了。 没人,太好了,计划的破绽又少了一些。冷衣精神放松了下来,一放松就觉得困了,在这里睡一会再去上课吧。 冷衣在榻上躺下了,倒头就睡。 就在冷衣睡下不久,有两个男人进来了,这两个男人她都见过一面,一是在选拔赛上惊艳众人的清游,一是在草药堂遇见的灰衣少年。 灰衣少年面瘦肌黄,眼唇发紫,看着身患重病性命堪忧。清游忍不住问:“公子的病加重了么?” 灰衣少年笑了:“连你都骗过了,非也,这是特地乔装的。” “那便好。”清游点点头,正色道:“公子的毒是从娘胎里带出来了,即使这些年毒排了大半,但也要小心调养,武功也不能荒废。” “哈哈,说到点子上了,我此次特地来正想与清游兄切磋剑法,许久没练手痒得紧。” “清游乐意奉陪。” “稍等,我先换身衣裳。”灰衣少年说罢走入房中,可是过不了多久他还是原来那身衣裳走出来了,表情略显怪异,道:“我想了想不换了,我们去一处空旷地方练剑吧。” 清游觉得奇怪但没有多想,“也好。” —— 灰衣少年与清游在琅琊轩舞剑分外尽兴,出了一身透汗,待他与清游辞别回到草药堂房间的时候看到仍在熟睡的少女,一下子给蒙住了。他转而望向已经外出回来的谢大夫,无奈地道:“芳姨,为何这姑娘还未曾醒?” 谢大夫乐呵呵地道:“凝碧睡得太香我不忍心打扰。” “可我想换身衣服……”少年一脸纠结,最后他无奈道:“我还是去清游兄那里去吧。” 看到少年去而复返的清游:? 多亏清游不是八卦之人,对少年的这些无常举动并未多问,还借了他几年前的衣服一穿,于是少年穿着对比起他那瘦削的身板分外宽大的白袍回来了,还把他的脸洗净了,一扫病容。 他对着两次睡在自己床榻的姑娘沉思了一会,最终毫无头绪,只发现姑娘长得比一个月前好看了几倍,为此只能坐在一旁读书。 冷衣甜甜地睡了一觉,醒来的时候意犹未尽,想继续无忧无虑地睡下去,不过已经不可能了。她舒服地伸了个懒腰,然后一偏头发现了一旁坐着的白衣少年。 此情此景似曾相识,不过少年和她都发生了变化,她此刻无比地清醒,而少年也第一眼注意到了她,而不是沉浸在书里。 眼前的少年一袭白衣,面如冠玉,和之前的身穿灰衣,面色苍白的人大不相同,但那张脸又完整重合在了一起。冷衣眨了眨眼,道:“是你?” “在下很难认出来么?”少年躲开冷衣的视线,淡淡道。 “你变帅了不少。”冷衣轻快地道,起身穿鞋子。 少年看了一下冷衣穿着白袜的足就触电一般移开视线,“你也变漂亮了”这句话到喉咙里又偏偏咽下去了,有些别扭地道:“人靠衣装罢了,况且借的是他人的衣服。” “原来如此,怪不得看起来不是很合身。”冷衣往少年松松垮垮的衣襟上瞥过,宽松的衣服配上纤瘦的身材看起来怎么有点娇弱呢,尤其是在风月楼这种地方这样穿,冷衣顿时联想到不好的地方去。 “你叫什么名字呀?”冷衣弯腰凑上前问。 第24章 真心为假 少年抬头看见近在咫尺的冷衣条件反射地往后仰,似乎要陷进去那双清亮的蓝眸里,脑袋有一瞬间放空,但他自是不甘被一个女子攫住心神,他定了定心神道:“姑娘想知道在下的姓名之前,是否应该需要自报家门呢?” 少年严肃,冷衣反而噗嗤一笑:“你还讲究这种规矩?真是书呆子。”说着指了指少年手中的书。 然后冷衣负手转身道:“我是一个无父无母的流浪儿,没有家门可报,胡妈妈给我取的名字,我觉得难听死了,我可不愿承认那是我的名字。” “原来如此,那我该如何称呼姑娘?” “想知道我的名字就向别人打听吧,我想我现在应该臭名昭着,唉。”冷衣深沉地叹了一口气,然后忽然我想到了什么双眼骤然睁大。 “遭了!我睡了有多久了?我是不是错过下午的课了!” 冷衣看到外面夕阳西下连声喊遭了遭了,不由得抱头悔恨,她这种一睡就睡得像死猪一样的体质就不该独自睡觉,坏了坏了。 少年认真算了算时间,道:“从我看到姑娘睡觉开始算,姑娘已经睡了两个时辰了。” “完了完了,我今晚要死了……”冷衣叫苦不迭,但身体却没有半分出去的打算,只焦躁地来回踱步。 “既然如此糟糕为何姑娘不快点回去?”少年问。 “回去要挨罚,才不想回去呢。”冷衣泫然欲泣。 “可是越晚回去惩罚可能越重。” “……” “好吧。”冷衣眼一闭心一横,视死如归地离开了,走到门口时忽然回眸对少年道:“我先走了,有空再来找你玩。” 少年腹诽:你可别再来霸占我的房间了。 不过小姑娘这句“找你玩”有些击中了他的心房,他从小就没有同龄的玩伴,玩伴对他来说是一种奢求。他留在风香楼只为了寻求一丝放松和惬意,不可能在此久留,不过这样看来以后多来这里也不是不可。 “谢大夫,我走了!”外面传来少女拔高声调的清亮嗓音。 “你这丫头可算睡醒了,来的时候神不知鬼不觉,多亏你离开想起来告知我一声。”谢大夫半恼半笑道。 “嘿嘿,有空了我再来看您。”少女嘿嘿一笑,小跑着走远了,草药堂短暂地吵闹后恢复平静,少年走出屋外,帮谢大夫整理药草。 “凝碧这小女孩真有意思,别的姑娘都不乐意来我这玩,她倒常来。” “我这不是经常来看望您么?”少年含笑道。 谢大夫睨了他一眼,笑:“身体好些了有心情嘴贫了。” 少年笑着将一篮猪骨草放入檐下,不经意道:“对了,芳姨知道那姑娘的真名是什么么?” “真名?她从未说与我听?凝碧是胡妈妈赐予的艺名。怎么?你与她短短两面她就把真名告诉你了?” “哪里哪里,只是她问我名字,又不肯自报姓名,说她很讨厌凝碧这个名字,我有所好奇罢了。”听出了谢大夫的调侃之意,少年解释道。 “那你可有告知你的真名?” “未曾。” “这不就是了,”谢大夫一笑,“你既不愿将真名告知,又何必强求别人的真名。” 少年被谢大夫说得一愣,然后虚心笑道:“是我不对了。” “你也别灰心,说不定哪一天她就会告诉你呢。”谢大夫笑吟吟地打趣他,让他又害羞又尴尬。 不过,这种对话真像普通的长辈与情窦初开的少年的对话,不是吗? —— 冷衣胆战心惊地回到琢玉阁,身后猛然传来一个气势十足的女声喊她的名字:“凝碧。” 冷衣吓了一跳,转头发现是云秋。 云秋挑了挑眉,向她走去:“我叫你练一下午的琴你练得怎样?我可要来好好检查一下。”说罢她给了冷衣一个眼神让她跟她走。 冷衣一开始不明所以,但转念间就明白了。云秋替她圆了下午缺课的谎,想不到云秋还挺义气。 “你下午去哪了?”来到无人的茶室,云秋问道。 冷衣实话实说:“我照你说的去了草药堂,然后感觉有些累在那里睡觉,一不小心睡过头了。” “睡过头?没想到你能干出这种事……”云秋匪夷所思地看着她,语气略带不屑,“我们的计划还没有完成最后一步,你竟然能安稳睡着,如果耽搁了明天的计划你就没用了,懂么?” 这可以说是云秋迄今为止对她说过最赤裸裸的话了,收起了温柔知性的伪装,只有利益算计,可见她十分看重这个计划。义气个鬼不过是为了自己的利益罢了。 冷衣被训得一肚子不爽,但只能咽下这口气,谁让她现在和她狼狈为奸呢。 “你还有什么事吗?没什么事我先走了,明天不会有什么问题的。”冷衣冷冷道。 云秋眯了眯眼,轻飘飘地道:“那你走吧。” 冷衣走后,云秋的丫鬟看了看云秋的脸色,抱怨道:“这个凝碧真是无法无天,以为自己很了不起的样子,其实小姐只要动动手指就能让她下跪求饶。” 云秋眯起的丹凤眼闪着华丽又冷酷的光,缓缓地道:“其实她如此桀骜不驯也是有些好处的,够锋利,足以拿来当剑刃。不过,”云秋的嘴唇勾起一抹刻薄的弧度,“如果伤了我的手,折断就是了。” —— 茶艺课已经开始,来不及吃晚饭了,冷衣现身时其他人都投来关注的目光,其中微风最是幸灾乐祸,看到冷衣脸色越黑越高兴,真以为她被云秋罚了。 按照以往的惯例,今晚的茶艺课是双人成组品茶,五个人就尴尬了,可没等冷衣说话舞雪就主动申请一个人,以她孤僻的性格倒也合理。夏花于是和微风一组,冷衣和弄月一组。 “凝碧,你可以跟着我做。”弄月微笑着对冷衣道。茶艺课的课题是要把各种各样的茶泡出最佳的口感,对煮茶的火候、技艺要求较高,即使冷衣前世学过茶艺也无法百分百达到要求。 冷衣可以清晰地感觉到弄月努力像之前一样友善对待她,但冷衣能感觉出来从胡妈妈宣布更改大考的规则时夏花对她的态度就变了。弄月到底是个孩子,没有像云秋那么深的城府掩盖自己的敌意,看她的笑容有多僵硬,好听的话说得有多违心。 不过冷衣是绝对不会讨厌她的,因为她也是一样的人,只是心里有些遗憾,终究当不了朋友。 “好啊,”冷衣笑得灿烂,“弄月你真好。” 第25章 趁其不备 茶艺课的步骤就是煮茶、品茶、请嬷嬷品茶打分、然后洗茶具,再煮茶几个小时如此周而复始。喝茶喝得冷衣口腔都发皱发苦了,没吃晚饭的胃饿得发酸……再加之几个小时跪坐不走动,全身麻得没有知觉了,但尽管如此还是要保持着优雅而秀气的姿势。 说是优雅而秀气其实有些正面美化了,之前听到微风说将来姑娘们要学习媚术,现在年纪太小还没学,但各种课程已经暗含玄机。就这茶艺课而言,重点真的是让小花魁们学习怎样泡茶好喝,培养品茶的意趣么?不,本质是为了媚男。 嬷嬷说着正确的煮茶姿势是为礼仪,而教她们低头送腰,其他小姑娘从小生活在风香楼,嬷嬷们说什么自是信什么,却唬不到穿越而来的冷衣,冷衣一见那种拿茶壶是要提一下袖子露出雪白的手腕,嬷嬷解释说避免弄脏衣服,实际上撩拨的意味分外明显。还有倒茶时要靠近客人身边跪坐下来低着头倒茶,头一定要比客人的头低,很明显是为了以柔顺的姿态取悦男人,让男人观察到女子白而曲线流畅的后脖颈,满足男人对女人的窥视欲望。 诸如此类的擦边教学在花魁的课程中无处不在,即使念的是圣贤书,嬷嬷也要求她们捏着嗓子念,读得柔肠百转。 那些古圣先贤知道怕不是直呼晦气。 既然弄月说了可以学着她的样,冷衣也不客气了,步骤和仪态仿得有模有样,泡出的茶味道让嬷嬷含笑点头,难得夸了冷衣。 弄月的脸色肉眼可见的难看了,更不用说旁边的的夏花和微风。 只有孤独清冷的舞雪还是那副与世无争的模样。 冷衣露出胜利自信的笑容,湛蓝的眼睛明媚无比。她从前世就惯会笑,前世艳丽的长相让她笑起来分外耀眼,以至于能盖住她笑容下的对尊严的绝望。 好不容易熬过了茶艺课,冷衣已然饿得饥肠辘辘,肉眼可见有些虚弱,可琢玉阁的饮食有严格的规定,晚饭之后不能再进食,所以冷衣再饿只能饿着。 微风和夏花见此确信了冷衣今天下午被云秋惩罚了,微风幸灾乐祸的表情写在脸上,夏花一如既往地眼神高傲。 夏花一贯地上前关心几句,劝冷衣以后安分一些勿要得罪云秋云云,冷衣笑着道:“云秋姐姐是因为不满意我的琴弹得烂,所以让我加倍刻苦练习,好叫我早日赶上你们呢。” 这样一说果然众人脸色就变了,大考的压迫如山石一般。冷衣越是努力她们就越是有压力。 听更漏渐曙天,又过一夜。 今天的书画课主讲老师晴春终于来了,红裳绿裙飞天髻,风姿尽显气场全开,她看起来颇为盛气凌人,仿佛来兴师问罪,一来目光便紧紧锁定冷衣。 冷衣挑衅地看了她一眼。 晴春几欲暴怒,但被她强忍下来,她岂会轻易被小辈激怒?她露出得体的微笑,道:“开始上课吧。” “今天我让你们画的不是山水花草,而是人像。”晴春道,“而且,画的是你们之中,你们认为最有可能是小偷的人。” 这一问问懵了所有人,但琢玉阁的小姑娘们都早慧,意识到了晴春怕是暗中针对她们中的一个。 别人或许不敢问,但夏花身份不一般,她直接问晴春:“晴春姐姐,这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只是想教你们识人鉴世的道理,有些人知人知面不知心,你们可得小心才是。”晴春笑着说,眼角余光却是若有似无地瞥向冷衣。 夏花自是察觉到了,她最不喜拐弯抹角,再问:“晴春姐姐你就明说吧,可是我们之中有人得罪了你?” “那肯定不是我,我只在上课的时候见过晴春姐姐。”微风忙道。 夏花:“……也没说是你。” “呵呵,你们四个小花魁素来乖巧,夸赞都来不及,我何时责骂过你们?只是琢玉阁新来了个不安分的野猫崽子,惹我十分不快。” 这指向的目标就非常明显了,所有人的视线历史重演地聚焦到从一开始不发一言的冷衣身上,也别说,冷衣来了没几日闯的祸可真不少。 冷衣冰蓝的眸子中野性难驯,她嘴角扯出一丝冷笑:“我就知道你这种小心眼的人一定会报复我,污蔑我偷你簪子不止,还耽误我们的课堂。胡妈妈知道你这么公报私仇吗?” “你还在狡辩?!”晴春霎时气得七窍生烟,“明明你偷了我的簪子,还敢颠倒黑白!你……小屏!云儿!把她给我抓去刑房!我一定要拷问出她是怎么偷我的簪子的?” 小屏、云儿:“是。” 顿时两个身强体壮的丫鬟就朝冷衣走去,其他人惊慌无比,冷衣右手悄悄攥着什么东西。 “等等,琢玉阁的姑娘不是你们想抓就抓的。”没想到夏花挡在了冷衣前面对晴春的丫鬟呵斥道,然后转向晴春,义正词严道:“晴春姐姐,你和凝碧之间发生了什么我们还不清楚,尚且现在是上课时间,你若要处罚凝碧也不该在这时候吧。” “夏花,你莫要碍我的事。”晴春对夏花实在不耐烦,斩钉截铁道:“我现在就要拖她出去,发生了什么我担着,我自会向妈妈禀告。你们,快动手!” 随着晴春的再一次下令,小屏、云儿两人再次上前,夏花自然是挡不住的,但是没料到冷衣突然推开夏花,把右手上的东西往晴春脸上一撒,即使下一刻冷衣的双手被钳住了,粉末还是实打实地撒在了晴春脸上。 场面一度混乱。 晴春尖叫一声,粉末迷了她的眼睛。其他人被突然的变故愣住了不知作何反应,直到晴春大叫“混蛋你撒了什么东西”才有人反应过来观看晴春的情况。 这书画课真真无法上下去了,冷衣顿时被小屏云儿押住。几乎所有人都关注晴春的情况,只有舞雪察觉到冷衣由始至终分外冷静。 第26章 口蜜腹剑 云秋交代的任务终于完成了,冷衣无悲无喜。只有焦虑消失的平淡,或者是一心等死的释然。 琢玉阁里乱成一锅粥,有的人跑去请谢大夫,有的人跑去通知胡妈妈和其他花魁,剩下的人簇拥着晴春从书画室转移到一楼厅堂,冷衣也被两个丫鬟摁着强迫跪下。 丫鬟们手忙脚乱地给晴春擦脸,晴春红着眼睛道:“这些粉末不要丢了,等下让谢大夫查明她撒的到底是什么东西!”说着恶狠狠地瞪着冷衣。 “没想到凝碧竟然敢顶撞晴春姐姐。”微风微微凑近夏花小声道。 夏花看了看低头跪着的冷衣脸色不是很好看,并不想理微风,微风受到冷落自知没趣,弄月却对微风道:“凝碧撒的会不会是什么药粉呢?你看她准确无误地撒到晴春姐脸上……” 微风惊讶地捂着嘴,压低声音道:“你是说她想毁晴春姐姐的容?这太恶毒了!” 弄月眼珠转了转,又忙道:“或许不是呢,可能只是把香囊里的香粉撒到晴春姐姐脸上泄愤,凝碧不一直冲动易怒么?” “凝碧真可怕……万一她以后对我们下手怎么办……” 微风和弄月的窃窃私语让夏花觉得很聒噪,她黑着脸制止她们的谈话,“好了别吵了,真以为别人听不到么?放心吧,如果凝碧做什么出格的事,妈妈一定会从重处罚的。” 夏花的话语在乱糟糟的大厅里显得掷地有声。 不一会胡妈妈来了,当时她在观看流夏将于明晚重阳节演出的歌舞,没想到丫鬟急匆匆地来禀告琢玉阁出事的消息,好心情荡然无存,流夏也跟着她一起过来了。 见到胡妈妈众人都整齐站到两边行礼,晴春立刻上前向她控诉冷衣:“妈妈,凝碧实在太无法无天了!不知道她在我脸上撒了什么东西,你看,我眼睛都通红了!” “确实红了,不过应该并无大碍,可有什么感觉?”流夏关心地问道。 晴春眼中泛泪:“感觉香粉撒到的地方有些热辣辣的。” 胡妈妈看了一眼晴春的眼睛,随后再看了看跪在地上的冷衣,眼神森冷,她先抚慰晴春道:“在来的路上婢女已经告诉我大概的情形了,凝碧我必然重罚,不过你与凝碧究竟有什么过节?” 闻言晴春咽下眼泪,含冤控诉道:“昨天下午,我发现了凝碧这丫头偷我的簪子,没想到她拒不承认还口出狂言,我来不及教训她就溜没影了。我之前早就听闻凝碧嚣张跋扈的传闻,但我不忍心对她有所偏见,打算在今天的课上好好教育她,让她认识到自己的错误,可是没想到……没想到她往我的脸上撒粉末,专门瞄准我的眼睛!妈妈,晴春知道您一贯宅心仁厚,对每一位姑娘都像亲女儿一样疼爱,但凝碧实在是……如果不严厉教育,日后养成了无法无天的性格才是真正痛心的呀。” 晴春好一副苦口婆心的样子,仿佛一心只为冷衣着想,只听她一面之词的人皆同情晴春责怪冷衣。 胡妈妈身后的秦嬷嬷更是附和晴春道:“是啊,凝碧这妮子刚来就蛮横无理,念着她身世坎坷,未经教化也就容忍了,但她来了几日还是没学好,夫人,您可千万不能再纵容凝碧了。” 见晴春和秦嬷嬷这一左一右地劝说,胡妈妈的表情仍没有波动,目光越过众人投向冷衣,道:“凝碧,你有什么可说的?” “呵,我有什么可说的?”冷衣抬头嗤笑,“你不信她们俩的胡说八道么?” “妈妈,我没有半分胡说八道!”晴春急得快要跺脚了,看着冷衣的眼神要射出刀子来,问她:“昨天你头上带着我的簪子整个蝶舞轩的人都看到了,如果你不是偷的那么我的簪子怎么会在你那里?还有难道你在我脸上撒粉末的事情能是假的么?人证物证俱在,你想怎么抵赖?” 胡妈妈似乎提了些许兴趣,问道:“她偷了你哪个簪子?” “是王世壶王二公子赠我的玉簪,”说起王二公子时晴春的表情语气忽然柔和起来,抬手捂住脸颊不知是因为痛痒还是别的原因,“对了,昨天云秋也在。” “云秋?”胡妈妈的眼神陡然锋利。 “啊?怎么我刚来就听见我的名字了。”门口传来娇媚动听的声音,人如其声,云秋娇花玉立地出现在众人面前。 她先是向胡妈妈请安,然后关怀地看向晴春,“你怎么样了?听说凝碧又对你不敬了,我看看,”她握住晴春的手移开脸颊,深情潋滟的眼仔细端详晴春的伤情,看到晴春泛红的眼球和微红的脸颊心疼得蹙眉:“红成这样了,可疼?” 晴春回道:“又热又疼的,现在好像还有些痒。” 云秋一下子着急了:“怎么谢大夫还没来呀?明晚你和流夏就要登台演出了,你的脸可不能有事,凝碧怎么能这样做?” 凝碧怎么能这样做? 冷衣忍不住扬唇笑了起来,这风香楼睁眼说瞎话的人中就属云秋的演技最精湛了,她打心眼里佩服,佩服啊。 “云秋,既然你来了便说说昨天晴春和凝碧之间发生了什么?我还真想知道她们有什么纠葛。”胡妈妈道。 云秋娓娓道来:“当时我和晴春在蝶舞轩看姐妹们的表演,没想到凝碧进来了,晴春见凝碧举止随性,便说了她两句,凝碧不服气地顶嘴,两人就吵上了。然后晴春发现凝碧头上带了她的簪子,认为是凝碧偷的,可凝碧不承认,然后凝碧就跑了。不过后来呀我逮住了这个小妮子,让她一下午独自练琴反省了。”顿了顿云秋又道:“其实,说不定昨天的事有误会,凝碧刚来风香楼不久,之前又没有见过晴春,怎么可能偷她的簪子呢?不过凝碧这妮子倔得很,不肯承认也不肯道歉,什么都不说。” 第27章 晴春毒发 说罢云秋叹了一口气,晴春不屑地哼了一声。 胡妈妈坐于主位,手指轻敲扶手,面无表情道:“既然凝碧不开口,丫鬟们也不开口吗?” “这……” 晴春立刻接话:“我问了丫鬟们了,她们都不知道,小屏和云儿是妈妈亲自为我挑选的贴身丫鬟,小绿和蓝儿我自己挑的,她们的秉性我清楚地很,不会做出偷窃之事。” 话音刚落冷衣两边的小屏、云儿张皇跪下,喊道:“我们绝不会偷小姐东西,求妈妈明鉴!” 没想到胡妈妈的脸色没有缓和反而更黑了,“这就是你的治下之道吗晴春。”晴春的脸色一白,衬得红痕愈发明显。 “丫鬟不会做出偷窃之事,凝碧就会?无论是不是凝碧偷的,让簪子失窃就是丫鬟的失职,应当受罚,秦嬷嬷,去把小绿和蓝儿叫过来。” “是。”秦嬷嬷领命。 胡妈妈这一发怒使全场噤声,胡妈妈的作风一向恩威并施,重赏重罚,晴春这种轻信下人的行为自是惹怒了她。 冷衣有些目瞪口呆,没想到虽然胡妈妈待人处事狠厉残酷,但貌似挺公平的,不会偏袒谁,却见那云秋任何茶言茶语都不敢说了,安分待在一边,冷衣在心底冷笑连连。 愿你的计划天衣无缝,云秋姐姐。 计划暴露的话,那我们就一起下地狱吧。 很快秦嬷嬷带着小绿和蓝儿进来了,两名小丫鬟一看到胡妈妈的眼神当即就瑟瑟发抖地跪下。 秦嬷嬷:“从实招来,你们可有碰过国公府庶二公子送给晴春小姐的白玉簪子?” 小绿抢先道:“奴婢只有在三天前为晴春小姐梳洗的时候见到过那支簪子,之后就再没见过了,奴婢,奴婢没有半点虚言!请妈妈明鉴啊!”说完重重地磕了一个头。 旁边的蓝儿从一开始就惊慌非常,她哆哆嗦嗦连一句话都说不出来,“我,我……”了半天,在众人的注视下她最终崩溃了,发疯似地磕头,哭喊道:“妈妈饶命啊,我错了,我不该擅自拿小姐的簪子,我错了,我不想死,妈妈饶命啊。” 几下蓝儿的额头就磕得鲜血淋漓,让人触目惊心。 “竟然是你!你为什么要偷我的簪子?”晴春又惊又恼,火气上涌觉得眼睛和脸越来越疼了。 “我错了小姐我错了,”蓝儿还在磕头,“是因为我跟我的小姐妹炫耀晴春小姐得到国公府少爷的赏识,国公府少爷送了晴春小姐一支白玉簪子,小姐妹就想亲眼看看簪子,我鬼迷心窍就给她看了,没想到弄不见了。小姐,胡妈妈,我真没想偷簪子!我给小姐妹看了之后就想放回去的,我没想到会弄不见……我错了我错了!” 事已至此大概缘由已经明了了,胡妈妈斜眼看向冷衣:“凝碧在何处捡到的簪子?” 冷衣睁着一双琉璃珠般湛蓝透明的眼,闷声道:“蝶舞轩附近的草丛。” “你为什么不愿意说簪子是你捡来的?”胡妈妈语气变得犀利,威压忽然让冷衣有些喘不过气来。 冷衣咬了咬唇瓣,一副拒绝沟通的模样,但在胡妈妈的威势下她冒着冷汗道:“晴春,开口就认定是我偷的,我气不过,再说,我捡到的就是我的。” 此话一出又让人诧异,冷衣也知道这逻辑很强盗很离谱,但嚣张跋扈的人设已经立了,便是更嚣张一些又何妨? 晴春捂着脸好像气得说不出话了,不知何时她的眼睛通红一片,脸上密密麻麻起了红疹,“你,真是无耻……” “晴春你的脸好像越来越严重了!”云秋在一旁惊慌地道。 “谢大夫来了!”终于门外传来丫鬟的通报声,谢大夫被小丫鬟拖着过来,身后暖冬也跟过来了。 谢大夫看了看晴春的伤势,再闻香粉的味道,不可置信道:“里面掺杂着鸭子胆粉,会使皮肤缓慢腐烂。”然后她定了定神道:“所幸晴春花魁的脸皮肤沾染的量不是很大,经过一段时间的治疗后皮肤可以恢复如初。” “可是我明天要登台表演,我与二郎约定好了……不,这不可以,我的脸不能毁!” “晴春小姐请保持理智,让在下为你治疗。” “不,不,”晴春已经失控了,一瞬间她对冷衣的恨意达到顶峰,“是你,是你毁了我的容!是你让我在明天重阳节登不了台,我要杀了你!” 晴春刹那间就向冷衣冲去,但被云秋和流夏拦住了,她拼命挣扎,那双血红的眼像魔鬼一样盯着冷衣,冷衣只觉得那眼神像针一样从眼睛刺穿头顶。 就像再说——她会得到报复。 下一秒胡妈妈的话就证实了她的想法,“凝碧蛮横无礼,以下犯上,用毒粉导致晴春容貌被毁,罪不可恕,来人,把她押去琢玉阁地牢,重重发落!” 胡妈妈一声令下,便有两双强壮的手钳住她的臂膀,将她拖出门外。她看到所有的人都看着她被狼狈地拖着。胡妈妈一脸怒容,晴春恨不得用眼神杀死她,大部分人或厌恶或愤怒或唏嘘,至于云秋,面无表情。 没有流露出计谋得逞的表情……倒让她有些失望呢。 恍惚间,她看到了谢大夫痛心的眼神,让她的心也猛然抽痛了。这种眼神,像一个母亲对孩子的不解与失望,为什么……要用这样的眼神看她? 第28章 多事之秋 半个时辰后,琢玉阁的厅堂恢复宁静,偷取晴春簪子的蓝儿被胡妈妈下令带去赏花栏,那是让客人任意取用女子的地方。蓝儿一直边哭边磕头,磕破的血在地上划过一道血迹,其余三名丫鬟以疏忽大意导致蓝儿取走簪子为由各领了十个大板。 无关人事皆退下了,四位花魁被胡妈妈特地留下。 谢大夫为晴春处理好伤口,她原是为了拿齐外敷的药才来得晚。晴春的整张脸包括眼睛都蒙上了,只有挺直的鼻子和如凋零的玫瑰般苍白的菱唇露出来。 白布悄然濡湿,湿痕点点,谢大夫见此不忍提醒:“晴春小姐,你千万稳住情绪,流泪不利于伤口的恢复。” 晴春无声握着椅子扶手握至十指关节泛白,声音轻忽道:“多谢谢大夫,晴春定会注意。” “我会一天三次来为晴春小姐上药,现在就先告辞了。”谢大夫道,向胡妈妈投了一个告辞的眼神后便拿起药箱。 “秦嬷嬷,你送送谢大夫。” “是。”秦嬷嬷应道,接过谢大夫的药箱送她离开了。 接下来的气氛有些凝固,胡妈妈看着晴春的表情晦暗不明,令其余人皆不敢轻举妄动。 少顷胡妈妈缓缓开口:“晴春的脸被毁属实令我痛心,明天的重阳节演出,云秋,就你来代替晴春出演吧。不要让我失望。” 最后一句胡妈妈的语气忽然加重几分,使云秋面色陡然紧张,郑重道:“云秋定不会让您失望。” “至于晴春,你这几日好好养伤,无须接客,尽量不要让客人知道你的脸受伤了。” “……晴春明白。” 胡妈妈伸手摁了摁眉心,“就这样吧,我乏了,重阳节表演的事你们自个儿安排。” 说罢胡妈妈甩袖离去,除了视线受阻的晴春其余三人齐齐施礼恭送。 “我送你回去吧。”云秋对晴春道。 “不用,丫鬟们打完板子会送我回去。”晴春拒绝。 晴春的心情可想而知不是很好,按照她的性子反而不希望别人见她难堪可怜,三人面面相觑,都离开给晴春独自冷静的空间。 虽说明日是重阳节,风香楼内的风景却照旧,即使日日有丫鬟婆子打理院子,但无论如何都难掩深秋之景的萧索,只有不远处的蝶舞轩传来丝竹之声甜美奢靡。 三人走到岔路,流夏道:“我要去蝶舞轩彩排,云秋一起么?” “好啊。”云秋欣然应允。 暖冬道:“我回自个的逸飞轩,先告别了。” 流夏、云秋:“回见。” 若说蝶舞轩中的蝶便是翩翩起舞的姑娘们了,不过蝶舞轩的名字有其由来,传闻二十年前风香楼第一任花魁在此起舞艳煞百花引来彩蝶无数,一位王公大臣见此奇景赞之“方是九天百花仙,才叫蝴蝶绕庭轩。”于是取名蝶舞轩。 忽然,从轩中传来一道清亮高亢之声,如百鸟丛中响起凤凰的啼鸣,霎时群响毕绝,独它嘹亮旋绕于天际。 俄尔声调低收,婉转的唱腔道着缠绵悱恻的故事,其中蕴含无限情思,喜时轻快雀跃,舞潜水之锦鲤,哀时低缓凄切,泣深闺之思妇。 风香楼里谁能有这歌声?毋庸置疑是四大花魁之一流夏。春夏秋冬四大花魁各有所长,晴春善诗画,流夏善歌曲,云秋善琴,暖冬善舞。有人听此歌声不禁感慨:“流夏花魁一开嗓子她们就不能练器乐了,万万不敢与其争锋。” 但在歌声之下有琴声丝丝入耳,随歌声起承转合,不与其相争,全然融入进去,却细听没有被歌声比下去的感觉。旁人再一看,原是云秋花魁抚琴,有自知之明的已然退避三舍了。 流夏唱罢润完嗓子,忽笑道:“若是有个酒囊饭袋在此听我唱一曲,蝶舞轩是不是可以改为‘鸣涧轩’了?鸟鸣山涧中。” “哪能啊,应该是‘仙乐轩’才是,如听仙乐耳暂明。”云秋立即接话道。 “云秋的琴声才是仙乐呢,泠泠七弦遍,但教人断肠。思琴,你说是不是?”流夏问她的婢女。 思琴笑道:“小姐莫要为难奴婢了,你们才艺高超,奴婢哪能品析出什么来。” 流夏:“好个蠢丫头,跟了我几年也学不会什么。” 说完几人轻快地笑了起来。 俄尔流夏敛笑,道:“晴春实在可惜了,她为了明日的演出苦练了一个月舞袖作山水图,却遭了他人暗算。哎,你说,凝碧为何想到毁容这招?” 云秋思考一番:“可能是因为嫉恨晴春吧,昨天她们起争执我也在场,凝碧捡了晴春的簪子占为己有不对,晴春一时心急断言凝碧偷盗也不对,这般结下了梁子,属实让人唏嘘。” “嫉恨吗……也很有可能,当年我嫉妒你琴弹得好还想断你的手呢。” 流夏笑得很欢乐,断手说得云淡风轻,就像讨论胭脂水粉一样轻松。云秋也笑,仿佛断的不是她的手。 “你也好意思说,当时正是冬月,大考将近,你为了让我琴艺不得第一名就拿在炭炉里烧红的钳子烫我的手,你没能得逞,却被妈妈罚了半个月禁闭呢!” “哎呀,那时候是我年少不懂事嘛,在地牢被妈妈调教之后就老实了。”流夏讨好般挽上云秋的手臂,那撒娇的姿态最让客人受用。“不过真没想到凝碧会做这么骇人的事情,之前虽然听闻她桀骜不驯,一双碧绿瞳孔如野狼一般,我上课却觉着她甚是乖巧,今天我总算见到她那种眼神了,当真名不虚传。哎,不过希望她这次从地牢出来还能有那种眼神吧。” “为何这么说?她乖些识趣些不是更好么?”云秋疑道。 流夏绞一下帕子叹道:“只怕至刚易折,而且——”她忽然小声道:“总觉得其中有些蹊跷,晴春和凝碧怎么就在昨天撞见了,而且不早不晚在演出的前一天毁容,不得不让人多想啊。” 流夏:“你说是不是?” 云秋眼珠稍动:“你是说……有人想害晴春,凝碧是让人指使的?” 第29章 秋冬之际 暖冬本往花魁的住所走去,却半路折返,见她面沉如水眉藏薄愁,朝着琢玉阁的刑房而来。 门外看管的丫鬟见她来了为她开门并打开机关,黑黝黝的地牢入口在地上轰然洞开。 虽然满房间的刑具森然发光很是唬人,但真正血腥残酷的刑罚往往发生在暗无天日的地底。 冷衣被绑在一人高的刑架上,忽然感觉到有人过来,下意识以为是胡妈妈而身体紧绷,看到暖冬雪青色的衣裙才略有放松。 但忽然感到羞愧的不自在,她低头小声道:“暖冬姐姐你怎么来了。” “我正想问你,你怎么到这儿来了?”暖冬立刻毫不留情地反问。 冷衣一阵语塞。 “是谁指使你这样做的?” 暖冬突如其来的一问让冷衣心头一惊。 暖冬看到她眼里藏不住的诧异,心里原本有五六分的猜想就变成了十分,心情也沉到了底,“你知道这样做的后果么?你毁了晴春的容貌,等于打乱了妈妈的计划,妈妈不会轻易放过你的。” 这就是云秋一定要找替罪羊的原因吗……不过事已至此,回不了头了。 “没人指使我,我讨厌晴春,所以想毁她的容。” “若没人指使,你的香粉哪里来的?” “我去草药堂拿的,我时常去草药堂找谢大夫,知道鸭子胆粉这味药能让人皮肤腐烂。” “……倒是编得天衣无缝。”暖冬有被气到。但比起生气更多的是心疼和不理解,她知道身处琢玉阁这种地方难免会陷入勾心斗角,仅仅是琢玉阁内的明争暗斗胡妈妈向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冷衣偏偏卷进她们这一届花魁之间的纷争,便是逾越了。 事已至此,只余叹息。 她给冷衣一瓶药藏其袖中,“这是帮助伤口恢复的药,希望对你有用,更希望你用不到它。” 冷衣嘴唇扯着苦笑:“暖冬姐姐你这是笃定我会被打得很惨吗……” “该,也该让你受点罪,治治你这倔强乖张的性子。”暖冬轻斥道,随后表情又放软了,眉目含愁道。 冷衣最是见不得别人对她好又在她面前伤心,即使伤心不一定是为她,云媚如此,谢大夫如此,暖冬如此。她给暖冬一个坚定的眼神,抿唇道:“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后果我也会承担,放心吧。” 天色忽已晚,丫鬟挂灯笼于檐下,姑娘们是时候出去接客了,流夏也要接待贵客,蝶舞轩里从人影绰绰变成空空落落。 侍女倚莲为云秋披上狐毛斗篷,提上莲灯跟在云秋身侧。 “小姐要去琢玉阁么?”倚莲问。 云秋不苟言笑的脸上显得寂寥,声音低沉道:“不了,有暖冬给小姑娘们上晚课也够了。” 倚莲犹豫些许,试探问道:“小姐不去看看凝碧小姐么?” 云秋停下脚步:“看她做什么?” “奴婢只是觉得,流夏小姐都能猜得出来凝碧小姐是受人指使的,妈妈也一定能,那万一凝碧小姐受不住严刑拷打把小姐供出来了怎么办?” “哼,庸人自扰。”云秋笑了,“如果凝碧把我供出来,这才是把她逼上死路。” 倚莲不解。 云秋边走边道:“凝碧只知道我吩咐她做的事,其他的安排一概不知,如果把我供出来她也无法提供实际上的证据,我反而可以告她诬陷。而且,妈妈怀疑我也不怕什么,她就算知道是我做的,也不会惩罚我,因为我是赢家。” “弱肉强食,玩弄人心,成王败寇,这正是妈妈从小教我们的道理。怪就怪在晴春那个没脑子的,完全被男人蒙了心,要不是她难成大器,我才不会对她使这种手段!” 说起晴春,外界都说她是猎男高手拥趸无数,只有自己人才知道她被男人骗得团团转,一时说国公府庶二公子对她真心实意,一时又说神勇侯府的大公子对她一见钟情……云秋听了都发笑。满脑子都是情呀爱呀的,怎么成大事? 倚莲见云秋面生怒容,忙恭维道:“小姐好心计,好手段!想来妈妈指你替代晴春小姐也是间接许可了你。” “也不是不可能,妈妈也许在那时就知道背后的一切是我做的,呵呵呵……呵呵呵呵……”云秋忽然笑起来,笑得前仰后合,笑得捂住肚子,倚莲忙看看四周害怕有人见到自己小姐的失态。 云秋笑够了,抬头望向日光一丝尚存的昏暗天空,眼中有抑制不住的狂喜和灼热:“明天,我的计划就更进一步了,多年的隐忍和渴望,终于让我离复仇更近一步……那一天,我好像已经看到了……”云秋忽而转过头对着倚莲极艳丽地笑,于笑颜中倚莲看到了泪和繁花。 “我已经看到了……那一天,已经近在眼前。” 倚莲握紧手中的灯,神思被云秋牵引仿佛也看到了自家小姐于仇家的尸体面前睥睨的姿态,她钦慕道:“奴婢会陪小姐一起看到的。” 第30章 公报私仇 是夜,风香楼里脂粉香混着酒香暗香浮动,丝竹声伴随笑声声声动人,胡妈妈浓妆艳抹,冷眼看这男欢女笑的繁华。 秦嬷嬷回到她身边,她问道:“晴春怎么样了?” 秦嬷嬷答道:“晴春小姐回到水光轩后砸了不少东西,一整日都闷闷不乐的,让丫鬟们都不敢靠近。” “那就随她去吧。”胡妈妈漫不经心地道。 “夫人,那凝碧该怎么处理?”秦嬷嬷小心翼翼地问。 “明日的安排需要我时刻打点,暂时没有时间管她,先关着吧。” “既然这样……”秦嬷嬷诡异一笑,“要不老奴替夫人先管教一番,之前凝碧关了十几日的禁闭仍无法无天,如果此番不及时敲打只是禁闭的话,老奴怕她不当一回事啊。” 胡妈妈听了秦嬷嬷的话思索了一番,“嬷嬷此言有理,那你就去吧。” “老奴遵命。”秦嬷嬷忙弯腰道。 得了主子的许可,秦嬷嬷颇为扬眉吐气,她得意洋洋地走去琢玉阁的大牢,却远远地看到有一个人跪在刑房门口。走近了,看见那人边给守门的丫鬟叩头边哀求道:“求你们了让我进去看望小姐,求求你们了,她一天都没有吃东西。” 秦嬷嬷大声道:“何人在此喧哗?” “秦嬷嬷好。”看守的丫鬟们见到她连忙行礼。 跪着的那人也抬头看向她,定睛一看原是凝碧的贴身侍女铃草,秦嬷嬷立刻便明白了,她明知故问道:“铃草,你在此做什么?” 铃草转而朝秦嬷嬷跪着,顶着脏污的额头一脸恳求:“秦嬷嬷,我想给小姐送东西吃,她本来身体就弱,一天不吃饭是不行的。” “吃东西?”秦嬷嬷看了一眼地上的食盒,冷笑道:“她犯了大错别说饿她一天,饿她三天都不为过。对了,你是凝碧的侍女,你极有可能也是同谋。抓住她,让她和凝碧一起关着。” 门前看守的丫鬟一听到命令就将铃草押住,铃草看着面前狞笑的秦嬷嬷有些背脊发凉,但她不忙着澄清自己毫不知情,而是说冷衣只是一时不懂事求秦嬷嬷从轻发落。 “你倒是十分忠心……呵,可惜从不从轻发落不是你说了算。” —— 听到了地面上的动静,冷衣闭着的眼忽然睁开。 当她看见铃草被人推下来时一声“铃草”不由得喊出声,然后看见慢悠悠走下来的秦嬷嬷。 秦嬷嬷对身后的丫鬟道:“把铃草绑起来。” 冷衣顿时喊道:“铃草做了什么?让你需要把她绑起来?” 秦嬷嬷看着冷衣道:“她是你的丫鬟,自然也有毒害晴春花魁的嫌疑。” “她什么都不知道,快放了她!”冷衣大声地喊,身体奋力向前倾,可她被绑在架子上,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铃草像她一样被绑起来。 “他知不知道,可不是你说了算,得问我手里的鞭子才行。”秦嬷嬷眼露寒芒,语气中弥漫着嗜血的兴奋,她居高临下地看了冷衣一眼,拿起带刺的皮鞭。 “就让你的丫鬟先替你尝尝这鞭子的滋味吧!” 铃草的衣服被用力地扯下,下一秒鞭子打在皮肉上的声音和尖叫声同时响起,一道长长的鲜红伤口顿时从肩膀到胸口蔓延,因为鞭子带着倒钩,皮肉被翻卷开来,往下不住地流着血。 冷衣的眼一下子被刺痛了,不管自己有什么样的后果她都可以接受,唯独不想连累到身边的人,是她害了她。 “别再打了她真的什么都不知道!所有事情都是我一手做的!”冷衣对着秦嬷嬷破声大喊。 “哦,是吗?”秦嬷嬷又打了一鞭,看着冷衣濒临崩溃的模样甚是痛快,觉得血迹蜿蜒于雪白的肌肤上如红墨挥洒于白纸。 她满意自己的画作:“你先别这么撕心裂肺,还没打到你身上,着什么急。” 冷衣心里怨恨万分:“但愿你的鞭子敢打在我身上。” “死到临头,嘴还这般硬啊。”秦嬷嬷嗤笑一声,“你现在落到我手里,我有一百种方法让你生不如死,不过既然你这么说,我就用鞭子来伺候你吧。”说罢,秦嬷嬷挑选起刑具来,“这条鞭子沾了血,配不上凝碧小花魁了,我选条新的,就这条吧。”她拿起一条细长的如蛇尾一般的铁鞭,鳞片闪着银黑色的金属光泽,一转机关,那细细密密的鳞片齐刷刷张开来,锋利如刃。 这一条鞭子打在身上,削皮割肉,犹如凌迟之刑。 纵然这根鞭子看起来十分吓人,冷衣也早已无惧无畏了。 铃草受了秦嬷嬷两道鞭子痛得近乎昏厥,完全说不出话,她得以缓和之后第一时间说的竟然是向秦嬷嬷道歉,只听她气息奄奄道:“秦嬷嬷,小姐还小……不懂事……是我,没有督促好小姐,都是我的错。” 冷衣:“铃草,你为什么……你没必要替我道歉,这一切都是我一个人做的,不关你的事!” 冷衣真的完全不能理解铃草对她如此忠心是为何,即使她这样哀求秦嬷嬷也不会放过自己的,她何苦捱这两鞭呢? “小姐……”铃草虚弱地看着冷衣,道:“你快点,向秦嬷嬷道歉……让嬷嬷饶过你……我无所谓……打在我身上……反正,贱命一条……” “铃草……” “真是主仆情深呐。”秦嬷嬷在一旁嘲讽道。 “哪比得上你。”冷衣立即扬唇反讥。 “哼,希望等一下你的骨头和你的嘴一样硬。”秦嬷嬷怒极反笑,然后吩咐丫鬟将冷衣翻了个身,把她的上衣脱下来。 背后一凉,冷衣紧咬嘴唇宁死不肯发出声音,但在疼痛袭来的那一瞬间,她仍不可控制地痛呼出声…… 第31章 夜宴将启 此夜注定漫长。 晴春回到水光轩后一夜无眠,脸上腐蚀的疼痛无时无刻不让她发狂,一发作起来她便砸身边的东西,眼睛敷了药无法视物,她也不管拿的是什么东西通通都砸碎在地,就连平日细心呵护的水仙也被她打翻。 云秋一来到水光轩看到的就是一地狼藉,刚想呵斥水光轩的丫鬟不清扫,就看到小绿脸上的伤痕。 小绿:“见过云秋小姐。” 云秋:“你脸上的伤……还有你的脸色怎么如此憔悴?” 小绿:“我家小姐一晚上没有睡,天亮才合眼,我们也跟着一晚上没睡,脸上的伤是小姐摔瓷瓶时碎片弹到脸上划伤的。” 云秋听闻后有些同情,也不忍苛责了,“那晴春还在睡觉么?我就不打扰她休息了。” 说罢刚转身,晴春的声音于珍珠帘后响起,“是云秋吗?” 那声音透着浓浓的虚弱,云秋应道:“是我。” 晴春道:“你进来吧。” 小绿给云秋掀开珠帘,云秋进去看到晴春坐在床上,脸上蒙着厚厚的纱布。云秋上前握住晴春的手,柔声问道:“你现在感觉还好吗?” “痛得我睡不着觉,你叫我怎么好。” “这,真叫人心疼,你受苦了。” 晴春反握住云秋的手,骂道:“都是凝碧那个贱丫头害的!毁了我的容让我没办法演出,关键是重阳节这一天!我打算让二郎纳我为妾的,现在全毁了!我精心准备的一切都没了……都怪凝碧,都怪她!我恨不得将她碎尸万段!” 二郎便是那国公府庶二公子王易清,晴春与他的风流韵事满城皆知,晴春也以为将来二郎会纳她进门,日日在云秋面前诉说未来与二郎琴瑟和鸣的梦。云秋冷眼看着晴春歇斯底里的模样,晴春看不见,她也不打算装温柔关怀的样子了。 “你冷静一些,莫要激动扯了伤口。”云秋目光幽幽,直到晴春平复了气息她才道:“我正是为你可惜才来看你的,你与国公府庶二公子情深义重我都看在眼里,重阳佳节你们这对鸳鸯却不能欢聚,哎。我就想着需不需要我替你向庶二公子说一声,免得他今晚见不到你担忧。” “云秋你可别说我的脸被毁了。”晴春急道。 “我知道,但我就怕他见不到你会难过。他喜欢你,又怎会不急着来看你呢?” 晴春面露犹豫:“这……你说的也是。” 云秋再道:“所以,我想帮你见他一面。好让你们这对鸳鸯心心相印,共度佳期。也不必担心你的脸被他看到不好,你如今毁容只是一时的,不会影响到你以后在他心里的形象。” 云秋这样说晴春忍不住心动,她多想将自己的苦楚全部倾诉给她的二郎听,可也有顾虑,“妈妈一定不会让我见他。” “有我帮你。”云秋坚定道,“我可以让他从琅琊轩的那道暗门进来,妈妈不会发现。” “既然这样,就拜托你了云秋,我真的很想见他。”晴春喜悦道,雀跃地站起来:“那我要收拾一下了,即使现在容貌不能让他看见,见他总该是要打扮的,该穿什么衣服好呢,房间也要收拾一下……” 晴春很快沉浸在喜悦之中,之前她便看不清云秋眼底对她的蔑视和冷漠,如今蒙上双眼更是不知云秋将要推她入深渊。 华灯初上,人流如织。绣云湖心已搭起高台,岸边的商贾走贩开始叫卖。艺伎伶人准备好笙箫,游船画舫客似云来。 大齐建国六十年,如日中天,国力强盛,自上而下一片恢弘繁华气象,本朝君上登基以来达到顶峰,君上最是喜爱乐舞,由此催动艺伎队伍的壮大,风香楼等秦楼楚馆应运而生。京城作为天子脚下最为繁华,每逢佳节便张灯结彩笙歌燕舞,正值重阳,白日人们远郊登高,夜晚便回城聚在绣云湖边观赏各大青楼组织的乐舞。 云秋和流夏在后台梳妆,她们就像百花丛中最秾艳的玫瑰,姿色傲视群芳。寻常青楼女子都不敢上前与其斗艳,不远处却有一株幽谷空兰与其分庭抗礼。 那是这几个月来风头正盛的潇湘馆头牌月娘,容姿清丽,气度出尘,身上完全不沾半分妖媚。这别具一格的气质颇受京城的清流士大夫推崇,写了许多诗篇夸她如嫦娥下凡谪仙气度,带动了一股好清雅之风,由此风香楼受到不小的冲击。 流夏嘴碎,打量了月娘一会道:“我见她容貌也比不过我们,只是自诩君子的士大夫喜欢她的那种清纯劲儿。青楼里会有清倌?呵呵……” “说这些做什么,男人们惯会花言巧语,也常见异思迁,见一个爱一个,我们的花期尚且只有五六年,哪管得了别人。”云秋边挑选簪子边道,试了好几个都觉得与鹅黄的衣裳不相配。 忽然镜子里她的身后出现一片红紫的衣摆,然后响起一片请安的声音。有一只手拿起云秋面前的一支金镶玉花钿插在她的发髻上。 “你今日的打扮倒比平时清秀了。”胡妈妈语气不经意地道,双手在云秋的肩膀上抚过,似乎是帮她抚平衣衫的褶皱。 因为胡妈妈的出现周围仿佛静了下来。 云秋有一瞬间的心悸:“……我今晚弹奏古琴,不宜穿得过于鲜艳。” “全京城的人都想看你艳惊四座你竟然打算素衣寡妆弹一曲琴?若被其他青楼嘲笑我们效仿潇湘馆清淡之风怎么办?”胡妈妈放在云秋肩上手的力道忽然加重了几分。 “妈妈,我……” “罢了,”胡妈妈松开她,“你向来最聪明,我相信你有分寸。”说着,胡妈妈走到流夏面前,弯腰为流夏在额间画梅花。 一点红梅于额间绽放,胡妈妈露出满意地笑容。“你们今晚尽情地表现吧,夏花也来看你们,可不要在小辈面前丢脸。” 胡妈妈话音刚落,这时人们才注意到胡妈妈身后不远处的小小身影。 第32章 夜宴 “没想到夏花也来了。” 夏花走到众人面前微微一笑:“我央求妈妈让我来的,我特别神往姐姐们在舞台上的风采,真的很想亲眼看看。” “就你嘴甜,好了,我们快出去吧,不打扰花魁姐姐们准备了。”胡妈妈对着夏花笑道,牵着夏花的手出去了。 胡妈妈对夏花的偏爱随处可见。 流夏不觉心里酸溜溜的,“妈妈和夏花真像一对亲母女。” “人家是一家人,哪像我们只是捡来的——”工具罢了。云秋没把“工具”二字说出来,其实她知道,就算是工具,她也是为自己复仇的工具。 国公府庶二公子王易清,便是她的目标。 绣云湖岸边,人头攒动,就在这人山人海里忽然出现一支庞大的队伍,锦绣旗黄金辇,声势浩大而来。 “三皇子,五皇子到!” 顿时,街上的人们纷纷跪拜下来。 辇里却伸出一只手来,清冷的声音传给身边的随从:“叫百姓不必跪,我们是来与民同乐的,不是来破坏百姓的兴致的。” 即使当朝经济繁荣,瓦肆勾栏多如牛毛,皇族成员也不允许到街市寻花问柳,但工部侍郎良树云早朝提议皇族成员应该与民同乐,一齐看重阳节的歌舞盛会,君上允了,派三皇子五皇子前往。 三皇子的命令随着诸多侍从的传递传遍整个绣云湖岸,百姓听了欣喜若狂,直呼“皇上万岁,三皇子五皇子千岁”,节日的气氛又开始热闹起来,百姓们纷纷追随驾辇想一睹皇子真容。 辇在码头停下,随从们挑起两边的帘子,三皇子赵峮从中走出,抹额环佩,锦衣玉带,虽然年仅十三岁,周身的气度却让人不容小觑,与生俱来一股王者风范。再看随三皇子其后穿着狐裘大氅的少年,少年比三皇子矮半个头,面白如纸,气息虚浮,身上的大氅比少年的体型还要大,仿佛要压得少年喘不过气。如此年幼虚弱,众人一看便知这少年是传说中幼年丧母奇毒缠身的五皇子赵垠。 两名皇子的身姿气度高下立判,百姓的目光纷纷落在三皇子身上。 国公府包下了最大的一艘游艇,诸多大臣公子恭迎三皇子和五皇子上船。作为风月里佼佼者,国公府庶二公子王易清眉飞色舞地向三皇子介绍京城各大青楼的花魁,口若悬河,好似状元倒背八股。 “依在下看来,风香楼的花魁晴春最是才貌双绝,琴棋书画样样精通,今晚她将会出演,请殿下拭目以待。”说起晴春,王易清的语气略微骄傲。 赵峮对晴春提起了兴趣,“哦?听起来你与晴春这名女子很是欣赏,她是你的红颜知己么?” “啊,不是,”王易清慌张否认,“她只是一名供人玩赏的青楼女子罢了,哪能算知己。”说着,他偷偷看一眼世子嫡兄的脸色。像国公府这样的皇亲贵胄迎青楼女子进门是莫大的耻辱,如果三皇子童言无忌说点什么就不好了,所以他赶快转移话题。 歌舞盛会即将开启,霎时间舞台上漫天飞花,歌女们抱着琵琶登场,奏唱太平盛世之音。 赵峮其实从小听惯了宫里的丝竹管乐,且他比起歌舞享乐更喜欢骑射纵马,是故听着有些心不在焉,维持表面的欢喜罢了,而身边的人巴不得每个人都和他说上话,他甚是觉得不耐烦。这些世袭罔替的酒囊饭袋,只会啃食家族的蛀虫。 他抓住和一个世家公子谈笑风生的空隙点一下身旁一言不发的赵垠:“五弟,你感觉这乐曲如何?”他专门提议五弟陪同正是为了应对这种情况,五弟,速来与三哥分忧。 赵垠却微微一笑:“三皇兄,我向来喜欢清静,这里有些太嘈杂了,我……” 赵峮连忙打断:“诶,我看你在城外的庄子里憋了几年病也没好到哪去,你就应该出来走走。尚且我们是代父皇与民同乐,一个人呆着就没有意义了。” 赵垠:“……” 拜赵峮所赐,周围的大臣公子哥注意到了刚刚被有意忽略的五皇子,为了不显得那么尴尬逐渐有人向五皇子问好。赵垠一一礼貌回之。 身边没有这么多人烦了,赵峮觉得轻松不少,放松身心勉强欣赏一下歌舞,冥冥之中,他忽然注意到有一道视线一直在他身上。 这届重阳盛会因为皇子的到来而变得不同寻常,一般而言观众所有的焦点都聚在舞台上,但现在百姓大半的目光都被皇子吸引了,皇子所在游艇附近的小花船挤满了想目睹皇子龙章凤姿的妙龄少女。 “此生见过皇子,也算无憾了!” “三皇子才年方十三,我已经十七了……哎没希望了。” “哪怕十三岁也这般英俊了!我一定要努力生个女儿将来嫁给三皇子!” “五皇子怎么看不到啊,五皇子在哪啊……” 夏花正在这群贵女之中。 她出来的目的不是为了观看流夏和云秋的表演,而是和那些女人一样,为了见三皇子一面,只不过,不是来看皇子的龙章凤姿,而是想知道自己的仇人到底长什么样。 女子看到三皇子都一脸垂涎倾慕,可她却死死地盯着,恨不得将他的容貌印在脑海里,恨不得目睹他化灰的那天。 忽然,三皇子的视线往她们这里看过来,瞬间引起少女们的尖叫,只有夏花感到心慌,连忙戴起面纱匆匆逃离。 赵峮一眼就看到了夏花,只觉得是个个子很矮的女孩,看他的视线甚是不祥。正想细看身边的赵垠却叫他:“三皇兄,我觉得湖上的风吹得愈发冷了,身体有些受不住,恳请三皇兄允我进船舱歇息。” “如此,你便去吧。”赵峮随意应道,之后再向小花船那边看去,已无小女孩的身影了。 夏花乘着一叶小舟穿过数十艘画艇回到湖心的舞台后面,刚回到专门为她空出来的小室时身后传来一阵不自然的风,她受惊般回头,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似曾相识的黑眸。 少年柔声道:“夏花表妹,是我。” 第33章 夜宴2 少年脱下了厚重的大氅,显露出瘦削的身形,青色锦袍,墨发高挽。室外华灯通明,照亮他秀美白皙的侧颜,他的眸黑如点漆。 温柔的少年嗓音和相识的脸使夏花稍稍安定,但心有余悸:“你刚刚认出我了?那三皇子岂不是……” “他应该无法认出你,但如果他对你有了兴趣可能会派人寻找你,你需要立刻离开。” “我……” 少年又问:“表妹为何从风香楼里出来了?外面鱼龙混杂,很容易有危险。” “我只是……”夏花有些不想坦白她是专门为了见三皇子一面来的,总觉得少年知道了会唠叨,说来奇怪,她与少年不过两面之缘,他竟对她如此亲近,即使他们之间真的有血缘关系。 “我是想看风香楼的花魁姐姐,特地来观摩学习。” “原来如此,”少年轻微点头,转念又道:“是琢玉阁的妹妹们都来了么?”忽然间脑海里浮现出一个影子,而意想不到的是,他居然期待从别人口中听到有关她的消息。 “只有我一个人出来,其余姐妹都在琢玉阁内刻苦学习,除了那个……”一想到凝碧那个讨人厌的家伙夏花就不禁皱眉,以至于不屑说出她的名字,凝碧此后还能不能重回琢玉阁还不一定呢。 少年察觉出夏花心情不佳,也不再追问了。 室外火光连天,丝竹声声,欢呼阵阵,喧闹非凡,衬得室内宁静如水。夏花后知后觉他们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心里生出些不自在来,且看面前的少年身高与她平齐,她可以清晰地看到少年精致好看的五官。眉宇间是病恹恹的秀气,华贵的穿着则凸显出他身份的不凡。 经历五年前谢家灭门的惨案,她被剥夺姓氏,沦落青楼,但他赵垠依然是身份尊贵的五皇子。 联想到五年来所有的一切,愤恨、悲伤、刺痛皆涌上心头,夏花情不自禁地说:“五皇子……何必再叫我表妹呢,我们如今,身份悬殊。” 这令赵垠面色微变,一时哑然,子夜般的眸收起柔情蜜意变得深沉如海。 但是,少年很快恢复浅笑,抬手摸了摸夏花的脑袋道:“你说这些话平白刺我,我姓赵,也姓谢,我们是一家人。”说罢,他遮掩什么似的转过头。 “表妹快回吧,外面始终不够安全,我也该走了。”赵垠,但他此刻更愿意当谢吟,他轻柔地回眸对夏花说道,随后施展轻功消失在她眼前。 夏花怔怔地望着赵垠离去的方向,头顶被触碰的感觉还残留着,他温柔的话语也在心中回荡。 他们是一家人…… 绣云湖水在花灯的照耀下波光莹莹,夏花的明眸也柔如秋水。 “夏花,你可看见三皇子了?”胡妈妈的声音从身后响起。 夏花转头,颔首表示她已经看到了。胡妈妈便让她快点离开,以免出什么意外,是故一艘小船悄无声息驶出人山人海的绣云湖。 夏花回头遥望,暗许誓言。 妈妈,表哥……我一定会加倍努力,成为最美的花魁,让三皇子终有一日为我倾倒,以报我谢家灭门之恨! 盛会进行到差不多一半,游艇已摆上了宴席,备好美酒佳肴享宴酣之乐。赵峮尚年幼不宜饮酒,遂以茶代酒和贵族们交际。 事实上,赵峮已经颇为不耐烦了。各大青楼的歌舞与他而言便没有什么出彩的地方,甚至觉得比不上宫里的乐舞,花魁也没什么可看的,当他看到贵族公子们用远视镜欣赏台上艺伎的姿色他几欲发怒,本运用于战场的发明竟然用来看女人……真是一群奢靡纵欲的废物!这就是国之栋梁么! 这时才发觉他那个体弱多病的五弟顺眼多了。手下并没有找到看起来可疑的小女孩,他挥挥手就此作罢,反正他也不太在意,叫人让五弟出来。五弟进去休息也休息得够久了,出来陪三哥煎熬不要独自逍遥啊。 又过不久,王易清兴高采烈地对赵峮说:“三皇子,风香楼的花魁快要出场了。” “哦,看来快要结束了呀。”赵峮满心只想着结束,不过也稍稍打起精神了,希望声名远播的风香楼花魁可以让他不虚此行吧。 随着舞台幕布缓缓拉开,宽大的高台变得清冷空旷,比起之前那些让人眼花缭乱的歌舞,如今只有一桌一椅一人一琴而已。 难不成要弹奏阳春白雪般的高雅之曲?赵峮心想,但在琴声响彻的那一个瞬间就被全盘否定了。 快而繁杂!手指于琴间雨滴般跳跃,仿佛那不是七弦,而是刀光剑影,将人带到热血沸腾的古战场,不过是大获全胜后的庆功宴里,万众篝火,羊肉美酒,这该是胜利与喜悦之歌! 不需要盛大的排场,她一人就可以弹奏盛世之音。 这一曲听完赵峮有宛若隔世之感,出了一身汗,仿佛喝了一桶酒那般畅快。他忍不住问王易清:“这位就是晴春吗?” “不,这位是云秋花魁,古琴技艺之精湛,若她称第二,无人敢称第一。”王易清也久久沉浸在刚刚的兴奋之中,不过他有些奇怪,本来不应该是晴春的表演么?也随便了,只要能哄三皇子开心…… 艳惊四座之后,云秋飘然离去,留给全京城一个清冷凛然的背影。胡妈妈露出满意的笑容,她培养的人就应该让世人皆为惊叹。 “流夏,去吧。”胡妈妈说。 流夏自信一笑,从容地走到高台的中央,一群乐师围在她的身边。 王易清细心地给赵峮解释:“这是风香楼的流夏花魁,她的歌喉连黄鹂鸟都要自愧不如,只因,那是昆山玉碎凤凰鸣泣之音。” 昆山玉碎凤凰叫,赵峮在流夏一开嗓的时候也信了并非浮夸之辞,内力,那花魁的歌声中竟然蕴含内力。 歌声灌入耳中就像要掀开天灵盖一般。 “不同凡响,果真不同凡响。”赵峮这时才表现出一些少年心性,对流夏的歌声给予了很高的评价。 “皇兄若是喜欢她们,可以将她们带进宫里。”这时,赵垠虚弱沙哑的声音从身旁传来。 第34章 夜会 “带他们回宫做什么?” “皇兄不是喜欢她们么?带进宫就可以让她们天天为你弹琴唱歌。” “切,我不需要,唱歌跳舞偶尔看看也就算了。”耽于享乐的都是废物蠢材,他可不屑与蠢材为伍。当然后面那句话赵峮没有说出来。 赵垠笑笑,并没有在说什么。 风香楼的歌舞已是压轴了,往年诸位上流人士都会对自己心仪的花魁投票,在花笺上写下名字,以示对其技艺的赞赏,今年也不例外。不过今年有三皇子和五皇子在(重点只有三皇子),好弄风雅的权贵才子们投票也要注意注意眼色了。 花笺递到了三皇子桌上,所有人都翘首以盼他会写下谁的名字,这对于那名花魁来说可是莫大的荣光。赵峮其实不太在意这个,甚至有些反感,应付一下写了云秋。 他写完看一眼赵垠,饶有兴趣地问:“五弟也写了云秋,你喜欢这样的?如果五弟喜欢的话,可以把她接进宫里,不,应该是别苑里。” “我只知道这个名字。”面对三皇子的调侃,赵垠耿直地答。 赵峮乐了:“哈哈哈哈,不愧是你。” 由此,诸位权贵纷纷写了云秋,肚子里有墨水的不由得诗兴大发洋洋洒洒。 毫无悬念的,云秋摘得了此次重阳节的魁首。 而就在这时,魁首云秋派人来请国公府庶二公子一叙。 在三皇子“除了晴春还有云秋,你小子艳福不浅”的眼神和众人羡慕嫉妒恨的眼神中王庶二公子脚步轻飘飘地去见佳人了。 灯火璀璨,月凉如水。王易清见到云秋第一眼时就被她惊艳到了,即使之前也觉得她是绝色美人,但在得到三皇子的青睐后云秋简直美艳不可方物。 王易清有些痴了,心跳如鼓。“云秋花魁会见小生有什么事么?” “哎……”云秋叹息一声,墨眉锁愁,轻吐兰息的模样甚是惹人怜爱。“公子,其实关于晴春的。” “晴春?她怎么了?” “哎,她生病了,今晚不能出演,她对负约于公子感到愧疚,所以特地让我来找公子。” “哦,原来如此,那云秋花魁替我告知她让她不必介怀,身体要紧。”王易清道。 “公子难道不想见她么?” 见她也不差这时候,本来还想让她入三皇子的眼,没想到她竟然生病了,如此见不见还有什么所谓!王易清顿时无情地想道,不过说出口的话就比较委婉了:“既然她身体抱恙,就不打扰她养病了。” “可是晴春很想见你,她为了今天的演出刻苦练习了一个月,为的就是在你面前展现最美的模样,如今却……公子,就当是全了晴春的一片痴心,你去见她一面吧。” 云秋我见犹怜地哀求道。这么个如花似玉的美人央求自己,王易清顿时动摇了,再者晴春也是不可多得的美人,如此他便应下了。 “太好了,不过胡妈妈不让晴春在卧病期间见客,且说是云秋邀请公子的,可好?”云秋喜笑颜开。 如此,便是再好不过了。王易清醉乎乎地想,成为两名花魁的入幕之宾,全京城恐怕除了他没有第二个了。 这是第一次,王易清小心翼翼地潜入风香楼,云秋在前面引领他,就像画壁中的仙女勾着他的魂。 晴春不晴春的……他忽然发觉云秋好像比晴春更美,比晴春更有吸引力,那飞扬的的发丝散发出幽幽的香气,让人想撷一缕放在鼻尖轻嗅。 “王公子,就快到水光轩了!”云秋欣喜的声音打断了王易清的绮念。 王易清:“哦……” “王公子进去吧,晴春一定很期待见到你。”云秋笑着说,从他身后离开了。 月光下,凉风习习,水光轩帷幔飘扬,烛光熠熠。作为晴春花魁最常接待的入幕之宾,王易清轻车熟路地去到晴春的房间,推开门时,没预兆的一声弦声乍破,让王易清的心也骤然惊跳。 不过环视了一周后他冷静下来了,乐声如流水般倾泻,是帷幔后跪坐的侍女在拨奏古筝和琵琶,他的面前有一扇空白的屏风,映着一道静止的倩影。而屏风前面放置一张茶几和软垫,茶几上他最喜爱的庐山云雾散发着浓郁的馨香。 他面露微笑,振袖坐下。很明显有一场精彩绝伦的演出即将为他开场。 “薄雾浓云愁永昼,瑞脑消金兽。佳节又重阳,玉枕纱厨,半夜凉初透。 东篱把酒黄昏后,有暗香盈袖。莫道不消魂,帘卷西风,人比黄花瘦。” 清凉圆润的词句从屏风后的倩影口中吐出,字字如珠。伴随着乐声与吟唱,倩影于屏风后轻舞细长的水袖,姿态优美而暗含巧劲地在屏风上一点,屏风顿时渗出一个墨点来。王易清忍不住无声地惊呼,舞袖作画,只应天上有,人间几回闻! 之后王易清完全陶醉在倩影勾勒的惊人美丽中了,眼珠直直地跟随着倩影的移动而移动。那妖娆的女体轮廓清晰地印在屏风之中,在王易清眼中比赤身裸体更诱人,不觉口干舌燥手心冒汗,无心关注屏风上逐渐完成的山水画。 倩影轻轻挥袖,房间的烛光全部熄灭了,只有月光朦朦胧胧地照进来。侍女停止了演奏,将那处屏风翻转过来,之后无需吩咐退出房间。 “二郎,这是我唯独为你而作的画,你觉得如何?” “太美了!晴春,你不愧是我最心爱的女人!”王易清两眼放光道,但他完全没看那副画,他迫不及待走到屏风后面要拥那玲珑有致的身躯入怀,美人却轻巧地旋转到屏风的另一头。 王易清心痒难耐:“晴春,你是想玩捉迷藏么?” “不是,我早就被你抓住了呀。”晴春轻笑,“只是我现在不宜见你,就算隔着一个屏风我也满足了。” “我完全不介意你生病,否则我也不会来了。”王易清急切地说,他慢慢地挪到屏风的一侧,见那道倩影一动不动,他立刻如饿狼扑食般从后面抱住那纤细的腰。 令他惊喜的是晴春只穿了一件袍子,腰带轻轻一扯及脱落。他的双手贪婪地在滑腻的皮肤上游走,口鼻埋在肩颈处深吸秀发的香气。 “晴春……你真是完美的女人。” “我也希望在你面前自己永远是完美的,但是我现在……”晴春握住王易清在自己身上乱摸的手,将他的手向上抬。 “二郎,我知道你不会介意的,对么?” 王易清一个激灵,因为他触碰到的不是光滑的皮肤,而是粗糙的绷带。 第35章 夜会2 绷带?! 王易清有些懵住了,晴春的脸怎么缠着绷带呢?他大着胆子在整张脸上上下摸索,发现蒙得严严实实,连眼睛都遮上了。 “你这是怎么了……”王易清有些惊悚地苦笑着,他的一腔欲火在此刻像是被一盆冷水浇灭了,他刚刚抱着的是什么怪东西!头上缠着绷带的裸女……活脱脱像个鬼。 “是我不小心吃错了东西,脸上长满了暗疮,需要过一个月才能好。”晴春自然是不会跟王易清如实说她的整张脸全烂了,也不会为了逞口舌之快把冷衣毒害她的事说出来,除非她完全不惧胡妈妈。 其实在毁容的情况下见二郎对她来说没有好处,被二郎知道她如今容貌被毁可能会滋生出他的怖心,而且也不好与他撒娇欢爱。但是她实在是太想见到他了,她苦练了一个月的舞袖作画就是为了他啊。 “难道二郎嫌弃我了么?” 你怎么能嫌弃我呢?晴春幽幽地想着,幽幽地说道。 晴春这时才意识到,她可能是真的喜欢上他了,一开始只是抱着游戏取乐的心态对待每一个男人,对每一个男人喜欢的程度取决于他们赠予的黄金和绸缎的多寡和其地位的高低。国公府庶二公子是地位比较高的客人,而且文质彬彬,而且……他第一眼只看见她。 当时是元宵节的灯会,各大青楼都有花车游行。花灯绚烂无比,宝马雕车,浓香满路,晴春和云秋她们三个一起站在花车上,装扮得艳丽至极。她其实是有些自卑的,因为她比起她的三位姐妹是最不适合浓妆艳抹的清丽长相。她有些害怕让人看清她的脸,于是团扇半遮,低眉顺眼,她害怕听到别人说她是风香楼四位花魁里最难看的一位。可就在这时,晴春察觉到一抹强烈的,注视着她的目光,然后听到了他的声音。 “那位半遮面的姑娘是谁?我觉得她最有韵味!” 真奇怪,明明锣鼓喧天,人声嘈杂,她却能听到他对她的赞美。 “我怎么会嫌弃你呢!即使看不到你的脸,你的身姿也是全天下最美的!”王易清毫不犹豫地说道。 之所以毫不犹豫,是因为这话丝毫不假啊,但是忍不住心里臆想缠满绷带的脸……得赶紧走,着实有点恐怖。 “有你这句话我很开心。”晴春忍不住心里泛甜,完全不去想这可能是王易清这个花花公子的逢场作戏之词。她让自己隐于月色之中,道:“二郎,是时候要离开了。怕到时候会被胡妈妈发现。” 王易清求之不得,连声称是。连忙推开房门离去了。 晴春在原地听他离去的脚步声,夜色清凉,她裸露的皮肤不由得泛起小疙瘩,她双臂环胸,似乎想给自己一点温暖。 这时她的贴身婢女小绿走进来,看着静止般站着的自家小姐微微一愣,然后弯腰捡起掉落在地的袍子给她的小姐披上。 “小绿,我现在这副样子丑么?”晴春冷冷地问。 “怎么会呢?即使不能露脸,小姐的美也能压别人一头。”小绿轻声道。 小绿的话和二郎说的差不多,晴春忽然开心了,想笑一笑,但扯动了脸上腐烂的皮肉产生阵阵疼痛,她的笑容才刚浮现就立马消失殆尽。 她可没忘,这一切痛苦都是冷衣带给她的。她不会放过她。 水光轩的侍女带王易清出水光轩后就回去了,把王易清留在水光轩的门口。王易清感到有些慌,纵使他来过水光轩许多遍,但现在正值深夜,周围灯火疏疏落落,完全不够他在黑夜中寻找出路,且秋风阵阵分外苍凉。就这么把他晾在这儿了?他什么时候受到过这样对待! 王易清茫然四顾后有些急躁了,险些骂娘,所幸云秋及时赶到让他把卡在喉咙里的脏活又吞了进去。 “抱歉让公子久等了,我洗澡来迟了。”云秋提起灯笼照亮在两人之间,巧笑嫣然道。 就像一束光兀地在黑暗中亮起,指的却不是灯笼的光芒,而是云秋的笑颜。 云秋一洗漱完就出来了,半干的长发披散,只用一支木簪堪堪挽起,脸侧的长发垂落至胸前,她只穿了内衫和一件外袍,女孩子的身体娇气怕冷,于是她又在外罩了一件毛绒披风。或许是急急忙忙的缘故,她的领子不是很齐整,露出纤细的锁骨以及下面一片白皙的皮肤,王易清想再往下看就看到布料了,布料下丰满的隆起让他想看又不敢看,于是他的视线往上,看到荧荧微光下那张如出水芙蓉的脸。 王易清不自觉咽了一口唾沫。云秋花魁在他一贯的印象中都是妖娆艳丽的,他比起虞美人更喜欢晴春那种粉荷式的美人,但刚出浴不施粉黛的云秋比池塘里沾露的荷花更娇艳动人,那双上扬的桃花眼好像蒙上一层水光,而他甘愿当那汪清潭里的游鱼。 云秋花魁的容颜当真绝色,王易清不由得发出惊叹的声音,又不禁把晴春的容颜与之相比,晴春……如今的脸只能躲在黑暗里不能见光,像腐尸一样缠着绷带! 王易清深深地打了一个寒颤。 “公子觉得冷么?我们快点出去吧。”云秋轻柔地说,牵起王易清的手,那柔若无骨的手碰到他的手有一种痒,抓心挠肝地那种痒。 他心甘情愿地跟着云秋走,深秋的风时不时吹来,除了冷冽还吹来了云秋身上淡雅又甜美的馨香,让王易清感到昏昏然的同时,又有些蠢蠢欲动。 难道就这样走了吗?他今夜来风香楼只是看了一个烂脸女人的表演?这怎么行? 王易清反手稍微用力地握住云秋的手,这寒冷寂寞的长夜,必须得有温香软玉在怀才行啊…… 云秋也突然握紧他的手,但他还没来得及高兴就听到云秋紧张地说:“有人来了!” 王易清一愣,心想有人来就有人来,他来风香楼什么时候鬼鬼祟祟过。 第36章 审讯1 来人是胡妈妈的亲信秦嬷嬷以及两个小丫鬟,她看到远处的灯光和两个隐隐约约的人影就立即上前来查看,大喝一声“什么人”。她雄赳赳气昂昂地上前,不料看到的是云秋花魁和国公府庶二公子。 秦嬷嬷顿时愣住了,连忙行礼:“见过云秋花魁和王公子,你们深夜出游……有什么事吗?” 秦嬷嬷的眼神在两者之间别有深意地流连,她知道晴春花魁和国公府庶二公子的关系,但是一个男人有多个女人欢好是天性,特别是来风香楼寻欢作乐的男人非富即贵。 “只是出来走走而已,没什么事。”云秋道。 “是这样啊,可是这里是晴春花魁的水光轩附近,云秋花魁和王公子是打算回玉阶轩吗?” “正是。” “夜这般黑,让婢女为你们提灯吧。”秦嬷嬷如此说,她身后一名提灯婢女上前一步。 王易清感觉到云秋握着他的手更用力了,似乎有些紧张。 云秋说:“不用……” “那带路吧,你这风香楼后院灯都没有几盏,胡妈妈这点钱都舍不得出么?”王易清抢在云秋之前开口,贵公子的清虚气度显露无疑。 婢女听了连忙弯腰带路,秦嬷嬷也做出一副恭送的姿态。 “走吧,云秋。”王易清笑着对她说。 “对了,王公子今晚来风香楼,前庭好像没有记录。”秦嬷嬷在他们身后道。 “这难道不是你们的疏忽吗?”云秋先发制人,“今晚我与王公子有邀约,你们没记录便现在去补上。” “是的。”秦嬷嬷立刻点头哈腰,她虽然是胡妈妈身边的红人,但比起四大花魁来地位还是低了一截。 提灯婢女将云秋和王易清送到玉阶轩门口便离去了。 云秋抱歉地对王易清说:“本来是想带公子从后门离开的,如今来看,只能委屈公子在寒舍住上一晚了,我让倚莲为你准备一间房间。啊?” 云秋的腰突然被王易清一搂:“怎么能算委屈呢?”风流多情的公子哥笑道:“入住云秋花魁的闺房,可是千金难换啊。” —— 九月的夜晚,尽管还没有下雪,也冷得月亮仿佛结了一层霜。阴暗的地下室温度更低得吓人,每个夜晚冷衣都会冷醒,或者说她从未真正入睡,冷得失去意识,也冷得身体打颤。 冷衣又在深夜里醒来,不知道是被关在地牢的第几个夜晚了,暗无天日的囚禁让冷衣失去对时间的判断。睁开双眼只有一片漆黑,醒不醒都没区别了。身边传来微弱的呼吸声,铃草在熟睡,也让她有了些许安心。 她在黑暗中摸索着,想握住铃草的手,尽管她的手也一样冰冷,但她是唯一可以依偎的人。 相拥是做不到的了,铃草被鞭打得遍体鳞伤,冷衣的背也不好过,地下室里弥漫着经久不散的血腥气。是该庆幸现在不是炎热的夏天,她们还不至于腐烂发臭。 那条蛇鳞一样冷酷锋利的鞭子打在身上是冷衣受过最残忍的酷刑……就像挖掘机在背上犁出一条沟!当时冷衣也想很硬气,但身体的疼痛比什么都尖锐,她叫得嗓子都破了,挨了四鞭就没出息地昏了过去。秦嬷嬷也不敢真的弄死她,看到她晕了就停手了。 醒来的时候冷衣趴在草席上,伤口已经被包扎好了。铃草在一旁哭得泣不成声。真是傻瓜,明明她自己包得跟个木乃伊一样。 此后秦嬷嬷再也没有来了,只有丫鬟初静送每日三餐和更换的伤药。 所谓阶下囚就是如此吧,穿越过来的花花绿绿的生活像是一场梦一样,冷衣复闭上双眼,到底什么才是梦,什么才是真实,她到底怎么才算活着…… —— 冷衣又见到妈妈了。 雪白的墙壁,洁白的被子,苍白的脸。她的身上插着好几根输液管,需要氧气罐才能维持着她微弱的呼吸。 她其实心里一直讨厌妈妈,甚至可以说是怨恨。没有什么比你最亲近的人做着你讨厌的事更让人怨恨的了,而妈妈恰好就是这样的女人,这个女人总是打着为你好的名义做着不经过你同意的事,自顾自的为你好,却从不问你喜不喜欢想不想要。妈妈觉得那个家太穷了,她的女儿不应该生活在山沟沟里,于是她把带出了山村的土瓦房,住进了城郊金碧辉煌的别墅。可是她从来没有问过自己的女儿到底想不想要富裕的生活和一个出轨当小三的母亲。 冷衣丑小鸭变成白天鹅,从一个农村留守儿童一跃成为刘氏集团董事长的女儿,衣食住行样样都是高配,还有一个高贵优秀的哥哥,这样逆袭的人生那个女孩不羡慕啊?但是贵族圈子里的人背地里都在嘲笑她,丑小鸭能变成白天鹅是因为它本来就是白天鹅,而她只是鸠,占了鹊巢。 如果不是那个不要脸的小三,她女儿怎么能进豪门?女儿和妈妈一样漂亮,长大也和妈妈一样淫贱吧。你只是继女,由始至终都是外人。诸如此类的话从小就充斥在冷衣的脑海里,给她带来莫大的阴影。久而久之她认为自己就是个低贱的下等人,配不上优渥的生活条件,视母亲为自己的耻辱,而继兄在那一晚对她做的事更让她陷入绝望和恐慌。她是不是天生流着淫贱的血,拥有浪荡的容貌才会让继兄对她有侵犯的意图? 更大的心理阴影笼罩住她,她称备战高考而搬出去住,特地考上了几百公里远的外省大学,继父建议她和继兄一起去美国,而她像拨浪鼓一样地摇头抗拒。 开玩笑……她要逃出去啊!她才不想为了丰厚的物质生活而抛弃尊严,就像一条吐着舌头的宠物狗。她的大学生活是她觉得最自由的日子,没有人知道她的身世,她完美地融入班级的社交圈,虽然继父每个月会定时在银行卡里汇款,她也和舍友一起勤工俭学,暑假就以旅行的名义不回家。 第37章 审讯2 实际上她也确实到处旅行。在新鲜的城市住一个月,游玩那里的名胜古迹,同时也体验各种各样的风土人情。她租下临街便宜简陋的出租屋,夜晚的时候街头灯红酒绿人声鼎沸,远处的高楼大厦那么高那么亮,就像海边的灯塔。多少次她在夜晚的霓虹里流眼泪,并不是因为悲伤,而是觉得世界很大,而她自由。 她一边旅行一边找工作,以她的条件找零工很容易,导游或销售或服务员这种抛头露面的活她有着天生的优势,还被人在街上叫住问有没有兴趣当coser……这让她思想醒悟过来,她的外貌本不该有“小三”“下贱”“淫荡”的标签,女孩子长得好看是父母的恩赐,而不是别人嚼舌根的话柄。 其实她非常渴望回到那个小山村,那里有她的家人,但还没能够下定决心回去。 直到妈妈生病了。 不知道这个女人怎么想的,得了乳腺癌一直瞒着,直到晚期已经没几个月好活了。 冷衣本该深切地怨恨她,但看到生命于悬崖边摇摇欲坠的妈妈,似乎一切都可以释怀了。 她隐约记得小时候在农村的土瓦房里的心情,她日日夜夜都盼望着爸爸妈妈回来,只要爸爸妈妈回来就一定会带着大包小包的礼物,只要爸爸妈妈回来就是一家团聚,每到这时她就是家里最大的宝贝,全家人都会逗她开心。但是最后一次一家团聚就代表着这个家庭永久地破裂,罪魁祸首是这个叫妈妈的女人。她是多么怨恨她啊,她生下了她,却毁了她本该拥有的圆满的家庭,小孩子还不懂什么是贫穷什么是富有,只觉得失去了家人就等于失去了全世界。她一直都在疏远妈妈,妈妈也从不对她说什么,妈妈只关心她想要吃什么想要穿什么喜欢什么玩具奢侈品,她也确实只能给女儿提供物质上的东西。而她对自己的物质享受好像并不在乎,有什么好的首先想到给女儿,现在更是命都不要了,是因为女儿长大了可以不依靠她的庇护了么? 想到这冷衣忽然觉得悲哀,她可能从来不理解妈妈,妈妈也从来不理解她,但是她爱她。 妈妈死后,冷衣立刻向继父做出了决定:放弃继承他的所有家产,改回“冷”这个姓氏,这是她原来姓氏,冷衣是她原来的姓名,恢复了这个名字才算是真正的自己。继父果断地答应了,他对她这个继女其实也没有多大的感情吧。冷衣鼓起勇气回到那个小山村,可还没等她做一家团聚的梦,爷爷奶奶已经相继去世了,那间土瓦房门口全是落叶和积灰。爸爸可能在某个大城市漂泊吧,又或者已经组建了新的家庭,反正她已经不在乎了。 一切都回不去了,土瓦房早就在记忆里积满厚厚的灰尘。她本应该觉得获得自由,却心里空荡荡,空得好像断线的风筝,失去了起点和归宿,一阵风就能把她吹走。 之后她大学毕业开始步入社会,成为了大城市里穿着职业装提着公文包步履匆匆的一员。真正步入社会才会发觉大学时的兼职有多容易,没有毕业别人就把你当做学生来关照,毕业之后就是成年人了,成年人之间可没那么多关爱与包容。在社会这个大染缸摸爬滚打真的可以完全改变一个人,几年之间她从一个自卑、缺爱、封闭、甚至有点天真的小女孩变成一个干练、惯会假笑、曲意逢迎的两面派。老板对她的业务能力赞赏有加却没给她加过工资,每月发工资的时候冷衣都会在心里咒骂老板一万句。而她同时也渐渐理解妈妈对有钱的执着。 这个城市灯红酒绿,各种大型购物广场在这里扎推,你想要什么服务就可以买到,现在国际物流发达了别说这幢城市你可以全世界飞来飞去,昨天在日本富士山下泡温泉吃金枪鱼,今天就可以飞到冰岛看海豹和极光,再想想明天要去哪里——这个世界可以完全向你敞开怀抱啊,只要你有钱。 钱,麻痹的就是钱。冷衣也曾经有钱过,是妈妈付出道德和美色的代价给她换来的,但是她在有钱的时候没有去真的当一个富二代享受过,旅行的大部分钱都是自己勤工俭学来的。但她那时候确实没有为钱烦恼过啊,她可以不用那些钱自己赚,但总有那么一大笔钱在自己身后垫着,她完全没有后顾之忧。和继父断绝关系其实很容易,因为真正难的是断绝关系后的生活,由奢入俭难,真正穷得叮当响的时候才能领悟钱的真谛,她以前对几万块钱的名牌包包弃如敝履,现在不可避免沉痛地怀念价值她半年工资的奢侈品。 谁会不喜欢钱呢?有钱你就有了自由,大学时代的她不就傻逼地觉得到处旅行便是自由么?觉得摆脱了继父家的阴影,但其实阴影一直幽灵般跟在她身后,因为那张巨额存款的银行卡。现在她真正摆脱了继父家,却失去了经济自由,自己都觉得可笑。 在钱面前每个人都随时可能变成魔鬼那样的东西。亚当尚且不能拒绝苹果的诱惑,更何况他的后代。她见过许多为了钱变得面目扭曲的人,渐渐的觉得妈妈好像也没那么道德败坏。而她也需要很多钱啊,美丽妖娆的女孩想要钱其实很容易,身边也有不少恶心的蛇在她耳边挑唆苹果的甘美。 但麻痹的她绝对不会走妈妈的老路,绝对不会!这是她仅仅能把握的精神上的自由了,如果她连这种自由都失去了,她还能算活着么! —— 冷衣睁开了双眼,却觉得自己还在睡梦里。 她刚刚梦到了自己现代的一生,但醒来就意识到那只是梦了。 可她醒来看着头顶的景色,有些分不出现在她是不是在做梦,因为她应该关在暗无天日的地牢里,本该看不见光的,也看不见悬挂的帷帐和高脚托着的蜡烛。 难道她又穿越了?在地牢受伤过重扛不住去世了,但作为主角的故事不可能没牌面的草草结束所以又重生了。 第38章 审讯3 “凝碧小姐醒了,妈妈让你醒来便去见她。”冷衣正胡思乱想,有人在她身边说道。 “我现在是在哪……”冷衣撑起身子,看向说话的那名侍女,好像有些眼熟,她应该见过她几面。 “在凝碧小姐昏迷的时候,我们为你处理了伤口和清洗身子,还换了衣服,以便你干净整洁地见妈妈。”侍女老实说道。 冷衣打量了一下自己,看得出侍女所言非虚,她表情慢慢冷了下来,道:“那我现在就去见妈妈,烦请你带路吧。” 她的胡思乱想显然是胡思乱想了,她穿越到了古代,进入青楼,惹了不少事,现在正面临牢狱之灾。 做的梦可以说是把她前世的人生走马灯般回忆了一遍,让冷衣没由来地烦躁。她前世可以说过得不怎么好,原生家庭残缺,童年阴影笼罩,之后的几年形单影只地在社会上游荡,每天不是在应付老板的任务就是在应付老板任务的路上。但这其实是地球上大多数人过的生活,两点一线乏善可陈麻木不仁,她自己也没什么活不下去要去死的想法,为什么就穿越了呢? 冷衣也有看穿越小说,那些穿越女主一般来说都是牛逼轰轰的大人物,什么冷血杀手,高学历精英,古老的医学世家大小姐……穿越过来剧情展开也牛气冲天,做什么事都可以动摇王朝的命运,还会遇上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牛逼男主角。就算是普通人穿越也会有空间金手指什么的。而冷衣呢?一穿越过来是个快饿死的小乞丐,除了眼睛是蓝色以外没什么特别的,没什么金手指异能也没什么npc指引,男主角连影都没有呢!她凭什么穿越啊?而且她穿越过来好死不死脑子抽了一头撞进青楼,就好像是——前世她一直抗拒的东西穿越了就再躲不过了,仿佛命运使然。 冷衣忽然冷冷的笑了。她前世的经历给她塑造了一个不高尚的三观,即是美丽的女人可以用色相在男人身上换取自己想要的一切,这是女人天生的筹码。可她的自尊和道德一直恐惧这样的想法,并时时告诫自己不要这样做。可她竟然穿越了,身份很低贱,长相很突出,似乎冥冥之中有一双手把她当一个小玩偶来玩弄,说你就是天生的色授魂销的女人呐。 很恶寒,不是么? 不过现在没什么时间让她思考尊严与人性、命运与抗争之类宏大的主题了,静雅轩的门在她面前打开,她遥遥见到了正前方威势逼人的胡妈妈,和她手下的鬣狗秦嬷嬷。 冷衣走到胡妈妈面前识相地下跪,低下头道:“见过妈妈。” 胡妈妈似乎对她这么乖巧有些诧异,看向秦嬷嬷道:“秦嬷嬷说的话好像是对的,孩子打过了才懂得听话。” 秦嬷嬷突然被胡妈妈赞赏,有些骄傲地挺了挺胸。 冷衣心里脏话开始刷屏了,虐待儿童在现代是要判刑的! 所以这古代多操蛋啊!天上的神仙——如果有神仙的话——是不是看我在现代生活得不够辛苦所以让我穿越到古代感受超困难模式啊! “只不过——”胡妈妈话锋一转,“凝碧低头我便见不到那双蓝眼睛了,有些遗憾。” 胡妈妈语气不咸不淡,听不出喜怒。冷衣默默吐槽难道我的本体是眼睛吗。即使胡妈妈这样说冷衣也没有抬起头看她。 胡妈妈不说话了,空气静了下来,又渐渐凝固。冷衣又在心里咒骂着,明摆着逼她说话,她涩着嗓子说:“我的眼睛没什么好看的,妈妈不见也罢。” “为什么这样说?” “因为你们的瞳孔都是黑色,我的是蓝色。蓝色就蓝色,不能遮掩,遮住了眼睛我就看不见了。我无法变成黑色,我不能忍受看不见。” “可你低下了头。”胡妈妈淡淡地说:“你看见的只有脚下、地面和尘土。” 冷衣沉默了。哪怕前世活了29年,也比不上胡妈妈。 冷衣抬起头,仰望她俯视的脸。 很恶寒又怎么样呢?冷衣从没有为尊严和自由而死的那种觉悟啊。忍着咯,活着咯,上位者说什么就是什么咯…… 胡妈妈照例打压一番之后开始对冷衣的审讯:“你详细说说你怎么毒害晴春的?” 冷衣空着眼思索了一会,在地牢关这么多天她有些忘了,然后慢吞吞地述说,有种语言表达能力缺失的美。“那天……是哪天来着?不记得了,我在琢玉阁呆了几天嫌闷,便趁着中午出去走走,在蝶舞轩草丛见到那支簪子,我就占为己有了。然后我进蝶舞轩看到晴春,还有云秋。” “应该是九月初七。”秦嬷嬷补充道。 “对,九月初七,”冷衣点头,“我一进蝶舞轩就看到晴春在说我坏话!我气不过,怼了她几句,然后她看到我头上的簪子不由分说地指控是我偷的,我哪能忍,先是见都没见过就说我坏话,然后认定我是小偷,我没见过这么讨厌的女人!我气不过走了,回琢玉轩路上经过草药堂,一时冲动拿了毒药。” 冷衣耸耸肩表示就这么简单她讲完了,但还是忿忿不平地补充了两句:“如果第二天上课她不那么咄咄逼人阴阳怪气我也不会真给她下毒,是她为人太讨厌了。” “分明是你不敬前辈心思歹毒!”秦嬷嬷怒骂。 冷衣一副随便她骂的表情。 “听起来只是一个误会。”胡妈妈淡淡地说。 “难道妈妈以为我能做出什么阴谋吗?” “似乎不能,你大概只会一头撞到敌人面前咬人。” 冷衣差点要骂出声了,胡妈妈哪壶不开提哪壶。那个绝望的充满死亡气息的房间,冷衣一想起便忍不住全身发抖。 “但保不准有人引导你给晴春下毒,让你一步一步踏入陷阱。” 第39章 审讯4 胡妈妈的表情幽深,说的话仿佛意有所指。 冷衣心脏往上提了提,面上故作惊讶道:“谁引导我?” “你想想你除了晴春那天还见过谁?” “云秋姐姐,那天我在草药堂睡过头上课迟到,是云秋姐姐帮我解围的。”冷衣大大方方地说出来,她不介意胡妈妈把矛头指向云秋。 “除此之外还有呢?” “呃,我其他三个塑料姐妹?茶艺课的教习嬷嬷?” “你那天没有见过暖冬么?” 暖冬姐姐?冷衣似乎隐隐察觉一丝不对劲,“没有,早上的练习是由教习嬷嬷监督的。” “你被关进地牢之后暖冬来见过你对吧?”胡妈妈继续问。 “没错,她没跟我说什么,只是担心我受罚,给了我一瓶疗伤药。”冷衣有些焦急地道,她急于想撇清暖冬与这件事的关系,更何况本来就与暖冬无关。 “你看起来有些着急。”胡妈妈眼中忽然露出狐狸般狡黠的精光。 冷衣心有些凉了,过度的反应可能起反效果,而且从胡妈妈的审讯来看她好像怀疑的是暖冬。这让冷衣不可谓不着急,这件事真正的主谋是云秋,暖冬姐姐是无辜的,但她刚刚的反应好像有包庇暖冬的嫌疑……糟糕……她不会把暖冬姐姐拖下水了吧。 “我确实从你的衣服里找到一瓶疗伤药,凝碧,我相信你所说的是对的。”胡妈妈缓缓地说:“你的描述没有什么漏洞,但依然有很大的疑点,为什么晴春的簪子失窃掉在蝶舞轩的草丛里,恰好晴春也在蝶舞轩,恰好你们发生了冲突。这委实像话本里的情节安排。” “妈妈的意思是?”冷衣不免背沁冷汗。 “孩子,你可能是被有心人利用了。”胡妈妈叹了口气,“而背后利用你的人可能是暖冬,云秋或者流夏。孩子,表面上对你好的人不一定是真正为你好。” “不管如何,你给花魁下毒是板上钉钉的事,依照风香楼的规矩应该受到惩罚,晴春向我请求说希望她亲自罚你,我不好推脱。只能再委屈你在地牢里多呆几天了。”胡妈妈说罢,向旁边挥了挥手,侍女立刻上前把冷衣从地上拖起,把冷衣拖走了。 冷衣脑袋是懵的。这场审讯算什么回事?始作俑者就是云秋啊!为什么要连累暖冬姐姐!难道是云秋在这几天内搞出什么幺蛾子陷害暖冬姐姐了?还是,暖冬姐姐其实也是参与者。 这个设想让冷衣背脊发凉,由始至终只有云秋跟她布置计划,却也没说云秋是唯一的谋划者。 —— 眼瞅着离冬天越来越近,气候愈发寒冷了,云秋一早上起来看到树枝上倒挂秋霜,光秃秃的枝干终究无叶可落,地上也空荡荡,每日都有人打扫。倚莲给她多穿了一件枫红色袄子,塞了一个炉子到手里方才出门。 迎面而来是凉薄的雾气,云秋轻吐兰息,呼出的热气须弥与冷雾融为一体。清晨时分的风香楼最为寂静,旭日初升,天地始开,万物朦胧方醒。一片岑寂之中云秋听着自己的步子一路走到琢玉阁,闲庭信步,愈走愈近,忽闻琴声。 听那拨弦的节奏,是夏花。云秋再侧耳听另一边,听到了不一样的琴声,这是弄月。 真好呐,妹妹们这么努力。云秋这般想着,嘴角无意识微微勾起。 “云秋妹妹看起来心情不错。”猝不及防从侧边传来一个凉丝丝的声音,云秋转身,来人却已与她擦肩而过。 云秋妹妹这种阴阳怪气的称呼很少从暖冬的嘴里说出来,可以看出,她的暖冬姐姐生气了。四位花魁年龄相仿,相差几个月上下,若分个长幼则暖冬最年长,其次流夏、云秋、晴春,几年前她们也曾姐姐妹妹这般喊着觉得好玩。 这几天估计除了晴春整个风香楼的人都知道国公府庶二公子和云秋好上了,国公府庶二公子送了价值千金的礼物向云秋示爱,羡煞旁人,云秋此时风头无两。 云秋眼波流转,露出妩媚的笑意,对暖冬的背影道:“呵呵,昨夜妹妹睡得香了,清早起来自然神清气爽,姐姐心情不好么?可是昨晚失眠了?” 略有讽刺的话语让暖冬脚步一顿,转过身来面带怒意地看着云秋。 “姐姐怎么这么生气呢?”云秋嘴角挂着半笑不笑的弧度,欺身上前,“谁能让姐姐这么生气啊,是我么?还是姐姐一直挂念的凝碧小可爱呀?”云秋忽然一副大事不妙的样子:“小凝碧现在还关在地牢里,小可怜,这么冷的天,她不会冻病吧,而且……妈妈好像怀疑姐姐你是幕后指使呢,不过姐姐也不能说完全没关系啦。” “你做的好事以为可以赖到别人身上吗。”暖冬冷冷地道。 “不不不,怎么能这么说呢。”云秋摇头,“我这个计划本身就多亏了姐姐你啊。不是姐姐你告诉我,我们别无选择,只能一条路走到黑吗?” “怎么,难道你觉得凝碧是无辜的?她不应该参与到我们的仇恨当中么?”云秋好像听到什么笑话似的咯咯地笑了起来,她在暖冬的周围转圈,一改神秘端庄的形象,如一个在舞台上忘我的戏子。她的眼神变得灼人而癫狂,像寒夜里凭空燃起的火炬。“来到这里,每个人都不能幸免,无一逃脱,这是一个漩涡啊,要把所有人都吞进去。姐姐你多么温柔无辜,也被吞进来了……晴春那个蠢货,怪就怪她抢了我的猎物……至于凝碧嘛,住几天地牢也没什么大不了的,还有丫鬟铃草陪着她呢。我们之前不也这样么,两个人在阴暗寒冷的地牢里,唯一能做的就是拥抱彼此,地牢里估计还残留着我们的血迹吧。” “我看你真的疯了。”暖冬盯着云秋的眼睛。 “可能吧,”云秋轻烟般地笑着,须臾之间她恢复了优雅妖娆的样子,她歪着头看暖冬紧锁的眉头,又忽地绽放出灿烂的笑容,亲昵地挽起暖冬的手臂。 “好啦,姐姐别担心啦,我答应过凝碧小丫头说要保她的,她做得不错,我不是那种言而无信的人啦,小姑娘们还等我们给她们上课呢。”说着,她高高兴兴地拉着冷脸的暖冬走进琢玉阁。 第40章 审讯5 天寒地冻,琢玉阁三楼门窗紧闭,屋内燃起火炉,只有通往二楼的楼梯口一处通风。午后静谧,嬷嬷们都不在,四位小花魁们在舞房自由练舞。 “你们说,凝碧会不会再也回不来了?”微风下了下腰,起身时忽然道,没人应答她也接着说:“她已经关入地牢二十天了,我从未听说过关入地牢这么久还不死的。” “这么久都没有死讯传来,说明妈妈很重视她,更加不会有事了。”说话的竟然是舞雪,她依然是往常那副冷漠的样子,但少见说了这么多字。 “喂,你跟凝碧关系很好么?为什么帮她说话。”微风不爽地叉腰道,她就纳闷了,她们跟舞雪一起住了两三年了,舞雪一直沉默寡言独来独往的,凝碧只来了几天就和她打成一片了?难免让人怀疑。 舞雪不说话了,冷冷扫了微风一眼便走下楼,微风怒从心头起,恨不得追上去,弄月不得不上去阻拦微风。 “没必要跟舞雪生气,凝碧怎么样也不是我们能够关心的,我听说妈妈让晴春姐姐亲自处罚凝碧,晴春姐姐现在伤还没好,所以凝碧还在地牢呆着。” “晴春姐亲自处罚?嘶,听起来好恐怖……”微风控制不住地捂嘴。 “是的……哎,真不知道凝碧会遭遇什么。而且,十月一号的小考凝碧应该参加不了了。”弄月道。 琢玉阁的考试制度是风香楼中最严格的,有大考自然有小考,每月一小考。小考的考核制度是合格制,只要在合格分数以上都能过关,没有大考那么严苛,但也并不轻松。每一次小考,代表着她们之间实力的试探。 夏花毫无疑问是最强的对手,她自从重阳节那晚回来就变得愈发沉默了。她此时自顾自地练习舞步,笔直的腰腿仿佛一柄待出鞘的剑。 —— 一圈一圈的绷带在晨光的照耀下缓缓松落,细密的睫毛如蝉翼般翕动,张开了一双呆滞的眼睛。就像光不可数地照亮黑夜,呆滞的瞳仁瞬息之间点燃。 晴春迫不及待凑向镜子看自己的脸,欣喜若狂地用手触碰自己新生的剥了壳的鸡蛋般滑嫩的肌肤。她的美貌回来了,即使鸡蛋壳没褪完还残留着些许斑驳的疤痕。 “我的脸……终于……我终于能见二郎了……”晴春喃喃自语,脸颊泛起兴奋的红光,但端详几圈之后,那些未脱落的结痂愈发碍眼,她连忙让丫鬟给她拿面纱过来。 她爱不释手地抚摸自己的脸,如照水自怜的粉荷,小屏也不由得惊叹自家小姐的娇美,但那张红白不均的素颜有些妖异,让她有些心惊。 晴春对镜低语:“我终于能见光了……呵呵,就让地下的哭嚎,为我的康复欢呼吧。” —— 地牢的大门再一次轰然洞开。 从中启封的纤尘和腐朽腥臭的怪味逸散而出,晴春连忙用手捂住口鼻。 “地牢太脏了,把凝碧拖出来。”晴春冷冷下令。 不一会冷衣被两个人架出来,身后还跟着铃草,丫鬟们见铃草没有什么异动所以没有阻拦她。 冷衣被拖到刑架上用带刺的粗铁链绑着,丝毫不敢挣扎,否则铁链上的尖刺会刺穿皮肤。她的表情还算冷静,眯着眼看端坐在椅子上的戴着面纱的晴春,心里想的竟然是这造型希望现代古偶学学啊,妥妥的古装神秘妖艳女反派。 或者说晴春穿越到现代完全可以当流量巨星,这小白花的脸罂粟花的气质…… “凝碧,你看看你现在,脏得像狗一样。”晴春上上下下看了一圈,愉悦地说道。 “我也觉得,你如果受不了可以放我去洗个澡,之后我们再慢慢谈。” “慢慢谈?呵呵呵——你以为我来这里是要跟你费口舌吗?” “不是就好,我嘴唇冻裂了,不好说话。” “哼,事到如今还伶牙俐齿。”晴春冷哼一声,并不怎么生气,因为冷衣的模样实在太过憔悴,乱糟糟的头发,单薄的衣裳,嘴唇冻得干裂发紫,脸庞毫无血色,连那双独特的蓝色瞳孔都暗淡无光。她也曾在这地牢呆过,知道地底下的永夜有多冷多难熬,知道冷衣受的苦,她的心情就愉悦。 在来的路上她就已经想好了如何惩罚冷衣,以牙还牙,以眼还眼,冷衣在她身上加诸的痛苦,她要让她加倍奉还! 晴春冷笑着,挥手让小屏地上来一个药瓶,起身走向冷衣:“凝碧妹妹不是在我脸上撒药粉么?姐姐是识礼数的人,怎么能不还给妹妹谢礼呢。”说着,打开药瓶的塞子。 “不,晴春花魁,请手下留情!”这时铃草凄厉地叫喊起来,作势要上前冲,但没跑几步就被丫鬟们制服。 “堵上她的嘴,她的声音可真刺耳。”晴春道。 丫鬟们应是,可刑房一时找不到布,于是用带刺的铁链缠住铃草张开的嘴和脖子,让她不能发出一点声音。可就算铃草的嘴巴不动,锋利的尖刺也划破了她的唇舌,殷红的鲜血从嘴角一路向下流过下巴、脖子、锁骨、流到衣服里。 阳光从窗外照进来,因为有光,才能把血腥看的如此清晰。 冷衣呆呆看着这一幕,张着嘴却什么都说不出来,因为她下一瞬被人用手捏住下巴强制转头,迫在眉睫的药瓶告诉她她接下来的遭遇不比铃草好多少。 这才是风香楼真正的可怖之处么?人命血腥在这里好像不算什么,看到流血没有人眨一下眼睛,杀一个人和杀一头猪一只羊没有区别。 而她即将要失去自己的眼睛。 求生本能让冷衣死死地闭着眼,怎么可能真的任由药粉撒在自己眼睛里!而且她撒药粉的时候并没有对准晴春的眼睛,只沾了一点药粉就让晴春眼球发炎溃烂,全倒怕是眼球直接烂掉了。 “给我撑开她的眼皮!”晴春暴怒的声音在头顶炸响,立即有人强硬地摁住冷衣的脑袋,眼皮被人粗暴地上下拉扯。冷衣试图挣扎,但动一下铁链上的刺便往皮肉里扎深一分。 妈的!冷衣想骂娘,真正想害你的又不是我!云秋那个婊子呢!说好的保我结果用完就丢是吧,把我逼狠了我全都供出来! 第41章 处罚1 玉阶轩—— 云秋正在屋内焚香煮酒,檀木香和三千醉的气味充盈室内,既浓烈又馥郁。倚莲从秋风萧瑟中进来一闻到便觉醉熏熏。 倚莲摇晃了一下脑袋,后向云秋汇报道:“如小姐所料,晴春花魁果然前往琢玉阁地牢了。” “王易清还有多久来?”云秋的脸被酒气熏得微红,但眼神空淡清明。 “我们的人刚去国公府送信,王公子赶来最快也需要半个时辰。” “怕来不及了……我现在前往琢玉阁,你派人在前庭等王易清,王易清一来就领他去晴春的水光轩。” 说罢,云秋起身,衣袖款摆之间摇动了满屋的香气。 —— 眼皮被暴力撑开,冷衣的眼球像是要凸出来似的,四周是狰狞的红血丝。晴春阴毒凶狠的眼神和瓷白的药瓶就在冷衣眼睛的上方,危险下一秒就降临。 “妈的——害你的人不是——” “晴春,你怎么在这啊,你的二郎在找你。” 一个声调高昂的女声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响起,循声望去那女子明媚非常。 “云秋?诶,二郎?什么我的二郎……”晴春惊诧地望着云秋,随后因为听到“二郎”这两个字神情一变,立刻从凶狠的狼外婆变成柔软的小白兔,更别说“你的”这个暧昧的前缀了,升级成红脸的小白兔。 “不是你的二郎还能是谁的二郎?他知道你的脸快康复了特地来看你。”云秋走上前,四下扫了一眼刑房的光景只在冷衣脸上停顿一瞬,后鄙夷地皱眉。“这里可真臭,你来这里是为了处罚凝碧?” “没错,我打算把她眼睛弄瞎。”晴春有些得意道,扬了扬手中的药瓶。 云秋一把接过药瓶:“这有什么要紧的,现在最重要的是你要去见你的二郎啊。” 晴春嗅到了云秋身上浓郁的气息,鼻子微皱道:“檀木香和三千醉么?云秋的品味依然这么浓烈。” “比你现在香多了,一身血腥味可怎么见你的二郎呀。”云秋揶揄道。 “那要不这样,云秋你帮我先陪一下二郎,我去你的玉阶轩先洗漱一番。” “我已经让人去招待二郎公子了,你快去我那里把一身血腥味洗掉,快去快去,这里的脏活交给我吧。”云秋推了一把晴春,但又举起药瓶问:“这药弄瞎了能治好么?治不好妈妈可会生气的。” 晴春边往外走边道:“小屏那有解药,撒完药粉立刻给她吃下去,可能还能治好吧,管它呢,妈妈生气我一力承担。” “好吧,我知道了。”云秋无奈道。 “嘻嘻,云秋最好了。”晴春对着云秋弯眼笑道,随后如小鹿般轻盈地跑远了。 直到晴春离开,冷衣才回过神来,如蒙大赦地喘着粗气。云秋来了,她的生命安全有了保障。 “这里可真臭啊——”云秋又重复了一遍进来刑房的第一句话,冷漠嫌弃的表情可看出她是真的觉得刑房很臭。随后她出乎意料地伸手指向铃草:“你们,把她放了,拖下地牢,她血的味道让我作呕。” 第42章 处罚2 丫鬟们得令自然照做,只是动作粗暴至极,铃草的鲜血又汩汩流出。云秋的脸铁青了,呵斥道少让她流血,否则你们的喉咙也像她一样刺穿。丫鬟们面色发白,动作这才轻柔下来,还拿碎布堵住铃草的伤口,把铃草拖进地牢。 冷衣松了口气,她知道,云秋即使态度不好,也是为了救铃草的。 之后云秋又叹气道:“你们都下去,一身血腥味我几乎不能呼吸了。当然这里最臭的这个小鬼,没办法我得忍着啊,早点把事情办完早点回去喝酒。”说起这个小鬼的时候云秋才正眼看冷衣一眼,冷衣连忙翻了个白眼给她。 “不必脏了云秋花魁的手,可以让奴婢来。”晴春的贴身侍女小屏低声道,并没有离开。 云秋摆摆手:“不不不,论折磨人的手段你还嫩着,把毒药解药都留下你也走吧,去服侍你家小姐。” 小屏迟疑了一下,听令离开了。这下刑房里只剩下冷衣、云秋和倚莲三人。 “呼,累死了。”清场之后云秋也不再伪装,一屁股坐在椅子上,连花魁的优雅与得体都抛弃了,这个时候她难得流露出普通十六岁女孩的一面。她懒懒地看着冷衣:“没想到我会为了你这丫头跑来这里。” “幸好你赶过来了,不然我会为了活命把一切都说出来。”冷衣语气冷硬。 “这样的话你供出暖冬姐姐会比较可信哦,现在最大的嫌疑人可是她呢。”云秋笑道。 冷衣皱眉:“不给我解绑?我现在很痛好不好!” 云秋笑着:“好好好,倚莲。” 倚莲识相地为冷衣解开锁链,尖刺离开身体的痛楚疼得冷衣龇牙咧嘴。手腕上的伤最重,还流着血,但冷衣居然觉得这点伤不算什么了。 云秋收敛了普通女孩的懒散和随性,重新用端庄和妖娆武装自己。“现在没什么时间让我们寒暄了,委屈你瞎一段日子了,我们手脚麻利一点怎样?” 你听听你说的是什么话…… 冷衣站着喘气,感受冰冷的带有血腥味的空气钻入她的鼻腔和肺里,感受深的浅的伤口在作痛。看着云秋那稚嫩而成熟的美丽容颜,她觉得荒诞异常。只要用现代的视角俯瞰一下,就发现云秋才十六岁,而这十六岁的少女诡计多端冷酷无比,更荒诞的是,不止是她,这里荒诞的人不止她一个。 “你和晴春,真的像妖怪,那么美又那么漠然,云淡风轻地,把别人致残或者杀掉都不以为然,弄瞎我的双眼就像出门该穿什么颜色的衣裙那样闲聊……”冷衣困惑地轻声说,说着说着悲哀地笑了,窗外阳光照满整个刑房,她却觉得这里无比灰暗。最后她给出了评价,“疯子。” 而云秋竟然点点头对她的评价表示认可,“感慨说完了?小丫头,我很遗憾你关在地牢二十多天只学到了这些,你的见识还少着呢,疯狂的事还有很多。”云秋拿着药瓶走到冷衣面前,低声说:“你不能不失明,我下手会轻一点。” “你当初跟我说会保我的!”冷衣忍不住失声尖叫起来。 “我是说过,所以你现在还没有死。”云秋表情淡然。 冷衣牙齿都哆嗦起来,云秋看到冷衣这么愤怒又笑了,竟要伸手抚摸冷衣的头顶,被冷衣无情挥开。 “失明对你来说有好处,相信我,你想不想为云媚复仇?我给你机会。” 第43章 处罚3 收到云秋的邀请王易清心花怒放,都言云秋花魁清高冷艳,虽然貌比狐仙,面如花妖,但心性最为高傲,寻常的甜言蜜语金银珠宝根本无法俘获其放心,但云秋花魁居然几次邀请他作伴,即使用的是晴春的名义,但云秋花魁答应与他温存不就说明她心悦与他吗? 如此心高气傲的女子都拜倒在他身下……这般想着王易清迫不及待火急火燎地赶到风香楼,满脑子想的都玉阶轩温酒赏美人的艳丽画面,心说大白天酒后乱性玩还是风尘女子会玩,而且一来到就有小丫鬟迫不及待领他进后院,更是心花怒放气血上涌,暗暗捏着口袋里的丸子势必大展雄风。 但没想到带他去的是水光轩。 王易清雄赳赳气昂昂的气焰顿时萎靡,接着的是不解和恼怒。 “你家主子在耍什么把戏?”王易清勃然大怒,爆发的贵族威势往丫鬟身上施压。 可小丫鬟并没有如他所料般瑟瑟发抖,姿态卑微但不见惧色,言语圆滑:“公子先不要着急,小姐耍的把戏自然是能让公子欢欣的把戏,敬请公子耐心等待。” 王易清皱眉,但转念一想,确实青楼女人花样多,而风香楼里的姑娘是青楼里最是会玩,他也最喜欢这一点。回想和云秋相处的这些天无不快活得欲仙欲死…… 也罢,云秋目前他很满意,他愿意为女人的小把戏花耐心。 王易清心情忽然晴朗,但干等着未免太无趣,于是把目光放在小丫鬟身上,发现这丫鬟也有几分姿色,遂起了捉弄的心思。 “那你能喝酒吗?”王易清笑着,伸手捏住小丫鬟的下巴迫使她朝他靠过来,眉宇间风流倜傥,自认没有女人能抵挡他的调情。 小丫鬟脸色一愣,然后顺从地往他身上靠,妩媚地笑道:“当然能,荣幸之至。” —— 王易清等云秋了许久,唔,也不算等了很久,小丫鬟有一双侍候人的巧手,让他注意不到时间的流逝。 “啊——太舒服了,身体的疲惫一扫而空!”王易清趴在榻上发出满足的喟叹。“没想到风香楼的丫鬟有这么高超的手艺!” “多谢王公子夸奖,能赏奴婢一些银叶子就更好了!” “赏赏赏,你往下再捏捏,本公子腰疼,哎哟,对,就这里。” 晴春回到水光轩看到的就是这一幕,那名云秋手下的小丫鬟在她亲爱的二郎身上按摩推拿揉搓捏,二郎俯卧在榻上舒服得嗯啊哦呃哈噢嗷。 晴春:“……” 小丫鬟首先看到晴春的到来,旋即停下手中的动作,朝晴春施了一礼,默然离去。王易清疑惑小丫鬟为啥不捏了,抬起头来刚要问,却看到面前俏生生站着的晴春,即使带着面纱,他也认得出那是晴春。 “晴春你,你的脸好了?”王易清先是一愣,随后眼睛一亮,惊喜道。眼睛亮是因为被晴春的美貌照亮了,面纱薄得近乎透明,那玉雪般的面庞清晰可见,丝毫看不出面部曾有过损伤。 第44章 处罚4 晴春娇媚一笑:“还没有好全,所以只敢戴着面纱见二郎。”说着她抚了抚面颊周围贴的银钿和珍珠。 那银钿是为了遮盖还没有恢复如初的疤痕的。 “可你现在看起来美极了。”王易清起身牵起晴春的手深情款款地道,珍珠银钿和面纱遮掩了她的缺陷也给她平添几分精致和与众不同的美感。只要女人的外貌如仙如月,底子怎么样男人又怎会在乎呢? 见王易清对她的热情和爱慕又回来了,晴春感到无比满足,对他娇嗔道:“二郎你衣衫还未穿好呢,现在是大白天。” 刚刚推拿王易清的上衣脱了个精光,晴春害羞了他反而胆子大了起来,一把把晴春搂入怀中,嘿嘿笑道:“小爷我今儿来就是为了百日宣淫的!” —— “啊——”琢玉阁一角猛然爆发出如惊弓之鸟的惨叫,其凄厉痛苦连琢玉阁的所有人心脏都为之停拍。 “呃唔……”从眼眶里流出的腥甜血液流到嘴角,然后滴答滴答地掉到地上。冷衣浑身颤抖地伏在地上,发出呜呜的呻吟。 云秋淡漠地俯视着冷衣,听不出关怀还是嘲讽道:“忍住不要抠眼珠子,不然真的会瞎一辈子。” 冷衣犹自蜷缩成一团,双手弯曲成爪,细瘦的手臂青筋暴突。她完全睁不开眼睛,整张脸被血糊成了一团,表情像是地狱的厉鬼。 云秋呼出一口气,拿出手帕擦了擦手指沾上的粉末,沾染到的皮肤开始泛红了,“倚莲,你叫人把凝碧送回房间,她的禁闭结束了,叫谢大夫来给她疗伤。对了,还有凝碧的丫鬟铃草。” 吩咐完一切她不再逗留于充满腥臭气的地牢,转身走了,不过到了门口仍扭头看了冷衣一眼。 她终于懂了妈妈为什么会捡凝碧这个小家伙进来了…… 就在前一刻,云秋跟冷衣说了接下来的计划,她丝毫不在乎冷衣的反应,不管冷衣同意不同意都得按照她的计划走。 “听明白了么?”她道,没有一丝波澜地望着那双湛蓝的眼睛,望着惊恐、不甘、犹疑等情绪在其中汇聚,暗叹那双眼睛当得上万里挑一,一眼望到底的那种蓝,瞳仁分外幽黑,像麋鹿一样那么清澈那么深邃又那么会说话。使之失明还真让人惋惜。 可后面的转变让她惊呆了,那双眼睛从小鹿变成一头狼,一头孤愤的狼!那么地走投无路,那么地愤恨难当。 “呵,明白了,那就……来吧!”冷衣咧嘴道,露出森白的牙齿。 那双眼睛……够狠!凝碧对自己够狠!她知道自己无路可退,她知道自己任人摆布,但她并不退缩,而是迎难而上。 那眼神那姿态都好像在说,利用我就尽管来利用吧,我可不怕你,但小心点我可不是温顺的小羊羔,没准那一天就会绝地反扑! 而她除了够狠以外还能忍……刚刚那一声惨叫之后再也没叫过半分疼,这种韧劲,换作她六年前能做到吗? 第45章 处罚5 用不了多长时间,琢玉阁的人都知道凝碧和铃草被送回来了,微风一听那叫一个一马当先急不可耐要去看冷衣的乐子。 还是夏花阻止了她,说过几天就是月考了,她的舞还没练好呢,想不及格吗?若论舞艺,微风是她们四人中最差的,比作现代女团的话她就是颜值担当和唱歌担当。每次舞蹈考核她都是在及格的边缘徘徊。所以夏花这么一说让微风如临大敌,什么凝碧瞬间抛在脑后了。 夏花、弄月和舞雪尽管心思不一,但想瞅瞅冷衣的念头是一样的,只是没有微风表现得那么明显,而且碍于课业都忍住没去。暖冬一听冷衣从地牢出来了连忙赶到房间里。 暖冬一来到房间见里面的情形便怒不可遏,向外大声呵斥:“来人!” 这帮落井下石的蠢货,凝碧即使被打入地牢也是琢玉阁的小姐,怎么可以……让她躺在地上就弃之不顾? 只见房间里浑身血污的两人奄奄一息地在地上躺着,与干净温暖的房间格格不入,像是废墟里被遗弃的垃圾。左边身量较长的那人嘴唇上针扎似的血洞让人触目惊心;而右边瘦小不堪的那孩子手臂上点点殷红,双眸紧闭,眼下流出四条狰狞斑驳的血痕。 暖冬看着这一切只觉得心口滞涩得说不出话来。 听到她呵斥的丫鬟都心惊胆战地过来,暖冬见到她们要多恼火有多恼火,却也知道此时不是打骂她们的时候,于是声色俱厉地吩咐她们伺候冷衣还有请谢大夫。她看了一眼铃草,顿了顿,吩咐人把铃草送去下人房照顾。 暖冬一声令下丫鬟们不敢不从,立即分头行动,两名丫鬟将冷衣扶起,两名丫鬟打横抬起铃草,不料冷衣并没有真正失去意识,有人要抬走铃草时冷衣急忙伸出左手抓住铃草的手臂,声若细蚊地道:“不……铃草……待在我身边……” “待在我身边……” 暖冬看懂了冷衣的唇形,遂摆摆手示意丫鬟们把铃草和冷衣一起抬到床上。 两人分开的时候冷衣的左手无意识地攥紧,直到铃草再次躺在她的身边她又伸手握紧她的手臂,那举动看着像依赖,又像害怕失去重视的东西而把它牢牢握在手心。暖冬看在眼里,心里的某些情绪波涛般涌起。 为什么这么小的孩子要承受这一切呢?包括别人,包括自己,为什么一定要承受这一切?这个地狱到底是谁造成的?难道不能改变吗?难道一切都不能改变吗? 忽然冷衣挣扎着要坐起来,身边的丫鬟见之忙去扶她的背,同时有丫鬟端着毛巾温水进来了。 “先擦干净凝碧脸上的血,小心些别碰到眼睛。”暖冬吩咐丫鬟们。 丫鬟们连忙应是,一名丫鬟拿热毛巾擦拭冷衣的脸,一名丫鬟料理冷衣手臂上的伤口。 “铃草的伤也要治疗,她伤得很重。”冷衣道。尽管自己还忍受着莫大的痛苦,脸部肌肉肉眼可见地紧绷,她开口关心的却是铃草。 第46章 处罚6 她的眼睛已经停止流血,下眼睑结了一层厚厚的血痂,脸上的血痕也半干,丫鬟轻手轻脚地擦干净她脸上的血迹很是困难,要是牵扯到眼睛重新流血也未可知。 “你现在知道关心身边的人了么?做事之前怎么不想想会有怎样的后果?”暖冬的语气微冷,听都听得出来她的脸色好不到哪里去。“你放心,有人照顾铃草,只是你看不到。” “呵呵,对,我现在看不到……”冷衣淡淡道,然后好像想起什么又说:“暖冬姐姐,你现在说话的语气,有点不像你啊,啊——”冷衣忽然惊呼,表情痛苦得扭曲。 “怎么了?不是让你们轻一点么!连伺候主子都伺候不好你们活腻了么?”暖冬顿时紧张起来,认为一定是丫鬟手脚过重弄痛了冷衣,旋即立即提起嗓子训斥。 丫鬟被暖冬这么一说下意识就要跪下求饶,得亏是冷衣先一步开口:“不关丫鬟们的事,是我的眼睛时不时就钻进脑子里那样疼,刚刚发作了。” “……”暖冬垂了垂眼,“很疼吧?” “呵呵,疼得脑子都要裂开了,不过还好,晕不了。”冷衣说着想笑一笑,但她习惯的职业假笑不光要动嘴皮子还要动眼皮子,于是牵动了眼部的神经又引起钻脑髓那样的剧痛,嘴角弯起的弧度瞬间扭曲,想必她的表情比哭还难看了,丫鬟也被她吓得脸色比冥纸还白。 暖冬看着她这副模样又气又心疼,终究化为无奈的一口气叹了出来。 “只能先处理一下,等谢大夫来再说了。”暖冬道。 冷衣点点头。 暖冬在一旁站着垂眸沉默了一会,不知所思几何。期间冷衣脸上的血迹清理地差不多了,眼睛周围丫鬟不敢碰。手臂上的伤口也包扎好了,冷衣还换了干净的里衣。 自己收拾得差不多了,冷衣问:“铃草现在怎么样了?能告诉我么?” 暖冬抬了抬眸,道:“不用担心,她身上的伤都包扎好了,现在还在昏迷。”她顿了顿,问:“把你弄瞎的是谁?” “晴春,但是动手的是云秋。云秋说她动起手来会比晴春温柔,我可不觉得,药撒到眼睛上还是一样火辣辣地疼。晴春说撒了毒药之后再用解药就不会永久失明,可撒了毒药后眼睛睁都睁不开,解药都滴不进去。而且我血这个流的啊,我自己都害怕。” “经过这件事你也该知道害怕了,每隔几天就胡作非为,这下眼睛瞎了看你怎么闹事。”暖冬硬话说完语气还是不自觉放柔和了,“不过你不用担心,风月楼的毒都能用风月楼的药治好,你不会永远失明的。晴春为人虽然有些许任性但也懂得分寸,妈妈看重你的眼睛,她不敢真的把你弄瞎。” 听了前一句话冷衣心里想,这你就想不到了暖冬姐姐,眼睛瞎了正好有理由给我闹事啊,过几天我还要引起一个大新闻呢,而且我也不想闹事,但事情就偏偏找上我。至于后一句话她就有槽要吐了,“有些任性”?“懂得分寸”?卧槽咧你们风香楼的分寸是千米吧…… 第47章 处罚7 “其实只要你安安分分的,听妈妈和我们这些姐姐的话,努力练习技艺,在风香楼的生活不会太糟糕。”暖冬的语气听起来格外语重心长。 “暖冬姐姐,这些话说出来你自己信么?” 暖冬怔了一下,随后道:“你这说的什么话,你来风香楼几个月了,除了你闹事会罚你,其他时候你觉得过得不好么?” “好是好……”猪圈里的猪被宰前不也有吃有喝的么…… 冷衣不愿再多说什么了。 暖冬看得出冷衣有心事,而且是难解的心结。她犹豫着想说些什么,耳风捕捉到外面有多出的脚步声,几步之后谢大夫走到了门口处。 暖冬站起来对谢大夫道:“您来了,快看看凝碧的伤。” “这是自然。”谢大夫礼节性地回应了一声,走到冷衣床前,粗略看了一眼两人的情况,慢悠悠地道:“伤得不轻啊……” 冷衣眼前并不是漆黑一片,而是黑色和血色的色块时而像漩涡时而像斑点一样浮现,抽象扭曲得很。她感觉到有人朝她走近,应该就是谢大夫了。 忽然,一只手放在她额头上,稍稍用力,一种奇异的感觉从头上传来,脑海里红黑色的景象忽然发白,白丝一样的东西在她的眼睛周围的经络游走。这感觉不难受,还缓和了一下神经的疼痛。 手从头上松开了,那疼痛又卷土重来。 嘶,这到底是什么东西? 谢大夫的声音从上方传来:“不是很严重,不出半个月应该就能好了。” 冷衣:“……” 她突然开始好奇在风香楼什么伤病才能算严重了,敢情哪个人都显得轻描淡写的。 “呵呵,您这么一说我也就真放心了。”暖冬松了口气,道。 “你对这丫头挺上心的啊。”谢大夫道。 暖冬将一缕鬓发捋到耳后,“算不上,只是我也算是她的老师,教导她也有我的一份责任。” 谢大夫点点头:“说的也是,这丫头是个不安分的主儿。”然后继续道:“我写几副药外敷兼内服,这几天不要睁开眼睛,也不要剧烈运动,静养一段时日便可痊愈。”这后面的话显然说给冷衣听。 “芳姨,能看看铃草怎么样么?”冷衣带着一丝乞求道。 谢大夫的面容有些松动,看了看冷衣那副惨兮兮的模样,到底没法狠心,依冷衣所言探查了铃草的情况,表情逐渐凝重:“外伤很多……她是三等丫鬟,这样的话痊愈起码三个月,嘴上的伤怕是要留疤。” 冷衣一听惊讶道:“用药也分等级的吗?”说完她心里已经有答案了……如果没有资源倾斜,人又何必分成三六九等呢? 谢大夫对此也有一丝无奈:“这是风香楼的规矩。” 冷衣:“……” 谢大夫留下一句等会调好了药送过来便走了,房间里再没人说话,变得分外安静。冷衣丧失视觉之后只能依赖听觉,所以耳朵变得格外敏锐,她听得出来铃草微弱的呼吸声,也听得出来暖冬还没有走。 第48章 处罚8 现在只有她们两人,或许可以谈谈。 要怎么开口好呢…… 冷衣思索一番,道:“暖冬姐姐,你好像从一开始就对我另眼相待,为什么呢?” 暖冬如她所料不咸不淡地道:“我刚刚不是说过么,我有教导你成为花魁的责任。” 冷衣摇摇头,“不一样的,你对我很不一样。我与你见面才几天,你就很关心我,来到地牢给我送药。你曾说你与晴春共同生活十六年,与晴春关系最好,但你竟然不去关心晴春却来关心我,言语之间没有半分为晴春出头的意思,反而为我做了蠢事而生气……请原谅我可能薄情了一些,我对你对我的好很不理解,只认为不应该……这到底是为什么呢?我身上有哪一点吸引了你的注意?” 说了一大段话后冷衣吐出一口浊气,不等暖冬回复她弯起嘴角道: “谢谢。” “嗯?” “谢谢你,暖冬姐姐,”冷衣含笑再说一遍,“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你对我好是真的……就像我也不知道云媚姐姐和铃草为什么对我这样好,但她们的好没掺半分虚情假意。所以,我都很感谢你们。” “但是,”冷衣嘴角的弧度变得有些无奈,“在这里不只有对我好的人,这个暖冬姐姐应该比我清楚,这里是个什么地方,而在这里的我们到底要做什么……” “呵呵,还是第一次来到这里跟人说这么多话,可能是眼睛瞎了,世界变得漆黑一片,就能深度思考自己的内心吧。谢谢你,暖冬姐姐,听我说了这么多。” 暖冬有些惊讶于冷衣说得这番话,她定定地看着冷衣紧闭的眸,仿佛要穿透伤痕看见那双剔透的瞳孔。许是遭逢大难的缘故,冷衣身上透着一股哀伤的静美气息,宛如轻飘飘的鸿羽无力坠落地面,又像苍白的雪沉甸甸地覆盖山脊。 雪……思及此,快到初雪时节了。 忽然想起她被赐名暖冬的那个雪夜,风香楼的妈妈还不是胡妈妈,前任妈妈是一个为人很爽朗,很爱笑的女人。那晚,其他的小孩都熟睡了,只有她和晴春贪玩睡不着,于是前任妈妈邀请她和晴春一起围炉煮雪,晴春对于外出捧雪这件事乐此不疲。 二丫就叫暖冬吧,妈妈忽然笑着说。她问为什么,妈妈说希望她的每一个冬天都能过得温暖如春,这是很美好的祝愿。 晴春大笑着把暖冬抱了个满怀,说二丫和我在一起就会温暖,因为我是晴春啊! 当时,细腻的火光尚且怀有希冀——也只是当时。 往事如飞萤明灭,暖冬神思回笼,眸光重新聚焦在冷衣身上,她感到有某种不可抗争的命运正在降临,她无法挣脱,凝碧也不能。 “我知道你是一个聪明的孩子,只是——”缓缓地,暖冬说出不知道是对谁的箴言,“慧极必伤,情深不寿。” “你好好养伤吧,两天后的考试我会尽力帮你免试。” “不,暖冬姐姐,这场考试我是必须去的。” 第49章 初雪1 “暖冬姐夸我夸得对。”云秋又扬起笑脸,像是看不见暖冬身上比初冬更冷的寒气那般朝她靠近,理了理暖冬额角的鬓发,狐狸眼中闪过一丝柔光,随后珍重地将银钗插回暖冬的发髻上。暖冬也并不抵触阻拦,脸上除了冷漠更深的是一种疲累,包裹着悲哀。 云秋收起笑凝视着暖冬,暖冬似乎不喜她的目光,把脸转过一边,云秋深深地叹了口气,在空中化成一团浓雾。 “暖冬,你是清楚的,与其对我生气,不如去劝解劝解晴春,她能想开的话会有一个好结局,起码比我好。” 暖冬紧咬银牙,眉头拧成一个川字,神情亦悲亦怒。她再不能隐忍,向云秋倾身道:“以晴春的脾气怎么可能放弃王易清,她爱上王易清了,更主要的是晴春和你们不一样,她不想复仇。” “是,她不想复仇,因为她根本不需要。”云秋的表情也冷了下来,“她和暖冬你一样,是出生在这里纯洁无瑕的人,你们哪有仇恨这种丑陋的感情呢?你们多高贵,是天生的妓女。” “不必用言语挖苦我,云秋,”暖冬的语气陡然加重,“我们确实没办法与你们感同身受,但是为什么不提前告诉晴春你的仇人就是王家呢,这样可能她就不会和王易清有牵扯。” “就像我刚才说的那样,你们都没有仇恨,你们是被胡妈妈、我、流夏拉入泥潭的,你们无辜,我们不想牵扯你们更多,所以完全没有与你们说过我们的计划。再说,”云秋话锋一转,讥讽道:“你看晴春现在这副为男人痴为男人狂的样子,如果她知道我会对王易清下手,可能反而会来灭我,她手段狠着呢,只不过对男人心软。” 暖冬脸色微白,因为她无法反驳。但是她打心里觉得事情不该发展成这样…… 云秋歪了歪头:“暖冬姐姐你别一副‘你们真悲哀’的表情嘛,这样真的会让我觉得,我真的很悲哀。” 云秋说着说着笑了,这笑并不妩媚艳丽,而显得僵硬和扭曲。 暖冬微愣,云秋忽然露出的笑容让她有些心悸,不过相处这么多年也早知道她的喜怒无常,只是云秋的话让她恍然大悟,原来这几天一直萦绕在她心头的情绪是悲哀。 她比起晴春受伤更在意凝碧,是因为她感觉到凝碧不可抗拒地被拉入泥潭,有着那样一双蓝眼睛的孩子,像仙人座下的金童一样的孩子也陷入这片无底的泥沼,这让她感到无比恼怒。可她到底在恼怒些什么?她想不明白,却被云秋一语道破。是悲哀,原来是悲哀啊,凝碧和云秋何曾真心想毒害晴春,但是冥冥之中的命运推着她们走到这一步,不甘心不情愿却无可奈何,她正是为此而悲哀。不,可能不仅仅于此,她自己又何尝不是被命运裹挟,有谁问过她是不是生来就想做妓女?可是“生来”这种东西,不由得你“想不想”。 她现在看破了,但是,并没有用,这正是最悲哀的地方。 第50章 初雪2 忽然感到从骨子里透出的寒冷,一路渗到皮肤里,连脸颊鼻子都感到刺痛。眼前出现飞白的幻觉,视线逐渐模糊了……这时她听到云秋的惊呼—— “下雪了!” 雪?暖冬缓缓回神,眼前的飞白从模糊渐渐恢复清晰,那白点原是正在飞落的细雪。 “今年的第一场雪……比预想的要早来几天。”云秋感慨道,伸出手去接雪花,绒毛般的细雪入手即化,觉得很是有趣。她一转眼看暖冬还愣在原地,连忙牵起她的手走去亭子里,“我们就不要在这里淋雪啦,你的鼻子都冻红了。” 暖冬沉默着让她牵着走,到了亭子里云秋舒服地坐下,暖冬却站着,云秋也不理她,凝视某处的落雪。 最终暖冬想开了,叹气道:“抱歉,我不该迁怒你,只不过你和王易清的事恐怕瞒不了多久。” “我本来就没打算一直瞒她,”云秋手撑着下巴,依旧望着远方,“她若跟王易清这个‘奸夫’闹起来就太好了,只是大半会撕了我这个‘淫妇’。” “看来你的计划早就包括晴春了。” “我不是说了么暖冬,如果晴春能想开放弃王易清这个渣男,我的计划就和她没关系了,诶,要不暖冬你去劝劝晴春吧,你的话她或许会听。你就说……是我毁了她的容,是我勾引了王易清,我是一切的幕后黑手!这样她有什么表现呢?还真好奇!” “……这么说恐怕不会让她想开吧。” “那就要拜托温柔善良的暖冬姐姐啦。”云秋活泼道。 暖冬点点头,下定决心:“我答应你,不管怎么样还是不忍心晴春卷入你的复仇计划中,也不愿看到她与你敌对。” 云秋微微一笑。 “我先走了。” “等等,”刚转身云秋就叫住她,暖冬不解回头,云秋露出颇无奈的表情:“说你温柔善良真不是夸你呢……在风香楼生活了十余年还没有一些警觉么?关心别人的同时也关心一下自己吧。” “怎么了?” “你以为,王易清半个月都来我玉阶轩,不止风香楼传遍了,恐怕连半个京城都听到了风声,却半点消息都没传去晴春耳朵里,这是为什么呢?” 暖冬一思索,惊道:“胡妈妈早就知道了你的计划。” “我并没有告诉她,但不告诉她她也能知道,风香楼的一切都在她的掌控之中,从她主动帮我瞒下晴春配合我的计划来看,她应该早就打算让晴春成为我复仇的牺牲品。” 暖冬呼吸一滞。 云秋更为凝重地道:“不仅如此,她也打算牺牲你了。” “何以见得?” “我是毒害晴春的凶手连你都能猜出来,胡妈妈会猜不出来么?可你有毒害晴春的嫌疑这个消息却传播开来,这是因为什么?只能是胡妈妈故意散播的,这是她对你的警告。”云秋抬眼道。 暖冬费解道:“我做错过什么?” “正是因为你什么都没做,所以有罪。” 第51章 月考1 暖冬面色微沉:“你指的是……” “我想你应该已经猜出来了,没错,蛰伏五年后我们开始行动了,云媚的死就是第一步。胡妈妈现在急需用人,你自然是她很想利用的棋子,即使你是局外人,也会不择手段利用你,不为她所用便毁了你,她绝对会这么做。” “所以多点关心一下自己吧好姐姐,都要自身难保啦。”云秋语气轻快,眼神却很认真。 “……”暖冬闭了闭眸,“谢谢你提醒我。” 云秋轻笑,即使心里很难过也不歇斯底里,说是礼貌更是内心拥有善良的本质。她目光转向亭外无声无息的落雪,雪落到地上很快就化成了水,一地湿润。暖冬亦如初冬的细雪一般温柔而清淡的人。 只怕今年的冬天会格外冷啊。 —— 下雪了?冷衣依稀听到门外有人这样说,勾起了她的好奇心。她是一个南方人,生长在祖国东南的三角洲平原,家乡的气候一年只有冬夏,没有春秋,全年不下雪,冰雹倒是有,记得有一年她老板的特斯拉被冰雹砸了个对穿,老板把气撒到手下身上,那几天冷衣可是叫苦不迭。所以冷衣实地见过雪,对雪还是很向往的。 下一秒她就丧气了,她现在是个瞎子,屁都看不见。 瞎了眼前所见的不是纯粹的黑,而是甲方狂喜的五彩斑斓的黑,不知道是不是只有她是这样的,而且颜色像漩涡一样转动,又像抹油彩一样浮现,每随着颜色的不同变化不同的神经隐隐作痛,这种感觉就像不同弹琴的人在胡乱拨弦。总之,她现在可不好受。 “凝碧小姐,凝碧小姐——” 冷衣被吓了一跳,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声音往她脑子里钻,从外界获取信息的主要途径是眼睛,看不见了是真的难受,而且她现在的情况听觉不灵敏反而迟钝了,这跟她之前知道的不一样啊。 “你是谁?”冷衣小心翼翼地问。 “我是青檀,云秋小姐派我来照顾凝碧小姐您和铃草的。” 冷衣脑子还没傻,瞬间反应到了什么:“你是云秋派来的?那几天后的事你会帮我,对吧?” “是的,凝碧小姐。” “很好,”冷衣点点头,忽然有一种上级派老员工带她这个实习生业绩稳了的安全感——穿越到封建王朝还保留着现代的社畜心理不愧是我啊!而且别人称呼自己为小姐还觉得自己是底层员工的卑微感……自己算是没救了!诶“小姐”在现代不是什么好词,但是转念一想也符合自己现在的处境有没有! 短短几秒之间冷衣疯狂吐槽自己,一吐起槽来脑子就转得飞快,但遗憾的是她现在神经受损的脑瓜子经不起这样高速的运转,所以她很快累了,盖上被子倒头就睡。 可惜的是睡眠质量也不是很好,等冷衣醒来的时候感觉脑子昏沉,除此之外她还感觉到有人——在扒拉她的绷带! 冷衣条件反射地抓住嫌疑人的手腕,引得好几声尖叫响起。 “我只是好奇,啊不,担心你的眼伤怎么样了,你用得着这么大反应吗?我的手腕被你抓得好疼!”微风握着自己的手腕叫道,大约一个月不见她的声音更嗲了,但显然双商没有提高。 “真好奇我可以让你切身体会一下,青檀你在吗?” “奴婢在。” “满足一下微风小姐的要求吧~” “凝碧你不要太过分了!”微风怒吼道,从其声音的粗犷程度可以猜想她的面目有多狰狞。 “好啦微风,凝碧刚回来,受了重伤,你就安静些不要打扰她休息了。”此时恰到好处地响起一个轻柔和解的声音,很能博人好感,毫无疑问是弄月。 一个月不见弄月还是这么“茶”啊…… 舞雪也还是一样沉默寡言,虽然她现在看不见也听不到舞雪的声音,但她知道舞雪在房间里。 至于夏花么……应该还在外面努力练习吧,她总是最后一个休息的人。 唔,一段时间不见小姐妹的人设不倒,竟然有种安稳感。还有铃草睡在她身边,说起来她睡了快一天了还没醒,但呼吸均匀没有大碍。 有伤在身她是熬不到夏花回来了,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但怎么也睡不好,即使在睡梦中也感到疲惫和烦躁,恍惚间一股浓郁的药味钻进鼻子里,一开始闻不惯,但香气吸进脑子里莫名缓和了疼痛,同时一些朦朦胧胧的声音听不真切。 “夏花,你怎么把熏香换了,哇——这味道,檀香、百里香、菊花、苍术(住)?这什么啊……”微风捏着鼻子道。 “咳,夏花连茶也换了,菊花和决明子……”夏花喝了一口茶后轻咳了一声,用帕子擦嘴道。 “我最近失眠眼睛干涩,这些东西安神养眼,别废话对你们也有好处。” “那你怎么把香炉放到凝碧床边?”弄月问。 “哼,这香味道太大了,她的床离我最远,香味飘到我床边的气味正好合适,熏死那家伙!” “哇还是夏花你聪明!”微风道。 “闭嘴,我要睡觉了,不许再吵。” 此后完全没有声响了,浓郁的香气包围着冷衣格外舒适,她总能睡个安稳觉了。 第二天,便是月度考核—— 一夜落雪,日出而雪融,气温降了下来,琢玉阁大堂四角燃起炭炉,各有四名丫鬟守在炉侧,保证室内的供暖。 月考这种小事胡妈妈这个大boss没必要出现,于是四名花魁作为主考官坐在正中央,琢玉阁所有的教习嬷嬷都现身正襟危坐于右,一共八人,左边则是夏花、微风、弄月、舞雪四人,穿着轻盈的舞衣跪坐在蒲团上。 考官是四位花魁和诸位教习嬷嬷,评分大头是花魁们,诸位嬷嬷也会做出评分,但权重很小。按照冷衣的理解这相当于节目评委嘉宾每人10票和观众团总共10票的区别。 夏花四人静等嬷嬷开始颁布考试顺序。考试顺序也有考究,因为考核是一个接着一个测试,即时评价。前后顺序对个人考核成绩会有影响,比如夏花在微风前面,就会给微风抄作业。 第52章 月考2 四位花魁盛装出席,神态不一,晴春轻纱蒙面,是受伤以来第一次现于人前,她正要开口让嬷嬷开始考核,却看到门开了一条缝,随后她眼神怒如火烧寒如冰锥。 能让晴春失态的除了冷衣还能有谁?冷衣在脑海里给自己配乐铛铛铛铛~闪亮登场~~实则在青檀的搀扶下小心翼翼拄着拐杖走进来,差点被门槛绊倒了。 一见到她四位花魁神态各异,云秋笑意愈深,暖冬与之相反担忧之情愈显,流夏讶异了一瞬之后余光打量了其他人的神色而露出饶有趣味的笑意,手里捏着雪白的毛绒兔子玩偶,至于晴春她下意识开始怒吼了: “凝碧,你来这里做什么!”然而晴春其实很聪明的脑瓜子转一转就想到了,旋即换上一副讥笑的表情道:“难道你想参加月考?就凭你现在这副样子?”晴春讥讽的视线放在冷衣包着眼睛的纱布上。 冷衣比她淡定多了:“虽然看不见但听语气就能知道是晴春大姐——姐呢,我想只要我还是琢玉阁的花魁候选人,我就有资格参加考试吧。”冷衣坏心眼地在姐姐之间拖长了音,语气颇为活泼,在青檀的引导下跪坐下来。 众人见她却像见鬼一样惊恐,都在想:这个小魔头眼睛都瞎了还要搞什么灾祸啊! “凝碧,你知道月考不及格会有什么后果吧?你会被罚去做粗使丫鬟一个月,直到你下个月或下下个月考核及格为止。”晴春声音分外冷冽。 “真像无期徒刑啊……”冷衣感叹,随后她古怪地笑了:“你不是讨厌我么?怎么帮我说话?” “我怎么可能帮你说话?别做梦了,我只是怕你不知道规矩等会考核不及格会逃过惩罚而已,免得别人背后说我公报私仇。”晴春用眼角扫了一眼身侧的云秋和暖冬,后收回视线道:“现在你知道了还要继续考核么?” 冷衣静默了,似乎被处罚给吓住,晴春见此轻蔑地“切”了一声。 所有人都在等冷衣的答复,就在这时一道金玉相击般的清脆之声响起:“琢玉阁的考核岂能儿戏?若是不来也就罢了,来了考场就表明已经开始考核,可没有退出的道理。”只见四位花魁之一的流夏一边笑意盈盈地捏着手里的雪白兔子玩偶一边说,声音脆生生的,脸上的表情也分外娇憨,只是她说的话用多可爱的表情都算不上温柔无害。 冷衣听出了流夏的声音,毕竟京城第一歌姬的嗓音想不记住都难,印象中流夏是表面很柔和的女子,当然四位花魁从表面上看都温柔娇美,内里一个比一个黑,妥妥的四枚黑芝麻汤圆。 “流夏说得对。”晴春眼睛一亮地看着流夏,很高兴流夏说了与她一致的话,流夏也向她眨眨眼。对于晴春来说让冷衣痛苦她就开心,而流夏只是觉得冷衣很有趣,她很想继续看下去。 毕竟这里无聊太久太久了。 “听到了吗小崽子,你就算不想考也得考了。”晴春高声道。 可是冷衣久久未出声,众人不知道的是她被其他事情吸引了,她身边的人一直没有说话,但呼吸声清晰可闻,仿佛能感受到她身体散发出的幽远的气息,脑海中自然而然地浮现出她冷冰冰却包含哀伤的小脸,还有她灵巧的舞姿和跳舞时欢喜的表情。 冷衣淡淡笑了:“知道了,我考就是了。” 云淡风轻的样子让大家都感到很意外,舞雪也不例外,若是冷衣看得见就知道她从一开始就对着舞雪说话,因为她从一开始就定定地看着冷衣。 随着嬷嬷起身宣布考试规则和考试顺序就表明考核开始了,前四人的考试顺序每科都不一样,由于之前默认冷衣不参加此次考核所以没有给冷衣排序,因此冷衣通通排在最后一位。 第一科是书法,在限定时间内要求默写嬷嬷提问的文章,这不仅考书法还考学问。第一位的夏花轻松过关,其次的弄月和舞雪也通过了,微风虽然平时看着不靠谱但该背的东西都能记牢,当然临近考试没少下苦功。 最后到了冷衣,众人的视线牢牢锁定在她身上,都想看看她想玩什么花样,冷衣在众目睽睽下起身,然后在众目睽睽下换了个姿势再坐回去,最后在众目睽睽下说: “我放弃。” 呃! 晴春果不其然第一个发飙:“凝碧,月考期间不容你放肆!” 冷衣从容应对:“我现在眼睛看不见,无法写字,各位应该可以理解的吧。” “打感情牌可没有用哦,弃考直接等于不及格,而一科不及格就要接受惩罚,十余年来没有例外。”流夏道。 这可以说是很残酷的事实了,所有人都看得出冷衣参加此次月考没有及格的可能,为什么冷衣坚持要参加考试呢?没有人猜得出原因。 冷衣面色如常:“我既然来参加考试,自然会遵守考场的规则,不会让诸位评委为难的,评委们按规则来判便是。” “哈,这可是你说的。”晴春笑开了花,难道凝碧是因为想向我赎罪才自寻死路的么?晴春这样想着,对冷衣的好感度离奇上升了。 教习嬷嬷见四位花魁没什么异议,冷衣表情也没什么变化,压下心里的疑惑宣布对冷衣的裁判:“凝碧弃考,不及格。” 剩下的考试照常举行。 众人本以为冷衣接下来的考试都弃权了,没想到考古琴时冷衣站了出来并说道: “为了报答云秋姐姐的教导,这场考试无论结果如何我都会尽力。” 不仅如此,接下来的戏曲、舞蹈等都说“为了报答暖冬姐姐的教导……”“为了报答流夏姐姐的教导……”“为了报答……”,基本上把评委团都夸遍了,狠狠赚了一波好感度,就连教习嬷嬷宣判她不及格的语气都多了几分心疼。 冷衣在心里露出计划通的笑容,她来这里肯定不是为了让人看笑话的,而是——挽回口碑! 第53章 月考3 自从冷衣闯出前庭起她就在风香楼里出名,再加上最近大大小小的事件,冷衣在别人眼里成了蛮横、怪异的形象,尤其因为独特的瞳色许多离谱的传闻很多人都信以为真,甚至很多人以为她真的是妖怪了,迟早有一天要杀光所有人的那种。 流言蜚语是人世间最可怕的围城,能将一个人永远孤立在里面。如今她逃不出琢玉阁,逃不出风香楼,就不能把自己困在孤身一人里,她要努力争取自己的生存空间。 如今她双目失明柔弱可怜,正是逆转形象的好时机,任你见到一个身残志坚孤独无依的小孩都会心生怜悯吧,冷衣想要的正是众人的同情心。 云秋说得不错,失明对她也有好处,不仅可以在月考中博得琢玉阁里的人的好感,被罚成三等丫鬟后也能深入人群中打破人们对她妖异的刻板印象,而且云秋给了她一个机会,一个为云媚报仇的机会。 一举三得?可能还不止…… 月考于正午前结束,夏花的成绩一骑绝尘,其他人的分数或高或低但都过了及格线,唯一不及格的是冷衣。 若冷衣所料想的那般投在她身上的目光或多或少都带着点同情,可他们没想到的是冷衣心里的小算盘打得啪啪响,努力抑制才不让她自己笑出来,维持着凄风苦雨我必淡然处之的形象。 青檀给她披上大氅,扶着她起身,在此之际身边有清脆如珠散玉盘的声音传来:“这不是青檀么?云秋的丫鬟,怎么服侍凝碧了。” 冷衣一愣,很快机灵地行礼:“流夏姐姐好。”混迹职场多年的冷衣深知顶头上司才是最该讨好的对象。管上司是来干嘛的,礼貌问题可不能少。 “青檀是云秋姐姐见我可怜才派来服侍我的,我的丫鬟现在身受重伤,不知何时能醒来。”冷衣恭敬道。 “凝碧说得没错,”云秋走过来温柔说道:“毕竟人家的眼睛是我弄瞎的嘛,放着不管会有负罪感的。” “哼,这是她应受的处罚!”晴春冷冽乖张的声音立即响起。 “好啦别闹别扭啦花魁大人,生气不利于病情恢复哟,外面很多郎君已经很想你了!你再不出现的话他们可能会带护卫闯进后院呢!”云秋狐狸旋即把炸毛的晴春猫哄走。 流夏意味深长地看着云秋和晴春的闹剧,再看一眼旁边一言不发的暖冬,瞬间把兴趣转移到暖冬身上,用清灵的嗓音问:“怎么了暖冬?看你一上午闷闷不乐的,这可不像平时的你。” 暖冬并不想理她,随便找个什么理由搪塞过去就离开了。流夏觉得无趣,对冷衣笑了笑也走了。 冷衣并没有和其他人一起吃午饭,她回到房间,很庆幸地听到铃草呼唤她的声音。 “铃草你醒了?”冷衣惊喜道,用手催促青檀把她带到床边,摸索着坐下说:“你现在说话声音不要这么大哦,还有你吃东西了么?你现在只能喝粥或者汤……” 忽然有一双手覆盖到她的脸上,冷衣感受到那手掌的温暖,同时颤抖的嗓音响起:“你的眼睛……” “没事的不会真瞎,过几天就会好了。”冷衣轻松地说。 “真的吗?小姐不要骗我。” “怎么会骗你,我的眼睛可以说是我身上最有价值的东西了,不会容易被毁坏的。” “那我便放心了,”铃草松了一口气,手从冷衣的脸上放下说:“奴婢睡在小姐的床上太不合规矩了,奴婢今晚就搬回下人房。” “去他的规矩,你睡在这里没人会说什么!”冷衣登时忍不住跳起来。 青檀连忙按捺住冷衣,“小姐莫急,铃草睡在下人房更方便好好照顾她。” 冷衣从突然的暴躁中愣了一下,不知怎么她脾气上来了,冷静之后想到她被罚成三等丫鬟的事最好不要铃草知道,于是点点头同意铃草搬回下人房。 据青檀所言,月考不合格的处罚是每天晚上做三等丫鬟的苦工,白天的课程照旧,直到下一次考核及格这样沉重的苦役才会结束,但缺少晚上的训练和身体的疲惫下一次月考过关的难度会非常大,很有可能这样的惩罚会成为无期徒刑。在冷衣之前只出现过一个月考不合格的人,她一次失败后次次都失败了,没人杀了她,最后她发疯死了。之后再也没人敢懈怠考核。 冷衣听了后咽了一口唾沫,喊青檀你一定要转告云秋下一次月考捞我啊,我帮她做事应该会有特别加分吧。 云秋听到青檀转告的话后觉得甚是好笑,幽幽地说:“她不会辛苦太久的,她可是胡妈妈看中的宝贝啊。”当然这是后话了。 下午的课冷衣翘掉了,在琢玉阁中呆的越久越觉得里面的生活可怕,这里的人没有哪一天是休息的,比九九六更胜一筹,重大的节日对服务业人员来说比平时更忙,冷衣一个现代的鬼魂看了直呼离谱。 秉持着病号的觉悟冷衣溜到草药堂寻清静,虽然看不见但依旧嬉皮笑脸声甜。 “芳姨好啊!”冷衣笑着说。 奇怪的是没得到回应。 青檀不忍直视,忍不住说:“凝碧小姐别笑了,有些僵硬。” 冷衣立马拉下嘴角。 ——可恶,上半边脸不动的笑容真的很难看吗。 “坐下,我看看你的伤。”谢大夫语气中透着深深的无奈。 冷衣闻言乖乖坐下,屁股下的触感比之前软了很多,应该是床垫加了一层棉的。突然想到这似乎是某个人的床。 谢大夫把冷衣的绷带一圈一圈地脱下,最后一层撕开时撕扯到了眼皮有些疼。谢大夫端详了一下冷衣的外伤,然后把手放在冷衣头顶,冷衣又感觉到了那种奇异的暖流从头顶传入脑内。 冷衣其实很想问谢大夫这是不是内力…… “会头痛么?”谢大夫问。 “会。” “哪里痛?” “这些地方……”冷衣指了指脑袋的某处。 谢大夫再问了一些问题,冷衣依次回答,谢大夫说了一声了解了,走出房间给冷衣配药。 冷衣其实很想问一件事…… “青檀,这里是不是有第四个人在?” 第54章 月考4 不及青檀回答,耳边凭空响起的笑声便印证了冷衣的判断,声音离得太近了,冷衣被激得头皮发麻。 “是的小姐,谢大夫的药童也在。”青檀回答。 “谁?没印象。”冷衣离声音的反方向挪了挪。 “……”冷衣即使看不见都感觉到身边立马散发出的哀怨气息,然后身边的人掉头就走。 “诶诶,我开玩笑的,我记得你我记得你,不愿透露姓名的少年嘛,嘻嘻。”冷衣伸手挽留。 少年没有回应她,她感觉到身边有人坐了下来,然后人身上携带的药香的气息慢慢靠近……此时世界一片漆黑的冷衣对于周围的动静都分外敏感和不安,边下意识躲闪边说:“你在看什么?别靠我这么近啦。” 气息停止了迫近,随之稍稍远离了些,沉默了些许才听到少年的声音:“我在看你的眼伤,我没有芳姨那样深厚的医术,所以只能凑近看了。” “我觉得谢大夫不是用眼睛看的。”冷衣小声嘀咕。 “你说的没错。”少年还是听到了。 “诶那么,那么,谢大夫是用内力看的么?还是法术?还是巫术?”神秘主义爱好者冷衣蠢蠢欲动地问。 “唔,这个是芳姨的家传绝学,不能说。” “哇——” 少年觉得有些好笑:“你哇什么?” “没什么,就是有种不明觉厉的牛逼。”冷衣肃容道。 “凝碧小姐请不要说粗鄙之语。”青檀声音听起来一丝不苟,实则表情在失控的边缘了。这小妮子……人前装模作样有一套,私底下却形容不拘小节不恰当,说是粗俗野蛮又太过了。 “呵呵——”少年又笑了,冷衣感觉到他好像很开心。说实话,再次碰见少年对她来说挺开心的,不知为何她觉得少年有些特别,每次与少年交谈都让她感到鱼吐泡泡般的自在。 “你看我的眼伤看出什么了吗?”冷衣继续活泼地吐泡泡。 “血肉模糊,很丑。” “呜你大可不必这么直白。”冷衣羞愤地想捂脸,却又不敢碰伤处。她早就隐约知道自己现在这副样子会很丑了,双眼肿胀,眼睛里充满粘稠的血,眼球连动一下都很困难,眼皮缝隙结满血痂,简直可以无妆扮演恐怖片里的女鬼。 “每次见你,你一次比一次更不同。”少年的声音透着认真。 冷衣只觉得小心脏又被插了一刀,好了你不会说话就不要说了。 “你是怎么变成这样的?”少年问。 “整个风香楼都知道了你还不知道?孤陋寡闻咯。不过也正常,草药堂跟其他地方很不一样,这里清净。” 青檀默默腹诽:凝碧小姐大可不必如此骄傲。 “你来了就不清净了。” 青檀默默为少年点赞:中肯的,一针见血的。 这时谢大夫捣好草药,拿着敷贴绷带等物品进来,听到两小孩拌嘴忍不住插嘴道:“时不时热闹些也好,我这草药堂没什么人进来,都是丫鬟来传唤我出诊,凝碧是这两个月以来唯一来看病的病人了。” “我以后会常来看芳姨的,当然是没病没痛地来!” “小丫头就会说漂亮话。” “嘻嘻。” 谢大夫帮冷衣上药,青檀协助,少年在一旁解释冷衣所中之毒的毒理和治疗的药理。这种无聊的毒药懒得取名字,它能阻塞眼睛周围的经脉使之血液不流通,从而造成短暂失明,毒药效果一般只有七天左右,不过如果不做治疗的话可能会对经脉造成永久损伤。谢大夫的药能压制毒药的阻塞效果,疏通眼部经脉。 冷衣听懂了几分,就是说她现在眼部血管有血栓堵住,只要把血栓清除掉就恢复了。 “话说你不是药童吗?怎么没见你帮芳姨干活。” 少年被冷衣说愣住,谢大夫睨了他一眼,揶揄道:“我哪请得动我这个大侄子,他想来便来想走便走的。” “我靠,牛逼!” 青檀的眼筋狠狠一跳:“……凝碧小姐请务必注意言辞!” 少年爽朗地笑了起来,似乎是被冷衣逗笑的,笑得她心头一颤,仿佛有光通过笑声穿透了她的黑暗。似乎很久没听过发自真心的笑声了,她上一次感觉到快乐是什么时候?听到少年的笑声她才觉得凝固的空气开始流动了,才觉得世界有风,有花香。 “你笑什么,你在笑我吗?”虽然很喜欢少年的笑声,但冷衣也感觉到一丢丢不好意思。 “没有。”少年下意识道,但片刻之后他承认了,“嗯,你很好笑。” 冷衣顿时气鼓鼓的,不会说话真的可以不说谢谢,臭直男! —— 上完药后冷衣顺势在草药堂午睡,又双叒叕霸占了少年的床。冷衣睡之前还是有礼貌地问少年她可不可以睡觉,少年反问难道我说不可以你就不睡么?冷衣果断说当然不! 少年败下阵来,把自己的床榻拱手让出,还尽心尽力地燃起炭炉。冷衣嗅着木炭味和草药堂独有的草药味美美入睡了。青檀在冷衣睡后便离开了。 少年在桌子旁看书,他的爱好无他,唯看书与练剑而已。今天他的状态不是很好,书的内容看不进去,总是不自觉地把目光投向冷衣。 原来女孩子睡觉……呼噜声也这么大啊。 “你也到偷看小姑娘的年纪了。”谢大夫在门后露出促狭的笑容。 少年拿书的手狠狠一抖,连忙捂脸咳嗽道:“是她的呼噜声吵到我无法专心看书。” “你可以出来呀。” 谢大夫这话一出,少年登时站起身朝她走来,使得谢大夫难免莞尔,“说出来就出来,脸皮子这么薄啊。”可等少年抬起眼看她时,她脸色微变。 少年与她擦肩而过,肃然道:“芳姨,这一个月我没来风香楼,我想听听这姑娘的事。” 谢大夫转过身,少年的目光直直与她相对,此时他锋芒毕露,威仪具足,一瞬间就从无名的药童变成年少的王者。 谢大夫把自己所知的如实相告,少年听后沉吟片刻,然后眸光微亮,发出惊喜的感叹。 “啊,原来是她。” 第55章 安心之地 有人捏冷衣的脸。 “起床了,起床了,你还真能睡啊……” 冷衣迷迷瞪瞪的,眼皮睁开一条缝,发现完全睁不开索性放弃了,无意识地抓住捏她脸的手,嘟囔着铃草让我再睡会…… 然后完全清醒了。 这觉睡得好啊!神清气爽神完气足!就是这手不像铃草的手,关节有些突出,手掌和铃草一样有茧但触感完全不同。 冷衣捏着别人的手,感觉手的主人有些惊恐地僵住了。 冷衣是有些起床懵逼症的,但睡眠质量好的情况下懵逼症的持续情况不是很长,所以很快机智的小脑瓜开始运转了。她双手猛然抓住那只手,煞有其事地说道:“施主!你的骨相可谓万中无一,骨骼清奇啊,定是人中龙凤!只不过你最近印堂发黑,让山人给你献上几条妙计!” “哦?你只摸我的手骨就知道我是人中龙凤?”不知是不是刚醒来耳朵还不灵敏的缘故,少年的声音听起来有些低沉。 “呃,这个……天机不可泄露。”冷衣讪讪,尴尬地放开了少年的手。她装模作样地伸了个懒腰,“啊睡得真好,现在几点了。” “山人还未提点小生妙计呢。”少年的声音带有几分戏谑。 “呃,妙计就是……饿了就要吃饭,渴了就要喝水,生病了要看医生,呃大夫……”冷衣说着说着感觉得出自己编的笑话不好笑,慢慢地泄气了,蔫巴道:“我编不下去了,看来当盲眼神棍并不适合我。” 少年笑笑,看出来冷衣的尴尬便转移话题,“现在已经申时了,你真能睡啊,是我见过最能睡的人了。” “我不属猪的。”冷衣小声嘀咕。 “饿了吧,晚饭膳房已经送来了。” “都说了我不属猪的!”冷衣涨红了脸。 嘴上说着不要,身体却很诚实,闻着饭香冷衣咽了一口口水。 “青檀呢?” “在你睡着后就离开了还没有回来。”少年淡淡地说。 难办了,她现在自己吃饭能把饭怼进鼻孔里。 少年看着冷衣一副为难的样子,犹豫再三还是无奈地捧起碗决定当一回小厮,一回,就一回。 “啊,啊,这不太好吧。”察觉到少年的举动,冷衣脸红得连连摆手。 少年笑得温润如玉:“有什么不好意思的,你是琢玉阁的小姐,论身份,你仅次于老鸨胡妈妈和四大花魁。” “我怎么没觉得我地位有多高,而且我已经被罚成三等丫鬟啦。” “这只是暂时的,你的地位没有变。” “那你呢?你是什么地位?”冷衣试探着问。好吧这算单刀直入了。 “一个小小的药童而已,没什么地位。”少年淡淡道。 冷衣摇摇头,“我不这么认为,你是特别的。” 少年似乎来了兴致:“说来听听。” “因为这么久以来我只见过你一个男的啊,风香楼的男子都聚集在琅轩阁,只有你在外面,这还不够特殊么?” “噗”少年被冷衣这憨憨的模样逗笑了,“就这样么?只因为你只见过我这一个男人?” “呃……” “虽然琅轩阁和暖风阁有一墙之隔,但来去自由,有时也有男倌来暖风阁这边。呵呵,可能是你来风香楼这几个月有一半的时间都被关禁闭,所以所见的人不多吧。” 冷衣可算发现了少年的毒舌属性,损她不动声色。她仍能找得出理由,不服气地说:“你是谢大夫的侄子,应该和风香楼里的仆人不一样吧。” “风香楼里互有血缘关系的人不少,我并不算特例。我来草药堂做一个小小的药童也只是因为我从小体弱多病而已。” “呃这……所以你指的是你并不特别,是我把你当成特别的咯,说得好像我对你另眼相看那样。”冷衣有些傲娇地说。实际上她明白少年的话说到这么份上她再探究少年的身份就不礼貌了,但这种试图了解对方却被婉拒的感觉委实让人有些不开心。不过冷衣很快释然了,人与人的相遇或萍水相逢或白头之交都是讲缘分的,强求不得,她对少年朦胧的好感可能是因为少年恰好出现在草药堂,草药堂对她来说是一片安定的心灵之地,神话里出现在天堂的往往是天使,童话里出现在森林的往往是精灵,少年于她而言正是这类美好的象征吧。 想通了冷衣便不在别扭,“既然我身份比你高,那服侍我吧小药童!”说完张开嘴。 等了几秒嘴边没有动静,冷衣哼哼道:“怎么了,现在不愿意了?不听我的命令我是不是有权力打你板子?把你关进地牢?” 说完冷衣在心里补充:我只是开玩笑的我才不要当胡妈妈晴春那种疯婆子。 少年失笑的笑声低低地传来,他今天笑了太多次了,让冷衣抓心挠肝很想立刻恢复视力看他的表情。少年笑完后说:“是,凝碧小姐有这样的权力,小的立马侍奉你用膳。” —— 青檀回到草药堂,还没见人影就听到吵吵闹闹的声音。 “我不喜欢吃葱,你帮我把葱都去掉。” “你又差点把饭喂到我鼻孔了!” “这鸡肉怎么有骨头啊……我知道鸡是有骨头的,但我吃的鸡肉是没骨头的!” “我说了我不喜欢葱……” 青檀一脸困惑,但更让她无语的是谢大夫,“谢大夫站在门外做什么?还开了一条门缝从缝隙里看。”不会吧,不应该吧,这看上去好像偷窥,但是不应该吧…… “青檀姑娘来啦,”谢大夫合上门缝理了理衣袖,试图把风度给拾掇回来,但脸上的笑容合都合不住:“哦呵呵呵小孩子之间真的太吵了,叽叽喳喳地像春天的麻雀,你说是不是啊。到给晴春花魁煎药的时间了我去也。” 青檀向谢大夫福了福身,心里嘟囔道之前没觉得谢大夫这么喜欢小孩子,旋即打开了内室的门,看到两小屁孩的样子眼角忍不住抽搐。 地上零零碎碎散落着饭菜,床头的桌面也并不整洁,而且冷衣脸上还沾着菜汁。很明显拿着饭碗和筷子的那个是个不会伺候人的主,整出的一地狼藉让青檀这位金牌丫鬟血压飙升。 第56章 受罚1 青檀默默地收拾残局,无名的小药童事了拂衣去深藏功与名地走了,他好像把冷衣气了个够呛,冷衣一个人还在那张牙舞爪的。 随后青檀为冷衣换上三等丫鬟的衣服,冷衣旋即安静了下来,一切妥当后青檀扶着她出去。冷衣有一种沉甸甸的奔赴战场的感觉。 不过这种感觉被少年一句话打消了。 “你竟然在我房间换衣服?”少年震声,差点把冷衣眼前的黑色吓白。 “不就换个衣服吗这么大声做什么,就你有吃饭?” “这是我的房间……” “现在是我的房间了!本小姐征用了!”冷衣高傲的昂起头。 “噗……你现在穿着丫鬟服自称本小姐,还挺装模作样的。” “又笑我,等我眼睛好了我让你笑不出来!” 冷衣说完风风火火地走了,虽然少年让她生气,但心底的沉重感和忧郁都一扫而空了。 —— 冷衣由青檀牵着走,一开始周围是熟悉的静谧,只有寒风吹过的响声,丫鬟服单薄许多,无法抵御初冬的寒冷,不一会冷衣就冻得像个冰坨子一样了,只有被青檀牵着的那只手感受到灼热。 青檀的手暖得出奇啊……一般来说不应该越来越冷吗,怎么她的体温不减反增呢。 慢慢的冷衣听到喧嚣的人声,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但忽然安静了一瞬,接着此起彼伏的问好声响起。 当然是向青檀问好。风香楼的姑娘分为三等,三等姑娘即是丫鬟,丫鬟里也分为三等,花魁的侍女是一等丫鬟,二等姑娘的侍女是二等丫鬟,在外做杂活的就是三等丫鬟了,地位低的一方必定要向比自身地位高的一方低头行礼。而身份的象征则是服饰,冷衣现在穿上了三等丫鬟的服饰,就要恪守三等丫鬟该行的规矩。 “这是新来的丫鬟小玉,双眼有疾,安排她到前庭做事吧。”青檀淡淡地吩咐。 小玉是什么鬼名字?无论是谁随口编的我都相信好吧。冷衣无比汗颜,想也想得出来之所以改名字是凝碧这个名字是她将来作为出道的花名,是不能与三等丫鬟这样低等身份沾边的。 有人战战兢兢地用苍老的声音说:“遵命,尽管交给老奴吧。”那声音嘶哑得像老旧的管风琴。 接着青檀把冷衣的手交到一个枯瘦苍老的手里,那双手冰冷至极,粗糙得宛如老树的枝干,只包着一层厚厚的树皮。 青檀走了,周围的窃窃私语声旋即如细浪般合拢。冷衣想也想得出她们在说什么,风香楼里的八卦不长腿都能跑得飞快,任谁见了冷衣都能猜出她的身份。冷衣面对她们的议论也不生气,风香楼里大多数人几乎没有空闲,更别说娱乐了,八卦可以说是她们消遣的主要来源。冷衣对她们是深感同情和共情的。 牵着冷衣手的老妪说:“你的工作是为客人擦背、按摩、洗脚。你这样的小丫头客人最喜欢,应该会有很多客人抢着传唤。” 冷衣身子一僵,你你你在说什么?! 许是冷衣的表情过于明显,老妪冷漠地向冷衣警告:“我知道你不愿意干这种活,来了这里由不得你不愿意,无论你的身份是什么,穿上三等丫鬟的衣服你就是个丫鬟。还是奉劝你一句,伺候的时候一定要安分,不要太过热情也不要太抗拒,最好一句话都不要说,否则招来客人的打骂没人能救你。”老妪扯着嗓子发出的声音像磨刀又像锯木,直往冷衣耳朵里钻,使冷衣的脑子又开始疼了,但她还没完,顿了顿又说:“除了不能杀害侍女和强奸侍女之外,客人可以要求侍女任何不违背律法人伦的事——这是约定俗成的规矩,但意外时有发生,你被客人错手杀了我们只能为你收尸,你被客人奸污也只能是为你收尸,你将被冠上勾引客人的罪名死去。所以,你一定要安分一些,不显眼的人才能活得长。” 老妪是生在青楼长在青楼的人,以前在别的青楼做事,风香楼的声名鹊起让不少青楼倒闭,也包括老妪所在的那一所。青楼倒闭老妪没有了安身之所,她那时已年老色衰,残花败柳之姿想找个男人托付几乎不可能,而她一辈子除了青楼没去过其他地方,别无他法,她来到风香楼做杂活。失去了以色侍人的资格便做个老嬷嬷,管着手下貌美如花的小丫鬟。令她心惊的是风香楼里的花谢得太快了……一朵又一朵的血花在黑夜次第绽放,她亲手送出去的,后来也由她亲手抬回来。她害怕了很久很久,但有一天她醒悟了,她不是在青楼干活的,而是在刑场干活的!她不是刽子手,只是负责把犯人押上断头台,之后再把死人拖下去,清扫刑台也是她活计的一部分,把刑台的血迹洗掉,等待染上新的血迹。 她还明白了,越漂亮的花凋零得越快,声音越好听的鸟儿越会被人捕捉,所以人一定要平庸,平庸才是活着的法宝。此后她每领一位新人都会传授平庸的秘诀,不说话,不反抗,不做多余的事。所幸这样的秘诀帮助了许多小丫鬟,她们沉默地活着好好的。 老妪带冷衣来到热水房,湿热的蒸汽迎面向冷衣扑来,同时齐声响起“刘嬷嬷”,之后老妪哑声向其他人介绍冷衣。 “这是新来的小玉,眼睛瞎了,今晚第一次干,阿柒,你知道该怎么安排。” 被老妪点到的阿柒上前应是,把冷衣接过了。冷衣只觉得今晚自己像个货物一样被递来递去的。心里的腹诽一刻未停,刘嬷嬷说眼睛瞎了是什么鬼啊,她也不是完全看不见啊,经过几天的治疗她可以感光了,而且知道该怎么安排她?到底是什么安排啊? 第57章 受罚2 冷衣被领到一个角落上坐着,阿柒说她眼睛看不见干活也是添乱,冷衣想也是,她一个盲眼小孩能干啥啊,应该今晚就干坐着了。 心里的想法还没持续多久阿柒就拉她:“干活了,许老爷今晚来了。” 许老爷? 冷衣还没来得及想许老爷是谁,就听见木门咯吱打开的声音,之后感觉到白得有些刺眼的光,还有如潮水一般的嘈杂声一股脑涌来,男声,女声,笑声,琴声,歌声……!这种声音大杂烩算是她所听到过之最了,之前好像也听到过如此喧闹的声音,好像就在她卖力奔跑的那一晚。 她再次来到风香楼的前庭。 阿柒牵着冷衣的手疾步走着,她根本无法跟上阿柒的速度,脚踝不可控制地崴了一下,她最担心的平地摔还是发生了。 糟糕的是她在这样人员密集的场合摔倒,摔倒时果不其然撞到了别人,引起几声惊呼,旋即是咒骂。 “哪来不长眼的东西敢撞小爷!” “对不起对不起,是我没有看好她。”阿柒立马把冷衣扶起来,鞠躬向被撞的客人道歉。 “竟然是个瞎子,瞎子也能伺候人么?”客人一副嫌弃的口吻,所幸不是什么蛮横之辈,念几声晦气就走了。 阿柒此时抓着冷衣的手如鹰爪钳着小鸡,刚刚那一跤把冷衣摔得不轻,脑子一阵动荡,浑浑噩噩地跟着她走。 好不容易有了些许清醒冷衣双脚又磕到东西差点摔倒,阿柒手快扶了她一把。 ……不是小姐了还真悲催啊,门槛都不会提醒一下。 扑面而来的是氤氲的水汽和馥郁的熏香,撩拨的水声清晰可闻。 阿柒把冷衣推了出去,像推销员推销商品一样。冷衣只听一阵花花的水声,一个比较尖细的大叔音响起:“这就是今天新来的?怎么蒙着眼?” “小玉双眼有疾,不能视物。” “眼睛看不见真可怜啊,小玉,过来老爷这里吧。”许老爷语气出奇的温和。 “小玉,去吧。”阿柒又向前推了推冷衣。 “来,小玉,向前走几步。不要怕。” 冷衣攥了攥衣角,僵硬地迈步向前,有一只湿水的手摸上她的脸,冷衣打了一个激灵。许老爷捏了捏冷衣的脸,笑了一下,“小玉就帮我搓一下胳膊吧。” 旁边的人立刻把毛巾塞到冷衣手里,冷衣碰到许老爷赤裸的胳膊感觉有些尴尬,只好想象自己是一个洗碗机器人,把许老爷的身体当成碗去刷了。 不就刷碗而已!啊啊啊啊我刷我刷! “小玉不会说话么?”许老爷和蔼地跟冷衣聊天。 ——不会! 冷衣在心里即答,她只想当一个机器人不想与客人交流,但还是不情愿地开口:“会。” “小玉的眼睛是什么时候坏的啊?是嬷嬷打你么?” “不,在外面就瞎了。这里的人好心收留我。”冷衣撒谎手到擒来。 接着许老爷还语气和蔼地问了冷衣几个无关紧要的问题,冷衣一一回答了,逐渐也放下戒心,当个搓澡工好像也没什么。不过这老爷子洗澡也洗太长时间了吧,她搓他的手臂搓了好久了,换另外的不知道怎么换,不搓吧又好像不太好,而且除了她似乎也有人在伺候着。 她能听出来除了她还有人也在给许老爷搓澡,水流动的声音汩汩,冷衣猜应该是和她在琢玉阁沐浴的浴盆是一样的,下面有出水口放水,身边有丫鬟不断添热水保持水位和水温。 冷衣还听到咀嚼的声音,应该是许老爷在吃东西。不禁感叹洗个澡真他妈奢侈啊,不知道现代那些洗浴城里是不是也这个样。 “小玉竖起耳朵的样子还真是可爱啊。”许老爷忽然感叹道,却让冷衣有些毛骨悚然。她现在什么都看不见,别人却在观察着她的一举一动,有些可怕。 “小玉猜一猜我现在在吃什么?”许老爷问。 人家毕竟是顾客大老爷不好怠慢,冷衣正想随便猜一样水果,刚开口却有什么东西强硬地塞进她的嘴里,冷衣下意识合拢嘴唇,一瞬之后又抽出去了。 光滑的,还有手指的触感…… 牙齿摩擦啮合的声音传来,许老爷愉悦的声音响起,“沾了小玉口水的葡萄就是甜。” 冷衣只觉得浑身由上到下打了个寒颤,旋即喉咙泛起恶心,忍不住退后呕了一声。 下一刻她紧紧闭上嘴,后脖颈冒出了冷汗。 可害怕的怒意并没有袭来,许老爷的声音听起来温和又慈悲,仿佛刚刚那种行径并不荒唐,哄小孩那样说:“刚刚老爷跟你玩笑呢,别害怕,小玉应该没有吃过葡萄吧,过来,老爷喂你。” 冷衣心里已经开骂了,这明晃晃是个恋童癖死变态!一想到刚刚她又想呕了……不,不能想,她现在只是个小丫鬟,许老爷不是她能得罪的人。不能冲动,想想你瞎眼是为了什么,想想你做三等丫鬟是为了什么。 明明心里满满喊着好想逃,好想逃,好想逃啊……却迈着灌铅的步伐向前,身体重得仿佛要把灵魂压垮了,她的灵魂弯下腰来,像下雨一样哀哭。 许老爷问她葡萄甜不甜,她咽下汁水说甜。许老爷问她想不想一起洗澡,她说想。口腔涩得发苦。 冷衣由人抱入了澡盆,衣服并没有脱,风香楼明文规定客人不能与三等丫鬟发生关系。许老爷一把拥抱住冷衣,抓着冷衣的手向下引。 “想让小玉帮忙洗一下这里……”许老爷说着呼吸急促起来,急切地覆上冷衣的手动作。 她像个小狗在哭……好想逃啊,好像喊救命啊。 有谁能救救我,有谁能救救我。 冷衣心里的呼救戛然而止,发现她心里连一个求救的名字都没有。没有人能够让她呼救,就像银行卡里只剩五十元连房租都交不起但没有一个人能借钱。 心就这么绝望了。 忽然间冷衣脚下一滑,本来跪坐在澡盆里只有肩膀以上露出水面,一滑倒整个人都没入水中了。她最讨厌溺水,短短几秒就让她喘不过气。 许老爷像是被她吓了一跳,连忙把她拉起来,她大口大口地呛着水,然后抱着头大喊:“好痛啊,我的眼睛——” 她现在眼睛不能沾水,所以,快啊,快流出来啊—— 终于随着双眼流出浓稠的液体,他人惊呼的声音响起:“啊,她眼睛流血了!” 第58章 吟九 “啪”冷衣脸上狠狠挨了一耳光。 当时冷衣眼睛流血实在是把在场的所有人都吓了一跳,许老爷近距离目睹更是分外的狰狞恐怖。前庭管事的秦嬷嬷被惊动了,点头哈腰与许老爷道歉之后,秦嬷嬷扬手就往冷衣脸上扇。 “凝碧,你好得很,当了三等丫鬟也能惹事!” “嬷嬷这只是个意外。”脸上火辣辣地疼,冷衣倒是冷静。 “谁在乎是不是意外!意外,都是借口!你要庆幸许老爷脾气好并不怪罪你,不然现在我已经把你的尸体扔去喂狗了!”秦嬷嬷恶狠狠地说,怨毒的目光射向冷衣。冷衣此时浑身湿透而不自觉发抖,脸上的血迹凝固而发黑。虽然生气,但秦嬷嬷也知道不能把凝碧搞死,让人赶紧把她送去草药堂治疗了。 呼吸到屋外如刀一样刺痛的寒风时冷衣压抑不住要笑出来。自由的空气,自由!她故意让自己溺水让眼睛开裂流血……比起现在刀子割一样的疼痛她更不想面对变态的玩弄。 没有人救她她便自救,只要她的心还跳动着,还泵着热血。 来到草药堂了,她现在这副样子肯定把谢大夫和小少年吓到,她朝着黑暗嘿嘿一笑,“对不起我好像又狼狈地来这里了。” 有人立马把她拥入怀中,温暖而安心的气息,是谢大夫。 谢大夫焦急地吩咐道:“你要赶紧换衣服,快我们回房间。谢吟,把给你的那套新冬衣拿出来。” 谢吟?冷衣敏锐地抓住了这两个字眼,这是少年的名字吗?是银还是寅? 她从未如此细致地咀嚼过两个字,像是得了一块千滋百味的糖恨不得用舌尖探究遍其中滋味。谢银?谢饮?谢寅?谢吟?谢隐? 谢大夫帮冷衣脱衣服,察觉到少年还站在旁边,她连忙摆手:“去去去,非礼勿视。” “这是我的房间我的衣服……”少年哀怨地嘀咕,不情不愿地走出去了。 冷衣会心一笑,想着自己被谢大夫关心着还穿上少年的新衣服便有点小嘚瑟。 谢大夫重重的哼声打消了冷衣的得意,“今晚发生什么了需要你自毁伤口?你这眼睛还想不想要了,再有下次恐怕真的要失明了神仙都救不回来。唉,我知道三等丫鬟的活不好做,但你也没必要用这么极端的方法,伤害的只有自己而已。” “芳姨怎么知道这是我自己弄的……”冷衣听得心虚,看她也看得太准了吧。 谢大夫叹了口气,“你既乖巧又懂得巧言令色,我相信只要你想你就能哄好客人,但你又倔,一点都不心疼自己。” “我也不是对谁都乖的,我只对芳姨好。”冷衣嘟嘴道。 这时少年的声音走了过来。这样的形容似乎是病句,但以冷衣的耳朵来听确实如此。 少年淡淡地说药拿来了,于是谢大夫给冷衣换药。绷带沾着凝固不久的血块撕下来非常疼,冷衣不免抱怨了几句。冷衣觉得换药时谢大夫和少年都不说话以至于气氛有些怪异,她希望他们说话,就算骂骂她也好,不要不说话啊,不要像风香楼的侍女一样死了似的。听不到声音她现在只剩下黑暗了。 “怕疼以后就不要让自己受伤了,一个月来几趟草药堂,我都没床单换了。——现在连新衣服都没有了。”少年嘀嘀咕咕的声音如她所愿。 “嘿嘿,很明显,我才是芳姨的亲侄女!”冷衣得意地摆了摆手展示自己新换上的棉衣。 嘿嘿,已经可以想象得到少年有多生气了。 谢大夫打结的手微顿,然后摸了摸冷衣濡湿的长发,对少年说你帮凝碧擦一下头发她去煮驱寒汤,少年问为什么不是他去煮药,却得到谢大夫一个意味不明的笑容。 少年叹气:“芳姨在想什么啊……” 这时冷衣撩了撩头发,不好意思地说:“把你的床单弄湿了,对不起。” “刚刚不是还很得意么?怎么现在跟我道歉了?”少年打趣那般笑道,去找干净的毛巾了。 “我现在也很得意,只不过装模作样地道歉罢了。”天塌下来冷衣的嘴都是山路十八弯直不起来的。 少年找到了毛巾,坐在冷衣的旁边,双手温柔地拢起冷衣的长发,轻轻地擦拭。冷衣说:“我的辫子还没有解头发还没有梳,不会越擦越乱么?” “……” 好吧她从少年的沉默中知道一切了。 “要求真高呢凝碧小姐。”少年叹了一口气,把他的梳子拿了过来,笨拙地给冷衣解辫子,心有余而力不足,越解越乱。少年放弃了,用毛巾包裹着冷衣的头发乱揉。 “不管了,我不是奴才。” “哼,你说过我可以驱使你的——谢吟。”说出谢吟名字的时候冷衣的呼吸停了一瞬,脸下意识地转向少年,似乎想看他的反应。 “驱使?”湿热的气息呼到冷衣的鼻尖,“凝碧小姐是在客人嘴里听到这个词吗?” 这句话不在冷衣的意料之内,冷衣愣了一下,道:“不是,我也读过书的。”她以为少年在蔑视她的学识而反驳,不过她语文确实不是很好,驱使这个词用错了么…… “那么今晚发生了什么事?”少年问道,继续擦冷衣的头发。 冷衣有一种随着他的话掉进坑里的感觉。今晚发生了什么?声音、气味、通过回忆在感官里复现,她的口她的手一瞬间被厌恶的触感笼罩了。“呕——”冷衣控制不住干呕起来,她捂住自己的嘴巴,下一秒却厌恶地放下。 她的手也让她厌恶得作呕。 “你怎么了?”少年慌张地询问。 “拿水来,我要洗手,我要洗手!”冷衣边呕边说,眼睛似乎要流泪却流不出,针扎一样刺痛。 少年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他看着用力搓洗自己的手恨不得洗掉一层皮的冷衣,他感到很愧疚。 “对不起,我不该问你不想说的事。” “这也不是你的错。”冷衣说,“我没事,我能挺过来,只是一时适应不了……” “你今天服侍的客人是谁?” 第59章 吟九2 “姓许名老爷……鬼知道呢……他的名字没人在乎,叫什么名字都是变态。” 说着冷衣又干呕了起来,吐久了内脏都在痉挛,她难受得弯下腰,口水在嘴角垂下晶莹的线。冷衣不敢吞,吞咽这个动作也让她想反胃。 少年用棉布擦拭她的嘴角,冷衣一股自卑涌上来,挥开少年。“小玉的口水好甜美”这样的话诅咒一样在脑海里回放——冷衣暴怒,心里的幼狮在悲鸣:为什么因为他的一句话就厌弃自己的口水呢! 冷衣抬手对少年说:“我可以挺过去的……我可以。不就一个恋童癖变态么,他无法打倒我!”冷衣茅塞顿开,哈哈笑道:“哈哈哈,我逃出来了,没有人救我,我逃出来了,没有人救我,我也可以救自己!我不需要依靠任何人!呃——” 冷衣一边自言自语“没有人救我”一边脚步虚浮地走,像醉鬼一样毫无逻辑,最后重心不稳一屁股向后跌倒,少年连忙把她扶起来。 冷衣靠在少年的怀里,失去了所有力气一样呆滞。她问少年:“你有像我一样没有人救赎的处境吗?” 少年想了很久才对她说:“有,但我已经不会为此这么悲伤了。” 一听少年这么说冷衣委屈得要哭了,“你这么说是看不起我吗?我玻璃心,我这点小槛都迈不过去!” “诶诶,你不要哭,你现在不能流眼泪。” “我难过连哭都不可以吗呜呜呜……” 流泪、崩溃、疼痛,就在一瞬间。而让冷衣最难过的是她现在真的不能哭,挤不出一滴眼泪来,眼睛疼得要炸开,怕是待会真流出些什么来只能是血。 冷衣绝望地想:连哭泣都做不到的我还有什么意义么? “你可以喊我名字。”少年突然把她抱得更紧,低低地说。 “哈?”冷衣没有反应过来。 “你说没有人救你,如果这让你很难过,就喊我的名字吧。”冷衣竟然一时间无法辨认少年声音里的情绪,但少年的嗓音像燃烧的松木,松木燃烧的时候没什么大的声响,却也很温暖。 “吟九,你可以叫我吟九。” “为什么,你不是叫谢吟吗?” “吟九是我给自己取的名字,不冠任何姓氏。至于谢吟,如果可以的话我不想用这个名字,其他的也不想。” “难道……”冷衣呆呆地张开嘴,然后抬手抓住少年的衣襟,声音中透露出她意想不到的喜悦。“难道你也厌弃自己的名字吗?我的意思是厌弃别人给你取的名字!” “唔,嗯嗯……”少年不自在地把头别过一边,“你说得不错,于我而言,别人给我取什么名字就在我身上强加什么,都不会是什么好东西。” 说得太有道理了!简直要拍手称赞。“饮酒……你很喜欢喝酒吗?”冷衣思索着问。 “不是,吟是吟诗的吟,九是第九的九。” “哦哦,吟九啊……那么谢吟的吟也是吟诗的吟咯……”冷衣觉得自己逐渐理解一切。 然后冷衣愣住了,愣了足足三秒,脑子烧坏一样的疼痛消失了,所有的东西都为冷衣空出了三秒。三秒后冷衣又拉扯少年的衣襟喊:“不对不对!你为什么告诉我你的名字,为什么要我喊你的名字?这这,这说得好像——你能救我一样!” 冷衣脸都要红了。她现在身体虽然是个十岁的小女孩,灵魂却是二十多岁的懂得男女之情的成熟女性,虽然她没谈过恋爱,但也有少女心的好吗?“你可以喊我名字”这种话像八点档肥皂剧的男主角会说出来的台词,该死的让人有安全感。可恶她居然有点被小屁孩撩到了。 “我只想你不要哭。”少年声音温柔下来。 “哈?难道我喊你名字就不会哭了吗?”小屁孩你在扮演什么言情剧男主角啊! 少年顿了一下说:“看上去确实如此。” 冷衣语塞,纠结于少年的名字的确让她忘记哭泣,何止如此啊,简直让她觉得自己化身言情剧女主角了。 少年默默勾起嘴角,为哄好了怀里的姑娘而感到轻松。 依偎在少年的怀抱里的冷衣把今晚的阴影抛在一边却在内心又陷入了新的纠结。她为刚刚自己疯癫的样子感到羞愧,更为自己口口声声说着自己不需要依靠任何人而被十岁的小屁孩轻松击中的样子感到羞恼。吟九看穿她了,十岁的小屁孩轻而易举地看穿她了。许老爷不是让她绝望的根源,空无一人的无助和孤独才是。 就在冷衣思考之时,她的耳边忽然听到越来越响的打鼓似的心跳声,这把冷衣的思绪拉回现实。冷衣还未分清这是吟九的心跳声还是她的,就听到吟九的声音从头顶传来。“你好一点了就坐回床上吧,在地上坐久了不好。” 吟九这么说冷衣才发现自己的物理位置,哦哦了两声。 然后冷衣就被吟九抱起来了,突然升空的感觉让冷衣的心脏有些惊吓,不一会她被吟九放到床上。本以为心可以安全降落了,没想到吟九并没有松开她,还将她紧紧地抱住。 冷衣仿佛被这个拥抱击落了,落到了哪里她不明白,又仿佛她从虚空中坠落,而这个怀抱接住了她。 冷衣紧张地握了握拳,才发现自己并没有松开吟九的衣襟。 “哦哦,原来是我还没有放开你,”冷衣不好意思地说,“抱歉了应该把你的衣服揉皱了。” “你还会在意把我衣服揉皱这件事啊……不过,我再抱你一会也无所谓,免得你等会还哭鼻子。” 冷衣一被激就要炸毛哩,轻轻把吟九推了出去。“我不会哭了,你少来!” “那说好了,你以后也不要哭,最起码眼睛还没好之前不要哭啊。” “哼,少看不起人。” 冷衣离开了他的怀里,吟九张开的手臂空落落地垂下,他也学冷衣哼了一声,目光一直停留在冷衣的脸上不曾转移过,眼眸深处蕴藏着与年龄不符的复杂。他看了一会想移开视线,不料冷衣骤然凑过来用一种质问的语气对他说:“小屁孩,你知不知道你把名字告诉我意味着什么?” 第60章 吟九3 吟九不知道冷衣这是第几次突然靠近他了,但他能确定这是距离最近的一次,许是看不见无法察觉距离的缘故,鼻尖都差点挨上了都不知道。吟九连忙拉开一些距离,脸色不自在地反问:“你又知不知道靠我这么近意味着什么?” “回答我的问题,每次我问你都会被你转移话题,这次我不会上当了。” 吟九看着冷衣说完话后抿得认真的唇,有些无奈,移开视线道:“意味着,你可以呼唤我了。” “呼唤你有什么用?你能救我么?”冷衣似乎就等着说这句话似的,嘴角轻蔑地勾起来。 “你可以来找我。你应该会经常来草药堂,而我也会经常在这里,如果让常客不知道我的名字好像有些不礼貌了。”吟九游刃有余地回答。 “我来草药堂是来找芳姨的又不是来找你……”冷衣扭过头反驳,希望脸上没有红晕让吟九看到。这想法一出连自己都觉得自己有些傲娇了,为了让自己不尴尬又问:“可你不是叫谢吟么?” 吟九笑了一声,缓缓地说:“来到这里的我不想当谢吟,而想成为吟九,再者,”吟九脸上挂笑,漆黑的眸子却如空洞一般深不可测,“如果是谢吟的话就不会安慰你了,他是个会惹女孩子哭的混蛋哦。” “啊……听起来你很有故事。”冷衣感慨,“不过彼此彼此,谁都会有故事的。” 吟九看着她笑着嗯了一声。 “那么……”冷衣忽然心软塌塌的,像在荒原奔跑久了的人很想找一棵树靠着休息那样,她以一种隐秘的乞求口吻问道:“吟九,我可以信任你吗?” 或许她找到了能暂时依靠的树。 “吟九没打算害你。” “既然如此!”冷衣突然灿烂一笑,“你把特别的名字告诉我,我也把我真正的名字告诉你吧!我叫冷衣,清冷的冷,衣襟的衣。” “冷衣么……” “是的!”冷衣郑重地点头,然后严肃地问:“吟九这个名字你是只告诉了我一个人吧?” “呃,是的。” “那不许再告诉别人了!我的真名也只有你一个人知道,这是约定!” “好。”吟九答应了下来。 冷衣开怀地笑了。吟九觉得她的笑容比窗外月光下的细雪还要闪亮,看到这样的笑容之后他就什么都没有想了,抛去杂念本能地回应。 冷衣……这是个他无法形容的姑娘,只能朦胧地感知到她的无畏与鲜活。他只是花言巧语地说了几句话就让她怎么开心,难道眼睛不痛么? 有些话情不自禁说出来了:“希望你的眼睛快点好啊……” “唔。” “想看到你睁开眼,这样你就知道我的眼睫毛能扫到你脸颊的距离有多近,只有我一个人知道的话,有点不公平。” “诶?” —— “驱寒汤来咯~”谢大夫端着碗进来,打破了一男一女两小孩之间暧昧的气氛,冷衣下意识喊谢谢芳姨然后伸出双手等待碗放到她的手上,不料谢大夫让谢吟喂她喝。 冷衣:“诶?” 吟九不满道:“我又不是这位小姐的专属仆人。” 冷衣:“你不是对我说我可以随意使唤你的吗?!” 吟九语气欠扁:“那是谢吟说的不是我说的,谢吟是个混蛋啦他的话不能信。” 好小子!十岁就会诡辩了!冷衣正打算用自己二十多年的学识打倒他的诡辩,专属仆人青檀就来了,让吟九呵呵一笑轻身退场。 “凝碧小姐!”青檀一来就严肃地问:“你没有受到伤害吧?” “旧伤复发了算不算?”冷衣顺口接话,喝了一口驱寒汤,旋即整张脸皱成一团。 ——好难喝!有姜!又辣又苦! “我已经罚过刘嬷嬷了,以后再也不会给凝碧小姐安排许老爷这样的客人。”青檀说。 冷衣笑了,“我以为这样的安排是你们指使的,看我过得越惨不是越合你们的意么?” “云秋小姐说了,凝碧小姐不是逆来顺受之辈,而且凝碧小姐当三等丫鬟的目标只有一个,就是良树云,在目标达成之前不宜横生事端。” 这不就是说我是惹祸精嘛。冷衣把汤药一饮而尽,心思兀然沉了下去。良树云……她甘愿双目失明就是因为他,她一定要——亲手杀了他! 今晚的丫鬟工作不用冷衣去了,成功让冷衣用极高的代价混过一晚,但也没时间摆烂,单独在房间里恶补功课,有青檀在一旁辅导监督,即使失明也觉得学习困难不到哪去。 “道之以政,齐之以刑,民免而无耻;道之以德、齐之以礼,有耻且格。”冷衣背完最后一篇,不禁放松大笑。青檀见之肃容规劝,所学为牛之一毫也。冷衣曰: “学海无涯学海无涯!而且我看那些嬷嬷出的题也并不怎么高深嘛,学圣人言而不悟圣人理,读圣人书不仿圣人之行,圣人只是你们标榜才情的工具罢了!” “凝碧小姐怎么能说这种大逆不道的话!”青檀很是震惊。 冷衣问她:“你既然识字,把孔孟都背下来了,那么你认为有耻且格是什么意思?” “有耻有格是……”青檀乍然被问住,顿了一下故作坚定道:“有羞耻心和高贵有格调的意思。” “哈哈哈……”冷衣乐笑了。青檀被冷衣的笑声点热了脸,恼怒地问她笑什么,冷衣笑得眼睛抽痛才停止。 “你说对了一半。有耻且格,有羞耻心并且会自省纠正羞耻的行为。很多人都能有羞耻心,只要别人一取笑你就会感到了,但是纠正羞耻的行为就很难了。”冷衣话里有刺道:“不过也正常,政之以德齐之以礼才能有耻且格,嫖娼之风盛行的国家称得上德政么?称得上礼治么?” 第61章 吟九4 青檀没有骗她,之后几天冷衣服侍的客人都不是恋童癖,没有对她动手动脚,但她却对客人动手动脚了——没错,她成了洗脚丫鬟。 如果一开始让冷衣洗脚,冷衣可能会非常抗拒,但摸过了许老爷的阳具之后,臭脚丫子就显得没那么恶心了。同时冷衣还用劳动最光荣的思想武装自己,忍不住歌颂起来,啊正确伟大的思想果然是黝黑阴暗的摸索中的明灯啊。 洗了两三次脚之后冷衣学会了干别的正经事——按摩。盲人按摩才是正统啊!冷衣跨坐在客人的背上——姿势可能不太雅观——双手有规律地上按按下揉揉左敲敲右捏捏——其实没什么技巧,姐姐告诉冷衣有顺序地捏就很舒服了,客人也确实很好糊弄,不自觉发出销魂的声音——听起来惹人误会但很正经的! 总得来说冷衣的三等丫鬟生活越来越光明了,这是双重含义,她的眼睛也逐渐好起来,疼痛的频率有所减轻,摘下绷带能睁开一半眼睛了,感知到的光线也越来越亮。 吟九凑近端详冷衣半睁开的眼睛,眼球布满血丝,瞳孔呈现铜绿般死寂的颜色,轻声说了句真丑。 冷衣不高兴了,“喂,你靠这么近干嘛,有口气!” 吟九一噎,连忙反驳:“我没有!” “哼,你自己闻一下不就知道了。”冷衣说,之后不出所料传来呵气的声音,冷衣捂住肚子笑得乐不可支。 “明明就没味道……”吟九郁闷道,看到冷衣那副样子就知道她在耍他了,本该生气的却跟着冷衣笑起来。 冷衣躺倒在床上,“啊……按摩好累人啊,琢玉阁好远不想走回去了。”白天学习晚上工作,晚睡早起,就像快要高考的高三学生还要做兼职一样魔鬼,没过多久她要猝死了吧。 吟九也跟着她躺下,“少来,快走,因为你我最近少睡了两个时辰。” “诶——你这么早睡的吗。”冷衣狠狠嫉妒了,悲愤地在床上打滚:“我偏不走我偏不走。” 床被冷衣摇得咯吱作响,吟九在天翻地覆中无奈地翻起白眼。“你这哪有疲累的样子,按摩都是在偷懒的吧。” “你质疑我的工作能力?”社畜的自尊心被激发了,冷衣在床的另一边用力朝吟九滚过来,一下子刹不住车趴到了吟九身上,吟九顿时感觉肺都要被压出来了,但冷衣浑然未觉,坐起来之后仰着倔强的下巴喊道:“那就让你试试我的本事!” “……”受到重伤的吟九的眼神呆滞如死鱼。 久久听不到吟九声音的冷衣轻轻拍了拍吟九的肚子,让他说话——冷衣觉得是肚子。 吟九不知道用什么表情和语气了,他看着在他上面的冷衣问:“你知道你现在骑在我身上吗?” “知道啊,”冷衣即答,然后天真地歪歪头:“那我下来让你脱衣服?” 躲在门外偷窥的谢大夫和青檀看得面红耳赤,青檀呆了两秒之后恨不得冲进去把两人分开却被谢大夫制止了,谢大夫招式迅捷地一手捂住青檀的嘴巴一手钳制青檀的双手,一只脚稳住重心一只脚缠住青檀的脚,瞬间让青檀无法动弹。 青檀用眼神说话:凝碧小姐和小书童发生牵扯绝对不可以! 谢大夫用眼神回她:我侄子有分寸你就别捣乱。 “脱,脱衣服?”吟九的脸蒸鸡蛋一样熟了,“你在说什么?!” “我要让你看看我的真本事!”冷衣神态轻松地从吟九腰上下来,然后像热血少年漫的男主一样握拳,虽然眼睛被蒙上了无法展露意志坚定的眼神,但倒u形的嘴角依然具有丰富的表演张力。 吟九皱眉斜眼张开嘴展现出虽然不可置信但傻子,虽然是傻子但仍不可置信的丰富表情,语言系统被震惊得零碎:“真本事?你让我,脱衣服,你……” “按摩当然要脱衣服啦,你穿着冬衣我怎么给你按啊。” “我不需要你给我按摩!” “少废话!我要证明我自己!” “……” “我去和芳姨说我今晚睡在草药堂,你就睡雪地去吧。” “……”脱就脱,和盲眼傻子讲什么贞洁。 吟九感到羞耻极了,但身体诚实地宽衣解带,冷衣目不斜视地看着他,让他有一种冷衣看得见的错觉。 “你该不会能看见了吧?” “没有啊。” “我总觉得有双眼睛在看着……”吟九嘀咕道,眼尾不经意地扫到门的位置,那里开了一条缝,缝里有四只眼睛。 脱得只剩里衣的吟九恨不得钻到地缝里去,“……有人!芳姨和青檀在看!” “哦,那不正好,她们是见证人!”冷衣兴奋地说。 “你没有半分羞耻心的吗?”吟九羞恼地大吼。 门外的青檀终于忍无可忍,冲进来把冷衣拖下床:“凝碧小姐该回去了!” “诶诶诶,可我……”青檀的力气却大得可怕,把冷衣公主抱出去了。 几分钟后—— 青檀一手持伞,一手牵着冷衣的手缓步走着,冷衣提着大大的灯笼,伞朝着冷衣倾斜。 冷衣遗憾地叹气:“没有给吟九按摩真是可惜。” 你真不嫌丢人啊?青檀心想,说:“凝碧小姐应该与小药童保持距离,男女有别。” “哈?我们才十岁分什么男女,他对我来说像琢玉阁里的小姐妹一样。”冷衣撇嘴道。 “但是被外人看到了……” “草药堂人少得很,只要青檀不说出去?有谁会知道?”冷衣语气幽幽地说。 “而且,你就别妨碍我找乐子了。” “找乐子?” “对啊,像逗猫逗狗一样逗他玩,不比砸瓶子罐子开心多了吗?”冷衣露出恶趣味的笑,她觉得身上压力好大总要发泄的嘛,客人来风香楼寻欢作乐,她也可以找乐子玩。 草药堂内,吟九脸色一阵红一阵黑地穿衣服,一旁的谢大夫看了禁不住打趣道:“像个被流氓占了便宜的小怨妇。” “她不就是女流氓么?”吟九一说话果然满是怨气。 谢大夫欣慰地笑了,“开心吗?” 吟九没有立刻回答,垂眸把衣服穿好,整理妥当,厚实粗糙的小厮冬衣打理得如贵族华丽优雅的锦袍。窗外的细雪轻而无声地飘着,少年人纯黑的眸子也如雪夜般寂寞。 风忽而开玩笑一样把雪吹乱,有着纯黑眸子的少年嘴角也露出轻松的笑意。 “嗯,来风香楼做客,果然欢喜。” 第62章 春秋1 晴春又开始砸茶杯花瓶了。 她所用的各种器物都是宾客赠送的珍品,无一不精美,但晴春不在乎,反正她有的是,砸烂了一个还有下一个,就算今天砸完了明天还会有人送新的来。这就是花魁,在金钱珠宝面前无往不利,但是她最近久违感到憋屈。 又一个缠枝青花瓷茶杯在尖锐的声音中三分五裂碎片四溅,晴春才感到痛快。最近王易清只来看她两次,就算来了态度也很敷衍,他以前绝对不是这样的!之前几乎每天他们都会联络,无法见面的话他会送礼物作为补偿,他一直是温柔、体贴、风度翩翩的贵公子,但在她毁容之后他就变了。 为什么呢?她的脸明明恢复如初了! 十指弯曲成鸟爪之形,青筋如虬枝欲欲跃起,晴春干脆把一整套茶具都砸烂,引起一连串清脆的爆裂。 婢女们都低头屏息站在门外,十几个人的呼吸声都没有晴春暴怒的喘息声大。晴春粗着嗓门吩咐她们收拾乱七八糟的房间,婢女们齐声应是,有条不紊地涌入其中。 晴春宣泄完之后全身袭上一股倦懒的气息,她瘫坐在软榻上,呼唤小绿过来:“凝碧最近怎么样了?” 小绿小心翼翼地回答:“每晚都去前庭受罚,做洗脚擦背的活。” 晴春得意地笑了:“她一定每晚觉得生不如死。” 不,凝碧小姐并没有多憔悴,比你每天发癫好多了。小绿在心里默默地说。 这时门外有人通报:“小姐,暖冬小姐来了。” —— 屋外簌簌下着雪,暖冬来到屋檐下便收起伞,伞面上抖落的白雪足够一捧。 一踏入温暖的室内,暖冬泛红的鼻尖便凝出水珠,那通红娇嫩的盛着水珠的鼻尖清凌凌的,整张脸如雨后荷花般无与伦比的娇艳,这种娇艳深深刺痛了晴春的眼睛。暖冬是多温婉清艳的一位美人。晴春上下扫了一眼暖冬,侧躺在榻上说:“暖冬你冒着雪来找我有什么事?” 暖冬先是被屋内凌乱的桌椅和四处打扫的婢女惊讶住了,不过还是有人来伺候她,小绿脱下暖冬的披风,递给她一个手炉,暖冬翩翩有礼地道谢。 晴春读到暖冬的惊愕忽然就怒了,对着旁边收拾瓷碎片的婢女一脚踢过去:“你们没有一点眼色吗!没见暖冬花魁来了么?还不把桌椅摆好,再给暖冬花魁上茶!” 被踢的小婢女摔倒在地,其他婢女见此惊恐地应是,小婢女也赶紧爬起来应是,然后小跑出去了,她的双手被碎片割得血肉模糊。 立即有两名婢女上前将桌椅摆正,暖冬开口制止,“不用了,我只是来和晴春说几句话而已,晴春,让她们都出去吧。”后看向晴春。 晴春挑眉,挥挥手让婢女们都下去了。 “好了,你快说吧。”晴春的态度不可谓不恶劣。 暖冬垂下眼眸,似乎在思考怎么和晴春开口,这副样子又让晴春心生烦躁。对,她总是这副样子,一双眼睛望着你似乎春风十里千山万水,垂下眼睛又似乎藏着清秋的愁初冬的雪,总之这双眼睛有无限吸引力,晴春所没有的吸引力。 嫉恨的藤蔓又攀爬在晴春的心房。 “别犹犹豫豫的!有什么就快说,还是说你是专门来看我笑话的?容貌康复以来妈妈还没安排我招待客人,这么久了我的宾客都分到你们那边了吧?呵。说起来我一直不如你们貌美,宾客比你们多只是因为你们端着架子而我笑得下贱罢了!”晴春言辞越发激烈,把积累的大大小小的怨气都朝暖冬发泄。 不料暖冬见她这样露出更加难过的表情,晴春急了:“你这样算是干什么?有话快说有屁快放!” 暖冬秀眉倦眼,说:“其实,你的容貌是云秋毁的。” “哈?哈哈哈哈哈……”晴春憋不住笑了,笑得捂肚子,笑得不行了才说:“你真的……不是在贼喊捉贼吗?妈妈调查出来你可是我们之中最有嫌疑的,我本来是不信的,不过你这么说我可有些相信了。” “凝碧是云秋指使的,云秋不知以何种方式威胁了凝碧,让她和你起争端,毁了你的容。” 晴春裂开的笑缝渐渐僵硬合拢,宛如面容开裂的陶土人偶那样带着凄惨的意味。“你说这些有证据吗?你指的是我的玉簪被偷走,那个小丫头片子挑衅我和撒药粉毒害我都是实现设计好的计谋?我中了云秋和那个小丫头的圈套?然后我还傻傻不知道?” 晴春说着说着想笑,但实在笑不出来,那双笑起来如星河倾泻的美目此时瞪得仿佛要突出来,看起来分外吓人了。 “你一直对凝碧青睐有加,不会是来为她开罪的吧?竟然用这么拙劣的借口。” “你可以去问云秋。”暖冬眸微闭,枯叶一样的厌倦裹挟住她,她不愿再说什么了。 “我为什么要去问她?这么可笑的事情她会笑出来的吧。”晴春语气急促。 暖冬转身欲走,晴春尖声叫住她:“站住!你来就为了说这个?” 暖冬扭头看向她,深思片刻说:“还有,你的宾客我们并没有抢,贵人们见谁都会施舍金银珠宝,就像丢骨头给狗一样,我们抢不抢没什么作用,全凭贵人有没有心情给而已。不过国公府庶二公子最近对云秋颇为青睐,这件事几乎所有人都知道了,除了……你。你还是,去问问云秋吧。” 云秋云秋……好,那我就去问! 晴春满肚子怨火地前往玉阶轩,实话说,她从来没有怀疑过其他三人中有人会害她,毕竟她们在一起生活了近十年,互相从残酷的竞争中一路走来,一人经历过的苦痛,所有人都共同经历过,因此她们最为惺惺相惜,虽然她们之间从未表露过。 云秋有什么理由害她呢?她们是最理解彼此的人,最能与彼此感同身受的人,成为花魁之前她们由于考核不得不剑拔弩张,但是一切都过去了。晴春经过琢玉阁,忽然就回想起她们四人在琢玉阁生活的过往。 第63章 春秋2 记忆就像蒲公英,只要思绪的风一吹,回忆就一缕一缕地飞散出来。 晴春和暖冬从小在一起长大,因为她们都是青楼的女儿,交由嬷嬷们一同教导。她们两人的关系最为要好,不是因为她们是小女儿们中相貌最好看的两位,而是因为她们的母亲在同一天去世。 这是比她们同一天出生更深刻的巧合。 经历过相同的苦痛,才能相知相惜。 十岁那年晴春和暖冬被选入琢玉阁,同时流夏和云秋也来了。四人一起生活了五年,为了比个高低谁都看不起谁,晴春还记得有一次和云秋因为琴谱的事情争吵,吵到最后云秋一怒之下把晴春的琴给砸了,晴春也不甘示弱也把云秋的琴掀翻在地。当晚两人就被拖去地牢受罚,一开始她们谁都不服谁,但半夜阴冷潮湿的地牢,她们抱在一起低低地哭出声音。 只因她们的感受是相通的,她们是池塘里被雨打弯的并蒂莲,心灵上的双生子。 云秋是万万不可能害我的!晴春笃定,脚步轻快起来,来到玉阶轩第一时间用玩笑的语气说出暖冬说的全都告诉她,说完发出感慨。 “暖冬说这一切都是你做的,把你说得老谋深算的,哈哈。” 云秋静静听完,勾唇浅笑,上挑的眼睫浓密而幽深,“是我做的。” “嗯?” 云秋依然静静地笑。 “暖冬没有骗你,是我做的。” 云秋再重复了一遍,说话时微微吐出的气息忽然转冷,如冰屑打在晴春的心头。 “云秋你……”晴春看着云秋冷漠平静的脸,眼睛的痛楚仿佛还没有消失,脑海里一闪而过地牢里的哭泣和依偎,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 这算什么?这算什么? 晴春上前一步抓住云秋的肩膀逼问她:“你为什么这么做?!告诉我!” 晴春的涂上蔻丹的指甲深陷进云秋的肉里,云秋痛得嘶了一声,晴春心软地松开手,还抱有一丝幻想道:“是开玩笑的对吧,我实在想不出你有什么理由害我,我们可是一起生活了五年的姐妹啊!” “理由的话当然有啊。” “那你说啊!” “理由就是……你挡了我复仇的路。” 云秋一脸笃定的样子反而让晴春疑惑更甚,愤怒也随之涌上来。“我挡了你什么路了?你复仇就尽管去复仇啊?你告诉我啊云秋,你告诉我你要向谁复仇,怎么复仇……我肯定会支持你的啊!你和流夏一样,什么都不告诉我……你们都不相信我是你们的姐妹吗?” 晴春越说越急,只想把心中积压的怨愤一并发泄出来。是的,相处五年她都不知道云秋和流夏的仇人是谁,五年间胡妈妈几乎每天都跟她们提复仇。复仇,复仇,复仇。她们的眼中简直要燃起火焰,晴春却只感觉到害怕和茫然。胡妈妈要复仇,云秋要复仇,流夏要复仇,我也要复仇吗?我要向谁复仇?之前妈妈只告诉我将来要成为最美的花魁,让每个男人都为我倾倒,可胡妈妈来了之后妈妈就死了,绮丽的梦境旋即被打碎迎来仇恨和煎熬的深渊。 复仇就像魔音一样从十岁开始就灌输在晴春的脑海,但她完全不懂……一无所知的人怎会懂她们的复仇是什么……所以,告诉她啊! “告诉我!” 晴春大声喊着,发亮的眼睛盯着云秋,拨动云秋的心弦。云秋的神情软了下来,垂下眼眸道:“都到这一步了,告诉你也无妨,我的仇人,是国公府。说起国公府和我家族的仇怨话便长了。总之,为了复仇我要潜入国公府,最能让我进入国公府的人就是王易清了,我必须接近他,但他偏偏是你的客人,你似乎还对他有真感情……”云秋抬眼直面晴春,不出所料地看到晴春惊愕的表情,沉声道:“我不够信任你,我不敢赌我和王易清在你心中的分量,所以设计毁了你的容让你无法和王易清见面,然后在此期间勾引他,让他迷上我。不过这个计划目前来看很成功,一个月不到王易清已经喜欢上我而舍弃你了。” 云秋边说边注意晴春的表情,完整地捕捉到晴春神态从惊愕到不可置信的转变,心情一点一点地沉入水底,到最后语气变得挑衅起来,她就想告诉晴春你的男人被她抢走了,抢得很轻易,所以放弃你那愚蠢的想法吧,如果现在你还能回心转意的话,我们还能做姐妹。 晴春记住的回忆,她也同样记得。 “你是说,你是说……二郎是你的仇人?”晴春抖动着嘴唇说道。 “整个国公府都是我的仇人。”云秋一听到二郎这两个字就皱眉不爽。 “你和国公府,到底有什么仇?”晴春面如死灰地问,“就算有仇,二郎也没有做过伤害你的事,他根本什么都不知道啊?对,他只是一个庶子,怎么可能和你有深仇大恨,所以啊云秋,可能一开始我们就不会阻拦到你的计划啊。” “晴春,你首先想到的竟然是这样吗?你还真的没救了。 ”云秋猛然咬牙,揪起晴春的衣领震声道:“你没听到我刚刚后面说的吗?王易清被我勾引成功了,他现在每天晚上都会来我的房间,像狗一样用臭熏熏的嘴咬我,像猪一样拱在我的胸前,他说起情话来特别熟练呢,是你教他的吗?他在你身上磕磕绊绊地练习,转头就风度翩翩地应用于别的女人,你还没意识到吗?你,清醒一点吧!” 说完云秋猛地把晴春推倒在地,双手握拳地俯视着她,仿佛下一秒她就会一拳打在晴春的脸上。全身的容姿艳光四射,可这幅英气逼人的姿态俨然是女将之仪。 “不会的,不会的!二郎说过他对我一见钟情,在那晚的花灯夜巡,他只看得见我一个人!他还说过要纳我进门,独占我一人,他不会变心的!”晴春崩溃地嘶吼着。她的脑子已经一片混乱了,复仇,姐妹,爱情……都不是她想要的,她能想到的只有——逃出去,从这里逃出去! “暖冬,我要从这里逃出去。” 第64章 春秋3 晴春轻身跃上琢玉阁的屋顶,琢玉阁是风香楼地势最高的建筑,其屋顶是风香楼最高的地方。晴春吹着风极目远眺,层层叠叠的楼宇延伸到天空尽头,远处是酒楼,再远一点的地方是护国寺,十几层高的宝塔高耸入云,那蓝天中绵白的云如水中滑动的泡沫。 暖冬也跳上屋顶,一脸担忧地说:“怎么来这么高的地方,很危险的,快下去吧。” “我不要,我就要站得高高的,看外面的地方。”晴春即答,目不转睛地看着前方。 暖冬也跟着晴春一样遥望,很快被开阔的美景愉悦了,忍不住发出赞叹的声音:“太美了。” “这还不够呢,”晴春说,“这只是沧海一隅,诗里不是有说吗,这天下有天门中断楚江开,碧水东流至此回。有沧海月明珠有泪,蓝田日暖玉生烟。有匈奴草黄马正肥,金山西见烟尘飞。还有飞流的瀑布,隐世的古寺,凝冰的大地,燃烧的热河。诸如此类,我们都没见过,是吧暖冬。”晴春转过头看着暖冬,认真地问。 “啊是的,我们从小生活在这里,一步也没有出去过。” “所以凭什么,凭什么我们不能出去。”晴春义愤填膺,“我们读了许多书和诗,知道了这个世界的宽广,还学会了轻功,可以像鸟儿一样轻盈,为什么我们就一定要待在这小小的风香楼呢,而且我们根本没有理由像云秋流夏一样复仇啊!所以暖冬,我要从这里逃出去,我要和鸟儿一样自由。” 十二岁的晴春张开双臂,许下用尽一切也要追逐的誓言。 自由,才是她真正想要的东西。 凭她自己想离开这里是痴心妄想,有武功又如何,武功也是他们教的,她敢飞上屋顶,但绝对不敢飞出这墙壁一步,元宵节那晚的花灯会是她们第一次出去。 灯如昼,烟花繁,人流如织。当她看到繁华的街景时才相信诗句里的景都是真的…… 那一瞬的相望也是真的,她站在花车上,一抬头就看见他倚栏把盏,含情脉脉,灯火都不能模糊他的脸,俊美如诗,而诗歌是真的。 从他口中说出的情话也美得像诗,因为诗歌是真的,所以他的爱也是真的。 他爱我,他愿意带我走,他愿意给我自由。 所以,不会的—— “不,不,不会的!”晴春抬起头泪眼婆娑,“他爱我,他说要带我走,怎么可能这么短的时间就变心了呢!他不会变心的!他爱我!” “你,还真是让我失望。”云秋的双眼蒙上灰色,“刚刚你那么义愤填膺地质问我,我以为你真的会清醒过来,那男人给你下了什么迷魂汤啊。”云秋蹲下身来凑近她:“你哭什么,哭得这么丑,很失败不是么?花魁明明是迷倒万千男人的存在,你反而被男人迷住了。” “不,不是的,他爱我,承诺过会带我走……会给我……自由……” “男人的承诺比纸还轻!” “自由”二字一说出口就被云秋恼怒的声音压下去了,云秋目光森然:“既然你不相信,今晚就让你亲眼看看王易清的真面目。当一切都真切的碎在你面前,你还能找得到谎言去缝补吗?” 晴春被云秋的话说得心头震动,心中的不甘瞬间涨了出来。怒而反驳:“我这十几年的人生不是一直在破碎吗!在十岁的时候已经碎掉过一次了……我不是一直在饱受欺瞒吗!你!流夏!暖冬!胡妈妈!有哪个不是在骗我,在琢玉阁的时候就是你骗我骗得最多,晚上睡不着会摇醒我吓我说上课快迟到了,舞蹈课上还会朝我扔手帕说有虫子,还有很多很多,你简直罄竹难书!我最讨厌你了!我本来以为成为了花魁,我们之间的恩怨就会消解,但你还是在骗我!” 没想到晴春开始翻几年前的旧账,云秋也急了:“我就是骗你的又怎么样!我最看不爽你了,明明蠢得要死还那么高傲,声乐舞蹈通通不屑学的样子,只热衷于吟诗作画,天天抱着破诗集悲春伤秋,你能做文人还是骚客?你以为你能多清雅高贵吗!没出息就是没出息,被我骗了这么多次都不长记性,还在被男人骗。他是来嫖的,能有多爱你啊!” 说着说着云秋的双眼也泛红了,怒目圆瞪如红眼的母狮子,而晴春一双如水杏眼泪如泉涌,牙齿紧紧咬着下唇不让自己哭出声。 两人互相瞪眼的样子像是回到了孩童时代,两个倔强的小孩用幼稚的话语争吵。 曾几何时她们无数次这样吵得不可开交,然后心照不宣地和好如初,这一次也会一样吗…… 云秋看到晴春的眼泪便觉得自己输了,但是,铁石心肠容不下姐妹情深。 无声的对峙终由云秋来打破,云秋语气生硬道:“为了复仇我不会后退的,王易清我志在必得,今后我们也不必再假惺惺了,你想对付我尽管来。” “呵,你少自大了,真以为能从我手上抢走男人?况且王易清只是一个庶子,就算拿捏了他你又能耐国公府如何,天天想着以卵击石,你才是最蠢的。”晴春的话也字字带刺,说完之后她立马离开玉阶轩,这一去便再也不会再来了。 云秋在坐在地上双手抱膝,蜷缩着沉默着,张牙舞爪的母狮子模样卸的一干二净。屋内的炭火渐渐暗了下来,渐渐冷了,云秋的贴身婢女倚莲走了进来。 倚莲把她疲倦脆弱的样子深深地看在眼里,给炭炉加了炭,然后忍不住低声说:“地上冷得很,小姐快起来吧。” 闻言云秋面无表情地抬头,然后伸出手,“嗯”了一声。 倚莲心想自己小姐有些可爱,欣慰地笑了,把云秋扶起来向炕走去。 云秋边走边说:“让人在风香楼门口等着王易清,一见到人就让他来我这里。” 第65章 春秋4 云秋说着,让自己的心冷硬起来。 姐妹情谊这种东西在决定给晴春毁容的时候她就摒弃了,任何软弱的情感,任何强硬的藩篱都不能阻挠她。仇恨的火一旦烧起来,就会烧到死的那一天才算干净。 水光轩—— 水光轩之所以得名,是因为连着风香楼内最大的湖,从向西的窗子望去湖水平滑如镜,鳞波细闪生光。朝霞暮云午阳夜月星之色齐映湖上,春雨夏雷秋叶冬霜雪之光皆泛水中。 此刻黄昏时分,火烧云铺了大半天空,倒映在湖中犹如点燃了水面,湖岸倒挂的积雪也烧得如窑中白瓷般通红。天水连成赤红的一片,美得像一场灾难。 晴春坐在西窗前凝望这片黄昏许久,目光似专注又似放空,以一副等待却又空悲戚的姿态,或者说她早有预感,即使她派人去门口迎接王易清他也不会再来了。 难道根本没有存在过么?那些耳鬓厮磨的爱。在书桌上,在宣纸上,在砚台里,在笔墨里,在她的背上,在他的心上,都写下了情深不寿的盟誓,君当作磐石,妾当作蒲苇,磐石无转移,蒲苇韧如丝……他说她是天底下最美的姑娘,他说要接她回家只属于他一人的才好,难道都不存在么?难道是一场虚幻的梦么? 晴春怔怔地抚摸自己的脸颊,她的伤疤已经痊愈如初了,但今天心脏却被撕开一道新的伤,疼得她喘不过气。比起姐妹的欺瞒和男人的背叛,还是单纯地憎恨一个小孩比较幸福吧。 他会来吗? 果然还是会抱有期望!无论再怎么抑制,心底还是会这样渴求地问。不是真的吧不是真的吧不是真的吧……心里一直这样说着,空空的双眼流下两管泪。 “二郎,你快来吧……” “小姐!小姐!”正在晴春深感绝望之际远远传来焦急的呼喊,紧随着一连串急切的脚步声,小绿奔跑的身影在回廊若隐若现,几息之内来到晴春面前。 晴春立马紧张地站起来,连忙问:“是不是二郎来了!”心下顿时小鹿般狂喜。 如果二郎去了云秋那边的话小绿不会这么着急跑回来的! 可晴春还没有高兴完便听到小绿气喘喘吁吁地说:“不是不是,不是国公府庶公子,是……神勇侯府世子来了!神勇侯府世子要见小姐!” 神勇侯府世子,这久违的称呼让晴春一愣,神勇侯府世子梁维中半年前奉命镇守西北大营抵御匈奴,没想到竟然回京了,不知回京多久了,是为何回京。这时晴春发现自己这半个月真的与世隔绝,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外面的任何风声都听不见,内心隐隐有些恐慌。 不过暂时没时间想这么多了,神勇侯府世子是不能得罪的大人物,比王易清更重要,她虽然在感情上陷得有些深,但还是分得清主次的。晴春双手紧握,指甲陷进肉里引起尖锐的刺痛,痛过之后她语气果断道:“小绿帮我拿一套茜色裙装,快去,不能让世子等太久。” —— 裙装便是女人的武装。晴春怀抱着一颗重装上阵的心回到阔别已久的战场,她一出现便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惊呼声不绝于耳,她的腰杆不由得挺直,每一步都走得优雅,穿行于形形色色的人群中,她又重新变回凌驾于百花之上的花魁。人群自动分离在她左右,仅凭美貌就能使他人让路。 可这般盛气凌人对神勇侯世子可不管用,那个自幼征战沙场金戈铁马的男子一个眼神便如刀割面,虽然年仅二十二岁但是比同龄的白面书生成熟英武得多,晴春在他面前立马变得柔柔弱弱如邻家小白花。 “世子,许久不见,您还是一样的高大英俊。”晴春一副好友重逢的口吻。 世子却一脸冷峻,并不理睬她,自顾自地沏他的茶,拿惯刀枪的手粗大而关节突出,捏着细腻的白瓷杯颇具反差感。晴春心中低声说这男人果然没变,便坐在了他的对面,手撑着下巴注视着他。 二十几岁的年轻将军,把苍青色的圆领锦袍穿得孔武有力,腰背如长枪一般挺直,脸庞深邃黝黑了许多,印刻着塞外风沙的痕迹,那样认真泡茶的神情看上去分外有趣。 世子眼眸微动,察觉到晴春直勾勾的目光,也不说什么,只倒了一杯茶给晴春,晴春笑了一下,双手接过。晴春抿了一口茶,世子立刻露出询问的眼神,像是在说茶怎么样。 “唔……”晴春欲言又止。 世子眉头一皱,问:“茶的味道很怪么?这可是你们风香楼的茶。” “啊原来是风香楼里的,一下子还喝不出来。” “你是指我泡茶的手艺太差辱没了你们的茶叶吗?”世子冷冷地说。 “当然不是,世子的妙手赋予茶叶独特的风味,这是茶叶的荣幸!”晴春古灵精怪地说。 这些俏皮话一本正经的世子完全没法接,只能喝茶掩饰过去,而晴春的目的也达到了。 花魁首先要做的事就是观察男人,在悄无声息中把男人的喜好都揣摩得一清二楚,怎样做才能让男人开心,怎样笑才能让男人心动,说什么能让男人感到有趣……而这些种种晴春早就把神勇侯府世子摸清了,梁世子不喜欢举止太过妩媚的女人,但也不喜欢端庄得像木头一样的,介乎两者之间正好是让他心花怒放的类型,虽然从脸上看不出来。这和王易清不一样,王易清像一个鉴赏家,任何类型的女子都在他品鉴的范围,只要长得美,不过没有男人会不喜欢美丽的女子吧。而梁继中分外挑食,听说他在青楼女子里只找过晴春一人,听起来很是浪漫,晴春却不敢对他抱有幻想。 比起冷淡无趣的神勇侯世子她更喜欢温柔体贴的男子,只是那王易清…… “啊——” 重重深掩的帷幕下,只有女子婉转的呻吟打着圈儿似的一声比一声高。 晴春颤抖着流着泪。神勇侯世子的表情常常冷淡得仿佛与逛青楼这种浪荡事毫不沾边,不过到了床上是个衣冠禽兽不假! 第66章 春秋5 晴春被他折腾得快断气了,躺在床上喘得像一头老牛,世子却气定神闲仿佛什么事都没发生,他掰过晴春的脸像是要吻,晴春连忙打掉他的手。别折腾了她现在只想好好呼吸…… “你的脸好像曾经受过伤。”世子淡淡地说,小心翼翼地拨开晴春脸上被湿汗粘着的发丝。 “你竟然能看出来。”晴春很诧异。她现在脸上只有浅浅的疤痕,不仔细看完全察觉不出来,敷上脂粉便能完全遮掩住,即使出汗把脂粉化开了,世子的眼神也完全称得上锐利。 “有侍女跟我说你生病了暂不接客,我说我一定要见你,不管你是否生病。不过你看起来也没什么大碍。” 晴春笑了:“这么霸道,侍女一定被你吓坏了。”随后沉默了一会,把自己毁容的事情如实相告:“我画画的时候不小心把有毒的颜料洒到脸上了,在伤势没好的这段时间谎称生病没有见客。” “真的是不小心而不是有人故意害你么?”世子一针见血地说。 “欸,当然不是了。” 晴春惊诧于世子的敏锐,王易清首先关注的是她被毁容这件事,而世子却在意她容貌被毁的原因。 “把颜料洒在脸上,还是有毒的颜料,你虽然单纯但还没到这般愚蠢的地步,不过你说是不小心便不小心吧,下一次还是‘小心’一些。” 这话说得仿佛什么都洞察明白……虽然语气很冷淡,不过还是能听出关心的意味,他在关心她么?可她现在没什么心情与人倾诉了。 于是晴春如百合花一般笑了:“原来在世子心里我是内心单纯的女子吗?” “我没告诉你么?我看上你正因为你单纯。”世子一本正经地说,如果他们现在不是躺在床上赤裸相对,光看世子大人的神情和口吻还以为在朝堂讨论政要。 “难道不是因为我长得好看?”晴春撒娇地问。 世子递给她一个“你好自恋啊”的眼神,但还是认真地回答道:“不是,我并不注重女子的外表。” “骗人,哪有男人不喜欢女子的美貌的,如果我现在是一脸烂肉的样子你就不是这样说了。”晴春小声嘟囔。 世子不接话,自知他说什么都无法说清,这些女子的小脾气他不懂也不打算搞懂。 晴春却不想把这个话题揭过,世子说得那么冠冕堂皇,等到他真的见到丑陋的容貌就会换一副面孔了,就像当初的王易清一样…… 刚刚世子脱衣服的时候她就注意到了世子把一把匕首放在了床头的架子上,晴春伸手拿起那镶着宝石的匕首,利刃出鞘之时青光如虹,仿佛烛光都为之震动。 此举使世子惊得起身,喝道:“你在做什么?” 晴春把匕首的利刃抵在自己的脸颊,眼神妩媚却锋利不输手中的刀光。她不说话,但任谁都明白她接下来会做什么。 世子冷静下来,眼神俨然是一位威严的将军,兵临阵前而不假辞色,这种胁迫对他来说压根不算什么,即使晴春真的割开自己的脸也不值得他动一根眉毛。 不过他好心提醒一下:“这把匕首很锋利真割下去怕一辈子都恢复不了,但我不在乎就是了。”你的脸即使多了一道疤也觉得难看不到哪去。后半句话世子没有说出来。 “我怎么可能真毁自己的脸啊,只是想吓唬一下你,我认输啦我认输啦,比不过世子大人啦。”晴春哼哼唧唧地把匕首收入刀鞘,然后放回原处。 —— 玉阶轩 屋外风雪簌簌,屋内春意融融。 王易清从餮足而疲倦地睡去,云秋从他的臂弯里起来,披着绸衣向侧房走去。侧房里侍女已经准备好沐浴的水桶了。 每服侍完一个客人云秋都会趁客人睡熟之时沐浴,当然提前给客人下了安睡的药保证他们一定入睡,事后他们睡醒了只会觉得是云秋的温柔乡让他们安眠的。 而云秋沐浴是为了把不属于自己的污浊东西洗干净,即使她做过特殊的手段不会怀孕,也无法容忍那些东西留在她的身体里。 云秋茫然地呼出一口气。王易清今晚来到自己的住所,说明他彻底抛弃了晴春,按理说自己应该会感到胜利的喜悦和能让晴春认清人渣真面目的爽快,但事实并非如此,反而觉得心情越来越沉重以及……越来越想王易清去死。 对仇人和颜悦色……在仇人的身下发出欢愉的浪叫……她无时无刻不想翻过身掐死他!事已至此应该可以了吧?她再也忍不了了,快点结束吧…… “快点结束吧……”云秋盯着不远处的烛火喃喃道。 “小姐有什么吩咐?”旁边服侍的倚莲倾身问。 “没有,没什么,”云秋意味不明地露出一丝笑意,然后抚摸自己平坦光滑的小腹,“就是,我怀孕了,应该。” —— 办完事后躺了一会世子便要走了,世子从不在青楼过夜,这是将军世家的后人与浪荡子弟的不同之处,他的父亲神勇侯曾这样教导过他,男人可以喜欢女人,但不能沉溺女人,可以喜欢青楼女子,但是要清楚各自的身份,不能做出违背自己身份的决定。他一直铭记在心。晴春帮他穿衣,衣带系得松松垮垮直让常住军营作风森严的世子皱眉。 “你帮我穿衣服还不如我自己来……好像你之前的手法没这么差的啊。”挑剔的世子大人不悦道。 “唔……我久病初愈,再加上世子刚刚逞威风,小女子累得没有力气嘛。”晴春耸着身子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真有几分弱柳扶风之姿。 世子脸微红,不自然地咳嗽几声,“既然如此我自己穿吧”,这样说着语气颇为无奈。晴春有种贪玩的孩童成功恶作剧的开心,立刻甩下他的衣带轻盈地转身离开,她仅披着一件茜色外衣,白嫩的肌肤如初雪一样闪耀。世子看愣住了,分明是很香艳淫荡的画面,他却觉得有一丝纯洁干净,或许是她的肌肤太素白,又或许是因为她的姿态如此坦然,好似从出生她便一直赤裸着所以赤裸,而不是为了吸引他的目光。 第67章 匕首1 美丽之物到底是本身就美丽地存在,还是心有绮念,才觉得致命的盛开。 世子脑海里一闪而过这般感慨,穿衣服的手顿了顿,几个呼吸之后再迟缓地穿衣。 “我要走了。”世子说。 晴春忽然重新拿起桌子上镶着宝石的匕首,让世子呼吸一滞,瞬间想从晴春的手中将其夺走,但晴春并没有拔出刀刃,而是上下翻转端详其刀柄与刀鞘的细节。 榉木所制,蔷薇花纹刻其上,花心为宝石所缀。 “这把匕首好漂亮,镶嵌了蓝宝石和绿宝石……你不是喜欢佩剑的么,今天怎么佩戴了一把匕首?”晴春发出惊叹的声音,然后笑眼看向世子。 夜色下,她笑得妩媚迷人,宛如杯中颜色华丽的葡萄酒液。世子浑身放松下来,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感觉晴春的心情变得不错,明明之前还有些强颜欢笑。 目光触及这把匕首,世子眸光放软,语气平静地道:“这是我未婚妻赠予的匕首,作为定亲信物,反正小巧而轻,便随身佩戴了。” 他的声音头一次那么平静,甚至可以称得上……温柔?晴春却仿佛听到青铜酒爵轰然坠地的声音,葡萄酒猩红地洒落一地,什么被刺中红痕。瞬息之间晴春的手猛然紧握,因为她怕自己脱力让匕首掉在地上,要是这样就太糟糕了……然后,她意识到自己要笑,一定一定要微笑。 “未婚妻……吗,真意外啊,京城怎么一点风声都听不到呢?世子居然定亲了。” 声音一定一定要甜美。 “我还没有上门求婚,不过我请旨回京的目的便是求娶她为妻。”世子的神情忽然温柔下来,“当她托人不远万里把匕首从京城送到边关的我手上时,我便决定娶她了。” 世子的一丝丝温柔却如细针那样刺痛晴春的手,晴春慌张地把匕首递还,“啊……这样啊,那我随意触碰您未婚妻送你的定情信物真不好意思。” “无妨。”世子很是大度,轻描淡写地接过匕首,将其佩戴在腰间。 晴春嘴唇微张,想说“您的未婚妻一定是蕙质兰心的好女子吧”或是“世子对未婚妻真是一往情深”之类的,但发现自己无论如何都说不出,说话竟然变成吞刀子一样了,只会越说越痛。 还是世子大方地说:“我明天就要上门提亲了,还需打点一些事宜,先走了。” “世子慢走——”晴春下意识地说出这句话,这是青楼女子最常说的,简直像吃饭睡觉一样的必需品,下半句是“欢迎常来”。 欢迎常来……对一个即将成亲的男人这样说是不是不太好? ——呐,一个男人在求婚的前一晚还来与你幽会,算不算爱你啊? —— “哎哟……哎呀……” 风香楼一间雅室内云雾弥漫,馨香溢满,数名貌美婀娜的侍女环绕床榻左右,更有一名娇小的女童跪坐在床上,浑身殷红,满头大汗,娇喘连连,身体随节奏起伏……床榻上上半身赤裸的男子也满脸通红,双目失神,失控地发出酸爽的喟叹…… “停!”冷衣内心大喊,这三流小黄文的描述什么意思啊?文笔烂也要有个限度啊! 虽然这么想,但她哈啊哈啊喘得……属于在家里不敢外放的程度。 说出的台词也很擦边:“东方……大人……这里……这样……您觉得满意吗?” “呃呃,不错不错,可以再用力一点,再下面一点……对对就是那里,哈,爽啦!” 爽你妈! 冷衣现在恨不得用脚狠狠地踩趴在床上惬意享受的男人,一边踩一边骂让你爽让你爽……但也只是想想罢了,实际上只能听从客人的吩咐加大力度,双手卖力地揉捏客人的背。 我捏我捏……好累啊妈的!她凭什么要像牛马一样累死累活啊! 啊……这种感觉,这种自己累个半死全让别人享受了的感觉,不就是,恍如隔世其实隔世的社畜生活吗? 其实大多数人的生活跟猎犬没什么区别,带上项圈,给别人做狗。主人在终点挥舞着标杆说“狗狗们加油跑哦,排名第一的狗狗有特制狗粮”,然后一群狗就吐着舌头撒丫子狂奔,为了得到主人的青睐而争先恐后,优秀的就成为狗狗队长,落后的就被赶出狗圈哩。狗狗们努力地为主人寻找猎物,猎物全都是主人的,而狗狗只有狗粮,因为狗狗是狗啊! 她现在不正是在当狗么?自己吐着舌头哈赤哈赤地干活,除了一口饭什么都得不到,啊这么说的话比前世更惨啊,前世她给老板做狗有可以自由支配的工资,现在给胡妈妈做狗连工资都没有啊! 晴天霹雳!她的人生真的一点希望都没有了! 她的人生还有什么希望吗……突然脑子里一阵眩晕,身体也变得沉重,像整个人陷入黑色的泥沼一样,很重,几乎不能呼吸。心脏似乎要被压爆,如此反而越来越高亢地跳动着,全身的血液都在发热,都在沸腾。 不知道按摩了多久,冷衣差一点就要撑不住的时候,被暖风阁的一个姐姐救了,尽管那位姐姐直接目的并不是救她而是要从她手里夺回客人的关注——自从冷衣当按摩丫鬟以来受到客人的不少好评,有个盲人小女孩按摩不错的消息在小圈子里很快传开了,接连有客人点冷衣服侍,也因此有些二等姑娘的常客被冷衣抢走了。 不管怎么说让自己从苦役中逃脱也是好事嘛,冷衣乐观地想。从热气氤氲的房间里走出来,辛劳地抹一把额头上的汗水,紧接着被强烈的温差刺激得不由得倒吸一口冷气。 这外面可太冷了,她得快点把满是汗的衣服换掉。 于是扶着横栏缓慢地走去下人房。她现在依然蒙着眼带,但其实视觉已经恢复得七七八八了,加上过了十多天她也熟悉了前庭的路线,只要多加小心不要冲撞到客人,一个人走也没什么问题了。 诶? 冷衣脚步被迫停了下来,前面突然有什么堵住了她的去路。 第68章 匕首2 有人挡在了她的前面。冷衣并不着急,客人靠在横栏上休息的情况很常见,一般的客人并不会故意为难一个小女孩,要知道风香楼的客人非富即贵,不会让自己做出掉价的事情。 所以冷衣只要装作自己又聋又哑等待别人让开就可以了。 可前面的人好像并没有让开的打算,有一道探究的视线从上面投向冷衣,随后疑惑的声音缓慢响起。 “这个小姑娘我好像在哪见过?”光听声音就能想象一张文雅的中年儒士的脸,目光深邃,蓄有短须。 身边有人开口道:“这好像是最近常听人提起的小盲女,听说按摩手法不错哦。” “眼睛瞎了?啊,怪不得……真是可惜啊,那么好看的一双眼睛,像小狼崽一样。” “良大人对她很有兴趣嘛,要不明晚点她来服侍?”颇为轻松的口吻。 工部侍郎良树云也清朗地笑了:“那便听从刘兄的建议了” “哈哈哈……” 两人有说有笑地从冷衣身边走过了,冷衣沉默地低着头,身边人来人往无人在意,毕竟是其貌不扬的带着眼带的女童。 眼带真好,是个好东西,不是吗?这样她现在多疯狂的眼神别人都看不到,哈哈,哈哈哈哈…… 不好,嘴角忍不住咧开了,突然发笑看起来会很恐怖吧?没有口罩遮住呢,所以要快点走才行。 短暂的凝滞后,冷衣攀扶着栏杆有些急切地行走起来,若是有人细心发现的话,会看到她刚刚停留之处的栏杆有几道清晰的抓痕,可能会疑问到底多大的力气才会留下这样的痕迹。 “良大人对她很有兴趣嘛,要不明晚点她来服侍?” “那便听从刘兄的建议了” “这个小姑娘我好像在哪见过?” “那么好看的一双眼睛,像小狼崽一样。” 冷衣一步一步地往后院走去,刚刚那两个人的对话也一直一直在冷衣脑海里回放,在耳朵里旋转着。良大人……良大人……明晚……明晚……良大人……明晚……明晚! 栏杆已经到了尽头,冷衣向前伸手摸到冰冷的铁门环,一打开门呼呼的冷风打巴掌一样袭来,把她的粘了一身冷汗的头发衣裳猛地吹起。霎时犹如踏入寒冰地狱,但是脑子却不减狂热。 明晚!真的就是明晚! 云媚姐姐,明晚我就可以给你报仇了。 “啊哈哈,啊哈哈哈!”冷衣大笑起来,猛地扯下眼带在雪地里奔跑,她什么都看不清,无论是前面的道路还是吹来的风,无论是云媚姐姐那发寒的尸骨还是良树云结冰的笑声……什么都看不清,只有心脏倒数般跳动着火热的擂鼓。 冷衣东摇西摆地跑进草药堂的院子,那呼哧呼哧的气喘声让谢大夫瞳孔地震,谢大夫开门一看,冷衣直接一个踉跄摔倒在她怀里。 “哎呀——” “哇——” 两人齐齐慌乱地喊出声,这么大声响又惊动了房间里的吟九,小少年摆着一张臭脸出来。 “干嘛大晚上的,是谁得了肺痨吗这气喘的。”嘴里也吐不出什么好话。 然后眼神一瞥看到蓬头垢面的冷衣,她衣服乱糟糟的,头发也乱得像蜂窝一样,鼻子还挂着鼻涕。他脸色复杂起来,冷衣的形象总能颠覆他对女孩的认知,只能无言以对。 谢大夫这些天越来越宠冷衣了,一见冷衣这样就紧张起来,“怎么这副样子了?跑出一身汗了,这样很容易的风寒的!需要快点泡个热水澡才行!” 吟九顿感不妙:“刚刚煮好的,是我的洗澡水啊!” “男子汉大丈夫,先让凝碧洗!还有,给凝碧煮一碗姜汤!” “啊——?!” 没过多久,如烟如雾的热气在草药堂的浴房升腾而起,冷衣躺在浴桶里发出享受的喟叹。等等,这场景好像有些熟悉?云雾弥漫,馨香溢满,就该有…… 冷衣灵机一动,捏着嗓子向门外喊道:“来人——给本小姐按摩吧!” “滚!臭不要脸!”门外立刻响起小男生不爽到极点的暴喝。 冷衣不厚道地乐开花,假装不快地喊道:“是谁说的可以让我随便使唤的?是谁?现在就……”冷衣突然找不到什么词语了,口不择言地说:“现在就翻脸不认人了!始乱终弃!之前你不是这样的!” “啊?我哪里说过可以让你随意使唤?你莫要颠倒黑白!” “你就有!” “我没有!” “你就有!” “我没有!” “你……”明明一开始只是开玩笑的,吵着吵着就上头了,发现吵不过还委屈起来了,冷衣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嘴唇一撅就有点想哭:“你以前不是这样的!” 冷衣捶胸顿足:“明明你之前是那么的温柔、文静、体贴、谦逊!说话声音又好听性格又超好,但是短短几天你变了!变得大吼大叫,对我也很不耐烦,我明明还是病人!这到底是……为什么……难道我们之间的感情……如此脆弱吗?” ——诶嘿,老子演技真好! 自我感觉良好的冷衣竖起耳朵等吟九的反应,但是外面静悄悄的……冷衣有些慌张,难道太过了吟九生气不理她了吗? 自从双目失明以来冷衣每天都来草药堂,而吟九也每天都在,渐渐的和吟九的交往比和琢玉阁的塑料姐妹更密切了,随着交流的深入,她也渐渐了解吟九更多。即使她眼睛看不见也能察觉出来,吟九一开始对她抱有很强的好奇心,经常凑得很近一言不发地观察她,他之前还说什么眼睫毛扫到眼睛的距离有多近她不知道,哼,其实她一直都知道!不会真以为他鬼鬼祟祟的藏得很好吧!明明自己像一只小猫一样把她当作玩具探究,等到反过来别人探究自己的时候就闭口不言了,神神秘秘的,一直让她很不爽,不过,就在那一个留下很恶心的记忆的晚上,就在她很脆弱很痛苦的时候,他却表现出意料之外的温柔,那种样子,似乎才是他真实的自我。 第69章 匕首3 “你可以喊我名字。” 那个黑暗无垠的夜晚,她是被这句话救赎的。 听到这句话,冷衣瞬间就要被蕴含其中的温柔填满了。她根本无法想象吟九到底以怎样的表情说出那句话的,很温柔,还是很悲伤……然后她就有种什么都想倾诉给他的冲动,然后就把真正的名字告诉他了。 也就在那一晚之后,是属于吟九和冷衣的相会。 冷衣在浴桶中抱膝,下巴抵在膝盖上,思绪完全沉浸在有些朦胧又有些柔软的意识世界中了。其实吟九真的变了许多,但具体有哪些变化又很难准确地描述,是只要她说什么就立刻接话这种变化么?是怼她的话越来越多了这种么?还是能在她面前想骂就骂想笑就笑这种变化呢?到底是什么,这种感觉…… 不正是说明这家伙暴露其恶劣的本性了吗?!以前不熟的时候读书装高冷,熟了之后装都不装啦!吟九这家伙本质上又毒舌又别扭还有点臭屁! “啧——”冷衣摆出一张大大的嫌弃脸,忽然觉得自己因为吟九这般困扰……好傻逼啊。所以不想了不想了,冷衣挥手把他抛诸脑后,嘟起嘴哼起原创小曲儿,哗啦哗啦地享受泡澡。 冷衣玩水玩得不亦乐乎,门外传来某男生的呼喊:“喂,别玩太久水很快凉了,还有姜汤也好了,你快出来!” 原来真的煮姜汤去了……冷衣有种冒泡泡的心情……但不是很想理他,反而哼歌的声音更大了。 “哼哼哼——” “哼你个头,快滚出来!”吟九忍不住发出暴言,毫无疑问他心情很烦躁,任谁洗澡的时机被推迟还要向那个耽误他的人煲姜汤都会……但他心烦不是因为这个。 冷衣打扰他的事情在这半个月已经够多了,他虽然不想承认,但心里其实已经习惯冷衣的闹腾了。 今晚冷衣的状态很明显不对劲。 磨磨蹭蹭了好一会,冷衣总算从浴室里出来了,一身清爽,笑颜如花。 “芳姨,我洗好了,谢谢你~”一出来冷衣便对谢大夫甜甜地表达感谢。 谢大夫自然也幸福地笑出来,把瓷盅递给冷衣:“那就快把姜汤喝了吧。” “好的,谢谢芳姨~” 被温馨的两人冷落的吟九:“……” 故意的吧,冷衣,你是故意的吧! 冷衣捧着瓷盅坐在铺着羊毛毯的竹塌上,蜷缩成小小的一团,小口小口地喝着姜汤,热腾腾的蒸汽为她洁白的脸颊晕染上一片朦胧。 谢大夫坐在药柜前整理药材,这是每天都需要整理的工作,药材的芬芳散布到这间屋子的任何一个角落。 冷衣的嘴唇含着碗沿,在烫到和没烫到的边缘试探,尽管如此还是把嘴唇烫得红红的,当然那份火辣辣的暖意也传达到了喉咙和胃里。 “唔。”眼前忽然蒙上了一层白布,有人打扰她喝汤。吟九边给她缠眼带边说:“你的眼睛还没好全,最好不要盯着东西看过长时间,很容易引发其他问题的。” 这一刻的吟九又变得沉稳温柔起来了,叮嘱冷衣的话语听起来像长辈应该说的。吟九他虽然暴躁又毒舌,却总会很细心地对待她。 冷衣唔唔地点头回应。 这副乖巧模样让吟九眉头一挑,然后坐在她旁边语气松散地问道:“你紧忙跑来这里肯定有什么事吧?”脸上表现出感觉你要搞事情的表情。 冷衣嗯嗯地捣蒜点头,接着咕噜咕噜地快速把姜汤喝完,之后郑重地对吟九说:“我们去房间谈!” 在一旁偷听的谢大夫差点拿掉手中香草,扫过来的眼神发出猛烈的光。 吟九小脸顿时涨红,“你要干什么?” 冷衣抱起他的手臂摇了摇。 下一秒,吟九在谢大夫激动的目光下低着头把冷衣牵回房间。 “说吧你到底想做什么?”关上门后吟九小脸通红地问,扭过头不敢看冷衣。 冷衣握住吟九的手,认真道:“我要毒药!” “怎么?你要把自己再弄瞎一次?”吟九脱口而出。 “当然不是,我要弄死别人,对,要让人死的那种药!” “……”吟九幽黑的眸子在讶异之后很快平静下来,低声道:“你想要谁死?” 冷衣咬了咬唇,“你不认识的,总之我想要毒药。” “没有。”吟九斩钉截铁地回答。 “诶,怎么可能没有,在风香楼,一定会有那种无形无色无味还一滴毙命的那种毒药吧!” “你江湖话本看多了……”吟九无奈道。 “但是,”冷衣抓住吟九的胸襟,凑近一些小声说:“你应该知道的吧,有什么好用的毒药,给我介绍一下呗,我真的很需要。”真的二字加重了语气,希望吟九能领会到她急切的心情,她做了这么多事根本的目的都是为了杀死良树云那个混蛋,当他说出明晚要让她按摩的时候她就在想机会来了,可能这辈子只有这一次机会,所以她一定要…… “拜托了吟九。”冷衣哀求道,如果现在吟九当她跪下她也会跪的! 看到冷衣这副样子吟九心里有些蠢蠢欲动,心动之余庆幸提前把她的眼睛蒙上了,因此还不至于缴械投降。轻咳几声后他对冷衣娓娓道来:“你先动脑子想想,关键不是毒药的问题,而是你怎么样下毒,你下毒的时机在什么时候?保证一定能成功下毒吗?下毒之后能保证查不到你身上吗?” “呃……”冷衣露出为难的样子。 “果然你什么都没想……”吟九无语地看着她,“你难道想像上次那样下毒么,被人抓个正着,让自己的眼睛也一样失明,实话说这简直蠢得可以。你这次想让对方死,你也打算跟着他一起死?” “唔……”冷衣被吟九说得抬不起头,吟九说的全中,但是她真的想杀了良树云,而且百分之百肯定明晚自己会控制不住杀心。甚至心里还在想:只要杀了良树云,自己的命又有什么所谓? 第70章 匕首4 最后冷衣没能拿到毒药,跟着青檀双手空空地回琢玉阁了。 琢玉阁是后院最明亮的存在,三层高楼,围着三圈灯笼,在寒风中灯笼摇摆宛如女孩舞动的流苏裙边那样晃眼,冷衣即使蒙着眼带也能感知到那阵光芒。 有一道光闪过脑海,冷衣恍然大悟。刺杀良树云这种事她第一时间去草药堂那里有什么鬼用,缺德事应该找术业有专攻的人才对。 冷衣哈哈一笑,拽住青檀的衣服说:“带我去见云秋!” 青檀微微笑了,说:“原本就打算带凝碧小姐见云秋小姐的。”内心不住地腹诽她总这么突然说话很一惊一乍。 在一楼的乐器室里冷衣和云秋时隔许久再次会面,冷衣开门见山地说:“你知道了吧,良树云明晚让我去服侍他。” “嗯,我已经收到消息了,”云秋打量了冷衣几眼后轻笑几声,“你现在的样子真不像个小妓女,而像杀手。” 冷衣内心:这话听起来真让人不舒服……我两个都不是,我是复仇者! “你也该兑现诺言了,”冷衣冷冷地说,“我明晚就想他死,别跟我说什么时机还未到之类的话。” “不不不,时机已经到了。”云秋愉悦地说。 这反而让冷衣愣了一下,随之是一阵狂喜,但心思又立刻沉了下来:“既然如此你应该计划好了,可以告诉我吧。” “当然,”云秋给了她肯定的答复,然后往她的手上递了一样东西,冷衣手握住,那触感告诉她这是一把匕首。 接着云秋贴着她的耳朵说:“这把匕首给你了,你怎么用都可以。” 云秋的声音总是那么有魔力,像琴弦一样动摇人心,冷衣心绪被她拨动了,胸膛内开始火烧火燎的。但是—— “给我这么明显的凶器让我送死不成?” 冷衣脸色发黑,匕首比毒药更不靠谱好吧,更别说她只是一个十岁的小女孩,拿着武器对付大男人一点胜算都没有,“这匕首涂了剧毒?划开一道口子就必死无疑?”这样的还有点可能。 云秋呵呵地回答说没毒哟,然后说出了让冷衣三观震碎的话。 原来这匕首是给她自尽的……风香楼的妓女被允许佩戴匕首,如果被不怀好意的客人强迫或者虐待便可以用匕首自尽……用匕首伤害客人?风香楼的地牢会让你求生不能求死不得。 但是冷衣还是把匕首带上了,因为云秋说了她怎么用都可以。她当然是不可能凭借一把匕首杀死良树云的,只不过云秋担保她在良树云身上砍几刀完全不会受到惩罚,因此给她泄愤的机会。真正把良树云置于死地要靠别的手段。 一夜未眠。 冷衣天刚亮便起床了,首先跳半个时辰的舞活动筋骨。经过一个多月的训练冷衣已经适应了琢玉阁的节奏,进步之快自己都感到诧异,微风和夏花都有了深深的危机感。 跳完舞后她去看望了一会铃草,铃草身子骨比较弱,伤本来就好得慢,没想到又感染了风寒,半个月都在床上躺着。铃草深感愧疚,认为自己没有尽到丫鬟的本分,冷衣每次都宽慰她许久。 “我从来没把你当成比我低一等的丫鬟,你是我敬爱的给我许多温暖的姐姐。如果我没有被选入琢玉阁,我和铃草没有什么不同。” 冷衣不奢求这种话能改变她从小养成的观念,只希望能把平等的想法告诉她,在这个地方,除了她估计没人会听自己的倾诉了。 今天冷衣上课十分专注,因为除了宰了良树云脑子里没有半点繁杂的念头,表现之好令教习嬷嬷们张嘴结舌,尤其在古文课上冷衣说了自己对文论的见解,把教书的嬷嬷给说羞愧了,边说“老朽愧为人师”边失落地离开。 其实冷衣没觉得自己有多厉害,只是站在巨人的肩膀(几千年后的知识积累和先进的教育)上罢了,而且她在精神层面是个成年人,成年人的逻辑思维和小孩的记忆能力双重加持……真有种作弊者的感觉,很对不起一同竞争的小妹妹们也只能说一声抱歉了。舞蹈音乐方面她短时间内无法赶超上其他人,毕竟这靠的是年复一年的练习与努力,话说她进步如此之大最方的是微风了,夏花全能,舞雪善舞,弄月善琴瑟,而微风才艺方面都无突出之处,声音条件好但气息欠缺,未能继承流夏衣钵。 冷衣小小吐槽:如果是在现代微风估计可以走笨蛋美人路线。 下午的绘画课冷衣以眼睛还没好为由翘掉了,主要是不想看到晴春,她的眼睛其实已经可以视物了,只是不能照太强烈的反射光,冷衣斗胆脱下眼带照一下镜子然后当场刺痛嗷嗷叫,以为自己要瞎第二次了,于是那半透明的纱布遮眼,透着薄纱整个世界都朦朦胧胧了。 冷衣心里的时钟滴滴答答地数着时间,焦躁得好像身上有蚂蚁在爬,又热又痒。仿佛一个世纪那么漫长,夜晚降临了,风香楼的灯笼高高挂了起来。 冷衣换上丫鬟服火急火燎地跑到下人房,可一个声音突然叫住了她,她转头一看,柱子后面出来一个少年的人影。 “吟九你怎么在这里?”冷衣惊讶道,印象中吟九除了草药堂哪都不去。 吟九露出有点坏坏的笑:“你不是想给人下毒么,我来帮你。” 隔着一层纱布冷衣还以为吟九的坏笑是错觉,不等她反应吟九就牵起她的手跑起来,一路跑到前庭的后厨。 冷衣第一次来到后厨,立即就被满屋的食物香气勾出哈喇子。几个大锅都冒着热气,桌案上更是陈列各种各样的珍馐美味。 “风香楼会为预约雅间的客人提前烹饪好吃食,等客人来了即刻送上去。”吟九说道,指了指食盘下压着的纸条,上面写着雅间的名称和客人的名字。“所以要下毒下在食物里最妥当了。你要给工部侍郎良树云下毒,对吧?” 冷衣:“你怎么知道的?” 吟九:“跟别人打听的,凝碧小姐的传闻可是无人不知哦。” 第71章 其人之道1 吟九打趣的语气让冷衣脸微红。 “菊逸雅间……这就是。”沿着长桌吟九搜寻到良树云所预定雅间的膳食,他转过头向冷衣眨眨眼,“把毒药放进去保证良树云会中毒哦。” 冷衣一听慌张地四处转头:“这么明目张胆不会被人发现吗?诶怎么一个人都没有?”冷衣这才感觉到不对劲,从刚刚进来后厨到现在没看见一个人,仿佛所有人凭空消失一般。 “今天是风香楼发月饷的日子,下人们都去账房核对账目领取工钱了。”吟九为她解惑。 “哦——所以你是刚领完工钱来这里的。”冷衣恍然大悟,就说吟九怎么今天出草药堂了,原来是领工资的日子。 “……”吟九看着她陷入沉默,然后点点头算是肯定了冷衣的想法。 社畜冷衣不禁感慨:“真好啊有工钱拿,我来风香楼几个月一分钱都没有呢!吟九的月薪有多少啊?话说我对货币没什么概念……” “别跑偏了我们是来投毒的。”吟九哭笑不得地衣襟里拿出一包东西,随之打开露出里面的绿色粉末。 冷衣瞪大眼睛看着吟九把粉末撒进汤汁里搅拌,直到粉末完全溶了才紧张地问道:“这粉末一吃下去就会七窍流血吗?良树云死在我面前我肯定是重大嫌疑人吧,那我岂不是要被官兵抓起来秋后问斩了?” 吟九瞥了她一眼反问:“这个时候你才开始担心自己的小命,昨天你不是很勇吗?” 冷衣吐吐舌头。 “其实,放进去的是泻药,我特地调制过的,保证他三天腹泻不止。” “啊?”冷衣目光呆滞,随后恨不得跳起来给吟九一锤子:“你是在逗我吗?” 吟九不理解冷衣为什么生气:“让他生不如死不好么?” 冷衣气得几乎转身就走:“果然不能靠你,小屁孩就是幼稚。” “我再过两个月就十一岁了!”对于冷衣说他幼稚吟九抗议道。 “十一岁也是幼稚的小屁孩。”灵魂是二十几岁的成熟女性冷衣发出嗤笑。 “那你是多少岁?难道你比我大么?”吟九问。 “不告诉你!” 吟九懊恼地皱起眉头说:“我比你高,一定我比你年纪大。” “噗,这都要比,幼稚,小屁孩真幼稚!”冷衣无情嘲笑,在她看来吟九就是个天真无邪的少年,她尚且不知吟九的往事,但相处久了她能体会到吟九的孩子气和温柔善良的一面。嘴上嫌弃吟九幼稚,其实她很感谢吟九又一次让她低落的心情好起来,原本阴暗固执的一面也消散了,让惴惴不安的她能用更平静的心态面对接下来的事。 “快出去吧,估计快有人回来了。”冷衣连忙拉吟九走。 吟九丝毫不觉得紧张,好像在客人的饭菜里投毒这种事压根不需要偷偷摸摸,而下人房确实空荡荡的如无人之境。 冷衣把吟九带到下人房外面,看一眼天色暮色四合日沉月升,风也多了些凉意,便让吟九快些回草药堂。 “天黑了外面冷,你身子骨不怎么样就快回去吧。” 吟九眼中闪过一丝讶异转瞬变成笑意,墨眸弯成弦月,不知庆幸还是讥讽地说:“没想到你会留意到我体弱多病,凝碧小姐真是心细如发。” “听起来怎么这么阴阳怪气呢……” 吟九笑笑便走了,冷衣望着他的背影,忽然觉得吟九的身影比印象中高挑,像个成年人,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感觉?是走姿么…… 好巧不巧吟九刚走丫鬟嬷嬷们就排成队回来了,有人抱怨说云秋花魁在下人房丢了东西让所有下人都去接受盘问,到后来搜遍整个下人房没找到才把她们放了,耽误她们的工作。可惜这些话冷衣没听到。 下人们很快投入到各自的工作中,冷衣摸了摸腰间藏着的小刀,不知道第几次脑海里模拟拔出来向前砍的动作,完了之后跟随其他人做服侍客人的准备,只要客人一呼唤她们就会立即赶去。 —— 良树云今日心情甚是顺畅,作为工部侍郎,刚接手了几个大工事,又能捞到不少油水了,让他的老对头只有嫉妒的份,一想到老对头那副表情心里就畅快无比。 每一高兴他的兴致就来了。他有些鲜为人知的小癖好,以虐杀强奸女人为乐,当他强奸并杀死第一个女人后就深深感受到了这种乐趣,那种使人绝望的滋味,像在白纸上挥毫作画一样在女人洁白的身体上添加淤青与红痕都让他感受到无与伦比的快感,不过他藏的很好,只会在购置的别苑里虐杀买来的黑户,所以他能一直保持风雅高洁的名声。 唯一的例外是他弄死了风香楼的妓女云媚。从他见到云媚的第一眼起就看出来那是五年前从他府里逃出来的家奴的女儿,她和她的母亲长得几乎一模一样。 他是不会忘记她母亲长什么样子的,因为那正是她带给他无穷快乐的启迪。遥想那天夜里他骑在她身上肆意驰骋,旁边便是她丈夫淌血的尸体,烈妇的哭声听起来痛苦又绝望,他非常喜欢。 娘亲栽在他的手里,女儿也落入他的手中,他狂喜,他就喜欢猎物奋力挣扎却无论如何都逃不掉的感觉。把云媚压在身下的时候他对她说着她母亲的泪水和惨叫,如愿地看到她眼中的泪水与恨意一层一层地叠高。云媚比她母亲更美,更会隐忍,那种隐忍坚韧的姿态更让人想摧残。他真心想把云媚接回家里夜夜赏玩,可惜那天他心情不好下手重了,可惜可惜。 为此他还付了胡妈妈不少封口费,可是肉疼了好一阵子。不过因此他发现了新的绝世美人,一个有着漂亮蓝眼睛的小女孩,那流光溢彩的蓝眸中旺盛的怨恨如暗夜森林里凶狠的狼,偏偏又流出涌泉般的眼泪……若不是胡妈妈藏着,他当时就想带她回府。 让他万万没想到的是那个姑娘的眼睛竟然瞎了,而胡妈妈显然把她当成弃子,他深表遗憾,为什么那双眼睛不是自己弄瞎的呢?不过,他有机会摧残她的其他部位。 第72章 其人之道2 夜幕升起,银亮的护城河倒映光华璀璨的皇城,明灯三千,街市如昼,行人衣冠楚楚锦衣玉带,妇女红飞翠舞明装丽服,谈笑皆鸿儒,往来无白丁。这纸醉金迷的皇城,仿佛无一处藏污纳垢之所。 良树云步入水雾弥漫的雅间,先品尝为他呈上的美酒佳肴,后在数位美婢的服侍下沐浴身体,方裸着上身在软榻上享受按摩丫鬟的服侍。 名为小玉的丫鬟眼蒙白巾,下半张脸冰肌如玉,翘鼻菱唇,脖子纤细一手可握。小而温凉的手放在他的背上,力度轻柔,所触摸的地方带来一阵痒意。 良树云心痒痒,他现在最想做的是撩开白布看那双眼珠子,屋子里其他人属实碍事。 “我不习惯太多人伺候,你们先下去吧。” 良树云对其他人吩咐道,无关人等立即离开了,他忍不住露出得逞的笑意,却不知道面前少女的手伸入腰间握紧利刃。 —— 良树云让其他人退下,冷衣下意识地握住怀里的匕首,感觉自己的心跳逐渐加强。 冷衣先按兵不动,面无表情地帮良树云按摩,良树云显然醉翁之意不在酒,开始有一搭没一搭地和冷衣讲话。 “小玉,你还记得我吗,我们曾见过的。” 冷衣不由得紧咬下唇,无法理解多变态才会说出这样的话来,她微微颤抖,对良树云说不记得。 “你不用这么紧张。”良树云握住冷衣的手,冷衣吓得一哆嗦,要把手往回抽,但良树云力气之大让她抽不出来。 良树云贪婪地看着冷衣,声音保持着温和儒雅,“你很怕我……你的眼睛真的失明了吗?”良树云凑近她的脸,逼得冷衣不停后退。 再退就掉到地面了。良树云猛地抱住冷衣,把冷衣蒙的白布扯下来,冷衣感到一阵白光把她的眼睛刺痛,双眼根本无法睁开,随之奋力挣脱良树云的怀抱。 “放开我!”成年男人胸膛上的热气蒸得她几欲作呕,冷衣恨不得拿出匕首在他身上捅几个窟窿。 可是任凭冷衣怎样推扭都挣扎不过,良树云轻易地把她压在身下,“别怕小玉,安静一点,我不会把你怎么样的,风香楼的规矩我懂得,我不会对三等丫鬟下手,我可以等你长大,只是我想看看你宝石般的眼睛。” 良树云大手扼住冷衣的下巴让她的眼睛正对他,冷衣没好全的眼睛受到强光刺激直流泪,在良树云看来就像流淌潮汐的大海,同时那海洋闪烁着星光。 “好看,真美,完全不像失明的样子,你在骗人吗?骗人可不是好孩子,其实你还记得我对不对?” 下巴被扼得死死的根本说不出话,冷衣只能用眼神狠狠瞪着良树云,双腿不停地踢蹬,良树云痴迷于她的眼睛有一瞬的松懈,她抓住机会抽出腰间的匕首向良树云的腰刺去。 在冷衣的预想之中良树云中了一刀应该大叫着倒下,然后她成功挣脱跑出去,但现实远比想象残酷,她别说刺伤良树云了,匕首刚拿出来就被良树云发现,手腕被狠狠一捏,匕首从手里松落。 冷衣忍不住尖叫。 “原来你想杀我,勇敢的小姑娘。哦你一见面好像就要杀我了。”良树云没有生气,反而非常开心。 “对!我要杀了你这个人渣为云媚姐姐报仇!”冷衣咬牙切齿地道,她现在就恨自己太嫩了,事先想的计划完全不管用。 “嘿嘿,大可不必这么早杀我,你都不知道我怎么弄死你的云媚姐姐,我先告诉你,然后你再来杀我。” 良树云说,在冷衣惊恐的目光中从软塌下拿出麻绳绑住冷衣的手,继而绑住双腿,然后拿出一团棉布塞住嘴巴,一套流程得心应手,完事之后良树云心情极好地站着看冷衣像虫子一样蠕动。 “真闹腾,希望等一下你也这么有活力,”良树云走到角落的箱子前,打开它,暴露出里面生锈血腥的刑具。装修处处为雅的雅间竟然有这般狰狞恐怖的东西。良树云在其中翻找着,似乎在思考拿哪一个给冷衣用,无论哪个都让冷衣触目惊心。 云媚姐姐到底在这个房间里经历了什么…… “你知道吗小玉,云媚本来就是我的家奴,六年前逃出去了,偏偏逃来了这风香楼,这不就跟没逃一样吗?这就是她的命,注定身份低下被人玩弄的命运。” “可惜这里不是个好地方。” 回想起初见云媚说的话,还有那忧愁的神色便觉得心痛,她之前只是单纯地想着在青楼能混口饱饭吃,殊不知这里面的黑暗比想象的更恐怖,若早知今日,当初她还会嫌弃街边的乞儿吗?她还会狂妄自大地进入风香楼的门吗? “这个肉夹子特别好用,夹住人的皮肤不会出血,我曾经给云媚全身都用过。”良树云挑好了走过来,拿着一个造型奇特的铜夹子,“这可以算是最温柔的刑具了,不会给你留一点伤口,但是痛苦少不了,太完美了,带来痛苦又不造成破坏的发明!”良树云露出一个毛骨悚然的笑容,把夹子举到冷衣的面前。 强烈的压迫感和恐惧感让冷衣脊柱发冷,良树云这个变态没有半点开玩笑的意思,他已经把折磨人当成乐趣了。 挣扎已经无济于事,冷衣现在唯一的寄托的只有云秋了,快点来人撞开这扇门吧,难不成要等到她受尽折磨的时候再来?拿她作为人证吗? 良树云突然想到什么笑了起来,冷衣冷汗直冒,看着良树云解开绑着她双腿的麻绳,然后把她的双腿分开。 “!” 良树云桀桀笑着:“夹那里的肉肯定没人看到……只是说不能进去,外面可不算违反规定……” 良树云就要褪下冷衣的裤子了,冷衣眦目欲裂,恐惧感就要冲破天灵盖。 ——吟九! 不知道为什么这时心里喊的是吟九的名字,明明什么用都没有,可能是因为他说过“你可以喊我名字”。 喊了,看吧,没什么用…… 突然良树云倒在软塌边缘,肉夹子“咚”的摔在地上,冷衣的心跳也重重地跳了一拍,裤子没有完全脱下来,突如其来的状况给冷衣一种劫后余生感。 第73章 其人之道3 “怎么突然间使不上力气……”良树云无力地倒在地上呻吟着,像瘫痪一样动弹不得。 冷衣把塞在嘴里的棉布拿出来,劫后余生地大口呼吸着,双腿发力坐起来,空白的大脑尝试思考现状。 良树云看起来像是毒发了一样。毒?冷衣忽然想到吟九下的毒,那不是什么泻药而是使人四肢无力的毒药吗? 吟九你小子……关键时候还是有点用的。 冷衣的欢喜溢出脸上。 回过神后,冷衣警惕地观察良树云,他倒在地上像一个软体动物一样蠕动,手脚软趴趴的挪动一点都很艰难,看来吟九的药挺厉害的,冷衣心下稍安,捡起被扔在地上的匕首割开双手的捆绳。 解开所有束缚,站起来整理好自己之后,冷衣居高临下地俯视良树云,谁能想到刚刚还志得意满的工部侍郎大人如今老狗般趴在地上,而孱弱低贱的丫鬟现在弯下腰来。 “你到底做了什么……你这个低贱的妓子,我会让你生不如死的!”良树云那张儒雅的老脸被怨恨和惊恐狠狠扭曲了。 “这把匕首给你了,你怎么用都可以。”耳边响起了云秋妖魅的声音,冷衣忽然如妖魅附身一般沉默,眼神幽蓝而阴森。 冷衣歪头,童真无害地感慨道:“哦,原来看别人害怕的样子是这样的。” “你……你敢!来人——”良树云惊慌失措地惊叫起来,冷衣眼捷手快把棉布怼他嘴里,他只能无能地呜呜呜呜。 “你虐待别人的时候,没想过自己也会变成这个样子吗?”冷衣幽幽地说,然后眼也不眨地一刀刺向良树云的肩膀。 良树云疼得一阵痉挛,四肢疯狂舞动,冷衣迅速向后退,良树云几番手脚撑地试图起来都又趴了回去,药效使他四肢完全酸软无力,活像只断手断脚的壁虎。 阴暗的蠕虫,孱弱的老狗,残缺的壁虎……这才是人渣应得的! “云媚姐姐也这样痛过吗?”冷衣把匕首拔出来,然后再狠狠地插回去,看到良树云癫痫一样发抖痛苦扭曲的样子就感到莫大的快意。 “怎么样?痛不痛?快不快乐?这就是折磨人的感觉吗?我懂你了良大人,我懂你。”冷衣握住刀柄一点一点地旋转把那道伤口垦开,红得发黑的血流出来,铁腥气直冲口鼻。 折磨人其实一点也不快乐。冷衣对云媚心生愧疚,因为即使面对摧残她生命的良树云自己也无法觉得理所当然,良树云该死,该让被他伤害的人受到的罪通通报复到他身上,但是亲手行使刑罚之后深深感到其罪恶,伤害他人,让别人流血、痛苦……这到底有什么好的?这么残忍的行径,到底有什么好的? 冷衣猛地撒手,逃离似的离得远远的干呕起来,迫不及待地逃离那股血腥气,却发现自己的手被血染红了。 眼前微微发晕,冷衣不禁闭眼,干涸的泪痕让眼睛格外干涩,因而由此不断有眼泪夺眶而出。 她哭并不是因为情绪,只是眼球过于敏感了。 突然良树云动了一下好像要坐起来,冷衣神经重新紧绷,担心药效是不是快过了,这时砰砰的敲门声让她差点心脏骤停。 “开门,金吾卫。”中气十足的声音仿若惊雷。 冷衣霎时腿软倒下了,脑海不停在思考这个场面怎么办……无论如何都要伪装成她是受害者的样子。而良树云双眼放光,大声地呜呜起来。 “砰砰”敲门声再次响起了。 有人说:“要不直接破门进去吧。” “啧,这么久没开门,里面一定……” 云秋的声音恰好传来:“各位金吾卫大人光临风香楼可有要事?此时良树云大人正在菊逸雅间。” “是云秋花魁,在下是金吾卫统领胡广升,正是为了工部侍郎良树云前来。” 云秋来了,有云秋在外面和金吾卫周旋,想来不会立刻破门而入,冷衣当机立断扯乱自己的衣服,然后试图钻入良树云身下制造假象,而不等她给良树云翻个身她的脖子就被扼住了。 良树云眼珠仿佛都要瞪出来了,似乎全身的力气都汇聚在掐着冷衣脖子的手上,要把冷衣掐死。 冷衣顿时窒息,不过这也如了她的愿。她使劲把良树云嘴里的棉布摘了下来。 “啊——小贱人,你的死期就到了!”良树云顿时一声怒吼,手上愈发用力,力气仿佛重新回到他身上了,良树云一阵窃喜。 遂打算双手掐住冷衣的脖子,把这个暗算了他将他羞辱了一番的小妓女弄死,不知天高地厚,妓女怎么可能爬到他头上! 冷衣面色涨紫,再不挣扎就要窒息而死了,于是开始拳打脚踢,手摸上了良树云的肩膀,握住刀柄动了一下。 “啊——!”只一下就让良树云记起疼痛的滋味。 而良树云的惨叫显然惊动了门外的人,金吾卫顿时破门而入,看见房间内的场景皆面露惊色,云秋也啊的尖叫出声。 良树云看到金吾卫脸上一喜,立即下令道:“你们还不快过来把这个小贱人抓起来!她伤害朝廷命官胆大包天!” 闻言金吾卫统领从震惊中回神,肃容道:“快把他们分开,把良树云抓起来!” 良树云笑容立即僵住了,被高大的金吾卫抓起来时还是蒙的,同时伤口被扯到又是一阵龇牙咧嘴,他惊慌地大吼:“怎么回事要抓的应该是那个贱婢!你们为什么抓我!” “咳咳。”冷衣从良树云的魔爪中被解救出来,云秋赶紧过来搀扶她。 “你没事吧?” “云秋姐姐!”冷衣一把抓住云秋的手臂开始哭,“云秋姐姐良大人想要杀我,他,他是个禽兽!云媚姐姐就是被他杀死的,他打算像杀云媚姐姐一样把我杀掉!” 第74章 还治其身1 “什么?云媚不是病死的吗?”云秋无比惊讶,然后慌张地说:“凝碧话不能乱说!” “云秋姐姐我没有撒谎!你看,那就是杀害云媚姐姐的凶器,一整个箱子都是!”冷衣手指指向角落的箱子,众人看到那一箱的刑具都惊呆了。 金吾卫统领有些头大,他原本因良大人涉贪污之罪来抓他,没想到他还牵扯到命案。 良树云这时才真正陷入惊慌,下意识反驳道:“胡统领,那是这个贱婢陷害我的!那个箱子跟我没有关系!” 可显然无论他怎么辩驳都没有人相信他,裸露上身的成年男人和哭得楚楚可怜的少女,正常人都会偏向更柔弱的一边。 “我没有……良大人刚刚就想用,用箱子里的东西折磨我,没有得逞他就想杀死我……”冷衣哽咽地哭诉,泪如雨下,微仰起头让所有人都能看清她脖子的勒痕。 “凝碧妹妹,别怕,”云秋心疼地抱紧冷衣,随后抬眸对胡统领柔声哀求:“胡统领,小女子相信我妹妹的话,小女子知道我们风香楼的姑娘人微言轻,但请大人给我们一个公道。” 那一眼如莲花吐蕊蜻蜓点水,在场的男青年看了迷之脸红。艳冠京城的花魁有求于你,这谁顶得住啊。 胡统领咳咳两声还是顶住了。“事关人命,此案需要大理寺仔细定夺。” 云秋展颜一笑,“小女子相信大理寺和统领大人。” 这时胡妈妈终于来了,由她与胡统领交涉,云秋和冷衣退到胡妈妈后面。胡妈妈看到良大人被抓立刻露出惊恐的神色,没等胡统领说什么就把良树云残害云媚和万两封口费的事情全都和盘托出,接着哭诉她一直以来都屈于良大人的官威敢怒不敢言,眼睁睁地看着云媚凄惨死去。 冷衣咂舌地看着胡妈妈精湛的演出,不知道有没有五分真的话被说得真情实感,良树云在一旁像条被石头砸了的老狗。没想到胡妈妈还提到自己了,胡妈妈饱含愧疚地说:“我最对不起的凝碧这个小丫头,她与云媚感情最好,那晚看到云媚死去的惨状受了莫大的刺激,一双眼睛还失明了许久,好不容易恢复光明又遇到了这种事……” 这一说成功让冷衣变成全场焦点,无人不把目光投向冷衣那双罕见的蓝眼睛。冷衣被心思各异的视线盯得后背发冷,不知道胡妈妈提到她为了什么,只感觉自己被蜘蛛丝网住了,胡妈妈肯定别有所图,但是自己只能配合她。 冷衣怯生生地往云秋的怀里钻,云秋也万分温柔地抱住她。 胡统领见此捶胸顿足恨不得为一大一小两位美人肝脑涂地。 “胡妈妈你们放心好了,大理寺一定会主持公道!” “胡统领你怎么能只听一面之词!我是朝廷命官你无权抓我!” “错了工部侍郎大人,”胡统领对他白眼道:“本统领此次奉命以贪污受贿的罪名抓捕你。”说完胡统领对手下大手一挥,“把良大人送去大理寺,收集这间屋子里的罪证。对了,肩膀上的那把匕首也要收了。”胡统领指了指良树云肩膀上的匕首。 于是匕首被暴力取了下来,凄惨的尖叫直冲云霄。 —— 最后良树云被抓走了,胡妈妈还把良树云在风香楼的全部账单都递了出去,包括明面的和暗面的。 看着良树云在众目睽睽中狼狈的样子冷衣没什么感觉,可能兴奋过了头反而什么都感觉不到了,不禁心里追问这就是良树云的结局吗?这样的结局能安慰云媚姐姐的在天之灵吗? “凝碧,我送你回琢玉阁吧。”云秋拉起她的手带她走,冷衣亦步亦趋地跟着她,走着走着便觉得很不自在,摘下白布后所有关注她的视线都能看到,而对上一双双眼睛也太有压迫感了。 他们在看着她,即使身边有云秋花魁。 走到后院才觉得松了一口气,云秋在冷衣身边淡淡地说:“被人瞩目的感觉如何?以后你每天都会接受这样的注视,或赞叹、或嫉妒、或垂涎、或鄙夷,你唯一要做到的是在形形色色的眼光中美得倾国倾城。” 美得倾国倾城吗……冷衣沉吟一会,开口问道:“良树云会怎么样?” “犯了贪污罪和杀人罪,应该会判死刑吧。” “你们早就知道了是吗?” “你指什么,小凝碧?”云秋停下脚步低头看冷衣,淡淡笑了。 冷衣眼神淡漠地说:“指良树云害死云媚,还有今天的事情,良树云贪污被人告发的的事,你们都知道是吗?所有事都在你们——不,应该是胡妈妈——的掌控之中。” “风香楼到底……有什么来头……”有股寒意侵袭冷衣的后背,不是因为冬夜的寒风,而是从心底产生的畏惧。 起初她以为这单纯只是一座青楼,里面的姑娘只需要躺在床上陪男人睡觉就能活下去,妓女不就是干这活的么?再说她穿越上身的这副皮套绝对不差,运气好说不定能当上富豪的外室过上钱财无忧的生活。这是她经常自暴自弃的想法,可是后来云媚的死把那点无耻的幻想打破了,云媚那斑驳不堪的尸体告诉她,人呐,并不是你想活着就能活下去。 她到底有多傲慢无知啊…… 从此之后噬骨的恨一直在心中灼烧,恨良树云,恨胡妈妈,她坚信迟早一日她成为花魁就可以为云媚复仇,只有复仇能成为她活下去的动力了,但是为什么……为什么她现在这么害怕? 云秋把手放在冷衣的脑袋上,从上而下对她说:“你现在不需要想太多,小凝碧,迟早你会明白的。” 如果不去想,就能明白吗? 黑夜把天地万物覆盖其中,灿如白昼的华灯逐渐远去,后院微弱的灯光若昆虫振翅荧荧点点,脚步踏在细雪上发出脆脆的声响,她们在幽暗的小路上走着,逐渐被那团朦胧迷离的白光照亮。 冷衣觉得琢玉阁和前庭像是两个世界,明明里面都是浮华明丽的女子,却又显得岑寂如雪。 正想着,忽然眼前出现细密的飞雪,抬头看去,舞雪靠着三楼的栏杆,双手保持抛物的手势。 她一身素白,比雪干净。 第75章 还治其身2 舞雪没想到冷衣她们会正好回来,因此表情怔然,随后又面露歉意。 “没有砸到你们吧?” “无妨,你可仔细着凉,穿得这么单薄到外面。”云秋道。 “舞雪知道了,那舞雪进去了。”舞雪说,随后进了屋内。 冷衣不曾移开眼,舞雪转身进屋在她看来像一片羽毛飘进去。 “我这便回玉阶轩了,对了,明日你不用再到前庭受罚了。” “为什么?”冷衣诧异地抬头:“尚不足一个月,这不会坏了规矩么?” 云秋听到什么好笑的事情那样,轻笑着说:“你这丫头如今也懂守规矩了,呵呵,我之前不是说了么,不会委屈你太久的,良树云已伏诛,你的大仇得报,自然不用再去受罚,接下来我会解决这一切,你只需安心在琢玉阁学习就是。” 云秋这么说,冷衣也不好说些什么,在外面站久了没好处,就进屋去了。一进屋就看到身着素白舞衣的舞雪,衣裳上用金银线绣着鹭鸟图案,舞雪走过来那鹭鸟仿佛就要活了飞起来一样。冷衣眨眨眼,怀疑自己刚刚看到幻觉。 “今晚发生了什么事?你的脸色看起来不是很好。”舞雪轻声问。 冷衣目光移到她的脸上,她清灵的眼瞳下是冻得微红的鼻子和脸颊,应该是刚刚出去冷到的,冷衣并没有回答舞雪,反而问道:“你刚才为什么把雪抛下来?” “因为我看到屋檐上积的雪掉下来,掉在地板上化成一滩水,觉得这样坠落未免太沉重了,雪应该轻盈地回到土地。” “所以你赐予她们轻盈的坠落。” “这样很傻吧?”舞雪无奈地笑了笑。 “并不觉得,”冷衣摇摇头,认真地说:“其实我一看到你我就想明白了,原来你一早就告诉了我。” “你指的是……” “你还记得曾经对我说过的吗?你说云媚的死早就注定,云媚要用生命去报复良树云……我之前听了只觉得心惊胆战,现在我切身体会到了……原来一切都在胡妈妈的计划之中,云媚死得那样惨,其实都是胡妈妈导致的!今晚她算是看明白了,胡妈妈才是幕后黑手,很明显她和良树云有仇怨,以云媚为工具抓住良树云的把柄,然后在合适的时机借官府的手铲除掉良树云。这不是像你之前跟我说的那样胡妈妈是这个风香楼最大的复仇者吗?其他人都是她的工具……我也是……”冷衣想这么对舞雪说,但她却无法说出口,虽然夜晚厅堂几乎没人,万一有丫鬟嬷嬷路过听去了呢?她因为和云秋的暗中交易连累了铃草,现在又怎么舍得害舞雪呢…… 冷衣神情恍惚,舞雪察觉出她不对劲,关心地问:“你怎么了?” “没怎么,我只是有些累了。”冷衣摇了摇头说,然后越过她上楼。 虽然冷衣什么都没说,但以舞雪的聪慧猜出了个七八分,心下叹道:“我们都是棋子,我们的结局早就被写下了。” —— 冷衣现在的心情非常地慌乱,宛如投入汹涌的黑海里无力沉浮,又冷又晕眩又窒息,让她永远接触不到海面。毋庸置疑她是任由胡妈妈安排的棋子,她根本无法逃脱,最让她害怕的是她根本不知道胡妈妈接下来会让她走哪一步,她对将要面临什么一无所知。 她现在诚惶诚恐,可一别数日风平浪静。 不用再去前庭之后冷衣恢复在琢玉阁学艺的生活,月考将近其他人都在紧张准备,冷衣不在那种氛围之中,奏琴曲曲不成调,越弹越乱。 因此惹得夏花勃然大怒,被赶出乐器室。 “这样会不会不太好?她弹得不熟练我们教教她就是了。”弄月望着盛怒的夏花道,面露对冷衣的同情。 夏花却毫不留情地戳破她:“你少一副善解人意的样子,凝碧学了两个月弹成什么样你不知?她明显没把心思放在弹琴上,音律全乱套了,留她在这祸害我们。” 弄月被夏花这一骂很是委屈,忍不住绞紧手中的帕子,咬牙道:“可是你态度这样蛮横……凝碧若对你心怀怨恨呢?都是一起住的姐妹,不能好好相处么?” “嘶,我觉得弄月这些天好像越来越假情假意了……有点受不了。”一旁的微风忍不住对舞雪小小声吐槽。 “……”舞雪沉默是金。 “我看她刚刚出门的样子轻松极了,哪有半分怨恨的样子,再说了我们没有和睦相处的必要。”夏花斜睨了弄月一眼,似乎有些话没说完却失了说话的兴致,只不屑地抿起嘴角。 弄月见劝说无效,脸上挤出和事的微笑来:“既然如此我们继续练习吧,时间紧迫,我们必须分秒必争才是。” 小小的争吵就此揭过了,四人重新练习古琴合奏,在众人察觉不到的角落弄月把揉得皱成一团的手帕扔到地上。 夏花说得不错,冷衣出乐器室当真觉得心情畅快。扔了那越弹越掉烦恼丝的劳什子破琴,烦乱的心境方得一丝安宁。但她出来了,又不知接下来该去哪呆着去。 第一反应是去草药堂但又瞬间把这么想法驳回,老这么给谢大夫和吟九添麻烦也不是事儿,虽然谢大夫莫名很宠她,吟九傲娇却也很关心她,这种温暖让她情不自禁地想要去依赖。 冷衣想了想还是去三楼的舞房。说起来在琢玉阁学古代的文化知识如此之杂也没有学习什么建筑知识,没看到有类似《天工开物》那样的书,创世的神话书倒有几本,这个世界的科技军事达到什么水平冷衣也一概不知。士农工商,工仅在商人阶层之上,理工知识在这个时代被轻视,为将来翻天覆地的工业时代种下因果。因此冷衣在琢玉阁这么久,看到与现代截然不同的建筑结构也说不出什么所以然来。 第76章 还治其身3 三楼的舞蹈房打开朝南的大窗就可以看到风香楼的大部分,甚至能看到更远的高楼尖塔。由近至远,东面是四大花魁的闺阁和胡妈妈的静雅轩,精致的轩榭亭台旁是风香楼最大的湖泊永季湖,其由永不干涸永不结冰而得名,听说本来打算叫永继湖,但与皇宫的一处湖泊撞名而改成永季。 从湖泊里凿了向南流的水渠,水渠沿着暖风阁和蝶舞轩一路蜿蜒,由东至西流至琅轩阁。琅轩阁的完整面貌从这里无从得知了,因为迎面也有一座三层的阁楼挡住视线,那座阁楼夜里从不见亮灯,恐怕是比地牢更神秘的所在。 提到地牢冷衣的视线不由得看向琢玉阁东边那间小屋子,那间刑房就是地牢的出口之一。还有西边小厨房后面的假山,那里有一个树干粗壮枝丫光秃秃的树。 冬寒料峭,一眼望去铅灰色的天空和覆盖白雪的大地。冷衣看了一会便觉得景致很无聊。雪看多了觉得厌倦,为什么苍天要下那么厚的雪?是想遮掩什么吗? 雪那么白要做什么?雪那么白有什么用? 冷衣没想到自己心中的烦乱非但没有消失,反而更凄凉了,举目四顾仿徨无所寄,心中块垒不知平。她见墙上挂着软剑,愤然抽出作狂舞。 心中没有乐曲,也不考虑舞步,只是随心所欲毫无章法地乱挥剑,听那随动作而响起的道道破风之声,给冷衣一种只要她想就能做到的支配感,使她沉醉其中。 冷衣第一次体会到舞剑的畅快淋漓,终于体会到什么叫“白光纳日月,紫气排斗牛”,便把那柄软剑占为己有了。 冷衣打算让舞雪教她剑舞,但舞雪说她不擅长剑舞,即使是暖冬也不善此道,整个风香楼最会剑舞的是清游公子。 清游公子?她在那次评比中看到过的那个帅哥,是琅琊阁的人,那应该没办法教她了。冷衣有些灰心,但感觉百无聊赖的时候还是会舞剑。 惶惶不安的日子终于在铃草急匆匆向她跑来之时有了波折,冷衣对此有些应激了,心脏立即咯噔一下。 “怎么了?”有种时空重演的既视感,铃草的表情和当时几乎一模一样,只不过嘴唇未愈的疤痕昭示此时非当时。 “凝碧——”铃草慌张地大喊,“前庭的人来传,大理寺的官兵找你,想要带你去做人证!” 什么?人证? “什么什么,凝碧又摊上大事了吗?竟然是大理寺,天哪!”微风在一旁大呼,惊讶地捂住嘴巴。 夏花沉吟道:“应该是良树云的案子……凝碧也算案件的目击者之一了,让她去当人证也合理。” 舞雪转头看向冷衣。冷衣一脸震惊,在听到夏花的话后回过神来,身体当即向外走,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原来事情还没有落幕…… 出了琢玉阁远远就见到数日未见的云秋,她表情莫测,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 这几天她和胡妈妈在做什么?冷衣觉得,可能很快就能知道答案了。 一路走到暖风阁,冷衣看到了姑娘们围在一起讨论着什么,冷衣来了就把目光都放到冷衣身上。 看到之前相处两个月的姐姐们都看着她让她心情有不少震动,姐姐们的样子显然都知道良树云和云媚的事了。 “凝碧,你大胆地去吧!一定要看到良树云那人渣绳之以法!为云媚报仇!”曾与云媚十分要好的眷心对冷衣喊道,说完拿起手帕拭泪。 “对啊!不要害怕,凝碧,去为云媚讨一个公道!”有人开了头,鼓励的声音便纷纷响起来。 “姐姐们……”冷衣心里一阵感动,忽然就有磅礴的勇气给她支撑,让她头一次堂堂正正地走出后院,而且,她还要走出风香楼,以琢玉阁深藏不露的下一任花魁的身份。 一辆装饰低调的马车停在风香楼门口,此外街上还围着许多人,非常喧闹。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啊这里这么多人?” “诶老哥你就两耳不闻窗外事了,知道前段时间去世的云媚姑娘不?原来是工部侍郎良树云害的!良树云贪污被抓,害死云媚姑娘的事也被扒出来了!今日大理寺开庭给良树云定罪呢!这不,风香楼的胡妈妈和一个小花魁要去做人证!小花魁名字叫什么来着……” “蓝青?哦……哦,是叫凝碧!小花魁有一双蓝青色的眼睛!” “蓝色眼睛?天哪绝世美人。” “云媚姑娘是我特别喜欢的姑娘!我,我有钱了还想为她赎身呢!没想到被良树云害死了!那狗日的贪官!一定要把这样的人渣砍头示众才能平民愤!” 人声鼎沸,让冷衣的脚步有些瑟缩,但身边的侍卫催促他上马车,马车夫已经给她放了上车的短梯。 “凝碧小姐快上马车吧,胡妈妈已经已经在车上等了。”侍卫道。 冷衣听到胡妈妈三个字便觉得如芒在背,全神神经都已经紧张起来了,但只能硬着头皮上。当她走出风香楼大门的时候如石激起千层浪一样引得人群翘首观看。 “这就是小花魁?看不清脸啊。” “我看到了我看到了,模样好清秀!” “让我看看……眼睛真的是蓝色的吗?” 随着车帘垂下,嘈杂的议论声立刻被隔绝在外。冷衣抬起清凌凌的眼看靠坐着的胡妈妈,脸色充满警惕。 胡妈妈饶有兴趣地看着冷衣戒备十足地坐在一边,心想真像个小刺猬。 车厢里的空气十分凝重,冷衣光睁眼不说话,胡妈妈也不打算开口。冷衣跟胡妈妈没什么好说的,她整个人都被这个女人拿捏在手上,但是要让她立刻跪下来乖乖做狗她又有尊严负担……毕竟害死云媚的人她也算一个。 冷衣暗自咬牙,她是绝对…… “夫人、小姐坐稳了。” “啊——” 冷衣忽然被惯性扯得向后倒,差点就摔了个底朝天,因为刚刚内心腹诽太专注没有听到车夫说的话。 居然在胡妈妈面前丢这么大的脸,冷衣脸上火辣辣的,直呼完蛋。 第77章 还治其身4 “嗯……没摔疼吧?”出乎冷衣意料的,胡妈妈关心地问了一句。 冷衣猛地抬起头盯着胡妈妈。 “呵呵,你这眼神倒是不曾变过,很好。” 冷衣只觉得毛骨悚然,明明把你当工具,肆意掌控你生命的人却一脸关怀地看着你……太恐怖了,太恶心了。 冷衣当明显察觉到胡妈妈今日的装束有所变化,通常她会化妆得非常艳丽,大红大紫的衣料裹着她,明黄明绿的头饰插在脑袋上,反而衬得胡妈妈老得像个黄脸婆,而她今天穿着深绿的衣服,装扮朴素,看上去竟然比平时年轻几分,少了几分严厉多了几分慵懒,斜倚着坐垫,眉目含有些许薄愁,宛如一个深闺中悲春伤秋的贵妇人。 她自然不想夸赞胡妈妈的美貌,但她在看人时往往有种敏锐的直觉…… “你看我看出什么了吗?”胡妈妈掀唇一笑,问道。 冷衣连忙移开目光,态度不善地回答:“没有。” 胡妈妈丝毫不计较冷衣的失礼,她犹自感叹道:“可我看你越来越漂亮了小凝碧,当初收留你果然是正确的选择。刚才有听到人们对你的期待和赞叹么?我对你的期许是一样的。” 可我却后悔了……冷衣心兀地痛起来。 “我能看得出你是很聪明的女孩,你有着超出同龄人的成熟,不过性格像石头一样又臭又硬,也像剑一样锋利。啊对了,你似乎对练剑感兴趣。” 冷衣惊恐地抬起头:“你知道?” “风香楼没有我不知道的事。” 绝望无力的窒息感又袭上冷衣心头,冷衣的心脏像吸了水的海绵一样沉重,身体的力气却一点点地抽离出去了……是了,从一开始她就没有反抗的可能。 冷衣紧咬的后槽牙还是渐渐松开了,她问道:“等会需要我做什么吗?你,妈妈应该是需要我才会让我出来的吧。” “什么都不用做,”胡妈妈摇摇头,“你做你自己就好了,问你什么你就回答什么。” “是……” 两人对话后不久马车就停了下来,冷衣的心提到了嗓子眼,胡妈妈也神色微变,把自己掩饰成一个气质庸俗的妇人。 冷衣在胡妈妈之后下了车,一下车她就觉得自己腿发抖,这并不是伪装。朱红柱子支撑起的大理寺伫立在她面前,两座貔貅雕像金刚怒目,敞开的大门像巨兽的大口一样,更不敢看肃容站成两排的官兵。 官府比她在电视上看的都要气派。 四周传来嘈杂的人声,原来不少人聚集在大理寺门口,看到胡妈妈和冷衣下车更是议论纷纷。冷衣穿越这么久第一次见识到这般场面,脑袋不免有些嗡嗡响,周围的一切也变得如电影的慢镜头。 等冷衣回过神来她已经站在公堂之上,颇具威仪的大理寺卿于正中央端坐。 “升堂!”大理寺卿醒木一拍,“把嫌疑人良树云带上来——” 冷衣睁大眼睛,看到那个身穿囚服戴着枷锁的人被押过来,重重地跪到她身边。 良树云蓬头垢面,满身尘污,完全不见儒雅翩翩的文官模样,不得不承认冷衣看到他得此结局心里爽了,甚至可以和世界和解。 “原工部侍郎良树云,被张凤泉谏官弹劾伪造账簿,贪污公款二十万两白银,在你家中的地下室搜到了你家的账本和五万两白银,证据确凿,你可认罪?”大理寺卿说着,有人把一叠账本呈上公案。 “微臣认罪。”良树云头磕得低到地面了,在威严的大理寺卿和如山铁证面前供认不韪。 “还有——”大理寺卿看向胡妈妈和冷衣这边,“良树云杀害了风香楼的云媚姑娘并塞了万两白银的封口费,此事可属实?” 胡妈妈立即下跪,惊得冷衣也愣愣地跪下。胡妈妈急切地道:“千真万确啊大人,工部侍郎的一万两奴家万万不敢动的,那一万两已经上交给官兵大人们了。” “回大人,胡妈妈所言属实,那万两白银确实是官印的纹银,与良树云的账目也对得上。” “好,既然如此,”大理寺卿震声道:“原工部侍郎良树云,贪赃枉法罪不可恕,按照大齐律令,革其官职,举家发配南疆,子孙后三代不得为官。” 贪赃枉法,发配南疆……不对。 冷衣察觉出十分不对,良树云的罪名只是贪污罪吗?杀人罪闭口不谈?! 下一刻大理寺卿回应了冷衣的疑问,大理寺卿稍作犹豫说道:“至于良树云杀害风香楼妓女一事,《大齐律令》中言‘刑不上大夫’,且妓女为奴籍,据调查云媚是从良家出逃的家奴,卖身契还在良家中,故免去良树云死刑。” “此案告终,退堂!”此话一落,大理寺卿就要拍下醒木—— “慢着!”突然间尖锐的大喝先醒木一步响彻公堂,众人皆惊,一直低着头的良树云顿时抬头目光凶狠,所有人震惊的目光都凝聚在一个小姑娘的身上。 怒不可遏。 一瞬间冷衣只觉得怒不可遏。 没事吧这个判决?她简直要发抖了……怎么能这样判?怎么能这样? 大理寺卿见有人质疑他的判决,甚至是个小女孩,立即怒道:“大胆!何人敢在公堂喧哗?” “大人息怒,小丫头凝碧一直养在深闺不懂事,不要跟她一般见识。”胡妈妈带着哀求的语气道,话虽如此,却没有阻拦冷衣的样子。 大理寺卿一听,心想也罢也罢,他大人有大量懒得跟跟小姑娘计较,正准备再说一次退堂。 “此——” “此案这样告终真的好吗?”稚嫩的童音再次响起。 大理寺卿忍无可忍了,瞪着冷衣道:“小孩子不懂就不要乱说,本官的判决都依照大齐律令,你懂什么大齐律法吗?胡妈妈,为什么带小孩子来公堂,这里不是小孩子该来的,快来人把她带出去——” 第78章 还治其身5 “我不懂!但是——”冷衣嘶声喊道:“我懂人命关天!我懂杀人偿命!难道大齐律令写了杀人可以不用惩罚吗?良树云杀了人却得不到惩处的话天理何在?妓女的命不是命吗?!” “至于刑不上大夫……良树云因贪污被革职了还算什么大夫?而云媚脱离良家多年,那份卖身契还有效力吗?良树云用那么残忍的方式杀人,那箱刑具就是证据,我也是人证!圣人言,德礼为政教之本,刑罚为政教之用,刑法应为德政服务,律令应该惩恶扬善,给天下人一个公道。若杀了人得不到应有的惩罚,德政何在?天理何在?何以使天下的黎民百姓信服?” 冷衣的嗓子几乎要喊破了,到后面声音越来越哑,同时越来越多的不甘涌出。都到这一步了……云媚都因此丧失了自己的生命……就连这也无法成功报复吗?凭什么?这到底是凭什么? 鸦雀无声。 所有人都被冷衣这番控诉镇住了,万万没想到一个妓院的小姑娘能说出这种话,欲把冷衣带出去的官兵脚停在半步,看一眼大理寺卿然后悄悄缩回去。 大理寺卿更是眼珠都快瞪穿了,但即使如此他的眼睛都没有冷衣的大,那双晶莹剔透的蓝瞳坚定无比,仿佛能洞穿人心。 “你……我……本官……大胆小儿……”一开始大理寺卿还很气愤区区黄毛丫头竟敢大放厥词,但冷衣搬出德政来他就开始泄气了,他其实心里也知道杀人就要偿命,但是……但是…… 大理寺卿把醒木狠狠一拍,“快把这个小丫头拖下去!” “大人!” “再多说一句本官以祸乱公堂罪将你关押!” “大人——”冷衣震惊地喊着,有官兵来到她身边将她拖出去了,她无论怎么喊都没用。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突然间良树云发出一连串爆笑,站起来朝冷衣的方向看,状若癫狂,很快被官兵按住了。 大理寺卿气急败坏地宣布结案退堂,甩袖离去。官兵也把狂笑的良树云押回牢中,对良树云的宣判便如此难看收场。 冷衣回到马车上,双眼无神,容色灰败。 胡妈妈一脸优雅妩媚,与在外面如履薄冰的妇人判若两人。 “你知道你失败在什么地方吗?”胡妈妈饶有兴趣地问她,眼神盯着她不放,对她任何的表情变化都充满期待。 “你,到底打算做什么?这种结局是你想要的吗?”冷衣声音颤抖,牙缝都透着寒冷。 “当然,你做得很好凝碧。”胡妈妈道。 冷衣不可置信:“我彻底看不透你了……你到底想要干什么?云媚丧失性命,我今日过后也得罪了大理寺卿,真不知道你在高兴什么……”你怕不是疯了吧? 胡妈妈叹了一口气,看冷衣的眼神像看待自己心爱的却愚蠢的孩子,但她并不为此对她失望,反而循循善诱道:“虽然你比同龄人早熟,眼界却还不是大人,不过这也是理所当然的,我也不指望你现在就能理解一切,你现在的这副样子我已经很满意了。我想纠正你的一点,你得罪了大理寺卿并不是坏事,今日之后全京城都会知道你的名字,要知道你可是我寄予厚望的花魁。” “全京城都会知道我的名字?” “没错。” 冷衣呆滞了,但也隐隐约约察觉到什么,事情的发展就像一个杂乱的线团,冷衣很想找到线头理清一切。 冷衣渴望地问:“所以我失败在什么地方?” “你失败在……没有权力。”胡妈妈说出宛如毒舌吐信的话语:“你还太弱小了,这是你注定失败的根本原因,看看清楚吧小凝碧,你连我都反抗不了,如何反抗更有权力的真正强者?” 冷衣睁着海蓝的眼睛,泪水如潮汐涨出眼眶:“妈妈说得没错,那么凝碧该怎么做?成为最美的花魁就可以了吗?” 胡妈妈慈爱地抚摸她的头说:“是的凝碧,我相信你会做到的。” 这一刻,冷衣被胡妈妈从上到下打碎了,因为她的狂妄和自尊像脆弱的琉璃,徒增美的裂痕。 —— 冷衣失神落魄地回到风香楼,门前人群已经散去,白天风香楼也没有开张,冷冷清清的。胡妈妈有事先不回后院,这让冷衣松一口气,和胡妈妈坐一同一辆马车已经让她如坐针毡了,同行就更受不了。 她进到后院的时候立刻有人叫她。 “凝碧!” 冷衣转头看去,发现眷心姐姐在凉亭开心地和她招手,还有暖风阁的所有姐姐都在,她们都笑着充满期待地看着她。 她们一直聚在一起等待冷衣的好消息,冷衣的心沉了下去。 “凝碧快过来!”眷心见冷衣没动又喊了一声,冷衣还是没有走过来,她就跑过去硬把冷衣拽到凉亭里。 “怎么样?良树云是不是秋后问斩!就像话本里演的那样!他斩首那天我一定要去扔臭鸡蛋和烂菜叶!” “哈哈哈哈哈我也要去!” “诶凝碧,良树云现在的表情一定很狼狈吧!我早就看不爽他那装才高八斗的样子,有一天他吹嘘自己读诗三万篇,结果连前朝大诗人的诗都背错!我当时憋笑憋得好辛苦,还要违心夸赞他,真是够了!” “好了好了,你这件事都说了八百遍了,这下良树云总算完蛋了,也好慰云媚的在天之灵。” “云媚在天上也能瞑目了……” “云媚那臭丫头,报仇的事完全没跟我们说,都一个人扛着,要是跟我们说了,我们或许能帮上什么忙,她就不用死了。” 说着说着有几个姑娘又伤心哭了,其他人连忙互相劝慰。 “好了好了,这么多人七嘴八舌的,凝碧都没空子说话了,都安静下来听她说吧。”眷心拭去眼角的泪,勉强扬起嘴角道。大家的泪止住了,可是冷衣的眼泪像断掉的珍珠一样掉下来。 “凝碧你怎么了?” “怎么了?怎么哭了?” 诸位美人姐姐都担心地围绕在冷衣身边,冷衣的眼泪完全忍不住,她们无论怎么询问冷衣也只是哭,不一会就哭花了小脸。 让她怎么说出来?诸位姐姐都那么期待,她却没有带回任何好消息……她没办法把残酷的事实说出口……心头堵塞的难过只能依靠眼泪宣泄出来,是她没用,是她废物,她什么都做不了。 第79章 认罪状 她什么都做不了。 “呜呜……呜……” 冷衣放声大哭,周围的姑娘看了都觉可怜,同时她们雀跃的心也冷却了下来,她们毕竟是见过人情冷暖的大人,比小孩子更懂世上的无可奈何。 有人抱住了冷衣,温暖的体温瞬间包裹着她,顿时熙熙攘攘的二十多号人只听到冷衣稚嫩沙哑的哭声。 冷衣断断续续地把良树云只是被流放而没有被判处死刑的事说出来,姑娘们虽然多多少少面露失望,但没有多悲伤,反而不停的安慰冷衣。冷衣这时才觉得她们是“姐姐”,哪怕她前世二十几岁,也没有古代这些十几岁的姑娘成熟。 “原来是这样的结果啊……”眷心苦涩地说,和云媚最交好的她无疑是最难过的人。 “怎么办?云媚姐姐白死了……”冷衣攥紧拳头,内心还是忍不住地自责,她没有一点能力什么都做不了,却整天大吼大叫仿佛能目空一切,她太失败了,太失败了…… “既然这样那就还没完,”忽然有个姑娘站出来大声道,柳眉倒竖,粉拳紧握,她便是平日里最经常抱怨的暮雨,刚刚也还在抱怨连诗都背不住的装模作样之辈,只听她义愤填膺道:“既然良树云害没死,我们就努力把他送入地狱,良树云现在已经是个庶人了,权势威望已经一无所有,这难道我们还不好拿捏?哪怕是买凶杀人,还是在客人面前吹枕边风,都能轻易地做掉他,我们能做的事情还有很多呢。”说着她的眼神逐渐凌厉:“他看不起我们妓女,但如今他连踏入风香楼的资格都没有,到底谁比谁高贵?” “对,我们这些沦落风尘的也不是柔弱无害的解语花,而是带毒的罂粟花。”暮雨一说立即有人附和她,风香楼的姑娘可谓训练有素无比干练,很快商讨出了十几种作案计划。 冷衣在一旁看着又忍不住热泪盈眶:“姐姐们……” “凝碧别伤心,这世界因果轮回报应不爽,总归是有天理的,既然不能用公正的手段除害,暗中的手段也可以伸张正义。” “嗯!”冷衣含泪重重地点头。 姑娘们再安慰安慰冷衣,把她哄得不再哭了,眷心才说送她回琢玉阁。 回琢玉阁的途中眷心也一直在安慰冷衣:“凝碧你不用太为云媚伤心了,实话说你现在伤心于事无补,你要当一个坚强的人,也就是,坚强的人能把悲伤化为动力不断变得强大,你比我们更幸运,有更大的机会站在权力的高峰,只有这样你就不会被人欺负,不会被人看不起,也有能力为云媚主持公道了。” “嗯,眷心姐姐,我明白。”冷衣低声道,碧蓝如洗的双眸变得坚定。 这几个月的教训也应该让她磨平棱角收起锋芒了,值得苦笑的是她在前世生活了二十几年还是一个郁郁不平的愤青,穿越到古代几个月就没脾气了。也是,旧时代的残酷远超新时代,残酷就残酷在冷衣由始至终没有选择,在现代被上司针对了能跳槽,与家人格格不入可以离家出走,只要有手有脚就能自食其力,而在风香楼连这点选择都没有,可能在做流落街头和风香楼之间选了风香楼是她此生唯一自主的选择了。 不管怎么说,她现在只是一粒种子,仍需蛰伏在泥土之中。 回到琢玉阁发现铃草站在外面等她,丫鬟服本就单薄,铃草又不知道在外面站了多久,整个人脸都白了,嘴唇还发紫。她见到冷衣开心地喊:“小姐!” 铃草喊着朝冷衣飞奔而来,来到冷衣面前站定后朝眷心施礼道:“眷心小姐。” 眷心微笑道:“我送凝碧回来便走了,凝碧再见。” “眷心姐姐再见。”冷衣说。 “眷心小姐慢走。”铃草恭敬道。 眷心一走冷衣便皱起眉对铃草道:“你怎么在外面站着吹风呢,受的伤还没完全好呢,快进去。”说着拉铃草进屋。 铃草噗地一声笑了,“小姐这么关心我,是我这个做丫鬟的失职了。” 冷衣道:“你不好好照顾自己要怎么来照顾我?就是失职,哼。” “对了,小姐去大理寺怎么样?有没有觉得紧张?大理寺是不是很威武啊。”铃草兴致勃勃地问道,眼睛亮晶晶的。 这是冷衣从云媚去世以来第一次看到铃草那么开怀的样子,一想到告诉她良树云并没有判死罪的真相她可能的模样心就揪了起来,但就算再怎么不忍心都要跟她坦白的,她和铃草都需要坚强起来一同面对。 冷衣深呼吸了一次,然后郑重地说:“铃草,虽然很难过但我还是希望能告诉你,良树云他没能被判死刑,甚至连杀人罪都判不了,因为云媚是他的家奴。” 冷衣一句比一句说得艰涩,同时可以看到铃草的眼神一点一点变得暗淡,铃草嘴唇抖动似乎要说什么,但最后咬住唇什么都没说。 冷衣一把抱住她,说:“没事的,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是我目前太弱了,人微言轻才无法为云媚报仇,一直以来都是我太天真了,以为社会上有公理,实际上不变的公理就是谁拥有权力谁就是理,所以,我会努力成为花魁,让我们再也不受欺压。” “小姐。”铃草听了冷衣的话忍不住落泪,回抱住冷衣,“嗯,我相信小姐会成为最美的花魁,不会让别人随随便便欺负。” “嗯,我一定会的。” 冷衣和铃草温馨相拥的场面被路过的微风目睹,微风看她们那副哭丧的模样非常不屑,撇了撇嘴小声道:“切,装什么主仆情深,我和()就做不来这么肉麻的事。”然后她忽然就怔住了,她和()之间不可能拥抱在一起,想起来竟然让她有些不爽,旋即冷衣和铃草在她看来就更刺眼了。 忌妒心作祟之下,微风冷冷地哼出声:“哼,真是没大没小的两主仆,传出去简直笑掉人大牙。” 刺耳的话一出,冷衣的注意力被吸引到微风身上,看到微风她也没什么好脸色,微风是她在琢玉阁最讨厌的人没有之一,她不擅长骂人不然高低要把微风骂哭。 不过冷衣冷衣一声不吭地瞪人杀伤力也十足,那双蓝眼睛瞪人尤其凶,让人觉得被野兽盯上了的感觉,微风被她这样瞪立马就心虚了。 “我有说错吗?真是的……凝碧你还是担心一下月考吧,别像上个月那样不及格!”微风不认怂地撂下狠话才匆匆走了。 冷衣收起森然的目光,心想她虽然决定不像以前那样狂妄搞事情,但也不代表要当软柿子。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大理寺大牢,良树云大笑了许久,边笑还边挥舞手臂,活脱脱像疯了一样。 那癫狂的笑声和牵动铁链刺啦刺啦的声音使狱卒对他无比厌烦,终于狱卒对他忍无可忍打了他一顿。 “得意什么垃圾!你以为你还是工部侍郎!我不能打死你但没说我不能打你!” “人渣不去死还活着干什么?害国害民!” “听说有个小妓女今日在公堂上叫喊地很凄惨,啧啧。”一个狱卒忽然感慨道。 “哎,她们就是可怜啊,死了就死了,这狗东西还定不了死罪。” “遇上人渣也是命啊,要是遇上我我肯定不会杀害漂亮姑娘,疼还来不及呢。” “得了你根本进不去风香楼的门,享不了天仙儿的福!诶听说风香楼的小花魁像妖精一样好看啊,有一双蓝色的眼睛,是异邦人吗?” “不知道……呸,我们打大力点就算给仙女报仇了。” “没错打他!” 狱卒们边说边打,到后面越打越狠,还在他的脸上吐口水,打累了就擦擦手喝酒去了。良树云鼻青脸肿地倒在地上抽搐,吐出几口血沫,咬牙道: “这些欺软怕硬的家伙……等我出去了我一定会让你们吃不了兜着走!” 他憎恨这几天欺负他的狱卒,但最恨的还是狱卒口中说的小花魁,那应该就是小玉了。那个恶毒的小杂种!不知道给他下了什么药,让他完全没有力气,竟然被一个小姑娘玩弄于股掌之间,更绝的是金吾卫一来药效就失效了,让他哑巴吃黄连。不止那个小杂种,还有胡妈妈那个蛇蝎心肠的女人!她肯定早就想算计他了,但是她们都失策了哈哈哈,他不是那么容易弄死的,等着吧,他出狱之后就要让她们不得好死! “哈哈哈哈想杀了我?太天真了……就凭你们这种低贱的妓女也想杀我?”我可是三皇子的人,大理寺卿都不敢定我死罪,就凭你们能杀的了我? 良树云冷笑道,但他全然不知狱卒好像全离开了,牢狱有种死一般的寂静。 一个沉稳的脚步声渐行渐近,良树云有些害怕地抬头,以为狱卒又来打他了,但他定睛一看那人虽然穿着狱卒的衣服但头戴斗笠,让人看不清他的脸,而且身高矮小,看上去像个小孩子。 “你是谁?”良树云疑惑地问,目光下移却愣住了,来人手中竟然拿着牢狱的钥匙。 来人露出的嘴角微勾,晃了晃手中的钥匙道:“我来执行你的死刑,工部侍郎大人。” 良树云一头雾水,看来人用钥匙打开了锁头莫名感到一丝慌张。他肯定不是狱卒,那为什么会有钥匙呢?他大摇大摆地进来没有一个人来阻止,而且他的声音俨然是个少年,居然还有些耳熟,好像在哪里听过…… “你是谁?你别过来,你,你不能杀我,大理寺卿没有判我死刑,杀我是犯法的!” 良树云猛然尖叫起来,因为他看到了少年从怀里拿出一个布包,长布展开竟排列着各种细小的器具,长针、钩子、倒刺、夹板…… “其实我不喜欢这些玩意儿,我喜欢刀剑开合血溅三尺,”少年说,“但是不能让你死得这样痛快,而我也不杀你,受不了你就自己解脱吧,怎么样?” 少年拿出银针,撇了撇嘴:“其实以我的身份不用亲自来的,不过嘛,某个爱闹鬼一心想你死……我就勉为其难啦,才不是想帮她完成心愿,我也很讨厌你的。” “你,你是……”在少年喃喃自语期间良树云终于想起了他的身份:“你是——你怎么——难道我贪污是你告发的?因为我是三皇子的人!” “啧,”少年冷笑,斗笠下如墨的眼眸杀气尽显,“让你知道了一切心满意足的死去真不爽,我忽然有虐杀的兴趣了,等一下希望你能坚持久一点。” 话音落下,良树云的舌头被瞬间割下,断了他惨叫的声音,由此展开隐秘的酷刑盛宴。 狱卒早就被支开了,那些小角色只要给点钱和亮出令牌就能变哑巴,其他囚犯都被刑罚折磨得奄奄一息,良树云就算再怎么叫都没用,只是少年实在不喜杀猪一样的惨叫声。 他自我吐槽自己不该来,无声无息地匍匐在黑暗中的暗影也在吐槽他,心想:主子自从受伤去风香楼修养后好像变了不少,话变多了有点小孩子的样子了,还记得他第一次见到主子的时候感觉像是见到坟墓里活过来的僵尸,那一身阴鸷之气让人无比胆寒。 而如今的主子嘛……暗影看过去,戴着斗笠的小少年像小姑娘刺绣一样用良树云的头发做线穿针而过,把银针扎进皮肤里又穿出来,在良树云的手臂上绣纹路。接着用锤子敲他的脚趾骨,直到骨头发出断裂的声音才放过敲下一个,不一会良树云的脚趾骨全被他敲碎了。 良树云疼得白眼直翻,嘴巴不停地流着血水。这副丑陋的样子少年实在看不下去,声线凉薄道:“要自杀就快点,我没什么耐心了。” 而良树云只能发出喉咙冒泡一样的声音。 “哎,罢了。” 少年站起来,抬起他的手往他的手指上割了一道口子,然后抓着他的手指在墙上写字。 认 罪 状—— 第80章 公主惹不起 过了一晚—— 冷衣花了一晚的时间收拾心情,决定从此收起反骨好好做人,却从舞蹈房出来后听见两个丫鬟窃窃私语。 当然是讨论她的,不然她也不会关注。 冷衣上去问道:“你们在议论我么?” “见,见过凝碧小姐。”丫鬟听到冷衣的声音大惊失色,连忙跪下低头。 丫鬟慌慌张张地说:“奴婢不是有意议论凝碧小姐的,凝碧小姐有所不知,您的名声一日之内已经传遍整个京城了,现在无论是市井巷陌还是高门宅院都流传着凝碧小姐大义凛然不畏强权的事迹!” “对呀,凝碧小姐嫉恶如仇的性格和深情厚谊都被人传颂着呢!”另一个丫鬟说。 “而且还有一个大快人心的消息!良树云昨晚畏罪自杀了,在墙上还留了认罪状。”第一个丫鬟惊喜地补充。 “什么?!”冷衣双眼不可思议地瞪大,惊讶之余还有一丝呆滞的愚蠢。 丫鬟见冷衣这样觉得她是太过惊喜了,眯眼咧嘴道:“奴婢说的句句属实,小姐如今可谓一鸣惊人,良树云那人渣也死了,可谓双喜临门了!” 双喜临门……但冷衣只觉得有惊无喜,原来胡妈妈说的“今日之后全京城都会知道你的名字”是真的,看着丫鬟仰视她那崇拜的眼神,冷衣只觉得浓浓的荒诞。 类似于昨天还是灰色的天空,一觉醒来就阳光明媚了那种感觉吧。 冷衣想了想,假的吧,然后偷偷掐了一下自己大腿,是真的疼。 这时铃草从楼下急匆匆地跑上来,冷衣对“铃草迎面跑过来”这种场景ptsd了,但铃草这次带来的是好消息,说出的内容和两个丫鬟所说的相差无几。 “良树云自杀了?”冷衣不确定地问。 “大家都这么传的。”铃草也很懵逼。 “良树云良心发现自杀?怎么可能?他有个屁的良心?”冷衣还是不信,过于震惊甚至出口成脏。 “听说良树云昨天疯了,一直在哈哈大笑,等到狱卒发现他的时候他已经死了,墙上是血淋淋的血字,根据尸体的模样是撞墙撞破头死的。” “疯了?撞破头死的?”冷衣回忆起昨天最后一面见到良树云的时候,良树云确实哈哈大笑,但那分明是小人得志的笑声,双眼中闪着狡猾和猥琐,结果晚上他就疯了?这怎么想都不可能。 冷衣现在不敢确定任何的好消息了,每次她以为都要尘埃落定的时候现实总会给她一刀,像是上天有意惩罚她,她甚至在想,这不会是良树云金蝉脱壳的诡计吧。 “是的,凝碧小姐。”丫鬟犹疑地应答冷衣的疑问,奇怪于冷衣并没有表现得多开心。凝碧小姐好像一直关注于良树云是不是真的死了这件事,但最应该注意的不是她出名了吗?尚在阁中就名扬京城,历史上的女子都少有更别说风尘女子了,凝碧小姐好像淡薄名利,真是怪人。 “那就这样吧。”冷衣摆摆手示意丫鬟退下,她垂下眼显得很疲惫。铃草看着她这般了无生气的样子震惊和欣喜的心情换成担忧,问:“凝碧你怎么了?我以为你听到这些消息会开心一点的。” 冷衣摇了摇头,淡淡道:“无所谓开不开心了。” 她确实是这样想的,但对于别人来说这大清早的消息像炸药一样,冷衣想当一个忍者淡出众人视线了,偏偏这场爆炸把她的吸睛率抬高到百分百,之前她的叛逆行为不过是小打小闹而已。 冷衣忽然一愣,因为她看到夏花怒气十足地盯着她,她顿时无语,心说最近她也没得罪这位小公主啊。就在这样想时,夏花大步走来甩了她一巴掌。 “啪!” 清脆的响亮声让整个琢玉阁三楼都为之寂静,所有人屏息静气不敢出声。 铃草被吓了一大跳,她立刻捧住冷衣的脸查看,在看到那鲜红的巴掌印时愤怒立刻盖住了胆怯,她对夏花大声道:“夏花小姐,你怎么能打凝碧、凝碧小姐呢!” “我想打就打,哪里需要为什么!”夏花盛气凌人道。 “怎么能这样……”铃草快哭出来,周围的人也战战兢兢,周所周知夏花小姐是除了胡妈妈之外风香楼地位最高的人,胡妈妈对她的偏爱一目了然,谁都不敢惹她。 那一巴掌夏花用了全力,把冷衣的脑袋都打懵了,脸上火烧了那般疼,按照她一贯的作风下一秒她就把巴掌还回去了,但她强忍了下来,耐心问道:“请问我最近有得罪你吗?” 冷衣忽然转变作风让夏花有些意外,但她的气焰并不会因为冷衣示弱而消减,恶狠狠地道:“你活在我面前就是错误的,你早死了才好!我告诉你凝碧,你是不可能取代我的。”夏花逼近一步放出强硬的话语。 冷衣牙齿咬得直发酸,看着夏花的脸努力心平气和讲话。“说实话夏花,从一开始你就针对我,但我什么时候说过我要取代你?琢玉阁不是我自愿来的是胡妈妈安排我来的,你有什么埋怨我们可以在胡妈妈面前解决,何苦在众目睽睽之下欺辱我,抹灰你自己的名声?” “你这是说你完全没有当花魁的野心吗?谁信?那么昨天在大理寺的表演怎么解释?” “那不是表演,我没想到会传出去……”冷衣立即辩驳。 夏花没等她说完就打断她:“你这么说谁信啊?”夏花冷笑着,“反正现在你的名声比花魁还大,人人都在赞颂你,说下一任花魁之首非你莫属!少得了便宜还卖乖了,我是不会让你的狼子野心得逞的!” 冷衣快气笑了:“你这样不分青红皂白我还有什么好说的,你只会相信自己愿意相信的。” 夏花也很愤怒:“好,我现在就去找胡妈妈,你要是真不想当花魁就滚出琢玉阁!” 夏花说完提起裙摆走了,她走了之后周围的丫鬟才敢大喘气,想说什么但看了看冷衣便拉着身边姐妹走远,估计再也不敢当面说冷衣闲话了,很快冷衣身边的人散得只剩青烟。 铃草终于忍不住哭出来:“夏花小姐真的太过分了。” “不用管她,胡妈妈宠着她而已,她本身和我一样没什么权力。而且夏花只会这样面对面威胁了,她不是那种会背后阴人的那种人。”尽管冷衣心里沉甸甸的,也想让铃草放宽心,当然还有话藏着没说——夏花虽然傲慢但为人不坏没什么心眼,长得美丽却实在有些愚蠢了,这自然是胡妈妈宠她宠过头的缘故,她也算看清楚了风香楼里最不能得罪的反而是夏花,不然凭胡妈妈宠她那个劲儿不知道会做出什么事来。 刚刚那情况可以看做小公主看到别人比她厉害破防了在撒泼呢。 ——就算如此冷衣也仍恨得牙痒痒,她可不是挨了打只会忍的柔弱小白花,明的硬刚行不通她就来暗的。 冷衣是有些阿q精神在的,心想挨了一巴掌就有理由去草药堂了,也算因祸得福。 良树云被捕那一晚过后冷衣再没去过草药堂,一方面是她的心绪异常混乱懒于见人,另一方面是怕常去草药堂遭人非议,毕竟草药堂有男孩子,也不知道有多少人知道吟九的存在。 谢大夫一见到冷衣脸上的巴掌印就关心地上前询问:“怎么了?你这小妮子又得罪了什么人?” 冷衣颇为委屈道:“我可什么都没做,是夏花发疯打我的。” “是夏花啊。”谢大夫一声感慨,转身为冷衣找药膏。 冷衣听出谢大夫话里的有些无奈,起了些打听的心思,佯装抱怨道:“夏花她可霸道了,一直都看我不顺眼,今天居然还打我,可是没有一个人敢训斥她,她难道是公主吗?” 谢大夫的身形明显一顿,然后才干笑说:“怎么可能是公主啊,这种玩笑可开不得,只是胡妈妈亲戚的女儿,胡妈妈特别宠她罢了。” 完了,谢大夫这此地无银三百两,夏花该不会真是公主吧。冷衣的思维立即发散:夏花是前朝公主?蛰伏在青楼复仇吗?该不会是那种绝色花魁与皇帝一见钟情,后来发现花魁竟是前朝公主,两人相爱相杀的爱情故事吧?脑子里已经有“盛宠”“虐恋情深”“江山为聘”这些标签了。 “唔。”脸颊冰冰凉凉的触感唤回冷衣游走的思绪,冷衣乖巧地享受谢大夫的上药服务,谢大夫可比吟九温柔多了。 “对了芳姨,吟九呢,不在吗?” “不知道,那小子经常神出鬼没,可能出去玩了吧。” “真好,还能出去玩。”冷衣下意识羡慕道。 谢大夫笑道:“男孩是这样的。” 冷衣笑笑不说话了,不自觉垂下眼帘,见不到吟九难免有些失落,心里有点堵,可自己为什么会这样想却想不明白。 “有心事吗?”谢大夫一眼就看透冷衣,眉眼柔和地问。 冷衣眼睫毛犹豫地扇动了几下,摇摇头说:“没有。” 谢大夫神情有些落寞,知道冷衣不想说也不再问了。 等到谢大夫为冷衣涂抹好药膏冷衣便告辞,谢大夫把整盒药膏都给她,嘱咐她一天涂三次免得留下淤痕,冷衣觉得心底一暖,扬起笑容说谢谢。 下午是书画课,不出意外地晴春还没来上课,只好懂书画的孙嬷嬷来教。冷衣最怕孙嬷嬷了,不为别的,孙嬷嬷每次一看到冷衣写的字就气得挺胸瞪眼。 孙嬷嬷刚绕着书画室走一圈,快到冷衣这里的时候冷衣不由得怂得收起肩膀。 “凝碧小姐,”孙嬷嬷眼角直抽地看着冷衣写的字,一副严肃的口吻道:“我说了多少次了,撇捺的落笔要轻缓均匀,你这样太用力写得太急就难看了!瞧瞧,你的毛笔都开叉了,握笔的姿势要正!” “是是是。”孙嬷嬷又开始滔滔不绝地教导,冷衣一个劲苦哈哈地点头,连忙纠正自己握笔的姿势,手脚发抖地练书法。 毛笔字真的太难练了…… 忽然地面似乎稍微有些震动起来,冷衣的笔差点要掉下来了,慌张之时听到外面有人说“胡妈妈来了”。 冷衣内心咯噔一下。 闻其声见其人,胡妈妈和夏花很快进入冷衣的视线,胡妈妈的表情看不出什么,夏花则平静了许多,应该是被胡妈妈顺过毛了。 “见过夫人。” “见过妈妈。” 书画室响起整齐的声音,所有人都瞬间如履薄冰,言行举止透着谨慎。孙嬷嬷连忙把正中的教师位置让给胡妈妈而自己站在她身后,夏花则站到微风身边和冷衣她们站成一排。 胡妈妈坐下来道:“我今天来这里也不废话,开门见山地说吧。对于今年最后一次的花魁考核,奖励和惩罚我已经决定好了。” 此话一出,冷衣的心瞬间揪了起来,她相信其他花魁候选人也和她一样紧张。她用眼角余光瞥了她的小姐妹们一眼。弄月嘴唇抿起双手攥紧了手帕,微风眼睛和嘴都微微张大一贯有种清澈的愚蠢,舞雪除了睫毛颤了颤以外没什么表情波动,而夏花是嘴角抑制不住上扬,一副志在必得的模样。 冷衣还有什么不明白的,这奖励和惩罚怕不是夏花跟胡妈妈提出来的,有人疼的孩子就是爽啊,跟大人哭一哭闹一闹就有糖吃。 而且冷衣还有一种预感,这惩罚应该非常针对她。 “大考第一名者,将于元宵节在绣云湖上演出,最后一名者,”胡妈妈的手指放在书案上敲了敲。“逐出琢玉阁,永远失去成为花魁的资格。” 好家伙,冷衣直呼好家伙。 一开始最后一名只是感受感受皮肉之苦——来到风香楼几个月皮肉之苦都变成“只是”的程度了,冷衣悲从中来——没想到如今直接变成末位淘汰制。冷衣觉得之前无知的自己应该道歉,不该说夏花没有权力,宠爱就是一种权力了,不然褒姒妲己杨贵妃是怎么祸国的?夏花说要让她滚出琢玉阁还真言出法随,真牛叉啊! 第81章 路人女主的养成方法 识时务者为俊杰,冷衣这种小人也是如此,等下夏花要是让她下跪她麻溜滴滑铲加磕头。 胡妈妈说的话想来是一道命令而不是商量,她们只有领受的份而不能有半点异议,冷衣是有很多意见啦不过只敢在肚子里说。 “十一月的月考取消了吧,四位花魁最近甚是忙碌,小姑娘们也正好全力以赴准备大考。” “是。”被胡妈妈点到的小姑娘们齐声应答。 胡妈妈看上去没什么需要说的了,眼神询问般看向夏花,像是在问:我都按照你想的说了,你满意了吗?夏花则微微偏头,得意的嘴角却压不住。 “如此我便先走了,小姑娘们好好学习呀。”胡妈妈留下了酷似教导主任的台词。 “恭送夫人。” “恭送妈妈。” 胡妈妈走后,孙嬷嬷重回正中的座位,她本想重振自己的威严像小花魁们发令,喉咙却哑火了,因为夏花直直地看着冷衣,两人犹如针尖对麦芒。 孙嬷嬷连忙退避三舍,毕竟小花魁才是琢玉阁的主子,而且夏花小姐谁都惹不起。 书画室的气氛宛如冻结的冰块,缝隙于夏花和冷衣之间咔嚓咔嚓地断裂,仿佛下一秒冰面就会碎裂。 小花魁的冬装都是狐毛立领,夏花粉嫩的小脸被雪白的狐毛捧着明艳如月季,让冷衣联想到雪原上的紫罗兰,冰雪只会让其更娇艳。 本来冷衣觉得夏花挺好看的,但是夏花趾高气昂地瞪着她,她就——更觉得夏花好看了。 虽然冷衣很讨厌她,但夏花的脸真没的说,从小就能看出五官立体大方,又精雕细琢。可觉得一个人长得很好看和喜欢一个人有时真不是一回事,有些人能美得你没脾气,但她再美你也不会喜欢她,而有些人即使看不见他的脸都能让你心生好感。 “凝碧,你不是不想当花魁吗?一个月后就能如愿了,乖乖地准备好滚蛋吧。”夏花粉唇勾起一抹刻薄的弧度,非常之高贵冷艳。 “我什么时候说过我不想当花魁?”冷衣懵懂地问,“虽然我来琢玉阁是妈妈安排的,但妈妈既然愿意栽培我这样的人,我自然要好好努力回报妈妈,我只是说我并没有要和夏花你争斗的意思,因为我们本来可以一起当上花魁的,但是现在胡妈妈说最后一名要被逐出琢玉阁,夏花你到底对胡妈妈说了什么?” 轮装傻冷衣可有经验了,十岁小孩怎么跟她斗!看她来一招回旋镖祸水东引。 此番话成功引导了微风和弄月她们,毕竟她们现在满头雾水,于是弄月迫不及待地问夏花到底发生了什么。 夏花并不把今天早晨和冷衣的纠葛说了出去,只是不屑道:“我只是觉得她没有资格和我们站在一起,就该把她踢出去罢了。” 弄月目瞪口呆:“这么说你只是想针对凝碧?” 夏花:“没错。” “这……”弄月急得咬牙切齿,面色甚至流露出一些凶狠,“既然是你和凝碧的恩怨,为什么不单独和凝碧比较,非要告到胡妈妈那去把大考惩罚改了呢。” “对呀对呀。”原先张口结舌的微风使劲点头,弄月的话说到她心坎里了。“既然你想针对凝碧,你们就单独比试嘛,大考最后一名就要逐出琢玉阁好可怕……万一我,我,不就要离开琢玉阁,永远不能再回来了!这样我们压力会很大!” 弄月和微风都忧心忡忡的,夏花只是嗤之以鼻,“你们担心什么?凝碧来琢玉阁不过两个月,就算到了十二月大考的日子也就三个月,而你们起码学习了三年。凝碧到现在经史子集背不通,书法绘画如虫爬,跳舞如僵尸,弹琴弹断弦。你们连这样的水平都比不过吗?那你们比她更没有资格成为花魁。” 夏花的话太过刺耳,弄月和微风都沉默了。冷衣眼瞅着这场景心里直呼太乐了。她一开始还疑惑弄月为什么第一个先开口,她以为首先忍不住的是微风呢,可是听弄月说的话冷衣明白了,她是因为威胁到自己的利益忍不住了,再也没办法一副理中客的模样了,真是……初见时冷衣以为弄月温柔又清雅,没想到她竟是这般自私伪善。而夏花强势过头竟然显得有些正直,起码她坦荡荡地说讨厌别人,不搞什么弯弯绕绕的。弄月表面温和心底阴冷,夏花表里如一乖张跋扈,两种人都不是好东西。 这时站在四人之外的舞雪皱了皱眉,上前一步道:“夏花你的话过分了,凝碧没有你说得那么差,她虽然来的时间短,但她学习之刻苦,进步之快有目共睹,你认为她大考一定是最后一名,我是不认同的。” 冷衣惊讶地看了舞雪一眼,没想到她会为自己站出来,好意冷衣心领了,但现在惹夏花小公主没好处啊。 果然如冷衣想的那样夏花把矛头对准舞雪,“你的意思是三年的学习比不上三个月?即使头悬梁锥刺股也未必能追上吧,更何况凝碧这三个月有一半的时间要不在地牢要不在当丫鬟,被这样的人超过不觉得可笑吗?”夏花忽然想到了什么上下打量了舞雪一眼,“哦,如果是你的话还真有可能,毕竟你是个舞痴,除了舞蹈其他功课都不放在心上,而大考考的是综合的实力,你之前好像年年都是倒数第一呢。” 夏花的声音戛然而止,脸色变得铁青,惊疑交加道:“喂你可别跟我开玩笑,别真又当了最后一名!” “谁知道呢,毕竟我除了舞蹈之外其余一窍不通。”舞雪的语气云淡风轻得平添一丝戏谑的味道。 “你这不是纯粹想跟我作对吗?”夏花脸色彻底黑了下来。 舞雪冷眼对之:“只准你针对凝碧,不许别人与你作对么?你这种刚愎自用的心态从何而来,难道你还以为你还有封号不成?” 封号?冷衣震惊于这个字眼,不会夏花真的是公主吧! 舞雪的话明显刺到了夏花,夏花铁着脸却短时间找不到反驳的话语。舞雪也冰冷着脸,两人的气势剑拔弩张一触即发。 吃瓜群众冷衣:打起来打起来,继续爆料! 夏花呼吸急促,脸气得通红道:“我的封号是没了,你不也没了郡主的身份?你是不是忘了你是怎么家破人亡的!” 舞雪:“我没忘,但这跟你欺负凝碧有什么关系?” 夏花:“妈妈要让她替代我,有她在我迟早当不上花魁了!” 舞雪愣住了,全场人也都惊呆,夏花说完眼框涌出泪花,好像受了莫大的委屈。 舞雪声音低下来:“妈妈从没这样说过,只是你在自以为是。” “有,就在凝碧进琢玉阁的前一晚她就跟我说了……我不懂,她哪里比我好,她哪里可以强得过我?只是那双蓝色眼睛吗?”夏花狠狠地转头瞪冷衣一眼,“她跟我们本来就不是一路人,凭什么?她凭什么成为花魁?” 弄月一针见血插进来:“所以到头来还是你和凝碧两个人的竞争对么?” 夏花咬牙:“是。” “那你不该把我们也卷进来。”弄月的神情分外冷漠,“夏花,不止你一个人要成为花魁,不止你一个人有深仇大恨,胡妈妈想要用凝碧取代你,你有想过胡妈妈为什么这么做么?你有问过么?总是按着自己的想法随心所欲而牵连到无辜之人,我真是受够你了。” 弄月第一次说这么重的话,夏花完全给震住了,“你的意思是……都是我的错?” “不然呢?”弄月嗤笑。 “你们也这样认为的?!”夏花转头看向微风和舞雪。 舞雪冷着脸,微风唯唯诺诺先说又不敢说。 夏花的身体直发抖,她不知道为什么变成了这个情况,明明只是想把凝碧这个不速之客踢出去,但是她朝夕相处的朋友怎么这么对她? “随便你们怎么看我吧!”夏花吼道:“妈妈说出来了便不能更改,你们就奋力挣扎让自己不要成为最后一名吧!你们这帮……废物!”说完夏花跑了出去,冷衣看到她眼泪决堤般滑落,她跑出去估计是躲在某个地方偷偷哭吧。 今天这一出戏实在太精彩了……冷衣想道:夏花本想排挤我,却成了被所有人排挤的那个,让人觉得可怜但又有点暗爽。复仇这个字眼来到风香楼不知听过多少遍,但夏花舞雪的身份都让人咋舌,一个是公主一个是郡主?那弄月微风的身份也不会低。哇塞,这一屋子都是复仇女强文的大女主啊,照这么看我确实格格不入,就像剧本杀里的阳光开朗大男孩。 —— 此后一整天都没能见到夏花了,其余人也是各练各的,有舞蹈课的晚上嬷嬷都管得比较宽松,冷衣深思熟虑了几番,认为自己应该分秒必争,主动出击。 近期花魁们很少来琢玉阁授课,晴春也就罢了,云秋暖冬和流夏来的频率都降低不少,最近七天云秋居然一次都没有来过。 直觉告诉冷衣云秋最近在搞事情,只不过她答应了要帮她通过年底大考,如今变成这样云秋有责任为她兜底,既然她不来,冷衣便主动寻她。 冷衣问随便一个嬷嬷:“嬷嬷您知道云秋姐姐的住处往哪走么?她最近几日都不来了,我功课上有些疑问想要向她请教。” “云秋花魁的玉阶轩在琢玉阁东南方向,在暖冬花魁的思静阁对面,天晚了老奴带凝碧小姐去吧。”嬷嬷躬身道。 “如此甚好,有劳嬷嬷了。” “不劳烦不劳烦,凝碧小姐带好斗篷手炉别着凉了。” “好,多谢嬷嬷。” 冷衣戴上斗篷,拿好手炉,嬷嬷提着灯撑着伞在等着她了,她钻进伞下,画着一直红梅的伞面于暗淡的月光下缓缓移动。 “雪地路滑,凝碧小姐小心点儿走。”嬷嬷细心地提醒她,她道谢声不断,嬷嬷也一直卑微地说当不起当不起,可即使嘴上说不心里还是受用的,惊喜地觉得凝碧小姐明明为人谦逊和善,与传闻中的嚣张狂妄完全不同,而且凝碧小姐对薄公堂的壮举已经传遍京城了,这是风香楼十几年来极少数成为花魁之前就美名远扬的花魁,可真真了不得。如此想来,嬷嬷越看冷衣越敬佩,那双之前被说是妖鬼的蓝瞳如今也成天仙下凡的象征了。 到了玉阶轩,冷衣友善地让嬷嬷先回去不用等她,嬷嬷却执意要等,她拗不过便作罢,想着自己应该用不了多久时间。 冷衣向玉阶轩的丫鬟表明自己的身份和来意,丫鬟便带冷衣去云秋的闺房。 玉阶轩的面积比琢玉阁大了不少,院中还有亭台花草,以傲骨品格出名的红梅于冬雪中盛开,这并不奇怪,一路上冷衣都闻到一阵淡淡的香味,像云秋身上的味道,暗香浮动倒是颇有诗意。 香味越来越浓郁,冷衣看到走廊尽头的雕花大门,门前站着云秋的贴身侍女倚莲,丫鬟向倚莲转述冷衣的来意,倚莲听了点点头,说:“凝碧小姐稍等,奴婢进去禀告小姐一声。” 说完开门就要进去,然而刚开了一个门缝就听到门内传出女子高亢的呻吟。 冷衣一下子还不懂云秋在做什么,但是怪异陌生的呻吟声接连不断或高或低地响起,冷衣渐渐就懂什么意思了,脸颊顿时尴尬地红起来。 她该想到的,晚上是风香楼的营业时间,撞到云秋在工作可太尴尬了。 倚莲进去一会出来跟她说:“凝碧小姐可以进去了。” 冷衣汗颜道:“里面还没停吧,我进去会不会不太好。” 倚莲认真地告诉她:“小姐说这是凝碧小姐迟早会经历的,现在看看也不碍事。” 冷衣:“……” 冷衣内心不是滋味地进去了,奇奇怪怪的声音一直在继续,冷衣往床上瞥了一眼就立马蒙住眼睛。 啊啊要长针眼了! 不过冷衣感觉有点不对劲,云秋身下的那个男人,她好像在哪里见过。 那不是清游吗? 第82章 网中之物 遥想中秋节绣云湖大会的选拔比赛,琅轩阁出场的两位美男子惊才绝艳,技惊四座,那响遏行云的磅礴琴音,那惊风斩雪的三千剑影,冷衣当时觉得这种绝世大帅哥应该卖艺不卖身的高冷之辈,没想到弹琴的那位一瞬间跌落泥土。 还是乘骑诶我去。 “你们!好了再叫我!”冷衣蒙着眼慌张大喊,赶紧往外溜。 没想到立即听到云秋张扬的笑声,“小丫头还会害羞,看来懂得不少。” “你说什么啊我什么都不懂!”冷衣立即停下来反驳。 “好了,你快点吧,小丫头找我有事。”云秋对身下的男人说,说完身体快速动作,男人心领神会,不一会伴随着不可言喻的水声两人双双停下,只余一阵渐渐平缓的喘息,空气中弥漫着混杂的气味,暧昧难辨。 随后两人镇定自若地穿衣服,像是这种事情如吃饭喝水一样平常,也不怕被人撞见。 冷衣一直蒙着眼睛不敢看,忽然一阵带有怪异味道的风朝她吹来,她被吓了一跳,睁开眼睛就看到只穿着内衣的高大男人贴着她的脸擦身而过,男人的衣带没有系上,能看到犹带汗珠的胸肌腹肌,而因为冷衣和他的身高差,冷衣最先受到的是男人六块腹肌的视觉冲击。 “啊!”冷衣吓得尖叫起来。 帅哥看都不看她一眼就走了,冷衣忍不住腹诽穿这么少不怕出门立刻成冰棍吗。 “呵呵呵。”冷衣的窘样引起云秋银铃般的笑声,冷衣又羞又恼问道:“笑什么笑!你和他……做这种事,是被允许的吗?” “不是啊,但又不能真的妨碍什么,这里可是妓院,发生男欢女爱的事情不是很正常么?”云秋道,慵懒地伸展了一下腰肢手臂,好像被刚刚的激烈运动累到了。 冷衣忽然被云秋的水蛇腰杀到了,急忙移开视线不看云秋,“你快穿好衣服吧,在小女孩面前没必要彰显你花魁的魅力。” 云秋并没有穿整齐衣服,只披了件外衣而已,傲人的胸和腿半露在外面,当然最让冷衣受不了的是云秋身体上残留的痕迹,从云秋身上不断散发出那种气味。 “你走之后我还要他回来的。”云秋笑着说,无比娇媚。 “……”冷衣浅浅无语。 “逗你玩的,你有什么事说吧。”云秋话锋一转。 冷衣并不在意云秋和琅轩阁的男人偷情之事,既然如此她切入正题了。“年底大考的奖惩你知道了吗?我答应你的交易做到了,那么你许诺的……” “哦,这个我今早有听说,第一名可以在元宵节的舞台出演,哈——这个是夏花期望的奖励,她可是非常想像你一样在京城的大街小巷出名哦。” “这个关我屁事,我只需要你保证我不会是最后一名就行。”冷衣冷着脸说:“至于夏花第一就第一吧,她满意了应该就不会找我麻烦了。” 冷衣向云秋伸出手:“大考的考题是你们定制的吧,你们定好了吗?” 云秋忽然发笑:“你来找我只是想要考题?” “不然呢?当初你不是说好帮我作弊的吗?”冷衣不耐烦地挑眉。 “哈哈哈哈,作弊多麻烦啊。”云秋掩嘴笑了起来,桃花眼精光一闪,“既然是五选四的游戏,只要把一个人踢出去不就好了?” 冷衣表情渐渐凝重,“你是说用诡计?” “没错。” 冷衣陷入迟疑。她并不反驳云秋的观点,因为她知道用阴谋算计别人是目前她最有效的方法,她并不算正直的人,不然就不会答应云秋害晴春了,但她也没那么心狠手辣……和四个小姐妹相处了几个月虽然互相看不顺眼,但是对方也没做什么伤害她的事,更何况她们都只是十岁的孩子,冷衣对小孩下不去手。 最终冷衣摇摇头:“不了,再说你给我作弊不就好了,而且我还可以笼络暖冬和流夏。” “想得这么天真很容易吃亏的。”云秋道,然后叹息一声:“虽然很难过,但我在大考时应该帮不了你。” 冷衣微怒:“你说什么?” 云秋:“我怀孕了。” “你说什么?”冷衣顿时傻眼。 “你知道最近关于国公府的传闻吗?” “我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怎么可能知道啊!” “相传有云游的道士来到国公府的门口见国公府的天空有五彩祥瑞,乃福子诞生之兆,道士被请入国公府,为府上所有的王家儿媳都把了脉,却没有一个人有孕,此事变成了最近的一桩奇谈。” “你是想说国公府的福子在你的肚子里?”冷衣眉头上挑。 “很聪明嘛,没错,我怀了……” “我觉得那个道士很有可能是你收买的,而你怀不怀孩子还不一定,”冷衣看了一眼云秋纤细的腰肢,“就算你怀了孕,是刚刚那个清游的孩子最有可能。” 云秋脸色一僵,桃花眼微微眯起,眼神让冷衣觉得心尖发凉,不过很快她收起危险的眼神乐呵呵道:“这你都能猜中,是天生的阴谋家呀,既然如此为什么不直接把对手暗中除掉呢?” “你别又转移话题,按照我们的交易你有责任让我通过大考。”冷衣不耐烦道,与云秋这种人说话就是累。 “还有,刚刚的那个男人叫怀楼,你记错了。” 冷衣那根名为理智的弦快要崩断了,咬牙切齿道:“认错了我向他道歉,可是你这顾左右而言他是为什么呢?” “你好凶哦,”云秋一副惊慌的模样看着冷衣,然后又变成无奈的表情:“好吧我就什么都跟你说了吧,毕竟你应该是自己人了。” 云秋道:“我应该向你道歉,我无法帮助你通过大考了,但你也不用担心,因为你肯定不会有事,你是胡妈妈用来替代夏花的人选,即使你想离开琢玉阁也不可能。” “这么说夏花说的都是真的?”冷衣微微惊讶,她一直以为夏花是迫害妄想症发作才这样想,可夏花是她们之中最貌美最有才能的,胡妈妈把最好的姑娘替换掉的用意是什么? “胡妈妈为什么这么做?”冷衣问。 “很简单,她不想让夏花当花魁,她可是把夏花视为亲女儿看待,与我们这些随时牺牲的工具不同。”云秋淡淡地说。 冷衣从云秋的话中竟品出几分凄凉,一切都能想通了,胡妈妈原来是想把夏花保护在自己的羽翼之下,像哺乳的雌鸟护着雏鸟。 虽然没有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冷衣却也没有什么疑问了,于是向云秋告辞,临行云秋送她一句话:“你一定能成为最美的花魁。” 冷衣说:“你好像在咒我。” 这句话确实像一个诅咒,厄运由始至终为她献上祝福,命运为她刻下的咒文密密麻麻地蔓延她全身。 —— 日子很快到了十一月,天气越来越冷,地上的雪来不及融化就又下一场雪,大地银装素裹。外边冷得出不去了,琢玉阁门窗紧闭,在屋内四处燃起赤红的火炉。 沉闷、凝重、且压抑,用来形容这段时间琢玉阁的氛围完全不为过,五个人各自为营谁都不搭理谁,互相竟是一句话都不曾说过。 只有一个同一的阵营,便是排挤夏花,之前是冷衣一直被夏花带头冷嘲热讽地排挤,现在风水轮流转,冷衣却没有什么报复的快意。 晚上泡澡时微风和弄月一起洗,有说有笑的,而当她们看到夏花也进入澡堂就变了眼神不说话,立刻洗完出去。 夏花的脸一阵青一阵白,从此再也没有在她们洗澡的时候踏入浴室了。 微风见夏花落魄的样子心里很得意,一直以来她都看着她耀武扬威,现在她终于扬眉吐气了,不过心里也有些忐忑,因为她的身份始终低夏花一等,甚至连弄月舞雪都不如。 在夏花还是身份尊贵的大小姐时,她被父母送给夏花当丫鬟,只因夏花的爷爷是父母的大恩人,父亲发过誓全家都愿为谢家效犬马之劳,父亲的承诺做到了,不仅把女儿送了出去,自己也在五年前的灾祸中为谢家送死。 我是夏花的家奴,我愿意为夏花死而后已。 在她年幼无知的五岁,她说出了这句誓言,而随着诸多变故之后,她也渐渐长大,每每想到这句誓言就不寒而栗。她为什么是夏花的家奴?她是骁骑将军唯一的女儿,本该受到父母的疼爱,无忧的生活,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呢? 谢家高大的门楣在一夜之内倾塌,她和夏花都失去了所有,所以,凭什么她还是夏花的家奴?她现在和她平起平坐,都是未来的花魁! “所以……”微风全身微微战栗,“我一定要成为花魁,不要变回低人一等的境地!” “微风你在说什么?”弄月走过来问她。 “啊,哦,没什么,在想夏天的荷叶鸡。”微风呆呆地说。 弄月笑话她:“冬天还没过就想到夏天的荷叶鸡了,真是大馋猫!” 微风一直以来都不敢暴露自己的心思,因为她很害怕,她知道自己要是流露出半分忤逆的意图胡妈妈就会让她生不如死,和弄月排挤了几天夏花之后她开始后怕了,很想与夏花和好,可她又实在憎恨夏花。 扭曲的藤蔓在疯狂滋长,一天她被人堵住了去路,微风疑惑地望来人,“秦嬷嬷为何挡我的路?” “微风小姐,奴婢有件事希望和小姐商量。”秦嬷嬷脸上挤满了谄媚的皱纹。 “什么事?”微风好奇道。 “小姐我们到僻静处说。” 秦嬷嬷把她拉到一个无人的房间关上门,微风见她如此神神秘秘愈发好奇,只听秦嬷嬷贴着她的耳朵说:“奴婢知道小姐一定在为大考的事忧心,奴婢是来给小姐献策的。” “你能有什么计策?” “嘿嘿,小姐你看,大考是按排名来对吧,第一名有赏,最后一名有惩罚,对吧?想成为第一名自然困难,但不当最后一名就容易多了,只要,把其中一个人淘汰出去。” “你这说的跟没说一样。”微风嫌弃道。 “小姐这就不懂了,有时候棋局的输赢不在棋盘之内,而是棋盘之外。淘汰对手不一定在比赛之中,比赛之外也可以……” 微风的心猛地揪起来,咚咚地跳得飞快,“你是想让我害人?可是要是被发现了,胡妈妈肯定不放过我。” “有奴婢帮你呢!实不相瞒,奴婢一直觉得微风小姐是最适合当花魁的人选,其他小姐都比不上你!” “是吗?”微风眼睛一亮。 秦嬷嬷见她动摇便再接再厉:“当然啦,尤其是凝碧根本不能和你比,她凭什么半路插进来和你们争花魁之位呢!她本来就不应该出现在这!所以我们应该把她淘汰掉。” “对!把她淘汰掉是理所应当的!”微风攥紧拳头,眼神汹涌着野火。 “嘿嘿,那老奴的计策给你慢慢说……” 微风和秦嬷嬷在房间内窃窃私语,不止一门之隔有人捂着嘴听了大半她们的密谋,随后悄无声息地溜走了。 —— 午间,冷衣最早回到寝室,一头便栽倒在被子里。 她闲得无聊又开始练剑舞,随着基本功的进步她能挽起一个像模像样的剑花了,体力不济没练几下就举不起剑,便回床上休息。 没喘几口气就听到开门声,冷衣挺起身一看,是弄月回来了。 她这么早回来冷衣还挺惊讶的,便说:“你今天回来挺早的。” “训练太累偶尔也想偷个懒。”弄月习惯性微笑答道。 “哦。”冷衣点点头,也不说什么了,她本来就和弄月没什么好说的。整理好衣裳打算睡觉。 忽然冷衣顿住了,因为弄月坐在了她的床边,冷衣不明所以,用询问的眼神看着她。 弄月露出甜美的笑意回应冷衣的目光,但笑意在冷衣渐浓的疑惑中逐渐变得尴尬,见冷衣没有开口的打算她就说:“我有件事想和你商量。” 没得商量。 “你说。” 弄月的眉眼锐利起来:“既然如此我开门见山地说了,我想与冷衣你联合,将夏花逐出琢玉阁。” 第83章 弄月身世 冷衣一阵恍惚,感到些许凉意,可能是脱下外衣的原因。午后的阳光映着窗棂的雪射入房间里,弄月迎着光,脸颊显得白皙透明,只是下压的眉眼形成一小片阴影。 弄月的眉峰高眉形长,眼尾却有些下垂,英气外露却心思内敛。冷衣不太懂面相,但弄月一直给她的就是这种感觉。当她说出那句话时冷衣忽然觉得她有种精明狡诈之感。 “为什么找的是我?微风和你的关系不是更好么?”冷衣用审视的目光盯着她。 “你有所不知,微风是夏花的人,不可能真对夏花做出什么事来,这几天她冷落夏花已经是她的极限了,怕不是没多久就下跪求饶。”弄月说着嘲弄一笑,接着道:“而舞雪太过孤僻,多半不会搭理我,能当我盟友的只有你了。” 弄月试探着倾身靠近她,目光殷切:“夏花从你一来到这就一直针对你,现在还想把你赶出琢玉阁,她那么过分我们为什么不联合把她赶出去呢?” “你为什么帮我?”冷衣离远一点说,虽然弄月很想诱惑她,但她已经不怕这一套了,内心毫无波动。 “当然是因为我也很讨厌夏花,我早就受不了她了。”弄月压低声音凶狠地道,:“她凭什么这样飞扬跋扈,强迫所有人都未着她转,就像舞雪之前说的,她真的以为自己还是公主么?现在不过是个落跑的官妓!这样看的话你比她好多了,我宁可选择你当我的朋友。” 冷衣内心:可我并不想选你。 突然冷衣脑瓜灵光一闪,弄月现在情绪出现了较大的波动让她意识到是个不可多得的机会,于是连忙问道:“你们倒是是什么身份?夏花原本是公主的话为什么会沦落到风香楼呢?” 弄月一顿,警觉地盯着冷衣看了一会,深思了一番后道:“我已经把你当成我们的一份子了,把事情原委告诉你都没问题。不过说来话长,我的记忆也很模糊了……”弄月垂下眼回忆,似乎想到了什么不好的事情她的表情变得怔忪和一丝恐惧。 这一刻让冷衣意识到弄月也还是个孩子。 “很难说就不用说了。”冷衣心软了,其实想也想得出来她们的童年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美强惨大多是那套模板。 弄月听了冷衣的话发出一声嗤笑,“你这是可怜我吗?大可不必,同是天涯沦落人罢了。我看你未必没有我惨,异瞳的家族很罕见的,你说不定也是什么神秘家族的后人也说不定。”弄月盯着冷衣的蓝瞳浅浅地道。 这时又让冷衣觉得弄月超乎同龄人的成熟。 弄月这么说提醒冷衣了,冷衣真没想过她现在这副身体的身世,而且她的记忆一片空白,可以说像新生的婴儿一样降于此世了,只是投胎的时候没喝孟婆汤。 “我、夏花、微风、舞雪都出生在钟鸣鼎食之家,童年无忧无虑、锦衣玉食。我原名公孙允,父亲在世时任礼部尚书,祖父曾是内阁大学士,德高望重门徒无数,夏花的父亲也曾是我祖父的学生。夏花原先的身份是我们几人中最尊贵的,原名谢瑄,父亲是位极人臣的前丞相谢玉书,姑姑是盛宠一时的谢妃,当年谢家的势力权倾朝野,夏花一出生便被赐予初阳公主的封号,是大齐第一位异姓公主。呵,说起来我当年可羡慕夏花了,现在么……” 弄月自嘲般摇摇头,接着说:“微风原名顾凝晖,父亲是骁骑将军顾子凡。顾将军曾被谢丞相所救,顾将军正直忠义,为报答救命之恩把微风送去谢家,微风就成了夏花的小跟班了。至于舞雪,她是安裕郡王之女,曾祖父随太祖皇帝征战江山,赐国姓土地,世袭郡王封号,但是到了他父亲这一代就被诛九族,荣华富贵皆为尘土。” “你们都是因为同一场变故才沦落到风香楼的吗?”冷衣问。 “没错,而且不止我们四人,胡妈妈和云秋也是。一切都因为五年前的那场变故,我们的家族顷刻倒塌,男子砍头,女子充官妓。五年前军队包围我家的时候我还在娘亲的怀里挑首饰,突然间官兵就闯进后院了,把我和娘亲押走了。” “你可是想问我们家破人亡的原因是什么?” “说实话有些好奇。”冷衣诚实道。 弄月忽然背对冷衣,“其实我也不是很清楚。” “圣旨说我父亲和谢丞相图谋造反,但娘亲跟我说那是诬陷,父亲根本没有造反,告诉我父亲是无辜的,我和娘亲也是无辜的,迟早会有昭雪的一天。她一直一直鼓励我和安慰我,但即使她每天都露出笑容,也遮掩不了她日渐消瘦干枯的模样,然后我娘就死了,她等不到昭雪的那天。” 第84章 飞蛾或玫瑰 “直到胡妈妈找到我,把我从官妓大院带来这里,跟我说了更加黑暗的真相。” “我父亲确实是无辜的,不止如此,与谢家交好的家族都被栽赃陷害,朝堂进行了一波洗牌。胡妈妈说,谢家一方的势力倒了之后谁获利最大谁就是罪魁祸首。那就是现在的国公府王家。” “就是王易清的那个王家?”冷衣惊道。 弄月点点头,说:“五年前谢妃怀孕期间被下毒,皇帝大怒,以管理后宫不善之罪把前皇后林皇后打入冷宫,之后不久曝出谢丞相和前国公图谋造反的书信,由此谢家和林家被株连九族,为谢家和林家求情的一律连坐,我的家族和微风舞雪的家族都是如此。” “所以你们的复仇……是要整垮王家?”就凭你们这些妇孺娼妓么? 冷衣持一种怀疑态度,她深知在这个男权至上的封建社会女性的权力微乎其微,史书上的红颜祸水也只不过是史官为了修饰君主暴行的工具,把过错都怪在女人身上从而转移君主专制和黎民百姓这一亡国的根本矛盾。 “胡妈妈是这样说的。” “那么你认为你成为花魁就能复仇了么?”冷衣问。 弄月沉默,过了几秒后她抱紧双臂答:“我不知道,但是不成为花魁的话我可能再也活不下去,我会死。” 冷衣也无言了,尽管有万语千言在喉咙里环绕,也不知如何表达,只能说一句:“你说得也对。” “我可是把我知道的都告诉你了,听着,夏花是谢家的人,胡妈妈也是谢家的人,只要胡妈妈不倒夏花就没有后顾之忧,我们可不一样,如果我们不成为花魁就会被当做垃圾丢弃,所以你想好了和我结盟吧,让我们活下去。”弄月把手指头伸出来:“我们拉钩为证。” 冷衣看着弄月伸出的手内心仍有些犹豫。结合弄月所说的和之前听来的话让她对自己的处境有了较明朗的认知。比如云媚为何而死,比如舞雪为什么说胡妈妈是风香楼最大的复仇者,比如云秋为什么不惜伤害晴春也要勾引王易清。这一切的一切是因为风香楼聚集了一群身负血海深仇的女子,她们为了复仇视死如归。而胡妈妈之所以对她另眼相待是为了让她帮夏花复仇,这样夏花就能被保护得好好的了。 这便是“凝碧”的价值。 可是女子牺牲色相,牺牲生命就能成为致命的匕首么?冷衣完全不相信,云媚就是前车之鉴!她的死亡连给良树云定罪都做不到,只有飞蛾扑火的惨烈。良树云的死因成谜,但绝对不是因为云媚。 所以无论是“凝碧”还是“夏花”,亦或者“弄月”或“微风”都一样,没有任何区别。 真的以为女人的美色能刺穿男权的障壁吗?只是点缀盛世的玫瑰罢了。 冷衣轻轻推开弄月的手。 弄月脸色发怒,双眼蕴含危险道:“你这是拒绝和我成为盟友了?” “别误会,我们可以成为朋友,但是,”冷衣淡淡地道:“我们没必要冒着被惩罚的风险对夏花下手,我想,你的计划是在大考之前让夏花受伤吧?” “……”弄月不语,既然冷衣没表现出与她合作的意思她不会说出来落人把柄。 “这样太危险了,如果被揪出来,夏花受了小伤我们可能万劫不复,为什么不借胡妈妈之手把夏花送出去呢?” 弄月微讶:“你的意思是……” “让胡妈妈亲口取消夏花的大考资格,或者,让夏花自己放弃。” 第85章 同谋 弄月沉吟许久,看向冷衣:“你打算怎么做?” “打算暂时还没有,”冷衣耸一耸肩,“但是你都说胡妈妈和夏花都是谢家的人,胡妈妈和夏花不会是母女吧?” “不是,胡妈妈是夏花的伯母。”弄月道。 “我是这样想的,胡妈妈既然这么宠夏花,她可能是不想夏花当花魁的。”冷衣道,谨慎地并没有把她和云秋的交易透露出来。 “为什么?” “你想一想,做花魁是一件很好的事情吗?你们成为花魁是因为什么?如果你还是千金之躯你会成为花魁吗?” 冷衣的话使弄月心尖一刺,不过也承认冷衣说得不错,她如果没有那场变故哪里至于这般凄惨……可是母亲干枯的面容从脑海中一闪而过,心里的火焰又燃了起来。 “你说得没错,但是——”弄月咬咬牙,“如果不成为花魁我们的处境会变得更惨,我们要怎样在风香楼活下去?不成为花魁……就会变成云媚那样,连死都没有全尸。” “对,我们是这样,但夏花有胡妈妈罩着,比起夏花成为花魁抛头露面,彻底坐实了妓女的身份,胡妈妈肯定更想把她藏起来保护。” 弄月有些悟了,“好像也是。” “所以我们可以跟胡妈妈合作,把夏花摘出去。” “什么?!竟然……”弄月失声尖叫。 冷衣连忙堵住她的嘴:“你可小声点。” 弄月震惊道:“我们跟胡妈妈合作……这可能么?” 冷衣眼神一凝,一种底气油然而生。“没什么不可能的,只要我们有胡妈妈需要的价值,就可以拿来当做交换的筹码。” 午后的阳光下,枝头的细雪闪着微光,冷衣沉凝的蓝眸也如太阳底下的宝石般透亮,莫名地让人信服,弄月听了冷衣的打算后点点头赞同冷衣的想法,两人由此算作盟友。 “那我们什么时候去找胡妈妈?”弄月问。 “不急,近期好像会发生大动作……对了,你知道云秋最近在做什么吗?” 弄月摇摇头:“关于胡妈妈和花魁的计划我们都不知道,我们最主要的是在琢玉阁学习。” “那好吧。”冷衣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我先走了,今天的事是我们两个人的秘密。” 冷衣苦笑:“你不用担心我把事情跟谁泄露,我反而担心你跟微风会合起来对付我呢?” “怎么会呢,实话说,你是我一见钟情的共犯。”弄月对冷衣笑了起来,笑颜若三月繁花。 喂喂,你一个女孩子跟我说什么一见钟情啊。 弄月出去了,冷衣疲惫地躺倒在床上,午睡的心思消散得一干二净。 在床上脑袋放空了好一会儿,忽然她就后悔刚刚说的话了,为什么不答应弄月一起设计害夏花呢?云秋应该会帮她的忙,胡妈妈想利用她估计不会对她怎样,和弄月一起用阴谋怎么想都是最直接省力的做法,她又不是什么圣母,怎么就……一想到害夏花就下定不了决心呢? 冷衣蒙上眼睛,似乎眼伤的后遗症还没好,她见不得白光了。 第86章 围棋 —— 午睡被搅黄了,冷衣无精打采地去棋室,今天上的是围棋课。 之前围棋课都是教习嬷嬷一对一与小花魁们对弈,冷衣来了之后找不出其他会围棋的嬷嬷,显得冷衣很尴尬,还是云秋替她解了围,教她下了几局。 今天冷衣对面的不是云秋而是流夏,冷衣最不了解的花魁。她只知道流夏有一把绝妙的歌喉,琴棋书画也不错但比起其他三位略显逊色,所以流夏一般在晴春没来上书画课时跟着嬷嬷监管她们,有空她也会来琢玉阁转转。她尤为青睐微风,大有把微风当成亲传弟子的架势,教授微风唱歌的技巧。 冷衣落座抬眸,就看到流夏那灵动的眸子,仿佛盛夏雨后的彩虹,流动着不可思议的色彩。在四位花魁中流夏可以说最不妩媚的一位,云秋像狐狸精转世,晴春主打一个又纯又欲,暖冬有种哀愁的可怜之感,流夏却有种空谷的清丽,好似人间百灵鸟。 当然指的是她外貌带给人的第一印象,这四位姐姐最会拿漂亮的脸蛋骗人了。 “听云秋说你下棋很有天赋,还赢了她一局。”流夏笑着看她。 “没有,侥幸而已。”冷衣稍稍谦逊。她前世别说围棋,国际象棋和日本的将棋也略有涉猎,当代的教育可比这古代丰富多了,虽然大齐的围棋规则与当代有些不同,但也很容易上手。能赢云秋最主要的是她的棋艺一般般。 旁边的夏花听到她们的对话脸色变得有些差。 课上下的都是饶子棋,冷衣执白先行。下棋是一个很安静的活动,不一会棋室只能听到落子的声音。 冷衣渐入佳境,心情像沉入水中一样清冽,眼界也随着棋盘之外延伸,忽然棋盘上的不是黑白棋子了,变成了胡妈妈,云秋,晴春,夏花,弄月,微风,舞雪等人。 从她们身上长出一根根细线交缠,织成绵密的大网。复仇……她们都要向王家复仇,王家还是当今如日中天的贵族势力,她们能复仇成功吗?真的不是蚍蜉撼树吗?除非……她们背后有更大的势力。 冷衣一边想一边落子,思绪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直到听到对面开口说:“我输了。” “嗯?”冷衣懵懵地抬头,再看看棋局,这明明只到中盘还能再下。 “哎呀凝碧下棋可真厉害,我棋艺不精,投子认输投子认输。”流夏开朗道,坦坦荡荡的不认为自己输了是什么丢脸的事情。 冷衣也只好说承让。 其余人都面露惊讶,连一贯淡泊的舞雪也很诧异。围棋之道颇为高深,她们学了许久都不通,没想到冷衣竟然有此等天赋。 “凝碧好厉害。”弄月首先夸奖道。 有人开了个头其他人也纷纷夸起来,围在冷衣身边观摩她与流夏的棋局,一时间冷衣犹如众星拱月。 夏花则与冷衣形成鲜明的对比。之前呼风唤雨的明明是夏花,如今却调换过来了……夏花只觉得有莫名的情绪冲上头顶,让她无法抑制。 “哗——”棋子散落的声音惊呆了众人,把棋盘掀翻之后夏花逃似的跑出去。 第87章 冷了 “夏花怎么了?”流夏疑惑地问,看着夏花跑出去的方向,然后视线扫过地上散落的棋子,落在刚刚与夏花对弈的嬷嬷身上。 视线并不凌厉,但被流夏盯上的嬷嬷立刻战战兢兢地弯腰,“老奴不知道,可能因为夏花小姐今天状态不好,没下几步好棋吧……” “这也太耍脾气了,”流夏嘟囔道,旋即对冷衣她们说:“我们快去找夏花吧,麻烦嬷嬷安排丫鬟收拾棋盘了。”后面半句对嬷嬷吩咐道。 流夏说完冷衣她们都有所犹豫,这让流夏察觉到些许不对,秋水般的眸子微微眯起,“我刚刚就意识到微风没有坐在夏花旁边,而且你们两人都没说过话,怎么?你们吵架了?” “啊,没有……”被点名的微风打了一个激灵,目光躲躲闪闪。 “嗯?” 微风撇了撇嘴,“是夏花她看不起我们……” 流夏摇摇头,“唉,无论如何我们先把夏花找回来,不然没法上课。” 话音刚落,所有人面面相觑,然后各自分散去找人了。 冷衣直接出了琢玉阁,虽然外面很冷,但总比待在诡异阴沉的氛围里要好。她自然没有什么心思找夏花,踢了踢地上的雪,冷衣想随便找个地方发呆,于是来到小厨房,大摇大摆地拿了个肉馍馍打算在后面的假山蹲着吃。 手里捧着一个热腾腾的馍馍比什么都重要。 就在她绕到假山背面时冷衣身体一僵,想放松的心情荡然无存了,忍不住在心底骂了一句,她的秘密基地居然被人抢了!还有她和夏花真是不是冤家不聚头啊。 夏花原本窝在假山的洞洞里捂着脸默默流泪,越想越觉得自己委屈:所有人都不理解我,所有人都排挤我,我的心已经千疮百孔了,还不如被雪埋了才一干二净。 就在她缝补青春期碎了一地的玻璃心时,她闻到了肉的香味,然后肚子不由自主地咕了一声。饿了。 夏花转头看去,就看到她目前最不想看到的人的脸,于是脸一黑,“你是怎么找到这里的?” “你躲远点我就不会找得到了。”冷衣一脸无语地说,言下之意是小公主您请滚。 夏花黑着脸,但脸上黏黏的让她想到自己哭得一塌糊涂,一瞬间脸又涨红了,又黑又红像调色盘一样精彩,“你是来看我笑话的吧!还带着肉馍馍来,是把我当成路边的野狗了么!”夏花猛然指着冷衣手中的馍馍。 路边的野狗?冷衣怒了感觉自己有被骂到,如果说给自己吃的不是给她的那不就成路边的野狗了?路边的野狗配吃酱香的肉馍馍么! “你可别往自己脸上贴金,路边的野狗没你这样满脸鼻涕。”怒骂就要到嘴边,冷衣说出口的却是狠狠的冷嘲。 夏花的玻璃心自然受不了这种狠话,直接破防了,新的眼泪鼻涕又糊了一脸,冷衣忽然又愧疚了,她跟小孩子叫什么劲,想着要不安慰安慰她吧,夏花却说出刀子一样的话:“你等着,把你淘汰掉之后我要让人挑了你的舌头!” 说完夏花捂着脸跑了。 冷衣只觉得身体内外冷得要僵掉,馍馍都冷了。她刚刚的心软像是笑话,人家虽然是个爱哭的十岁小孩但内心的恶毒远超表面的天真。 冷衣忽然不知道该怎么办好了……或许从撒晴春毒药的那一刻起,她就变成心狠手辣的坏人了,可以给别人下毒,也能拔别人的舌头。 第88章 心火 冷衣心灰意冷地回去。夏花也已经回来了,一个人沉着脸生人勿近,所有人眼观鼻鼻观心,都主动绕着夏花走,连夏花的贴身侍女也不敢多说什么。 夏花站在那里就像个制冷机,在哪哪结冰,周身三米之内犹如冰窟。没有微风在身边的她犹显孤寂,而微风不像之前那样叽叽喳喳了,这些天都一言不发,看到夏花都擦肩而过,一个人安静地练字画。 昔日如胶似漆的情谊如转眼云烟,让人惆怅。 连微风都不说话了才让人觉得糟糕到了极点,这时候才无比希望她能像平常那样嬉笑吵闹。 这种沉闷的氛围连呼吸都难受,冷衣刚进来就想逃出去,她游荡一般上了三楼,果不其然在三楼看到兀自起舞的舞雪。 十指捻如兰花,在空中划过优美的弧线,全身令人惊叹地摇摆成困难又婀娜的姿势。 翩如兰苕翠,婉如游龙举。 冷衣瞬间看入迷。舞雪的舞姿曼妙自不消说,最为特别的是舞雪跳舞时表情淡然,眉目虔诚,从无巧笑倩兮美目盼兮的妩媚。她只为自己而舞,为自己的心而舞。冷衣总能从舞雪的舞蹈中感受到神圣,她就像神座之下祭坛之上祈神的巫女,让人不由得想仰视,毫无媚俗之感。 冷衣最是喜欢她这种清冷脱俗之美,心无杂念,不掩饰不动摇,是冷衣无法成为的样子。 等舞雪跳完,冷衣不禁上前说道:“跳得真美。” 舞雪呼吸微微急促,脸颊泛上红晕,她粲然一笑,双瞳水汪汪的。 “谢谢,我也觉得今天跳得比一般要好。” “太厉害了,”冷衣赞叹道,忽然转念一想有些惆怅,“你就像洛神下凡一样,想想我毫无特长,将来还真不配与你齐名。” 舞雪眉头缓缓皱起,似乎颇为不解:“你为什么突然说这个,你很想成为花魁吗?” 冷衣微愣,第一反应是自己是不是哪里说错了,舞雪看起来有些生气的样子。她很想脱口而出什么,但眼神一瞬间黯淡下来。 “没错,我想成为花魁。” “为什么?你之前不是这样的?”舞雪震惊道,除此之外还有一些悲伤。 “你这样说好像很了解我之前什么样似的。”冷衣勉强扯出一抹笑容,眼神转向别处道:“现在的情况你也知道,不成为花魁我会有什么好日子过吗?” “也是,我们不会有什么希望的。”舞雪语气沉重地说,朦胧的眼神忽然饱满悲戚,情不自禁地又舞蹈起来。 对她来说,舞蹈已经像说话一样了,她将所有情感都寓于其中。 冷衣很羡慕,舞雪起码还有舞蹈,她有什么呢? 或许,她也可以像舞雪那样热爱舞蹈吗? 冷衣不再打扰舞雪,悄然离开。她又走出了琢玉阁,当然不是空手出去,提着她小心翼翼私有的软剑。 被夏花发现的地方她不想再去了,于是走得更远,穿过冒着水汽的池子,躲在离暖风阁不远的一处假山背面,藏在琅琊轩的墙下。 她先欣赏一番剑光如水,然后脱去厚重的斗篷,起舞弄清影,扫起落雪阵阵。 抬腿,旋身,反弹琵琶,踢腿,渐渐地冷衣觉得自己变成行侠仗义的女侠,手中的剑虎啸龙吟,仿佛能飞花斩雪,而她或许能策马江湖,踏破河山。弯腰扬颈,是想到了狂歌纵饮的豪情;剑光纵横,是想到了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的潇洒……她又想起了前世旅游时见过的风光,渡江春风里,那缥碧的水和高悬的月,她遗憾她活得太少,更多的风景来不及见识。 她还不甘——她实在是不甘! “去你他吗的花魁啊!” 从喉咙里发出一声嘶吼,同时冷衣用剑把地上的雪扬起三尺高,白雪纷纷地撒在她身上,瞬间白头,别人看到了大概觉得是疯子。 “你以为我真的想当花魁吗?我有得选吗?”冷衣痛苦地说,舞雪那一瞬间的质疑真的让她受伤了。连舞雪都看出来,她什么尊严都没了。“我不当花魁有谁能告诉我怎么活下去?我要怎么活下去?逃出去吗?怎么逃出去?有没有人带我逃出去?” “哈哈,没有人,我为什么不是玛丽苏女主角……哈哈麻痹的!” 胸口的无名火在燃烧,冷衣此时不想有什么理智了,只管破口大骂,不骂就要死掉了。 她想到夏花,仿佛夏花就在眼前,她歪头露出疑惑的神情询问:“我当时就很想问了……你躲在假山里哭什么?你这样备受宠爱肆意妄为的大小姐,即使落魄了也被人护着,你哭什么?该躲起来哭的不应该是我么?我可是你的替身,替你成为复仇的工具,该哭的是我!” “是我才对!”冷衣猛然踩了旁边的石头几脚,然后累得喘粗气。 寒冬十一月几乎没有黄昏,天黑一下子就黑了。冷衣跳舞跳累了就坐在假山上休息。心脏的狂热让她感受不到丝毫寒冷,她难以静下心来,也不打算回琢玉阁。 琢玉阁的气氛让她抓狂,仿佛用鼻子都能闻到各怀鬼胎的气息,夏花想弄死她,弄月想对付夏花,微风不知道在想什么但嗅到很不妙的气息,舞雪心思最为单纯但有心之壁。有时候觉得琢玉阁宛如一个斗兽场,她们艳丽地厮杀。 冷衣为什么喜欢上用剑?她自己也说不清,只是心里有种隐秘的渴慕,想要用剑刺穿某人的心脏,某人可以是任何一个人,只要挡在她面前阻碍她的通通都去死。 “都去死吧,这样我就能获得自由了。” 四周无人,只有静谧的雪和沉默的天地听到她暴戾的低喃,因此她又哈哈笑了。 “或许我死呢?”冷衣轻声说。 “可我不想死。”又道。 “但我也不想活。”冷衣仰头瘫倒。 此时云层散开,弯月发出微弱的白光,朦朦胧胧难以看真切。 寒冬连见到明月都是一种奢侈,更别说照耀她了。 突然冷衣觉得很不对劲,因为她在外面待了这么久,都丝毫感觉不到冷,心脏依旧躁动不安,仿佛有无尽躁火焚烧五内。她难受地揪住胸口,只觉得很憋屈。 既然这样的话就脱衣服吧。 她脱下衣裳,让自己的皮肤一点一点裸露在冰冷的空气中。一开始只把胸口露出来,冰冰凉凉的触觉颇为舒服,她就把上衣全脱下来,这种感觉好像卸下了什么枷锁似的,让她得到片刻的轻松与宁静。 点点雪花飘到她的身上,又开始下雪了,冷衣静坐着感受细雪的抚摸,恍恍惚惚地感到困倦。 她又躺下来看月亮,月亮随着云层缓缓移动,时明时暗。冷衣的眼皮渐渐沉重,感觉她可能就此睡去了。 睡之前想先什么遗言吧……算了没想出来…… 冷衣打算就此安详闭眼了,忽然眼前一黑,什么东西把月亮遮住了。是黑色的鸟吗?它蹲在屋顶上一动不动。 咦这大鸟动了,轻盈地从屋顶飞下来,它好像没有翅膀,朝着冷衣慢慢走近。 “你是谁?” “真的是你?真是……服了。” 第89章 冤家 吟九第一眼以为眼花了。在微茫的月光下,他敏锐地看到一抹不规则的白,像厚雪似的覆盖于假山之上,与周围的白雪相比有些突兀。定睛一看才发现那是毛绒的斗篷内衬和鹅黄色的裙裾,他在屋顶蹲着愣了好一会,震惊得差点要从屋顶摔下来。 他一眼就认出冷衣了,穿戴如千金贵女似的姑娘在风香楼里并不多,在晚上能随地乱逛的姑娘也不多,在大冬天的晚上还躺在外面的傻子更是打着灯笼都难找,他一开始压根不敢认。 吟九跳下来,面色复杂地走过去。微微侧躺的漂亮女孩清晰呈现在他面前。身形纤细窈窕,衣裙在她底下铺陈开,长发在她雪白的胸前散开,如白纸上晕染的墨,衬得黑发更黑白肤更白。 “真是服了……”吟九内心五味杂陈,目光不由得被冷衣裸露的肌肤吸引,触碰到了又慌乱地移开视线,真是无比尴尬。 最终他躲着视线地将冷衣的衣服拉上,没好气地说着:“喂,你没事吧?又黑又冷的你看看你在做什么?” “唔……” “你脑子糊涂了?”吟九斜着瞅了她一眼,然后看到冷衣迷蒙的眼神,就把手伸到她额头上一探,果然烫得吓人。 “果真糊涂了啊……”吟九嘀咕道,然后露出认命般的表情,弯腰把冷衣从怀里一抱——抱不起来。 “……” 吟九轻轻拍了拍冷衣的脸:“喂——你能走吗?” 冷衣并没有回应他,甚至眼睛完全闭上了。吟九有些丧气,心想既然如此只能背了。 他没有背过什么东西,把冷衣放在背上显得笨拙慌乱,冷衣的手臂太过柔软又怕掐疼她,大腿也细得他一只手能紧握。天知道他是怎么咬牙切齿把昏沉的冷衣连背带拽带去草药堂的,反正冷衣当时已经完全失去意识。 冷衣是在熟悉的草药香味中醒来的,苏醒的这一刻觉得身体有种轻盈感,神完气足。她坐起来,意外地看到吟九在支着脑袋睡觉。 按照之前的情况每次她从草药堂醒来都会看到吟九坐在桌子旁,她醒了他就会过来坐在床边问她一句“你醒了”,她还是第一次看到吟九睡着的模样。 这可太新奇了,冷衣忍不住下床凑过去看。 她有好几天没看到吟九了,之前眼睛受伤她一直没怎么仔细观察他,现在端详端详发现吟九好美天哪。 说是美人完全不为过!因为还没有长开所以吟九的五官轮廓像女孩子一样柔和,他天生眉毛比较细,就显得更雌雄莫辨了,闭上眼可以看出睫毛也很细长,皮肤和她差不多细腻了,要知道冷衣的皮肤可是护理了几个月才得来的。 第一次见的时候他还面白眼青唇灰气衰来着!怎么过了两个月越来越美了!这让冷衣不禁心想你小子也可以当花魁的。 但是突然想到他平时下三白的眼神和吐不出象牙的嘴,觉得他只能当睡美人。 看了一会儿,冷衣感叹道吟九安安静静的样子还真不错,吟九眼珠动了动,然后缓缓睁开眼睛。 冷衣又在心里惊叹一番美人抬眸,随后笑眯眯道:“你醒了?” “这话难道不是该我说?”吟九的表情陡然变臭,黑眸显露凶光。 “……”大哥你真美不过三秒。 第90章 欢喜冤家 “可我比你醒得早,还有你这么凶干什么?”冷衣得意地笑,然后假装不高兴地撇撇嘴。 “还真懂先发制人哪,自己做的荒唐事情只字不提是吧?那脑子烧失忆了?”吟九磨牙嚯嚯地道:“大晚上在偏僻地方倒下,烧得浑身滚烫神志不清,如果不是我恰巧路过明天就要为你收尸了!” 突然劈头盖脸一顿骂让冷衣狼狈地往后退,下意识就要嘴硬怼回去,但脑海里突然想起来她本不应该出现在草药堂的,霎时昏迷之前的记忆像录像带一样在脑子里播放。她觉得气闷所以又翘掉了晚上的舞蹈课来到户外,唰唰唰乱挥一阵子剑再嗷嗷嗷地发一股子癫,再然后觉得实在燥热不安就脱掉了上衣。 脱掉了上衣…… 咦? 冷衣猛然脑子宕机了,顿时双手遮住自己胸口。我脱掉了上衣……我为什么要脱掉上衣?我脱掉上衣做什么?我为什么要脱掉上衣?? “我我我我,”冷衣上下牙齿打颤,开始神志不清,“我我我——” “啧,”吟九看冷衣捂住胸口的手一脸嫌弃,心里想现在遮住还有什么用。 冷衣渐渐头晕脸红,突然如惊弓之鸟那般尖声大喊:“你看见了?!” “当然看见了,我可是抱着你一路走回来的,你不要误会,我对你没什么想法,你那里根本就不是女人,我喜欢的胸大的,不会喜欢你这种小女孩。”吟九目光移开若无其事倒背如流地说,手背撑着下巴拽里拽气的。 冷衣瞬间下头了:“额你这话怎么跟背过几十遍一样。”看来心里没少这么想啊。 吟九忽然音调变高:“才没有!” 冷衣把手臂放了下来,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规模,确实跟男人一样平,再瞅瞅吟九的脸,臭得像平底锅。 “嗐你说得对,我现在算什么女人。”冷衣双手一摊,豪迈地一屁股坐下。 一瞬间就想开了,她有啥怕被吟九看的。 “你这副样子真能当花魁,风香楼怕是要完蛋了。”吟九毫不留情地吐槽。 冷衣夸张地甩一下头发:“长大了就风情万种了。” 吟九立即用手搓搓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对了,差点让你蒙混过去,你还没说自己为什么会离谱的出现在那里?如果不是在风香楼里而是在别处还以为你被人掳走扒了衣服。”吟九铁着脸。 “额这个,”冷衣目光游移,“……我想出来吹吹风。” “寒冬辜月吹风?你怎么不去阴曹地府吹呢?地下的风说不定更凉快!” “唔——” “一次两次的,你一个月要来多少趟草药堂?真不像活为什么不挖个坑把自己埋了,省得让人看见。” “嘤——” “你不要命可以,别让芳姨整天替你操心,你可知道你昏迷了几个小时芳姨有多担心你?你人不见了琢玉阁的人到处找,你的丫鬟铃草差点急哭了。” “呜呜别骂了别骂了我错了。”冷衣受不了抱头痛哭。 许久未见吟九怼人的功力又上一层楼了。 吟九重重叹了一口气,稚嫩的脸上是不符合年龄的成熟,墨眸满是无奈和沧桑:“既然你现在活蹦乱跳得像没事人一样,就先休息吧,现在尚是凌晨,鸡鸣之时你就可以回去了。” “现在是凌晨?”冷衣感到讶异,转眼看向窗户,因为寒风凛冽的缘故窗户用纸糊住,让冷衣一时察觉不到时间。 吟九站起来似乎要出去,冷衣问道:“你要去哪?” “哼,找地方睡觉,难道学你出去吹风么?”吟九冷哼道。 第91章 误会 冷衣鼓起腮帮子,也对吟九的背影重重地哼一声。 吟九掩门而出,门外传来细碎的声响,吟九应该是打算在外面的竹榻上睡觉了,有点担心他在外面睡会不会着凉,不过想到冬天竹榻上铺了毛毯,就安心了。 冷衣自己没有意识到的是,她一直在听外面的动静,直到完全没了声响她才盖上被子睡下。 忽然她小心翼翼地闻了一下被子,有种蒙尘的味道,像是在柜子里放了很久刚拿出来,没有嗅到自己想要的味道冷衣还有些失望。 ——不对,她为什么会这样想?啊啊啊睡觉! 冷衣蒙住头,一夜好眠。 生物钟让冷衣在卯时醒来,迷迷糊糊地坐起,等着铃草为她擦脸,然后穿衣服,等了许久身边空无一人,鼻尖萦绕着一种淡淡的草药香,才想起自己现在在草药堂。 她得赶紧回去,清晨的声乐练习她可不能缺席,不然秦嬷嬷又要找她麻烦。 冷衣穿好衣服,还把被子叠好了才走出房间,一出来就看到吟九盘腿坐在竹榻上如老僧入定般闭眸静坐,冷衣哪里见过他这副模样,不由得屏住呼吸定定地看着他。 “果然跟我想的一样,你这么早就起来了。”身后传来温和的声音,转头一看就见谢大夫从她的房间里出来。 冷衣轻声喊道:“芳姨。” 谢大夫见到她便关切地问她身体如何,冷衣说什么事都没有了,谢大夫这才轻松地笑了笑,“这就好,昨晚谢吟把你送来的时候可把我吓坏了,如今没事就好。不过你还是这副德行,总把自己弄得三天两头生病一场。”然后把目光移到入定的吟九身上,微笑道:“他昨晚一直照顾你,让我先睡了,大概是看你退烧了才休息的吧。” 冷衣的目光也随谢大夫看向吟九,不禁嘴角上扬道:“他一直等到我醒了,第一时间就劈头盖脸数落我一顿。” “呵呵,他也是关心你。”谢大夫说,“对了,琢玉阁的人昨晚到处找你,我跟她们说了你在草药堂这里了。” “谢谢芳姨。” “谢什么,你也算是我看着长大的,第一次见面的时候还是面黄肌瘦的小豆丁,半年过去完全脱胎换骨了。”谢大夫说着一脸欣慰地打量着她,看得冷衣都不好意思地挠挠头。 “话说昨晚——”谢大夫话锋一转,压低声音道:“谢吟和你发生了什么?你如实说,芳姨给你撑腰。” 谢大夫突然变化的脸色和说的话让冷衣有些不解,诚实地说:“没有发生什么。” “真的?”谢大夫有点不相信。 冷衣更迷惑了,昨晚她是快昏迷的时候吟九把她捡到的,具体发生什么还真不知道,但吟九也应该不会对她做什么吧。她最后看到有只黑色的鸟从屋顶飞下来,之后就什么都不知道了。不过既然芳姨这样问肯定事有蹊跷。 “芳姨你想问什么?” 谢大夫把她拉到房间里,有些语重心长地跟她说:“谢吟把你送来的时候你衣衫不整的,所以我担心……” 后面谢大夫没明说,但冷衣立马知道了怎么回事,顿时脸色变得超尴尬。 “额这个……这个其实不关他的事,”冷衣支支吾吾地说,“是我自己脱的,我当时发烧有些神志不清,觉得很热就……” 谢大夫脸色骤变:“难道你被人下了奇怪的药?可我把脉没把出来。” “没有的事!”冷衣红着脸辩驳,恨不得钻进地缝里去,“芳姨这事只有你和谢吟知道,可千万不要告诉别人啊。” “怎么会告诉别人呢,唉,你没发生什么事就好,谢吟快十一岁了,我就怕他……” 才十一岁你怕什么啊芳姨! 第92章 依靠 冷衣小声辩解了一番之后终于把她和吟九误会解除了,但是芳姨眼里冷衣脑子有问题的误会加深了,心想这应该是眼伤的后遗症,得研究出治疗的方法才行。 其实谢大夫明说的话冷衣也不会有什么难过的,因为她也觉得自己脑子有点问题,大概自己是个天生的疯子吧。 出来后冷衣看到吟九不在竹榻上了,而是在火炉边煮茶,他用燧石一划就把火打出来,火光砰地照亮他秀丽的半张脸。 一瞬间冷衣被他飒爽到了。 说起来刚见吟九时他气质挺文弱的,相处久了发现他举手投足都有种干净利落的感觉。 “既然如此凝碧你快回去吧,晨练迟到就不好了。”谢大夫道。 “嗯,那我先走啦。”冷衣冲谢大夫点点头,然后又看了看吟九,眼神示意她要走了,接着向外走去。 “我送你回去。” 出乎意料的,吟九毫不犹豫说了这句话。 “诶?” “走吧。”吟九朝冷衣走来,随手在墙上拿了件斗篷。 “你今天怎么突然要送我了?”冷衣像是发现了新大陆。 “你刚大病一场,以为自己好了么?”吟九瞥了她一眼,“能不能有些病人的自觉?” 不知道是不是刚起床有起床气,吟九的脸色比平时更臭,死鱼眼也更有杀伤力了。 然而冷衣每次被吟九这么一瞪都感觉火噌噌的往上冒,实在是眼神太欠扁了。 “我觉得我没什么事,好着呢。” “就嘴硬。” 谢大夫看着他们乐得合不拢嘴,眯眼笑道:“小吟总算有点样子了,那快去快回吧。” “哈哈哈哈芳姨叫你小吟,我还是第一次听到!”冷衣大笑起来。 她还想再取笑几声,可吟九猛地打开屋门,北风呼呼吹了冷衣一脸,瞬间把冷衣吹没声了。 “呜哇好冷。” “啧,现在没得嘴硬了吧。”吟九嘲笑地看着冷衣。 “……” 风力真的很大,夹着雪刷刷的像刀割一样,冷衣立马想躲回屋子打退堂鼓了,但命运让她不得不顶着寒风艰难跋涉。 “你在前面替我挡着。”冷衣毫不犹豫地让吟九给她当盾牌。 “这样子就能不冷?”吟九又呛了她一句,然后张开斗篷给冷衣套上,还打了很紧的一个结,把她盖得严严实实的。 “你不穿吗?” “你在我背上应该也能挡点风。”吟九道。 冷衣要惊呆了,就见吟九转过身半蹲在她面前,可她看着吟九那瘦弱的背犹豫不决。 “你能背得起我?”冷衣面露难色地问。 “少废话昨晚就背了你一路。” “欸你不是说你抱我来这的吗?”虽然有点害怕但冷衣还是把身体贴在吟九的背上,听到吟九的话她忽的一乐。 吟九刚托起冷衣,旋即身形一顿,让冷衣的心也跟着一颤,他慢慢地直起身子来,背稳了才回答说:“我是说过,要我抱你也可以,但没必要。” “你现在就别逞强了!你真的行么?不行的话就放我下来。”冷衣身体腾空的同时心也腾空而起了,忍不住害怕,主要吟九的背让她太没有安全感了。 吟九背起她开始走起来,一开始冷衣心惊胆跳,比起怕摔更怕吟九的腰被她压断了,就像厚雪压断竹枝一样。 但是几步路走下来发现吟九走得还挺稳,而且愈来愈快,甚至有种轻盈如飞的感觉。 “哇——”冷衣不免发出惊叹,“没想到你力气这么大。” “你没想到的还很多。”吟九终于露出早晨的第一抹笑容。 冷衣把怦怦乱跳的心脏贴在吟九的背上,几乎零距离地感受吟九的体温。寒风就在耳边呼啸,但吟九像一个暖炉抵御了全部寒冷。说实话,她从不奢望有人能为她挡风遮雨,所以任何时候都独自发泄独自扛,她也知道依靠别人是最无助的事情,别人能帮助你,亦能抛弃你。 此刻她却想靠在吟九身上不走了。 “吟九。” “嗯?” “你这几天还会在吗?” 吟九顿了顿,好像冷衣问了一个难以回答的问题,但他最后说:“会的。” 冷衣把脸埋在吟九的肩头,连眼睛都不露:“我就问问而已,不会去找你的,我这几天可忙了。” “那我去找你?” “啊?” “到了。”吟九说完停了下来,冷衣抬头看他们在琢玉阁不远处一棵枯树下,冷衣懂他意思,如果被别人知道她和男子在一起怕是会惹来非议,哪怕他们才十一岁。 所以他要来找她?!别啊……被人发现的话…… “你不会真的要来找我吧?” “随口说的。” “……那就好!” 第93章 重梦 吟九心情好地笑了笑,把一脸娇憨刁蛮的冷衣放下来,冷衣迫不及待地往下跳,从吟九双臂里溜走的样子像极了小猫,然后她又用猫儿似的蓝眼睛看着他。 外表虽傲娇,其实冷衣一从吟九背上下来就感觉又空又冷,只离开一瞬她就眷恋上了他的体温,不免怅然若失。 吟九脸颊和鼻头冻得发红,细雪成片覆盖在他的发间,呼出的白气瞬间恍惚了他的眉眼,古井无波的黑眸恍然温柔了许多。 冷衣的心神也有一刹那的失守。眼前的吟九宛如冰雪幻化的灵站在她面前,精致得好像天地独钟。 滤镜罢了,雪景滤镜罢了! 冷衣恨恨地移开眼,心里捶胸顿足:她才不想承认有男孩比她貌美,特别这个人是吟九。 吟九无法理解她多变的内心,只能说:“我回去了,剩下的路自个儿走。” “哦……”冷衣的表情立即黯淡下来,然后双手松开胸前斗篷的系结,“你的斗篷还你,我本来就有一件。” 吟九身体微微向前倾,此时发间的细雪也倾斜而下落到他泛红的鼻尖,细长的睫毛也勾住了几点纯白。 冷衣一愣,吟九对她说:“帮我披上。” “好吧。”冷衣虽然觉得有点不对劲,但还是帮吟九披上了斗篷,系好带子。 “系好啦,”冷衣说,一抬眸便对上了吟九黑如点漆的眸子,蓦然心跳停了一拍。 冷衣不禁脸红起来,吟九这小子今天怎么怪怪的…… “唔,凝碧小姐打结的手艺不错,小仆受宠若惊啊。”吟九伸手碰了碰斗篷带子,露出贱贱的笑说。 ——好了这小子还是老样子。 “知道就好,你这是三生有幸!”可是明知道这小子在打趣她,她也乐意往坑里跳。 这样看来奇怪的反而是自己了。 “你还不回去?已经响起琴声了。”吟九望了望琢玉阁道。 从琢玉阁的方向果然飘来袅袅琴音,传到冷衣耳朵里就像阴间的招魂曲了。 “那我走了……”冷衣不情不愿地走去琢玉阁,难过的是她没走几步路就想回头了,吟九的温暖被寒风侵蚀得渐渐消弭,把她一点点撕扯回残酷的现实,她终究留不住美梦。上天,她到底是做着美梦还是噩梦?这场噩梦她何时才能醒来? “跪下!” 随着秦嬷嬷的一声喝令,冷衣直直地跪下来。 “琢玉阁戒律第十八条:凡课程迟到者不问缘由,一律跪罚三个时辰,况且你曾有旷课、顶撞教习老师的前科,数罪并罚,今天你就在三楼跪一整天吧!”秦嬷嬷斩钉截铁地说,旋即吩咐婢女拿三个盛水的碗分别放在冷衣的头顶、左手背和右手背,如有洒出水便打手心一下,把碗摔到地上便打手心十下。 顶碗是冷衣她们平时日常的仪态训练,但时间长了就变成酷刑了。 这样的惩罚除了折磨身体之外还折磨精神,冷衣在三楼舞蹈房外跪着,来来往往的人都看得到她的惨样,正常人来说早该生不如死了,但冷衣脑子不正常,反而还想谢谢秦嬷嬷。 和夏花四人一起待是比顶碗更要命的酷刑,秦嬷嬷反而救她出苦海了,而且这种酷刑她知道只要她有点什么不对装晕就好,这样她又能去草药堂了。 想的虽美,冷衣却默默忍受下来,她对自己无比倦怠,连反抗都失了力气。 殊不知冷衣安安静静的却让人觉得事出反常必有妖,某些人警铃大作,既惶恐又提防。 当然冷衣不会一点小聪明也不使,说自己肚子饿要晕倒了,还说要上茅厕之类的向看管的丫鬟姐姐撒撒娇,丫鬟对她的要求不敢不从。如此一来这刑罚对她没什么肉体伤害了,丫鬟不敢对她使眼色,和她同级的四小花魁也不来冷嘲热讽,连精神伤害都无。 诶,说曹操曹操到,第一个来问候她的人竟是弄月,弄月屏退看守丫鬟的时候,丫鬟干脆利落地走了,一点也不尽忠职守,好像很期待发生点什么互扯头花的事件。 “现在说话反而不担心隔墙有耳,”弄月竟然还懂开小玩笑。 “难道你想说什么别人听不得的事情吗?”冷衣也陪她玩笑玩笑。 “这种事情不该我来说,是你啊,”弄月微笑道:“你好像和云秋姐姐的关系特别好。” 第94章 玲珑心 “何以见得?”冷衣面不改色地问,尽管听出来弄月可能知道了什么。 “因为之前你消失了好多次,都是云秋姐姐替你遮掩的呀,”弄月蹲下来,天真烂漫地撑着小脸。 这么一说就提醒冷衣了,她之前没被罚确实云秋帮了她许多,如今云秋像是隐身了一样,她自然就失去庇佑了。 “我也没有迟到多次吧。”冷衣试图转移重点,让弄月别探究她和云秋的事情。 然而并没有什么用,弄月又不蠢也不冲动,继续说:“我还发现你经常去草药堂,在那里往往一待就是几个小时。你之前可是偷了草药堂的毒药,谢大夫居然还允许你出入草药堂,这好像有些奇怪呢?” 冷衣心里咯噔一下,心里的恐慌正要蔓延,但听到最后发现弄月没有提及半分吟九的事情,就放心了。不过弄月够缜密的啊,这种蹊跷都被她发现了。 冷衣不慌不忙地说:“我一来风香楼就经常去草药堂了,一来二去和谢大夫关系好了起来,只是犯了一个小错误,谢大夫很快就原谅我了。” “听起来合情合理。”,没有听到自己想要的结果,弄月脸色变差,笑得有些勉强,却依旧不死心:“你偷过一次毒药谢大夫不怕你再偷吗?” “已经把毒药都藏起来啦。”冷衣随口胡诌,反正夏花不知道什么是毒药,琢玉阁什么都教就是不教草药学。 “你终于说错了,”弄月得意地笑起来,“其实草药堂并不存在毒药,毒药都放在刑房或别的地方,就是不在草药堂。” 冷衣脸色微沉,“你这又是从哪里听来的?” “流夏姐姐那里,”弄月也并不隐瞒,她眼神闪亮,一脸“终于被我发现了”的表情,说:“毒药这种东西藏得很严,是不可能放在草药堂的,草药堂仅有谢大夫一人,岂不是很容易偷么?所以——”弄月更凑近一点小声说:“你的毒药不是草药堂那里拿的,而是云秋姐姐给的。” 冷衣冷脸不语,她没想到她之前自认为逻辑自洽的计划竟有这么大纰漏,可为什么云秋没有给她指出来呢?胡妈妈也没有。 弄月站起来,随手理了理裙摆,依旧温和有礼道:“谢谢凝碧解答我的疑问,我总算知道一些事了,所以以后不需要你帮忙啦。” “我有帮过你什么忙么?你明白了就好,慢走,我不方便就不相送了。”冷衣恢复镇定,即使弄月知道了她和云秋的交易也没什么用,她有预感云秋很快要搞事情了,即使秋后算账,也找不出什么实质性的证据吧。 弄月几乎藏不住内心的雀跃,这种得知秘密的成就感让她忍不住想战栗,她迫不及待地去二楼书画室找流夏,一见到她就激动地说:“流夏姐姐,果然和你想的一样!” 时间倒流到昨天晚上,自从中午她找冷衣之后她的心里一直萦绕着谜团。实话说,冷衣的话在她看来宛如惊天霹雳。她居然敢说出和胡妈妈合作?疯了不成?而且她还问起云秋姐姐,她们怎么会知道花魁在做什么呢? 就在这时弄月灵光一闪,一个念头在脑海里赫然浮现:凝碧和云秋有些不可告人的秘密。 第95章 玲珑心(2) 她们虽然有这小花魁的名头,但只囿于琢玉阁这一处,和花魁天差地别,凝碧竟然预感到云秋姐姐将会发生大事,她是怎么察觉出来的?只有她们秘密往来这一个解释了。 加上冷衣最喜欢独自出去,连贴身侍女都不带,更加让弄月笃定冷衣出去是在密谋些什么。 与此同时弄月有种豁然开朗之感,她也可以和花魁做交易不是么?有了花魁相助,说不定就能解决她目前的困惑了。 夏花立刻就下定了决心,她从不是优柔寡断之人,与浅笑嫣然的外表相反,她有一颗苍鹰搏击的野心。 云秋可能与凝碧早有勾结,暖冬姐姐生性淡泊,晴春姐姐性格乖张,都不是寻求帮助的好人选,如此一来就只有流夏姐姐了。弄月也立即找到了流夏,跟她吐露了自己的所思所想。 事实证明她做了个正确的决定,流夏非常愉快地打算帮助她,无论是明面上的事还是暗地里的。 “流夏姐姐,果然和你想的一样!”弄月压抑着兴奋道,流夏告诉她云秋和凝碧暗地可能谋划的事情,她半信半疑,才有了刚刚对冷衣的一番试探,结果证实了她和流夏的猜测。 这可太好了…… 流夏激动地微微发抖,她抓住了凝碧的把柄,相当于有了控制凝碧的力量,这种阴险霸道的权力她从未体验过,却忍不住心生期待了。 “具体跟我说说看。”流夏微笑着,一双略微细长的丹凤眼温和无害地看着弄月。 弄月把刚才的对话一五一十地告诉流夏,兴奋地说完后弄月忽然脸色变了,似乎想到什么急切道:“既然草药堂没有毒药,那么凝碧的谎话早该被拆穿了,为什么……” 弄月不由得感到困惑,流夏却轻飘飘地说:“草药堂有毒药,说没有毒药是我骗你的。” “为什么?”弄月懵了。 流夏轻声语:“像你们这种小姑娘怎么会知道草药堂有没有毒药呢?我想让你诈一诈凝碧罢了,既然她被这个谎言唬住,不就证明了她的毒药是从别的地方来的?” 弄月大悟:“哦原来是这样,流夏姐姐真是的,连我也骗了。” “我骗你的话可不少。”流夏说,此言一出弄月的脸色肉眼可见变得铁青,流夏忍不住露出戏谑的笑容:“不过帮你通过大考这事不骗你。” 弄月毕竟才十岁,被流夏这样戏耍了心里臊得慌,急忙娇嗔道:“流夏姐姐你逗我!” “小鬼头就要逗才好玩!”流夏见弄月脸皮薄成这样更觉得好玩了,不仅不收敛还变本加厉地掐弄月的小脸蛋,把她的脸颊肉捏成两团汤圆。 “这才有点小女孩的样子。”流夏忽然感慨地说,看着弄月的眼神变得悠长深远,似乎要透过她望见什么。流夏语气幽幽地道:“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还无忧无虑,你却在想着要害人了,真是——” 弄月感到刺痛:“我又不是真心想害人的!” “嗯我知道,”留下继续捏捏她的脸,意味深长地说:“你现在也不必太焦虑,我感觉在你大考之前会有大事发生。” “凝碧也是这样说的。”弄月迷茫地说,单单只是凝碧之言她感觉不出什么,流夏也说了同样的话她才有所警觉。 会是什么大事呢?弄月无比茫然,可没想到两天后谜题就揭开了。 云秋怀孕了,是国公府庶二公子的孩子。 第96章 启(1) 即使是在寒冬腊月,云秋怀孕的消息也如热油入锅般激起千层浪。冷衣在之前就预感到云秋要搞大事情,但周围的反应还是出乎她的预料,之前无论出多大的事都影响不了琢玉阁这里,而如今无论嬷嬷还是丫鬟都惊讶失色,琢玉阁像一口炸开的锅。 冷衣躲在房间里让铃草去打探消息,铃草回来说云秋怀孕的事情已经闹得满城风雨了,前有国公府福子即将降临的传闻,今就爆出云秋怀了国公府庶二公子的孩子,明摆着福子就是云秋之子。本来国公府上下听到福子的消息喜气洋洋,几乎每个国公府的女人都觉得自己即将怀上福子,可没想到国公府的福子在一介妓女的肚子里。 “难道没人认为福子是瞎编的么?”冷衣真诚地发问,她一听就觉得这是云秋为了上位耍的把戏,难不成真相信有什么福子? 铃草惊慌失措的脸色回答了她的疑惑,人们是真的会信。“怎么会呢?路过国公府门口的是道仙教的世外高人!听说那天国公府的天空真的有七彩祥云!” “你亲眼见到了?”冷衣挑眉。 “没有,可大家都这么说。” 大家都这么说就是真的了么…… 冷衣不禁翻翻白眼表示不屑,铃草又说:“国公府庶二公子是晴春花魁的入幕之宾,居然和云秋花魁有所苟且,还使云秋花魁怀了孕,原来之前隐隐约约的传闻是真的。” 这些冷衣早就知道了,她还是帮凶,不过看铃草的表情似乎这种事很严重,不免疑惑地问:“这是什么大事么?” 冷衣一直觉得嫖客与妓女之间就是钱色交易的关系,可铃草告诉她花魁是特别的,普通妓女与宾客结成固定关系叫梳拢,花魁则叫“招幕”,花魁可以选多个男人作为入幕之宾,但被选中的男人不能和别的花魁有亲密关系了。 这让冷衣听得一愣一愣的,花魁的地位这么高? 旋即铃草又忧心忡忡道:“不知道胡妈妈要怎么处理云秋花魁,如果打胎的话有可能是福子,但云秋花魁能嫁进国公府么?” 冷衣惊讶:“有孩子了都不能进门?” “普通人家应该可以做妾,但国公府是皇亲国戚,哪是风尘女子可以高攀的。” “我都要被你说糊涂了,”冷衣错愕地喊,有些生气道:“谈论起花魁的美貌和受追捧的程度时花魁高不可攀,谈论起嫁人时花魁就又变成风尘女子了……” 铃草看出冷衣生气了,虽然不懂但她立刻变得小心翼翼,不敢再言。 云秋怀孕这件事越来越严重,今天琢玉阁直接停课了,冷衣觉得心烦意乱,跟铃草说她出去散心。 “小姐我陪你去吧。” “不用。” 冷衣披上斗篷头也不回地出门,铃草被她抛弃在身后。 不一会微风和弄月回到房间,见房间里铃草一人无聊地织手帕,微风就问她冷衣的去处,铃草支支吾吾只说出去了。 “哈,她老喜欢出去,大冬天的真搞不懂。但你也太可怜了,明明是贴身丫鬟却总像看门狗。”微风讽刺地说,把铃草说得抬不起头来。 弄月斜睨一眼她们就低下头沉思,神情逐渐玩味。 —— “我又来啦!” 冷衣大大咧咧地打开草药堂的木门,开怀地大声道。 第97章 启(2) “小凝碧怎么这么开心?有什么好事发生么?”谢大夫见冷衣喜气洋洋地开门进来,也不免莞尔。 恰恰相反,发生了让风香楼震动的坏事,谢大夫消息闭塞还没知道,果然草药堂岁月静好似桃花源。 是只她一人发现的桃花源。 冷衣咧嘴笑道:“能见到芳姨就是最大的好事了!” “芳姨,她什么时候有了好事才来这里,怕不是又惹了什么祸。”语气欠佳的少年音悠悠从房间里传来,吟九一脸困倦地从房间里走出,好像午睡被打扰的样子。 “你这话说的,这次可和我没一丁点关系。”冷衣不爽道。 “哦?难道还真发生了什么?”吟九忽然眼神闪烁,饶有兴趣地问。 冷衣顿了顿,不知该不该跟谢大夫和吟九说出来,她私心里不愿让他们知道琢玉阁的事的,她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 斟酌一下还是一一为具言所闻了,边说还边观察谢大夫的表情,果不其然谢大夫从短暂的惊愕后愈发沉默,透出那种复杂的悲伤。 “没想到云秋这么快就走到这一步……” “芳姨你说什么?”谢大夫声如细蚊地说了什么,声音太小冷衣并没有听清,于是问。 “没什么,我先去捣药了。”谢大夫愁容满面地回她的药房。 冷衣默然,谢大夫明显知道什么内幕的样子,如此令她的好奇心不由得重了几分。 云秋到底想做什么?如此处心积虑接近国公府庶二公子到底有什么目的? 她一个局外人无论怎么想都想不出来,突然她有些嗔怒地转头对吟九道:“你怎么一点也不奇怪?” 是了,吟九从头到尾听完的反应也太淡定了,还是那副懒洋洋没睡醒的样子,在桌子边坐下来泡茶。 听冷衣如此问,他抬了抬深黑色的眸看她一眼,语气满不在乎,“我为何要奇怪?” 冷衣微哑,细想一下也是,云秋与吟九毫无关系。她有此一问只是想找个能与她有共同想法的人罢了,但显然吟九不是合适的对象。 “眼睛还有什么异样么?”吟九边打茶边问道。 冷衣在他对面坐下,说:“有时候还有稍微刺痛。” “避免长久用眼,你的眼睛现在经不起什么折腾。” “好的。” 冷衣乖巧地应声,双手托腮看着吟九煮茶的模样,脸颊肉鼓鼓的看起来甚是可爱,湛蓝的大眼如倒映天空的碧湖。 俄而水沸,茶香四溢,仿佛能使空白的时光染上馨香。 不得不说,即使吟九穿着灰褐色的棉衣,不经意间的言行举止也流露出小公子的气质,泡茶的仪态不比她这个日日练习的人差,而且他现在安安静静的,眉眼都俊俏端正了几分。 她一直不觉得吟九是普通的小药童,也出于尊重不过问他的身世,只不过风香楼的人个个都有秘密,冷衣能忍住不探究他,却忍不住不探究其他人了。 她决定要去玉阶轩探查情报。 冷衣向来说干就干,享受了一会静谧闲适的时光后,便蹑手蹑脚地去云秋的玉阶轩了,为什么蹑手蹑脚呢?因为去当小贼呀,在墙角偷听什么的想想就觉得愚蠢,但她莫名想去做。 而她刚来到玉阶轩不久就看到有人火急火燎地走来,定睛一看,发现那人是王易清。 冷衣赶紧躲到角落,她来得也太巧了吧! 第98章 启(3) 冷衣心怦怦跳着,王易清的衣角在离她不到三米远的地方擦过,她紧张得几乎透不过气。 等到王易清大步流星地进了屋内冷衣才站起身来,想也不想地跟着进去了。 玉阶轩的丫鬟嬷嬷凭空消失一般,整个玉阶轩空荡荡的,透着出奇的诡异之感,冷衣顿时知道云秋要请王易清入瓮。 王易清即使步履匆匆也感觉到不对劲,他表情狰狞地对着四周破口大骂:“云秋出来,你这个贱女人,给我出来!” 他的脸上有一块高高隆起的青紫淤青,像是被钝器砸到造成的,这显得他的表情更加魔鬼狰狞。 那淤青是被他的父亲也就是王国公砸的。本来他今天和好哥们斗蛐蛐玩蹴鞠玩得正欢,突然家里护卫闯过来把他抓到议事厅,他还什么都没反应过来就被王国公的砚台砸中颧骨,父亲甚至要上前来打他,若不是嫡母和姨娘护着他怕不是会被打死。 从父亲的话中他才知道云秋怀孕的事实。事情传到国公府时已经满城皆知了,国公府的福子竟然出自一名妓女的肚子里,这简直是家门不幸!王国公恨不得把王易清活活打死,还是夫人和姨娘跪在地上哀求王国公才收手。 然而云秋是根本不可能怀有孩子的!作为妓女她早早就做了绝育的手术,怎么可能…… 所以王易清马不停蹄地赶到风香楼找云秋要说法。她怀孕一定是假消息,一定是! “云秋,贱女人,骚货,快点滚出来!” 王易清像一只猴子一样在玉阶轩乱叫乱窜,哪有半分贵公子的模样,跟在他背后的冷衣冷眼看他的丑态。 “云秋!他娘的——” 王易清见喊了许久一个人影都不见,不禁开始砸东西,把架子上的书籍和花瓶统统扫到地上。 这时从角落出现一个白衣娉婷的身影,她如云一样无声出现在王易清身后,一双幽怨的眼睛盯着他的背脊。 冷衣见到她猛然把自己完全躲起来,面色惊恐。 她怎么会在这里? 王易清也不是傻子,他能察觉到身后一股轻微的气息越来越近,等气息离他大约六尺远时他猛然转身大喊:“贱人受死!”同时把手中汉代的竹简扔出去。 他还没感到施暴的快意就愣在了原地,怎料他扔出去的书简被那人素白纤细的手稳稳抓住,她看了一眼书简上的字:《女诫》,不免浅浅笑了笑,低垂的眼角闪过一丝讥讽。 “晴……晴春?”王易清讶异道。 他一阵心惊胆跳。她居然若无其事地接住了他扔的书简?到底如何接住的?看清晴春的脸后他更加心悸,晴春的面容毫无血色,再配合一身白衣,一双墨如深潭的眼睛,苍白又美艳,鬼气冲天。 “二郎,《女诫》或许能治良家妇女于死地,对我们这些风尘女子可不起作用呢。”晴春似笑非笑地翻开竹简,对简上的文字却不屑一顾,眼神幽幽地看向王易清。 “晴春,那个……云秋去哪了?”王易清上前拉起晴春的手,想做出一副往常宠溺她的样子,但一拉就发现晴春的手瘦得青筋暴起,想都没想就放下了。 晴春的笑容僵了几分,笑脸凝固着像哭一样,终于她笑不出来了,一脸苦涩地问王易清:“你如今,没有什么想跟我说的吗?” 第99章 花溅泪 王易清是万花丛中过的风流公子,哪能看不出晴春幽怨的心思?他旋即满脸悔恨,歉意万分地说:“晴春,是我对不起你,但我不是故意的,是云秋勾引我!那时你毁了容,不能与我相见,我难免寂寞,于是云秋趁虚而入,我一时难以自持就……我一晚过后就后悔了!她却缠上我了,我心想她是你的姐妹,就不好狠心拒绝,但是——”王易清连忙握住晴春的手,“但是我心里由始至终只有你一个,再也没有其他人了。” 王易清如此声情并茂,晴春却看出了他眼底的狡猾,女人一旦从爱情里清醒,眼神就像刀锋一样雪亮。她的心越来越沉,从心底翻腾出苦水。 她清楚她不应该再相信他的话了,但无可奈何地心里有一丝期待。 “既然你心里只有我,为什么会受云秋的蛊惑?你和她有过多少次?竟然连孩子都有了……” “我怎么知道为什么会有孩子!”王易清大呼。 “你没有碰过她?”晴春嘴角嘲弄。 王易清语气瞬间软了:“碰是碰了,你们青楼女子不是不能怀孩子的么?” 晴春勾出一抹哭似的笑,目光如炬地看着王易清:“我们青楼女子也是女子,怎么就不能怀孕了……即使每次同床后都喝下避子汤也有机会怀孕,不然我又从哪里来呢?” 晴春也是青楼的家生子,母亲生下她之后没过几年郁郁而终,而她的父亲压根不知道是谁。 “既然这样既然这样……”王易清急得抓耳挠腮,眼睛露出一丝狠意,对晴春说:“干脆让云秋把孩子打掉!这个孩子千万不能出生。” 晴春心情更加沉重了,“这个孩子是你的骨肉。” “他不能是我的骨肉!国公府不能有从妓女肚子里出生的孩子!”王易清双手猛然抓住晴春的双臂,双眼圆瞪地哀求道:“求求了晴春,云秋不能怀了我的孩子,会让我在家族抬不起头的!” “道士说他是福子……” “我管他劳什子的福子!妖道胡言乱语!总之云秋肚子里的不能是我的孩子!” “如果是我怀了你的孩子呢?你也会让我打掉么?”晴春想质问王易清,但话到嘴边还是咽下了。显然这个问题已经没有意义,她也是他眼中低贱的妓女。 她低声道:“我没办法,怀孩子的不是我。” “不,你有办法,”王易清忽然计上心头喜上眉梢,“我与云秋的事谁也不知道,只要你帮我作证我与你一直在一起,是云秋栽赃陷害我的,这样什么事都迎刃而解了,无论是孩子的事,还是我入幕两名花魁的事……就都能解决了!你会帮我的对吗?晴春——” 王易清为自己的急中生智沾沾自喜,只要咬定都是云秋的错就可以了,而一开始就是云秋勾引他的,真是事实!他能有什么错呢!如此一想犹如拨云见日,他真想开怀大笑,不料一笑就扯到了脸上的肿包,疼得他龇牙咧嘴,不由得恨恨地想迟早要云秋好看。 眼角余光忽地一扫,角落竟出现了云秋的身影!说曹操曹操就到,王易清恨不得要把云秋活剥了。 “贱人,别走——” 云秋与他对上眼就逃走了,王易清连忙大喊,身体立马就要追上去,至于晴春,则瞬间被他甩在身后了。 第100章 撒花 暗中观察的冷衣首先注意到云秋的到来,云秋的表情阴沉莫测,直勾勾地盯着晴春和王易清两人,那目光让局外人冷衣都不免感到瑟缩。 随后王易清去追云秋,冷衣想都不想也追了上去。 可慌乱之间冷衣居然踩到了裙摆,她霎时扑倒在地,咚的发出一声闷响。 “我去——”冷衣控制不住发出声音。 “谁?”晴春听到物体落地的异响惊地回头,却看到门口枯树的树枝轻微摇动,像刚刚有只鸟在那上面起飞。 应该是不知哪来的鹰吧。晴春如此想着,然后再望了望云秋和王易清离去的方向,失神落魄地走出玉阶轩。 冷衣的心脏怦怦地跳个不停,就快要跳出心脏之外。 她怎么也没想到影视剧中惯用的平地摔有一天会发生在她身上,本来以为要完,结果像是被台风卷起来一样天旋地转,她现在不仅心脏跳得像打鼓,胃也在翻涌脑子也晕乎乎,像极了坐完过山车之后的感受。 头晕轻一点之后冷衣发现她正被人抱在怀里,嘴巴也被捂住,她瞬间惊恐起来,原来她被人掳走了! 她反应过来立刻咬住那人的手,那人立刻吃痛松了力,冷衣一喜,就要掰开那人的手,但那人立即又使更大的劲,让冷衣挣脱不得。 “啊!”冷衣被勒得腰疼,忍不住哭喊:“防狼术都是骗人的……”然后抬头一看,不禁瞪大了眼睛—— 这近在咫尺的熟悉的脸,熟悉的不屑眼神,不就是—— “你什么时候这么有力气了?”冷衣不可置信道。 吟九顿时被激怒:“我一直很有力气好吧。” “是吗?可你那晚明明没有抱起我。” 吟九瞪大眼睛,咬牙切齿道:“原来那晚你醒着啊,害得我背你这么远的路!” 冷衣嘿嘿一笑,然后转移话题:“你刚刚是带着我瞬移了么?我只觉得有阵风把我卷起来,快把我吃的早饭卷吐了。这么一说我的肚子好不舒服……” “啧,要吐离我远点。”吟九嫌恶地撒手。 按往常来说吟九早就夸张得一蹦三尺远了,可他松手之后反而疲惫地坐了下来,细看他唇色微白,额头渗出汗水。 这时冷衣才想起来吟九原先是个病人,他的病时好时坏,像他本人那样捉摸不透,而他实际上是个身体有些孱弱的少年。思及此冷衣不免有些担心他。 “你没事吧?”再担忧冷衣也不是擅长安慰人的人。 “没事,你太重了,有些脱力而已。” “确实对你来说太重了。”冷衣点点头。 “……” 吟九本想揶揄一下冷衣,没想到反被刺到,而且冷衣看起来不像嘲讽他的样子,更让他无话可说了,于是闭目养神。 冷衣心里急着追云秋,见吟九除了疲惫无大碍后稍稍整理凌乱的衣服,道:“谢谢你帮我躲过晴春的视线,现在我还有事先走了,你就在这休息吧。” 说罢就要走,吟九睁开眼睛,“就你这笨拙的身手能偷听到什么?” 冷衣身形一顿,吟九不说她也清楚,但……有些事情不去弄明白就会被人牵着鼻子走,她不想成为别人的牵丝傀儡。 把沉重的心思压下去,冷衣回头佯装天真烂漫地对吟九说:“不管我就好奇,偷听不行我就直接问!你不用担心我,云秋不能拿我怎么样。” 冷衣递给吟九一个自信的眼神。 吟九知冷衣心意已决,无奈地叹了一口气,起身道:“就算你想去找也不知道她在哪吧?” 一副“我知道她在哪”的样子,冷衣忍不住鼓起腮帮子问道:“难道你有什么办法?” “姑且比你有办法一些。”吟九说,抬头看着高高的屋檐,丹田运气,在冷衣惊愕的目光中敏捷地跳了上去。 第101章 云无心而出岫 吟九在屋顶上站定之后回望冷衣,对上她呆愣的视线,心中不免有些得意,嘴角忍不住翘起又压了下去。他眼神闪躲着说:“我在屋顶上更容易找到云秋的所在,找到了我告诉你,不过不保证你还能听到什么。” 冷衣等到吟九说完才渐渐回过神来,刚刚吟九身轻如燕地跳上屋顶——或者说飞上——比电视吊威亚的姿势更灵动自然,深深把冷衣这个穿越者震撼到了,冷衣脱口而出道:“你能带我飞上去吗?” 吟九一愣,得意变成为难,但是让他承认他不行他说不出口,缓缓说:“可以试试。” 冷衣仔细端详一下吟九,最后轻轻摇了摇头说:“不勉强你啦,我也没那么好奇。” “你不好奇?你的眼神明明告诉我,你想知道一切。”吟九在屋顶上半蹲,有风吹起他的长发,吹拂他俊逸无双的面庞。 “从刚刚偷听到的话中我猜得七七八八了,剩下也没什么好听的,再说别人的八卦与我何干。” 冷衣闻言忙移开双眼,不让他窥探眼底的情绪,殊不知她的不甘都浑身溢出来了。 吟九轻笑一声,声音如春水初融般清润:“在下替小姐刺探情报,天寒,小姐快回草药堂静候吧,切勿在外逗留。” 说罢他起身衣袂翩跹,几下纵跃便从冷衣眼前飞远了,冷衣想拦他都来不及。 眼前空荡荡的再也捕捉不到吟九的背影了,冷衣依旧目光怔然,任由凛冽的寒风吹乱她的鬓发。她反而在深冬中感觉到身体有点暖。 她说不清道不明对吟九是什么感觉,之前她把他做草药堂这片净土的居民,就像陶渊明笔下的渔人看到桃花源里与世隔绝的人那样,与之相谈甚欢,做一场美梦,醒了便寻船出来。但刚刚的他一点也不像桃花源人,而像云岫间飘逸的飞鸟,桃花源人不复出焉,可飞鸟的世界是广阔的天空,翔于九千尺,鸣于青峦间。 她既羡慕,又羞惭。 羞惭于她的傲慢,把吟九当成了一个高墙内的不自由人,如今对比起来,他比自己自由得多。 —— 说到云秋那边,云秋没跑多久就佯装肚子痛,于是捂着肚子去扶旁边的柱子,面带痛苦之色。王易清追上来伸手就要打云秋,但见云秋的面容苍白如百合花,他有一瞬间的心软,不忍心打下去。 “你这个……你这个贱人!”王易清气急败坏地骂道。 “你的话让我心如刀割,二郎。”云秋的模样无比脆弱,嘴唇宛如失去生息的凋零的花瓣。“我自知身份低微,但你我同床共枕过,难道真的没有一点情意吗?” “我若知道今日,定不会被你勾上床!”王易清盯着云秋的肚子仿佛要生吃了它。 云秋惊恐地保护自己的肚子,即使王易清不愿也承认她此时有种专属于母亲的脆弱的美。她说:“我也没想到我会怀孕……也许这就是命吧,二郎你知道么,我第一个想法就是想把这个孩子生下来,因为这是你给我的孩子。” “这个孩子不能生!不,不是不能生,他不能是我的!”王易清尖叫道。 “我懂了,”云秋的嘴唇抿成坚毅的弧度,一瞬间就下定了什么决心,“我会跟所有人说,这个孩子不是你的。不过……” “不过什么?” 云秋一脸凄苦:“我知道我是不能在你心里占有什么地位了,你最喜欢的是晴春,我引诱姐妹的男人就够可耻了,但我依旧希望她幸福,王公子,如果你能承诺将来纳晴春为妾,一辈子对她好的话,我无论受什么苦都可以承受。” 第102章 私情 王易清一听惊喜交加:“你说的是真的?” “不信你可以当场结束了我和我肚子里孩子的性命。” “哪里到这种地步了!”见云秋如此决绝,王易清心下一松,顿时和颜悦色起来,他上前扶云秋在回廊坐下,双眼立刻流露柔情,温声细语道:“我怎么会忍心伤害你,我心里爱慕你才对,只是我已经向晴春发过誓要把她当成一辈子最重要的女人,只能辜负你了。这些日子我也犯了糊涂,就让它过去吧,你就跟别人说我们从没在一起过,你肚子里的孩子不是我的,可行?” 云秋听了登时就心酸流泪,万般心酸无奈从神色浮现,最终只能含泪点头。 王易清展颜一笑:“这就说好了!我这就找晴春去!”说完就迫不及待要走,又自觉有些绝情,对云秋补了一句宽慰:“你——你就好好安胎!” 云秋看他来也匆匆去也匆匆的背影,用手帕擦了擦挤出来的泪,顷刻间卸下柔弱悲情的面具。 “这男人蠢成这样,信你胡诌的鬼话。” 忽然云秋身后传来男子低沉的声音,他从暗处看完这一场闹剧,表现出一副兴致缺缺的样子。 “真话假话掺在一起,才能骗得了自己,骗得了别人。”云秋怅惘地感慨。 “你竟然有真情。”男子眼眸闪过一丝轻蔑。 云秋放松身体,像蛇一样靠在栏杆上斜坐着,往后偏了偏头,眼神妩媚地向怀楼望去,口吐幽兰:“过来。” 怀楼顿时不情愿地抿嘴,尽管如此,仍踏雪来到云秋身边,云秋抬起右手,于是在她的暗示下脸贴上她的手掌。 云秋像盘一块美玉一般抚摸他白玉似的俊颜,眼神和手的动作一样暧昧缱绻,甚至包含着炽热的欲火。 云秋忽而情动,不禁想吻怀楼的唇,却被怀楼躲过。 男子皱眉道:“你要在这天寒地冻中宣淫?” “是又怎样?你敢反抗吗?”云秋轻笑道。 怀楼眉头拧成一个川字,咬牙道:“我断不会再被你戏弄。”说罢,离开云秋的身边,却并未走远。 “你还是这么可爱,我真心喜欢你,又怎么会是戏弄你。”云秋温柔地看着怀楼,随后摸了摸自己的小腹,“你和我的孩子怀两个月了,放心,我一定会把他平平安安生下来的。” “生了又有何用,他只是你复仇的工具罢了。”怀楼饱含怒气地道,双拳不由得紧握良久,而后忽然松开,大步流星地离开了。 屋顶上收敛气息的吟九对眼前看到的始料未及,本想探听云秋的计划,虽然他可以从胡妈妈那里了解,但没想到他的好兄弟怀楼——琅琊轩的清游与怀楼与他素有交情——竟然也是云秋计划的一份子,看他们这样,好像他们之间还有私情?吟九疑惑地皱眉。按照胡妈妈的规矩,风香楼里的人有私情似乎是重罪。 不仅如此,云秋肚子里的孩子竟然是怀楼的,以此冒充王家的子嗣……这女人真是胆大妄为。 第103章 晴春之死 晴春回到水光轩,她的房间乱七八糟,地上遍布碎瓷片。她捡起一块碎瓷片,对粗砺尖锐的裂痕竟升起一丝渴望。 这是今天上午她听到云秋怀了王易清的孩子时摔碎的,当时被背叛的愤怒充盈她的内心,也偏偏这时云秋来找她,把自己所有的计划和盘托出。 重阳节的阴谋、对王易清的利用、灭门的仇恨和胡妈妈深不可测的野心——一切真相排山倒海地朝她压过来,巨浪之后她失魂落魄。 她是该愤怒吗?仇恨吗?疯狂吗?若说之前她恨不得杀了云秋和王易清,现在连灵魂都被抽干了,她只剩无力感。 云秋说:“我一直被仇恨蒙蔽,甚至加害于你也在所不惜,但我不想再欺瞒你了,是我愧对于你。我也想你过得好好的,晴春,我们是一体的,如果你进了国公府的大门,你也能完成我们的计划。” 计划……她也是计划的一部分吗? 晴春感到通体生寒,就在这时身后传来王易清的呼唤,之前她听到王易清的声音都觉得甜蜜,现在只剩下刺痛。 “晴春,晴春!” 晴春冷漠地回头,王易清一看到她就泪流满面,喊道:“晴春!原来云秋怀里的孩子不是我的!太好了!原来我没有辜负你!” 晴春眸光微闪,“孩子不是你的那是谁的?”她并没有信他,多半是编谎话来骗她的。 “真的不是我的!你要相信我,晴春!”王易清说道,那双含情目泪光闪闪,曾经晴春多少次沉溺于这虚伪的真情中。“你知道吗?”王易清执起晴春的手,“我听到这个消息时如蒙大赦,因为我心里只有你,我也只想要你为我生孩子。” “可我从小喝药,生不了孩子。”晴春微微咬唇。 “云秋能怀孕,你也一定能怀的!晴春,从此以后你可以不用再喝药了,只要你为我生了一个孩子,我即使被父亲逐出家门,我也一定会娶你!晴春,我总算认清了自己的心,为什么云秋怀孕我会这么痛苦,因为我心里想的都是你,对你的背叛时刻煎熬着我,我才知道我爱你已经这么深了……” 王易清的情话越甜蜜晴春便欲心如刀绞。为什么他会毫不心虚地对背叛过的女人甜言蜜语呢?晴春堪称凶狠地盯着他,如果眼神能化为利剑,她一定要刺穿他虚伪的假面。 “二郎,你真的爱我这么深吗?”突然,晴春的眼神变了。 这让王易清有些恐惧,他头皮发麻道:“当然啊。” “我也很爱很爱你,当时我毁容的时候就在想,要是二郎的脸被毁了,我也会爱你一辈子的。”晴春笑容染上一丝疯狂,然后在王易清逐渐呆愣的眼神中把手中的碎瓷片交到王易清手上,然后她再捡起一片,嗓音甜美地对王易清说道:“放心二郎,我会陪着你的,我们以后同甘共苦。” “这,这……”王易清看着手中的瓷片,觉得荒诞至极。这女人怎么回事?疯了吗?居然说出这种话?居然想让他毁容吗? 王易清不可置信地说:“晴春你在开玩笑吗?” “我像是在开玩笑吗?” “你疯了!”王易清狠狠扔掉手中的碎瓷片,脸上是明显的嫌弃。 晴春呵呵呵呵地大笑起来,笑得前仰后合,笑声尖锐而癫狂,笑够了她说:“我没疯,我只是太爱你了,只有你毁容,我就可以证明只有我是最爱你的了!” “你疯了,你是真疯了。”王易清想伸手控制住晴春,晴春却拿着碎瓷片要割他的脸,他被吓了一跳,慌乱躲过后本能地把晴春推到地面上。 这一切只在短短的几个呼吸之间,王易清见晴春被他推倒在地后手臂被地上的碎瓷片划伤这一状况,就知道他本来的打算都泡汤了,于是立马显露出狠厉的嘴脸,边说边掉头就走:“啧,疯女人!还想害你爷爷我!你们风香楼的花魁一个个都是疯女人!” 晴春身上不少地方被碎瓷片割伤,疼得无法立即站起来,听到王易清的咒骂低低笑了起来,这时才觉得什么都破败了,却也觉得什么都解脱了。 她渴望地看着手中的碎瓷片,面带微笑,用最大的力气在脸上刻出最深的血痕。 第104章 于灰烬中 冷衣回到琢玉阁煎熬地等了一夜,一大早她就想去草药堂找吟九,但吟九没见到,谢大夫却满脸倦容。 “芳姨,你怎么了?”冷衣上前忧心地问。 “凝碧……唉,晴春死了。” “什么?”冷衣震惊,迫不及待地追问:“到底发生了什么?芳姨你知道吗?” 在谢大夫长长的叹息声中,她说出了昨晚亲眼目睹的经过。 昨晚胡妈妈突然派人请谢大夫去静雅轩,谢大夫一开始有不小的疑惑,毕竟胡妈妈没生过什么病,直到她被人牵引去了地牢,看到晴春的样貌才明白。 有一道深长的疤赫然爬在她的脸上,说是爬,因为那道疤并不平滑,歪歪扭扭的,不像利器所伤,而像有人拿钝器一点点地割。 谢大夫行医多年,一看就知道怎样导致的了。 晴春跪着,双手双脚皆被带上镣铐,身上的衣服像被人踩了几脚脏污不堪。 胡妈妈坐在她面前,脸色十分难看,云秋在一旁低头站着。 “谢大夫来了,你选吧,服从我会让谢大夫治好你的脸,反抗的话我有一百种方法让你生不如死。”胡妈妈狠厉道。 “晴春但求一死。”晴春毫不犹豫道。 当时谢大夫心头为之一震,想不到晴春如此决绝。胡妈妈则怒火中烧。 “我养你十年,你就这样报答我的吗?为了一个男人你要反抗我?” 晴春坚定地摇了摇头道:“不,妈妈,我不是为了男人,我是为了自己。” “难道风香楼苛待你了么?” 晴春痛苦地闭上眼:“衣食住行上我受到了厚待,但是除此之外我有被当做一个人么?妈妈,难道我不是你复仇的工具么?” “荒唐!”胡妈妈一掌把桌子拍得碎裂,“你心里竟然这么想,我这些年白养你了!早知如此我就该把你丢出去,让你遭人践踏,曝尸荒野!” “您现在可以把我扔出去自生自灭。” “你想好了?你以为你真的能接受外面的生活?你容貌尽毁,被人指指点点的日子承受得住?” 胡妈妈试图打动晴春,但晴春铁下心要反抗胡妈妈,说她即使去死,也不想像之前那样没有自由地活着。 胡妈妈听了怒不可遏,“既然你冥顽不灵,这就成全你,下辈子再自由地活着吧!” 然后让谢大夫调了一杯毒酒,晴春浑身溃烂而死。 冷衣听了有些难以消化,原来晴春是这样的人吗?忽然她就有些肃然起敬和愧疚之心了。 “她死了,是和云媚姐姐一样埋在后山吗……”冷衣问。 “应该吧。”看冷衣惆怅的表情谢大夫眼神复杂。 其实谢大夫向冷衣隐瞒了一些事实,其实当时还有一个人在场。 —— 晴春表明死志之后,胡妈妈并没有立刻处死晴春,虽然生气但到底是她花费心血培养的花魁,还留有一丝心软,可这时一个嘲讽的少年声音响起:“自由地活着,没想到还有蠢货做这种美梦。” 吟九也在场,不,那时的他不是吟九,而是谢吟。 谢吟走到晴春面前,阴影一般覆盖在她的上面,“你以为什么是自由?走出风香楼?还是像一个正常的女人一样嫁人生子?” “总比身负奴籍,被你们操控要好!” “如果你再往自己脸上砍七刀,我就放你走,你也能接受吗?” “既然我已经自毁容貌,就不在乎脸上是一刀还是多少刀!” “挺有骨气,我已经有点欣赏你了。” 谢吟说完,扔给晴春一把匕首。 晴春缓缓伸手将它拿起来,看着冰冷的刀锋怔然失神。 “怎么,害怕了?”谢吟挑眉。 “不,”晴春吐了一口浊气,“只是此生从没这么清醒过,或许世界上没有真正的自由,但此刻我的所做的皆是我的选择,我的心是自由的。”说罢,晴春毅然决然在脸上连割七刀。 “晴春!”云秋忍不住惊呼出声,就要上前阻止,却被谢吟一个冷冰冰的眼神制止。 “云秋小姐,你也想获得自由吗?” 云秋打了一个寒颤,把身子缩回去了。 ——谢吟那个冷漠阴狠的样子谢大夫早就见过,但在冷衣面前选择隐瞒。 “对了芳姨,吟九去哪了?芳姨?” 谢大夫被冷衣的声音拉回思绪,“他啊,我让他去收药材了,估计要过一段时间才回。” “哦这样啊,那好吧……那我有空再来找您,先走啦,再见!” 谢大夫勉强扯出一抹笑容和冷衣告别。 冷衣走出一段距离神色就沉了下来。她本来是想弄清楚心中的疑问的,可现在更加疑惑了。 晴春真的这么简单死了?吟九真的因为收药材离开了么?她可不认为吟九是单纯的药童。 再过几天,晴春因病去世的消息传出,同时云秋被抬上国公府当小妾。 风香楼的正门,四人抬着轿子前往国公府,而后门,一个戴着斗笠白布蒙脸的人走出来。 蒙脸人回头看了一眼风香楼,这一眼便是最后的留恋。 第105章 过渡章 云秋嫁去国公府的那天,万人空巷,人声鼎沸,之后风香楼门可罗雀,一下子失去两大花魁使风香楼宛如风干的花瓣失去艳彩。 这几天冷衣翻来覆去睡不着,心里有巨大的疑团一直困扰着她:按照她那天偷看的王易清的态度来看,云秋想借腹上位很困难,为什么才过几天就能出府了呢?这些天时间到底发生了什么?还有吟九那家伙,说好帮她打探消息,却一去不回,真过分。 冷衣一想到吟九就生气,莫名其妙玩失踪,也不和她说一声,这不表明她在他心中没啥地位可有可无嘛!亏她还把他当朋友! 上述只是困扰冷衣的原因之一,还有更大的原因就是胡妈妈禁了整个琢玉阁的足,现在别说是冷衣了,铃草也不能出琢玉阁半步。谁都能察觉出来胡妈妈是有什么大事要宣布了,可一连几天胡妈妈都没有露面,不安的浓雾阴沉如蛇,在琢玉阁漫延浸透。 乐器课—— 花魁许久没有来琢玉阁教课了,于是授课老师由嬷嬷们暂代。琢玉阁的嬷嬷个个身怀绝技,那个秦嬷嬷冷衣非常讨厌,但弹得一手好古筝,因此她成为古筝课的教习嬷嬷。 也因此冷衣的古筝课变得十分难熬。 五位小花魁齐弹《凤凰于飞》,这首曲子难度非常大,冷衣在弄月身边勉勉强强才能跟上弄月的节奏,没什么差错地弹完了,可没等她松一口气,秦嬷嬷苍老尖利的嗓音就响起。 “凝碧小姐,你刚刚有一个音没有弹准,跟我去隔壁琴室练习五十遍再回来。” 秦嬷嬷居高临下地看着跪坐的冷衣,眼底的得意藏都藏不住,冷衣蓝眸清光略沉,却顺从地跟着秦嬷嬷去了另一个空琴室。 “记住,如果有再错就重新练五十遍。”秦嬷嬷为冷衣指出那个错误的音,然后让冷衣弹那一段五十遍就舒舒服服地坐在一边了。冷衣屏息静气,低首拨弦,在心中默数一、二、三…… ……四十七、四十八、四十九…… “停!” 在第四十九遍之时,秦嬷嬷突然冷喝一声,差点没给冷衣吓断弦了,冷衣猛地按弦,琴弦在她的掌下发出惊慌的嗡鸣,让人耳朵也嗡嗡的。 “你刚刚又有一个地方出错了,再练五十遍。” 冷衣双手停滞了一下,然后默不作声地继续拨弦练习。 这未免让秦嬷嬷感到怪异,她忍不住开口嘲讽道:“哟,凝碧小姐近几日爪子收起来了,乖巧得很,不知道在憋什么坏水。” 闻言,冷衣轻笑一声,抬起头来露出狡黠的眼神,道:“你急了?也是,不趁这几天捉紧欺负我,恐怕以后再也没机会了。” “你知道了什么?”秦嬷嬷一下子站起来,像是被冷衣踩到了尾巴。 “我什么都不知道,”冷衣继续悠悠地弹琴,“只不过你的手段着实不高明,让我忍不住发笑。” “小贱蹄子!”说着秦嬷嬷就一副要打冷衣的模样,冷衣连忙躲开,就在这时有人敲门,然后留下一句话:“凝碧,秦嬷嬷,赶紧到大堂,胡妈妈有事宣告。” 第106章 波澜又起 是舞雪的声音。 说完之后舞雪就离开了,秦嬷嬷伸出的手停在半空,即使脸扭曲得再厉害,也不敢再往下打半分。 不过秦嬷嬷也不是毫无办法来治冷衣,她哼一声,手变成揪,狠狠揪起冷衣的胳膊,喝道:“小贱蹄子!快走!” 冷衣惨叫起来:“啊啊——” 秦嬷嬷出门之后就松开冷衣了,冷衣捂着痛处龇牙咧嘴,在心里不住咒骂她老妖婆。 不过和秦嬷嬷相比,胡妈妈才是真正让她心里发怵的人,上次马车里的压迫感依旧心有余悸。虽然知道低调做人收效甚微,冷衣还是一下喽低着头夹着尾巴了,哪敢抬头看胡妈妈一眼。 五人向胡妈妈行礼后,胡妈妈立刻让她们起来,声音居然听起来苍老了许多,想来这几天发生的事情有够让胡妈妈焦头烂额的。 “多事之冬啊,近日风香楼的变故想来你们也知道了,云秋被送到国公府,晴春芳魂已逝,我一连失去两名花魁……唉,如今看到你们,才有些安慰。” “胡妈妈,你不用太伤心,我一定会成为你的支柱。”夏花见胡妈妈那般忧愁,立即上前说道,脸色既坚定又自信。 胡妈妈却有意忽略她的眼神,转头冷肃道:“即使如此,你们为了花魁选拔竭尽全力,我也不好轻易更改淘汰的规则。” 冷衣很艰难地才忍住翻白眼的冲动。这煽情的话说了跟没说一样,不过侧面也反映出夏花在胡妈妈心中的地位真的很重,不然不会在这种情况下宁愿抛弃一张好牌也要淘汰掉她。 其他人可不像冷衣一样能想到自己已经安全,心思各异。微风最容易让人看出来她的焦虑,弄月暗暗攥紧帕子,舞雪看不出什么情感波动,却若有似无地看了冷衣一眼。 至于夏花,她的自信快要爆棚了。 “不过比赛的形式有所变化。”胡妈妈话锋一转,“姑娘们,风香楼经历几番波折有所折损,其他青楼忍不住有些蠢蠢欲动,昔日云秋和晴春的恩客有不少被其他地方招揽了去,为了稳固风香楼的地位,妈妈我需要你们。所以——你们的年考,将在大年三十绣云湖举行。” 在绣云湖举行?众人无不讶异,冷衣飞快思考着:让她们在绣云湖考核其实就是把她们放出去露脸,以此在大年三十夺了其他青楼的风头,看来胡妈妈真的急了。 胡妈妈又说出考核的评比标准:“年考既然在绣云湖举行,考官自然就不是我了,而变成了所有观看的百姓,届时比赛过后会给全场观众发放花牌,花牌上写下观众心中最喜爱的姑娘的名字,以名字的多少定优劣。你们可以异议?” 闻言夏花的表情终于变了,她第一个出声:“当然有!百姓不懂音律歌舞,又怎能以他们的喜好定胜负?” 胡妈妈似乎早有应对的措辞,不疾不徐道:“夏花你记住,花魁是京城百姓的花魁,谁最受人欢迎,谁就是第一位,这是毋庸置疑的。” “可是——” “没什么可是的,夏花,现在容不得你胡闹。”胡妈妈陡然声色俱厉,震得夏花不敢出声。 “年考你们可以选择自己最擅长的一科表演,夏花样样皆通,便自己选择吧,微风自然是唱歌,弄月抚琴,舞雪跳舞,至于凝碧……”胡妈妈一边说一边用眼神扫过相应的人,等说到冷衣时,看着如鹌鹑的冷衣,她眼眸眯起寒芒。 “听说凝碧喜欢舞剑,那便表演剑舞吧,让清游好好教导一下。” 第107章 波澜又起之波澜又起 啊? 冷衣大脑有一瞬的空白。 舞雪冰冷的小脸难得有了不一样的表情,投以冷衣羡慕的目光。 秦嬷嬷却要暗自乐开花了,剑舞的难度不消说,一个只有半年舞蹈基础的人想学好剑舞?呵呵,可以等着看笑话了。 冷衣现在还不知道自己将要面临什么,心里笃定自己不会怎么样的了,即使胡妈妈要出什么新花招她都抱着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的心。 每次胡妈妈来都要投一颗炸弹,冷衣心怦怦地回到房间平复受伤的小心灵,铃草在旁边给她揉腿。 平时练舞就够累的了,剑舞又会是什么样子的呢? 白天的集体练习结束了,晚上就是自由练习时间。明月当空,琢玉阁就响起清灵悦耳的琴声,如水珠四溅,而不杂乱,如春草萌芽,而柔中带刚。一拨弦就能勾住听者的心。 弄月坐在窗前,窗户半开,莹白的月光照在她柔美的脸上,带着玉指甲的十指在琴弦上跳跃,荧光点点,自带美感。 她许久没有这么畅快地弹琴了。这两个月每天都担心自己会被淘汰,终于,心中的郁气一扫而空,论琴艺,她自认不逊色京城青楼里的任何一个女子! 忽然,对面的阁楼上传来缥缈如孤鸿的歌声,与弄月的琴声分庭抗礼,声浪相撞仿佛要激起一片涟漪。是微风在唱《破阵子》。她临窗而立,引颈高歌,宛如直冲云霄的天鹅。同样的微风对自己的歌喉也非常自信。 两人就这样较量起来,虽为较劲,声音一唱一和的非常协调,使听者的耳朵有福了。 冷衣坐在门外的长廊前听得痴了,也不由得升起艳羡的心思。五人中除了她以外都有拿手的绝技,此时舞雪也一定在练舞吧,夏花那么要强的一个人也一定在偷偷用功,这样想她还真没什么资格当花魁。 这般想着,有些丧气地拨弄软剑的剑穗。她的剑舞老师还没来,她又不知去哪里找他,唉…… 忽然冷衣眼角余光捕捉到一抹白色的影子,转眼望去,看到斯人白衣仿佛要与月华映雪的景色相融,又像是从月中幻化而来,单手负剑,仙气飘飘。 等到清游走近了冷衣才收住花痴的目光,拘谨地站起身,总有一种学生时代面对老师的敬畏,而且清游不苟言笑,就更恭敬了。 清游缓步而来的身形微顿,仰起头,侧目凝神。冷衣便知他被弄月和微风的歌喉吸引了,若有所思的样子不由得让冷衣——口水直流。 这位大哥真的好帅好仙!活生生的古装白衣仙男就站在她面前,她几乎要西施捧心状脸红心跳地昏过去。 “跟我走。”清游听了几秒没有发表什么感想,只是冷冰冰的对冷衣吐出三个字,冷衣的旖旎心思顿时烟消云散,忐忑不安地跟上清游。 走了有一会了,冬夜的寒气让她瑟瑟发抖,而清游还不见停下。她不由得想清游是不是丧心病狂地打算让她在屋外练剑啊。 但是很快她有一种更丧心病狂地预感,在她看到越来越近的墙上灯火和灯火映出的琅轩阁牌匾之后。 第108章 学剑1 冷衣浑身细胞都紧张了。不是大哥,你要带我到你男儿国去啊…… 离琅轩阁越来越近,喧嚣声便越来越大,冷衣听到了一些让人头皮发麻的声音,类似于她之前在暖风阁听到的靡靡之音…… 冷衣渐渐停下脚步,清游察觉到她的害怕,尝试安慰道:“现在大冬天应该不会有客人在外作乐,你不会看到什么的。” “你……”冷衣瞠目结舌。 你为什么能这么坦然地说这些话……想了想两个男人在室外……那个,就要身心不适了。 “我刚刚就想问了,有什么事一定要来这吗?” “练剑,在我的庭院,那里不会有人打扰。” “琢玉阁也有地方不被人打扰。” 冷衣急切地怼了上去,她真的不想去琅轩阁,可想而知她一个小女孩去到全是男人的地方会多尴尬和危险了。 清游冷漠地瞥了他一眼,让冷衣有些发寒,“既然是拜师,没有老师去找学生的道理。”言下之意就是冷衣只能来琅轩阁找他练剑,不然他不屑于教。他话音顿了顿,“你怕遇到其他人,我就用轻功带你。” 说完,他忽然把冷衣拉入他的怀中,手圈住她的胳肢窝,没等冷衣反应过来就带着她轻身一纵飞上屋顶。 冷衣惊得失声尖叫,下意识地双手抱上清游的腰,生怕掉下去。 害怕过后冷衣就只有新奇和刺激了,早在看到吟九使用轻功的时候她就想在天上飞了,感觉还挺奇妙的,就是清游并不怜香惜玉她胳肢窝好疼。 很快清游就把她放下来了,冷衣双脚着地时头还觉得有些晕。清游说一声到了,然后打开门。 冷衣看了看四周,他们正在琅轩阁中间的二层阁楼上,东南西北各有一道桥与周围相连,也就是有四道门可以开,所有门全开着时就成了一个绝佳的舞台了。 里面也确实宽敞空荡,只有墙角挂着几把形状各异的剑。 清游一盏盏把四周的灯点上,斜睨一眼见冷衣呆呆地杵在门口,冷冷说道:“你还不关门,等一下若有人见到你,后果自负。” 不是你把我带到这里来的吗! 没想到清游这么不讲道理,但又打不过他一个大男人,只能憋在心里照他说的做。 “第一晚便练习基础的剑术动作挽剑花,里腕花和外腕花,我只演示一遍,你且看好。” 说罢他手腕一转,本来在背在身后的剑就握在身前,冷衣压根没看清他的动作眼前就只有剑的道道残影了,动作做完了她也只记得清游刚刚先挽了一个剑花转身再挽了一个剑花后转了一圈挽了两个剑花,而已。 冷衣心里头只感到深深的荒谬,她只是一个初学者就开始教连招了?不应该一招一式拆解了教么?而且“只演示一遍,你且看好”这不是武侠剧主角师傅传授给主角绝世武功时的台词么?主角天赋异禀武学奇才能一遍就会但她不是啊…… 清游看到冷衣呆愣的模样拧起眉头,“没看明白?” “显而易见的确实的。”冷衣欲哭无泪。 第109章 学剑2 “……” 清游语塞,仍一副冰冷的样子重复道:“我只演示一遍。” 冷衣清澈无辜的蓝眼睛透着委屈,道:“可我没看清楚,再久一点我就全忘了。” “……那你觉得应该怎样?” “你是老师应该你来拿主意啊。”冷衣鼓了鼓腮帮子,双手叉腰。如此理直气壮衬得清游有些虚势,他说了两次他只演示一遍,自己打自己脸实在是……所以他想了个好主意。 “我手把手把刚刚的剑招教一……三遍,如果记不住的话今晚不用睡觉了。” “啊?老师你一定要这么严格吗?” “一个月之内让你练完一曲剑舞是我的任务,我必须让你完成,无需多言——” 清游恢复原来那副冷峻的模样,从侧面握住冷衣的两只手,带着冷衣全身做动作,冷衣感觉自己像提线木偶一样被清游扯来扯去,学得痛苦极了,过程中冷衣不停嚷嚷: “诶呀你慢点我手腕转不过来!” “老师,你让我抬腿可以说话的而不是就直接踢我的腿……” “啊剑打到我腿上了。” “——!老师你没事吧,我不是故意戳到你眼睛的!” “……” 清游捂着眼睛退后几步,冷衣赶紧把木剑扔了,但双手空空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好一阵鸡飞狗跳,大晚上扰人清梦。清游,你和这个——琢玉阁的小姑娘?是在做什么?” 忽然传来男子喑哑的声音,只见几步之远处的地板掀开一块,身穿单衣的俊秀男子面如玉盘身玉树地立在那旁边。他先是语气烦倦,后注意到冷衣时话音一顿,眼皮一直微垂着稍显阴郁倦懒之气。他端的是俊美清贵,但冷衣看到却咯噔一声。 这不是和云秋那啥了的怀楼吗?那天与之擦肩而过闻到的奇怪腥味好像还留在鼻孔里…… “胡妈妈请我教授凝碧剑舞,我之后一个月每晚都要教导她。”清游被冷衣“重伤”,有些虚弱地说。 “很吵。”怀楼冷冰冰地吐出两个字。 “睡不着可以帮我们伴奏。” 冷衣:噗。 两个大男人的目光都看过来的时候冷衣把嘴一抿,当小透明。 两男继续面无表情地争执。 怀楼认为冷衣来琅轩阁不合适,清游又说不想每晚都出去找她,两人各执一词却又像闲聊,辩个几回合都没什么结果,而在冷衣看来这样的对话幼稚极了。 “既然这样的话,让她从密道过来吧。”怀楼说。 密道?冷衣竖起耳朵。 “她没资格知道密道的所在。”清游回绝。 “让她在入口那里等,你封闭了她的五感带她来这里,不然她出入琅轩阁风险太大。” 清游沉默,随之答应了怀楼的折中之法。 冷衣算是琢磨过味来了,原来怀楼担心的是她的安危而不是抗拒每晚有人在楼上蹦迪,他真的,她哭死。至于清游真是好无语一男的,随便找个安静的地儿练剑不就好了,硬是整出这些事端。 “你这是什么表情?” 清游居高临下地问。 难道她心里的不屑不自觉表现出来了?冷衣连忙装傻充愣。 “啊?” “算了,别废话,教你的动作做一百组,做完我送你回琢玉阁。” “啊?!” 第110章 学剑3 清游是个好帅哥,但他一定不是个好人。 对于女人来说,他毫无怜香惜玉之心,更不是个好男人。 说一百组就真让冷衣做一百组,一点回旋的余地都没有。强权威逼之下冷衣只能忍,谁让她斗不过。 怀楼下楼休息去了,清游坐下来闭目养神,让人恨得牙痒痒的是他闭眼睛也好像能看到她的动作似的,冷衣一有疏漏的地方他都能知道,并说这一次不算,不计数。 冷衣现在的身体只是个十岁的小女孩,练了五六组就感到累了,练到十几组的时候木剑都要拿不稳了。她气喘吁吁地跟清游说想要休息一会,但他充耳不闻,她说让我喝口水吧,清游还是充耳不闻。 冷衣杀人的心都有了。 但她还是选择了忍耐。 她已经过了暴躁莽撞的时期,知道目前反抗是徒劳无功的,不想死就只能撑着这条烂命活下去。 原先冷衣还能自己计数,到后来双手酸软无力,脑子也变得一片混沌了,只会机械性地重复。手要握不稳木剑时一个激灵意识回笼,咬咬牙再坚持。 她察觉不到的是,她舞剑的动作越来越干脆,气势越来越凌厉。清游不知何时睁开了双眼,看着汗湿青衫,面容苍白却又倔强的冷衣,眼中添了几抹赞许之色。 像是过了几个世纪那么长,甚至冷衣觉得自己的灵魂快要离体之时,清游的声音从缥缈的天外传来,她的双手就被按住放下了。 冷衣猛然脱力,瞬间昏过去了。 —— 醒来,是被一阵哭叫声惊醒的。 冷衣一睁眼就看到秦嬷嬷用鞭子把人打得趴在地上求饶的情景,再仔细一瞧,那被打的人竟是铃草。突然一阵怒火中烧想要上前制止,却发现她赤裸裸地坐在浴桶里,身体周围有一圈草药。 “住手!” 冷衣嘶哑着喉咙大喊。 牵扯身体的弧度大一些便让冷衣感觉到酸软了,即使泡药浴也没办法消退魔鬼训练的疲劳啊。 “哟,贱丫头终于醒了。”冷衣的喊声成功吸引秦嬷嬷的注意,她放过像虫子一样在地上趴着的铃草,阴恻恻的眼盯上冷衣。 秦嬷嬷挥舞手中的鞭子“啪”地一声打在浴桶里,引得水珠四溅,只听秦嬷嬷小人得志地道:“你早课迟到了凝碧小姐,按照规矩你的贴身侍女失职受鞭刑,而你也要受罚。” “——罚跪一时辰。” 冷衣沉默,随后从浴桶里出来,擦身,铃草忍痛从地板上站起来服侍冷衣穿衣,期间秦嬷嬷不时发出几声冷笑,冷衣始终不发一语。 在刚跪下的时候她对铃草说了一句:“快去看疼的地方有没有留下伤口,有的话好好上药。” 十一月末大雪纷飞,冷衣在屋檐下罚跪,纷纷点点的雪花飘到她的头顶、脸颊、肩上,渐渐落一层白,而冷衣的唇色冻得发紫。尽管穿着锦衣毛裘,也难以抵御呼气成冰的严寒。 从远处看,冷衣头快低到腿那里了,像是要被身上覆盖的雪压弯。 铃草忍不住责怪自己,如果她能果断一些把小姐叫醒,小姐就不用受罚了,天气这么冷,小姐从昨晚到现在滴水未沾,身子哪能受得了呢。 第111章 npc罢了,还想当主角 冷衣受罚,旁边站着一名侍女看守,侍女受到她的连累,脸色好不到哪里去,而且她是秦嬷嬷的人,对冷衣更是深恶痛绝,不给铃草任何通融的地方。 天寒地冻,冷衣实打实地跪了一个时辰。 夏花四人看着冷衣罚跪,除了微风嘟囔一声真倒霉,其余人默不作声,毕竟她们现在自身难保,而冷衣确实有违规矩。 冷衣跪完秦嬷嬷立即想让冷衣练舞,置之死地的心昭然若揭,还是夏花看不下去帮了她一把。 “秦嬷嬷,你教学心切我能理解,但她体虚气弱的看得心烦,会打扰到我们练习的。” 话虽不好听,冷衣却因此得了修养的空隙。 冷衣喝了点汤暖身子之后便沉沉睡去,半天时间一晃而过,醒来已是夕阳斜照。 一醒来铃草就备好吃食了,她看冷衣气色红润,不禁喜上眉梢:“小姐看来睡得很香。” “太累了,一闭上眼就失去意识,不知道该说睡着还是昏迷。”冷衣摇头微笑道。 闻言铃草神情有些低落。 “你怎么了?一直照看我累了么?你也去休息吧。”冷衣敏锐地捕捉她那一缕黯色。 “不是,”铃草摇头,犹豫了一会又道:“我只是看小姐如今这样,有些担心……” “担心什么?” “只是看小姐越来越沉默了……之前小姐受人欺负都情绪激烈,现在就……虽然我之前希望小姐能多些忍耐,但看到你变成这样,反倒不知是好是坏了。” 冷衣听了欣然一笑,面容有种成熟的沉静,道:“不用为我担心,我只是,想开了,因此我懂得忍受。” “小姐……”铃草好一阵感动,随后含泪说了好一些掏心窝子的话,冷衣连连安慰她,如此过好一会才停止。 冷衣休息好了,就一直练习琴棋书画直到黄昏,月色悄然入云,冷衣提着木剑走出琢玉阁。 行到一处水塘附近停下,便是昨夜清游与她说的密道入口,他在此处接她进琅轩阁。 天寒地冻,水面却没有结冰,清水源源不断从地底下涌出,发出汩汩的清音,还冒出一连串水泡。 在这冰天雪地中这景象算有几分意趣,看着,冷衣心头的压力也缓解不少。 和铃草说她想开了当然是骗人的。 她从骨子里就是虚伪的人。在前世,她在同学同事面前编织着自己虚伪的身世,家境优渥,父母疼爱,生活美好丰富,性格积极阳光,听者羡慕得不得了。追求者不少,她也曾谈过几段恋爱,但都到谈婚论嫁见家长那一步就分了——骗了所有人,但唯独骗不了自己,嘴上说着不难过,可心头燃烧的火却烧得自己生疼。 在前世二十几年的人生中,她学的最会的便是忍耐。上辈子忍,穿越过来还要忍,这就有一个问题了:我穿越过来是为了什么? 上辈子的那些穿越小说,女主穿越活得轰轰烈烈的,不然就是有金手指,事业爱情双丰收,怎么到她这里就不一样了? 某一瞬间就想通了,这个问题其实就和“我活在这个世上是为了什么”一样,都是无解的问题。人的一生不是小说,并没有作者在刻意安排,也没有什么非你不可的使命,活着就是活着而已。 迎面吹来萧索的冷风,冷衣呼出白茫茫的雾气。天地黑暗静默,悲凉博大,而她身处其中,渺小至极,就像在印证她心中所想——她只是蝼蚁,不配成为这天地之间的主角。 第112章 你怎么在这里 冷衣已经站了许久了,清游还没来,她快要冻僵了。晾她在这里不就摆明欺负人吗?她忍不住满腹牢骚:“欺负我,欺负我,所有人都欺负我……每一个好东西,迟早有一天要把你们全收拾了。” 为了让自己暖和起来,她复习昨晚练过的剑招热热身,很快就能挽几道漂亮的剑花,冷衣的心情也好些了,她还真是冰雪聪明天赋异禀啊。 兴致一上来,冷衣就开始随心所欲地挥剑了,越挥越上头,恍然有种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间之感。 “唉,我跳舞简直像仙女下凡。”冷衣自恋地感叹道。 “噗。”暗处有人窃笑。 冷衣舞剑正忘我呢,忽然听到周围传来有低低的笑声,她不免有些毛骨悚然,停了动作。 “是,是谁?别装神弄鬼!”冷衣一边四处张望一边喊道,直到听见背后的脚步声,她猛地一回头。 是个裹得严严实实的人,夜色昏暗,她一时难以看清来人的相貌。 “呵呵,我看你在那跳大神才算装神弄鬼呢。”熟悉的少年声音响起,吟九那清俊的面容逐渐显露,笑意盈盈的。 冷衣惊讶地看着他,目光瞬间被他身上的毛绒大氅吸引了。人靠衣装,原先吟九总是一身灰色棉衣,现在披个毛领怎么看怎么像高门大户的小公子,让冷衣感觉分外新鲜。 “你居然看起来挺人模狗样的。”刚刚吟九说他跳舞像跳大神,她立马阴阳回去。 “毕竟我不会大冬天自虐。”吟九气定神闲。 冷衣霎时没了声,她没什么底气说她不冷。练舞时是不怎么感觉到冷的,但现在出来久了就不是了。 小胜一场的吟九笑眼弯弯,好奇地问道:“你怎么在这里?” 这可打开冷衣的话匣子了,冷衣把昨晚练剑的经过和清游怀楼的对话一五一十地倾诉出来,当然不会漏掉对清游失约的控诉:“说好让我在这里等他,可天完全黑了他还没来,我哪里知道密道怎么进?他不会存心想冷死我吧。” “竟然还有这样的事,清游他们是有点不厚道了。”吟九听完后轻叹。 冷衣一喜,难得吟九站在她这边。 “我带你进去吧。”吟九一边说,一边解下他的大氅朝冷衣走来,冷衣有所预感,但带着吟九热度的大氅披在她肩上的时候仍有种被震撼的感觉。太暖了,一下子就像进入火炉里面,眼睛也像是被暖气糊了眼一样。 “你干嘛给我穿?我身体可比你抗冻。” 吟九还在给冷衣系上带子,听她的话可笑了,“大小姐,怎么得了便宜也没句好话呀,不应该说谢谢么。” 吟九这么说,冷衣被寒风冻得梆硬的脸皮又变成纸那样薄了,不知道哪门子的羞耻心理作祟,好话就是没法对着吟九那张脸说出口。 一定是吟九的脸太欠的问题,一定是。 “你要怎么带我进去?” “走密道呀。”吟九笑盈盈地说,语气轻快得宛如春风,然后没反应过来他做了什么,冷衣脑袋深处传来一阵眩晕感,然后什么都看不见也听不见了。 第113章 所以到底怎么点穴呢 吟九把即将瘫倒的冷衣抱在怀里,冷衣无助地抓住她可以抓住的事物——吟九的衣袖,并张皇失措地叫喊: “吟九你做了什么?” 她此刻听不见任何声音,而吟九又不想让她闹腾,于是吟九把一根手指竖着放在她的唇边,所幸冷衣会意,顿时不发出声音了。 吟九望着冷衣睁着大大的涣散的眼睛,她这副模样莫名显得有些柔弱又可爱,引起了之前的回忆,当时双目失明的冷衣既柔弱又温顺,忍不住目光放柔,仗着她听不见嘟囔道:“还是失明时才会乖一点。” 然后手指触碰到冷衣冰冷的脸,一些恶作剧的心思刚升起就消散了,还是赶快让她进室内要紧。 于是吟九捡起一颗石头击中水塘的某块砖,随着石头掉入水中的扑通声,机括启动的声音咔咔响起,顿时水面出现两个漩涡,水位迅速下降,池水像是全部被吸进地底去了,露出水底的石面,石面一分为二,打开一个黑黝黝的洞口。 吟九抱着冷衣一跃而下,而石面快速合上,水流又从底下涌了上来,不一会儿恢复原状。 如果冷衣看到眼前这幅场面估计会吐槽自己穿越到的位面竟是高武世界,实在太玄幻了——可她如今却被封闭听觉视觉,只觉得吟九把她抱了起来,又把她摔下去了。 “啊!”突然的失重感让冷衣忍不住尖叫。 脚沾到地面时,冷衣忍不住捶吟九的胸口惊魂未定地质问:“你到底在做什么好吓人!” 吟九连忙解了她的穴,随后面容扭曲地捂住被重击的胸口:“把你带进密道里呀。” 冷衣逐渐眼睛能看清东西了,耳朵也能听见声音了,几秒后回过神来,发出一声疑问:“你们古人是不是都修仙啊?” 前有梁妈妈挥袖成风,后有胡大夫透视治疗,现在吟九都……为什么她没有一种获得超能力的感觉?是因为她是末法时代穿越过来的人所以感受不到天地灵气吗? “什么?”吟九难以理解冷衣的话,以为听错了。 “没什么……” 吟九灵光一闪,脸上挂着笑容,歪头凑近道:“是不是觉得刚刚很神奇,觉得我很厉害?” “没有。”冷衣转头道。 “哦,这样啊~本来还想告诉你我怎么做到的,那就这样吧~”吟九拖长尾音道,扭头把手放在后脖颈处往前走了。 冷衣瞧他那嘚瑟的样脸色羞恼得涨红,却敌不过自己的好奇心。 “告诉我!” “冷衣大小姐好凶哦。” “……吟九最厉害了,你怎么做到的告诉我嘛?” “好好好告诉你,我这样,这样,再这样,就好啦!” “……你耍我?” “哈哈哈哈哈……” 一时间狭长的密道里充斥着少年少女打闹的声音,你追我赶,不一会冷衣就气喘吁吁了,她穿着毛领哪跑得过吟九,吟九却故意逗她,一定是他的错。 其实从刚开始追赶的时候她就注意到密道里会响起回声,密道四通八达,每隔几米两边的石壁都有幽幽的烛火,偶尔看到有门,可是每一个路口深处都黝黑深邃望不到边,冷衣不免感到有些害怕,说话声音都虚了。 “我们现在在哪?你不是要带我去琅轩阁吗?” “是呀,快到了。” 吟九带着冷衣再直走了一会,来到路口的尽头,尽头的石梯通向顶端的出口。吟九按了墙壁上的机关,出口显露出来,但感觉上面还是黑黝黝的。 吟九想牵着冷衣的手上去,冷衣却没动。 “不用点我的穴吗?”冷衣问。 “不用,”吟九答:“你知道这个出入口没有任何危险。” 冷衣就好奇了,这话什么意思? 第114章 你来的正是时候 冷衣紧随吟九走上石阶,刚想说太黑了,下一瞬就听某处叮的一声,上面机括声动,上壁四角都推出三颗夜明珠,温润的光芒轻柔地笼罩这座暗室。这番场景引得冷衣一声惊叹。 后冷衣再细看四周。这暗室放着很多东西,却摆放得整齐有序。入口旁边是前往上一层的木梯,冷衣正前方正前方架上放着许多箱子,左边墙上挂着许多地图,右边则是五花八门的……刑具。 在琢玉阁地下室的回忆如阴冷的黑潮涌上冷衣的脊背,让冷衣不禁浑身发抖。她哪还看得这些景象! 冷衣压抑着惊惧朝吟九小声控诉:“我看到叫没有任何危险?危险大了!觉得我下一秒就要被九刀十八洞了,可真谢谢你哦!” “你可能误会了,我的意思是你知道这间密室,‘密室’没有任何危险。”吟九笑笑说。 冷衣第一次觉得吟九的笑容像狐狸一样奸诈…… “好啦不吓唬你了,这是清游房间的地下室,我们上去吧。” 冷衣腹诽:地下室下面还有地下室……风香楼下面是鼹鼠洞吗? 细思极恐,于是冷衣不愿多想了。 突然看到有人从地下室里出来,按理说清游和怀楼应该警惕诧异,然而他们俩坐在蒲团上,投在冷衣身上的目光却是疑惑。 没错,他们疑惑地盯着冷衣,完全不意外吟九的到来,而是只盯着冷衣,冷衣顿时有种“我来的不是时候”的尴尬。 清游看了好一会儿忽然想起来这小姑娘是自己的便宜徒弟,恍然大悟后饱含歉意道:“哦,今天诸事缠身,忘了教你练剑一事了,着实抱歉。” 清游又道:“事情刚好解决,你来的正是时候,不过你怎么和……这个小家伙一起来的?” 一旁的怀楼默默往冷衣身上的披风扫几眼。 冷衣内心:这诡异的停顿,知道你们有猫腻了。 吟九上前一步回答道:“我看见凝碧小姐在沉星池边站得快成雪人了,不免好奇,了解缘由后便带她从密道进来了。” “当然我不知道密道入口呀,吟九点了我的穴我什么都不知道。”冷衣求生欲拉满。 “原来如此。”清游点点头。 “唉,你们到底遇到什么事?失约可不太好,你们总得有个交代吧。”吟九摆摆手道。 一旁的怀楼表情变得有些微妙。 冷衣内心有些慌张:吟九你这时候耍酷有点……我不是很想要交代只想快点练完早点回去…… “额,好吧,就告诉你们。” 清游道:“有人喝醉了找我比剑,挑战者说输者陪绥阳侯二公子一晚,要我识相尽早认输。我没应比试,他们纠缠了好一阵,最后是那个人自己不胜酒力醉倒,闹剧就结束了。” “哈,你竟然不直接应下,把他打倒不就好了。”吟九挑眉。 清游却冷冷地说:“我奴身三尺微命,贵族公子千金之躯,这不是一场势均力敌的比试,毫无意义。” “是你会有的想法,”吟九稍稍正色道,不过旋即一转话锋:“好啦,找你练剑的人等了快五百年那么久了,清游师父快教你的小弟子练剑吧。” 吟九说完拍了冷衣一下。 “你来这里有什么事?”一旁沉默许久的怀楼问。 “我来看美少女练剑。”吟九粲然一笑。 “看我笑话才对吧,你快走!”冷衣顿时咋呼呼地说。 清游忽然灵光一闪,道:“干脆你来教她练剑,吟,你的剑术也是我教的,已经与我相差无几了。” 第115章 我就知道 “我才不要,她一看就很难教。”吟九立即回绝。 冷衣生气地瞪了他一眼。 “你可能会比较顺手,我和她身高相差有些大,不好带着她练啊。”清游道。 “……”这轻飘飘的一句话内涵了两个人。 冷衣瞅了一眼吟九的发顶,女孩比较早熟,现在她和吟九的身高相差不大,吟九没有梳发髻,只用一根白色发带扎一个中低马尾,而她梳了一个堕马髻,视觉上稍稍比吟九更高些。 吟九眉头不悦地皱起,他的笑容转移到冷衣的脸上。 “这也好值得你嘚瑟?再过几年我能长得比你高两个头!”吟九环着手臂不爽道,眼神犀利,嘴唇翘得老高,端的是少年人心高气傲不服输的劲儿。 冷衣笑意不减,反而嘴角咧开,呛他道:“你现在就一张嘴想怎么说怎么说。” 吟九急得眼眶有些发红了,一股气堵在胸口上不去下不来的,怒极反笑了:“好好好,你说得对,我今日无事,还是领教一下凝碧小姐的剑术吧。” “诶诶,我学的是剑舞,用来看不是用来打架的,而且我只学了一晚上!”冷衣赶紧后退几步。 吟九伸手使劲把她拉到怀里:“走走走!” 两人就这么拉拉扯扯上了二楼,清游和怀楼看着他们两个。 “公子和这小姑娘好像很相熟啊。”怀楼摸了摸下巴,嘴角怎么都压不住。 清游脸色也没那么冷了,有些感慨道:“真想不到吟也有孩子气的时候。” “哈哈哈哈这才符合年纪,平时阴暗得跟个厉鬼似的。”怀楼道。 “但他和凝碧一起玩不妥当。”清游的双眼里罕见透出一丝忧虑。 “我们都人不人鬼不鬼的,若说妥当谁妥当。”怀楼像是想到什么人一样失神了一瞬,随后神色黯淡下来,沉默地离开了。 到了二楼冷衣才放松下来,她上上下下打量吟九几眼,问:“你真的会舞剑吗?” 吟九傲气地挑眉,“不信?剑给我。” 说着他夺走了冷衣的剑。 冷衣笑着退后一些给他留出空间,看他拔剑出鞘,软剑在他手中化为一道笔直锋利的寒光,光是在一边看着都感觉剑刃直指面门。而他本人也像一把出鞘的剑那般脱去孱弱苍白的外衣变得气势凌厉。 点,刺,挑,带,劈。少年的剑招舞得酣畅淋漓。 不得不说这副样子让冷衣有些惊艳。 耍完一套剑招,吟九气有些喘,但他强压着胸膛的起伏问:“怎么样?” “一点都不帅——就是假的!”冷衣使坏地拖长音,在吟九变脸之前笑嘻嘻道:“你舞剑好是好,但是看上去不太适合我,杀气太重了。” “怎么不适合了?剑就是用来杀人的。” 冷衣一愣,“可是我只是在舞台上表演啊。” 吟九提剑走向她,声音清冽道:“剑生双刃,从来不是拿来观赏的玩意儿,难道你握剑的时候没有渴望?” “渴望什么?” “渴望握住的是力量,渴望手中剑能斩断阻挡你的一切。” 吟九把剑柄塞到冷衣手里,冷衣将其握住,蔚蓝的眼眸有些茫然。 可随着握紧手中的剑,茫然的瞳逐渐变得冰晶般明亮。 吟九很欣喜看到冷衣这样的眼神,甚至为之着迷,低声说:“我就知道……” 冷衣转眼看向吟九,娇俏道:“哼,之前你还不愿意教我,现在你没法后悔了,必须教我怎么用剑杀人。” 吟九微笑道:“不后悔,我很乐意。” 少年的声音宛如恶魔低语,使她压抑的野心和暴虐破土而出,心跳逐渐变得又重又急。 ——只要想到自己有能力杀人,她就兴奋得不得了。 “这是你真实的一面吗?小疯子?” 第116章 夜长 冬夜黑如浓墨,呼呼的北风夹杂着冰雹击打着窗子和悬挂的灯笼。 小花魁的卧室只留一盏残烛,除了窗外的风声,万籁俱静。微风的被褥却蠕动了一会,微风小心翼翼地坐起身,观察了一会儿,确认其他人都睡熟了之后,蹑手蹑脚地下床,披了一件毛毯出门去。 茶室里果然亮着灯。 微风推开门进去,就看到端坐着的秦嬷嬷。 秦嬷嬷身躯佝偻,在烛火中半明半昧,深夜里这身影比起白天更让她感到惧怕,微风捏紧了身上的毛毯,小声道:“嬷嬷深夜找我有什么事吗?” “微风,过来。”秦嬷嬷声音平和地对微风道。 微风战战兢兢地挪到她的对面坐下,不敢直视她的脸。尽管秦嬷嬷有意态度和蔼,也抵不过平日里的形象深入人心。 “你是聪明的孩子,应该猜得出来,现在距离春节大考不到一个月,十天后会有一次排练,你得在那一天让凝碧参加不了比赛。” “啊?那我该怎么做?” “很简单,凝碧表演剑舞,你把这个药水喷在凝碧的衣衫上,她闻到这种味道就会陷入幻觉,无法继续表演。”秦嬷嬷拿出一个小瓷瓶 “这样能让她参加不了比赛吗?”微风又惊讶又疑惑地看着瓷瓶。 “当然不是,其实这瓷瓶里的药水是子蛊,我在背后操纵母蛊。排练的场地在三楼,我会操控中了子蛊的人从三楼跳下去,造成意外的假象——” “啊……”微风惊恐地瞪大双眼,仿佛已经看到凝碧跳楼的场面。从三楼跳下去就算不死也会重伤。 秦嬷嬷脸上攀爬起藤蔓般的愉悦,继续道:“就算找不到机会制造意外也没关系,蛊虫已经入体,我能慢慢把她折磨至死。” 微风已经开始发抖了,“真……真的要这么做吗?会不会太过分了……” 秦嬷嬷觉得好笑:“如果你不杀了她,她就要杀你了微风,忘了我之前跟你说的什么吗?你看她的眼睛——她终有一日要杀死你。” —— 冷衣大汗淋漓地持剑坐下,不住地大口喘气。 她实在是挥不动剑了,但瞅着吟九气定神闲,汗都没出多少,她就很不爽。 “你体力这么好的吗?” “是你太弱了。” “……” 好好好,吟九你果然气死人不偿命。 今晚吟九把基础的十二式剑招都教给她了,不得不说比昨天效率高了许多,练习也比昨天畅快。 “今天就这样结束吧,我还要回去……”冷衣道,就要告别,冷衣竟心生不舍,然后谨慎地问:“明晚你还能教我练剑吗?” 吟九捡起被丢到一旁的他的披风,皱眉拂了拂上面的灰尘,因为刚才被冷衣不小心踩到过,他是没有穿的欲望了。听到冷衣的话他神情稍缓,继续拂灰尘道:“可以,腊八之前我都有时间。” “哦。” 冷衣站起来整理衣衫,等吟九好了两人一起下楼去。 清游和怀楼不知去哪了不见人影,让冷衣松一口气,跟着吟九走进地下室。 第二次下到地下也忍不住惊叹,风香楼的地下迷宫得花多少人力物力才能建成,道路四通八达,灯火彻夜通明,冷衣总感觉下一秒就有人出现在前面。可走了一会儿除了他们两脚踩在土上的细微的摩擦声和地下水流的声音还有隐约的风声就没听到其他声响了。 走着走着冷衣觉着不对,“怎么好像和来时不是一样的路呢?” “现在才发现么?”吟九轻笑,“总不可能让你顶着寒风回琢玉阁吧,我带你从地下直接走到琢玉阁的路。” “琢玉阁也有地道的出入口?”冷衣压抑道,下一秒就觉得有也很正常。 很快冷衣发现地道不仅长而且极其复杂,冷衣跟着吟九左拐右拐,每看到通向四面八方的分叉口就头皮发麻,不仅佩服起吟九来,能记住这些路线很难吧。 吟九却道等闲,说听风声和水流声就可以辨清方向了。 “可还是很厉害啊。”冷衣小声嘀咕道。 吟九忽然从前方回头,冷衣疑惑地停住,然后他又转头继续向前走了,使冷衣感到莫名其妙。 冷衣没注意到的是吟九的嘴角忍不住翘起,想忍又忍不住窃喜的模样。 “到了。” 吟九把冷衣带到有石阶的尽头。 冷衣闭眼,一下子把吟九抱住。 冷衣的脸颊与吟九的贴在一起,她的身子也与他紧贴,双手环住他的腰,吟九猛然愣住了,呆了几秒才道:“你怎么了?” 冷衣皱眉盯着他道:“不是要点我穴吗然后抱我上去吗?” “想得倒美。” 哈?冷衣怒了,“我知道了出入口可不是我的责任哦!” “你知道了也没事,你进来了又没办法走出去。” “你——”冷衣又怒了!这简直看不起她!可仔细想想好像也是,所以一怒之下……怒了一下。 “明晚我就在这里接你。”吟九道,双眼微弯,他今晚笑得格外多。 “还是别见了。”冷衣恨恨地道。 第117章 梦多 狠话是撂下了,可还没晚上,冷衣的魂就飘到琅轩阁了。 比起琢玉阁枯燥乏味强度拉满的练习,与吟九练剑真是太快乐了,他会配合你的一招一式,也会出其不意地亮一个新招,让人惊喜,也体贴地照顾冷衣的感受。 想来吟九真是不错的人,不仅善解人意,而且长得也很帅! 是错觉吗?感觉吟九越来越帅了……眼睛变了?不不还是凤眼墨瞳,那是什么呢? “凝碧,宣纸快被你点破了。” “呃!” 弄月轻声的提醒立即把冷衣从幻想中拉回现实,冷衣定睛一看那寒梅图上有一个穿透纸背的墨点,登时就预知自己将要面对什么惩罚了,不禁眉眼低怂。 弄月瞅她那备受打击无精打采的模样,闲聊一般开口问道:“剑舞的练习一定很累吧,我看你这两天精神都不大好。” 冷衣有些反应不过来,没想到弄月还能平静自如地与自己交谈,而且还关心自己,免不得还有些受宠若惊。迟疑道:“还好,头一夜练了通宵,昨日清游师父发善心放我回来睡觉了。” “这么刻苦,冷衣你的剑舞一定能练得很好。”弄月脸不红心不跳地恭维道。 “但愿但愿。”冷衣被带的也说起客套话,心里不免有点窘,心理素质还是没人家好啊。然后冷衣把头转到另一边,对微风道:“喏,你的宣纸也要被点破咯。” “啊?” 闻言微风急急忙忙地回过神来,看到自己的画坏了脸色也一阵青一阵红。 冷衣见此挑了挑眉,问道:“你今天怎么一直盯着我看?” “我哪有盯着你看!”微风下意识反驳,但由于心虚她的音量一下子就调低了,不过她肯定不能让自己气势输人一头,指责冷衣道:“倒是你今天总是发呆,思春了吧?” 思春了吧—— 这四个字响彻画室,使得整个画室都静止了一瞬。 这时教习嬷嬷发现动静过来查看,发现冷衣和微风的画纸上那个斗大的墨点,登时般若相开,怒不可遏地把她们两都抓去隔壁房间挨鞭子。 教习嬷嬷都很严厉,会在不把小花魁整死的范围内挖空心思惩戒她们,有喜欢让人罚跪的、有喜欢打鞭子的、有喜欢直接用脚踢的、还有像电视剧里的那个反派名场面一样喜欢用针扎的……刑罚五花八门,相匹配的疗伤药也应有尽有,教习嬷嬷们更无后顾之忧了。看冷衣这不到一年病了多少次,没见她身体垮掉,反而越发容光焕发,龙精虎猛。 不过冷衣是个在另一个世界生活了二十几年挨尽社会毒打的异类,心理承受能力不能与平常人并论。 只是皮肉之苦压不垮冷衣,“思春”这两个字却狠狠地把冷衣中伤到了。冷衣挨着鞭子越想越费解、苦闷、抑郁、烦躁。 挨完鞭子冷衣不顾微风还在那哭哭唧唧地掉珍珠豆子,把她堵在墙角质问:“你——” 一开始还不知道怎么开口,顿了一下再咬牙切齿道:“你怎么能说我‘思春’呢?真是张口就来!我平时都见不着男人,我对谁‘思春’啊!” 冷衣一脸正义凛然。什么你说吟九?吟九还是个小男孩,他不算男人。 微风余惊未平又经这莫名的一遭,整个人有些懵,但她脑瓜子灵活得很,眼睛狐疑地转动,声若细蚊地道:“琅轩阁不全是,全是男人嘛……你这两天晚上……都去那里……” 冷衣欲反驳但不知该反驳什么……她好像确实有思春的嫌疑,但是她明明没有——冷衣猛然惊觉,这不是掉入自证的陷阱了吗?醒悟过来冷衣就镇定了,她可不能慌,慌就此地无银三百两了。 于是目光如炬地对微风道:“你有证据证明吗?若是没有就别胡乱揣测引起误会。” “你这是心虚了吧。”微风嘴唇一勾,一副“被我抓到把柄”的样子。 “我是生气了,你再乱说我可能会撕烂你的嘴。”冷衣冷冰冰地道,一下子把微风镇住了。冷衣见她害怕略微放下心,再看几眼以示警告便转身离开。 微风眼神流露出后怕,因为刚刚冷衣冰蓝的眼眸像极了狼,不禁让她想到秦嬷嬷的话。 只要看着她的眼睛,她终有一日要杀死你。 第118章 埋雪1 经历几个时辰的训练,夜幕降临。冷衣的心愈发雀跃,等换一身衣服她就去琢玉阁练剑。 铃草替她脱衣,见到她的背后有一道道发红的鞭痕心疼极了开始唠叨,同时取药膏给冷衣涂上。 “嘶。”冷衣疼得差点惊呼,仿佛这时才激活痛觉,然后一痛就痛到受不了。 她忽地轻嘲一笑:“铃草,我感觉我白天像是行尸走肉,晚上才有种活着的感觉。” “怎么会呢小姐,你一直很鲜活。” “哈哈,你在恭维我吗?”冷衣笑道。 “不是的,”铃草的语气很认真,“小姐很可爱,有时会说出让人意想不到的话,让人觉得很震撼,虽然小姐看起来很不一样,很……异类,但是小姐只是把大家不敢说的说出来而已。” 即使冷衣看不到也能想象出她的表情,冷衣心头一热,转过身就抱住了铃草。 “你不会觉得我很蠢吗?明明什么都做不了,却敢到处得罪人。”冷衣闷闷地说。 铃草温柔地笑了,脑海中浮现冷衣澄澈、坚定、光辉四射的双瞳。她面露希冀道:“不会啊,小姐的眼神很坚定,光是看着就让人很有力量,让人坚信你说出来的都能做到。” “我真有这么厉害?” 铃草点点头。 冷衣顿时什么烦恼都没有了,有人无条件地支持和肯定自己就是活着最大的动力吧。突然觉得气氛有些煽情,冷衣连忙打住,让铃草给自己上完药就元气满满地仗剑入风雪。 见到吟九,吟九奇道:“你今个儿心情甚好啊。” 冷衣兴致勃勃,还演起来了,双手抱拳道:“师兄,小师妹又来请教啦~” “噗哈哈,好好好,我可不会手下留情。” “你还是手下留点情吧……” —— 说来这白天培训晚上练剑的日子好似梦一般快活,如鹅绒的雪一般宁静。若是一直如此该多好,可惜现实不随人愿。 玉雕似的人儿站在冷衣面前,许久不见,暖冬的美貌不减半分。她说,为了除夕的表演不出差池,她会指导几位小花魁彩排,同时指导冷衣的剑舞。 此消息一出别人都坐不住了,几道视线刷刷看向冷衣,微风嫉妒道:“先是让清游先生教凝碧剑舞,后暖冬花魁又亲自指导她,凭什么对凝碧这么偏心!” 暖冬立即给她一个安抚的眼神,“稍安勿躁,我会同时指导凝碧和舞雪,流夏指导微风和弄月,夏花由胡妈妈亲自指导。一切皆有安排,不存在对谁偏心一说。” 闻言微风立即噤声,面色涨得青紫,而春华弄月的脸色也缓和了不少。毕竟她们心里对冷衣练剑舞的特殊对待欧有些芥蒂,虽说剑舞难学,但她们也怕冷衣真的把剑舞练好了风头压过她们。其他人相处了几年彼此知根知底,而冷衣就是一个异数。 冷衣心里没那么多弯弯绕绕的想法,她只遗憾没有机会找吟九玩了,不知以后还有什么见面的日子。 第119章 埋雪2 冷衣和舞雪一起跟着暖冬,微风和弄月一起跟着流夏,夏花独自受胡妈妈的教导,看起来夏花独获殊荣,其实只有夏花自己知道,她被抛弃了。 “为什么……” 人群散去,夏花才咬唇落泪,看得贴身丫鬟一阵心疼,又不敢说什么怕惹她更生气。 从一开始胡妈妈让她自己选择表演的项目,再到现在只有她被放养——胡妈妈要操心的事那么多,哪有心思指导她呢?从一开始胡妈妈就有让冷衣代替她的意思,对冷衣处处特殊对待,可是在她看来,冷衣哪里都非常平庸,除了脾气不是一般的大。 妈妈等着看吧,我会让你重新选择我,我才是最好的。 —— 舞室里燃起地暖与香炉,松香弥漫整个空间。冷衣和舞雪换好轻便的舞衣站在暖冬面前待命。 “冷衣先展示一下你的剑舞学习成果吧。”暖冬道。 暖冬温和的眼神让冷衣心定了不少,应了一声是后就走出几步,提气,起势。 吟九说刺剑要力达剑尖,剑与手臂呈一条直线,她目视前方,平稳刺出。 吟九说云剑下盘要稳,全身灵活,她头与腰与腕关节一起发力,旋身舞剑。 吟九再说崩剑要沉腕有力,她屈起左腿用力向上一指。 吟九还说……还说…… 在舞剑的过程中,冷衣一边回忆吟九的提点,一边出剑,流畅地把他教的一整套基础剑招使了出来,结束后冷衣是很满意的,但一看暖冬那眉头轻皱的表情顿觉有点不妙。 “清游教你的就是这些吗?”暖冬一脸无奈道。 “呃。”冷衣不知道怎么答,因为不是清游教的…… 暖冬略微严肃道:“与其说是剑舞,不如说是剑术,你的剑只注重如何把力汇聚在剑上,而不顾姿势的美观。” “需要,回炉重造。” 啊?冷衣一个晴天霹雳,已经感觉压力山大了。 “这样真的来得及吗?”舞雪在一旁疑惑道,声音低哑冰冷,却隐含一丝关心的语气。 “来不及也得来得及。”暖冬叹气道。心里早已经把清游吊起来打了,她有空一定要找清游理论理论(指武力理论)。 清游:阿嚏—— “距离除夕只有二十一天……暖冬姐姐……”冷衣几乎要绝望了,忍不住可怜兮兮地对暖冬抛媚眼。 可暖冬只给她一个“卖萌可不行哦”的意味深长的眼神。 冷衣只觉得完了,她这几天的日子别想好过。 随后暖冬也观察指导了舞雪的舞蹈,舞雪跳的是她最擅长的《天外飞仙》,此舞轻灵俊逸,重点是手部动作的灵巧多变。暖冬只需对手指动作的细节处稍作指点便可,特别省心。 “好了,到你了。”暖冬无奈地笑了笑,冷衣下一刻是生死难料。 呃啊啊不要啊。 冷衣内心哭嚎,但还是在暖冬的手下任她搓圆搓扁。 像是过了一个世纪那么长,昼夜轮转,月上柳梢,暖冬拍了拍手离开了,冷衣这块汤圆皮自暴自弃地倒在地上。 舞雪围观了一整天,说来有些不太好,她由于过于关注冷衣的情况都没什么心思训练了,明明训练的内容和她之前的没什么不同,但冷衣看起来就格外——喜感。 真的这么痛苦吗?舞雪疑惑,她忍不住道:“你还是别这么拼命了。” “就等你这句话!” 第120章 埋雪3 “就等你这句话!” 舞雪被这无厘头的一句整懵了,一时反应不过来。 冷衣卸力瘫在地上“呵呵”喘气,道:“我呀是个贱骨头,还天生反骨,如果别人让我一定要做到什么事情,我会很反感不想做;但如果别人安慰我说做不到也可以,那我就来劲了,我非要做到给别人看。” “所以我才说就等你这句话。”冷衣说着,嘻嘻一笑,随后转身望向窗外,看着苍天之上孤月高悬,京城之外苍山负雪之景有感而发:“其实仔细想想,我才来几个月,怎么和你们比呢?我又不算有天赋。不过事关自己生死存亡,我不会轻易认输的!我要努力活下去,活成什么样就不是我现在应该想的事情,反正要先活着。” 说完,冷衣精神一振,身心都没那么疲惫了。 “你还,真有意思。”舞雪细细品味她的话,被她的乐观感染,不免微微笑了,只是稍稍牵动嘴角,便自然生出冰雪消融的明媚。 这把冷衣看痴了,“哇你笑了。” 冷衣这一说,舞雪不自在地把笑收起来了。 “有时候我觉得我根本不适合当花魁,”冷衣有感而发,“你们笑与不笑都动人心弦,而我?直惹人笑话,哪比得上你们。” “你竟是这般想的?”舞雪诧异道。 “怎么?你是觉得我很有风情吗?你看我,舞剑像猿戏,根本驯服不了四肢!”说着,冷衣摇摇晃晃地摆了几个姿势。 “风情……”舞雪敏感,冷衣的话语入她耳中总觉得另有深意,她眼神黯然,声音不自觉凌冽:“你说的风情指的是谄媚吗?” “你觉得我们有风情?因为我们的一举一动一颦一笑都经过驯化,都是用来向他人献媚的——而你,学不来这种风情,是真的学不会,还是从心底觉得花魁是低贱的,不屑于对别人奴颜婢膝?” 舞雪的话语逐渐凄厉,让冷衣都不知道如何反驳。 她本来只是随口一说没那么严重的意思……但如果说她没有一两分这样的想法,又着实虚伪了。 “你说得没错。”舞雪深吸一口气,语气由激荡转为悲凉。 “我们都是贱籍,从京城发配出去,又流亡回来,隐姓埋名在这沟渠之地。我们唯一的作用就是听从胡妈妈的安排,用美色诱惑敌人,成为计划中的一环。而你不是——” “你是可以逃出去的,你是自由的。”舞雪深深地看着冷衣,眼眸中的羡慕、悲哀、怨恨、痛苦仿佛要化为利剑刺痛冷衣,虽然冷衣知道这些尖锐的情绪指向的不是她,但还是被震慑得哑口无言。 良久,冷衣才包含歉意道:“抱歉,我不是有意的……我本来是流民,在流民区快要饿死的那种,要不是来到风香楼我恐怕早死了。你说我自由……呵,无名无姓无亲无财,天地再大又能怎样?” 舞雪细想一番,觉得冷衣说得对,不免又悲从中来。天地之大根本没有她的容身之处,如此,活着的意义是什么?可是—— “你是怎么想活下去的?” “啊?这什么问题,想活着是每个人的本能吧,虽然有时候痛苦得想死,但还是想活的,而且,如果人活着觉得想死,那肯定受到了别人的压迫,该死的是别人才对!” “该死的是别人才对……”舞雪轻吟舞雪的这句话,又不自觉露出宽慰的笑容,“你果然是个很有意思的人。” “谬赞谬赞。” 冷衣轻笑回应,二人含笑相对而视。虽然舞雪看着清冷,却是最好相处的人了。 临走时舞雪还说了一句话,小心微风和秦嬷嬷。 第121章 埋雪4 新春佳节将近,京城年味渐浓。张灯结彩,人流如织,永济桥上奇货罗列,绣云湖边商贩聚集,一片盛世繁华之景。 秦楼楚馆也逐渐开张,之前经风香楼的晴春云秋花魁的风波,行内外都以为娼妓这一行会受到官府的打击,要知道,建朝时高祖曾下诏令禁娼。因此达官贵人不敢玩乐,各馆子也幽闭大门。谁知三皇子进言当今河清海晏天下升平,百姓安居乐业,欣欣向荣,不复开国初期民生凋敝,歌舞升平正是印证陛下治国有道,如此令皇帝熄了怒气,不再追究国公府的丑闻,而且陛下听闻每年除夕有民间盛典后,决定使太子除夕出宫与民同乐。 可以料想到,三皇子的美名传遍京城,风月女子更是纷纷把他当做梦中情人,使尽浑身解数都想在除夕盛典上登台,最好能大放异彩,让三皇子对自己一见钟情。 —— 风香楼,静雅轩内室。 浓烈的酒香盈满一室,胡妈妈惬意地坐在炕上,持樽把玩,面颊微醺。 一名灰衣少年在她旁边站着,身形挺拔如竹,墨眸幽深如晦,嘴角却噙着一丝若有似无的笑意,看起来难以捉摸。 胡妈妈心情甚是畅快:“云秋这丫头这计谋一箭三雕,不仅成功进入国公府,影响了国公府的声誉,使三皇子一派有所收敛,而且使三皇子为了保全国公府抬高了风香楼的影响力,哈哈,哈哈哈哈。” 少年微笑着附和:“云秋姐姐兰质蕙心,令人敬佩,不知目前她可有消息传来。” “倒是不曾,在国公府的眼线传消息说云秋被关起来待产了,接下来可能都不会有动作。不说她了,这几天夏花心情不好,作为表哥你去看看她吧,她这几天都在静雅轩住。”胡妈妈说着,忽然话锋一转,说到夏花。 少年依然嘴角含笑,恭谨地应道:“应该是要多看望看望夏花表妹的,但她时常在琢玉阁不好相会,她这几天都在静雅轩的话我就厚脸皮去叨扰了。” 胡妈妈闻之呵呵一笑,“你有这心思甚好。” 两人再寒暄几句后少年转身去了夏花所在的西厢,他对自己的表妹还是有些许感情的,也愿意当她温柔体贴的表哥谢吟。 此时夏花正跪坐在琴前,时不时拨动一下琴弦,使之发出几声烦闷的噪音。她看上去心事重重,连谢吟走到她身边了都毫无察觉。 谢吟在她身边跪坐,无奈地喊了她一声:“夏花妹妹。” “呃?——” 夏花蓦然吓一跳,手指在琴弦上发出刺耳的响声,还差点把琴掀翻了,幸好谢吟眼疾手快。 “表……谢吟哥哥?你怎么到这儿来?”夏花惊疑未定地问。 “夫人让我来看看你,你刚刚在想什么心事吗?”谢吟眼神柔和地望着她问道。 “妈妈让你来的?”夏花心里忽然一揪,对上谢吟的视线,或许是对方的眼神太温柔无害了,让她卸下防备,把内心积压的迷惘痛苦都对身边这个关系生疏的表哥倾诉出来。 “……妈妈想让人顶替掉我,为什么?为什么要放弃我?我到底哪里不好了?” “可我每次质问,她都只说为了我考虑……我真的不懂,或许妈妈是想保护我,但不当花魁,我要在这琢玉阁待多久呢?要何时才能报我爹娘的仇?” “表……谢吟哥哥,你知道妈妈为什么这么做吗?” 夏花恳求地看着他,真诚地想要知道一个答案。 这个问题有点棘手,却也很容易。夏花其实早就已经有答案了,谢吟要做的不是建议,而是肯定。 只听微哑的少年嗓音轻且缓:“夫人的做法自然有她的理由,”夏花眸光暗了暗,随后又听到:“不过她也不一定完全正确。她只是站在自己的立场为你考虑,却忽视你的感受,我知道夏花妹妹不是一般人,你心中有自己的坚持,你一定能凭借自己的努力获得夫人的支持,要知道夫人最疼爱你了,她愿意为你做一切事情。” “谢吟哥哥……”夏花眸中一瞬间饱含泪光,她第一次听到有人对她说这样的话,就像渴者饮泉饥者食饼一般,足以满足到热泪盈眶。 心中忽然与她这位温柔、善解人意的表哥亲近许多。 夏花擦擦眼泪,感动地道:“多亏谢吟哥哥开解我的心结,我现在觉着好多了,现在想来我之前的苦恼太可笑了,妈妈肯定不会抛弃我,而我也会证明自己的优秀给妈妈看的!” 谢吟轻笑:“夏花妹妹理应如此。” “这次绣云湖大考与往年不同,但我也会努力拿下第一!呵,那个凝碧临时抱佛脚练的剑舞会有什么成果呢?我都怕她在表演中出丑丢风香楼的脸了。” “凝碧?” “谢吟哥哥有所不知,她就是琢玉阁的新人,妈妈选中要替代我的那个,虽然她确实长得挺好看的,蓝绿色的眼珠字如其名,但是她空有皮囊毫无才华,又怎么比得上我呢?”夏花心有不忿地向谢吟解释。 夏花语气里的不满快要溢出来了,但她其实对凝碧没什么恶意,其中很多是源自胡妈妈对凝碧的另眼相待。 聪慧机敏又心智单纯,谢吟不介意哄哄他这位天真可爱的表妹,故作感叹道:“这位蓝绿色眼珠的姑娘我在琢玉阁外有遇见过,她举止有些……不拘小节,性格也……有些凶悍,嗯,确实跟夏花妹妹没法比。” “没想到谢吟哥哥竟和她见过。”夏花惊讶。 “一面之缘罢了。”谢吟轻笑。 夏花微微肃起脸:“我早有耳闻凝碧经常溜出琢玉阁,这事应该跟妈妈禀告,万一她溜出去惹出什么事呢?” “这……她一个小姑娘能惹什么事?”谢吟脸上的轻笑有些挂不住了。好像自己的话变成回旋镖扎到自己了,真让夏花给胡妈妈告状他找冷衣玩就有点难了。 夏花支手扶额道:“她闹的事多了,只不过最近她在暖冬姐姐那里练剑舞,也闹腾不了什么,罢了,还是等大考结束再提这事吧,说不定之后她就被逐出琢玉阁了。”夏花挥挥手掐断了话题,随后又想到什么看向谢吟:“谢吟哥哥,为了大考我想了几种方案,暂时下不了决断,你能帮我参谋参谋吗?” 迎着夏花明媚的双眸,谢吟扬唇应允:“乐意之至。” —— 不觉夕阳西下,夏花对谢吟的陪伴感到十分欣喜,胡妈妈诧异于他们能相处这么长时间,又很高兴他们能这么亲昵,因为谢吟是夏花唯一的血亲了。 从静雅轩出来的少年本该回琅琊阁,可不由自主地往暖冬花魁的流云榭走去。 顶着细细的雪,少年施展轻功不惊动任何人来到阁楼下,楼上的少女正在挥汗如雨地练剑,他发现少女的剑法与他所教的有所不同了,变得更轻灵柔美,但这柔情之中锋锐暗藏。 唔,即使是临时抱佛脚也抱得挺认真的。 忽然,少女似有所感地往窗外望去,愣了一瞬后快速扑到窗前。 少女张开嘴想说什么,又急急地遏制住声音。可他还是听到了,听到了她在惊喜地喊他“吟九”。 因此名为吟九的少年站在窗外,覆盖细雪的身体挺拔如竹,墨眸清亮如水,嘴角噙着一抹若有似无的笑意,看起来清俊无双。 第122章 埋雪5 短暂地不可置信之后冷衣内心只觉欢喜,她眼睛亮亮地看着他,想跟他说说话,但还没开口舞雪的声音便传来。 “凝碧你在窗口看什么?开始下雪了,不冷么?”说着舞雪朝她走来。 “啊,是有点冷了,我现在就关。”冷衣心里一紧急忙关上窗,生怕舞雪发现窗外的吟九。 冷衣也说不上自己为什么这么害怕被人发现被舞雪发现吟九来找自己,心底的欢喜散尽只留淡淡的酸涩。 随后舞雪又拉着她练舞,冷衣满口答应,心却牵挂在窗外的吟九身上,还来不及说什么就走了,只窗里窗外相见了一眼……这次相遇像是湖中两条金鱼吐泡泡,泡泡荡起的涟漪相碰一下两条金鱼就交错游走了,一触即散的遇见莫名让人伤感。 吟九对着禁闭的窗户孑然站立一会儿,暗黄的烛光隔着窗照在他身上,往地上投了一道长长的阴影。 他眨了眨挂雪的睫毛,随后微不可闻地轻笑了一下。 他在自嘲,自嘲自己怎么魂不守舍地来见她,自嘲匆匆一面后自己又莫名其妙地难过,这种难以言喻的心情还是第一次出现。 明明一开始只是披着“吟九”的皮囊和她玩玩,消遣罢了。可不知从什么时候起,那双光华尽绽的蓝眸在他眼前时常浮现,她时常的胡说八道、胡搅蛮缠、古灵精怪、还有遭遇挫折时的愤怒不甘等等都在他心里化为温暖的影子,让他不由自主地想靠近,想亲吻,想占 有。 这种感觉其实不是第一次了,早在冷衣双目失明时他就想,一辈子看不见也无妨,胡妈妈放弃她了他就养她,像皇后养波斯猫一般,每天抱抱她,亲亲她,由她闹腾,闯祸了就好好惩罚。 不知不觉细雪满头,吟九抬手拂上肩头的雪花。 他的幻想似乎有些太长了,又不禁想,要是让她知道自己是个什么样的人,她会露出什么表情?他想...就算真有那么一天,他也无论如何都要让她接受才是。 如果这次琢玉阁大考她失败了被逐出琢玉阁……那就来他的身边吧,他会好好爱护她的。 —— 要小心微风和秦嬷嬷。 舞雪这句叹息般的告诫好几天萦绕在冷衣脑海。 微风不对劲她有所察觉,但她不当一回事,不过微风和秦嬷嬷的一起提起就足以警戒了。微风和秦嬷嬷勾结要害她么?舞雪提醒她是知道了什么吗? 思来想去,在彩排的前一夜她决定找舞雪问清楚这件事。 三更天了,舞雪还待在舞室里。她对舞蹈的痴迷素来让冷衣钦佩,但这几天舞雪有点极端了……在冷衣看来有点疯魔。 冷衣看到舞雪时,她一袭舞衣坐在蒲团上,舞衣从上到下由月白色渐变成茜色,茜色裙摆散开在地面上,外罩一层梦幻的薄纱,宛如一团红云。 冷衣一愣,舞雪穿的竟然是她的舞衣。 风香楼委托锦福布庄设计制作小花魁参与除夕绣云湖盛会的演出服,冷衣的服饰蓝红色调为主,舞雪的以白蓝色调为主。 冷衣心中疑惑陡生,舞雪偷穿她的舞衣让她感觉一丝诡异。 “不小心被你发现了,对不起,偷穿了你的舞衣。” 第123章 埋雪6 舞雪转头发现了冷衣,对她露出了略微僵硬的带着歉意的微笑。 随后舞雪抚摸着身穿着的衣袖,“舞衣今天早上就到琢玉阁了,我一眼就觉得你的最好看,不知道为什么鬼迷心窍地穿上了。我……稍后就脱给你。” 舞雪的语气犹疑,向来冷淡的脸居然还露出一丝微笑,冷衣怎么看怎么不对劲。 突然冷衣想到了什么,脸色微变,死死地盯着本属于她的那件舞衣,尖声道:“这衣服是不是有什么问题?你快脱下来!” 舞雪被她突然的急切愣住了,下意识地抓紧了衣袖,反驳道:“怎么会有问题呢?” 冷衣深沉地看了她一眼,道:“你前几天提醒我要小心秦嬷嬷和微风,你是不是知道一些内幕?” 不等舞雪回答她继续说:“这几天我们一直待在流云榭,秦嬷嬷想来也没大能耐能在暖冬姐姐地盘对我不利,所以要对付我只能从外面下手,且她是琢玉阁的嬷嬷,掌管琢玉阁大小事务,我们大考相关的准备她也有所参与。”冷衣冷静地分析,声音清冽,她顿了顿后得出结论:“所以秦嬷嬷有很大的可能在舞衣上做文章,你提前穿上我的舞衣,是知道这件舞衣有蹊跷吗?” 冷衣目光如炬地望着舞雪,仿佛要洞穿舞雪的内心,同时心里还有疑问没说出口——舞雪,你到底想做什么? 舞雪僵硬的微笑在冷衣说话的过程中消失,表情变得清冷严肃,尽管冷衣说话一针见血,但她并没有显得多慌张,沉默一会后冷静地回答道:“……你想得很对,凝碧,你的聪明让我佩服。” 捋了一下思路,舞雪回忆道:“在一个月前的一个晚上,我无意间听到秦嬷嬷与微风密谋,想要阻碍你通过大考,就决定在舞衣上下让人浑身无力的药,让你没办法上台表演。我知道后,就在舞衣送到的第一时间去取了舞衣回来,她们还没来得及下手。”舞雪说着忽然摸了摸胸口,那里绣了一只蓝色的蝴蝶,暗藏金线,闪烁微光。“至于我穿上你的舞衣,也只是因为太喜欢了。你这裙子,展开来就像绚丽的蓝翅蝴蝶,下一秒就要振翅高飞。一见到它,就忍不住想穿上跳舞。” 一边说着,她一边恋恋不舍地把舞衣脱下来,对冷衣说:“离除夕还有几天,你要多加注意,难保她们不会在其他地方下手。” 舞雪的说辞冷衣找不到什么漏洞,但还是觉得诡异极了,舞雪肯定有事情瞒着她。 难道舞雪也要害她吗?应该不是,舞雪表示喜欢她的舞衣却没有和她交换,应该舞雪的舞衣是没问题的,而舞雪在她之前穿上了她的舞衣,她的舞衣也没问题吧…… 香袭阁—— 流夏花魁的住所名为香袭阁,以春夏时节花香满堂命名。训练期间弄月和微风在此处共住一屋。 明天就是第一次彩排了,两位小姑娘都睡不着,好不容易弄月迷迷蒙蒙要入睡了,旁边传来呜咽的梦呓,把她吓了一跳。 “我不要了……我不敢了……” 第124章 埋雪7 弄月心惊肉跳了一会儿。不知道是不是紧张,微风最近变得奇奇怪怪的,今天还特地去琢玉阁拿演出服,回来后更是失了魂一样……是见到其他人的舞衣比更漂亮担心自己会垫底吗? 说到大考,她这几日听到一些传言,夏花在静雅轩都是一个人准备演出,胡妈妈并没有过问,流言都说夏花得罪了胡妈妈失宠了。这情况恰恰和凝碧之前的推测差不多相符——胡妈妈真的想借大考淘汰夏花,用凝碧来替代。 她隐约能猜到胡妈妈这样做的理由,毕竟胡妈妈是夏花的伯母,可以把夏花护佑在羽翼之下。 不像她孤零零一个人。 …… 长夜阑珊,天光破晓。 天刚亮冷衣与舞雪便起来前往琢玉阁梳妆,和其余三人时隔多日再次相聚,却彼此一言不发,紧张冷凝的气氛在周围弥漫。 在梳妆过程中冷衣一直在注意微风,察觉到她的神情前所未有地局促,还时不时地在她和舞雪的身上瞟,明显感觉到她的目光难以抑制地在冷衣的舞衣上停顿。 冷衣斜眼睨她,微风立即吓破胆似的移开视线。冷衣内心冷哼:胆子这么小也敢害人。 。舞雪过了一夜没察觉出脱力的症状,看来微风确实还没来得及在舞衣上动手脚。希望在接下来的日子别动什么歪心思,不然她急了可是要咬人的。 梳妆完毕,五人等待上台,胡妈妈很重视这次彩排,但有事情不能来监督,主要是由秦嬷嬷来操持,流夏和暖冬两名花魁做评审。 上台的顺序是微风,夏花,弄月,冷衣,舞雪。知道自己是倒数第二的冷衣寻思要等多久,就牵着舞雪的手在一个角落舒舒服服待着,还让铃草那些零食过来。 舞雪看着冷衣有些无奈地笑了:“你怎么不紧张啊?” 冷衣:“紧张有啥用啊,最次就是我了,紧张这一时半会又不能改变现状。” 这思想可能对舞雪来说太超前了,冷衣看她懵懵的不是很理解……但不一会儿她看着冷衣感叹道:“真羡慕你。” 冷衣觉得舞雪看她的眼神怪怪的,那种不好的预感又来了。 这时冷衣感觉到远处有一道毒蛇一样的视线盯着她,她扭头看去,只见到秦嬷嬷站在那里指挥侍女布置舞台。 不安的感觉骤然强烈起来,但现在舞雪都没什么事,应该成功打断秦嬷嬷和微风的恶毒计划了吧。 舞台布置完毕后微风上台,她要表演的是前朝名曲《后庭花》,或许是因为第一个上场压力很大,微风第一句就唱破音了。流夏立即眉头一皱,秦嬷嬷却罕见地温和,让微风再来一遍。 第二遍就好多了,微风唱完冷衣旁若无人地鼓起了掌。她这人可不会因为和别人有过节就看不惯别人的能力,顶多嫉妒而已,微风那喉咙是真有点东西,自带混响声遏行云,能理解古代没有麦也能办演唱会了。 冷衣鼓掌的声音所有人都听到了,微风听了只觉莫名后背生凉,她表演完了只想逃出去,逃到没有人的地方,逃到看不见秦嬷嬷和冷衣……还有舞雪的地方。 想着微风就要提裙跑出琢玉阁,却被一道声音生生止住了脚步。 “微风,跑这么急做什么。” 第125章 埋雪8 “秦、秦嬷嬷。” “来,把这碗蜂蜜水喝了,绣云湖大比没几天了,你必须好好保护嗓子啊。” 秦嬷嬷把一碗蜂蜜水递到微风面前,微风一时没敢去接,秦嬷嬷便一直保持递着的姿势,微风被盯得脊骨发麻,最终只能硬着头皮接过,秦嬷嬷也露出欣慰的笑容。 “舞衣还合身吗?”秦嬷嬷笑着问。 微风一瞬间就理解秦嬷嬷所问为何,此刻心里积攒的不安快要决堤了……她被舞雪撞见,然后舞雪告诉她谁都不要说。 当时她答应了舞雪,但现在不告诉秦嬷嬷,事情迟早也会败露的…… 其实之前秦嬷嬷说得计划仔细想想感觉不太靠谱,如果失败了赖到秦嬷嬷身上也可以吧,想着,微风期期艾艾地点点头。 秦嬷嬷看微风害怕的样子心里有些不屑,这么胆小如何成大事?不过还是安慰了一下她。 幸好自己没有真的告诉她这是什么蛊。 既然已经被胡妈妈抓住了就没必要逃跑了,微风单独蜷缩在一角,与周围人都隔开很远的距离。其他人都关注下一个表演,没人注意到她。 她忍不住时不时看凝碧身上穿的舞衣。其实她一直非常疑惑,凝碧穿着自己的舞衣,一副浑然不知的样子,舞雪果然没有与任何人说,那舞雪是怎么处理舞衣的?她已经把蛊虫放到舞衣里了。难道舞雪也想害凝碧吗? 这个想法刚冒出来微风就摇摇头,舞雪不是那样的人。 秦嬷嬷提前告诉微风舞衣送到的消息,让微风在没人注意的情况下给凝碧的舞衣下蛊。没有人会想到蛊虫是微风下的,只要她们两个守口如瓶。 微风按照秦嬷嬷说的提前来到试衣间。她一眼就看到那条蓝红色的裙子,如烟如雾、如雪山朝霞、如深海熔岩,其他裙子与它相比都失了颜色。 这让微风想起凝碧的眸子,若是让凝碧穿上这件舞衣不知道会有多惊艳。 本来微风还有些忐忑,一下子什么都不怕了。把蛊虫放出来,看着小小的虫子钻进舞衣里消失不见。 在微风毫无察觉的时候,一道身影悄无声息地从后面接近她。 微冷的手掌突然覆上她的唇,微风条件反射就要叫出声,手掌却陡然收紧,不让她漏出一点声音。 身后那人柔软的身体与她紧紧相贴,耳边传来温热的触感:“别出声,小心把别人引来,你的计划就败露了。” “舞雪?”微风小声道。 “是我。” 舞雪把微风松开,目光移向冷衣的舞衣上。 “你都看到了?” “是,”舞雪说:“不仅如此,我之前偷听到你和秦嬷嬷的对话。” 微风顿时脸色发白。 “放心,我不会说出去的,希望你也不要说出去。”舞雪平静地看了她一眼,把舞衣从衣架上取下来。 “你真的不会说出去吗?”微风感到惊讶,但还是很担心。 舞雪道:“如果我说了出去,你还能成功下毒吗?哦,是蛊。” “那你是想做什么?”微风疑惑地问。 舞雪沉默些许,然后面无表情地说:“自然是阻止你害人,没想到秦嬷嬷真的能拿到蛊虫,这巫蛊之术颇为玄乎,真的能害人性命?” “我也不知道,秦嬷嬷说蛊虫能感应人的体温,穿上去就会自动入体,然后手持母蛊的人能操控身中子蛊的人。听上去是有点不靠谱。” “好了,我把舞衣带回去处理了,你也快离开吧。” “啊你要怎么处理?” “一条小虫子还处理不了么?你不走,等着被人发现留下把柄么?”舞雪冷冷的瞥了她一眼。 微风当然不,来不及细想就连忙离开了。 第126章 埋雪9 彩排仍在进行中—— 夏花和弄月先后上台表演,夏花出人意料地选择弹琵琶。琵琶作为前朝盛行一时的乐器,在本朝日渐式微,因而平时不常练,没想到夏花的琵琶弹得出奇的好,更没想到的是,后半段夏花作反弹琵琶舞,让人耳目一新。 所有人都为夏花的表演入迷,流夏和暖冬看了连连称赞,道不愧是夏花。 冷衣要被夏花散发的金光闪瞎了,对身边的舞雪说:“真牛啊,要是正常比赛谁是夏花的对手。” 舞雪道:“夏花为了避开我们的强项剑走偏锋,突出一个新字。不过毕竟反弹琵琶平时不常练,熟练度还是欠缺的,刚刚她有些动作出错了,虽然是很微小的细节,但整体的舞台效果比不上微风,孰优孰劣可不好说。” “你这点评也太犀利了,若是你跳反弹琵琶会是什么样子的?”冷衣突然很好奇。 “你想看我跳反弹琵琶吗?”舞雪认真地看着冷衣。 “我说说而已……” 舞雪轻笑着说:“我等下跳给你看。” 冷衣再次被狠狠震惊到了,“等下?啊?你说真的?”见舞雪不像开玩笑的样子,惊讶变成了担忧:“这是在彩排,真的可以任性吗?” 舞雪噗嗤一声笑了,“你来说这句话真是……” 冷衣一下子脸色发窘,她之前确实很不安分,但最近都没干什么了。 舞雪双手抱膝,下巴抵在膝盖上,侧着脸看着冷衣,嘴唇俏皮地勾起。 “我也想任性一回。” 冷衣想:糟了,近朱者赤近墨者黑,我带坏舞雪了。 有了夏花珠玉在前,弄月的表演就有些中规中矩了,倒不是说她发挥得不够好,平时就已经足够优秀了,显得没那么惊艳罢了。 接下来轮到冷衣登场了,冷衣登上舞台,余光瞥到秦嬷嬷忍不住放光的眼神,内心如石沉重。 秦嬷嬷把手伸入衣袋中,母蛊微微发热,说明子蛊就在这附近。 她对微风留一手,并有有告知蛊虫的真正作用,就是怕微风胆小不敢下手。这蛊名为噬心蛊,进入人体内会随着血液驻扎在心脏中成长,如果母蛊死亡,人体内的子蛊会发狂咬断血管,使宿主体内失血而死。 谢大夫不懂蛊,只会认定为猝死,因此除了自己,无人知道真正死因。 《破阵曲》奏起,冷衣随之起舞,音乐越来越慷慨激烈,冷衣的舞姿就越来越迅疾,剑舞如狂扫。穿上蓝红色的舞衣,像一簇迎风跳跃的火焰,又像逆风振翅的蝴蝶。 舞蹈如此激烈,真是天助她也。秦嬷嬷狂喜,狠狠地捏碎手中的母蛊。 然后等着台上的蝴蝶僵硬了翅膀。 可是直到冷衣跳完一整段舞蹈,秦嬷嬷希望地一幕都没有发生。 秦嬷嬷浑浊的老眼都呆傻了,这是怎么回事?为什么凝碧没有死?她下意识要找微风发难,微风却不知道去哪了。 冷衣一直有在关注秦嬷嬷,在发现秦嬷嬷脸色剧变时她别说多爽快了,简直要高歌一曲。 看来舞雪没骗她,秦嬷嬷针对她的计划失败了。 心中的大石安然落地。 “没想到凝碧短时间进步这么大。”流夏看完冷衣剑舞不住点头道。 暖冬一脸复杂地叹了口气:“唉,孺子可教。” 不过冷衣的舞蹈还有很多缺陷,两位花魁交流了一番如何制定冷衣后续几天的训练计划。 “接下来就是舞雪了,这妹妹让人放心得很。”流夏展眉笑道。 暖冬也笑:“她的舞技不出几年,恐怕连我都比过了,天赋与努力都没得说。” “呵呵,这次绣云湖大比只待她艳惊四座。” 冷衣脚步轻盈地向舞雪跑去,把她拉起来道:“到你啦,流夏姐姐没有骂我,真是可喜可贺。” “你跳得这么好,她怎会骂你。”看着冷衣明媚的笑容,舞雪笑了笑。 “你还没跳流夏姐姐她们都对你赞不绝口了。”冷衣笑眼弯弯地把舞雪推向舞台。 就在冷衣松手的那一刻,舞雪突然反握住冷衣的手,似乎有话对冷衣说,冷衣疑惑地看着她,她却最终释然一笑,并没有说什么。 乐曲如烟云缓缓升起,舞雪的舞姿也如仙鹤展翅飘逸轻灵,她的舞看起来轻柔得没有用力的痕迹,却处处蕴含力量,就像雪落在身上无声无息,却使天地皆白,浩大微渺。 胸痛,窒息,晕眩,全世界都在虫鸣,还有……喉咙涌上的腥甜。 这是舞雪全部的感受,她仿佛就要抽离身体解脱了,无比轻盈。 恍惚之间,舞雪本该抬腿的动作没做出来,反而后退几步几乎跌倒。 本来痴迷的众人都因这变故感到惊讶和不解。 还没等众人反应过来,舞雪突然抢走乐伶手中的琵琶,做反弹琵琶的动作,铮一声拨动琴弦。可姿势固定没多久她就宛如风中落叶一般摇晃,随后,电影特写一般停顿了,鲜红飞溅,血染琵琶。 第127章 埋雪10 眼前的一切转换成了慢镜头,那喷溅的血珠粒粒分明,像突然炸开的烟花一样,时间仿佛在这一瞬间定格,随后舞雪的七窍都流出红痕,丧失生气地瘫倒。 冷衣呼吸几乎要停滞,感觉时间与空间都虚化了,舞雪就要倒下模样出现了重影,她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跳上舞台,在舞雪完全倒下之前把她接住了。 舞雪不断地在吐血,流出的血自上而下染红了大片白色的裙子,流淌过冷衣的指尖,染红了地板。 一下子冷衣的口鼻都充斥着血液的味道,手上是黏腻的触感,她感觉到怀里的人眼神逐渐涣散,体温也越来越冷。忽然舞雪的嘴唇轻微上扬了一下,是在对她笑吗?血液染了半张脸,她看不清,她真的看不清…… 所有人都被舞雪突然的死亡惊呆了,流夏和暖冬两人最先反应过来,两人对视一眼,流夏使出轻功从三楼的窗口一跃而下。暖冬跑上舞台从冷衣的怀里接过舞雪,飞快地点了几处大穴,失血就止住了。 暖冬让舞雪平躺在地上,便点了一个丫鬟去静雅轩禀告胡妈妈,随后对秦嬷嬷道:“秦嬷嬷,你清点一下在场的人,具体怎么做你应该晓得的。秦嬷嬷?” 奇怪的是秦嬷嬷一脸错愕不理她,暖冬再唤了一声。虽然此番场面恐怖,但秦嬷嬷见过几回了,今天怎么如此失神呢? “……是是,老奴这就去办。”秦嬷嬷回过神来立即唯唯诺诺道。 夏花和弄月吓得小脸煞白,呆呆地站在一边什么都说不出来。 “秦嬷嬷”这个字眼一下子就让呆滞的冷衣清醒过来,然后一股强烈的愤恨冲上她的头脑,让她跃下舞台拔出自己的软剑就冲秦嬷嬷刺去。 这一番动作又引起一阵慌乱,秦嬷嬷哪想得到冷衣会直接刺向她,瞪大双眼僵在原地,发出一声锐利的尖啸。 “啊!——” 剑尖堪堪停在秦嬷嬷的喉咙三寸之外,冷衣沾满鲜血的手都在发颤,冷衣现在只恨自己没有在之前把这个老女人杀了。她猩红着眼道:“解药,快拿出来解药!” 见冷衣没有真刺过来秦嬷嬷定了定神,“你疯了,我哪有解药?” “你不给解药我现在就杀了你!” 冷衣作势就要抹掉秦嬷嬷脖子,还是暖冬眼疾手快抓住冷衣的手腕卸掉她手中的剑,试图抚慰道:“凝碧你冷静一点,流夏已经去叫谢大夫了。” “是秦嬷嬷下的毒,还有微风!她肯定有解药,舞雪很快就要死了!” 冷衣心急如焚地大吼大叫,可是在不明真相糊里糊涂的众人看来她像是在发疯。 暖冬审视的目光扫向秦嬷嬷,秦嬷嬷立刻叫冤:“不是我啊,老奴与舞雪小花魁没有过节,怎么会害她呢?” 暖冬隐约感知她们之间必有恩怨,但现在不是指认谁是凶手的时机,舞雪她恐怕已经无力回天了。 这时微风回到三楼,看到冷衣她们对峙的局面一时困惑不解,直到她看到舞台上红白色的人,只觉得全身血液都就此凝固了。 “啊!为什么会这样!明明应该在楼下……”微风不可置信地喃喃道。 她提前走到楼下去,就是怕凝碧突然从楼上掉下来了她好救一救,她又不想她真的死掉。可是慌张地等了许久什么都没发生,一上来就看到了这种场面。 “舞雪……怎么会这样……” 第128章 埋雪11 冷衣眼神冰冷地扫了她一眼,微风浑身发颤,她从未在同龄人中见过这般具有压迫感的眼神,那双冰蓝色的眼眸仿佛高高在上地俯视着她,让她内心惧怕臣服。 冷衣压下心头想要撕碎微风的暴戾,继续朝秦嬷嬷怒目而视,“我最后再说一句,解药,你给不给?” “舞雪死了,我要你给她陪葬。” “你你你,居然威胁我!”秦嬷嬷双眼都要瞪出来了,期期艾艾地向暖冬求救:“暖冬花魁,你看看凝碧多不成体统,不分青红皂白地想要害我!” 暖冬面色沉肃,平常柔美的声音冷了下来:“秦嬷嬷你和小姑娘计较什么,她胡言乱语,你也不知分寸么?” 暖冬花魁居然赤裸裸地偏向她!秦嬷嬷牙都要咬碎了,只能强行让自己镇定下来,只要她死不松口,谁都查不到她身上。 谢大夫很快就来了,流夏用轻功飞着把谢大夫从三楼的窗户抱进来,众人无暇诧异这本该让人诧异的一幕,都纷纷把目光聚焦于舞台上安静的红白色的小女孩。 谢大夫从流夏身上下来后面色凝重地探了探舞雪的脉搏,随后拿出银针快准狠地在舞雪身上扎几针,现场出奇地安静,于是谢大夫的叹息声重重地敲打在每个人的心上。 “已经没气了,让她睡吧。” 哀戚的氛围瞬间弥漫全场,流夏,暖冬,夏花,弄月,不明所以的人们都被玄虚而真实的死亡摄住了,无不流露悲哀的神情;心怀鬼胎的人害怕地心怀鬼胎,愤怒的人沉默地低着头颅,手掌的血干涸而凝成深色。 窗外又开始下雪了。 谢大夫仔细检查了舞雪的尸体,没有发现任何外在伤口又大量出血,便知道了舞雪的死因与早些年几个嬷嬷丫鬟的死因一致,死于心脉断裂失血过多。其实当时她把那几具尸体都解剖了,皆在心脉处发现了几条黑色的小虫,她不懂西南的蛊毒之术,却经过人脉知道了那是名为噬心蛊的蛊虫。 只要她把舞雪的尸体解剖了…… “舞雪的尸体先放在草药堂吧。”谢大夫沉重的话语打破寂静。 流夏和暖冬不得不把自己从哀痛中抽离出来,重新主持大局。流夏吩咐几个丫鬟们把舞雪的尸体清洗完先安置在草药堂,又让几个丫鬟把屋子打扫干净。 暖冬则对夏花和弄月说:“你们先回寝室,这里你们待着不方便。”然后对冷衣和微风道:“还有凝碧和微风,你们也先回去。” 夏花眼神变得坚毅,转过头问谢大夫:“谢大夫,舞雪因何而死?” 少女的声音执着而清脆,得不到答案誓不罢休。 谢大夫回答道:“确切的死因需要仔细鉴定才有结论。” “哼。” 突然一道嘲讽似的笑声低低地响起,原本低着头沉默的冷衣嘴角咧开诡异的弧度。暖冬立即防范她再次袭击秦嬷嬷,可没想到她身形一动,目标却是呆若木鸡的微风。 冷衣抓起微风的胳膊就要把她拖走,微风僵硬了一会后回过神来尖叫:“你干什么,放开我!” “带你去静雅轩,在胡妈妈面前把事情都供认出来。”冷衣暴戾道。 “我不去我不去我不去!唔——” 忽然冷衣伸手捂住微风的嘴,微风感觉到冰凉黏腻的、充满铁腥味的东西进入她的口腔。 冷衣阴森森地对她笑:“尝到了吗?这是舞雪的血。” 第129章 埋雪12 微风当场倒在地上干呕起来,同时眼泪如断线珍珠般滚落,冷衣冷漠地看着,看着微风的脸和舞雪的脸一样被鲜血模糊,嘴角的狞笑愈发肆意。 暖冬沉着脸走过来喝道:“凝碧你这样太过分了。你有尊重微风,尊重死者吗?” 冷衣笑脸一僵,旋即那双蓝眸迸射出强烈的不甘,她有千言万语要反驳,却被暖冬“尊重死者”的质问堵得哑口无言,霎那间,她由张牙舞爪的巨兽变成脆弱的困兽,眼睛化为一汪蓝色的湖泊,里面蕴藏着让人难以言喻的哀伤。 气氛僵持没过多久,胡妈妈就赶来了,就像一座山岳将凝固的气氛压得更加窒息。 所有人都朝胡妈妈行礼,除了呆滞的冷衣和哭得失控的微风。 胡妈妈的寒意逼人的视线率先扫向冷衣和微风,随后把眼神定格在舞雪的尸体上,此时舞雪的尸体已经被盖上白布,胡妈妈打不得走向前去把白布掀开,看了一眼后饶是胡妈妈这种雷厉风行的人物都有一瞬间的晕眩。 流夏走到胡妈妈跟前,轻声地向她禀告这里发生的事情。 听后,胡妈妈眉头紧锁脸布黑云,强压怒气道:“明天舞雪尸检完毕,这里的所有人都到静雅轩,我要审个究竟!”说罢,胡妈妈甩手离开此地。 现场自然交由暖冬和流夏负责,两人面面相觑,彼此心有灵犀地点点头。暖冬看了看冷衣和微风身上的血迹,不由分说地领着她们两人去洗浴室。 微风洗脸的时候依然忍不住一边干呕一边流泪。她从来没碰过血,突然嘴巴尝到其他人的血液对她来说是一个莫大的刺激,更有甚者,是与她朝夕相处数年的好友的鲜血,她的死还与自己有关,神志已经在崩溃的边缘了。 冷衣看上去还算镇静,实则精神状态和微风差不多。当她被侍女用毛巾擦拭双手时,她看到自己手上的血竟然晕眩不已,舞雪在她怀里不断吐血的模样循环播放,巨大的绝望感就要把她逼疯了。 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她应该把微风和秦嬷嬷打一顿?这不可能办到……当她意识到自己无能为力的时候,身子就像木头一样动弹不得。她要哭吗?哭好像也无法解决问题……舞雪为什么会死吗? ……下意识的,她不愿思考这个问题,但又控制不住,脑海中又不断浮现舞雪在她怀里不断吐血血肉模糊的样子,舞雪好像想对她说什么,但失血过多失去力气,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巨大的绝望感就要把她逼疯了。 “凝碧?凝碧?谢大夫,凝碧怎么好像对什么都无法感知了。” “唉,凝碧这丫头是性情中人,又忧思过重。面临此番打击怕是心头郁结,六神无主了,先点她的睡穴,让她好好睡一觉。” 暖冬觉得此言有道理,点了冷衣睡穴,几呼吸内冷衣便睡过去了,倒在暖冬的怀里。 谢大夫看了看三魂丢了七魄的微风,提出来同样的建议,于是微风也喜提安眠套餐。 “舞雪死亡,胡妈妈的布局可是被打乱了,不知明天她会如何处置……” 第130章 埋雪13 冷衣感觉自己从很黑很黑的噩梦中醒来,具体梦到什么内容却一睁眼就忘了,随后陷入一种脑子空空的状态。 暖冬低下头凑近她的时候她还没反应过来,心里想不知道哪来的仙女,双瞳剪水,唇如花瓣,肤如凝脂,清兮婉兮。 “你醒了?起来吃早饭吧。”仙女姐姐的声音也很好听。 这么一说,冷衣突然觉得自己腹中空空,饿的不得了,像是很久没吃饭了一样,于是把昨天所有的事情全都想起来了。 暖冬见冷衣怔忪的眼神忽然一变就意识到了什么,声音放得更轻柔了,“我们先吃饭,吃完就去静雅轩,你想知道的都会知道的。” “……嗯。”冷衣沉着眸应了一声。 冷衣没吃多少,吃完后两人出了流云榭。 寒冬腊月,一地乱琼碎玉,细雪无声,雪花飘飘忽忽地落下来,落到冷衣的鼻子上。冷衣突然停住了,一瞬间红了眼眶。 还没等暖冬问她就抢着说没什么,急切地走了几步,希望寒风能吹干她的泪意。 没什么,只是你不见了之后,从前不曾上心的雪像是你的到来。 在去静雅轩的路上她们碰到了夏花弄月还有微风,微风一见到冷衣就害怕得发抖,这可使夏花和弄月头疼极了,微风醒来后就开始哭,说去静雅轩打死都不肯去,好不容易哄着走到半路,现在又迈不出步子了,夏花和弄月对视一眼,想着恐怕要叫丫鬟把微风抬过去。 如果昨天凝碧抓微风让她们觉得很不可理喻,现在就都明白了。如果微风真的是害死舞雪的凶手那要怎么办呢?她们给不出答案。 冷衣并没有理微风,径直从她们身边走过,所有人都没想到的是微风居然扑上去了,泪流满面地求饶道:“凝碧,凝碧,我没打算害你和舞雪的,你要相信我!都是秦嬷嬷让我干的!” “这些话你留着到胡妈妈跟前再说吧。”冷衣语气冰冷道。 “凝碧我以后再也不敢了,你先原谅我吧……呜呜……” “死的不是我,我没办法原谅你。”冷衣越来越厌恶微风了,毫不客气地把微风踢开,头也不回地大步走。 微风绝望地摔倒在地上,最后是被丫鬟抬着走的。 到了静雅轩,里面跪着大片大片的人,都是昨天在彩排现场的嬷嬷丫鬟。 胡妈妈坐在正中,她脸上带着明显的寒意,让人不敢对视。 丫鬟把微风放下来,微风狼狈地一屁股坐在地上,抬头望去惊恐地发现自己就像被押上公堂的犯人一样,她看向秦嬷嬷,只见秦嬷嬷气定神闲地跪在胡妈妈身边,像无事人一样。 微风心有不忿,大声指控道:“秦嬷嬷是杀害舞雪的凶手!就是她!” 胡妈妈冷着脸,手指不住地点桌子,道:“你指认秦嬷嬷是凶手,理由是什么?” 微风立即把秦嬷嬷想要杀害凝碧的事情说出来,只不过她说出来的事实变成秦嬷嬷威胁她,她屈于秦嬷嬷的淫威才在凝碧的舞衣里下蛊。 “既然你把蛊下在凝碧的舞衣里,为什么死亡的是舞雪?”胡妈妈脸色不变。 “这个我就不知道了。” “舞雪她事先偷穿了我的舞衣被我撞见了。”这时冷衣站出来说,声音微微颤抖,“我当时感觉有些蹊跷,但没想到会有蛊虫这种阴毒的东西。” 第131章 埋雪14 微风掩嘴惊呼道:“啊?那个蛊虫秦嬷嬷说会自动钻入人的体内,我把这个告诉舞雪了,舞雪为什么会……” 原来计划是这样破坏的。秦嬷嬷在心下暗骂一声。 冷衣觉得分外烦燥,眉头紧锁,咬牙道:“你说那蛊虫的作用会使人神志不清受人操控,舞雪告诉我下的是使人身体瘫软的药物,但舞雪最后却吐血身亡……哼,你说的有几分真几分假?” “我说的都是真的,你们要信我!”微风尖叫道,求救地看向四周,发现其余人面色或半信半疑,或沉默不语。她像抓住最后一根稻草一样对夏花说:“夏花你信我说的话吗?我说的都是真的!” 突然被点名的夏花神色迷茫,眼神复杂地看着微风,欲言又止,最后看向胡妈妈,声音坚定道:“我不知道,也无法轻易相信你的一面之词,只有妈妈才能做出决断。” 微风心急了,不由得对着秦嬷嬷大喊:“秦嬷嬷你为什么不说话?明明什么都是你做的!” 秦嬷嬷大声喊冤道:“夫人,明鉴呐。微风小姐怕是脑袋昏了要栽赃老奴啊。夫人何时见过老奴会用蛊?再说舞雪小姐的死也和微风小姐说的不一样,这这这……难道微风小姐空口说的话就会变成事实吗?” “什么?你——”微风瞪大双眼,唇瓣止不住发抖却说不出什么话来反驳,骤然升起一团怒火胆子大了起来,大叫着起身扑向秦嬷嬷。 秦嬷嬷连忙抵挡,两人扭打起来,流夏和暖冬见此马上上前分开两人。 既然秦嬷嬷拒不承认,那舞雪的死不就全推到自己身上了吗?这般想着,微风的心凉了半截,不免悔不当初,如果她能沉得住气死不承认就好了。 胡妈妈此时抬手揉了揉眉心,在场的所有人瞬间噤声,就怕胡妈妈突然发怒殃及她们。 静雅轩安静了几秒之后,胡妈妈平静的声音响起:“舞雪的死因检出来了,是心脉断裂,才导致大出血猝死。”随后抬眼看了看秦嬷嬷、微风、冷衣几人,“至于你们说的蛊虫,根本没有查出来。” 此话一出众人惊呆了,却无人敢出声。如果没有蛊虫,不就说明舞雪是意外死亡?难道微风小主子得癔症了? 冷衣听了之后浑身冰冷。她很断定舞雪的死是人为不是意外,但查不出蛊毒的死因,不就没证据指认秦嬷嬷了么? 虽然很早就知道会如此,秦嬷嬷内心还是颇为畅快,强行压下嘴角的笑容,心下冷笑:哼,小姑娘怎么和我斗?不过看了看大惊失色的微风,暗暗后悔自己看走眼选了这么个窝囊废合作,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舞雪的死就此揭过吧。”胡妈妈一锤定音,声音略感疲惫:“无关人等都散了吧。” 说完那些呼吸不都敢大声的婢女嬷嬷如蒙大赦,低着头出去了,心中暗骂自己胆战心惊地看小主子发癫,有人已经忍不住对外说有个小姐的癔症了,不是两个,不过凝碧小姐疯癫之名早已传开了。 秦嬷嬷的眼尾纹喜庆地皱起,谨小慎微对胡妈妈道:“夫人,那老奴先告退了。”说着,腿已经向后迈了。 “慢着,”胡妈妈皱眉道,不顾秦嬷嬷僵直的身子,看向还留着的冷衣、夏花、弄月、暖冬和流夏几人道:“你们怎么还不走?” 第132章 埋雪15 夏花率先上前,面上带有忧心之色,却语气坚定道:“无论是舞雪、微风、凝碧还是秦嬷嬷,都是我身边之人,她们的事我不能视而不见。” 一旁的弄月侧过头看看夏花,即使有些犹豫也坚定道:“我也是。” 冷衣对夏花有所侧目,本来阴郁的内心反倒因为她温暖了些。夏花虽然与自己不对付,但行事作风颇为正派,若是古代世界观小说里妥妥正统大女主。 微风听了一脸感动地看着夏花,她就知道夏花不会不管她的。 胡妈妈冷硬严肃的神色因夏花缓和了不少。只有秦嬷嬷见此心下一沉,已经有不妙的预感了。 “是了,你们也该见识更背后的事物。”胡妈妈微笑道,那美艳的笑容下暗藏锐利锋芒,她站起身来,颀长的身姿极具压迫感,一双寒意逼人的眸子锁定弯腰站着的秦嬷嬷。 突然地下传来机括声,下一秒秦嬷嬷站着的地砖打开,一道寒芒从她的脚底下闪出,秦嬷嬷发出一道凄厉的喊声,几乎要跪倒在地。那从地下刺出的赫然是发着森冷光泽的地刺,有三寸长,直直贯穿秦嬷嬷的小腿。 “夫人,饶命啊夫人!”秦嬷嬷痛苦地嘶喊着,其他人都被这一场景吓到,冷衣一开始脸色微变,旋即嘴角抑制不住地上扬。 哈哈哈哈,她就知道她就知道,胡妈妈怎么可能这么轻易放过秦嬷嬷呢? “饶命?你敢把心思打到琢玉阁的人身上,我如何能饶得了你。”胡妈妈道。 “夫人,夫人,舞雪小姐的死真的跟我没关系,尸检不是没有发现蛊虫吗?!” “那是我拿来堵住悠悠之口的说辞罢了,”胡妈妈看了一眼夏花她们,道:“若舞雪的尸体内真的发现蛊虫,便坐实了微风陷害他人的罪名,我们风香楼岂不是名誉扫地?” “秦素莲,”胡妈妈说出秦嬷嬷的本名,“你犯的最大的错误就是不仅要对未来花魁下手,还让未来花魁做你的帮凶。” 秦嬷嬷这时才感觉到真正的恐惧,那就是——就算没有实际的证据,胡妈妈也有权力随意发落她。 胡妈妈懒得再看一眼那忤逆她的奴仆,对着冷衣她们道:“你们知道了真相,就要把这件事烂在肚子里面,知道么?至于刚刚出去的人,如果有乱嚼舌根者,会让他永远消失掉。” 说这些话时胡妈妈一直在盯着冷衣,冷衣藏在衣袖中的双拳不由得颤抖起来,她要猜到胡妈妈接下来要说什么了。 “至于微风,念你是受到奸人蒙蔽,对你从轻处罚,如果大考上你发挥不利丢了风香楼的脸面,我不会饶了你。” “真的吗?微风一定会努力的,不辜负妈妈的厚望!”微风喜极而泣,连声道。 胡妈妈来到她面前将她扶起来,微风还没有高兴完,就看到胡妈妈的眼眸冷冰冰地看着她,她又像被毒蛇盯着的小动物似的瑟瑟发抖。 “这次我饶过你,但绝不能发生下次,知道吗?” “知道了我再也不敢了妈妈……”微风颤抖地说。 “乖孩子。”胡妈妈轻柔地拍了拍微风的手背。 安抚完微风后胡妈妈对上了一双倔强、不屑、冷漠、愤怒的蓝宝石眸子。胡妈妈不免心下赞叹,这妮子学会忍到现在,比先前进步太多了。 “凝碧,我知道你想要什么。”胡妈妈边说边转过身去,打开桌案的机关,一把长刀赫然从暗格里弹出来。 胡妈妈把刀伸给冷衣,缓缓道:“拿去吧,你可以把她杀了。” 第133章 埋雪16 这是胡妈妈给冷衣的施舍。 那把刀长两尺七寸,锋芒毕露,不似凡品。拿来斩秦嬷嬷这样一个宵小之辈称得上大材小用了。 冷衣沉吟片刻,接过了刀,重若千钧,冷衣的双手抖得如糠筛似的才把它挥动。 锋利的刀尖随时都可能斩断秦嬷嬷的脖子。 秦嬷嬷惊恐地目眦欲裂,她现在忍受着小腿钻入骨髓的剧痛,急促地向胡妈妈求饶,发出的声音像寒鸦一样刺耳。 “夫人,请不要杀我!我再也不敢了,看在我们多年的主仆情分上,夫人!夫人!我为你做过那么多事,我对你有用处,你不能杀我,夫人!” “夫人我错了,我再也不敢打花魁们的主意!不要杀我,夫人——” “要杀你的明明是我,为什么你不向我求饶?” 秦嬷嬷的喊声凄厉无比,正常人听了都难免动容。冷衣却冷酷地、低沉地反问,使秦嬷嬷喊声戛然而止。 “是因为我没有资格杀你么?”冷衣又问。 秦嬷嬷不得不看向冷衣,在视线交接的刹那她就冒出冷汗——太恐怖了,罕见的蓝色眸子直勾勾地盯着人像地狱的摄魂鬼一样。 面对这样的眼神秦嬷嬷还哪敢求饶啊。而这样的眼神只有秦嬷嬷一个人看到,其他人只能看见冷衣线条优美的侧脸和浓密的睫毛。 秦嬷嬷岂容自己被一个小姑娘吓到,但是冷衣手里有刀,只能服软道:“凝碧……我没有害你是不是?你现在不是活得好好的?舞雪的死是意外,我没打算用蛊虫害死她的……所以你没理由杀我,没理由杀我……” “你的意思是你本来想害我,但我没有死,舞雪死了,可你没打算害她,所以我不该杀你?”冷衣带着一种天真地疑惑把秦嬷嬷的话翻译了一遍。 秦嬷嬷头皮发麻,但还是点了点头。 在一旁看着的夏花和微风要忍不住了,微风义愤填膺道:“哪有这种道理?害死人就应该偿命!” 浑然不觉她说这话有多讽刺。 “你说得对,”冷衣竟然跟着点点头,“我确实不该杀你。”在秦嬷嬷错愕的眼神下,冷衣握了握手里的刀,继续道:“因为我不是刽子手,不是官府,不是王法。不过——” “这世道估计也没有王法罢——” 冷衣深吸一口气,长刀太重了,或者沉重的根本不是刀,而是她的良知和敬畏之心。 秦嬷嬷想要杀她的时候,胡妈妈处决他人的时候,她们有半分敬畏之心吗?怕是没有吧,可是她有。即使面前是加害她未遂的凶手,她也难以承担一条生命的重量。 但是—— 世间无道,如果自己不拿起武器,有谁会为自己伸张呢?侠客吗?法律吗?皇帝吗? 冷衣没有再犹豫,一横刀光从空中闪过,血浆也划过一道弧线。秦嬷嬷的喉咙被割得很深,没有发出喊声就便结束了生命。 血不可避免地溅射到冷衣的衣服上,脸上,腥味扑鼻,一如昨日。 无论是舞雪还是秦嬷嬷,她们的死亡都轻飘飘的,如雪埋入泥土里。 人的生命本该如此吗…… 夏花她们或大或小地惊呼出声,对冷衣杀死秦嬷嬷有种不切实际之感。 忽然一只手搭上冷衣握刀的手,胡妈妈贴着她的耳朵鼓励道:“做得非常棒孩子,不愧是我看中的人。” 然后胡妈妈掰开冷衣的手指把刀拿出来,又在她身边说话,只不过这次声音只有她们两个才能听到。 “你杀了秦嬷嬷,那你觉得微风该杀吗?” 冷衣后背瞬间僵直,她知道胡妈妈的意思,收了刀,她就没有杀人的权力了。风香楼里只有一人掌握生杀大权,那就是胡妈妈。 第134章 埋雪17 秦嬷嬷已死,事情就此了结,几人将要散去。 在岔路口,冷衣揪住暖冬的衣袖,暖冬顿住,低头只见冷衣那双落寞的蓝眸。 “暖冬姐姐,我这几天都住在你那里可以么?” 冷衣的话使所有人都停下看过来,微风首先表现出开心,冷衣现在一身血,看上去像个杀神,能不一起住对她来说最好不过了。 暖冬有些犹豫,与流夏对视了一眼。 冷衣又央求道:“暖冬姐姐……琢玉阁的卧室有舞雪生前的痕迹,我不敢看那空荡荡的床。” 暖冬立即心软了,应允道:“好,你这几日与我同睡吧。” “嗯。”冷衣乖巧地点点头。 见冷衣这样,其余三人也感同身受地害怕起来,夏花和弄月昨晚就没睡好,往后的夜晚不知道如何度过了。 流夏也说:“微风和弄月继续住在我那里吧。” 两个小姑娘眼神亮亮地点头。 反倒夏花显得落寞了,她也只得重新回到静雅轩。 秦嬷嬷已经被拖下去了,丫鬟们正在清理地上的痕迹。夏花往那看一眼就觉得毛骨悚然,完全不敢细看。 丫鬟清理完默默退出去。胡妈妈从侧屋出来,看到夏花有些诧异,慢条斯理地问道:“怎么回来了?” 夏花把刚刚发生的事说了。 胡妈妈听完面色发黑,扶额蹙眉道:“都是那个吃了雄心豹子胆的贱奴!往日她打骂下人我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没想到她竟然打到凝碧头上,害得舞雪死去,毁了我的好棋。” 夏花定定地看着胡妈妈:“秦嬷嬷之前也害死过人?” “她祖籍西南,母族是苗疆人,擅巫蛊之术,害死过几个与她作对的婢女嬷嬷,我查清之后没有追究,利用她处理了许多人。我方派人去她屋里搜了,应该能找出她养的蛊虫。” “您就任由她……”夏花不可置信道,脱口而出后又失了声。 “夏花,你日后也要像我一样的。”胡妈妈眼神转冷,她不想继续这个话题,对夏花摆摆手。 夏花胸口有些发堵,默然转身,眼泪几乎要夺眶而出。 “怎的这股气氛?看来我来得不巧了?” 突然门口传来一道清润的少年音,夏花愣住,没想到表哥会出现在这里。 胡妈妈也没有想到,不过她表情立马变得凝重,略带质问的语气道:“你怎么来了?” 谢吟抱歉地笑笑:“有些事情想与夫人商议。” “什么事不可传书告知?日近年关,更要谨慎行事。” 谢吟一窘,尴尬地笑两声:“果真来得不是时候了,晚辈不叨扰夫人了。” “算了,你既然来了就陪夏花说几句话吧,她现在身边没有伙伴。” “不用……” 夏花刚想拒绝,谢吟就侧身轻柔地问她:“什么事惹得夏花妹妹要哭?我们出去慢慢说吧。” 谢吟内心:这借坡下驴的机会何乐而不为? 夏花被谢吟带出去在亭子里坐下,在谢吟的诱哄下把昨日与今日之事一一为具言所闻。 谢吟脸上挂着浅笑倾听,听着听着笑脸忽然僵住了。 第135章 埋雪18 冷衣安静地跟着暖冬回流云榭,暖冬能察觉出冷衣的心情很低落,并没有试图安慰,这种痛苦只能自己走出来。 走着发现不远处有小厮在清除道路旁的雪,冷衣看到他们忽然怔住了,驻足凝望着。 暖冬静静陪着她。 “这就是睹物思人吗?暖冬姐姐,我心里好难受。”冷衣喃喃道,细碎迷离的水光在眸中闪动。 “……几年前我娘去世了,我离开家漂泊,远离娘亲生前的一切麻痹自己,看不见就不会心痛了。但是现在我做不到,一看到雪就会想到舞雪……我到现在都没办法接受,为什么这么有天赋,这么美好年轻的女孩要死在大雪覆盖的冬天呢?” 冷衣的声音变得愈发颤抖低哑,眼眶不自觉地红了,鼻子也因为在外面停留过久而通红。 她吸了吸鼻子,努力憋着哭泣的冲动问:“暖冬姐姐,舞雪现在在哪里?” 暖冬思索了一秒,缓缓道:“已经埋葬在后山了。” 冷衣心头一抽:“是像云媚姐姐一样挖个坑埋在后山吗?” “差不多吧,但是有给她立碑,我们可以找到她。” 冷衣立刻说:“我想去看看她。” “好,我带你去。”暖冬轻轻拭去冷衣眼角的泪,然后牵着她的手往另一个方向走去。 上后山的路逼仄荒芜,野草不似精心料理的花卉那般娇弱,在严冬也能肆意疯长,霜雪欺压下一片茂密繁盛。 冷衣看到后山的树的树干上大多系着各色的绸带,数量不一,好奇地问暖冬,暖冬道每系一条绸带就代表着有一个人埋在那棵树下,那些绸带是给死者前往阴间的护身符。 冷衣听了只觉得后背发冷,放眼望去漫山都是绸带,也就是说她们脚下的土地几乎没有不埋藏尸体的。死去的人有多少人枉死?绸带真的能保护死者的灵魂吗?死者真的愿意前往阴间投胎,还是依旧徘徊在后山中变成了怨灵?这般想着,冷衣忍不住脚底发软,握紧了暖冬的手。 “我杀了秦嬷嬷,她也会埋在这里吗?” 暖冬点点头,然后对冷衣笑了笑道:“如果你不想的话,可以不把她葬在这里。” 冷衣嗅到暖冬话里的煞气,连忙说:“我没这种想法……而且,我杀了秦嬷嬷没有一点复仇的快感,相反我非常难过。” 暖冬沉默了,没有接话,带着冷衣再走几步,在一块小土包前停下,土包前面竖着一块小木牌,上写着“舞雪之墓”。 冷衣兀地屏住呼吸。小土包是新土,光秃秃的没有雪也没有杂草,小木牌前燃着两根白色蜡烛,烛火烧得还剩下半截,升起淡淡的轻烟。 如此简陋的坟,就是舞雪死后沉睡的地方。一股莫名的荒诞感从冷衣心中产生,让她很想控诉些什么。 可最后冷衣什么痛恨决绝的话都说不出口,只能发出无力的叹息:“人的生命为何如此之轻……” “生如蚍蜉,朝生暮死。”暖冬缓缓道,“人不能决定自己的出生,也大多无法掌控自己的死亡,只能顺着命运的流向浑浑噩噩地活着。在我看来,舞雪选择了自己的死亡,这是很值得钦佩的事情。” “舞雪自己所选择的?”冷衣不可置信地摇摇头,艰难地说出自己的猜想:“可我觉得她是因我而死的。” 第136章 埋雪终 “你为什么会这么认为呢?”暖冬嘴角含笑,目光平静温柔地看着她。 “我……” 冷衣回忆起舞雪和她相处的点滴,舞雪总是清冷寡言、阴郁寡欢的模样,除了练舞对任何事都不上心,对人也淡淡的,只是对她能多聊几句,她遇到麻烦时舞雪也曾帮忙说话。 但实际上她们算不上很熟悉,在两人算得上深度的谈话中,舞雪表明了风香楼最大的秘密——复仇,她们都是背负深仇大恨的遗孤,深陷黑暗无望的命运。冷衣能明显感觉到舞雪有深深的厌世之意。 冷衣深吸一口气,边在脑海里组织语言边说:“舞雪曾经对我说过,她们都是胡妈妈复仇的工具,深陷漩涡中无法挣脱,但她说我是自由的,我可以逃出去……在她跟我说这些的时候我已经感觉到有些不对劲了,她似乎,很想了结此生。” “但如果没有我的话,她或许不会坚定地选择死亡吧……微风在我的舞衣里下了蛊,她明明知道,却穿上了舞衣。”一想到舞雪穿上她的舞衣,笑着说胸口上的蓝蝴蝶她很喜欢的那个场景,冷衣的心脏就像堵了千斤重的石头一样沉重。原来她那时已经下定决心像振翅高飞的蝴蝶一样飞往尘世之外。 冷衣看着舞雪简陋的墓碑道:“我没有办法不为她的死感到遗憾……她或许能在绣云湖大会上一舞倾城,但现在再无可能了;我也没有办法不为她的死感到愧疚,不管怎么说我都是受益者,她一死我当前最大的危机就解除了,我再也不用担心自己会被逐出琢玉阁,我……是不是背负着她的生命活着?” 冷衣抬头看向暖冬,祈求她能给自己一个答案。 被冷衣这样的眼神看着,暖冬呼吸一滞,不由得怜惜地看着她,安抚小动物一样抚摸她的头,然后轻松地笑道:“原来你是这样想的,嗯,你想的应该没错,舞雪是为你死的,我想,她应该心甘情愿。” “暖冬姐姐,你这样说我更难受了……” “呵呵,你是个善良的好姑娘,我能理解你的负罪感。”暖冬轻笑着,眼神看向舞雪的墓碑说:“我也能理解舞雪的死亡,她有跟你说过她的身世吗?” 冷衣静默一秒,舞雪没有明说,但弄月告诉了她,为了隐瞒弄月和她的对话,她选择摇摇头。 “舞雪她曾经是个身份尊贵的小郡主,虽然是妾室所生,安裕郡王还是为她求了封号。她的母亲是江南最负盛名的舞姬,舞雪自幼随母亲习舞,展露出得天独厚的天赋。” “她的身份虽然尊贵,但因为身世受人诟病,日子也过得不算无忧无虑。母亲由于流言蜚语忧郁过度二十岁便去世了,不久后朝局巨变,安裕郡王受到牵连,株连九族,女子皆充作官妓,几经辗转之下被带到风香楼。” “小小年纪命运多舛,变成那样阴郁寡言的性格也不为怪,她对复仇的执念远没有其他人深,甚至很厌恶。可能是失去母亲之后对于世间没有多少留恋了,她活着只为了纯粹地跳舞,而胡妈妈一直把复仇的念头灌输给她,对她来说是一种莫大的痛苦。” “她早已有了死志,能够为你而死,对她来说是一件好事吧。我想,她应该很喜欢你,她的死亡能带给你帮助,她应该觉得很有意义。” 虽然暖冬这么说,冷衣还是觉得很沉重,“这样死去也太不值得了,她活着的话说不定能有更好的未来。” “你这样想,她的灵魂听到了应该会更觉得死得其所了。”暖冬笑着说。 冷衣茫然地看着她,只听她说:“每个人对活着的想法都是不一样的,你认为活着很有意义,说明你能追逐更美好的未来,你也值得更美好的未来,而她把死亡看作解脱,就应当恭喜她得偿所愿了。” 得偿所愿吗…… 至夜,冷衣一个人在房间里,暖冬打算陪她睡觉,她拒绝了,她需要好好思考白天后山里暖冬对她说的话。 可是想来想去还是没有办法理解。 可能因为她贪生怕死吧…… 冷衣完全没有困意,望着燃烧的烛火发呆,自然没有注意到纸窗不知不觉被人从外面戳破了洞。 突然一阵敲打窗户的声音把她的思绪拉回,她被吓了一跳,望着窗子,没有走向前去。 敲打窗户的声音持续了好一会,见冷衣许久没有开窗敲打的声音都加快,他直接把窗户撞开。 冰冷的风猛然灌进来。 吟九深深吐出一口气:“呼,终于找到你了,怎么不给我开窗?” 第137章 绛色1 吟九单手撑着窗台从外面翻进来,轻松得仿佛不是二楼。他眼眸如星看了冷衣一眼,随后目光转向被他撞开的窗户,端详一会点点头道:“嗯嗯,没有弄坏,本——小爷的气劲登峰造极了。”说着关上了窗户,走到还在呆滞的冷衣面前。 弹了一下冷衣的脑瓜崩,嘴角不自觉地勾起:“怎么还在发呆?” “你怎么来了……”冷衣揉着发痛的额头,尚不清醒地问。 吟九压着嘴角的笑意,故作冷淡道:“听说你又有麻烦了就来看看你,是芳姨叫我来的,她差不多把你看作亲侄女了。”话外意思是不是他自愿来看的。 冷衣一下子就懂了他在傲娇,当做不在意问:“你刚刚说终于找到我了是什么意思?还把窗户撞开了,不怕被别人发现吗?” “周围几个房间都没人在,暖冬花魁也不在这里,没人会发现的。” “你怎么知道,是每个房间都找过了?” 吟九微微偏过视线道:“不晓得你在哪里只能一间房一间房地找了……是芳姨太挂念你了要我一定要见到你才这样的。” 冷衣噗嗤一声笑了,吟九每次心口不一要么转移视线要么拿下巴看人,分不清他到底是嘴硬还是撒娇,竟然让人觉得可爱死了。 忽地内心涌上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委屈,泪水断了线,冷衣情不自禁地抱住吟九埋在他的肩上小声抽泣。闻着吟九身上淡淡的草药香味感到十分安心,却也因此哭得更凶了,眼泪鼻涕都抹到吟九的毛领上。 吟九被突然抱住愣了一下,默默地回抱冷衣。 他不懂安慰人,也不会让她别哭了,只是静静地等她哭完。渐渐地冷衣止住哭声,也没有再流泪,却还是抱着吟九不撒手。 吟九先感到不好意思,然后把环着冷衣的手放下,说:“都哭完了还不放手,我这件斗篷又要不得了。” “我刚哭完很丑,你转过去不要看。” “你再丑我都见过了!真是麻烦——”吟九没好气地嘟囔道,但还是转过身去,这惹得冷衣又是噗嗤一声笑,吟九就知道又被她耍了。 罢了,男子汉大丈夫让让她怎么了。 吟九重新转回来,对上冷衣那双眼眶发红的泪中带笑的眼,心跳骤然漏了一拍。 这不是哭了也挺好看的嘛。 哭完后冷衣觉得精神好多了,由衷地对吟九说:“谢谢你来看我。” 吟九目光看向别处道:“不客气,毕竟我也算你半个师傅。”然后瞥了一眼衣领,“就是又浪费一件斗篷,这冬不知道该怎么过了。” “哼,我看你衣服多得很。”冷衣从头到脚扫视吟九全身,他半扎马尾,通身穿着黑色窄袖交领袍,腰环红束带,披着黑锦白毛领斗篷,脚穿皂靴。起初见面时吟九一身灰衣短打,天气越冷他穿得越贵了,谁信他只是风香楼一个平平无奇的小厮。 吟九一直盯着她,忽然奇道:“你看起来状态还不错,我还以为你第一次杀人会很害怕。” 冷衣眼神一凝:“你从哪里知道我杀了秦嬷嬷?” 对此吟九早有应对,“我无意偷听到胡妈妈讲话,她有谈起你。” 吟九会轻功,能偷听别人讲话也挺正常,至于“无意”或是什么原因,冷衣觉得没必要过多深究,只要知道吟九对她没恶意就好了。 其实冷衣也不想向吟九抱怨太多,但既然主动问了……冷衣也不是藏得住心事的人。 冷衣趴在桌子上愁眉苦脸地把这两天发生的事说与吟九听,关于舞雪、关于秦嬷嬷、关于微风、关于胡妈妈……她的大脑乱成一锅粥。问她第一次杀人的感受?当时热血上头只觉得秦嬷嬷该死,她杀人是对的,但没有一秒有过复仇的快感,后来越来越觉得心凉,一阵一阵后怕,甚至为舞雪的死和秦嬷嬷的死同样感到悲哀……但她依然坚持自己是没错的,杀人偿命,天经地义。 那么她心底的疑虑和迷茫到底是什么呢? 吟九听完冷静地思索了一会,道:“你在舞雪刚出事的那一刻就有想过杀死秦嬷嬷,对么?” “对。” “你却以为舞雪有一线生机没有杀她,”吟九遗憾地摇摇头,“而你真正杀死秦嬷嬷的时候用的是胡妈妈给你的刀,而不是自己的剑。” “你是感到身不由己。” 吟九一语中的,冷衣不由得为之一震,内心的迷雾骤然散开了。 原来如此,她悲哀的,后怕的,都是身不由己的不自由感。舞雪选择死难道是真的期望死么?是因为除了死她别无选择;杀了秦嬷嬷为什么不觉得畅快,是因为那是胡妈妈允许她杀,而微风现在都认不清自己的错误!真正值得可悲的,是秦嬷嬷、舞雪、微风、还是她都在胡妈妈的摆布之中。 原来这就是舞雪所痛恨的。 冷衣不是她,不会以死来寻求解脱,而是—— “吟九,如果我有一天要逃出去,你会帮我吗?” 冷衣流光四溢地眸子盯着他,吟九却出乎意料地呆愣,子夜般的眸深沉又复杂。 冷衣忽然又顿悟了舞雪说的“你是可以逃出去的,你是自由的”这句话,或许吟九并不是她想的那般超然,他可能也有不为人知的仇恨。 “哎,我现在只是说说而已,我们两个小孩子能逃到哪里去呢?逃跑大计要到长大了才能商议嘛。”冷衣故作轻松道。 “你想带我一起逃出去么?”吟九问。 虽然不懂吟九为什么这么问,很明显是他带自己逃出去才是,不过冷衣还是笃定道:“当然,我们一起逃出去。” 吟九的面色缓和了不少,或许意识到刚刚自己的表情有异样,笑着转移话题:“逃跑还为时尚早,不过到风香楼外面玩倒是可以实现。除夕夜不宵禁,你也有出去的机会,我们一起在京城玩个痛快,怎样?” “好啊。”冷衣不假思索地答应了,然后问:“所以你会看我的演出吗?” “会,徒弟第一次亮相师父哪有不看之理。演砸了别说是我教的。” 冷衣不满地哼声。 糟了,这下还真有点期待除夕夜的到来了。 第138章 绛色2 两人之间似乎再也没有什么可说的了,吟九光看着冷衣而找不出还有什么话题,不由得觉得有些尴尬,但他又不想就这么离开。 冷衣在彼此的沉默中也感觉到他们此刻的气氛有些奇怪,触碰到吟九清亮地目光也会下意识躲闪,讪讪道:“现在也不早了,我要睡了,明早卯时还要起床排练。” 话说出口冷衣就觉得自己像是在赶人走,过于冷漠了! 吟九听了赞同地点点头:“你好好休息,我也要快点让芳姨放心了。”临走还不忘强调自己来是别人让他来的。 说完吟九轻盈地翻窗离开,几个闪身就消失在冷衣的视线之内。 冷衣望着他消失的方向不由得怔然。似乎每次她心情很低落的时候吟九都会出现在她身边陪伴她,虽然没有像救世主一样将她从泥潭里救出去,但带给她的关怀温暖到身体的每一处细胞。 —— 翌日。 由于吟九的原因,冷衣昨晚睡得不错,精神状态良好,让暖冬大为惊讶她的情绪转化能力。 冷衣在暖冬的指导下聚精会神地练习,就算为了让吟九看到她完美的表演她也要努力,只是在练舞室练舞时想到身边少了一个人还是做不到无动于衷。冷衣只能一遍一遍地告诉自己舞雪离开这个稀巴烂的地方永远都不需要受折磨了,难过的话更要努力活着,实现能够掌握自己命运的那一天。 有嬷嬷忽然过来传话,原来是胡妈妈见她。 冷衣突然一个激灵,有种被毒蛇盯上的毛骨悚然之感。只能在心中劝慰自己,跟随嬷嬷独自前往静雅轩。 嬷嬷把她带进静雅轩内室,朝胡妈妈行了个礼就躬身告退并把门关紧。幽闭狭小的房间里只有胡妈妈和冷衣两个人,相似的处境把冷衣带到之前和胡妈妈独处的回忆里。 没一次是好事情。 胡妈妈恢复了惯见的那副温和含笑的模样,上挑的眼眉和唇角都让冷衣觉得假得要命,恶心归恶心,冷衣还是要安分地向侧坐点茶的胡妈妈磕头行礼,道一声胡妈妈好。 胡妈妈没有立刻叫她起来,有条不紊地清洗着茶杯、茶盖、茶笏,然后倒茶,品茶,完全把冷衣晾在一边。 这套路冷衣熟啊,经验告诉她胡妈妈要开始pua了。冷衣只好低着头不说话,有多安分就多安分。 胡妈妈确实是故意不理她,斜睨着观察冷衣的态度,却见她面色平静,仿佛昨天什么事都没有发生,面对她也不像几个月前那般紧张和倔强,整个人出人意料的从容平和。虽然低眉顺目,但气度不卑不亢,有几分芝兰之气。 虽说挺乐意看到这样的转变,但不害怕她就不好办了。 胡妈妈忽然笑了几声,放下茶杯,双手将冷衣扶起来,带笑道:“妈妈跟你玩闹玩闹,你却这样沉得住气,快起来快起来,大冬天的地上可凉了。” 说着把冷衣扶到椅子上坐。 “谢谢妈妈。”冷衣客套道。 胡妈妈还没放开冷衣的双手,拍了拍冷衣的手背笑眯眯地道:“凝碧果真是一块璞玉啊,不到一年就出落得这般俊俏,妈妈真是捡到宝了。” 第139章 绛色3 这话好难接啊。冷衣强颜欢笑地附和道:“凝碧有今日都是妈妈给的,妈妈就是凝碧的再生父母,再造之恩没齿难忘。” 胡妈妈看冷衣的眼神柔了几分:“哎,我如今看你像我亲生女儿一般。” 说这话不嫌恶心。 胡妈妈端详着冷衣似乎越看越满意,问:“凝碧的剑舞练得如何?妈妈还不曾见过。” “凝碧也想舞给妈妈看,只是软剑并未带过来……” “无妨,妈妈这里有软剑,等下妈妈可要仔细看看。” “好的妈妈。” 就知道不会轻易放过。 “哎,其实我叫你过来是有件事对你说。”胡妈妈叹了口气说道。 冷衣心想老巫婆你终于进入正题了,装作恭敬的样子听。 “舞雪的去世着实让人痛心……为了这个我连续两夜都没有睡好觉了……舞雪意外去世,我该如何向她含冤惨死的家人交代呢?”胡妈妈说着顿了顿。 冷衣识相地露出惊讶的神色,问道:“含冤惨死?舞雪的身世到底是怎样的?” “她可曾对你说过些什么?” “没有,”冷衣摇摇头,“舞雪不曾对我说过自己的身世,但是昨天暖冬姐姐给我讲了只鳞片爪,只道舞雪原是安裕郡王之女,后惊逢巨变流落于此,却没讲过她的家人是含冤惨死的。” 察觉出胡妈妈想试探她,于是先发制人,把弄月的话隐瞒下来,免了胡妈妈接下来的追问。 果然胡妈妈不再追问她,而是开始跟冷衣讲述她编的故事。为什么笃定是编的?因为胡妈妈说的话她一个字都不信。 胡妈妈一开始说的和弄月还有夏花都大差不差,她们都是同一场朝堂巨变的受害者,也道出了那场朝堂大洗牌的幕后黑手是当今的国公府,王家。不过胡妈妈讲的都比她们细节。 最初的预谋并不是从谢家搜出的一封叛逆信,那只是一处导火索罢了。早在叛逆信事发的几个月前,舞雪的父亲安裕郡王就被弹劾招兵买马,安裕郡王为了明哲保身把兵权归还皇上,自己解甲归田不问朝政。不止是安裕郡王一人,其余手握重兵的老将也顾忌皇上猜忌而上交兵权。到后来叛逆信事件爆发的同时,军队有人高喊“江山易主,改赵为谢”的口号,使军队陷入尽大的混乱,谢家以及与谢家有牵扯的家族一律株连九族,女子贬为贱籍。 “那弹劾安裕郡王的人便是当今的王丞相。” “凝碧,”胡妈妈抓住冷衣的手,隐忍而真挚地看着她:“深仇大恨,我没有一天敢忘记。我与舞雪的母亲曾是挚友,舞雪也是我看着长大的,怎能让她父亲的冤屈得不到伸张,让她一家和我家族的惨案得不到告慰呢?” “凝碧,你斩杀了秦嬷嬷,为舞雪的枉死求得报应,想必应该能懂我们的心情……如今舞雪已死,血海深仇却未报,你愿意帮助舞雪报仇吗?” 胡妈妈说得声泪俱下,动人肺腑,如果不是冷衣知道舞雪一心寻死无心报仇真的会信,可惜…… ……可惜她即使心如明镜似的,也要配合胡妈妈的表演答应下来。 “妈妈,我会的,为了舞雪,妈妈让我做什么我都会去做。” 第140章 绛色4 冷衣的乖顺让胡妈妈放心不少,虽然知道小姑娘是装的,但识趣的聪明人比忠诚的蠢才更有价值,就没有多为难她放她走了。 况且她从不需要忠心,也不需要不为她所用的棋子。 前几日是她把大部分精力放在外面而忽略了风香楼内部的管理,否则怎会让秦嬷嬷有胆子密谋杀害凝碧,舞雪也没有理由死。 想到这,胡妈妈就眉头紧皱,一脸戾气,过一会才缓过来。 罢了,秦嬷嬷本就没多大用处,舞雪平日里最不听她的话,就算活着也没多大价值。 忽然又想到他的好外甥近日无事来风香楼的次数有些频繁,现在处在敏感时期,需要更加谨言慎行。于是派人到皇宫里送信,让他近日莫要再出宫。 —— 皇宫,仁明殿内西北处偏僻院子。 吟九收到胡妈妈的传信时正在进行药浴针灸,整个屋子都弥漫着草药味的蒸汽。他赤身裸体坐于药桶之中,浓黑的药水淹没到肩膀以下,头部和双臂都扎满密密麻麻的细针。裸露出来的皮肤异常苍白,深凹的锁骨凝结着两汪浅水。 他淡淡抬了抬眼,古井一般的眸子无情无欲,即使被水汽蒸着枯白发紫的唇微启,表示知道了让来使离开。 身着黑色紧身衣的使者顷刻消失在屋内,微微开了一条缝的窗子在寒风中发出微不可闻的咯吱声响。 屋里除了吟九还有一人,那就是太医李宏睿。他此时的身份也不是冷衣面前神采飞扬的少年吟九,而是大齐默默无闻的病弱皇子赵垠。 “五皇子,时间到了。”过了一会,李太医沉声道,说完为赵垠取下银针,之后退出房间,四名侍从随着李太医离开而整齐进入,服侍赵垠穿衣。 一层又一层的衣物压在少年瘦骨嶙峋的身体上。实在是太瘦了,仿佛只有一张皮覆在骨头上,每根骨骼都能看得见,小腹上有着分明的四块腹肌,不过那是因为太瘦而显现出来的。 最后穿上一件羊毛广袖袍,带上毡帽手套,如此厚重的衣服穿在他身上却显得只是正常人身量。 之后侍从又收拾好房间退出去,李太医从外面端着药碗进来,赵垠干脆地把药汁一饮而尽。 “有几日未去向皇后请安了,皇后有询问过我的情况么?”赵垠问道,声音低哑,但听起来中气十足,并不虚弱,与孱弱不堪的外表反差极大。 整个皇宫都知道五皇子赵垠从娘胎里就心脏衰弱,先天不足,而且每到冬天极其畏寒,发作起来全身僵硬不能动弹,只能用名贵药材吊着一条命。两岁时送去城外的延庆观养生,至十岁才回皇城。但由于不适应皇城气候,多数时间生活在城外别苑。 这些都是真的,但不完全。不为人知的是在延庆观八年间赵垠的病已经调养好七七八八了,却修习了一门秘术使自己看起来孱弱不堪,气若游丝,装作病情毫无进展下一秒就要入土的样子,而传授他这一秘术的人正是李太医。 “你最近几个月确实经常出去,是找什么人么?”李太医问道,又说:“不曾。” “……” 先问后答,多亏赵垠跟李太医相处了快十年,知道他其实是个贱兮兮的老头。 “没有找谁,我在外了解情报罢了。”赵垠没好气地道。 “了解情报会回来时要么春风得意要么怅然若失?”李太医布满皱纹的老脸笑成一朵菊花。 “……我去给皇后请安。” “欸干嘛转身就走,欸欸——” 第141章 绛色5 赵垠不理他径直走出门,李太医不得不自动噤声了,除了他俩四周都是皇后的人。 母妃为了生下他后难产而死,皇后领养了他,名义上他是和三皇子一样是嫡皇子。 为了让他静心养病,赵垠所住的院子是仁明殿最偏僻的地方,走到仁明殿主殿一般需要一刻钟,赵垠坐轿子去就更慢了。抬轿的人知道坐的是五皇子都放慢速度慎之又慎,原因是三年前五皇子坐轿子寒毒发作全身痉挛,四个时辰后才救回一条命,皇帝把五皇子发病归咎为受到颠簸,于是把抬轿的人全部处死了。 赵垠坐在轿子里闭目凝神。三年前他已在延庆观的玄正道人和李太医两人手底下学习内功心法,怎会害怕颠簸?其实是那天皇后在他的药里下了寒水石等寒性的药物引得他病情恶化。 多年以来时不时就会如此,反正五皇子病成这样什么时候死都不奇怪,能活到现在才令人惊奇。 赵垠还没去到就有人通知王皇后了,王皇后第一时间露出讶异的神色,旋即便觉得有趣。自从这个病秧子重阳节第一次到外城观看花魁表演后就病倒了,再也没有出门过,现在寒冬腊月他居然有心思向自己请安? “皇后娘娘,要见一见五皇子吗?”一旁的宫娥小心翼翼地问。 “见,当然见,我的小儿子拖着病体都要来向我请安,不见岂不落人话柄?”王皇后嘴角挂着凉薄的笑意说道,撸了撸跳到她怀里的波斯猫儿。 赵垠一下轿子便有宫娥带着他进入仁明殿。甫一踏入,便觉得温暖如春,明堂富丽。 一国皇后的寝宫华丽是必然的,而皇后的美丽也是必然的。 三十岁的王皇后面容如花,眉如柳叶,凤眼凝晖。头梳罗髻,戴以金钿珠花,身着精美繁复的织锦褙子,腰间缠黄带,双臂披朱帛。粗浅看简约,细看没有一处不奢华。 赵垠只抬眼了一瞬就低下头去,作揖道:“儿臣参见母后。” “吾儿免礼。”王皇后微笑地说,凝晖的凤眼自上而下扫视了一遍面如纸白,衣如山重的赵垠,问道,“寒冬腊月的,垠儿来向母后请安,身体可好些了?” 赵垠旋即恭谨答道:“回母后,儿臣身体好多了,今年寒毒也没有发作过。” “哦?”王皇后的目光微变,漫不经心地给怀里的波斯猫顺毛,噙着笑意道,“真是好消息,你的病大有起色了。” “多亏了母后为儿臣寻的李太医,李太医医术高超,儿臣的天疾才有疗愈的希望。” “甚好,那我可要召见李太医,好好赏赐一番。” “母后!”忽地从殿外传来一声嘹亮的呼喊,人随声到,一双鹿皮靴大步流星地踏入殿中,上前走几步后停下作揖。 “母后,我回来了!” 来者年方十五,俊眼修眉,顾盼神飞,身穿深紫立领右衽窄袖袍,腰佩金镶玉。大齐尚紫,紫色袍服只有皇亲高官才有资格穿,看一眼此人便知正是三皇子赵峮。 第142章 绛色6 “咦?五皇弟也在?”赵峮发现了赵垠,面露惊奇之色。他好奇地打量这许久未见的弟弟,发现他比弟弟高半个头,比弟弟壮了半个肩膀,似乎九月那会弟弟还没那么瘦来着。 “三皇兄。”赵垠低头行礼。 “皇儿今日这么晚回来,兴冲冲的,在紫宸殿可发生什么趣事?”王皇后笑着迎过来,关切地打量赵峮全身,似乎想要看看他哪里不好,“穿这么少作甚?不怕着凉?” “母后,今个儿父皇让我和二皇兄比赛骑马射箭,我赢了,父皇奖励我一匹汗血宝马!”赵峮兴高采烈道,一脸我真厉害快来夸我的得意之色。 从半年前起,二皇子赵淼和三皇子赵峮随皇帝一起在紫宸殿参议政事,因此朝堂很快分为三派,一派以王家为首的世家官员支持三皇子,一派以科举入仕的儒士为主的官员支持尊崇儒圣之教的二皇子,剩下的一派则是中立。 三皇子派的势力比二皇子派的势力要大那可不言而喻,但朝堂上势力最大的还是中立派,他们只听皇命,在皇上未确立皇储之前,朝堂里的争斗尚在未撕开的黑幕里。 王皇后听了赵峮这么说自然也为自己的皇儿感到高兴,关怀地说:“应该出了不少汗吧?快去换衣服,现在寒冬腊月的,身体凉下来可容易的风寒。” “换了换了,知道母后担心我换了衣服才回来的。”赵峮笑嘻嘻地道。 忽然赵峮转头对赵垠道:“对了五皇弟,今日父皇有说起你。” 原本当透明人不打扰母子家常的赵垠一愣,困惑地看着赵峮。父皇居然还会聊起他这个体弱多病一无是处的儿子么? 听到皇帝有说起赵垠,王皇后柔和的神色微微沉下来。 赵峮没赵垠和自家母后想得那么多,道:“我与二皇兄比赛骑马射箭结束时,父皇忽然感慨道,谢家累世公卿,人才辈出,朝堂之中官拜丞相,疆场之中挂帅封侯,五皇弟有谢家血脉,若身体无疾,定是文武全才。” 此话一出,赵垠和王皇后的脸色都难看了一瞬。 赵垠压住心头燃起的莫名怒火,黯然神伤道:“是我资质愚钝,沉疴难救,无法达到父皇的期望了。” “哎呀,你的病一定会好起来的,现在不就好多了,”赵峮意识到自己说了不恰当的话,补救道:“除夕夜我受父皇之命观赏绣云湖大会与民同乐,五皇弟要不要随我同去?” 王皇后立马反驳他:“你五皇弟身子虚弱,你再让他出宫吹寒风是怎么想的?” “啊这,是儿臣考虑不周了。”赵峮讪讪笑道。 王皇后对赵垠道:“垠儿,可要留在母后这里吃午膳?” “多谢母后,李太医让儿臣只吃药膳,儿臣还是自个儿吃吧,儿臣告退。” “那且去吧。”王皇后道。 赵垠躬了躬身,缓缓离开了仁明殿正殿。 待回到院子,赵垠卸下伪装,脸色铁青得很,李太医打趣他道:“哟,又被皇后阴阳怪气了?” 第143章 绛色7 赵垠直接抄起一旁的瓷杯砸他,李太医看似慌慌忙忙地接住了,实则里面一滴水都没洒到他。 “皇后倒是其次,”赵垠冷笑道,“我那父皇不知道发什么疯在赵峮面前说起我了。” 赵垠把赵峮转述的话再转述一遍,李太医听了心下一沉。皇帝的话听起来像是为儿子惋惜,实际上剜心呐。 说谢家累世公卿,权倾朝野——这不是被您株连九族了么?特地提起来居心叵测。 说谢家血脉优良,能文能武——这不是内涵二皇子和三皇子的娘家血脉不好么? 说赵垠本可以文武双全……对赵垠来说最讽刺地莫过于此吧,母族满门被灭,自己生来顽疾缠身,娘亲早逝,老爹不疼,后娘还两面三刀,如今还要被亲爹嘲讽…… 李太医好一会儿找不到词安慰,只道:“皇上说的也没错,你这不是能文能武么?武功练得好,四书五经也学得快,谢家人的血是真不赖啊。” “放心好了,我会把你治好的,完全痊愈那种。”李太医拍拍胸脯道。 赵垠呵一声笑了,无奈有些,好笑有些,感动也有些,不免有些感慨道:“你这怪老头,可太怪了,本来就是皇后那边的人,却调转阵营当了间谍,有你这样的幕僚王家够倒霉的。” “臭小子,这不是可怜你!”李太医笑骂,随后道,“老朽生平之志便是医治百病,成为一代医圣,王家让我来治病居然不让我治好?老朽才不和他们狼狈为奸,只能和你沆瀣一气了。” “哈哈哈哈……”赵垠大感开怀,满倒一杯水与李太医碰杯,“来,干!” “你别喝这个,喝我泡的药酒。” “……” “我可是抓了十条不同种类的毒蛇和各种天材地宝才泡好那一缸酒的,一千两黄金都换不来的好东西,你必须全给我喝掉!” “……王家肯定觉得你想毒死我才同意给你抓蛇的吧。” “别废话,快喝!”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玩笑,消磨着时间,不知不觉夜幕降临。 每到夜晚赵垠就开始想冷衣了,不知道她此时在做什么,会不会又遇到什么麻烦。 举头思念良久,越思念越寂寞,没个所以然。 还有五日便是除夕,唉,还有五日。一口喝掉火辣辣怪味无穷的药酒,唉,还有五日。 次日夜晚,还有四日便是除夕,一口闷,唉,还有四日…… —— 王皇后忽然召见李太医。 李太医只当王皇后是想问赵垠的病情,随口胡诌赵垠现在病情好不到哪里去,只是表面好了,根却烂透了好不了啊好不了啊。 王皇后挑了挑眉,冷笑道:“那就别好了。” “啊?” 皇后递给李太医一个药瓶。 “这是什么?” “李太医一看便知。” 李太医打开药瓶,把里面的黑色药粉倒出来一点闻了闻,那味道只把李太医吓出一个激灵。 “这这……这是!” 王皇后冷笑逐渐加深。 皇帝那番话让她彻夜不能寐。谢家血脉高尚能文能武,王家的儿孙就资质愚钝?赵昊啊赵昊……你骨子里也有四分之一谢家的血脉…… 谢家都倒了五年了,可是你下诏满门抄斩的,这可是后悔了?朝堂上打压世家的势力培养保皇派,后宫中明里暗里贬低她的儿子,哼。 她便要这储君,非她的儿子不可。 第144章 绛色8 李太医握着药瓶的手忍不住颤抖起来,“微臣斗胆问皇后娘娘,为何突然……” “你只管做就是了,其他无需知道,还是说你不忍心了?和他相处有了感情?”王皇后顿时警惕地看着李太医,目光淬了毒一样,只要李太医表现出什么异样她就会立刻把李太医做掉。 李太医哪敢再多问一句,马上道歉求饶。 王皇后冷哼一声,道:“李太医马上去给五皇子煎药吧,可不要延误病情,桂芳,你也一起去,帮李太医的忙。” “是。”一位长相精明的侍女走上前应道,对李太医说:“请吧,李太医。” 李太医表面是是是地应着,心里早急得团团转,他得想个办法告诉赵垠,忽然心生一计,假装说五皇子院中的药材不够了,需要先去太医院的药房拿才行。 侍女桂芳寸步不离地跟着他,李太医又只好假装肚子疼要上茅厕,不料桂芳随她主子一样多疑谨慎,要求李太医把药瓶给她才能去茅厕,拿到后还要打开看一眼才安心。 不过好在桂芳没有变态到上茅厕也贴身守着,给了李太医写信的时机,叫了一个小太监跑去给赵垠送信。 王皇后要给赵垠下的是他体内的原毒,如果不事先做准备,有九成的几率立即死掉,就算有所准备,生还的几率也不超过五成…… 此劫难逃,只能拼一把。 赵垠原本在午睡,忽然听到门外有吵闹声,他让外面的人进来。 小太监急匆匆跑进来跪在赵垠床前,战战兢兢地把信封捧给赵垠,道:“五皇子,这是您让李太医找的药方。” 他何时向李太医问药方了?赵垠狐疑地打开信封,只看了前面几个字脸色骤然一变。 他竭力控制住面部表情,一脸病弱地说:“药方我收到了,你回去吧,我身体有些疲惫需要休息。” “小的这就离开小的这就离开。”小太监连滚带爬地出去了。 守门的侍卫鄙夷地看着小太监的身影,也掩门出去了。 房间里只剩赵垠一个人,他埋在阴影中的脸黑沉黑沉的,沉默地下床走近烛火,打开信封相看。 他很早就知道他的前半生只能像老鼠一样藏在阴沟里苟活,一不小心就会有灭顶之灾。 读完信后他立即把信烧掉了,黑洞般的眸子如镜子一般照映着跳跃的烛火,却映不出一丝一毫的情绪。 信里不仅说了王皇后想置他于死地,后面还补充说并非没有破局之法。他身上的毒虽然清了大半,但仍有顽毒难以根除,李太医想借此以毒攻毒,有三成的几率将他根治。 信的最后说:此劫难逃,只能拼一把。 赵垠一看完信心里就有答案了,当然是,拼。 不拼命哪有命活呢? 只是如果时间再推辞三天,就推辞到除夕夜过完,让他履行约定,到时候不管是阴曹地府还是阿鼻地狱他也敢前往,只要再给三天时间…… 突然,赵垠咬着牙往床柱子砸上一拳,可在运行功法期间他的体能真的会变得孱弱不堪,连个印子都没砸出来。 赵垠不免惨笑一声,笑他自己的弱小,笑他也被困在笼子里,无法带她飞出去,果然他这样的骗子不配许诺。 照着李太医信中所言,赵垠在床上盘腿打坐,运行周天。不稍片刻便有人敲门进来了,真是李太医和侍女桂芳。 桂芳乍一眼看到五皇子的时候以为自己看错了。五皇子不是形销骨立面白如鬼的么?床上面色红润,丰神俊朗的少年是谁?再仔细看,那五官却是五皇子没错! 李太医瞥了一眼惊诧的桂芳,道:“五皇子近日喝了我的蛇酒,容光焕发是应该的,你快服侍五皇子喝药吧。” 桂芳收敛心神,口中称是,心道这般容光焕发的五皇子只能是回光返照了。上前把药碗呈上去,目不斜视地看着五皇子。 赵垠知道她用意为何,浅浅笑了,着拿起药碗把那浓黑的药汁喝个干净。 桂芳亲眼见五皇子喝完药,安心地告退了,她一走,李太医就伸手去扶赵垠,着急地问道:“你怎么样?” 赵垠的面色迅速发白发紫,嘴唇乌黑,身体无意识地开始抽搐起来,嘴唇一动就流出一丝黑血。 毒,真毒。 李太医赶紧点他的周身大穴,把预先准备好的救心丸灌进他嘴里,让他把流出来的血和药一起吞下去,喊道:“你忍住,你不会死的,我会救活你的。” “我不会死的。”赵垠在心里回答道。 他还没有报仇雪恨,还没有看见王家满门抄斩,还没有看见皇帝断气,还没有履行约定,他不会死的。 失约了,更加不能死,不然冷衣把他当骗子怎么办?只有吟九是不会骗她的。 —— 大齐宏元十六年腊月廿七,五皇子赵垠突然病发,太医院所有太医竭力救治数个时辰,成功救回,但五皇子数日后仍昏迷不醒。 第145章 绛色9 五皇子病发在皇宫中没掀起什么波澜,宫人们为新春佳节而忙碌着,更别说传出宫外了。 真正在意五皇子生死的只有风香楼。 静雅轩内,当听到这件事时,胡妈妈第一反应是赵垠装病,可信中明明白白写着赵垠昏迷,不知何时才能醒过来,饶是胡妈妈这样的人物都不禁两眼发黑,缓了许久才接受现实。 赵垠是唯一具有谢家血脉的皇子,他出事从根本上影响到对王家的复仇和谢家的振兴,但不得不思虑的是,这位病弱皇子不但身体弱,而且在王皇后的掌控之中,生命岌岌可危。他可能没几天就会醒来,也可能一辈子都醒不来,就算醒来了王皇后也能再次让他“病发”。 不该只在一个皇子身上押注,风香楼也该想好后路了。不管辅助哪位皇子,打倒三皇子以及三皇子背后的王家才是最终目的。 胡妈妈很快想到了计谋,连忙召心腹筹谋大事。一要抓住此次机会,让人在除夕夜大肆宣扬五皇子病发与三皇子有关,抹黑三皇子的形象。二要多关注二皇子殿下,多笼络儒生。 “明年便是三年一次的殿试了,流夏,你来负责笼络进京赶考的书生。”胡妈妈道。 “流夏明白。”流夏浅浅应道。 “云秋在国公府可有消息?” “回夫人,云秋暂时还得不到什么有用的情报,但她成功讨得王易清以及他堂哥王禹华的欢心,在国公府处境很受优待。” “甚好,让她暂时不要轻举妄动。” 随后再商讨各类事宜,直到华灯初上才完毕。胡妈妈揉了揉太阳穴,身边的嬷嬷看她的脸色询问她是否休息。 胡妈妈沉吟片刻,道:“去琢玉阁看看小花魁们吧。” —— 琢玉阁三楼。 胡妈妈一来小花魁们便停下各自的排练向她请安,可能身心都有些疲惫了,胡妈妈看到她们的身影有些恍惚,仿佛看到故人。 她一一扫视着姑娘们的容貌,夏花五官精致,那双眼眸长得像她母亲,流光溢彩。弄月的长相像父亲,长眉英目,但气质更似母亲般沉静,一副清冷的好相貌。微风乌发雪肤,杏眼桃腮,出落得愈发标致。不难想将来每一个都是风华绝代的美人。 不免回忆起当年她与友人也是京中有名的大家闺秀,时常相约抚琴伴舞,饮酒作歌。长沟流月去无声,杏花疏影里,欢笑到天明。只是……二十余年如一梦,梦醒难续,堪回首,长夜听更漏,数天星。 胡妈妈猛然回过神来,不愿有人看出她的恍惚,她板了板脸,让小花魁们各自表演一遍让她检查。 而后她这才注意到凝碧,不由得愣了一下。 凝碧今晚穿了一身红衣,黑发及腰,罗带轻束。红衣看起来是旧衣裁剪的,穿在她身上完全不显落拓。她清透的蓝眸遥映烛火,灼灼生辉。 红色竟然如此适合她。 “这衣裳……” 冷衣不由得紧张起来:“这衣裳是暖冬姐姐的旧衣改的,我的舞衣脏了,再定做一件也来不及。” 胡妈妈不会觉得丑吧?微风一看到就嘲笑她了,她抡起拳头后她才噤声,一副委屈可怜的模样躲在夏花身后。 她现在和微风的关系僵得很,一见面就很想打她,比之前和夏花的关系还差。话说夏花反倒没有再来挑衅她了。 “不错,你穿着很适合。”让人意想不到的是胡妈妈竟然笑眯眯的,还说:“你像是天生就该穿红色的……” 这突然的好评让冷衣摸不着头脑,微风倒是听胡妈妈夸奖冷衣嫉妒得不行。 胡妈妈从此给冷衣订做了很多套红色衣服,当然这是后话了。 眨眼间便到了除夕,这天一直在下雪,铃草可把窗都关严实不让冷衣看到,这般紧张冷衣不免失笑,但并没有阻止,她确实不太敢看雪了。 等到午时,暖冬通知她出发,她不由得心脏砰砰地跳。不是因为要去表演很紧张,而是因为她能走出这该死的地方了,真想多偷一点金银首饰就此溜得越远越好! 然而事实是,尽管心里产生过一百遍逃走的念头,冷衣还是走不了,就像她曾经每天都喊着辞职不干,却顶着大太阳跑步上班。 第146章 绛色10 就算在心里嘀咕千百遍,看到风香楼外繁华的街景全都前功尽弃。什么叫鳞次栉比,什么叫八街九陌,什么叫软红十丈,什么叫人流如织,什么叫锣鼓喧天……只看一眼就把冷衣镇住了,没时间给她细看她就被推上马车。 小花魁同乘一辆马车,四人面面相觑着,都看到其他人跃跃欲试的兴奋神色。微风想来管不住嘴,兴冲冲地道:“我刚刚好像听到有人在夸我们美。” 冷衣忍不住反驳:“我们戴着面纱。” 微风因冷衣出声而害怕,声音小了点道:“戴着面纱怎么不美了,尤其是夏花!戴着面纱都倾国倾城。” ……还是这么会拍马屁。 被提及的夏花只是羞涩一笑,冷衣能感觉出夏花对自己真的很自信,当然她有自信的资格。 弄月眉眼弯弯,打趣道:“妈妈暂时还不让我们在大众面前露脸,不然夏花的美貌今天之后就要传遍大江南北了。” 夏花羞恼地瞪了弄月一眼,就要握起粉拳打她了。 冷衣看着她们玩闹一股强烈的抽离感油然而生。她们都这么轻易地忘记了舞雪吗? 或许是冷衣的低气压太明显,三人都渐渐噤声了。 马车摇摇晃晃地前进着,大概过了半小时来到了一处更加喧闹的地方停下,车帘被掀开,车夫请她们下车。 她们依次下了车,冷衣看到眼前的景象时不由得有种热泪盈眶之感,面前的景象相当于现代春节景区的景象——好多人啊,不过是全员古装版。 绣云湖水平如镜,一座高台居于湖中,周围停留着数不清的华美画舫,一道长桥如飞虹横亘两岸。两岸柳树的枯枝挂着的不是雪而是彩带灯笼,积雪早就被清理干净了。画舫上、桥上、两岸皆是来来往往的人群,衣着鲜艳的美丽姑娘云集,她们的披帛飘飘若彩霞,她们的裙裾缓缓如流云,花非花,雾非雾,来如春梦不多时,去似朝云无觅处。 黑压压的人群聚集于虹桥上,为观赏如云的美人,也为提前占一席来观看晚上的歌舞。 胡妈妈,暖冬和流夏走过来领着冷衣她们前往高台。风香楼的老鸨和花魁一出现就吸引了周围所有人的眼球,无不谨慎和惧怕,在青楼姑娘们眼里,京城第一青楼是把她们压得喘不过气来的所在,只要风香楼的人来了,其他人的光彩瞬间黯淡。 当然也有青楼不服气风香楼,明里暗里和风香楼竞争,这不就迎面走来一个衣着古朴的老鸨和素白衣裳的女子,她们走得近了,那老鸨的烈焰红唇颇为引人注目。 老鸨一开口就茶味扑鼻,“哎哟这不是风香楼的胡姐姐吗?妹妹听闻你们风香楼今年打算让未出道的小花魁表演,这可真是心宽呐。” 嘴唇开合着,那老鸨眯着小眼打量冷衣她们,一开始还满脸堆笑,等看到小花魁的姿容时就有点笑不出了,虽然蒙着面纱但肉眼可见灵气和美貌,尤其看到冷衣蓝宝石般的眼眸时更是笑容失踪。 怎么风香楼总能找到那么多美人胚子……而且居然真的拥有一名貌美胡姬,这眼睛颜色比波斯猫都要好看。老鸨也曾搜集胡人女子,却也没见过一个比得上她的。 胡妈妈把对方嫉妒不甘的表情收在眼底,不由得淡淡一笑,“提前让小姑娘们见见世面,让她们知道外面的姐姐们才貌双绝,回去才能潜心练习呀。”然后朝冷衣她们示意,“快来见过潇湘馆的刘妈妈和月娘姑娘。” “见过刘妈妈和月娘姐姐。”稍显幼稚的童声齐齐响起。 刘妈妈的嘴唇都要咬破了,她旁边的月娘面容恬静地回礼,气度清雅不凡,好似一株亭亭玉立的白玉兰。刘妈妈强颜欢笑几句便走了。 冷衣看着月娘有些出神,想这位姐姐与舞雪有点相似…… 这段小插曲过后,没人再上来挑衅,大多是来讨好的。风香楼京城第一青楼的位置稳坐十几年了,一般的同行可不敢得罪,至于潇湘馆那是背后有势力在撑腰。 来者对四位小花魁的谄媚更是少不了,胡妈妈的话只是客套罢了,她们四人的美貌气度令她们即使身材矮小也鹤立鸡群。其中让冷衣很意外的是自己居然成了万众瞩目的焦点,当然也是因为自己这双眼珠子被人猛猛夸。冷衣很明显地看到许多浓妆艳抹的女子对她投来艳羡的目光。 对于被人夸奖美貌这种事冷衣从前世便司空见惯,甚至她很讨厌被人夸奖美貌。美貌固然能带来许多红利,但偏见也不少:只要长得好看,别人就认为你的生活一定安逸顺遂;只要长得好看,别人就认为你大学参加项目得奖肯定是大神带的;只要长得好看,别人就认为你和男上司有不清不楚的关系,不然为什么男上司应酬往往要带上你呢?美貌的光环太过强大似乎掩盖冷衣身上其他的标签,仿佛除了美貌她一无是处,虽然她确实没什么突出的才能。 不过以她现在的职业来说,美貌是最主要的评判标准吧,这算是对她业务能力的认可? 冷衣想着不禁自嘲一笑。 胡妈妈并没有让她们见太多人,很快让流夏和暖冬隔绝莺莺燕燕的人群,带她们去单独的房间。 “外面的美人不过如此嘛。”微风甩了甩肩上的头发,得意洋洋道。她想坐下休息,却嫌弃外面的座椅不干净,拿着帕子垫着才肯坐。 “凝碧真是引人注目啊,”忽然微风转了转圆溜溜的眼珠子道,“小时候谢伯伯带回来一只金丝猴,所有人也都这么围着猴看。” “微风!” 冷衣还没来得及生气,夏花就严厉地呵斥一声,微风果不其然害怕地发抖,但她大概率是假害怕,下次还敢。 “你之前怎么在我和弄月面前反省的,讽刺别人很好玩么?” 微风面露不忿:“你之前不也对着凝碧没什么好话么?怎么你可以我就不行?” 冷衣也很疑惑,略带玩味地看着夏花,对呀,你怎么态度大转变了? 夏花被堵得一时失语,局促起来。 第147章 绛色11 弄月适时来当和事佬,笑道:“现在我们可不是在琢玉阁,别人很有可能就在外面偷听呢,大家暂时别吵了,有什么矛盾咱们回去慢慢说。。” 此话一出,微风和夏花都默不作声。 弄月观察了冷衣的脸色几秒,对微风道:“微风,你向凝碧道个歉,以后就不要口无遮拦了。” 微风立即表现出不服气,但看一眼冷衣面无表情的脸又害怕了,不情不愿声如细蚊地说:“对不起。” “我不在意。”冷衣道。她并非心口不一,只是事到如今,她对微风这种挑衅产生不起什么波澜了,微风在她眼里就像上蹦下跳的蚂蚱,除了产生乐子,撼动不了她分毫。 很快流夏和暖冬回来了,还领着好几名婢女,婢女们争分夺秒地为她们重新化妆,这样微风只能乖乖闭嘴。 等到梳妆完毕,天空也黑了大半,没有星星。忽然一道白光冲向天际,紧接着响起一道轰鸣,一团璀璨盛大的烟花在空中炸开,然而这只是开幕的预示,随之升上天空的,是如箭雨的光束,震耳欲聋地炸成铺天盖地的烟花幕布,亮如白昼。 众人连忙跑出去看,只见天上烟花不停歇地燃放着,雷鸣般的爆炸声也接连不断。绣云湖画舫密布,花灯多得如银河中的星星。两岸和虹桥上皆是黑压压的人群,人群也在沸腾欢呼,这时连天的喜庆都具象化了。 冷衣深受震撼,她哪怕在现代也少见这么盛大的烟花,且她来到古代读过这个国家的史书,大齐建国九十七年,一直奉行节俭务实,火药大多是提供给军队的,想必这样的烟花也是建国以来第一次放,也能想得到史书如何记录这个夜晚了。 烟花放完,人们心中的激荡还未平息,就听闻喧天的锣鼓传来,人群中爆发接连的欢呼:“三皇子到了!三皇子到了!” 自从重阳节之后在重大节日百姓见到皇室都无需跪拜,众人都对湖中翘首以盼,只见绣云湖中缓缓驶来一艘豪华的双层画舫,靠得近了,就这灯火通明可以清晰地看到画舫前那紫金华服的少年。 大齐尚紫,而紫金色是重大祭典才有的穿着,可见三皇子对绣云湖大会的重视。可想而知史官会如何歌颂天家隆恩。 自此绣云湖大会正式开启,龙笛鼍鼓响欢夜,绿腰歌舞动香风,天上瑶池蟠桃宴,不比盛世太平年。 “你们中段才出场,现在可以在这里看一下表演哦。”暖冬笑眯眯地对冷衣她们说。 第一次在舞台后方近距离观看规模这么大的表演,冷衣不自觉感到兴奋,却发现她身边的夏花一脸凝重地看向某处。 冷衣随她目光看去,发现她目不转睛看着的正是三皇子。 微风和弄月都在看歌舞,只有她一人在盯着仇人,冷衣不由得佩服她。不过她这样看着三皇子,不明真相的人只会认为她肖想三皇子。 “我一定会让他为我倾倒的……”夏花忽然坚定地低喃,眼神充满雄心壮志。 冷衣觉得她好可爱,忍不住笑出声,夏花转过头看她,柳眉紧锁,有些生气。冷衣觉得她下一秒就要质问自己是不是嘲笑她了,刚想要辩解,夏花神色就变得很复杂,转身离开了。 唉……让人误会了。 冷衣叹气,她没有什么要迷倒别人的心思,不过等下还是要好好跳的,毕竟胡妈妈在盯着她,还有……吟九也会看到吧。 忽然目光转向人群,试图找到吟九瘦削笔直的身影,未果,放弃了,还是等他出现在自己面前吧。 最好快点来,别让她等太久。 第148章 绛色12 不知不觉,暖冬通知她们快要上场了,胡妈妈已经在后台等待着她们。胡妈妈并没有说什么,鼓励她们不必紧张,在这方面胡妈妈是个很好的管理者,不会一味向下属施压,对自己和下属都有绝对的自信。 知晓风香楼的小花魁要上台后,无论远处还是近处的观众都翘首以盼议论纷纷。往年风香楼都是压台出场,今年变成中场,有人认为是风香楼失去两名花魁实力大损,小花魁撑不起压台的场面;也有人觉得风香楼是有杀手锏……无论如何,风香楼这次赢得很大的讨论度,人们对未出道的小花魁的期待也非常高,大家都想看看年幼的小姑娘们实力几何。 第一个上台的夏花压力非常大。 夏花深吸一口气,她知道自己必须要表现到最好,不仅仅只是博得三皇子的注意,还要维持风香楼的颜面,赢得精彩的名声,为自己的人脉铺路。 “你可以做到的,谢瑄,因为你谢家的后代,你本不该抛头露面取悦他人,手刃仇人,重拾家族的荣耀,这是你的使命。”夏花在心里对自己说。 冷衣抬头望着夏花抱着琵琶登上舞台,迈着轻巧的舞步,异族舞服展现出她纤细的腰肢和藕白的臂膀,再也没有第二个人像她这样穿得这么轻薄了,轻而易举地引起观众的欢呼。 “风香楼真的要没落了,居然靠穿的少博眼球。”忽然不远处响起女子尖锐的话语,听得冷衣眉头一皱,不过很快释怀了,坐等夏花用实力打脸。 夏花且奏且舞,怀抱竖弹,挥臂横弹,昂首斜弹等一系列舞姿切换自如,如若行云流水,当她一个胯旋身把琵琶置于背后,反手弹琵琶时,所有人都为她的舞技大吃一惊。 一舞毕,掌声雷动。 台下的胡妈妈露出了宽慰的笑容。 夏花表演完台下质疑风香楼的声音一下子少了许多,毕竟其他青楼一个能反弹琵琶的舞姬都没有,虽然胡旋舞盛行于前朝,现今很少有传人了。其他青楼大多暗暗盘算大会后要培养跳胡旋舞的舞女。 之后弄月和微风的表演也很顺利,终于要到冷衣上台了,冷衣深吸了好几口气,自己好歹活了两辈子,在数千人面前演讲的经历也有过,不怂!那几招反反复复练了一个多月,暖冬姐姐和舞雪都有悉心指导过,而且吟九还看着呢。 今天穿了一身红,怎么样都不能出丑吧。 直到冷衣表演,胡妈妈内心才有一丝紧张。她知道凝碧的舞蹈水平目前还不够高,但这不重要,因为三皇子根本不懂跳舞,也不喜欢,他喜欢研究兵器和武术,尤善刀剑。胡妈妈在赌,赌冷衣的剑舞能够引得三皇子的注意。 冷衣的目标由始至终只是三皇子一人。 —— 赵峮的心情非常郁闷,出席绣云湖大会都犹觉勉强。 五皇弟的病情突然恶化得很严重,他亲眼见到五皇弟口吐黑血,晕厥过去就像死了一样,那画面终身难忘。在新春佳节前病发自然没办法公之于众,只有极少数人知道。 他与五皇弟相处不多,谈不上多兄弟情深,只是想到五皇弟很有可能无人知晓地死了,便心绪复杂,加之母后近日心情不是很好,父皇对五皇弟的病情也不咸不淡。 第149章 绛色13 满脑子被五皇弟的事困扰着,完全没有兴致看歌舞,但除夕夜扫兴实在不好,他强撑着精神每逢一个表演都夸赞一遍,他不多的墨水都要夸完了。 母后,我回去之后一定要好好学诗词歌赋。 忽然不远处的人群掀起声浪,赵峮不免好奇,周围人回答道是风香楼未出道的小花魁首次亮相。风香楼他是知道的,国公府的庶二公子就把风香楼的花魁纳作侍妾,前工部侍郎杀害风香楼妓女一案他也有所耳闻。呵,这种温柔乡销金窟最消磨男儿意志,按照他的想法早该禁了,奈何为了保住国公府的颜面,他还要在父皇面前说谎。 他对风香楼只有厌恶之心。 想着,眼神鄙夷地看着万众欢呼声中出场的胡服少女,怎么看都觉得没什么大不了的。 少女开始反弹琵琶,连身边的大臣都在惊叹——有多了不起,宫中的舞女一定也会! 于是赵峮观后冷冷道:“颇为新颖,别开生面。” 下一位少女弹奏古筝,他听得出是名曲《渔舟唱晚》,听了好一会,刚想说平平无奇,一位翰林学士就情不自禁地赞叹:“韵律如江水滔滔,空旷浩然,风息也,渔歌也,收获之喜悦也,尽在曲中意了。”——三皇子不善琴曲,只能把平平无奇四个字憋回肚子里,而说甚好甚好。 再下一位三皇子连蔑视都来不及,因为少女一开嗓歌声仿佛穿透耳膜,让闻者虎躯一震。可三皇子还在嘴硬,虽然确实挺厉害,但宫中的乐伎的技艺一定比民间妓女高超,一定是的。 “仙音涤尘,灵台暂明啊。”户部尚书摸摸胡子乐呵呵地评道。 赵峮瞥了他一眼,不以为然问:“孰与宫中乐伎何如?” 这叫户部尚书冷汗涔涔,毕恭毕敬道:“虽好,何及宫廷乐师乎!” 其他大臣不免变得谨小慎微,看得出三皇子不喜风香楼的表演,评价起来没有之前那般上心了,这之后哪敢再夸赞啊,之前说过赞美之词的大臣都汗流浃背了。 最后一名表演者一袭红衣,站在空旷的舞台中央上尤为显眼,而她居然手持一柄剑,着实不像献舞的花魁。 一道急促的凤箫声起,低沉的鼓声为伴,古朴绵长的琴声作和,红衣少女长剑出鞘,清光闪动。 乐曲古朴沉重,似引人前往那风沙漫天,万仞孤城的边关,将军沙场点兵。底下是十万雄狮,面前是美人舞剑。那美人身轻如燕,舞剑却英姿勃发,手中剑如银蛇腾跃,峥嵘不羁。红裙翻飞,如边塞的秋叶扬风而起。这舞,舞的是战场的豪情壮志,是凯旋的欢欣雀跃,是将士的意气风发! 赵峮一下子愣住了,仿佛自己处在那魂牵梦绕的边塞,与将士们喝酒赏舞三天三夜醉不休。直到红衣少女轻巧挽剑入鞘也意犹未尽。 四座一时无声。 不知哪位大臣率先开口道:“这舞姬舞剑,不伦不类,模仿不来男子的英武,却舍弃了女子的柔婉,要效仿前朝的公孙大娘,她还差得远呢。” “是啊是啊……”有几道声音一同应和,也有人在观摩赵峮的神色,见他出神不语,以为他根本没看,就把乐曲、舞姿、服饰都批判了一遍。 赵峮回过神来听到众人诋毁的言论立即拍案而起,他目光炯炯道:“这舞姬剑招灵动玄妙,变化多端,攻防兼备,妙极了!这舞姬是何人?” 他知晓天底下必有习剑的女子,没想到今个儿就见着了!他看得出那红衣少女是习过剑术的,那并非是仅供观赏的舞蹈,一招一式攻如毒蛇出洞,守如狡兔入窟,少女的气息几乎没有,看上去是初学者,但教导她的老师一定剑术斐然。 四座一时鸦雀无声。 三皇子真嗜武如命,看个舞蹈都能想到剑术,某些人又汗流浃背了…… 第150章 绛色14 取来绣云湖大会的表演者花名册后,赵峮才知道那名红衣舞姬名为凝碧。心中升起一股想要见她的冲动,但又怕会有爱自己的名声。 “殿下,你欣赏那名舞姬的剑舞的话,可以召见她以奖赏。”身边的侍从提示道。 对哦。赵峮恍然大悟,兴冲冲地道:“快唤那舞姬一见,本皇子颇为欣赏她,想赏赐一番。”爱才惜才就不会落人口舌了。 “诺。”侍从领命。 冷衣跳完舞后待在舞台下休息,虽然不想在意什么,但还是悄悄竖起耳朵听观众的评价,所幸观众比较友好,听到的都是赞美之词,冷衣小小的虚荣心轻而易举地满足了。 夏花微风和弄月心情也不错,演出顺利完成,对微风和弄月来说更是卸下了重担,最后的花魁投票无论多少都无法被淘汰了,虽然代价是心里永远埋着一根刺。 这时胡妈妈笑眯眯地走过来,嗓子洪亮地对冷衣说:“凝碧快来,三皇子要召见你!” 冷衣看到胡妈妈的笑容觉得分外惊悚,她扯着嗓子说话让周围十米的人都听见了,身边人纷纷把目光投到冷衣身上,包括夏花她们,夏花的脸色从错愕变成不可置信。 胡妈妈不由分说地把冷衣拉起来,笑得春风满面,笑得花枝招展,仿佛恨不得把这莫大的荣耀让全天下都知道,不住地说着:“等一下觐见三皇子可不能失了礼数,莫要冲撞了三皇子殿下。知道吗?” “是,妈妈。”冷衣看着胡妈妈的目光回答道。 没走几步冷衣就看到一个手持拂尘的公公在等着,胡妈妈毕恭毕敬地迎了上去,公公一甩拂尘,一句“走吧”便转身带路。 很快冷衣就反应过来了,心里很惊讶自己怎么要去见三皇子了,三皇子这个称呼她之前有所耳闻——不正是皇后娘娘的嫡子么?那不就是胡妈妈她们的仇人之一? 为什么三皇子要见她?冷衣不明所以,但总觉得自己进圈套了的危机感。 乘着一叶小舟驶向三皇子所在的画舫,越近越感受到画舫的巨大华美。船头玉带锦衣的英杰齐聚,身穿紫金色锦袍的三皇子殿下位于群英的正前方,偏过头居高临下地看了冷衣一眼,冷衣看不清他的神色,却直观感受到他的尊贵不凡,随后他进入了船舱。 “等一下不用紧张,随机应变即可,凝碧,我相信你能做到。”忽然胡妈妈的声音传入冷衣的耳中,她只用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说。 随机应变我要怎么随机应变啊老板。 冷衣忍不住吐槽。 公公领着二人上了画舫,冷衣能清晰地感觉到那些大人物的目光刷刷刷地盯着她,压迫感极强,如芒在背。三皇子高坐于正中央,正在用探究的目光看着她。 赵峮先是吃了一惊,先前离得远连面容都看不清,靠得近了,才发现这舞姬拥有一双罕见的湖蓝色眸子,在灯火的照耀下恍若浮光跃金的碧波,她戴着面纱,更是让人直盯着她的眼睛瞧了,让人立即领悟她名字的由来。诧异完她奇异的瞳色,后知后觉这舞姬毫不讳忌地与他对视,这平民胆子这般大。 “殿下,人召来了。”公公弯腰禀告道。 胡妈妈旋即拉着冷衣下跪,大声道:“奴家参见三皇子殿下。” 冷衣立即有所反应跟着喊。 赵峮连忙道:“免礼,春节免跪礼,你们快起来吧。” “谢天家隆恩。”胡妈妈欣喜道,连忙站起来,冷衣也学着她道谢起身。冷衣注意到胡妈妈眼睛垂着看地面,她也把眼睛垂下了。 看不见少女的眼睛赵峮觉得心头发痒,但他还是忍耐住了好奇心,正色道:“本皇子觉得此女剑舞跳得极好,特此赏赐——”本来赵峮想说赏赐黄金十两,但想到黄金可是国之根基,大齐黄金矿脉稀少,拿来赏赐一介舞女太浪费了,白银也不行,旋即他想到了好主意。“玉佩一枚!” 赵峮取下自己腰间别的玉佩放到侍从的手里。不过是随意佩戴的玉佩罢了,他多得很。 可他没注意到周围王公大臣震惊的目光,也不懂得把随身玉佩赏赐给女子的含义。 公公双手举过头顶捧着玉佩也觉得很震惊,不过主子说的他照做便是了,迈着碎步把玉佩递给冷衣。 冷衣也一愣一愣的,稀里糊涂接过玉佩,“谢殿下恩典。” “你,的剑术师从何人?”赵峮按捺不住地问。 冷衣惊愕地抬头,旋即又低下头去。胡妈妈比她反应更快,答道:“凝碧的剑舞是楼里的男倌清游所授。” 冷衣内心默默道,不,是吟九教的。 “清游?” 见赵峮疑惑,有人解释道:“清游是琅轩阁双璧之一,剑舞矫若游龙翩若惊鸿,人称剑心公子。” “说起来重阳节的绣云湖大会剑心公子本来要参加的,却因身体不适未能出场。”有人遗憾道。 赵峮也颇为遗憾,道:“这样的人才竟然做一介男倌,不知是何许人也,真想与之一见。” 众人心头震动,殿下你…… 胡妈妈受宠若惊地道:“清游今日未来绣云湖大会,殿下若想见他,奴家立即派人让他过来。” “罢了罢了,”赵峮摆摆手,今夜时候尚晚,且地点不合适,若在皇宫见面就好了,他得征求母后的同意——等等,若直接征辟清游入宫岂不更好? 赵峮觉得他的想法太好了,眉飞色舞地指着冷衣道:“我欲命你与你师傅清游做伶官,你可愿意?” 本来冷衣觉得没自己的事了,三皇子只是对她的剑术感兴趣,而不是看上她,刚把悬着的心放下就听三皇子殿下这如惊雷般的命令,惊得她再度抬头。这话让她怎么接啊,她不愿意的话会不会直接砍头啊? 转念一想,冷衣却觉得这是个绝妙的机会!答应三皇子进宫做伶官,不就直接摆脱风香楼的控制了么?做妓女和做伶官哪个更好不言而喻。 她不用考公就有编制了!按照现代来说可是飞升的机遇!她完全可以毫不犹豫,不答应就会得罪三皇子,答应了她目前所有的困境都能迎刃而解,什么风香楼什么复仇都与她没有关系了,不是么? 冷衣仿佛看到一扇光芒万丈的大门朝她打开—— 第151章 绛色15 答应,还是不答应? 忽然冷衣注意到身边气压低了好几度。胡妈妈散发的寒意好像实质一般笼罩着她,让她喘不过气来,甚至连手脚都忍不住发抖。 仿佛她答应了胡妈妈就要不放过她。 可是胡妈妈的手真的能伸进皇宫吗?突然冷衣一个激灵,她想到胡妈妈她并非青楼老鸨那么简单,她既然想向王家复仇,那复仇成功必然要把拥有王家血脉的三皇子拉下台,胡妈妈的势力必然触及到皇宫的!那么如果她答应了三皇子,这个行为无疑是背叛,她的下场可想而知。 仔细想来,她想彻底逃脱胡妈妈的掌控难度太大。她像是一只误入蜘蛛网里的小虫子,再怎么爬也爬不出蛛网。 她对胡妈妈来说有可用之处,对三皇子呢?三皇子只是一时兴起,可能过几天就会扔掉……这样想来答应三皇子反而会冒更大的风险。但是她真的好不甘心,她为什么非得当一名妓女于肮脏漆黑的淤泥里沉沦呢?她只想自由,有尊严,有希望地活下去…… 老天爷,请给我一个理由吧。 冷衣许久不回答,赵峮表情渐渐变得不悦,问:“怎么?你不愿意?” 他本想着她是清游的徒弟才勉强允许她也当伶官,她竟然不乐意?赵峮有些生气,觉得这女子当真不识好歹。 胡妈妈在身边释放着低气压,三皇子也不耐烦,更有许多王孙大臣在看着,眼下不是优柔寡断的时候,冷衣心一横,立刻做出了决断。 冷衣福了福身,一字一字无比清晰道:“承蒙殿下厚爱,但小女子才疏学浅,不过拾前辈牙慧,不敢忝列其间。况且小女子的剑舞也并非清游前辈一人所授,暖冬花魁与流夏花魁还有其他人都为小女子日夜劳心。实在惭愧于为自己的驽钝而难以启齿,望殿下恕罪。” 这么说赵峮心里舒服些了,想到大臣们都在看着,此事也会传到百姓的耳朵里,自己为难一个青楼小姑娘实在说不过去,便想作罢,释怀一笑道:“也罢,本皇子爱惜你的才能,却也不会为难你,你不必紧张。” “谢殿下大人有大量。” 冷衣松了口气,明显感觉身边寒气没那么重了,所幸三皇子挺好说话的,长得帅性格好,可惜是敌对阵营,哎。 赵峮发现少女的眼睛忽然流露出欣喜的亮光,不免一愣,恍然惊觉这舞姬来见她一直以纱遮面,他又生气了,“你至今未摘下面纱,是看不起本皇子还是你的真面目不敢示人?” 这么一说冷衣也才反应过来,一边疑惑胡妈妈为什么不提醒她,一边抱歉道:“小女子一时失礼,望殿下海涵。”说罢,伸手把面纱摘下来。 少女抬起青葱玉指绕到脸侧,面纱落下,如被吹散的轻云,露出掩盖其间的殊色,挺翘的鼻梁与唇珠如线条柔和的群山,天然去雕饰,清丽不染尘。 云雾散去,美貌越清晰越逼人。 第152章 绛色16 “哇——我从来没见过长得像你这样的女子。”赵峮惊叹道,忍不住倾身仔细端详冷衣的脸,似乎要探究每一处奇异的地方。 这把冷衣整得无语凝噎,这算是在夸她还是贬她呢? 这时有心之人就想在三皇子面前卖弄文墨,作诗一首夸赞冷衣的容貌,又有人不甘风头被人出了,也作诗与之一较高下,画舫忽然就热闹起来。 赏美作诗,饮酒作乐自古是文人风雅之事,自然引得一群飞虫嗡嗡地附庸风雅。 赵峮不懂诗词,也不能理解为什么诗人总把美人比作花呀月呀这些事物,人就是人,不是呆板不能行动的花,也更不可能是遥不可及的月。那些掉书袋又开始了,着实让他心烦。 “行了行了,让人下去吧,不要碍着我继续看歌舞。”赵峮不耐烦地道,示意侍从赶人。 冷衣又无语凝噎,明明是他要见,如今又好像埋怨别人妨碍他了,这小皇子够任性的,不过冷衣转念一想,好歹小皇子心眼不坏,又升起了几分好感。 冷衣跟着胡妈妈恭恭敬敬地行礼告退,心下想着,再见啦,小皇子。 一高兴冷衣就藏不住,没有察觉到自己转身离开时嘴角勾起一抹转瞬即逝的笑容,赵峮的眼神捕捉到了,却以为自己看花了眼。 —— 从那艘庞大华美的画舫上下来,忽然一道冷风拂面,使人清醒。冷衣握着手里的玉佩觉得分外不真实。 她居然见到了皇子,还拒绝了皇子的任命,突然间就活成常考文言文主人公的样子了。 而她犹豫不决的那一刻,忽然就想起了她和吟九的约定——今晚他要带她夜游京城。 鬼使神差的,脑子里被吟九塞满了。 如果她失约了,吟九一定很失落吧,如果她真的离开风香楼,就意味着再也见不到吟九了。不知道为什么,一旦想到要和吟九永久分别,她心里就有理不清道不明的愁绪。 “凝碧。”忽然胡妈妈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绪,她抬起头,迎着胡妈妈居高临下地目光。 “你做得很好。”胡妈妈竟然对她笑了笑,那笑容里的满意不像演的,冷衣一下子就明白一切都在胡妈妈计划之内。 冷衣只觉得恶寒,她什么都没有察觉,却逃不开胡妈妈的算计,这深刻的无力感狠狠地攫住她的心脏让她窒息。 “能帮到妈妈是凝碧的荣幸。”冷衣干巴巴地道,无边的疲倦袭来,她此刻只想逃离这个可怕的女人。 胡妈妈奖励般地抚摸她的头,一路向下拿起她脸颊边的面纱,帮她重新戴上。脸上依然保持着温柔的笑容,眼眸却没有一丝温度,对冷衣道:“我们需要到谢幕才能离开,你先去好好休息吧。” “谢谢妈妈。”冷衣说着低下头朝后台走去。周围人山人海的都是准备演出的人员,冷衣一下子就没入了人群之中。 走了几步,想着胡妈妈应该看不到自己了,冷衣立马提起裙子大步朝反方向跑,妄图跑出纷杂的人群。 冷衣不断跑着,跑着,发现岸边和虹桥上都是人,她根本挤不出一条道路,只好又调转方向往绣云湖舞台后方的码头跑去。绣云湖舞台的后方完全看不到歌舞表演,因此没有人来,黑灯瞎火的,只有顺着河流漂泊的花灯星星点点地点亮此处。 冷衣有点担心吟九能不能找到她了,不过仔细想想,她已经表演完了,吟九应该在暗处观察她的行踪才对,为什么吟九还没有来呢? 第153章 绛色17 寒夜无星无月,又开始下雪了。雪花无声地落下,贴在冷衣的鼻梁带来真实的冷意。 她一动不动地站着等了好一会,身体渐渐发冷,一颗心也像沉在冰水里一样。 “我们一起在京城玩个痛快,怎样?” “好啊,所以你会看我的演出吗?” “会,徒弟第一次亮相师父哪有不看之理。演砸了别说是我教的。” “……” 她曾经幻想着,或许她一上台自己就能在观众中一眼就看到他,就像影视作品里的特写镜头一样,然后她一表演完,就能和他手牵着手逃走了。即使只有一晚,她也愿意和他有多远逃多远。 听起来很土很俗气很不现实,果真如此,他们的关系还没有暧昧到奇迹,只是她一厢情愿。 周围越来越冷了,冷衣呼出的气体顷刻间凝成白汽,她不禁双手抱臂缓慢地往下蹲,然后缩成一团,尽管这样显得孤独可怜。 忽然冷衣蹭的站起来。她还是不相信吟九会爽约,毕竟之前吟九从没缺席过任何一次见面,虽然他神出鬼没的,但每当她需要的时候,他都会出现。 万一是她躲得太远了他没找到呢? 她重新跑进灯火缭乱,笙歌萦绕的繁华里,跌跌撞撞的像一个逃犯。舞台上正在进行谢幕,人们沉醉于浮欢。她跻身在人群里,仿佛一滴水汇入海里,渺小极了。 吟九能看见她吗?能找到她吗? 吟九漫无目的地搜寻每一个人的脸,可每张面孔都与她无关。她找不到他啊……找不到,怎么都找不到…… 猛然间路人的脸变得模糊不清,所有人都与她擦肩而过,仿佛她被世界抛弃了,悲伤和恐惧排山倒海。 骗子,混蛋。 骗子,混蛋—— “哟,这哪来的小妞,看上去是个绝世美人!” 冷衣的手突然被抓住了,一副高大的身体侵略般靠近她,是个看上去二十几岁的男人,此刻正满眼冒绿光地打量着冷衣。 “这样的美人落单了,小美人,你是哪里人呀?可是胡人?瞧这一双眼睛……”说着,伸出手来想掀开冷衣的面纱。 冷衣回过神来打掉他的咸猪手,并一下子挣脱他的钳制。男人没想到冷衣个子小小的力气那么大,但还是轻而易举再次抓住了她。“嘿,小美人性子还挺烈,跟哥哥回家吧。” 就在冷衣被流氓纠缠之际,忽然人群发生骚乱—— “魁首凝碧不见了!” 时间拨回一刻钟前—— 绣云湖表演谢幕完毕,胡妈妈登上台宣布由观众选出风香楼小花魁之首,话音刚落瞬间人潮涌动。只有画舫里的富贵之人才有票选权,此时投票结果已经出来了。由于三皇子对凝碧青眼有加,凝碧一骑绝尘地胜出这场比赛。 胡妈妈想让凝碧上台,却发现凝碧不见了。此消息传到两岸的百姓耳朵里已是一刻钟后。 “那舞姬不见了?”赵峮颇为惊诧,手指焦躁地敲击舷栏,烦躁显形于色。 听到舞姬失踪,他内心不知为何感到一丝慌乱。 第154章 绛色18 眼尖的大臣们看到三皇子的样子后悄悄吩咐自己的手下寻找红衣舞姬。 赵峮无意识四处张望,试图寻找那道红色身影。找寻一遍后无果,又不死心找第二遍,然后就发现左岸有异常骚动,人群中空出一大片,一道红色的身影现于包围圈中,还看到另一个比她高大的男人缠着她。 赵峮第一眼就认出是那名舞姬,而她此时被不知好歹的男人缠住让他愤怒难当。他的眼皮子底下竟然有人敢非礼女子,真不把他放在眼里,他想都不想就施展轻功飞身而起,涉水渡河。 冷衣此刻奋力反抗男人的拉扯,心中既绝望又无助,虽然她数次逃脱男人的钳制,但男人说她是他的小妹妹,让周围的人都不敢上前解围,她的力气支持不了多久迟早就要被掳走了。 突然有一个人从天而降把男人踢倒在地,冷衣心跳乍然漏了一拍,旋即心头涌上狂喜,充满希望地抬头看向来人,看清的那一刻目光骤然呆滞。 赵峮转身看向冷衣,发现冷衣的面纱已经被取下来了,露出白皙秀美的小脸,冷衣的眼眶红红的,脸颊上残留泪痕,平白添上几分我见犹怜之感。 “你没事吧?”赵峮关切地问,注意到他们现在的距离只有半步,从未与同龄女子距离这般近的三皇子莫名紧张。 “没有……”冷衣下意识回答,出神地凝望着赵峮的脸,居然发觉赵峮俊秀的容貌与吟九非常相似,不由得嘲笑自己走火入魔了。 心里头仿佛缺失了一角般空落落的。连三皇子都能看得见她,而吟九还是没有出现。 到此为止还有什么理由安慰自己呢,他真的没有来,他失约了。 “哎呦,是谁敢踢小爷我!”被踢倒的男人滚了几圈后龇牙咧嘴地站起来,似乎要好好教训赵峮,没走两步,就注意到赵峮的衣着,气势立马就蔫了,双腿立马打颤。 随行的士兵立马赶到,齐声对赵峮道:“三皇子殿下。” “三三三皇子?!”那男人扑通一声两腿就跪到地上了。 “哼,”赵峮冷哼一声,吩咐道:“把他押入京兆府大牢。” “殿下!三皇子殿下!小民不是故意得罪三皇子殿下的!饶了我吧殿下!啊——” 那男人大叫着被士兵抬走,稍后片刻,刑部尚书和京兆尹便赶到,却看看三皇子又看看冷衣,不知作何是好。 冷衣为了缓解场面的尴尬,屈膝对三皇子道谢道:“小女子多谢殿下相救。” “不必谢,举手之劳,”三皇子轻咳一声道,然后他便不知该说什么了,转头对大理寺卿道:“滋事之人已被押走,刘大人秉公办理即是。” 大理寺卿忙称是。 如此,赵峮再看了看冷衣,“本皇子该回宫了,你也回去吧,风香楼的人找了你许久。” 话音刚落胡妈妈她们就赶到了,胡妈妈连忙上前连哭带泪地感激三皇子,接着大声骂了冷衣几句,感恩戴德地把三皇子送走了。 在无人知晓的角落夏花看三皇子的眼神痛恨得发红,暖冬的身影为她挡了挡。 “快走!回去在收拾你!”胡妈妈抓起冷衣的手腕拉着她走,冷衣这才知道绣云湖大会结束了,而她的美梦还未开始就要醒来。 第155章 参商1 回到风香楼已经很晚了,胡妈妈并没有说什么,让所有人先回去休息。冷衣抓住暖冬的袖子,与夏花三人分开。 在场的人都看着冷衣不语,暖冬把冷衣搂在怀里,朝其他人笑了笑,带着冷衣回流云榭。 在琢玉阁的铃草听闻冷衣继续在流云榭住也赶过来,冷衣睡前对铃草说她再也不想回琢玉阁了,铃草微笑地回应:“嗯,小姐去哪我就去哪。” 这是冷衣这一天唯一的慰藉,她躺下睡觉,却怎么都睡不着。吟九没有来肯定是有原因的,但会是什么原因呢?吟九在做什么?冷衣猜不到,这时心底涌现出深深地无力感,她对吟九一无所知。 冷衣肿着眼睛醒来,把铃草吓坏了,只好敷了好几层粉把眼睛的疲态遮住,一起床就要前往琢玉阁练习。 冷衣难免成为最晚到琢玉阁的那个,不过按照往常的集合时间她并没有迟到。胡妈妈也在琢玉阁厅堂坐着,转念一想也并不奇怪,刚结束一个项目领导总要开个总结会议。 就是不知道会不会放假,她自从进入部门(琢玉阁)以来就没休过。 见冷衣来了,胡妈妈开始宣讲:“昨晚的绣云湖大会我们风香楼的表现都非常好,所有表演都受到一致好评。特别是凝碧还获得三皇子的青睐,受赐三皇子的随身玉佩一枚。”讲到后面时胡妈妈用赞赏的目光看向冷衣,引得所有人都往冷衣这看。 胡妈妈赞赏的目光居然不像假的,冷衣不禁心里发毛。 夏花表情不太开心,微风的嫉妒愤恨摆在明面上,只有弄月还能保持笑容,友善地看着冷衣。 “下面是时候该宣布大考的结果了。第一名大家已经知道了,是凝碧,而最后一名……”胡妈妈话语顿了顿,把冷衣除外的三个人的心都吊起来了。就算舞雪死亡可以不用离开琢玉阁,但刑房的刑罚应该是要领受的。 其余三人都提心吊胆地等待胡妈妈宣布结果,只听胡妈妈不带感情地说道:“是舞雪,零票。” 冷衣狠狠震惊住了,差点就忍不住爆二十一世纪粗口:不是你有病吧。 舞雪已经逝世了……为什么要拿去世之人问罪……是没有心吗? “所以由于舞雪的逝世,末位的惩罚取消了,凝碧夺得魁首,有什么想要的东西么?” 自由。 我想要自由。 冷衣最迫切需要实现的便是这个不现实的愿望,但又深深知道这不可能实现,所以既悲观又痛苦。冷衣只能说一些实际的东西。 “我想要搬出琢玉阁,到暖冬姐姐那里住,或者草药堂也可以。” 胡妈妈看了她好一会儿,叹气道:“我能理解你的心情,凝碧,但你们四个人是一体的,你们需要互相熟悉,互相帮扶。” “难道我要和曾经蓄谋害我的人相亲相爱吗?说不定哪天就会再次向我下毒。”冷衣一针见血地道,毫不留情地刺穿微风。 微风激动道:“我之前是被秦嬷嬷胁迫的,我从没想过下毒,你不要冤枉我,若我说我还怕你会杀死我呢?” “我会,”冷衣淡淡道,“不用怕,我肯定会的。” 微风小脸吓得煞白,旋即露出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 第156章 参商2 “太,太过分了……”微风期期艾艾道,立马躲在夏花后面,“竟然敢在妈妈面前大呼小叫,你以为你是谁?夏花,你看她。” “我是魁首呀,”冷衣嘴角勾起一抹嘲讽,然后看向胡妈妈,“这点小要求妈妈应该会答应的吧?况且花魁出道后都有各自的别院,迟早是要分开的,妈妈您看我和微风相看两相厌,在一起以后不知道会产生什么矛盾。” 胡妈妈似乎头疼得扶额,叹气道:“好,那就依你了,你以后都住在流云榭吧。” “谢妈妈。”冷衣行礼道。 “好了,你们都回去上课吧,”胡妈妈摆摆手,“凝碧留下,虽然你得了魁首,但关于昨晚的事我还要审你。” 冷衣早有所料,反而夏花这时出声:“我也要留下。” 胡妈妈看向她,夏花平静道:“我有话想要问凝碧和妈妈你。” —— 片刻后,其余人都离开了,胡妈妈带着冷衣和夏花到一处房间。 “就在这说吧,夏花你要问什么?” 在胡妈妈这里,夏花似乎永远是优先级。 夏花深吸一口气,仿佛要把酝酿许久的话语都倒出来。“妈妈,你是不是知道赵峮他喜欢武术,所以让凝碧表演剑舞的。”陈述性的语气,夏花十分笃定。 “是。”胡妈妈直接道。 是个鬼!冷衣胸口发堵,舞剑是她自己喜欢的,自己选择的,才不是别人的授意……不过现在看来,这样正中胡妈妈的下怀。真是恨死人了,这跟落入蛛网主动爬向蜘蛛的口中有何异,真该死。 “您之前从未和我说过!”夏花突然大声道,胸腔猛烈起伏着,脸色猛地涨红,目光灼灼地盯着胡妈妈。 “您知道我一直都想为家族复仇,为什么?为什么您不愿意托付重任给我?我让您失望了吗?” “夏花……”胡妈妈满眼痛楚道,“你为何不明白我的良苦用心呢?” 迎着夏花悲伤不解的眼神,胡妈妈沉声道:“重任不只有去三皇子身边当卧底,你知道去做卧底需要做些什么吗?” “什么苦我都愿意忍受!” “那你能受得了对三皇子卖笑吗?你能够与三皇子调情吗?你能够与三皇子同床共枕吗?”胡妈妈声音忽然凄厉起来,说出连珠炮的一串,随后顿了顿,深沉地叹了一口气再问一遍,“你真的明白做卧底付出什么吗?” 夏花哑声,胡妈妈从未与她说过这些,一直对她说只要她成为最美最厉害的花魁所有男人都会为她倾倒,包括三皇子。 难道迷倒男人不是只需要美貌与才华就可以吗? 冷衣在旁边快要心死了。胡妈妈的意思不就是她不舍得夏花去做就让冷衣去,她纯纯是炮灰啊。 “我……”夏花想了想对三皇子喜笑颜开的画面,只是想一想她就无法接受。她恨不得把他抽筋扒骨,让他也尝尝亲眼看看至亲惨死的滋味。 “夏花,你是谢家主家唯一的后代了。振兴谢家,才是你该肩负的重任。”胡妈妈一只手放在夏花的肩膀上,语重心长道。 “表哥他……” “他终究不姓谢……” 第157章 参商3 夏花沉默了,胡妈妈继续道:“将来你可是谢家家主,铲除王家不是我们最终的目标,你才是。你要延续我们谢家三朝皇后的荣光。” 史科是琢玉阁花魁学习的重点科目,通史和断代史都是必备的内容,前朝史的世家篇就记录着河东谢家的祖先的生平,谢家先祖出生富商之家,扶持前朝高祖开国,官拜宰相,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谢家从此枝繁叶茂,人才辈出。到了大齐朝谢家也是声名显赫的世家大族,大齐开国皇后便是谢家女,从此谢家三朝为后,直到当今圣上纳谢家女为妃,五年前谢家被株连九族,此般庞大的家族才如大厦倾颓。 夏花作为谢家唯一的后裔,自当肩负重振谢家的重任。 本来冷衣已经不会去思考自己为什么会活着这种宏大又无解的命题,想着只要活着就好,但是旁观夏花和胡妈妈的推心置腹,冷衣无论如何都笑不出来了。 有人生来就肩负着伟大的使命,而她两世为人到底为什么?她穿越过来就是当炮灰吗?老天爷会让一个炮灰活两辈子吗?还是人们其实一直把活着抬得太高,认为活着便一定有意义,活两辈子更是意义非凡。不然她一个穿越者怎么拿不到女主剧本啊。 夏花聪颖,她很快就想通了。 胡妈妈再安慰了她几句,然后就让夏花离开,终于注意到在旁边的冷衣。 “你方才一定也听得一清二楚了,你日后的主要任务,便是潜伏在三皇子的身边做卧底。因此,你余下在琢玉阁的时间除了学习日常知识,需要了解三皇子的爱好习惯及其身边人的脾性。你要了解三皇子胜过你自己。”胡妈妈转头用冷冷的语气对冷衣道。 “……妈妈将如此重任交给我,不怕我搞砸么?我愚笨,恐怕做不好卧底。” 胡妈妈摇摇头笑了,“凝碧,你最聪明的一点就是会装傻。”她徐娘半老美艳犹存的脸上勾出一抹浅笑:“做不好卧底,便会没命哦。” 冷衣果然身体一颤。 胡妈妈又笑了,道:“你若不成为三皇子的卧底,我就会杀了你;而你如果当不好三皇子的卧底,不用我出手,三皇子也会杀了你。小凝碧,由此至终你别无选择。” “你很想活着吧,从我见到你的第一眼就从你的眼睛里看出,你的野心。” 别无选择……别无选择……难道真的……? “你在想着逃跑吗?”胡妈妈凉凉地道。 见鬼,她怎么跟有读心术一样。 “啊!”忽然胡妈妈钳住冷衣的下巴,钳得生疼。迫使冷衣抬头望着她。迎着冷衣那双变得惊恐的清透眼眸,她的目光骤然如毒蛇般阴狠,又瞬间恢复成游刃有余的轻松。 她随意地道:“你昨晚是想着逃跑吧,不过并没有逃远,是因为……你在找什么人吗?”她敏锐地感觉到冷衣的瞳孔微缩,便知道自己猜对了,“风香楼里还有人与你合谋逃跑?这确实是我疏忽了……我会把他掘地三尺找出来的。不过我劝你从此死了逃跑这条心,风香楼里你逃不出去,而就算出去了,你的脸现在全京城都知道,跑不了的。” “我……没想逃……”冷衣忍痛艰难地道,“要是想走,我昨晚就可以答应三皇子。” “哦?”胡妈妈觉着冷衣的话有些趣味,减少了些许戒心,放松了冷衣的钳制。 冷衣来不及摸摸下巴就道:“我只是见岸上热闹,就想去玩玩罢了,没想到闹出事了。” 冷衣表情诚恳,似乎真情实意。 胡妈妈其实信与不信都无所谓,掌中之物而已。 而冷衣也确实如她所说……只要有死亡的威胁,她就会立刻转向求生之路,就像实验里的小白鼠一样,全靠本能。 第158章 参商4 胡妈妈说要把冷衣的“同伙”掘地三尺找出来,冷衣难免有所恐慌,她绝对不会让胡妈妈发现吟九的。于是她强行忍住了去草药堂找吟九的冲动。但是很担心吟九会主动来找她被胡妈妈发现,又更担心他根本没有来…… 冷衣总有一种直觉,吟九出了什么事情可能永远都无法再见了。 于此同时,皇宫仁明殿,赵垠居所。 赵峮皱着眉强忍着房间里难闻的草药和木炭混合在一起的发霉味道,眼神投向床上躺着的皇弟,依旧感觉很吓人。 那苍白瘦弱安静的模样很难不让人怀疑他可能已经死了。 赵峮忍不住问李太医:“五皇弟真的会醒来吗?” 怎么你想他醒不过来啊?李太医心里念叨,嘴上恭敬道:“回三殿下,五殿下身体过于虚弱,目前只能勉强维持脉搏和呼吸,至于何时醒来,老臣无能,全凭天意。” “养你们何用之有!”赵峮愤怒地呵斥道,旋即又看了几眼赵垠,拂袖离去。 李太医在赵峮背后白眼都要翻上天了。老头子就快要治好了,皇后娘娘不让人好罢了,与其骂我老头子不如问问你母后! 心里抱怨了好一会,李太医朝着赵垠深深地看了几眼。五殿下是他看着长大的……这孩子的毅力非常人能比,余毒正在顺利清理,应该能在估计的时间醒来。等到他醒来时,便是他真正放光彩的时候了。 赵峮一边回仁明殿一边少年老成地思考人生。 五皇弟由于生病大多数住在皇宫外面,他们真正相处也就一年多。在他看来五皇弟是个性子随和好相处的人,而且也喜爱看兵书,可惜身体不好,连骑马都没办法骑,更别说带兵打仗,上阵杀敌了。 在父皇那么多的皇子里,赵峮无疑是最受关注的一个,但最近父皇似乎更喜欢二皇兄多一些,因为二皇兄能与父皇讨论治国之法,而他对此道一直颇感头疼。 一旦他不能给父皇提供帮助父皇就不会多看他一眼,他会不会有一天失去任何用处像五皇弟一样没人在意呢? 赵峮深沉着脸回到仁明殿,却没想到迎面而来的是母后愤怒的神色。 “赵峮,你竟然敢做这种事!”王皇后怒不可遏道。 “怎么了?母后。” “你昨晚去看绣云湖大会做了什么你不清楚?对风香楼的舞姬一见钟情,将贴身玉佩赠予美人;还对舞姬的男师父感兴趣,打算将两人一并纳入宫……你好得很!先前对风香楼嗤之以鼻,一出宫就被花花世界迷了眼睛!你可还要你的名声?”王皇后咄咄逼人地质问着。 赵峮听了疑惑大过惊讶,连忙跪下道:“母后,这些都是谣传啊,孩儿并未对那舞姬一见钟情,也并未有那龙阳之癖!” “那你说说,你可有把你的玉佩赠给那舞姬?” “这……” 见赵峮迟疑,王皇后更气了,手指指着自己儿子,恨铁不成钢地道:“你自己的物件送人落人口实,传的是否是谣言已经不重要了,你的名声已经受损了!” 赵峮慌张起来,虽然他都能解释,但母后气头上肯定听不进去的,只能认错道:“母后孩儿知错了,以后定不将自己的物件送给别人!” 王皇后见他诚恳,气消了大半,但还是声色俱厉地罚他禁闭:“你还想以后?这个月就在东宫闭门思过,认真研读圣贤书,知廉耻明事理,莫要再舞刀弄枪的!” 第159章 参商5 胡妈妈允许冷衣在流云榭住。冷衣日常的上课训练还要在琢玉阁进行,因此冷衣要起得比之前更早才能准时上课。 冷衣能够忍受,只要让她不用日日夜夜都面对傻瓜。 正值春节,天气变暖,前夜下的雪第二天不用扫,到了中午它自己就会融化了。上了半天的课程,午休时冷衣有空闲得以找一处僻静的亭子休息,就这么坐着,静静地看雪融化。 春节的风香楼冷冷清清的,暖风阁的姑娘放了假,大多出去玩了。胡妈妈可不会给琢玉阁的小花魁休息,反而学习的课程更多更复杂,现在冷衣不仅要学四书五经琴棋书画诗词歌赋跳舞礼仪,还要学策论鉴石地理兵法……冷衣已经麻木了,苦中作乐地想还好不用学微积分。 外面的世界应该很热闹吧,可是与她无关。 她心里一直挂念着吟九,却担心胡妈妈在她身边安插眼线不敢找他,而他也确实再也没出现过。 期望一点一点地就要燃烧殆尽……冷衣忍不住想到最坏的结果,吟九恐怕已经死了。 一出现这样的念头,冷衣就像自救般顿时平静下来,只要给自己做最坏结果的准备,等到面对现实时就不会崩溃了。 一晃一个月过去,又到琢玉阁月度考核时刻,冷衣抽签抽到了微风作为对手,除了技艺类的考试冷衣和微风各有优劣,文化知识类的冷衣碾压微风,毕竟是现代接受过高等教育的灵魂,学习能力强理所应当。可是其他人不知道她是穿越者,把她奉为神童,胡妈妈添油加醋地向外宣传她的聪慧。 铃草每天兴冲冲地把从外面打听来的关于冷衣的消息说给她听。 第一天,“小姐小姐,外面夸你三天就能把《论语》倒背如流,各朝历史也是如数家珍呢!” 这样的谣言应该没人信吧? 第二天,“小姐小姐,有道人说你是天上的碧霞元君一缕灵气转世,能够给接近的人带来吉祥,命中有大富贵。” 如果她不是穿越者还能信一点。 “小姐小姐,有个名号为江湖百晓生的人说你有西域楼兰古国的血统。楼兰未消失前与中原有贸易往来,其中一名美艳动人的楼兰公主与路过的汉族商人相爱了,公主随商人来到中原,他们所生的儿女都是汉族人的面孔却有一双海蓝色的眸子……” 让这个百晓生再说个五铜钱的,好听爱听。 ……总而言之,出现的都是对冷衣有利的舆论,外面多出许多喜爱她的人,甚至有人想见她到爬风香楼的墙被守卫捉个正着。不过冷衣对此毫无感觉就是了。 忽然有一天琅轩阁派人过来,说清游让她晚上过去学习剑舞。 真是感恩他老人家还记得有个“徒弟”。 冷衣应约而去,与之前不同的是,冷衣光明正大的走门进,守卫一见她蓝眼红衣执剑就明白她的身份了,恭恭敬敬地放她进去,她毫不避讳地在琅轩阁里穿梭,那些男倌们看到她反而退避三舍。 清游和怀楼的住处正开着门,从门外就可以看到清游正坐在茶几前查看信件,冷衣在门口停下轻敲了两下门。 清游抬头看了她一眼,英俊清冷的脸面无表情。他站起来,示意冷衣跟随他上二楼。冷衣握了握手中的剑,跟了上去。 “我本无心传授你剑术,但是现在外面传我是你师父传得沸沸扬扬,我也不好不教你。”清游一副公事公办的口吻,看得出来他教冷衣真的很勉强。 冷衣故作幽默道:“太好了,那你可要努力把我教好哦,不然名声不保咯。” 清游扯出一个敷衍的笑容,然后道:“这我并不担心,胡妈妈会用心吹捧你的。其实没多少人在意你的能力,有你那张脸就足够了。” 这说的感觉她像个皇族爱豆。 清游不多与她闲聊,直接进入正题教她剑术。他先让冷衣展示一下绣云湖大会上所表演的,看完后他不由得感叹:“他竟然把这几招教给你了……” 这个“他”冷衣瞬间明白指的是谁,一直以来试图忽略的焦躁不安突然强烈得就要涌出来。 清游似乎与吟九关系不错,他会把自己与吟九相识的事告诉胡妈妈么?到现在胡妈妈都没有察觉出来的样子,是胡妈妈没有查,还是清游并没有说?他知道吟九的去向么?如果知道会坦白么? 哎呀她怎么敏感多疑起来,勇敢地——再试探试探清游吧,于是装作漫不经心道:“这几招指的是什么?我都不知道。” “是江湖上的飞鹰剑法,宛如飞鹰捕猎,剑招舒展却处处直指要害,适合核心稳定身体柔韧之人修习。你日日练舞,正适合你。不过这剑法正面抗衡偏弱,更适合突击。”清游耐心讲解道。 “听起来确实适合我,没想到他挺了解我的嘛。”冷衣笑笑。 冷衣此话一出清游立马给了她一个眼神,似乎在说小丫头片子居然装起来了,我还能不清楚你们的关系? 冷衣期待清游接过她的话茬,结果清游开始做示范了,一股子“早点教完早点下班”的社畜味。 “……” 做了示范后冷衣还是云里雾里,清游便手把手教她。两人的身高差距有些过大了,冷衣的头还不到他的胸口,手把手教总觉得十分阻滞,几轮下来清游觉得比自己练两时辰都累。 清游曲腿坐下来,眼神有些呆滞道:“太麻烦了,我宁愿外出做任务。” “师父,你又要把我委托给吟九了?”冷衣强装镇定地问,问完心脏不禁扑通扑通地跳。 清游意味不明地看着冷衣:“他告诉你他叫吟九?” “是呀,怎么了?” “小花魁,”清游坐直身体,眼神略严肃,声音低沉道,“你了解他多少?” “我对他哪有什么了解……”冷衣说到一半语气犹疑了。这说的是事实,她与吟九相识还不到半年,除了知道他叫吟九,是谢大夫的侄子外,其他什么都不知道。一开始认为毫无瓜葛的人没必要过多了解,现在却让她感到失落。 “你在意他?”清游冷不丁问道。 “没有,怎么会,为什么这么问。”冷衣连忙尬笑着否认。 在清游眼里冷衣太欲盖弥彰了,不过他也不戳破,淡淡道:“那就好,如果在意他这样的人就太痛苦了。” “为什么这么说?”冷衣语气忽然急切。 “你着急了?不是不在意么。”清游语气上挑。 “我,我好奇而已,我为什么要在意一个不了解的人。”冷衣脸都憋红了,但嘴还是硬的。 逗小丫头真好玩,感觉谢吟那小子肯定没少逗,清游心想,同时又觉得无辜小女孩被谢吟勾搭上有点可怜,他可不是好男人,虽然他目前年纪还小,但将来一定不是个好男人,连好人都算不上。 谢吟没有把他自己的身世告诉冷衣,清游也不擅自主张,只跟冷衣说吟九这小子现在躺在病床上生死不明,他也不太了解情况,得去找个大夫问问。 冷衣像是被雷劈中一样,直到第二天都还是浑浑噩噩的。到了午休时,冷衣没忍住做贼一般去了草药堂。 所幸谢大夫正在草药堂,让她没白跑一趟。 “芳姨!”冷衣就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样小跑到谢大夫的面前,抓住谢大夫的双臂,她呼唤了一声后就不知道怎么开口了,有什么哽住喉咙,揪住心脏,湿了双眼。 “怎么一副快哭的样子,”谢大夫嗓音温柔极了,她亲切地抚摸冷衣的脸颊,怀里好闻的草药味道宛如镇定剂,抚慰冷衣的不安,“发生什么了凝碧?” 冷衣的眼泪有了落点,无法控制地流淌下来,哭泣的双眼忧郁深邃得就像涨潮的月湖,叫人心都碎了。 “芳姨,吟九到底怎么了?” 谢大夫微微一愣,然后轻叹道:“看来你知道些什么了。” 冷衣不由得把谢大夫的手臂抓得更紧,“他真的生死不明吗?为什么他会病倒?” 谢大夫不欲计较冷衣是从哪里知道吟九的消息,作为大夫,她总会下意识说善意的谎言。 “凝碧,你应该已经明白风香楼是个什么地方,这里的人,特别是琅轩阁的人,都需要做一些出生入死的任务,小吟也不例外。” “他出任务发生了意外吗……” 谢大夫眼神隐晦地点点头。 冷衣止住眼泪,心却一点一点沉下去。她不死心地追问道:“他出的是什么任务?哪里受了伤?真的会死吗?完全救不了吗?” 冷衣有点恨自己了,他都要死了,自己还完全不了解他。 “我也不太了解他的任务,他中的……是内伤,他向来体弱,受了伤后器官衰竭,昏迷不醒,大夫很难唤醒他,只能靠他的意志力了,不过,要相信他吉人自有夭相,他不是第一次这样了,每一次他都能熬过来。” 不是第一次?冷衣惊讶到不知无法言语。不敢想象吟九到底经历过什么。 “他现在在哪里?”冷衣心想,起码她能去看望他一眼。 谢大夫被问住,顿了几秒还是没告诉她吟九在皇宫,而是说吟九在一个很远的地方养病,同时安慰她不必太过伤心,吟九会醒过来的。 “很远的地方”?这个说辞很难不让人想歪,大人哄骗小孩子亲人去世都这么说。 期望最终还是烧成灰烬了。 第160章 参商6 冷衣之后每隔几天就会找个缘由去草药堂,向谢大夫打探吟九的消息。谢大夫总是含糊其辞,渐渐的冷衣笃信吟九已经死了。 她也鼓起勇气向清游问过吟九的下落,清游非但不说,还一个劲泼冷水。 “你干脆当他死了,他这种人就算不死,也每天都要徘徊在生死边缘,活不了几年的,担心他的生死毫无意义。”清游如是道。 冷衣日渐情绪低落,她意识到关心她的人都会离她而去,云媚,舞雪,吟九,她愈发孤僻忧郁,连铃草都畏惧接近,害怕铃草也会从她的身边消失。 连反抗的斗志都磨灭了,面对微风的挑衅不再有反应,这让微风扬眉吐气,又屡教不改地给冷衣使冷绊子,觉得冷衣就像一条快老死的狗。 胡妈妈听说了这些,害怕冷衣变成破碎的璞玉,失去光泽的珠宝,召见了她几次,后来发现冷衣还是那个冷衣,只是现在没什么刺激她就收敛了,只要给她一点威胁她就会再度亮起獠牙,于是胡妈妈放心地加重冷衣的任务,让她每天都活得疲累不堪。 冷衣可是经历过中考高考和零零七的人,只要不触及做人的底线,学习和工作的苦她完全能吃,只不过就算拥有钢铁般的意志,她的身体也吃不消,一场倒春寒压垮了她。 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冷衣一病就是一个月。本来她就不是什么长肉的体质,这次生病更是变得形销骨立,比刚来风香楼时看着都磕碜。 暖冬把她的忧郁和颓废都看在眼里,打算带冷衣出门踏青,舒缓心情。 冷衣自然是求之不得,一出风香楼就按捺不住地掀起窗帘观看京城的春景。 已经下过小雨,街道上隐约能闻到清新潮湿的气息,雨后的屋瓦黑的锃亮,柳树也开始抽出绿色的枝条,“渭城朝雨浥轻尘,客舍青青柳色新”在眼前具象化。 马车一路驶出城门,来到郊外。 春寒料峭,郊外比城里更冷,冷衣下了马车,即使裹着羊毛披风,带着帷帽也感觉到潮湿的冷意沁进皮肤里,这种冷意反而让人感到愉悦。冷衣站在草坡上,不止能看到眼前嫩绿开阔的原野,还能眺望远处的云雾缭绕的村庄,一下子自由得让冷衣不知所措了。 暖冬把冷衣的向往看在眼里,不由得安慰她道:“以后我经常带你出来玩。” “谢谢暖冬姐姐,暖冬姐姐真好。”冷衣立马甜甜地笑道,她知道这只是一句安慰人的话,而短暂的离开牢笼也不是真正的自由,不过,这总比从未离开过要好。 自由的时光很短暂,日薄西山,冷衣就要回去了。她尽力把这一片开阔的原野记在脑海里,收藏在美梦中。即使牢笼中的人生灰暗无光,也要抓住细微的亮色为自己照明。 回去时京城华灯初上,御街已经是车水马龙,再度开启纸醉金迷的夜晚。 冷衣她们刚从风香楼偏门下了车,就有丫鬟等候多时了,急忙说道胡妈妈和流夏在静雅轩等候她回来商议要事。 冷衣挺好奇的,但知道自己没资格多问,先回流云榭了,一回去铃草就有新鲜事要跟冷衣分享。 第161章 参商7 冷衣知道铃草是想让她心情好点,每次冷衣都强撑着精神认真聆听,不管有趣与否都微笑捧场,不过这次的八卦真勾起冷衣的兴趣。 铃草亲眼所见,因此描述得绘声绘色。 作为冷衣的贴身丫鬟,铃草需要听从嬷嬷的安排料理冷衣的生活琐事,今天上午铃草正要去领给冷衣定做的春衣,贪图距离短就路过风香楼的前堂,正好撞见有一个喝醉的官员纠缠流夏花魁。经过旁边一起吃瓜姐妹的介绍,铃草得知那名醉酒官员是礼部侍郎崔大人。 崔大人酒后失态是出了名的,即使流夏花魁长袖善舞跟一个发酒疯的人也说不清道理,被崔大人硬拽进了雅间。 在殿试即将开始的节骨眼上,没人想去触主持科举的礼部侍郎霉头,即使官职比他高。不料还是有一位勇士把流夏花魁从崔大人的魔掌中救出来。 据铃草所言,那是一位身材挺拔高大,容貌英俊不凡的男子,身穿青绿色圆领斓衫,牵着流夏花魁的手腕出来的画面男俊女美太亮眼了。从其他人的口中听到,该男子名为林遒崖,字逸飞,籍贯江南,是应天书院的学子,中书舍人的得意门生,今年热门的进士人选之一,没想到他竟然为了流夏花魁得罪礼部侍郎。 铃草脑子里充满美好的幻想,冷衣却觉得有点阴谋的味道在里面。 直到过几日琢玉阁的课程讲到六部的势力制衡,冷衣才知道礼部尚书崔大人是王家一派的官员。 王家……这两个词她听过很多遍了,直觉以此为线能串联起许多东西。 于是她多留意有关王家的信息,发现良树云是王家一派的人,他伏罪后职位被中立派的官员顶掉了,同时也发现许多王家官员落马接替他们的都是儒士派的官员,这些官员大多是风香楼的客人。 虽然朝堂上大部分官员都是风香楼的客人,这不算什么有力的条件,但是风香楼手里握着的情报有多庞杂不言而喻,在其中推波助澜也是轻而易举。 冷衣再一次被风香楼的深不可测吓出冷汗。 为了验证她的推测,冷衣让铃草多打听流夏和林遒崖事件。得知自那个下午后,礼部侍郎就在大庭广众之下贬低过林遒崖的文章,本来中书舍人作为儒生就与世家不合,如今矛盾更有激化的倾向,渐渐从个人矛盾上升到派别之争。而林遒崖本人,临近殿试都来找过几次流夏,两人的桃色绯闻如柳絮一般满城飞,流夏为了避开他甚至称病不见客了。 流夏也开始拿恋爱剧本了?冷衣想到晴春和云秋……感觉流夏要步她们的后尘。 除了了解朝堂各方势力,掌握皇室的动向也是课程的一环。冷衣在几日内就把三皇子的生平都背完了,同时还了解到与“谢家”也就是风香楼最有联系的五皇子赵垠,那是一个从娘胎里就疾病缠身的皇子,根据风香楼的眼线得知,五皇子在几个月前得了风寒病倒了,至今缠绵病榻。 这样的皇子就是风香楼所支持的吗?冷衣对此非常怀疑,但课堂上没有哪位嬷嬷对此明确表态。 太过错综复杂,脑子要炸掉了……按理说她这样的炮灰不应该想太多,但冷衣不会心甘情愿让别人牵着鼻子走。 第162章 参商8 冷衣对林遒崖事件提起兴趣,胡妈妈也并未对此有所隐瞒,一份又一份信件接连不断送到冷衣的卧室,告诉冷衣整件事的来龙去脉。当然,不是唯独她有,每个小花魁都知道。 一切都是计算好的,安排礼部侍郎和林遒崖的雅间相邻,把礼部侍郎灌醉而言语诱导,流夏花魁再看准时间出现在附近,天衣无缝的计划,成功引起王家与中书舍人的斗争。 冷衣从白纸黑字上都能感觉出硝烟弥漫。一开始引起矛盾的风香楼在事件中完美隐身,两派人逐渐围绕着礼部侍郎一职斗得火热,同时还有其他派的人想要坐收渔翁之利。 冷衣还是有一个疑团不太明白……这么做对风香楼的好处是什么呢? 正巧的是,第二天的课堂嬷嬷就问了这个问题,并让她们写好答案上交,回答不正确就有惩罚。 冷衣立即瞥了一眼急得团团转的微风,她头脑简单,考验脑子的题无一例外要受罚,关小黑屋罚抄八百遍了。此时她眼巴巴地把目光投向夏花,希望她帮自己一把。 这个问题冷衣也很忐忑,毕竟自己不是胡妈妈怎么知道胡妈妈怎么想的啊?她也好想问夏花……毕竟是胡妈妈看重的未来谢家家主,应该了解到的内幕比她们更多吧。 当然介于她与夏花她们的关系……冷衣无论如何都问不出口。 晚上练剑时冷衣拿着问题问清游,清游半闭着眼当做没看到,冷衣又拉不下脸软磨硬泡……她只能瞎写交上去了。 次日以为自己要头一次关小黑屋了,结果只有她一个人没被关。 ——“物必腐之而后虫生之。” 她写的只是这句。 谜语人无懈可击! 当然胡妈妈不会这么轻易放过她,当晚就问她这句话的含义是什么,何为腐物何为虫。 冷衣汗流浃背了,这就跟问“鱼眼睛里闪着诡异的光”的含义是什么一样,原作者只会说“我不知道啊。” 阅读理解,启动! 冷衣绞尽脑汁地胡诌道:“腐朽的自然是那朱红高广的门楣,自然是那雕栏玉砌的府院,自然是那虬龙曲蛇的盘根。根系虽广,却不见天日,只会在泥土里腐朽,而成为蛰虫的肥料。阳和扈蛰,品物皆春。” 不知道冷衣哪处马屁拍得胡妈妈舒服了,胡妈妈容光焕发,赏了冷衣很多首饰衣裳,衣裳全是艳红色。此后还为冷衣量身定做一把轻剑。 暖冬知道后不住拍掌,轻笑道,声音如风铃般动听:“条风斯应,候历维新。阳和扈蛰,品物皆春。篪簧协奏,簠簋毕陈。精羞丰度,景福攸臻。——你这个小马屁精可真会恭维,不过说得倒贴切,如今万象皆春,蛰伏已久的虫也破土而出了。” 冷衣附和着笑笑。日子也就一日一日过去。 四月殿试,林遒崖高中状元,打马游街,赏花欢宴。 五月,王庶二公子的小妾临盆在即,却横生枝节,不慎堕胎。 六月,昏睡半年的五皇子终于清醒,这个是秘密,只有少数人知道。 第163章 参商9 午夜子时,冷衣从书案上抬头深呼吸一口气,梳理完一日的学习内容,终于可以休息了。 日复一日地,冷衣渐渐习惯这种紧张高压的生活,一开始还会焦虑、怀疑、悲观,整夜整夜辗转无眠,现在已经麻木了,希望这样平淡的日子能过得久一点,同时专心致志地学习琢玉阁教授的知识,为以后做准备。 林遒崖与流夏关系甚密,俨然一开始他就是流夏的猎物。据传来的消息得知,林遒崖对流夏死心塌地,甚至恳求流夏嫁给他。 而云秋的孩子没能生下来……这个孩子传闻还是王氏的“福子”,如今胎死腹中,有关王氏不好的谣言不胫而走,王氏为了压制谣言,对外宣称云秋是“祸害”,云秋在国公府的处境急转直下。——这只是透露给外界的表象,为了激起京城百姓对云秋的议论和怜悯,实际上云秋攀上国公府二爷和嫡二公子,在国公府暂时很安全。 云秋就像一根毒针刺入国公府的后脖颈,毒针一日不除,毒素就会扩散到整个国公府内部,直至肠穿肚烂,完全坏死。 好厉害啊,冷衣不禁想,流夏和云秋都能把男人玩弄于股掌之中,尤其云秋能够对仇人虚与委蛇,厉害到让人不寒而栗。自己以后也能轻易拿捏男人吗?冷衣想起自己将来的任务目标是三皇子,回想起之前与三皇子仅有的见面,没觉得三皇子对她有多少兴趣,实在想不到三皇子心仪她的样子。 说到三皇子,她每天都能接收到三皇子一天做了什么事,学了什么内容,见了什么人,对什么事物感兴趣,然后学习三皇子感兴趣的事物……她就像一个任由胡妈妈搓圆捏扁的泥人,逐渐塑造成迎合三皇子喜好的偃偶。 除了三皇子,她还有听闻五皇子的消息。这个病秧皇子躺了半年终于在温暖的夏天醒来了,不过依然躺在床上不能动弹。 五皇子似乎对风香楼来说至关重要,他醒来十天了,每天都有他的消息传来,可以抬手了可以起身了可以自主进食了事无巨细地写在信件上,冷衣对此很疑惑。有必要告知那么细么……有关五皇子的消息就是报纸版面最下角的花边新闻,不是什么大事,但每一期都有它。 花艺课结课了,接下来的新课程是药理课,谢大夫担任授课夫子。 冷衣已经许久没找过谢大夫了,在琢玉阁见到她难免有些百感交集。 谢大夫首课带她们分辨草药和讲解草药的特性。由于前世母亲生了病,有向中医求医问药,冷衣习得一部分草药的知识,加上她背书向来在行,学起来得心应手。 下课后,谢大夫主动把她留下来,冷衣看着谢大夫和蔼可亲的面容,没有拒绝。 四下无人了,谢大夫轻笑着道:“之前天天来草药堂找我玩,现在几个月不来见我,我可想你想的紧。” 冷衣一瞬间眼眶就湿了,她上一次去草药堂,看着摆放着吟九的生活物品却透露着冷清的房间猛然感到一阵窒息,从此她再也不敢去了。 第164章 参商10 当然这些话是无法对谢大夫说的。 “芳姨,我……我最近太忙太累了,有空我一定去看你。”冷衣抽噎地道。 谢大夫怜惜地摸了摸她的头,“没关系,我没有怪你。我喊你只是有个好消息告诉你,吟九醒来了。” 冷衣一怔,来不及惊讶,第一反应是注意附近有没有耳目。四周没什么特别的动静冷衣还是有点紧张,转念一想谢大夫敢在这说出来应该是没问题的才放下心。 “你说……吟九醒来了?”冷衣干涩地重复一遍,心里空空的没什么波动,不知是早已麻木的身体反应比较慢还是她根本不相信了。 “是呀,他醒过来了,可能很快就能和你见面了。”谢大夫一边说一边观察冷衣的情绪。 “他现在在哪里?”冷衣下意识地问。 谢大夫不好回答这个问题,轻轻略过道:“这个不好跟你说,不过他没事了,他的情况在好转。” “他不出现我凭什么相信他好转了?”冷衣尖声道,莫名烦躁的情绪突然爆发,声调抬高的同时还有些哭腔。她刚说完就察觉自己太冲动了,急促地压抑自己的情绪。 谢大夫把她的情绪变化看在眼里,经历了许多变故后,她不再像之前一样把心情都写在脸上,知世故而不世故的天真女孩逐渐远去,变得谨慎多疑,好看的蓝眸透露出精明、小心、麻木和压抑。谢大夫心疼她,以为说这些能让她开心的。 “对不起芳姨,我只是不敢相信……其实我以为他早就死了,我……”冷衣忍不住双手蒙住脸,“我不想再失望了。” 谢大夫叹气,安慰她道:“不是你的错,你也是苦命的孩子。”说着,她把冷衣搂进怀里。 回去后,谢大夫把有关冷衣的事写信给赵垠,在信的结尾强调希望赵垠回信,希望如此能让冷衣开心一些。 皇宫仁明殿,五皇子寝殿。 赵垠面色灰白地躺在床上,在炎热的夏季他的寝殿依旧密不透风,闷得人喘不过气,但他一丝汗也没有流,像一条干尸一样干枯。 他现在的状态很糟糕,浑身虚弱无力,连进食都很费力,身体似乎比之前更畏寒,体温凉凉的很安心。他说出的第一句话就是——死老头你是要把我治死吗。 可惜太弱了,李太医把耳朵贴着他的嘴唇都没什么声音。 李太医宽慰他说别急,他的寒毒已经全部清除了,现在的虚弱都跟寒毒没有关系,完全就是昏迷了半年不吃不喝身子虚到极点而已,话说昏迷半年你都能醒,好小子真难杀。 赵垠没精力跟他斗嘴,但醒来第一时间还是想知道外面的情况。 李太医知道他心思重性子倔,就赵垠想知道的告诉他了。 “你的大舅母胡夫人在你昏迷期间做了许多了不得的事,一介妇人有这样的谋划真了不得了不得,不过她好像有些想放弃你的打算哦,似乎想要拉拢二皇子派的官员。又聪明又狠心啊。” 赵垠脸色似乎差了几分,其实他早有预料,胡妈妈真正想要的是复仇和重振谢家,扶持他只是手段,如果他扶不起来胡妈妈会果断放弃他。 赵垠还想说什么,犹豫了一会还是没有说,只道把他的情况每日都汇报给风香楼,也捎一份信给他的姨妈谢芳。 然后便是躺在床上无力地等待。 由于太过虚弱,他很难维持长时间的清醒意识,总是不知不觉地昏睡过去,不过好在经过几日的进食清醒的时间越来越多了,他也有精力思考和思念。 冷衣…… “对了,你白天听到你说梦话了,总说冷,不会寒毒真的没清完吧,你现在还有那种寒毒发作骨头又痒又痛的感觉吗?”到了晚上李太医担忧地看向赵垠,他现在一天大半时间都在赵垠身边伺候着,对赵垠的命在乎得紧,这可是他毕生医术的证明啊。 “没。”赵垠虚弱地吐出一个字。 “那就好那就好,”李太医放下心来,然后把一封信交给赵垠,“诺,这是你芳姨给你写的信。” 第165章 参商11 芳姨写的信?赵垠好奇地接过,仔细看了一会内容后惊讶了一会。李太医见他的表情也想看看信上写的啥,但是赵垠连忙把信纸盖上不让他看。 “啧,有秘密了是吧,我才不稀罕看。”李太医撇嘴道,不屑地转过脸。实际上一转头就皱成菊花,他好想看好好奇,之前小崽子老是去风香楼,难不成他姨妈的医术比他高明不成?真是气死他了。 然后他猛然转过头还是想看一眼,就径直对上赵垠警惕的目光,他一下子怒了:“这么防我是吧?到底是什么机密连我都不能看?你小子里里外外我哪没看过!” 这个里里外外指的是皮肤里和皮肤外。 李太医都这么说了,赵垠还是攥着信不松手,李太医气急败坏地出去了。 赵垠得意地看着老顽童的背影,再也不掩饰自己的笑意,把信拿起来再仔细看。 信里写道:“吟儿,展信佳,闻你安然醒转,身体逐渐康复,不由地满心喜悦。这么多年艰难困苦,也终于柳暗花明。……还有想说的是,凝碧很担心你,甚至一度以为你早已逝世,望你回信,令她安心。” “凝碧很担心你。” 赵垠第一眼看到这几个字目光都柔和了不少,仿佛看见少女担忧地望着他,清澈瑰丽的瞳眸倒映自己的模样。每每望进这一双眼睛,都让他感受到别样的悸动与喜悦。 他还铭记着自己失约的事情,她应该很不好受吧。 写信,必须写信! 赵垠咬咬牙,毅然决然地下床。这时身体莫名涌上一股力气,竟让他真的能把双脚踩在地面上。 这半年来他即使陷入昏睡,也能感觉到自己的身子传来的痛苦,有时那阵痛楚仿佛从骨子里钻出来一样,无力感侵袭全身,就像被推进深海里无人拯救。 此刻,他对冷衣许下的承诺是船锚,是绳索,是渔网,将他拉起。 他支撑着身子跌跌撞撞走到书桌前,手一瞬间失了力道,屁股猛然跌在蒲团上。坏消息,差点摔个四面朝天,好消息是没人看见。 桌案被主人冷落了许久,笔墨纸砚静置在书桌的一角,砚台干涸,无人能够为他磨墨。 他提起一股气,艰难地拿笔研墨。 当侍女进来看到赵垠倒在书桌旁一动不动,立马吓得魂飞魄散。 连皇帝皇后都惊动了,一起来看望他,此夜他这门庭冷落的寝殿灯火通明,人头拥挤。 赵垠在床上虚弱地望着自己久违的父皇,九五至尊不怒自威,脸上看不出是来探望儿子的,当然从一开始从他身上求不到半分亲情。 皇帝听说他是从书桌上昏迷的,为他一片拳拳好学之心所打动,自省往日一直未让他去书院学习,于是下令道,五皇子病情有所好转就去崇文院同皇家子弟们一同学习。 赵垠低垂双眼感谢恩典,直觉皇帝这般想法不是心血来潮。 翌日。 赵垠把回信给风香楼在皇宫里的小太监暗探,嘱咐他带给谢大夫。恰巧李太医在旁边,那双精光闪烁的老眼似乎在打些坏主意。 赵垠无奈地看着他,威胁道:“你敢偷看我的信,我把你的蛇酒全倒了。” 李太医立马对他吹胡子瞪眼。 第166章 参商12 最后信还是原封不动送到冷衣的手中。 冷衣打开晨间报纸发现有封信掉下来还觉得疑惑,一打开信封,“冷衣”两个大字赫然映入眼帘。 冷衣瞬间大脑宕机,一片空白。 机械地往下看,信上只有短短一行字。 “冷衣,见字如晤,失约属实无奈,后必偿之。字丑见笑。祝春祺夏安,秋绥冬禧。吟九敬上。” 字写得大而略有歪斜,有许多处笔画墨水透出纸背,能够想象到他努力控制自己颤抖的手,写一个字就停下再写下一个字的情景。 忽然冷衣鼻子泛酸,眼泪顿时夺出眼眶。 她第一反应是不敢相信,以为谢大夫假装吟九给她写信了,但是冷衣这个名字她只告诉过吟九一人…… 真的是他,他没有死。 意识到这一点后她既欢喜又悲伤,千头万绪都化作眼泪疯狂地涌出来,把信纸贴在胸口泣不成声。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哭得这么伤心,无法控制的,就像在零下的冬天无法控制河面结冰,在春天也无法阻止春笋雨后生长。 冷衣哭了一整晚,起床时那肿起的眼泡吓坏铃草了。 “小姐你怎么了?” “没事没事,昨晚眼睛进沙子了……”冷衣笑了笑,希望能让铃草相信自己拙劣的谎言。 铃草直接愣住了。她好久没看到小姐这样笑了,不是皮笑肉不笑,而是真正发自肺腑的笑容。 铃草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铃草总会为小姐的高兴而高兴。 上草药课的时候冷衣忍不住拿一种渴慕的湿漉漉的目光看着谢大夫,谢大夫憋了一整节课,直到下了课人都走了终于忍不住笑。 “你呀你。”谢大夫无奈地摇摇头。 冷衣觉得自己像是个重色轻友的人而不好意思,然而实际上她重友轻友,阿不,每个朋友她都很重视! “对不起芳姨,我前天不是故意不信你的。”冷衣卖乖道歉。 “芳姨没有怪你,”谢大夫慈爱地看着冷衣道,“现在你应该安心了,给他回一封信吧,他暂时还不能来见你,但你们可以传信交流。” 冷衣听了点点头。 晚上回到房间冷衣埋头思考到底要给吟九回什么信,她之前只给李华和外国友人写过信啊,也因为这样,她穿越一年了写信开头无意识就写了“亲爱的吟九”。 太怪了太怪了。 冷衣把信纸揉作一团扔掉重写,就着油灯昏黄的光,她迟迟没想好如何下笔。此刻正当十五,圆月悬空,满天繁星,窗外的树枝随风摇曳婀娜的影子,与欢快的知了声相和。自然万物都沉浸在这般美丽的月夜里。 她想赞叹吟九是一个奇迹。她漂泊来此见闻许多生死,霞云易散,春光易逝,雪也消融,与她有关的无关的人不见了便不会再回来,这本就平常,无可分说,只有他是失而复得的……奇迹。 感慨万千,最后她只写下了短短的一行字。 “安心养病吧,我不怪你。”瞧了好一会再添上一句“旦逢良辰,顺颂时宜”。 第167章 参商13 吟九的回信过了八天才送过来,信上的内容多了许多,开头就跟冷衣道歉说身体恢复得很慢,这么久才有力气写回信。冷衣看了忍不住说一声傻瓜。接着便是一些琐碎事情,说他已经能下床走路,手臂能拎起十斤重的石头了,最后写道他很想快点康复与冷衣见面。 冷衣看到回信心软化了一半,看到信上写他拎十斤重的石头又给吓了一大跳,连忙拿笔写信警告他让他乖乖痊愈不要做危险动作。 一连两个月,冷衣和吟九都以信件联络,多亏了谢大夫作为“邮递员”帮忙传信,也因此每次冷衣见到谢大夫都不太好意思,感觉谢大夫的眼神充满对她的打趣。 通过传信,冷衣对吟九的了解逐渐增加,尽管只是一些生活碎片,例如吟九喜欢吃牛肉但不喜欢吃羊肉,吟九身体有所好转后也要去学堂学习。冷衣想的是可能吟九与自己一样要学习很多东西,不由得有种惺惺相惜之感。 吟九已经可以正常活动了,但身体素质还是比不上昏迷之前。吟九总在信里急切地说想见她,她顾忌到吟九来见她要施展武功,担心他的身体,于是一遍一遍安慰他,让他不要冲动,等他完全康复了再说。 冷衣心里也很想见他,但又觉得现在这样就很好了,不见面也很好。吟九就像黑夜里的一束光,有吟九与她互相倾诉,就足以支撑她渡过暗无天日的日子。 忽然就理解二十一世纪为什么有人追星、有人沉迷二次元、有人酷爱玩游戏、还有人热衷交网友……因为自己深陷于现实的痛苦之中,周围人也是一样,两个人只能互相舔舐伤口,无法给对方救赎,更有甚者只能把绝望和无助、焦虑和暴怒发泄在彼此身上。可是遥远的他足够遥远,拥有余地让人幻想一座乌托邦安置在那里。 她擅自把自己的妄想承载到吟九身上,可能他不是她所想的样子,那还是不见面为好。 一晃又入了秋,暖风阁旁边的桂花应时开放,冷衣抽空会去暖风阁摘桂花,与各位认识的姐姐们一起聚聚,除此之外,冷衣也看到比她年纪大不了多少的新人,她们或是被爹妈卖到这的,或是逃荒被牙婆拐卖的,还有一位叫芷微的少女,是和冷衣一样自己来到风香楼的,她出身贫穷,有个哥哥早些年服役戍边,今年提前回来,却落下残疾,如今哥哥也到了娶妻的年纪,家里却出不了彩礼,而且还欠地主许多债。她受够了自己的出身,仗着自己有几分姿色,就主动来风香楼签卖身契。她早就听闻风香楼是京城最大的青楼,里面的姑娘都穿金戴银,来往的更不是一般宾客,客人随手的打赏都颇为丰厚,当风香楼的姑娘比寻常地主的小妾都体面,如今她一进来,更是见证了外界所言非虚。 芷微还听说风香楼的花魁美若天仙,她其实有远远见过暖冬和流夏两名花魁,都不觉得自己的容貌比不上她们,不过是出身不好没有那股子气质罢了,给她几年她也能当花魁,但是在她一见到冷衣之后就深深地被震撼了,这才觉得原来天底下真有绝对的美貌。 第168章 参商14 雪肤乌发,却有一双罕见湛蓝色眼眸。眸色往往随着光线的变化而变化,或浅或深,但都是无可争辩的美丽。 拥有这般美貌的人无疑是上天的宠儿,天生就是让人嫉妒的。 冷衣不知道芷微对她的想法,心中对芷微的遭遇升起几分可怜,把这些事还写进给吟九的信件中。这一次吟九大半个月后才回信,冷衣看到信件后顿时惊起一股冷汗。 吟九居然要去北疆执行任务。 错愕中冷衣想起前天收到的信息。今年北方发生许多次旱灾,大片农田颗粒无收,饿死许多人,也发生过几起小的农民暴乱。北方粮食减产,边疆的贸易自然也变得困难,匈奴人民的生活也受到影响,加上大齐开国与匈奴签订的盟约也过去许多年,匈奴人重新对大齐虎视眈眈,今年大齐天灾频繁,社会有些许动荡,诸般因素的推动使匈奴多次趁乱骚扰边境。 而如今的大齐国君是一位野心勃勃的君主,也想效仿前朝盛世之主立下开疆拓土外邦来朝之功,因此积极迎战,开启连绵数月的战争。但是由于北方社会动荡,不是与匈奴开战的好时机,匈奴也难以扛得住持久的战争消耗,就在五天前匈奴主动要求停战议和。 可谁也没想到大齐皇帝居然派病弱的五皇子前往议和。 五皇子,一直以来被大臣们全部忽略的皇子,就这样成了朝堂的焦点。 冷衣也一直忽略这位五皇子,虽然她此时所处的阵营是五皇子那边的,但五皇子的消息除了病倒了就是在养病,看起来没有一点值得扶持的地方,不知什么时候起五皇子的信息比较少传来了,上一次便是前天突然传来的五皇子要去北疆议和的消息。 刚传出来五皇子即将前往北疆议和,如今吟九也要去北疆执行任务,这两者之间有什么关联吗? 冷衣心乱如麻,她一直觉得外界的信息与自己无关,根本没有上心过,只是应付琢玉阁的课业罢了,现在吟九要去北疆,她却恨自己得到的消息只有一鳞半爪,完全不能了解外面的全貌。 吟九要去执行什么任务?他的身体刚恢复了一些却要去发生战争的地方,这不是很危险吗? 她忧心忡忡地写下回信,询问他要去执行什么任务。之前她也问过吟九他的任务是什么,可他并没有回应,这次她用上恳求的语气了,如果吟九还是不告诉她,她就再也不和吟九回信了。 她问谢大夫,谢大夫摇摇头表示她也不清楚,想问清游,可是她这位师父几天前就消失不见了。 深刻地意识到身处鸟笼里的她什么都做不到,她只能密切关注风香楼每天传来的消息,得知五皇子出发的日子逐渐逼近,焦急等待着吟九的回音。 五天后,吟九还没有回信,不过清游回来了,让她去琅轩阁上课。 冷衣提着剑,本来都想威逼利诱撒泼打滚怎么都好问吟九的事情了,谁知她一去到琅轩阁清游便语气急速地对她说: “要赶时间了小花魁,我知道你一定有很多疑问,但请先把你的疑问放进肚子里,让那小子给你解释。” 说罢,他示意冷衣跟上他。 冷衣顿时心脏怦怦直跳,立马就能笃定清游口中的那小子就是吟九,笃定清游是带她去见他。 但太过激动的话身体似乎会比意识慢一步,明明知道冷衣还是问了出来:“你是要带我去见吟九吗?” “是呀,”清游打开地道入口,语气十分不耐,“那小子发疯,居然无论如何都要见你一面。” 冷衣的心又狠狠跳动一下:“他在哪里?” “皇宫。” 第169章 参商15 清游把冷衣带出了风香楼。 此时已然宵禁,虽不似前朝完全禁止城中百姓的出行,但每个坊市的出入都需要登记在册。清游带着冷衣走出风香楼所在的东市太过麻烦,最好的办法就是飞檐走壁。于是清游一手抄起冷衣的咯吱窝把她提起来飞,这个动作冷衣感觉双肩要断掉了。 加上秋天的晚风已有几分寒意,冷衣又穿着轻薄的舞衣,晚风直直往单薄的背上吹。清游的怀里热,而背又冷,冰火两重天冷衣难受死了。 在冷衣的哀嚎下,清游换了个姿势——把冷衣扛在肩上——冷衣的胃好像要顶吐了。 清游甚是不耐,最后一记手刀把冷衣敲晕。 干净利落,冷衣双眼一黑就不省人事了。 当冷衣再度恢复意识,第一感觉脖子隐隐作痛,接着有一只手放到她的脖子后面,那只手起初温度偏低,到后面渐渐暖和,从中有一股暖流进入冷衣的身体。 上方有轻微的呼吸伴随着浓烈的草药气息喷到冷衣脸上,冷衣幽幽睁开双眼,视线还很模糊,上方的呼吸急促了几分,然后脖子后的手撑起她的上半身,同时一张脸向她靠近。随着视线逐渐清明,一双熟悉的宛如子夜的眸子清晰地呈现在眼前。 在看到冷衣醒来的那一刻,他的眸子瞬间亮了,宛如星河都跑进夜空里那般深邃温柔。 冷衣情不自禁地抬手摸上他的脸,摸了几把又捏了一下,然后在他丝绸材质的里衣上蹭了蹭手。 “……” “你真的病了,脸上这么白,居然不是涂粉的。”冷衣惊讶道,亮如白昼的烛光下吟九的脸明暗分明,勾勒出瘦削的轮廓,脸色苍白得近乎透明,不禁再补一句,“瘦得脸颊肉都没了,像个骷髅。” 吟九眼里的星星有些黯淡了,闷闷不乐道:“很难看?” “别灰心,你本来也帅不到哪去。”冷衣拍拍吟九的肩膀。 吟九闷闷地笑出声,眼睛眯了起来,冷衣也跟着笑。两人的胸腔仿佛产生共鸣,这时冷衣才后知后觉两人的距离过于近了,连忙坐起来观察四周。 “这是哪呀?” 他们所处一间卧室,弥漫着浓烈的草药味道,往地上一看发现薰艾的炉子。卧室的布置很简洁,但床头那盏铜制落地九凤栖梧桐样式烛台复古精巧,不是寻常百姓家能有的物件,再联系到清游所说的皇宫…… “五皇子赵垠的寝殿。”吟九轻描淡写道。 冷衣立马用狐疑的眼神看向吟九,然后鬼鬼祟祟地下床看了看四周,再仔细看一眼吟九身上用料做工皆为上乘的里衣。 吟九心下不由得感叹,若是在此刻坦白一切他也愿意。 冷衣表情又惊吓又激动,指着她刚刚睡过的床问:“所以我刚刚睡的床是五皇子的床?” 吟九点点头,嘴角有点压不住轻微勾起。 冷衣已经震惊到脑袋短路了,“你好牛啊,把我带到这里,不怕五皇子发现吗?” 第170章 参商16 “……五皇子现在不在寝殿。” “那万一他突然回来呢?而且大晚上的五皇子本人不在寝殿而你却在这里,难道……”冷衣顿了顿,急速思索吟九和五皇子会是什么关系,然后她恍然大悟道:“原来你这几个月都在五皇子寝殿养病的,听说五皇子生性体弱,他这里一定有许多珍贵药材治你的病,这就能解释得通了。” 能解释通什么了?吟九怀疑冷衣是在装的了,他与五皇子的诸多巧合之处以冷衣的谨慎细心应该能察觉出异样,正确答案难道不是呼之欲出么? 考虑到冷衣偶尔喜欢装糊涂,吟九心下释怀,打算配合冷衣的表演:“你想通什么了?” 冷衣给他一个了然于胸的眼神,开始阐述她缜密的推理:“其实你不说,我也早就猜到你真实的身份了,谢大夫姓谢,你是她的侄子,你也姓谢,那你的身份没我之前想的那么低,而且你很有可能与夏花有亲缘关系,从胡妈妈那里得知夏花是谢家最后的嫡系,那你就是庶出的子孙,很有可能是夏花的堂兄弟,那与五皇子就是表兄弟关系了,所以才能住五皇子的寝殿啊。” 说完,冷衣志得意满地叉腰,蓝色的眸子里闪着骄傲的光。 吟九心想她居然真的猜不出来,居然有一些说不出的失落,不过见冷衣这般笃定他生起一丝逗弄的心思。 想罢吟九的神情肉眼可见地低落,语气略带嘲弄道:“猜得不错神探小姐,可惜说错了一点,一个庶出的地位又怎会高到哪去呢?” “啊……” 见冷衣露出担忧的神色,吟九正视冷衣的眼睛道:“其实我是五皇子的替身。” “啊?”冷衣吃了一惊。 “你信吗?”吟九微微歪头问她,内心因冷衣的吃惊而感到愉悦。 “你骗我?”冷衣眉头挑高,开始思考吟九骗她的动机。实际上也思考不出什么来,因为她对吟九的背景其实了解不多,平时会和她拌嘴开玩笑,但他会以自己的身份开玩笑吗?冷衣不确定。 吟九觉得他的心脏要为冷衣的可爱而炸开了。她疑惑的表情,吃惊的表情,懵懂的样子,欢笑的样子,还有为他担忧的样子都很可爱,都能让他心花怒放。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一醒来就疯狂地思念她,在内心不断勾勒她的模样,而真正见到后却发现她比自己想象地更美,简直让他停止思考僵直在原地。 “你怎么了?”冷衣看着吟九低垂着眼一动不动,担心地上前一步。 吟九扑闪了下眼睛,目光温柔地看着冷衣说没什么,冷衣却感觉到吟九可能在悲伤。 “我刚刚猜错了对么?你是因为这几个月充当五皇子的替身才被困在皇宫的。” “你怎么就平静地相信我了?”吟九恍若喃喃自语,眸中的某种情绪浓得化不开。 “不然是怎样的?你直说就好,我才不猜谜语呢。” 吟九忽然一把抱住冷衣,也不算忽然,他早就想抱了。而冷衣反抱住他,似乎想给他安慰。 “你瘦了好多,到底怎么搞的?” “嗯……喝下毒药,体内的隐疾完全爆发了。” “啊?为什么要喝?” “皇后要害五皇子,五皇子不得不喝啊。” 冷衣把吟九环得更紧了,“替五皇子喝毒药就是你的任务吗?也就是因为这样你才没有来找我。” “对不起……” “哎呀还道什么歉,在信里都道八百回了。”冷衣气鼓鼓地看着吟九的眼睛,“重要的是你现在扛过来了——我去,你是要代替五皇子去北疆吗?” “应该说是随从,我在必要时才会扮演五皇子,通常是作为五皇子的侍卫保护他。” “可你现在大病初愈,要怎么保护他啊?” “担心有意外发生,我要准备帮五皇子扛刀或者中暗箭之类的。” “难道五皇子只有一个替身吗?这也太没本事!多找几个替身都不行!”冷衣怒意横生,她完全能理解吟九身处高危岗位而被老板死命压榨的心酸与无奈,却也无可奈何,只能帮吟九骂老板(五皇子)来泄气。 吟九却笑得胸腔震动。 冷衣继续骂了好一会才停下来,静默了几秒,道;“你此行要多注意安全,虽然我说这些你不一定会听,但是我希望如果真的遇到危险就以保全自己为主,别管五皇子了,你还没履行诺言呢,你死了谁带我夜游皇城。首先清游就肯定不行,他会把我扛起来然后敲晕的。” “你说得对。” 冷不丁地传来一个无情的声音,然后清游的身影就从寝殿内出现了,他一如既往地冷漠道:“叙旧到此为止吧,我要把她扛回风香楼了。” 吟九猛然把冷衣紧紧抱住,仿佛要将冷衣箍进身体里,急促呼吸了几息才慢慢松开。 冷衣知道离别无可避免,于是也不扭捏,最后叮嘱吟九一句注意保全自己,然后就跟着清游走了。 清游夹起冷衣就走,冷衣的哀求声随之响起。 “师傅你别敲晕我了行不行?也别用扛的。”“你背我也行啊,抱着我也愿意。”“我不愿意。”“……” 冷衣的声音逐渐远去,寝殿再度变得静而空,吟九微微闭起眼睛,抵抗得而复失的失落。 “啧啧啧,小崽子,骗小丫头有一套啊。”这时李太医揶揄的声音从他耳边响起,“为什么不直接告诉她你就是五皇子?让她当你的侍妾,皇帝和皇后应该不会不乐意吧?” “毫无权力性命朝不保夕的孱弱五皇子,说出来又能如何?甚至比假身份更让人可怜。” 第171章 参商17 他不太愿意把真实身份坦白给冷衣,这样他的所有懦弱的真实都无所遁形了,冷衣没察觉出他的身份他有种有惊无险的感觉。 万一冷衣是假装的呢…… 吟九不愿细想,或许是因为自己是个骗子,不可避免地把自己卑劣,狡诈,虚伪的习性强加在他人身上,多疑是比寒毒更根深蒂固的顽疾,可他怀疑冷衣,又恐惧自己的怀疑成真。 事实上冷衣完全相信了吟九的说辞,如果他说自己是五皇子,冷衣还觉得他是开玩笑呢。某些来自记忆深处的阴影让她潜意识排斥位高权重的男性,她宁愿相信吟九是普通人。 “你是皇子,就算再无权无势地位也摆在这,想要一个小姑娘成为你的侍妾不是简简单单?”李太医费解道,心里头对于吟九说自己“可怜”实在不敢苟同。 他行医救人多年,走过许多山川湖海,见识过许多风土人情。吟九身中奇毒性命在鬼门关徘徊固然可怜,但他有人一直帮他治病,衣食无忧,还有人倾囊相授,比起在天灾人祸中不得不食人肉啃树皮的百姓如何呢? “嘿说来也好笑,你作为幕后真正掌控风香楼的人,却被风香楼里的姑娘迷得不要不要的。我之前对美人计这种东西嗤之以鼻,现在发现是我小瞧了,英雄难过美人关啊。” “风香楼并非是我所掌控之物……”吟九轻声反驳道。 胡妈妈需要他却不是想扶持他,将来胡妈妈与他的关系何去何从还尚未可知。 “你倒是反驳一下我说的你被迷住这件事啊。”李太医语气更戏谑了。 “我哪有被迷住,我只是允诺她的事情没做到有些耿耿于怀。别把我当成好色肤浅之辈,我接近她只是想看看她有没有被我利用的资格,她只是我成就大业的工具罢了……”吟九被调侃得有些急了,语气急切道。 “但愿是这样,”李太医收起调侃的心思,正了正神色,语气沉缓道,“你走的是一条腥风血雨的长阶,不要被女人动摇了心志,儿女情长不是一个雄心霸业的男人所为。” “孰轻孰重我还是分得清的。你与其规训我这个,不如帮我参谋参谋北上之行的计划。” “你心里有想法了?” “自然,我现在只有一个暗中的风香楼可以倚仗,但风香楼不完全归我掌控,因此我需要扩张势力,完全由我掌控的势力。北方现在因战乱天灾动荡不安,根植北方的势力元气大伤,我可以抓住这个机会。” —— 西风凋碧树,天地入寒秋。 风香楼内歌舞升平,灯火通红,琅轩阁也彻夜通明,饮酒作乐声不绝。廊下一位黄衣公子一脸醉态,搂着怀里的小倌打算回卧房大展雄风,却耐不住胃里翻腾,在树边呕吐起来,等到吐爽了,脑子恢复一瞬清明,抬头一望,竟看到月下楼上,一袭红裙的貌美女子凭栏而立,遥望远方。她似有所感地低头,黄衣男子就看到那美人双眸中的湛蓝清光敢与高天朗月争辉。 等到美人匿影,黄衣公子仍深感恍惚。 琅轩阁竟然有这么美的女子吗? “刚刚我出去被客人看到了,没事吧?”冷衣问清游。 “你丑得见不得人就有事了。” “……” 冷衣与清游相处久了,发现清游也是个爱怼人的,和吟九不同的是,清游神情总清冷如谪仙,所以说出来的话总感觉不像开玩笑,而像真的骂人。 “今夜再来最后一次你就回去。”清游说着,拿起身边的木剑,冷衣见此也拔出她的轻剑与之交锋。 跟着清游学剑也有大半年,已经可以和他简单地过几招了,当然是清游放海才能打。无论是吟九还是清游教她的都是剑术而不是剑舞,这会让她在暖冬姐姐那里把剑招矫正成舞姿,再受一份折磨。 虽然每天累得不行,不过运动的好处也很明显,她的体质比一般人要强健,深秋即使穿单衣也不觉得冷。 而如今天气转凉,北方都开始下雪了,吟九病好没多久,身体可有不适? 或许就是这心思岔了一下,剑招被清游寻到破绽,立即转守为攻,一个翻刃将冷衣的剑振飞。 “怎么回事?你不想睡觉我想睡。”清游的态度顿时比冬天还冷。 “在想五皇子出发一个多月已经到达了,目前还没有和谈的具体消息传来,不知进展如何。” 清游的眼神写着四个大字“真有你的”,之后好像又变成“无可救药”。 “你真在意五皇子?” “当然啦,毕竟是我们的大佬嘛。” “哦,既然这样,那么那小子的消息你应该不想听,我让人……” “诶诶诶,我英明的师父应该能听懂我的言外之意吧。” “听懂了,你很在意五皇子。” “不,不是!”冷衣脸开始涨红了,“是谢吟啦,他不是五皇子替身么,五皇子的安危应该就是他的安危吧。” “你说得不错,”清游的眼神闪过一抹深色,然后问道:“我其实有个问题很想问你,在真就相信那小子只是五皇子替身吗?” “你这话问的,吟九还有别的神秘身份?”冷衣疑惑地问。 清游沉默了一下道:“不是,只是很好奇你为什么相信他,他看起来很像说谎不是么?” “为什么你这么说他,”冷衣有点不悦,“你认为我觉得他不是五皇子替身而是五皇子本人更合理吗?” 清游竟然正经地点点头。 “因为我觉得他不像个皇子,皇子要是他这样,那我对皇子公主都没什么幻想了……”冷衣面色允悲道,“三皇子那样才是真正的皇子吧。” 清游思索了一会她的回答,然后眼神变得饶有趣味,“原来是这样,我会把你的回答原封不动告诉那小子的。” “你最好是,不要添油加醋歪曲事实挑拨离间谢谢。”冷衣叉腰道。 一副言辞凿凿的模样,其实冷衣在撒谎。 她不是没想过吟九是五皇子这个可能,但她完全不想承认,她在——害怕。 在她前世的经历里,上位者的男人往往是霸凌者的角色,比如她那上市公司董事长的养父经常家暴母亲;比如他那英俊优秀高人一等的继兄对她意图不轨;比如高中数学老师因为她的长相对她言语霸凌;再比如她的前顶头上司想潜规则她。 因此,前世她看到那些霸总言情小说觉得很讽刺。很多女孩子没接触过上流社会的男人,对他们充满幻想,以为他们的道德修养会与社会地位等同,但实际情况往往是在权力的熏陶下会凸显人性的丑陋。他们根本不会把人当人看的。 冷衣在他们的阴影中活够了,除了厌恶和仇恨没有其余感情。 所以她很不希望吟九会成为她痛恨的那种人,那样无疑把她一直以来的幻想都打碎了。 你居然把一个隐瞒真实身份的男人当成值得同情,坚强,温柔,能够救赎你的救世主?这太小丑了!他只是把你当玩具,看你笑话!他根本没把你当人! 太恐怖了,不能再想了。 幸好吟九不是。 第172章 风起 北风吹雁雪纷纷。 前往北地的路途并不好受,刚病愈不久的赵垠无需伪装,身体完全遭受不住风沙的侵袭和干冷的气候。 当然队伍也并未因他放慢速度,他此行的作用或许有很多,如用来阻止三皇子参与议和从而制衡王家,如推他出风头来掩护二皇子,如用来表达对匈奴的轻视等等,议和他是插不上话的,只要人还有一口气吃在旁边看着就行。 赵垠奄奄一息地坐在马车上,旁边李太医谨慎侍候着以防出意外。赵垠倒没觉得自己会轻易死,只觉得浑身乏力罢了,他有气无力地看向窗外,远处黄沙漫天,天地浑融一体而分不清边界,草木枯黄,土地皲裂,鸟兽无踪。一路走来队伍时有碰到零零散散的难民,对吾都分给了食物和水。难民们都向南走去,但看他们的状况,可能到不了南方的沃土。 “北地人民真的一点粮食都没有了吗?”赵垠闭上眼低喃道。 李太医听了接话道:“地主富农当然有粮食,但哪会分半点给佃农贫农。北地多旱灾,每逢旱灾地主就大肆兼并贫农土地或者把佃农赶走,农民越来越少了,参与边境贸易的商人倒是日渐增多。” 李太医进宫前游医各地,也曾踏足北地,对北地民间疾苦的了解比赵垠感受要深得多。 北地主要由秦州,歧州,济州,云州四地组成,秦州是边陲重镇,驻兵十万,由于朝廷重兵把守,秦州的豪强不敢造次,势力渐微,而边境贸易频繁,经济繁荣。其他三州就比较凄惨了,由于各种历史因素,地头蛇盘踞争斗,扰乱三地民生。一个典例是,高祖开国曾大力修建灵渠引水,后来却由于岐州与云州豪强之间的利益纠葛将其荒废。因而要解决北地的问题,要先把世家大族解决掉,但这谈何容易。 “你打算怎么做?”李太医不免忧心忡忡。纵然赵垠有不世之才,但他手上没有强大的助力,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啊。 吟九眸色沉沉,低声道:“粮食,要在北地树立威望,我必须打破北地豪强对粮食的垄断,我需要大批粮食进入北地市场。” 李太医一下子反应过来赵垠想做什么,不免咂舌:“这需要很大一笔钱啊,从江南地区把大批粮食运往北地……这很显眼吧。” “按照原计划是打算以江南粮商的身份入局,但我如今以五皇子的身份来到北地,这个身份不得不利用了,而且……”赵垠似嘲非嘲地勾起嘴角道,“我不是还能骗吗?” 赵垠一副狡诈狐狸样,看上去对北地早有谋划,李太医安心不少,再回想被他坑过的往事……他对赵垠的“骗术”还是认可的。 —— 京城下了第一场初雪,阴云遮蔽,无星无月。冷衣不由得恍惚,日子如白驹过隙,过得也太快了。 可她每天等信件等得无比煎熬,时间好像又被拉长了。既快又慢,这奇怪的现象好像前世的某个大科学家做出了解释,是谁来着?她想不起来了,那应该是个家喻户晓的名字。 随着在大齐生活时间的延长,冷衣对前世的记忆日渐模糊,感觉无形中喝了孟婆汤一般,活了二十多年的记忆当真恍若隔世了。 思绪收拢,发现她思考的时间还没一刻钟,新的信件还没送到。京城中发生的事次日便会知晓,而北地路途遥远,消息往往延后五六天。 五皇子到达北地秦州已经一个多月了,前方的和谈很顺利,十天前和谈队伍便返程回京。五皇子身体一直抱恙,返京途中再也支撑不住,无法随队伍一同返京,暂留岐州养病。 北地气候不比京城宜人,如何能养病呢?恶化的风险更大一些。冷衣知道五皇子死不了,她只着急吟九的安危。 在度日如年的等待中,信件终于在暗夜从窗外随风飘落。 冷衣迫不及待地打开来看,其余信息她自动屏蔽了,极速地扫描信件,没看到五皇子病危的消息,可比起松一口气,更快到来的是强烈的震惊。 五皇子在岐州切身体会百姓之艰,亲自上北地宗族的大门购买粮食分发给百姓,岐州人人称颂五皇子仁民爱物。不止如此,五皇子还开坛祈雨,在北风中多次昏厥也坚持不懈。 短短一段话让冷衣震惊极了,他是怎么在短短几天做出这么多事的? 之后不久,不用传信冷衣都能听到五皇子在北地的事迹。 宏元十七年冬月,五皇子祈雨十三日,岐州终迎来雨雪,岐州百姓举城欢庆,称颂五皇子仁德。原本逃离岐州的灾民有不少回来家乡,五皇子随当地知州一同安顿百姓,供食给衣。五皇子的壮举传播到朝廷,朝廷派监州和物资前往岐州。 宏元十八年正月,两个月后岐州到了春种时节,五皇子身体稍康复便启程回京,不料经过济州山路不慎从马车上摔下来,只能在济州养伤,回京的行程又推迟了。五皇子在济州也同在岐州一样体察民情,逐渐显露出他惊人地政治才能,向朝廷上书许多北地的真实状况,也向知州提供一些治理意见,同时五皇子注意到北地的干旱与南方的洪涝问题,上书皇上修复灵渠,皇上准了,命他为安北道监州,监督北地各州知州修建灵渠。 只是短短几个月的出使,沉寂了十几年的病弱皇子不鸣则已一鸣惊人,使自己的名声响彻北地与京城。 冷衣和许多人一样,对五皇子赵垠刮目相看。 一开始冷衣是不在意五皇子这个老板的,大老板离她太远了,还是顶头上司胡妈妈更有压迫力,之前对五皇子也知之甚少,如今看来自家老板好有实力。 第173章 风起2 五皇子在北地的政绩让所有人刮目相看,然而不止于此,远在北地的五皇子向皇帝呈上一封表奏,表奏洋洋洒洒写了几大页。首先是五皇子的自白,言自己先天不足,病身苟活,悲守深宫,已虚度十二年光阴,如今得圣上恩典,得以出宫见闻,原想领略大齐好河山,却见北地田地荒芜,民生凋敝,深感自己身为大齐皇子,理应为百姓做事,愿圣上托他为北地复兴之效,让他有所功成,不求名留青史,也不至于虚度此生。 言辞恳切,一片赤诚,皇上直接允奏,五皇子至此留在北地,一晃三年而过。 人间又一春。 几场细如酥的小雨融化了料峭的春寒,一夜之间杏花开满城,任行人步履再匆匆,衣服都得染上甜美的杏花香。 插花、挂画、点茶、焚香乃“文人四雅”,正值花季,文人自然喜爱赏杏花、吟杏花,用杏花来酿酒煎茶了,不久后还有桃花开。风香楼接待的大多是贵人雅士,自然少不得让下人采摘杏花提供给客人添趣。只见风香楼后院杏花林里聚集数十名丫鬟,分成几组,各司其职,有的剪花枝,有的摘花朵。摘花也有讲究,一棵不可多摘,免得秃枝不好看,若摘不好了,便会挨嬷嬷一顿骂。 正如此刻嬷嬷看到有人花枝剪得难看,直接双手叉腰劈头盖脸一顿骂。 “好你个猪头猪脑笨手笨脚的贱蹄子!这一枝只有一朵花苞,光秃秃一根杆子好看么?你就剪出这臭玩意,如何插出好看的花来?哪能给贵客们看到!你这一篮子花枝都没几枝能看的,鲜花红艳艳长在枝头,被你摘下来就摧残了灵气!插花课学到猪脑子去了!” 那被骂的丫鬟低头连声认错,一副唯唯诺诺的模样,等到嬷嬷骂完离开了才抬起头,露出一双无奈的蓝眸。 冷衣叹了一口气,随后宠辱不惊地继续剪花枝。 若问她堂堂琢玉阁小花魁为什么要来当丫鬟,自然是上次月考考差了,来下人房受半个月的罚。其他人受罚都是易容去前庭当打杂丫鬟服侍客人,由于她的眸色独特不好遮掩,只能干后方又脏又累的活,洗便桶,劈柴挑水她都做过,剪花枝是很轻松的活计了。嬷嬷不会看她是琢玉阁的姑娘就阿谀奉承,反而恶意刁难,毕竟上头的命令。 顺便一说,上次月考考算术和棋艺。 哪怕是穿越者,数学该不会的也还是不会,而夏花比她更像穿越者,怎么会有人门门都精通没有短板啊?更让冷衣伤心的是看起来傻头傻脑的微风算术都比她好,想死。 夜至二更,熬过了一天的冷衣回到流云榭,看着自己案几上一叠文件比往日要薄,顿时欣慰了不少。 文件越多说明外面局势越乱,这三年来外面时局动荡,冷衣得以窥见一隅,但她又不是隆中卧龙,没有那般救世济民之志。 她的老板五皇子倒是心怀天下,救北地灾民于水火,三年里修灵渠、打豪强、推广新式农具,改进耕种制度,促进南北贸易等,使北地风调雨顺,粮食产量大大提高。期间五皇子因劳累过度病倒数次,但因为北地人民虔诚为五皇子祈福,五皇子天生的顽疾竟然大为好转,在北地苍茫的平原上,五皇子学骑射,饮风沙,雄姿英发,相传宛若脱胎换骨。 如果觉得五皇子只做了以上几件事那就想错了,暗地里五皇子在北地培养私兵,垄断商业,拉拢豪族,招揽门客,渐渐地,从暗处把北地收入他的囊中。为什么五皇子能做到这种地步呢?其原因冷衣也有所探究:一则是北地适逢天灾,此乃天时;二是王家没什么势力在北地,其盘踞的势力也并非铁板一块,朝廷也缺乏管控,此乃地利;三是五皇子接下圣旨来到北地。至此,天时地利人和皆备,再加之风香楼的辅佐,朝廷和王家都只能眼睁睁看着五皇子异军突起。 唉,逆袭流龙傲天男主。 冷衣又想到什么科目都很优秀,琴棋书画算数棋艺都精通的夏花,唉,复仇文大女主。 再看看自己?唉,路人甲,还是拥有出众美貌的路人甲。 冷衣也不妄自菲薄,每天照着镜子看自己主观地认为自己这副皮囊美得很客观,且随着时间增长慢慢长开,婴儿肥变少了,眼窝变深了,鼻子变挺了,特别嘴唇长得偏丰满,几乎无力抗拒美艳的标签。 前世的样貌忘得差不多了,但总觉得这一世的自己和前世越来越像,也许这就是相由心生,同一个灵魂长不出两张脸吧。 再过几日桃花开了,祭日典仪即将到来,皇帝下诏让五皇子回来参加祭日大典,冷衣脑海立即浮现一句话:“三年之期已到,恭迎龙王归位”。 五皇子要回京了,说明吟九也要回来了。 冷衣平静的心久违激动起来。 说实在的,吟九刚走几天冷衣非常想念他,时间长了思念也就淡了,吟九鲜少寄信来,她也不知道怎么写信给他,三年中断联系,他还和以前一样吗? 不管怎么说,得知旧友归来的消息冷衣几天心情都变得很好,谁见了都奇怪地问上一句有什么好事发生。某一天铃草随口说:“小姐,你的初潮怎么还没来呢?” 嗯?初潮?对哦,女孩变成女人的标志。 冷衣才不想来那玩意,满不在乎地说夏花她们不是也没来吗。然而铃草言出法随,第二天中午冷衣感到一阵熟悉的难言的剧痛,从裙摆里渗出的血吓坏了夏花她们。 随后冷衣难受得躺了几天,好笑的是,夏花弄月微风接二连三躺倒了。 来不及感慨初潮的猝不及防了,接下来要登场的是胡妈妈来发布下一阶段主线任务。 第174章 渊 冷衣是很讨厌看到胡妈妈的,她非大事不现身,一现身必有大事。 许久不见的胡妈妈春风满面,笑里藏刀,肉眼可见心情很好,她用眼神依次扫过出落得娇艳如花的小花魁们,眼中的满意欣慰之色更甚,开口道:“如今你们已长成大姑娘,是时候接姐姐们的班了。” 后浪接班,意味着前浪要上岸了。流夏有金主林遒崖赎身。那林遒崖高中状元后没有接各方势力抛来的橄榄枝,而是自荐前往西南道当知州,一去三年,如今也该回来了。反观暖冬,纵然有许多权贵追求,暖冬也还没有找到愿意委身的恩客。 “我的去处是由胡妈妈决定的,胡妈妈需要我去哪个家族拉拢或是当卧底就去哪里。” 暖冬说得风淡云轻,冷衣不禁黯然,自由完全被他人掌控这种事让她一直焦虑不堪,暖冬真的能完全接受么?回头想想,认识的人里最有反抗精神的反而是对她尖酸刻薄的晴春。 冷衣她们不再住琢玉阁,分别入住四大花魁的楼阁,微风入住流夏的香袭阁,夏花入住云秋的玉阶轩,弄月入住晴春的水光轩,冷衣依旧住在暖冬的流云榭。 冷衣心中不禁有些寂寥悲凉:“应该住在这里的不是我。” 暖冬见此宽慰道:“她不愿意住在这里的,她如今或许已经转世投胎到好人家了,我们应该为她高兴。” 转世不一定会比前世更好。冷衣悲观地想。 如果她不是穿越者,可能会更多一些虚无缥缈的希望吧。 第二天冷衣才知道,不仅不需要住在琢玉阁,连上课都不用去琢玉阁上了。两名嬷嬷很快就搬进冷衣楼下,压迫感十足。 一夜细雨,至清晨依旧阴云不散,廊檐的竹帘叮叮地往下滴雨,冷衣的房间门窗紧闭,她一袭红衣,此时正襟危坐与蒲团上,对面正是两位凶神恶煞的嬷嬷,李嬷嬷和张嬷嬷。 这两位嬷嬷都是熟人了,一位教礼仪一位教玉石鉴赏,平日里不苟言笑——应该说每个嬷嬷都这样刻板严格——冷衣不是很怕她们,因为她礼仪和玉石鉴赏都能满分,不知道这两位嬷嬷接下来要教她什么课。 “凝碧小姐的月事可干净了?”李嬷嬷问。 “干净了。”冷衣答。心中疑窦丛生,然后看到张嬷嬷推向冷衣一个红木盒子,打开。 冷衣看清里面是什么东西的时候眼睛都睁大了,大脑的电路咔一声烧断。 里面是玉石,做成奇怪样子的玉石。冷衣知道那种形状模仿的什么。 细看玉石上盘绕着的纹路越看越让冷衣胆寒,不敢猜测这些东西出现的意义。 “凝碧小姐知道这是什么?”李嬷嬷罕见露出诧异的神色。 张嬷嬷眼中闪过怀疑的目光,问道:“凝碧小姐时常出入琅轩阁,不会做出不为人知的事吧?” 冷衣感到无语,张嬷嬷把她当什么人了?自己什么都没做过,因此气定神闲道:“两位嬷嬷要是怀疑什么尽管问清游,我在琅轩阁可时时受他监督呢。” 琅轩阁的人轮不到嬷嬷置喙,张嬷嬷不敢质疑清游,连忙恭敬道:“是老身唐突了,小姐莫怪。” 张嬷嬷顿了顿,又恢复教导的语气:“小姐之后要学的便是房中术,还望小姐诚心学习,今日便教你认识自己的身体,还有男人。” 虽然知道这一天迟早要到来,但冷衣还是没有心理准备,想拔腿就跑,身体却像钉在蒲团上一动不能动。 李嬷嬷和张嬷嬷均戒备地盯着她,李嬷嬷手中甚至有棉布,麻绳和镣铐。冷衣冷汗涔涔,犹如笼中困兽,只能被迫接受自己的命运。 ——不,她无论如何都做不到束手就擒。 在两位嬷嬷朝她伸出恶魔之手的时候,她迅速起身欲拿挂在墙上的佩剑,可嬷嬷干瘦有力的手如鹰爪般抓住她的手腕,一股巨力从手腕处蔓延震得她浑身发麻,随后她被两位嬷嬷压在地上,再怎么用力都无法挣脱禁锢。 冷衣惊骇地望着屋檐。那股使人震颤的力量是内力,两位嬷嬷竟也是习武之人,冷衣即使随着清游练了四年剑术也没有半分内力,力气之悬殊,意味着她完全逃不掉了。 春雷乍响,把廊檐下的铃草吓了一大跳。天空乌云密布,雨骤风急,竹帘被刮得上下翻飞,屋旁的桃树刚开花在风雨的侵袭下花枝飘摇,乱红零落。 铃草站在冷衣的厢房门前,面含担忧。两位嬷嬷不让她进去,紧闭的门窗让她心中隐隐不安。 到了黄昏雨停了,零落的桃花瓣被欺压进烂泥里,毫无美感,于是丫鬟把花瓣都埋了。 门关了快一整天了,铃草的心情就像热锅里的蚂蚁,想冲进去解救自家小姐,又担心为自家小姐惹麻烦。 没事的,嬷嬷都是老熟人了,授课能有什么事呢?铃草只能这样安慰自己。 这时眼角的余光似乎捕捉到一抹不同寻常的身影出现在庭院,一个高大的白衣男人。风香楼内院极少出现男人,除非花魁把恩客领进来或其他的特殊情况。那白色的衣袍是琅轩阁的特征,因此只能是后者。 白衣男人上楼,走近了铃草看清男人的相貌,发现是自家小姐的剑舞师父清游公子。她很少见到清游,高大俊逸的男子一脸冷若霜雪地走过来隐隐有种压迫感,让她不由得感到紧张。 清游淡淡看了一眼紧关着的门,问铃草:“凝碧在里面吗?”声音低沉清冷得仿佛不包含半分情感。 “是,”铃草立即应道,意识到清游可以救自家小姐,连忙道:“我家小姐和两位嬷嬷从早上一直在里面没出来过,这也太久了,我家小姐本来身体就虚弱……” 铃草弱弱地说着,双手不自觉绞了绞衣摆,她仿佛听到清游的叹息声,然后就看到清游敲了两下门,道:“我是清游,我来了。” 不一会儿,房门打开了,露出李嬷嬷那张干枯阴厉的脸,她对清游脸色有所放缓,恭敬地请他进去,而把铃草拒之门外。 铃草吓得面色惨白,清游见此问李嬷嬷:“你们没有虐待她吧?” 李嬷嬷忙说:“怎么会,只是凝碧小姐不愿意配合,不然早就结束了。夫人说过,若凝碧小姐不配合的话不用管她的意愿,我们都严格遵守夫人的指示。” 清游流露出早就知道的淡淡无奈感,对铃草说:“你且安心,你家小姐身娇肉贵,不会有大碍的,准备好吃食和洗澡水等着吧。” 铃草展眉应是,清游便进去了。立刻映入眼帘的是散乱的陈设,我掉落地上的女子衣物,即使有所心理准备,清游见到冷衣的模样还是忍不住挑眉,语气微冷:“她在我那练了四年的剑也不曾有这狼狈模样。” 第175章 渊2 粗糙的麻绳捆着少女纤细的手腕,将她的双手吊起到床架,她只能双腿跪着支撑身体。她的发髻变得乱糟糟披至腰部,身上的红衣如一团被揉皱的花瓣,下身露出光洁的双腿,腿下有一道醒目的猩红印记。 她若有所感地抬起头,被棉布堵住嘴只能露出细微的哼咛,清游在她扬起脸庞的瞬间看清她脸颊充满不自然的潮红,呆滞迷离的双眼下划过两道深刻的泪痕。 当清游与她对视时,她的眼神猛然一震,仿佛有什么东西从她的眼中破碎了,她呜呜地哭喊着,想把敞开的双腿并拢起来,可她无法做到这点,只能被迫将最狼狈不堪的一面呈现在别人面前。 “清游公子,”张嬷嬷不急不慢地说,“凝碧小姐不愿配合,我们也只能出此下策。” 李嬷嬷接着道:“我们尽力减轻凝碧小姐的痛楚了,所用的玉石是最细的一根。” 清游眼神平静地走到冷衣面前,取出冷衣口中的棉布,冷衣死死地盯着清游,绝望地质问:“你为什么在这里?” “凝碧小姐,清游公子是你练习房中术的帮手。”李嬷嬷道。 “什么意思?”冷衣的眼神从一瞬的不可置信转向抗拒,“你们想让我和清游……这绝不可能!” 李嬷嬷看了一眼清游:“清游公子可是一等一的相貌气质,夫人特意关照凝碧小姐才请清游公子来,凝碧小姐连清游公子都不情愿,不知情愿谁?” 若是说谁都不情愿,嬷嬷肯定翻脸,冷衣咬了咬牙道:“不管是谁都行,清游不可以。” 她把清游当师友来看待,和他还不如和一个陌生人。 李嬷嬷面容阴冷正想给冷衣一点教训,突然听到清游道:“我也不情愿。” 气氛突然就变得尴尬了。 清游帮冷衣把长衫放下来盖住下身,再解开麻绳,冷衣由于经过长时间的折磨身体瘫软无力,清游知道这一点,还托住她的腰避免她摔下床。 冷衣眼睁睁地看着清游冷漠的脸,不知道自己该崩溃还是感激了。 清游的行为是很温柔的,但他的眼神和话语又有一种没把你放在眼里的漠然。他说:“你不情愿与我交媾,我亦不情愿,这不正好,房中术的精髓就是,再不情愿也要学会阿谀逢迎。” “这与练剑没什么不同,你最好能尽早接受。”清游始终毫无波澜地道,“天色已晚,暂且结束吧,明日再开始。” “可是夫人说,第一日就要凝碧小姐练习吹箫。”李嬷嬷上前一步道,语气稍显强硬。 “你们折腾她折腾到傍晚,延误时间,办事不利,你们该受什么罚?”清游的目光陡然变得冷冽,扫了一眼李嬷嬷就足以让她感到畏惧。 两位嬷嬷面面相觑好一会,最后还是选择妥协,就此离开了。 清游松开冷衣的腰,冷衣只好双手撑着床,保持半跪的姿态。这种姿势让冷衣有种莫大的耻辱感,她不想清游盯着她,于是急切地催促清游:“你快走吧。” 清游看穿冷衣心中所想,但他不在意,“你早点习惯,以后在我面前你要摆出更羞耻的姿势。” 冷衣瞬间面如土色,“为什么是你呢?”让她和清游上床跟在亲朋好友面前社死有什么区别? “换成别人你会乐意么?” “……当然不乐意,但是你的话更难过了。” 清游沉默了好一会,还是问出来:“为什么?” “你连续问我三个问题了!”冷衣有些崩溃,“你难道不是人吗?我跟你认识四年,总有点感情吧?和你练房中术,以后还能练剑吗?” “可以。”清游道。 “我不可以!你真是脑子有问题……”冷衣感觉有一股莫大的恐惧感攫住全身,浑身焦躁不安,眼泪控制不住流下来,“你们都是鬼来的……没有一个正常人……” “不正常的是你。”清游伸出骨节分明的手指捏住冷衣的下巴,带着审视的目光盯着她,“为什么在风香楼这种地方呆了五年,都没有认清现实?我有时认为你过于天真,有时又觉得你是不是知道他的身份肆无忌惮……” 冷衣经过一天的摧残,被喂药的大脑浑浑噩噩,几乎要犯躁郁症了,清游一句“没有认清现实”戳到了她的痛点,大叫道:“我不认清现实……我怎么可能认不清!现实是什么?什么才是现实?我本来应该能过更好的生活,我本就不该出现在这里!” 清游双眸垂下,冷漠之色更甚。“不管你在想什么,清楚你的身份是一名妓女,去做你应该做的事。” 第176章 渊3 冷衣恨死清游了。 毫不留情地将她一直不肯承认的、逃避的、遮遮掩掩的“现实”挑明,保护壳被剥个精光,什么自尊都不剩了。 铃草终于能够进来,她怔然看着房间里的乱局,猛然上前抱住冷衣。 “凝碧!”铃草担忧地呼喊一声,发现自家小姐那双充满灵气的眼睛此刻又呆滞又空洞,心里狠狠一揪,“到底发生什么了?” 冷衣没有说话,她默然把手伸到裙子底下,不住地发出一声痛苦的闷哼,身体遏制不住地颤抖着。剧烈的阵痛折磨着她,反而激发她无尽的恨意,她不顾一切地拔除折磨她的刑具,将那肮脏之物摔个粉碎。 铃草惊恐地啊了一声,过了许久缓过劲来,紧紧抱着冷衣道:“不怕,凝碧不怕……痛不痛?我去给你拿药膏,涂了就不痛了。” “把我的剑拿来……”冷衣有气无力道,铃草微微一愣,然后照做把冷衣的剑递给她。 冷衣双眼无神地凝视着自己的剑,看着看着不停地笑了起来。三尺两寸三锋,精铁所铸,重三斤二两,轻剑。一把锐利的杀器,她却不知道该把剑尖对准敌人还是自己了。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刀剑能反抗的话,胡妈妈就不会让我学了。” 铃草忧愁地看着疯疯癫癫又哭又笑的冷衣,一种无力感从心底升起来。她的命也就这样了,但她受不了凝碧灰心丧气的样子,她想起了云媚,那位把哀愁藏在动人笑容里的佳人,被人害死了,连坟墓都不知道在哪里,难道她也要眼睁睁看着凝碧变得这样吗? —— 冷衣一晚没睡,次日顶着一张惨淡的脸面对两位嬷嬷和清游,清游用牢头看犯人一样的眼神看着冷衣,说:“跟我们走。” 冷衣恨得牙痒痒,不情不愿地跟他们走,走了一会发现是要带她去流云榭独立的小木屋。这种小木屋冷衣很熟悉,琢玉阁也有一个,是用来做刑房的。 惨淡的脸色更惨淡了,等下可能一头撞死是最轻松的,撞死之前要拿清游他们垫背。 进去小木屋冷衣意外看到陌生的一男一女,男子清秀女子妩媚,男子一看就是琅轩阁的,女子应该是暖风阁的姑娘。房间陈设简洁,一床一桌四椅,没有刑具。 没等冷衣松一口气,李嬷嬷就告诉她一男一女是用来给冷衣做示范的,什么意思呢?就是她要先看一遍活春宫,然后女子怎么做的,她学着怎么做。 冷衣的眼神毫不掩饰地流露出厌恶的情绪。 男子比较拘束,女子就比较淡然了,熟练地缠上男子,极尽妖娆之能事。冷衣看着女子灵蛇一般纠缠男子,还露出放荡享受的神态,冷衣觉得一股恶寒从脚底传到头顶,胃里也开始倒酸水。等一下她也要在众目睽睽之下对清游这样么?那她还是一头撞死吧。 李嬷嬷还附带解说,低沉的声音像虫子一样灌进冷衣的七窍。冷衣忍不住嘲讽:“嬷嬷既懂宫廷礼仪又懂闺房之乐真是全能呢。” 李嬷嬷瞬间脸都气绿了,恶狠狠地盯着冷衣,好像在说等下有她好果子吃。 冷衣这个人吧,能忍则忍,不过发现怎么忍都免不了迫害之后就只剩攻击性了。等下发生什么她都不怕了。 两人事了,李嬷嬷语气冷硬道:“凝碧小姐,应当开始了。” 冷衣顿时汗毛倒竖,忍不住往后退了一步,清游平静地看着她:“你不愿意与我,那便跟他练吧。”说着用目光指了指那清秀的男子。 清秀男子的衣物在刚刚的过程中被女子脱了大半,白皙的皮肤透露出湿润的粉红,他听到清游点他微微一愣,然后尴尬得脸色通红,更尴尬的是刚平静的物事又活跃起来。 冷衣头摇得跟拨浪鼓一样。 “清游公子,别再耽误时间了。”李嬷嬷说,然后给张嬷嬷使了个眼色,一起过来把冷衣压跪下。 清游坐到椅子上,李嬷嬷扼住冷衣的后脖子强迫她抬头,正正好对上清游的胯间。 不要……不要…… 头被按住逼迫着她的脸离清游越来越近,冷衣内心的弦彻底绷断,眼前一片漆黑。 第177章 渊4 冷衣被灌了好几次药汤,她浑身发热,一整天脑袋完全浑浑噩噩的,怎么回的房间都忘记了。清醒时已经入夜,冷衣睁大眼睛凝视着上方,眼睛什么都没看,脑海里却不断复现混乱污秽的画面,加倍的痛苦凌迟着冷衣的精神,她厌恶所有人,也厌恶自己。 次日冷衣依旧表现出十分的抗拒,可弱小的挣扎再次被镇压下去,他们总有办法治她。驯服人和驯服狗没有区别,消灭人的意志其实很简单。在日复一日的调教下,嬷嬷们做出什么指示,冷衣都条件反射地照做。药汤麻木了冷衣的大脑,白天她和被驯化的狗无异了,午夜时分人性回归的时候,又极度唾弃自己。一切都完了,几天的服从训练就能把苦学四年的道德学识毁坏殆尽,学那么多东西有什么用呢?到头来只配做床笫玩具。 冷衣能够理解舞雪了,但凡有一线生机谁愿意放弃生命呢?冷衣之前还抱有逃出去的希望,现在已觉万念俱灰。 夜沉如水,凉意沾湿单薄的长衫。冷衣躲避着所有人失魂落魄地往后山走去,钻进那月光都照不进的幽黑树林。阴风阵阵袭来,就像鬼魂在身边嬉戏似的,冷衣好希望这里埋葬的无数鬼魂能把她拖进地狱,她要变成厉鬼,把折磨过她的人全杀了。 至于清游,冷衣对他已经没有丝毫情分了,他曾说过,风香楼里的人禁止发生私情,胡妈妈之所以安排他给冷衣,是因为他不可能喜欢她,他从未将她放在眼里。 他比胡妈妈可恨,是她愚蠢了,以为能在这吃人地方讲真心。 忽然响起什么窸窸窣窣的声音,冷衣停下脚步,寒意从脚底直通头顶。 前方亮起一道微弱的火光,幽灵一般愈发接近,真的有鬼吗……冷衣脑袋混混沌沌的……还是聂小倩一样美艳的女鬼…… 烛火照映着柔情似水的眸子,不对,不是女鬼,是暖冬。 “原来你也记得今天是清明,早知道我就带你一起来了。”对着她微微一笑道,“我已经烧完纸了,你要看一看舞雪吗?” 冷衣不知道今天是清明,她只是来寻死的,不过有暖冬在她应该死不了了,刚来就走未免太可疑,暖冬给台阶下,她就点点头。 两人默默地站在舞雪的墓前好一会,暖冬突然略微抱歉道:“其实我这几天一直有意躲着你,对不起,凝碧。” 冷衣不解,暖冬继续道:“我知道你这几天很痛苦,但我无法给你建议,都是这样子过来的忍一忍就好这种话,我无法说出口。” “这你有什么错?我的痛苦不是你造成的,而且你也是受害者。”冷衣有些激动道,暖冬就是太善解人意了,为什么世界上总是善良的人感到痛苦和不安,坏人心安理得呢? 暖冬敛了敛眸,藏住自己眼中的情绪,轻声道:“我的母亲是风香楼的姑娘,我也是风香楼的姑娘,命运如此,怨不得什么。何况男欢女爱天经地义,平凡女子盲婚哑嫁,也不一定从一而终。” 冷衣拧着眉,却没说什么。不同的人有不同的看法,即使她与暖冬意见相悖,也不会争辩什么。 “风香楼里的姑娘不能与琅轩阁的男子有私情,这个凝碧知道么?”暖冬问。 “我知道。” “胡妈妈把清游安排给你,是怀疑你与其他人有了私情,还记得你四年前的除夕夜意图出逃的事么?从那时起胡妈妈起疑心了。” 第178章 渊5 “真是咸吃萝卜淡操心。”冷衣翻了一个白眼,装作很理直气壮道。心里暗暗松了一口气,幸好吟九已经去北地了,怎么也找不到把柄的,而且吟九是五皇子的下属应该不算琅轩阁的人吧。 当然她和吟九只是朋友。 暖冬笑了笑,还是提醒冷衣道:“那年除夕夜之前暗卫撞见你多次从琢玉阁中溜出来,除夕夜后就很少见了,胡妈妈还嘱咐我多盯着你。胡妈妈疑心特别重,风香楼里有任何异动都要向她汇报,估计你夜走后山的事明天胡妈妈就知道了。” “不妨事,百密总有一疏。”冷衣淡淡道,“我在背地里骂胡妈妈和夏花就肯定没被看到,不然早找我了。” 暖冬微微一愣,然后忍不住笑了,一副拿冷衣没办法的样子。 “总之,你且小心些,之前你还小,如今懂了男女之情,就要注意与男子保持距离,莫要被暗处的人抓住了。胡妈妈对于男女私情处罚相当严厉。你还记得云秋和怀楼么?” “他们有私情啊?”这下冷衣惊呆了,打起十二分精神,寻死的心都放一边了。 “云秋的孩子是怀楼的,他们在一起多久了外人不得而知。前些年云秋堕胎,怀楼冒死潜入国公府,被国公府守卫发现受了重伤。幸好没被认出,国公府只当作是政敌派来的杀手。怀楼回来后被施了重刑,胡妈妈断了他一根手指,然后将他外放到北地。” “难怪好久没听到怀楼半点消息了,竟发生了这样的事,我只知道云秋堕胎。” 一股寒意从脚底直钻上冷衣脑门,看来她每日收到的信息都是胡妈妈想让她知道的,她的认知只是浅薄的一角。身处樊笼里,没有去到过广袤的世界,即使有窗口接受到外面的信息也是片面的,受蒙蔽之甚矣。 冷衣忽然又寻回了生的动力。死什么死,这辈子还没看过大好河山呢,就这么死了怎么甘心。 苦难都会过去的,想点好的吧,胡妈妈其实一直都没怎么特意虐待她,反而对她青眼有加。胡妈妈对她做的一切事情都有明晰的目标,就是把她培养成一个出色的受其掌控的复仇工具,只要从她身上还看得到利用价值,她的生活说不上太差。 以不自由换取自由。 在接下来的调教中,冷衣一直以这句话告诫自己要忍耐,渐渐地不需要服用春药她都能顺从地完成。她确实是一个道德不是很高尚的人,唯一的底线就是活着,除了去死没有什么是不能忍受的。这时她能理解清游的好处了,什么时候都能不动如山,是一个很完美的工具人,让她少了很多心理负担。 冷衣的野性被驯服了不少,可两位嬷嬷又有不满意的了。冷衣虽然顺从,但始终缺少风情。她们嫌弃冷衣是枯叶而不是花瓣,还在她面前提了一嘴微风比她好多了。 冷衣可不受她们的贬低,她们越折磨自己,她越无动于衷。她或许有点性冷淡的,知道这一点后冷衣深感愉悦,就像自己夺得了某种胜利。 第179章 渊6 时隔一个月胡妈妈再次召集四位小花魁和暖冬前往静雅轩议事。冷衣换套上绿下白的衣裳,外罩一件青色褙子,堕马髻插一朵烧蓝花卉纹珍珠发钗,与深蓝的美眸交相映衬。暖冬见了直夸跟水仙花似的,别有一番风味。冷衣身上的衣裳是暖冬的,胡妈妈给她订做的清一色红衣,红色固然衬出冷衣的明丽冷艳,绿色也添上几分幽怨之美,把冷衣现在半死不活的精神状态修饰得不至于太凄惨。 她们是最先到的,胡妈妈尚在午睡,暖冬进寝室把胡妈妈叫醒。 冷衣在前厅坐着,不一会门外传来轻盈的脚步声,繁复华丽的锦绣裙摆下一双织金绣鞋踏入门槛,娇艳的美人让屋内富贵的装潢都黯然失色。冷衣望着她不免感到惊艳。 微风怎么变成这样了? 这花鬓玉颜、粉腮樱唇的美人竟是微风,她的长相没怎么变,可是妆容和气质截然不同,好比一朵山茶花变成粉月季。 在冷衣惊叹微风变化之大时,微风也同样对她感到意外。她心想:衣着素雅的凝碧看起来顺眼不少,没那么嚣张跋扈了。 很快弄月也到了,弄月本身气质成熟,看起来变化不大,但英气的平眉变成弯弯的柳眉,灵动的眼神更锐利了。她一来便笑逐颜开地跟两人打招呼:“呀,姐姐妹妹才几日不见,竟出落得好看了几倍!微风也用凝华斋的月下美人了?这涂得比我好看多了。” 弄月热烈地与微风攀谈起来,两人愉快地讨论起胭脂的成色和搭配。时不时弄月提起冷衣,像是希望冷衣也能参与她们不至于太冷落。 冷衣敷衍地回应,这副样子在微风看来傲慢极了,忍不住讽刺道:“这清高的样子装给谁看呢?弄月我们别热脸贴冷屁股了,让她自己一个人吧。” “怎么我刚出来就听见你们在吵架?” 胡妈妈从里屋出来,暖冬和夏花跟在其身后。 夏花一点也没有变,只是身上那股金贵清傲的气质愈发明显。她见到冷衣她们变化如此之大还略微惊异。 冷衣看到微风和弄月没有任何波动,但看到夏花她身体里紧绷的弦忽然断裂。 “许久不见,微风竟像神妃仙子下凡似的。”胡妈妈看到微风眼睛忽地一亮,像是看到了稀世珍宝,亲身上前将她扶起来。行礼的三人中她只对着微风说话。 这让微风感到飘飘欲仙,她向来是最不起眼的一个,但现在胡妈妈只注意到了她!果然她才是四人中最美最担得起花魁之名的,夏花凝碧和弄月哪比得上她风骚? 之前她觉得那档子事是酷刑,可只有经历了才知道多么美妙,她轻而易举就能撩拨男人的心弦,让他像野兽一样失控,成为沉沦于她的欲兽。 惊喜之余,微风酡红的脸更媚了,低头含笑:“妈妈别笑话我了。” 胡妈妈再说了几句夸赞的话,然后就开始进入正题。春祭大典已经过去,江南地区迎来汛期,三皇子奉命前往江南监督水利工程的施工,预计七月后才能回京,且三皇子明年春便及冠迎娶王家嫡女,因此今年她们必须有一人能抓住三皇子的心。 说此,其余人的目光不免落在冷衣身上,众人皆知胡妈妈有意栽培她接近三皇子,如今却对其他人说其他人都有勾引三皇子的机会,这样看来似乎胡妈妈放弃了她。 胡妈妈说,她们要成为毒药,成为腐蚀仇人骨髓的鸩毒,让仇人的生命偿还亲人的血债,让仇人的鲜血洗刷家族的冤屈。 其他人听得悲泣不已,冷衣置身事外。 胡妈妈一整局都没看过冷衣一眼。 遭了老板的冷落待遇急转直下,当日训练时李嬷嬷和张嬷嬷对她的态度肉眼可见差了许多,甚至李嬷嬷对清游说:“以后清游公子不必来了,凝碧小姐另有安排。” “安排了何人?”清游问。 “那就多了,凝碧小姐将来要伺候不同的恩客,需要摸清不同人的不同喜好才行。” “还有,凝碧小姐不用尝试与琅轩阁男倌交合了,夫人打算拍卖凝碧小姐的初夜。” 冷衣的心完全凉了。风香楼的花魁一般不轻易卖身,也绝不会像其他青楼一样拍卖花魁的初夜,胡妈妈做这种决定赤裸裸地告诉众人,即使她有风香楼的花魁名头,实际上跟琢玉阁的姑娘比好不了多少。 冷衣的表现让胡妈妈不满意了,胡妈妈既然可以宽容她,也可以作践她。看,一句话的事就让冷衣如堕泥中,这就是不顺从的下场。 冷衣不打算把苦水咽下,她去玉阶轩找夏花,目光难掩怨毒地告诉夏花:“就算我没资格再去接近三皇子,胡妈妈也不会让你去的。我们三人最近都在练习取悦三皇子的技巧,你没有吧?” 成为毒药?胡妈妈如你所愿。 第180章 重逢 刺激完夏花,冷衣还往草药堂走去,她知道下午芳姨大概率出去采买药材不在草药堂,这样她就好潜进去。 毒药是吧,那她就偷偷炼制毒药,把挨千刀的全毒死。 芳姨果然不在,冷衣溜进来把门闩上。望着琳琅满目的药柜,她根据学过的知识把那些剧毒的药草通通拿出来,断肠草、钩吻、马钱子、红信石……然后她又翻出芳姨的药方,一张张地找毒药的配方,找了一阵子无果,她就打算把毒药先研磨一部分备用。 刚想转身,她的后背凝固了一般,感受到一股视线盯着她。她一瞬间冷汗涔涔。她刚刚好像没听到有人敲门啊?为什么会有人在? 难道是有人在客房休养?该死的她应该提前看一眼客房的。 如今怎么办?被人看到她在翻毒草,再报告给胡妈妈她的下场哪会好过。 冷衣焦头烂额,忽然就像大雨淋头一样清醒了。她想到了另外的可能性,出现在这里的也可能是他。 她僵硬地回过头,故人带着旧日的光影朦胧又清晰地呈现于眼前,空气中的粉尘如缓缓流动的悬河,渲染了一笔岁月。 晚风送迎新巢燕,夕阳斜照旧相逢。 黑袍黑发的少年瘦削如竹,他长高了许多,目测比冷衣高半个头,这四年冷衣长到四尺六寸,他大概有五尺高了,让他足以垂眸看她。不知怎的,那修长的眉眼沉郁凉薄,仅仅一个抬眼就让冷衣心颤。 吟九的容貌和四年前没什么不一样,但显然更高更壮更英气了,没有了那股子病弱气息,英俊得让人不忍逼视。 他变得更好了,但自己不是。 冷衣没法直视他,忽然重逢,冷衣欣喜归欣喜,但在他面前莫名局促不安。 “吟九?你回来了……” 吟九粲然一笑,修长的眉眼弯成月牙。就算再深沉的眸子笑起来也是阳光的,冷衣又被这缕阳光照得怦然心动。 比她高的少年身体笼罩住她。吟九抱住她了。冷衣应激地身体瑟缩,但下一瞬熟悉的草药气息钻入她的鼻尖。 顷刻间,冷衣所有不安如雪消融了。 吟九身上还是那股干净的草药气息,熟悉的味道带给她强烈的安心感。 “嗯,我回来了。”有些激动的嗓音在冷衣耳边响起,吟九骤然把她抱紧,然后把头埋在冷衣的颈边。 男子的呼吸声让冷衣头皮发麻,她受惊似的把吟九推开,吟九吃痛一般发出抽气声,捂着腰腹有不解有些委屈地看着冷衣:“四年不见你我这般生疏了……” “不是不是,”冷衣连忙摆手,但她又无法解释自己为什么这般紧张,见吟九捂着腰腹,担心道:“你受伤了吗?” “嗯,我腰间受了伤,所以回草药堂处理伤口,刚脱了衣服就听见有声音,发现是你。” “那快点处理伤口吧。”冷衣着急道。 “刚刚你推了我一下,好像伤口又裂开了。”吟九道,看着冷衣的眼神好像有些埋怨。 冷衣一听很愧疚,注意力全都放在吟九的腰间了,“我不是故意的,我看看伤口怎么样了。” 第181章 珍爱生命,远离 吟九坐在床沿上,脱了衣衫,露出上半身。腰间赫然有个横亘的伤口,好在不算深,已经结痂了,看上去像擦伤。除此之外还有一些细小的伤口纵横交错地刻印在肌肉上。 “这……是怎么弄的?” 吟九轻描淡写道:“春祭大典结束后不小心从马背上跌落滚下山坡了。” 冷衣愣了好一会,问:“是不小心的还是故意的?” 问完冷衣懊恼自己问的什么蠢问题,谁知吟九眼神变亮,惊喜地道:“你怎么猜得到是故意的。” “有人布下陷阱要害……五皇子,我装作落马逃过一劫。只是擦伤而已,赚了。” 吟九一直眼神亮亮的,宛如一对漂亮的黑曜石,眼神好像在说心有灵犀,其实只是误打误撞。 从只言片语里冷衣也能感受到吟九处境的凶险,她不禁伸手触摸吟九胸上浅浅的疤痕。 吟九的呼吸乱了一瞬。 “背后有吗?”冷衣探身看吟九的后背,“背后也有,那我帮你上药吧。刚刚不小心弄疼你了,当做赔罪。” “嗯……”吟九从喉间发出低沉的音节,眼神一直随着冷衣移动,嘴角忍不住微微向上翘,幸好冷衣没发现。 冷衣先帮吟九从上到下清洗伤口,为了方便清洗腰间伤口而单膝跪下。吟九低头注视着她,看着冷衣认真的模样不由得心动。 一心动就坏了。 虽然吟九已经是半大少年了,宽阔了不少的肩和瘦而有型的肌肉彰显着雄性气息,但冷衣还是把他当玩伴看,当吟九向她展示出昂扬时,她就像是被雷劈中了一样。 经过驯化的冷衣嘴巴里已经自动分泌口水了,强烈地想埋下头去,不然背上就会升起火辣辣的痛感。培养出来的奴性占据了上风,但她的灵魂好像脱离了,躯壳被钉在原地。 吟九也傻住了,然后脸色迅速涨红,就连裸露的上半身也透着薄薄的粉色。他不是故意的,然而冷衣呆滞地盯着他看更让他体内热流乱窜。 吟九急切地用手挡住,磕磕巴巴地道歉:“对不起我不……我没……我无意冒犯……” 完了,重逢的第一面就出丑,冷衣肯定要怪他。 冷衣听不到吟九的声音,他只看得见他的手。男人的手骨节分明,青筋凸起,她脑海里一下子闪过所有有关于手的画面和嬷嬷冷酷的话语。药物好像又起作用了,她完全没办法思考,只知道要照着嬷嬷的话去做。 她做就是了……她做还不行吗…… 喘息声控制不住地从口中溢出,冷衣双手握住吟九的手掌,靠近…… 吟九脑子里轰然炸开,被握住的不只是他的身体,连心神都一并被摄去了。 吟九的呻吟声惊醒了两人,冷衣回过神来,双眼逐渐聚焦,耳朵也能听清了。她一瞬间身体发软跌坐下去,抬头望着吟九浑身通红,腰间的伤口因过度拉扯有些许裂开,渗出鲜血。 她做了什么?她这是做了什么? 冷衣不敢看吟九欲说还休的眼神,她感觉自己像一个非礼处子的登徒子。 “冷……” 没想好要怎么负责,冷衣落荒而逃了。 第182章 沅离 深夜,冷衣睁着一双空洞的眼,像蜗牛一样蜷缩在墙角。 她在想什么?不,其实什么都没有想,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脑子已经麻木到无法思考了,分不清是白天还是黑夜,分不清自己是人还是奴隶。她还算是人吗?还有半分人格吗?她居然对吟九做了那样的事……没有被逼迫、威胁、辱骂,奴性仿佛刻入骨子里,她已经被驯服得这么彻底了。 突然一阵头晕脑胀,胡妈妈的狞笑仿佛在耳边响起:“凝碧,你要成为毒药。” 李嬷嬷阴狠轻蔑的脸贴过来:“你不配合,那老奴便得罪了。” 吟九看着她的眼神从惊恐变成厌恶:“我没想到你这么恶心!” 前世奶奶突然出现在她身后,把她推出家门:“贱人的女儿就是贱人,果然长大后就出去卖,不要进我家的门!” 霎时间眼前出现了无数的人,伸出无数双手,纷纷把她往后推,直到把她推下悬崖。 她无助地一直向下坠落,无光无影,无声无息。她已经被世界抛弃了,再慈悲的神佛也不屑瞥视她一眼,无人拯救她,就算死了也无所谓。 可惜过了一晚她没有死。 第二天两位嬷嬷如黑白无常一样请她。明明是青天白日,却是她最地狱的时刻。 正如嬷嬷所说,清游不会再来做她的帮手了,换成另一个人,巧的是这一个人她见过,正是冷衣所看的第一次春宫戏的男主演。 嬷嬷说他的名字是沅离。 沅离看着比清游青涩多了,他很胆怯又害羞,眉眼低垂着,耳尖泛红,一副任冷衣摆布的模样。 可他不经意间抬头看冷衣的眼神又有些蠢蠢欲动。 冷衣居然觉得他有点像吟九。 可能是昨天的吟九的表现也很呆滞和害羞吧…… 一想到吟九,负罪感和荒诞感一起涌向她,冷衣又觉得身体僵化了,好像有千万道审判的视线把她片片凌迟。 冷衣无意识地浑身颤抖起来,眼泪就像抖落的珍珠似的。由于她无法自控,训练被迫中断,两位嬷嬷故技重施把冷衣吊起来。 “贱蹄子整日哭哭啼啼装清高,破瓜就老实了。你快去——”李嬷嬷阴毒地笑起来,给沅离使了一个眼色。 “这不太好吧,夫人不是说……”赵嬷嬷有点担心。 李嬷嬷瞪了她一眼:“你傻呀,我们早就通了那处,就算男人进去也不妨事,这里就我们几个人,我们不说还有谁会说?你会说吗小倌儿?” 李嬷嬷威胁地看着沅离。 沅离自然不敢说话,在李嬷嬷的威逼下身子哆哆嗦嗦的,竟支棱不起来,李嬷嬷立即火冒三丈,对沅离拳打脚踢。 沅离只是一个最低等的小倌,哪斗得过李嬷嬷,只能默默挨打。 “今日的训练是不成了,我们快去禀报给夫人吧,让夫人来定夺。”赵嬷嬷劝李嬷嬷。 李嬷嬷不由得生怨气:“夫人知道我们收拾不了凝碧小姐,免不了要数落我们一顿。” “哎呀,凝碧小姐犟脾气人尽皆知,夫人又不会真怪我们,夫人没有明确指示我们对凝碧小姐怎样,还是不要轻举妄动。” 随后又说了几句,两位嬷嬷先走了,沅离一介外男也没理由逗留,只是临走时看冷衣的眼神晦暗不明。 铃草急急忙忙进来查看冷衣的情况,冷衣却完全没法理她,呆滞如木偶。这把铃草急得直接伏在她身边大哭起来,哭声勉强唤回冷衣的神志。 难得的大晴天,春暖花开。铃草扶着冷衣出去晒太阳。冷衣微微眯起眼,仰起头,灿烂的阳光照得冷衣白得像雪,似乎下一秒就要融化消散。 太阳真好啊,可以让她变暖了一点。 冷衣静静坐在太阳底下,就这样过了一个时辰,铃草忽然小跑过来对她说:“凝碧,清游公子请你去琅轩阁练剑。”铃草说着满脸疑惑。 小姐很久没练过剑了,清游可能有什么别的事吧。 冷衣没想那么多,拿着剑浑浑噩噩地出去。只觉多日没练剑,剑都快拿不起来了。 来到流云榭门口,发现沅离站在那里,他看见冷衣连忙说:“清游大人让我来传话。” 清游从没让人来传过话给她,都是亲自来的。 冷衣有点疑惑,但已经麻木的头脑想不了多少,跟着沅离前往琅轩阁。 一路上两人都默不作声,冷衣低着头走,没注意到沅离看她的眼神逐渐变得狂热,也没有意识到他离自己越来越近。 琅轩阁的院门附近有一棵巨大的榕树,旁边就是池塘,少有人会在这里逗留。 冷衣头上忽然笼罩一片阴影,还没反应过来,就已经被沅离拦腰抱起。冷衣呆滞了好几秒才想到挣扎。 榕树的树干之粗足以让人看不到背面有人,绕到榕树后面沅离才把冷衣放下来,然后他迫不及待地亲冷衣的脖子。 冷衣被恶心坏了,不知道哪里涌上来的力气推开沅离,沅离早有防备,马上又依靠体型优势把冷衣压在地上。 “你为什么……你难道不知道风香楼的男女不能发生私情吗?”冷衣还没傻到不明白沅离意图的地步,搬出风香楼的规矩希望他知难而退。 “我知道,但是,凝碧小姐,我太喜欢你了……”沅离用痴迷的目光看着冷衣,冷衣此刻脸色冰冷,深蓝色的瞳眸愤怒又鄙夷的望着他,让他的身体愈发兴奋。 “你知道吗凝碧小姐,我见到你的第一眼就喜欢你了。你的眼睛那么尊贵、那么不屑地看着我,我当时就像一条淫贱的狗,然后……然后你和我一样了哈哈哈哈哈哈哈——” 冷衣的脸色煞白,沅离却愈发癫狂。 “凝碧小姐这样美若天仙的人,也会像我们一样下贱,真是太美了……”沅离目光如蛇一般锁定冷衣纤细的颈和锁骨,像看到垂涎三尺的美味,“我当时恨不得替代清游,没想到我真的梦想实现了,对不起我今早看到你跪在我面前哭就兴奋得不得了,一时失态,不过现在不会了,我会好好表现的。”说完作势又要侵身。 “滚开!” 沅离被冷衣吼得一顿,随后露出志在必得的、病态的笑容。 冷衣还把他骂爽了。 他喜欢冷衣,于是做了什么?他把冷衣拖到角落意图不轨,为什么总有人有这种强盗逻辑,把自己的过错怪罪在受害者身上,自己的行为就是正当的。 真是有够恶心。 这不叫喜欢,只是看冷衣好欺负,可是,冷衣手里有剑。 冷衣出剑没有丝毫犹豫,拇指一推,剑柄一握,横刀一闪,鲜血顿时溅了冷衣满脸。 沅离瞳孔猛缩,捂着脖子从冷衣身上翻身,一脸不可置信的模样。冷衣站起来,忍不住冷哼道:“你不会真以为我练的剑术是花架子吧,打不过清游和李赵两位嬷嬷,难道还对付不了你。” 沅离倒在地上流了一大滩血,冷衣刚刚用了全力,割到颈部大动脉了,沅离必死无疑。人死了,接下来要怎么办呢? 冷衣第一次杀人,肾上腺素褪去后开始迷茫,大脑放空了一会后,冷衣决定去找清游,一是琅轩阁离得近,二是沅离假借清游的名义骗她来的,清游要负全责。 第183章 此时清游正在与人议事,两人意见相悖,争论正酣。他认为如今三皇子不在京城,是弹劾王家的好时机,对方却说不是时候,此时应该拉拢中立派。 清游觉得,多年不见,少年变得保守许多。 少年面露无奈,俊美的面容噙着似笑非笑的温和笑意,看着十分好相与,乌沉的眸子却透着不容质疑的笃定。他放下案卷摇摇头道:“赵峮不在京城,皇帝老子还在呢,妄动只会惹火烧身。” “可是天家不是想打压王家的势力吗?我们把证据呈上去,不正是大功一件。” “那眼中钉就会变成我们了……”少年微微叹息道,忽然眼神一凝,语气转冷,“有人来了。” 少年立马退至暗处,清游也注意到了门外的脚步声,眉头紧皱显示对不速之客的不悦。不料来人见房门紧闭毫无礼貌地大力敲门,还用脚踢。狂妄至此,他倒要看看是谁。 清游一脸低气压地开门,就要碰到门闩时有一道寒芒直指眉心,他下意识头往后,才没让剑尖给戳穿。 定睛一看那剑还血迹斑斑。 “难道不在?混蛋,真要命,真该死……”来人嘟嘟囔囔的,清游一听到少女的声音一愣,然后不知道该怒还是该笑。 他二指夹剑将其脱出门缝,然后打开门,一眼看到一身血迹,神情呆滞的冷衣,这场面是他预料不到的。 清游惊讶迟疑道:“你这怎么弄的?” “你的人,那个名为沅离的,他对我图谋不轨,我正当防卫将他脖子抹了,不知道死了没有,你说怎么办?” 冷衣心神定了定道,话语她已在路上想好了,一上来就兴师问罪,毕竟她是受害者。 清游顿时神情凝重起来:“到底发生了什么?” “不用惊讶,正如你所听到的,我可以带你去看案发现场。”冷衣转身示意清游跟她走,不料身后响起一个熟悉的声音。 “冷衣。” 冷衣身形顿时僵住,不可置信地转头看着吟九。 吟九怎么会在这里? 吟九沉着脸,三步并两步走到冷衣面前,抬手一擦冷衣脸上的血迹,发现不是冷衣的血松了口气。他的怒气还没有完全消退,道:“我听见你刚才说的了,那个沅离是谁?他有伤到你吗?你怎么一脸血,先去清理一下。” 说完吟九就拉着冷衣往屋子里走,冷衣茫然无措地看着清游。清游双手抱臂,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 冷衣糊里糊涂地被吟九按在椅子上,吟九去端清水,冷衣看着书桌上的文书发呆。似乎这些文书比较机密,清游立即把它们收起来了。 不一会吟九回来了,用沾了清水的帕子清洗冷衣的面部,像是擦拭某件名贵的瓷器一样认真细致。而冷衣的脸颊确实可以与做工细致的白瓷媲美。肤质洁白娇嫩,触之细滑生温,轻轻搓一搓都能留下红印子。 一开始吟九震惊心疼冷衣狼狈的模样,后面洗着洗着有些心猿意马……但他也隐隐感觉出些不对劲来:冷衣的反应太乖巧了,从昨天重逢起冷衣一直不对劲。 面部清洗干净后吟九又看着冷衣的衣服皱眉,对她说:“你去房间换一套我的衣服吧,脏衣服没必要再穿了。” 一旁的清游以一种无语的神情看着吟九围着冷衣嘘寒问暖。他都要以为吟九要亲手给人家小姑娘穿衣,但吟九还是提前出来了。 清游继续用“你看你那德行,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的眼神盯着他。 吟九忽略了他的眼神,反而一脸杀气地问:“沅离是谁?” “沅离是谁?”清游模仿吟九的语气重复一遍,然后揶揄道:“语气好凶哦,刚刚你不是这样的。” 吟九一瞬间脸色微红,然后努力正色道:“少来,快说那人是谁,还有等下你要给我说清楚,冷衣怎么变成这样了。你这几年跟我说她一切如常,然而事实并非如此。你也会有事瞒着我,清游。” 清游的脸色慢慢沉下来。 沉默即是招供,吟九微微眯了眯眼,笑道:“这么多年你一直是我在风香楼的耳目,真有什么事情瞒着我,着实让我意外。随后再说吧,冷衣还在。” “冷衣,吟九,你们还有相互专属的称谓,关系就这么好吗?”清游眼神流露出讽刺,“你每隔一两个月就探询凝碧的情况,她可没怎么想起过你。” 吟九神色不变,依旧笑面狐模样:“别急,还有多少隐瞒的事等会再说,不止有关她的。” 这时冷衣换好衣服出来了,吟九瞬间收起心机,一脸担忧地上前去。 这般阴阳变脸让清游恨得暗自咬牙。 “琅轩阁的制服穿着还合适么?”吟九问道。 “现在最应该在意的不是这个,”冷衣扶额道,过了这么久她清醒了不少,也担心沅离可能彻底凉了。她看向清游:“现在一定要去看沅离的尸体了,万一被人捡到了麻烦就大了。” “无聊的小事,我不去。”清游面如寒霜道。 冷衣不理解清游态度怎么突然变得这么差,死了人这算一件小事吗?还是她差点被强是一件小事? 正想质问,吟九先她一步开口:“清游哥,琅轩阁的人死了,夫人总要找你问原因,而且真像凝碧花魁所说的话,这种丑闻越早处理越好。” 这话说得真有水平,冷衣不由得在心里给吟九点个赞。 清游黑着张脸。为了女人“清游哥”都叫上了,都不嫌恶心。 最后清游还是跟着去了。三人到时沅离还没被人发现,尸体已经有臭味了,清游嫌恶地看着沅离的尸体,打了个手势,两名黑衣人就从不知道什么地方闪现出来,在清游的命令下把尸体扛走了。 冷衣不懂就问:“这些暗卫是一直在这附近的吗?” 吟九微笑向她解释:“不是,是跟着我们过来的。这巡逻的人确实不多,看来要增加巡逻人手了。” 清游懒得听,直接转身走了。 现场只剩冷衣和吟九两人,冷衣又拘谨起来。事情尚且发生在昨日,冷衣不知道自己该怎么面对吟九,连道歉都说不出。 吟九眸子幽深地望着她,似乎感觉出她的不安,他笑了笑道:“不用太担心,你杀人不是故意的,不会有什么事。”就算故意也不会让你有事的。 随后他又道:“你应该受了惊吓,我陪你去草药堂吧。” “不,不了。”冷衣连忙摆手拒绝,低头道,“我要回流云榭了。” 我不想和你去草药堂啊。冷衣内心呐喊道。 被拒绝了吟九也不生气,笑道:“那好,我还有点事,就不送你了。今晚我再去找你吧。” “好,好的。”冷衣木讷地点头,忽地反应过来,连忙又摆手。 “不要来,我楼下住着两位嬷嬷,很容易被发现的。” 吟九笑容慢慢消失,眼神坚定地看着冷衣,“今晚我会去找你的。” 冷衣心头一紧,想拒绝但又想到一直拒绝会不会被误会成讨厌他呢?可是她现在成了这副模样,已经不配接近他了。 第184章 虽然心里这般想,但是内心深处还是为吟九的话活跃起来。 吟九在坚定地靠近她。 这难免让她产生一种庆幸又心安理得的心理。自己已经拒绝了,是他偏偏要接近,仿佛占领了道德高地,就能说“我没有让你这样做,所以不能怪我”这种话了。 一瞬间冷衣脸颊有点热,自觉难堪地咬唇。她变得好卑劣。 吟九本来打算走的了,只是忽然间冷衣面色涨红,露出一种无比羞愧的表情,他的脚就定在原地了。 他印象中的冷衣何以如此自轻自贱?本该舒展飞扬的柳眉凄苦地蹙起,本该神光粲然的眸子变得空洞胆怯,见过她飘然舞步旋挥剑如流光的样子,面对她如今低头耸肩的模样又怎能不心痛呢? “是什么把你变成这样了?” 吟九不敢问,也不必问,答案他早已清楚,这个地方之污秽阴湿,足以摧残蓝色磷光翅膀的蝴蝶。 他的蝴蝶被玷污了,在他不知情的时候。 愤怒,懊悔都弥补不了他的过错,他能做的就从今后支起一座小小的囚笼,把冷衣保护在里面,不让她再受到伤害。 冷衣似乎发觉吟九看她的眼神十分深沉,待她抬头想看清时,吟九依然转身离开了。 吟九回到琅轩阁,清游正冷着脸坐在茶几旁等他。 吟九笑着走过去,道:“怎么看起来你才是兴师问罪的人,这么生气呀。” “收起你那纯良无害的假笑,你想知道什么我就直接说了。”清游不耐烦地皱眉,双手抱胸道,“小花魁们陆续来了月事,于是胡妈妈开始让她们修习房中术,凝碧的男伴是我。” 吟九的假笑僵在脸上,墨眸晦暗不明。 “两位嬷嬷在旁监督着。若我说,与其说是修习房中术,不如说是针对那丫头的酷刑。那丫头自尊心本来就强,两位嬷嬷为了让她顺从,每天都会逼她喝让人神志不清的药物,所以那丫头现在有点疯癫了。” “归根究底是胡妈妈想让她绝对服从罢了。先折磨她欲死,然后再给她恩赐。” 说着清游都有点心疼冷衣了,不禁摇头叹气。他见吟九脸色难看得很,试图宽慰道:“以我的立场不会帮她,也不会为难她,只是从今天起我不再参与她的房中术修习,不过……从沅离的尸体可看出,那丫头已经学会拔剑了,她比任何人的想象都要顽强。” 吟九垂眸沉思了一会,几息呼吸后面色平静道:“沅离又是什么人?” “无名小卒,更准确一点,是胆大妄为的无名小卒。他初见凝碧眼神就有些不对劲了。呵,他和你一样,都认为凝碧很吸引人吧。” 清游最后一句夹枪带棒的,吟九不理他,“我知道了,你先出面跟胡妈妈报告沅离一死之事。” “先?”清游忍不住冷笑,“赵垠,你是不是忘了在凝碧出现之前,我们在聊的要事。” “当然记得,”吟九忽然眉头一皱,颇为无奈道:“我什么时候忘记过要紧的事。” “刚刚你见到凝碧就忘到九天云外了。”清游咬牙切齿。 吟九摆手:“她在我们也不可能聊正事,对不?” “现在凝碧不在你也满口是她!” “这不是因为她又惹事了,需要替她解决么?” “她的事与我何干?我才不管!”清游气得甩袖转身。 “……”吟九见他怒不可遏的样子,噗嗤一声笑出来,“清游,你何必这么生气,你以为我是那种怒发冲冠为红颜的情种吗?你是,我可不是。” “无法顾左右而言他了就开始扯上我了,以我对你的熟悉程度,这套对我没用。”清游转头斜睨着他,“每次见到凝碧你这小子就换一副嘴脸,你以为我是瞎子?” “见什么人说什么话……我不是向来如此么?清游,你用不着把你自己往我身上套,你重情重义为心爱的女人赴汤蹈火,为了履行对心爱女人的承诺屈居于此,就假定我会为了女人痴狂,未免太可笑了。” 吟九边笑边摇头,摊开手道:“你担心我会为了她延误大事,放弃复仇还是放弃龙位?你真的认为我会做出来吗?” 清游眉头紧皱,他仔细审视着吟九,意欲看出吟九表情的破绽,然而他看不出来。就算这样他也并不掉以轻心,武功造诣他强于吟九,可论心计话术他可比不上吟九这个毛头小子。而且经过北地三年多的历练,他的伪装更上一层楼。 他说不过,于是也不打算再跟吟九唇枪舌战:“罢了,你心里如何想的自己清楚,我只看事实。如果哪一天你因为那丫头坏了大事,我会替你解决掉她。” 清游这么严肃,吟九反而越来越笑眯眯了,“无稽之谈,唉,清游,我也不想说得那么绝情。我对她只是感兴趣而已,无聊时玩点谈情说爱的把戏,权当为将来操练了。她虽然长得美,但我接近她,单纯对胡妈妈亲自设计给三皇子的傀儡感到好奇罢了,多喜欢可算不上。诶,她似乎有点喜欢我,你说,如果三皇子真喜欢上她而她喜欢我,会不会很有意思。” 清游愣住了,大脑懵了好一会。他想不到吟九会说出这种话,可是吟九此刻的笑容好像带着真心实意的愉悦。 “……你说的都是真的?” “信不信由你了,真是的,在你眼里我这么蠢,会喜欢上胡妈妈手下的一枚棋子,一个工具,然后为了她与胡妈妈抗衡,自废臂膀,最后等着争夺皇位失败被送上断头台吗?”吟九露出疑惑不解的神情,随后又有些不耐烦。 这让清游不免怀疑自己是否真的无稽之谈了,吟九表现之坦荡,倒显得他才是真正优柔寡断,困于儿女情长之人。吟九在总角之年就表现出多智近妖,如今已然成长为是十五六岁的少年人,心思缜密,藏锋守拙,怕是他真的多虑了。 清游想了许久终是叹了一口气,“是我多虑了,你不囿于私情,甚好。” “那你以后莫要再提,我对这个话题已经厌倦了。”吟九冷冷道。 至此两人真正偃旗息鼓,早在暗处候着的侍卫识趣地现身禀告:“清游公子,夫人唤你前往静雅轩一叙。” 吟九嘴角一勾:“看吧,夫人的消息多灵通,这就找上你了。我也随你一起去看看热闹。” 第185章 黄昏时辰,静雅轩点上了灯。清游和吟九来到静雅轩,胡妈妈见吟九也来了颇为意外,不免询问他来此的缘由。 吟九作揖向胡妈妈问好,礼数周全了才回答胡妈妈的问题:“我今日见了一桩趣事,来看后续,夫人可莫要嫌我不正经。” 胡妈妈被他这么一说勾起了好奇心,联想到他是和清游一起来的,心里便猜到了七八分,笑了笑:“你今日也见到凝碧了?” “是的,很荣幸见到凝碧小姐的芳容,凝碧小姐即使浑身是血也难掩绝色呢。”吟九含笑道。 “对,他眼睛都看直了。” 清游很想这样怼,但胡妈妈在他忍住了。 “只不过,”吟九别有深意地延长语调,“我从清游那里听到凝碧小姐的一些事,感到有些惋惜。” “为何惋惜?”胡妈妈打量着吟九问。 吟九随意一笑道:“即使我远在北地,也听闻凝碧小姐才貌双绝,剑舞一流,一世出便赢得三皇子青睐,因而对凝碧小姐心存向往。可如今一见,发觉凝碧小姐美则美矣,却看不出才气灵性,不免有些失望。对此我难免有所质疑,空有美貌的女子真的能够俘获三皇子的心吗?” 吟九担忧地摇摇头,似乎察觉到不妥,他旋即向胡妈妈拱手,略带歉意道:“这只是小辈的愚见,没有质疑夫人的意思,只是我实在有些困惑不解。” 胡妈妈听着听着脸色就难看起来了——你这明摆着就是质疑的意思。 心里暗骂:小崽子在北地四年就觉得翅膀硬了,一回来就对我指指点点,年轻人还是不要心气太高。 不过她还不把吟九放在眼里,一笑置之,转头询问清游冷衣的情况。清游一一如实回答。 胡妈妈听了之后皱眉深思。暗卫告诉她看到凝碧模样狼狈地去琅轩阁找清游,随后凝碧带清游到琅轩阁后门附近的角落找出一个男人的尸体,再结合流云榭的丫鬟目击一名琅轩阁的男倌带凝碧出去的证词和清游的说辞,三者都对得上,看来这件事没什么疑问了。 “那沅离意图对凝碧不轨,死了就死了,尸体处理好。切莫生张此事。”胡妈妈眉头舒了舒。 可是吟九不打算就此揭过,“夫人怎么没让凝碧小姐来对峙,万一事情另有隐情呢?” 胡妈妈有些生气了,吟九像只跳蚤一样烦,可她还要耐着性子问道:“吟儿觉得有什么隐情?” “啊,这我可猜不出来,”吟九抱歉笑笑,“但我认为事关人命,这么草率不太好,万一凝碧小姐与那人有什么过节呢?而且有一点我很在意,凝碧小姐和那人早晨还一起修习合欢之术,下午那人就对凝碧小姐图谋不轨,怎么想都有问题。” “你的意思是,凝碧设计杀死沅离?”胡妈妈手指不住轻轻敲击着楠木案几,思忖道。 “不排除有这个可能。” 胡妈妈陷入沉思,场面一度沉默。这时清游觉得,自己是时候该说话了,他看向吟九,淡淡道:“不太可能,凝碧要害也是先害我,而且,凝碧性子刚烈,现在还是处子之身。” “竟是如此吗?”吟九惊讶不已,随后露出饶有趣味的笑容,“凝碧小姐竟是这般女子,还真有意思。” 吟九这句“真有意思”说完,清游就理解他跟胡妈妈言语周旋的目的了。不由得暗自咬牙,觉得自己又被他欺骗了。 “吟儿对凝碧很感兴趣?”胡妈妈嘴唇勾起,似乎闲聊一般随口一说。 吟九回道:“有一点兴趣,夏花妹妹跟我说起过她几次,表现闷闷不乐的,我就有些好奇了。” 讲到夏花,胡妈妈显得有些头疼,吟九却明显开心了一些:“回到京城还未见过夏花妹妹呢,不知道她有没有长成大姑娘。” “唉,你夏花妹妹最近又在与我闹矛盾,你有空去看看她。”胡妈妈无奈道。 “这是自然。”吟九高兴应下,然后说自己有些事要办就此告退。 清游也告退,胡妈妈本来请他来只为了冷衣的事,现在没事了也放他离开。 吟九出静雅轩后步伐肉眼可见地轻快,清游脸色不善地拦住他。他愣了一下,笑着问清游还有事吗。 清游看着吟九嬉皮笑脸肚子里窝着一团火,有话直说:“好小子,你之前对我说的话是骗我的吧。你今天特地跟胡妈妈见一面,就是为了以后光明正大与凝碧见面吧。” 先提出与凝碧见过一面,对她印象不好这件事,对冷衣充满质疑,如此误导胡妈妈,掩盖相识一事;再说之前从别人口中听说过凝碧才产生好奇心,为后面和凝碧的关系暴露找好了理由。 清游怒了:一整天张口闭口都是凝碧,你小子跟我说不喜欢? “何出此言呐,我只是为后来省去麻烦罢了。”吟九连忙换上一副“才不是这样”表情,“我现在也是光明正大的,只不过没多少人知道而已。” “你就狡辩吧,如果有一天你为了她坏大事,我一定毫不留情。”清游冷峻道。其实他相信吟九能拎清事情,但他答应过人要帮助谢家重振门楣,不能有任何隐患。 吟九无奈地想:真有那么一天该杀的是我才对,关冷衣什么事。 其实他知道清游大概率说说而已,惯是会嘴硬心软。 “放心吧,我要昏庸也得坐上那个位置才有资格啊,现在连命都不保,拿什么爱美人不爱江山。”吟九苦笑道,语气多出几分认真。 清游终于走了,吟九抬头看天边红云伴月牙,深深地吐出一口气,似乎要把所有浊气都吐出来,然后一身轻松地赴约。 —— 冷衣回到流云榭,一身男装惹人生疑,却也很好解释,说是练剑出汗太多。两位嬷嬷看了特意叮嘱一句冷衣以后行动铃草都要跟着,除此之外没再说什么。 冷衣认为她们肯定知道了自己杀了人这件事,秘而不宣就说明在胡妈妈眼里自己这条命比沅离的命重要多了。 四年前冷衣杀了秦嬷嬷,当时的愧疚和恶心现在都清楚记得,可第二次杀人心情平静许多,好像默认了“贱命一条死不足惜”这种潜规则。 铃草不知道她杀人,敏感地察觉到她的情绪变化,开心地说,练剑就是好,小姐练完剑回来感觉精神好多了。 铃草总是这样,把自己所有的关心都给了冷衣,暖冬和芳姨也很关心她,但是她不满足于这些。 这些关心就像黑暗中温暖的微光,温暖了之后她还要继续忍受黑暗,她不需要这些!她需要的是雷霆暴雨,能让她看得到黑暗尽头,并将它终结。 可惜没有人能…… 一个名字浮上心头,冷衣却为此忐忑不安。 她能感知到吟九对她的感情和她对吟九是相似的,但她不敢确认,她自卑了。吟九能接受她的经历吗?正常男人都不能接受吧,如果接受了,会不会是他没那么在乎她呢? 冷衣的自卑使她敏感,自尊使她完全不想对吟九袒露她的遭遇……已经完全没救了,干脆就此断了联系吧。 仅此一瞬就下定了决心。冷衣提前把窗打开,方便吟九进房间里来,不料一转身便有一阵风吹动长发。 确实很方便,吟九一跳进窗就能从背后抱住冷衣。 冷衣差点就要叫了,闻到熟悉的草木气息才好不容易把嗓子眼里的惊叫吞回肚子里。 她要被吟九吓死了。 吟九环着的手紧了紧才把冷衣松开,眼眸明亮地望着她。 冷衣震惊地看看窗外一线火烧云的天,再看看悄无声息进到屋内的吟九,一脸不可置信。 “天还没黑透,怎么这么早来了?”不怕被人发现么? 吟九声音低笑道:“与故人叙旧,又不是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何必等到深夜。” 冷衣有些不忿,他这不是阴阳她心虚吗——心虚又怎么了!冷衣看着敞开的窗颇为不安,连忙把窗关了。至于门她早就锁好了,还嘱咐铃草她要早点休息不要打扰。 关好窗,冷衣才发现吟九靠了过来,高瘦的身躯把冷衣夹在他和窗的中间。 吟九几乎比冷衣高一个头,冷衣平视只能看到他的微张的嘴唇和平直的肩颈,喉结半隐于立领后面,上下滚动着。 靠得这么近,冷衣只看一眼就不敢看了,侧过身就要跟吟九拉远距离,吟九却眉头一皱,伸手掐住冷衣的腰往他身上靠。 “你一直在躲我,四年不见这般生疏,是不是没怎么想过我。”吟九的声音满是郁闷和委屈,听上去声音少了几分清亮,多了几分低哑。 是在耳边说的,暧昧得冷衣身体一颤。 不仅如此,与吟九紧紧相贴的胸膛和腰腹传来灼热的温度,仿佛空气都要变烫了,让她浑身僵直不敢呼吸。她清晰地感知到掐着腰的手有多修长有力,若是别的男人禁锢着她肯定会感到害怕的,可她现在不自觉脊椎发麻,心跳得极快。 吟九没有等到冷衣的回答,于是忍不住看向她的脸,就发现冷衣已经面飞红霞,深蓝的眸子迷离如酒,红润的唇紧紧咬着,像是害羞又像压抑。这副模样和昨天太像了,却让他移不开视线,呼吸不可控制地变得粗重。 这一刻他只想靠得更近,“冷衣……” “不,不行,快松开!”冷衣找回了一些理智,着急地想要推开吟九。 遭了,中美男计了,差点就忘了自己的决定…… 可是冷衣的力气意外软绵绵的,完全推不动吟九,惹得吟九闷哼一声。 冷衣忽然想起吟九身上还有新伤,她手掌按到伤处了。 “我不是故意的!伤口没事吧?我这里有伤药。”冷衣又担心又懊悔地道,恨不得疾步把药拿出来。 吟九一双手臂圈住她不让她走,有点幽怨地看着她:“哼,你都不回答我,我不脱衣服给你看。” “我又不想看你脱衣服!我不是故意的!” “故技重施,还说不是。”吟九一字一字道。 “我……”冷衣想反驳,突然反应过来这情节和昨天几乎一模一样。 不过不一样的是,吟九一直抱着她不放开,两人贴得好近,呼吸都纠缠在一起,好热,她都要出汗了。 冷衣咬着唇,小声道:“快放开我,我们不是小孩子了,男女授受不亲。” “若我偏要亲呢?” 冷衣惊讶地瞳孔放大,心跳瞬间停跳一拍,呼吸为之一窒,仿佛时间也暂停了。 冷衣以为吟九要亲她,而吟九深深地望着冷衣的眼睛几秒,然后忽然哎呦一声,捂起肚子道:“好疼,疼死我了。” 冷衣愣了一下才回过神来,按了按狂跳的心脏后道:“你先坐我的床上,我去给你拿药。” 吟九一听坐床上,第一时间感到不好意思,后又十分窃喜地往那张铺着锦被香衾的床一坐,坐下了又不禁想躺下。 当然这暗中的小心思不露于色。 冷衣拿来绷带和金疮药,面带愧疚,她昨天要给吟九上药却没上成,今晚可不能这样了。为此她偷偷瞄了一眼吟九腿间,没有动静,应该不会有阻碍。 虽然是偷偷的,吟九还是注意到了,耳尖悄悄红了一圈。 冷衣坐到吟九身边小心翼翼地看向他,吟九给了她一个眼神,复读冷衣的话:“男女授受不亲。” “上药的事怎么能算授受不亲呢!上药就是……你是病人了,照顾病人应该的!” “哼……”吟九脸上升起不起眼的薄红,正直地脱光上半身。 一些浅浅的伤口已经脱痂了,留下一道道粉红的疤痕,腰腹处最长的伤口也没有再出血。 冷衣看了吟九伤势好转也放心了,芳姨调制的药还是神啊。 “冷衣,看到我的伤口会害怕吗?”吟九突然问。 “怎么会。”冷衣即答,神色认真地准备给吟九换药。 吟九忽然抬手扶住冷衣的脖子,略微低了低头,吻住冷衣的唇。 第186章 冷衣大脑瞬间空白,除了嘴唇的柔软感触别无其他。吟九先含住冷衣的唇,然后舌头长驱直入,与冷衣的彼此纠缠。 从舌头传来的触感就像过电一样让人浑身发麻,吟九企图加深这个吻,微微用力就让冷衣失去平衡往他身上靠,跌坐在他的大腿上,他一手撑在床上支撑着两人的重量。 冷衣的身体压到他的伤口上,产生的疼痛反而让他有一种莫名的爽快。其实他的痛觉已经不太敏感了,冷衣制造的疼痛更像欲望的挑拨,让他体内的欲火越烧越旺,只想拉着冷衣一起沉沦。 吟九吻得太深了,冷衣逐渐缺氧,大脑昏昏沉沉的,这种感觉和喝了两位嬷嬷喂的药之后的感觉很像。突然间脑海深处传来一丝钝痛,冷衣的意识被拉到教习时的场景,嬷嬷命令的声音回荡耳畔。 喝药后冷衣完全神志不清了,脑海清晰印刻着的只有命令的声音,她只能照做,到后来就算不喝药她也有了条件反射。 就像现在这样。 冷衣是因为过于柔软的触感而恢复理智的,她从没和人接吻过,教习也并不存在这一环。她清醒后才发觉吟九离她这么近,能看到的只有他微阖的双眼,长而浓密的睫毛轻轻颤动着。他和她的呼吸交缠在一起,隐秘的水声像是树荫下湖水涤岸的波澜。 她在和吟九接吻。 仿佛被雷劈了一样,冷衣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推开吟九,可吟九的手在冷衣的腰间,冷衣把他推倒了,自己也跟着一起倒下去。 冷衣连忙坐起来,双手捂住嘴,嘴里还残留着酥麻的快感,使她更觉得罪恶。 吟九躺在床上腹部大幅度地呼吸着,清秀的脸露出茫然的表情,嘴唇一片水润,他眼神闪过一抹失落,让冷衣很愧疚。 吟九对她真有男女之情……这样更不能跟他再有交集了,得解释清楚断了关系,但是要让她说出自己不堪的遭遇怎么也说不出口。 只要一开口,喉咙就像被扼住一样,让她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也喘不上气,太难受了,让她忍不住想哭。 冷衣哭了,吟九认为是自己害她哭的,坐起来擦拭冷衣的眼泪,道:“抱歉,你讨厌这样我以后不会了……” “不,我只是怕弄脏你。”冷衣颤抖地说。 吟九顿时心脏猛地一揪,连忙坐起来。冷衣眼泪流得更凶了,她情绪崩溃地向吟九倾诉心里压抑的一切。 她的痛苦,她的自厌,她的报复心,一股脑全说出来了。 吟九静静地听她倾诉,眉目哀伤。 冷衣从没有向其他人说过这些,因为她知道说了也没用,铃草和暖冬只会让她忍耐,芳姨也帮不了她,吟九也是一样的,谁都帮不了她……不过说出来总归好受多了。 冷衣情绪有所平复,吸了吸鼻子说:“清游是不是和你说了。” “嗯。” “怪不得这么冷静。”冷衣心里忍不住七上八下的,吟九既然知道为什么还亲她,难道…… “并不冷静,”吟九沉声道,“怎么可能会冷静,只是我……怎么可能主动揭你的伤疤。” 冷衣泪眼汪汪地望着吟九,吟九也与她对视。这一次冷衣不再躲闪,目光就像湖蓝的月色,轻易掀起心湖的潮汐。 “你不介意我吗?” 吟九眸光黯然了一瞬,然后道:“不介意,但是,我介意我自己。如果我早点回来,你可能就不用遭受这一切了,虽然我没什么能力,但我会想办法让你不那么痛苦。” 这一刻冷衣感觉好像在做梦。 “你真的不嫌弃我吗?”冷衣相信吟九说的是真心话,但她依旧自卑不安,真的有男人不介意女子的贞洁吗?虽然她没有和男人做到最后一步…… “我嫌弃你什么?嫌弃你失贞么?”吟九无奈地摇头,“贞洁这种东西子虚乌有,礼教凭空造出来剥削人的罢了,你是受害者,并非自愿,我凭什么嫌弃你?” 这番话如惊雷般让人震悚。冷衣鼻子一酸,又想哭了,但她觉得自己动不动就哭很窝囊,所以捂住脸不让自己哭出来。 这真的是封建社会里的男性能说出来的话么?怎么觉得自己比吟九更封建呜…… “其实这个问题应该由我来问你,你嫌弃我吗?”吟九喉结滚动了一下,眼神有些小心翼翼,“我无权无势,只是别人争权夺利的工具,因为特殊的身份,一直过着命不保夕的日子,我自身难保,更何谈保护你。不过——”吟九神色一变,眉眼竟有些阴鸷,“现在保护不了不代表以后不能,哪怕粉身碎骨我都会到达那个位置。” 冷衣微微一怔,忽然就感受到吟九露出隐藏的獠牙。其实她一直都感觉得出吟九身上背负着很沉重的担子。刚认识吟九的时候他眼神冷漠,一副小小年纪一把年纪的样子,逗一逗他才有点少年模样。到后来熟悉了,他又是嘴欠又是爱装,冷衣虽然表面嫌弃,但很喜欢和他一起轻松打闹的感觉。而现在四年过去,即使吟九学会了更温润完美的伪装,对她也是真心的。 她能感觉出来。 糟了,这让人很难不恋爱脑啊。 先前下定的决心都抛之脑后了,既然吟九都不介意,她还矫情什么?顿时就做了一个全新的决定。 冷衣双手抚上吟九的胸膛,触摸着其中一道刚痊愈的伤疤,刚哭过的蓝眸含情脉脉地看着他,轻声道:“吟九,既然我是花魁,就说明我将来会有很多男人,而且,风香楼禁止男女私情。” “我知道,我会想办法让你不做那些事。你之前被灌的药对人的精神有损,以后不要再喝了,我会拜托芳姨给你配制解药。你接下来几天装作受惊的模样,清游会帮你周旋胡妈妈那两名手下的,给我几天时间让你不再继续这些龌龊的练习。”吟九流畅地说出一大段话,似乎在心里已经讲过许多遍了。“至于禁止男女私情……你会被这条规则框住吗?” 吟九反问道,嘴角却勾起一抹笃定的笑容。他伸手包住冷衣在胸膛作乱的手指,然后掰开,十指相扣。他的手指因为常年练武而有薄茧,触之有些粗糙的痒意,冷衣虽也练剑,但由于注意保养依旧保持柔软。 冷衣也嘴角抿起一抹微笑:“当然不会,这风香楼我都想毁了。” “你想怎么毁?” “你愿意帮我吗?” 吟九眸光幽深,“风香楼是谢家残存的势力,五皇子登基还需要风香楼的襄助,如果要毁,也得五皇子登基称帝再毁掉。” “五皇子会愿意毁掉自己母族的势力吗?” “那可未必,当今圣上登基后不正是清扫了一遍外戚么。” 冷衣懂了,吟九是五皇子的心腹,如果五皇子能成为天子,吟九就能帮助她逃离这个牢笼。这无疑是永夜中的天光,绝境中的希望。 “吟九,我就是你的刀了。”冷衣轻声道。 仿若呢喃的话语却重得像一句誓言,吟九慌了慌神,紧张道:“我没想过利用你,可以尽量让你远离朝堂纷争。” “我已经陷入纷争当中了,胡妈妈怎么可能会放过我。你若要保护我,就要跟胡妈妈作对,这对你来说徒增风险,而且,在你眼里,我是个花瓶,对你毫无助力吗?” “当然不是,只是权力争斗九死一生……” “人终有一死,与其当牛马和奴隶被折磨死,不如举大业而死,况且不是还有一线生机么?如果完全不拼,命运就完全被别人掌握了。” 冷衣眼神坚定明亮,仿佛从中散发神圣的光辉让吟九不敢直视。吟九心胸激荡,几乎深陷其中。 两人都可以从对方眼中看到相似的光芒,他们是同类,是共犯,也是情人。 不知道谁更主动,两人再次亲吻,相扣的十指越来越紧。 直到快要窒息了才恋恋不舍地放开,冷衣气喘吁吁道:“你的伤,还上不上药了?” 吟九闻言才注意到自己上半身还裸着,有些不好意思道:“那就拜托你了。” 冷衣狡黠一笑,然后把吟九推倒在床上,拿起先前掉落的伤药给吟九敷上,然后再帮他绑紧绷带。 整个上药过程吟九都乖乖配合冷衣,冷衣帮他缠绷带有种帮他穿衣服的感觉。而且冷衣发现了吟九吃痛的时候,某处会兴奋起来。 吟九有些害羞,这对于冷衣来说,似乎比嬷嬷硬灌的药都管用。 “吟九,你的身体可真不清白。”冷衣嗔怪地看了他一眼,然后双手不经意地往腰下滑。 吟九喉结滚动,声音变得嘶哑:“我心思也不怎么清白。” “可是你现在伤还没好诶……” 吟九立马就要坐起来:“我,我可以的!” 冷衣双手一推让他又倒回去。 “受伤了就不要乱动了,”冷衣视线不经意地在吟九身上游离,不经意地道,“我来动,不就好了。” 第187章 自欺欺人 冷衣承认她早有预谋。就算她没有流落风尘,身为一个女子想要容身,也需要依靠男子,而能够与之交换的只有色相。 她一直都清楚。 清楚归清楚,行动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和无感的男子亲密真是比杀了她还难受,而且她上辈子是处,对这事抱有一丝未知的恐惧。现在正好她和吟九郎情妾意,快快迈过这个坎罢。 与冷衣的急切相比,吟九反而有所犹豫了。 我想这种事留到大婚再做。吟九如是说。 天哪,他居然想到结婚去了,未来他们寿终正寝都难说,说不定只能到地府冥婚了。 冷衣可不敢接这个话题,只能霸王硬上弓,当了一回女狂徒。 有道是:窗外风雨潜入夜,帐里鸳鸯梦成双。姮娥羞看人间事,红烛犹照对枕眠。 不觉春夜阑珊,银河欲落,鱼肚吐白。 累了一晚上的冷衣睡得分外沉,而吟九没睡多久就醒了,刚睁眼还有些怔忪,然而一转头冷衣放大的睡颜就近在方寸,顿时清醒了。 床边的两台红烛一夜无人剪,仍在安静地燃烧,教人难辨时辰,仿佛时间停在旖旎的夜晚。 吟九扶额坐起身子,然后忍不住仔细端详着冷衣恬静的睡颜,心下一阵柔软。 好可爱,想亲醒。 可吟九还是克制住了,不忍吵醒冷衣。他很想看着冷衣自然醒,就像之前在草药堂那样,可惜他现在撕开了病弱皇子的伪装,里里外外多了许多双眼睛盯着,偷闲的时间少了许多。 吟九剪了烛花,穿戴整齐后恋恋不舍地离开了。 一缕熹微的晨光勾勒他行走的身影,他根本不需要躲避暗卫,因为暗卫不再向胡妈妈报备他的行踪。 —— 铃草卯时五刻准时唤冷衣起床,她进房间就察觉到一丝奇怪,窗户怎么开着呢,可是昨晚斜风细雨,窗户却没有湿。 冷衣迷迷瞪瞪的,刚想从床上坐起来,就感觉自己的腰硬得像石头,酸意仿佛要钻进骨头里。 “……” 如果她跟铃草说自己昨晚做了一百组下腰回正,她会信吗? “小姐怎么了?你看起来不舒服。” “我昨天练剑,腰好酸。”冷衣在心里给自己点了个赞,多亏自己急中生智。 铃草一听就要给冷衣搓药酒,冷衣连忙摆手拒绝。铃草疑惑了一瞬,哪能置冷衣的安危于不顾,坚持要查看冷衣的腰部情况。冷衣防守成功数次,还是让铃草抓住机会,一把掀开冷衣的里衣。 白嫩嫩的细腰上两个红艳艳的巴掌印就这么水灵灵地露出来了。 冷衣内心:完了想不到任何话语狡辩。 铃草瞪大了双眼,道:“清游公子竟然对你这么严厉?练剑好辛苦啊。” 冷衣连忙点头:对对对就是清游弄的。 “鄙人怎么严厉了?”一个清冷低沉没什么情感的声音从门口传来,冷衣惊恐地望过去,就看到清游那张没什么感情的冰块脸。 然后就见清游目光微移,看向冷衣的腰间。 就这一瞬冷衣墓志铭都想好了,这下是真的完了。 铃草胆子小,清游来了直接吓破胆,请安都磕磕巴巴说不出来了,好在清游不在意她,而是紧盯着冷衣腰上的印子几秒,表情渐渐地发生了一些微妙的变化。 “你说这痕迹是我弄的?” “不是不是,是我不小心摔倒磕到边边角角了。”冷衣把衣服拉下去,坐起来连连摆手道。 谁信摔倒能磕出这样的痕迹,冷衣这否认简直欲盖弥彰,扣死清游这口黑锅了。 清游脸一黑。 冷衣祈求地望着清游,好清游你就背了这黑锅吧,反正现在就她和铃草知道。 刚这样想,两位嬷嬷就来了,一句话把一场闹剧扼杀在开头。 “凝碧小姐,夫人有事找你,请尽快洗漱,别让夫人等太久。” —— 冷衣穿上胡妈妈给她定制的红裳,勾画妩媚的妆容,在金粉朱砂的雕饰下少女的清纯被遮盖,散发出逼人的艳光。 胡妈妈见到冷衣时愣了一会,随后露出意味深长的表情。 “妈妈——”冷衣并没有规规矩矩地向胡妈妈行礼,而是小跑到胡妈妈身边跪下,扯住胡妈妈的裙摆,惊恐又无助地仰望着她。 这惹得众人露出疑惑不解之色,清游见之疑惑地皱眉又松开。 “妈妈——”冷衣又声情并茂地哀呼道,可惜她的演技还是不够好,并不能挤出几滴泪来。 胡妈妈勾了勾唇,表面温柔实则讥谑地看着冷衣,柔声道:“凝碧这是怎么了?快起来罢。”并没有扶冷衣起身的意思。 冷衣急切道:“妈妈,昨日我差点被琅轩阁的男子……好可怕,你要为我做主啊妈妈!” “这件事我已经从清游那里知晓,”胡妈妈看了看清游,道,“你不是将那人杀了么?真叫人惊讶,可在你身上又合理。” “因为我当时太害怕了想都没想就拔出剑来,当时都把我吓傻了。我没想杀他,但他欲对我行不轨之事,他就该死。” “他居然对我有那种心思!可我根本和他没有多少交集,完全没有勾引他的打算,两位嬷嬷可以为我作证的!” 冷衣指了指李张两位嬷嬷,两位嬷嬷虽然不明白冷衣的用意但还是如实点头。 胡妈妈眼眸流转,低头看冷衣那红衣像虞美人一样在地面铺开的裙摆和她娇艳魅惑的俏脸,嘴角的笑意渐深。“原来你担心妈妈会问罪你与那人有私,怎么会呢?妈妈还不了解你么?” “我就知道妈妈对我好,”冷衣感激地笑道,然后冷衣又攥紧胡妈妈的裙摆,一脸懊悔,“妈妈,我错了,我再也不敢不听话了,希望妈妈不要放弃我。” “被男人用强的滋味不好受吧……凝碧,可惜,你应该清楚,我不会一直容忍你表面一套背后一套。” 胡妈妈的表情和语气都没有什么变化,从一开始她就看穿了冷衣的阳奉阴违,这是冷衣惯会的把戏。 可她很欣赏冷衣这点。 她不反感手底下的人有野心,有野心的人往往能力更出众,但是她不喜欢有人不听她的话,实现野心也要顺着她的杆子往上爬才行。冷衣还是太天真了,所以她特地下令让两位嬷嬷打压冷衣,看来似乎起了些效果。 冷衣觉得背脊一凉,瑟缩了脖子求饶道:“我以后再也不会了妈妈……” “你要早点学会接受,将来还会遇到很多不同的客人,每个客人的脾气习惯都不同,你要学会迎合他们。”胡妈妈用一种教导的语气对冷衣说。 “不,妈妈,”冷衣非常慌张,几乎要哭出来,“我不想这样……我不会再忤逆妈妈的话了,让我侍奉三皇子吧,我一定会好好做的。” “你现在的甜言蜜语妈妈可不敢相信。” “妈妈要我做什么尽情吩咐,我一定会照做的!” 胡妈妈就等她这句话了,阴冷的笑容转瞬即逝,她道:“你是妈妈花了大量心血栽培的,心里自然不舍得放弃你,既然如此妈妈再给你一次机会,你可不要再让我失望啊。” —— 胡妈妈交付给冷衣的任务是——在流夏告别宴上勾引吏部侍郎周凤甫。 要知道,这几年党派林立,皇上有意放任,使得各派互相攀扯,朝局动荡加剧。这中央大臣的位置坐不了多久就被敌对党弹劾,你方唱罢我登台,官员交替频繁,只有吏部的人员变动相对稳定。吏部是六部之首,各方势力都想着拉拢,因此吏部侍郎也是风香楼重点拉拢的对象。 原本周凤甫是流夏的恩客,可流夏被林遒崖摘取了,他自然心中不平,冷衣要做的就是代替流夏的位置。 不得不提的是,周凤甫是王家的人。胡妈妈真是致力于把王家势力都渗透个彻底。 “听说凝碧还没有学会合欢之礼,这可不行哦,麻烦了清游这么久。”胡妈妈声音轻柔地对冷衣说,冷衣却听出其中的强硬。 胡妈妈要冷衣听话服从,冷衣越反抗越是让她做什么,不完全屈服胡妈妈是不会放过她的。 幸好她昨晚就霸王硬上弓,现在她什么都不怕了。 于是冷衣笃定地道:“妈妈,我以后都会好好表现的。” 这时清游却插入她们的谈话,“现在琅轩阁的人手不够,没有适合的人选供各位小姐练习,我来此就是为了向夫人说这件事。” “为何会人手不够?”胡妈妈眉头微不可见地放松了。 “五公子下发了诸多任务,形势紧急,请夫人见谅。” 五公子即是五皇子,胡妈妈虽然管理整个风香楼,但胡妈妈放权一部分给了五皇子自主调动琅轩阁的人,五皇子要用人,她也不好说什么。 因此冷衣再也不用受两位嬷嬷的折磨了。 冷衣知道,那是吟九承诺的兑现了,除了四年前的除夕夜,他没有失信过一次。 谈话结束了,胡妈妈把冷衣和清游打发走,然后对后室道:“听到了么?妈妈没有骗你。” 夏花脸色难看地从后室出来,她双眼还望着门外,企图再看一眼那抹鲜红的身影。 凝碧,夏花和微风都变了,只有她一个人停留在原地。 胡妈妈上前抚摸她的脑袋,安慰她道:“你不用做这些,你有你自己的责任。” 夏花垂下眼帘,即使胡妈妈再怎么说也难掩心中地失落。 她的责任……难道就只是将来当上表哥的妃子,生下有谢家血脉的继承人吗?真的……只能做这些吗? —— 流夏的告别宴就在半个月后,冷衣要找流夏排练演出,清游送她过去。 其实铃草一直跟在冷衣身后,清游不用送的,肯定要找冷衣谈话。 果然,路过一个小亭子时,清游邀冷衣去亭子里坐,还让铃草不要跟过来。 清游一袭白衣,神色漠然,显得冷衣更战战兢兢了,就算妆化得再妩媚也难掩局促。 两人一对坐,俨然像仙人和其座下的小童子。 清游向来直言快语,不顾他人感受的,一坐下来就道:“你昨晚和那小子成事了?” 啊? 冷衣就觉得一道雷劈到身上,整个人外焦里嫩的。 虽然预料到清游会问,但这也太直接了吧? 一瞬间,冷衣从脖子红到耳根。 “嗯。”从喉咙里艰难挤出一个音。 刚发出来冷衣就顶不住了。其实她一直把清游当老师看待,保持着一种敬畏感,而且清游和吟九之间又是长辈和小辈的关系……所以被这么一问,有种谈恋爱被长辈抓包的窘迫感,像在见岳父。但是她跟岳父的关系也不是很纯粹啊,虽然不是自愿的。 仔细想想……还是不要细想了,反正够扭曲了。 清游沉默了,像是在消化真相。他静静地坐着宛如一座亘古的雪山一般,俊美得堪称圣洁,而冷衣则觉得沧桑。 冷衣一开始见清游觉得他看起来年纪不是很大,像是二十岁的青年,而五年过去了,清游当容貌完全没变过,这让她不敢以外貌判断他的年龄了,再者后来冷衣得知,早在十年前清游就早已名满江湖。 这样的男人屈身风尘之地,不免引人遐想,那一身清冷的气质都充满故事感了。 “他跟你说了什么?”清游问。 “没说什么。” 清游定定地看着冷衣,冷衣眼神躲躲闪闪的,“就,就是没说什么啊!” “什么都没说,你是怎么喜欢上他的,你连他的身份都不知多少,万一他是骗你的呢?” 冷衣愣了愣,然后视线向左看,嘟囔道:“他有什么好骗我的,而且我也算不上多喜欢他。” “这话和他说的一模一样,你们倒是有默契。” “啊?他说他没多喜欢我?”冷衣大惊,然后蓝眸阴暗了些许,试探着问清游道:“他怎么跟你说的?” “他说什么不重要,他是个多面人,话里真假参半……”清游说着忽然一怔,然后缓缓道,“这样看,你们确实相配,都挺会演戏的,是一路人。” “你应该都清楚吧,赵垠,也就是吟九的身份。” 第188章 冷衣的表情一瞬间凝固了,连忙逃避着清游的视线,好像把头转到另一边就无事发生。 “我不知道。”冷衣嘴角紧绷。 “你真不知道?” “他没有跟我说。” 清游微微皱眉,目光如炬,一眼把冷衣看穿:“揣着明白装糊涂。” 冷衣心里一把无名火点燃了。 烦,清游是真烦。 知道她装糊涂为什么要说出来呢?把窗户纸捅破了有什么好处? 冷衣不想和他说话了。 清游看着面前的小姑娘低着头不看他,脸颊好像还鼓起来了像个小包子,不免哑然,有种老父亲的惆怅感。 毕竟教了四年的剑术,多少个日夜他在旁边看着冷衣挥汗如雨,感受着她倔强、渴望自由的剑心,作为师傅多多少少有些感情。 清游语气有所缓和道:“唉,你是个好姑娘,坏就坏在喜欢上那小子。喜欢上他可没什么好处,他给不了你去想要的。” “给不给得了又不是你说了算。”冷衣闷闷不乐地怼回去。 “若你想要爱情,他将来与夏花小姐结亲,并不能把爱都给予你一人;若你想要自由……他都没有的东西,根本没法给你。” “结亲?和夏花?”冷衣愣愣重复一遍这几个字,透蓝的瞳惊讶地放大。 转念一想又垂下眼眸,他要和夏花成亲……也挺正常的,毕竟他是那种身份。 冷衣抬手捋了捋自己胸前的长发,勾起一抹坏笑道,“成亲便成亲,与我何干。” 昨晚吟九说要和她大婚她也没敢应不是么?她祈望的从来不是爱情,虽然她无法否认爱意。 “至于自由,你怎么知道他给不了我,若他事成,许我荣华富贵安乐一生,这不是最大的自由么?我可不想当胡妈妈的傀儡,让她随时能把我卖掉,既然吟九喜欢我,我当然要利用啦。” 冷衣笑容甜蜜,清游却一脸淡定,险些让她脸上挂不住。 “那小子也是这么跟我说的……”清游面无表情道,语气透着一缕叹息。 冷衣内心抓狂:吟九到底跟你说了什么!! “既然你想要荣华富贵,那么应该不会阻碍他的大业,如此是我多虑了。” 清游原来是怕她当妖女惑乱君心,这也太看得起她了,不过应该不会把他们俩的事说给胡妈妈了吧。 冷衣正要松一口气,就听清游又补充了一句:“希望你说的都是真的。” “骗你做什么呢?我现在只能靠他把我救出去了,他允诺我此后没有那种龌蹉的调教这件事实现了,我自然希望他权势越大越好啦。”冷衣眉毛蹙成八字,露出小人得志的笑容。 “这个与他无关,是胡妈妈特地给夏花小花魁看的。”清游道。 冷衣一愣,想起之前她发疯到夏花跟前说了些刺激的话,没想到这回起作用了。清游再踌躇了一会,然后提步离开了。他知道冷衣与吟九一样说的话真真假假,只是他忽然心意疏懒,不想分辨了。若他们无情无意,自是不用操心,若是有情有义,他又真狠得下心拆散么? 筠兰,也许一切都该由宿命定夺,就像你我一样。 第189章 远处的铃草见清游走了,才小跑着过去,喊了冷衣几声“小姐小姐”。 近了才发现冷衣不对劲,低垂着头,双眸紧闭,一副很痛苦的模样,她立刻慌了神。 “凝碧,你怎么了!” 冷衣张开唇,艰难地呼吸着,小声道:“应该是迷药的药效发作了……” 其实她从起床开始腰就很酸,一直强撑着,忽然刚刚脑袋一阵晕眩,使得她全身绵软无力,那种讨厌的幻觉又在脑海里复现。这药物总在相同的时间发作,一发作就头昏脑胀出现幻觉,冷衣再迟钝也该想到喂她喝的是什么了。 “凝碧我带你去草药堂。”铃草道,然后把冷衣背起来。 下过雨无论是板砖路还是泥路都不好走,铃草左一脚深右一脚浅地背着冷衣赶去草药堂。 今早是难得的晴天,谢大夫把新摘的草药搬到屋外晒,铃草看见谢大夫不禁喜极而泣,连声呼喊。 谢大夫一惊,连忙帮铃草把冷衣扶进屋内。 铃草结结巴巴不知道怎么描述冷衣的情况,恨不得给自己的笨嘴打一巴掌。好在谢大夫知道冷衣被喂了什么药,看一眼冷衣的模样就了然于胸了。 安抚铃草道:“莫急,凝碧这是毒性发作了,我先点她的穴道让她安神,醒来后喝解药就能缓解。” “啊?凝碧怎么可能中毒呢!” 谢大夫顿了顿,道:“这是一种让人心智受损的毒,每日教习嬷嬷都会喂她喝下去,让她头脑混沌,难生反抗之心。这毒还有成瘾性,一日不吃便会毒发。” 铃草懵了,没想到凝碧还受这种折磨,怪不得这一个月来变得憔悴不已。 冷衣是在让人安心的草药气息中醒来,还没完全睁开眼就知道自己在哪了,但耳边立即传来铃草的呼喊声,反倒让她有点陌生了。 “谢大夫,小姐醒了!”铃草的声音兴高采烈的,然后谢大夫就进来了,手里还捧着一碗浓稠的药汁。 “……”冷衣刚醒就面对着一碗黑漆漆黏糊糊的中药,有点欲哭无泪,但想到她的毒,咬咬牙干了。 谢大夫微微黯了黯神情,怜悯道:“这种毒起码连续喝两个月解药才能消除,期间不能再碰一点毒,但越长时间不服用毒药,毒瘾发作起来就越痛苦……凝碧,只能靠你自己渡过这难关。” 冷衣觉得满嘴的苦涩都不算什么了,平静地回应“嗯,我知道了”。 “这是胡妈妈控制你的手段,你中了这种毒万万不能离开风香楼了。不能让她发现我暗中帮你,瞒天过海这事也得靠你自己了。” “嗯,那铃草每天半夜来草药堂拿解药可行?”冷衣看向铃草。 铃草顿时紧张地站直。 “不用,午休时间来就行,只要躲过丫鬟仆从的眼睛,胡妈妈就不会知道。” “我一定会小心躲着人,不会被人发现的!”铃草意识到一项重任交代给她,她连忙坚定地表示决心。她从没帮到过凝碧什么,有事情交给她一定要好好完成。 冷衣见铃草那憨样微微笑了,道:“装作若无其事就好,过于谨慎倒显得做贼心虚了,我相信你可以的铃草。” 铃草用力地点点头。 冷衣再和谢大夫寒暄几句便告辞了。 临走时谢大夫几番欲言又止,到最后还是轻轻在冷衣耳边愧疚道:“凝碧,其实毒药和解药都是我配制的。” 谢大夫脸上无奈,愧疚,悲伤,怜悯重重神情交织成浓重的阴云,她真诚而无用地看着冷衣,“我并不奢求你的谅解,只是觉得欺瞒你更让我感到抱歉。” 冷衣只是清浅地笑了笑,无声地嗯。 她知道的,她早就知道。谢大夫的草药堂不止有治病镇痛的良方,更有封喉于无形的剧毒。 好烦,有些事心知肚明便好,为什么要说出来,说出来又不能改变什么,还让她不能再装作什么都不知道了。 回到流云榭冷衣吃饭休息过后,便再次前往香袭阁。 香袭阁正在桃花林后,踩在铺着落花的小路上,一路都能闻到飘渺的花香。在这仙境般的地方,就算是肉骨凡胎也像染上了几分仙气,更遑论本就天姿国色的男女。 冷衣不禁为路旁石凳上缠绵的俊男美女停下脚步。男子身穿白衣,一看便是琅轩阁的人,女子一袭粉裙,像是桃花幻化的妖精。女子仰起天鹅般的脖颈,美若白玉的锁骨盛着娇艳的花瓣,男子英俊的脸贴近那处,微启薄唇咬住那片艳色。 男女菩萨啊,这是能免费看的吗。 冷衣还算淡定,铃草羞得连忙低下头,脸红到脖子根。 陷入欢情中的女子注意到有别人,泫然欲泣的眼神扫向她们一眼,然后旁若无人地继续,仿若肆意绽放的花枝。 消停后女子重重地喘息,拢了拢松散的衣裙,这才跟冷衣打招呼:“凝碧呀,怎么到香袭阁来了?有什么事?” “微风,是妈妈让我来找流夏姐姐。” 微风一听轻蹙柳眉,“妈妈让你找流夏姐姐做什么?你今天是不是去见妈妈了?所以妈妈才下的那种命令。”微风说着,不忘挑逗身边的男人。 冷衣见本来脸色恢复平静的男人又被微风挑起欲望,暗叫一声强,道:“妈妈让我配合流夏姐姐的告别宴演出,应该让我跳舞吧。” 听到告别宴这三个字微风就不淡定了,这不是让凝碧出风头吗?嫉恨的眼神一闪而过。 “呵,剑舞和流夏姐姐的歌声不搭吧,若说软舞你跳得也没多好。” 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微风还是小嘴一张就是酸啊。 冷衣的心境今时不同往日,但还是有与她计较的心思,微笑道:“微风媚术练得这么好,到时妈妈应该第一个捧你出台。” “你!” 冷衣再次微笑留下一句“你慢慢练习,我不打扰了”就轻飘飘地走了。 微风恨得咬牙切齿,凝碧在高高在上什么?一个流民怎么敢瞧不起她的? 走远后,铃草小声对冷衣说:“微风小姐变得好大胆啊……我听说微风小姐换了好几个男伴。” “可恶,真是让她爽到了”冷衣翻了个白眼。胡妈妈为什么不给微风安排丑男,也不给微风喂药,妈的,就找她一个人欺负是吧? —— 冷衣到香袭阁时流夏正惬意地泡茶,看到冷衣笑意吟吟地招呼她:“来,快坐下吧,尝尝我新得的雨前龙井。” 她只能陪流夏一起闲聊,聊茶叶,聊衣服饰品,还聊男人,流夏问她清游活儿怎样。 冷衣老实回答:“他根本没真碰过我,对我没兴趣。” 她的初夜能留到昨晚清游负主要责任,都是冷衣神志不清地被强迫着对他上下其手,他完全没那意思,李张两位嬷嬷顾及清游的身份也不敢说什么。 “你这么漂亮他真的一点兴趣没有?看来传闻是真的,”流夏露出要讲八卦的神情。 “什么传闻?”冷衣对清游的八卦没有兴趣,但流夏有倾诉的欲望她还是附和一下。 “听说他的妻子儿女被他的仇人杀了,仇人投靠王家,清游才来风香楼的。除此之外还有一种说法,清游爱慕谢家的一位小姐,这小姐在十年前的壬戍之变中去世了。” “王家,唯一指定终极大反派。”冷衣小声吐槽。 “什么?” “没什么。”冷衣连忙否认,然后道,“有没有可能他不喜欢女人。” 哼,她就要背后抹黑清游,而且她确实觉得清游不喜欢女人,该不会喜欢吟九吧?那么在意吟九,生怕她对吟九有不好的影响。 流夏咯咯笑了起来:“你说得很有可能。” 两人就这样继续没什么营养的对话,冷衣不是很健谈的人,而流夏总有能找到新的话题,聊着聊着冷衣有些尴尬了,忍不住打断:“话说,我们还有正事没聊吧流夏姐姐。” “你指胡妈妈交给你的任务?”流夏含笑道,“这有什么大不了的,你只需要上台露个脸,随便表演什么才艺,再使几个眼色勾引一下就行了。” “吏部侍郎会这么好勾引吗?”冷衣心存疑虑,觉得正常男人哪有那么容易上钩。 “呵呵,凝碧你根本上就想错了,英明睿智的男子肯定不会被美色所蛊惑,可是这种男人会流连风月之地么?” 冷衣瞬间明白了。 流夏继续道:“风香楼的客人大多是被酒色财气熏染的名利之徒,他们为的就是沉迷美色、炫耀他的权势与财富,这样的人就算平时再精明,闻一闻女子身上的脂粉香气就晕头转向了,我们哪里还需要使手段。相反,我们应该表现得愚蠢一点,越愚蠢男人越好骗。” “流夏姐姐说得好有道理。”冷衣忍不住赞叹这一番说辞。虽然风香楼是高级青楼,有不少才子诗人来饮酒赋诗,但那些才子诗人真的看重妓女的才华吗?前世她读过一本书,上面写道女人不是女人,而是男人的梦想。只要塑造出男人理想中的形象,就能抓住男人的心。 只是她有点不甘心,她们的聪明学识完全被忽视了。 冷衣忍不住问:“流夏姐姐,林学士也是你说的那种男人么?” 她只是随口一问,没想到流夏微微一怔,长袖善舞如她都感到犹豫。 “他不算,他……和我们风香楼是一条船上的人。我与他心知肚明地相互利用罢了。”流夏思索道,然后笑着转移话题,“哎呀还是回到刚才的话题吧,周凤甫是挺好拿捏的,但凝碧还是天真单纯的小姑娘可不行哦,要不我找个男人给你练练手吧。” 冷衣刚想摆手拒绝,她现在可是有经验的人了,可立刻想到她这样不配合胡妈妈可能要发难,拒绝的话半路掐断了。 “好……虽然嬷嬷教过我怎么做了,不过比起流夏姐姐我还是不够看的,麻烦流夏姐姐指导一二。” 第190章 快来看我写甜甜的恋爱口牙 从香袭阁出来时冷衣的心情终于轻松下来了。 幸好流夏没有今天就找练手的,而是和她谈天说地一下午,顺便在香袭阁吃了晚饭。 流夏看起来很开朗爱笑,即使城府很深,也让人察觉不出敌意,这应该就是八面玲珑吧,不过讲到林遒崖,虽然她很快转移了话题,冷衣还是察觉出他们的关系不一般。 “心知肚明地互相利用”,“利用”这两个字眼冷不丁戳到了冷衣的阴暗面,哪怕熄灯睡觉也困扰着她。 她一时冲动对清游说自己没多喜欢吟九,只想让吟九救他出去这些话清游会不会告诉吟九呢?这些话不算假话,也不算完全的真心实意。 她喜欢吟九是真的,她想依靠吟九的权势也是真的,她完全明白自己的心思,所以不愿面对自己的内心,总想自欺欺人。 昨晚她到底为吟九的一番话所感动,还是想利用吟九突破自己的心理障碍?都是,两者都有。 她的情感就是这样不纯粹,因此察觉到吟九瞒了她很多事情,她也不敢问。 害怕一旦拆穿,就连唯一能依靠的人都失去了。 就算骗她又怎么样呢?只要有一丝真心就好,但是—— 清游说,吟九要和夏花结亲…… 清游说,吟九没那么喜欢自己…… 她完全骗不了自己,她的内心已经为这短短的几句话翻江倒海,患得患失了。 她可耻地双标,自己不完全付出真心,却希望吟九能够真的全心全意喜欢她…… 蜡烛全都熄灭了,她在无边无尽的黑暗里瑟缩着身体,眼眶湿润地入睡。 半梦半醒间,冷衣觉得身上突然变得很凉,一片凉意覆盖在她上面,让她无意识地瑟缩一下,很快温度回暖,似乎有湿热的气息打在她的脖子上。 冷衣立马清醒了,却闻到熟悉的草药气息。 她身边多出了一个人,想都不用想肯定是吟九,只是门窗都关上了他怎么进来的? 吟九睡得不深,冷衣一醒他就感觉到了,黏糊糊地喊冷衣的名字。 冷衣第一次听他睡意朦胧的声音,不由得精神一震。 吟九的身体朝他压过来,伸手环住冷衣的腰,冷衣不由得屏住呼吸,黑暗中看不清吟九的脸,但他的存在更加清晰可辨。冷衣感觉到吟九在寻觅她的唇,然后他找到了。 湿润绵长的吻让冷衣的意识越来越清醒,就像被人从温凉的水里打捞起来,可神智却越来越沉沦于感官的快感,这种起起落落的感觉差点把冷衣迷得找不到北。 是的差点,最后是……疼痛战胜了欲望! 冷衣轻轻拍了吟九一巴掌,愠怒道:“别摸了我的腰还痛着!” 吟九被打懵了一瞬,听到冷衣说腰痛旋即紧张起来:“怎么回事?今天有人欺负你了?” “是你昨晚弄的!”冷衣咬牙道。 昨晚一开始还是冷衣主动的,但到了后面她没力气了,吟九却发疯了一样,冷衣深刻地认识到了男女体力的差距,也头一次体会到自己体内连自己都未知的领域却被人大刀阔斧地开拓的恐慌和颤栗。那一刻只庆幸吟九不是熟手。 吟九一愣,昨晚的画面再度涌现在脑海,不可控制地血脉贲张。 冷衣听到吟九的喘息急促起来,有些头皮发麻,又害怕又生气地捶床道:“你,你深夜潜进来就为了这档事,登徒子!早知道我就不和你……今晚是绝对不能的!印记还没消呢,还害怕流夏会不会发现……” 吟九轻笑了声,觉得冷衣说话叽里咕噜地好可爱,同时也为自己的粗鲁感到愧疚,不好意思地为自己辩解:“我来不是为了这个,刚刚你睡着我完全没碰你,只是你醒了我忍不住……咳咳,你腰痛我随身带着药膏,我帮你看看。” 说完,吟九下床摸向自己的衣物,从中拿出打火棒,哧一声火焰就燃起来,照亮了吟九的精致俊秀的脸,和星星点点的黑眸。 骨节分明的手撩起冷衣的上衣,看到腰上有浅浅的淤青,吟九更加自责了。 “这是什么?怎么凭空产生火啊?”冷衣好奇地看着打火棒。 “是打火棒,里面装着燧石粉,一打开盖子就会生火,盖上盖子火就会灭了。” “好厉害。”原来古代就有打火机了。 吟九笑了笑,然后又从外衣口袋里掏出一个玉盒,“这个给你。” “天哪翡翠!”一拿到手冷衣就惊呼出声,拿翡翠制作的盒子来装里面的东西得有多牛逼啊? “这是太医院的医士炼制的蜜香玉莲丸,专治脏躁症,你每三日服用一粒,应该对你的病情有帮助。” “这药应该很名贵吧。”冷衣打开盒子看了一眼,盒子里躺着几颗黑润的小丸子,药如其名有一种怡人的香气散发出来。 “药材不难得,只是这方子是独门秘方,老头看的比命还重,临死才传下一代的。” “那我不客气收下了,连带这个翡翠盒子。” “尽管收下就是。” 随后,吟九盖上打火棒,房间顿时恢复黑暗,冷衣什么都看不见,只听见窸窸窣窣的声音,下一秒腰上就冰冰凉凉的,吟九把药膏涂了上去。 “你怎么,啊——揉得还挺舒服……” “我虽然不会针灸,但人体的穴位还是大致知道的”吟九在冷衣耳边吐气道。 冷衣不说话了,专心享受吟九的按摩,往往在这种时候吟九像一位真正的大夫一样温柔可靠。 但是渐渐地这大夫原形毕露医德败坏,按摩的手不知道伸到哪去了。 “……” “不可以,痕迹太明显了会被人发现的。” “那就换个不留痕迹的姿势。”吟九声音微哑。 “……” —— 冷衣身体轻颤。 她发现只要吟九在身边,她的脑子就跟扔垃圾桶了似的,焦虑和不安都在肌肤之亲中释放。吟九吸取昨晚的教训,烟花盛放时双手没有抓着她而是抓被褥。 ……她就恨现在不是白天她什么都看不到! 事后吟九倒头就睡,冷衣反倒越来越清醒,缓了好一会,到后面脑子自动寻路回来了,她直接给吟九的肩膀来一拳。 登徒子,臭流氓,爽完就睡! “唔,冷衣,半个时辰后我就要走了。” “那你还不如不来呢!” “不来我睡不着……只有在你身边我才能放松点。” “……”一句话成功让冷衣心软了。 因为她也是。 看起来她身边的人对她好的有不少,可是铃草安分守己,她不愿连累;暖冬会宽慰她,却也引导她接受现实;清游教她剑术,但对她始终隔岸观火不闻不问;谢大夫慈爱善良,却也身不由己。 清游今日白天里的一番话想让她不要与吟九发生纠葛,可这风香楼里她只能紧紧缠绕着吟九,让自己不至于坠落深渊。 只有吟九喜欢她,能够让她安心,能够给她希望。 黑暗中吟九握住冷衣的手,嘟囔道:“明天我还会来的,你的窗户不要关这么紧了,很难撬。” 冷衣娇声骂道:“半夜三更潜入姑娘家闺房,还让人给你开窗户,臭不要脸的采花贼。” “哼,一厢情愿的才叫采花贼,两情相悦的叫——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 第191章 次日,天朗气清,惠风和畅。冷衣睡眠有些不足,不过好在服用了吟九送的蜜香玉莲丸,冰冰凉凉的让人精神一振。 流夏的告别宴计划在端午后三天举行,彼时全城的百姓都能赴宴,准备了美酒佳肴、美人歌舞宴请宾客,是风香楼难得的盛事。而流夏还会亲笔书函邀请她的恩客出席,其中就包含周凤甫。 “周凤甫为吏部侍郎之左,官职高,年纪大,按理来说应该是位高权重,但他只是早些年抱上王家的大腿才一路高升,能力平庸,因而只是王家在吏部的傀儡。”流夏平静道,忽而笑意盎然,“但他出手很阔绰,送了我许多珍宝。” 原来是榜一大哥啊。冷衣了然:“那他听到你进林府一定很愤怒。” “所以需要凝碧你上场咯,把他迷得为你砸钱,就没心思阻碍我家官人啦。” “我家官人?”冷衣眼睛促狭地弯起,“流夏姐姐叫得好生亲昵,明明昨日还说你和林进士是心知肚明的互相利用关系。” “这个呀,我说习惯罢了,”流夏眼波一转,“这也是你必学的一课,我今日就教你一教。” 冷衣大感不妙,流夏是有些睚眦必报的性子在身上的,从她那耍嘴皮子的好处都捞不到。于是冷衣在她的淫威之下学了许多让人脸红心跳的俏皮话。 流夏强迫她说,冷衣羞涩得面如红霞,双唇不情不愿地张开,在流夏的要求下一声婉转过一声。 冷衣气血仿佛都涌上脑子,热得头昏,忽然她感到一阵晕眩,身体一下子卸了全部力气似的软倒在地,同时四肢百骸渗透进一股难忍的瘙痒,简直教她心神溃败。 她的毒瘾发作了,比之前都要猛烈些,芳姨所言非虚。 可就在此时,小腹中传出某种清爽的气流,难以言喻那种玄妙,舒缓了不少痒意。 那蜜香玉莲丸也真不愧是放在翡翠盒子里的宝药。 流夏一开始看冷衣倒地十分惊愕,后来镇定下来让侍女去找谢大夫,自己则把冷衣扶到榻上休息。 冷衣在榻上躺下后,整张俏脸呈现痛苦之色,唇瓣紧咬,双眉紧蹙,额头上涔涔冒出冷汗。流夏见此觉得事情并不简单,又命人前往静雅轩。 不一会儿有人来了,然而来的并非谢大夫,而是李嬷嬷,李嬷嬷端着一碗黑浓的药汤,没有冒着热气,像是准备多时。 李嬷嬷向流夏请安,流夏望着那药汤问何物,李嬷嬷答道:“这是夫人吩咐,专门为凝碧花魁准备的良药。” “那快给她服下吧。” “不急,等凝碧花魁恢复少许神智,夫人有几句话让我给凝碧花魁交代。” 流夏双眼微眯,心下揣测到几分:“难道是谢大夫新研制出的迷魂毒么?让凝碧第一个试毒,妈妈当真舍得,不怕把凝碧弄坏了。” “夫人自有其深意。” 流夏微笑了下,“那我们便等着吧。”说罢,落座在旁边放置茶具的案几旁,悠闲地沏茶。 其实冷衣在蜜香玉莲丸的帮助下早已恢复神智,现下只是假装,却在思考如何破解困局。谢大夫说不能再沾毒药,可她如何逃过这碗毒汤? 门外,藤萝花盆下,一片裙裾停留许久,在屋内交谈声停歇时又悄悄离去。 微风的心跳因为偷听而砰砰直跳,她踮着脚小心翼翼地下楼,眼神灼亮。 凝碧居然被妈妈下了毒?看来妈妈真的放弃凝碧了,让凝碧在流夏姐姐告别宴上露脸只是当兵卒之用。一想到凝碧地位一落千丈她就高兴,一个随手捡来的孤女,怎么比得上她们的身份? 微风的心情就像大仇得报一样畅快,十分想找人倾诉,可惜琅轩阁忙着任务,没人陪她解闷。她忽然灵机一动,想要见见好姐妹夏花。 她来到夏花所住的玉阶轩。清风吹动水里游鱼,吹动轻纱幔帐,吹动少女手中的绣帕。 夏花居然不练琴而在刺绣,微风悄悄绕到她身后看去,发现绣的竟是鸳鸯戏水。 微风咯咯笑出声,爽朗道:“夏花莫不是思春了吧。” 夏花被微风突然的声音吓住,回过神来微风说了什么后,俏脸腾的一红,急得站起来道:“微风你胡说什么!” “呵呵呵,瞧你急的,这有什么不可承认的,你前几日不就因为妈妈没有派嬷嬷教习媚术而去闹么?” 微风妩媚地笑道,言语中隐隐透出点得意,夏花的脸色变得难看至极。 现在四人中除了她,其余都尝过风月,微风更是脱胎换骨,也怪不得来嘲笑她。她找过妈妈争论,妈妈却怎么都不肯松口,还借个由头把其余三人的男倌都调走,只为搪塞她。 这般举措的意思,妈妈肯定不会让她接近三皇子了。 怎料微风见夏花低落的神色又笑了起来,边笑边拉着夏花的手臂坐下,娇声道:“哎呀,何必这么悲伤,仔细想想,妈妈不让你学习媚术,不正是为了让你保持完璧之身,好与你的五皇子表哥结亲,将来当皇后么?” “这话可别乱说,如今大仇未报,哪能想这些事。”夏花眉头一皱,连忙厉色道。 微风在夏花身边踱步道:“大仇虽未报,胜算可不低。自从五皇子殿下从北地回来,在朝局中崭露头角,不仅受了许多赏赐,皇帝还让他早晨在紫宸殿辅佐政事,午后协助史馆编撰北地史书。风香楼蛰伏多年,把王家的势力渗透了大半,只等一点一点蚕食干净,而皇帝这几年也在不断打压王家,王家垮台指日可待。” “朝局瞬息万变,怎么可能像你说的这般轻巧。”夏花的眉毛一直拧得紧紧的。 “这不是我说的,是嬷嬷教我的。”微风摊手道,“五皇子多智近妖运筹帷幄,短短几年就把北地大部分势力收入囊中。话说我真想见见五皇子啊,传闻他治好了寒毒,长得眉如墨翠,目若星辰,气质温文尔雅友善亲和,是真的吗夏花?” “表哥从北地回来后我与他匆匆见过一面,表哥一直温和有礼,气色确实好了不少。” 微风察觉到夏花聊起五皇子情绪淡淡的,眼波微动,凑近道:“怎么?你不喜欢五皇子?” 夏花摇了摇头,“并非不喜,只是灭门之仇未报,我暂时没有女儿情长的心思。” “哎,我看你呀,怕是在意三皇子都比在意五皇子多一点……” 夏花悄悄捏紧了绣帕,“我自然无时无刻不想手刃赵峮的性命。” “既然如此,作为姐妹就来帮帮你吧,”微风再靠近一步,在夏花耳边吐气如兰道。 “你怎么帮?”夏花狐疑道。 微风笑声如银铃清脆,美眸多情似水地盯着夏花,“妈妈不让你做什么,我便帮你什么咯……” “!这怎么可以……” “不可以吗?高傲如你,难道要一直保持青涩,输给凝碧么?” “……” 夏花握了握拳又松开,无声地认同了微风的主意,身子逐渐松软下来。 春色满园,喜鹊飞掠过花丛,在屋檐下停驻,清澈的眼瞳不停转动,不知是否关注到下方交叠飘动的纱帐下隐隐约约影子,时不时发出几声鸟鸣相和。 —— 冷衣还是喝下了那碗毒汤。 喝完她崩溃地掩面哭了,梨花带雨,楚楚可怜。 李嬷嬷交代完胡妈妈的话就离开了,无非是让冷衣安分一些,此后每天都会送药汤替冷衣“解毒”。 李嬷嬷走后,流夏安慰地抱着冷衣,好言劝慰。 冷衣的崩溃完全不需要装,只觉得落入了无法挣脱的困境。谢大夫说不能再喝毒药,可她完全躲不掉,难道真的要让胡妈妈用毒药完全拿捏了吗? 她把这个消息传给谢大夫,谢大夫也无能为力,即使那是她炼制的毒,她也没什么好办法解。 迷茫,焦虑,无助……一系列的负面情绪让冷衣精神萎靡,到了夜晚更是失眠了。 第192章 醉生梦死1 临近十五,月亮高远而明亮,静默地照进窗台。屋里屋外静寂一片,唯有更漏的声音一声又一声,敲在冷衣孤独的心上。 安静得吓人,就像她被抛弃在无人的梦境里。 二更已过,吟九鬼魅般在黑夜里潜行,到风香楼才大胆现身于月光下。 他看到冷衣的窗户大开,心中一暖,念及冷衣可能睡着了,身形如猫一般闪到屋内,不让自己发出半点声响,怎料冷衣就屈膝坐在床边,宛如一尊精致的人偶。 然后,人偶的眼睛里有了光。 冷衣像小兔子一样扑到吟九怀里,抱紧。吟九一下子被她投怀送抱,心里立即敲锣打鼓放炮仗,嘴角忍不住向上翘,一时间似有千言万语又不知道该如何说,触碰到冷衣冰凉的体温,饱含歉意道: “抱歉,来得有点晚,你以后要先休息,不用等我。” 过于温柔的嗓音让冷衣找到存在的实感。冷衣抬头,看着吟九的脸部轮廓被月光勾勒,显得分外柔和俊美,眸光也像月色下的湖面一样潋滟动人。 只看一眼冷衣又把头埋在吟九胸口:“怎么办,我完全没办法拒绝喝迷魂汤,感觉我中毒越来越严重了,你在我眼里像幻觉。” “幻觉?是怎么样的幻觉?不应该啊,”吟九疑惑地思索着自己是否有遗漏的地方,“我给你的蜜香玉莲丸能破坏毒药的功效,让毒药很难起到效果。难道我和李老头研究有出错的地方吗?还是……冷衣,你有使用过其他药影响蜜香玉莲丸的药效吗?” “等等,你是说你送的丸子能破坏迷魂汤的药性?也就是迷魂汤的解药是么?” “没错,芳姨研制的迷魂汤主要包含双尾蛇针这一味药,使人心力衰弱、躁郁癫狂,而蜜香玉莲丸的成分能克制它,我先……试过了,所以才放心给你吃。” “可是芳姨都没有好的方法解开这种毒……” “芳姨刚研制出这种毒我就把药方给李老头看了,他一看药方就直言小儿把戏,狂妄得很——哦,李老头是我认识多年的老大夫,他的医术我是信得过的。” 冷衣本来担心忐忑了一晚上,甚至要自暴自弃了,没想到吟九轻浅的三言两语便云开雾散,她认为是绝路的山岩而他只当作尘土弹指一挥。 吟九的厉害超出她的想象。 “你说你试过了?你难道……”冷衣面露震惊。 “没有,是……拿刑部大牢的死刑犯试毒。”吟九说得小心翼翼,有些紧张地注视着冷衣。 死刑犯?吟九能随便处置死刑犯吗?她可不知道风香楼的势力有渗透到刑部。 不过吟九说了是就是吧…… 吟九不太愿意冷衣在这方面深究,转移话题道:“你仔细跟我说说,你产生了什么幻觉?” 他把手放在冷衣的肩膀上,好看的眸子担忧地望着冷衣的脸,却又十分坚定,好像再说无论什么幻觉他都能为她根除。 冷衣实话实说:“我眼里你忽然变得好美,简直惊为天人。”“……!”打了个吟九措手不及。 冷衣忽然嘴角勾起一抹玩味:“虽然你之前也很英俊,但突然间觉得你前所未有的好看。” “……” “无论是谁都不及你半分。” 吟九的脸越来越红,连忙制止道:“够了,你……这是在调戏我吧。” 本来不是,但吟九脸红她只能想到四个字——秀色可餐,一下子色向胆边生,想到白日里流夏教的浑话,决定让吟九见识见识什么是真正的调戏。 于是她忍不住露出狡黠的笑容,伸手撩开吟九脸颊的碎发,轻抚他滚烫的脸庞,然后又捏了捏耳朵,笑着道:“就是调戏,你要拿我怎么办呢,小郎君?” “小郎君”三个字一出吟九如她料想的一般浑身僵直,本就熟透的脸几乎要冒热气,清澈的眸光也变得晦暗不明,挣扎交织着深沉的欲色。 冷衣再接再厉:“小郎君这般害羞,眼神也没移开一寸,还在直勾勾地看着人,可是在想什么坏心思?” 吟九抿了抿嘴,立马坚定地转过头,露出通红的耳朵。 冷衣本来脸皮就没那么厚,骚话讲两句就讲不下去了,她还是更适合莽上去。。 于是冷衣踮起脚,舔了一下他的耳垂。 然后冷衣只觉天旋地转,吟九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把她推到窗边。后背撞得有些疼,但她此刻无暇顾及,皎洁的月华无声映照在吟九的脸庞,衬得他分外白皙圣洁,可是他的神情却浸染欲色。 第193章 醉生梦死2 这月光这角度,美色像是给了冷衣一拳,让她脑袋发昏。 “啊……哈……” 啊啊啊还喘几下! 冷衣心跳已经打鼓了,做好即将发生点什么的准备,吟九却一边粗喘一边后退几步,说着:“冷衣……很晚了,你还是早点休息吧。” 意思是到床上吗?但是窗边月色这么好,能看清吟九穿着黑色夜行衣挺拔的身线诶……咳咳,不过确实太刺激了万一被人看到就不好了。 冷衣脑袋发昏地挪到床边坐下,然而吟九还是站在离她几步远的地方,过了一会还是没来,她就很不解了。 只见吟九闭了闭眸平复呼吸,道:“我先走了,你安心休息,不用想太多,有难解的问题尽管问我就好,还有以后切莫晚睡,容易损胆伤肝,气血两虚。” “……?” 不是哥们,你是不是在和我玩欲擒故纵。 还是我调情调得太生硬了,没有一点魅力啊? “你……这就走了?真的走了?”冷衣骤然感觉到一阵失落,旋即又感觉一股郁气在胸中不上不下,复又焦虑起来。 “你这样走了,那你来做什么的?”冷衣控制不住自己尖利的语气,难以理清心中的焦躁从何而来,她好像总是这般情绪大起大落,反复无常。 可以确定的是,她不想他走。 吟九敏锐感知到冷衣的情绪落差,连忙道:“我,也就说说而已,我一点也不想走。” 说着在冷衣身边坐下:“只是……我怕逗留下去打扰到你睡觉。” “太假惺惺了,你怕打扰到我睡觉,还让我给你留窗!”冷衣恨恨地道,“无耻,真不要脸!” “我确实无耻,确实不要脸。” “你,你就这样坦坦荡荡地承认了?”她都不知道该怎么生气了,虽然本就是无厘头的脾气。 吟九浅浅一笑:“因为你说得对,咳,像你说的,每晚潜进姑娘房间的能是什么君子。” “当然,我这么做是因为,我很想见你,恨不得白天都和你在一起,白天事务繁忙,到了晚上空闲下来,就扼制不住对你的思念了。” “只是,”吟九表情稍稍郑重,“你现在身中扰乱神经的毒,需要安心修养,我每晚来打扰你实在有些不应该了,所以我打算每隔几天来看你。” 冷衣攥紧裙子,有些哽咽道:“你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真好啊,全凭你自己做主。” “我不是这个意思,”吟九连忙解释,轻握住冷衣的手,“我只是怕害你病情加重,再说,我哪能自己做主,你一个眼神一个语气,我想走都走不了。我说隔几天来,却不知道明晚该怎么活了。我分明是由你做主。” 说最后一句时,吟九语气还有些无奈宠溺的意味。 冷衣听着又甜又尬的,立即露出嫌弃的表情说肉麻,心底却什么气都没了。 吟九忍不住笑了:“你……你好意思说,那你刚才喊我什么?再说一遍。” “我刚刚什么都没说!” “你说了。” 冷衣把身子转一边去,吟九又把她掰过来,冷衣一时失了平衡向后倒去,吟九也跟着倒下了,手撑着才不至于压到冷衣。 一时两人默默对视,冷衣夜视能力不是很好,看不太清吟九的模样。 “你快休息吧,我在身边陪着你。”吟九的声音像是在哄小猫。 “我不想睡。” “可是……” “不想睡不想睡,好不容易熬过白天,我才不想什么事都不做。” “可是……” “你是笨蛋吗?你从皇宫这么远跑过来见我,难道就只想不知不觉地渡过?” 冷衣终于把心里话说出来了,顿时觉得脸热。 不睡也无所谓吧,多少个夜晚她孤枕难眠,睁着眼睛在黑夜里惶恐。 好不容易身边有人相伴,就要把时光浪费,任它闭眼流去? 吟九呼吸渐重,眸光晦暗地望着冷衣急切委屈的神情,看出了她的渴望。霎时身体就像是要长出枝蔓来,往日里潜藏极深的东西在体内萌动、勃发。 冷衣仿佛天生拥有撕开他伪装的能力,意识到这一点他反而更兴奋地想袒露更多。 “不想。”吟九道。 “那分开之前我们都不要睡。”冷衣说着,忍不住搂住吟九,想把他往下拉。 “在你房间要顾忌许多,做的不尽兴。” 冷衣一愣,确实过程中他们举止都很小心,但她每次都很舒爽,没想到吟九竟然觉得不尽兴。 她有种不祥的预感,吟九不会要当一夜几次郎吧,不行不行少年人要节制啊不然花期会很短啊。 第194章 醉生梦死3 “我们到别处去。”吟九道。 说到出去冷衣就狠狠心动了,脑子还没做出反应就套上一件外衣还被吟九抱起来,抱得稳稳当当,然后一阵天旋地转,吟九居然带着她跳上屋顶。 忽然回忆起五年前吟九还抱不起她,只能半拖半背地带她去草药堂,也想起吟九对她施展轻功的那天,她当时想能体会飞天的感觉就好了。 如今真的体会到了,身体完全不受自己控制的感觉有种失衡的眩晕感,但吟九的怀抱让她没有害怕,只有新奇的刺激。 皓月当空,夜凉如水。大半个京城黑沉一片,只有最为繁荣的云华街灯火通明,笙歌不绝,恍若两个世界,却离他们不远。 吟九抱着她往那片繁华灯火飞去——风香楼前庭。冷衣对那个地方并不陌生,毕竟这几年她总是受罚被扔到那里去,对那里没啥好感。 吟九抱着她上蹿下跳,让她一直晕乎乎的,忽然猛地上升,吟九一脚踢开其中一间雅间的窗户带着她破窗而入。 冷衣惊呆了,呆着呆着她就笑出来,吟九把她放下她也双手环着吟九的脖子笑,胸腔一阵一阵的。 “笑什么?觉得很好玩吗?” “好玩,感觉自己在拍动作片,太爽了。” “拍动作片?” “呃我乱说的,不用在意。”冷衣道,然后一口咬住吟九的唇瓣,舌头轻轻舔舐,“你带我来打算如何尽兴呐,坏家伙。” 吟九热烈地回应她,黑眸宛如一汪深潭。 风香楼的雅间装潢华美,暖黄的烛光和若有似无得甜腻香气营造旖旎的氛围,让人沉醉。 突然门外好像有人要开门,冷衣差点把魂魄吓飞了,下意识找哪里有地方藏身,没注意到吟九见状反而嘴角勾起一抹若有似无的坏笑。 吟九把冷衣圈抱起来抵在门上,一手撑着门,低头再度贴紧冷衣的唇。 门外的人发现竟打不开,于是用拳打拿脚踢,把门踢得一震一震,还一边嘟嘟囔囔着什么听起来像个醉鬼。 冷衣的身体也跟着震动,不得不抱紧吟九,方便吟九进一步欺压她,把她紧紧夹在他和门的中间吻得分外用力。 冷衣都傻了,他这是在做什么啊? “怎么打不开,来人,开门!”门外喝醉了的男子声音大声嚷嚷,然后旁边传来温柔细语宽慰“大人别生气,里面可能有人,正好素萍不喜欢这间,大人换一间嘛。” “这间老子早就预订了!敢占老子的地方,快滚出来!” “哎呀大人……” 门外的人声不断刺激着冷衣,想到有人随时能闯进来“抓奸”,她就害怕羞耻得要命,而吟九完全没有放过她的打算,松开她的唇也要在其他部位煽风点火,冷衣为了不发出声音右手紧紧捂住嘴。 吟九黑眸中掠过一丝可惜。 可惜什么! 官差叔叔严查他的癖好啊! 不一会儿似乎风香楼管事的嬷嬷来解决问题了,门外的动静渐渐消散。 冷衣也因此放松下来,身体软成一团。低头看一眼吟九把她弄得乱七八糟的,她就忍不住打了他一拳。这一拳绵软无力,如蚍蜉撼树,没能解恨,反而耻感成倍增加了。 吟九从上往下看着她,眼神和嘴唇都湿漉漉的,十分无辜,道:“不小心留印子了。” 锁骨下方白皙的皮肤上有嫣红一点,是他留下的杰作。 转移话题! 还有这无辜的眼神真能装啊,真绿茶吧,一开始谁知道他是这样的人啊。 “多敷点粉能遮住。” 冷衣顺着他的话题走了。 ——相处这么久她能不知道爱妃是狐狸变的吗! 他虽然是妖孽,但他肯为朕花心思,他就是祥瑞啊! 第195章 醉生梦死4 吟九凝视着冷衣,笑意一点一点地在眼中浮现:“你不想打我一下吗?” 打?她哪里打得过啊? 冷衣嗔怪地看着他。 吟九却一下子蒙住她的眼睛,视线骤然变得黑暗,吟九的气息变得浓重危险,喷洒在冷衣的皮肤上引起一阵阵战栗。 “你这样,我会认为自己可以做得更过分一点。” 低哑,粘糊,在冷衣的耳边呢喃,带着克制到临界点的欲望,就像递给冷衣一封警告信,又像是邀请函。 只要她一点头,他就会把她拉下深渊。 “那就做过分的事吧。” 冷衣轻声道,身体不禁颤抖起来,不是害怕,而是迫不及待。 吟九本不用询问答案,但冷衣愿意给他笃定的回答。 原因她不想追寻,欲求不满时就想发疯,渴望就是渴望,像渴望生一样渴望死,想找点什么刺激自己来摆脱白日的虚无。而吟九能满足她,他的心跳仿佛就是自己的,相拥时才感到自己活着。 之后几天他们都像一对盗贼,在不为人知的地方掠夺呼吸和欲望。在树梢上,在屋顶上,在风香楼的地下室里……甚至去其他青楼。 冷衣知道这很荒唐,但就像二十世纪的人明知道熬夜有很大危害还是熬夜一样,死命榨取着夜晚来填补白日的空虚,不怕醉生梦死,就怕像死水一样的生命。她前世也是夜猫子,哪怕只是单纯玩手机也要睁眼到天亮,然后喝咖啡来维持白天的工作。 没想到就算转世她还是一样的,幸运的是她找到吟九陪她一起疯。 冷衣还知道了吟九不为人知的秘密。 他恋痛。 其实之前就初现端倪,在他伤还没好的过程中,冷衣不小心碰到他的伤口,他反而会笑,若是她的指甲抓伤了他,他会露出一种迷恋的神情,到后来他主动拿了把小刀让她捅。 冷衣寒毛都竖起来了。 她从一个物欲横流的时代里穿越过来,听说过有些人很喜欢重口味的东西,但她没想到吟九也是。不过瞬间她释怀了,无论处于什么时代,人性都是一样的,只是她不由得担心吟九。 “疼痛你会觉得舒服吗?”冷衣有些害怕,她是很怕痛的人,完全不能理解为什么能把疼痛当快感,而且让她在吟九身上划刀子她做不到啊。 “算不上舒服,但是感觉不到疼就好像自己死了。”吟九垂眸道,“从出生开始就每天都感觉骨头里有虫子在咬,冬天时虫子似乎都变做冰块,从里到外发冷,我有试过把手放进火里,可还是冷。” “到三岁时我开始拜师习武,才发现练武受伤的痛能缓解那万虫啃噬的感觉,我便时常故意受伤,就算察觉到有人刺杀我也不防范,就像你看到的大大小小的伤口,是我故意滚落山坡造成的。” “疼痛就像我的种在生命里,与我共存,但四年前李老头根治了我的寒毒,我感觉到的不是畅快,而是怀疑,觉得寒毒还没能完全除去,时不时还感觉到骨子的痛痒,却又觉得是幻觉。” “应该就是幻觉吧,因为我只要割自己一刀,骨子里的疼痛就消失了。”吟九笑道。 冷衣听得愣神,第一反应就是吟九需要一个心理医生,就算他口中的李老头医术再高明也只能治好外科啊。 当然她也能理解吟九,本质上他们没有区别,都是想证明自己还活着,空虚比痛苦更能打倒一个人。 只是她真的做不到让吟九流血,她曾经杀过人,那种目睹人流血的感觉也很空虚。 为了不让吟九失望,她把小刀换成鞭子,一开始打她自己都幻痛,可看到吟九失神的模样,她也从中体会到一丝愉悦。 糟了,她被传染变态了。 第196章 日子对冷衣而言分割成两个部分,白天浑浑噩噩,晚上醉生梦死,转眼便快到端午节。 没有人发现他们的秘密,让冷衣安心不少,流夏说要找个男人给她练手好像说着玩罢了,除了每日一碗迷魂汤,日子竟是过得平和,真难得。 蜜香玉莲丸的功效真的很神奇,就算冷衣天天服毒,出现幻觉的情况越来越少,可脑子好像也没多清醒,貌似只有吟九带她在屋顶上坐着吹清冷的夜风,遥望头顶缀满繁星的苍穹,才有方知我是我的回魂感。 吟九每夜都来得很准时,渐渐地冷衣察觉出他眼底有消之不去的青灰,冷衣顿时慌了。她白天做什么都很节能,吟九就不一样了,据她所知的五皇子每天忙得很,无论吟九是真五皇子还是假五皇子,估计都闲不了,而且皇宫和风香楼往返都需要半个时辰。 冷衣好怕吟九猝死,细思极恐,让吟九短时间内不要再来找她了。 吟九说好,并承诺她端午节当晚再来寻她,那天没有宵禁,可以在城里肆意地玩。 冷衣的心一下子开朗起来,眼神闪亮得像阳光下的蓝宝石。 吟九见她欢喜,如蜜糖流进心房,笑眯眯地离开了。 他其实不算很累,习惯少睡就像习惯疼痛一样,可他还是担心冷衣的身体受不了。 仲夏将至,正值芒种,夜晚湿热起来,静寂的夜里蝉鸣不断,更能掩盖轻微的脚步声。吟九对皇宫的轮值了若指掌,轻车熟路地回到自己的寝殿。 替身见他回来了,朝他行了一礼,但是没有像往常一样立即隐去身影,而是欲言又止。 吟九眉头一皱,觉得有些不对劲,上前几步撩开床帐,就看到床上躺着两名赤裸的美人。 “这两位美人是皇后娘娘半夜送过来的,说是殿下年纪不小了,该有人帮忙暖床。”替身隐卫道。 “皇后有亲自来吗?” “不曾,是皇后的亲信玉静女官送过来的。” “你碰她们了?” “没有没有,她们来时就被下药了,属下点了她们的睡穴。” 吟九把两名女子的身体翻了翻,见她们皮肤潮红,体如软泥,便对着下属道:“帮她们解了药,你就可以走了。” “啊?”隐卫张目结舌。 “嗯?”吟九眼神施加威压,隐卫后背都要冒出冷汗了,由单膝跪地变成双膝跪地:“殿下,属下有心爱之人了!” “有什么了不起的,我也有。” “属下知道!但是我……属下宁愿上刀山下火海!” “够了够了,我身边怎么这么多情种。” 远处的清游打了个哈欠。 “殿下你不是吗……”隐卫小声道。 “什么?” “没什么没什么。” “你过来,不用你背叛爱人……”吟九招呼他道,给两位美人服用了解毒的药丸,然后嘱咐他…… 事情办妥后,天边隐隐泛紫,小隐卫提着裤子红着脸跑了,吟九眼下一片青色,想着伪装都不需要伪装了。 第197章 干得好啊老李头 红日初升,女官玉静就带着几位宫女太监来到五皇子的寝殿。说是闯也不为过,一行人没等太监通报五皇子就破门而入。 五皇子赵垠早已醒来坐在床边,玉静扫了一眼五皇子的全身,他身材消瘦穿着寝衣,似乎被他们一行人吓到一般脸色发白,不过很快就恢复平静的神色,特别值得注意的是,他的眼底有浓厚的绀青色。 玉静率先朝五皇子施礼,而后道:“殿下,昨晚的宫娥伺候可还妥当?殿下看起来貌似没有睡好。” 赵垠脸色一红,掩饰性地咳几声道:“宫娥分外热情,只是本宫不习惯身侧有人同眠,睡得不是很踏实。” “既然如此,让她们伺候完殿下就离开便是,”玉静看了一眼帐内,皱起眉头,喝道:“来人,把这两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宫女叫醒。” 玉静一声令下,两名身手矫健的宫女就把床上躺着的美人拖下床,啪啪掌脸,把美人打醒了,美人一醒来懵了一瞬,然后跪下连声求饶。 “殿下醒了你们都还没醒,胆大妄为之极,殿下,您说该如何处置她们?”玉静把两位美人训斥一顿,然后弯腰请赵垠定夺。 美人由此把希冀的目光投到赵垠身上。 赵垠对她们眉目流露一丝怜悯,语气温和道:“她们不是故意的,本宫见她们面色有虞,身体发热,便给她们吃了几粒清心疏热的药丸,这药丸有安眠作用,因此她们才没能早醒。” 玉静:“……” 两位美人:“??!” “本宫赶着去紫宸殿,这两位宫女既然是母后送来的,便交由玉静女官安排了。”赵垠又道。 “殿下所言可是收下她们?” 赵垠顿了顿,然后点点头。 “那下官就把她们安置到殿下左侧的厢房,殿下随时可以召唤。”玉静说完,领着两位美人和一众宫女太监下去了。 赵垠洗漱完毕,作为他的专属医士李太医来了,阴鸷地看了看赵垠的面色,不怀好意地奉上黑漆漆的药汁。 “殿下,壮阳药,请用。” “多谢李太医。” 赵垠接过药汁咕噜噜喝了。 李太医脸色还是用阴恻恻的目光盯着他,赵垠知道他有怨气,无奈道:“我这几天不出去了。” “呵,那有什么用,皇后娘娘不是给了你两个美人,两个!我好不容易治好你,没活几年你就精尽人亡,真是浪费我的苦心!” “……”这个赵垠反驳不了,不过他疑惑地问,“皇后为什么给我送女人?” “因为我跟她实话实说,说你肾虚。”李太医长胡子一动一动的,“她想验一下是不是真的。” “我怎么可能肾虚!”吟九低声咆哮,可是他的嘴角却控制不住抽动,缓缓露出无比得意的笑容,“——干的好啊老李头。” 李太医:“?” 另一边仁明殿主殿—— 王皇后坐在主位上撸着她的异瞳波斯猫儿,静听玉静和两位美人的说辞。 玉静禀告了今早的情况,王皇后一听,漫不经心中带着锐利的眼神往两位美人看去,骇得她们立即下跪。 “这么说,五皇子是用药给你们解了药性?”王皇后问。 左边的一位美人上前挪一步:“应该不是,奴婢和嫣如的身上有五殿下留下的痕迹。” “晓玉说得对,而且中媚药不是的病,怎么可能吃药就能解了。”右边名为嫣如的美人亦说道。 王皇后深思,难道李太医说赵垠肾虚是假的? 玉静在王皇后耳边道:“皇后娘娘,男子肾虚未免不能人道,五殿下久病成医,兴许真用药解了晓玉和嫣如的毒,下官认为,只有让晓玉和嫣如多试几次,才能确定。” 王皇后微微点头,尽管不甚满意这次的结果,但也没有更好的办法。 现在赵垠颇得皇帝的关注,不再像之前那么好暗杀了,刺杀他那么多次都没有成功,她其实早就怀疑她名下的小儿子没那么简单。 但是——如果赵垠真的伤了根基,自然构不成威胁。 转念间,王皇后又想到下江南治水的亲生儿子,刚过完年就离开了,已经走了四个月。今年江南的雨水下得不算多,江南百姓都认为是三皇子带来的风调雨顺,她也认为她的峮儿定是真龙天子,龙运所在。只要江南雨季过去,峮儿就能回来了。 第198章 将计就计 紫宸宫内—— 皇帝一下就看见赵垠脸色发青,似乎比前几日更严重了,关切问道:“老五脸色怎么这般差?” 此时还有许多议事大臣也在紫宸宫,纷纷跟赵垠见礼。 皇帝喜欢用排序来称呼自己的儿子,故称赵垠为老五,而这称呼也是近一个月才时常从他嘴里听到。 赵垠非常讨厌这个称呼,它似乎有意营造深厚的情谊,但如果真的在乎,又怎会十年不闻不问? 如果是糖衣炮弹,他已不是幼小易哄骗的孩童。 心下厌恶,面上却温良恭谨,跪下道:“母后昨晚赐儿臣两名美人,儿臣一时荒淫过度,自知不齿,请父皇责罚。” 在场诸位大臣见此面色各异,却都观察皇帝的脸色,只见皇帝微笑道:“这有什么,老五也到娶妻的年纪了,只不过你从小体虚,还是多多节制为好。”后半句稍稍正色,“既然你状态不佳,就在侧殿休息一上午吧。” “谢父皇。”赵垠说完,皇帝贴身太监赵国恩领他去侧殿。 此时大臣们的表情分外精彩了。 五皇子赵垠三年前默默无闻,一场大病痊愈后,皇帝颇感失而复得,对其宠爱有加,还让其前往北地治理旱灾,而五皇子在北地的成就让世人知道他并非庸才。 五皇子能参与夺嫡之争吗?二皇子和三皇子的势力已然稳固,五皇子就算入局也为时已晚。 可是,皇帝对五皇子的偏爱又实在明显,既让他参政又让他修史,就算沉迷美色也不责备,还让他到皇帝专属的侧殿休息。 刚刚还说到五皇子的婚事。 这是随口说的还是早有考虑? 一下子众位大臣的心翻江倒海。 —— 赵垠在侧殿休息一上午,皇帝也不打算让他修史了,他一日无事,乐得悠闲,就是他昨夜风流之事悄悄流传。 到了晚上,赵垠又思念冷衣,有些心痒难耐,然而在看到皇后送来那两个婀娜多姿的美人停止了绮想。 美人是好看的,可是赵垠一想到她们的出身,就感觉她们是披了画皮的妖怪,让人浑身不适。 美人含羞带怯,目送秋波,并腿跪下露出曲线优美的腰身,娇媚道:“五皇子殿下。” “五皇子殿下可还记得我们的名字?奴婢名为嫣如。” “奴婢名为晓玉。” 赵垠哪会知道她们谁是谁,面上却略显羞赧,温和道:“自是……记得。” 嫣如难掩对赵垠的倾慕和心动,五皇子虽然面色看起来比昨天差,但不减风采,病弱的模样配上那副俊美的脸反倒别有一番韵味。且今早五皇子还为她们说话,让她们见识到了五皇子温和的人品。 她心神荡漾,忍不住大胆道:“殿下收下了我们,我们今晚继续服侍殿下。” 昨晚为了检验五皇子真的会碰自己服下了媚药,她们都对昨晚的事没什么印象,今晚一定要好好品味一番。 “咳,今晚不,不用了。”赵垠连忙侧着身不看两位美人。 嫣如和晓玉怎会让赵垠躲过,她们对视一眼,然后都除去自己身上的衣裳引诱赵垠。 她们训练有素,貌美如花,初经人事的五皇子哪能抵挡这般诱惑,不一会高峰入云,巫山云雨。 然后不过几息,便风停雨歇。 嫣红和晓玉都愣住了。 不一会儿嫣红就崩溃了,虽然她们的任务是探查五皇子是否真的阳虚,但她心里欢喜五皇子,是不认为五皇子雄风不振,结果这赤裸裸的事实就摆在面前。 赵垠:老李头你真是什么药都有啊,干得好啊干得好。 第199章 将计就计2 发生了对男人来说奇耻大辱的事,赵垠脸上没什么表情,还是那副温柔淡雅的模样。他微微笑了笑,对两位美人说:“辛苦你们了,你们先回去吧。” 晓玉如蒙大赦,连忙穿戴整齐,嫣如还久久回不过神,她实在无法接受五皇子这般霁月光风的人有如此大的残缺,可也无可奈何。 终于把两人送走了,赵垠也没必要维持假面。明天应该就会暗地里传他不举的事情了吧,想到那些人听到这个消息会露出狂喜、鄙夷、不屑、自以为是的模样他就感到兴奋。作为潜伏在暗处的蛇,让猎物放松警惕才行。 晓玉和嫣如回到房间,晓玉松了一口气道:“五皇子果然如皇后娘娘所想的一样,我们明日就禀告娘娘,这样我们的任务就完成了。” 她说着,却发现嫣如一直沉着脸,她不解地问:“你怎么了?呵,你不会真的喜欢上五皇子了吧。” 晓玉看着她低落的样子不免嘲讽,病秧子残疾人有什么好喜欢的。 嫣如抬起头、目光沉沉地看着她:“我们告诉皇后娘娘五皇子不举,那我们是不是要从这里出去了,继续回到掖庭那个地方等着送给其他人吗?” 晓玉一愣。 “我们好不容易出来,五皇子是多么品性温和的人你也见到了,我们一直待在五皇子这里不好么?就算我们帮皇后娘娘完成任务,皇后娘娘也不会善待我们。” “这……”晓玉没想到嫣如会有这样的想法,下意识反问:“皇后娘娘是你的主子,背叛主子你不想活了?” 嫣如一想到皇后那雷厉风行的手段,身体忍不住发抖。 最后她们还是没胆子撒谎,如实告诉皇后娘娘。 王皇后听到后立即喜上眉梢,然后按捺不住狂喜,好一会儿才露出安心的笑容。果然,赵垠从娘胎开始就是废物,就算侥幸活到现在也只是苟延残喘罢了。 二皇子不堪大用,于是皇帝才扶持赵垠,可惜,他的儿子除了峮儿都是废物。如果皇帝知道赵垠不举他会有什么反应呢?这几年皇帝一直在打击王家,也不待见她的儿子,可他做的一切都是徒劳,皇位的不二人选只能是她的峮儿。 而这时殿外李太医求见。 李太医是被赵垠派来作戏的,他向皇后施了一礼,然后请求皇后屏退众人。 王皇后心下了然,让众人退下,霎时只有王皇后和李太医还有皇后的心腹几人。 “五皇子说无颜见皇后娘娘,写了一封信让臣代为传达。”李太医道,然后把信递给王皇后。 那信好几大页,密密麻麻都是端正的字迹,诉说着赵垠自知不举的仓惶,难以启齿的羞惭和对王皇后的愧疚,言至动情处还道想自我了断,真是文采斐然言辞恳切。 虽然他知道王皇后不会在意,但他还是要立好人设。 王皇后草草看了一眼,眼底一片凉薄会嘲讽,“他居然要寻死,本宫倒不想杀他了,让他的父皇好好看看他。” 念及此,皇后立刻派人请皇帝今晚驾临仁明殿,言有要事相商。 第200章 当今圣上在位近二十年,后宫向来和睦,一是帝后亲近,圣上时常在仁明殿留宿,二是圣上不好女色,后宫稀薄,近几年更是再未纳过秀女。 大臣劝圣上繁育龙嗣,史官书帝王克己仁德。 当今圣上是一位很有野心的皇帝,他一登基就把自己的谥号和墓志铭都想好了,为了齐德帝赵翃的名号流传千古,登基以来可谓是兢兢业业鞠躬尽瘁,不好女色只是他事业里微不足道的一环。 帝后和睦是做样子,皇帝清楚皇后也清楚,只是他们不约而同维持这份体面。 赵垠今日向皇帝告假休息,舒舒服服地在自己寝宫和小太监玩射壶游戏。穿着单薄的丝绸,披着头发赤着脚,射中了,便开怀大笑起来,白皙俊美的容颜熠熠生辉,让六宫粉黛都失了颜色。 李太医回来了,告知赵垠皇后所做之事。赵垠不用猜都知道皇后会跟皇帝说些什么,而他的父皇会怎么做呢?他从小没见过父皇几面,即使一个多月来日日相见,他也猜不透。 不过他也没打算猜,父皇老了,两鬓生了白发,而他不再是幼童,不再只能仰望父皇的身影却脸都看不清了。 想罢,赵垠再次大笑起来,拉着臭脸的李太医与他游戏,射壶弈棋不亦乐乎,不时已然天黑。 天黑时他没想到皇后送来的侍女还来他的寝殿,但他没心思继续跟她们演戏,就拒绝了,那名为嫣如的眼神倒是十分恳切,可惜是皇后的人,表现得多真他都不敢要。 一夜过去,赵垠不举的消息如他所想暗中传播,他来到紫宸殿都能看到大臣们意味深长的眼神。 他的父皇倒是一如常态,像是不知道一般,处理朝政中途无意道:“对了,各位爱卿,朕想主持一场围猎游玩,你们谁家有好儿郎都带出来瞧瞧。” 此言一出,文武大臣一片叫好。 “谁家有女儿也可以带来见识见识我大齐儿郎的雄风。” 此言一出,文武大臣瞬间品味出皇帝的意图,也一片叫好。 “对了老五,你可必须要参加,听闻你在北地学了些打猎的本事,父皇还没见识过。” “……” 此言一出,文武大臣鸦雀无声。 如果早一天皇帝透露给五皇子说媒的意图有些人还蠢蠢欲动的话,得知五皇子那种消息后更是心如死灰了。 赵垠完全没想到皇帝会搞这出,他原本以为皇帝会召见他安慰一番体现他的父爱,没想到直接给他安排相亲场。 他迅速敛起眼底的错愕,腼腆地道:“儿臣武艺不精,怕是要出丑。” “诶,你捱过从娘胎里就有的疾病,哪有人会笑话你,再说,真有人笑话你,那就是笑话朕。” 说罢,文武大臣噤若寒蝉。 赵垠内心一震,他万万没想到父皇会说出这种话,这是在为他撑腰么…… 他回去后彻夜难眠,辗转反侧间恍然大悟,父皇肯定是借此为由排查异己,从如今的朝局来看,站在他这边就相当于站在皇上这边,而谁家愿意成为五皇子妃,谁家就对皇帝越忠心。 一定是这样的,一定是。 第201章 五皇子疑似不举。 圣上要为五皇子选秀。 这两条消息放在一起任谁都会迷糊,冷衣也一样。 于是冷衣再读一遍。 五皇子疑似不举……圣上要为五皇子选秀…… “……” 冷衣的脑子混沌一片。吟九不举?那这么多个夜晚是她的幻觉吗?还是吟九真不是五皇子?不对不对,他肯定是的,难道是…… 她把吟九整虚了? 冷衣一下子觉得天都塌了,升起一种无法言说的愧疚感,心里的小人已经捂脸跪下了。 铃草看到冷衣苍白的脸色眼神不解又担忧,感觉自家小姐的精神状态又不好了。 冷衣去到香袭阁,正巧听到一个爽朗尖利的笑声,进去就看到微风倒在竹席上笑得前仰后合,红黄色的衣裙像一团轻云铺在地面上,乌鬓上的珠钗如枝头振翅的蝶。 微风又发什么癫? “太好笑了太好笑了……五皇子竟然不举,哈哈哈哈哈,我得立刻找夏花去,夏花一辈子的幸福可怎么办呀。” 微风边笑边说,笑得太厉害忍不住捂着肚子,说完从地上起来,连冷衣都不看一眼就跑出去了。 冷衣:难评。 冷衣看着一边的流夏,忍不住吐槽道:“我认为微风可以改名字了,这哪是“微疯”啊,明明“癫疯”。” 流夏愣了一秒就听懂了冷衣的谐音梗,笑道:“她是有些天真烂漫,言辞不顾后果,没惹到自己身上就不必管。” “妈妈对她真是包容。”冷衣冷不丁感叹。 “呵呵,此言差矣,作为主子,手下的人个个都是人精也不好。”流夏道。 冷衣兀地想到了前世听到一句话说:一个好的团队需要善战的狼、远见的鹰、敏捷的豹和吉祥物。或许就是这般道理吧。 “明日就是端午节,从今日起风香楼就不接待客人了,我们今天下午就去前庭排练告别宴的演出哦,凝碧。” “好的。” “呵呵,你难得去前庭看看,平时都在这后院待着,怕是早憋坏了吧。”流夏忽然笑眯眯道。 冷衣微微敲响警钟,虽然不明白流夏说这话的意图是什么,但流夏就是人精啊,她说的话不得不防,因此谨慎道:“确实从没有好好观摩过前庭的布局,有点好奇。” “那正好,我带你好好认认。” —— 午休过后,流夏带着冷衣来到前庭。冷衣来到风香楼五年了,还是第一次不蒙眼不蒙脸不戴人皮面具且光明正大地出现在前庭。 就算受罚做丫鬟她也不干前庭的活,因为她这双眼睛太难藏了。 前庭此时难得冷清,离了丝竹的喧嚣和醇厚的熏香,宛如惯常浓妆艳抹的姑娘露出素颜一般安安静静,许多丫鬟伙夫在布置舞台及四周,暖冬正监督他们做事。 见暖冬在,流夏就拉着冷衣的手偷懒了,带她四处看,还带她进去一间雅间,指着那特别定制的床说它那特别的作用。 听得冷衣面红耳赤,她并非不知道,而是流夏的话语勾起了活色生香的回忆。 她之前还质问过吟九为什么懂这么多,如今看来是跟风香楼的教育有关吧。 忽然间楼下传来些许动静,冷衣听到有男仆喊“今日歇业,请勿擅闯”。 一个中气十足的声音就响起了:“你这大门明明开着,怎么就歇业了!光天白日酒楼不开业那作甚?” 第202章 华子清 冷衣和流夏出了雅阁,在三楼好奇地往下看。只见楼下忽然闪过一丝雪白寒芒,锋利得直刺人眼,让冷衣双眼微眯,几秒后才看清那寒芒所在竟是一把被布包裹着的剑。 冷衣惊讶,从布中泄露出的光芒都如此凌厉,该是怎样一把剑啊。 随后冷衣把目光转移到持剑的人身上,那是一个衣着很干练的年轻男子,白衣蓝袍,外罩软甲,除了背着一柄剑,腰间还别着一支箫,浑身透着一股飒爽不羁的劲。面容硬朗,目如寒星闪烁,十分正派的长相,就像前世武侠剧里的剑客男主角。 “我们今日确不接客,快走快走!”男仆继续不客气地推了剑客一把。 冷衣看了一眼门外,门外有人在装饰彩带,因此那名剑客才能闯进来。 “可是你们门开着啊!”那名剑客十分不解,且练武之人总是血气方刚,男仆推他的动作让他心生怒火,抬手就要反击。 眼见事态发展有些过火,一道温柔平静的声音连忙制止他们的肢体冲突:“都住手,阿满,你且退下,不可对客人无礼。” 剑客抬起的手顿住,他刚进门就被人拦着,揣着一肚子的火,忍不住对声音传来的方向怒目而视,却看到一个美若天仙的女子步步生莲般朝他走来,他一下子愣住了。 女子眸若秋水,她对上剑客的眼睛,恳切委婉的情意如清波相送,红唇轻启道:“下人多有得罪,请公子海涵,只是今日风香楼确是不接客,而且,这里也不是酒楼。” “啊,啊?真的不接客……”剑客如梦初醒,然后思索两秒,知道自己搞错了面露尴尬,“这里不是酒楼?可是我听路边茶馆的人说,风香楼有最美的酒……” 他忽然惊觉路人的话还有后半句:还有最美的人。 “呵呵,公子所听不虚,我们风香楼的半壶春滋味醇美,天底下无出其二。”暖冬轻笑道,这一笑能把人的腰都酥半边。 果然所听不虚,剑客痴想。 暖冬看了一眼他背后的剑,柔笑道:“公子看起来不是京城人士,似是远道而来。” “哦,我是华山派的弟子华子清,遵师命下山历练,长长见识,同时也沿路赚些盘缠回山……”一被问自己的由来,华子清腰杆颇为自豪地挺了挺,到了后半句气势又弱了些。 暖冬眉眼微弯:“竟是华山派的少侠,早就听闻华山派忠肝义胆,今日也是有幸见到江湖人杰了。” “啊哈哈哈,不敢当不敢当。”华子清挠挠头,被暖冬夸得面红耳赤。 暖冬料想华子清应该不会计较了,便打算收场,“既然华少侠因为半壶春而来,就算今天不开业,也不好扫了少侠的兴致,而且下人对少侠无礼,理应赔罪,小女子便自作主张请少侠喝一壶半壶春,望少侠别把今日的不愉快放在心上。” “这点小事只是过眼云烟,行走江湖哪会计较这么多,”华子清摆摆手,“这酒不需要你请,你也是开门做生意的,我花钱便是。” 冷衣忍不住偷笑,这半壶春的价格堪比黄金,这一路边历练边赚钱的少侠怕是出不起。 暖冬自然不会叫客人尴尬,她莞尔一笑:“少侠还是欠下小女子这人情吧,权当交小女子一个朋友,若少侠不好意思的话……小女子对华山剑术有倾慕之心,少侠可否让小女子开开眼?” 第203章 华子清2 “什,什么?姑娘居然倾慕华山剑术?”华子清一下子被击中心灵,不受控制地傻笑,手足无措几秒后腼腆地应道“好吧,姑娘且看好了。” 江湖中人至真至性,说来就来,一个翻身身姿矫健地跳到无人的高台之上。冷衣一听有好戏看,连忙走下去。 完全看不清那剑是如何出鞘的,只见寒芒乍现,如冬日下的霜雪,又像岩石迸发出的电光,那剑锋十尺之外都能感受到剑气扑面,寒气逼人。 冷衣第一次见这么酷炫的剑术。华子清出剑快如罡风席卷,甚至连身影都能化作两三残影停滞虚空,竟有一种一化三千的玄妙,又有种“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的寂寞境界。 不禁有些自惭形秽。原来这才是真正的剑术吗?她的是什么三脚猫啊…… 华子清舞完一套剑招便潇洒收剑,转头对着暖冬笑得灿烂肆意,拱手道:“献丑了。” 暖冬有一瞬的晃神,随后对着华子清轻轻鼓掌。 “对了,还未请问姑娘芳名?”华子清后知后觉,还懊恼地敲了一下自己的头,埋怨自己怎么这么迟钝。 “小女子名为暖冬。” “暖冬……很,很美的名字。” 华子清挠头道,边说边转移视线,不敢看暖冬的眼睛。 一下子两人的气氛似乎有点微妙。 不过冷衣没有察觉出来,她还沉浸在华子清刚刚炫目又凌厉的剑招中,看他的眼神都露出星星眼。 流夏这时走下来,看到冷衣堪称心花怒放的神情,打趣道:“怎么?对这个少侠一见钟情了?” 暖冬立即惊讶地看过来。 冷衣先是惊愕,然后无语,接着看到周围人的目光齐刷刷看向自己立马急了:“流夏姐姐你不要乱说……我只是觉得这位少侠的剑术很厉害。” 天哪,真是汗流浃背了,流夏姐姐你是不是要害我…… 冷衣真的很害怕,总感觉流夏看出她有奸情一样,这几天总是暗戳戳地在男女方面试探她。 华子清倒是没听清流夏说的什么话,注意力都聚集在暖冬身上。他只觉得暖冬的一颦一笑都能牵动他的心,从未遇到过这样的女子……见暖冬转脸看向一边,他也顺着她的视线看去,就见到两名容貌绝美的女子。 他好像一下子知道这是什么地方了……只有那种地方才会有这么多貌美女子吧,对吧? 然后他忽然发出一惊讶,“京城也能看到番邦女子,不对,这长相完全是汉人样子啊,难不成是番邦人和汉人结合的后代?” 冷衣眨眨眼,知道华子清说的是自己,如实道:“小女子也不知自己从何而来父母是谁,可能真的是混血儿吧。” “我曾去过一个名为伽蓝的门派,里面有许多人是汉外混血所生。”华子清随口道。 “伽蓝……”冷衣低声喃喃道,心里忍不住对伽蓝门派心生好奇。 很快半壶春送到了,暖冬邀请华子清坐下品酒,也招手让冷衣过来,道:“我这妹妹也喜欢剑术,还喜欢听外边发生的奇闻异事,少侠游历江湖见多识广,不嫌麻烦的话可以给我这妹妹讲讲吗?” “不麻烦肯定不麻烦。” 冷衣顿时开心得手舞足蹈,恨不得抱着暖冬姐姐撒娇,暖冬姐姐太懂她了! 立即挪出椅子坐到暖冬身边,摆出一副洗耳恭听的姿势。 华山派的少侠果然慷慨,把自己一路上的见闻滔滔不绝地说出来。比如初入江湖就与羡鱼港首领金刀刹战斗的故事,还有名满江湖的清崖结识的过程,还有华山派的历史,重点讲述华山与武当的恩怨情仇…… 冷衣听着听着不免心驰神往,原来江湖是这样的吗?她一穿越过来就悲观地投身风香楼,这真的是正确的决定吗?如果她做出了别的选择,结果会不会更好呢? 第204章 端午节 欢饮一场终有尽头,离别在黄昏。 临走时白衣侠客沐浴在夕阳的光晕下,笑着拱手言再会。 冷衣就像做了一场美梦一般晕乎乎的,梦醒了意犹未尽,不禁在脑海里编织着远方的幻梦。 眨眼就到五月初五,端午节。 在大齐,端午节是祭祖娱乐的节日,划龙舟是南越地区地盛况,京城是没有的,但虹桥周围会有许多玩乐的东西,站在琢玉阁的三楼都能隐约看到那盛况,她从没有去过,胡妈妈完全不放小花魁们出门。 估计今年也不能去吧,虽然吟九说带她出去玩,但只能晚上了,不知还能看到什么。 虽然小花魁不给出门,但没有重大节假日胡妈妈是会给下人放假三天的。有些下人尚且有父母,被父母卖到风香楼入了奴籍,按大齐律令规定端午节要给奴籍的人放假让他们回家祭祖。 铃草也是从小被父母卖到风香楼的,但她从未回过家,并不是她不想,而是被卖掉时太小了,连家都不知道在何方。 事已至此,两个没有家的人只好一起包粽子,挂菖蒲了。 话说回来,端午节风香楼人总会变得很少,仆人变少就罢了,暖冬和流夏她们又到哪去了?难不成她们要祭祖吗? 冷衣不知道的是,她随口一句吐槽,还真说对了。 她觉得不可能的事情,也真发生了。 她正和铃草两个人在流云榭的小厨房包粽子,灶台上备好五颜六色的米和翠绿的粽叶,京城的风俗偏好蜜枣粽子,而冷衣前世是南方人,所以腌了一小碟猪肉备用。 两人边包边闲聊。 “听说凝碧是跟着南方的流民上京城来的,或许凝碧是南方姑娘呢。” “可能吧,我不太记得了。”冷衣随口道。 谈及这辈子的身世冷衣兴致缺缺,一是她一点原身记忆都没有,身上也没什么主角必备的胎记,压根找不到半点身世的线索;二是她是魂穿来的,无法把原身的身世当做自己的身世,不然总有种自己偷了原身身体又偷人家家人的感觉,虽然她不是故意的;三是她本来就对家人这个概念没什么感情。 出生,源头,过去,这些对于人生来说真的那么重要吗?如果过去都是阴暗沉重的东西,有必要去回溯追寻吗? 反而想让人狠狠地甩掉,就像甩掉泥点子一样。 什么时候才能抛弃所有过往,去到五光十色的未来呢? “你是什么人?在这站着做什么?” 铃草的声音唤回冷衣的思绪。铃草警惕地看着厨房门口的人,还上前一步把冷衣护在身后。 冷衣也看向门口,确实是个陌生的束发之年的少年,只是那张脸看着怪怪的,不像是少年的脸庞。他身着简单朴素的服饰,却不像是下人的样子。明明是陌生人,眼神给她的感觉却很熟悉,好像他认识她一样,不仅如此,还喜欢她一样。 这个人怎么直勾勾看着凝碧啊!铃草心里窜起一把无名火,敢明晃晃地对小花魁不敬,这个人好大胆子,她一定要保护凝碧! 第205章 端午2 “你怎么一句话不说?你,你再不走,我就要叫人赶你了!” 铃草努力装作很凶悍的样子,实际上气势还是不足,冷衣察觉到铃草的恐惧,内心已经埋怨起某人了,都怪他出现才吓到铃草的。 冷衣暗暗瞪了少年一眼,然后扭过脸躲开少年的视线,虽然忍不住心跳加速,声音却还算平稳:“这位陌生公子,小女子并不认识你,不知你有什么事?” “陌生公子”微微挑眉,脸部浮现出微妙的表情。他敢确定冷衣肯定认出了他,只是碍于有别人在不敢相认。实话说,冷衣这副强装镇定的模样在他看来实在可爱。 铃草有些奇怪地看了冷衣一眼。她怎么觉得凝碧有点怪怪的,这说话腔调还是凝碧吗?忽然她头脑通透了——哦,凝碧虽然平时胆大直率得吓人,但毕竟很少见到外男,有些拘谨也是正常的。哎呀,突然发觉凝碧还是青涩少女啊。 铃草都替冷衣羞涩起来了,旋即坚定地觉得她更应该保护好凝碧了。 于是铃草双手叉腰,对少年怒目而视,“你怎么不说话?你是从哪混进来的?风香楼的暗卫很厉害的,还不离开就让你尝尝苦头!” 少年这才把眼神从冷衣那挪开,专注深情的眸子瞬间转冷,下一瞬又收起冷意,略带歉意笑了笑然后启唇。 让人惊讶的是少年看着貌不惊人,声音却如沉玉般温润。 他道:“好巧,在下正是风香楼的暗卫吟九,今日在流云榭当值。” 铃草立即愣住,然后十分尴尬。她只是知道风香楼有暗卫但从来没见过,因此难辨吟九所说真伪,强撑的气势快要漏气了。 没等铃草说什么吟九又道:“在下本该藏身于暗处,现身是因为你们二人的行踪有些蹊跷,特地来监督你们。” “你胡说!我们只是包粽子,行踪哪里蹊跷了?”铃草急忙反驳。 冷衣默默莞尔,铃草轻易就跟着吟九的话头走了,刚刚还是质问方,一句话就攻守之势异也。 吟九上前一步,显得有几分压迫感:“风香楼的主厨房每年都会做好粽子按例分配,开小灶包粽子可不常见,谁敢保证你们不是蓄意投毒呢?作为暗卫,不放过任何疑心之举是我的职责。” “我和小姐怎么可能投毒?你这是污蔑,污蔑!” “只要让我在你们旁边全程监视着,没有异常自然就能证明你们清白。” “你——” 铃草已经委屈到要掉眼泪了,无奈的是厨房的人组团都组团出去玩,也没有路人在附近经过,竟无一人替她们解围。 冷衣握住铃草的手给予她安心,道:“莫慌,就让他看着好了,附近肯定还有其他暗卫,没人出来拦着他,看来他是可信的。我们行的正坐的正,不怕他监督。” “话虽如此,怎么能让凝碧你受这委屈?你最受不了委屈了。”铃草愤慨道,然后不禁有些朦胧地想凝碧变化之大,从前遇到这种事都是直接拍桌与人对峙,现在却忍着…… 冷衣冷哼一声,斜睨着看吟九一眼,然后傲气道:“平白无故的气自然不会受,如果他没发现我们投毒,我可要治他个以下欺上的罪了。” “以下欺上”这四个字冷衣加重了语气,有心人着耳朵不禁发痒。吟九眼神暗了暗,然后脸上浮现一抹浅笑,右手握了握左手的手腕,手背上的青筋突显。 他道:“好啊,任凝碧小姐处置。” 第206章 端午3 吟九说完,就十分无赖地坐在旁边,视线直白地盯着冷衣。 铃草恨得牙痒痒,在心里暗骂吟九无赖、登徒子、流氓,包粽子的速度快了许多。她要快点包完让凝碧脱离这流氓的骚扰! 冷衣包粽子的速度却慢了许多。吟九的出现够让她心神不宁的了,他居然还赖着不走,还直勾勾地盯着她,这是在做什么?有没有一点地下情的觉悟啊。 吟九这个样子……不会要在铃草面前暴露他们的关系吧?她没打算告诉铃草的,总觉得男女之间的关系一旦被第三方知道,这个关系就被确定了,而她从心底不太想和吟九确定关系…… 暧昧就像酒一样微醺,真确定关系就像冷水浇头,没什么意思了。 但不可否认的是,现在隐秘的关系即将被戳破的感觉十分刺激,就像猛灌高度数的酒之后头晕目眩,只能感知心脏鼓动的声音,却没有像烂泥一样栽倒,烟花爆发前的虚假和平。 吟九视线定格在冷衣的双手上。女孩子的手白皙纤小,捏上去细腻柔软,但多年练剑让她的手又蕴含力量,不像看起来那般柔弱。他第一次见这双手作庖厨之事,碧绿的粽叶将手衬得更白,纤长的手指有些笨拙,看得出不经常做手工活,倒显得非常可爱。 “凝碧小姐喜欢是咸肉粽吗?这口味偏南方。”吟九忽然微笑着问。 冷衣手上动作一顿,没看他,语气平淡道:“我什么粽子都喜欢吃,只是打算包粽子送人,各种口味都做一点。” “送给谁?” “很多人,没有你就是了。” 吟九听了肉眼可见不高兴,虽然知道冷衣可能在说气话,但他就是不高兴。于是起身走到冷衣面前,微微低头道:“不行你要送我。” 修长的身躯迫近让冷衣紧张得背后发麻,她飞快地看了铃草一眼发现铃草眼睛瞪得像铜铃,嘴巴张得能塞一个鸡蛋,脸颊顿时充血,舌头禁不住打结道:“你现在,就不怕,我下毒了?” “就算你下毒我也心甘情愿。”吟九嘴角勾起。 “……”轻佻的甜言蜜语为什么说得那么认真啊! “我又不认……” “我喜欢吃甜的。” “……” 冷衣还没说完就被吟九打断了,吟九看着她的眼神好像在说“再说不认识就给你点颜色看看”。冷衣吞了口唾沫,把反驳的话也吞到肚子里,不服气地扭头道:“想吃就帮忙烧火。” 说完往吟九的小腿踢了一脚。 吟九先是一愣,然后笑容收都收不住,好像他不是被冷衣踢而是被喂了一颗糖,转身就在灶头那蹲下烧火。 冷衣没想到吟九真会烧火啊,动作很娴熟的样子,更可恶的是蹲下烧火身姿也很笔挺潇洒,不敢想要是自己的脸该有多帅。 被忽略的铃草依旧目瞪口呆。她惊讶的不止是吟九的贸然之举,而是她的凝碧反应非常不对劲!但她又不知道这种不对劲的原因是什么。 第207章 端午4 凝碧为什么会愣愣地看着这个暗卫呢? 还用那种眼神……她曾在许多姑娘眼中看到过,她们只有注视爱慕的男人时才会出现。 到底为什么……哪里出现了问题? 冷衣注意到铃草探究的眼神心虚地低了低头,然后欲盖弥彰道:“铃草别愣着了,快趁他不注意在他的粽子里下毒,把他毒死。” “给我的不是你亲手包的吗?凝碧小姐。”一旁立即传来吟九轻佻的声音。 “……想得倒美,我,我要下巴豆毒死你。”冷衣一开始习惯性嘴硬,然后语气放软一瞬,又恶狠狠道。 铃草更凌乱了,凝碧有用过这种语气对人说话吗?听着生硬里面亲昵的意味也很明显。 气氛逐渐凝固起来,也就吟九他若无其事地继续盯着冷衣,冷衣背对着铃草警告地看了他一眼,他没那么明目张胆了,但嘴角的笑还是止不住。 把食材包完整整有三大篮,有几个粽子包得多角形一看就是冷衣包的,其中有一个粽子比其他粽子大两倍,特别显眼。 接着把粽子下锅蒸煮,一个半时辰就煮好了,香气四溢。 冷衣打开锅盖的那一刻轻轻欢呼一声,心情很好,然后旁边立刻伸过来一个脑袋,“做好了?我的那一个在哪呢?” “你果然是想蹭吃蹭喝的吧!”冷衣眉头皱成一团,鼓了鼓腮帮子道。 “哈哈,凝碧小姐做的粽子我真的很想尝一下嘛。” “哼。”冷衣先把最大的那个粽子用夹子夹出来,递给吟九,“诺这是你的,吃吧。” 大粽子热气腾腾的,拿到手上恐怕手都要熟了,冷衣不怀好意地勾起嘴角。 吟九自信地挑了挑眉,然后赤手握住那个粽子。冷衣双眼立即瞪大了,不可置信道:“铁砂掌?” “姑且算是吧。” 啊啊啊怎么办到的……她是穿越到玄幻世界吗…… 吟九扯开包裹粽子的棉线,拨开粽叶,从热气中似乎看到是蜜饯里有糯米而不是糯米里有蜜饯,旋即笑意吟吟地把粽子递到哭丧着脸的冷衣嘴边,“感觉里面真有毒,凝碧小姐先吃一口吧。” 铃草眼睛都要瞪穿了。凝碧和这个男人的距离太近了,这个男人居然越来越过分! “我吃!”铃草着急大吼道。 冷衣脑子一滞,下意识就咬了一小口。 铃草顿住,就在这顿住的时间里吟九握住冷衣的手也咬了一口。 “……” 铃草感觉脑袋轰地一声,然后她操起旁边的烧火棍就要打吟九,她此时只有一个念头,就是把非礼凝碧的人打死。 “铃草,别,你冷静!”冷衣连忙拦住铃草。 “凝碧,你——”铃草红着眼,看了看冷衣,又看了看吟九。 冷衣叹了口气,觉得到了不得不坦白的时候了,“铃草你别冲动,这个人我认识,说来话长,我们找个地方慢慢说。” 铃草愣愣地看了冷衣几秒,然后哽咽道:“凝碧,你从哪里认识男人的?我一直都不知道……” “是我不好,一直瞒着你。” 一旁的吟九仔细咀嚼着手中的粽子,甜到有点发腻了…… 第207章 端午5 冷衣突然愤怒地又踢了吟九一脚! “吟——九——你这家伙!你来这里做什么!” “履行约定,带你出去玩。”吟九一脸无辜道。 “不是晚上吗?”冷衣咬了咬唇,“你现在给我装上了,真是——” “你不想白天出去玩么?” 冷衣猛然一顿,张牙舞爪的模样消失得无影无踪。原来可以白天出去玩么?不会被人发现么?白天的街市她从来没逛过。一瞬间心里就被喜悦和期待填满,这两种情绪一下子把怒气挤走了。 “想。”冷衣诚实地说。 吟九露出“果然如此”的笑容。 冷衣说完脸就红了,怎么感觉自己好容易被拿捏啊,啊啊啊…… “啊等下再跟你算账,现在——”冷衣转身看向铃草,一脸正色“我应该跟铃草好好说清楚。” 冷衣拉着铃草的手带她回自己的房间,吟九拿着粽子大摇大摆地跟着走。冷衣大喊着让他走开,他却说没事当做周围没人好了。 既然这么说那行吧。冷衣不理他了,然后在刚进房间时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把门关—— 吟九速度比她更快地抵住房门,看着冷衣的表情从残留的窃喜变为呆愣变为恼羞成怒,一双蓝汪汪的眼睛像小猫一样,忍不住低声笑了,然后松开手。 “我在外面等你。” 冷衣红着脸大力关门。 铃草全程看两人打情骂俏,陌生男人暂且不谈,凝碧是真的由内到外透露出喜悦,虽然她装作很生气的表情。 坦率如凝碧也会流露出这般娇俏的样子,她之前从未见过……平时凝碧有这般开心过吗?好像也不曾见过…… 凝望着冷衣的面庞,铃草的心渐渐沉静下来了。 “铃草,抱歉我现在才跟你坦白。”冷衣面露惭愧道,“他是吟九,是……风香楼的暗卫,我在云媚去世之后就认识他了。” 吟九的真实身份应该不用说吧,他自己都没跟我说,不说不说。 “比我想象地还要久。”铃草惊讶地感慨。 冷衣把自己和吟九之间的经过简略地跟铃草说了一遍,期间铃草一直很认真地倾听着,让冷衣心里升起一股暖流,语气逐渐放松下来。 门外的吟九遥望着嘉木繁荫流水映云的庭院,仍在一小口一小口地啃着粽子,耳朵悄悄竖起来听里面的对话。 铃草:“他居然是谢太夫的侄子,从没听说过谢大夫有侄子啊。” 铃草:“你眼睛受伤那段时间居然天天和他在一起,是他给你上药的?谢大夫肯定别有用心……那个吟九也是!” 铃草:“四年前的除夕竟是这样的……怪不得凝碧你这么难过……” 铃草:“他在北地原来会时不时通过清游公子跟你联络,原来是这样……” 铃草:“啊?他上个月刚回来你们就确定心意了?” “嗯。”冷衣点点头。 真相大白后发现一切都有迹可循:凝碧房间开启的窗,那天尽力遮掩的红痕,还有欢喜的心情……全部,都是因为吟九。 虽然因为凝碧瞒着自己那么久有点失落,但看到她那么开心,自己也觉得很幸福了。 想着,铃草露出欣悦的微笑。 冷衣被这个笑容镇住了,“铃草……” 铃草眼眸弯成月亮,就连脸上的雀斑都好像在笑。她温柔地看着冷衣,温柔地说:“我会帮你保密的,凝碧。” “我知道你会帮我保密,我从不怀疑。” “嘿嘿,你有喜欢的人了,真好,只是我忍不住担心,他真的会对你好吗?会一直对你好吗?男人是很容易变心的,我更害怕你会受到伤害。”铃草忧虑道。 冷衣理解铃草的担心,“女之耽兮,不可说也”,只是,她也会这样吗?两世为人第一次谈恋爱,她也不清楚自己会怎样,况且她,吟九都身处一张巨大的网里身不由己,实在让人看不清未来。 总之只要一开始没什么期待,到最后有什么坏结局,也不会太伤心吧。 —— “咯吱”一声,冷衣从房间里出来。 吟九朝冷衣看过去,正巧与冷衣的视线交织在一起。 “你换了身衣服。” “你把粽子吃完了?” 两人的声音交叠在一起,冷衣低头看了看自己,抓紧手里的帷帽,道:“铃草借我的衣服,说出去穿轻便点比较好。” “穿粗布麻衣也很好看,像林野间的山鬼。” “够了,甜言蜜语就打住吧。” “那我们走吧,去人间看一看。”吟九笑着朝她伸出手。 第209章 端午6 吟九的笑容真是乱花渐欲迷人眼啊…… 不过,冷衣可没忘兴师问罪。 “你故意的,特地在铃草面前调戏我,让我只能暴露和你的关系。”冷衣边握紧吟九的手跟着他,边不爽地哼哼。 吟九笑着看她,承认道:“是是,毕竟我别有用心。” “啊你能听到我和铃草谈话,屋子隔音那么差吗?” “我耳朵比较灵敏而已。” 冷衣已经无力吐槽了,吟九和她还是一个物种的吗?不然怎觉得他是天龙人而自己是凡人呢?还是说这就是皇帝血脉的厉害啊。 不行不行,不能有这种愚昧的想法,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冷衣低下头不说话了,吟九看着她的头顶,不知道她的脑瓜子又在想什么,问:“你讨厌我这样么?” “呃……”冷衣一顿,嘴唇一撅,她可能不讨厌但绝不可能说喜欢,正要开口,却看到吟九一副“我知道你要说反话”的气定神闲又带点戏弄的神情。 冷衣不傲娇,只是一身反骨。 吟九料到她要说反话,她这时偏偏不想说了。 嘴角悄悄不怀好意地上扬,冷衣眼神直直地看着吟九道:“不讨厌,相反,我很喜欢。” 吟九错愕地停下脚步与冷衣对视。冷衣心里好耶,乘胜追击:“你在别人面前看我的眼神藏都藏不住,我很喜欢。你迫不及待的样子,我很喜欢。你把粽子吃完了,我也很喜欢。不过有点愧疚,毕竟我在捉弄你,但是,我捉弄你你都全盘接受这点,我也很喜欢。” 说完,冷衣粲然一笑,眸中闪过一抹促狭。 这下肯定害羞得没话说了吧老弟。 冷衣不闪不躲地盯着吟九,蓝色的眼眸如湖水般清澈,可越清澈就显得吟九的黑眸越深沉。 嗯? 冷衣期待的吟九脸红没有看到,反而从吟九身上感觉到越来越重的压迫感——他在慢慢向她靠近。 反应过来的时候,嘴唇已经被含住了。 微风轻轻吹过青石板路,不知不觉间正午的日光从云层中浮现,照得仰头的冷衣眯起眼睛。 冷衣的碎发被风吹到脸上,吟九手指把它拨弄到一旁,然后按着冷衣的后脑勺加深这个吻。 光天化日,朗朗乾坤。 吟九放开冷衣后,冷衣一阵失神,因为缺氧。 回过神来发觉吟九一直看着自己,她张口就道:“你真不怕被人发现。” “没人会发现,相信我。”吟九淡淡道,然后眼神稍稍向下,“被发现也无所谓,我巴不得全天下都知道。” 冷衣思索一下这句话,霎时瞳孔微张,捂住嘴:“不行,这样感觉太混乱了。” “啊?你在想什么?” 吟九突然间有些懊恼,接着继续牵着冷衣的手走,来到风香楼的西侧门停下,为她戴好帷帽。 “你的眼睛特殊,只好这样遮掩一二了。” “没事,我能理解。”戴上帷帽还是能看清楚一点的,这点阻碍跟出去玩相比不值一提。 从风香楼的西侧门再走一段路就到了闹市的入口,随着越走越近人声也越来越嘈杂,冷衣下意识要松开吟九的手撒丫子狂奔了。 人群!自由! 吟九微微用力把冷衣拉回自己身边,面色严肃道:“喂,你不要乱跑,闹市很乱的。” “好吧……” 闹市跟风香楼所处的那条街不同,充斥着平凡市井的气息。沿路叫卖的是日常起居的货物:瓷器店的店家推销新烧的杯具,香料铺的老板娘无奈跟人侃价,酒家的店小二哟喝自家酿造的米酒入口醇香,江边卖五色丝线的摊位前许多人在那里站着,妇人给自己丈夫的手臂上缠上五色丝线,保佑他平平安安健康顺遂。 望着一张张平凡朴实的脸庞,冷衣才深刻认识到自己身处人间。 哪怕是一天也好,她也想融入其中。 吟九和冷衣在人群中缓慢的行走着,帷帽还是太不方便了,冷衣悄悄掀开一角。由于手臂抬起来,半截小臂暴露在外面。身着朴素却有这般细腻白皙的手臂,而且还带着帷帽,身边跟着一个面容说不上特点但看着不容小觑的男子,很难不被人注意到。 吟九虽然很想让她放下手臂,但还是忍耐住了。 “你看了这么久有什么想买的吗?” “啊,对哦我没有带钱!”冷衣觉得天塌了,不过好像她本来就没有钱,她,没有钱! “我带了,想买什么我付钱就好。”吟九自信一笑。 有钱人的笑容好耀眼啊。冷衣决定了,回去要把她那些过时的首饰偷偷换成钱币,没钱还是不行的。 冷衣扯了扯吟九的袖子,小声地说:“那你能不能帮我去果子铺买点果子?我在这里等你。” 吟九皱了皱眉:“为什么不一起去?” “因为我一个人留在这里的话,可能会有强抢民女的恶霸出现,你就有机会英雄救美了,话本都是这么写的。” “……” 吟九扶了扶额,严肃道:“不行,一旦分开你可能会走丢,我们一起去。” “哦,好吧。”冷衣有些失望。 但也只是失望一瞬,牵着吟九的手去买果子了。 “好好吃~” 接着他们也买了五色丝线,冷衣用丝线变成一个手环,戴在吟九的手腕上。 冷衣一路上遇到什么就停下来看一看,比如看捏泥人,看刺绣,看簪花……吟九带她坐船到江对面的商业街,那里有人举行比武擂台,冷衣兴冲冲跟他分享了华山派少侠华子清的事。她说得兴高采烈,吟九附和地微笑,笑意却不达眼底。 到黄昏华灯初上,闹市的繁华也没有止歇。吟九和冷衣坐在闹市中心的二楼酒楼上,观看楼下戏班表演傩戏。 吟九点了这家酒楼最有名的翡翠鱼丝、桶子鸡和、鲤鱼烩面和水花糖糕,本来他想点更多的,但冷衣怕浪费粮食。 ——虽然她现在是脱产者但还是一颗劳动者的心! 吟九坐在冷衣对面表情似有些阴沉,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他觉得冷衣比起喜欢他本身,似乎更喜欢他能够带她玩这一点,是不是只要别人也能给她想要的“自由”,她就会选择别人呢? 他也不愿意这样想,却控制不住。他一这般想就忍不住想各种方法让冷衣无法离开他身边,只要冷衣一直在他身边开心地笑,做什么都无所谓。 他看着冷衣观赏傩戏专心致志的神情,从出了风香楼她就不再关注他了。他目光转向桌面盛满玉液的酒杯,出声问道:“听别人说,流夏花魁的告别宴你也会出场,胡妈妈还给你下了某种命令,是什么命令?” 第210章 端午7 冷衣微微惊讶地侧过头看吟九,没想到他会问起这个,不过既然都知道自己会出场,为什么不知道胡妈妈的命令呢? 她没想多深,如实道:“她让我勾引刑部左侍郎周凤甫,这个流夏教导过我怎么应付过,我没问题的哈哈。” 冷衣开朗地笑起来,似乎把这当成一件小事。 没笑多久笑容就僵住了,冷衣看着吟九沉默的面庞莫名升起一股忐忑,问道:“你怎么了?好像不高兴?” “没什么。” “你表情不是这么说的。” 吟九顿了顿,作思索状,然后看着冷衣帷帽后的眼睛道:“冷衣,我之前说过,你有什么困难都可以找我帮忙。” 吟九眼神认真说的也认真,冷衣目光却闪躲了,微微笑着应道:“嗯,我会的,不过这个不算困难啦,你难道不信我的魅力吗?” 当冷衣眼神闪躲的时候吟九就感觉心脏被针刺痛了一下,然后隐晦的怒意升腾。他的眼角余光看到左手手腕上五色丝线编织而成的手环,怒气又忽然消散了。 他勾了勾唇道:“当然相信,只是不期望见到那个场景而已。” 这笑容难掩苦涩的味道,冷衣愣了几秒,然后恍然大悟。 原来这小子在吃醋。 但是有什么办法吗?完全没办法……她很高兴吟九能在乎她,但是这种事情能怎么办呢?没办法解决的问题还是不要明说比较好,不然除了沉默什么都做不到。 愉悦的心情慢慢跌落,冷衣不想气氛僵化,连忙转移话题道:“对了,我一直很好奇为什么今天风香楼里没什么人呢,胡妈妈她们到底在做什么?” 吟九抬了抬眸,缓缓道:“她们在谢家旧址祭祀,你要去看么?” 都这么问了拒绝了不就没话题了吗?冷衣果断应道:“好,我挺好奇的。” “看完傩戏再去吧。”吟九道。 傩戏的话吟九压根没怎么看,只是在意冷衣要看而已,冷衣现在也没什么看傩戏的心情了,坚决地摇摇头。 “比起傩戏,还是有关你的事我更感兴趣。” 话音刚落,吟九的眼神有一瞬的光亮,就像暗夜中的萤火虫闪烁。 冷衣一下子全明白了。 好像出来后吟九眼神不再亮晶晶的,好像她一直只顾着自己玩没怎么在意过他…… 端午节全城不宵禁,各个街巷的灯火连起来璀璨如银河,喧嚣不绝耳,香气透长夜,行人也和白天一样多。吟九依旧紧紧地牵着冷衣的手,宽厚的手掌几乎把冷衣的手完全包裹住,带领冷衣穿越人群。 四年前的除夕夜,她明明最渴望的就是吟九出现在她面前,像这样牵着她的手离开人海,怎么实现了她反而轻视这份心意呢。 脸颊羞愧得有些发烫,还好有帷帽遮住。冷衣悄悄动了一下手指,和吟九十指相扣。 吟九看过来了,还好有帷帽遮住。 他看了一眼就移开视线,然后装作不经意地左看右看,似乎对此并不在意,然而手指愈发紧扣。 这时一个卖花的小姑娘突然跑过来,伸出一束火红的石榴花,甜甜地道:“这位公子,要为令夫人买一枝石榴花吗?” 两人都愣了一下,吟九下意识看向冷衣,冷衣立马道:“我要。” 第211章 端午8 今夜无星无月,天空也并非漆黑一片,而是一种难以言喻的绀紫色,十分奇妙。两人离人群越走越远,灯火也逐渐稀疏,吟九早有所料,买了一盏六角灯笼照明。 夜风把灯笼吹得微微摇晃,冷衣怀里鲜红的的石榴花亦随之晃动,于是冷衣抬手挡在石榴花的上面,作呵护状。 昏黄的光晕摇曳,帷帽的白纱摇曳,冷衣的脸若隐若现,亦令人心神摇曳。 吟九发现他真拿冷衣没办法,明明没看清她的脸就幻想她的柔情,然后因为她的柔情而败下阵来。 这可不能被冷衣和清游知道,不然感觉会被笑话死。 冷衣发现她压根猜不透吟九,明明感觉吟九心情好了许多,但是为什么不和她说话,男人心海底针,到底要怎么哄啊。 内心纠结许久,冷衣鼓起勇气搭话:“我们走到哪里了?这附近都没什么人。” “这是东庆街西街,高官显贵的府邸的侧门所在,很少有门卫看守,平时只有下人出入。”吟九淡淡道。 回答了好耶!虽然语气没有平时温柔,但是说得好细致,吟九应该没怎么生她的气吧。 “那王府在哪里?”冷衣兴致勃勃地问。 他沉默两秒,缓缓答道:“就在南阳王府,原谢家府邸对面。” 冷衣瞪大眼睛,王谢两家原来相对,这是真“对家”,命定宿敌啊。 然后吟九又对冷衣说,他们现在所走的道路两旁分别就是南阳王府和王府。冷衣一听双眼惊讶地左右扫视两边两人高的高墙,心中感慨万分。 旋即看了看吟九,不由得为他心疼。自己的家成了他人府邸,吟九肯定比她更伤心。 既然如此吟九心情低落也是应该的,她还是先别打扰了…… 不多时他们来到了谢家遗址,冷衣顷刻间失了呼吸。这里被断壁包围着,旁边有护城河的支流流过,水面波光粼粼,中间有一棵巨大的倒塌的榕树,树根被挖了一半。即使身倒,也杀不死榕树千百年的生命,它细细密密的根在地面上虬结,伸进数十米外的河流中和断壁墙角,根系之发达如蛛网一般。 吟九道,谢府大半改造成了南阳王府,只有这一块角落被遗弃了,传闻是一位高深的风水大师言那里是阴煞之地,事实也是如此,那里埋葬着被屠戮的谢家眷属奴仆百人。 冷衣听完立马打了个寒颤。 然后安慰自己一定是这里太荒凉风太冷了,肯定不是阴魂不散……唯物主义的光辉照耀世界! 吟九持灯绕过横着的大榕树,看到地上燃烧的灰烬露出果真如此的表情,道:“他们已经祭祀完了。” 冷衣也蹑手蹑脚地探头过来看,道:“那你还需要祭祀吗?或许我们刚才应该买点祭祀用品。” “不用。”吟九淡淡道,然后侧目望向河边。 不知是不是夜色的原因,吟九的声音有些缥缈,带点怀念的意味。 冷衣安静地站在他身边。 忽然吟九转头看向冷衣,“这里没什么好看的,还冷,我带你回去吧。” 冷衣否定地嗯了一声,摇了摇头道:“你想在这里多待一会我就陪着你。” 吟九呼吸一滞,想问“你怎么就知道的”,然而回忆起胡妈妈对冷衣的评价。 “凝碧是个很有灵性的姑娘。” 现在才真切体会到这句话的份量,冷衣既开朗又敏锐,能清楚感知身边人的情绪然后说出对方想听的话和做对方要的举动,且让人以为全是真心的。 吟九早知道这一点,还是难辨冷衣的真心。 “毕竟,没人触及到自己的过去还没话讲的嘛,嘻嘻。”冷衣见吟九愣住了,不由得笑道。 第212章 端午9 你带我来这里,我不信你没话说,还是说你不想告诉我吗?” 冷衣反问,这样说有逼迫的嫌疑,但她真的想了解吟九的过去,了解他的所思所想,希望他能开怀一些,虽然他沉默的样子很帅很迷人。 呃,还是那张假脸呢。 冷衣把帷帽摘下来,然后带点撒娇的语气道:“现在应该可以摘下你的人皮面具了吧。” 吟九眨了眨眼,有些失笑,“总是猜不透你下一句要说什么……摘下人皮面具要用特殊的药水。” “这么麻烦那就——” “幸好我随身带着。” “……” 冷衣:我也猜不透你下一句要说什么。 一顿操作后吟九把人皮面具撕了下来,看到吟九原装的帅脸冷衣的心情值直线上升,毫不吝啬自己的赞美。 吟九笑眼微弯,忍不住把自己的心里话说出来:“那我是你见过最好看的男人吗?” “!”冷衣感觉脊椎被吟九的眼神电了一下,有种危险感,吟九居然会问这种有嫉妒意味的问题?为什么? 果然,吟九生气的事情还没解决,她一定要小心回答。 “当然,在我心目中不会有男人比你更好看,因为我不会再仔细看其他男人一眼。”冷衣真挚道,就差伸出三根手指起誓了。 怎么样,这回答够全面吧! “这样说来,那位剑客定然龙章凤姿,你不仔细看也能念念不忘,你还知道他的名字,叫做……华子清对吧,你还讲了他游历的诸般过往,没想到你们如此推心置腹,倾盖如故。”吟九依旧微微笑道,语气愈发柔和,眼睛里的阴气却愈发浓郁。 对,阴气,吟九的眼神像覆盖黑色鳞片的蝙蝠蛇在吐信子似的,让冷衣的后颈阵阵发麻。 太危险了这就是吃醋的男人吗?一脸写着“坦白从宽,抗拒从严”,如果对面不是吟九冷衣立马就跪下求饶供认不讳了。 当然下跪是无法解决问题的,既然要哄人,她肯定要说点甜的,死嘴快说啊! “啊……因为那个华子清太啰嗦了,我才知道的,我没有主动问。”烂透了说的什么,“我,我根本没有在意他,我只是,只是……” 冷衣慌慌张张地说不出所以然,到最后泄气了,实话实说:“我只是很羡慕他,没别的意思。” “我知道,正如你只是需要我而没有多喜欢我。” 后半句吟九喉结微动把它咽了下去,看着冷衣心情低落他心里也发苦,其实他清楚自己把矛头指向其他人很无厘头,但指向她是万万不能的。 冷衣抬眼用乞求的目光望着吟九,然后伸手圈住他的腰,脸埋在他的胸口道:“我今日有些得意忘形,忽略了你,是我不对。” 吟九回抱住她:“不是你的错,你开心是应该的。” ——好家伙,现在又不是我的错了,那你生什么气啊?大男人这么矫情! 冷衣恨恨地腹诽,脑袋在他怀里蹭了蹭,把生理泪水悄悄抹他衣服上。 第213章 端午10 “别说这种话了,心里有什么不满就直白地说出来,你不说我怎么知道?” 虽然冷衣也是心里憋着一大堆东西的那类人,但她才不会像吟九这样阴阳怪气地作,而且要作就一次性解决矛盾,别拖拖拉拉的。 吟九有些不知所措,他不擅长倾吐心声,况且他也缺乏勇气。 冷衣感觉到吟九搂着她的手臂加紧了力度,过了一会后吟九依然一言不发。她咬了咬下唇,心想敌不动我动。 冷衣轻声开口道:“如果可以,我才不想跟你聊什么华山峨眉山的,可我没有什么值得分享的事情,我的事不说你也能知道……倒是你,你几乎不跟我讲你的事情。”说到一半冷衣语气陡然激动,说完忍不住捶了吟九一拳。 “你跟我说有什么困难可以找你,我能到哪里找你?你讲这种话都不害臊,你不出现我到哪里找你的踪影?”冷衣逐渐染上哭腔,双拳紧抓着吟九的衣衫不松开。 吟九本来颇感迷茫,听到冷衣的控诉感到着急之余也觉得有愧,但是他难以启齿自己的阴暗的一切。 夜半的冷风呼啸,掀起河面一层一层的波纹,身上的衣物显得单薄了,冷衣感到一阵透骨的冷。 然后她的身体被人微微旋转,吟九的身躯替她挡住冷风。 她听到吟九心跳声变大还有喉结滑动的声音,因而自己的心跳也加快了,然而等了一会吟九还是一言不发。 冷衣的心一下子跌落谷底,然后无尽的委屈又从心底涌上来了,一瞬间脑海里闪过太多复杂的思绪以至于后脑刺痛。她忍不住恼怒道:“你不愿说就作罢,我要回去了,不想和你待在这里。” “我,我说。”吟九立马着急地应道,像是被冷衣吓到了似的。 冷衣见他忽然语气变弱,眉毛耷拉下来的模样哭笑不得,娇嗔道:“你爱说不说。” “我……” “嗯?” “你问我吧,你想知道的我都会告诉你。”思考良久吟九苦恼道,“实在不知从何说起。”。 冷衣感觉熟悉的吟九又回来了,笼罩在他身上的阴郁气质消失得无影无踪,竟显得有一丝脆弱无助。 同时冷衣轻骂一声笨,怎会有人连坦白都不会,让她逗弄之心蠢蠢欲动了。 灵光一起,冷衣似笑似嗔地看了吟九一眼,轻声道:“那你告诉我,你真的不举了吗?” “……” 愣了几息后吟九顿时反应过来,双眸熠熠,与冷衣眼神交会中各自读出心知肚明。 “不曾,皇后想探我的虚实,我便给她看她想看到的,她也如我所料将这一事传遍大臣耳中。”他望着冷衣的双眼告知实情。 “这脏水你也舍得往自己身上泼……”冷衣有些无奈和不理解。 “我在人们心里早就是个废人,无所谓。”吟九随口道,眼神欲言又止地望着冷衣。 到后来他没忍住问:“你什么时候知道我是五皇子的?” “早知道了,我又不傻。” “不傻吗?刚开始我只是想逗逗你,然后你居然信了。” “我那时候没想到你会骗我。”一开始谁想得到皇子天天待在青楼后院啊。当然还有冷衣自己的心结,不愿承认吟九的身份……不过如今说出来忽然觉得之前所纠结的没什么大不了,以他们如今的处境来看,吟九不是平凡人才能拥有希望吧。 “骗”这一字眼戳中吟九的痛点,他眼眸黯了黯,郑重道:“我日后绝对不会再欺骗你。” “你既然知晓了我的真实身份,应该也知道我有一定的能力保护你,你可以多依靠我一些。” “我已经很依靠你啦。” “有吗?”吟九微微皱眉,开始思索。 冷衣觉得他这番样子有几分可爱,笑了笑道:“你已经帮了我很多了,但我之前跟你说过,我想成为你的刀。” “我说出这句话时就知道你的身份了,也知道你的使命,所以想到我目前所做的能够成为你的一分助力,才不至于疯掉。既然此身已分明,怨天尤人都无用,不如让我助你完成大业。” 吟九听完眉头拧的更紧了,张嘴想说什么,冷衣却露出玩笑的表情:“我应该有点作用吧,虽然不敢自比史上有名的西施貂蝉,左右逢源刺探情报应该能做到。” 她可是受过专业培训的!而且三天后就有一份实习,她一定要好好干,不然毕不了业(出不了道)就完了。 嗯?突然好像被前世的记忆攻击了。 冷衣陷入了沉思,吟九原本想说的话卡在喉咙里。 他不需要她做自己的刀。 第214章 意外 二更时吟九送冷衣回风香楼,两人依依不舍地告了别。他们完全不避讳铃草,铃草看着相处熟稔的两人还是有心碎的感觉。 等吟九离开铃草面色不善地问冷衣玩得开不开心,冷衣笑着说很开心呀,结果她面如土灰地溜走了。 这……冷衣也没什么办法。 冷衣舒舒服服地坐在浴桶里,今天不仅玩得很尽兴,而且跟吟九坦诚了许多,简直大丰收,明天就要试告别宴上的妆造了,她将会给所有人好脸色。 月落日升。 食时,皇宫紫宸宫。 皇帝正在阅览五皇子赵垠主编的《北地志·职官篇》,不时点头,流露赞赏之情。 赵垠在下座察言观色,等皇帝阅毕,行礼请示查阅刑部的案宗以作《北地志·兵刑篇》的参考,皇帝欣然应允,命刑部左侍郎周凤甫与之对接。 周凤甫…… 赵垠听到这名字就烦。 日跌时分赵垠来到尚书省,刑部左侍郎周凤甫殷勤地接待他,直呼“下官整理好卷宗送去史馆就好,怎好让你操劳贵体亲自前来。” “无妨,修史是本皇子分内之事,左右目前无事做,便来协助周大人一二。”吟九温和道,一双眼睛却有些凉薄地上下扫视周凤甫。 膀大腰圆,面庞发福,狭小的双眼圆滑诡诈,紫色的官服穿在身上却显得庸俗,离他五尺都能闻得出身上的酒味。想到冷衣要对这样的人陪笑他就心生躁火。 “五皇子果真平易近人。”周凤甫笑哈哈地奉承道,心里却冒冷汗了。怎么觉得五皇子虽然在笑但看他的眼神阴恻恻的,他哪里得罪人家了?完全没交集啊!是他看错了?还是说不举的男人果然阴气较重,像太监一样啧啧。 “那下官就带你去藏书室。”周凤甫恭敬道。 赵垠却意外道:“周大人酒量应该很好吧。” 周凤甫微愣,回道:“五皇子竟是有火眼金睛,下官酒量不说京城第一,那也是千杯不醉哈哈哈哈。”说着他微微挺起胸膛,心想莫不是五皇子想送酒拉拢自己? 只见赵垠清俊秀气的脸微微笑着,道:“本皇子听说北地有种酒名为八卦炉,味香性烈,饮之犹如在炉中焚烧,本皇子体弱未能一试,不知周大人觉得如何?” “八卦炉近日在京城可很是风靡,下官品鉴过,果真十分烈,下官也觉十分勉强,仅仅能喝两大壶而已。” “那周大人的酒量真是不同凡响啊。”赵垠不禁拱手以示佩服。 晡时三刻,快到百官散值的时间,周凤甫的肩膀忽然搭上一只手臂,转眼一看竟是刑部尚书安乐允。 安乐允道:“高鸣,刚才你与五皇子的对话我可听见了,上次一起喝八卦炉你可是喝得烂醉啊,竟敢牛皮吹上天。” 听出安乐允的调侃之意,周凤甫神色微窘,之后又理直气壮道:“上次是安尚书你喝得不省人事吧。” “噫,那走,我们比一比,反正明后两天休沐。” “走就走。” 于是两人勾肩搭背来到京城最大的酒楼云来酒楼一醉方休,结果也是两个人都喝到断片在云来酒楼睡了一晚。 次日早晨安乐允比周凤甫先醒来,得意地说他的酒量比周凤甫要好,周凤甫可不认,说自己喝得比安乐允多,第二轮拼酒在所难免。 到最后两人都喝吐了,家中仆人都驾了马车来接。回到府中周凤甫圆滚的身子如不倒翁一般左摇右晃,妻妾家仆都让他千万小心,他却将众人全都推开,自己摇摆着上楼。这时意外发生,周凤甫不小心从楼梯上滚落下来,后脑磕到尖锐阶角猛然迸溅出一滩血花。 —— 终于告别宴这一天还是来了,冷衣鸡鸣时分就起床,任丫鬟在她梳好的双蟠髻上插满金玉珠翠,脸上也细致地画上时兴的三白珍珠妆。 三五丫鬟围着她转,这时暖冬忽然一脸严肃地走进来。 “凝碧,我有事与你说。” “什么事。” 暖冬在她耳边语气急切,冷衣一听立马大脑宕机。 第215章 告别宴 周凤甫昨晚醉酒从楼梯上不慎摔落? 这几个字她都认识,怎么拼起来就那么难懂呢? 重点是,怎么这么巧,在告别宴前一晚摔啊? 冷衣花了好几秒才消化这个信息,然后抓住暖冬的手臂,茫然道:“那我等下怎么办?” 原本的计划是流夏先登场,然后她再登台表演,表演完会进行传花游戏,传到周凤甫时冷衣乐曲终止,她以此为契机接近周凤甫。 可是现在周凤甫人都没了,她精心收集周凤甫的喜好,针对他而设计的对白通通无用武之地。 有种努力备考但考试取消的落空感。 不一会流夏也来了,她握住冷衣的手宽慰道:“既然发生了意外,等下一切照常吧,无论对面是谁都别太紧张。” ——这不是取消考试,是加大难度呀! 风香楼门前张灯结彩,许多平民正堵在大门口。 花魁的告别宴对于风香楼来说是场大活动,而且这一届花魁有两人未举行告别宴,因此这次比以往更加隆重。 二楼是贵宾席,一楼的座位需要购票落座,除此之外人人都可以入楼于四周走廊站着观看演出,因此门口站着许多人打算抢个好位置。 冷衣在三楼所见的便是一副泾渭分明的景象:二楼的官僚阶级光鲜而悠闲,一楼落座的富商从容而体面,而庸碌之众吵吵嚷嚷,聚集如蚁。 宴会就要开启,胡妈妈上台主持,开场白过后流夏款款登台,人潮立即引起轰动。 “这是最后一次听流夏花魁唱歌了,以后就再也听不到了。”人群中有人感慨。 “是啊,晴春花魁和云秋花魁已经销声匿迹四年了,真让人感慨啊。” “雕栏玉砌今犹在,春花秋月年复来,却终归不是当时景,不见旧时人。”这是伤感派。 “可恶的林遒崖抢走流夏姑娘,我要用巫蛊之术诅咒他!”这是嫉妒派。 流夏一曲终了,台下的观众哀嚎一片求她再唱一曲。胡妈妈出来平息喧嚣,道:“流夏等会还会再回来的,接下来要登场的是未来的新花魁之一凝碧,想来各位客人对她有所耳闻。” 此言一出果然众人的注意力被转移,继而讨论起新花魁来了。 “凝碧就是四年前除夕夜被三皇子看中那位姑娘吧。” “对对对,听说三皇子还赏赐她贴身玉佩。” “似乎眼睛是蓝色的,异邦人的后裔?” 冷衣在众目睽睽下登台,即使不是第一次也还是很紧张,且室内没有露天场地那么宽阔,感觉凝聚在身上的视线更明显。 不过当底下的人大白菜就好了。 胡妈妈在幕后紧盯着冷衣表演,即使冷衣没出什么错眉头也没有放松的迹象。 暖冬在幕后操持工作,见到胡妈妈面色不善而走上前来。 “暖冬,你派人去凝碧的房间搜一搜,看看有什么特别的物件。”胡妈妈吩咐道。 “怎么突然要……”暖冬一惊。 “你搜就是了。”胡妈妈的声音冷下来。 暖冬立即噤声,然后念是。 冷衣表演完后台下纷纷响起掌声,让冷衣松了口气。之后胡妈妈上台讲解传花游戏的规则,冷衣抱着一把琵琶坐下,顿几秒后开始弹奏,一曲《临江仙》如珠玉清泉,从冷衣之间飞泻而下。。 彩花只在二楼的贵宾之间互相传递,谁最后拿到彩花冷衣便给谁敬酒,这轻松激起在座观众的好奇心,所有人都盯着那彩花的去向。到了乐曲后半段,彩花传递的速度显然变慢,每个拿到彩花的人都不愿撒手,希望好运能降临到自己头上。不过被无数双眼睛盯着,那些权贵自然拉不下脸皮做些无赖之事。 乐曲快结束时,彩花传到一位年轻官员手上。他是同林遒崖同一批的进士方睿,受好友邀请而来。身边好友见到他手里拿着彩花,正想起哄,他却脸色微微一变,像烫手山芋一样把彩花抛出去—— 抛到一楼。 第216章 暴露 众人的欢呼声随着乐曲声的终止而戛然而止。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人群中那名身形高大,相貌俊朗,身背一柄长剑,腰挂一支竹箫的男子。只因他右手高举,手中赫然是象征幸运的彩花。 “彩花掉下来被这个人接住了!” “这种狗屎运怎么轮不到我!” “早知道彩花会掉下来我无论如何都要去抢……” 人群中开始窃窃私语,方睿的同伴也在打趣他: “哈哈可能唯一能接近花魁的机会就没了,让风香楼花魁敬一杯酒可是天价……” “要不要给你讨回来?” “别别别,这太不体面了,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不强求。”方睿连忙摆手,然后豁达道。眼神不留痕迹地看向舞台上妍姿艳质的女子,眸中闪过不同于旁人的探究之色。 冷衣清透的眸子睁大,没想到,拿到彩花的竟是华山少侠华子清。 胡妈妈看了看二楼丢了彩花的方睿的脸色,心下了然,便上台体面地让冷衣下台给华子清敬酒。有头有脸的人自然不会介怀这种小事。 冷衣觉得今天运气有点太好了,怎么今天能过得这么意外又顺利……她提着裙摆莲步微移,人群自动为她分开一条道路。 她在华子清面前站定,露出日夜练习的完美微笑,捏着嗓子发出细声细气的声音:“公子,小女子这厢有礼了,能和公子对饮一杯此乃小女子之幸,请。” 说着冷衣递他一杯酒,自己也拿起一杯,含情脉脉地看着华子清。华子清不知所措地挠挠头,仰头一饮而尽,冷衣见此也把酒喝完了,当然喝完不忘含羞带怯地看华子清一眼。 好!完美!装优雅真是太辛苦了,完事了她快溜吧。 “等等凝碧姑娘。” “啊?” 冷衣小心脏跳了跳,哥们你不要说出什么惊人的话呀,胡妈妈可看着呢。 华子清叫住冷衣后察觉到现在众目睽睽的,便压低声音问:“暖冬姑娘不在吗?” 冷衣一听惊住了,旋即一抹得意的微笑在嘴角转瞬即逝,她也小声说:“酉时三刻,你来后门。” 哎呀她才没有什么撮合的想法……不过看看好戏也不错。 另一边侍女搜寻冷衣的房间回来了,呈上所搜查出的物件道:“暖冬小姐,在凝碧小姐房中找到两样并非风香楼之物。” 暖冬仔细查看看盘子上的东西,其中是一枚玉佩,那是三皇子所赏赐的,没什么问题;另一个是翡翠所制的盒子。 她忽然呼吸一滞,从这盒子的制式来看,竟是皇宫之物。 这时胡妈妈和冷衣正好回到后台,冷衣先是注意到暖冬异样的视线,然后目光下移看到暖冬手里的东西,只觉得脑子瞬间无法思考了。 吟九送的蜜香玉莲丸怎么会在暖冬手里?! 胡妈妈从她身边走上去,涂着朱红丹蔻的手指拿起玉盒,漫不经心地低头查看,还打开来用手扇了扇闻药丸的味道。 冷衣霎时浑身冰凉,僵硬得一动不动。 胡妈妈发出一声冷哼,然后语气缓慢冰冷道:“好了凝碧,跟妈妈说一说这皇宫的东西你是怎么得来的?” 第217章 暴露2 一天之内意外好像有点太多了。 冷衣就知道,老天爷是不会让她好过的。 玉盒她放在妆奁的最下层,一般人不会打开那里,是胡妈妈让人搜了她的房间吗? 现在怎么办?要说不认识这个东西吗?行不通的,胡妈妈既然让人进她房间搜寻,说明肯定对她起了疑心,再怎么辩解也没有用。 那要说出玉盒是清游或者谢大夫送的?不行不行,她不能这么没良心把清游和谢大夫牵扯进来,他们已经帮过她许多了。 可是,要她把吟九供出来,她怎么也做不到。 胡妈妈见冷衣紧咬着唇一言不发的样子眼神蓦然变得犀利,加重语气道:“凝碧,你是想让妈妈对你彻底失望吗?” 冷衣瞬间感觉某种恐惧似乎在皮肤里攀爬,让她四肢冰凉,但她低下头隐藏住自己的视线,依旧一言不发。 “哼,把凝碧押去静雅轩的地牢,待告别宴结束我再仔细审问。”胡妈妈懒得跟冷衣僵持,一声令下两名嬷嬷就把冷衣带走了,然后把玉盒交给暖冬,“拿去给谢大夫看看这里面是什么。” “是。” 说完胡妈妈出去主持会场。 暖冬接过玉盒,眼角余光担忧地望了一眼冷衣被押送的背影,然后吩咐身边的侍女后勤事宜便亲自去找谢大夫。 幸好,谢大夫没有外出采药,正在草药堂里。 谢大夫见到暖冬进来亲和地笑着说:“你怎么来了。” “有急事要找您。” “哦,怎么了?” 暖冬把手中的玉盒递给谢大夫,然后简要述说了事情始末。 谢大夫听得一愣一愣的,连忙检查了药丸的气味,表情凝重道:“这个药丸应该有朱砂、五味子、灵芝等药材……这些是安神养气的药,应该是为了治凝碧身上的毒,从皇宫里来的,看来只能是他给的了。” “他是谁?妈妈一直怀疑凝碧与人私通,这下找到证据,妈妈不会轻易放过凝碧的。”暖冬担忧道,同时十分不解,“凝碧怎么可能认识皇宫里的人呢?” “住在皇宫又出现在风香楼里的,大概就只有他了。”谢大夫叹气道。 暖冬仔细想了想,眸子微微一亮,“难道您说的是皇宫里的那位公子?这么想来八九不离十了,能在风香楼来去自如又能拿到珍贵的药材,只是——”暖冬忍不住苦笑,“凝碧怎么跟公子有交集的?” “这就有得聊了,我也有一份责任。” 谢大夫表情苦闷但越讲越开心却不断压抑着嘴角地跟暖冬娓娓道来可爱乖巧机灵的凝碧和她主人的外孙子的故事。 虽然吟九亲昵地称呼她芳姨,他们却是主仆关系,她是谢家的家仆,是看着谢家嫡小姐谢筠兰长大的,嫡小姐视她如大姐姐一般。 回想到那些梦一样美好的少年时光,再回到现实就感到无尽的失落与惆怅,所以当见到少年少女在一起两小无猜的场景无端让人感到温暖。 暖冬听完沉默良久,然后语气生硬道:“他们在一起是不相配的,就算年少时多欢喜,也有缘无分,你应该早点制止他们。” 谢大夫有些愧疚地低下头,叹了叹气道:“那现在该如何做,我传信给小公子问问吧,即使让我揽下夫人的怒火也愿意。” “这样也好,凝碧也不至于受重罚。”暖冬虚握谢大夫的手点点头,然后焦急道:“我得先走了,不然妈妈得起疑。” 第218章 赛马 “夫人,暖冬花魁去了草药堂。” 风香楼内歌舞升平,有侍女向胡妈妈禀报道。 胡妈妈思索一瞬,道:“知道了,你去忙吧。” 侍女走后,胡妈妈转头向身边的嬷嬷吩咐了些什么,嬷嬷领命离开。 胡妈妈接着和权贵敬酒奉承,所到来的大多是流夏的恩客,皆抒发流夏告别的愁绪,然后夸赞凝碧的样貌谈吐不愧是风香楼培养出来的。 忽然有人话锋一转提到周凤甫:“周大人真是可怜啊,在告别宴的前一晚不幸去世了,他可是流夏花魁的狂热追求者。” “明天一起去参加他的葬礼如何?” “那个老酒鬼得了这样一个死法叫因果报应。”有人小声讽刺道。 “诶这你小声点说。” 胡妈妈笑容满面地交际,心下却略微放松。没有多少人怀疑周凤甫死得蹊跷这是好事,虽然事先没有通知,但她总觉得周凤甫的死是皇宫那位侄子干的。 周凤甫是王家在刑部的最后一根钉子,她早有铲除之心,但没想到用这么冒险的方法。她已经让人传信请他一叙,希望小侄子能给她一个合理的解释。 —— 又要被押入地牢了。 冷衣的心情略显得苦闷,但一回生二回熟,她看得也很开,就算不是真的看得开也可以假装嘛。 她转头对押送她的嬷嬷道:“能不能让我换身行头再去地牢?头上的首饰很重,而且地牢晚上特别冷,让我换件厚点的衣服吧?” 嬷嬷被她震惊到了,这辈子第一次见这样的要求,又有些犹豫。众所周知凝碧小姐每次关入地牢都能化险为夷,这次可能也一样,实在不想得罪啊。 于是两位嬷嬷对了对眼,先送冷衣回流云榭。 居然真的能行! 冷衣回到流云榭第一眼就见到忧心忡忡的铃草,铃草紧张得手都在抖:“凝碧刚刚有几个侍女闯进你的房间,你没事吧?” “有事啊我又要蹲大牢了。” “那怎么办?” “凉拌咯——”冷衣尽量轻描淡写,但铃草越来越害怕,她看了两位嬷嬷一眼,进房间把门关上,和铃草单独谈谈。 冷衣安慰道:“没事,我肯定不会直着进去横着出来的,胡妈妈留我这条烂命还有用。” “凝碧……为什么你总受这么多苦?”铃草双眼蓄满泪水,像洪水开闸似的往下流。 “可是铃草你也在受苦啊,比起关心我,我更希望你能多关心自己。”冷衣这般想,眼神平添几分复杂的情绪。 最后安抚好铃草的情绪,换好衣服在跟着嬷嬷去地牢。 出来时正是艳阳高照的正午,宴会应该要接近尾声了,到时胡妈妈就会审问她了。 她要怎么办?不能供出吟九,胡妈妈可能不会轻易放过她,能有什么脱身的办法吗? 她此刻好想见到吟九。 然后她猛猛摇头,还是不要想了,只会徒增辛酸罢了。 —— 休沐日不用上朝,也是皇帝休息的日子,即使只能休息一个上午,下午还要处理军机要务。 难得的时光,齐德帝赵翃与儿女们在皇宫赛马场一起度过。 他早年一心处理国家政事,对儿女不够上心,到了中年就开始懊悔自己为什么不和儿女多亲昵亲昵。 端午后天地清气大开,风朗日暄,万物勃发。皇帝坐在华盖内看着挺拔昳丽的皇子公主们心情大好。 不算早夭未上族谱的,他共有十三个儿女,六个皇子七个公主,可其中大皇子和四皇子还是殇了。 因此他完全没想到从娘胎里就罹患顽疾的五皇子能活到十六岁,念及已逝的两位皇子,更是难能可贵。 于是他将目光聚焦在赵垠身上。赵垠正在和二皇子赵淼六皇子赵鑫站在一起。虽然赵淼比他长四岁,但他与赵淼一般高,只是身形瘦弱许多,皮肤也呈现出毫无血色的苍白,看上去文弱不堪,似乎比他小三岁的赵鑫都能打倒他,这让皇帝不免蹙眉。 “老五,你要多吃些补补才行。” 皇帝突如其来的关怀让众人一愣,赵垠立即应道:“回到宫里母后就吩咐御膳房和太医院为儿臣订制饮食,父皇无需担忧。” 皇帝龙颜大悦,对身边的王皇后道:“皇后料理后宫井井有条,辛苦了。” 被夸奖的王皇后眼眸中露出真切的喜悦,微笑道:“不辛苦,这是臣妾职责所在。”说罢王皇后眼角余光赞许地看了看赵垠,没想到赵垠会给她邀功,不过赵垠确实向来乖巧。 只是王皇后不免想起远在江南的三皇子,感叹道:“可惜峮儿不在,不然真的阖家团圆了。” “老三在江南为国分忧,这可是好事。”许是今日心情好,皇帝久违地和颜悦色。 “幸好三皇兄不在!我终于有机会赢一次赛马了!”脆生生的少年音响起,六皇子赵鑫年纪小胆子大,说话没什么顾忌,不过也没人跟他计较什么,大家听了都乐呵呵的。 赵淼哈哈笑道:“六皇弟你这话是在小瞧我和你五皇兄吗?在这说大话等会出糗了别哭。” “我没有说大话,不信就比一比!” 赵鑫不服气道,皇帝和皇后都开怀大笑起来。 第219章 赛马2 赵垠也在一旁微微笑着,似乎将胜负置之度外。 皇子赛马开始,赵鑫兴致冲冲,赵淼虽然不善武力,好胜心却不比谁弱,因此一开始赵淼拉开赵鑫一大段距离,赵鑫见此奋起直追,而赵垠连起跑都比他俩慢一截。 到了中程赵淼依然拉开赵鑫两匹马的距离,赵淼不免得意,这兄长的尊严扞卫住了,可向后看去却看到赵垠远远落在后面,脑筋一转,速度慢了下来,让赵鑫给超过了。 赵鑫大笑道:“二皇兄你不专心啊!诶——” 赵鑫看着赵淼完全慢下来愣住了,然后再看到最后面的赵垠。他哪会不懂,勒马回头与赵垠一起。 很快三人齐头并进,皇帝看到这一幕面露满意之色。 皇后见皇帝如此满意反倒有些不悦。 “五皇兄,我来陪你啦!”赵鑫爽朗道。 赵垠看看左右两人,嘴角温润的笑意加深,多了些狡黠的味道。 “那多谢二皇兄和五皇弟承让了。”说罢,赵垠快马加鞭,甩开两人一大截。 赵淼赵鑫愣住一瞬,然后赵淼摇头失笑,赵鑫大叫中计了,都催促胯下良驹追赶赵垠。 最后三人差不多一齐冲向终点,赵垠以微弱的优势领先,不过这次比赛胜负完全无人较真。 皇帝对这场比赛的结果很欣慰,但又深藏忧虑。除了老二,老五老六似乎都没什么野心。老六是年纪太小,至于老五…… 皇子比试完皇帝安排公主也比试一番,皇帝尚武,自然不允许自己的女儿娇贵柔弱。 “五皇兄没想到你这么狡猾。”三位皇子比肩而坐,赵鑫抱胸埋怨道。 “我只是想开个玩笑,二皇兄和六皇弟都愿意等我,我实在是……”赵垠说着说着容色微动,连忙掩饰地垂眸,话语阻塞难言。 赵淼拍了拍他的肩宽慰道:“五皇弟骑术不差,要是一开始全力与我们比试,谁得第一还不一定。” 赵垠笑的有些勉强,道:“我的身体哪比得过你们,能活到如今已是万幸,只想活得更长久安稳些。” “五皇兄一定会长命百岁的。”赵鑫认真道。 “长久安稳……也不错。”赵淼顿了顿后缓缓道。 “对了,五皇弟也到了该择婚的年纪。” “我这身体只会平白耽误好女子。” “可别这么说,”赵淼手臂搭在赵垠的肩上,“你的寒毒都能治好,其他病也会治好的。你平时待在深宫,都不曾接触女子,我叫未婚妻帮你物色些家门儒雅品德贤淑的女子,你也好尽快找到心上人。” “那,先谢过二皇兄了。”赵垠无奈地缓缓扯出一个笑容。 二皇兄有意拉拢他。 之前二皇兄在他参政之际对他有所警惕,如今对他抛来橄榄枝,估计是信了他不举的传言,如今明面上的皇位争夺者又变成二皇子和三皇子了。虽然王家近几年在父皇的打压下收敛了许多,但世家的势力依然不容小觑,其根基不是二皇兄的儒士党能比的。 赛马场的皇家聚会午时便散了,赵垠回到寝宫暗卫便立即呈上风香楼送来的信件,两封。 第220章 试探 风香楼,静雅轩。 告别宴已然圆满结束,午后阳光温暖静谧,透过大开的房门照进室内。 胡妈妈手撑着额头正在闭目养神,忽然她张开眼睛淡淡道:“你来了,比我想象中快。” “夫人急信召我来,我怎敢怠慢。”一双男式鞋履从容不迫地踏进屋里,普通的青色长袍穿在他身上却有芝兰修竹之风。来者眼眸带笑,温润俊朗。 五皇子赵垠,不,在风香楼应该用谢吟这个称呼。 胡妈妈站起来紧盯着他道:“是不敢怠慢,还是有其他原因?” “夫人怎么这般看我,”赵垠微微皱眉,面上仍带着笑意,半疑惑半玩笑道:“夫人特地叫我来,不会是要审我吧?可是侄子犯了什么错误?” “确实有事要问你,”胡妈妈指了指书案上放着的玉盒,“你可知这是何物?” 赵垠凑近看了看,眸光微不可察地加深,面色不变道:“哦,这个我认得,是我向李太医讨要的。” “这个东西出现在风香楼的姑娘凝碧房中,你有什么解释?”胡妈妈语气骤冷,脸色阴沉,仿佛在发怒的边缘。 “这个嘛,自然可以解释,只是夫人好像,以为我和凝碧姑娘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关系。”赵垠苦笑道。 胡妈妈凌厉地扫了他一眼:“你是想设圈套让我钻,然后抓住我话语的一点诡辩?” 赵垠笑不出来了,表情微微肃穆:“夫人这话说的,似乎提前认定我的罪名,那我再说多少都没意义了。” “还在贫嘴,也是,暗地里在刑部多年,谁辩得过你。”胡妈妈忽然叹了口气,换成一套长辈的语气,“舅母只是希望你有事不要瞒我,若是瞒着我,倒显得我们生分了。” 此话一出,赵垠面露愧色,眸光略微挣扎后认错道:“舅母,侄子知错,确实瞒了您。” 胡妈妈眉眼稍松,赵垠顿了顿道:“这玉盒里装的是蜜香玉莲丸,专治头疼病。之前芳姨苦于研制的毒药没有完美的解药,我就把这药给了她,给了之后才说是给凝碧花魁的。芳姨似乎很喜欢这位凝碧姑娘,而您又让她给凝碧姑娘下毒,所以就向我求了药,要求我保密。” 这理由听上去逻辑自洽,可胡妈妈隐隐觉得不对。 她想起不久前谢大夫就知道了凝碧被关的消息,可能赵垠早和谢大夫串好口供了。 胡妈妈继续问:“那昨晚周凤甫醉酒死亡是怎么回事?” “舅母这是不信我呀……您怎会觉得周凤甫的死是我设计的呢?这跟蜜香玉莲丸的事有关么?”赵垠无奈摊手。 “安乐允给他灌的酒。” “可是周凤甫在家摔的,我们可没有在周家安插眼线。” 虽然她没有,但不代表赵垠没有。 赵垠看着胡妈妈质疑的眼神,表情越发无奈:“果然,我说什么舅母都不信我。” “舅母自然信你。”才怪,你小子惯会装得天衣无缝,“只是这些事都与凝碧有关,未免太巧了些。”胡妈妈一边说一边不动声色的观察赵垠听到“凝碧”的反应。 “原来如此,这两件事与凝碧姑娘和我都有一定的关联,所以舅母才怀疑我与凝碧姑娘有牵连。”赵垠忽然苦笑一下,“可是这其中有一个地方让人疑惑,就是,为什么舅母断定我会喜欢凝碧姑娘呢?我记得我与舅母提起过,从北地回来那天我与凝碧姑娘初次碰面。凝碧姑娘美则美矣,却不懂为何舅母认为她有吸引我的魅力。” “难道你不举的谣言是真的?”胡妈妈表情从未如此失态。 “……” 赵垠脸上写满了无语,沉默许久之后道:“舅母此言,让我对凝碧姑娘十分好奇,难道是个男人就会爱上她?” 胡妈妈觉得不是,但让赵垠见凝碧可能会从中露出破绽,便带他去地牢。 铁门打开的声音传来,坐在草堆的冷衣有所感应地抬头,看到人影离自己越来越近,她不免紧张起来,心想等下无论怎样严刑拷打她——算了,真的严刑拷打那就实话实说。 可是当看清那人的脸,冷衣却觉得心头一滞,血液倒流,好像时间就此暂停。 她几乎要叫出来,可转眼看到另一旁的胡妈妈,倒流的血液又跌回去了。 赵垠一看见她就眼眸溢满笑意,一步一步地走到她面前蹲下。冷衣下意识身子往后缩,脑子混乱地想吟九把一切都告诉胡妈妈了吗靠的好近完全不避嫌吟九是不是来接她的以后要怎么办她和五皇子的恋情暴露了…… “凝碧姑娘,幸会,我是你的姘头。” 第221章 试探2 吟九用一种很陌生很轻佻的语气说。 姘头?!吟九在说什么? 冷衣的呆愣和疑惑完全不用演,眼前的吟九不像寻常见她时穿一身深色紧身衣裤,而是一袭长袍,看上去多了几分书生的文弱气质。他脸上虽然在笑,但笑意不达眼底,像个反派书生。 冷衣看看一旁的胡妈妈,又看看吟九,实在不理解吟九说这话是何意。 “凝碧姑娘如今的模样也挺狼狈,不过比之前疯疯癫癫的样子要好看,夫人的疑虑不无道理。” 见冷衣许久不说话,赵垠打量了一圈冷衣的脸,徐徐赞叹道。 “你是谁?你说的是什么意思?”冷衣眉头紧锁,警惕地看着赵垠。她不知道吟九那边发生了什么,但可以确定的是吟九没有把他们的关系挑明,那她自然要配合装下去。 胡妈妈的目光在两人身上流连,将他们对视的眼神尽收眼底。她不疾不徐道:“你身上的玉盒归谢公子所属,谢公子说不知如何到了你那里,可是你偷的?” 赵垠眼神一凝,脸上的笑容细微地紧绷起来。 冷衣差点惊掉下巴,急忙道:“妈妈,我连他是谁都不知道,怎么会偷他的东西?而且刚才您说那东西是皇宫之物,我哪能偷得到。” “那这件东西谁给你的?”胡妈妈问。 冷衣立即闭上嘴巴,眼睛慌乱地垂下,摆出一副坚韧不屈的姿态。 其实她内心慌得一比,心里尖叫道吟九快说些什么啊!等下胡妈妈要严刑拷打你不会只在旁边看着吧? “凝碧姑娘,你只要说蜜香玉莲丸是我给你的就好。”赵垠看着冷衣笑眯眯道。 “哈?你这人说话像八丈和尚摸不着头脑……” “夫人,就让这件事成真吧,凝碧姑娘是我的了。” 冷衣忽地一愣,别说她了,胡妈妈也面露错愕。 赵垠神色多了几分认真,他侧头看着胡妈妈道:“夫人既然心中早有定论,那就没什么好说的了,我对凝碧姑娘二见钟情,那么,我可以带走她么?”说罢,他朝冷衣伸出手。 冷衣呆呆地看着他的手,没做什么反应。 胡妈妈脸色不太好看,但她最后压制下不悦的心情,变出笑脸道:“公子莫要胡闹,这事的来龙去脉我已知晓,那就此翻篇吧。公子想必有许多事要忙,还是不要多加耽搁了。” 赵垠注视着冷衣的脸,然后看了看自己空着的手掌,道:“那好,我就不打扰夫人了。” 他站起来拂了拂衣袖,临走前不忘给冷衣解释:“夫人似乎因为某些巧合的理由误会了凝碧姑娘和我,这是一场乌龙罢了,凝碧姑娘不用过于担心。” “对了,还未向凝碧姑娘介绍自己,”他复又笑了笑,“鄙人谢吟,夏花的表兄,有幸下次再会。” 吟九这家伙装得还真好呢。冷衣出神地望着他的背影。刚刚吟九在的时候只需要发呆就好了,如今走了胡妈妈的压迫感泰山压顶般袭来…… 别紧张,她也会装会嘴硬! “妈妈,那人到底怎么回事呀,我真的不认识他。”冷衣一脸无辜迷茫。 “你这副表情,留着在三皇子面前用。”胡妈妈的目光如寒冰一般,看冷衣如同看一只臭虫,不仅蔑视还十分嫌弃,“别以为我看不出来,我只是不想和赵垠撕破脸。” 冷衣心脏惊恐地紧缩。 胡妈妈微微弯下身盯着她道:“不管你跟赵垠发生过什么还是没有,以后都离他远一些,别忘了你还活着是因为什么。” “……” “赵垠是我的侄子,他从小虚情假意口不从心我再清楚不过,但只要是他想要的,他都不择手段得到,如果他真心待你,就不会等到现在让我发现了,你知道吗?” “你猜他对你有几分真心?” 第222章 疑窦之种 冷衣晶莹剔透的蓝眸里恐惧的情绪一览无遗。 胡妈妈看她的表情完全确定了自己的想法,当然不试探这一下她也能确定。 赵垠那小子,说起谎来确实天衣无缝,可发生在凝碧身上的事又只有与他串联起来才能说得通,因此看起来那些说辞像是事先准备好的草稿。 当然赵垠也并非毫无矛盾,当他提起要见凝碧的那一刻就暴露出来了——胡妈妈了解他,对于属于自己的东西十分在乎——那分明就是关心所属之人安危的表情。 那小子和她相比还是嫩了点。 而且还犯了错误—— 凝碧是她精心打磨的工具,小子想抢走?门都没有。 —— 冷衣全须全尾地回到了流云榭。 这让暖冬和铃草都十分震惊,铃草更是恨不得用放大镜观察冷衣哪里受伤。 “妈妈跟你说了什么?竟然轻易放你回来了。”暖冬疑惑地问。 “我也不太清楚,说了一些不明所以的话。”冷衣一脸疲惫地回答。“还,来了一个名叫谢吟的人,也说了一些不明所以的话。”后面一句冷衣斟酌地开口。 虽然胡妈妈一副尽在掌握的高高在上感,但她还是嘴硬到底。“你说的是什么我完全听不懂呢”,她是这样回的。不过好像完全没有糊弄到胡妈妈,让他有种无能为力感,尽管如此她还是在暖冬面前装作不认识吟九好了,况且她没说错,她确实不知道胡妈妈跟吟九说了什么。 “谢吟是谁?”铃草一脸问号。 “原来妈妈和那位公子见过面了。”暖冬略微沉吟,再看了看铃草道,“那位公子想来隐匿行踪,风香楼大多数人不知道他的身份。” 铃草愣了几秒,她确实不知道那位公子是谁,但她三天前才见过一位她不认识但凝碧很熟的公子。 “难道是他?”铃草恍然大悟道,然后注意到暖冬也在场,顿觉不妙,连忙捂住嘴巴。 暖冬见此微微一笑:“看来凝碧也已经知道了。” 这下轮到冷衣震惊了:“难道暖冬姐你也……” “谢大夫都告诉我了哦。” 冷衣心情复杂,她和吟九的恋情跟公开没区别了。 “但是凝碧,”暖冬的神情忽然严肃,“你以后还是不要和那位公子亲近了。” 这恋情几乎遭到全员反对啊。 “凝碧你知道他的真实身份吗?” “我知道。” 暖冬眉头皱的更紧了:“既然如此,你应该知道他要做的事,是不会被我们这种人左右的,也是不会顾及我们,必要时,我们还是被舍弃的一方。” “……” “你是觉得他不会舍弃你?” 冷衣瞳孔地震,暖冬怎么好像有读心术啊。 暖冬眼神有种看破的悲观,语气都带点淡淡的死意:“你不像那么天真的女子,难道爱情真的能蒙蔽双眼吗?晴春是这样,你也是。” 暖冬的表情像是陷入了回忆,隐隐有几分忧伤。冷衣忽然有些不忿,她在别人眼里居然和晴春相提并论吗?怎么可能? “今天流夏就要走了,我们去送送她。”暖冬转移话题道。她看冷衣倔强的眼神就知道她劝不动,不过罢了,这不是她能干涉的事。 第223章 别流夏 告别宴结束,流夏当天就会被林遒崖接去林府,所有人都来为流夏送行,就连胡妈妈不久后也会到。 这排场和云秋走时天壤之别啊。 冷衣没想到流夏要走情绪对激动的竟是微风,她投入流夏的怀抱久久不肯离去,使得流夏一脸无奈。 也是,微风可是和流夏一起生活了四年,感情深厚理所应当。 “好微风,姐姐走了之后香袭阁就是你的天下了,以后你随便调戏丫鬟都没人管你,应该笑得小人得志才是。”流夏慈祥地爱抚微风的脑袋道。 “呜哇哇,这不就没有偷偷摸摸的刺激了!我舍不得你啊流夏姐姐!”微风嚎啕大哭道。 冷衣怀疑自己耳朵出问题了,这是什么对话?流夏你这四年对微风做了什么?有没有人也像她一样惊讶啊。 冷衣扭头看见弄月和夏花目瞪口呆的表情,放心了,她不是一个人。 流夏用目光扫过在场的所有人,然后定在暖冬身上:“暖冬,我走了之后就是你了,希望我们之后还能约到一起赏花品茶,别像晴春和云秋那样。” “但愿如此,这事并不是我能决定的。” 流夏无奈地看着她,道:“虽说万事不由人,有时也并非自己做不了主。” 冷衣总觉得流夏这句话意味深长。 然后流夏把目光转向冷衣她们身上,明艳地笑道:“你们四个小花魁不能辱没我们的名头知道吗?” “首先是你,”流夏捏了捏微风的小脸,“给老娘钓遍全京城的男人,不然别说是我教的。” “流夏姐姐我又不是唐僧肉……” “还有弄月,你杀心不要太重了,我们又不是杀手。” 弄月突然一愣,然后虚心地低下头。 冷衣:杀心?我怎么不知道弄月有什么杀心? “夏花小姐就不是我能置评的了……”流夏跳过夏花对冷衣道,“凝碧搞定那个皇子,我相信你可以的。”说完还给冷衣抛了个媚眼。 冷衣不动声色地移开目光:得看流夏说的是哪个皇子了。 过了一会儿胡妈妈来到香袭阁说林大人的车驾快要到了让流夏去大门等候,于是一群人朝前院走去,远远看过去,如彩霞飘飘,花团摇曳。 众人来到大门不多时,便有一队华丽的人马从街道上过来,所到之处都聚集了许多人驻足观望。队伍在风香楼门口停下,为首的蓝袍男子身骑高头大马,器宇轩昂,一眼看向群芳中的流夏。 “哇!”微风适时地惊呼出声,一脸羡慕兴奋地把流夏推出去。 流夏无奈地看了微风一眼,然后看向胡妈妈。胡妈妈牵着她的手走向林遒崖。 林遒崖翻身下马,由始至终眼神都聚焦在流夏身上。 大齐的律令规定,父母双全的女子不得从妓,从妓者不得为正妻,只能做妾,纳妾不得行嫁娶礼。因此无论是名分还是体面林遒崖都给不了流夏。可是这车马浩荡的迎接,万人空巷的盛况,恐怕与婚礼无异了。 冷衣不由得替流夏感到开心,被人明晃晃地偏爱着。之前流夏还跟说她和林遒崖是互相利用,这哪像利用这种感情能表现出来的? 冷衣开心的同时又不免有些落寞,她和吟九应该做不到这么光明正大,不过她也没奢求过,落寞的情绪只有一瞬便被冷衣抛开了。 喧嚣散场已至日落西山,假山池水,绿树花丛,青砖红瓦皆染上寂寞的余晖。 冷衣按照日常习惯练习琴曲、剑舞、花艺等,但不同寻常的是,暖冬一直在她身边。 一般来说暖冬有风香楼内外的事情要忙,即使住在同一个屋檐下除了一起吃饭基本不怎么见面,为何今天…… “妈妈让我监视你。”暖冬淡淡地说,“因此直到我离开风香楼之前,你都要跟着我。” 冷衣石化了。这样她和吟九怎么见面? 第224章 笼子 不可能再让你和公子单独见面了,如果他来见你,我会躲在一个角落偷听你们说话。” 冷衣没想到胡妈妈竟做到如此地步。 暖冬继续说:“不用太难过,对你有好处的一点是,以后你不需要再服用药汤了。本来给你用药是想控制你,现在没必要了,因为公子不会让你跑掉的。妈妈是这样说的。” “你们为什么把吟九说得那么可怕。”冷衣忍不住皱眉反驳,暖冬却看冷衣的眼神像是在说“执迷不悟”。 暖冬抿了抿唇,耐下心道:“我虽不常见过公子,却也听闻他的一些事,他年纪虽小,手段却十分残忍。” 冷衣撇过脸,没把暖冬的话听进去半分,讽刺地扬起嘴角道:“难道你们的手段就很光彩吗?” 云媚的死,晴春的死,舞雪的死,还有她在风香楼受过的一切折磨……并不是时间消逝过往也会一笔勾销。 什么公子,五皇子手段残忍,关吟九什么事?吟九就算有事瞒着她,也不曾做伤害她的事,也不会露出一副关心她的样子却对她受的苦无动于衷。 她也不曾奢望过和吟九有神仙眷侣的结局,不过也肯定比不上梁山伯和祝英台、许仙和白素贞那么悲壮凄美。好像在所有人眼里她像个脑袋空空的白痴一样,会爱吟九爱得死去活来还无法接受他们之间的身份差距崩溃自杀的可悲女人吗?开什么玩笑,这是多少百年前的烂俗剧本了。 暖冬愣住,想说的话全部哽在喉咙。 冷衣猛然回过神来发现自己说得太过了。暖冬从头到尾都没有做过对不起她的事情,胡妈妈的命令暖冬也无法违抗。 再者她自己不也是没有能力改变所见的苦难吗?一味指责别人坐视不理似乎太双标了。 可惜话已经说出口相当于覆水难收,一时不知道怎么扭转话题,气氛有些凝固。 “总之,我和吟九的事跟你没关系吧?你更需要用心选择一下进哪位大人的后院。”冷衣语气生硬道。 心里不停地捶胸顿足。她不懂得如何让气氛变好可恶,完了和暖冬的关系彻底完蛋了。 不过和暖冬见面的日子也不多了,在她们出道之前暖冬就要许配给其他人,此后估计再无相见的可能。 “说的也是呢。”暖冬却无奈地淡淡一笑,让人联想到飘零的山茶花。 冷衣还有一件事没有告诉暖冬:“在告别宴上,我跟华子清少侠说了酉时三刻到后门等着,我会带你去见他。确实是我莽撞了,见或不见随你。” “他为什么要见我?”暖冬讶异地问。 “很明显爱上你了。” 暖冬复又沉默下来。 “自然不能与华少侠见面,被发现了只会给他带来麻烦。他等不到我应该就会走了。” 意料之中的回答。也是,对暖冬一见钟情的人多如牛毛,她不在意也理所当然。冷衣在心里默默跟华子清道歉,对不起啦华少侠,遨游江湖的雄鹰和笼子里的翠鸟果然有缘无分。 第225章 局 酉时三刻,闹市灯如昼,海棠花未眠。 华子清如踏青云般落在树干上遮挡身形,黄昏时刻他就在后门等着了,后门来来往往许多下人,他屏息许久脸都快憋红了,不过,也不排除脸红是紧张激动的原因。 逐渐地,后院静下来,清月无声,暗香浮动,熏风怡人。 此良辰美景,暖冬姑娘并没有来。 —— 翌日,早朝。 一纸黄令颁布,官员每人每天饮酒不得超过两斤,以杜绝周凤甫醉酒意外身亡之事故,打压奢靡享乐之风。可见昨天皇帝下午看到周凤甫身亡的消息有多震怒。 京兆府又有新活干了,左右巡使和金吾卫也不闲着,纷纷出马整顿京城的酒坊酒家,秦楼楚馆,若是有店家给在职官员售酒超过规定,便罚银百两,入狱两月。 此事也波及到风香楼了,政令一出不仅客人的消费会减少,而且客人留在风香楼的时间也会减少,营利降低的同时情报也更难套出来。 胡妈妈气得发抖,写信控诉赵垠干的好事。 赵垠还在装傻称这只是意外跟他一点关系都没有哦,在这就算没有发生此事,他父皇也迟早会整顿官场。 如今更需要关注的是刑部左侍郎会是哪位。 皇帝为了分散尚书权力设置六部中设置左右侍郎,因此刑部并非刑部尚书一人说了算,如今刑部尚书和右侍郎都是五皇子的人,只要左侍郎也能由五皇子的人担任,刑部可以称得上完全归五皇子说了算。 暖冬跟冷衣讲完上述的话,冷衣听得一愣一愣的。 “先生,我有问题,既然五皇子掌握刑部又在北地布局,这不是很强吗?二皇子只有士人派支持啊。”冷衣举手问。 “并不是哦,二皇子在吏部任职左侍郎,可以掌握新晋官员的升迁,新官员不少是他的党羽。虽然三皇子派近年来屡屡被打压,但世家大族累世公卿,积攒下庞大的产业,世家的财富恐怕不会比国库少。” “意思就是二皇子有人脉,三皇子有钱,二皇子为长,三皇子为嫡,五皇子什么都没有啊。”冷衣皱眉道,忽然想到什么,“不对,五皇子也是世家出身,还是之前能与王家抗衡的谢家。” “没错,虽然谢家已倒,但毕竟树大根深,名望尚在,尤其是在军中的声望。皇上首先拿谢家开刀也是为了收回谢家的兵权。” “只要五皇子取得兵权,这皇位的争夺赢面不小。” “既然如此二皇子和三皇子肯定也会争兵权,可现在兵权都握在皇上手中,怎么才能获得兵权呢?难不成……” 冷衣脑子里不由得闪过前世背死背活的祖国千年朝代变迁史……感觉和“兵”有关的都充斥着血火和混乱。 不过这些对她而言去之甚远,暖冬果真寸步不离守着她才是最恐怖的。 上完“时政”课,冷衣已经练琴练了两个时辰了。 手指早已酸痛无比,冷衣脑子里大喊有没有人救救她啊。 突然从窗外飞进什么东西,带起一阵风,吹动暖冬和冷衣的发丝。 第226章 华仔闪亮登场 什么东西从她和暖冬中间擦肩而过了? 冷衣惊讶地看去,发现钉在屋内盛放花瓶的木架上插着一枚树叶。 一枚……树叶? 摘叶飞刀,是个武林高手! 暖冬的眉头深深蹙起,连忙把冷衣护到身后,警惕地看向窗外的树和高墙,从头上拔下一根簪子拈在手中。 忽然有一处树叶动了动,暖冬立即将手中的簪子瞄准那处射出,簪子没入叶中没了声息。 暖冬眼眸中的冷意愈加深重,刚想呼叫暗卫,只见树叶中一个白色人影闪出,直直朝她们滚来。暖冬第一时间将冷衣抱到别处。 白色人影在地面上骨碌碌滚了几圈,到墙角磕到头才停下,所到之处遗留几片树叶。那人揉了揉头顶,爬起来含糊道:“暖冬姑娘,凝碧姑娘,是我。” “华子清少侠!”冷衣捂嘴惊呼出声。 华子清站直了,嘴里叼着暖冬的簪子还有一根草,他发现自己身上有很多树叶,连忙面露窘迫打理自己的仪容仪表。 “华少侠这副样子很像在野外待了一天一夜诶。”冷衣小声对暖冬道。 “对不起对不起,我在外面待了一晚,显得比较邋遢。” “原来是真的!”冷衣不禁尖声道。 “暖冬姑娘竟然也是练家子,刚刚差点脑袋被戳穿了。”华子清从嘴中拿出簪子,心有余悸道。然后拿袖子用力擦擦,“弄脏了暖冬姑娘的簪子真的很对不起!” 暖冬看着华子清这憨傻样倒是放下了戒备,但眸中依旧有浓浓的不解,“华少侠潜伏在后院做什么?难道……” 华子清不好意思地揉脑袋道:“昨晚你和凝碧姑娘没有来后门,我怕你们会不会出了什么意外限制了行动,所以在后院找了你们许久。” 冷衣羞愧地捂脸。 暖冬微微无奈地睨了冷衣一眼,旋即语气生疏地对华子清道:“我们并没有意外,多谢华少侠关心,只是考虑我们与公子夜里私下相见总归不妥,才没有赴约,以为少侠见不到我们便会离去,没料到让少侠误会了,是我们对不起少侠。” 华子清听暖冬这一番言辞表情逐渐低落,没等他说什么暖冬面无表情地走上前来,道:“刚刚差点误伤少侠实在抱歉了。”然后暖冬伸手从华子清手中取簪子。 华子清反而猛地用力握住,暖冬手指一顿,抬眸看向华子清的双眼,眼底有复杂的情绪一闪而过,然后迅速用眼睑遮盖。华子清见暖冬这冷淡的态度心底的悸动完全消失了,嘴角无声浮现一丝苦笑,然后缓缓松开手,任暖冬取走簪子。 事已至此,看来他再留在这里也是无用。 华子清刚想告别,却感受到一股高手的气息在靠近,暖冬也若有所察,脸色再度变得肃穆。 赵垠来到冷衣的房间,没看到人。 短暂的错愕之后他回过神来,这倒也正常,毕竟白日不一定在房间里,于是召来这附近的暗卫询问冷衣所在。 却听到暗卫的回禀后脸色变得分外阴沉。 “你是说,流云榭似乎有人闯了进来,正在和凝碧小姐还有暖冬共处一室?” 第227章 不用怕 华子清和暖冬感知到有人在不断靠近,而且看气息来者不善。 华子清想离开怕是来不及了,于是暖冬当机立断,“华少侠,你先躲到一旁的柜子里藏起来,若是被外人看见了,你怕是会受到风香楼暗卫的追杀。” “那……好吧,我也确实感觉到风香楼里有许多高手,潜伏得很不容易。”华子清点头同意了暖冬的提议。 于是华子清快速进了柜子,三个人中只有冷衣一人摸不着头脑。 “你们难道百米之外察觉到有人吗?怎么感觉你们已经不是人类了,为什么……”进化这种事不带上穿越者啊? 咔吱。开门声突然响起。她们先前只是把门虚掩而已。冷衣这时候知道有人来了,连忙向门那处看去,就看到一袭白衣的吟九。 不同于琅琊阁的白袍,而是更飒爽的白色劲装,及肩长发由一条黑色发带束起,十分整洁又不失利落,衬得吟九那张白净俊秀的脸多了几分阳光英气。 只是他现在的脸色不大好看,剑眉微压,墨眸如鹰隼般锐利。 下一秒他就眉眼舒展,露出笑颜:“原来暖冬花魁和凝碧花魁都在这里,难怪找了大半流云榭都看不到人。” “见过公子。”暖冬微微施了一礼,然后美目流转道:“公子是来寻凝碧的么?” “自然,这只是其中一个原因。”赵垠道,“我听下属说有人潜伏进流云榭,正好我在,便对不速之客十分感兴趣,如果把他抓住了,我定会好好审问一番。” “我和凝碧并未见到有陌生人进来,凝碧你说是不是?” 一瞬间暖冬和赵垠的目光都聚焦到冷衣身上,冷衣精神一振,道:“没错,我们这里并未看到可疑人物。” “既然这样,那么凝碧小姐可否随我过来一趟?” “诶?”冷衣顿时惊呆了,脑子疯狂运转:这样转移话题有点太生硬了吧这前后关系哪有什么关系啊太明显了胡妈妈那边还能搪塞吗…… “公子想与凝碧说话不妨在这里——”暖冬说到一半顿住,才想起柜子里还有个华子清。 “我和凝碧小姐想单独谈谈,若暖冬小姐想要拦着,那就要看看拦不拦得住。”赵垠风淡云轻道,风淡云轻得甚至有些傲慢,却让人觉得十分自然,仿佛他天生如此。 冷衣看着这样的吟九不禁有些失神,暖冬听此却十分踌躇。下一秒赵垠就自然地牵着冷衣的手走出琴房。 赵垠把冷衣带到流云榭的庭树旁,冷衣停住脚步问:“你喊我出来做什么?不担心被人发现我们的关系吗?” 赵垠也停下回头看冷衣,目光骤然变得温柔,道:“没什么,有空就想找你罢了。” 冷衣微微一怔。 “再者,胡妈妈已经知道了,不管如何她都会怀疑我们,麻烦得很,既然如此再藏着也没有意义,在她面前不承认就可以。哼,我舅母好面子,若非不得已,不会做些丢面的事。” “是吗,”冷衣有些强颜欢笑,微微低下头,“可我还是有些害怕胡妈妈。” “不用怕,”赵垠轻声说着,把一枚小巧的玉制令牌递给冷衣,“这是象征我身份的令牌,如果在风香楼遇到危险,可以凭借此枚令牌调遣风香楼的暗卫。” 第228章 冷衣看着手里的令牌手缓缓收拢,回了声:“好。” 仲夏午后的阳光被巨大的榕树切割成细碎的光斑,映在两人身上。冷衣意识到吟九一动不动地盯着她,竟有些想逃离的感觉。 习惯了背地里见面,如今光天化日之下却不知道怎么办了。 赵垠回过神来意识到自己看冷衣入了迷,刻意地转移视线,抬手挡住脸道:“这令牌我早就想给你了,但一被发现关系就会暴露,现在时机正好。” “要不你还是别给我了,我们继续假装不认识吧……”冷衣慢吞吞道,说话底气十分不足。 “为什么?”赵垠声音突然大了几分。 冷衣就知道他会这样,心虚地偏过头道:“因为,你给我令牌不就告诉所有人我和你关系匪浅吗?感觉和别人相处会变得很奇怪。” 赵垠没想到冷衣顾忌这个,仔细想了想,以冷衣的处境确实会夹在他和胡妈妈的中间左右为难,而他目前还没办法完全摆脱胡妈妈。 赵垠眸中忽然闪过一抹森冷的杀意,要用什么办法能不知不觉消除这个阻碍呢。 片刻后赵垠暂时妥协了,“那你把令牌藏起来,我回头训练那些暗卫听你的命令。”然后再强调一遍,“令牌一定要收好不能丢。”另一块可以赶快扔了。 “好吧。”冷衣蔫蔫地把令牌揣兜里。 “对了,我最近都会被暖冬姐姐监视,我们还是尽量别见面了。”冷衣道。 “嗯。” “那,我走了?”冷衣小心翼翼瞅了赵垠一眼。 “嗯——”赵垠垮下脸把嗯字拖得很长,满满的不情愿。 “……”那要怎么样呀你撒娇也没用啊。 冷衣不知道的是他们周围有很多不务正业的暗卫聚集起来盯着他们俩了。暗卫心里都很激动:主子还有这一面!他们说出去都没人信吧? “你急着回去见那个潜入者吗?”赵垠突然语气酸溜溜的。 “不是不是,”冷衣立即否认,不过旋即她就反应过来这不就变相承认刚刚屋里真的有第三者吗?之后说啥都是欲盖弥彰了,反正吟九信得过,她就把华子清潜入由来告诉他,重点指出华子清是为了暖冬来的。 赵垠听了之后竟淡淡一笑,笑容有些许讽刺。“看在你的份上我这次不抓他,不过让他下次别来了。他和暖冬完全不是一路人。” 冷衣心里头忽然犯冷,暖冬也说过她和吟九不是一路人。 所以冷衣讨厌的正是如此。如果吟九只是普通的与她同病相怜的人该多好,他们完全不用管他人的眼光,也没有强硬的阻碍。 幸好她从未想过要和吟九双宿双飞幸福圆满,吟九只是她悬崖边上抓住的一棵树干,依靠着会更好受些。而她做他的短刃,给他微小的帮助就好。 而另一边,赵垠带着冷衣离开后,暖冬就打开柜子让华子清出来。 “你快离开吧,刚刚那人和凝碧一道,不会与你动手,普通暗卫应该拦不住你。” 第229章 软弱 暖冬说完后转过身去,不再看华子清。 华子清的脚步却固定在那里,挺起胸膛宛如长年积雪的苍白的山峰伫立,沉肃的眉宇有一种坚韧的意志。 “暖冬姑娘,你若有什么苦衷可以跟我说,或许我可以帮你。”华子清沉声道。他有一种感觉,如果他不带暖冬走,他会后悔的。 暖冬绞紧手帕,眼眸中纠结的情绪一闪而过,背着华子清咬牙道:“小女子并未有什么苦衷,少侠多虑了。” 华子清大步走到暖冬面前,道:“可在下看暖冬姑娘并非是爱慕虚荣沉迷追捧的女子,你真的心甘情愿活在风尘之地吗?” 暖冬被他吓了一跳,连忙后退两步,面容似乎升起怒意道:“小女子生于斯长于斯,尽管被人看不起,这也是生我养我的地方。华少侠既然看不起这里,那便快走吧!” “对不起暖冬姑娘,在下无意冒犯!”华子清急忙道,“只是风香楼与寻常青楼太不一般了,暗卫众多,姑娘你还习过武,一看就是龙潭虎穴。若是暖冬姑娘想离开此地,我可以帮你!” 华子清出人意料地耿直,暖冬反而有些手足无措,眉目不经意染上忧愁,低声叹惋:“你都知风香楼非同一般,又何必为我蹚浑水,少侠侠肝义胆,小女子心领了。” “路见不平拔刀相助,更何况你是在下在意之人,更没有不帮的道理。” 暖冬惊讶地抬眼看华子清,他脸颊一热,羞赧地转过头。 其实暖冬内心没什么波澜,有太多人对她说过要将她带离风香楼,这些话是真心也好不真心也好,于她而言都没什么用,因为没有一个人办得到。她能看出华子清是真性情之人,因此不免再耐心劝告:“能得少侠赏识是小女子之幸,只是你一个人,还是不要为小女子以身涉险了。” “我还有师兄和相识的侠友在京城!可以找他们帮忙,好多人都欠我人情呢,不会不帮的。” “这可能会得罪风香楼及其背后的势力……” “若是怕得罪人就不会行走江湖了!就是暖冬姑娘若跟我一起可能会过风餐露宿的生活,不过我有些认识的朋友,暖冬姑娘可以住在他们山头附近的村子里,保证不会有人欺负你。” “可能会有人去华山派找门派的麻烦……” “我华山不怕别人找麻烦!门派破了重建好几次了,要是怕找麻烦哪敢称华山子弟。” “……” 暖冬说不过他了,感觉要被华子清那颗炽热的心融化掉了,同时内心深处蠢蠢欲动。 她,真的心甘情愿这般活着吗? 生长于青楼,从小被教导如何做一个才貌出众讨人欢心的女子,十五岁开始服侍大人,距今过去五年多了,过不了多久她就会被胡妈妈卖出去,在某位大人的后院里过完一生。她早已接受自己的命运,如今却有改变的可能吗? 忽然她想到好姐妹晴春。四年前她自愿毁容被逐出风香楼,如今过得怎么样了?她付出这般大的代价获得的自由,真的如她所愿吗?念及此心脏猝不及防发疼。 “暖冬姑娘……” “够了,你走吧。”暖冬强忍着心痛道。 纵然她心有妄念,也做不到像晴春那般决绝,就当她软弱吧。 第230章 雨季之始 几日后,皇帝下诏令,命五皇子为新任刑部左侍郎。这个结果对于朝堂局势而言虽然意外但也可以接受,五皇子势单,皇帝将他安插在刑部既可以停止各方势力觊觎刑部,以此平衡朝局。只不过他没想到,经此一举整个刑部都在五皇子掌握之中。 暖冬的归属也有了定论,最终镇国公府的庶小公子迎娶暖冬为妾,胡妈妈是怎么与镇国公府的人谈判的尚未可知,只是有一则传言在京城中流传开来,道镇国公小公子娶暖冬是掩护,真正想娶暖冬的是年逾六十岁的老镇国公。 老镇国公先前有请暖冬在他寿辰上表演过,对暖冬喜爱有加,再加之官员禁娱的风气愈演愈烈,让那些官员们不敢过多张扬,才让镇国公轻易得手,私底下许多爱慕暖冬的官员恨不得借酒消愁——然后发现不能喝酒。 这个消息自然也传到了风香楼,冷衣迫不及待地跟暖冬确定:“暖冬姐姐,当真是老镇国公要娶你吗?” 暖冬神情无悲无喜,只是眼神有些黯淡,缓缓道:“我与镇国公庶小公子没什么交集,更是一句话都没说过。估计真的是老镇国公要纳我为妾,却碍于大齐律令只好归他人名下。” 大齐律规定,公位与一品官员纳妾最多只能纳六位,通房不算妾室,而镇国公已经有六位妾室了。 这种子妾父享或兄弟共妾的现象在贵族中并不少见。 冷衣无法想象一压梨花压海棠的场景,而且还是名义上的公公……简直让人不寒而栗。 暖冬一副淡泊的模样,冷衣替她感到不忿,忍不住道:“暖冬姐姐你真的能接受这样的生活吗?前几天华少侠来过之后我明显感觉你闷闷不乐的,华少侠跟你说了什么?我觉得只要你愿意,华少侠一定可以……” “凝碧莫要再提华少侠。”暖冬语气冷硬地打断冷衣,与她平日里亲切自然的模样相比多了几分暴躁。 暖冬态度强硬,冷衣也不好再多说什么。 告别宴要准备许多东西,因此不会太快举行,在暖冬还在风香楼的日子里便监督四位小花魁准备出道亮相演出,毕竟暖冬走了之后,四位小花魁就要真正挑起大梁了。 冷衣每日过得很忙,夜晚也没什么精力失眠了。只是午夜梦回还是忍不住有点想念吟九。自那一日后吟九再也没来见她,估计是当了刑部左侍郎也很忙碌吧。 冷衣还是不太能理解暖冬,为什么能够救她的人出现了,她却还固执地守着可悲的命运呢?前方明明是可以预见的地狱,却束手就擒地往下跳。 如果是自己,如果是自己……肯定要抓住一切机会,只为一线生机。 所以真的不能理解,暖冬看上去也不像贪生怕死之辈,也没有什么把柄在胡妈妈手上,为什么会对胡妈妈言听计从,难道只是因为她是青楼的女儿吗?难道出身就能决定人的一辈子吗? 这种没由来的不平之气在冷衣心里日渐浓烈,而江南也到了梅雨季节,同时东海的飓风席卷而至,就连京城也隐约看见远方的惊雷。 第231章 一夜微雨湿海棠。 夏雨闷热潮湿,人们的穿着清凉了不少,冷衣、夏花和微风三位待在深闺的少女只穿抹胸和一件透肤的纱衣,在夏花所住的玉阶轩里避暑。 昨日确定暖冬的告别宴由弄月参加,因此弄月随暖冬一起筹备告别宴了,冷衣也因此在暖冬的监视中得了空,不过要和夏花微风待在一起也是难熬。 果不其然,三人相看三相厌,夏花和微风并排坐在一起,但两人的气氛也有些微妙。 到头来微风先忍受不了僵硬的气氛,给冷衣翻了个白眼昂着头扭着腰出去了。 微风走了冷衣心情舒畅不少,虽然她和夏花关系不怎么样,但毕竟没有过很尖锐的冲突,这几年来彼此相安无事。 冷衣立即品尝起桌子上冰镇水果、甘菊冷淘、金橘团、冰乳酪等消暑小食,美食一入口就露出自我陶醉的神情。这让夏花微微愣住,看冷衣的眼神有四分不解五分惊奇,还有一分就像在说“似乎早该习惯了”。 夏花很显然变成熟了许多,虽然脸色依然很高冷,显得她眼神讨好的意味很别扭。她眼神观察了冷衣一会,然后用一种自然的口吻道:“我们都变了许多,却总觉得你没怎么变。” 冷衣嘴里含着一块冰乳酪看她,像是在说“说我吗”,然后把东西咽下去不紧不慢道:“何出此言,都过去几年了。” “大概,是你性格一直很稳定,除了中毒的那段时间,你的精神都没什么变化。”夏花斟酌着说。 夏花一句话立刻把冷衣带到之前那段黑暗的日子,冷衣脸色有些难看,敷衍道:“是么,我觉得微风也没怎么变。” “微风变了许多呀,”夏花的眼睛微微睁大,反驳道,“她如今大胆明媚了许多,照这么说来,她倒是我们四人中最像花魁的。” 这次轮到冷衣惊讶了:夏花居然夸微风,五年前说自己要当京城第一花魁的样子去哪了? “这么看来你们变化真大,我嘛,可能虚长你们几岁吧。”她现在虽然身体是青春期,但灵魂已经快到中年了,夏花让她意识到自己是个两辈子加起来几十岁的阿姨,而她一直喊着的暖冬姐姐才二十岁,吟九才…… 突然双手被铐上了,眼前似乎是一扇铁窗。 对了,冷衣突然想到一件事。 “听说你与五皇子有婚约。”冷衣声音忽然转冷,神色也神秘莫测起来。 这个事情冷衣一定要问!一开始不知道吟九的身世就谈上了,到后面知道了就很难不介意。她这算是小三?知三当三的事她不想干啊。 “没有,完全没有。”夏花连忙否认。 “我听到许多人说你将会嫁给五皇子。” 夏花扶了扶额:“唉,是妈妈有意让我和表哥联姻,我没这个想法,表哥碍于妈妈大概会同意吧。以后可能会与表哥生儿育女,但婚约是没有的。” “原来如此。” 冷衣的心一点点沉下来。 就算再怎么做心理准备,果然还是会感到难受。 话匣子打开了冷衣就和夏花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直到傍晚降临,冷衣要回流云榭了。 就在路上冷衣忽然感觉一阵强风吹来,下一秒整个人消失在原地。 第232章 冷衣被人掳走了。 那人并没有捂住她的口鼻,她却不知道要叫唤,后知后觉时已经看清掳走她的人的样子。 尖叫被收回了肚子。 华子清把冷衣带到一处偏僻的院角处,这里杂草丛生,人迹罕至,华子清警惕地看了看四周,确定周围没有人,也没有暗卫。 华子清松了一口气,道:“冒犯了凝碧姑娘,我有事找你,只能这样了。” “有什么事你尽管问吧。”冷衣双手抱胸道,同时心里加上一句虽然不用想都知道是关于暖冬的。 “凝碧姑娘真是善解人意,”华子清感动地给冷衣竖一个大拇指,然后神色凝重起来,“我听到有关暖冬姑娘的传闻,暖冬姑娘要嫁进镇国公府,这是真的吗?” 冷衣点点头。 “不可以!”华子清大喊道,烦躁地双手揉头,然后又放下来用坚定的眼神看着冷衣道:“我不想暖冬姑娘嫁进镇国公府,而且我听到一些龌龊的事情,暖冬姑娘怎么可以遭遇那些。” 冷衣眼神黯了黯:“我也不想她过那种日子,只是有什么办法呢?除非——”说着,冷衣面露希冀地望着华子清。 华子清双瞳熠熠,正义凛然道:“我可以救暖冬姑娘出去!” 冷衣果然没看错他。一把火在心中燃起,两人不约而同地做出营救暖冬的决定。 “不过风香楼暗卫众多,你带暖冬出去恐怕很难。” “我可以叫上师兄和其他结识的友人,他们都是侠义之辈。” “好,那我就与你里应外合,负责把暖冬的位置告诉你们。”冷衣的声音不禁染上些许激动,“但还有一点,可能暖冬姐姐不愿意跟你走,即使是这样你也要救吗?” 这话无异于给华子清泼冷水,毕竟他们只有两面之缘,情爱能深到哪里去呢?但是华子清不改辞色,坚定到让冷衣动容。 “那当然,路见不平拔刀相救,华山弟子不会放着别人的苦难不管的。” 避免令人生疑,冷衣和华子清简单交流下次相约的时间地点便分散了。 回到流云榭,冷衣与暖冬一起吃晚饭,一起洗澡,睡前互相梳理了发髻。冷衣为暖冬涂抹发油时,望着暖冬洗漱后素净又难掩疲惫的玉颜,心里的话实在憋不住了。 “暖冬姐姐,你近日憔悴了许多。” “是么?估计是近日的事情一件接着一件有些忙不过来,你帮我在右下第二个抽屉拿那盒珍珠养颜膏出来吧。” 冷衣边拿边说:“其实,我觉得是你自从定了进镇国公府之后就一直无精打采的,暖冬姐姐,你真的甘心吗?” 暖冬梳头发的手微微一顿,之后梳头发的动作有些僵硬。“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宿命,甘心不甘心的,一辈子都要过去,平心静气地对待才是真。”她的语气如常。 冷衣眉目流露忧愁地看着暖冬的无悲无喜的脸,陷入沉思。 冷衣决定对暖冬隐瞒把她救出去这件事,但冷衣依然会和华子清一起出力救她。 当一个人陷入绝望,才是最需要希望的。 五年前暖冬对她说舞雪的死是解脱,但她依旧认为,人越想死,实际上越想按照自己的意愿活下去。 第233章 奔赴天涯1 当天半夜,冷衣以起夜为由出门,即使不知道暖冬会不会醒也小声在她耳边说了,然后蹑手蹑脚地出去。 冷衣觉得暖冬应该没醒或者没有怀疑,便碎步走到走廊转角处,举起吟九给的令牌,小声对着虚空喊道:“周围有暗卫吗?我有事要吩咐。” 过了一会儿只有风声。 难道这里没有暗卫?冷衣想,打算走到另一边喊人,没想到刚转身就有一个黑影落在她面前,似乎与房檐柱子的阴影融为一体,倏忽如鬼魅,把冷衣吓了一跳。 乖乖这就是暗卫的实力吗? “凝碧小姐有何吩咐。”暗卫单膝跪下,声音低沉。 冷衣咳嗽了几声,让自己看起来不好惹一点,道:“吟,你们主子给了我这个令牌让我召唤你们,可我平时完全不知道你们在哪里有几个人,所以我想知道暗卫的执勤时间、执勤地点和执勤人数等信息。” “这个……”暗卫犹豫了一会。 冷衣脸色立刻凶起来,双手叉腰问:“很难办吗?” “这个我需要请示主子和清游暗卫长。” 清游居然是暗卫长?冷衣忽然觉得有点难办,清游对她意见挺大的不知道会不会同意,不过命令都下了,她不能怯场。 于是冷衣有多拽装多拽:“那你去吧,明晚这个时间这个地点来告诉我答案,如果不可以就叫你们主子来见我。”后半句的语气十分不悦。 小小暗卫听了虎躯一震,凝碧小姐连主子都不怕,哪是他能惹得起的,连忙去禀告清游。 清游那时正在处理公文,听到暗卫的禀告差点把公文对半撕了——那小子居然把代表自己的令牌给了凝碧! 这要是被胡妈妈知道,两人的矛盾更加无法调和了。 清游觉得心累,千担忧万担忧赵垠还是着道了,不过他也没什么办法,只好答应冷衣的要求,如果他不答应到赵垠耳朵里也还是会答应的。 叹气之余他不免疑惑,凝碧要暗卫这么详细的信息似乎有些奇怪。 很快赵垠也听说了这事,大手一挥连风香楼地道的地图和京城风香楼以外属于他们的地盘路线图账本都给冷衣了。 给,都可以给。 清游:你真是昏了头了。 次日夜晚冷衣看着一大叠纸眼睛都瞪出来了。 “这些东西让我怎么藏?”冷衣犯难了,她现在一点隐私都没有,令牌只能随身带着,每次换衣服都偷偷摸摸的。于是冷衣只要了想要的信息,其余全退回去。 知道风香楼的布防情况后就好制定出逃路线了,由于天气原因,暖冬的告别宴在雨下数日后的晴朗夜晚举行,即六月十六那晚;再由于次日宜嫁娶,因而第二天镇国公府的人才来迎接暖冬。 值得一提的是,冷衣她们三位小花魁负责后台事宜,这方便了冷衣把华子清及其他们朋友神鬼不觉地潜伏进来。 冷衣和华子清决定在六月十七凌晨执行计划。 日落月升,眨眼间到了六月十六,连绵几日的小雨停歇,云开月明,十街九陌亮起华灯,风香楼的盛况一如一个多月前。 第234章 奔赴天涯2 梳妆镜前,丫鬟为暖冬画黛眉、扫胭脂、贴珠光、点绛唇。青丝绾成墨云,发鬓上莹白的珍珠与晢晢的眸光交相辉映,灿然夺目;镜外镜中,对影双生,美若巫山之梦。 弄月也打扮得煞是好看,虽与暖冬相比稚嫩了些,却长眉凤眼,唇若桃花瓣,如水中月影捧出一朵昙花般清艳。 暖冬也有许多人围在她身边,暖风阁的好友与多年相伴的丫鬟。冷衣站在人群之外没有与暖冬亲近,暖冬见冷衣与自己保持距离,眼眸中的失落一闪而过,复又与他人说说笑笑。暖冬身边的人看到冷衣离得远远的,不由得心里埋怨冷衣不懂事没人情味。 告别宴的规模与上一次相差无几,只是二楼官员的酒变成了茶水。 宴会现场歌舞升平,暖冬在一群伴舞的簇拥下出场,飘逸的舞姿如九天仙女下凡尘。冷衣、微风和夏花在三楼观看暖冬的表演。冷衣第一次从上往下观看暖冬跳舞,四面的墙壁如繁美的笼子,将她禁锢其中,任由她怎么样扇动翅膀都无法自由。 五年前她也见过一只浑身白羽的鸟尽力挥动翅膀,可它的的结局只有染血坠落。 她再也不想只是看着悲剧发生什么都不做了,就算到最后暖冬还是没有改变想法,她也不会后悔。 舞台下方拥挤的人群中,一名衣着平凡的高大男子鹤立鸡群,在人群中亦然能完全看清他坚毅的侧脸。他与众人一起仰望台上光华璀璨的绝世花魁,深邃的目光仿佛化作实质,仿佛将要触碰到台上人的旋如伞盖的裙摆。 暖冬一舞完毕,姿态婉约地向所有人行礼,之后抬头时,她微微愣了一瞬,然后迅速遮掩住神色的异样,转身下场,倩影如轻盈的霞云飘远。 冷衣注意到了台下的高大男子,立即与夏花微风说她安排打杂的人员便离开了。 奄奄黄昏后,华美的宴会圆满结束,如熄灭的琉璃灯。 看热闹的人群各自回家,多金的贵客包了整夜的雅间,辛勤的奴仆清理凌乱的场面。不止是前庭,后院也有仆人丫鬟进出忙碌。冷衣她们三人第一次独立管事,也都各自忙碌着。 所有人无所顾忌的角落,仆人中多出来三个生面孔。这些生面孔个个身形矫健,不像普通奴仆。 冷衣对几个生面孔吩咐道:“你们把这些物件搬到流云榭。” “是。” 没错,这些生面孔就是乔装打扮的华子清他们。宴会人群混杂正好混进来,穿上奴仆的衣服避免惊动暗卫。 华子清请来他的师兄华武浩和恶人谷的风茫,都是武功高强有一技之长的人。 师兄华武浩边走边小声说:“这个凝碧小姑娘倒是厉害,连布防图都能搞到手,这救人不是轻轻松松?” 华子清眉头紧锁,略微沮丧道:“可能暖冬不会轻易愿意跟我们走。” “嘿,打晕扛走不就是了。”一边的风茫痞里痞气道,“你居然没有搞定人家姑娘就巴巴地救她,唉。” 第235章 奔赴天涯3 “……不管怎样,不能见死不救。” “行了别聊了,万一这的暗卫耳朵尖呢?一座青楼都有武功高强的暗卫,背后肯定是了不得的势力,我们尽量不要小心点。”华武浩压低声音道 “行。”风茫咧嘴应一声,然后大家都不说话了。 此时风香楼里的仆人还在忙碌,三位武林高手到了流云榭便躲在附近,等待夜深人静。 凝碧第一次当主管处理完所有事后就回到流云榭,看到暖冬卸下妆服等她。 “回来了?第一次管事感觉如何?”暖冬眼眸弯弯地看着冷衣。 “还好,有嬷嬷协助办得还算不错,妈妈没有说什么。” “这样就好,以后这些事可全都要交给你们了。”暖冬话里不免有些惆怅,然后笑笑道,“一起去沐浴吧,这是最后一次了。” 澡堂里热气氤氲,暖冬和冷衣在一个大浴桶里面对面共浴。 冷衣眼神偷感十足地时不时看向暖冬,暖冬一脸淡然,忽然有些好笑道:“从回来就一直看着我,怎么了?” 冷衣眨了下眼睛,暖冬都开口了正好让她顺杆子往上爬,身子往暖冬那边靠近,面色有些凝重地开口道:“暖冬姐姐,你知道我第一次看到别人的裸体是谁吗?” “是谁?” 冷衣声音有些滞涩:“是云媚姐姐。” 暖冬还记得云媚,一开始冷衣就是由云媚教导的,只是云媚的结局…… “在她死的那一天。”冷衣幽幽地说,“我从后院跑到前庭的雅间,云媚姐姐的尸体还没被搬走,却已经凉透了,皮肤变成死白色,浑身没一处好肉。” 冷衣手指贴上暖冬的肌肤,蓝琉璃般的双眸近距离地盯着她,“我不想暖冬姐姐也变成那样。那镇国公能做出霸占儿子妾室一事,又有什么做不出?我可打听过了,镇国公可是死了好几任妾室。” 暖冬眉心紧锁,躲开冷衣的眼神:“凝碧,事到如今你还要劝我?若我逃走了,镇国公府可是会找风香楼的麻烦的。” “暖冬姐姐在乎风香楼做什么?只要你远走高飞,风香楼怎样和你有什么关系?” “凝碧。”暖冬没想到冷衣会说这么冷心冷情的话,正想严肃反驳,冷衣却说:“虽然暖冬姐姐是生长在风香楼,你把风香楼当做家,可胡妈妈把你当家人吗?胡妈妈只偏心夏花,我们都只是工具人而已。这么多年你为风香楼赚的钱能有几分到你手里?你在客人身下承欢是自愿的么?你可曾有一瞬为自己活过?” 冷衣的话字字像针一样戳暖冬的心,让她的心之墙摇摇欲坠。她是不自愿,是不甘心,但是自己没办法逃出去,如果华少侠来救她,只会给他找麻烦。 “我……”暖冬嘴唇颤抖,担忧恐惧堵住喉咙,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冷衣看出她就快动摇了,一字一字坚定道:“华少侠他们就在流云榭,等你的回应。” “如果你不愿意就早点拒绝他,多拖一会华少侠他们就多一分被发现的危险。” 第236章 奔赴天涯4 暖冬和冷衣连忙穿好衣服出来,在房间出现华子清的那一刻她惊讶地说不出话来。 师兄和风茫识趣地没出现。 “暖冬姑娘。”华子清红着脸说出这四个字就不知道该说什么了,而且大晚上的脸红哪看得见。 但凡华子清有吟九那么能说会道早把到妹了。冷衣这个产品粉有点着急,连忙把一个包袱塞到华子清怀里,然后把暖冬一推。 “别多说了你们快走!” 华子清手比脑子快接住了包袱和暖冬,愣了三秒后对冷衣猛地一点头,牵着暖冬的手就从窗户跳下去。 冷衣反而看着两人一跃而下衣摆飘飘的样子吓到了,跑到窗前往下看,发现他俩平稳落地,这才反应过来两人都有武功。 “华,华少侠!”华子清一跳下来就把暖冬带到阴暗处,暖冬不得已急促地喊他。 “暖冬姑娘,凝碧姑娘给我们规划好路线图,可以避开风香楼的暗卫,我们有很大可能不惊动暗卫出去。”华子清用气声道,“还是说,你还是不愿意跟我走。” “我……我愿意跟你走!”忽然间暖冬的泪水溢出眼眶,从脸颊滑落,滴到华子清的手腕上。 手腕仿佛被泪水灼烫到,华子清不知道该震撼暖冬的话还是眼泪,过了许久,一种汹涌的暖意传到四肢百骸。 “真,真的吗?”华子清不敢相信。 暖冬紧紧闭上双眼,眼泪如断了线的珍珠一般。她小声抽泣道:“我只是很害怕,凭借我一个人完全没有勇气,逃出去了会怎么样呢?我很迷茫……” 华子清的心渐渐沉下来,他双手握住暖冬纤薄的肩膀,笃定道:“我会守护你。” 说完自己有些不自在,又补充道:“……如果你愿意的话。” 暖冬感受到华子清手掌的暖意通过衣物渗透到皮肤上。浓重的黑暗与冰冷,只有眼前之人带给她温暖,甚至炽热。 一瞬间她就明白了晴春,明白了凝碧。 这一刻,轮到她抓住那一缕光,那一团火。 华子清带着她在黑夜里潜行,高空之上的月亮随着他们一同奔跑。两人照着布防图尽量贴着建筑树木形成的阴影区小心翼翼地移动,在躲避暗卫的查看时,两人不免紧贴在一起,刹那间暖冬能听见华子清鼓点般的心跳声,然后他迅速保持点距离。 暖冬的脸上浮现出清浅的笑容。 目前逃脱都很顺利,忽然,另一边似乎传来打斗的声响。 华子清紧张起来,“糟了,是师兄那边!” “师兄?” “我担心被暗卫发现一个人无法带你出去,就让我师兄和一个好友跟我一起来了。”华子清跟暖冬解释道,双眸染上焦急之色。 “现在应该大部分的暗卫被他们吸引过去,正适合我们逃走。”华子清喉结滑动了几下,虽然他这么说,可身体却踌躇不前。 暖冬心里立即明白他的顾虑,对他说:“我们去帮助他们吧,如果因为我让两位大侠身陷囹圄,我就算逃出去了也不会心安。” 说着暖冬用力握了握华子清宽厚的手掌:“你们能来救我我已经很开心了,如果我真的逃不出去,那就是我的命,我没什么好埋怨的。” “暖冬。”华子清亦用力回握住她。他很庆幸自己心爱的姑娘同样心怀善良和侠义,不愧是他一见倾心的姑娘。 “放心,我们会带你逃出去的。” 第237章 奔赴天涯5 “坏事了!我们被暗卫发现了!”风茫看着周围越来越多的黑衣暗卫,焦急道。 “没事,子清和暖冬姑娘没被发现就行。”华武浩一脸淡定,却全神戒备,右手按着剑柄蓄势待发。 “对哦,”风茫咧起嘴,不过下一秒嘴角又垮下去,“你觉得子清不会来救我们吗?” “如果他聪明的话应该带着暖冬姑娘赶紧跑,不过那小子向来脑子一根筋。” 他们说着,周围的暗卫一直没有动作,而在不远处渐渐走来一个颀长的白色人影。 人影离得近了,他们看清是个俊美的男人,腰上挂着一柄长剑,浑身散发剑客冰冷的气息,他们一眼就觉得这男人不容小觑。 “暗卫长,抓到两个人潜伏在风香楼后院,看着面生,好像不是探子。”一名暗卫小声对清游禀告。 清游淡漠的双眼往华武浩两人看去,问:“你们是何人,来风香楼做什么?” 风茫邪魅一笑,冷哼道:“你管我们是谁,老子想来就来想走就走,你们留不住老子!” 华武浩心里暗自扶额,这是毫无回旋余地了,不过他们也编不出什么好借口,迟早都是打。 清游对这种挑衅不以为意,接着道:“你们这么久都没有走,应该还有同伙,在为他们拖延时间吗?” 两人脸色瞬间紧张起来,其中一名暗卫立即道:“暗卫长,我们已经派一部分暗卫在各个角落仔细搜寻。” “浩哥,这人怪精明的,我们也该走了。” “走!” 两人瞬间扭头就冲,华武浩拔出长剑,风茫亮出手中双刃,向着眼前的暗卫刺去,暗卫反应也极为迅速,拿起武器抵御两人的攻势,其余的暗卫蜂拥而上紧紧收拢包围圈。 一时刀光剑影,金属相接声不绝于耳。 清游在旁边看了一会两位潜入者的武功路数,一位使得是华山剑术,另一位似乎有那个刺客门派的影子,但融汇了其他门派的武术。两位在十几名训练有素暗卫围攻下略显狼狈,但想留住他们确实不容易。 于是,清游腰间拂雪剑出鞘,清游一招飞剑往风茫的后脑勺刺去。 风茫一瞬间感觉到后面有危险袭来,可是完全来不及转身,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从远处投来一个石子将拂雪打斜转向左方。 而剑尖正好对着一名暗卫。 清游眼疾手快握住拂雪剑柄,就在那名暗卫一寸距离停住,那名暗卫反应过来后腿都要软了。 清游转身看向远处,只见暖冬和一个男人站在一起,他不由得皱起眉头。 风茫率先心有余悸地开口:“兄弟多谢你救我一命,只是你怎么没带暖冬姑娘走呢,唉。” “我肯定不会抛弃你们先走的,暖冬姑娘也和我想的一样。”华子清一脸侠义地对风茫道,后半句对着暖冬说,眸光瞬间变得温柔。 暖冬也眸光似水地与他对视。 “暖冬小姐,这个局面你是否应该给我一个解释?”清游冷肃道。 暖冬脸色渐渐沉下来,她定定地看着清游道:“清游公子,我没什么好说的,多年同僚,我也不想与你刀剑相向,不过,我已经作出决定。” 清游少见把眉毛拧成一个川字:“按照胡妈妈的规矩,背叛者格杀勿论,你也要一意孤行吗?” 冷衣也听到了打斗声,顿时心慌慌的,想也不想就往传出声音的方向跑去。 第238章 奔赴天涯6 清游整个人如手中的剑一般锋利,他冷冰冰地说完,双眸如鹰隼一般紧盯着暖冬。 暖冬感受到了清游的杀气,有种恍惚之感,没想到有一天她也会与清游对峙。清游说出那番话,说明她再也无法回头了。 周围暗卫的刀剑发出森冷的光,她终于有了自己做出离经叛道之事的真实感,忽然如天雷勾地火般畅快,仿佛一道雷把浑浑噩噩的她劈醒了。 她从未活得自在舒心过,如果没有人告诉她什么是自由,可能她会顺从一辈子,但是有人告诉她了,她便再也不能容忍原本的生活。 因此,她面对清游的威胁反而笑了,笑容灿然如夜间盛放的昙花。 “清游,不必手下留情,如果不能逃出去,我也不愿去镇国公府。” 清游沉默了一会,十分不解道:“为何如此决然?这不像你。” 暖冬听此,看了身边的华子清一眼,华子清拔出剑对着清游,刀削一般的侧颜紧绷凌厉,双眼战意凛然,如蓄势待发的雪豹。世间一等一的英勇神武之人。她很快收回目光,道:“我也不知,现在也不是讨论这个的时候,待到有缘重逢,我们再详谈吧。” 说罢暖冬立即对华子清道:“我们快走,拖得越久对我们越不利。” “往前庭方向去,除了风香楼他们不好抓我们。”暖冬迅速道,立马拉着华子清往前庭跑去,华武浩和风茫反应快速地跟上。 “堵住他们!”清游下令道,暗卫连忙堵住暖冬他们的前方,华子清见此将手中剑舞如龙蛇,硬生生劈开一处空隙。 清游凝神观察四人,发现其中一人行动速度是最快的,因此下令道。“专门围攻手持双刃的人,其余人只做防御。” 瞬间风茫就感觉到他被集火了,他擅长隐匿和暗杀,但不擅长逃离围堵,如今他要顾及同伴无法独自撤退,反而成了突破口,其他人不可能弃他于不顾,这样又把他们拖住了。 “可恶,这个清游好生敏锐!”风茫暗骂一声,不断招架暗卫的攻击,即使如此身上还是多了几个血口。 “我们耗不过他们的,这可怎么办?”风茫咬牙道。 “师兄和风兄先走,他们的目标是我和暖冬,不会追你们的。”华子清道。 “怎么可能抛下你们!”华武浩道。 暖冬一记飞踢将一名暗卫踢开,顺便夺走他的佩刀,华子清见了难免有些呆愣,他知道暖冬有点内力,但没想到身手会这么好。 暖冬眉头紧皱,虽然清游说背叛者格杀勿论,但暗卫明显对她手下留情,暗卫越来越多了,这样他们迟早力竭,而她大概会被活捉回去。 该怎么办…… 这时,忽然一个娇小的身影从不远处跑过来,清游是第一个看到的,他惊奇之余有种不安感涌上心头。 “你们,给我住手,住手!”冷衣卯足了劲儿大喊,亮出吟九给的令牌。 霎那间,几乎所有暗卫都停下了动作,清游怒斥冷衣道:“凝碧你在做什么?” “我还想问你们在做什么呢?为什么要打暖冬姐姐?”冷衣气喘吁吁地,装作毫不知情的样子,边说便向他们走来。 “发生什么了?你们为什么这么多人在打架?”冷衣一边问,一边朝暖冬他们使眼色。 她刚刚在暗处看了一会,发现越拖暖冬他们越难逃出去,所以心一横就出来了。拿着令牌,所有暗卫都不敢动她,有比她更好的人质吗? 暖冬立刻明白了冷衣的意图,但她惊讶地一时无法动作,而风茫咧嘴一笑,如鬼魅一般来到冷衣身后,森冷的刀刃抵在冷衣脖子。 清游也看懂了,但他速度比不上风茫,没能阻止。 “你们敢动,我就抹了她的脖子!”风茫恶狠狠道,然后推着冷衣一步一步走到华子清他们那里。 所有暗卫果然不敢妄动,都茫然无措地看着清游。 虽然是假的,但利刃抵在喉咙的感觉真的很吓人,冷衣不知道怎么反应,干巴巴地说:“清,游,救,我,啊。” 清游眉头都能夹死苍蝇了,他还有什么不懂的,之前冷衣讨要布防图就为了助暖冬出逃,现在又出来做人质。难办的是,还真不好对她动手。 果然跟他之前料想的一样,她会成为一个麻烦。 看到暗卫果然不敢靠近,甚至缓缓向后退,冷衣紧张的心兀地放下了。刚刚她看到所有人围剿暖冬他们时真的心跳骤停。 暖冬倒是很紧张地看着她,用眼神说“你怎么做这么危险的事,万一刚刚暗卫误伤你呢”,但是她没想到的是,她居然有能号令暗卫的令牌,要知道如今胡妈妈都不能直接命令暗卫。 “你们不要过来,放我们走,不然这个小姑娘小命不保。”风茫搂着冷衣的腰往后退,扬眉吐气地说,“早知道这小姑娘这么有用还需要打什么,直接绑起来好了,白挨那么多刀。” “……”冷衣无语。 “暗卫长,到底怎么办啊?”有人问清游。 “不能伤到凝碧小姐,先放他们走,之后再全力追捕。”清游缓缓道,清冷的双眼杀气似乎稍稍降了一些。 冷衣和暖冬心中暗喜,只有她们才知道这是清游放他们一马。清游看似漠视人间的眼神下藏着一颗柔软慈悲的心。 上一刻夜黑风高惊魂夜,下一刻刀鸣止剑影消。风茫挟持着冷衣一步步往外走,清游带领着暗卫们一步步跟。暖冬他们不从前庭走而是选择更隐蔽的后门,为了避免撞见胡妈妈,不然又生波折。 忽然,华子清小声对暖冬说:“我们干脆把凝碧姑娘也救出去好了。” “凝碧姑娘愿意的话,举手之劳。”华武浩抱剑道。 暖冬闻言一怔,冷衣也听到了,蓝眸不由得睁大。 暖冬意味深长的看了冷衣一眼,冷衣快速地眨眨眼,表达她拒绝的意愿。 但是下一秒她愣住了,她为什么想都不想就拒绝呢?能跟着华少侠他们逃出去不是很好吗?这不是她梦寐以求的自由自在吗?有华少侠在,胡妈妈和吟九在风香楼外想抓她们绝非易事。 可她…… 很快他们来到后门前,只需百步就能从后门出去。风茫忍不住一脸嘲讽地看着清游的冰块脸道:“我们走了,今晚多谢风香楼招待,打的很过瘾!” 清游不理会他的嘲讽,“你们该放人了。” “别急嘛,等我们认为安全了自然会放了她。”风茫笑嘻嘻的,随意地在冷衣脖子上比划几刀。 冷衣脊骨应激地发冷,然后发现她真的要跟着他们离开风香楼了,心脏不知怎么狂跳起来。她等到他们安全了一定要说她要回来,一定。 突然风茫的脚步停下了,欠欠的笑容一秒消失,华子清和华武浩重新握住剑柄,暖冬的神情也凝重起来,不过看了看冷衣又放松了些。 冷衣也察觉出异常来,周围突然变得有些冷,而那些暗卫态度立马恭敬起来,朝着一个方向低头,清游眸子微微转动,表情倒是没什么变化。 一个瘦削的人影缓步走来,未戴冠,外罩一件长长的黑色披风,可行走间露出的绯色布料和腰间的金带在月色下反射闪光。 这人起码是五品以上的官员,如今却出现在这里。 月光照耀下让人看清那人的脸分外年轻俊美,双目却深邃又阴鸷,他眼神轻蔑地扫了周围的情况一眼,然后漆黑的双瞳锁定住风茫等五人,薄唇微启,低沉嘶哑的嗓音杀意毕露。 “这些人,一个都别想走。” 第239章 “又来一个很不好惹的……这人这么年轻内力居然如此深厚,而且内力有种很怪异的感觉。”华武浩立即下了判断。 华子清也觉得凶多吉少,他转头看了暖冬一眼,希望她等下别顾及他们先走。 暖冬自然不会同意。她刚才做出逃走的决定是因为华子清说凝碧规划好出逃路线她才下定决心,如今形势有变,如果因为她让华子清他们付出沉重的代价,她宁愿被抓回去受尽刑罚。 不过来的人是赵垠,如今的形势未必到了绝路。暖冬想着,视线锁定在冷衣的身上。 冷衣刚看到吟九心里还有一丝窃喜,但下一秒看到他陌生的狠厉模样又感到害怕和心虚。忽然她身子往后晃了晃,原是风茫拉着她后退一步。 风茫全身上下打量了一遍赵垠,然后对着赵垠大喊:“喂,你看起来应该是头领,你们这小爷我玩腻了,不想再和你们僵持,只要你打算放我们三兄弟和暖冬姑娘走,我就放了手上这个小姑娘,不然我立即撕票。”一边说他一边低头给冷衣使眼色,希望冷衣叫得惨一点,不害怕一点算什么人质啊,可是冷衣一直看着赵垠没注意到。 “杀了她今天就是你们的死期。”赵垠眼中的杀意瞬间炽烈到极致,抬手抽出旁边暗卫的佩刀,仅是抽刀的这一刹那仿佛有一道锐利的刀气扑面而来。 清游为之惊讶,下意识看向冷衣那边。 那道刀气对有内力的人来说尚可抵御,对于冷衣就真如刀子割面一般,会要命的。只见电光火石之间刀气直冲冷衣而来,冷衣尚且什么都不知,风茫即使反应过来稍稍推开冷衣,瞬间风茫左肩的衣服布料被撕开。 冷衣只觉得一听到“死期”她就被推开了,然后站定后就看到风茫的左肩有一道浅浅的伤口。 她还没有反应过来,赵垠就一下子瞬移到她身边,单薄的黑色披风扬起,索命的长刀的冰冷的压迫感神鬼般降临。 “叮”的一声,长刀和风茫的短刃相碰撞。 风茫不可置信地看着近在咫尺的赵垠,这张俊美的脸从距他十丈之外到咫尺之间不过几息,待他看清那双浓墨般的眼眸中阴狠凶戾的神色,他已被逼得后退数步。 华子清和华武浩连忙赶到风茫身边,暖冬担忧地望过去,自己却没有挪动脚步。 “风兄没事吧。”华子清急促地问。 “没事。”风茫摆摆手,抬眼看向赵垠,不由得咂舌。这小子是真狠,如果他真把小姑娘当人质那小姑娘就得受伤了,但现在的结果是他们没有了人质。 风茫立马被刺激了,对赵垠道:“小子你不讲武德搞偷袭,有本事来单挑,小爷我把你打得满地找牙!” 赵垠缓缓站直身体,对风茫轻蔑一笑道:“你凭什么与我单挑,所有人活捉他们,留条命和嘴交由我审问就行。” 他一下令,所有人都涌上前去包围华子清他们三人。 “慢着。”暖冬立即出声,她看着赵垠道,“公子能否听我一言。” 第240章 “你的话留着给胡妈妈说。”赵垠看都不看她一眼,然后侧目微微挑眉看向清游,“若不是我回来,都不知道这里发生这么大的事,清游,你不曾通知我和夫人,意欲何为?” 自从赵垠到此,清游就收剑入鞘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了,一直在旁边看戏,这时被赵垠点名,他反而嗤笑一声道:“怎么,你想要夫人看见凝碧手上的令牌?” 赵垠不说话了,而是沉默地看着暗卫围攻三位潜入者,当然,他也没用心看。 暖冬被赵垠一呛,感到无言之后倒也不意外,毕竟她跟这位公子不熟,可就这么眼睁睁看着华子清他们被围攻也不是办法。他们可以活着逃脱暗卫的追击,但是她连累了他们。 而她也不可能在赵垠和清游手里逃走,如今就只有…… 从冷衣的视角来看,就是吟九出现了,没多久吟九闪到她身边,风茫飞了出去,然后周围迅速乱成一锅粥了。 她反应过来后很快意识到,吟九是这件事最大的变数。 她得跟吟九说清楚才行。 华子清三人在数十人的轮流围攻下越退越远,情况紧急冷衣连忙双手抓住赵垠的手臂喊:“吟九快让暗卫住手!” 赵垠低头看冷衣的手,声音低沉道:“为何?” 冷衣抬头对上赵垠的眼神,他的眼神没一开始那么凶狠了,现在感觉有点……别扭?目光对视上赵垠却移开视线不看她。 他生气了,绝对的,这眼神她记得,端午那晚他也是这种眼神。 她必须尽快把吟九哄好让他把人放了。 于是冷衣眼巴巴地看着赵垠,松开他的胳膊,转而一把抱住他的腰。赵垠的身板薄薄一片,她的双手轻松就能圈一圈,可他瘦而有肉,隔着布料都能摸到硬硬的一层肌肉。 冷衣把下巴搁在他胸肌上,用她前所未有的撒娇声线说:“你就放了他们吧,他们是我放进来的,求求你了。” 清游连忙用拳头掩唇咳嗽。 暖冬微微睁大了双眼,她看到这一幕心情还是很复杂的,她不想凝碧和赵垠牵扯过深,但此时又再想幸好冷衣与赵垠有关系。 而当她看到赵垠的样子时,又觉得更是意想不到,她不觉得凝碧这双手力气这么大,竟让赵垠猛然退后几步。 “诶,你不要躲了,答应我嘛,求求你求求你。”冷衣紧紧抱着赵垠不放,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可是他故意躲着她似的,她只能看到他抬起的下巴。 赵垠心里有股气,可是冷衣盯着他看,三秒不到他就败下阵了。 “住手。” 打斗声戛然而止,暗卫们全部停下,然后纷纷看向赵垠,见到赵垠和冷衣两人的样子又纷纷低下头不敢看。 冷衣大松了一口气,开心道:“太好了,谢谢你吟九。” 她旁边的暖冬暗卫退出的那一刻就毫不犹豫地提起裙摆飞奔过去查看华子清的情况。 “你没事吧?” “没事,这些人还伤不了我。”华子清捂住胸口,抹掉嘴唇上的血道。 暖冬对他的逞强哭笑不得,华子清眼神放在自己的右手上,粗砺沾着血的手正被暖冬紧紧握住。 第241章 华子清也紧握住暖冬的手,以剑插地吃力的站起来,咳嗽道:“咳咳,放心,我一定会带你离开的。” 冷衣见华子清那惨状,用力摇了摇赵垠的手臂,着急道:“吟九不要追他们了,放他们走吧。” 赵垠面无表情吩咐:“清理现场,恢复巡逻。” 暗卫立即有序各自行动起来,瞬间后门空旷了不少。 冷衣霎那间喜悦得难以言表,眼睛发亮地盯着赵垠,没想到他真的这么轻易答应了。 “谢谢!”冷衣激动地再度抱住赵垠。 赵垠眼神没什么波动,嘴角处的面部肌肉却微微抽搐起来,他似乎有什么话想说,牵起冷衣的手就要走,并不打算看其他人一眼。 还是冷衣喊住他:“等等,我和暖冬姐姐再说一会话。” 赵垠的嘴角立即垂下,眉眼尽显不悦。 “一会就好一会就好。”冷衣双手合十乞求,她是懂了,吟九在外人面前是高冷闷骚的人设。 华子清他们稍稍休整了一会,不忘华子清对赵垠双手抱拳道:“多谢手下留情。” 赵垠本不愿做回应,面容冷漠道:“你们带走国公府的小妾,明日起就会上官府的通缉令,现在放不放你们都差不多。” 暖冬眼神黯了黯。 “你就认定我们会被抓?”风茫不耐道,看了一眼赵垠那绯色官服的一角,接着道,“你不会是大理寺的吧?明日是你派人来抓我们?不用等明日了,你现在就可以试试看能不能抓到老子。” “诶风茫,人家都放我们一马,就别意气用事了。”华武浩抬手制止风茫,然后拱手对赵垠道:“这位公子放心,你放了我们一马,我们会守口如瓶,不会把今晚在风香楼看到的事情说出去的。” “你可以说出去,只要不怕祸从口出。”赵垠语气有种淡淡的不屑。 “这小子是真的很狂啊。”风茫不满地小声对身边的华武浩说。 “一看身份就不一般,而且武功也不弱,能别惹就别惹。”华武浩也小声说。 冷衣听他们的对话面色有些发白,不禁又抓上赵垠的手臂,担忧道:“明天你真的要抓他们吗?” 赵垠低头看着她,“嗯,你又要为了他们撒娇求我了?” “那我撒娇有用吗?有用我就撒。” “……” 赵垠猛地握拳掩唇,把脸别过去,顿了两秒后转身就走,只留下一句:“你跟暖冬告别完就回流云榭。” 还在一旁围观的清游内心:啧,这小子受用得要死。 赵垠走了,清游跟个木头一样杵着,就等于没人在了。冷衣连忙小跑到暖冬面前,对她说:“暖冬姐姐,华少侠,你们尽快离开京城,我会让他不抓你们的。” “嗨,之前还说也带凝碧姑娘一起走呢,没料到凝碧姑娘背后有大人物。”风茫随口道。 暖冬看冷衣地眼神十分复杂,她对冷衣道了声谢谢,毕竟她能从风香楼离开,冷衣和华子清是最大的帮助。 “不用谢,要我说,暖冬姐姐今日能逃出风香楼,最重要的是你真心想离开。”冷衣微微一笑,握住暖冬的手道:“我很庆幸能和华少侠一起坚持带你走,也很高兴暖冬姐姐也是渴望自由的。” 暖冬心湖微微泛起涟漪。她不擅长袒露自己的心声,一时说不出什么话来,沉默了一会她略有歉意道:“我离开的后果,就要你承担了,看在你的份上公子才放过我,我之前很是反对你与公子来往,如今实在惭愧。” “何必说这些,我是不会有事的,暖冬姐姐放心闯荡江湖吧。” 第242章 儿子女儿又贴了 暖冬微微笑着点点头,两人执手相望,一切尽在不言中。 冷衣之后时常会记起这一场最令人欣喜的离别,与其他忧愁、苦涩、绝望的离别不同,此刻月明星稀,雨后潮湿的晚风怡人,她目送着暖冬前往更开阔的远方。 她也有自己的私心,希望自己不能到达的地方别人可以拥有。 站在原地让思绪淡去,冷衣侧过头看清游,声音清灵地问:“你还不走么?该不会是在监督我吧。” “没错,你看起来很向往外面的样子。”清游抱剑淡淡道。 “我不信你不向往。” 清游淡然的眸子低垂了些,忽然道:“谢吟那小子刚刚出手太急,一不小心你脑袋可能就没了。” “是么,”冷衣摸了摸脖子,面色从容,“没想到吟九武功那么强,他几乎不在我面前显露这些。”五年前还连公主抱都不行呢。 “你不害怕,也不生气吗?他这举动似乎不是很在乎你的安危。” “我只觉得他很厉害,他一定有把握才这么做。”冷衣道。又来了清游又像看儿媳妇不顺眼的婆婆一样挑拨关系了,但她才不会就此受影响。 “你这么想倒是不枉费他为你舍弃诸般利益,虽然我很不乐意看到他那样选择,但是管他呢,他爱怎么样怎么样。” 冷衣有些惊讶,清游起初只是清冷禁欲,现在看起来有点生无可恋的死感了,上班上的。 清游说的冷衣都懂,如果暖冬出逃没有被发现,那么罪过就由冷衣一人担着,但最后是吟九放走了人,那风香楼的损失,镇国公府的降罪就由吟九来背负了。 —— 冷衣回到流云榭,发现她原本的房间点了灯,房间门口站着铃草。 铃草看到冷衣脸色由阴转晴,对冷衣道:“凝碧,公,公子在里面等你。” 刚刚骚乱不小,许多丫鬟仆人都被惊醒了,铃草也是,她醒来后在流云榭四处找冷衣的踪影,都找不到。不久后有暗卫警告他们不许出屋,她没回下人房间,却看到赵垠的身影。 冷衣进去,就看见窗户大开,赵垠坐在窗前的软榻上等她。黑色的披风被放到一旁,本应该工整穿戴的绯色官服却松了扣解了带,他的长发也披散着,有几缕在胸前随意勾连。 赵垠瞥了她一眼,浓眉墨瞳,如画中美人般好看。 冷衣心里小人猛然甩自己一耳光:你色女!现在是看脸的时候吗? ——但是吟九现在穿着官服啊!制服啊!制服这样穿,很难不怀疑是蓄意勾引! “杵着做什么?还不过来?” ——你看这台词就不正经啊! 冷衣小步小步地挪过去,赵垠皱了皱眉,一把将冷衣拉到自己腿上。 “刚刚你可不是这么磨蹭的。”赵垠低头贴向冷衣颈间,唇瓣微凉,呼吸湿热。 “呃,刚刚是,太着急了。”回想起来冷衣禁不住脸颊发烫。 “那现在有时间可以好好讲讲,冷衣你,是怎么利用我的。”赵垠扣住冷衣的后颈,向下,而他微微抬头,彼此的双唇巧合地触碰了一瞬。 冷衣眼神顿时迷离失焦,像是一只蓝蝴蝶忽然坠入漆黑的深潭中。 第243章 你告诉我什么是真的 吟九的眼眸有时清澈得宛如溪底的鹅卵石,有时晦暗得像沼泽,阴冷、危险,让人头皮发麻。 冷衣下意识想离远一些,却发现自己坐在吟九的大腿上,实际上全身都被他控制着,毕竟亲密的距离能给人安全感也能带来危险。 “对不起。”事已至此只能道歉了。 赵垠对她这个答案不是很满意,“为什么道歉?” “我讨要了暗卫的执勤布防图,和外人串通。”冷衣陈述自己的罪状,“唔,还有当众让你放人,之后的烂摊子就要你收拾了。” 赵垠唇角上扬细微的弧度,语气难掩笑意道:“这些都是小事,我都可以解决。” 诶? “以后也可以利用我,怎么用都行。” 诶? 忽然赵垠就一副“还好能被你利用”的心满意足的表情,反差太大,冷衣有些难反应过来。 “那我收回道歉。”冷衣一改心虚的模样,腰板立马直了。 这个回答赵垠也不是很满意,揶揄道:“你怎么不撒娇了,比如‘吟九宽宏大量,吟九真好’之类的。” “啊别说了。”冷衣飞快捂住脸,恨不得挖个洞钻进去。 赵垠笑得肆意,他抓住冷衣的两只手腕将之举过头顶,然后掠夺式地亲吻,近乎暴力。 冷衣被他亲得晕乎乎的,忽然发觉他似乎总是突如其来行使暴力,对风茫出刀也是,让人搞不懂他是心血来潮还是蓄谋已久。 “我之前还以为是你要逃出去,所以把地道地图和在京城的其余据点都给你了,”稍稍松开冷衣的唇,赵垠喃喃道,“不过你还了回来,我当时很高兴。” 冷衣一愣,吟九居然以为她要逃走吗? “暗卫一开始报告发现两个陌生男子我还很疑惑,从刑部赶过来,发现你和其他人在一起,那时我有点……想杀了所有人。” “……” “还好是被假装挟持做人质了。”赵垠微微笑起来,一副放松了的表情。 冷衣忽然背脊有些发凉,脑中有个惊悚的想法:“你给我的布防图,是假的吗?” “是真的,不过是其中之一,布防是会定期更换的,冷衣。”赵垠抚摸上冷衣的脸,他想象过很多次冷衣会用什么表情看待真实的他,原来蓝色的眼珠会在眼眶里一动不动,清楚地倒映他假笑的脸。他真丑,她真可爱。 可是为什么这么惊恐?是真的想过逃跑吗?冷衣。 赵垠忽然就有点伤心了。 “那你……那……”冷衣此刻不知道该说什么,吟九此刻的样子让她很陌生,虽然她曾经也见过他冰冷的一面,但她以为是对其他人伪装的,可是现在没有其他人。 这时清游和暖冬说的不悦耳的话语被大脑翻卷出来,他们的话似乎被此时的吟九印证成事实,让她没办法再逃避了。 吟九,不,这个名字可能从头到尾都是虚假的,他是五皇子赵垠,冷衣从没了解过他。 “你骗我。”喑哑的嗓音从喉咙里挤出来,冷衣也没想到自己的声音会是这样的,“你是不是一直都在骗我?” “我没有骗你,我对你说的每一句话都是真的。” “但你还有很多话没有说对不对?我完全不知道你心里在想什么,我真的了解过你吗?” 赵垠陷入沉默。 冷衣有种深深的幻灭感。她其实不害怕吟九,她只是接受不了自己。明明自己之前对清游和暖冬的告诫嗤之以鼻,以为自己人间清醒,想着我不过就是想要个靠山罢了我才不会把自己陷进去。实际上,听到夏花要跟吟九结亲的消息她在意的要死,如今吟九坦白对她的欺骗她就轻易破防了。 “冷衣,你想知道的我都会告诉你。”沉默之后赵垠说。 冷衣顿了顿,道:“你既然以为我索要布防图是为了逃走,那你为什么还要给我地道图和其他据点的信息?” “因为,我也希望你能从风香楼离开,躲开夫人的视线,这样我就可以把藏起来,但我又害怕你真的想走。”赵垠神情有些落寞,与那晚他说自己“无权无势”时的神情别无二致。 “冷衣,你到底是想离开风香楼去哪里呢?我总觉得,你不仅想离开风香楼,还想离开我。” 第244章 都不是什么好人 想去哪里? 这个问题把冷衣问住了。 她想去喧嚣繁华熙熙攘攘的街市,想去山水之间云隐雾绕的古刹,想去黍靑麦黄鸡犬相闻的村舍,想去广阔的天地,想饮马溪桥边,想醉卧南山雪。她想自由自在地活着,当一个人,而不是牛马奴隶。 这些想法没办法告诉任何人,因为她做不到,说出来徒劳无功。 吟九还说,她想离开他。 冷衣的玻璃心又要破防了,有许多次她想离开都因为他打消了念头,他怎么能这么想? “我想离开你?你从哪看出来的?”冷衣圆瞪着眼眸看着他,带着怒气道。 赵垠紧盯着她:“真的吗?你从来没想过离开我吗?” “我想离开你的话,为什么不跟着华子清他们走!”冷衣转念一想,“是我说清楚,我和华少侠谋划把暖冬姐姐救出去,如果一切顺利的话我根本不会当人质,说不定现在已经呼呼大睡了。” 赵垠神情一松,表情都明媚起来。他后知后觉自己正在禁锢着冷衣,面色浮现一丝歉意,连忙松开手,改为抱住冷衣的腰身,头靠在她的肩上。拥抱的力度不小,他似乎总会紧紧地抱着她,好像小孩子抱着珍视的宝物。 “那就好,只要你不离开我,怎么样都行。” 赵垠如释重负的声音从耳边传来,还有他的心跳。 冷衣却没觉得轻松。她没想到赵垠会因为害怕她逃走而欺瞒她,这像是故意为她设下陷阱,还亲口说出她要离开就想杀人、只要她不离开怎么样都行这些话。 她的吟九是这种人吗? ——她知道吟九是这种人,只是她一直自我欺骗,在脑海塑造温柔体贴的吟九形象,而下意识忽略了吟九的怪异之处。 初见时吟九的态度就十分冷漠,当时她脑子迷糊掉下床,他却冷眼旁观,如果不是她脸皮厚比城墙缠上他的身子,估计他会一直无动于衷。 他一开始就是这样的人,冷傲、虚伪、还有藏在骨子里的偏执。 现在赵垠在她面前摊牌了,狠狠戳破她的滤镜。冷衣竟有些恨他,为什么不一直假装下去。 当年她还以为赵垠是琅轩阁的小倌,不由得生起同是天涯沦落人之感,说过想和他一起逃出风香楼。 如今回想就觉得好笑,赵垠是身份高贵的五皇子殿下,风香楼背后的主子,哪里需要逃呢? 她也逃不了。 打着自由的口号摇旗呐喊,其实完全没有向前一步,甚至愚蠢懦弱地编造幻境让自己越陷越深。 她竟然恶心到这种程度。 她也不是什么好人。 “冷衣,你在想什么?”耳边响起赵垠温润的嗓音,如今冷衣却觉得这声音透着几分阴冷。冷衣如梦初醒,眼神一转就对上赵垠漆黑幽深的瞳眸。 赵垠瞬间觉得被针扎一般,他从冷衣的眼神中感受到了恐惧,还有厌恶。 他万万没想到冷衣会这样看他。 赵垠的面容冷了下来。一刹那仿佛要杀人,下一秒又失魂落魄。 “我,我在想暖冬姐姐会怎么样,你会派人追捕他们吗?”冷衣急中生智道。 赵垠努力让自己保持冷静,对冷衣向来有问必答:“我会派人假装搜捕,不过胡妈妈和镇国公府也会派人,能不能逃出京城就要看他们了。” “你想让我帮他们逃跑吗?” 冷衣本来没这个想法,但既然赵垠说出来,她就忍不住贪心,反正赵垠说怎样利用他都无所谓。 第245章 胡妈妈 忽然门外传来一阵敲门声打断了二人的思绪,铃草提高声音:“小姐醒醒,妈妈请你去静雅轩一趟。” 赵垠道:“看来胡妈妈已经知道了,你只说自己什么都不知道就好。” 冷衣猛地从赵垠身上起来,“那我先去了。” 赵垠见自己怀里一空,眼底闪过一丝失落,又垂眸掩盖过去了,抬头微笑对冷衣道:“你去吧,我会帮你的。” 冷衣嘴唇紧抿,慌张转身遮掩自己复杂的神情,不忘对赵垠道一声谢就大步离开了。 在她走后,赵垠的脸色迅速变得森冷、阴狠、最后默然一笑。起身整理自己的衣衫,召出暗卫。 “胡妈妈那边如何?” “夫人已经召清游暗卫长去询问了,清游暗卫长隐瞒了您和凝碧小姐,其余如实回答。” “我这位舅母疑心病重不是一天两天了,可没那么好骗。”赵垠感慨道。 此时,静雅轩。 胡妈妈焦躁地在静雅轩内踱步,鲜少有事情能逼得她如此。忽然她捂住脑袋,一副吃痛的模样。 一旁站立的李嬷嬷和张嬷嬷立马上前扶她,“夫人可是头疼了,我去找谢大夫拿些药。”李嬷嬷说,与张嬷嬷一起慢慢把胡妈妈扶到椅子上,然后给她按摩脑袋。 胡妈妈头痛得到缓解,思绪却没有减轻半分。清游说暖冬跟三名江湖侠客叛逃了,让她十分不可思议,把暖冬的名字换成凝碧可信多了。 清游说那三名侠客武功高强,他拦不住。胡妈妈一听到消息立马去了打斗的地方,树叶遍地,花草狼藉,显然经过剧烈的打斗,但清游衣物整洁,似乎一个伤口都没有。清游的武功在江湖上都是佼佼者,他竟然连一个人都没拦住,此事必有蹊跷。 至于暖冬,胡妈妈很了解她的性格,断不会无缘无故做出叛逃这种事,一定有人撺掇,而那个人除了凝碧她想不到别人。 很快冷衣就来了。胡妈妈眯了眯眼打量她,衣衫凌乱,没有戴头饰,似乎刚睡醒的样子,面色平静似乎知晓些什么。 冷衣跪下行礼之后不用她询问就直接说:“妈妈唤凝碧来为了什么,凝碧都知道。” “说说看。”胡妈妈脸色不变,看她的眼神依然带着探究。 冷衣心想胡妈妈是不愿意与她虚与委蛇了呀。 冷衣定了定神道:“暖冬姐姐是跟一名华山剑客走的,那名剑客在端午节前一天对暖冬姐姐一见钟情,多次与暖冬姐姐私下相会,华少侠不想暖冬姐姐嫁到镇国公府,便在今晚带着暖冬姐姐逃出去了。” “多次私下相会?”胡妈妈记起来前几日清游确实禀告过风香楼内混进潜入者。 “是,凝碧替暖冬姐姐隐瞒,知道妈妈是不会原谅我的,请妈妈责罚。”说完,冷衣磕头认罪。 冷衣知道她如果说她什么都不知道胡妈妈是肯定不信的,所以必须透露点什么信息,而她也不怕胡妈妈责罚她,现在风香楼只有四名花魁了,胡妈妈根本不能动她。 “好哇,你是觉得现在翅膀硬了妈妈不敢动你,所以如此理直气壮胆大妄为。”胡妈妈面色一冷,操起身边的砚台往冷衣砸去,砸到冷衣的背上,溅上一滩墨汁。 好疼! 冷衣龇牙咧嘴,这胡妈妈真是装都不愿装了。 “李嬷嬷,将凝碧关入静雅轩地牢,禁食三天。”胡妈妈沉声吩咐。 三天不吃饭?酷刑啊酷刑! 冷衣有点后悔自己这么刚了,一个月没被罚就好了伤疤忘了疼。 胡妈妈一直用观察的目光盯着冷衣,看着她得知被罚时脸上透露出不满和不甘,然后将这些情绪迅速压下去,跟着李嬷嬷走了。 这么多年了胡妈妈在心里还不由得感叹,真是美丽又棘手的小姑娘。不过她很欣赏,这种女子往往有别样的魅力。 胡妈妈对张嬷嬷道:“你去通知公子,让他出动全京城的眼线追捕暖冬,势必三日内把人找回来。还告诉他,明日我亲自上镇国公府一趟。” “是。”张嬷嬷领命。 说完胡妈妈手臂支起下巴,整个人慵懒下来,陷入沉思。她还未洗漱,身上穿着老鸨的紫红衣裳,画着艳丽的浓妆。过了一会儿,她唤人服侍她洗漱,把鲜艳的衣裳褪下,夸张的妆容抹去,然后,再把人皮面具掀开。 第246章 奔赴天涯7 静夜阑珊,隐隐一丝紫气横贯在天边,静待天光破晓。 华子清几人先在一家客栈中寄宿,客栈老板被称为老马,是一位有八字胡的中年人,乃华子清多年相识的好友,不会暴露他们的行踪。 只是在老马看到暖冬的那一刻立即昏了过去,脸上挂着幸福的笑容,念叨着:“真的是暖冬花魁!死而无憾了……” 他其实早就知道华子清三人的计划,但见到暖冬对他来说还是太震撼了,毕竟能近距离见风香楼花魁一面的要么有权有势要么腰缠万贯,上次华子清接到花魁的绣球是万里挑一的运气。 不一会老马恢复清醒,兴高采烈地请暖冬去他专心准备的房间。 暖冬却礼貌拒绝了,“当务之急应该先治疗三位少侠的伤才是。” 说罢,老马去准备药品纱布和清水,华子清几人去一个空房间里坐下。 不一会老马回来了,暖冬挽起袖子,主动接过水盆浸湿白布。 女儿家羊脂玉般的皓腕看得在场几人不自在。风茫与华武浩相觑一眼,风茫摆手道:“咳,我和武浩可以自己来,暖冬姑娘为子清上药就行。” 暖冬闻言垂了垂眸,然后美眸看向华子清。华子清脸色微红,尴尬得不知道说什么好。 见此暖冬自然地走到华子清面前,淡笑道:“华少侠不顾自身安危救我于水火,我想做些小事报答少侠,还望少侠莫要推脱。” 这样一说华子清如何都拒绝不了,风茫和华武浩识趣地去了另一个房间,留二人独处。 华子清面色紧绷,额头、鼻尖仿佛冒汗了,不好意思地把袖子撸起来露出手臂上的伤口。 暖冬微微蹙眉,“应该用剪子把袖子剪了,这样多疼啊。” 温柔的责备声落到华子清耳朵里仿佛连骨头都酥软了,红着耳根连忙道不疼不疼。 暖冬重展笑颜,屈膝直跪,动作轻柔地为华子清清理、包扎伤口,华子清扭着头不敢看她,眼眸却情不自禁地偏向。 “暖冬姑娘包扎得真细致。” “因为凝碧时常受罚,我熟练了。”暖冬笑了笑道。 “你应该不需要做这种事吧,暖冬姑娘真善良。” “少侠这般夸我,亦是温柔的人。”暖冬面色从容,为手臂上的伤口打上最后一个结,道:“华少侠许是受了内伤,胸前也应查看一番。” “这个,这个就不用了。”华子清快口回绝,胸口激动地起伏。在暖冬面前脱掉上衣他万万做不到。 暖冬抬到半空中的双手一顿,面露微笑道:“少侠不必在我面前如此拘谨。”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华子清觉得她的笑容有些苦涩。 暖冬将双手放在膝上,垂眸温顺道:“暖冬一介青楼女,幸得少侠垂怜。既然愿意跟着少侠逃出风香楼,就愿意跟随少侠一辈子。” “暖冬姑娘。”华子清忽然语气严肃,他将暖冬扶起来,眸光清正地直视着她,“我想你可能误会我了,我救你出来不是对你有什么意图,我,我是对你一见钟情,但我不会强求你留在我身边。我之前说过,可以为你寻一处清闲之地让你安稳地生活。或者暖冬姑娘想要另一种生活,只要我能做到,都可以为你做。总之,暖冬姑娘随着你自己的心意便好。” 华子清说到“一见钟情”时开始磕磕绊绊,青涩真挚的情意溢于言表,恍若山巅的轻云,恍若水上的清风,使暖冬的心田泛起阵阵涟漪。 随心……她这是第二次听到有人这般对她说。她真的能随心吗?说实话她对逃出风香楼这件事还觉得是在梦中发生的,若不是凝碧和华子清联手她必定不会出逃,换句话说,逃出风香楼没多少是她自己的意愿,而是顺应凝碧和华子清的意愿。 一直以来听从别人的意愿而活的暖冬,对随心感到深深的迷茫。 “你为什么愿意为我做到这种地步?”暖冬疑惑地问。她知道男子会轻易喜欢上她,可她没感受过华子清这般的情意,竟让她生起胆怯之心。 “唔,呃,这个……”华子清尴尬地摸头,他也说不上来为什么,对喜欢的姑娘尽心尽力不是天经地义的么?当然这句话他说不出口。 最后暖冬还是为华子清全身上了药。 不知不觉间天光微亮,街巷出现零零散散的行人。 几人聚在一起商讨躲避追捕的事宜。 华武浩道:“尽早出京城,我们现在就到城门口,城门一开我们就出城,他们应该没那么快调动金吾卫。” 华子清和风茫齐齐点头。 “请容小女子一言,”暖冬神情有些凝重,“风香楼背后的势力比各位想象得要庞大,胡妈妈和公子应该早就封锁了各个城门口,我们要更小心一些,最好易容出城。” “乖乖这势力能多大啊。”风茫傻眼。 “是我给各位惹了麻烦。”暖冬把手放在小腹上握紧,语气自责道。 “诶诶,牙酸话就不必说了,我们事先都知道会有麻烦,都是自愿的。”风茫连忙制止暖冬。 “那我们就听暖冬姑娘的吧。”华子清道。至此一致决定易容,暖冬把自己化成一名貌不惊人的农妇。 等到他们要出门时,老马慌慌张张跑过来道:“街上已经在传暖冬花魁被劫的消息了!城门还没有打开,听说已经有人张贴暖冬姑娘的画像了。” 四人大惊,风茫惊讶得大小眼,“速度这么快,这比我当初杀了吴州大财主阵仗都大。” “如今小心行事,尽量不要暴露。”华子清神色凝重起来。 四人走到南熏门,城门排了长长的一条队伍,城门金吾卫拿着暖冬他们的画像一个一个盘查。 一炷香之后才到暖冬他们,华子清被画上一颗大痣,华武浩多了一条疤,风茫的眼窝变得特别深,都安全通过,到暖冬时,金吾卫审问就仔细了,毕竟要找的暖冬是女子。 “你叫什么名字,出城做什么?” “草民叫秀莲,是一位农妇,进城看望亲戚,今天回村。”暖冬一开口就是一副尖细的妇女嗓音。 金吾卫眉头立马皱起来,将暖冬放行。 出城几百步,三人的心都稍稍放松了些。风茫不由得夸赞暖冬,“暖冬姑娘还会易声,可真了不起。”然后再加一句,“感觉像个刺客。” 轻易通过反而让暖冬觉得蹊跷,以胡妈妈和那位公子的作风不应该更严密才对。 不过也可能是多虑了。 走出五公里有个茶摊,风茫提议在那休息喝杯茶,然后思考一下之后去哪里。 “我打算休整几天,毕竟那少年武功不轻,把我震出内伤了,就不和你们一起走了。”风茫道。 “我打算回华山。”华武浩道。 “暖冬,你呢?”华子清转头问暖冬。 “我……”暖冬迟疑了许久都不知道该说什么,不安的感觉依然存在,忽然,她感觉周围掀起一股寒气。 树上的叶子忽地飒飒摇动,十名黑影仿佛凭空出现在树林间,而不远处却有一道白衣身影不疾不徐地走来。 四人纷纷拔出藏起来的武器,树立警戒。 来者在百米远处站定,清风吹动他的白袍和墨发,持于背后的长剑未带剑鞘,闪动着细雪般的锋芒。 “各位莫急着走,”清游的声音清冷地飘荡于林间,“我家公子请华子清少侠一叙。” 第247章 奔赴天涯8 局势瞬间变得紧张起来,茶摊老板连忙躲起来,生怕殃及池鱼。 “公子想见华少侠做什么?”暖冬率先上前一步挡到华子清面前,眉眼凌厉谨慎道,“他只是为了救我,他什么都不知道,既然你们找上来了,我可以跟你们回去。” 华子清一听暖冬说要回去急道:“不要回去,这里只有十一人,我们一定能带你逃离追捕。” “而且已经离开京城了,很快到我们的地盘,只要再坚持一下。”风茫附和。 “各位不要这么激动,先听我说完。”清游语气透着些疲惫地打断他们,“昨晚公子放你们走,就不会再抓你们,反而我们可以帮你们。” 闻言四人都微微一愣。 然后清游“哦”了一声,像是漏了什么似的再补充一句:“这是遵循凝碧小姐的意思。” 提到凝碧,暖冬放松戒备的神情,她相信凝碧能让赵垠放了他们,只是赵垠为什么要见华少侠? 清游似乎知道他们的疑惑,解释道:“当然,公子只答应了不抓你们,可是胡妈妈和官府的人马还是会追捕你们,不过公子可以帮你们逃脱追捕,但需要华少侠能帮公子做一件事。公子说放心,不是什么上刀山下火海的事情。” 暖冬一惊,立即对华子清说:“不要答应他,不会是什么好事情的。” “你们不需要现在答应,我的任务只是带你们见公子。” 华武浩和风茫面面相觑。 华子清对上暖冬担忧的眼神,心头澎湃道:“我去,我会答应的。” “华少侠?”暖冬十分震惊。 华子清转过头对清游道:“既然你家公子只点了我的名,应该可以我一个人去吧。” 清游:“可以。” 华武浩和风茫这下炸了:“一起去,怎么可能让你一个人入虎穴!” “你们留下一人保护暖冬……” “我也一起去,”暖冬打断华子清的话,“你是因我受牵连的,我怎么可能丢下你独自逃走。” “那好,我们就一起去吧。”华子清看着暖冬粲然一笑。 —— 清游把他们带到不远处一座废弃的道观里,然后顶着一副任务完成的面瘫脸说公子事务繁忙,请诸位稍等。这一等,便是等到了夜幕降临。 风茫和华武浩早就入睡了,华子清和暖冬还醒着。华子清想让暖冬也休息一会,暖冬摇摇头。她担心赵垠给华子清安排危险的任务,怎么可能睡得着。 就在日入之时,赵垠终于出现了。赵垠穿着一身朴素的青布长袍,竹簪束发,看起来像是寒窗苦读的书生,神情也十分平和,丝毫没有昨晚的阴狠之感,让华子清十分诧异。 “你们好啊。”赵垠笑眯眯地对他们打招呼。 “公子有什么话就长话短说吧。”暖冬面色冷若冰霜。 赵垠笑意不减,“我正有此意,那华少侠我们移步别处?” “有什么事不能这里说么?”华子清问。 “外人知道秘密,这对我们和外人都不是好事。” “我懂了,那——”华子清转头看暖冬,暖冬一脸慎重坚定地看着他,让他没法说出后半句。 “暖冬姑娘也要听么?”赵垠笑了笑,“知道了的话,可能离开风香楼的意义就不大了。” 第248章 找不回又如何 “你果然不怀好意,这样还不如把我抓回去,免得连累华少侠。”暖冬暗自握紧拳头,目光微怒地看着赵垠。 “这就要看华少侠的意思了,”赵垠的目光转向华子清,“华少侠答应与否,在下都会放各位离开。”说完,赵垠双手背后向不远处的小山坡走去。 华子清看了看暖冬,跟上赵垠,暖冬紧随华子清其后。 今夜多云,月色暗淡,凉风穿林,其声飒飒。除了他们三人周围再无一人,赵垠缓缓开口:“华少侠可知西南道的用毒门派寒烟阁?” “有所听闻,江湖上最大的用毒门派是唐门,寒烟阁显得颇为低调,但是听说寒烟阁所制之毒颇为特殊,并不是那种一击毙命的剧毒,而是让人查不出来的慢性毒药。”华子清手扶下巴思索道,旋即皱眉疑惑,“这位公子你想了解寒烟阁?” “正是,那华少侠又知不知道,五皇子赵垠生来带有奇毒,大皇子和四皇子离奇死亡的事?” “我只知道五皇子生来体弱多病,大皇子年幼时在马上跌下不治而亡,四皇子得风寒不幸早夭。这位公子是怀疑他们都中了寒烟阁的奇毒?” “华少侠甚是机敏,所言极是。在下早就怀疑这三位皇子被人下毒,但苦于找不到具体的证据,况且在下身在京城,难以触及江湖之事,所以,想拜托华少侠帮在下了解寒烟阁的讯息。呵,华少侠是江湖中人,自然比在下更有门道。” 赵垠笑眯眯的,语气也云淡风轻,可华子清再大条也知道牵扯到皇家肯定不是小事。 华子清转头看了看暖冬,恰巧她也在看他,眼神里毫不掩饰的惊愕和担忧。 他第一时间想,原来困扰这暖冬的,是这般尔虞我诈之事。 “华少侠……”暖冬唤他一声,却惊得说不出劝阻的话。赵垠既然直接说出皇室秘辛,华少侠听了想拒绝就十分困难了,虽然赵垠说华少侠可以选择是否答应,但如果不答应,明天早上有杀手出现她都不意外。 应该更坚定地阻拦才对……暖冬十分懊悔。 “好,我同意。” “华少侠是爽快人。”赵垠脸上的笑意骤然加深,“既然如此,在下也不打扰华少侠了,详情由在下的下属与您交谈,告辞。” “就,就这么走了?”华子清看着赵垠的背影讶异。 “他肯定还会派手下盯着我们,自然放心走了,”暖冬长叹一声,“倒是你爽快地答应他,到时他肯定会布下许多陷阱给你。” 华子清摸了摸后脑勺,咧嘴笑道:“他布什么陷阱我都不怕,只要信守承诺不再追捕我们就好。” 暖冬心跳莫名一滞,在夜晚林间晦暗的月光下,华子清半张脸藏在阴影里,露出的那一双眼睛却仿佛所有明亮都装进去,坦然又温暖,让暖冬心间微烫。 “暖冬姑娘你怎么了?”华子清慌张道,他见暖冬突然把手按到胸前,表情似乎有些痛苦。 “没事……”暖冬摇摇头,眼神闪躲着,余光却悄悄落在华子清身上。“调查寒烟阁一事,请让我与你一起。” “可是西南山险水恶瘴气重重,寒烟阁隐居大山,十分神秘……” “既然如此危险,那我肯定不能让你只身涉险。”暖冬放下手道。 “那好吧。”华子清知道自己无法改变暖冬的心意,同时在心里某处,他暗自窃喜,他的心上人真的是一名顶顶好的姑娘,他不后悔把暖冬救出来,甚至觉得这是他此生做过最正确的决定。 赵垠与华子清和暖冬见面后马不停蹄回到京城宫城,就收到消息说胡妈妈把冷衣关到地下室了。 “胡妈妈有没有对凝碧小姐用刑?” “没有,胡妈妈及其心腹都没有去过地下室。”见赵垠脸色黑下来,传消息的手下连忙道。 赵垠脸色稍霁,遣退手下,继续处理未完的事务,他刚接手刑部,还有许多事情需要亲自了解。 明烛一点便到三更天,不知不觉窗外下起细雨。 该准备回仁明殿了,不然就要上早朝,他连睡觉的时间都没有。 可是他偏偏披上夜行衣出宫城,夜露生凉,冷衣在地下室想必不会很好受。 风香楼的地道四通八达互相通往各个楼阁,还连接外面,地下有一条河缓缓流淌着。赵垠走在地道中,看着河流两边的石砖遍布青苔,不免更加担心冷衣。 走了约莫一刻钟,赵垠来到静雅轩的地下室,可是他看到地下室的场景时愣住一瞬,随后墨眸冷得仿佛结了一层冰。 地下室中,空无一人。 —— 又一场暴雨倏然而至,正午浓黑如夜,滚动的雷云如列阵的将士,雨点急速敲打着屋瓦窗棱的声音如入阵的鼓乐。 胡妈妈独自一人在静雅轩下围棋。 在此天地肃杀之时,街上的行人纷纷回家,风香楼的生意也冷落不少。当然不只是天气的缘故,风香楼的老花魁一个接一个离开,新花魁还未出道,风香楼的客人锐减。 胡妈妈煞是头疼。既头疼这棋局的难解,又头疼风香楼这她辛苦耕耘十年的产业,就在短短数个月时间,它竟然要摇摇欲坠了。 这罪魁祸首她该指认谁呢? 门外忽然传来李嬷嬷的声音:“夫人,公子求见。” 胡妈妈嘴角微微一勾,这是她这两天内唯一显露的一抹笑容。 她猛然落下一子。 “这瓢泼大雨,难为公子特地来我这一趟了,可是暖冬的踪迹找到了?”胡妈妈说话声传到门外。 并未打算让人进来。 雨点如珠玉溅落,赵垠在门外站着,不免沾湿裤脚。他顿了顿,沉声开口道:“我前来不为暖冬姑娘的事。” “我如今只为暖冬的事。”胡妈妈语气加重,“这已经第二日了,还未找到暖冬的踪迹,这效率对于琅轩阁来说是否有些太慢了,我可让人通知过公子,三日内要找回暖冬。” “找不回又如何?” 第249章 嫌隙 伸手不见五指的地方,冷衣伸手一摸便是冷硬崎岖的石墙。 起初嬷嬷是将她押到静雅轩的地下室,可是没多久,有人来把她迷晕,她一醒就来到这个乌漆嘛黑的地方,没有一点风,也没有水声,比地下室还恐怖。 是胡妈妈指使的?可是为什么要把她转移到这里? 她醒来后像一个盲人一样用手摸索着墙,感觉出关着她的是一个小房间,有一张及腰高的木桌,另一边有一堆干草,一扇一个门缝都没有的木门。 她尝试呼喊,只有空荡的回声回应,让她感到莫名的恐惧。 身子忍不住颤抖起来,骨头深处发冷发痒,逼得她想要叫唤,却又不敢发出声音。 胡妈妈是懂怎么惩罚她的。 她靠着干草堆不知不觉睡着了,再次醒来时看到有一丝光亮。她猛然惊醒,发现木桌上点了一盏灯,还摆了一碟馒头和一壶水。 看到那馒头冷衣才意识到自己肚子快要饿扁了,立马扑到桌子边狼吞虎咽起来,吃完后才找回一点人世间的美好。 有了灯,冷衣打算观察这个石室,已看清墙上是什么冷衣顿时吓了一跳。 墙上刻着密密麻麻的字,诸如“此仇必报”“我夫谢致礼”“我儿谢钟之谢鼎之之殇”“血债血偿”之类血淋淋的词。 每一个字的笔画都十分锋利,流露出书写者无尽的怨恨。 冷衣错愕地看着满墙的字好几秒,后知后觉自己腿软了,无力地跌倒在地。 这是要演恐怖片吗? 冷衣盯着看了许久才脱敏,冷静下来思考,这些字很有可能是一个女子写的,那有可能是谁写的呢?完全想不出来,这时冷衣才发现风香楼教那么多世家名录,唯独没有传授谢家分毫。 这谢家女子的怨气,她从这面墙都能感觉出来了,仿佛那满门抄斩的情形就在眼前。 谢家人的仇恨远比冷衣想的要深……吟九,应该也是这样吧。 与她之前认识的吟九不同,吟九那般冷酷狠厉的一面,到底是用多少仇恨和痛苦浸染出来的呢?又是多么强大的理智和城府,将那阴暗的一面伪装起来。 连污蔑自己“不举”都做得到,忍辱负重的可怕的男人。 不谈身份,她和吟九的性格志向差距也十分大,他们真的能同行吗? 忽然脑袋又隐隐作痛,尽管她不再喝那种毒药,但曾经受过的伤并没有消失,它只是如一条冬眠的蛇蛰伏起来,一旦苏醒便会狠狠咬你一口。 —— “找不回又如何?” 泼洒的雨声中,赵垠的声音清晰地传到胡妈妈的耳朵。 胡妈妈愤怒地将手中棋子甩到棋罐里。如何?他居然把得罪镇国公的事说得如此轻巧?她昨天可是在镇国公府平复了半天镇国公的怒火,若是后天没能把暖冬送去镇国公府,这么多年来镇国公留到风香楼的黄金就要全部收回,那么大笔钱她往哪找? 忽然,胡妈妈化怒为笑,“找不回自然是换一位美人送去,公子说换谁好呢?” 话音刚落,只听见嘭的一声,门就被一股大力撞开,赵垠颀长的身影踏进屋内。 他身后的李嬷嬷大惊失色,胡妈妈先是一惊,后怒而起身:“你真是翅膀硬了,竟敢擅闯。” “舅母,我只是想破开你我之间的隔阂,推心置腹地聊一聊罢了。”赵垠缓缓道,面色十分克制,甚至能勉强勾起唇角。 可这架势可不像推心置腹,更像分庭抗礼,对于晚辈而言,可以说大逆不道。 胡妈妈眼神微动,扯出一抹笑意,向赵垠走去:“也是,我们好久没能好好聊过天了。前几年你远在北地,回来后更是事务繁多。”胡妈妈走到赵垠身前几步顿住,“我也没想到皇帝会这般器重你。” “你如今身负刑部侍郎一职,琅轩阁怕是管不过来吧。” “舅母原来打的是这般主意。” 胡妈妈笑容不变,“这话说的,你我休戚与共,本为一体,舅母心疼你操劳,想替你分担一些罢了。”说着,胡妈妈佯装伤心。 一直以来,风香楼和琅轩阁都由胡妈妈一手掌管,后来赵垠在北地开拓,胡妈妈将琅轩阁全权交由赵垠负责,而她管理风香楼及背地产业的财政经营。但她逐渐发现,赵垠全部掌握了琅轩阁的暗卫,她完全插不了手,而且,赵垠似乎背着她发展自己的势力。 若是任由他发展下去,可能以后会反过来咬她一口,毕竟是皇室的种,狼子野心。 好在赵垠现在还稚嫩,还正当对女人一往情深的年纪。 赵垠察觉出来胡妈妈对他的嘲讽,但他实在不敢赌冷衣的安危。 眉头紧了又松,赵垠露出服软的神色,道:“舅母,关于暖冬花魁,侄子确实有一事要向您禀报。” “什么事?”还挺能逞强,先前急得都把门踢破了,现在却主动提及暖冬。 “侄子昨日确实在京城外抓住暖冬花魁一行人,但侄子把他们放了,还承诺不再追捕他们。”赵垠特地顿了顿,胡妈妈眼神瞬间冷下来,然后眉头微挑,镇定地听赵垠说下去。 赵垠继续道:“那名掳走暖冬花魁的华山弟子与我达成交易,许诺我调查大皇子和四皇子死亡的原因。” “你调查这个做什么?”胡妈妈疑惑道。 “我怀疑大皇子和四皇子的死与我一样皆是王皇后所为。王皇后给我母亲下的毒,恐怕来自江湖门派。” 胡妈妈微微吃惊。 “王皇后谋害皇嗣的证据和得罪镇国公府相比孰轻孰重,想来舅母有正确的考量。” 胡妈妈露出思索之色,心里却咬起了牙。没想到谢吟这小子还在偷偷查这方面的事情,看来瞒着她的事情多着呢。 “你能保证他一定能找出证据?” “华山派的人情也是不菲的回报,侄子认为,这比把暖冬花魁卖给镇国公府更有价值。” “此言有理,”胡妈妈微微一笑,“但镇国公的面子不能拂了,我打算将凝碧送去镇国公府。” 第250章 疯子 赵垠并没有如她所愿地表现出异常,而是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浅笑道:“凝碧姑娘不是舅母培养接近三皇子的卧底么?怎么换主意了?” “因为她太不听话了,不趁手的工具就应该舍弃,毒傻送人还眼不见心不烦。”胡妈妈慢悠悠地说着,甩袖走到一旁的椅子上坐下,捏住一枚棋子把玩。 赵垠目光晦暗地看着她:“舅母所言不是开玩笑么?” “你似乎十分在意她。” “舅母说得对,”赵垠忽然语气变得斩钉截铁,“我就是在意她。” 这变化让胡妈妈有些出乎意料,“我以为你会巧舌如簧,没想到直接承认了。” “侄子刚才就说想与舅母推心置腹。”赵垠两个大步坐到胡妈妈的对面,相隔着一个棋盘。他继续道:“舅母心知肚明,侄子也不必费心掩饰了,不然显得侄子有什么异心。” 胡妈妈瞅瞅被破坏的大门,外面的风吹雨打进来湿了一地的场景,不语。 随后胡妈妈压了压嘴角的笑容,凤眼微眯地看着一脸坦诚的赵垠,道:“你这话说的,似乎舅母怀疑你。我将凝碧送去别的地方是为了惩罚她,可没有别的目的。”说罢胡妈妈呵呵一笑,“吟儿早就与凝碧认识了吧?你在意凝碧什么?” “这不重要,毕竟她是舅母的人,侄子从未想过僭越。侄子之所以掩饰与她的关系,是因为不想舅母对我有疑虑。我确实在意她,但她又怎么比得上舅母与我们的大业呢?” “吟儿心里拎得清,甚好,只是凝碧十分钟情于你,唉。”胡妈妈叹了一口气,似乎在替凝碧感到伤心。 胡妈妈讲到“凝碧十分钟情于你”时赵垠的眼神不可察觉地黯了黯,只一瞬便消失的无影无踪。而后他微微笑起来对胡妈妈道:“这不正好,舅母嫌凝碧不听管教,侄子可以让她听您的话。包括到卧底三皇子。” 听及此言,胡妈妈眼神一凝,神色慢慢变得似笑非笑,“你这小子,接近凝碧怕是打的这主意吧?让凝碧爱上你,成为你的眼线,这计谋比我高明。”说完,胡妈妈看似无意地在棋盘上落下一子。 “哪里,我的眼线自然就是舅母的眼线。”赵垠温润恭谦地一笑,也执子同胡妈妈下棋。 “那琅轩阁……” “琅轩阁本来就由舅母接管,侄子自是没有意见。” 胡妈妈一听此言立即浑身舒畅,连声称好。 “你有空也与夏花多接触接触,毕竟将来要成为夫妻的。” “我会的,自然不敢怠慢表妹。” “对了,皇帝似乎有意安排你的婚事,你想娶哪一家闺秀?” “呵呵,这个应该由皇帝和大臣们操心。” 胡妈妈与赵垠一边说些闲话一边下棋,就着窗外的雨声,竟一派其乐融融的光景,一扫刚刚剑拔弩张的氛围。 —— 不到两个时辰清游就知道了赵垠把琅轩阁全权交还给胡妈妈,听到这件事清游立即跑到赵垠面前跳脚。 “你脑子清醒吗?好不容易把琅轩阁全部换成自己的人,你又把权力还回去,你——” 清游气得揪起赵垠的领子,可他实在不擅长骂人,没说几句就卡壳了,恨恨地把赵垠甩回檀香木椅上。 “你刚与胡妈妈见面,凝碧就被送回来了,果然是为了凝碧,是吧?” “话不能这么讲,”赵垠悄悄揉了揉髋骨,“你这样说,和那些宣传前朝杨贵妃祸国之流没什么区别。冷衣有什么错?就不能错在我么?” “我骂的就是你。” “也不能全错在我呀,胡妈妈逼着我把琅轩阁交出去,我现在又不能和她翻脸。”赵垠双手一摊,一脸无奈。“再说,胡妈妈现在没什么精力对琅轩阁大洗牌,完全没有损失嘛。” “说得倒轻巧。” 赵垠定定看了清游几秒,低头一笑。不便之处还是有的,没了琅轩阁的掌控权,对暗处的安排也有一定影响。 不过……既然胡妈妈主动打破相安无事的状态,妄想控制住他,就别怪他拔剑相向了。 “话说胡妈妈知道你和凝碧的关系,你不担心她对凝碧做什么?” “说实话是有些担心,虽然聪明的犯人不会真的对人质下手,但舅母是丧夫丧子的女人,保不准会发疯。”赵垠淡淡道,“所以得快点让风香楼消失才行。” —— 冷衣从那间石室出来大病了一场,连睡了三天。 半梦半醒间每晚都能感觉到有人守在她身边,她知道那是谁,她当时也可以醒来,但是她没有。 三天后,胡妈妈召集四位小花魁去静雅轩一趟。 胡妈妈开门见山,拿出一卷红色书卷在手上,对她们道:“我相信你们对云秋她们的武功有很深的疑惑,今天就揭开她们武功的真相——” “这是江湖中臭名昭着的魔教流传在外的魔功,女子通过吸食男子的阳气使自身内力暴涨,吸食阳气越多,内力也就越深厚。只要拥有内力,你们手中的一针一线都能杀人。” 听到这番话,四人都惊骇得瞠目结舌。这太过惊世骇俗、污秽、邪恶、肮脏…… 见四位小姑娘精致优美的容颜都变得煞白,胡妈妈的脸上露出悲悯宽容的神色:“当然,我如今才告诉你们而不是更早,是因为我不愿你们修习这份功法,这功法太过诡异,不仅能折损人的寿命,还会使人无法生育。” “可是,云秋姐姐不是怀孕了吗?”微风惊讶道,声音变得尤其尖细。 “那是用秘药怀上的,是死胎,没有出生就流产了。呵呵呵呵,当初王家把福子的传言信以为真,这可真让他们大吃一惊,就是可怜云秋不知道怎么样了,但是,她还是给我们很多有用的情报。” 胡妈妈收敛起略显肆意的笑容,恢复和蔼的模样对她们道:“妈妈不会强迫你们修习的,只是在这个世道,没有力量的人一无是处,妈妈不想让你们只有一种选择。”说着,胡妈妈看向夏花,“当然,夏花你目前不能修习这卷功法,我今天让你也来这里,是想告诉你妈妈一视同仁,但你应该知道自己的使命。” 夏花听到自己的名字才回过神来,然后一脸复杂地喊是。 “吸食男人的精气,怎么听起来像妖怪,那些男人会死吗?”微风怯怯地问。 “不会哦,只是会感到更加疲倦,而这种抽魂吸魄的感受会让人上瘾哦。” 冷衣后背的衣衫已经悄悄被冷汗浸湿。经过石室里亲眼看到的,再见到胡妈妈此时温声软语的样子,冷衣只觉得恐怖感到达了顶峰。 这里的人全是疯子,全部都是,她一定要逃出去! 第251章 跟我走 流云榭内,冷衣端坐于蒲团上,案几上摆着把那卷红色功法。 冷衣眼神渴望与排斥交织地注视着它,她确实想一蹴而就获得飞檐走壁的力量逃出这座牢笼,但是吸食男子精气……这太玄幻了,有种妖怪奇谭成真的不可思议感。再说她能吸谁的精气?吸吟九的下不了手,可是吸其他男人的她也难以接受…… 怎么想都很淫乱可怕。 难道就没有别的逃离的办法吗? 七夕就要出道,冷衣练习才艺之余,喜欢脑袋放空注视着风香楼的院墙。几日暴雨过后,院墙长满青苔和爬山虎,周围的树似乎更高更绿了。 冷衣在想,能不能通过爬墙逃出去呢?周围的树离墙那么近,她能先爬上树再翻墙。 冷衣说干就干,在静谧的午后来到流云榭的院墙边,头顶枝叶繁茂的大树摇落一地辉光。冷衣望着那两人合抱粗的的树干,将裙摆卷到腰处,两手一撑,两脚一蹬就是爬。 没想到她体力还不错,虽然姿势不如猴子那般灵活,但也算轻松就爬上树了——怎么她之前就没想过爬墙呢。对此她要感恩这四年清游和暖冬对她的高标准严要求。 冷衣在柱子般粗细的树枝上站起来,目测她离墙大约一米,很容易跨过去,但在屋脊上站稳才是难题。 不管了,冷衣闭了闭眼,猛地跨过去。 “凝凝凝碧小姐?!你在那上面做什么?” 糟糕被发现了,午休时间就该好好午休,不要出来啦。 冷衣慌忙在屋脊上站稳,然后转过身犀利地看着那名小丫鬟。 “你在这里做什么?” “奴婢要出恭……” 冷衣恍然大悟,不远处似乎是茅厕。 “凝凝凝碧小姐,你快下来吧,很危险的。”小丫鬟手忙脚乱道,慌张得不知道做什么。 冷衣用上命令的语气:“我要在墙上纳凉,不许告诉别人,要是有第三个人知道了我就拿你是问。” 暗处默默无闻的某暗卫擦了擦头上的冷汗。 把小丫鬟恐吓走后,冷衣站在墙上看远处的风景,蓝天白云下,一道墙接着一道墙,五丈高楼如群山连成一片。她站得还是太低了,既看不见远处的相国寺,又无法俯瞰京江飞虹桥的美景。 爬上一道墙又如何,还有许多墙把人困在围城。 冷衣的思绪又飘远了,似乎要脱离肉体触及城市的边界,一道冰冷的声音却把她拉了回来。 “冷衣。” 除了她自己,叫她冷衣的只有一个人。 许久之后冷衣反应过来,把自己的真名告诉别人不是一件好事,因为每次呼唤真名都像触及软肋。 冷衣身子微僵,不是很情愿地转过身去,看到下面的吟九玉带青袍,端的是位美姿容秀风仪的惨绿少年。只是他的眉眼沉沉,自带一股忧郁之气。 冷衣这几天有意躲着他,没想到站墙上与他相见,这场面真让冷衣不知如何是好。 冷衣没说话,两人沉默地对视了一会,赵垠张开手,对冷衣道:“下来吧,你这样逃不出去的。” “我没想……”冷衣下意识想反驳,但想到她真这么想过又说不出口了,再者她察觉到吟九的语气太过冷淡,让她心里有根刺。 “我能自己下来。”像是跟吟九赌气,冷衣没有跳到他怀里,而是自己从树上爬下来,装作若无其事地整理裙子。 突然赵垠抓住她的手就走,冷衣踉踉跄跄地跟着他,有种不妙的预感。 赵垠把冷衣带回她的房间,刚进去就反手栓上门,落闩的声音发出来让冷衣心头一颤,下意识双手抱胸。 “你要干什么?” 赵垠的视线先落在冷衣胸前的双手上再移到她露出警惕表情的脸上,心里有些不好的情绪在滋长。 她居然对自己戒备。 赵垠习惯性想微笑,唇角却勾不起来:“前几天的话题似乎还没有结束,我想与你聊一聊。” “聊什么?” “关于你想离开风香楼,还是想离开我。”赵垠垂眸道,“你想离开风香楼,不出半年我就能把风香楼毁掉。” 冷衣起了鸡皮疙瘩:“毁掉?那,我会怎么样?” “在我身边啊。”赵垠话尾上扬,却无半分愉悦的意味。 冷衣冷静下来,知道赵垠想说什么了。赵垠无疑想让她做他的金丝雀。 有人包养,这应该是个很好的结果吧,如果她穿越第一天就遇到赵垠这样长得帅地位高的人包养她,她一定会跟赵垠走,因为有命活最重要。 然后呢?在金主的豢养下度过一生? ——肯定不是了! 在豪门当金丝雀的日子她前世就受够了,虽然后来当牛马的日子也不怎样,但至少她有一间自己的出租屋,能在节假日能来一场说走就走的旅行。 钢铁森林虽然森严逼仄,但宽敞的马路能让人穿梭自如。她的自由就握在自己手里——银行卡——银行卡里的余额越多,她就越自由。 所以,即使赵垠想让她当金丝雀,她也不愿意。 她永远只会朝着自由生长,她太了解自己。 “在你身边,是想让我从风香楼这个笼子去别的笼子吗?”冷衣面露难色,“吟九,我不想这样。” 赵垠微怒:“在你眼里,我身边是牢笼吗?” “不一定,我这么跟你说吧。”冷衣直视他,“如果你作为五皇子把我娶进门当小妾,我被各种规矩压着不得自由,这就是牢笼。但是——如果我们都是白身,无拘无束,那么大的天地,怎么能算牢笼呢?” 冷衣其实心中有一个妄念,此时生出莫大的希望,让她说出口:“吟九,我喜欢你,你愿意跟我走吗?” 第252章 坦诚 她两世为人,第一次对人说“我喜欢你”,这四个字真烫,胸口热热的。 怕赵垠反驳,她接着道:“我知道你有自己的事业要做,我可以陪你一起实现啊。我之前就说过,我愿意做你的刀,无论是接近三皇子还是其他的,我都可以为你做。等到一切尘埃落定,我们就隐姓埋名,一起携手江湖,你……你愿意吗?” 冷衣不禁向前一步,把手掌放在胸口,目光一瞬不瞬地紧盯着赵垠,祈求他的回应。 赵垠一时无言,听到冷衣说喜欢他的时候,他内心豁然开朗,无法言语那种悸动,那一瞬间仿佛失去任何思考,无论冷衣说什么他都点头。但是,渐渐地理智回笼,阴霾再次覆盖。 冷衣想的还是太简单了,如今风雨欲来,真正尘埃落定会是何种模样无人知晓。成帝之路是一条不归路,他既然踏上此途,便没有终点。 他想要的不只是复仇,从来都不是。 隐姓埋名哪里好,没有权力就像路边的一条野狗,谁见了都能踩一脚。别人总能轻易地夺走属于自己的东西,父母、亲人、包括自己都能被陷害、控制、蹂躏。没有权力就算逃到天涯海角又怎样,到头来发现仍在他人的掌心之中。 赵垠有一种预感,他不能把真实想法告诉冷衣,否则会产生无法挽回的后果。 他望着冷衣那双清澈灵透的蓝眸,忽然产生愧对的想法,不由自主地移开视线。 冷衣心脏兀地一空。 赵垠顿时捕捉到冷衣悲伤的神色,连忙抓住她的手道:“冷衣,我……我愿意。” “真的吗?”冷衣瞬间嘴角想压都压不住。 赵垠敛下眼底的暗色,跟着笑道:“当然。” 冷衣只笑了一下就冷下脸,赵垠这么轻易就同意这也太不现实了,男女主意见相悖的情况下,应该在多次争吵,闹矛盾,差点心灰意冷生离死别之后男主才无可奈何地妥协,最后大团圆结局。虽然套路但这才符合逻辑,这才符合读者预期啊。 “你哄我的对吧,没这个必要吟九,我们坦诚一些好吗?”冷衣蹙眉道,再度向赵垠靠近一步,紧紧锁定着赵垠高挺的鼻梁和深邃的眉眼。 然后她看到那双黑眸陡然变得锐利。 “你让我坦诚,可是冷衣,那晚你明明抗拒。” 冷衣瞳孔一缩,赵垠猛然搂住她的腰,冷衣只觉天旋地转就被他抵在门边,背后由赵垠的手臂垫着她完全感觉不到痛。她抬头,就看到赵垠俯身脸离她一寸近,眼神带着狠意。 “你为什么向往江湖?因为那个华子清吗?看到他把暖冬救出去你很羡慕,你希望我也能像华子清一样对吗?” “嗤,”赵垠不屑一笑,“实际上如果我不放过他们,他们都得横尸京城,就算逃出去,我也对他们的行踪了如指掌。这是你想要的自由?” “当然不是!”赵垠这番话直直踩在她雷点上,她像只炸毛的猫,反驳道,“这不是你的错吗?你只要对他们不闻不问,什么事都不会有。” 赵垠一愣,随之忍不住轻笑:“不愧是冷衣,总能让我意想不到。” 他情不自禁伸手摩挲冷衣的嘴唇,大拇指感受饱满粉唇柔软的触感,动作尽显爱怜。冷衣却觉得他在轻视自己,现在讲严肃的事调什么情,于是抬手把他的手挪开,却不料赵垠反握住她的手,放在嘴边轻轻舔舐。 冷衣打了个激灵。赵垠现在的表情又危险又色情。 “我可以不闻不问,但是如果我们私奔,你敢保证不会有人追杀我们吗?逃亡的滋味不好受,我不会让你受那种苦。” “那如果你把王家和三皇子都打倒了……” “他们倒了,若我不把他们的权力握在手里,就会有其他人趋之若鹜,成为下一个王家。” “……”冷衣抿唇,倔强地沉默着。 “卿卿看来明白了,或许你早就明白,不过心里仍然心存幻想。”赵垠微微歪头地打量冷衣,微微有些自责,“是我的错,我应该早点给你权力,只要你品尝过手握权力的滋味,就能深刻体会到权力才是真正的自由。” 冷衣越听眉头皱得越紧,同时发现赵垠的脸色也变了,是那种抑制着野心却从眼底透露出冷漠轻蔑的上位感,嘴角也流露着讽刺。 “你不认同吗?”赵垠感知到冷衣的表情变化,眼神半眯,似乎在思索着什么,完了之后露出微笑道:“有了,我把胡妈妈送到你面前给你当奴怎么样?只要你尝试过那种感觉也许就会变心,不过你需要耐心等一段时间……” 冷衣大惊:“你疯了?胡妈妈不是你的舅母吗?” “是,但是我们这类人不讲伦理。”赵垠吻着冷衣的手道,察觉到冷衣的手指越来越冰凉,长长的睫毛垂下来。“你不恨胡妈妈么?不能把她踩在脚下用各种刑具折磨她、把她加之于你的苦痛还给她么?” 冷衣曾经会这样想。 想要权力,狠狠报复那些狗眼看人低仗势欺人的人,特别是那个处处跟她作对的秦嬷嬷。可是当她亲手杀死秦嬷嬷的时候,她没有一丝复仇的快感,只觉得内心一片虚无,看到地面上大片鲜红的血迹,她却觉得像落雪一般寂寞。 她大多数时候是失权者和受害者,但短暂拥有过权力却感受不到半分好处,这一刻她悟了,当权力握在个人手里时,只会制造不断轮回的悲剧。 而悲剧的是,只要世上只有一个人不这样想,悲剧就会不断轮回。正如赵垠所言,如果他不站在权力的顶端,就会有人取而代之,成王败寇。 可这些跟她一个升斗小民有什么关系呢? 不是所有人都在为权力你死我活的,只要她离开这个圈子不就好了,赵垠的逻辑洗脑不了她。 “你说这些本来就可以与我无关,”冷衣的声音理智到近乎绝情,“你无法逃离权力争斗的漩涡,但你可以选择放我走。你喜欢我什么,能让你执着于我。” 第253章 人渣 冷衣知道自己很渣女,她说到底就是一个很自私的人。 她的话成功激怒了赵垠。赵垠顿时发力几乎要将冷衣的手捏碎,冷衣忍不住痛呼出声。 赵垠脖子的青筋瞬间跳动起来,下颚紧绷,眼神仿佛下一秒就要把冷衣吃了。 “你要我放你走……你果然想离开我,呵,之前都是骗我的。” “我没有骗你!我一直想和你一起离开。”冷衣提高声调急道。说完感觉眼角有些湿润。 “我之前以为你是个普通的侍卫,就想能和你远走高飞就好了,后来知道了你的身份,我就想支持你完成你想要的事……” 察觉到冷衣的语气渐弱,赵垠道:“现在呢?” “现在也是一样。” “但你迟早要走是吧?”赵垠紧紧地盯着她,“说白了你的心一直没有变过,你想在我的帮助下离开风香楼,后面发现我和胡妈妈是一类人帮不了你,你就想自己离开了,对么?” 冷衣哑口,赵垠的眼神和话语都像在解剖她,而且解剖得完全正确,让她无法反驳。 赵垠低低笑出声来,同时不由自主地呢喃冷衣的名字,“冷衣,冷衣,怎么会有你这样的人呢?仿佛天上的谪仙,性本高洁,和我们这些人渣完全不一样。” 冷衣被他这么一说第一反应是羞愧,她只是一个普通人,跟高洁沾不了一点边,没料到赵垠眼里的她是这样的。然而下一秒她的思绪被赵垠伸入她衣衫下的手吸引。 冷衣身上穿的是单薄轻便的蓝色舞衣,很容易就能脱下来。 “吟九,嗯——” 冷衣本想阻止他,不料赵垠温热的手摩挲着她的敏感点,让她身体像过电一般。 “不能这样……你放开我,耍流氓算什么……”冷衣咬牙忍耐快要脱出口的呻吟,放快语速道。但赵垠并不听她的控诉,一手托住冷衣发软的身子,一手在粗暴地捣乱。 冷衣不由自主双手抓住赵垠的衣襟,低头颤抖着。 赵垠垂眸欣赏冷衣白皙光滑的颈背微颤的模样。亏得他今日穿的青绿衣袍像个儒雅书生,光看他那张清俊的脸只会猜想他在默读典籍,而却在白日宣淫。 “还是这个样子好,没法说那些绝情的话。”赵垠低喃道,“说着喜欢我,却又想着离开我,你竟然可以这般。” “你还是脏一点,脏一点也很好看。” 赵垠墨眉微蹙,手上加大力度,冷衣感觉一股电流窜到头顶,旋即炸开烟花,她的身体彻底失去力气向下滑落,赵垠也跟着跪下,他双眸晦暗,噙住冷衣喘气的双唇又搅乱她的呼吸。 纠缠,搜刮,吸吮。赵垠想打乱冷衣所有的理智,最好什么都不要想,就像中药时候那样,或者像许久之前失明了乖巧地坐在他身边。 虽然看到冷衣失魂落魄他会很心疼,但内心深处同时觉得愉悦,似乎那样冷衣就完全属于他了。为什么会这样想?可能这就是人渣吧。 “冷衣,你别想着离开好不好?我日后荣华富贵都可以给你,这不比所谓的自由有价值?”赵垠怜惜地拨了拨冷衣额前的碎发。 “啪!” 冷衣反手就甩给赵垠一巴掌。 蓝瞳闪着恶狠狠的光,她最讨厌男人动不动就用性暴力来镇压女人,恶心,无耻!她以为吟九不会这样,是她太天真了,哦,她又忘了眼前这个男人本名是赵垠,吟九可能只是随便编来骗她的。 赵垠脸上快速浮现出一个红色的巴掌印,他毫不在乎地笑起来,“难道我手艺退步了你感到不舒服?似乎又不是啊。” 赵垠抬起手指看了一眼,然后伸出舌头舔干净。 “真恶心!” “你之前不是这样说的。” “下流,人渣!” “我是。” 赵垠把冷衣抱起来,欲向床走去,冷衣哪会束手就擒,使出浑身解数挣扎,然而赵垠随手一点,她就像大脑中枢和四肢断联似的无法动弹了。 “你对我做了什么?” “只是点了你的穴道,一段时间后会自动恢复的。” “你,没想到你会强迫人,之前的甜言蜜语全是假的吗!” “你好意思说我?你之前的浓情蜜意不是说变就变?” 赵垠把冷衣放到床上,冷衣惊慌失措地伸出尔康手:“你不能这样!我们有话好好说,动手动脚解决不了问题!” “方才你叫我坦诚的,真坦诚了你又不喜欢。”赵垠冷哼一声,居高临下道,“我想要你,你该怎么办?” 怎么办?冷衣眼神忽然瞟向案几上的魔教功法,不过瞬间就收回目光了。赵垠却没放过她那道视线,向案几走去。 赵垠稍稍犹豫一瞬,拿起那卷红色书卷,打开一看,道:“这是,魔教的合欢功法么?能让人快速变成武林高手,却极大的损伤寿元,还剥夺人生育能力。” 他眼神幽幽地看向冷衣:“你要练?” “我……” 冷衣刚开口,就看到赵垠阴沉着脸把那卷功法撕成碎纸片。 “赵——垠——”冷衣声音像是从牙齿挤出来似的,“你凭什么把它撕了?!” “你不需要这个。”赵垠冷冷道,“还有,你别叫我这个名字。” 冷衣此刻却觉得心如死灰,她忍不住尖锐地道:“为什么不能叫?这不是你本名吗?你也知道你本性恶劣见不得人,所以引以为耻?” 赵垠沉默着走过来,在床边坐下,伸手扯住冷衣后退的小腿,然后压在冷衣上面。他的长发垂下来,点到冷衣的鼻尖。 随后他说出让冷衣毛骨悚然的话。 “怀上我们的孩子吧,冷衣。” 他在说什么,他在说什么……从没有一句话让冷衣如此胆寒,偏生赵垠一副认真的模样。 “你冷静一些吟九,现在聊孩子太早了……”冷衣什么气势都没有了,有的只是眼底无尽的恐慌。 赵垠见冷衣害怕成这样,忍不住肆意大笑了起来。他难以言说自己明明心里苦得很,却只能出来。 他止住笑,从冷衣身上起来,换上一副从容不迫的神色,墨眸阴鸷,道:“既然这么害怕,就别想离开的事,不然我会把你抓回来,让你怀上我的孩子。” 第254章 有点像阴魂不散 冷衣心脏狠狠一颤,她从没想过赵垠会拿怀孕来威胁她。风香楼里的麝香到处都是,怀孕的几率十分低,因此她没在意过这个问题,但赵垠都能搞垮风香楼了,让她怀孕更是轻而易举。 那她下半辈子还有什么希望么? 冷衣后悔了,后悔自己猪油蒙了心,后悔自己恋爱脑,明明一开始就察觉出赵垠不是一般人却对他有好感,知道了他的真实身份还自我洗脑……她到底在做什么啊。 要是她一开始就深究赵垠的身份,摒弃吃他豆腐的色心,和他建立健康和谐的纯利益关系,那她就能以打工的方式换取自由了,这简直皆大欢喜! 然而完蛋了,两世为人谈的第一次恋爱就让她找上阴湿病娇男了,她要怎么做?她才不愿意下半辈子当男人的小妾和生育工具,即使这个男人是赵垠。 赵垠完全无法理解她。她不是不爱权势和金钱,只是比起依靠男人宠爱获得这些,她更想堂堂正正地做人活着。 活得像个有尊严的人,这才是她的自由。 —— 次日清晨,冷衣顶着一个大大的黑眼圈。她彻夜无眠,绞尽脑汁地想怎么才能把赵垠甩掉,是的,胡妈妈对她来说已经不是第一威胁了,甚至在赵垠的衬托下都慈眉善目起来。 可是任她如何想都找不到破局之法,她一介柔弱女子,想反抗皇子简直天方夜谭。 “凝碧,你脸色很不好,有什么烦心事吗?”铃草问。 “铃草,我想问……如果有一天你和原本很喜欢的人吵了一次很严重的架,你打算和他分道扬镳,可是做不到,你会感到绝望吗?” 铃草停下给冷衣梳头发的手,认真思考了一下,却茫然地摇了摇头,回答道:“我不知道,我不像凝碧你那么有主见,几乎没有跟人吵过架,以后也可能不会有。” 铃草微微笑起来,轻柔地捧起冷衣的一束发丝,边梳边道:“我觉得,凝碧你不是一个轻易绝望的人,一直以来多少事都没有压垮你,我相信只要是你,原本绝望的事情总会有转机的。” 铃草的话让冷衣豁然开朗。 未来的事谁都说不准,万一赵垠在权力斗争中先死了呢?死人一个就管不了她了。 哈哈哈哈哈—— 冷衣和其余三位花魁再度聚首于琢玉阁,排练七夕出道的演出。 经过几年的训练,大家都出落成大姑娘,对出道的紧张和忐忑减轻了不少,毕竟美貌是实实在在的,长得美想自卑都难。 午饭时,四人聚在一起,微风先提起话头。 “对了对了弄月,你考虑好到底修不修炼那邪门的武功了吗?” 弄月稍稍一顿,英气的秀眉透着一丝果断,点头道:“我要练。” 弄月平日里是最低调的,说话行事都圆滑和善,可是骨子里她的倔强和顽固不比行事乖张的冷衣少,而且越会隐藏自己的人城府越深。 一想到这,冷衣就想起赵垠了,心里顿时不知何种滋味。 “你真的要练吗?那功法感觉很可怕。”微风捂住嘴,不敢想象自己吸人精气的模样。 “再可怕也没有亲眼见到亲人被斩头可怕。”弄月神色晦暗道,“若是没有这种功法我才觉得可怕,自己只能当一个弱者。” 微风被弄月的话勾起惨痛的回忆。她这十年来并不时常记起仇恨,比起苦大仇深地生活,她更贪图享乐。 夏花也陷入沉思。她也变得越来越沉默了,长大了,就会生出许多心事。 微风忽地眼珠微转,她察觉到凝碧这讨人厌的家伙今天好像蔫巴了,那双蓝宝石一样的眸子都黯淡了不少。她不禁窃喜,看到凝碧伤心她就感到痛快,可真要感谢那个为凝碧添堵的人。 午后,弄月去乐器房练琴,冷衣寻了个借口脱离教习嬷嬷的视线,独自去找弄月,可她不知道的是,她刚离开就来了一个不速之客。 微风不由得睁大双眼,若问何故,便是被突然出现的俊美男子惊艳到了。 风香楼里居然会出现此等美男,她以为清游和怀楼是她见过最好看的男人了,没想到有其他人能与他们媲美。 夏花正在进行的舞蹈动作停在半空,错愕道:“表哥?” 赵垠对夏花笑笑:“表妹,我来看你。” 认识赵垠的嬷嬷都朝他行礼,道一声公子。 赵垠温和地应下,然后朝夏花她们走来。 “难,难道你就是五皇子?夏花的表哥?”微风惊呼。 赵垠被微风吸引住目光,微笑着对她道:“正是,这位花魁是……咳,我不曾见过其余三位花魁,倒是我的不对了。” “我,小女子名微风。”微风娇羞地向赵垠施了一礼。心里很是心花怒放,五皇子这般文质彬彬风流倜傥,夏花有福了。 “嗯?是不是应该还有两位花魁?她们为何不在?” “弄月在乐器室,凝碧就不知道了。”微风即答。 “原来如此,”赵垠微点了点头,“那我先去乐器室拜访一下弄月花魁,等你们训练结束再与表妹详谈。”说完便走了。 夏花有些疑惑,表哥要找她谈什么? —— 冷衣找弄月不为别的,就为借读那卷魔教功法。以她那糟糕的人际关系,只有向弄月借才能有脸。 她谎称昨晚不小心打翻烛台把功法烧掉了,不敢告诉任何人,因此求助。 “哦?你也要修习吗?”弄月停止抚琴,问道。 “没错,我的理由也和你一样。”如果说之前她还有什么犹豫的,赵垠把他的那卷撕了之后她彻底坚定修炼的决心。 虽然就算修炼了也不太可能打得过赵垠,但比起毫无反抗之力,能挠他几道伤疤出来也是极好的。 而且这卷功法的副作用对她来说反而是救星——被人用子宫来威胁真是太恶心了,她万万接受不了。 “好,我誊抄一份给你。”弄月美目流转,“只不过算你欠我一份人情,我日后会叫你还的。” 还真不肯吃半点亏。冷衣腹诽,答应了她。 若是与弄月结为盟友,对自己或许也有好处。 再与弄月聊几句,冷衣便转身离开,不料刚打开乐器室的门,就看到站着的赵垠。 冷衣手脚冰凉,以为自己在做噩梦。 第255章 传功 赵垠怎么会来这里? 冷衣还没有回过神来,赵垠就一脸风度翩翩地介绍自己,弄月知道他是五皇子后也识相地起身对赵垠行礼,然后瞅了瞅呆愣的赵垠,眼底闪过一缕探究。 冷衣也只能假装不认识地行礼,其实心底已经冰凉一片。赵垠听到她和弄月的对话了吗?听到了多少? 看着赵垠完美无缺的笑脸,冷衣有非常不好的预感。 赵垠只是来转一圈就离开了,微风一副被赵垠迷倒的样子,缠着夏花说说赵垠的情况。 “夏花夏花,五皇子打算和你说什么?” “我也不知道。” “你和他共赴巫山了吗?” “什么?没有!” 夏花脸色大惊,用你在胡说什么的眼神看着微风,而微风只是促狭地笑,还调侃她:“要不你提前走去找你的好表哥去吧。” 夏花去了,赵垠只是以胡妈妈让他跟夏花增进感情为由与她寒暄了一会儿,单纯的夏花不知道他表哥是借着看她的由头盯着另一个人。 入夜,到了入睡时间冷衣穿戴整齐,坐在案几前十分焦虑地等待着,而赵垠也确实来了,冷衣看到赵垠时心脏一缩,立马站起来。 赵垠见此语气有些微妙地说:“你像妻子等待自己夜归的丈夫……” 不,是等待仇敌寻仇的……弱女子。 冷衣脸色有些沮丧,实际上她怎么可能真的把赵垠当仇敌。 赵垠远远朝她走来然后停住,冷衣努力压制自己的恐惧感不后退,无畏地直视他。 赵垠面色冰冷地捏住冷衣的下巴,道:“你还真不放弃修炼那卷功法,不过这在我的意料之中。” “你都听到了,”冷衣一副任人宰割的表情,“那我没什么好狡辩的了,你想怎样就怎样吧。” “你是以为我不会伤害你吗?”赵垠面色微怒,改为掐住冷衣的脖子。 冷衣猛然感到一阵痛楚,赵垠好像真的想掐死她,这个认知让她心头泛起一阵苦涩。 待到赵垠少松开了些,冷衣咳嗽道:“你竟然这么恨我吗?我有什么好值得你恨的呢?” “恨吗?或许吧,回答我,你有过那么一丝真的喜欢过我吗?”赵垠紧紧盯着冷衣,眼眸冰冷。 “怎么可能不喜欢……”冷衣感觉喉咙无比艰涩,有什么热热的东西似乎要冲破她的眼眶,可她不想这时候哭。 于是赵垠看到的就是她泫然欲泣的倔强的眼眸。 赵垠心头发紧,他松开冷衣的喉咙,抿唇道:“可是这喜欢不够让你留在我身边,也没办法让你完全属于我。”赵垠笑了笑,“你的喜欢真叫人恶心。” 冷衣心头一震,被他如此指责她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不过,我一开始接近你也是有目的的,一时的情爱着实好笑,本皇子以后可不会再犯这种错误。”赵垠自嘲地笑笑。 冷衣的愧疚全然消失了,轮到她不可置信:“你是有目的接近我的?五年前?” “没错,我一开始就知道你是胡妈妈培养的三皇子卧底,才蓄意接近你,想让你为我所用。我本来不打算让你做卧底,但你一直不领情,那便做我的工具吧,冷衣不是说要做我的刀吗?” 赵垠薄唇微勾,昔日在冷衣面前那副纯情少年的模样消失得无影无踪,全然变成冷漠邪魅的上位者姿态。 冷衣神情从错愕,慢慢变得藏也藏不住的失落。虽然她希望一开始和吟九是利用关系,但听到赵垠原本就打算利用她,她反而胸口感到钝痛。 尽管如此她嘴硬道:“我做你的工具,你愿意事成之后放我走吗?” “你没有跟我谈条件的资格。”赵垠冷漠道,看向冷衣的眼底丝毫不带温情。 “你不是想修炼魔教功法么?本皇子姑且帮你一把。” 说着,赵垠乖戾一笑,突然宽衣解带,三两下就脱了上衣,露出精瘦有型的上半身。赵垠的寒疾根治后从未懈怠练武,因此身材并不孱弱,只是修习的是内家功夫而不是横练武功,没有那些大块结实的肌肉,可手臂青筋虬结,彰显可怖的力量。 “你昨晚还……” 赵垠切一声:“这本魔教功法阴邪之处不仅仅是损人寿命和夺取生育能力,通过交媾夺取男子阳气转化为内力不算自己体内所生,长时间不与男子交媾便会消散,而体内没有内力这功法会反噬其主,简单来说,一旦修炼就必须不断与男子行房,这也是损人阳寿的原因之一。” “我本不愿你变成这个样子,可是你不领情,所以我想了一晚改变主意了,毕竟想看看你求我的样子。” 赵垠的笑意愈发加深,让冷衣不由得寒毛直竖。说完,他拖着冷衣往床边走,把冷衣往床上一扔,然后赤裸的身躯覆上来。 冷衣脑子一片麻木,下意识抵住赵垠的身体。她不愿相信赵垠会对她说这么恶毒的话,可是她不知道该怎么办。 “现在不乐意是否有点造作了。”赵垠毫不留情地拆穿她。 “没有不乐意,怎么看都是你吃亏吧,这么喜欢被吸?”就算天塌下来冷衣的嘴也还是硬的。 “说的也对,需要你先求我才行。”赵垠淡淡道,取下自己的发带把冷衣那双碍事的眼睛捂住,然后再捆绑住冷衣的双手。 冷衣无法反抗地被当做犯人一样对待,直到她胸前一片冰凉时,她忍不住大骂赵垠混蛋。 “多骂些,夜还很长,而我折磨人时很有耐心。” 赵垠确实很有耐心,折磨人也很多花样,冷衣一晚上哭了许多回,但赵垠全部无动于衷。最后冷衣受不住求饶,赵垠才教她运转功法,可开筋骨通经脉的痛楚十分难忍,最后的最后冷衣疼得有些麻木了,才感觉到赵垠给她传递了一股冰冷的寒流,这寒流在体内运转一周后变得温热,发散至四肢百骸。 —— 天完全亮,树梢上传来鸟儿的鸣啼,琅轩阁内,清游望着窗外的树,清冷的容颜带着些无奈和疲惫。 “既然恨,为何要把内力渡给冷衣。” 就在一个时辰前,赵垠失魂落魄地来到他房间吵醒他,还翻了他的窖藏珍品,一个人在他房间喝闷酒。 昨晚来他这抱怨今儿也来,完全一副被姑娘甩的怨男相,他一时不知道该从哪里吐槽。 “不用你管。”赵垠趴在桌子上醉醺醺道。 “叛逆崽子,我才懒得管,早五百年我就劝过你们了,有这结果,该,你们就互相折磨吧。”清游怒道,“你该去刑部上值了!” “病了,不去。” “……” 主公如此任性,而他不能懈怠工作,叹了口气道:“江南的事终于瞒不住京师了,估计今日消息就会传到。” “嗯,终于能看好戏了。”赵垠抬起头,黑眸恢复了些许清明,“我不恨她,她恨我也罢,总之我不会放手的。” “……”谁问你这个了! —— 从江南百里加急而来的信使带回来一个爆炸的消息,三皇子在江南监督的大坝崩塌,洪水淹没了沿岸数十里的土地,数条村庄遭此劫难。三皇子请求朝廷兵马支援抢险,而他会在灾难过后回京请罪。 第256章 石火梦身 皇帝听说之后十分愤怒,勒令三皇子即刻回京,并派遣新的监察使和巡察使及军队出江南,调查水灾和镇抚灾民。 远在数百里之外,三皇子赵峮领到圣旨,数日未眠而面色青灰,与刚来时的意气风发截然不同。 “臣领旨。” 而他被送回京,他在江南的远房亲戚和他的裕州知府表舅如大难临头,纷纷哀求他回京要保全他们。 来时夹道相迎,去时无人问津。 回京路途中,赵峮看着数月前万里水田肥,千里稻麦青,渔歌闲唱晚,鱼米输九州的江南鱼米之乡变得浊龙吞日,屋倒树折,江中隐隐飘浮着尸体的惨烈景象,不禁悲恸。 快马加鞭四日的路程便回到皇宫,三皇子首先到紫宸宫向皇帝复命,正好二皇子和五皇子也在。 赵峮此时的内心不可谓不沉重不可谓不难堪,赵淼和赵垠虽是他的兄弟,也是他的对手,心里说不准怎么嘲笑他。 被皇帝训了一顿之后,剥夺了他的职权,让他好好闭门思过。 之后他回到仁明殿,皇后立马就迎上来了。 “峮儿!”“母后!” 母子相拥许久,才依依不舍地放开。 “峮儿,那水坝怎么就塌了呢?”王皇后一脸愁容地问。 赵峮立即痛心疾首:“是那些王家的旁支亲戚……贪污工钱,石材以次充好,今年雨水多,大坝顶不住洪水的冲刷……” “住嘴!”赵峮说到一半就被王皇后大声喝止,她一脸严肃,“大坝倒塌的事另有原因,以后莫要再说对王家不利的事!” “母后,这些事迟早包不住火,这些损国害民勾当我们怎么能做呢?” “若是爆出来我们王家就要被满门抄斩了,一损俱损一荣俱荣,这个道理你怎会不懂?总之关于水坝倒塌一案我们要尽力遮掩,你劳顿数月,好好休息吧。” 母后的说辞与那些王家亲戚说的一样,这让赵峮更加郁闷,可是他尚且不能改变什么。 江南水灾这档事让所有王派官员都低调极了,生怕触怒龙颜,王皇后倒是淡定,有条不紊地操办赵垠的相亲,她借七夕乞巧的由头向所有四品以上的官员家中有适龄未婚女儿的都发了请帖,让赵垠暗中挑选。 当然有多少人来就不可知了,皇后的这份请帖直接促进了许多家女儿的婚事,不想让自己的女儿被赵垠看中的大都快速找了女婿定了婚约。 —— 赵峮回来,赵垠七夕相亲这些事不出一日冷衣也知道了,胡妈妈还找她谈过卧底的事,事已至此,冷衣自然毫无异议。 胡妈妈又提起了赵垠,问她和赵垠最近如何。 冷衣第一反应是胡妈妈果然知道了她和赵垠的关系,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说才能让胡妈妈满意,可沉默不是她的风格。 冷衣斟酌着开口:“三皇子近日指点凝碧功法,凝碧已初窥门径。” 她没说错,赵垠每晚都来找她,以练功之名夜夜纠缠,可是身体再火热也抵不住心愈发冰冷。 “哦,到了什么程度了?” “也就……”冷衣展示给胡妈妈看,用赵垠教的方法掌心往前,从掌心推出一股气团,将不远处的盆栽叶子吹晃了晃。 是的,也就这点程度,还有爬树省力多了,感觉用力一跳就可以跳上去。 “不错,我会安排人多教你轻功和闭气法,让你更像一名卧底。”胡妈妈满意道,然后让冷衣回去了。 听说赵垠要相亲,冷衣心里好像憋着一堵气。当晚赵垠也来了,可他什么都不打算说,一上来就宽衣解带,,这让冷衣觉得跟接客一样,十分不爽。 而想到赵垠成亲了,腹肌要被别的女人摸,她更不爽。 于是她先下手为强把赵垠扑倒在床,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主动脱下自己身上的衣物。 赵垠冷漠深沉的眸子染上几点兴趣。 冷衣蓝眸闪过一丝挑衅,脱掉最后一件时将之甩到赵垠脸上蒙住他的眼睛,然后凑近他的耳朵柔声道:“公子,可有其他女人这般对你?” 赵垠的嘴角立即挑起来:“怎么?你嫉妒了?” “才不是,我担心公子纵欲身子虚弱,不够我吸了。” 赵垠的笑容僵住,随后便多了些风流恣肆的味道,他就当冷衣希望他重一些了。 不过赵垠确实虚弱了些,因为他没有让冷衣练邪功,而是把内力渡给她,这会消耗赵垠不少精力,不亚于被邪功吸走阳气。 —— 七月流火,七夕佳节在丹桂香气的迎接中翩然而至。 绣云湖上,正在举行风香楼花魁出道的盛会,灯火灿如白昼,男男女女都来观看,毕竟美人谁会不喜欢欣赏呢。 冷衣一袭红衣。她懂,胡妈妈想给她打造红衣异域女侠的人设,所以给她订做了许多红色衣服,而在舞台上红衣舞剑的模样确实宿命感拉满,那短暂的光华如石中火,梦中身。 可是她每一次盛大起舞赵垠都没有看到。 不过他此时肯定在选妃吧,想到这,冷衣不禁杀气腾腾,喊到她出场了,她猛然拔剑出鞘,大步流星地走出去。 皇宫御花园的宫宴中确实美人如云。数十名贵女齐聚,如彩云成群,又似仙树结满仙果,五光十色,让人目不暇接。 毕竟七夕是女子的节日,男子不好意思凑上去,皇帝、二皇子赵淼和赵垠站在远处的亭子上远远地观赏贵女们斗巧嬉戏。 六皇子是因为年龄太小,而三皇子嘛…… “老五,你看上哪位姑娘直说,父皇给你做主。”皇帝摸了摸自己的山羊胡,乐呵呵地道。 赵垠腼腆一笑。 皇帝话虽如此说,这正妃肯定不能随便选,既然是皇帝主张的选妃,肯定要顺着皇帝的心意来。首先王家的姑娘不能选,皇帝针对王家的意图昭然若揭了;二是亲二皇子的官员之女不能选,这不摆着站队二皇子了么,皇帝还没立储,这属于挑衅皇帝的权威;三是武将的女儿不能选,从当朝皇帝开始兵权一统,武将的女儿可不敢碰。 赵垠心中已有人选。 第257章 宿命 在那一群莺莺燕燕中,有一名默默无闻的姑娘,衣着朴素,发髻简单,在人群的边缘站着,不显摆自己,十分内敛。 这是瑶江郡主叶芝瑶,已薨逝的太后的表侄孙女,皇帝的的表侄女,三代皇亲国戚,身份尊贵。这瑶江郡主命运却坎坷,父母在她年幼早逝,太后又薨逝了,虽说有郡主的身份但除了皇帝没有人能依靠,如今寄宿在太妃宫中,生活如履薄冰。 赵垠对皇帝拱手道:“父皇,儿臣请娶瑶江郡主。” “瑶江郡主?”皇帝摸了摸胡须,顺着赵垠的目光找到边缘的那个女孩,才记起他有这么一个表侄女。当初她父母病逝,他怜惜她,封了个瑶江郡主的爵位给她,就无暇顾及了。如今才发现瑶江郡主也到该出嫁的年纪。 按理说瑶江郡主的身份配得上皇子,但二皇子的未婚妻是国子监博士的孙女,三皇子未婚妻是皇后的表侄女,显得瑶江郡主势单力薄了。如此皇帝自然明白赵垠的心思,不免暗自赞扬,依赵垠所愿。 王皇后把表侄女王玉卿也叫来了宴会,赐座于身边。王玉卿为了避免出风头穿得朴素,一张小脸却难掩秀丽。她偷偷地看向皇帝所在的凉亭,没见到赵峮有些失望,紧紧地揪着帕子。 王皇后见她这样有什么不明白的,拍了拍王玉卿的手道:“峮儿近日心情不好不愿意来人多的地方,等过几日舅母安排你们好好见一见。” 王玉卿听了顿时脸飞红霞,羞涩地低下头。 而此时的赵峮不在皇宫,他不愿让宫人看到他颓废的模样,就乔装出来买醉,租了一叶小舟,小舟在绣云湖任意漂游,他仰躺在舟头醉醺醺地看着京城迷人眼的夜色,身侧酒坛成堆。 江南此行,让他见识到王家的错综复杂,依然感到迷茫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了。 小舟缓缓漂到虹桥下方,喧闹声渐大。他隐约知道绣云湖正在办盛会,但他对歌舞之乐无感,忽然,他听到软绵绵的丝竹之声曲调一转,多了几分肃杀之气。 他好奇地往那舞台望去,就看到一袭猎猎风舞的红衣,宛如天涯风沙中的旗帜。 如火般的红衣,冰雪般的剑气,舒展而柔韧的舞姿,让赵峮在呆愣间激起多年前的回忆,遥遥望去的身影与那年中秋节的回忆重叠,他很快记起了舞剑的红衣少女是谁。 他仍记得少女罕见的湖蓝色的眼眸,单纯清冷的神色和不卑不亢的态度,少女的名字似乎是……凝碧。 多年不见,没想到那名少女的剑还是这样有气势。 赵峮看着冷衣舞剑不由得有些入神,直到结束还有些意犹未尽。 冷衣胸脯大幅起伏着,呼,发泄完觉得好多了。 然后她等胡妈妈介绍完自己后才退场,她之后还有弄月要登台。 四人表演完会让百姓投票她们四人中谁最欢迎,需要百姓买香囊投进代表四人的篮子里,票数最多的花魁加演一场。当然胡妈妈会做票让夏花得第一。 她已经深有体会,大齐的风俗业跟娱乐圈差不多,花魁就跟流量明星似的,只是把卖身摆在明面上。 冷衣表演完就有些蠢蠢欲动了,好想跑出去……但是胡妈妈对此早有所料,安排了身手了得的嬷嬷还有暗卫盯着她。 可是她就是要跑,她知道自己跑不出去,但就当自己玩逃脱游戏吧。 想着,冷衣推倒一旁的衣服拦住看着她的嬷嬷,用轻功往人群中跳去。 她的三脚猫轻功并不高明,但混在人群中谁也别想一时半会抓住她。 人群中立马迎起一阵大骚乱,冷衣看了看台上气急败坏却要忍着的胡妈妈自觉有趣,朝着胡妈妈做了个鬼脸,然后发现嬷嬷追来了,连忙转身开溜。 于是绣云湖边出现这样的场景,一名容貌倾城的红衣少女在人群中奔跑,笑意盎然,蓝眸溢彩,与之近距离看一眼堪称惊鸿。 冷衣见快跑到桥尾人少的地方了,这样肯定能被他们抓到,四下张望发现桥底有条船,她灵光一闪往那条船跳下去。 红衣翩跹,长发飞舞,赵峮看到仙女从天而降的一面,似乎命中注定的相逢。 第258章 原点 冷衣站立时,小船幅度不小地晃动了一下,湖面立即荡起大圈的涟漪。 她回头看到追她的人正在费力拨开人群,连忙就要把船划远一点,一低头就看到船另一边盘腿坐着的赵峮。 船上没有点灯,冷衣只看出隐约是个男子,从成堆的酒壶和船里浓郁的酒气还知道是个酒鬼。冷衣立即皱了皱鼻子,心想错上酒鬼的船运气有些不太好。 不过她还是有礼貌道:“对不起叨扰了,可以借一下你的船吗?如果你不乐意的话我就走。” 只是她能从桥上跳下来不知道怎么跳上去呀。 赵峮由此回神,原来她不认识自己了,但这是好事,三皇子醉酒桥底这事传出去可丢死人了。 他咳嗽清了清嗓子道:“姑娘请便。” 这时风香楼乔装打扮的暗卫已经追到桥上了,向着冷衣大声喊道:“凝碧花魁不要闹了,快回来吧!” 冷衣不理他们,抓起船桨手摇得风火轮似的,只是她不懂得掌握方向,小船七扭八歪的。 暗卫见此派一个人落到船舱顶,道一声得罪了凝碧小姐后就要飞身去捉冷衣,冷衣躲避不及,就在这时一个酒缸飞来正正砸到倒霉暗卫的后背,暗卫身子一歪掉到河里去。 “噗通——” 还溅起一人高的水花。 “噗。”冷衣觉得这场面有点喜感,不由得掩嘴笑出来。 然后她注意到那个酒鬼走过来了,这时冷衣能看清酒鬼的样子了。这酒鬼意外地身高腿长,穿着朱红色的圆领袍,看上去丝滑的布料和繁复的花纹可看出他不菲的家世;浓眉高鼻,轮廓硬朗,在灯火的暖光下更显得英俊,只是眉眼有些郁气,似乎精神不是很好。 冷衣一眼就认出他了,三皇子赵峮。 这五年来赵峮的长相变化不大,只是长开了,而他和赵垠不愧是一个爹,眉眼有几分相似,只是赵垠的五官有些女相的秀气,赵峮更阳刚。 她没想到会阴差阳错遇见赵峮,为什么……她只是发疯贪图一瞬的逃离,赵峮的出现仿佛告诉她命运是一个圆环,跑得越远只会越接近原点。 三皇子还以为冷衣不认得他,心想上一次见到她她也在被人追,这重逢与初见着实相似,让人有种难言的欢喜。 赵峮似乎不擅长与女子搭讪,更何况是冷衣这样美貌不凡的女子。几年前情窦未开不懂得女子的貌美之处,如今二九年华该懂得都懂了,凑近看冷衣的脸竟生出不敢直视的心情。 “这位姑娘,可是有困难需要相助?”赵峮眼神微闪,露出青涩不自然的笑容道。 “他们要抓我回去严刑拷打,”冷衣声音清脆嘹亮,指着桥上的侍卫,“有人能把他们都打退就好了。” 侍卫们愁眉苦脸起来,在河里的兄弟无人问津,自力更生地游到岸边。 “凝碧,莫要胡闹。” 忽然传来清冷沉稳的声音,冷衣身体一僵,果不其然从桥上看到清游的身影。 冷衣脸色蔫蔫,清游来了逃跑游戏没得玩了。 “这位公子,此女是在下的徒弟凝碧,贪玩跑到了您的船上在下替她道歉,在下要将她带回去了。”清游拱了拱手对赵峮道。 “清游公子,久仰久仰。”赵峮亦十分客气,“凝碧姑娘对我并无冒犯。” 清游点了点头,然后对冷衣道:“自己跳上来。” “跳不上去。”冷衣说。 清游有一点无语,又对赵峮说:“徒弟学艺不精,麻烦公子带她上来了。” 冷衣脑子里顿时有个问号,清游怎么这就撺合她和赵峮了?也是,作为赵垠的毒唯肯定希望她快离开赵垠。 “这……”赵峮有些顾忌。 冷衣却一把搂住赵峮脖子,一双深海般的眸子坦坦荡荡地看着他:“那就拜托你了。” 赵峮愣了愣,但他毕竟不是矫情之辈,道一声多有冒犯便打横抱起冷衣,带她飞上桥,稳稳地让冷衣落地。 “多谢公子,敢问公子尊姓大名,留下住址明日派人携礼致谢。”清游道。 赵峮摆手道:“不必不必。” 冷衣心中忽然有一个大胆的想法,她向赵峮抛了个媚眼,笑容明媚道:“欢迎公子来风香楼找我玩,茶水给您免费~” 说完后不顾赵峮的反应,转身就离开了。 “抱歉,我这徒弟实在荒唐。”清游叹气。 “无碍,凝碧姑娘十分……十分机灵动人。”赵峮说着自己都尴尬了。 但是是他的实话。凝碧在他心中留下一道不可磨灭的记忆。 —— 虽然有冷衣这个小插曲,出道夜也圆满落幕,而且这个小插曲还给风香楼带来更高的讨论热度。 回到风香楼后清游给胡妈妈讲了冷衣遇到赵峮的情况,胡妈妈很惊讶,道这可是意外之喜,由此功过相抵,冷衣没有受到任何惩罚。 清游回琅轩阁时,冷衣步伐随意地跟在他后面。 清游忽然停下来道:“哪有半分端庄妩媚的模样,礼仪课白上了?” 冷衣坏笑一声,眼神微动变得勾人起来,她忽然贴上清游的身躯,环上清游的肩膀,捏着嗓子道:“师父……” “莫要挨我。”清游毫不客气地把冷衣推开。 冷衣哎呦地叫,差点就要摔,还好她已经不是以前弱不禁风的她了。 魔教功法果然带劲,半个月不到她好像觉得自己脱胎换骨了,但是……她隐隐觉得有些不对。 所以冷衣对清游说:“清游,我们来一次吧。” 清游立刻用看蠢猪的眼神看她,抬腿就走,冷衣连忙拉住他:“我是为了确认一件事!没别的!” “滚。” 呜呜,好冷漠的师父。 冷衣还是不让他走:“那你告诉我……吟九教我的真的是魔教功法吗?” 清游脸色非常不耐烦,“你为什么不问他。” “他现在像个疯子一样,不知道怎么跟他沟通。”冷衣面露纠结。 “是你让他这样的。”清游说话还是这么直白。 冷衣深埋的愧疚感被清游轻描淡写说出来了。确实不能否认吟九对她态度一百八十度转变很大原因是她,吟九对她占有欲强也是因为她完全没有给吟九安全感,吟九是因为太过“爱”她才偏执的。 没错,爱,这个词绑住了冷衣,不知道是不是所有人都会被“爱”束缚住手脚,冷衣是。吟九对她有病态的占有欲,还否定她的价值观,可是吟九“爱”她,这仿佛能美化所有吟九的行为,让她陷入反省——既然吟九爱她,她依然坚持自己的自由是不是太冷酷了?她是不是应该做出妥协?不追求自由也是可以的不是么,吟九爱她啊,她难道不应该为爱改变么?否则太罔顾吟九的感受了。 清游看着冷衣顿了几秒,道:“不需要和他沟通,你只需要选择顺从他或者不顺从,不过你目前只能顺从他。” “真的要这么武断吗?”冷衣皱眉道。 清游不带一丝犹豫转身就走,既然还没有认清赵垠的本性就没什么好说的了。 清夜静寂,独剩冷衣仓皇。 第259章 短小章 真的成了花魁冷衣的生活有了很大变化,白日休息、练习才艺,晚上则接待客人,不过只需要接待一名,谁出价最高就陪谁。 由此那些有钱人豪掷千金,奢侈程度让冷衣结舌。冷衣的身价目前是四花魁中最高的,毕竟有罕见的眼睛做噱头。 微风十分不忿,她难以接受冷衣是她们四人中是最有魅力的,但与对视看到那双蓝眸时,又从心底觉得那双蓝眸高贵冷漠到看谁都蔑视,这让她实在气急败坏又无法发作。 接待客人只是陪他饮酒作诗作画,按照要求弹琴或跳舞,卖身与否全看冷衣喜恶。若是客人强来,次日他在圈子里的名声就会臭掉,因此冷衣对接待客人并不那么抵触。 虽然如此,她却不认为自己的地位有多高。她只是一件贵重的宝物,人们自觉将她轻拿轻放,本质上还是一件玩物,任由人交换、贩卖。有一晚明明一个富商出了最高价,却是工部的官员来见她,可见她充当了权钱交易的踏板。还有人会送她礼物以求能跟更大的人物搭上线。 她这时才感受到风香楼的强大,这不仅是大名利场还是情报机构,还可以是黑市。 赵垠说权力是甘美的,试想一下,如果能操纵这么庞大的关系网的是她,她也会对此恋恋不舍。 赵垠自从七夕之后就没来找过她了,五皇子和瑶江郡主的婚约已昭告天下,他肯定陪未婚妻去了吧。 即使想象赵垠逢场作戏也让她很不爽。 而被冷衣记恨的赵垠并不是冷衣想的那样。他身为刑部侍郎通宵达旦处理三皇子监修的水坝崩塌案,就在不久前,刑部尚书方睿与皇后秘密见面,对于赵垠来说,这简直是亲自把把柄送到他手里。 不出一个月此案就“水落石出”了,原是有反贼混入水坝修建队伍里,意图摧毁朝廷在百姓心目中的威信,于是几百名反贼被抓住三天不到,就被当众斩头以泄民愤。 听闻长江被血染,三日不复清。 至此尘埃落定,三皇子被停职,相关官员被降职流放。 仁明殿,三皇子寝宫—— 王皇后让宫人打开门,第一眼就看到趴在案几上不省人事的三皇子,这让她太阳穴突突地跳,除了准三皇妃王玉卿,其余人等通通屏退。 “赵峮!你这副模样,哪有半分皇子的样子!你是想折磨自己还是折磨本宫?!” 赵峮听到王皇后的声音脑子里清醒了几分,呢喃道:“母后……参见母后……” 王皇后见他歪歪扭扭地站起身子要向她行礼,气愤的心又软了几分,王玉卿观察王皇后的脸色,识相地扶了扶赵峮,道:“表哥,你快醒醒,以后可千万不能再醉成这样了。” 赵峮摇了摇昏沉的头,抬头看了看王皇后,又看了看王玉卿,面不改色地松开王玉卿的搀扶,往外走了几步,不发一言。 见他这样王皇后又生气了:“你以为你是在跟本宫怄气,其实是在跟整个王家怄气,跟你的帝位怄气!你这样让王家怎么扶持登大宝?” 赵峮身子一顿,“母后,若儿臣真的登上帝位,首先清算的必定是王家。” “什么?”王皇后被震惊住。 王玉卿也不可置信地掩唇。 第260章 算计 “你在说什么胡话?”王皇后气极。 赵峮脸色醉的酡红,眼神却锐利,透露出深深的忧虑。 他之前以为王家树大招风,父皇暗地里打压也情有可原,直到出使江南才知道王家的贪婪,即使他尽力阻止贪腐,可那些官员相互勾结阳奉阴违,又是他的支持派,让他无从下手…… 而王家居然将罪名完全撇清,他只觉得完了,父皇不可能不知道王家背地里干的事,却没有让人彻查,这说明父皇真要对付王家就会一网打尽,连根拔起。 母后和舅舅们真的对此无所察觉吗?还是之前王家更加嚣张。 “峮儿,你怎能说出这种话……” 赵峮皱眉闭眼,试图跟王皇后讲道理:“母后,唯吾独尊方为帝王,你认为儿臣做了皇帝,会容忍有王家这样的庞然大物虎视眈眈吗?儿臣不会,父皇更不会,因此谢家已经倒了,下一个你又认为是谁?” “本宫何须你来给本宫讲这些!”王皇后甩袖怒道,“你父皇想过河拆桥,本宫岂会不知?可是你是本宫的亲儿子,是王家的依靠,你竟然也学他狼心狗肺?若是没有王家,若本宫不是王家的女儿,何以坐上这凤位,你又何以是皇家嫡子!” 赵峮沉默。母后一直以王家为倚仗,虽是天家妇,却处处向着王家,难怪与父皇离心。 而母后说的不无道理,他称帝前与王家休戚与共,若是王家倒了,他肯定斗不过二皇兄。 只是由谁来问过他……他是否有意逐鹿呢? 终究生在帝王家。 赵峮叹了一口气,“母后稍安勿躁,儿臣自是知道儿臣与母后和舅舅荣辱与共,可是父皇对王家的态度已经很明显了,我们不应多生事端给人把柄。江南水灾案的处理儿臣就极不赞同,若不下定决心自割腐肉,日后只会祸及自身。” 赵峮又道:“这几个月儿臣会作醉酒丧志之态,恳请母后配合。” 母后快速明白赵峮什么意思,她刚刚只是听到赵峮的话有些失态了,旋即恢复往日从容端庄的母亲姿态。 “峮儿原是装样子的,早点说不就好了,省得让母后担心。玉卿,我们走吧。” “是,姑姑。”王玉卿乖巧道,看了眼赵峮,而赵峮完全不看她,她不免有一瞬的失落,不过很快收起,跟着王皇后离开了。 他也不完全是装的…… 赵峮脸上是藏不住的忧愁。 不料皇后前脚刚走,后脚赵垠就来了。 “皇兄,”赵垠得体地拱手,“皇弟才忙完刑部的案件,因此这么晚来看望皇兄,望皇兄莫怪。” “无妨,你我何须计较这个。”赵峮开怀笑道,拍了拍赵垠的肩,上下仔细地打量着他。 赵垠回京是为了赶上春祭大典,大典几日后赵峮便出发前往江南监修水利工程,短短几日两兄弟未好好聚聚。当时赵峮就暗自感叹赵垠时隔几年黑了高了壮实了,而又相隔数月,发现赵垠白回来了,人也看着瘦了许多,不由得皱眉。 “怎么又瘦了,可是职务压力太大身体有些吃不消?” “好几日没合眼,休息几日就好了。”赵垠浅笑道。 “你不应该这么劳累……来,跟皇兄坐下喝几杯,好好畅谈一番。” 赵峮热情地拉着赵垠坐下。 赵峮对赵垠向来不错。赵垠出生没几日谢妃就去世了,他过继到皇后名下,与赵峮在仁明殿檐下一同成长,彼此之间是最亲近的兄弟——如果他们没有深仇大恨的话。 赵垠很费解,赵峮真的不知道王家对谢家做的那种事么?还是他根本不把自己放在眼里,所以才一直表现得毫无芥蒂。 无论是哪一种理由,赵垠都觉得不舒服。 “七夕那晚皇兄没在皇宫,瑶江郡主长得怎么样?你与她私下见过面没有?” 在赵峮看过来时,赵垠眼中的嫉恨一闪而逝。 “还没有……瑶江郡主很端庄秀丽,我……” 赵峮很赞同地拍了拍赵垠的肩膀:“端庄秀丽的姑娘很适合你,若是性子火辣的怕你也降不住哈哈。” 赵垠也跟着笑了笑,陪他一同饮下一杯酒。 降不住吗,确实挺难降的。 赵垠掩下眼底的算计之色,佯装放心地对赵峮道:“皇兄看起来心情不错,看来皇弟的担心多余了。” “没多余,你皇兄我悲伤得只能借酒消愁了。”赵峮又斟了一杯酒,长叹道。 “这是那些反贼从中作梗,不是皇兄的错,请皇兄莫要介怀。” “是么。”赵峮眼底一暗。五皇弟身为刑部左侍郎会对王家的所作所为一无所知么?是王家掩盖得太好还是五皇弟故意瞒着他?唉,可能真喝酒昏了头了,从小体弱多病的弟弟都怀疑。 赵峮连忙哈哈笑两声掩饰:“有五皇弟这句话我舒心多了,不过我捅了这么大的篓子最近父皇肯定不给差事给我,我趁此机会消遣消遣。” 说着,赵峮忽然想到那灵动美艳的红衣舞女说的话。 “欢迎公子来风香楼找我玩,茶水给您免费~” 找她吗?风香楼这种地方,从来没去过。 令赵峮呆愣的是,赵垠似乎知道他心中所想一样,随口便说中他的心事。 “在皇宫喝闷酒也实在颓丧了些,要不皇兄去宫外散散心?比如风香楼,我听许多官员说风香楼的半壶春着实一绝,醉江山也是佳品。皇兄意见如何?” “啊,”赵峮立即回过神来,然后连声答应:“好好好,既然皇弟相邀,那我自然要品一品。” 是赵垠邀请他的,不是他主动想要去的,而且他要去喝酒,而不是找美人,嗯嗯。 “对了,皇弟的月饷发了吧,那这酒钱就皇弟请了吧。” “皇兄你……” —— 几日后赵垠休沐,两人乔装打扮做商人模样出宫。 华灯盛夜,车水马龙。两人一进入风香楼便感受到那种纸醉金迷的气息。 让赵峮想起一首诗“晚妆初了明肌雪,春殿嫔娥鱼贯列。凤箫吹断水云间,重按霓裳歌遍彻。” 有两名姑娘见到他们伶俐地上前招待,环佩轻摇,朱唇含笑,巧送暗香。赵峮不习惯她们身上的脂粉气,连忙把姑娘贴在他身上的手甩开,后退几步,转头看见另一位姑娘的腿都要缠到赵垠身上而赵垠不知如何拒绝,尽作为哥哥的责任赶紧从姑娘手里解救赵垠。 “我们兄弟是来饮酒的,请为我们安排一间房间。”赵峮正义凛然道。 两位姑娘也识趣,收起妖丽的姿态变得规规矩矩的。 “那请让烟绯和华桐来为两位公子带路吧。” 赵峮微点点头,抬脚深入风香楼华丽的前庭,俊眼顾盼四周。忽然他将视线定格在二楼。 他的视线仿佛凝固了一般。 自己的珍宝轻而易举得到他人的注意虽然感到骄傲,却也十分不愉快呐。 赵垠心想着,眼神也看向赵峮相同的地方。 第261章 伤情 冷衣觉得有一股熟悉的视线盯着她,让她下意识看去。 许是灯火太过辉煌,她眼前出现了一瞬间的虚幻,幻影之后那人的身影化为真实。 先是欣喜涌上心头,后注意到他身边的三皇子,像是被泼了一盆冷水,从头到脚发冷。 这算什么?他多日未出现,如今带着三皇子来风香楼,算什么? 也不一定是自己想的那么坏…… 总之她现在要怎么做?把赵垠晾在一边和三皇子眉来眼去吗? 没多少时间让冷衣考虑,两个人的目光都黏在她身上,她不得不提着裙摆下楼。 缓步下楼梯时,冷衣无法遏制地眼神偷偷看向赵垠。 他此时穿着一身青绿色的圆领袍,玉冠玉带,看上去清贵俊逸。 赵垠的脸她见得多了,别说他如今显得衣冠楚楚,就算不着片缕她也见过,但不知是不是在大庭广众之下,尤其是三皇子眼前的缘故,他们的关系显得尤其不可告人,越阴暗越滋生欲望,赵垠穿戴越光鲜亮丽,冷衣越想扒开那层伪装。 可恶,她想得这么怪一定是赵垠的错。 冷衣离赵垠越近越感到心跳加速,可她不能明目张胆看他,只能对赵峮巧笑嫣兮,然后不经意地与他对视。 “公子你果真来了?可是来寻奴家的?旁边这位青衣公子与你一般芝兰玉树,可愿为奴家介绍?” “哦,凝碧姑娘,这是我弟弟。”赵峮笑着道。 “早有耳闻风香楼的凝碧姑娘殊丽过人,今日一见果然不同凡响。只是,姑娘与我兄长似乎早就相识啊。”赵垠文质彬彬,说着双眸带着揶揄地看着赵峮。 冷衣眼皮一沉,好你个赵垠,完全不看我,而且还引话题到赵峮身上好像要撮合我和他?与我相识更早交情更深的是你啊。 冷衣要被气笑了。 赵峮被赵垠这么一说有点小心虚,生怕赵垠知道了他来这的主要目的,不过旋即沉着下来,直接承认道:“是啊,七夕那晚我与凝碧姑娘见过一面,想来确实挺有缘分。”说完看向冷衣。 冷衣连忙恢复营业表情,道:“确实,呵呵,闲话还是在一个安静的地方聊吧,奴家带你们去雅间。” 冷衣说完转过身,回眸妩媚地看着他们,用眼神示意他们跟上。 这套丝滑小连招谁看了不迷糊,赵峮目眩神迷了一瞬便跟上冷衣,身后的赵垠也缓缓迈步。 冷衣领着两兄弟到规格最高的三楼雅间,侍女很快送上酒水点心,这时有人匆匆忙忙来雅间门口找冷衣:“凝碧花魁,今晚要接待的贵客已经到了,您……” “你跟客人说,今晚有人出价值连城的珍宝要我服侍,明日我再向贵客赔罪。” “是。”来人匆匆告退了。 侍女出去后关上门,房间里只剩下他们三人。 冷衣袅袅婷婷地向赵峮赵垠走来,跪下斟酒,同时柔声道:“今晚就由奴家来服侍二位吧,当然奴家没有忘记对公子的承诺,今晚的费用奴家来付就好,两位公子不必客气。” 说完,冷衣眼波流转,双手捧着酒盏跪行到赵峮身边,把酒盏递到赵峮的嘴边:“请公子喝酒。” 赵峮受到惊吓般向后仰头,虽然他尝过女色,但宫女规规矩矩的不会做这种大胆的举动,他一时无法接受,再者冷衣的容色又岂是庸脂俗粉能比的,从他这个角度看能看到冷衣抹胸的缝隙,更是让他不敢细瞧。 赵峮连忙接过酒盏,侧过眼道:“凝碧姑娘不用这般侍奉,而且也不用自称奴家。” “公子不用奴家侍奉,奴家好伤心啊。”冷衣佯装垂泪状,然后眼角余光看到赵垠自己自斟自饮,便往赵垠那边靠,将半个身子倚在赵垠身上,一只手抵在赵垠腰腹,另一只手覆在赵垠执盏的手背,风情万种又蕴藏深意地看着他。 “那这位公子愿意让奴家侍奉吗?还是与你哥哥那般正直?” 赵峮一下子看呆了,然而心里忽然觉得不舒服。 冷衣与赵垠对视着,赵垠表情淡淡地看不出什么,越是这样冷衣越想逗他。 没错,她先勾赵峮就是为了这个!谁懂她到底多难才能憋住……赵垠为什么这么能忍,为什么! 冷衣眼里的千娇百媚都要变成怒火了。 可赵垠就是巍然不动,他温和有礼地微笑着拿下冷衣的手:“我与兄长一样不需要侍奉。” “呵呵,你们两兄弟真没意思。”冷衣坐到两人中间,娇嗔道:“还是我的魅力不足,不足以让你们方寸大乱?” “凝碧姑娘平日里对其他客人也是这般么?”赵峮垂眸,掩饰不悦的神色。 “自然不是,只是遇到你们我贪玩了些,”冷衣俏皮地眨眨眼,“试探二位正人君子,是凝碧唐突了,凝碧自罚一杯。” 听此赵峮神色稍霁,见冷衣如之前见的那般灵动,又心生暗喜。 冷衣说完豪气得给自己斟了满满一盏,一口气全喝了下去,不小心酒液从嘴边溢出来,把衣衫打湿了。 “哎呀,我怎么这么不小心,”凝碧皱着眉站起来,“看来凝碧要先失陪一下了,公子可介意?” 赵峮连忙说不介意,话音刚落冷衣就对他笑了笑,然后转身就走,赵垠才刚开口,见此想说的话只能吞回肚子里。 冷衣故意的,包括喝酒打湿自己的衣衫,不听赵垠说话都是故意的。 再不找借口离开的话,她怕自己要绷不住了。 她现在怒火中烧,觉得赵垠简直欺人太甚。 赵垠心下也明白冷衣是赌气了,想着得快把人劝回来。他揶揄地对赵峮道:“三哥似乎对凝碧姑娘上心了。” “这么明显么?”赵峮挑了挑眉,这时就不在意赵垠的揶揄了。若说之前他对冷衣只是朦胧的好感,看到冷衣贴着赵垠的那一刻他就明确了自己的想法。 “若我这都看不出来,那可就太没眼力见了。”赵垠摇头道,站起了身,“弟弟就不在这打扰风月了。” 第262章 愤怒 说着赵垠起身就要走,赵峮下意识想伸手挽回他,却最终收回。 赵峮爽朗道:“谢了老弟,下一次我请你喝酒。” 赵垠笑着摇了摇头,然后走出房间。 一出门赵垠瞬间变脸,呼叫暗卫寻求冷衣的下落,得知冷衣在三楼右侧拐角处的房间。他走了过去,一打开门就看到冷衣在房间里坐着,低垂着头,浑身散发着生人勿近的气场。 听到有人进来,冷衣抬眼,蓝眸如冰晶般冷漠和愤怒。 冷衣立即站起来,怒视着他。 “你是不是该解释一下今晚的情况?为什么你会和三皇子一起来,还有意无意地……”把我推到赵峮那一边。 赵垠移开视线躲避冷衣的眼神,淡淡道:“这不是显而易见的吗,我把他引来风香楼,你的卧底计划也该开始了。哦,或者说早就开始了,七夕那天你不正是和他见面了吗。”赵垠嘴角一勾,说不清冷笑还是嘲讽。 “七夕是意外!还有你别转移话题,回答我,既然你要把三皇子带过来,为什么不提前告知我?而且还和他一起来,你在想什么啊?” 赵垠眸底暗黑一片。他之所以不提前告知冷衣,相当一部分是逃避心理在作祟,他不愿意亲口告诉冷衣她该去执行计划了这种话,同时,也不愿意看到冷衣知道后那种备受打击、愤怒、怨恨的眼神,就像现在这样。 不过这种想法他是不会说出来的。 “为何要提前告诉你,你不应该清楚自己的任务吗?” “任务?呵,我是你的下属吗?”冷衣真的要被气笑了。 “你是胡妈妈的下属,自然与我有地位差距。” 赵垠面无表情地说,冷衣越听越无奈,她紧紧盯着赵垠的脸,想看到他口是心非的迹象,但很可惜没有,这个男人伪装起来让人猜不透他的所有情绪。 她快要发疯了,他却毫无波动。 地位差距……他居然说地位差距? 真是冷漠的字眼,好像他之前的深情都成了镜花水月。 冷衣嘴角颤动,笑得仿佛哭一样,眼瞳也不由自主震动起来,“是啊,五皇子殿下说得对,是奴家不知天高地厚了,奴家怎敢质疑您。殿下对刚才奴家的表现满意吗?在亲哥哥面前与他属意的姑娘眉目传情的感觉怎么样?很优越吧,哥哥喜欢的人早就被自己玩过了,他的感情也被你玩弄于鼓掌,很不错吧?” 赵垠听到冷衣说“玩过了”这三个字皱了皱眉。实际上冷衣阴阳怪气说的所有都如针一般扎到他身上,心脏隐隐作痛,然而这种疼痛让他感到—— 赵垠嘴角扬了起来,“是很不错,你很了解我。” “啪!” 冷衣一巴掌甩在赵垠脸上,用了非常大的力气去扇,把他的脸都扇歪到一边,迅速浮出红印,而冷衣的手也痛得发麻。 她实在怒不可遏。 太生气了,怎么会有赵垠这么恶劣的人…… “你把我当成玩物是么?”冷衣控制不住对赵垠大声道,“那你之前非我不可,求我,发疯要我不要离开是为什么?真是荒谬!” 第263章 你真的有病 冷衣气得胸口大幅度起伏,五脏六腑痉挛似的难受。 赵垠怎么能这样?她又不是不乐意为了他当卧底,她的道德底线其实低得很,只要达成目标不介意当坏女人。但是赵垠为什么不跟她正面、平等地沟通呢?这很难么? 冷衣之前以为,赵垠不是那种高高在上爹味十足的人,可是一夜间性子好像完全变了,这是为什么?她曾经认为,吟九是唯一可以让她放松接触的人。 可现在眼前这个男人阴暗,冷漠,疯狂,刚愎自用。 赵垠在火辣辣的疼痛中回过神来,嘴角不由自主地扬起夸张扭曲的笑容。就是这种感觉——痛苦中体会到扭曲的快意。 人只有在痛苦的时候才深刻意识到自己活着,赵垠只有感受到冷衣的恨意才确认冷衣在乎他。 赵垠闷声笑了起来,笑得胸腔都在震动,骨节分明的手盖住半张脸。 诡异,太诡异了。冷衣露出嫌弃又无法理解的表情,情不自禁身子稍微后仰。他这是什么意思?怒极反笑?还是犯病了?被她打爽了? 赵垠一会止住了笑容,漆黑阴翳的眼瞳缓缓看向冷衣。“这不是你之前承诺的么?冷衣,和我一起狼狈为奸。既然作为我的刀,那就要和我一样卑劣。” “啊,你的卑劣是可以看着心爱的人卿卿我我?没想到你有这种怪癖。” “很好看,不是吗?”赵垠的眼眸愈趋疯狂,“赵峮从小到大都很自大,以为自己生来拥有一切,任何事物都唾手可得,对你自然也是,然而你只是营造给他的骗局,太有意思了不是吗?我要亲眼看他对你志在必得的模样,这样他将来自大心粉碎的样子才让我更痛快。” “你真的有病。” “彼此彼此。” “什么彼此?谁跟你彼此?”冷衣抗议。被一个疯子、一个精神扭曲的人这么说真让人不爽。 “还有,你现在开香槟是不是太早了,你就不怕我临阵倒戈吗?” 赵垠的笑容骤然收回。他听不懂什么开香槟,但后半句理解得一清二楚。 “你可以倒戈试试,如果你认为赵峮会信任你的话。” 赵垠话语中的威胁她听得明明白白,不由得咬唇沉默。 而且赵垠用这种语气跟她说话,真是没有半点情意。 赵垠嘴角象征性地一笑,道:“还有,你现在不会以为本皇子还对你有情,当我看清你是和我一样冷心冷情的人时,你在我眼里就跟路边石子一样了。所以趁你现在对我还有利用价值就乖巧一点,没有利用价值了你想去哪我都不在乎。” 冷衣眼神一颤,赵垠这样正遂了她的愿,可她却怎么都高兴不起来。她连忙在心里默念这只是一时无法接受而已,以自己的适应能力很快就会习惯的。 于是,冷衣呼出一口气,也笑了笑:“殿下这般想真是太善解人意了,我为刚刚对殿下的无礼道歉,接下来我会为了自由全心全意为殿下做事的。” “殿下,我该回去了,不然担心三皇子会怀疑。”说完,冷衣向赵垠福了福身,转身离开。 告辞时冷衣没有看赵垠的眼神,赵垠也没有看她。两人的视线不再相交,而两人连接于互相欺瞒和各怀异心的基础上的红线似乎也断裂了。 等冷衣完全走得看不见身影了,赵垠方转过身,幽深的双眼凝望冷衣离去的方向仿佛能望得见她残存的幻影,可眼前一无所有,空余寂寞。 “出来吧,我察觉得到你在,”赵垠忽然对着空荡荡的门外淡淡开口,“你听到多少了?” 话音落下不久,门口出现一缕蝉翼般的丝带,然后就是半截橘红色裙摆,最后夏花整个人出现在赵垠的视野里。 夏花脸色有些忐忑。她是看到表哥才过来的,结果就听到他和凝碧争吵的全过程。他们的讲话内容太多了,她一时还没能梳理得过来。 不过她大致概括一下就是——表哥好像和凝碧相识许久,关系匪浅,由爱生恨,爱深恨切! 在她毫不知情的情况下居然发生了这么多…… 不行别想不要紧的事了。夏花甩了甩头。表哥和凝碧谈话的重点难道不是关于卧底三皇子吗?她一定要把自己的想法告诉表哥。 夏花的神情忽然严肃,她关上门,对赵垠道:“表哥,其实,为什么一定要让凝碧勾引三皇子呢?” 赵垠眼皮微耸,神色有些无聊道:“你还没有放弃吗?舅母可是需要你生下我的孩子,等大业已成,你的孩子便是下一任皇帝。这才是你身为谢家少主该做的。” 夏花却摇摇头,“不,我已经想明白了,我想说的不是这个,”夏花顿了顿,继续道:“凝碧不像我们背负深仇大恨,她也不够忠心,为什么让她执行这么重要的任务呢?不怕她真的背叛吗?伯母是这样,你也是这样,我有些无法理解。” “关于这个,你与凝碧相处几年应该能看出来她的本性了。” “什么本性?” “她从心底就没什么真正畏惧的东西,冷静,识时务,更重要的一点是,她向来置身事外的态度。谁接近她会感觉到她是卧底呢?”说着,赵垠的语气似乎逐渐柔和,夏花听得出他对冷衣的赞赏。 也是,毕竟刚刚打了表哥一巴掌就足以体现她无所畏惧了。 “可她毕竟不够忠心。” “舅母对她百般折磨,而我刚刚说了,她很识时务。” “那你真的愿意她去当卧底吗?你不是……”夏花隐隐觉得爱慕倾心之类的词不能说出来,虽然她觉得表哥是这样想的。 她虽然谈不上理解表哥,但她从伯母那里听说过——表哥此人本性沉默寡言,说得越多越是掩饰。 “怎么?你对这些感兴趣?” “呃,不是不是,表哥当我没问吧。”夏花连忙道,紧张地揪着帕子。 赵垠淡漠一笑,没有跟夏花寒暄的兴致,立即告辞了。 至于夏花的问题,他的回答当然是愿意了。 蝴蝶的翅膀沾上污泥就很难飞得起来了,和我一起坠入泥潭,冷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