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理你我就不姓宋,皇上:赐国姓》 第1章 乱世 元正四年。 小苑国景离王觊觎云朝四十六城,率领十五万精兵分三路进攻云朝西边的应城,准备把应城当做突破口,一路打到皇城脚下,改天换地。 一时间,应城大乱。 城中百姓奔走呼号如惊弓鸟兽。 应城一个小小的院落内,传来刘氏尖锐刺耳的声音:“你还犹豫什么呀?大哥死了,应城失守是早晚的事儿。 那富商正好死了婆娘,你把那丫头卖过去,穿金戴银,苦不了她,总好过跟着咱们远去豫城吧。 这山高路远的,路上被山匪抢了去,还不是一样鸡飞蛋打!” 宋以宏低着头,抠弄着手指甲,唯唯诺诺不敢看夫人的眼睛,却仍然不死心地小声坚持: “万一传言有虚呢?我们怎么能做这样的事?再说,时悦跟周家大郎是有婚约的,到时周家来要人,咱怎么跟人家交代?” 看着丈夫前怕狼后怕虎的样子,刘氏心里一阵厌恶,她不耐烦地提醒丈夫: “哎呀,你没听府衙那边的消息吗?那血衣,你和老三不是已经去认了吗?不正是娘给大哥缝的那件? 时悦与周家的婚约,不过是大嫂与那女人的口头玩笑,笑谈而已,你见谁当真了? 更何况两家已有十几年不来往了,这婚事就是没影的事。 退一万步说,这仗真要打起来,周家那小子能不能全乎地活着还不一定呢!” “话也不能这么说,三弟已经去查探虚实了,再等两天又何妨?万一大哥还活着呢?” 眼见妻子步步紧逼,宋以宏摊开手犹豫不决,他被妻子催得心慌。 \"我们今天的一切都是靠着大哥才有的,大哥现在生死难料,我们怎么能在这个节骨眼儿上扔下时悦不管呐? 三弟又不在,连个商量的人都没有,这种事,我可不能担责的。不然,将来大哥大嫂责问起来,我还有什么脸面见人? 娘一个人把我们兄弟三个拉扯大,只有大哥功成名就,做到了应城守卫的官职,一大家子的日子才好过起来,这时候让我把时悦卖了,我可做不出来这种丧良心的事!” 宋以宏鼓足了勇气跟妻子对抗。 刘氏脸上的粗眉立刻炸毛起来,一向对自己言听计从的男人,居然敢顶撞自己了,刘氏咧嘴一阵冷哼。 “宋以宏,瞧瞧你那窝囊劲儿!我当初怎么看上你这么个怂包货? 你知道两天时间能有多大的变数吗?一旦应城守不住,人还给你逃命的机会吗? 这里离豫城隔着几座山呢,我愿意带着你那老娘去投奔我哥已经是仁至义尽了,难不成还要带着你的犟种侄女一起去吗? 这一路上吃喝拉撒你管呐?啊?你瞧瞧你这三兄弟,有一个靠得住的吗?我当初真是瞎了眼了,找了你这个废物!” 刘氏掐在腰间的大手气呼呼胡乱一挥,嗓门更加尖锐了。 她一直不喜欢这个脾气执拗,又很有主见的侄女儿,总觉得她处处拔尖,事事压自己的女儿一头。 平时只是碍于大哥大嫂的面子,不好怎么样,如今大哥死了,再也没人给那个臭丫头撑腰了,此时不把她甩了,还要等到什么时候? “要不是靠着大哥,咱这会儿还指不定在哪个村头儿卖猪肉呢,再说了,时悦那丫头的脾气你又不是不知道,若不是三弟好说歹说,她可是敢孤身一人前往应城去找大哥的。 你今天把她打发出去,万一哪天她再跑回来,事情败露,我宋以宏还做不做人了?” 宋以宏斜眼看了刘氏一眼,小声嘀咕着,身子瑟缩着已朝外趔出一截儿,生怕夫人一个巴掌呼过来。 行!宋以宏! 刘氏粗壮的双手掐着圆滚滚的腰,气急败坏地点头:“瞧不起我这卖猪肉的了是吧?你有良心,那你就自己带着你老娘和侄女在这守着吧,我带着时岚和时墨先走了,你就等着那景离王把你们哥仨都杀了吧!” 刘氏说完恨铁不成钢地狠狠白了窝囊的丈夫一眼,撸起袖子脚步咚咚,回屋收拾东西去了。不一会儿,屋子里传来叮叮咣咣的声响。 东北一间房子里,宋老太太闭着眼,无可奈何地拨着手里的佛珠叹了口气,二儿媳泼辣,她一动怒,全家都别想好过了。 大儿子战死,小儿子又去查询大哥大嫂和侄儿的下落去了,这一走也是冒了极大的风险。 万一二儿媳真的带着孩子独自跑了,不但她这个老太太无人照看,那两个孙子孙女不也被她带走了吗? 以二儿子这温温吞吞的性子,将来两个孩子改别人叫爹也不是没可能的事! 宋老太太手里的佛珠越拨越快,都快冒出烟来了。 她心里也在快速地盘算利弊,老大死了,他们是指望不上了,老三还没有成家,也不知道将来能不能娶妻。 大孙女自己就像个投错胎的假小子,愣头青,能不能嫁得出去还另说。 退一万步说,就算她将来能嫁出去,横竖也跟自己没关系,没见过孙女成亲后还管着奶奶吃穿的。 再说自己一把老骨头了,眼下兵荒马乱的,只有跟着二儿子才能求个温饱。二儿媳再泼辣,也总比没人管自己强。 老太太这几年跟着大儿子,享福享惯了,怕是过不了吃了上顿没下顿的日子了。 啪的一声,老太太睁开眼,猛地把佛珠拍在桌子上,直起身冲着窗外喊道:“老二!” 十八岁的宋时悦第一次感受到书上说的那种兵荒马乱,人心惶惶的感觉。 她已经在城门口苦苦等了两天了,三叔出城打听爹娘和弟弟的下落了,府衙里的人说爹战死了,她是无论如何都不肯相信的。 二婶吵着闹着要去寻亲,她听着那刺耳的声音更心焦了,索性出来等着三叔的消息。 若三叔再没有任何消息,她就决定亲自去应城找爹娘了。 “你还是回去吧姑娘,如今世道乱了,你一个姑娘家在外面不安全。” 城门口好心的守卫大叔看这个生得如花一般的姑娘独自在这里守了两天,忍不住提醒她。 “应城一乱,各个地方的地痞、流氓、山匪都坐不住了,趁机抢劫,胆子大的抢富商,胆子小的抢老百姓,像你这样标致的姑娘,更不能出门了,别被山匪抢了去。” 宋时悦感激地向大叔点点头,稍稍往城内挪了挪步子,找了一个不起眼的角落继续站着。 城楼的影子挪了又挪,从西边跑到东边,天色不早了。 第2章 错信 “时悦!时悦!” 宋时悦回头,看见二婶在远处,踮着脚尖,一手拉着堂妹宋时岚,一手挥舞着手帕朝自己招手。 她心里一沉,二婶这是要走了吗?他们一走,家里就只剩自己了。 “时悦,有消息了,你爹娘有消息了!” 刘氏热情地跑过来紧紧拉住宋时悦的手,生怕她跑了似的,气喘吁吁地说道:“你三叔来信了,说是有你爹娘的消息了。 你三叔在城西给咱们安排了一条船,天一黑就开船,明天天一亮就能跟你爹娘碰面了。” 二婶脸上洋溢着激动的笑容不像是假的,宋时悦被二婶拉着,欣喜不已:“这么说我爹还活着,是吗二婶?” 宋时悦本来不相信爹就这么死了。 “这个说来话长,明日见了面,你亲自去问问不就知道了。” 二婶向来不喜欢思考太复杂的东西,宋时悦想想觉得也对。 三个人在码头停下,刘氏看着河边停留的一排船只,再看看欣喜若狂的宋时悦,握着宋时悦手腕更用力了,生怕她突然跑了。 宋时悦也被二婶激动的心情感染了,她有些难以压制心里的兴奋,只是突然间觉得少了些什么,扭过脸疑惑地看着刘氏:“二婶,二叔和奶奶他们呢?” 刘氏心头一跳,脸色骤然一惊,好在昏暗的暮色把那不自然的变化掩盖住了。 “呦,你看我高兴的,你二叔带着奶奶他们在后面呢,奶奶年纪大了,弟弟年纪又小,走得慢。 这样,时悦,你在这儿先等着,二婶去接你奶奶去,这帕子你先拿着,一会儿天快黑了,二婶看见这帕子就知道是你了,啊。 时岚,你站在这里,陪着你姐姐。” 刘氏把女儿推到另一边,宋时悦和宋时岚一人一边,站在码头。看着缓缓驶过来的一艘大船,刘氏的心都快跳到嗓子眼了。 她着急忙慌地把帕子塞到宋时悦手里,立马跑开了,一边跑一边回头叮嘱:“帕子可要拿好了,在这儿等着二婶,哪儿都别去,啊。” 暮色里,江风吹过来,凉凉的,宋时悦这才想起,自己还没有收拾东西呢,娘吩咐她看的医书还没有读完,这个也要带着的。 “二婶儿!” 她朝着刘氏离开的方向,正准备追过去。 一只大手突然从身后伸过来,猛地捂住了她的嘴巴。 宋时悦始料不及,本能地张口呼救,只觉得一股浓烈的气味充斥鼻腔,紧接着就陷入无尽的黑暗里。 两艘大船同时从江面离开,一南一北,一个沿江而上,一个顺流而下。 宋时悦醒来的时候,脑袋昏昏沉沉的,她睁开眼睛,发现自己在一个昏暗的船舱里,手脚都被捆得结结实实的,动一下都费劲。 怎么回事? 她记得二婶把她带到码头,说要去找爹娘,到了码头,二婶让她等着,说要回去接奶奶,还塞给她一个帕子,让她千万收好,帕子呢?帕子可不能丢。 宋时悦挣扎着,冲着船舱外喊起来:“二婶,二叔,奶奶!” 透过船上的窗户,可以听见外面嘈杂的声响,应该是在码头停靠休整,她多希望是上错了船,多希望二叔二婶能救自己出去啊。 “哎呦,小娘子,你醒了?” 回应她的,是一个陌生的,带着急切的声音。 船舱晃了几下,一个穿着灰色长衫,长着一双猴眼,面容富态的中年男人快步走了进来。 他见到宋时悦醒了,撩起衣摆抬腿侧身坐在床边,大脸凑近了宋时悦,笑出一脸鱼尾纹。 男人伸出双手包裹住了宋时悦的,小心翼翼安抚她:“委屈你了夫人,等到了家,我就给你松绑。你放心,我一定风风光光把你娶进门,到家你就是平妻,是当家主母。” 男人说着,又疼惜地捏了捏宋时悦柔弱无骨的小手,一脸的陶醉。 王顺怎么也没想到,自己在不惑之年,竟还能找到这样标致的姑娘做续弦。 他夫人刚走了两个月,撇下一双儿女,本想找个年长懂事的能帮忙打理家事,谁知竟这么走运,捡了这么个大便宜。 男人嘴里传来一股酸臭,一张大脸凑得很近,可以看到满嘴的大黄牙。 宋时悦只觉得一阵厌恶,她努力想要挣脱男人的大手,又开始大喊:“二叔,二婶!我二婶呢?你们是谁?你们找错人了!快给我松绑!” 男人赶紧又捂住她的嘴巴,面容尴尬地讪笑道:“叫什么叔叔呀!我的心肝儿,虽然我年长你二十几岁,但说好了买来做娘子的,你这么大声叫出来,我们以后还怎么好意思洞房啊?” 油腻腻的大手带着一股怪味,惹得宋时悦一阵恶心。 她别过头,干呕了几下,差点吐出来。 王顺尴尬地收手,背在身后悄悄在衣服上抹了抹,他是做贩鱼生意的,手上常年有去不掉的鱼腥味。 勉强恢复了力气,宋时悦往小床里面缩了缩,不死心地跟男人再三确认,眼泪都快出来了:“你们真的弄错了,我是去找我爹的,我爹是......” 宋时悦突然说不下去了,眼泪夺眶而出。 爹娘现在下落不明,自己又不知道会被带到哪里去,她答应了三叔会在家好好等着,怎么突然就这样了?第一次感到这么害怕。 “这哪儿能弄错了,卖家说了,码头边手里拿着月白帕子的姑娘就是,你是不是手里拿着帕子?” 王顺见宋时悦流出两行清泪,心都化了。 他疼惜地伸出手想要给她擦眼泪,又猛然停下来,只得好言好语地哄她:“你的情况我都知道了,爹娘不在了,定了亲的夫家又断了联系,你的主家要去别处寻亲,顾不了你了。 你放心,有我在,你要不想跟我那两个孩子住一起,我就给你单独置办一座院落,丫鬟婆子都给你安排好,你呀,只需要乖乖做你的大娘子就行。 过两年要是能生个一男半女,这个家就都是你的,我的心肝儿啊!” 王顺得了稀罕宝贝似的,此刻恨不得把心掏出来给她瞧。 宋时悦就是再不谙世事,此刻也明白过来了,她这是被人给卖了,被自己的亲人给卖了! 第3章 脱险 想起二婶那紧张又激动的样子,演得真好!且不惜用自己的女儿做鱼饵。 宋时悦突然觉得好笑,自己好歹是读过几年书的,就这么轻易被一个大字不识几个的妇人给卖了。 “哈哈哈......,自己跑去投亲,顺道把我给卖了!刘玉娘,你可真歹毒!” 宋时悦气急而笑,眼底却有泪水涌出,这是她的家人危难时的举动啊。 王顺也给看傻了,他盯着又哭又笑的宋时悦,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心里嘀咕,不会是买个傻子回来了吧。 傻就傻吧,这么俊俏貌美,我见犹怜的傻娘子,水灵灵的,若能与她一度春宵,也是福分了! 看到宋时悦哭得梨花带雨,俊俏的脸上又带着几分隐忍,王顺心火起来,恨不得此刻扑上去,抱着宋时悦好好安慰一番。 “我的心肝儿,你别哭,你一哭我心都碎了。” 王顺终于忍不住了,他心痒难耐,猛地扑上去紧紧抱住了宋时悦,把她狠狠地压在身下。 银子都付过了,这就是自己的人了,他想什么时候解馋,就什么时候动手,何必非要等到回家。 兴致勃勃的王顺只顾着泻火,完全没有注意到身下宋时悦眼睛里生出的愤怒和狠厉。 宋时悦双手被捆着,可手指还是灵活的,她忍着恶心,趁机抓住了王顺胯间抵来的物件,用尽力气狠狠一捏。 一瞬间,王顺就摔到了地上,发出了鬼哭狼嚎般的哭喊,他蜷曲着身子,捂着腿根,额头上青筋暴起,不一会儿就沁满了豆大的汗珠。 船舱上的人听到动静,都纷纷跑过来看看究竟发生了什么,小小的船舱内,一会儿就挤满了好事者。 王顺的伙计王五挤过人群,看到地上面色苍白的东家,心里唬了一跳,连忙上前把他扶起来,还不忘对宋时悦大叫:“小丫头片子,你对我们东家做了什么?” 王五嗓音尖细,跪着半条腿扶着王顺,又急又怕。 宋时悦挣扎着坐起身,呸的一声,一口吐出缠在嘴里的碎发,冷冷地看着地上快要昏死过去的王顺,不紧不慢地说道: “我废了他的子孙根,要想医治的话,给我松绑,放我走,我自会把药方留下。不然,一个时辰以后,他就再也不能人事了。” “啊?这......这......” 宋时悦此话一出,人群瞬间炸开了锅,人们不由得看向王顺的腿根,在场的男人们看着渐渐不再挣扎的王顺,瞬间觉得自己腿根儿发凉。 他们不可思议地看了看眼前这个小姑娘,一双杏眼含着同归于尽的决绝,不由得往后退了一步。 胆小的甚至不敢再看地上蜷曲着的王顺,别开了脸,又因为想看热闹,不忍离去。 “你,你好歹毒的心计啊!东家,东家,你快醒醒啊!你杀了我们东家,我要送你去见官!” 王五气急败坏地喊起来,起初他只是半信半疑,可看到王顺渐渐没了声息,也忍不住慌了起来。 “对,对,去报官,这可是人命关天的大事,你这小姑娘年纪轻轻,下手怎么这么歹毒?你这是要绝人子嗣啊!太缺德了你!” 人群里一个不忿的声音传来,大家听了,一致跟着声讨起来,却没一个人敢主动站起来上前一步。 “哼,还见什么官呐,这是从哪里抢来的良家女子,还不快给人家松绑,人家姑娘都说了,一个时辰以内再不施救,这位仁兄就废了。” 冰冷威严的声音从头顶传来,带着几分看好戏的姿态。 一句话提醒了在场的各位,大家你看我我看你,却不知这话是从谁嘴里说出来的,连宋时悦也疑惑地抬起头,在人群里搜寻刚才说话那人。 “还愣着干什么?你还不快给人家松绑!再晚就来不及了!” 一个看起来稳重的男子提醒那伙计,王五看着怀里昏死过去的王顺,又看了看大家期待的眼神,无奈地起身,气呼呼,粗鲁地给宋时悦松绑。 “拿纸笔来,烦请诸位给我做个见证,我本就是被逼无奈才出此下策,只要这位掌故的能放过我,我自会保他毫发无伤。” 宋时悦揉了揉被勒红的手腕,刻意把伤处的红痕露出来,让在场的人看到,这样,她的话就更可信了。 人群中有好事者义愤填膺地说道:“大家走南闯北,谁还没遇见过难处,你若真是被逼的,我们定会给你主持公道。只要你把药方交出来,没人敢为难你。” 王五心里叹了一口气,等东家醒来,知道自己私自放走了小娘子,定要骂自己,骂就骂吧,眼下什么都比不得东家的命根子要紧。 他赶紧取来了纸笔,恭恭敬敬地铺在桌上,弯腰垂手立在一旁,只要先把东家救回来,剩下的慢慢再说。 宋时悦起身,脚踝处传来刺痛,她拿起纸笔,快速在纸上写了一行字,放下笔,把墨迹吹干,然后叠成一个三角符,捏着一角递给王五。 “按照这个方子,服上九九八十一天。切记,两个时辰以内不能走动,否则神仙难救。” 宋时悦看着伙计的眼睛,认真地叮嘱,说完朝着地上昏过去的王顺走过去。 王五赶紧伸开双臂拦在宋时悦面前,紧张得舌头都打结了,生怕宋时悦再对东家不利:“你,你还想干什么?” “别担心,我给你弄醒他。” 宋时悦一手扒开伙计,蹲下身扶正王顺的头,伸出拇指,多少带一些个人恩怨,指甲在他人中狠狠一掐,昏迷的王顺眼皮动了动,悠悠转醒。 “哎,神了嘿,真醒了?” 人们见王顺发出了哼哼唧唧的声音,都露出了惊喜的表情,凑上前去。 趁着人群骚动,围上前去看王顺的功夫,宋时悦悄悄起身,低着头鱼一样挤出房间。 码头上多了许多携带着包袱和行李的人,拖家带口,愁苦万分。 岸边停满了大大小小的船只,只是不知道哪一只才是回到应城的,她要去找爹娘和弟弟。 很少出过远门宋时悦看着眼前的江水犯了愁,眼下自己身无分文,寸步难行,心里后悔不迭,刚才真应该趁机索要一笔银子,此刻再回去要,怕是不好再逃出来了。 “这位姑娘,你想要去哪儿啊?” 一个清婉温柔的女声从身后传来,带着几分软糯和端庄,宋时悦警惕地回头,只见一个身材娇小却又不失端庄的女子正用柔和的眼神望着她。 第4章 初识 那女子身穿烟绿色云丝长裙,外面罩了一层月白色薄雾烟纱,发间简单插着一枚紫色玉兰花簪,更衬得她身姿不俗。 “我要去应城,您能帮帮我吗?” 或许是那女子长得太美,让人心无防备,宋时悦不知怎的脱口而出。 “应城?” 女子垂眸沉吟了片刻,低头看了看宋时悦的脚下,带着几分落寞应答:“应城恐怕是回不去了。” “为什么?” 女子脸上的郁色让宋时悦心头一沉,难道爹娘真的出事了? “应城已经失守了,景离王带兵占领了应城,此刻大概正在应城整顿兵马,守城的将士怕是凶多吉少。” 女子神色落寞,纤纤素手拂了拂衣袖,一双明眸向身后的大船偷偷一瞄。 “你怎么知道的?那应城守卫宋以宣呢?” 宋时悦的心像是被狠狠揪着,难道爹真的战死了?那娘和弟弟呢?苏时悦觉得无助又茫然。 女子像是没有注意到她的表情,尴尬地看了看身后的船舱,小声说道:“我们刚从应城出来,景离王挖断了河堤,放水淹了应城周边的城镇和村子,现在到处都是流民和匪寇,你一个姑娘家在外边,怕是活不了几天。” 宋时悦看她语气不像是在说谎,再看看身边背着大包小包,慌慌张张逃难的人群,宋时悦第一次觉得她的人生充满了未知和变数。 怎么办,要保命还是要去找父母?宋时悦一时拿不定主意。 船舱里又传来那冰冷威严的声音:“她不愿走就算了!我们还要赶时间!” 语气中带着几分不耐烦,是冲那女子说的,但宋时悦却莫名觉得那不耐烦是冲着自己。 女子回头快速看了一眼船舱,又关切地看了看宋时悦,返身走回船上。 是去找爹娘还是先活命,宋时悦还是拿不定主意,这时,身后突然传来一阵吆喝,宋时悦回头一看,只见三五个满脸横肉的大汉跳下船,正气势汹汹地朝着自己跑过来。 “别走,你站住!” 王五对上宋时悦惊讶的眼神,气急败坏地伸手指着她大喊大叫,惹得行人纷纷朝这边看过来:“就是你,你给我站住!” 糟了!宋时悦心头一惊,那富商又派人追过来了。 女子站在甲板上焦急地看着宋时悦,冲她伸出了手,恨不得立刻把她拉到船上,语气也不似之前柔和:“还愣什么?快上来呀!” “不管了,赌一把吧,总好过跟着那色坯子回去当填房,再不济,横竖还有一死。” 宋时悦咬咬牙,下定了决心不再犹豫,她快跑几步,猛地跳上了女子的船,女子脸上露出喜色,一把抓住了她的手。 船夫解开绳索,一声吆喝,大船驶离了码头,顺水而下,王五伸手只抓了个空。 那女子像是有备而来,朝岸上悔恨不已的王五扔了一个钱袋子,冲着他一笑:“告诉你们东家,这姑娘现在归我们了。” 王五捡起钱袋,打开一看,不由得皱起眉头,里面整整一百一十两银子,比当时买这丫头还多了十两。 他站在码头看着那装饰豪华的大船越漂越远,只得望洋兴叹,好歹没赔钱,且是淮城苏家出面,东家应该不会再追究了吧。 脱离了王顺的魔爪,宋时悦如释重负,她站在甲板上,深深一福,谢过了那女子,又问了恩人尊姓大名,以及眼下要去哪。 “我叫苏牧沄,准备回淮城,你叫什么名字?” 苏牧沄声音好听,人也漂亮温柔,最起码让宋时悦觉得很安心。 淮城?也好,淮城离应城不算太远,找时机再打听爹娘的消息吧。 宋时悦回过神,如实回答:“我叫宋时悦,多谢苏姑娘救了我,我愿意当牛做马报答您的恩情。” 哈! 苏牧沄葱白手指捂嘴一笑,眼睛弯弯更好看了,宋时悦心里有一丝自惭形秽,她暗暗把自己粗糙的大手往袖子里缩了缩。 “谁要你当牛做马了,我们也只是碰巧遇到了不平事,看不惯有人欺负弱小。 眼下外面不太平,你跟着我们暂时避一避,等战事过去了,再去寻找亲人也不迟。” 苏牧沄轻启樱唇,还是柔柔糯糯的声音。 “那我也不能跟着您白吃白喝,我会干活,有的是力气,您要是不嫌弃,我给您端茶倒水,任凭差遣!” 宋时悦说的都是真心话,此刻她恨不得拍着胸脯保证。 她母亲带着弟弟跟着父亲在应城,奶奶和二婶怕宋时悦走了家里没人干活,就以女孩家在军营不便为由,将她留在老家。 父亲一人的俸禄要养活一大家子人,奶奶年迈,二婶做不来细活,所以一日三餐,缝补浆洗的活儿,都是她在干。 苏牧沄低头沉思了片刻,抬眼带着询问:“方才在船上,听说你懂些医术,不知宋姑娘师承何人?” 到底是大户人家的做派,说话都文绉绉的。 宋时悦心里感慨,随后又用自己直爽的嗓音不好意思地回道:“算不上什么师承,我外祖父和母亲都会些医术,我娘也教我学一些,说将来不管是救人还是自救,都能用得上。 都是一些土方子,我也只是懂一些皮毛而已。” “如此就够了。实不相瞒,我们正缺一个能识文断字的丫鬟,会点医术更好,如果你不嫌弃的话......” 苏牧沄心里也挺不好意思的,人家把她当救命恩人,她却想要人家做丫鬟。 “不嫌弃,不嫌弃,在哪儿干活不是干啊?这不是正好报答了您的恩情,我心里也好受些。” 宋时悦现在不能挑挑拣拣,有个安身之处,保命要紧,等安顿好了,再想办法联系爹娘吧。 苏牧沄点点头:“那就委屈姑娘了,待我弟弟眼疾好了,定会还姑娘自由。” 说完转身带着宋时悦回到船舱。 适应了昏暗的船舱,宋时悦被眼前石像一般的身影吓了一跳、定睛一看这才发现,船里还有一个满脸青色胡茬的男子端坐在桌边,一双大长腿屈居在桌下。 他一身玄衣,银冠束发,虽是坐着,仍然身姿挺拔,气度威严,浑身上下尽显矜贵与清冷。 第5章 收留 只是男子脸上一缕轻纱遮住了眉眼,让人更加看不清他具体的长相,但单凭那高挺笔直的鼻梁和紧紧抿起的唇角,便知此人长相不凡了,宋时悦心里暗暗观察着。 正当宋时悦打量此人的时候,她的静默和好奇也被男人感知到了。 这一路过来,他听到太多人对他指指点点,不难猜测,此刻宋时悦跟那些人是一样的表情。 “怎么?没见过瞎子?” 冰冷的声音猛然打断了宋时悦的思绪,男人扭脸对着她,虽看不见他愤怒的目光,但仍能感觉到那森然的寒意,她不自觉为自己的鲁莽感到惭愧。 “对不起,是我唐突了。” 识时务者为俊杰,宋时悦屈膝一礼,诚恳道歉。 “牧青!” 苏牧沄无奈地看了看弟弟,给了宋时悦一个安慰和歉意的眼神,轻移莲步走到弟弟身边。 轻轻抚上他的手腕,柔声安慰他:“你又何必这样!等回去之后,就算是遍请名医,也一定要把你的眼睛医好。” “你不用再安慰我了,军医都说尽人事听天命了。” 苏牧青嘴角紧紧抿着,脸上的失望,那一缕轻纱都遮不住。 宋时悦本想问一问,这眼疾因何而起,可见他这副模样,不敢再去摸老虎的尾巴了。 大船一路向前,高耸林立的群山被一片水乡替代,映入眼帘的是白墙黛瓦,小桥流水,如诗如画的南方水乡。 宋时悦感慨地站在船上,若不是这次变故,不知道一辈子有没有机会看到这样的风景。 闲聊时,宋时悦从苏牧沄口中得知,那男子正是她的弟弟苏牧青,因患有眼疾,所以脾气不太稳定,他们正想找一个识字的丫鬟,偏偏又那么巧合,遇到了宋时悦。 下了船,双脚猛一回到踏实的地面,宋时悦还有点不太适应,感觉脚下的地都在晃动,她不由得伸出双手保持平衡,一不小心碰到了旁边苏牧青的衣袖,他本能地伸手去扶。 一双大手稳稳托住自己的胳膊肘,宋时悦这才没有倒在地上。 正当宋时悦站稳脚跟张口要谢他时,苏牧青冰冷且嘲讽的声音传过来:“我瞎,你也瞎吗?” 大手猛然抽回,衣袂一角隐去,他已在随从的搀扶下大步走向前面。 脾气真大,宋时悦看着那长身玉立的背影,心里不觉得生气,反而觉得可惜,天妒英才啊。 跟着马车和几个丫鬟小厮一路回到苏府,看到眼前的高门大院及大门上方的牌匾,宋时悦才知道自己来到的竟是水乡名门望族---淮安侯府。 苏家世代奉命镇守淮城,在当地颇有威望。 进入院内,看着亭台楼阁,山石水榭,宋时悦不禁感慨,这比应城府衙还要气派不少呢,能在这里当个丫鬟,也算开眼界了吧。 苏牧沄带着苏牧青从应城回府,府里上下噤若寒蝉。 一行人把苏牧沄姐弟带到淮安候夫人房中关上房门便退了出来,宋时悦被苏牧沄的丫鬟重锦带到了一边等候。 “我的儿,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怎么刚出门就......” 文安侯夫人郑月容眼圈泛红,带着颤音,伸出手心疼地抚摸儿子苏牧青脸上的轻纱和青色的胡茬,眼泪再也控制不住地流下来。 她无论如何也想不明白,出发时还是意气风发,丰神俊朗的一个人,怎么短短十几天未见,就成了这副憔悴颓废的模样。 苏牧青敏锐地察觉到母亲的情绪变化,他倔强地别过头,后退一步,躲过母亲的安抚。 他固执地认为,此次出征败了就是败了,是自己能力不行,不值得别人同情。 “娘不用忧心,是儿子本事不够,此番出征铩羽而归,应城失守,我罪有应得。” 苏牧青想起出征时的一腔热血,对比现在的落魄与失败,简直是天大的笑话。 “牧青,你又何必如此自暴自弃,这件事蹊跷得很,那群山匪对我们的行程了如指掌,定是有人泄露了军中机要,我们此次回来,刚好可以查清幕后之人是谁,这样,爹和牧洲在前线,才可以没有后顾之忧。” 苏牧沄也觉得此次意外发生的太过巧合。 “对啊,孩子,你现在要做的是好好医治眼睛,娘一定给你找最好的大夫。你爹和弟弟已经去增援了,必能一举夺回应城。” 苏夫人擦干眼泪,强颜欢笑安慰儿子:“我让柳嬷嬷再给你院中多安排几个能干的丫鬟小厮......” “不必了!,我还没有废到那种地步!” 苏牧青冷冷地打断了母亲,苏夫人脸上一阵尴尬,她张了张嘴,看到儿子浑身抗拒的样子,硬生生把一腔关怀憋在心里。 长子从小被寄予厚望,侯爷对他严格要求,小时候没少挨打挨骂,渐渐养成了疏离清冷的性子,从小就不爱跟她亲近。 后来又有了二子苏牧洲,与长子苏牧青性格截然相反,活泼嘴甜爱撒娇,常常猴儿似的缠着她。 她虽然面上一碗水端平,可打心眼里,还是喜欢二儿子多一些,即便再怎么欺骗自己,也抵不过事实如此。 “娘,” 苏牧沄上前拉住母亲的手,看了弟弟一眼安慰道:“娘不必担心,牧青自有安排,而且,我们在回来的途中,遇到了一个姑娘,看样子是懂些医术的,正好安排到牧青院中,给宝莲她们打个下手。” “什么样的姑娘?来路干净吗?眼下正是乱世,可不要引狼入室才好,再说外面来的人,哪里有自家人用着放心。” 苏夫人语气中有点担忧,可又怕激怒了儿子。 “看样子也是个苦命人,我们在码头休息的时候,刚好看到她被亲人卖给了一个商人,牧青命人特地跟了一路,想来也是缘分。 不如先安排到院子里观察一段时间,若是个老实本分的,就多留几天,若不安分,再送出去也不迟啊。” 苏牧沄小心劝慰母亲,悄悄给母亲递了一个眼色,压低了声音说道:“这是牧青的安排,娘不要多问了”。 苏夫人一听警惕起来,她扭头看了看门外,郑重地看着苏牧沄,悄声问:“你是说牧青他看上这个丫头了?” “没有,您不用多虑,这个姑娘跟牧青没有关系,是因为......,哎呀,您就别问了,总之不是您想的那样,以后您就明白了。” 苏牧沄偷偷看了弟弟一眼,连连摆手,示意母亲别乱说。 苏夫人半信半疑地看了儿子和女儿一眼,不知道两个人神神秘秘在做什么,不过眼下最重要的是治好儿子的眼睛,所以并没有再追问。 第6章 宝莲 “也罢,就由你来安排吧,我让人去找一些好大夫来。” 苏夫人拍了拍女儿的手,无奈地看了一眼儿子落寞的身影,心里一片愁云。 长子心气高,平日最不服输,如今还没有见到敌军,自己先受伤回来了,别看他嘴上不说,心里定是憋了很大的一口气,只希望别再憋出病来才好。 苏牧沄带着宋时悦,一路护着苏牧青回到了他的贞吉院。 贞吉院的丫鬟宝莲见到苏牧青回来,欣喜若狂地迎上来,又看到他脸上蒙着的轻纱,一脸胡茬比往日显得憔悴许多,不自觉暗暗握紧了拳头,脸色都白了。 见过了大小姐大公子,她这才注意到,重锦身后还跟着一个面生的姑娘:干干净净的鹅蛋脸上有一双英气的眉毛,身段高挑纤瘦,长发简单挽了一个发髻,别了一根普通的桃木簪。 看样子有几分姿色,只是一双手十指纤细但略显粗糙,一看就是经常干活的,一定不是什么大户人家的姑娘。 宝莲心里稍稍放心,在一众丫鬟里,她的姿色最出众,所以才被拨给了苏牧青贴身伺候。 “宝莲,这位宋姑娘以后就跟着你在贞吉院伺候了,你给她安排个住处,先跟她说说府里的规矩,再带着她做些活计。” 苏牧沄轻声细语,简单交待了一下,就护着弟弟回房了。 宝莲应了一声,紧跟着姐弟二人,见苏牧青行动不便,慌忙跑到前面,提前把凳子挪开,以免苏牧青磕到碰到。 “别动它!放在哪儿!出了这个家门,外面的人也会主动替一个瞎子清路吗?” 一路上都沉默不语的苏牧青突然朝着宝莲的方向,发出一声怒吼。 别说是宝莲和宋时悦,就连扶着他的苏牧沄也被这猛然一声大喊吓得颤了一下。 她惊慌地抬头,看到弟弟脖子上青筋乍现,便知道,这一路他隐忍了许久,还是过不了自己那一关。 出征前,他的几个朋友相约给弟弟送行,把酒言欢,豪言壮语,那时大家把他捧得有多高,此刻弟弟摔得就有多重。 宝莲吓得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双手放在膝盖上,带着哭声说道:“大少爷,奴婢知错了,求大少爷息怒,大少爷千万要保重身子啊!” 苏沐云心头一沉,低头同情地看了脚下的宝莲一眼,她朝宝莲轻轻挥了挥手,示意她带着宋时悦先下去。 强压住心头的沉重,苏牧沄故作无事地安慰道:“娘已经派人去请大夫了,相信很快就能......” “这一路辛苦你了,你也早些回去歇着吧,我想一个人静一静。” 苏牧青抚上姐姐的手腕,把她的手从自己胳膊上拿开,语气清冷,有气无力地说道。 这一路,全靠姐姐在前面护着他,从今以后,他要自己适应着无边的、充满黑暗的世界了,还要接受自己是个失败者的事实。 苏牧沄听出弟弟语气里的颓丧,再看着他身形落寞,一点一点,摸索着,慢慢地坐到桌边,心里忍不住一阵酸楚。 从小到大,苏牧青都是家族里拔尖的那一个,是父母引以为傲的翘楚,有这样的弟弟,她也觉得与有荣焉,将来出嫁,夫家定会高看她一眼,不敢轻易欺负她。 可现在,弟弟出征即遭受埋伏,不仅损兵折将,还被人伤了眼睛,以前的一切就像是一场梦。 对于一向心高气傲的弟弟来说,更难接受的,就是世人的眼光了。 苏牧沄退出弟弟的房间,来到院中,看到宝莲带着宋时悦立在院子里,一脸担忧,忍不住又得叮嘱她几句。 “宝莲,这段时间就辛苦你多照看一些,你让宋姑娘跟在你身边,好替你分担。” 说完又转向宋时悦,脸上带着歉意:“宋姑娘,暂且委屈你了。” 宋时悦连连摆摆手:“苏姑娘您说的哪里的话,若不是你们救了我,我这会儿还不知道在哪儿流浪呢!” 苏牧沄勉强挤出一丝微笑,这一路,她小心翼翼周全,护送弟弟回家,此刻也是精疲力尽了。 送走了苏牧沄,宝莲担忧地看向屋里的苏牧青,大少爷很少发这么大的脾气,此刻还是不要摸老虎的屁股了,先安顿好这个新来的宋姑娘吧。 宝莲抬眼将宋时悦再次打量一番,听到刚才她和苏牧沄的谈话,还不知道这个宋姑娘到底什么来路,夫人把她安排到贞吉院,到底有何打算。 思来想去,还是把宋时悦带到了最边上的一间空房。 看着宝莲拿着钥匙打开生锈的铁锁,宋时悦心里也是忐忑不安。 以后,她就要开始寄人篱下的生活了,外面的纷争似乎跟她没关系,爹娘和弟弟还生死未卜,这一切对自己来说,何尝不是天大的变故。 宝莲打开房门就站住了脚,不再往屋子里走进一步,只站在门口跟宋时悦交待:“委屈你先在这里住一阵子,等得空了,我再收拾一间房子出来。缺什么少什么,你只管找我要。” 屋门吱呀一声,一阵灰尘飘起来,在阳光下散开。 “多谢!”宋时悦真挚地道谢,她见宝莲穿戴比其他丫鬟都要精致,心想这一定是有身份的人了。 乱世中能有片瓦遮身,不用风餐露宿,四处漂泊,已是幸运了。 “客气什么,对了,是大少爷开口让你进院子的?” 宝莲远远地瞅了一眼苏牧青的房间,回过头,脸上带了笑意,眼底却不显波澜。 她拉着宋时悦的手,漫不经心地问道。 “不是的,是苏姑娘说让我先在这里伺候。” 宋时悦实话实说。 “你以前是在哪里做活的?怎么这么巧,遇到了大少爷?” 宝莲脸上的笑意虚虚实实,总是不达眼底,捏着宋时悦的那双手,也带着敷衍。 “我是遇难时被宋姑娘救下的。” 宋时悦见她句句不离大少爷,心里已明白了七八分。 宝莲大概是把自己当成苏牧青的什么人了,为了不引起误会,宋时悦特别诚恳地把自己在码头遇见苏牧沄的事告诉了宝莲,又把苏牧沄跟苏夫人说,贞吉院需要人手的事跟宝莲说了一遍。 第7章 怒火 “原来是这样,大小姐最是心善,见不得人间疾苦,你能遇到他们,也是缘分,往后你就放心跟着我吧。” 宝莲眼里的笑意蔓延开,眼看这个新来的宋姑娘对自己没有威胁,她的一颗心才踏实。 几年前,苏夫人就打算让宝莲做苏牧青房里的通房丫鬟,可苏牧青执意不肯。 纵然如此,大家也都默认这通房丫鬟的位子必定是宝莲的,宝莲自己也以此自居。 可这事终究没有定论,苏牧青像是个不通人情的怪人,不曾碰她分毫。 眼下又突然冒出来一个苏姑娘,宝莲心里更加没底,不如提前敲打敲打她,若她是个识相的便罢,若不识相,少不得费些心思。 想到这儿,宝莲干脆开门见山,也顾不得屋里脏乱,拉着宋时悦的手进了屋子。 蜘蛛网结满烛台,一股霉味儿扑鼻而来,宝莲松开了宋时悦的手,掏出帕子捂着鼻子,皱起眉头。 她一边趔身嫌弃地躲着头顶的蜘蛛网,一边满是遗憾地跟宋时悦聊道:“这间屋子,原来是大少爷房里的春桃住过的,可惜她不安分,半夜爬上大少爷的床,被大少爷拿剑赶了出来。 大少爷仁慈,没有要她的性命,可她自己觉得丢人,年满出府之后,只得嫁个鳏夫了,真是可惜了。” 看到宋时悦一脸的惊愕,宝莲心中暗喜。 她挺直了腰身,回身看着宋时悦的眼睛继续加把火:“大少爷为人正直,最见不得那些狐媚子妖妖娆娆的样子,所以,在大少爷院子伺候,最要紧的是守本分,懂规矩,只要这两样做到了,保管你在苏府安安稳稳。” 想想这一路苏牧青冷淡疏离的样子,还有他刚才那一声让人心颤的怒吼,宋时悦相信宝莲没有吓唬她。 她只是暂时在这里落脚,犯不着搅入这府里的是是非非,于是连忙识相地点头。 宝莲眼里闪过一丝得意,她快步走出屋子,拿开手绢长舒一口气,这屋子里的霉味差点把人熏死。 “我让张婶儿给你送一床被子来。” 宝莲留下一句话,就裙摆飞扬,马不停蹄地快速走开了。 这屋子看起来已经很久没人住了,虽然有些蜘蛛网,但东西还不算破旧,宋时悦已经很知足了,她拿起扫把打扫了半个时辰,终于可以好好歇一歇了。 不一会儿,张婶儿抱着一床被褥来敲门。 宋时悦开门看到一个年纪四十左右的妇人,一脸慈祥,抱着被子站在面前。 宋时悦慌忙把被子接过来,请妇人进屋。 宋时悦让了座,把被褥放到床上,给妇人行了一礼,感激地说道:“您就是张婶儿吧,劳烦您了。” 说着准备给张婶儿倒杯水,却发现自己还没有来得及刷那陈旧的水杯,只得尴尬地住手。 “别忙活了姑娘,你初来乍到,对这里还不熟悉,以后有什么不清楚的,可以来问我。宝莲姑娘交代了,以后你就跟着我们两口子了。” 张婶儿第一眼看见这个外乡来的小姑娘,就觉得面善,心里不自觉地喜欢她。 只是,宝莲给人家姑娘安排的这间屋子,实在是太简陋了,大少爷院子里,像样的空房有好几间,怎么偏偏选了春桃住过的这间? 张婶儿脸上的神色暗暗一紧。 或许是张婶儿的沉稳与和善,让宋时悦心里踏实了许多,她重重地点头,脸上是毫无防备的笑容:“多谢您!以后需要干什么,您尽管跟我说!” 两人正亲切地聊天,外面传来哗啦一声脆响,接着就是苏牧青愤怒的咆哮,隔着几间屋子,几乎还能贯穿耳膜:“掌什么灯?一个瞎子还需要掌灯吗?” 张婶儿连忙噤声,带着宋时悦来到苏牧青房前,跟着宝莲一股脑儿跪下来。 地上散落着琉璃灯盏的碎片,宝莲跪在一边,低头带着哭声不住地道歉:“大少爷息怒,是奴婢考虑不周,还请大少爷先用了晚饭吧,你自从回来,还滴水未进,您这样不吃不喝,身子怎么受得了啊?” “滚!” 宝莲不提晚饭还好,这一提,似乎又提醒了苏牧青,他双手一挥,碗碟咣当落在地上,桌上的饭菜应声而落。 “苏牧青有眼疾,苏夫人已经知道了,为什么饭菜里还会放川椒这种辛辣热性的东西?” 宋时悦正看着那溅落下来的川椒出神,不料一碗热粥紧接着砸在地上,溅了宋时悦一手, 那盛着热粥的饭碗碎成片儿,马不停蹄,凌乱地滚出了屋子。 她和张婶儿跪在门边,本没有想到这火势能烧到自己身上,所以热粥溅过来时她毫无防备,忍不住“啊”的一声轻呼缩了缩手,张婶儿也被吓了一跳。 兴许是刚端上来的热粥,手上被烫得火辣辣地疼,宋时悦强忍着,继续跟着大伙儿跪好。 蒙着眼的苏牧青身子一顿,侧耳朝宋时悦身边仔细倾听,宝莲见状狠狠地瞪了宋时悦一眼,宋时悦连忙噤声。 苏牧青仰头无力地长叹一口气,强压着心里的怒火,伸出左手指着门口,低声又不容抗拒地吐出一句:“都给我出去,出去!” 宝莲试图清扫地上的一片狼藉,她抬头看了看苏牧青阴郁的脸色与抗拒的姿态,最终还是放弃了。 大少爷脾气比以前暴躁了许多,她此刻最好不要顶风而上,不如先避一避,免得出力不讨好。 宝莲斜眼向身后一回头,看了看勾着腰跟在张婶身后提心吊胆的宋时悦,脸上有一丝喜色。 顿住脚步侧身站在一边,待张婶走过去,宝莲伸手捏住了宋时悦衣袖,示意她等一下。 猛地被叫住,宋时悦心头唬了一跳,顾不得手上传来的疼痛,刚才苏牧青那架势,山雨欲来,跟爹发起脾气来一模一样。 第一次做人家的奴婢,她还没有做好心理准备,眼下她也只想逃。 宝莲拉着宋时悦的衣袖,眼睛往苏牧青房门口一瞟,柔声对她说道:“宋姑娘,大少爷屋子里,一会儿你去打扫一下,我去给你找上好的烫伤药来,啊。” 说完,把宋时悦往后一推,示意她赶快过去,自己则带着张婶悻悻地离开了。 第8章 滴血 宋时悦眼看着刚才院子里还跪着一堆人,不消片刻便迅速散去,偌大的院子里只剩自己一个人。 苏牧青的房间里没有掌灯,比外面还要暗一些,宋时悦站在门外,犹豫了一下,悄悄朝里看了看昏暗的房间,里面似乎仍然弥漫着一股怒气。 宋时悦进退两难地站在原地,不敢想象自己此刻过去,会面临怎样的狂风暴雨。 最终她心一横,不管了,等报了这恩情,等有了父母的消息,这一切就可以结束了。 心里打定了主意,宋时悦匆匆拎起竖在墙边的扫帚,快步走向苏牧青的房间。 刚到门口,屋子里的动静就唬得她连忙扔下扫帚,大步跨过门槛,蹲在地上,紧紧抓住了苏牧青的手腕。 “苏公子!” 宋时悦带着恳求和急切脱口而出,情急之下,竟忘了自己此刻的身份。 可眼下也顾不得许多了,苏牧青的手心里,正紧紧攥着一片碎琉璃,鲜血一滴一滴从他手掌心流出来,啪嗒落在地上,溅成一片,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更加可怖。 “苏公子!” 宋时悦加重了语气急切地呼喊他,可苏牧青像是感觉不到疼痛似的,丝毫不为所动,只任凭鲜血滴下来。 苏牧青自从被人算计,眼睛受了伤,跌进这无边的黑暗里,一切都变得不踏实,他总怕自己会一脚踏进无底的深渊,摔个粉身碎骨。 强烈的挫败感让他心生狂躁,除了发脾气,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些什么。 自从宋时悦来到他们的船上,他总能听到她用那脆生生的北方口音跟苏牧沄说话,两个人甚至一见如故。 苏牧青心情好的时候,在船舱里,也会被她爽朗的笑声感染,心里有一瞬间的放松。 但是她很少主动跟自己说话,甚至对自己敬而远之。 宋时悦连忙握住苏牧青的手,试图掰开那握得骨节发白的修长手指。 握着琉璃碎片的手猛然顿住,他不由得侧耳去感受,感觉到身边的人正小心翼翼,试图掰开自己的手指,夺过那尖锐锋利的琉璃盏。 “走开!” 苏牧青不悦地皱眉,烦躁地抬手一挥,却听见一声痛苦的轻呼,那手指瞬间缩了回去。 他的心瞬间被揪起来,有一些后悔,他担心地愣住,皱眉侧耳朝着宋时悦的方向细听,正不知要如何反应,那双手又再次伸过来。 这一次,她带着一股不容反抗的力量,倔强且顽固地一根一根掰开他紧握的手指,轻轻把琉璃碎片从他手心拿出来,然后又像出气似的,狠狠扔在了地上。 “谁给你的胆子?”苏牧青厉声责问,可是宋时悦却并不害怕,她凑近了苏牧青的耳朵,压低了声音故意激怒他。 “苏公子,向上爬很难,往下退却容易得很。你这样,就是让亲者痛,仇者快了? 如果我是你的仇人,此刻应该邀几个好友,大摆宴席庆祝一下,一双眼睛就能击垮苏公子的意志,那下一步,对付苏家,对付淮城,岂不是更加游刃有余?” 早在回来的路上,她就从苏牧沄和苏牧青两人的谈话里隐约知道,苏牧青这次是奉命出征,抵御外敌的,只是出师未捷,半路中了埋伏,才被人接了回来。 刚才苏牧青一甩手,他手心的碎片割到了自己的指腹,带来一阵刺痛,宋时悦本能地躲开,可见他仍然固执地握紧那东西,心里也不禁暴躁起来,这才不管不顾地说了一通。 本以为当个丫鬟做个粗活就可以了,没想到还要接二连三地受伤,这位大爷空长了那么高的个子,却跟个孩子一样,使不完的倔脾气。 掰开手指狠狠地夺过他手里的碎片,宋时悦见他似乎泄了气,心里又生出一股不忍心。 刀子扎到谁身上谁才知道痛,换成谁,弄成这副模样,心里都会有怨气的吧。 宋时悦轻轻叹了一口气,悄悄看了一眼苏牧青的脸庞,眉眼被遮着,看不清他的表情,但那嘴角抿起的倔强的线条,似乎在说,它的主人已经很隐忍了。 缓缓扶起苏牧青高大的身子,宋时悦带着他来到桌边坐下。 她弯腰凑近了苏牧青的一只大手,只见手心好几处伤口,好在已经不怎么流血了。 “我去找宝莲姐姐要些药膏来。” 宋时悦直起身刚要走开,右手手腕被一只大手紧紧拉住。 苏牧青张了张嘴,生硬地挤出一句话,声音低哑地几乎听不清:“窗台边第二个抽屉里,有金疮药。” 她不顾自己的反抗,坚持要掰开自己手指的时候,倔强又强势,苏牧青也说不清楚为什么,感觉到陌生的善意,自己竟然妥协了。 “好。” 宋时悦不忍,轻声应着,手腕上那只大手这才缓缓松开。 天色越来越暗了,宋时悦不敢提掌灯的事,她走到窗边,打开抽屉,果然见里面有一个精致的小瓷瓶和一卷纱带,她将瓶子和纱带一并拿起来,苏牧青已经摸索着坐在桌边。 打开药瓶,里面是一些药粉,宋时悦睁大了眼睛,凑近了苏牧青的手掌,轻轻把药粉均匀撒到伤口上。 药粉沾到伤口,宋时悦看到苏牧青深吸一口气,手指不自觉地抖动了一下,知道是弄疼了他,宋时悦赶紧把苏牧青的手拿起来,放在嘴巴轻轻吹了吹。 小时候做饭不小心切到了手指,母亲就这样帮她减轻痛楚,宋时悦有样学样。 苏牧青感觉到自己的手背被柔软的小手轻轻托着,紧接着掌心里传来一阵痒痒,还带着一丝凉意,伤口的痛楚瞬间消失了似的。 像个孩子一样被人呵护,是多久以前的事了,苏牧青早已忘记了。 他的心里,从来只有责任和担当,没有矫情和软弱,更别提一点小伤就被人如此小心翼翼地对待。 陌生的感觉在黑暗里被无限放大,苏牧青紧皱的眉头舒展开,心跳不由自主地跟着一颤,不自觉红了耳根,心里生出一丝的贪恋,但也仅仅只是一瞬,便恢复了常态。 “够了!” 苏牧青冰冷晦暗的声音低低地传来。 他猛地收手,低头不语,咚咚咚的心跳和发烫的耳根,让他好不适应。 宋时悦被他一吼,瞬间反应了过来,她连忙松开苏牧青的手,带着歉意解释:“苏公子,抱歉,是我唐突了。” 苏牧青别过脸没再说话,他捏紧了未受伤的那只手,告诉自己不要自甘堕落。 宋时悦收好药膏,看了看苏牧青手心那还未包扎的伤口,还有他抗拒的姿态,最终选择适可而止。 不管了,一会儿让宝莲来处理吧,她现在还有一地狼藉的饭食和打碎的碗盘要处理。 宋时悦刚要起身,身后就传来苏牧青不满的声音:“伤口还没有包扎,就让我这么干晾着吗?不会伺候人,就让宝莲好好教教你!” 苏牧青嘴上不饶人,心里却不甘心被她晾到一边,没见过给人上药,上了一半就跑掉的。 算了,虽然这话听起来不入耳,但是一想到这位少爷一贯如此,也算是能正常说话了,宋时悦又回到桌边。 拿起纱布小心将伤口裹住,宋时悦熟练地处理好了伤口,苏牧青就那么梗梗地坐在桌边,一言不发,也不知满意不满意。 屋子里越发暗了,加上苏牧青浑身散发出来的威严,似乎有一种无形的压迫感笼罩在心头,宋时悦只想赶快出去。 她拿起扫把麻利地收拾好一地的狼藉,正准备退下,看到苏牧青形单影只坐在黑暗里,心又软了下来。 “大少爷,您要吃点什么吗?” 宋时悦学着宝莲的样子,别别扭扭地问了一句,心里忍不住感慨,这低眉顺眼的样子,自己都觉得陌生。 转念一想,可谁让自己落到这一步田地了呢,俗话说,到了哪个山头,就唱哪个山头的歌。 “不吃!” 苏牧青语气冰冷,依旧不耐烦。 “那......好吧。” 宋时悦犹豫了一下,拿着扫帚走出了苏牧青的房间,一抬头猛然看见黑暗里,一双眼睛狠狠地盯着自己。 宋时悦顿时觉得心头一沉,那阴狠的眸子,跟二婶发怒时的样子几乎一模一样。 第9章 通房 “大少爷很听你的话呢!” 宋时悦的房间里,宝莲双手抱臂,眉眼弯弯,似笑非笑看着宋时悦,话说一半,没有下文。 刚才屋里发生的一切她都看到了,心里咬牙切齿正恨宋时悦有些手段,直到瞥见她手上新添的伤口,心里的气才稍微顺了一些。 她从袖子里掏出一个小瓷瓶,把东西推到宋时悦跟前施舍似的叮嘱:“今天委屈你了,大少爷平时不这样的,等医好了眼睛就好了,你先忍耐些。这药膏你留着用,一会儿去找张婶,她给你留了晚饭。” 话音一落,人已起身走了。一刻也不想在这屋子里多待。 宋时悦看了看桌上的药膏,又低头看了看手上的伤口,她没有告诉宝莲,苏牧青已经给了她一瓶金疮药。 这位宝莲姑娘,看起来年纪不大,但眼神里总有一股精明,跟二婶的那种明目张胆的强势还不一样。 宝莲眼底深处那让人看不清楚的意味,与她那又大又圆的眼睛极不匹配,总让人看不透。 宋时悦跟着张婶儿在一间小偏房里吃饭,张叔蹲在一边看她们谈话,时不时插上一句,问宋时悦老家在哪儿,家里还有什么人。 一句话勾得宋时悦变了神色,碗里的饭菜也没了味道。 张婶递给张叔一个眼色,忍不住抱怨他,又过来哄宋时悦:“不会说话就一边儿去!时悦啊,你别往心里去,这不是赶上世道不太平? 这帮人,就是好日子过惯了,不顾老百姓的死活,过不了几天,朝廷就能把这帮贼子打回老家去!” 宋时悦感激地看了张婶一眼,她刚来,很多地方都不懂,在这帮小国贼子没有被打回老家之前,她还要苟活着。 多做些事,会让自己好过些,这是她跟二婶和奶奶相处时得来的经验。 “多谢张婶,我没事的,大少爷那边,还需要做些什么?” “大少爷那边,有宝莲姑娘呢,大少爷要紧的事,都有宝莲和文初打点,咱们只等着吩咐就行了。” 张婶儿在府里待的时间长,见惯了各式各样的人,她不顾宋时悦躲闪,又热情地给她碗里加了些饭菜。 这小姑娘,文文静静的,眼神儿干净坦荡,真招人喜欢,只是不知道遭了什么难,流落到这副田地。 “大少爷,天色不早了,让奴婢伺候您宽衣吧。” 夜色浓时,宝莲带了一盏灯笼,悄悄放在离苏牧青较远的桌子上,小心翼翼走到苏牧青身边,轻声询问。 今天一整天,她被苏牧青劈头盖脸吼好几次了,心里已经做好了准备,总不能让别人在大少爷跟前出风头。 屋子里已经完全黑下来了,苏牧青独自坐在桌边,更显得黯然形销。 他难得没有发脾气,缓缓抬起手,像个人偶一样,任由宝莲扶着自己,慢慢挪步到床边,宝莲见他这样顺从,心里大喜,殷勤地给他解带、宽衣、脱鞋。 “宝莲,你入府几年了?” 苏牧青的声音淡淡的,听不出什么情绪,但依然让宝莲受宠若惊,要在平时,大少爷很少跟她说话,更不会让她们近身伺候。 宝莲一听这话,弯腰正在给苏牧青整理枕头的手稍微一顿,直起身低眉顺眼,轻声应答:“回禀大少爷,奴婢进府有十年了,五年前进大少爷院中伺候。” 三年前被苏夫人抬为您的通房丫鬟。 宝莲没有说出这句话,但她却希望苏牧青能记起来这回事。 “今晚就留下来伺候吧。” 苏牧青轻飘飘地说出这一句话,却犹如一道惊雷在宝莲耳边炸响。她猛地抬起头,身子僵住,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和惊慌。 苏牧青是什么人啊?淮城数一数二的尊贵公子,家世优渥,却从不以此为傲,反而勤勉有加,从不肯落后于人。 淮城里的富家小姐,哪一个不盼着嫁进苏府,嫁给苏牧青,她要不是低眉顺耳,兢兢业业地在苏夫人面前伺候了几年,哪里能有机会到贞吉院伺候呢。 她等这一天不知等了多少年了,如今毫无征兆地就要实现了,这怎能不让她惊讶,可是,她还没有准备好。 昏暗的屋子里有片刻的沉默,苏牧青脸上又带了不耐烦。 “怎么?是嫌弃我眼睛瞎了?” 他刻意把瞎字咬得又重又狠。 “没,没有,奴婢只是受宠若惊!” 宝莲摇头慌忙否认,心早已砰砰跳个不停,眼睛左转右转,惊慌失措,好在屋子里昏暗,他又看不见自己的窘态。 “不用怕,我不会伤你的。” 苏牧青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就能在宝莲心里掀起层层涟漪。 可是,她今晚一点准备都没有,没有沐浴擦身,没有擦些胭脂水粉,没有准备......总之,今天实在是太仓促了。 “大少爷,那......,奴婢先去洗漱,我让时悦在门口候着?” 宝莲指甲掐进手心里,脑子里快速转动,想办法拖延时间,绝对不能让苏牧青发现,她已经失身了。 “拾一。” 苏牧青坐在床沿,抿着的嘴唇里冷冷吐出两个字。 “什么?” 宝莲一愣,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抬头瞪大了眼睛,疑惑地看着苏牧青。 “她是第十一到这院里的,又是在码头花了一百一十一两银子买来的,以后就叫她拾一。” 不知道怎地,听到时悦两个字从宝莲嘴里说出来,苏牧青就觉得反感。 “是,那奴婢让拾一在门外候着?” 宝莲讨好地征求苏牧青的意见,眼睛里是压不住的紧张。 “新来的丫鬟,笨得要命,等你调教好了,再让她伺候,今晚不会让你受累,你只管放心陪着我。” 苏牧青话说完,人已摸索着坐到床上,留出一方空地,他抬手解下暗红色发带,拿在手里,另一只手朝着宝莲的方向轻唤,然后拍了拍床沿,示意她坐过来:“你过来。” 看着苏牧青一身雪白的中衣,蒙着双眼,更显清冷破碎。 宝莲的呼吸不由得重了起来,她还在犹豫不决,要不是天天对着这样冷峻的相貌爱而不得,她又怎么会被那人钻了空子,稀里糊涂丢了初红。 可这张脸实在让人贪恋,他的爱抚,一定更能让她沉迷百倍。宝莲心中踌躇着,最终决定赌一把。 富贵险中求! 她咬紧了牙关,低着头羞答答上前,侧身轻轻坐在床沿边上,握紧了双手不让心跳得厉害。 苏牧青在一族子弟里面,无疑是最出众的,文武双全,刚毅果敢,人又长得矜贵清冷,虽然脾气有些阴晴不定,难以捉摸,但对于她来说,不失为上上选。 昏暗中,苏牧青带着伤的手在空中摸索着,细长的手指轻颤,缓缓朝着宝莲的脸伸过来,不知怎的,宝莲竟觉得这手指宛如吐着信子的蛇在向她攀爬过来。 宝莲突然觉得后背发凉,心里莫名生出不好的预感,她不由得收起一片芳心,不动声色地往后撤,试图躲过那蛇一样蔓延过来的修长手指。 可是已经晚了,苏牧青的手指攀上了她的脖颈,顺着脖颈往上移,宝莲觉得后背寒毛竖起,心里发颤。 第10章 夜半 微热的手指尖摩挲着她娇嫩的肌肤,带来一阵酥痒,熟悉又陌生,惹得宝莲芳心大乱。 此刻也顾不得许多了,哪怕前方是万丈深渊,苏牧青就是让她跳下去,她也会毫不犹豫地照做吧。 “呵~~,大少爷。” 宝莲禁不住身体里久违的渴望,顿时声音娇媚,薄唇微启。 她把头抬得更高,身子往前凑得更近,喉间发出难以压制的轻喘。 苏牧青眉头一皱,不知道宝莲怎么会有这种反应,他的手并没有在她脸上停留,而是一路上移,摸到了她的眼睛,睫毛轻颤,划过指腹。 苏牧青摸索着,另一只手缓缓递过来一根发带,把发带系在了宝莲的眉眼上。 世界瞬间暗下来,宝莲心中一动,恨不得抓住那双手捂在自己怀里。 “他们都说这世上没有感同身受,我想是有的,从今以后你就跟我一样,日夜带着这发带,总有一天你会更懂我的,对不对?宝莲。” 苏牧青低沉的声音带着一丝忧郁和悲伤,大手揽住了宝莲的后脑,额头抵上她的,手掌用力,死死抵住,似乎要把她揉进自己脑子里。 “大少爷,奴婢愿意,奴婢愿意去懂您!” 宝莲顾不得额头上硬生生的疼痛,她怯生生伸出手,急切地攀住了苏牧青的脖子,手指熟练地贴着他的衣领往里滑。 只要苏牧青愿意,宝莲此刻恨不得把心都掏出来给他。 比起那人的隔靴搔痒,还是大少爷柔情软语更值得,宝莲只后悔把自己的身子交出去的太早了。 “我累了,你也早点休息吧,就在我身边陪着,这样我心里踏实。” 苏牧青松开宝莲,不动声色地躲过她不安分的手指,往床里挪了挪,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只留出窄窄的一个床边给宝莲。 他要她陪着,难道就这样同床共枕,各睡各的吗?宝莲觉得难以接受,身体里的燥热还没有得到安抚,她的身心都已经做好了准备,苏牧青此刻竟然要睡了! 除了眼睛,大少爷莫不是还有了什么别的隐疾? 看着苏牧青稳稳躺在床上,双手交叉放在胸前,耳边已响起均匀的呼吸声,宝莲按捺住心里的燥热没由来一阵失落。 可她不敢妄动,只得乖乖躺在床边,一半的身子悬在床外,灯笼里的烛火燃烧完,屋子里彻底陷入黑暗。 宝莲睁着眼睛躺在苏牧青身边毫无睡意,男人的气息带来无尽的慰藉,她不信苏牧青的心是石头做的,学着那人的样子,宝莲的小手不安分地伸向苏牧青。 张婶儿看了看苏牧青房间里没有了灯光和动静,这才长舒一口气,起身柔声对宋时悦说:“大少爷休息了,咱们也散了吧,你也早点去睡吧。” 说完起身把张叔从后角门送出去,落了锁。 终于消停了,这才第一天,就这样磨人,以后可怎么办?宋时悦躺在小床上,虽然觉得愁闷,却挡不住沉沉的睡意,忍不住打了个哈欠,熄了灯,闭眼睡去。 “啊!大少爷,您弄疼我了,求您轻点儿!” 黑夜里,苏牧青的房间里突然传来一阵惊呼,宋时悦睡觉浅,一下子被惊醒。 那声音听起来做梦一样不真切,她猛地坐起身来,压低了呼吸,穿上鞋子,蹑手蹑脚走到门边,侧耳细细去辨认。 “大少爷,啊,您轻点儿,奴婢疼,唔~~嗯~~” 宋时悦终于听出是宝莲的声音,带着隐忍的呻吟,又像是被什么给捂了回去,再也听不见什么了。 宝莲的声音听起来很痛苦,又带着委屈和抗拒,黏黏腻腻的,让人听了脊背发麻,想想苏牧青铁青的脸和暴躁的脾气,是不是宝莲又说错了什么,惹恼了他。 二婶生气的时候,也会狠狠地拧二叔的胳膊,疼得二叔一边躲一边反抗:“刘玉娘,你轻点儿,疼疼疼,孩子们都看着呢,你像话吗?” 二婶的体格,在家里,除了爹,估计没人能跟她抗衡,那肥厚的手指拎着一层薄皮,常把二叔拧得跳起来。 咦,想到这儿,宋时悦不由得咧咧嘴,捂紧了自己的衣领,又有些同情起宝莲来。 凭着印象,摸黑搬起一把椅子,轻手轻脚抵在了门后,似乎这样才能睡才安全,却不知,再回到床上,却睡意全无了。 她知道二婶脾气不好,知道二叔软弱,但是却想不到,两人竟然一合计,就把自己给卖了。 心里的恨意又滋长开来,宋时悦一夜不曾睡好。 第二天一大早,张婶就把宋时悦叫了起来,看到宋时悦一脸疲惫,张婶不由得心疼起来。 “你刚来,水土不服,待久了就习惯了,啊。” “大少爷吩咐了,以后就叫你拾一,夫人说了,大少爷不方便,以后就在自己院子里吃饭,今儿你跟着我去大少爷屋里伺候。” “那有劳您多带带我,有什么忌讳的,您多跟我说说。” 宋时悦见有人愿意帮自己,心里一阵感激,像是找到了什么靠山,不由得快步跟上张婶,她可不想挨打挨骂。 等到了苏牧青房间,宋时悦看到眼前的画面,愣在了原地。 只见苏牧青只着一身白色的中衣,立着高大的身子,伸直双臂,等着宝莲给她更衣,宋时悦注意到他受伤的手,也不知道怎样了。 宝莲发丝凌乱地垂下来,眉眼也被发带蒙着,显得极其没有安全感。 她勾着身,咬住嘴唇,摸索着从旁边的小丫鬟手里取过衣服,一点点辨认好,再摸索着给苏牧青穿上。 看到宝莲双手在空中乱摸,一副如临大敌的样子,宋时悦咬紧了后槽牙才没有表现出一丝笑意,只把头埋得更低,这位祖宗唱的又是哪一出啊? 笑着笑着又想哭,本以为从王顺那里逃出来就安全了,谁知自己又掉进了什么样的地方啊? 眼前这位,简直就是喜怒无常难以捉摸的大魔王。 过了半晌才穿好衣服,洗脸梳头,等传饭的时候都日上三竿了。 苏牧青大长腿往桌边一屈,随后贴心地吩咐宝莲:“你也过来坐,一起吃。” “奴,奴婢不敢,奴婢伺候大少爷用饭。” 宝莲低头小声回道,她的嘴唇已咬得泛起嫣红。 “不用,让你坐,你就坐。” 苏牧青不容拒绝地再次要求,说完摸到一副碗筷,朝着宝莲的方向推了过去。 屋子里静得怕人,宋时悦和张婶面面相觑, 最终,宝莲还是颤颤巍巍,摸索着坐到了苏牧青的旁边,张婶见状连忙带着宋时悦上前一步,把饭菜往二人手边挪了挪。 “大少爷,饭菜在您的左手边,粥在右手边,您慢着点儿。” 有了昨天的经验,张婶也不敢过分殷勤,只简单告诉了苏牧青饭菜的大概位置便退到一边。 “知道了张婶。” 苏牧青语气轻快,心情似乎比昨天好多了,他熟练地拿起筷子端起碗,不急不慢,悠闲地吃着早饭。 苏牧青似乎早已习惯了这些,可宝莲那边却是狼狈不堪。 第11章 难医 她小心摸索着,不知怎么一手摸进了刚盛上来的热粥里,手指被烫了一下,疼得她嘶的一声,倒抽一口凉气,连忙缩手。 滚烫的热气从指尖传到全身,她只能用另一只手来揉一揉,去缓解疼痛,一不小心,衣袖又碰到了旁边的碗筷,哗啦一声,好好的青花瓷碗被摔个粉碎。 突如其来的脆响在原本就静谧的房间显得更加刺耳,所有人都抬头看向这里。 宋时悦的心也跟着宝莲的手似乎被烫了一下,她忍不住想上前帮一把,却看到苏牧青侧耳往这边看过来,棱角分明的侧颜顿在那里,无声的压迫感像一道寒光射过来。 张婶连忙拉住了宋时悦,悄悄给她使了个眼色,摇了摇头。 苏牧青脾气古怪,现在出头帮忙,说不定只会让事情变得更复杂。 “奴婢失礼,请大少爷责罚!” 宝莲颤巍巍地道歉,语气中带着恐惧和不安,她试图站起身,离开这个似乎带了尖刺的板凳,但苏牧青却紧紧拉住她的衣袖,将她硬生生拽着坐了回来。 “没关系,不用怕,我不会责怪你,刚开始会有些不适应,等你慢慢习惯了就好了。” 苏牧青仁慈地说道,仿佛自己是一个经验丰富的过来人,摆出一副宽宏大量,不予追究的样子。 宝莲都快要哭出来了,她小心翼翼地再次摸索着,勉强拿到了筷子,却怎么也夹不到菜。 一双手拿着筷子在桌上乱戳,显得笨拙又可笑,宋时悦不再觉得滑稽,反而有一种兔死狐悲的感伤。 在一阵煎熬中,这顿早饭终于结束了,宋时悦暗暗松了一口气,跟着张婶收拾了碗筷,又听见屋里传来呼通一声响,是宝莲被桌椅绊倒了。 宋时悦的心又被提起来,想帮忙却又不敢帮,不帮吧心里又过不去,太难熬了。 过了饭时,苏夫人和苏牧沄带着几个大夫来到贞吉院,等看清屋子里两个蒙着眼睛的人,苏夫人忍不住扶额捶了捶心口,柳叶眉皱在一起,无奈地摇头:“你这又是唱得哪一出啊我的祖宗?” 苏牧青起身给母亲问了好:“宝莲说,只有切身体会,才能感同身受,理解我的处境,以后才能更好地侍奉我,是吗宝莲?” 苏牧青侧耳朝着宝莲的方向,等她回答。 “是,夫人,奴婢见大少爷这样,心里难受,唯有感同身受,才能知道大少爷最需要什么。” 宝莲对着前面的空气小声回道,葱白手指捏得发红。 “哎,罢了,玩闹一番就算了,我把全城有名的大夫都请了过来,让他们一一给你把脉问诊,娘一定要把你的眼疾给医好。” 苏夫人说着请进来一位头发发白,留着灰白色胡须的老大夫。 “苏大公子,唐突了,可否容老夫解下您的轻纱,看一看伤势?” 老大夫拱手打了个招呼,征求苏牧青的意见。 苏牧青没说话,却也乖乖地伸手,长指伸向脑后轻轻一勾,自己解开了轻纱。 苏夫人这才看见儿子手上受了伤,眼下正在请大夫问诊,不方便追究此事,只得暂且搁下,暗暗压了一口气。 满屋子的人好奇又紧张地看向苏牧青的眼睛,宋时悦也跟着看过去,却被那浓浓的剑眉和好看的大眼睛吸引。 来淮城的路上,苏牧青一直遮着轻纱,从不肯摘下,宋时悦还是第一次见到他的样子。 她常听人说,南方人大都长得俊秀温和,却不想,苏牧青竟长得如此棱角分明。 浓眉凤眼,配上高挺的鼻梁,薄厚适中的双唇,再加上那昂扬的身姿,竟有几分像年画上的赵云,只是这一脸的胡须太突兀,使他整个人看起来有些沧桑。 宋时悦盯着苏牧青的脸庞,自顾自的遗憾。 苏牧青虽然眼睛看不见了,但其他感官却异常敏锐,再加上他从小习武,听力和直觉异于常人。 感觉到人群里有一抹打量探究的目光盯着自己,忍不住皱起眉头,凭着直觉扭过脸,不知是谁这么无礼。 看到那两道浓眉带着不悦微微皱起,宋时悦连忙把头埋起来,悄悄往张婶身后躲了躲。 老大夫起身,掰开苏牧青的眼皮,仔细查看了一番,苏夫人和女儿紧张地站在一边,一会儿看看苏牧青,一会儿看向老大夫,一个个大气不敢出。 “敢问大公子,这眼伤因何而起啊?” 老大夫放开苏牧青的眼睛,又开始把他的脉搏,这才皱起眉头,捋着山羊胡子问道。 “是先被木头砸中后背,后来才看不见的,大夫,我的眼睛,可还有治?” 苏牧青暗暗握紧了拳头,鼓足了勇气问道,随后像是等待家长处罚的孩子,一言不发。 苏夫人和苏牧沄也期盼地围过来,齐刷刷看向老大夫。 “这......既无内伤,又无外伤,却目不能视,实在令人匪夷所思,不如请其他几位神医一同来看看,再做定论。” 老大夫捋着胡子的手顿住,一脸的惭愧。 苏牧青抿起的嘴角渐渐松弛开来,眉毛也耷拉下去,一副无望的姿态。 苏夫人和苏牧沄眼里期盼的亮光也一点点暗淡下来。 这些大夫跟商量好了似的,一个个唉声叹气,摇头晃脑,说来说去都是车轱辘话。 什么好好调理,放松心情,多多休息,先服一些去肝火的汤药,再另请高明之类的。 苏牧沄命人送走了那些大夫,贞吉院热热闹闹一阵子,一下子又安静下来。 “一个个都是徒有虚名!齐府医偏偏这个时候告假还乡去了,真是的!” 苏夫人救子心切,忍不住抱怨了几句,当着儿子的面儿,又不好表现得太失落,只得强打起精神,小心安慰。 “淮城这么大,藏龙卧虎,再找找,一定会找到医术高明的神医。 文初,你去贴一副告示,举国之内,若有人能医好青儿的眼睛,我苏家愿以白银一千两,药铺一间,作为酬谢,并将神医奉为座上宾,年年岁岁,我会让青儿亲自登门拜谢!” 文初抬头看了一眼苏牧青的脸色,只见苏牧青阴郁着脸不置可否,只得奉命去做。 待苏夫人走后,苏牧青呵退了一众人等,又是一阵狂风暴雨。 屋子里叮叮咣咣,噼里啪啦,贞吉院所有的丫鬟小厮都垂首站在廊檐下,一个个噤若寒蝉,那上好的瓷器,仿佛不是砸在了地上,而是砸在每个人心里。 宋时悦感觉到有人在拉自己的衣袖,回头一看,是宝莲,她不知何时来到了最后面。 “嘘,先带我回你房间。” 宝莲拉着宋时悦的衣袖,凭感觉凑近她耳边低声说道。 第12章 粗笨 宋时悦心软了一下,扶着宝莲轻手轻脚退出人群,来到了自己的房间。 房门一关上,宝莲就迫不及待地摘下蒙在眼上的发带,露出明亮的眼睛,长长吐出一口气,贪婪地享受着重见光明的喜悦,她感觉自己又活过来了一样。 四处寻找了一番,看到桌上的茶杯,也顾不得东西破旧,冲过去拎起茶壶,一仰头咕噜咕噜灌到嘴里,从昨夜到现在,她滴水未进。 “拾一,宝莲,大少爷喊你们呢。” 宝莲刚缓口气,就听见张婶匆匆忙忙赶过来喊她们。 “拾一,帮我!” 宝莲祈求地拉着宋时悦的手,眼睛里就像溺水的人抓到了救命稻草。 她还没来得及好好享受光明,又不得已把发带蒙在眼睛上,生无可恋地摸索着走出房门。 “该换药了。” 苏牧青伸出受伤的大手,同时又吩咐宝莲:“过来坐。” 宋时悦看了一眼张婶,见张婶对她点点头,便仍去窗台抽屉里拿出药膏,宝莲道了谢也摸索着,磕磕碰碰坐到了苏牧青身边。 苏牧青手上的伤口已经好得差不多了,宋时悦简单给他包扎了一下,又听他开口让给宝莲的手也涂些药膏。 宋时悦便找了烫伤药,宝莲的手指只在热粥里点了一下,烫得不算严重,宋时悦轻轻给她涂上一层凉凉的药膏。 “啊,拾一,你轻点儿,疼~” 宝莲突然猛吸一口气,一声娇吟吓得宋时悦手一抖,那带着娇媚的疼字拖着袅袅的尾音,跟昨夜听到的一模一样。 “抱歉!” 宋时悦心头一跳连忙道歉,不好意思地吹了吹宝莲的手指,只想快点结束这一切,此刻她在这里,似乎有些碍眼。 可宝莲似乎读懂了她的心思,偏不让她走。 “拾一,你把地上的东西收拾一下吧。” 宝莲客气地朝着宋时悦的方向微笑。 “是。” 宋时悦收起药膏,拿起扫帚熟练地把地上的一片狼藉收拾干净。 刚放下扫帚,苏夫人身边的柳嬷嬷带着两个小丫鬟,捧着一个小匣子和一摞新衣过来了。 “大少爷,夫人吩咐给你送些上好的药膏来,夫人说了,请少爷宽心,夫人已经请人再去寻访名医了。 这些衣服首饰,是赏给宝莲姑娘的,宝莲姑娘如今跟以前不一样了。” 苏牧青嗯了一声,便不再说话,宝莲羞怯怯起身谢过了柳嬷嬷。 昨夜她想跟苏牧青小意温存,却被他反手掐住脖子,差点把自己掐死,一片春心,瞬间荡然无存。 好在她机灵,故意叫嚷的娇媚,本以为苏牧青会被打动,哪知他竟一把将自己推下了床,磕得她手肘都是疼的,后半夜再也没敢到床上去。 虽然没有得到苏牧青的人,却已经成功地跟他同床共枕,好歹挽回了一些脸面。 柳嬷嬷看了看蒙着眼睛的两人正襟危坐,心里无奈地叹口气行礼告辞了。 走出苏牧青的房门,柳嬷嬷垂眼打量了一下门口的众人,脸上带着愠色,尤其是看到宋时悦脚边还未处理掉的碎瓷片,不由得白了她一眼。 “你们不要以为大少爷这样,就可以懈怠了,不管是新人还是老人,夫人的眼睛,时刻在你们身上,都给我打起精神好好伺候着!” 明明是给众人下命令,宋时悦却总感觉柳嬷嬷那双三角眼,总是剜在自己身上,在这府里待两天,疑心病都出来了。 往后的几天,宋时悦在夜间总能听到宝莲压抑的求饶声和桌椅磕磕绊绊的闷响。 宋时悦听到那声音,心里就怪怪的,有些同情,还带着无能为力的愧疚,只恨宝莲给她安排的房间不够偏远。 宝莲的精神越来越萎靡,白天总是不住地打哈欠,唇色越来越苍白,嘴角都是掩饰不住的疲惫。 与此相对的,是她的脾气。她开始变得越来越暴躁,时常没好气地吩咐宋时悦做这做那,还时不时地查问宋时悦家规家法。 宋时悦一边忙着干活,一边熬夜熟记家规,虽然很累,但进步也不少。 就连苏牧青都觉得惊讶,在宝莲考查宋时悦规矩的时候,她能准确地对答如流,将规矩背得一字不落。 苏牧青自从回家之后,一直在贞吉院待着,从未出过院门一步,连苏夫人和苏牧沄都不常见,更是谢绝了许多前来探望的亲友。 可这一天他不知道怎么了,居然让贴身侍从文初发出帖子,邀请几个好友明日来家中小聚。 贞吉院冷清了许久,终于开始忙碌起来,苏牧青待在屋子里跟文初不知在安排些什么。 一直精神萎靡的宝莲也活泛了起来,她蒙着眼睛,磕磕绊绊地指使张婶和宋时悦安排点心茶水,语气里都是期待。 随着贞吉院的热闹,整个苏府似乎一夜之间活了起来,苏夫人知道儿子肯出来见人了,大喜过望,一件件好物往贞吉院送过来。 宝莲仗着眼睛被蒙着,正好落得清净,把一切事情都交给宋时悦,由她出面安排着,一一收好这些物件。 宝莲如今是通房丫鬟了,自然比其他人高出一等,所以也被另一个丫鬟宝月带下去梳洗了,伺候苏牧青更衣梳洗的事,自然而然落到宋时悦身上。 苏牧青平时最为挑剔,从来不喜欢让丫头伺候,再加上最近脾气火爆,这种活儿不给新来的历练历练都说不过去。 宋时悦被赶鸭子上架,只得硬着头皮跟宝晴一起来到苏牧青屋里。 大概被人伺候惯了,苏牧青张开双臂就那么直挺挺地站着,姿态悠闲散漫,等着别人给他更衣。 宋时悦拿起一件衣袍,左手举在他身侧,试图用右手绕过他肩膀去接,却发现苏牧青比她高出一头,递过去却接不住,她只得不断想办法把那衣服套上去。 折腾来折腾去,宋时悦抬眼看到苏牧青唇线分明的嘴角已紧紧抿起,心知他的耐心已快被耗尽,狂风暴雨大概不远了,急得她额头冒汗,快速地把腰封系好,这才直起腰暗暗舒了一口气。 “笨手笨脚。” 苏牧青在宋时悦手里的梳子落到头上的时候,不满地嘀咕了一句,随后一把夺过木梳,修长的手指,三两下就自己把头发挽起来。 宋时悦不禁愕然,这挽发的手法如此熟练,哪里像是被人伺候惯了的富家少爷? 第13章 会友 苏牧青收拾完毕,让宋时悦扶着自己,亲自到门口迎接,今日来的朋友不多,只有三个。 年纪最小的那个率先迎上来,拉住苏牧青的手,大大的眼睛里泛着点点泪花,语气里满是不忍:“苏大哥,你还好吗?” “哎呀,自恒,你这副女儿态,算什么样子?” 还没等苏牧青回答,一个穿着月牙白长衫的男子走上前,拍了拍周自恒的肩膀,又看向苏牧青。 “小小眼疾,又不是医不好,等我给你寻来名医,保管让你重见光明,若再医不好,我把眼珠子扣给你用。” “行了远襄,你就别贫嘴了,不该提的别提。” 另一个看起来比较稳重老成的男子走上前,阻止了宋远襄,握住了苏牧青的手腕安慰道:“别担心,一切都会好的。” 苏牧青浅浅一笑,微微欠身:“自恒,无涯,远襄,咱们里面说话。” 周无涯点头应着,扫视了苏牧青身边的几个随从,跟着他们一起上了台阶。 “大少爷,小心门槛。” 宋时悦这边话音刚落,扶着苏牧青的手就被他狠狠带了下去。 原来是苏牧青一脚没抬好,被门槛绊了一下,高大的身子重重地往前栽,连带着宋时悦也跟着冲出去跪在了地上。 “小心!” 几道不同的声音惊呼起来。 一行人手忙脚乱一起去拉苏牧青,可还是晚了一步。 他左膝重重跪在地上,发出一声闷响,宋时悦的胳膊肘,也被带着磕在了地上,疼得她身子顿了一下,可还是立马支起身,在大家的帮助下搀扶起苏牧青。 “没事吧牧青,快,回去看看伤到了没有。” 最稳重的那一个叫周无涯的率先从无措中反应过来,大家这才扶着苏牧青回贞吉院。 苏牧青手上的伤刚好,膝盖上又添新伤,宋时悦看着他渗出血丝的膝盖,眉头皱在一起,这位大爷命真抗造。 小心翼翼给他包扎好,苏牧青又像没事人一样,喊上宝莲,不顾三个好友的阻拦,一瘸一拐地由宋时悦搀扶着,来到了临水的凉亭下。 “我记得出征前,咱们就曾在这亭子里把酒言欢、豪言壮语,没想到,我这出去兜了一圈,回来寸功未立,竟还成了一个瞎子,真是可笑。” 苏牧青挣开宋时悦的手,自己站稳,无奈地咧嘴一笑。 “瞧你,又来了,我说了,大不了把我的眼珠子扣给你用,放心,以后我宋远襄就是你的眼睛。” 宋远襄豪放地嗵嗵嗵拍着胸脯,大咧咧保证。 “苏大哥敢一马当先打头阵,就比我们强多了,要不是祖母极力阻拦,我一定跟着苏大哥一起杀敌。” 周自恒小小年纪却颇有志气。 “请过大夫了吗?怎么说?” 比起这些马后炮,倒是那个叫做周无涯的靠谱些。 “无解。” 苏牧青自嘲地摇了摇头,亭子里一阵沉默,每个人脸上的表情都像是化不开的浓云。 “宝莲这是?” 周无涯率先打破了平静,他疑惑地看了看蒙着双眼的宝莲,不解地看向苏牧青。 “哦,好玩而已。” 苏牧青振了振衣袖,无辜一笑,茶盏哗啦落地,热茶溅了一地。 宋时悦垂下眼皮,面无表情熟练地蹲下,一点一点捡起碎片,心里为那上好的白瓷盏感到惋惜。 家大业大就是好,上好的器物随便造也不心疼,这要是搁弟弟时砚身上,她非给他一顿骂不可。 到了饭时,张叔张婶带人把饭菜摆在凉亭里的石桌上,苏牧青让了一遭,自己也摸起筷子,在桌子上比划。 三个朋友不自觉地勾着头,六双眼睛跟着他的筷子上下左右起伏游走,看到他半晌没有夹到一道菜,宋远襄忍不了了。 “来,那小丫头,你杵着干什么?过来给你主子夹菜!” 宋时悦猛然被点到,抬头看了看苏牧青,犹豫了一下。 之前宝莲曾多次试图给苏牧青夹菜,每次都惹得他大怒,明知道苏牧青自尊孤傲,自己怎敢再去踩老虎的尾巴。 周无涯和周自恒的目光也落到宋时悦身上,她看了看苏牧青冷峻的侧颜,又看了看那六双眼睛,进退两难。 “啧,怎么这么愣呢?还等着你主子亲自求你呢!” 看着宋时悦面生,宋远襄放下筷子,感觉忍不了一点儿,都不能安排几个熟练的人伺候吗? “怎么?你觉得给我夹菜,辱没了你?” 一直不说话的苏牧青不满地扭过头,握着筷子的手朝着宋时悦的方向递过来,语气不重但威压不轻。 宋时悦连忙快速上前,从苏牧青手里接过筷子弯了弯腰,诚惶诚恐地道:“奴婢不敢,奴婢遵命。” 直到苏牧青再次让了一遭,那几双眼睛才从自己身上移开。 宋时悦甚至怀疑自己天生是做丫鬟的料,这才几天,就学会了屈膝媚颜了。 好在张叔张婶跟她念叨过这位大少爷的喜好,宋时悦捡了他爱吃的小菜,一一夹到他面前的碟子里。 “远襄,你可有外面的消息?” 苏牧青吃到一半突然停筷,朝着宋远襄问道。 “还能有什么消息,打打停停呗,景离王占领了应城,苏伯父和牧洲守着豫城,使得景离王往前再难进一步,眼下就这么僵持着。” 宋远襄自斟了一杯酒,一口灌下去。 宋时悦听到应城二字,正在夹菜的手猛一顿,筷子上的饭菜啪嗒落到了苏牧青的手背上。 苏牧青身处黑暗中,对外界的一切都小心翼翼,此刻正说话间,毫无防备猛地被饭菜一烫,惊得他眉心一跳。 苏牧青不自觉地收手,随后立马稳住了心神,他抓起衣袖若无其事轻轻甩了一下,重新把手放在桌上,宋时悦的思绪瞬间被带了回来。 “景离王兵马虽多,但远离小苑,鞭长莫及,不足为虑,等应城粮草短缺,再趁机夺回应城,眼下先耗他个十天半月也不妨事。” 周无涯也沉吟道。 第14章 殷勤 “原本我们打算跟应城守卫接应,里应外合,一起到平山坳夹击景离王,却反被埋伏在那里的山匪攻击,不知,应城守卫现在如何了?” 苏牧青随意地问道。 “不好说,景离王做事决绝果断,凡不归顺者,一律杀无赦,是生是死,只看那些守卫如何抉择了。” 周无涯叹了口气无奈地说道。 爹的性子,那是宁死不认输的,宋时悦听了这话,只觉得差点儿站不稳。 好在苏牧青此时也放下筷子,调整了坐姿,伸展腰身,伸手去桌上摸酒杯。 宽厚的肩膀不小心碰住了宋时悦的胳膊,有意无意往上一扛,宋时悦才没有一个趔趄歪过去。 修长的手指捏着白瓷酒杯举到半空,苏牧青轻咳一声,示意宋时悦倒酒。 宋时悦知道自己接连失态,连忙收回心神,看到苏牧青举起的酒杯,没头没脑说了一句:“大少爷,大夫说了,您有眼疾,不适合饮酒。” 苏牧青举着酒杯的手僵了一下,他肩背挺直,嘴角抿起,周身气势仿佛凝了一层寒霜。 宋时悦后悔莫及,恨不得抽自己一个大嘴巴,好好干活儿不行吗?干嘛非要找死呢? “怎么?依你说,瞎子就不配喝酒了吗?” 苏牧青冷冰冰挤出来一句话,低沉的声音夹杂着愤怒和克制,像是淬了千年寒冰,不怒自威。 周自恒他们暗暗替这新来的丫鬟捏了一把汗,这位大少爷可是出了名的逆反,你越不让他干什么,他就偏要干什么。 宋时悦后背一凉,今日若不是有这几位好友在场,她能想象出自己的死法有多难看。 “奴婢知错,请大少爷见谅!奴婢这就给大少爷斟满。” 宋时悦连忙道歉,低眉顺眼乖乖给他斟了一杯酒。 苏牧青缓缓把酒杯凑到嘴边,仰头一饮而尽。 而后,他像是故意跟宋时悦对着干,又把酒杯递到她跟前,如此一而再再而三,连饮了四五杯。 “好了好了,大家吃菜,吃菜,牧青酒量浅,再喝就要醉了。” 周无涯看了看苏牧青倔强的姿态,连忙出来打圆场,他接过了宋时悦手里的酒壶,放在远处,其他两个人也附和着,气氛才缓和下来。 下午,送走了周无涯他们,苏牧青甩开了宋时悦的手,把重量压在宝莲的肩膀上。 宝莲的身子趔着,就像一棵被风吹歪的小树苗,她吃力地扶着苏牧青,两个人磕磕绊绊回到了贞吉院。 宋时悦还没收拾完,就突然被人叫到了苏夫人跟前,宋时悦的一颗心提起来,今天做得太差劲了,害得大少爷摔跤,看来要挨训了。 宋时悦被带过来时,苏夫人正端坐在梨花椅上,手里念着一串沉香佛珠,闭目不语,嘴里念念有词。 她身后的案几上,端放着一尊金色观音,墙上挂着慈眉善目的观音画像,手持羊脂玉净瓶,看起来亲切悲悯。 佛像前香烟袅袅,更衬得那画像如云里雾里一般缥缈。 宋时悦低头垂手站着,一动不动,只听得那沉香佛珠浅浅的哗啦啦的声音。 过了许久,那声音停住,苏夫人睁开眼睛,放下佛珠,理了理衣袖,这才抬眼看了看宋时悦。 “你就是牧沄带回来的那个丫头?” 苏夫人低低地开口,她虽已年近五十,却依然端庄娴静。 “是。承蒙大小姐收留,奴婢感激不尽。” 宋时悦诚恳地把身子往下压了压。 “这几天一直是你在牧青身边伺候的?” 苏夫人不理会宋时悦的感激,眉眼只轻轻一抬,宋时悦便感到一股压迫隔空传来。 “奴婢入府时间短,很多事情还不熟练,若有做得不好的地方,奴婢愿受责罚。” 识时务者为俊杰,宋时悦从来没发现,自己脸皮可以这么厚。 “嗯,粗粗笨笨倒无妨,府里向来容不下那些腌臜手段,但愿你是个老实本分的,别耍什么花样。” “是,请夫人放心,奴婢一定守好自己的本分。” 宋时悦自己有底线,也会遵守别人的底线。 苏夫人也不知对这个回答是否满意,她双手交叠放在腿上,靠进椅子里,闭目沉吟半晌,也不说让宋时悦退下。 宋时悦看到脚下的窗影挪了方向,屋子里也暗了下来,胳膊肘传来隐隐疼痛,可她仍规规矩矩站着,一动不动。 “母亲!” 苏牧青清冷的声音从门外响起。 苏夫人心头一跳,瞬间睁开了眼睛,从椅子里直起了身子,眉眼不自觉舒展开。 “我的儿,你怎么出来了?腿上的伤还疼吗?” 苏夫人心疼地起身迎上去。 说话间苏牧青已经在宝莲的搀扶下进了屋,宋时悦没敢抬头,只对着他弯腰施礼,就看到那黑色衣袍一脚从她眼皮子地下闪过,留下一缕淡淡的酒气。 苏牧青从宋时悦身边走过,看都没看她一眼,来到母亲跟前站定,他松开宝莲的手,撩起衣袍就要给苏夫人下跪,急得苏夫人连忙弯腰拦住。 “你这是做什么?” 苏夫人疑惑地看了宋时悦一眼,眼里闪过一抹忧色,难道儿子专门过来,就是怕自己为难这个来路不明的奴婢? “儿子不孝,自患了眼疾,一味消沉,自暴自弃,让母亲跟着忧心,实在该罚。” 苏牧青说得情真意切,苏夫人忍不住流下两行眼泪。 她仰起头,颤抖着双手抚摸着儿子的眉眼,转哭为笑:“娘从来没有怪过你,只要你好好的,娘怎么样都行。” 苏牧青摸索着擦掉母亲脸上的眼泪:“儿子痛定思痛,决心重新振作,为母亲和父亲解忧,为姐姐和弟弟撑腰。” “你有这份心,娘还有什么不知足的?” 苏夫人抓着儿子的手又喜极而泣,自小这孩子都不爱跟他们亲近,如今能说出这样的话,已是极大的让步了。 “自恒他们今日前来,带了许多补品,儿子不敢独享,便想借花献佛,送给母亲,希望母亲不要嫌弃。” 苏牧青说着,侧身示意身后的宝月把东西呈上来。 第15章 试探 一定是菩萨显灵了!儿子才突然变得这么乖巧,苏夫人看着宝月手里捧着的东西,欣喜异常,感慨万千:“怎么会嫌弃呢?娘高兴还来不及。” 苏夫人抓着儿子的手半天没有松开,一转眼看见一边的宝莲,难道是儿子最近收了宝莲做通房,才突然有了成家立业的担当? 那可真是太好了! 苏夫人看向宝莲,眉间的笑意更浓了:“宝莲丫头最近也辛苦了,回头让柳嬷嬷再给你做几身新衣裳,打几件新首饰。” 宝莲没想到会有这样的运气,一时间愣了一下,回过神来之后慌忙谢恩。 半个时辰之前,苏牧青还命她蒙着眼把自己送回房间,重重的身子压在自己肩头,害得她好几次撞到假山上,门框上,若不是她伸手摸索着,差点破了相。 看来真是祸福相依呢。 苏牧青直了直身子,又重新弯腰给母亲施礼,乖顺地禀告: “天色不早了,儿子今天多喝了几杯酒,这会儿有些困乏,就不叨扰母亲了。” “好好好,你回去好好歇着,宝莲,快扶着点儿。” 苏夫人听到儿子喊累,立马心疼起来,不敢再强留。 苏牧青搭了宝莲的手,转身就走,路过宋时悦时,停住一双大脚,侧过脸不悦地斥责道:“张婶他们都忙成一锅粥了,你倒有闲情逸致到母亲这里来讨悠闲。” “不关她的事,是我找她来交待一些事情,你何必为难她,她才来几天?哪有那个胆子来我这里躲清闲呐。” 苏夫人追上儿子,好心地解释,儿子心情才刚好一些,怎能因为这些小事伤了母子之间的情分。 “好了,你也回去吧,以后好好侍奉着就是了。” 苏夫人这才和颜悦色地对宋时悦交待道。 宋时悦暗暗动了动僵直的四肢,转身给苏夫人行礼告辞,等出来时,苏牧青跟着宝莲已经走远了,她快走几步,不远不近地跟在两个人身后。 三个人前脚刚到贞吉院,苏夫人给苏牧青和宝莲的赏赐后脚就到了。 “大家最近都辛苦了,夫人今天开恩,贞吉院人人有赏。夫人说了,伺候好了大少爷,少不得你们的好处。” 柳嬷嬷脸上的皱纹也舒展了不少。 送走了柳嬷嬷,宝莲怯生生征求苏牧青的意见,说是身上不爽利,怕大少爷嫌晦气,能否容她休息几天,再来伺候。 之前苏牧青慌着去苏夫人院里,特意让她摘了发带,她才得以见了一时半刻的清明,此刻刚好来了月事,哪里肯再戴上那束手束脚的布条子。 “下去吧。” 苏牧青淡淡地吩咐,宝莲得了赦令,立马行礼道谢,顺便还提议:“这几天夜里就让拾一来伺候大少爷吧,也好让她熟悉熟悉。” 想到这几天晚上伺候时,苏牧青夜夜把她挤下床,又经常做噩梦掐自己的脖子,她实在是有些怕了,旁人只看到她得了赏赐,却不知道她整夜提心吊胆,睡不好觉的苦楚。 想到苏牧青夜里那样折腾自己一人,她心里实在不甘,又不想让其他几个相熟的丫鬟去伺候,怕她们趁机起了其它心思危害自己的地位,只能让新来的拾一去了。 这丫头看起来笨笨呆呆的,也没什么威胁。 想到自己刚开始入府的时候,也是被其他大丫鬟欺压着干一些脏活累活,凭什么拾一就是个例外。 没有人注意到苏牧青手指猛然抖动了一下,只听得他淡淡地嗯了一声,虽勉为其难,但也算是应允。 还没有退下的宋时悦不由愣了一下,其他人也都扭头同情地看了她一眼,又迅速低下头,恨不得自己不存在,生怕这差事落到自己身上。 大少爷最近脾气古怪得很,这几天夜里,大家都能听见宝莲哭着求饶的声音,八成是被大少爷欺负得太厉害了,所以她才推出新来的丫鬟顶替。 入夜以后,宋时悦接替了宝月来到苏牧青房间里,里面没有掌灯,一片昏暗。 宝月一走,宋时悦心里就有些忐忑,这还是她第一次和一个男人独处,虽不至于多想,但苏牧青身上自带的威严还是让人觉得如芒在背。 昏暗里,他还跟平时一样稳坐如松,右手有时放在桌上,有时搭在腿上。 自从回来以后,除了发脾气,就是沉默和久坐,这就是他的常态。 他一定也有许多苦恼和憋闷,想到这儿,再看苏牧青时,宋时悦心里的尴尬便少了几分,不过是一样不能事事如意的人罢了。 “大少爷,该休息了。” 宋时悦整理好了床铺,规规矩矩立到苏牧青身边请示。 苏牧青没说话,只抬起左手伸给宋时悦,宋时悦见状连忙扶他起身,把他带到床边。 苏牧青一直都是劲装加身,显得他身子挺拔,肩宽细腰,解开苏牧青的腰封,宋时悦忍不住想,这个男人真会投胎,不仅选了个好家世,还选了一副好皮囊,只是这一脸的胡茬显得太老成。 苏牧青到了床上,并没有直接睡下,而是半靠在床头,十指交叉放在肚子上,不知在沉思什么。 宋时悦也不催促,就立在一边乖乖候着,这位主子脾气难以捉摸,不如以静制动。 入秋了,夜里有点儿微凉,比起暑热更热让人觉得舒服,反正周遭也是一片黑,什么也看不清,宋时悦干脆闭上眼睛,立在一边开始偷懒儿。 “宋以宣是你什么人?” 黑暗中,苏牧青突然开口,问了宋时悦一个措手不及。 指尖像是突然触到了冰冷的水里,猛的一颤,宋时悦睁大了眼睛,嘴巴微微张开,警惕地看着床上的一团黑影,他看起来仿佛是一头盯紧了猎物的野兽。 “不......不认识。” 宋时悦的一颗心突突直跳,不知道为什么,第一时间想要否认。 第16章 身份 床上的苏牧青也不急着追问,只从鼻子里发出一阵冷哼:“应城守卫宋以宣,早已携妻儿归顺了景离王,正在为景离王出谋划策,甘当马前卒......。” “不可能,我爹绝不是那种人!” 宋时悦转过身来,正对着苏牧青,眼神坚定。 从小爹就教诲她和弟弟,做人要有骨气,要宁折不弯,哪怕面临绝境,也要敢于鱼死网破。 这样的父亲,怎么可能会背叛朝廷,这消息一定有假。 他们都说爹已经战死了,比起归顺景离王,前者更让宋时悦觉得可信,虽然她也希望爹能平安无事。 鼻子里长长呼出一口气,苏牧青的嘴角抿得更紧了,两个大拇指快速地来回绕着。 宋时悦后知后觉,突然意识到自己毫无防备地被他套出了身份,顿时觉得苏牧青可恶的很,像个老谋深算的老狐狸。 尤其是现在身处一团黑暗里,周遭弥漫着让人感到不安的压迫感。 “东西给我解下来,我要睡觉了。” 苏牧青的跳脱让宋时悦恍惚又疑惑,一瞬间她又觉得自己是那个新来的奴婢了。 宋时悦上前伸手,手指触到他脑后的轻纱,轻轻一勾就把纱带摘了下来。 苏牧青的耳根动了动,他像蹲守已久的猎手,终于见到猎物走进圈套了一样,迅速出手,闪电般稳稳地扣住了宋时悦的手腕。 只是这手腕太细,他不得不加大了力道,如同铁钳一般将她往身边一带,防止她逃脱。 宋时悦吓得一声惊呼。 她一部分的心思都在克服黑暗带来的不安全的感觉,白天磕到的那条胳膊,突然被苏牧青抓住,她本能地往后扯。 上身却被他突如其来的强大力量带上前去,宋时悦抵抗着,膝盖抵在了床沿,整个上半身失去平衡,不受控制地朝着床上倒过去。 好在左手及时用力撑在了苏牧青坚实的胸膛,才避免了一头扎进苏牧青怀里的尴尬。 倒是苏牧青喉咙里不由自主发出一声闷哼,不由得瞪大了迷茫的眼睛。 宋时悦急促又压抑的呼吸声近在咫尺,带着紧张与恐惧,苏牧青下意识侧过头,调整了气息,才凑到她耳边,压低了声音责备宋时悦。 “心无城府,沉不住气,一惊一乍,胆小如鼠,就你这样,最好忘记以前的身份,老老实实做个打杂的小丫鬟,兴许还能保住一条小命。 宋以宣现在是敌国景离王的同伙,你留在苏府,就是人质,没有我的允许,不许你踏出苏府半步,否则,你就再也见不到你娘和你弟弟了。” 宋时悦留在苏府,也可以是苏府包庇叛徒宋以宣家眷的证据,对苏府也没有任何好处,苏牧青自然不会把这一层利害关系告诉宋时悦。 苏牧青的声音很低,可还是不容抗拒地钻进耳朵,一字一字落石一样砸在宋时悦心上。 冰冷无情的语气像是威胁,又像是警告。 “那如此说来,大少爷和大小姐在码头遇见我,便不是偶然了?” 宋时悦回想当初从王顺那里逃出来,恰巧就碰见了苏牧沄和苏牧青,本以为是巧合,现在看来是有预谋的了? 话既然已经说到了这份上,干脆问个明白。 “不然你以为呢?” 苏牧青侧头扬眉,不答反问。 宋时悦彻底怔住了,她万万没想到,自己的身份竟这样尴尬了。 爹娘和弟弟下落不明,二叔二婶和奶奶,逃难时也不忘把自己卖了换盘缠,本以为从王顺那里逃出来就万事大吉,谁知竟一头撞进了另一个火坑里。 苏牧沄在码头那关切的模样还在脑海里,她以为的救命稻草,没想到是另一个陷阱,她努力让自己满怀希望,可每次回应她的,只有更大的失望。 宋时悦,你究竟做错了什么。 温热的泪滴啪嗒砸在手背,苏牧青抓着宋时悦的手微不可察地一紧,又像是被烫到了一样猛然松手,仿佛做了什么错事。 苏牧青心里生出一股烦躁,他一把甩开宋时悦的手腕,支起一条长腿,胳膊放在膝上,把脸扭向了床里:“旁边有卧榻,自己去睡!” 宋时悦对自己的处境又有了更清楚的认识,苏牧青是去过应城的,切身体会过那场动乱,并且他自己也折羽而归,他的话,显然比外面的传闻更可信。 但她还是不敢相信父亲会归顺景离王,除非景离王利用一家人的生命威胁了父亲,如果自己也是父亲的软肋之一,那真是罪该万死。 长期被二婶责骂打压,宋时悦练就了只流眼泪不哭出声的本事,只要看不到她脸上的泪珠和颤抖的嘴角,别人轻易察觉不出她的异样。 尤其是在不掌灯的夜里,在目不能视的苏牧青跟前,所以她自认为自己隐藏的很好。 借着窗口透进来的亮光,宋时悦慢慢摸索着找到苏牧青说的卧榻,她精疲力竭地坐上去,眼睛木然地看着窗户,思绪早已飘远。 “只要能换天下太平,宋某背一时骂名又有何妨,只是我还有家眷亲人在应城,还望苏大人护他们周全。” 宋以宣的回信里,附带了一家老小的姓名,是诚意,也是决心。 苏牧青受到父亲指派,和姐姐赶到应城码头时,正好听见刘氏把手绢塞到宋时悦手里叮嘱:“时悦,手绢千万要拿好.” 苏牧青还没来得及下船,就被姐姐告知,宋时悦被一个五大三粗的男人掳到了船上。 他只得吩咐文深上岸先护着宋家其他人,自己和姐姐掉转船头暗中跟上。 今日与自恒他们吃饭时,宋时悦失态,他已有所察觉。 “若不及时敲打你,只怕你以后会惹祸上身,像宝莲那样被人利用了还不自知”。 苏牧青面色沉重地躺在床上,时刻注意着旁边宋时悦的动静,直到后半夜她撑不住,昏昏沉沉睡过去,自己才敢放心睡下。 宝莲这几天为了躲清净,待在屋子里几乎不出来,宋时悦和宝月两人交替守在苏牧青身边伺候。 这天晚上,苏牧青宽衣以后靠在床头,突然要求宋时悦掌灯。 “书桌右侧最下面,有一册清静经,读来听听。” 命令的语气不容置疑,也不问宋时悦认不认字。 第17章 翻脸 宋时悦诧异地抬头看了一下苏牧青疏离的样子,还是掏出火折子点了蜡烛,屋子里终于不再那么压抑。 “老君曰:大道无形,生育天地,……” 宋时悦跟着三叔看过一些书,这清静经刚好是她喜欢的,所以读起来没有压力,甚至自己也觉得内心湛然澄净。 “大少爷,读完了。” 清静经仅三百九十一字,再加上宋时悦本就熟悉,不一会儿便读完了。 她抬头看了一眼床上半躺半靠着的苏牧青,只见他着一身宽袍,更显得身形纤薄。 一条大长腿屈起,一手放在腰腹,一手搭在头顶,放松又随意,矜贵又不失自然。 跳跃的烛光映着半侧棱角分明的脸,没有了轻纱的遮掩,那紧闭着的眼睛更带了几分神秘。 宋时悦的目光向下移,看到他修长的脖颈在衣领下露出一个小窝,赶紧挪开眼,不敢再往下看。 怪不得戏台上的大家闺秀看到玉树临风的公子会走不动道儿,原来竟这样赏心悦目。 可这样赏心悦目的人,也会算计,会骗人,会发脾气砸东西,会冷言冷语噎死人,可见,凡事不能只看表面。 宋时悦的心又收了回来。 “读,接着读,一直读。” 苏牧青换了姿势拿手背挡住眼睛,把脸扭向里面,懒懒地开口。 他眼睛虽然看不见,但直觉却比平时更加敏锐,宋时悦投来的探究的目光,他不会感知不到。 哦。见到苏牧青换了身姿吩咐,宋时悦收了心神,轻声应了,收回目光低下头接着读。 她自己也该静静心了。 读三五遍还很轻松,七八遍也能应付,到了十几遍的时候,宋时悦就觉得有些吃力了,物极必反,这清静经读久了反而不能清净了。 “大少爷,大少爷?” 宋时悦抬头看了看苏牧青,够着头轻轻喊了两声,见床上的人没有应声,只当他睡着了。 轻轻合上小册子收好,熄了烛火自己也回到了卧榻上。 这次她刻意把脚往外搭了搭,省得半夜睡着再把鞋子踢下来。 不久,均匀的呼吸声再次响起。 “你还能睡得着,比我心大。” 床上的苏牧青侧了侧头,胸膛起伏,长长松了一口气。 处在黑暗里的这段时间,他已快忘了黑夜与白昼,常常夜不能寐,食不知味,周围的声音显得更加嘈杂。 那些声音里,有关切的,担忧的,看好戏的,事不关己的,可唯有这个沉稳的声音,让他觉得心神安稳。 深深的倦意袭来,苏牧青抿起的嘴角渐渐放松,一直皱着的眉头也渐渐舒展开来。 第二天一早,宋时悦伺候苏牧青起床梳洗过后,宝月就接替她,伺候苏牧青用早饭。 宋时悦回房休息了片刻,抽空将换下来的衣服拿到树下洗一洗,一道纤细的身影罩过来,精致的红绣鞋掩在石榴红的百褶裙下,出现在眼前。 宋时悦停下手里的活,抬头看见宝莲脸上带着倦色,翘着眉,居高临下看着自己。 “昨夜你掌灯了?谁让你这么做的?仗着大少爷什么都看不见吗?” 宝莲细细的眉毛炸起来,抱着双臂,难以置信地盯着宋时悦厉声质问道。 “我都得蒙着眼睛摸黑端茶倒水,凭什么你一个新来的丫鬟可以例外?” “大少爷让我读经,所以才点了蜡烛。” 宋时悦知道抹黑值夜的烦闷,所以有些同情宝莲,说话也尽量照顾她的情绪。 “显摆什么?就你认得几个字吗?大少爷身边不安分的人多了去了,还不是都被赶出去了,不是谁都能爬上大少爷的床,能笑到最后的才是赢家。” 宝莲胸膛起伏,眼睛里冒出刻薄的凶光,刀子一样,真难看。 宋时悦不禁暗想,苏牧青让她把眼睛遮起来是对的,最好能一直遮起来。 “我从没想过要爬大少爷的床,也不是谁都想爬主子的床。” 宋时悦听她说话越来越露骨,忍不住反驳,她有她的骄傲,虽然落到这副境地了,可还没想过要争做那样的事。 可这话落在宝莲耳朵里,却像是挑衅和讽刺一样。 宝莲看到宋时悦粗糙的大手和皮肤,心里觉得不屑,眼底闪过一抹优越:“也是,大少爷是多讲究的一个人,就你这树皮一样粗糙的脸,只怕你上赶着想爬,大少爷还看不上。” 说完,抬起右脚,脚尖挑衅地勾住木盆的边缘,轻轻一抬,哗啦一声,宋时悦刚刚洗好的衣服就随着流水从盆子里漂到了地上,刚换的干净鞋子也被盆子里的水打湿了。 宋时悦惊讶地抬头看了宝莲一眼,二婶也曾说着刻薄的话,明晃晃地欺负人,但是为了二叔的面子,她也忍了又忍。 再忍一次又何妨! 宋时悦瞪了宝莲一眼,默不作声,垂下眼皮,淡定地弯腰伸出右手去捡地上沾了泥土的衣服。 可宝莲还不打算放过她,宋时悦这窝囊的样子,实在是让人忍不住想要刺激她。 精致的绣花鞋向宋时悦手上踩过来,还狠狠地碾压了一下,宋时悦的身子忍不住向前一倾,只感觉手指传来一阵痛楚之后便只剩下麻木。 “哎呀,这鞋子是昨天夫人刚赏的,实在不能糟蹋,只好委屈你了拾一。” 宝莲还是高高在上的姿态,双手掐腰,咬着下唇,铆足了劲儿用脚后跟用力拧踩着宋时悦的手。 飘逸的石榴裙挡住了光线,宋时悦被笼罩在黑影里,有那么一瞬间她在想,自己怎么就落到这一步了。 如果她不那么任劳任怨,不那么迁就二婶,跟他们撕破脸,爹娘是不是就会把她接走,她就不会沦落到这一步了。 宋时悦此刻才觉得从一开始,自己的姿态就放得太低了。 翻脸要趁早! 反正她也是落魄了,沦为了一个无依无靠的小丫鬟,那这样的处境再坏一点又何妨?不试一试怎么知道。 一只青虫被泥水裹住,正艰难地挣扎着,宋时悦觉得它跟自己很像。 “宝莲姐姐,你腿上有只虫子,我帮你拿下来。” 第18章 分明 宋时悦脸不红心不跳地撒谎,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 宝莲一听到虫子,立刻吓得花容失色,扭过头闭上眼睛,尖叫一声,马上就把脚收回去。 可是已经晚了,宋时悦另一只手蛇一样趁机攀住她的脚腕,紧紧抓住,猛地向前一拽,宝莲瞬间失去平衡。 双手在空中乱抓,试图抓住什么,可惜什么也没抓到,就重重摔在泥地上,嘴里的尖叫也由惊慌变得痛苦。 宋时悦及时松手,挡住了脸面,溅起的泥点子落了一袖。 “啊!我的腰,我的新衣服!这可是夫人刚赏给我的,拾一,小贱人!你找死!谁给你的胆子?” 宋时悦移开胳膊,就看到躺在泥地里的宝莲眉毛痛苦地拧在一起,嘴里还不干不净地骂着。 那只虫子终于挣脱了泥水的裹挟,拖着湿湿的水印爬行。 “宝莲姐姐,你看,真的有只虫子钻到了你的裙底,我没骗你。” 宋时悦为了自证,两个手指捏着蠕动的青虫,很有诚意地递到宝莲的嘴里。 “啊~~!啊~~!救命啊!救命!” 宝莲惊慌失措地尖叫着,翻身连滚带爬地躲。 “你别怕啊宝莲姐姐,这虫子不咬人,只要轻轻一捏,就能把它捏死了。” 看到宝莲仓皇地坐在泥地上连连后退,艳红的新衣和鞋袜被泥水沾染得再也分辨不出原来的颜色,宋时悦心里生出一阵邪恶的痛快。 自己在别人眼里,好欺负的样子也是这么让人兴奋吗?怪不得宝莲一直阴魂不散缠着她,都是自己的软弱纵容了她。 “宝莲姐姐,来,我拉你起来,你的衣服都脏了。” 宋时悦伸出左手,弯腰上前作势去拉她。 “宝月,宝晴,快来救我,张婶儿,救命啊!” 宝莲哭着躲着,大声求救,呼叫声惊得大伙儿都围过来。 “跪下,谁让你们在院子里大吵大闹的?还有没有规矩了?” 柳嬷嬷的眼神恨不得把两人都撕了。 夫人心情刚好些,正在屋里烧香念佛,就被隔壁院子里一阵杀猪声惊扰,柳嬷嬷带着一群人到贞吉院时,看到一身泥土的宝莲坐在地上又哭又嚎,顿时觉得没眼看。 柳嬷嬷吩咐两个力壮的把宋时悦和宝莲拧着要送到苏夫人跟前,却被苏牧青出面拦住了。 “柳嬷嬷,母亲好清静,还是不要拿这种小事惊扰她了,不如就在这贞吉院问个明白。” 苏牧青吃完早饭,正打算做点儿什么,就听到偏院宝莲的呼喊声。 “是,大少爷。” 柳嬷嬷脸色柔和下来,对着苏牧青浅浅一弯腰,转身又变了模样。 “说吧,到底是怎么回事?” 柳嬷嬷不耐烦的眼光落在宋时悦身上,这个新来的小丫鬟,看起来无辜,却让人不喜欢得很,八成是扮猪吃老虎。 “柳嬷嬷,这个小贱人故意使坏,把我绊倒,夫人刚赏的衣服鞋袜都被她弄脏了,您要为我做主啊!” 宝莲还没来得及换衣服,就被拧着跪在众人面前,心里觉得无地自容。 她才刚做了大少爷的通房丫鬟,就连夫人都对她高看一眼,怎么能让一个新来的小丫头片子这么折辱。 “掌嘴!谁教你在主子面前这样说话的?” 柳嬷嬷用恨其不争的眼光看了宝莲一眼,当着大少爷的面儿,一口一个小贱人,这么沉不住气。 宝莲还未说出的话被堵在肚子里,她诧愕地抬头看了柳嬷嬷一眼,对上柳嬷嬷暗示的眼神,立马明白自己犯了什么错,跪下去抬手给了自己一巴掌。 清脆的耳光响起,宝莲脸颊顿时红肿起来,眼里也带了一抹猩红和恨意。 宋时悦心头一跳,下一个该死的就是自己了吗? “是这样吗?拾一?” 柳嬷嬷垂了垂眼皮,扫了宋时悦一眼。 “回大少爷,柳嬷嬷,都是一场误会,奴婢正在洗衣服,宝莲姐姐走过来跟我聊天,不小心踩到了泥上,这才滑了一跤。” 宋时悦一副老老实实,小事化了的态度。 “你胡说,明明是你抓着我的脚腕把我拽倒的。” 宝莲气得直起身,扭头咬牙切齿对着宋时悦大叫,显然刚才那一巴掌没有把自己打明白。 “那宝莲姐姐说说,好端端的,我为什么要把你拽倒呢?” 宋时悦趁机问道。 “还不是因为我不小心踩到了你的手!我都说了不是故意的,而且都跟你道过歉了,你为什么还不肯放过我? 你若不满意,可以告诉我,大不了让你踩回来就是了,你何必这么羞辱我,还把虫子喂到我嘴里,逼我吃下去,我就这么罪大恶极吗?” 宝莲越说越委屈,捂着脸抽抽噎噎,眼泪啪嗒啪嗒流下来。 围观的人一个个不忍心地看了看脏兮兮的宝莲,又好奇地盯着宋时悦,这小姑娘看起来老老实实的,怎么做起坏事来这么坦然呢。 “宝莲姐姐轻飘飘一句不小心,我的手指就成这样了,那你要是成心的,我这双手估计也不能要了。” 宋时悦说完,伸出双手,众人的视线忍不住落到她那只红肿的,沾着泥巴的左手上,手心还有被碎石硌破的伤口。 右手手心里有一只完好无损的青虫,可见宋时悦没有撒谎。 人群里发出一阵唏嘘,大家交头接耳小声嘀咕起来,有人甚至朝苏牧青看了一眼,希望他能出来主持公道。 只是苏牧青眼睛被蒙着,看不清楚他的神色,宝莲的脸色也多了几分苍白,眼神开始变得躲闪。 宝莲的为人,大家心里清楚,只是这院子里的老人基本上都走了,剩她一人独大,仗着苏夫人抬举,不把别人放在眼里,就连年长的张叔张婶都被她压一头。 柳嬷嬷眉头一动,狐疑地走上前,拉起宋时悦的左手,仔细查看了一番,顿时无话可说,脸色变得很难看。 这件事宝莲绝不无辜,只因当初宝莲是自己推荐到贞吉院的,故而藏了私心。 第19章 偏袒 “大少爷,这两个丫头因为一些小事发生了一些误会,现已查明缘由,按规矩应各打十个大板,只是大少爷院子里现在需要人手,不如对拾一和宝莲两人从轻发落,各自训诫一番以做惩戒,您看如何?” 柳嬷嬷避重就轻地回禀。 “如此,那就照柳嬷嬷说的办。” 柳嬷嬷征求苏牧青的意见,苏牧青似乎对这个处理结果也没什么不满,大家因为忌惮柳嬷嬷的身份,也只是口服心不服。 宝莲脸上显出一抹得意的神色,自己在苏府的根基,比那新来的丫头强多了。 宋时悦也觉得无所谓,她不在乎柳嬷嬷怎么处置宝莲,也知道苏牧青不会帮她,只是以后宝莲再敢欺负她,她一定会有仇必报。 “都散了吧,该忙什么忙什么。” 柳嬷嬷派人送苏牧青回房,遣散了众人,厉声对宋时悦和宝莲说道:“你们两个跟我过来!” 柳嬷嬷把两人带到偏僻处的厢房里,照例训斥了一番,只是言语中对宋时悦多有警告。 “咱们做下人的,最重要的是认清自己的身份,守好自己的本分,不该惦记的别惦记,不该出的风头就别出,踏踏实实干活儿才是正经,别一整天使不完的鬼心眼儿。 夫人眼明心亮,你们这些小把戏,夫人一眼就能明了,上头不追究,那是夫人仁慈,纵着你们,可你们别把自己当个人物!” 柳嬷嬷话是对着宋时悦和宝莲两人说的,目光却盯在宋时悦身上,谁让你是新来的,大家排外也很正常。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宋时悦一声不吭任由柳嬷嬷阴阳怪气,也不再争什么对错。 柳嬷嬷只要不瞎,就能知道其中原委,可她依然只训责自己,其中意思再明白不过。 柳嬷嬷走后,张婶拿着一瓶药膏来到江榆房间,看到宋时悦的手被踩成那样,忍不住抱怨起来。 “都伤成这样了,今晚的值夜,我去跟大少爷说一说,找人跟你换一下吧?” 张婶一边给宋时悦清洗擦药,一边征求她的意见。 宋时悦忍着痛,感激地看着张婶:“那就麻烦您了张婶,不过,您这样替我出头, 不会给您带来什么麻烦吧?” 宋时悦心里明白,宝莲针对她,大概是因为自己一进贞吉院就被苏牧青安排在屋里伺候。 如果能在别处干活,减少与苏牧青碰面的机会,或许会减少宝莲对自己的敌意,所以她也希望能离那个冷脸的炮仗远一点。 这样,自己就能少一些麻烦事,但她不希望因此连累别人。 “这有什么,大少爷是最和善的,别看他平时不爱言语,其实对院子里的人都挺好的,要不然,也不会纵的宝莲这样没轻没重。” 张婶在苏家待得久,自以为很了解苏牧青,所以才主动提出要帮宋时悦。 宋时悦抬头眨了眨大眼睛没说话,张婶口中的苏牧青,跟自己接触到的苏牧青肯定不是同一个人。 张婶心善又热情,一给宋时悦上完药,她就主动去找苏牧青商量了。 片刻之后,张婶尴尬地出现在宋时悦房间里,一脸的歉意:“大少爷不答应,说......你的手只是破了点皮,休息半天,不影响晚上伺候,准是宝莲那一头在大少爷耳边说了什么。” 宋时悦一开始也觉得有些诧异,但细想之下,自己就是个人质,苏牧青把自己放在他眼皮子地下,肯定会更安心,哪怕他什么也看不见。 张婶因为不明白这其中的缘由,所以她不满地向门外看了一眼,压低了声音无奈地向宋时悦抱怨。 “夫人宅心仁厚,见宝莲人长得机灵,做事又比较活泛,刚好与大少爷不爱吭声的脾气相反,这才答应让她到大少爷屋里伺候,想着能给大少爷宽宽心,解解闷,大少爷的性子,又不爱追究那些小事,所以宝莲才恃宠而骄。” 一码归一码,宋时悦见张婶能主动替自己出头,已经感激不尽了,此刻张婶被拒,反倒让她觉得不好意思:“没事的张婶,我的手不碍事,擦了药就好了,还是要谢谢您这么帮我。” 张婶见宋时悦这么懂事,心里更加喜欢她了。 她拉着宋时悦的手,放在粗糙的手心轻轻抚了抚,脸上笑意盈盈:“客气什么,也不知怎的,我一见到你就觉得喜欢,总觉得在哪里见过似的。对了,你家住哪里啊?” “我家在应城......后面的豫城”宋时悦说话突然来了一个急转弯,她想起苏牧青跟她说过的话。 “豫城,那是个好地方啊,我当年跟着夫人去应城的时候,路过豫城,只可惜没有机会去逛逛。” 张婶突然想起往事,更觉得宋时悦亲近。 宋时悦则不然,她听到张婶说也去过应城,心里有些忐忑,万一张婶真的在哪里见过她,那她不是危险了。 不行,她绝对不能有事,爹的事还没有弄清楚,她不相信爹会归顺小苑景离王做个叛国之人,等有机会出去,一定要亲自问个明白。 以后要小心说话,千万不能暴露身份才行。 想到这儿,宋时悦借口晚上还要值夜得多休息休息,张婶这才离开。 到了晚上,宋时悦去接替宝晴值夜,远远的看到苏牧青房间里的亮光,这让宋时悦觉得很意外。 白天的时候,宝莲就是因为她昨夜点了蜡烛才找事,今晚苏牧青竟让人又点了蜡烛,这下宝莲该不会又要找她的麻烦吧。 宋时悦在门口犹豫了片刻,还是抬脚迈进了屋子,习惯性地看向桌边---苏牧青喜欢坐着的地方。 果然,苏牧青就在那里喝茶,没有纱带蒙眼,眼神看起来显得有些茫然。 宋时悦见他已经宽了衣带,卸了发冠,只穿了一件薄薄的黑色丝袍,光滑的布料贴着上身垂下去,隐隐露出胸膛鼓鼓的轮廓。 宋时悦注视着苏牧青的双眼,仗着他看不见,目光也开始变得大胆起来。 这双好看的眼睛,真的像大夫们说的那样,再也无法复明了吗? 怪不得他那么喜怒无常。 第20章 人质 宋时悦觉得自己也跟着母亲学过一些医术,所以不由得有些好奇,想一试身手。 但又想到,苏夫人请来的大夫,一个个都是妙手丹青,自己只读过几本医书,懂得一些穴位,怎么就比他们强呢? 更何况在他眼里,自己就是牵制父亲的筹码。 简直是异想天开,不自量力,宋时悦自己都觉得好笑,不由得暗自在心里叹了口气。 苏牧青听到宋时悦与宝晴交谈的声音时,就知道她已经来了,只是见她一言不发,心里不由自主地戒备起来,也开始留意她的一举一动。 苏牧青感受到宋时悦就在自己不远处,投来让自己不自在的目光,忍不住拧起眉头,冷冷开口。 “怎么,没见过男人?想看?” 她不好意思地收回目光,想要施礼赔罪,又见他语气有些轻薄,心中不悦,便淡淡地回应:“奴婢不敢,长这么大,确实没见过这么轻浮又冒昧的男人。” “你!”,苏牧青被她噎住,心中不忿,但是自己出言轻佻在先,只能认了。 “再去拿本书读一读,书架第二层靠右边,有一本《孙子兵法》,取来读读。” 苏牧青侧过脸吩咐着,语气也是淡淡的,又像是故意跟宋时悦对着干似的,一把甩开宋时悦扶过来的手,起身自己摸索着上床,靠在了床头,刻意侧身朝外半躺着。 宋时悦的手扶了个空,却又松了一口气,读书而已,对她来说小菜一碟。 拿过书本,宋时悦端坐在椅子上,把书摊开放在腿上,轻声读起。 吾以此观之,胜负见矣。 宋时悦自幼被宋以宣夫妇当做男孩子教养,从小纵着她爬高上低,识文断字。 后来慢慢长成,才开始有了女儿家的做派,但那些思想已经深深刻进宋时悦骨子里,所以,她的一举一动,时不时就会出现异于寻常女孩的沉稳和冷静,这也使得她的嗓音听起来柔和又坚定。 苏牧青闭上眼,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宋时悦读完一页,接着翻下一页,被宝莲踩过的手还没消肿,每次手指一弯曲,牵扯到关节就一阵疼痛。 她低眉顿了一下,轻轻甩甩手,又继续往下念,却被苏牧青不耐烦的声音打断:“柜子里有药,老地方,自己去拿!” 宋时悦不解地抬头,愣了片刻才知道他意有所指,赶紧谢绝了他的好意。 “不用了,谢大少爷,奴婢的手已经上过药了,没事了。” “别废话,上了药赶紧给我读书。” 苏牧青眨了眨眼,换了姿势,用一副不容抗拒的,等待的姿态背对着宋时悦。 看着苏牧青倔强的背影,宋时悦想起白天张婶夸苏牧青的话,心里更加肯定,张婶对这位大少爷还是了解的不够透彻。 她放下书,起身到柜子里拿出金疮药,忍不住有些失神,自己进苏府才几天,就跟这金疮药打过好几次交道了,以后不会把性命交待到这里吧? 宋时悦草草地往手上涂了一层药膏,便又开始埋头读起书来,这位大少爷一听书就能睡着,他睡着了,自己也轻松了。 就在宋时悦读完《孙子兵法》准备合上书的时候,苏牧青懒懒的声音响起,似乎在自言自语:“兵法曰:能而示之不能,今日之事,你错在哪儿了?” 宋时悦愕然抬头,苏牧青不知何时以换了姿势,面对着自己,盘腿侧坐起来,双手自然下垂,手心朝上放在膝盖上,茫然的眼睛朝着前方,脸色不太好看。 “奴婢觉得自己没错。” 宋时悦不后悔今日所做之事,最起码要让宝莲知道,自己不是任人拿捏的软柿子。 苏牧青眉间有些愠色,他眉眼一动,似乎要搜寻宋时悦的脸庞,最终却无奈放弃。 宋时悦在他手里,算是人质,也可以算得上是一条船上的人,自己今日教她太多,保不齐最后是敌是友,还是从长计议吧。 胸膛暗暗起伏,苏牧青压了压心里的怒气冰冷地说道:“愚蠢!别忘了你自己的身份,今夜把始计篇读一百遍,读不完就不必睡了。” 说完摊开大长腿,躺在床上去睡了,留给宋时悦一个冰冷的后背。 呵! 宋时悦心里似乎已经没有任何脾气了,她抠着书本上卷起的一角,幽幽开口:“我的身份?说好听点是个丫鬟,说不好听点,就是囚犯,是主动送上船的人质,对吗?” “怎么?不服气?” 大概是没有料到宋时悦敢这样明目张胆跟自己叫板,苏牧青拔高了声音。 听到宋时悦话语里的揶揄,他猛然僵直了后背,凛冽的语气带着居高临下的得意,冲着床里说道:“要怪就怪你自己,慌不择路,偏偏上了我的船。” 识时务者为俊杰,当初实在是太轻易相信别人了。 现在的宋时悦心如止水,事已至此,她不想再做无谓的辩解。 乖顺地把兵书翻开,借着昏暗的烛光,低头睁大了眼睛凑近了书本,一句一句读起来。 始计篇倒也不难,她在三叔的书架上见到过这本书,也听三叔跟她提到过,只是那时候不懂这些谋略,如今经历了一些波折,再看这些,倒真能品出几分不一样的意思了。 攻其不备,出其不意,当初在码头,二婶和苏牧沄姐弟就是这样一步步让她走上这条路的吧。 读到六十遍的时候,宋时悦感觉嗓子里快要冒烟了,她趁着喘息的功夫,抬起僵硬的脖子看了看床上的苏牧青,他好像已经睡着了。 宋时悦打了个哈欠,揉了揉酸胀的眼睛,像是自我惩罚似的,继续往下读。 一百遍读完,她的嗓子已经哑了,腿也坐麻了,脖子酸痛,眼皮似乎已经粘在了一起。 宋时悦把书合上往桌子上一推,准备吹灭了蜡烛,趴在桌子上小睡一会儿。 床上已经熟睡的苏牧青突然翻了个身,宋时悦吹蜡烛的动作顿住,随后听到苏牧青坐起身,含含糊糊说要喝水。 宋时悦端着茶杯,递到苏牧青手里,等他拿稳了才松手。 “苦的。” 苏牧青喝了一口宋时悦递过来的水,不满意地皱眉,嫌弃地把茶盏一推,差点儿递到宋时悦脸上。 第21章 苦水 “大少爷,这是宝晴姐姐新烧的开水,不会苦的。” 宋时悦接过苏牧青手里的茶盏,一张口,声音沙哑,连她自己都觉得意外。 苏牧青眉头皱的更紧,瞪大了眼睛朝着宋时悦的方向:“你的意思是我说谎了?自己尝一尝苦不苦?” “奴婢不敢,奴婢这就给大少爷重新倒一杯。” 宋时悦虽然感觉口干舌燥,可还不至于如此逾矩。 苏牧青却不依不饶:“等等,把这壶苦的喝掉自己尝尝,省得你说本少爷无故磋磨你。” 说完,他屈起两条腿,挺身坐直,手臂支在膝盖上,一副你不喝我就不罢休的姿态。 宋时悦已经很困了,她不想再陪他做这些无聊的事了,道了一声是,一仰头,两口喝掉了茶盏里的水。 干燥的喉咙像是沙漠迎来了久违的甘霖,疼痛瞬间缓解了不少。 这水哪里是苦的,分明是甜的。 “这点小事都做不好,我困了。” 苏牧青抱怨了一句,也不再提喝水的事,倒身又睡下去。 宋时悦看着这位大少爷为所欲为的样子,非常无奈,不知怎的,脑子里突然有一个想法,她要离开这里回家去。 有些想法一旦开始萌芽,便会恣意生长,她开始盘算,回应城都需要做些什么。 宝莲的月事走了,身子干净了,却在犹豫要不要再回苏牧青跟前伺候,她怕苏牧青又让她蒙起眼睛,回到让人无助的黑暗里。 “宝莲姐姐,你要赶快打起精神啊,大少爷最近天天让那个新来的拾一伺候,就怕时日久了,大少爷被她蛊惑,你在这院子里的地位就危险了。” 宝月坐在宝莲对面,看着宝莲屋子里各种各样的赏赐,真替宝莲担心。 苏牧青向来事少,他院子里的人都比较轻松,现在他眼睛看不见了,整日除了闲坐,也不做什么,大家更落得清闲,宝月最近时不时跑到宝莲屋子里聊天。 可是宝莲却并不是很欢迎她,要不是有把柄在她手里,宝莲恨不得把她撵出苏府。 “你以为我不想快点回去?可大少爷总要我蒙着眼睛干活,一天到晚磕磕绊绊,提心吊胆的,我怎么可能把事情做好?” 宝莲不耐烦地把手里的玛瑙串扔到宝月跟前,噘着嘴白了宝月一眼,真是没眼力见,哪壶不开提哪壶。 宝月瞄了一眼桌上那鲜红的手串,眼皮微微一跳,无奈又同情地看了宝莲一眼:\"可是如果你总找借口不去伺候,拾一那个死丫头,说不定就会爬上大少爷的床,越到你的头上去,我总觉得这个拾一不简单。” 听到这话,宝莲眼角微眯,斜了宝月一眼,咬起下唇,眼睛里满是恨意,如果拾一现在在她跟前,她说不定会撕烂拾一的嘴。 “这个鬼丫头那天竟敢算计我,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早晚有一天我要让她瞧瞧,我也不是好惹的!” 宝莲撕扯着手里的帕子,一拳捶在桌子上,咬牙切齿地说道。 宝月垂眼看了看宝莲被手绢勒得发白的手指,眼皮一眨向前靠拢了身子又说道:“宝莲姐姐怕什么,有夫人给你撑腰,你已经被大少爷抬到房里伺候了,只要能把大少爷的心拢住了,宝莲姐姐还怕一个拾一吗?” 宝莲脸上显出一抹失落,又见宝月是真的关心她,悄悄攥紧了手帕,忍不住把实情告诉了宝月:“你知道什么?表面上看大少爷把我收到房里做了暖床的丫鬟,可他压根......都不曾碰我......”。 宝莲把苏牧青对自己的所作所为原原本本地向宝月倾诉,心里才觉得痛快些。 果然,宝月脸上换了神色,但也只是一瞬,随后她不在意地安慰宝莲:“姐姐怕什么,大少爷平日最为古板严肃,再加上有眼疾,兴许是放不开,他不主动,姐姐主动就是了。 横竖姐姐已经进了大少爷的房里,不如多想想办法投其所好,姐姐的身手,我是领教过的,大少爷自会把持不住,到时候一定会对姐姐言听计从。” 宝月的眼睛似笑非笑地盯着宝莲,眸子里带了暧昧不明的神色,宝莲脸色一变,眉毛竖起:“你闭嘴!你我之间的事,胆敢泄露出一个字,我就跟你同归于尽。” 宝月见她真的生气了,谄媚一笑,放低了姿态,她握住宝莲的手,身子靠向她。 “你放心,我也是为你好,这世上就没有几个男的不馋女人的身子,大少爷再怎么板正,说到底也是个男人,若姐姐再多努力一些,拢住大少爷的心,这贞吉院里,就是你说了算。” 宝月说完把桌上的玛瑙手串抓起塞到宝莲手里,讨好似的紧紧握住,凑近了宝莲的耳根低语:“事在人为,你只要放开一些,大胆一些,主动示好,大少爷一定会被你折服。” 宝月低头看着宝莲一双肉乎乎的小手,宝莲的手软软的,暖暖的,被这样的小手握住,大少爷怎么会没有感觉呢? 宝月眼神有些散乱,她又想起了宝莲蹙眉羞赧的样子,手也不安分起来。 宝莲心里抗拒,可又禁不住她的撩拨,前几天在苏牧青跟前,没有得到爱恋,那空虚又使她半推半就地顺从宝月。 欢好过后,宝莲心里又有了希望,她迫不及待地打发了宝月,像个迎接丈夫归来的新妇,把自己盛装打扮了一番,又找出一盒香粉,用指甲挖出一团,涂在身上。 随后,她弯腰捡起被早扔在地上的苏牧青的发带,掸了掸上面的尘土,心里还在挣扎要不要蒙上眼睛。 宝莲咬紧了下唇盯着苏牧青那黑金的发带仔细打量了一会儿,突然眉毛一扬,有了主意。 她激动地差点跳起来,一颗心砰砰乱跳,怎么没有早点想起来呢? 宝莲颤抖着双手找出针线筐,拿出剪刀和针线,深吸一口气,控制住发颤的手指,将发带重新改造了一番,对着窗口一照,看到发带透出的亮光,宝莲欣喜若狂。 宝莲做足了准备,一大早就信心满满地候在苏牧青房外,一听到里面的动静,就抬步摸索着进了屋子,带着一股香气迎过去。 第22章 暗流 “大少爷,奴婢给您更衣吧,拾一,你先下去休息吧。” 宝莲含着笑,和气地看着宋时悦,仿佛之前的事情没有发生过一样。 宋时悦见宝莲过来接她手里的衣服,又见苏牧青没有发声,便把衣服交到了宝莲的手上,转身退下去,这令人窒息的香味太冲了。 “站住!谁允许你下去了?” 苏牧青眼角压下来,朝着宋时悦的方向,威压散开,宋时悦和宝莲两个人都惊住了。 宝莲捧着苏牧青的衣服,尴尬地收手。 “把衣服给拾一,让她继续伺候着,你过来。” 苏牧青伸出手,手心向上,朝着宝莲。 宝莲脸上的惊讶变成惊喜,她受宠若惊地应声,忽地把衣服扔到宋时悦手心,朝着苏牧青的手伸过去。 “以后你什么都不用做了,就好好陪着我,有什么事,交给拾一去做,她入府也有一段时间了,总不能太安逸。” 宝莲惊得嘴巴微微张开,不可思议地抬头去看苏牧青,还没碰到他的手,他就张开双臂,等着宋时悦给他更衣。 宝莲的手刚抬起来,又黯然放下。 可她隔着发带看到宋时悦面无表情一副逆来顺受的样子,心里得意极了,宝月说得对,事在人为。 相信这三年的相处和无微不至的关怀,大少爷对她是有感情的,只是放不开而已,怎么可能轻易被拾一钻了空子。 宋时悦看到宝莲嘴角的讥笑,也不在乎,她的心里,已经不把自己当成普通丫鬟看待了,她有更重要的计划要实施。 第一步就是先想办法多弄点银子,然后打听外面的动向,弄清楚去应城都需要做些什么准备。 宋时悦心里已经开始盘算,不自觉分了神,更衣的动作也慢了许多,她把苏牧青黑金的腰封放得偏高了些,有些扣不上。 宋时悦便用蛮力往中间拉,却怎么也拉不动。 突然,宋时悦受伤的手被苏牧青细长温热的手指摸索着触碰到,接着一只柔软的大手握住自己的手暗暗用力一捏,陌生的感觉让宋时悦手指一僵,惊愕地顿住。 可下一刻,她就发现自己多想了,苏牧青握着她的手,把腰封往下稍稍推了推,宋时悦疑惑地看到紧勒在苏牧青肚子上的腰封,瞬间尴尬不已。 “勒死我对你有什么好处?” 苏牧青侧头看向身后的宋时悦讥讽道。 “大少爷,不如让我来吧。”一旁的宝莲不等宋时悦说话,就站出来伸出了双手。 她隐隐看到苏牧青握住了宋时悦的手,心里一阵嫉妒,这个拾一果然没安好心,竟敢在她眼皮子底下暗戳戳勾引大少爷。 “不用了,你歇着。” 苏牧青松开宋时悦的手,淡淡地回应宝莲。 宝莲的脸色变得很难看,心里突然有了危机,她瞪了一眼宋时悦,又尴尬地退到了一边。 宋时悦伺候苏牧青梳洗完毕就退下了,宝月带着人安排早餐,在路过苏牧青身边的宝莲时,宝月轻轻捏了捏宝莲的手指,示意她好好表现。 宝莲会意,她假装拿筷子,摸索着触到了苏牧青的手指,接着抚上他的手背轻轻抓了抓,然后故作惊讶地退缩,又真诚地道歉:“大少爷,奴婢失礼了,求大少爷勿怪。” “无妨。”苏牧青似乎毫不在意,摸起碗筷慢慢吃饭。 宝莲因为在苏牧青给她的发带上做了手脚,可以见到些许亮光,所以行动不再像以前一样处处受限,这顿饭她吃得还比较满意。 苏牧青则跟以前一样,因为眼睛看不见,筷子时不时地夹空,手臂会时不时地碰到宝莲。 不知怎的,苏牧青手里的筷子啪嗒掉到了地上,发出一声脆响。 他不紧不慢地弯腰去捡,手指在地上寻找。 “大少爷,还是让奴婢来捡吧,我让宝月再拿来一双筷子。” 宝莲放下碗筷,假装去摸筷子,手指却在苏牧青的腿上弹跳了几下才往地上去摸。 “我自己可以。” 苏牧青也没有放弃寻找。 就在宝莲摸到筷子的时候,苏牧青突然向后挪了一下凳子,一脚踩在了宝莲手上,疼得宝莲龇牙咧嘴,倒抽一口凉气,强忍着没有发出声。 “什么东西在地上?宝月她们最近越发懒散了,东西掉了都不知道捡,你要多管管她们了,这些小事,总不该让我亲自开口。” 苏牧青不耐烦地用脚后跟把脚下的“东西”狠踩了两下,跟宝莲抱怨。 “是,大少爷恕罪,奴婢一定好好说说她们。” 宝莲不敢抽出被踩得火辣辣的手指,只得屈膝半跪着,努力保持微笑和正常的语气应答。 “算了,不吃了。” 苏牧青把碗筷一推,恼怒地起身,踩着宝莲的手指站了起来,宝莲眉头蹙在一起,眼睛里瞬间泛起泪花。 好在苏牧青很快就离开了桌子,宝莲的手指得了自由,但已经被踩得僵直麻木,隐隐作痛。 “今日是何天气?” 沉默许久的苏牧青突然发问。 宝莲诧异地看了看外面的天气,不明所以地回道:“回大少爷,今日是晴天。” 苏牧青低头沉吟了一会儿,手指在腿上敲了敲,过了许久吩咐:“拾一呢?把她叫过来。” 宝莲心头一紧,大少爷竟如此离不开那个臭丫头了吗? 她心里虽然很不情愿,可还是起身去叫拾一过来。 宋时悦这几天晚上都没睡好,白天也闲不住,再加上来到淮城这段时间,吃的越来越不习惯,开始想念家乡的饭食,所以早饭只懒懒地吃了几口便再也吃不下了。 张婶看到宋时悦只盛了小半碗饭菜,急得直抱怨:“你这孩子,每天只吃这么点儿,身体怎么扛得住呦?是不是吃不惯这里的饭菜,想当初我们初到应城,也是水土不服呢。” “府里的饭菜怎么了?亏着谁了吗?满淮城找一找,哪家主子待下人能有苏府这么仁厚?还有什么不满足的?难不成把自己当成什么千金大小姐了吗?” 第23章 踏错 宝莲不知何时来到了两人屋外,她一手掐腰,一手扶着门框,一脚踩在门槛上,阴阳怪气地看向张婶和宋时悦。 张婶是府里的老人了,之前跟着苏夫人,后来苏夫人见他们两口子是个实在人,就把他们指派到苏牧青的院子里照看。 谁知道宝莲常常仗着老两口老实宽厚,动不动就压他们一头。 张婶被宝莲一阵抢白,知道她的目的在于宋时悦,忍不住变了脸色,小小年纪就狂妄得没边儿,早晚要吃大亏。 低头看了看宝莲踩在门槛上的小脚,张婶不紧不慢地应和:“宝莲姑娘说的对,老爷夫人和小姐少爷们仁厚,最见不得有人刻薄无礼,目无长辈。 我老婆子活了一把年纪,在府里呆了二十多年,见过多少不知进退的小姑娘被赶出府去,可见,凡事不能只看眼前,要多往后想想才行。” 张婶几句话说得宝莲一阵心虚,她虽然嫌张叔张婶两口子碍眼,可还没有能力把他们撵出去。 只得悄悄放下脚,却仍然死犟着,没好气地朝屋子里扔下一句话,自己转身走了:“大少爷喊拾一去跟前伺候。” 张婶有些诧异地看了看宋时悦,担忧地问道:“大少爷最近怎么没日没夜地让你去伺候,莫不是因为你得罪了宝莲,她在大少爷那里给你穿小鞋了? 以后凡事要多避着她,俗话说,宁得罪君子,不得罪小人,你是新来的,少不了要受些委屈,千万别跟她一般见识。” 张婶语重心长地跟宋时悦交待。 “放心吧张婶,我心里有数。” 宋时悦抓过张婶的手感激地拍了拍,向她露出一抹笑容。 苏牧青今日不知道怎么突然来了兴致,要到花园里去走走,还特意伸出手里的竹杖,让宋时悦抓着另一头给他和宝莲带路。 宋时悦接过竹杖的另一头,无意间发现宝莲的一只手也红肿起来,心里有些疑惑,刚才怎么没有发现?她手上的伤又是从哪里来的? “走吧,愣什么?不认识路?宝月,走前面。” 苏牧青不耐烦地晃了晃手里的竹杖催促着,宋时悦赶紧收回心思。 宋时悦自进了苏府,苏牧青不常往别处走到,她很少有机会出贞吉院,今日也是第一次到苏府的花园。 已经是秋天了,可淮城的天气还是和夏天一样,带着湿热,如果是在应城,此时应该是阳光澄澈,天空湛蓝,显得高而深远。 淮城的秋天与应城大不相同,或许是有了山石水榭的掩映和满园飘香的金桂,使得这花园看起来多了一些温婉,少了几分肃杀。 想起淮城淋淋漓漓的小雨,宋时悦更加坚定了信念,她一定要想办法回应城,若在除夕前回到应城,还能看到应城漫天的大雪。 苏牧青感受到阳光洒在身上,心里有几分暴躁和沉郁,国难当头,本该是男儿报效祖国的时候,他却被困在这黑暗的天地里,连自由行走都费劲,枉费他一身武艺和谋略。 “宝月,去无咎亭,焚香摆琴。” 苏牧青吩咐前面的宝月。 “大少爷,从这里到无咎亭要过石阶和小路,怕是不太方便,您还是到最近的桂园坐坐吧。” 宝莲在后面忍不住劝告。 “无妨,你不想去就别去。” 苏牧青皱眉,冷冷地朝身后侧身,接着晃了晃手里的竹杖,催促宋时悦快走,宝莲吃了一瘪,还是无奈地跟上。 宋时悦拉着竹杖一头,越走越慢,突然停下来,面色有些为难地看了看身后的苏牧青。 眼前是一条几步宽的小河,此处没有桥,只在河中间摆了几块大石头,正常人要从这里过去,都要小心一些才行,何况苏牧青两眼又看不见东西。 “怎么不走了?” 就在宋时悦犹豫的时候,苏牧青越来越不耐烦的声音响起,他此刻的心情显然不像刚出贞吉院时那么好。 宋时悦本想劝阻他,但以她目前对苏牧青的了解,这个人最讨厌别人怀疑他的能力,说他不行,于是只能硬着头皮说道:“大少爷,前面是一条河,您小心些。” 说完率先跳上石头,再回过身侧站在一边,悄悄伸出一只手护着苏牧青。 苏牧青放慢了脚步,从宋时悦手里收回竹杖的另一头,探测到河里的石头之后,确定了距离,慢慢地伸出脚向前。 一行人都提心吊胆地看着他,好像他将要踩上的不是石头,而是无底的深渊。 苏牧青像是感觉到了周围人的紧张,他自己的手心也有些发黏,握紧了手里的竹杖,他咽了咽口水,迈出了那一步。 有惊无险,大家都暗自松了口气。 有了第一次的成功经验,苏牧青大胆起来,凭着感觉往前迈,最后上岸的时候,脚尖差了半寸,踩在了河岸的边缘,导致重心不稳,高大的身子猛然向后倒去。 宝月和宝莲同时发出一声惊呼。 黑暗里,一切危险都被无限放大。 苏牧青呼吸一紧,惊出一身冷汗,他本能地抓紧了手里的竹杖,摆动着手臂保持平衡。 突然,一个瘦小温热的手掌紧紧握住了他的,那手掌似乎有无限的力量,抓得他手指微疼,接着向前用力一拉,苏牧青感觉自己的身子又不受控制地往前栽过去。 真该死! 苏牧青此刻真恨自己无能,干脆一头栽死算了,省得日日受这煎熬和屈辱,想到这儿,反而不怕了,甚至暗暗祈求能栽得猛一些。 然而,事情并未如他所愿,苏牧青心灰意冷,只求解脱。就在他准备迎接痛楚的时候,却发现自己的胸膛突然撞上了一片柔软,让他心头一震。 接着,一双小手再次攀附到他的身后,生怕他有事似的,用力护住了他的腰。 柔软的发丝拂过他的脸颊,他被人紧紧地抱在了怀里,而他出于本能的防卫,也不由自主地把对方抱得更紧。 这一刻,苏牧青仿佛找到了某种无法言喻的慰藉,心中的固执和颓丧,像是受到了安抚,如坚冰融化。 宋时悦被苏牧青高大的身子撞了一下,发出了一声惊呼,她被强大的力道撞的连续倒退了好几步,才勉强稳住了脚跟。 这时,宋时悦突然意识到,自己胸前的柔软撞上了苏牧青硬实的胸膛,还紧密贴合着,不可忽视的男性的气势让宋时悦的脸颊瞬间发烫,心跳也不受控制地变得异常急促。 当她回过神来之后,又羞又愧,烫手似的用力将怀里的苏牧青向后推去。 苏牧青眉头一皱,心中涌起一丝不满,好不容易觉得安稳些了,那安稳却又要把他推开,继续推到无底的黑暗深渊。 他因宋时悦的举动,又变得躁动不安,黑暗带来的无尽的惶恐和不踏实的感觉再次涌上心头,让他生出一股不舍和被抛弃的恼怒。 第24章 入魔 “大少爷,您没事吧?” 宝莲紧张地跑上来,隔着轻薄的发带,她看到宋时悦揽着苏牧青,把苏牧青结结实实抱了个满怀,眼里满是妒意和愤怒。 真是臭不要脸的贱蹄子!就知道她不安生!宝莲更加觉得自己对拾一的恨意不是没有缘由的。 见宋时悦要推开苏牧青,她立刻冲上前去,一把扒拉开宋时悦的手臂,挤上去,自己抱住了苏牧青。 刺鼻的香味差点让人窒息,苏牧青厌烦地挣脱宝莲的手,使劲儿往旁边一甩,宝莲一个趔趄,险些摔倒在地。 “接着走。” 苏牧青站稳了身子,恨恨地朝前方伸出竹杖,心中涌起一丝难以言喻的烦躁,这股烦躁源于刚才那一闪而过的奇异的感觉,还有被人抛弃的失落感。 宋时悦则刻意避嫌,伸手抓着竹杖另一头,身子却离苏牧青远远的,刻意保持距离。 在宋时悦的搀扶下,苏牧青磕磕绊绊地上了几十层台阶,终于到了无咎亭上,可惜,他只能凭记忆感受登高望远的心情。 宝月已经吩咐人摆好了古琴,苏牧青摸索着,坐在凳子上,他把竹杖竖在一边。 宋时悦看到苏牧青好看的手指轻轻抚上琴弦,婉转的琴声缓缓流出。 她不会弹琴,却听三叔讲过一些关于古琴的故事,苏牧青的这把琴,看起来有些年头了,古朴却不失庄重,一定是把难得的好琴。 三叔曾想教她学琴,可她嫌背曲谱麻烦,只练了几天便不再学了。 此刻她静静地站在一边,听苏牧青弹奏。 起初那琴声还很悠扬,听得人心旷神怡,可后来,琴声越来越嘈杂,越来越激越,也越来越混乱。 宋时悦感觉自己的心变得很慌乱,很压抑,就像那天她站在城门口,焦急地等着三叔的消息。 她忍不住看向苏牧青,只见他双手胡乱地在琴弦上快速毫无章法地划动,嘴角紧紧抿着,显出痛苦的神色,眉心上方,是轻纱也遮不住的愁苦,看起来与他挺拔优雅的身姿极不相配。 苏牧青心绪无比复杂,眼前是山崖上滚落下来的巨石,耳边是将士们困作一团的呼救声,脚下是一滩一滩的血迹和没有生机的尸体。 他们几天前还跟着自己,斗志昂扬地出发,誓要击退敌军,扬我国威,还幻想着功成以后回乡告诉先祖......,可一切在眨眼间就只剩下血肉模糊的尸体和空洞洞,无神的眼睛。 他们都死了,自己凭什么还苟活着? 苏牧青的心,被巨大的悲痛和愤怒填满,他的头脑,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箍着,要把它捏爆。 苏牧青,你就是一个失败者,是一个笑话! 宋时悦感觉自己的心脏下一秒就要炸开了,那琴声听得人心焦,让人觉得自己如置身兵荒马乱的荒野,举目无亲。 再看苏牧青,他的嘴角显出痛苦的幅度,脸色苍白,脖子上青筋凸起,狰狞可怖,真像茶堂里说书先生提到的走火入魔。 宋时悦心头一跳,突然有一股不好的预感。 “大少爷,快停下!” 她不知怎么了,一下子冲上前拦住了苏牧青的双手,那铮铮琴声便戛然而止。 “走开!” 苏牧青猛然顿住,待明白发生了什么,他用力推开宋时悦,大喝一声,宋时悦也被甩了出去,重重地趴在地上。 手肘又被磕了一下,疼的她皱眉发出一声惊呼。 听到那痛苦的惊呼声,苏牧青耳根一动,他的胸膛剧烈起伏起来,握起的拳头青筋暴起,骨节发白,看起来似在努力地隐忍着。 旁边的宝晴看到刚才那一幕,惊魂未定,刚冲上去把宋时悦扶起来,又见苏牧青抱起古琴,双手举起,挺直了身子,狠狠地砸向桌面。 “不要啊!” 宋时悦觉得自己今日一定是被夺舍了,她又一次鬼使神差地冲上去,趴在了桌面上,苏牧青手里的古琴,重重地砸在了她的身上,发出一声闷响。 后背传来一阵痛楚,宋时悦隐忍着,倒抽一口凉气,额头沁出豆大的汗珠。 苏牧青显然也被惊到了,他把古琴扔到一边,双手焦急地在桌面上摸索着。 “大少爷,大少爷您没事吧?” 宝莲宝月一行人赶紧围上来,慌乱地捉住苏牧青的双手想要安抚他,宝晴趁机扶起宋时悦,担忧地看了看宋时悦的后背。 刚才大少爷那一砸,用力不小,拾一一定遭罪了。 “都给我滚开!噗~~” 宋时悦被宝晴搀扶着勉强直起身,耳边传来苏牧青愤怒的咆哮,接着地上赫然出现一片暗红的血迹,就在自己脚边。 她瞬间忘记了身上的疼痛,抬起头瞪大了眼睛,惊恐地看向苏牧青。 苏牧青双拳紧握着,抿起的嘴角还残留着一丝血渍,随后他向被推倒的一堵墙,重重地朝着桌面栽了下去。 “大少爷,大少爷!” 宝莲不管不顾地扑上去,跪在苏牧青身边使劲儿晃着他的身子,那杀猪般的尖叫声又一次响起来。 “还愣着干什么,快去请大夫啊!” 宋时悦也被吓傻了,可她还是控制着打颤的嘴唇对着宝月说道。 按道理她是没有资格指使别人的,这贞吉院里,人人都比她有资历,可她对苏府还不是很熟悉,眼下情况紧急,他们任何一个出面都比自己要好。 宝月愣了片刻,跳起来跑出了凉亭。 宋时悦来到苏牧青身边,扒开了宝莲的手,弯腰伸手,掀开苏牧青的眼皮,一不小心牵扯到了后背,背上传来一阵火辣辣的痛。 宋时悦忍不住皱眉,还好,苏牧青性命无碍。 她撸起衣袖,伸出拇指掐向苏牧青的人中。 “你干什么?你把大少爷弄伤了,我让你死!” 宝莲看到宋时悦的指甲深深掐进苏牧青的人中,尖叫着起身,用尽全力把宋时悦推到了凉亭的栏杆上。 无咎亭离地面有四丈高,摔下去就算不死,也得残废,其他几个丫鬟吓得侧身捂住了眼睛。 宋时悦的腰撞向栏杆,上半身不受控制地斜飞出去,她看到亭子下面的山石,心头一惊, 这条小命,今天要彻底交待到苏府了吗? 第25章 叱责 眼看宋时悦就要跌出亭子,宝晴顾不得苏牧青,冲过来及时拉住了宋时悦的胳膊,用力把她拽了回来,可接二连三的痛楚让宋时悦觉得自己的身子像是被撕裂了一样。 “你为什么要救她,大少爷都快被她掐死了!” 宝莲红了眼朝着宝晴怒吼,仍然不死心地想要推搡宝晴身后的宋时悦。 “你冷静点,现在最重要的是让大少爷快点醒过来!要不然我们都别想活着!” 宝晴稍微年长一些,人也比较沉稳,只是平时沉默寡言惯了,所以不太显眼,大家也都没把她当回事儿。 “拾一,你再坚持一下,快点想办法让大少爷醒过来,昏迷太久会有危险的。” 宝晴轻轻扶着宋时悦的胳膊,恳求她想想办法。 宝月已经去请大夫了,此事必定会惊动苏夫人,不出意外的话,夫人已经在来的路上了,这次不知要闹出怎样的风波。 宋时悦看了一眼焦急的宝晴,忍着痛楚又来到苏牧青身边,再一次掐住他的人中,可不管她怎么尝试,苏牧青都没有要苏醒的迹象。 她又拉起苏牧青的手臂,把他的衣袖往上拉了拉,伸出三指按在苏牧青的手腕上,眉头越皱越深。 苏牧青刚才喷出那么大一口鲜血,又昏迷了过去,他的脉象如此奇怪,到底是什么原因?宋时悦百思不得其解,忍不住怀疑自己的所学,于是她又换了另一只手。 “到底怎么回事?” 苏夫人带着苏牧沄和一行人一脸焦急地赶上来,还没站住脚就急切地看着昏迷的苏牧青,顺带凌厉地扫视了一眼在场的几个人。 “夫人,夫人您快救救大少爷,是拾一,是她阻碍大少爷弹琴,把大少爷气昏过去了!” 宝莲跪倒在地上哭得梨花带雨,又伸出手,指着正在给苏牧青把脉的宋时悦。 “大夫,快,快看看青儿他怎么了?” 苏夫人只顾着担心儿子的安危,听了宝莲的话,她抬眼看了一下宋时悦,没有理继续会宝莲,而是侧过身,给身后的大夫让出一条路。 老大夫爬上无咎亭已是气喘吁吁,他抬手用袖子擦了擦额头的汗水,放下药箱,蹲下来从宋时悦手里接过苏牧青的胳膊,重新开始把脉,随后又摘掉苏牧青眼上的轻纱,掀开眼皮仔细看了看。 “回苏夫人,大公子他只是急火攻心,昏迷过去了,并无性命之忧,还请苏夫人宽心,待老夫给大公子施一针,应该就能醒过来了。” 老大夫拱手回禀,接着打开药箱拿出银针,分别在苏牧青的人中和百会穴扎了两针。 苏夫人和苏牧沄担忧地凑上来,屏气凝神,低头紧张地看着双目紧闭,脸色苍白的苏牧青,眼睛都不敢眨一下。 老大夫两根银针下去,苏牧青的眼皮才动了动,有了苏醒的迹象,苏夫人的眉头随着儿子的清醒慢慢说舒展开,脸上露出如释重负的表情。 “牧青,青儿,你感觉怎么样了?” 苏夫人掏出手绢擦了擦眼泪,强忍着悲切上前握住了苏牧青的手,柔声关切地问。 “儿子无事,您不必担忧。” 苏牧青费力地睁开眼皮,虚弱地动了动苍白的嘴唇,随后又紧紧闭上,一言不发,似乎无比疲惫。 苏牧青已经被人护送着回到了贞吉院歇息了,苏夫人坐在厅堂的主位上,脸色阴沉得厉害。 她把几个丫鬟叫到身边,厅堂里弥漫着淡淡的佛香,袅袅升腾。 梨花木的椅子上,苏夫人哗啦啦收起佛珠,手指轻轻敲击着扶手,发出清脆的声响。 她的目光锐利地扫过眼前跪着的一排小丫鬟,声音冰冷而严厉:“大少爷要上无咎亭,你们为什么不拦着?” 苏夫人眉间的怒气愈发明显,仿佛压抑不住内心的愤怒和不满。 小丫鬟们吓得浑身发抖,不敢抬头直视苏夫人的眼睛,都低着头看向宝莲,宝莲像是感受不到大家投来的目光,一言不发。 没办法,宝晴只得出面,她颤抖着嘴唇,结结巴巴地回答道:“回夫人,大少爷执意要去,而且……而且我们也不敢阻拦大少爷啊!” “不敢阻拦?” 苏夫人冷笑一声,眼中闪过一丝寒光,“既然不敢阻拦,为何又没把大少爷护好!” 她猛地站起身来,走到宝晴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语气冰冷地说道:“真是不懂事,今天的事有多危险你们不知道吗?万一青儿没有被救回来,怎么办?” 宝晴她们被吓得面如土色,连连磕头求饶:“夫人饶命,奴婢知道错了,下次再也不敢了!” 其他丫鬟们也纷纷附和,纷纷磕头认错。 苏夫人的脸上依然没有丝毫的缓和迹象,她冷冷地哼了一声,转身回到座位上坐下。 她拿起桌上的茶杯,轻轻地抿了一口茶,然后将茶杯重重地砸在了桌上,茶水溅湿了桌面上的佛珠。 “一屋子的丫鬟,竟没有一个中用的!” 她垂眼失望地说道。 这时,宝莲小心翼翼地抬起头,轻声说道:“夫人,大少爷最近心情不好,我也劝过他很多次,但他就是不听啊。” 苏夫人皱起眉头,瞪了宝莲一眼:“这还用得着你来告诉我?把你脸上这碍眼的东西给我摘下来!青儿也真是胡闹!” 看到宝莲脸上蒙着儿子的发带,苏夫人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自己的情绪,然后缓缓说道,“以后再遇到这种情况,一定要拦住大少爷,绝对不能让他有任何危险,我为什么把你安排到他房里,你不明白吗?” “奴婢明白,奴婢一定把大少爷的安危当成自己的安危!绝不会再让大少爷有任何危险!”宝莲摘掉发带,激动地往前跪走了两步,一脸真诚地拜倒下去。 苏夫人疲惫地靠在椅背上,揉了揉太阳穴,她心里明白,苏牧青是个倔强的孩子,想要阻止他做某件事情并不是那么容易。 但作为母亲,她必须时刻关注儿子的安全,不能有任何闪失。 第26章 伤痛 “回禀夫人,只是,今日之事,奴婢拦了,可是没拦住,是拾一,是她率先引着大少爷过河的,差点害得大少爷掉进河里,宝晴宝月她们都看见了,请夫人明鉴。” 宝莲直起身,回头愤恨地盯着宋时悦。 苏夫人的眼光扫到陌生的面孔,这个丫头她上次见过的。 宋时悦身上的伤不时传来一阵阵痛楚,宝莲这样诬陷她,她早已预料到,也不准备辩解。 “大少爷什么情况,你不知道吗?为什么不拦着,反而主动引着他过去?莫不是想故意讨好主子?” 苏夫人微微眯起眼睛,语气带着几分不悦,身子往椅子里靠了靠,抬眼看着宋时悦问道。 宋时悦身上的伤口还未处理,被苏夫人这么一打量,痛得她不禁打了个寒颤,但她还是强忍着疼痛,低着头,轻声回答道:“回夫人,奴婢并没有刻意讨好大少爷,也不敢有这样的心思。 奴婢只是觉得,如果拦着大少爷,恐怕会让事情变得更糟。而且,大少爷本就有心事,又整天待在贞吉院四方的院子里,肝气滞郁,眼睛又怎么会快点恢复呢? 所以,奴婢便想着不如顺其自然,让大少爷去感受一下清风花香,或许能让大少爷心情变好一些。” 说罢,宋时悦垂着头,面色平静地看着膝下的青砖,苏牧青哪里值得她去讨好,她再走投无路,也不会去争一个通房。 苏夫人却并没有如宋时悦所料般生气或愤怒,反而是露出了一丝诧异。 她微微皱了皱眉,往前倾了倾身子,再次向宋时悦发问:“你觉得该让青儿四处乱走?” 宋时悦心中暗自松了口气,知道苏夫人似乎对自己的回答产生了兴趣,于是继续说道: “奴婢觉得大少爷被困在黑暗里,本就郁闷彷徨,若再不做些其他事情转移心念,只怕会更加憋闷,不如想办法让大少爷做一些事情,多走走散散心,说不定能排解一二。” 宋时悦低着头,看不到苏夫人脸上的表情,但从那长久的沉默中,她知道自己这番话奏效了。 听了宋时悦的解释,苏夫人的脸色果然渐渐缓和下来,眼中闪过一丝狐疑。 沉吟良久,苏夫人抬起头,重新拿起佛珠,对着底下一排人说道:“你们先下去吧,一定要照顾好青儿,他要是再有什么闪失,你们就不必在府里待着了。” 大家连忙磕头悔过,表示明白苏夫人的教诲。 随后,苏夫人挥挥手,疲累地朝着众人吩咐:“都退下吧”。 宋时悦行礼告退后,拖着满身的伤,强忍着疼痛跟着大家,缓缓退出房间,心中总算松了一口气。 自己跟这苏府真是犯冲,这次算是侥幸过关,希望日后不要再遇到类似的麻烦了,还是要早点离开比较好。 看着一行人离开,苏夫人无奈地摇摇头,叹了口气,目光不经意间落在一旁的古琴上。 她立刻站起身来,神情变得严肃而专注,快步走向那架古琴。 她小心翼翼地伸出双手,轻轻抚摸着琴身,仿佛在触摸一件珍贵的宝物。 接着,她仔细地检查了琴弦、琴面和琴脚等各个部分,幸好,这架古琴并没有受到任何损坏,苏夫人暗自松了一口气。 要知道,这可是当年圣上御赐的礼物,如果被不怀好意的人得知苏牧青故意破坏皇上的赏赐,再给苏家扣上一个莫须有的罪名,那么苏家不知将会陷入什么样的危机之中。 宋时悦艰难地跟随着宝莲和宝月一同回到了贞吉院。 苏夫人把苏牧青留在自己院子里,安排柳嬷嬷跟随大夫一起亲自照看苏牧青。 趁着苏牧青不在贞吉院,宝晴趁人不注意,轻轻拉住了宋时悦的衣袖,小声地说:“拾一,你身上还有伤,还是早点回去歇息吧,这里有我们呢。” 她知道今天发生了太多事情,拾一先是被大少爷的琴砸伤,然后又险些被宝莲推下无咎亭,心里肯定很不好受。 宋时悦感激地看了宝晴一眼,点了点头,轻声道:“谢谢宝晴姐姐关心,我没事的。” 尽管身体有些疲惫,但她不想给大家添麻烦,在没有能力离开苏府之前,她还是要做好分内的事,才能筹谋以后。 夜幕降临,宋时悦带着一身疲惫和伤痛回到房间,轻轻合上房门并锁好。 她小心地从抽屉里找出那瓶熟悉的药膏,然后费劲地脱下衣物,忍受着身体各处传来的剧痛。 用手指挖出一团药膏后,她努力扭过头去查看背部的伤口,每一次微小的动作都会让她紧皱眉头,咬紧牙关,因为疼痛实在难以忍受。 肋骨处还有一片淤青,那是被宝莲推倒时,狠狠地撞在了亭子的栏杆上所致。 药膏所剩不多,勉强能涂完伤口,好在并没有流血。宋时悦迅速穿上衣服,然后直挺挺趴在床上,仿佛失去了所有的力气。 虽然小木床硬邦邦的,但对于此刻的她来说,却宛如一个舒适的港湾。沉重的眼皮缓缓垂下,她努力忽视背后的疼痛,期待着明天一觉醒来,身上的伤痕能够痊愈。 柳嬷嬷一大早先是去看了苏牧青,苏牧青的身体昨夜已经好转,此刻已服了药,又躺回床上休养。 柳嬷嬷悄悄退出房门,来到贞吉院找来了张婶,递给她一包东西嘱咐道:“这是夫人找大夫给拾一开的药,你找人煎好给她服下吧,夫人说了,拾一的伤势没好利落之前,可以不用急着做工。” 张婶惊讶地接过那一包东西,昨天忙着大少爷的事,竟没有发现拾一也受伤了,还劳动了柳嬷嬷亲自来送药,可见伤的不轻。 这傻丫头,竟一声不吭地忍了一夜,也太实在了。 她急忙把药煎好,端着热腾腾的汤药走出厨房,却不想迎面碰上了宝莲。 第27章 凌辱 “张婶,你辛苦了,这药给我吧,我给拾一端过去。” 宝莲笑得一脸和善,眼睛却紧紧盯着张婶手中的药碗。 刚才她看到柳嬷嬷亲自过来,还以为是要奖赏她,所以悄悄跟了过来,却没想到是给拾一送药来了。 她的反常举动让张婶忍不住警觉起来,心里暗自嘀咕着宝莲今天怎么突然变得如此殷勤?难道是有什么阴谋不成? 于是,张婶下意识地将药碗往自己身边挪了挪,生怕被宝莲抢走。 可宝莲似乎并没有放弃的意思,她再次伸出手固执地去抢夺那碗药,并笃定地说道:“放心吧张婶,这是夫人亲自吩咐的,我自然不敢怠慢的。” 听到这句话,张婶心中不禁一惊,但还是有些犹豫是否要相信宝莲的话。 宝莲趁张婶不备,一把抢过药碗,然后迅速转身离开了房间。 张婶望着宝莲离去的背影,心中充满了疑惑和不安,她不知道宝莲到底想要做什么,总觉得事情不太对劲。 “张婶,夫人吩咐取些大少爷的衣物送过去。” 宝月突然站到房门口喊了一声,张婶答应着,又不放心地看了看宝莲的背影。 “拾一,开门呐,我给你送药来了。” 宋时悦迷迷糊糊听到门外传来宝莲的声音,她艰难地睁开双眼,费力地起身。 趴着睡了一夜,浑身酸痛,后背的伤口经过一夜的休息,不但没有变好,等到麻木散去,反而变得更疼了。 宋时悦揉了揉眉心,努力让自己清醒一些,然后小心翼翼地走向门口,避免牵扯到伤口。 门吱呀一声开了,清晨的阳光照进来,有些刺眼。 宋时悦下意识地眯起眼睛,心里暗自诧异,自己竟睡到了这个时候。 宝莲端着一个木盘,上面放着一大碗黑乎乎的汤药和一瓶药膏,看到宋时悦那张故作无害的脸,宝莲心里莫名来气,脸上的笑意也渐渐凝固起来,眼底生出一股狠辣。 她咣当一下把东西放到桌上,回过身走向门口的宋时悦,咣当一声,一把反锁了房门,五指用力钳着宋时悦的一只手腕,用力带了两步,把宋时悦狠狠甩到了床上。 宋时悦此时身上还有伤,根本没有想到宝莲会突然对她动手,毫无防备之下,身体被宝莲狠狠地掼摔在床上,这一下差点没把宋时悦给疼晕过去。 还没等宋时悦从疼痛中回过神来,宝莲已经来到床边,她抬起一条腿压制住了宋时悦的身体,同时用一只手捏住宋时悦的下巴,强迫她看着自己。 宝莲眼睛都红了,她居高临下咬牙切齿地对着宋时悦骂道:“你算什么东西?也配往大少爷怀里钻?没廉耻的东西!我让你贱!” 宝莲的话音刚落,另一只手就朝着宋时悦身上狠狠地拧过来,而且专门挑宋时悦的胸前的柔软处拧,那是她碰到大少爷的地方。 宝莲使尽了力气,双手就像一把钳子毫不留情,真可谓是趁你病,要你命! 羞辱和疼痛同时袭来,宋时悦心中悲愤交加,她咬紧了牙关想要反抗,但无奈双腿被宝莲压住,无法动弹,而后背的伤口又正好挨着硬硬的床板,火辣辣的疼,让她难以承受。 豆大的泪珠从眼眶中滚落,但她依然没有发出一丝声音。 宋时悦深知,若是此刻求饶或认输,只会让宝莲愈发得意。 经过一番发泄后,宝莲拧得手发酸,而身下的宋时悦已经毫无还手之力。 她心中不禁涌起一股快意,停下手中动作,宝莲直起身来,看着宋时悦那凌乱的发丝,脸上露出得意洋洋的笑容。 \"让我来伺候你吃药啊拾一。\" 深深吐出一口恶气,宝莲眼神凶狠,脸上却带着扭曲的笑容。 接着,她起身离开。 宋时悦终于迎来了片刻喘息的机会,然而,还未等她回过神来,宝莲便端起碗中的汤药,猛地捏住宋时悦的下巴,然后将整碗汤药尽数泼向宋时悦的脸。 一碗滚烫的汤药溅满了宋时悦的脸庞,顺着脸颊流淌至耳际、脖颈处,甚至有些药液灌进了鼻子,导致宋时悦呼吸受阻,紧接着便是一连串剧烈的咳嗽。 由于牵动了后背的伤口,疼痛也随之加剧,令她痛苦不堪。 一时间,宋时悦整个人被疼痛包裹,如坠冰窖般寒冷刺骨,又似置身火海般灼热难耐,仿佛千万根钢针同时扎进身体一般,让她无法分辨出到底是哪里最痛。 可宝莲却像是杀红了眼,丝毫没有要停手的意思。 她将手中的碗重重地砸到桌子上,发出咣当一声巨响,然后转过身来,再次揪住宋时悦的头发,用力将宋时悦的头往床板上撞去。 边撞还边喊:“我在大少爷身边三年了,他都不曾碰过我,大少爷是你能抱的吗?你凭什么去抱他!凭什么!” “爹,娘,你们在哪里?快来救我啊?” 宋时悦的意识已经开始模糊,但她却无法说出任何话来。 她只能在心中不断地呼喊着自己的父母,希望他们能够听到自己的求救声,前来救救自己。 从小到大,爹娘就教她独立,教她学会独当一面,她也努力去做了。 她像一个小大人一样帮助奶奶和二婶做家务,尽自己所能减轻家里的负担。 可是如今,面对这样的欺凌和侮辱,她感到前所未有的无助。 正当宝莲发疯似的抽打宋时悦的脸颊时,门口传来宝晴的声音。 “宝莲姐姐,拾一她怎么样了?” 宝莲扬起的手猛然顿在半空,她瞪着布满血丝的眼睛,回头看到门板上映出的身影,眼神中有一瞬间的慌乱,随后她又看了看床上毫无招架之力的宋时悦,心中冷哼一声。 她扭头对着门口的宝晴平静地说道:“拾一她好多了,你先去忙吧,我马上出来。” 宝莲说完,恶狠狠地给了宋时悦一个警告的眼神,仿佛在说:“你最好不要乱说话!” 然后俯过身在宋时悦耳边低语:“在这贞吉院,要想好好活下去,就得夹着尾巴做人。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心里在想什么,要是敢乱说话,有你好看的!” 说完,她直起身,嚣张地举起双臂伸腰舒展了身子,一脸轻松地捡起药碗,端着木盘走了出去。 第28章 两面 走到门前,宝莲临了还不忘回头看了一眼在床上昏昏沉沉的宋时悦,嘴角勾起一抹冷笑。 她轻轻锁上了房门,生怕别人知道她刚刚做了什么坏事似的。 转身离开后,宝莲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 尤其是当她看到一脸忧心的宝晴站在那里,眉头紧皱,似乎很担心宋时悦的情况。 宝莲脸上的不悦更加明显,心底掠过一丝不快,这个宝晴真是多管闲事! 早在无咎亭的时候就是宝晴拉了宋时悦一把,宋时悦才没有被摔死,如果当时没有宝晴横生枝节,这会儿哪里还要劳驾她亲自出马做这些! 真是强出头! 想到这里,宝莲的脸色越发阴沉,她把手里的东西戳到宝晴面前,像主子询问下人一样的问道:“院子里没别的活儿了?你怎么这么悠闲?” 宝晴乖顺地接过宝莲递过来的东西,脸上讪笑了一下,低眉顺眼地辩解:“我是怕宝莲姐姐劳累,这才赶过来看看有没有需要帮忙的。” 说完不放心地看了一眼被宝莲身后的铁锁,迟疑了片刻还是忍不住问道:“宝莲姐姐,拾一她怎么样了?我能进去看看吗?” 宝莲再也不想掩饰什么,她白了宝晴一眼,没好气地说道:“拾一吃了药已经睡着了,夫人吩咐,要好好照料她,我怕她有什么闪失,这才锁了房门,怎么?你怕我违抗夫人的命令?” 宝莲知道自己在苏夫人那里还有几分薄面,所以动不动就拿苏夫人说事,宝晴也深知她的脾性,所以一听到宝莲搬出苏夫人,心里就有一股不屑。 苏夫人那样仁慈的人,怎么就被这个口蜜腹剑的小丫头给哄骗了? 不过,宝晴并不打算跟宝莲发生正面冲突,毕竟小人难防,更何况宝莲还有柳嬷嬷撑腰,今日得罪她,改天不知道要怎么被她算计。 自己在苏府也是一个无依无靠的小丫鬟,比起那些被发卖或被赶走的姐妹,能平安度过一日,便是造化了。 至于拾一,等有机会再悄悄过来看看吧。 想到这儿,宝晴把头垂得更低了,她微微一笑,讨好似的轻声说道:“宝莲姐姐误会了,我只是怕拾一的病惊动了夫人,毕竟夫人正为了大少爷的事忧心,不过既然有宝莲姐姐亲自照料,想必拾一一定能快点好起来的。” 宝晴一句话说的宝莲动了心思,毕竟是她自己主动提出过来照顾拾一的。 若真的在贞吉院把拾一给弄死了,免不了惹上麻烦,一时间又后悔不该这样心急,要是能让那鬼丫头人不知鬼不觉地死掉,才是万全之策。 “放心吧,拾一她死不了,一个大活人,连这点儿小伤都承受不住吗?” 宝莲心里已经开始后悔自己刚才的冲动,但她嘴上仍然敷衍着,心中暗自盘算如何让拾一保守秘密,不将今天发生的事情告诉别人。 她紧紧握着手中的钥匙,脸上露出一丝慌乱,但仍然倔强地保持一种高姿态随意和宝晴聊了几句后,便匆忙离开了。 宝晴则静静地跟在宝莲身后,一直到看到宝莲的身影消失在院门口,她才急忙转身朝宋时悦的房间走去。 走到窗边,宝晴小心翼翼地压低声音,关切地问:“拾一,拾一?你还好吗?感觉好点了吗?” 宝晴紧张地左右张望,观察着周围的动静,然后靠近窗户,轻声说道:“拾一,你什么都别怕,你的伤会好起来的,如果你需要我的帮助,可以随时告诉我。” 说完侧耳贴近窗户,静静等着屋子里的反应。 宝晴的眼眸中满是忧虑与关怀,她紧紧贴着窗户向里张望,却发现屋内毫无动静。 回忆起过去宝莲曾如何偷偷地欺凌那些新来的女婢,宝晴内心的担忧愈发沉重,一种不祥的预感油然而生。 然而,屋里的宋时悦并未作出任何反应,此刻她正静静地躺在床榻之上,默默流泪。 身体上的疼痛如火烧般炙热,想起刚才宝莲是如何带着羞辱故意拧她的脸和胸前的软肉,心里的屈辱却让她恨不得此刻拥有无限的力量,把宝莲对自己所做的一切如数奉还。 宋时悦吃力地扭过头,看到宝晴悄然伫立在窗外,窗棂上印刻着她关切的身影,心中的委屈又增添了几分。 宋时悦很想感谢宝晴给予的慰藉和勇气,让她感受到不再孤独与无助,但每当开口想要说话,便疼得蜷缩成一团。 宝莲下手真重,简直要置自己于死地,宋时悦暗暗在心里发誓,若这次大难不死,她一定要让宝莲也尝尝被人羞辱的滋味。 苏牧青在母亲的明舒院住了一天,傍晚时分,便挣扎着想回到贞吉院去,苏夫人苦心劝了很久,苏牧青才答应再住两天。 苏夫人怕儿子在自己院子里住的不习惯,特意让柳嬷嬷传了宝莲跟过来伺候。 听到消息的宝莲真是又喜又怕。 喜的是夫人抬举,看得起自己,怕的是苏牧青脾气古怪难伺候。 虽然如此,她还是重新梳洗了一番,精神奕奕地换了身衣服,刚抬脚,就听到哗啦一声,什么东西掉在了地上。 低头看了一眼地上的钥匙,宝莲眉梢一跳,这才想起已经一天没给拾一那死丫头送吃食了。 想到自己对着拾一一番发泄,还没有去哄她,心里又觉得不耐烦,真是个累赘! 宝莲揣起钥匙,迈着轻快的步子到小厨房看了一眼,刻意收拾了一些残羹冷炙,端着食盒来到了宋时悦的房间。 宋时悦已经一整天滴水未进了,这一天里,她躺在床上一动不动,脑海里有无数的想法,有时想就这么躺死算了,有时又觉得不甘心,身体上的饥饿疼痛和心理上的颓丧一起折磨着她。 “拾一,你醒了吗?” 宋时悦迷迷糊糊间听到宝莲假意关切的声音,瞬间警觉地睁开眼想要起身,却被一双柔软的小手不容反抗地摁住。 第29章 温暖 “拾一呀,今天早上是一场误会,你别往心里去,我也是担心你嘛。 正所谓爱之深,责之切,你是新来的,很多规矩都不懂,府里的事情又比较复杂,一不小心就有可能丢了性命。” 听着宝莲毫无诚意的胡言乱语,宋时悦心里冷笑一声,想要与宝莲辩解,又觉得实在没有力气,于是便不屑地闭上眼睛,懒得看她虚伪的嘴脸。 宝莲一边狡辩着,一边看宋时悦的反应,只见宋时悦一直闭着眼睛一动不动地躺在那里,看样子是被自己治服了。 想到这里,宝莲心里又一阵畅快,她努力压了压翘起的嘴角继续说道:“我这个人心直口快,大家都知道我是刀子嘴豆腐心,说来说去,还不是为了大家能在府里相安无事吗? 你就别生我的气了,我带了吃的给你,一会儿你记得吃哦,我还有事,先走了,得空再来看你。” 说完不等宋时悦说什么,亲昵地推了推宋时悦的胳膊,起身走了,惹得宋时悦身上又是一阵疼痛。 听到宝莲迈出屋子关门的声音,宋时悦缓缓睁开了眼睛,原本颓废丧气的她,现在又重新燃起了斗志。 苏牧青说她心无城府,沉不住气,真是看错她了,她宋时悦心里什么都懂,只是懒得计较而已。 宝莲的到来激起了宋时悦不服输的倔强劲儿,她艰难地从床上坐起来,每动一下都小心翼翼,以免引起胸前背后的疼痛。 宋时悦来到桌前,刚费力地打开了食盒,就闻到一股食物发霉的酸臭味道扑鼻而来。 宋时悦忍不住一阵反胃,差点呕出来。她慌忙别过头去,一把盖住了食盒,那让人窒息的味道才淡了些。 宝莲啊宝莲,真是难为你了,搜寻出这些吃食来打发我,既然你不仁,就别怪我不义! 宋时悦的眼神逐渐变得难以捉摸,打蛇打七寸,你越在意什么,我就越让你失去什么! 短短一个多月的相处,宝莲的心思宋时悦再明白不过,她知道宝莲一心想要当苏牧青的通房丫鬟,在贞吉院甚至整个苏府独当一面,那就偏不让她如意! 宋时悦痛定思痛,她强忍着身上的痛楚,换下了被宝莲泼上药汁的衣服,又拿起木梳,理了理凌乱的发丝。 再次打开房门时,走出来的已不是之前那个息事宁人,忍气吞声的宋时悦了。 “张婶,还有吃的吗?” 宋时悦费力地来到厨房,找张婶要些吃的。 正在洗涮的张婶一抬头看到宋时悦脸上的红印和憔悴的神色,被吓了一跳,她慌忙抓起腰间的围裙擦了擦手,忍不住上前关切地问道:“拾一?这才一日不见,怎么成这个样子了?” 说完又暗自后悔不迭,抓着宋时悦的手自责道:“早知道,我早该想到的,都怪我,宝莲还是老样子。 自从她来到贞吉院,三年里走了四五个丫头了,大家顾忌着她是夫人亲自指派过来的,都不敢与她计较,谁知竟纵容得她这么嚣张跋扈! 我本以为你是大少爷亲自带回来的,她不敢太过分,哪知......,唉!都怪我大意了!快让我看看,她都对你做了什么?” 张婶说完就要拉过宋时悦,检查她身上的伤势。 宋时悦见张婶这样自责,心里过意不去,她反握住张婶的手,勉强咧出一抹笑容劝慰她:“张婶不必担心,我没事,眼下治好大少爷的眼睛才是正事,宝莲她不敢在这个节骨眼上把我怎么样的。” 看到宋时悦懂事又有分寸的样子,张婶更加喜欢这个外乡来的姑娘,她忍不住低声说出自己的心里话: “都怪我们老两口没本事,要不是我家大永跟着二少爷当差,大家在一个府里共事,低头不见抬头见,我们何必这样忍气吞声,让一个小丫头片子踩在头上。” 宋时悦忍不住觉得鼻孔一酸,把张婶的手抓的更紧了,想到自己来府中不久,又没有什么身份地位,何德何能,让初相识的老人家这么高看自己。 “张婶,您真的不必担心我,我以后会好好照顾好自己的。” 宋时悦再次暗暗发誓,在没有离开苏府之前,她一定要好好回报这些善良的人。 宝莲有机会在苏夫人面前表现,自然不会怠慢。 只是苏牧青自从无咎亭醒来之后,更加沉默寡言了,对宝莲也没有好脸色。 晚上,苏夫人安排宝莲在苏牧青房里伺候着,半夜就听见屋子里摔摔打打的声音,还有儿子的怒吼,这可吓坏了苏夫人。 丈夫在外御敌,她一个人操持家务本也不算什么难事,可长子眼睛瞎了,性情大变,这比直接要她的命还让人难受,怕儿子再次急火攻心昏过去,她赶紧派人叫出了宝莲。 安抚好儿子之后,苏夫人没有一丝睡意,她来到寂静的佛堂,跪倒慈悲善目的观音像前,双手合十,虔诚跪拜。 “南无大慈大悲观世音菩萨,求您保佑我儿苏牧青双目复明,平安一世,我愿日日供奉佛灯,以七宝供养菩萨,并称念菩萨名号满二十万遍,抄写《心经》一万遍。” 良久,苏夫人才一脸倦容地从佛堂里出来,回到房间,一回眸,看到案几上的古琴,这才想起,那天有个叫拾一的丫鬟,提议要让大少爷多出去走走,转转,说不定真是个好法子。 苏夫人沉思了片刻,终于下定了决心似的,熄灭了烛火。 第二天一大早,苏夫人就找来了文初问道:“前段时间我让你贴出告示,寻访名医,怎么到现在都没有一个大夫登门看诊?” 文初垂手立在一边,也是觉得奇怪,想来想去只得回禀道:“回禀夫人,想必是时局不稳,战事频发,外地的神医不便过来,至于本地的名医,前段时间请来的,已是淮城德高望重的医者,连他们都束手无策,其他人或许更不敢一试了。” 第30章 裂痕 苏夫人听到这番话,眉头皱得更紧了,她低头来回踱着脚步,苦苦思索,一想到儿子下半生都要在黑暗中度过,她就觉得不甘心。 文初见状,迟疑了一下,拱手又说道:“不过,这件事属下觉得有蹊跷。按理说夫人您开出的条件已经很不错了,俗话说,重赏之下必有勇夫,可整个淮城,竟一个想要前来碰运气的大夫都没有,实在是有点奇怪。 再加上大少爷此次出征被伏击,属下总觉得这件事情不简单。” 苏夫人的脚步猛然顿住,她回过身怔怔地看向文初,像是突然明白了什么似的,随后脸上的神色越发难看:“你是说整件事情都是有人刻意为之?” 文初头垂得更低了,大少爷的功夫和才华,他是知道的,更何况这不是大少爷第一次出征,怎么偏偏就那么巧,被人埋伏。 眼下文琛和文渊都不在身边,他又要在大少爷身边照顾,无暇去查其中缘由。 “属下无能,这件事,属下只是怀疑,但并没有真凭实据,所以不敢妄言。” 苏夫人何等聪明,文初一句话就让她恍然大悟。 苏家世代镇守淮城,位高权重,难免遭人嫉恨,背后有人动手脚,似乎也不稀奇,可这个人到底是谁呢? 他们今天敢对青儿下手,下一步就敢对整个苏家动手,该怎么揪出这个背后小人,又该如何防范呢? 苏夫人的脸色变得凝重起来:不管你是谁,只要敢动我的孩子,我都会把你揪出来! 文初退下之后,苏夫人来到厨房,亲手做了几道苏牧青小时候最爱吃的东西,想哄儿子开心。 “快尝尝,这是你小时候最爱吃的煎饺,每次娘一做这道菜,你都跟吃不够似的,后来还总说,这煎饺,只有娘才能做出这个味道。” 苏牧沄夹了一块煎饺放到弟弟苏牧青碗里,顺便提起童年趣事,想活跃气氛。 苏夫人感激地看了女儿一眼,她知道儿子与自己疏远,也知道儿子的脾气,吃软不吃硬,最不喜欢被人逼着走。 苏牧青知道母亲和姐姐的意思,可是,虽然他现在已经长大成人,可幼年时遭受的不公,还是让他耿耿于怀。 他端坐着,迟迟不动筷,像是故意跟苏夫人对着干似的自言自语说道:“可是因为牧洲不喜欢吃煎饺,家里的饭桌上,一年到头,都见不到一块了,时间久了,也不觉得稀罕了。” 苏夫人神色一暗,猛然僵住,手里的筷子也不自觉停下来。 她很快调整了脸上的表情,勉强挤出一丝苦笑,快速看了儿子一眼,总感觉那双看不见的眼睛依然能够直视自己的内心似的。 “娘知道,这些年,爹娘对你太严格,委屈了你,可你是家中长子,将来要继承家业的,娘不得不对你严加管束。有些疙瘩总要解开的,不如趁这个机会把话说明白。” 苏牧青嘴角一动轻哼一声,他早已不稀罕爹娘的疼爱了,现在他更是废人一个,与其等着别人把自己当成弃子,不如主动让出位置,给彼此都留一份体面。 于是他唇齿一动,说出的话更令苏夫人心梗。 “仅仅因为我是长子?您对我的那些打骂,真的不是因为喜欢牧洲多一点吗?” 苏夫人突然觉得心头一沉,嘴里的饭菜顿时不香了。 她的嘴角微微抽搐了一下,随后垂下眼眸,轻轻搁下筷子,拿起手绢擦了擦嘴角,接着抬头看着满脸胡须,十分陌生的儿子,一言不发。 苏牧沄见母亲脸上不自然的表情,忍不住出来打圆场:“牧青,你又耍小孩子脾气了,娘对你和牧洲都是一样的......” 话没说完,就被苏牧青毫不留情地堵了回去。 \"那你呢?你与林家的婚事,真的是完美的吗?你与林朗,个性迥异,你确定婚后能与他举案齐眉,相敬如宾吗?” 与其他世家女子一样,苏牧沄与林家的婚事,都是出于政治因素。 苏牧沄乖巧,之所以任由父母安排,其实也是因为曾见过林朗一面,对他暗生情愫,自然期待婚后夫妇和睦,相亲相爱的。 此刻弟弟突然说出这样扫兴的话,着实让她觉得难堪,一瞬间不知该说些什么。 屋子里一下子静的可怕,苏夫人担忧地看了一眼快要哭出来的女儿,无奈地叹了口气。 见到母亲跟往常一样,从来不会替自己出头,同样觉得委屈的苏牧沄也发脾气了。 她重重地搁下筷子,冲着苏牧青就是一顿吼:“苏牧青!你就是一个冷心冷肺,怎么也暖不热的人!从小到大,我就知道,不管别人对你有多好,你只记得那些不好的地方!” 苏牧青还是低头一言不发,苏牧沄更加气愤了。 她继续对着弟弟控诉道:“亏我一个姑娘家千里迢迢去应城把你接回来,一路上忍受你喜怒无常的臭脾气,你瞧瞧你现在胡子邋遢,一蹶不振的样子,有谁像你这样脆弱,经不起一点波折!” 苏夫人见女儿眼泪控制不住地往下流,知道她是真的动了气,连忙转向苏牧青劝道:“你姐姐待你不薄,你何必这样伤她的心!快跟你姐姐赔个不是。” 苏牧青整个人像是蒙了一层寒霜,虽然看不到他的眼神,但苏夫人和苏牧沄就是觉得后背一凉,两个人都噤声,不敢再多说一句话。 果然,苏牧青抓起手边的筷子,拇指稍稍用力,咔嚓一声,两支筷子齐齐折断,接着苏夫人就听到儿子压抑着愤怒的声音: “你知道我错哪儿了吗,你就让我赔不是?从小到大就是这样,只要你的女儿和儿子哭了,就都是我的错,挨骂的是我,最后妥协的也是我,可我究竟做错了什么? 你说得没错,我就是一个没用的人,从今往后你们就当我死了!” 说完猛地起身离开,身后的椅子咣当倒地。 宝莲看了一眼苏夫人赶紧上前扶着苏牧青。 苏夫人给了宝莲一个眼色,冷冷地说道:“宝莲下去!” 第31章 嫌隙 说完又朝着苏牧青的背影把他呵住:“你站住,今天咱们就把话说清楚。” 苏夫人的脸色也变得很难看,她强压着心里的怒气,还是忍不住冲着儿子抱怨。 “你总说别人不跟你亲近,可你看看你自己,整天什么话都不说,什么事都憋在心里,谁能猜得透你的心思?又有谁能走进你的心里去?” “那就都别理我,我就适合一个人孤独到老!” 苏牧青铁了心要跟母亲犟到底似的,针尖对麦芒,毫不退让。 “我知道,说来说去,你还是因为那件事记恨我,可你有什么气朝我撒就行了,何必要摔那御赐的瑶琴!” “那是圣上南游时赐给你的,你砸了它,想要置整个苏家于何地?” 苏牧青的背影微微一震,英挺的肩膀也塌下来,他无奈地仰头叹了口气,失望地说道:“我就知道,在你眼里,只有苏家才是最重要的,罢了,我不过是个笑话而已。” 他朝着身后留下一句话,头也不回地走了,原本说好了在明舒院住三天,到最后也只是待了一天而已。 “我这是造了什么孽啊?” 苏夫人看着儿子决绝的背影,忍不住红了眼眶。 苏牧沄此刻恢复了理智,她扶着母亲的手臂安慰道: “娘,您消消气,或许是当年的事对牧青的伤害太大了,所以他才一直耿耿于怀,相信有一天他终会明白您的处境。” “可当时的事情你是知道的,你外祖父重病缠身,危在旦夕,娘只想见他老人家最后一面,这才不得已把他丢下。 娘又有什么错?娘也没有三头六臂啊?这么些年,娘一直想弥补,可他就是对我爱答不理,我又能怎么办?” 好好的一顿早饭,竟然这样不欢而散。 苏夫人实在想不明白,这母子之间的情分,到底是缘,还是债。 当初她回娘家探望病重的父亲,苏牧青也想跟着一起去。 只是他年仅六岁,苏夫人一来怕他受不了路途颠簸,二来,带着他,势必会延误行程,所以只带了苏牧沄。 苏牧青不顾阻拦,一路追到城外,拦下马车,再三保证自己不会给她添麻烦,可苏夫人还是执意让人把他抱走,托付给婆婆和妯娌照顾他。 从那以后,再次见面,她就发现长子跟她疏离的很,本以为是许久不见,有些生分,过段时间就好了。 可这一过,就是十几年,儿子跟她的关系不仅没有缓和,反而随着二儿子苏牧洲的出生,变得更加疏远。 “母亲,等等我!” 六岁的苏牧青甩开张叔的束缚,一路跟着苏夫人的马车追到城外,紧紧抓住车辕,不肯放手。 却被苏夫人不耐烦地抠开手指奋力甩开:“牧青!你已经是个大人了,不能总是黏着我,张叔,还不快把他带回去!” 说完,她没有丝毫犹豫,甚至都没有回头看一眼,只留给他一个背影,便消失在马车里,绝尘而去。 看着摇摇晃晃的马车消失在道路尽头,苏牧青的心沉重到了极点。 最让他难过的,不是被无情地丢下,而是,只有他自己,一次次被丢下,还美其名曰:你是男孩子,要独立,要自强,要有担当,不能像个娇生惯养的孩子。 他独立了,自强了,也努力学着去担当,可后来却发现,弟弟苏牧洲出生后,那套规则却还是只对自己有约束。 贞吉院里,气氛却出奇地和睦,苏牧青那边有苏夫人照顾着,张婶做了几道最拿手的小菜,带着宋时悦和宝晴、宝月她们吃早饭。 宝晴看到拾一脸上强撑的笑意,贴心地给她夹了一块豆腐劝道:“拾一,你多吃点,这样身上的伤好得快些。” 宋时悦感激地看了宝晴一眼,笑着向她表示谢意:“多谢宝晴姐姐,说起来,我还欠你一个正式的道谢。 那天在无咎亭,若不是你拉了我一把,这会儿我恐怕就吃不上这么好吃的东西了,咱们张婶的手艺,可真是不错。” 宋时悦的语气带着自嘲,大家都被她的乐观和豁达逗笑了。 张婶忍不住感慨地说道:“我这些算什么,咱们淮城的饭菜,口味偏甜淡些,跟你家乡的饭菜大有不同,我还怕你吃不惯。” 宝晴也跟着好奇起来,她捧着饭碗,凑近宋时悦问道:“诶,就是啊拾一,你们家乡有什么好吃的、好玩的?你也给我们讲讲呗。等你的伤好了,也给我们做几道拿手菜尝尝。” 旁边的宝月见宝晴一脸不值钱的样子,斜了宝晴一眼没好气地揶揄道:“怎么,给你讲讲就能治你胃里的馋虫了?” 宝莲不在,宝月越发看不惯宝晴活泛的样子。 宝晴被宝月一挤兑,就识时务地低下头,默默吃饭。 几句话勾起宋时悦的思乡之情,她本来心情有点低落,可看到宝晴被宝月一句话说得不敢再言语,心里又有一股怜悯和不服气,使她故意跟宝月对着干。 于是,宋时悦放下碗筷,刻意带着轻松的语气跟张婶宝晴她们聊起来。 “我来到淮城的这段时间,何止是吃不惯,就连淮城湿腻腻的空气都让我觉得不习惯。 在我们应---豫城,这个季节,应该是天空湛蓝,秋高气爽,尤其是到了七月七,八月十五,夜晚渐凉,大家都会到街上逛庙会,可热闹了。 那时候,应季的蔬菜都下来了,不管什么菜, 只要加上一大勺川椒,吃起来就特别过瘾。 我们还会在九月初九爬山摘茱萸,既能入药,又能做调味......” 提起家乡,宋时悦就有说不完的话。 宝晴听得眼睛都瞪大了,她羡慕地看向宋时悦: “川椒啊,光听起来我就觉得辣了。十里不同俗,更何况豫城跟淮城,一个天南,一个地北,不知道我这辈子能不能像拾一一样,到别的地方去看看。” 大家都被宝晴的表情逗得哈哈大笑,宋时悦一开心,忘记了自己的处境,她甚至觉得离开苏府是一件轻而易举的事。 于是,忘乎所以的宋时悦大咧咧地像宝晴说道:“这有什么,等有一天,我出了苏府,就带你去豫城看一看,到时候你去我家,我三叔......。” 一团黑影毫无征兆地罩过来,宋时悦觉得眼前一暗,她自然地抬头,等看清眼前人,顿时把没有说出的话咽了回去。 张婶她们顺着宋时悦的目光一看,也都默默放下碗筷,恭恭敬敬地起身,垂手低头,齐声喊了一声“大少爷”。 苏牧青与母亲和姐姐闹得不欢而散,气头上本想痛痛快快出去策马狂奔,却又发现自己哪里都去不了,什么也做不成。 往日的委屈被无限放大,一片愤懑无法排解,只得在宝莲的搀扶下,重新回到自己的贞吉院。 刚走到厨房一角,就听到里面有人抱怨淮城的饭食和天气。 刚开始他也只是好奇,想知道这个北方来的小女子会怎么看待现在的处境,所以站在墙边侧耳细听。 及至听到她大言不惭地说要离开苏府,甚至还想带着宝晴一起走,心里忍不住轻哼一声,踏门而入。 进屋站定之后,苏牧青朝着那大咧咧的声音传来的方向,阴阳怪气地挤兑道:“这才几天不见,就觉得自己无所不能了? 想要离开苏府,赎身的银子有着落了吗?我可是花了一百一十两银子才把你从王顺那里买过来的。 对了,还有一两银子用来买通了一位看客,不然,以你为那天在船舱里,王顺的伙计那么容易就把你给放了?” 宋时悦惊讶地抬头,飞速地抬起眼皮看了苏牧青一眼,眼神逐渐变得疑惑。 第32章 书房 那天,她难道不是凭自己的本事拿捏了王顺的命根子,才顺利脱身——然后才慌不择路,一脚跳上苏牧青的贼船的吗? 这跟苏牧青有什么关系?听他的意思,自己还要感谢他的救命之恩了? 嘁! 宋时悦低着头白了一眼脚下的地面,在心里暗骂这个满脸胡子,一脸老成的苏牧青:真是个老谋深算的卑鄙小人。 感受到了屋子里的沉闷的气氛, 苏牧青觉得自己的一番话起了作用,他心里一阵得意。 于是继续不紧不慢地朝着宋时悦的方向说道:“吃好了吗?吃好了就去干活儿,我这贞吉院里可不养闲人。” 话音一落,人也转身离去,屋子里瞬间又明亮几分。 跟在苏牧青后面的宝莲,边走边回过头,给了宋时悦一记狠厉的眼神,张婶宝晴她们担忧地看向宋时悦。 宋时悦再也不是之前忍气吞声的模样,她抬起头,直视宝莲的眼睛,丝毫不露怯。 她与宝莲之间,再也不需要佯装客气。 宝莲被宋时悦眼神里的无所畏惧弄的心慌,她莫名其妙低头,心不在焉地扶着苏牧青的胳膊,脑海里还是片刻之前的景象。 那时,她分明看到,苏牧青在门外听到拾一的谈话时,嘴角数次微微上扬,再加上苏牧青刚才那番话,在宝莲听来,不似责备,倒像是打情骂俏一般刺耳。 早知今日,昨天就不该心软。 宝莲狠狠捏紧了手指。 “做什么?你要拧死我?” 苏牧青感到手臂被人重重一捏,疼得他皱眉站定,不满地朝着宝莲问道。 宝莲身子一震,如梦初醒,意识到自己刚才做了什么,连忙松开苏牧青的手臂,跪倒在地上低头谢罪: “大少爷息怒,奴婢不是故意的,奴婢只是担忧大少爷的身体,所以才走了神,请大少爷责罚。” “这段时间确实辛苦你了,从今天起,我准你半年的休假,你回去收拾一下东西,就可以回家看望你的爹娘了,你的月例银子我会让文初如数结给你。” 苏牧青突然毫无征兆地说出这样的话,宝莲始料未及,一时间竟懵了一下,大脑一片空白。 她张开了嘴巴,一下子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愣愣地看着苏牧青独自摸索着向前走。 “大少爷,奴婢伺候大少爷,不敢怠慢,更不敢邀功,奴婢不累,不需要休假,奴婢情愿在大少爷身边伺候着,求大少爷不要赶我走。” 恢复了理智的宝莲不管不顾地追上去,跪在地上扯住苏牧青的衣摆苦苦哀求。 半年的时间,足以让苏牧青把自己忘得干干净净,这哪里是让她休假,分明是趁机打发了她。 这样一来,她所有的心血都前功尽弃了,她绝对不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 苏牧青不理会被宝莲抓着的衣角,继续往前走了几步,又被宝莲拽得无奈停下脚步。 “你慌什么,我又不是撵你出去,只是觉得这段时间你着实辛苦,想让你好好放松放松。” 苏牧青站定,低头朝着宝莲的方向没有感情地说道。 宝莲跪走着上前几步,涕泪横流,跪在苏牧青脚边,不住地磕头为自己争取留下来的机会: “大少爷,奴婢不觉得辛苦,奴婢心甘情愿听候大少爷差遣,只求大少爷不要赶我走。” 苏牧青耳根一动,长长呼出一口气,不耐烦地说道:“罢了罢了,我准你休息,你自己不要,以后就不要再抱怨日子过得辛苦了。” 宝莲听到这话如释重负,她笑着抹了一把眼泪,重新谢过了苏牧青,麻利地起身扶着苏牧青的胳膊带他回房。 苏牧青前脚刚到屋子里,宋时悦后脚就匆忙赶来了。 抬头看到宝莲微微泛红的眼角似乎还有泪痕,心里一阵疑惑,虽然不知道刚才发生了什么,但是看到宝莲唯唯诺诺,再也不是以前嚣张的样子,宋时悦心里一阵畅快。 “今日天气不错,好久没有去书房了,书房里的书,或许都发霉了。” 苏牧青双手负在身后,仰头迎着日光站定,似乎在自言自语。 久违的日光,将他的身影拉得很长,只是那身影里,似乎带着驱不散落寞沉郁。 宝莲见状并没有多想,只是知道邀功的机会又来了。 她欣喜地屈膝施礼,胸有成竹地向着苏牧青说道:“大少爷不必担心,奴婢知道您爱惜那些书籍。 您走后,奴婢经常趁着天晴,给书房开窗透气,还放了新的芸香草,还经常给鱼缸里的鱼儿喂食换水。” 苏牧青又是耳根一动,他侧头朝着宝莲的方向,似乎若有所思。 宝莲并没有等到预料中的夸赞,而是听到苏牧青吩咐她,去苏夫人的明舒院把那瑶琴取回来。 宝莲走后,苏牧青伸出手臂,淡淡地吩咐道:“拾一呢?去柜子里找那把黄铜的钥匙,然后陪我去书房。” 宋时悦抬头,看到苏牧青伸出的手臂,一副居高临下的姿态,心里嘀咕:傲慢什么?小人! 苏牧青的书房在贞吉院的南边,两人穿过一个圆形门洞,就来到了书房的庭院,宋时悦边走边忍不住打量起眼前的景物。 庭院里正南的墙角下,种着一排翠竹,郁郁葱葱,影随风动,沙沙作响。 西南角有一棵石榴树,正西墙角下则种着几朵菊花,已经含苞待放,笼罩在金桂的树荫下,不争不抢却一身傲骨。 等到了夜晚,明月当空,桂影斑驳,若是能在院子里放一张小桌,摆上几盘点心,再来一壶甜酒,凉风习习,那真是人间最温馨的月夜了。 宋时悦不由得有些走神,尽管身体跟随着苏牧青的脚步,但她的心已经飞到了九霄云外。 他们来到了书房门口廊檐下的台阶处,苏牧青一脚跨上台阶,突然感觉到宋时悦的异样。 他停下脚步,疑惑地转过头,站在原处不动。 第33章 凌寒 宋时悦原本扶着苏牧青的手臂木然往前走,正在走神,苏牧青突然站住不动,她猝不及防被脚下的台阶绊住,一头朝着地面栽过去。 还没等宋时悦明白发生了什么,就被苏牧青一双大手拉住胳膊,硬生生拽了回来。 突如其来的拉力让宋时悦措手不及,尤其是牵动了前胸后背的伤口,宋时悦疼得皱眉,忍不住抽了一口冷气。 她慌乱地伸出手试图保持平衡,一不小心半跪着,双手捞住了苏牧青的腰身才勉强稳住自己。 苏牧青的劲腰猛地被宋时悦紧紧抱住,一阵痒意袭来,在黑暗里尤其让人防备。 他不禁红了耳郭,随后抬起手臂嫌弃地甩了一下身子,像是要甩掉一个癞皮膏药似的。 苏牧青用力掰开宋时悦的手指愤愤地说道:“松手,真是蠢笨!” 宋时悦意识到自己正半趴着搂着苏牧青的腰,也连忙松手站起来,顾不得身上的疼痛,忙不迭地道歉。 虽然被骂了一番,心里却暗自惊奇:这个人看起来人高马大的,腰身倒是挺细,怪不得到了战场就败下阵来,想必是个中看不中用的花架子。 想到这,连忙收敛心神,心虚地看着苏牧青从袖子里掏出钥匙,摸索着打开了房门。 宋时悦好奇地跟着苏牧青来到书房里,放眼打量了一圈。 宽敞明亮的书房里除了摆放着各式书籍,砚台,笔架和香炉,还在窗边摆着几盆兰蒲和一个鱼缸。 这让宋时悦更加相信,苏牧青就是一个只会附庸风雅的纨绔公子。 苏牧青甩开宋时悦的手,自己凭着记忆,顺着门框一路摸索着,来到了窗边的书案前站定。 一手揽过衣袖,苏牧青修长的食指在书案上轻轻一划,再用拇指轻轻一捻,便吩咐宋时悦道:“先把书房里的灰尘打扫一下。” 说完移步到旁边,等着宋时悦。 宋时悦看着书案上的薄灰被划出一道长长的痕迹,不由感叹,这人看起来也不傻。 拿起掸子先把书案和椅子收拾出来,扶着苏牧青坐下,宋时悦开始打扫其他地方。 眼前高贵典雅的玉露屏风引起的宋时悦的注意,她忍不住轻轻收起掸子,仔细观察这扇由上等紫檀木制成的玉露屏风。 屏体涂着珍贵的玉露漆,屏风上雕刻着祥云仙鹤,淡然悠哉。 宋时悦痴迷地顺着屏风小心翼翼地打扫,突然被眼前突然出现的人影吓了一跳。 定下神来才发现,屏风后面立着一个六尺高的铜镜,铜镜旁边摆放着一个卧榻。 宋时悦突然觉得冒昧,像是突然看到了什么私隐的东西,在她的理解里,书房就是安安静静读书的地方,不该有这些花里花哨的东西。 这样一想,更觉得苏牧青不务正业。 “过来!” 宋时悦听到苏牧青喊她,清冷的声音带着无所谓的语气。 宋时悦放下手里的掸子,垂手走过来,在苏牧青身边站定。 苏牧青坐得笔直,胳膊支在书案上,手里正把玩着一块细长的清韵碧竹黄铜镇纸。 那镇纸通体碧绿,颜色由浅入深渐变下来,一端还雕刻着几杆翠竹和竹叶,却是描金的,与那通体的碧绿形成鲜明对比。 宋时悦顿时觉得眼前一亮,随后又觉得可惜,只恨自己不是男子,可以读书修业,考取功名。 等将来有一天,她也要买两个这样的镇纸,送给三叔和弟弟。 宋时悦留恋地盯着那镇纸看了一下,才淡淡地回应:“大少爷有何吩咐?” “你也会弹琴?” 苏牧青没头没脑地问了这么一句,宋时悦摇摇头老实回道:“奴婢不会。” “那天在无咎亭,你为什么要拦在我面前护着那瑶琴?” 苏牧青的语气,让人听不出什么情绪。 “奴婢的三叔懂些琴艺,奴婢也是听他提到过一些。” 宋时悦并不想跟苏牧青提到自己的家人,大概是因为他告诉了自己父亲投降敌国景离王的消息。 “宋以宽?” 苏牧青把玩镇纸的手顿下来,垂下眼皮喃喃自语。 宋时悦只觉得苏牧青这话语多有些不屑一顾,于是干脆不再作答。 沉默间,宝莲抱着苏牧青那架古琴走了进来,施礼得到苏牧青的吩咐之后,把古琴放在了一边的案几上。 苏牧青挥开宝莲的手,自己慢慢来到案几旁边坐下,伸手摸到了古琴。 宋时悦紧紧盯着苏牧青骨节分明的手指,隐隐觉得后背发凉,这位大少爷不会琴瘾又犯了吧? 真怕他一会儿再发什么癔症。 “此琴是七弦琴,我又叫它凌寒,用上好的梧桐木制成,是圣上当年南游时赐予我的,希望我能文武双全,建功立业。” 苏牧青不知在跟谁讲,只顾自己自说自话:“相传,这琴原有五根琴弦,对应五行金木水火土,及五音宫商角徵羽。 后来周朝文王为悼念儿子伯邑考,添弦一根,琴声哀怨,谓之文弦;后武王伐纣,又增一弦,琴声激昂,谓之武弦,这才成为了文武七弦琴。” “古人讲,七弦琴有六忌七不弹,是为忌大寒大暑,大风大雨,大雪及迅雷......。” 苏牧青不管不顾说了一大堆,宝莲一脸不安,生怕苏牧青突然要考她这些文绉绉的东西。 宋时悦心里也有些不耐烦,三叔都跟她讲过了,古琴有七不弹:闻丧不弹,奏乐不弹,事杂时不弹,不整衣冠不净身不弹,不焚香不遇知音不弹......。 她就是害怕记这些,才不愿意跟着三叔学弹琴的,没想到到了这里,还要听这一大串的东西。 苏牧青说完一大堆让人似懂非懂的话之后,宋时悦以为他要随性弹奏一曲,谁知苏牧青竟吩咐宝莲把琴收好,送到他的卧房。 宝莲诧异地抬头看了看这位令人捉摸不透的大少爷,她刚从明舒院把琴抱回来,现在又让她抱回卧房,真是莫名其妙。 第34章 赠予 但为了不被变相赶出府,她还是乖乖应承,抱着琴出去了。 宋时悦也如释重负,只要这位少爷不发颠就好。 “那日在无咎亭,我一时失控,心绪狂乱,差点砸了这琴,幸好有你护住了它。此琴对我非常重要,说吧,想要什么奖赏?” 宝莲走后,苏牧青站起身,绕过琴桌站定,等着宋时悦回答。 宋时悦本来觉得那居高临下的语气让人觉得反感,还真把自己当成他们苏家的丫鬟了。 及至抬头看到苏牧青长腿交叉,身子慵懒地向后倚靠着案几,左手抓着案几一角,骨节分明,右手握在身前低头不语的样子,让宋时悦恍然有一种错觉,那股莫名的怜悯又浮上心头。 “怎么?不知道该要什么好?也是,小地方出来的人,大概也没见过什么新奇的东西。 那我就简单点儿跟你说吧,银钱珠宝,绫罗绸缎,衣服美食,你想要什么,都可以跟我提。” 苏牧青一句话让宋时悦心头的一丝怜悯又化成了一个白眼。 自己早晚是要离开苏府的,既然苏牧青总说自己是他花了钱买来的,那不如用银子说话。 于是宋时悦狮子大开口,脸不红心不跳地说出了一句话:“既然如此,奴婢就斗胆请大少爷赏我一百一十一两银子。” 这下轮到苏牧青诧异了?他猛地扭过头,侧过脸,似乎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 哼!苏牧青都被气笑了,他换了姿势,低头抿了抿嘴,嘴角微微一扬,又迅速压了下去。 “怪不得人们都说无知者无畏,宋时悦,你可真敢开口,怎么?想拿了银子赎了你的卖身契去应城啊? 想都别想,只要有我在,你就跑不了,退一万步说,就算你跑出去也是难逃一死。” 苏牧青突然变了语气,他压低了声音,用一种很恐怖的口气说道:“你知不知道那些山匪流氓是怎么对待那些逃难的女人的? 如果再让我发现你有出逃的心思,我就派人杀了宋以宣三兄弟,为国除害。” 宋时悦心里一激灵,一下子就被打回现实,且不说那些山匪,就连王顺那样的人已经够难缠的了。 更何况爹娘现在什么情况自己一无所知,确实是操之过急了,必须从长远计议才行。 “大少爷恕罪,是我错了,我以后再也不敢了。” 宋时悦很识时务地道歉。 感受到宋时悦的诚意,苏牧青满意地点头,随后将右手伸进衣领里,掏出一块通体温润的圆形羊脂玉佩。 他歪头单手将玉佩摘了下来,然后食指勾住玉佩的红绳,将玉佩往下一松,对着宋时悦说道:“银子没有,不过这块玉价值不菲,远超过一百两银子了,你拿去就是。” 宋时悦看了看那通体洁白的玉佩,跟自己脖子上戴的玉坠样式差不多,只是看起来比自己的大一些而已,怎么就价值不菲了,一定是在糊弄自己。 于是婉拒道:“这是大少爷贴身的东西,奴婢不能要。” “少啰嗦,我可没时间跟你嫌耗着,拿去,瑶琴这事就算了了。” 苏牧青不容宋时悦多说什么,轻轻一丢,手里的玉坠就朝着宋时悦的方向飞过来。 宋时悦怕那玉掉在地上摔碎了,连忙去接,接到之后又觉得烫手,这是苏牧青的贴身玉佩,自己拿着早晚是个隐患,必须妥善保存才行。 苏牧青不再理会宋时悦的纠结和难处,早已经转身站到了门口,将宋时悦笼罩在阴影里。 “牧青,你今日怎么有闲情逸致,请我们来喝茶了?” 门外传来爽朗的笑声,宋时悦循声一看,原来是上次的几位客人。 说话的正是那位看起来大大咧咧的宋公子宋远襄,他迈着大步走在前面,身后跟着周自恒和周无涯两兄弟。 苏牧青站在门口拱手而立:“恕我不能远迎了。” 说话间三人已来到跟前,宋远襄重重地拍了拍苏牧青的肩膀调侃道:“你这胡须越留越长了,看起来虽不及以前面如冠玉,倒也显得鬓若刀裁,成了淮城数一数二的美髯公了。 你这副模样,要是走在淮城的大街上,不知有多少大家闺秀想要以身相许呢! 以后淮城的男子怕是都要以蓄须为美了。” 宋远襄说完,豪爽地仰头哈哈大笑,周家两兄弟也忍不住又再次打量起苏牧青的胡须来。 苏牧青不以为意,周无涯却笑着朝宋远襄说道:“远襄,你就不要再拿牧青打趣了,这话要是被柳姑娘听到了,以后你可就进不了苏家的大门了,哈哈哈。” 说完别有深意地看了看苏牧青,又看了看宋远襄,三人又爆发出一阵爽朗的笑声。 这时候周自恒打住了笑声,替苏牧青打圆场:“大哥,柳姐姐是大家闺秀,可不是那种小肚鸡肠、听风就是雨的人,是吧牧青?” 苏牧青淡淡一笑,并不辩驳,抬手示意三人往里走。 宋时悦忙着烧水沏茶,几个人围桌而坐,周无涯不知怎地又提到了那位柳姑娘: “柳姑娘去庄子上小住,恰好碰到山匪作乱,被困在了庄子里,听说韧志已经带人前去接应了,相信不久之后就能平安回来。” 苏家是淮城大家,其他名门望族都希望能跟苏家攀上关系,柳家也不例外。 柳兰芝上面有两个哥哥,大哥柳韧志去年考取功名失利,正准备再再次参加科举。 二哥从小不爱读书,酷爱经商算数,柳如是父母多次管教无效,只得任由他放弃科考之路,自甘下贱,到他乡做生意去了。 柳兰芝虽是女子,却自幼跟着家里的夫子读书、识字、明理,心里自有一些清高,看不惯家人处处巴结苏家。 就算心里对苏牧青有些好感,表面上也是端着几分姿态,不肯在苏牧青面前刻意讨好。 苏牧青听着几个人议论柳兰芝,从不接话,只点头,微笑,喝茶,适时在不经意间把话题转向别处。 第35章 暴怒 “小苑国景离王那边现在有什么动向吗?” 苏牧青更关心的,是外面的战事。 “外面情况不太好,景离王在叛贼宋以宣的带领下,不知为何放弃了攻打京城,反而一路攻克了闵城,苄城,向南而下,不知意在何为。 苏伯父与牧洲数次拦截均以失利告终,只得跟在景离王后面步步追击。 听说朝中已有人对此颇为不满,正要奏请皇上令遣主帅,总之,情况不太妙。” 周无涯举起茶杯,面带忧色地看向苏牧青,眼睛死死盯着苏牧青的表情,一动不动。 苏牧青心里蓦地一沉,端着茶杯的手微微一抖,水波微漾,好在那轻纱蒙住了眼睛,让人看不清他眼神里骤然的沉重。 哗啦一声,正在给宋远襄斟茶的宋时悦不小心被茶水烫到,她慌忙放下手里的茶壶,顾不得被烫红的手背,连连低头赔罪。 苏牧青顿时脸色阴沉,扭脸朝着宋时悦厉声呵斥:“滚下去!去找张婶领十鞭子,你来府里多久了,这点小事都做不好!” 话音刚落,就将杯子里的热茶狠狠地泼了老远,然后咣当一声,重重地把手里的杯子放在桌上。 宋时悦顿时臊的满面通红。 她起初是不敢相信父亲会做出这样的事情,心里觉得有些惊讶,随后就想起苏牧青说过她心无城府,便努力去克制自己。 可没想到还是被苏牧青劈头盖脸当众骂了一通,顿时觉得很难堪。 她低下头,努力咬紧下唇,好让自己保持冷静。 周自恒快速看了周无涯一眼,神色不明,随后又连忙出来拦住苏牧青:“哎呀,一点小事何必动怒,姑娘家没见过什么世面,一听到打仗就吓慌了神。” 随后又看向宋时悦和颜悦色地安慰道:“你的手没烫伤吧?放心吧姑娘,叛军一时半会儿打不到淮城来,我大云朝数也不是任人欺负的。 等小爷哪天提刀亲自割下那景离王的脑袋,让他有来无回,是吧牧青?” “哈哈哈!好样的自恒!咱大云朝就得多几个像你这样的热血男儿!来,哥哥我以茶代酒,敬你一杯!” 宋远襄垂眼朝着周无涯的方向微不可察地斜了一眼,随后举杯邀周自恒共饮。 周无涯见没人接自己的话茬,也觉得无趣,低头尴尬地一笑,也端起茶杯转了话锋,附和了几句: “是啊,咱们大云朝能人异士众多,定不会让景离王那跳梁小丑在这里横窜下跳。” 许久不说话的苏牧青神色忧郁,凄然自嘲:“只有我是废人一个,以后驱逐敌寇,就靠大家了。” 宋远襄见他又被勾起了伤心事,只得豪放地拍了拍胸脯保证:“放心吧,以前是你罩着我们,以后换哥几个罩着你!” 一场小聚最后又是不欢而散。 看着宋远襄的马车驶离了苏府,周自恒也跟着周无涯上了马车。 一放下马车的帘子,口直心快的周自恒就责怪地看了周无涯一眼,忍不住抱怨: “大哥,来之前咱们明明说好的,不要因为外面这些事让牧青忧心,你怎么把这些全都告诉了他?你明知道牧青他现在什么都做不了,却又是个要强的人,这样只会让他更忧心。” 周无涯不在意地靠在马车座椅上,好整以暇地整理了衣领,才慢悠悠地抬眼看了看周自恒说道: “自恒,你多虑了,苏伯父和牧洲是牧青的至亲,他肯定更关心他们的安危,我相信牧青情愿知道事情的真相,而不是像个废人一样被蒙在鼓里。” 寥寥几句话便让周自恒无言以对,可他还是觉得大哥今天做得有些过分了。 他气恼地向后靠了一下,揣起双手扭头看向一边,赌气地说道:“那大哥你呢?出来这么久,你都没想过回去看看大伯他们吗?” 周无涯的表情在听到周自恒提到大伯两个字后,突然变得很难看,他压低了眉毛,沉下脸,浑身都是抗拒。 虽然一句话都没说,可马车里的气氛还是一下子凝固了起来。 周自恒也自知失言,他快速瞟了周无涯一眼,无措地交叉双手,乖乖坐着不再说话。 送走了三位好友,苏牧青一路上都阴沉着脸,多次奋力甩开宋时悦扶过来的手,气冲冲地迈着大步横冲直撞,像一头气极却又无可奈何的狮子。 宋时悦一路上伸着胳膊跟在苏牧青后面小跑,院子里的丫鬟仆人都向宋时悦投来同情和好奇的目光,不知这位新来的丫鬟又怎么得罪大少爷了? “都下去吧!拾一过来!” 宋时悦不是第一次见苏牧青发脾气了,以前还总时不时替他觉得惋惜,自从知道自己来到苏府是被苏牧青算计之后,心里总有一些不忿,所以苏牧青一生气,她反而觉得解气。 “把门关上!”苏牧青回到屋子里,还未站定,就对着身后的宋时悦命令道。 宋时悦心里还有别的事要思考,所以她无所谓地照做,慢悠悠关上房门刚转过身,胳膊就被一双的大手拉过去,一路连拖带拽,随后嗵的一声,整个人被甩在了里间的墙壁上。 宋时悦顿时觉得一阵头蒙,后背的伤又隐隐作痛。 苏牧青的大手钳住宋时悦细长的脖颈,宋时悦顿时觉得呼吸困难,她本能地挣扎,去掰苏牧青的手指。 “你什么时候听到宋以宣三个字能不这么失态?” 苏牧青整个人欺过来,手上的力度加重了几分,他把宋时悦抵在墙上,咬着牙低声责问。 “你......放开......我!” 宋时悦只觉得头脑发胀,她伸出拇指用力扣住苏牧青的内关穴,虽不致命,却也能为自己争取到喘息的机会。 “你再敢动我一根头发,我就一把火把整个苏府给烧了。” 宋时悦用力跟苏牧青僵持着,呼吸终于顺畅了许多。 “哦?你有这个能耐吗?现在只要我稍微动动手指头,就能先把你给捏死。” 苏牧青又动了动手指,凛冽的语气不像是在开玩笑。 第36章 疯子 宋时悦却丝毫不害怕,她甚至轻笑一声,握着苏牧青手腕的双手缓缓向上移,小手覆住了苏牧青的大手。 “那你现在就动手啊,你费劲心思千里迢迢把我带到苏府,不会真的是为了留着当人质和丫鬟吧苏公子?” 宋时悦拉长了尾音,语调上扬,带着几分玩味,覆在苏牧青手上的双手也更加用力,让苏牧青掐的更紧一些。 “你这个疯子!别以为我真不敢杀了你!” 苏牧青嘴上犟着,却烫手似的甩开宋时悦的手,也松开了宋时悦的脖子。 “或许有一天,等我爹真的当了卖国的叛贼,你会亲手杀了我,但现在,我料定你不会!” 宋时悦突然有了底气:“我本来就不信我爹真的像你说的那样当了叛贼,但今日听到周公子说,景离王放弃了京城,一路南下,我更加觉得事情没有那么简单,是不是啊苏公子?你们到底在密谋什么?” “我警告你,不要自作聪明!” 苏牧青突然捂住了宋时悦的嘴巴,厉声警告。 还是那么趾高气昂,居高临下。 宋时悦决定不再当那个低声下气,唯唯诺诺的小丫鬟了,她反抓住苏牧青的大手,猛地张开嘴,泄愤似的狠狠咬住了苏牧青的手指。 自从进了苏府,她受了多少伤都不敢言语,只因为苏牧青跟她说,她的父亲归顺了景离王,宋时悦虽然不信,但到底有些心虚。 手指猛然传来的刺痛,已经让苏牧青觉得意外,更让他心头一颤的,是宋时悦那柔软的嘴唇所带来的温热的气息! 黑暗中,一切感官触觉都被无限放大,苏牧青着实被烫到了。 早在宋时悦的双手握住他的时,他尚且能保持镇定,可这次,苏牧青控制不住地心跳加快,耳根发热,一口气似乎被憋闷在心里。 他猛地挣脱开,把被咬疼的手背在身后,拇指一捻,感觉到两排深深的牙印。 真够狠的。 苏牧青缓了几息才低声冲着宋时悦吼道:“你就是个疯子!” 宋时悦没有反驳,而是大胆猜想: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我爹是有意把景离王引到南方,一是为了诱敌深入,二是为了让景离王不断请求小苑国朝廷增加兵力,以消耗小苑国的粮草和兵马,三是要削弱其善于骑射的优点,打水仗,扬长避短。我说的没错吧苏公子?” 宋时悦对自己的猜想信心十足,她连大少爷三个字都不愿称呼了。 “小心聪明反被聪明误。” 苏牧青含糊其辞的反应,更加让宋时悦笃定,自己猜的没错了。 父亲既然没有卖国求荣,她宋时悦的腰杆也要挺得直直的,宋时悦顿时觉得自己又高了几分。 “既然如此,我以后也不必再小心翼翼了,我要让你知道,你带回来的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想起自己这些天忍气吞声受的那些委屈,宋时悦就觉得亏的慌。 可哪知此话一出,原本剑拔弩张,吵得面红耳赤的两个人都不由得愣了一下。 宋时悦本想告诉苏牧青,自己不是个省油的灯,他既然敢把自己带回来,就要承担一切后果。 哪曾想自己只顾着痛快地发泄情绪,却词不达意,把自己给骂了。 苏牧青反应过来之后,嘴角难以抑制地微微上扬,可转念一想,现在不是嬉笑的时候,于是他用力压低了嘴角,眉毛一动,反将一军。 “既然你都知道这么多了,你爹现在的处境就不用我多说了吧?下次再听到宋以宣三个字的时候,好好管住你自己! 还有,不要在我面前得意忘形,要是哪天我多喝了几杯酒,不小心说漏了嘴,透露了什么军机,你猜景离王会留你爹活到几时?” 苏牧青的声音越来越低,越来越无赖,他觉得自己又占了上风,堂堂淮安侯长子,还压不住一个寂籍无名的小丫头? “外界都认为我爹是叛贼,你却还收留叛贼的女儿,放在自己眼皮子底下好生照看,要是哪天我一不留神说出了自己的家世......哎呀!” 宋时悦突然大惊失色,她惊慌失措地捂住自己的嘴巴,滴溜溜的大眼睛左转右转,夸张地说道:“苏公子你该不会要杀人灭口吧?” “不用跟我抖机灵,我能留着你,也能杀了你,这里没什么事了,你下去吧。” 苏牧青听到窗外的树叶发出奚奚簌簌的声响,不愿再与宋时悦多说。 一想到以后就不必怀着愧疚低声下气,宋时悦顿时高兴得笑出声来:“不管怎么说,现在你我是一条绳上的蚂蚱!剩下的,走一步算一步了。” 宋时悦再不把自己当成什么小丫鬟,她心情大好地迈着轻快的脚步出门,连行礼都给自己免了。 刚出房门,就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不怀好意地朝自己走过来,宋时悦站住脚,心里已经做好了迎敌的准备。 “呦,拾一,大少爷在跟你聊什么啊?你好像笑得很开心。” 宝莲心里暗骂着,脸上却是笑盈盈,着实让宋时悦佩服,不过她决定不再任由宝莲骑到自己头上了。 宋时悦学着宝莲的样子,双手抱在胸前,带着不屑的眼神,从上到下将宝莲打量一番,然后斜着眼问道:“你趴墙根?” 宋时悦本就长得高挑,又带着一脸英气,此刻她居高临下看着宝莲,宝莲被她眼里的审视和质问镇住了。 这不是以前那个头都不敢抬起来的拾一了。 宝莲心里莫名觉得怯气,她咽了咽口水,不自觉地眨了眨眼睛:“没,没有,我只是刚好路过。” 宝莲不知道宋时悦怎么突然变了模样,心里虽然气极,但仍然保持着高傲的姿态。 “是吗?这么巧?” 宋时悦带着玩味地看着宝莲,仿佛一眼能看到她的心里去,又像是野兽盯着到手的猎物,在盘算怎么吃了它才尽兴。 宝莲刚开始还有些慌乱,感觉到宋时悦要踩到自己头上来,她哪里受过这种气? 第37章 正主 于是她挺了挺腰身,不服气地瞪了宋时悦一眼:”大家都是丫鬟,你有什么好神气的,你敢用这种语气跟我说话?” “知道自己的身份就好,说到底,这院子里的正经女主人怎么都轮不到你我,你不过也是个丫鬟,不是谁的主子,以后跟大家相处最好和气点儿。” 宋时悦说完斜了宝莲一眼,大步离开,没有看到背后的宝莲脸上的颜色有多精彩。 眼下自己的伤势还没痊愈,需暂避锋芒等待时机,再一雪前耻。 “真是气死我了,这个拾一,越来越不知好歹了,大少爷不知给了她什么底气,她竟这么嚣张,敢顶撞我!” 回到房里,宝莲越想越气,嘴唇都快咬破了,在贞吉院,她还从来没有受过这种窝囊气。 “姐姐何必动怒,她才来几天,哪里知道这府里的关节?就算她想越过姐姐,在大少爷跟前争宠,人家正主能答应吗?” 宝月捧着一盏茶小心地递到宝莲跟前,别有深意地看着她含着怒意的眼睛。 一句话让宝莲瞬间支起耳朵警惕起来,可恨自己争来争去,也不过是个通房丫鬟。 她假装听不懂,故意问道:“宝月,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宝月把茶盏递到宝莲手里,不急不慢地回到:“今儿我听柳嬷嬷跟前的丫鬟说,柳姑娘要从庄子上回来了。 柳家与咱们府上交好,柳夫人多次想撮合大少爷和柳姑娘的婚事,只是大少爷不喜欢被人当木偶一样安排着,所以这婚事一拖再拖。 如今情况不一样了,大少爷这眼疾迟迟医不好,怕是没得选了。” 宝莲垂下眼沉思片刻,犹犹豫豫问道:“我看那柳姑娘也是个有主心骨的,若在以前就算了,可如今,大少爷这副模样,你怎么知道人家还愿意嫁过来?” 宝月胸有成竹地保证:“放心吧,这苏府大少奶奶的位子,非柳姑娘莫属。 柳姑娘对咱们大少爷情根深种,只是为人孤傲,不肯轻易示好,如今大少爷这样,柳家才能高攀得上,说不定一进门,就能成为大少爷的主心骨,让大少爷完全依赖她,柳家怎么会放过这么好的机会?” 一想到那些漂亮的珠宝首饰,绫罗绸缎,怎么都不会落到自己手里,宝莲脸上的忧色更重了几分,拾一说得对,自己再怎么努力,不还是伺候人的下人吗? “宝月,你说,咱们这辈子还能有什么样的前程?” 宝莲突然有一股悲秋的愁思,细细的眉毛皱起来,一脸愁容。 宝月心里莫名一动,她揽住宝莲的身子,把她抱进自己怀里安慰道:“宝莲姐姐何必担忧,以你的聪明才智,在大少爷身边,自然衣食无忧,无风无雨。” 宝莲感觉到宝月那柔软的小手顺着自己的腰往下滑,没有停下的意思,举动似乎有些过于亲昵了,她假意整理发丝,挣开了宝月的怀抱。 “宝莲姐姐放心,只要有需要我的地方,你只管吩咐就是了。” 宝月笑着,拉着宝莲的手,捏了捏宝莲的手心,再离开时,宝莲手里已经多了一枚金镶玉的戒指。 宝莲诧异地看了看手心里的戒指,又抬头看了看宝月笑意盈盈的脸,有些困惑。 “姐姐别怕,这是我想要追随姐姐的一点心意。” 宝月抚上宝莲的手,把那枚戒指重新握在手心里。 “大少爷今日又见了周家两位公子和宋公子,难道是外面的战事有了什么新情况?” 宝月看着宝莲桌上尚未收起的发带,不经意间随口一问。 “看样子应该是的,他们走后,大少爷似乎不怎么开心,不过,当时是拾一那丫头在大少爷跟前伺候的,他们具体谈了什么,我也不清楚。” 一想到自己就要被拾一挤到边缘了,宝莲心里的恨意又开始滋长。 “拾一?她才来多久,怎么这么快就能到大少爷书房伺候了?” 宝月眼珠一转,捏了捏手指低头沉吟。 宝莲不屑地一撇嘴:“野丫头不过是仗着自己认识几个破字儿, 就狂得没边儿了,早晚我要让她知道,想要从别人手里抢东西,是要付出代价的!” “不急!”宝月连忙阻止,“不如先观望观望,看看大少爷待她究竟有几分真心。” 宝莲看着宝月沉思的样子,心里一阵感激,当初一起进府的几个丫鬟里,只有宝月肯真心待她了。 父亲没有叛国! 宋时悦回屋关上房门,激动地坐在桌边,手里无意识地摆弄着茶杯,心里却在想着怎么出府的事。 苏牧青的三个朋友里,那个叫做周无涯的,看起来最靠谱,对外面的战事也最了解,或许能从他那里得到更多关于父亲的消息。 宋时悦终于觉得有希望了,听苏牧青的口气,似乎并没有想要为难自己,不如找机会多试探几次,看看他的底线在哪里,如果他能主动放自己出府那就更好了。 宋时悦心里盘算着,手也不闲着,不知怎么就摸到了苏牧青扔给自己的那块玉,心思顿时收了回来。 她把那玉佩捏在手里,对着窗口高高举起,仔细端详。 玉质绵润,洁白无瑕,只是边缘处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瑕,跟自己的差不多。 娘说过,自己脖子里挂的玉坠也很值钱,关键时刻可以救命,让自己千万保管好。 苏牧青这块,质地差不多,同样有瑕疵,相比之下,就算块头大一点,也算不上价值连城吧? 真会吹嘘! 苏牧青心里这样想着,又把玉佩收起,随意找了一块帕子包起,找来找去,找了一个可靠的地方藏起来,哪天离开苏府,就拿到当铺当了做盘缠。 转眼间已进入八月,雨水却少了一些,苏夫人一大早便接到两封书信,慌得她连忙派人去喊儿子和女儿,到自己房中商议。 自从上次闹了几句口角,苏牧沄便再也没有到弟弟苏牧青院子里来过,可见确实是生气了。 苏牧青接到母亲的传唤,并不急着出门,而是在梳洗完毕后,让宝莲从柜子里拿出一个雕花的匣子,打开之后把里面的东西铺在桌子上。 “选选吧?看一看大小姐最喜欢哪一个?” 苏牧青好整以暇地坐在躺椅里,翘起腿,一边低头整理衣袖,一边毫不在意地问道。 第38章 没数 在场的宝莲宝月和宋时悦都有些惊讶,不知道他这话是对谁说的。 宝莲瞅了一圈,见宋时悦低头不言不语,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心头一喜。 她率先上前一步认真看了看桌子上的物件,殷勤地回道:“回大少爷,大小姐金尊玉贵,按理说,自然是这金镶玉的平安锁最配得上大小姐的身份。 只是,奴婢瞧着这平安锁有些年头了,又老又笨重,样式也不是很时兴,只怕大小姐不喜欢,倒是这条手串,虽然不起眼,但最符合大小姐的性子。” 宋时悦听到宝莲扯了一大圈最后落到那条平平无奇的手串上,也忍不住去打量那珠串。 一个不怎么起眼的暗红手串躺在一团软布里,上面挂着一个绿丝绦,看样子不怎么值钱,不过拿来送给亲近的人,倒也不能用银子来衡量。 苏牧青听到宝莲的回话,敲着躺椅的手指停下来,他扬起眉毛,朝着前方茫然又问:“拾一,你觉得呢?” 见苏牧青并没有肯定自己的建议,宝莲紧张地抬头看向宋时悦,生怕她说出什么高深的见解来,把自己给比下去。 宋时悦猛然被点到,又瞥了一眼桌子上的东西,苏牧青傲慢的语气让她不屑,所以她低头敷衍:“回禀大少爷,奴婢也觉得这手串不错。” 话语一落,苏牧青和宝莲都觉得有些意外,宝莲以为宋时悦要跟自己唱反调,苏牧青则不知为何。 宋时悦这样回答不只是敷衍,而是确实觉得这手串跟苏牧沄恬静淡然的气质比较相配。 虽然她曾用那张令人毫无防备的脸骗自己上了贼船,但宋时悦没法否认自己对苏牧沄的好感。 苏牧青重新躺回椅子里,仰头沉默了片刻,随后勾了勾手指吩咐:“罢了,包起来吧。” “是,大少爷!” 眼看又保住了贞吉院里值钱的物件,宝莲面露喜色,慌忙应承着,忙前忙后去找精美的盒子装那手串,生怕苏牧青反悔了似的。 “上次你打的剑穗子,我很喜欢,不过上次出征弄坏了,再打一个吧,这东西交给拾一就行。” 苏牧青挣脱宝莲的手,示意她止步。 宝莲尴尬地收手,不情不愿地把盒子交到宋时悦手里,本以为可以在夫人面前露露脸,这个拾一,真的很碍眼。 可宋时悦也很无奈,她的心早都急切地想要飞走了,人还在这里低眉顺眼装温顺。 到了明舒院门口,苏牧青站住脚,从宋时悦手里接过盒子,揣在袖子里,才抬脚而入。 苏牧沄看到姗姗来迟的弟弟,脸色有些挂不住。 苏牧青反正什么也看不见,他无所谓地任由宋时悦领着,请安,问好,入座,一副乖顺的样子。 苏夫人见到儿子,像是有了主心骨,完全忘记了之前的不愉快,开门见山地把两封信放到儿子面前。 “你们的爹派人送来的书信,说眼下战事进入僵局,恐怕不能回来过中秋了,详细的情况我已经问过大永了,这封信,算是报平安了。” 苏夫人把其中一封信往前推了推,随后又看着另一封,脸色有些为难地看了看儿子和女儿。 “这一封,是林家送来的,林家老太太想要快点看着长孙成亲,想要把婚事前提前办了,最好下个月就能完婚,你们怎么看?” 此话一出,苏牧沄眉眼一跳,猛地抬头看着母亲,脸上有一丝慌乱和错愕,随后又变得有些娇羞,慌忙低下了头。 苏牧青则僵直了身子,暗暗握拳。 “好端端的,怎么会突然在此时提起这个,父亲还在御敌,哪有功夫商议婚事,他们怎会不知道?” 苏牧青话音一落便有些后悔,这话,怕是又犯了姐姐的禁忌。 果然,苏牧沄脸色又变得尴尬起来,听弟弟的语气,似乎很瞧不上林家的做派,她不由得握紧了手里的帕子,还要假装无事。 “我也觉得此事太过仓促,可这毕竟是林家老太太亲自提的,要怎么回复,才能不伤了林家的脸面?” 苏夫人惦念着丈夫和儿子的安危,已经觉得心累了,哪里还有精力再操持女儿的终身大事,更何况,在如此仓促的时间里把自己的乖女儿嫁出去,她怎么舍得。 苏牧青没有直接回答母亲的问题,而是转向姐姐苏牧沄:“你自己的意思呢?” “我?我当然是要听从父母之命。” 苏牧沄像个正在失神,却猛然被夫子点到回答问题的学子,慌乱地脱口而出。 “既然如此,不如直接回了他们,就说眼下并不是商议婚事的好时机,等父亲平了战乱再议也不迟。” 苏牧青直截了当地说道。 “话虽如此,可这样说,会不会显得......太失礼了......?” 苏牧沄抬头看见弟弟皱起的眉头,嗫嚅着,声音越来越低。 “商议,商议,本就有商有量,既然不同意,就要把话说清楚,况且这婚事不是他林家一家说了算的,你这么卑微,嫁过去早晚要受委屈的。” 苏牧青不自觉提高了嗓音,语气也变得不耐烦起来。 眼看着儿子的炮仗脾气又要被点燃,苏夫人赶紧握住了女儿的手安慰道:“此事不急着回复,拖他一两天也是无妨的,今日先不说这个了......” “你若太上赶着,他们越发不把你当回事,到时候,深宅大院里,谁还能时时护着你?” 苏牧青见姐姐一言不发,猜都能猜得到,她又开始低眉垂眼,眼角泛红了。 一提到林朗,姐姐就变得不像原来的样子,苏牧青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不去管她。 “你若想嫁,今日便去也未尝不可!” 苏牧青冷冷的声音落地,人已起身离开,苏牧沄扭过头时,只瞥见他翻飞的衣角。 宋时悦连忙跟上,顾不得身后瞬间气急的苏牧沄了。 “娘!你瞧瞧他,我说什么了吗?” 苏牧沄也急起来,站起身拉着母亲评理:“几天不见,见了面还是这样吵闹,谁欠他了?林朗怎么着他了?他眼里有谁? 柳家姑娘那样的风姿,他都看不上,我倒是好奇,什么样的人物,能入得了他的法眼?他自己现在什么样子,心里没数吗?” 第39章 偷听 “你少说两句吧我的姑奶奶,他好歹是你的弟弟,你怎么能戳他的心窝子呢!” 苏夫人一边惦念着儿子,一边安慰生气的女儿,嘴里直抱怨:流年不利啊,今年怎么这么多的糟心事啊! 门外尚未走远的苏牧青猛然顿住脚步停下来,身后紧追上来的宋时悦也跟着刹住脚步,呆呆地看着苏牧青的身影。 不知道为什么,一看到苏牧青板起脸,宋时悦就想到父亲生气时的样子,心里莫名会有一股压迫感。 哗啦一声,宋时悦看到那手串猛地被扔出去,重重跌进墙角的草丛里。 苏牧青听到那响脆的声音,似乎觉得很解气,他振了振衣袖,双手负在身后,也不要宋时悦搀扶,自己摸索着往前走。 苏牧青磕磕绊绊自己回到贞吉院,让人把文初找来,两个人关了房门,屏退了左右,不知在说些什么。 “母亲贴出去的告示,竟没有一个大夫前来看诊吗?” 苏牧青心里有些慌,语气里还是无所谓的淡然。 他不想一辈子都待在这无边无际的黑暗里举步维艰,心无着落,看不到想看的人,见不到想见的景色。 “回禀大少爷,夫人之前派属下去查,已经确信,此事是有人从中作梗,只是幕后之人极为隐秘,属下一时还查不到是谁。” 文初压低了声音靠近苏牧青回道。 哼! 苏牧青冷哼一声,拳头捏得青筋暴起:“缩头乌龟,敢做不敢当,是时候揪出这只鬼鬼祟祟的王八了,把大永叫过来。” 文初拱手退出房间,不一会儿,一个面生的年轻男子进了苏牧青的房间。 “父亲和牧洲那里情况怎么样了?”苏牧青暗自扳动手指关节,刻意装得很平静。 “回大少爷,侯爷和二少爷那里一切都好,侯爷特地嘱咐,一切有他,让您好好休养,不要担心外面的事。 如今外面的一些贼子到处作乱,侯爷说,您只管把家里的事看好,别让家里进了贼就行。” 张大永是苏牧洲的小厮,此次奉命回来送信,顺便报个平安。 “牧洲呢?习惯外面的生活吗?”苏牧青像是没听到,接着问道。 张大永这下犯了难,低着头眨了眨眼,不知该如何回答。 苏牧洲名义上跟着苏承业出征,私底下还是富家少爷做派,不是嫌铠甲太沉,就是嫌行军太累---尽管他一直都是坐在马背上。 “二少爷他......还好。” 张大永觉得心虚,侯爷有两个公子,教养得却天差地别,一个极其严格,另一个又极其娇宠。 苏牧青没有再问什么,而是调整了坐姿,吩咐张大永:“以后总会习惯的,扶我到床上歇会儿,你下去吧。” 张大永恭顺地照做,扶着苏牧青到床边,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他凑近苏牧青的耳朵,嘴唇轻轻动了一下,随后退出屋子,小心关上了房门。 苏牧青的脸色也跟着变得警惕起来。 宋时悦本以为能从苏夫人和苏牧青的谈话中知道一些外面的事情,没想到还没开始就吵开了,也只能悻悻地跟着苏牧青回来。 她见苏牧青屏退了所有人,把自己关在屋子里,大家也都习以为常了,索性各自散开,各自偷闲去了。 宋时悦拿着那手串,本想找张婶问一下府里的事情,一出门就看见一个鬼鬼祟祟的身影从苏牧青窗下猫着腰溜走了。 她顿时警觉起来,大白天的就敢偷听,谁这么大胆子?这苏府看起来不像表面上那么平静。 好奇心驱使下,宋时悦拿着手串就追了上去,可那身影跑得太快,她跟着出了贞吉院的大门,便再也见不到一丝踪影,只得无功而返。 回来的时候看到苏牧青窗台下的草地上,有几只凌乱的脚印。 宋时悦把手串揣进怀里,提起裙摆蹲下身,低头仔细地观察那脚印,她伸出手指横竖比划了一下,是女子的脚印,会是谁呢? 宋时悦努力回忆着刚才见到的那个身影,看着草地上的痕迹努力猜测着。 正在床上闭目休息的苏牧青直觉不对,他动了动耳根,然后不动神色地起身,拿起佩剑,悄然来到窗边,大手张开,轻轻一推,手里的剑就试探着伸出去。 一抹黑影从头顶闪过,宋时悦狐疑地扭头,随后觉得脖子猛然一凉,原来是一把冰冷的长剑抵在了脖间。 苏牧青的窗户什么时候打开的她都没发觉,更别提这长剑是什么时候伸出来搭在自己脖子上的了。 “误会,都是误会,你听我解释。” 宋时悦紧张地喊了一声,悄悄把身子往外趔了趔,刀剑无眼,小时候父亲教她练剑时,再三叮嘱过的。 “我竟然不知道,你还有这种喜好,怎么,整日跟我在一起,还看不够吗?” 苏牧青话一出口便觉得头皮发麻,握着长剑的手腕轻轻一抖,自己最近怎么总是口出狂言,简直有失身份。 同样被恶心到的还有宋时悦,她不可置信地看着苏牧青那张胡子拉碴的脸,此刻看起来更显得猥琐了,富家公子心底里都有这样的自信吗? 可她不敢反驳,因为她感觉到脖间的长剑又用力往下压了压。 “没,没有,我是刚才看见这里有人,才跟过来的,这脚印还在,您派人查看一下便知......” 宋时悦实话实说,打算息事宁人赶紧溜。 “滚进来!” 话还没说完,就听见苏牧青冷着声音低声命令,长腕一挽,手里的长剑也利落地收了回去。 做什么?宋时悦越发摸不着头脑。 “我让你滚进来,听不到吗?” 凛冽的声音又加了几分威严和不耐烦的催促。 会不会好好说话? 宋时悦小声嘀咕着,刚站起身,胸前的衣领已经被人揪住,接着整个人上半身被一股强大的力量拉过去,朝着窗子里趴下来。 啊! 宋时悦感觉自己不受控制地往下栽,忍不住叫出声来,一双大手又捂过来,硬生生把自己的叫声止住了。 第40章 冒犯 她急切地挥舞着双手想要抓住什么东西,一阵头晕目眩之后,宋时悦还没发现,自己已经半跪在地上,双手胡乱地抱住了苏牧青的双腿,整张脸栽进他的腿间。 胸前被揪住的衣领猛然松开,苏牧青闷哼一声,挣脱开宋时悦的双手,向后猛退了两步。 失去了依托,宋时悦不受控制地趴到了地上,脸朝下,朝着苏牧青结结实实行了个大礼。 等她艰难地起身,看清屋内的摆设,这才反应过来刚才发生了什么。 苏牧青竟然揪着她的衣领,拎小鸡仔似的硬生生就把她从窗口拖进来了! “苏牧青!你简直是太粗鲁了!你知不知道你这样做真的很冒犯!” 宋时悦抬手恨恨地捋了捋凌乱的发丝,握紧拳头忍不住压低了声音骂道,她可以不把自己当成姑娘家,但别人不行!揪人衣领这样的事,也实在冒昧! 苏牧青,她在心里已经骂过这个人很多次了,这一次终于当着正主的面儿骂出声来,别提有多解气了。 苏牧青此刻也不好过,他也不知道自己最近为什么总是会有那种邪恶的,想要捉弄人,欺负人的想法。 尤其是这个人质宋时悦,明明有时感受到她的气息,心里会觉得说不出的安稳,可有时候,自己更想听她生气时的怒吼,似乎她一生气,自己就觉得快乐。 难道是因为眼疾,让自己逐渐变得心思阴暗了吗?这可不是个好征兆。 “抱歉,我,我只是......,这次是我错了。” 苏牧青喉结滚动,艰难地咽了下口水,拳头握了又握,小心地道歉。 “我是个男子汉大丈夫,不应该因为一时的失意,就去欺负弱小。” 可每次感受到宋时悦在身边,他就像伸出邪恶的魔爪将她捉弄讥讽,自己一定有问题。 “咦,不敢当!堂堂侯府大少爷,还会觉得自己有错啊,简直折煞人了......” 宋时悦习惯性地反驳,心里却惊讶于一向高傲冰冷的人能主动说自己错了,而且还那么诚恳。 苏牧青反常地没有接话,宋时悦错愕地抬头,她看到苏牧青低着头,眉头紧锁,深邃的眼睛迷惘地瞅着地面眨啊眨,双手无力地垂在身侧,哪怕是一脸的胡须,也掩不住他像个犯错的孩子。 窗口的光线将他映得明亮,宋时悦却感到深深的遗憾,正值年少,这双眼睛要是能看得见阳光,不再这么迷茫,会是什么样的? 屋子里有片刻的安静,宋时悦居然觉得有些局促,她假装正常地拍了拍身上的灰尘,快速看了苏牧青一眼,小声说道:“要是没什么事的话,我先退下了。” 算是原谅你了,宋时悦心里嘀咕。 “等等,事情还没完。” 感受到宋时悦转身带来的动静,苏牧青赶紧伸手去拦。 宋时悦站住脚跟,转过身不悦地拧眉:“你还没完了?” “今日在外面,你都看到了什么?” 苏牧青清了清嗓子,语气恢复了正常。 “什么都没看见。” 宋时悦刚想和盘托出,眼珠一转却改变了主意,轻飘飘留下一句话,抬脚就走。 “站住!不把事情说清楚,就别想出这个屋子!” 宋时悦的手臂被紧紧抓住,整个人也被一股大力带得往后退了一截儿。 又来! 宋时悦无奈地站定,眉头皱成一个川字,她转头看了看手臂上箍着的青筋凸起的大手,毫不客气地伸出另一只手狠狠地拧了上去:“以后跟姑娘家说话,要斯文些!” “没空跟你闹!快把你看到的说出来,不然,连自己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苏牧青拽着宋时悦的手臂,猛地往身前一带,瞪大了眼睛,压低了声音严厉地警告她。 手臂一阵疼痛,宋时悦被唬了一跳,看到苏牧青脸上的冷峻,她识时务地交待:“也没看清什么,只看到一个身影在窗边,等我追过去的时候,人已经走远了,窗台下只有几个脚印,不清楚是谁的。” “你追上去的时候,有人看到吗?” 苏牧青警惕地问道,手上的力度不减,似乎一松手,宋时悦就会鱼一样逃脱。 “应该没有。” 宋时悦回想着,当时心血来潮,她也没多想就追上去了。 “知道了,今天的事不要跟任何人提起,你什么都没看见,明白吗?” 胳膊上钳制的大手松开,苏牧青冷冷地警告。 “知道。” 宋时悦揉了揉胳膊老实应答,她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还没走出两步,就听到后面传来没有温度的声音:“别忘了你自己的身份,苏牧青三个字也是你能叫的!” “放心吧,忘不了!” 心头蓦然一紧,宋时悦抬眼,意有所指地回应,刚走到门口,又折身返回,从怀里掏出盒子,犹豫了一下轻轻放在桌上,什么也没说就走开了。 屋子里又恢复了寂静,苏牧青心里瞬间觉得烦躁,无边的黑暗已经够让人难以忍受的了! 他失魂落魄地走到桌边,凭着刚才听到的声响,摸索到宋时悦放过来的盒子,触摸到里面凉凉的珠子,苏牧青无力地跌坐在凳子上,捡起手串放在手心慢慢摩挲。 那年他十四岁,听到张婶说,花园角落里那棵无患子,不仅可以用来洗衣服洗头,种子还可以做成手串,寓意无忧无患。 他便兴奋地一颗颗把种子捡起来,剥掉外壳给张婶用,自己留下泛红的种子,亲自挑选,钻孔,没日没夜地做了十几条手串,给父母姐弟每人送了一串,却从来不见他们戴过。 苏牧青捻了捻手指,当初为了给坚硬的无患子打孔,他可是费了不少力气,手指都快被扎透了,却被母亲训斥没事找事。 原来不过是年少时的自我感动。 这条手串,是按照男子的手腕尺寸做的,原想送给姐姐,将来给林朗那家伙,和她的那个凑成一对儿,尽管他不确定姐姐是否还留着那条手串,现在看了,也不必费心思了。 第41章 桑叶 不知不觉已经背井离乡两个多月了,宋时悦似乎已经习惯了现在的生活,最起码不像以前一样觉得自己在漂泊流浪,她现在有了明确的目标,便像换了个人似的。 刚从苏牧青房里出来,就碰见宝晴兴冲冲跑过来朝自己招手,宋时悦快步走上去,一把被宝晴拉住,神秘又兴奋地告诉她:“快,张婶今天炸桑叶,咱们跟着吃现成的去。” 宋时悦被宝晴拉着一路小跑来到小厨房,只见张婶带着围裙正在一个大盆子里清洗桑叶,旁边一个年轻小伙子在帮忙,宋时悦觉得他面生,便顿住了脚步。 “呦,拾一来了,快坐快坐。” 张婶一边招呼宋时悦,一边麻利地把桑叶从水里捞出来沥干水分。 “拾一,你是赶上好时候了,张婶炸的桑叶吃一次能想半年,这次啊,咱们是沾了大永哥的光了,是吧大永哥?” 宝晴兴奋地把宋时悦摁到凳子上,自己挽起袖子就去帮忙,说完朝着年轻小伙一笑。 “我只知道这桑叶可以养蚕和药用,没想到还能这样吃呢。” 宋时悦起身,好奇地拈起一片桑叶观察起来,跟家乡的桑叶没什么不同。 “能吃能吃,不仅能吃,还很好吃,我在外面这几个月,最想念的就是我娘做的吃食了。”年轻小伙说到这儿,干得更起劲了。 张婶抬头看着儿子宠溺一笑:“吃吃吃,就知道吃,让你跟着侯爷和二少爷去历练,你净想着吃,也不怕大家笑话。” 张大永被母亲一阵数落,不好意思地低头一笑:“娘,瞧您,我也就这么一说,您还真以为我是光吃不干的大傻子了。” 宋时悦这才想起,张婶曾跟她提起过,有个儿子在苏家二少爷跟前伺候,原来就是眼前这位小伙,这么说,他刚从外面回来,那要打听外面的战事,或许可以找他一试。 宋时悦暗暗存了个心眼,当下却并没有表示出来,而是岔开话题说道:“这桑叶煮水用来敷眼,对眼睛也是很好的,医书上有记载,一个八十四岁的老爷爷,能在灯下看清书上的小字,就是因为每年九月二十三,用霜打过的桑叶水洗眼睛。” 一句话吸引了大家的注意,宝晴欣喜地站起身来确认:“真的吗?那没被霜打过的叶子能用吗?” “当然能用,不过我看你是别想了,留给需要的人吧。” 宋时悦拿着桑叶朝宝晴打趣,“你这双大眼睛,比天上的星星都亮,哪里还需要桑叶来洗啊!哈哈哈......” 宝晴伸出手掐了掐宋时悦的脸颊,朝着张婶笑道:“张婶,你看,拾一最近是不是活泛了许多?” 张婶把裹好面糊的桑叶端到锅边,缓了口气笑着回应:“你们小孩子家,活泛点儿好啊,我们年纪大了,想活泛也没那个精气神儿了。” 屋子里又是一片和睦,大家起锅烧油,不一会儿厨房里就弥漫着香味。 宋时悦看着一片片翠绿的桑叶炸出来之后两面金黄,肚子里的馋虫也被勾了起来,不知道这炸出来的桑叶会是什么滋味。 张婶看着几个年轻人跃跃欲试的样子,耐心地安慰:“先别急,这头一盘,先送给大少爷尝尝,大少爷也最爱吃这个了。” 说完把最先炸出的一盘放在一边,拿了双筷子,吩咐正在烧火的儿子:“大永,你洗洗手,把这盘先给大少爷端过去尝尝鲜。” 两个姑娘家在这里,跑腿的活就让儿子去干吧。 张大永爽快地答应,顺手往锅底添了一把柴,起身走了,宝晴自然地坐到灶台前烧火。 桑叶易熟,不一会儿功夫剩下的也都炸好了,几个人围坐在一起,正大饱口福,一个阴阳怪气的声音从头顶传来。 “呦,宝晴,你落得好清闲呐!” 是宝莲,她不知何时来到了小厨房门口,正一手叉腰,似笑非笑地盯着宝晴,张婶和宋时悦在她眼里,好像不存在似的。 其实宝莲本想找宋时悦的麻烦,但最近看宋时悦看起来很不好惹,转念一想,便又将矛头对准了一向老实的宝晴。 果然,宝晴连忙放下手里的桑叶,起身低头,不知该如何解释,毕竟是自己跑来偷闲,还拉着拾一一起凑热闹。 张婶见宝莲来者不善,连忙出来拉着她的手赔笑:“宝莲姑娘来了,大少爷今日不让我们在跟前伺候,我们这才得空偷个懒,我炸了一点桑叶,姑娘快过来尝尝,可香脆呢。” 宝莲带着嫌弃,毫不掩饰地甩开张婶的手,红唇一动讥讽道:“不必了,我当什么好东西呢,几片烂树叶子也能拿来巴结主子,大少爷什么样的山珍海味没吃过,巴巴地端一盘这个,也不嫌寒碜!” 张婶兴致勃勃地拉着宝莲想要分享自己的手艺,却被她一个小辈当众这样嘲讽,顿时臊得满面红涨,好在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 她迅速让自己冷静下来,讪讪地收手,粗糙的大手局促地揪了揪身上的围裙:“宝莲姑娘说的是,这次是我们不对,下次不敢了。” 宋时悦可不想再惯着宝莲,她腾地起身,咽下嘴里的东西刚要怼回去,就被宝晴悄悄拉住了。 宝莲要的就是这种效果,在贞吉院里,除了苏牧青,她才是第二。 看到一屋子人连屁都不敢放一个,宝莲眼角掀起一阵得意,抬眼看见灶台边满满一小筐金黄的桑叶,顿时生出一个邪恶的想法。 “知道就好,这里是贞吉院,不是你们老家,凡事不要太随意,张婶年纪大了,可别忘了规矩。” 宝莲说完,转身出去,衣袖“一不小心”碰到了灶台上的筐子,一筐炸好的桑叶哗啦啦全都掉进灶火门口的土灰里。 “你......,哎!” 张婶心疼地看着辛苦了小半天的成果,就这样被糟蹋了,也是敢怒不敢言,这小妮子心思太坏,得罪了她,保不齐她将来怎么给儿子穿小鞋。 第42章 糟践 “呦,对不起了张婶,都怪我太大意了,这东西脏了不能吃了,不如捡起来喂狗吧。哦,估计连狗都不吃这种粗劣的东西吧。” 宝莲轻飘飘一句话,转身就走。 “你站住!” 宋时悦眼看着刚尝到味儿的金黄黄香脆脆的桑叶被糟蹋,早已不想再忍,她甩开宝晴的手,上前一步追到门口,一把拉住宝莲的手,朝着余热未散的油锅拖过去。 “有的人就是手欠,不如让我给她治一治这贱毛病。” 宋时悦咬牙切齿钳住宝莲的手腕,夹在腋下,拖着她往里面走。 等宝莲和张婶她们看清宋时悦的意图,一个吓得尖叫挣扎,另外两个吓得赶紧拦腰抱住宋时悦,急头白脸地劝阻:“拾一,拾一,可不敢啊,你这样会闹出人命的!快撒手!” “都别拦着我,今天不教训教训她,我会被气死的!外面正在打仗,多少人颠沛流离连口热饭都吃不上,她凭什么扔了我的桑叶!” 宋时悦最见不得有人浪费粮食,更何况是她还没吃上几口的美味。 “啊,张婶救命,救我啊张婶!” 宝莲哭喊着拼命往后扯着身子,努力把手从宋时悦手里挣脱出来,奈何宋时悦不知哪里来这么大的力气,惊慌之中愣是甩不掉她,只得大喊大叫起来。 宋时悦在气头上,别人越劝她越来气,她闷着头不管不顾地把宝莲的胳膊夹在腋下,两手攥着宝莲的一只手腕一起发力,硬是把宝莲拽到了铁锅旁。 感受到锅里还未散去的热气,宝莲拼命下蹲往后坠,身子向后扯着,双脚在地上拖出长长的痕迹。 “拾一呀,你别吓我啊,你再这样,我的心口病就要犯了。” 张婶抱着宋时悦的腰,吓得都快哭出来了。 大家平时在贞吉院,虽然跟宝莲不对付,可都是在暗中较劲,哪里会在明面上这么针尖对麦芒啊。 这要是惊动了夫人,还不得把大家都撵出去啊! “拾一,拾一快松手,你再这样,张婶要昏过去了!” 连一向稳重的宝晴也害怕动静太大不好收场。 宋时悦听到这话,才收了力道,可她仍然没有松开宝莲的手:“那也不能白白浪费了这么好吃的桑叶!” 说完腾出一只手,去草木灰里抓出一把桑叶,作势要塞到宝莲的嘴里,宝莲吓得赶紧闭嘴,坐在地上拼命摇头,呜呜咽咽地乱哼。 “吵吵闹闹,成何体统!” 一声厉喝含着怒意从外面传来,犹如一道惊雷,震得宋时悦心头一颤,手里的动作也跟着停了下来。 张婶慌忙打掉宋时悦手里的桑叶,把她推到一边,自己规规矩矩地迎着苏牧青认错:“大少爷恕罪,小孩子家打打闹闹,一时间忘了收敛。” 苏牧青被张大永搀扶着进来,神情冷肃,嘴角深深抿起,脸上阴沉得像是要下起雨来。 “大少爷,大少爷救我,拾一她,她要把我扔到油锅里啊,奴婢是您的人,要杀要打全凭大少爷决断,怎么轮得到她出手?您要为我做主啊大少爷,呜呜呜......”。 惊魂未定的宝莲看到苏牧青像是看到了救星,她扑过去抱住苏牧青的双腿,哭得梨花带雨,撕心裂肺。 “恶人先告状,你还有脸哭!我真后悔刚才太仁慈了,若不是顾忌张婶她们,我此刻就要把你......” 宋时悦见到宝莲委屈巴巴的样子,心里的火气又上来了,上次宝莲趁她生病受伤,可劲儿欺负她的账还没算呢。 宝晴和张婶的心又提起来,赶紧给宋时悦使眼色,示意她不要再说了。 “你还敢怎样?你把贞吉院当什么了?可以撒泼打滚的长街吗?” 一直沉着脸的苏牧青突然打断宋时悦的话呵斥道,“都别忘了自己的身份!” 宋时悦听出苏牧青话里警告的意味,她不服气地瞪了宝莲一眼,目光又划过苏牧青黑沉沉的脸庞,不再说话。 “今日之事责任在我,求大少爷责罚我一人。”张婶知道苏牧青的脾气,站出来主动请求责罚。 屋子里终于安静下来,大家都等着看苏牧青怎么处理此事,哪知苏牧青开口便问:“张婶,我的桑叶呢?” 啊?张婶猛地抬头,不明所以地看了看苏牧青,又看了看他身边的大永,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什么。 张大永连忙解释:“娘,大少爷说您炸的桑叶很好吃,让我再带一份,我回大少爷说,您炸的多,管够,大少爷说要吃刚出锅的才酥脆,我们这才过来了,哪知......,咦?娘,这桑叶怎么都掉到灰里了?” 哪知一会儿的功夫这里这么热闹,张大永看着草木灰里散落的桑叶,眼睛都瞪直了。 “这,这是......” “这是宝莲弄撒的,她说,大少爷看不上这种不值钱的烂树叶子,说要拿去喂狗!---狗都不吃!” 张婶犹犹豫豫不好直接说出是宝莲做的,却被宋时悦抢先一步说得这么直白。 豆大的汗珠从额头上滚落下来,张婶欲哭无泪。 这个拾一啊,今天刚夸她活泛,她就活泛得不要命了,一个劲儿地触碰大少爷的底线,老婆子今天要栽到这丫头手里了。 “是这样吗,宝莲?” 苏牧青语气颇带不悦地质问。 “不,不是的大少爷,拾一她胡说,我是不小心碰到的,请大少爷明察啊!” 宝莲心虚,却故意说得诚挚,连张婶都不敢直说,区区一个拾一算什么。 “这打翻的桑叶......”,苏牧青语气不善,低头沉吟了片刻,朝前方伸出大手,“捡起来,给我。” 张婶几个人都愣住了,不明白苏牧青这是什么意思,一时间都待着不动。 “拾一,你去捡。”苏牧青见没人动,又吩咐宋时悦,语气懒散,却极度威严。 宋时悦看了一圈,大家都低头,缩手,一动不动,只得自己动身,一片一片捡起沾了灰的桑叶,还不忘了吹一吹,掸一掸上面的尘土,然后才放到苏牧青宽大的手掌里。 第43章 假意 苏牧青拢了拢手心里的桑叶,握拳,发力,咔嚓嚓,一把桑叶全都变成碎片,接着一抬头,毫不犹豫地把手里的东西塞到了嘴里,慢慢咀嚼。 “大少爷,大少爷,您快吐出来,这东西脏啊!” 宝莲和张婶吓得连忙上前,恳求苏牧青把脏了的桑叶吐出来,张婶觉得自己今天真的要打铺盖走人了。 宋时悦也没料到苏牧青竟然会这样做,看到苏牧青的喉结吞咽了一下,她一时间有些后悔刚才捡了那么一大把递给他。 “脏?你知不知道在行军打仗的时候,一口吃的有多宝贵?粮草不济的时候,将士们连草根树皮都能吃!这裹着面糊的桑树叶,对食不果腹的人来说就是人间美味!” 苏牧青不再是平时颓废落寞的样子,而是一脸严肃和狠厉地朝着宝莲吼道。 苏牧青脸上是宋时悦从未见过的严肃和凛然,她突然对眼前这个高大威猛的男子生出一股好感,哪怕仅仅是因为他说了这几句话,吃了几口沾了灰尘的桑叶。 自从这个拾一来了之后,自己一直走背运,眼看难以翻身,不如以退为进,只要不被苏牧青撵出去,就先留在苏府得过且过,总有一天能逮着机会收拾她! “奴婢错了,奴婢再也不敢了,奴婢自己吃,不敢劳烦大少爷!” 宝莲突然机灵起来,她一下子冲到灶台边,捡起落了一地的桑树叶一片一片疯狂地全都塞进了自己的嘴里,也顾不得晦涩难咽的草木灰了。 苏牧青不满地长出一口气,挺直了腰身调整了站姿,平静自如地对宝莲说道: “罢了,既然如此,那你吃完了就去再摘一些桑叶回来,择净,洗好,交给张婶,炸好之后给夫人和大小姐也送去一些,记得多摘一些。 拾一,不守规矩,行为粗鄙,宛如泼妇,若传出去,丢我贞吉院的脸面,当罚,跟我回去抄写家规家法。” 说完不给宝莲说话的余地,转身走了。 宝莲鼓着塞满桑叶的脸颊,难以置信地抬头看了看宋时悦,又看了看苏牧青的身影,硬生生把眼泪憋了回去,那棵古桑树有几丈高,她一个弱女子,怎么爬得上去? 宋时悦看着苏牧青走出去,却不想跟上,仔细回想刚才苏牧青骂她的那段话,分明是报复她今天说他行为粗鲁冒犯。 刚刚生出的好感瞬间荡然无存,白长那么高的个子,心眼这么小! 宋时悦不服气地白了苏牧青一眼,早晚要骂回去才行。 “拾一,快跟上扶着大少爷啊,好好抄写家规,诚心诚意地跟大少爷认个错啊!” 张婶像是在扔一块烫手的山芋,殷勤地把宋时悦推出去,这位小祖宗再闹,大家的饭碗都要保不住了。 不过有一说一,还是挺解气的,这丫头也是真仗义。 张婶看着宋时悦慢悠悠走出去的身影,如劫后重生般感叹。 宝莲失魂落魄地走后,宝晴心虚地收拾一地的桑叶,眼里都是惋惜。 “张婶,刚才可吓死我了,你说,以后宝莲会不会报复咱们?尤其是拾一,宝莲本来就跟她不对付,今儿拾一也不知道是怎么了?” 张婶摘下围裙,接过宝晴捡起的桑叶,慈爱地宽慰宝晴。 “走一步看一步吧,拾一这丫头也不傻,你真以为她要把宝莲扔到油锅里啊?不过是吓唬吓唬她,对付这种人,就得让她知道厉害。 我老婆子怕前怕后的豁不出去,但人家拾一敢,这次应该能消停一段时间了。” “那古桑树那么高,她怎么够的到?万一摔到了怎么办?说到底,大家都是出来讨口饭吃,何必互相伤害?“ 宝晴有些担忧宝莲了。 “稍稍受些磋磨,这对宝莲来说不见得是坏事,若她能反省一二,说不定能避免将来犯下大错。” 张婶倒是觉得不能对坏人太过仁慈。 “宝莲锋芒太盛,若将来正牌的大少夫人进门,她这个样子,迟早还要吃大亏,大少爷这是在点她呢。” 一番话宽了宝晴的心,她点点头,觉得张婶说的也有道理。 “今日之事,你满意了?” 走在狭长小道上的苏牧青突然驻足,宋时悦看到那顿住的衣摆,也猛地停下来,迷茫地抬头看着苏牧青飘扬的黑金发带。 “奴婢不知道大少爷在说什么。” 宋时悦虚托着苏牧青的胳膊肘,睫毛一闪,又忽地垂下来。 哼!苏牧青被气笑了,他扭过脸嘴角微扬,甩了甩衣袖,悠闲地挺了一下腰身,胯部一扭,故意把宋时悦逼得往草丛里趔趄了一步。 “真会装无辜,借题发挥,一则反击宝莲,报了之前的仇怨,二则故意把事情闹大,就看我会怎么处置你,顺便试探一下我的底线。不把自己当丫鬟看了是吧?” 苏牧青也不跟她兜圈子,直截了当戳破宋时悦的心思。 “我被迫当个丫鬟已经够憋屈了,还要打不还手,骂不还口吗?” 宋时悦见四下里无人,索性不藏不掖,反正父亲没有叛国,今时今日,她宋时悦堂堂正正。 “还有,我与宝莲的仇怨还没完,刚才只是顾忌张婶,才吓唬她一下。她那天侮辱我,把我往死里整,这笔账什么时候算,由我来决定。” 提起那天的屈辱,宋时悦心中的恨意又涌了上来,语气也变得有些激动,完全不像苏牧青平时听到的那种淡然、沉静或是偶尔的倔强。 “什么时候的事?她把你怎么了?” 感受到宋时悦语气中的意难平,苏牧青身子一顿,警惕地侧头过来,竖起耳朵问道,他不曾听人说起这回事。 “苏大少爷真会假惺惺,你自己的丫鬟什么德行你自己不知道吗? 宝莲能有今天的作为,不是你这个当主子的纵容的吗?到底是谁丢了你贞吉院的脸面?” 宋时悦在气头上,连着苏牧青一块挤兑,她才不稀罕这迟来的假意关心。 第44章 翻案 苏牧青被挤兑一番,并没有说什么,而是阴沉着脸,半晌 不说话。 宋时悦心头一跳,刚才只顾着嘴上痛快,有点口不择言了。 说到底这是他的家,人家贵为侯府长子,跟自己一个外人毫无瓜葛,自己只图一时爽快,真要激怒了他,倒霉的还是她宋时悦。 “去花园!” 苏牧青突然调转方向,低沉着声音往前走,宋时悦连忙小跑几步伸手扶着他,心里想着这人果然护短,不过是说了宝莲几句而已,难不成还要去找宝莲当面对质才死心吗? 刚走到花园一角,就听见里面传来娇滴滴的声音:“大永,你就帮帮我嘛,这桑树那么高,我一个弱女子怎么爬得上去。 你人高马大又身手矫健,不如我给你扶着梯子,你上去帮我折几根树枝下来啊,我都求了你半天了,你倒是答应我嘛!” 花园里,宝莲正攀着张大永的肩膀撒娇,丝毫没有留意到身后的苏牧青和宋时悦。 “宝莲姑娘,不是我不帮你,实在是大少爷吩咐让你亲自来摘,我好心帮你,你怎么还赖上我了呢?” 男女授受不亲,更何况宝莲是大少爷房里的丫鬟,张大永吓得连忙往后撤。 张婶心软,怕宝莲一个人弄不来,特意让儿子来帮忙,谁知宝莲为了自己不受累,竟一点儿不避讳。 “哎呀,你就帮人帮到底嘛!大永!” 宝莲追上去,扯住张大永的胳膊晃悠着,甜腻的声音听得人头皮发麻。 “不如我来帮你吧。” 苏牧青上前一步站定,语气冷得似乎能把空气凝固。 宝莲听到苏牧青的声音,一回头,吓得脸色苍白,不知他是何时过来的,又听到了什么。 “大少爷,大少爷误会了,我只是,我只是......” 宝莲转动着眼珠拼命给自己找借口开脱。 “自己上去摘!” 苏牧青不给她解释的机会,皱眉不耐烦地吩咐了一句,便不再多言。 宝莲见多说无益,只得鼓足了勇气,挎着竹篮,朝着高高的木梯走过去,还不忘看了张大永一眼,期望他能过来帮忙扶一下梯子。 张大永哪里敢动,垂手立在一边等候苏牧青吩咐。 宝莲小心翼翼往上爬了几层,见地面离自己越来越远,心里就越来越害怕,手心里的汗水在梯子上留下一片痕迹,她总担心晃晃悠悠的梯子会朝一边倒下去。 她不死心地小心扭转头看了一眼下面的苏牧青,希望他能改口让自己下来或者突然离去。 哪知苏牧青仍然倔强地双手抱拳直直地站着,丝毫没有离开的意思。 手脚都已经开始打颤,宝莲犹豫着去够树上的叶子,却不敢太过用力,指尖触到嫩绿的桑叶,那桑叶却像是有意跟她作对,风一吹,就飘到一边。 额头上已沁出细密的汗珠,后背也急出了一层薄汗。 宋时悦在下面看着宝莲一手紧紧抓着竹梯,一手试啊试的始终不敢用尽全力去够,狼狈的样子却怎么也让人开心不起来。 就像她不理解,有的人是怎么通过看到别人受苦受难反而无比得意的。 “怎么样了?” 苏牧青挪了挪脚步不耐烦地开口催促,这更让宝莲慌张。 “马上,马上就好了大少爷。”宝莲带着颤音紧张地回应,脸上的笑容勉强又僵硬。 算了,豁出去了,宝莲心一横,踩着梯子又往上一层,终于能够到几片桑叶了。 她努力控制着发抖的手指,顾不得挑挑拣拣,快速地捋下一把把桑叶一股脑儿放进竹筐里。 看着小小的竹筐已经铺满一层桑叶,宝莲仗着苏牧青看不见,敷衍着又捋了两把,就准备下来。 她把竹筐挎在胳膊上,扭头向下,小心地试探着竹梯上的台阶,离地面越近越焦急,最终还是一脚踩空,整个人仰面倒了下来。 宋时悦一直面无表情地盯着宝莲的双脚,看着宝莲一脚踏空,直直地摔倒在地上,发出一声哀嚎,她的心跟着噗通一下,却还是忍住了一声惊呼。 此刻该同情她吗?想想那天她是怎样咬牙切齿野兽一样朝着自己身上发泄的,宋时悦此刻不上去补两脚已经算是仁慈了。 竹筐滚落在地上,桑叶散了一地,张大永连忙上前去搀扶。 宋时悦看着身边的苏牧青脚步动了一下又止住了,自己也不打算出手,尽管骨子里的善良让她在一瞬间觉得内心有些不安。 可以德报怨,何以报德? “宝莲姑娘,你怎么样了?摔到哪里了吗?” 张大永一碰到宝莲的胳膊,她就像被烫到了一样尖叫起来:“疼,我的头好疼啊,大少爷,是奴婢不好,奴婢再上去摘就是了。” 说完挣扎着支起胳膊,伸着颤巍巍的手指去够地上的竹筐,一副大义凛然的样子。 宋时悦真心佩服宝莲,能够嬉笑怒骂转换自如,怪不得苏牧青屡次包庇纵容她,自己也得好好学学,说不定哪天能派上用场。 “不必了,大永,送宝莲回去养伤,伤好之前不用来伺候了。” 宝莲摔下来那一刻,苏牧青听着那噗通一声闷响,就知道摔得不轻,但听她说话底气十足,就知没有伤到要害,稍稍放心一点。 自己也真是闲的,竟有心思管后宅这些鸡飞狗跳的事情,若是在以前,除了吃饭休息,他难得在贞吉院多待一刻。 听着宝莲哼哼唧唧娇弱的呻吟,苏牧青紧抿着双唇不再说话,扭头走了。 宋时悦回头看了看趴在地上柔弱到无法起身的宝莲,眉眼一垂也跟着走了。 宝莲看着苏牧青和宋时悦离去的背影,眼角猩红,刚才那一下,不仅摔疼了五脏六腑,也彻底让她明白,苏牧青已经彻底被拾一这个贱婢蛊惑了,要想在贞吉院站的安稳,得先除掉这个不知死活的丫头。 回到房间,宋时悦把苏牧青安置在桌边坐好,递了杯茶水,便安安静静站在一边,一场闹剧总算结束了,该见好就收。 苏牧青脊背挺直坐在那里,扳动着手指不知在想些什么,宋时悦则想着找个机会跟张大永聊聊天。 “她都对你做了什么?是那天在无咎亭之后的事吗?” 苏牧青清冷的嗓音不带一丝情感,像坐堂老爷要重翻旧案那样公事公办。 第45章 打脸 宋时悦一下子被问住,事情已经过去了,那样耻辱的记忆,让她如何说起? “你不说,我要怎样替你主持公道?” 苏牧青今天不知道怎么了,有些反常,但那上位者的姿态似乎已经刻进骨子了。 宋时悦觉得好笑,她用得着别人来替她主持公道吗?公道在哪儿呢? 天底下要有公道的话,景离王能跑到大云朝嚣张跋扈吗? 天底下要是有公道的话,二婶还会把自己卖给一个四十多的鳏夫吗? 养尊处优的公子哥,会知道家丁丫鬟之间为了一点赏银就能介怀很久吗? 真是。 宋时悦的心绪一下子不再平静,再多回忆一刻,她就想冲出去撕烂宝莲的嘴。 “你是我的什么人?要怎么替我主持公道?难道你要我对着一个不相干的男子说,宝莲把热烫的汤药泼了我一脸,并且把我身上拧得青一块紫一块吗?” 宋时悦暗暗吐出一口气,扭过脸看着窗台上映出的树影,拒绝再多说一个字。 似乎能感受到宋时悦的倔强和委屈,苏牧青低下头,双手握在一起,捏了捏分明的骨节,像是在自言自语。 “我一直以为,下人们之间的摩擦都是难免的,他们各有私心,彼此不和睦也很正常。 哪怕是在外面,在朋友同僚之间,都不可能做到真正的推心置腹,绝对礼让,所以只要她们不太过分,我一个大男人,并不想插手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 有家法和规矩在那儿,他们也不敢太放肆。” 苏牧青也已经憋了许久,两个多月了,他都开始接受自己是个彻彻底底的瞎子了,以前再怎么风光霁月,壮志凌云,现在也不得不接受现实了。 心里有许多憋闷和苦楚,不知道该跟谁说,说出来显得矫情,不说又压的难受,人人都在他跟前小心翼翼,好像时刻在提醒他:你现在瞎了,我们得好好照顾着你。 唯有这个外来的宋时悦,置身事外的样子,看起来没有刻意把他当弱者。 苏牧青的话像是在反省,但气头上的宋时悦并没有多想,不过是得利者偶然的无病呻吟罢了。 见自己的话没有收到反应,苏牧青也没再说什么,就吩咐宋时悦出去了。 宋时悦得令马不停蹄地出门,苏牧青听到那轻快的脚步,扭头苦笑了一声,一个没心没肺的外乡姑娘,指望她感同身受吗? 可笑。 一离开苏牧青的房间,宋时悦就去张婶那里找张大永,却只看到张婶和宝晴在厨房忙活着。 张婶再看到宋时悦,脸上一阵惊慌,好在宝晴已经把宝莲送回房了。 张婶脸上又堆起笑容:“拾一啊,你怎么不跟着大少爷啊?” “大少爷他想自己待一会儿,我出来看看有没有什么需要帮忙的。” 宋时悦瞅了一圈儿,心里想着怎么接近张大永才不被人怀疑。 “张婶,大永哥呢?怎么没跟你在一起啊?” 宋时悦蹲到宝晴身边,递给宝晴一把柴火,拉家常似的问道。 “大永啊,他出去买东西了,明天就要走了,二少爷那边也不能没人照顾,夫人吩咐他多带一些二少爷喜欢的吃食和衣物。” 张婶脸上满是自豪。 “明天就走?怎么这么着急?” 宋时悦差点站起来,顿时觉得时间紧迫,她还有很多问题没问呢。 “这也是没办法啊,国家太平咱百姓才能太平,等赶走了小苑国的外贼,咱们才能好好团聚。” 张婶虽是妇人,却也知道这个浅显的道理。 “哦,也是,那他什么时候能回来?” 宋时悦沉下心,失落地问道。 “不好说,少则一时半刻,多则到晚饭后了。” 一想到儿子要置办那么多东西,张婶恨不得自己亲自出马。 张婶这才发现宋时悦神情有些不对,她停下手里的活计,认真地看着宋时悦问:“怎么,你找他有事啊?” “啊,没,没有,就是随便问问。” 宋时悦连忙遮掩。 “我知道了,你是想打听豫城的事吧?大永他跟着侯爷和二少爷在应城,打仗的事,连我都问不出什么来,豫城的事,他未必知晓。” 从儿子一回来,张婶就向他打听外面的战事了,奈何他就是不说。 “别担心了,你要实在想问,等他回来我告诉你一声,快来尝尝新炸的桑叶,一会儿啊你给大少爷再端过去一盘,大少爷从小就爱吃这个。” 张婶捞出金黄酥脆的桑树叶,用筷子夹起一片,要给宋时悦尝鲜。 桑叶再美味,宋时悦此时也没了胃口,可她不想让张婶一片好心落空,仍然笑着接过来,边吃边兴致勃勃地夸赞了几句。 张婶把炸好的东西分装三份,和宋时悦宝晴两个,分别送到三位主子那里,考虑到今天闹出的动静势必会传到苏夫人那里,张婶决定自己去明舒院,让宝晴去大小姐苏牧沄那里。 东西送到明舒院的时候,苏夫人正在吃晚饭,一大早儿子女儿就闹了场别扭,害得她也没胃口吃什么,刚好张婶送了炸桑叶过来,苏夫人眼前一亮,勉强吃了几口。 “贞吉院今天好大的动静!” 苏夫人吃完饭,捏起帕子擦了擦嘴,抬眼瞅着张婶,语气平静却气势凌人。 就知道会被兴师问罪,张婶垂了垂腰陪着笑:“几个小孩子不懂规矩,惊扰了夫人。” “看不出来,那个新来的拾一,主意大着呢。宝莲是我指派到牧青房里的,一个新来的小丫头,竟敢拉着宝莲下油锅,她这是在打谁的脸呢!” 苏夫人语气颇为不满,眉头一皱,眼角的细纹也藏不住了,她把帕子猛地掷到桌上,声调也越来越高。 张婶无端端挨了一顿训责,却也看得开,她认真地向苏夫人道歉:“这件事说到底是因我而起,只因大永想吃家乡的风味,我想着大少爷最近不思饮食,便让人给大少爷也送了一份。 宝莲姑娘爱惜大少爷身体,怕大少爷吃不惯这粗劣的东西,才说了我几句,也是我年纪大了考虑不周。” 第46章 撒娇 张婶一番话,既交待了事情的因由,又表明了对苏牧青的忠心,同时把宋时悦摘了出去,还不伤宝莲的面子,真是滴水不漏。 果然,一听到张婶提到儿子,苏夫人脸色和缓了许多,儿子跟自己不亲近,但肯跟别人说话也是好的,总比闷坏了强,况且张婶一家子的为人,自己是知道的。 苏夫人闭上眼睛,舒缓半刻,再睁开眼,心里的气消了一大半,吩咐柳嬷嬷取出几两银子交给张婶。 “大永跟着牧洲也辛苦了,这些银子你拿去,给大永也置办一身厚衣服吧,北方天凉,不比淮城。” 张婶双手接过银子,抬眼看见柳嬷嬷眼角撇过一丝不悦,假装没看见,又道了谢才后退几步出去。 柳嬷嬷是苏夫人从娘家跟过来的,张叔是从小跟着苏牧青的父亲在府上打杂,一步一步熬到今天。 内宅的事苏夫人打理,柳嬷嬷风头更盛,不过张婶也不在意,只要一家三口平平安安,谁强谁弱,有什么好争的。 宋时悦央求宝晴在屋子里伺候苏牧青用晚饭,自己则站在廊下,翘首等着张大永回来。 一直等到夜色微凉,秋虫齐鸣,才见张大永抱着一个大包裹急匆匆过来。 宋时悦欣喜,一路小跑追上去,压低了声音喊道:“大永,大永哥。” 张大永见夜色里有人喊自己,扭头看见白天见到的拾一在暗处朝自己挥手,停下脚步憨笑着迎上去:“拾一姑娘,你找我有啥事儿?” “没什么,就是想看看你这里有没有需要帮忙的。” 宋时悦伸手去接他怀里的包袱,张大永却一下子躲开了:“这里面东西沉,你拿不动,还是我来吧。” 说着热情地把宋时悦带到张婶的屋里。 “回来这两天,老听娘在我跟前念叨你这个新来的小丫鬟,也不知你们怎么这么投缘。” 张大永抹了抹额头上的汗水,转身对着宋时悦笑道。 “嘿嘿,那是张婶抬举我。” 宋时悦心里有事,嘴里应和着,又把话题转向正事:“大永哥,你是从外面回来的,那外面的战事怎么样了?景离王他们打到哪儿了?这仗什么时候能停啊?” 见宋时悦话题转变得这么快,张大永憨厚的眼睛眨了一下笑道:“打仗的事我也不懂,我只负责伺候二少爷日常起居,别的一概不知啊。” “怎么会呢?你是从哪里回来的?应城现在是什么情况啊?” 宋时悦准备了很多问题,她急切地追问,恨不得知道全部的消息。 “我真不知道啊,我就是个端茶倒水的,你问的这些问题,我真的不懂啊。” 张大永摸摸头为难地看着宋时悦,眼角瞟向门口,娘怎么还不回来呢。 宋时悦哪里肯罢休,她不死心地继续追问,却把张大永为难的够呛,二少爷再三叮嘱,不能向任何人透露外面的事情,免得夫人他们跟着担心。 “那个,天色不早了,角门儿要落锁了,我得赶紧走了啊。” 张大永一闪身,准备逃出去。 眼看张大永就要夺门而出,宋时悦更着急了,她还有好多问题要问呢。 奈何张大永死活不肯透露半点消息,宋时悦脑子里突然灵光一闪,学着宝莲的样子一把拉住张大永的衣袖,沉下身子仰头央求。 “你怎么可能什么都不知道呢?你就告诉我吧,哪怕一点点消息也行啊,大永哥~~,我求你了~~~”。 宋时悦甩着张大永的胳膊,原本拿捏的腔调也因着急变得自然。 张大永急头白脸地揪着自己的衣服往外撤,想要挣脱宋时悦的双手。 “哎呀,你快撒手,诶诶诶,衣服要扯下来了,我是真的不知道啊!你就放过我吧。” 白天在花园里已经因为宝莲的事被娘训斥了一顿,大少爷没追究已经是仁慈了,哪里想到又遇到个拾一。 “大永哥,大永哥~~” 宋时悦扯着张大永的衣袖,被他猛烈地挣扎拖着往门口走,嘴里的话语更显得委屈可怜了。 “你别扯了,再扯衣服要掉了!” 张大永也无奈地央求。 “松手!” 门口猛然传来一阵低沉的暴喝,吓得屋里拉扯的两个人瞬间惊慌地回头。 “大,大少爷......” 张大永看见黑影里站着的苏牧青神情冷肃,嘴角快要抿成一条线,吓得连忙甩开宋时悦的手,心中叫苦不迭。 我只是回来送个信,又不是回来送个命。 “什么时辰了?你还没忙完?” 苏牧青铁青着脸问张大永。 晚饭后,他见宋时悦一直不在房间里,也不知道之前自己那番话,她到底听进去了没有,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竟主动跟她吐露心里话。 大概是因为宋时悦敢跟自己硬刚,一来一往,自己可以借着机会,发泄心中的苦闷,反正挤兑她两句,她也不记仇,干脆就把她当成出气筒好了。 苏牧青没有得到期待的回应,正要想办法继续“刁难”她,却迟迟不见她露面,便假装散步,独自在院子里踱步。 然后就听到了喧闹声,循声过来,就听见宋时悦撒娇哀求张大永,死皮赖脸,没羞没臊,竟然还要扒人家的衣服,真是不知羞耻! 苏牧青也不知道这一肚子怒气是从哪里来的,总之就是不甘,好像身边一直养着的小猫,对自己爱搭不理,转眼却钻到别人怀里撒娇去了。 “忙完了,忙完了,小的现在就走!” 张大永看到苏牧青捏紧的拳头上青筋隐现,心里咯噔一下,他殷切地朝苏牧青鞠了个躬,拱手抬腿就跑。 “你......” 宋时悦抬脚就要追过去,好不容易等到张大永回来,一个字都没问出来呢,怎么能让他就这么走了,他这一走,自己还找谁问去? 哪知还没跑出去就猛然被人拉住,肩膀传来一阵剧痛。 宋时悦行动受掣,回头一看,只见苏牧青一只大手铁爪一样捏住自己的肩头,还没明白过来,他的另一只手就把自己的一条手臂向后一背,对付犯人似的,押着自己大步往前走。 “你放开我!” 宋时悦被苏牧青推搡得快要栽到地上去了,但她仍坚持抵抗,只是那点微不足道的力量在苏牧青这个习武之人面前,简直如孩童打闹一般。 苏牧青似乎完全听不到她的呼喊,脸色阴沉,一言不发地把宋时悦押在前头,朝着自己的房间摸索过去。 跟着宋时悦的脚步迈过门槛,苏牧青腾出一只手砰的关上房门,强大的气流使得屋里的烛光闪烁了一下。 宋时悦趁机用力扒拉着门栓借力,顽强反抗,死活不肯往里再走,这下更是激起了苏牧青的胜负欲,他是瞎了,但不是残了,不至于连一个小女子都制服不了。 于是,他腾出一只手毫不留情地奋力掰开宋时悦的双手,迅速将门栓锁上,然后腰腿用力,一个利落的转身就把宋时悦死死抵在门板上,让她无法逃脱。 “宋时悦!我的忍耐是有限度的!” 苏牧青动作迅猛又坚决,一只大手如同铁钳一般,紧紧攥住宋时悦的两只手腕,另一只手则支撑着门板,将宋时悦牢牢地锁在有力的臂弯里。 由于无法看到眼前的一切,他只能紧紧抓住那双纤细的手腕,试图通过这种方式来舒缓心里莫名的烦躁和愤怒。 “那你就杀了我啊!这样岂不是少了很多麻烦!” 宋时悦原本怀着满腔希望,结果却一句话都没问出来,本来就气恼,又被苏牧青推犯人似的押回来,怒意更盛,她不满地举起手腕砸向苏牧青的胸膛。 第47章 失望 她受够这种不踏实的日子了,背井离乡,寄人篱下,却又像个废人一样,不知道该做些什么,还不如来个痛快。 “不急,若你爹突然反水,跟着景离王狼狈为奸,我会亲手捏断你的脖子!” 苏牧青膝盖一顶,进一步压了过来,坚硬的胸膛压迫性地往前一欺,宋时悦气息不稳,连忙侧过脸,避开那凌人的气势。 “不可能,我爹绝对不会做那样的事!” 她终于恢复了冷静,她努力压抑着狂跳的心口,艰难地咽了下口水,她坚信父亲不会叛国。 “那就安安静静地给我等着,等着你爹赶走景离,接你回家,这其中的利害我不想再重申了。” 苏牧青把回家两字说的极重。 宋时悦干咽了下口水,自知太冲动了。 见宋时悦被自己镇住,苏牧青继续厉声警告:“在此之前,老老实实在苏府待着,不要生出别的心思来,不然,我会要你好看。” 宋时悦安静了下来,扭回头却只能看到苏牧青凸起的喉结,他离自己太近了,宋时悦不禁又朝身后的门板挤了挤,好与苏牧青隔开一些距离。 “是我心急了,我错了,你松开我,我以后会小心行事。” 宋时悦扭过头对着一侧的空气说道。 “哼,认错向来积极,你最好能说到做到,别再耍什么花样......。” 苏牧青不信她能这么快就被说服了,低下头寻着宋时悦的耳朵低声告诫,嘴唇却不期然碰到一点微凉。 那感觉像是一根羽毛轻轻飘落在了他的心尖上,苏牧青身体不由自主地一顿,似乎不确定刚才发生了什么,支在门板上的大手微微动了一下。 然而就在他失神的一瞬间,胸膛突然感受到一股有力的撞击,下一刻,臂弯里顿时变得空荡荡的。 宋时悦的耳珠被苏牧青的嘴唇轻轻一碰,脸上也被他硬硬的胡茬扎了一下,那种感觉像被烫到了似的,心脏不可遏制地快了几分。 幸好她及时稳住了心神,屈肘朝着苏牧青胸前狠狠一击,趁他不备,然后像一条灵活的泥鳅一样,一侧头从他臂弯下逃脱。 宋时悦心里得意,幸亏之前跟爹学过一些拳脚功夫,不然真当她好欺负吗? “大少爷没什么事的话,就先歇息吧。” 宋时悦远远地站在一边,看着苏牧青颀长的背影,话语间又是那个伺候人的小丫鬟了。 “不急,我还不困,拿书来读。” 苏牧青握着空落落的手心,内心深处突然涌起一种说不出的失落。 有那么好几次,那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在他心头涌现,却又转瞬即逝,让他无从应付,只能任由它一点点消失。 他转过身,径直走到床边,默默脱下身上的衣服,仰面躺在床上,双手垫在脑后,闭上眼躺在床上,想要理清那晦暗不明的感觉。 他不困,宋时悦却有些疲累了,对她来说,今天似乎过得特别漫长,她心里也有些乱。 也不问苏牧青的意见,宋时悦径直到柜子旁边,顺手拿出一本清静经,将其摊在桌上,把烛台往前挪了挪。 趁着烛光,朱唇轻启,屋子里只剩浅浅柔柔的读书声,那经文似乎有什么魔力,能将心里的一切烦恼抚平。 可苏牧青却在床上辗转反侧,怎么都睡不舒服似的,带着莫名的烦躁。支起的大长腿又放下,始终找不到一个舒服的睡姿,无法排解心里的烦躁。 不管他怎么翻来覆去地折腾,怎么唉声叹气,宋时悦都旁若无人,就当自己不存在一样,淡定自如。 平时一听她读书就心静,今天却不知道怎么了,越听越心烦,让人懊恼。 “别读了,出去吧。” 苏牧青侧身朝里,不耐烦地吩咐,看样子是不太满意。 宋时悦的声音戛然而止,她缓缓抬起头看了看床上的苏牧青,淡淡应了一声是,便收书起身,退了出去。 听着宋时悦的脚步声消失在门外,苏牧青更加睡意全无。 他嚯地坐起身,愤怒地握起拳头,一拳重重地砸在床板上,无尽的黑暗再次让他感受到难以忍受,内心的压抑和捂无助,如同潮水般涌上心头。 苏牧青房间里又响起乒乒乓乓的打砸声,宋时悦听到动静刚折身回来,就被苏牧青厉声撵了出来,连张婶和宝晴也不例外,整个贞吉院的人都战战兢兢,一夜没敢熟睡。 此事不出意外又惊动了苏夫人,她一大早匆匆赶过来,看到屋子里一地狼藉,一口气差点儿上不来。 “你们都是干什么吃的!张婶呢?宝莲呢?这屋子里还有下脚的地方吗?怎么不收拾一下!” 苏夫人看着院子里站着的一群人,扶着柳嬷嬷的手,气得直跺脚,也顾不得什么戒嗔戒躁了。 “跟他们无关,您不必这样!” 一夜少眠的苏牧青从床上下来,话语里一片沧桑疲惫。 看着儿子又是一副颓废的样子,苏夫人欲哭无泪,心力交瘁:“那你又是何必呢! 现在是外忧内患,风雨交加,我这老太婆不知道还能扛多久,就算不为了苏家,不为了爹娘,哪怕为了你自己,你也应该好好振作才是啊。” 苏夫人往前走了两步,到儿子跟前苦苦劝慰,说了半天又喊文初过来:“文初呢?既然贴出的告示没人应,那咱们就走出去。 这满淮城的医馆,药铺,咱们挨个去看,我就不信没人能医!来人,备马车,张婶,备早饭,今日我与你一同出去。” 苏夫人吩咐过后,眼神坚定地看着儿子:“苏家的男儿,只要还有一口气,就不能轻易被别人打垮。” 不知道为什么,宋时悦被苏夫人一番话说得热血澎湃,这个年过半百的富家夫人,虽然看起来养尊处优,没想到竟还能说出这样硬气的话来。 苏牧青以前一直很消极,对治疗眼疾似乎并不抱太大的希望,这次却不知怎么了,竟同意主动去寻医问药。 匆匆吃了早饭,苏夫人派人给苏牧青梳洗一番,便带着柳嬷嬷、文初和宋时悦一起出门了。 这是宋时悦第二次出府了,上一次还是在门口跟着苏牧青迎接三位好友。 淮城的街道上清一色的青瓦白墙,小桥流水,人们说话的口音温柔又好听,仔细听来,也能听得懂十之八九。 一行人一上午跑了十几家医馆,每家医馆的大夫把完脉之后都是摇头叹气,说辞简直一模一样。 什么脉象正常,并无不妥,只是不知这眼疾因何而起,实在惭愧,请另寻高明。 苏夫人和苏牧青越跑越觉得失望,完全没有了刚出门时的雄心壮志。 宋时悦一路跟过来,不禁觉得奇怪,这些大夫,怎么连话术都如此相似,像是预先商量好了似的。 更何况那次苏牧青吐血昏迷,她曾把过一次脉,苏牧青的一丝脉搏浮浮沉沉,总也上不来的样子,怎么这些大夫都说他脉象正常? 到底是这些大夫没把出来,还是自己医术不精弄错了,宋时悦忍不住怀疑自己。 第48章 景离 因为下午张大永就要走了,苏夫人和苏牧青免不了要嘱咐几句,捎带几句话,所以苏牧青提出直接回家,改天再来,苏夫人也只得同意。 “既然外面的大夫没办法,那就去请齐府医,哪怕是捆也要把他给我捆回来。” 苏夫人吩咐文初,随后转身上了马车。 宋时悦跟在马车旁边,边走边回忆那些大夫的话,无意间看到路边的告示牌上,贴着苏夫人寻求名医的纸张。 上面写着若有人能医好苏牧青的眼疾,苏家愿以白银千两,药铺一间作为酬谢,白纸黑字,清清楚楚。 俗话说重赏之下必有勇夫,苏家开出这么优厚的条件,连她看了都觉得心动,外面的大夫怎么一个愿意尝试的人都没有? 事出反常必有妖,宋时悦觉得这其中一定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张大永临行前特意到苏牧青房间里告辞,两个人在屋子里不知道说了些什么,宋时悦想找张大永问几句话,他却始终躲避着,不给宋时悦近身的机会。 下午,张大永走后,苏牧青再没有出门,还是把自己关在屋子里一言不发,宋时悦心里却有一个大胆的想法,只是不知道该如何实施,又有多少胜算。 苏牧青已经好几天没让宋时悦到跟前伺候了,连房间都不让她进,只让宝晴宝月和几个小丫头轮流当值。 宋时悦起初有些诧异,后来又觉得无所谓,每天跟没事人一样,干什么都乐呵呵的。 宝晴每天看到苏牧青阴沉抑郁的脸和快要翘起的胡子,忍不住悄悄拉着张婶嘀咕。 “张婶,大少爷又生拾一的气了?是不是因为那天让宝莲太难堪了?你说,大少爷不会把拾一给撵出去吧?” “不知道啊,不过拾一最近有些反常,她不在大少爷跟前伺候也好,省得再出什么乱子。” “我呀,也弄不明白你们这些年轻人每天都在想些什么,我只知道自己最要紧的就是干活,挣月钱,给大永找媳妇,将来等着抱孙子。” 张婶无奈地摇摇头,日子平平淡淡的不行吗? 千里之外的芮城,小苑国景离王的营帐中,灯火通明,酒气熏天。 景离王身材魁梧,豹眼虎须,正坐在上首,举着酒杯向部下劝酒:“来来来,如今我们已攻下云朝应城,闵城,苄城,芮城,四个城池,都是诸位的功劳,本王敬大家一杯!” 说完仰头痛饮,酒杯立刻见底。 座下一群人附和着,纷纷朝着景离王举杯,仰头干了手中的美酒,意犹未尽。 景离王再斟一杯,双手举起,特地转向座下最上首一个看起来英勇干练的中年男子,一双豹眼尽显得意: “宋参将,本王得宋参将,简直如虎添翼,有宋参将助我,等圣上的兵力一到,我们一举南下,占领淮城,指日可待也,来,本王敬你。” 宋以宣连忙起身,横跨一步离开座位,举杯朝景离王作揖:“不敢不敢,宋某能得王爷赏识,也是三生有幸,宋某祝王爷早日如愿以偿。” 说完先喝为敬,复又回到座位。 宋以宣入了座位复又提议:“王爷,如今进入秋季,云朝粮草充足,我们何不一鼓作气,再向南夺他几座城池?顺便缴获兵马粮草?” 座下有一个尖嘴鼠眼八字胡的人看了宋以宣一眼,又见景离王眉毛一扬,来了兴趣,立马起身拱手劝阻:“王爷,原兀以为如此不妥!” 景离王眼底闪过一抹疑虑,却还是往后向椅背靠了靠,笑着问原兀:我军气势正盛,有何不妥? 原兀将缘由一一道来:“王爷原本想要攻击云朝皇城,随后又转为南下,此举已经偏离了原来的计划; 虽然现在我们攻下了四座城池,但也损兵折将,守城需要人马,再攻城池,只怕兵马不足,若云朝派人夺城,我们岂不是两头难以兼顾啊! 王爷还是耐心等待圣上的兵马,到那时再议也不迟啊!王爷不要轻信了外人的三言两语,说到底,人家也不姓原呐!” 原兀说完挑衅地看了宋以宣一眼,眼神里尽是防备和警惕。 景离王垂眼沉吟了片刻,又笑着招呼大家喝酒:“再议再议,此事再议,来大家喝酒!今夜一定不醉不归!” 酒过三巡,众人都已酩酊大醉,宋以宣也被搀扶着,醉醺醺离开了景离王的营帐。 “王爷,我看宋以宣此人心机颇深,不得不防啊!”贼眉鼠眼的瘦子看见宋以宣走远了,起身凑到景离王身边提醒。 “原兀休要再提,本王自有决断。宋以宣敢当众射杀同胞兄弟,又携妻儿一同服下了本王的幽鳞蛊,本王料他也不敢耍什么花样。 他帮本王取下了几座城池,若敢有异心,本王就让他肝肠寸断。” 景离王原拜疆撩袍一甩,又回到座位:“淮城那边一切按原计划进行,除夕之夜,新春到来,本王要这云朝改头换面,跟我们姓原!” 原兀见景离王始终听不进自己的劝告,只得摇头叹气,无奈告退。 小苑国新帝登基,景离王不满新帝年幼,一人独揽朝纲,挟天子以完成自己的大志,想趁机夺得王位,这才不顾朝中大臣阻拦,兴师动众发兵云朝。 本以为景离王打下几个城池,跟云朝要一些物资便会收手,却没想到此次出兵异常顺利,景离王素来狂妄,此时更是志得意满,怎肯轻易班师回朝。 可这云朝岂是能轻易打下来的?那宋以宣真的能助景离王一臂之力吗? 原兀站在营帐外,袖手看着天上的明月,怅然长叹。 “爹,你体内有幽鳞蛊,怎么还喝这么多酒?” 宋以宣的儿子宋时砚扶着父亲到床榻,担忧地替他端来一碗醒酒汤。 “时砚不必担心,应酬而已,这区区幽鳞蛊有什么可怕。” 宋以宣虽然醉的头昏脑胀,但心里清醒的很,他接过醒酒汤乖乖地一饮而尽,毫不在意地笑着宽慰儿子。 “娘说这幽鳞蛊极其厉害,若不及时服下解药,便会经脉断裂,全身肌肤溃烂如龙鳞,不可掉以轻心啊。” 宋时砚脸上有不属于这个年纪的成熟和稳重。 “你娘呢?歇下了吗?” 宋以宣靠在床头,询问妻子的情况。 “还没有,娘怕是想姐姐了,爹,我也想姐姐了。” 宋时砚说着已经红了眼眶。 他也已经好久没有见到姐姐了,父亲投降了景离王,成了人们口中的叛徒。 第49章 落魄 景离王原拜疆的手下们表面上对爹恭恭敬敬,私底下都嘲笑爹是个软骨头,连娘都不肯跟爹说话了。 宋时砚心里像是压了一块石头,娘因为爹做了叛徒,已经很久不理爹了。 三叔过来找爹,被爹当众射了一箭,是生是死还不知道,姐姐在应城,也不知道怎么样了。 宋时砚常常听到有人背后骂他们卖主求荣,小小年纪的他不懂父亲的难处,他只知道,爹娘在哪儿,他的家就在哪儿。 “你姐姐从小就是男孩子性格,不像其他女子娇弱,她一定能照顾好自己的,让你娘放心。” 宋以宣嘴上安慰着儿子,心里又何尝不担心女儿的情况。 支走了儿子,宋以宣毫无睡意,忍不住思量自己的处境,如今自己身负重任,卧薪尝胆。 成,则封侯拜将,一举成名;败,则粉身碎骨,臭名远扬,连累妻儿一同魂归泉下,一举一动,不得不小心再小心。 豫城城东一家小小的客栈里,掌柜的陈婆正拉着一个书生模样,衣衫破旧的年轻人说理:“我说宋公子,你在小店住了也有些日子了,上个月的银子总该结了吧?” 陈婆大嗓门一出,大堂里正在用饭的宾客都朝这边看过来,那个被拉住的公子,臊得面红耳赤,急切地想要挣脱陈婆,却还不忘了拱手作揖,耐心地央求: “哎呀,陈婆,您再宽限我几日,等我找到了兄嫂和老娘,一定把银子给你结清,我那全部家当,都在他们手里呢。” 陈婆一听这话气不打一处来,细细的眉毛向上翘起,声音更加尖锐: “这话我耳朵都听出茧子来了,豫城这么大,你要找到什么时候?啊,你要找到猴年马月,我这小店岂不成你自家的了。” 书生扯着被陈婆揪住的衣衫,压低了声音再度央求:“陈婆,您再等我几天,等我谋个好差事,再将银子一并还你,宋某言出必行,决不食言!”,说完又是拱手央告。 陈婆听了这话态度才软和起来,她松开书生的衣袖,继续唠叨:“你好歹是个饱学的秀才,就算到街头支个摊子,给人家代笔写个书信,也能糊口不是? 何必在我这里,早出晚归,却两手空空?我暂且再宽限你半个月,若半个月后还不给钱,别怪老婆子我不讲情面!” 书生被陈婆一顿数落,顿时觉得惭愧,他拱拱手,低头掩面,仓皇走出了客栈。 宋以宽在繁华的京都已经寻找了一个多月了,还是没有兄嫂和娘的消息,当初他去城外打听哥哥宋以宣的消息,却意外发现哥哥还活着,只是,他早已归顺了景离王。 宋以宽一番劝慰无果,还被哥哥当场射了一箭,差点丧命,若不是遇到一位淮城来的客商出手相救,自己早已命丧黄泉了。 客商为他请医问药,治好了伤,他千恩万谢,回家之后才发现,哥嫂带着侄儿侄女和年迈的老娘,跑去豫城避难寻亲去了。 宋以宽又跋山涉水来到豫城寻亲,却不料如大海捞针,一个多月奔走下来,还是音信全无。 身上能当的东西都当了,难不成真的要像陈婆说的那样,先找个谋生的差事,再慢慢定夺。 宋以宽毫无目的地在街上走着,心事重重,街头的热闹跟他没有任何关系。 同样觉得这京都繁华跟自己没关系的,还有周无涯。 他正站在一座干净整洁的院落前,仰头看着屋檐下的牌匾。院门紧闭,门口的家丁眼观鼻,鼻观心,不敢直视周无涯的眼睛,恨不得原地消失。 周无涯微微眯眼,看了看日头,从早上到现在,他已经站了一个时辰了,脖子已经发酸,脚底也快没了知觉,可他脸上仍是云淡风轻。 又过了一会儿,紧闭的院门才吱呀一声打开,一个身着长衫的管家下来台阶,笑着到周无涯面前躬身行礼:“少爷,您请!” 说完伸手在前面引路,仿佛来的是外客。 前厅,母亲李氏正阴沉着脸端坐在雕花椅上,双腿并拢,上身挺直,不像是等着儿子归家,倒像是上别家说理的姿态。 周无涯抬眼看了看李氏,笑着上前一步,双手抱拳,深鞠一躬,施礼问安:“母亲在上,受儿子一拜,中秋临近,儿子特意赶回来看望二老和姐姐。” 哼,李氏鼻子里发出一声冷哼,低了头去看周无涯脚下,脖子一梗,眼皮也不抬,带着三分讥讽回他: “不敢劳你挂怀,家里都好,只求你跟着你叔父,好好学做人便是了。” 说完眼神更冷,直直盯着周无涯,倒要看他如何反应。 周无涯正身在此行礼,谦谦有礼,不卑不亢:“母亲教诲,儿子不敢有一日忘怀,自从跟着叔父,从不敢懈怠。” 李氏见他回答的滴水不漏,嘴角一掀,话语中多是奚落:“如此便好!” 周无涯也不跟她一般见识,从衣袖里掏出一个锦盒,恭恭敬敬双手奉给李氏: “这是儿子特意给母亲带的香膏,儿子见母亲风华依旧,不减当年,这香膏能用在母亲身上,是它的福分。” 他把香膏放到李氏手边,毫不掩饰的目光,将李氏从上到下打量一遍。 “你!” 李氏闻言瞬间瞪圆了双眼,左手死死握住茶杯,指肚泛白,脸上的表情顿时结了寒霜。 迎上周无涯挑衅的目光,她暗暗咬紧下唇,眼神一转,薄唇轻启,缓慢又重重地吐出几个字:“还是跟你生母一样,主贱!” 这下轮到周无涯变了脸色,他眼里闪过一抹阴狠,随即又转为一笑,正待反击,管家过来禀告:“夫人,饭菜好了。” 李氏侧头盯死了管家,怒气又起:“这么没规矩?客人还没走,哪有主家先吃饭的道理?” 话一落地,又重新挺身端坐,直视前方,仿佛完全看不到周无涯这个人似的。 眼看李氏无意留饭,周无涯毫不介意,他躬身柔声说道:“既然父亲不在家,儿子不敢叨扰,母亲先用饭,等父亲回来,我再来。” 第50章 无涯 李氏最见不得他那故作斯文的样子,她端起茶杯不紧不慢地喝了一口,又缓缓放下才开口: “不必了,心意到了就行了,何必大费周章,这个家,我说了算,你找他也没用。” 周无涯正身微微一笑,目光锁紧了李氏的脸幽幽开口:“哦,对了,我差点忘了,想必父亲还是像以前一样,日日晚归,惹得母亲不愉快了吧? 既然如此,母亲还是要看紧些,别又弄出个什么庶子庶女来,碍着母亲的眼。” 周无涯说完,转身边走。 一旁的下人顿时变脸色,惊慌地抬眼看向上首的李氏,又慌忙垂下头,生怕下一刻就是山雨欲来。 哗啦一声,雪白的瓷盏在脚下炸裂开,几片茶叶溅到衣摆上,留下一抹碍眼的污渍。 周无涯顿脚,看了看脚下的碎瓷,得意一笑,昂首阔步走出周家,出了周家大门,眼神瞬间变得难以捉摸。 周无涯刚走,屏风后就走出来一个身影,周大为看了看地上的碎瓷,摊开双手,面露不悦地责怪夫人:“唉,你就不能和气些吗?” 李氏被周无涯一顿揶揄,正在起头上,此刻见丈夫出来,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她腾地起身,一个箭步冲到丈夫跟前,贴着丈夫的脸破口大骂:“我和气不了!你是不是忘了?啊?你们父子俩做的那些丑事,还要我再提一遍吗?传出去好听吗?” 李氏气得手里的帕子恨不得戳到丈夫的眼里,周大为自知理亏,闭上嘴不再言语,他缩缩头,袖手转向一边。 “我警告你,别打家里的主意,你周大为能有今天,都是仰仗我娘家的扶持,房子,田产,铺子,都是迎儿的,那个逆子,他一分家产都别想要!” 李氏说完,拂袖愤然离去,好端端的,真是晦气! 城外郊野,周无涯停在一座野坟边,摆了一排酒菜和水果,对着木板立成的墓碑规规矩矩磕了三个响头。 再起身时,眼角微红,眼底也涌出一抹阴狠:“娘,您放心,儿子一定出人头地,以告慰您的在天之灵。” 中秋临近,因为苏侯爷和将士们还在外面打仗,苏夫人还要操心大儿子的眼睛和林家的回信,心乱如麻,没有心思过节。 于是吩咐今年中秋一切从简,除了人情来往需要的东西按照惯例准备,其他的都按各院自己的喜好来,中秋夜在明舒院吃顿团圆饭便可。 宝莲自从上次摔下来之后,告了几天假,回家休养了,苏牧青又好伺候,贞吉院里难得的一团和气。 张婶问了苏牧青的意见,苏牧青也没什么兴致,只说让张婶自己看着安排,宋时悦得空就跟过来,看到跟家乡不一样的精致点心和月饼,新奇的很,一个劲儿地围在张婶前后帮忙。 “拾一啊,来来来,你也跟着张婶学着点儿,将来到了夫家,也好讨好姑婆和夫君,免得被扫地出门。” 自从来到苏府,宝月一向没有正眼看过宋时悦,两人也很少有什么私交,此刻她突然拿着做好的月饼,似笑非笑地向宋时悦调侃。 一句玩笑话,可大可小的事,要在以前,或换做别人,宋时悦会当成个屁给她放了,可宝月眼里那睥睨的眼神让宋时悦觉得很不舒服。 她也笑盈盈故作亲热地回应宝月:“我见宝月姐姐人机灵,学东西又快,姐姐自己多学着点就行了。 俗话说技多不压身,不如正好趁着在贞吉院做奴做婢的这几年,多学学伺候人的本事,将来才不会被夫家扫地出门。” “你......”,宝月被宋时悦一句话噎的说不出话来,脸上一阵红一阵白的,怪不得宝莲讨厌她,果真可恶。 大家都是女子,本就生存不易,何况宝晴也在场,宋时悦本不想说的太过,但她不想再让人以为自己好欺负,一而再再而三地刁难自己了。 “诶,拾一,在你们那儿,中秋节都怎么过啊?” 宝晴适时出来岔开话题,好不容易宝莲不在大家才安生些,宝月也真是自讨没趣。 “我们也吃月饼,宰鸡宰鸭,饮酒赏月,只是没有田螺芋头这些东西,说起来,应该都是差不多的吧。” 宋时悦看着手心小巧精致的月饼,突然觉得有些想家,只得假装忙碌,转身背着众人把月饼放好,拖说有事,出了小厨房,找个僻静的地方坐着,顺便调整一下落寞的情绪。 宋时悦走后,几个人还在感慨以前。 想起以前中秋盛景,宝晴忍不住觉得有些怀念:“可惜,今年应该不会像往年那样热闹了,二少爷不在家,大小姐也不常来咱们贞吉院了,咱们也不能跟着大少爷沾光,出去赏花灯了。” 宝月却毫不在意:“大少爷本就不喜欢外出,常常是二少爷缠着他才出门,如今这情景,想都别想了。” “大少爷已经在寻大夫了,相信不久就能够复明,等侯爷和二少爷凯旋归来,咱们又可以热热闹闹的了。” 张婶收起做好的月饼,鼓舞着大家。 正说话间,柳嬷嬷急匆匆来到贞吉院,脚还没站稳,见到张婶就问:“宝晴宝月呢?快给大少爷换身衣服,林公子来了,在明舒院等着呢。” 苏牧青在屋里听到这个消息,眉头一皱,前脚林家写来的书信还没有回复,怎么又亲自过来一趟?难道又是来催婚? 换了身衣服,苏牧青在宝晴的搀扶下来到明舒院。 见过了林朗,寒暄了几句,本以为林朗会重提婚期提前的事,没想到对方却闭口不提,只说中秋临近,特来探望苏夫人,并邀请苏牧沄明天晚上去赏花灯。 苏牧沄为难地看了苏夫人一眼,不知母亲会如何决断,苏夫人又看了看苏牧青的脸色,只见苏牧青面无表情,便自己做主了。 两家总归是有婚约,林朗的要求也并不过分,如果拒绝,倒显得摆架子,苏夫人只得点头答应。 林朗并没有在苏府多待,坐了片刻便起身告辞,这边刚送走了林朗,宋远襄又过来拜访。 第51章 稀奇 “往年咱们总会一起上淮月楼赏月喝酒,今年怕你没兴致,便不邀你了。”刚一见面,宋远襄倒是豪爽,不客气地重重拍拍苏牧青的肩膀笑道。 “我这个样子,出去给人当笑柄吗?” 苏牧青难得一笑,不似之前落寞苦楚,由宋远襄引着,两人走向书房。 “听说你去求医了,有什么好消息吗?” 宋远襄边走边观察苏牧青的脸色,他曾放下大话,要给苏牧青请遍名医,结果一个靠谱的大夫都没找到,实在觉得惭愧。 “我正因此事找你帮忙。” 苏牧青语气变得严肃起来,宋远襄放慢了脚步,也来了兴趣:“哦?说吧,什么事,我自当义不容辞。” “我们到书房里谈。” 苏牧青扶着宋远襄的手,加快了脚步。 两人刚走到南墙外,突然听见院子里面呼啦啦,窸窸窣窣的响声。 苏牧青耳朵灵敏,一下子拉住宋远襄的手停下脚步,竖起手指示意他安静。 宋远襄猛地被他拉住,也警惕地看向院墙里面侧耳细听,只听到树叶沙沙,似乎还有人蹦跳的声音。 宋远襄侧脸在苏牧青耳边小声说道:“我去里面查看,你在门口守着。” 说完警惕地朝着院里走去,顺着声音,看到一个丫鬟打扮的身影,踮着脚,拿着一根树枝,仰着头,正努力的在够树上的大红石榴。 石榴树下的石阶上,还放着几个摘下来的果子。 “什么人在那儿?” 宋远襄假装刚来到,远远地朝着那身影问道; 小小的身影听到背后有人说话,猛然一惊,连忙转过身,把树枝藏在了身后,慌乱地低下了头。 宋远襄往前走了两步继续问:“我瞧你看着面熟,你是牧青身边那个叫做拾一的丫鬟?你来这里做什么?” 宋时悦见自己直接被人戳破了身份,也不好再遮掩,只好强装镇定,老老实实回答。 “回宋公子,正是奴婢,大少爷说院子里的石榴红了,再不摘,就被鸟儿啄去了,所以命我过来摘几个。” “哦?我倒不知牧青什么时候会留意院子里的果子了,真是稀奇。” 宋远襄歪头一笑,带着几分玩味,眼睛瞄了一眼门口。 “宋公子来了,我去回禀大少爷。” 宋时悦不愿在此地久待,连忙找个借口就要走,转身时还不忘了兜起摘下来的几个大石榴。 “等等。” 宋远襄转了转手指上的玉扳指,不急不慢地上前拦住了宋时悦的去路,低头盯着宋时悦。 “我与牧青相识已久,他从不让人妄动这里的一草一木,我看你是想趁机溜进书房,窥探什么消息吧?说!你来这里究竟要做什么?” 宋远襄平静的语气之后,突然发出一声厉喝,中气十足,完全不像平时看起来随和的模样,惊得宋时悦感觉头顶仿佛一阵炸雷,身子忍不住颤了一下。 “奴婢真的只是来摘果子的,并没有别的心思。” 宋时悦着急之下连忙解释。 宋远襄却不跟她纠缠,一把揪住宋时悦的耳朵,拉着她就往门口去。 啊!宋时悦怎么也没料到,自己这么大人了还能被人拎着耳朵教训,忍不住发出一声惨叫,赶紧伸手去护着被揪疼的耳朵,手里的大石榴咕噜噜散到了地上。 那可是她挑出的最大最红的几个。 宋时悦一边护着耳朵一边心疼石榴,眼看着大红的石榴滚到了一双皂靴脚下,宋远襄和宋时悦同时停下来。 “牧青,你这捡来的小丫鬟好像不懂规矩,依我看,得好好查查来路才行。” 宋远襄没有留意到苏牧青脸上的神色,手腕一用力,揪着宋时悦的耳朵又往上拧了一下。 宋时悦皱眉,啊呀一声,侧头踮起脚尖来减缓痛楚。 一想到苏牧青已经好几天不见她了,怕是烦透了自己,所以宋时悦并不求饶,更何况自己刚才确实撒谎了。 “远襄,你先松手。” 苏牧青茫然地往前走了一步,伸手试图去阻拦宋远襄,却只摸了个空。 “事情还没弄清楚,我屡次看这小丫鬟在你身边服侍时,心不在焉,眼神飘忽,一定别有用心,你若不方便,今日我来帮你审审她。” 宋远襄说完,拎着宋时悦的耳朵转身兜了一个圈,向前面的石凳走过去。 宋时悦像一个被甩起来的陀螺,侧着身被挟裹着往前走,耳朵吃痛,又发出一声轻呼。 “远襄!” 苏牧青急切地跟着后面追过来,语气中似乎已有不安,“你先放开她! 此事我稍后自会处理,我们还有正事要谈,不如随我进屋说话。” 宋远襄被苏牧青一声阻拦,迟疑地回头看看苏牧青,又看了看皱眉咧嘴的宋时悦,眼神里闪过一丝疑虑。 “如此,便交给你了。” 宋远襄心头有气似的,拎着宋时悦用力一甩,就把宋时悦甩得弯着腰一个小跑,不受控制地栽到了苏牧青跟前。 好在宋时悦一把抓住了苏牧青的衣摆,才没有趴地 行五体投地的大礼。 莽夫! 早就看这个宋公子像个缺心眼儿,果然粗鲁,宋时悦坐起身,低头揉了揉磕到的膝盖,心里暗骂。 感到一双大手摸索着掠过肩头,托住了自己的胳膊肘,宋时悦连忙抬头,便看见苏牧青正弯下腰,抿嘴皱眉的脸庞离自己特别近。 宋时悦赶紧躲开,向一边骨碌一转,自己麻溜站起来:“谢大少爷,奴婢告退!” 接着石榴也不要了,一股风似的跑开了,完全没有留意到身后的苏牧青,他失落地握了握伸出的手掌,尴尬地垂在袖子里。 “不是我多管闲事啊,这小丫鬟你可得多留意些。” 宋远襄看着宋时悦离开的方向,回过头扶着苏牧青继续往前走。 “好,我知道了。” 苏牧青嘴里答应着,心却没着落似的,不知道想要飘到哪里。 听出苏牧青语气里的心不在焉,宋远襄忍不住停下脚步再次叮嘱:“我知道你最近无心操持那些琐事,但也不能太过消极,小心被人钻了空子。 苏家现在只剩伯母一人主持大局,若后方不稳,你让苏伯伯和牧洲在外面如何安心。” 第52章 算账 苏牧青忍不住笑起来:“难得听到远襄说出这么语重心长的话来,放心吧,从今往后,我自有打算。” 他现在非常确定,自己渴望光明,渴望回到以前对任何事情都势在必得的笃定里。 有些东西,他必须亲眼所见,才不觉得缥缈。 “我正是因为这个要请你帮忙。” 苏牧青反握住宋远襄的手快速走进书房,关了房门,神情,语气也严肃起来。 “爹从前方带回来的消息,景离王原拜疆豢养了一批细作,已经渗透到了我大云朝,只是不知都藏在了哪里,要有何动作。 但我猜测,这些细作的目的,无外乎离间大云朝内部团结,为小苑国的战事提供便利。” 一提起正事,苏牧青又恢复了以前英勇果敢的模样。 “你要我去查这批细作的去向?” 宋远襄顿时觉得压力很大,毕竟,在外人看来他只是一个整天游手好闲的懒散公子。 “此事任务繁重,不必急于一时,只是父亲带走了大部分的兵力和将士,文琛文渊又别有安排,我现在没有一些得力的帮手,能在暗中差遣。” “我前几日去看眼疾,遇到的说辞宛如串通好的,我便怀疑,是有人从中作梗,我猜这幕后之人的目的,是整个苏家乃至淮城的安危。” 宋远襄垂眼思索片刻,也忍不住喃喃说道:“这么一说,整件事更加蹊跷了,偏偏你一出征就遭遇埋伏,苏伯父不得不带兵亲自御敌,这一走,淮城兵力空虚,我明白了!” 宋远襄直起身一拳捶在桌子上,音量也不自觉大了起来,“怪不得景离王突然放弃京城,一路南下,难道他们的目标是淮城?” 宋远襄的眉头皱得更紧了:“那也不应该啊?相比与攻击淮城,指兵京城不是更便捷吗?这景离王难道是有什么后招?” 当然还不能告诉远襄,这一切都是有人暗中行动,苏牧青握拳抵唇轻咳了一下,眨了眨眼睛安慰他:“眼下战事僵持,定是有钳制景离王的办法,暂且不必担忧。 但我们必须未雨绸缪,提前谋划应对之法。” 宋远襄虽然还没有捋清其中的缘由,但既然苏牧青打头阵,他必然毫无怀疑地配合到底:“都依你,你要我怎么做,直言便是。” 两道身影凑在一起,低低私语,不知不觉间,屋子里的光线逐渐暗淡起来。 一个时辰后,宋远襄站起身伸了伸懒腰,挺了挺有些酸楚的后背,征求苏牧青的意见:“此事可需要自恒他们帮忙?” “事关重大,知道的人越少越好,对你我,对自恒他们,都好,你务必要谨记在心,千万不可打草惊蛇。” 苏牧青连忙出言制止,不放心地再次叮嘱。 宋远襄挺起胸脯拍得咚咚响,瞪大了眼睛向苏牧青保证:“放心吧,包在我身上。” 两人从书房出来时,已是暮色将近,苏牧青要留宋远襄吃晚饭,宋远襄连连摆手,一抬眼看见地上散落着的红石榴。 他上前走了两步,弯腰把石榴捡起来,拿起两个拉起苏牧青的手,塞在他手心里,自己留了一个,抛起来又接住,突然摇摇头笑着调侃。 “哎呀,我拿个石榴便够了,跟你相识这么久,还从没尝过你这院子里的石榴是个什么味儿,哈哈哈。” 苏牧青摩挲着手里沉甸甸的石榴,低头若有所思。 眼看着惦记了许久的石榴到手又飞了,宋时悦心中不甘却又无可奈何,只得安慰自己,比家乡院子里的石榴小多了。 苏牧青似乎也并不追究摘石榴的事,因为晚上不用当值,宋时悦早早忙完分内的事,便擦洗了身子,洗了头发,回屋坐在桌前,手托下巴对着蜡烛发呆去了。 正失神间,听到门外宝晴低低的声音:“拾一,拾一?你睡了吗?大少爷喊你去值夜。” 宋时悦扭头愣了片刻,才起身去开门:“宝晴姐姐?” “大少爷看起来不太高兴呢,你又冲撞他了?” 宝晴闪身进来顺手就关上房门,关切地问宋时悦。 宋时悦心里当下明了,不就是因为摘他几个石榴,去就去,大不了挨他一顿阴阳怪气。 于是一边换衣服,一边把下午去他书房院子里摘石榴的事讲给了宝晴听。 宝晴立刻变了脸色,她紧张地抓住宋时悦的胳膊,瞪大了眼睛求证似的:“真有此事?哎呀,这也都怪我们,忘了跟你讲。 大少爷平时最为严格,最讨厌别人动他的东西,而且大少爷用过的东西必须放回原位,屋子里的东西必须干干净净,我们也只是因为......”, 宝晴压低了声音,捂住嘴巴凑到宋时悦耳边悄悄说道:“我们也只是因为大少爷眼睛看不见,才懈怠了那么一点点,你怎么就敢去他书房门口摘石榴?” 宝晴伸出手指捏出一条小缝儿。 宋时悦见宝晴脸上的表情不像是玩闹,虽觉得不是什么大事,可还是忍不住心里打鼓:“那怎么办?已经摘了,关键也没吃到啊?” “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想着吃,赶快去认个错吧,只要老老实实认错,大少爷应该不会责罚你的。” 宝晴手忙脚乱地帮宋时悦把头发捆起来,就把她推出房间。 苏牧青的房间里,点着几盏灯,看起来比平时亮一些,宋时悦进来的时候,看见他正端坐着喝茶,烛光将他的身影映的更显疏离孤傲。 宋时悦一瞥眼,看见桌角盘子里放着两个石榴,不用猜就知道苏牧青要找她算账了。 敌不动,我不动,宋时悦垂手低头喊了一声大少爷,便站在一边装糊涂。 苏牧青端着茶杯的手微微一顿,只片刻,他便将茶杯稳稳放下,甩了甩衣袖,将大手撑在屈起的长腿上,身子往前倾了倾。 “你好大的胆子,连书房也敢靠近!” 苏牧青板起脸,直面前方,还是那样的不怒自威。 “奴婢......” “奴婢知错了,下次不敢了。” 第53章 无赖 宋时悦一开口,苏牧青就打断她并不紧不慢地接上她的话,随后指节漫不经心地叩了下桌子,无神的眼睛微微眯起,盯着宋时悦的方向,带着恨意问宋时悦。 “每次都是积极认错,拒不悔改,你到底无耻不无耻?” 宋时悦体内的宋时悦瞬间想要出言反击,但是“拾一”阻止了她,她压了压心里的不忿,继续低眉顺耳:“大少爷教训的是,奴婢下次一定谨记。” “这就完了?” 苏牧青挑眉,显然对这个态度不满意。 “那,奴婢读书给您听吧?” 宋时悦讨好似的问道,她可不想被扣月银什么的。 “不急,今日不想听书。” 苏牧青修长的手指又敲了敲桌子,宋时悦看他居心叵测的神情,不知又在出什么坏主意。 “这样,你把这两个石榴剥好,要干干净净,一口一口,喂给我吃。” 苏牧青语气里带着不容反抗,姿态上却似乎有一些底气不足,说完之后静止片刻,像是在等宋时悦的反应。 就这?就行了? 宋时悦一时间摸不透苏牧青的心思,还以为他要怎么罚自己,不就剥个石榴,轻轻松松。 宋时悦郑重地点点头,应了声是,上前一步就拿起桌上的石榴,三下五除二就把两个石榴剥的干干净净,人一做起自己擅长的事,总能得到一些满足。 苏牧青感到一阵微风拂面,空气中带着一丝皂角香味,便知道宋时悦已到自己跟前,他竟觉得有些不自在。 看着饱满圆润,晶莹剔透的大红石榴籽,宋时悦忍不住抿了抿嘴唇,好想念家乡的美食啊。 “大少爷,石榴剥好了,我用勺子喂您?” 宋时悦端着满满一大盘石榴籽,等待苏牧青的吩咐。 嗯。苏牧青握了握拳头应声,表情和动作都有些拘谨和生涩。 不过宋时悦并没有留意到他语气中的扭捏和不自然,一心想着赶快应付苏牧青吃完,自己的任务就完成了。 “啊——,大少爷请您张嘴。” 宋时悦弯腰把勺子凑到苏牧青嘴巴,以前她都是这样哄着弟弟时砚,让他跑腿去街上给自己买蜜饯瓜子。 宋时悦盯着苏牧青的脸,心里有一刻的惋惜,长长的睫毛一眨,便掩去了眸中那一丝落寞。 苏牧青悄悄咽了咽口水,心中却有些后悔,自己怎么会突然这么矫情? 但此刻退缩岂不是要被她嘲笑?想起宋时悦牙尖嘴利的样子,苏牧青暗暗握紧拳头,下定决心似的,微微仰头,别别扭扭地张开了嘴巴。 很快,他感到口中一凉,宋时悦将满满一勺石榴籽倒在了他嘴里。 石榴甜蜜的汁液在口中爆开,苏牧青嚼着嚼着,记忆一下子回到了很久很久以前。 宋时悦端着小碟子等着苏牧青吐石榴籽,却见他嘴巴动了动,喉结一滚,连着石榴籽一起咽下了。 出于一片好心,宋时悦还是忍不住善意提醒:“大少爷,石榴籽虽有好处,但质地过于坚硬,吃的太多不易克化,还是不要咽下去为好。” “见识浅薄,今日便让你开开眼。” 苏牧青很少让人这么服侍自己,心中早已后悔刚才的冒失,可感觉宋时悦坦坦荡荡,自己只能遮掩心中的局促。 听到宋时悦的劝告,他终于有机会缓解这尴尬的时刻,动了动嘴唇,借机给宋时悦长长眼。 “这棵石榴树,是从荥州我外祖父家移栽来的,当时我外祖父病重,母亲前去探望,感念故土难回,不能常常承欢父母膝下,便带了两棵树苗,一棵栽在了贞吉院,一棵在花园里。” “这石榴,又名丹若,籽粒大、色紫红、甜味浓、无核软渣,是难得的软籽石榴,是宫中贡品,你今日竟敢私自摘取,我该如何罚你?” 说完故意又张开嘴,等着宋时悦来喂。 宋时悦一听不禁又恼了,原本以为这事就到此为止了:“怎么还要罚,现在不是在将功赎罪吗?” 说完把勺子送到苏牧青嘴里,耷拉着眼皮,带着情绪重重地往苏牧青嘴里一倒,接着便将勺子收回,却发现根本收不回来。 抬眼一看,原来是苏牧青闭着嘴,把勺子咬在了嘴里不松口。 宋时悦手上用力,还是没能收回来,苏牧青咬得更用力了,看样子是对宋时悦刚才的举动表示不满。 宋时悦捏着勺柄忍不住想扶额,一个大男人,怎么跟宋时砚一样的调皮无赖。 压了压心里的无奈,宋时悦还是要服软道歉:“大少爷,奴婢错了,奴婢认罚。” 听了这话,苏牧青眼珠一转改了主意,他胡须一动,张开嘴不悦地要求宋时悦:“这石榴好是好,就是太甜了,吃多了腻歪,剩下的,你来吃,一个籽都不能糟蹋。” 宋时悦差点又跳起来,是,她刚开始是馋这树上的大石榴,但不代表她就想吃苏牧青吃剩下的,并且以命令的语气,又像是给她很大的恩赐。 “谢大少爷,只是这石榴珍贵,奴婢不配吃。” 宋时悦不卑不亢地婉拒了。 “嫌弃我?” 苏牧青语气上扬,眉毛也挑了起来,“你不是想知道外面的战事?吃完,我就告诉你想要的信息。” 打蛇打七寸,宋时悦,你最近有点看不清现实了,不如让我来敲打敲打你,苏牧青笃定地抬头,嘴角得意地微微翘起。 宋时悦怎么也没料到他会主动给自己想要的信息,她看了看苏牧青的神情,犹豫了一下还是确认道:“大少爷说话算话?” “笑话,我苏牧青向来言出必行。” 苏牧青带着不容置疑的语气回她。 “那好。” 宋时悦再次看了看苏牧青,终于放下勺子,端起桌上的盘子,抓了把石榴籽塞到嘴里。 丝丝甜意充盈口舌,可她现在没心情去品味,三把五把将盘子里的石榴籽尽数吞下,宋时悦含含糊糊地向苏牧青证实:“大少爷,吃完了。” “暴殄天物!如此美味的果子,你牛吃草一样囫囵吞枣。” 苏牧青听着宋时悦匆匆忙忙把整盘石榴吃完,忍不住说她。 “奴婢见识浅薄,行为粗鲁,原不配吃这上好的东西,还请大少爷说到做到。” 为了得到爹娘的消息,宋时悦愿意把自己低到尘埃里------一次。 第54章 来信 “你还真是能屈能伸,呵,苏牧沄要是有你这份厚脸皮,我倒也不怕她将来在夫家受欺负了。” 苏牧青伸出两根手指,从怀里夹出一个小小的纸条,掏出来停在半空,等着宋时悦来取。 宋时悦眼前一亮,有些不敢相信,他竟这么轻易给她带来爹娘的消息了吗? 但她也只是迟疑了一瞬,下一刻就一把夺过纸条,急切地凑近烛光打开。 上面只有几行小字:十月江南好,风霜莫自怜,莫叹居人下,当学鸷鸟潜。 右下角有一轮小小的弯月,画的有些粗糙,这一定是弟弟时砚的小心思。 宋时悦顿时鼻头一酸,泪流满面,她努力控制颤抖的手指,再次用含了泪花的眼睛,凑近了纸条去仔细辨认,没错!是爹的笔迹! 爹在写信告诉她:时悦,江南好,风霜来时莫自怜,不要感叹居于人下,逆境时,当学鸷鸟,收敛锋芒。 爹还好,爹没事! 宋时悦眨眨眼,咬紧下唇努力控制自己,可还是忍不住呜咽出声,是喜极而泣,是悬着的心终于有了着落。 苏牧青像是被定住,他缓缓闭上眼,害怕宋时悦突然再问他别的什么,可偏偏越怕什么越来什么。 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宋时悦用尽全力压住哽咽的哭声,颤抖着声音请求苏牧青:“你能不能告诉我,我爹......他还说了什么?” “不知道!我能拿到这个,已是冒了极大的风险,不想你爹身份暴露的话,就把纸条吃到肚子里去,今晚的一切就当没有发生过!” 苏牧青别过头,双手紧握藏在袖里,指甲深深嵌入掌心,似乎十分讨厌眼下的情景。 也许是怕不小心泄露了机密,宋时悦见状,胡乱抹了一把眼泪,再次展开纸条,看不够似的,目光紧紧锁住上面的小字,她要把这一切都刻到脑子里。 “看够了吗?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做吗?” 苏牧青不耐烦地催促着,宋时悦压抑的抽泣和呼吸让他如坐针毡,不知这样做,到底是对还是错。 嗯!知道!我知道! 宋时悦闭眼再次回忆那首小诗,直到确信自己这辈子都不会忘记上面的内容,才把纸条揉成一团,毫不犹豫地填进嘴里咀嚼。 她要听爹的话,好好潜藏,鼻头再次一酸,宋时悦艰难地咽下那纸团,身子仍控制不住地颤抖,眼前的灯花也变得模糊起来。 苏牧青不知何时起身,远远地站在阴影里,低着头,手指紧紧抓着柜子一角,骨节凸起。 他背对着烛光下的宋时悦,似乎有无限心事。 两个人,一个在明,一个在暗,各自无言,只有烛光摇曳,不识人间愁苦。 宋时悦在长久的静默里终于平息了澎湃的心潮,她重新调整了情绪,看向阴影里的苏牧青,诚恳地道谢:“多谢你!我以后不会再给你添麻烦。” 她会按照爹的吩咐,耐心等着好消息。 “下去吧,这里不需要人伺候了。” 苏牧青突然要把宋时悦赶出去,他不知道要怎么面对当前的一切。 “我先伺候大少爷宽衣吧。” 宋时悦觉得苏牧青冒险给她带来爹的消息,无论如何,自己也要回报的。 “不必了,你下去吧。” 苏牧青冷冷地吩咐,似乎一刻也不想让她在这里多待。 宋时悦知道他向来古怪,怕是刚才自己哭哭唧唧惹得他心烦,便不再坚持。 她低下头,感激地再次道谢,随后退了出去。 听到宋时悦关门的声音,苏牧青一拳砸在柜子上,发出一声闷响。 这封“信”,是他让周自恒仿着宋以宣的笔迹造出来的,为的就是稳住宋时悦,不让她再生出什么乱子。 没想到,这个傻子竟然还当真了,并且对他感激不尽。 说你蠢,就是蠢! 给你一点甜头,就什么都忘了! 怪不得随便就被人给卖了,你能逃出来,也是造化。 苏牧青本想以此求个安宁,现在却莫名变得自责和不忍。 宋时悦回房,激动地睡意全无,她想找来纸笔,把爹写给她的东西记下来,慢慢回味,却苦于没有纸笔,只得作罢。 她躺在床上,双手枕在脑后,在心里一遍一遍默念着那几句话,直到睡意不可挡,才慢慢闭上眼睛。 夜半梦回,熟睡的宋时悦突然意识到一个问题,二婶背着爹娘把自己卖了,爹又怎么知道她在江南苏家? 宋时悦迷迷糊糊地揉了揉双眼,肯定是苏牧青告诉他的,明天再找他确认一下就行了。 想到这儿,她又重新躺回去,放心地睡下,连蜡烛都懒得熄灭。 天一亮,苏牧青便要起床梳洗,宋时悦虽没怎么睡好,却精神焕发,因为终于有了爹的消息,她变觉得自己还是那个有依靠的宋时悦。 苏牧青感受到她欢快的心情,反而更沉默了。 傍晚,苏牧沄带着丫鬟重锦,坐上林朗的马车,跟着他逛灯会去了。 苏牧青不知为什么,突然来了兴致,要去外面转一转,也不让家里备马车,只带着宋时悦和文初从侧门出去,那里早有一辆雇来的马车在等着。 临近十五,街上已经张灯结彩,小摊小贩们早早沿街叫卖起来,宋时悦难得出来见识见识南方的灯会,自然高兴,也不想苏牧青为什么要带她出来。 苏牧青吩咐文初买来两个面具,他和宋时悦一人一个,宋时悦觉得新奇,自觉把面具带上,目光都在街头各式各样的物件上。 过了一会儿,文初领着两人来到一个茶楼里,几人上了二楼一个屏风后面,文初只要了一壶茶,便打发了小二,自己也退了下去。 苏牧青什么也不说,自己撩袍盘腿坐下,也不喝茶,只闭目养神。 宋时悦正觉得诧异,突然听到隔壁屏风后传来熟悉的声音:“林朗,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的,牧青他对你并无恶意,他最近只是心情不好,你也知道的,他眼疾一直没有好转,行事难免有些......极端。” 是苏牧沄温柔又带着急切,在向林朗解释什么。 宋时悦抬头看了看苏牧青,不敢言语,因为隔壁又传来一个不太友好的声音,应该就是苏牧沄口中的林朗。 “你又何必替他遮掩,我知道他素来看不上我这个书生,也是,苏家大公子素来是人中翘楚,自然春风得意,只是牧沄你,行事不要太过乖张。” 第55章 弥补 “我,我自觉并没有出格的举动,不知你这话从何说起?” 苏牧沄听起来也有些不满了,父亲母亲一向对他们几个管教很严厉,她自认为没有什么不合礼节的举动。 林朗放下茶杯,正襟危坐,板着脸,开始数落苏牧沄的不是。 “你将来是我林家的媳妇,最好不要抛头露面,上次你远去应城接牧青,就很不妥,万一遇上歹人怎么办?他一个瞎子,怎么护你周全?” “你也知道的,我林家在淮城也是名门世家,万一,万一你被人染指,是万万进不了林家的大门的。” 宋时悦在旁边听着,心里来气,这个林朗,看起来文质彬彬的样子,跟未过门的妻子说起话来,怎么这么不留情面? 再看苏牧青,他狠狠地捏着手里的茶杯,仿佛要将茶杯捏碎一般。他的眉头紧皱在一起,嘴角抿得快成一条线了,浑身上下都在写着愤怒二字,宋时悦真怕他随时会站起来冲过去一脚把林朗踢翻。 “上次的事确实凶险,我也是没办法才出面的,下次再有这样的事,我还是会铤而走险。 苏家一人有事,其他人绝不会袖手旁观,更何况我现在还不是你林家的媳妇。 即便是了,我也有我行动的自由。” 苏牧沄很硬气地跟林朗说,语气显得有些气恼。 别人都以为苏牧沄是大家闺秀,文文弱弱,却不知,她到底是家中长女,也是被教导着担负家族兴衰责任的。 林朗见苏牧沄面色微红,眉眼含怒,真生气了,忍不住解释:“我并没有责怪你的意思,只是怕你一片真心错付了,太容易得到的,往往不会珍惜,你那弟弟,素来冷僻孤傲,只怕不领你的情。” “牧青他脾气是怪了些,但他对你真的没有恶意,他只是有些孤僻,常常词不达意,不知道怎么跟人亲近,心地是好的。” 苏牧沄虽然很喜欢林朗,但还是忍不住要替弟弟分辩几句。 “罢了,你我难得出来一趟,就不提这令人扫兴的事了,来,喝茶。” 林朗见话不投机,连忙岔开了话题。 屏风那边有了片刻的安静。 宋时悦尴尬地站在原地,看着一脸铁青的苏牧青,不知该如何是好,她也不是有意要爬墙根的。 苏牧青愤恨地仰头将手里的茶一饮而尽,然后将茶杯重重地掷在桌子上,起身把手递给宋时悦,宋时悦刚扶着他的肘腕,他就大步走了出去。 下楼时苏牧青因为走得太快,好几次差点栽下台阶,幸亏宋时悦紧紧抓着他的手腕拉住了他。 她努力地跟上苏牧青的脚步,生怕他有什么闪失。 毕竟,从苏牧青紧绷的身体和阴沉的表情可以看出,他已经忍耐到了极限。 苏牧青知道自己与林朗互相看不惯,林朗对他有意见,他并不觉得意外,不过是背后被人嚼了几句闲话而已,放在以前,他向来不在乎。 只是今天,这些话被宋时悦当场听到,不知道为什么,他觉得这样显得很没面子,所以才这么气愤。 若不是看在苏牧沄的面子上,他非要一拳把林朗揍扁不可。 出了茶楼,街道上热闹的声音传来,苏牧青才觉得心情好了些,本想早早地回府,突然又心思一动,转头问宋时悦:“想不想到街上走走?” 宋时悦以为自己听错了,直到苏牧青又说:“不想就回家。” 她连忙点头如啄米似的应答:“可以的吗?好啊好啊!可是面具忘茶楼了......” 苏牧青像是没听到似的,抬手摘下眉间的发带,一头绑在自己手腕上,另一头绑在宋时悦手腕上,两人拉开了一段距离:“想去哪儿逛,你随意。” “我又不是你的犯人,干嘛还要绑着我?”,逛个街还要带个尾巴,宋时悦不满地看着手腕上的发带抗议。 “不敢,我是怕你把我给丢了。” 苏牧青一本正经的解释。 嘁,能不能跟得上算你的本事,宋时悦只顾着高兴,没心思细想苏牧青这反常的举动。 她放开了手脚,这走走,那看看,高兴的不亦乐乎。 华灯初上,江南水乡的夜晚,跟家乡有很大的不同,街边就是小桥流水,映着路边的灯笼,更显得温婉动人。 宋时悦一路走马观花似的左看右看,还时不时护着一边的苏牧青,防止他被拥挤的人群挤到旁边的河里去。 两人路过一个卖田螺的小摊,看到大大的田螺散发着诱人的香辣,宋时悦忍不住停下脚步,多久没有吃辣了。 “老伯,这田螺怎么卖?”宋时悦踮起脚尖已经在盘算买什么口味的了。 卖田螺的老伯走南闯北,听到宋时悦一口外乡口音,也换了家乡话回她:“来吧姑娘,又大又肥的田螺,味道正宗,三个铜板一包,物美价廉!” 说着把一个大大的叶子一折,一个小小的漏斗一样的容器就做好了,老伯拿起勺子,笑看着宋时悦:“姑娘你要哪个?” “要一包辣的,越辣越好。”宋时悦已经迫不及待想要一饱口福了。 老伯点头应了一声,麻利地给宋时悦装了满满冒尖的一包,还贴心地送了两个竹签,隔着小摊伸手把田螺递到宋时悦跟前:“姑娘,你要的田螺,一共三个铜板。” 宋时悦接过田螺,习惯性地一摸腰间,瞬间冷静下来,糟了,没带银子,出门的时候,也不知道还可以逛街啊。 “嘿嘿,您稍等”。 宋时悦对着老伯讪讪一笑,转过身凑过头跟后面的苏牧青商量:“大少爷,您带钱袋了吗?能不能借我十个铜板?” 苏牧青没有说话,直接从怀里掏出一个钱袋,歪头递给了宋时悦。 最近运气太好了,宋时悦开心地接过钱袋,里面有铜板,也有完整的银锭和几块碎银,她也只当是苏牧青思虑周全,却没想过其他。 田螺到手了,银子也付了,宋时悦从袋子里拣出十个铜板,把钱袋还给苏牧青:“大少爷,一共借了您十个铜板,剩下的您收好。” 说完踮起脚尖放眼望了望人潮拥挤的街道,看到一个偏僻的角落,临河有一片空地,便拉着手上的发带,带着苏牧青小跑过去。 宋时悦弯腰俯身随便吹了吹石阶上的灰尘,把苏牧青扶到旁边的石阶上坐下,语气轻快地跟苏牧青商量:“大少爷,您在这里稍坐,休息一下。” 随后自己在旁边坐下准备品尝香辣的田螺,一抬手,发现两人的手腕还绑在一根发带上,有些碍事,于是自作主张把手腕上的发带解开。 宋时悦刚一动作就被苏牧青制止,他抬起胳膊把宋时悦的手腕拉到自己身边:“想都别想!” 第56章 凭栏 宋时悦一眼明白他的意思,转身上前诚心诚意地跟苏牧青解释:“你放心,我不会跑的,我以后都不跑了,就解开一会儿,行不行?” 苏牧青感觉到宋时悦凑上来的脸颊离自己很近,语气里带了一股娇憨,心里得意,莫名觉得受用。 他挪了挪腿,暗自把上身斜出去,抬手把胳膊往宋时悦身边递了过去,语气还是没得商量。 “不行,要吃就吃,不吃就走。”说完作势起身。 “行,行,行。” 宋时悦早就被田螺的香味勾的嘴馋,索性大咧咧把腿一伸,无奈地妥协。 她找了个平稳的地方将田螺放在一边,拿起竹签挑起一块螺肉正准备独自享用,扭头看到身边的苏牧青,迟疑了一下还是问道:“大少爷,你也吃一口?”。 “不吃。” 苏牧青淡淡地回应,顺便背过身,留给宋时悦半个身影。 这样更好,宋时悦将螺肉放进嘴里,又香又辣的感觉弥漫在舌尖,终于不再是咸不咸淡不淡的了! 尽管苏牧青在旁边坐着,宋时悦也丝毫不在乎,她细细品,慢慢嚼,有滋有味地把一整包田螺吃个精光。 嗯,太好吃了,宋时悦满足地仰头看天,顿时觉得快乐加倍,之前的迷惘,担忧和不安一扫而光,老天爷对她太好了! 一边的苏牧青闻道田螺的香味,又听到宋时悦不时发出满足的轻叹,也忍不住咽了下口水。 怎么有人吃个田螺就像吃到山珍海味那样高兴? “大少爷,咱们接下来去哪儿?” 宋时悦语气里都是轻快和欢喜,这让原本对逛街甚感无趣的苏牧青突然转变了想法。 “去怀月楼。” 苏牧青思忖了一会儿,终于说出了一个地方。 宋时悦不太认路,把当前两人坐在的位置告诉了苏牧青,再由苏牧青指挥着往前走。 主街人潮涌动,热闹非凡,走起路来挤挤挨挨,很不方便,宋时悦只得抓着苏牧青的胳膊,帮他躲过拥挤的人群。 苏牧青也觉得这样很没有安全感,就指引着宋时悦,绕到偏僻一点的小巷,人声渐远,耳根清净,烦躁的心也沉静下来。 两人在僻静的小巷里走着,突然从街口过来一个孩童,手上挎着一个竹篮,看到宋时悦两人,一路小跑来到宋时悦跟前,仰着头一脸稚气地问宋时悦。 “姐姐,要瓜吗?又大又香的甜瓜,就剩两个了,送给你。” “多谢,我们不需要。” 苏牧青及时出面,很严肃地拒绝,迈步就往前走。 宋时悦看了看孩子身后昏暗的光线,一个几岁的孩童独自在街上叫卖,心生怜悯。 尽管不是很需要,可还是拉住了苏牧青,豪爽地答应了:“多少钱?” 小男孩一愣,似乎没有料到宋时悦会提出给钱,他看了看宋时悦身后板着脸的男子,怯怯地试探:“要给钱吗?那一个铜板可以吗?” 宋时悦麻利地拿出一个铜板,放在了小男孩手里,从他的竹篮里拿过两个圆滚滚的甜瓜。 凑近鼻子闻了闻,又掂了掂重量问小男孩:“一个铜板不会亏了你吧?” 小男孩瞅了一眼面无表情的苏牧青,对着宋时悦腼腆一笑:“不亏不亏,阿娘说随便结缘,送出去就行,我还赚了呢!” 说完蹦蹦跳跳地跑开了,宋时悦反倒迷糊了,这账怎么算的呢? “咦?这瓜上面怎么还画着几个小娃娃?” 两人走到灯下,宋时悦这才发现瓜上另有图案,顿时警觉起来,想想小男孩刚才的话,似乎哪里不对劲。 “大少爷,这瓜不会有什么诅咒吧?还是放在家里能避小人?” 虽然觉得怀疑一个孩童不应该,但宋时悦还是有点担心。 咳咳,苏牧青不自在地握拳咳了一声,脸上闪过一抹躲避的神色,接着扭过头冷哼:“即便是诅咒,也是你情愿去接的,我可是替你拦过了。” 说完抬腿就走,扯得正在原地疑惑的宋时悦一个趔趄,顿时觉得手里的瓜变成了烫手的山芋,拿也不是,扔也不是。 眼前的高楼灯火辉煌,挂满了各种形状的大红灯笼。 “上顶楼,找个安静的地方。” 苏牧青吩咐宋时悦在前面带路。 现在还不是十五,出来赏月的人不多,要找个安静的地方很轻松。 宋时悦带着苏牧青登上一层层台阶,终于在顶楼找了一个朝南的地方。 凭栏远望,一切尽收眼底,宋时悦看着楼下点点灯火,还有头顶一轮皓月,觉得气喘吁吁爬上来很值得。 旁边的苏牧青却神色不改,气定神闲。 “都看到了什么,讲给我听。” 苏牧青敛神坐在凉亭下的木凳上,目视前方,却看不到任何光明,凭着记忆回想往年中秋与好友登高赏月的盛景。 夜色微凉,月明星稀,登高凭栏,宋时悦一时不知怎么形容自己看到的一切。 “江随平野阔,月涌大江流。满月飞明镜,归心折大刀。” 她手握栏杆,往前一步,将上身倚在栏杆上,喃喃自语,也不知身后的苏牧青听到了没有。 如果不是提前收到了父亲的来信,她不知此刻自己看到此情此景,该有多惆怅。 不知从何处传来隐隐的玉笛声,伴随着侬侬曲调,似有人在唱戏,咿咿呀呀,更添几分悲凉。 两个人都不言语,宋时悦弯下腰,将脸枕在手背上,趴在栏杆上细细听那曲子。 婉转悠扬,情真意切,与家乡铿锵的戏曲大不相同,那唱曲之人莫不是也在思乡? 苏牧青也出奇的安静,他闭上眼睛,仰头靠在身后的柱子,放松下来,感受凉风拂面,曲调传情,真是难得的心宁。 他放空自己,放下紧绷的神经和战败的愧疚,允许自己坦然地享受这一时半刻的放纵。 是时候振作起来了,过了今夜,不要再逃避了,苏牧青。 昨夜太激动,没有睡好,宋时悦听着那曲子,渐渐觉得困意袭来,眼皮越来越沉,起初还在挣扎,后来干脆弯腰趴在栏杆上,闭眼去听。 第57章 训妻 不知过了多久,宋时悦腿猛地一抖,突然惊醒过来。 她晃了晃沉沉的脑袋,自言自语,怎么睡着了? 她双手举过头顶伸展懒腰,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跺跺发麻的腿脚,月亮无声,远处的笛声和曲声已经没有了。 回头看见苏牧青,正靠着小亭子的栏杆坐着,双手抱在胸前,头微微扬起,靠着身后的柱子,一腿伸直随意在长凳上,一腿垂在地上,露出一截皂靴,显得慵懒而随性。 皎月在天上慢慢走,换了方向,将宋时悦的身影拉得很长,纤细的身影正好笼罩在亭子下那冷峻疏离的面孔上,看不清他的神色,反倒不觉得此人难以亲近。 “玩够了?那便回吧。” 阴影里的人嘴角一动,仿佛一直在留意这边的动静。 嘴里出来的却是冰冷无情的声音,仿佛已经忍耐宋时悦很久了。 “是,大少爷。” 宋时悦也识相地回归拾一的角色里,不管怎么说,这是她离家以来,最开心最踏实的一天了。 她上前去搀扶正要起身的苏牧青,一眼看见桌上的两个香瓜,又觉得可疑,便不去动它们:谁想要谁拿走,反正我不要了,白白浪费了一个铜板。 两人慢慢地下楼,宋时悦看着脚下的台阶,另有心思,虽然今天是沾了苏牧青的光,出来逛了一下午,可还是应该向他说声谢谢,毕竟,他完全可以不把自己这个人质当回事。 这样想着,便抬头看向跟在身后的苏牧青,却不料下一脚就踩在台阶边缘一滑,身子瞬间便向下栽过去,搀扶着苏牧青的右手本能地揪住他的一片衣袖。 宋时悦也不受控制地发出一声惊呼,心里已经做好了滚下去的准备。 她把全部力气都用在了右手上,猛然的拉力,连带着苏牧青也往前趔趄了一下, 好在苏牧青反应机敏,他寻着声音,迅速伸出左手,稳稳地抓住宋时悦的胳膊,右手扶稳了楼梯,脚跟站稳,用力一拉,宋时悦就倒回他的臂弯里。 宋时悦的心都快跳出来了,只一瞬便惊出一身冷汗,她快速稳住心神,麻溜地从苏牧青臂弯里站直,点头弯腰,又是道歉又是致谢。 “很好,笨的可以。” 苏牧青气息如常,淡淡地应她,带着一如既往的嘲讽,却在宋时悦看不见的地方,暗自松了一口气。 到了楼下,文初已经在马车旁等着了,宋时悦觉得奇怪,怎么这么巧? “人呢?回去了吗?” 苏牧青站在马车旁,并不急着上车。 “回大少爷,大小姐和林公子还在盛月河上泛舟。” 文初拱手回禀,随后担忧地看向苏牧青的脸色,只是看不出什么异常。 “面具取回来了吗?” 苏牧青手心向上,等着文初。 “取回来了。” 文初把苏牧青的面具放到他手心,又把另一个给了宋时悦,“拾一,这是你的。” 宋时悦总算明白了,苏牧青今天出来,是为了看着苏牧沄和林朗。 宋时悦一脚踩在晃晃悠悠的乌篷船上,总感觉自己会不受控制地往水里栽。 与其说是她搀扶着苏牧青,倒不如说是抓紧他的胳膊防止自己掉进水里。 苏牧青似乎也很没有安全感,两个人互相努力保持平稳,暗自把希望寄托在对方身上。 小船在文初的指引下来到苏牧沄附近,藏在暗处不动,苏牧青像是暗中等候猎物自动上钩的豹,气定神闲。 “他们在做什么?” 隐隐约约听到不远处传来苏牧沄一声惊呼,苏牧青耳朵瞬时支棱起来,好奇地问宋时悦。 “呃,” 宋时悦睁大了眼睛看向昏暗处苏牧沄和林朗那条小船,只见苏牧沄慌乱地揉着眼睛。 坐在她对面的林朗见状,连忙起身过来,屈膝凑近了苏牧沄。 “大小姐眼里怕是进了沙子,林公子在给大小姐吹眼睛。” 宋时悦上身斜出去,看着林朗小心地凑近苏牧沄,温柔地凑近她的脸颊,有些想不明白,这林公子明明很贴心,苏牧青为何总是看不惯他? 吹眼睛? 苏牧青狐疑,心里有不好的念头闪过,莫不是林朗那厮在轻薄苏牧沄! 登徒子,枉读圣贤书! 苏牧青顿时怒发冲冠,握紧了拳头深吸一口气。 “什么时辰了,还不知道回家?哪个女子像你这样贪玩!” 灯火阑珊的河面上猛然传来一声厉喝,中气十足,吓得周边惬意泛舟的人们一个激灵,纷纷扭头侧身,睁大了眼睛朝苏牧青的小船看过来。 一个戴面具的男子正对着身边的女子训责,怕是哪家的妇人贪玩忘了回家,被前来寻找的夫君教训了。 船上的人不约而同向那战战兢兢,一脸惊讶的女子投来同情的目光。 “哈哈哈,年轻气盛的呆相公,敢这样吼你的家婆,小心她今晚不让你进被窝哟。” 一个年纪大的船夫一边摇着船桨,一边朝着苏牧青和宋时悦这边笑喊。 “老话说,家婆要常夸,六十赛过花,相公说话柔,蜜里又调油,两好搁一好,恩爱直到老哇。” 老船夫一段话引得周边游船的人一阵哄笑。 宋时悦被骂的莫名其妙,看到那么多双眼睛看好戏似的盯着自己,她又怒又不敢大声言语,怕引来更多的注视,只得压低了声音咬牙切齿抗议:“你疯了吧?” 要不是怕掉下去死死抓住了船上的木板,她非要冲过去给他一拳不可。 苏牧青耳根一热,却又像是什么都没听到,昂首挺胸地坐着,稳如泰山,大功告成似的吩咐文初:“靠岸,回家。” 船头调转,河面上掀起一阵水波,便鱼一样划开了,船上的人见这边似落荒而逃,笑得更大声了。 苏牧青强装镇定,努力表现的若无其事,手心的薄汗却是骗不了自己。 不远处的苏牧沄和林朗听到这一声吼,更是如遭雷击,像受了惊吓的鸳鸯,立刻拉开一段距离,互相别过脸去。 林朗在暗中凑过来吻她的脸颊,已属大胆,更何况那柔软的唇像羽毛一样缓缓下移,将要覆上她的。 被倾慕的人如此温柔地亲吻,苏牧沄心中正小鹿乱撞,芳心怯怯,犹豫要不要推开他。 第58章 乱心 猛然听到一声霹雳似的怒吼,羞愧中更觉得那一声吼叫是对自己喊的。 “天色不早了,我该回去了。” 苏牧沄握紧了手里的帕子,声音低不可闻,她强压着狂乱的心跳,头都快垂到膝盖上了。 林朗紧张地滚了滚喉结,染了欲色的眼睛终于变得清明起来,他快速看了一眼苏牧沄,柔声道:“好,那我送你回去。” “不必了!” 苏牧沄连忙抬头拒绝,一想到回程两人还要同乘一辆马车,她顿时觉得无地自容。 “那怎么行?你一个人回去,我怎能放心?” 林朗紧张的语气里带着一丝晦涩,看向苏牧沄的眼神也带着恋恋不舍。 “我说了不用。” 苏牧沄侧过身,难为情的快要哭出来了,她一直是人们眼中的温婉守礼的淑女,今日的举动实在是太出格了。 看到苏牧沄声音带着哭腔,林朗不自觉柔声顺从,心里却是从未有过的怜惜:“好好好,听你的,我远远......地跟着就是了。” 他此次前来,明明是想趁机给苏牧沄施压,让她早早过门,帮着母亲操持家务,服侍奶奶的,没想到今晚自己竟如此失控。 一脚踏上地面,宋时悦才觉得心里踏实,今夜一翻出游,玩得真是畅快。 回家的路上,她脚步轻快地跟在苏牧青马车后边,看着皎月映着自己的影子,忍不住哼起怀月楼上听到的曲调。 车厢外传来宋时悦清浅的低吟,正在马车里闭目养神的苏牧青猛然睁开眼睛,心底有一股陌生的悸动。 那曲调,本是根据一首相思怨改编的,原句是: 人道海水深,不抵相思半。 海水尚有涯,相思渺无畔。 携琴上高楼,楼虚月华满。 弹着相思曲,弦肠一时断。 秦楼楚馆里的才子佳人经过一番改唱,用南乡话传唱,词句更加露骨,大胆,一般人家的女子,轻易不敢在街上哼唱。 只有宋时悦这个傻子,不知底细,就这么当街哼唱起来,真叫人难为情。好在她只学会了一点皮毛,不知情的外人也听不出她哼的是什么。 苏牧青的一颗心却被搅乱,迫切地想要拥有,却又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 他手指无意识地一下一下叩打着膝盖,靠在马车里,静静地听宋时悦哼唱。 宋时悦,说你聪明,却又那么好骗,说你愚笨,却又知进退,能忍辱。 看起来没心机,却时而记仇,时而倔强,你到底是怎样的一人? 你今夜这么开心,算不算补偿你了? 走到半路,宋时悦突然又看见了什么,跑到前面跟文初打了个招呼,撒腿就跑到人群里去了。 车里的苏牧青听到两人的谈话,顿时警觉起来,他移到马车门口,掀开车帘,厉声责备文初:“怎么能让她一个人过去?快跟上!” 文初见苏牧青脸色不对,连忙安置好马车,再回头,已不见宋时悦的身影。 心里暗叫不好,他慌张地闯入人群,放眼四处寻找宋时悦。 四周一片黑暗,自己却什么都做不了,苏牧青在马车里坐立难安,他焦急地握紧了拳头,心里悔恨不迭。 早就知道她宋时悦狡猾无耻,真不该一时大意。 时间一点一点过去,却仍然没有文初的消息。 苏牧青心里的怒意一点点滋长,他再也无法忍受眼前的黑暗和什么都做不了的无能为力的感觉。 宋时悦早就惦记上了苏家贴出来的寻医的告示。 虽然自己没有把握,但趁机先揭下这告示,万一哪天真治好了,就能有一千两银子了,想想也是美的。 她把告示折叠起来,揣在怀里就像真的揣了千两银票一样开心,正因为一切未知,才给人无限的希望和想象。 可这希望来的快去的也快,宋时悦乐极生悲,突然发现,自己已经找不到来时路了。 街边的灯笼都差不多,到处都是一样的小桥流水,青瓦白墙,她不记得是从哪个方向过来的了。 月影西斜,宋时悦一次体会到了无家可归的迷茫,她强迫自己镇定下来,选定一个方向往前走,走了许久,都没有找到记忆中的马车。 只得再次折回来,朝另一个方向往前走。 她加快了脚步在人群中穿梭,心里只有一个念头:“我不想流落街头,不想四处漂泊,我得回苏府,等爹的消息。” 对了! 苏府!宋时悦脑海中灵光一闪,找不到马车,可以回苏府啊! 宋时悦激动地拉住身边路过的大娘,急切地打听苏府的所在。 好在大娘心善,一路引着她朝着苏府的方向走过去。 苏牧青坐在马车里,听着外面街市上传来的热闹的交谈声,叫喊声,逐渐由愤怒变得焦躁。 宋时悦,你胆敢私自出逃,我定不会轻饶了你! 他一拳砸在车窗上,车窗顿时被砸出一个大窟窿。 “放开我,你们放开我!” 街边的小巷里传来女子呜呜咽咽的声音,苏牧青心头狂跳,他努力保持平静,细心去听那声音,随后激动地抓紧了车窗,那声音,不是宋时悦还会是谁? 他顾不得四周的黑暗,腾地起身,摸索着跳下马车,磕磕碰碰寻着那声音冲过去。 宋时悦双手死死抓着门板,身子已被一个妇人拽进了院落里,另一个男子死死捂住她的嘴巴,嘴里不耐烦地恐吓。 “再叫,我就把你的舌头割下来!都到这里了,我劝你识相点儿!” “啊~~救命,你们放开我!” 宋时悦奋力挣扎着,犹如想要挣脱陷阱的小兽。 她抬腿用脚跟朝妇人膝盖上用力一踹,那妇人终于松开了双手,一下跌坐在的地上。 随后那男子也发出一声哀嚎,他烫手似的甩开宋时悦的嘴巴,捂着手指弯下腰去。 宋时悦得了自由,撒腿就往前面的主街跑过去。 风在耳边呼啸,妇人和男子在后面追了几步,发现街口跌跌撞撞似乎来了一个醉汉,一转身缩回院子里,轻轻关了院门。 宋时悦跑着跑着看到地上一个长长的身影朝这边晃晃荡荡地飘过来,背着街口的灯光,看不清那人是谁。 刚刚虎口脱险的她再也不敢轻易相信别人,连忙停下脚步,站在阴暗处,贴着墙角站直,恨不得钻进墙缝里化成一块砖。 那身影鬼魅一样斜斜晃晃地朝这边走过来,宋时悦后背死死抵着墙壁,哪怕心都快跳出来了,还是咬住了嘴巴不让自己发出声音。 苏牧青寻了许久,像个没头的苍蝇一样,不知哪里是来路,宋时悦求救的声音渐渐没有了,他急火攻心,更加失去了判断和方向。 第59章 他怒 “拾一,拾一!” 苏牧青几乎是扯着嗓子在喊了,阴影里的宋时悦先是吓了一跳,及至分辨出那是苏牧青的声音,才知道那挣扎的身影是他在努力寻找自己。 呵! 宋时悦突然喜极而泣,她猛地咽了下口水,瞬间像活了过来,笑着笑着眼泪就夺眶而出。 “苏牧青,我在这儿。” 她快速抹了抹流进嘴角的眼泪,用尽了力气,控制住自己颤抖的声音和鼓点一样的心跳。 倔强的人,从不习惯让别人看见自己的眼泪和脆弱。 同样倔强的,还有苏牧青。 黑暗中焦急到快要发狂的他,如一头困兽,听到宋时悦的回应,那熟悉的沉稳的声音,使他在原地愣了片刻,以为自己出现的幻觉。 熟悉的双手又托住了自己的手肘,苏牧青这才明白,宋时悦真真切切地回到了他身边,可他来不及高兴,取而代之的是莫名的暴怒。 他神色冷峻,手掌翻转,精准地握住宋时悦的手腕,用力把人带到自己跟前。 居高临下,咬牙切齿般控诉:“你要死啊!谁允许你擅自跑出去的!” 刚才狼狈焦急的样子,又一次提醒自己,他这个瞎子有多失败! 宋时悦猛地被苏牧青拉进怀里,手腕被他一只大手死死钳住,还没从惊慌中回过神来,又被他低吼着训斥一番。 听到他咚咚咚的心跳和急促的呼吸,还有那剧烈起伏的胸膛,都让她心跳跟着快了一拍。 头一次,她意识到这突然的心跳有些陌生,心里很清楚那不是害怕,或许,是那怒吼有些吓人,让自己有些震惊。 “我,我没有想要跑,我只是想去买个东西,谁知道就迷路了......。” 宋时悦尽量让自己的解释听起来很有诚意。 苏牧青心头的火气又一点点滋长起来,他咬紧后槽牙,闭上眼复又慢慢睁开,一副看你接着演的姿态:“是吗?买什么了?拿出来看一下。” 宋时悦愕然,发愣的功夫又被苏牧青往前拽了一下,猛然加大的力道让她手腕发疼:“你嘴里到底有没有实话?” 一而再再而三把他当傻子来骗,苏牧青气到极致,反而笑了。 他上身挑衅地欺到宋时悦身上,凑近了宋时悦的耳根,咬牙低声一字一句的警告,声音冰冷,眸色森然,没有半点开玩笑的意思。 “宋时悦你听着,以后你再敢跟我撒谎,我就让人拔了你的舌头,放了川椒,凉拌,下酒,我看你还怎么巧舌如簧。” 硬实的胸膛毫无征兆地压过来,宋时悦除了被没有感情的声音吓到,还感到了被冒犯的窘迫。 她垂眼看了看苏牧青胸前的衣领,艰难地咽了下口水,僵直了后背往后趔了趔身子,让两人之间分开一些距离,也冷冷地变了声音正色道:“你说话就说话,不要太失礼。” 苏牧青被她一句话点醒似的,这才意识到胸前压着女子的一片柔软,腾地红了耳根,头脑有些发蒙,呼吸也滞了一下,理亏地放慢了呼吸。 他很清楚此刻应该立马收手,可脑子里似乎还有一股执念,使他有些贪恋这陌生的奇异感觉。 文初在街上找了半天,都没有找到宋时悦的身影,正发愁怎么领罪,回到原处又发现苏牧青不见了,顿时吓出一身冷汗,好在听到小巷里有人说话的声音,连忙飞奔过来。 听到有人朝这边过来,宋时悦没有给他留恋的机会,趁苏牧青恍神的功夫,泥鳅一样灵巧地挣脱他的手腕,斜跨一步,摆脱他的桎梏。 文初赶来后,见到苏牧青和宋时悦都在,刚如释重负地舒了一口气,苏牧青冷冷的声音就传了过来。 “回府,连夜带人暗中查探,这附近街巷里是否有诱拐良家女子的疑犯。 另外,明日你到州府衙门找赵大人,我要你们彻查,近三个月,淮城之内是否有失踪的女子。” 回去的路上,苏牧青破例让宋时悦坐进了马车,或许是防止她再想着逃跑。 宋时悦离苏牧青远远的,看着他双手抱胸,闭目养神,才放松了警惕,还好,今日又是虚惊一场。 奔走了半天,宋时悦早已有些困乏,下了马车忍不住哈欠连天,苏牧青嫌弃地皱眉:“下去吧!”。 却在宋时悦走后,躺在床上辗转难眠。 他想不明白,在宋时悦迟迟没有回来时,自己心里的担忧和失落,愤怒和发狂,为何那么难以控制,难道仅仅是因为怕失去这个人质吗? “苏牧青,你个大骗子,无耻! ” 好不容易睡着的苏牧青,被宋时悦一把扑过来,扯住了胸前的衣领,咆哮着骂起来。 看到苏牧青睁开了眼睛,宋时悦眼里怒意更盛,不住地捶打着他的胸膛控诉:“你怎么能这样骗我?” 苏牧青起身,一把反握住宋时悦纤细的手腕,稍一用力就制止了她。 “还不是你自己作的,谁让你天天惦记着逃出去?只有这样才能让你踏踏实实留在苏府,留在我身边,一切才能在我的掌控之下。” “你混蛋!骗子!” 宋时悦努力挣脱苏牧青的双手,扑过来哭着又打又骂,似乎有无限的委屈。 苏牧青被她的哭声折磨的十分愧疚,可最终还是艰难地回应:“我也没有办法,你打我骂我,我都认了,但我不能让你坏了我们的大计。” 哼! 背后传来一阵冷笑,带着鄙夷和不屑:“苏牧青,你的大计早已被我识破,你以为区区一个宋以宣就能阻止我们侵占云朝的决心吗?你怎知我们不是在将计就计?哈哈哈!” 谁!苏牧青一声厉喝,大手护住宋时悦,惊愕地回头,一个身着龙袍的男子马手持长刀,不知何时已立在床边,居高临下地回应:“是本王。” 景离? 苏牧青难以置信地侧耳细听,他的脸色逐渐变得冰冷,周身的气势也肃杀起来。 第60章 自荐 “哈哈哈,苏牧青,可惜你知道的太晚了!受死吧!” 景离王仰头得意一笑,眼里闪过一丝阴狠,挥刀奋力朝着苏牧青两人砍了过来。 苏牧青! 宋时悦发出一声惊呼,一下扑到了苏牧青的身上,紧紧把他护在身下,滚烫的液体流到脸上,虫子一样往下爬。 宋时悦,不要! 苏牧青大呼一声,猛地坐了起来。 四周还是无边的黑暗,苏牧青分不清是梦还是现实。 感觉到脸上有东西在爬,苏牧青心头一紧,猛地在身边摸索着,最终还是忍受不了这不踏实的世界,他朝着外边大喊:“拾一,拾一!” 张婶年纪大,睡眠浅,最先被惊醒。 她听到苏牧青喊拾一,起身出门先往他屋子里看了一眼,又见宋时悦屋里也亮着灯,连忙过来敲门。 宋时悦正看着桌上的告示出神,这上面的报酬实在是太诱人了,怎么会没有人想试试呢? “拾一,拾一,大少爷有急事喊你,快过去吧。” 张婶贴近了窗子,在外面喊她。 宋时悦慌里慌张跑进苏牧青屋子里的时候,正看见苏牧青满头大汗,坐在床沿,光着脚踩在地上,双手紧紧抓着被角,脸上满是惊恐。 “大少爷,大少爷,你怎么了?” 感激于苏牧青带来的消息,宋时悦对他的态度也有了几分转变,她关心地上前询问苏牧青。 “你真的没事?” 苏牧青双手胡乱摸着,直到抓住了宋时悦的胳膊,确认身边的人确实是活生生的宋时悦时,又猛然松开。 他塌下腰松了一口气,低下头喃喃地说:“这不是梦,不是梦......”。 “奴婢真的没事,您做噩梦了?” 宋时悦拍拍苏牧青的手背安慰他,“奴婢给您倒杯水压压惊吧。” “不用了,我没事!” 宋时悦还没离开,就被喊了回来,苏牧青咽了下口水,努力恢复平静。 “时候不早了,去旁边歇息吧。” 苏牧青冷冷地吩咐,听不出一丝情感,自己也抬腿回到床上,默默躺下。 只片刻之间,便判若两人,宋时悦怀疑自己是不是在做梦,刚才那个跟孩子一样惊恐的人,是他苏牧青吗? 控制不住地打了一个哈欠,宋时悦看着苏牧青躺回床上闭目不语,自己也拖着疲惫的步伐,一下子歪倒在小榻上。 经过一番折腾,早已没了睡意,宋时悦到底是入世浅,心思纯良,只凭一个小纸条,便让她对苏牧青的看法有了很大的转变。 她心里一直有个大胆的想法,这一刻,她想试一试。 “大少爷。” 宋时悦起身,走到苏牧青床边,轻唤了一声。 早就听到宋时悦的脚步,苏牧青支起耳朵猜测她在做什么,等听到她喊了自己一声,忍不住身子一怔,敏锐地扭头问道:“怎么了?” 宋时悦迟疑了一下,把自己的想法和盘托出:“那天我跟着你和夫人外出寻医,见那些大夫们的说辞如出一辙,此事恐怕没有那么简单......,” 她说的这些,自己怎么会想不到,只是现在还没有眉目,不知是谁在背后捣鬼,宋时悦知道的太多,难免会惹祸上身。 苏牧青掀开被子起身,坐直了身子朝着宋时悦厉声呵住了她:“这件事不用你操心,我自有分辩。” 宋时悦吃瘪,心里一堵,可想想那千两白银,一间药铺,又不死心地开口恳求:“奴婢懂些医术,不如让奴婢给大少爷把把脉......,” 话没说完,又被苏牧青抢白:“懂些医术?你懂多少?比那些胡子发白的老大夫还多吗?” 讥讽的语气让宋时悦顿时像泄了气的皮球,是她异想天开,见钱眼开了,这天大的好事,怎么会平白让她宋时悦给捡到? “奴婢高估自己了。” 宋时悦无精打采地准备退回榻边。 “算了,给你个机会。” 苏牧青不耐烦地伸出左手,那沮丧的声音突然显得自己有些不近人情。 宋时悦迟疑了一下,没敢出手,苏牧青说的对,自己就是无知者无畏。 “怎么,又不敢了?你拿我消遣?” 苏牧青收手,一副要追究的样子。 宋时悦心一横,牙一咬,下定了决心:如果连想都不敢想,那这辈子也太无趣了,这天大的好事,凭什么不能轮到她宋时悦? 她决断地来到床边,单膝跪下,拿起苏牧青的左手放在床沿,撸起一截衣袖,将手指放了上去,低头凝眉,细细分辨。 有一缕脉搏,确确实实有些异常,轻轻浅浅,似乎被什么东西压制着。 会是什么原因呢? 宋时悦苦思冥想,语气也变得认真起来:“大少爷可否先详细地讲述一下当日受伤的经过?” 苏牧青食指微动,心脏猛地一沉,这几乎是他心里的逆鳞,他一直不想面对那日的场景。 可或许是宋时悦关切又认真的语气,让他觉得比那些大夫更加真诚,他这才闭上眼睛,将那天的情景毫无遗漏地讲了出来。 压在心里的石头仿佛被卸了下来,苏牧青终于觉得如释重负了,他将敢于直面自己的失败,重新振作起来。 宋时悦不知不觉双腿跪在地上,搭在苏牧青手腕上的手指也变得冰凉,仿佛真的听到了战马嘶鸣,看到了士兵们血肉模糊的惨状。 怪不得苏牧青脾气古怪,喜怒无常,任谁经历了这样的事情,都不能心如止水吧。 根据苏牧青的口述,他是在一截滚木砸到后背才突然觉得视力模糊的,那原因会不会出现在脊背上? “大少爷,能否让奴婢摸一摸你的脊骨?” “那木头虽猛砸在后背,但我的脊骨并无损伤。” 苏牧青一开始也怀疑过,但奇怪的是,他的后背当时除了有些酸胀,并无其他不适。 嘴上虽然这样说着,他还是换了坐姿,盘腿朝里,将后背露给宋时悦。 宋时悦隔着轻丝睡袍,从下到上,一截一截按揉着苏牧青的脊骨,不时加大力度,询问苏牧青有什么感到不适,苏牧青均摇头否认。 她手指缓缓上移,来到苏牧青脖颈后的颈骨,分别按压了肩井穴和大椎穴。 在按到大椎穴的时候,苏牧青感到一阵剧痛,差点让他叫出声来。 第61章 和好 可在宋时悦听到他一声闷哼,慌忙收手之后,苏牧青又感觉到后颈猛然的放松和舒服。 “难道问题就出在颈椎?” 两人迟疑了一下,异口同声,激动地猜测。 宋时悦被问到,却不敢下决定:“奴婢并不能十分确定。” 苏牧青也沉默了,他比谁都渴望自己的眼睛恢复正常,宋时悦提出的猜测,会让他像溺水的人猛然抓住救命稻草一样开心。 可如果失败,自己能接受那样的落差吗? 刚才还激动不已的两个人,忽又陷入沉静。 苏牧青握紧了拳头,心中有难以言说的矛盾,他真的可以复明吗? “你可知道,给人希望却又做不到,会有多残忍?” 他多希望宋时悦能肯定地告诉自己,一定能成功。 可宋时悦却有些忐忑了,还是决定如实相告:“奴婢知道一套功法,却不知能不能奏效,得试过才知道。” 最终拿主意的,还是苏牧青自己,受够了这束手束脚的黑暗,他决定孤注一掷。 “或可一试,你有什么方法,尽管用,需要什么东西,跟我说,只有一点,此事只能你知我知。” 中秋夜,苏牧青、苏牧沄在明舒院一起和苏夫人吃团圆饭,苏夫人因为忧心淮安侯和二儿子,胃口不佳,只勉强陪着两人吃了几口饭。 苏牧青和苏牧沄怕再次话不投机吵起来,也都不怎么说话,一场家宴,吃得冷冷清清便提前结束了。 “最近事多,我有些累了,你们年轻人,想要赏月喝酒,便各自去吧,省得在这里拘束。” 苏夫人要去佛堂抄经,怕两人在自己跟前拘束没吃饱,便吩咐把没动过的饭菜水果拿到各院给大家分了。 苏牧青和苏牧沄辞别了苏夫人,一前一后从明舒院出来。 走到岔路口,苏牧青突然站住,语气有些生硬地问苏牧沄:“今晚月色不错,要不要去我院子里坐坐?” 苏牧沄停下脚步,震惊地睁大了眼睛,两人自从应城回来,已经很少在一起和和气气的吃饭、说话了,也不知怎么了,说不了两句就会吵起来。 见苏牧沄没有回应,苏牧青脸上有些失落,嘴上却硬气的很:“不想去算了,今非昔比,请不动你了。” 说完抬腿就走。 苏牧沄脸上有一些不忍,再怎么说,自己是姐姐,年长他几岁,何必跟他计较; 更何况他主动开口,若是不去,关系岂不是闹得更僵,亲姐弟之间,还能因为几句口角,就不相往来了? 于是快步追上去假装抱怨:“诶,走那么快,怕我吃你贞吉院里的好东西吗?” 苏牧青难得一笑,低下头没有接话,只是自觉放慢了脚步,等着苏牧沄走上来,一双手抓着他的胳膊,姐弟俩和好如初。 两人来到贞吉院重开了宴席,重锦和宝晴拿出苏夫人命人带过的来的东西,摆了一桌。 苏牧青特意命人倒了酒,举杯敬苏牧沄:“前些日子是我任性,说了许多让你难堪的话,我向你赔罪。” 苏牧沄见弟弟一脸正色,也有些难为情起来。 自己在气头上,也是口无遮掩,说了许多戳心窝子的话,连忙举杯回敬:“过去的事还提它做什么?我不是也反击了吗?” 哈哈哈,苏牧青仰头干了一杯酒,复又认真解释。 “我只是怕你将来吃亏,你性子温婉,总爱委曲求全,在家里,没人难为你,到了外面,再不改改,受了委屈还有谁知道呢?” 一句话触动了苏牧沄的心事,等战事平息,她也该嫁人了。 到那时,再想像现在这样,聚在家人身边,做个无忧无虑的姑娘家,怕是不能了。 她轻启朱唇饮了那酒,轻轻把酒杯放回桌上,也低声说道:“我知道你的心意,从小你就知道护着我,你放心,我也不是软柿子任人拿捏的,再不济,还有你和牧洲替我撑腰。” 苏牧青听了这话大为受用,他好爽地握拳捶到桌面上保证:“你放心,林朗那厮胆敢欺负你,只要你开口,我一拳揍得他满地找牙。 可有一点,你受了欺负,得告诉我才行,你若藏着掖着,那我就无可奈何了。” 苏牧青话里有话,却不知苏牧沄能不能听得出来,那天在盛月河的事,自己或许不该管,但又怕姐姐被林朗占了便宜。 苏牧沄望着月影,心里正在感慨以后的事,听着听着却觉得不对劲,盛月河上那一声吼,难道是? 不可能,她很快否定了自己的猜测,苏牧青现在连家门都不愿出,怎么会有心情到外面乘船泛舟。 苏牧沄本就因为林朗突然吻她,觉得心虚,此刻更怕继续往下聊,只得赶紧转变了话题。 “呀,娘准备的东西太丰盛了,怕是吃不完,不如让张婶她们几个也尝尝,还有这石榴,是娘让柳嬷嬷摘下来的,我也很久没吃了。” 转身又对着丫鬟重锦说:“你也拿一份到我院里,给重芳她们尝尝吧。” 苏牧青见她闭口不提,也不勉强,让人收了宴席,带着苏牧沄,姐弟俩也不让人跟着,慢慢乘着月色,踱步去书房小坐了。 张婶把吃的分给众人:“今天十五,夫人和大少爷仁慈,让咱们大家也凑在一起热闹热闹。” 宝月看到小巧的月饼,拿起一个热情地塞到宋时悦手里:“拾一块尝尝,这是夫人赏的月饼,平时咱们可是吃不到的。” 宋时悦见那月饼做的小巧精致,像花一样,玲珑剔透,透着一点红粉,捏一捏,软软糯糯,确实觉得稀罕,忍不住夸赞。 “这月饼可真是精致,我长这么大,还真没见过这么透亮的月饼。” 宝月捂嘴一笑催促着她:“你就快吃吧。” 宋时悦好奇,也没多想,拿起月饼递到嘴里咬了一口,一股淡淡的花香在口中散开,比起家乡那掺着红豆和芝麻的月饼,别有一番风味。 哈哈哈! 宝月突然仰头捂嘴发出一阵狂笑:“哎呀,你们快来看看,拾一吃月饼,像这样狮子大开口,啊呜一口就吞下大半个,比河里的海怪还要厉害,啊哈哈哈。” 第62章 世面 她笑得都快直不起腰了,还不忘了拉着宋时悦手,喊着其他人过来,看那剩下的一小口月饼。 宝晴见状,连忙过来扯过宋时悦的手走开,扭头正色朝着宝月说道:“你就别打趣拾一了,咱们赶紧吃饭是正经。” 她一把拉过宋时悦,把切好的月饼分给众人,安慰道:“十里不同俗,更何况南北风俗差异极大。 就比如咱们过中秋,亲友之间会送给新婚夫妻几个自家种的香瓜,是祝人早生贵子、瓜熟蒂落之意,拾一,你们那边总不会也是这样吧?” “什么?香瓜?” 这下真的轮到宋时悦诧异了,她一下子想到那晚,小巷里殷切给她送香瓜的孩童。 难道把她和苏牧青当成夫妻了?怪不得苏牧青当时一直在拒绝。 “是啊,这是我们本地的习俗,每逢中秋,亲朋好友都会把自家的香瓜摘下来,画上几个小娃娃,送给新婚的夫妇,祝他们早日开枝散叶,图个吉利。” 张婶很乐意跟宋时悦分享这些风俗。 “哈,原来是这样。” 宋时悦假装稀奇,尴尬地塞了一口月饼,心里庆幸,还好自己把那两个香瓜扔在怀月楼上了。 哎呀呀,哈哈! 宝月弯腰揉了揉笑疼了的肚子,喘着气朝着宋时悦走过来,双手放到她的肩膀,看似亲热:“拾一没见过世面,又不是她的错,是吧拾一?” 宋时悦早就被宝月莫名其妙的大笑弄得尴尬,此刻又见她话里有话,也笑眯眯地拉住宝月的手,转过身朝着宝月站定了,盯着她的眼睛,不卑不亢地回她. “宝月姐姐说的对,我只知道见天地,见众生,见自己,见人心,却从不敢说自己见过什么世面,想必宝月姐姐对见世面三个字有独到见解,不如请姐姐赐教,告诉我何为见过世面?” 宋时悦本就长得高挑,此刻昂首挺胸往宝月跟前一站,反将一军,宝月顿时被问得哑口无言,笑也笑不出来了。 宋时悦眼里的笑意不减反增,一副虚心求教的样子。 张婶心里暗自叹了一口气,这个宝月也真是的,跟宝莲学的一个样,掐尖要强,有事儿没事儿就爱逞口舌之快,非要把人招惹烦了,自己惹得没脸才肯罢休,一次两次,也不嫌丢人。 “呦,这个宋姑娘,好厉害的一张嘴,跟你倒有几分相像。” 贞吉院门口,苏牧沄带着笑意,凑近了苏牧青轻声说道。 苏牧青也低头一笑,跟姐姐调侃:“你若也能这般伶牙俐齿,带点锋芒,我倒不用替你担心了。” 苏牧沄脸上的笑容更大了:“放心吧,你这张嘴,说起话来也跟淬了毒一样,这十几年听下来,我也学会了不少。” 哈哈!苏牧青控制不住地仰头豪爽一笑:“但愿如此!” 低下头又在想,她现在知道那两个香瓜的意思了,会不会觉得害羞? 苏牧沄看苏牧青一脸回味的表情,也不知道想到弟弟了什么好事,她笑笑没再说话,抓着苏牧青的胳膊扶他走进院子。 几个人没料到姐弟俩这么快就回来了,赶紧收拾了东西,跑过来站好,垂手低头不敢言语。 “都下去吧,今日佳节,都不必拘束了。” 苏牧青吩咐着,跟着苏牧沄朝屋门口走过去。 苏牧沄抬眼看了看宋时悦,扶着苏牧青进了屋内,把苏牧青安顿在桌边坐下,自己拿起剪刀挑着灯花,忍不住跟他感慨。 “说实话,这个宋姑娘,如果不是因为那层关系,我倒很想跟她交好,你怎么打算?就这么把她留在身边做个小丫鬟吗?” 苏牧青没料到姐姐会说出这番话来,他挪了挪大长腿,沉吟了片刻低声说道:“暂且不知,不如边走边看吧。 苏牧沄看着跳跃的灯花,映在弟弟不再阴郁的脸上,缓缓坐下面露微笑地感慨:“我见你今天比以往开心了许多,也不知是谁的功劳?” 苏牧青听完一愣,随后低下头,捏了捏手指回她:“自然是你的功劳。” 若不是那天在码头,苏牧沄出面拦住了宋时悦,她怎么会上自己的船呢? 苏牧青心里有一股说不清的感觉,像是宿命,又像是缘分,他只恨自己不能像正常人一样,去追求 ,去拥有。 豫城,中秋夜,宋以宽因为银钱还没有筹到,家人也是杳无音信,一想到回客栈还要被陈婆数落讥讽,心头像是压了千斤重的石头,只得在街上毫无目的地乱转。 突然,前面街口传来哭天抢地的求救声,空气中弥漫着浓浓的烟味。 宋以宽快走两步,朝着那声音走去,果见里面浓烟冲天,火势蔓延,一对夫妇在门口哀嚎,哭天抢地央求着前来救火的人。 “快,快进去救我的女儿啊!”随后又朝着二楼的窗口哭喊:“迎儿,我的迎儿啊,你要坚持住啊。” “周夫人呐,这火势实在是太大了,咱们上不去啊,您还是让小姐从楼上跳下来吧,再犹豫就来不及啦,保命要紧呐!” 救火的邻居见火舌把一楼的门窗烧得浓烟滚滚,忍不住劝那妇人。 “可,可若跳下来,我的迎儿,非死即伤啊!” 妇人还在犹豫着拿不定主意。 宋以宽早已从围观的人嘴里听出了事情的大概,他一个箭步冲上去,对着那妇人说道:“火势太大了,跳下来尚有一线生机,不跳,则必死无疑!” 那妇人流着眼泪愣了片刻,终于下定决心,跌跌撞撞跑到前面的窗口,张开双臂冲着楼上声嘶力竭地大喊:“迎儿,迎儿,你快跳下来吧,娘接着你!” 楼上的窗户打开,一个女子探出头来,朝着楼下的妇人哭诉:“娘,您别担心,我马上就下来。” 说完人又消失在窗口,楼下的人一片唏嘘。 围观的人或许都吓慌了,站在那儿看着二楼的窗户干着急,却不知道怎么去救人,直到宋以宽喊了一句“快去找梯子啊!”,才有人恍然大悟似的跑开去搬梯子了。 情况紧急,得做两手准备,宋以宽四处看了一下,见墙角有一辆板车,连忙把车拉过来,招呼着众人把车推到窗下,靠着墙边立起来。 他毫不犹豫地踩着板车上去,伸出双手朝着窗口大喊:“姑娘,姑娘快出来吧!别怕,我来接着你。” 第63章 善举 窗口突然甩出一截床单,那姑娘紧接着探出头来,向宋以宽投来感激的目光。 她一脚踩在窗台上,双手紧紧扶着窗边,另一只脚也踩上来之后,颤颤巍巍转了个身,朝着宋以宽的方向试探着伸下脚。 宋以宽往一边腾出空隙,朝着女子大喊:“姑娘,再往下些,差一点就能够到你了。” 女子上身正趴在窗台上,双脚垂下来,她扭脸看了看下面,不敢再往下来了,再往下,就得用双手攀着窗台,她怕自己坚持不住,一下子摔下去。 “姑娘,别怕,我在下面接着你,你只管下来。” 宋以宽耐心地安慰女子,“来,再往下来一点,我一定能接到你的,别怕!” 那女子犹豫了一下,又下定决心似的,双手死死抓住窗台,闭上眼,松开胳膊肘,慢慢把身子往下探。 “对,就这样,不要怕。” 宋以宽踮着脚尖,努力向上接应那女子,一边不停地鼓励她。 周围的人见到这场景,也不敢说话了,都凑过来伸出双手,跟随在宋以宽身边。 他们一个个仰着头,屏住呼吸,随着那女子的一举一动随时变换方向。 那女子也豁出去了,伸长胳膊往下探,突然感觉自己的脚踩到了一处所在,低头一看,是那男子手心向上,托住了自己的脚掌,引着自己的脚掌朝车架子上踩。 “好了姑娘,你可以放心下来了。” 宋以宽把女子的脚安放在架子上,兴奋地鼓励她。 “好好好!有惊无险啊!”人群里爆发出一阵激动的欢呼声。 宋以宽把女子交到那妇人手里,又马不停蹄带着大家去灭火了。 “好在这火势发现的及时,只烧了大门入口处几处房屋和柴草。” 大火扑灭后,邻居们带着宋以宽来到主人家身边,一边擦着额头上的汗水,一边庆幸。 那夫妇劫后余生,慌忙带着女儿扑通一声跪在众人面前,感激涕零:“多谢诸位救我一家老小。” 说完就要磕头,被大家拦住了:“周夫人这是什么话,您平时也没少接济咱们,咱们这也算是回报您了,您快起来吧!” 周夫人一家被众人拉着起身,再次施礼表达谢意:“改日一定登门拜谢,有劳各位了。” 送走了邻居,周夫人一定要拉着宋以宽到家里坐坐,以谢救命之恩,宋以宽推辞不掉,只得跟着从角门进院。 周大为吩咐丫鬟打来洗脸水,又找了换洗的衣物,让宋以宽洗了把脸,换了干净衣服,引入前厅上座喝茶。 两人说说笑笑刚落座,周夫人就带着女儿周晚迎前来拜谢:“不知公子尊姓大名,今日小女的公子相助,才能毫发无伤,必当携带厚礼,登门拜访。” 说着又叫女儿跪下谢恩,宋以宽连忙起身,快走两步上前拦住:“举手之劳,不足挂齿。” 老两口见宋以宽文质彬彬,又如此谦虚有礼,好感倍增,忍不住拉着他问起家世来,不提还好,这一提反戳中了宋以宽的伤心事。 他低头叹了口气,报了名字,只说自己是应城人士,家中遭遇战乱,前来豫城寻亲。 没想到那周夫人听了却极为震惊,她站起身,来到宋以宽身边,急切地想要向他求证:“你就是应城宋家宋以宣的三弟,宋以宽?” 宋以宽猛然听到有人提起大哥,心中一惊,大哥现在是人人喊打的叛贼,他瞒还瞒不住,怎么就被人给猜出来了? 想到这,他也疑惑地重新打量起周夫人,只是实在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 “我与你的大嫂曾是闺中好友,想当年,我俩还曾戏言,若两家生下儿女,就结为亲家。” 周夫人眼里泛起泪花,远远近近,仔细看着宋以宽的脸庞,又笑了起来,拉着宋以宽的手来到丈夫跟前让他辨认。 “你瞧瞧,这孩子身上可还有半分以前的影子? 十几年前,我们在应城见过他,那时他还是个几岁的孩子,如今都长得一表人才了!” 周夫人看着宋以宽,越看越欢喜,对宋以宽赞不绝口:“真是没想到,缘分竟这样奇妙,对了,你哥哥嫂嫂还在应城吗?你说来京城寻亲,莫不是他们也来了豫城?” 周夫人关切地问宋以宽。 宋以宽握了握拳头,看样子他们还不知道哥哥的事,为了不必要的麻烦,他只得含糊回答:“应城战乱,哥嫂来豫城投奔亲人,我此番正是来找他们的。” 反正有两个哥哥,这样回答,也不算撒谎,宋以宽安慰自己。 周夫人听了稍稍放心,接着又问:“大概有眉目了吗?我们在豫城还有些门路和关节,不如帮你一起找找。” 一句话又惹得宋以宽发愁:“这?嗨,实不相瞒,我已经找了一个多月了,奈何音信全无。” 宋以宽摇头,他有时甚至有过不好的想法,只是一直不想承认罢了。 “不怕不怕,有时候,没有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 周夫人热心地询问哥嫂的情况,“他们是什么时候来豫城的,哥嫂一行有几个人,一同来的,有什么其他的人吗?”。 周夫人只想问得仔细些,好帮助他找人。 宋以宽心虚,撒了一个谎只得用更多的谎言去应付,只胡乱搪塞,说哥嫂带着侄女和侄儿,还有年迈的老娘,两个月前来的豫城。 “好啊,多年不见,玉慈竟有了一双儿女,真是好事啊!” 周夫人显然跟宋以宽说的不是一回事,她笑着一一记下,承诺一定会帮忙,并喊来了管家,吩咐他明天一早就去找人问问。 宋以宽见到她如此上心,更觉羞愧,板凳上就跟长了钉子一样坐立难安,连忙找个借口说要走。 周夫人拉着不肯,直到问清了宋以宽现在的住处,又塞给他几锭银子,等他接了揣起来,才肯放人。 出了周家,一阵凉风袭来,宋以宽长舒一口气,才觉得背上的汗水不那么黏腻了。 他也没料到自己落魄之际,竟能遇见大嫂的故友,还因为一个善举意外得了一笔银子,虽然受之有愧,但好歹能应付一段时日。 第64章 势微 刚到了客栈,就看见陈婆斜倚在客栈门口的灯笼下,嘴里不停地磕着晒干的南瓜籽,昏黄的眼睛胡乱瞅着街上越来越稀少的人群。 等到目光锁到一个熟悉的身影,陈婆迟疑了片刻,立马吐了嘴里的瓜子,拍拍手一扭一扭的迎上去拦住了对方的去路,尖着嗓子吆喝。 “哎呦,我说宋公子,你好阔气呀,有钱买这织锦的长衫,没钱付老婆子的房费呀?” 宋以宽见怪不怪,在客栈寄居的这段时间,陈婆都堵他好几次了。 虽然这陈婆嘴巴厉害,但心地还是好的,没有在一开始欠房费时就直接把他撵出去。 宋以宽站住,躬身给陈婆行了一礼,笑着回应她:“掌柜的放心,宋某说了,等有了银子,一定把房费给您补上。” 说完引着陈婆到了自己房间里,关了房门,才从袖里摸出一锭银子,双手递到陈婆面前:“如今有了银子,自当把房费结清,还请陈婆拿去,称了银两,再把剩下的给我就是了。” 陈婆见宋以宽变戏法似的从袖子里掏出那么大一锭银子,笑得合不拢嘴。 她这小客栈,开在偏僻的小街,平时来来往往,吃饭的,歇脚的,也就那么几个熟客,这宋以宽出手这么阔绰,她巴不得他在这里长住。 “好嘞,好嘞,宋公子豪爽,老婆子这就把这银子铰开。” 陈婆笑眯眯从宋以宽手里接过银子,福了福身子乐颠颠地走了,出门还不忘了贴心地把门给关上。 周夫人果不食言,第二天便乘着马车,带着丰厚的谢礼来客栈找宋以宽,还要带着他去管理户籍的地方,找管事的衙役,请人家查看最近几个月京城人员来往的文书。 宋以宽一念之差,含糊其辞,让自己骑虎难下,他又不想劳驾周夫人,只得假说已经有哥嫂的消息了,过几天找到了再来叙旧。 宋以宽见她还要追问哥嫂的消息连忙扯开话题,问道:“昨夜宅院起火的原因找到了吗?” 这果然触动了周夫人的心事,她心有余悸地回忆起那晚的场景。 “昨夜中秋,我们正在庭院里赏月喝酒,突然宅院东北西北都起火了,慌得我们连忙去灭火,还没忙完,东南西南火势又起,一时间不知该如何是好。 等灭了北边的火,南门已经烧起来了,我们只得先从侧门出了宅院,我也是不争气,慌乱中心口病突然就犯了。 迎儿冲回家给我拿药,下楼时被大火拦了去路,要不是你及时出手,后果不堪设想啊!” 宋以宽听完她一番讲述,眉头紧皱:“怎么会这么巧合,难不成是有人故意放火,恕我冒昧,周夫人最近是不是结了什么仇家?” 这火势来的如此蹊跷,似乎要置周家全家人于死地,如果不是刻意报复,实在想不到更让人信服的理由。 没想到周夫人听了这话,似乎并不觉得奇怪,她冷哼了一声,神色严峻地说道:“我已上报了官府,相信不久就能彻查个水落石出。” 话虽这样说,但她心里已经有了猜测,且十分确定,如果不是那个逆子,谁还会下此毒手。 只是家丑不可外扬,更何况还牵连到了自己,不能对宋以宽坦诚道来。 周夫人急着帮宋以宽找家人,早日跟旧友相聚,奈何拗不过宋以宽,只得先回家。 临走时留下话,让宋以宽遇到难处尽管去找他们,宋以宽嘴里应承着,心里也不抱什么希望。 中秋刚过去两天,文初就从府衙带回来两个令人震惊的消息: 一个是通过搜查,那晚宋时悦出事的地方确实查出了一个暗娼窝子, 二是最近几个月,府衙已经有六个女子失踪的案子了。 苏牧青脸上一层阴郁:“怎么从未听赵行修提起过?” 文初也一脸为难,犹犹豫豫地回道:“大少爷您回来之后,谢绝了外面一切探访,况且,这几个失踪的女子,最后都被找到了,毫发无伤,赵大人兴许是不敢过来打扰您,想让您静养。” 苏牧青心里顿时明镜似的,哪里是不想来打扰,分明是看他眼瞎,父亲又不在淮城,便以为苏家势微,没人主持大局而已。 真是蹉跎太久了。 苏牧青当下毫不犹豫,吩咐下去:“宝晴,更衣。文初,备车,去府衙,把拾一也叫来。” 宋时悦作为那晚被拐骗的当事人,自然要过去问个清楚。 苏牧青今日着一身海青色长衫,雪青色绦带束腰,乌发高高束起,简单利落,从背后看,气度威仪,姿容挺拔。 只是眼上蒙着的一条轻纱让人觉得更加惋惜。 马车里,宋时悦坐在他对面,扫了一眼那倔强的胡须和不服输似的剑眉,心里又忍不住感叹:可惜了这样好的骨相和身段,偏偏是个嘴巴不饶人的毒舌。 马车晃晃悠悠进入闹市,速度也慢了下来,突然,对面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街上的行人纷纷靠边让路。 随后,另一辆马车也从后面跟上那飞驰的马匹,急匆匆往前赶,刚刚聚拢的人群又被冲散开。 对面的马车与苏府的马车间在拥挤的街道上错时,不小心碰撞了一下,两辆马车同时停下,引得路人驻足围观。 文初还没说什么,对面的马车上先下来了一个小丫鬟,袖着手,蹙眉低头检查了一下车子,随后先发制人,毫不客气地朝着文初嚷起来。 “你会不会赶车,眼瞎了吗?连柳家的车子也敢撞,要是碰坏了我们家小姐,你担待的起吗?” 文初年轻气盛,被一个十几岁的小丫头当街骂了也就算了,偏偏对方哪壶不开提哪壶,骂他眼瞎,车子里的大少爷此刻一定怒发冲冠了。 他忍不住举着马鞭,跟那丫鬟分辨起来。 “你这小姑娘,说话怎么这么不讲理,明明是你们跑得飞快,碰到了我们的马车,你还敢咄咄逼人?” 第65章 私刑 “呦,你还想当街打人呐?行,来来来,让大家看看,男子汉大丈夫是怎么当街欺负弱女子的。” 那丫鬟人小脾气却不小,拔高了嗓音,凑上前迎着文初的鞭子叫嚣。 车子里的宋时悦见到苏牧青在听到眼瞎两个字的时候,拳头猛然握紧,以为他要大发雷霆。 却没想到他隐忍了片刻又慢慢松开,甚至吩咐车外的文初:“文初,道歉。” 文初不甘心地回望了车子,怒气冲冲拱手别过脸给那小丫鬟赔礼道歉:“冲撞了,请!” 那小丫鬟见文初道歉,更加得意,不仅不退让,还步步紧逼:“你们惊了我们的马,吓到了我们家小姐,一句冲撞就算了?” “环翠!别跟这些人一般见识,咱们走!” 对面马车里的人终于出声呵止了那个叫环翠的丫鬟,环翠得了吩咐,朝着文初呸地吐了一口唾沫,扭脸走了。 “你!”文初越想越气,忍不住跟苏牧青抱怨:“大少爷为何会怕一个小丫头?” “你没听她说,这是柳家的马车。” 苏牧青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 文初却不认同,他气哼哼地嘟囔:“这淮城姓柳的多了去了,我看这丫鬟牙尖嘴利,蛮不讲理,定然不是柳姑娘的马车,况且,柳姑娘身边的丫鬟咱们都认识,刚才那个,绝不是。” 宋时悦听了半天,才明白,这是苏牧青相识之人的马车,既然如此,他刚才为何不出面打个招呼呢? 苏牧青不再作声,文初只得赶着马车往前走。 到了府衙附近,文初先去安置马车,苏牧青带着宋时悦来到府衙门口,两个守门的官差正在说笑,看着台阶上立着一个满脸胡须的瞎子,止了笑声板起脸对苏牧青呵斥。 “走走走,衙门重地,闲杂人等到别处去玩。” 苏牧青站住,对着上面两个人报了身份:“苏府苏牧青,来找赵大人。” 那两个守卫一听,仰头哈哈大笑起来,笑了好一会儿才止住,然后继续揶揄道。 “哪儿来的瞎子,也敢自称苏府的人,苏家大少爷我们自是见过,岂是你这般邋遢落魄,滚滚滚,喝醉了酒就回家做梦去,别在这里找骂。” 说完不耐烦地一摆手,又立在原地说笑起来。 苏牧青皱眉,吩咐宋时悦前面带路,径直朝着台阶走上去,那两个守卫见苏牧青要硬闯,顿时变了脸色,握紧了腰间的佩刀厉声对苏牧青大喊。 “站住,你敢擅闯府衙?再往前走一步,别怪爷爷的刀不长眼睛!” 苏牧青皱眉,顿了一下,胳膊一抬把宋时悦推到一边,吩咐她 :“站着别动。” 随后自己抬脚一步一步,慢慢地上了台阶,宋时悦不放心地跟上,又被苏牧青伸手拦住:“说了别动,退下!” 那两个守卫见苏牧青是个不怕死的,只管无所畏惧的往前冲,也来了气:“不识抬举!别怪小爷们不讲情面!” 说完双双拔刀,朝着苏牧青砍过来。 “小心!” 宋时悦顾不得苏牧青的叮嘱,提起裙摆大步跑上来就要拦着。 “回去!” 苏牧青一边不耐烦地呵斥宋时悦,一边支起耳朵,仔细听那两个守卫的动作,接着扎稳脚步,弯腰低头,双手一举,铁钳一般将两人的胳膊紧紧攥住。 随后暗自提一口气,手指用力一捏,两个守卫毫无招架之力,疼得哇呀乱叫,手里的大刀也应声而落。 宋时悦不忍地扭过头捂住耳朵,紧接着又听见咔嚓一声脆响,两人的胳膊均被苏牧青卸了下来。 这还没完,苏牧青长腿左右一扫,两人又重重地朝地上栽过去,疼得哭爹喊娘,连连求饶,再也不是片刻前嚣张的样子。 府衙门口不知何时站了许多围观的人,他们见到苏牧青三拳两脚就将二人治服,忍不住鼓掌叫好,可见这些当官的平时没少刁难百姓。 苏牧青一脚踢开二人,理了理袖口,昂首挺胸喊宋时悦过来。 宋时悦小跑着上了台阶,小心翼翼绕过那两个挣扎着的守卫,托住了苏牧青的胳膊,两人进了府衙。 威严肃穆的衙门里寂静无声,不见有几个官差在当值。 苏牧青对府衙极熟,他吩咐着宋时悦左拐右拐,绕过几座厅堂,来到后面一座院落里。 屋门紧闭,里面似乎有人在说话,苏牧青放慢了脚步上前,到了门口,听见里面似乎有女子低低的哭泣声,难不成是赵行修背地里滥用私刑,屈打成招? 苏牧青顿时警觉起来,他抬手示意宋时悦小点声音,然后两人放轻了脚步,苏牧青凑到门口支起耳朵细听,果然听到女子的求饶声。 “大人,啊~,大人快停下,大人饶了妾身吧,妾身快受不了了,啊~~”。 那声音细细碎碎,又有些高亢,还夹杂着男子粗重的喘息和嬉笑:“不是我不饶你,是几日不见,鸢儿越发会撩人了,实在让人欲罢不能啊。” 那女子的声音又呜呜咽咽地传出来,比之前更甚。 苏牧青听着听着就变了脸色,顿时面红耳臊,他慌忙抓住宋时悦的手,黑着脸扭头沿着原路快步往外走,差点撞倒了路边的小树。 宋时悦被苏牧青连拖带拽拉了出来,急得她忍不住问道:“那个女人被欺负了,你怎么不去管管?” 她因为置身事外,所以对里面的事并不十分上心,刚才只隐隐约约听见里面有女子痛苦地喊着饶了妾身,便猜测女子是被人欺负了。 苏牧青刚才在大门口那么厉害,这时怎么退缩了? 哪知刚一出口就被他低声呵住:“你给我闭嘴!” “那我们就这样不管了吗?” 宋时悦觉得放心不下,但那女子明明听起来很难受。 苏牧青心口一沉,差点被她气晕过去,怎么也没想到宋时悦还要究根问底,这种事情,怎么跟她解释的清? “晦气的很,你不说话没人会把你当哑巴。” 苏牧青大白天撞见这种事,还是觉得很晦气,尤其是身边跟了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宋时悦,那窘迫简直加了十倍。 第66章 刑堂 他拉着宋时悦的手使劲往前拽了一下,让她赶紧闭嘴! 宋时悦被他拉着,斜着身子跌跌撞撞往前走,中途好几次不小心踩到苏牧青的皂靴。 两人快步走出月牙门洞,站在墙外才停下脚步,小心喘着气,缓解心里的紧张。 宋时悦低头看苏牧青被自己踩脏的鞋子,这时才发现,苏牧青一只大手正紧紧抓着她自己的,而她因为被苏牧青拖拽着,也不由得抓紧了他的手掌,防止跌倒。 心里直呼一声冒昧,宋时悦连忙松开苏牧青的手掌,想趁机把手抽回来,哪知苏牧青抓的很紧,生怕宋时悦跑了似的。 等明白宋时悦的目的,苏牧青后知后觉,连忙松开大掌,宋时悦的手,鱼一样溜走了,手心的温热渐渐变成一股凉意。 苏牧青本就因为撞到刚才的事觉得尴尬,此刻心中更加烦躁,他捏了捏拳头,气沉丹田,铆足了劲儿无辜地冲着里面大喊了一声: “赵大人!苏牧青有事找赵大人商议,大人你在不在府衙?” 假装无辜的举动跟那晚在盛月河上暗示苏牧沄如出一辙,宋时悦忍不住想笑,看起来高大冷峻的人,骨子里跟个孩子一样。 喊完之后,苏牧青让宋时悦领着,到了前厅等候,文初也早已在这里等着了,府衙里除了风吹树叶发出的沙沙的声响,寂静的很。 苏牧青刚落座,就见几个官差弯着腰慌里慌张的跑进来,顾不得擦掉额头上的汗水,一溜烟儿的给苏牧青施礼问好。 苏牧青稳坐在正堂,一一回应,见过诸位大人,接着又明知姑问:刑部赵大人在何处?我有要事与他相商。 几位大人低着头,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支支吾吾不敢言语。 赵行修虽然跟他们是平级,但他带头享乐,几个人也都跟着有样学样,难辞其咎,所以并不敢把赵行修的丑事说出来,每个人脑子里都在想着怎么替自己开脱。 谁都知道侯府这位大少爷在公事上颇有威严,杀伐果敢,说一不二,这次被抓个现行,恐怕要官职不保了。 见底下人都不回答,苏牧青也不着急,就冷冷地稳坐着静等。 他越是不说话,不露一点情绪,下面的人额头上的汗水越控制不住地往下流。 不一会儿一个身形矮胖,面容白净的男子,一边整理凌乱的衣冠,一边急匆匆跑过来,在他来见苏牧青的路上,早已有人将大门口发生的事情告诉了他。 听到门外传来咚咚的脚步声,苏牧青坐直了身子,撩了撩衣摆,面容不改。 赵行修进入正堂,一眼抬头看见上面坐着一个满脸胡须,蒙着轻纱的人,顿时有些发愣。 直到辨认出那人仪态威严,气度从容,正是侯府苏牧青时,他才慌忙上前拱手施礼。 “诸位坐吧。”苏牧青抬手示意几位官员入座,几位官员心虚,屁股挨着椅子边儿,如履薄冰,虚虚的坐着。 早在苏牧青战败回淮城的时候,他们是曾想登门拜访,却被拒绝了。 后来听说苏牧青瞎了双眼,淮安侯带着二儿子前去收拾烂摊子,又听闻淮安侯战事上连连失利,在有心之人的挑拨下,心里对侯府的态度便有了几分转变。 刚好苏牧青又整日闭门不出,不问世事,有人更觉得无法无天,趁着没人约束,各自放飞起来。 喝酒的喝酒,睡觉的睡觉,整个衙门上行下效,乱做一团,有个别洁身自好,不愿同流合污的,都被挤兑孤立起来了。 苏牧青也不跟他们兜圈子,起身立到正厅,面容严肃:“按照云朝律例,官员玩忽职守者,轻则杖责一百,重则斩监候,诸位带头作乱,我不得不小施惩戒,以儆效尤。 如今正是用人之际,便从轻发落吧,每人杖责五十,罚俸三个月,所罚俸禄上交工科,用于给百姓修造农田、水利相关事务。” 府衙各部门负责的官员都战战兢兢,弯着腰不敢出头,谁也不想领那五十棍棒。 苏牧青不耐烦地翘起腿,把衣衫狠狠一抖,语气冰冷,不容质疑:“谁做了什么,自己心里清楚,自觉站出来领罚,此事便罢。 若是等我自己查出来,就不是五十棍了和罚俸三个月了,诸位自己考量。文初,把诸位大人请到刑堂,其他人各自去做分内的事。” 说完起身,伸手给宋时悦,朝着刑堂走过去。 一行人愁眉苦脸跟在后面不敢言语,个个虽然悔不当初,但一个求饶的都没有,他们深知这位侯府大少爷的脾性,老实认错尚有机会,若是胡搅蛮缠、抖小机灵,他可是真不讲情面的。 早有人趁着说话的功夫,把衙门里当值的人都叫齐了,此刻一个个小心翼翼地回到自己的职位上,该干嘛干嘛去了。 淮城府衙作为地方行政机构,五脏俱全,六个部门的带头人趴在刑凳上等着受罚。 底下趴了一排五大三粗的汉子,因为要行刑,个个被撩起衣袍,露出下半身。 宋时悦站在苏牧青身边,觉得有些尴尬,眼睛不知该往哪里瞅,只得低着头看着自己的脚尖一动不动。 行刑开始,小吏一棍打下去,发出一声闷响,紧接着被打的人‘啊呀呀’发出一声哀嚎,宋时悦跟着心头一颤,头垂得更低了。 负责行刑的小吏见苏牧青目不能视,便给受刑的人使了个眼色,也不十分用力,那挨打的人却叫的响亮凄惨,不一会儿便草草结束了。 苏牧青听着那棍棒的声音,心里明镜儿似的,端坐着也不追究,眼下自己行动处处受限,把他们逼急了未必是件好事,不如闭一只眼再闭一只眼。 “诸位大人,苏某得罪了,不过我也是依法行事,我们食朝廷俸禄,自当担起自己的职责。 三日之内,请诸位大人将近两个月的公文整理好,待我查看......,” 第67章 藏娇 哈!苏牧青话未说完,下面突然发出一声讥笑,其他人立刻惊恐地扭头朝那人看过去,眼神里是一致的看傻子的表情:你不要命啦? “苏大少爷倒是想要查看,可不知如今要怎么查看呢?哼!” 原来是兵部官员王奔,暗讽苏牧青眼瞎。 他自诩武艺高资历老,掌管衙门兵权,连淮安侯见了他都要和和气气,这个苏牧青怎敢当众这么羞辱他。 苏牧青听了,并不急着接话,而是扭头朝着王奔的方向,嘴角微微一掀,过了片刻才幽幽开口。 “我听王大人说话中气十足,果真是老当益壮,看来这区区五十棍棒,对您来说如小菜一碟。” “你!----哼!” 王奔咬牙,只得哀叹一声,无话可说,他心里当然清楚这五十棍究竟有多少水分,凭他以往的经验,苏牧青也不傻,这次分明是给大家留足了情面。 如果硬要闹一场,苏牧青一翻脸认真起来,自己吃不了兜着走事小,连累其他人,以后孤立自己,时不时给自己使个绊子刁难一下,那就得不偿失了。 苏牧青站起身,往前走了几步,昂首挺胸,朗声对着众人说道:“我知道王大人及诸位的担忧,苏某是眼瞎了,但不代表侯府就没人了。 以后,这府衙的一切事务,苏某都要过问,任何人胆敢假公济私,拿着朝廷俸禄玩忽职守,苏某绝不容他!” 一句话说的大家哑口无言。 众人各自被搀扶着回到了职位上,苏牧青找到赵行修,向他询问关于六个女子失踪的案子,并责问他为什么没有查出幕后黑手。 赵行修心虚地回应:“这些失踪的女子,最后都完好无损的找了回来,因为怕影响名声,家属们也都撤了案,所以属下并没有再深入去查。” 苏牧青脸色越来越阴沉,忍不住责备赵行修:“就因为你们没有全力追查真凶,查出真相,才会有六名女子相继失踪,以后若再有女子失踪,到那时该怎么办?” 赵行修顾不得屁股疼,连忙拱手认错:“卑职也没有办法啊,卑职曾找人问过这些女子,但是她们三缄其口,无论如何都不肯说出失踪时的遭遇,卑职实在不知从何查起。” “那就加强巡逻,小心防范。命人把这六个女子的详细信息收集起来给我,要快。另外前几天查出的暗娼窝子,幕后主使调查清楚了吗?” 苏牧青紧握着拳头,眉头皱在一起。 赵行修终于找到将功补过的机会,连忙回禀:“回大少爷,已经查明了,主谋就是王婆子和他的帮手王灞,两人都是本地人氏,专门拐骗外地女子,逼迫她们卖身以谋取钱财。 属下已经将他们的房子查封,并将两人收监在牢,只是那些被拐骗的女子,尚且没有找到合适的安置方法,也一并收在牢狱中了。” 苏牧青长出一口气,脸上怒色不减,这府衙里不知积攒了多少公务,自己眼睛不方便,真是误事。 眼睛越看不到东西,他就越努力的想去看清,不住地跟自己对抗,导致心里更加着急,之后又觉得无能为力。 一上午下来,心烦气躁,头脑也有些发胀,只得从长计议。 “赵大人,这府衙是办公的地方,不适合藏娇欢好,赵大人好自为之,下次如果再有这种不讲究的事情,苏某绝不姑息!” 苏牧青临走前,把赵行修叫到身边,凑近他低声警告,一提起这件事,还是觉得被冒犯到了。 赵行修顿时变了脸色,他呆呆地看着苏牧青的背影,眼里的神情变得让人琢磨不透。 他一瘸一拐艰难的回到后堂,从袖口里掏出钥匙,小心翼翼打开房门,一溜烟侧身闪进去,仓皇把房门关上。 刚一转身,一团温热就殷切地扑了过来,将他紧紧缠住,娇媚的声音像一团化不开的春风,将心头的烦闷一扫而光。 “大人,大人,你怎么才回来呀?妾身在这里等了你好久。” 他新纳的爱妾鸢儿,上来一把把他抱住,柔软的上身猫一样贴了过来。 “哎,别提了,今天也真是倒霉,怎么偏偏被他撞见了?” 赵行修揉着腰,一步一挪的趴到了卧榻上,愤愤地抱怨。 那小妾这才发现他受了伤,顿时尖叫了一声扑过来,眼泪哗的一下流了出来。 “都是鸢儿的错,鸢儿不该过来找大人,但是鸢儿实在是想大人想的紧,呜呜呜……,鸢儿以后再也不敢来府衙找大人了。” 赵行修见鸢儿哭的梨花带雨,忍不住心神荡漾,连忙伸出胖乎乎的大手捧着她的小脸儿,擦着眼泪安慰她。 “鸢儿不哭,一点儿都不疼,你看我这不是好好的吗?我的心肝,难得你这么惦记我,你若早这样心疼我,我就是死在你怀里也值了。” 赵行修强支起身子,大手从鸢儿的脸上往下滑,来到一处所在,徘徊着不肯离开。 鸢儿的抽泣声变成了一阵嘤咛,她忍不住把上身往前挺了挺,眼神迷离,说话也多了几分娇媚。 “鸢儿以前不懂事,冷落了大人,现在鸢儿知道大人的好,大人放心,鸢儿会常常陪在你身边,侍奉大人,再也不会想着逃跑了。” 赵行修的心火又被勾了起来,完全忘记了苏牧青临走之前的警告。 “不怪你,不怪你,俗话说患难见真情,鸢儿遇到了难处,才知道谁才是真正的对你好。 要说起来,若不是那伙强盗把你掳走,你何时才能看清我对你的真心呢? 李林寒那穷小子有什么好?关键时刻,他能调动一兵一卒去救你吗?” 赵行修想起以前鸢儿为了那个青梅竹马的李林寒,死活不肯从了他,还多次企图以死抵抗,心里醋意大发,手上的动作更加用力了。 鸢儿已经不能好好地回应他了,她眼里泛起水光,努力咬唇不让细细的嘤咛溢出来。 第68章 深藏 一回到贞吉院,苏牧青就把宋时悦叫到房间,关上房门急切地问她:“你上次说的那个功法,能不能快点教给我?” 他现在急切的想要治好眼睛,不管用什么样的方法,他都要试一试,绝对不能再放任自己颓废下去了。 自从苏牧青给她带来爹的信,宋时悦对他的态度有了很大转变。 哪怕他依然冷言冷语,时不时揶揄嘲讽,她也只过耳不过心,不想计较的就随便听听,听不下去了就当场回怼,不留隔夜的仇。 她尽心尽力做个不给爹添乱的人质,就为了等爹来接她。 今天在府衙看见苏牧青办起公事来威严、认真、果敢,跟平时动不动就狂躁的样子差别很大,忍不住对他的好感又增加了几分。 如果这样的人真的能为百姓做几分实事,那自己能把他的眼疾治好,也算一件功德了。 想到这儿,宋时悦坚定的点了点头:“好,我这就教你,但是……”,她迟疑了一下,虽然这个时候提银子显得自己很像个小人,但是如果真能拿到这笔钱,对自己有很大的帮助。 “但是什么?” 苏牧青追问,“有话不妨直说。” 宋时悦深吸一口气,下定了决心似的厚着脸皮说: “我已经揭了你们贴在街头的寻医告示,如果真的治好了你的眼睛,你能不能把承诺的东西兑现?” 苏牧青听完愣了一下,沉默了片刻没有说话,宋时悦看到他的胡子又快翘起来了,已经做好了被他讥讽的准备。 “那天晚上你跑到街上,就是为了揭这个告示?” 而不是为了逃跑? 苏牧青幽幽的问道,低下头等待着她的回答,拳头窝在袖口里捏紧,不知道在紧张什么。 “对呀,万一能成功呢?万一你们到时候不认账了呢?” 宋时悦那时的心思很简单,就是想试一试赌一把,一夜暴富。 “好,我答应你,绝不反悔。” 苏牧青抬起大手朝着宋时悦,“我们击掌为誓!” 话音刚落,啪的一声脆响,宋时悦已经一掌打了过来,还不忘了激他:“嗯,男子汉大丈夫顶天立地,苏大少爷是个讲究人,吐出去的唾沫,断然没有舔回去的道理。” “你?哼,粗鄙!恶心!” 苏牧青嫌恶地皱眉,愤愤地收手又藏在了袖中,背在身后悄悄握起。 哈哈哈,宋时悦见他嫌弃的样子,得意地仰头豪爽一笑,随后正经严肃起来。 “这套功法,准确地说是有两套,一套在早起日出卯时修习最佳,另一套则在酉时练习最佳,是以《素问》及《扁鹊阴阳脉法》中的一日六气分三阳三阴为依据创作出来的。 两套功法配合练习,一套练外功,可以调动刚性内劲之力疏通全身经脉,调整脊椎骨的变形与错位; 另一套可以练内功,使先天之气与人体脏腑元气交融,若修习得当,可以达到物我两忘,天人合一的无极之境。” 宋时悦越说越起劲,越说越忘我。 哼,苏牧青听着听着,忍不住又是一阵冷哼:“听起来玄之又玄,我怀疑你的这功法到底有没有用了。” 宋时悦见他不信,认真地反驳:“这是我外祖父几十年的心血,他老人家用这套功法,救了很多人,我若不是为了那一千两银子和一间药铺,才不会把这么神奇的功法轻易给你。 法不轻传,你若不想学,就算了。” “好,依你,看在你说的那么神乎其神的份上,我也得试一试,那现在可以教我了吗?” 苏牧青嘴上揶揄着,心里却被她认真的样子打动了。 “好啊,先要做准备姿势,站直挺身,双脚叉开,与肩膀同宽;五指并拢,自然下垂,放在腿侧。” 宋时悦一边说,一边纠正苏牧青的姿势。 “第一招,双臂抬起,放平,……,五指上顶,六气上冲;第二招,双手合掌,用力前冲……, 最后为收式,运用掌力将气息逼至涌泉穴,当脚底心有气感时,手指和全身自然放松,静立片刻。这第一套功法就到此为止了。” 苏牧青本就是习武之人,对这些招式领悟的极快,他跟着宋时悦的指令,动作步步到位。 宋时悦本来觉得今天能教会他四招都已经了不得了,没想到他竟然一下子把六招全部学会了。 “怎么样,有什么感觉吗?” 收式之后,宋时悦紧张的看着苏牧青,急切的等待着他的反馈。 “手心有一股热气,蔓延开来,筋骨舒展,很是舒服,只是为何我总是哈欠连天?” 苏牧青认真回忆着练习时身体带来的改变,暗暗称奇,这个宋时悦竟还藏有这么好的功法。 宋时悦毫不在意的解释道:“这就是人体排出病邪所产生的瞑眩反应。” “练功时,随着身体里的正气逐渐增加,逐渐有能力排除病邪,就会调动能量攻打疾病,此时自然就会消耗一部分精气神。 一般来说,哈欠连天就意味着身体肾气不足,你有没有发现打完哈欠之后浑身舒畅,身体很舒服?” 提到自己最擅长的地方,宋时悦总是侃侃而谈,信心倍增,完全没有注意到,苏牧青在听到她说自己肾气不足的时候,脸色顿时变得很不服气。 是,他承认,打完哈欠之后,确实觉得身体舒畅,心思澄明,但这也不能说明自己肾气不足啊。 他站直了身子,昂起头,板着脸翘着胡子,不高兴地问宋时悦:“我是习武之人,从四岁开始习武,十四岁岁入伍,跟着父亲入校尉营历练,你凭什么说我肾气不足?” 还不服气,宋时悦也来劲了,转到他跟前,一件件跟他掰扯,势必要让他心服口服。 第69章 兰枝 “大少爷你夜夜难眠,鲜有好梦;常常不思饮食,脾气暴躁;肝火旺盛,情志不畅;摔砸器皿,斥责下人,这哪一样不要消耗精气?” 自己这十几年的医书也不是白看的,宋时悦掰着手指头,伸到苏牧青面前,只可惜他看不见。 苏牧青越听,脸色越沉,她平时就是这样看自己的?在她眼里,苏牧青就是一个只会发脾气、摔东西的疯子? 苏牧青心里有些恼怒,自以为是的傻子,竟差点把手伸到自己脸上了,就为了证明自己肾气不足,哼! 苏牧青猎手出击一样,左手一闪,宋时悦伸出的手掌就突然被他紧紧抓住,暗暗用力,将她捏的生疼,手背上露出浅浅的筋骨。 宋时悦正得意时,还没看清他的动作,手掌就突然被死死钳住。 顿时吓得惨叫一声,连忙挣扎着往外撤,还不忘了义正言辞地警告他。 “练习这套功法,最重要的是要心思稳定,排除杂念,要戒骄,戒躁,戒暴!不然就会前功尽弃,走火入魔,你快松开我。” 宋时悦越说越快,苏牧青嘴角上扬,轻轻一笑,将那柔软的小手捏得更紧了:“这功法确实了得,我只练了一遍,便觉得体力倍增。你说,我要是捏住你的脖子,会怎么样?” 苏牧青凑近了她,低沉的声音冰冷,不像是在开玩笑。 “你无耻,忘恩负义,恩将仇报。” 宋时悦另一只手掐住他的,试图挣脱,那宽厚的手心传来的温热气息,还将她拽得离他很近,让她无端端觉得难为情。 哈哈哈! 苏牧青听出宋时月语气里的慌张,以为是自己的恐吓唬住了她,瘦削的手指轻轻一张便放开了她,仰头哈哈大笑:“刚才不是很厉害吗?这会儿又怕什么?” 宋时悦退出几步远,揉了揉被捏红的手掌,眼含怒气的盯着苏木青:“无聊!” “彼此彼此。” 苏牧青上扬的嘴角再难压下去,接着又问宋时悦,“这第二套功法什么时候教我?” “看心情!先把第一套练熟了再说吧。” 宋时悦留下一句话,转身走了。 刚一出门,就见柳嬷嬷来禀告苏牧青:“大少爷,柳家少爷和姑娘来拜访,夫人和大小姐在明舒院,等您过去。” 苏牧青正在喝茶的手顿住,沉默了片刻才淡淡地应了一声,随后让柳嬷嬷先回,自己马上就到。 宋时悦和宝晴陪着苏牧青到明舒院的时候,一个面容姣好,眼角微红的女子,忙起身低下头立在一边。 这就是宋远襄周自恒他们提到的那个去庄子上小住的柳兰枝。 宋时悦见她穿着淡粉色对襟羽纱长裙,长发挽成飞仙髻,鬓边插了一支珍珠发簪,显得面容清冷干净,眼睛里漾着张扬的美,让人不敢轻易接近。 而柳兰枝身后站着的一个小丫鬟却让宋时悦觉得惊讶,这不是那天在街头上见到的,跟文初吵架的小丫鬟吗? 怪不得苏牧青当时没有追究,还让文初道歉,原来是因为这位故人。 这世上还有苏牧青不敢得罪的人,真稀奇,宋时悦心里觉得幸灾乐祸,果然是一物降一物。 跟苏夫人平坐的还有一个皮肤白净,身材微胖的夫人,柳兰枝的母亲。 她见到苏牧青被两个丫鬟搀扶着过来,脸上露出惊讶的表情,端着茶杯愣了片刻,随后满含同情,难以置信的看了一眼苏夫人。 “这是?牧青?”,柳夫人缓缓放下茶杯,侧身朝着苏夫人看过去。 苏夫人眼里露出一阵尴尬。 以前谁人见了她的大儿子不是大加赞赏,满眼羡慕,现在他却成了别人同情的对象。 她强压着心里的失落笑着对苏牧青说:“牧青,快来见过柳夫人,兰枝也来了。” 苏牧青何其敏锐,从他刚进来时柳夫人突然停下的笑声,还有那长久的沉默,他就知道,这些人在用什么样的眼光,什么样的心思打量他。 苏牧青拱手给两人施礼,便远远的坐下,不再说话。 柳夫人向来知道他的脾气,所以也并不计较,继续跟苏夫人说说笑笑。 “兰枝也是很久没有回来了,接到消息后早就想过来拜访,只是一直被困在了庄子里,好不容易才被她哥哥接回来。 这不,刚到家没两天就嚷嚷着要过来。我怎么听说,请了很多大夫都没有好转?” 苏夫人满怀谢意的看了一眼柳兰枝,又扭头对柳夫人说道:“难为你们惦记着,如今世道乱,务必要小心才好。 这大夫问了许多,都说无能为力,我已经让人去请齐府医了,算算日子,也该到了。” 提到这个,柳夫人也是满腹不满,她长叹了一口气,认同地说道:“好端端的谁能想到会有这样的祸事,听说还要往南边打过来,也不知道是真是假?侯爷那边有没有什么消息呀?” 一提到战事,大家的心情都变得比较沉重,柳兰枝也担忧的看向苏夫人。 苏夫人摇摇头,无能为力的表示:“外面的事情我也不懂,家里的事已经够让我焦头烂额的了,真不知道这样的日子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儿。” 也许是这个话题太过严肃,大家一时半刻都没有再说什么,场面里一下子显得很冷清。 苏夫人怕怠慢了客人,连忙提议:“眼下暂时是平稳的,咱们也不要太过担忧。今天天气正好,不如让他们年轻人去院子里逛逛吧。” 要在以前,苏牧青绝对是个女婿的人选,可现在,哎。 柳夫人暗暗瞥了女儿一眼,脸上有一丝的为难,却还是笑着答应了。 “好吧,咱们也去看看,侯府里的金桂可是出了名的,哪天你们新酿的了桂花酒,我可要过来讨一杯的。” 柳夫人心里哪怕有一百个顾虑,此时也不会表现出来,仍然是热情的起身,攀住苏夫人的胳膊,热情地跟她聊天。 两人刻意快走了几步,把苏牧青和柳兰枝落在后面。 眼看母亲只顾着和柳夫人往前走,苏牧沄又不发话,苏牧青只得无奈的起身抬手,朝着柳兰枝做了一个请的姿势。 柳兰枝惊喜地点点头,转头看了苏牧沄一眼,对她微微一笑,快速起身走向苏牧青。 第70章 昏头 苏牧沄识相的远远跟在后面,只顾着低头看花,并不多话。 柳兰枝轻轻走过来,宋时悦在旁边,立刻闻到一股浓郁的茉莉花香。 她立刻明白,原来厅堂里的香气并不是苏夫人点的那香,而是柳姑娘身上散发出来的。 “牧青,我来晚了,你不会怪我吧?” 柳兰枝低头盯着自己的脚尖,缓缓的走在苏牧青身侧,微红的眼睛看着他,面露期许。 苏牧青顿时觉得很不自在,以前的柳兰枝很少主动这样跟他说话,甚至很少主动接近他,更不会直呼他牧青。 猛然的亲切让苏牧青感觉很窘迫,但他又不能像以前那样随便找个借口离开,只能客气又不失礼貌的回应:“柳姑娘多虑了,这怎么能怪得了你?” 柳兰枝却以为他生气了,急切的解释:“你走了之后,我想日日为你诵经祈祷,所以才去庄上小住,却没想到遭遇了山匪,被困在庄子里,这才才耽搁了许久。如今见到你,我的心才算安定下来。” 苏牧青已经感觉到万分不自在,这样的应酬对他来说简直就是折磨,偏偏苏牧沄置身事外,落个清闲。 柳兰枝见苏牧青意兴阑珊,连忙找话题。 “我听伯母说,你一直没有找到合适的大夫,我在庄子上小住的时候,那里有一位游医,医术高明,不如我派人帮你请来,给你看一看。” 苏牧青只当人家一番好意,并不想着她会真正去请,也只是随意一听,道了声谢谢。 柳兰枝轻轻一笑,看了看满脸胡须是我苏牧青:“你跟我何必这么客气?只是你现在这副模样,未免有些颓丧,不像我以前认识的那个风神俊朗的苏家大公子了,刚才见你时,我差点没认出来。” “这些日子我都习惯了。” 苏牧青实在不知道要怎么继续聊下去,巴不得时间快点儿过。 柳兰枝听了这话笑出声来,捏着手绢捂住了嘴巴:“这倒是跟你以前很不一样,以前的你最注重仪表,所以才让人那么......自惭形秽,不敢靠近。” 她说到这儿忽然停了下来,长长的睫毛眨了眨,脸上一副欲言又止,羞怯的表情,只可惜苏牧青看不到。 前面的柳夫人时不时回头看看女儿,见女儿与苏牧青聊的如此亲切,心里忍不住有些担忧,只恨女儿看不见自己递过去的眼色。 柳夫人实在想不明白女儿在做什么,以前苏牧青眼睛没有问题的时候,女儿对他一直淡淡的,哪怕自己暗中百般撮合,她都是不为所动。 现在他眼睛看不见了,女儿偏偏如此殷勤,真是气死人了,难不成这傻丫头鬼迷心窍了? “时候不早了,今日也多有打扰,不如我们改天再来,牧青要多多休息才是。” 柳夫人觉得自己必须得做点儿什么。 苏牧青听了这话如释重负,柳兰枝却有些意犹未尽,却也不敢多留片刻,只得随着母亲离开了。 马车一离开苏府,柳夫人就忍不住跟女儿唠叨:“女儿呀,娘提醒你,今非昔比。 他苏牧青以前再怎么风光无限,现在也只是废人一个,你可千万不要昏了头,听到了吗?婚姻大事,不可儿戏。” “娘!”,柳兰枝连忙打断母亲,“牧青的眼睛一定能治好的,我到家就让人去庄子上请那个老大夫。” 柳夫人见女儿完全不听自己的劝阻,忍不住伸出手指戳了戳她的脑门儿:“你个傻丫头!你是不是被夺舍了?以前我千方百计让你亲近他,你总是不理,现在又上赶着往上凑,你真是要气死我了。” 柳夫人说着说着便来了气,抓着帕子呼呼的扇风,扭过头不再理女儿。 柳兰枝神色一顿,慌乱的瞅了一眼柳夫人,低下头没再说话。 苏牧青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一遍又一遍的练着宋时悦教给他的功法,越练越觉得惊奇。 这功法看似简单,其实霸道的很,每次他练完之后,就会觉得身体轻盈,通体舒畅,只觉得相见恨晚。 晚饭后他又把宋时悦叫到房间,问她是不是可以教第二套功法了。 宋时悦算了算时辰,也爽快的答应了。 “这第二套功法讲究一个静字,要排除杂念,如白鹤踏波,随心所欲,又如大雁腾空,乘风而动,身体松立,口闭齿合,以意引津。” 宋时悦一边认真的讲述,一边抬起他的胳膊,或者拍拍他的肩膀,纠正他的动作:“手臂抬高与肩平齐,肩膀放松,要用巧劲儿。” 苏牧青才练了一会儿,就觉得脖颈处酸痛,骨骼咔咔作响,哈欠连天,不受控制。 手心一股热气升腾,似乎也感受到了宋时悦所说的物我两忘的境界,他已经很久没有这么平静过了。 相比于第一套功法,第二套确实让他觉得身体经脉处有很多不通畅的地方,尤其是后脖颈,看来这病症十有八九就出在这里。 苏牧青心里一阵激动,长此以往,真的能把自己的眼睛治好吗? “这两套功法虽妙,但是也需要调动身体的正气去攻击病灶,不可贪多,要循序渐进,同时养精蓄锐,万万不可急功近利。” 领会到这套功法的妙处,苏牧青足足练了一个时辰,直到宋时悦催他早点休息,他才肯罢休。 听了这话,他才意犹未尽地收功,躺到床上之后还不忘了仔细回想,领会其中的奥妙。 第二天天蒙蒙亮,苏牧青就早早起床,孜孜不倦的练习第一套功法,越练越觉得浑身舒畅,只恨第二道功法到晚上才能练。 第71章 悦目 刚吃完早饭,文初就拿着女子失踪案的卷宗来找苏牧青:“大少爷,这是您要的卷宗,六个女子的情况都在这里了。” 文初捧着厚厚一沓卷宗呈给苏牧青。 “拿着卷宗跟我到书房。” 苏木青吩咐着,把手递给了文初。 书房内,苏牧青听着文初念着卷宗,眉头越皱越紧,修长的手指无意识的在桌上敲着。 根据这六个女子的口述,她们都是在去城外的澄明寺上香时,被山匪截走的,可为何她和她们的家属却对山匪的情况只字不提呢? 莫非是受了什么威胁?还是她们家中父兄有什么把柄在山匪手里,又或是两者达成了什么交易? 为了能剿灭这群山匪,避免类似的事情再发生,苏牧青决定找这些女子当面谈一谈。 “文初,把卷宗收好,备车......不,找剃刀来,给我修面。” 苏牧青突然想到了什么似的,吩咐道。 文初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两个多月了,苏牧青从未剃过胡须,今日怎么突然想起来要修面了? “愣着做什么,没听到吗?” 苏牧青不耐烦的催促。 “是属下这就去做。” 文初一路小跑,不一会儿就端着一盆水,拿着毛巾和剃刀过来,顺便还找来了宋时悦过来帮忙。 不到三炷香的功夫,宋时悦就体会到了什么叫剃须如换脸。 原本留着胡须的苏牧青剃了胡须之后,就跟换了个人似的,面容白净,鼻梁挺阔,唇线分明,嘴角上扬如含着笑。 宋时悦很难想象,那些冷冰冰,含着揶揄和讥讽的话,是怎么好意思从这么好看的嘴巴里蹦出来的。 这么好看的一个人,怎么说起话来跟别人都欠他什么似的?是仗着自己貌美,才有恃无恐的吗? 原来有一张好看的脸真的可以让人赏心悦目,怪不得话本里的女子可以为了一个男子茶饭不思,而英雄也可以一怒为红颜。 宋时悦默默的打量着那张脸,心里不知道是羡慕还是嫉妒。 那双狭长的星目突然睁开,紧紧的朝着宋时悦的方向盯过来,惹得宋时悦心头一跳,像是猛然被人窥探了什么心事。 “怎么,口水流出来了?” 语调上扬,带着不可一世的自恋,是苏牧青又在揶揄她。 即使眼睛看不见,他也早已感受到一股执着的目光在自己身上留恋,这样的目光,他早已见怪不怪。 可他此时偏偏好奇,宋时悦到底是什么样的表情? “不至于,大少爷多虑了,倒也没那么秀色可餐。” 宋时悦一本正经地回复他。 文初慌忙低下头,嘴角都快压不住了。 在大少爷身边待这么久了,很少看到大少爷吃瘪,也就拾一敢这么跟大少爷说话,不过大少爷对拾一,比对其他人更毒舌。 只见苏牧青脸上僵滞的表情,带了一点不可思议,眼珠一转,他不服输的反击。 “你都没尝过,又怎么知道?” 他说完这话自己都愣了,不知道为什么?嘴巴总比脑子快。 这话委实有点冒昧了,苏牧青说完扭过头,恨不得打自己一个嘴巴。 宋时悦也觉得惊讶,她不可思议的看了看苏牧青那张欠揍的脸,恨不能上去拧他的臭嘴,登徒子! “还用尝吗?刻薄又自负,脸板的像一桩冤案似的,看着都不好吃。” 近墨者黑,宋时悦觉得自己最近骂人的功夫也精进了不少。 哈哈哈! 文初刚笑出声,连忙努力捂住嘴,转过身离苏牧青远一步,艰难地憋着笑,今天也算是开眼界了。 他小心地看了一眼苏牧青铁青的脸,有些为拾一担心,不知道她还能不能在府里混下去了? 苏牧青听出宋时悦语气里的嫌弃,心里不知道为什么有些恼怒,似乎别人可以这样说他,他不在乎,但她宋时悦就不能,他很介意。 “二十个铜板,一个都不能少。” 苏牧青嘴角一动,莫名其妙说出这话来。 “什么?” 话题转变太快,宋时悦一下子没听明白。 “上次你借了我十个铜板,到现在都没有还,连本加利,一共二十个,现在立刻马上,还,给,我。” 苏牧青好整以暇地把身子靠进椅背,翘起长腿,手心向上放在腿上,轻轻一勾,慢慢悠悠的等着。 呵,宋时悦整个被惊呆了,她确实把这件事忘得干干净净。 但这人敢狮子大开口给她要二十个铜板!她一个月的例银总共才有多少啊?黑心! “奴婢错了,奴婢之罪,大少爷丰神俊朗,仪表非凡,玉树临风,迷倒众生,令人一见倾心,再见倾城......,”宋时悦小嘴叭叭叭不停的恭维。 “闭嘴,废话少说,拿钱来。” 苏牧青又无情地勾了勾手指,一副不要跟我耍花招的样子。 “最多十个,再多没有。” 宋时悦打死不松口,她自从来到苏府受了多少磋磨,才领了几贯铜钱,苏牧青一下子就要去二十个,跟打劫一样。 “没钱还债就多干活儿。” 苏牧青放下大长腿,起身让宋时悦伺候他换衣服。 苏牧青带着文初和宋时悦敲响第一个受害女子家门的时候,一个老仆人过来开门,当他们说明来意,并请求进去与女子当面谈一谈的时候,老仆人咣当一下子把门关上。 三个人毫无防备,结结实实吃了一个闭门羹。 “开门,我们是官府的人,特意来调查女子失踪案的。”文初大手拍着门板,一边凑进门缝里去看。 “我家小姐不在家,官爷们请回吧。” 不管文初在门外怎么解释,老仆人还是像听不见一样走开了。 “大少爷,我们现在该怎么办?”文初为难地请示苏牧青。 “上车,去下一家。”苏牧青果断转身,带头往回走。 第72章 团聚 “大人,我们实在是无可奉告,小女自从回来以后,就受到了惊吓,变得沉默寡言,拒绝和任何人说话,求您不要再提及此事了,让孩子自己缓一缓吧。” “求大人不要再来了,你们已经问过了,该说的我们也都如实告诉你们了,你们还要怎么样? 你们这样屡次上门提及此事,是怕知道的人还少吗?我的女儿将来还嫁不嫁人了?” “抱歉官爷,我们小姐回老家休养去了,您请回吧。” “苏公子,此事关乎小女清白,该说的我们已经告诉赵大人了,别的一概不知,请吧。” 三个人一天跑下来,一无所获,文初垂头丧气,苏牧青却觉得这件事疑点重重,必须要查个水落石出。 女子失踪案毫无进展,苏牧青顾不得疲累,更加勤奋地练习那功法,以图早点恢复视力,现在实在是太不方便了。 每次练完他都能感觉到体内有一股真气徜徉,游走百关气穴,但每次到后颈处,都会停滞不前,犹如带兵打仗,每次攻到同一个城池,都会节节败退。 这种感觉更让他确信,自己的眼疾就是颈部受伤引起的,现在只需要勤加练习,让这股真气更加强大,就一定能冲破阻碍,重见光明。 苏牧青像是重新活了过来,他得空就练功,练剑,誓要把荒废的功夫通通捡起来。 豫城,城东客栈,李夫人给宋以宽带来一个令他难以置信的消息。 她通过打通关节,打探到在城北一个偏远的村子里,有一户叫做宋以宏的人家,也是从应城搬来的,虽不是他要找的宋以宣,但有可能是他的二哥。 宋以宽没想到李夫人真的帮他打探哥嫂的消息,羞愧满面,这才把自己的顾虑说了出来,并且表示自己已经与大哥宋以宣划清界限,哪天再次见面,便是仇敌,他绝不会顾及半点兄弟情分。 李夫人听了虽没有怪罪他撒谎,但却有自己的看法:“以我对你大嫂的了解,她是个有气节的女子,有没有可能,这只是权宜之计?” “这......怎么可能?” 从宋以宽当胸射给自己那一刻开始,宋以宽就没有往这方面怀疑过,一想起此事,肩膀似乎又隐隐作痛。 当他在一个破旧的院子里见到二哥二嫂和侄儿侄女,还有年迈的老娘时,瞬间觉得恍如隔世。 宋老太太也没想到能再见到三儿子,愣了半天才敢相认,她颤颤巍巍上前握住宋以宽的手,放声大哭。 二儿媳刘氏一见三弟回来,先是愣了一下,随后心虚地看了一眼年迈的婆婆,连忙上前拉住老太太,脸上堆起笑,暗地里却不动声色捏了老太太一把。 “娘,三弟现在回来了,真是太好了,咱们悬着的心终于可以放下来了,这是好事儿啊,您别哭坏了身子。” 老太太正哭得伤心动情,见二儿媳过来,又暗自给自己胳膊上捏了一把,心中不忿,却也没有表现出来。 她佝偻着腰抹了一把眼泪,拉着三儿子就往屋子里走。 刘氏见状,连忙殷切地跟上,端茶倒水,喊母子俩入座,又把两个孩子喊过来,给三叔问好行礼。 宋老太太想跟儿子单独说会儿话,却怎么也不得机会,刘氏总有借口待在两人身边,或者把宋以宽叫到丈夫和孩子身边,自己看着婆婆。 老太太心里有气又不敢表现出来,自从来到豫城,二儿媳没了时悦那个帮手,事事让她一个老太婆来做,说什么孩子小,做不好,那她以前使唤时悦的时候,也没见怕孩子做不好呢。 刘氏自己为了躲活儿,得空就往外边跑,说什么要去找点零活补贴家用,却不见往家里拿一个铜板,反而天天哭穷,把老太太的私房钱哄骗的差不多了。 她自己霸占着时悦那一百两银子还不知足,还要惦记她老太婆的钱。 老太太终于缓过神来,原本以为跟着老二一家能图个安稳,没想到还要日日早起晚睡,缝缝补补,早知这样,当初就把时悦那丫头留下了。 傍晚,老太太照常要去厨房做饭,二儿媳刘氏一个箭步冲到她前面,笑眯眯地拦住她:“娘,您歇着,让我来。” 说完,一把夺过老太太手里的围裙,麻溜地围在自己身上,厨房里传来咚咚咚剁菜的声音。 老太太这才满意,总算能歇口气了,可还没高兴太久,刘氏就一脸愁容地出来了。 她手里掂着勺子,大脚咚咚咚走到丈夫宋以宏身边,大着嗓门责怪丈夫:“三弟今日回来了,你怎么也不动一动,咱们一家,今天也好好庆祝一下,你到街上割几斤牛肉回来,再买两只鸡,一坛好酒,咱们给三弟接风洗尘。” 宋以宏听了为难地摊开手掌,眉头一皱:“我手里的银子不是昨天才交给你,这会儿哪里还有余钱买这些,要想买,也得先把银子给我呀。” 刘氏一听霎时变了脸,她瞪起圆眼睛,紧紧捏着手里的勺子,恨不得戳到宋以宏脸上,嗓门也尖锐起来。 “你就这么舍不得那几个铜板?给你亲兄弟买点好酒好肉,也值得这样计较,你若不舍得,去我那里拿便是!这个家,什么时候不是靠我一个妇人撑着。” 宋以宽见两人又要吵起来,连忙出来阻拦:“二嫂,不必这么麻烦,咱们只要家常菜就行。” 刘氏一听急眼了:“那怎么行,我们当哥嫂的,还没有钱请兄弟吃顿好饭菜吗?我常跟你二哥说,兄弟同心,其利断金,这世上,没有比亲手足更珍贵的情谊了。” 宋老太太一听,心里一紧,连忙出面:“你们都别争了,我去吧。” 再让她说下去,三儿子手里的银子说不定也要被她哄骗去了,哎。 第73章 颠倒 二儿媳每次想要银子,都要拿儿子开刀,不是吵就是骂,横竖是看不顺眼,什么时候拿到了钱财,才会给个好脸色。 她不想让儿子被一个女人踩在脚下刁难,每次都会从私房钱里拿出来一些,偷偷给儿子解难,刘氏见这招屡试不爽,越来越变本加厉。 眼看这次又在为难儿子,老太太无奈地叹了一口气,还是要上去替儿子解围,心里只觉得肉疼,暗骂刘氏是喂不饱的恶鬼投胎。 这又是酒又是肉的,不知又要花去多少银子,自己的钱是只出不进,以后怕是要分文不剩了。 她心里清楚儿媳是在打什么主意,无非是趁这个机会,多吃点好的。 又懒又馋的败家子,当初真是看走眼了。 老太太暗自瞪了刘氏一眼,回屋艰难地爬上床,掀开靠墙的床褥,拿出一个小布包,这银子,还是大儿子交给她积攒的,如今,都快见底了。 老太太刚要把一把碎银交给二儿子,刘氏就在厨房门口,勾着头往这边看,眼睛直勾勾看着老太太的手心,看到银子不少,才又回到屋里安心做饭。 宋以宽瞅了一圈不见侄女宋时悦,忍不住问宋老太太:“娘,回来这么半天了,怎么不见时悦?” “啊?” 老太太猛然听到这个名字,心头一颤,仿佛兔子猛然被人踩到了尾巴,恨不得跳起来。 “时悦,时悦,她......”,宋老太太丢了魂一样,支支吾吾,眼睛看向厨房,欲言又止。 “时悦她怎么了娘,您倒是说呀!” 宋以宽抓住了老太太颤抖的双手,紧紧看着她的眼睛,心头突然有不好的感觉。 老太太避开儿子追问的视线,脸上的表情有些僵硬,枯黄的眼珠快速转动,眼睛瞥向厨房,手指不停地摆弄着手腕上的佛珠,恨不得原地消失。 “时悦她到底怎么了娘?” 宋以宽突然提高了声音,他从老太太躲闪的表情里猜到,时悦十有八九凶多吉少。 宋老太太把手里的佛珠一掰,一咬牙,一狠心,掉下几滴眼泪:“时悦她......,她在来豫城的路上,掉进河里淹死了!” 反正也已经卖给那富商了,这会儿估计肚子里孩子都有了,横竖是找不回来了,不如就当她死了,这也是几个人一致商量的结果。 宋以宽如遭雷击,他险些站不住,踉跄着后退了一下,呆呆地愣在原地,目光呆滞,声音也变得有些颤抖:“怎么可能,什么时候的事?为什么不早些告诉我!” 宋以宽几乎是在咆哮了,他比大哥二哥出生的晚,只比时悦大几岁,两人虽是叔侄,更像是同龄人。 长兄如父,大哥大嫂对他爱护有加,他跟大哥一家的感情,说是兄弟,宛如父子,所以,他与时悦的感情,犹如挚友。 视线渐渐变得模糊,宋以宽脑海里浮现出宋时悦扎着小辫子跟着他读书,砍柴,撒娇,打闹的场景。 “三叔,咱们支个竹筐抓鸟吧?” “三叔,咱们堆雪人吧?” “三叔,你偷懒,我告诉爹去。” “三叔,你考上秀才啦?三叔,我长大了也要当个女秀才!” “三叔?你在做什么?” 宋时悦弯腰侧头,小辫子耷拉下来,瞪着水灵灵的眼睛,好奇地看着宋以宽。 宋以宽蹲下来,心脏痛的让他喘不过气来,时悦从小跟着他,所以性格也有些男孩子气,宋以宽最喜欢的就是她了。 “时悦从小就懂事,你们怎么没有照顾好她?”平复了许久,宋以宽红着眼睛,哽咽着责问母亲。 宋老太太一不做二不休,早晚要有人当这个恶人的,反正她也是土埋半截的人了,说什么也不能因为一个小丫头,伤了他们兄弟间的情分。 老大已经死了,老二老三不能兄弟离心,不然,以后还有谁会管她? 她像是下定了决心似的,恨铁不成钢地回道:“谁让她对什么都好奇,非要趴到船边上去玩水,生死有命,你有时间哭她,不如到时候多哭哭你的老娘吧。 我也是一脚踏进鬼门关的人了,白发人送黑发人,我当时应该跟着她一起掉进去才算好哇!” 老太太说着说着坐在地上,淌眼抹泪哭了起来,厨房里的刘氏早就注意到这边的动静。 从宋以宽开口问宋时悦的时候,她甚至都做好了撕破脸的准备,却没想到老太太主动出来顶包了,这老太太是真疼儿子,只要兄弟不闹僵,什么都能做出来。 所以在丈夫买完东西回来的时候,她悄悄把丈夫拉在一边,警告他不要乱说话,一切有娘顶着呢。 果然,老太太一哭,宋以宽就乱了阵脚,他慌忙调整好情绪,强压着心里的痛苦,过来哄老母亲。 闹腾了半天,暮色笼罩,一家人才消停下来。 饭桌上,刘氏撕下两个大鸡腿,一个放到宋以宽碗里,一个放到宋老太太碗里,殷勤地劝道:“娘,三弟,快吃吧,热乎着呢。” 儿子宋时墨眼巴巴地盯着那金灿灿的肥美鸡腿到了奶奶和三叔碗里,不满地嘟囔着:“娘,你偏心,这鸡腿怎么没有我的份儿。” 刘氏一巴掌拍在儿子头上,瞪大了眼睛责备他:“怎么这么不懂事呢?爹娘平时少你吃的了吗?三叔今天才刚跟咱们团聚,你少吃一个又怎么了?” 宋以宽哪有心情吃饭,他默默地把鸡腿又放进侄子碗里,低着头一言不发,只感觉嗓子里堵的难受。 两个多月前,时悦还亲自把他送到城门口,等着他带回来大哥大嫂的消息。 哪里想得到,当时一回眸,一挥手,就是永别。 眼泪啪嗒又掉进碗里,宋以宽把头埋得更低:“时悦她,在哪儿,我明天去看一看。” “三叔,你别哭了,大姐姐没死。” 一直沉默寡言的宋时岚突然开口,她实在受不了心里的煎熬了。 那天在应城码头上,她和宋时悦分别站在两边,一个鬼鬼祟祟的男人拿着一个毛巾捂在宋时悦口鼻上,宋时悦片刻就像一滩烂泥一样倒在他怀里。 从那时起,她就天天做噩梦,有时候梦见宋时悦呆呆地来到她床边,不言不语地看着她阴笑;有时候梦见她哭着揪着自己的衣领,要把她也拉到码头去卖了。 第74章 纠缠 宋时岚一出口,饭桌上的几个人立刻像被响雷击中,全都停下筷子抬起头,张大了嘴巴,惊慌失措地看向宋以宽,不知如何是好。 宋以宽难以置信地盯着宋时岚,他啪地放下筷子,激动地抓住宋时岚的胳膊急切地问:“时岚,你在说什么?” 刘氏眼珠子在女儿和宋以宽身上转来转去,率先反应过来,她起身一巴掌狠狠甩在女儿脸上,嘴里可怜兮兮地哀求:“时悦,你快下来,别闹了啊,别吓着你妹妹了,你妹妹胆子小,你别吓她。” 说完一把将女儿搂在怀里,将她与宋以宽隔开,背对着宋以宽,柔声地安慰她。 “二嫂,你怎么能这样打她,孩子大了,有自己的尊严。” 宋以宽没想到二嫂还是老样子,管教孩子这样简单粗暴。 “岚儿不怕,我可怜的岚儿,自从那天在船上见到时悦落水,就经常这样疯疯癫癫,痴痴傻傻的,” 刘氏没有理会宋以宽,她抱着女儿念叨着,暗暗在女儿身上狠狠一拧,又声泪俱下,“岚儿你不能有事啊,你要是再有个三长两短,娘和你弟弟也不活了。” 一阵金星闪过,脸被打的火辣辣地疼,宋时岚听出母亲话里的警告和暗示,她又开始犹豫了。 娘曾经再三严肃地警告过她,不让她跟外人说出一个字,不然就把她也卖了。 宋时岚知道娘是在吓唬自己,可她是娘的女儿,当然要跟娘站在一起。 “大姐姐,你放过我吧,我知道你恨我,恨我那天没有帮你,可岚儿也害怕呀,岚儿不会水,救不了大姐姐。” 宋时岚突然转了风向,把头埋进刘氏怀里,撇撇嘴呜呜哭了起来。 刘氏紧绷的神经终于放松下来,她慈爱地搂住宋时岚,抚摸着她的头发安慰她:“我可怜的岚儿,小小年纪遇到那样的事,又能有什么办法呢? 时悦,你就别吓唬你妹妹了,你要是有怨气,就来找二婶吧,是二婶没有照顾好你。” 宋老太太和宋以宏紧张地看着宋以宽,见到他脸上狐疑的神色消散开,才暗暗松了一口气。 接下来的几天,刘氏以宋时岚受到惊吓为由,把她关在屋里休息,不给宋以宽接近她的机会,而宋以宽似乎也已经接受了现实。 他把东西从客栈搬出来,收拾了一间破柴房,出了院门去街上找活计谋生,连续几天早出晚归。 刘氏和宋老太太见他出门,也都如释重负,这几天他没有再追究什么,应该是没事了。 柳兰枝说到做到,真的给苏牧青找来了一个老大夫,那老大夫虽然须发皆白,但目光如炬,精神矍铄,看起来道骨仙风,真像一位隐居世外的高人。 苏夫人又重新燃起希望,她连忙吩咐柳嬷嬷去请苏牧青。 苏牧青见柳兰枝直接把人带到了苏府,不好拒绝,像往常一样坐下,乖乖把胳膊递给老大夫,等待着一样的说辞。 老大夫搭脉,闭眼,胡子一捋,便把眼睛睁开,微微一笑:“公子不必忧心,这眼疾,可治。” “哦?大夫有何高见?” 苏夫人惊喜地围上去,终于有人能治好儿子的眼睛了,这简直是天大的好消息。 老大夫捋着胡子,不紧不慢地说道:“公子有个打不开的心结,这病,不是肝气淤积,情志不畅导致的,也不是开几味疏肝解郁的药,坚持服用就能治好的。” 苏夫人的心情刚刚好了一些,听到老大夫这么说,又猛地沉了下去,瞬间觉得这老大夫有点故弄玄虚:“大夫这是何意?” “依老夫愚见,公子身上既无外伤,又无内伤,却目不能视,这实属是业障病。” “这?” 苏夫人脸上的表情僵住,她还是第一次听到这么稀奇的说法,难道又是江湖游医糊弄人的把式? 那大夫似乎也看出了苏夫人的怀疑,不急不慢地捋着胡子侃侃而谈:“二十年前,芮城一位夫人得了一种怪病,两手、两臂乃至肚脐以上,上半身枯黑如裂漆,唯有头和脸面均是正常,光人参都吃了一百多斤,皆无效果。 家人为她请各地名医会诊,我有幸跟着祖父前去,有一位陕城的大夫,说这是与鬼神有关的病,这位夫人定是做了什么有损功德的事。 那位夫人回想半天,终于想起年轻时爱拔家里一只八哥的羽毛来玩儿,一根接一根,只拔脖颈及身上,留下头尾,再放出去任它自生自灭,父亲买一只,她拔一只放一只。” “大夫,我家青儿从小勤奋好学,文武学识都不曾落下,我们也并没有仗着家世的荣光对他娇宠溺爱,他是从军营里一步一步历练出来的,虽然性格孤僻,言语偏激,但并不曾做过这些有损福报的事。” 苏夫人听了半天缓过神来了,这是在暗示她的大儿子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了? 真是岂有此理,碍于柳兰枝的面子,又不好发作,只把脸崩得紧紧的,语气冷冷地打断他。 那大夫似乎已料到苏夫人的反应,淡定地伸出手安慰她:“夫人别急,您听我说完,大少爷这病不是因为做了什么亏心事,恰恰是因为太有良心,才被心魔缠绕。 敢问大少爷最近是否因为有些事,觉得良心不安,才会心生愧疚,寝食难安?” 一句话问得苏夫人恍然大悟,说来说去,还不是因为出征时伤亡的那些将士。 “那您看这病要如何才能治好呢?” 苏夫人此刻不得不信了,她小心翼翼地询问老大夫。 “这个好说,只要多多抄经念佛,诚心发愿,回向,业障扫清,眼疾自然能够痊愈。老夫再开几味安神疏肝的药材,一定会有助益。” “能治就好,能治就好!” 苏夫人最信这个,老大夫一番话简直说到她的心坎里。 她连忙双手合十,转身朝天上拜了拜,然后又感激地看了柳兰枝一眼,心里对柳兰枝的好印象大大增加。 第75章 人精 苏牧青却一言不发,似乎并没有因为大夫的话而喜出望外。 柳兰枝差点喜极而泣,她双手抓住苏牧青的胳膊,异常激动:“你听到了吗牧青,大夫说,你的眼睛能治好!阿弥陀佛,真是老天保佑!” “那就烦请大夫开药吧。” 柳兰枝大大的眼睛里泛着晶莹的泪花,比苏牧青本人还要激动万分。 老大夫点头答应着,慢悠悠写下药方,交给了苏夫人。 苏夫人见那药方里确实是疏肝解郁,明目的药材,连忙吩咐文初去抓药。 送走了老大夫,苏夫人要多留柳兰枝在园子里逛逛,还暗示苏牧青多陪陪她,自己则找个借口避开了。 苏牧青欣然答应,带着柳兰枝去了花园里,因他自己看不见,所以都是柳兰枝边走边给他讲园里的景致,苏牧青默默地听,还不时地与她说笑几句。 柳兰枝走着,发现苏牧青身边的一个丫鬟,眼光一直往自己身上瞟过来,似乎有许多话要跟自己说,她心里狐疑,也暗暗地回头打量那丫鬟。 目光不小心与那丫鬟对上,那丫鬟顿时面露喜色,还偷偷伸手给她指指旁边一座假山,又示意她不要声张。 柳兰枝慌忙看了一眼身边的苏牧青,还好他看不见,也并没有察觉。 而他身边的另一个丫鬟,眼睛只看着园子里的景色,看起来倒是觉得新奇的很,难道是个新来的? “柳姑娘,逛累了吧?咱们找个地方歇一歇。” 走了没多久,苏牧青突然关心起柳兰枝来。 两个人来到凉亭下石桌旁边,苏牧青让了座,便吩咐宝月去带一些茶水和点心来。 宝月得了吩咐就往外走,走到不远处停下来,回过身趁着宋时悦不注意,冲着柳兰枝使了个眼色,又指了指旁边的假山。 柳兰枝看了一下苏牧青和他身边的小丫鬟,暗暗点了点头,等到宝月走远了才坐下。 “你我许久都没有好好坐下来说说话了,想来是年龄大了,都要顾及一些外人的看法。 想起小时候,你像个男孩子一样,经常跟我们在一起打闹。那年远襄的祖母过生辰,咱们一起去宋家,韧志不小心把你从假山上推下来,摔伤了右手,你还记得吗?” 柳兰枝望着眼前的池水,似乎也在认真回忆往事,她笑起来,娇嗔地反驳苏牧青:“那是你记错了,明明是摔伤了左手,我记得回去之后,爹把大哥好好揍了一顿呢。” 苏牧青恍然大悟,猛地一拍额头,不好意思地道歉:“看我这记性,时间太久了,真的有些记不清楚了。 我只记得你最喜欢这茉莉花香,常常把茉莉花串成手串戴着,步步留香,别的闺秀都夸你心思灵巧,争相仿效,却都是东施效颦,不及你分毫。” 柳兰枝却忽然害羞起来,她娇羞地看了一眼苏牧青,有些难为情地低语:“难得你还记得这些,我以为,你早就忘记了。 还有,我那天说你颓丧,只是随口一提,并没有非要你剃须,你怎么就当真了?” 苏牧青被她一说,也沉默了一下,柳兰枝大概是误会了,自己剃须,并不是因为她一句话,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就一时心血来潮,想要换个模样,也不知道要给谁看。 心里这样想着,却不自觉地扭头向自己的左手边,那是宋时悦经常托着他的胳膊肘站在他左边引路。 柳兰枝见苏牧青扭头不言语,才觉得自己是自作多情了,她脸上的羞怯迅速散去,尴尬的目光顺着苏牧青的肢体,来到他身边那个小丫鬟身上。 那小丫鬟虽然穿着一身朴素的衣裳,眉宇之间却有一股沉稳和恬淡,她此刻正低头盯着池里的小鱼,周身仿佛有一股无形的气场,将她自己笼罩在独有的一方宁静天地里。 柳兰枝暗暗握紧了拳头,苏牧青身边,什么时候多了这样一个人,无争无畏,自有风骨,却又给人有不容小觑的压迫感。 难道苏牧青对她有意? “哈,那边的菊花开得正盛,我去看一看。” 柳兰枝见原先离开的丫鬟正在不远处的假山处,暗暗朝自己招手,她随意找了个借口,起身走向远处。 那令人窒息的茉莉花香瞬间飘远,苏牧青长舒一口气,大口大口呼吸了新鲜空气,才不满地跟身边的宋时悦抱怨:“今日逛花园,倒是给你提供便利了。” 从柳兰枝带着那大夫进来,整整半天,他都没有听到宋时悦说过一句话,心里空落落的,说不出的烦躁。 也不知道为什么,他故意跟柳兰枝亲近,提起旧时的回忆,大概是想让有些人听了心里不痛快。 转念却发现自己根本看不到她的表情,也判断不出什么来,所以才故意激她,想通过她回话的语气,看看她到底什么反应。 宋时悦踢了踢脚下的小石子,看着苏牧青挑眉,一脸挑剔的样子,真难伺候。 “啊,大少爷这话怎么说?柳姑娘不是一直在给你讲园子里的景色吗?俗话说看景不如听景,柳姑娘讲的,比这园子里的景致有趣多了。” 苏牧青听那语气里多有不耐烦,也不生气,却反而觉得甜滋滋的。 他嘴角微微一翘又压了下去,没有理会宋时悦的话,反而接着问道:“那老大夫说的话,你以为如何?” 宋时悦瞅了瞅柳兰芝离开的方向,不答反问:“大夫说大少爷有心魔,是真是假,恐怕只有大少爷自己知道了,大少爷觉得呢?” 宋时悦心里觉得这老大夫胡言乱语,但因为是柳兰枝请来的,苏夫人也是信了的,所以她不便说什么。 但她料定苏牧青自己心里门儿清,却故意反过来问她,明显是在给她布陷阱,她才不会上当,所以才反问了过去。 苏牧青冷哼一笑:人精。 “大少爷过誉了。”宋时悦又看向池里的小鱼。 第76章 易得 柳兰枝躲开苏牧青和宋时悦,来到假山附近,见四下无人,才提起裙摆蹑手蹑脚踩着脚下的小草,一转身闪进假山里,刚走了两步,就被人从身后猛的抱住。 是一个温暖柔软的身子,脸颊贴在她的后背摩挲,柳兰枝心头一惊,浑身抗拒,握起了拳头进入了戒备状态。 “我的大小姐,你怎么现在才来,怕不是早把我忘干净了,还是怕跟我走得太近,失了你的脸面?” 娇滴滴的软语让柳兰芝头皮发麻:“谁?快放开我!”,她压低了声音,惊慌地问道,还暗暗支起双臂,试图挣脱那束缚。 那无骨小手又抚上了她的拳头,带着惩罚似的,把她搂的更紧了:“果真把我忘了吗?我不信!” 说着猛地用力一勒,柳兰枝娇哼一声,差点呼吸不过来。 柳兰枝心中抗拒,她强压着心里的怒火,变了语气严厉的说道:“有事说事,先放开我!这里人多眼杂,被人发现了,对你我有什么好处?” 身后的人听她语气不对,这才恋恋不舍的松手,转身到了她的跟前。 柳兰枝定睛一看,果然是苏牧青身边那个看起来神神秘秘的丫头。 看来是个老相识,且跟自己还有一些故事。 柳兰枝眼珠一转,瞪了那丫鬟一眼,故作娇嗔地责备她:“宝月?你要害死我吗?” 宝月看那精致的脸蛋上,柳叶眉横起来,一双桃花眼含羞带怒,心底一软,又握住了柳兰枝的手:“我怎么舍得害你?我说了愿为你赴汤蹈火,便绝不食言。 你忘了,那日,你中了红颜醉,是我帮你解了毒,就在此处。那时,你的一双媚眼,也是这样,眼尾泛红,水光粼粼,又羞又怒,又难为情,让人怀恋至今......”。 宝月说着,一双手又不安分地下移,抚着柳兰枝的小腹,蛇一样向下试探。 “慢着,今日不方便。” 柳兰枝心头像是有巨雷闪过,她难以置信地眨眨眼,紧张地咽了下口水,惊慌伸手拦住了宝月。 宝月被打断,别有深意地看了柳兰枝一眼,意犹未尽:“我懂,等你早日拿下苏牧青,当了苏府的大少夫人,你我就能天天在一起了。 不过宝莲太不中用,给不了我们想要的信息,我们要自己想办法了。” 柳兰枝眼睛微微眯起,嘴角勾起一抹邪魅的微笑,盯住了宝月的眼睛问她:“你知道我要做什么?” “自然知道,废了苏牧青,嫁入苏府,掌管苏府大权,让柳家取而代之。” 宝月实在是喜欢柳兰枝那双葱白玉指,一边说一边把她的手捏着把玩,柳兰枝只觉得恶心,却又不得不忍耐着。 “我该回去了,一会儿他要怀疑了。” 柳兰枝连忙推掉宝月那不安分的手,她看向自己的眼神,带着贪恋,让人觉得头皮发麻。 见到柳兰枝想要逃离的样子,宝月嗤嗤一笑:“几个月不见,你怕是忘了我的好,不急,我会让你慢慢想起来的。” 说完,主动退后一步,走出假山,端起早就放在一边的茶水和点心,快步朝着苏牧青走过去。 柳兰枝的眼神逐渐变得耐人寻味起来,柳韧志,你到底有多少东西瞒着我,难道你的亲妹妹,也是你算计的一环?等我回去再跟你算账。 柳兰枝摘了几朵菊花再回来时,突然推说有事,要回去了,苏牧青也没多留她,只是把她送上马车,便回到了贞吉院,关起门来,就开始练功,就连晚饭也是匆匆吃了几口,又把自己关在屋子里了。 苏夫人命柳嬷嬷把煎好的药送了过来,说要亲自看着他把药喝下去,夫人才能放心。 苏牧青正懒懒的靠在床上休息,他随意挥了挥手:“先放着吧,告诉母亲,我一定会喝,另外,以后这煎药的事,直接交给张婶她们去做吧,就不劳母亲费心了。” 张婶为难地看了看桌上的药,见苏牧青态度坚决,只好领命告退。 柳嬷嬷前脚一走,苏牧青就喊来了宋时悦:“你帮我看看,这药有没有问题?”,语气随意,满不在乎。 他果然也是怀疑的,宋时悦上前一步看了看那一碗黑乎乎的汤药,她端起药碗,凑上去闻了闻,是有一些疏肝解郁的茯苓,白术,柴胡等药材在里面。 她又舀起一勺送进嘴里仔细尝了尝,随后呸呸吐出来,把药碗往桌上一放,退出去老远。 “怎么了?” 苏牧青起身,关切地问道。 “这药方讲究的很,所配药材着实配得上大少爷的身份。” 宋时悦掏出手帕擦了擦舌头和嘴巴,不忘了调侃苏牧青。 “有话直说。” 苏牧青早就怀疑这药方有猫腻了,只是不知道对方想要怎么对付他。 “这药里,加了珍贵的乌雷木,这乌雷木虽能精心安神,但副作用也很强,轻者能令人产生幻觉,重者可致人于死地。 长期服用,对身体损伤极大,不到万不得已,寻常大夫不会开这种弊大于利的方子。 乌雷木有一股淡淡的苦杏仁味,有的人有时候根本闻不到它的味道,加在柴胡白术这些药材里面,更是很难尝出来。” 宋时悦说着担忧地看向苏牧青,他这是得罪了什么人,连眼瞎了都不放过他。 苏牧青却好像并不觉得意外,甚至有一种果然被我猜中了的得意:“我就知道,越是容易得到的东西越危险。” 宋时悦一愣,这话怎么听起来怪怪的:“那个,我不也是轻易就把两套功法教给你了吗?你倒是练的很积极,难道就没有怀疑过什么?” “那不一样,你是见钱眼开,用一千两银子做酬金换来的,况且这功法,确实好用,我已经觉得浑身轻便了许多。柳兰枝又怎么会无端端示好?” 苏牧青一手托肘,一手托着下巴,食指抚摸着鼻子,一步一踱,皱眉猜测。 宋时悦见他愁眉不展的样子,忍不住问道:“你早就怀疑她了?” 苏牧青点头,算是默认。 第77章 嫌疑 “兰枝心高气傲,最不屑奉承讨好,哗众取宠。以前,她从来不爱这些脂粉和香料,更不会主动亲近我,这是其一; 整个淮城,没有一个大夫肯主动上门给我医治,偏偏她一找就灵,这福气来得实在太突然,不得不令人起疑,这是其二。 我怀疑过那么多人,却从来没想到,会是她。” 剃了胡须的苏牧青,五官看起来更加清晰,精致,宋时悦见那浓眉深深皱起,脸上尽是失望和意外。 宋时悦忍不住想宽慰苏牧青:“也不一定就是她的问题,这药不止经过一个人的手,会不会是别人趁机动了手脚?” “寻常人,如果不懂医术,又怎么敢轻易用乌雷木这种药材?” 苏牧青还是没有打消对柳兰枝的怀疑,可他这话却让宋时悦一愣:“这样说来我的嫌疑反到最大了?” 这话令苏牧青一下子顿住了脚步,他扭身朝着宋时悦的方向,空洞的眼神泛起难以置信的眼光。 他从来没有怀疑过,宋时悦会对自己有任何不轨之心,也不知道自己心里的这份笃定是从何而来。 “罢了,时日还长,不管是谁做的,总会有露出马脚的时候,我们不如静观其变。” 苏牧青决定以不变应万变,他吩咐宋时悦把药倒在窗台边的兰花盆里。 宋时悦照做,她看着那长势良好的兰花,还是有些疑虑:“总这样也不是个办法。” 苏牧青听她声音里带着一丝忧愁和担心,一时间有些恍惚,她这是在关心自己吗? 心里这样想着,却又不敢问出来,他害怕宋时悦再说出什么扎心窝子的话来,只是转换了语气,柔声安慰她:“不用担心,到桥头自然直。” 宋时悦也不知道自己的担心从何而来,自从那天跟着苏牧青去了州府衙门,她才觉得自己以前可能误会这个富家公子了。 他或许并不是真的一无是处,只是因为身边有许多见不得人的力量,一步一步,把他拉进了黑暗的深渊,并且还要置他于死地。 苏牧青这次没有使唤宋时悦,而是自己解了腰带,褪了外衣,一把扔在床上,舒展舒展筋骨,又开始慢慢悠悠的练习第二套功法。 刚刚抬起的手臂被一双小手摁住,宋时悦见他最近有些过于着急了,连忙阻止道:“这功法要循序渐进,先要筑基,才能拔高。你最近练的太多了,拔苗助长,小心得不偿失,反伤身体。” 苏牧青心里又生出一股暖意,他微微一笑,伸手拍了拍宋时悦的手背安慰她,语气温柔到自己都没有发觉。 “不用担心,我自己心里有数,这几日明显觉得有了好转,正是要一鼓作气才行。” 苏牧青温热的手掌抚上自己的手背,宋时悦能感受到他掌心的薄茧,一抬头又看见了那俊朗的笑容,带着从未见过的温柔。 陌生的亲近使她慌忙收手,后退了一步低下头,自己管的好像有点太宽了。 她默默的退回桌边,收起药碗,端着盘子推门走了出去。 刚关上苏牧青房间的屋门,一扭脸就感觉一道身影从眼角晃了过去,她又站住朝着那边看过去,只看见树影摇动,不见一个人影。 夜色昏暗,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宋时悦总感觉后背发凉,似乎有一双看不见的眼睛,在暗处盯着自己,又或许,是盯着屋子里的苏牧青。 苏牧青把每日熬药的工作交给了宝月一个人负责,让她一日三次,按时熬好送到屋里。 到了第四天的时候,苏夫人过来看儿子吃了药是否有好转,苏牧青把母亲请进屋里,桌上正放着刚刚喝完的药碗,苏夫人见儿子乖乖配合吃药,很是欣慰。 正说话间,苏牧青突然感觉喉咙里一紧,一股腥味直冲头顶,他控制不住,猛地喷出一大口黑血来,苏夫人吓得差点跳起来。 “牧青,牧青你怎么了?你不要吓我啊?来人啊,快去请大夫,快去叫大小姐!” 苏夫人见儿子又接连喷出几口黑血,歪头昏过去,慌得连忙去搀扶他,关心则乱,平时独当一面的人,此刻也免不了惊慌失措。 宝月见状第一个跑出去请大夫,宋时悦听到苏夫人的惨叫,连忙赶过来,她见苏牧青闭着眼睛,嘴角还有一缕血丝,狰狞着滴到了衣领处,突然有些心虚,难道真的是那功法练的不对?这可怎么办? “快,快把大少爷扶到床上!” 宋时悦强迫自己镇定下来,她叫着宝晴和张婶,几个人费力地把高大的苏牧青搀扶到床上。 宋时悦解开他的衣带,摸了摸他的脉搏,跳动的有些快。 “快,快去找根针来!” 宋时悦吩咐宝晴,自己则伸出拇指,掐着苏牧青的人中,希望他能快点醒过来。 宋时悦也不能保证什么,眼下只能先让苏牧青醒过来再说,宝晴找来了一根铁针,慌慌张张递给了宋时悦。 宋时悦一手捏着针,一手抓起苏牧青的左手,五指并拢,举针刚要扎过去,苏夫人立刻上前拦住。 “你要做什么?谁让你乱动的?你要是能把青儿救回来也就罢了,要是救不回来,你不要乱动他,不然,他要有个三长两短,我是要拿你问罪的。” “悉听尊便,宝晴,请夫人下去休息。” 危急时刻,宋时悦没有功夫再管什么规矩,礼节,她只想赶快让苏牧青醒过来,苏夫人在这,只会干扰她。 苏夫人哪里受过这种对待,她惊得张大了嘴巴,难以置信地颤抖着手指要责备宋时悦,却被及时赶来的苏牧沄拦住了:“娘,拾一她是懂些医术的,不如先让她试试。” 苏夫人看着宋时悦把儿子的五根手指一起都扎破了,又挤出很多血来,心疼的不得了。 “万一治坏了怎么办?大夫呢,大夫怎么还没有过来?齐府医也真是的,偏偏这段时间不在,老天爷你是想要我的命啊?” 第78章 归来 “醒了,夫人,大少爷醒过来了!” 宝晴见到苏牧青的眼睛动了一下,欣喜地喊了出来,她钦佩地看了宋时悦一眼,“拾一,你可真厉害!” 苏夫人一下子扑过来,宋时悦连忙起身让位子,自己站到了一边,密切地观察着苏牧青的动静。 “牧青,牧青你怎么样了?” 苏夫人脸上泪痕未干,她抓住儿子冰冷的手指,握在手心里给他暖着,一遍一遍呼唤着苏牧青的名字。 苏牧青缓缓睁开了眼睛,呵!一瞬间,他觉得有些恍惚,眼前一片朦胧的亮光,久违的,珍贵的亮光,映入眼帘,他甚至能看到母亲的脸庞,带着焦急和关切。 苏牧青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他不敢眨眼睛,生怕这是一场梦,又或者,一眨眼,那光明就不见了。 苏牧青也不说话,孩子一般,痴痴地盯着苏夫人呵呵呵地笑,胸膛不住地起伏,眼角流出两行泪水,顺着脸庞流到耳根。 很少见到儿子哭,苏夫人脸上的担忧变得有些惊恐,她扭过头,红着眼睛厉声责问宋时悦:“你把我的青儿怎么了?啊?你把他怎么了?” 苏夫人声嘶力竭的怒喝,让宝晴和张婶吓得扑通一声跪在地上,要不是苏牧沄竭力拦着,她差一点就扑过来撕了宋时悦。 宋时悦见苏牧青只顾着痴笑,脑子一下子就懵了,那两套功法,就算不能治病,也绝不会让人变得痴傻,这其中一定有问题。 她围过去,还想把一把苏牧青的脉象,却被苏夫人一脚踢到了一边,差点倒下去。 苏牧沄吓得又抱紧了母亲,她很少见母亲发这么大的脾气,但愿牧青赶快好起来,不然,这拾一怕是要倒霉了。 宝晴和张婶从未见过苏夫人这样失态,她像一头失控的护崽的狮子,张大嘴巴愤怒地朝着宋时悦咆哮,两人不由得有些担忧地看着宋时悦,又不敢阻拦。 “母亲!” 苏牧青突然停止了傻笑,腾地坐起来,抬腿下床要去阻拦,却因为起得太猛,有些头晕。 高大的身躯又重重地跌回床上,他艰难地坐在床边,费力地跟苏夫人解释:“母亲别怕,我没事了,大概是早上的药与儿子的体质有了冲突,吐出来好多了。” 苏牧青大手虚弱地顺了顺胸口,强挤出一抹笑容好让苏夫人相信,自己真的没事了。 苏夫人这才冷静了下来,她狐疑地看了一眼宋时悦,才重新坐到苏牧青身边,投向宋时悦的眼神,眼底是冰冷的戒备和怀疑。 “既然是药不对胃口,为什么不早点说,好让大夫去调整药方。” 苏夫人握着儿子的手,看着儿子苍白的脸上渐渐有了气色,有些责备地问。 “这大夫是兰枝亲自推荐的,颇有些手段,儿子也想抓住机会试一试,” 苏牧青语气里还是有些虚弱,他说两句就要停下来喘口气。 苏夫人看着儿子虚弱的样子,又心疼又气恼,眉间也有些烦躁,本以为抓住了救命稻草,没想到差点要了儿子的命。 “不管是谁推荐的,这药喝了伤身体就得停,从今天起,不能再喝了。” 苏夫人受了一场惊吓,心有余悸,看到儿子身边没有几个得力的人手,又忍不住想起了宝莲,心里有些恨铁不成钢,忍不住责问柳嬷嬷:“宝莲呢,怎么还不回来?” 刚才宋时悦为了救人,拿针刺破了苏牧青的五个手指,决断利落的样子,在苏夫人爱子心切的人来看,完全是一个无情冷血,丝毫不顾及她儿子感受的莽夫,心里也对宋时悦有了几分敌意。 “我知道,你嫌宝莲爱出头,可这贞吉院里,总得有人出来掌事啊,你身边也需要一个知心知意的人照看着。” 苏夫人看着儿子五个指尖上的红点,心疼的不得了,这话是刻意说给苏牧青听的。 在苏夫人眼里,她知道,儿子不喜欢宝莲,可这贞吉院里,只有宝莲肯真心实意为儿子着想,其他人要么事不关己,拿一份月钱干一份活计,要么畏手畏脚,只怕担责任。 可她却不知道,正是由于她抬举宝莲,那些肯出头的,肯关心苏牧青的人,被宝莲讥讽打压成什么样子了。 等宝月带着大夫急匆匆赶来时,已经是半个时辰以后的事了,苏牧青早已恢复了正常,正半躺在床上闭眼休息。 宝月脸上的表情显得很不自然,她低着头走向苏夫人,心虚地行了个礼,解释道:“奴婢跑了几家医馆,只有这位大夫今日没有到外面出诊,所以才来的晚了,请夫人责罚。” 苏夫人收起脸上的不悦,起身让出位置,请大夫给苏牧青把脉,好在一切正常,没有大碍。 大夫看到苏牧青手指上的红点,摸着胡子连连点头赞叹:“苏夫人急救有方,想必就是通过这十宣放血的办法,才让大少爷快速苏醒的,幸亏施救及时,才没有昏迷太久,实在是太好了!” 大夫一脸崇拜地看着苏夫人,简单开了调理的药方,苏夫人还没开口问他眼疾的事,那大夫就急匆匆起身告辞了。 苏夫人满面愁容地看着大夫逃也似的背影,低头叹了一口气,这满淮城的大夫,一提到儿子的眼疾,都恨不得退避三舍。 “张婶,你准备一下,明日我要去城外的澄明寺上香。” 苏牧青突然对着张婶说道,苏夫人有些惊讶:“怎么突然要去澄明寺了?” “儿子觉得那大夫说的有道理,所以也想去上炷香,告慰那些将士的亡灵,以图心里安稳。” 苏牧青握紧了拳头,该做些什么了。 苏夫人难得见儿子主动提出外出走走,自然很开心,她也好久没有轻松一下了 ,于是决定带着女儿和儿子一起出城拜佛。 “不如我们一起去,也为你爹和牧洲祈福,为云朝的百姓祈福。” 第79章 看她 苏牧青微微点头,又闭上眼睛扶额叹气:“宝晴,倒杯水来,我有些头晕。” 苏夫人一听,拍了拍儿子的手背,赶紧起身要走,还不忘关切地叮嘱:“那我让他们去准备一下,你今日好好休息。” “哦,好,那有劳母亲了。” 苏牧青扶着额头,挣扎着想要下床相送,被苏夫人拦下来了。 苏夫人走后,苏牧青带着虚弱的语气屏退了所有人:“你们也都下去吧,把门关上,我要休息一会儿。” 等张婶她们都出去了,宋时悦慢慢悠悠走在最后面,一转身又麻溜退了回来,担忧地看向苏牧青:“大少爷,你真的没事吗?要不要我替你把把脉?” 她也有点担心,怕苏牧青吐血是因为功法练的不对才引起的。 “不用了。”苏牧青连连摆手,不耐烦地催促她,“出去,把门关上。” 宋时悦还是不放心,她犹豫着,坚持补上了一句:“如果要是那套功法引起的,以后还是别练了。” “哆嗦,我说了让你出去。” 苏牧青捶了一下床沿,语气更加不耐,宋时悦识相的闭嘴,退出了房间。 看着那道高挑的身影消失在门外,屋子里的光线渐渐暗了下来,苏牧青强压着心里的激动,睁大了眼睛难以置信的抬手,看着颤抖的手掌越来越清晰,一颗心快要跳出来! 毫无征兆的,他就这么神奇的复明了? 真是不敢相信!这个宋时悦,她怎么不早点把这套功法教给自己? 苏牧青抬腿下床,慢慢地在屋子里踱步,仔细的打量着熟悉的屋子,里面的摆设跟以前有些不太一样,大概是这些人仗着他看不见,偷懒了许多。 呵!他难以控制的笑了出来,他又复明了,他还是以前那个苏牧青了,他又可以横刀立马,挽弓射箭,一雪前耻了。 那些躲在背后的肮脏东西,这次将再也逃不过他的眼睛。 还有,他的心忽然变得柔软,放轻了脚步慢慢来到窗前。 他听到窗外宋时悦和宝晴说话的声音,那个莫名让他觉得内心安稳的声音,他现在终于终于可以看清她的样子了。 想到这儿,他往前一步,贴近了窗户的缝隙,侧着身,光明正大地偷看,却只看到宋时悦的背影,高高瘦瘦的。 心里忽然变得有些紧张,手心也微微发热,她平时说话那么不饶人,眼神儿应该也很凶吧?但一定不是那种刻薄相。 苏牧青暗暗摇头,他的心,就像是一颗小石头被扔进了湖水里,扑通一声,泛起层层涟漪,再也无法恢复以前的云淡风清。 窗边的柜子上,还放着先前那几本书,顺序已经被打乱,一定是她拿起时又随手放了上去。 苏牧青伸出手指,摸索那几本书,最后就停留在那本清净经上,心思一动,又向下一滑,抽出了一本诗经。 “拾一,你过来。” 苏牧青故意压着嗓子,尽量表现的跟以前一样,冲着窗外的宋时悦喊道。 “大少爷,今天要读这本诗经吗?” 宋时悦接过苏牧青手里的书,还以为他胡乱拿,拿错了,所以刻意把这本书的名字说出来,提醒他。 “哦?拿错了吗?” 苏牧青假装惊讶,“无妨,就这本吧。”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纵我不往,子宁不嗣音?” 宋时悦一边读,一边在心里暗暗思忖,这个人今天是怎么了?怎么不爱读兵法兵书了?真是稀奇,武将们不都是讨厌这些闲书吗? 以前,每当三叔捧着诗经摇头晃脑时,爹都会讥讽他一番,说他读这些文绉绉的,还不如舞刀弄剑来的痛快。 她快速抬眼瞅了一下苏牧青,他正靠在藤椅里,不知是睡着了,还是闭眼在听,他不说话,自己就得继续读。 明媚的阳光透过层层树叶,斑驳地照在他的脸上,高挺的鼻子,线条微微抿着的嘴巴,看起来很随和。 月白色长衫上点缀着几片淡墨色竹叶,如果不是眼睛有问题,应该是仪表堂堂,芝兰玉树的人中翘楚。 宋时悦不知不觉有些跑神,语速也慢了下来。 咳! 苏牧青轻轻一咳,宋时悦猛然回过神来,连忙把目光从苏牧青身上收回,又低下头,继续嘀嘀咕咕读了起来。 苏牧青耳根一热,她平时就是这样,瞪着圆圆的杏眼,直勾勾,一脸无辜地看着自己吗? 他渐渐变得大胆,眼睛睁开,毫不躲闪地看向她,只见她正低着头,一手撑在腿上,一手抠着书本一角,姿势随意,心无旁骛。 目光移动,终于敢落到她的脸上,她正低着头,只看见长长的睫毛映在眼下,阴影遮住了那明亮的眼睛,他才敢继续往下看。 宋时悦猛然停下,总感觉有一缕奇怪的视线朝自己扫了过来,她抬头,却只看见苏牧青仍旧闭着眼,翘着腿躺在藤椅里,一言不发。 真是奇怪。 “大少爷,你脸红了,是外面太热了吧,要不奴婢扶你回屋去?” 宋时悦见到苏牧青脸上泛起一层红晕,帮忙找借口停下来,她已经读了半天了,不想再读了。 似乎被人窥探了什么隐秘的心事,苏牧青看到那双好奇的眼睛看向自己,眉眼一眨,闪过一抹狡黠,便知道,她以前跟自己耍心眼时,就是这样的神情了。 “不用,你继续。” 苏牧青嘴唇一动,似乎很不开心,知道你想偷懒,偏不让你如意。 心里暗自得意,苏牧青把自己完全放松,闭上眼歪着头,听着听着,那沉稳干净的声音就像清心咒似的,让人心无挂碍。 看着苏牧青睡着了,宋时悦停了下来,抬头舒缓一下脖子,便看到眼前的一幕。 风轻轻吹过,树影在苏牧青身上轻轻晃动,忽明忽暗,也将那棱角分明的脸庞映得柔和温润,她竟有些自惭形秽起来。 第80章 桃花 澄明寺香火旺盛,且求签极其灵验,前来烧香求佛的人络绎不绝。 苏牧青坐在马车里,一路上透过车帘一路观察着两边的环境,思考推理那六个女子失踪时的经过。 顺便偷偷看了一眼坐在前面的宋时悦,她跟自己想象的一样,好奇地看着路边的风景,还不停地跟车夫聊天。 马车停在山脚下的寺院门口,宋时悦轻盈一跳,率先下来,仰头看着寺院内的参天古树,和檐角上清脆的铜铃。 车帘内伸出一只骨节分明的大手,手背上青筋隐隐,宋时悦心里不忿,人比人气死人,这么好看的手指,怎么就没长在自己身上。 她踮起脚尖,伸出双手,小心地托着苏牧青的胳膊肘,一双皂靴先踏出来,衣袍垂下,遮住了大长腿。 苏牧青下车时,眼上仍然蒙了轻纱,只是比以前的更薄一些,透过轻纱,他可以观察到任何自己想留意的事物,而且更方便隐藏。 他虽然已经复明,却不想过早地让人知道,那算计他的人,还没有露出马脚,躲在暗处,更能窥探别人的心思。 苏夫人和苏牧沄也都下了马车,一行人互相搀扶着,进了寺里。 澄明寺殿宇连绵,佛音袅袅,佛光普照,虽然已是秋天,却仍然草木葱郁,不见丝毫凋零之色。 苏夫人带着儿女,在佛前上了三炷香,分别跪在蒲团上,恭敬礼佛。 上了香,添了灯油,供了佛灯,苏夫人和苏牧沄要亲自抄写佛经供奉祈福,便让苏牧青先到寺院里随处歇歇逛逛。 大殿外有抽签解签的地方,也有挂牌祈福的地方,许多女子都会求一个佛牌,虔诚地在上面写下几行小字,握在手里放在眉头,闭眼对着大殿拜了拜,再踮脚把它挂在了一棵古树上祈福。 “这位姑娘,抽个签吧,我见你红鸾星动,最近或有桃花将近啊,本寺的签最灵验了,姑娘不要错过啊。” 宋时悦陪着苏牧青站在寺里散步的时候,旁边解签的地方,一个慈眉善目的老师父双手合十,微微含笑看着宋时悦。 宋时悦听到声音好奇地扭过头,正好对上师父慈祥的微笑,显得有些错愕,根本没想到会突然被叫住。 不过她对什么红鸾星并不感兴趣,倒是愿意抽一签,看看爹娘那边有什么消息。 宋时悦还在犹豫要不要抽个签,没想到苏牧青竟率先转身朝那老师父走过去,他恭敬地对着老师父合掌行礼,然后饶有兴致地问道:“不如就请师父给这位姑娘算一算?” 苏牧青虽然蒙着眼睛,却仍然将视线锁定了老师父的面容,直直地站定,看起来很有兴趣。 老师父听了这话,脸上的笑意更大了,一副慈爱宽宏的神情,他看向苏牧青身后的宋时悦问道:“姑娘可否愿意上来抽一签?” “这澄明寺的签最是灵验,既然师父喊住了你,也是缘分,不如就去试一试,我来付钱。” 苏牧青挑眉,嘴角掀起一抹大大的笑容,转向身后的宋时悦,怂恿着她。 宋时悦看着苏牧青看热闹的样子,给了他一个冷眼,随后双手合十回绝了老师父。 苏牧青却似乎很乐意帮助宋时悦,他掏出一锭银子放在桌子上,手指朝着签桶里一划拉,自己替宋时悦抽了一签,拿出来递给老师父,执着地追问道:“敢问师父,她的桃花会从何处来?” 宋时悦懊恼的瞪了苏牧青一眼,谁让你这么热情了?我说要测了吗? 老师父将两人的一举一动都看在眼里,他捋了捋胡子,接过签子一看,仰头哈哈大笑。 “花非花,雾非雾,......,既然这位姑娘不愿意,贫僧也不能多说,但只透露一点,不出三日,姑娘的桃花必定从北方来,三日之内必定到达。是花是雾,还要姑娘自己辨别才是。” 听完师父的话,苏牧青的脸上好奇的表情顿时僵住,嘴角也耷拉下来,他像是被人出其不意当胸揍了一拳,尴尬的愣在原地,完全不见刚才的热情。 宋时悦听到北方两个字,也是心头一震,她惊讶的看向老师父,上前一步抓起那个签子,盯紧了去看,只见上面写着一首诗,忍不住低声念了出来: 花非花雾非雾,夜半来天明去,来如春梦几多时,去似朝云无觅处。 宋时悦疑惑不解,这哪里看出她的桃花要从北方来了? 短短的一小会儿,她已经在脑海里把认识的所有的人都想了一遍,也没有想出来谁跟自己有过超乎寻常的交集。 她拿着签子好奇的问师父:“敢问师父,这签到底是什么意思?” “还能有什么意思?自己看不出来吗?上面说了,你这是露水桃花,短暂的很,说不定还是一段孽缘,遇到了也要躲着走,干脆不要惦记!” 还没等老师父说什么,苏牧青就气哼哼拉着宋时悦的手腕,狠狠把她拽到了一边,语气冰冷,像十月的寒霜。 今天出门真是没看黄历,结果跟预期,相差十万八千里,苏牧青真后悔刚才自己上赶着要替她抽签。 手腕被他有力的大手拽得一疼,宋时悦像是街边耍赖想要买糖的孩子,遇见不肯妥协的大人,被硬拖着,趔着身子往前走。 这下她反而不愿意了:“是你非要替我抽的,还不能让我问个明白了?” “问什么问,难不成你在老家,还真有什么旧情郎,跋山涉水来寻你吗?你有什么好,值得人家这样惦念着?” 宋时悦越是好奇,苏牧青心里的一股无名火就越是噌噌往上冒,他一把拽掉眼上的轻纱,把宋时悦拉到一处偏僻的角落,猛地松手,睁大了眼睛盯着宋时悦的。 宋时悦被甩的差点站不稳,心里也攒了火气。 回身正要跟苏牧青对峙,一抬头对上那双目光凌厉的眼睛,点墨般的黑眸定定地望着她,漫出彻骨的寒意,如冰雪覆盖的原野。 第81章 弥彰 宋时悦只觉得脑袋里嗡的一声,眼里闪过一丝惊慌,那眼神,毫无征兆地令她心头一跳。 这双眼睛她以前见过,里面常常充满了迷茫和落寞,可这次就像是一把带了锋芒的利剑,带着愤怒直直地刺向自己。 她仰着头,嘴巴微张,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一动不动的站在那里,呆愣了好一会儿。 苏牧青从宋时悦骤缩的瞳孔中看到了自己气愤的样子,他面色突然变得僵硬,木然的捏了捏手里的轻纱,沉默了片刻,又给自己蒙了上来,心里只祈祷,宋时悦没有发现他复明的事。 “桃花也不尽然是好的,遇上烂桃花不仅累身伤名,还有可能招致灾祸。 刚才你那签词,明显就不是什么好征兆,我是怕你涉世未深,上了坏男人的当,所以才有些激动,你不要在意。” 苏牧青放软了语气,急急地跟宋时悦解释,他抱紧了双臂,握紧拳头,眼睛望着下方,听起来似乎在道歉,姿态却还是高高在上。 宋时悦才不稀罕他的道歉,她只是诧异刚才自己看到的那种犀利又带着愤怒眼神,太让人陌生。 两个人一时间都不说话,一左一右站在菩提树下,不知各自在想些什么。 “牧青?你怎么在这儿?” 柳兰枝刚从偏殿拜佛出来,就看到远处一个熟悉的身影站在树下,身形挺拔俊朗,神态却似乎有些落寞。 她上前快速走了几步,终于认出来是苏牧青,脸上也露出欣喜的神色。 苏牧青听到身后有人叫自己,朝着那声音缓缓转过身,一股浓郁的茉莉花香又飘了过来,不用猜,他就知道是谁。 “上次你给我推荐的那个大夫,我觉得他说的很有道理,所以特意过来上炷香。” 苏牧青变脸似的,堆起笑容。 柳兰枝的目光看似随意地快速扫了一眼苏牧青身边的小丫鬟,又弯弯的带着笑意看向苏牧青:“你肯出来走走真是太好了,听他们说你已经有两个多月不曾出门了。” 柳兰枝说着,站到了苏牧青身边,与他走的很近,一副小鸟依人的样子,两个人,一刚一柔看起来很是般配。 “哟,这是牧青啊,好久不见,怎么瘦成这样了?今天也出来看景啊?这澄明寺的景色还真是不一样。” 一个身着华服,头戴玉冠,身材微胖的男子,背着双手,迈着四平八稳的步子走过来,眼睛看着苏牧青蒙着的丝带,嘴角却含了讥笑。 苏牧青欠欠身:“柳公子,许久不见,你说话还是这么中气十足。” 柳韧志抬头看了看菩提树叶,故作无奈地长叹一口气:“唉,没办法,人逢喜事精神爽啊,哦,对了,兰枝给你推荐的神医怎么样呀? 她可是亲自跑到庄子上为你找来的,这份情谊你可不能忘呀!等你的眼睛好了,一定要请我们去喝酒啊!” 他的大嗓门,惹得香客纷纷朝这里看过来,柳韧志心中得意,抬起头换了身姿,同情弱者似的将苏牧青又打量了一遍。 苏牧青闻到柳韧志身上也有一股淡淡的茉莉花香,嘴角一动微微一笑,没再接话,这个柳韧志还是老样子,肚子里没几两墨水,却偏喜欢故作高深,附庸风雅。 “大哥,你嚷嚷什么呀?这里是寺院,不宜大声喧哗,你别惊扰了菩萨。” 柳兰枝很自然的上前,攀上苏牧青的手臂,眼睛含着娇嗔责怪柳韧志。 柳韧志的目光瞥见妹妹的双手亲密地攀着苏牧青的胳膊,看起来十分亲热。 他目光一沉,瞪了柳兰枝一眼,上去一把抓住她的手臂,将柳兰枝从苏牧青身边扯开,带了责备的语气:“你还知道这里是寺院呀,管好你的手。” 柳兰枝被他一扯,顿时羞得满面飞红,她低着头娇羞的转向一边,扭了扭身子,不满地盯着柳韧志反抗:“大哥!你误会了,我跟牧青只是朋友,我们之间没有什么的。” 柳韧志一听这话心里不乐意了,语气又拔高了几分,瞪了一眼苏牧青,接着跟妹妹对峙。 “还说没什么,要真是没什么,你何必亲自巴巴的跑到那么远的庄子上, 到处去打听那游医的下落,还要亲自把他接过来。” 他就当着苏牧青的面跟妹妹争吵起来,脸皮紫涨,语气里的愤怒也不像是演的。 “咱们都是一起从小玩到大的朋友,我只是想让牧青快点好起来,大哥这么生气,你让牧青怎么想?” 柳兰枝急得抓住柳韧志的胳膊,把他拉到一边,苦苦哀求他不要再嚷了。 两人话里话外的意思,让人听着以为柳兰枝对苏牧青情根深种,甚至可以为了苏牧青,不顾个人安危,挺身而出,还不惜跟自己的亲哥哥辩解,当众维护苏牧青。 苏牧青只笑着站在一边,静静地看着兄妹俩你一言我一语争辩不休,也不上来劝架。 柳兰枝见苏牧青迟迟不肯出面劝解,气恼地白了柳韧志一眼,转过身面带歉意笑着对他说:“牧青,你别多想,我哥就这脾气,你别跟他一般见识,我们还有事,先走了。” 说着拉着倔强的柳韧志低头快速往后面的禅房走过去,柳韧志不情愿地甩开她的手,停下来理了理被扯乱的衣服,得意地看了柳兰枝一眼。 宋时悦免费看了一场好戏,她看热闹似的盯着安静了半天的苏牧青:“大少爷,柳姑娘生气了,你怎么不追上去哄一哄? 怪不得大少爷刚才说,遇上烂桃花不仅累身伤名,还有可能招致灾祸,原来是有感而发,多谢大少爷提醒。” 谁让他刚才还嘲讽自己有烂桃花,这柳家兄妹一唱一和,愣是让一向毒舌的苏牧青没敢开口。 再想起那天在街上,两家的马车相撞,苏牧青也是一副息事宁人的样子,宋时悦不禁感叹,真是一物降一物,恶人就得恶人磨,心里这样想着,嘴角的笑意越来越大。 第82章 做饵 苏牧青隔着薄薄轻纱,看着俏皮的笑容在那张明媚的脸上绽放,嘴角也不自觉跟着上扬。 可一想到师父说宋时悦的桃花将从北方来,又觉得心里有些烦躁,连宋时悦都恨上了,咬住了后槽牙,瞪了宋时悦一眼。 “母亲她们很久没有出来了,你也进去,替我抄一百遍《心经》供奉菩萨,也为正在抵御外敌的将士们祈福,抄不完,不许回去。” 苏牧青报仇似的看着宋时悦脸上的笑意逐渐凝固,随后得意的笑容转移到他的脸上。 他笃定宋时悦一定不会拒绝,因为那将士里,也有她最在意的人,别说抄一百遍,就是让她抄一千遍,她也一定愿意去执笔,且不会偷懒怠慢。 原来拿捏一个人,竟然这么有趣,苏牧青抱着双臂,得意地看着呆愣到无语的宋时悦。 果然,宋时悦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嘴里嘟嘟囔囔骂着卑鄙小人,脚步已经朝着抄经书的房间走过去了。 看着那娇小的身影不服气地倔咣咣离开,苏牧青眼神突然变得严肃起来。 那几名女子失踪,都是在澄明寺上香之后发生的,这一路过来,只有一片密林,人迹罕至,极有可能是案发地点。 说不定在那里,可以找到有用的线索,他需要一个诱饵,一个落单的姑娘,最容易引起坏人的注意。 对不起宋时悦,我又要骗你一次了,但我保证,能护你周全,且会补偿你。 《心经》全经共260字,短小精粹,便于持诵,即便是目不识丁的老人,也能念诵的来,宋时悦更是不在话下,她从小听奶奶念诵,早已印在脑海里。 她一笔一划、仔仔细细地将经文抄在纸上,心里暗暗对着菩萨祈祷,不知不觉抄了半天,等一百遍经文抄完,手腕都快僵住了。 放下毛笔,宋时悦艰难地站起身,双手捧着抄好的经文,郑重地交给一个小师父。 小师父双手接过经文,看着工工整整的小楷,眼神一亮,接着又告诉了宋时悦一个让她惊掉下巴的消息。 “姑娘,刚才有位苏公子让我给你带句话,他们先回去了,让你抄完经书自行回去。” “什么?” 宋时悦勾着头瞪圆了眼睛,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 澄明寺离苏家那么远?来的时候坐马车还走了半个多时辰,她要自己走回去! 看着日头西斜,宋时悦又开始骂骂咧咧了,这是料定自己不会逃跑了吗?苏牧青,你可真是有病! 下山的时候,路上还依稀有些行人可以作伴,可是越往前走,大家各自朝着回家的方向,分散开来,宋时悦身边就只剩自己了。 她一路走过来,已经累的气喘吁吁,随手从路边抓起一根木棍,吃力地扶着木棍往前走,每走一步,在心里就把苏牧青骂一遍。 幽深的林间小路上,只有宋时悦一个人走走停停,明明身上出了一层薄汗,却还是觉得后背发凉,总觉得身后有一双眼睛在盯着自己。 一旦有了这个念头,就再也压不下去,心里的恐惧慢慢升上来。 宋时悦觉得自己的心越跳越快,突然想起苏牧青在查的那个女子失踪的案子,那些失踪的女子好像就是在去澄明寺的路上被山匪劫走的。 不会的,一定不会的,我刚给菩萨供了经书,菩萨一定会保佑我的,宋时悦边走边自我安慰。 她强迫自己镇定下来,暗暗握紧了手里的木棍,放慢脚步,停下来假装擦汗,捶腿,趁机抬头四周观察了一圈儿。 可是林子太深,什么也没有看到,只有几只飞鸟从林子里飞出来,发出刺耳的叫声,令寂静的四野更显空旷。 宋时悦心里的直觉越来越明显,在这片林子的深处,一定有一个人在悄悄的跟着自己,而且不出意外的话,那人从一开始就盯上自己了。 宋时悦几乎快跑起来了,她要赶快走过这片密林到大路上去,可心里越是慌张,越觉得这条路似乎有无限长,总也走不出去似的。 这一路走过来,她在战乱中与亲人远隔,又被二婶卖掉,再从王顺那里逃出来,短短的时日里,宋时悦经历了太多太多,才知道以前安稳的日子有多好。 脸上有一阵凉意,眼前的一切变得模糊,宋时悦好像这才意识到,眼泪已经泪已经流了出来,她慌张地抬手,用袖口抹了一把眼泪,继续朝着前方的路口跑起来。 “站住,别跑!” 马上就到官道上了,前面拐角处突然传来一声怒吼,宋时悦吓得猛的站住,警惕地朝前面看过去。 一抬眼,看见对面有两个人手里挥舞着木棍,正气喘吁吁在追一个瘦弱的男子,那男子踉踉跄跄,朝着自己的方向跑过来。 糟了,来者不善,宋时悦也顾不得许多,转身闪到了一棵大树后面,蹲下身,把自己藏的严严实实。 两个五大三粗的汉子三两步就追上了那个男子,二话不说男子围住,抡起手里的木棍对着他一顿拳打脚踢,一边打一边还骂骂咧咧。 打死你,看你以后还敢不敢再去闹事! 癞蛤蟆想吃天鹅肉,李林寒,你也不看看,我们大人的心肝,是你能惦记的吗? 不要命了,赵大人的轿子是你能拦的吗? 李林寒虽然被打的毫无招架之力,却仍是不服输地争辩:“赵行修强抢民女,鸢儿与我....已有婚约,是他....横插一脚,棒打鸳鸯。” “哎,你这不知死活的,都到这份上了,还惦记着女人呢,明明是我们赵大人给山匪送了赎金,把我们二夫人从山匪那里救了出来,二夫人感激不尽,这才以身相许。 你一个穷鬼没钱交赎金,认输就算了,还他大爷的整天往大人家门口跑,净给哥儿几个找事儿!大爷今天就给你个干净!你到泉下找个中意的相好去吧。” 一个留着两撇胡子的男人站着歇了一口气,对着躺在地上挣扎的李林寒一顿骂,随后朝手心吐了口唾沫,两手一搓,拎起棍子举过头顶,用力朝他头上砸过去。 躲在树后的宋时悦早已将一切看得清清楚楚,她本不想多管闲事,把自己暴露出去,可突然听到那两个人提到了山匪和赵行修,那不就是在府衙里见到的赵大人吗? 难道地上被打的男人知道山匪的消息?不管了,他们有两个人,虽然看起来凶狠,但是脑子似乎都不太灵光,只要自己动作快一点,应该能应付的来。 宋时悦这样想着,伸手在地上摸来摸去终于摸到一块石头,她举起石头站起来,就要冲上去。 可是,还没等她出手,就在木棍快要砸到那人脑袋的时候,嗖的一声,从密林深处飞过来一块石头,不偏不倚,正中胡子男的脑门。 高高大大的汉子,身子一顿,直挺挺的朝着前面栽了过去,手里的木棍也咣当落在地上。 第83章 偶遇 “麻胡子!” 另一个男人看到同伴像一堵墙一样倒下去,脑门渗出一缕鲜血,瞬间呜呼哀哉,始料不及,惊恐地拿着手里的木棍,边往后退,边警惕地四处张望。 刚好看见一个小姑娘,一手拿着木棍,一手举着一块石头,从一片荒坟堆里站了出来。 那姑娘似乎没有料到人已经死了,她睁大了眼睛,满脸惊讶,苍白的脸上贴着几缕凌乱的发丝,鬼魅一样直愣愣地站在那里。 男人的瞳孔张大,弓着腰准备往后逃,头一次见到杀了人还一脸意外,假装无辜的丫头片子,怕不是见鬼了吧? 一股凉意从后背爬上来,男人后脑的头发丝都快支起来了,他紧张地咽了下口水,猫着腰,一动不动地盯着那女子的动静。 宋时悦慌不择路时,一脚跳进了大树后面,却没有发现,大树后面的草丛里是几个坟包,她只顾着盯着前方,根本没有留意到后面。 就在她摸到一块石头刚要站出来的时候,只听到耳后嗖的一声,有什么东西从她头顶飞过,然后就看见那个打人的男子身子一僵,砰的一声,直愣愣、重重地栽到了地上。 宋时悦待在原地,吓得一动也不敢动,她就知道,一定有人在背后跟踪她,果然被她猜中了,而且她现在很确定,那人此刻就在她身后不远的地方藏着。 宋时悦不敢轻举妄动,对面的那个男人也站在那儿一动不动,两个人就这样僵持在那里。 旁边的官道上突然传来了哒哒的马蹄声,宋时悦目光一动,机会来了。 “救命呀!” 她尖着嗓子大喊着,同时拔腿往前跑,对面的男人见到她一边尖叫一边朝自己跑过来,也吓得丢下棍子,哇呀一声,转身往一边跑开。 从小路上跑出来的宋时悦,不管不顾的朝着马车飞奔过去,车夫没有料到旁边突然冲出来一个女子,吓得赶紧勒紧了缰绳。 周无涯也没有料到他此次刚回淮城,就在荒野遇到了苏牧青身边的小丫鬟,她一个人惊慌失措这么落魄,苏牧青呢?难道也遭遇了什么不测? 是周公子!宋时悦终于松了一口气,就知道菩萨会保佑自己的! 惊慌之中,像是抓到了救命稻草,双手紧紧圈住周无涯的手臂,好像怕他一下子跑了似的。 “周公子,救命!后面有人跟踪我。” 宋时悦壮大了胆子,拉着周无涯,眼睛朝着身后的林子里望去,却还是什么也看不见,只有森森的林风,吹得树叶哗哗作响。 周无涯见宋时悦脸色苍白,发丝凌乱,惊魂未定的样子,顿时也警觉起来,他拍了拍宋时悦死死圈在自己手腕上的双手,语气坚定地安慰她:“不用担心,有我在,什么都不用怕。” 仅仅是几句安慰的话,足以让宋时悦心安,她终于放松下来,可还是不敢松开周无涯的胳膊,万一林子里的人杀出来,多个人,多个帮手。 自己虽有些拳脚傍身,可用来防身,应付几个边角料还行,真要对付刚才那样的高手,一百个宋时悦也不够用的。 周无涯张开手臂把宋时悦护在自己身后,往林子里走了几步,警惕地观察四周,并没有发现什么异常。 确定林子里没有什么危险,才又回过头安慰宋时悦:“那人应该已经走了,不用紧张了,你怎么一个人在这里,牧青呢?” 不提苏牧青还好,一提到他,宋时悦就气不打一处来,正要开口抱怨,转瞬一想,他们是好兄弟,自己不过是个外人,又怎能跟周无涯抱怨呢? 于是连忙放开周无涯的胳膊,先行礼道了谢,才把苏牧青吩咐自己抄经供佛的事告诉了周无涯,也没有说苏牧青一行人把自己撇下,提前走了。 周无涯果然也没有再追问其中的细节,只是伸出手,让宋时悦上马车,跟他一起回去。 宋时悦看着周无涯递过来的手掌,有些为难,因为林子里还有一个人,现在不知死活,如果不去看一眼,她怕自己以后良心过不去。 “林子里还有一个人,刚才被人给打了,现在不知道是死是活,周公子能不能陪我去看一看?我一个人怕是应付不了。” 宋时悦也不确定周无涯会不会帮忙,可她还是鼓起勇气提出了这个请求。 好在周无涯只是迟疑了一下,便决定随宋时悦一起去看看。 “周公子,你真是个好人!” 宋时悦喜出望外,得亏今天抄经的时候,用了百倍的诚心,菩萨才会这么保佑她,让她逢凶化吉,转危为安,遇到了周公子。 两个人在林子里发现了受伤的李林寒,他浑身是伤,脸上和胳膊上都有淤青和血迹,脚上的鞋子也跑丢了一只。 宋时悦连忙蹲下来,去摸他的脉搏,接着又去检查他的四肢,还好,都是皮外伤,没有伤到筋骨。 周无涯见宋时悦一连串的动作,看起来十分老练,眼眸一沉,忍不住好奇的问她:“拾一,你懂医术?” 宋时悦扶起李林寒,让他靠在旁边的土堆上,一边掏出帕子给李林寒清理伤口,一边转过头回应周无涯:“只是略懂一些皮毛而已。” “原来是这样。”周无涯看了看李林寒,若有所思的点点头。 “多谢二位。”李林寒挣扎着起身抱拳施礼,却被宋时悦拦了下来:“你身上有伤,别乱动,小心牵扯到了伤口。” 李林寒带着感激,看着眼前这个小姑娘,不知道她是什么来头,可对方给她疗伤,他觉得有些话还是要说出来比较好。 “姑娘,你怎么敢一个人在这路上行走,这条路不安全,常有山匪作乱,以后出行,要跟着家人才好。” 第84章 借刀 他早在麻胡子倒下去的时候就发现了宋时悦,甚至还看到了林子里的身影,那个救他一命的男子。 李林寒甚至能确定,那个男子盯上了宋时悦,一直在林子里密切观察这个女孩的一举一动,直到这两个人来到自己跟前,才悄悄退下。 这也是为什么他躺在原地,假装无法起身的原因。 现在危险解除,虽然那人出手救了自己一命,可他不希望宋时悦成为第二个鸢儿——他那被山匪劫走的青梅竹马。 其中的危险宋时悦现在当然是知道了,心里忍不住又把苏牧青恨了一遭,等回去一定会好好跟他算账,可眼前还有更重要的事情想问。 “这位大哥,刚才在林子里,我听到那两个人提到了赵行修,是不是府衙里的那个赵大人?是他派人来杀你的吗?” 宋时悦此言一出,周无涯和李林寒都变了脸色,只是周无涯快速将眼中的诧异藏了起来,他扭头看了看宋时悦,又回眸紧盯着李林寒。 李林寒低头干咳了一下,慌乱地挥挥手,手掌撑着地面,忍着痛楚起身:“姑娘怕是听错了,咱就是小百姓,哪里有这样的福分,值得大人们惦记。 天色不早了,城外不安全,公子还是带着这位姑娘早些回去吧。” 李林寒稳住脚跟,胡乱应付了几句转身,一瘸一拐就要往回走,却突然想起,还不知道他们的姓名,于是又停下脚步,拱手自报家门。 “在下李林寒,就在这城中居住,今日多谢两位相救,不知两位尊姓大名,若有机会,一定登门致谢。” 他不知道赵行修还会怎么对付自己,今天能捡回一条命,下一次未必有这样的运气。 宋时悦也觉得自己问的有些太过直接了,就算是赵行修想要害他,萍水相逢,他又怎敢向两个不知底细的陌生人说起。 “这位是周公子,今日多亏遇见他。” 宋时悦并没有自报家门,她的身份也是尴尬的很,只感激地看了周无涯一眼,把话题转到了他身上。 一直不怎么说话的周无涯,邀请李林寒跟他们一起坐马车回城,李林寒却拒绝了,上了官道,恭恭敬敬朝宋时悦他们又是深深一躬,蹒跚着朝着相反的方向走过去。 宋时悦看着李林寒落寞的背影越走越远,还是有些担心,他不肯跟着一起回城,是不是怕连累到自己和周无涯。 起风了,宋时悦瘦弱的背影落在周无涯眼里,让他忍不住好奇,牧青身边这个小丫鬟,还真是有趣。 慌张害怕的时候抓着自己的胳膊,像看到了救命稻草,扯都扯不开;沉稳下来,又能处变不惊,有条不紊地给人把脉治伤,与之前判若两人。 真有意思。 周无涯微微一笑:“拾一,咱们也回去吧,走,我送你回苏府,正好我也很久没有和牧青说话了。” 宋时悦也没有假意推辞,此刻傍着周无涯,比自己一个人走回去要强多了。 她站在一边请周无涯先上车,自己准备跟车夫一起,坐在车前,哪知周无涯执意要让她坐到里面。 推辞不掉,宋时悦只好也上了马车,远远地坐在一边的角落里,又不好意思地向周无涯道谢。 周无涯抬手打断她:“何必这么客气,哦,对了,牧青最近怎么样了?我刚从豫城回来,正要准备去见他。” 宋时悦本不想聊苏牧青那个家伙,突然听到周无涯说从豫城回来,一下子想到了二婶他们,当初二婶就是心心念念要去豫城找她大哥的。 “大少爷他还是老样子,周公子,外面不是正在打仗吗?您还能去豫城?这山高路远的,不怕路上有危险吗?” 宋时悦长记性了,再也不敢冒冒失失直接问起外面的战事,只是旁敲侧击,暗暗打听。 周无涯见宋时悦瞪着好奇的眼睛看着自己,不忍心欺骗她:“景离王不知听了谁的建议,守城不出,听说已经派人去请求兵力支援了,暂时不会有大的动作。” “既然景离王兵力不足,进退两难,那朝廷为什么不趁机集中兵力反攻呢?战事拖的越久,变数越大。” 宋时悦实在不明白,这样僵持着有什么意义。 周无涯被宋时悦皱起眉头一本正经的样子给逗笑了:“拾一啊,看不出来,你还懂战术呢?只是连你都能想到的问题,你以为朝中那些大臣们想不到吗? 只是,这仗要怎么打,谁去打?银子从哪出?输了算谁的,赢了又算谁的?桩桩件件,牵扯的关节太多了。” 宋时悦更加不明白了,眉头皱的更深,也更着急:“大敌当前,不是应该先赶走外敌吗?怎么还会先计较名利输赢?” “你呀,还是把问题想的太简单了,朝堂的事,复杂着呢,淮安侯出兵已有两个多月,迟迟没有夺回城池,你以为是他自己不想吗?是有人不想让他动而已。” 周无涯坐直了身子,含笑看着宋时悦,一副旁观者清的姿态。 这属实有点超出宋时悦的理解了,她追着周无涯问道:“普通百姓,地里的边角被邻居占了,都会拼力夺回来,怎么自家的城池都被人攻占了,朝廷竟不想着出兵?” 周无涯无奈地叹了口气,他神秘地伸出一根手指,向上指了指车顶,往前倾了倾身子,凑近了宋时悦压低了声音说道: “景离王不足为虑,只是,上头有人意见不合,有的人想让对手输,自己打不过,就去借力,这叫借刀杀人,景离王就是那一把刀。 留着这把刀插在云朝,就能让有的人吃不好,睡不香,如鲠在喉,弄不好还能锒铛入狱,再难翻身。” “可这不等于玩火自焚,养虎为患吗?” 宋时悦不理解,怎么有人会连轻重缓急都分不清。 第85章 拈酸 周无涯又坐回去,挥袖一笑,看着宋时悦迷惑的样子,叹了一口气:“如果利益足够大,有的人连良心都可以不要,兄弟相争,父子相残的事情多了去了,天下之大,没有什么新鲜事。” 周无涯说到这里,脸上的笑意一点点凝固,他扭头望着车窗外,眼里也蒙上了一层阴云,让他的眼神看起来黯淡又神秘。 宋时悦并没有多想,她还是觉得,有些事情实在难以理解,只盼着赶紧把景离王赶出去,她也好早点回家。 “吁--” 车夫突然勒住缰绳停了下来,已经到苏府了,周无涯和宋时悦来到贞吉院时,苏牧青正在院子里呆坐着喝茶,对周无涯的到来并不觉得欣喜异常,反而有些淡淡的疏离。 “无涯,最近还好吗?你许久没过来跟我说说话了。” 苏牧青蒙着轻纱,厌恶地推开宋时悦伸过来的双手,摸索着,执意要亲自给周无涯倒茶。 周无涯笑着上前,伸手一起护着茶杯,跟苏牧青聊道:“前段时间是中秋,我赶回豫城看望爹娘,今日刚刚赶回来,好巧不巧,半路遇上了拾一。” 苏牧青倒茶的手一顿,滚烫的茶水浇到手指上,烫的他手指一颤,周无涯轻呼一声,连忙夺过茶壶放在桌上,把苏牧青按到了椅子上坐好:“你看看你,何必非要跟自己较劲。” 苏牧青揉了揉被烫红的手指,挤出一丝笑容:“我差点忘了,无涯祖籍是豫城。” “是啊,时日久了,早已把淮城当做故乡,连我都差点以为自己是南方人了。” 周无涯无意间的感慨,却提醒了苏牧青,今日在澄明寺,老师父的那一番话。 周无涯今天英雄救美,宋时悦心里一定感激在怀,说不定已经芳心暗许,岂不是正应了那句:不出三日,桃花从北方来...... 苏牧青的脸色逐渐变得阴沉,嘴角猛地压下来,眉尖微皱,浑身像是弥漫着一股冷气。 隔着眼前轻纱,他扭过头去,眯着眼睛仔细审视宋时悦,此时的宋时悦垂着手,低着头,静静地站在一边,她的发丝有些凌乱,裙摆下方隐隐露出鞋尖一角,鞋底沾了厚厚的灰尘。 “下去吧,杵在这里做什么?” 苏牧青不满地冲着宋时悦斥责,挥手让她赶紧离开,却遭到了周无涯的阻拦。 “诶,牧青,这也不能怪拾一,你不知道她今天在路上有多危险。” 周无涯上前护着宋时悦,绘声绘色地把两人在城外相遇的事情讲给了苏牧青,最后还对宋时悦大加赞赏。 “这个拾一,真是有趣的很,一会儿吓得像个小兔子,抓着人的胳膊死活不肯撒开,一会儿啊,又沉稳的像个大人,治病救人有模有样,简直判若两人呐!” 周无涯讲得跟说书先生似的,兴致盎然,一拍大腿自己哈哈笑起来,只有苏牧青,越听越觉得那笑声刺耳,第一次觉得周无涯这么招人烦。 修长的手指捏紧了装着热水的茶杯把玩,却像感觉不到烫似的,他怎么会不知道。 苏夫人和苏牧沄抄完经出来,他就借口让文初把两人送回去了,趁着宋时悦抄经书的时候,安排好了一切,乔装打扮一番,就在寺院外面等着宋时悦出来,一路暗中护着她。 谁知道宋时悦胆子这么小,自己把自己吓得半死,害得他跟紧了怕吓着她,跟远了又怕遇到危险不能及时出现。 他在宋时悦身后不远的地方跟着,看到李林寒被两个人追赶,也听到了他们的对话,知道李林寒跟赵行修有瓜葛,不得不出手救下他。 他也看到了强出头的宋时悦,明明自己吓得直发抖,还想替别人打抱不平,要不是自己及时出手,不知道她要怎么对付两个壮汉。 “真是打肿脸充胖子,不自量力,谁给你的胆子去救人,你以为自己是谁啊?简直是个傻瓜,那两个大男人,抓你就跟抓小鸡仔一样轻松,还想自投罗网,简直是笑话。” 苏牧青冷哼一声,语气中充满了不屑和讥讽,周无涯越夸她,他就越想泼冷水。 因为有周无涯在场,宋时悦并没有直接反击,心里却把这笔账记下了,有机会一定要跟他算清楚。 周无涯见苏牧青好像真的生气了,收了笑容,开玩笑似的拍拍苏牧青的肩膀。 “不是我说你啊,这事你也有责任,你怎么能把拾一一个人扔在寺里呢?她一个姑娘家,多危险啊。这话拾一不敢说,我可是要替她打抱不平的。” 宋时悦微微侧过头,看到周无涯温柔体贴,善解人意的样子,向他投去感激的目光,再看看一脸冷漠的苏牧青,忍不住在心里感叹,同样是男人,差别怎么那么大呢? 苏牧青心里憋闷了一口气,不耐烦地挥挥手,催促宋时悦:“下去吧,告诉张婶多备几道菜,今晚我要跟无涯喝几杯。” 然而,周无涯却摆摆手,爽朗一笑说道:“诶,不必了,远襄不在,我可不敢跟你比酒量,改天咱们再聚吧,我就不打扰你了。”说完他站起身来,拍了拍苏牧青的肩膀,跟他告别。 脸上笑容未散,周无涯扭过头,目光落在宋时悦身上,眼神中露出一丝温和与友善,仿佛对她有着特别的关切。 宋时悦察觉到他的注视,也抬起头,迎上周无涯的目光,浅浅一笑,屈膝一礼,再次感谢他今天出手相助。 周无涯像是理解了那笑容里的含义,他点了点头,脸上的笑容扩散得更大了。 这姑娘,笑容透露着干净善良,气质独特,一举一动礼貌得体,真有些羡慕苏牧青了。 就在这时,眼前突然出现一堵人墙,苏牧青拉长的脸庞毫无征兆地出现在了面前。 他嘴角紧紧抿起,眉心有深深的竖纹,周身带着一股森然的寒意,宋时悦猛然收回目光,有些尴尬地后退了一步,与苏牧青拉开一些距离。 “你还愣着做什么?该干什么干什么去!”苏牧青眼里像是带着刀子,锐利的锋芒,连那轻纱都遮不住。 “既然如此,我就不强留你了,舟车劳顿,你早些回去歇息,回头我做东,请你们到望月楼喝酒。” 苏牧青没有继续挽留,他暗暗剜了宋时悦一眼,心里痛快些,这才转过身来,站到周无涯对面,高大的身子正好严严实实挡住了宋时悦,将她完全遮在自己身后。 “文初,替我送送。”苏牧青又跟周无涯客套了几句,便喊来文初送周无涯出府。 第86章 吃亏 苏牧青把周无涯送到贞吉院门口便没有再往前走,转身回到贞吉院,气呼呼站在庭院里。 他本就长得身姿挺拔,此刻心里憋着怒意,再怎么隐藏,也露出了些许锋芒,看起来浑身散发出一种强大威严的气势。 晚饭时,苏牧青端坐在饭桌前,脸色比风雨来临前的天空还要阴沉,抓起筷子胡乱塞了一口饭菜,他眉头一皱,啪地放下筷子,冲着张婶抱怨:“张婶,盐罐子洒了吗?饭菜这么咸,是要把我腌了吗?” 张婶被吓了一跳,她谨小慎微地伺候苏牧青这么多年,从来没有因为什么事被他当众挑出毛病过。 “大少爷,可不敢,这饭菜,是按照您平时的口味做的,您要不要再尝一口别的?” “别的?你是说这碗粥吗?这么甜腻,苏牧沄都嫌弃!”苏牧青放下勺子,声音里带着挑剔和不满。 张婶手足无措地站在一边,心里纳闷,大少爷最近心情不是挺好的吗?怎么突然又成这样了?难道是今天上香,被什么东西给冲撞了? 屋子里一阵沉默,谁也不敢轻易开口说话,生怕被苏牧青逮住再斥责一顿。 苏牧青抬眼看了一下宋时悦,自己都气成这样了,可是她,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更加让人讨厌。 “窗户开那么小,风神来了都不知道要从哪里进来。” 他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的,对着张婶宝月宝晴和宋时悦一顿挑剔。 不是嫌饭菜咸了,就是嫌粥太甜了,要么就是嫌窗户开得太小,屋子里太闷热了,总之就是处处不顺他的心意。 张婶宝晴她们噤若寒蝉,听到苏牧青开口就害怕他再像以前一样摔摔打打,宋时悦则不一样。 她记恨苏牧青今天一个人把她扔在寺院,这口气还没出呢,又怎么会在意他生气不生气,所以还是一副毫不在意的样子。 看着苏牧青气呼呼像一头愤怒的小兽,她反而觉得心情舒畅,嘴角轻轻上扬,低头抿嘴,掩去眼里快意的笑容。 苏牧青察觉到宋时悦的举动,斜着瞪了她一眼,拿起筷子又沉着脸吃了几口,吃饱了擦了擦嘴角,才深吸一口气,淡淡地吩咐道:“都收下去吧,我要沐浴。” 张婶和宝晴终于放下心,几个人麻溜地把饭碗收了,都想快点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鉴于苏牧青今晚脾气莫名的暴躁,宝晴宝月都不想近身伺候,跑着去烧水打水,美其名曰各有分工,等一切弄好之后,哄着宋时悦,塞给一堆衣服,就把她推进浴房去伺候。 宋时悦哪里干过这种活儿,这以前不都是文初干的吗? 她有些忐忑地抱着衣物站在屏风前面,听见里面传来哗哗的水声,连忙背过身,恨不得屏住呼吸,假装自己不存在。 此时的苏牧青也感知到外面有人,他抬起头,看到屏风上映出一道浅浅的高挑的身影,便知道是谁,他心头一紧,倒水的动作突然停下。 浴房里猛然安静下来,氤氲的水气弥漫开,使房间里温度不断升高,苏牧青额头上冒出细小的汗珠。 宝晴宝月真是糊涂,他沐浴的时候,从来不让她们近身伺候的,今天怎么偏偏让她进来了。 “东西放下,你先出去!” 苏牧青把赤裸的身子往浴桶里藏了藏,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和往常一样平静,神经却紧绷起来,仿佛宋时悦随时都会走进来一样。 宋时悦听了如蒙大赦,赶紧举起手里的衣服,一股脑搭在了屏风上,迅速逃出了房间,关上房门,将屋里的一切隔绝开来。 夜晚的凉风吹来,顿时让人感到一阵清爽,宋时悦坐在门边,抬头看着天上的繁星,屈膝抱腿,把脑袋枕在膝盖上,闭眼休息。 砰的一声,里面突然传来闷响,宋时悦猛地惊醒,苏牧青目不能视,浴房地滑,不会是摔了吧? 她站起身连忙推开门,只见地上一片明晃晃的水迹,木瓢摔成两半,散落在水渍上。 宋时悦吓了一跳,绕过屏风冲进去,一抬头看到的却是苏牧青上身披着一件单衣,露出宽厚健硕的胸膛,鬓角的水珠顺着修长的脖颈,缓缓滑下,沿着伟岸的肌肉,没入...... “宋时悦,你给我滚出去!” 苏牧青连忙收拢衣服,带着愤怒和羞涩,冲着宋时悦怒吼一声。 片刻之前,他沐浴出来,套上裤子伸手去够屏风上的衣袍时,不小心碰到了一边的木盆,水洒了一地。 披上衣服,刚要去捡,宋时悦就冲了进来,还没来得及系衣带,就被她看到了。 被突然闯进来的宋时悦吓了一跳,苏牧青顿时面红耳赤,尤其是看到宋时悦惊讶的目光放肆地顺着自己的胸膛一点点下移,他更觉得被冒犯了。 宋时悦被他连名带姓一声怒吼,顿时回过神来,脸色通红,连忙转过身,冲了出去,她觉得自己不干净了,天哪,她都看到了什么? 一颗心突突直跳,苏牧青精壮的胸膛,紧致结实的腹腰,在脑海里挥之不去,更别提那若隐若现的......,宋时悦拍拍自己的脸,强迫自己不要去好奇。 身后传来脚步声,宋时悦尴尬地不敢转身,好在苏牧青也没理她,低着头径直从她身边走过,宋时悦这才舒了一口气。 趁着宋时悦收拾浴房的功夫,苏牧青快速擦干头发,把自己埋进被子里,翻身朝里,闭上眼睛假寐。 虽然他平时也拿自己的身材挑衅宋时悦,可那都是脑子搭错神经,一时嘴快,又不是真的暴露狂。 女子都怕自己被人轻薄,他苏牧青何尝不是,被不相干的人看了身子,总觉得失了面子,有些吃亏。 躺在床上,把一天的事细细盘算,越想越气,今天一天都很不顺,不顺的很! 先是自己盲目自信,非要替宋时悦抽签算桃花,结果那桃花从北方来,跟自己没关系,已经把他气得头昏; 接着是自己想要利用她引出山匪,结果她就遇到了周无涯英雄救美,正是怕什么来什么。 第87章 入眼 最后洗了个澡,又被宋时悦看了身子,真是让人懊恼。 苏牧青躺在床上,心里越想越气,最后他猛地掀开被子坐了起来。 交叉着双腿,手扶着额头,心里暗下决心,必须找到一种方法来改变这种尴尬的局面。 宋时悦,没错,罪魁祸首就是宋时悦。 今天发生的一切都是因为她。 苏牧青决定,再也不想看到她了。 打定主意之后,苏牧青抬腿下床,猛地站起身,用力关上房门,并从里面反锁。 确保没有人能进来打扰他,这才让他稍微平静了一些。 经过一番挣扎,他发现自己已经完全睡不着了。 于是他重新打开抽屉,拿出那个关于女子失踪案件的卷宗,把它摊在床上,拉上床帏,以防有人偷看到他的秘密 ——他的眼睛已经恢复了视力。 苏牧青凑近微弱的烛光,专注地审视着卷宗上的每一个信息。 突然,他注意到第三页的卷宗上,右下角有星星点点的墨渍,似乎是从上一页渗透下来的。 他翻回到第二页,却发现同样的位置上并没有文字。 苏牧青仔细地对比这两页的内容,突然间,他明白了:这份卷宗缺少了中间的几页! 之前,由于自己视力尚未恢复,他都是让文初读给他听,因此并没有注意到这个疏漏。 在发现问题的那一刻,苏牧青的心控制不住地跳得越来越快。 他深吸一口气,握了握拳头,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然后从头开始查看,仔细对比前后的内容,不放过任何一个细节。 经过一番细查,终于找出这卷宗里,逻辑上有问题。 虽然这整理卷宗的人已经很小心地斟词酌句,但还是有些缺失,只是这些缺失非常细微,如果不仔细辨别,根本发现不了。 苏牧青的心情变得震惊又复杂,一个意外的发现让他意识到案件可能有了新的突破口,可这中间缺失的部分,到底隐藏着什么秘密呢? 赵行修好大的胆子,竟敢瞒天过海,粉饰案情。 想到这里,苏牧青不禁感到一阵寒意,他轻轻收好卷宗,小心翼翼地放好,就在这时,他的脑海里灵光一闪。 对了,今天救下的那个叫做李林寒的人,挨打的时候说过一句话: 赵行修强抢民女,鸢儿与我....已有婚约,是他....横插一脚,棒打鸳鸯。 那两个打人的也说了什么? 明明是我们赵大人给山匪送了赎金,把我们二夫人从山匪那里救了出来。 二夫人感激不尽,这才以身相许。 这几句话之间,似乎与案件有着某种联系。 苏牧青眼中闪过一丝亮光,他再次翻开那份卷宗仔细查看。 在那六个失踪女子的记录中,他们曾挨家挨户上门收集证据,其中并没有叫做鸢儿的。 可他们三个人都提到了赵行修。 苏牧青眼里的表情逐渐变得兴奋起来,这卷宗里,缺失的那一份信息,就是关于这个鸢儿的吧? 而那个被称作二夫人的女人,难道就是那天与赵行修在府衙后堂欢好的鸢儿? 苏牧青暗自猜测着,试图理清这些错综复杂的关系。 突然,外面传来了敲门声,是宋时悦,猫一样轻轻问道。 “大少爷,您睡下了吗?” 她收拾好了浴房,见苏牧青一个人回房还关了房门,怕他一个人不方便,过来值夜,一推门,却发现门被反锁了。 刚才在浴房发生的事情,实在是太尴尬了。 宋时悦本来不想再过来了,可宝晴宝月她们跟自己换了值,都已经睡下,她只能硬着头皮在门外徘徊了很久,才轻轻叩门。 猫着腰凑近门口,宋时悦心里盼望着苏牧青已经睡下了,所以只是象征性地低声问了一句,心里巴不得里面没有回应,她宁愿在门口坐一夜。 苏牧青猛地抬头,本想让她退下去,可忽然又改变了心思。 如果不是宋时悦教给自己那两套功法,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复明,更不可能发现这卷宗里的秘密了。 想到这里,苏牧青悄悄把卷宗收起,然后把烛台放到床边的矮凳上,慢慢打开了房门。 房门忽然被打开,宋时悦吓了一跳,连忙直起身,却不敢抬头去看苏牧青,只垂下眼皮,盯着他的鞋尖。 心里犹豫要不要对刚才的事情跟他道个歉,转念又打消了这个念头,这样一来不是又要重新提起了吗? 那不是更尴尬,干脆就当什么都没发生好了,宋时悦打定主意。 那双脚并没有在门口停留,而是直接转身回到了屋里,宋时悦在门口,心里犹豫了片刻,最终还是一咬牙跟了进来。 好在苏牧青已经躺回被窝里,蒙起头睡觉去了。 宋时悦暗暗松了一口气,到了旁边的卧榻上,鞋子也没脱,将双脚悬在外面,和衣而卧。 白天奔走了一路,担惊受怕,现在又折腾这么久,宋时悦两眼一闭,没多久就沉沉睡过去了,连找苏牧青算账的事情都忘光了。 苏牧青却没那么容易入睡,虽然他不想承认,可是刚才听到门外宋时悦的声音时,他的心,毫无防备,自然而然地欢愉起来了。 想想自己这一天,心情起伏不定,时而紧张,时而烦闷,时而酸楚,五味杂陈,都是因为她,心里就觉得不服气。 苏牧青又将被子一掀,要找宋时悦出气,一扭脸,却发现她已经睡着了。 呵! 苏牧青都惊呆了,他难以置信地睁大了眼睛,她居然能睡得着,心里更加不忿。 不行,必须要把她喊起来,让她读书,让她站着守夜,总之不能让她这么安逸,不能让他一个人在暗地里兵荒马乱。 打定主意,苏牧青穿上鞋子下床,三两步冲到宋时悦身边,伸出大手推向她的肩膀,却在快要挨到宋时悦肩头的时候突然停下。 小小的木榻上,宋时悦蜷曲着,手脚缩成一团,像一只熟睡的小猫。 嘴唇闭得紧紧的,眉头轻皱,看起来稚气未脱,跟她那沉稳的声音和刁钻的毒舌反差很大。 苏牧青的眼神柔和起来。 他不由自主地蹲下身,凑近了宋时悦的脸庞,这是他复明之后,第一次大胆地打量宋时悦的容颜。 跟自己想象中的差别很大,他在心里无数次想象过,宋时悦是什么样子的人。 可能会长得有些粗犷,有些大大咧咧,有些跋扈,唯独没独想过,这个人,竟然如此明媚,率真。 第88章 知你 他直勾勾盯着宋时悦的嘴唇,有些移不开眼,这小嘴巴明明很可爱,怎么有时候说起话来,却那么气人。 夜里微凉,宋时悦屈膝弓了弓身子,把头往臂弯里藏了藏,就快把自己团成了一个球。 苏牧青嘴角轻轻一掀,眼里柔情似水,满满的全是不自知的宠溺。 野性的小猫,突然收起了爪子,原来是这样的柔和。 苏牧青的大手小心翼翼地握住宋时悦纤细的脚踝,另一只手将她的绣花鞋轻轻褪下,屏住呼吸,蹑手蹑脚将她的双脚放回床上,生怕惊醒了她。 轻轻扯过一条薄被,搭在了宋时悦身上,贴心地给她掖了掖被角,苏牧青没有回到床上,而是坐在木榻的另一头,靠在一边闭眼休息。 宋时悦醒来时,发现自己裹着被子睡在木榻的最里面,她疑惑地动了动脚,不记得自己昨夜是什么时候踢掉了鞋子,还睡得这么沉。 悄声起床,穿鞋叠被,背过身简单整理妆容,她发现苏牧青还在床上熟睡,心里觉得有些奇怪。 自从前几天吐血之后,他好像不怎么练那套功法了,他昨天提前回家,是因为身体不舒服? 难道真的是那两套功法有问题?还是之前提到的瞑眩反应?又或者,这功法与苏牧青体内的疾病有了冲突? 看到苏牧青的一只手臂露在外面,睡得沉稳,宋时悦眼睛一眨,放慢了脚步上前,轻轻坐在床沿,伸出手指搭在了他的手腕上,准备探他的脉搏。 “做什么?” 苏牧青猛地睁眼开口问道,下一秒,手腕翻转,有力的大手牢牢地将宋时悦的手握住,用力将她向前一带。 啊! 宋时悦毫无防备,吓了一跳,人也被带进苏牧青的怀里。 “昨夜没看够,今天还惦记着,索性直接上手了是吗?” 宋时悦听见苏牧青胸腔震动,发出低沉的嗓音,才意识到自己整张脸都埋进了他的胸前。 挣扎着甩开他的大手,宋时悦飞红着脸,有些恼怒,起身朝着苏牧青胸膛咣咣垂了两下:“男女授受不亲,苏公子请自重。” 她知道,有些大户人家的公子哥,会把手下的丫鬟收入房中,就像宝莲那样,做个暖床的丫头。 可她宋时悦不属于这里,也志不在此,所以,苏牧青有时候不经意间流露出的公子习气,无论是戏弄还是试探,她都没有放在心上。 “哦?是吗?那你昨天抱着周无涯的胳膊死活不撒开,又跟他同乘一辆马车,这些算什么?” 苏牧青听她一声‘苏公子’喊得生分,顿时气恼起来,终于把一直憋在心里的怨气撒了出来。 宋时悦也来了气:“提起这事,正好我还想问问苏公子,昨天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不吭一声就把我一个人扔在了寺里。 这一路上有多远,有多危险,你知道吗?要不是遇到周公子,我都要被山匪抢走了,万一我有个三长两短,以后还怎么见我爹娘。” “昨天的事是你自己吓自己,我说了不会让你有事!不然你以为麻胡子是怎么死的?” 苏牧青突然坐起来,眼睛盯着宋时悦,呼吸变得粗重起来,宽阔的胸膛也因为激动,剧烈起伏。 他做好了万全的准备,算好了宋时悦回家的每一步,以及如何在路上与她“偶遇”,“顺道”带她回家。 只是他千算万算,没有算到周无涯会突然出现,打乱了他的计划。 为了不过早地被人发现自己已经复明,他不得已隐身,眼睁睁看着周无涯将宋时悦护在身后,安慰她,陪着她。 宋时悦被那锐利的锋芒震慑住,她不可思议地看向苏牧青,嘴巴因为惊讶微微张开。 苏牧青一双浓眉皱在一起,双目带着一丝忧伤,就像深不见底的幽潭。 宋时悦一度怀疑自己眼花了,那原本迷茫的眼神里,竟像深邃的夜空一样,让人一眼望不透。 “那个叫麻胡子的人是你杀的?昨天在林子里跟踪我的是你?” 宋时悦完美地忽略掉了一些信息,自以为抓住了重点,她恍然大悟似的质问苏牧青,“你故意的,你拿我做诱饵,去试探那群山匪?” 苏牧青无奈地眨眼,心里一声叹息,算了,有些人,就是笨,有些事,可能真的强求不来。 “是文初,我行动不方便,怎么可能跟踪你。” 苏牧青随口一绉,声音低低的,肩膀也耷拉下去,带着一些颓丧。 这样一来,宋时悦反倒觉得很可信,不过她也没打算得理不饶人,只是仍然不满地问他:“既然这样,为什么不提前跟我说一下,也好让我有个心理准备,昨天真的吓到我了。” “是吗,我若提前跟你说明,你会同意吗?” 苏牧青语气淡淡地反问道,心已经沉到湖底去了。 “只要做好万全的准备,也不是不可以。” 宋时悦想了想,迟疑着回答。 “为什么?” “因为只要抓住了那群山匪,就不会有女子再受伤害了。” 宋时悦这一路走过来,深深体会到女子在这世上生存的不易。 她愿意尽自己的力量,为千万女子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而不是像有些人那样,只知道同类相斗。 苏牧青哼笑一声,不再理她,这世上,想当英雄的人多了。 总有人以为以一己之力就能守天下太平,结果呢,说不定哪天就会遭到自己所守护之人的背刺。 想什么来什么,宋时悦早上刚鄙夷过宝莲的手段,吃过早饭她就回来了。 小别之后,再次见到宝莲,她还是一样的皮笑肉不笑,只是宋时悦感觉她看自己的眼神,跟以前不一样了,像是盯着某种逃不掉的猎物,有一股势在必得的骄傲。 这让宋时悦心里又戒备起来,她已经决定好好在苏府待着,等着父亲的消息,在此之前,必须先要保证自己的安全。 苏牧青换了衣服,蒙上轻纱,带着宋时悦和文初出门,吩咐马车到府衙。 “时值深秋,院中几棵枫树红艳似火,苏某不敢独享,将于五天后再府中举办枫林会,特邀诸位大人携家眷前来赏枫叶,届时苏某将准备宴席,大家一起喝酒赏景,还请不要推辞。” 苏牧青突然要举办什么枫林会,文初和宋时悦面面相觑,衙门里的官员也都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知道谁又招惹到他了,这枫林会,该不会是什么鸿门宴吧。 空气里一片静默。 第89章 枫起 兵部王奔左右观察了一番,见大家都不太想去,立刻站出来大声宣扬:“苏府的园景淮城第一,枫林更是一绝,早年皇上微服私访,就曾对苏府的枫景大加赞赏。 如今苏大公子眼睛不便,看不到这盛景,咱们就替他看了,也不算暴殄天物,是吧?” 王奔这话一说,大家也都连忙变了神色,点头称赞,答应一定会去。 毕竟他把皇上都搬出来了,连皇上都赞不绝口的园景,还入不了他们的眼吗? 苏牧青离去之后,赵行修低着头走到王奔面前,阴阳怪气道:“王大人今日好一个见风使舵啊,赵某不知道,王大人什么时候对赏景观花这么有兴趣了?” 王奔听出赵行修话里的意思,大手一挥,毫不在意地说道:“我是个粗人,是不懂这些,但我夫人和女儿最爱看红枫。 这苏府的红枫素来有名,我夫人和女儿看了,一定高兴,哈哈哈!”王奔双手叉腰,仰头哈哈笑起来。 赵行修脸上显出鄙夷的神色,嘴角一咧,哼出声来:“看不出来,王大人竟以取悦闺中妇人为傲,好大的志向!” 王奔一听他话里带酸,不乐意了,放下双手拦到赵行修面前正色道:“赵大人此言差矣,你我日日到这衙门里点卯,天天按部就班地劳作,不就是图个家人平安,衣食无忧吗?这怎么就成了取悦妇人了?” 赵行修见与他说不通,摇摇头准备走开:“是是是,王大人所求,正常的很,有的人,知足常乐,一辈子能求得老婆孩子热炕头,就算顶到天了。” 王奔无故被他阴阳怪气一顿讥讽,这会儿脾气也上来了,他看着赵行修的背影反击:“王某是没什么大志向,不像赵大人,与新夫人恩爱有加,难舍难分。 这金屋藏娇,都藏到衙门里来了,算不算取悦妇人呐?苏府的枫景,赵大人不带新夫人一起去观赏一下吗?” 赵行修离去的背影猛然停下,眼里闪过一抹阴狠,却在转身时瞬间消散,眼里带着笑意看向王奔,双手抱拳赔不是。 “哎呀,王大人,我只是与你开个玩笑而已,你怎么还急眼了?” 王奔早就知道他欺软怕硬,反复无常,一直不愿与他同流合污,衙门里的事,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没想到他今天这样不依不饶,所以才出言揶揄他。 苏牧青出了府衙,转而去了宋府和周府,分别邀请了宋远襄和周自恒,周无涯三位好友。还以苏夫人的名义,邀请了柳家,事情办妥之后,才回到府中。 周府,周自恒正在书房里看书,堂兄周无涯笑着走了进来,进门就感慨:“自恒,你看,牧青现在是不是比以前好多了,今日我见他神采自若,不像以前那样颓废了。” 边说边直接到两人常坐的棋盘边,抬腿落座,伸出手指去把玩桌上的棋子。 周自恒放下手里的书本,笑着起身来到周无涯身边,坐在他对面兴奋地回应:“我见他确实比以往好多了,这样才好,人总要往前看的。” 周无涯点点头,举起手里的棋子对周自恒说道:“嗯,我见你也很久不像今天这样高兴了,怎么样,不如我们两个杀一盘?” 周自恒脸上的笑意更大,见到苏牧青这样,他确实感到很开心:“大哥,这棋子少了几颗,不能用了,刚好我新得了一副,你等着,我去拿。” 说完起身走了出去。 “缺了就找找嘛,反正也跑不出这间屋子。” 周无涯把玩着手里的棋子,起身掀开屁股下的坐垫,又挪了挪棋盘,扒拉扒拉身边的杂物,不见一颗棋子。 索性起身蹲在地上,朝桌子底下看去,墙角处确实有几颗散落的棋子,周无涯拿起鸡毛掸子,将把柄伸进桌下,费力地将棋子够了出来。 一个揉皱了的小纸团也跟着滚了出来,周无涯顺手将纸团捡起,扔到旁边的杂物斗里,那纸团也是淘气,直接越过杂物斗,砸到桌腿又弹了回来。 周无涯无奈地扬眉,又弯腰将纸团捡起,却不知怎么心血来潮,将那纸团打开,只见上面一行行密密麻麻的小字,写了一遍又一遍。 他将纸团展开,靠近窗户,仔细辨认上面的字迹,随后会心一笑,这个自恒,嘴上说着不爱看文书,私底下竟偷偷学写诗了。 十月江南好,风霜莫自怜......,周无涯将那几句诗反复读了读,在心里品评一番,摇摇头又将纸条揉成一团,扔进了杂物斗。 等等!那上面的笔迹,分明不是自恒的,周无涯突然又转身,在杂物斗里翻找刚才那纸团。 “大哥,来,新棋子拿过来了,看看怎么样?这可是我专门找人打造的。” 周自恒拿着新棋过来,一进屋见周无涯正在杂物斗边站着,也没多想,只招呼周无涯过来下棋:“那东西早该扔了,下人们偷懒,大哥不必碰它,我让人处理了。” 周无涯悄悄将一个纸团藏进袖子里,转身若无其事地回应:“哦,不要紧,对了,刚才我找出了几颗棋子,你看看还缺不缺?” 周自恒随手将旧棋子收起来:“不管它了,咱们试试这新棋子怎么样。” 柳府,花园一角,偏僻幽静的树林里,山石后面,柳兰枝脸色阴沉,不高兴地对着面前的柳韧志抱怨。 “大白天的找我过来,是想让人发现什么吗?” 柳韧志咬牙,双手掐腰,还是一副气恼的神情冲着柳兰枝低吼:“你看看你,那个瞎子不过是请你去看枫叶,你就喜不自胜了,我看你就是故意气我的。 还有上次在澄明寺,你跟他,说话就说话,上什么手啊?你抓他胳膊做什么?” “演戏而已,你不知道吗?”柳兰枝压低了声音,四处张望了一下,恨铁不成钢的怼回去。 “是吗?别假戏真做了才好!依我看,你若真想成事,也未必需要这么费神,直接结果了他不是更好!”柳韧志一把折过一根树枝,啪的一声将树枝折断,狠狠地扔在脚下。 第90章 算计 “你胡说什么?你以为我们费尽心力,就是为了要苏牧青一条贱命吗?” 柳兰枝气得上前一步,厉声警告他,“苏家的身份和地位在淮城意味着什么,你是知道的,要不然,你也不会这么配合我。 我们要的,不是一条不值钱的烂命,而是他背后的资源和人脉,你最好不要乱动。” 柳韧志牙根一咬,鼻孔里哼出一股冷气:“哼,看把你紧张成什么样子了。是,苏牧青不仅有家世和人脉,还有一副好皮囊,你当然稀罕的很!” 柳兰枝抬眼,邪魅一笑,不服气地伸出手指点了点他气鼓鼓的胸膛:“你敢说你不稀罕苏牧青背后的家世和人脉吗?不然,你怎么肯给自己的亲妹妹下那种药,让她去诱惑苏牧青啊?” 柳韧志也变了脸色,他警惕地看着柳兰枝:“你不要胡乱攀咬,我肯帮你,就是在帮兰枝,等有朝一日你从苏牧青那里得到你想要的,就把一切还给她。” 柳兰枝见他慌张的样子,仰头笑得头上金钗摇曳:“好一个重情重义的大哥哥。” 莲步轻移,她走近了柳韧志,红唇贴在他耳边,带着魅惑轻声问道:“既然你这么在意你妹妹,又是怎么跟我睡到一起的? 对着自己的亲妹妹这张脸,做出那样的事情,你不觉得别扭吗?以后再见到你亲妹子,你会不会有肮脏的想法?” 柳韧志猛然变了脸色,他一把搂过柳兰枝的细腰,刻意用下身抵着她,眼睛盯着她的胸前,凑近她的鬓间,深吸一口气,闭上眼缓缓摇头。 “不会,我亲妹妹,端庄持重的很,断不会像你这样风骚。下次再见到苏牧青,收敛着演,别太上赶着,我怕你太心急,会露出马脚。” 柳兰枝奋力推开他,往后退了两步,理了理发丝站定,郑重地警告他:“你也收敛着,不要让人看出端倪,坏了我的大事!” “那就好好伺候我,别让我心里不痛快,做出什么冲动的事情。” 柳韧志上前,粗粝的拇指狠狠在她红唇上一抹,转身走开了。 苏夫人听说儿子要办枫林会,高兴的忙前忙后,眼下战事平稳,府里也好久没有热闹热闹了,是该多请一些亲朋好友来聚一聚。 苏牧沄突然来贞吉院找宋时悦,请她做一些北方新奇的绣品和美食点心,等枫林会那天,来招待自己的好姐妹。 宋时悦面露难色,她心虚地朝着苏牧沄一笑,伸出双手给苏牧沄看:“大小姐,实不相瞒,我的绣工和厨艺潦草的很,根本拿不出手,恐怕要让大小姐失望了。” 说起来,她从小被养的豪放,再加上欢脱的性格,手里拎过的木剑,捏过的银针都比绣花针要多。 至于家乡的美食点心,她倒是会做,但是并不想“露一手”,免得被人以为自己出风头,巴结主子。 万一有人在暗中做手脚,往自己做的食物里加点什么,让宾客们吃出个好歹,那就说不清了,毕竟,他们连苏牧青的药都敢动手脚。 说起来,这件事还一直悬着,苏牧青也不急着查找幕后黑手,真是让人琢磨不透。 苏牧沄见宋时悦双手虽然纤细好看,但手心确实粗糙,上面还有几个老茧。 不是每个女子都像自己这样生活优渥,她们要劳作,要帮家人分担压力,苏牧沄为自己的养尊处优感到羞愧。 她尴尬的跟宋时悦道歉:“对不起,是我冒昧了,我只是听你讲过家乡的事情,比较好奇.......,” 宋时悦看到苏牧沄态度真诚,没有一点大小姐的架子,也并没有在意:“虽然我的绣工不怎么样,但是跟着张婶她们打杂、干个零活儿还是可以的。” 宋时悦话音刚落,一直在远处坐着晒太阳的苏牧青起身拄杖走过来,站到苏牧沄身边叹气感慨。 “苏大小姐,你想要做人情,叫人去外面的绣房请几个绣娘教给她们几个新花样不就行了,巴巴的跑我院子里要人,偏偏又找了个最笨的。” 说完自己忍不住耸肩笑出声来,宋时悦那笨样子,能捏的住绣花针?她不把绣花针撅折就不错了。 宋时悦暗暗白了他一眼,心里嘀咕:小人得志的样子,说谁笨呢,我只是不想做而已。 苏牧沄见他嘲讽宋时悦,丝毫不给她面子,忍不住替宋时悦打抱不平。 “是你要做主,办什么枫林会,害得我们忙前忙后,依我看,这件事就交给你了,你去街上给我找时兴的绣样和新奇的点心吧。” 苏牧青把被风吹到胸前的发带往后一甩,当即保证:“这有什么难的,你直接来找我不是更好用,下午就给你带回来。” 宋时悦见苏牧青肯出头揽过这件事,自然乐得自在,她又不是正经的奴婢,没必要事事讨好上头。 却没想到,下一刻,他点名要带自己跟着出门,说她在家也是一无是处,不如跟着跑跑腿。 苏牧沄一听也来了兴致,两眼放光地主动提出要跟着苏牧青一起去,却被苏牧青拒绝了:“我今天要跑的地方很多,怕你吃不消,还是改天再带你吧。” 不出意外,他又收获了一个白眼。 今日正赶上庙会,街上热闹非凡,苏牧青让文初把马车停在巷口,几个人沿街而走,他们先是逛了几个绣品铺子,又买了几样精致的点心,很快就把苏牧沄的事情办好了。 “文初,先把这些东西送回去给大小姐,再到巷口等我。” 苏牧青吩咐了文初,自己带着宋时悦继续逛。 贞吉院,宝月来到宝莲屋里,关了门窗,走近她未语先笑:“大小姐找拾一做绣活儿,你怎么不去毛遂自荐,论心思灵巧,她能比得过你?难不成,上次的事,当真打压了你的气焰?” 宝莲轻哼一声,不屑地挠了挠头,又吹了吹指甲:“你懂什么,我这次是有备而来。” 宝莲胸有成竹,势在必得的样子让宝月实在好奇:“哦?这么说,你离府的这段日子,也没闲着?” 见宝月惊讶的样子,宝莲心中的得意直接转移到了脸上,她骄傲地抬头跟宝月透露:“我要让她从哪里来,还到哪里去。” 第91章 羞辱 苏牧青也不说到底要买什么,只让宋时悦拉着他走街串巷,漫无目的地逛来逛去。 宋时悦不乐意了,今天街道上异常热闹,沿街有许多小摊,卖各种新奇有趣的玩意儿和吃食。 她今天特意带足了铜板,正想趁机好好买点喜欢的东西,却被苏牧青带着在同一条肃静的街道上来回走。 “大少爷,咱们在这逛半天了,这条街上除了几处宅院,别的什么都没有啊?” 宋时悦走得脚底板都酸了,忍不住停下脚步,嘟囔起来。 苏牧青跟着停下,回头转向宋时悦,沉思了一会儿,决定找个地方坐一坐。 “就在这儿歇会儿吧。” 两个人转到一条僻静的街道,找了一个小茶摊,苏牧青背着街道而坐,宋时悦坐在他的旁边,随便要了一壶茶。 苏牧青一撩衣摆,坐得稳稳的,一壶茶喝了半天,宋时悦强忍着,不知道他在打什么主意,坐着总比走着强,她无聊地看着街道上零零星星的人群。 突然,对面的一个庄严大气的府宅偏门,停下一辆马车,车夫放下长凳,从马车上下来一个衣着华丽,姿容绝美的年轻女子。 女子下车之后,被丫鬟小心翼翼地搀扶着,她伸出手指轻轻捏起衣摆,缓缓抬起脚,袅袅婷婷走上台阶,身姿优雅,随后走到门前,在门前站定,等着小丫鬟上前敲门。 小丫鬟轻轻抬手拍了拍门上的铜环,就退后一步,恭恭敬敬地扶着女子在旁边站定,一同等着里面的人开门。 不消片刻,大门缓缓打开,一个年纪稍长,身材高大且略显肥胖的妇人走了出来。 她板着脸,神情严肃,身后跟着四个小厮和一个婆子。 五个人气势汹汹地冲了出来,瞬间将女子和小丫鬟团团围住,其中一个小厮一把推开女子身边的丫头,迅速将她拉到门内,将门一关,自己闪身出来。 随后,五个人紧密地围住那柔弱女子,将她包围的严丝合缝。 “你们要做什么?” 身着华服的女子面色一沉,厉声责问那身形高大的妇人。 即便来者不善,她依然处变不惊,毫不慌张,好像料定对方不敢把她怎么样。 那妇人不屑地抬眼,眼神中充满了厌恶,她冷冷地扫了季鸢儿一眼,咬牙切齿地问道。 “做什么?妾室季鸢儿,你行为放浪,不守本分,不对主母毫无敬意,今天我就要教教你怎么做人。” 妇人的语气中带着一丝愤怒和不满,似乎对季鸢儿已经忍无可忍。 季鸢儿也不是吃素的,她昂首挺胸迎上妇人的眼睛,厉色道:“唐闻芝,你敢动我一根手指头......” 季鸢儿一语未落,唐闻芝身边的婆子咬着牙,上前抬手就狠狠地给了她一巴掌,清脆响亮,在安静的街道上显得特别突兀刺耳。 “放肆!主母的大名也是你能叫的?真是给你脸了!” 季鸢儿毫无防备,被打得身体摇晃,头迅速转向一边,发间的金钗啪嗒掉到了地上。 原本俏丽的脸上立刻显出一个浅浅的巴掌印,嘴角也流出一丝鲜血。 茶摊上的人都被这边的动静吸引,一个个放下茶盏,暗暗将目光投过来,瞪大了眼睛看热闹。 宋时悦被那巴掌声惊到,抬起头好奇地地看向这边,只有苏牧青依旧淡定地掀起茶杯盖,轻轻吹着茶盏里的浮沫。 茶楼里的一个伙计见状,把手里的毛巾放到桌上,趁着大家不注意,贴着墙根蹑手蹑脚跑了出去。 苏牧青举起茶盏,悄然抬头,暗暗盯着那伙计跑去的方向,随后继续若无其事地喝茶。 季鸢儿低着头站在原地,维持着原来的姿势,眼里立刻显出一抹凶狠的神色,抬起手轻轻擦掉嘴角的血迹,放到眼前仔细审查了一番,嘴角一扬,发出一声冷笑。 她回过头,站直了身子,睥睨地瞅着唐闻芝挑衅:“哼,半老徐娘,除了这些,你还有别的本事吗?” “你!”那婆子见她死不悔改,扬起手还要打她,却被唐闻芝呵住:“孙嬷嬷,给我擒住她,今天就让她见识见识,我都有什么本事。” 孙嬷嬷闻言,给四个小厮使了一个眼色,四个人上前一把钳住季鸢儿的双手,死死按住她的肩膀。 季鸢儿奋力挣扎,却根本没用,孙嬷嬷见她还不死心,一脚踢向季鸢儿的腿弯儿,季鸢儿不受控制地扑通一声跪到了地上,膝盖立刻传来一阵痛楚。 唐闻芝敛袖弯腰,轻轻捡起季鸢儿头上掉下来的金钗,拿在手里仔细打量了一番,带着醋意低语:“这金钗,原本是我的陪嫁,他竟然有脸给你戴,呵,一对不要脸的狗男女,找死!” 话音一落,唐闻芝利落地抬手,发簪的一头朝着季鸢儿脸上狠狠一划,季鸢儿立刻破了相,只是,不见血迹流出来,只有一道白白的痕迹。 季鸢儿挣扎着抬手捂住脸颊,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 唐闻芝眼神扫过季鸢儿脸上的伤口,眼中闪过一丝狐疑之色。 刚刚她明明用了十成十的力道,就是要让季鸢儿毁容,怎么竟没有伤到她分毫? 可见这贱人当真是脸皮厚。 唐闻芝低头看了看手中的发簪,上面竟然没有一丝血迹,心里的怒火燃烧得更加旺盛起来。 她把发簪递给孙嬷嬷,上前一步径直走到季鸢儿面前,弯下腰,居高临下盯着她。 “小贱人,你这脸皮当真是比城墙还厚啊。” 季鸢儿立刻服软,她跪着向前走了两步,捂着脸低下头认错:“姐姐饶命,我知错了,以后再也不敢忤逆姐姐。” 哼,唐闻芝一声冷笑,伸手一把捏住了季鸢儿的下巴,用力向上一扳:“狐媚子,给你个杆子你就往上爬,你也会知错?” 唐闻芝狠狠地松开季鸢儿的下巴,随后后退一步,她把衣袖往上捋了捋,眼神也变得凶狠和冷酷。 哗,唐闻芝伸出一双有力的大手,咬牙毫不犹豫地一把撕扯开季鸢儿胸前的衣襟。 衣襟被扯开,季鸢儿露出胸前一片雪白的肌肤,对面茶楼里的人猛地将眼睛瞪得更大了。 他们看热闹似的紧盯着季鸢儿胸前的雪白和隐隐露出的大红肚兜,恨不得流出口水来。 感觉到围观者的好奇,唐闻芝心里更加得意,她要的就是让季鸢儿颜面扫地。 唐闻芝一只大手继续向前探过去,隔着红肚兜,狠狠揉捏季鸢儿胸前的山峰。 第92章 调笑 季鸢儿脸上的神色立刻变得有些暧昧不明,她奋力扭动身体,试图挣脱束缚,却于事无补,只得愤恨地咒骂。 “唐闻芝,今天你这样羞辱我,要么给我一个痛快,否则,有朝一日,我一定要让你死无葬身之地! 啊~~” 唐闻芝见她还要嘴硬,猛地加重了手上的力道。 季鸢儿身子猛地一颤,唇间难以抑制的发出一声悠长的娇吟,令围观的男人们头顶一阵发麻,下身的欲望也被撩拨的蠢蠢欲动。 他们不由自主地咽了咽口水,看向猎物一样伸长了脖子,心里暗暗期待唐闻芝下一步的动作。 宋时悦不忍地别过头,心头有一股不适,这样类似的羞辱,她在宝莲那里也领教过,深知其中的屈辱和痛苦。 虽然她并不知道她们之间的恩怨纠纷,但这样当街侮辱一个同类,她觉得还是有点过分了。 “嘁,还敢想有朝一日,今日我就让你滚得远远的,你们几个,把她绑到万芳楼,卖了换酒钱!” 唐闻芝咬牙死死掐住季鸢儿的胸前,狠狠一拧,季鸢儿的身子抖动的更厉害,惨叫也更加让人动容。 她不管不顾地挣扎,嘴里仍然不服输地抵抗:“唐闻芝,你不要太猖狂,等老爷回来,一定会要你好看!” 宋时悦脸上的表情极其不自然,宝莲侮辱自己时,那扭曲的脸庞又浮现在脑海,胸前似乎也隐隐作痛,她扶着桌角,作势就要起身,却被苏牧青一把按住手背。 “别动!好好坐着。” 苏牧青嘴唇轻轻一动,低声呵止宋时悦。 “杀人不过头点地,他们也太过分了。” 物伤其类,宋时悦实在不忍心袖手旁观。 “不要随意干涉别人的因果,你只看到被打的那一个可怜,打人的那一方,受了什么委屈和不公,你怎会知道?” “那你知道了?” 宋时悦反问,苏牧青被问得一噎,反应了片刻才找到合适的理由:“新欢胜旧爱,无非是男女之间的情爱纠缠,猜也能猜的出来。” “哼,想不到大少爷懂的倒是挺多。” 宋时悦冷声揶揄。 “你求我,我也会教你。” 苏牧青嘴皮一秃噜,轻佻的话脱口而出。 周围有很多人正全神贯注注视着对面的举动,宋时悦狠狠剜了苏牧青一眼,伸出指甲狠狠掐了一下他的手背。 苏牧青青筋隐现的手背上立刻出现两道青紫色的月牙,他这时似乎才意识到,自己手里握着的,是宋时悦柔软的小手。 季鸢儿用尽全力抵抗,四个小厮合力才把她治服,唐闻芝得意地看着这个失败者徒劳无力的挣扎,脸上露出胜利者的宽慰。 正拉扯间,季鸢儿身上掉下一枚铜板,咣当一声滚落到地上,季鸢儿紧张地看向那枚铜板,甚至忘记了挣扎。 她这一举动成功引起了唐闻芝的好奇心,她示意孙嬷嬷捡起铜板。 孙嬷嬷点点头,上前弯腰将铜板捡起,看也没看就交到了唐闻芝手里。 唐闻芝接过铜板,夹在指间仔细审查了一番,突然瞳孔微缩,脸色微微一红,随后又嘲讽一笑。 “哼,没羞没臊的贱人,光天化日,竟敢随身携带欢喜钱去府衙勾引那个贱男人,果然有几分魅惑人的手段。” “你们把府衙当洞房了?他那油腻腻,肥胖的大肚子,压在你身上,你还很受用?呵,这臭男人,老娘早就不用了,也就你把他当成宝。” 唐闻芝说完,食指一弹,将那铜板扔了出去,抬头看着铜板在空中飞舞几圈,滚到路边的草丛里。 “带走,发卖了,这上好的狐媚手段,给万芳楼来往的男人也见识见识,让他们跟着受用去吧。” 唐闻芝像是扔了一件不喜欢的物件,心里一阵舒畅,转身进了后宅关上木门。 四个小厮得令,干脆把季鸢儿横着抬起来,抬麻袋一样把她抬走了。 一行人离开之后,小茶摊这边的看客们一窝蜂冲过去,弯腰低头,瞪大了眼睛,争先恐后地去找刚才被唐闻芝扔出去的那枚欢喜钱。 最后,一个瘦高个男人捡到了,宝贝一样拿在手里,回到茶楼坐下,仔细端详,其他人一边伸长了脖子羡慕地围过来,一边摇头,悔恨自己怎么没这好运气。 “林公子,你年纪尚小,还没尝过荤,不该看这些乱人心智的玩意儿,不如把它让给我吧。” 一个肥头大耳的男人嘿嘿一笑,眯着眼睛揶揄。 另外几个男人听到了也都笑起来,跟着起哄。 “是啊林公子,等你成亲那天,你的新娘子会给你带很多呢,到时候新娘子手把手教你,不是更受用?哈哈哈。” “诶,依我看,不如到万芳楼还给原主,说不定鸢儿姑娘看到这铜钱,伺候得更卖力了!” 说话的一个比一个酸,一个比一个粗鄙露骨,完全没有顾及到身边还有宋时悦这个女子。 苏牧青见这帮人口无遮拦,顿时板起脸,将茶杯重重地放在桌上,朝乱哄哄的那堆人说道:“小小一枚欢喜钱,就能让诸位这么春心荡漾,可见人真的不能吃的太饱。” 一堆人闻言,一致抬头扭过脸,这才想起身边还有一个瞎子,回过头互相对视一眼,笑得更大声了。 有几个男人注意到了苏牧青身边一个明媚大方的姑娘,眼睛也不怀好意地将宋时悦上下打量起来。 有几个男人斜着眼,盯着宋时悦的胸前,好奇她里面可是也穿着大红肚兜。 “嘿,瞎子,你妒忌了?这钱就是给你,你也看不见啊,啊哈哈哈哈哈哈哈!” 肥胖男人朝着苏牧青一抬下巴,出言讥讽。 旁边有人扛了他一下,眼神瞄了一眼宋时悦,大声嘲笑道:“他是瞎了,他旁边那位,不是没瞎吗?就不能手把手教给他?这样不是更有情趣?” 说话的人抬手捋了捋胡子,笑得更加不怀好意,看向宋时悦的眼神也更加猥琐。 宋时悦早就被那放肆的眼光看得恼怒,也从他们的笑声里感觉到满满的恶意,表面上不动声色,暗地里咬牙正要盘算着先找谁下手胜算更大。 第93章 持械 苏牧青脸色一沉,隔着轻纱狠狠瞪着说话的男子,手里握紧茶杯,正要朝他脸面掷过去,却突然被挡住。 另一个面容白净的男子见这边一个瞎子,一个弱女子,很好欺负,又是背街的小巷,心里的一股邪火正无处发泄。 他一把抢过林公子手里的铜板,上前靠近宋时悦调笑道:“小姑娘,这欢喜钱白送给你,你只要告诉哥哥,这上面的姿势,你都能做得来吗?” 说完把欢喜钱的一面举起来,不知死活地放到宋时悦眼前,铜板上的图案毫无征兆地出现在宋时悦的视线里。 一对男女赤身裸体,身体以各种羞耻的姿势交织在一起,宋时悦再不谙世事,从这些人放肆的笑声里传达出来的恶意,此刻也明白过来了。 宋时悦到底是年轻小姑娘,脸皮薄,经历的事太少,当众被一群男人这样羞辱,她头脑一阵轰鸣,顿时臊得面红耳赤。 几个人见宋时悦明媚的脸颊飞上几朵红云,再加上那羞怯的表情,更加惹人怜爱,一个个心神荡漾,开始怜香惜玉起来。 宋时悦害羞归害羞,很快就镇定下来,这样的眼神,她也不是第一次见了,当初王顺朝她身上压过来时,也是这样的不要脸。 宋时悦盯紧了那男人的脸,心想,擒贼先擒王,今天第一个倒霉的就是你了,她暗暗将手背在身后,悄悄去摸桌上的茶壶。 几个人像恶狼一样围过来,紧紧盯着宋时悦,没人注意到座位上的苏牧青脸色铁青,握着茶杯的手上青筋暴起。 “好妹子,你别害羞哇,你一害羞,哥哥这心里就跟猫抓的一样难耐,你来替哥哥舒缓舒缓好不好?” 那男人见状,一手做作地捂住心口,另一只手恨不得直接上手去抓宋时悦的。 只是他的手还没有碰到宋时悦,就收回去捂着脸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 茶叶混着热水从那人脸上淌下来,他的同伴吓得后退一大步,愣了片刻,都撸起袖子,以戒备的姿势看着宋时悦和苏牧青。 原来,在男人的脏手伸过来的时候,宋时悦和苏牧青两个人不约而同地将热茶泼到了那人的脸上。 宋时悦拿着手里的茶壶,惊讶地回头,只见苏牧青不知何时已经站起身,手里正握着一个空茶杯。 虽然看不见他的眼神,但宋时悦依然能从他紧紧抿起的嘴唇和周身的肃杀之气中,感觉到一股森然的寒意。 跟以往他发脾气时的反应截然不同,面若冰霜,横眉冷峻,虽然隔着轻纱,宋时悦总感觉他的眼睛犹如两把利刃,恨不得将眼前的一切都毁灭殆尽。 他一定是嫌自己丢了苏府的脸面才这么生气,宋时悦突然被苏牧青铁青的脸色吓到,站在一边不知接下来该如何动手。 “还愣着干什么?不是会些拳脚吗?还不上去报仇?” 苏牧青一手拿着空茶盏,一手背在身后,不满地催促宋时悦,眼睛却在暗地里盯紧了那几个人,以防宋时悦应付不过来时,能够及时出手相助。 宋时悦被苏牧青的反应弄得有些懵,她不知道这话是真的鼓励她出手,还是嘲讽她不自量力,敢向一群大男人挑衅。 毕竟,他以前总嫌弃自己沉不住气,自以为是。 “哥儿几个给我上,我就不信,咱们还对付不了一个小娘们!” 正在宋时悦犹豫要不要动手的时候,对面那一群男人听到苏牧青的话,立刻变得凶狠起来,纷纷举起拳头,一蜂窝地朝着宋时悦冲过来。 见对面的人来势汹汹,宋时悦连忙后退一步,扎稳了脚步稳住自己的身体,然后麻利地抄起桌上的茶盘,眼睛紧紧盯着冲过来的几个人。 她冷静地站在原地,寻找合适的时机,当对面那个胖男人率先靠近自己的时候,毫不犹豫地举起茶盘,朝他油腻的脸面狠狠砸过去。 肥胖男人面部遭受重击,差点儿没晕过去,身子顿在原地呆了片刻,顿时感觉眼冒金星,不受控制地向后倒去。 他身后的人吓得忘记了攻击,个个面面相觑,不敢再上前一步,连忙围过去一把扶住他,假意关心,好让自己显得不那么怂包。 宋时悦这套动作干脆利落,没有丝毫拖泥带水,看到刚才还气势汹汹的几个大老爷们被宋时悦一招制服,滑稽的样子让苏牧青忍俊不禁。 小时候爹教过她,如果被一群人欺负了,就逮住最好欺负的那一个往死里打,这样就能震慑住其他人了。 这么多年了,这一招,除了在时岚时墨欺负她的时候用过一次,好久没有再用了。 宋时悦首战告捷,心里得意,久违的豪气涌上心头,手脚都生疏了,今天正好趁机舒展舒展拳脚。 她咣当一声把茶盘扔到桌上,扎稳了马步,摆好姿势,赤手空拳,手心向上,得意地朝那群男人勾手挑衅:“过来啊,刚才不是都挺能耐的吗?” “呀~~,我让你嚣张。” 面容白净的男子被宋时悦嘴角轻蔑嘲讽的微笑激怒,他丢下胖男人,从衣袖里掏出一把锋利的短刀,扔了刀鞘,露出狰狞的表情,咬牙切齿举着刀,蓄力又猛冲了过来。 男子手里举着明晃晃的刀尖冲过来,宋时悦心头一惊,后背不禁出了一身冷汗,臭男人,真是不讲武德。 同样被吓到的还有苏牧青,他万万没想到这帮人还可以这么不要脸。 就在男人大声吼叫着要冲过来的时候,他伸手一把将宋时悦拉回到自己身后,挺身而出,挡在了宋时悦前面。 苏牧青迎上去,一抬手,准确地抓住了男人持刀的那只手腕,手指一起发力,将他手腕向上一折,只听咔嚓一声脆响,男人也发出一声痛苦哀嚎,手里的短刀也应声而落,咣当掉在地上。 苏牧青低头,一脚将那短刀踢到身后远远的地方,手臂一拉一推之间,轻松将那男人“送”回原处。 第94章 苗头 宋时悦不可思议地看着苏牧青高大的身影挡在自己面前,手起刀落之间,如行云流水,游刃有余,瞬间对他由衷地钦佩。 目不能视时,尚且能有这样的功夫,要真是恢复了视力,岂不是更厉害了。 到底是侯门之子,要是没有两把刷子,似乎也难以服众,宋时悦觉得以前真是小看他了。 同样大吃一惊的还有对面那几个男人,他们眼睁睁看到同伴被人咔嚓一声弄折了手腕,感觉自己的手腕也是一阵剧痛。 一个个吓得不敢睁开眼睛,连句狠话都不敢放,踉踉跄跄搀扶着那白净男子仓惶而逃。 看着片刻之前还嚣张跋扈的一群人瞬间已不见了踪影,苏牧青有些惊讶,这才回过味儿来。 刚才是不是表现的太顺利、太明显了,不像个瞎子能做出来的事儿,宋时悦该不会看出什么破绽吧? 想到这,苏牧青无奈地暗自叹了口气,紧接着眉头一皱,脚下一个站不稳,趔趄了半步,故意朝着桌角撞过去,一边佯装伸手要宋时悦赶快来扶着自己。 隔着薄薄轻纱,苏牧青看到宋时悦紧张地冲过来,张开双手要护着自己。 温热的小手急急托住了自己宽大的手掌,将自己的大手紧紧握住,用力将自己与桌角拉开一段距离。 柔弱的触感中带着一股坚定,看样子完全没有怀疑自己,苏牧青心里突然又生出一股惭愧,自己一而再再而三糊弄她,哪天等她回过味儿来,会不会很生气? 可是他现在还不想让人知道自己的眼睛已经好了,继续以弱势的一方悄悄躲在暗处,更能看清一些人的嘴脸和伪装。 “大少爷,你没事吧?不是说好了让我动手的吗?” 想到刚才那危险的一幕,宋时悦还是觉得有些后怕,他要是伤着了,自己回去也不好交差。 苏牧青掸了掸衣袖,故作轻松地掩饰自己的愧疚:“哦,我突然想到,如果他们败在你手里,只怕会更加恼羞成怒,我们不如速战速决,以免节外生枝。” 宋时悦想了想觉得也有道理,这场纷争结束的确实比自己想象的快多了。 “那我们是不是该回去了?” 宋时悦看了看巷子尽头,文初不知何时已经在远处等着了,他是一路找过来的? “不急,我还有点事要办。” 苏牧青说着,任由宋时悦抓着自己的手掌,心里暗暗期待她能多抓一会儿。 宋时悦的手很软,绵绵的,就像书上写的,柔弱无骨,只是指尖带着一些凉意。 她以前都是隔着衣袖扶着他,很少像现在这样直接抓着他的手,苏牧青觉得自己像个小偷,躲在暗处贪恋这一时半刻的新奇感觉。 苏牧青温热的手掌传来一阵温暖,让自己的指尖不再那么冰冷,宋时悦也觉察到自己的举动有些不妥。 她想松开手去扶苏牧青的手腕,却总感觉他好像很没安全感似的,紧紧握着自己的手不放开,心里忐忑了一瞬,只得硬着头皮往前走。 苏牧青执意要宋时悦和他同坐在马车里,宋时悦拘谨地坐在苏牧青对面。 好在马车也不算逼仄,但毕竟是一个狭小的封闭空间。 两个人相对而坐,却都缄默不言,马车里的氛围有些别扭。 宋时悦总感觉有一股奇怪的目光在打量自己,她抬眼看了看苏牧青,他似乎在闭目养神,难道是自己多虑了? 为了缓解尴尬,她假装好奇,扭过头把车帘掀开一角,打量着热闹的街景,一扭过头,那种奇怪的感觉又涌上心头。 宋时悦把目光放在街道上来来往往的人群和叫卖的小摊上来转移注意力。 突然,她远远看到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男子带着一个伙计打扮的小厮,站在巷子里跟一个带着帷帽的俏丽女子,神神秘秘商量着什么。 那女子的帷帽很长,遮住了上半身,马车一晃而过,宋时悦伸出头去看,还没来得及仔细辨认,却什么也看不到了。 只得放下车帘,努力回想,这几个人看起来怎么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怎么了?” 苏牧青见她举止有些反常,眼神里还带着疑虑,假装随意开口问道。 “哦,没什么。” 宋时悦快速抬眼看了看苏牧青,他现在直觉灵敏的很,怎么好像知道自己的一举一动似的。 马车在府衙门口停下,宋时悦才知道,他是要来这里办事,但是好像不巧,今天可能不适合办公事,因为她已经听到后堂传来熟悉的叫骂声。 苏牧青显然也听到了,他抬手示意宋时悦停下,就站在院外听府衙后堂,唐闻芝那尖锐的声音在叫骂。 “臭不要脸的贱男人,你想纳妾就跟老娘明说,犯不着偷偷摸摸娶个狐媚子,还教唆你的狗腿子,叫她什么二夫人,我呸! 一个贱妾,偷摸娶了就娶了,你倒是藏结实点啊,啊? 偏偏还要把人放在自己府宅的对面,就在老娘眼皮子底下进进出出,怎么?是好饭吃腻了,偷着吃才香,还是把老娘当傻子啊?” 宋时悦疑惑地看了看身边挺立站着的苏牧青,他在街上转了半天,目的就是为了在赵行修后院门口蹲着看热闹? 他又看不见,怎么能知道那里就是赵府的后宅呢? 更何况她跟着他在街上来来回回逛了那么久,自己都快分不清东西南北了,难道是巧合? 宋时悦还没弄清什么,就听到赵行修气急败坏地骂道:“蠢妇!有什么话不能回家说吗?非要跑到衙门里来闹,上头要追究起来,有你我的好果子吃吗?” 赵行修心里直后悔,真是大意了,本以为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不知是哪个不知死活的说漏了嘴,竟让这河东狮知道了。 按计划,这淮城早该改头换面了,自己才敢这么放纵,哪成想,拖拖拉拉事情没办成,自己后院还起火了,又是一摊子糟心事。 唐闻芝的声音立刻提高了几个度:“回家说?你还知道自己有个家啊?啊?你都多久没回家了?你还记得自己家门朝哪个方向开吗?” 第95章 皆苦 里面又传来打骂声和劝架的声音。 “赵夫人,赵夫人息怒啊,有什么事你们回家再说嘛,这里是衙门办公的地方,闹开了不好收场不是?” “是啊是啊,赵夫人,您消消气,有话好好说嘛!” “还有你们,我还没找你们算账呢!”,唐闻芝被几个人拦着,近不了赵行修的身,不能把他怎么样,气急败坏,只能朝着这几个劝架的撒气。 “姓赵的把衙门后院当洞房,把那贱人都带到衙门里白日宣淫,光天化日,嗯嗯啊啊在那浪叫,你们竟然没有一个人敢出面拦着他,对得起身上这身官服吗?” “你......! 嗨!赵大人,你别光顾着躲啊?你过来服个软,赔个不是,这事儿它不就了了吗?” 听得出来,劝架的人也都筋疲力竭,无可奈何了,要不是看在同僚的份上,谁愿意掺和这事儿。 这原本是他们的家事,大家虽然爱看热闹,但并不想牵扯进来,但人家打到眼皮子底下,又不能袖手旁观,只得硬着头皮劝架。 哪想到一片好心,却被一个妇人劈头盖脸骂一顿,面子上过不去,平白惹了一身骚,只得自认晦气。 心里都嫌赵行修软弱,平时在衙门里不是挺横的吗?这会儿怕得跟鼠见猫一样,这要是自家婆娘,敢狂成这样,非得一个耳刮子给她抽回家去不可。 “了了?没门!” 唐闻芝在这骂了半天了,被这帮人拦着,一身的火气没处施展,只化成了怨气骂骂咧咧地叫嚷。 “姓赵的你没良心,老娘当初不嫌你穷酸,下嫁给你,不顾姊妹们笑话,动用娘家的关系,一心给你的仕途铺路。 如今你功成名就了,就开始嫌弃老娘了,当初是谁趴在老娘怀里,信誓旦旦保证,以后绝不变心的? 你趴在那小贱人身上蛄蛹的时候,可还记得这些话?” 苏牧青听她骂得越来越粗鄙,生怕又骂出什么好听的来,让宋时悦难堪,握拳抵唇轻咳一声,昂首挺身,迈步走进后堂。 宋时悦跟着苏牧青赶到的时候,正看见唐闻芝一手拎着一把上黑下红的水火棍,一手掐腰,对着躲在门柱后面的赵行修左右拦截。 府衙后堂围了一圈人充当和事佬,分成两拨,一拨负责拦着唐闻芝,一拨负责护着赵行修,个个如临大敌。 看到苏牧青过来,一行人吓得连忙停下动作,立在原处,行礼之后,低下头面面相觑。 暗地里也都松了一口气,谢天谢地,救星来了,这妇人再狂,也不敢在苏牧青跟前放肆吧? 这些人都是上次在刑堂见过面的,宋时悦对此印象深刻。 赵行修见到了苏牧青,也赶紧从柱子后面走出来,低头快速理了理衣服,规规矩矩站好行礼。 唐闻芝愣在原地,险些没有认出来,这还是以前那个俊朗干练的苏家大公子吗?怎么成这个样子了? 她悄悄把水火棍收起,竖在墙边,陪着笑心虚地给苏牧青行礼,顺带盯了赵行修一眼。 怪不得这姓赵的胆子这么肥,这么猖狂,原来是看淮安侯府与往日不同了。 想到这,心里更加看不起赵行修了,恨不得当场啐他一脸,得意忘形的小人! “今日衙门里很热闹啊,远远就听见这后堂喧闹异常,还以为是什么要紧的案子,苏某是不是打扰大家办公了?” 苏牧青看似在开玩笑,表情却严肃异常,声音也是冷冰冰的,阴阳怪气。 一句话说得众人满面惭愧,连忙作揖告罪,后背已出了一层薄汗,凉风一吹,更感觉冷飕飕的。 唐闻芝讪笑着想要退下去,却被苏牧青叫住了:“赵夫人?许久不见,说起话来还是这么中气十足,实在让苏某羡慕。” 唐闻芝停在原地,转过身看着苏牧青赔笑:“不敢,不敢,我一介妇人,哪里敢跟苏大公子比呢。” “赵夫人谦虚了,苏某常听母亲提起,当年你以一己之力,掌管家业,侍奉公婆,坚毅果敢,赛过许多男子,堪称女中豪杰。” 苏牧青这话并没有夸张,却让唐闻芝猛地变了脸色。 当初她中了蛊似的看上了寂籍无名的赵行修,执意要嫁给他,爹娘拗不过她,只得答应。 那时,赵行修上有年迈的双亲,自己又是个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穷酸秀才,多亏了她上下打理,还拿出自己的嫁妆,供他读书修学。 赵行修进京参加科举的那几年,是唐闻芝一个人照顾着公公婆婆,让他们安度晚年。 可就算是这样,两口子临终前还埋怨她没有生个男孩给赵家延续香火。 如今再看,十几年真心付出如东流水,简直就是一个天大的笑话。 “苏公子谬赞了,女流之辈,哪里担得起豪杰二字。” 回忆过往,唐闻芝突然觉得泄气,她像是被人抽了脊骨,肩背塌下去,说话也有气无力。 “女流之辈又怎么了?云朝的国泰康宁,哪里离得了万万女子的心血和辛劳?有些付出,不是年岁愈久,就能抹杀的。” 苏牧青一番话令在场的大人们大吃一惊,也让唐闻芝瞬间泪流满面,心里的委屈和不甘涌上心头,她忍不住咬紧下唇,低声啜泣起来。 连外人都能看明白的事,天杀的姓赵的怎么就不念她一点好? 苏牧青挥手,示意其他人下去,吩咐宋时悦把唐闻芝请进屋子里去。 宋时悦抬头,忍不住多看了苏牧青一眼,他能说出这样的话来,确实让人另眼相看,心里对苏牧青的看法,又有了新的改观。 原来是众生皆苦,唐闻芝可怜,季鸢儿也并非无辜,宋时悦突然感叹,一时间不知道该同情哪一个。 她上前扶着唐闻芝入座,又把苏牧青引到旁边的座位上,给两人倒了杯茶,静静地垂手立在一边。 唐闻芝一个人扛起了太多,领教了太多的嘲讽和人情冷暖,苏牧青一句认可的话,让她再也控制不住,不管不顾地放声大哭起来。 苏牧青也不打断她,就默默地坐在一边,听着她抽泣,等她情绪稳定不哭了,从怀里掏出一方暗灰色手帕,递到唐闻芝面前的桌子上。 第96章 恍然 唐闻芝大概没有料到苏牧青会这样关心她,她不好意思地抹了把眼泪,掏出自己的帕子擦了擦脸,仰头如释重负地长舒一口气。 “他要是想纳妾,好好跟我商量,把家产给两个女儿安顿好,找个老实可靠的,我也不说什么了,我也看透了,大不了到庵里当姑子去。 可他偏偏背着我,偷偷摸摸给那女人交了三百两银子当赎金,把她从山匪那里救出来,还偏偏安置在后宅的对面,这不是诚心恶心我吗? 不想跟我过,和离就行了,还要拿我贴补出来的家业讨好别的女人,谁知道这女人是不是跟山匪一伙儿的?谁家好女人会白天跑到衙门里跟男人睡觉?啊? 就在这间屋子里,那屏风后面,恶心不恶心?” 唐闻芝一边控诉,一边伸手指着不远处的屏风,宋时悦顺着她的手指望过去,心里突然一跳。 那天,她跟苏牧青来找赵行修,就是在外面的门口,她听到里面有女人在求饶,还以为是有人被欺负了,当时却被苏牧青一把拉走了。 难不成,当时正是撞到了两人偷欢?她还埋怨苏牧青不去救人,怪不得苏牧青当时连说晦气。 就是挺晦气的!宋时悦后知后觉,不好意思地低下头,继续听唐闻芝发牢骚. 这个赵夫人虽然跟二婶一样大嗓门,但是说起话来条理清楚,看起来也没那么胡搅蛮缠。 唐闻芝气极了停下来哼了一声,又想起来什么似的,继续跟苏牧青诉苦唠叨,苏牧青耐心地听着,不错过任何有用的信息。 “保不齐,这三百两银子又落到了谁的手里!我要是不泼辣点儿,两人合起伙来把家里搬空了,我的女儿们以后靠什么?” 闹了半天,唐闻芝也是真累了,又给苏牧青道了谢,准备回家:“反正那女人已经被我给卖了,赵行修为了头顶的乌纱帽,也不敢太过分了,我得赶紧给两个女儿铺路了。” 冷静下来之后,唐闻芝正起身准备告辞,突然看到苏牧青器宇轩昂,丰神俊朗,心头一动又重新坐了下来。 她小心翼翼地凑近苏牧青,压低了声音问道:“苏大公子可有考虑过终身大事?” 苏牧青被问得一愣,这话题转的也太快了些,他只好搪塞道:“赵夫人说笑了,我这个样子,哪里敢奢望这些。” “诶,苏公子这不是说笑了吗?我那大女儿,今年刚好十八岁,不过你放心,她脾气温婉,一点儿都不随我,苏公子要是不嫌弃的话......,” 唐闻芝话还没有说完,苏牧青连忙打断她:“苏某已经有意中人了,不敢误了令嫒青春。” 说完不自觉心虚,暗暗握紧了拳头,快速瞅了宋时悦一眼,宋时悦只低着头,面无表情地盯着自己的鞋尖,仿佛对两人的谈话毫不在意。 唐闻芝见苏牧青反应这么激烈,也觉得自己有些冲动了,她理解地一笑,连忙给自己打圆场。 “明白,明白,我都懂!柳家小姐对你情深义重,要不然也不会亲自去庄子上给你找大夫,这是大家都知道的事。 我只是想说,以后能不能请苏公子帮忙把把关,看看有没有合适的青年才俊,给我女儿相看相看,苏公子的朋友,定然不会差的。” 苏牧青又是惊愕,柳兰枝给他请大夫的事,外面已经传遍了?只是不知道传成了什么样子。 “这个好说,过几天苏某在家办枫林会,赵夫人可带着两位千金到府上一同赏枫。” 他笑着应承了几句,唐闻芝见今日时机不对,连忙告辞了。 她走后,苏牧青坐在原地,低头沉思,要不是他暗中安排文初跟踪赵行修,也发现不了他藏娇的地方, 他故意让文初接近唐闻芝身边的孙嬷嬷,将此事透露了出去,这才有了唐闻芝发卖季鸢儿,大闹府衙的事。 唐闻芝性子泼辣,直来直去,一定会将季鸢儿的来去查个清楚,所以她说的话,该是可信的。 根据唐闻芝的说法,季鸢儿是赵行修从那群山匪手里赎出来的,可为什么失踪女子的卷宗上,偏偏少了季鸢儿的信息? 难道赵行修真的跟季鸢儿有什么私底下的联系,而这联系,真的跟那群山匪有关系? 赵行修身为朝廷命官,敢这么放肆,公然在府衙与季鸢儿欢好,不单是眼里没有他们苏家,更是无视朝廷法纪。 这样的行径,要么是当官当腻了,要么是不想活了,再不然就是傍上了更大的靠山,否则谁给他这么大的胆子? 苏牧青靠向椅背,修长的手指揉了揉眉头,仰面把自己陷进椅背里,面色沉重。 没有人嫌头顶的乌纱帽太沉,也没有人嫌自己命太长,排除二者,赵行修指定是结交了新的权贵,所以才不把这一切放在眼里。 放眼整个淮城乃至云朝,想取代苏家的氏族怕是不少,爹和牧洲在外面,不会有什么闪失吧。 说曹操,曹操到。唐闻芝出去后不久,赵行修就弯着腰,陪着笑进来了。 无非是道歉,赔不是,自捐俸银为百姓谋福,明天晚上在淮宾楼请客,给诸位同僚赔不是,还请苏牧青不要推辞。 苏牧青面上客气着,暗地里密切观察他的表情,却见他自从进屋之后,就时不时用目光将宋时悦上下来回打量了许久。 或许是仗着苏牧青眼瞎,赵行修一边低声下气陪好,一边斜眯着眼,毫不掩饰地看着宋时悦。 宋时悦也感觉到他那不怀好意的目光,她假装给两人添茶,不动声色地端着茶盘转身走了出去。 苏牧青见赵行修色眯眯的眼睛跟着宋时悦直到门口,脸色一沉,眉峰也不悦地挑起来。 “赵大人还有事要忙,我就不打扰了,告辞!” 苏牧青起身就要走。 赵行修回过神来,连忙跟上来扶着苏牧青,嘴里再三邀请,让他明晚务必赏脸,到淮宾楼 吃饭。 苏牧青点头应着,走到门口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跟赵行修交待:“我已邀请了赵夫人与令嫒一同参加枫林会,赵大人务必将她们带来,母亲也很久没有跟赵夫人说话了。” 唐闻芝今天这一闹,让赵行修颜面尽失,又丢了心爱的女人,此刻依然能无事人一样,可见心机深沉,保不齐会暗地里加害与唐闻芝。 第97章 暗许 苏牧青故意交待,就是希望他能投鼠忌器,收敛收敛,不要伤了唐闻芝性命。 到了门口,宋时悦见苏牧青被赵行修搀扶着出来了,就迎上去照应,哪知赵行修在宋时悦接过苏牧青时,油腻的大手蹭到了宋时悦的手背,刻意摸了一把。 宋时悦感到一阵恶心,她毫不掩饰地回头狠狠瞪了赵行修一眼,对方却低下头给苏牧青作揖告辞,没有看到她愤怒的目光。 老色鬼,卑鄙小人! 宋时悦突然想到了唐闻芝和季鸢儿,更加为她们感到不值,两个女人自相为难,做为始作俑者,赵行修却毫发无伤,可见,女人不能把赌注全压在男人身上。 回去的路上,宋时悦坐在马车上,一言不发,苏牧青却突然与她聊起来。 “今天的事,你怎么看?” 苏牧青本想问她,赵行修为季鸢儿交赎金的事,却忘了宋时悦现在还不知道卷宗里少了信息。 “我能怎么看?当然是睁着眼看。” 宋时悦没好气地回道,赵行修那得了便宜还卖乖的嘴脸,想起来都让人觉得恶心。 苏牧青无端被她怼了一句,也听出来宋时悦语气里的不愉快,他当然知道宋时悦为何生气。 他本该当场为宋时悦出气的,但最终却什么都没做,原因很明显,他还不想引起赵行修的怀疑。 此人心机深沉,身上有许多谜团,他要慢慢去调查,从长计议。 现在,他恰好可以利用自己“眼瞎”的“优势”,暗中行事,这样一来,必定会方便许多。 “赵行修今日作为,我定要他付出代价,你只管放心。” 苏牧青承诺道。 宋时悦听了这话,有些疑惑,觉得苏牧青这话来的莫名其妙,以为他指的是赵行修与唐闻芝的纠葛,所以并没有理解到其中的深意。 对于赵行修这种小人,宋时悦心里鄙夷:“这跟我有什么关系?我有什么不放心的,一个臭男人,也值得为他哭哭啼啼,丢了颜面,换做是我,一张休书,与他一别两宽,再无瓜葛。” 这话,当然是针对唐闻芝说的了,只是有些哀其不幸的同情和愤慨。 苏牧青听她这话说得决绝,故意引她说的更多:“夫妻间的事,也没那么黑白分明,唐闻芝一手扶持赵行修登上青云,此刻和离,无依无靠,几十年心血不是付诸东流了吗?” “那又怕什么,她能把赵行修扶上青云,定然不会让自己过的太差,哪怕清贫一些,也好过与这种卑鄙小人在一个屋檐下,相看两生厌。” 宋时悦还没有经历过什么感情,所以对一切都是随心所欲,想当然的看法。 苏牧青听了没有接话,宋时悦的语气,让他相信,她真有这个魄力去从头开始。 这样让他开始为唐闻芝感到担忧:“万一赵行修回去之后死缠烂打,痛哭悔过,拿两个女儿做筏子,不与她和离呢?” 一句话也让宋时悦意识到,自己还是想的太简单了,虽说虎毒不食子,可对于某些畜生来说,什么事儿干不出来啊? “可见,从一开始就不能对男人太好!” 宋时悦咬牙恨恨地说道,想来想去,这一摊子烂糟事的罪魁祸首,都是赵行修这个小人。 如果唐闻芝及时停止付出,也不会这么亏。 苏牧青闻言愕然,他不自觉地敛了敛袖口,紧紧捏住一角,他低低地辩解:“也不是所有男人都这么忘恩负义......。” “可是碰到一个这样的,就够恶心一辈子的了,就算是他们和离了,唐闻芝以后回忆半生,也会觉得悔恨的。 她对赵行修的那些付出,会变成利刃,刺向她自己,让她在午夜梦回时,回想起来,都会觉得自己是个笑柄。” 苏牧青心头震撼,这次无话可说,默默将衣袖往里掖了掖,车子里又恢复了沉默。 男女之情,又岂是几句话就能说清楚的。 宋时悦也不再说话,她心里还想着另一个人,那就是季鸢儿,不知道她是不是真的被卖进了万芳楼。 唐闻芝今天当着那么多人的面羞辱她,又到处宣扬她跟赵行修的私事,换做是自己,宋时悦恨不得一头撞死。 又可见,女子也要小心翼翼,安分守己,还要有骨气,不是自己的东西,就不要去惦记,免得自取其辱。 宋时悦对情爱的初步理解,源于今天唐闻芝,赵行修和季鸢儿给她上演的这出连环闹剧。 回府之后,宝莲看了宋时悦一眼,慌忙迎上来接过苏牧青的胳膊,扶他进屋休息。 “拾一,这段时间辛苦你了,一会儿吃了饭,早些回去休息吧,大少爷这儿,由我来照顾。” 她脸上带着由内而发的舒心,吩咐宋时悦。 宋时悦看到宝莲,就想起了唐闻芝和季鸢儿,想到了宝莲发狠地拧自己的时那丑陋嘴脸。 宝莲一定也是恨透了自己,此刻还要对着自己笑,她是怎么做到变脸如变天的? 宋时悦没有接话,投给宝莲一个冷冷的目光,直接把苏牧青交给宝莲,与她换了值,无精打采地回去休息了。 晚上,宝莲服侍苏牧青宽衣时,突然从他衣袖里掉出来一个油纸包。 纸包掉到地上,翻滚了一下,里面的东西散落开来,是另一个层层包裹着的荷叶和几根细小的竹签。 苏牧青一下子顿住,他低头看向那散落到地上的东西,突然觉得泄气。 亏他偷偷买了她最爱吃的田螺,悄悄放在袖子里藏了一路,暖了一路,心里忐忑了一路。 自己在这里独自惆怅又算什么? 那就是个不开窍的,看起来咋咋呼呼很有主意的样子,一到关键时刻,像个不谙世事的童蒙,也不知是揣着明白装糊涂,还是当真看不明他的心意。 苏牧青也是第一次遇让自己惦念的人,理所当然地以为,她该一眼明了自己的情意。 却不知道,宋时悦只把自己当成寄人篱下的人质,她的心,在远处,不在此间。 第98章 针对 “大少爷,这是?” 宝莲见苏牧青很在意那地上的东西,连忙弯腰捡起来递给他。 “这是我特意带的,给你了。” 苏牧青不在意地脱了衣服,随意扔在床上,脱下皂靴抬脚上床上,闷闷地朝里躺下。 宝莲喜出望外,收起东西,弯腰上前,给苏牧青拉了一条被子盖在他身上。 “多谢大少爷还惦记着奴婢,奴婢感激不尽,夜里凉,大少爷别冻着了。” 苏牧青心里正烦躁,伸脚不耐烦地把被子踢到一边:“屋子里闷得很,不盖,你下去吧,夜里不用来伺候。” “奴婢不打扰大少爷休息了,大少爷您夜里需要什么,尽管喊我。” 宝莲尴尬地收回手,看着床上的苏牧青,迟疑了一下,还是拿着那包东西退出了房间。 宝莲一走,苏牧青一把就扯下蒙在眼睛上的轻纱,眨了眨眼睛看着上面,脑海里又开始思考各种问题。 宝莲拿着东西走出苏牧青房间,轻轻给他关上房门,一转身,看见小厨房里还亮着灯,里面时不时传来说笑声,有一个声音显得特别刺耳,让她听了心里就烦! 宝莲狠狠地咬了咬后槽牙,先让你得意几天! 低头看了看苏牧青特意给自己带回来的东西,她嘴角一动,眼角闪过一抹得意。 “呦,张婶,你们这是在忙什么呢?” 宝莲笑着进来,热情地跟大家套近乎。 “大小姐让宝月准备些紫苏叶,枫林会那天要给大家做一道紫苏饮。” 张婶一边忙活,一边回应她。 宝莲一听笑得更浓了:“说起这个,大少爷今天带回来的各色新奇东西,大小姐喜欢的跟个孩子似的,特意让重锦给咱们拿了赏钱,咱们真是沾了大少爷的光了。” “对了拾一,你的那份重锦给你了吗?” 说完特意看了宋时悦一眼,今天领赏的时候,她刚好不在,没领到,这让宝莲心中顺了气。 虽然她自己也只是领了一份赏钱,却觉得双倍开心,只要宋时悦过得不好,她就真心觉得高兴。 宋时悦见她明知故问,白了她一眼,懒得跟她计较。 宝莲的嘲讽太明显不过,宝晴连忙出来替宋时悦打圆场:“呀,宝莲姐姐,你手里拿的是什么?” 宝莲早就把手里的东西放在身前半天了,就等着她们来问,好趁机当众显摆一下,也给那个拾一小贱人示威,让她看看,大少爷真正惦记的,还是她这个老人。 谁知说了半天话,张婶她们一个个低头忙着挑拣上好的紫苏叶,根本没有人提起。 如今宝晴一问,她立刻喜笑颜开,高高捧起那油纸包炫耀:“这是大少爷出门,特地给我带回来的,也不知道是什么。 大少爷也是有趣,拿回来也不直接告诉我,只等着我去他衣袖里翻出来了才说,神神秘秘的,还包裹得这么严实。” 张婶她们一听这话,都明白过来了,宝莲每次得了赏赐,都是这样在人前出一番风头,大家见怪不怪。 虽然心里鄙夷,但面子上还是要捧场的,张婶哎呦一声,停下手里的活儿,抬头带笑道:“既然是大少爷的心意,还不快打开,让我们都开开眼,我都闻着味儿了,好香呢!” 宝晴宝月顺势也跟着羡慕:“你就别馋我们了,快打开吧,让我们也跟着沾沾光。” 宝莲见宋时悦低头,一个人不言不语地在忙活,心情大好,决定先不理会她,看看大少爷给她带了什么才是正经。 她当着大家的面,满怀欣喜地找个地方坐下,郑重其事,小心翼翼地打开层层包裹,看到里面的东西呆愣住了。 宝晴见到,心中暗喜,第一个叫起来:“呀,宝莲姐姐,你不是最爱吃这炒田螺了吗?大少爷给你带了这么多,真有福气!你快尝尝味道怎么样?” 宝莲听到这话,脸上的激动僵住了片刻,心里却叫苦不迭。 她的确是喜欢吃这个东西,但不是这种掺着大量川椒,辣味直冲天灵盖的炒田螺。 一旁的张婶目光接触到那包东西,也看出了什么端倪,她心里暗笑,面上却不动声色地拿过来一个细细的竹签,熟练地扎了一个大大的田螺,殷勤地递给宝莲,热情地催促她。 “快吃吧,过了夜就不好吃了,要说在这贞吉院,这样的荣宠,只有宝莲你是独一份的,我们呀,羡慕都羡慕不来!” 宝莲被她们你一言我一语,捧得骑虎难下,无奈只得赶鸭子上架,硬着头皮吃了一个。 一股强烈的麻辣味充斥在嘴里,舌头像是被火烧一样,宝莲被呛得眼泪都快出来了,但是又不能表现的太狼狈,只得强颜欢笑,一个劲儿地点头,违心地自夸:“真好吃”。 顺便还大方地给张婶,宝晴,宝月分享,让她们也多吃点,唯独不跟宋时悦客套。 张婶一眼明了,偏偏就看不惯宝莲这个落井下石的样子,拾一这姑娘不争不抢的,你还非要给人家难看。 路不平,有人踩,张婶决定满足宝莲多戏的脾性。 她受宠若惊地剜了一个田螺送到嘴里,品尝了一下闭上眼睛,夸张地伸出舌头,用手扇了扇风,朝宝莲故作惊讶地嚷起来。 “哎呦,我的老天奶,怎么这么辣?宝莲你最爱吃甜香口味的,吃了辣的,脸上会起红疹子,大少爷是知道的吧?” 宝莲脸上悻悻的很难看,嘴角也微微抽搐,吓得连忙摸了摸自己的脸,表情是掩饰不住的慌乱。 她努力让自己装得云淡风轻:“我在大少爷身边伺候几年了,大少爷当然是知道的,这肯定是卖东西的伙计欺负大少爷看不见,故意将卖不掉的给大少爷。” 宝莲的声音有些颤抖,心里的慌张导致她眼神飘忽不定。 突然,宝莲的眼光扫到宋时悦身上,顿时停下来。她将目光紧紧锁住宋时悦,咬着牙齿信誓旦旦地控诉。 “或者......,是有人趁机糊弄大少爷,想借大少爷的手,来害我!谁知道这田螺里除了川椒,还加了什么见不得人的肮脏东西!” 话音一落,人已站在宋时悦面前,好像已经证据确凿,罪魁祸首就是宋时悦无疑了。 第99章 谋嗣 宝莲这结论下得实在是太过草率,张婶和宝晴都愣住了,她们不耐烦地看着宝莲,有些摸不着头脑,怎么感觉原本挺精明的一个人,最近做事总是跟丢了脑子似的。 “也不一定吧,万一是误会......。” 张婶还想说什么,宋时悦一把甩掉手里的叶子,腾地站起来。 她二话不说,一把夺过宝莲手里的田螺,三两下剜出螺肉,塞了满满一口,嚼完一口咽下。 “人要是心里肮脏,看什么都是脏的!” 宋时悦一身正气,直勾勾盯着宝莲的眼睛。 “你!” 宝莲气极,“这是大少爷特意给我带的,你馋疯了吗?” “这里面指不定加了什么脏东西,我替你试试毒,好还大少爷一个清白。” 宋时悦说话间,低头如风卷残云,又将田螺剜去了大半。 “你!” 宝莲看着越来越少的螺肉,气到语塞,心里后悔不迭,宋时悦这样一说,岂不是成了是她宝莲怀疑大少爷给的东西不干净。 哼! 宝莲气呼呼哼了一声,脸色越来越难看,她恨恨地咬牙,转身一甩手离开了厨房,宝月连忙跟上去,一边追一边小声安慰着宝莲。 张婶和宝晴看着宝莲离去的背影,回过头向宋时悦投去钦佩的目光。 “拾一,你刚刚这一招,算不算狐假虎威啊?” 宝晴窃笑着向宋时悦竖起大拇指。 宋时悦嘴角一扬也笑了起来,她没有多说什么,而是招手招呼她们一起来吃。 “来来来,快一起吃,不吃糟蹋了。这可是上好的田螺,又大又肥,又香又嫩,比我上次在街上买的好吃多了,有些人有眼无珠不识货,错把黄金当黄铜。” 宋时悦一边吃得心满意足,一边嘀咕:“怪不得白天的时候大少爷跟文初神神秘秘跑去前面一个酒楼,原来是为了给宝莲买这种好东西。” “真不够意思,还要刻意防着我,早知道,我也买一份了。不过还好,宝莲这样一闹,还给我省了不少铜板。” 屋子里的苏牧青无端端打了一个喷嚏,他揉了揉鼻子,不自觉看向空空如也的木榻,眼神又一下子黯淡下来。 宝晴见四下无人,悄悄关了厨房的房门,凑到宋时悦和张婶身边低声说道:“拾一你小点声,今天你和大少爷一出门,宝月就跟着出门了。 回来之后,鬼鬼祟祟拉着宝莲进了屋子,两个人在屋子里嘀嘀咕咕,我心里好奇,暗暗跟过去听了一下,只听到她们提到拾一两个字,怕是不怀好意,你要当心啊。” 宋时悦听了宝月带来的消息,并不觉得意外,但她还是很感激地谢过宝晴:“宝莲就像一条狗一样,盯上了我,只要我还这府里一天,她就不会放过我。” “那可怎么呀?你不知道她那些见不得人的法子。” 宝晴知道宝月的手段,更加为宋时悦担忧了。 “别怕,除非她杀了我,否则,我一定会让她一报还一报。” 上次她跟宝莲的恩怨还没有了结,她之所以忍着这口气迟迟不反击,是因为暂时还要在这府里待下去。 她在这里没有靠山,苏牧青的脾气又反复无常,难以捉摸,无论如何,主动挑起冲突的不能是她宋时悦。 宝莲率先出手, 对她来说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第二天一早,宋时悦就找到张婶告假,昨晚吃了太多辣的东西,又喝了隔夜的凉茶,一大早肚子不舒服。 苏牧青下午要出门,喊宋时悦跟着,宝莲连忙过来回禀:“大少爷,昨天您给我带的田螺,拾一觉得好吃,硬是抢过去一口气给吃完了,今天身子不舒服,不如就让奴婢跟您出去吧。” 苏牧青听到宋时悦病了,心里猛地紧张。 他昨天不知哪来的火气,恨她恨得莫名其妙,今天大半天都没听到她的声音,更觉得她缺心少肺,不见更好。 哪知一出门,竟随口就要她陪着出去,如今听到宝月说她病了,更加来气。 “生病了?生病了就可以躲懒了吗?把她给我叫出来!” 苏牧青倔强地站在庭院中,背着手命令宝莲。 宋时悦在屋子里听到苏牧青的声音,无奈地翻了个白眼,苏牧青这个阴魂不散的刻薄主子,让她想偷个懒都不行。 不过出去也好,只要避开了宝莲,看她还能出什么幺蛾子,待在苏牧青眼皮子底下,反而安全了。 马车里,苏牧青隔着轻纱看着宋时悦,果然见她无精打采,闷闷不乐的样子,气得扭过头不想再看见她。 “大少爷,到了。” 文初将马车停下,在外面回禀。 “我先。” 宋时悦想要下车,却被苏牧青一把拉住胳膊,自己弯腰先走出去。 等她掀开车帘,低头弯着腰踏出马车,却见苏牧青站在马车旁,一只大手已经直戳戳伸过来。 要不是他脸上那不服气的表情,宋时悦差点还以为他是在等着搀扶她。 宋时悦看着那大大的手掌,悻悻地一笑,一手拎起裙摆,一手扶着马车,从苏牧青身边下来。 苏牧青伸出去的手就那么僵着,手心向上,讨要东西似的,他脸上的神色更加难看。 她是瞎了吗?看不见他的手吗? 宋时悦下了马车才发现一行人来到了一家医馆,苏牧青气愤地收回手,藏在袖子里暗暗捏紧了拳头,小声骂了一句:没心没肺。 文初带着苏牧青来到大夫面前,苏牧青却没有直接落座,而是侧身示意宋时悦过来。 宋时悦连连摇头,摆手推辞:“大少爷,我没事,我已经好了,不用了,还是您来吧。” “少废话。文初,把她跟我按过来。大夫,请您把脉。” 大夫见来者是一对年轻男女,眼中闪过一丝了然于胸的自信,他热情地招呼宋时悦坐下,伸手搭上宋时悦的脉搏,认真感受宋时悦的脉象。 低头思忖了片刻,大夫抬头颔首一笑,宽慰他们。 “这位夫人脉迟而涩,寒凝内阻,营血虚衰,故而四肢冰冷,经行不畅,难以有孕。应以行气活血为主,待气血通畅,再谋子嗣,如此才能......。” 宋时悦听他前面说的还挺符合,越到后面越离谱,听到有孕,谋子嗣这几个字,她一下子瞪大了眼睛,猛地收回胳膊,从椅子上弹起来,退出老远。 第100章 璞玉 “大夫,大白天的您别癔症。” 宋时悦红了脸,忍不住要跟大夫讲道理:“还以为您医术高超,不问自明,这‘望闻问切’,您直接跳过前三步也就算了,切个脉还能给我整出个难以有孕。” 宋时悦放眼四周,压低了声音继续控诉:“为医者,不得持己所长,就妄自揣测。” 说完瞪了苏牧青一眼,转身逃了出去。 上次就是他,非要拉着自己抽签算卦,这次又拉着她把脉,以后再不能任由他做主自己的事情。 “这,这,这,老夫行医几十年,从未有过差错,这明明就是......,” 老大夫无端端被一个小丫头当众“教训”,面子上挂不住,气得胡子都翘起来了,摊开双手跟苏牧青抱怨。 苏牧青在听到大夫那一番话时,也已经觉得窘迫,这大夫显然误会了他们的关系,宋时悦说得对,谁让你妄自揣测。 他一言不发,让文初付了诊金,转身走了出去。 到了街上,只见宋时悦气鼓鼓地立在马车旁,别过头望着远处的天空,气恼又愤怒。 苏牧青心里也有些尴尬,他实在没有料到大夫会有那样一番说辞。 他走到宋时悦身边,停顿了片刻,率先上了马车,宋时悦却没有跟上来,直愣愣地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她心里有气,不想再跟苏牧青坐在一起。自以为是,高高在上的人,总是让她难堪。 苏牧青自知鲁莽,心里有些懊悔,但面子使然,又使他不愿意承认自己的不对 ,只得岔开话题,想法子化解尴尬,但说出来的话仍显骄傲。 “没病装病,就这么不想跟我出门吗?” 车里的人伸出大手掀开车帘一角,不满地问道。 “不敢,奴婢贱命一条,任凭主子差遣。” 宋时悦头都不回,阴阳怪气地答他。 苏牧青气得只能暗暗握紧拳头,咬牙放下车帘。 苏牧青今天出来,是为了到淮宾楼赴约。 唐闻芝在府衙一闹,让赵行修大失颜面,也得罪了不少同僚,他好一顿作揖赔礼,大家才勉强同意。 只是到了淮宾楼二楼,大家都已经到了,作为东道的赵行修却还没有出面,只有他的心腹赵乾孙在帮忙招呼着大家。 “诸位大人先请坐,赵大人还有些俗事要处理,稍后就到。” 赵乾孙热情安排大家入座,之后吩咐小二上最好的茶点来。 赵府,赵行修站在院门内,摊开双手,不耐烦地冲着唐闻芝解释:“我都说了,就是请诸位大人吃个饭,要不是你这么一闹,我又何苦这样?” 唐闻芝背对大门口,双手在抱胸前,一脸警惕地看着赵行修,精明的双眼中还是透露出不相信。 “我把你的心肝儿给卖了,从昨天回来你就毫不在意,问都不问,之前你俩不是挺腻歪的吗?怎么这会儿没事人似的? 说!你们是不是还有别的勾当瞒着我?莫不是万芳楼也有你的人脉?” 唐闻芝眼睛微微眯起,说完才后知后觉,赵行修这只老狐狸,能想到兵行险招,把那个贱女人安排在自家后宅对面,保不齐还有多少鬼心眼子,真是防不胜防。 赵行修急得跳脚,脸上却仍是无可奈何的可怜样:“哎呀,夫人呐,我都已经知错了,昨天也在屋子里跪了一夜了,你看我这膝盖,都快秃噜皮了! 都怪我一时鬼迷心窍,被那季鸢儿魅惑,犯了男人都会犯的错,那女人你不是已经发卖了吗?卖了就卖了,我以后一定痛改前非,好好跟你过日子。 还是俗话说得好,妻贤夫祸少,要不是夫人昨天一闹,赵某还不知道悬崖勒马,回头是岸。 我今天出去,真的是请诸位大人吃饭喝酒的,你可以派人跟着我看看我有没有撒谎,还有苏大公子,你可以找他求证。” 赵行修心急如焚,说好的自己请客,如今已到了时辰,主家却迟迟未到,又是一桩失礼的 事。 唐闻芝一听他提到了苏牧青,这才稍微放下心来,他的那帮同僚敢给他当帮凶,淮安侯长子却不会姑息他。 垂眼思忖了片刻,她才稍稍往旁边挪了一步,让出一条路来。 看着赵行修急匆匆跑出去,唐闻芝放下一句话:“姓赵的,你要是敢背着我去找那小狐狸,我就跟你和离,这些年,我们唐家补贴给你的,我都要收回来。” 赵行修像是没听到一样,脚步都没停,直接上了马车匆忙离去。 唐闻芝孤零零站在门口,回望着偌大的庭院,心里一阵落寞,半生年华,终究是错付了。 赵行修赶到淮安楼时,已是暮色将近。 撩起衣摆噔噔噔跑上二楼厢房,只见大家都已经到齐了,苏牧青也已经落座,甚至还给他留了主位。 一番寒暄之后,晚宴开始,大家因为苏牧青的在场,刚开始还有些拘束。 苏牧青却毫不在意,一再叮嘱:“今天是赵大人请的私宴,没有官阶职位之分,诸位要是因为苏某在场就拘束起来,我还是就此告辞吧。” 众人被他这么一说,这才放开吃肉喝酒,毕竟,不能被赵行修的夫人白骂一顿。 席间,觥筹交错,赵行修趁着仰头喝酒时,眼睛时不时瞟向苏牧青旁边的宋时悦。 这么个俏丽明媚的小丫鬟,哪怕是站那儿一句话不说,也能让人多看一眼,怪不得苏牧青肯追着王顺,过了几个码头还要买下她,真有福气。 咕嘟咽下一口烧酒,赵行修心里盘算,得亏苏牧青眼睛看不见,这小丫头就是一块没有雕琢的璞玉。 要是用金银珠翠,绫罗绸缎认真装扮一下,再好好调教一番,绝对是季鸢儿八辈子都赶不上的人物。 几杯酒下肚,赵行修已经有些心猿意马,苏牧青见他毫不掩饰地看向宋时悦,捏紧了酒杯,眉头不悦地拧起。 “笨死了,连酒都斟不好,赵大人醉了,你也醉了吗?出去,外面候着,我自来!” 说完一手推开宋时悦正在给他斟酒的胳膊,不满意地夺过酒壶,却因为‘看不见’,几次夺了个空。 在场的人见他滑稽的样子,暗暗憋笑,互相传递了一个眼神。 第101章 阴魂 宋时悦被苏牧青夺走了酒壶,面不改色地屈膝施礼告退,低头走出了房间。 她心里暗地嘟囔:又不是第一次被他当众嫌弃了,早已习惯了。 她正好厌烦了这厢房里浑浊的酒味和赵行修那贱兮兮,不还好意的目光。 出了房间,一阵凉风吹过来,宋时悦觉得神清气爽,走廊里虽然仍显得嘈杂,但比在厢房里好多了。 淮宾楼建临街而立,站在二楼的窗前,可以看到楼下热闹的街景和不远处澄清如练的盛月河。 宋时悦打开一扇窗,静静地站在窗前,看着楼下人来人往的街道发呆,突然一道身影无声无息地站在她身边。 一股淡淡的鱼腥味钻进鼻孔,宋时悦皱眉,屏住呼吸不期然回头,猛然看到一张肥胖的大脸,上面嵌着一双大大的猴眼,正紧盯着自己。 宋时悦心头一跳,整个人都僵住了,脸上露出震惊的神色,第一时间反应过来来者是谁,转身就往外跑。 却已经来不及了,王顺有力的大手死死拽住了她纤细的手腕,钳得有些疼。 “夫人,我可找到你啦!” 王顺咧开嘴笑着,露出两排大黄牙,笑得一脸不值钱。 看着眼前长开了的宋时悦,经过南方水土的滋养,比初见时更加水灵动人,他乐得心花怒放,猴眼都快弯成了月牙。 “真是没有想到,竟然还能在这里遇到你,先前有人告诉我你的下落,我还不信,如今真是得来全不费工夫啊。” 他一边说一边上下打量着宋时悦,眼睛时不时瞄向宋时悦的胸前,悄悄咽了咽口水。 当初他在船上色迷心窍,想要夺了宋时悦的身子,却被宋时悦捏住了子孙根,疼的昏倒了。 醒来之后却被伙计王五告知,宋时悦被淮城苏家买走了。 王顺虽然喜欢宋时悦,可他是生意人,天天拨算盘珠子的,精明势利,最知道权衡利弊。 一个小丫头,跟淮安侯府比起来,孰重孰轻,他心里明镜似的。 虽然到手的鸭子飞走了,不,虽然到嘴的天鹅飞走了,让他懊悔不已,但碍于苏家的势力,只好作罢。 这几个月走南闯北,他也处了不少妇人,女子,总是遇不到能入眼的,好似繁花落尽,只有一抹嫣红最难替代。 他甚至常常梦见宋时悦眉眼含笑,羞怯怯在跟他招手,随后邀他共度春宵。 十几天前,他遇到一位生意伙伴,才知道淮安侯府现在势力单薄,只有一个瞎眼的公子充门面,而他心心念念的‘夫人’,就在那公子身边做丫鬟。 王顺半信半疑,架不住那人一再劝他来淮城寻找做生意的机会,便想着来散散心,不料真叫他碰着了。 “夫人呐,这老话说的好,是你的就是你的,别人想夺也夺不走。实在想不到,你我夫妻还有重逢的一天。” 王顺心潮澎湃,干巴巴挤出两地眼泪,动情地拉着宋时悦的手腕,就要把她的手往自己脸上贴。 宋时悦还是一如既往的恶心,她用力缩回胳膊,想要挣脱王顺的手腕,却被他拽得更用力了。 王顺心头忘怀不了的美人如今失而复得,哪里肯再让她溜走。 他两只手并在一处,用力攥紧了宋时悦的手腕,朝着楼梯口走过去,嘴里还急切地催促。 “夫人,你我久别重逢,实在是天大的喜事,走,随我去客栈,我们连夜启程回家,拜天地入洞房,将那大婚仪式给补上!” 宋时悦听到这话就觉得想吐,一手死死抠着窗棱抵抗,抬脚朝王顺胯间狠狠踢过去,却被他灵巧躲过了。 王顺似乎长了教训,只扯着宋时悦的手腕往前拉,却不近她的身。 宋时悦一手被他控制着,还要用力站稳脚跟防止被他拽走,可尽管是这样,依然不受控制地被王顺拽着往前滑。 “你放开我!” 宋时悦努力想要挣脱,不停地想要踢王顺的胯间,小腿骨等脆弱的地方,却徒劳无功。 只后悔当初没有好好跟父亲认认真真学武艺,当初只学了皮毛,用作防身。 却不知,在王顺这个肥胖的中年男子面前,力量悬殊太大,那点三脚猫的功夫就跟玩闹一样。 眼看着就要被王顺拖走,宋时悦焦急中连忙扭头冲着苏牧青所在的厢房大喊:“大少爷!大少爷!” 两个人在走廊里的动静,早已吸引了一些围观的人,但大家不明就里,都不敢上前拉劝。 王顺见聚过来的人越来越多,决定速战速决,他咬牙用力,一把将宋时悦揽在怀里,大手捂住了宋时悦的嘴巴。 宋时悦厌恶地躲开王顺沾满鱼腥味的大肥手,这酒楼里不知道有多少个大少爷,谁知道她喊的是谁,于是干脆直呼苏牧青的大名。 “苏牧青!苏牧青!救命,救......我......!” 厢房里的苏牧青正被赵行修拉着喝酒,赵行修看起来已经有七分醉了,他仗着酒气,不停地给苏牧青劝酒。 苏牧青起初还能轻松躲过,却不料赵行修继续死缠烂打,搬出了圣上,淮安侯,还有前线的将士,非要苏牧青连喝三杯。 苏牧青见实在难以推脱,正打算喝了这三杯酒,也跟着装醉,说一些胡言乱语的真话,看他们都有什么反应。 酒杯凑到唇边正准备仰头一饮而尽,却突然听见外面传来宋时悦的慌张害怕声音。 苏牧青神色一凛,猛地将酒杯砸在桌上,起身推开椅子,绕过身边的赵行修,就大步向门口冲过去。 走了几步才发觉,自己刚才的举动太过明显了,心里暗骂一句该死。 于是他故意一头重重地撞向房门,又趔趄地退回来,同时急切地向诸位大人求助。 “赵大人,王大人,我的丫鬟好像在外面喊救命,诸位大人快帮我看看是怎么了?” 说完假装摸索,打开房门冲了出去,屋子里的其他人见状,先是一愣,随后也连忙跟着冲了出来。 王奔一出门,只见走廊里空空如也。 第102章 对峙 王奔仗着有一身武艺,第一个紧跟着苏牧青跑出来,却并没有见到苏牧青身边的小丫鬟,只看到楼梯口拐角处围了几个人。 他撇下苏牧青,咚咚几步走过去,冲着围观的人大喊:“都在做什么?让开!刚才喊救命的人呢?” “在一楼大堂,一个男的掳走了一位姑娘,还口口声声叫夫人。” 有热心的人跑到楼梯口给王奔指路。 王奔顺着他指的方向,腾腾腾三步一个台阶往下跑,果然在大门口看见一个男子和一个姑娘在撕扯。 苏牧青跟着快速来到楼梯口,正要下楼梯,却被赵行修一把拉住了胳膊劝告:“诶,苏公子,小心呐,王大人已经下去拦截了,以王大人的身手,定能将那丫鬟救回来,您就不要下去了。” 苏牧青踏出去的脚步被赵行修一下子撤回来,他心急如焚,急着甩开赵行修,宋时悦现在不知道怎么样了。 赵行修此刻却突然不醉了,他抱住苏牧青的胳膊,嘴里叫嚷着:“苏公子冷静,什么都比不上您的安危啊。” 苏牧青心中冷笑,惺惺作态的小人。 从他一入宴席,苏牧青就看到他脸上不怀好意的神色,席间他几杯酒下肚就开始胡言乱语,此刻又故意拦着自己不让下楼,演的太过了。 哼! 苏牧青站稳脚跟,腰部发力,一把将赵行修甩到一边,扶着楼梯护栏大步跑下楼, 只留下撞到墙上的赵行修,试图站稳自己的脚跟。 大堂里已是一片热闹,许多宾客围在一起,伸长了脖子看着中间两个男人和一个姑娘,宋时悦觉得这情景似曾相识。 “大人,我真没有说谎,这丫头就是我花了一百两银子聘取回来的,小的当时正要带着她回家拜堂,途中却被人抢了去,小人一路散尽家财,才到这里找到她!” 王顺脸不红心不跳地胡诌,王奔左手控制着王顺,右手拉着宋时悦,将两人一左一右牢牢抓住。 他听了王顺的话,又转过头来问宋时悦是否真有此事,宋时悦当然否认。 王顺一听跳起来叫道:“夫人,你可不要乱说话呀,三个月以前,你是不是跟我同船而渡,准备回家完婚?当时从半路杀出一个瞎了眼的侯府少爷来,将你抢了去,你可不能因为攀上高枝就昧着良心撒谎呀。” “你才昧良心,我当初就应该捏死你!” 宋时悦见王顺越来越无耻,伸出另一只手去掐他的嘴,却被王奔挡住了。 “他若说的不对,你也可以把实情讲出来,我自会分辨。” “我当初是被卖给了她,但是后来遇到苏小姐,是她出面,又将我从他手里买来,我与他,再无任何瓜葛!” “大人您看,我说的不错吧?这哪里是买走的?分明是仗着家里势大,把人给抢走的。 小的只是做买卖的,无权无势,怎么敢跟侯府作对?” 王顺苦着脸,尽力装得可怜,宋时悦气得直咬牙,天底下怎么有这样颠倒黑白,厚颜无耻的男人! “那你现在又哪里来的胆子,敢攀咬侯府?” 一个冰冷的声音从背后传来,王顺心头一惊,围观的人群顺着声音看过去,只见一个身着玄衣的男子眼上蒙着轻纱走过来。 他面色冷峻,嘴唇抿出锋锐的弧度,身躯凛凛,气度威严。 虽然看不清他的眼眸,但眉心皱起的悬针将他的愤怒和压迫显露无疑,人群自觉散开,默默让出一条路,刚才还喧闹的大堂,一瞬间鸦雀无声。 宋时悦看到苏牧青挺立的身影,背对着大堂上方高悬的灯笼,顶着光慢慢从人群中坚定不移地走过来,鼻子莫名一酸。 刚才王顺把她拽下楼梯的时候,她还以为他没有听到自己的呼喊,谢天谢地,他听见了。 “这不就是侯府那个眼瞎的大少爷吗?跟那人说的一模一样,看来真有其事。” 人群中有人小声嘀咕。 “当初在码头,我们花了五百两银子,从你手中将她买回来,银子由我姐姐亲手交给了你的伙计,王五,你怎敢说我们是仗势抢走了她?我堂堂淮安侯府,还买不起一个丫鬟吗?” 看热闹的人听了这话纷纷点头:是啊是啊,淮安侯府在淮城这么些年,从来没干过仗势欺人的事。 王顺见风向不对,转了转眼珠子连忙叫嚣:“你胡说!根本就不是买的,分明是你们抢走的!” 苏牧青嘴角一掀,冷哼一声:“你急什么?我若说的不对,你把王五叫出来,咱们当面对质不就行了?” 王顺一听这话,心里狐疑,那天,他昏过去之后,就什么都不知道了,醒来之后就见王顺拿着一包银子,告诉自己那丫头跑了,被淮城苏家的人给救走了。 王顺打开钱袋,里面只有一百一十两银子,只比自己买宋时悦时,多了十两。 难道这小子真的偷着昧钱了?早知道他手脚不干净,就该早早打发了他! “怎么?不敢吗?是王五拿着银子跑了,所以你才以为是我们抢了人?还是你得了银子,杀了王五,又借机来敲诈我们苏府?” 苏牧青见王顺沉默不语,步步紧逼。 “不敢对峙,就是心里有鬼了?既然如此,那我可要追究你的罪责了,到那时,若查明真相,你可知你诬陷侯府该当何罪! 王大人,将此人押回府衙,请刑部查明真相,为我苏家正名!” 他从王顺飘忽不定的眼神里便知道,自己的计策奏效了,他故意多说了银两,就是要让他自证。 王顺一听苏牧青反咬一口,心头大乱,他低头对着人群里一个带着帽子的人使了个眼色,那人微微点头,随后悄悄退出人群。 不消片刻,王五就被他反扭着双手押了过来。 王顺气急败坏上前骂道:“你说,当初苏家买走那小丫头,到底给了你多少银子?” 王五不明所以,如实回答:“掌柜的,这银子小的当时就给您了呀,一共一百一十两,不多不少哇!” “怎么可能,人家说了,给了五百两,你小子敢私吞这么多!谁给你的胆子!” 王顺气极,一脚将王五踹倒在地。 第103章 狗咬 王五挣扎着起身,满脸委屈地为自己辩解:“掌柜的,这话您从哪里听来的?这一定是有人要挑拨咱们得关系啊!那苏家大小姐当时在码头,确实只给了一百一十两银子啊,那钱袋子不是还在您手里?” 苏牧青冷笑一声,转头看着王顺滴溜乱转的眼睛,脸上满是不屑。 “王大人,你可听到了?我的丫鬟确实是从王顺手里买来的,这一点他刚才已亲口承认;所花的银子,也经王顺的心腹伙计王五再三确认。可见,我苏家一没有强抢民女,二没有以势压人。 反而是此人,不知是何居心,要诬我苏府的名声,还请王大人将此人带回府衙,押入大牢,好好审问。” 苏牧青并不跟王顺多费口舌,此事来得蹊跷,背后一定有人指使。 王顺心中暗恨,扭头看着王奔控诉:“大人,他刚才还说花了五百两银子,这会儿又说是一百一十两,分明是胡说!” “苏公子是为了让你们说出实情。” 王奔此刻早已明了事情的始末。 王顺一听要进大牢,顿时气急败坏,他瞪大了眼睛伸手指着苏牧青,开始胡搅蛮缠:“就算你们花了银子,那也是强买强卖!当时我正在昏迷,你们把人带走,经过我的同意了吗?啊? 没有! 所以这买卖就不算数,跟明抢无异!” 王顺完全不顾王奔的拉扯,跳起来冲着苏牧青咆哮,这小丫头失而复得,分明跟自己有缘,这次无论如何也要把她抢回来。 “好好说话!” 王奔见他嚣张至极,根本不把苏牧青和自己放在眼里,便松开宋时悦,一把将他扯了回来厉声训斥。 接着他揪住王顺的衣领,指着王五让他开口:“地上那个,你先来跟大家说说到底怎么回事?” 王五抬头看了一眼王顺,这人利欲熏心,贪财好色,不跟也罢,料想他们主仆的情分也该尽了,起身跪下,将事情的缘由始末和盘托出。 “几个月前,小的跟着掌柜的到应城做生意......,” 王五刚开始讲述,苏牧青就连忙打断他,语气急切:“王大人!此事就算要审,也要将二人押回府衙安章程审问,如此在大庭广众之下,未免太过随意。” 宋时悦身份特殊,只有少数几个人知道,当初他特意跟着王顺,过了几个码头,就是在等一个合适的时机,要找一个没有人认识宋时悦的地方才出手。 他不知道王五会说出什么话来,万一王奔追根究底,将应城宋以宣牵扯出来,淮安侯府和宋时悦都会面临麻烦。 苏牧青暗暗握紧藏在袖里的拳头,紧盯着王奔的眼睛,他在赌。 果然,王奔并不打算采纳他的意见,更不理会他的阻拦,而是大手一挥,别有考虑。 “诶,苏大公子此言差矣,虽然一般的案情纠纷是要升堂审问,但此人当众叫嚣,口口声声说淮安侯府仗势欺他,依我看,此事就该在此时此地当众说清,好让众人知道,咱们没有仗势欺人,包庇权贵。 这样一来,也更能还淮安侯府一个清白,否则,就算最后审问结果证明侯府事清白的,大家也都会怀疑您是动用了什么权力或关系。” 王奔眼里闪着精光,毛头小子,你爹跟我说话都要和和气气,你竟敢当众打我屁股,我今天就要当众打你苏牧青的脸。 苏牧青闻言,脸色沉下来,依旧不同意:“即便如此,此事也该由刑部魏大人出面审理,王大人不好代劳吧?” 王奔一听并不介意:“巧了,魏大人刚好在此,府衙里的其他大人也都在,真是天时地利人和,今天务必要将此事问个清楚,是吧诸位大人?” 王奔冲着后面几个围观的同僚问道,后背已经沁出冷汗,几个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不好作声。 昨天有赵行修夫人打骂府衙,害得大家无端挨骂,今天有王奔当众跟苏牧青叫板,还要拉着大家站队,这头顶的乌纱帽是晃呀晃啊。 见大家都不做声,赵行修又醉气熏熏地冲到前面来,他搭上魏大人的肩膀,口齿不清,眼睛半睁半闭地嘟囔:“还是......王大人......考虑周全,您说是......吧苏公子?” 哼!苏牧青将头一扭,甩袖后退一步,算是妥协。 王奔见状又冲着王五说:“你可看到了?今儿个人齐全,你且继续将事情原委道来,不可有半点隐瞒、虚假,否则,就算苏公子宽宏大量要饶你们,我可是不答应的!” 王五心里发怵,哪里还敢隐瞒,老老实实将一切细细道来。 王奔听了转头又问宋时悦:“他说的可是实情?” 往事重提,宋时悦从王五口中知道二婶是怎么算计自己的,一颗心直直地往下沉。 她有气无力地回应:“回大人,除了二婶与王顺如何交易的,王顺王五主仆是怎么商议的,民女不知实情,但其他种种,民女亲身经历,并无虚假。” 王奔点点头,又指着瘫坐在地上的王顺问道:“那你也来说说,你那伙计说的,可是实情啊?” 王顺见大势已去,气愤不已,他跺跺脚,颤抖着手指,指着王五,咬牙切齿地骂道:“好小子,老子真是白认识你了,当初要不是我给你了你一口馒头,你他爹的早就饿死了!是谁带着你走南闯北,吃香的喝辣的?啊?” 王五脸色也突然严肃起来,他跪直了身体,又俯身朝王顺一拜:“您的恩德王五没齿难忘,但求掌柜的以后收起野心,好好带着贵哥儿和福姐儿过日子,夫人她在天之灵,也会安息的。” 王顺听了王五一番话,顿时面如死灰,他紧紧看着王五的眼睛,颤抖着嘴唇没有说出一句话。 看热闹的人对着王顺主仆二人指指点点,交头接耳,苏牧青趁机站出来。 “王大人,这下可以证明我苏府的清白了吧?王顺拿了钱财,还要污蔑侯府,不知背后是何人指使,还请魏大人将这两人带回府衙,好好审问。” 第104章 还我 王奔算盘打空,只好作罢,他别过头,面无表情地后退一步,算是就此罢休了。 本想看苏牧青的笑话,却不料自己的一番坚持,反倒给他洗的干干净净。 魏大人拱手上前施礼,再三向苏牧青保证,即刻将此二人押回府衙,一定会好好审讯,说完,招呼随从去抓住王顺主仆。 王顺这才慌了神,他慌忙地向人群中看了一眼,似乎在找什么人,随后挣脱开,扑通一下跪倒在苏牧青脚下,扯着他的衣摆大声喊冤。 “大人饶命啊,小人只是多喝了几杯酒,这才冒犯了苏大公子,还请苏大公子大人有大量,饶我一命啊! 我家里还有八十岁的老母亲和两个年幼的孩子,他们刚没了娘亲,不能再没有父亲啊!” 王顺跪在苏牧青脚下,低头干巴巴挤出几滴眼泪,哭得可怜兮兮。 苏牧青懒得搭理他,给魏大人使了个眼色,魏大人立即催促手下:“愣着干什么,还不把人带走?” “苏大公子,饶命啊,小的虽然冒犯了您,可罪不至死啊!” 王顺一边被两人推着往门口走,一边回过头大声喊叫,好像苏牧青拿定主意会要了他的命一样。 苏牧青嘴角掀起一抹宽宏的笑意,事情到此,正是他想要的结果。 他知道王奔的性子,既勇武过人,爱憎分明,又嫉恶如仇,爽直粗俗,毕竟,习武之人,心里都有些不服输的气性。 上次自己为了惩治他们,让王奔大失颜面,苏牧青料到他早晚会将这口气撒出来才会善罢甘休。 今天他在厢房里一开口,王奔就第一个冲出来,苏牧青料定他不会是单纯好心帮他。 所以在王五开始讲述事情经过时,他故意打断,要求王奔将他们带回衙门审讯,同时也料定,王奔会跟他对着干。 苏牧青换了身姿,宽宏大量地对着王顺一笑:“我说过要你性命了吗?你如此叫嚷,一会儿出了这个大门,要是真的倒霉透顶,一下子绊死了,那我岂不是有一百张嘴也说不清了?” 王顺顿时被问得哑口无言,他羞臊地低下头,再没有胡搅蛮缠的理由。 “为了防止有人说我淮安侯府滥用职权刁难、暗算他,今天我当众声明,此事是一场误会,现在已经了结,淮安侯府不再追究此事。 来龙去脉大家也都已经清楚了,不防请诸位做个见证,此人出了淮宾楼的大门,生死与我淮安侯府可就毫无干系了。” 人群中响起一片赞叹之声,人人都竖起大拇指,大赞苏牧青处事周全,宽宏大量,随后都摇摇头,向王顺投去鄙夷的目光。 王奔被众人盯得无地自容,犹如过街老鼠,低着头灰溜溜挤出一条路,朝着外面走去。 府衙里的人也纷纷趁机告辞,仿佛多待一刻,就会引火烧身一样。 看热闹的人一致转过身,挤挤攘攘,向大门口涌去,继续跟着王顺看好戏。 苏牧青将目光投向宋时悦,她孤零零地站在大堂里,失了神似的,一言不发,也不知在想什么。 “苏大公子,那小丫头我只睡了一次,也算开了苞了,您要是喜欢,拿走便是了,不好用了再还给我,我稀罕得紧嘞!” 王顺走出淮宾楼,站在门口回望里面,看到宛如遗世独立的宋时悦,色胆包天,越发口无遮拦,喊得人尽皆知。 就算老子得不到,你他爹的也别想用的舒服!王顺出了一口恶气,潇洒地转身。 围观的人听到这话,脸上露出惊讶的表情,像是得了什么惊天的秘密,嘴巴都快合不拢了。 欺人太甚! 一直沉默不言的宋时悦突然怒起来,她觉得自己受到了极大的侮辱,心中怒火升腾,让她不顾一切,一手拔下头上的发簪,举在手里就朝着王顺大步追上去。 只是还没到跟前,就看见一个瓷白的茶盏从头顶飞过,带着凌厉的风声,霎那间,便精准地砸到王顺的头上,王顺的脑袋顿时冒出淋淋鲜血。 受到惊吓的人群忽地散开,王顺捂着头上的伤口,回过身看向淮宾楼的大堂,似乎想要弄清,是谁在暗算他。 大堂里,除了瞎了眼的苏牧青,气愤的宋时悦和醉的早就歪在椅子上不省人事的赵行修,就只有几个低头在收拾桌椅的店小二了。 尽管心有不甘,王顺还是捂着头消失在夜色中,咱们走着瞧,这小丫头迟早是老子的。 宋时悦看到王顺捂着头发出一声惨叫,刚才的一幕发生的太快了,以至于她也顺着王顺的目光回头看。 却只看到苏牧青就站在她身后不远处,面容阴沉的像是要浸出水来,脖子上青筋隐现,带着戾气,似乎隐忍到了极致。 幸亏那双眼睛蒙了轻纱,可即便如此,宋时悦还是感觉到一股森然的寒意如同一柄利刃。 说不清他的样子,到底是像一团快要焚起的烈焰,还是像一团化不开的寒冰,总之,又是从未见过的吓人模样。 宋时悦觉得身后冷风阵阵,或许自己压根就不了解这个人。 又或许,初见时那暴戾易怒的苏家大少爷,才是他本来的面目。 回去的路上宋时悦觉得双腿像灌了铅一样沉重,她强打起精神,努力跟上马车的速度,脚底每走一步都觉得疼痛。 好不容易回到了苏府,已将近夜半时分了,苏牧青一下马车,就甩开宋时悦的手,由文初搀扶着,铁青着脸踏上台阶。 宋时悦心头一沉,他这是怪自己给苏府蒙羞了? 讪讪地收回双手,看着那高高的门匾和明亮的灯笼,她竟不知,还要不要踏进这扇大门。 寄人篱下者,总是不自知地多了几分心虚,少了十足的底气。 “呦,大少爷回来了!” 宝莲不知何时已在贞吉院门口等着,看到是文初扶着苏牧青回来,大喜过望。 看苏牧青这神情,那边的计划是成功了?想到这里,她不禁喜形于色,终于松了一口气,连忙小跑两步迎过来。 第105章 真相 “大少爷怎么这么晚才回来?您累了吧?奴婢给您煮碗莲子汤过来?” 宝莲兴冲冲地迎上去,可是苏牧青像是没有听到她的声音一样,脚步都没有停留,径直往屋里走去。 宝莲并没有因为遭了冷脸而觉得难过,相反,她心里有压制不住的激动。 大少爷这么生气,肯定是拾一那丫头已经被要走了。 只要贞吉院没了她,大少爷这边她有的是办法夺回他的心。 宝莲踌躇满志地站在原地,绞着手指暗自得意,贞吉院终于又要恢复以前的样子了。 她长舒一口气,志得意满地转身准备回院内,可是目光一转,突然发现阴影里又走出来一个身影,慢慢悠悠的,似乎有很多心事。 天色太暗有些看不清楚,宝莲抬起的脚步又放下来,转过身睁大了眼睛去瞧,等看清对面的人是宋时悦时,突然变了脸色。 她咬紧后槽牙,将手指捏的咔吧一声脆响。 阴魂不散,阴魂不散!你怎么还不去死! 宝莲在心底咬牙切齿地咒骂,恨不得要用眼里的火光将宋时悦烧成一把灰烬。 门口的灯笼将宝莲的身影拉得很长,宋时悦低着头木木然地走着,看到脚下一团黑影才抬起头。 “拾一呀,吓我一跳,这黑乎乎的,还以为是哪里窜出来的孤魂野鬼。” 宝莲亲热一笑,一手扶着门框,将身子横在门口,拦住了宋时悦的去路。 “大少爷看起来好像不高兴,发生什么事了?” 她也是好奇,宋时悦怎么还能好模好样地回来。 苏牧青那样气恼,又是为了什么。 宋时悦站住,抬头看了看宝莲,不打算跟她废话,可是一瞬间,她似乎看出了什么,重新打量起宝莲的身影。 就是了! 宋时悦恍然大悟,原来你们在这儿等着我。 想起前几天在街上看到的那个男子和戴着帷帽的女子,此刻回忆起来,那身形,不就是王顺和宝月吗? 那次趴在苏牧青墙根偷听谈话的,也是宝月了? 宝月和宝莲一向交好,两个人合伙给自己使绊子,再明白不过。 看着宝莲一脸无辜的样子,宋时悦冷笑一声,目光也变得凌厉起来,她盯紧了宝莲的面庞,迈着坚定的步伐,一步一步,慢慢走到宝莲身边。 微微低头贴近她的耳朵,压低了声音问道:“这话,你不该来问我呀,你的耳报神还没有把消息给你传过来吗?” 宝莲一听,脸色大变,吓得不由自主后退了一步。 无形的压力笼罩在头顶,周围的空气仿佛凝固了一般,宋时悦冷冽的目光,向一只怒了的野兽,盯着猎物,却又不打算马上出击。 宝莲惊恐地瞪大了眼睛,像看鬼魅一样看着宋时悦,胡乱眨着的眼睛里是难以掩饰的慌乱。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宝莲低下头,眼神四处游移,不敢再直视宋时悦的眼睛,仿佛只要一对视,就会被她看穿心底的秘密。 宋时悦嘴角勾起一丝嘲讽的笑容,她居高临下,静静地凝视着宝莲,随后轻轻摇了摇头,语气平静的答道:“是吗?我也不知道我在说什么。” 这一夜,不知有多少人彻夜难眠。 苏牧青回来之后,给自己痛痛快快地洗了个冷水澡,将酒意驱赶的无影无踪,他也藏着无限的心事,躺在床上毫无睡意。 苏家现在是什么境遇了?四面楚歌,孤立无援,还是山雨欲来? 越想越觉得烦躁,本想喊宋时悦再拿本书来读,刚要开口,却发现屋子里只有自己。 什么时候竟这么依赖她了?你忘了她的身份了吗? 苏牧青只恨自己,平时自诩拿得起放得下,此刻竟也被这些镜花水月的俗事纠缠许久。 赵府,赵行修的书房还亮着灯,窗前映出两道凑在一起的身影,似乎低头在商议着什么。 随后,其中一道身影猛然站起来,快速走动了几个来回才停下,那身影带着气急败坏和恍然大悟。 “大人,您不会看错了吧?” 赵乾孙看着来回乱转的赵行修,一脸的不可置信。 “怎么会看错!我是亲眼看见,他从那小二盘子里夺过一个茶杯,就朝着王顺的头砸了过去! 若是他眼睛看不见,怎么就这么轻易的就拿过来,又那么准的砸到了王顺的头上? 你说,他是不是在装瞎?” 赵行修猛然停下脚步,回过身朝着赵钱孙问道,随后又低头自言自语。 “好你个苏牧青,下了这么大的一盘棋,浩浩荡荡的出征,又瞎了眼回来,闭门不出,重金求医,让人真以为他的眼睛瞎了。 却不知他在暗中观察着咱们的一举一动呢!我就说嘛,以他的性格,怎么可能整整一个多月闭门不出!” 赵行修像是被最信任的人玩弄了,恨不得气得跳脚。 一边的赵乾孙却还算冷静:“可是当初那人不是已经去确认过了吗?他当时确实是瞎了呀。” “他不会装吗?” 赵行修又忍不住咆哮起来。 “大人息怒。事情没有查明之前,我们还是不要轻举妄动。那些事情只要他还没有发现,我们就当没有做过。 大人如果此时乱了阵脚,被他发现了什么,那才是得不偿失。” 听了赵乾孙一席话,赵行修总算是找回了一丝理智。 他捋了捋胡子,低头沉吟片刻,计上心来:“这有何难,过几天就是枫林会,到时候咱们去试一试,看他到底是真瞎还是装瞎。” “那王顺此人呢,还留吗?” 赵乾孙小心询问道。 赵行修轻蔑的眨了眨眼,不屑地讥讽:“一个废物,草包,先当个棋子留着,严加看管,说不定哪天就能派上用场。” “是,时候不早了,大人早些休息吧。” 赵乾孙说完起身准备告辞。 赵行修点了点头,又一下子把刚走到门口的赵乾孙叫了回来。 “苏牧青身边的那个丫头,我看他倒是极为在意,或许可以在她身上做文章,你去找白鹞,让她来做,我们暂时不要太明显。” “无论如何,我一定要让她死!” 第106章 春色 夜深人静,圆月当空,昏暗暗的围帐里,宝莲恨恨地咬着牙,在宝月光滑的肩头狠狠一咬,光洁细腻的肩膀瞬间起了一排深深的牙印。 “嗯啊!” 宝月却感觉不到疼似的,绷紧了后背,仰头发出一声心满意足,悠长又压抑的叹息。 随后她把脸伏在宝莲暖香的颈窝,宠溺地在她耳边低语:“嘘~~,小声些,心里头哪怕恨不得吃了她,表面上也要装几分。” 宝莲却没有耐心听她啰嗦,她不耐烦地将宝月从自己身上推下去,扯过一条薄被盖住身上泄露的春光。 “你不是说万无一失吗?她怎么还是好端端地回来了?” 宝莲没好气地将宝月踢到一边。 玲珑小脚一下子被握住,宝莲变了神色,眸底说不清是抗拒还是羞怯。 宝月把宝莲的小脚放在自己肩头,轻轻摩挲着,耐心地安慰她:“别生气嘛,兴许是出了什么变故,假手于人,有些东西是咱们无法完全掌控的。 一次不成,还有下次,只要你铁了心要她的命,我就助你一臂之力,你只需要乖乖陪着我就行。” 宝月话音一落,将宝莲的脚猛地往自己身前一拽,宝莲唇间溢出一声娇吟。 夜凉如水,秋虫呢喃,围帐之内,不是春景,胜似春景。 宋时悦身上的被子踢了盖,盖了踢,故意磨人似的,总不叫她睡好。 明明已经夜半了,可就是睡不着,脑子里反反复复都是今天在淮宾楼的情景。 厚颜无耻的王顺,脸色阴郁的苏牧青,还有步步紧逼的宝莲,眼下的境况,比刚开始来苏府时好不了多少。 本以为跟苏牧青已经达成了共识,她安安心心待在苏府,做个合格的人质,与他互不相扰。 可不知道为什么,自己总是会因为他的一举一动,感到患得患失。 他开心了,自己也会觉得轻松;他不开心了,自己也会觉得心情沉重,难不成是日子久了,真把自己当丫鬟了? 宋时悦在心里自嘲一笑,苏牧青最近总让她觉得奇怪,但又说不出哪里奇怪。 那飞出去的茶盏,真的是他扔的吗?怎么会那么准确地就砸到了王顺的头上? 他那么生气,是因为自己让他和苏府失了颜面吗? 谁知道呢。 她宋时悦终究不属于这里,可眼下,孤立无援,又该怎么破局? 起身披上一件外衣,悄然来到窗前,将窗户打开一条缝,任由凉风吹醒混沌的头脑。 月光像调皮的稚子,淘气地趴在窗前,看着屋里的人愁容满面,却只觉得新奇,真是不识人间愁滋味。 宋时悦站在窗口,静静地看着月亮发呆,突然,院子里传来细微的响声,吱呀一下,缓慢又小心,是开门的声音。 这么晚了,还有谁跟她一样难眠? 借着黑暗的掩映,宋时悦好奇地悄悄凑近窗户缝隙,杏眼睁得圆圆的,努力将外面的人影看清。 是宝月,她蹑手蹑脚地从宝莲屋子里出来,站在廊檐下,警惕地四周扫视了一圈,才无声无息地走向自己的房间。 这两人真是一丘之貉,今天在淮宾楼的事,断然不是巧合,只是不知道,宝月人在苏府,究竟是通过什么找到王顺的? 王顺又为什么会听她的指使,不惜得罪淮安侯府,也要大闹一场,其中目的,肯定不是毁她名声这么简单。 她一个二等丫鬟,在苏府也算衣食无忧,为什么又要偷听苏牧青的墙根? 事情越来越有意思了,果然在一个地方待的久了,什么样的牛鬼蛇神都能碰到。 宋时悦悄悄掩了窗户,回身坐在床边,她伸手拿出压在枕头下的桃木簪,拿在手里反复摩挲着。 苏牧青又不让宋时悦进屋伺候了,宋时悦落得心静,她还有自己的计划要实施。 枫林会这天,苏府出奇的热闹。 苏牧青特意交待张婶,不准宋时悦到前面花园里伺候,那里是宴会的主要场地。 只许她留在贞吉院,帮着张婶做一些善后的差事。 宋时悦知晓他的意思,前几天王顺在淮宾楼一闹,坊间不知把她传成了什么样子,为了不给淮安侯府抹黑,她不能再让人注意到自己的存在。 宋时悦这样想,也无可厚非,但实在不是苏牧青的本意。 他更担心的,是宋时悦的身份。 王顺自然是有备而来,那背后指使他的人,对宋时悦了解有多少,又是未知,他必须把宋时悦看好了。 宾客们都到的差不多了,外面人声鼎沸。 哪怕是远远地看着,宋时悦也是第一次见识了豪门大户宴请宾客的排场。 据张婶说,这还只是一般的小聚,以往每逢重大节日,府里的热闹比这更胜十倍。 宋时悦感慨,如果苏牧青的眼睛真的通过练那套功法治好了,那自己有了一千两银子和一间药铺,是不是也可以肆意潇洒一回了。 宝月宝莲她们带着其他小丫鬟都去外面忙活了,张婶叮嘱宋时悦,好好在贞吉院待着,她也要去帮忙了。 宋时悦乖乖应承,等张婶出去之后,她看着张婶的身影消失在拐角,快速退回来,悄悄把贞吉院大门上了门栓。 外面隐隐传来宾客们的笑声和说话声,贞吉院里却显得有些静寂。 宋时悦深吸一口气,加快了脚步走向宝莲的房门,还好,没上锁。 她一闪身进了宝莲的房间,迅速将房门掩上。 屋子里的陈设比自己住的那间宽敞艳丽的多了,梳妆台上放着各色的香膏,脂粉,还有一件粉色的肚兜。 宋时悦的目光没有过多在这些表面上的东西上停留,她走近梳妆台,轻轻打开上面的抽屉,匣子,查看有没有暗格之类的,可以藏紧要东西的地方。 梳妆台除了首饰脂粉,和一些寻常的小玩意儿,便没有别的东西了。 她又环顾四周,目光落在床榻上,粉色的芙蓉围帐还没有收起,外面露出一截被角。 宋时悦屏住呼吸,放轻了脚步,快步走过去,掀开被子枕头看了看,并没有什么异常。 第107章 死物 宋时悦不死心,直觉告诉她,这里一定有重要的秘密,在等着她去揭开。 于是,她毫不犹豫地抬腿到床上,轻轻拉起被子,朝着床铺里面去看,却听见哗啦一声响,床尾一角露出一包东西。 果然不出所料! 宋时悦心中一喜,连忙小心地挪腿过去,靠近墙边,伸手扯过一个粉色丝绸做的包裹,仔细查看。 只见里面放着一堆的东西,奇形怪状,形式各异,有木头做的短棍,中间系着大红的绸带,还有一个铃铛一样的东西,一头拴着细线。 这里没有自己要找的东西,宋时悦将东西推到一边,继续翻找。 一个香包样式的东西吸引了她的注意,宋时悦伸手拿过来仔细查看,前面绣着一对戏水鸳鸯,交颈依偎,除了绣工比较精致,没什么特别之处。 反过来一看,上面用丝线赫然绣着两道人影,紧密相贴,四肢纠缠,姿势怪异。 心头蓦然一跳,宋时悦猛然想起那天在巷子里,他们说的那枚欢喜钱。 那交织的人影像是不惧怕别人的注视,宋时悦却尴尬地别过眼,刻意不去看他们。 香包里也有东西,叮叮当当,东西还不少,将里面的东西一股脑倒出来,七七八八,有玉器,有铃铛,果然还有一张纸。 看来,这个宝莲还真是会藏东西,谁能想到来这里收查信件呢? 除了她宋时悦。 她激动地掏出那张纸,急切地打开,睁大了眼睛准备去瞧,却又被震惊到了。 这上面画的,比那香包上绣的两道人影还要大胆、赤裸、令人羞耻,上面不仅有男女纠缠的人影,竟然还有女子相互......。 宋时悦头脑翁的一下蒙掉了,脸上不自觉发烫,心也跟着咚咚狂跳。 她慌张地看了一眼门口,做贼似的连忙把纸张折起来,塞进香包里,顺手把倒出来的物件也放进去。 可是,那些玉做的东西,跟上面画的,某些部位,实在相似,逼真,让人莫名脸红心跳。 手忙脚乱将东西装回去,小心放回原处,将被子复原,宋时悦从宝莲床上下来,还不忘了将粉红围帐拉下来。 转身往回走,脚下踩到一团柔软的东西。 宋时悦停下脚步一看,是一只绣鞋,上面沾了宋时悦的脚印。 她弯下腰捡起绣鞋,轻轻拍掉自己踩上的痕迹,准备将它放回原处。 可刚一放手,又掂了回来。 这一定不是宝莲的鞋子,宋时悦十分确定。 那次宝莲向她挑衅,用脚狠踩宋时悦的手指,那时她还惊叹,宝莲一只小脚竟这么有力气。 这只鞋......,比寻常女子的要大一些。 宋时悦伸出手指,丈量了一下鞋底的长度,在脑海中苦苦回忆。 那一次,她出了房门,就看见一个身影从苏牧青窗台下跑了,当初她还追出去,却没有追上。 砰砰砰!砰砰砰! 外面传来急促的敲门声和叫喊声,宋时悦的心猛地一跳。 她连忙把鞋子放回去,顺便往床底下踢了踢。 强压着心里的紧张,再次环顾屋内,确保自己把一切恢复原样后,才悄悄掩了房门跑去开门。 “大白天的你锁着门做什么?” 宝莲一见宋时悦,心里就没好气,她不客气地训斥,同时狐疑地瞪着宋时悦,脸上有几分不耐烦。 宋时悦学着昨晚宝莲的样子,抱臂堵着门口,不客气地反击。 “张婶说让我看好院子,别让谁家的疯狗跑过来狂咬狂叫。” 说完头也不回地昂首阔步先走回院子,坐在树底下悠闲地晒太阳。 宝莲气呼呼地跟着走进来,进了远门直冲自己房间,走到房门口突然顿住脚步,看着门锁眼神一动。 宋时悦假装悠闲,暗地里却在观察着宝莲,见她突然在门口停下,心不禁一提,难道刚才留下来了什么把柄? 果然宝莲扭过头来,猛地转身朝着宋时悦,狠狠一瞪。 “你骂谁是狗呢?” “谁叫的响亮,谁就是呗。” 宋时悦起身,掸了掸裙摆上的清灰,转身回房,一副不想跟她逞口舌之快的样子。 心里却暗自松了一口气,但愿不会被她看出什么端倪。 “你!......” 宝莲吃了哑巴亏,正想追上去反击,却想到还有更重要的事情,又转过去回屋了。 宋时悦快步来到窗边,将窗户打开一丝缝隙,躲在暗处等着宝莲出来。 宝莲进屋之后,迅速关上房门,径直走向床榻。 她警惕地看了看窗口,才上去,将那粉色的包裹打开,一一检查之后,才归拢到一处。 看着香包上的小像和一件件精雕细琢的器具,宝莲的眼神逐渐变得迷离。 今日宴席上,苏牧青一身窄袖华服,青丝玉带束腰,悬着一块青玉佩,在一众公子少爷中,显得挺拔俊朗,矜贵不羁。 脸上蒙着的轻纱,又让他多了几分破碎感和无助,更加惹人怜惜。 自己的风情妩媚,柔情软语,就该在这样的男子身下绽放。 而不是在这些没有人气的冰冷的物件上战栗,更不该在宝月那造作扭曲的抚弄下呢喃。 越得不到越想要,宝莲的眼神恢复了清明,她厌恶地看着一堆死板的物件,三两下将包裹系起来。 抱着包裹下了床,伸手从床底下掏出一根细丝线,丝线的另一头拴着一个竹筐。 她把东西放到竹筐里,狠狠一脚,将竹筐踢到床底下。 再也不想跟这些冰冷无情的死物纠缠了。 她更想要的,是苏牧青带着温度的手掌触摸她,安抚她,用那清冷的嗓音喊她的名字,哪怕一次也行。 可这一切,不过是个痴念,本来她觉得只要多给自己一点点时间,她是可以的。 可自从那个贱女人来了之后,她连苏牧青身边都难以接近了。 宝莲失落地起身,又看见床底露出一只绣鞋,是宝月遗忘在这里的。 带着同样的厌恶,她恶狠狠地把鞋踢到床底深处。 要不是她的哄诱,自己又怎么会变得这么痴缠堕落? 将所有东西都藏好之后,宝莲又快速走出房门,转身将房门上了锁,却又不急着离开。 她在廊檐下站定,站在门前看向宋时悦的房间,眼神逐渐变得阴狠。 第108章 景中景 隔着庭院,隔着细细的窗缝,宋时悦看到了那凶狠的眼光朝着自己的房间剜过来。 心头猛然一沉。 她不自知地做了别人的眼中钉,肉中刺,又发现了宝莲的秘密。 既然对方已经先出手,自己又怎能傻愣愣地等着接招而没有一点防备? 宝莲出去以后,宋时悦坐在桌前,为未知的将来感到忧心。 今日枫林会上,聚集了淮城内几个与苏家常来往的高门大户的家眷。 苏牧青的好友宋远襄和周家两兄弟自然少不了,还有柳家一行人。 柳夫人带着女儿柳兰枝,柳韧志夫妇带着两个孩子,各个打扮的雍容华贵。 满头珠翠,风华夺目的柳兰枝在人群中最显眼,就连苏牧沄都没有她打扮得华丽明艳。 相比之下,赵行修和唐闻芝带着的两个女儿,则显得有些朴素和腼腆。 两个乖巧柔顺的女儿,既不像赵行修那样长着一双鼠目,又不像唐闻芝那样豪放不羁,表面看起来是典型的深闺乖乖女。 赵行修一见到苏牧青,就带着歉意,连忙高高拱起双手,作揖赔礼。 “哎呀,苏公子,前几天在淮宾楼,多喝了几杯酒,就醉得不省人事,都没有好好送客,真是怠慢啊!” 苏牧青客套了几句,淡淡一笑回礼,跟赵夫人唐闻芝和两个女儿问了好,就把人请进府中。 宾客到齐之后,苏牧青招呼着男宾一众人等,苏夫人则领着女宾跟在后面,一起朝着花园走过去。 “怪不得当初皇上微服南巡,都对侯府的花园景致赞不绝口,今日一见,果然是与众不同。” 宾客里已经有人开始赞叹了。 另一个人也跟着附和:“是啊,这山石草木,流水亭台,错落有致,浑然天成,少有刻意堆砌的痕迹,难得自然二字啊。” “今日咱们可有眼福了,这枫叶色泽绚烂,形态优美,如鲜花着锦,不输人间二月啊。” 府衙里的一群人精,官场上练就的奉承本事,此刻一个个不甘落后地争相感叹。 周自恒远远地跟在后面,悄悄朝着宋远襄和周无涯一笑,凑过去捂着嘴巴,压低了声音嘀咕。 “你们看这些老顽固,说起话来装腔作势,摇头晃脑的,累不累?” 周无涯回给他一个心领神会的笑容,同时又竖起手指嘘了一声。 “看破别说破嘛,说不定哪一天,你也成了这样的老顽固......,” 周无涯的话还没说完,就被周自恒严肃地打断了。 “我才不会!我要当个武将,去干杀敌立功的大事!” 少年心性,自是向往意气风发,金戈铁马的张扬与豪气。 周无涯脸上宠溺一笑,拍了拍周自恒的肩膀转了话锋。 “好好好,是我错了,这世上,注定要多一个愤世嫉俗,豪气干云的少年英雄。” 这话说到了周自恒的心坎上,他骄傲地昂起头,毫不客气地应下:“那是自然!” 孩子气的作为惹得宋远襄和周无涯忍俊不禁。 到了花园中,大家四处散开,各自赏景。 苏夫人早已安排人手,在园中几个大路口和景致旁边,安排了茶水点心,方便客人自由取用。 苏夫人领着女宾客们,远远在后面走着,观枫赏景,闲聊家常。 柳兰枝的嫂嫂季春芳带着两个男孩儿。 大的五六岁,胖嘟嘟的,小脸跟柳韧志简直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小的三四岁,有些瘦小,小脸像极了他们的母亲。 两个孩子容貌各异,却都是一样的淘气,在人堆里跑来跑去。 他们的母亲紧跟在后面看着,拦着,护着,生怕两个孩子做出有失体面或危险的事来。 苏夫人看出她的小心翼翼,笑着宽慰她。 “小孩子淘气都是正常,让丫鬟们看着他们兄弟俩就行了,咱们尽情赏景。” 见苏夫人这么说,柳夫人似乎才想起自己还有个儿媳跟着,连忙也招呼着儿媳休息一会儿。 “孩子们都大了,你也趁机好好歇歇,磕磕绊绊也是平常的事,何必看得太紧。” 柳夫人平时虽然疼爱两个孙子,可毕竟觉得看孩子太累,都是交给季春芳自己照看。 她闲来无事就找两个孩子逗逗乐,图个开心。 遇到孩子淘气上脸,或者有个头疼脑热,磕磕绊绊的时候,就把儿媳说教一顿,要她做好相夫教子的本分。 毕竟,这个儿媳自己打一开始就是相不中的。 季春芳见婆婆开口了,谦卑一笑,应了一声是。 虽然不再追赶两个孩子,可目光还是紧紧跟着两个孩子的身影。 婆婆说的话,只可听听,不可当真。 不然,孩子有个三长两短的事,第一个被责骂的还是自己这个当娘的。 这是季春芳成亲七年领教到的真理。 柳兰枝跟在女眷中,眼睛却时不时看向前面不远处的苏牧青。 实在是那样的风姿俊朗在人群中太过显眼。 美丽的风景不仅柳兰枝喜欢看,唐闻芝的两个女儿,目光也都时不时地朝苏牧青身上飘。 唐闻芝慢悠悠走在后面,将前面一干人等的一举一动看得清清楚楚。 她是何等精明的一个人,一眼就瞧出两个女儿的心思,可她却有自己的主意。 柳家对苏牧青紧追不舍,旁人再难抢占先机。 况且以赵家的门第和官职,要想高攀苏牧青,脚尖起码得掂起一人多高,才勉强够格。 不如把苏牧青当成一道风景,看看便罢。 走了一会儿,女眷里年长的几个便找了一处地方歇脚,年轻的女子们各自去园中看景去了。 柳兰枝急不可耐地想快点去找苏牧青,却被柳夫人委婉拦住了。 要是在以前,苏牧青确实是首选,要高攀。 可现在,就算要选他,也不能把姿态放得太低。 得要苏家主动向柳家攀援才行。 “兰儿,你也坐下歇歇,陪你嫂嫂和赵家两位姑娘说说话。” 柳兰枝看到母亲警示的目光,只得按耐下心里的不满,勉强坐下。 两个孩子看到姑姑,一股脑儿扑过来,抱着她撒娇。 柳兰枝上身往后一趔,嘴上笑着,闹着,拉着孩子的手却暗暗地将两个侄儿往外推。 第109章 难宁 为了与苏牧青的枫林会更加应景,她今天特意挑选了上好的洛神珠金线长裙,明艳醒目; 外面是一件淡红色朱颜酡合欢纱衣,将那亮红的长裙半遮半掩,既热烈又温婉。 两个孩子小手抓过来,将那合欢纱衣弄皱,又加上几只脚难免会蹭脏亮红的裙摆,柳兰枝她又心疼又厌恶。 狠狠把衣裙扯回来,她压着心里的厌弃,恼恨季春芳趁着出门,就开始躲懒,连孩子也不管了,只顾着喝茶吃点心。 实在是冤枉。 季春芳比谁都在意两个孩子。 可此刻,一向对她爱搭不理的婆婆,为了在外人面前,表现得慈爱宽厚,正当着众人的面,不住地给她递点心,又拉着她的手夸她贤惠能干。 每到这时,季春芳就陪着她演和睦一家人,心里却对婆婆的虚伪嗤之以鼻。 柳兰枝见母亲和嫂子都不来看孩子,由着兄弟俩在自己身边吵嚷,更觉得烦躁。 她抬起头来,放眼往远处一瞧,顿时来了主意。 脸上堆起温柔的笑容,柳兰枝指着不远处的一个池塘,轻轻拍拍两个侄子的肩膀柔声哄道。 “明瑾,明琛,你们看,那边水池里有小鱼,快去看看能不能抓到?” 两个孩子一听,成功被水中的游鱼吸引,撒开柳兰枝,迈开小腿,腾腾就往远处跑。 柳兰枝一句话便将两个孩子支开,顿时觉得耳根清净了不少。 季春芳身边的两个小丫鬟见小少爷跑开了,也要追过去,却被柳兰枝拦住。 “你们跟着夫人和大嫂吧,我去看着他们。” 说完低头轻轻掸了掸被孩子弄皱的衣裙,轻盈起身。 她假意跟上去照看孩子,眼睛却含了春光,四下张望着,试图寻找苏牧青的身影。 带着孩子们躲避过苏府的丫鬟小厮,柳兰枝才放下心。 季春芳转眼看见小姑子带着两个孩子往远处走,起身想要跟过去,却被婆婆一把拉住了手臂,拿起一块点心亲热地塞到她手里。 “瞧你不得闲的样子,有兰枝看着明瑾明琛,你就安心坐着陪我们说说话吧。” 柳兰枝跟在两个孩子后面,转过池塘边的一座假山,便将柳夫人一干人甩在了后面。 两个孩子来到水池边,果然见里面隐隐约约有几条大红鲤鱼在水中优哉游哉地嬉戏,顿时乐得跳起来。 “明瑾,看好你弟弟,姑姑去给你们摘些果子喂小鱼。” 柳兰枝看着碧水中映出自己婀娜的倒影,无比欢心。 她抬手捋了捋鬓间的发丝,心不在焉地哄着孩子,说完手臂一挥,将身上的轻纱舒展开,转身走了。 两个孩子正趴在水池边兴致勃勃地伸出小手去够那大鲤鱼,根本没听到柳兰枝说了什么。 “哥哥,要鱼鱼,我想要小鱼鱼。” 柳明琛软乎乎的小手大大地张开,努力伸得长长的,指着水中游来游去的鱼儿,跟哥哥撒娇。 身子也往前探出许多,似乎这样就能够到那些可爱的小家伙了。 三四岁的孩子,正是对一切都好奇的时候。 柳明瑾见弟弟上身靠近池塘水边,心中一惊,急忙伸出双手把他拉回来。 他板起小脸,语气严肃地警告道:“弟弟,娘说了,不能太靠近水边,水里有大水怪,会把不听话的孩子抓走的。” 柳明琛听了哥哥的话,小脸一皱,撇撇嘴,委屈巴巴地收回小手,人也乖乖地往后退了退。 柳明瑾见弟弟这样乖巧,肯听自己的话,心里觉得非常满意,顿时高兴起来,像个小大人似的夸他。 “明琛真乖!你想要小鱼,哥哥去给你抓不就行了?哥哥是大人,不怕水怪,你在这里等着。” 说完他起身,脱了鞋袜,弯腰小心翼翼地挽起裤腿,一步一晃地光脚往水池边靠近。 柳兰枝一路绕过亭台假山,终于听到前面传来一阵说笑声,是苏牧青无疑了。 停下脚步仔细理了理鬓发和衣裙,换上得体的笑颜,她又袅袅婷婷加快脚步走过去。 “来吧诸位,咱们今天就玩个新奇的,每个人都蒙上眼睛射箭,看谁能命中靶心!牧青你也来玩一把!” 柳韧志指着前面荒疏已久的靶场,招呼男宾客们练箭。 苏牧青作为东道,本就看不见,柳韧志还要拉着其他客人蒙上眼睛,陪他玩射箭,分明是故意给苏牧青难堪。 这不是摆明了欺负人嘛? 在场的人面面相觑,都等着看苏牧青如何应对。 苏牧青自然知道他的目的,换了身姿浅浅一笑,推辞道。 “我已许久没有练箭,就不献丑了,韧志兄想要玩,让诸位大人陪着便是,我派人添些彩头,给各位助兴。” 柳韧志一把拦住:“诶,看你说的,大家今天是来玩的,不是来打秋风的,玩得起便玩,玩不起就算了,哪里还要你添什么彩头?” 好话歹话都让他一个人说尽了,分明是铁了心要苏牧青出丑。 周自恒第一个出来打抱不平。 “今日大家出来赏景,本就是远离俗事,图个逍遥自在,何必非要比箭争个高下,扫兴!” 少年一甩袖,脸上多是不带掩饰的反感。 柳韧志却像看不到似的,嘴角一掀,脸上带着嘲讽,故意激他。 “叔伯哥哥们哪里是争个高下?就是图个乐呵。 小孩子输不起,就去一边躲远点儿,别被脱靶的箭矢吓尿了,哈哈哈!” 柳韧志斜睨周自恒一眼,狂妄地仰头大笑,丝毫不给人留面子。 周自恒气得握紧了拳头,冲上去要跟他一较高下。 柳韧志向来狂妄,今天定要他放放血,付出点代价。 “谁怕了?比就比,不过既然玩了,就玩更新鲜的,这样才过瘾!” 周自恒从腰带上解下一个随身佩戴的羊脂玉佩,上前几步走到靶垛前,捡起一根树枝,挂在绳上将玉佩插上去,那玉佩刚好在靶心的位置。 他昂首挺胸,信心十足地走回来,冲着柳韧志挑衅:“你若能射中我的玉,我给你三作揖,喊你一声大爷。 我若射中你的东西,你就给我三作揖,恭恭敬敬喊我一声大爷,你敢答应吗?” 第110章 意外 柳韧志原本只想刺激刺激苏牧青,哪知周自恒这个毛头小子半路冲出来当英雄,还敢口出狂言。 恼得他憋一口气,咬紧了后槽牙,咧嘴一脸坏笑。 “哎呀!”,柳韧志撇撇嘴,转着拇指上的扳指,看似无奈地摇了摇头。 “今天我就陪你玩玩。 不过呢,我没带什么值钱的东西,只有这玉扳指,还算拿得出手,你若看得起我,我就拿这个跟你比吧。” 说完狡黠地从拇指上褪下一枚扳指,走到另一个靶前,也捡起一根树枝,插在扳指中间,将它固定在靶心。 围观的人都不可思议地瞪大了眼睛,相互交头接耳。 “这也太欺负人了,这玉扳指本就不大,再用根树枝插在中间,想要射中,就更难了!” 有人一脸忧心地看向周自恒,也有幸灾乐祸的,笑他非要强出头。 “请吧!我长你几岁,就让让你。” 柳韧志的得意地抬手,请周自恒先射,这样他自己就能多一些时间记住玉佩的位置。 这点小伎俩在场的人一眼就看出来了,纷纷担忧地看向周自恒。 宋远襄和周无涯脸上却不见一丝忧色,苏牧青也退到一边,暗自觉得好笑。 周自恒自小习武,弓马娴熟,别说是蒙着眼睛,就是骑在马上蒙着眼睛,要射中靶心的玉扳指,也不在话下。 果然,周自恒胸有成竹地踱步,来到规定的地方,一把取下头上的发带,蒙上眼睛,伸手从小厮手里接过弓箭。 搭好弓箭后,他缓缓闭上了眼睛,屏住呼吸,凝神静气,将意念集中在眉心,仔细感受靶心的位置,随后,深吸一口气,用力将弓弦拉满。 嗖! 箭矢如闪电般飞出,带着凌厉的风声,擦着那根树枝,稳稳地击中了靶心,将柳韧志的扳指击得碎成几截,溅到地上。 “好哇,妙啊!” “周公子真是神技呀!” 围观者立刻发出一声惊讶的赞叹,连原先不看好周自恒的人,此刻也不得不拍手称赞。 周无涯和宋远襄两人暗暗憋着笑,相视无言。 苏牧青唇角一动,也没再说什么,毕竟他是东道,即便心里得意,也不能表现得太明显。 “哼,雕虫小技,有什么了不起!” 柳韧志见自己的扳指被击的粉碎,人们都偏向周自恒那边,不服气地冷哼一声,也摘下自己的发带,不客气地从小厮手里夺过弓箭。 众人的目光和注意力又集中到他的身上,暗自捏了一把汗,那玉佩在靶心,实在是显眼。 他刚才早已默默记下那玉佩的位置,况且那玉佩比起玉扳指,不知大了多少,周自恒能射中,他柳韧志必定能—— 自取其辱! “咦!” 箭矢飞出去,稳稳落在玉佩的右上角,玉佩纹丝不动。 人群躁动,发出一阵遗憾的哀叹。 柳韧志听那声音不对,急切地摘下发带,上前两步,够着头,瞪圆了眼睛朝靶心处去看。 “嗨!” 他不甘心地叹了口气,跺跺脚,厌弃地一把将手里的弓箭摔给身边的小厮。 “什么破弓箭,一点都不好用!” “哈哈哈!柳公子,愿赌服输,我可是准备好了!” 周自恒笑得两眼亮晶晶,他抬手整理了衣领,掸了掸衣袖,好整以暇地站定,等着柳韧志喊他一声大爷。 围观的人又有了新的热闹看,都围拢过来,等着柳韧志喊周自恒大爷。 柳韧志脸盘臊成了猪肝色,他咬紧牙关,握紧了拳头,想要找借口逃过惩罚。 他的借口来了,可惜让人痛心。 “不好了!大少爷,两位小少爷掉进池子里了,快来救人呐!” 季春芳身边的丫鬟汀兰心急火燎地跑过来,上气不接下气,泪流满面哭着向柳韧志禀报。 两位小少爷要是有个三长两短,她们跟大少夫人也不用活了! 什么? 人群又是一阵剧烈的躁动,柳韧志像是被人在心头扎了一刀,定在了原地失了魂。 “还愣着干什么,快去帮忙救人啊!快带路!” 苏牧青看着宛若呆雁的柳韧志,扯下发带就吩咐小丫鬟,随后一个箭步跑出去,留给众人一个背影。 身后的一群人,宛若大白天见了鬼,都被定在了原地。 不敢相信跑出去的是苏牧青,他不是眼瞎了吗? 这一切都发生得太突然了,恨不得此刻多长出两个脑子来。 “还发什么呆呀,快跟上去救人呐!” 宋远襄一把拍醒失了魂的周自恒和周无涯,也快速奔过去。 这一声喊,也把其他人的魂也喊了回来,众人也顾不得思考什么,一窝蜂地跟上去救人。 一直躲在假山后的柳兰枝听到这个消息,还以为季春芳又耍什么幺蛾子。 苏牧青跟着小丫鬟救火般赶到池边时,已是太迟了。 孩子已经被打捞上来了,地上湿淋淋一片水迹。 两个孩子躺在地上,脸色已是一片纸白,腹部高高隆起,人中被掐的青紫,看来是有人试图把他们救回来。 “哎呀,我的乖孙呐!你们怎么这么命苦哇!是谁要害你们的性命啊!” 柳夫人哭天唉地跪倒在孩子身边,要不是被人死死拉着,她早就扑过去抱住她的孙子了。 季春芳早已昏死过去,苏夫人和唐闻芝正跪在地上,努力掐着她的人中,呼唤着她。 唐闻芝的两个女儿,吓得面色苍白,互相依靠着,躲得远远的,不敢看那两个孩子一眼。 苏牧青跪下来,颤抖着手指摸了摸孩子发凉的脖颈,感觉不到什么了。 他的心猛地沉下去,沉不到底似的。 “还愣着干什么,快去找大夫啊!” 他哑着声音对着旁边发抖的宝莲怒吼,连视线模糊了都顾不得了。 “大少爷,大小姐已经带人去请了!” “大概是没救了,咱们要怎么办啊大少爷,这两条人命折在苏府,咱们怎么说的清?” 都这个时候了,宝莲还在想这些。 苏牧青瞪了她一眼,人命关天,现在没工夫管这些。 他抚摸着孩子毫无生机的小脸,死去的记忆又开始蚕食他的心。 温热的眼泪啪嗒滴在孩子的嘴角,顺着嘴角流下来。 第111章 仇报 苏牧青,你就是个懦夫,废物,蠢货!一无是处! 十几年前做不到的事,到现在依然做不到! “孩子怎么样了?” 宋远襄他们也匆匆赶了过来,一眼看到失魂落魄的苏牧青跪在地上,无比自责的样子。 “还在愣什么,去找大夫啊!” 宋远襄看着苏牧青也变得魂不守舍,一声怒吼把他唤了回来。 “远襄,我还是做不到!” 苏牧青回头,湿润的眼睛看向宋远襄,像个找大人述说委屈的孩子。 嘴唇控制不住地颤抖,他咬紧了牙关,努力控制自己,不让自己哭出声来。 宋远襄痛惜地叹了口气,一拳砸在苏牧青的后背,狠狠将他推到一边。 “那就再去试一试啊,傻子!” 宋远襄咆哮,说完将孩子翻了个身,面朝下,抱起孩子拔腿就往外跑。 柳夫人见状挣扎着爬过来,哭得歇斯底里,求他不要动她的孙子。 “我的孙子还有救,你们不能把他们带走!” 苏牧青被宋远襄一拳砸得清醒,对,孩子还有救,还有救! 有谁能救? 大夫! 快去找大夫! 不,来不及了!已经来不及了! 齐府医不在,出去找大夫,苏牧沄已经去了,到现在还没回来,怕是赶不上了! 还有谁?还有谁! 苏牧青抱着另一个孩子,紧紧跟着宋远襄的步伐,一边狂奔,一边飞速思考应对之策。 突然,他猛地刹住脚步,冲着前面一团模糊的宋远襄大吼一声。 “贞吉院,快去贞吉院!” 说完他快速转变了方向,抱着孩子朝着自己的贞吉院飞奔过去。 宋远襄诧异地回头,目光紧盯着苏牧青坚定无比的背影,犹豫了一下,还是义无反顾地选择跟上他。 “宋时悦,宋时悦!” 还没跑进贞吉院的大门,苏牧青就嘶吼着,竭力呼喊宋时悦的名字。 要在平时,他只在极度愤怒或生气的时候,才在私底下喊宋时悦的全名。 可现在,十万火急,顾不得许多了! 宋时悦此刻正拿着一根铜丝,站在宝月门前,微微皱眉,对着那铜锁发呆。 猛然听见大老远有人喊自己的名字,带着歇斯底里的急切和突兀,吓得她差点跳起来。 她抬眼往后瞧,连忙把铜丝藏到袖口,然后假装无事,快速跑到门口,一把将门栓打开。 敞开大门,抬头迎上来人,一抬眼就看见一双湿漉漉的眼睛,带着无限的心痛和无措,仿佛看不到一丝希望 然而,在看到自己的一瞬间,那双眼睛瞬间又燃起亮光,一下子活了起来,带了无限的期许。 “宋时悦,快,快救人!” 苏牧青没有发现,自己的声音已经颤抖不已。 在看到宋时悦那一刻,他脸上挤出怪异的表情,像哭又像笑,又像是濒死的人突然抓住了救命稻草,一下子又有了生的希望。 宋时悦脑海也有霎时的困惑,可马上被苏牧青拉了回来。 低头看见他怀里抱着的孩子,宋时悦差点惊叫出来。 “这是落水了?” “对,快救救他们!” 苏牧青抱着孩子,带着恳求,看向宋时悦。 宋时悦还没来得及做什么,后面又跟来一个人,怀里同样抱着一个孩子,只是比眼前这个年龄小一些。 来不及多说了,救人要紧! “快把孩子放下来!” 宋时悦的心砰砰狂跳,她紧张地咽了咽口水,跪在地上摸了摸孩子的脉搏,又掀了掀孩子的眼皮。 不管了,暂且一试吧! “快让孩子趴下来,褪下裤子,屈膝,趴卧!” 宋时悦老练地吩咐苏牧青,然后深吸一口气,抬手取下头上的桃木簪,苏牧青愣了一下,疑惑地看着她。 可也只是一瞬,他连忙照做。 接着扭头给了宋远襄一个眼神,宋远襄点点头,慌忙把孩子放下,学着苏牧青的样子,将孩子面朝下放在地上。 轻轻扭动发簪,那看似一体的簪子,竟然分成两节,里面藏着一根银针! 宋时悦跪趴在地上,低低凑近孩子的屁屁,将银针斜着,朝着心脏的方向,刺进了孩子的会阴穴。 下针三寸,轻轻捻转,宋时悦紧张得不敢呼吸。 三,二,一! 宋时悦眼神一凝,猛地将银针抽了出来,紧接着期待地看向孩子,眼神中满是期盼。 苏牧青和宋远襄也屏住了呼吸,大气不敢出,四双眼睛盯紧了孩子,生怕错过了任何反应。 哗! 那孩子嘴里突然喷出一大口水,随后哇呀一声叫了出来。 成功了!真的成功了!外祖父真的没有骗我! 苏牧青和宋远襄对视一眼,两人眼中皆是难以置信的激动和难以掩饰的兴奋! 宋时悦顿时信心倍增,她又跪走到另一个孩子身边,让苏牧青帮忙扶着他,捻起银针,这一次,她毫不犹豫地将银针刺下。 众人扶着踉跄的柳夫人和季春芳赶到贞吉院时,正看见宋时悦以一种怪异的方式,跪趴在孩子赤果果的屁屁后面。 年轻的丫鬟女眷们看到这一幕,心头一跳,都捂着嘴巴,闭上眼睛转过身,羞的面红耳赤。 那些男的猛然一见,也气得胸口憋了一腔子气,一甩袖,别过头,心里暗骂宋时悦不害臊!不知廉耻!不守妇道!有违人伦!荒唐!荒唐! 宋时悦正全神贯注地给孩子施针,她静默片刻,找准时机,适时拔出银针,随后跪在地上,紧张地等着孩子的反应。 就在这时,突然从后面冲过来一道身影,下了死力,一脚踹在宋时悦的腰腹。 砰的一声,宋时悦毫无防备,被这突如其来的强大力道踹得整个人擦着地面掼摔出去,手里的银针也随之掉在地上,一头扎上坚硬的地面,瞬间断成两截。 宋时悦脑子轰的一声,一片空白,她甚至都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只感觉一阵剧痛传来,让她苦不堪言。 她弓起身,紧紧捂住肚子,眼泪不受控制地模糊了视线。 太疼了,那疼痛简直无法言喻,从未有过的痛楚。她握紧了拳头不敢呼吸,因为只有这样,才能将那钻心的痛楚减轻一些。 “贱人!你对我的孩子做了什么!” 第112章 还魂 ...... 砰!砰!砰!三声闷响。 柳韧志还没骂出来的话被苏牧青红着眼揪住衣领,一拳打回肚子里,两拳打得昏天地,三拳教他学做人。 最后一个窝心脚,叫做一报还一报。 柳韧志被打得昏天暗地,口鼻出血,躺在地上起不来,真给今天的枫林会添彩。 柳夫人见自己的儿孙被这样对待,气到只有出气的份儿,没有进气的份儿。 她伸着手指头颤颤地指着苏牧青,又指指苏夫人,翻着上眼皮,捂着心口,嘴巴一动一动却说不出一句话来。 扭头一会儿看看两个孙子,一会儿看看地上挣扎的儿子,六神无主,一时间不知道该顾哪头才好。 苏夫人也早已吓得魂不守舍,本以为已经够难的了,谁知道又出了这么档子事儿。 她上前扶着柳夫人,不住地安慰她,扶着胸口给她顺气,颤着音低声陪不是。 “孩子醒了,孩子醒了,都醒过来了!” 宋远襄激动地喊声,将愣在当场的人唬了一跳。 季春芳枯死的眼睛里慢慢升起一抹亮光,她努力挣脱丫鬟的搀扶,朝着两个孩子扑过去,哇的一声又哭了出来。 柳夫人也一把甩开苏夫人的手,颤巍巍走过去查看孙子的情况。 人群也都围过来,两个孩子睁开迷茫的眼睛,似乎不记得哥俩手拉手一起去鬼门关走了一趟。 “你怎么样了?” 苏牧青像是完全听不到身后的哭声和赞叹声,他跪在地上,满眼疼惜地扶着宋时悦的肩头,声音沙哑。 捞起她的胳膊,试图把她搀起来,却又引得她一声惊呼。 “嘶~~哈,别......,别动......我,让我缓......缓。” 宋时悦屈膝侧躺在地上,艰难地摆摆手,把头埋进地面,虚弱地拒绝苏牧青的好意。 柳韧志那样的体格,就是随便一脚,也够人受的了,更何况是激怒下用了十成十的力道。 苏牧青连忙松开她的肩膀,不敢轻举妄动,只能伸出手,给她擦擦脸颊豆大的汗珠和泪水。 “你还好吗?我带你去找大夫。” 不知道心怎么会这样揪着痛,苏牧青急切地希望自己能做点什么。 “不用,孩子怎么样了?醒来之后,要,要保暖,......驱寒,还要......安神,好生,安抚,不然,会,会吓破胆。” 宋时悦每多说一个字,脏腑就像被撕扯般疼痛。 苏牧青抬头去看孩子,苏牧沄已经急匆匆带着大夫过来,好在早已有人在大门口等着,直接将他们带到了贞吉院。 “大夫来了,我让大夫给你看!” “不要,管我,先看孩子。” 苏牧青刚要起身,手掌突然被宋时悦冰冷的手指用力抓住,她皱着眉,带着恳求,努力挤出一句话。 这一脚虽重,但还不致命,宋时悦心里有数。 “好,听你的。” 温热的手掌探过来,将她双手拢在一处,复又紧紧盖住,努力揉搓她手指,宋时悦觉得暖了一些。 “孩子已无大碍了,只是受了寒气和惊吓,需好生看护,我这就开些驱寒安神的药来。” 大夫一边收拾东西,一边叮嘱:“照着药方,三碗水煎成一碗,夜里若是发起热来,就把另一服药也熬了服用。 还有,这两个孩子身子虚弱,需要静养,切记切记。” 苏夫人千恩万谢把药方收起来交给苏牧沄,让她亲自去抓药,又引着大夫,给宋时悦看。 看着儿子跪地紧张地捂着那丫鬟的双手给她取暖,她眼里闪过一抹复杂的神色。 “柳夫人,两个孩子现在虚弱的很,不如听大夫的安排,先留在府里养一养,等身子大好了再回去。” 苏夫人低声跟柳夫人商量,一则孩子是在自己府里出事,作为主家,当然要有诚意; 二则,这两个孩子出事的原因还不清楚,倘若今天没救过来,苏家不知道要摊上怎样的官司。 无论如何,在两个孩子没有彻底康复之前,不能离开苏家人的眼皮子,不然,回去之后倘若再有个三长两短,淮安侯府就彻底说不清了。 “我们柳家还不至于要寄人篱下。” 柳韧志捂着肚子,张开血呼啦吃的嘴巴,不服气地站出来拒绝。 “柳公子误会了,苏伯母的意思,是一切为了孩子的安危着想,怎么就让你寄人篱下了,柳公子不愿留下,尽可让老夫人和孩子的娘亲留下看管。” 周无涯好言相劝,柳韧志看了母亲一眼,才勉强同意。 苏夫人赶紧着人腾出几间客房,把两个孩子安置在自己的院子里。 苏家柳家一行人跟着苏夫人带着孩子去了明舒院,令管家带着府衙一行人到前厅喝茶,贞吉院只剩周宋三兄弟。 苏夫人暗中命人关了四方院门,吩咐看门人不仔细守着,孩子落水的原因今日务必要当着大家的面弄清楚。 大夫给宋时悦把了脉,随后放下她的胳膊轻声问道:“伤到哪里了?怎么伤的?” “伤在腰腹,被畜生踢了一脚,大夫您快给她瞧瞧。” 大夫听了,伸手轻轻按压宋时悦的腹部,一边轻按一边问她是否感觉到疼痛。 待手指上移到肋骨处稍稍一碰,宋时悦又疼得蜷缩起来。 苏牧青一把推开大夫的手,随后又意识到自己太过紧张了,可他一听到宋时悦痛苦的呻吟,就控制不住地揪心。 大夫看到苏牧青脸上杀人似的眼光,讪讪地收手,“许是伤到了肋骨,好在并无大碍,暂且休养几天。” “什么叫做暂且休养,到底能不能能医?” 苏牧青急得拔高了声音,握着宋时悦的手也猛地一紧。 宋时悦暗自拧眉,悄悄用力想把手从苏牧青手掌里抽出来,刚一动,他又握得更紧了。 “能医,能医,苏公子着人将她抬回屋内,我开个药方便好。” 大夫连连保证,吓得开药箱的手都止不住地颤。 “那就拣最好的药来!”,苏牧青厉声叮嘱大夫,转头对着宋时悦,又是另一种态度:“你忍着一些。” 第113章 阴影 他柔声在宋时悦耳边低语,随后轻轻将她抱起,带向自己的房间。 刚把人带到门口,宋时悦就拧眉,忍痛挣扎着要下起来:“我,我要回我的房间。” “暂且先在我屋里,等好些了再回去不迟。” 苏牧青脚步顿了一下,又抱着她往屋子里走。 怀里的人轻得像一张纸,可仍然僵直了身子,使出全力拒绝:“不行,我不能去,你......快放我下来!” 宋时悦的声音,听起来真的恼了。 苏牧青终于停下脚步,低头看了看她抗拒的眼神,迟疑了片刻,还是决定尊重她的意见,转身往回走。 宋时悦松了一口气,她还不想死。 宝莲对她虎视眈眈,柳兰枝对苏牧青紧追不舍,她此刻若再上了苏牧青的屋子里疗伤,下一刻死在谁的手里都不知道。 看过唐闻芝当街侮辱季鸢儿,她就知道,当自己还没有能力跟别人抗衡的时候,守规矩,对自己是一种保护。 当你恪守本分,规矩行事,却依然被欺辱的时候,那就放开去为自己讨公道。 苏牧青一脚踢开宋时悦的房门,一股淡淡的潮湿味扑鼻而来,他快速扫了一眼屋子里简陋的陈设,有些后悔听她的话了。 他弯下腰小心把宋时悦放在了床上,生怕又弄疼了她。 可宋时悦还是不可避免地牵扯到了痛处,她咬紧了下唇,握拳皱眉,尽力忍着,努力不让自己显得娇气。 苏牧青看到宋时悦面色蜡黄,表情痛苦,连忙坐在床边,双手伸出来,犹豫了许久,还是下定了决心:“我看看伤哪儿了。” 说完紧张地眨了眨眼,俯过身,手指轻轻伸出去,去解宋时悦的腰带。 “不行!” 宋时悦激动地拦住他的手,将他推开。 “这不合规矩。” 为了表明自己并非不知好歹,她又放软了语气急切地补充:“奴婢担不起大少爷这样的关照,还是麻烦大少爷,请宝晴姐姐来吧。” “你担得起,比谁都担得起。 你知不知道刚才你那两针,对苏府和柳府来说,有多重要?你救了两个孩子的性命,也救了他们的母亲一命。” 苏牧青的神色严肃起来,眼里也笼罩了一层落寞。 如果这两个孩子今天没救过来,季春芳得有多伤心。 那一年,苏夫人回娘家探望病重的父亲,把苏牧青留在家里。 苏牧青偷偷跑出去跟宋远襄他们几个到河边玩耍,看见一个孩子头朝下倒栽在水中央,静静地漂浮着。 他催促宋远襄快去喊人,自己则找了人家晾衣的竹竿,试图把那孩子捞回来。 哪怕一脚踏进水里及膝深的地方,却依然够不着。 等到大人赶来,将孩子打捞出来时,苏牧青见到了让他一生都忘不掉的情景。 从那以后他常常在夜里惊醒,梦见光着脚的孩子,斗大的脸凑到他面前,瞪着突出来的眼珠子责问他:你为什么不救我? 当时母亲不在身边,奶奶和婶婶也不会在身边陪着他。 漆黑又恐怖的夜里,他一个人蒙在被子里,不敢闭眼,咬着牙关死扛到天亮。 这就是为什么,苏夫人总觉得回来以后长子会跟她疏远。 只是因为他觉得那些事,扛过去了,就没有再提的必要,但伤痛却留在心里,不知从何说起。 本以为时间会将一切淡忘,可今天的事,又让他回到了当时。 “宋时悦你看起来很傻,其实一点都不聪明。 你知不知道如果换做其他人,有了这样的功劳,此时会有多骄傲?你怎么就跟别人不一样?” 苏牧青依然嘴毒,不允许她在此刻妄自菲薄,可依然停下了手里的动作,乖乖收手。 他大胆直白地看着宋时悦的脸,不必再藏在暗处,偷偷摸摸去看她。 她有她的骄傲,他懂,因为他也有自己的骄傲。 所以他从一开始就觉得,这个人,跟别人不一样,本质上,他更觉得他与她是一类人。 宋时悦勉强咧嘴一笑:“你不用来激我,我那些书也不是白看的。 这世上有许多看不见的恶意,不能随意把它们吵醒。” 她总不能吃一堑,吃一堑,却不长智慧。 苏牧青闻言,控制不住地笑出声,眼神里有一种此言深得我心的娇宠意味。 弯弯的眉眼里藏了星星似的,笑起来不说话,却让宋时悦的心跳漏掉了一拍。 他的眼睛能看到了。 从他抱着孩子出现在她眼前的时候,她就发现了,那双眼睛,跟平时不一样。 平时,他的眼睛是空洞的,茫然的。 可今天,她见到那双眼睛里,会变出许多情绪,这多变的情绪配上那果敢的身姿和威严,所以才让人不敢直视。 干巴巴地眨了眨眼睛,她悄悄捏了捏床单,催他离开:“我没事了,休息一会儿就好了,大少爷,你还是......去看看孩子吧。” 那双眼睛果然又变了神色,带了些不舍,连带着眉毛也不开心地皱起来。 宋时悦连忙撇开眼光,不再去看他,心里却觉得别扭极了,恨不得让他快些消失在眼前。 苏牧青还想再多待一会儿,却也知道现在还不是时候。 “那我先走了,我让宝晴来照看你。” “牧青,你的眼睛好了?!” 苏牧青刚从宋时悦房间里出来,就被周自恒和宋远襄堵在门口,两人都用难以置信又满是欣喜的目光看着他。 苏牧青眼里闪过一抹错愕,刚才只顾着跟宋时悦说话,不知这两个人什么时候过来的。 他转过身不露痕迹地将房门掩上,才快速在脸上堆起笑容。 “此事说来话长,以后慢慢讲给你们听,那两个孩子现在怎样了?” 苏牧青边说边往前走,周自恒和宋远襄会意,加快了脚步连忙跟上。 “在伯母院子里,刚才苏姐姐派人过来,说孩子已经没有大碍了,服了药正由他们的娘亲陪着。” “有没有说是怎么落水的?” 苏牧青皱起眉头,快步往明舒院赶过去,今日务必要把事情弄个水落石出。 第114章 攀咬 明舒院里,聚拢了一大群丫鬟小厮,由管家和柳嬷嬷看着。 厅堂里,也围坐了一众人等,个个低头不语,正襟危坐。 苏夫人坐在上首,心事重重,愁眉不展。 柳夫人气呼呼地斜背着柳夫人坐,给她留下半边倔强的身影。 她的两个宝贝孙子在苏府出了事,儿子也被苏牧青打得晕头转向,苏府不给柳家一个交代就不行。 柳韧志同样气哼哼地耷拉着脑袋,鼻青脸肿地坐在柳夫人旁边,他低头捂着鼓起的半边脸,仍是一脸的不服气。 柳兰枝低着头,一脸无所谓的样子,孩子已经救回来了,虚惊一场,何必都这么苦着脸。 苏牧青的到来让苏夫人仿佛看到了救星,她站起身,眼泪无声,在眼眶里打转。 她的孩子,眼睛恢复正常了,她的主心骨也回来了,又恰好是在这样慌乱的时候。 真是菩萨保佑! 苏夫人在心里又给菩萨磕了几个响头。 “青儿,你的眼睛没事了?” 苏夫人激动地迎上去,抬手轻轻抚摸苏牧青的脸庞,嘴唇因为克制而不住地颤抖。 “母亲,我没事了,让母亲担忧了。” 苏牧青看见苏夫人鬓边的一缕白发,眼角微红,声音有些哽咽。 他看着母亲比几个月前苍老了许多,心中的愧疚又多了几分。 “咳咳,你们的事,关起门来自己处理吧,现在是不是该谈谈我们的事了?” 柳夫人刻薄地声音打断了二人,抬手不耐烦地把桌子拍得砰砰响。 苏牧青扶着苏夫人回到座位,回身站到中央,给众人赔礼道歉。 “今日枫林会,让大家受惊了,苏某在此给诸位赔个不是。” 说完又转向柳夫人,再次拱手深深作揖:“柳夫人,两位小公子在我们府上出事,苏家自然要给大家一个交代。 正好大家都在此处,不妨将事情的来龙去脉一一查清。 敢问柳夫人,两位小公子在出事之前,都见过哪些人,去过哪些地方?” 苏牧青一句话,问得柳夫人别过脸去,气哄哄地留下一句:“人在你们苏府,见的自然是苏府的人,去的,自然也是苏府的地方。” “柳夫人何必如此!我苏府敢承担责任,你们柳府却没这个胆量吗?” 苏夫人见她开始揣着明白装糊涂,还想把责任全都推给苏府,顿时控制不住了。 从事情一发生,她就觉得愧疚不已,慌忙差人打捞孩子,请大夫,安抚柳家人,拿出了百分的诚意。 “出事前,大家都看到了,是你们的柳大小姐带着两位小公子去玩了,随后,贵府的两个小丫鬟也跟了过去,我想,柳夫人您也是亲眼所见吧! 之后又发生了什么,还要麻烦柳小姐和两个丫鬟跟大家说一说了。” 苏夫人厉色看着胡搅蛮缠的柳夫人,又将目光锁定了柳兰枝。 柳兰枝一听苏夫人提到了自己,连忙出声,瞪大了眼睛极力否认。 “孩子是跟我走的不假,可后来,他们想要逗鱼,我让两个小丫鬟看着他们,然后就去给他们找果子去了。 后面发生的事情,我就不知道了,你们不要来问我。” 柳兰枝跺跺脚,身子又往后缩了缩。 “那就把两个丫鬟叫来,问个清楚吧。” 苏夫人此刻心里气急,势必要将此事掰扯清楚。 平日里,柳夫人与她交往时,看着也是个精明且明事理的,此刻却是露了真面目。 柳夫人抬头恨铁不成钢地看了一眼宝贝女儿,朝着外面冷冷地喊了一声:“白梅,落梅,你们两个进来!” 两个十三四岁的小丫鬟低着头,战战兢兢走进来,扑通一声跪在柳夫人脚下。 “奴婢冤枉啊夫人,大小姐带走了两位小少爷,奴婢们确实跟上去了,可是大小姐说,不让奴婢们跟着,我们,我们不敢违命,这才......到园子里逛了一会儿。 可奴婢们没敢走远,这才第一时间发现了两位小少爷落水的事啊!夫人!” 两个丫鬟趴伏在地上,把头磕的砰砰响,嘴里不断哀求着,希望能将功补过。 “小少爷落水之前,可有苏家的人在场?” 柳夫人这话,意图再明显不过。 两个小丫鬟磕头的动作顿住,不知道柳夫人这话是什么意思。 两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对眼,摇摇头,怯怯地给出了答案:“没有,并无旁人在场。” 柳夫人眼神立刻变得凌厉起来,她抓着桌角,直起身看向苏夫人追问道:“这还不是你们的责任? 你们宴请宾客,连客人的安全都保证不了,那么大的园子,都没有安排几个下人守着,还想要推卸责任吗?” 苏夫人见她铁了心要攀咬苏家,也顾不得许多了。 她啪的一声把手里的佛珠摔到桌子上,正色道:“好,既然非要争个青红皂白,那我们就把事情发生的经过梳理一遍,再追究责任也不迟。 首先,是你们的大小姐带着两个孩子到园子里玩,你们府上的两个丫鬟见状,跟了过去,却被大小姐拦住,随后两人便去不远处玩耍。 然后,你们的大小姐要给孩子摘果子喂鱼,便把两个孩童扔在水池边,独自走了。 孩子落水时,并无旁人在场,所以并非刻意谋杀。 是不是这样啊柳夫人,柳小姐?” 柳夫人哼的一声甩袖,又坐回椅子里,一言不发。 柳兰枝此刻也开始慌了,她跺跺脚,撇撇嘴,委屈地辩解。 “是他们要逗小鱼,非要缠着我给他们摘果子,我只好去了。 我也不知道会出这样的事啊,总不能把一切都赖到我头上吧?” 苏夫人紧追不舍:“想必诸位也见到了,今日枫林会,我苏府大部分的丫鬟家丁都被安排到了花园里伺候。 园中各个歇脚处都有人候着,若是在明处有个闪失,想必会第一时间就能发现。 两位小少爷虽然是在同心湖中央被救出来的,但孩子的鞋袜却是在山石后面发现的。 那地方偏僻得很,柳小姐为何偏要把孩子带到哪里玩耍?却反要怪我苏府没人照看? 我倒想问问柳夫人,你们唱的这一出,不知是何居心?” 第115章 倒颠 “你你你你你......!” 柳夫人听了苏夫人一席话,大动肝火。 她站起来,像个斗鸡一样,梗着脖子冲到苏夫人前面,手指恨不得戳进她的眼睛里。 “你的意思是,我用两个孙儿的性命做赌,来讹诈你们了?” 她气得咬牙切齿,瞪圆了眼睛,声音越扬越尖锐。 “我只是在就事论事,真相你我都清楚,与其撕破脸皮,不如坐下来好好说话。” 经历了一番提心吊胆,苏夫人此刻已是精疲力竭。 在坐的人也是心知肚明,但都不好出来相劝,无论劝哪一方, 好像都不太合适。 厅堂里又陷入沉寂。 “明谨,明琛,你们两个现在可以下床走动了吗?” 天色渐暗,后面的房间里,季春芳坐在床边,拉着两个孩子的小手,耐心温柔地询问。 前面持续了几个时辰的争吵声她都已经听到了,两个孩子的情绪也逐渐恢复了正常。 婆婆的刁蛮无礼她是见过的,无论如何,人家把她的两个孩子救回来了,就冲这一点,就不能昧良心。 她此刻若不带着孩子出去,恐怕婆婆还要纠缠下去,那岂不是让人家寒心? “不嘛,不嘛,我不要下床,我要娘抱抱!” 年纪小的那个扭动着身子,虚弱地撒娇。 “娘,我能下床了,我没事了,娘不用担心。” 年长的故作老成,努力把话说得中气十足。 季春芳摸摸大儿子的额头,温婉一笑:“明谨乖,咱们去给恩人谢恩,娘就带你们回家,好不好?” “母亲。” 淡淡的话语从屏风后传过来,打破了令人窒息的安静。 众人一致抬头,看到从屏风后闪出一抹不起眼的身影,是孩子的母亲季春芳。 她怀里抱着一个,手里牵着一个,缓缓走了出来。 来到众人面前,她松开大儿子的手,把小儿子放下来,带到柳夫人面前福了福身。 又转身朝苏夫人行礼,苏夫人板起的面容突然一动。 这么好的儿媳,怎么摊上这么个不讲理的人家。 “母亲,孩子失足落水是意外,与妹妹无关,更与苏府无关,想必,苏府也不愿意看到这样的事情发生。 孩子们已经没事了,不如我们谢过了恩人,就回去吧。” 季春芳低眉顺眼地征求柳氏的意见。 “你急什么?孩子才刚醒过来,你就把他们带出来,要是见了风受了凉怎么办?” 柳夫人一肚子气正没处撒,偏巧儿媳妇过来了,正好给了她发泄的机会。 “孩子现在没事,谁知道以后会不会有事?你能担保的了吗,你能替孩子受着吗?啊?” 她也顾不得人前人后了,气势凌厉地对着儿媳一顿劈头盖脸的责骂。 季春芳顿时低下头 ,任由婆婆发泄。 柳韧志平时挺嚣张的一个人,在自己母亲面前,一个屁都不敢放。 苏夫人气得别过脸去,一肚子窝火,相识这么多年,竟不知她是这样的人。 这话里话外,不就是讹定他们苏家了吗? 以后他们家孙子再有个什么好歹,都要归咎到今天这件事上了? 要是人人都能这样,这苏府以后还敢邀人过来吗? “即便孩子以后有事,也跟我们苏府没有关系了。 人我们已经给你救回来了,此时此刻,好端端的在这,诸位大人都看到了。 公道自在人心,出了这个门,我们就概不负责了。 柳夫人真要追究,不如先问问自己的女儿,当时四下无人,她是怎么放心把两个年幼的独自孩子扔在水边的。 关于此事,我不想再多说一个字,接下来该处理我们苏府的事了。 我们的人救了你们孩子的性命,却无端端挨了一顿窝心脚,差点痛死过去,现在却无人问津。 还请柳少爷给我们贞吉院的丫鬟请个大夫也诊治一下,等那丫头能像两位小少爷一样无碍了才行。 还有,柳少爷这一脚踢得不轻,说不定伤到了内脏。 以后那丫头要是再有个什么好歹,皆是因这一脚引起的,我们苏府绝不会善罢甘休,定会像你们今日一样。” 柳夫人越说越觉得痛惜。 当着孩子的面,当着诸位宾客的面,她本不该说这些的,可若再不硬气起来,就要被柳夫人给气死了。 “那你们想要我们怎么办?我的两个孙儿差点死在你们家,你们竟这样的态度吗?” 柳夫人干脆呜呜咽咽哭了起来,苏夫人气得血气翻涌,捂着心口跌坐到椅子上。 在座的人都有些看不下去了,这不就是胡搅蛮缠吗? 自己家人没看好孩子,人家从鬼门关把孩子给你救回来了,你还在这赖上了。 唐闻芝一个看客,都气得直咬牙,要不是被赵行修暗中死拦着,早就站出来打抱不平了。 季春芳暗暗捏了捏大儿子的小手,柳明谨心领神会,立刻跪到柳夫人面前,小手扒着她的膝盖晃动。 “奶奶,您别哭了,是孙儿不好,孙儿不该下水去捉鱼,让奶奶担忧了,孙儿以后再也不敢了。” 柳明谨小小的人儿,身上有一种与他年龄不符的老成。 他怯生生地上前,拉了拉柳夫人的胳膊,小心翼翼地劝慰。 “奶奶咱们回家吧,我想跟茸茸玩儿,天黑了,我都一整天没见到茸茸了,茸茸还等着我喂它。” 柳明琛小小的人儿也走过去,晃着柳夫人的胳膊哀求。 她这才悻悻地止住眼泪,也顾不得体面,扯过衣袖擦了擦眼泪,把两个孙子搂在一起。 “我可怜的孙儿啊,今天出门,都怪奶奶没看黄历,才让你们受了这么大的罪。” 又开始了,车轱辘话说了整整一下午了,还有完没完了,大家连中午饭都没吃呢,陪着你们饿了一整天了。 唐闻芝终于忍不住了,她攥紧了拳头让自己冷静下来。 “哎呀,天都黑了,这真是,日头出西往东落,河水没有井水多。 大河里面能跑马,大道上面船如梭。满头星星下大雨,树梢不动怪风多。都颠倒喽——。” 她最终还是按捺不住心里的讥讽,出言打断了柳夫人。 第116章 回归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柳夫人像是找到了新的攻击对象,又冲着唐闻芝瞪大了眼睛。 “没什么意思,就是觉得吧,做人不能太缺德。 俗话说,十分聪明用七分,留下三分给儿孙;倘若十分都用尽,后辈儿孙不如人”。 唐闻芝看都不看她一眼,真是可笑,属狗的吗,见谁咬谁,我可不是好拿捏的。 想到这,唐闻芝昂起头,保持着礼貌,起身向苏夫人福了福身。 “时候不早了,我们就不打扰了,先告辞了。” 她一说要走,其他人也都如释重负,恨不得连忙脱身,一个个跟着告辞。 柳夫人气得差点噎死,季春芳听了这话却如遭雷击,怔愣在原地,细细品味话里的机锋。 苏夫人安排苏牧青去送客,并吩咐柳嬷嬷将早已准备好的回礼给大家带上。 苏牧青再三道歉,一直把人都送到大门口。 待人接物的方式,对比之下,高低立见。 赵行修刻意等到最后,才跟苏牧青告辞,临了,还不忘了拉几句家常。 “苏公子的眼睛......大好了?” 苏牧青一欠身,满脸真诚,无比遗憾:“是啊,才刚好,今天正准备趁着枫林会,给大家一个惊喜,哪知出了这种意外,实在是抱歉得很。” “惊喜个屁,老子竟然被你给耍了。” 赵行修咬着牙,心里把苏牧青骂了一万遍,脸上却笑得灿烂,表现得无比欣喜和感慨。 “哎呀,可喜可贺啊,恭喜苏公子,这实在是大大的惊喜呀!” 苏牧青坦然一笑,朝着赵家的马车一抬手:“请!” 客人都走了,柳夫人无可奈何地朝着儿媳妇吼:“还愣着干什么,带着孩子回家呀!” 苏夫人把人送到门口,又让柳嬷嬷带着上好的补品,一路跟着柳家的马车,送到柳家。 不管他柳家怎么想,苏家已经做到了仁至义尽。 “快让娘看看,这眼睛怎么突然就好了?” 苏夫人拉着大儿子的手,仰头看着熟悉的面庞,又红了眼眶,苏牧沄也跟着喜极而泣。 “难不成也是那丫鬟给你治好的?” 苏夫人想起今天宋时悦给那两个孩子施针,硬是将昏迷了许久的孩子给救了回来,就觉得这个丫鬟不容小觑。 苏牧青笑了笑,没有否认:“确实是她治好的,她早已揭了您派人贴出去的告示。 儿子之所以没有第一时间告诉您,是因为还要调查一些要事。 本想着暗中行事会方便很多,却不想今天事出紧急,打乱了计划。” 苏夫人理解地点点头,拉起苏牧青的手拍了拍,感慨道:“你有你的安排,娘不给你拖后腿,想做什么,尽管去做。 既然这丫头揭了告示,也治好了你的眼疾,那当初承诺的事,自然会兑现,明日我亲自去见她。” “母亲不急,剩下的事交给我来做就行。” 苏牧青连忙打断苏夫人的话,当初是承诺了宋时悦,治好眼睛就会给她报酬。 但现在还不能直接给她,她一旦手里有了银子,就会生出别的心思来。 “也好,我让柳嬷嬷过去,吩咐一下,以后,在府中,谁也不准为难她。 今天她一举救下两个孩子,也是救了咱们苏府,外人不知道感恩图报,咱们自己可不能装糊涂。 我也累了,你们都下去吧歇着吧。” 苏牧青和苏牧沄辞别了苏夫人,结伴出了明舒院。 苏牧沄兴冲冲地跟着苏牧青,非要到贞吉院去看看宋时悦,却被苏牧青毫不犹豫地拒绝了。 “今天发生的事情太多了,我这会儿也累了,你也累了吧?早点回去休息吧啊。” 苏牧沄一巴掌拍在弟弟的后背,脸上是难以掩饰的兴奋,并没有因为他的拒绝而难过。 “你真能沉得住气啊,眼睛好了都不悄悄告诉我一声,到底什么时候好的,啊?” 苏牧青一笑,将手背在身后,仰头看了看天上的弯月,感慨良多。 他放慢了脚步,将一切讲给苏牧沄:“就是那天,突然吐了几口血,然后醒来就能看见了,我也觉得神奇的很。 那段时间,我都差点说服自己接受自己的无能了,没想到居然还能好起来。” “你这叫吉人自有天相,得好好谢谢人家拾一。” 苏牧沄兴奋地拍着手,轻跳起来,想起宋时悦今天那起死回生般的针法,依然觉得羡慕不已。 “哪天你帮我跟拾一说说,让她也教我一些医术吧,说不定我也能成为一代神医。” 她开心地憧憬着,脸上洋溢着幸福的幻想,却被苏牧青无情打断:“她没空,你另请高明吧。” 说完正好到了岔路口,他向左迈一步,冲着苏牧沄摆摆手,算是告辞,然后迈着轻快的脚步走了。 “你说的不算,我明天亲自去问她。” 苏牧沄看着弟弟的身影,脸上的笑意更浓了。 她那意气风发,沉稳干练的弟弟又回来了,让人觉得与有荣焉。 苏牧沄心里又踏实了许多,这个家,再也不是迷茫无助,无人可依的了。 宋时悦涂了药,就歪在床上休息了,腹部依然觉得难受,虽然行动有些困难,但已经好了很多。 张婶端过来的饭菜还在那里,她也不觉得饿。 歪在床上靠着枕头,她耷拉着眼皮,仔细回想苏牧青大概是什么时候能看得见的。 居然敢骗她。 去澄明寺的时候,他好像还没有复明,再往后,就是前段时间去赵行修家的巷子里了。 哦!宋时悦恍然大悟,猛地一拍大腿。 就是了,当时那几个无赖调笑她,苏牧青让她动手反击。 等她冲上去动手时,他却又突然拦到了她面前,一出手就撅折了那人的手腕。 当时宋时悦还纳罕,他怎么就知道那是赵行修的家宅呢。 藏得真够深的,装的真够像的。 怪不得最近总感觉他看起来怪怪的,原来是躲在背后偷偷观察别人的一举一动。 虚伪,卑鄙啊! 宋时悦有一种被骗的感觉,明天一定要找他问个清楚。 第117章 波心 只是不用等到明天,就有人踏着月色来找她了。 苏牧青推门而入的时候,宋时悦正在心里盘算着怎么揭穿他的真面目。 她暗下决心,到时候,一定不给他留任何情面。 然而,当她不期然对上那双眼眸时,却将一切都忘了。 “你怎么不敲门就进来了?” 宋时悦看到那双闪着亮光的眼睛不加一丝掩饰地扫向自己,随后毫不避讳地朝床边走过来。 苏牧青身上莫名的威压让她不由得心头一跳,把薄被往身上扯了扯,目光游离不定,不知该看向何处。 苏牧青却没有在意这些小节,他只看到桌上的饭菜一口未动,忍不住皱眉。 “肚子还疼吗?宝晴给你上过药了吗?” 他边说边要掀宋时悦的被子去看,却被她拦住了。 “谁跟你这么熟了,你倒是不摆主子的架子。” 宋时悦嘴上犟着,头却低下去。 因为苏牧青已经毫不客气地坐在床沿,正对着她,眼睛紧盯着她的脸探究,看她是不是还那么难受。 以前,他看不见,宋时悦在他身边,倒不觉得有什么。 因为在她看来,苏牧青是那个需要被照顾的人,除了嘴巴毒,偶尔放个狠话,也没有什么攻击力,反正他自己就会时不时的自我残害。 可现在,他恢复视力了,那眼里的压迫,探究,喜怒等一切情绪,都让人无法忽视了。 他的靠近,让宋时悦本能地觉得有些不妥。 他不再是一个行动受掣的病人了,而是一个男人,带着陌生和未知的男人。 在这样的夜里,被这样看不到底的目光紧锁着,宋时悦觉得局促的很。 “在大功臣面前,我有什么架子可摆的?” 苏牧青像是没有注意到宋时悦的窘迫。 他起身把桌上的饭菜端过来,挪过一个凳子放在身边,端起碗里的稀粥就舀了一勺送到宋时悦嘴边,抬眼示意她张嘴。 他倒是动作娴熟,神态自然,仿佛已不是第一次这么做了。 可这样的举动,倒让宋时悦吓了一跳。 她身子往后靠了一下,飞速看了一眼门口,才知道他进门时就随手将房门关上了。 “不用麻烦你了,我自己能吃。” 声音听起来正常,却不能深究。 她不张嘴,反而伸出手,想要从他手里接过勺子和饭碗。 可那拿着勺子的手也往后灵活一闪,躲过她的手,随后又重新倔强地递到她的嘴边。 “吃饭。” 苏牧青瞅准了她,不准她再乱动。 “我自己会吃。” “你身上有伤,我来喂你。 “我自己能吃,你给我勺子。” “不用,我来。” 听起来无所谓的样子,好像这并不是一件很亲密的事,他对此也并不是很在意。 只不过是假装。 两人推辞的功夫,已经来回躲闪了几个回合。 苏牧青的好脾气似乎要耗尽了。 犟种,他心里也不住地忐忑,他可是第一次对着一个女子,这样献殷勤。 如果宋时悦今天执意要拒绝,他发誓,绝不会再做第二次。 某人的眼里已经有些愠色,仍是强压着,把饭碗高高端起,远远放在宋时悦够不到的地方,声音也冰冷起来。 “你到底吃不吃,再不吃我喂狗了。” 宋时悦:“......” 看着宋时悦乖乖就范,苏牧青嘴角掀起得意的笑容,哪怕被她白了一眼,也觉得自己赢了。 对付犟种,就是要比她还犟。 宋时悦艰难地喝了一碗粥,便再也吃不下了。 谁知道啊,被他盯着一口一口喂饭,简直如芒在背。 她勉强喝了一碗粥,借口肚子不舒服,死活不肯吃别的了。 苏牧青见实在劝不动,才肯罢休。 他轻轻放下小瓷碗,极自然地从怀里掏出一方手帕,伸向前,体贴地擦了擦宋时悦嘴角的饭渍。 这大胆的举动,叫宋时悦的脑子哄的一声,懵掉了。 她羞赧地低下头,连呼吸都不敢大声,手指无措地抠着被角,恨不得原地消失。 灯花爆开,发出刹那的绚烂,映得人脸上的红晕更浓。 苏牧青仿佛才意识到自己的举动有多逾矩,他把帕子握在手心,悄然收手,放在床沿,也默默低了头。 宋时悦的手,就在咫尺。 苏牧青将眼里的锋芒收起来,取而代之的是幽暗的眸色。 食指轻轻动了动,似乎有自己的想法。苏牧青抬头飞速看了一眼宋时悦,屏住了呼吸,终于下定了决心似的,抬起来......,迅速收了回去。 心脏像做了什么亏心事一样,咚咚咚狂跳不止,似乎要跳出来。 “拾一,药熬好了,快趁热喝了。” 宝晴端着药碗,一脚踢开虚掩的房门,径直走向宋时悦的床边,关切地催促道。 宋时悦看到身边的人腾地起身,弹出了两步之遥。 “大少爷?” 宝晴只顾着担心宋时悦,猛不丁发现屋里还有人,定睛一看,还是自家的大少爷。 似乎没有料到苏牧青会在这里,脸上露出惊讶的表情。 回过神来之后,她连忙放下药碗,低头朝苏牧青福了福身。 “免了。” 苏牧青语气淡淡的,眼睛慌乱地盯着脚尖,将手背在身后,将手指骨节捏得发白。 心里头却如释重负,若不是宝晴及时出现,自己恐怕就要握上去了。 他和宋时悦,还不能。 宋时悦是他的人质,她的父亲还在敌人的营帐下,是敌是友,还不分明。 他不能因为一时的冲动,就去开始一段结果难料的感情。 苏牧青的头脑清醒下来,眼里朦胧的情愫逐渐散去,他又是那个果敢冷静,不受情感掣肘的人了。 “时间不早了,吃了药早些休息,宝晴,你今夜就陪着拾一,需要什么找张婶去要。” 宝晴听到苏牧青冷冷地吩咐,像是完成某种任务。 话音落下,人也已经消失在门口。 宋时悦看着门外黑黑的一片昏暗,听了这不含任何感情的话语,心里有隐隐的失落。 刚才他明明还是那样热切地关心她,照顾她,怎么转瞬间,就能抽离出去。 他的感情,就是这样来的快,也去的快吗? 还好,她并没有当真。 第118章 夺子 赵府,书房。 赵行修气急败坏地把一卷书籍重重地砸在桌子上,梗着脖子冲着赵乾孙咆哮,唾沫横飞。 “他果然是装瞎的!我们都被他给骗惨了!年纪轻轻却老奸巨猾,可恶!” 他背着手在屋子里怒走了几步,又倒回来凑近了赵乾孙密语:“我们的事最近先暂停,让那些人都给我安分一点。 另外,你马上派人去芮城,告诉原拜疆,淮城这边情况有变,让他务必尽快行事,否则,别怪我不守约定。 苏牧青到底掌握了我们多少信息还不好说,让白鹞多留心他的一举一动。 还有他身边那个丫头,去找王顺,给我查清她到底是什么来历,再敢隐瞒,就断了他的一条腿!” 赵行修不管不顾地大吼,口水像一道道利箭,让赵乾孙躲闪不及,硬生生拿脸接下。 哪怕恶心的要死,却不能表现出来,还得假意殷勤。 “难不成这苏牧青真的瞎了,就是被这小丫鬟给治好的? 我听大小姐和二小姐说,那两个孩子,当时明明已经死过去了,她愣是给救回来了,说不定真就是苏家重金寻来的神医呢。” “狗屁,还神医,你见过年纪轻轻的神医?我就不信,一个小丫头片子,凭着一根银针,就能让人起死回生? 她给那孩子扎针的样子你见了吗?多新鲜呐,趴到人家孩子屁股底下扎针。 得亏这是俩孩子,这要是两个半大小伙子,我就不信她还敢扒了人家裤子救人!” 赵行修说着说着捋着胡子自己猥琐地笑了出来,一想到那副情景,就控制不住地觉得有趣。 月影横移,躲在了乌云后面,也将窗下一抹黑影藏了起来。 柳府,季春芳低着头,直挺挺跪在柳夫人床边,带着哭腔苦苦哀求。 “母亲,瑾儿和琛儿今日刚刚受了惊吓,求母亲让我把他们带回去休养。” 此刻,柳夫人闭着眼睛,正悠闲地躺在床上,身边还有一个小丫鬟正在轻柔地给她按摩太阳穴。 她像是睡着了,没有听到季春芳的哀求似的,一动不动。 季春芳低着头,默默等待了片刻,仍不见婆婆回应,她为难地欠了欠身,又小心翼翼低低重复。 “母亲,求您让我把两个孩子带回去吧,琛儿晚上睡觉爱踢被,就不劳烦您费心照顾了。” 柳夫人不耐烦地皱了皱眉头,像是被人扰了清梦。 她抬手示意小丫鬟停下,然后不悦地睁开眼睛,扭头狠狠瞪了一眼跪在地上的季春芳,语气刻薄尖锐。 “你怕我照顾不好他们兄弟俩?孩子跟着你我才不放心,你回去吧,这段时间,两个孩子就养在我这儿,由我亲自照看。” 柳夫人语气不像是再跟季春芳商量,她说完又重新躺下,闭上眼,挥挥手示意小丫鬟继续给她按揉。 季春芳为难地想要再争取,却见婆婆又闭了眼,不再给她说话的余地。 屋子里寂静无声。 就在这时,外面突然传来一阵吵闹。 “孙少爷,孙少爷,你娘她已经睡下了,你们今天就在老妇人这里睡,咱们还是快点回去吧,你看,快下雨了!” 屋外,一群丫鬟婆子在院子里急匆匆追着两个光脚的小娃娃,朝着门口去拦。 屋子里的季春芳听见两个孩子被人拉扯着,嘴里不住地喊着娘亲,哭得撕心裂肺,心里一阵绞痛。 远处传来一阵沉闷的雷声,轰隆隆,朝着耳边响起。 孩子的哭声逐渐变成呜咽,像是被人捂住了嘴巴,强行拖走了。 屋里又恢复了先前的死寂。 季春芳嘴唇颤抖着,泪水不受控制地流下来,心里只有一个声音,为了孩子,都是为了孩子。 最后,她咬咬牙,扑通一声,额头磕在地上,声音带着无尽的焦灼和痛苦。 “母亲,求您了,琛儿和瑾儿跟我睡习惯了,琛儿最怕打雷,他年纪小,求您让我把他们带回去吧母亲。” 柳夫人见她不肯罢休,死死纠缠,气的眉头紧紧皱起。 她粗重地哼出一口气,嚯地起身,一脚将季春芳踢倒在地。 季春芳一点都不觉得意外,她被婆婆踹倒在地上,脚踝崴了一下,疼得她脸色瞬间变得惨白。 可是她死死咬住下嘴唇,硬是一声不吭,重新起身,跪直,继续听婆婆耳提面命。 柳夫人见她故作乖顺,气得按着太阳穴冷笑道。 “又是这副死样子,韧志不在,你做作给谁看呢? 那也是我的孙子,是柳家的后人,不是你一个人的孩子,不要因为你带了孩子几年,就忘了自己是谁! 当初要不是韧志以死相逼,就凭你,一个穷酸秀才的女儿,也能进柳家的大门! 快给我滚回去,别给脸不要脸,我之所以留着你,是因为你带孩子还算尽心尽力。 可今天,你是怎么带孩子的,啊? 吃吃吃,就顾着吃,孩子跑了你都不知道,还在那儿吃,几百年没吃过好东西一样,丢人现眼! 以后想见孩子,得问问我同意不同意! 滚回去吧,别搁着碍眼,有什么狐媚手段,到你丈夫跟前耍去,你看他今时今日,还像不像以前一样,为你死去活来!” 柳夫人说完,心里一阵得意,她的儿子,早就不跟季春芳同屋而睡了。 “男人都一样,得到了就不知道珍惜,玩腻了就扔掉,任你是季春芳还是李春芳,都逃不过一个结局。 当初他为了你不惜跟我撕破脸皮,还以为你有什么真本事,到头来,还不是一样。 要不是有两个孩子傍身,我早让人弄死你了!你就知足吧!” 说完,她拎起床上的枕头朝着季春芳的脸上猛地摔过去,复又躺下去。 季春芳的脸被枕头砸得扭向一边,婆婆的一番话,就像当众剥了她的衣服一样,让她无比难堪。 她一下子像是丢了魂魄一样,不再多说一个字,眼神空洞,直愣愣地瞅着地面,泪水流进嘴里都感觉不到似的。 小丫鬟看着她失魂落魄的样子,眼里闪过一丝悲悯,却又无可奈何。 第119章 死地 看着儿媳像一缕魂一样悄无声息地飘出自己的房间,柳夫人心里的一口恶气终于顺了起来。 她嘴角一撇,冷哼了一声,长舒一口气。 当初你把我的儿子夺走,今天我就要让你尝尝,母子离心的滋味! 季春芳像一道幽灵一样,失魂落魄地往回走,天空传来阵阵闷雷,雨点噼里啪啦打在地上,也打在她的身上。 不消片刻,她的衣服都湿了起来,紧紧将她裹住,像扯不开的枷锁。 十年前,柳韧志看上了季春芳,不管不顾,自顾自爱得死去活来,执意要娶她为妻。 季春芳不同意,他就霸王硬上弓,夺了她的清白,又强迫她怀了自己的孩子,不得已嫁进柳家。 所以,季春芳从一进府,就被婆婆瞧不起,以为她是故意勾引自己的儿子,借着肚子里的孩子要挟柳韧志,才嫁进府里的。 这么些年,明里暗里,柳夫人没少给季春芳使绊子。 刚开始的时候,柳韧志还会护着季春芳,替她辩解几句。 到后来,柳夫人一哭二闹,逢人遇事就哭诉,当初为了柳韧志她受了多少罪,吃了多少苦,只闹得柳韧志一个头有两个大,后悔没有听从母亲的意见,选一个她喜欢的好儿媳。 男人多薄情,季春芳又不是不知道。 她的丈夫在外面偷腥,在家里勾搭小丫鬟,她都不在意。 因为自始至终,她从来都不曾爱过他。 哪怕与他同在一个屋檐下,生下了两个孩子,她也从来没有给过他好脸色,从来都是他爱而不得。 可今夜,季春芳改变了自己的想法,她要去找柳韧志,主动向他示好,向他示弱,求他去找柳夫人,把孩子要回来。 她的孩子不能没有母亲的照顾,更不能被那歪心刻薄的婆婆教坏。 季春芳淋着雨,踉踉跄跄到了柳韧志的院子,却被小厮告知,他不在院中。 看着小厮一脸为难的样子,季春芳心知肚明,他又去偷吃了。 呵呵! 她发出一声冷笑,季春芳啊季春芳,你就是一个废物,连自己的孩子都保护不了,你活着还有什么用? 从柳韧志的院子里出来,季春芳没有直接回自己的院子,而是孤零零一个人,摸黑朝着花园的荷花池走过去。 不如死了吧,离开这牢笼一般的地方,重新开始。 漆黑的夜里,花园的凉亭上有奚奚簌簌的响声,野兽一样的喘息。 季春芳无声无息来到荷花池边站定,头发上的水滴顺着发梢滴到脸上,凉凉的。 一道闪电划过天空,映在池水里,像一条火龙钻进去,在给她探路。 雨水滴在水面上,一圈一圈的涟漪互相碰撞又散开,新的涟漪又跟上,就像着熬不完的日子。 她木木然地在一块石头上站定,魂不守舍地脱掉了鞋子,又拔下头上的发簪。 所有的东西都是柳家的,她不要,死了都不要。 季春芳摘下发簪,正要往水池里跳,天上一道火球落下来,映得整个黑夜如同白昼,凉亭上发出一声惊呼。 她茫然地抬眼,望过去,看到了凉亭下长椅上两道交织的身影,因为恐惧而搂在一起。 女子秀丽的脸庞埋在男子肩头,双臂揽住他的脖子,紧闭双眼不敢睁开。 一道炸雷猛然响起,季春芳看见他的丈夫,因为闪电和雷声的出现,变得更加执着。 那女子控制不住地往男人怀里钻进去,毫无招架之力,发簪乱颤,几近癫狂。 她只能死死搂住他的脖子,不满似的握拳捶了捶他的肩膀,接着咬紧了下唇,仰头释放着难以承受的嘤咛。 突然之间,季春芳瞪大了眼睛,脸上出现诡异的笑容。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天呐,她都看到了什么啊! 在漆黑的花园里,在风雨雷鸣的夜晚,颠鸾倒凤,如痴如狂,不知天地为何物! 她的婆婆,要是看见这一幕,一定会活活气死的吧! 那可真是太好了,太好了! 季春芳哑然失笑,她的眼里突然有了亮光,整个人像是重新被注入了新的灵魂,一下子获得了新生似的。 凉亭上的两个人还在亲昵,浑然不知,不远处的黑暗里,正有一双眼睛,好整以暇地欣赏他们的一举一动。 看着她的丈夫像有瘾一样,向柳兰枝索取欢愉,后者也一脸痴迷地沉醉其中不能自拔。 季春芳突然不想死了。 人间有好戏,且太有趣了。 不敢想象,这样的新鲜事要是被婆婆发现了,该有多好玩。 她镇定地把发簪重新插在发间,不急不慢地穿上鞋子,后退两步,藏在了假山后面。 这柳府真的是烂透了,她不能让自己的孩子,跟着这样的人长大。 不破不立,她也应该学的癫狂一些,才有趣。 在下一道雷声响起的时候,季春芳快速离开花园,大雨还在下,应该会把她来过的脚印冲刷干净。 半夜,柳家的孩子情况突然变得很糟糕,柳夫人命人拉着两个孩子的尸体,直接把人停在了贞吉院。 原本死去的孩子,突然瞪大了铜铃般的眼睛,直直地飘过来缠住了苏牧青。 “救我,救我,救我!” 柳明谨的舌头僵直,像是动不了似的,发出混沌低沉的声音。 接着他攀上苏牧青的双腿,爬到他的背上,双腿盘住他的脖子,整个人向后倒挂过去。 柳明琛看见了,也爬上他的胸前,学着哥哥的样子,倒挂在苏牧青前面,兄弟俩一前一后,像两个布袋,挂在了苏牧青身上。 “你快跑哇,你跑哇,跑起来,肚子里的水吐出来,我们就能活了!” 苏牧青感觉自己身上像是压着两座大山,一动也动不了。 他惊恐地想要甩掉这两个孩子,却发现无论自己怎么用力,都无济于事。 “来人呐,快来人!” 他急得大声呼喊起来,可是所有人都惊恐地躲得远远的,不敢上前一步。 谁能想到,好好的两个孩子,一下子变得又大又胖,肚子肿胀的如同一面鼓。 第120章 惊梦 “你怎么不跑,你怎么不跑哇,快跑!” 孩子倒挂着,眼珠凸起,嘴里不清不楚地催促着自己快点跑起来。 苏牧青胃里翻滚,控制不住地觉得想吐,他伸出手,向宝莲她们求救,可她们闭着眼只顾着害怕。 他更加用力地挣扎,只觉得身体根本不受自己的控制。 宋时悦!宋时悦! 情急之中,他大声呼喊宋时悦的名字,却发现自己的声音也消失了一样。 两个孩子越来越重,苏牧青感觉自己的身体像是被什么东西死死困住,但是头脑又很清醒,这使他的痛苦变得加倍清晰。 屋子里的宋时悦听到了动静,捂着肚子挣扎着,扶着门框走出来,站在门口。 苏牧青像是突然看到了救星,他欣喜地向宋时悦艰难地走过去,走到一半却又突然停下来,脸上显出惊恐的神色。 “不不不,宋时悦,你回去,快回屋,关门回屋! 这两个孩子是鬼,是鬼,他们缠上我了,他们向我索命来了,你快回去!” 苏牧青扛着两个孩子,迈着沉重的步子往后退。 可宋时悦像是听不到似的,径直朝苏牧青走过来,接着拿出银针,狠狠扎向孩子的眉心。 伴随着一声凄厉的惨叫,那两个孩子化作两团黑烟,一眨眼飞走了。 苏牧青顿时觉得神思清明,如释重负。 宋时悦踮起脚尖,冰冷的手指轻轻抚上他的额头,试探他的体温。 苏牧青感激地一把揽过宋时悦,双臂用力,将她紧紧搂在怀里,生怕她也化作烟雾飞走了。 “大少爷,您......勒疼奴婢了。” 从他怀中传出的,娇滴滴,却是宝莲的声音。 不对,不对! 刚才他抱住的,明明是宋时悦! 苏牧青顿时感觉到不对劲,脑子里一片混乱,他猛然睁开眼睛,一下子看到屋子里昏暗的光线和怀里娇喘挣扎的人。 “怎么是你?” 带着深深的失落,他不悦地皱眉,脸上露出深深的失望和不悦。 毫不犹豫地用力将怀里的人推下去,蜷腿坐了起来。 又是一场梦! 虚惊一场,却也遗憾的很。 他还没有好好体会把宋时悦抱在怀里的感觉。 “大少爷您做噩梦了。” 宝莲被苏牧青推到地上,皱着眉,捂着摔疼得胳膊站起来,去给苏牧青倒水,心里却美滋滋。 刚才苏牧青那样紧紧搂着她,她甚至能感受到那强有力的心跳,如擂鼓一样,让人难以忽视。 多么踏实有力的怀抱,比宝月那软糯糯的怀里温暖多了,这才是女子柔情应该托付的人。 “抱歉。” 苏牧青揉了揉眉心,为自己刚才的举动感到后悔。 他难得带着歉意和难为情对她说话,这让宝莲心里又是一暖,在大少爷最无助的时候,还是她宝莲陪在他身边。 “大少爷何必这么客气,奴婢是大少爷您的人,为您做什么都是应该的。” 说话的人眼里带着柔情,语气娇媚,低头款款来到苏牧青身边。 就连端着水杯的手指,也翘成一朵花了。 苏牧青接过水杯,冷冷地扫视了宝莲一眼,清了清嗓子吩咐。 “夜深了,你下去休息吧,我的眼睛已经好了,从此,夜里不需要你们再照看了。” 宝莲的手僵在那里,心慢慢地沉下去,面上却依然维持着礼貌的笑容。 “是,奴婢先告退了。” 宝莲没有一丝犹豫,转身退出苏牧青的房间,低头将房门关上。 抬头的一刹那,眼里恨意满满,不再隐藏。 她静悄悄地站在院中,盯着宋时悦的房间看了很久,才回到自己屋里。 进屋就闻见一股熟悉的异香,便知道宝月又趁着黑夜,来到了她的房间,心头瞬间涌起一股厌烦。 她撇撇嘴,不耐烦地踢掉鞋子,朝着床榻上猛砸过去,压低了声音抱怨。 “你要死啊?今天大家都忙成什么样子了,谁还有心情跟你弄这个?” 她摸黑把那亮着的香线掐断,把香头狠狠扎进炉子里,也不怕烫,直接用指肚把香火摁灭了。 气呼呼一屁股坐在床沿,拳头朝着宝月狠狠捶过去。 肩膀被人从后面搂住,温软的身体靠过来,抵住她的后背,一双柔弱无骨的小手,熟门熟路地来到她的胸前。 宝莲更加烦闷了,跟苏牧青实打实的男性力量比起来,这又算什么。 她一把拉开宝月的手臂,向一边狠狠甩开。 “做什么?男不男,女不女的,不过是隔靴搔痒,以后不要再来我的房间!” 宝月被她狠狠甩了个趔趄,差点倒在床上,她却毫不在意地垂眼一笑,重新坐直身子,敛起衣衫,低低回宝莲。 “又在大少爷那里吃瘪了?嘁,每次都是这样,喜怒哀乐,全凭他一人掌握,真没出息。 天底下又不止他一个男人,眼皮子何必这么浅?” 宝莲听了这话一百个不赞同,她挪了挪屁股,换了换方向,朝着宝月反驳。 “你懂什么,大少爷这样的姿容,天底下能有几个?若是一辈子遇不到也就罢了,可偏偏让我遇见了,再看别的男人,便觉得都是俗物。” 提到苏牧青,宝莲的脑海中又回到了刚才趴在他怀里,被他紧拥着的感觉,顿时心都醉了。 她低着头,眼神有些迷离,语调也柔和了许多。 宝月见她痴情的样子,撇撇嘴嘲讽她。 “大少爷再好,你也得攀的上才行,我早说了,你既然这么馋他,干嘛不给他点一支温柔香,等他尝到甜头,还不是对你言听计从。 你要是早听了我的,何必等到现在还是一无所获。” 宝莲不屑一顾地反驳:“你懂什么,大少爷岂是能轻易糊弄的? 他若知道我算计了他,一定会把我撵出去的,到那时,我连看到他都是奢侈了。” “说到底,你还是不想冒险,富贵险中求,你总是这样踌躇不前,就别怪有人捷足先登了。” 宝月懒散地靠在枕头上,手指绕着发丝,抬眼盯着宝莲的眼睛,打量她有没有被自己说动。 第121章 义女 “那人今天一根针救了两条命,可以说是立了大功,听说,大少爷都亲自给她喂饭了,你何时有过这样的福气? 明明是你先来府里,凭什么让她捷足先登?你若再不努力,大少爷依然没空看你一眼。” 宝莲脸色一动,她当然明白宝月说的是谁。 她瞪起眼睛,眉间蹙在一起,不满地朝着宝月责备。 “你明知道我恨极了她,还要来长她的志气,灭我的威风,你到底是站在哪边的?真是越来越看不透你!” “我是看你心心念念,情意都在大少爷身上,哀其不幸,又怒其不争,所以说话重了些。” 宝月见她真的动了气,眉眼一转,欺身上来,试探着轻轻圈住宝莲的身子,握着她的手柔声安抚她。 “要我说,何必非要贪恋这一个男人,你的身体是你自己的,与其想着怎么取悦他,不如先取悦你自己。 男人能给你的,我也能给,愁眉苦脸也是一天,开开心心自娱自乐也是一天。 只要结果是痛快的,又何必计较过程?” 宝月的声音渐渐低下去,她把头凑近宝莲耳后,嘴唇有意无意朝宝莲耳根吐着热气。 起初还在抵抗的宝莲,似乎被说动了,她慢慢放下固执,逐渐迎合上来。 宋时悦一觉醒来,感觉身上的伤好多了。 吃过早饭,流水般的赏赐陆陆续续送到她的屋子里,很快将狭小的房间堆得满满当当。 简直是天上掉馅饼,宋时悦从来没想过自己能一下子就有了这么多翡翠珠宝,金银首饰。 宝晴在旁边激动地直跳起来,她抓着宋时悦的手臂兴奋地晃着,都忘记了宋时悦还卧病在床。 “拾一拾一,你发财了,这些东西都是从夫人院子里送过来的,我帮你看了,都是实打实的好东西。” 宝晴捂着嘴巴凑到宋时悦耳边低语,难掩兴奋。 不一会儿,苏夫人就带着苏牧沄和苏牧青亲自过来看望她。 连一向对她没有好脸色的柳嬷嬷,也是小心翼翼地跟她问了声好。 宋时悦起身想要坐起来,却被苏夫人伸手笑着按下了,她语气温柔,态度和蔼。 “不要乱动,你身上有伤,不必在意这些虚礼。” 苏夫人坐在床沿,对着宋时悦,仔仔细细将她打量,直看得宋时悦心里没底。 她求助地看着站在苏夫人身后的苏牧青,不知道苏夫人这是什么意思。 “奴婢只是碰巧一试,也没想到真的能把他们救回来。” 宋时悦知道自己的本事,所以不敢邀功。 “不要怕,我们随便聊聊,这次你可是立了大功一件,怎么能说是碰巧呢?这么凑巧的事,怎么轮不到他人头上? 你家是哪里的,家里还有什么人,跟谁学的医术?” 苏夫人也看出了宋时悦的窘迫,她笑起来拍拍宋时悦的手背安慰她,眉目慈祥,不紧不慢地跟宋时悦聊起来。 一直站在她身后的苏牧青,时刻关注着母亲的举动,听到她要打探宋时悦的家世,连忙上前一步打断了她。 “母亲,她的伤还没好,需要好好休息,不如以后再聊吧。” 一边说,一边握拳,低头轻咳一声,挑眉给宋时悦使眼色,示意她不要乱说话。 宋时悦当然知道其中的厉害,她故意低了头,装作为难的样子,不说话。 苏夫人见儿子这么关心宋时悦,叹了口气,转过身看着他的眼睛揶揄他。 “你放心,我不会打扰她休息的,只是随便聊几句,又不会把她怎么样,你担心什么?” 说完又回过头握住宋时悦的手诚恳地问道:“我看你如此乖巧,不如就做我的干女儿吧,正好给牧沄做个伴......。” 宋时悦:“......” “万万不可!” 苏牧青一声厉喝,打破了屋子里的平静,让在场的人都愣了一下,转头盯着他,不知道他怎么突然这么激动。 苏夫人更是一脸的不解,她扭头不悦地斜了儿子一眼,忍不住唠叨几句:“大惊小怪的干什么?有话不能好好说吗?” 苏牧青对着苏夫人拱手,神色严肃,深深弯下腰道歉:“母亲,儿子觉得此事不妥,还请母亲不要再提及此事。” “那你倒是说说,有何不妥,若是能说服我,此事便罢,若言之无理,就不要干预我的事。” 苏夫人坐直了身子,仰头看着儿子,一副不能说服我就不罢休的姿态。 “这......,” 当着外人的面,苏牧青不能直接点明宋时悦的身份,又不敢直视自己内心的情愫。 只得绞尽脑汁,打算胡乱编造一个借口,低着头眼睛扫到了苏牧沄的衣摆,忽然有了主意。 “听说,乱结干亲,会妨碍自己的子女,让自己的子女运势下降。 如今姐姐的婚事还悬着,牧洲在外征战,你肯定不想他们有任何闪失吧。” 苏牧青急急地解释,郑重其事,说完如释重负。 因为他看到母亲在听到牧洲的名字之后,眼里的热情瞬间熄灭。 他在心里深深吐出一口气,为自己一瞬间的机智感到庆幸。 同时也有一些莫名的心虚,使他低下头,握紧了拳头,不敢看宋时悦的眼睛。 宋时悦在听完他的鬼话之后,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抬头看着在苏夫人面前低眉顺眼的苏牧青,心里暗骂他无耻。 他的意思是,自己是个不祥之人了?真是岂有此理。 能把胡言乱语说得如此理直气壮的,只有他苏牧青了吧。 苏夫人果然尴尬地眨了眨眼,心里暗自后悔,自己今天确实是有些冲动了。 可这丫鬟的针法和长相,实在是像极了那位故人。 她若无其事地笑了一下,抬眼询问柳嬷嬷:“真有这样的说法吗?” 柳嬷嬷何其精明,她一眼看透苏夫人的心思,低了头诚恳地补充。 “确实有这样的说法。 据说有的人会给身弱多病的孩子认一个八字硬的干亲,来帮孩子抵挡灾祸。 第122章 越位 不懂其中道理的,只以为是两家交好,却不知会给自己的家人带来妨碍。 所以,也有人让孩子认一棵大树,一头牛或一座山为干爹干娘,还算比较厚道。 夫人若真是喜欢拾一这丫头,不妨用别的方式来表示,一样能表达夫人对她的看重。” 柳嬷嬷一番话,也有自己的心思。 这个拾一,不过是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外乡丫头,歪打正着救了两条人命,怎么能让她一下子越到自己头上,成了主子? “柳嬷嬷说的极是,这里面门道很多,妨碍也很大,不能轻易就结亲。” 苏牧青语气严肃,态度诚恳,殷切地看着苏夫人的眼睛,似乎处处为苏家着想。 苏夫人听了这番话,也不由得垂下眼皮,顾虑起来。 柳嬷嬷说的是,要想表示自己的心意,多给她一些银钱和地位就可以了,犯不上拿自己的孩子去赌。 她大大方方一笑,重新拍了拍宋时悦的手背:“怪我考虑不周,既然你我之间没有这样的缘分,那就不要强求了。 有些事,不必在意那些虚有的说辞,传我的话,以后拾一就是府上的贵客,衣食用度跟大小姐一样,柳嬷嬷,你去安排一处院子,单独给拾一居住......” “母亲不可!” 苏夫人话没说完,又遭到了苏牧青的强烈反对,他紧张的样子令苏夫人不由得皱起眉头,心里暗暗有不好的预感。 她很少见到儿子这么紧张地护着一个丫鬟,难道真被自己给猜对了? “这又是为何?” 苏夫人正了正神色,转身面向儿子,仰起头,盯紧了他的眼睛,想要问个明白。 她表面上一副好奇的样子,心里却不希望听到自己猜测的答案,握着宋时悦的手也收回来,藏在袖中,指节捏得紧紧的。 宋时悦也不知道苏牧青在憋什么坏招儿,她跟苏夫人一样,抬头看着苏牧青,想要看看他又准备怎么贬低自己。 她倒也不是想要什么身份,只要把当初承诺的银子和铺子给她,她就知足了。 什么义女不义女的,都是别人给的名号,不是自己的,她不在乎。 但是如果能有一个自己的院子,有了出入府中的自由,那一定是有很多的便利,不会像现在这样,处处被苏牧青牵制。 苏牧青抬眼看了看苏夫人探究的眼神,本就掩饰不住的目光,也注意到了宋时悦脸上的疑惑。 他眨了眨眼,将手背在身后,面不改色地直视苏夫人,语气坚决,不带一丝犹豫。 “她本就是我买来做下人的,只要她还在府中一天,就只能是我贞吉院的丫鬟,断然不能拥有跟主子一样的权利。 母亲喜欢她,当赏则赏,她收了东西,是应得的,但还是要守本分,不能肖想除此以外的任何东西。 府中也绝不能开了这样的先例,否则,要是有人凭借一点功劳就想一跃成为人上人,那以后母亲还要如何御下? 倘若外人也刻意效仿,无端端给苏府制造许多麻烦,再出面摆平,做出救急的模样,到那时,母亲要拿什么去谢?” 宋时悦现在不能脱离他的掌控,这是一个很大的变数。 尽管他从宋时悦眼中读出了诧异和愤怒,可依然没有理会,而是挺了挺肩膀,将视线放到别处,不去看她的眼睛。 苏夫人听了这番说辞,也不再像先前那样积极了。 虽然觉得儿子这番话像是歪理,但依旧默默接受,不管怎样,只要不是儿子动了真情,就都好办。 苏府,绝不能找一个来路不明的野丫头做大少夫人。 宋时悦听了这番话,则是难以置信地睁大了眼睛。 眼前的苏牧青刻意避开她的视线,垂着眼眸,眼神冰冷,不带一丝情感。 公事公办的样子,跟之前给她喂饭的时候,简直天差地别。 呵,翻脸不认人的样子,真是让宋时悦大开眼界。 她还不避讳地直视苏牧青那双无所谓的眼睛,心里很是后悔,早知道,就该让他一直瞎下去了。 一个人怎么可以这么反复无常? 到底什么是真的,什么是假的? 她冒着风险给两个孩子扎针,难道也是存了趁火打劫的心思了? 如果那两个孩子在自己手下没有被救回来,自己岂不是更加说不清楚了? 宋时悦突然觉得心里有些憋屈,她有些分不清楚,自己的委屈从何而来。 “苏公子的意思,是我故意把人推下水,再出面救治,以此邀功了?” 宋时悦也挺直了腰背,怒目看着苏牧青,强压着颤抖的嘴唇,握紧了拳头不管不顾地质问起来。 苏夫人回过头看到她眼角泛红,嘴唇控制不住地颤抖,才觉得他们母子俩这番作为,太过分了。 不管宋时悦是什么出身,她的功劳都不可忽视,自己赏也赏了,又何必多此一举。 她眨了眨眼睛,带着歉意试图安慰宋时悦:“牧青没有这个意思,他说话一向耿直,你别往心里去,要怪就怪我老糊涂了,想一出是一出。” “母亲何必自降身份说出这样的话?这些小事,还是让儿子自己来处理吧,这几天您也累了,快回去休息吧。” 苏牧青冷冰冰地看了宋时悦一眼,她正红着眼睛,对自己怒目而视。 心里不自觉地有些愧疚,但他还是装作无事的样子,起身走到苏夫人跟前。 弯下腰搀扶着苏夫人起身,也不管她担忧的眼神,扶着她的胳膊,径直把人请出门外。 苏夫人张口还要说什么,又见儿子沉着脸转身回屋,吓得她只好噤声。 虽然不想承认,可她打心底里还是害怕长子发脾气的样子,那与生俱来的威严,比淮安侯还要让她忌惮。 苏牧沄正想上前安慰宋时悦,却被返身回来的苏牧青无情地拉着胳膊往门口走去。 母亲和弟弟一言一和说的那些话,她早就看明白了,只是还没有开口,就先被苏牧青的身影堵在面前。 “你也不必在这里待着了,这两天受了惊吓,赶紧回去歇着吧,啊。” 苏牧青说着,毫不客气地把苏牧沄连拉带推地送出宋时悦的屋子。 第123章 兑现 宋时悦看着他拉着脸,不留情面地把母亲和姐姐都请了出去,又关上房门一脸严肃地朝自己走过来。 心里莫名有些心虚,苏牧青本就长得高大,此刻宋时悦坐在床上仰头看着他一步步迈着长腿朝自己走过来,更觉得那浑身的威压让人难以忽视。 可她到底是宋时悦,骨子里的逆反使她有些吃软不吃硬。 别人越是气势逼人,越能激发她的斗志,更何况她本就没有错。 宋时悦的心往下沉了沉,她决定先发制人与他理论:“那天明明是你急匆匆跑过来喊我救人的,怎么就成了我趁火打劫了? 还有,你的眼睛早就好了,还要在我面前装瞎,分明就是不想给钱,卑鄙无耻,怎么还好意思污蔑别人?” 宋时悦握紧了拳头,坐在床上挺直了身板,愤怒的目光锁住了苏牧青,随着他的移动而移动,为的就是给自己找回一些气势。 在宋时悦小嘴叭叭叭,义正言辞控诉苏牧青人“罪行”的时候,他已经坐到了床沿,面向她,就跟那天喂她吃饭一样。 苏牧青侧身端坐着,手放在腿上,认真听宋时悦骂完。 看得出来,她现在很生气,如果不让她骂出来,心里的怒气只会越积越深。 以她有仇必报的性子,早晚要发泄到自己头上,还不如趁早承受,骂完了也就好了。 果然,宋时悦不是胡搅蛮缠的人,她见苏牧青不言不语,停下来,等着看他如何狡辩。 “我没有说你趁火打劫,是你曲解了我的意思。” “你嘴上没说,心里却是那样想的!” “我没有。” “装傻充愣,你就是不想给钱。” 宋时悦说完心头一堵,眼泪不争气地流下来,顺着脸颊滑到嘴角,痒痒的。 她倔强地把脸扭向里边,不让苏牧青看到她丢人的样子。 她也没想到苏牧青的眼睛真的好了,昨晚,她甚至怀疑,是不是巧合。 那套功法的厉害,她也只是听外祖父说过,母亲让她学医,也只是想让她多一个自救的本事,并没有真的指望她能治病救人。 可苏牧青那天就把那个浑身发青的孩子抱过来,冲到她跟前,让她施救。 她也没多想,按照书上学的就扎下去了,现在,他却说自己是在邀功。 怪不得外祖父曾说,法不轻传,医不叩门。 人心复杂,宋时悦觉得,自己见的世面还是太少了。 手背突然传来一阵温暖,握紧的拳头被一双大手轻轻覆上,掌心拢过来,一根一根抠开她的手指,默默地将一沓银票塞到她手里。 宋时悦愤怒地甩开他的手,看也没看,就将手里的东西扔出去,却又被他固执地塞到手心,握着她的手,将银票拢在手心里。 “我本没有打算瞒着你,更不是为了赖掉区区一千两银子,只是觉得装瞎方便查探真相。 另外,我之所以不让母亲认你为义女,是因为你身份特殊,留在贞吉院,你我还可以互相照看......” “横竖都是你有理,谁要跟你互相照看!” 宋时悦不屑地把头扭向更里面,抬起左手狠狠抹了一把眼泪。 虽然嘴上犟着,心里的怒气却已经消了一大半。 她知道苏牧青说的都是事实,更何况她生气,也不是因为苏牧青阻了她当什么义女。 苏牧青见她神色缓和了许多,才继续缓缓说下去:“这里有一千五百两银票,铺子也折算到里面了,我想,这样更方便你将来行事。” 他这样说,也是有着许多的考量,有些事,他还没有十足的把握,所以不敢奢望。 哪怕宋时悦在他面前流泪,楚楚可怜的样子,让他对自己的行为懊恼不已,却还是忍住了心里的冲动,没有替她擦干眼泪。 宋时悦回过头,看了看手心里一沓银票,抬眼看到苏牧青也低着头,似乎还有说不出的话憋在心里。 她悄悄收回被苏牧青握着的右手,试图说服自己,不去理会眼前这个看起来无限惆怅的人。 毕竟,他变脸的速度比翻书还快,不能被他可怜巴巴的假象给迷惑了。 阳光透过窗缝照进来,照到了苏牧青的皂靴上,也照见了两个各怀心事,相坐无言的人。 “银票你清点一下,没有问题的话,我就走了。出了这个门,再有问题,我是不负责的。” 苏牧青嘴里这样说着,却一动也不动地继续坐在那里,没有起身的意思,更像是没话找话。 果然,宋时悦听了,盘起腿坐在床上,睁圆了眼睛,不客气地当着苏牧青的面,开始清点手里的银票。 不管怎么说 ,这是自己实实在在挣回来的,是她以后傍身的底气,不能含糊。 苏牧青看着她时而皱眉,时而睁大了眼睛,认真惜财的样子,目光忍不住变得柔和起来。 心一旦选择了它喜欢的人和事,总是不自觉地被吸引。 “清点完了?数目对得上吗?” 某人抿起的嘴角也开始柔和起来,含着笑意的眼睛里,是自己都觉察不到的宠溺。 “数额无误。” 宋时悦眼里有了亮光,她把银票卷起来把玩,抬头迎上他的目光,心情大好地回他。 有了这一千五百两银子,以后离开苏家,她可以做自己想做的任何事了。 “虽然你现在有了银子傍身,但是,我还是希望你能安安分分待在苏府,......” “明白,你放心,我会等着我爹来接我的,对外,我还是那个半路买来的丫鬟。” 宋时悦心里的阴霾一扫而光,只顾着兴奋,完全没有注意到苏牧青眼里的情意。 “那你好好休息,我走了。” 苏牧青磨磨蹭蹭起身,始终不见宋时悦说什么,看着她钻进钱眼里的样子,一瞬间有些后悔。 “你干什么?” 宋时悦一声惊叫,眨眼之间,手里还没捂热的银票已经被苏牧青抢了回去。 她直起身跪坐在床上,仰头眼巴巴看着被他握在手里的银票,一脸的警惕。 第124章 暧昧 “我突然觉得,以你现在的身份,拿着这么多银票在身上,很不安全。 为了你的安全考虑,我决定先替你收着,等哪天你要离开苏府了,再还给你。” 苏牧青心里得意,果然还是银子好使。 宋时悦这下紧张地盯着他的脸,终于有了回应,再也不是刚才见钱眼开的样子了。 “你无耻!” 宋时悦骂着,出其不意地起身上前,猛地伸出手去夺被他举在手里的银票。 苏牧青料到她会这么做,抬起手臂轻松一晃,毫不费力地躲过了。 煮熟的鸭子到嘴就飞了,宋时悦怎肯罢休,她气恼地坐回床上,眼珠子一转,换了语气,准备以退为进。 “要不这样,我拿一半,你拿一半,总可以了吧?” 宋时悦强压着扑过去的冲动,耐着性子跟他讨价还价。 “诶,就喜欢看有些人打不过又不服输的样子,好声好气的给我道个歉,我就按你说的做。” 苏牧青叹了一口气,把手里的银票放下来,在宋时悦面前一晃,又迅速藏在了身后。 无赖的样子,让宋时悦无语地朝天翻了个白眼,无奈地跪趴到床上,埋头暗暗思考对策。 “哎呀,疼,疼死了,刚才不小心牵扯到了筋骨,快,快帮我。” 突然,腹部传来一阵剧痛,她一手按在腰上,弓起身,痛苦地挣扎起来,一手伸出去,朝着苏牧青求救。 苏牧青本以为她是装的,但考虑到柳韧志那一脚力度不轻,寻常人不可能这么快就恢复如初。 他终于意识到自己不该在此时跟宋时悦开这样的玩笑。 他紧张地上前一步,弯下腰拢住宋时悦的肩膀,试图把她扶到床上躺下来。 宋时悦痛苦地蜷起身,嘴里哎呦哎呦地呻吟,只弄得苏牧青心慌意乱,后悔不迭。 看着他着急担忧的样子,宋时悦觉得计谋奏效了。 她咬着下唇,找准时机,一下子翻过身趴过去,将苏牧青重重地反压在身下。 为了防止他反抗,她用一条腿压在苏牧青腿上控制住他,再用胳膊肘抵着他柔软的腰腹,把他的手臂扯过来。 片刻时间,一沓银票又重新回到宋时悦手里。 “哈哈,上当了吧?真以为我是好欺负的?” 宋时悦笑的得意,还没来得及起身,就忍不住低头对着身下的苏牧青炫耀起来。 她居高临下地看着躺在床上近在咫尺的苏牧青,却不经意间对上他暗沉的眸色。 身下的人身体紧绷,眼神深邃如无底深渊,连呼吸都带着刻意的压制和小心。 是她从没有见过的样子,让她一瞬间有些失神,心跳似乎也慢了一拍。 肩头一缕发丝垂下来,不偏不倚落在苏牧青的脖颈处。 宋时悦看到他的眼睛眨了眨,喉结滚了一下,眼神逐渐开始迷离。 身下的苏牧青仰面躺着,轮廓分明的脸庞,镶嵌着舒朗的眉目。 看起来突然变得很好欺负的样子。 暧昧的空气在身边暗自发酵,对上那眸色深沉的目光,宋时悦心里有刹那间的恍惚,嘴角的笑容也一点点凝固起来。 她不自觉地咽了咽口水,心里生出一股莫名的冲动,连自己都觉得意外。 苏牧青何尝不是。 宋时悦正一条腿正压在他身上,怕他逃跑似的缠着他,还有刚才抢银票的时候,宋时悦温软的上身与他贴的很紧。 四目相对,又是在逼仄的小木床上。 四周静谧,这让他腾地红了脸,躺在那里一动也不敢动。 一支胳膊被她的细腰压在下面,柔软的触感和微热的体温,让他心头涌起暗潮。 却仍然有一丝理智,使他没有轻举妄动。 还是宋时悦率先反应过来,她噌地起身,翻身从苏牧青身上下来,迅速踩着鞋子逃离床边。 手忙脚乱地打开柜子,强装镇定地将银票一把塞进去。 砰地一声关了柜门,心里却尴尬的无地自容。 低头站在柜子旁边,宋时悦不敢转过身面对苏牧青,只得胡乱地收拾桌子上的东西。 她还在为自己刚才那一瞬间生出不该有的心思而羞愧。 她觉得自己不是正经女子了。 竟然对身下的苏牧青生出垂涎男色的想法。 都怪她见到了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床上的苏牧青也默默地起身,避嫌似的,一个大步与木床拉开一段距离站定。 他低头理了理衣衫,挽了挽衣袖,又重新把袖子放下来。 接着撩了撩衣摆,眼睛扫视了一眼自己的皂靴。 两个人看似气定神闲,却都忙出了各自的兵荒马乱。 “你我之间,两清了。” 苏牧青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哑着声音,鬼使神差挤出一句话。 “放心,不会赖着你。” 宋时悦也回答的莫名其妙。 苏牧青闻言,抬眼看了看宋时悦孤单的背影,心里有说不出的悲凉。 他似乎已经预见了他们之间的结局。 只要一个人表态,另一个绝不会胡搅蛮缠。 短短时日的相处,他便明白,他对宋时悦,比对自己还了解的透彻。 苏牧青逃也似的离开宋时悦的房间,心头又笼罩着那股无名的烦闷,连晴朗的日头都驱不散。 除了密切相关的几个人之外,枫林会上的小插曲很快被外人遗忘。 宋时悦最终没能成为苏夫人的义女,也没能享受跟苏牧沄一样的身份地位。 但这并不能影响她的心情,因为她本来也不在乎那些额外的东西。 该得的那一份,她已经有了,至于虚名,有什么可在意的。 可她的处境仍然比以前好了很多。 她也没有因此得意忘形,该干什么还干什么。 张婶和宝晴依然喜欢她,且更加崇拜她。 宝莲和宝月则能躲就躲,实在躲不过,也只是低头避开宋时悦的视线。 苏牧青常常一大早就出去了,晚上也不再让她们在跟前伺候。 日子又是难得的安静。 苏牧沄倒是经常跑过来找宋时悦说话,问她要一些能够让人保持肌肤亮丽的法子。 宋时悦也不吝啬,将自己知道的都告诉她。 毕竟跟苏牧青相比,这位大小姐看起来像个没长大的孩子,好相处多了。 第125章 躲她 这一日,苏牧沄又来到贞吉院找宋时悦。 “拾一,艾绒我让人寻来了,你看是不是这种? 上次你说要灸合谷穴,我总怕弄错了位置,你来教教重锦,回去让她给我灸。” 苏牧沄回身示意身后的重锦拿来刚刚寻到的艾草,走到宋时悦跟前问道。 宋时悦听了这话,接过重锦手中的艾绒,放在鼻子跟前闻了闻,又捻开一缕艾绒仔细看了看,才点头笑着回她。 “大小姐,这正是上好的陈年艾草,色泽金黄,艾绒柔软无杂质,是陈艾中的上品。 用它来灸,温而不燥,润能通经。” 苏牧沄一听立马来了兴致,眼里泛出亮光。 她没心思听宋时悦讲那些深奥的医理,轻轻拎起裙摆,抬起轻快的脚步坐到桌边,露出素白的双手,招呼宋时悦。 “那太好了,快,你给我灸灸看,重锦,把生姜和艾柱给拾一。” 宋时悦见她迫不及待,兴奋地像个孩子,忍不住感叹,真是大户人家教养出来的女子,无忧无虑的。 宋时悦轻轻地拉过苏牧沄纤纤素手,耐心地把合谷穴指给她和重锦看。 “大小姐你看,用右手的拇指横纹,放在左手拇指与食指相接的边缘,轻轻摁下,右手拇指指尖对应的位置,就是合谷穴了。” 宋时悦把扎过小孔的姜片放到苏牧沄的合谷穴,再把艾绒揪成三角柱的形状,点燃顶端,放到姜片上。 空气中立刻弥漫开淡淡的艾草香。 苏牧沄欣喜地看着淡淡的艾烟幽幽地往上飘,眼里满是期待,仿佛这一灸之后,就能青春永驻了。 宋时悦却觉得她本身就长得极美,即使脸上不带一丝妆容,那干净瓷白的肌肤也能让她显得清新脱俗。 即使眼角有一两点微小的泪痣,也不影响她的娇俏恬静。 “这艾灸不宜过多,每日灸两三壮即可,若再搭配着灸足三里和涌泉穴,则能将火气向下引,效果更好。” 苏牧沄笑着应和,说话间,一个高大的身影低头走进了屋子,挡住了几个人的视线。 宋时悦惊讶地回头,只看到苏牧青挺拔的身影,看到屋里还有其他人,眼神愣了一下。 苏牧沄更加激动朝着苏牧青招手笑道:“牧青你来啦,快坐,我让拾一给我灸一灸,可以延缓衰老哦。” 苏牧青悄悄将手背在身后,扬眉走过来,垂眼看了看苏牧沄手上放着的艾绒,没有说话。 宋时悦已经好几天没有见到他了,自从他复明之后,天天早出晚归,不知道在忙些什么。 几天不见,变化却很大,换了个人似的,再也不是以前彷徨无助的样子。 如今的他双目幽深,目光沉沉,瘦削俊朗的身形往那一站,让人看不透悲喜。 那不怒自威的气派和凌厉的眉峰却依旧没变。 宋时悦不着痕迹地往后退了一步,离那无形的威压远一些,心里才稍稍舒缓了一点儿。 “没有人不会变老,若他因为你容颜老去就不再爱你,只能证明你找错人了。” 一句话将苏牧沄脸上的憧憬击得烟消云散,她羞恼地抬头,瞪了苏牧青一眼。 她当然明白苏牧青意有所指,气愤地跺跺脚,扭过头不再理他,心里却想着怎么反击。 “有的人最见不得世间的好,明明已经很优秀了,却总害怕一切好东西跟自己无缘。 见到别人有了,又要出言讥讽。 拾一,你这里有没有治毒舌的法子? 针灸,汤剂,膏药,什么都行。 给你家大公子也开几副良方,治治他这畏首畏尾的性子。” 苏牧沄说完,扭头看了宋时悦一眼,又挑衅似的仰头看着苏牧青。 脸上一副‘你懂我,我也懂你’的意思,瞬间叫苏牧青无话可说。 “无聊!” 他一甩袖,哼了一声,转身将背影留给宋时悦。 宋时悦讪笑一下没有说话,远远站在一边,静静地看着姐弟俩互掐。 忽然间触景生情,想起了自己的弟弟宋时砚,一下子愁云笼罩。 一壮灸完,苏牧沄喊宋时悦再灸一壮,却被苏牧青抢先把手上的姜片拿了下来,人也被一只大手拎着胳膊从凳子上揪了起来。 “小心灸多了上火,与其想着容颜永驻,讨好别人,不如想想怎么强大自己。” 苏牧青嘴唇轻启,不容她反驳,转眼间已经不容反抗地把苏牧沄‘请’到了门外。 回屋看见宋时悦低着头,脸上愁云笼罩,还以为是苏牧沄打扰到了她。 “你若不想见她,我以后让她少来贞吉院。” 宋时悦抬头看向苏牧青。 漆黑明亮的眼眸中沾了阴郁的哀愁,与以前想象中的明媚大不相同。 最近几日,他刻意躲避着宋时悦,只因常常在梦中见到她,与她温柔缱绻,两相欢好。 梦里的宋时悦,便是在两人激烈的纠缠过后,带着氤氲着水光的眼神,伏倒在他的怀里,只剩下娇媚的喘息。 仅仅与她对视了一瞬,就不由得让苏牧青连忙移开了眼神,心跳加速。 他紧张地咽了下口水,将目光转向别处。 像是瞬间被人拆穿了心里的龌龊,窥探了难以启齿的梦境。 沉浸在自己的悲伤中的宋时悦,全然不懂他眼神中猛然的窘迫和渐渐烧红的耳根。 “你的眼睛已经好了,外面的战事,是不是可以......做点什么了?” 宋时悦悠悠地开口,试探地问他。 一个人的等待太煎熬了,尤其是许久没有了父亲的新消息。 “你希望我做些什么?” 苏牧青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沙哑。 “或许可以重整旗鼓,再赴前线......。” “调兵遣将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我自有安排。” 依旧是冰冷疏离的样子,让人看不透他的城府。 宋时悦不再说话。 每每这个时候,只要她不反驳,就代表她已经开始有自己的想法了。 苏牧青对此摸的门儿清,所以此刻有必要敲打她一下,防止她乱来。 “你只管耐心候着,外面的事,自有我来筹划。” 话音落地,从袖子里露出大手,将一个小小的包裹递给了宋时悦。 第126章 沉溺 这些东西,或许可以转移她的心思,让她再安分待在府里。 苏牧青再一次为自己对宋时悦的了解感到得意。 宋时悦疑惑地接过苏牧青递过来的东西:“这是什么?” “打开看看。” 苏牧青已经能预料到她的惊讶和狂喜了。 宋时悦小心地拆开外面的包裹,看到一个精致的雕花木盒,再打开盒子,瞬间睁大了眼睛。 “银针?” 她微张着嘴巴,抬头不可置信地看着苏牧青。 后者只是不在意地点点头,微微一笑。 心里却乐开了花,就知道,她会喜欢这些东西的。 宋时悦的心思,一点儿都不难猜。 低头仔细看着木盒里整齐摆放的各式玲珑精巧的医针,宋时悦只觉得这些东西简直令人叹为观止。 这些银针,不仅技艺精湛,且样式繁多,什么长针,圆利针,盘龙毫针,一应俱全。 她来来回回难以置信地数了数,足足有二十四根。 这样齐全的医针,她只在外祖父那里见过一次,且还是用来珍藏的。 外祖父从来不肯轻易让人动他的宝贝。 宋时悦不明白,苏牧青让她看这些东西,是什么意思。 她恋恋不舍地把东西合上,又递给了苏牧青。 苏牧青眉头一皱,脸上露出不悦的表情。 “怎么,送出去的东西被人当面退回来,这么让人没面子的吗?” 宋时悦更加诧异:“送给我的?” 苏牧青无可奈何地挑眉,她真是一点都不懂。 “要不然呢?我费尽心力地寻回来这套医针,就是为了巴巴拿到你面前,让你过过眼瘾?” 宋时悦看到苏牧青眼里的无奈,更加觉得这盒子烫手,又把东西往苏牧青跟前递了递。 “这么贵重的东西,我不能收。” 嘴上这样说着,眼珠却盯着那盒子,挪不开的样子。 苏牧青稳稳地站着,并不去接。 宋时悦的眉毛不知不觉蹙在一起,心里仿佛有两个小人在打架。 这么稀有的东西,错过了,可就再难寻回来了。 就是因为稀有,所以才不能收啊,无功不受禄,今天得了这东西,来日不知道要拿什么来换。 不能要,绝对不能要! 不要白不要,反正是他心甘情愿送的,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啊。 你再想想啊,二十四根针呢,光那套盒子就价值不菲了,给谁不是给? 这针在你手上,说不定还能发光发热,救人于危难,也算是他的功德了。 你就只管收了,哪天他要讨回去,再还给他就是了。 宋时悦眼睛眯起来,恨不得苏牧青赶快把东西拿走,别在这里馋人。 “不想要就算了,谁还上赶着求你?我苏牧青送的东西,竟然还会被人嫌弃,真是的!” 果然,苏牧青见她实在不愿收,感觉很没面子。 他一把将盒子从宋时悦手里夺过来,没好气地留下一句话,转身就走。 “诶,我,我拿银子买还不行吗?” 宋时悦反悔。 她以迅雷不及掩耳盗铃之势,一个箭步冲到门口,伸开双臂,拦在苏牧青面前。 “你要买,行啊,一千两银子。” 苏牧青伸出右手,手心向上,好整以暇的等着宋时悦拿钱。 “你你,你,坐地起价!” 宋时悦后悔刚才没有厚着脸皮收下来,如今却要用一千两银子去买。 天底下怕是找不出第二个像她这样的傻子了吧? 她总共才有多少钱啊? 一下子拿去一多半去买这套银针,不禁觉得肉疼。 苏牧青看出了她爱财的心思,故意阴阳怪气地激她。 “哎,嫌货不是买货人呐,这套银针,一定能遇到识货的人。” 说完作势推开宋时悦,继续往前走。 胳膊被一双小手紧紧拽住。 宋时悦咬咬牙,闭上眼睛,心里快速默念。 银钱是流动的,花出去还会再回来。 俗话说,用着用着,菩萨送着,省着省着,窟窿等着。 “你等等,五百两,现结,可以的话,我这就去拿银票。” 宋时悦终于下定了决心,她睁开眼睛,抬脚就往里面走。 还没迈出去脚步,就被一股大力拽了回来。 苏牧青把人拦住,握着她的手抬起来,掌心向上,把手里的盒子抬高,重重放到她手心里。 “逗你呢! 给你你就拿着,又不是让你以身相许,看把你为难的。 等你将来走了什么狗屎运,不小心发达了,别忘了报答本少爷的大恩大德就行了。” 宋时悦实在抵不过诱惑,最终还是勉为其难地收下了。 “你放心,我是一个知恩图报的人,大小姐说的没错,我确实该想想,怎么研究一些治毒舌的法子。” 苏牧青点头赞成:“行,那你努力,也算我苏家为天下苍生出一份力了。 对了,别忘了以身试药,先把你自己的毒舌治好了,再去给别人治。” 宋时悦无言以对,低头摩挲着精致的木盒,拿人家的手短,吃人家的嘴软。 看在这套银针的面子上,就不跟他计较了。 苏牧青看着眼前人在浑身带刺与柔顺乖巧之间随意切换,慌忙将视线移开。 不能沉溺。 赵府,赵行修放走手里的信鸽,拿着手里的小纸条,一脸警惕地看向四周,才带着赵乾孙回书房,将门窗关紧。 “大人,那边有什么消息吗?” 赵乾孙弓着腰,抬眼看着一脸凝肃的赵行修,小心翼翼地问道。 “计划有变,小皇帝翅膀硬了,要跟原拜疆叫板了,竟然拒不发兵。” 赵行修沉吟,然后将纸条卷起,随手扔进了香炉里。 看着那纸条慢慢化为灰烬,顿住了话语沉思起来。 “那,我们现在要怎么办? 苏牧青自从眼睛复明之后,时常出入宋府和周府,莫不是在暗中行动?” “哼,什么狗屁复明,分明就是装瞎!演的倒挺像。” 一提到这个,赵行修就觉得自己被耍了。 赵乾孙不敢接话,恨不得扇自己一个嘴巴子。 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为了这事,赵行修已经连着好几天诚心问候苏牧青的祖上仙人了。 骂的起劲时,连自己也逃不过他的责骂,被他劈头盖脸数落一通。 第127章 容颜 赵乾孙将腰身弯得更低,似乎这样就能逃过赵行修的唾沫星子。 赵行修破口诅咒了一番,又开始喋喋不休。 “我们把身家性命都赌上了,原拜疆当初信誓旦旦,说一定能让云朝改天换地,如今却止步不前,还需要我们助力。 他不知道我们帮他做那件事,是冒了多大的风险吗! 现在竟然还要我们自己想办法,为他找什么水军布防图? 淮城现在兵力空虚,苏牧青孤掌难鸣,我要是原拜疆,连夜帅几万铁骑,就能将淮城给给踏平喽!还打什么水仗! 这个原拜疆,最近总是连连失误,从他一开始放弃攻击京城,奔着淮城来,我就觉得他脑子有问题!” 他气得奋力挥舞着双手,似乎自己已经是战场上统领千军万马的主帅,运筹帷幄。 赵乾孙听了这话吓得眼珠子一转,连忙看向窗外:“大人,大人息怒,开弓没有回头箭。 既然已经做了选择,就只能一条路走到底了,这布防图,一定就在苏府,咱们想办法去找就行了。” 赵行修一甩袖:“你说得轻巧!那么重要的东西,轻易就被你给找着了?你当苏牧青是傻子!” 一句话骂的赵乾孙立马噤声。 屋子里出现了短暂的沉默。 赵行修盯着窗台上的一朵黄花,突然想到了什么似的扭头问赵乾孙。 “上次我让你调查苏牧青身边那个丫头的来历,查到什么了吗?” 赵乾孙连忙拱手上前汇报:“回大人,据王顺交代,这个丫鬟是从应城一个寡妇手里买来的。 那寡妇有三个孩子,就在景离王攻打应城那段时间,刚刚死了丈夫,兵荒马乱的,难以生存,就把大女儿卖给他了。” 赵行修停了片刻,沉吟道:“那天在酒楼,我见苏牧青对她并不寻常,莫不是真的喜欢上了一个丫鬟?” 赵乾孙捋着胡子眨眼一笑:“世家公子,多半是情种,见一个爱一个,喜新厌旧是寻常,不足为奇。 说不定......两人私底下已经勾搭上了。” “我倒是希望他能被美色所惑,说不定还能为我们所用。” 赵行修耸肩猥琐地斜眯着眼嘿嘿一笑,满脸的褶子都带着龌龊。 苏牧青走后,宋时悦爱惜地看着放得整整齐齐的银针,爱不释手。 可没过几天,她便明白,这世上果真没有白拿的东西。 这天,苏牧青吃过早饭,就来找宋时悦,要她跟着一起去一趟柳府。 说是让她帮忙给柳家两个小少爷诊诊脉,看看两个孩子的身体有没有完全恢复。 宋时悦正好也想看一看两个孩子的情况,便欣然应允,跟着苏牧青坐上马车出门。 门口的小厮见到苏牧青来访,一路小跑进去禀报,出来却满脸歉意。 苏牧青初次到访,吃了一个闭门羹,只得让小厮回去禀告,说自己改天还会再来。 看着苏府的马车掉头离开,小厮又跑着回去汇报。 柳夫人正皱着眉,不耐烦地看着两个孙子跟丫鬟婆子们哭闹。 她摆摆手让小厮退下,扭过头跟女儿抱怨。 “瑾儿,琛儿被那个女人娇惯的,越来越不讲规矩了,再这样下去,两个孩子都要被养废了。” 柳兰枝却心不在焉地望着门口出神,她更在乎的,是被拒之门外的苏牧青。 柳夫人看出女儿脸上的恍惚,不由得翻了个白眼,不悦地加重了语气,意味深长地提点女儿。 “男子娶妻要娶贤,女儿家嫁人,也要睁大眼睛,好好看看。 不要一叶障目,除了他,便再也看不见别的男子。 因为你两个侄儿的事,咱们两家算是闹僵了,我瞧那苏夫人,真到了事上,也不是个好相处的。 你可不能在大事上犯糊涂。” 说完,鼻子里哼出一口冷气,颇不满意地瞪了柳兰枝一眼。 柳兰枝听出母亲语气里的责备,连忙狡辩:“苏牧青也没那么差,我怎么就不能喜欢他了?” “你这孩子,以前也没见你对他有多喜欢,怎么从庄子上回来之后,便上赶着要往上贴,难不成是中邪了?” 柳夫人睁大眼睛,仔细盯着女儿的面庞看了看,似乎这样就能看穿她身上是不是有什么邪祟。 柳兰枝被她这么一盯,不好意思地抓起帕子挡在了面前,扭扭身子对着柳夫人撒娇。 “瞧您这话说的,哪有做母亲的这样说自己的孩子?” 柳夫人一听反倒笑了,她收回目光点点头:“嗯,我见你从庄子上回来以后,脸皮倒是比以前厚了。 以前动不动就脸红,见了苏牧青,羞得跟怕猫的鼠一样,恨不得躲得远远的,最近倒不常见你脸红了。” 柳兰枝被她这么一说,眼皮猛然一跳,后背激起一层冷汗,连忙把头埋得更低了。 柳夫人却没有注意到女儿脸上反常的神色,反而颇为满意地鼓励她。 “女孩子,就该像现在这样大大方方的。 扭扭捏捏,低眉顺眼,连下人都压不住,还有什么能耐讨好公婆,管理内宅?” 柳夫人这话,当然意有所指。 她期待着女儿能跟她一起,说说儿媳季春芳的坏话。 可柳兰枝却心不在焉地敷衍了两句,起身就要走。 “您看不惯她,不理她就行了,反正她在这府里,也是孤立无援。 连她的丈夫都不愿意碰她,她要是觉得有脸待在府里,就让她虚耗着吧。 您犯不着为她费神,我有点累了,回去躺一会儿再来。 ” 说完起身,低着头匆匆给柳夫人行了礼,裙角一飘,人已经走了。 留下柳夫人一脸错愕地看着女儿的背影,不知道自己哪句话说错了,又惹得她不开心。 “脾气倒是见长了。” 她看了看仍在哭闹的孙子,捶捶腿,不得不起身过去哄一哄。 柳兰枝急匆匆离开母亲的院子,刻意低着头躲开丫鬟小厮。 走到无人的假山下才停下脚步,悄悄伸手摸了摸自己脸上的肌肤,眼神中危险的神色才渐渐散开。 还好,那老太婆刚才应该没有看出什么破绽。 看来得加快行动了,免得夜长梦多,露出马脚。 柳兰枝再次抬头,眼神变得冷漠又无情。 第128章 风霜 柳兰枝的身影一转眼就不见了,不远处的一棵大树下,却走出另一个身影。 她并没有继续跟上去,而是沉思着站在原地,朝着柳兰枝离开的方向,脸上露出狐疑的神色。 季春芳已经快十天没有见到自己的孩子了,但她依然会天天到婆婆跟前晨昏定省,期待能够看到两个孩子的身影。 可柳夫人一眼便将她的心思看穿,故意早早让人把两个孩子带到别处去玩,就是不给她看。 当初,柳韧志为了娶季春芳,没少当着众人的面顶撞她这个做母亲的,让她颜面尽失。 如今,儿子终于厌倦了这个女人,不再像以前一样处处护着她。 柳夫人觉得自己的一番努力没有白费,说到底,他们母子才是真正的血缘至亲。 女儿走后,柳夫人坐在院子里,等着儿媳过来请安,好趁机看她焦急担忧的样子。 这个女人越不开心,她这个做婆婆的就越觉得心情舒畅。 可季春芳今日却比以往来的都晚一些。 她整个人瘦了一圈,眼窝深深地凹下去,昔日含情脉脉的桃花眼也黯淡无光。 柳夫人见季春芳空荡荡的衣服飘下去,乖乖给她屈膝施礼,也不回应。 她旁若无人,好整以暇地端起茶杯,悠闲地捏起盖子,慢悠悠撇去上面的浮沫,才将茶杯递到嘴边,浅浅抿了一口。 “呸!一大早的,真是晦气!” 柳夫人猛地放下茶盏,朝着季春芳吐出一口茶叶。 暗绿色的茶叶在空中划出一道弧度,不偏不倚,落在季春芳嫩白的手背上,特别显眼。 季春芳还在保持着行礼的姿势。 婆婆一口唾沫吐过来,她也只是眼光微微一闪,依旧稳稳屈膝站着。 这样的风霜剑雨,她领教的多了,早就习惯了。 柳夫人见她逆来顺受的样子,心情终于好了些。 “瑾儿和琛儿出去玩去了,你回吧,这里没你什么事了。” 她斜眯着眼,轻飘飘还是一样的说辞。 说完,她不紧不慢地掏出手绢打了打腿上的浮尘,挺直上身,往后面的梨花椅里陷了陷。 按照以往的经验,季春芳会跪下来,抱着她的膝盖,苦苦求她开恩,让她见一见两个孩子。 哪怕远远地看一眼就行。 可她偏不成全她。 柳夫人静静等着看她伏低做小的样子。 可这一次,季春芳却没有再纠缠下去,而是乖乖直起身,低头应了一声“是,有劳母亲了。” 然后转身就走了! 不带一丝留恋! 反常的举动,把柳夫人一下子给整不会了。 仿佛自己铆足力气向对方心口砸了一拳,回头却发现打在了一团棉花上。 对方毫发无伤,自己却因为猛然的惯力,一下子向前栽了半步。 呵! 她瞪圆了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袅袅离去的季春芳,好像自己才是被抛弃的那一个。 “岂有此理!” 柳夫人顿时觉得脑子轰了一声,她一巴掌重重地拍在扶手上,咬牙切齿却又无话可说。 释放出去的恶意没有被接受,反而因着季春芳的忽视,变得更加难以下咽。 季春芳从柳夫人的院子里出来,瘦弱的身影飘飘忽忽,来到那日的荷花池边。 她坐在一块石头上,低头看着自己水中的倒影,被潋滟的水光映的恍恍惚惚。 还是老地方。 池水里残荷一片,就像她自己。 上一次,风雨交加,她差点想不开,投身在这池水里,一了百了。 这一次,晴光一片,她心里的想法越来越清晰,势必要让自己硬气起来,一雪前耻。 老太婆让她受的那些龌龊气,她要一点一点地还回去。 抬起头,刚好看到山石上面的凉亭,那是柳韧志和柳兰枝激情偷欢的地方。 她深吸一口气,起身缓缓走了过去。 这亭子建在矮小的山石上面,落叶和杂物都被扫到了一边的树根旁边,并没有被清理走。 木凳上还飘落着几片枯黄的树叶。 想必是前来打扫的丫鬟婆子偷懒,随便糊弄了一下。 季春芳将亭子里面扫视了一圈,又用脚踢开那堆杂物。 仔细查看了半天,也发现什么有用的东西。 她明明看到那两个人最近仍来这里苟且。 季春芳心头一阵失落,不甘心地转身准备回去,却被山石缝隙里的东西闪了一下眼睛。 她连忙又退回来,趴在木凳上,朝缝隙里看过去。 一颗红珊瑚的耳坠,正是柳兰枝常戴的那一对! 季春芳心头一跳,警惕地抬眼四周一望,便看到花园门口处,柳兰枝带着几个小丫鬟,一路低头在寻找着什么。 她的心都快提到嗓子眼儿了。 她把身子伏得更低,伸长了胳膊去够石缝里的耳坠。 石缝离亭子里的木凳有些远,缝隙又太过狭小,胳膊都被山石磨得泛出一道白痕。 “都给我仔细找,不要放过任何一个地方!” 柳兰枝颐指气使地指挥着几个小丫鬟,语气里有几分焦急和气愤! 季春芳听到她的声音越来越近,心里也更加着急和慌张。 她一咬牙,将半个身子探出去,悬在外面,不顾手臂上的疼痛,伸长了指尖去够那耳坠。 指尖刚感觉到一阵凉意,就看到那红耳坠朝着更深处掉下去。 季春芳提起的心又重重落下去,眼看柳兰枝的脚步声越来越近了。 她只能无功而返。 刚走下凉亭的台阶不远,就在山石转角处迎上姿态高傲的柳兰枝。 柳兰枝被鬼魂一样无声无息的季春芳吓得往后连退了两步,才捂着心口站定。 “呦,你怎么在这儿?” 她居高临下,狐疑地看了看上面的凉亭,又看了看朝着凉亭方向走过去的季春芳。 连个嫂子都没叫,更别提给她行礼了。 眼前的季春芳形销骨立,双目无神,一副死气沉沉的样子。 见了柳兰枝,也只是眼皮轻轻一抬,便开始喃喃自语。 “瑾儿最喜欢喝我做的荷叶茶,我去采几片荷叶回去,妹妹,你跟我一起去吧。” 说着,两眼空空,伸手就去扯柳兰枝的袖子。 第129章 此兰 “我没空,你自己去采吧,小心别栽进水里去。” 柳兰枝灵巧地甩开季春芳的手,带着恶意看了她一眼。 一想到柳韧志贪婪地伏在自己身上向她索取欢愉,柳兰枝更觉得季春芳窝囊的可悲。 “你这个样子,窝窝囊囊,真给云朝的女人丢脸。 他当初是怎么看上你的?” 轻飘飘留下一句话,不等木然的季春芳回答,柳兰枝昂首带着丫鬟,抬脚上了凉亭。 季春芳看着柳兰枝从她身边走过,眼神更加笃定。 柳兰枝变了。 以前,这个小姑子,温婉又不失高洁,和她走得很近。 还常常护着她,指责柳夫人对嫂嫂过于挑剔。 更是时不时地给两个侄儿带好吃的,好玩的。 现在的柳兰枝,被人下了什么蛊似的,变了个性子。 她不再清高,反而显得过分高傲。 季春芳常常见她不耐烦地躲开孩子们的拥抱,脸上露出嫌弃的表情。 仰头看着亭子里低头寻找东西的柳兰枝,她将衣袖里的帕子往里面掖了掖。 又走到池塘边,不顾池水冰凉,一脚踏了进去,踩着淤泥,向几株残荷靠近。 柳兰枝听到下面的动静,回头往下一看,不屑地冷笑一声。 “真蠢!” “找到了吗?” 柳兰枝冷笑之余,又想起自己的事,不耐烦地问几个小丫鬟。 “回禀小姐,还没有。” 小丫鬟低着头战战兢兢地回她。 “找不到就接着找,什么时候找到了,什么时候来见我!” 柳兰枝怒目圆睁,一屁股坐在木凳上,眼神忽然变得晦暗起来。 这是他们的秘密所在。 柳韧志喘息闷哼的声音似乎又钻进了耳朵里,让她不由得心神荡漾。 她本来不喜欢柳韧志接近她的,可最近却不知道怎么了,总想招惹他。 昨夜也怪自己太过放纵,耳坠什么时候被他给弄下来的都不知道。 难不成是他偷偷拿了去? 柳兰枝想到这儿,抬手制止了几个小丫鬟。 “别找了,不要紧的小东西,掉了就掉了吧。” 苏牧青从柳府回来,一进贞吉院就被苏夫人赶过来责问。 “你去柳家了?柳家那一伙人,分明是个不讲理的。 上次两家闹成那样,你怎么还主动去招惹他们?” 苏夫人看了一眼苏牧青身边的宋时悦,转头问苏牧青。 上次若不是侥幸救活了那两个小少爷,这会儿苏家指不定遭了什么难呢。 一想到柳夫人咄咄逼人,不讲情面的样子,她心里的气又压制不住地冲上头顶。 愤怒和不解,使她气呼呼地,等着儿子给自己一个交代。 苏牧青见母亲是真的很生气,也不急着解释,而是对宋时悦点点头,让她先回去。 等宋时悦的身影消失在门外,他才对着苏夫人欠了欠身,不急不慢地回复。 “正是因为上次闹得太僵,所以才要缓和一下两家的关系。 眼下父亲和牧洲在外面,淮城的安稳也很重要,我们不能再结仇怨。 更何况现在城中兵力空虚,我们必须先稳住当前的局面。” “可他们看起来并不领情。更何况,区区一个柳家,能对淮城造成什么影响?” “母亲此言差矣,眼下不比平时。 战事当前,我们少一个朋友,敌人就会多一个盟友。 哪怕我们与柳家道路不同,也不能将他们往敌人手里推。 景离王培养了许多细作,此刻说不定已经混到城中了,万一他们趁机离间,挑拨柳家生事,岂不是横生枝节?” “细作?” 苏夫人闻言大吃一惊,果然外面的事,她还是知道的太少了。 “你从哪里得到的消息?可有真凭实据?” “早在大永回来给您送信的时候,他就悄悄告诉我了。 他跟我说,外面贼寇多,父亲命我好好守着家里,别让家里也进了贼。 只是当初儿子瞎了,不能阻止。” 想起那段处处掣肘的日子,苏牧青仍然觉得痛惜。 苏夫人脸上的责备换成了沉思,看着儿子又恢复了以前的英武风姿,她觉得鼻子一酸。 老天爷终是眷顾她的。 “既然如此,便由你去吧,需要我做什么,尽管来找我。 我走了,你忙你的。” 她对着儿子宽慰一笑,独自走出了房间。 宋时悦的房间里,传来一阵说笑声,苏夫人听到,猛然止住了脚步。 “你们好悠闲呐!还有时间说笑,院子里的活儿都做完了?” 柳嬷嬷见苏夫人面色凝重地移步到宋时悦房门口,上前就将里面的人吼了一顿。 宋时悦正给张婶按揉胳膊,被柳嬷嬷一声大喝,吓得手都抖了一下。 张婶连忙从椅子上站起来,迎上去给苏夫人行礼。 “启禀夫人,是我胳膊疼,不舒服,所以才找拾一给我揉一揉,她不是故意要偷懒的。” 苏夫人并没有追究下去,而是上前主动坐到一边的凳子上,和善地跟宋时悦聊天。 “拾一竟然还有这样的本事,我们都不知道,要不是上一次的事,你的本领岂不是被埋没了? 小小年纪,竟有这样的医术,你是跟谁学的?爹娘都是做什么的?” 苏夫人似乎对宋时悦的身世很感兴趣,上次没问出来,被苏牧青打断了,这次又重提起来。 宋时悦为难地看了苏夫人一眼,低下头开始避重就轻地回答。 “回夫人,奴婢从小跟着外祖父学过几年医术,只了解过几个紧要的大穴和一些常见的经方针灸。 奴婢并没有什么高深的医术,上次的事情,也是侥幸而已。” 宋时悦对苏夫人并不算太了解,只见过她因为苏牧青的眼疾,发过几次脾气。 但入府这么久,也没见她真正惩罚过什么下人,在她看来,苏牧青倒是跟苏夫人有些一样的疏离与清冷。 苏夫人一听便笑了,她看向张婶,指着宋时悦说道:“这孩子心性不错,明明做了大功德的事,却还是这么谦虚谨慎。 你还有什么亲戚吗?是不是因为战乱,才沦落到这个地步的? 不然,以你的本事,总能找到好出路的。” 苏夫人提到战事,又是心头一沉。 第130章 故人 “她哪儿有什么真本事!不过是误打误撞而已。” 门外响起苏牧青不屑的声音。 “母亲,您怎么有心情到这里来了,这屋子里简陋,不比明舒院,我送您回去吧。” 苏牧青拱手站在苏夫人身边,暗中给宋时悦使了一个眼色。 苏夫人却不着急离开,她紧接着苏牧青的话语反驳他。 “怎么能这么说呢?拾一是在你院子里做事的,你这样当众贬低她,别人自然也会看低她。 下次你再有用得着人家的地方,还怎么好意思开口?” 苏夫人见儿子屡屡对宋时悦言语挑剔,可那天,他踹开柳韧志的时候,可是一点都不含糊。 一句话说得苏牧青心虚地瞅了宋时悦一眼。 见她并没有因为自己一句话而生气,反而无话可说。 这不由得让苏夫人更加怀疑,儿子表面上的刻薄和严厉,只是给外人看的。 活了半辈子,她自认为看人很准。 这个小丫鬟,也不像表面上这么低调柔顺。 宋时悦眼睛里的不争不抢和淡泊,并不是因为身份地位,无权趋势而不得已故作恬淡。 恰恰是因为她身上有什么与常人不一样的东西,给了她足够的底气。 那股子韧劲,不在表面,而是藏在那无欲无求的眼底深处,待时而发。 苏牧青越是不让她打探,她就越想知道。 哪怕他自认为隐藏的很好,可是知子莫若母。 苏牧青一个眼神,就能让苏夫人觉得反常。 这个拾一到底是什么样的来历,能让自己的儿子对她这么在意? 苏夫人虽然对宋时悦的过去很好奇,可也会迂回战术。 她知道苏牧青这时候警惕性很高,所以避其锋芒,只数落了苏牧青两句,便没有继续纠缠。 以后有的是机会。 苏夫人又说了几句闲话,便起身主动离开。 走时还笑着让宋时悦没事时常到她院子里走走。 张婶见苏夫人离开了,苏牧青却没有要走的意思,也识相地找借口退了出去。 “刚才的话,你别往心里去,你知道的,别人对你越是好奇,你就越危险。” 苏牧青干巴巴地眨眨眼,他很不习惯用低姿态给人道歉。 所以打着为宋时悦好的旗号,生硬地憋出一句话。 “我明白,演戏而已。” 宋时悦无所谓地扭过头,看着窗外泛黄的树叶,表现得毫不在乎。 她只希望苏牧青赶紧走。 因为现在只要单独跟他在一起,他身上的威压就不受控制地影响到自己的心绪。 让她不敢直视那双星亮的,坚毅的眼睛。 宋时悦为自己突然而来的“怯懦”感到丢脸。 可苏牧青非但没有离开,反而说出了让她更加惊讶的话来。 “从今天开始,你还像以前那样跟着我,没有我的允许,不许擅自外出,要保证随叫随到,除非有我的命令。” “凭什么?” 宋时悦一听就炸毛了。 “今时今日,不同以往。 你都复明了,有自理能力了,用不着那么矫情,需要随身携带一个丫鬟吧? 再说了,让文初和宝莲跟着你,不是更方便?” 宋时悦炮仗似的连连反驳,也忘记了那份‘怯懦’。 “我可不想天天对着一张冷冰冰的木头脸。” 看着苏牧青对她的反抗无动于衷,面无表情。 她的声音低下去,自己跟自己嘀嘀咕咕。 也不知苏牧青听到后面那句话没。 反正他还是一样用不容置疑的语气重申。 “不想被王顺带回去做小娘子的话,就乖乖听话。 眼下除了我,没人能护你周全。” 话音落地,人已经走出去了。 宋时悦最见不得的,就是他身上这股子高傲的劲儿。 冲着苏牧青离开的方向,宋时悦挺直胸膛,学起了苏牧青的样子板起脸。 “嘁,‘除了我,没人能护你周全’,还命令,哕......” 苏牧青冷肃的脸庞和压迫的身影突然又闯进视线。 宋时悦像是真的被噎到了,她伸头尴尬地咽了咽口水,把剩下的话吞到了肚子里。 “你要是对我有意见,不妨当面提,我这个人,心胸宽广,不怕听到不一样的声音。” 苏牧青背着手,欺身往宋时悦跟前走近两步,以很近的距离,看着她俊秀的脸庞。 目光直直,不加躲闪,直把宋时悦逼得上身往后趔出去,眼睛也不知道该看哪里。 “没,没什么意见。” 宋时悦摆摆手,不着痕迹地往后退。 “那就好。” 苏牧青满意地点头,嘴唇一动,语气有些心不在焉。 漆黑的眼眸更像脱离了主人的控制,锁住宋时悦的红唇,羽睫颤动。 苏牧青有一瞬间的恍神,心里有一股陌生的冲动,让他想不顾一切,只看今朝。 可片刻的悸动还是被理智拉回现实,他将目光从宋时悦嘴巴上挪开,眼神又恢复了寻常。 宋时悦也感觉到了苏牧青的视线在自己脸上探究,只当是他又在出什么鬼主意。 明舒院里,苏夫人虔诚地给桌子上的佛像敬了一炷香,合掌恭敬拜了三拜,才捡起佛珠捻在手里。 柳嬷嬷适时递过来一杯热茶,放在她手边。 她看出了苏夫人的心思,犹豫再三,还是问出了那句话。 “夫人看到那丫头,是又想起旧友了?” 苏夫人没有直接回答她,而是轻轻转捻着手里的佛珠,接着反问:“你觉得呢?佩容?” “从长相来看,是有几分相似,夫人有此疑虑,也是情理之中的。 但天下之大,面相相像的人也不少,夫人不妨多打听打听这丫头的来历。 大小姐当初跟着大少爷,一起把这丫头带回来,夫人为何不去问问大小姐?” 苏夫人长舒一口气,缓缓思量。 “最让我怀疑的不光是她的长相,而是她的针法。 你知道的,当年我们在路上遇难,玉慈也是一样从头上拔下发簪,从中取出一根银针,救了我的性命,让我保住了牧洲。 那天,拾一的做法竟然跟玉慈如出一辙,这不得不让我怀疑。” 苏夫人说着说着,忆起往事,不由得感慨动容。 “一晃眼,竟有十几年没有音信了。” 第131章 美男 十几年前,苏夫人回娘家探望父亲,又遇到父亲病逝。 只因已嫁为人妇,不能常守在年迈的母亲身边尽孝,回程途中悲伤过度,染了重病。 马车停在应城城外的一座旧亭子下,苏夫人腹痛难忍,不堪路途颠簸。 荒郊野地,找不到大夫,只吓得她以为自己也要抛夫弃子,追随父亲而去了。 这时,从林间走出一个背着竹筐的姑娘,柳嬷嬷吓得病急乱投医,只管去拦她,向她打听最近的医馆在哪里。 女子问清原因,连忙放下竹筐,到马车跟前查看。 看着面色苍白,直冒冷汗的苏夫人,毫不犹豫地把脉,问诊。 随后取出头上的木簪,从里面拿出一根银针施救。 也就是在这一次,苏夫人才知道自己已经怀有两个多月的身孕了。 为了安全起见,苏夫人一行人在女子家中小住了几天,由她照看,调理,等胎象稳定之后才启程。 期间,两人虽然身份悬殊,但情志相投,性情相近。 苏夫人便与她结为姐妹,临别时更以苏家特有的信物做谢礼,并约定以后常来往。 只是山高水远,苏夫人回来后,为了养胎,不便出行。 事后她也曾给那姑娘写信,只是不知道为什么,一直没有收到回信。 刚开始的几年,苏夫人陆陆续续派出许多人去打探的人。 去过的人回来只说那里发生了水灾,原来的院子已经荒芜。 他们在城中打探了许久,也没有找到什么有用的消息。 这件事,一直成了苏夫人心头的遗憾。 她甚至回想,那义妹是不是已经不在人世了。 如今因为宋时悦的针法,又让她重新想起旧事。 晚上,苏牧青又重新让宋时悦守着他伺候,这让宋时悦很是不满。 理由是他都已经是个四肢健全,耳聪目明的大人了,不需要让人哄睡了。 实际上却是,他的眼神越来越奇怪,让她总想躲着他。 最好是直接离开苏府。 “你拿了那么多赏赐,却不想干活,良心不会痛吗?” 苏牧青才不会给她偷懒的机会。 宋时悦又回到了以前秉烛夜读,读兵书,看兵法的日子。 不过 ,这次不是她给苏牧青读,而是苏牧青逼着她读,还要时不时地考考她。 宋时悦要是回答得不尽人意,他就会毫不留情地嘲讽,比三叔还招人烦。 桌上的蜡烛火光跳动,对面的人虽然言辞很欠揍,但面容和身姿,实在是养眼。 宋时悦读着读着就会走神,而后会莫名觉得自己有些浮想联翩了。 “这书上怎么只有美人计,却不见美男计?” 不知几更天了,眼皮有些沉,她手撑着脸颊,不由自主地嘀咕。 “你喜欢美男?” 苏牧青猛然抬眼,挑起眉毛,盯着宋时悦的脸庞,探究地问。 宋时悦如梦初醒,回过神来。 她意识到自己不该在不熟的人面前讨论这样的话题,以免被人看做轻浮之人。 被他这么一问,顿时觉得耳根微躁,面颊眼睛盯着书上的文字,再不敢乱看。 余光扫视到苏牧青的眼睛就那么盯着她,一动不动。 似乎要把她的心思看透,又像是在执着地等着她回答。 宋时悦被他盯得不自在,反骨出来,她杏眼圆睁,迎上苏牧青的眼光反过来问他。 “怎么?我不配吗?” “没有啊,我只是觉得,还好......你不喜欢丑八怪。” 还好,自己长得不算丑。 苏牧青如释重负似的,眼角微微弯下,嘴角隐隐开咧。 但回答的依然让宋时悦觉得阴阳怪气。 “丑八怪又怎么了?人不可貌相,你饱读诗书,还做不到知行合一吗?” 宋时悦不放过任何一个挤兑苏牧青的机会。 苏牧青这次却好脾气地点点头:“不敢,我努力按你说的做。” --做一个知行合一的美男子。 “今晚就读到这里了。” 苏牧青突然心情大好,说完起身回床睡觉去了,高大的身影引得烛火一阵晃动。 宋时悦连忙伸手护住了火苗,忘了追究他话里的意思。 连着几天,苏牧青白天外出时,晚上休息时,都让宋时悦跟着。 这让好不容易安分几天的宝莲又开始妒火中烧。 “我才是大少爷名正言顺的通房,她却日日夜夜陪在大少爷身边,真是狗皮膏药!” “气大伤身,你最近身子不痛快,又何必单盯着她。” 宝月贴心地给宝莲小肚子上盖上一层薄被,柔声安抚她。 宝莲却不领情,她一把将被子甩开,怒目对着宝月发脾气。 “都怪你,玩起来就不管不顾的,你怎么这么贪,都说了不用那东西,你偏要用。” 宝莲顾不得下身隐隐作痛,眼角扫了一眼门口,压低了声音继续控诉。 “我还是个处子身,要是被你弄破了我的身子,将来被大少爷怀疑,我还怎么在府里待?” “那东西你不是也挺喜欢的吗?嗯?我看你也挺动情的,不是吗?” 宝月目光变得古怪,她看了一眼宝莲的怒容,痴笑着安慰她。 见宝莲被问得不吭声,却还是满脸的不服气,她又继续耐着性子哄她。 “你放心好了,那东西细小的很,不会破身子的,将来你跟大少爷,......那才是,比这受用千倍万倍。 到时候,你会感谢我时时陪你练习技巧。 以你现在的身手,等将来辗转承恩时,大少爷一定逃不过你的温柔乡。” “那也要先打发了拾一那下贱人才好。” 宝莲主动揽过被子,恨恨地嘟囔。 不然,她哪里有机会接近大少爷。 “她最近风头正盛,你不是她的对手,还是让我来帮你吧。” 宝月慷慨地提出主动帮宝莲。 “老狐狸!” 宋时悦虽然时时刻刻跟着苏牧青,但一遇到紧要事情,他都会找借口把她支开。 这让她难以窥探一丝军中的消息,宋时悦觉得自己的算盘落空了。 她跟着苏牧青三次拜访柳家,都无功而返。 看到苏牧青无可奈何地站在柳府门口望洋兴叹,却又无可奈何。 这又让她心里痛快些。 第132章 万芳楼 复明后的苏牧青忙碌的很。 他开始勤练武艺,时常跑去找周自恒练箭,骑马,两人还时常在书房里嘀嘀咕咕。 有时候还跟着宋远襄到酒馆茶楼闲坐,听一些市井闲聊。 看起来既奋发图强,又闲散无为。 宋时悦跟了他几天,实在看不出什么名堂。 不过吃的喝的倒是见识了不少,也对位处江南中心,繁华之地的淮城有了更深的了解。 这一天,苏牧青照常跟着宋远襄出来闲逛,宋远襄突然提出要去万芳楼。 “我们,恐怕不方便吧?” 苏牧青面带难色地看着跟在自己身后的宋时悦,不知道该怎么安排她。 宋时悦却觉得这名字怎么这么熟悉呢? 宋远襄看出苏牧青的顾虑,大手用力拍了拍苏牧青的肩膀,一把将他揽了过去。 “带上就带上呗,找几个人看着她不就行了。 咱们是去喝酒的,又不是去寻欢,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你害怕万芳楼的姑娘吃醋啊?” 宋远襄毫不在意地这么一说,宋时悦猛然想起来了。 唐闻芝那天整治小妾,不就是把人卖到万芳楼了吗? 苏牧青竟然要去那种地方? 太不像他的作风了,不过,他到底是什么样的人,自己也摸不透呢。 怎么就确定他是个正人君子?宋时悦心里嘀咕。 第一次来到秦楼楚馆风流地,宋时悦大开眼界。 万芳楼里氤氲的袅袅香气和各种婉转娇音将她迷得晕头转向。 出于习惯,她仔细辨别着各种香料的成分和用途,内心瞬间明了。 这里花开百样,各有风姿,连她一个女子都忍不住多看一眼。 更兼香气迷人,萧音渺渺。 那些形形色色的男子,被身边的娇容哄的更是喜笑颜开,如醉春风。 三个人一走进大堂,就吸引了众多目光。 万芳楼管事的妈妈一见这来头,不由得猜测起来。 见过有拉着妻女来卖了换钱了,但眼前这两位,绝对不是那样的主顾。 为何又带着个姑娘过来? “两位客官,您这是......?” 妈妈手指翘起来挑着手帕,眼睛上下打量着宋时悦,内心各种猜测。 苏牧青上前一步,不留痕迹地将宋时悦藏在身后跟妈妈交谈。 “我们来找鸢儿姑娘听曲子。” 妈妈一听到鸢儿两个字,脸色一变,随后又为难地跟苏牧青交待。 “鸢儿姑娘最近身子不舒服,二位可以可以找别的姑娘。” “白梅精通音律,也是我们这里数一数二的琴师,二位可以先让白梅姑娘先伺候着。” 妈妈眉眼一转,笑嘻嘻地冲着远处一个打扮艳丽的女子挥挥手绢。 “不必了,我们今天就找鸢儿姑娘,还望妈妈通融通融。” 苏牧青从袖子里掏出沉甸甸的一锭银子,捏在手里,亮到妈妈眼前。 管事妈妈见了白花花的银子,受宠若惊,眼里直冒星光,忍不住伸手去接。 可她只是高兴了一瞬,又迅速停下,坚持拒绝。 “哎,实在是不巧,鸢儿姑娘真的不方便接客,二位公子还是换个人吧。” 苏牧青见她嘴上为难地拒绝,眼睛却不住地往那银子上瞟,似乎内心很矛盾。 于是他又从袖子里掏出一锭银子,放在手心,举到妈妈眼前。 “我们是鸢儿姑娘的老朋友了,以前在邵梨班的时候就认识。 如今也是刚打听到她的去处,所以才特意赶来。 今日出门仓促,所带银两不多,还望妈妈不要嫌弃。 但求妈妈帮忙,让我们见鸢儿姑娘一面,下次一定双倍奉上。” 苏牧青说的情真意切,管事妈妈蠢蠢欲动,还是克制住了。 “哎呀,你们不要让我为难,鸢儿姑娘确实不方便接客嘛。” 她一跺脚,脸上有些不耐烦,就差直接下逐客令了。 宋远襄是个急性子,他见管事的犹犹豫豫,在一边早就看不下去了。 大手一挥,冲着妈妈吼起来。 “你知道我们是谁吗?还敢再三阻拦。 快带我们去见鸢儿姑娘,否则别怪我们拆了你的万芳楼。” 苏牧青抬手拦住了宋远襄,又见实在说不动管事妈妈,就把两锭银子塞到她手里,非要她收下。 “初次到访,不懂规矩,就按妈妈说的,请白梅姑娘为我们弹奏一曲吧。” 只找白梅姑娘一人,却得了两锭银子,管事妈妈再次心花怒放。 她殷切地招呼着三人上了二楼,特意挑了一个僻静的雅间。 同时吩咐跑堂的:快去让白梅姑娘收拾收拾,速来伺候两位公子。 说完亲自给二人让座倒茶,还贴心地给宋时悦安排一个位置。 “两位公子稍坐,白梅马上就来。” 殷勤地忙活了一通,管事妈妈适时退下。 刚出门就在走廊里碰到了抱着琵琶款款而来的白梅。 “好生伺候着,这两位可是大主顾,若是问到了不该说的,别多嘴,记住了吗?” 管事妈妈凑近了白梅的耳边低语,叮嘱了几句之后,眼神变得严肃起来。 “妈妈放心,我知道该怎么做。” 白梅抱着琵琶衣袂飘飘,推门而入。 “两位公子久等了。” 她满面春风看着苏牧青和宋远襄,浅浅屈膝,盈盈一拜,举手投足之间,尽显体态风流。 再抬头,看到旁边还站着一个小丫鬟打扮的女子,脸上有些诧异。 但也只是一瞬便恢复了正常,对着宋时悦盈盈一笑。 干她们这行的,什么离奇古怪的事没见过呢。 宋时悦倒有些挪不开眼。 本以为苏牧沄那样的女子,就已经是人中翘楚了。 眼前的女子似乎更胜一筹。 她柳眉弯弯,双目妩媚,即使不笑,也含着三分风情。 一身水蓝色的纱裙,衬得那洁白的皮肤更加透亮。 朱唇小巧,浅浅的梨涡在脸颊若隐若现,使她整个人看起来不止千娇百媚。 “不知二位想听什么曲子?” 白梅到对面的位置上轻轻放下琵琶,敛了敛衣袖,重新回来,给苏牧青,宋远襄二人倒了一杯茶。 随后静待一半,等苏牧青二人的吩咐。 苏牧青点头致谢,随后端起茶壶,不急不慢地倒了一杯茶,推到白梅面前。 第133章 迂回 “白梅姑娘请坐,喝了这盏茶再弹也不迟。” 苏牧青坐得端正笔直,一手撑在腿上,一手把茶盏推到白梅桌前,仰头用清澈的眼神,真诚地看着她。 白梅混迹万芳楼三年了,见过各种各样的客人。 他们当中有财大气粗、一掷千金的,也有善用官威压人的,更有表面斯文,内里黄黄又带些变态的。 白梅自认为自己已经有了一套独特的识人术,一看一个准。 可眼前这位公子,却叫她不敢妄自猜测。 他虽然只着一身月牙色白袍,腰间一根浅灰束带,头戴简单的玉冠。 看起来不太起眼,可那面料和玉质却是上乘的。 再看这人一身的气度,沉稳睿智,眼中虽然带笑,却像是狩猎者的气定神闲。 更兼眉目舒朗,与酒色财气毫不沾边,更没有对她们这些风月女子的鄙夷。 能在酒肉场所遇见这样气质干净的男子,白梅竟觉得有几分荣幸。 她嫣然一笑,伏了伏身子施了一礼,便大大方方坐在苏牧青旁边。 “承蒙公子抬举,白梅以茶代酒,敬二位公子。” 宋时悦在旁边,看着白梅十指纤细,指甲上的丹寇红艳明媚,举止飘逸,明艳动人。 坐在苏牧青身边,俊男美女,赏心悦目,毫不违和。 她不由自主地嘴唇翘起,欣赏美画一般,在心里也忍不住感叹。 低头再看看自己一身丫鬟打扮,平平无奇。 自己与白梅,大概就是女子和女孩子之间的区别,又如云泥之别。 宋时悦沉迷在自己的世界里,被铮铮的琵琶声拉回现实。 白梅已经落座,轻轻拨动音弦试了试音色,又向苏牧青和宋时悦点头示意,才开始抬起纤手正式弹奏。 起初那曲调轻快和谐,如潺潺流水,接着变得生动明快,让人身心舒畅。 宋时悦被琵琶声吸引,暗中轻叩着手指,跟着节拍沉醉其中。 突然间,琵琶声嘈嘈杂杂,如疾风骤雨,大有狂雁腾空上下翻飞,身不由己之势。 她的心也跟着猛然一紧,一口气似乎憋在心里,不吐不快。 待心里的紧张被高高勾起,那曲调又凄然悲切,缠绵不绝,让人伤感,难以舒怀。 曲调不知不觉间,重归于落寞空婉,直至寂然无声。 宋远襄仰头恣意地猛灌了一口茶,拍手叫好。 苏牧青眼神往宋时悦身上一晃又收回来,那一瞬间的情痴又重归于寂。 他附和着,也跟着拍手叫好,眼底却像有意犹未尽的故事未讲明。 可宋时悦还沉浸在刚才婉转的曲调中,心里捡着熟记的回味。 白梅脸上的黯淡落寞刹那间收起。 她起身重新施礼,低头自己请罪:“白梅自作主张弹此《梁祝》一曲,二位不会觉得扫兴吧?” 一般的客人,会刻意让她弹唱一些淫词艳曲助兴,她无法拒绝。 可今天,不知道为什么,她就想按照自己的想法,尽情弹自己喜欢的曲子。 或许是想赌一把,对面的人是个知音。 “白梅姑娘谦虚了,这首《梁祝》,弹得比故事本身还要感人肺腑,想必姑娘为练习此曲,倾注了不少心血。” 苏牧青一句话差点让白梅红了眼眶。 这世上果真又多了一个跟他一样懂她的人。 可惜再也没有人能替代他。 白梅脸色突然变得苍白起来,往事如潮水般涌上心头,她指甲掐进手心里,努力让自己保持平静。 苏牧青却看出了端倪,他缓缓起身,走到白梅跟前关切地询问。 “白梅姑娘,你是不是身体不舒服,我扶你坐下来歇一会儿。” 礼貌温柔,举止得体,让白梅诧异地抬头。 简直是受宠若惊,真不敢相信,自己一个风尘女子,还会被客人这样尊重。 她见惯了嘲讽和冷眼,侮辱和谩骂,心里对此早已不起波澜。 却唯独受不了这突如其来的关怀。 红红的眼眶里蓄满了水光,她慌忙拿琵琶遮掩,生怕被人看穿。 苏牧青把她扶到座位上,轻轻拿走她抱在怀里的琵琶,小心地放在一边。 接着倒了杯茶递到她,眼神关切,不像作假。 “白梅姑娘有心事?” 苏牧青试探地问。 “客人说笑了,干我们这一行的,哪里配有什么心事。” 白梅凄然一笑,脸色又恢复了正常,习惯使然。 她们对表情和情绪的管理,早已收放自如。 只有在夜深人静时,才敢面对自己的内心。 “听姑娘的口音,应该是本地人,不知道姑娘因为什么才沦落至此?” 苏牧青跟白梅攀谈起来,却只得到了一些不痛不痒的回答。 他也不介意,几个人喝着茶,就那么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 回答的人不在意提问者的关心有几分,得到答案的人也不去计较听到的答案有几分真实。 总之就是相谈甚欢,大家都有心知肚明的世故。 宋时悦倒是头一次见到能够正常说话的苏牧青。 她盯着苏牧青的身影心里嘀咕,明明会好好说话的嘛。 分别时,白梅一身轻松,她把自己的过往,半真半假地说给苏牧青他们听。 对方理解不理解无所谓,自己只当是冲动了一回。 她们这一行,最忌讳的是对客人动真情。 苏牧青拱手告辞,白梅起身送到门口。 他走出几步,站在走廊里,突然又回头猛然一问。 “恕我冒昧,不知鸢儿姑娘得了什么病?” “什么?” 白梅脸上的表情突然僵硬了一下,随后她神色正常地回答:“哦,不过是女儿家常见的毛病。” 说完借口还有客人在等,急匆匆施了礼,主动告辞了。 “啧啧啧,想不到哇,一向清冷自持的苏大公子,还有这样温柔体贴的模样。” 宋远襄看着白梅的身影消失在楼梯口,拍着苏牧青的肩膀感慨道。 “别闹,还有正事没做。” 苏牧青正色拿开宋远襄的手,小心翼翼看了宋时悦一眼。 宋远襄会意一笑:“好好好,咱们现在去办正事儿,不过她怎么办? 一会儿要去三楼,带上她,是真的不方便了。” 宋远襄眼神朝宋时悦一瞄,揣起双手,等苏牧青定夺。 第134章 刺探 这下苏牧青真的为难了。 万芳楼一楼是普通客人吃饭听曲看舞的地方, 二楼的雅间也是为了客人听歌赏舞专用。 这三楼,就是买睡的客人居多的。 他们要去三楼查探情况,免不了会见到或听到一些这样或那样的事情。 宋时悦一个女孩子,多有不方便。 “这样,我去三楼查看,你带着她到楼下转转。等我出来去找你们。” 苏牧青迅速做了决断,然后不等宋远襄说什么,抬脚朝楼梯口走过去。 宋远襄目送苏牧青的背影离开,懒懒地靠在身后的门板上,好奇盯着宋时悦打量。 “你看什么?我脸上有银子?” 宋时悦被他的目光看得不自在。 宋远襄噗呲一笑,低头踢了踢地上散落的瓜子壳,准备套宋时悦的话。 “我在好奇你这小丫鬟到底什么来历?牧青怎么就这么离不开你? 还有,那天你可真厉害,那孩子在我怀里,都快凉了,你居然能给他救回来,了不起了。” 宋远襄调侃归调侃,还是竖起大拇指,给宋时悦大大的赞扬。 然后他好像知道了自己想要的答案。 “怪不得牧青走到哪儿都要把你带在身边,合着你是一个行走的活大夫,随时能救人于危难啊。” “你说是就是吧。” 宋时悦打哈哈,总不能告诉他,自己和苏牧青之间的‘冤孽’吧。 “那你们今天来这儿又为了什么?总不会是来听曲的吧?” 宋时悦从走廊的栏杆处往下看着大厅里嘈杂的人群,把头探出去,装作随意一问。 宋远襄倒是直爽:“我们是来找人的。” “鸢儿姑娘?能让苏大少爷来这种地方找的人,肯定非比寻常吧?” 宋时悦支起耳朵,等待答案。 “自然是不一般,他没告诉你啊?” 宋远襄脸上的笑意更浓了。 “宋公子告诉我也是一样的。” 宋时悦看着宋远襄,也笑起来。 宋远襄点点头,倒是没有推辞,但也没有直说,而是带着宋时悦往楼梯口走过去。 “利索点儿,跟我一起找一找,往后你自然就知道了。” 宋时悦连忙小跑两步跟上他,两人一转眼来到一楼大堂。 宋远襄来到挂牌的地方站定,仔细在上面寻找着,还时不时拨动上面的牌子。 不远处一个紫衣女子看见了,扭着腰肢袅袅婷婷地过来,未语人先笑。 “呦,这位公子挑的好为难呐,这里挂着的牌子,都是我们万芳楼出了名的姑娘们的。 您要实在挑花了眼,不如让我来给您弹奏一曲吧?” “多谢多谢,不过呢,我喜欢内敛含蓄一点儿的,最好是能唱几句戏腔的,比如鸢儿姑娘那样的。 姑娘你能帮我在鸢儿姑娘面前说几句好话吗?宋某来了几次都无缘一堵鸢儿姑娘的芳容。” 宋远襄从袖子里掏出几两碎银,托在手心里递给紫衣姑娘。 紫衣姑娘见到他手心里指甲盖大小的两块碎银,顿时觉得受到了侮辱。 气上心头,顾不得妈妈平时的叮嘱,冷哼一声讥讽他。 “哼,你消遣我啊?就凭这两块碎银子,还不够我买脂粉的,更别提见到鸢儿姑娘了。 人家可是大有来历,寻常人就是有钱,没点势力也是见不到的。 我劝你呀,眼光放低点,别自讨没趣。” 干她们这一行的,内部之间少不了互相攀比。 宋远襄竟当着她的面夸赞别的姑娘,还拿两块碎银子恶心她,这让她十分生气。 更让她生气的,是那个鸢儿,不就是被大老婆卖到青楼的小妾吗? 自从她来到万芳楼,就没有接过几位客人,却一样被妈妈高高捧在手心里。 人比人真是气死人。 紫衣姑娘不屑地暼了宋远襄一眼,扭动腰身晃晃悠悠走到别处去了。 宋远襄被她一通挤兑嘲讽,也不生气,反而像得了什么便宜似的笑了起来。 “被人翻白眼了还这么开心,你们男的,都有这种爱好?” 宋时悦不明白,他们怎么都吃这一套。 “哈哈,这你就不懂了。 这男人的三大乐趣,无非就是先气得美人直跺脚,再花些心思博得女人一笑。 这最后嘛,嘿嘿,就能博得美人叫。” 宋远襄摇头晃脑,嘿嘿一笑,没有再说下去。 “呵呵,你们还真是挺......那啥的。” 宋时悦把‘贱’字自动消音,不过她显然没听明白最后一句话的意思。 要不然,她绝对会对宋远襄退避三舍。 宋远襄知道她脑子还没转过弯来,也笑着遮掩过去,随后指着大堂里的几个姑娘,给宋时悦介绍起来。 “她们也都是被家人卖进来的吧?” 想起那天被几个人生拉硬拽拖走的季鸢儿,宋时悦心里有些沉重。 那天要不是一脚踏上苏牧青的‘贼船’,自己的下场又不知道会是怎样的。 “不到万不得已,谁会干这行?” 宋远襄抱臂感叹。 “走吧,咱们去后院看看。” 宋远襄带着宋时悦,跨过一道小门,来到了后院。 刚走进去两步,就被一个小厮一溜烟追上来喊住了。 “客官,客官请留步,这里是后院,姑娘们休息的地方,别污了贵人的眼。” 小厮点头哈腰地笑着致歉,伸开双臂拦在两人面前。 “哦,呵呵,我只是随便转转,既然不方便,那我就不进去了,叨扰,叨扰。” 宋远襄嘴上很好脾气地跟小厮道歉,眼睛却掠过小厮的身影,往院子里瞧着。 等看清了里面大概的布置,才跟小厮点点头,转身退了出来。 两人又回到大堂,继续等苏牧青。 一炷香后,才从楼梯拐角处看到苏牧青的身影。 他一走到宋远襄身边,宋时悦就跟着闻到了一股浓郁的香味扑面而来。 “呦,怎么样,看样子今天收获不小呀。” 宋远襄伸出手指,用指甲刮了刮苏牧青胸前一抹殷红的胭脂,哈哈笑起来。 苏牧青耳根腾地一红,低下头使劲揉搓着那片衣领,恨不得立刻把那抹亮红抹去。 这一次,他懊恼地不敢看宋时悦。 第135章 路窄 “我就说你怎么半天不出来,原来是被美人绊住脚了,果然是老话说得好,英雄难过美人关呐,哈哈哈。” 宋远襄继续看好戏似的,盯着苏牧青泛红的脸颊调侃。 难得见他这副窘迫模样,真是稀奇。 “这里太闷了,我们快出去吧。” 苏牧青使劲推了宋远襄一把,恨不得立刻离开这里。 这帮女子,简直是太豪放了。 苏牧青心里暗自庆幸,没有让宋远襄和宋时悦跟着他一起上三楼, 当时他上了楼梯刚进三楼的走廊,就被几个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姑娘蜂拥上来。 她们叽叽喳喳围住他,拉胳膊,扯袖子,勾腰带,把苏牧青分别往各自的房间里带。 他推掉了这双手 ,又爬上来那双手,蜘蛛一样,将他前胸后背腰腹脸庞摸了个遍。 还有个大胆的姑娘,直接挤开一众姐妹,钻进了苏牧青的怀里,挂在他身上,将他整个环住。 还在他衣领上使劲蹭了一口,宣示主权,剩余几个女子才肯罢休。 一噘嘴一跺脚,动作商量好了似的,整齐划一。 她们柳眉一蹙,转眼又一蜂窝带着笑容冲向下一个人。 苏牧青如释重负,刚才的狼狈让他后背的衣衫已经潮湿。 迈出万芳楼的大门,凉凉的空气扑面而来,苏牧青顿时觉得神清气爽。 “呦,稀奇呀!这是谁呀?苏家大公子啊?您怎么从这里出来了?” 从前面传来一阵阴阳怪气的叫嚷,宋时悦循着声音看过去,就是那天踹了她一脚的柳韧志。 苏牧青也看到了他。 他气定神闲地迎上前一步,把宋时悦挡在了身后,昂首直面柳韧志。 “听曲而已,柳公子这样大惊小怪,难道你来这里不是为了听曲?” 柳韧志一个有妇之夫,两个孩子落水的事才算过去,他就往万芳楼跑,苏牧青故意把难堪引到他身上。 “你!哼!谁说我要去万芳楼了,路过而已。” 苏牧青又是以前那个苏牧清了,是整个淮城难以忽视的存在。 柳韧志心里莫名失了底气。 他冷哼一声,奋力一甩袖,板起脸,昂首挺胸气呼呼往前走。 却没留意脚下,刚抬脚,就被一只大脚绊得往前栽了两步。 一腿屈膝跪在了地上,赔罪似的,刚好在宋时悦脚下。 倒把宋时悦给愣住了。 若不是身边的小厮机灵,拉住了他的胳膊,他早就一头扎到地里去了。 苏牧青嘴角一掀,不动声色往后移了半步,解脱嫌疑。 “柳公子真讲究啊,还知道给恩人道谢。” 这是在讥讽柳府不会做人。 宋时悦帮他们捡回了两条命,他们不但没个谢字,还将人拒之门外。 苏牧青当街教他学做人。 柳韧志当然心知肚明,顿时臊得满面通红。 他站起身顺势给宋时悦道谢,化解尴尬。 宋时悦还记着他那一脚,差点把自己的肋骨给踹折了,随便客套了两句便不想再理他。 苏牧青看出她脸上的敷衍,带着宋时悦和宋远襄大摇大摆走开了。 柳韧志看着三人离去的背影,恨恨地跺了一脚,咬牙切齿地吩咐小厮。 “去给我查,他们来这里做什么。” 没人注意到,万芳楼四楼一扇窗户后面,一道纤瘦的身影看着苏牧青三人离开,也悄悄关了窗户。 重新隐在了暗处。 三个人找了一间僻静的茶楼,宋远襄不急着喝茶,靠进椅背里问苏牧青。 “怎么样,查到什么了吗?” “季鸢儿自从进了万芳楼,就没有挂牌子接过客人。 管事妈妈以事先调教为名,将她养着,也不逼她做事,反而给她安置了单独的住处,从不轻易抛头露面。” 苏牧青手指轻轻叩着桌子,低头思考着什么。 宋远襄皱眉开始梳理事情的来龙去脉。 “如此看来,确实反常。 依李林寒所说,季鸢儿虽是弱女子,但性子刚烈,颇有风骨。 赵行修此前曾花重金求她委身与他,都被她拒绝了。 自从赵行修将她从山匪手里救出来,她就开始避着李林寒,主动向赵行修示好。 难道真的是被赵行修感动了?” 苏牧青还是不太认同这个观点。 “恐怕没有那么简单,若真是如此,赵行修为何又把她的那部分消息从卷宗上抹掉了。” 宋时悦在边上听了半天,直到听见李林寒的名字,才觉得有段记忆又苏醒过来。 李林寒,就是那天她从澄明寺回来,遇见的那个男子。 他什么时候跟宋远襄有瓜葛了?苏牧青似乎也知道他的存在。 她不由得直起了耳朵低头去听。 苏牧青敏锐地察觉到宋时悦的注意力集中到了两人的谈话上。 他端起茶杯品了一口茶,皱起眉头。 “这茶楼的掌柜不地道,用沸水冲茶,放了这么久,又苦又涩。 拾一,你去楼下找小二,要壶新茶过来。” “诶,这茶挺好的啊,我喝着并没有什么不妥......。” 宋远襄也跟着又尝了一口,一抬头看到苏牧青在偷偷给他使眼色。 他识相地闭嘴,默默把茶杯放到桌上。 宋时悦在心里暗暗骂了苏牧青一句老狐狸,还是走出去喊小二去了。 苏牧青趁机凑近了宋远襄,压低了声音央求他。 “此事还要辛苦你暗中帮我查探一番,还有,万芳楼的白梅姑娘,也要帮我查清有什么来历。” 宋远襄拍拍胸脯点点头:“没问题,包在我身上,怎么,你对她感兴趣?” 他说完挑眉,咧嘴一笑。 苏牧青白他一眼:“无聊至极。” 宋远襄毫不介意好友的白眼,反而嘿嘿一笑又继续不依不饶地追问。 “我还以为你道心坚定,不近女色,看来是没遇到真正让你心动的。 哎,你是不是喜欢那种温婉大气的淑女?只要你点头,我把淮城跑个遍,也要给你找到这样的女子。” 话音未落,宋时悦带着小二进来了。 苏牧青眼皮一抬,宋远襄乖巧地闭嘴。 “我不管,我就要去找他!” 柳兰枝骄横地把衣袖一甩,不顾丫鬟阻拦,气冲冲就往外走。 第136章 迁怒 柳夫人拦不住,冲着醉醺醺的儿子瞪了一眼,厉声责备他。 “蠢材,她好不容易把苏牧青抛在了脑后,你又来招惹她!” “她一心想要攀高枝,您为何不成全了她? 等她嫁进了苏府,斗倒了苏夫人,您就是淮城最尊贵的夫人了!哈哈哈!” 柳韧志仰头一笑,大着舌头嘟嘟囔囔。 污浊的酒气熏的柳夫人直屏住呼吸往后躲,口无遮掩的样子更令她火大。 她抬手一巴掌打在柳韧志身上,破口大骂起来。 “除了苏家,这天底下就没有别人了吗?一个两个的,眼睛都放到苏家身上了。 你要真有志气,也出去给我混一个名堂出来,好让老娘沾沾你的光! 孩子都老大不小的人了,还整天游手好闲,你丢不丢人,啊?” 柳夫人气得捂着心口,跌进梨花椅里,颤抖着手吩咐道:“来人,去把你们少奶奶叫过来!” 一听到柳夫人要去拿季春芳,柳韧志的酒醒了一半儿。 “不用叫她,我自己会走!” 柳韧志嘟囔着,歪咧咧向外面走去,却被柳夫人拦住了。 “你站住!” 柳夫人从椅子里直起身,呵止了柳韧志。 上次季春芳竟敢让她吃软钉子,这次她无论如何都要出了这口恶气。 季春芳到了柳夫人院子里,就听见母子俩在争吵什么。 她低着头进去规规矩矩请安,打断了二人的争吵。 柳夫人顺势把火气撒到季春芳身上。 “你是怎么照顾自己男人的?” 柳夫人腾地从椅子上站起身,冲到季春芳面前咆哮。 “自家男人成天不进你的屋,你也不着急,白白便宜了外面的野花野草! 我还没死呢,瞅瞅你整天吊丧个脸,给谁看呢?啊? 哪个男人回家,愿意对着一张冷脸? 我柳家亏着你吃还是亏着你穿了? 你打扮得这么素,不知道的还以为你要给谁守孝呢!” 柳夫人劈头盖脸冲着季春芳发泄一通。 最后使出杀手锏,杀得季春芳头脑轰的一下,差点站不稳。 府里所有人都知道,季春芳的父母早就去世了。 她一个人孤苦无依,才被柳夫人死死拿捏,随意欺辱。 所幸有两个孩子陪着她,让她暗淡的人生有了一束光亮。 柳夫人刻意提及此事,就是要往季春芳心口上捅刀子,让她知道,在柳府,她什么都不算。 “母亲说的对,是儿媳无能,不能好好照顾夫君,还要劳累您跟着忧心。” 季春芳泪水在眼眶里打转。 婆婆给的苦水,她咽了一次又一次,也不差这一次了。 她走上前来到柳韧志身边,深深一福,颤抖着语调哀求柳韧志。 “夫君,母亲也累了,让妾身扶你回房休息吧。” 柳韧志头也没抬,直接抬起胳膊递给季春芳算是默认。 季春芳扶起柳韧志,跟柳夫人道别,就把人扶到了自己的住处。 自从生了小儿子,两个人就如同陌生人一样,只有当着两个孩子的面,才假装热情。 柳韧志一开始也想缠着季春芳要跟她亲热,可季春芳恨他不能给自己撑腰,故意冷落他。 更是把婆婆对她的磋磨撒到了柳韧志身上。 时间久了,他也气恼起来,不仅搬了出去,还暗戳戳到外面去找。 季春芳知道了,反而觉得轻松了许多,终于不用缠着她了。 她可以安安静静跟孩子在一起了。 把柳韧志沉重的身子扶到床上,季春芳吩咐丫鬟去煮醒酒汤。 自己则伺候着柳韧志脱下了鞋袜,还贴心地点上了一支安神香。 “夫君稍等,妾身去打盆洗脚水来。” 季春芳屏住呼吸,及时告退。 柳韧志抬头看着红粉的床帐,他已经好久没有来这里了。 一切都还是原来的样子。 想当初,他在戏班里见到当红花旦季春芳,便一眼沉迷,不能自拔。 他一掷千金,处处示好,奈何季春芳就是不肯接受他。 他便霸王硬上弓,当众宣示了主权,逼的季春芳无路可退。 他自己不惜沦为亲戚朋友的笑柄,坚持要娶一个戏子回家做正头娘子。 两人起初也是神仙眷侣,蜜里调油,却不知怎么一步步走到现在形同陌路。 大概是酒劲上来了,柳韧志觉得眼皮发沉。 他刚要闭上眼睛睡觉,季春芳秀丽的脸庞映入眼帘。 红唇皓齿,柳眉弯弯,风姿不减当年,反而多了几分成熟风韵。 季春芳解开了他的腰带,帮他脱去了衣衫。 随后面带羞赧,也抬起手臂绕道脑后,退了发簪,散开一头如瀑青丝。 柳韧志呼吸不由自主急促起来。 朦胧中,他看见季春芳低头也解开了自己腰间的衣带,露出一截白瓷般的香肩。 她覆过来,凑近他耳边,语气轻颤,娇羞地喊他夫君。 一双柔夷抚上他的胸膛,轻车熟路,迂回逗留,点火燎原。 季春芳都是做母亲的人了,身上却既有少女般的娇羞,又有少妇的风韵。 柳韧志顾不得头脑昏沉,闷哼一声,狠狠掐住她的细腰,把她紧紧搂过来,贴近自己火热的身体。 “春芳,你都许久不肯碰我了。” 他语气嘶哑,急切地翻身而起,将两人换了个位置。 粉帐轰然垂落,将床帐上一片旖旎春光悄悄遮掩。 柳兰枝在房间里已经来来回回走了一炷香的时间了。 她必须要想办法接近苏牧青,完成任务。 柳夫人那个老不死的,再三拒绝苏牧青的拜访,现在大家都知道苏家与柳家闹僵了。 这让她如何再好接近他? 真是个蠢笨的老妇人! 简直要误了她的大事。 柳兰枝一抬衣袖,桌上的茶盏应声落地,摔得稀碎。 “大少爷酒醒了吗?告诉他,我一会儿在后花园凉亭等他。” 柳兰枝对镜仔细地理了理妆发,精心挑了一支鲜艳欲滴的红珊瑚发簪,插在发间吩咐丫鬟。 “回小姐,大少爷被少夫人扶着回芳华院了。 奴婢刚才去请,少夫人说大少爷已经睡下,今夜就留在芳华院了。” 小丫鬟带回来的消息差点把柳兰枝气死。 第137章 假的 “骗子!” “贱人!” 柳兰枝咬碎了银牙,哗啦一声,把头上的发簪拔下来,握在手心里,生生将它掰弯了。 砰地一声把发簪拍在梳妆台上,对着铜镜中气愤扭曲的容颜。 她觉得自己遭受到了双倍的侮辱。 柳韧志信誓旦旦跟她保证过,他已经很久都不愿意碰季春芳了。 而在她来到柳府这段时间,确实见他们夫妻不睦的时候居多。 上次在后花园,自己得意地还嘲讽季春芳留不住自己的丈夫。 这次,她分明就是在向自己示威! 芳华院的寝帐里,骤雨初歇,季春芳正附在柳韧志耳边,一边轻抚他的身体,一边呢喃低语。 “夫君,兰枝她......,比我如何呀?” 语气娇媚,气若幽兰。 说着手掌蜿蜒,在他身上某处加重了力道,惹得柳韧志身体一激灵,喉间发出畅意的哼吟。 待身体上的畅快慢慢平复,他迷迷糊糊笑着,如梦呓一般痴痴回复。 “要是论温柔体贴,当然是你最懂我。” “可要论大胆,豪放,你比她,远远......不及。” \"哦?夫君说说,妾身怎么不及她了?兰枝又是怎么大胆豪放了?” 季春芳认真听着,手上的动作也不停歇。 “嗯哼......,” 柳韧志闭着眼睛,舔了舔嘴唇,依旧说梦话一般有问有答。 “她会的花样比你多,也比你更放得开,就比如......,那些小玩意儿,不管我怎么哄,你从来都不肯用。” 柳韧志说着呓语,双手摸索过来,拢住了季春芳的头,往自己身下某处硬物上压。 季春芳皱眉,心里一阵恶心,胃里翻滚,差点呕出来。 她转头挣脱了柳韧志的束缚,抓紧了时间问他:“夫君,依你看,兰枝,比以前,变化大吗?” “呵呵,不是以前,不似以前。” 柳韧志有气无力地摆摆手,只觉得脑袋越来越沉,身体越来越累。 要不是季春芳的手不断地刺激他,他早就要睡着了。 “这话怎么说?” 季春芳见他实在是快要昏睡过去了,摇晃着他的身体,急切地追问。 “怎么不是以前了,兰枝吗?夫君,夫君?” 季春芳忍着恶心和厌弃,加重了手上的力道,不管不顾地刺激他。 额头已有一层薄汗。 柳韧志浅浅的呼吸又猛然加重,身体一抖,粗喘了几下,头脑又清醒了半分。 或许是不堪其扰,被打扰了休息,他不耐烦地嘟囔道:“烦不烦?别问了,假的,都是假的! 此兰枝......非彼兰枝,否则,我岂能睡......她。” 说完,再也支撑不住似的,翻身朝里,枕着胳膊抱着头,死死地睡了过去。 不一会儿就响起如雷鼾声。 季春芳只觉得后背发凉,睡意全无。 “柳兰枝果然不是以前的柳兰枝了,那真正的柳兰枝去哪儿了?这个柳兰枝又是谁? 她来柳府,又是为了什么?” 想起那天在枫林会,季春芳明明看见是她主动带着两个孩子去玩的。 结果她的孩子双双落水,差点就死了。 要是孩子有个三长两短,她季春芳指定也不会独活的。 好一个一箭三雕! 难道这才是她来柳府的目的? 她与柳韧志是一伙儿的?目的就是为了除掉他们母子三人吗? 细思极恐,细思极恐! 季春芳飞快地回忆着柳兰枝的一举一动。 她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得反常的? 对,从庄子上回来之后,她就发现这个小姑子不对劲了。 刚开始,她以为是她在庄上遇到山匪,受了惊吓的缘故。 莫不是从那时起,她和柳韧志就已经勾搭上了? 季春芳头脑一阵发蒙,她不可思议地看着睡得如死猪一样的男人,眼里的惊恐逐渐变得狠厉。 “虎毒不食子,虎毒不食子啊柳韧志! 你们要是恨我,厌弃我,可以休了我、杀了我,为什么要伤害我的孩子! 欺负他们年幼势弱吗?啊?你是他们的父亲呐!” 她纤细瘦弱的十指此刻似乎聚集了无限的力量,死死掐住柳韧志的脖子,剧烈地摇晃着那发福的身躯,低声咆哮。 睡熟了的柳韧志迷迷糊糊地挣扎,发出嗯嗯啊啊的响声。 季春芳冲动之下,忘记了自己的筹谋,只想掐死这个无情无义的男人。 反正我也受够了这死不死活不活的日子。 大不了就一起死啊,一起下地狱,纠缠不休啊! 她跪直了身子,把力气都集中在双手上,柳韧志张大了嘴巴,挣扎得更激烈了。 他试着去掰季春芳的手指,却发现胳膊软绵绵的,根本使不上力气。 只能奋力呜呜呀呀,痛苦地乱叫。 双腿软绵绵地蹬着床褥,发出咚咚咚的闷响。 “哥,嫂子,嫂子?你们睡下了吗?” 窗外传来敲打声,还有柳兰枝试探的低喊,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突兀。 一下子将失去理智、被气愤冲昏头脑的季春芳从失神中拉了回来。 她猛地松开紧紧箍在柳韧志脖子上的双手,看到他苍白的嘴唇,猛然又慌了神。 “诶,我们已经睡下了,这么晚了,妹妹有事吗?” 她脸朝外应答着,慌乱地扯了一角被子,搭在柳韧志身上。 然后一动不动地看着映在窗户上的身影,努力让自己的呼吸变得平稳。 季春芳,季春芳,你可以的,你一点都不弱,一点都不弱。 柳兰枝要是识相的话,听到她这么说,应该自觉地退下了。 尖尖的指甲深深扣进柳韧志身上的肥肉里,季春芳暗暗吐出一口气。 可门外又传来她的声音:“嫂子,我带了安神汤给你喝,你开开门,我把东西放下就走。” 真的不似从前! 以前的柳兰枝,绝不会在夜深时来到哥嫂的院子,死皮赖脸要进他们的寝屋。 既然如此,不如就会会她,看看她到底是什么来历。 为了两个孩子,季春芳,你一定不能软弱。 “我这就来。” 季春芳不急不慢地从凌乱的一堆衣服中找到自己的外衫,刚系上腰带又迟疑了一下,再次解开。 第138章 较量 她咬住了牙根,手指用力在自己肩头,脖颈和腰间使劲拧了几下,做出激烈恩爱后的假象。 接着随意披上一件轻衫,故意将身上的大片嫣红痕迹露出来。 又把头发打乱,扯下几缕青丝,垂在肩头。 既然你非要进来,那就慢慢等着瞧好吧。 柳兰枝越等越不耐烦。 刚才她一靠近窗台,就听见屋子里面柳韧志激进冲撞的声音。 跟与她在一起时,一模一样。 贱男人,跟谁在床上,都是这副总也吃不饱的样子吗? 柳兰枝心底妒火中烧,恨完柳韧志,又暗骂季春芳。 半老的徐娘,今夜又重沐春风雨露了吗? 屋门吱呀一声打开,季春芳披着一件外衣,一闪身又回到屋内,尴尬地给柳兰枝让出一条路。 自己则背过身子,去擦脸上凌乱的脂粉。 柳兰枝一眼看见季春芳身上刚刚被男人宠爱过的痕迹。 她端着木盘,朝着季春芳的后背一眼,抬脚跟进来。 屋子里甜腻的熏香还残留一丝气味,床帐内传出柳韧志粗重的气息。 地上散落着凌乱的衣服和鞋袜,真让人作呕。 季春芳轻捂嘴巴,仰头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看起来已经是非常疲惫了。 她不好意思地挽起垂下的发丝,给柳兰枝倒了一杯水。 肩上的外衣悄然滑落,露出身上深深浅浅的片片红痕。 “啊!” 季春芳故作娇羞地轻呼,抱着肩头去捡地上的外衣,仓惶披在肩头,把自己捂住。 这么多年,她差点忘了,自己曾是戏班里的花旦,惯会做戏的。 “妹妹快请坐,这么晚了,难为你还惦记着我们。 夫君他今天喝了酒,一直缠着我,......,嗨,我忘了妹妹尚未出阁,有些事,实在不好跟你讲。” 季春芳穿好了衣服,一回头,看见自己的衣衫和柳韧志的衣衫还在地上,一地狼藉。 霎时花容失色,慌慌张张去捡。 一弯腰看到一双绣鞋来到跟前,她惊讶地抬头。 柳兰枝已经来到了跟前,她也弯下腰,伸出两根葱白手指,夹起柳韧志的亵裤,高高挑起。 “哥哥睡着了?” 她挑眉,挑衅似的,夹着那亵裤,故意在季春芳面前缓缓晃过。 随后挑开床帐,看了看鼾声起伏的柳韧志,哗啦一下,把亵裤扔在床上。 “什么出阁不出阁的,嫂子多虑了,我和哥哥,亲密无间,有什么好忌讳的。” 她故意在亲密无间四个字停顿了一下。 这个傻女人,一定不懂这四个字的含义。 季春芳愕然,真正的柳兰枝,绝不会这样越界,做出这么没有分寸的事。 如此一来,她百分百确定,这个假兰枝,来者不善。 既然这样,那就一起演戏吧,她随后立刻换了表情。 赞同地会心一笑:“对对对,从小一起长大的兄妹,一家人,关系自然非比寻常。” 话音刚落,她又控制不住地一声轻吟,接连打了两个哈欠。 握拳咚咚咚捶了捶后腰,季春芳不好意思引着柳兰枝落座。 拿起剪刀挑亮了灯芯,她热情地跟柳兰枝聊起家常。 “啊,今天实在是乏累的很,难得明瑾和明琛不在身边,你哥才肯过来。 平日里,两个孩子太吵闹,我们夫妻,嗨,妹妹是自己人,我也不怕你笑话。 你哥嫌两个孩子太黏人,早早搬了出去,我们夫妻俩,好久没有这般......清净了。 有些事,当着孩子的面,实在是......不方便。” 季春芳说着,娇羞地回头看向床帐里的人,顿时觉得脸颊发烫。 “嗨,有些事,等妹妹成亲了就懂了。” 柳兰枝静静地看着季春芳一副娇妻模样,做作的很。 越是没有的东西,越是炫耀的紧。 她笑起来,不认输地反击。 “怪不得哥哥平时不来这里,要不是今天喝醉了酒,你们两个,即便在同一个院子里,也难得一聚呢,你说是不是啊,嫂子?” 柳兰枝皮笑肉不笑地等着看季春芳颜面尽失的模样。 自从她进府,季春芳都是一个不起眼的存在。 她常见柳夫人刁难她,柳韧志忽略她,甚至连一些有资历的丫鬟婆子们也敢拿捏她。 而她这个做小姑子的,因为别有目的,所以也很少主动接触她。 这样的人,敢跟她挑衅,争夺柳韧志的爱来示威,不自量力。 柳兰枝明枪暗箭地讥讽他们夫妻离心。 哪知季春芳仿佛没有听出话里的意思,反而主动拉住了她的手,无比感慨。 “是啊,以前你哥总不在家,多亏你常来陪我解闷,下人们欺负我,你也会替我出头。 你待两个孩子真心实意,我都看在眼里。 兰枝,你不知道我有多感激。” 季春芳突然红了眼圈,语气也颤抖起来。 这话,是对真正的柳兰枝说的。 她的小姑子,现在不知是死是活。 这对狗男女,连她的儿子都敢残害,不知道对真正的柳兰枝做了什么。 柳兰枝没想到季春芳竟使出了苦情计,还装的那么真切,心里觉得厌恶,暗暗想把手收回来。 她忽然记起,自己是个假冒的了。 柳夫人的宠爱和柳韧志的骄纵,差点让她连装都不想装了。 她讨厌云朝这闷湿天气,淡而无味的吃食,还有脸上这不透气的人皮面具。 常常捂的她脸皮瘙痒,却又不能去挠。 想要接近的人却总也接近不了,主上又写信来催了,把她骂的一无是处。 种种事情堆积在一起,让她烦闷的很,却忘了自己正在扮演大家闺秀柳兰枝。 还是不要露出破绽才好。 想到这儿,她也猛然动容。 反握住季春芳的手,羞愧地低头。 “嫂子,你别说了,我知道,最近因为苏牧青的事,我有些太心急了,忽略了你和孩子,你别怪我好不好?” 季春芳表情一僵:“呵,妹妹哪里的话,女儿家,遇到心动的人,总会患得患失,嫂子是过来人,自然懂你。 可是有句话我要提醒妹妹,母亲上次因为明瑾和明琛的事,跟苏家闹的不愉快。 如今苏公子再三上门拜访,母亲避而不见,妹妹就不要急着去见他了,别惹得母亲不高兴。 明瑾和明琛在苏家落水是意外,他们毕竟救过两个孩子的性命,按理,是该我们领着孩子亲自登门道谢才对。 不过,母亲确实是太关心两个孩子的安危了,心有余悸也是可以理解的。 你说对吗,妹妹?” 第139章 避嫌 柳兰枝垂眼沉默了一下,或许,可以以两个孩子为借口,想办法接近苏牧青。 “母亲年纪大了,是有一些固执,此事还要慢慢转圜。 时间不早了,我先回了,有空再来找你。” 柳兰枝松开了季春芳的手,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甜甜一笑,跟她道别。 季春芳看着柳兰枝,眼里也满是理解。 起身笑着把柳兰枝送到门口,关心地提醒她小心脚下,柳兰枝点头,转身走了。 眼瞅着柳兰枝迟疑的脚步突然又转了回来,她心里咯噔一沉。 “对了嫂嫂,你这屋里熏的什么香,味道挺好闻的。” 季春芳没有回答,转身进屋给她拿出来一个锦盒,走到柳兰枝面前将盒子打开,递给她。 “就是常用的安神香,妹妹要是喜欢,拿去就是了。” 柳兰枝接过盒子,捻起一根放到鼻子跟前闻了闻,跟自己平时熏的香差远了。 眼底划过一丝嫌弃,她不动声色又把香放了回去。 “嫂嫂喜欢这香,我就不夺人所爱了,你回吧,不必送了。” 季春芳也没打算送她,转身回到屋子,把盒子放进抽屉。 看了看床上鼾声不断地柳韧志,她又从抽屉的夹缝里取出另一种短香,点燃放到了香炉里。 然后憋着一口气,自己悄悄到旁边的小房子里,才大口呼吸起来。 这是她特意弄来的熏香,可以让人神志昏迷,如在梦里。 正好借助这香,来打探二人之间的秘密。 可惜柳韧志喝了太多酒,并没有问到关键的信息。 季春芳坐在小木榻上,根本没有睡意。 刚才她观察了半天,也没看出来这假的柳兰枝是怎么打扮得跟真的一模一样的。 他们唱戏的,会通过脂粉来装扮各种角色,可那种妆容在平时的生活里太过浮夸。 柳兰枝肯定不是通过简单的脂粉就能变得跟真的一样。 她一心想要接近苏牧青,难道也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季春芳无意识地咬着指甲,仔细回想那天在枫林会的细节。 突然,脑子里灵光一闪,她又有另一个怀疑。 苏牧青,或者苏家,也是他们的目标之一。 两个孩子在苏家落水,幸亏是救回来了,饶是如此,两家还闹的不想来往。 要是她的孩子们没有被救回来,那别说柳家的人,就是她季春芳,也会在头脑冲动之时,跟苏家要个交待。 她不由得觉得后背发凉,感觉背后似乎有一双鬼爪,在朝自己慢慢靠拢。 她的孩子,是有人用来扳倒苏家的棋子吗? 头脑渐渐有些混沌,季春芳痛苦地摁了摁眉头,一时间不知道该相信哪一种猜测。 柳兰枝回屋之后,打发走了下人,再三确认房门锁好之后,端着蜡烛放到床头的矮凳上。 脱了鞋子上床之后,放下床帐,使劲揉了揉发痒的脸颊,不敢用力去挠。 苏牧青从外面回来,就让人烧水沐浴,一回屋,赶紧脱下那沾了脂粉和香气的衣袍。 他边脱边吩咐宋时悦找出常服,一会儿给他送到浴室。 宋时悦趔着身表示不愿意,上次在浴室发生的意外,她还记得呢。 “为什么不让文初帮你?宝莲也行。” 自从有了那一千五百两银票傍身,她说话都有底气了。 不过,好像好几天都没见到文初了。 苏牧青的动作顿住,不悦地皱眉,声调微微上扬:“使唤不动你了?” 他脱得只剩雪白的中衣,就那么光着脚,朝宋时悦走过来,高高在上,质问她。 宋时悦看着苏牧青身上的衣服越脱越少,尴尬地别过脸去。 “我毕竟是个粗粗笨笨的外人,多有不便,你用自己人多好啊。” “哎,可惜,文初去找我父亲了,也不知道能不能带来最新的战况? 他不在我身边,确实有很多不方便。 要不然,沐浴更衣这种事,还需要本少爷亲自求人? 算了,宝晴。” 苏牧青从床上捡起一件外袍披在身上,朝外面慵懒地喊宝晴过来。 宋时悦如临大敌,上前一步,双手拉住他的胳膊积极表态:“我去我去,这就去找,马上给你送过去,您先请。” 苏牧青嘴角得意地翘起,露出得逞的笑容。 “水凉了,加热水。” 苏牧青坐在浴桶里,吩咐守外面的宋时悦。 “是,大少爷。” 有了上次的前车之鉴,宋时悦半眯着眼,拎了半桶水过来,低着头,只看着脚下。 接连舀了三瓢水进去,苏牧青还觉得太凉。 她一个清白女子,眼前还有一个大男人赤身裸体,在这湿热的浴房。 真不是人干的活儿。 她虽然一时落魄至此,但以后还要嫁人呢,非礼勿视。 宋时悦不耐烦一瓢一瓢地往里舀,干脆拎起水桶,放在浴桶边沿。 眼睛觑着一条缝儿,避开苏牧青的身体,一股脑儿把剩下的水全倒了进去。 倒完拎着水桶就跑了出去。 长得还挺白。 未来的大少夫人,看在这身好皮相上,应该能忽略他的毒舌吧。 “噗~~,你给我回来!” 身后传来苏牧青气恼的声音。 他奋力伸手去抓始作俑者,水波微漾,却抓了个空,只能一把抹掉脸上的水花,朝着宋时悦低吼。 宋时悦早已逃之夭夭。 等苏牧青穿着外袍出来,怒气未消走进房间,她早已铺好了床褥,看着他,笑得一脸谄媚,仿佛刚才的事情没有发生过。 “大少爷,床已经铺好了,今天您累了,早些休息吧。奴婢先告退了。” 不等苏牧青说什么,她弯了弯腰,贴着墙角耗子一样溜走了。 苏牧青并不急着报仇,只冷冷地看着宋时悦,仿佛已经想好了怎么反击。 半夜里,秋虫呢喃,苏牧青心里还有更重要的事。 屋子里只亮着一盏灯,他躺在床上,枕着胳膊,皱眉凝思。 季鸢儿被唐闻芝卖到了万芳楼,却并不需要出来接客,反而如贵宾一样。 如此与众不同,这背后究竟有什么势力。 李林寒,当初在林子里被他救下之后,就被他悄悄保护了起来,防止赵行修再次害他。 如今他眼睛复明,正好查一查山匪和失踪女子的事。 其他十几名女子对此闭口不谈,只有李林寒提供了一些关于季鸢儿的消息。 可他口中的季鸢儿,虽是身份低微,可一身傲骨。 这样的人,怎么可能跟赵行修在府衙后堂行苟且之事? 莫不是受了赵行修的要挟? 不行,此事拖的越久,越无法查清真相。 苏牧青猛地起身下床,走到柜子旁边,悄悄拿出一套夜行衣穿上,蒙了脸面。 来到门前,小心将房门打开一条小缝,看到各屋都已经熄了灯,这才蹑手蹑脚,一闪身出了房门。 第140章 夜探 虽然已是夜半,别处的灯火都已熄灭,只留下街道上几处灯笼,各自寂寥。 可万芳楼里依旧灯火摇曳,丝竹之声靡靡,三楼的厢房里传出阵阵让人面红心跳的声音。 江南富足之地,风流人士众多,勾栏瓦舍生意红火,却不见得都是为了美色。 也有人想要借着这些歌女舞女,在坊间留下几句好词好句传唱,来扩散自己的才名。 苏牧青提气纵身飞跃到三楼后院的外墙处,这里远离主街,可以隐藏身份。 他把面巾勒紧,顺着拐角朝最尽头的一处房间慢慢挪过去。 白日里有一间厢房,把守严密,且从不见客人在此出入,他便怀疑此处有什么秘密。 悄无声息地来到厢房窗根下,屋子里一片漆黑。 他猫起腰,背靠着青砖,先是贴近了窗纸去听里面的动静。 屋子里安静异常,不像其他房间,春光旖旎。 靠着夜色遮掩,他凑近窗户,用口水湿了食指,轻轻把窗户纸戳了一个小洞。 然后屏住了呼吸,努力睁大了眼睛凑近洞口往里瞧。 借着夜色的微光,勉强可以看出屋子里陈设豪华。 光是那垂蔓的床帐,就比白天见到的要大气许多。 突然,苏牧青后背紧绷起来,头顶的发梢不由自主想要立起来。 直觉告诉他,他被人盯上了。 屋子里虽漆黑一片,但在暗处,一定有双眼睛,同样在注视着他的一举一动。 既然已经暴露了,不如干脆探个究竟。 这样想着,左手抽出长靴里的一把匕首,暗暗握紧了背在身后,右手试着去打开窗户。 竟轻松打开了。 苏牧青更加警惕,还没来得及松口气,一团黑影就朝着自己的脸面直冲过来。 力度之大,来势之冷厉,宛如被人用了十成的力道扔出一道暗器。 疾风扑面而来。 他大吃一惊,此时再躲闪已是来不及,只能铤而走险了。 苏牧青一声闷哼,从丹田猛提一口气,脚踩屋檐,一个后空翻,直接从三楼的房檐倒着直翻下去。 一片瓦砾被他踩下来,哗啦一声响,却丝毫不影响旁边屋内的火热。 “喵!” 一声尖锐的猫叫声划破夜色,那肥胖的狸猫飞过房檐,朝着地面直坠下去。 苏牧青也直直往下坠了几米,眼看着那狸猫在他眼前飘落,随后身上传来一阵闷响。 若照着这个速度翻下去,自己也是非死即伤了。 苏牧青眼疾手快,快速观察了身边的形势。 随后连忙向旁边伸出手臂,攀住了一楼露出的房檐一角,这才得到了片刻喘息的机会。 好在此刻离地面很近了。 他深吸一口气,手掌用力扳着屋檐将身子往上一提,随后双臂展开,屈起双腿缓缓落地。 苏牧青稳稳落在地上,那狸猫竟不知何时已经跑掉了。 从那么高的地方摔下来,竟毫发无伤,怪不得人们常说猫有九条命。 为了不暴露身份,万芳楼只得改日再探了。 赵行修府内,屋子里灯光尽灭,同样只有院子里几处灯笼依稀发着微光。 高墙上一抹黑影急速闪过,在一处大树旁边停下,随后轻飘飘落在地上,竟没有发出一丝声响。 苏牧青知道赵行修的书房所在,他掏出事先备好的铁丝,三两下便将门锁打开。 一闪身利索地进了书房,轻轻把身后的门关紧。 苏牧青掏出火折子,用手拢着火光掩护,飞速在书案和书架上搜查起来。 “来人呐,快来人,有贼!老爷的书房进贼了!” 苏牧青猛然停下,是唐闻芝的大嗓门,太容易分辨了。 在安静的院落里格外犀利,真让人醒脑。 他吹熄了火苗,无奈地仰头,赵行修口中的蠢妇,对他的书房倒挺上心。 前脚刚走出房门,就见外面一片火光。 底下站着一群家丁,手里个个拿着家伙,如临大敌地盯着他的一举一动。 唐闻芝更是亲自上阵,手里横拿着一根门栓,昂首挺胸,脸上毫无惧色。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苏牧青总感觉能从唐闻芝眼底,看到一丝如释重负。 倒像是等了他很久,他终于来了似的。 赵行修此刻却不露面,实在是稀奇。 “小贼,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你也敢来? 你从我们家老爷书房里拿了什么,老实交出来,否则,别怪我们不客气!” 唐闻芝手里的门栓差点戳到苏牧青的脸上。 “对,快交出来,留你一条狗命!” 唐闻芝身后一个管家打扮的男子也踮起脚尖,跟着叫嚷。 其他人更是趁机亮起手里的刀棍示威。 对付区区几个家丁,自然不在话下,但赵行修老奸巨猾,保不齐会被他看出什么破绽。 苏牧青轻轻抬手,对面的人被他唬得往后缩着身子,更加防备。 只有唐闻芝面不改色,反而往前近了两步,一副休要耍花样的警告之色。 从怀里掏出一本账册,苏牧青拿在手上,给众人看。 那管家一见苏牧青手里的东西,立马变了脸色。 紧张的样子,看起来比唐闻芝还要在意。 苏牧青心中有了主意,他瞅准了最后面一个家丁猛然把手里的账册扔过去。 随后提气直直飞上屋顶,后退几步,消失在夜色中。 眼睁睁看着眼前的人拔地而起飞上屋顶,唐闻芝和其他家丁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 只有管家一人,慌张张去寻那账册。 “哎呀!咱们被他给耍啦,这账册,是空的!老爷呢,老爷怎么偏偏几天不在家呀,快给我去找!” 惊慌失措的样子,仿佛他才是赵府的当家人。 旁边的一群家丁平日里再怎么听话,此刻也不敢乱动,当家夫人还没发话呢。 众人将目光从管家身上又移到唐闻芝身上,等着她吩咐。 唐闻芝眼里闪过一丝狐疑,家里什么账册她没见过,难道这姓赵的还背着她留有后手? 哼,也不稀奇他们夫妻,早就不一条心了。 只是看在两个孩子的面上,她还愿意维持表面的体面。 她冲上去,一把夺过管家手里的账册,果然,外面只有一个表皮,里面是空空的几页纸张。 赵行修,你背妻叛主,我唐闻芝定要与你划清界限! “就按赵管家说的去做,其他人,守好书房,等老爷回来查看,没有老爷的允许,谁也不准踏进书房半步!” 唐闻芝面色严肃地将手里的假账册哗啦扔在空中,转身回屋了。 第141章 无心之见 一个年轻的小厮看了看了管家一眼,暗中点了点头,一溜烟儿就往门外跑。 没有人注意到在一边的角落,另一个老成持重的下人看着他的身影走远,趁着没人注意也悄悄跟了上去。 年轻小厮很是警惕。 他每走过一个路口都要回头望一望,老成的下人也很机灵,紧紧跟上去,又没有被他发现。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两人一前一后走在街上,你躲我追的样子都落在最后一人眼里,显得特别滑稽。 他们都没有注意到,高高的屋檐上有一个人正居高临下,看着他们的一举一动。 整整跟了着他们几条街。 最后年轻小厮走进了一条大街,七拐八绕,还是来到了万芳楼的后院。 奇怪的是,他并没有敲门进去,而是来到拐角处一个偏僻的一个地方,低头仿佛在寻找什么东西。 老成的下人还以为自己暴露了,连忙一闪身躲在了墙角后面。 年轻小厮确认四下里无人,弯腰捡起旁边的一块砖头,朝着墙壁咚咚咚砸了三下,不轻不重。 二楼的房间突然亮出一盏灯,紧接着屋角上挂着的风铃叮铃铃的响起来。 苏牧青在暗处盯紧了三楼的窗户,果然,从里面透出一点亮光。 不久之后那束光熄灭,没多久,一个矮胖的黑影走到了小厮面前。 老成的下人率先看到这一幕,一溜烟儿往回跑了回去。 不知道年轻小厮俯首对着黑影说了什么,那黑影一跺脚,气急败坏的拔腿就往前走。 走过一个街口,那里早有一辆马车在等着。 至此,苏牧青决定不再追上去。 赵行修为了见季鸢儿,真是煞费苦心。 “老爷,你可算回来了,刚才可真是吓死我们了。” 赵行修回家之后火速直奔书房。 唐闻芝跟在后面一边拿手帕捂着嘴巴哭诉,一边悄悄观察书房里的东西。 “老爷,你一定要把那个贼子给抓住呀,简直是无法无天了,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 他敢来一回,就敢来第二回。两个女孩子还在家里,怎么能让人放心呀?” 唐闻芝的大嗓门儿哭的赵行修心烦意乱。 “哎呀,我知道了,你先回去休息吧,这里有我呢。 你这样哭哭啼啼,两个孩子岂不是更害怕了,快回去吧,啊。” 赵行修连推带拉把唐闻芝拖出了书房,随后关紧了房门。 书房并没有被贼人弄得很乱,所以还不好确定他到底是冲着自己的哪一样东西来的。 他先跑到棋盘那里,将棋盘倒翻过来,里面有一个暗格,账册已经不在里面了。 一颗心控制不住地狂跳起来,后背已经起了一层冷汗。 慌乱之中,他又快步走到书架旁边,把前面的一排书统统拿下来。 然后朝着书架的木板轻轻一推,那块木板竟然弹了出来。 这里竟然是一个机关,里面空空如也。 赵行修顿时如遭雷劈,脸色一片煞白,愣在原地。 他仿佛已经看到刽子手高高举起大刀,毫不留情地朝他的脖子砍过来。 脖颈一阵发凉,完了完了,全完了。 “都是一群饭桶,那么多人就抓不住一个贼子吗? 都去给我找,就算把淮城翻个遍,也要把他给我找出来!” 赵行修嘶吼起来,气急败坏的声音在院落里响起,格外渗人。 苏牧青回到贞吉院的时候,刚过丑时。 自家院子同样一片安静,他翩然落地,没有发出一丝声响。 抬脚正要往自己门口走,突然又改变了主意,停在了原地。 耳边似乎传来一声叹息,带着无限的不满,高高抛起,轻轻落下。 他微微侧头,闭上眼睛,注意力都集中到耳朵上。 过了一会儿,那叹息声又响起来了。 初听时,像一根紧绷的线,似断非断。 紧接着又像一根羽毛,飘飘忽忽地落下来。 苏牧青猛地睁开眼睛,悄悄握紧了拳头,他一步一步,走向旁边的厢房。 “哈,不要,你快起开,我不要,啊~~” 宝莲痛苦地咬住下唇,挺直了上身,捂住了嘴巴,努力不让心头的畅快溢出来。 她越克制,身下的薄被翻涌得越厉害,里面粗重的喘息就越兴奋。 “心肝儿,你什么时候也这样,让我受用受用?” 宝月从被子里钻出来,微红着眼喘着粗气,欺身讨好。 “我累了,下次吧。” “只许你一人爽快,不顾我的死活,这不公平。” 宝月抓着她的手,抚上自己的柔软,用力揉捏。 “是你说的,只要陪你玩,就不强迫我做什么。 你不嫌脏,我却嫌弃的很,你把那物件拿来,我帮你。” “你就行行好,给我也玩点新的吧,好不好?” “哎呀,别闹,小心被人听了去!” 宝莲一把捂住宝月的嘴,警惕地往窗口望了望,不知怎么了,总感觉心里不踏实。 欲望这东西,像是有瘾似的,她的身子才刚好一些,就又禁不住想要了。 守着苏牧青爱而不得,只能找宝月寻求慰藉。 “你去看看有人没?” 她还是不放心地推了推宝月的肩膀。 “半夜三更的,能有什么人?” 宝月嘴上反驳,却还是披了一件外衣,胡乱踩着两只绣花鞋来到窗边,悄悄将窗户打开,往院子四周瞅了瞅。 院子里黑乎乎的,连虫子都不叫了。 冷风钻进来,冷得她打了一个寒颤,赶紧关住了窗户,一路小跑钻进被窝。 “你总是这样疑神疑鬼,说句你不爱听的,在这院子里,有谁真正在意别人的死活? 就连你最喜爱的大少爷,也未必真心关心咱们这些做下人的。 咱们不过就是伺候人的,好用了就用,不好用了,就打发了。 指望着主子跟你一条心,简直异想天开。” “谁跟你一样是个歪的,我心里,就喜欢大少爷,我就愿意等着他多看我一眼。” 宝莲一脚将宝月踹出去:“天快亮了,你回吧,我这会儿总是心慌,咱俩的事,千万不能败露了。 往后你就别来我屋了。” “好,都依你,那今晚,你就可怜我一下,给我也那个吧,啊?” 宝月央求着,弄得她不胜其烦,最终勉为其难地答应。 这一试,她仿佛体会到身为主宰者的快乐,心里生出一股邪恶的想法,想要狠狠地欺负宝月。 这下,轮到宝月哭着求她了。 又过了差不多半个时辰,宝莲的房门轻轻打开,鬼鬼祟祟的身影贴着墙根,脚步虚浮,消失在另一个房间里。 宋时悦觉得自己仿佛在做梦。 竟然真的是宝月。 第142章 捉贼 她和宝莲,在玩欢喜钱上的那些东西。 苏牧青知道了,会怎么处置她们? 不知道。 苏牧青此刻也是震惊到了极点。 他站在门后,亲眼看着宝月从宝莲房间里偷偷摸摸走出来。 他的震惊不比宋时悦少。 宋时悦见过宝莲屋里那些东西,心里有了怀疑,也会有一些心理准备。 她已经好几天没有安心睡过觉了,刻意保持清醒到半夜,就是为了等着看清她们的来往。 可苏牧青从来没有想过会有这样的事。 在窗外,当他确定宝莲的呻吟是因为动情的那一刻,他甚至想过院子里进了别的男人。 可事实完全出乎他的意料,简直震碎了他的三观。 男女之间的荒唐事,他听得多了,便是遇见了,也觉得不足为奇。 但这女子之间,两两欢好,亲眼所见,实在让他难以接受。 此刻已经完全没有心思再研究从赵行修书房里面拿来的东西了。 他摸黑把怀里的账册藏好,心里一片混乱。 这样的风气是何时在府里开始的?谁才是始作俑者?还有哪些人沾染了此事,他都要一一查清楚。 宋时悦也没有料到,这件事就这么轻易的被苏面前撞见了。 她半夜醒来一直在暗中盯着宝莲的房间,随后亲眼看着宝月摸摸索索进了她的房间。 不知过了多久,迷迷糊糊打了一个盹儿。 再醒来看向外边时,宝莲的窗口已经多了一道身影。 宋时悦也被吓出一身冷汗,还以为是府里进了歹人。 捂住了嘴巴暗中观察了一会儿,却不见那人有什么动静。 等那身影转过身来,她才看清原来是苏牧青。 他半夜不睡觉,难道也是发现了两人之间的异常? 太乱了。 宋时悦觉得头昏脑胀。 不过,既然如此,倒也免去她再费心揭发她们二人,一切只看苏牧青如何处理。 天一亮,宋时悦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如往常一样,跟着宝晴伺候他梳洗,就是想看看他今天会有什么样的反应。 果然,苏牧青正慵懒地躺在床上,屋里的烛火还未熄灭,淡淡的灰烟一缕一缕往外冒。 苏牧青一脸的疲倦遮掩不住,昨夜的事,一定让他非常困扰。 宋时悦为知晓同样的秘密感到心虚。 她端着脸盆跟在宝晴后面打下手,刻意避开他的眼睛。 苏牧青还在梳洗,就有家丁来报,府衙赵行修赵大人有要事求见。 “请进来。” 苏牧青不紧不慢的吩咐,扭头又交待宋时悦和宝晴:“你替我更衣,宝晴,倒茶来。” “是,大少爷。” 宝晴停下手里的动作,招招手示意宋时悦过来,她把手里的外袍交给宋时悦,然后自己迈步走了出去。 片刻间,门外急匆匆跑过来一个身影,来的正是赵行修。 “赵大人?怎么这么早就来了?是有什么要事吗?请坐。” 苏牧青摊开双臂由宋时悦给他穿上外袍,同时请赵行修先坐。 宋时悦浅浅一礼,拿来黑金的腰带,继续给苏牧青更衣。 赵行修没有落座,立在一边,仔细观察了苏牧青的脸色,微微拱手致谢。 “赵某一早过来打扰,实在是冒昧,苏大少爷气色不太好,难道是昨晚没有睡好?” 他自然是话中有话。 昨夜他挨个审问家丁,得出那贼人的身形,高于常人,且武艺不凡。 整个淮城里,身材极高的,虽不在少数,但跟他赵行修有瓜葛的,最值得怀疑的,当然是他苏牧青。 所以他一早前来,就是要亲自查探,好打他个措手不及。 苏牧青嘴角一弯,轻轻一笑,也不回答,眼睛直直看着正低着头给他系腰带的宋时悦。 头一歪,靠近了宋时悦耳边,声音低沉,亲昵地问道:“我昨晚睡得不好吗?” 这情形, 哪里像是主仆,分明是新婚燕尔的小夫妻做派。 一时间,连赵行修都觉得自己此刻似乎不该出现在这里煞风景。 一股热气喷在耳郭,脖颈猛然一阵痒意。 威仪挺拔的身姿近在眼前,不容忽视的男性气息,夹着暧昧不明的语调,温柔缱绻。 唬得宋时悦心头一跳,竟有片刻的恍惚。 意识到自己的多情,登时让她红了脸,又气又恼,太没有定力了。 苏牧青这厮,当着外人的面,还这么轻薄,登徒子。 当下有仇就报。 她双手发力,狠狠勒紧了他的腰带,咬牙切齿回敬他:“好得很,睡得比猪都沉!” 苏牧青脸上的笑意更大。 手掌抚上她的手,不动声色地用力将宋时悦的手拿开,暗中吐了一口气。 “你要勒死我吗?怪我睡得太沉了?今夜不会了。” 宋时悦无语至极,抬起头,对着苏牧青怒目而视。 蹬鼻子上脸,以为有外人她就不敢发作了吗? “大少爷想睡,睡上三天三夜都没关系。” 说完把腰带一松,撒手走了。 赵行修都看呆了。 这小丫头脾气这么大,敢给主子使脸色。 苏牧青竟不责罚,那纵容的表情,沉溺的笑容,反而跟吃了蜜一样甜。 要说她跟苏牧青之间没什么,鬼都不信。 看到赵行修脸上被什么噎住了的表情,苏牧青知道自己的目的达到了。 以宋时悦的脾气,当着别人的面被他这样戏弄,她肯定不会像其他丫鬟那样,受宠若惊。 反而会怒而反击,再加上他刻意的宠溺和暧昧,这样更能让赵行修这个‘内行人’浮想联翩。 他好整以暇地自己系上了腰带,从容走到赵行修身边,再次引他入座。 “赵大人这么急着找我,有何事?” 苏牧青挥手示意宝晴退下,亲自给赵行修倒了一杯热茶,接着又给自己倒了一杯。 “哦,也没什么事。昨夜赵某的书房被盗......。” 赵行修手指抚弄着茶杯,眼睛却盯着苏牧青,欲言又止。 “哦?什么人这么大胆?敢到府上去行窃? 这淮城的治安,该好好治理了。 赵大人可是丢了什么重要的东西?那贼人现在抓到了吗?” 苏牧青递到嘴边的茶杯突然停下来,一脸惊讶地看着赵行修的眼睛,面露关切。 “哦,也没什么要紧的东西,这贼人怕是摸错了地方,故而没什么财务损失。 赵某此次前来是想给苏大公子也提个醒,最近一定要小心防范。 别让那贼人惊扰了府上的贵人们。” 两人说话间,一只蜜蜂不知何时飞进了屋子里,嗡嗡嗡在二人周围徘徊。 苏牧青抬眼看了看那蜜蜂,也没在意。 第143章 送死 “赵大人有心了,我一定让人严加防范。 另外维护淮城的治安,保护百姓安宁,也是苏某的职责。 我会把城外淮南营的兵力调进城中一部分,命军士彻查此事。 赵大人有那贼子的任何信息,都可以向我来报。” “如此,赵某感激不尽。 有苏大少爷的帮助,一定能将那贼子抓捕归案,还城中百姓一个安宁。” 赵行修的脸色突然变得很难看,他干笑了一声,一手打开围在自己身边飞来飞去的蜜蜂。 淮南营? 那可是苏家自己训练的兵士,个个骁勇无比,能以一当十。 怎么反倒把他们给招来了? “呃,只是......眼下外面不太平,把淮南营的士兵调到城内,恐怕于淮城防守不利呀。” 他的脑子在飞速运转,怎么样才能阻止苏牧青把淮南营的士兵调到城内? “可也不能让那些梁上小丑扰乱城内百姓的安定。 倘若城内百姓因此人心惶惶,岂不是更容易被坏人利用。” 苏牧青主意已定,赵行修要是再坚持阻拦,就显得有些可疑了。 “哦,这都快十月的天气了,竟然还有蜜蜂,真是稀奇哈。 如此,那我就不打扰苏大公子了,叨扰,叨扰,告辞。” 赵行修突然像火烧屁股一样,急匆匆起身告辞。 奇怪的是,他一走,那蜜蜂也嗡嗡嗡的跟了上去。 仿佛是一只小宠物寸步不离,跟着它的主人一样,苏牧青顿时盯紧了那只蜜蜂。 这才发现那只蜜蜂与别的蜜蜂不同,他赶紧抬脚跟了上去。 “赵大人慢走。” 苏牧青主动相送。 “不劳苏公子费心,请留步,留步。” 赵行修此刻恨不得立刻消失在贞吉院。 苏牧青想要弄清那蜜蜂有何不同,自然不肯轻易回房。 两人谦让着,拉拉扯扯往外走,迎面碰上宋时悦。 那蜜蜂见了宋时悦,终于离开了赵行修,孩子见到娘一样,朝着她飞过去。 宋时悦头上刚刚被宝晴别了一只新开的浅紫色重瓣木槿花,花蕊还沾着露珠呢。 见那蜜蜂朝着自己飞过来,她连忙侧身去躲。 谁知道蜜蜂竟是不想放过她一样,一直围着她转来转去。 赵行修愣在了原地,急得恨不得把宋时悦拉开,又不好上手去拦,只得紧张地提醒她。 “小,小心呐。” 他担忧地看着那蜜蜂,给苏牧青赔笑施礼,匆忙就走。 走了两步,回头发现那蜜蜂并没有跟上自己,又连忙停下来。 宋时悦趔着身子,狼狈地左赶右赶,那蜜蜂死皮赖脸的往她身边飞。 苏牧青抱着双臂,饶有兴致地站在旁边,看热闹似的,一动不动。 耐心耗尽,宋时悦不想被苏牧青看到自己狼狈的样子,还在一边幸灾乐祸。 嗡嗡嗡吵得人心烦。 她头脑一热,掏出手帕,朝着蜜蜂打过去,一击即中。 那蜜蜂落到地上,顿时飞不起来了,耳根子一片清净。 赵行修急匆匆跑过来,说时迟,那时快,刚到跟前,就看到穿着绣花鞋的小脚朝着蜜蜂踩过去。 终于死了,宋时悦爱惜地摸了摸头上的鲜花,如释重负。 赵行修的脸色看起来极为古怪,好像宋时悦那一脚,踩到了他自己脸上一样。 “赵大人,赵大人?你怎么了?不舒服吗?” 一直在旁边抱臂看热闹的苏牧青,将赵行修的一举一动看的清清楚楚。 他亲眼看见宋时悦踩死那只蜜蜂的时候,赵行修的脸色抽动了一下,无比心疼和惋惜。 听到苏牧青的声音,赵行修如梦初醒,恍了恍神连忙掩饰自己的神色。 “哦,没什么,只是觉得,怪可惜的,好歹是一条鲜活的小生命,万物有灵啊。” 他感慨着,弯腰去捡地上已经被踩死的小蜜蜂,脸上的表情,仿佛死的不是一只蜜蜂,而是他的心头肉。 可苏牧青率先一步,伸出两只手指捏起了蜜蜂的尸体交给了宋时悦。 不顾宋时悦的躲闪,强行拉起她的手,掰开手指,放到她手心里,板起脸很严肃地斥责她。 “万物有灵,把它赶跑就是了,何必要伤它性命。 既然如此,就罚你亲自把这只蜜蜂埋葬,并且为它念七七四十九遍佛号超度它。 好了,赵大人,这下您可以放心了,这蜜蜂很快就可以往生极乐了。” 苏牧青上前拍拍赵行修的肩膀安慰他,推着他主动把他往门口送。 赵行修不死心地回头看了看宋时悦手心里的蜜蜂,痛心地交待。 “请姑娘好好善待它---的尸体吧,哎!” 一跺脚,不由自主被苏牧青推着往前走。 “大早上的,遇见两个大神经病跟一个小神经病。” 宋时悦摊开手掌,看着奄奄一息的蜜蜂自言自语。 “你非要往我身上蹭,我打死你,是不是你自找的?不怪我吧?” 正说着,宋时悦见鬼一般瞪大了眼睛,手心里的蜜蜂,轻盈的翅膀仿佛动了一动。 还没死透? 她把手掌移到跟前,眼睛凑近了去看。 宋时悦这才发现,这蜜蜂跟以前见到的不一样。 它怎么又大又胖又圆?成精了似的,是南方特有的吗? 身上的绒毛黑的黑亮,黄的鲜黄,特别醒目。 突然,那看似已经死去的蜜蜂突然还魂了似的,伸出尾针,朝着宋时悦的手心扎了过去。 “哎呀!” 宋时悦吃痛,眉头一拧,本能地一甩手掌,想要把蜜蜂甩出去。 再回头却发现那蜜蜂还在自己手心里。 她曾听母亲说,蜜蜂蛰了人,它自己也会死,这次应该死透了。 “这可是你自己找死的,你千万不要怨我。” 宋时悦用指尖小心揪着蜜蜂的翅膀,把它揪起来,那尾针从皮肉里拔出来,竟没有断开。 “本来还真想好好安葬你的,谁知你不识好歹,主动来送死,真是狗咬吕洞宾。” 她随手把蜜蜂扔在路边的草丛里,又撮了一小把土盖在它身上,算是好好安葬它了。 拍拍手上的尘土刚要离开,苏牧青送走了赵行修也回来了。 刚看到宋时悦就快步赶过来问她:“刚才那只蜜蜂呢?” “按你说的,埋了。” 宋时悦下巴一抬,指了指草地上一个小小小土丘,转身轻飘飘走了。 苏牧青看着那朵木槿花随着它的主人傲娇地转身离去,眼里浮起笑意。 可只维持了一瞬,接着心头莫名一痛,神色有些落寞。 “等等,你站住!” 他突然喊住了宋时悦。 第144章 不止朝暮 “做什么?” 宋时悦停下轻快的脚步,诧异地回头,警惕地看着苏牧青。 “别动!” 他再次提醒她。 衣摆飘飘人也走了过来。 清晨的阳光透过薄雾洒过来,就在他的身后闪耀。 宋时悦微眯着眼,就看到他从光里慢慢走过来,眼里似乎带着淡淡的哀愁。 因着迎面而来的光线,她看得并不真切。 也是因为这朦胧的光线,让苏牧青的神色藏在阴影里。 使整个人看起来没有了平时的傲然,反而显得楚楚可怜,像个惹人疼惜的......大男孩儿。 宋时悦被自己突然而来的想法吓了一跳。 她心虚地垂下眼皮,低头站在原地不知所措。 好在苏牧青没有并没有看到她眼里的慌乱。 高大英挺的身影罩过来,反把宋时悦又笼罩在了阴影里,显得她娇小依人。 手臂轻轻一抬,将她头上的木槿花摘了下来。 宋时悦的呼吸,不由得紧了一下,莫名的情愫在心底悄悄升起,用理智压都压不下。 “你一个丫鬟,戴这么明媚的花朵,太招摇了。从此以后,不许你再戴这花!” 苏牧青声音恨恨的,将那鲜花扔在地上,还厌恶地踩了一下。 脚底来回搓动,原本鲜活的花朵,一下子变成一滩稀碎的烂泥,裹着泥土,更加难看了。 他的举动,一下子将宋时悦拉回现实,心底刚刚升起的悸动顿时烟消云散。 这个人,不是从光里走出来的,他是从地狱里走出来的,专门煞风景的。 看着地上裹着泥土的一堆残红,宋时悦似乎体会到了赵行修的心情。 他的那一脚,也仿佛踩到了自己的脸上,将她的尊严狠狠践踏,侮辱得一文不值。 “奴婢不配,奴婢以后再不佩戴这鲜花了。” 宋时悦原本以为自己会毫不留情地反击,可话一出口,她又觉得没有必要了。 规规矩矩施礼认错,宋时悦无力地退了下去。 苏牧青不明白宋时悦为何突然看起来这么决绝和失望。 日及花,只因朝开暮落,红颜太短,不过一日,故名日及。 更有诗云:物情良可见,人事不胜悲。莫恃朝荣好,君看暮落时。 又有诗云:朝见花开暮见落,人生反覆亦相若。夜来白露洒园藿,已是繁华不如昨。 晦气,通通晦气。 不吉利,真真的不吉利。 他觉得,这花,戴在宋时悦头上,总会让他想到红颜易逝,好景不长。 他不希望,将来有一天,宋时悦但保红颜,却忘记了,他与她之间的......情缘。 他还想多跟她待一段时间,待好长好长一段时间,没有尽头的那种。 他希望他们之间,不是情起于朝朝,落于暮暮。 哪怕现在,他们之前,敌友未分,前途未明。 他还想,再争取一下。 宋时悦觉得自己最近真是犯贱。 最近总时不时会对苏牧青升起那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让她心里时苦时甜,拿不起放不下似的。 今天苏牧青的一番举动,又让她情绪不受控制地低落起来。 她讨厌这种情绪被别人牵制的感觉。 苏府大门口,赵行修一迈下苏府大门的台阶,赵乾孙就小心翼翼弯着腰,连忙迎了上去。 “大人有什么发现吗?” “发现个屁!” 赵行修气急败坏的一甩手,拎起衣摆,抬脚上了马车。 右脚踏上木凳又收了回来,趁着马车的遮挡,回身冲着赵乾孙,压低了声音破口开骂。 “都是你出的馊主意! 你怎么就怀疑那东西一定是苏牧青拿走的?啊?他行窃之前,跟你报备了呀?” 赵行修贴脸开大,直骂到赵乾孙脸上。 赵乾孙觉得好像有一头呲牙趔嘴的怪物,喷着口水朝自己扑过来。 躲又不敢躲,擦又不敢擦。 只抓着衣袖哭笑不得,连连解释。 “大人,大人可不敢这样说啊,小的清清白白,对您忠心不二,请大人明鉴啊! 大人,您想想,那样的身形,那样的功夫,除了他苏牧青,还有谁呀? 这也不怪小的怀疑他呀,大人。” 赵乾孙拱着手,咧着嘴,都快哭起来了,老脸皱巴的像一块用过的抹布。 赵行修不管不顾骂了一通,心里的怒气消散了一些,才恢复了一些冷静。 “我第一个怀疑的也是他。可是那蜜蜂进了屋,压根儿就不往他身前飞。” 赵行修抚摸着下巴,他也实在想不明白。 “昨夜如果是苏牧青到书房行窃,那蜜蜂为何没有发现异常?” 赵乾孙看到他狐疑的样子,眨巴眨巴眼睛提议道:“不如我们改天再试一次。” “还试个屁!” 一句话又把赵行修惹毛了。 “我的蜜蜂,我花重金买来的能寻味追踪的蜜蜂,被那个小丫鬟一脚踩死了,踩死了! 出师未捷!” 赵行修五官痛苦地皱在一起,一颗心仿佛被人狠狠捏着玩弄。 “怎,怎么会这样?大人,咱们是不是被那卖蜂人给骗啦?” 赵乾孙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安慰表情跟吃了屎一样的赵行修。 “你闭嘴吧!” 赵行修觉得心口发闷。 “那要不咱们再买一只啊大人!” “把你一半的家资拿过来,我去买!” “那还是算了吧大人,别再被人给骗喽。” “你给我滚!” 赵乾孙:“......” 柳韧志迷迷糊糊醒来时,只觉得头疼欲裂,勉强睁开眼睛,看到顶上的围帐,竟有一瞬间的恍惚。 他不可置信地眨了眨眼,再次睁开,确实是在芳华园不假了。 缓缓扭过头,他看到发妻季春芳还在熟睡中。 她正依偎着自己,抱着自己的一条手臂,上身只穿着一件鸳鸯肚兜,露出光洁的手臂和白瓷般的肌肤。 恍惚间,似乎又回到了初见时。 那一年,他邀请邵梨班到府上唱戏,特意点了季春芳主唱的《情思绕》。 曲终落幕,他特意留下她,邀请她一起喝酒。 酒里加了春情漾,季春芳不知情,一杯下去,美人脸上芳菲一片难遮掩。 被他再劝一杯,浑身燥热,如乱石投入湖心,情不自禁开始荡漾。 “柳公子,我该回去了。” 一开口,声音娇媚,明明是拒绝,却像是有百般不舍,万般留恋,欲拒还迎。 看着季春芳惊讶的表情,柳韧志眼底墨色升腾,一把将递到唇边的酒杯扔了出去,把她拦腰抱起。 “你回不去了,今夜就与我共度春宵吧。” 那一夜,初尝人事的季春芳,除了刚开始时有些羞怯和扭捏,越到后面就越主动,热情。 娇莺婉转切切啼,直到夜半云遮月。 季春芳那一夜的奔放与不知足,让柳韧志久久不能忘怀。 第145章 重归旧好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到手的花儿就不香了。 风流公子多情种,那时的喜欢是真的,现在的疏离也是真的。 季春芳也越来越讨厌他的亲近,甚至巴不得他不回来。 刘柳韧志还是以前的柳韧志,见一个爱一个,季春芳的冷落,奈何不了他。 可季春芳却再也不能像以前那样洒脱。 被困于深宅之内,上有刁钻刻薄的婆婆,下有两个割舍不下的孩子,中间还有一个不作为的风流丈夫。 季春芳真后悔,当初不应该顾及名节,嫁进柳家。 如果当时狠着心,堕下孩子,宁可孤苦一辈子,不进柳家门,是不是就可以摆脱现在的困境了? 没有如果了,一切都太晚了,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把每一天都当作新生,重新为自己的人生掌舵。 柳韧志太容易动情了,看着旁边熟睡的季春芳,他的心又忍不住骚动起来。 滚烫的唇不管不顾地啃咬着她的肩膀,一双大手也开始不安分起来。 永远都是一副猴急的样子,跟没吃过一样,季春芳只觉得恶心。 没错,她早醒了,一夜没睡,只在天亮时才来到柳韧志身边,假装熟睡。 她装作被吵醒的样子,嘤咛一声,睁开眼,故作惊讶地扯过被子,将自己裹起来,不动声色地摆脱他的热情。 “夫,夫君,你醒了?昨夜,昨夜你喝醉了,母亲让我照顾你,我只好把你,带到这里来了。” 柳韧志的痴情又回来了。 看到季春芳慌乱的表情跟那夜醒来时一模一样,他不自觉的掀起嘴角,眼里柔情四溢。 他依稀记得昨夜两人也是缠绵了许久。 季春芳殷勤讨好他,让他欲罢不能,不然他今早也不会这么疲惫。 这就对了,女人嘛,怎么会不想要男人的怀抱和爱抚? 她要想在这个家里好过,就得傍着自己这个夫君。 季春芳,终于向他低头了,开始学着讨好他了。 久违的自尊终于又回来了。 他心情大好地又欺压过来,大手粗鲁地直奔主题:“昨夜喝醉了,记不清你的好了,再来一次好让我记清楚些。” 言语之间,一股酒气扑鼻而来,季春芳惊呼一声,假装羞怯,避了过去。 “昨夜?昨夜的事,夫君还记得多少?” 季春芳不经意地试探,唯恐那熏香不起作用,让他记起自己的问话。 “昨天太困了,记不得那么多了,只记得仿佛欲仙欲死,快要喘不过气来。 不过,以后我会记住你的一颦一蹙,只要你像昨晚那样放得开......”,柳韧志以为季春芳在跟他撒娇,动作也大了许多。 “夫君,天已经大亮了,我还要去给母亲请安......,唔......,” 记不起来最好。 她急切地试图移开他不安分的手掌,却没能阻止他侵略的动作。 正在季春芳苦于无法拒绝时,门外传来小丫鬟的声音。 “少爷,少夫人,夫人送来了参汤给大少爷。” 季春芳闻言,一下子猛地推开柳韧志,再多演一刻就遮不住满心的嫌恶了。 “夫君,夫君喝了参汤,就随我去给母亲请安吧。 你知道的,母亲一直觉得我对你不够关心,不能再让母亲知道,我趁你酒醉,勾着你做那种事。” 说着拉过一件衣服裹紧自己,逃似的起身下床,给柳韧志找出一件衣衫,伺候他穿衣。 柳韧志见季春芳执意不肯,又拿出母亲来压他,头脑才冷静下来。 “她说的话,你又何必往心里去,我又没说你半个不字。” “是,妾身能安享荣华富贵,全靠夫君庇护,妾身感激不尽。” 柔弱的手掌顺着柳韧志的衣领往下,把领口和衣袖一一给他整理得一丝不苟。 柳韧志心里非常受用,伸出手指轻轻捏了捏季春芳的下巴,他豪横地发话。 “你放心,有了瑾儿和琛儿,你永远是柳府的大少奶奶,任何人都不能越过你。” 两个人如新婚燕尔一般,一起享受了清净甜蜜的二人早餐。 季春芳不断地给柳韧志夹菜,故意拖延时间,仗着柳韧志在手,让那老太婆多等几刻。 饭后 季春芳重新整理了妆容,在脸上涂了一些脂粉,遮住脸上的疲态,让自己看起来更加妩媚。 到了柳夫人院门口,她假装不经意碰到柳韧志的手,随后又怯怯地躲开。 柳韧志见许久疏于妆容的季春芳又打扮得明艳动人,忍不住拉住她的手,迈步跨过门槛。 就像刚成亲时那样,他为了给季春芳撑腰,经常带着她出入各种大小场面。 两人来到柳夫人跟前时,柳兰枝早已经等候在这里了。 她一眼看见两人十指紧扣的亲密样子,眼里升出一丝醋意和嫉妒。 柳韧志一脸的春风得意,季春芳则是眉梢眼角风情未散。 柳兰枝见柳韧志看到自己,脸上竟没有一丝一毫的惭愧和歉意,心里怒气更盛。 暗暗将手里的帕子绞紧,直勒得手指发麻。 柳夫人脸上同样是大大的诧异,像是被人在心口狠狠砸了一拳。 嘴里的茶水顿时变得又苦又涩。 刚才两人手拉手进来,仿佛又回到了几年前。 她那不听话的儿子,为了这个女人处处忤逆她,让她颜面扫地。 看看兰枝刚才说的有道理,她把两个孩子带到自己身边,反倒让这个女人有了闲暇去勾引她的儿子。 真是便宜她了! 哗啦一声,她板起脸,把茶杯往桌上一甩,气呼呼坐直了身子。 季春芳害怕地低头,想要把手从柳韧志手心里抽出来。 柳韧志看到母亲和柳兰枝板起的面色,也心虚地松手,上前一步,跟季春芳拉开了距离。 “母亲怎么了?您看起来心情不好?” 他走上前,殷勤地给柳夫人捶背捏肩。 柳夫人肩膀一甩,好气的哼了一声。 “我也是命苦呀!土埋半截的人了,还要替你们带孩子。 瑾儿琛儿正是顽皮的时候,一天天的不知道累,满院子跑,爬高上低的。 可怜我一把年纪,还要跟在他们后面,怕他们磕着,摔着,饿着,累着。 说两句,顶十句,不服管教,毫无教养。 想当年你们俩这么大的时候,也没这么顽皮,两个孩子也不知道随谁了。” 柳夫人嘴上抱怨着,眼神却像刀子一样,不满地看着打扮得妖娆的季春芳。 在她眼里,两个孙子所有的好习惯都随他们柳家人,不好的都是季春芳这个戏子带来的。 第146章 稚子无辜 季春芳低着头,没有接话,还是以前窝窝囊囊好欺负的样子。 她要让柳韧志和柳兰枝替她摆平这个老太婆。 只要这个假的柳兰枝还想从他们柳家得到什么,在没有得手之前,他们一定会自己扫除障碍。 而她季春芳,正好可以扮猪吃老虎,在背后来一个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果然,老太太一抱怨,柳韧志就跟少了一截脊梁骨似的,整个人低迷起来。 自己老娘的本事,他可是领教过的。 凡事只要不按照她的意思去做,她就会喋喋不休,淌眼抹泪儿,不断地跟他忆苦思甜,扯出许多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儿,没完没了。 柳韧志清净惯了,不想再被她拎着耳朵,耳提面命了。 见到柳韧志和季春芳都不接话,柳兰芝坐不住了。 “娘已经好几宿都没有睡好觉了,怕是最近看着瑾儿兄弟俩,太操劳了。 嫂子,琛儿年幼,虽然有嬷嬷和丫鬟照顾着,但终究离不开你的照顾,是吧,娘?” 柳兰枝用帕子捂着嘴,轻咳了一声,一面焦急地给柳夫人使眼色,生怕她看不到自己的暗示。 果然,柳夫人顿时觉得头疼起来,她夸张地垂下脑袋,用手指支着额头,痛苦不堪。 “我年纪也大了,精神一天不比一天了,照看他们兄弟俩的事,还是你们年轻人自己安排吧。 来人,把两位孙少爷叫过来,给你们少夫人带走。” 她可不想白白让季春芳那么安逸。 不一会儿,两个孩子就急匆匆跑了过来,见到季春芳,欣喜若狂,争相抱着她不肯撒手。 季春芳看到两个孩子身上穿的还是刚送来时的那身单薄的衣服。 鼻尖冻得微红,一双小手冰凉,忍不住一阵痛心。 但她并没有直接发作,也没有表现出任何不满。 而是带着两个孩子,恭恭敬敬给柳夫人行礼谢恩,感谢她这段时间不辞辛劳地照顾两个孩子。 整个过程都只有她带着孩子出面,柳韧志仿佛跟她和两个孩子没有什么瓜葛一样。 屋子里的氛围有些微妙。 季春芳和两个孩子像是一家,柳兰枝和柳韧志故作自然,却眉来眼去。 没过多久,柳兰枝就借口乏累,率先走了。 柳韧志也起身走到两个孩子跟前,伸手要去摸哥哥的头,却被小家伙躲过去了。 “别在这里打扰祖母了,还不快跟你娘亲回去,让祖母好好休息休息。” 季春芳适时拜别,一左一右,拉着两个孩子,跟着柳韧志离开。 出了柳夫人的院子,柳韧志就说有事,抬脚就走了。 季春芳心知肚明,仍旧假装糊涂,娘仨手拉手回到芳华院。 “瑾儿,琛儿,你们想娘了没有?” 季春芳吩咐丫鬟拿些吃食过来。 她蹲下身,强忍着眼里的泪花,抚摸着孩子消瘦的脸庞笑问。 “想,我们天天都想您,祖母说,您不要我们了,所以才不去看我们。 娘亲,你为什么不要我们了?一定是琛儿不乖了。” 柳明瑾扬着稚嫩的小脸,委屈巴巴地质问季春芳。 季春芳不由得哽咽,她强颜欢笑,岔开话题继续问道:“哦?那瑾儿说一说,琛儿怎么不乖了?” “琛儿每晚都睡不着觉,他要听着娘亲讲故事才能睡着。 嬷嬷嫌他太磨人,就给我们讲了无头鬼的故事,吓得琛儿蒙在被子里不敢睁眼。 半夜尿床了都不敢吭声,一直在席上躺到天亮,屁股都红了。” “是吗?琛儿现在还尿床吗?” “现在不尿了,琛儿到了晚上就不敢喝水了,到现在,他已经七八天没有拉臭臭了。” “什么?” 季春芳心如刀割,不由得吓了一跳,对婆婆的恨意又增加了几分。 就算她看不起她季春芳,可两个孩子总归是柳家的骨肉,她怎么可以这么狠心。 “琛儿,快跟娘亲说说,你身体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吗?想不想拉臭臭啊?” 她关切地拉过小儿子,让他伸出舌头给她瞧一瞧,又按了按他的肚子。 柳明琛的肚子,摸起来硬邦邦,鼓囊囊的,张口说话之间,有一股很大的口臭。 季春芳再难淡定下来。 两个孩子何错之有,为什么要这么对他们? “来人,来人!快去请大夫!” 她焦急地吩咐丫鬟杏儿,然后又命人去煮些稀粥,温些水果过来。 趁着空隙,又检查询问大儿子有没有不舒服的地方,乖巧懂事的柳明瑾只知道摇头。 季春芳只能先照看小儿子。 外面忽然又淅淅沥沥下起雨来,真是越着急越添乱。 杏儿撑着雨伞,拎起裙摆慌忙跑了出去,不一会儿,又不声不响,垂头丧气地回到芳华院。 “大夫呢?你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季春芳已经给孩子喝了温水,眼下正喂他吃水果。 “奴婢正要出门,就碰到了大小姐,大小姐说,她亲自去请,让您别着急,大夫马上就来。” 季春芳看着雨越下越大,只得暗暗祈祷大夫快点过来。 不知不觉到了晌午,还不见大夫的踪影。 季春芳想要亲自去找大夫,两个孩子见她要走,以为不要他们了,一个抱着腿,一个抱着腰,哭着不让她离开。 “娘亲,你又不要我们了吗?我们以后不闹人了,一定会乖乖听话的,娘亲你不要走好不好?” 没有娘亲在身边的这十几天,他们挨了多少白眼,连最亲的奶奶和姑姑都嫌他们聒噪。 饭吃的多了要被骂:随他们的娘,吃没吃相,跟几辈子没见过好吃的一样,没有教养; 吃的少了也被骂:才过了几天好日子,这也挑,那也挑,都是你娘给惯的。 再大的家业,不知道惜福,也会败光的。 饿上你们几天,给片烂菜叶子你们也会抢着吃。 ...... 柳明瑾长大了,已经开始有了自尊心。 他看着奶奶和嬷嬷们一脸刻薄,对着他们弟兄俩横挑鼻子竖挑眼的,幼小的心灵开始害怕跟外人接触。 还是娘亲对他们好,无论什么时候,都会好好跟他们说话。 他长大了,不怕这些冷言冷语,可琛儿还小,他不能让弟弟成为没有娘亲的孩子,任人欺负。 紧紧抱着季春芳的腰,柳明瑾不敢有一丝松懈,生怕一松手,娘亲就跟上次一样,不见他们了。 那样的日子,他不想再经历一次了。 第147章 季春芳的兵荒马乱 “好好好,娘亲不出去了,娘亲陪着你们好不好?” 季春芳哽咽着,蹲下来哄着两个孩子,娘仨紧紧抱在一起,哭成一片。 “杏儿,去找大少爷回来,就说琛儿身子不舒服,让他务必早些请大夫回来。” 柳明琛的肚子鼓得有些吓人。 季春芳安抚了两个孩子,来来回回,给柳明琛揉揉肚子,希望他能快点如厕。 一直等到过了午饭时,既不见大夫过来,也不见柳韧志回来。 季春芳派了其他小厮出去请,一直到了下午,雨都停了,还不见大夫的踪影。 而柳明琛喝了一上午的汤汤水水,又吃了许多水果,此时已经开始肚子疼了。 季春芳带他到厕所,来来回回跑了好几次,都是小脸憋的通红,却没有任何动静。 直把她急得欲哭无泪。 有了孩子以后,她就把自己活成了兵荒马乱的样子。 尤其是两个孩子生病的时候,她就恨不得能够多出几个分身来。 正当她一筹莫展时,杏儿欣喜地跑过来回禀:“大少夫人,大小姐把大夫请来了!” 季春芳一听,来不及多想,连忙出来迎接。 只见柳兰枝头发湿淋淋垂下来,浸湿了肩头的衣衫,脚上也是鞋袜尽湿,裙角沾满泥水,好不狼狈。 “嫂嫂,我把大夫请来了,雨太大,跑了好几条街才找到一位大夫肯上门。 琛儿怎么样了?快让大夫瞧瞧。” 柳兰枝顾不得换衣服和鞋袜,回头朝着身后的大夫招手示意。 大夫抱着药箱跑进来,刚进屋门,好巧不巧,柳韧志也赶回来了。 他一进屋就先看了季春芳一眼,不满地责问。 “琛儿怎么样了?你怎么照看他的,刚从母亲那里回来,就不舒服,你是怎么当娘亲的?” 还是那样拔吊(三声)无情。 季春芳庆幸自己没有犯蠢,会指望他回心转意,突然变成一个好丈夫,好父亲。 她没有理会柳韧志的责备,而是把大夫请进屋子,把小儿子带出来。 大夫掰开柳明琛的眼睛瞅了瞅,又让他张开嘴巴看看舌苔。 随着柳明琛嘴巴里一股酸腐的恶臭扑面而来,大夫猛然屏住呼吸,眉头皱起。 随后他假装看看肚子,侧头躲开了之后,才长长呼出一口气。 “怎么样了大夫?” 柳韧志围上来,总算知道问一句了。 “只是有些积滞,肠风燥热。 兴许是小儿贪嘴,多吃了油腻的东西克化不了,无妨,我开一些消积去内热的方子,煮水给他喝下去,便无大碍了。” 大夫起身就去开药方,季春芳不放心地跟上来解释:“大夫,琛儿他今日如厕数次,都没有成功,您看有没有什么方法能让他先......。” 季春芳还没有说完,那大夫就胸有成竹地安慰她:“夫人放心,一切等喝了这药就好了。” 看那大夫说的甚有把握,季春芳虽然心里忐忑,可还是吩咐杏儿赶快去抓药。 “阿嚏,阿嚏!” 大夫正要收拾药箱离开,柳兰枝突然打了几个喷嚏,一下子吸引了满屋子人的注意。 “妹妹也不舒服了吗?今日辛苦你了。” 季春芳让人把柳明琛带下去休息,关切地走过来,“快让大夫给你瞧瞧,是不是受了风寒。” 柳韧志也面露担忧地走过来,不过他并没有表现出太关切的样子。 或许是因为季春芳在场,他要避嫌。 “不必麻烦了,我没事的嫂子,不用担心,不过是......阿嚏!阿嚏!阿嚏!” 柳兰枝带着鼻音,连连解释,刚开口就转过身,掩面又连着打了几个大大的喷嚏。 柳韧志这下终于忍不住了,他上前一步厉声抱怨道。 “你还逞什么强?都淋成这样了,还不快让大夫给你把把脉。” 语气和神态看似责备,其实满是关心。 果然被他一顿“吼”,柳兰枝不满地撒娇反击:“知道了哥哥~~,把脉就把脉,你凶什么凶?” 说着又转头拉住季春芳的手,嘟起嘴委屈巴巴地抱怨:“嫂子,你看我哥。 我冒着大雨眼巴巴地跑出去找大夫给琛儿看病,反被他一顿斥责,我图什么呀?” 说完一跺脚,眼圈一红,掏出半湿的帕子,竟无语凝噎。 做作的模样让季春芳心里一阵泛呕,面上还得护着她。 娇羞少女衣衫半湿,发丝凌乱,连羞带怯,又含着委屈和嗔恨。 倔强又可怜的样子,简直是我见犹怜,不由得让柳韧志看直了眼,恨不得一把将她搂在怀里好好安抚。 只是碍于身边人多眼杂,他咬紧了牙关刻意不去看她。 大夫给她把了脉,不过是受了凉,并无大碍,开了驱寒固本的方子就走了。 “妹妹不如在此休息一会儿,我让人找件新衣服,给妹妹换上。” 季春芳嘴上挽留,实在盼着她赶紧离开。 琛儿的药快熬好了,不能让她有机会动什么手脚。 柳兰枝也算识相,她识趣地起身告辞:“嫂嫂不用费心了,你照顾琛儿已经手忙脚乱了,我自己回去就好。” 说完对着他们夫妇二人点点头,就往门口走。 一脚刚踏出门槛,冷风吹过来,一下子感觉头晕目眩,不由自主地往一边倒下去。 “小心!” 季春芳还没反应过来,柳韧志大喝一声,从她身后冲出来,一个箭步冲上去,将柳兰枝拦腰抱住。 “啊!” 柳兰枝一声轻呼,反应过来之后,烫着了似的从柳韧志怀抱里挣扎着出来。 她惶恐地回头看了季春芳一眼,带着歉意自我责备:“都怪我不小心,我没事了,不用担心我。 哥哥,你快回去照看琛儿吧。” 说完抱紧了双臂,颤颤巍巍低头往外走。 柳韧志见状,脱下外衣追上来披到她身上,护着她离开:“琛儿有你嫂子照顾就够了。” “你不必这样假惺惺的。” 出了芳华院的大门,柳兰枝见四下里无人,气鼓鼓地把他的衣服一甩,故意让自己暴露在冷风中。 “冻死我,你正好落得清净!” 她用含着怒意的眼睛瞪了柳韧志一眼,脚下的步子紧紧与他拉开距离。 柳韧志心火起来,看到她的眼神,却仿佛是在邀请。 他快走几步跟上去,从后面把衣服给她披上,顺势将她拢在臂弯。 “你要死了,我就跟你一起走,黄泉路上,正好做个伴。” “我呸!你有妻儿作陪,要死,跟他们一起死去,我跟你,不是一路人。” 柳韧志被她娇嗔的可怜模样逗笑,呼吸紧了几分。 扭头瞅准四周无人,一把紧扣住她的手臂,将她拉进旁边的厢房里。 第148章 再造浮屠 门板在身后重重地关上,柳兰枝只觉得头晕目眩,再回过神来,人已经被他抵在了墙上。 身后传来一阵冰凉,可身前、脖颈都是他滚烫的热意。 “你放开我,这里人多眼杂,你要找死啊!” 她用力想要推开他,却只是徒劳无功。 “死就死,死在你怀里也值了。” 柳韧志把脸埋在她肩头,动作越来越快,喘息越来越粗重。 “哼,我还以为你要死在她的石榴裙下呢! 昨晚,你们都玩到三更半夜了,还不够尽兴吗?” 柳兰枝身上的燥意被点燃,心里觉得无比畅快。 她紧紧抱住柳韧志的头,闭上眼,任由他索取,可嘴上还是不停地刻薄着他。 “昨晚喝多了,什么都不记得了,怎么,你不是放不下苏牧青吗?怎么还会在意我跟谁一起睡?” “我接近他是为了什么,你不是早就知道了,何必明知故问?” 柳兰枝没好气地躲过他的唇。 “那你接近我又是为了什么?情爱吗?嗯?” 柳韧志被她的躲闪激起胜负欲,揽住了她的腰猛力将她扣在身下抵问。 “啊~呵~~,是又如何?嗯~,不是说好了,各取......所需吗?啊!” 她语不成调,再也倔强不起来,宛如窗外枝头上被风雨摧残的花瓣,摇摇欲坠。 两人在屋内打得火热,完全没有注意到,一门之隔的地方,有个身影猫着腰,死死捂着嘴巴悄悄离开。 或许是下雨的缘故,又或许是因为苏牧青一早拔了她头上的木槿花。 宋时悦一整天都闷闷不乐,干什么都提不起精神。 苏牧青吃完早饭,就从里面锁了房门,不让任何人去打扰。 神神秘秘不知道在做些什么。 雨停之后,院子里一地的残花败叶,终于有几分秋的萧瑟,也让宋时悦多了几分神伤。 战事都拖拖拉拉好几个月了,怎么现在一点动静都没有了呢? 苏牧青不是说已经派文初去打探了吗? 怎么还没有消息,真是让人惆怅。 宋时悦跟着张婶出来打扫庭院,她低着头,存着心事,有一搭没一搭地扫着地上的落叶。 忽然,外面一个小厮急匆匆跑进来,说外面有人求见苏牧青。 张婶面露难色:“大少爷说了,没有要事不能去打扰他......,”。 话没说完,那小厮后面就跟上来一个气喘吁吁的丫鬟。 看起来面生,仿佛是上次枫林会见到的柳家丫鬟。 “人命关天的要事,还请苏大少爷救命!” 那小丫鬟六神无主,左看右看,看见了宋时悦,犹豫了片刻,确信自己没有认错人,扑通一下跪在宋时悦面前。 “姑娘,姑娘快救救我们家孙少爷吧,我们家孙少爷他......。” 小丫鬟杏儿说着说着哭得不成样子,话也说不好了。 宋时悦连忙扔了扫把,弯腰想要把她搀扶起来。 奈何小丫头见她没答应,就是不肯起,跪在泥水里只知道哭。 “你先别哭,你们家孙少爷怎么了,你慢慢说。” 宋时悦吃力地把她拉起来,耐心地询问道。 苏牧青房间的门突然打开,他快步走过来,和宋时悦一起把杏儿扶起来。 “我们家孙少爷,他,他流鼻血,都,都快......,大片大片的血,根本止不住。 大少奶奶都快......呜呜呜。” 杏儿想起来时的惨状,又忍不住哭起来,太吓人了。 那么小的孩子,吃了药,鼻子里的血直直地喷出来,怎么都流不完似的。 从杏儿断断续续的哭诉中,宋时悦和苏牧青终于听明白了一些。 两人一个回去拿针,一个安抚杏儿,不消片刻便准备齐了。 柳家的马车已经停在大门口等着了。 “快上车!抓紧了!” 苏牧青伸出手,扶着宋时悦把她送上马车,又吩咐杏儿上车坐好。 自己则一撩衣摆,坐在了车夫的位置。 两人调换了位置,苏牧青从车夫手里接过马鞭,回头关切地提醒宋时悦坐稳扶好。 紧接着一扬马鞭,一声脆响划破湿漉漉的空气。 马儿嘶吼一声,抬起马蹄狂奔而去。 在车上,宋时悦已经从杏儿断断续续得哭诉中知道了事情的原委。 事不宜迟,十万火急。 她焦急地掀开车帘,只见苏牧青一手扯着缰绳,一手挥着马鞭,街道上的行人快速被甩在身后。 虽然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但那坚毅沉稳的背影,和急速又稳健的车速,还是让她觉得心里踏实了很多。 杏儿带着宋时悦和苏牧青不顾管家的阻拦,直奔芳华院。 柳明琛被哭成泪人一般的季春芳仰面抱着,两人胸前已被鲜血浸得殷红一片。 地上扔了一地的棉布和帕子,血迹斑斑,让人不忍直视。 季春芳沾满血迹的手,无措地抚摸着柳明琛稚嫩的脸庞,红红的眼睛里,一半是悲痛,一半是绝望。 孩子鼻子里的布条换了一波又一波,就是止不住地流血。 他也由刚开始的哭闹和害怕,变得无力又无神了,任由季春芳抱着。 短短时日,她再次体会到了惶惶无措的感觉。 宋时悦冲上来,拿开她的手,给孩子把脉。 季春芳木然仰头,失神的眼睛逐渐聚焦,在看到宋时悦时,陡然又有了亮光。 “恩人,恩人救命呐!救救我的孩子,求您了!” 季春芳猛地抓住宋时悦的手,死死拉着她痛心地哀求。 原本快要流干的眼泪,一时间又如决堤之水,喷涌而出。 “快让我看看。” 宋时悦掀开柳明琛的衣服,只见小小的孩子,肋骨清晰可见,肚子却高高鼓起来,像一只气鼓鼓的蛤蟆。 她轻轻按了按,又拍了拍他的肚子,腹部硬得像一块石头,声音砰砰砰,拍起来如擂鼓一般。 稍微思忖了片刻,心里便有了主意。 “扶好他,别让他乱动。” 宋时悦吩咐着,随后拿出苏牧青上次送给她的各种银针。 从中找了长长的一根,揪出来,在火苗上一烤,深深地扎进孩子肚子上的水分穴。 若在平时,这个穴位是艾灸就可以的,可现在情况紧急,只能一搏了。 顺着经脉之气捻转,再慢慢逆转回来。 原本有气无力的柳明琛,开始不安分地挣扎,嘴里喊着酸胀麻。 宋时悦让季春芳扶好他,将针滞留在穴位上,直到针的周围慢慢出现一圈粉红色,才将银针拔出。 随后又撸起孩子的衣袖,露出两只胳膊,在左右手臂上的天府穴各扎一针,留针片刻。 趁着空隙,拿出孩子鼻孔里塞着的布条,孩子的鼻血立马止住了。 第149章 苟合败露 “少夫人,小少爷的鼻血止住了,真的止住了!” 宋时悦拔出胳膊上的银针,杏儿扑通跪过来,喜极而泣。 季春芳又哭又笑,激动得已经不能发出声音了。 苏牧青全程密切注视着宋时悦的一举一动,适时给她帮忙递东西,贴心地为她擦去额头上的汗水。 宋时悦却不敢有片刻的放松。 “快去准备一些皂水,多备一些,还有芦苇和羊肠,其他的中空之物也行。 孩子之前喝了泄泻的药,药力太猛,孩子却久不排便,谷道不通畅。 必须要让孩子赶快如厕,否则气血逆行,还会再次复发。” 杏儿听了,一把抹去眼泪,点头就去准备。 宋时悦继续给柳明琛施针,待会儿既要保证他有力气排便,又不能让他太过用力,以防撑破谷道。 东西备齐,宋时悦就跟着季春芳去带孩子如厕,苏牧青等在外面。 他早已发现,整个芳华院里除了季春芳和几个丫鬟婆子,根本不见柳家其他人。 按说孩子出现这种急症,身边总该有人帮忙照顾才是,这柳家的行事作风,越来越让人琢磨不透了。 正思忖间,才听得外面焦急的说话声。 原来是柳夫人被一个老嬷嬷搀扶着,拄着拐杖急匆匆赶来。 “琛儿他怎么样了?怎么刚一回来就发生这样的事,你们还能不能让我安生一天了!” 柳夫人的拐杖在地上杵得咚咚咚响。 进了院子却没见季春芳和孩子的身影,只看到苏牧青背着手站在院中。 她脸上显出一丝错愕,还有深深的疑虑。 苏牧青见到来人,也只是点点头打了个招呼,便不再多说一个字。 他今天是陪宋时悦治病救人的,不是来修复两家关系的。 柳夫人也没有过多与他客套,而是快步走到屋子里,急切地像是在找什么人。 她到几个屋子里转了一圈,最后一脸失望地走出来,脸上罩着一层愁云。 茅房传来柳明琛痛苦的哀嚎,还有季春芳和宋时悦的安抚声。 柳夫人魂不守舍,面色焦急,却不像是在关心孩子,反而像是在担忧其他事情。 杏儿急匆匆从茅房跑出来,又端了一盆皂水走过去。 过了许久,季春芳终于抱着孩子走了出来。 一个丫鬟带着宋时悦去清洗,她边走边吩咐杏儿。 “一会儿煮一些滋阴去火的绿豆百合莲子粥来,多熬一会儿。 要上面粘稠的汤水,让你们小少爷多喝一些,其他的东西这两天先不要吃。 每晚睡前,从左到右,轻轻揉腹,不要多做,记下了吗?” 杏儿千恩万谢地点点头。 柳夫人见季春芳只顾着孩子,眼里像是没她这个婆婆似的,又气不打一处来。 只是看在苏牧青这个外人的面上,暂时不打算发作。 但她看向季春芳的眼神,却阴郁的像雷雨前的天空,黑云压顶。 季春芳回里屋安置孩子去了,宋时悦站在苏牧青身后,两人独对着一脸阴沉的柳夫人,屋子里的气氛有些许尴尬。 “嫂子,琛儿怎么样了?”外面传来柳兰枝娇弱的声音。 眨眼间,人已经飘到屋内,见到柳夫人和苏牧青也在这里,她顿住了脚步愣在原地。 柳夫人听到女儿的声音,眼皮猛地一跳。 她抬起头,眯着眼,仔细打量着柳兰枝。 见女儿眼角眉梢春光无限,她眼里的狐疑更加凝重,一双毒辣的眼睛又暗戳戳往她领口处看过去。 暂时看不出什么端倪。 “牧青,你怎么来了,什么时候来的,怎么没人通报我一声?” 柳兰枝大喜过望,冲到苏牧青身边,亲昵地拉住了他的胳膊不停地嘘寒问暖。 “今日不知你来,要早知道,我早过来了,你怎么也不找人通报我一声?” 苏牧青不失礼貌地后退一步,推开了她的双手。 “今日来的仓促,只因令侄身体不舒服,所以才来打搅。” “哦?琛儿吗?我不是已经给他请过大夫了?” 柳兰枝转身看着芳华院的下人,语气似乎在嫌他们没事找事。 “那要看看你安的是什么心?” 季春芳听到柳兰枝的声音,怒气冲冲从里屋走出来。 她昂着头,直冲到柳兰枝面前,二话不说,抬手就给了她一个响亮的耳光。 柳兰枝大概是没有料到季春芳敢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对她动手,所以毫无防备,被她一个巴掌打得歪向一边。 苏牧青和宋时悦,以及在场的柳夫人,都惊讶地瞪大了眼睛。 季春芳这一巴掌,出手稳、准、狠、辣,让人始料不及。 从柳兰枝趔出去的半边身子和晃悠的脚跟,就知道这一下,积蓄了多大的力量。 “你打我做什么?” 柳兰枝快速回过味儿来,捂着半边脸冲着季春芳怒吼。 眼底深处的狠毒和阴鸷,让季春芳后背一凉,有瞬间的无措。 但因为满腔的愤怒,她很快就恢复了正常。 “都是你干的好事,你给琛儿请的大夫,差点要了他的命!” 季春芳忍无可忍,必须要让他们知道,想要动她的孩子,得看她同意不同意。 “这里面是不是有什么误会啊?我好心冒着大雨去给琛儿请大夫,反被你怀疑不安好心。 嫂子,你说话要三思啊。” “母亲,求您给女儿做主,还女儿一个清白。” 柳兰枝知道柳夫人想来宠爱自己的女儿,所以扑通跪到她面前,低头一副温顺的样子。 柳夫人也被季春芳突如其来的一巴掌给惊到了。 刚才季春芳的样子,仿佛一头发怒的老虎,眼底都是杀意。 当着她这个婆婆的面,竟敢抽她女儿的耳光,简直无法无天! “你先起来,哭哭啼啼的,让人家看见了笑话。” 柳夫人欠身扶着女儿的胳膊把她拉起来,刚要对季春芳发难,就看见柳兰枝领口处深深浅浅的红痕。 她是过来人,怎么会不明白,女儿胸前那一片一片的嫣红,正是与男人欢好后,留下的痕迹。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她的女儿,怎么可能会跟自己的亲哥哥......。 “大少爷呢?大少爷去哪儿了?把她给我找回来,立刻,马上!” 柳夫人突然急躁地甩开柳兰枝的胳膊,气血翻涌,一阵头晕,重重跌进椅子里。 手里的拐杖杵得地砖都颤动起来。 她正要追究季春芳的责任, 第150章 闻君知我意 “来人,去封二百两银子给这位小大夫。” 柳夫人气头上,看到苏牧青和宋时悦还在旁边,家丑不可外扬,得先把他们二人支走才行。 “苏公子,实在抱歉,老身有些家事要处理,改天再谢你们的救命之恩。来人,送客!” 苏牧青见眼下柳府已乱成一团,也不愿在这久留。 等下人把封好的银两递到宋时悦手上,他带着宋时悦就离开了。 两个人刚出芳华院,就见柳韧志低着头,急急忙忙往这边赶。 苏牧青与他打了个照面,却都没有说话,各自擦肩而过。 两人刚走出柳府的大门,季春芳身边的丫鬟杏儿就急匆匆追了上来。 她拦住宋时悦,二话不说就塞给她一个包裹:“姑娘,我们少夫人还没问过姑娘大名,特以此作为谢礼。 少夫人说了,救命之恩,改日一定当面拜谢,只是碍于......,少夫人让两位稍等,她已命人去备马车了。” 杏儿欲言又止,不理会宋时悦的推辞,只把那一包东西往她怀里塞,还叮嘱她千万不要推辞。 宋时悦见她这样坚持,只好作罢,刚好还有些事情要嘱咐杏儿。 “杏儿姑娘,麻烦你告诉你们少夫人,小少爷身子虚弱,禁不住大补之物。 最近几天千万记得多给他吃些清淡的粥食,待身体恢复一些之后,再慢慢添加鱼肉。” 杏儿得了嘱托,再三保证一定把话带到。 苏牧青谢绝了杏儿的好意,没有等柳府的马车过来,就带着宋时悦徒步回去。 他只是借机想跟宋时悦单独待一会儿。 复明之后,事务繁多,两人再不像以前一样,读书听书,廊下小坐,晒太阳,喝茶,斗嘴。 苏牧青竟有些怀念那些时日了。 雨后的街道带着一股清新,没有了往日的喧闹,多了几分清净和婉约。 两人一前一后,沿着小巷,踏过石桥,都不说话。 苏牧青虽然在前面走着,可时刻留意着身后的宋时悦,她的脚步慢了,他也放缓脚步等她。 青砖白墙之内,隐隐传来咿咿呀呀的曲调,婉转温柔,让人沉醉。 宋时悦低抱着包裹,低着头,跟着眼前青色竹纹长衫的衣摆,慢慢上了一座小桥。 河水荡漾,映得苏牧青的身姿更显清瘦挺拔,淡雅出尘。 而自己的影子呢,佝偻拘谨,单薄凌乱。 宋时悦两眼空空地看着水里两个人的身影出神。 她与他相比,简直是寒鸦与凤凰。 “今日我见你下针的时候,有片刻的犹豫,是没有把握吗?” 下了石桥,苏牧青侧身站在路边,停下来询问。 宋时悦停下脚步,愕然抬头看着他:“你怎么知道?” 苏牧青袖手,刻意放慢脚步,等宋时悦跟上来,与她并肩而行。 “当然是看出来了,怎么,你对自己的针法不自信?” “是有一些。说实话,我并不擅长施针。” 宋时悦总觉得自己两次救人,是有些侥幸在里面的。 “呵!” 苏牧青忍不住笑起来,他停下来,背着手,看着宋时悦。 “你不是在说笑吧?” “当然没有。我是读过医书,懂一些医理,但真的是眼高手低,每次下针,都有赌一把的成分。” 虽然这么说显得有些不负责任,但宋时悦觉得这就是事实啊。 “这样说来,能赌对也是一种本事。” 苏牧青笑起来,眼睛弯弯的,像河里的水光,亮晶晶的。 这又让宋时悦觉得局促了,早上的事,仿佛都不记得了。 她悄悄与他拉开距离,心里暗暗祈祷,以后别再让她碰到这种救人于危难的事了。 一旦失手,就是另一种后果了。 “那,你都需要些什么?针灸铜人,医书典籍,还是名医指点? 只要你需要的,我都能给你找到,多练一练,就不怕失败了。” 苏牧青仿佛能读懂宋时悦的心思,他鼓励宋时悦。 “你懂医术,会针灸,这已经强于许多人。 还有两次救人于危难,针法立竿见影,可见,你对医理,有独到的见解和领悟。 虽没有正式拜师学艺,却屡屡见真章,实在不该妄自菲薄,怀疑自己的实力。” “什么?” 宋时悦惊讶。 这还是那个毒舌刻薄的苏牧青吗? 他怎么会突然跟自己说这样的话? 她不由得鼓起勇气,直视他清亮的眼眸。 夜幕将近,河边起了一层薄雾。 他又像是从雾里来的,用带着笑意的眼睛,指引着她,鼓励着她,去寻找属于自己的曙光。 苏牧青坦然迎接着宋时悦的目光。 双目对视,相对而立,身边来往的行人仿佛不存在一般。 宋时悦在许久以后,依旧会怀念这一刻所认识的苏牧青。 很少有人鼓励她专研医术,相信自己。 娘亲只要她背医书,不过是想让她自学自用。 二婶和奶奶只会嫌她偷懒,觉得学这些东西没用,耽误干活。 宋时悦对自己的要求也仅此而已,所以才会觉得两次救人是赶鸭子上架。 可苏牧青的神色,不像是在开玩笑,更不像是在取笑她。 “来,让一让喽。” 一个披着蓑衣的渔夫挑着一担鱼从两个人中间走过,宋时悦连忙收回视线。 “时间不早了,我们快回去吧。” 她努力让自己表现的自然,可抬脚却差点把自己给绊倒。 还是苏牧青一把拉住她的胳膊,将她扯了回来。 “不急,这里离家不远了,我肚子饿了,不如找间饭馆吃饭。” 宋时悦闻言,放眼四周,突然看到一家饭馆,门口立的牌子上,都是北方菜。 当下心头一喜,忍不住有些怀念家乡菜了。 “大少爷,今天得了二百两银子,不如我请你吧。” 眼珠子一转,宋时悦决定先下手为强,主动拉住苏牧青的胳膊喊住他。 “你这么好心?” 无事献殷勤,苏牧青眉头微皱,宋时悦的心思,他再了解不过。 “怎么就不能呢?别把我想得那么坏嘛,我是诚心诚意想请你的。” 宋时悦小脸一仰,眼神无比诚恳地向苏牧青保证。 夜晚的灯笼已经亮起微光,映在宋时悦的眼眸里,更显得她纯真俏皮,坦然诚挚。 苏牧青凝视着那双无害的眼睛,沉默了片刻。 理智告诉他,如果带宋时悦去吃家乡风味的饭菜,一定又会激起她的思乡之情。 或许会引得她有别的心思,以后不好掌控。 可是,她攀着自己的胳膊,是在跟自己撒娇吗? 不然,又怎么会有这样亲昵的举动? 苏牧青的视线落到胳膊上宋时悦的小手,心在一点一点变得柔软,理智逐渐被情感击退。 既然她想,只管纵容她一次又有何妨? 苏牧青眼里的犹豫逐渐散去,他点点头,取而代之的是宠溺的笑容。 “好啊,说好了你请客,到时候可别后悔。 我可是吃惯了山珍海味,寻常的饭菜可不好拿来打发我的。” 第151章 何必扫兴 “那是自然!” 宋时悦见他欣然答应,兴奋地一拍手,拉着他的胳膊就往前面的应极鲜走过去。 到了饭馆门口,看到门口张贴的牌子上,也有本地菜品,宋时悦觉得真是来对地方了。 她和苏牧青一南一北,各自有各自的喜好 ,正好这应极鲜两者兼备。 “小二,你们这都有什么招牌菜?” 宋时悦找了一个靠窗又偏僻的角落,让苏牧青先坐,自己则去找小二要菜单。 小二殷勤拿着菜单跑过来,先给苏牧青倒了杯茶,又给宋时悦推荐了几道小菜。 宋时悦看着菜单上熟悉的菜品,激动地心花怒放。 “红烧鲤鱼,油炸小酥肉,地三鲜,煎豆腐,腐竹炖白菜,醋溜白菜,酸辣土豆丝,红烧茄子,拔丝地瓜,红薯丸子,......” 苏牧青听着听着,眉头越皱越深。 终于他放下茶杯,拉住宋时悦略带歉意地小声阻止她。 “那个,呃,我刚才只是跟你开个玩笑,其实也用不着这么铺张浪费的,你我两个人,吃不了这么多菜。” 他只是逗逗她而已,哪里要她这么破费。 宋时悦这样一来,反倒显得他趁火打劫了,他心里觉得很过意不去。 宋时悦捧着菜单,头也没抬,胳膊往旁边一躲,继续嘟嘟囔囔。 “地锅鸡,锅贴,豆角焖面,酸辣鱼汤,酸辣小酥肉,还有玉米汤, 这些统统都不要,留着下次再点。 今天先给我来一个青椒木耳肉丝,地锅鸡,黄金豆腐,呃......” 苏牧青愕然,嘴里的茶水差点喷出来。 好你个宋时悦,害得我差点以为自己恃强凌弱了。 宋时悦点菜点得正起兴,突然意识到自己还没有给苏牧青点他喜欢吃的。 于是讪讪地停下来,把菜单递给苏牧青,不好意思地讨好一笑:“大少爷,您看喜欢吃些什么,随便点。” 苏牧青放下茶杯,直起身子不悦地皱眉:“我刚才可是听到你念了红烧鲤鱼,油炸小酥肉,怎么,贵的一律不点是吗?” “没有,没有,实在是想吃的太多了,今天不能一下子都尝个遍,只挑了几个最馋的。 大少爷想吃什么,您随便。” 宋时悦只是太兴奋了。 尤其是听到小二和柜台后面的师傅们都是北方口音,突然有一种回乡的感觉。 苏牧青看出她的欣喜,也被她感染到。 他把菜单递给宋时悦,好脾气地表示:“算了,既然说了你请客,一切客随主便吧。” 宋时悦推辞了几番,见他执意不肯,就把黄金豆腐换成了本地菜 ,又加了一道其他的淮城菜,正好公平。 最后,她神秘兮兮地靠近苏牧青耳边,强烈向他推荐。 “大少爷,这其他的菜可以以后慢慢品尝,但这白面汤,今日一定要试一试。 你别看它用料简单朴素,却对脾胃大有裨益。 喝完之后,保证让你的五脏六腑都服服帖帖的。” “好啊,都依你。” 苏牧青乖乖一笑,他对宋时悦的安排毫无异议。 只是宋时悦可能不知道,以他的身份地位,什么样的菜式佳肴没有品尝过。 可他依然不忍扫了宋时悦的兴致,甚至为第一次看到她这么兴奋的样子感到与有荣焉。 饭菜上齐,宋时悦急切地拿起筷子,先让了苏牧青,才开始动筷。 一口青椒肉丝下肚,宋时悦感慨万分,她激动地再三劝苏牧青快尝尝她点的这道菜。 “大少爷,大少爷,你快尝尝,这青椒木耳,真的很好吃! 我记得那一年夏天,雨水很多,林间的枯木长出很多又大又肥的木耳。 我跟我爹和弟弟去摘了满满一筐回来。 又到园子里采了新鲜的青椒,爹给我们就是做了这么一道青椒木耳。 虽然那时的菜没有肉丝,但味道一点儿也不差。 后来我爹忙于训练,就再也没有时间给我们做饭了。 那道菜,我只吃过一次,但记忆犹新。” 宋时悦实在是太激动了,不知不觉小脸通红,眼睛里泛着闪闪的亮光。 她一边吃,一边对着苏牧青侃侃而谈。 这一刻,她与他,不是名义上的主仆,也不是所谓的人质,更不是潜在的敌人。 他们反而像是相识已久的朋友,围桌而坐,畅谈抒怀。 起初,苏牧青认真地带着笑,耐心地听她小嘴叭叭叭说个不停。 还时不时地点头,给她回应。 这样鲜活明朗的宋时悦,他也是第一次见。 一直听到她提到了宋以宣,苏牧青的神色陡然警惕起来。 “咳咳咳,这菜太辣了,我有些吃不惯。” 他像是猛然被呛住了,放下筷子连忙喝了一口水。 宋时悦刚开始还没明白过来,继续回忆往昔。 可突然之间她的谈笑声也戛然而止。 脑海里灵光一闪之间,她明白了苏牧青的暗示。 在外面,不好提到她的父亲宋以宣的。 宋时悦的心情,好像一瞬间从云端跌落到谷底,嘴里的饭菜一下子没了味道,如同嚼蜡。 刚才的盎然刹那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无尽的后悔。 自己真是昏了头了,竟然跟他讲这些。 他们之间,有这么亲密吗? 她与苏牧青,是什么关系? 早上,是谁拔了她头上的小花,扔在地上,一脚踩得稀巴烂的? 真是记吃不记打。 宋时悦恨不得时间能够重来一次,她一定不会自作主张,一定会识时务地闭嘴。 饭桌上一片沉寂。 她暗暗咬紧了下唇,低下头,偷偷环顾四周,好在大家都各自吃饭,没人留意到她的窘迫。 除了对面的苏牧青。 苏牧青也感觉到宋时悦对比鲜明的情绪变化,他也暗自后悔。 自己真是一个扫兴的人,何必非要在此刻提醒她呢? 她只是偶然想起了旧事而已,怎么就不能由着她? 再说了,她也没有提到宋以宣三个字啊。 自己何必如惊弓之鸟,做这杯弓蛇影之事呢? 若不是今天,她什么时候才会对自己说这些趣事? 刚才还聊得兴致勃勃的两个人,转眼间像是被什么东西控制住了。 各自低着头,也不动筷子,就那么僵在那里。 第152章 男人的伎俩 “挺有趣的,你,怎么不说了?” 苏牧青手心里沁出一层薄汗,故作轻松地去逗宋时悦。 他看到宋时悦的表情,变得古怪又隐忍,恨不得给自己一个大嘴巴。 苏牧青啊苏牧青,活该你孤独到老。 “哦,刚才,刚才讲得太快了,突然忘记讲到哪里了,饭菜快凉了,赶紧吃饭吧。” 宋时悦也故作轻松,她既然决定要请客,总不能让客人下不来台。 可有些话,实在不能再说了。 一时间,两个人各自吃饭,都恨不得赶快离开这里。 突然,苏牧青发现柜台里一个身着长衫的男子,长着一双多情的桃花眼,眼神一直往宋时悦的身上瞄。 及至对上他不悦的眼神,那男子又连忙把眼睛移开。 等他低头吃饭时,那男子的眼神又瞟了过来。 苏牧青放下筷子,皱起眉头,怒视那男子,终于逼得他退到了后堂。 可宋时悦却误会了苏牧青的意思,以为他跟自己一样,想快点离开。 于是,她又跟苏牧青客套了一番,便起身去柜台结账。 付钱时,宋时悦发现小二把账目结错了。 她主动拦住小二,要跟他核对。 “小二哥,这账目不对吧?你看看,是不是少算了?” 小二把毛巾往肩头一甩,笑着拱手作揖跟宋时悦解释。 “姑娘,这账目没算错。 是我们掌柜的刚才听姑娘也是北方口音,特意交待我们,那白面汤算是送与二位的。 我们掌柜的说了,这白面汤不值几个钱,本地人都不爱喝,只有咱地道的北方人,才知道这一碗面汤的好处。” 宋时悦纳闷:“你们掌柜的认识我?” 小二笑着摇摇头:“掌柜的没说,只说这面汤就算赠予老乡了,所以不让收您的银子。” “你们的心意我们收下了,但我们总不能白吃的。” 宋时悦觉得不该白白占这份便宜,还是如实结算比较好。 一边的苏牧青早将一切看明白了,他上前一步把宋时悦隔在身后,向那小二求证。 “小二,刚才在这柜台里站着的长衫男子,便是你们掌柜的了?” 小二一听连连点头:“是,是,那便是我们掌柜的。” 原来如此。 怪不得那厮一直盯着宋时悦,原来两人竟然都是北方人。 既不相识,单凭一个老乡二字,就白白送人一顿粥食? 欺骗宋时悦这样的傻子还差不多! 无非是想以小利诱骗无知少女,以掩盖他的色心,达到他的目的。 莫名的酸意从心底慢慢上涌,苏牧青从怀里掏出一锭银子,重重放在小二手里,严肃地叮嘱道。 “跟你们掌柜的说,多谢他的美意。 不过,我们不差钱,他若真有善心,街头对面的乞儿今晚的饭食还无着落,不妨请他大发善心,多施些粥食。” 话音未落,伸手拉着宋时悦的胳膊快步就往外走。 宋时悦毫无防备,被他拉得一个趔趄,连忙小跑两步跟上他的步伐。 “大少爷,说好了今天我请客的,你怎么把银子付了,还付了那么多。 人家本来只是送了一份粥,你那一锭银子,够吃上好几顿了。 再怎么财大气粗,也不该这样大把大把往外撒银子吧?” 外面天色已经黑了,街头的灯笼高高挂起,水乡一片温柔。 苏牧青把宋时悦带到无人的巷口停下来,转身郑重地对着宋时悦交待。 “银子的事你不用操心,不够了尽管找我要。 但是有一点,千万别贪图外人的小恩小惠。 那些臭男人心思鬼着呢。 他们在你身上花的每一分钱,都会十倍百倍的赚回来。 一支发钗,一枚玉佩,几个不值钱的小玩意儿,再加上一些甜言蜜语,就能让涉世未深的小姑娘芳心大乱,神魂颠倒。 倘若再吐露一些心声,攀认一些老乡旧友的关系,来日再带着人家湖上泛舟,月下小酌,轻易就能让她们感怀于内,以身相许。 这些伎俩,以后遇到了,千万别被这些廉价的真心感动了! 你可记住了?” 他一字一句,语速说的极快,拉着宋时悦的手也不自觉地用力。 眼睛盯紧了宋时悦,等着她向自己保证。 宋时悦见他激动的胸膛起伏,觉得他好像有些小题大做了。 再说,要不是他横插一杠,她也没打算白喝人家的粥啊。 更何况,人家掌柜的或许也没存这份心思。 心里这样想着,可看他眼神里似乎颇有些恨铁不成钢的样子,宋时悦还是乖乖地答应了。 “是,大少爷,我记住了。” 街上人来人往,偶尔有好奇的行人朝这边投来探究的目光。 宋时悦被他的大手抓得不自在,一边答应着苏牧青,一边试图把胳膊收回来。 得到了宋时悦的保证,苏牧青似乎才放下心来。 他茫然松开宋时悦的手臂,头也不回地往前走。 风从水面上吹过来,带着寒意往人脸上扑,直吹的宋时悦忍不住打了一个寒颤。 她抱紧了怀里的包裹,低着头紧跟着苏牧青的脚步。 要不是夜色太凉,就这样慢慢悠悠走在水乡的巷子里,也是很惬意的事。 前面的皂靴突然停下来,宋时悦猝不及防,仓皇抬头时,已经撞进了苏牧青的怀里。 “对不起对不起。” 宋时悦带着嗡嗡的鼻音连忙道歉。 一转眼,苏牧青已经脱下长衫,举过她的头顶,将长衫披在她肩头。 那长衫还带着苏牧青的体温,紧紧裹在了宋时悦瘦小的身上。 一阵暖意袭来,可宋时悦不敢贪恋这片刻的温暖。 苏牧青的举动太过大胆了。 她慌张地看着路人投来的目光,连连后退,着急忙慌地推辞。 “使不得,大少爷,这,这使不得,马上就到家了,我不冷。” “别动!” 苏牧青面露不悦,压低声音制止了宋时悦。 随后双手用力握着长衫,不容反抗地将宋时悦紧紧裹起来。 刚刚还在推辞的宋时悦,只感觉肩头一紧,人已经被长衫裹住,落在了苏牧青的手里。 他挺阔的胸膛近在咫尺,双手握着衣衫禁锢在她身前,迎面都是强势的气息。 宋时悦真的不敢乱动了。 她怕他再做出什么出格的举动来。 第153章 跨不过的鸿沟 见到宋时悦被自己一声呵斥止住了挣扎,他才缓缓将衣衫整理好,把她上身裹得严严实实。 宋时悦裹着苏牧青宽大的衣衫,像个偷穿大人衣服的孩子,更加显得那张小脸清俊可爱。 苏牧青不自觉低下头,忽然将脸庞压下来,炽热的呼吸近在咫尺,目光垂下,锁住了宋时悦的耳珠有些失神。 宋时悦屏住了呼吸不敢妄动:“大少爷......” 你可不能再靠近了苏牧青。 苏牧青眼皮一抬,果然没有再逼近一步。 而是抬起右手,粗粝的指腹擦过她的脸颊,将一缕垂下的发丝捋到她的耳后。 自己觉得满意之后,才把衣襟塞到宋时悦手里,让她自己抓着,又继续转身往前走。 宋时悦的心,却被他吓得一阵慌乱。 走着走着,宋时悦明明觉得已经快到苏府了,可两个人怎么绕来绕去,都是在附近几个小巷里来来回回地转圈。 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鬼打墙? 不应该呀,苏牧青不会在自己家门口迷路吧? 最后她实在忍不住了,小跑两步追上苏牧青,够着头试探的问他。 “大少爷,这条路咱们不是已经走过了吗?怎么又走到这里了? 你是不是迷路了?要不咱们找个人问一问吧?” 她受不了旁人投来的探究的目光,还有路过时的窃窃私语。 “哦,是吗?可能是我记错路了,天太黑了。你想快点回去吗?那我们往那边走吧。” 迎上宋时悦直勾勾的目光,苏牧青眼神闪躲,语气带着几分心虚。 他只是觉得,这样安安静静地跟她走在临河小巷里,听着茶楼里传来清幽的曲调,整个人都觉得特别安心。 不知不觉就希望这样的路永远没有尽头。 要是能一直走下去该有多好。 可她好像不太喜欢。 为了掩饰自己的尴尬,苏牧青连忙把话题岔开。 “今日柳兰枝挨了季春芳一巴掌,你有没有发现什么端倪?” 宋时悦当然发现了异常。 只是碍于柳兰枝与苏牧青的关系,不好主动先提起这件事。 哪怕是苏牧青主动提起了,她也不能胡言乱语、不知分寸。 所以还是揣着明白装糊涂,继续反问:“不知道大少爷指的是什么?” 苏牧青却好像对此并无忌讳,他放慢了脚步回忆道。 “季春芳那一巴掌打得十分用力,可柳兰枝脸上挨了那样一巴掌,竟然没有一丝红痕,这也太奇怪了。” “或许是脂粉涂的太厚了。” 宋时悦和稀泥。 这位柳兰枝将来说不定是苏府的大少夫人,她一个外人,不便评论人家的事情。 “哼,” 苏牧青冷笑一声,“正经跟你谈一些事情,你却在这儿耍滑头,没有立场的墙头草。” 宋时悦听出苏牧青口气中的讥讽,觉得自己很冤,她提高了声音不服气地问道。 “诶?这怎么能怪我呢?你们两个的事情我怎么好多嘴? 凭什么说我是没有立场的墙头草?我做事很有原则的。” 苏牧青听了这话也觉得奇怪。 他停下脚步回身盯紧了宋时悦:“我们两个的事?我们两个有什么事?你又有什么不好说的?” “你们两个是人尽皆知的未来伉俪,柳姑娘对你倾慕已久,还亲自为你请来名医医治眼睛。” 宋时悦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对他们的事这么在意。 “可她请来的大夫,明明来意不善,你不是知道的吗?”苏牧青咄咄逼人。 他对柳兰枝的感情,不管外面怎么传,她宋时悦应该心知肚明啊。 “那也只是猜测,我们至今都没有办法证明那有毒的药是谁安排的。” 宋时悦觉得事关重大,不能仅凭猜测就断定是柳兰枝下的手。 “所以才要将此事查清楚呀。” 苏牧青着急起来,万一她与此事脱不了干系呢? “那就慢慢查啊,你急什么?” 宋时悦见到苏牧青这么维护柳兰枝,这么急着还她清白,反而觉得有些失落。 但她很快恢复了平静。 宋时悦啊宋时悦,你不该存这样的小人之心。 苏牧青愣愣地立在原地,看起来却像是难以抒怀。 他多想告诉宋时悦,他对柳兰枝,根本没有男女之情。 可说出来又能怎么样呢? 他跟宋时悦,就能走到一起了吗? 既然不能给她结果,又何必去撩拨她。 让她当个纯真无忧的傻子不好吗? 两两相对,又是无言。 清风明月,也无法疏散两人心头各自的郁结。 这一天,苏牧青多次想向着宋时悦靠拢,可只迈出了那一步,便停步不前。 因为他发现,两人之间始终存在着许多的鸿沟。 他的志向,他的立场,他的保留,他的爱惜,使他不敢轻易打扰她的平静。 算算时日,文初也该回来了。 等他得了父亲的指令,再次重回前线,亲自打败景离王,救回宋以宣,就是扫清了他们之间的障碍。 到那时,有了万全之策,就能向她吐露心迹了。 不着急,慢慢来,船到桥头自然直。 “回去吧,时候不早了。” 苏牧青沉吟许久,仰头长舒一口气,才觉得胸中的愁闷稍微减轻一些。 宋时悦头脑冷静下来,也摆正了自己的位置。 到了苏府门口,她悄悄把身上的外衫脱掉,还给了苏牧青。 两人还如主仆一般,保持着距离回府。 “大少爷,您回来了,文初等您多时了。” 张叔一见到苏牧青,就向他禀报。 “文初回来了,太好了!快叫他去书房等我。” 苏牧青顿时兴奋起来,他飞速看了宋时悦一眼,真是心想事成! 宋时悦也顿时来了精神。 “你先回去休息。” 可惜苏牧青不让她去书房,只留下一句话便大步离开了。 一炷香之后,苏牧青对案而坐,面沉似水。 “父亲真是这样说的?” “是,大少爷,侯爷说,景离王入侵云朝,既不进取,又不撤兵,定是与朝中重臣有什么勾结。 他已多次上奏疏,请求出兵,可迟迟未收到指令。 皇上病重,已经多日不上早朝,朝中大事,皆有定安王与太子殿下共同主持。 侯爷说......,侯爷担忧有人想要效仿景离王,越俎代庖。 淮城兵力空虚,为防不测,不可无人镇守。 所以命您留在淮城,稳住南面局势,抓紧操练兵马,以备不时之需。 前方的事,自有他和二少爷应付。” 第154章 掩耳盗铃 苏牧青起身离案,脚步徘徊。 “那景离王帐中可有消息?” “侯爷已经安插了咱们的人进去,一有异动,定会有人通风报信。” “我是说,有宋以宣的消息吗?” “听说混得如鱼得水。景离王为感谢宋以宣出谋划策,特意赏他一位美妾,以笼络他。” 苏牧青:“......” 文初从怀里掏出一本手抄版的《孙子兵法》,双手奉给苏牧青:“侯爷说,其他的信息都在这里了,您看了一定能知晓。” 苏牧青眉头一动,伸手接过那本兵书,翻开一看,随即明了。 他把书合上,卷起来攥在手里:“知道了,你下去吧。” 父亲的意思他自然明白,可是,该怎么跟她交待呢? 苏牧青背着手,站在窗前,左右思忖。 最后只得出一个结论,果然不该对她动情的。 幸亏今晚没有头脑发热。 身为将领,一旦有了儿女私情,就会瞻前顾后,优柔寡断,这样只会让自己的行动受到掣肘。 还是先瞒着她吧。 窗外出现一个熟悉的黑影,苏牧青下定了决心,把宋时悦喊了进来。 “别鬼鬼祟祟的了,想知道什么,进来说话。” 一转眼间,宋时悦推门而入,对着苏牧青乖乖施礼,随后乖顺地立在一边,低头做好了洗耳聆听的准备。 苏牧青言简意赅,避重就轻,也没跟她多做铺垫。 他不忍对着那样赤城和殷切的目光撒谎。 “军中的事,我不便与你多说,只能告诉你,眼下战事还算平稳,他们暂时很安全,你不必挂怀便是。” “那我爹有没有什么手书给我?” 宋时悦双手握在身前,勾着头,身子探出去,小心翼翼地试探道。 “没有,原因已经跟你讲得很清楚了,我只能跟你保证,他们现在很安全。” 苏牧青背过身,握紧了拳头咚地抵在桌上,似乎有些不耐烦了。 宋时悦也不气馁,等他心情好了,再慢慢套他的话吧。 “知道了,多谢,早点休息吧。” 她乖巧地轻声回应,态度出奇地干脆,反倒让苏牧青更加自责。 柳府,芳华院显得十分的安静。 季春芳哄着两个孩子睡下,坐在桌前,看着闪烁的烛火,有些想不明白。 白天,她当众打了柳兰枝的耳光,让她颜面扫地。 而她那一向掐尖要强的婆婆,怎么就那么轻易放过她了? 莫不是这母女俩还憋着什么后招? 她仔细回想白天发生的一切,试图从中找出一些端倪。 当时,柳夫人支走了苏牧青以后,正好赶上柳韧志急匆匆回来。 她眼神凌厉地来回打量着一双儿女,面色阴沉的吓人。 “你的儿子都病成那样了,你还有心思出去闲逛! 从今天起,无论你们去哪里,都要向我禀告! 没有我的允许,不许再跑出去消遣!” 这是老太婆对柳韧志的斥责,听起来没有什么不正常的。 紧接着,她走到柳兰枝面前站定,狠狠地剜了她一眼。 拐杖在地上使劲一杵,眼里的火气有些吓人,语气更是有一种恨铁不成钢的愤恨。 “还有你!以后就在我跟前伺候,让嬷嬷好好教教你相夫教子的规矩,我会让人给你留心寻个好人家。” 说完,老太婆转身瞪了自己一眼,并没有多说什么,拄着拐杖气呼呼地走了。 走到半路,还不忘喊柳兰枝跟上。 季春芳眉头深锁,不自觉地咬住了下唇。 不对,不对,婆婆的做法太反常了。 这要是按照她以前的脾气,非要亲自替女儿责骂自己才对,绝不会就这么轻易作罢。 这里面一定还有其他的原因。 想到这儿,季春芳坐不住了,她起身喊来杏儿,吩咐她:“你在这仔细看着小少爷,我去去就来。” 在夜色掩映下,季春芳脚步轻轻,悄悄来到老太婆居住的院子外面。 院门口竟然没人守着,里面静悄悄,听不见任何动静。 季春芳沿着院子外墙,绕道一处矮墙,踮起脚尖试图往里窥探。 忽然,她听到前面院墙里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脚步声,着急忙慌的,踩得地面咚咚响。 这下她更加警惕起来,猫着腰,低下头,扶着墙壁随着墙内的声音移动。 走着走着,才发现又回到了院门口,那急促的脚步声,明显朝着院外来了。 为了不被发现,季春芳慌忙蹑手蹑脚往回走了一段距离,一脚跳进路边的草地,伏身躲在了一棵矮树后面。 她这边前脚刚藏好,后脚就从院子里出来两个人影,其中一个人身上扛了一个软绵绵的东西。 两个人出了院门,前后观望了一番,看到四下无人,才接着往前一路小跑。 季春芳心里又好奇又害怕,躲在树丛后毫不犹豫地追上去。 她一路躲躲藏藏,提心吊胆尾随着两个人,来到柳府大院西北角一处荒废的院子门口便停步不前。 到了这里,两个人兴许是料定不会有人过来,便开始毫无顾忌地交谈起来。 “你这样行吗?要我说就一墙之隔,咱们把她扔到河里不干净吗?” “万一遇到了人就麻烦了,这院子偏僻的很,不会有人来的。 等我把这井口堵上,谁也发现不了。 可惜了,说好了给我做媳妇的,这下人还没到手,倒做了鬼了。” 季春芳听出来,那声音是柳夫人院子里孙嬷嬷的丈夫和儿子。 只是他背上背的,不知道是谁?难道是石榴那丫头? 季春芳正狐疑间,突然听见里面传来嗵的一声闷响。 她吓得心头一跳,忍不住打了个寒颤,连忙捂住了嘴巴。 两个孩子还在屋里,万一醒来发现她不在身边,定要哭闹起来,到那时,自己的行踪可就瞒不过了。 季春芳开始犹豫不决。 柳夫人的屋子里,她把女儿叫到跟前,本想亲自问问,他们兄妹俩,是否如小丫鬟石榴说的那样,青天白日,在偏院里......, 哎,这实在是让人难以启齿,她宁肯相信没有这回事。 斟酌了许久,她才装作正常口吻开口问道:“你哥哥最近可曾欺负过你?” 柳兰枝不知道自己和柳韧志的事情,已经败露,还当是她问的是,那一次柳韧志喝醉了酒,与她发生口角的事。 她委屈地撇撇嘴,跟柳夫人撒娇:“哥没欺负我,可嫂嫂今天可是狠狠地欺负我了,你怎么不替我出口气!” 柳夫人没有继续追究,她就当自己女儿说的是事实了。 不然,让她怎么面对这样的事情呢? 眼下与其去追根究底,不如赶紧把女儿嫁出去才是正经。 第155章 算盘珠子崩一脸 “女大不中留。 我知道你对苏牧青有意,但是,侯府未来的大少夫人,不是那么好当的。 别的不说,光是家世门第,教养和清白,都是一等紧要的条件......,” 柳夫人把清白二字说的极重,同时暗暗观察柳兰枝的反应。 见她脸上没有丝毫异色,才不露声色地继续往下试探。 “你要想嫁进苏家,得先收收你那骄纵的性子。 我见你从庄子上回来以后,行事作风与以往大不相同,是不是觉得没人管教的日子更自在?嗯?” 柳兰枝闻言额角一抽,随即低下头,上前拉着柳夫人的胳膊摇晃着撒娇。 “哪有啊娘?只是在庄子上经历了那场意外,女儿觉得应该把握当下,珍惜眼前人。 所言所行,都是为了将来不留遗憾而已,所以才让您觉得我性格大变。 您要是觉得不喜欢我这个样子,女儿以后规规矩矩,改了就是了,您说好不好?” 柳夫人胳膊被她拽着,晃的都快站不稳了。 见她撒娇耍赖的模样,确实比以前也活泛了许多,脸上的愁容才舒展开。 天底下当娘的,哪有不希望看着自己的儿女开心如意的? 她抓住柳兰枝的手,放在手心里握住,殷切叮嘱她。 “既然如此,这段时间你就好好在家,跟着孙嬷嬷学学规矩,苏家那边,娘给你张罗。 只是苏牧青这个人,生性冷淡,做事死板,脑子一根筋,你可有降服他的把握?” 说来说去,她还是不放心女儿的清白。 万一将来被苏牧清发现她不是完璧之身,大闹起来,要如何收场? 可这话不能直白地跟女儿说,还是先要确认一下,他们兄妹俩到底只是玩闹,还是真有其事。 石榴当时慌慌张张过来回禀,只说看见两个人进屋,接着听到屋内的声音。 毕竟没有亲眼所见,再说,她一个十五六岁的小丫头,哪里能单凭声音,就断定两人在做那样的事。 人一旦不愿意接受现实,就会不断地给自己找理由。 柳夫人就是如此。 她怎么能接受自己的儿子和女儿......。 不可能,一定不可能。 每当心里有怀疑的念头,她就会立刻否定。 季春芳仓皇跑回来,狼狈的样子把杏儿吓了一跳。 “大少夫人,您怎么了,怎么弄成这样了?” 她拍着季春芳裙摆上的灰尘,替她理了理凌乱的发丝和衣衫。 “杏儿!” 季春芳颤抖着身子,猛然死死抓住杏儿的手,瞪大了眼睛看着她,眼里带着乞求。 “杏儿,你我二人打相识那一天起,我待你如何?” 杏儿见她这话问的奇怪,可还是鼻头一酸感激地回她。 “大少奶奶就是奴婢的再生父母,没有大少奶奶,就没有今时今日的杏儿。 大少奶奶需要奴婢做什么,您尽管吩咐就是了,奴婢万死不辞。” 杏儿看到季春芳的嘴唇在控制不住地颤抖,声音也在发颤,就意识到有什么要紧的事发生了。 季春芳凄然一笑:“好,杏儿,你随我去办一件事,然后只需要帮我守住秘密就行了。” 今夜有要事要办。 为了防止两个孩子中途醒来吵闹,季春芳咬牙狠下心,点燃了一截可以让人昏睡的短香。 又让杏儿去找一截绳子,自己则胡乱拿了一堆瓶瓶罐罐的药物,塞进袖子里。 她刚才先一步离开,这会儿那父子俩应该已经离开了。 此时季春芳只想谢谢婆婆的苛待,她的院子里丫鬟小厮安排的不多,又都爱偷懒耍奸。 正好方便她们主仆俩行事。 两个人来到西北角院子里的时候,看到荒废的水井上,井口被李长福父子用石板堵住了。 她们费劲了力气,才把石板挪开。 季春芳把绳子两端对齐,系腰带一样栓在腰上,左右手各抓着绳子两头,在手上绕一圈,这样既不会勒到自己,又能掌握平衡。 杏儿把绳子两头系在井边一棵枯树上,一边望风,一边往下松着绳子。 不知过了多久,季春芳在井底开始拉动绳子,杏儿连忙用力把她往上拉。 “大少奶奶,底下怎么样?还有救吗?” 季春芳褪下绳子,对着杏儿嘘声,随后压低了声音在她耳边低语。 “只要她能抗的住恐惧,应该没有大碍,剩下的咱们回去再说。” 两人又合力把石板堵在井口,但是在背着门边的那一侧,悄悄留了一个缝隙。 回房时,院子里并无异常。 季春芳这才把杏儿叫到旁边的屋子里,跟她讲述了事情的经过。 原来被扔到井底的正是柳夫人院子里的丫鬟石榴。 她仗着孙嬷嬷的儿子李天茂喜欢她,时常躲懒偷闲。 那天下大雨,她正好到偏院找了个空房休息。 一觉睡到下午,雨也停了。 她站在窗口伸懒腰准备出去,就看见柳韧志拉着柳兰枝,一闪身进了对面的房间,还关紧了房门。 石榴心虚,便蹑手蹑脚准备趁机跑出去。 经过两人房间的时候,便听到里面的声音有些不对劲。 她虽然年纪小,但是也被李天茂哄着做过那些羞人的事,自然知道两个人在里面干什么。 跑回去的石榴,也是作死,竟然直接去找孙嬷嬷,把这么大事直接告诉了她。 只因孙嬷嬷母子时常偏袒她,便让她以为有了倚靠。 谁知道孙嬷嬷这个老江湖,表面笑眯眯,转头一杯茶水把她迷晕捆起来,接着就把这事告诉了柳夫人。 随后才有了柳夫人到芳华院兴师问罪的事。 为了堵住石榴的嘴巴,柳夫人只能让李天茂闷死了她,把她扔到外面的河里,造成失足落水的假象。 李氏父子为了偷懒省事,直接把她扔进了枯井里。 也是石榴命大,这一扔,反倒把她摔得又活了过来。 季春芳像讲述别人的故事一样,把事情的经过告诉了杏儿。 可杏儿却只关心一件事:“大少夫人,您是说,大少爷和大小姐他们,天呐,那您怎么呐?” 老天爷真是欺人太甚了,大少夫人这么好的一个人,嫁到这狼窝里,往后的日子该怎么过? 第156章 迟来的谢意 季春芳反倒轻松笑起来:“我对他,早就没有感情了。 快十年了,这颗心也死透了。我唯一的希望,就是瑾儿和琛儿。 我要好好培养他们,让他们走正道,远离这样的禽兽。” 季春芳没有告诉杏儿,眼下的柳兰枝是假的,因为她自己也没有确切的证据。 至于要怎么保住石榴的性命,还得慢慢筹划。 今夜,注定又要无眠了。 宋时悦也一样。 她熄了灯,躺在床上毫无睡意。 刚才从苏牧青的神情里,看出了明显的隐瞒。 还说什么战事方面的事情,不能跟她细说。 可她的父亲就是牵扯到这战事里了呀。 既然这些不能说,那她在这里等着,又有什么意义? 反正都是没有父亲的消息,又何必非要在这里等? 正好她现在已经有了银子,不如还按照以前的计划行事。 而且今天去应季鲜吃饭,听小二的意思,那家掌柜的也是个好人,说不定可以帮到她。 这下宋时悦更兴奋了,凡事还是靠自己更实在些。 苏牧青只会站到他的立场上做事,不会真正替她考虑。 人一旦下定了做某件事的决心,连老天爷都会过来帮忙。 宋时悦觉得自己就是这么幸运,想什么来什么。 接下来的几天,苏牧青就去了城外的营寨,听说是去训练兵士了。 因为跟战事有关,所以不方便带着宋时悦前去。 这下她就有了许多自由。 更稀奇的是,与苏家久不来往的柳夫人,这次又兴师动众上门致谢来了。 苏牧青骑着马,前脚刚走,柳家的马车就到了门口。 苏夫人本想借机跟她断绝来往,但是伸手不打笑脸人。 更何况他们一家人老老小小的,一起过来。 两个孩子下了马车,就被摁在地上给她磕头,实在是让人无法拒绝。 柳夫人进了前厅,一路上都亲热地拉着苏夫人的手道歉反省。 “我前段时间真是被吓得昏了头了,说了许多胡话,妹妹你别介意。 到了我这个年纪你就知道了,什么荣华富贵都不重要了,唯有儿孙平安健康,才是最大的事。 这两个孙儿,就像我的两个眼珠子,离不得呢。” 苏夫人面上陪着笑,心里却想把自己的手从她手里抽出来,奈何被她死死抓住,故作亲近。 “你不知道,他们俩刚出生的时候,一个比一个白嫩,像个肉团子似的。 我亲自照看了一个月,要不是身子骨不禁折腾,说什么也要亲自带在身边照看。 等你将来有了孙儿,就能理解我的心情了。 你看着这个小人儿啊,奶呼呼的,笑起来,跟他们的爹小时候一模一样,就像回到了年轻的时候。 孩子大啦,有自己的事要做,离咱们当娘的越来越远。 还好有这小孙子时常陪着我解闷儿,要不然呐,我每天活着都觉得是在熬时间。” 柳夫人说着松开苏夫人的手,动情地抹了一把眼泪。 季春芳心里冷笑,真会演。 老太婆竟然没有追究她打柳兰枝的事,还亲自带着她和孩子来谢恩,肯定又没安什么好心。 这样她更加可以确定,苏家也是假兰枝的目标之一。 可苏夫人却莫名被她说到了心坎儿里,也正好触动了她的心事。 文初从外面回来,也给她带来了侯爷的书信。 侯爷在信上说,战事复杂,停滞不前,短时间内应该不会有什么变化。 因此特意叮嘱她,操心两个孩子的婚事。 林家也曾写信跟他商量过林朗和苏牧沄的事,被他推掉了。 本想等赶走了景离王再处理家事。 可眼下朝中两股势力各自抗衡,景离王的入侵,更像是某种利益的牵扯,一时半刻无法了结。 同僚之中,有的都已经四代同堂了,可他的三个孩子,还都没有开花结果。 必须要给苏家留个后了。 苏夫人正因为此事忧心,柳夫人又说了这番话,怎能不让她感同身受? 不知不觉间,也觉得柳夫人的做法,情有可原了。 见到苏夫人脸色缓和了些,不像刚见面时那么勉强,柳夫人终于松了一口气。 随后她提出要见一见两个孙儿的救命恩人,苏夫人当然不能拒绝。 宋时悦被柳嬷嬷带到前厅的时候,还没弄明白怎么回事儿,就见两个孩子扑通跪在自己脚下。 季春芳也跟在两个孩子身后,对她深深一福。 宋时悦弯腰连忙上前去扶,季春芳示意杏儿上前拦住了她。 “幸得姑娘两次施救,我家孩子才能安好地站在这里,还请姑娘不要推辞,让他们兄弟俩好好给你磕几个头。” “哎,哪里受得了这样的大礼。” 宋时悦无助地看向苏夫人,苏夫人却并没有阻拦,柳家本来就欠他们一个交代。 这一拜,拾一受之无愧。 “是啊,姑娘年纪轻轻,针法却是一绝,想必一定是有高人指点了?” 柳夫人也对宋时悦十分好奇。 眼前的小丫鬟,除了身姿模样看起来比较出挑,却并不像高门大户出来的。 怎么偏有起死回生的本事? 苏家从哪里招揽到这样的人才做下人? 宋时悦扶起两个孩子才回她,所说的也不过是场面话。 她可不想再被人追根究底打听家世。 见宋时悦不愿多说,柳夫人也见好就收,把话题岔开。 虽然她促成苏牧青和柳兰枝的婚事,但眼下还是要先拉近两家的关系。 正好拿着小丫鬟做筏子。 柳夫人对着孙嬷嬷使了一个眼色,孙嬷嬷会意,向门外候着的丫鬟招招手,那两个丫鬟便捧着锦盒走了进来。 “救命之恩,无以为报,谨以此物聊表心意,还望不要推辞。” 柳夫人说着,把一个锦盒放到苏夫人手边,打开之后,是一支上好的人参。 接着她又把另一个锦盒放到宋时悦手里:“多谢姑娘救我孙儿的性命,小小礼物,不成敬意”。 说完笑吟吟慈爱地拍拍宋时悦的手背。 宋时悦把目光投向苏夫人,只见后者竟也暗自对她眨眨眼。 “长辈都亲自给你送过去了,你怎好推辞?你若不收,岂不是让长辈难堪?” 苏夫人倒也不是稀罕柳家的东西,只是要争回一口气。 谁让她柳夫人之前说话那么不过脑子。 第157章 不要给我找事 宋时悦只好收下那沉甸甸的锦盒,也说了几句客套话。 苏夫人见她并没有因为得了东西而喜极望外,反而还能不卑不亢,周到地应对柳夫人,心里更加觉得这个拾一不一般。 宋时悦瞅着了机会告退,苏夫人也不再留她。 刚回到贞吉院,季春芳就带着两个孩子跟了过来,说要跟宋时悦说说话。 宋时悦心里有些为难,生怕她跟别人一样,对她的家世追根究底,她总不能一直撒谎遮掩吧。 哪知季春芳一见面就把两个孩子推到她面前,再三跟她道谢。 好在她也并没有追问别的,只是向宋时悦讨教一些适合孩子调理脾胃的方法。 宋时悦自然是热心的知无不言言无不尽,顺势还给两个孩子把了把脉。 “大公子舌苔胖大有齿痕,应是脾虚湿热所致,需祛湿健脾,少吃油腻。 可以多吃冬瓜,薏米粥,白萝卜等清凉祛湿的食物。” 季春芳一一用心记下。 小小的屋子里,因为有了两个孩子的打闹,显得特别热闹。 季春芳忍不住想好好打量一下这个身怀绝技却深藏不露的小姑娘。 她见宋时悦虽然年纪比自己小,可是举止言谈沉稳大气,真诚不做作,更加喜欢与她聊天。 她时不时与宋时悦分享两个孩子的趣事,无形中拉近了两个人之间的距离。 而宋时悦也觉得季春芳虽然看起来柔弱,骨子里却似乎与自己是一种人。 因为她能从季春芳眼底的淡然看到不争不抢,无惧无畏的底色。 只是那破釜沉舟的决心,不会轻易显露罢了。 临走时,季春芳从怀里掏出一个荷包,打开之后拿出来一个铜牌递给宋时悦。 “姑娘的大恩,我若再啰嗦,就显得浮夸了。 这个铜牌送给姑娘,哪天姑娘有需要帮忙的地方,就拿着这个铜牌到邵梨班找季班主。 看在我的薄面上,相信他一定会出手相助的。” 说完又把铜牌塞进荷包里,放到宋时悦手心。 “上次已经谢过了,那些珠宝翡翠已是价值不菲,我怎么能再拿你的东西呢?” 宋时悦推辞,执意不肯要。 可季春芳坚持让她收下,她故意板起脸,抓住宋时悦的手推让:“你不肯要,就是嫌我们母子多事,以后不肯再帮我们了?” “这,分明是两回事嘛。” 宋时悦被她说的有些急了。 “我知道姑娘宅心仁厚,不愿多占便宜。 我是诚心想跟你交个朋友,姑娘也不必不好意思。 我以后还有许多医术方面的事想向你请教。 你不收下,我怎么好意思再找你帮忙?” 宋时悦见她说的情真意切,心里也对这个柔声细语的大姐姐十分喜欢,只好收下了铜牌。 “那我就却之不恭了,以后有需要我的地方,尽管开口。” 季春芳笑着点点头,左右拉着两个孩子的手离开了贞吉院。 宋时悦看着那枚铜牌,只见正面雕着梨园二字,下面是一个脸谱,她不懂这些,看不出什么门道。 再翻到背面,有两行小字,只是因为年岁久了的缘故,字迹有些模糊,难以分辨齐全。 看样子,是祖传的老物件了,即便不是,也应该有什么特殊的意义,迟早还是要找个机会还回去才好。 宋时悦小心把铜牌收好,藏在了柜子深处。 关上柜门,突然觉得邵梨班班三个字好熟悉,她转身倚在柜门上,努力回忆起来。 哦,那天去万芳楼找季鸢儿的时候,苏牧青就提到了这个戏班,还说以前与季鸢儿在邵梨班认识。 季鸢儿,季春芳,季班主。 宋时悦不知不觉中咬住了下唇,低头沉吟起来。 难道这几个人之间有什么关联? 不过季春芳说,这个季班主看在她的面子上,会帮助自己,说不定以后真有利于自己的计划。 宋时悦信心倍增,如今又得了许多珠宝,银子也差不多了,接下来就是扩大自己的人脉了。 柳夫人与苏夫人在前厅说话,只字不提苏牧青,却总是绕不开淮城其他青年才俊的婚事。 谁家公子聘了谁家的女儿,哪家长房又添了新孙,说来说去都离不开成亲生子。 苏夫人都怀疑她是不是偷看了侯爷写给自己的书信。 怎么句句都往自己的心坎儿上说? 不过她在心底已经将柳家排除在外了,不管苏牧青娶谁,都不能娶柳兰枝。 所以哪怕心里很想找人抱怨一下,她还是忍住了,只笑着点头应承。 柳夫人见她对自己依旧戒备的很,也不好再久坐,借口家中还有事,便起身告辞了。 一直到了夜色将暮,苏牧青才打马回来。 他一下马就把缰绳和马鞭递给文初,自己从马背上拿下来一个包裹,大步迈上台阶。 先去明舒院问候了苏夫人,又快步回到了贞吉院。 宋时悦陪着张婶收拾东西,就被突然回家的苏牧青叫到了屋里。 “这些医书,你看看够不够,不够了我再去找。 还有这针灸的小铜人,供你来练习施针,这样你以后再用针,就不会害怕了。” 他二话不说,把包裹打开,将几本医书和一个铜人一股脑儿摆到宋时悦面前,开门见山地说道。 宋时悦有些茫然地看着一身劲装,风尘仆仆的苏牧青。 她自己都没把那天的话当回事,他竟然直接把一切都备齐了。 苏牧青脸上洋溢着淡淡的笑意,像是在等着大人夸赞的孩子,歪着头,信心满满地看着宋时悦。 “你弄这些,是为了稳住我,不给你添乱吗?” 明明心里有些感激,但话一出口,却是这样伤人。 宋时悦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 苏牧青脸上的笑意慢慢僵住,嘴角紧绷起来,眸子里的亮光也渐渐暗淡下去。 他显然没有料到,宋时悦居然这么不给面子。 他早已没有这样的想法,所思所做,只是想让她的医术更精进一些。 为此,他不惜跑遍了整个淮城,翻遍了许多书肆,才找到这些古籍。 可是,这一番心意,在她眼里,就像个笑话。 心一点一点往下沉,既然如此,干脆如她所愿。 眸色森然,苏牧青的声音也冰冷起来:“是,你知道就好,那从今天开始,就乖乖照做,不要给我找事。” 说完,他恨恨地把那些东西胡乱塞到包裹里,随意挽了个结,拿起来,摔到宋时悦怀里。 苏牧青一次主动换来许久的神伤。 第158章 白眼狼 “出去吧,我累了。” 苏牧青额角抽痛,转过身背着宋时悦,握紧了拳头,恨不得她立刻从眼前消失才解气。 宋时悦抱着沉沉的包裹,手指捻着包裹一角,心里也很自责。 但是从话一出口的那个瞬间,就没有办法收回了。 自尊心使她不想立刻道歉服软,只能一错到底。 她对着苏牧青的背影施了施礼,抱着东西仓惶而逃。 苏牧青听着她的脚步走远,心里更加气愤。 她就这么走了,真就这么走了,连句话都没有。 “白眼狼宋时悦,以后要是再对你好,我就不叫苏牧青!” 苏牧青一拳砸在桌上,深吸一口气,憋闷在胸腔,最后还是慢慢吐出。 赵行修的书房里,他又在跟赵乾孙交头接耳。 两个人脑袋凑在一处低声密谋着什么。 “苏牧青那边最近有什么异动吗?” “并无异动,属下派人跟了他几天,似乎,似乎被他发现了。” 赵乾孙缩着脖子,已经做好了挨批的准备。 “怎么这么不小心?” 赵行修果然很气愤。 “前几天,咱们的人跟着他,眼看着他去了柳家。 回来之后,发现他带着那个丫鬟,在巷子里来回打转,所以我猜测,他们是暴露了踪迹。” 赵行修气得一巴掌打在他头上:“没用的东西,你最近是被夺舍了吗?怎么干什么都这么蠢笨?” 赵乾孙也怀疑自己最近像是被下了降头,做什么事都连连失利,没有一件事是顺心的。 “他今天又干什么去了?” 赵行修无奈地快速拨动着拇指上的扳指,急躁地问道。 “他一早便去了淮南营,应该是训练兵士去了,属下的人不敢追的太近。 从淮南营回来,他又跑遍了几家书肆,买了许多东西,之后就回到了苏府,再没有出来。” 赵行修眯着眼,斜靠在椅子里,眼珠子转来转去。 “难道那账本真的不是他偷走的?不然为什么没有一点动静? 他既不去府衙找其他人求证,也不来兴师问罪,难道等着我自己去坦白?” 眼下赵行修手里没有任何关于贼人的消息,那账本里,记录了给他送礼的人员的名字和礼金的多少。 要真是落到了苏牧青手里,他会这么轻易放过他? 还有更要命的,是他勾结景离王,私藏的火药和兵器,虽然数量不多,但足以让他丢掉乌纱帽吃牢饭了。 如果苏牧青掌握了这些消息,还会留他逍遥到现在吗? 如果不是他,那偷走账本的又是谁呢? 难不成是景离王捣的鬼? 赵行修第一次觉得自己的脑袋不由自己控制。 因为丢失的东西对自己不利,所以不能大张旗鼓地去搜查寻找,只能吃哑巴亏了。 夜深人静,苏牧青吹灭了蜡烛,悄悄按下床底深处的机关,从里面拿出一个账本。 揣着账本进入床帐,他点开火折子,对着点点微光仔细查看那账目。 赵行修果然不干净。 这些年来,竟然收受这么多钱财和珠宝,顺着这条线索,一定能找到他跟山匪之间的勾结。 苏牧青一行一行仔细查阅,突然发现今年六七月份的时候,赵行修的账本上多了几笔数额较大的账目。 这日期,与女子失踪案卷宗上的记录都差不多,记得当时走访时,他们都提到给山匪交了赎金。 难道这些是赵行修从中克扣的银两,这么说来,他跟那些山匪真的勾结在一起了。 他移动火光,继续往下翻,又见到八月份的时候,账目的花销更多了。 苏牧青猜测,这就是他认识季鸢儿,把她从山匪手里救回来,又另置院落安顿季鸢儿的开销。 赵行修为了博美人一笑,可真舍得花银子。 看来这账本真是帮了自己大忙了。 苏牧青心里感慨,正要继续往下翻,突然听到床帐外传来嗡嗡嗡和噼里啪啦的响声。 他警惕地吹灭了火折子,悄悄把账本收好揣到自己怀里。 等适应了黑暗的光线,屏息凝神细听之下,才发现这声音来自于书案上的小竹篓。 里面装着赵行修带来的那只蜜蜂,它正在努力撞着竹篓,似乎很激动的样子。 那天,宋时悦说把蜜蜂埋在了土里,他好奇,便用树枝拨开土堆一看究竟。 谁知那蜜蜂竟然起死回生了。 敏锐的苏牧青早就发现,自从赵行修进了他的屋子,那蜜蜂就如影随形跟了进来。 还有宋时悦踩死那蜜蜂时,他的表情宛如被人往心头扎了一刀。 苏牧青就料定这蜜蜂一定有什么猫腻。 于是他捡起蜜蜂,放在竹篓里养了起来。 这蜜蜂一直好好的,怎么这会儿突然这么暴躁? 苏牧青起身下床,点燃蜡烛过去查看。 他打开竹篓,那蜜蜂忽地从竹篓里飞出来,绕着他的胸前不住地飞来飞去。 他瞳孔骤缩,盯着蜜蜂,眼神越来越严肃。 似乎已经猜到着蜜蜂想要什么了,苏牧青缓缓地抬手掏出怀里的账本。 那蜜蜂见了账本,果然飞得更加兴奋,还不住地往账本上撞。 这下苏牧青全明白了。 这蜜蜂,竟能追踪账本上的气味。 怪不得赵行修一大早就来拜访,原来是为了利用这只蜜蜂来寻找丢失的东西。 老狐狸,真够狡猾的。 苏牧青拿起小竹篓,重新把蜜蜂关在里面。 幸亏那天自己用了防水的油纸将这账本层层包裹,放在了机关的最深处,这才没有被赵行修发现。 好险! 苏牧青不放心,依旧拿出油纸,将账本重新包裹起来,再把蜜蜂放出来,果然见它不像刚才那样追着账本飞来飞去。 看来这小东西也没那么神奇。 为了保险起见,他连夜将账本上的内容记了一遍,赶在天亮之前又把它藏了起来。 他已经借着搜查贼人的名义将淮南营的一部分兵力调到了城内,下一步就是彻查赵行修与山匪的勾当了。 一夜未睡,眼睛酸痛,他疲惫地躺在床上闭目养神。 明明觉得很累了,脑子里却无比清醒。 还有宝莲宝月的事情,必须要找个稳妥的法子处理才好。 第159章 闻香 宋时悦仓皇逃回房间之后,无措地一下子坐在凳子上。 苏牧青失望的表情在她脑海里挥之不去,让她莫名其妙觉得有些心虚。 她觉得现在两个人的关系很尴尬,既不像主仆那般规矩分明,又不像朋友那样坦诚相待。 虽然彼此之间经常互怼,但都默契地不把那些损人的话放到心里去。 好像都已经习惯了这样的存在,真是越来越让人迷惑了。 眼神扫到苏牧青给的那个包裹,宋时悦无精打采地用手指勾着包裹到手边,一点点打开。 看到书籍上的名字,她不由得瞪大了眼睛坐直了身体。 《医事奇录》、《灸学秘赋》、《奇方记》,一本两本三本......,宋时悦粗略地翻了一下。 这样的古籍,他是从哪里找到的? 宋时悦顿时来了精神,她急切地翻开医书,心里暗暗叫绝。 小时候经常听外祖父给他们讲医者奇事,她和表哥们常常听得入迷,之后还会扮演大夫和病人,装模做样地把脉,用石子土块和树叶当草药。 她的嘴角不自觉扬起来,多久以前的事了,怎么现在想起来还跟刚刚发生的一样。 粗略翻完了《医事奇录》,蜡烛已经燃烧过半了,眼皮沉沉,像是在打架。 宋时悦指腹轻轻抚摸着古朴厚重的医书出神,这些可做收藏传家的医书,寻常人怕是没那么容易收集到一起吧。 苏牧青这个人虽然嘴巴有时候很毒,作为又常常让人捉摸不透,但是总感觉他跟那些大奸大恶之人有些不一样。 宋时悦没有发觉,自己竟然开始无意识地给他开脱了。 看在这些医书的份上,就给他道个谢又有什么关系? 第二天一早,宋时悦瞅准苏牧青屋内无人,一个小跑溜进来,厚着脸皮给他道谢。 苏牧青本不想理她,在她道完歉之后,表情冷冷的,故意转过身将冰冷的背影对着宋时悦。 宋时悦热脸贴了冷屁股,讨了个无趣,可心里却觉得自己活该。 人家昨天不也是兴冲冲地把东西给她带来了,还被她气个够呛,现在算是扯平了。 说到底自己还是赚了的,受个白眼又怎么了,不亏,不亏。 “那大少爷您先忙,我先退下了。” 宋时悦对着苏牧青的背影点点头,转身退下。 苏牧青从宋时悦一进门,肚子里的气愤就被勾起来了,没皮没脸的,怎么还好意思过来见他。 所以他故意冷落她,实在是觉得自己的一片好心被辜负了。 本以为她会说几句好话哄哄他,没想到她转身就要走,这么敷衍的吗? 苏牧青终于按耐不住,语气不悦地拦住她:“这就是你的诚意”。 宋时悦脚步顿住,心中窃喜,只要他肯说话,就代表已经消气了。 两个人同时转过身,宋时悦第一次笑的这么卑躬屈膝。 嗡嗡嗡,耳边传来轻微的声响,宋时悦疑惑地环顾四周,总感觉听到了蜜蜂的声音。 苏牧青的眼神也变得警惕起来,他快走两步来到柜子旁边,打开装着蜜蜂的小竹筐。 那蜜蜂急匆匆飞出来,在屋子里徘徊一圈,直冲着宋时悦飞过去。 “又来!” 宋时悦连忙捂住脸,这玩意儿死而复生了还是这么快就投胎了? “小心!” 苏牧青同时惊呼,他一个箭步上前,将宋时悦揽进自己怀里,紧紧护住,抬手一巴掌把那蜜蜂拍到了地上。 一头撞进坚实温热的胸膛,后脑被一只大手护着,埋在怀里,宋时悦额角被硌得微疼。 她挣扎着从苏牧青手下逃脱,抬起头看见自己与他近在咫尺,坚毅的下颌线就在自己眼皮子底下,吓得她连忙后退一步。 她不是被苏牧青吓到的,而是被自己那一瞬间倍感踏实的感觉吓到的。 苏牧青的手臂护着他,胸膛像一堵墙一样,温暖又可靠,被揽进去的一瞬间,她竟觉得自己有了依靠似的。 怎么会这样? 心脏突突突直跳,宋时悦觉得自己一定是太想念父亲和母亲了,才会这么渴望温暖的触碰。 怀里娇软的身躯突然后退了几步,苏牧青心里有一股突如其来的失落。 宋时悦脸上飞起红云,不知从何时起,她竟出落得这样亭亭玉立了。 不经修饰的脸上,既有几分纯真,还有几分娇俏和一丝丝的妩媚,不再是初见时一脸的孩子气。 苏牧青紧张地咽了下口水,喃喃地道歉:“对不起,刚才只是太担心了,......这只蜜蜂很有灵性,蛰了你,它也......活不成了。” 说完他握着拳头,咬住了后槽牙,还好自己没有说出实话。 “哈哈,......哦,说的对哈。” 宋时悦心虚地回应,还好,还好,没被他看出来什么。 说话间地上的蜜蜂又嗡嗡嗡飞起来,苏牧青紧张地想要捉住它,却被宋时悦拦住了。 “你刚才说这只蜜蜂有灵性,它有什么奇特的本事吗?” 宋时悦认出来,这就是那天被她埋掉的蜜蜂,怎么又活过来了? 苏牧青轻咳一下,清了清嗓子掩盖住眼里的失神。 “它似乎比较命硬,那天我把它从土里扒出来,以为它就要死掉了,结果它毫发无伤地活了过来。” 眼神密切地关注着在宋时悦周围飞来飞去的蜜蜂,苏牧青没有说出自己真实的猜测。 不能让宋时悦知道,这是赵行修拿来试探他的,更不能让她知道,那账册就在自己这里。 “而且蛰了人也不会死。” 宋时悦也说出了自己的想法,随后伸出手掌心。 苏牧青虽不理解,可还是紧张地围过来,却见那只蜜蜂认主似的,竟乖乖地落到宋时悦的手心里,讨好一样,两只前腿揉搓着自己的小脑袋。 两个人不约而同地对视,眼里都是不解。 苏牧青突然凑近了宋时悦,闭上眼睛,细细感受她身上的气味。 宋时悦身上,只有淡淡的皂香,并没有其他脂粉的香气,这蜜蜂为何单单喜欢追着她呢? 苏牧青闭着眼睛凑过来,宋时悦能听到他浅浅的气息,眉头皱起,细细分辨,似乎在闻自己身上的味道。 第160章 给你煮粥 这举动,放在毫无关系的男女身上,太过亲密,无异于轻薄调戏了。 更何况他还只穿着常服,衣袍随意系起,发冠未束。 “你干什么?” 宋时悦登时变了脸色,一巴掌打在苏牧青胸膛,管你什么大少爷不大少爷的。 手掌突然被他握住。 “嘘---,”苏牧青握着她的手放到自己唇边,竖起食指嘘声示意她别说话。 “你跟这只蜜蜂,似乎很有渊源。” “渊源个头啊!” 宋时悦才不理他神秘兮兮的样子,一把将自己的手从他手心里抽出来,嘴里嘀咕一声:没边界。 “我是认真的,不信?这只蜜蜂就送给你了,你看它会不会跟着你。” 苏牧青狡黠地咧嘴一笑,眼眸却看着宋时悦葱白的手指。 “没时间陪你们玩儿。” 宋时悦觉得苏牧青的眼神,变得有些看不透了,她一翻手,甩开那只蜜蜂,抬脚逃了出去。 苏牧青看着她脸上又飞起嫣红,小鹿一样跳出去,脸上的笑意更大了。 这蜜蜂跟着宋时悦,就不会再惦记自己藏起来的东西了。 顶着压不住的笑容到军营,以至于淮南营里的将士见了他,都怀疑他昨晚是不是做了什么好梦。 “老爷最近可是遇到了什么难事?” 唐闻芝亲自端着一碗安神汤,带着两个女儿来到赵行修的书房。 赵行修听到发妻的声音,连忙将手里的东西收起来,起身迎了出去。 他接过唐闻芝手里的东西,放在桌上,强颜欢笑:“这么晚了,你们怎么都还没有休息?” “自从上次那个贼人进了老爷的书房,就没见你真正开心过,可是丢了什么要紧的物件?” 唐闻芝坐到赵行修对面,关切地询问。 “没,没什么,都是一些不值钱的东西。” 赵行修拂袖端起碗,捏起勺子搅了搅那碗稀粥,喝了两口岔开话题:“还是你煮的燕窝粥最好喝”。 唐闻芝一改往日的大大咧咧,语气十分柔和,唇色却渐渐变得苍白:“老爷要是喜欢喝,就常回来,我天天给你煮。” “呵呵,好说,好说。” 觉察到她脸上的神色不对劲,赵行修放下勺子讪讪地问道:“你是遇到什么不开心的事了?” 心里却仔细回想,是自己去见季鸢儿被她发现什么了吗? 唐闻芝整顿衣裳重新坐端正,扭头看了看身边两个女儿,叹了一口气:“除了这两个女儿的婚事,还能有什么事儿,让我这么头疼。” 赵行修如释重负地一笑:“急什么,你以为我没有替她们姐妹俩考虑过吗? 以咱们现在的家世,往高处攀,有些吃力,你又不愿意她们两个将就,等将来我做成了大事业,她们两个自然不缺好的人选。” 唐闻芝听了颇感兴趣:“哦?老爷升迁有望了?” 赵行修神秘不语,将碗里的粥一口气喝完才回她:“那要等到猴年马月了。” 唐闻芝握紧了手里的帕子疑惑地摇头:“我不明白,老爷这是什么意思?” “你一个妇人,懂什么,只管照顾好两个孩子就是了。 时间不早了,快带着孩子们回去休息吧。” 赵行修慈爱地看了看亭亭玉立的两个女儿,一家四口,气氛难得的和美。 唐闻芝忽然动容,走到门口又折回来,突然说道:“老爷,要不咱们不干了,回乡下买一处院落,安享晚年吧?” 赵行修愕然:“我拿着朝廷的俸禄,怎么能说不干就不干呢?快些回去休息吧,官场上的事,你就不用操心了。” 唐闻芝听了没有说话,死死握着双手退了出去。 “娘,您怎么天天想着把我们嫁出去,是怕我们姐妹俩把你的小金库吃空了吗?” 小女儿搂着她的胳膊不满地撒娇。 唐闻芝一下子被她逗得眉头舒展开:“哪有,娘只怕你们将来走了我的老路。 女怕嫁错郎,女子一旦所托非人,半辈子就没有指望了。 娘恨不得你们一辈子陪在身边,让我护着你们姐妹俩。” “那你还跟爹那样说!” 小女儿不理解地嘟起嘴巴,踢了踢地上的小石子。 “怕只怕女大不中留,你们姐妹俩要是有了喜欢的男子,娘总不能棒打鸳鸯吧。” 唐闻芝眼睛看向一直沉默不语的大女儿感慨道。 “我才不会呢,娘你不是说过吗,天下乌鸦一般黑,男人都是喜新厌旧的。” 小女儿还不懂情爱,总以为自己就能跳脱世俗。 大女儿却心虚地放慢了脚步,想听唐闻芝接下来会说什么。 “男女之间,两情相悦,若能相互扶持,恩爱到老,自然是圆满的姻缘。 可是人心易变,娘希望你们将来不管遇到什么样的男子,都不要全心全意为了他而活,要留几分心气给自己。” 她别有深意地看了大女儿一眼。 宋时悦无奈地看着眼前的蜜蜂,它还真是跟了自己一整天。 难道自己身上有什么气味吸引了它? 宋时悦皱眉,扭头朝向自己的肩膀闻了闻,不觉得自己身上有什么香味。 她百无聊赖地从窗口伸出手,揪了一片树叶扔到它面前,哪知那小东西竟然滋滋有味地啃食了起来。 不过那些东西只是在它嘴里被嚼了一圈,又吐了出来。那些被嚼过的树叶已经只剩下干枯的外皮。 这小东西,还真是稀奇。 宋时悦饶有兴致地捉弄它,一炷香之后她就笑不起来了。 这只蜜蜂,好像还真有点本事,就像是已经被人驯服过一样,竟然能看懂她手指给出的指令,并随之给出反应。 她这才重视起来。 她央求张婶用藤草编了一个小笼子,平时就把小蜜蜂藏在里面。 晚上闲暇之时,她照常拿出《医者奇事》这本书翻看,突然被其中一个故事吸引。 上面说,有些人会饲养一些蛊虫或者鸟兽,训练它们学会一些追踪,模仿人语等技能,以达到某些目的。 还有人会饲养乌鸦,通过音律操控,这些乌鸦在听到一定的音律时,会对人类做出攻击。 宋时悦读着读着,视线开始注意到草笼子里的小蜜蜂。 第161章 红鸾动 这让她不禁开始回忆起第一次见到这小蜜蜂的情景。 那天早餐,她头上别了新鲜的木槿花,迎面碰见苏牧青送赵行修出门,然后这小蜜蜂就一个劲儿朝她飞过来。 当时她以为是自己头上的花儿吸引了它,又被这蜜蜂不识好歹咬了一口,才一脚把它踩死了。 可这东西居然活过来了,难道这是苏牧青训练的灵宠,用来监视自己的? 不然,他怎么好心把这蜜蜂送给她? 宋时悦心里这样怀疑,可隐隐还是觉得不可能,自己在苏牧青身边待了也有一段时间了,他不像是会用这种阴险手段的人。 宋时悦继续翻看书籍,试图找到类似的东西。 有了这些医书,日子果然有趣了许多,不管怎么样,宋时悦找到了新的精神支撑。 十月初,林家老夫人带着孙儿和儿媳妇亲自登门,商议苏牧沄的婚事。 原因是林朗的父亲刚好升迁,不久就要到豫城上任,这一去,又不知何时才有闲暇,所以想在赴任之前,把两个人的婚事办妥。 有了侯爷的书信,苏夫人没有再推脱的理由,更何况这婚事是已经定好了的。 如今喜上加喜,自然再好不过。 这样一来,苏府上下都开始忙碌起来。 听说了苏牧沄的喜讯,柳夫人也与苏夫人走动的更勤了。 她常常借着过来帮忙的理由,带着女儿和儿媳来到苏家。 这样一来,季春芳也会带着两个孩子跟过来,不过她总是悄悄来找宋时悦,跟她请教一些医术上的事。 宋时悦本以为她只是随口一说,没想到还真上心了,于是给她列了一个书单,上面有关于推拿的,也有食疗药膳的。 她把书单折起来递给季春芳,叮嘱她:“这些东西学会了,就能应付一些常见的小病了。” 季春芳笑着收下,一来二去,竟开始想要了解针灸穴位方面的知识了。 宋时悦见她这么好学,自然倾囊相授。 这一天,季春芳闲聊之后,竟然压低了声音,问宋时悦是否了解易容术。 这可把宋时悦难住了,她不好意思地摇头一笑:“只是听说过,还没有真正见识过。” 季春芳也毫不在意地笑了笑:“我也只是听说,有些好奇,妹妹别放在心上。” 私下里,她常称宋时悦为妹妹,是因为打心眼里喜欢这个率真坦诚的外乡女孩儿。 除了季春芳,柳兰枝也常来贞吉院,不过她是为了找苏牧青。 可苏牧青常常外出,不知道在忙些什么。 即便如此,她也常往贞吉院跑,也没什么事儿,就拉着宝月宝莲聊天。 偶尔问宋时悦一些东西,无非就是打听苏牧青的饮食起居,宋时悦与她不熟,也只是简单回答几句。 她心里总觉得柳兰枝看起来怪怪的,一颦一笑,有一种说不出的死板,尤其是笑起来的时候,脸颊显得很僵硬。 这不由得让她想起那天她被季春芳打了一个巴掌,脸上却不起红印的事。 莫不是天生脸皮厚。 柳兰枝见宋时悦看自己的眼神总带着探究,心里起疑,她不动声色地点头离开。 转眼却叮嘱宝月,让她留意宋时悦。 贞吉院的其他人有时候会被叫去帮忙筹备东西,宋时悦留在院中,做一些小活计。 大家都慌着去帮忙讨赏,可宝莲突然在这个时候生病了。 苏牧青执意要给她请大夫,她却连连推辞,说休息几天就好了。 虽然她一直坚持,可苏牧青还是派人将她送回家休养。 宋时悦见她脸色苍白,一脸疲态,应该是气血双虚引起的。 不过她人既然已经走了,犯不着为她操心。 十月底,苏牧沄婚期将至,所有人都像是被推着往前走。 淮安侯带着二儿子连夜赶回来,待了两天便匆匆离开。 苏牧青送姐姐出嫁,顺便带着宋时悦在跟前伺候。 十里红妆,热闹非凡,没有人留意到一场厮杀即将到来。 回程途中,苏牧青让送亲的客人在前,自己带着宋时悦走在后面。 姐姐出嫁,对他来说太过突然。 尤其是宴席上见到林家的接亲风俗,处处透露着为难新妇的心计,便叫他恨不得把苏牧沄带回家。 还是苏牧沄悄悄拉住他的衣袖制止了他。 宴席上,他站起来给林朗敬酒,并且告诫他,以后对自己姐姐好一点,不然,他这个做弟弟的,一定不会善罢甘休。 林朗笑着应允,一个眼神,林家有头有脸的男丁便涌过来,挨个给苏牧青敬酒。 苏牧青杯杯不落,全都一饮而尽,只为了让他们知道,苏牧沄的弟弟,不是好惹的。 酒席散去,他已有几分醉意,故而吩咐文初带着其他宾客先走,自己走在最后面。 马车里,宋时悦奋力扶着东倒西歪的苏牧青,胳膊都酸了,恨不得马上到家。 突然,马儿发出一声嘶鸣,马车猛地停下来。 宋时悦没有防备,身子不受控制地往后倒,情急之中抓住了苏牧青的胳膊,却连带着他一起摔到了座位下。 苏牧青像一座山一样压过来,宋时悦呼吸一滞,闭上眼准备承受预料之中的疼痛。 可是一只大手突然稳稳托住她的脑后,才没有让她砰地倒下去。 酒醉的苏牧青不知何时变得清醒,他一手托着宋时悦的后脑,一手支撑着身体,没让自己压上去。 “出来受死!” 宋时悦攀着苏牧青的肩头,还没来得及感谢他,就听见外面传来的厉喝,还有兵器发出的锃响。 “冤有头,债有主,阁下不该自己出面吗?” 苏牧青轻轻放下宋时悦,一边抬眼看向车后躲藏的黑影,一边捂住宋时悦的嘴巴,轻轻摇头,不让她出声。 “这伙人跟我一路了,我实在是倦了,你替我处理了吧,就当是久别重逢,送你的一份大礼,对了,能料理干净是最好的。” 车厢后突然传来一个声音,宋时悦惊讶地睁大了眼睛,苏牧青是怎么发现的? 而苏牧青听到了这个声音,也不由得瞳孔骤缩。 “待在这里别动。” 他跪趴在车里,虚压在宋时悦身上,低下头,凑近她的耳边低语,这姿势,实在是羞煞人。 第162章 谁派你们来的 淡淡的热气飘过来,宋时悦惊慌地扭过头,对着旁边空气微微点了点头,眼睛不敢往他身上看。 “这里交给你了,我先走了,有空找你喝酒。” 车厢一晃,一道黑影飞出去。 黑暗里,十几个人影冲过来,朝着那人追过去,却被苏牧青拦下。 “不关你的事,不想死的就闪开。” 一个蒙面人手握钢刀对着苏牧青喊道。 苏牧青面色凌厉,他二话不说撩起衣袍,飞下马车,以身为剑,直冲那人门面。 那群黑衣人估计没有料到他竟这么勇猛,被唬得连忙四散开来。 苏牧青瞅准时机,一脚踢下他手中的钢刀,同时挥拳朝着他砸过去。 那钢刀朝着空中飞过去,划出一道弧度,黑衣人被踢得连连后退,他倒抽一口气,急忙用双手格挡在胸前。 哪知苏牧青并没有打过来,而是提气纵身一跃,一把接住了快要落下来的钢刀。 有武器在手,苏牧青如虎添翼。 他手掌翻飞,钢刀立刻化作一道坚固的屏障,将他护在里面,同时也化作一道道催命符,不消片刻便将十几个蒙面人通通撂倒。 为首的那个见他招式凌厉,趁着大伙儿一拥而上的时候,自己悄悄往后退,瞅准机会逃走了。 苏牧青并不急着追上去,他把钢刀高高抛起,换了抬手姿势接住,牢牢握住刀柄,刀尖向前,朝着那人的背影奋力扔过去。 噗的一声,钢刀扎入那人的后心,那道黑影猛的一僵,随后重重地朝地上栽过去。 宋时悦躲在马车里,起初只听得外面杀喊声和惨叫声,随后便觉得一片沉寂。 她小心翼翼地把车帘掀开一条狭小的缝隙,透过缝隙往外瞧,刚好看到苏牧青奋力一掷,手中的钢刀直直向前飞出去。 动作干脆利落,勇猛有力,这让她不禁脖颈一凉。 一直以为他不过是徒有其表,竟不知还藏有这样利落的功夫。 万幸他平时只是毒舌。 宋时悦庆幸自己平时只跟他斗嘴,而不是跟他拼力气。 视线下移,宋时悦看到地上躺着的一具具尸体,还是觉得心里抽抽了一下。 “你受伤了吗?” 宋时悦把车帘掀得更大一些,低声朝着不远处一动不动的苏牧青问道。 他侧着头,似乎在细心聆听什么。 “小心!” 宋时悦刚要下车,就感觉一股凌厉的冷风朝自己的鼻尖飞过来,夜色里看不清飞来的是什么,听到苏牧青一声大喊,她下意识地抱头弯腰低下身子。 数十支冷箭从暗处朝着苏牧青和马车的方向飞出来,暴雨一般,气势凌厉。 苏牧青担忧地看向马车,一脚踢起旁边尸体手里的大刀,手腕翻飞,重新织成密网,将飞来的箭矢击落在地。 只是寡不敌众,难免有疏忽,噗呲一声闷响,车夫中箭,倒头重重栽到了地上。 马车轻微一晃,宋时悦又听见嗖嗖的声响朝着自己飞过来,她吓得屏住了呼吸。 噔噔噔,飞来的弩箭被苏牧青一挡,有的深深扎到马车上,有的扎入泥土里,苏牧青边挡边后退到宋时悦身前,将她护在身后。 “快回到马车里,躲好了,不要出来!” 宋时悦听到苏牧青急切的声音,突然觉得很安心,她忍不住抬起头观察眼前的形势,却被一只大手一下推回到马车里。 “无名鼠辈,只敢躲在背地里放冷箭吗?敢不敢出来跟我一决高下?” 苏牧青挡住了一阵箭雨,冲着黑暗处冷笑,暗中握紧了刀柄,耳目警惕地留意四周的环境。 腿上传来一阵刺痛,他垂下眼眸只轻轻一看,便毫不在意地挥起钢刀,斩断了半截箭杆。 “是你自己要找死,下辈子别再多管闲事了!” 暗处的人见他已被自己射中,这才敢显出身形——他裹着一身黑袍斗篷,将头脸都蒙在帽子里。 尽管手上握着连弩,却依然像苏牧青说的那样,畏首畏尾如惊弓之鸟。 “哼!” 苏牧青一声冷笑,“谁先去见阎王还不一定!” 说完人已飞出去,跟那人拼杀起来。 宋时悦在车里听到两人的对话,隐约觉得苏牧青的语气有些不对劲。 她不顾苏牧青的叮嘱,鼓足了勇气重新探出头来。 只见苏牧青正跟那人打得难分上下,短兵相接,时不时迸出火星,在黑暗里尤其刺目。 对方招式狠辣,攻击强势,目标直冲苏牧青要害。 而苏牧青虽然防守严密,看起来却总有些不对劲,像是在强撑。 空气中传来阵阵血腥气,宋时悦的心提起来,暗暗祈祷苏牧青坚持住,他要是败了,恐怕自己也活不成了吧。 马儿感受到了重重杀意,开始变得狂躁不安,宋时悦连忙勒住缰绳,拍拍马的后背安抚它。 现在两个人是一条船上的蚂蚱了。 宋时悦提心吊胆地观战,突然发现苏牧青左脚虚浮无力,而对手也发现了这一点,出手更加强劲。 苏牧青渐渐感觉左腿越来越不听使唤,箭头上有毒! 卑鄙! 感受到自己的内力越来越不济,苏牧青担忧地看向身后的马车,一个不留神,被对方钻了空子,一刀劈向他的后肩。 “小心呐!” 宋时悦看着那黑衣人双手举着钢刀高高举起,冲着苏牧青的肩头落下,也顾不得害怕了,大喊一声叫了出来。 苏牧青感受到了那股杀意,他机敏地弯腰低头,收刀向侧方一闪,挡在身侧。 两刀相接,黑衣人只觉得虎口一阵剧痛,心里暗叫不妙,看来今天着实遇到对手了。 见偷袭失败,他仅迟疑了片刻,便又出一招,却突然觉得腹部一凉,人也呆愣愣地顿在原地。 目光缓缓下移,一掌宽的大刀深深扎入他的腹部,滴滴鲜血淋到地上。 顺着刀柄往后看,只看到苏牧青嘴角掀起一抹狂狷的笑意。 黑衣人这才知道自己上当了。 苏牧青刚才看似闪躲,却出其不意地一刀击向他的要害。 “谁派你们来的?” 苏牧青手握着刀柄,想要问出个究竟,却见黑衣人咬牙发出一声嘶吼,然后猛地握住苏牧青的手腕,把他手里的刀往自己身上捅得更深了。 第163章 箭上有毒 “别管从哪里来,黄泉路......能拉你......同行,也是......赚了......”。 那人从喉咙里挤出一句话,随后猛地向后仰过去。 呵! 苏牧青一声惊呼,没想到对方竟然有这样的死志。 危机解除,卸下防备,他这才发现左腿已经全然没有力气了。 宋时悦毫无防备,眼睁睁看着苏牧青像一堵坍塌的墙一样轰然倒在了地上,心头蓦然往下沉。 她急急跳下马车,担忧地冲上去,后背已吓出一身冷汗。 “苏牧青,苏牧青你受伤了?伤到哪里了?” 她跪坐在地上,俯身看着身下一脸疲倦的苏牧青,急切地扒拉开他的胳膊,抚上他的胸前,试图找出伤口所在,语气里有不自知的慌乱和关切。 “别动,箭上有毒,别......沾染给你。” 苏牧青有气无力地皱眉,握住宋时悦的手拦住她,勉强挤出一丝微笑安慰道。 荒郊野外,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夜风吹来,脊背猛然一凉,恐惧和寒冷让她不由得打了几个冷战,只有被苏牧青握住的手,传来一阵阵暖意。 宋时悦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她带着哭腔安慰道:“好好,我知道了,伤到脚了对不对?我来帮你治。” 她挣开苏牧青的手,移到他的左脚边,却突然在他腿上摸到一片黏腻。 “你腿受伤了?” 敏锐的直觉使她迅速反应过来,可是天色昏暗,看不清楚。 她记得,苏牧青常在怀里揣一把火折子的。 紧急关头,她把手伸进苏牧青衣领,顾不得避嫌,在他腰际来回摸索起来。 腰间传来一阵痒意,苏牧青发出一声轻呼,急忙按住宋时悦的胳膊,皱眉有气无力地抵抗:“伤......不在此处。” “我知道。” 宋时悦反握住他的手腕,不顾阻拦将他的手腕移开,小手往下又够了够。 果然摸到了。 “你拿着这个,我来帮你看看。” 一簇微弱的火光照亮了宋时悦的小脸,苏牧青听她语气都带着颤音,应该是把她吓坏了。 宋时悦握住苏牧青的手,把火折子塞到他手心,又将他的手指并拢,拉着他的胳膊往下移。 苏牧青左腿内侧,还存留着一个箭头,周边的衣裤已经被鲜血打湿,皱皱巴巴粘在一起。 心脏控制不住地狂跳,宋时悦几乎能听见自己胸腔里咚咚咚的心跳声。 她紧张地咽了咽口水,沿着伤处撕开苏牧青的衣裤,将伤口裸露出来。 只见箭头深深没入血肉,伤口处一片黑血正往外渗,苏牧青大腿内侧的筋脉已显出一片青紫。 “我先用银针封住你的要穴,再把箭头拔出来,这毒素,还没有深入脏腑。” 宋时悦一边说,一边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布包,打开小布包,里面有各色银针——还是苏牧青送给她的那一套。 纤细手指捏出一根银针放在火苗上一烤,宋时悦猛然犯了难。 这针,要往腿上的穴道上扎,就得再撕开一截衣裤,那穴位贴近他的腿根......, 唉!不管了,再不治,这条腿就要废了。 宋时悦无暇旁顾,接连几针扎下去,最后两根银针扎向苏牧青的合谷穴。 这个穴道也可以叫麻醉穴,凡事要紧的针法,都可以先扎合谷,帮病人减轻痛楚。 “你忍一下,很快就好了。” 宋时悦深呼吸,长舒一口气,看起来是在安慰苏牧青,倒不如说是在给自己打气。 “你......小心些。” 久久不语的苏牧青睁开眼睛,担忧地看着宋时悦。 “你放心,我不傻。” 呵,苏牧青有气无力地发出不赞同的轻笑。 宋时悦扯过苏牧青的一片衣襟,隔着衣襟握住箭柄,一咬牙一狠心,用足了力气将那箭头猛拔了出来,接着烫手似的把那箭头远远地扔出去。 嗯~~啊。 一阵剧痛传来,苏牧青咬紧牙关,挺直了上身,脖子上因为隐忍青筋暴起。 宋时悦也紧张的不行,可还是不忘伸手拍拍他的胸膛安慰他:“好了好了没事了没事了,不怕,不怕啊。” 天知道,她自己都快哭出来了。 身后是无边无际的黑暗,仿佛巨兽一样虎视眈眈地盯着她的后背,眼前是重伤的苏牧青急需医治。 不管怎样,身边有个人,总比一个人要好。 宋时悦心里念叨着,掏出干净的手帕压在伤口上,咬牙撕下一片衣角,麻利地给苏牧青包扎好。 随后一下将头上的发带扯下来,勒在苏牧青腿上防止流血过多。 做完了基础的救治,接下来要快速把毒素逼住来。 宋时悦费劲九牛二虎之力,把苏牧青搀到马车上安顿好,失血的苏牧青本就喝了许多酒,此刻已经渐渐开始昏昏欲睡说胡话。 “你先走,不要管我......,我功夫了得,十五岁便能......以一当十,舞剑生风......”。 宋时悦哄孩子似的应付他:“好好好,你厉害,行了吧?” 说着摸索着拉住缰绳,生疏地赶着马车往前走,恨不得马蹄生风,快速回到苏府。 可事与愿违,马儿慢吞吞地一步一步往前挪,她看得心急,扬起马鞭一下抽在马屁股上。 马儿吃痛,开始撒腿狂奔,宋时悦没有经验,手里的缰绳被挣脱,一下子失去控制。 今天到底是什么运气啊? 宋时悦被甩的仰面坐到马车上,狼狈至极,忍不住骂了几句。 恼归恼,她还是奋力坐稳身子,去抓垂到一边的缰绳。 终于将马儿控制住了,宋时悦也摸索出门道,嘴里不断地给马儿说着好话,不一会儿便来到街上。 “吁~~”,宋时悦勒住缰绳让马儿放慢了速度,眼睛瞅着街道两边的铺子,终于找到了一间已经关了门的药铺。 第164章 眼睛要长鸡眼了 她跳下马车,前去敲门,万幸的是,还真有伙计出来应她。 宋时悦脸上堆起友善的微笑,跟那伙计商量了半天,伙计一脸的为难。 她连忙掏出一把铜板和喜糖,一股脑儿塞到伙计手里,那是今天跟着送亲刚得的,还没捂热乎。 “你这......,嘁,”伙计看到她塞到自己手里的东西,一脸的哭笑不得。 “不是我不忙你,是我们这儿真没这先例,掌故的要是知道了,我的饭碗就保不住了。” 宋时悦点头哈腰,极近卑微地央求,突然想起来自己身上还有一个玉坠。 当初娘把玉坠交给她的时候曾再三叮嘱,关键时刻这玉坠能救命,让她千万保管好。 现在不是人命关天的时候了吗? 宋时悦一咬牙,一把将玉坠拽下来,心疼地递到伙计手里央求。 “小哥,你只需要给我找一些艾绒、姜片和蜡烛,再按我说的方子煮一碗汤药来就行。 我们不进去,就在这门口,弄好了就走,绝不给你添麻烦。” 宋时悦举手再三保证。 那伙计对着门口的灯笼,照了照手里的玉佩,温润通透,质地绵密,虽然有些瑕疵,但应该能值几个钱。 回首再看宋时悦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终于勉为其难地点头应允:“行吧,那你先在这儿等着,我给你取来。” 宋时悦感激不已,又试探着讨要了几样其他的东西,好在那伙计都一一给她备齐了。 终于松了一口气,她把方子告诉伙计,随后带着东西上车给苏牧青驱毒。 因着酒意和毒素,他已经昏睡了小半个时辰了,宋时悦摸了摸他的额头,已经有些发烫。 要赶快把余毒逼出来才好。 呼——,她深呼吸,重重吐出一口气,脱掉了苏牧青的鞋袜,硬着头皮把他的裤腿撕得更大一些,让左腿完全裸露出来。 然后把姜片放到对应的穴位,将艾绒戳成小山一样的形状,就着蜡烛点燃,放到姜片上。 一壮,两壮,三壮,时间一点点过去。 宋时悦紧盯着苏牧青的反应,看着他大腿上的黑青色毒素一点点往脚腕走,心里如释重负。 再有两壮应该就能完全将毒素逼出来 了。 看着苏牧青腿上的黑线逐渐消失,宋时悦心里的石头终于落下来。 她重新摸了摸苏牧青的额头,怎么好像又烧得更厉害了呢? 她俯下身,将两只手同时放在自己额头和苏牧青额头做对比,眉头不禁皱起来。 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热,热......” 苏牧青的嘴唇已经干的起皮,闭着眼睛喃喃地呓语。 宋时悦连忙将他身上的衣服散开一些,然后把手指搭到他的脉搏上。 脉象正常,散了这股热毒就好了。 宋时悦不停地摸摸他的额头和脖颈,紧密观察着。 或许是她冰冷的手掌贴在额头,缓解了身体上的痛苦。 苏牧青突然抓住她的小手,握着它捂在了自己的脸上,冰冰凉凉的,他紧蹙的眉头终于舒展开,嘴里发出满意的喟叹。 这倒把宋时悦吓了一跳。 苏牧青细密的胡茬扎的她手心发痒,滚烫的脸颊将她手心的凉意驱散,也将热意转移到了她的脸上。 她何时跟人有过这样的举动。 “你松开。” 宋时悦小声嘀咕,不满地掰开他的禁锢,试图把手收回来。 那片难得的清凉突然没有了,取而代之的又是难耐的躁热。 苏牧青心里生出一股不满足,他像个耍赖要糖吃的孩子,使着性子把宋时悦整个人拽进自己的怀里。 啊!宋时悦被一股大力拽进硬实的怀抱,硌得直皱眉。 简直是粗鲁,她咬着牙暗骂,手掌撑着苏牧青的胳膊想要起来。 “别动,就一会儿。” 他像呓语一般呢喃,沙哑的声音带着恳求和撒娇。 有力的臂膀将宋时悦用力拢进自己的胸膛,坚毅的下巴在宋时悦肩头蹭了蹭,又满意地睡去。 霎时间,宋时悦心头一软,似有一根看不见的弦,被人轻轻拨动,奇异又陌生的感觉在身体里流窜,让她一瞬间忘记了挣扎。 苏牧青砰砰的心跳传过来,强劲有力,扰乱了宋时悦的心跳,比那发烫的胸膛更加让人无法忽视。 宋时悦轻轻抬头,将视线移回苏牧青近在咫尺的脸上,细密的睫毛被烛光照着,映出长长的黑影,竟让她有些不甘心。 一个男的,长这样长长的睫毛,真是浪费。 “姑娘,你要的汤药熬好了。” 药铺的伙计一手端着东西,一手掀开窗帘,待看清里面重叠的身影,连忙闭眼退了回去。 哎呦,老天爷呀,眼睛要长鸡眼了。 宋时悦听到伙计的声音,如遭雷击,头发丝都快立起来了。 她不再顾及苏牧青的挽留,挣扎着起身,好不容易稳住的心跳,又如擂鼓一样。 “多谢!” 她掀开车帘,难为情地嗫嚅道。 还好夜色昏暗,遮住了脸上的桃红,饶是这样,宋时悦还是不敢直视伙计的眼睛。 心虚地接过他手里的药碗,头恨不得低到地缝里去。 “啊哈,没事,没事,或许是习俗不一样,咱们这治病,不是这样式儿的。” 伙计本想轻松打个圆场算了,谁知一开口,反倒有些欲盖弥彰了。 宋时悦心头的羞恼转成恨意,都怪那个登徒子。 她回到马车内,朝着苏牧青的胸口捶了两拳,骂骂咧咧嘟囔了几句,才开始给他喂药。 苦涩的药水灌进嘴巴里,苏牧青抗拒地扭头躲开,一勺汤药洒进领口。 “你,”宋时悦心里生气,“还当自己是小孩子了,我可不惯着你。” 她放下药碗,撸起衣袖,一手捏着苏牧青的鼻子,一手将一勺汤药倒进他的嘴巴,等他咽下去才松手。 如此反复了几次,终于将汤药喝完了,宋时悦如释重负。 “苦,苦,难受......。” 苏牧青皱着眉头,满脸都是抗拒,他很想做些什么,可是觉得如在梦里一般,手脚根本不听使唤,只能从喉咙里发出抗议。 第165章 不可说 气归气,宋时悦还是重新覆上他的额头试探体温,已经开始发汗了,这次没有大碍了。 苏牧青还在迷迷糊糊地呓语,宋时悦脑海中灵光一闪,突然有了主意。 她俯下身,凑近了苏牧青的耳边低声问道:“苏牧青,刚才那人是谁?值得你这样为他拼命?” 苏牧青像是听进去了,但是他摇摇头,呢喃道:“不可说,不可......说也”。 宋时悦不死心,眨了眨眼睛继续问道:“那文初前几天给你带来了什么消息?” 这次他不但不回答,而且连一点回应都没有。 “那你的腿还疼不疼了?” 宋时悦要试探一下他是真睡还是装睡。 “不疼了,有你在,就不疼了。” 低沉暗哑的声音,带着几分虚弱和乖巧。 宋时悦愕然,心尖一颤,居然觉得这话听起来十分受用。 可那心颤也只维持了一瞬,她很快认清自己的处境,随后心里满满的鄙夷。 装,你接着装,一问到关键问题就打马虎眼,还不忘记油嘴滑舌,真戏精也。 心里腹诽着,手却很诚实地给他拢了拢衣衫,不让他那么冷。 文初带人找过来的时候,已经夜半了。 苏夫人前脚刚把女儿嫁出去,心里正难受,接着就收到儿子受伤的消息,简直是欲哭无泪。 家里的大事都是苏牧青帮着主持,让她轻松了不少,还没来得及高兴,心又提起来了。 看着文初把衣衫狼狈的儿子背回贞吉院,苏夫人的目光狐疑地看向宋时悦。 “到底是怎么回事?大少爷因何受伤的?” 苏夫人坐进雕花矮凳上,握着苏牧青的手,严厉地质问宋时悦。 宋时悦便将事情的经过原原本本地讲述出来,苏夫人不信,看向文初求证。 “回夫人,属下确实在追寻大少爷的途中,见到了那些黑衣人的尸体,还有他们所使用的箭弩,与拾一说的毫无差别。” “那人是什么来路,你可知道?” 苏夫人心里已有了猜测,可还是要试探一下宋时悦。 “奴婢不知。” 苏夫人这才松了一口气,她收回苛责的目光吩咐宋时悦。 “既然如此,今夜让文初守在这里,你先下去休息吧。” 苏夫人说完起身,眼角瞥见苏牧青凌乱的衣衫,在柳嬷嬷的搀扶下起身离开。 “夫人,大少爷怎么偏偏在这个节骨眼儿上出事了,这背后是不是有什么阴谋,那个拾一,我总觉得她来路蹊跷。” 柳嬷嬷忍不住怀疑起来。 “我又何尝不想弄清楚她的来历,可连牧沄都守口如瓶,一问三不知。牧青这样做,定是有他的缘由。” 苏夫人隐隐觉得又有大事要发生了。 苏牧青受伤的事不知何时传到了柳府,一大早,柳夫人就带着柳兰枝前来探望。 苏夫人嫌她最近走动得太过殷勤,心里反而不踏实,所以找了个借口,把母女二人留在了前厅说话。 明面上吩咐柳嬷嬷去看看苏牧青醒了没有,暗地给她使眼色。 柳嬷嬷会意,出去转了一圈,过来回复说,大少爷还在昏迷,不便见客。 正常人听到这话,也该知道分寸了,可柳兰枝偏偏不管不顾,说是带了上好的金疮药,非要去贞吉院看一看才放心。 贞吉院里,苏牧青已经醒了,经过一夜的昏睡,此刻面色好了很多。 文初连忙叫来宋时悦给他把脉,查看伤势。 宋时悦低着头进来,见他半躺着,靠在枕头上,唇色苍白,没有血色,见到自己进来,目光竟然变得十分温柔。 她假装看不出,只给他搭了脉搏,却不好意思去查看他腿上的伤口。 为医者不该有分别心,她知道的,可他是苏牧青,自己面对他,总会控制不住地往男女大防上面想。 “大少爷的脉象已经恢复正常,已经无碍了,只需好好养伤便可。” 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宋时悦总觉得苏牧青的眼神落在自己身上,跟以往不一样。 可文初不放心,非得让她看了才罢休:“那箭头上的毒是蛇毒,你确定已经将毒素全都祛除了?” 虽然大夫也已经确定过了,可他还是有些担心。 “自然十分确定。” 宋时悦这次没有怀疑自己。 “那劳烦你看一看伤口吧。”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文初觉得宋时悦说的话比大夫的话更可信了。 “文初,大夫都已经说了无大碍,你怎么还磨磨唧唧的,下去休息吧。” 苏牧青见宋时悦脸上的难色,暗自抓紧了被角,往里掖了掖。 文初已经把昨夜的窘态都告诉他了,一想到是宋时悦不惧危难,尽心竭力照看自己,他的心里忍不住变得柔软。 “你昨夜为什么不趁机逃走?” 他追寻着她的眼睛,想要问个究竟。 昨晚,她但凡丢下自己不管,或者找个借口说自己解不了蛇毒,他就已经呜呼哀哉了。 “什么?” 宋时悦诧异地抬头,是啊,她昨天怎么完全没有想过趁机逃跑呢? “谁知道呢,当时只顾着害怕,只顾着担心,只顾着救人,哪里还有别的心思?” “真的是这样吗?” 苏牧青不死心,放低了声音轻声追问,如水的目光胶着在宋时悦脸上,不想放过她的任何表情。 宋时悦的心控制不住地快跳起来,苏牧青盯的她不自在,她也开始装傻充愣。 “不然还能怎样?我要知道你昨晚有此一劫,出门前一定先把银票带齐了再跑。 你以后能不能不要喝那么多酒了,要不是你在昏迷之前撂倒了那个黑衣人,我的小命也要跟着搭进去了。” 回想起来真是心有余悸呢。 她说到激动处,一巴掌愤恨地拍在苏牧青腿上,苏牧青疼的猛然皱眉,发出一声闷哼。 “呀,糟了,忘记了忘记了,对不起对不起!” 宋时悦这才又想起他腿上还有伤,连忙掀开被角,看看有没有拍到伤口上。 苏牧青想拦已经拦不住了。 “啊,哈,虽然......还有些红肿,但是,已经开始结痂了,这大夫给的药,就是好用哈。” 宋时悦一本正经地嘟囔着,暗戳戳将被角给他盖上,恨不得抽自己一个巴掌。 她哪儿知道苏牧青竟然只穿了亵裤啊。 第166章 始作俑者 “牧青,你醒了?” 柳兰枝不知何时来到了门口,她眼角微红,手里握着月白帕子,上面泪痕点点。 宋时悦连忙施礼退到一边,将圆凳往她身边挪了挪,默默退了出去。 苏牧青耳根的微红还没有退去,他抬眼看了看柳兰枝,只对她点了点头。 “今天一早我刚得到消息,担心的早饭都吃不下,偏偏母亲不让我来,说我这样太上赶着了,显得不矜贵。” 柳兰枝说着又流下几滴眼泪,连忙拿帕子擦了继续哽咽:“可我若不来,又怎么放心的下?牧青,你不会因此看轻我吧?” 她低着头,水汪汪的眼睛羞怯怯地望向苏牧青,像一只乖顺的小羊,等待着主人的安抚。 矫揉造作的样子,让苏牧青心里一阵抵触,他不曾记得,与柳兰枝什么时候变得这么亲近。 而且他一直讨厌有些人欲拒还迎,挤眉弄眼地接近自己,大大方方的不好吗? 他的目光痴痴地看向宋时悦离开的方向。 “柳姑娘说哪里话,只要以一片赤诚之心为人做事,胸怀坦荡,谁又能轻看谁? 我不过是受了一点小伤,不敢劳你如此挂怀。” 柳兰枝喜极而泣,冲动地抓住了苏牧青的手确认道:“真的吗牧青?我就知道,你跟那些凡夫俗子不一样的。” 冰凉的指尖有意无意地触碰着自己的手掌心,苏牧青假意装作吃痛,皱眉将手掌从柳兰枝手里挣脱,抬手揉了揉眉心。 “哦,对不起,是我弄疼你了对吗?让我看看伤到哪儿了?” 柳兰枝连忙收手,拉起被子就往下面看,苏牧青这次可长了教训,连忙死死摁住被角。 “不妨事,别吓着你了。” 同样是没有边界的触碰,可宋时悦刚才那样,苏牧青也没觉得心里有这么不耐烦。 “我不怕,我只恨这伤没有落到我身上,要是能帮你减轻一半的疼痛,我情愿在佛前长跪不起。” 柳兰枝的双手又握住了苏牧青的,情难自禁地把他的手放到自己心口苦苦倾诉。 “牧青,以前的我心高气傲,不屑于主动向你吐露心声,总觉得那是女儿家最后的骄傲。 女儿家一旦主动示好,这辈子就被拿捏了。可现在我明白了,只要两个人是真心相爱,又何必非要争出个高下。 你是男子,姿态在我之上,是应该的,我不想再错过机会了,牧青,我今天只想问你一句话,你心里有我吗?” 红唇颤抖,眼泪顺着姣好的面容决堤而下,惹人怜爱。 苏牧青被握住的手,紧紧握在一起,他面无表情地从柳兰枝手里抽离,没有一丝感情地回她:“抱歉,不曾有过。” 柳兰枝的眼泪陡然止住,湿漉漉的眼睛难以置信地盯着苏牧青,嘴唇颤抖了几下,却没有发出声音。 被人当面这样干脆地拒绝,她的心口猛地一痛。 过了几息,她才尴尬地伸手擦掉脸上的泪水,倔强地表示。 “那一定是我做的不够好,以前的我太端着了,所以你才感受不到我的心意,从今以后,我会让你看清我对你的感情。” 她像是受了委屈的孩子,一瞬间有些恍然若失,对着苏牧青强挤出一丝笑容,随后仓皇起身逃出去,连帕子都忘记带了。 “你瞧瞧你,怎么又哭起来了,让人看见不笑话你?你一个未出阁的姑娘,怎么就藏不住一点真心呢?” 柳夫人见到女儿红肿着眼睛回到前厅,装腔作势地责备她,暗中拿眼睛去看苏夫人的反应。 苏夫人眼睛一瞥,有些不耐烦,刚才母女俩一唱一和,愣是不顾她这个主人的劝阻,哭哭啼啼跑去贞吉院。 这会儿又红着眼睛出来,不知道的,还以为苏牧青把她怎么着了。 “牧青的事情,让你们跟着操心了,不过大夫说了,只是一点外伤,养养就好了。 柳姑娘犯不着为这事儿吃不下睡不着,要不然,旁人还以为我这当娘的心大,孩子都受伤了还不受一点儿影响呢。” 苏夫人笑着,暗地里却说柳兰枝做的多余了,显得她这个当娘的铁石心肠似的。 柳兰枝一听连忙撇撇嘴,委屈巴巴地止住了抽噎,乖顺地给她道歉。 “是我不好,关心则乱,一时间忘记了分寸礼法,今日多有打搅,母亲,咱们该回去了。” 她说着给苏夫人施了一礼,转身跟柳夫人说道。 柳夫人没接话,起身跟苏夫人点了点头,抬脚就走,一边走一边压低了声音指责女儿。 “你就是把心哭出来,人家还嫌没地方放呢!” 阴阳怪气,还是说给苏夫人听。 苏夫人假装听不到,跟在二人后面直把人送到大门口,心里拿定主意。 不管你们母女俩怎么演,我都不会跟你们结亲家。 我的孩子,一定得找一个心地磊落的女子,才能当得起一家主母的职责。 苏牧青受了伤,不便再去淮南营主事,暂时在家里休养。 得亏了他年轻力壮,再加上宋时悦以前教给他的功法,仅休息了几天,便觉得好了许多。 文初从外面回来,带给他一个无字令牌,他看了之后并不觉得惊讶,吩咐文初把人请进来。 文初刚走,他就拄着竹杖,挣扎着起身,要宋时悦服侍他换了衣服,然后吩咐宝晴快去备茶,备好茶。 宋时悦心里好奇,从没见过他这么重视衣冠,不知道来者是谁,竟让他这么在意。 不多时,文初引着一个身着萧萧白衫,腰间系着玉佩的男子大步走了进来。 宋时悦忍不住悄悄打量。 都说先敬罗衣后敬人,可那朴素的白衫和简洁的玉佩,质地不算上乘,但穿在男子身上,却自带高贵与清华,让人不敢小觑。 更兼他虎目炯炯,即便眼含笑意,也让人望而生畏,气场比苏牧青更加威严。 “呦,怪我了,伤得挺重的吧?” 不等苏牧青开口,那男子率先笑着上前,伸出手指弹了弹他的竹杖,打量他受伤的左腿。 苏牧青面色凝重地一挥手,示意旁人退下,自己一瘸一拐,带着男子进了书房。 宋时悦看着两人的背影,心里已有猜测,这就是那晚将烂摊子扔给苏牧青的人了。 一想到这,心里忍不住气愤:“始作俑者,还好意思笑,苏牧青都差点没命了,你倒好,自己先溜了。” 第167章 攀高枝 宋时悦嘟嘟囔囔转身离开,终于有片刻的清闲了。 自从苏牧青受伤后,苏夫人指名让她贴身照看,苏牧青又趁机耍赖,矫情地像个三岁小孩儿。 一会儿嚷着口渴,一会儿又喊伤口疼。 她被指使着端茶倒水,按揉穴位,读书讲故事,只有晚上等他睡熟了才能安心睡觉。 今日天好,正好找张婶告个假,出去赎自己的玉坠去,回来再找苏牧青要个辛苦钱。 宋时悦心里盘算着,脚步轻快,一蹦一跳往前走,一扭头,又看到相似的一幕,她赶紧停下脚步,屏住了呼吸,弯腰凑过去。 这次她看得清清楚楚,那勾着腰趴到苏牧青书房窗下偷听的,正是宝月。 走了一个宝莲不算完,合着这里还有一个心怀二心的。 苏牧青呀苏牧青,你这人缘还真是不敢让人恭维,谁让你天天说话不过脑子,净得罪人了。 宋时悦自己跟自己嘀咕着,看到不远处一朵金菊,突然有了主意。 她故意加重了脚步往前走,边走边挥手,像是在躲什么东西。 果然,宝月听到了动静,连忙蹑手蹑脚离开,一扭脸绕到了书房后面。 宋时悦从对面追过去,迎头正好撞上宝月。 “呦,宝月姐姐,可别往这边来,前边聚了一群蜜蜂,见谁追谁,我正要躲呢。” 宋时悦热情地拉着宝月站到一边,不给她推脱的机会,又惊恐地指着宝月的脖子惊叫道:“呀,果真是它。” 说着一巴掌拍在宝月的天突穴,随后把抓到的蜜蜂展示给她看,证明自己没有撒谎。 一阵刺痛袭来,宝月嫌恶地推开宋时悦的手。 “你做什么?” 她张嘴斥责,却发现根本没听到自己的声音。 “怎么回事?” 她不死心地捂着脖子,又厉声说道,依旧没有声音。 “宝月姐姐,你说什么?” 宋时悦扶着她的肩膀,担忧地问道。 “你走开!” 宝月一把甩开宋时悦的手,脸上的表情变得古怪又惊恐。 她张开嘴巴,却只能发出嗬嗬的声响,根本不成语调。 “我的嗓子,你把我的嗓子怎么了?” 她发疯似的揪住宋时悦的衣领,嘴巴一张一合,表情狰狞又可怕。 “我不知道啊,我只是帮你捉住了这只蜜蜂。” 宋时悦捏起蜜蜂的两只翅膀,放到她的眼前自证道。 眼看着蜜蜂尾巴上尖锐的小刺高高翘起,朝着自己的眼珠子扎过来,宝月这才松开宋时悦。 “这蜜蜂大概有毒,宝月姐姐要不要我帮你看看?” 宝月才不信宋时悦有这份好心,她伸出手指抚摸着自己的脖子,踉踉跄跄地跑开了。 哼! 宋时悦看着宝月的背影走远,才将袖子里的银针重新放回小布包里。 “你这个丫鬟,可真不简单,刚才那招儿是怎么做到的?能不能也教教我?” 舒朗的笑声从身后传来,宋时悦吓了一跳,转身看到苏牧青带着刚才那个男子不知何时已站在身后不远处。 男子背着手,昂首居高临下审视着宋时悦。 从他脸上戏谑的表情可以看出,他们俩已经将刚才的一切看在眼底了。 宋时悦不动声色地把装着银针的布包往袖子里藏了藏,屈膝低头行礼,再起身时,还是那个无辜无害的侯府丫鬟了。 “奴婢不知道公子在说什么。” “天突穴,你用蜜蜂做掩护,暗中用银针封了她的天突穴,所以她才说不出话的,对吗?” 那男子不理会宋时悦的装傻充愣,直接胸有成竹地点破她。 宋时悦心里暗自惊讶,今天是碰到行家了? “公子心明眼亮,奴婢这点小伎俩瞒不过贵人的眼睛。” 她直接放弃了挣扎,算是承认了。 那男子淡然一笑,踱着方步走到宋时悦跟前,歪头凑近了她继续问她。 “贾某不才,只是略识一些岐黄之术,不过我很好奇,那只蜜蜂怎么就那么听你的话呢?” “听话?何以见得?” 宋时悦反问,她也不知道这蜜蜂在她跟前怎么乖巧的跟通人性一样。 “可否让贾某看一看那只蜜蜂?” 对面的人笑得一脸和善,举着手心跟宋时悦讨要。 宋时悦眼眸一转,不好意思地一笑:“抱歉,它已经飞走了,要不奴婢再去给您捉一只回来?” 男子似乎没有料到宋时悦竟敢这样跟他打太极,他低头噗嗤一笑,摇摇头看向苏牧青告状。 “你府里的丫鬟,都这么有个性吗?” 苏牧青脸色变得很严肃,他小心翼翼地拱手赔罪:“是我御下无方,致使她唐突了公子,以后绝不叫她碍公子的眼。” 说完给宋时悦使了个眼色,摆摆手示意她赶快退下去。 宋时悦会意,正要开口告退,就被男子挥手打住。 “怕什么,我不过是随口说说而已,以后不如就叫她跟着我吧,正好我也喜欢心直口快的。” “不可!” 苏牧青果断地拒绝,完全没有刚才的恭敬谦卑。 男子疑惑地看向苏牧青,苏牧青连忙诚恳地解释道:“她是府里最最粗笨,最不机灵的,向来成事不足败事有余,不堪大任。” 宋时悦不由得瞪大了眼睛,她本人还在这儿呢,苏牧青就敢这样当面蛐蛐她,她不要脸面的吗? 再说,她有那么笨吗? “诶,人家一个女子,要她担什么大任?天大的事,有咱们男子扛着就够了。” 男子一番话,说的宋时悦忍不住感慨,同样生着一张嘴,怎么人家说话听起来就那么顺耳呢? “公子这话一听,就知道您是个有担当有魄力的大英雄,奴婢要是能跟着公子鞍前马后效劳,一定能学到许多平常接触不到的义理。 公子要是不嫌弃,那就是奴婢的大造化了。 大少爷,您肯定也希望我这个最最粗笨的奴婢经过历练,变得机灵又勤快对吧?” 宋时悦立马投诚,看着苏牧青脸上的表情逐渐变得僵硬,她心里一阵痛快,脸上的笑容也恣意的绽放起来。 从这个贾公子一出现,苏牧青就对他服服帖帖,甚至拿命去护他,可见此人来路绝不一般。 自己要是能在这棵大树底下乘凉,绝对比跟着苏牧青强多了,哪怕是狐假虎威,气一气他苏牧青也好。 “哈哈哈,好,好,好!依我看,你这个小丫鬟,一点儿也不笨嘛。” 男子仰头爽朗一笑,看着苏牧青脸上愤怒又克制的表情,忍不住拍手叫好。 第168章 风云 “别胡闹!你想攀高枝,也不看看自己够不够的着?” 苏牧青对眼前的男子无可奈何,只能低声呵斥宋时悦,眼神无奈又着急。 他怎么能允许她靠近别的男子,给人家端茶倒水,守在床边宽衣解带,读书讲故事? 想都不要想! 一股莫名的窒息感涌上心头,苏牧青抓住宋时悦的手臂将她拉到一边。 “公子抬举你,是跟你开玩笑,你怎么能失了分寸?还不快下去!” 他咬牙克制着心里的怒气,将宋时悦连推带搡地送出几步远才罢休。 “再敢回头,罚你半年的月银!” 看着宋时悦还不死心,他握紧了拳头,故意装作狠厉的样子恐吓。 宋时悦见他明明很生气却又不敢发作的样子,更加料定这贾公子不是凡人,这高枝她非要攀一攀不可。 一想到自己可以借势反过来指使苏牧青,宋时悦就觉得心情舒畅。 “太子殿下,让您见笑了,请随我回书房再叙。” 苏牧青靠近男子,抬手低声邀请道。 “哎,原来你这淮安侯府也不安生,看来我云朝的太平安定只是表象。” 云朝太子云崇宇抱臂徘徊在书桌前,垂首沉吟,面色忧忡。 幸亏苏牧青早有防备,进屋之后给他使了个眼色,他才以贾意实的身份自居,装作旧友与他叙旧,才骗过了那个偷听的女婢。 “你既然已经料定她会偷听,查明什么来路了吗?除了她,府里可还有别的隐患?” 云崇宇抬头看向苏牧青问道。 “我已让文初查过了,是柳家做的手脚,她在府内一直蛰伏不动,让我误以为是另一个丫鬟有嫌疑,故而误判了方向。 上次出征失利,微臣难辞其咎,还请殿下责罚!” 府里出现了这样的岔子,身为主帅,他有失察之罪,该罚,苏牧青跪下请责。 云崇宇摇头叹口气,上前一把扶起苏牧青:“异心之人甚多,防不胜防,连宫内都有除之不尽的眼线,这样说来,我与父皇都难辞其咎了。” 一句话令苏牧青担忧起来:“殿下此次出宫下江南,可是与景离王有关?” “何止,父皇病重,已多日不能早朝,太后出面,将国事委托给皇叔,让皇叔带我学习总理朝政。 谁知皇叔说我年轻资历浅,尚不能做重大决策,故而到头来满朝文武有不少都站到他那边,真是岂有此理!” 云崇宇气愤地甩袖,继续控诉:“你可知景离王因何突然冒犯我云朝? 就是因为皇叔与他暗中交易,景离王出兵,给父皇施压,朝中需要有人主持大局。 太后与皇叔并肩,一直觉得皇位应该是他们母子的,我虽为太子,却苦于没有大权在握,所以处处掣肘,寸步难行。” “皇上身体一向稳健,怎么会突然病重了呢?” 苏牧青心里已有怀疑,但相隔千里,不便妄自揣测,只希望能引起太子的警醒。 “母后与我也觉得此事蹊跷,只是太医一直查不出病因,每天只用参茸入药,细细调养。” “那殿下准备如何行事呢?” “外患不除,皇叔终有借口笑我是黄口小儿,不堪大任。 所以此次以退为进,假借为父皇求医问药为名,出宫前来寻你,就是希望你能够跟我一起并肩作战。” 太子的眼里泛着亮光,带着期盼看着苏牧青。 年少时,苏牧青随淮安侯进京述职,他就与苏牧青一见如故。 这些年,他们虽不能时时在一起,但两人常有书信往来,彼此情谊并没有距离而变得疏远。 苏牧青握紧了拳头,抱拳领命:“只要太子一声令下,臣愿意重披战甲,奔赴疆场,万死不辞。” 虽然苏牧青毫不犹疑地表明态度,但云崇宇还是愁眉不展。 “景离王有十万大军,想要击破谈何容易,不知淮城之内,可用的兵马有多少?” “实不相瞒,府衙之内,也不尽然都是自己人。 不过,还有城外的淮安营,可以一用,其余的兵士,在外面随我父亲与景离王制衡。” 苏牧青把赵行修暗中勾结山匪的事告诉了云崇宇,还有景离王派来的细作,也是蠢蠢欲动。 “若要大肆兴兵,皇叔那边必定会加以阻挠,所以我们要以少胜多,以智取胜。” 云崇宇与苏牧青年纪相仿,虽然身处宫中养尊处优,但毕竟是皇家教养出来的,颇有智谋。 苏牧青斟酌许久,也觉得他的顾虑不无道理。 两军交战,太子领兵,若定安王让人假扮景离王的人,来一个借刀杀人,对太子殿下不利,岂不是正中定安王下怀。 “可殿下此次出宫,已然引起定安王警觉了是吗?” 要不然,那些杀手是怎么一路跟过来的。 “正是,他们一路跟我到江南,若不是我遇到了贵人相助,巧妙避其锋芒,恐怕早就凶多吉少了,这次是我连累了你。” 云崇宇想起来仍觉得万幸,他拍了拍苏牧青的臂膀,向他表示感谢。 苏牧青与他客气了一番,又直奔主题:“敌众我寡,既要暗中行事,需要周密的计划来保证万无一失。 可景离王现在有十万大军,若不能给与重击,只怕会卷土重来。” 云崇宇却颇有信心地表示:“不怕,我已有安排,如今只需要稍等一些时日,等我与那位贵人会合,咱们再一起细细商议。” 苏牧青见他似乎颇有把握,便放下心来:“既然如此,那不如先除去淮城内的祸患。” “你是说景离王安插过来的细作?” “正是。” “不急,不如暂且留着,说不定以后能为你我所用。” 太子殿下的心计,让苏牧青由衷佩服。 “不如你先带我在淮城转一转,毕竟我此次出宫,是为了给父皇寻医问药的,呃,我自己去也无妨。” 这样,一来他们可以麻痹定安王,二来可以让暗中的蝼蚁放松戒备。 云崇宇对着苏牧青眨眨眼,看到他受伤的腿又改变了主意。 “一点皮外伤,不至于出不了家门。如此,就请太子殿下暂居府内,由我派人保护您的安全。” “也好,客随主便,贾意实多谢老友关照。” 云崇宇一笑,对着苏牧青拱手致谢,可下一秒说出的话,让正在感慨的苏牧青猛然又变了脸色。 第169章 醋意浓 “刚才那小丫鬟我着实喜欢,就让她带我出去逛逛吧,你在家好好养伤。” “殿下的安危是大事,不可开玩笑,还是让微臣带您出去吧。” 苏牧青急得扔掉了竹杖,拖着腿一瘸一拐上前阻拦。 “诶~,什么殿下?我是你的旧友,贾意实,此番来到江南,是为了游历见闻。” 云崇宇扶住苏牧青的手背,眼光一闪,笑吟吟提醒他。 “贾公子,您是北方人?初到江南,怕您吃不惯这里的食物,我特意熬了一碗酸辣小鱼汤,鲜美的很,您快尝尝合不合胃口?” 饭时,宋时悦殷勤地端起小碗,热情地向‘贾意实’推荐自己亲自煮的鱼汤,恨不得喂到他嘴里。 一旁的苏牧青面带愠怒又不得不极力克制。 “咳咳,注意分寸,公子想吃什么自己会夹,别唐突了客人!” 他清了清嗓子,把自己手里的空碗也递到宋时悦跟前,示意她给自己也盛一碗。 这个宋时悦,来府里这么久了,他还没吃过她做的饭菜呢,怎么让别人捷足先登了。 他趁着贾意实不注意,瞪了宋时悦一眼算作警告。 宋时悦的酸辣汤两人还没喝到嘴里,但那酸味好像已经沁入某人的心脾了。 “嗯~,好喝好喝!你还真是心灵手巧,这一碗鱼汤,鲜嫩可口,酸辣适中,和我一个朋友做的简直一模一样,一勺喝下去,暖意直达肺腑。” 贾意实放下碗勺,真心实意竖起大拇指夸赞宋时悦,眼睛里的亮光不像是装出来的。 宋时悦见他这样夸赞自己,由衷觉得满足,她是有些实用的本事在身上的,不像有些人说的那么没用。 “贾公子喜欢就好,那我再给您盛一碗?” 宋时悦掩饰不住脸上的笑意,伸出双手等着贾意实点头,得了他的允许才又给他添了一碗。 苏牧青刚刚半信半疑将一勺鱼汤送下肚,就见他二人一见如故的样子,顿时觉得一股酸辣由嗓门直冲肠胃,又反过来冲上脑门。 他控制不住地扭过身子捂嘴咳嗽起来。 看着苏牧青脸上咳的如同染了胭脂,宋时悦有一种宿仇得报的欣慰。 谁让你天天想着法子折腾人。 饭后,苏夫人突然命柳嬷嬷前来喊宋时悦到明舒院说话。 宋时悦心里狐疑,莫不是刚才在饭桌上做的太招摇了?还是被她看出了什么动机? 怀揣着各种猜测,宋时悦跟着柳嬷嬷来到明舒院。 一进屋门,就感觉苏夫人的目光带着难以察明的意味审视着自己,似乎要一眼将她看穿。 宋时悦乖乖行礼,大大方方问道:“夫人,您找我。” 苏夫人并没有回答,仍然紧盯着宋时悦的脸庞打量了许久。 宋时悦眼睛盯着地面,不知道哪里又做错了,她决定以不变应万变,敌不动我不动。 反正自己跟苏家也是‘水土不服’,在这里一直都是不尴不尬的,没有多少好时候。 “大少爷遇刺那晚,真是你一人救治的吗?” 良久,苏夫人捻动手里的佛珠,才板起脸开口问道。 “回夫人,是奴婢一人救治的。” 宋时悦嘴上回复着,心里快速回忆,那晚是做了什么不该做的事了吗?还是苏牧青的伤口又恶化了? 不应该呀! 她皱眉将事情原委仔细回想了一遭,突然好像有点明白了。 那晚苏牧青发热,抱着她取暖,被药店的伙计看到了,难道是因为这事,让苏夫人以为自己存心不良? 冤枉啊!天地良心!我可以解释的! 宋时悦不服,苏夫人要是给自己扣这样一顶帽子,她是一定要为自己争辩的。 “撒谎!” 苏夫人啪的一声拍在桌子上,手里的佛珠哗啦一声脆响。 “荒郊野外,夜半三更,你一个弱女子,哪里寻来那么齐全的药物?嗯? 一定是还有同伙,你们联合做戏,故意制造这样的戏码,拿我儿子入局,就是为了赢得牧青的信任! 说!你的同伙还有谁?是谁派你接近牧青,混入我们苏家的?你们的目的又是什么?” 苏夫人高高在上,怒目圆睁,挺直了上身厉声责问。 一副问不出个所以然就不罢休的样子。 宋时悦简直哭笑不得了,这顶帽子扣的更离谱了,她哪有什么同伙,但凡有个同伙,她早就跑出去了。 谁还会赖在苏府不走了?真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回夫人,奴婢没有同伙,那日救治大少爷需要的药物,是找药店一个伙计换来的,夫人派人一查便知。” “还敢嘴硬,那伙计就是你的同伙吧?不然,他为何肯那样对你言听计从,要什么给什么?” “兴许是有钱能使鬼推磨,” 宋时悦正好想起自己的玉坠还没赎回来。 “奴婢拿了贴身的玉坠做押当,才换得一些几壮艾绒和一碗汤药,算起来,这交易还真不划算呢。” 好心换出了娘给的玉佩,只换得那些药材和一顶怀疑的大帽子,宋时悦心里不忿,阴阳怪气地嘟囔。 “哼,又是胡说了。” 苏夫人气得冷哼一声,又拍了一掌继续跟宋时悦掰扯。 “你一个穷途末路的丫鬟,哪里找来那样珍贵的玉坠,莫不是手脚不干净,从上一任主家那里偷来的?你的上一任主家是谁? 你若老实交代,还可以留你一条小命,否则,别怪我把你送到府衙审问!” 苏夫人手指紧紧抠着桌角,急切地想知道答案。 “母亲!” 苏牧青急切的声音又从外面响起,紧接着宋时悦听到急促的竹杖声朝这里传来。 “母亲,什么事惹的母亲这样动怒?” 苏牧青进屋就给苏夫人请安,暗地里看了宋时悦一眼,见她直挺挺站着,没受什么责罚,才暗自松了一口气。 “你怎么来了?腿上的伤还没好,这样大咧咧跑过来,伤口挣开了该怎么办?” 苏夫人连忙起身扶着苏牧青落座,目光关切地看向他的左腿。 “我没事,母亲,您有什么事,直接找儿子就行了,她一个小丫鬟,知道些什么?” 苏牧青收起竹杖,将话题扯回来。 “没什么事,就是觉得你遇刺这件事有些蹊跷,所以想问个究竟,你又何必担心成这样?” 苏夫人掏出帕子擦了擦苏牧青额头上沁出的细汗安慰道。 第170章 金兰之女 “原来是因为这事,母亲,这件事已有定论,儿子自会跟母亲解释。” 苏牧青悬着的心终于放下,他扭头吩咐宋时悦:“你回去吧,这里没什么事了,夫人只是想问个清楚,别怕。” “等等!” 苏夫人提高了音量阻拦道。 “母亲还有什么不清楚的?只管问我便是。” 苏牧青斩钉截铁地拦在她面前。 “你的玉坠呢?就是娘给你的那个?” 苏夫人莫名其妙问了一句。 “这......,前些日子沐浴,收起来了,母亲要看,我去取回来就是。” 苏牧青眼眸一动,迟疑下来。 “你看,是不是这个?” 苏夫人说着,从手心里掉出一个红绳,红绳的下面系着一个水滴形的玉坠,晶莹剔透,唯一不足之处,是边角有一点微瑕。 莹润的玉坠在眼前摇摇晃晃,格外惹眼。 来不及细看,苏牧青快速瞄了宋时悦一眼,自己给她的玉坠,怎么在母亲手里? 就是这玉坠给她带来了麻烦? 他像是被人戳破了什么隐秘的心事,慌张地伸手去接苏夫人手里的东西。 哪知苏夫人将手向上一抬,那玉坠跟着往上一跳,苏牧青接了个空。 “你都没看仔细,怎么就确定这是你的那个?” 苏牧青大为不解,他从苏夫人手里接过玉坠,放在手心,睁大眼睛仔细去瞧,果然不是。 自己的那枚玉坠与这个样式一模一样,就连上面那点瑕疵的位置都如出一辙。 只是他的那枚比这枚要大一圈,不仔细辨认的话,极易认错,他的眼神变得迷惑起来。 “母亲,这是?” “那要问你院子里的丫鬟了。” 苏夫人从苏牧青手里拿过玉坠,拎在手里走到宋时悦跟前责问:“当着大少爷的面,老实交代这玉坠是从哪里来的。” 苏牧青刚要开口,宋时悦就率先回答:“这是我娘留给我的。” “还敢嘴硬,这玉坠绝非凡品,你一个丫鬟,怎么有这样的机缘得此宝物?还不快说实话!” 苏夫人今天似乎铁了心要给宋时悦扣上一个手脚不干净的帽子了。 “依夫人之言,落魄之人就不配有昔日荣光了?” “哦?那你母亲姓甚名谁,只管说出来,我自会查证。” 苏夫人捏紧了手里的玉坠,心也提到了嗓子眼。 拾一,你快说出那个名字,说出来,我一定信你。 “母亲,这件事交给儿子去查,一定给您查个水落石出。” 苏牧青起身抓住苏夫人的手臂,不能让宋时悦说出宋以宽夫妇的名字。 “青儿下去!” 苏夫人激动地斥责,“我要亲耳听她说!” “不必查了,我母亲叫王玉慈,一个平凡的女人,从小教我做人要堂堂正正,无愧于天地,从不会教我觊觎别人的东西。” 宋时悦脱口而出,压在心里的石头终于落下,眼泪也不受控制地随之俱下。 太久太久了,她只敢在心里默念父母和弟弟的名字,连做梦都不敢轻易喊出来。 要不是苏夫人咄咄逼人,非要暗示这玉坠是她偷来的,她也不会这样玉石俱焚。 不管了,反正说也说出来了,剩下的交给苏牧青处理吧。 宋时悦深吸一口气,快速抹掉脸上的泪珠,咬牙想要将失控的眼泪憋回去。 不能哭,不能让人觉得她窝囊,她宋时悦心气儿高着呢,怎能让人看笑话! 屋子里一下子静的可怕。 苏夫人和苏牧青同时愣住。 但好在苏牧青在宋时悦说出宋以宽夫妇的名字之前已想好对策,可最让他惊讶的,是明明已经哭成泪人还要强装镇定的宋时悦。 初长成的女子,姣好的面容上,晶亮的水珠蓄满眼眶,不堪重负的随时想要落下来。 偏偏她还倔强地坚持。 哪怕将下唇咬的苍白,将头高高扬起,也无声地将眼睛睁大,似乎这样就能将眼泪收回去。 苏牧青的心一阵刺痛,一阵柔软,软了又软。 宋时悦的眼泪仿佛不是蓄在眼眶里,而是砰地砸在了他的心尖上,让他的心也跟着苦涩起来。 他抬手,想要擦掉她眼中的泪珠,好让她别再那样隐忍,可手掌却被苏夫人紧紧握住。 “牧青,你听到了吗?她说,王玉慈......,她的娘亲是王玉慈,她是玉慈的女儿。” 宋时悦那边还没稳住,苏夫人也开始连连垂泪,不过她是喜极而泣。 多少年了,终于有她的消息了,她的好姐妹,女儿都长这么大了。 苏牧青知道,苏夫人当年有一个好友,情比金兰,只是一直没有音讯。 难道就是宋以宽的妻子,宋时悦的母亲? 他把目光重新移到宋时悦身上,苏夫人已经过去,将玉坠放到她手心,握住了她的手。 “你娘有没有跟你说过,她曾有过一位好姐妹,两人一见如故,义结金兰。 那位姐妹临别时送她一枚玉坠,告诉她,凭此玉坠,报出苏家名号,可以在任何一家医馆、药铺、酒楼、钱庄随意取用任何财物。” 苏牧青难以置信地睁大了眼睛。 苏夫人从不许他们姐弟三人随意到这些地方支取银两,领取物件,当年竟敢这样跟好姐妹承诺? 真是让人咋舌。 同样咋舌的还有宋时悦,这哪里是一个小小的玉坠啊,这是一个人下半生的衣食保障啊。 她记得娘当初跟她说过,这个玉坠危难时可以保命,却没有告诉她竟然可以这样用。 想来也对,宋时悦毕竟年幼,若是不小心将这玉坠的筹码说出去,被有心之人利用,反而会招来祸端。 “夫人,您确定这是您当年送出的那枚玉坠吗?” 宋时悦生怕弄错了。 “怎么会,这是我们独有的标记,一个黑点,让质地上好的美玉有了瑕疵。 在外人看来,这玉因此就不值钱了,却不知,这黑点正是我们从一块完整有瑕疵的石头上特意留下来的。 这样的玉,总共就那么几块,我怎么会认错。” 苏夫人看着宋时悦,总也看不够似的,越看越觉得她身上有好友的影子。 “当初我看你救人的针法,与你娘很像,那时心里已有猜测,但不敢确定。 你娘她现在在何处?这些年我一直打探不到你娘的下落,你又是怎么跟青儿来到苏家的?” 第171章 不让你白拿 难道是冥冥之中自有天意,让她在不抱希望时,又给了她一丝曙光。 可拾一都沦落到为人奴婢了,王玉慈又能好到哪里去? 苏夫人的担忧不无道理。 “这......,”宋时悦为难地看了苏牧青一眼。 总不能跟苏夫人说,她的父亲做了云朝的叛徒,此刻正带着娘和弟弟在敌人的营帐里吧? “刚才那一番咄咄逼人的问话,不过是为了听你一句真言。 如今已经证实你是玉慈的女儿,你不用再怕他,有我在,自会护你周全,从今以后,你不必再看他的脸色行事。” 苏夫人看出宋时悦眼中的为难,信誓旦旦要给她撑腰。 王玉慈的恩情她无以为报,如今只有照顾好她的女儿,算是给这么多年的挂念一个交代。 “母亲,此事说来话长,还是让儿子给您解释清楚吧,拾一,你先回去。” 苏牧青想要顾及宋时悦的颜面,也要想想怎么跟苏夫人解释,才能让她不会因此看轻了宋时悦。 “你先到外面坐着,等我与你说话。” 苏夫人慈爱地拍了拍宋时悦的手叮嘱她。 宋时悦点点头,施礼退下。 她看到苏夫人房间的门被关上,不知道苏牧青会怎么跟苏夫人讲明她的身份和处境。 苏夫人要是知道了真相,会不会大失所望。 她安安静静地立在一边,也不坐下,苏夫人要是知道她娘的境遇,还会给她撑腰吗? 刚才的那番话,是不是只能当成善意的谎言来听。 “所以,你把她带到府中,隐姓埋名,名义上是贴身伺候你,暗中是为了护她周全,让她在你羽翼之下,远离纷争?” 苏夫人终于明白儿子为什么对宋时悦的来历三缄其口了。 一句话叫苏牧青不知如何辩解,母亲的眼光竟这样独到,轻易将他的心事看穿。 可他不想被人看到自己心底深处的情愫,所以故意混淆道:“不过是把她当做人质,握在手中,防止宋以宽真的叛变罢了。” “阿弥陀佛。” 苏夫人双手合十闭目对着佛龛念了一声佛号,随后睁开眼睛对苏牧青挑明态度。 “我不管你把她当做什么,在我这里,她是玉慈的女儿,我就要把她当做座上宾。” “母亲不可!我知道母亲的心意,可您这样做,只会害了她。” 苏牧青见解释不清楚,只好把眼下苏府和淮城的境况和盘托出。 苏夫人听了忍不住捏紧了手里的佛珠道:“竟然有这样的事,我就知道,柳氏母女最近频繁往府上跑,一定意有所图。” “可你又怎么知道那柳兰枝是假的?” 苏夫人认真回想,对比之下,确实发现现在的柳兰枝比以前更加跋扈出格了一些。 “儿子猜测她不过是用了易容术。” 回想起那天柳兰枝脸上挨了一巴掌却不留红印,他早已有所推测了。 “太可怕了,我真是年纪大了,居然没有看出一丝端倪。” 苏夫人捂着心口,一想到身边有这种暗藏祸心的人殷勤接近自己,就觉得细思极恐。 这假柳兰枝背后,窝藏着怎样的一张脸,她又是怀着什么样的目的来接近苏家人的。 “母亲不必自责,是儿子最近太让您忧心了。以后的事都交给我,我会还苏家和淮城一个安宁。” “可是玉慈的女儿就在我眼前,我怎么能对她视而不见?” 苏夫人想来想去,还是想要给宋时悦一个合理的身份,以便好好照顾她。 “不如让她到我的院子里,我亲自护着她,总比跟着你要方便。” 苏夫人觉得只有这样,她才能放心的下。 “只怕更会惹人猜疑,母亲,我们还是不要节外生枝了。” “好吧,暂且先让她在贞吉院,找个机会再说吧。” 苏夫人害怕误了儿子的计划,只能妥协。 苏牧青从苏夫人屋子里出来,直接带走了宋时悦,由宋时悦搀扶着回到了贞吉院。 两人刚到院子里,苏夫人的赏赐就跟过来了。 “夫人已查明,拾一救治少爷有功,特意给予奖赏,贞吉院其他人也有一份,望你们日后尽心尽力照顾大少爷。” 柳嬷嬷笑着把云锦绸缎翡翠玉石一并交给宋时悦,其他人也都各自领了赏赐,千恩万谢送走了柳嬷嬷。 苏夫人怕单赏宋时悦引起他人怀疑,故而给整个贞吉院的人都拨了赏赐。 “拾一,你可真厉害,咱们又跟着你沾光了。” 宝晴捧着沉沉的一串铜钱,扛了扛宋时悦的肩膀低声说道。 “嘘,跟我来。” 宋时悦朝宝晴眨眨眼,示意她到自己房间,两人神神秘秘进屋。 宋时悦放下手里的东西,从一堆赏赐里面拿出几吊钱一把塞到宝晴手里。 “你这是做什么?这是你刚得的赏赐。” 宝晴不要,摇着头连连往后退,却被宋时悦捉住了胳膊,硬是塞到手里。 “我一个人吃饱全家不饿,用不了这么些东西,放在这里也是生了铜臭,你拿去,哪天需要了,我再找你要,不让你白拿。” 宋时悦开着玩笑,她虽然嘴上不说,却听张婶提起过。 宝晴的爹娘年纪大了,嫂子一个人外面,养着两个老人两个孩子,还要做针线活给她哥哥攒念书的钱。 宝晴常常拿自己的月钱去补贴家用,她自己却过得捉襟见肘。 日常的吃穿用度,除了府里提供的,不肯再给自己多加一件好的衣服过冬,一件短袄洗的都能当纱窗了。 宋时悦不明说,是成全她的体面。 宝晴眼圈一红,鼻子发酸,她放下手里的东西,紧紧抱住了宋时悦。 “拾一,你真好,我怎么没有早点认识你,呜呜,可是话又说回来,我不能都给你拿走啊,那我成了什么人了。” “傻姑娘,是你们先对我好,我不过是投桃报李,都说了不让你白拿,等你当了金科状元的妹妹,可要连本带利还给我。” 宋时悦拍着宝晴的后背,一句话把她逗得破涕为笑。 她跟宝晴虽然不是姐妹,却十分投缘,宝晴对她的照顾,她都记在心里。 有张婶和宝晴的照顾,宋时悦心里久违的亲情总算被弥补了一些。 第172章 物归原主 送走了宝晴,宋时悦握着重新回到自己手里的玉坠,突然想起来,苏牧青给自己的那块,还在她这里。 当初她也是因为救了苏牧青,护住了皇上赏赐的瑶琴,苏牧青才把那玉坠当做奖赏给了自己。 按照苏夫人所说,这玉坠是苏家特有的信物,放在她这里不合适。 宋时悦关上门窗,从犄角旮旯里掏出一个小布包,吹去上面的灰尘,一层层揭开,露出一个小木盒。 轻轻将木盒打开,苏牧青的玉坠还在。 宋时悦将两枚玉坠托在手心里并排放在一起,果然相差无几,那玉坠尖上的黑点,还可以拼凑在一起。 是时候物归原主了。 自从贾意实来了以后,跟苏牧青走得很近,想要单独见苏牧青,还得趁他不在的时候。 “这是什么?” 苏牧青看到宋时悦低头进来,径直将一个木盒放到自己桌上,还没等她说话就率先惊讶地问道。 “这是大少爷的那枚玉坠,奴婢给你还回来了。” 宋时悦说着将盒子打开,把里面的玉坠展示给他看,好让他当面查验,省得以后说不清。 看到那莹润的玉坠儿,苏牧青瞳孔微缩,脸上顿时不悦起来。 他捏紧了手指板起脸,扭过身气呼呼地,压低了声音在宋时悦头顶质问:“送出去的东西,再还回来,跟打我脸有什么区别?” 他猛地靠近,带着怒气质问,阴影一下子罩过来,让宋时悦不由自主地偏头想躲。 “大少爷误会了,这坠子太贵重了,奴婢拿着不合适。” “我说合适就合适,快把这东西收起来!再往我脸上砸,别怪我不客气。” 苏牧青尽量装得让自己看起来凶神恶煞,希望宋时悦能乖乖服从。 “大少爷何必害我?” 苏牧青一愣:“我什么时候害你了?” “这坠子意义重大,无缘无故放在我身上,被人知道了,不知要惹出什么麻烦。 以前不知道,稀里糊涂收下了,如今知道了,便不能留着了。” “这简单,那就找个合情合理的理由。” 这两枚玉坠,分明就是一对儿,那么神奇的缘分,难道不是天注定? 苏牧青居高临下看着宋时悦低下头,露出白皙的脖颈,脑海中显现出不久前她梨花带雨的又隐忍的模样。 心头陡然一软,他伸出双臂,轻轻将她环住,一手托着她的后脑,将她揽进自己温暖宽厚的怀抱里。 怀里的人先是身体一僵,又诧异地抬头,眼里的懵懂散去之后,便是极大的惶恐和羞怯。 宋时悦怎么也没料到,他竟然做出这样的举动,头脑先是一懵,随后反应过来,连忙推开他,往后撤。 怎奈他的双臂坚实有力,挣脱不成,反被他猛一禁锢,拥的更紧。 “别动,就抱一会儿。” 温热的气息吹到耳后,带着恳求和商议。 宋时悦小手握拳,不敢妄动,只感觉到两颗心碰撞在一起,咚咚咚咚,相互和鸣。 竟是这样奇异的感觉。 “如果有一天我扫平了你我之间的障碍,你就有足够的理由收下这枚玉坠了。” 苏牧青双臂收拢更加用力,把脸埋在宋时悦颈窝低语,宋时悦听了觉得莫名其妙。 她的小脸被埋在他怀里,眼睛睁着一条缝,带着些说不明的心虚和不安,宋时悦觉得苏牧青一定是吃错药了。 “牧青!” 贾意实爽朗的声音猛然从外面传来。 宋时悦吓得一颤,慌得用力从他怀抱中挣脱出来,低着头跑出去。 还没走出几步,迎面就撞上贾意实,她把头埋的更低,慌慌张张对着贾意实行了一礼,一股烟一样跑掉了。 贾意实站在原地,看着急匆匆救火一样从闪过眼前的宋时悦,一脸诧异。 屋子里的苏牧青眼角瞥见被她遗忘的玉坠,一把抓起来塞进了怀里。 “不是,你又骂人家了,还是损人家了?” 贾意实拎起衣摆,一脚迈进门槛,进屋就对着耳根微红的苏牧青质问。 苏牧青没有直接回答他,而是反问道:“你匆匆跑出去,也不让人跟着,遇到危险怎么办?” 贾意实见他不回答自己,反而脸色极其不自然地岔开话题,就知道自己又猜对了。 他一屁股坐在椅子上,开始对苏牧青唠叨。 “我知道你向来喜欢视女子为柔弱,不喜欢跟她们一起谈论风花雪月,觉得男子汉大丈夫不应该被儿女情长所缚,这我理解。” 他摊开手表示无所谓,接着摇摇头又晃着双手劝告:“可你现在早过了该成家的年纪,却迟迟不肯成亲,还是这么死板,你这样,会错过佳人的。” “你跟女子在一起,倒是能应付自如,可为什么至今仍是孤单一人呢?还不是一样,打心底里志不在此。” 作为老朋友,苏牧青当然知道这位老友的心思。 “诶,我跟你呀,还是不一样,我哪有你这么自由?有些事情又不是我能做的了主的。” 贾意实双手交叉放在桌上,一副放弃抵抗,无所谓的样子,眼底却有一丝难以察觉的落寞。 因为一直隐藏的极好,所以连苏牧青都被骗过去了。 “好了,不说这个了,什么要紧的事让你匆匆忙忙自己跑出去?” 苏牧青岔开话题。 “我一个朋友,跟我一起从豫城过来的,在找人,我去看看他有没有什么新的线索?” 贾意实揉揉眼眶,似乎很疲累。 苏牧青迈步坐到他对面,看着他为难的样子,主动提出帮忙:“都到这里了,还跟我客气,你怎么不早说?要找什么人只管告诉我,我让他们帮你找。” 贾意实探口气,摇摇头拒绝了苏牧青的好意。 “不妥啊!我这朋友要找的人,情况比较复杂,只能暗中打听,不能明目张胆,弄得人尽皆知。” “怎么?你们要抓细作?” 苏牧青抬眼盯着贾意实,整个人也警觉起来,他往前凑了凑,压低了声音问道。 “哪有,要找一个苦命人罢了。” 贾意实见苏牧青警觉的样子,连忙打消他的顾虑。 “我这朋友有一至亲,战乱时走散了,上个月辗转听说那至亲现在南方,于是他一人南下,沿路打探,我与他就是在船上认识的。” 第173章 想见不得见 苏牧青听完忍不住皱眉,心里隐约怀疑起来:“什么样的朋友,怎么这么巧合,偏偏与你在一条船上?” 要在平时,他是没有资格过问太子殿下与什么朋友交往的。 但现在,太子人在淮城,京中又有定安王虎视眈眈,苏牧青就不免要警惕一些。 想起那位朋友因为晕船吐得死去活来的样子,贾意实感觉那痛苦不像是装的,于是他满不在意地安慰苏牧青。 “一个满腹经纶的文弱书生,差点死在半路,能有什么威胁?” “还是要小心为好,有时间让我也认识一下。” 在苏牧青眼里,太子殿下如今就是一个需要他来保护的挚友,他一点儿都不能含糊,哪怕有越界的地方,也不能袖手旁观。 贾意实当然明白他的苦心,于是快意地点头应允:“不用你提,我也会把他介绍给你的。 我这朋友,看起来文弱,脑子里的计谋层出不穷,这一路南下,他就是我的得力臂膀。” 贾意实毫不吝啬地夸赞,更加让苏牧青怀疑。 太子殿下久居深宫,被皇上和皇后保护得很好,怕是不了解人世险恶。 苏夫人自从得知宋时悦是昔日姐妹的女儿,身体就不如往日了。她时不时就犯病,总要宋时悦来把脉。 私底下却关了房门,拉着宋时悦的手,跟她打听王玉慈的过往,两人促膝长谈,倒像是忘年的朋友那样熟络。 从苏夫人口中,宋时悦也得知不少苏家三姐弟的过往。 尤其是苏夫人总爱提苏牧青,这让她不由得想起那天,苏牧青突然抱着她的情景,跟苏夫人嘴里那个孤傲的,寡言少语的男孩很不一样。 所以面对苏夫人毫不保留地跟她分享时,总会有些心虚。 好像她率先知道了苏牧青不为人知的一面,而他的娘亲却被蒙在鼓里,还兴致勃勃地跟人说,她的儿子是怎样的清冷疏离。 半个时辰过后,宋时悦从苏夫人房间里走出来,苏夫人也已经满面荣光,精神烁烁。 接下来就是不断的赏赐送到贞吉院,美食华服,珠宝翡翠。 人人都知道宋时悦现在是苏夫人面前的红人,见了她都比以往热情了许多,可这些却让宋时悦开心不起来。 这些东西,不过是仗着她娘与苏夫人之前的情谊才有的,与宋时悦本人并无太大关系。 苏夫人的热情,让她觉得受之有愧。 倒是苏牧青看着苏夫人这么喜欢宋时悦,忍不住多想起来。 自从上一次他鼓起勇气抱了宋时悦,好几次私底下无人时,他看向宋时悦的眼神,总是越发深邃多情起来。 可宋时悦却总是躲着他,尽量不要单独跟他在一起,苏夫人已经把她当做半个女儿,她不能让人觉得她跟苏牧青之间不清不白。 于是,两个人之间像是在进行一场猫鼠大战,一个能躲就躲,一个想见却不得见。 躲的结果就是,宋时悦跟贾意实走的更近起来。 因为她发现,只有站在贾意实身后的时候,苏牧青的脸色才会跟以前一样严肃,冰冷,不再那么荡漾多情。 这才是以前的苏牧青,不苟言笑,一板一眼,时常毒舌,争吵时与她针尖对麦芒,寸土不让。 不知不觉中,宋时悦自己都没有发现,她已经习惯了这样的苏牧青,一个更像‘刻薄主子’的存在,可以让她毫不顾忌的与之互怼,释放心里的不满。 可她却不知道,人只有在让自己感到安全的人面前,才会有恃无恐,肆无忌惮。 当局者迷,两个人看似在斗嘴,其实不过是借着毒舌,各自表达不为人知的自己。 一个看起来目无主子,不懂尊卑,一个却故意引她气恼,纵着她没大没小地反击,即使被骂了,也暗戳戳心里欢喜。 时间久了,连贾意实都觉得他们两个人之间的气氛很微妙,但又抓不住实质的证据,因为这俩人互怼起来,那时真的不像是演的。 尤其是苏牧青,面对拾一那丫鬟,就是掩饰不住的嫌弃和气愤。 比如昨天,他的衣服破了,找拾一来帮忙修补,人家小姑娘兴致勃勃地答应,穿针引线,三两下就缝补好了。 贾意实开心地接过宋时悦递过来的衣服,看到上面细密的针脚,不歪不斜,整整齐齐,忍不住抖搂两下,拿到苏牧青面前分享。 “你可真厉害,这衣服缝的,跟原来一模一样,你说是吧牧青?” 苏牧青气得一把夺过他的衣服,抓在手里跛着腿拐杖都忘记拿了,冲到宋时悦面前横眉怒眼,咬牙切齿。 “你这女红,也敢在客人面前显摆,这针脚缝的,像个蜈蚣一样,不,跟没有长好的伤疤一样,七拐八歪的,难看死了,下次不要强出头了。” 他都没有这样的待遇! 修长的手指紧紧攥着手里的布料,眼神像是要吃人一样。 贾意实连忙从他手里拽过衣服,小心翼翼地将被他握皱的地方掸了掸,同时板起脸替宋时悦出头。 “瞧你把人家姑娘吓的,都快哭出来了,你知不知道温柔二字怎么写?” “你也太小看她了,她的心眼子比藕片子都多,不咬人就不错了,还会被骂哭?” “你,嗨,朽木,朽木!”,“你这主子就这样脾气,你别介意啊。 ”贾意实嘴里嘟囔着,麻溜把衣服穿上,生怕被苏牧青躲过去给撕碎了,还不忘了扭头安慰宋时悦。 苏牧青余怒未消地瞪了宋时悦一眼,她分明就是狐假虎威,捏住了他的软肋。 星月一般的锐眼,如今含嗔带恨,蒙着一层委屈,欲言又止。 真是岂有此理,他都主动抱她了,她怎么还不明白他的心思? 还给贾意实缝衣服! 没有分寸,实在是没有分寸! 宋时悦低着头,咬紧了下唇没让自己笑出来。 苏牧青还真是有所忌惮,这样就好,省得以后他再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吓唬她。 上次他那一抱,让她半夜没睡着,一颗心胡思乱想,又觉得自己自作多情。 第174章 那人如皎月 宋时悦从小大大咧咧惯了,又加上时常跟叔叔弟弟在一起,少有小女儿家的姿态。 再加上这几年王玉慈跟着宋以宽在军中行医,把宋时悦留在家里,本就很少有人对她提及情爱之事。 即便二叔二婶时常开玩笑说,将来一定要把她许给有钱人家,但宋时悦对男女之情也是如隔山望月。 因为懵懂遥远,触不可及,所以便不好奇,反而觉得离自己很远。 可现在天天被关在苏府,行走坐卧,都有苏牧青那张冰冷但好看的脸在面前晃来晃去。 虽然那张脸时常冷若冰霜,可身姿却出落得如松如山,再加上军营里历练出的傲岸不羁,举手投足之间让人难以忽略。 再加上两人时常斗嘴,一怒一嗔,一颦一笑,即使不是故意撩拨,也难免落入宋时悦眼里,让她忍不住芳心初动。 本来她只需要在心里藏着这小确幸就好了,毕竟那人如皎皎明月,不是她宋时悦可以肖想的。 可他偏偏主动招惹她,貌似给她一丝希望,更多的却是不安。 眼下有贾意实这个挡箭牌,她可要好好把自己护起来。 苏牧青到底是年轻力壮,再加上宋时悦小心照看,腿上的伤很快就好了。 久违回城的文渊和文琛给苏牧青带来了新的消息,当初在路上伏击他们的人当中,有南方口音。 两个人一路暗中查访,线索又回到了淮城。虽然出卖他们行军路线的人,还没有查出来,但那群山匪却跟淮城的这帮脱不了干系。 再加上从赵行修那里拿到的账册,更加能确定,赵行修与山匪和景离王之间,绝不清白。 为避免夜长梦多,苏牧青与贾意实商议之后,决定先处理那群山匪,敲山震虎,引蛇出洞。 苏牧青从淮南营调出二十名精锐,再加上文初文渊文琛三人,一行人大张旗鼓策马向西,奔腾而走。 淮城之内人人雀跃,百姓们沿街送行,鼓舞士气。 “你们快看,那个意气风发的少将军,又回来了!” 一个卖菜的老伯捋着胡子,骄傲地拍了拍身边的几个小伙子,好像那马背上意气风发的将军是他的亲人一样。 “还少将军呢,您没看见那苏大少爷身上没有了以往的稚嫩,多了几分老练与沉稳吗? 人家呀,不似当年,更胜当年了。” 小伙子们踮起脚尖,伸长了脖子往马背上瞧,眼睛里满是羡慕。 “可不是,人家苏侯爷放弃京城富裕繁华,带着妻子主动来淮城给咱守护安宁,咱们才可以不用颠沛流离,四处逃难呐。 要是没有这群山匪,咱们的日子,要更上一层楼了。” 老人家世代居住在淮城,言语之间,对淮安侯和苏氏一门由衷地敬佩。 “你说,是不是又走漏了消息?这群山匪好像是闻着味儿一样,总在跟咱们兜圈子,咱们都出来两天了,愣是一个人影都没见着。” 文初看了看远远走在前面的苏牧青,悄悄放慢了速度,握着马鞭,挡住了嘴巴,凑近了老成持重的文渊低声说道。 两位同伴回来,他也轻松了不少。 此次又能跟着大少爷并肩作战,他一腔热血在体内奔腾,出来两天却不见对手,难免有些失落。 “还用走漏风声吗?大少爷出城前,特意带着大家在城内转了三圈,剿匪这么大的动静,那山匪只要不傻,都不会坐等着咱们兄弟来打。” 文渊稍稍放松了缰绳,挺直了脊背看了看身后的马车,嘴皮微动,低声回应文初,语气之间颇有微词。 “大少爷久不带兵,兵法退步到这种地步了吗?” 跟在两人身后的文琛见他们俩交头接耳,忍不住也跟着接话。 “毕竟这西山山势复杂,狡兔三窟,这群山匪在淮城居无定所,常常抢了东西就跑,水上林间的躲藏,一时半会儿找不到何必着急。” 文渊吐出一口气,勉强表示接受,虽然这与大少爷以往兵贵神速的作风很不一样。 “只是我有些不理解,大少爷出门,不带贾公子,却带一个丫鬟,太不像话了。 大少爷以前带兵,军纪何等严明,怎么这次却如此荒唐,我们不在的这段时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难道大少爷治好了眼睛,性子也变了? 文渊问罢,忍不住又好奇地回头看着摇摇晃晃的马车,车里那丫鬟他好像见过,有点面熟,却叫不上名字。 “你们两个小声点儿,被大少爷听到了,又是一百公里起步。” 文琛嘴角一翘,马鞭轻轻一挥,马儿快步跟上前面两个人。 三个人并排走着,文琛头歪向两人,一副什么都很懂的样子。 “你们看看这山林,啊,薄雾茫茫,日夜不散,越往里走越觉得凄冷阴森。 你不是说了吗?这小丫鬟是懂医术的,带上她,兄弟们万一受了伤,也有个保障不是? 大少爷这么简单的想法你们都猜不透,真是的。” 文琛在三人中间排老二,比起文初的稚嫩,文渊的老成,他总觉得自己办事才是中庸不失偏颇的。 “照你这么说,咱们军中还找不出几个在行的军医了?非要带一个柔弱女子吗? 待会儿厮杀起来,热血溅开,可别先把她给吓晕喽。” 文渊不服气地辩驳,他还是觉得苏牧青此举不妥,有失大少爷以往的威名。 看来他们离开苏牧青的这段时间,真是不知道错过了什么啊。 大少爷怎么就变成这样了呢? 文渊摇摇头,啧啧叹口气,还是不理解。 马车里的宋时悦同样不理解。 苏牧青出城剿匪,非要带她出来做什么?指着她那三脚猫的功夫帮忙剿匪吗? 还是让她出来当盾牌啊? 跟着一群五大三粗的汉子出门,她很不方便的好吗? 再说了,她这一路跟着他们策马狂奔,心肝肺都要颠出来了。 宋时悦自认为不是一个矫情的人,所以尽管一肚子的抱怨,可她还是咬紧牙关努力给自己打气,不让自己拖大家的后腿。 真要算起来,她也是兵家出身呢,谁身上还没几分傲骨了? 第175章 等我回来 文初听着他们一人一句地猜测,反倒不再说什么了,因为出发前,苏牧青找到他,对他另有安排,且不许他声张。 他为难地看了看身后的马车,低头一脸为难。 “将军,咱们还要继续往里走吗?” 文渊终于按捺不住,打马上前追上了苏牧青问道。 “为什么不走?” 苏牧青锐眼警惕地观望着四周,不在意文渊的疑虑。 “咱们只有几十个骑兵,孤军深入山林,实在凶险,万一山匪人多势众,”文渊犹豫地回头看了一眼,“您还带了一个姑娘,到时候兄弟们可无暇顾及她。” 苏牧青似乎被他说动了。 “吁~” 他勒紧缰绳,抬手示意大家停下,眯起眼往密林深处审视了一番。 “你们谁有办法找到山匪的老巢?” 苏牧青脊背挺直坐在马背上,调转马头,询问面前的诸位将士。 “属下愿继续前往山林里寻找!” 一个年长的军士率先举手。 “属下愿一同前往!” 人群中又有几人出来主动请缨。 论起打仗出力气,淮南营的士兵就没有喊苦怕累、往后退缩的。 苏牧青满意地点点头,他骑马走到文初面前吩咐道:“文初,你带着拾一留在此处设伏。” “其他人,二十人一组,兵分三路,从北,西,南三面围攻,你们几个随我从中路进山,其他两组分别跟着文渊文琛。” 苏牧青马鞭一指,从队伍里分出几名士兵跟着自己。 文渊文琛满脸不解。 兵分三路进山没有问题,可苏牧青只留下文初一人带着一个女子,还说要在此处设伏,这简直就是一个笑话。 他们两个人在这荒郊野外,别说是山匪了,就是来几头恶狼,都够文初那小子忙活一阵子了。 “还愣着干什么?出发!” 苏牧青对着文渊二人一声命令,两人心里就算有再多的疑惑,也只能听令行事。 他们担忧地看了文初一眼,挥鞭带着各自的兵士分头进山。 苏牧青翻身下马,几步来到马车旁,低头犹豫了一下,才抬手缓缓掀开车帘。 一抬头,就看到宋时悦一张小脸因为行军奔波变得煞白,双唇也毫无血色。 苏牧青浓眉微微一皱,大手伸过去,靠近宋时悦的脸边又突然停下。 他闭上眼,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五指握成拳慢慢收回,狠狠怼在马车上,眼神深处藏有深深的疼惜和愧色。 宋时悦没有看出他的反常。 此刻她头脑都是懵的,仿佛觉得自己的三魂七魄还在后面没有追上来,五脏六腑还没有归位。 她捂着胸口抬头对着苏牧青勉强挤出一丝憨笑,想向他证明,她没有怂,没有耽误大家的正事。 “前方凶险,你跟文初在此处待着,等我回来。” 苏牧青语调难得的温柔深情,眼神也带着几分不忍,倒叫宋时悦有些不好意思。 “好好好,我们在这里等你们凯旋归来!” 宋时悦小手握拳,举起来挥舞了两下,歪着头对苏牧青一笑,天真宛若稚子孩童。 苏牧青心头猛地一沉,如墨的双眸有片刻的失神,但理智很快又把他拉了回来。 他努力咧嘴一笑,眼睛弯弯,回应宋时悦,随后毫不迟疑地转身离开,登上马鞍,翻身上马而去。 今日的苏牧青窄袖长袍,一身铠甲,银冠束发,面容肃穆,姿态刚毅。 一骑扬尘,恣意矫健,让宋时悦对着那渐渐消失在薄雾中的背影,恍然失了神。 心脏毫无预兆地狂跳了几拍,宛如擂鼓。 她连忙低头,把身子缩回马车里,好像再多待一刻,心里的悸动就藏不住了。 宋时悦强迫自己收回心神,冷静下来好像发现了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刚刚她好像听到苏牧青临转身前,对她说了一句对不起。 对不起什么?为什么要对不起? 宋时悦心头隐隐觉得不安。 人群散去,密林里只剩下她和文初,四周只有风过山林的声音。 这不禁让她想起那次从澄明寺回来,她一个人在城外的林间行走,慌张不安的样子。 不过这次不一样,苏牧青安排了文初陪着她,还算他有点人性。 “文初小哥,我们要不要找个地方躲起来?或者设个什么埋伏?” 宋时悦觉得他们两人势单力薄,躲在暗处更容易见机行事。 “不着急,此处离山匪的老巢还有一段距离,我们等收到信号再行动也不迟。” 文初在车前站定,眼神望着远方,双手负在身后,背对着宋时悦,仿佛不敢看她的眼睛。 “那好吧,依你们的计划就好。” 苏牧青的这个小跟班,跟他本人一样,沉默寡言,不苟言笑。 宋时悦见他冷冷的样子,便没有再坚持,暗暗将四周的环境打量了一番。 时间一点一滴地过去,宋时悦在马车里越呆越觉得心里生出无限的不安和恐惧。 要不是文初陪在身边,她恨不得调头就走。 这片林子仿佛是一头心机深沉的巨兽,张开大嘴耐心等着无知无畏的人主动献祭,投入它的腹中。 突然,密林深处一声炸响,惊的马儿打了个哆嗦,摇摇头甩出一个响鼻,发出一声嘶鸣。 宋时悦惊的跳起来,拍拍马背安慰它,随后跳下马车,扭过头问文初:“打起来了吗?我们是不是该埋伏起来了?” “好,我们分头行事,你去那边,我到里面去,顺便把马车藏起来,山匪出来了,还能帮你挡一挡。” 文初低着头,手里的马鞭随意一指,给宋时悦指了一个方向。 “这样不好吧,我们就两个人,分开行动岂不是更加力薄?”宋时悦不解地问道。 “没关系的,大少爷早有安排。” 文初的眼神躲躲闪闪,仿佛害了羞,扭扭捏捏的样子让宋时悦心里着急。 “那个,文初,你可以不把我当成女子的,你就把我当成个男的,当成哥们儿,咱哥俩在一起,并肩作战,我不会拖累你的。” 宋时悦抓着文初的胳膊,信誓旦旦地保证,就差开口求他了。 两个人背靠背,身后还能多一双眼睛不是? 第176章 他能活下来自会找你 没想到文初却像是铁了心要跟宋时悦划清界限似的,执意要分头行动。 他不顾宋时悦的挽留,骑着马就向林子深处的薄雾里走去,留下宋时悦呆愣在原地。 “我是什么洪水猛兽吗?还是什么尖角獠牙的怪物让你这么躲着我?” 看着文初消失的背影,宋时悦忍不住气鼓鼓的嘀咕,心里有一种被抛弃的失落感。 她握起拳头跺着脚,咬牙将地上一根枯枝踩成两截。 “我打不过,还躲不过吗?” 她可不打算跟那群强悍的山匪硬碰硬。 宋时悦抱着一堆枯叶,狠狠的把它们扔到地上一堆树叶旁边,还在自言自语地嘀咕。 在不断的努力下,半人多高的枯叶围着树根堆积起来,成了一座小山。 宋时悦拍拍手叉着腰,颇有成就感的居高临下,看着那堆树叶,估摸着以自己的身量,藏起来应该没有问题了。 万事俱备之后,她伸出手放在耳后,对着密林深处勾着头细听,似乎真的能听到阵阵的厮杀声。 要是按照苏牧青的计划,三面围攻之后,那群山匪力量不敌,一定会从这个方向冲出来。 她一定要在他们到来之前把自己藏好。 宋时悦对自己的要求就是活下来,不添乱。 一阵凉风吹过来,惊动了树上的一群寒鸦,它们扑棱着翅膀发出刺耳的尖叫,朝着宋时悦的方向飞过来。 宋时悦吓得赶紧抬起手臂遮住脸,扭身避开那群飞鸦的锋芒。 寒鸦飞过,林子里又是一片静谧。 背后猛然闪过一丝凉意,她警惕地四周张望,总感觉仍有一双眼睛在偷偷注视着自己的一举一动。 或许是长时间的紧张造成的错觉,宋时悦觉得还是先藏起来为妙。 她三两下将树叶扒开,低头蹲进去,再将散开的树叶聚拢,把自己藏在里面,只留出一个小缝,方便观察外面的情况。 或许是因为有了这堆树叶的掩护,宋时悦觉得心里踏实多了。 她耐心地等呀等,蹲得腿都麻了,却始终不见一个人影出来。 后来她干脆坐在了枯叶里,双臂交叉枕着膝盖,埋头睡起来。 轰!轰! 密林深处接二连三一阵巨响,如天雷一般,猛然把昏昏欲睡的宋时悦惊醒。 苏牧青! 她的心痛了一下,第一时间想到的居然是苏牧青的安危。 宋时悦哗地起身,一把打掉身上碍事的树叶,抬脚往林子深处跑去。 山林复杂,难辨方向,她跑着跑着就觉得不对劲,好像一直在原地打圈圈。 不行不行,必须得冷静下来。 宋时悦停下脚步,深吸一口气,压住狂跳的心脏,不住地安慰自己,嗓子被干冷的空气刺激,她艰难地咽了下口水。 重新锁定一个方向之后,她继续往林子深处跑去,这次不能再迷失了。 宋时悦抬头看到前面出现一个从未见过的小路,心里大喜,终于绕出来了。 前面传来一阵厮杀声,一定很接近了,苏牧青就在里面。 她的心又控制不住地狂跳得更厉害了,他的铠甲那么坚硬,坐骑那么机敏,他一定会没事的。 转过一个弯道,宋时悦被突然出现的佝偻的人影吓得猛然顿住了脚步,赶紧捂住了嘴巴。 那人一身短打装扮,灰头土脸,让人看不清他的真面目,背上还背着一个大大的包裹,鼓鼓囊囊的,将他的肩膀勒出一道深深的痕迹。 看样子里面一定装了很多宝物,肯定是趁乱逃出来的山匪。 对方显然也没有料到宋时悦的出现,嘴巴张开,眼神飘忽不定。 看着对方惊讶的表情,宋时悦更加确信自己的猜测是对的。 怎么办? 她咬紧后槽牙,暗暗握紧了拳头,快速思考对策,随后将目光锁定到那人的裆下,右脚脚尖开始蓄力。 两军交锋,狭路相逢,务必要一击即中。 宋时悦你可以的。 “侠女?恩人!是你吗?” 宋时悦的右脚都蓄势出击了,对面的人突然欣喜地压低了声音跟她交谈起来。 攀亲带故也不好使! 宋时悦看着自己的右脚像有了自己的思想一样难以撤回,只能祈祷务必要把他撂倒。 对面的人看着宋时悦的脚尖直冲自己裆下踢过来,似乎聚集了十成十的力量,吓得瞳孔大张。 几乎是一瞬间,他闭紧嘴巴猛提一口气,两个手掌凭空一撑,然后像一只灵巧的猴子,一个后空翻稳稳避开宋时悦的攻击。 倒是宋时悦因为用了全部的力量却踢了个空,身子不受控制地被惯性往前带过去,差点撞到地上。 呦,还真有两把刷子,今天真是碰到硬茬了,宋时悦暗自思忖。 “姑娘不必紧张,我是自己人!” 多亏那人眼疾手快,一把扶住了宋时悦,急切地向她证明,自己不是坏人。 他一把抹掉脸上的伪装,将自己的真面目展露给宋时悦看。 宋时悦的胳膊被他抓着,还不能分辨出这人是谁,心里的防备还不能打消。 “姑娘不记得我了?那日也是在密林里,林某幸得姑娘相救。” 李林寒努力把事情讲得详细一些,希望能唤起宋时悦的回忆。 “是你?你怎么在这里,你跟山匪是一伙儿的?” 宋时悦与他只有一面之缘,许久未见,都已经忘记他的样子了。 “嘘,都是误会,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原舍的人很快就会追出来,咱们快走。” 李林寒不容宋时悦多说,拉着她的胳膊就往山林外面跑,宋时悦费了好大的劲才挣脱开。 “你先走吧,我不能走,我要找的人还在里面。” “进山的路已经被炸药炸毁了,一时半会儿根本进不去,里边儿的人也都出不来。 如果你要找的人是山匪,那你就省省心吧,他们今日凶多吉少了; 如果你要找的人是官府的人,那你就不用费那个心,等山路疏通,能活下来的,自会去找你。” 看样子,李林寒对里面的情况非常清楚。 “那你又是怎么出来的?”宋时悦心里又警觉起来。 第177章 以她做饵 “既然你都说山路已经被封了,为什么又说原舍的人会很快追出来?这不是自相矛盾吗?” 宋时悦杏眼微眯,悄悄将手藏进衣袖,那里有临行时苏牧青送给她的玄铁匕首,削铁如泥。 苏牧青再三交代,不要轻易亮出这把匕首,不然它可能会成为对方反过来辖制自己的利器。 可这李林寒实在是太可疑了。 “狡兔三窟,原舍的老巢虽然被炸毁了,但在这山里还有其他窝藏的山匪,他们一定会追过来的。” “他们要追的是你吧?”宋时悦敏锐的盯着他背上的包裹问道。 李林寒无话可说,他泄气地低下头,不再否认:“是,我动了他们要紧的东西 ,等他们发现了,一定不会善罢甘休的。” “那你自己去逃就好了,我与公子道路不同,告辞。” 宋时悦抬脚继续往山里走。 “你一个人进去会死的,这群山匪没你想的那么容易。” 李林寒在她身后竭力阻拦,试图让宋时悦回头。 果然,宋时悦慢慢停下了脚步,似乎也在犹豫。 李林寒见她好像被自己说动了,于是继续劝阻。 “这群山匪窝藏了许多炸药,他们的目的不是抢几个女人,夺几担粮食那么简单。 他们是景离王派来的,个个彪悍狠辣,你这样走进去,就是白白送死。” 李林寒话音刚落,前面又传来一阵阵爆炸声,震得地面都有些晃动了。 宋时悦心头一揪,那她更得进去了。 看着宋时悦义无反顾地往山里冲,李林寒无奈地将脚下的一块石头狠狠踢开,咬咬牙跟上宋时悦。 “之前你救过我,这次,就当还你恩情了。” 李林寒快跑几步,跟上宋时悦,与她并肩走了几步:“天快黑了,这边走,有一条小路,更近一些。” “多谢,不过我自己会找到的。” 宋时悦提起裙摆,面色坚定,大步往前走,这个李林寒,也不可全信。 见宋时悦对自己多有顾忌,李林寒无奈地摇头自嘲:“我把你当恩人,你把我当小人,真是让人寒心呐!” “你知恩图报,光明坦荡,我才是多心多疑的小人。”宋时悦没有心思跟他闲聊,只暗中握紧了手里的匕首。 李林寒跟的越近,宋时悦的心就提得越高,脚步也越走越快,恨不得赶快甩掉他。 “你一个姑娘家,荒郊野外的,在匪窝的脚下,谁也不能保证自己遇见的是人是鬼,警惕一点是对的。” 李林寒小跑起来,在听到不远处的马蹄声后,脸色陡然一变:“得罪了。” 宋时悦手中的匕首刚亮出来,就觉得后背一阵剧痛,匕首哗啦掉在落叶上。 两个人几乎是同时出手,宋时悦吃了背后无眼的亏。 “文初,拾一呢!” 经过一天一夜的鏖战,苏牧青一行人将山匪的老巢尽数捣毁,又绕了许久的山路追击山匪首领原舍,却不料在半路遇到了慌慌张张的文初。 苏牧青勒马第一句话就是问宋时悦怎么样了。 文初眼睛一红,翻身下马扑通一声重重跪在地上,双手举过头顶,奉上苏牧青的匕首请罪。 “属下失职,拾一她......,属下跟丢了!请将军责罚!” 苏牧青的目光落在文初手心镶着血红玛瑙的匕首上,只觉得头脑嗡的一声,呼吸在这一刻几乎完全停滞。 他跟宋时悦交待过,不到万不得已,万万不能用这匕首的,她一定是遇到了棘手的难处。 宋时悦,对不起,是我要用你做诱饵的,是我太自负了!我应该多派几个人保护你。 一想到昨天临别时宋时悦纯粹不设防的笑容,苏牧青的心就像是被有力的手掌死死捏住,让他无法呼吸。 至始至终,她都没有怀疑过什么吧。 苏牧青,你可真是个蠢货! “将军!” “将军!” 文渊文琛瞳孔骤缩,连忙翻身下马,扶住了身形踉跄快要栽倒下来的苏牧青。 “将军您太累了,休息一会儿吧。” 两个人虽然不知道这其中发生了什么,但从苏牧青发红的眼尾,隐约觉得文初好像闯了大祸了。 苏牧青一抬手臂,肩膀一晃,将两个人甩到身后,脚步虚浮走到文初面前。 他颤抖着手指拿起冰冷的匕首,噌的一声,匕首出鞘,寒光乍现。 文渊文琛四目相对,交换了一个眼神,都隐隐替文初捏了一把汗。 “人是什么时候跟丢的?” 苏牧青的声音显得有气无力,又像是暴风雨来临前的平静,让人不敢有丝毫的侥幸。 “昨日傍晚,我与她分开不久,就找不到了。” 文初把头埋的更低,苏牧青要打要罚,他都绝无二话。 昨天,他按照苏牧青的吩咐,把宋时悦一个人丢在山匪想要出逃的必经之路上,他则在暗处跟随。 如果山匪能将宋时悦带走,他们就能顺藤摸瓜,查出这群人掳掠十几个女子的意图了。 起初,文初在暗处隐藏,看着宋时悦堆了树叶把自己藏起来,便觉得松懈起来。 林间传来的爆炸声,让他放心不下苏牧青,打马想要过去帮忙,却发现山路已经被堵死了。 他只能无功而返。 可是等他回到原来的地方,却发现枯叶堆里空无一人,这才觉得大事不妙。 他在山林里走了几个来回,只找到苏牧青的匕首。 “一整夜了,为什么不早点来报?” 一滴鲜血啪嗒落在眼前枯黄的落叶上,显得尤为刺眼。 文初猛然抬头,看到苏牧青歪着头,将匕首缓缓剌过指腹,而他像是感觉不到疼似的,眼睁睁看着鲜血一滴一滴流下来。 仿佛那锋利的匕首割破的,不是他苏牧青的手指。 “将军,属下的错,您要罚就罚吧!” 文初激动地起身,夺过苏牧青手里的匕首,朝着自己的手心用力刺过去。 手腕被死死捏住,传来一阵剧痛,他难耐地皱眉,手中的匕首咣当落到地上。 “知错了就快去找!” 苏牧青手掌抓着文初的手腕重重一挥,将他推出去倒退了几步。 第178章 师姐 “田有勤,你率三路人马往外围继续追查原舍的下落,途中遇到的任何人都不要轻易放过,一有消息,立刻通知我。” 淮南营田有勤领命带着一帮将士迅速展开行动,幽深的山林里传来马儿的阵阵嘶鸣。 苏牧青带着文初文渊文琛沿路散开,分头寻找宋时悦的踪迹。 林北一个偏僻的山洞里,地上的篝火已经熄灭,只有灰烬里一点闪亮的火光,温暖着山洞里的人。 宋时悦双手双脚被布条绑着,正躺在草堆上昏睡,她身上盖着一件男子的外衫。 她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醒来的时候,发现手脚被绑,后脖颈隐隐作痛。 “呦,你醒了?刚好我采了一些野果,凑合吃点儿,一会儿咱们出去就好了。” 李林寒看到宋时悦缓缓睁开眼,试图挣开手上的布条,起身主动帮她把手腕上的布条解开。 “李林寒,你个小人,忘恩负义的小人!你砸我后背,你知不知道后背的身柱穴,一旦坏掉,整个人就瘫痪了!” 宋时悦一得了自由,就挥手朝着李林寒打过去,却被他机敏地躲过去了。 小时候她跟弟弟玩闹,总喜欢往宋时砚后背上捶,他个子矮,宋时悦的拳头总会落到他后脖颈靠下的地方。 王玉慈看到了,就会严厉地批评她,并且认真告诉她,身柱穴为何如此重要。 从那以后,宋时悦就不再拍人后背了。 李林寒那一击,万一击中了她的身柱穴,她这辈子就毁了! 李林寒哪里知道这些,他无辜地高声辩解。 “我看画本上就是这样写的,再说了,我真的是为你好,你不知道他们打的有多激烈。 原舍好不容易囤积的火药,被苏大少爷当烟花一样,一下子砰砰砰全给点了。 他这次要是大难不死,一定会回过头来跟苏大少爷没完。” “我睡了多久了?你怎么知道的这么清楚?” 宋时悦杏眼瞪得大大的,伸手解开脚上的布条,狠狠扔向李林寒。 “这个,我自有我的办法。”李林寒缩头向后一躲,那布条飘飘忽忽落在他身边。 “不过,我还有一个问题想要问你。” 李林寒从怀里掏出一个东西,捏在手里问宋时悦。 “你身上怎么会有这个东西?” 宋时悦的目光落到他手指间捏着的铜牌,瞳孔一震,连忙摸向自己的怀里。 这铜牌,她贴身藏着的! “登徒子,你对我做了什么!” 宋时悦弯腰捡起地上的石块,死死抓在手里。 李林寒吓得连忙起身跳了起来,向后退了几步与她拉开一段距离拼命地解释。 “你别激动,这是我在地上捡的,真的,你睡觉的时候,翻身掉出来的,我只是想知道,你是怎么得到这东西的。” 他伸出右手的两根手指头,对天发誓,然后双手将铜牌递过来,示意宋时悦淡定、淡定。 宋时悦见他不像是在说谎,一把夺过铜牌,转过身背着他将铜牌揣进怀里装好,才又回过头看着李林寒。 “这是我一个朋友送的,说凭借这个牌子,可以找人帮忙。” “不知道你这位朋友姓甚名谁?” “她姓季。” 宋时悦对李林寒仍有戒备,所以没有把季春芳的名字和盘托出。 可李林寒却一猜即中:“你这位朋友,可是叫季春芳?” 宋时悦诧异,大大的眼睛盯着李林寒,眼神里的戒备更加明显。 看着宋时悦警惕的像个炸毛的鸡仔,李林寒摊开手歪着头无奈一笑。 “我要怎么样才能让你相信,我真的不是坏人,对你没有任何恶意,你的这位朋友,也是我的朋友。” 接着,他主动把季春芳的过往讲给宋时悦,宋时悦听着,有些地方确实跟季春芳说的一模一样。 “好了,我都跟你讲过了,这下总该信我了吧?那能不能请你告诉我,师姐是怎么把这个铜牌交给你的?” 宋时悦这才把如何救了季春芳两个孩子性命的事简述给李林寒听,但她并没有告诉李林寒两个孩子落水的缘由。 “当年师姐嫁进豪门,师傅师娘为了不让别人轻看她,有了困难从来不去向柳府寻求帮助,也从来不让我们前去攀附。 所以我们与她,久已未见,不知道师姐现在过得好吗?” 想起季春芳在柳府的处境,宋时悦不知道该怎么跟李林寒说,只含糊地点点头,模棱两可地回答他:“应该还可以吧。” 李林寒沉默不语,随后点点头像是在自言自语:“既然师姐都这么信任你,我又有何不可呢?” 宋时悦不明所以。 李林寒没有多说什么,起身拎起地上的包裹,拿过来放到宋时悦跟前。 他找了一个空白的地方,将包裹放在地上,一屁股坐到旁边,将里面的东西展示给宋时悦看。 “这是我在原舍的老巢里拿出来的东西,上面应该是一些药方,反正我也看不懂,不如请你帮我看看。” 宋时悦疑惑地接过他递过来的破旧的羊皮卷,打开一看,顿时睁大了眼睛。 “易容术之人皮面具无损剥取法......。” 咦~~ 头顶控制不住地一阵发麻,宋时悦只觉得后背一阵冷风钻进衣领,让她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她闭上眼,扭过头不想去面对上面斑驳残缺的图案。 苏牧青从来没有为了一个决策这么后悔过,他甚至有点想不起,自己当初是怎么想到这个用宋时悦做诱饵的点子的。 经过一天一夜的出击,他已经疲惫不堪。 脸上的青色胡茬让他看起来更显沧桑,星亮的眸子也变得昏暗无光,可他仍然睁大了眼睛仔细搜寻,不想放过任何蛛丝马迹。 可是有能留下什么呢? 林子里铺满了落叶,一阵风起,那些落叶换了地方堆积,将所有痕迹都遮掩了。 宋时悦,你给我一个后悔的机会,不要让我后半辈子在后悔和自责中度过好不好? 苏牧青心头突然涌起一股酸楚,强烈的悔恨和遗憾,让他觉得胸膛都快要炸开了。 死死握着手里的缰绳,手上的骨节高高突起来。 如果老天爷再给他一次机会,他一定不会轻狂自负到这样荒唐的地步。 第179章 你我之间,不该只有这些 嗯~~嗯~唔~! 苏牧青耳朵忽地一动,他猛然勒住缰绳,闭眼侧耳细听。 风声,细细的,夹杂着落叶飘摇的声响,还有,一个女子细微的嘤咛。 呵!宋时悦! 苏牧青眼里顿时明光乍现,整个人如同沐浴着晨起的阳光,忽然焕发出一股生机。 驾!驾!驾! 他夹紧马腹,挥鞭一声脆响,人已奔着南边的声音冲过去。 文初三人见状,连忙一同紧跟过去。 几个人翻过一座山岗,果然看见远处一个人骑着马,马背上驮着一个麻袋,那麻袋里的人不安分地挣扎呼喊。 前面的人似乎听到了身后的动静,回身一看,也加快了速度。 几匹烈马在林子里追逐,惊的鸟儿四散纷飞。 苏牧青恨不得自己能飞起来,马蹄哒哒,离得越来越近了。 判断到了合适的距离,苏牧青坐稳了身子,从身侧掏出弓箭,搭弓上弦,眼睛微眯,瞄准了那人的后心窝。 弓箭被拉得几近满月,嗖的一声,箭矢飞出。 那人也是机警的很,千钧一发之际,俯身贴近马背,苏牧青的箭擦着他的肩头飞过去。 只是他还没来得高兴,另一支已经追了上来,仓惶之中,他抓起身后的麻袋向上一扳,稳稳挡在了自己身后。 苏牧青的心猛地一揪,心里暗骂一声卑鄙! 投鼠忌器,苏牧青的第三支箭擦过马腿,马儿吃痛,趔趄了一下。 那人见苏牧青穷追不舍,只得将麻袋当做武器,狠狠向后甩过来,自己趁机骑马先逃了。 不好! 眼看着那麻袋就要重重地掼摔在地上,苏牧青脚踩马镫猛提一口气,纵身飞出去,伸开双臂去接。 好险! 苏牧青把人放在地上,揽着她的肩头,急切地想要解开麻袋的绳子,可越着急手指越不听使唤。 “宋时悦,你等等,马上就好,马上就好。” 他猛咽了一下口水,努力控制住颤抖的手指,揪住细细的绳子,不住地安慰里面的人。 “解开了,解开了,是我不好,都是我不好,让你......”, 一把揪掉女子口中塞着的破布,看到麻袋里熟悉的脸庞,苏牧青的表情像是见鬼了一样。 他瞪大了眼睛,嘴巴微张,如同中邪一般愣了片刻。 “柳兰枝?怎么是你?” 苏牧青脸上欣喜的表情一点一点凝固,震惊的神色笼罩在眸子里,接着转为失望,又涌上深深的担忧和慌张。 宋时悦呢? 宋时悦去哪里了! “文初!” 苏牧青攥紧了拳头一声厉吼:“把人看好,带出去一并审问!” 说罢,他感到深深的无力和迷惘。 环顾昏暗的山林,心好像不是自己的了,它灌了铅一样,死死往下坠。 那口气,怎么提都提不起来似的,不受他的控制了。 还有机会吗? 还有机会的对不对? 宋时悦,你我之间,不该只有互怼和遗憾,不该只有这些! 就算是踏遍整个山头,我也要把你找出来。 驾! 凌厉的马鞭声在空荡旷远的山林里很快被吞没,马蹄溅起的尘土又回到地面。 文渊和文琛恨铁不成钢地瞪了文初一眼:“让你看个人你都看不住,将军的再这样奔走下去,身子会吃不消的。” “喂,你等等我呀,你不愿帮我就算了,但这林子真的很大,你一个走不出去的。” 李林寒手忙脚乱地收拾起地上的包裹,胡乱套到脖子上,弯腰小跑着去追宋时悦。 “你能!那你就把我送回原来的地方!” 宋时悦气愤地停下脚步,杏眼愠怒,瞪着李林寒,气喘吁吁地指责:“要不是因为你,我早就找到同伴了。 这都一夜了,他们估计早走了!” ——要是平安无事的话。 他应该不会有事的。 毕竟,他平时看起来就不是个好惹的人,更不是一个肯吃亏的人。 我的担心一定是多余的。 宋时悦突然又不说话了,只闷着头往前走,心里暗暗祈祷自己多虑了。 “我还没弄明白呢,你一个姑娘家,怎么独自在这山林里闲逛,你要找的是谁呀?情郎吗?” 李林寒努力迈着步子跟上气鼓鼓走路如风的宋时悦,这小姑娘虽然话不多,但是机警的很。 他的鸢儿要是有这份警惕,会不会也能躲过一些坏事? 正失神间,那倔强的小身板猛地停下来,站在斜坡上,居高临下,又瞪圆了眼睛用凌厉的眼神剜了他一眼。 李林寒歉意地举手,咧嘴道歉:“对不起,是我该打,我不该拿这样的事跟你开玩笑,不过我真的很好奇,什么人值得你这么惦记着。” 宋时悦也不知道。 她也不知道自己这颗心七上八下的提着是为哪般,可是不见到那人的身影,总是放不下。 “不说算了,不过我好心劝告你,以后一个人少来——压根不要来这种僻远无人的地方。 外面的危险多着呢,尤其是你们姑娘家,多少双贪婪的眼睛在盯着你们。” 李林寒这次在原舍的匪窝里,听了也见了很多山匪们的恶行,真希望苏牧青这次能将他们一网打尽。 他正说着,突然警惕地支起耳朵,一下子冲上来拉住了宋时悦的胳膊,拽着她躲到了一棵树后。 迎上宋时悦气恼的眼神,他竖起食指放在嘴巴低声警告道:“有人,快躲起来。” 好像已经晚了。 那人像是有鹰一样灵敏的察觉力,早已锁定了二人的身影,骑着马从山坡上冲了下来。 李林寒只道是原舍的救兵来了,连忙把宋时悦护在身后,自己挡在了她面前,同时压低了声音叮嘱她。 “出来混,迟早是要还的,今日就当报恩了,一会儿我把他们都引开,你一直往北跑,不要回头,不要停下来,记住了吗?” 宋时悦猫着腰躲在李林寒身后,感觉到他身子一僵,似乎很害怕的样子,心里由衷不忍。 “这样不好吧,我怎么能丢下你一个人,没有你,我怎么走出这片林子?” 一只沾满泥巴的皂靴缓缓出现在李林寒脚边,将地上的树叶踩的沙沙作响。 宋时悦的心快要跳到嗓子眼儿了,她偷偷摸摸连忙去摘头上的发簪,这是她最后的武器了。 第180章 眉来眼去,当他不存在吗? 哗——噌——,苏牧青长剑出鞘,冰冷的剑刃搭在李林寒的脖颈上,他的眼神,似乎是在死忍着,没有削掉李林寒的脑袋。 “李林寒,你不该出现在这里。” 李林寒心虚地垂下眼皮,肩膀耷拉下来,放弃了抵抗。 冰冷无情的声音,带着沙哑和克制,如千年寒冰,听起来竟有几分熟悉了。 宋时悦激动地从李林寒身后探出头,随后眼睛一亮,惊喜地大叫一声:“苏牧青!” 她从李林寒身后跳出来,伸出两根手指捏着剑,往外稍稍挪了挪,想让苏牧青收手:“别误会,他是个好人,你别伤到他了。” 苏牧青眼皮一抬,淡淡地看了宋时悦一眼,没有理她,心里却觉得苦涩的很。 纵然他有错在先,她也不能就这么明晃晃地护着别的男人吧? 暗暗咬碎了后槽牙,苏牧青呼出一口气,白了宋时悦一眼。 看到她裙摆、鞋底都是泥污,却毫发无伤的样子,心里的气总算顺了一点,可还是觉得心头堵得慌。 他把手腕一抬,长剑躲开宋时悦的手指,挑衅似的,重新重重地落到李林寒肩头,昂起下巴一字一句地责问:“你对她做了什么?” 能让她这么护着你? “我,我什么都没做,只是半路遇见她。她听到山里面的动静,非要进去找朋友,我拦不住,又怕她受伤,所以就把她打晕,背到山洞里躲起来了。” 李林寒感觉脖子一阵凉意,心都快跳出来了,扭过头忍不住想躲。 可苏牧青的剑却紧紧跟上,如坠石一样沉甸甸压在肩头,他的膝盖都快要弯下去了。 “当真?” 苏牧青眯着眼语气上扬却不失威严,他加重了手腕上的力道,李林寒的脖颈立刻出现一抹血红。 你与她是什么情分,竟会怕她受伤,还有,谁给你的胆子要打晕她?那得多疼啊? “当真,当真,他真的没有伤害我。” “这是我跟他之间的事,你退下。” 苏牧青气狠狠地打断她。 宋时悦怕苏牧青没轻没重伤了李林寒,辜负了他的一片好心,所以连忙上去帮李林寒说话。 可一对上苏牧青犀利凛冽的目光,宋时悦仿佛被噎住了一样,连忙住嘴。 今日的苏牧青神情跟以往很不一样。 一脸沧桑的胡茬显得唇色更加苍白,还有泛着红血丝的眼睛冷目灼灼,好像不认识自己一样。 宋时悦因为自己昨天没有及时去帮忙感到惭愧,所以担心地站在一边,密切关注两人的动静。 “你不该在邵梨班吗?” 苏牧青的目光落到李林寒背后的包裹上,眯起眼问道。 “我,我实在是觉得鸢儿的事有些蹊跷,所以才不顾你的叮嘱,偷偷混到这里来的。 但是这次真的没有白来,我发现了他们的秘密,天大的秘密,就在我的包裹里。 你需要的话,我可以全部交给你,但是你得答应我,里面记载的东西与鸢儿有关,一定要让我知晓。” 李林寒抓着包裹一角,急切地看向苏牧青,眼神里满是诚意。 见苏牧青无动于衷,他求助地看向宋时悦,对她眨眨眼,下一秒,苏牧青的剑往上一抬,就指向了他的眼珠。 眉来眼去,当他不存在吗? 李林寒头皮发麻,闭上眼睛求饶:“都给你了,我什么都不要了,只要你帮我找到鸢儿的下落,我再也不私自行动了。” 宋时悦似乎也明白了什么,这两个人之间有着某种交集吗? 苏牧青似乎终于对李林寒的反应感到满意,他抖了抖手腕,示意李林寒把包裹解下来。 李林寒麻溜动手,主动递上包裹,苏牧青收剑入鞘,挑起包裹一甩手挎在了自己肩头。 “还愣着干什么?不回家了?” 苏牧青没好气地白了宋时悦一眼,抬脚就往前走。 是觉得自己给他添麻烦了吗? 宋时悦小跑着跟在苏牧青身后,不知道他哪儿来这么大脾气。 “田有勤,你负责善后,文琛,你把俘获的山匪带到府衙,关押审问。” 苏牧青的视线落到柳兰枝身上,停了下来。 他抬手把佩剑递给身后的宋时悦,上前走两步。 到了柳兰枝跟前,缓缓伸手,抚触着柳兰枝的脸颊和耳后,食指指腹摩挲着她的下颌轻轻一捏。 柳兰枝瘦削的脸颊飞起一朵红云,她羞愧地侧头,咬唇躲开了他的手指。 当着众人的面,这一举动实在是有些亲昵。 宋时悦看到苏牧青看向柳兰枝时关切复杂的眼神,连忙垂下眼皮,逃避似的,掩饰自己心里莫名的失落。 这个就是跟苏牧青青梅竹马,自小相识的柳兰枝吗? 确实有几分傲然与清高,让人不能轻视。 在回来与田有勤文初他们汇合的路上,李林寒已经把发现易容法的事告诉了苏牧青,这刚好解答了他的疑惑。 假兰枝是如何扮作真柳兰枝的。 可眼前这个瘦削虚弱的柳兰枝,并不像是被剥去了一层脸皮的人。 那假兰枝又是怎么做到跟真兰枝容貌一模一样的? 一个时辰后,一辆马车停在城东一个僻静的院落门口。 车帘掀开,苏牧青率先跳下马车,转身伸出手,贴心地扶着虚弱的柳兰枝。 宋时悦最后一个出来,等她跳下马车时,苏牧青已经带着柳兰枝进院子了。 看着眼前一对璧人相互扶持的背影,她突然有些自惭形秽起来。 他们一个是侯府少爷,文武全才,一个是富家千金,姿容出色,简直是上天注定的般配伉俪。 而她宋时悦,已是无家可归,亲友难寻的浮萍一样,潦倒蹉跎。 “你先在外面等着,我一会儿就出来。” 苏牧青像是突然想起身后还有宋时悦这个人,停下脚步回眸,远远地叮嘱她。 宋时悦没说话,识相地站在空荡荡的院子里,看到屋门吱呀一声关闭,更觉得自己身份尴尬。 “兰枝,真的是你?这么多天,你都经历了什么?” 苏牧青关怀地询问柳兰枝。 “你别问了,求你了。” 柳兰枝掩面,泣不成声,薄如纸片的肩膀不住地抖动,让人心生怜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