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泠纪春》 第1章 娶新 “恭喜恭喜……” 外头丝竹声不绝于耳,隐隐能听到一两句喜庆的词儿。 不过隔着一小片花园,此中院内却落针可闻、冷清清的骇人。 薛扶泠平躺着,额上敷着帕子,脸颊微微有些驼红色。 尽管想着忽略那些丝竹之声,可还是被吵的睡不着,最终微不可闻的叹口气,睁开了眼。 舔舔因发烧而干涩的唇,扫了屋内一眼,却无人可支使。 无奈打算自己下床倒杯茶水来吃,没使上劲,跌倒在床边。 “奶奶,您下床做什么?要什么指使奴婢一声就行,何苦累着自个?” 门外小丫鬟听见里面动静,惊呼一声又顾及主子生病,不敢高声。 匆匆将地上的薛扶泠一把扶回床上,又惊魂未定的从旁边的小几上倒了一杯茶水来。 几口水下肚,嗓子终于好受一点。 “芳时,其他人呢?那边现下什么流程了?表姑娘进府了吗?” 将喝尽的茶盏递给丫鬟,薛扶泠精神依旧有些不济,缓缓靠在垫子上问道。 叫芳时的丫头不问还好,一问便立刻气红了脸,“紫竹姐姐去煎药了,其余人都去瞧热闹去了,只奴婢一人伺候。” 说罢,又看一眼主子神色,道:“现下表姑娘已经进府了,正在走仪式。” 主仆俩口中的表姑娘,正是薛扶泠的夫君齐行度新娶的二房——原文诚侯府的嫡女顾轻虞。 文诚侯府顾家,第一代侯爷,那是曾经跟着太宗皇帝打过江山的,从龙之功,累世官宦,高门显贵之家。 若说他家的嫡女给王孙世子做正妻也做得,可为何偏偏嫁来这崇威将军府? 那可要从顾家被诬陷通敌叛国的罪名开始说起。 顾家这辈的家主已是第四代,饶是祖先如何厉害,到了这一代却没几个有能力在朝堂上走动的。 世家从不缺纨绔,表姑娘的哥哥不过是醉酒在外说了几句浑话,便被有心人套路,做下这通敌叛国的罪名。 雪球越滚越大,当今圣人早不是先前与顾家家主把酒言欢的人了,且又有宵小之辈言之凿凿拿出证据来,饶是有替顾家说情的,也更改不了圣人对顾家的猜忌和愤怒。 一纸诏书,顾家满门获罪,成年男子一律斩首,妇孺流放三千里之外的墨州。 只不过两年,新朝更替,新皇又推崇仁、孝治天下。 是以顾家获罪后三年,通敌之案也被查明了。彼时顾家只剩下些无辜妇孺,圣人也借着大赦天下之际,将他们无罪释放了。 可惜顾家一朝生变,本就人口不多,又死的死,残的残,不过三年,唯表姑娘和她五岁的弟弟在世。 薛扶泠也是前三日才知道这位表姑娘要入府做妾的。 顾家刚获罪,自家夫君便请旨去墨州驻守,顾家被释罪,夫君也立了功回来,顺带也将表姑娘姐弟带了回来。 她犹记得三日前的雨夜,齐行度匆匆归来,三年多不见的人,她还没来得及尽好一个温柔贤良、驱寒问暖的好妻子的形象。 那人便迫不及待在她面前,清冷又坚定地通知她,要将受尽苦楚的表姑娘纳入府中,做二房,言语间也是没给表姑娘好身份的惋惜。 那时,夫君眼里的光,是她嫁进齐家三年多从未见过的,期待、热络、急切中夹杂的欢喜,藏也藏不住。 她心中错愕,概因与齐行度成亲约四载,从未见过他除了稳重和冷清疏离之外的神情,便知道这事反驳不得。 原因无他,薛家只是六品小官,她更是家中无足轻重的庶女,能嫁给一品将军府齐家,还是因为两家家主的酒后之言。 攀龙附凤,那自然得低人一头,这没什么好说的。 所以,她只沉默了会儿,便顺从的点了头,许了表姑娘进府。 让夫君高兴,也是她一个没有话语权的正妻该做的事情。 “姑娘何故要委屈自己同意顾氏进门? 不说刚嫁进来不过半年之久便夫妻分隔的委屈,就说毫无怨言的替他孝顺长辈、操持家事,姑爷怎么有脸一回来就要娶那个贱人? 还听说她跟咱们姑爷从小的青梅竹马,若不是……” 见主子垂眸似失落,半晌不语,芳时一时激愤脱口而出的话生生止住,红着脸想说些别的话找补,奈何口齿并不伶俐。 “若不是我,齐行度的正妻该是顾氏。” 薛扶泠自己明白,并没有苛责芳时直白,反而接了她的话茬:“以后别这般说话。” 成婚相处不到半年,齐行度与薛扶泠像是上司与下属,中间隔着冰块,毫无半点恩爱可言,但在外人眼中却是相敬如宾的寻常夫妻。 后三年,齐行度自请去了墨州驻守,薛扶泠上孝长辈,早晚问候,勤勤勉勉;下掌中馈,兢兢业业,不敢有一日松懈。 她自小学的《女则》、《女训》、《女戒》早已熟记心中,不说这贵妾,便说日后齐行度再纳别的姨娘、通房,她也有那宽容的心,一辈子这样平平淡淡,倒也没什么不妥。 “若不是我进门,表姑娘合该是正妻才对。” 薛扶泠心里门清,略微自嘲一句,又马上敛了神色。 芳时见主子误解了她要说的话,急的急赤白脸的差点跪下,被薛扶泠摇着头阻止了,才诚惶诚恐的立到一旁去。 说多错多,她虽也是主子的贴身丫鬟,可比起其他陪嫁,木讷不会说话,知道主子此时肯定心里不好受,却讲不出什么有用的话来劝人,自个憋得脸都红了。 恰好这时紫竹和丹薇一同进来了。 丹薇眉间紧蹙,杏眼圆睁,一副刚与人吵完架的样式,被紫竹一手拎着药盒一手硬拉着进了屋子。 一进屋子,她的嘴更闲不住了,快走几步,告状道:“姑娘可没瞧见,还是原先文诚侯府出来的,一点教养都没有,底下的丫鬟仗着势,还敢给咱们脸子瞧,不知道自己姓甚名谁为老几了?” “怎么回事?”薛扶泠轻轻按了按额角。 “也是小事。”丹薇正要说话,被紫竹按住话头抢了先。 丹薇那丫头哪里都好,就是一张嘴不饶人。 她俩虽与薛扶泠一同长大,又做了陪嫁一起来这齐府,不说给主子解困,只不添乱才好。 “今日姑娘病着,便免了顾氏的敬茶见礼等事,谁料她反倒哭倒在姑爷怀里,说姑娘看轻她,丹薇气不过,便跟她底下的拌嘴了几句,姑娘别放在心上。” 姑爷纳妾,身为正妻的姑娘自然要派人去观礼,以示正妻大度。 她今日没有跟着丹薇去,只听那丫头在路上抱怨了一路,便捡了重要的说。 薛扶泠听了,正要说话,瞧见外面绿色的衣角闪动。 “吕嬷嬷?” 第2章 初见 来人正是齐行度的奶嬷嬷,自小照顾的情分,已然四十大几的年岁,却无儿无女的可怜,婆母江氏便许了她在将军府养老。 她今日不在姑爷跟前张罗,怎么有空来这里?三个丫鬟眼神交流一通,想不出个所以然来。 吕嬷嬷听见里面叫她,也恭敬着进门来。 “奶奶可好些了?”行了一礼后,面容带着些慈爱问道,全没有听门角被发现的窘迫。 薛扶泠刚才听了一脑门官司,病里的人娇气,便有些不耐烦,客气几句正想将人打发了,不料她又开口了。 “奶奶大度,可奴婢是哥儿的奶母,却也知道他这做法不对。”吕嬷嬷一脸正色道。 薛扶泠沉默着,没想到第一个来劝她的会是齐行度的奶嬷嬷,却也不知道该怎么回复,毕竟平日里与这位奶嬷嬷相处也算和谐。 看不出主母的神色,吕嬷嬷心里也带了些忐忑,这三年多她都是看在眼里的,这位奶奶是十足的好人,对上恭谨从容,对下宽和有度,庶女出身却是正室的做派,无可挑剔。 “姑爷这事办得粗糙了些,奶奶辛苦持家,他一回来就纳妾,奴婢虽是少爷的奶嬷嬷,可也知道事理,奶奶好生养病,那边有奴婢瞧着,绝不让她生事。” 这话虽是帮着薛扶泠这个少奶奶,可就连木讷的芳时也能觉出真正偏向谁的味儿来。 齐行度离家三年,吕嬷嬷虽不常进后宅来,但有事也会尽力相帮,倒给她这个两眼一抹黑的新妇行了许多方便,两人相处也算愉快。 不过她这般说,薛扶泠也能理解,毕竟吕嬷嬷是看着齐行度长大的,对那位表小姐和丈夫的事情也知道个十之八九,这话不过是安慰人罢了。 “哼,嬷嬷这话说的,奴婢怎么听不明白?”丹薇听见她话里的意思,冷哼一声,当即也来了脾气,讽刺道:“知道的,以为嬷嬷是个为主子鞠躬尽瘁的好奴婢,不知道的,还以为您在敲打我们奶奶,叫她好生容忍,学会大度呢。” “奴婢绝无此意。”吕嬷嬷知道丹薇的脾气,也不与她计较,神色正直坦荡,“度哥儿的错,奴婢不会替他说情,只求奶奶别为着这件事伤心,保重身子要紧。” 丹薇还想说些什么,被薛扶泠的眼神止住,愤愤不平的瞪了好几眼吕嬷嬷。 “我醒得的,嬷嬷不必忧心。”能在今天说出这样的话,薛扶泠倒觉得,或许吕嬷嬷是真心的,可她也不会深究,就此作罢。 这时,又有个眼生的丫鬟进来回话,说少爷在蔷薇斋歇下了,意思很明显。 齐行度“新婚燕尔”,自然不会来她的蘅缇院。 屋里众人脸色不一,吕嬷嬷还要说些什么,只见薛扶泠面色如常的吩咐几句,一点也无拈酸吃醋的劲头,倒叫她对这位少奶奶更生出几分钦佩来。 冬日的天,冷的出奇。 她更是懒得管旁人好赖,加上病里的人也懒得动,还暗自想着,如果明日不用早起喝妾室茶,那就更好了。 照常被几个丫鬟伺候着吃了饭和药,才囫囵睡去。 第二日不过卯正,薛扶泠还未起身,外头丹薇气呼呼进来了。 “稳重些,总这么毛毛躁躁怎么得了?什么事?”紫竹瞪一眼丹薇,她也知姑娘起来的,便问道。 昨日睡得早,薛扶泠早醒来了,只是冬日,难免懒怠些,且距离辰正时刻去给老太太和太太请安还早,只是赖床不由人。 “姑爷带着顾氏来了,不知道体恤病人吗?非得这么早?”一边抱怨,一边手脚麻利的帮着紫竹伺候薛扶泠起床。 蘅缇院正堂,齐行度端坐在主位上,看着这屋子与三年前丝毫不差的陈设,有些出神。 底下顾轻虞一身浅红色罗裙,更衬的她肤白如雪,浓密的青丝只几根素簪子挽着,身量芊芊,弱柳扶风般被丫鬟搀扶着,虽在墨州苦寒之地三年,却依旧桃面粉腮的好看。 看出了齐行度的心不在焉,顾轻虞轻咳一声,自责地开口道:“度哥哥,今日是虞儿第一次见主母,害你跟我一般起这么早,是虞儿的不是。” “虞儿,你已嫁给我,我自该护着你,莫要多心。”齐行度被拉回思绪,听见他的虞儿这般识大体,愧疚更甚,又关心几句,本能的像在过去的三年里一样,安抚着面前的可怜人。 又想起他俩过来已经两刻钟了,还不见薛氏过来,神色有些晦暗。 他对薛扶泠不甚了解,不过是父母之命娶进门的,又只短暂相处了小半年,还谈不上情义。 他本不欲让虞儿做那敬茶之事,奈何虞儿说礼仪不可废,一定要给薛氏行礼。 他只好亲自带人过来,就是怕薛扶泠给虞儿难堪,他青梅竹马喜欢多年的人,又在苦寒之地受尽磋磨三年,他本能的想给她撑腰。 顾轻虞面上一轻,心底却有些酸涩。 若不是顾家遭难,她该是这将军府的少奶奶才对,前头看不上,现下却只能做妾。 这般模样,爷们看不出来,吕嬷嬷可清清楚楚的,正要出声责备,却听外头脚步声响动。 随即厚帘子被掀开,一行人走了进来。 顾轻虞行礼之余,余光却不由得观望起来。 为首的女子身量高挑,面色带着些病中的苍白,一双杏眼盈盈,姿色虽算不上绝色,身上穿着件鹅黄色绣芙蓉花的缎面袄子,下面是浅蓝色的襦裙,头上只簪着半副蓝宝石的头面,倒是衬得她清秀柔美,温婉可人。 “不必多礼。”没有想象中的苛责,刚刚坐下的女子如她外表一般温柔开口。 顾轻虞微微诧异,心下重新多了几分忐忑,与原先以为会受些苛责的心境不同,却也不敢小瞧。 “给奶奶磕头,请奶奶饮茶。”顾轻虞行完礼,依旧柔柔的跪在地上,捧着丫鬟递上来的茶盏,恭恭敬敬的递给薛扶泠。 这番举动,看得一旁的齐行度微微有些皱眉,正要开口,被吕嬷嬷劝住。 这些眉眼官司,薛扶泠也看在眼里,她并非那尖酸刻薄之人,也不欲来磋磨妾室以正自己主母的地位。 奈何,齐行度不这么想。 第3章 娇客 见薛扶泠接了茶,便顾不得她抿一口,急急的呵斥顾轻虞的丫鬟雯樱:“还不扶虞儿起来?” 见吕嬷嬷神色不满欲上前劝他,齐行度又解释道:“嬷嬷有所不知,虞儿在边关受苦多时,又曾在冬日下湖救了濒死的我,导致身体孱弱,这般……恐她受不住。” 说毕,又看了眼将茶盏放下的薛扶泠,毫不掩饰的护短:“想来薛氏也能体谅。” 一句“虞儿”,一句“薛氏”,高下立见,薛扶泠也不是愚钝之人。 眼神安抚了气的脸颊通红的丹薇,“如此说来,顾氏也是将军的恩人,不能怠慢。” 薛扶泠眼神清冷,不疾不徐,倒显得齐行度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也是此时她才有闲暇看一眼成亲半年就去了边疆的丈夫。 三日前虽见过,可他急匆匆来,也急匆匆去,又是夜色,她没顾得上细看他。 他黑了些、壮了些,刚才站起来的时候也瞧着高了些,却依旧眉眼俊朗,刀削斧刻般令人难忘。 不似看向自己的冷峻,此刻正满眼柔情的望着堂下之人。 收回自己的视线,薛扶泠又指挥紫竹将手上捧着的见面礼送上前,一套红珊瑚的头面,一对白玉绞丝纹手镯,“今后成了一院子的姐妹,顾家妹妹也当好生照顾好将军,方全了这份情谊。” 薛扶泠与顾轻虞虽是同岁,却比之小了几月,作为主母,倒也称得她一声“妹妹”。 只这声“顾家妹妹”叫的底下的顾轻虞心底愤恨不已,眼中恨意斑驳,却依旧敛下神色,柔声应了。 顾轻虞在心底暗衬,她倒是小瞧了这薛氏女的“贤良大度”了。 可自己才进门,就算与齐行度青梅竹马又有西北三年的苦寒相守,情谊坚不可摧,他能站在自己这边,齐家其他人却不见得。 顾家失势之后,她更明白了人情冷暖和拜高踩低这些词。 虽有唯一的姑母嫁到齐家,可想也不用想,姑母在西府的日子也不见得好过,再说她是西府的,东府的家事与她也不相干。 不过,想到自己手中还有个大底牌,顾轻虞脸上也带了些笑意,不见得齐家那些长辈会因为自己做了齐行度的妾室而不待见自己。 “奶奶,该过去老太太那边了。”一个年轻些的媳妇进来回禀,她是薛扶泠其中一家的陪房郑让的媳妇余氏,外头叫余娘子的,夫妻俩一个管着外面庄子田地等陪嫁,一个在薛扶泠身边办事。 靖勇将军府,也是当初与文诚侯府一样的勋爵人家,只不过先老将军有远虑,不许家中子弟斗鸡走狗,才能在三年前的腥风血雨中屹立不倒。 齐行度是齐家东府的嫡次子,此次从墨州是立了功回来的,圣人喜于齐家后辈争气,赐了官职下来,他便眨眼也成了京中世家称赞的新贵。 这般喜事,齐家对外虽低调,但东西嫡庶两府中自然要替他办接风宴,好生热闹一番。 齐家嫡长子早逝,留下寡嫂带着唯一的女儿,孀居多年,也不甚走动,所以家中的事务,便是她这个嫡次子媳妇帮着婆母操持着的。 前两日着了风寒,婆母江氏体恤,这才松懈一二日,今日却得早早前去帮忙,余娘子作为一等仆妇,帮着应付外面一切事务往来,所以才来催促。 两府里都知道齐行度新娶了妾室,正好带过去见见,薛扶泠便领了人打算过去。 “妾身体不甚舒服,恐误了姐姐事情,之后再见也是一样的。”岂料顾轻虞蹙着眉,似有些不舒服。 其实摆明了就是不想跟着薛扶泠一块过去罢了。 “也好,那你先回去歇息,不急在一时。”薛扶泠也不拆穿,她与顾氏没有深仇大恨,也早在齐行度跟前承认了她的身份,自然不会趁着这个去磋磨她,硬要人跟着去。 说罢,也不再看两人神色如何,略微整理了下自己,便带着余娘子和紫竹几个走了。 到了老太太的万福堂,各房的长辈小辈竟来的差不多了。 老太太出身叶氏,是先帝的老太师之女,通身的书卷气使得她很是温柔和善,又疼爱小辈,慈眉善目,像个菩萨。 屋内正热闹着,往日熟悉的两府长辈或小辈皆在屋内玩乐说笑,她往日随着婆母管家理事,倒是两府人没有不认识的,只老太太跟前两个年岁小一些的眼生的姑娘从未见过。 老太太眼尖,瞧见薛扶泠来了,却没见着那新姨娘,心里有些不喜,却没表露出来,淡笑着朝她招手:“来跟前,又有两个标志的丫头跟你介绍呢。” 说罢,指着底下的两个面生的小姑娘道:“这是你姑母家的两个表姊妹,大的叫惜兰,小的叫惜禾,还有个表弟叫做邵澈,西府的梁哥儿引着去拜见几位老爷去了,且不得见,待会吃饭再来。” 薛扶泠后知后觉的想起来,前些日子还未病的时候,婆母提过一句,说是邵姑父一家明年年底调来京城,先将两个闺女送来熟悉熟悉京城的习俗,暂住在将军府。 刚才老太太又说还有个表弟,想来是临时的计划。 说是昨日午间已经过来了,她在病中,起不得身,故未曾见过。 “你这表嫂啊,最是温柔和顺,若有什么缺的少的,只管差人去告诉她,无不妥当的。”婆母姜氏也是一脸笑容。 这话倒是说的薛扶泠脸上浮起一层红,不好意思起来,紫竹最是得用,上前将早备好的见面礼送上去,替主子解了围。 “嫂嫂,咱们府上可有哪一处通着外面?”那叫惜兰的姑娘倒是不岔生,当即直白的提出了要求。 薛扶泠暗暗吃惊,去别家府上做客的娇客一般都是少言寡语,能不麻烦就不麻烦的,可她姊妹俩倒是不同。 这三兄妹的住处是婆母姜氏敲定的。 本来只有姐妹俩的话,婆母安排住着她母亲旧时的院子也刚好,只因多带了一个人来,临时之地也是情急之策,兄妹三个才暂住在一起。 不着痕迹的看了眼婆婆,见她表情如常,薛扶泠当真思考起来。 “我记得你和度哥儿院子附近有一处地方,似叫柏清轩的?”恐儿媳被激住,婆母姜氏开口提醒道。 她素来怜爱这个温和知礼的小儿媳,半点没嫌弃她是庶女出身不说,在外头也尽有护着她的时候。 薛扶泠经过提醒,仔细一想,笑道:“母亲好记性,确有这么个地方,和我们院子隔着片竹林,也算雅致的住处,又有一扇小门通着外头,想来真正合适兰妹妹的意思。且又与夫君的书房比邻而居,平日间表兄弟两个也能有个照应。” 邵惜兰一听这般,也无有不替自家哥哥同意的,她们是客,任性一次也就够了,哪里容得她一而再再而三的挑三拣四? 见都同意,薛扶泠摆摆手低声交代了身边的余娘子下去收拾那住处,屋子内也早恢复了之前的热闹。 众人正说着,门外嘈杂间,呼啦啦被婆子丫鬟们簇拥进来三个人,原来是齐行度带着妾室顾轻虞进了门,后面还跟着一个脸生的公子哥儿。 第4章 身孕 屋子内一时间也静了下来,连刚六岁的瑕姐儿似也知事一般,不再吵闹。 “见过祖母、母亲,各位长辈……”齐行度大大方方的带着身后之人上前拜见。 顾轻虞也端庄大方的上前与各位长辈见礼,全然没有作为妾室的谨慎小心。 老太太虽不喜这般姗姗来迟的行径,但到底是自己孙子辈最出息的孩子,哪有不疼爱的道理?招手示意齐行度上前,热情的问东问西,也应了顾氏的请安之语。 其他人瞧见老太太对顾氏的态度,虽看不出喜恶,却也不排斥,便放下心来与之交谈。 顾轻虞到底是世家出身,就算落魄遭过罪了,成了妾室却一点也看不出身份转换的窘迫,自个大大方方的让众人瞧,又与之前相熟的人一一请安,热情又明媚。 再加上,齐、顾两家本就交情颇深,西府的大太太还是她亲姑母,算是有些靠山,所以也很快就在长辈平辈间游刃有余起来。 薛扶泠站在长嫂炎大奶奶柴氏身边,没事人似的逗弄着她女儿瑕姐儿,引得瑕姐儿咯咯笑个不停。 看得柴氏心里叹气不止,也暗暗可怜这弟妹。 她比薛氏早进门三年,当初也是听说过小叔子和顾轻虞间的事情,青梅竹马、两小无猜,长辈之间就差捅破窗户纸,做成两人的婚事了。 说句恐被笑话的话,她还曾经担心过,若是这顾氏进门成了自己的弟妹,就单论她的家世就比自家强的多,怕自己管家理事的地位不保。 只可惜公公和人醉酒之言,醒来之后又极为守信,转而让小儿子娶了这薛氏女。 小叔子新婚之时,她虽已经孀居一年多,可也听闻过府内关于他如何哭求公公收回与薛家的亲事,多番努力之后,还因为娶不到顾氏很是颓废了些日子。 这一桩桩一件件她都有所耳闻,齐家其他人想必更是清楚度哥儿为了拒婚都做了些什么,只是如今好似都忘却了一般,只瞒着这个啥事都不知晓的弟妹。 就连顾家获罪,小叔子婚后不过半年就百般请求去墨州驻守,为的是什么,众人心里比她更清楚。 这三年来,薛氏看似有丈夫,却跟她这个孀居的寡妇并无不同。 小叔子对顾氏女情深至此,让她看向薛氏的目光也多了些惋惜可怜的意味。 薛扶泠也察觉了嫂子三五不时的目光,只她不想探究这里的意思,逗弄了会瑕姐儿,正觉得无趣,想着去瞧瞧外头的宴食准备的如何了,却被眼前的人挡住了去路。 来人身高八尺有余,尽管薛扶泠是这些女眷之中身高拔尖的几人,却也高出她快一个头左右,站在她身前,只觉周围都暗了下来,光影被挡了个透。 见薛氏疑惑,柴氏倒是热络些,“这就是老太太说的姑母家的哥儿。” 薛扶泠了然,也仰起头去瞧他。 眼前之人身穿一袭玄色菖蒲纹绸杭直裰,腰间系同色腰带束缚,脚蹬石青色短靴,打扮张弛有度,既不过分奢华,也不过分低调。且观他肤色匀称,剑眉星目,更算得上丰神俊朗之佳品。 “嫂嫂安好。” 不说话时瞧着冷漠疏离,出口又觉是个温润有礼、翩翩儒雅的公子哥,除了看向薛扶泠的眼神热烈了些凌厉了些外,倒有三四分书卷之气在里头。 “想必澈弟也从兰妹妹处知道了,我已嘱咐人去收拾那处地方,若有其他缺少,只管差人告诉我就好。”薛扶泠微笑颔首,多嘱咐一句,心底却暗叹这人似有些眼熟,只不晓得哪里见过似的。 其实邵澈比薛扶泠还大一岁,但是齐行度又是邵澈的表哥,这一声澈弟也是寻常的。 邵澈只觉得眼前人杏眼盈盈,容色端庄秀丽、温婉大方,与活泼灵动不沾半分,虽不是绝色,可落在邵澈的眼中,心尖灼热好似有东西坠落,繁花似锦之中,只她一人绝世独立。 全身血脉沸腾着往心脉处涌动,他暗暗攥紧双手,才能压抑这份激荡,舌尖似有千言万语,却只吐出一句:“峥之!” 峥之? 薛扶泠疑惑一瞬,又后知后觉该是他的表字,轻轻应了声,算是客气。 “身孕?” 不待邵澈再说话,堂上老太太的声音陡然拔高,吸引了屋内众人的目光。 “你是说你已经有了?” “已有一月有余了。”顾轻虞不知何时已经将老太太哄的服服帖帖,答话间更是有了晚辈应对长辈特有的娇俏。 又似害羞之色,只脸红的看着齐行度。 众人噤若寒蝉,更有没忍住倒吸气的动静。 府中谁不晓得顾氏才纳进门了一日,怎能有一月多的身孕呢? 除非两人先奸后合,顾氏未进门前就破了礼法规矩,丢了清白之身,这举动倒与娼妇无异。 二三十道探究的目光在薛扶泠与齐行度、顾轻虞三人身上来回打转,同出一辙的不敢言语。 只太太姜氏闻听此事,脸黑如炭,死死盯着顾轻虞,一言不发。 “刚刚耽误了些时候,正是虞儿身体不适,才请了府医来确认的。”齐行度却仿若不曾察觉他母亲脸色,满脸宠溺,笑着向座上的祖母解释,欢喜之情溢于言表。 此时众人眼中的同情,好似要将薛扶泠埋没。 正室嫡妻,丈夫为护别的女子,驻守边关三年,致使夫妻分离两地不得见,如今好不容易回来了,才将人纳为妾室,不想二人早早有了首尾,妾室一进门就有了身孕。 这不妥妥的打了她这个正室嫡妻的脸吗? 其他人不敢说话,底下人目光暗流涌动之际,老太太却忽然笑的牙不见眼,与瑕姐儿不同,这可能是她头一个重孙子,她也懒怠计较这是如何得的。 老太太年岁大了,暗以为没几年活头了,有生之年能瞧着东府后辈开枝散叶、人丁兴旺,她自然无不欢喜。 她也最先反应过来,竟将这越矩之事压下不提,反冲着薛扶泠招手:“泠丫头,好孩子,你过来。” 等她过来,又拉了薛扶泠的手,笑着道:“我早说你不错,今日这件喜事,当真叫人惊喜。” 说罢,又让身边的嬷嬷和丫鬟去翻她的私库。 直到腕上被套上个凉丝丝的玉镯子,薛扶泠才回过神。 只瞧那镯子碧盈盈的翠绿色,竟一点杂色也无,当是上等的货色,只是此时她也被那镯子凉的手腕微微颤抖,觉出了老太太的意思。 座上的老太太见她不说话,略收了笑容道:“这是度哥儿的喜事,也是你的喜事,这个镯子是我在闺中极爱的东西,就连你姑母出嫁前问我讨要,都没给她,如今就给了你去,也是全了你的好。” 底下人这才晓得,这是老太太在稳薛氏这个孙子媳妇的心呐,顺道也堵住众人的悠悠之口,毕竟老太太作为齐家的老封君都没苛责孙子逾矩,她们无关紧要的也不敢说什么。 东府的大太太顾氏心内也有些替自家侄女臊得慌,忙接着老太太的话出来打圆场,“老太太,这般好的东西,就连我们都没瞧见过,竟给了泠丫头,说到底啊,还是您会疼人,不想这泠丫头到底有些造化,竟叫老太太舍下这么个宝贝东西来。” 第5章 训导 “偏你嘴巧,往日疼你们的时候还少了?”老太太见有人上道,笑嗔一句,“只盼泠丫头与度哥儿也早日有个孩子,我才放心呢。” “多谢祖母垂爱。”薛扶泠听见后面这话,心里顿了一瞬,却只捡了赏赐一说。 不过她也不会给人落下她薛氏女无礼的话柄,当即也笑着朝顾轻虞道:“妹妹既有身孕,当好生养着才是,这是咱们府里的大喜事呢。” 众人见薛氏大度至此,叫人挑不出一丝儿错来,多数暗赞薛氏女大度又知礼。 少有的几个,却想着,只怕今后度哥儿的院子少不了妻妾相争的事儿,竟暗暗等着好戏搭起戏台子来好瞧热闹。 最大的功臣是顾轻虞,老太太等人的赏赐自然不会比给薛扶泠的差,高兴之余,竟赏了顾轻虞一整套紫翡翠的头面,惹得众人又是一阵羡慕奉承。 余外,还赐了嬷嬷和丫鬟各一名,照顾孕妇,竟给了顾轻虞极大的脸面。 众人这时才反应过来,齐家老太太自小就喜欢顾家这位姑娘,如今能有这待遇,好似也正常。 与屋内其他人不同的是,齐行度的母亲姜氏,除了僵着脸给了顾氏一个不甚出挑的贺礼后,便一言不发,脸色也瞧不出喜恶。 不管别人如何,薛扶泠面上饶是再平静,心内到底也有些黯然,目光不由得落在顾轻虞旁边之人身上。 出嫁前,虽有嫡母专门派遣的婆子来教导,可那时她到底也才十四岁,不晓得夫妻之事,又因齐行度体恤她太小,两人竟从未圆房过。 与齐行度相处的那小半年,他对她看似相敬如宾,她再迟钝,也能摸索出一些其中关窍,原以为是本性如此,加上这三年听过的蛛丝马迹,仔细想来,恐是与顾轻虞有关。 青梅竹马的人,哪怕娶了妻,也要为之守身如玉,果真情深。 “老太太,饭已经摆好了。” 不多时,又有外面的管事娘子进来回话,邀请众人入席。 因为是晌午,又连着接风宴,这顿早饭也当正餐的席面来做的。 顾轻虞跟在薛扶泠身后,瞧着席面上的金银玉器用具,恍如隔世。 若是她家未获罪,宴饮的席面只会比齐家更华丽,只消这三五年,顾家仅余下她和弟弟相依为命。 由金尊玉贵的世家姑娘成了低贱的妾室,不免眼里涌上些灼热,悄无声息的用帕子擦掉,又似无事人般。 过往皆不重要。 如今她已是清白之身,又有齐行度的疼惜与宠爱,只要牢牢抓住这个男人,待弟弟成年,顾家又兴旺起来,也未可知。 心中坚定,嘴角便带了一丝笑意,只看着前面的薛扶泠,眼里闪过深意,从善如流的跟在她身后赴宴。 外头男人们自有几桌宴食,内里倒是女眷居多,只齐行度和邵澈这俩男子。 原是老太太发话,亲自带了两个孙子坐在首席,尽显疼爱。 同桌之上,再有东府的的太太姜氏,西府的大太太顾氏、二太太严氏等几个长辈凑了一周,长嫂柴氏忙着布菜招呼。 薛扶泠则和西府的三个妯娌梅氏、周氏、梁氏一起,带着东西两府两个庶出的姑娘和邵氏姐妹,坐了一桌。 因为不太算是正式的宴会,所以比之往常松快不少,也无甚规矩来束缚,倒也自在。 顾轻虞自觉站在薛扶泠身后帮着布菜,这是她作为妾室的规矩,尽管薛扶泠多次吩咐叫她自便,她却不为所动,只好由她。 “二奶奶,老太太传了话,说是体谅顾氏怀孕辛苦,让她一同入座。”有个穿绿的小丫鬟过来传话。 有了这话,薛扶泠顺理成章的叫丫鬟替顾轻虞添了座位,省的上头齐行度整个宴席间时不时差人过来问候两句。 其他三个妯娌交流过眼神,都暗自庆幸今日没带着房中姨娘过来,不然只怕更给这位妯娌难堪,便各自用饭,只当做这件事没发生过。 薛扶泠身旁坐着的邵惜兰漱完口,自来熟地与这个表嫂搭起了话。 “多谢嫂子安排得当,听我们跟来的人说,已经为哥哥将柏清轩收拾出来了,只是劳烦了嫂子为哥哥的事情操心。” “都是自家人,什么劳烦不劳烦的?只盼妹妹在这里住的安逸。”薛扶泠没想到这个姑娘倒是活泼的,笑着放下银箸,不再进食,与她搭讪两句。 那姑娘见薛扶温柔应答,当即话密了起来,又兴致勃勃的跟薛扶泠说了些家乡潍州的文人风趣,好生热闹,两厢算是得宜。 如此,席间也无别的事情发生,这场小宴也算是结束了。 因着好不容易东西两府人物这般齐全,老太太原就爱热闹,当下来了兴致,又命人在暖阁煮了茶,叫这些小辈们一起去说说话。 薛扶泠陪着用了盏茶,便跟着姜氏去了广庆堂,那里是齐家后宅的议事厅,往日婆媳两个在这里管家理事。 “往日瞧你悟性极好,怎么今日倒像是个木头?”刚进了广庆堂的正堂,前头的婆母姜氏便没头没尾的斥了一句。 此时堂中还未有管事来应卯,身边都是亲近之人,薛扶泠却惊得脸色微红,“母亲这是何意?” 姜氏对她向来和善,从来只有笑颜,连重话都没说过半句,此时突然发难,怎能叫人不忐忑? “那顾氏这般明目张胆霸占着度儿,你才是他的正室,怎能叫她事事都冲在前头?”姜氏言语里颇有些恨铁不成钢的意味。 刚才在席间她没说话,就是不喜欢那个顾轻虞,自小的不喜欢。 那丫头小时候心高气傲瞧不上齐家,也瞧不上度儿,如今倒是巴巴的上赶着来做妾室,平白的叫人恶心。 原来如此,息事宁人难道不好吗? 薛扶泠心里这般想着,只是面上自然不能这般回复。 “她是夫君带回来的,如今又做了他的妾室,更有了孩子,今日也是她的喜事……” “呸!什么喜事?说出去别叫人笑掉大牙了。”姜氏轻啐一口,将薛扶泠的话打断。 她也是性情中人,当即就发作出来,扯着嗓子道:“说句不好听的,度儿与那顾氏,直叫我恶心。 你听听她今日说的什么‘已有一月有余’,说明两人早有了首尾。 好歹也是世家姑娘的出身,无媒苟合做下这等不知廉耻之事,敢情她的教养礼法竟是随着抄家被抄走了?” 姜氏越说越气,当初丈夫醉酒定下薛氏,她还暗自欢喜了好一阵,只要不是那顾家的,就比什么都强。 她可是看得真真的,什么青梅竹马?什么两小无猜?全都是屁话。 第6章 规矩 那顾轻虞分明就是将她的度儿当做个哈巴儿狗,偏偏度儿自己沉入其中,无可自拔。 顾家获罪,他倒是不顾自个的前程,要死要活的去了墨州,拦都拦不住。 察觉自己迁怒于这个温顺的儿媳,姜氏终于回过神来,叹了口气,又放柔声音:“罢了,你的性情我也知道,最是和顺知礼,也不适合这强势的样子。” 薛扶泠这才稍微放松些,又听见姜氏道:“今日便罢了,你的身子只怕也还未痊愈,这里的事情有我,你好生回去修养起来,早日叫我抱上正经的嫡孙才好。” 薛扶泠与齐行度还未圆房这事,其他人都不知晓,除了婆母姜氏。 听见姜氏这般说,薛扶泠脸色爆红,她早不是之前的小孩子了,只嗫嚅着不知道说什么。 “你送度哥儿媳妇回去,顺道将我房中那丸药拿上,她这病几天不见好,想来那药有些用。”姜氏见她这般行径,也不再与她闲扯,吩咐她身边的得力婆子蔡妈妈将薛扶泠送回去。 蔡妈妈听命将人带出去。 只是在薛扶泠被紫竹扶着踏出广庆堂的门槛,路过窗棂之时,隐约听见里面传来姜氏与身边心腹丫鬟玲珑低语:“原以为能摆脱那顾氏的纠缠,谁晓得那孩子就是一根筋,瞧不透那顾家女的心机,非得往上凑。” 玲珑宽慰道:“太太别生气,仔细胸口疼。咱们少爷,太太还不知道吗?最是重情重义,从来就这样,好在她如今只是妾室,也翻不出什么大浪,太太宽心才是。” 这话不晓得是不是故意说给薛扶泠这个儿媳说的,薛扶泠不知道,观蔡妈妈神色,像是没听见里面的话,其他人也不好说什么。 至于后面再说了什么,薛扶泠早已走远,也并不知晓。 且说齐行度从老太太处辞行,因着他的书房和柏清轩在一处,便自告奋勇领了带邵澈去新住处的差事,他的妾室顾氏亦跟在身后。 几人正走到竹林附近,正对上薛扶泠主仆迎面而来,倒是都停下了步子。 顾轻虞不知一时忘记还是如何,照旧直挺挺的跟在齐行度身后观望,无半点妾室姨娘的自觉。 邵澈的目光落在眼前之人身上,又看了身旁齐行度的神色,嘴角微微扯出个不易察觉的弧度,好似对此颇有兴致。 “顾氏,你怎的如此没有规矩?”蔡妈妈捧着个盒子,领着紫竹三个向两位少爷行完礼后,瞧见他身后人站的笔直,不由得出口训斥道。 “你一个妾室,见着少奶奶不行妾室礼,还杵在那里干什么?”蔡妈妈和自家主子同仇敌忾,对着这般不知羞耻的女子,自然毫不客气。 “我……我身子有些不适,弯腰困难些,并不是……”顾轻虞被个奴婢呵斥,心中早羞愤万分,早上对着薛氏敬茶是万不得已,如今有了身孕,便是有了底气,今天跟着齐行度出来见人,老太太都没说什么,她怎肯再给薛氏低头? 说罢,踱步上前,泪眼盈盈的扯住齐行度的衣角求助。 “光天化日之下,对着爷们拉拉扯扯,你一个妾室,这是哪里学的规矩? 动不动在爷们跟前掉泪珠子,惹得爷们怜惜,若是房中风气似你这般,岂不是坏了少爷和少奶奶的名声?”蔡妈妈更是气不打一处来,这顾氏的行径,就连自家太太房里的那两个姨娘也没有这样的。 齐行度轻咳一声,挡住羞的脸色红了个透的顾轻虞,“妈妈见谅,虞儿孕中本就不适,是我免了她的礼数,待她好些,再行规矩也不迟。” 明晃晃的当着自个母亲身边的人对着顾轻虞护短。 说罢,又朝着邵澈道了声抱歉,牵着顾轻虞往她的院子去。两人如胶似漆,全然不将薛扶泠这个正室放在眼里。 “这……这……”蔡妈妈气的脸都白了,指着两人背影半天说不出话来。 “妈妈莫要生气,蘅缇院就在眼前,天气寒冷,劳您送我回来。”薛扶泠示意紫竹拿出早备好的赏赐,交到蔡妈妈手中,“夫妻一体,这些当是他给您赔罪了。 我今日不在广庆堂,母亲那边想来还有好些事等着妈妈去办,别耽误您的事情才好。” “少奶奶得有些气性才行。”蔡妈妈听见薛扶泠这话,容色稍缓,只是心里也对着眼前的少奶奶有些恨铁不成钢的意味。 又接过紫竹递过来的荷包,便将手中捧着的药盒交给她,客气道:“为太太分忧是咱们的本分事,少奶奶客气了,既然蘅缇院到了,奴婢便先回去交差了。” 有跟着薛扶泠的小丫头将人客客气气送走,此处便只余下邵澈一人。 “峥之可需要我派人送你去柏清轩?”面前少女柔声开口,面色温和如常,看不出刚才受气的半点窘迫。 那声“峥之”令邵澈有些出神,好似细线绕在心头,又逐渐收紧,让人一时间无所适从。 不待他做出反应,邵澈身边一个机灵些的小厮立时上前说他晓得位置,不劳烦二奶奶之类的云云。 薛扶泠听了也未再说话,冲着邵澈颔首示意,便带着丫鬟往自个院子走去。 待人没入竹林之中,邵澈才收回目光,冷眼看了看刚才擅自答话的小厮,脸色阴晴不定。 “澈少爷不必放在心上,度二奶奶是咱们齐府最为和善大度的主子,您往后就知道了。”有老太太指给邵澈的丫鬟微红着脸在一旁笑着轻声说道,她以为这位表少爷是怕薛扶泠为这事恼了,才有这句解释,时刻记着不能怠慢主子的道理。 “听说府中是度二奶奶管家?”邵澈下意识问了一句。 那丫鬟不想主子接了话,脸色又更红一些,复答话:“也不全是,她平日只协助太太做些旁的事,只是赏罚分明,处事干净利落,不仅上头的主子们时时夸赞,就连我们这些做奴婢的,都暗暗佩服度二奶奶的才干呢。” 邵澈越听越有些烦躁,瞧着那人早已经没了昔日的活泼和娇嗔,又觉得有些失望。 一时间思绪竟不知觉飘得远了些,脑子里混沌不堪,竟浮现两道不一样的身影,一大一小,好似不重合,又好似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影影绰绰,不甚真实。 第7章 情分 浑浑噩噩回了为他准备的柏清轩,屋子陈设也偏向素雅,从桌椅摆放到书画文物,无一不合他心意,空气中还弥漫着似有若无的清冷香气。 知道这些是出自那人的心思,不知出于何种心态,邵澈抬手取了一旁的茶盏,将那青玉蟠螭耳盖炉里的香料浇熄了。 跟着的丫鬟有些不解,看他这般粗暴地将香料熄灭,只以为这位主子不喜这些,暗暗记下,待以后伺候时小心些便是,当下也没再说什么,带着邵澈原本的丫鬟替主子收拾卧室去了。 待两个丫鬟下去,邵澈盯着正厅里端端正正挂着的柳大师的名作竹叶图发呆。 跟着他一路从潍州来的小厮莫怀出声询问:“少爷可是要将这幅图摘下?” 良久不见人应声,莫怀正要上前动手,只听主子淡淡道:“且挂着吧。”说完似是倦极般斜靠在椅子上。 他今日在席间并未饮酒,此时脑子却昏昏沉沉,屋子内那股清冽的兰花香味并未及时散去,反而一阵重一阵轻,叫人眩晕。 屋子内一时间静悄悄,无人再说话。 蘅缇院里也是静悄悄的,若是忽略那时有时无的啜泣,倒与平日也没什么两样。 “她过她的,咱们过咱们的,总之又不相干,你这丫头,倒是愁些什么?”薛扶泠无奈安慰着眼前的丫头,心内也有些动容。 原是从外头回来,紫竹便将今日发生的事情告诉了脾气暴躁的丹薇。 丹薇这丫头一听,立马就红了眼,火气上来,竟要摩拳擦掌嚷嚷着去蔷薇斋教那顾轻虞妾室的规矩。 只是说着说着,又心疼主子太和顺,倒将自个气哭了。 “姑娘从来都是得过且过,万事不放在心上。 当初成婚才不到半年,姑爷从不对您露出一个笑脸,就这样的,在他去墨州,您还替他在长辈跟前敬孝三年,又操持着家中大小事务,姑爷不说感恩便也罢了。 好不容易从边关回来了,又带回来个说是青梅竹马的人,二话不说,又逼着您要将那顾氏收房,好,这事也如了他的愿了。 进门不过一日,那贱人竟在老太太、太太们面前宣布有了身孕,我说难怪姑爷急急的替她在姑娘跟前要名分,原是早早的与姑爷无媒苟合,这才有恃无恐的登堂入室。 还是原先侯府出来的姑娘,将礼仪廉耻都学到狗肚子里去了?姑娘心慈,给她让了步,她倒好,瞒着姑娘,一个狐媚子妾室竟比正室嫡妻先怀孕,老太太竟也没苛责她? 如今那淫妇又仗着不过才怀了一个月的身孕,便开始托大拿乔,装腔作势的在您跟前不守规矩。 这天下哪有做妾室的这般欺负主母的?呜呜呜……那贱人做出这种腌臜事,能是个什么上的了台面的玩意儿,姑爷如何就不明白呢? 姑娘您就眼看着姑爷帮那贱人在您面前蹬鼻子上脸,狐媚子霸道吗?”丹薇越说越委屈,性格强势之人,大伙都没料到,她这次的反应这么大,屋内几人都有些侧目。 薛扶泠见她不听劝,又愈发来劲,额角突突直疼。 “别一口一个贱人、狐媚子、淫妇的,这些污秽的话,只怕脏了咱们姑娘的耳朵。”余娘子听着她的话,实在有些不像,皱着眉出声制止道。 原本管教丫头这些事,俱是薛扶泠的奶母兼教养嬷嬷宋氏来做的,只她半月前下雪踏错了步子,从台阶上摔下去崴了脚,不便在院子里当差,故此时不在这里。 满屋子就余娘子老成些,在薛扶泠身边也是除了宋嬷嬷之外,最有威信的,故此,丹薇虽然泼辣,也不甚敢反驳她。 “你既知道用这些浪荡的话语来骂她,却不晓得,你将姑娘一个堂堂正正的正室嫡妻拿来,与那身份低等的妾室做比较,在抬高谁?又在贬低谁? 姑娘是咱们薛家悉心教导养大的小姐,如今又是一等将军府金尊玉贵的少奶奶,被你这么一挑唆,难道还要屈尊降贵的去与那妾室骂嘴,用拈酸吃醋来吸引爷们的注意? 今日家里的老太太都没骂那顾氏淫贱,偏你一个小丫头愤愤不平在院子中百般数落她,你以为自己是谁?若是被路过院子的有心之人听了去,还不知怎么排揎咱们姑娘。 家里爷们纳个妾,本如喝凉水般稀松平常,又是过了上下明路的正事,被你这般苛责,外头不知道的还以为少奶奶是借着你们这些丫头的口,去做那正室善妒不肯容人之事。 若有善妒不肯容人的名声传出去,叫外人怎么看待薛氏女?若是再叫我听见这类似的腌臜话,就告诉宋嬷嬷,叫她来治你。” 被余娘子一通训斥,丹薇也止住了,赤红着脸沉默,心里依旧为自家姑娘难受。 她与紫竹和姑娘从小一起长大,虽是主仆,情分却如同姐妹般深厚。 姑娘在那家里是不受重视的庶女,本以为嫁来齐家做正室嫡妻能好受些,可无奈还是百般掣肘,明明一肚子委屈,却不能说半点,怎能不让人恼怒? “你们都是一片赤忱为我,我都晓得。只是谨言慎行总是没错,往后都莫要逞一时口舌之快。”薛扶泠揉揉发疼的额角开口制止了两人的争辩。 丹薇性格虽泼辣,但也有自知之明,姑娘和余娘子都是为自个好,怕她这嘴快的毛病,让外头对姑娘产生误解,若是认为姑娘不善管教下人,那真是自己的罪过。 不是薛扶泠不护着自己的丫鬟,而是这将军府的规矩比她们薛家更严,不管是薛家还是这将军府,都不是她恣意放肆的地方,她不得不循规蹈矩,行差错步的后果不是她能承受的,所以,她不会再冒险,让亲近之人受牵连。 “行了,都别急赤白脸的杵在这里了,今日闲来无事,天气也这般干冷,紫竹去厨房问聂娘子要一刀新鲜的羊肉,咱们自个煮锅子吃。” 丹薇原本蔫蔫的,一听这话,顿时将刚才的官司忘了个干净,立马拽着紫竹就往外走。 “想来宋嬷嬷再有几日也该进来了。”余娘子待人走后,轻声回禀一句。 座上之人没说话。 屋子内一时间也沉默了下来,一个闭目养神,一个默默退出去安排其他丫鬟做事, 第8章 野心 “度哥哥,虞儿知错了。” 蔷薇斋里,顾轻虞苍白着小脸,轻咬着唇瓣,吐出几个字后,倔强着不让眸子里的泪落下。 齐行度俊眉微皱,眼底染上怜爱,本能的去哄她:“虞儿莫哭,这些虚礼本就算不得什么。” 话说出口,齐行度自己都有些微怔。 只来不及思考,面前女子再也压抑不住啜泣起来,腰被纤细的手臂紧紧抱住,胸口处传来闷闷的声音。 “虞儿还以为度哥哥要责怪我,边关苦寒,虞儿的身体如何,你是知道的,若不是没有度哥哥,只怕也没有今日的虞儿,万不是那般不知礼数,虞儿本也是……也是世家出身……” 后面的话,顾轻虞没再说下去,人情冷暖,她早已深谙这分寸的拿捏。 果然,齐行度心底的唯一一点疑虑也被平息了下去。 他的虞儿原本就是被精心呵护的世家小姐,一朝成了获罪之身,去墨州流放本就要做苦役,饶是有他看顾,也不能特例。 墨州苦寒,一个娇养长大的姑娘,如何能受得住? 他从七岁就开始喜欢她,整整十二年,本以为两人会是鸳鸯眷侣,没想到顾家会获罪,如今终于得偿所愿,他一定会护着她。 见齐行度没有任何表示,顾轻虞心内有些恨意,面上轻轻柔柔道:“晚间虞儿就去向主母赔罪,日后也会好好的去做妾室的规矩,不会叫度哥哥难做的。” 略微将主母和妾室两个词加重,她就是要引起面前之人的愧疚之心,张弛有度,时松时紧,何时该撒娇,何时该卖痴,只要能达成目的,她放下身段,学那些狐媚手段又如何? 齐行度不知她心内何想,闻言,感觉胸口处沉甸甸的只余下怜爱,略微一沉吟,郑重道:“不必如此,薛氏那里,我会派人告知,以后早晚规矩,都可免去,你只安心养好身体。” 说罢,轻抚顾轻虞的脸庞,眼神怜爱着看向她的肚子,补充道:“还有咱们的孩子。” 顾轻虞笑着答应,脸色微红,忍着羞赫抓着齐行度的手放在自己尚平坦的小腹上,温柔开口:“度哥哥对我和孩子都这般好,等将来咱们的孩子生出来,我定要告诉他,他的爹爹是这世上最好的爹爹,也是最好的……夫君。” 顾轻虞的长相是明媚大气的类型,此时脸红了个透,眼神飘忽,不想看又忍不住想看的样子,叫人心软软。这小女儿似的娇羞,更让他心痒,不及想,齐行度便轻啄一口觊觎已久的红唇,听着这妥帖的话,只觉得意乱情迷。 “我的虞儿也是世上最好的女子,不管怎样,我都会保护好你们。” 底下的人儿抗拒着,眼神又坚定起来,“还有迅儿,我和迅儿能得到度哥哥照顾,更是我们姐弟这辈子的福气。” 她并非不知提起自己的弟弟有些刻意。 只是,她不顾礼义廉耻委身在此,为的是什么?跌进泥潭的人比任何人都想往上爬。 幼弟尚小,她的家族未来也需要弟弟去复兴,此时的齐家是她最能抓住的依靠,而她,也一定要过回从前的日子! 她早不是那个心思单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千金小姐,她得为了自己的荣宠去争,去拼个你死我活。 而那个挡了她路的贱人,她绝不手软,主母的位置,也一定会是她的。 齐行度不会知道怀中之人心思这般复杂,只听见她感恩戴德的将自己当做最信赖的依靠,只恨不得将她要的全都奉上,“迅弟的事,你也不必担心,明日,我也会再去求父亲,叫他进齐家书塾读书。” 爱人便是有了一而再、再而三被拒绝的勇气,顾迅读书的事,再去求求父亲便好了。 怀中人儿此时更是娇羞起来,轻轻捶打几下,嗔怪几句,不过片余,两人的唇瓣便都不得闲,缱绻纠缠,丝丝缕缕。 吕嬷嬷从门外进来便是这番腻歪的景象,无奈只得忍下怒火,轻咳一声。 “少爷,太太遣人来传话,传你过去说话。” 吕嬷嬷早在心里将顾轻虞唾骂过千遍了,大白天就勾着爷们做这淫贱之事,哪有侯门世家姑娘的半点样子?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吕嬷嬷可是心里门儿清,从前看不上自家少爷,百般吊着他,如今倒是没皮没脸的缠着哥儿将她收了房,又带着哥儿两次三番不守规矩。 少爷怎么就看不出这顾氏的丑恶嘴脸啊?叫人干着急。 女人的直觉最是精准,顾轻虞看着从前这个总是碍事的老婆子,将轻蔑隐在眉间,娇羞地推开齐行度,替他整理了下,便催促着,恐他误了事儿,有几分贤良的意味。 齐行度也不敢耽误,跟着后槽牙快咬碎了的吕嬷嬷快速出了门。 “姑娘……”顾轻虞的贴身丫鬟雯樱进来,有些欲言又止。 “有事就说。”顾轻虞面上早没了娇羞的痕迹,取而代之的是冰冷,更不耐丫鬟这般磨叽。 “外头的苏家来人说,迅少爷的房中缺了银炭,打发人来要些安置。”这丫鬟是从前顾家的,被发卖的时候是齐行度差人买去,又送给顾轻虞的,倒是还对自己的主子忠诚。 “砰~”茶盏碎裂的响动,在屋子里清脆可闻。 雯樱害怕的将头压的更低,主子家变之后,性情一日比一日暴躁,只在度少爷跟前温柔如水,连她也不敢轻易触霉头,怕吃挂落。 “咱们才回来了四日,苏家已经要了三次钱财,不是缺了衣裳铺盖就是少了银炭,苏稳是死人不成?一点用也没有。”顾轻虞暴躁着,气的口不择言,恨不能将手边的一切物品都掀翻。 苏稳,其实是她在墨州结识的一个行路客商,英雄救美相识,那人颇有些纯情仗义,于钱财之上最是大方,两人暗中往来,勾得那苏稳倾倒于顾轻虞这霜寒之地长出的玫瑰,愈发割舍不下爱慕之情。 连顾轻虞嫁给齐行度做二房,也变成了他心中不得不畏惧强权的坚毅果敢之人,只恨自己是个商户,不能替顾轻虞出头,顾轻虞为了弟弟求到他身上,加上他本家就在京城,也是毫不犹豫就答应了,才有这一遭。 第9章 同寝 “苏少爷此行去了江南,并不在京中,天高皇帝远,咱们哥儿又寄人篱下,免不了被欺负,姑娘尽快抉择才好。”雯樱说完话就立在一旁像个鹌鹑似的静默。 将弟弟交给苏家,实在是无奈之举。 当初进齐府做妾,她自己也提了这个要求,要带着弟弟一起进府,只是齐老将军死活不同意,不肯叫她顾家借势,这才有这样的权宜之计。好在刚才齐行度答应了她,会再去求他父亲让弟弟进齐家私塾念书,让人放心不少。 顾轻虞见丫鬟吓得那样,反应过来,心里的戾气渐隐,目光扫视一眼,落在早上拿回来的那黄木匣子上。 “你去将那盒子拿来。”嘴唇轻启,已然想到解决之策。 丫鬟得令,依言将东西托到顾轻虞面前。 顾轻虞为了在齐行度跟前展示傲骨,不肯受他的金银,是真的没有多少钱,只能变卖平日从齐行度那里得来的首饰养弟弟。 盒子里的东西挺多的,只是那套红珊瑚的头面和紫翡翠的头面暂时动不得,目光扫到底下被压着的白色,心里一动,将那对早上刚得的白玉绞丝纹手镯取出来一个,顿了顿,又将另一个取出来。 摩挲两下,看着莹润通透的玉面,心内烦躁居多。 “将这对东西当了赶紧送去。”边说边合上盒子,丫鬟正转身走,又听她嘱咐道:“找个手艺好的,做个一模一样的拿回来。” 雯樱心里清楚,照旧应了下去。 烛火微微,夜幕暗沉,不见半点月光,蘅缇院倒是灯火通明。 “我的姑娘哟,您怎么还没事人似的坐在这儿啊?”说话的是被兰期搀扶着忙前忙后的宋嬷嬷。 自下午太太将姑爷叫过去,专门训斥他不该冷落嫡妻之后,宋嬷嬷便得了信,也不歇息了,急急慌慌提前进来当差来了。 姜氏的意思很明显,顾氏一个妾室已经有了身孕,嫡妻这边还没动静,话里话外叫夫妻两个去努力,又强制命令齐行度今晚上必须歇在蘅缇院,所以才有这般热闹。 洒扫、铺床样样不落,紫竹她们被使唤的团团转,直至窗明几净,宋嬷嬷才堪堪满意。 又一边指挥着丹薇将插瓶里的兰花换成红梅,一边训斥芳时笨手笨脚连个帐子的褶儿都摆不平整。 见薛扶泠捧着书不说话,又甩开搀扶着她的兰期,帮芳时将帐子的褶皱抚平,“眼看姑爷就过来了,姑娘身上这身太素净了些,紫竹,你去将碧纱橱里新做的绣海棠花的那件衣裳拿来。” “不必这般折腾,我这身挺好的。”薛扶泠神色淡淡地看了眼那换上的红梅,面色看不出喜悲。 宋嬷嬷下午一进来,便将里里外外的丫鬟挨个训斥了一通,这会见紫竹没动,一个眼刀过去,紫竹也受不住威压,麻利的将衣裳翻找出来。 从她手里将衣裳接过去,也不要兰期搀扶,宋嬷嬷脚伤虽养了半个月,行动间还是有些吃力,上前将衣裳放在案几上。 “姑娘,这是太太发了话的,再说,姑爷好不容易回来,这正是您与他亲近的好时候,难道您想叫太太觉得您不待见姑爷吗?” 薛扶泠微不可察的叹息一声,到底是谁不待见谁啊?到底将书放下,任由丫鬟上前。 丫鬟们松了口气似的,三两下就将衣裳给薛扶泠换上,生怕晚了一步,又遭宋嬷嬷斥责。 刚换好,只听外头丫鬟请安的声音传来,齐行度已推门进来。 宋嬷嬷带着丫鬟们行礼后识趣地退了出去,还贴心的将门关严实。 薛扶泠脸色微红,双手不自觉交叠握紧,红唇无意识的抿紧,不是害羞,而是紧张和窘迫。 齐行度蹙着眉,觑一眼她的方向,眼神微冷,脸色沉沉,自顾坐在距离薛扶泠最远的地方。 见他如此,薛扶泠反倒不紧张了,照旧坐到之前的案几前,拿起未看完的书册,甚至还有闲心,将之前紫竹替她簪了满头的珠翠拆卸下来,轻放在桌几上。 一个翻着书,一个打量着屋子,不晓得在想什么,只是两厢里好似在较着劲儿,看谁先说话,谁便输了。 齐行度能过来,其实是有些兴师问罪的意味的,毕竟下午母亲的训斥还充斥在耳边挥之不去。 他不说话,将屋子内的陈列细看一遍,最终将目光落在窗前的那束红梅上,脑海中不由得想起三年前刚成亲之时。 那时他一门心思扑在为顾家平反的事上,新婚夜更是只匆匆掀了盖头就走了。 薛扶泠当时好似才十四岁,可能是不懂自己为何对她疏离,听了别人的话,新婚第二日,从外头摘了一枝红梅进来,兴冲冲的跑到书房拿给自己看,满眼都是笑意,想来是想讨好自己,拉近关系。 而他是如何做的?连看都没看,就满脸的不耐烦和冷漠疏离,以读书想要清净为由便打发了她。 虚与委蛇、冷淡疏离,这两个词足以形容自己对她的态度。 有了那么一次碰壁,她好像也察觉到一些端倪,渐渐聪明的不来打扰,两人直接跳过新婚燕尔的你侬我侬,成了老夫老妻间的相敬如宾,客气又疏离。 就连长辈们催促的同房,也是一个睡里间的拔步床,一个睡外间的矮塌,泾渭分明,从无逾越的应付,她倒是默不作声配合的天衣无缝。 驱赶了脑子里的回忆,目光不由的落在了案几后面的人脸上,光影绰绰,白皙、秀气,又精致。 看着薛扶泠脸上一点点爬上来的红晕,齐行度喉间微紧,不由自主的吞咽两下,顶在喉间的话正要说出来,那边倒先开口了。 “夫君,时间不早了,早些歇息吧。”那道眸光太直白,薛扶泠被看得复紧张起来,又不好直接拿书挡着,只好先打破这份安静。 说罢,将书册放下,预备起身。 “我有话同你说。” 成婚三年多,今日才这般细看她,竟觉她也是个靓丽明媚的女子,这念头一起,立马恍觉自己这想法奇怪,暗暗怪罪于这屋子光影叠错的氛围,骤然开口道。 第10章 苦差 对上薛扶泠疑惑的目光,齐行度开口:“虞儿有了身孕,往后的妾室规矩,便免了罢。” 薛扶泠微微挑眉,这话不是商榷,像是通知。 不过错愕一瞬,又听见那人解释道:“她在墨州受了许多苦,身子不若寻常人康健。” 这话没错,二人之间本就如此平淡,无论今后他疼爱哪一个妾室,薛扶泠也不欲在这个上面计较,淡淡点头,回了一个“嗯”字。 齐行度微微有些侧目,又悔自己多嘴解释一句。 “榻上那床湘色的被子是你的。”言外之意,是告诉他拿了被子,便像之前新婚一样,往拔步床或者矮榻上各自睡去。 见人不动,薛扶泠便这么尴尬住了,可也没什么办法,这本就是齐行度的院子和屋子,他想在哪就在哪,自己万没有阻拦的意思。 正待她再行催促,那人又开口了:“你能不能去求父亲,允了虞儿的弟弟进齐家私塾读书?” 他踌躇半天,其实真正的目的是这个,父亲甚是满意这个儿媳妇,她出面,至少有七八成的把握能成。 这是在……求她? 薛扶泠淡淡道:“夫君要我以什么理由呢?我与顾氏今日也是第一次见面而已。” 不待他反应,她又开口:“明日就陆续有庄子上的人要来送年礼和铺子上的出息,好多事儿要忙,夫君也早点歇息吧。” 齐行度额角微蹙,有些意外。他回来的这几日确实听闻祖母和母亲已经放权给薛氏管家了,只以为是帮着母亲处理些杂事,没想到她能接触到田产和铺子。 薛扶泠留下这句话,自顾走到门边唤了紫竹进来为她梳洗卸妆。 齐行度见薛扶泠不上道,也不好再逼迫她替自己办事,几步出了房门,不过几息,背影又消失在夜色中。 桌上的铜镜清晰可见人影,紫竹瞥一眼镜子,镜中人眼神空洞,不知在想什么,她一下一下将手中如云的发丝梳透,也没想到怎么安慰姑娘,因为不知道从哪儿说起。 姑爷总是做些叫自家姑娘没脸的事来,前几日一出,今日早上一出,晚上又一出,她一个最没心思的人都替姑娘委屈的慌。 且说今晚,明明是太太一定要姑爷留在姑娘的房中,可是她刚才又瞧见姑爷出了蘅缇院,不用想,也知道是去了哪里。 她们姑娘的日子,还不如府里孀居的炎大奶奶舒心,有姑爷还不如没…… 呸呸,思觉自个在咒主子姑娘守寡,紫竹心里暗暗道饶一声。 不过,她终是想岔了,薛扶泠还真不是为了齐行度和顾轻虞的事情惆怅,而是明日那些来送一年田地和铺子出息的难缠的掌柜们。 年年都要断些银钱官司,今年也不例外。 她自己陪嫁庄子上的还好说,可齐行度名下的产业那真是一言难尽,去年来交差的掌柜们个个都来哭穷,说是地里遭了灾,佃户们欠的款,东一榔头,西一榔头的,只没个准数儿,个个都是老油儿。 当时她也是第一年从婆母手中接过的摊子,不排除那些管事们得了信儿欺负她一个新上任的管事奶奶,接触到这些难缠的管事,整整纠缠了两日,还是婆母最后出面抹平的,她心里只发愁今年的收入与支出不能平账,到时又该如何向婆母交代。 又思及齐行度墨州立了功绩回来的,圣人念在齐老将军往日功绩,蒙阴子弟,又新赐了两处田庄给齐行度做奖励,这两个新庄子更是需要事无巨细的从头捋一遍…… 多思无用,薛扶泠轻叹口气,准备睡觉。 紫竹扶着主子往床边走,见她果然长吁短叹起来,显然是为姑爷今夜之事伤神,心下更气,突然冲过去将拔步床上的那床湘色被子抱开,恶狠狠地随手扔在床边的四方凳上。 薛扶泠被她突如其来的举动顿住,疑惑几个呼吸后,终于想到紫竹为何这般,又无奈淡笑着宽慰她:“以前又不是没有过,也没什么要紧。好了,我的紫竹姑娘,你何时见过我上赶着去贴别人冷脸啊? 别对他人抱太多期望,也别对自己太过强求。这样,不管得失与否,既不会太高兴,也不至于太失望,人一旦将自己困顿在得失里,反而容易失了最珍贵的本心。” 见紫竹似懂非懂的点点头,薛扶泠不欲再纠缠,主仆两也收拾着睡下。 翌日一早。 许是这几日的休养,薛扶泠竟觉得身上的寒症已经大好了,便早早的收拾停当,带着宋嬷嬷和几个丫鬟在院门前等着齐行度过来一起去给老太太请安,做晨昏定省之礼。 这是将军府小辈们对长辈最基本的礼数和规矩,满京城的勋贵府邸都是这样。 薛扶泠也不耐烦这几日次次都要等齐行度一起,只因那种上慈下孝的场合,必得她夫妻二人同时出现,若年轻夫妻因此闹出不合的闲话,旁人首先责怪的是为妻的不贤,秉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意思,薛扶泠也就忍了。 “略微等一等。”齐行度看着面前已经走了几步出去的背影开口。 薛扶泠回过头正要催促他别耽误了时辰,就见着他身后姗姗来迟的一道纤弱的身影,眉头微挑,没想到齐行度昨夜还说不能早起站规矩的顾氏,起这般早要一同去给老太太请安。 “度哥哥,没有误了时辰吧?真是的,都走到半道了,非要人家折回去再披件衣裳,只怕迟了给老太太请安呢。”顾轻虞嗔怪着,快走几步,旁若无人的上前亲密的挽住齐行度。 她身后,老太太昨日赐的其中一个丫头也跟着,瞧着顾氏这般没规矩,来不及劝阻,一时间惊得不知道说什么好。 “放肆。” 宋嬷嬷岂能叫她一个妾室在主母跟前没了规矩,当即呵斥一声。 “你的规矩是哪里学的?在主母跟前对着家主拉拉扯扯的,成何体统?你作为妾室又该如何称呼家主?不说早早做小伏低的恭候两位主子,何时反过来要主子等你一个姗姗来迟的妾室?” 宋嬷嬷的声音不大不小,却足够威严,引得别院路过的丫鬟婆子们频频张望。 第11章 赐人 顾轻虞被这一通训斥,当下脸色都白了,可她在墨州也曾是与那些卑贱女囚一块儿抢过粟饼的。礼义廉耻?这几日听过最多的话,她自己都说不好自个身上还剩下多少。 可是,这并不妨碍她示弱。 眼波流转,豆大的泪珠霎时便下来了,顾轻虞慌张失措着便要朝着薛扶泠跪下,却被人一把捞起。 “不必劳烦嬷嬷替本将军斥责她。”面前的人泪眼盈盈孱弱可怜,齐行度只余满眼心疼。 薛扶泠冷眼瞧着,他不爱自己这个正室,连同她身边的人也毫无半点尊重。 “少爷!顾氏不过妾室而已,您怎可骄纵她至此?对家主和主母不敬,合该惩罚以示家教威严才是,您……” “虞儿本就身子单薄,恐她冷天生病,也是我嘱咐她回去加衣裳的,嬷嬷不晓前因后果,别误了好人才是。” 齐行度皱着眉打断吕嬷嬷的话,眼神却在薛扶泠身上,打量她依旧神色平静瞧不出喜怒,不免有些迟疑。 “度哥哥……”顾轻虞半缩在他怀里,委屈着轻唤一声,又适时故作贴心的安慰道:“您别生气……呕……” 她怎么会看不出齐行度眼里的犹豫?呕吐也是为了拉回齐行度的心思。 昨日听到姜氏一定要齐行度在薛氏处留宿,她气的差点撕烂自个的帕子。她不敢明面反驳姜氏的话,却打算在成事之前利用孕期将齐行度唤来自个屋子,她绝不会让他俩单独相处太久。 好在,还不等自个发作,齐行度意外的回了她的院子,表面上诚惶诚恐的她心底像是旗开得胜的将军,高兴的一夜未曾好眠。 今早这件事也有她刻意为之的引导,目的就是炫耀和羞辱,主母又如何?齐行度的心在自己这儿,便比薛氏空有名头千强万强。 她一定要牢牢把握住这个男人,这个自己后半辈子荣华富贵的依靠,绝不容忍他有一丝能爱上薛氏的机会。 刚才瞧见他看着薛氏的眼神,歉意和迟疑,她不允许,所以出声打断。 “既然孕期这般难受,我便替长辈做主,今日早间免了顾氏的请安。”这话是对着齐行度说的,薛扶泠面上无一丝波澜,平静似水,罢了扭头又嘱咐吕嬷嬷道:“烦嬷嬷请了府医,替顾氏仔细瞧瞧。” 说罢,不等那两人再说话,带着余下的丫鬟仆妇往万福堂去。 顾轻虞做足了一切,想要看那个贱人难堪,谁知她一点波澜也无,好似昨晚和今早无事发生一般,两句话就将自己在两位婆母面前表现的机会抹去了,这怎么不叫她恼火? 心里如何恨,面上却满是委屈,正欲弥补一二去纠缠齐行度,只见他面色担忧道:“去吧,早间见你吐了四五回,叫府医来瞧瞧也好。” 完事又对着留下的吕嬷嬷等人颔首示意,也转身追薛扶泠而去。 夫妻两个一路沉默着一前一后进了老太太的院子,直到进正堂时,薛扶泠刻意缓了几步,等后面之人与自个平齐,才示意丫鬟掀门帘进去。 紫竹正要往前,不想里面早冲出来个面色微红的丫头,瞧见薛扶泠,又瞧见她身旁的齐行度,面色一顿,着急忙慌的打了帘子,便匆匆行了礼退了出去。 薛扶泠心里有些异样,到底没说什么,抬脚进了门。 “老太太安,太太安。”两人开口行礼。 “老太太和太太刚才还在说二少爷和二少奶奶,这不可巧就来了。”柴氏见两个过来,微笑着打趣道,将室内微微凝滞的氛围驱散。 薛扶泠听大嫂子话里的意思,猜测几分,与她答话:“老太太耳聪目明,想来早听见我们过来了。” 说罢,又用余光瞧一眼上首,老太太笑呵呵的,只是婆母姜氏,目光沉沉,不见半点笑颜色,心下疑惑更重。 “你昨夜去了蔷薇阁?”姜氏面上隐隐几分怒意。 “母亲……”齐行度对上姜氏的责怪的目光,心有愧意,一时语塞。 “听说今早顾氏害喜严重?”堂上老太太开口,眼神似有似无的在姜氏的身上扫过,对着底下站着的薛扶泠问道。 府内丫鬟仆妇婆子众多,早上蘅缇院外那明晃晃的口角之争,已然传到老太太的耳朵里了。 薛扶泠心内无半点惊奇,恭顺答道:“是,孙媳妇想着顾氏怀孕辛苦,便替长辈免了她今日请安之礼,又派府医前去问诊,还望老太太恕孙媳妇逾越之罪。” 身为贵妾,跟在正室嫡妻身侧伺候见人,也是世家礼仪之一。 薛扶泠先将话回了,免得叫人给她安上妻妾争风吃醋的闲话,失了体面。 “你做的不错,这才是正室嫡妻当做的事儿。”老太太果然赞同的冲着薛扶泠点头,遂想起什么,又笑着开口:“你们进门的时候,瞧见那丫头没?” 薛扶泠一顿,想起刚才进门的事,正欲说话。 “我想着,如今度儿既回来了,你平日操心着府内事宜,那顾氏又有了身孕,度儿的身边竟没个贴身伺候的。 松蕊那丫头,虽是我身边的二等,却也正经是个心思细腻,懂得照顾人的,早先便有这个意思,这丫头也认死理,同你一样苦等了三年,如今也该为她做主。 我想着,就给她开了脸,放在你屋里头,也当全了她这份痴情,你觉得可好?”老太太面含笑意,目光灼灼的望着薛扶泠。 这件事,与薛扶泠猜忌的大差不差,她心下也了然。 无非就是,观这几日的种种,这位老祖宗见着自己这个孙媳妇拢不住齐行度,被迫着也不与她同寝,又见着孙子一门心思在妾室顾轻虞身上,每每行骄纵之事。 怕她不平衡,又怕府内传出齐行度宠妾灭妻的闲言,这才有了赐人分宠这平衡之法。 薛扶泠心内明白,却不敢随意答话,眼神不自主的看向婆母姜氏,想要窥探她的意思。 不是薛扶泠不能接受松蕊,老太太今日这举动,联合刚才进门屋里的氛围,想来姜氏并不赞许老太太的主意。 第12章 小惩 果不其然,姜氏的脸更黑了,强压着开口道:“老太太身侧之人向来金贵,岂是度儿这个糊涂种子能得的,怕他辜负了老太太的美意才是。” 拒绝的话这般明显,老太太面色染上几分不虞,见着底下的齐行度皱眉正欲开口拒绝,笑颜更敛去几分,缓缓道:“再金贵也是奴婢,伺候人是她生来就会的活计,你们也不必再说,这事就这么定了。” 竟是不再给任何人反驳的机会,一锤定音,连旁边一直没再说话的柴氏也有些惊讶。 “既如此,也不好拂了老太太的好意。”姜氏到底落了下乘,觑一眼薛扶泠,“只是媳妇还有一事想求老太太恩泽。” 老太太见姜氏不再反对,眉眼也平和下来,微微点头,示意姜氏继续。 “泠儿这三年来风雨无阻,日日不忘恭谨孝顺,府中大小事务也操持有度且最是赏罚分明。我的身子近来也总是疲劳不堪,精力不济恐误了府里的事务,便想着叫泠儿管了账簿钥匙等物,好替儿媳分担分担,想来再是妥当不过了。” 姜氏本不想过早提及此事,只是今日一来莽撞,与婆母顶嘴已是不孝,二是不愿瞧着薛氏一再受挫,也是想替儿子弥补昨日的亏欠,索性趁着这次一气儿说了,当做补偿也罢。 柴氏眼里都是不可思议的惊讶,想着薛氏往日虽有跟着婆母学习管家之名,可到底万事还得婆母点头,不想今日倒是直接开口将账簿钥匙要给薛氏掌管,这不是彻底将管家之权交给薛氏的意思? 不待她想,薛扶泠惶恐着开口:“母亲哪里的话?儿媳年轻不稳重,向您要学的还多着呢,怎……” “这孩子总是这般谦虚,你的孝心和才干,我们这些人都有眼睛,这三年你也实属不易,这件事便如你们太太所言,你就听她的就是了。” 老太太乐呵呵的打断薛扶泠的话。 她心里虽有些看不上这薛氏的出身,可对她的品行再满意不过,也深知这几日度儿和那妾室的言行举止实在不堪。 难为这薛氏到底能沉住气,一丝拈酸吃醋也无,凭着这份气度,就算姜氏不提,老太太也有意弥补,婆媳两个此时倒是意见难得一致。 见两位长辈如此,大嫂子柴氏面无不虞,薛扶泠这才轻声应了。 只是这些事儿完了,她也有话要说。 “老太太肯将松蕊给夫君,自然千好万好,可孙媳妇年轻,经的事情也少,顾氏进门已是贵妾,松蕊姑娘是老太太身边伺候惯了的,身份不好比她低,不若一视同仁,就想着叫她也是个贵妾,方不辜负老太太的恩典。” 薛扶泠以退为进言辞恳切,眼神却似有又无的落在齐行度身上。 “顾氏乖张霸道,屡屡犯错,怎好占着贵妾的位置?且观她这几日种种言行,哪有世家出身的半点样子?毫无半点规矩,怎好再跟在泠丫头身边?”姜氏当即反驳道。 顾氏原先罪奴出身进门为贵妾,那是儿子以性命相逼,她才就范的,如今还要一个丫鬟出身的人做贵妾?姜氏当真看不透这个儿媳的心思。 她不是计较出身的人,可若是这般天壤地别,她宁愿度儿不纳妾。 “这话也有道理。”老太太面色平静,略微沉思,又开口:“那便将顾氏贬为贱妾,待她生下子嗣再说别的,至于松蕊……” “她是老太太身边的人,平日的规矩礼仪自不必说,比顾氏高些做个良妾也使得。”姜氏也上道,忙开口接话,今日已忤逆婆母良多,贵妾之下倒是可以松口。 齐行度本要替顾轻虞辩解几句,看着母亲凌厉的目光,又看了眼面容温和顺从的薛扶泠,自知昨夜没给这个正妻颜面,莫名有几分心虚,也就默认了。 从老太太房中出来,齐行度自有他爷们见要出门见客的事,自不与薛扶泠她们同路。 那叫松蕊的丫头也在老太太房中大丫鬟红豆的牵引下交托到薛扶泠身边,紫竹领命将人先带回蘅缇院。 “我知你这孩子宽厚,可该争的时候也要争一争。”离了老太太的院子,姜氏终于开口了。 她说的是什么,薛扶泠明白。 只是,不是松蕊还会有别人,又有什么区别? 今日也不算落了下乘,不声不息的将不守规矩的人处理了,本就是她的最终目的。 贱妾可差着贵妾好多远,就当顾氏对自己身边人不敬的小惩罚吧。 见薛扶泠不说话,姜氏心内叹息,小户出身叫她做世家嫡妻属实有些吃力,也不忍再苛责。 婆媳两个一路走着,打算去广庆堂交接账本顺道理事,不想身后有个丫鬟跟了上来。 跟着队伍踌躇半天,不敢上前。 兰期眼尖,认出她是府内庶出二姑娘齐如萱身边的二等丫鬟青橘,见她满脸焦急不停张望,明显有事,便不动声色脱离出来,两人沟通一番。 薛扶泠默默跟在姜氏身后,感知有人拽她衣袖,抬头见是丹薇,又顺着她示意的方向看去,心下疑惑。 “母亲,惜兰妹妹差了丫鬟说是有事寻我。” “去吧。”姜氏看一眼那丫鬟,似乎记得不是邵家的,不过这些姑娘家的琐碎事,她懒得计较,痛快放了人。 等姜氏一行走远,青橘瞬时哭出了声:“二奶奶,求您千万替我们姑娘做主……” 原来,齐如萱的奶嬷嬷监守自盗,偷偷将主子的钗环等物用赝品替换,被来找她玩的邵惜兰无意发现,这才有了这门官司。 二姑娘齐如萱是公公与妾室李姨娘生的,东西两府的姑娘里排行第二。她的生母李姨娘不受宠,连着她的女儿也像是府内的透明人,婆母姜氏也不乐意管,刚才青橘不当着姜氏的面说,也是怕江氏责怪的意思。 薛扶泠一行走一行听,等到了齐如萱的院子里,果然听见屋里一个婆子的喊叫声。 “姑娘好歹是我一口口奶大的,自然不会这般狠心,不看僧面看佛面,就连府内度少爷身边的吕嬷嬷也有些体面,你凭什么说发落我就发落我? 这般不分青红皂白的冤枉我,一个客居姑娘,管着亲戚家的事儿,也不怕传出去被说嘴?” 第13章 家贼 “这是怎么回事?”薛扶泠听见里头不像,立时抬脚进去打断,免得这婆子口不择言再说出什么伤害亲戚情分的话来。 扫一眼屋内,她是第一次来这里,只见陈设十分简单,齐如萱的头上也一样素净的很,不像是大家姑娘的样子。 “二嫂子来的正好,我们这里正需要个公正的判官。”迎上来的是最小的邵惜禾,见着薛扶泠像是见着救星一般。 屋内齐如萱脸色红涨,趴在大丫鬟青檀的怀里委屈哭个不停,邵惜兰叉着腰一脸怒气与她的奶嬷嬷范氏对峙,她的妹妹和丫鬟丰儿拉都拉不住。 “姑娘们的热闹好看吗?”薛扶泠环视一周,冷声对着那些脸色各异的丫鬟说道。 余娘子知道主子的做派,当下站出来,连同青橘将无关人等清了出去,警告那些丫鬟管住嘴的同时,也细细打探一番。 “我看看是哪个杀千刀的敢欺负我的女儿?”没等薛扶泠说话,屋外传来尖细的语调,李姨娘也摔帘子进来了。 “好啊,原来是你这个老泼妇,我说我儿平日给我的孝敬愈发少了,敢情全给你扒拉到自个荷包里去了,看我不打死你。” 李姨娘进门,二话不说就动手动脚的朝范嬷嬷身上招呼。 范嬷嬷也不是好揉搓的,被李姨娘打的痛极,当下也不管不顾的与她撕扯起来。 邵家姐妹没见过这般不顾身份撒泼互殴的,两姐妹脸上满是震惊和慌张。 齐如萱见自个的姨娘也掺和进来了,还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儿自降身份地撒泼,心里更气更急,又毫无办法,羞愤欲死,哭个不停。 “砰……” 薛扶泠额角突突的跳,一把将手边的茶盏掷在两人脚边,这才停住。 “二少奶奶,您可得替萱儿做主啊。”李氏这才看到薛扶泠也在,眼睛一亮,当下爬起来直往她这边冲,被丹薇隔开,又披头散发哭嚎起来。 “我的姐儿最是命苦不过,谁瞧见她这个庶女都要欺负一通,如今可倒好,还是她的奶嬷嬷,身边最亲近的人,也要在她头上拉屎撒尿,这还叫人怎么活啊?” 说罢,直直的站起来,拽着百般挣扎的齐如萱和范嬷嬷就要往外走,“起来,咱们去太太处说理去,我肚子里爬出来的,我自个心疼。” 邵惜兰本就是因为不想将此事闹大,才悄悄叫青橘去找薛扶泠这个当家奶奶的,见此也急的团团转,好心办了坏事,想将人拦住又不好上前跟着撕扯,无措的向薛扶泠求助。 “别拦着她,就叫她去太太跟前将刚才那番话再说一遍。”薛扶泠也不拦着,冷笑着指使齐如萱的丫鬟:“青檀,你也跟着一块儿去,将李姨娘方才的话一五一十的告诉太太,别漏了一个字。” 李姨娘立时停住,暗骂薛扶泠挑自己话里的错,也明白她自个被银钱妒的迷了心智,张口闭嘴的强调自个是萱姐儿的母亲,不把正室太太放在眼里,这是大不敬,要吃挂落的。 见都消停下来,又吩咐丹薇和青檀带着哭的看不成的齐如萱下去重新收拾上妆。 “二嫂子请看,这些都是范嬷嬷做的赝品。”邵惜禾比姐姐邵惜兰稳重些,当下上前将一盒子的罪证呈上。 她们姐妹两个与齐如萱年岁相当,进府之后,常常一处玩乐,今日无意间发现这事。 姐姐嫉恶如仇,当下发作起来,她拦都拦不住,想着早点处理完毕,稍作弥补。 盒子里放置了不少东西,只是这些成色,叫人看着一眼假,薛扶泠略微翻了两下,便住了手。 “这里头好的正品只一二只,余下全是赝品,这婆子当真可恶。”邵惜兰忍不住上前替齐如萱澄白道,她比齐如萱只大五个月,却有如此胆量,遇事却全不一样。 薛扶泠赞许着点点头,看她信誓旦旦,心下有了计较,示意邵惜兰稍安勿躁。 觑一眼依旧站着的范嬷嬷,平静道:“捉贼要不拿赃,要不有些人证,现下只有这些东西,也不好评判。” 范嬷嬷一听这话,本来还有些惧怕,往日对这位奶奶公正严明的名声也有所耳闻,只是现在听着像是为自己鸣不平,当下也理直气壮起来:“还是二奶奶圣明。 奴婢虽然管着二姑娘的房中之事,可也是看着姑娘长大的,哪能做这些下作的事,又不是那等只盯着姑娘银钱的小人。” 说罢,意有所指的看一眼恼怒的李姨娘,颇有些得意洋洋。 李姨娘后知后觉反应过来,想着上前理论,又惧怕薛扶泠,狠狠瞪着范嬷嬷,到底忍了下来。 “平日除了范嬷嬷之外,还有谁能接触到主子姑娘的首饰匣子?家中规矩对行窃一事绝不姑息,当下知道了也不用来回我,先拖下去打二十板子,懂些规矩后,再进来回话不迟。” 薛扶泠看一眼随着余娘子和青橘进来门口就出现的一道人影,心下有了计较,面上平静的吩咐道。 此时齐如萱也收拾妥当,被青檀扶着进来。 “回奶奶,是鸢儿那丫头。”青橘配合余娘子将那些在屋内的丫鬟已经审完了,适时的上前回一句。 “二奶奶明鉴,是范嬷嬷逼奴婢拿的,她哄骗奴婢说姑娘平日不在乎这些,更不会计较真假,替换一二也不会有人察觉,奴婢糊里糊涂就上了她的当,做出对不起姑娘的事,这些都是范嬷嬷支使的,求奶奶……求奶奶饶奴婢一命。” 门外那个身影听见二十板子的话,立时吓得腿软,见青橘将她供出来,也顾不得别的,冲进来就跪在薛扶泠跟前磕头,声俱泪下的求饶:“奶奶若是不信,奴婢屋里墙角的砖缝里,还有些从范嬷嬷房里偷出来的当票,奴婢怕她,所以偷偷留了后手,奶奶一看便知。” 薛扶泠指了一个丫鬟去她说的地方搜,范嬷嬷也慌了,怒目圆睁,气的冲上来就要打鸢儿,嘴里“贱种”“王八羔子”的骂着,已然乱了阵脚,被余娘子和丹薇合力按在地上,用腰带堵了嘴,动弹不得。 不过须臾,那个丫鬟果真拿了一个匣子来,里面正如鸢儿所说。 “先不着急,青檀,你去你们姑娘的橱子看看,那些旧年陈放着的名贵衣裳和料子还在不在?” 薛扶泠不信这些贪财胆大的恶人不会就犯一件事,主子姑娘身边最亲近的人,哪会不知道哪里能不能发财呢?至少她也是从庶女过来的。 而作为一等丫鬟的青檀,薛扶泠也不信她对范嬷嬷的举动毫无察觉,今日被表姑娘捅出来,索性一齐开发,替这个可怜姑娘做一回主。 第14章 发卖 青檀一听这个,登时鼓了勇气上前,朝着薛扶泠跪下恭恭敬敬叩了个头,流泪道:“二奶奶,姑娘这些年受的,奴婢有好多话要说。” 薛扶泠看一眼目光怔忪的齐如萱,示意她继续说。 “从姑娘十岁开始有了单独的院子起,范嬷嬷便陆陆续续的偷窃姑娘身边的首饰等物件,或是出去卖了,或是拿回家给她儿媳妇穿戴,姑娘虽是主子,物品确是有数的。 渐次被我们这些人发现了,她就推脱说瞧着稀奇,玩两天送回来,结果回来的有七八成都是外头做的赝品。 这还不算,渐次姑娘的首饰不够用了,她就打起了屋内老太太和太太们赐下来的摆件和姑娘陈年的那些好料子的主意,顺道也勾的其他人和她站一起。 被告到姑娘跟前,每每仗着自个是姑娘奶母的身份,或是威胁或是求饶,逼姑娘就范。 我们姑娘心慈,被欺负至此也不忍苛责,怕告知长辈们又给人添乱,也因是庶出姑娘常常不得见人,只逢年过节的东拼西凑出一身行头去外头糊弄过去。 这苦不堪言的日子,今日幸好有惜兰姑娘替我们姑娘抖搂出来,又得二奶奶做主,奴婢就是立时死了,也要拍手称好。” 青檀说罢,头磕在地上“嘭嘭”作响,等薛扶泠命芳时拦住,她头上已然血红一片。 “范嬷嬷,你还有何要说的?”薛扶泠示意余娘子将范嬷嬷口中之物去掉,冷冷的问道。 范嬷嬷因为挣扎和害怕,抖个不停,又有鸢儿和青檀的指认,汗水和泪水混着,一张褶皱的脸更加难看。 “求奶奶饶了奴婢,奴婢再也不敢了,奴婢再也不敢了。” 见着薛扶泠无动于衷且脸色愈发冷漠,又转头挣扎着对着齐如萱哭嚎道:“姑娘,你可是喝着我的奶水长大的,您替我向二奶奶求求情啊姑娘……” “你这贱妇,敢情这些年过的比我这个姑娘的生母还滋润?还敢求姑娘饶了你,看我不打死你这个贱人。” 不待齐如萱张嘴,一旁李姨娘三两步上前蛮力打了范嬷嬷一巴掌,一时也忘了刚才的教训,口不择言的对着范嬷嬷连打带踢的泄愤。 “如萱姐姐,你可别心软,那婆子忒可恶了。”邵惜禾适时开口提醒眼泪早已流干的齐如萱。 这丫头总是能抓住重点,薛扶泠在心里赞一句。 “但凭二嫂子做主。”像是下定了决心,齐如萱也终于开了口。 “既如此,丹薇和青橘,你俩先录了范氏和鸢儿的口供叫她们画押,拿去老太太和太太院子叫她们过目后来回信,看如何处置其他地方与范氏同流合污的亲戚们。 余氏你带几个嘴严可靠的婆子,去将范家一应财物抄没了来。若是二姑娘屋子里的东西还在范家,也没损坏,便依旧还回来,若有损坏,叫他们折成银钱,一并拿来给了二姑娘。 至于范氏和鸢儿,打断了手脚,连同二姑娘屋里一起欺上瞒下盗窃的,回禀之后去找了身契和牙婆,南来北往的发卖的远远的,得的银钱,悉数赔给二姑娘才作数。” 一通话说完,薛扶泠依旧平静。 又看了眼地上鼻青脸肿的范嬷嬷和抖得筛糠似的鸢儿,正色道:“再重申一遍,咱们家上到老太太,下到瑕姐儿,不管是谁,绝不会容忍底下人有一丝儿监守自盗的恶习。若有谁不知死活的再犯,这就是下场,到时候可别怪我没提醒你。” 这句话是敲打屋内其他丫鬟的,威严十足。 “至于揭发有功的青檀和青橘姐妹两个,各自赏两个月月钱,算是你们忠心为主的奖励。” 赏罚分明,有人欢喜有人绝望,都随她们去。 薛扶泠嘱咐青檀她们几句,便带着芳时等人打算回去。 邵家姐妹早被惊得说不出话来,尤其是邵惜兰。 她还以为这个时时温柔恬静的二嫂子人如其表,没想到她行事有理有据、赏罚分明,丝毫不拖泥带水,顾东顾西,不由的暗生钦佩。 待自己妹妹提醒,她才晓得薛扶泠已经回去了,忙忙的跑出去追。 “二嫂子,二嫂子等等我。” 薛扶泠疑惑回头,早上到此时还未用饭,饿的她有些头晕眼花,只顾着赶紧再去老太太和太太处将这件事回禀了,好回去用饭,听见声音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惜兰有……有一事不明……不明。”邵惜兰跑得呼哧带喘的,规矩礼仪也全无,这样鲜活的她竟叫薛扶泠稍微有一瞬间的恍惚。 “范嬷嬷在府内已有几十年,关系盘根错节的,嫂子如何这般笃定老太太和太太会将这些人都发落了?” 与妹妹邵惜禾不同,邵惜兰向来有什么就说,当日初见薛扶泠也是如此。 “家族百年,荣耀与共,都是一步步积累起来的,千里之堤溃于蚁穴这个道理老太太和太太也明白。”薛扶泠耐心解释着。 邵惜兰点点头,有些不好意思道:“原来是我想复杂了。” “这几日还没机会问问妹妹,在府上住的可习惯?”薛扶泠见她娇憨可爱,忍不住与她多说两句,她喜欢这样的活泼好动鲜活的人。 “嫂子安排得当,我和禾儿在这里如同在家一样,正想有机会去感谢嫂子呢,可巧嫂子也惦记着我们。 正好我要回去,可否和嫂子走一段?”见薛扶泠不介意她的自来熟,她又提议边走边说话。 薛扶泠自然不会拒绝,点点头正待说些别的,那丫头已然高兴的要跳起来,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不是自家,又面带羞赫的挽住薛扶泠的胳膊,撒娇着让她多担待自己的冒失。 “京城哪哪都好,就连哥哥给我和禾儿带回来的玩意儿都比潍州的精致。”邵惜兰滔滔不绝,想起什么似的,又瘪瘪嘴埋怨道:“就是没有我们那里自在。 别看潍州只是个小县城,可那里的人天生自由,尤其是女子,没有京城这般繁文缛节的规矩束缚。 春放纸鸢,夏季摸鱼,秋来摘柿,冬打雪仗,一年四季,各有各的玩法,不尽相同。 不会因为哪顿饭吃多了就要挨骂,不会因为裳裙上不小心掉了鸟粪就恨不得马上去换掉,更不会因为要见男客就要带着幂离或帷帽……总之,比京城自由百倍。” 第15章 分担 “是啊姑娘,尤其每年冬日,潍州进了十月就下雪,折梅插花、围炉听雪……哎呀好多热闹的玩意儿。”邵惜兰的丫鬟丰儿一路上跟着主子一唱一和的,好不欢乐。 薛扶泠听着热闹,脑海里被冰封的一角好似也有了要融化的迹象,没等她细想,芳时提醒她邵惜兰的听雪苑到了。 “惜兰妹妹,听你说的热闹,若是有机会,真想去看看。”薛扶泠笑着替她指指方向,示意日后再聊。 邵惜兰说的意犹未尽,见果然到了自个的院子,说好和这位二嫂子走一段路,没想到竟叫她送自己回了住处,想到一路上都是自己和丰儿在说,不免有些不好意思起来,忙道:“多谢嫂子送我回来,跟你说话真真畅快。” “妹妹是个妙人,说话也有趣儿,今日我且有事不得闲,改日真要来跟妹妹好好聊聊,再听听你家乡的风景呢。” 等到邵惜兰高兴的应了,薛扶泠才带着芳时往老太太的院子去。 此时听雪苑闻声出来一个人。 “哥哥,你今日怎么得空来找我和禾儿啦?”邵惜兰转身惊喜的看着哥哥邵澈,高兴的问道。 邵澈来了好一会儿了,听见伺候茶水的婆子说妹子跟着薛扶泠一起回来,他撂下茶盏便寻了出来。 看着那抹消失在拐角的鹅黄色身影,怔怔出神。 “哥哥,哥哥?”邵惜兰见着邵澈不搭理自己,不由得有些不满,顺着他的目光看去,“看什么啊?禾儿还在如萱妹妹的院子安慰她,那是二嫂子。” 她以为哥哥将二嫂子认成了禾儿,嬉笑着解释道。 “她做什么去了?”邵澈问一句。 “去外祖母那里回事去了。我跟你说啊,二嫂子刚才可厉害了……”一脸兴奋的边往院里走边将刚才在齐如萱院子里的事情说一遍。 邵澈跟在身后听得入神,心里却泛起阵阵涟漪。 听见妹子道那人说有机会想去潍州看看,邵澈冷着脸下意识的嗤笑一声。 邵惜兰暗道自己太多嘴,忘了哥哥往日不爱听这些杂事,更不喜自己聒噪,忙息了声,默默跟在哥哥后头不再说话。 邵澈本意并非如此,见妹妹此时噤若寒蝉,后知后觉,却不由的觉得自己上赶着有些没趣,指了指给两姐妹淘到的物什,没再说话,转身往自个院子走去。 听雪苑这里如何,薛扶泠是不知道的。 只她从老太太和太太处出来,已是午时。 早间就在齐如萱的院子喝了口茶水,肚子本就空空,愈发觉得饿的受不住。 一直跟在她身边的芳时也一样,抱着老太太和太太因薛扶泠办事得当赏下来的东西,趁着没人,小声道:“这一匣子要是吃的就好了。” 薛扶泠也笑:“暂且忍忍,想必紫竹她们已经传饭了,此时回去正合适。” 回了蘅缇院,果不其然,紫竹她们已经备好了食桌。 饮食虽清淡,也不耽搁薛扶泠食欲大开,吃相依旧优雅。 只是她的事情也多,边吃还得边听紫竹说广庆堂的事情,听说田铺的管事们已经到了,又不得不加快速度,完饭后好去处理。 用了一半,有个不速之客前来,扰了她的好兴致。 “不知夫君用饭没有?”薛扶泠放下碗筷,看着眼前人淡淡开口。 见齐行度摇头,微微诧异之后又嘱咐紫竹再去添些饭食。 齐行度是被顾轻虞和松蕊两个为了谁住在蔷薇阁吵的头疼才来这里的。 见薛扶泠这里安静,烦躁的心松快了不少。又看她优雅用饭,也觉着饿了,指挥丹薇替他夹块鱼脍。 才入口,又觉得口味实在寡淡,皱着眉咽下,便不再动箸。 饭桌本就不大,对面人如何,薛扶泠早察觉了,自顾吃着,并不打算言语。 “蔷薇阁就给虞儿住着吧,重新替松蕊安排个住处。”齐行度皱着眉开口,思索着她不会拒绝。 薛扶泠没搭茬,这时紫竹领着小丫鬟们将另一食盒的饭食摆上,辛辣味道刺的薛扶泠适应了好一会才堪堪忍住。 她也没了耐心,“好叫夫君知道,松蕊良妾的身份是老太太和太太给的,顾氏只是贱妾而已。” 言外之意,松蕊的身份比顾轻虞高,又是过了两位长辈的明路,蔷薇阁应该谁住着,齐行度心里有数。 齐行度面色些许冷凝,他当然知道这个,早上老太太她们说的时候,他也是在场的。 他从外面回来,虞儿也知道了被降为贱妾的事情,却不哭不闹,只拿一双泪盈盈的眼看着自己,知道松蕊也被安排在蔷薇阁与她同住,眼泪更是汹涌,其中委屈,他也知晓。 他不愿他的虞儿受委屈。 “虞儿如今怀着身孕,不大好挪动,且她刚习惯新住处,便再指一处地方给松蕊吧。” “夫君觉得哪里合适?”薛扶泠头也没抬,语气更加平淡,“要不我给她俩腾出去,或者叫澈表弟腾出去?” 齐行度被哽住,眉头皱的越发深。 蘅缇院本就是主母的院子,妾室不可僭越居住,这是齐家开宗立府就有的规矩。 柏清轩原本倒也合适,只是如今里头正住着客居的邵家表弟,也是断然不能叫人家腾出来给一个妾室来住。 府中其他住处也不必再提,薛扶泠言下之意很是明显,只有蔷薇阁给她两住,不管谁住得惯住不惯。 见薛扶泠有理有据,齐行度也不再提这件事,倒是转头说起别的。 “母亲将家里的账本交给你,你可忙的过来?” 这句明知故问,他来的时候,紫竹还趁着薛扶泠吃饭的间隙说交接的账本一事。 不过他能这般问,倒是出乎薛扶泠的意料,索性饭也用的差不多了,便放下碗箸,漱了口,才答道:“用完饭就要去广庆堂与蔡妈妈交接府内账本,再晚些,还得见一见庄子上送出息的管事等人,若还有时间,外头的杂事也要办一办。” 似是没想到薛扶泠的时间这般紧张,齐行度面上还有些诧异。 想到自己这三年不在,或许她日日都是如此忙碌操持,不由的有些罕见的心疼。 察觉到自己有这般奇怪的想法,又忙忙的说出今日的真正目的。 “看你这般忙碌,无人分担很是不妥当,不若我名下的庄子铺子这些出息,便交给虞儿来办?” 第16章 颓相 见薛扶泠不说话,齐行度心里也没底,与银钱有关的事务,自来是正室嫡妻的事儿,并不与妾室相干。 无非是昨夜无意间听见虞儿的丫鬟抱怨说主子身上的银钱已经捉襟见肘了,都没有银钱赏人了。 府内各处的丫鬟婆子俱有些体面,差人办事,或多或少赏些银子,算是主子的恩惠和仁慈,再正常不过。 他本想直接给顾轻虞自己的体己,又明白虞儿最厌恶嗟来之食,也不耐金钱这些俗不可耐之物。 何况虞儿今早又被母亲降了身份,贱妾月银不过一两,更加不足,她也未在自己面前叫苦半分,懂事的叫他心疼。 所以才想出将自己名下庄子铺子上的出息过一遍顾轻虞的手,再联合那些管事,名正言顺的漏些银钱当做虞儿的体己,解了她的燃眉之急,反正薛扶泠还要应付公中的账务,她又这般忙碌,只怕顾不得这些小事。 想一想,突然觉得自个莫名其妙的体贴起来,之前的窘迫也渐渐没了。 如今,万事俱备,只欠薛扶泠点头。 对面之人表情不变,他还想说些别的来找补,不想她却开口了。 “多谢夫君体谅,这倒也是个好主意。只是观顾氏早上害喜严重,还要她如此操劳,实在愧疚不安。 也想着松蕊如今也是夫君的妾室,又是老太太亲自教导过的,想来理账也有几分才能。 若是有她,两人互相协助着,我也能少些愧疚,又不叫人闲话,说厚此薄彼。夫君意下如何?” 没有齐行度那些新旧庄子铺子的烂账,薛扶泠乐的轻松,见他推举顾轻虞,同意之时,顺道将松蕊也算进去。 她自来聪慧,当然明白齐行度打着理事的借口给顾轻虞谋私房钱,既然他银钱多,松蕊那边也一视同仁给了罢。 齐行度见她如此从容,又将各处都顾虑到,虽与自己预想的有些出入,却也算达成目的了,便点点头同意了。 薛扶泠也不再说话,两人一个用饭,一个听底下人回事儿,难得的有些和谐。 直到齐行度用完饭出了门,薛扶泠才得以往广庆堂去。 不是她非得等齐行度,而是规矩如此,她也无可奈何,看似在听人回事,心里却不止一次埋怨,齐行度脑子抽风似的,赖在蘅缇院不走,耽误她的事儿。 可终于等他用完饭,又跟着薛扶泠要去听听府内如今的情况,只好随他。 广庆堂里。 蔡妈妈早早等候在此,见薛扶泠姗姗来迟,后面跟着二少爷,略微有些惊讶。 只是一瞬,又恢复如常。 二少爷和二少奶奶难得的一起用饭一起过来,夫妻和睦,她同主子姜氏的心是一样的,对此喜闻乐见。 薛扶泠不知她的心思,忙忙道饶一声,带着余娘子她们与蔡妈妈交接起来,不再关注齐行度,随他自便。 齐行度自个也不去打搅,随手翻着手边的账册,偶尔跟蔡妈妈的人搭一两句话。 蔡妈妈向来仔细,指着账册里薛扶泠不懂的地方,耐心解释。 只是薛扶泠越看这些账本,越叫她心惊。 顾家到了公公这一代已经是第四代了,虽然官职越大,家族累积越多,可随着人丁增多,各处花费也日渐激增。 不说每日各处的衣裳钗环和吃食,就说府中一草一木的养护,都是要实打实的银钱给出去的。 蔡妈妈辅助姜氏管家多年,这些她都是知晓的,“公中的田产和铺子,按照它们每年的出息来算,分为上、中、下三等,前几日,各处的管事已经将出息上缴了。” 说起这个,齐行度倒也过来听听。 薛扶泠略微挑眉,有些意外,她以为今日这些管事才来回话,没想到,已经入账了。 可看着账本不免有些吃惊,不知道是不是她看错了。 按理来说,上缴田产和铺子的出息之后,足够平息各处的账,还会有些剩余。 “奶奶不必惊讶,五年前边关之战,咱们大少爷不幸战死之后,老爷便交出兵权,不再领兵。”蔡妈妈说起已故的大少爷,不免垂泪,又分别递给齐行度和薛扶泠一本羊皮册子。 “那次战后,随着军功赏赐下来的那些田产庄子,因着老爷痛失爱子,又爱屋及乌,做主将其中六成替大少爷补给了那些家境贫寒的将士遗孀。 余下不足四成的,都是些下等的出息,每年它们的盈亏,不叫挪动别处去填补,都算是好的了。” 薛扶泠知道齐行度大哥的事情,却不知道后面还有这么一段,亲自将随身的帕子递给蔡妈妈,安慰一番,心里也有些触动。 “那其他的呢?”齐行度随意翻看了几下羊皮册子上的遗孀名单,又问道。 “其他田产和铺子出息也多数与往日无异。咱们老爷虽已不再任实职,但与各个世家的人情往来,必不可少,加上宫中也时有打点,每年的花费也如流水般。” “还有一件。” “什么?”薛扶泠接话。 “老爷每年花费在名家字画上的银钱也是一笔极大的数目。”蔡妈妈淡淡道。 齐老将军自个已不甚在朝堂走动,赋闲在家,可他有心为二子谋算,所以与宫中的往来这五年未曾间断不说,加上新皇上位,有些还要重新搭桥铺路,花费也极为可观。 而且人闲了,便会有些爱好,喜欢名家字画想要寻些收藏,也不算什么大事。 其实最大的,还是在吃喝衣行上。 将军府自身,奴仆不说上千,也有八百,除了平日吃喝嚼用,遇上年下或是中秋等重要日子,礼节设宴邀请,也是一笔巨数。 外面人看着繁花似锦富贵万千,内里却早就岌岌可危了,只不过积年的老本,拆了东墙补西墙,堪堪做个平账罢了。 齐行度心内翻起层层巨浪。 他记得小时候的将军府还是富贵无双的鼎盛样子,怎么不过十年,就走了下坡路了? 如此,增益没有多少,家里的开销却一日大似一日,维系今日的富贵与尊荣,不说节流,也没人提开源。按照现今的样子,只怕要不了三五年的光景,连普通官宦人家的日子也不如了。 他以前顺理成章的以为,将军府还是一样的富贵无双,不曾接触这些琐碎事务,也不知晓家中已成这番颓败之相,不由得感悟良多,有心思索改变。 与齐行度所想不同,薛扶泠翻着手里的羊皮册子上的名目,越想越觉得有些不对。 第17章 琐事 这些特制的羊皮册子除了自己与齐行度手中的之外,还有五本,数目不算小。 公公这个人,她嫁进来见得次数不多,只晓得他为人严肃,不喜说话。 边关之战之后,按理来说,这些阵亡将士的遗孀,大多数都是由圣人通过户部调拨银钱来安抚的,他们的抚恤银子也会是以圣人的名目发下。 就算是为了已故的大儿子齐行炎,六成之数是不是有些太过了? 而且,更加不可思议的是,这件事,看齐行度的样子,他居然也不知晓。 扬名的事情,做的这般低调…… 薛扶泠醒了醒神,自己或许是想多了也未可知。 当年那场战乱,她一个足不出户的闺阁姑娘又恰逢说亲中,是远不能接触的到的。 她知道的也只是有这场仗和新晋的永宁公主远赴塞外和亲而已。 看齐行度认真,薛扶泠也不再说什么,翻看起别处的账目来。 管家之事,不是小事。 且,这是整个将军府的账,繁多且复杂,就算有底下的人帮忙,她也不能马虎。 是以,两人就这么不知不觉的度过了一下午,谁也没说疲乏要走的话。 直到内院点了灯,才堪堪过了一遍手。 齐行度从账册之中抬头,瞧见不远处薛扶泠的侧脸在烛火下影影绰绰,竟有几分精致。 那人手指纤细,指甲莹润饱满,翻动书页时,微微透着光,恬静从容的坐着,美好的让人侧目。 他一下午用了不知多少醒神的东西,甚至或踱步或靠立的解乏,撑到此时也早已疲惫不堪。 对面之人,一下午除了指挥丫鬟或者婆子拿账本,便没有抬过头,连茶水也很少用,依旧端坐着看册子,甚至瞧不出一丝倦意。 这般认真坚韧的模样,让他这个军中历练过的都有些自愧不如。 他心中微滞,竟略觉得,薛扶泠与他见过的那些需要呵护的女子俱不相同。 “奶奶,时辰不早了,可要叫传饭?”紫竹知主子认真起来会忘,适时开口提醒她时间。 蔡妈妈等人将账目交接清楚后,留下府内日常在账目上用惯的人后,就回去了。 “今日便先如此。”薛扶泠抬头才发觉已是夜色。 又嘱咐紫竹:“去拿两吊钱来,叫厨房安排些酒菜。婶子娘子们大冷天陪我,着实辛苦,吃些暖酒好菜暖暖身子,就当做替我这个只知蛮干的赔罪了。” 这些懂账目的婆子仆妇都是府内积年的老人,也得笼络着些,不敢怠慢。 她们听见主子这般说,心里也有数,忙道不敢,又跟着紫竹下去领赏。 “把这些搬到咱们屋子去,我今晚再看看。”等紫竹等人下去,薛扶泠指着一小摞下午挑拣出来的账册,吩咐兰期她们。 “姑娘……”兰期示意薛扶泠,屋内还有齐行度在。 薛扶泠这才看向齐行度,见那人神色晦暗不明,心里也有些奇怪。 他竟在这待了一下午? “夫君自便,蘅缇院还有些杂事要处理,我先走一步。”她也只是疑惑一下,略微福了福身,便带着兰期她们回去了。 齐行度看着那抹毫无留恋的背影,心里有些惊讶,她就这么走了? 难道不该邀请自己一道回蘅缇院,一起用晚饭吗? 惊觉自己乱七八糟的想法,齐行度捏捏眉心,压下心里的躁意,抬脚往蔷薇阁去。 蘅缇院确实有事要处理,薛扶泠也并未说谎。 “姑娘可回来了,您忙起来总是不顾惜身子,用饭也不能按时。” 刚一进门,丹薇便迎上来,看见主子身后的两个跟出门的丫鬟手里的东西,嘴里一边抱怨,一边往薛扶泠手里塞了个手炉,又替她捂手。 芳时则是安静的将食盒里温着的饭菜摆上桌。 薛扶泠也笑:“好姑娘,还是你最体贴我。” 兰期也是个活泼的,解了薛扶泠的鹤氅还未放下,就笑着调侃道:“丹薇姐姐可别听姑娘的,她一路上都在念叨,说你回去定要唠叨个没完。” 丹薇被噎住,又气又笑冲她道:“你们那么多人,不知道早些提醒姑娘回来啊?” 薛扶泠无奈:“看吧,我就说了,丹薇姑娘的嘴谁也不会落下。” 正说着,紫竹也回来了,听见里面的热闹也跟着笑,顺手帮着芳时摆饭。 她向来沉稳又寡言,只一心一意服侍薛扶泠,不大与这些丫头玩闹。 兰期没心没肺的嘻嘻笑着摇头不再说话,领着身后放下账册的人退了出去。 “下午院中可有事?”薛扶泠慢条斯理的喝着翡翠碗中的汤,问了一句。 “蔷薇阁那两个……” “我是说薛家有没有递信进来?” 薛扶泠按住芳时的话头,放下汤碗,眼神询问着丹薇。 她对顾轻虞和松蕊做了什么并不在意,只要她们不出规矩之外,她懒得管。 丹薇也严肃了起来,低声道:“咱们家太太传信来,说是叫姑娘和姑爷后日回薛家一趟。” “可有说是为了什么事儿?” “这倒是没说。” 没听见想要的消息,薛扶泠神色淡淡的,阖了阖眼,似是疲惫至极,也没了胃口。 丹薇见此,也知其意思,指挥着芳时将饭食撤下去。 屋里静悄悄的,长久才闻听一声叹息。 “姑娘别担心,没有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说明一切如旧。”紫竹替薛扶泠轻轻按着鬓角,安慰道。 见她盯着桌上火光灼灼的烛台,怔怔出口:“可是都有半年未收到阿娘来信,我到底不放心。” 紫竹知道,主子口中的阿娘,不是薛家的当家太太,而是她生身的姨娘文氏。 文氏因故犯了主母的忌讳,被家主挪去尼姑庵里清修省过,至今已有七八年。 姑娘虽高嫁到了将军府,看似有了尊贵的名头,但也不能随心所欲,连托人照拂庵里的文姨娘也需要小心千遍,再三谨慎,唯恐出错。 紫竹不免有几分心疼,开口道:“姑娘莫急,余娘子的夫婿已然进了府,等明日处理完庄子和铺子的事务,咱们再托付了他,在庵外打听打听,也不会惊动了太太。” 第18章 尘封 听紫竹这般说,薛扶泠也只好安慰自己放宽心,待到明日见过郑让再说。 不想主子为这些事儿伤心,紫竹走到青玉案前,将上面的一个未雕刻花样的木匣子拿了过来。 “惜兰姑娘也是个心细的妙人,想必是早上听主子夸赞故乡,下午就差人送来这么一匣子新鲜的玩意儿,姑娘瞧瞧?” 说罢打开匣子,里面果然都是些带了地方特色的东西。 不等薛扶泠说话,她又将里面一个巴掌大的精致弹弓拿了出来。 “姑娘你看,奴婢没记错的话,您似乎也有个差不多的。”紫竹笑着将弹弓递上前来。 薛扶泠面无表情的盯着那只弹弓。 看见这个东西,她有一瞬间的恍惚。 她的生母文姨娘之所以被送到尼姑庵里清修,都是她这个罪魁祸首。 五岁之前,她根本不知道自己是官家小姐,只是跟着阿娘在乡下生活,从没见过父亲。 别人嘲笑她是野种,唯有个总是臭着脸的小孩不嫌弃她。两人放纸鸢、摸鱼虾、爬果树等等,好不快活。 突然有一天,来了一群衣着华丽精致的人,对着她说要守官家小姐的规矩。 然后,她们母女就被带来了京城。 阿娘满眼欢喜,拉着她说她的爹爹没忘记她们母女,以后只有好日子过。 她不懂好日子是什么,只满心焦急没有跟那个玩伴道别。 来了京城,进了她从没见过的漂亮宅子,看了许多华丽的东西,叫她更欢喜的是,阿娘再不用辛苦劳作了。 只是她还是那些丫鬟婆子眼中的野种。 来教导她的人背过身窃窃私语的鄙夷和嘲笑,以及条条框框容不得出错的规矩,压得她喘不过来气。 她性子倔,哪怕身上密密麻麻的暗伤也不能将她的叛逆磨平。 嫡姐是精心教养过的贵女,唯一一次出格,是央求她这个庶妹带她爬到树上,拿弹弓打鸟玩。 不想就是这次,嫡姐没站稳,从树上掉下来,摔断了腿。 父亲赶过来,不问青红皂白,一脚将她踹出去好远。 她犯了这样的大错,父亲说她身为官家小姐,任性妄为、胆大滔天,野蛮不受教牵连嫡姐,要将她赶出去,自生自灭。 阿娘哭天喊地的替她求情,被父亲安排的婆子打断了腿,仍旧不肯原谅她,只好恳求替自己女儿受过。 所以,阿娘去了尼姑庵,她变成了薛家只知墨守成规的“哑”女,也成为了一个合格的官家小姐。 联想到那些惨烈的事情,她半点也不想回忆。 “收起来吧。”紫竹还想说什么,薛扶泠命令道。 “是。” 翌日一早,外头竟飘起了雪花。 “奶奶,老太太院子的妈妈说今日下雪路滑便不必过去了。”兰期将话回了,后面一个婆子也冒出头说太太那处也不必去了。 两处虽不用请安,可家里的事务还是要腾出手去办的,所以,薛扶泠用完饭便带着紫竹几个照旧去广庆堂。 薛扶泠今日第一次正经的管家,看着底下管事的婆子丫鬟仆妇将厅堂站满,心里也更加重视起来。 紫竹和丹薇掏出名册点卯,刚刚念完,就见一个高颧骨眼睛细长的婆子从人群中挤上前来。 “奶奶安好,请奶奶示下。”她面带笑容,眼神忽闪几下,又不甚安分的打量着薛扶泠道。 “你是谁?在哪里当差?”丹薇见她不知规矩,略微上前挡在薛扶泠面前,微微遮住那婆子的目光。 又回忆刚才应卯的人里没她,想来该是还未来得及入册的哪里的管事。 那婆子不甚在意丹薇的态度,张口道:“奴婢的夫家是府上管着马匹饲养的李进,本姓张。昨日新领了二姑娘院里管事的缺儿,今日特来回禀奶奶。” 张婆子一门心思向上钻营,昨日听说二姑娘的奶嬷嬷范氏糟发卖,也不甚仔细打听是为何,只使了银子,打通上面,支了她去接管范氏的位子,代管二姑娘院里的一概事务。 新官上任,急着做些成绩,又知晓府里的度二奶奶管了家,一早就忙忙的过来巴结。 薛扶泠听了倒是不意外,府里有些积年的老人,也是有这个权利的。 “范氏祸害二姑娘的院子良久,所缺之物甚多。”见薛扶泠面色如常,张婆子继续道:“做衣裳的各色料子、皮毛等物,糊窗户的纱布等物,地上的毛毯、取暖的银萝炭、各色的器皿、香料这些等等,都是需要的。” 张氏说一回抬眼看一回薛扶泠的脸色,见她始终淡淡的,便在心里嗤笑。 量她年轻媳妇初次管家,面皮薄,想来要什么就会给什么,才有恃无恐的张嘴,不管有的没的,一气儿都要了,还能给自家些便宜。 丹薇听见这些,当下压不住火气,“你当外面铺子进货赶大集呢?张嘴就来,想要就要,你怎么那么大脸,谁……” 看见薛扶泠冲她摇头,才堪堪压住怒火住了嘴。 屋子还有些其他管事丫鬟和婆子等着回话,张婆子不想被一个毛丫头当着面数落,臊的满脸通红,当下心里起了怒火,面色一冷,摊开手,“姑娘说的,婆子我并不敢认,只是二姑娘那处打着饥荒,若是上头的老太太和太太知道,怪罪下来,只怕二奶奶也承担不起。” 薛扶泠听了,想起她昨日见过齐如萱屋子内的光景,略微扯了扯嘴角,拦住又要发火的丹薇,淡笑道:“你说的不错,若是耽误了二姑娘的事儿,便是我这个做嫂子的对不住她。” 张婆子一听薛扶泠这话,得意的看一眼丹薇,又顺着她话道:“奶奶仁慈的名儿谁不知晓?只是底下有那霸道的主儿,污了奶奶的名声,您可得仔细些,别叫这些人太猖狂。” 丹薇又气的要上前,被紫竹拉住才停了步子。 “确实得仔细些。”薛扶泠点头,面上平静道:“你要来领二姑娘屋里的东西,可知这些具体的缺少之数?又问过哪些是姑娘屋里原有的?哪些是需要重新添置的?哪些二姑娘急着要用?哪些可缓和一两日再领的?这些你都清楚吗?” 第19章 立威 薛扶泠口齿清晰,语速不快,将张婆子问的有些发懵。 说罢又扫过四周瞧热闹的目光,心内明白。她之前虽然帮着太太处理一些事务,可那些都是无关痛痒的,加上有太太的保驾护航,那些人也不敢阳奉阴违的敷衍自己。 如今可是实打实的自个管家,将军府四代更迭,奴仆们也延绵繁多,上下关系,盘根错节,马虎不得。 张婆子算是个半吊子上位,第一次做主子跟前的管事,哪里知道的这般清楚去? 支支吾吾,脸上也带了几分慌乱,双手不停揉搓,眼神四下乱看,想找跟着一同过来的二姑娘院子的丫鬟,却瞧不见一个眼熟的。 “你在这里凭着一张嘴,上下两瓣唇就要要了这么些东西去,毫无根据凭证不说,这些都是真金白银得来的,不是天上的风刮来的。 刚才你提老太太和太太,若是她们在这里,你也能空口白牙的要什么领什么吗?我虽年轻,第一次领了这管家的差事,却也知道勤俭持家,方的长久。” 瞧着周围的婆子丫鬟看自己的目光都是鄙夷和嫌弃,张婆子脸上臊的只想扒开脚下的地钻进去,愧的不敢抬头。 众人也暗暗咋舌,没想到这薛氏倒是一点也没年轻媳妇的生怯。 张婆子尴尬半天,才硬着头皮道罪一声:“初次做事,没想的那么多……” “我知这件事也是你初次做,我私心里也想着便就这么罢了。 只是一来此事事关二妹妹处的用度,且又有昨日范氏的教训在前,老太太和太太疼爱二妹妹的心不必多说,她的院子万万不可马虎。 二来,我若今日饶恕你,过些日子再有其他人来我跟前告诉是初次犯错,也要我同意饶了她,这么饶来饶去,规矩倒成了摆设,四下里都乱起来,又如何担当起老太太和太太对我的重托?” 薛扶泠脸上依旧带着淡笑,扫一眼其他人,继续道:“张婆子,这件差事你便丢开手去……” 没等薛扶泠说完,那张婆子等不及替自己叫屈,“那便还是回原处去罢。” “不是。”薛扶泠摇头,“府里的差事你都不用再操心了,回了家,好好学学做下人的规矩。” 那张婆子瞬间有些傻眼,只觉得自己稀里糊涂的被罢免了,挣扎着要上前跪求薛扶泠。 “妈妈耳力也不好使吗?这是要忤逆主子的话?”丹薇站出来,将薛扶泠和张婆子隔开。 紫竹冲身后的两个蘅缇院的婆子使了眼色,她俩上前不由分说的将张婆子的腰间钥匙摘下,递给紫竹,又捂了嘴带了下去。 厅里都是积年的人精,当下便将心里的小心思和轻视收敛了几分,暗衬以后要好生当差,万一哪件事做错,这位主子平平淡淡笑着就将人的差事捋了,当真不好对付。 经此一事,其他人办差都规矩的很,就是说话都要在肚里打几个弯,怕惹了薛扶泠这个主子不快,差事更不敢再随意应对了事。 如此各处都好说话,也有先前的例子来遵循,效率也快,不到一个时辰,事情也算处理完毕了。 正好兰期过来回禀,说是余娘子的夫婿郑让来了,薛扶泠又匆匆回自个的院子。 这是她的陪嫁,不好与齐家公中的混合在一起,所以自然要避开。 郑让三十来岁,一脸的憨厚老实,身后跟着一个约莫十七八岁穿着青色短打的高大小厮,力气大的让丹薇咋舌。 只因他肩上挑着个担子,两边是瓜果新米之类,重的走起来,担子坠的晃晃悠悠,如此,还能腾出手来拿两个包袱,鼓鼓囊囊的,不知晓装了些什么,也不要人帮忙,进府开始,自个担了一路。 余娘子面上有几分激动,夫妻两个一个在外,一个在内,好些日子不见,眼底忍不住泛了泪花。 郑让指挥小厮将东西放好,两人恭敬跪下,冲着薛扶泠叩头道:“请奶奶安,小的今日过来送咱们庄子以及铺子上的出息。” 薛家主母万氏,出身财大气粗的蔺东名门,自有世家大族正室贤妻的气度在。 她作为庶女的吃喝用度,虽比不上嫡姐,却也不曾苛待她,皆是份例之内。 出嫁时,各色的嫁妆,也是一应俱全,又加上她一个六品官员家的庶女,高攀嫁给一品将军的嫡次子,嫁妆上自然不能落了下乘。 尤其是嫡母万氏也舍得给她嫁妆。 除了压箱底的五千两之外,还有两间位置中等的铺子,京郊一百亩的良田并一个中等大小的庄子。丰厚程度,远远超出她一个六品官家之女份例外的数目。 薛扶泠点头,嘱咐他也给赐了座。 “除开两家铺子盈亏互抵之外,庄子并田地收成倒是不错。” 郑让不敢怠慢,恭敬着将一本账册拿出来奉上,又从怀内掏出一个匣子,交到紫竹手中,“银数共计六千八百三十两,另有各处头部管事孝敬若干。” 说罢,指挥那小厮将两个包袱一一打开,一个里装着几匹花样别致的布料并皮货,另一个里,则是胭脂水粉的瓶瓶罐罐和一些新鲜的小玩意。 薛扶泠略微翻看两下账册,又将布匹等物看了看,直到紫竹冲她点头,示意银票数目准确无误,她才将匣子接过来,抽了一百两,叫他平分给四个没来的头部管事,又拿了五十两的银票递给郑让,做一年辛苦的额外赏赐。 郑让是个老实人,每月领着薛扶泠发给的月钱,见着那五十两,心中惶恐,道两个铺子没有收成已经辜负了主子的托付,推辞着不敢受。 最后还是薛扶泠将银票交到余娘子手上,才息了这场官司。 “奶奶,小的还有一事。”郑让拉着一直低头不语的小厮重新跪下。 “直说就是。” “这是小的幼弟,今岁过去,就整十六了,想着他颇有力气,能留在奶奶身边当个跑腿使唤,也是这小子的造化。” 薛扶泠还以为什么大事,叫紫竹上前去问了一些话,都一一应了,并无什么不妥,便答应了下来。 横竖自个刚管了家,正好要应付外头的差事,齐行度的人他没怎么接触过,他也不见得会让她使唤他的人。 瞌睡来了有枕头,有个小厮来回传话到底方便些。再说,都是她陪嫁的人,在哪里当差不是当? “我这里倒是也有两件事需得你去跑一趟。”薛扶泠抿一口紫竹递过来的茶盏,严肃道。 第20章 防微 “奶奶直说就是。” 郑让一听又要跪下回话,被薛扶泠示意余娘子将人扶起。 “这头一件事,倒是也不难。” 薛扶泠从刚才的匣子里抽出三张千两面值的银票,示意紫竹将匣子依旧交给郑让。 “第一件,这里的银钱,你看着再张罗些铺子或田地。外头的事,还是你来办,我最是放心。” “第二件。”薛扶泠点点头,继续道:“文姨娘那边,你匣子里零散的那六百八十两,就托人给她捎过去。” “这是什么说头?”郑让不解,明明少奶奶自己就能办到,何必托了他的手呢? “问这么多做什么,奶奶办事自有自己的考量,何须多嘴?”余娘子见丈夫这般木讷,有心替他描补一二,只求他别多事。 薛扶泠知道他要问,也不隐瞒:“我受身份所困,又有内宅之事扰步。你和余娘子是我身边得力的,就算之前在太太手下办事,如今跟了我,我自当你们是自己人。” 这也是她为何给郑让五十两,而其他管事只他一半银钱的缘故。 余娘子倒是没有多大反应,她是聪明人,早就站在了奶奶这边。反而是郑让,自觉有些羞愧,以为与薛扶泠有些隔阂,如今听她说的做的,概拿他当自己人,无有不欢喜的。 郑让将匣子收进怀里,对着薛扶泠重新跪下,郑重道:“奶奶信任小人,小人不胜欢喜,您交代的事情定赴汤蹈火、竭力以赴。” 庄子上的出息之事已平,文姨娘的事也有了盼头,薛扶泠心情显而易见的好了起来,当即放了余娘子两日的假,叫她好生与丈夫相处些日子。 两人欢喜着退下,留下那小厮有些无措的站在原地。 “你叫什么名字?”薛扶泠问。 “回奶奶,小人名叫郑平。”郑平年岁小些,面上有些羞赧,还有些胆怯。 “不必如此紧张,咱们奶奶是最平和的主子了。”丹薇笑着替他解围,又有些惊奇道:“我观这些东西足够沉重,你竟然一路挑着就进府来了?” “回姐姐,小的力气大些,但……但吃的也多。”被这么一夸,郑让反倒放松了下来,笑着对丹薇回道。 “吃的多怕什么?横竖咱们这里饿不着你就是了。”紫竹也笑着应承一句。 薛扶泠见他比郑让机灵,笑着点点头夸赞一句,看他还是外面庄户上的打扮,吩咐一声叫带着下去安排住处和教导规矩。 丹薇帮着拾掇郑让带来的东西,分门别类的挑拣出来。 按照以往的惯例,这些瓜果蔬菜粮米会送到厨房里去。 至于胭脂和衣料等物,捡好的出来,或是薛扶泠自用,或是分给大少奶奶和齐如萱这些平辈。 “姑娘您瞧,这里面竟还裹着两套上好的皮子,一件獭兔毛的,一件银狐的。”丹薇说罢,奉上前叫薛扶泠看。 薛扶泠上手摸了摸,确实是佳品,手感柔滑细腻,丰厚平整,略微抖动,洁白有光泽,属实难得。 不想这郑让竟一句也没邀功,薛扶泠心里越发觉得他可用。 “这件银狐的叫紫竹给姑娘做个斗篷吧?她手巧,想来定不会辜负这块好皮料。”丹薇笑嘻嘻的提议道。 紫竹也笑,正准备点头,听见上面的薛扶泠道:“确实应该做个斗篷,这件银狐的做个给老太太穿,这件獭兔的,就给太太做了围脖、手套和靴子来穿,想必十分暖和。” 丹薇和紫竹有些哽住,疑惑看向薛扶泠,不晓得她为何不给自己留着。 “这两样东西珍贵,只是老太太和太太昨日赏的那些穿戴,就是拿到外头去买它们,少说也能买到半车,这有什么好可惜的。”薛扶泠见两个丫鬟都看她,笑着解释。 对于齐家两位长辈,她心里是很感激的。 老太太虽对她平淡些,但是往常给的赏赐也同大嫂子柴氏一样,不偏不倚,不会因为两个孙媳妇娘家地位的不同而区别对待。 而太太姜氏,那更是不必说,私心里觉得,对她比柴氏还好些。 这样的长辈,她愿意将自己得的好东西孝敬给她们。 “人与人的相处,本就是,你疼疼我,我也爱护你。若是只有一方付出,另一方却装作视而不见,长此以往,岂不是寒了对你好的人的心?”薛扶泠将手里的东西仔细叠好,打算等晚间闲下来将所说的赶制出来,好尽快送给两位长辈。 “姑娘……”两人听薛扶泠这样说,心中不免想到自个身上,一时倒是有些愧疚,只是愈发坚定要好生伺候主子。 薛扶泠晓得她俩可能想的多了,只是不欲再解释什么,日久见人心,紫竹和丹薇从薛家伴着自己到齐家,彼此的心自然不必细说。 “挑些胭脂和合适的料子送到大奶奶和二姑娘的房中去。”顿了顿,又补充道:“二姑娘那里多挑些,余下的,你们自己看着分。” 两人听后,又欢喜起来。 丹薇自来话多,一边认真挑选东西,一边气愤的对着紫竹说道:“这次二姑娘的事情,可叫人开了眼。她奶嬷嬷这般奸诈狡猾,竟能想到以次充好的办法。听张婆子说的,竟像是把二姑娘屋子里的东西都挪空了一般。” 紫竹笑着回应道:“可不是,你说这万一要是哪个小人照猫画虎的照搬,主子的东西倒是都保不住了。” 丹薇皱着眉,想了半天,泄气道:“不若每件东西都做上记号,省的被那些小人掉包,后悔不及。” 两人一来一回,讨论的热火朝天。 薛扶泠随手翻着昨日拿回来的账本,听见她俩讨论这个,心里千头万绪的不知为何,想到了自己送给顾轻虞的那只白玉镯子和红玛瑙头面。 “丹薇的话倒是不错。”薛扶泠开口,“有了记号,也就知道东西在不在,还好辨认不是?防微杜渐总是不错。” 听见主子夸她,丹薇当下也来了劲:“就是,遇见扯不清的,这就是最有力的证据。” “仔细想想,若是昨日二姑娘处的鸢儿没有出来相认,范嬷嬷咬死不承认,推脱说东西本就那样,就算咱们知道东西是假的,可谁也不能将范嬷嬷那样的蛀虫拔掉。”紫竹心思细腻,大有走一步看三步的架势,也将心里的话说了出来。 第21章 争风 “咱们这么小心,估计也防不住真的阴险的小人,万一拿出去做文章,于名声无益。”薛扶泠也有些踌躇,模棱两可的不知道该如何。 “这难道不好办啊?”丹薇向来胆大有主意,笑着道:“姑娘身边的贵重东西都是我和紫竹收着,谅谁也不会作死的来偷,至于咱们赏人的东西,悄悄拿了出去交到姑娘的陪嫁铺子里,请靠谱的工匠在细微处打上生肖的样式,以此来辨认真假岂不便宜?” 薛扶泠和紫竹俱是一愣,仔细想想,愈发觉得丹薇说的有道理,齐齐夸赞一番,只瞧见丹薇罕见的红了脸,不好意思起来。 丹薇和紫竹又商议半天,为将此事交给谁去办而发愁。 “正好郑平进了府,这件事就交给他来办,他年岁小,做些什么,任何人都不会太在意,很是妥当。“薛扶泠想了想,立时就有了合适的人选。 这件事就这么定下来了。 主仆三人这里有说有笑的分东西,而蔷薇阁却是闹哄哄的吵做一团。 顾轻虞和松蕊,两人早上就因为谁住在东边大一些的屋子而吵得不可开交,齐行度略微调停之后,不消几个时辰,两人又互相吵起来了。 起因是,齐行度的贴身丫鬟洗墨进来,给顾轻虞送他庄子田地的账本。 将齐行度的私房交给妾室来打理,本就是薛扶泠点过头的。 只是,错就错在,齐行度没有将薛扶泠答应让两个妾室一起管账的话当回事,交代给洗墨。 洗墨自然不知道有这一层关系,只将东西往蔷薇阁的东屋送。 同是妾室,又一同住在蔷薇阁,想要销声匿迹,也不能做到。 松蕊也是个有野心的。 要不老太太房中丫鬟二三十个,她又只是个二等,怎么只挑了她一个给齐行度做妾?由此就可以看出她并非善茬。 见那类似账本的东西往东屋送,她自然要拉住洗墨问个明白。 一听原由,立时醋意横生。 早上的东西屋子之争,顾轻虞就仗着少爷的疼爱,将她压制的死死的。 顾轻虞一个贱妾,如何比得上自己这个良妾? 越想越气,那自然要找机会找茬啊。 所以,午间雯樱提着食盒进来,松蕊便伺机而动支使自己的丫鬟小萍拦住她的去路,要翻看食盒,从吃食上下手。 雯樱力气小,不设防被小萍抢了手中的食盒,惊讶不已。 见她若无其事的打开,气的七窍都要生烟。 “小心你的口水掉进去脏了我们姨娘的饭菜。” “我不过就是看看嘛,小气什么呀?” 小萍笑一边嘻嘻的回话,一边防着雯樱来抢,左挡右挡的躲避。 看了看第一层是常规的米饭并一个素炒莲藕,撇撇嘴,又动作极快的打开第二层。 红黄绿色泽搭配,辣味和鲜味直往小萍的鼻子里飘,原来是一碟辣炒河虾和一碟芦花鸡炖鲜笋,色香味俱全,一看就是厨房里下了功夫做的,勾的她忍不住咽了咽口水。 雯樱见她那样,嫌弃的一把将食盒抢过来,嘴里骂道:“没教养的贱蹄子,伸手就乱翻我们姨娘的东西,小心哪天剁了你的手爪子。” 早在屋内伺机而动的松蕊一听,立马跑了出来。 “你骂谁没有教养?” “自然是谁手贱翻食盒子就骂谁。”雯樱见松蕊出来亲自问话,也丝毫不畏惧。 “姨娘,您是良妾,顾姨娘是贱妾,居然有两荤一素的饭食,这不合规矩。”小萍也有眼力见,并不计较雯樱骂她,只拿那食盒子的饭菜做文章,努力给主子拱火。 将军府的规矩,各位正经主子的饭食不设限,可妾室姨娘之流就不同了。 贵妾三荤两素一汤,良妾两荤一素一汤,贱妾一荤两素。 这顾氏已经被贬为贱妾了,居然跟自个的标准一样,松蕊心里怒气骤升,“顾氏贱妾之身,吃穿用度却如此不合身份,果然上不了台面。” “我们姨娘肚子里怀着孩子,家里上下都重视着,什么上的了台面,上不了台面的,就算她是贱妾,那也比某些人强,想住哪里就住哪里,想吃什么就吃什么。管得着吗你?”雯樱这话挑衅意味十足,根本不将松蕊这个姨娘放在眼里。 此时顾轻虞听见外面的声音也出来了。 淡淡的扫一眼松蕊,眼里都是不屑,只命雯樱将饭食送进屋。 松蕊见她态度轻慢,越觉着怒火中烧。 早上少爷明目张胆的偏心顾氏,以顾氏有孕为由,叫她住了宽敞的东屋,丝毫不顾及她是老太太的人,还是身份比顾氏高一等的,次次都要压自己一头。 原本的挑事之心,此刻转化为了妒忌之火。 “啊,你做什么?” 雯樱不欲与松蕊纠缠,正要走,手里的食盒却被一把掀翻在地上,汤汤水水洒了她一身,不由得惊讶出了声。 “什么做什么?我们姨娘当然是教教你这个贱人的规矩罢了。”小萍抓住机会,报之前文雯樱骂自己的仇。 小萍小人得志的样子,叫雯樱气的牙根痒痒,愈发口不择言起来,叉着腰骂道:“什么好名姓的东西,也值当争风吃醋的打着规矩的幌子来教我做事? 说到底,你也是奴婢出身,梅香拜把子,都是奴几,不过是占了运气,成了主子身边的姨娘。见着我们主子有个什么都是香的,先别急,等哪天我们主子得空,恭桶里面的东西赏你就是了,何必这么着急上火?” “你……你……”这话戳中了松蕊的心结,又因她骂的实在是脏,眼睛气的通红,想亲自动手打她,却尚有一丝理智,府内不许随意动手,违者或是发卖或是关柴房,处罚极为严重。 松蕊觑一眼顾轻虞,推了旁边小萍一把,“愣着做什么?把这个满嘴喷粪的东西给我制住,咱们去见少奶奶,请她做主。” 少爷偏心这个贱人,她不信少奶奶也会护着她。 “是。” 小萍身姿矫健,上去就将雯樱按倒在地。 雯樱当然不会任她摆布,用了巧劲,翻身骑在小萍身上左右开弓。 院子里那些早听了动静的丫鬟婆子,本来暗暗探头,瞧热闹似的看着两位姨娘的贴身丫鬟斗法,这会儿见雯樱打的凶残样,惊得都顾不得遮掩自己了。 “住手!” 第22章 处置 齐行度带着吕嬷嬷刚进门就看见这么一幅兵荒马乱的画面,额角止不住突突的疼。 他本就是为了躲避吵闹去了广庆堂,不想从广庆堂回来,这里的吵闹不但没终止,反而愈演愈烈。 “家主,您终于回来了。”松蕊顾不得小萍她两个,忙快走几步,向齐行度告状。 “您若是再不回来,只怕小萍就要被打死了。”松蕊说着就要上手去挽齐行度的胳膊,满脸都是委屈之色。 齐行度的眼神却不在松蕊身上,自然而然的避开她的手,往顾轻虞的方向去。 顾轻虞当然是最先看见齐行度,只是站在原地没动,将肚子往前挺挺,眸子里自然涌上些许泪水,倔强着不肯落下。 她可太知道拿捏人心了,尤其是男人的心。 齐行度快上前,一手扶住顾轻虞,一手轻抚着她的脸颊,眼神落在她尚且平坦的肚子上。 尽管小萍和雯樱已经被那些丫鬟婆子分开,可是她俩脸上的伤是做不得假的。 吕嬷嬷初见时惊骇的表情已经敛去,脸上只剩下严肃。 “你们两个倒是叫老身今日开了眼了。”吕嬷嬷平静道。 “自老身十岁进府起,府里上上下下都是极守规矩之人,哪怕再不堪受教的下人,也没人会私自弹他一根手指。不懂规矩的,自然有祖宗家法来治,万不会纵容奴才之间,互相扯皮私斗。 咱们家虽是武将出身,可自祖宗开宗立府之初,也如那文官世家一般,讲究宽容知礼。府中不管是主子还是奴婢,就没有哪个能做出你两这撕扯互殴的泼妇行径的。” 吕嬷嬷每说一句话,两人心里就沉一分。 她们当然明白,官宦世家最重名声,最忌讳家里有那好勇斗狠的暴怒恣睢之徒。 就连各处主子对待不称心的下人,也是责备居多,万没有随意动辄打骂的,若真的动手,严重的更是于家中后代子女婚嫁无益。 宽厚待下之说,就连士农工商最末等的商贾之家亦视为重规,何况将军府这样的累世官宦之家? “雯樱,休说你是初入府中,不知府中规矩,就是原来的主家顾家,那也是重视礼仪规矩的,小萍自不必说……” “嬷嬷,是雯樱先动手打人的,您看看小萍身上哪处有好地方了?求您饶过她这次吧。”松蕊有些心虚,她是丫鬟出身,知道这些规矩不能触犯,虽没见过真正因为互殴而受责罚的人,但是以前听说过的,就足够让她颤抖害怕的了,忍不住打断吕嬷嬷的话,开口替自己出头的小萍求情。 “胡说,明明是你们挑衅我们姨娘在先,我……”雯樱捂着左眼,颤抖着替自己辩白。 “住口!”吕嬷嬷呵斥一声,眉头紧皱,额间的皱纹,因为皮肤松散,更加深刻,叫人看了止不住害怕。 “无论是谁开头,好勇斗狠都是犯了齐家家规。老身是少爷的奶嬷嬷,自然也有教导底下丫鬟之责,挑起事端的人自然不会落下,一概公平处置。” 说罢,招手叫来几个从头看到尾的丫鬟婆子,询问一番,晓得前因后果。 “雯樱和小萍两个,各领戒尺二十下,罚没三个月月钱,自今日起,每日此时在院外跪两个时辰,跪够一月算完。若是下次还是再犯,即刻回了少奶奶,赶出府去,永不再用。” 说罢,又看向齐行度,道:“少爷,前因后果,您刚才也听见了,正是因为两位姨娘争风吃醋的缘故,您看如何处罚?” 丫鬟的事,她能做主,至于少爷的妾室,除了少奶奶之外,少爷也能做主惩罚与否,所以才有此问。 松蕊早就在听了那几个丫鬟婆子的讲述之后,吓得面色发白,这会儿又听见吕嬷嬷叫齐行度亲自处罚她,更是抖得如同筛糠般,想求情又怕惹了齐行度更加不快,眼泪汹涌,结结巴巴的说不出话来。 “白氏教奴不善,就在屋中面壁思过半个月。”齐行度知道白松蕊是因为早上东西屋舍之争吃醋上头,纳她虽非己愿,可到底要顾忌祖母的颜面,不好太过苛责。 “既如此,白姨娘受罚,那么顾姨娘也不能饶过。”吕嬷嬷公正严明,说好公平,那就都处置了才算。 “虞儿有何错?”齐行度也不解,出声询问,他下意识的觉得她的虞儿是受牵连之人。 顾轻虞也面色不济,她知道这个吕嬷嬷不待见她,此时见缝插针的要处罚她,不知道是不是受了那人的指使。 “今日撕扯互殴最早的起因,是白姨娘发现顾姨娘的餐食不合规矩,顾姨娘乃贱妾,越距之事自她而始,若是以后再有其他妾室如此效仿,少爷的后宅还有安宁之日吗?” 吕嬷嬷的话义正言辞,齐行度就是想偏袒些,也不能再随心所欲。 见怀中之人眼睛红红,他心里心疼不已,眉间烦躁更甚,还没开口,就看见顾轻虞轻咬唇瓣,低声道:“度哥哥,不必为了我做规矩之外的事,虞儿心疼。” 说罢,还欲伸出手去抚平齐行度的眉头,不想被齐行度捉住,握紧,似珍重至极。 “既如此,便同白氏一样,禁足半个月。”齐行度眼神扫过顾轻虞的肚子,心疼更甚,又补充一句:“只是鉴于虞儿有孕,孕妇需补,她的餐食还与原来一样,这件事不必再纠结,我自会告知薛氏,想来她也能体谅。” 吕嬷嬷微微叹口气,少爷用少奶奶来堵她,她也不好再说什么了,点点头吩咐人去拿戒尺,指挥小萍两个先去跪着,该办的还是需要办的,不办不长记性。 齐行度则是搂着面色苍白的顾轻虞回了屋子,院子其他的丫鬟婆子们也散了。 一时间只剩下无人在意的白松蕊。 她怔怔的跪坐在地,心中五味杂陈。 自己就是为了餐食闹的,可家主最后一句话,瞬间让她成为整个蔷薇阁的笑话,心中愈恨,指尖愈发收紧,指甲刺破皮肤的痛感也比不上心里的愤恨。 她都成为姨娘了,她都百般讨好家主了,可为什么还是得不到想要的? 心中想着,她的眼睛不由得望向蘅缇院的方向,思绪飘散,不知在想些什么。 齐行度两个回了屋子用了饭,又将顾轻虞好生安慰一番,替她掖好被子,嘱咐她好生休息,自个在一旁陪着。 直至点灯时分。 “少爷。”门外轻手轻脚走进来一个人,正是齐行度的贴身丫鬟洗墨。 “老爷叫您去他的书房,说是有事要交代。”看着少爷噤声的手势,洗墨自觉降低了声音。 第23章 隐瞒 齐行度不敢耽搁,行至地方,看着屋子里的光亮,略微顿了顿,才轻轻掀开帘子走了进去。 “父亲安。” 书案后面的人像是没听到似的,仍旧翻着手中的书册,头都没抬。 父亲没叫起,齐行度亦不敢站直身子。 不知过了多久,书案后才传来一道威严的声音,“听说顾氏顶撞了薛氏?” 齐行度心里一沉,正不知作何回答,就见飞来一物,直击他面门,书册掉在地上,他也应声跪下。 “记不记得我跟你说过什么?” 齐阤面色沉沉,冷冷看着这个吓得不敢抬头的小儿子,眉头紧皱。 “我……” “娶薛氏进门,为的是什么,你难道不知?” 当初传言,他这个一品崇威将军是酒后与人约定,叫嫡次子娶了一个区区六品都察的庶女为正妻。 都说他信守承诺,却不知此举对他来说也是实属无奈。 概因当年储位之争,他这个一品将军,面上是中立派,暗地里支持的是却是礼王,也就是如今的陛下。 他以为自己做的毫无破绽,却不知当时的先皇虽然昏聩,可对他们这些重臣的疑心从未减弱。 尤其他这个手握兵权的一等将军。 就算是与月氏国的边塞之战,他骁勇善战、智勇无双的嫡长子战死,也没能让自己醒悟。 反而借着嫡长子的名义给那些战死的将士遗孀补贴,也是为了替礼王笼络和收买人心。 自己寄予厚望的嫡长子死了,礼王为了安抚他,自然要替他找害死他儿的罪魁祸首。 那么,当初的文诚侯顾涅就被推了出来。 泄露军机、误传情报,这两个罪证,足以将顾家覆灭。 所以顾家除了妇孺,其余皆被斩首,他也因此对礼王感激涕零,愈发效忠。 人的野心有时候就是自毁灭亡的刀剑。 他跟着礼王一路披荆斩棘,大业初成,先皇临死才告知自己当年的真相。 原来先皇早就看重礼王,属意储位给他。 只恨这个儿子优柔寡断,不懂收买人心,最重要的是不够狠。 当时对礼王最大的威胁就是柔贵妃的五皇子裴珩,而他的外家正是赫赫扬扬的文诚侯府。 替中意的儿子扫平一切阻碍,也是帝王的权衡之术。 顾家灭门,柔贵妃自裁谢罪,五皇子裴珩也因勾结之罪,被从玉牒上除名,死于流放途中。 老皇帝弥留之际,感念顾家和柔贵妃母子被自己利用,悔不当初,亲自嘱咐礼王继位后,赦免顾家之罪。 所以才有顾轻虞姐弟被释放一事。 而这件事,因为当时皇位之争的凶险,他并没有将所有的事实告知小儿子。 也早就做好了,若是礼王不能成功上位,如何保全除自己之外的全家老小性命的打算。 果然,随着礼王登基,帝王的猜忌也接踵而来。 避免他们齐家是下一个文诚侯府,他主动交出了兵权,只领了个崇威将军的虚名。 没想到帝王之心不可测,他还有个嫡次子已经成人,未免家族势力更甚,只好牺牲嫡次子的婚姻递交忠诚。 六品都察院都事薛家,是他精心为齐行度挑选的岳家。 门户小,官职也小,在京中更无甚根基。 唯有一点,薛家的主母出自蔺东名门万氏,但这也无妨,嫡女娶不得,那就退而求其次。所以薛家名声不显的庶女薛扶泠,成了一品将军府嫡次子的正室。 这样,既避免了圣人的猜忌,也让嫡次子间接与有从龙之功的蔺东万氏有了关系,将来关键时刻,姻亲也是助力。 至于放嫡次子去墨州驻守以及同意他纳了顾氏进门,完全是出于对嫡次子的弥补之心。 皇权之争,有死有生。 顾家之祸,也不是他能避免的,他不后悔顾家因他而被灭门。 只是这满眼都是情爱的逆子,不仅完全不明白他这个做父亲的用心,更是连他嫡长子的半点都不如。 “父亲,儿子从小就喜欢虞儿,您都是看在眼里的。”齐行度大多时候,是不敢忤逆他的父亲的,只是在喜欢谁这件事上,他绝对会坚持己见,不会退缩。 “婚姻之事,父母之命。儿子已经听从您的命令,娶薛氏进门,她成为儿子的嫡妻,有着正室的尊荣,难道还不够吗?还要……” “难道你连前程都不顾了吗?”齐阤怒目呵斥,打断齐行度的话。 “你从墨州回京,陛下说了会赐下官职,已近半月,可曾听闻任命的半点消息?”看着儿子不解的目光,齐阤略微有些厌弃次子的蠢笨。 齐行度怔愣不解,试探开口:“这与薛氏和虞儿又有何关系?” “薛氏的嫡母是蔺东万氏之女,薛氏自小受她养育,就算不是亲生,也有教导之谊,陛下身边最受宠的兰妃,正是她嫡母万氏的亲妹妹。 中宫皇后已离世两年,后妃之中,除了静贵妃外,就她最得宠,也同是热议的继后人选。 咱们家中奴仆众多,你能确保哪个不是那位的人?你宠妾灭妻,明目张胆的为了一个顾氏去欺负与兰妃有姻亲关系的薛氏,传出去,这不是在打兰妃的脸吗?” 齐阤闭了闭眼睛,抚了抚微痛的额角,他也以为一个庶女可有可无的不足为惧,可宫中的眼线说兰妃此人极其护短,她又与薛氏的嫡母关系极好,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传进了兰妃的耳朵里,枕边风自然少不了,次子的封官也因此一拖再拖。 “儿子知道了。”齐行度心中杂陈,怔怔的看着地上的书册出神。 “听说薛家递信进来,叫你明日与薛氏一起省亲?”见儿子心不在焉,齐阤心里叹口气,想起一事,问了出来。 “是。” “给我好好的去,若是再像三年前回门那次放薛家鸽子,我饶不了你。”齐阤面色冷峻,满眼都是凌厉,说出的话,威严不容置疑。 “是。” 齐行度心内苦涩,满是被逼迫的无奈,又不得不应声。 “行了,杵在这里干什么?还不下去?”齐阤瞥一眼底下,挥手示意齐行度退下,又重新拿起一本书册看了起来,不再管他。 齐行度听了,复杂的看一眼青玉案后面的人,有些欲言又止。 见那人对他无半点眼神,颓然的将地上的书册捡起,整齐的放回书案上,恭恭敬敬行了礼,又默默退了下去。 仿佛他不曾出现在书房。 第24章 薛家 侍从周福端着茶水与齐行度擦身而过,看他面色凝重,心下了然,抬脚进了屋子。 “将军何苦对二少爷如此苛责?” 青玉案后面的人手中的书册长久未翻页,就在周福以为老爷不会说话的时候,幽幽的声音才传来。 “但凡炎儿还活着,我也不至于寄希望在他身上。” 齐阤说完,看着四周墙壁上的名家画作,面色依旧冷峻。 屋子里一时陷入沉默,谁也没再开口。 齐行度脑子很乱,行将就木似的缓缓走出院子。 自嘲的笑笑,愤恨自己无能,不能和自己心爱之人长相厮守,又不得不听从父亲的话,为家族的长远考虑。 小时候,他常常听到父亲夸赞大哥骁勇善战,就放下喜爱的书册,笨拙的下功夫习武,想哄父亲开心。 可父亲一次也没正眼看过自己,总说他急功好进,厌弃自己哪里都比不上大哥。 初时听见大哥战死,他心里甚至有一丝诡异的窃喜,想,没了大哥,父亲一定能看到自己的努力。 只是事与愿违,父亲更不待见自己,对自己更是严厉,动不动就会处罚他。 可……就算父亲对他从来都是这样不咸不淡的命令,从无慈爱一说,他也渴望他能够像对待大哥一样,哪怕给自己一个笑脸,他也会满足。 洗墨一直等在院外,看着主子失魂落魄的出来,默默跟在后面,心里暗暗叹气。 主子每次从老爷院子里出来,都是这副样子,要持续好久,她已经习惯了。 “去告诉薛氏,明日等我一起去薛家。”齐行度的声音听不出喜怒。 后面的洗墨却是一顿,“少爷,您下晌不是已经差了秦山告诉少奶奶不去薛家了么?怎么……” 洗墨见少爷的脸在院中烛火的照映下晦暗不明,忙噤了声,领命去传话。 齐行度独自回去,不知走了多久,才惊觉已走到去往蘅缇院和蔷薇阁的岔路口。 他神色迷茫,心中踌躇,看看蘅缇院,又瞧瞧蔷薇阁,犹豫不决。 “少爷,马上二更了,您还不回院子吗?” 身后有巡更的婆子出声提醒,齐行度才回过神,看一眼蘅缇院,转身往蔷薇阁去。 “你说二少爷有那么厌恶二少奶奶吗?”一个高些的婆子看着齐行度消失的方向,同身边另一个低点的婆子低声说道。 “那还有假?”那矮婆子也来了兴致,看了四周无人,凑到她耳边说道:“听说太太前两日强制让二少爷去二少奶奶的屋子,结果你猜怎么?” “你这老滑头,说话总喜欢卖关子,一气儿说了能怎么着?” “别着急嘛。”矮婆子嘻嘻笑着,趁同伴彻底失去耐心前才道:“二少爷心尖上的是蔷薇阁的那位,哪能听太太的,听说去了这里不到两盏茶就出来了,还是歇在蔷薇阁了。” 矮婆子指指蘅缇院,意思很明显。 “得了,咱们说这些也得不到什么赏钱,快快巡完,马嫂子那里可不等人,待会去赌两把,说不定能赢点脂粉钱。”她说着又觉得主子们的事情无趣,很快提起别的话。 高婆子听了点点头,应答几句,两人提着灯笼走远了。 蘅缇院里。 丹薇将来传话的洗墨送出去,回来就听见宋嬷嬷开始念叨。 “姑娘,时间还来得及,咱们得好好准备准备,姑爷又答应一块回去,那是再好不过了。” 宋嬷嬷喜滋滋的搓着手,又打算指挥着紫竹等人忙活。 “有什么好准备的?”丹薇不满的噘嘴,将紫竹拉住,抱怨道:“嬷嬷不记得姑爷上一次回门有多可恶了吗? 姑娘新婚三日回门,都走到半道了,又因为事情折回去了,奴婢就不明白了,能有什么事比新姑爷回门还重要?” 薛扶泠拿着账本的手轻轻放下,说起这个,她自己也有些恍惚。 三年前回门那日,齐行度突然说有事不能同去,就那么走了。 留下她一个人回门,受的非议自不必说。 这三年,齐行度不在,她自个除了年节回去一趟之外,无事基本不去,免得大家面上不好看,也为难。 宋嬷嬷皱着眉,斥道:“姑爷当时不是说有事了么,难道要姑娘一个管家小姐当街将姑爷拦截在街上,受人来人往的非议么?” 丹薇被训斥,倔强的想要再辩解,被薛扶泠止住。 “好了,为这么个小事吵闹不值当,他要去就去,不过是回一趟薛家而已,又不是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 宋嬷嬷听了点点头,自带了紫竹和兰期芳时她们去忙活,留下丹薇一个人在原地哼哧哼哧的扣手。 薛扶泠见她这样,不由失笑道:“别气了,你不是也好久没见你爹娘了么?等明日去了好好叙叙旧。” 丹薇情绪来的快去得也快,听见这个,又乐呵呵的下去准备了。 薛扶泠见她好了,又重新将账本拿起来。 翻了两三页,实在看不进去,烦躁的将账册合上,盯着书案上文竹宝月瓶里的兰花发呆。 她害怕回薛家。 因为她怕薛家的冰冷。 嫡母对她是客气又疏离的,嫡姐因为小时候的事无视她,父亲…… 父亲应该是怨恨她和她的阿娘阻了他的青云路吧。 当初父亲本可以通过嫡母的娘家直上青云,就是因为有人将阿娘和自己的存在捅到了嫡母面前。 嫡母当初能低嫁到薛家,就是看上他父亲的皮囊,父亲也向万家不同意嫁女儿的人发誓,和嫡母一生一世一双人,没想到半路冒出个青梅。 更没想到这个青梅与丈夫的女儿,比自己的女儿只小两岁。 婚姻不忠,万家大怒,怒斥父亲违背了当初的诺言,自然不肯再提携。 不过……不过好在嫡兄对她不错。 《女则》、《女训》等书枯燥乏味,幸好有嫡兄偶尔夹带些志趣杂书给她看,才不至于无聊。 她害怕讨厌薛家,可薛家也有她放不下的阿娘和嫡兄在。 所以,不管如何,她都会做好薛家女。 只要按照书上的规矩来,也一定能过好自己的日子。 “啪!” 蜡烛突然炸出声,似是回应她。 薛扶泠隐在光里,同四周一样,寂静无声。 第25章 失约 翌日,宋嬷嬷早早的将紫竹几个喊起来替薛扶泠收拾。 只见紫竹净了手,又往手心里滴了三四滴玉兰花油,抹在玫瑰纹的篦子上,缓缓的替薛扶泠梳头。 “姑娘真好看。”丹薇心情极好,概因昨日知道了蔷薇阁处罚的事,恨不得当场观看,拍手叫好,此时夸起人来,声音里也带着欢快。 “这还用你说啊?姑娘怎么着都好看。”紫竹笑着搭一句,手上的动作也麻利了起来,不过片余,就将理顺的头发又编又扭的挽了个灵蛇髻,簪上一副青玉的头面,就已经好了。 薛扶泠本就白皙,头上青玉的头面更显她肤色莹润,眉眼清秀,平日不甚上妆,只觉清丽可人,此时上了妆,容色更胜以往,她自身又有一股空谷幽兰的气质,越发仙气出尘。 “姑娘难得有这么正式装扮起来的时候,不若就穿那身太太吩咐做的石榴红萍金丝云锦缎的袄裙吧?又大气又修身,保证衬的姑娘更加好看。”丹薇不觉看的呆住,反应过来,又笑着出主意。 “今岁入冬才做的,您还没上过身呢,正好来穿。”说完,就要去找衣服。 薛扶泠瞧见镜中与以往不同的脸,笑着吩咐:“还是穿浅紫色祥云纹的那件吧。” “你忘啦,大姑娘最喜红色,想必今日她也在,见着姑娘同她一样穿红,岂不尴尬?” 紫竹早一步从碧纱橱里拿出了薛扶泠说的衣服,并一件银白底色翠纹斗篷,笑着嗔怪一句。 换好衣裳,门外芳时进来说是小轿已经备好,齐行度已在二门等候。 今日亦不必去老太太处请安,婆母姜氏也晓得她要回薛家省亲,同免了规矩。 四个手脚利索的婆子抬着一顶青布小轿在前,紫竹四个跟在后面,到了二门,早有几个小厮在轿子跟前候着,替换了四个婆子,又请四个丫鬟上轿。 到了角门,薛扶泠被扶着下了轿子,抬头没看见齐行度的马匹,心里略微奇怪他为何不骑马? 转眼又想到冬日寒冷,骑行一路,等到薛家,估计早冻僵了,不由得微微勾唇,自娱自乐,觉得自己与他太过生疏。 随行小厮将马凳摆好,马车的帘子应声被拉开,齐行度从里伸出手,欲扶薛扶泠上马车。 眼神落在她的脸上,第一次见她装扮如此精致,不由得有些顿住。 薛扶泠也是一顿,不过须臾,又自然将手搭上去。 他们是正经夫妻,不管内里如何,面上的样子还是要做足的,毕竟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嘛。 马车里空间不甚宽敞,薛扶泠低着头,微微收紧身体的核心,一动不动地避免碰触。 要是可以,她宁愿跟紫竹她们一起,最起码自在。 齐行度不知她的心思,因为脑海里满是刚才两手触碰时的柔软细腻。 她的手太凉,那股凉意好似烙在他的皮肤上似的,消散不去。 齐行度皱眉,不知为何突然想起以前看过她纤细的手指和莹润饱满的指甲。 马车内放着个暖炉,倒是暖和的紧。 薛扶泠垂着眸,视线不知何时落到对面之人的玄色鸟纹短靴上,怔怔出神。 他俩已经是夫妻了,本就该是世上最没有距离、最亲密的人啊…… “少爷,少爷,不好了。”马车走了没几步,小窗边有小厮低声呼唤。 齐行度听见声音,忙撩开棉布,一看是个眼生的,“怎么回事?” “顾姨娘院里的雯樱姐姐托小的来寻您,说顾姨娘见红了,请您回去看看。”那小厮大冬天急的额上生汗,显然是疾跑的缘故。 齐行度下意识的看向薛扶泠,见她也有些惊讶,片刻就做出了决定,沉声道:“今日你独自回薛府罢,我去看看。” “嗯。” 余音还未收,人就已经消失了。 薛扶泠抿了抿略微干涩的唇,嘴角微微上扬,勉强扯出一个苦笑。 觉得脸颊被扯得生疼,又恢复了原样。 “姑娘?姑娘你没事吧?”马车外传来紫竹的声音,带着小心翼翼的试探。 “能有什么事?快回去马车上坐好,不能再耽搁了。” 薛扶泠声音平静,面色已然恢复如初。 外面紫竹泪光点点,恨恨的看一眼齐行度消失的方向,气的跺脚,又无可奈何,只得照旧回到丫鬟们的马车上去。 齐行度一路疾行,不敢耽误丝毫,等着急忙慌的到了蔷薇阁的东屋,里面却安静的叫他发慌,停了片刻才终于鼓足勇气,颤抖着推门进去。 “度哥哥,度哥哥你可算来了。”刚进门,一具柔弱的身体扑上来将他抱了个满怀。 齐行度身体微微僵住,他害怕听到那个沉痛的消息。 “孩子……” 顾轻虞埋在齐行度怀里的脸上浮现一丝得逞的笑,转瞬即逝,又落下劫后余生的泪来。 “咱们的孩子没事,刚才府医过来说只是月份太小而已,出一点血没有关系,真是吓死我了,我差点,差点以为……若是没有度哥哥,我该怎么办才好?” 怀中人的手臂愈发收紧,抬起瞬间哭的梨花带雨的脸,双目红肿,任是这样,也明艳动人。 齐行度松一口气的同时,对着这张脸,脑子里不知为何想起刚才看过的那张清逸脱俗的脸来。 眼前的人不说话,顾轻虞敏锐的察觉齐行度走神了。 她心里一沉,晦暗堆积,更生几分嫉妒。 “度哥哥?” “嗯,没事就好。” 齐行度说罢,又似乎想掩饰刚才心中闪现出的那张脸愧疚而弥补似的,将怀中人抱得更紧。 “你的身子本就不好,平日更是要小心。待会让洗墨来伺候你,我才放心些。” 雯樱每日都要受罚,老太太虽然赏了个嬷嬷和丫鬟,但是顾轻虞用的不习惯,那两等闲也不能贴身侍候。 “洗墨是度哥哥的丫鬟,给我的话,你又要差使谁呢?”顾轻虞有些诧异齐行度的安排。 齐行度勾了勾唇角,“我身边又不止洗墨一个,还有砚池她们。” 顾轻虞心内满意,面上佯装吃醋似的用手抵住齐行度的胸膛,失落道:“度哥哥身边个个都是美人,你又这么好,虞儿好怕你被抢走。” 这句话取悦了齐行度,他笑一声,摩挲着顾轻虞的脸,盯着她的眼睛,宠溺道:“怕什么?我是你一个人的,谁也抢不走。” 第26章 嫡母 薛扶泠这边,齐行度走后,紫竹和丹薇都上了主子的马车陪着她坐。 丹薇气不过齐行度的失约,自然将人好一顿埋怨。 这丫头有话当场就说,倒是免了薛扶泠心内的异样。 平日困顿于齐家的后宅,没有机会出门,见丹薇两个掀起棉布的一角往街上看,薛扶泠也起了些好奇之心,透过缝隙去瞧一瞧。 茶肆酒楼,脂粉衣铺,人来人往。 京城的街道各处都是繁华且有序的。 “不晓得今日街上怎么这么多巡逻的士兵?”看了一回也没了趣味,丹薇将棉布帘子放下,嘟囔一句。 薛扶泠一顿,确实好像多了些。 不过卫所的士兵每日都要巡街,这基本的常识她也是知道的,也没放在心上。毕竟谁会瞎了眼,敢在天子脚下当街闹事? 马车走了约两盏茶的时间,薛府已经到了。 薛家的家世比不上齐家,所以门楼没有齐家的气派,普普通通是个六品官家的宅院样子。 门房的两个小厮看见马车上的纹路,认出这是崇威将军齐家的,知道是薛扶泠回来了。 那打头的进去禀报,余的忙上来迎人,礼物自然也交给他们带进去。 薛扶泠刚从马车出来,就看见齐家大门里一前一后行色匆匆地走出了两个人。 前面的男子身穿玄色立领绣暗紫色腾云祥纹窄袖的锦袍,墨发用镂空雕花的玉冠束在头顶,剑眉斜飞,俊美无双,身形匀称,步伐稳健又快速。后面的应该是他的随身侍从,抱着一把剑,面目冷峻,生人勿近的模样。 薛家何时认识这样的人了? 薛扶泠想着,却正与那人迎面对上,目光交汇一瞬,又下意识立马避开。 对面的人目光太有侵略性,眉眼间都是漫不经心的样子,一眼好像能看到薛扶泠的心里,让她无所适从,只想避开。 她不认识那人,不过想到他是从薛家正门走出来的,是家里的客人,便礼节性的微微点了点头,跟着旁边行完礼的小厮往门口走去。 等踏进门槛,余光瞥见那人已经翻身策马离去。 门内一个人行色匆匆的跑了过来。 “大哥?” 来人正是薛扶泠的嫡长兄薛策。 薛策也看见了妹子,只是顾不上与她寒暄,急急问道:“可看见……骁公子?” 裴字到了嘴边,又被薛策咽了下去。 肖公子?想来该是刚才那人。 只不过,薛扶泠看着以前端方如玉、沉稳有度的大哥也有慌张的时候,不由得笑着点点头,“刚才出来的公子,已经骑马离去了,大哥做什么这么着急?” 薛策一听,忙忙叫门房也给他备马,想去追人又想给妹子解释两句。 回头正要说话,就见薛扶泠笑着道:“哥哥先去追人要紧。” 薛策方才点点头跟着门房去。 裴骁正与薛策在书房说话,听到随从来报,说姐姐归来,一时间震惊太过顾不得就要去迎。 利落地翻身上马,路过几辆青布马车,瞅见镂空竹雕灯笼上的“齐”字,鼻尖好似还有刚才那股若有似无的兰花香气,继而想到看到的那张莹润如月、钟灵毓秀的脸。 比那貌美的女子,他也是见过的,只是…… “爷别急,公主的车驾如今还没进城呢。”旁边的侍从禀告一句,将他的神思打断。 听了这话,裴骁眉头微皱,思索自个刚才太过鲁莽,不说一声就走,有些没有规矩。 只是已经出来了,那也顾不得了,回头瞥一眼薛府,眼里炽热,不再停留,挥鞭策马奔腾而去。 “有劳红梅姐姐带路。” 薛扶泠微笑着对面前万氏派出来接她的贴身丫鬟梅红点点头,跟在她的身后。 冬日本就寂静,薛家更甚几分,院里洒扫收拾的丫鬟婆子不少,竟一丝声音也无,可见端倪。 穿过垂花门,又走了几条青砖路,一行人不过半盏茶的时间,万氏的院子就到了。 “三姑奶奶先坐一会儿,太太处理完手上的事情就来。” 万氏不在客厅中,梅红带着几个丫鬟上了茶之后,也退至一旁,不再说话。 薛扶泠并不觉得意外。 嫡母出身世族,身上却丝毫没有大族高傲跋扈的习性,待人接物都是淡淡的和气,与过去的十来年如出一辙。 主子不说话,身后的丫鬟们也噤若寒蝉,控制着呼吸。 丹薇往日在家里活泼好动爱说笑,回了薛家也成了个锯嘴的葫芦了,看得薛扶泠心内微微觉得好笑,她心里的紧张也消散不少。 直至饮完一盏茶,门外才有了人影行动。 来人挽着堕马髻,头上的装饰并不多,额间带着梅花纹的抹额,一双柳叶弯眉下是似水的双眸,秀丽疏离,身穿一件赤丹色绣如意纹锦裙,身姿绰约,款款而来。若不细看,只当她是个二十来岁的年轻贵妇。 “见过母亲。”薛扶泠站起身行礼。 万氏目不斜视,与薛扶泠擦身而过,直至坐下,才轻启薄唇,“起来吧。” 她手边的茶,丫鬟们已经换过好几趟,就算此时才来,也是热的。 轻抿一口,将手中的茶盏放下,扫一眼座下的薛扶泠,才淡淡开口:“姑爷今日也有事?” 薛扶泠不敢在嫡母跟前扯谎,低着头,如实将早上的事情说了。 上面的人长久没有说话,薛扶泠心里渐渐忐忑起来。 薛家递信给她,叫带着齐行度一起回薛家,估计也有弥补三年前回门齐行度没来的意思。 只是齐行度不可控。 “母亲身子近来可好?” 屋子内气氛冷凝,薛扶泠硬着头皮开口想要缓和一二。 万氏性子淡漠平和、看重礼法规矩,纵有阿娘和嫡姐一事,对她平日的吃穿用度供给却不曾缺少。 虽未亲自教养她,可偶尔的相处也从无苛待。 就连当初薛扶泠比万氏的亲闺女嫁的门第还高,她也没阻止。 其实,也阻止不了,因为嫡姐比薛扶泠大两岁,早早就与尚书左丞孟家嫡五子孟轩定了亲,也是高嫁。 说到底,万氏作为一个嫡母,能对她做到这样,便比时下大多数主母都要强得多,尤其她还是个半路来的庶女。 由己及人,她心内对万氏也有感激和尊敬。 所以,在两人不咸不淡的关系中,她也愿意主动些。 第27章 告状 “我的身子无碍。”万氏依旧淡淡的。 “叫你家来,是你父亲有事跟你们说,他一早去了都察院当差,到现在还未归家。” 薛扶泠点点头,回应道:“父亲忙于公务,想来事情还没办完,我等一等也是应该的。” 万氏颔首没再说话,端起桌上的茶又浅浅抿了一口,眼神示意身边的管事毕妈妈出去看看。 两人之间的牵扯不深,也没什么好说的,气氛一时间又冷了下来。 “母亲,母亲……” 外头一道尖锐的女声传来,急急切切的叫薛扶泠耳熟又陌生。 进来的女子穿着一身梅子红的斗篷,头被斗篷的帽子遮着,哭倒在迎上前的万氏怀里。 是薛扶泠的嫡姐薛娆。 薛娆,人如其名,娇艳美好、绮丽婉约,是万氏的第二个女儿。 薛扶泠在薛家女儿中行三的原因是,除了这个嫡姐之外,万氏还有一个没有养活的长女,其余所生两子一女皆在,薛父除了薛扶泠的娘之外,无其他妾室。 至于薛家女儿的名字,其实是单字从女的。 薛娴,薛娆……按理她该叫薛姈。 扶泠,茯苓。 她阿娘是采药女,对于她们来说,茯苓采于春季,药用价值高,寻找辛苦又生长缓慢,算不易得之物,所以给她起名茯苓。 被接进薛家之后,薛父嫌弃这个名字土,又不想因为外室庶女名字惹了正妻不快,便随手拟了“扶泠”二字给她。 嫡姐回来,嫡母定要与她说些体己话,薛扶泠在屋子里也尴尬,但刚才她不好提走,此时更不合适。 正尴尬着,薛娆边哭边将斗篷的帽子摘下,露出梨花带雨的脸和被纱布包着的额头。 “嘶~” 屋内的丫鬟婆子一片抽气声,薛扶泠看得也震惊不已。 “求太太救救我们姑娘吧。”薛娆还没说话,她自小长大的贴身丫鬟怡儿就哭个不停,一五一十的将薛娆的遭遇说了出来。 原来孟家家里的阴司也不少。 孟轩虽是嫡子,可他上头还有四个哥哥,按理来说,管家的事儿也落不到薛娆这个五儿媳的身上。 可是呢,孟家是正四品的官职,五个儿子里除了孟轩之外,其余都有个一官半职的,娶得儿媳身世也不尽相同。 孟家门第不甚高,还供着一个入了宫的贵人,因此也算是京中排得上名姓的人家。 既然家中供着贵人,那银钱花用自然也如流水般,孟家虽有富贵,但底蕴不足,同绣花枕头一样,外面光鲜,强撑罢了。 而这管家理事,就与支使银钱有关,家中寅吃卯粮,还要靠着嫡妻们的嫁妆周转一二。 其他四房的妯娌都是大户出身,自然也有几分精明盘算的心思,这光吃不吐,没人做这赔本的买卖。 孟家往日的事情到不了薛娆这里就会被处理好,她今夏才接了管家权,还高兴着想做一番成绩出来。 只不知道人家早把坑挖好了,等着她来跳。 薛娆就想着节省,想要从底下仆从丫鬟的嘴里省钱,将孟轩几个庶妹房里的一干素位尸餐的人,全都撵了出去,庶出的女儿自然不敢闹到她这个嫡嫂跟前。 可这也就罢了,就当给家里除害,可是她见着这些人成功了,也想顺手将自个夫君院子里的那些姨娘的份例裁剪了去。 这下惹了众怒了,加上家里盘根错节的关系,夫妻两个吵了成婚以来最大的架。那孟轩气的狠了,将薛娆推倒,致使她额头磕在书案上,养了三五日,这才有了今天回来告状的事儿。 “孟家就像是个无底洞,女儿的嫁妆填了又填,就是补不上那些窟窿。孟轩只说我抠搜,全然不顾家里的银钱有几何?女儿就是当个家,我容易吗我?” 薛娆越哭越伤心,也不管薛扶泠在跟前,一味将心里的苦水都倒出来。 “前些日子,孟轩他又不知道从哪里寻来一株半人高的珊瑚,我还以为他用自个的体己买的,谁想到竟是从别人那里赊欠来的,人家来了家里要账,我才知道,他不去想办法,竟直接拿了女儿铺子里今年新交的出息去填账。 他拿了我的,我自然也得要回来,不过就是略微削减了房里那些姨娘通房的份例,他就要杀了女儿啊,呜呜呜……” 万氏也终于从薛娆那颠三倒四的话里将整个事件理清楚。 只是,她出嫁前是家里受宠的嫡女,蔺东万家极其富饶,不必为了银钱发愁,出嫁后,因为有自己丰厚的嫁妆加上薛家人口简单,花用不了多少的原因,也从没见过为了银钱而反目的。 女儿遇见这样的事情,端庄平和惯了的她也被气得泪水涟涟,一边心疼安慰女儿,一边当即就派人去找薛父,要叫他这个老丈人去孟家给女儿撑腰去。 “母亲,父亲官职小,哪能奈何得了孟家?女儿想着,姨母是圣上最疼爱的兰妃,您能不能叫姨母下旨,替女儿将孟轩打一通啊?不然女儿这苦疼就白受了。” 薛娆被万氏从小捧在手心里长大,受过最大的伤就从树上摔下来擦伤了腿,所以也养出了她娇憨直白、有仇就报的性格。 “这件小事,咱们给他一个教训就算了,怎么能叫你姨母出面干涉?”万氏心疼女儿,恨不得自己替她受了,半哄半安慰道。 “您和姨母自小疼爱我,对姨母来说,一个区区的孟家难道还要忌惮吗?而且孟家的只是一个小小的贵人,姨母却是比她品阶高得多的妃子,难道还怕她不成?” 因为大女儿薛娴的关系,万氏对小女儿的礼仪规矩教养并不严苛,所以此时薛娆拽着万氏的袖子不肯撒手,纠缠着要她答应。 “住嘴。”万氏听了那话,难得的沉了脸。 被女儿蠢的七荤八素,又见她油盐不进的单纯样子,万氏狠狠闭了闭眼,猛吸一口气缓和心情,瞥见将自己缩在凳子上装鹌鹑的薛扶泠。 “扶泠,你来跟这个蠢货说说,为什么不能叫兰妃出面?” 第28章 不忍 薛扶泠听到名字,心里一顿,事关皇妃之事,不是她能评论的啊。 “直说无妨。”万氏催促着。 薛扶泠只好硬着头皮道;“兰妃和孟贵人都是后妃,姐夫家是朝臣,这件事也是姐姐家事。若是后妃随意插手臣子家事,不仅会有越俎代庖之嫌,更……更算得上是仗势欺人。” 薛娆有些呆住,她被仇恨冲昏了头脑,一时没有想的那么多。 见薛扶泠说的有理,她心里也暗自后悔。 只是孟轩居然打了他,这件事叫她如何能咽下这口气啊? “母亲,女儿被伤成这样,难道就这么算了吗?” “我且问你。”万氏赞许的冲薛扶泠点了点头,又对着女儿严肃道:“这件事发生后,你告诉没告诉你公婆?” “自然不能跟她们说了,若是说了,其他几房都会知道,女儿还怎么有脸在孟家做人?”薛娆不解母亲为何要这么问。 “那就是,你用自己的嫁妆给孟家补了漏,还没叫他们知道?”万氏面色愈发严肃,心里只觉得这件事有些棘手。 “女儿现今管着家,正是得势的时候,前几个月刚刚下狠手惩治了那些贪婪的下人,若告诉婆母家里入不敷出,女儿的管家权岂不是不保?” 薛娆同她母亲一般还没在银钱上打住手过,比起钱财更看重权利。 而且管家这小半年,她在家里呼风唤雨惯了,就连最出息的大房二房有时也要看她的脸色吃饭,别提多威风了。 好不容易得来的管家之权,凭什么要交出去?她不甘心也不舍得。 “我的儿,你当那管家之权是那么好接手的?”万氏痛心疾首,女儿被自己养的太单纯,完全不知道人心险恶。 薛扶泠其实很能理解嫡母的忧心。 嫡母这一辈子算是一帆风顺过来的。 首先,她的娘家不管在哪,都很能说的上话,其次,她的夫家也是仰仗她养活的,最后,就算给父亲一百个胆子,他也不敢弹嫡母一下。 可是,孟家与薛家不同。 论家世,孟父正四品尚书左丞,孟轩上面四个哥哥也俱有官职,薛家只是区区六品而已。 论家底,孟家祖上几代积累,比薛家靠当家主母支撑,也是强了百倍。 就算万氏嫁妆丰厚,若是次次纵容填补孟家的无底洞,难保没有银钱用尽的时候。 那时又该如何呢? “母亲,您不若再给女儿些庄子铺子,等女儿将那些糟心事打理清楚,看孟轩还敢不敢再打我!”薛娆说的理所当然,完全不理解母亲的担忧,又以为母亲说管家权的事是担心她的银钱不够,而被孟家欺负。 “母亲,您和姐姐说话,我去等一等父亲。” 薛扶泠知道,她再待下去,嫡姐的面子便是彻底没了。 “太太,老爷说今日有大事要办,实在走不开身,叫您先宽慰宽慰二姑娘,等他回来再替姑娘做主。” 此时门外正好有薛父身边常跟着的小厮回来告知。 薛扶泠心里一窘,要离开的理由算是作废了。 万氏眉头皱了皱,对小厮点点头,表示知道了。眼睛一转,神色落在一旁的庶女身上。 听说她也管了家,也夫妻不睦。 “罢了,你先下去歇息,等你父亲回来。” 薛扶泠行了礼,转身准备走出去。 “别再这么傻了,哪有婆家用儿媳的嫁妆的?” “母亲,您就再疼疼女儿吧,母亲~”薛娆不肯罢休,继续撒娇道。 “你也该长点心,这次就再给你两个铺子,可别再傻乎乎的填补了孟家。” 女儿看不透也说不通,万氏自己也没受过这个苦,只知道那个管家权并不好拿,也没有好的解决办法,只能在钱财上援助一二,便答应了薛娆的要求。 薛扶泠听见万氏妥协的话语,走到门槛外的脚步顿住,显然薛娆管家的这半年,肯定已经贴补了好几次了。 她想到自己的嫁妆里,不客气的说,也都是嫡母万氏的体己。 如今嫡母和嫡姐面临困境,嫡长兄对自己也很好,她怎能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呢? “母亲,女儿有话要说。” 薛扶泠去而复返,万氏和薛娆都不解的看着她。 “听母亲刚才的话,想必孟家早已让姐姐贴补了许多次了。”薛扶泠行了礼之后,严肃道。 “你有什么办法?”万氏开口。 “女儿没有什么大智慧,可是母亲,您从小教导的‘升米恩,斗米仇’这句话,放在姐姐的身上正合适。” “你仔细说说。”万氏定定看着薛扶泠,等着她接下来的话。 “前几次,有姐姐的嫁妆做底钱,姐姐收拾家中贪财的丫鬟婆子,自然没人说什么,可这一次,姐夫买了个珊瑚树,一下子将她的铺子出息全填了进去。 孟家知道姐姐手里没钱了,明知道姐姐回来,肯定会向娘家告状,可她们没一个阻拦,您觉得是为什么?” “还能为什么?肯定是心虚啊。”薛娆插一句嘴,被母亲瞪一眼,不甘心的闭了嘴。 “那,姐姐您只要回家一趟,就给她们带钱回去,这次是一间铺子,下次是一顷田地,就好比这次带了一升米,下次带回一斗米,那么下下次呢?粮仓是不是也要给他们搬回去? 把他们的胃口养大之后,若是将母亲的嫁妆用完,您又该给他们再带什么回去呢?” “你说的也太……可怕了。”薛娆显然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 “这一点也不可怕。”薛扶泠继续道:“人心不足蛇吞象。” “可我终究管着家啊,家里也没人不给我面子,我……” “你觉得这管家权该叫你姐姐如何摆脱掉?”万氏皱着眉,将女儿的话打断,她也觉出味儿来了。 当局者清,旁观者迷。这句话果然不假,关心则乱。 “姐姐若是听我的,回去之后,这头上的纱布别急着拆,先好好修养两三个月,至于管家权您也先别急着交。” 看着提及管家权,薛娆眼里的急切,薛扶泠接着道:“咱们来一招釜底抽薪。” 第29章 薛简 “釜底抽薪?” “听姐姐的意思,孟家现在花用的十有八九全都是出自姐姐的嫁妆,那您不妨再把谱摆大点。 家中的事你过手,可是掏钱的时候,你就只管叫她们往公中去领。”薛扶泠将丫鬟手中的茶盏给万氏奉上。 “那不还是要我出钱,你说的这都是什么呀?”薛娆瞪一眼薛扶泠,不满道。 万氏接过茶盏,无奈看一眼自己女儿,语重心长道:“还不明白么?她的意思是叫你只管事不管钱。” “没错,就是这个意思。”薛扶泠往薛娆边上走,“姐姐就借着你这头上这伤,好好的做做文章,将那些要银钱的全都打发了。” 见薛娆沉思,显然是听进去了,薛扶泠又及时补充道:“横竖你才管家半年,又有了病着的身子,谁也奈何不了你,若是孟家真的无耻到不遮掩贪婪无度的目的,姐姐也不用担心,横竖你和姐夫只是五房的,前面还有那么些妯娌在,孟家若不怕折损自家名声,就只管闹。” 薛扶泠的办法,其实有点躲赖的意思,这与万氏要她们守的规矩大相径庭,也不晓得她会不会驳斥。 将这话说完,她抬头去看万氏,见她面上没有责备,心里才略微放下心来。 女子本身就是聪慧的,这些东西,她在齐家三年多,也略见过一二。 见微知着,本就是取其精华,去其糟粕的意思。 看着两人都沉默,薛扶泠心里也有了数,劝到这种地步,实不实行是她们的事,自己已经尽力。 接下来就看嫡母和嫡姐如何去做,自己也算是功成身退了。 如此,薛扶泠也不再逗留,行了礼,照旧下去歇息。 待人走了,母女两个也回过了神。 万氏心里有些五味杂陈的。 她精心培育的花太过于单纯,而随手撒的种子,却开的漂亮。 她眼神复杂又惋惜的盯着女儿,第一次生了悔意,“母亲不该将你送到那是非之地。” “母亲怎么会错?”薛娆见她神色不对,立刻上前抱住母亲安慰。 万氏一听,险些没当着薛娆的面落下泪来,只生生憋了回去,又照着薛扶泠的话给女儿出主意。 薛娆也不是完全笨。 至少,她看见了母亲眼里没有落下来的晶莹,无比用心的一字一句将她接下来的话刻在心里。 厅堂里没有丫鬟婆子打搅,两人好似又回到了薛娆出嫁前的日子。 出了堂屋,薛扶泠与等候在外面的四个丫鬟一起往自己出嫁前的院子去。 丹薇带着芳时兰期三个各自去找亲人去了,唯有无牵无挂的紫竹陪在薛扶泠身边。 两人沉默着走到一处雪还没化完的竹林前,默契的停了下来。 “姑娘难道不恨她?”紫竹不解主子为何要替她们想主意。 薛扶泠盯着竹林后面有些破败的院子,轻声开口:“为什么要恨她?” “因为她和二姑娘,才导致姨娘受苦啊。” 薛扶泠沉默片刻,幽幽开口:“真正错的,难道不是导致这一切悲剧的源头吗?” “姑娘……” “近一年没回来了,去咱们的院子看看。”薛扶泠收起目光,转头轻笑着对紫竹道,说着抬脚就往熟悉的地方走。 “额~” “姑娘小心!”紫竹惊慌失措的拉住薛扶泠往一旁躲,不料那雪球还是直直砸中她耳后的位置。 有点痛,雪从脖颈处滑下,凉的她狠狠打了个激灵。 紫竹着急忙慌的替薛扶泠擦雪。 “嘻嘻嘻,我击中啦。”一道孩童的声音传来。 “二少爷,您慢点,小心摔倒。”身后一个同样稚嫩且气喘吁吁的声音传来。 薛扶泠转身看去,来人是嫡母的小儿子,薛简。 六岁的孩子生的虎头虎脑的,小小的身子也包裹在大红色的虎头帽斗篷里,见薛扶泠看过来,笑嘻嘻的问旁边的书童他厉不厉害。 薛扶泠看着眼前两个不到她腰间的小人,嘴角微微上扬,低声吩咐紫竹道:“帮我团个雪球来。” 紫竹应声,去竹林找雪。 书童虽然懵懂但也知道护主,见薛扶泠面生,以为是客人,忙替主子道歉:“我们少爷不是故意的,女客不要去太太跟前告状。” “什么女客,她是三姐姐。”薛简虎着脸,看着薛扶泠对他笑,心里突然涌上委屈,瞪一眼书童,又想起什么似的,将书童往薛扶泠的面前推,得意洋洋道:“去年你说本少爷肚子里没墨水,我今年可是喝了好多墨水,不信你问他”。 薛扶泠一愣,后知后觉的想起,去年她回来省亲,被他缠得狠了,随口说了一句“你胸无点墨,我不跟不识字的人说话”,这小子就记到了现在。 没想到这小豆丁还挺记仇。 “那你知道有仇必报的意思吗?”薛扶泠看一眼疯狂点头的小书童,又掂了掂紫竹递上来的雪球,声音温柔的要滴出水来。 “我……”薛简哽住,他才启蒙了半年多,还总是坐不住偷跑出来玩,哪能知道这个,下意识期待他的小书童说点什么。 小书童跟他面面相觑,当然也不知道。 薛扶泠上前两步,眼里亮亮的,笑的更欢,手一松,雪球落下。 “啊~好凉。”薛简大叫一声,抖动着身子,试图将灌进脖颈处的雪抖落。 薛扶泠其实有分寸,只将雪球在他肩膀上落下,可避免不了,薛简虽然有斗篷,随意乱动,残雪贴上皮肤,化为冰水。 “现在你知道了,我刚才也这么凉。”薛扶泠站着没动,眼神示意紫竹去帮忙。 “我……我……你一年不回来,回来就知道欺负我年龄小,我学了好多个字你都不知道,你别想让我再叫你姐姐。”薛简嘟着嘴,眼里含了一泡泪,气愤的跑了。 “二少爷,你等等我。”小书童追着他去。 看着逐渐消失的两个身影,薛扶泠心中震惊不已。 薛简是家中年龄最小的孩子,父亲不管,母亲严厉,上面的几个哥哥姐姐都比他大好些岁数,不太乐意和他玩,多数时候都对他敷衍了事。 三岁的小孩已经能懂得简单的喜恶了吧。 许是某次他闯了祸,怕被母亲责罚,慌乱躲到薛扶泠的院子来,而这个总是不出门的三姐姐替他求过情,他才渐渐爱赖在她身边吧。 “姑娘?”紫竹开口。 薛扶泠回过神,静默片刻,才微不可查的叹口气,转身往自己的院子去。 第30章 耻辱 等薛扶泠见到薛父,已是未时初刻,早过了饭点。 家中规矩,父亲还未回来,是不允许用饭的。 薛娆等不及父亲回来,先回了孟家。 薛策也没回来,大嫂子曹氏怀有身孕已八月有余,身子沉不方便走动,差了婆子告罪一声,没有出现。 所以饭桌上,只薛父、万氏、薛简和薛扶泠四个人。 薛父本来心情不错,问了薛娆的事情,心疼的止不住,当下就想拍桌子去孟家评理去,被万氏瞪一眼,柔声劝了回来。 转头看见薛扶泠,脸上的担忧和心疼敛了下去,转而沉下脸,庶女高嫁,他依旧没有好脸色,冷声道:“他为何没来?” 万氏见夫君抖动的胡须,开口将事情说了。 “要你有什么用?”薛父脸色更黑,想拍桌子又忌惮万氏不让,只好将手紧紧抓在桌沿上,怒吼出声。 吓得薛简一抖,缩着身子只想往万氏身边凑,不明白父亲今天怎么这么吓人。 薛扶泠被呵斥,木着脸,沉默着站起身子低下头听训。 “小声些,吓着简儿了。”万氏揽着小儿子嗔怪一声,后知后觉薛扶泠也在,噤了声。 薛父强扯着好看的脸皮,对着被吓到的小儿子笑了笑,安抚几声,薛简这才坐了回去。 屋内伺候用饭的丫鬟婆子俱不敢说话,静的落针可闻。 “先用饭,你不觉饥么?” 薛扶泠微微抬眼,诧异万氏今日替她说话,见她神色淡淡的,迟疑着重新坐下。 薛父冷哼一声,拿起筷子夹菜。 家里用饭不许说话,直到捧着玉盂的丫鬟婆子伺候完下去,几人重新挪了地方,薛父才开口。 “听说你公公齐老将军为自家私塾请了洛大师出山?” 洛大师,全名洛春山,字尧广,是先朝宁德年间两榜进士,不喜为官。 宁德五十年,因得罪权贵,被贬,洗清冤屈后,再不入朝,转而专研学问。 因刚直不阿的性格和极善书法而传名于世。 世家无有不知他的,争相想请他出山,教导后辈子弟。 可洛大师出了名的脾性难以捉摸,任凭你再大的权势,若是不能打动他,嘴皮子说破天也没用。 “父亲从哪里知道的?不曾听说有这件事。” 她刚说完,薛父威严的声音又传来,“你知不知道不重要。重要的是,简儿已经启蒙,若是得到洛大师的亲自教导,何愁将来前程?齐家那边,你去说说,让简儿去齐家私塾念书。” 万氏有些震惊,当时不是说的叫简儿去万家私塾念书么,怎么变了? 不过,若是师承洛大师,她也愿意叫简儿去齐家私塾。 不过,这个消息,她娘家也没听说,他是怎么知道洛大师要出山的? “我也是今日才知道的。”薛父见妻子反应,忙挥手让屋内的丫鬟婆子带薛简下去。 屋内只剩下三个人,薛父才对万氏讨好道:“今日永宁公主秘密回朝,同僚都推脱,只有我领了命,不顾寒冷去迎接,遇上四皇子殿下,听他身边人说的。” “啊?”万氏忘了规矩,惊讶出声。 “公主到底回来了?”不过惊讶一瞬,她的面上也带了一丝了然,看来早就听说了,只是太过突然,一时不备。 只薛扶泠震惊不已,她记得永宁公主不是和亲月氏了么?怎么突然还朝了? 这么大的事,她在齐家竟一点风声都没听到。 “是啊,当初和亲,朝中公主就只有当今膝下的永宁公主年龄合适,月氏又非要皇室之女,她生母只是个无甚名分的侍妾,也无人做主,那不只有她去了吗?要说……” “啰嗦什么?公主为何突然回来了?”万氏顾不得规矩,将薛父的话打断。 “唉。”薛父抚了抚胡须,才道:“圣人登基,不满月氏和亲后又屡次骚扰边境,派了骠骑大将军冯卫应战,大败月氏而归。月氏不忿,又打不过,便将永宁公主休弃回来。” “这羞辱之事如何使得?”万氏难得的控制不住表情,惊措不已,“月氏居然这般胆大?就不怕火上浇油吗?” “估计她在齐家也听说了。” 薛父看一眼面色平静的薛扶泠,又压低声音,“火上浇油又如何?冯卫又不和她公爹齐老将军一样,能战无不胜。 这一战咱们只是险胜,兵力损耗几乎和月氏一样,况且圣上才登基三年,国库本就空虚,打仗又劳民伤财,哪里能为了永宁公主再打一次呢?岂不是为了个弃妇而不顾天下百姓生死?叫人诟病?” 百姓们都知道打败了月氏,报了当年之仇,可无人知道和亲公主被休弃。 堂堂当朝公主被休弃还朝,这是连万氏这样的后宅妇人都觉得屈辱之事,圣人又如何不晓得呢? 如此,朝中也不是没人出主意,说只需让公主死在半道,当做没有这回事即可免了屈辱。 只是,长宁公主乃四皇子裴骁一母同胞的亲姐,四皇子重情,力排众议用自己全部的食邑换来公主性命。 就算是公主之躯又如何? 也没钱财重要。 所以,这件事密而不发,满朝上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默契十足,全当没有这回事。 但是,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官僚之间,又怎会不互通有无呢? 任是得了四皇子的全部食邑,朝中上下心中也要鄙夷辱骂公主被休弃是天大的羞辱,厌恶公主竟还有脸活在世上。 可他们完全忘了,当初战败,禹国疆土辽阔,天下顶天立地的男儿比比皆是,不提起刀剑护国,却要牺牲一个弱女子,去那月氏荒凉野蛮之地,来换取短暂的和平。 公主本该是他们的恩人,受万民的敬仰和爱戴。 可如今,视公主为耻辱者、弃公主如敝履者、要公主以死谢罪者,皆是出自那些顶天立地的男子之口。 不知他们想起“永宁”二字,羞愧与否? 有仇必报,知恩图报。 她一个深宅女子也明白这为人最简单的道理。 而那些饱读诗书的男子呢? 想想也是,她与他们一样,也是得利者,享受了公主带来的和平,又有何资格去评判? 薛扶泠说不上来自己的心情。 恍惚想起,难怪今日来薛家,街上无缘无故多了那么多巡街士兵,却又不足以扰乱百姓生活,发生恐慌,原来是为了秘密接公主还朝。 “行了,也不多留你了。简儿入齐家私塾的事,尽快办妥。”薛父命令般的语气不容拒绝。 “是。”薛扶泠点头行礼,她没有拒绝的权利。 也如公主还朝一事一样,没有她说话的份。 顿了顿她低声道:“女……我回去了。” 像在自言自语。 当然无人应答,薛父自顾拉着万氏吹嘘着自己今日如何当的差,惹的万氏嗔他夸大其词。 两人的声音渐小,薛扶泠也走出厅堂。 坐在马车上,看着“薛宅”两个字,心内几分惆怅,终究没等到大哥哥。 第31章 挨打 等回了将军府,天也黑了,内院也已经掌了灯。 薛扶泠刚被小轿送到蘅缇院门口,就看见吕嬷嬷急急的迎上来。 “二奶奶,您可回来了,求您替少爷求求情吧。” 薛扶泠不解,“发生了何事?” “老爷知道少爷没跟着您回薛家,气的打了少爷一顿,现在还让他在书房跪着。” 乳母也可作半个母亲,吕嬷嬷对齐行度的心,不比姜氏这个生母少,急的眼泪直流。 薛扶泠听了,不敢耽搁,当下只带了紫竹往地方赶。 还没到,远远地就看见顾轻虞站在院外,身边跟着齐行度的贴身丫鬟洗墨。 走近了,才看见顾轻虞神色戚戚,面有泪痕,不停朝里面张望,只是不敢进去。 齐阤是薛扶泠的公爹,她一个儿媳妇不能随意出入公爹的院子,所以吕嬷嬷脚下生风,先跑进去禀告。 薛扶泠隔着紫竹,瞥一眼旁边顾轻虞的肚子。 她记得早上说顾轻虞见红了,有些疑惑她此时像没事人似的站在这里。 洗墨见她来,恭敬着行完礼,见顾轻虞没动,轻轻拉了拉她的衣袖,示意她给主母见礼。 奈何顾轻虞像是没感觉似的,只盯着自己脚下,也不流泪了,不知道在想什么。 洗墨窘的不知如何,见薛扶泠冲她摇头,主动将顾轻虞见红的事情说了。 听见顾轻虞已经在这里站了快三个时辰了,淡淡道:“将她送回去。” “不用你操心。”顾轻虞突然高声喊了一句。 说完像是受了惊的猫似的,委屈又倔强的咬着唇,任凭眼泪大颗大颗的滚落。 她早早就看见顾轻虞过来了,故意表现的不知礼,其实是恨她夺了自己的正妻之位。 有心给人难堪,却没想到薛扶泠就平淡的说了句话,站在这里三个时辰没人理的她,再也绷不住了。 再加上薛扶泠风淡云轻的样子,更让她暴怒,大喊道:“若不是你,度哥哥怎么会被打?害他受苦的是你。” “胡沁什么?这哪里轮得到你说话?”吕嬷嬷已经从里面走了出来,正好撞见,冷着脸训斥一通,迎了薛扶泠进去。 不管身后人如何不忿,薛扶泠心里却略微紧张起来。 公爹一向繁忙,嫁进来三年多,逢年过节的见几面,威严凶恶的面相就让人胆颤,她看了就害怕,还真没有专门来找的时候。 忐忑着进了里间,瞥一眼满屋挂着的字画等物,暗道不像是一个行兵打仗的武将书房。 非礼勿视。 只看了一眼,薛扶泠便低下头,瞅见不远处婆母姜氏也在,正哭的泪人般陪在跪的笔直的齐行度身边。 齐行度肃着脸,整个后背全是血洇出来的,将原本的青色染成了红色。 薛扶泠行了礼,心里却暗暗惊讶,不晓得公爹对亲儿子这般狠。 此时,屋里三人的目光都在她身上。 “今天的事,我都知道了,不必为这个逆子求情,就让他跪死在这。”齐阤放下书册,威严说道。 “老爷,老爷,你怎么这么狠心啊?打了他还不够,难道真的要度儿死在这里吗?”姜氏一听,想碰儿子又不敢,更加着急,哭个不住。 薛扶泠听了反而没什么表情,面色平淡的“嗯”了一声,转身走到齐行度身侧,缓缓跪了下去。 “你这是……”连齐阤也不解。 薛扶泠微微侧头,对上齐行度和姜氏疑惑的目光,又转回去。 “公爹惩罚夫君,儿媳没有任何要说的。夫妻本为一体,他惹了您不快,儿媳自然也要谢罪。” 薛扶泠不疾不徐的开口,说完这句话,她也沉默了下来。 书房内一时陷入寂静,姜氏也忘了哭泣。 齐行度眉头紧蹙,心中似有什么沉了下去,又浮了上来。 看着她坚毅笔直的身形,细细回味着“夫妻”这两个字。 “逆子,你自己看看,什么是正妻?你一味偏宠妾室,如何对得起与你肝胆相照、荣辱与共的妻子?” 齐阤骂完,脸上满是严肃和疲惫,唯独眼里带着不易察觉的心疼,挥了挥手:“得了,都别跪着了。” 姜氏得了令,生怕丈夫再反悔,忙与吕嬷嬷将齐行度扶了出去。 薛扶泠也站起了身,走到门口边沿上停住。 既叫外面能看见她在里面,又不在里面,避嫌却没有要离开的意思。 嫁进齐家,她也是齐家的人,进退与共。 她还有话告诉齐家领头人。 “你还有何事?” 齐阤正想拿起书,看见薛扶泠没动,问一句。 “公爹可知道,永宁公主于今日还朝?” 今日她在薛家时就在怀疑,这件事为何齐家身为一品将军府却没有任何消息? 公爹虽然领着闲差,不在朝堂走动,可他难道就没有上下打点吗? 她不信他武将出身,没有这点意识。 若是知道,自己也不过是自作多情白问一句。 可若是不知,那问题…… 不是她能想到的。 看齐阤的面色,就知道他属于后者。 “你从何知道?”齐阤紧紧皱着眉,心里如惊涛骇浪般。 薛扶泠平静的将今日所听全部告知。 薛父以为齐家已经知道这件事,也没对她这个女儿隐瞒,而且目前看来,自家还很可能是少数不知情的人里面的。 除了确认这件事之外,她还有一个目的。 “听闻你有个弟弟,已经到了启蒙的年岁?”面前之人沉思良久,开口却说的是别的话。 不过,这也正是薛扶泠的目的。 “回公爹,儿媳的二弟今年已年满六岁。”适时疑惑,样子得做足。 薛扶泠始终低着头,瞧着很是谦卑。 只有她明白,这是代替父亲给公爹一个人情,只不过只有她知道罢了。 “开了春,我打算请洛大师来齐家私塾坐堂。都是一家人,若是你父亲和母亲允许的话,正好叫你弟弟也来上学,才是亲戚情谊。” 齐阤面色已恢复平静,看着这个儿媳惊喜之下,还是谦逊有礼的样子,愈发觉得当初一意孤行替儿子低娶,算是歪打正着了,起码她明理,也知道荣辱与共的意思。 目的达成,薛扶泠作势千恩万谢后,也带着自个的丫鬟回了蘅缇院。 完成了父亲的命令,又提醒了公爹要注意朝中的动向,她本该一身轻的,可是…… 今日经历了薛娆这件事,她在回程的马车上想了许多。 关于管家,自己那日处理了张婆子,看似立了威,实则隐患可不小。 一路走着,心里盘算着待会回去要从头将那些账本再细细捋一遍。 见微知着,举一反三,才能做到深谋远虑。 刚走到蘅缇院,只觉得静悄悄的,与往日不同,没了丹薇爽朗笑声,不免心生疑虑。 第32章 一体 齐行度被安排进了蘅缇院养伤。 “……” 好吧,本来也是他的院子。 府医已经来瞧过了,齐行度合眼趴在床上,身上的衣服还没换,好似睡着了。 婆母姜氏见她回来,擦了擦眼角的泪水,托着她的手嘱咐道:“度儿的伤得好生养着,辛苦你了。你对他的心,我明白。好孩子,他就托付给你了。” 见薛扶泠答应后,她便回去了。 “奶奶,您回来的正好。少爷后背的伤,府医说要一点一点剪开才能上药,这……”吕嬷嬷眉眼一转,手里拿着剪子,欲言又止。 意思很明显,这件事要交给她。 不过…… “顾氏和白氏呢?”薛扶泠淡淡开口。 齐行度又不是没有妾室。 她很忙的好吗? “姑娘,您忘了?顾氏和白氏之前就被禁足了。”丹薇听见这话,疯狂向她使眼色。 “您跟少爷是正头夫妻,这照顾的事当然该姑娘来。”宋嬷嬷从丹薇的背后走出来,黑着脸道。 薛扶泠无法,只好从殷殷期盼的吕嬷嬷手中接过东西。 她才刚说了“夫妻本为一体”的话,可不能现在就对齐行度不管不顾。 “奶奶,那我们先出去,在外面随时候着。”吕嬷嬷欣喜着将丹薇等一众人叫走,留下洗漱用具和药给薛扶泠。 吕嬷嬷是坚定的站在正妻这边的,而不是薛扶泠。 正妻谁都可以,只要有利于少爷,她都是欢喜的。 但,那是在今天二奶奶说出“夫妻本为一体”那番话之前。 今后,她只会用心好好服侍好少爷和少奶奶薛扶泠,其他一概不理。 等人都走后,薛扶泠看着床上的齐行度微微叹气,等到此时,她才能好好的理一理自己的心思。 齐行度今日要陪着她去薛家,她面上不显,心里却是极其高兴的。 可他又抛下她失约了,让她原本想好生和他过日子的心,又淡了下去。 说到底,她其实是羡慕自己的嫡母万氏的,包括她的婆母。 虽说这两人底下都有妾室,可普通的人户也尚且会纳妾,亦是主母宽容大度的意思,要不会被世人诟病。 这样既不威胁主母的地位,也能兼顾家主的关心和疼爱,那就是极好的。 她有容人的心,可惜齐行度对她的关心和疼爱…… 罢了,大不了她再主动些。 就像她自己说的夫妻一体。 两人成婚以来,相处的日子其实不过半年,谁又能深度的了解谁呢? 所以,她还有机会,他也还有机会。 日子还长,她答应过阿娘,要好好生活,就绝不会食言。 而且,人永远得向前看。 薛扶泠的动作很是轻柔,可还是让齐行度疼的痛哼出声。 将背上粘连的血衣全部处理好,齐行度也早被疼的醒了过来。 一股兰花香气似有似无的在鼻间萦绕,他恍恍惚惚以为是顾轻虞,正要叫出口,却发觉是薛扶泠。 也是,他的虞儿见不得血腥,向来都是让人想疼惜的,她需要他的保护,不会有这么坚毅的眼神。 他没有及时出声告诉薛扶泠他醒来的事,只是眯着眼,细细打量床边极度认真的薛扶泠。 与虞儿美艳娇丽的样子不同,她并不是什么绝世容颜。 在女子中,她的容颜只能算得上中等偏上,气质却温柔婉约,清冷持重,如江南女子般沉稳内敛。 而点睛之笔,恰好是这种独特的气质,加上她如月似水般澄净的眼睛,衬得她也成了难得的美人。 看着那双平静温柔的眼睛,他突然想起他从墨州回来的第一天夜里冒雨来找她,要她答应自己娶顾轻虞为二房。 当时这双眼睛里的情绪比现在多多了,欢喜、诧异,到最终平静着点头。 原以为的为难没有出现,就好似喝了口茶一般简单。 “夫妻本为一体”。 他想起她说这句话时的坚毅,心里那浮浮沉沉的感觉又来了。 “你醒了啊?”薛扶泠不确定的看着眼前人微微扇动的睫毛,“是不是我手太重?” 见他不说话,直勾勾的看着自己,薛扶泠的脖颈顷刻间浮上一层绯红。 齐行度武将出身,身上自然都是结实的肌肉。 他睡着,他的皮肤裸露在外,她并不觉得害羞,只是现在人醒了,倒是觉得大大的不自在。 齐行度看她面有异色,正要说话,那人比他先开口。 “你先等会,我叫人来给你换衣裳。” 薛扶泠说完,马上走到门边将吕嬷嬷唤进来。 屋内的炭火太过于温暖,她想自己定是热得慌,忙趁着吕嬷嬷和宋嬷嬷在内帮忙,自个来门外等着降温。 紫竹一向体贴,恰好带着兰期送了饭食进来,看见薛扶泠的异样。 “姑娘的脸为何这般红?肯定是冻着了,您赶紧进屋,可别等得了风寒受罪。” 说罢,不容解释,又将薛扶泠推了进去。 屋内的动作也算快,齐行度刚刚躺上床,薛扶泠等就进来了,见她恢复如常,竟觉得有些…… 烦躁? 薛扶泠看着紫竹兰期将碗碟摆好,想起自己午间在薛家只动了两筷子,腹中顿觉得饥饿。 瞥见床上也望着这些饭食的齐行度,想到他跪了好几个时辰了,想必也没有用饭。 想起他的口味,看看桌上全是合她胃口的清淡饮食。 “夫君先委屈些,背上受伤,不宜吃辛辣。”解释完,便顺手将一碗莲子粥递给紫竹,示意她帮忙。 紫竹唯她命是从,自然听话,可兰期古灵精怪的,从刚看到她就捂嘴偷笑。 见紫竹要接手,忙将她扯到一边,“太太刚才叫我去她那里拿金疮药,紫竹姐姐,外面天黑我害怕,你陪我去吧,走吧走吧。” 说罢,不由分说的将紫竹拉走,临走还不忘冲薛扶泠使眼色。 薛扶泠端着碗尴尬不已,正想叫丹薇进来,身后之人开口了:“我自己来吧。” 这可是他说的,薛扶泠心里一轻,打算将人扶起来喝粥。 看着他一口接口的,薛扶泠心里着实无奈。 没错,最终还是要她喂。 齐行度后背有伤,站都站不稳,更别说坐着喝粥了。 见她面上和耳根后又染上淡淡的樱粉,齐行嘴角不易察觉的微微上扬,连他自己也没发现这说不清的莫名其妙的情绪是为何。 第33章 查漏 待到两人吃完饭,外面巡夜的婆子也已经来了两回了。 “将这个屏风收起来吧,顺道将我的被褥放到这里罢。”薛扶泠看了眼床上睡着的齐行度,又看了看被屏风隔开的矮榻,吩咐紫竹道。 “姑娘要亲自照看姑爷吗?” 屏风遮挡着拔步床和矮塌,若是齐行度半夜要起夜,她能立刻叫人帮忙。 她与齐行度分床而睡,院子里也只有宋嬷嬷、紫竹丹薇知道此事。 今夜齐行度占了她的床,那她只好睡他的矮榻了。 紫竹手脚麻利的将矮塌铺好,又怕主子觉得冷,塞了好几个汤婆子进去,这才退了出去。 今日累了一天,薛扶泠也累得慌,查看了齐行度的伤口,就自个睡了。 “虞儿……虞儿……是孩儿所爱,您别赶她走,……爹……” “爹,孩儿不喜欢……不喜欢刀剑……爹……” 床上传来声响,薛扶泠也惊吓起身。 披上外衣,走到跟前,看见他面色坨红,眉头紧皱,虚汗不尽,似痛苦至极。 也顺道听清了他刚才呓语的话,“虞儿”、“爹”、“刀剑”。 薛扶泠有些怔愣。 她还是自作多情了是吗? 苦笑一声,无奈抬手摸了摸他的额头,见人果然发着高烧正欲去寻人,手腕却被抓住。 “虞儿别走,你知道的,我自小就爱慕于你,肯定不会让我爹为难你的……” 说完这句话,齐行度睁了睁眼,又闭上,只将薛扶泠的手抓的更紧,又开始胡言乱语。 听别人说齐行度和顾轻虞是青梅竹马是一回事,亲耳从齐行度嘴里说出来,知道他们果真恩爱不疑,又是另一回事。 薛扶泠心情复杂的将手硬从齐行度手里抽出来,转身去叫外间榻上的丹薇。 她不会治病,也不会医心。 外痛有府医,内伤有顾轻虞。 她做好她的正室就好。 丹薇听说姑爷发了烧,着急忙慌请了府医过来。 安顿好之后,薛扶泠叫了他的贴身丫鬟砚池来伺候,自己去了别的屋子歇息。 一夜无话。 天光大亮,齐行度也醒来了。 入眼看到砚池缩在床边睡着了,却不见薛扶泠。 依稀想起自己昨晚昏昏沉沉中,似乎看见虞儿来找他。 狐疑的看着砚池,想来自己应该是在做梦。 正想着,门被推开。 丹薇木着脸走了进来,将手中的汤药放下,瞪一眼齐行度,又沉默着出去。 砚池被吵醒,一看主子醒来了,又高兴着忙忙检查主子是否还发烧。 等确认好转之后,又欢喜的去给齐行度喂药。 齐行度本想问问丹薇,她的主子去哪了,结果那丫头跑的太快。 摇摇头,不再纠结这个问题,将汤药一饮而尽。 这边,薛扶泠没有时间伤春悲秋。 她一连四五日,都在研究账本上的问题。 薛娆的事情警醒了她。 她当日将二姑娘院子里的张婆子那般草草处置了,如今看来,处处都是缺漏。 首先,张婆子这件事虽然可恶,却还有转圜的余地。 她倒霉在薛扶泠这个主子刚刚拿了管家的权利,太过于着急,只想着在下人跟前立威,没有考虑过是否责罚太过,拿她做了筏子。 其次,这般雷厉风行的举动,无疑是在告知其他下人,二少奶奶是个面慈心狠的,一不如意,就要捋了众人的差事去。 底下人面对她的差遣,战战兢兢不说,办事也会更加小心翼翼,生怕错了一步又遭惩罚。长此下去,下人只会循规蹈矩,而不是做事为主子考虑。 最后,恩威并施,张弛有度。 她只顾着惩罚刁奴,忽略了那些兢兢业业做事的,心中不平衡,哪能好生当差啊? 长此以往下去,人说的拨一下,动一下,这不是夸张。 也就是薛娆那样,威严够了,却不能服众。 更重要的一点,连宫里探听消息的,都不会及时给将军府传信,可见府里没落之兆早已开始。 要让家里越好,就得及时查漏补缺,开源节流。 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道理清晰又浅显。 只是,这些账本越理越让人心惊。 婆母姜氏表面上也是公私分明的样子,账本处处记得详细,只是耳根子太软,无论哪里要置办东西,不管有无必要,她一概都同意了去。 有时候,府上的银钱不趁手,她还会自己从私库上先垫补上去,等公中有了钱,又会给自己还回去。 这一来二回,有些账目就像陈芝麻烂谷子一样不清不楚的放着,不解决也不处置,等成了完完全全的烂账,也就随它去了,没人再计较。 “姑娘,您可治治那些惫懒的吧。” 正想着,丹薇红着脸从外面进来,嘴里抱怨着,显然一副刚和人吵完架的样子。 薛扶泠捏了捏眉心,疲惫的长吸一口气,才放下账册,“怎么了?” “还不是管厨房的马婆子,吕嬷嬷叫我去找她要厨房这几日的采买账本,找了几次都说她不在,好不容易看到人了。我要账本,她就推说叫我问聂娘子去要。 聂娘子就只是个总掌厨,手中只有些零散的明细,马管事就又推脱说账本还未理清,害怕出错,您怪罪下来,她的差事不保,不仅没要到,还赖了三五日才说给。 她这是什么意思?难道当初太太掌家的时候,她也如此怠慢吗?” 丹薇气愤不已,紫竹面上也有了恼意,替她斟杯茶,皱眉道:“你就没当面问她?若是再上面的老太太要看账本,她也这么一推三五日的?从中秋的托到除夕去?早像张婆子一样,从府中除了名姓了,谁晓得她是谁。” “其他人有说什么吗?”这几日担忧的事情果然如此,叫她更加后悔当日的鲁莽。 “还能说什么,都站在马管事那边,说要好生的核查清楚再上交,免得被追责,误了其他事。” “你找几次马管事都不在?她在干什么?”紫竹突然问道。 丹薇不想她这么问,反应过来,更加生气。 “那些婆子间沆瀣一气互相串通,本来我听见有人说马管事在家睡觉偷懒,准备亲自去找她,谁想到有人先给她报了信,半道上就看见了她。” 薛扶泠看着紫竹,见她脸色怪异。 仔细想她往日最是沉稳细心,定是发现了什么,才会突然问不太相关的事情。 “你为何这么问?” 第34章 设局 “小燕早上当差,正扫着院子,人突然就倒了下去。”紫竹皱眉道。 紫竹嘴里的小燕是蘅缇院里的洒扫丫鬟,平日做些扫地浇花之类的粗使活计。 丹薇性子活泼,和院子里的谁都能说几句话,和小燕关系也不错,当下就被吓了一跳,急忙问道:“她可是生病了?” “哪里是生病,说是一连小半个月都没怎么睡好,整日的头昏脑涨,哪能当好差啊?”紫竹有些无奈,“说是院子里一起住着的那些粗使婆子,成日有空就要赌两把,吵吵闹闹的每日都到后半夜,根本睡不好觉。她说的那些赌博的,估计里面也有马管事之流。” “你是说家里那些人胆大包天到聚众赌博?”丹薇惊讶不已。 “我正要跟姑娘说,你就回来了。” 薛扶泠心里越发沉重。 没想到事情远远比她设想的要严重的多。 “这件事暂且先当做不知。你们去找兰姑娘,然后这样说……”薛扶泠沉思半晌,心里有了主意,叫紫竹和丹薇附耳过来,将自己的想法说了。 两人听了,虽然有些不解,但还是各自领命去了。 齐行度自从被父亲打了一顿后,已经几日没有出门了。 他第二天便从蘅缇院搬到了书房去,用的是要精心修养,不可打搅的理由。 通过七八天的休养,身上的伤疤虽然还没好全,但是早已经可以下床走动了。 “少爷,表少爷求见。”砚池从外面进来,将正在练字的齐行度打断。 “说是什么事?” 这个表弟除了刚来那日打过招呼,自己养病来瞧过一次,之后便没有见过。 突然拜访,不知道有什么事情。 砚池摇摇头,说自个也不知晓,齐行度只好将书案匆忙收拾一番,将人请了进来。 邵澈成日忙于邵家老宅修建,这是第三次来见齐行度。 看一眼面前之人衣角上沾染的墨迹,心里微微诧异,面上恭敬行礼:“表兄身上可见好?” “已是好了。”齐行度不欲与他纠缠,开门见山道:“你今日过来,可是邵宅事务需要帮忙?” “并不是。”邵澈摇摇头答道:“弟弟正有一事要麻烦表哥。” “直说就是。” “事关兰妹妹院子的人,说是日日懒散不受教。姑娘家面皮薄,不好因为这些事情去打搅……表嫂。”邵澈话到嘴边,打了个弯才道。 ”弟弟今日恰巧路过哥哥的院子,想着进来禀告一声,还望表兄能重视此事。”邵澈站起来拱手道。 齐行度挥手让邵澈坐下,脸色却很不好。 家中下人胆大包天,居然怠慢亲戚,这不是好名声。 “我已知晓,你且回去。” “多谢表兄。”邵澈站起身行礼,将要走,又回过头道:“听妹妹说表嫂善养兰花?” 见齐行度疑惑,邵澈又解释:“可否烦请表兄替我向表嫂要两盆兰花。近来忙个不停,卧睡总是不安,听说兰花有安神助眠的功效,想着若有功效,便是再好不过的了。” 齐行度听他这么说,心里疑惑兰花真如他所说有助眠的功效吗?不得而知。 说起薛扶泠,两人好像自从受伤那日开始,已经好几日不曾说话了,就算见了面,她也忙着没空搭理自己,心里便有些别扭,开口道:“澈弟自去蘅缇院要就是,两盆兰花而已,不值当什么。” 邵澈听见这话,有些顿住,随即心里涌上一股狂喜。 他眉尾微翘,狭长的桃花眼里闪过一丝炽热,趁着面前的人没发现,又忙忙低下头道谢,做个谦卑有礼的模样。 齐行度对此一无所知,面色淡淡的说了些客套的话后,邵澈便借口有事离开了。 从齐行度的书房出来,邵澈抬脚就想往蘅缇院去,只不过有个自家的小厮来回事,又被绊住了脚。 看一眼那竹林后面的院子,邵澈瞪一眼小厮,只好等明日再去,随即跟着回事的小厮往反方向去。 当砚池来蘅缇院说了表姑娘邵惜兰院子的事情之后。 薛扶泠心里才松了口气。 她要处置院里那些下人,便得找个合适的借口来。 老太太和太太以及府里其他的女眷,由于各种身份和牵扯,不一定会配合她。 而邵惜兰就不同了。 首先,她是客居的亲戚,家里的长辈无论是谁知道了她被府里的下人欺负,都会立刻出手,因为事关亲戚关系,不可怠慢。 其次,明年冬日邵家就会离开将军府,回去自己家住,也不怕得罪府上的谁。 最后,这丫头也是个爱热闹的性子,最是爱憎分明,且素来有些喜欢她这个表嫂,跟她一说,立马就同意帮这个忙了。 如此,省了薛扶泠好多事儿。 只是唯一有些不可控的是,居然叫邵澈这个表弟知道了,先告发到了齐行度那里。 不过没关系,只要计划能照常进行就是。 “去,将家里各处的管事都叫到广庆堂,就说我有事要交代。”薛扶泠淡笑着对身边站着的紫竹吩咐道。 纵容了这小半个月,终于能够将这件心腹大患的事办了。 广庆堂。 院子里各处才刚刚掌了灯,静悄悄的,唯有这里人声鼎沸,人来人往。 “不知二少奶奶叫咱们过来有什么事?”问话的是来兴媳妇刘氏,她夫婿是管外院车驾出行的,她自己管着府里丫鬟小厮们衣裳浣洗的活计,平日算是老实忠厚的那个。听见薛扶泠要问话,心里不有几分忐忑。 旁边一个瘦高婆子,听她问,立马对她挤眉弄眼道:“你难道不晓得吗?她之前处置二姑娘院里新上任的张婆子,那雷厉风行、面黑心酸的样儿,看了就害怕,只当今日左不过也是谁撞在风口上,要被她处置了去。” 这话一说,不少人都点头附和。 上一次张婆子的事情,可给了她们警告,只是大家都想不到,这才过了几天,就又有人犯了她的忌讳,竟一刻也等不及,要在晚上将人处置了。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趁着薛扶泠还没来,说着各自的话。 唯有个四十来岁瞧着极其凌厉的蓝衣妇人始终没有说话,冷眼看着周围这些嘴碎的,不知在想什么。 角落里一个穿绿袄子的年轻媳妇捅一捅旁边穿杏色的,隐晦问道:“马嫂子昨夜劳累了一晚上,今天早晨就没来上工,二奶奶临时叫人全来这里,有人告知她吗?” 杏色衣裳的一顿,不确定道:“这都过去两盏茶的时间了,应该有人去叫她了吧。” 正说着,门外有丫鬟高声道:“二奶奶来了。” 第35章 推责 薛扶泠从外面款款而至。 身后跟着的,除了她自己身边常用的两个丫鬟紫竹和丹薇外,二少爷齐行度的奶嬷嬷吕氏也跟在后面。 薛扶泠上次大刀阔斧的处置了张婆子,这些大大小小的管事们,此时也不敢小瞧这个刚管家半个月的年轻主子,齐齐的行礼,谁也不敢随便说话。 “二奶奶,这位是总管咱们将军府上内宅里一应大小事务的杨管事。”吕嬷嬷见薛扶泠看着一众仆妇婆子最前面站着的穿蓝衣的婆子介绍道。 “她男人是老爷身边跟着的周福周管家,她小儿子是西府大少爷身边的长随。”害怕薛扶泠不知道,吕嬷嬷倒是介绍的仔细。 “请二奶奶安。”杨管事冷淡的冲着她行了礼。 薛扶泠冲她点点头,开口问道:“怎么上次没有看见你来回事?” “回二奶奶,上次我孙子发烧,家里无人照看,所以请了假回去照顾。”杨管事三言两语将话回了,便坐回去不再说话了。 薛扶泠不动声色观察她一会儿,又对着底下噤若寒蝉的婆子仆妇笑着道:“各位管事,咱们且坐着说,都轻松些,我又不是那吃人的猛兽。” 见人都坐下,表情放松了些,薛扶泠抿一口紫竹递上的茶,才缓缓开口。 “想必诸位都听说了吧?说有人在表姑娘的院子不好好当差,被表姑娘告到夫君院子里去了……” “求奶奶责罚,是奴婢的不是,奴婢没想到那些人那般惫懒,做个活也不像话,求奶奶责罚。”一个婆子满脸是汗的站了出来,扑通一下就跪在地上,只想着早处罚早轻省,免得提心吊胆好几天。 “吴嫂子先起来,咱们二奶奶并没有说要处罚你,别误会了奶奶的意思才是。”紫竹得到薛扶泠的眼神指使,忙上前亲自将人扶起来。 “是啊,您是负责分配活计的,那些丫鬟或者婆子撒懒,您哪能时时刻刻不错眼的盯着呢?咱们二奶奶公私分明,绝不会胡乱处置。除非是像上次张婆子那般无法无天的做派,那才是自寻死路呢。” 丹薇说话俏皮,将里外的事儿翻着说一遍,那婆子才放了心坐了回去。 “因着我年轻,心疼二姑娘遭受范氏等人剥削,便仗着性情,一气儿将她院子的人处置了大半,便叫各位管事误以为我心狠。 那可真是冤枉我了,咱们府上的人多数都是自祖宗开府以来就伺候着的,几代相传,甚至有些办事都是办老了的,可千万别跟我一个年轻媳妇计较才是。 往后当家的事宜,少不得要仰仗各位才是,才不辜负老太太和太太对我的期盼。”薛扶泠淡笑着将话说完,又不动声色的观察底下的管事们。 有那谨小慎微的连道不敢。 也有那心思活络的听见这话,互相眼神对视几番,嘴里虽然也跟着纷纷说“不敢不敢”之类的话,眼里却满是鄙夷。 她们原以为薛扶泠这个新的掌家奶奶是个面酸心黑、手段强硬的,谁料到不过几日,就用自省来恭维她们这些在府里待了三四辈子的老人。 那些偷奸耍滑惯了的,都在暗暗自得,想着薛扶泠到底是年轻,她们听了马管事的话,阳奉阴违的办了几天差,她果然坐不住了。 手段再狠又如何,还不是要说好话,叫她们替她办事吗? 薛扶泠看似在饮茶,实则在观察每个人的反应。 底下各有各的表情,不尽相同。 唯有杨管事面上始终淡淡的,倒是叫薛扶泠越来越不解。 “奶奶还有别的事吗?如果没有的话,奴婢先下去安排夜里的事情了。”杨管事站起来,对着薛扶泠行礼。 夜晚巡逻的事儿自有管事的提前安排好的去,哪能等到她一个内宅总管事的去过问?薛扶泠明白,她是想走。 “杨管事,先不急,这还没开始呢。”一旁的吕嬷嬷冷冷的开口道。 她今日代表的是二少爷齐行度,这些奴仆再刁钻,也不敢驳未来将军府继承人的面子。 “听说前几日,夜里都到了二更三更了,有的地方还欢声笑语、吵吵嚷嚷的,有哪位管事能出来说说是怎么回事?”薛扶泠扫一眼底下众人,面色从容淡笑,跟刚才说自己年轻不经事的样子如出一辙。 杨管事眉头微微一挑,四周果然无人应答。 “往日管着夜间巡夜的是谁?难道还要二奶奶挨个将你们的名字点出来吗?”吕嬷嬷中气十足,高声替薛扶泠问一句。 底下的面面相觑,有的知道,有的不知道,皆不敢发话,好一会才有个婆子慢吞吞的从人群中出来。 “我且问你,昨晚上,府内的烛火夜间有无人照看?茶水房差点走水了,这件事你可知道?” “奶奶说什么,奴婢听不大清。”那婆子有些许耳聋,仗着自己的缺点,故意拖着不出来,这会听见薛扶泠已经知道昨日的事情了,脸色吓得铁青,愣愣着,不知道回什么话。 旁边有人趴在她耳边大声将薛扶泠的话又重复了一遍,她才回道:“二奶奶,冤枉啊。” “都是那些伺候的小丫头顽皮,烧了水后不看着灶火,这才险些酿出大祸。咱们的人就算是长了八只眼,府内院子那么多,哪能看得过来呢,您说是吧?” 她可是牢记薛扶泠刚才自省的话,多的是理由来推卸责任。 “二奶奶,奴婢知道。”人群中有个穿绛色的年轻媳妇走了出来,狠狠瞪一眼那婆子,跪下哭着回道。 “这几日巡夜的人,见奶奶管的宽松,便日日晚上聚在一起打马吊,一堵就赌个整夜,根本不管院内如何。” “你胡说,没有的事!”那婆子这时倒是听得清楚,立刻啐了绛色衣裳的仆妇一句。 “二奶奶,求您替小妹做主,她就是昨夜在茶水房守夜的丫鬟,就出去小解的功夫,茶水房就走水了。妹妹怕被责罚,只能自个救火,为了救火,胳膊和大腿都烧伤了,现今还躺在家里不得动弹。” “你妹子为何不呼喊人来帮忙?”薛扶泠看着那妇人哭的不能自抑,一边问一边示意丹薇将人扶起来。 第36章 拿乔 “上夜的婆子们一个都寻不到,那火势又烧的快,哪能耽搁呀?” “夜里巡夜本就是件极耗费精力的事儿,上夜的婆子们难免困乏、疲惫,小赌怡情,原也是不管你们做完了活计,略微放松一下,咱们府内也不是那等实在严苛的人家。”薛扶泠肃着脸看那管巡夜的婆子。 “主子们宽松至此,也不是说要你们放下手头的正事不干,一味的吃酒赌钱,反倒险些将家里烧了的。”吕嬷嬷也生气至极。 “这赌局是谁开起来的?” 薛扶泠早知道这件事的来龙去脉,这句话是明知故问,抬眼往人群里一扫,果然没见着那个真正要处置的人。 好些参与过的人胆战心惊,互相对视一眼,也在人群中找那马婆子的身影。 “是厨房里管着买办的马婆子。”一直没说话的杨管事开口。 杨管事以为这新上任的二奶奶也会像之前那样雷声大雨点小,处置一些无关紧要的人。 她们一家都在府上做事,最受老太太和老爷信任,因此也最重“忠贞”二字。 奈何府里就有那等奸诈狡猾混淆上听的小人,前面太太管家,她是个面硬心慈的菩萨,这些小人当差时间久了,知晓太太的行事风格,渐渐就不当回事了,偷奸耍滑、欺上瞒下,闹得府里乌烟瘴气。 她屡次请太太做主,这些人被辖制一段时间,又会重蹈覆辙,日子长了,她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起来,没有那个心境了。 可看她今日这架势,像是要办实事的,所以,她又站出来了。 “马婆子呢?” “唉,唉,老婆子我来了。” 正说着,外面急慌慌进来一个婆子。 只见她眼底乌青,眼角沾着些污秽没清干净,身上的袄子像是着急,扣子都扣错了两个,靠近之后,能闻到些酒气,走路也不大稳当,略微打着摆子。 马婆子原本昨夜就赌了一夜,今日又困又乏,便躲懒没来上工,想着今晚喝了酒早早睡了,没想到薛扶泠又叫人来这问话,要不是自家闺女提醒她,她还不知道这件事呢。 她见众人都异样的目光看她,捋一捋不甚平整的头发,给众人一个白眼,又作势恭敬的向着薛扶泠请安。 “二奶奶恕罪,您不是急着要账本么,奴婢焦头烂额的忙着整理,请二奶奶恕奴婢来迟之罪。” “你说你在整理账本?”薛扶泠冷笑一声。 “正是,奴婢昨晚上忙了一宿,睡了不到两个时辰,又起来……” “马管事要不自己闻闻你身上这酒气?老身离你二尺远都险些被你熏死。”吕嬷嬷见她还狡辩,不由气的脸色发白。 “酒气?奴婢就……” “马管事,您这是糊涂了么?身子疼涂了药酒自然会有酒气不是?”旁边冲上来一个穿绿色袄子的年轻仆妇忙着替马婆子说话。 说完,又一边将她拉远些,一边替她拾掇了乱七八糟的衣裳扣子,一边悄声在她耳边道:“赌局的事情已经被她知道了,您可别糊涂了。” 马婆子听了,顿时一激灵,原先的醉意醒了一大半,眼睛滴溜溜转了一圈,眼里立刻淌了两滴泪出来。 “是啊,马才媳妇说的是,奴婢这几日为了当差伤了腰,实在忍不住了,才问大夫要了药酒涂抹,吕嬷嬷,您老可别冤枉我才是。” 看她情真意切的样子,若是薛扶泠不知晓原委,恐也被她骗了去。 冲紫竹点了点头,示意她将东西拿出来。 “马管事,我这里有份您记录的各处参与赌钱的人的欠账数额,这可是您亲自记录的,总不会有假吧?”紫竹边说,边将怀里的册子递给杨管事等几位头部管事看。 杨管事眼里震惊之余,也有了点点亮光,看向薛扶泠这个主子的眼神也多了几分真诚。 “这……这……”马婆子震惊不已,想狡辩不知从何处说起, 那小册子上面的名字其实都是这些日子赌钱,那些人欠款的名单,她记录这个其实不是为了叫人还钱,真正的目的是为了将这些人捏在手里,若有个别的过错,她们会为她求情。 哪能想到这年轻的奶奶能面黑心酸到这个地步?不知何时偷了这东西来指认自己。 她四下观望,寻找这些名单上的人,见个个面如菜色,头低的如鹌鹑般不敢说话。 她索性也破罐子破摔起来,“上面的名目这么多,这些人都参与其中,难道二奶奶要将这些人全部赶出去吗?” 这话一出,底下立即跪了六七个,呼天抢地的,个个嘴里喊着求饶之类,好似真的冤枉了她们似的。 她们也有侥幸之心,府内事务多是仰仗这些管事来办,没了她们,家中不乱才怪,看她这个管家奶奶如何向上面的两个长辈交代。 杨管事看着上面之人面色平平也不说话,心中暗暗叹气,猜忌一二,只觉又要失望了。 薛扶泠一直暗中注意她的面色,见她似有失望之色,不疾不徐的开口道:“我前面也说了,办事当公私分明。 表姑娘院子的事务与刚才那位管事无关,是底下的在偷懒,所以不会苛责她的过错。 而你们,明知府内禁止聚赌,却因此险些酿成大祸,不说悔改,反仗着人多以为我将你们革了职,就无人可用致府内差事停滞为要挟,那可就错了主意。 家中有能力者比比皆是,没了你们,还有别的愿意上进的。拿了这些人的身契,找了人牙子来,咱们府上可用不起这样的下人。” 薛扶泠快刀斩乱麻,这些人犹如坏了的根茎,必须齐腰斩断,才能免留后患。 跪在地上的人都面死如灰,唯有一个年轻些的仆妇毫无惧色,有恃无恐道:“禀二奶奶,奴婢的身契可不在咱们府上,若要发卖奴婢,可得问问西府的大太太呢。” “哦?”薛扶泠颇觉意外,转头看向下面的杨管事。 “这仆妇姓李,教导新进府的丫鬟们规矩,是西府大太太早前的陪嫁丫鬟之一,后来嫁给了咱们府上原先的账房钱来,所以她的身契,那边的大太太并没有给过来。”杨管事面色已如之前一样,平静无澜。 “那可着实难办呀。”薛扶泠抚了抚额角,有些为难。 第37章 行赏 “李娘子这事便算了吧。”薛扶泠摆了摆手。 李氏见薛扶泠这般说,神情高傲的看一眼众人,又不屑的趁人不注意瞥一眼薛扶泠,拍了拍衣裳的灰,站了起来。 “二奶奶可不能心软啊。”吕嬷嬷急切切开口,想制止薛扶泠的决定,“这仆妇就算是西府的,可如她这般可恶的,若是饶恕了,后面的有样学样,府里就乱套了呀。” 杨管事看她那小人得志的样子,眼里满是愤怒,也不似刚才平静。 “吕嬷嬷这话可错了,二奶奶管着东府的事,与西府可不相干。” “李娘子说的对,她是西府的人,西府自有婶娘来管,咱们也管不着。那就将她送回西府那边去,交给西府大太太管束,咱们也不算僭越,之后也不必回东府来。”薛扶泠面色没变,平静的将话说完。 杨管事没想到薛扶泠能将李娘子直接送回去,脸上也有了震惊之色。 将东府当差的送回西府,这丢人之事,西府大太太顾氏若不将她们一家老小撵出府去,都算是仁慈得了。 “二奶奶说的没错。”杨管事最先反应过来,脸上浮现几分惊喜,指着两个手脚麻利的婆子,“你们将她送回西府去。” 李氏悔的站不稳,一边挣扎一边高声道:“二奶奶,您可不能撵我回去,我的女儿莺歌可是二少爷身边伺候的。” “正好,她家若是还有在其他处当差的,也一并交到西府去。” 薛扶泠说完,那些婆子也不再逗留,捂了嘴,将几个犯了事的一并托了下去。 有了这个例子,紫竹拿出一个册子来,将这段时间各处哪些人犯了哪些事的全部公布出来,或是捋了差事,或是还了身契回家,处置了将近一半人。 剩下的仆妇婆子,虽然没有犯过薛扶泠说的那些错,但是看着那些被处置了的人,也战战兢兢的不敢说话。 她们摸不透这二奶奶的脾性,便向杨管事求助。 杨管事也不清楚,但她是一心为主的,能将这些蛀虫全都处置了,高兴还来不及,还去置喙什么?听命行事就是。 所以,她现下再也没了刚才那样的漫不经心。 “既然这事办完了,那咱们该办办正事了。”薛扶泠说着,冲一边的紫竹示意。 紫竹见了,立即对着拍了拍手。 众人不解,跟着她的目光向门外看去。 只见二十来个丫鬟婆子,以二少奶奶身边的兰期和芳时为首,两两为一组,抬着十几个沉甸甸的竹筐进来。 “是钱。” 有婆子惊呼出声,发觉自己冒失,忙紧紧捂住嘴,眼里的震惊却不减分毫。 看他们震惊不解的样子,薛扶泠嘴角微微勾起。 “各位在将军府多年,帮着打理各处事务,兢兢业业,着实辛苦,这些银钱,是我作为主子的心意,也是奖赏各位的忠心。” 这番话说完,又指挥丹薇兰期她们,将这些银钱挨个发给这些人。 那些仆妇婆子们掂掂手里新得的银子,脸上是忍不住的笑。 往常兢兢业业做出的事情,好了被上面的领了去邀功,不好了责罚下来却是自己承受。哪能想到今日二少奶奶处置了一干尸位素餐的,还奖赏了她们的忠心和功劳,这简直是天大的惊喜。 “多谢二奶奶,二奶奶英明……”一时间不知道谁带头,感谢的声音此起彼伏的。 薛扶泠摆了摆手,示意安静,她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宣布。 “如今,拔了各处的蛀虫,好些位置也空了下来,自然还要仰仗各位继续尽心做事才是。” 底下人一听,更是欢喜。 太太管家的时候,基本上不管那些人做了什么天怒人怨的事儿被告发,只是告罪几声,差事还是照旧的。 可现在不同了,那些职位,她们这些长久被打压的也能够得上了,这比得了手里的银钱还开心几分。 “刘娘子,你做事勤勉细心,浣洗的差事就丢开手去,与聂娘子一起,掌管厨房的买办之事。” “费婆子,巡夜的事情就交给你来接手。” “……” 吕嬷嬷在薛扶泠的示意下将拟定的各处新的管事名单公布下去。 紫竹和丹薇都看着吕嬷嬷,趁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的眼里看到了心疼,她俩都是看着自家姑娘点灯熬油的将那一摞摞的账本翻了又翻的,做了不知道多少批注,誊写了好些册子,将这一处处的事务都整理的明明白白的。 姑娘如今更加消瘦的脸庞和未上妆前眼下的青黑,都是证据,做不得假,姑娘的辛苦,只盼姑爷能记住,对姑娘好上几分,也不枉费她这番心血。 不到两盏茶时间,吕嬷嬷念完名单,各人也都清楚了自己的差事,千恩万谢自然不必说。 “蘅缇院里有上好的烫伤药,是宫里贵人赏下来老太太给了我的,樊娘子,你随着芳时去取一趟,给你妹子拿回去试试。”薛扶泠开口,对着底下那刚才揭发马婆子等人的绛色衣裳妇人说道。 那樊娘子一听,感激涕零的连连道谢,跟着芳时出去了。 恩威并施,最起码能堵住这些人的嘴。 “各位管事也别着急,关于今后当差,还有些拜托各位的。” “二奶奶直说就是,我们哪敢托大。”杨管事首当其冲开口,其他人也急着点头称不敢,都承着薛扶泠这个主子的情,哪甘愿落在别人后面啊。 “府内的情形,各位办差也久,想必心里也再清楚不过,若再不生些俭省的法子,长久下去,府内如今的景象只怕也难支撑。” 这句话很是说到了杨管事的心上,当下就开口:“二奶奶英明。” 细想想,老爷如今是个闲职,只领着朝廷固定的俸银,少爷还没有官职下来,府内就靠着以前的老本过活,花费却越来越大,这怎能不叫人着急呢。 且府内奢靡成风,主子们也就罢了,底下的仆从也有样学样起来,各处杂七杂八的花费加起来,她每每看了支出的数额都要心惊。 只是,事关别人的利益,就连她也不好明说。 好在二奶奶英明,将这事点了出来,她自然第一个支持。 “所谓开源节流,我想着,我纵有万般才思,可终究年轻不知事,没有诸位经历的多。若是有各位的助益,才思敏捷,想出法子,那可真是解了我的燃眉之急了。” 第38章 集思 薛扶泠并不是没想到解决的办法,只是,这些法子多多少少都会牵动这些人的利益。 当然,她是将军府中正管家的少奶奶,利用手中的权力,在强硬命令下,没有人敢不听她的。 可是,事关众人利益之事,兔子急了也会咬人。 还不如将这件事放到她们身上,平等地位下,互相提出建议,这些人的接受和行使能力,会比自己这个高位者威逼利诱得来的效果强得多。 众人面面相觑,明白主子这话的意思,只是谁也不好先开口。 “衣食住行,皆可以说,凡是能采用的,二奶奶这里还有更贵重的东西奖励给诸位,大家畅所欲言才是。”紫竹替薛扶泠将话说出口,大丫鬟的作用就是这样。 “二奶奶,奴婢有一个念头。”刚才被任命做厨房买办的刘娘子开口。 “请说。” “奴婢从前管着家中粗使丫鬟婆子衣裳的浣洗,发现有些才穿过一两次的新衣裳,被溅上汤汁等不太容易洗掉的东西,就要拿去扔掉,眼见那些料子如新的一般扔了可惜,若是……” 刘娘子有些犹豫着,看一眼薛扶泠的神色,见她没有鄙夷,才继续开口:“若是将那些只穿了一二次的衣裳收集起来,把干净的地方裁剪下来,用来做鞋面子,也是一笔节省。” “咱们怎么没想到?” “……” 底下那些管事也点头,觉得不错。 “这办法倒是可行。” 薛扶泠看众人反应,赞赏着开口,这确实是她没想到的,笑着冲紫竹示意。 刘娘子看着紫竹递过来的一个白玉莲花镯,不由得瞪大了双眼。 “这……这……这般贵重的东西,奴婢怎么当得起呢?二奶奶这使不得啊。” 与刚才的那几吊钱不同,这样的镯子,她们平时只在主子的身上看到过,就算主子们发善心,也只会赏给手底下的心腹,哪能轮得到她们啊?也不怪刘娘子不敢接。 “您刚才可是实实在在的为咱们二奶奶出了个好主意呢,先前不是说了吗,就算再贵重也是您应得的,安心拿着就是。”紫竹笑着将东西放在她手里,安慰几句。 “那……那……奴婢就多谢二奶奶恩赐。” 薛扶泠笑着点点头,示意她放心收下即可。 刘娘子见了,立即将东西放进身上的暗兜里,喜得见牙不见眼的。 底下的人都看傻了,这赏赐可是实实在在做不得假的,她们哪里知道二奶奶当真这般阔气。 这样的赏赐前所未有,底下的一众人本来还有些迟疑,顿时心思也活络起来,她们也眼热这些,自然要尽力表现,七嘴八舌的将各自的的想法说了出来。 衣食住行方面皆有,加上薛扶泠自己的想法,删删减减,加加增增,终于有了个规程。 比如,将府里库存处陈年积压的旧料子,放到公中的铺子里卖出去,换成当季购买当季用,避免有些人在这些容易重复的东西上做文章。 再比如,自主子起,各房各处当日的吃食,必须提前一二日向厨房报备,避免采办时重复或者缺少,造成食材不新鲜或者不够用。 又比如,府上闲置或者荒芜的地方需要腾出来,种些时令的瓜果蔬菜或者鲜花树木,或是府上自用,或是去外头卖了,都很妥当。 还比如,马匹和车驾等,除了原有的饲养和修补之外,再各自留用培养些善于维护之人,减少马匹生病或者车驾破损的意外。 等等。 重金之下,除了必有勇夫,也必有谋士。 在这些规矩的实行下,薛扶泠又根据吕嬷嬷和杨管事的提议,将那些多出来的位置,任命了些合适之人上位,将缺口补充完整,这些事从明日起便要实行下去。 等真的议完事,早已经过了二更天。 看着那些捧着东西离去的管事们,薛扶泠只觉得心口压着的石头终于被挪开了。 “姑娘,快回去休息吧,您可不敢再这么熬着了。”丹薇嘟着嘴,催促着薛扶泠去休息。 薛扶泠摇了摇头,反而笑着看向旁边的吕嬷嬷,从手上褪下一对赤金缠丝手镯,递给她,道:“今日多亏您在这里,否则还不知什么结果呢。” “奴婢哪能当得起奶奶这般说,都是奶奶您自己的聪明才智,奴婢可不敢居功。”吕嬷嬷忙摆摆手不欲收,却逃不过薛扶泠有紫竹和丹薇的帮忙,只好欢喜着收下。 其实她也明白,二奶奶是很有主意和手段的人。今日这些事,不管有无她在旁边,二奶奶都能办成。 不过是二少爷今日听了表少爷的话,沉不住气,或是受了谁的挑拨,话里话外都在责怪二奶奶不会当家,所以二奶奶才会把她叫过来,让自己替二少爷看着而已。 那些狐媚的人会挑拨,可二奶奶聪明不上当,自有自己的一番行事章法,这下,任谁也挑不出毛病。 谁不说一句,这才是正室嫡妻风范呢? 反正她吕嬷嬷第一个佩服。 “什么?李氏是蠢货吗?” 蔷薇阁东屋,一声怒吼传来,是顾轻虞。 雯樱日日被罚跪打手板,此刻还得一瘸一拐的用肿着的手去捡被顾轻虞一把拂到地上的碎瓷片,眼里不由得闪过一丝厌恶,嘴上却劝道:“姑娘小声些,西屋住着的那位可不是聋子。” 顾轻虞听了一顿,心里却更是恼火上头。 她和白氏那贱人一样被禁足在蔷薇阁半个月,日日受她讽刺,她一个世家嫡女,就算受过墨州苦寒之罪,嘴皮子也没有一个丫鬟出身的利索,骂的脏,自然处处受气。 眼见已经过了禁足期,齐行度却还没有来找自己,她越来越着急。 就想着能和东府大太太顾氏,也就是她的姑母联系上,最起码多一个靠山,能不随意受人欺负。 好不容易联系到了之前当过姑母贴身丫鬟的李氏,为了拉拢她,她还贴了好多银钱出去。 没想到,还没养熟,就被薛扶泠那个贱人撵回西府去了,这怎么能叫她不生气? “西屋西屋,我难道还能怕她不成?”薛扶泠又控制不住的将另一只茶盏也摔碎了。 雯樱本来就忍着疼在捡东西,好不容易捡完,见地上又有了碎瓷片,差点流出泪来。 这些日子,她心里简直苦不堪言。 主子有钱打赏一个不相干的仆妇,也不愿意给自己些银钱治伤,她隐晦的提过几回,都被无视了,这如何能叫她不心寒呢? “那贱人我暂且动不得,这个却还威胁不到我,哼。” 第39章 不甘 “你那是什么表情?” 顾轻虞良久没听见雯樱一贯的恭维,一瞥眼,见她神色复杂,以为她在质疑自己刚才的话,更来气。 这贱人也是,最近干活没有之前积极不说,还总是给自己摆脸子。 不就是手头上不宽裕,没有闲钱给她治伤么? 一点也不知道体谅主子,哪有这样当奴婢的? “奴婢不敢,姑娘当然不必怕西屋那贱人。” 雯樱也有几分无奈,被抓个正着,忙尴尬着拿话遮掩过去。 “罢了,将地上收拾干净,去厨房给我要一碗清鸡汤来。” “姑娘……”雯樱面露为难。 “磨磨唧唧干什么?”顾轻虞一个眼刀过去,不耐烦的将雯樱的话打断。 “二奶奶……不,那贱人最近整改了府内规矩,要吃食只能今日提前跟厨房里的人说,明日您才能吃到……” “什么?” “贱人就是贱人,果真是个上不得台面的庶女,这抠抠搜搜的劲头,连一点吃食都要算计的这么清楚,这么个做派,像她娘家的官职一样,放不到人面前去。” 气的顾轻虞一掌拍在桌子上,喘着粗气,瞪着眼睛,手腕生疼也顾不得,只想着骂人。 “姑娘莫恼,西……西屋的昨日想吃蟹黄面,今日才给送来,想来都是一样的。”雯樱战战兢兢的将话回了。 主子最近越来越暴躁,变着法的嫌弃二奶奶,她也不敢接话,只好将跟她一样待遇的白氏拉出来宽慰她。 “除了被撵回西府的李氏之外,还罢了好多管事的职,还有其他的事情,将整个将军府搞得乌烟瘴气,一点也没了原先的样子。” 顾轻虞越听这些,越是心惊,手不自觉的攥紧,眼里的怒火像是要喷涌出来一般。 “老太太和公婆他们也允许她这样乱来?” “据说……”雯樱看一眼顾轻虞狰狞的脸,有些不敢开口。 “吞吞吐吐干什么?快说!” “据说,除了病着不见人的老太太之外,将军和太太都将那贱人好一顿夸,还赐了好些个宝贝给她,尤其是太太嫁妆里那副价值连城的紫玉头面……” 雯樱每多说一点,顾轻虞的脸色就更黑一点,吓得她也渐渐息了声,不再说话。 公公齐阤自不必说,整个将军府都是他的。 婆母姜氏,那可是已故姜老太师的独女,老太师教导过两代圣人,财富累积不是常人能够计算的。 他们给的东西,怕是薛扶泠那个庶女,若是没嫁来将军府,一辈子都见不到的好东西吧。 想到这里,顾轻虞感气的感觉能将自个的后槽牙咬碎。 若是没有那个贱人,正室之位是她的,紫玉头面也会是她的…… 更重要的是,等上面那三个亡故后,自己就是这将军府权力最大的女主人。 可如今呢? 顾轻虞想到这,染了鲜艳豆蔻的指甲不自觉收紧,陷进掌心。 彻骨的疼痛,才将她的理智一点点拉了回来。 雯樱看到主子那可怖的脸,害怕的想逃,却还是怯生生的喊道:“姑娘您……” “走,咱们去看看老太太。” 她怎么会叫一个庶女长久的骑在自己的头上呢? “姑娘,老太太病中,免了众人探望的……”雯樱看见自家主子异常亮的眸子,打了个激灵,提醒道。 “用的着你说?去将洗墨叫来,你不必跟着了。好生养养你的手,把这几日的惩罚受了,我叫度哥哥给你找府医来瞧瞧。” 顾轻虞此刻面色已经恢复如初,见雯樱被自己吓到,眼里压着不易察觉的冰冷,耐着心安慰她几句。 雯樱听见会给她请府医,脸色也重新带上笑。 她还以为从小长大的姑娘会不顾念自己,这下略微放心了些,脆生生答应一声,一瘸一拐的出门去叫洗墨来伺候。 蘅缇院。 “姑娘,您把那东西收起来做什么?” 丹薇从外面进来,看着薛扶泠将才得的紫玉头面装进一个一尺来长的黄花梨箱子里,有些疑惑。 薛扶泠没说话。 她又看向一旁的紫竹,而她正将一斛极珍贵的鲛珠递给薛扶泠,正是府上前两日老爷赏给自家姑娘的。 见两人都不理她,她又看向一旁的宋嬷嬷。 宋嬷嬷面色凝滞,盯着薛扶泠和紫竹的动作,不发一言。 “一个个的都怎么了?上次老太太赏姑娘的翡翠镯姑娘也收着不戴,这次的紫玉头面和鲛珠,也放到这箱子里去,这……” 不等丹薇将话说完,一旁一直默不作声的宋嬷嬷先忍不住低声啜泣起来。 “嬷嬷您哭什么?我没说什么惹您不高兴的话啊,您别哭啊。” 丹薇慌得不行,边说边忙上前手忙脚乱的帮宋嬷嬷擦眼泪。 实在不知道自己哪句话得罪了宋嬷嬷,惹得她伤心至此。 对宋嬷嬷来说,自己算是看着薛扶泠一路走来,历经千辛万苦,才当上将军府少奶奶的。 她不知道原先那些人说的,她们三姑娘薛扶泠野蛮粗狂是为何? 可自她接管三姑娘的教养事宜之后,三姑娘没有一日懈怠不受训的。 站规矩站的小腿肚上青一片紫一片的也不肯停歇。步子稍微大一点,洒了手中的茶水,甚至还会亲自递上藤条让自己惩罚…… 这桩桩件件加起来,就她见过的官家姑娘里,就没有这么懂事听话守规矩的。 包括平时说话行事,若是不知薛家情况的,只以为她是正经嫡出的姑娘才是。 就连她这个教养嬷嬷,也时不时的在心里惋惜,为何三姑娘不托生在正室太太肚子里头? 喜爱和怜惜,也叫她日渐将三姑娘视作亲生。 如今嫁到这将军府,总以为三姑娘能夫妻和睦,日子好过些,可结果呢? 前面有守家三年得不到一句怜惜,后面又出了个狐媚子般的顾氏,加上那总想着争宠的白氏,分夺她们姑娘的宠爱。 累死累活的查账本,绞尽脑汁的替将军府省钱。眼睛都熬红了,人也瘦了一圈,她看了都心疼。姑爷也没说心疼一句,还跟姑娘闹别扭冷脸不说话。 她越想越觉得委屈。 看着那些送来的东西,更像是讽刺一样,勾的她泪水涟涟,只想替自家姑娘好好哭一场。 第40章 来信 “还能如何?府内从老太太到瑕姑娘,没有不爱咱们姑娘的,可姑爷……我实在为咱们姑娘不值……” 薛扶泠正想问宋嬷嬷缘由,她自己倒先开了口,答了丹薇的话。 宋嬷嬷伴她长大,情谊非常,说是半个母亲也不为过。 此时看着她为自己不值,居然罕见的淌了泪,也引得她心里酸酸的不是滋味。 两个丫鬟闻言,也沉默着,脸上是如宋嬷嬷一般伤心的模样。 屋内氛围骤然低沉。 薛扶泠勉强忍住心中的酸涩,扯着唇,故作轻松道:“谁说我不值啦?嬷嬷快看,咱们一下子有了这么些值钱的宝贝,我以前都没见过,这不比什么都划算啊?” 看其他三个面上还是低迷的样子,薛扶泠索性走到宋嬷嬷跟前,拉住她的手,道:“嬷嬷宽心。不管家中如何,我都是齐行度明媒正娶的嫡妻。妾室再如何得宠,他再如何……冷漠……除非我犯了七出,他泯灭了恩义,否则,都不能随意停妻另娶。” 见宋嬷嬷神色松动了些,薛扶泠乘胜追击,替宋嬷嬷拭了泪,笑着逗她:“嬷嬷别再愁苦了,您去试试我昨日刚给您做好的獭兔皮靴,看看暖和不暖和,我可是背着您熬了好几日呢,您要说不好,我可不依呢。” 宋嬷嬷终于咧开嘴笑了一声,心里却是悲戚和欢喜掺半。 她们姑娘这般好,为何姑爷就是看不见呢? “嬷嬷快走,我服侍您更换。您的东西,姑娘做的很是用心呢。”紫竹也难得的活泼了起来,将宋嬷嬷拉着往碧纱橱去。 等两人进了碧纱橱,薛扶泠才又将那个黄花梨的箱子锁好,放置到不常打开的壁龛里。 丹薇看着她的动作,疑惑出口:“姑娘为何这几次总是要将老太太和太太她们赏赐的东西收起来呢?” 薛扶泠手上动作一顿,缓缓将防尘的帘子拉上。 “平日在府里,没什么大场合要去,这些也戴不了,好生保存着总不会错。” 话是这么说,可真的如此吗? 薛扶泠自己也不知道。 她只知道,这些东西超出常理的贵重,或许也掺杂着替某个人补偿的意思。 不过,她暂时不想处置,也不想放在能看到的地方。 如自己那尘封三年的欢喜一般,暂时封藏起来,任谁也休想发现。 “唉!我这脑子,差点忘了正事。” 丹薇突然咋呼的拍了下自个的额头,忙从怀里掏出一封书信,递给薛扶泠。 “你又忘了什么?” 恰好丹薇和宋嬷嬷从碧纱橱出来,宋嬷嬷听见她这话,笑着问她一句。 “郑平从门房那里收到的信,说是他郑管事递进来的,我一时竟给忘记了。” “你这丫头,不早说,耽误姑娘的事儿。”紫竹难得的嗔怪一声。 说完,也急切的扶着穿了新鞋的宋嬷嬷来到主子跟前。 薛扶泠紧张了小半年的事,突然有了消息,叫她有些近乡情怯。 怕有消息,又怕没消息,更怕是坏消息…… 颤抖着鼓足勇气将信展开,仔细通读一遍。 “姑娘,您怎么哭了?” 丹薇看着主子的异样,更加好奇郑让写了什么。 将信递给紫竹,薛扶泠自己坐在绣凳上,神情怔忪,默默流泪。 原来,连着小半年没收到文姨娘的消息,是因为她染了风寒。而唯一被允许带着的丫鬟忙着照顾她,错过了上一次递信时间。 如今好了,又有薛扶泠派了郑让去悄悄打探,才将事情弄明白。 三人也不由得替自家主子松一口气。 没有消息的时候,虽有百般猜想,可也不如这实际情况来的让人心安。 所以,薛扶泠一时间气恼自己的阿娘病了,她隔了好几个月才知晓,又万分庆幸她病情已经好转,好生待在庵里。一时间悔恨和高兴交织,不免控制不住才落了泪。 “这是高兴的事儿,姑娘可不能再哭了,文姨娘好好的,她也盼着您能够好好的呢。”宋嬷嬷年长,出言宽慰薛扶泠几句,又替她轻轻顺着脊背。 “嗯,我明白。” 等哭够了,薛扶泠才重重点头,将泪水擦了,脸上又重新挂上了笑容。 宋嬷嬷说的没错。 她阿娘也盼着她能够好好的呢。 她绝不会辜负她的期盼。 这样一想,心里也轻松了起来。 一如之前,每次她阿娘的消息就像是她的治伤良药一样,能抚平一切痛苦。 就连因为齐行度受的那些委屈,好似也被清空了一般。 人都要为自己做过的决定负责。 也绝无回头路可走。 世家没有和离妇,更不会有下堂妻。 既然嫁娶了,就得过一辈子。 她不信她和齐行度做不好夫妻。 最重要的是,她要过好自己的日子,不让阿娘担忧。 将心绪调整好,薛扶泠嘱咐紫竹替自己重新梳洗上妆,宋嬷嬷和丹薇见了,也笑着上前帮忙。 日光倾斜,屋里原先的阴霾也被一扫而空。 窗边木架子上那三盆墨色的兰花也开的正欢,伴着似有若无的花蕊香气,欢快明朗又朝气蓬勃。 “姑娘,外头表少爷求见。” 几人刚收拾妥当,芳时便进来回禀。 邵澈? 他来做什么? 想起那人的俊秀眉眼,薛扶泠总觉得自己在哪见过似的。 可深思一番,她又从哪里去认识齐行度的表弟去啊? 蘅缇院虽也是齐行度的院子,可薛扶泠的卧室自然不能让外男进来,便带了紫竹和丹薇出去迎客。 “澈……” “嫂嫂安好。” 薛扶泠“弟”字还没出口,那人便站在院门口先行向她规矩着行礼。 他前两日就想过来,奈何外面的事情越急越办不好。 这么拖来拖去,今日才得空来寻她。 他看见她浅笑着一步步走向自己,心跳的像是要鼓出来。 捏紧手心,低下头,掩藏住炽热的眼和燥红的脸,缓缓向她行礼。 他讨厌自己的不受控。 可更欢喜与面前之人的相遇。 哪怕,她与从前的明媚活泼,没了丝毫关系…… “你怎么今日有空过来蘅缇院?是来找你表兄的么?” 第41章 奇怪 “他这会应该在书房,并不在蘅缇院里。”薛扶泠不疑有他,笑着将自己猜测齐行度的行踪告知。 邵澈心中哂笑,面上却平静无波。 他刚才还看见她口中在书房的人,去了旁边的……蔷薇阁,应该是叫这名字。 “嫂嫂误会了。我并不是来找表兄的,而是来找你……” “找我?” “因本家事多,连日疲于奔波,常常夜不能寐,府医说兰花有助眠的功效,或可相助一二。只是花草本身娇贵,兰花尤其,冬日不易养活,遍寻不到。大妹妹谏言,嫂嫂极善养兰花,故特来向嫂嫂讨要一二盆,若是方便,峥之在这里先谢过嫂嫂。” 邵澈这一番话在嘴里斟酌了好几日,他自称表字,就是不想从薛扶泠嘴里听到“澈弟”二字。 那两个字,好似两人永远隔着鸿沟一样,泾渭分明。 见她面色如常,心里的小心思得逞,他觉得面颊又微微燥热起来。 幸好,她离得够远,看不出他细微的变化。 邵澈恭敬的站在院门外,薛扶泠在相隔一丈远的地方,两人避嫌的意味十足。 庆幸的同时又不免让邵澈心里有些恼意。 若是他早些找到她,会不会…… “这有何难?”对面的人温柔似水,笑意盈盈的吩咐丫鬟,“丹薇,去将窗台上的墨兰拿出两盆来,给峥之。” 丹薇应一声,转身去取东西。 两个人隔着院门,聊了些邵宅修葺的情况。 只是不消片刻,丹薇抱着两盆墨兰出来,递给邵澈身后的丫鬟,又说了些养护方法,才罢了。 “花瓣鲜丽,叶茎苍翠,当真养的极好,多谢嫂嫂慷慨。” 这丫鬟当真办事“伶俐”! 让他想多和她主子聊一会都不行。 邵澈嘴里恭敬着,眼神瞥一眼丹薇,将那股无名火压了下去。 还在府里,也就还有说话见面的机会。 “不必客气至此,都是亲戚,一两盆花儿,又算得上什么?好生照料,能保持很久呢。”薛扶泠笑容愈发热情,多嘱咐他两句。 第一次有人夸她会养花儿,并过来讨要,她心底里自然是高兴的。 她喜欢种植花草,除了同样娴静的品格,她也热衷于看种子在土里蓬勃生根,不管外界如何纷扰,依旧会开出绚烂的花朵儿。 更重要的是,蘅缇院的后院,种满了她的杰作。 那三年光阴,就是这么过来的。 投入其中,自然不会无聊。 “听说嫂嫂喜欢潍州风化?” 邵澈眉眼微挑,盯着眼前之人,心里涌上一丝莫名的期待。 “从兰妹妹嘴里听说的,很是有趣。”薛扶泠有些惊讶他会问这个。 没说喜欢,也没说不喜欢。 只是有趣? 难道她真的不记得了吗? “嗯,突然想起还有些事务,便不烦扰嫂嫂了,告辞。” 真是好没意思。 邵澈突然没了那股劲儿,行了礼就带着丫鬟走了。 “表少爷好生奇怪,说话一半一半的。”丹薇嘟囔着,脸上有些不满。 薛扶泠却不觉得。 他俩本就是表叔嫂的关系,交集太多,了解太多,这不合规矩。 等来年腊月,姑母和姑丈进京之后,邵家兄妹就会回到自己的宅子去。 她……害怕离别。 这也是为何她那般喜欢邵惜兰姐妹,却并不是很常去寻她们说话玩笑的缘由。 愁思太多。 这样淡淡的就很好。 且说齐行度这里。 自从挨了打,他养的差不多了,才第一时间是来找他的虞儿。 看着半个多月没见的人儿,抱着他哭的梨花带雨,说着关心则乱的话,他一颗心软的像掉进棉絮里一般。 自责又欢喜。 自责的是,他让他的虞儿受苦了,迫不得已将她禁足半个月,且也有半个月没来看她。 欢喜的是,他的虞儿此时的表现,同他爱她一样到了极致。 他喜欢顾轻虞。 从小就喜欢。 自己心爱之人给的热情回馈,永远比某个冷漠持重的人来的妥帖。 嗯? 他迫不及待的轻轻贴上怀里人嫣红的双唇,得到反馈后,继而加深了这个举动,想将心里的愧意驱散,辗转反复,以做补偿。 “嗯~不行,府医说还未满三月之期,胎像不太稳固,不能……”怀中之人抵住双臂抗拒,脸红娇羞不已。 齐行度这才反应过来。 他刚才在做什么? “对不起,虞儿,好些日子没见你,我一时没忍住……” 齐行度连连道歉,为今日这个可恶至极的举动。 顾轻虞摇头,心里奇怪他一向克己复礼,今日怎么这般心急和鲁莽? 不过这想法也只有一瞬。 她对自己一向自信,她拿捏住的男人,也休想逃出她的手掌心。 如,给她供钱的苏稳,给她权利的齐行度…… 别的人不敢说,至少这两个她还是有这点把握的。 齐行度心里从新起了愧意,开口对顾轻虞补偿道:“苏家到底是经商人户,往来商贩走卒居多,迅弟长久待着不甚方便。我在城中另置办一间院子,派人去照顾他,你也能放心些。” 顾轻虞猛然听见弟弟的事情得到解决,高兴至极,也顾不得刚才才说过的话,将唇贴在齐行度的上面,以示高兴和感谢。 不过她有分寸,轻点一下,即刻又离开。 随即害羞着把头埋在齐行度的怀里,不敢抬头看他。 这般娇羞的模样,大大的取悦了齐行度。 尤其是顾轻虞第一次主动吻他。 齐行度心中热烈烈的,不由得想给她更多,让她更加开心,便又开口:“我听洗墨说,并没有告诉白氏将我的私产让你两共同打理?索性就直接由你一个人来办吧,正好有洗墨能帮着你,我再放心不过了。” 这对顾轻虞来说,又是一个惊喜。 她还以为,经过受罚之事以后,这件捞油水的事儿她再也插不进去手了,还为此郁闷了好几日,忧愁手中拮据,好多事儿办不成该如何? 如今好了,没想到略微主动一下,就全是自己的了。 看来今后倒是可以为了目的,偶尔来这么一两下。 她明白越少越珍贵的道理,也知道事半功倍的效果。 灵活运用,有何不可? “度哥哥,多亏有你,虞儿才不至于在这府里举步维艰,你待虞儿真好。”感激的话当然不要银钱,随便说多少都有,她顾轻虞当然分得清主次。 只要能得利,这样的话齐行度也想听多少就有多少。 第42章 分忧 齐行度只觉得自己这些日子的苦得到了慰藉。 他相信他对虞儿真心相待,虞儿亦会拿真心对他。 他已是她的夫,自然会好好爱护她。 “祖母病的这些日子,亏得你常去看她,陪她解闷。听洗墨说,祖母这些日子心情开朗了许多,病痛也渐好了,都是你的功劳。” 齐行度突然想起洗墨跟自己说的话,顾轻虞这些日子往万福堂去的多。 “她是度哥哥的祖母,同样也是我的,孝敬长辈,这本就是一个……妻子该做的事儿。” 顾轻虞柔声开口,将小心思藏在里头,一边说,一边抬起眼看齐行度的反应。 见他愧疚之色更重,心下愉悦几分。 自己这招果然没走错,又找了靠山,又得了齐行度的心,两全其美。 “幸好有你替我在祖母跟前敬孝,才不至于叫外人诟病孝道之事。”齐行度越发感动,托着顾轻虞的手,深情的看着她,眼里的喜爱像是要溢出来。 “能为自己心爱之人分忧,本就是应当的。”顾轻虞娇羞不已,遂又似想起什么,开口问道:“度哥哥,我见府内近些日子各处都人声鼎沸的,不晓得是在做什么?” 一提起这个,齐行度脸色都沉了下来。 “薛氏整改了些府内规矩,说是要将府内的荒地利用起来。” 他当日听见这些,心里是不喜的。 毕竟将军府里的各处规划,自太祖爷爷起就没怎么大变过,薛扶泠管了家,一夕之间就开始规整。 他也承认她有些治家之才,将院子各处物尽其用,将原先闲吃干饭的下人整肃起来,去干实事,做俭省之举。 只是这将军府是他自小就眷恋的地方,一花一木的改变,都叫他无所适从,极不习惯。 “难怪前几日,听玲珑姐姐说,老太太病了的日子,胃口本就不济,想喝一口鲜笋鸡汤,都得等到第二日才能喝的着,还想着老太太的院子什么时候有了这样的规矩?” 一番话斟酌说完,见齐行度面色依旧深沉,顾轻虞又开口:“将军府繁盛如昨,突然大兴土木,栽树种苗,都是要银钱来支撑的,花费估计也不会少,这般奢靡去做这些意义不大的事,也不知晓是否会因小失大?” 顾轻虞说话,半掺真假,将军府富贵至此,如何要她一个小门户里没甚见识的庶女来改变? 真是痴人说梦! 齐行度听她如此分析,心内些许纠结。 他跟薛扶泠一起看过公中的账册,只那羊皮册子上的花费,就去了盈收的将近半数,府内人口众多,吃穿用度都是花费,账上的亏空和艰难,他都是看在眼里的。 薛扶泠开源节流的做法,受到了父亲母亲一致赞同,就连虞儿口中的祖母也不至于为了碗鸡汤就去中止这件事。 “府内已不似往日繁花似锦,振兴富贵也是我所烦忧之事。” 孰轻孰重,他心里有数,只是苦于自己想不出两全的计策,日日烦扰,些许无奈而已。 顾轻虞见他如此说,抬手轻抚齐行度的额间褶皱,心疼道:“度哥哥,你别皱眉,虞儿见不得你这般愁容。将军府的未来在你肩上,看你烦忧,虞儿也心疼。” 齐行度将她抱得更紧些,他很享受顾轻虞的慰藉,只有她能善解人意的说到他的心上,也最懂自己。 “只是,府内再如何俭省,若不另找财路,一味苛扣自身用度,委屈了府内长辈,又得不着大财,无异于杯水车薪之举。” “虞儿可有生财之法?”齐行度期盼着看向顾轻虞,她能这般说,肯定已经有了法子。 他的虞儿一向聪慧,又是原先文诚侯家精心养成的嫡女,自然有宗妇之能。 顾轻虞面上一轻,笑着道:“听洗墨说度哥哥这几日一直为此事烦忧,我也着实踏实想了几日,想为你略微分担些。度哥哥可听说过如雪一般绵密的糖霜?” “糖霜?”齐行度不解。 如今的糖品多为蜂蜜或者饴糖,或是流体或是块状,都是较为常见的,他确实不知晓虞儿说的如雪一般的糖霜是何意思。 “度哥哥记得苏稳吗?”顾轻虞笑着开口。 “不就是皇商苏家的次子么?你说过迅哥儿就是在他家借宿,我记得。”齐行度脸色微滞,点头称是。 他怎会不知苏稳?在墨州的时候,明知道虞儿心爱之人是他,还要上赶着去招惹虞儿,不是什么好东西。 且他还知道,苏老爷年事已高,如今已将大多数生意交给了已故嫡妻的儿子,也就是长子苏穆打理。 苏稳是苏老爷后来的继妻所生,因为不满父亲将家中生意交托给大哥,这些年走南闯北的想做出一番事业,在父亲面前证明自己不比大哥差,所以家中生意,他并未掺和。 “这糖霜是苏稳在漠北偶然得到的制法,京中且还无人经营,若是咱们与他合作,开了铺子,何愁赚不到银钱呢?” 提起苏稳,齐行度面色不济,顾轻虞知晓他的心病,便一改之前的虚浮,真诚的盯着齐行度的眼睛,坚定道:“虞儿知道度哥哥的顾虑,只是虞儿如今已是度哥哥的妻,是再如何也更改不了的事实,且虞儿此生认定之人只度哥哥一人,难道你还不相信虞儿吗?” 齐行度听见这话,面色才好了些许,点点头,不过他也有顾虑:“只做糖霜生意未免单调些,若是糖霜价贵,只怕赚的也不会很多。” 对他的顾虑,顾轻虞早有对策。 “苏稳走南闯北,多的是稀奇的货物供给,毛皮、琉璃等等,不必为这些烦扰,且,咱们拿他的货物,价格也会便宜,若是说动他也入股,岂不是节省好多?这只赚不赔的买卖是可行的。” 这个事情,一来能襄助齐行度敛财,二来能解了苏稳想要超过其兄却没有依仗的困境,三来自己的私房也能有进益。 当然最后嘛,也是最重要的一点,她要齐行度自己看看薛扶泠那个贱人和自己的区别,谁才配做这将军府真正的少奶奶? 见顾轻虞如此笃定,齐行度心内还是有些担忧。 只是,他的虞儿为他解忧,他自然会点头,也想着她有事做,就不至于觉得将军府烦闷无聊,自小长大的情分,他也懂得虞儿的心思。 答应支给顾轻虞银票,支持她去跟苏稳合伙经商,他也走出了蔷薇阁。 他得去帮虞儿筹措本钱去。 路过蘅缇院,见着丹薇手上拿着个什么,兴冲冲的跑进去,他也调转了方向,抬脚跟了上去。 第43章 借钱 “姑娘,郑平递进来的。” 丹薇声音清脆带着些微喘,呼哧呼哧的,脸上都是笑意。 “你这妮子,郑平递进来的东西,你总是这么及时就拿到了,兰期也没你准时。” 芳时笑嘻嘻的揶揄她一句,将手中擦玉器摆件的绒布放下,替她倒了杯茶。 丹薇听见,脸上罕见的带了点娇羞,不过她是刚才跑着进来的,众人也不会在意。 薛扶泠正在白玉案上查看这几日的账本,闻言放下,从紫竹的手上接过来,发现是两封信件。 一封是郑让的,一封是薛策的。 郑让也能理解,只是哥哥怎会专门写信过来?往日都是传话而已,倒是奇了。 “少爷安。” 正疑惑着欲打开,门外齐行度进来了。 “夫君可是有事?” 薛扶泠主动开口询问。 因齐行度每次来都是有事但还不直说。 薛扶泠今日急于看信,没耐心等他开金口,索性早问早完事。 眉头紧皱,诧异于她的主动,齐行度找了地方坐下,将开铺子的想法说了出来。 只不过隐瞒了这是顾轻虞的主意,怕她不同意支银子。 “这有何难?夫君自去找杨管事支取就是?”薛扶泠也诧异。 不过想到他也是同自己看过账本的,知晓齐家如今的境况,也就了然了,他想另辟蹊径为将军府的收支做打算,她没有否决的道理。 且家中有铺子,只需进货即可,前期不稳定,用不了多少银钱,杨管事还是能做主的。 “实不相瞒,这是虞儿的主意,开铺子之事,我打算交给她全权负责。” 对面之人好说话,他也愧于隐瞒,把话说开了。 “……” “她想要多少?”薛扶泠淡淡道。 看齐行度的态度,想是已经同意了,自己反对也无用。 “三……五千两。”齐行度想了想,还是将数目报的高些。 虞儿第一次做生意,他怕她失手,钱多一些,保险一些。 “府内如今的情形,账上的现银,夫君不妨自个看看。” 说罢,将案上的账册递给身旁的紫竹,让她拿给齐行度。 齐行度接过,翻看一回,震惊账上居然如此拮据,沉默不语的又合上。 “那就拨两千给她吧。” “……嗯,夫君用银钱,心里有数就行。稍后会派紫竹将支银的对牌给杨管事,你让她去杨管事那边领吧。” 事已至此,多说无益。 将军府是齐行度的将军府,他是未来的主人,他决定的事随他去。 “谁递进来的信?” 屋内沉默一会,齐行度也不见要走的意思,反而罕见的关心起她的事来。 尽管疑惑,薛扶泠还是如实告知:“是我陪嫁人户里的郑让递进来的。” 说完,等着他下一句,岂料他又不说话了。 “夫君还有事?” 她不耐烦答一句问一句,只想等人走了,好看信。 “晚上去领银子。” 面前之人像是个泥胎木偶似的,总是“夫君”二字打头,恪守着所有规矩,叫人只觉得了无生趣,亲近不得。 撂下这句话,齐行度沉不住站起身走了。 至于没有达到的预期之数,他会用他的私房贴补。 薛氏休想以此做筏子,让自己打消支持虞儿的念头。 屋内所有人不知晓齐行度心中所恼。 等确定人走了,薛扶泠批好对牌,让丹薇带去给杨管事后,才将两封信展开。 郑让的内容很简单,薛扶泠交代置办的铺子和田地已经办好了,另外附上几张地契等物,算是交了差。还告罪说因为价格合适,都换了铺子和田地,没有剩下一点,惭愧不已,薛扶泠自然不会计较这个。 “姑娘,咱们大少爷信上说了什么?” 薛扶泠看着信的内容有些疑惑,并未出声,紫竹才有一问。 紫竹也发觉姑娘不同以往,打发了正在洒扫的芳时和兰期出去。 “哥哥说手上银钱短缺,要我借钱给他。” 薛扶泠微微皱眉,一边说一边将信递给紫竹。 紫竹是她最信任的人,看了也无妨。 “奴婢记得,大少爷也是有私产的,且还有家里的老爷和太太支持,再不济,还有二姑娘,怎么会舍近求远的来问您借钱?” 紫竹也不解,想不明白薛策就算顾忌家里的老爷、太太和大少奶奶,横竖都是姑奶奶,二姑娘还是他的亲妹妹,怎么能借到她们姑娘头上来? “哥哥往日从不曾开口,如今定是遇到了难处,你去将咱们的钱匣子拿来。” 不过是疑惑一会,薛扶泠已经下了决定。 大哥哥是薛家对她最好的人,能避开薛家的人,开口求到她的身上,想必已是非常艰难了。 “姑娘您要将这些全给大少爷?”紫竹见她将匣子里的银票全部取了出来,震惊不已。 姑娘虽成了齐家少奶奶,可向来不喜奢靡浪费,反而节俭度日,每月公中下发的月钱就尽够了,所以三年多,钱匣子中足足有一万的银票。 “我的嫁妆都是哥哥的母亲置办的,这些钱用回哥哥的身上,再合适不过了。且哥哥待我好,平日得了好东西,也会给我捎进来,有时候,连二姐姐也比不上我得的多。由己及人,只愿这些银钱能解了他的燃眉之急。” 薛扶泠一边笑着安慰紫竹,一边将里面的银票数出来。 “嗯?怎么前些日子收的三千两不在其中?” 紫竹神情别扭,见主子果然发现了,只好红着脸坦白,“那三千两的散银奴婢还没来得及放进去。” 说完,见薛扶泠示意她再去取来,委屈巴巴的恳求道:“今年的出息,姑娘就留着吧。一万两已是一笔巨额,再如何也都尽够了。大少爷是男子,要赚钱多的是办法,眼见着姑娘省了多久才得的一万两,万一以后您自己要急用,又怎……” “去取来。”薛扶泠皱着眉将她的话打断。 人得知恩图报。 且薛策与薛家其他人不同。 他做事勤勉上进,为人沉稳通透,是个真正霁月清风般的坦荡君子。 更重要的是,在照顾自己阿娘这件事上,他对自己有恩。 “全在这里了。”紫竹眼里含着泪,将一个小一些的匣子递给薛扶泠。 “好了,别担心啦。你又不是不知道哥哥的为人,过不了多久,想必也就还回来了。” 薛扶泠笑着替紫竹擦了眼泪,嘱咐她将这一万两银钱封好,叫郑平亲自跑一趟薛家。 第44章 赐官 薛家。 薛策的书房此时坐着一个独自下棋的陌生人。 纤长的手指中间夹着一颗黑棋,在棋盘上一点一点的,发出微微的撞击声。 他的眉眼染着愁容,望着面前的棋盘出神。 “久等了。” 说话的正是掀开帘子进来的薛策。 他手上捧着个无甚花纹的匣子,脸上带着激动,略微喘着粗气,想是一路疾驰的缘故。 “三妹妹收到我的信,立刻就派了人将东西拿来了,足有一万三千之数。” 薛策行完礼,打开匣子,将匣子放到棋盘上展示。 执着黑棋的人眼里带着惊讶,随即将棋子放下,却并未动匣子里的银票。 “殿下放心,臣的三妹妹绝对可靠,不会将臣问她借钱之事宣扬出去。”看着眼前人的举动,薛策拱手解释一句。 薛家他能信任的人就是薛扶泠。 父亲母亲、妻子和二妹妹虽也信任,只是借银钱一事,难免她们要问缘由。他不喜撒谎,也不会撒谎,免不得要违背意愿。只有三妹妹能不问缘由的借给自己,所以才出此下策。 裴骁当然知道薛策的意思,他就是看着薛策写信过去的,信上没有写借钱的原因,他妹子收到信,能快马加鞭让人钱过来,可见兄妹情深。 “有了这笔银子就尽够了。多谢你,也多谢你的妹子,解了我的燃眉之急。” 他站起来,一边恭恭敬敬的向薛策行了谢礼,一边想起上上次在薛家门口匆匆一瞥见过的那位女子,心头不觉一顿。 “你妹子可是崇威将军府如今的二少夫人?” 裴骁的举动,唬的薛策连道不敢,忙将人扶住。 “她的夫君正是齐将军的次子。” 薛策不知道裴骁问这个干什么,不过银子的主人是三妹妹薛扶泠,他自然要说清楚,便笑着又道:“臣的三妹妹温雅知礼、品节高尚,若是知道银子的去向,一定不会介怀臣未提前告知缘由。” 裴骁点点头,想着脑海里的身影,观她先前的行为和气质,又加上她是薛策都信任无比的妹妹,也放心不少。 为了救姐姐一命,他将自己手上所有的食邑银钱都交了出去。 姐姐从月氏回来,既不能住在宫里,也不能住在出嫁前赏赐的公主府里,自己还没有王府,堂堂公主却没有住处。 他也怕外面的流言蜚语让姐姐听了痛苦,便想着替她在京郊无人处建一所宅院,好生供养她。 可银钱不够,只好向自己最信任的人开口。 长姐如母。 不管这天下人如何将姐姐视为耻辱,他都会好生将她护着。 他不怕那人的忽视和不闻不问,他只怕没有保护好姐姐,他已经失去姐姐一次,绝不会再有第二次。 他要足够强大,强大到能攀上顶峰,能保护自己在乎的人不受流言蜚语,这才是万无一失的方法。 而这份野心,也只有面前最信任的人才知道。 “妇人在内宅生存,实属不易,手上没有傍身银子,只怕更是艰难。等苏穆将货款收上来,这钱就立马还给你,你再还她。” “听殿下的。”薛策点头。 按理他不该应这一句,他该请裴骁收回成命,然后自己替他将银钱还给三妹妹。 因为,裴骁是皇子,是君。 就是将自己的一切都献上,也不能要求裴骁归还。 只是,且不说自己有无能力一下子偿还这么多的数额,三妹妹的银钱又不是自己的,他不能擅自替她做决定,拒了裴骁要还钱的话。 用三妹妹的银钱来慷自己之慨,这不是君子所为。 所以,他也实事求是。 “臣和臣的三妹妹,能为永宁公主尽一份力,也是荣幸之至。”薛策眼神真诚,提起永宁公主,眼里尽是感激。 若是别人说这话,只会叫裴骁觉得虚伪,因为如今谁不视姐姐为耻辱?就算面上不说,心里也是鄙夷的,他见过太多太多。 可是,薛策是端方君子,言行如一,他再了解不过。 他很是佩服薛策,也极重视和他的友谊,如今更需要他为自己的野心出谋划策。 “听说冯卫最近在为三子择媳?” 两人坐下对弈,将之前的残局重新拾了起来。 “嗯,翰林院都在说这件事。几位同僚家的女眷也没有入冯将军之眼,都在猜测他想找个什么样的给冯致。” “那依你猜测呢?”裴骁落下一子,继续问道。 “左不过是寻些公卿女眷,巩固家族势力。”薛策举棋不定,又开口:“据说冯致心悦静贵妃娘家侄女。” 裴骁眸色深沉,点点头,两人安静下棋,再无对话。 且说将军府。 众人以为齐行度的官职,至少要等到年后了,没想到刚进了腊月,圣人跟前的内监就带着圣旨,声势浩大的来了将军府。 齐家久未有如此殊荣,初听消息,府内不见欢喜,各处都是忙碌。 薛扶泠从未见过如此阵仗,心内也不免有几分好奇和忐忑。 只是,情绪归情绪,手上的动作可慢不得。 不然,哪有代表圣人的传令官已经到了,还要等自己收拾齐整才能去见的。 若是如此,只怕项上人头都不够被砍的。 吕嬷嬷见多识广,早早到了蘅缇院替薛扶泠装饰准备迎驾。 开正门正厅,堂上摆放好香案。 一番忙忙碌碌,齐阤带着一家老小都跪在府外迎接。 薛扶泠跪在最末尾,前面的老太太、太太以及炎大嫂子柴氏都是有品阶的诰命,庄严肃穆的样子,薛扶泠也不敢乱看乱瞧。 直跪了约莫一刻钟,内监的座驾才来。 齐阤瞥一眼不是他熟悉的梁内监,暗想自己最近没做过什么过分的事情,心内也不免几分忐忑。 当家人都是这般,其他人更不用说了,害怕之心不遑多让。 岂料这位内监下来,并未先当众诵读圣旨。 “齐老将军,奴才的师傅是陛下身边的梁内监,奴才叫王双。今日奉了陛下的旨意才得以见到将军真容,果真雄风依旧,望将军以后不吝赐教啊。” 王双一双绿豆眼,说话时扯着嘴角,笑意夸张了十分,意思很明显,要好处。 齐阤知道规矩,忙从周福手中接过几张银票,半塞半推,准备放到王双的袖内。 不料眼前人竟一脸笑容的拒绝了。 “公公这是?” 第45章 门庭 “将军客气了,不必讲这些虚礼,您可有个好儿子和儿媳啊,咱家今日可是带了圣人的圣旨和兰妃娘娘的赏赐来的。” 兰妃的赏赐?齐阤还未来得及细想,就看见王双说完,已经收起嬉皮笑脸的样子,变得严肃,将怀中的圣旨展开。 他又忙重新跪下。 “奉天承地,皇帝诏曰。 兹有齐家嫡子齐行度,系朕爱将崇威大将军膝下第二子,才德兼备,智勇双全,于墨州驻守有功,深得朕心,乃禹国栋梁之材,…… 特加封为正四品二等侍卫,兼任云精卫禁军副尉一职。 ……” 直到行完跪礼,看着儿子将圣旨接到手,齐阤还有些发懵。 正四品的官职是虚,可这兼任的五品副尉一职,那可不容小觑。 云精卫是圣人皇城的护卫队之一,副尉,那可是实实在在圣人信任的职位啊。 不过,他还没被这巨大的惊喜冲昏头脑。 兰妃的赏赐是怎么回事? 王双见他疑惑,轻拍了双手,示意身后人将东西拿出来。 众人又恭敬跪下。 “赏赐,沉香嵌金双喜如意一对,汝窑美人耸肩瓶一对,金珐琅太平有象一双,明珠牡丹头面一副,宫缎两匹,提花绸四匹,重莲绫六匹,浮光锦六匹,以及宫花十二支。” 圣人的赏赐都是有规定的,这后面单独宣的,都是出自兰妃之手。 念完礼单的王双指挥着身后的小黄门将东西全都摆出来,看着面前跪着的一群人道:“谁是府上的二少夫人?” 薛扶泠心里咯噔一下,没想到还有自己的事,忙将头略微抬起,应了声。 那王双也跟着众人的目光往前看,见那妇人果然如兰妃娘娘所描述的一般,温婉娴静,大方知礼,颇有芝兰玉树之风,不由得点了点头,对着跪在前面的齐阤两人笑道:“齐老将军,您可有个好儿媳啊。” 说罢,又对着父子两客套几句,说圣人交代过,不必进宫谢恩了等等,便转身上了车驾,回宫复命去。 齐阤父子两个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的眼里看到了莫名其妙和疑惑。 这王双怎么跟之前那些宣旨的内监不太一样? 他们带着天子之意,来到家里,除了银钱等物的孝敬,还必得吃喝一番才会离去。 这王双完全不给他们孝敬的机会,临走还专门见了内宅女眷,并夸赞了一番,实在难解。 不过,从明天开始,他们齐家的门庭与之前不一样了,齐家终究回到了朝堂,再也不会是睁眼瞎子了。 薛扶泠也实在不懂这王内监今日是何意思? 等众人各自回了院子,老太太又叫了儿子孙子去说话。 直到天幕沉沉,巡夜的婆子打了一遍更,几人才说完。 齐行度面色复杂,身后跟着几个捧着锦盒的丫鬟婆子往蘅缇院去。 “夫君怎么来了?” 薛扶泠正在和紫竹对账本,一抬头就看见齐行度带着一串人站在门前的台阶下,脸色幽沉,不知道站了多久。 齐行度想起父亲和祖母说的话,眼里闪过一丝复杂,抬脚进了屋子。 指挥丫鬟和婆子们将东西放下,他才开口:“这些是老太太和父亲吩咐的。” 父亲说,这次封官,可能有薛扶泠的姨母兰妃娘娘的作用,叫他好生问问薛扶泠,上次回薛家的事。 本来被封了官,他很是高兴,可听到这个,心好似被石头压住一般,喘不过气来。 薛扶泠一看那些锦盒里装的,都是平日见不到的稀罕宝贝。 除了两位长辈的恩赐,里面还放着今日兰妃娘娘赏赐下来的东西。 “这些如何也到了我这里?” “你当日回薛家,可有发生什么不同寻常的事?”齐行度面无表情开口,并未回答薛扶泠的话。 薛扶泠见他奇奇怪怪,当日发生的不同寻常的事情,不是都悉数告诉公爹了么?难道他没对儿子说? “并未发生其他事情,一切如旧。” 她刚说完这句话,就见齐行度好似松了一口气,面上轻快了些,更加叫她奇怪。 “祖母说王内监今日夸了你,你姨母兰妃娘娘又亲自赐下东西来,这些赏赐便都是你的。”齐行度端起紫竹奉上来的茶,轻轻呡了一口,“另外还有老太太和父亲母亲给的东西。” “全给我做什么?兰妃娘娘……又没有指名道姓说都给我,家中还有老太太和瑕姐儿她们,你为何不替我回了去,我怎好独自受了这些?”薛扶泠心内有些埋怨齐行度当真将东西全部拿到了蘅缇院。 而且,更重要的是,她都没见过齐行度口中的“姨母兰妃娘娘”,虽担了外甥女的名,但终究不是亲的,也想不明白兰妃的赏赐能跟圣人的一起下来。 说完这些话,她当即又反应过来了。 她想当然的认为齐行度与她夫妻同心,当跟她一样平等对待家中大小女眷,宫中之物应与其他人同分或是入了府内公中的库,长辈这般偏向,自该推脱才是。 这个想法很可怕! 果不其然,齐行度眉间微微一挑,低头喝了口茶,没有说话。 两人之间,氛围又尴尬了起来。 齐行度继续坐着,倒是没有要走的意思。 薛扶泠见面色已然平静,也破罐子破摔,当做刚才没有说那番话。 只是人不走,她也不耐烦跟他没话找话,便指挥紫竹和丹薇将东西登记了。 长辈的偏向是一回事,她得平衡府中各处,尤其是大嫂子柴氏。 “将这对如意给老太太拿去,珐琅摆件给太太,汝窑瓶给大嫂子,牡丹头面……” “祖母特意交代,那套头面叫你留着。” 齐行度突兀的声音打断她,自个心中暗衬,难怪祖母特地交代叫薛氏留下那副明珠牡丹头面,原来对她的行事再了解不过。 薛扶泠顿了一下,咽回了“也给大嫂子”这几个字。 “这些料子就入了公中的账,谁若是要用,就自个来领。” 紫竹和丹薇将这些也一一记下。 到了最后一个长长的锦盒,里面装着十二枝或是淡雅或是鲜艳的如同真花一般的花饰。 主子没说如何处置,紫竹开口道:“姑娘,这些宫花也要入库吗?” 第46章 狐媚 “给府上几位姑娘拿去玩吧。” 薛扶泠淡淡瞥一眼那些惟妙惟肖的花朵儿。 既然老太太全拿过来叫她处置,她全给了府上正经的主子,想来谁也不会说什么。 “那就二姑娘两支,兰姑娘和禾姑娘各两支,取四支给大奶奶和瑕姑娘,余下两支……” “咳咳……” 紫竹正在分配,一旁的齐行度突然轻咳一声打断了她。 薛扶泠看账册的眉眼微微一挑,不动声色的静观其变。 齐行度见给众人将这些全都瓜分了,自己示意的那般明显,紫竹还是装傻。 颇有些气急败坏的开口:“剩下两支就别分了,我……” “那刚好,给我们姑娘留着。” 丹薇不晓得是故意的还是无意的,拍着手笑嘻嘻的将余下的两支淡雅的放回锦盒里,也不管紫竹如何使眼色,就是不抬头。 不仅如此,嘴里还有些许抱怨,“姑娘的东西都是淡雅为主,不过要是宫里赏赐的,无论是淡雅的还是艳丽的,都是极金贵的,御赐之物,可别随便再给什么人了。” “你……” 一直不动如钟的齐行度气的站了起来。 他确实动了将剩下的两支带给顾轻虞的打算,可谁晓得丹薇一点也没有眼色,不懂得他的意思。 罢了,他会给虞儿寻好的来。 想到这,瞪一眼仍旧低着头的丹薇,转身出去了。 “噗哈哈哈……” 紫竹终于忍不住笑了出来。 她抬手轻轻点点丹薇的额角,看着她无辜的表情,称赞道:“做的不错。” 薛扶泠肩膀也一抖一抖的,好不容易克制住,听见丹薇嘟着嘴对紫竹说:“姑爷也太偏心了些,什么东西都想着顾氏。 这是咱们姑娘的姨母兰妃娘娘赏赐下来的,统共十二支,姑娘都没留几支给自己,哪有找上门来给那些姨娘妾室要的?” 紫竹忙不迭点头。 薛扶泠也明白丹薇的意思,可…… “你的道理没错。只是,别一口一个姨母的,兰妃娘娘是陛下的后妃,别随便乱攀关系。” 不是她冷血,兰妃娘娘正经的外甥女是二姐姐,可跟她没什么关系。 若是叫外面人知道自己的人总是打着兰妃的名讳,于两处都不好,谨慎总是没错。 她也有这个自知之明。 “是,姑娘,我知道了。” 丹薇也是聪明人,刚才随口就抱怨出来了,意识到错误,立即止住了话头。 “嗯,时间还早,你俩从新找了匣子,将各处的分开装,然后送过去。” 紫竹点点头,又招来兰期,三个人往三处去送东西。 翌日一早。 薛扶泠刚刚给两位长辈请安回来,就看见白松蕊带着丫鬟冰儿在门口等着她。 “奶奶安好。” 白氏一直感念薛扶泠没有反对老太太将她给二爷做妾,还是压了顾氏一头的良妾,所以,尽管薛扶泠免了两个妾室的规矩,白氏还是三五不时的过来请安。 “嗯。” 薛扶泠淡淡应一声,不欲与她深谈。 她得回去抓紧时间用了早饭往广庆堂去,这几日府内开源节流的事情不少,连老太太和太太也不大多留她说话,就这,一天天的时间还不够用呢。 “奶奶,我有些要紧的话要与您说,这里不太合适。”白氏出口将薛扶泠拦住,并且示意想进蘅缇院说,毕竟这里离蔷薇阁不算远,万一某个要说的人出来撞见,岂不是尴尬? “什么要紧的话?”薛扶泠停住脚,转身来看她。 白松蕊面上笑容收敛几分,神情些许不自然,欲再开口进门去说,被薛扶泠出口打断。 “要不就在这说,要不就别说了,我最近忙的很,没多少空闲。” 白松蕊听见这话,面上窘迫一瞬,四处看看,将身子略微倾斜过去,道:“奶奶可知晓少爷将自己的私产等物交由顾氏打理了?不仅如此,还给顾氏拨了五千的银钱,说是要去开铺子。” 前面的,薛扶泠倒是知道,这私产的事情还是她提的呢,让顾氏和白氏一同打理。后面这事,齐行度居然额外给顾轻虞添了三千银子? 随他便。 他有钱,那就好好宠着妾室。 只要别宠的这个妾室像上次一样挑衅自己,薛扶泠随他俩折腾。 她正要说话,不经意看见两丈外有个粉色衣角微微动了动。 知晓是谁在偷听,心里冷笑一声。 白松蕊背站着,见薛扶泠听了那两件事,居然是这般无所谓的表情,语气着急起来,不免声音大了些:“奶奶不信?这可是冰儿亲口听到的。” 她说着,激动的将身边的小丫头往前推。 “上次因为她一个贱妾越矩用了良妾的规格,害的奴婢也跟着她一起受罚,我的丫鬟小萍现在还躺在床上。她哭一哭,扮一扮柔弱,少爷就将私产的事交给了她,还从自己的私库拨银子给那个贱人胡闹。 区区一个贱妾,仗着爷们的宠爱装腔作势,不过就是不要脸的狐媚子……” “你说谁是狐媚子?” 粉衣之人再也忍不了,一边扶着肚子,一边气冲冲的往两人跟前走,显然是在偷听的顾轻虞。 白松蕊被这尖细的声音吓一跳,转身一看,表情也微微有些尴尬。 不过,两人从一开始就不对付,还指望谁给谁好脸色呢? 当下,白松蕊也来了劲,也或许是在薛扶泠跟前,心里更有底气些,立马出声反讽。 “谁狐媚谁清楚,无媒无聘,跟着男人早早的先奸后和,做下这未婚先孕的腌臜事儿。还是原先的文诚侯家的女儿,世家出身的千金小姐,就是外面青楼瓦舍的姐儿也比你知耻些,知道吊着男人,不轻易给了身子。我呸,这么一看,说你狐媚还是轻的。” “你……你敢将我比作青楼的,你这个贱婢,我……”顾轻虞气的额角青筋暴起,脸色通红,死死瞪着白松蕊,只怪口舌笨,没有白松蕊这样干脆。 看她这样,白松蕊怎会给她喘息的机会,骂她的话层出不穷,都不带重样的,逐渐上了头。 “我什么我?我就算是贱婢,那也比你强八百倍,也是老太太身边正经被教导出来的奴婢,也知道廉耻二字如何写。你呢?装娇弱,扮可怜,引的少爷将银子都掏给你,知道的是少爷给你的花用,不知道的,还以为是给你的嫖资呢?” “够了。” 第47章 感情 “够了。” 薛扶泠沉着脸打断白松蕊的话,冷冷看着她,“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白松蕊这些日子一直被顾轻虞压着,宠爱没有,银钱没有,样样都没有,心里的怨气只怕能冲破天去,一时间口无遮拦,反应过来,已经后悔不及。 “奴婢该死,实在是生气昏了头,一时间口无遮拦,求奶奶饶恕。”她当下惊的白了脸,扑通一下就跪在地上求饶。 “不罚你不知道长记性,也难以服众,就回去再反省反省,什么时候知晓该如何说话,什么时候再出来。” 薛扶泠沉着脸将她处置了,白松蕊见她这般轻松就将这件事饶过了,对她千恩万谢,带着丫鬟又回去乖乖禁足去了。 至于到底禁足几天,还不是她想什么时候出来,就什么时候出来吗? 顾轻虞满脸愤恨,死死盯着薛扶泠,也不说话,也不动,像是木头桩子,被气傻了似的。 “好生送顾氏回去。”薛扶泠吩咐丹薇一句。 丹薇做出请的姿势,岂料面前的人纹丝不动。 “你为何不跟那个贱婢一样恨我?” 薛扶泠收回将要踏进门槛的脚,又回身看向面前的人。 “我为什么要恨你?” 顾轻虞此刻脸上的表情已经缓和了很多,看着面前疑惑不已的薛扶泠,甚至还轻笑出声。 “成了度哥哥的正妻又如何?掌管了府中中馈又如何? 度哥哥不爱你,连房都不跟你圆,你说可笑不可笑?哈哈。” “放肆,你怎么跟主母说话的?”紫竹气的双眼通红,挡在薛扶泠面前,大声呵斥顾轻虞,将丹薇也吓了一跳。 谁料到顾轻虞听了不仅不屑,还越发笑的灿烂起来。 薛扶泠捏了捏紫竹的肩膀,宽慰片刻,示意她不必生气出头。 “这并不可笑,只要我还是夫君明媒正娶的正室,那不管圆不圆房,我们两个都是夫妻,这既定的事实,又有什么可笑的?”薛扶泠是真的不解顾轻虞为何要用这个来讽刺她,面上的疑惑更加深重。 可顾轻虞不同,听见薛扶泠云淡风轻的答了她的话,更听见“夫妻”两个字,像是触到了她的逆鳞一般,大声道:“你装什么?苦苦等了度哥哥三年,无怨无悔的给他看家三年,你怎么可能没有一点埋怨?就算没有埋怨,难道对他也没有半点爱而不得的感情?” 薛扶泠一愣。 爱而不得? 感情? 或许有,或许没有。 她和齐行度是被命运“绑”到一起的夫妻。 当初齐行度娶她或许是被逼的,可她嫁给齐行度那是父亲为了攀高枝一定要办成的事,这是毋庸置疑的。 两人就算没有感情,就冲着这坚不可摧的利益,她也会小心翼翼的在齐家周旋下去,坐好这个正妻的位置。 她有软肋,她不是那种无事一身轻的人。 想到这些,薛扶泠的嘴角也浮上一丝笑容,反问顾轻虞道:“那你觉得,我该怎么办呢?” “当然是从齐家滚出去。”顾轻虞面上一顿,可能也没想到薛扶泠会问她解决的办法,想也没想,就勾起薄唇,巧笑倩兮,轻声道:“你和度哥哥要么和离,要么他将你休弃,都是办法。” “呸!你满嘴喷什么粪?再说一句,看我不撕烂你的破嘴!”丹薇气的咬着后槽牙,脸憋得通红,挽起袖子就是要上前撕了顾轻虞的气势。 紫竹也瞪着猩红的双眼,震惊她居然这么说。 “呵~” 反应过来顾轻虞说的是什么意思后,薛扶泠反而轻笑出了声。 “你笑什么?”顾轻虞不解。 “你当真是文诚侯府出身的姑娘么?” 见她更不解,薛扶泠收住了笑,眼里寒霜一片,严肃道:“不说世家从无和离妇这话。且你说的,以我在齐家这三年的作为,齐行度他更不会随便给我休书。 就算,就算将来真的到了恩断义绝的那一天,你难道忘了吗?他昨日已有了正式官职,休妻便更难上几分。 需得上达天听,告知圣人;下言地府,通晓祖宗。这四方都同意后,你的心愿才算达成。 在此之前,就算没有你说的感情,再不济,我和齐行度也会相敬如宾的过完这辈子。” 尽管薛扶泠说的不甚详细,但顾轻虞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觉得自己才是那个最可笑的人。 因为这些东西,都是她从小被要求学和记的。 她还知道,若是停妻另娶或者抬妾为妻,都是会影响齐行度的仕途的。 就算齐行度爱她到骨子里,甘愿为了她抛弃这一切荣辱…… 齐老将军不会同意,老太太和太太她们更不会同意。 就连她自己,也不会允许自己跟着的是一个无名无权的废人。 那她,还如何振兴顾家?如何实现主母尊荣? 不,不对。 她不该被薛扶泠这个贱人左右了想法。 这个贱人是按照规矩行事,她刚才的话,也是仰仗着规矩。 若是有上位者亲自搬下休书,那这一切艰难都会迎刃而解。 呵呵。 顾轻虞不笨,甚至还有些奇思。 她庆幸自己没有蠢到被薛扶泠带偏,反而还要感谢她为自己“出谋划策”,叫她知道除了钱,她还差了权,还差能帮她搬下休书的人脉。 薛扶泠不知晓顾轻虞心内所想,只见面前之人长久不说话,也不欲与她再做无谓的纠缠,转身就要往蘅缇院去。 “你说的对。可一个女人,若是没有夫君的爱,光得到尊重又有什么用?呵呵,一辈子做个不晓感情的泥胎木偶,我才佩服你呢。” 顾轻虞说完,冷笑一声,转身走了。 “姑娘,她说的都是屁话,您别放在心上。”紫竹眼里噙着泪,第一次说了脏话。 “是啊姑娘,她眼见着说不过你,就拿姑爷说事儿,姑娘别理他。”丹薇也忙着宽慰薛扶泠。 见她还是怔怔的出神,又补充道:“姑娘才十七,翻了年也才十八,往后的日子还长着呢,恩爱瞬息万变,保不齐往后您跟姑爷也是对神仙眷侣呢,您……” “我想我阿娘了。” 第48章 请帖 “姑娘说什么?” 丹薇没听清。 “没什么,赶紧吃完饭,后面好多事儿呢。” 薛扶泠微微笑着冲丹薇摇头,健步如飞的进了屋子去。 丹薇或许没听清,可紫竹听得真真的。 看着主子和丹薇进去,她的眼泪再也忍不住了。 她们姑娘真是太苦了。 若是……若是哪天真的能脱了这苦海,她定要为姑娘挂鞭庆祝。 “紫竹姐姐,你还怵在那做什么?” “嗯,来了。” 人总是闻风而动的。 比如,齐家在齐行度未被正式封官之前,上门交集的不过寥寥数人,且多为原先齐阤还是一等将军实职的时候,常常交往的人家。 自从齐行度得了实权之后,一下子就变得不一样了起来。 今日这家的满月酒来请,明日那家的婚宴也来邀约,不是这家家主递了话进来拜访,就是那家的太太小姐约去各种宴会。 总之就是变着法的想跟齐家攀上关系。 他们不是非要巴结齐行度一个区区四品官员。 而是不少人听说跟着圣旨下来的还有兰妃娘娘的赏赐。 要知道,如今第二任太子的人选还没有落到实处。 而宫中长成的皇子虽有四位,但是最受圣人看好的却是静贵妃的二皇子裴锡和兰妃的三皇子裴铎。 先太子是先皇后娘娘的独子,自皇后薨世,太子不久后也跟着殁了。 五皇子生母是嫔位,但他自小患有眼疾,更是与皇位无缘。 再有就是一个生母只是个小小贵人的四皇子裴骁。 他生母早逝,原先活着的时候就极不受宠,导致圣人也十分不喜这位母妃是婢女出身的儿子。 虽养在皇宫,也跟透明人似的,四处不受待见。 据说就连文韬武略,一点也比不上二皇子和三皇子,那就更不用说将来的皇位能落到他的身上了。 兰妃和三皇子一向为人低调,不似静贵妃为了儿子一般,避着圣人暗中变着法的拉拢朝臣,巩固势力,所以,她和三皇子比静贵妃母子更为受宠一些。 这次她居然能将赏赐给崇威将军府,那只能说明,齐家是真的要起势了。 更深层次,也可以理解为,圣人在明目张胆的助着兰妃和三皇子拉拢齐家。 当今虽上位时间不久,但他已近花甲之年,若是有朝一日驾鹤西去,谁家押中新帝人选,那就不是一飞冲天能比拟的。 所以朝堂之上,暗流涌动,精明的人比比皆是。 “老太太怎会接了岑国公府的帖子?” 紫竹一脸疑惑的看一眼来传消息的余娘子,又看看面色平淡的薛扶泠,问了一句。 薛扶泠心中也很奇怪。 外人看着兰妃赏下了东西给齐家,以为齐家入了兰妃的眼。 可是只有齐家人知晓,兰妃并无拉拢之意。 这岑国公府李家是静贵妃的娘家,此时递帖子邀请家中女眷赏花,目的是什么,人尽皆知。 只是更加疑惑的是,老太太和太太居然也能同意赴约。 “这几日,咱们老爷一直以府内老太太病体为由,拒了好多帖子,这岑国公家的帖子已经递进来好几次了,实在不能推脱了,才接了的。” 余娘子将自己打听到的事情全说了,行了礼,去外头忙活别的事情去了。 薛扶泠想想也是。 虽有兰妃的赏赐下来,可齐家并未表明立马站队,那么静贵妃还是能拉拢一二的。 “姑娘,老太太说叫您跟姑爷一同去呢。”紫竹皱着眉,显然是有几分不情愿的。 “那就装病叫他一个人去。” 薛扶泠有些好笑紫竹的反应,随口说了一句。 “那怎么行?好不容易有了这等露面的场合,您怎么能缺席?姑娘如今是正经的官眷,以后这样的宴会多的是要参加,难道要次次装病?”丹薇立马将话接过来,一脸严肃对两人说道。 “是啊,这些官眷都是有身份的,若是无事还罢了,万一日后要求到谁身上,也是多个人脉的意思。”宋嬷嬷知晓薛扶泠是在逗紫竹,还是开了口。 “肯定是要去的。正好咱们回来的时候,亲自去一趟回香楼,给你带最爱的点心洛神香。” 薛扶泠面色略微尴尬,见两人义正言辞控诉自己和紫竹,她也不敢再有调笑的心思,答应下来,又安慰紫竹一句。 紫竹自然和薛扶泠一条心,忙点头应了声。 待到第二日一早。 薛扶泠早早就被喊了起来。 昨日晚上挑灯夜读到二更,才将那些世家之间的弯弯绕绕弄了个半懂,真是困死她了。 “姑娘,这次就穿那件石榴红萍金丝云锦袄裙吧。”丹薇兴冲冲的边替薛扶泠画着眉毛,边提议。 显然是心中还惦记着上次回薛家,姑娘没穿成的那件新衣服。 “不可。” 这回倒是宋嬷嬷先开口制止了。 “岑国公府虽说办的是赏梅宴,可他们家的女眷也多,穿着红色未免喧宾夺主,还是低调为好。” 宋嬷嬷的腿伤彻底好了,又恢复了从前在薛扶泠一众仆从里说一不二的性子。 她开口,几个丫鬟也不敢再反驳,当下拿了丁香色、莲青色和件鹅黄的,总共三件衣裳出来选。 “就那件丁香色的,姑娘肤色白,更衬她容色出众。” 几个大丫鬟又一通忙活,总算将薛扶泠装扮了起来。 宋嬷嬷说的一点也没错。 薛扶泠挽着堕马髻,头上带着半幅嵌蓝宝石的头面,眉目如画,妆容雅致,穿着配衬的丁香色绣如意纹的袄裙,她本身就个子高,身量苗条,腰间虽无束带,也似一只手掌也能握住一般。 就是光静静的站着,也有如林下风致般的气场。 宋嬷嬷看得直皱眉头,“姑娘本就纤瘦,这些日子不分昼夜的忙活,更加瘦了许多,等赴宴回来,定要好生的补一补才是。” “嬷嬷说的可是。”紫竹接话道,“刚才给姑娘穿衣裳的时候,腰间的尺寸又少了些。” 这些衣服都是秋季才做的,这才多久,就已经不甚合身了,她们都着急。 “好,听你们的,等回来我就胡吃海喝几天,争取回到原来的样子。” 薛扶泠笑着冲着紫竹几个眨眨眼,也是少有的活泼。 “奶奶,二姑娘在门外求见。” 几人正说着,外面一个二等丫鬟桃枝进来禀报。 “她怎么来了?” 第49章 姑嫂 “二嫂子安好。” 齐如萱带着两个丫鬟进来,身后还跟着婆母身边的蔡妈妈,低着头有些拘谨的对着薛扶泠行礼。 “二妹妹今日怎么有空过来?”薛扶泠亲自替她倒了盏茶,询问缘由。 蔡妈妈笑着先开了口:“太太临时决定的事儿,差奴婢过来说一声。说是今日去的年轻姑娘估计也多,不好叫二姑娘一直拘在家里,趁着机会,跟着哥嫂一同出门子,长长见识。” 听蔡妈妈像是话里有话,薛扶泠笑着对紫竹道:“二妹妹的头发好似松散了,紫竹你去帮二妹妹再收拾收拾。” 紫竹领了命,带着齐如萱和她的丫鬟进了妆房。 等几人身影消失,蔡妈妈才开口道:“太太身体不大好,奶奶也是知道的。” 薛扶泠点点头,这话确实是对的,要不她守家的这三年,怎么会没跟着婆母出过门呢? “今日岑国公府的赏梅宴,实则是为这些在室男女们相看办的。本该太太带着二姑娘去,奈何她今日心疾又犯了……” “母亲没事吧?请了府医没有?”薛扶泠急忙问道。 姜氏自大儿子齐行炎去世,便添了这病,她还是从吕嬷嬷口中得知的。 蔡妈妈欣慰一笑,“请府医来看过了,好生歇息就是,二奶奶不必担心。只劳烦二奶奶辛苦,帮着太太替二姑娘相看有无合适的人家,回来说于太太听就是。” 薛扶泠郑重点头,又跟蔡妈妈客套几句,嘱咐余娘子亲自将人送出去。 “姑娘……”紫竹从妆房出来,面色复杂。 “怎么了?收拾头发要这么久吗?” 紫竹看一眼里面,声音放低些道:“二姑娘身上的衣裳像是以前的旧物,后脖颈领口处的缎子都脱了线,一拽就下来了,幸好有后面的头发遮挡着,才不会被发现。还有头上的首饰,东一件西一件,都是寻了相似的钗环,拼凑出来的……” “不是将范嬷嬷撵出去了么?”薛扶泠第一反应是齐如萱身边出现了第二个范嬷嬷。 “奴婢旁敲侧击问了,没了范嬷嬷,她姨娘李氏又重新把持着姑娘的月例银子。看今日这身行头,估计是屋里最好的了。 按理说太太若是要领着二姑娘出门,定会早早的替她量体裁衣,打造首饰,只是咱们要去赴约都是昨日才知道的,太太哪能一下子准备的周全呢?定以为平日给姑娘们做的衣裳首饰足够撑住场面了。” “你说的有理。估计她今日去太太处,太太也发现了,所以叫蔡妈妈专门领过来,就是这个意思。”薛扶泠随后也明白过来蔡妈妈带着过来的意思,对着紫竹道。 沉吟一会儿,薛扶泠又开口道:“你将去年中秋时太太赏我的那套珍珠头面拿出来,再将早上那套鹅黄色的衣裳拿来,先把今日混过去再说。” 紫竹点点头去了碧纱橱。 薛扶泠面上重新带上笑,好似不知晓此事一般,进去妆房找齐如萱。 “二嫂嫂。” 齐如萱见薛扶泠进来,柔柔的唤一声,立马低头,脸上的窘迫之色越演愈烈,不自在的捏着袖子不敢看薛扶泠。 丹薇正若无其事的替齐如萱上胭脂。 她和紫竹虽然性情不同,但在外人跟前,两人一样能沉住气,晓得她这个主子的脾性,叫人放心的很。 薛扶泠也全当不知道,笑着道:“妹妹今日出门,合该打扮的鲜艳活泼才是,丹薇涂得这胭脂正合适,这么一装扮,当真成了个明艳秀丽的大美人。” 说完,见齐如萱面色略微放松了些,又装作可惜道:“就是你今日穿的这件碧色衣裳略微色重了些,现在回去另取,只怕误了时辰,你别管,叫嫂子给你好生装扮一番,保管将今日宴席上那些同龄的姑娘都比下去。” 齐如萱见二嫂没有直接赏赐她衣裳首饰,心里的负担着实减轻了不少,抬起头,被夸的脸颊飞霞,腼腆笑道:“多谢二嫂嫂。” 紫竹这时刚好拿了薛扶泠说的那些东西进门,几个丫鬟又是一通忙碌。 年轻姑娘,好生打扮起来,自然娇艳美丽,又是正爱美的年纪,连齐如萱自己也害羞的在铜镜跟前忍不住照了又照,欣赏不够似的。 尤其那珍珠头面里有一支米粒大小的珍珠做的蝶形钗,身子动起来便一颤一颤的,更显俏皮可爱。 收拾好一切,时间也差不多了,两人又匆忙的坐上轿子去跟齐行度会合。 待到垂花门外,齐行度竟然也没到。 薛扶泠姑嫂两个自然不会大冷天的有马车不坐,站在冷风处等人。 两人说了一回话,余娘子她们催了两三回,齐行度才姗姗来迟,身后还跟着顾轻虞。 吕嬷嬷面色不自然的想过来替齐行度解释,不料齐行度比她先一步来到薛扶泠的马车外,刚准备上去。 “哥哥为何要带一个姨娘?”齐如萱涨红了脸,第一次鼓起勇气和这个不太熟悉的二哥这么说话。 薛扶泠有些诧异的看她一眼。 “就是个赏梅宴而已,没太大规矩。”齐行度也吃惊,僵着脸说完,瞥见齐如萱的首饰,认出这是母亲赠给薛扶泠的。 “车上空间小,二妹妹和我共乘一辆,夫君坐别的车吧。”薛扶泠看也没看他,说完就将棉布帘子放下,隔绝了齐行度的视线。 齐行度碰了一鼻子灰,沉着脸,转身往顾轻虞的马车上去。 这样的宴会,带上妾室也是可以的,就是不知她小气什么? “嫂嫂别生气。” 见薛扶泠面无表情,齐如萱嗫嚅着开口。 “我没生气,就是不耐烦等人。” 薛扶泠扯着嘴角轻笑一声安慰她,将心里的几分不自在压下去。 这下估计大家更知道自己这个正室不受宠了吧。 因为此次去赴宴,她最重要的事是替齐如萱相看,所以在马车上,薛扶泠隐晦的将事情跟她说了,见她还沉得住,才放心了些。 马车不快不慢,行了约莫一炷香的时间,岑国公府就到了。 岑国公府门楼建的气势恢宏,又是正经的皇亲国戚,连门前的两只石狮子也显得意气风发。 顾轻虞猛吸一口气,才扶着齐行度的手下了马车。 她的商铺需要卖货门路,她也需要认识更有权势的人,一番苦求,终于说动了齐行度带她来。 她知晓她从一个侯府嫡女落为妾室姨娘很丢脸。 也知晓今日来的,估计好多都是从前闺阁中的手帕交。 第50章 相看 她也想安安稳稳苟在齐家后宅做个金丝雀。 可是,她不能。 她有弟弟要顾,她想重振顾家,复兴原先的文诚侯府。 她的姨娘身份,对这些的作用杯水车薪。 唯有抓住为数不多的机会,认识更多的靠山,让自己变得更有价值,成为崇威将军府未来的女主人,才有可能办到这些。 为了这些野心,脸面是什么? 她应该忘记。 看着岑国公府门楼富丽的景象,再想想自己即将营业的铺子,她心情出奇的好。 岑国公李家的宴会,薛扶泠是第一次参加。 她以为自己会紧张,没想到进了门,反倒心里安静了下来。 待见过办宴的女主人,将礼奉上,便被李家的三少奶奶吴氏带着逛园子。 到底是皇亲国戚,府中建设,比齐家好了不知多少倍。 单拿供众人赏梅临时造的景棚来说,都是用的上用的云锦布缎围成的,可见富贵。 薛扶泠心内也暗暗咋舌,就光这府中栽种的这一片梅花,都比得上两个蘅缇院大了。 梅园人不少,恰好有丫鬟给吴氏回事,薛扶泠便笑着叫她先去忙,自己带着齐如萱在梅园随意逛逛就是。 园中来往的宾客互报身份后,都是客客气气的。 或是三五成群熟识的一块聊天,或是游走于各处结识新人,没有薛扶泠想象中的压迫。 薛扶泠代表的齐家,虽然是个没落的将军府,但是她的夫君争气,就算是第一次来这种场合,也有不少人过来搭话的。 薛扶泠带着齐如萱一一回应过去,不见半点怯场,在场有心留意的女眷们也暗自赞叹,对她好感颇深。 当然也有好些人户来打听齐如萱,只一听是府上庶女,便没了几分热情。 “齐二奶奶,我们奶奶请您和府上二姑娘过去一叙呢。” 薛扶泠回头,见是个圆脸的丫鬟,知道这就是别家要相看的意思,笑着应了,又请她为自己和齐如萱带路。 “齐府竟然藏着这么个天仙似的人物,难怪不常出门,若不是我今日赴宴来了,指定还见不着呢。”说话的是个微胖的妇人,看着和薛扶泠的年岁不相上下,却圆滑热情的很,早几步将薛扶泠姑嫂往自己那边引。 “这是骠骑将军府冯家的大少奶奶韩氏。”吕嬷嬷低声提醒一句。 薛扶泠听了,笑着见了礼,中规中矩应了声,“不敢当韩大奶奶这般夸奖。” 骠骑将军府和崇威将军府素有些嫌隙,只是不放在明面上罢了。 薛扶泠没想到,他家的儿媳居然能没事人似的待她。 “你婆母为何没来?” 上首坐着个金饰绯衣的太太,垂着眼皮,将薛扶泠和齐如萱从上到下的打量一番,淡淡的开了口。 “这是我家太太。”韩氏将薛扶泠往前领了领,笑着对她解释道。 薛扶泠看一眼韩氏,见她也有几分不自然,面色不变的重新组了些话将婆母没来的缘由说了。 “这就是你们府上的姑娘?”韩氏未免尴尬,笑着询问薛扶泠身后之人。 “正是我家妹妹。” 韩氏闻言,笑着从身后丫鬟的手上拿了见面礼递给她,刚想夸几句,就听见她婆母冯太太道:“可曾读过什么书?” 这问题薛扶泠今日倒是第一次听,难道这冯太太不重嫡庶重学问? “四……” “刚过来的时候,看见李家五姑娘在那边玩,紫竹,你带着二妹妹过去找她们玩吧。” 齐如萱四书两字还没说完,薛扶泠笑着将她打断,示意紫竹将齐如萱带走。 在室男女的相看也是有规矩的,要避着本人的,没有当着年轻姑娘的面就问话的,薛扶泠没想到冯太太这般“直接”,也不似刚才那般热情了。 “家中重规矩,萱妹妹也是通读了《女则》和《女训》等书的。”薛扶泠看着紫竹将人带走,话里有话的回复了一句。 她当然知道《四书》、《五经》这些让人明道理的书,齐府中有女先生曾经教导过齐如萱,只是一时摸不准面前这位冯太太的性子,所以答了妇人基本都会读的书。 “哼。”冯太太听了,面色不屑几分,冷哼出声。 薛扶泠不知她的意思,看向旁边的韩氏,见她面色有些复杂,正待开口。 “女子无才便是德。妇人家读那么多书有什么用?”冯太太将话说完,转身就走了。 留下韩氏这个儿媳妇站在原地,想说点什么弥补一下,却嗫喏半天,实在圆不回来,尴尬无比。 “韩大奶奶不必陪我,你婆母走远了。” 薛扶泠诧异一回,并不觉得尴尬,开口解了韩氏的窘迫。 见她果然松了口气,道了句“失陪”,便追随冯太太而去。 想来齐、冯两家有嫌隙,就算没有刚才这无礼的相看,也不会结亲,便不在意冯家婆媳那边如何,继续跟着吕嬷嬷认人,回复那些给自家子弟筹算相看的人家。 且说齐行度带着顾轻虞辗转在那些世家子弟身边。 他们与齐行度相似,要么带着的是得宠的姨娘,要么带着的是清倌红颜,莫名的和谐。 众人一处玩着投壶,闹哄哄的让齐行度有些烦躁。 “虞儿,走吧。” “度哥哥,咱们不是才过来吗?还没露几手就走,这多不好意思?” 顾轻虞脸颊红红的,看到了好几个从前手帕交家的哥哥或弟弟,想着生意和结交之事,哪能立刻跟着齐行度走啊? 看着顾轻虞跃跃欲试的神色,齐行度想走的心也渐渐压下去了些。 他说过带她出来玩,那就不能扫兴,不能让她失望。 恰好此时,岑国公府的大公子李柄,设了挑战十足的投壶规则。 他本就精于钻研这些玩乐之物,彩头也给的大方珍贵,一时间引得多数人来了兴趣,都跃跃欲试,想夺下李柄设的彩头,或是真心想要,或是想在红粉佳人面前展示魅力,不一而足。 “总共投出三十支,最后十支需双手同时投入,若能百发百中,这枚翠玉扳指就是彩头。” 有人起哄:“规则这么难,你这彩头却没什么意思,咱们这里小娘子这么多,要扳指干什么?换个别的来。” 底下多是附和的。 李柄也不气恼,当真想了想,低声对自己的小厮说了什么。 小厮闻言有些为难,但架不住主子坚持,还是下去去拿了。 看着众人闹哄哄的样子,更激起了李柄玩闹的心,得意洋洋的开口。 “这个彩头,绝对够好。” 第51章 投壶 众人起哄叫他讲明是什么。 李柄只咧着大嘴笑,故作神秘。 他站的地界高,那双眯着的眼睛,扫过人群,落在一张娇媚且熟悉的脸上,眼里闪过一道精光。 不到半盏茶,小厮已经拿了东西过来。 “诸位请看。” “嚯~” 众人被李柄的大手笔震惊到。 顾轻虞本变着法的安抚齐行度,见众人异样,也抬头往那边看去。 只见那托盘上放着一对宫制样式的玲珑点翠飞燕衔珠长短簪,金器点翠和琉璃宝石打造,一看就知来头和价值都不凡。 “诸位可别小看这个彩头,这是宫里娘娘赐下来的样式,只这一样,就可比得上今日所有的俗物。”李柄满意众人的反应,看众人的眼中,得意又带着蔑视。 这可是他亲姑母静贵妃娘娘赏下来的,家里这样的宝贝不知凡几,略微拿出来个品相一般的,就叫底下这些没见识的人这般追捧,果然是下贱的命。 众人见是宫中贵人所赐之物,哪还能不明白是静贵妃的东西呢? 世家子弟,争强好胜,附庸风雅,他们永远当属第一。 闹哄哄的一群人簇拥着李柄开始投壶。 “等这个彩头过去,咱们再参加别的吧?” 齐行度皱着眉,看着眼前人眼里的流光溢彩,还是硬着头皮开口劝她等一等别的。 他尚且跟那群纨绔子弟不同,还知道上赐之物不得随意转手的规矩。 “度哥哥,你还是介意是吗?” 顾轻虞脸色顿时垮了下来,从希冀到失望,又到楚楚可怜。 她认识李柄,且知晓李柄和齐行度一样,曾经都是她的爱慕者。 刚才背地里两人对上过眼神,她也从对方眼神里读到了“欲望”二字。 不过,她只想得到李柄的财富以及他背后静贵妃的权利而已。 叫她跟一个猪一样的人虚与委蛇还可以,若是叫她放下翩翩君子的齐行度,那根本不划算。 买卖不是这么做的。 “我……总之咱们等下一个吧。”齐行度眼里的坚持有些松动,只是规矩不可破,且他也真的不想看着李柄和他的虞儿有接触。 顾轻虞眨巴着眼睛,依旧楚楚可怜,试图再挣扎一下,只是看他还在坚持,只好忍痛松了口。 为了齐行度的感受,暂且让步,“嗯,听度哥哥的。” 齐行度脸上果然有了些笑容,单手环住顾轻虞的肩膀,爱意满满的看着她。 只顾轻虞如木偶般面无表情的看着前面闹哄哄的场景,显然不开心。 周围一轮人玩下来,居然没一个人能得到那支簪子。 就有人起哄,说是李柄故意设置这么难,不想大家得到东西。 李柄也觉得没面子,四处一看,基本上都玩过了,唯有角落里的齐行度和顾轻虞没上手。 两人还亲亲密密的抱着,更叫他生气。 “你们得不到,那只能说明技术不行,谁说我设置的完不成了,这不还有齐公子没试过么?” 越得不到的就越惦记。 这句话自古如此。 顾轻虞当年在京中世家女中可是不乏爱慕者,这其中就有李柄这个二世祖。 但她高傲,任李家如何显赫,都不将李柄放在眼里。 如今,遭了难后,居然跟了齐家的,这哪能让他心理平衡呢? 就算齐行度再三摆手表示不参与,也没能让李柄消了心思。 李柄和齐行度,该巴结谁? 孰轻孰重,这些纨绔子弟心里门清儿。 当下就有人起哄,力推齐行度出去,让他为了身边的红颜试一试。 “齐公子带着这么个美人儿,不来试一试,岂不是寒了美人的心?” 也有那些姨娘或是清倌,嘻嘻笑着助阵。 顾轻虞从前认识的人不少,他俩一下子成了焦点,心内又急又臊,更加祈求的看着齐行度,意思很明显。 齐行度也被众人花样百出的劝法激起了斗志。 更不忍他的虞儿再次失望。 当真上前接过李柄手中的箭矢,加入其中。 “咻~” 一连二十发,箭箭入壶。 众人喝彩声音也愈发高涨。 一转身,想看到顾轻虞的反应,结果看见李柄那恶心的眼神在虞儿身上乱瞟,可气的是虞儿居然没躲,反而还笑着跟他说些什么。 眼里染上醋意,握住箭矢的双手也攥的发白,看也没看,双双投中。 直到剩下的八支箭矢都中了才停了手。 众人夸赞不断,不过又有人质疑齐行度本就是武将,玩投壶简直如喝水般简单,觉得不够公允。 齐行度被刺激,除了想吸引顾轻虞的注意外,还有向李柄炫技之心。 “既如此,各位觉得不公,那就拿来黑布,蒙住双眼,若是在下还能投中,这簪子,就不与各位客气了。”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众人自然应允。 任那边如何精彩,顾轻虞就扫了一眼。 她对齐行度的能力坚信不疑,自然没什么可看的。 重要的是,她终于找到机会,忙着和李柄说糖霜的事儿。 忍着李柄不怀好意的眼光,两人有说有笑,一来一回的,李柄居然真表现出感兴趣的模样。 顾轻虞也自有魅力,又是李柄至今还没得到的高岭之花,只能看不能摸,心下痒痒,不自觉的将手放在顾轻虞的腰上。 “你们在干什么?” 拿着簪子的齐行度看着二人过分的举动,脸黑的像是墨炭,声音也似跌进了冰窖般层层寒霜。 顾轻虞这才发觉腰上的手,忙不着痕迹的躲开。 她不仅要顾忌齐行度,还要顾忌李柄,两厢为难。 “度哥哥,我刚刚和李公子在谈生意。”顾轻虞的声音里带着讨好,说着,就要去挽齐行度的胳膊。 齐行度看着对面站着的李柄搓着刚才动过顾轻虞腰的手指,脸上一派轻浮和回味。 “什么生意需要借李公子之手?”齐行度微微闪身,醋意十足,话里有话。 “齐老弟,当真拿到这个彩头啦?” 李柄面色得意,并未接他的话。 反而打量着顾轻虞安慰齐行度的小动作上,当着齐行度的面,闻了闻自个的手指,回味无穷。 齐行度被刺激的目眦欲裂,刚要说话,就见对面的李柄突然正经起来。 “齐公子既然如此介怀,那生意之事,且缓缓罢。” 说完,不给两人任何反应,当即就抬脚走了。 顾轻虞怀疑自己听错了,明明刚才李柄都要同意了,怎么转眼就反悔? 这下,她对齐行度也没了愧疚之心,也不安慰了。 两人沉默着走到无人处。 毫不意外的吵了相识以来,最大的一次架。 第52章 奸情 薛扶泠这边却和和乐乐的一片。 因为性情、教养和规矩等各方面都不错,还当真认识了几家志趣相投的太太奶奶。 其中,尤为奉天府府尹赵家的三太太许氏,国子监司业杨家的大少奶奶苗氏和翰林院掌院学士海家的当家太太崔氏等三人,颇有相见恨晚的意思,聊得异常投缘。 齐如萱这边倒是不再四处相看,只扎在姑娘堆里玩乐。 岑国公府李家五姑娘李思怡性格温顺,竟当真和齐如萱一见如故。 等薛扶泠过去找的时候,两人居然难舍难分起来。 “也罢,难得二妹妹高兴,能交到五姑娘这样的手帕交,也不是件坏事,且有紫竹和青檀在,别拘着她了。”薛扶泠笑着对吕嬷嬷道。 吕嬷嬷怕齐如萱第一次参加这样的宴会,离了她们会失态,不免担心些。 听见薛扶泠的话,虽然还有顾虑,但也不再坚持。 宴席还未开始,薛扶泠身子突然有些不适,寻了李家的丫鬟带路,更衣一趟才觉得舒服些。 只是,完事出来,引路的丫鬟不知道跑哪里玩去了。 不过还好有丹薇陪着,不至于记不住路。 行至一假山后面,薛扶泠突然抬头看见一个姑娘的蓝色衣角从假山处露出来,好似还有另一个男人。 “嘘,别说话,快走。” 薛扶泠不欲知晓是谁,只想赶快离开这是非之地。 只是这四周的路,她和丹薇又不太熟。 一边假山,一边池塘,要过去只能往假山边走。 无法,主仆两只好藏匿着,等人走了再说。 “你母亲刚才到底是什么意思?什么叫跟你结亲的人家多的是?”女声传来,似是极为生气,又压抑着。 “别吃心,我只认你这一个。”男声有些慵懒,又有些轻浮。 “那你刚才为什么要跟李思怡那个贱人说话?”女声不依不饶的继续问。 “她总缠着我,你又不是不知道。” 似是怕面前的人不相信,那男声又低声哄了她几句,又发誓道:“谁喜欢她谁去娶,我就喜欢你这样的。” 说罢,两人压抑着声音调笑着,像是打磨嘴唇子的声音,又低语了些什么。 就算位置稍远的薛扶泠和丹薇若有似无的听了,也尴尬的闹了两个大红脸,只好咬牙再忍忍。 洞里的两人亲密着,那女子极为投入渴望,只是那男子却并不似她一般沉溺其中。 虽然动作爱怜,眼神却看着四周,等发现远处一抹紫色和青色久久不动,眼里起了玩味。 “好了,乖一点,今日人多,被看到就不好了。” 话是对面前贪恋其中的女子说的,可目光却若有似无的盯着那紫色的身影,还着重加重了“看到”这两个字,显然意有所指。 但对面的女子和薛扶泠两个哪能晓得他的意思? 不过须臾,两人窸窸窣窣的收拾好东西,一前一后就走了出来。 薛扶泠和丹薇缩着身子,完全不敢抬头,生怕被看见。 等发现那边没有动静之后,才看一眼,两人果然已经走了。 “光天化日之下,她们……” “嘘,不要说话,赶紧走。”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这是在别人家,就算发现任何事,都不要多嘴,才是上策。 等两人回到景棚,宴席也差不多开始了。 毕竟是冬日,宴席当然安置在李家专门待客的室内。 这里也是金碧辉煌的样子,岑国公李家的富贵当真叫人眼花缭乱。 “嫂嫂,你看。” 刚坐下,同桌之上还有两个空位置,齐如萱就捧着个精致的玉匣子叫薛扶泠看,眼里都是兴奋。 “好生精致,这是哪位太太给的?”薛扶泠笑着问一句,拿起那对长短簪看了看,夸赞一句。 “这不是那些太太给的,这是哥哥给我的,说是赢得彩头,我还从未见过这般精致的东西。” 听见是齐行度送的,薛扶泠立即将东西放进匣子里。 她半点他的东西都不想沾惹。 齐如萱年纪小,当然看不出薛扶泠的嫌弃,爱不释手的将东西左看右看,将齐行度千夸万夸的,直到有人喊着“国公老夫人来了”才住嘴。 年轻姑娘的席面不在这里,齐如萱急忙又回去了自己的席上。 等国公老夫人坐下,薛扶泠身边的两个位置也坐上了人。 正是冯家婆媳。 薛扶泠倒是没什么,就韩氏眼见的尴尬,她婆母冯太太忙着跟旁边位置的几家打招呼,也不甚关心薛扶泠也在这一桌。 一顿饭吃的倒是主客皆宜。 饭毕,薛扶泠以为能走了,谁承想,还有两出戏文看,做饭后消食玩乐之举。 毫无疑问,她的位置还是跟冯家婆媳在一块。 没办法,既然做客,就不能扫了主家的兴。 “诸位都瞧瞧,这就是我那智勇双全的三子。”冯太太满脸霞光的拉着一个约莫弱冠之龄的男子,也不管规矩如何,只向众人介绍。 好多人家的官位都不如冯家,不管心里如何想,面上都是各种夸赞之词。 冯太太拉着人自然而然的越过薛扶泠的面前,并不打算搭理她。 冯致自假山出来,细细比对过宴上穿紫衣的姑娘,都没找到与偷看之人相同的衣料,不想这人居然在这里。 尤其是看见紫衣之人的长相,眼睛一亮,脸上浮现一抹意味深长的笑。 “见过这位姑娘。” 薛扶泠脸上微微一滞,不料这位冯公子倒是个规矩人,一视同仁的向她见礼。 就是眼神不太好,长相倒算得上周正。 不过,礼多人不怪。 薛扶泠也不是那等小气的,她梳的是妇人的发髻,正要开口纠正冯致的话。 “三叔别乱喊,这是崇威大将军家的二少奶奶。”韩氏的面色已经不能用乱七八糟来形容了。 她出身不错,待人圆滑知礼,与她婆母冯太太身上的市井之气完全不同。 本以为婆母不知礼数也就罢了,谁料到家中小叔子也是这般没规矩,气的她想挖个洞钻进去,不见人才好。 薛扶泠面上神色不变,并没有怪冯致唐突的意思,冲着韩氏点头示意,她知晓韩氏已经最大极限的在打圆场了。 谁知,她那小叔子居然又重新见礼,“齐二奶奶安好,恕我眼拙,在下冯致,给您赔礼了。” 冯致冲着薛扶泠笑的意味深长,眼底是谁都没发现的狂热。 薛扶泠看的莫名其妙的,只好摆摆手,示意他不必介意。 这个小插曲也很快过去了。 待岑国公府的宴会彻底结束,天色也渐黑了。 坐马车的时候,一整日没见到的齐行度和顾轻虞两人居然分车而坐。 看的薛扶泠也有点好奇两人这是怎么了。 第53章 乌龙 明毓轩。 “母亲,孩儿身体不适,先行告退。” 回府之后,齐行度倒是自觉的和薛扶泠一同来母亲姜氏这里请安。 姜氏见他脸色不好,刚问了句,他就提出告辞。 “去吧,累了一天,好生休息。”姜氏挥挥手,目送走儿子。 “这是怎么回事?今日宴会上发生了什么?” “一切正常,并未发生什么不愉快。”薛扶泠也不知晓,当然说不出来。 姜氏知晓儿子的性情,也不再问,转身坐下,又问起今日之事。 “你今日应当见过那冯家的三公子了吧?跟我说说他如何?” 京中姓冯的就只有骠骑将军冯卫。 冯家的三公子? 那应该就是今日见过的那位了。 薛扶泠没有隐瞒,将宴会上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的全部告诉了姜氏。 当然,除了那段尴尬的假山里的事儿之外。 “你的意思是,冯家的没看上二丫头?”姜氏听完之后,微微皱起了眉。 “儿媳今日也是第一次见那冯太太,对她的品行也只有表面的印象,只是事无绝对,若是太太中意她家的公子,何不好生替二妹妹打听打听呢?” 薛扶泠对齐如萱还是很有好感的,事关她的婚事,她不想她的婚事像自己当初一样草率。 只是,姜氏似乎并不重视这个,淡淡道:“她的婚事自有老爷做主。” 薛扶泠知道姜氏的意思。 齐如萱是个庶女,姜氏这个嫡母虽想操心庶女的婚事,奈何齐如萱有个能作妖的姨娘李氏。 两人自来不对付,姜氏就是有心想管,估计李姨娘也怕她会随便将女儿嫁出去。 不过听她今日这些话,估计留意那冯三公子也是公爹授意的。 相看的话题也匆匆终止了。 不过姜氏自来喜爱薛扶泠几分,倒是留了她在明毓轩吃了晚饭才罢。 从明毓轩出来。 薛扶泠轻轻揉了揉脸颊,感觉自己真是要累晕了。 早上早早就起来,一整天都在笑脸相迎的交际,当真不如她以前不出门来的松快。 “姑娘,奴婢觉得那冯三公子的声音有些熟悉。” 刚回到蘅缇院主屋,丹薇趁着紫竹等人替薛扶泠准备沐浴等物不在屋子,一边替她捏肩,一边低声说道:“像是……像是今日假山后面的其中一个。” “是吗?” 薛扶泠倒是没有察觉,当时她集中精力不想节外生枝,索性连耳朵都堵住了,根本没在听。 “越想越觉得声音相像。”丹薇继续道。 “罢了,管他是谁,横竖这样没规矩的人,咱们以后都不会再见,也不必再计较他是谁。”薛扶泠制止了丹薇的话,闭上眼睛养神不再说话。 屋内一时间也静了下来,只余窗边三盆墨兰花香,似有似无的飘散在空中,让人更困乏。 “砰砰砰!” “开门,开……门……” “姨娘,真的不让少爷进门吗?” 另一边的蔷薇阁却不似往日平静。 “你今日若是将这个门打开,明日就不用来伺候我了。” 绣榻上说话的正是怒气未消的顾轻虞。 门外将门拍的嘭嘭作响的正是似乎喝了酒的齐行度。 雯樱两厢为难,不知到底要不要开门。 今日宴会上跟着主子去的是洗墨,雯樱当然不明白为何她家主子一回来就摔碗摔碟的发脾气。 “虞儿……开门好……不好?” “嗝~” 一声酒嗝传来。 “都是……都是我……错了,你原谅我……好不……好?” 门外的声音还是不停歇。 顾轻虞今日好不容易忍着恶心要将李柄这条关系打通了,奈何齐行度吃错药似的一直跟她吵架。 本来趁着还在岑国公府,她打算再去努努力,找找别的人脉。 可齐行度一直紧紧跟着她,若是看见她跟别的人说话,立马将自己隔开,看得她火大。 两人从李家分开到现在,当真一句话都没说。 没想到,齐行度居然去喝了酒? “姨娘,外面没声音了。”雯樱侧身站着,静静听一会门外,又觑一眼顾轻虞,说道。 “……” “冬日天冷,姑爷又喝了酒,在屋外若是冻坏了……”雯樱话没说完,意思很明显。 顾轻虞没说话。 “主子……” 又过了半盏茶的时间,外面一丝动静也无了,雯樱又开口提醒。 顾轻虞还是没说话。 只是雯樱见她面色似有松动,立即将门打开查看。 西屋毫无动静,院子也静悄悄的不像有人。 “姑爷应该是回去了。”雯樱嘟囔一声,还跑到院外看了看,没找到齐行度的身影,又回来报给顾轻虞知道。 “回去就回去了。” 顾轻虞没想到齐行度还跑的挺快。 其实在齐行度说他错了的时候,她就已经后悔自己今日这些任性的举动了。 她刚才只是碍于今日吵架,想再矜持些,给齐行度一个小教训,叫他以后对自己别那么严格。 没想到,他倒是先被自己气走了。 对于顾轻虞来说,齐行度的重要程度,虽然在弟弟后面,但也和振兴顾家同样重要。 罢了,大不了自己再过去找他一趟。 像往常一样,撒撒娇,示示弱,两人和好,说不定关系能更上一层楼。 “姑娘,您怎么了?” 雯樱看着差点倒在绣榻上的主子,惊叫出声。 “今日没怎么吃东西,可能是累的。”顾轻虞面色略微苍白些,缓了缓才说道。 “那姑娘,您还是别动了,赶紧将束腰的带子取下来吧,今日束了一天了,奴婢再端些易消化的给您。” 雯樱依旧体贴,还提醒顾轻虞解开腰间束缚。 是的,今日为了能跟着齐行度去岑国公府,她整整束了一日的腰。 回来因为生气,还忘了这件事。 “也好,今日实在困乏,明日再去找度哥哥吧。”顾轻虞自个忙将束腰解下,一边说,一边神色温柔的轻抚微微显形的肚子,心里盘算着明日找齐行度时要说的话。 雯樱见主子这么说,默默的下去端吃食去了。 翌日。 兰期带着两个蘅缇院里的二等丫鬟提着食盒往蘅缇院走。 她们姑娘去给老太太和太太请安去了,待会回来正好用早饭。 “呜呜呜~” “兰期姐姐,好似谁在哭?” 第54章 地位 “早知道你是个贱货,没想到悄无声息的就爬上了爷们的床。” “我呸,都是姨娘,你们伺候得,我们就不行?这是哪里的道理?” “别骂了,别骂了。” 三种声音交织在一起,竟是从蔷薇阁传出来的。 “去,将东西先拿回去。” 兰期立马嗅到了一丝不寻常,将手上的食盒交给一旁的桃枝和杏浓,交代一句,自己则提着裙子,猫手猫脚的往蔷薇阁门口去。 刚找到个隐蔽的位置,就见雯樱和小萍从里面撕扯到外面,洗墨满脸惊慌的在拉架。 “别打了,上次的处罚刚过去,两位妹妹别再动手了。” “你叫她先放手。” “她先放我才放。” “自家主子是个狐媚的,上赶着攀扯少爷,没见过这般下贱的。” “什么狐媚,什么下贱,我们主子也是姨娘,轮得到你这个贱婢来指手画脚啊?” “你们都是死人啊?还不帮我把她俩拉开,若是叫太太知道了,非扒了你们的皮不可。” 洗墨这下是彻底怒了。 齐行度衣衫不整的从堂屋出来,脸上黑的能掐出水来,整个人一副颓相,像是宿醉了一宿的样子。 白姨娘脸上带着泪水,也跟着出来。 倒是没有看见顾氏。 就凭借这些散碎的事情,兰期就将今早这场闹剧猜了个七七八八。 趁着里面的人还没发现她,兰期又悄摸的回去了。 一路疾驰回到蘅缇院。 正好薛扶泠带着紫竹丹薇两个后脚进来。 “你这又是去哪里看热闹去了?”紫竹笑着调侃兰期一句。 “姐姐真是神人。”兰期神神秘秘的说一句。 丹薇最喜听这些,立马就问:“可是哪个仆妇和婆子吵架了?怎么不等我去瞧瞧?” 兰期听了,收起了嬉笑,帮着薛扶泠将外头的大衣裳挂起来,回道:“可不是什么仆妇婆子。” “那还能是谁?你这小蹄子,有事就说,总吊人胃口。”丹薇不满。 “昨夜,姑爷醉酒,歇在了白姨娘的屋子。” “……” 屋内一时寂静。 “吵架的是白氏和顾氏?”薛扶泠问一句,脸上看不出表情。 “正是。” “没想到啊没想到,养鹰之人也会被鹰啄了眼。”紫竹满脸的解气。 “可不是,前几日,顾氏还用姑爷的独宠,在咱们姑娘跟前嚣张,如今可倒好,这不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么?哈哈哈。”丹薇也乐出了声。 “昨日在岑国公府到底发生了什么?” 薛扶泠想起昨日回程的两人,俱是莫名其妙的样子。 “奴婢听说……”依旧是兰期,“昨夜姑爷满身酒气的去找顾姨娘,结果顾姨娘没叫进门,其他的就不知道了。” “那看来姑爷被拒后是直接去的白姨娘的屋子。”丹薇嘻笑着道。 “估摸着也是,不过到底是和白姨娘圆了房,看顾氏以后再如何携宠生娇?”芳时适时的插一句嘴。 “此事以后就不必再提了。” 薛扶泠低着头,看着紫竹将面前歪了点的餐具摆正,淡淡的说道。 芳时立刻意识到自己多嘴,说了“圆房”二字。 这不是帮着外人打自家姑娘的脸么? 想到这一点,她顿时满脸通红,尴尬不已,正要说些什么弥补。 “你们都下去自个用饭吧,姑娘这里有我伺候。”紫竹适时的替她解了围。 几个丫鬟出了屋子。 “芳时,你能不能以后说话,过些脑子?”丹薇压低声音,生气道。 “我……是我的错。”芳时心内更加愧疚。 待要再说什么,就见着丹薇带着兰期几个已经走远了。 “我嘴本来就笨,不过说了实话而已,都是姑娘的陪嫁,何必这般苛责我?” 此处只剩下她一个,这话像是说给丹薇听,也像是呓语,只是飘散在寒风中,无人听见罢了。 “我还没那么玻璃心。” 薛扶泠低头吃粥的时候,一股视线一直盯着她,叫她极为不自在,只好将碗放下,没好气的对着紫竹说一句。 “姑娘。”紫竹声音拔高了些,气急败坏道:“奴婢哪里是说那个,奴婢跟着您这么久,难道没有一二分了解您么?” 见薛扶泠不说话,又道:“宋嬷嬷叫奴婢多多劝解您,叫您早日有个孩子,能彻底在齐家立足才是。” “你也这般想的?”薛扶泠顿了顿,反问道。 “奴婢自然以姑娘的心意为主。”紫竹坚定的站在薛扶泠这边,丝毫不会动摇。 “可是,话又说回来,老太太还不知晓您和姑爷还没圆房。 说句越矩的话,如今虽是姑娘管着家,可是实际上掌权的还是老太太。 加上咱们薛家又不是什么高门大户,在齐家这样的门户面前根本就看不成。顾氏又怀了身孕,若是将来生下齐家的第一个庶长子,您的地位…… 这且不说,就是那白氏,若是连她也在您的前头,这府里明面上不会说什么,底下都是拜高踩低的。姑娘,您得想想办法啊,要不往后的日子还怎么过啊?”紫竹后面的话没再说下去,眼里满是担忧。 薛扶泠知道她要说什么,也明白紫竹这番话是自己一直以来想要忽视的东西,她也是真的会为自己着想的人。 可现实就是这么残酷,不会给你准备的时间。 “放心吧,我会考虑的。” 薛扶泠面色惆怅说道。 在齐行度面前,她不是那种会主动的人,也不想主动的去搅和到齐行度和顾轻虞的感情中去。 以前不想,以后估计也难。 所以,她决定另辟新路。 至于这新路是什么,还是得好好想一想。 “好些日子没去照看那些花花草草了,今日就不去广庆堂了,去后院看看它们。” 蔷薇阁。 “姨娘,太太的人送东西来了。”小萍从门外进来,将正在伺候的冰儿挤到一旁,兴冲冲的禀报道。 白松蕊面色一喜,“快去迎接。” 她就知道昨夜的大胆,除了顾氏那个贱人,其他人指定不会苛责她。 只是没想到,和少爷春风一度,居然得了太太的青睐,这才是大惊喜。 她本来是老太太赏给齐行度的。 按理来说,她该是老太太的人。 只是前些日子,眼见着老太太宠爱顾轻虞。 她就知道,这条路行不通了。 少奶奶又不似那等和妾室姨娘拈酸吃醋的,完全不搭理她和顾轻虞。 正愁不能搭上太太呢。 这不就无心插柳了嘛? 第55章 拉拢 “太太都赏了她些什么?” 顾轻虞坐在窗户边整整一个早上,此时冷不丁开口,眼神怔怔望着手上一个看不出什么样式的荷包,不知在想什么。 雯樱看一眼主子,暗道她终于说话了,尽量放轻呼吸,回道:“不过就是一些衣裳料子和首饰。” 回完这话,见面前人皱眉,又立刻道:“有什么可稀罕的?那贱人不过是被睡了一夜,兴的名姓都忘了,指不定少爷昨日就是醉酒了分不清人而已。 整个院子谁不知道少爷最喜欢的就是姨娘,连蘅缇院的那位都比不上,能看上那一个贱婢,那才是笑话呢。 姨娘别伤心,您若是消了气势,岂不是叫隔壁那个贱人得了势?” 这一通骂,顾轻虞脸上的神色果然松了几分。 雯樱觉得自己说到了点子上,要再开口讨主子欢心。 “替我收拾收拾,咱们去书房。” 顾轻虞已经不似早上那般消沉,竟然主动开口要去找齐行度。 “姨娘?” 雯樱怕她要去算账,想拦一拦。 “你说的对。眼看着太太的赏赐都下来了,我还在这里自怨自艾,任性甩脸子,适可而止,才能让人更加愧疚和疼惜。” 顾轻虞从早上发现齐行度从西屋衣衫不整的出来,整个人都是懵的,觉得天都塌了。 她说不出来话,只一味的哭。 哭的泪都干了,也没见齐行度来找她。 像以前一样安慰她。 手上看不出花色的荷包,其实是一对鸳鸯样式的。 十岁上,第一次绣出这般品相的东西。 本是一对,齐行度死皮赖脸的将另一只要了去。 自己的这只,本是束之高阁,不再碰的。 只是顾家被抄家的时候,莫名其妙的藏在了怀里,带去了墨州。 墨州三年的光景,她早没了之前的傲气。 她学会了低头,学会了献媚。 齐行度拿出另一个荷包的时候,她震惊不已。 但又立刻顺水推舟,将自己塑造成同样痴情的女子。 毫无例外,齐行度果然更加感动,拼了命一般的护着她们姐弟。 仅仅三年的光景,荷包上的花纹就被磨平了 或许也是它太过陈旧,轻易就失了本性。 “是,姨娘,您能主动想明白真好。”雯樱喜笑颜开。 顾轻虞微微笑着任由雯樱打扮自己。 荷包陈旧,不会再变新。 可人若是不把握住,迟早会变心。 这不是她的新生,这是她的蜕变。 不能再像之前一样,犹犹豫豫。 她该抓住机会。 齐行度的宠爱她要,外面的人脉她也要。 这次也不是完全的妥协。 这是筹码,是谈判的资本。 洗墨正好端了饭食进来。 “这些分给小丫鬟们吃了吧。洗墨,你拿了银子去厨房,叫她们好生整治一桌饭菜来,送去度哥哥的书房,我们两一起用饭。” “是。” 又过了小半个月。 “姑娘,刚才大少爷派人送了这个来,还捎话说要您尽快给回信呢。”兰期从外面跑进来,将一个匣子和信封递上。 薛扶泠疑惑着打开,越看面上越没了笑容。 匣子里除了薛扶泠借给薛策的那一万三千两的本金之外,还多给了两千的利息。 信上写了三件事。 其中之一,薛策升了官。 从原先的翰林院七品编修升任为正五品侍读。 虽不如齐行度的四品官职,可翰林院的职位,能在三年之内就上升两级,那真是不容小觑。 若是再混得好,来日超过齐行度,也未可知。 第二件事,邀请薛扶泠一起投资皇商苏家的生意。 说是苏家长子苏穆的商队,在漠北收获巨丰,运了好些京中没有的稀奇货物,若是能参与一二,来日分红必是一笔可观的数字,现在正在秘密筹备。 紫竹眼尖,还在其中发现了齐行度所说的那种“糖霜”。 第三件事,薛家的站队问题。 薛父和万氏自然支持兰妃的三皇子。 而长兄薛策却在信中写了,并不看好性子软弱的裴铎。 至于他支持的是谁,信里也没说明。 说这些的意思是,提前将这些矛盾告知薛扶泠。 若是薛父和万氏向她开口,要齐家也跟着站队三皇子裴铎,当拒绝了才是。 前面两项都好办。 薛扶泠速速备了一份贺礼,祝长兄高升。 顺便将那一万五千两的银子又放回去交给薛策,当做入股苏家长子商队的生意本金。 她自来信任薛策,若是这生意没有十足的把握,是绝对不会向自己开口的。 这也是兄妹二人,这么些年的默契。 等兰期带郑平去回话的时候,薛扶泠才拿着那封信仔细思索。 这上面说的站队她明白。 薛扶泠无奈的笑了笑。 将信放在炭火上,直到化为黑灰。 齐家不是她能控制的了的。 且看近几日的样子,公爹好似已经在布局到底要站谁了。 各处都在上门拜访。 其中居然还有那位骠骑大将军家的冯太太和他家的三公子冯致。 冯家与岑国公府李家极为要好,能来齐家,代表的是什么,薛扶泠心里清楚的很。 尤其是带着冯致过来,目的是什么,薛扶泠也有数。 “二姑娘难道没有别的选择了吗?”紫竹将一盏茶放到薛扶泠手上,问一句。 “赏梅宴你也是去过的,还不明白吗?”薛扶泠将茶端在手上,并没有喝。 “家里就这么一个姑娘,按理来说,该好好为她选择一门婚事的,冯太太当初还当众给姑娘难堪呢,说话办事,也是很看不上咱家二姑娘的很,怎么才过了几天,就厚着脸皮,亲自来家里了,真是不明白。” “这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冯家站队静贵妃,自古以来,除了银钱之外,什么最能捆绑两个南辕北辙的人?”薛扶泠抿一口茶道。 见紫竹摇头,薛扶泠放下茶盏,“当然是姻亲。” “赏梅宴上,众多太太和奶奶,一听说二妹妹是庶出,态度都不一样了。 我当时还想着,就以二妹妹这般温良纯善的性子,是那些见过的姑娘小姐里面,排得上号的。 她这颗蒙尘的珠子,若是哪家家风纯正,不挑嫡庶,得了去,那才是真的得了个大宝贝。” 薛扶泠对此也有些唏嘘。 第56章 进宫 这几日,最开心的,当属顾轻虞了。 她那日放低姿态,主动去哄齐行度。 齐行度果然更加愧疚,也对她更加宠爱。 开心之下,居然允了自己和李柄的糖霜生意。 以及,帮她填补了庄子上的亏空,让往后庄子上得到的出息,都能算作她的私产。 没错,齐行度手上的好些庄子,都是带着亏损的。 她查了好几日,都没找到这其中的关窍。 当初在顾家,她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嫡女,这些东西自然烦不到她身上。 一直在犹豫要不要放弃接管齐行度的私产。 放手吧,是自己好不容易从薛扶泠那里得来的,不想这么狼狈的交回去。 不放手吧,这些亏空,她自己没能力补全,新账旧账堆积,就像雪球越滚越大,再难收尾。 想起这些如今都解决了,她当真想谢谢那天主动的自己。 接下来,她该正式的将自己的糖霜铺子开起来了。 薛扶泠这些日子,倒是一如既往。 只是今年格外忙碌些。 不是为了别的,而是今年齐行度归家了。 家中的宴席也得摆起来。 例如,需得置办哪些年货,需要将哪些东西送给合适的人家。 哪家关系近一些,哪家关系远一些…… 等等,这些都是考量。 当然,这还是府中宴席有旧例来循,不需她再操心的前提下。 就在各处的忙碌下,也是到了腊月二十九。 “姑娘,宫里来了人,传了姑爷和顾姨娘进宫。”丹薇从外面回来,一脸的沮丧。 “你这蹄子,又在说什么胡话?”紫竹轻笑一声,戳戳她的额头:“咱们姑娘才是正室嫡妻,若是入宫拜见贵人,那也得是姑爷和姑娘一起去,哪能轮得到一个妾室姨娘?你失心疯了吧?” 丹薇听了,一点恼怒的样子都没有,反而叹口气。 “是真的。静贵妃娘娘下的懿旨,说要召见顾姨娘。” 这下,屋里的众人也都安静下来了。 “老太太、老爷和太太,他们怎么说?” 薛扶泠心内也惊讶不已。 想了很多缘由,也不知到底是因为什么。 “老太太当然同意,至于老爷和太太,同不同意又有什么关系,横竖家里的长辈已经做主了,且是宫中贵人的懿旨,哪敢耽搁半分?只怕已经在路上了。” 蘅缇院静的可怕。 反观顾轻虞和齐行度。 两人倒是轻松自在的很。 顾轻虞原先是文诚侯顾家的嫡女,若是再往前归朔,前朝柔贵妃还是她嫡亲的姑姑,当今的圣人还要叫她姑姑一声庶母呢。 “见了静贵妃,不要慌张,好生说说你那个铺子的事情。”齐行度自己也紧张的不行。 当知道静贵妃通过李柄之口,知道这半个月来京城最赚钱的生意,是和顾轻虞合开的糖霜铺子,当下就要见一见她。 “放心吧,从前我姑姑在的时候,也是经常入宫的,礼仪之类,不需你教导。”顾轻虞眼里有些轻蔑和势在必得。 她这些日子的努力,不是单单为了攀上李柄的,她最想接触的,是李柄身后的静贵妃。 如今,静贵妃终于在李柄的劝说下,答应见她。 她当然得好好表现。 想到这里,顾轻虞捋了捋身上的粉色斗篷,眼里全都是野心。 马车晃晃悠悠,到了宫门处。 顾轻虞被齐行度搀扶着下了车。 看着熟悉的宫门,顾轻虞心内一痛,当真是恍如隔世般。 没想到,从顾家败了之后,有朝一日,她能靠自己进入这皇城,想想都觉得不可思议。 宫门处早有几个小黄门在等着。 见到两人来了,忙迎上来。 顾轻虞比齐行度还镇静,面不改的的将袖中早备好的荷包递上去,几个小黄门笑嘻嘻的将银钱收下。 “娘娘说,齐副尉就不必见面了,这……”一个领头的小黄门看了看齐行度,面色有些为难。 齐行度心中疑惑,但也得遵命。 毕竟要去的是后妃寝殿,外男哪能随意进去,便遵从顾轻虞的话,回了马车里等着。 静贵妃李漪澜住在拂梓宫,是整个皇宫里,除了太后和皇后的寝殿之外,最华丽的宫殿了。 一路进去拂梓宫,看得顾轻虞也暗暗咋舌,就连她姑母先柔贵妃,当初也没能住进这么大的宫殿里。 “你就是顾轻虞?” 穿着绯红色的宫装,容色艳丽,身量苗条,气质雍容华贵的静贵妃李漪澜坐在上首,一双媚眼将底下恭敬跪着的顾轻虞打量一遍。 “回贵妃娘娘,正是臣妇。” 第一眼看见李漪澜,顾轻虞就很喜欢。 不为别的,就为两人身上一样的野心。 李漪澜却没有叫她立即起身,而是漫不经心的翻看着手中的账本。 片刻才道:“你这糖霜的生意倒是做的不错,柄儿说都是你眼光独到,早早下手的缘故。” 顾轻虞依旧跪着,听见问话,不卑不亢道:“臣妇当不得这样的夸奖,若不是有岑国公府的人脉协助,臣妇的作用,只怕达不到如今的景象。” 这话说得其实很是大胆,明晃晃的告诉了李漪澜是借了李柄的人脉。 若是李漪澜怪罪下来,顾轻虞只怕今日也回不去将军府了。 “哈哈哈~”屋子内凝滞一瞬,坐上的李漪澜突然笑了起来,当即面上的疏离去了两分,对着身边侍候的大宫女道:“许久没见过这般敢在我面前讲实话的人了。” 那宫女附和着,静贵妃又不咸不淡的开口了:“你为何不提醒我,顾氏还跪在地上?” “请娘娘恕罪。”那宫女顿时吓得大气不敢出,跪在地上将头叩的嘭嘭响,额角也沁出汗来。 李漪澜的目光落在还跪着的顾轻虞身上,“顾轻虞,你说该如何处罚呢?” “臣妇不敢当,全凭娘娘做主。”顾轻虞心里一顿,果然这些宫中的佼佼者,没一个好相与的。 这根本不是提醒没提醒的错,是自己擅自将李漪澜的侄子李柄拉进这个圈套里的警告。 是的,静贵妃三言两语明白了,自己的侄子被面前这个女人利用了。 第57章 分成 不过,她今日叫人进宫,可不是为了来追责的。 “那就赏她二十戒尺吧。” 座上的李漪澜换了个姿势,斜靠在一只软枕上,风淡云轻的将那位宫女处置了。 顾轻虞心里有数。 赏宫女戒尺,其实是杀鸡儆猴,替自己扛罪而已。 那宫女也不敢再求饶,被另外两个宫人拖到外殿去施行。 不多久,殿外传来戒尺打掌心的声音。 屋内两人听见,面色并无变化,好似无事发生。 “接下来,你可有开设新铺的打算?” 过了良久,殿外的宫女被掌刑完,回禀过,上首的李漪澜才又开口。 “回娘娘,自然是顺风而为。”顾轻虞面上恭敬,心内总算明白贵妃为何要上演这么一出大戏给自己看了。“只是接下来的分成,臣妇愿与娘娘共享。” “哦?”李漪澜抚了抚满头的珠翠,挑了挑眉,玩味十足的看着她。 “糖霜铺子的成功,绝不是偶然,全仰仗娘娘的内侄,若是再开新铺,其中六成利臣妇愿孝敬给娘娘。” 顾轻虞轻声开口,早将进宫之前想好的说辞拿了出来。 她心里只想着将这般大的利益让给静贵妃,卖给她一个人情。 若是她同意,那么自己想要将她当做靠山的事,那就算是成了。 李漪澜听了这话,只是嗤笑一声:“这与本宫有何干系?” “你与李家做的生意,如何能将六成利让给本宫?这不是让本宫白的了这便宜么?” “娘娘,臣妇知晓,若是只有臣妇和李公子,那是万万办不成这样的事的。”顾轻虞依旧有把握。 “娘娘想必也听李公子说了,这糖霜铺子短短半月的时间,已经收回了之前的投入,这样的诚意,娘娘三思才是。” 见上面之人还是不松口,顾轻虞知道该说点能叫她动心的。 “听说冗西一带,近日雪灾泛滥,死伤无数,民不聊生。若是哪位皇子手中富足,能替陛下略微解围一二,岂不是更加能得圣恩?” 李漪澜心内微微一顿,这话正是说到了她的心上。 皇位之争,也是要实力的。 岑国公府虽有助益,但收效甚微,银钱上更是不必说,这也是她发愁的一点。 打点、拉拢,哪一点能少的了银钱? 只是…… “七成。” 上首的李漪澜坐直身子,面色带上点严肃,从嘴里缓缓吐出两个字。 “只是,这银子,不必经过本宫的手,交给李柄就是。” 顾轻虞也是一顿,心里不舒服的紧。 六成已是她的极限,没想到静贵妃的胃口这般大,居然还想要七成。 而且她这么说,意思是,只是顾轻虞与李柄之间的交易,跟她这个贵妃没有半点关系。 那就当然的,也算不上拉拢顾轻虞身后的崇威将军府。 “怎么?你不愿意?”李漪澜面色不变,眼底染上一层冷意,以上位者之姿,俯瞰下首之人。 “臣妇不敢,应娘娘之说,三七分成。”顾轻虞暗暗咬牙,心里仿若在滴血。 顾轻虞明白,李漪澜说的七成,是她和二皇子的,余下的三成,自己还要与李柄五五分成,实际到手的,只一成半,或许还少。 这怎能不叫她恨? 只是,她要的是权势,这银钱只是投石问路的石子,与她图谋的东西比起来,不过尔尔。 更何况,她还不想让静贵妃掺和进齐家。 只与她有关,做她顾轻虞背后的靠山就好。 “蔡进,待会出去,传本宫的话给齐副尉,顾氏之才,可堪侧室之位。”李漪澜面上平静,眼底却有三分戏谑,看见底下人面上的欣喜,心里嗤笑一声。 利益拿到了,略微施舍点,叫底下人更为自己卖命才是。 “多谢娘娘赏识。”顾轻虞果然喜不自胜。 多日以来的筹谋总算奏效,她成功攀上了静贵妃的大船。 等从皇宫出来,蔡进,也就是李漪澜身边的掌事太监笑着将一只匣子递给顾轻虞。 “顾姨娘,您可收好这两千两,咱们娘娘省吃俭用攒下的,交给您经营铺子,您可别让娘娘失望才是,老奴和娘娘都等着您的好消息呢。”蔡进满脸堆笑。 “请公公告知娘娘放心,臣妇定不辱命。” 顾轻虞出来时意气风发,与刚才谈分成时蔫巴巴的样子,相去甚远。 听见静贵妃的人这么说,从蔡进的手里接过东西,又将一个鼓囊囊的荷包顺手放进蔡进的手里,道:“辛苦公公送我出来,这些不成敬意,请公公吃茶,还望您能多在娘娘跟前替我美言几句,臣妇不胜感激。” 蔡进不动声色的掂了掂手里的荷包,面上笑容更加灿烂,“嗨哟,多谢顾姨娘体谅咱们,你放心,贵妃娘娘最是好说话,且看贵妃娘娘的赏赐就可知一二。” 说罢,招来两个小黄门,让两人将顾轻虞以及五个拿着赏赐的宫人恭恭敬敬送出宫去。 “她可有说什么?” 蔡进刚一进门,那道雍容华贵的身影背对着问道。 “自然是为娘娘表了忠心,还给了奴才,不小的喝茶钱呢。”蔡进面上严肃起来,完全没了刚才在外面的那股轻蔑,双手将荷包奉上,头颅低的与腰腹平齐,可见恭敬。 静贵妃能走到贵妃之位,且还拉扯了母家成为国公府,自然有旁人不知道的精明算计。 这不,刚才那顾氏还是一副被占了大便宜,不开心的样子,被贵妃一句“好生办事,说不定以后那将军府就是你掌家了”这话就给收拾的服服帖帖。 掌家? 历来世家贵族,掌管中馈的,必得是名正言顺的正妻。 静贵妃说这句话给顾氏听,难道还不明显吗? 只是,外人不了解贵妃娘娘,他这个伺候了将近二十年的奴才还能不知道吗? 这话听听就得了,若是当真,那可说不准真假。 “你这老东西,她给你,你就拿着,难道我还能贪你那点喝茶钱?”静贵妃皮笑肉不笑的看一眼蔡进,眉宇间不似刚才温柔。 “奴婢能喝上茶,全靠娘娘,故不敢贪墨。”蔡进心里一滞,细想刚才自己的话应该没什么问题才是。 “得了,拿着吧。有事多替本宫查看查看,想喝多少就喝多少。” 静贵妃话里有话,随意拨动着凤仙花染就的指甲,笑意不达眼底。 蔡进反应一回,心里一喜,这不就是给了自己权利,能时不时的从顾氏那里捞点油水么,顿时眉开眼笑。 “奴婢遵命。” 第58章 较量 马车上,顾轻虞志得意满的摸摸那些赏赐。 “你可知,接了贵妃的东西,就代表整个将军府已经站在贵妃和二皇子一边了?父亲还未明确表示,你就这般着急替他决定,若是回去,咱俩定要遭殃。” 齐行度满脸焦急,也顾不得保持君子风度,急切到在马车上就要和顾轻虞说清楚。 “安心吧,这只是替她侄儿感谢我而已,跟咱们家站队没有丝毫关系。”顾轻虞心里略微不满齐行度的扫兴行为。 只是想到贵妃说的让她掌家,心里又似灌了蜜一般,面上重新开朗起来。 “那这两千两是什么意思?”齐行度不信,将那繁复花纹的匣子举到顾轻虞面前,质问道。 “不是解释过了么?”顾轻虞脸上的笑容立刻退去。 “你若是不信我,就亲自进去拂梓宫问问贵妃娘娘。” 见齐行度还是那般狐疑的目光,顾轻虞也来了气,索性将东西全都放下,坐到齐行度对面去,抬起棉布帘子,往外看,彻底不搭理他。 “虞儿,不是我疑心,是这件事干系重大。若是牵扯上储位之争,咱两都不好父亲交代。我才多问一句。” 齐行度面色有些讨好,心中却略有惆怅。 “好,那你现在进去,将这两千两还给贵妃娘娘,咱们从此跟贵妃和岑国公一家再无往来。”顾轻虞眼底带了些轻蔑和嘲弄,面上却是坚定的神色。 “我……”齐行度顿住。 顾轻虞说的,他自然不敢。 若是真的还回去,那就不是巴结而是得罪了。 且,在这件事上,她是无论如何都要搭上静贵妃的。 齐家如何,与她何干? “你好生经营铺子,若是有什么不懂,问问家里账房的。”先确定面容有愁色,思考良久,才终于算是妥协了。 “度哥哥,你放心吧,咱们前面的铺子这么赚钱,只要好生经营,接下来绝对没问题。”顾轻虞听见这话,面色才缓和下来。 她心里也有些唏嘘,总觉得自从白松蕊的事情之后,齐行度对自己多了些低声下气,叫自己总是为难,没有之前的理直气壮。 不过,这样才好,以后做什么,都能更容易些。 男人一旦有了怜惜和愧疚,那就是事半功倍了。 “回府之后,别忘了跟老太太和太太说侧室之事。”顾轻虞心情极好的提醒一句。 听见这个,齐行度的面色也欢喜起来。 他当然支持虞儿做侧室,若不是有薛扶泠,她会是他的正妻,真的委屈了虞儿。 而且贵妃都开口了,齐家还有什么拒绝的理由呢? 只是,他心里说不上来有一种违和感,细细琢磨一回,也想不明白。 看着顾轻虞重新将静贵妃赏赐的那些首饰和料子拿在手上一一看过,齐行度将心里的疑虑暂且压下。 待回到齐家,顾轻虞当下就去找账房,齐行度则抬脚去了万福堂。 “怎么就不能听贵妃娘娘的了?”堂上老太太靠在软垫上,由身边的玲珑替她捏肩放松,声音略微拔高。 “母亲,不是儿媳反对,这静贵妃跟咱们家无甚瓜葛,一介后妃,随意插手臣子家事,这于理不合啊。这事实在太过于复杂,不若等老爷前来定夺才是。”姜氏见老太太说不通,也没了刚才那份镇定。 “贵妃只是提一句,又没逼着咱们。这且不说,就虞儿这丫头腹里怀上了你的亲孙子,关乎着齐家后继有人,这样的功劳,是谁也抵赖不了的事儿。” “且男儿征战四方,女子当好生为夫君管好内宅才是,这样的小事还要劳烦他,怎么当好一家主母?”榻上的老太太眼神犀利,紧紧盯着姜氏,脸上是从未有过的严肃。 这句话说的极重,尽管她们婆媳两个相处了二十多年,也从未听过这样的话,如今为了个妾室,竟然…… 姜氏立即从绣凳上起来,连忙告罪。 “母亲安好。” 齐阤从外面进来,就看见屋内氛围紧张。 瞪一眼干站着的小儿子,将姜氏扶起,开口道:“静贵妃的事,儿子都听说了。” 不待座上的老太太说话,齐阤又道:“贵妃只是提议而已,具体还是要咱们府上之人决断,不若折中,给顾氏个贵妾也就罢了。正好用新年做筏子,顾氏得了静贵妃的眼,这样堪堪算是两全。” 齐阤心中当然明白,若是一味的按照静贵妃的话来办,圣人就要先将他问罪。 静贵妃受宠,又不是他齐阤受宠。 圣人不会处罚静贵妃多管臣子家事,只会怪到他的头上。 齐家如今谁也得罪不起。 “行,就按照你们老爷说的办,你也别怪我这个老婆子多管闲事,我还是得为咱们齐家以后着想。”老太太这话就是给姜氏道歉了。 尽管她万般不愿,可儿子与姜氏恩爱,孙子也是姜氏的亲子,她少不得要给姜氏几分颜面。 “母亲折煞儿媳了,是儿媳想的不周到。”姜氏心内气急,面上也只能惶恐着不敢受婆母的歉。 一屋子人,没有一个能明白当下形势的,这还怎么说?只好闭嘴。 “虞儿那丫头,算是我从小看着长大的,她的性情我知道,就算做事些许鲁莽,定不会害了咱们家。” “她亲姨母还是西府的当家太太,前个薛氏还将西府的下人打发了回去,得罪了大顾氏,若是不给些交代,怕是西府要将咱们府里恨上了才是。”老太太端坐起来,将前些日子大顾氏来她面前告状的事儿说了。 这些话,其实还是为了说服儿子和孙子。 她在齐家四十多年,从年轻时说一不二的当家主母,到如今大权旁落的孤寡老妪,不可谓心里的落差和挫败。 所以,和儿媳姜氏的较量,她无论如何,都要说服其他人支持自己。 “是儿媳愚钝,今日便将顾氏的份例提上去吧。”姜氏低着头,站在夫君的身后,声音些许沉闷。 “我听身边人说,这些日子薛氏也是辛苦,整个人都累的瘦了一圈,她上月得了风寒,好几日才好些,可不敢叫她再劳累了。”老太太眼睛微阖,昧着心,说了些心疼薛扶泠的话给姜氏听。 “今年的除夕宴,就交给顾氏来操办吧。” 第59章 大方 “母亲?”姜氏不敢置信,老太太刚才说了什么? “前些日子我病着,你和薛氏也忙的脚不沾地,多亏有虞儿这丫头过来照顾我,替我解闷,我的病才好的快些。” “且薛氏近些日子一直忙东忙西,我是心疼她若是又累病了,如何向薛家交代呢。”老太太这话说得很是微妙。 薛家最高的官职不过是个五品,齐家就算是个空壳子将军府,那也比薛家强八百倍,如何能在乎他薛家的感受? 不过是老太太用这话来堵姜氏的嘴罢了。 老太太一直看不上薛扶泠的家世,挑拣她对齐行度的前程没有助益,这些她都知道。 姜氏看看老太太,又看看自己的夫君和儿子,见两人一副应该如此的样子,终于败下阵来。 她算是看明白了。 顾轻虞去了趟静贵妃宫里,拿回来一堆比兰妃的赏赐还要厚重的东西,这个家里便没人将薛氏看在眼里了。 见风使舵。 她心底是佩服这三个人的。 想到这里,姜氏莫名的一阵心累。 只怕在他们三个眼里,自己和儿媳薛扶泠的想法都不重要。 尤其是在婆母眼里,上次接顾氏入府,自己输了。 这次将顾氏又抬到贵妾,还叫她负责家中重要的除夕宴,将她正式的展现在人前,自己也是输了。 这两件事的本质都是薛扶泠入不了老太太的眼,故意为之,继而打压她这个儿媳而已。 “就听母亲的就是。你跟薛氏两个身子都不大好,别太操劳。”齐阤适时开口。 听说静贵妃很是看好顾氏,他立即前来求证。 一看母亲的架势,齐阤心里只会更加高兴。 宫中最有实力的两位妃嫔,争着拉拢自家,齐府的身价已经不可同日而语了。 事已至此,姜氏已无话可说,微微点头,算是默认了。 三人从万福堂出来。 姜氏看着父子两人的背影,心里五味杂陈。 薛扶泠在她心里,那是极好的儿媳了。 虽门第不高,可贤良淑德,一样不缺。 一片真心为齐家,更得她心意的是,薛扶泠对她这个婆母很是尊敬、孝顺,有什么事,她当然更偏向于薛扶泠。 可是…… 只怕薛氏往后在齐家,更是艰难了。 就连自己这个婆母也救不了她。 蘅缇院。 “这些料子和首饰,奶奶就收着吧,静贵妃娘娘赏赐的东西,都是金贵物件,可比不得那些纱堆的假物件呢。”顾轻虞一脸温良的笑着指挥雯樱将手上的东西往薛扶泠面前递。 她本来是要去找府上的账房的,半道又想起上次的宫花事件。谁叫她素来大方,不像薛扶泠一般小气? 而且,正好此时得了更好的,当然要抓住机会羞辱薛扶泠一番才能解气。 兰妃的那点陈芝麻烂谷子算的了什么?静贵妃的东西比她更好更能拿得出手。 “顾姨娘拿回去,自己慢慢享用吧,我们奶奶身边还不缺这些。”丹薇脾气冲,哪能轮得到主子开口,她就能先将人打发了。 “我们姨娘是好意,得了东西,立马就先拿来孝敬给二奶奶,挑的都是极好的东西,丹薇姐姐可别随便替二奶奶做主才是。”雯樱也不甘示弱,她如今跟着顾轻虞那可是腰杆邦邦硬的时候,自然不会落了下乘。 而薛扶泠呢,大冬天在自己院子,微微挽着袖口,露出一点点莹白,细细浇灌着手边的花儿草儿,半点眼神都没放在那些精美物器上。 顾轻虞饶是再能装,也被气的脸色发白。 齐行度从门外进来,看见的就是这样一幅画面。 他带了任务而来,没想到能看见虞儿经过上次宫花之事,还能主动大方的将自己得的东西给薛氏。 而薛氏连半个眼神都不给,心里不由的疼惜起他的虞儿来。 “她不要就不必给了。”齐行度冷声开口。 “度哥哥~” 见后面来人,顾轻虞眨眨眼,眼里即刻染上蒙蒙水汽,拉住齐行度的衣角,微微咬唇,委屈又倔强。 “虞儿想着,上次奶奶将兰妃娘娘的东西分给府上众人,虞儿也想像奶奶一般大度,只是……只是……” 顾轻虞眼里通红一片,泪珠聚在下眼睑,要掉不掉,看着更加惹人怜爱。 “别哭,你心底善良,我自来知晓……”齐行度疼惜的将人搂在怀里,替顾轻虞轻柔着擦掉流出来的泪水。 “夫君过来有什么事?直说就是。” 薛扶泠实在是受够了两人的莫名其妙,停下手里的活,干脆了当的打断齐行度。 “……” “祖母说,从今日起,虞儿的份例按照贵妾的来。” 齐行度被噎了一下,皱着眉将自己此行的目的说了。 见薛扶泠没有任何反应,又补了一句:“还说,明日的除夕宴,交由虞儿来办。” “什么?”顾轻虞惊喜出声。 薛扶泠也是秀眉微挑,一双杏眼注视着齐行度,迟疑的问道:“你是说,老太太要将明日族中的宴席交给顾氏?” “没错。” 见她终于破了从容的面孔,齐行度心里竟涌上一股莫名的自得。 凭什么自己每次都被薛扶泠气的失态,终于看到她那平淡的眸子有了别的色彩,怎能不痛快? “祖母、父亲还有母亲都同意了。”齐行度眼光落在那段莹白的腕子上,像是报复般又像是自省出神般,将刚才的话说的更仔细。 “既然如此,那就听祖母她们的。”薛扶泠心里微微叹口气,恢复从前的淡漠,“还好余娘子才刚刚开始准备,待会叫她去蔷薇阁交接一番,这事也就明了了。” 薛扶泠说完,重新将地上的小铲捡起来,往别处去松土,不再理会齐行度二人。 “少爷和顾姨娘请回吧。”丹薇红着眼睛,声音略高提醒一回。 齐行度听见丹薇竟是将他这个蘅缇院真正的主人当做客人一般往外撵,不由得蹙起了眉。 顾轻虞没有这种想法,当下带了丫鬟,拉着想开口的齐行度回去蔷薇阁。 “桃枝,你去,赶紧将奶奶刚才的话传给余娘子听,半刻也别耽误。” 丹薇见两人消失,刻不容缓的换来个二等丫鬟去传话。 第60章 决心 “这是怎么回事?” 紫竹和兰期从门外进来,手里拿着账本子,显然是跟那些管事们对完账本回来。 见两人都不说话,又道:“刚才看见姑爷和蔷薇阁那位出门去了,还拿了好些东西,都是做……” ”还能做什么?不就是专门跑过来耀武扬威的么?”丹薇没好气的白她一眼。 紫竹知道丹薇就是这暴脾气,早已经习惯了,叹口气,将手上的账本交给兰期,叫她拿进去。 尽管丹薇这般,紫竹还是对丹薇很耐心。 无他,两人自小一起长大,说是异父异母的亲姐妹都不为过,哪还会不包容她的小脾气? “好生说说,出了什么事?” 丹薇自己也不好意思起来,忙给紫竹道了歉,将事情原原本本的全说了。 “这什么道理?我去找太太。”紫竹气的脸都红了,立马就转身又要出去。 “诶,诶,别冲动。”丹薇赶紧将人拉住。 “姑娘刚接管家中中馈一个多月,管家理事样样都顺了,眼看着年末的除夕宴,阖族的人都会过来吃席,正是姑娘扬名的时候,怎么就轻而易举的叫顾氏那个贱人接手了去?你别拦我,我去找太太替咱们姑娘问清楚。” 丹薇觉得紫竹最近越来越暴躁,一边拉着丹薇疑惑她是不是受了自己影响,一边向薛扶泠求助。 “这就是太太同意了的。”薛扶泠无奈的开口。 看一眼自己手中刚刚不慎扯下来的花朵儿,心里烦躁不止。 什么时候,自己也这般沉不住气静不下心来了? 见紫竹呆愣在原地,薛扶泠索性收了工具,往主屋去。 现在的形势,已经不是齐行度一个人宠妾灭妻了,而是家中上下皆知,她这个当家的二奶奶要失势了。 如今只是除夕宴,待不久的将来,只怕中馈之事也要交付出去。 她当然不能坐以待毙。 也是时候,该做点什么了。 毕竟,人不能永远等着被别人欺负。 到了屋子,紫竹和丹薇替薛扶泠净了手,换了衣裳,又研墨铺纸,伺候她坐到白玉案上才罢。 薛扶泠握住羊毫的笔,写的飞快。 信是写给她的嫡长兄薛策的。 内容之一,是将自己前些日子叫郑让购入的铺子交给薛策打理,好用来铺苏穆从漠北进来的糖霜等货物。 内容之二,是提醒薛策,叫他囤积防水的用具。 不管薛策支持的是哪个皇储,漠北之事都是刻不容缓的。 待到一月过去,二月春来,漠北的冰雪融化。以漠北的地势,定要连日降雨。若是引起洪灾,好提前准备着。 至于御寒之物,她并未提醒薛策去大量囤积。 因为同一件事做的人多了,那便不值得被夸奖了。 于皇子之中亦是一样。 从刚才顾轻虞的神态和话语之中,可以看出静贵妃是极需要顾轻虞帮忙赚钱的。 而赚钱的作用是什么? 当然是圣人最头疼的赈灾了。 二皇子想替圣人解漠北的霜寒之灾,那她就助哥哥身后之人再进一步。 静贵妃身为后妃,既然能将手伸到臣子的内宅,那就别怪她截二皇子的功劳了。 将书信写完,薛扶泠轻轻吹了吹,晾干,装进普通信封里,交给丹薇拿出去给郑平,叫他亲自跑一趟薛府。 薛扶泠不信任薛家,也不信任齐家,她只信自己和薛策。 看着丹薇身影消失,薛扶泠心内的沉闷终于退开,缓缓闭上眼,靠在椅背上养神。 紫竹一如既往的贴心,默默替薛扶泠收拾书案。 她的书案很简单,除了笔墨纸砚外,只放了两三本书,都是讲种植杂记以及地理经注的。两种书颇有些陈旧,书签差不多每页都有,书边也卷的扯不平,并没什么特殊。 “姑娘,还将这个给姑爷吗?”紫竹从原先的砚台下拿出一张用瘦金字体写的满满当当的纸来,不确定的问道。 纸上都是薛扶泠这些日子管家,绞尽脑汁想出的治家之策。 比如,修葺宗祠屋舍,供贫穷族人居住,上下团结;兴办族学,供族中贫困子弟识字明理,培养人才;购置祖产,安置落难族人,退士守耕……等等。 这一桩桩一件件,若是办成,将来齐家在谁手中若是败了,退一万步讲,余下子弟后辈,还能靠着这些,休养生息,耕读起家。 是真正的长久之计。 只可惜…… “烧了罢。” 座椅上的人没有睁眼,眉头微微皱着,说这话的声音也压得极低,好似被外间的寒风一吹,什么都不剩似的。 紫竹向来听话,老老实实的将那张纸团成一团撂进炭盆里,毫不犹豫。 炭盆上的火苗骤然拔高,火光乍现,又即刻消逝,若是没有激起的灰烬,仿若刚才什么也没发生。 第二日便是除夕。 薛扶泠难得的睡了个懒觉。 因为今日一早,家中凡是有官阶和品级的都要按品大妆进宫拜见。 像齐家这样不算重臣之家,只需从卯时待到申时即可。 所以,还是能赶得上家里的除夕宴的。 “姑娘,瑢太太又来了。” 兰期从外面回来沉着脸,边往主屋跑,边喊道。 芳时从倒座房里出来,听见她的话,眼珠子咕噜一转,趁着屋里还没反应,又随手招来一个粗使丫鬟,低声在她耳边嘀咕几句,看见那小丫鬟跑出院子,才走到主屋前,掀开帘子进去。 “上次不是教过你如何打发了她么?怎么又报进来了?” 芳时进去的时候,就看见宋嬷嬷脸色沉沉,瞪着兰期,责怪她办事不力,她默默立在一旁,像之前无数次那样。 这瑢太太算是齐家宗族里的一支远房亲戚,她家的祖宗原先和西府的太爷一道念过书,所以才认了干亲。 她家哥儿齐行瑢,年过三十还未有妻,前几日齐行度得了实职,又巴巴的凑上来,想托付薛扶泠这个族长儿媳替齐行瑢说一门靠谱亲事。 薛扶泠当然不会一口答应,嘱咐郑平左右一打听,才知道这齐行瑢是酒中色鬼、暴力蛮横之徒。 七八岁上就有了通房,十来岁就因为酒色,蹂躏死了三四个房中人。 弱冠之年,倒是相看的姑娘家不少,可人家都是正经疼爱女儿的人家,略微一打听,谁会将女儿往火坑里推啊? 二十五六岁上,好不容易从哪个犄角旮旯买了个女子回来。 结果成婚半年,还是正室怀着身孕,被妾室妒忌推进水里,一尸两命,闹了个天翻地覆,最终妾室偿了命,这才罢手。 本以为闹出人命能收敛些,可那齐行瑢更是变本加厉。 秦楼楚馆、画舫瓦舍,凡是那些脏臭之地,都要沾惹一遍,若遇见得意的,还要抬进门寻欢作乐,与娼妓同檐。 试问,这样的畜生,谁家敢叫女儿进那火坑? 第61章 除夕 “这哪能拦得住啊?”兰期抱怨一句。 “瑢太太叫人递话进来,说是,若是奶奶说成了,她还要给奶奶封三千的银子做媒钱呢。” “三千?”丹薇有些惊讶。 “不管多少都不行。将谁家好姑娘说给她家都要遭罪,这样损阴德的事情,姑娘您可千万不要沾惹。”宋嬷嬷看着薛扶泠,提醒道。 “丹薇,你去将她打发了就是。”薛扶泠点点头,转头又吩咐丹薇一句。 今日的除夕宴,薛扶泠一点也没有插手的意思。 杨管事来寻她几次,说是顾姨娘支了好几次银钱,家里的器具物什都换了一遍,抱怨顾氏花钱大手大脚,不节俭的很。 薛扶泠安慰她几句,叫她照旧听顾轻虞的。 这件事她没什么好说的,毕竟是家里的长辈都在支持顾轻虞。 若是她反对这样铺张,指定还要被好些人抱怨。 做这样抠搜的省俭之举,得罪人又落不着好,不如闭嘴。 “姑娘当真不去管管吗?”丹薇有些疑惑。 “她管家的一个多月,好不容易节省出了两三千的银子,一个小小的除夕宴,只怕都要花用完了。” “你晓得什么?除夕宴是大事,就叫她去折腾,又不是咱们姑娘自己的银钱,瞎操心个什么?” 宋嬷嬷难得的能说出这样的话。 丹薇撇撇嘴,见自家姑娘神色轻松的在给一盆长寿花松土,并没注意她们这边,只好撂开这个话题。 待到戌时初,有小丫头来叫薛扶泠去赴宴。 “奶奶可不知道,顾姨娘当真将宴会办的像模像样的,处处都是气派,您去瞧瞧就知道了。” 那小丫鬟一边带路一边夸赞,喜气洋洋的。 薛扶泠听了,面色并无变化,其他人更不会开口。 几人一路到了齐家待客宴饮的香橼斋。 院子里四处挂着彩绸和灯笼,光秃秃的树枝上也是,各处都是灯火葳蕤的样子。 进了屋里,极度温暖的气息扑面而来,伴着阵阵花香。 冷暖交替,激得薛扶泠差点呛出声。 缓了好一会,才适应了。 左右看去,那花香原是一盆盆开的极盛的绣球花和杜鹃花散发出来的。 不像是府里栽培的,倒像是临时去外面买来的。 光这些花就很是用了心思,更不论桌子上那些金盏玉碟的陈设,新鲜瓜果点心样样俱全。 “这……”宋嬷嬷以为就是比寻常讲究些,没想到居然这般奢华,不由得想说些什么,又自个止住了。 彼时人还没来齐,只几个旁支的太太奶奶来的早,坐在一处说话。 薛扶泠作为主家,当然得先去打招呼。 “诶呦,二婶婶,您办事就是敞亮,瞧瞧这香橼斋收拾的多好,便是说金屋银屋也能够。”一个旁支的小辈媳妇见她过来,有心巴结,亲亲热热的迎上来,笑着夸赞个不停。 “咳咳。”一旁一个穿青色的妇人知道些内幕,忙示意她住嘴。 奈何那妇人越夸越起劲,从院外装饰到内里摆设,都一一夸了个遍,死活看不见其他人的尴尬。 “禄哥儿媳妇,多谢夸奖,这是你二叔房中的姨娘顾氏一手操办的。”薛扶泠面色不变,等她夸完,笑着解释一句。 那齐禄媳妇听了,当下瞪圆了眼,死死闭上嘴,只一瞬,面皮爆红又转惨白,嗫嚅着想找补几句,不知从何说起。 薛扶泠也不在意,和别的亲戚说几句话,笑着叫她们自便。 陆陆续续的,又来了好些人。 香橼斋东西两边分开男女。 女眷们聚在一起不是攀比就是说闲话。 薛扶泠也不必听全,大多数都是说薛扶泠和顾轻虞这一妻一妾的,没什么意思。 西府大少爷梁哥儿媳妇梅氏自来和薛扶泠关系好些,一进来看见这些,知道是一个妾室置办的,还悄摸避着她婆母顾氏安慰薛扶泠这个妯娌几句。 待到戌时末,其他族人也到的差不多了,除了老太太几人之外。 没办法,齐家的族长是薛扶泠的公爹。 整个齐氏宗族,就齐家东府父子两个官职大,旁的人哪怕等的再不耐烦,也得等着。 薛扶泠在满是人的屋子里坐的闷了,便想着先出去透透气,等等公婆他们。 “那是谁?” 刚走到院外,就看见侧面抄手游廊的台阶上,孤零零的坐着一母一女,衣衫陈旧,形容拘谨,不由得有些好奇。 “好像是族中珞五爷家的妻女。”紫竹不确定的回答一句。 薛扶泠倒是依稀想了起来。 她记得这家人,原是族里最贫苦的齐行珞一家。 齐行珞比齐行度大十二岁,二十五岁上得病去了,留下妻女两个生活,日子很是艰难。 这位珞五嫂子坚韧自强,从不向族里伸手,独自拉扯着女儿,母女两个相依为命的过活。 薛扶泠就嫁进来的那一天在婚宴上见过,今日还是第二次见她母女。 今日能看见她们,想来也是顾轻虞为表宽厚,将族中能来的,都请了个遍吧。 女子天生聪慧敏感。 看她母女两的打扮行为等,薛扶泠便知道,因着一屋子的绫罗绸缎拜高踩低的,排挤挖苦必不会少,母女两个索性待在院子,等宴饮开始才进去。 “珞嫂子?”薛扶泠笑着唤一声。 既然宴请族人,自然不能因为贫穷差异冷落任何人。 那对母女应声看过来。 直到薛扶泠到了两人面前,母女两个面上的羞赧还没褪下去。 “二……二少奶奶安。”面前的妇人见是薛扶泠,一边慌张的行礼,一边轻轻替自己和女儿拍着屁股上的灰。 “嫂子这是做什么?”薛扶泠赶紧将人扶起。 两人是妯娌,没有嫂子拜弟媳的。 珞嫂子听见这话,脸上窘迫更甚,想是身上穿的单薄,冻得微微颤抖,说不出来话。 薛扶泠不动声色的看一眼母女两个,见她俩身上的衣裳多处都是补丁,漂洗的发白,却干净利落,想来该是为了来赴宴,穿了家里最好的过来吧。 “这就是倩姐儿么?”薛扶泠笑着看向才到自己肩膀上的小姑娘,问道。 “见过……婶……婶娘。” 十四岁的倩姐儿被冻得狠了,说话咬着牙关,不甚利索。 薛扶泠不动声色的笑着摸摸她的头,夸几句,叫紫竹给了见面礼。 正要和珞嫂子寒暄两句,外头有婆子的喊声传来。 “老太太到。” 第62章 求助 几人循声看去。 姜氏和西府的顾氏一左一右的搀扶着老太太进来。 顾轻虞穿着一身极扎眼的勾着米粒珍珠的石榴红绣缠枝蔷薇的袄裙和西府的二太太严氏跟在身后。 其余还有一些别的宗族里能说得上话的太太们。 “奶奶,你看。” 丹薇眼尖,指了指顾轻虞旁边的一个大脸盘子满脸献媚的妇人对薛扶泠低声道。 原来是瑢大太太。 只是,她和顾轻虞什么时候这么熟悉了? 容不得薛扶泠细想,姜氏看见她在这边,抬手招呼她过去。 “丹薇,你带着珞嫂子和倩姐儿去里间坐席去。” 薛扶泠吩咐一声,当下就带了其他人过去。 这种场合,她自然要帮着四处招呼的。 那珞大太太见着薛扶泠过来,心虚着不敢看她。 家里的长辈过来了,那宴席也就开始了。 今年的除夕宴和过去三年完全不一样。 往年齐行度不在家,宴席都是冷冷清清的。 今年可不一样。 齐行度不仅回来了,还成了四品的官儿,席面也是空前的大。 “老太太尝尝这道茄汁鱼卷,看看合不合胃口。”顾轻虞早早的挤到老太太身边,夹起一道精致的菜品到她的碟子里,笑着问道。 “果真不错。”老太太就着她的手尝了一口,笑着点头,夸赞几句。 “嗨哟,我可是听说这是顾姨娘请的玉珍楼的大厨做的呢。”珞大太太听见上面说话,从自个的位置上跑到主桌这边,高声夸赞道。 “那我可得连同这碗汤都喝了,才不辜负这京城第一酒楼的名号呢。” “咱们能吃上玉珍楼的东西,那可是托了顾姨娘的福呢。” “就是,你瞧瞧今年这屋子也装饰的华丽,那摆件我都没见过。” 此类的话,不知凡几。 都是夸赞顾轻虞的。 与薛扶泠交好的梅氏本想劝慰她几句,见她面色平静无波,到底没开口,心里暗暗生了几分钦佩。 妻妾如此,可见薛家的教养亦是不俗。 薛扶泠照常敬酒,并未在意。 在座的长辈,除了顾轻虞的姑母,西府的大太太顾氏,装腔作势的暗地里为难薛扶泠几分之外,倒是没有别的宗妇出格的。 顾氏当然向着顾轻虞,这没什么好说的。 等到敬完酒,薛扶泠坐到自己的位置上正常吃喝。 偶尔抬眼看一眼周围,若是有人敬酒,立即回礼过去。 有几次扫过顾轻虞言笑晏晏的眉眼,看她如鱼得水似的在各位长辈跟前来回切换,出尽风头,心里只觉得平静无波。 除夕宴其实就宗族里各处的人聚一聚,见一见面,其余也没什么大事。 只是叫薛扶泠想不到的是,顾轻虞竟然也学侯门公府请了戏班子过来。 宴席时有些妇人还顾忌着薛扶泠的脸面,没有附和夸赞顾轻虞。 这时候,那些人也是忍不住了。 顾轻虞一个妾室春风得意,薛扶泠这个正室倒是平淡无光。 “姑娘,莫在意那些人的话。”紫竹悄悄附在主子耳边安慰几句。 薛扶泠脸上挂着礼貌的笑,冲着她点点头,示意不会。 众人吃完席,又兴致勃勃的听了几出戏,热热闹闹的,直到接近子时才散了场。 宗族里的孩子多,薛扶泠一晚上散出去不少压岁钱。 只是,她作为齐家儿媳,收到的比散出去的还多。 等众人走的差不多,顾轻虞大包大揽的留下收拾,也没让薛扶泠帮忙。 薛扶泠自然不会上赶着去,带着丫鬟仆妇回自个的院子。 “二奶奶。” 一道细弱的声音传来。 “珞嫂子?”看清前面拦路的是谁,薛扶泠惊讶一瞬,笑着问道:“您怎么还没带倩姐儿回去?” “这是我们母女两绣的活计,还望奶奶不嫌弃才是。” 珞嫂子冷的打颤,将手上两个绣的极精致的荷包递给薛扶泠。 薛扶泠知道,这是她俩能拿出来最贵重最体面的礼物了。 将荷包拿在手里反复翻看一回,真诚的夸一遍做工,郑重将东西收下。 礼尚往来,她又示意紫竹给压岁钱。 只是,两人连连后退着拒绝,竟是分毫不取。 劝了好几遍,说是已经收到紫竹给的见面礼了,不能再叫薛扶泠破费,便罢了。 大冷的夜,母女俩局促又颤抖不已。 “有什么事去我院子说罢。”薛扶泠看她俩没有要走的意思,便知道有事。 笑着揽过倩姐儿,顺手将自己身上的斗篷解下来欲帮她系上。 倩姐儿当然不敢,连忙推拒,怕弄脏了。 “没关系的,家常的衣服,姑娘穿上就是。”紫竹一边劝解倩姐儿,一边将自己的斗篷也解下来给珞嫂子。 母女俩又是一阵感激。 等进了蘅缇院的客厅,又是暖炉,又是汤婆子,又是热茶的,好半天,母女两个终于缓了过来。 “嫂子别跟我客气才是,都是一家子,该是互相照应的理儿。”见两人还是拘谨,薛扶泠笑着说一句。 “二奶奶,我……我当真有件事想求您。”珞嫂子将手中的茶盏放下,脸上俱是不好意思。 “咱们妯娌之间,不必这么客气,您叫我扶泠就行。” 薛扶泠纠正她的称呼,心里有些纳罕。 她是听说过珞嫂子不甚求人的,看今日这架势,像是专门求到自己身上的。 银钱之类的还好说,若是其他的…… 许是见薛扶泠一直温和待人,珞嫂子倒是放松了不少。 慈爱的看女儿一眼,对着紫竹道:“烦请紫竹姑娘带我家倩姐儿去隔壁歇一歇。” 薛扶泠看她的架势,再看看脸红的如春桃般的倩姐儿,心里隐隐晓得她要求什么,冲着紫竹点点头。 等两人出去,屋里只剩下薛扶泠和珞嫂子。 “嫂子有话直说无妨。” “二……扶泠,嫂子有事相求你。”珞嫂子还是有些紧张,不过为了女儿,她只有无尽的勇气。 “倩姐儿过了这个年就是十五了,已是及笄的年岁了。” “按她这个年岁,早已经定亲或是嫁人了,只是……只是……家里的情况你也是知道的。” “我常年寡居,不甚出门,认识的人也有限,竟是将她耽搁到了现在。” “所以,便斗胆,求您帮着倩姐儿多多留意几分,若是有合适的人家,来世结草衔环也要报答您。” “这……” 第63章 秘密 珞嫂子鼓了很大的勇气,说完当即站起来,冲着薛扶泠行礼。 薛扶泠可不敢受嫂子的礼,当下将她拦住,扶着坐下。 “嫂子的心思,我明白。只是我也是有好些时日没出门交际了,恐怕误了您的信任呢。”薛扶泠当然不敢一口就答应下来。 而且,她也有疑惑。 “不若我将您和倩姐儿的事情说于婆母听,她老人家认识的人多,说不定能找到合适的。就算没有合适的,也能托那些太太奶奶们帮着留意一些。” 这样说,也算是给双方留够余地了。 只是,薛扶泠见对面的珞嫂子面上几分尴尬和窘迫,不知何意? “嫂子有何顾虑,不妨直说。” 薛扶泠宽慰两句,又替她将茶盏添满。 “实不相瞒,已经见过婶子几次了。” 珞嫂子也不隐瞒,将实话说了。 原来她早先就去求过姜氏、顾氏和严氏这些长辈了。 只是她们母女在宗族里人微言轻,自然没多少人重视,都推脱说找找看,就打发了。 过了正月,倩姐儿足足十五了,家中又很是贫寒,珞嫂子怕再耽搁下去,误了女儿的终身,只好再厚着脸皮求到薛扶泠身上来。 薛扶泠见珞嫂子那般自强的人,为了女儿能低三下四的处处求人,心里不免动容。 “嫂子且宽心,这件事我记下了,只是不知道,你想给倩儿找个什么样的人家?” “不拘富贵与否,只盼着能好生待她就成。” 珞嫂子心里也有数,她们这样的人家,只有别人挑她们的份儿,哪有她挑人的,她只盼着女儿能比自己过的好些就成。 薛扶泠本以为她会要求门第富贵等事,或者给她养老等要求,没想到是自己狭隘了。 珞嫂子拳拳爱女之心,只叫她动容。 “正好从明日开始各处都会去拜见,我替倩姐儿先留意着,若是有合适的,立即差人告诉你去。” 薛扶泠说的真诚,不是那些长辈们敷衍推脱的样子,珞嫂子当即对着她千恩万谢的,就差流泪了。 除此之外,珞嫂子又跟薛扶泠说了些女儿的性情,以及家中平日的样子。 知道她们母女二人平日都是靠绣活维持生计,心里不由得暗自钦佩起珞嫂子来。 自强的人,总是叫人尊敬。 待将两人送走,早已过了子时。 “姑娘终究是答应了?”紫竹自来聪慧。 “若是我议亲时,阿娘也在,她也定会像珞嫂子为倩姐儿一样,四处为我奔走张罗吧。” 薛扶泠神色落寂,盯着两人消失的背影,若有所思。 主子没睡,蘅缇院的下人自然不能睡。 索幸有除夕夜守岁的习俗,薛扶泠便吩咐将众人叫到厅堂,逐一分发了压岁钱、新衣裳、新首饰等物,众人才去歇下。 且说邵家三兄妹。 因着是客居,三人倒是也去参加了除夕宴。 只是吃了饭,老太太便叫他们随意。 兄妹三人又在邵澈的院子聚一聚,也算是他们一家子过个除夕了。 因着高兴,邵澈也向厨下要了些酒来喝。 他们潍州并没多么严苛的规矩,便是兄妹也能把酒言欢。 直到邵澈和邵惜兰都有些醉了,才各自回去。 最小的妹妹邵惜禾最是稳妥。 替姐姐喂了醒酒汤,照顾她睡下。 又牵挂着哥哥,趁着前边还没散场,带着丫鬟端着醒酒汤去了柏清轩。 进了院子,四周静悄悄的无人。 邵惜禾心下了然,除夕夜主子们也会给下人自由,都顾着去玩乐去了,且不会有人留意这些。 正想找人去看看哥哥在不在寝室,就见他随意的歪在客厅的椅子上,怀里抱着一盆墨兰,醉的不省人事。 邵惜禾无奈笑笑,带着丫鬟小钗进去。 客厅里,他们刚才放的点心吃食还未撤下去,可见并未有小厮或者丫鬟来打扰。 “哈哈哈,少爷醉酒居然抱着一盆花睡觉。”丫鬟小钗一边替主子盛汤一边揶揄道。 邵惜禾也是第一次见哥哥这般失态,勾起唇角同小钗悄声嬉笑一回。 “你去找人要了墨汁来,咱们给哥哥装扮装扮。”纪惜禾不由得玩心大起,吩咐小钗去找东西。 小钗心领神会,偷笑着跑了出去,只留下兄妹二人。 刚将醒酒汤盛出来,邵惜禾就听见邵澈哑着嗓子呓语几句。 她离得远些,并没听清。 反应过来后,像个促狭鬼般悄咪咪靠近,并伸长耳朵去听哥哥的秘密。 “阿苓~” 模模糊糊的听到这两个字,邵惜禾下意识的觉得是个姑娘的名字。 不由得有些惊喜,自家哥哥已是弱冠之年,却还无娶亲的心思。 任父亲母亲再三催促,他总说待到建功立业再说成家之事。 却不想,原来是心中有人啊。 邵惜禾自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也起了追查的心思,放缓声音,诱哄道:“阿苓,是谁?” “茯苓,是茯苓。” “砰~” 手中的醒神汤没拿稳,应声而碎。 醉酒之人也应声醒来。 “你……何时来的?”邵澈面容冰冷,轻柔的将手中墨兰放下,声音带着凌厉,又四顾寻找自己的小厮,可惜他并不在。 “哥哥,茯苓是谁?” 邵惜禾颤声询问。 她心中有个清冷婉约的人影,却还是想弄清楚,万一是府中丫鬟或者外面哪家姑娘也说不定。 邵澈没说话,低头看着旁边矮几上开的鲜丽的墨兰出神。 他懊恼自己今日的放纵,叫最心细的二妹发现秘密。 “这墨兰是……送的吧?” 隐去自己知道的那个名字,邵惜禾很快稳住心神后,直接取了醒酒汤汤盅放到那盆墨兰的旁边,示意他喝了。 哥哥还是一如既往的不爱说话,可她知道,她的猜测得到了默认。 “她已是人妇,更是你我二人的表嫂,哥哥可知道?” 邵惜禾不知道自己此时是何种心情。 她一时想起哥哥待自己很好,一时又觉得他疯狂且荒唐,像是个陌生人。 “别说出去。” 邵澈声音平静,并无秘密被发现的惶恐。 见邵惜禾眼里的不解和陌生,他揉揉额角,那里突突个不停,脑子也疼痛不已。 “难道哥哥是因为这个才不拖着不成婚?” 第64章 破坏 邵惜禾见他当真承认了,压着怒气反问道。 “心中有人,不愿耽误别的女子。” 这样的解释,叫邵惜禾说不出话来。 细想想,若是别的男子跟她说一句这样的话,她只会称赞这人专情和负责。 邵惜禾是极其聪慧和博闻的官家女。 包养、爬灰,亦或是偷情。 她知道世家后宅之间,多少比这腌臜的事情比比皆是。 可,面前的是她嫡亲的哥哥。 恶心? 没有。 只有无尽的失望。 她的哥哥如此优秀,竟也会有这样令人不齿的心思。 “别的我都不想说,只盼你想明白,若因此兄弟阋墙,母亲该如何自处。” 说完这话,邵惜禾转身出了客厅。 邵澈抱住头,用力想将脑海里的疼痛驱散。 他不后悔喜欢薛扶泠。 甚至,听说齐行度根本不待见她这个妻子,自己也跟着格外讨厌这个表兄。 可是,薛扶泠是官宦之家养出来,极守规矩的女子。 母亲更是齐行度的亲姑母。 他爱上谁都可以,就是不能爱上薛扶泠。 墨兰似有若无的香气飘来,邵澈眼底染上层层雾气。 他僵硬着手指,慢慢伸向墨兰花茎。 待触碰到冰凉的花瓣,又惊慌失措的收回手指。 墨兰已经在心底开出了花,难道也能掐灭吗? 大年初一,当然是各家互相拜访,送年礼的日子。 就连宫中圣人也摆着宴席,宴请百官同乐。 老太太等人自然跟除夕一样进宫接受赏赐,不在家。 薛扶泠忙着准备明日回薛家省亲的礼品。 顾轻虞则是因着昨夜为齐家赚到了面子,老太太发话,特许她接了弟弟进府一聚。 “姐姐。” 千等万等,一道瘦小的身影终于显现,又矫健的扑进顾轻虞怀里。 她热泪盈眶的抱紧弟弟,口中重复着关心的话。 “咱们少爷终于见到姐姐了。” 身旁一个穿着杏色棉袄的仆妇欣慰的说一句。 “你是?”顾轻虞将弟弟牵着,边走边问。 “奴婢是姑爷派到少爷身边的莫氏,专门管着少爷的坐卧起居。”莫娘子恭谨着回了话。 “辛苦你照顾迅哥儿,多跟我说说他这些日子的情况吧。”顾轻虞将人上下审视一番,见她还算是伶俐,心内满意几分。 几人一边说话,一边往蔷薇阁去。 顾迅性子跳脱,一会摸这个假山,一会儿拔那朵花儿,总之没个安静的时候。 顾轻虞看着弟弟那样子,听着莫娘子的形容,心里更加沉闷。 顾家出事,弟弟刚学会走。 她对弟弟只有无尽的溺爱,不管去哪,都会将他牢牢保护着。 姐弟两个还是第一次分开这么久,心里更加坚定,等开春,去求老太太将弟弟放进齐家族学中去。 “哪里来的东西,这么少教?谁的花儿都敢偷?看我不好好教训你。” 两人正说着,顾轻虞就听见花园那边传来一阵谩骂。 漫不经心转头去寻顾迅,发现他并不在,立时有些慌乱。 “迅哥呢?” 莫娘子和雯樱几个也慌了神,四处寻找。 假山湖水居多,怕顾迅一时贪玩,失了足可不妙。 而那边的谩骂又变成了小孩哭泣声。 “姨娘,是小少爷。”莫娘子说一句,当下就往那边去。 这片花园在蘅缇院和蔷薇阁之间,平日有专门的人在打理,有时也会看见薛扶泠移栽盆景花木。 所以,顾轻虞轻易不会往这里来。 谁知道某人有没有悄摸栽种不利养胎的植物。 她知道肚子里孩子的重要性,自来小心。 还是第一次踏进这里。 刚进去,果然看见一个粗使婆子拽着顾迅的衣领子骂他。 “你在做什么?”顾轻虞怒吼一声,双眼能喷出火来。 说话间,已经走到那婆子的身边,趁着她还没反应过来,将顾迅拉到身后护着,当即一巴掌甩上去,打的她嘴角都撕扯出了血,可见力气之大。 “姐姐,姐姐,这个老娼妇打我,呜呜呜~” 撑腰的来了,顾迅也强势起来,当下就告起了状,还洋洋得意的对着那婆子扮鬼脸嘲讽她,眼里丝毫泪珠也无。 “谁给你的胆子,敢打我弟弟?” 那婆子也被打懵了,反应一回,顶了顶有些松动的牙齿,明白顾迅口里的“老娼妇”是在说自己,当下也扯着嗓子嚎叫起来。 “明明是他糟践了二奶奶的花,奴婢说了也不听,还更起劲,将这一片都糟践了,奴婢气不过,这才将他抓住想制止他,结果姨娘就来了。奴婢没有打她,奴婢是冤枉的啊。” 那婆子倒是声声泪下,哭的一把鼻涕一把泪的,捂着被打的地方,又是疼又是委屈。 顾轻虞这才得空看一眼四周。 果然见满目的残花断叶,东倒西歪的躺在地上,不忍直视。 “姨娘,这好像确实是二奶奶种的长寿花。” 雯樱白着脸,凑过去,低声在顾轻虞耳边说一句。 她去蘅缇院的时候,见薛扶泠种过这种花,而且府中只有她喜欢种植花草,能将花草养护的这般漂亮。 “姐姐,这老娼妇将我都掐疼了,你可得给我报仇,将她碎尸万段才行。” 顾迅见姐姐没了动作,当下不依不饶的撕扯着顾轻虞,丝毫不顾及她怀有身孕,恶狠狠的瞪着那婆子,表情像是要吃人。 顾轻虞受不住摇晃,抓住雯樱的胳膊,骂她:“你是死人吗?不知道扶着我点?” 雯樱见火烧到她的身上,心里一阵委屈,将主子搀扶住。 “去,将这个贱人狠狠打二十巴掌,叫她长长记性,再有下次,小心她的皮。” “你凭什么随意处罚我?我又没犯错,更没打他,连二奶奶这个正经当家人都不会滥用私刑处罚下人,你个姨娘凭什么这么对我?” 那婆子听见要挨打,叫嚣的声音更大,满脸写着不服。 不提薛扶泠还好,一提她,顾轻虞更来气。 尤其是那句“正经当家人”和“姨娘”两句。 “姨娘怎么了?只有二奶奶才是你的主子吗?我也是你的主子,主子教训奴才天经地义,哪个敢反抗?”顾轻虞气极反笑,讽刺她一句。 等了须臾,见雯樱和莫娘子悻悻着都不敢动手,更是怒吼道:“愣着干什么?养你们是吃干饭的吗?给我狠狠的打。” “我看谁敢?” 第65章 践踏 众人循声看去。 薛扶泠带着丹薇等人也过来了。 刚才那句气势十足的话是丹薇吼出来的。 “二奶奶,您可来了,您一定要为奴婢做主啊。”那婆子顿时像是找到主心骨般,扑到薛扶泠面前。 “田婆子,到底怎么回事?”丹薇看着地上的狼藉,气的走了调。 薛扶泠盯着那些花朵儿,感觉自己喘不上气。 慢慢蹲下身子,试图将那些花儿扶起来。 却终究是徒劳无功的努力。 田婆子声泪俱下的将事情说了。 顾迅看见薛扶泠,知道她就是姐姐信上说的那个贱女人。 趁着众人不注意,跑上前,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狠狠踢在薛扶泠的小腿上。 “就是你这个贱人害的姐姐受苦,我今天踢死你。” 突然来的巨疼,让薛扶泠差点跪下。 “你干什么?” 紫竹吓得白了脸,立刻冲上前一把将顾迅推倒在地。 顾迅摔在地上,愣一瞬,这才真的哭了。 薛扶泠被紫竹紧紧的护在身后,冷冷的看着顾迅在残花上撒泼打滚的样子。 “从我的花上滚开。” 顾轻虞第一次看见薛扶泠这样可怖,心里怕了几分。 但她还是第一时间去护住弟弟,边扶边冲紫竹骂道:“你个贱婢,谁叫你推我弟弟的?” 说罢,上下检查着顾迅的身上。 “疼不疼?”好不容易发现了一处擦伤,立即心疼的了不得。 又是吹起气,又是安抚,见顾迅还是一个劲的嚎哭。 顾轻虞也气急了,将哭闹的顾迅交给雯樱,上前就要举起手打紫竹。 “你个贱婢,敢打我弟弟,我今天定……” “啪~” “你们都给我滚。” 薛扶泠一巴掌甩过去,快的紫竹都没看清。 周围众人早已经吓傻了,顾迅腿抖的只能紧紧抓住莫娘子的衣裳才能站稳,也早忘了撒泼哭闹。 “你敢打我?你敢打我?你……啊~” 顾轻虞反应过来,像是疯了一般又冲向薛扶泠。 薛扶泠足足比顾轻虞高了半个头左右,反手又是一巴掌甩上去,不见丝毫犹豫。 “打你就打你。” “你纵容弟弟毁我花,我不见得恼。可若是欺负我的人,就算今天齐行度在这里,我也照打不误。” 顾轻虞被薛扶泠赤红的眼像是盯死人一般盯着,终于知道了害怕二字。 今天这件事是她们理亏在前,若是再闹下去,不知道该如何收场。 “你……你……啊,我的肚子好疼。” 被莫娘子和雯樱扶着,当下想起自己还有肚子的金疙瘩,只好佯装肚子疼。 “去叫府医。” 薛扶泠平静的吩咐一声,又蹲下看那些被毁坏的长寿花,也不再理会那四人。 等几人走了,紫竹才哆嗦着蹲下身子。 她感动于主子的护短,可现下也害怕顾氏的孩子有什么问题,牵连到薛扶泠。 当下含着泪颤抖着声音道:“姑娘,若是……若是顾氏的孩子没……没了,奴婢给她偿命……您不必为了我……” “你瞎说八道什么?”丹薇也回了神,高声将紫竹的话打断。 “你没看出来,那贱人是装的吗?” 见紫竹当真害怕,又放缓声音道:“你忘了咱们姑娘也精通医术了?难道真会两个巴掌就将她就打流产吗?除非她是面人,经不得动弹。” 丹薇胆子大也聪明,当下就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一边安抚紫竹,一边抹眼泪。 这些长寿花最是不耐寒,姑娘精心培育了多久,才能让它们反季节的开花,如今…… “两巴掌都是轻的,姑娘爱惜这些花草像是命似的,这么一片花儿,养了三年,才开的如此鲜活,就生生被这么毁了。” 薛扶泠捡花枝的动作顿住,通红的双眼泪珠在里面打转。 “姑娘,花匠来了,看能不能救活。” 这时,兰期气喘吁吁的跑了过来,身后跟着花匠。 “不必了,拿锄头来。” 兰期见主子的眼睛红的厉害,也擦擦泪珠,将花匠打发走。 田婆子吓坏了。 她从没见过客气温和的二奶奶发过那么大的火,见她要锄头,当下飞快的递上来,又垂着头,等待发落。 “你下去吧,今日之事不怪你。” 薛扶泠平静的可怕,自顾挖着花根,对田婆子吩咐一声。 “姑娘……”紫竹几个蹲下身子欲帮薛扶泠一起弄。 薛扶泠摇头制止了,将那些花枝和花瓣仔细的收集起来,并不要别的人插手。 晚间,齐行度从宫中回来。 听说了白天的事儿,又看着躺在榻上双颊红肿的顾轻虞,怒不可遏的冲到蘅缇院。 蘅缇院静悄悄的,主屋的门紧闭着。 宋嬷嬷带着丹薇和紫竹守在主屋的廊下。 “你来做什么?”看到来人,丹薇没好气的斥一句。 “丹薇,别对姑爷这么没规矩。”宋嬷嬷呵斥一声。 齐行度本来满门心思过来质问,一看紫竹和丹薇都红着眼,且先压住心里的火。 “姑爷若是要兴师问罪,不妨先去花园看看她都做了什么也不迟。”紫竹也硬气几分,拦住齐行度。 她们姑娘亲自将那些残败的长寿花铲除,将朵儿叶儿细细收集好。 回了蘅缇院,一下午没再说过一句话,将自己关在屋子里,谁也不见,晚饭也没用。 悄无声息的样子,叫紫竹难过的心都要碎了。 “我……” 齐行度当真转身去了花园。 他是见过薛扶泠精心呵护那些花草的,也知道那里原本是一片生机勃勃。 越接近,急促的脚步越迟疑。 原本鲜丽整齐的花田,此时只余下光秃秃的黑土,空旷的叫人心慌。 他不是不知道薛扶泠抱着对他的期待守了三年。 从未及笄的十四岁至豆蔻年华的十七岁。 也不是不知道,寻常女子的这个年岁,该是阖家欢乐、夫妻恩爱、幸福美满的景象。 可薛扶泠只是个庶女,生母在庵堂,父亲不苛责都是好的了,还将她当做赌注般嫁来将军府,谋取好前程。 一辈子循规蹈矩辗转于薛家和齐家,孤零零的没个寄托。 唯独喜爱花草这样的死物,却被当着面糟践成这样,当真叫人心碎。 只是…… 他的虞儿怀着孕,被打的太惨了。 第66章 质问 紫竹看着齐行度去而复返,立即上前将人拦住。 齐行度冷着脸。 若是薛扶泠因为一些死物将虞儿肚里的孩子打掉,他都不敢想象自己能做出什么失态的事情, “为了一些花花草草的死物就打人,是不是太过分了?”这话齐行度是对着屋里的人说的,“还是有身孕的人,还打一个几岁的孩子,你的心怎么这么毒?” “姑爷,明明是顾姨娘的弟弟当着姑娘的面故意践踏姑娘的心血。” “还动手,差点将姑娘踢倒在地上,你怎么是非不分呢?” 丹薇生气到颤抖,眼泪也扑簌簌的掉。 “是姨娘想打我,姑娘才动手的,姑爷您别怪姑娘,要打要杀,都冲着我来。”紫竹也挡在前面。 “这……” 怎么和雯樱几个说的不一样呢? 她们说是顾迅不小心弄脏了薛扶泠的衣裳,薛扶泠就动手打了虞儿。 齐行度皱着眉,思考着。 “打就打了,你想怎么办?” 众人在外面僵持不下,里面的薛扶泠拉开门走了出来。 她双眼红肿,满脸通红,眼神迷离,表情淡漠,像是被抽走了魂似的。 “你……”齐行度也被刺的心惊,第一次见薛扶泠这个样子。 “就算如何,也不该对孕妇和孩子动手。”尽管心里猜到或许另有隐情,但他还是开口了。 “替顾轻虞打回来?或者写一份休书,让我给她腾位置?” 薛扶泠说的风轻云淡,将宋嬷嬷等人惊的站不住。 “姑娘,您不能说胡话啊……”丹薇先反应过来,默默流着泪,替主子委屈个不住。 “你说什么?”齐行度也被她说出的话震惊的反应好半天。 “我的姑娘,你这是疯了不成?快回屋子,好生冷静冷静。”宋嬷嬷忙上前,将薛扶泠往门内推。 她知书达理的姑娘,怎么会说出这样离经叛道的话来呢? 世家哪里会有被休弃的下堂妇啊? 还是因为和妾室打架被休,若是这样,她们这一屋子的人也都不用活了。 奈何平日看起来极其瘦弱的姑娘,今日像是脚底下生了根似的,半点也推不动。 “至于么?为了些花花草草闹成这样?” “闹成哪样?”薛扶泠闻言微微皱眉,杏眼微眯,似是不解他说出这样的话。 “你是正室,她是侧室,难道不该好生相处么?一定要闹个天翻地覆才罢休?” 齐行度不敢看薛扶泠的双眼,心里烦乱不已。 “这三年来,我自问,上对得起公婆和你,下操持家务替你应付诸多杂事。” “你离家三载,带了个妾室回来,说要收做二房,我并无异议。喝了她的妾室茶,还赏了极好的东西给她。” “纳了妾室的第二日,妾室有了身孕,我也并没有像别家的主母那样,不允许庶子生在嫡子前头,转身去给她灌落胎药。” “如今妾室有错在先,我这个正室主母管教两下,你就不问青红皂白的跑到我的院子来,要给她报仇。” “这一桩桩一件件,到底是谁不想好生相处?” 薛扶泠语速平缓,字字铿锵有力,落地有声。 “你和她……” “也是,夫君离京三载,或许早忘记了京城大家族的主母能不能管教房中妾室的规矩了。” “可能下意识的也忘了,谁才是齐家的二少奶奶?” “既然如此,我这个正妻当的又有何意思?连最基本的权利都没有,夫君为何还要留着我来碍顾姨娘的眼呢?” 不等齐行度开口,薛扶泠嘲讽一笑,死死盯着他的眼睛,质问道。 齐行度没想过薛扶泠会把这些话说出来。 他下意识的认为,薛扶泠从来没有忤逆过他,这次自然也会息事宁人。 “我不是这个意思,待明日,我照原样将那些花草赔给你。” 面对她,齐行度第一次词穷了。 他不说这句还好,一说薛扶泠的眼眶立马又猩红无比。 “将夫君请出去。” 她神色暗淡,扭头吩咐丹薇一句,不再看齐行度。 “你别生气了,虞儿她身子弱,受不住惩罚。待明日省亲回来,我照原样将那些花草赔给你就是了……” 面对这样的薛扶泠,他只好再重复一遍之前的话。 想告诉他,这次他绝对说到做到。 “少爷,天色不早了,赶紧回去歇息吧。” 丹薇压下心中怒火上前,做出请的动作,隔开两人。 等人彻底消失,薛扶泠摇晃着身子倒在紫竹怀里。 “姑娘发烧了,快去请府医。” 紫竹看她脸色异常的红,一摸她的额头,立时惊叫出声。 兰期迅速跑了出去。 “我没事,就是累得慌。” 薛扶泠挤出一个难看的笑,安抚了下两个丫鬟。 看着四周看热闹的丫鬟,嘱咐丹薇,“别叫她们乱说话。” “姑娘,您放心。”丹薇含泪应声。 几个人又七手八脚的将薛扶泠扶进去,放置到床上。 宋嬷嬷脸色难看,脸上满是心疼,但说出的话却不一样。 “今日的胡话,姑娘以后切莫再说了。家族之中,最忌讳妻妾相争。知道的,说是嫡妻管教妾室天经地义,不知道的,还以为您妒忌妾室有了身孕趁机下手。” “若是因此被传出齐家后宅不宁,和薛家女善妒的话来,叫两府的长辈知道,影响了两家的名声,当真叫人唾骂。” “……” “嬷嬷,姑娘已经成这样了,让她静一静行不行?你们都出去,我一个照顾姑娘就行。” 紫竹心塞的把众人都赶出屋子,将门栓插上。 回到床前,看着上面的人闭着眼睛,泪水从两侧流下来隐入枕芯里消失不见。 姑娘连落泪都得避着人。 “我将阿娘的花养死了。” 塌上的人睁开了眼,缓缓坐起来,紧紧皱着眉头,含着哭腔,看着紫竹委屈道。 紫竹恨自己说不出安慰的话,也不知道这长寿花和文姨娘到底有什么渊源,只好将薛扶泠的手紧紧握住。 “阿娘去庵里前,交给我一棵长生花根茎。说,只要我能将它养到开花,她就会回来,我养了那么久,它终于开花了,还是一大片,就这么没了,我该怎么向她交代呢?” “我真的好想她,想她回来,想她带我回到小时候的村庄。我长大了,不会再疯跑,不会再不听话,我会帮她采药。” “我认识好多好多药材,茯苓、荆芥、升麻、薄荷、党参、苍术、柴胡、石斛……” 第67章 上学 “姑娘别再说了,姨娘不会怪您的。” 紫竹已经泪水涟涟,越矩将薛扶泠紧紧抱住。 “可是……可是花没了,阿娘何时才能回来呢?” “她若是回来,见我将花养没了,生气了怎么办?” “她生气了像之前一样,又离开我怎么办呢?” “我到底该怎么办呢?” “谁能教教我,我该怎么办呢?” “……” 不过一会儿,紫竹就觉得后背洇湿一片,怀里的人颤抖不已,像是陷入了魔怔一般。不停地问怎么办。 紫竹也说不出安慰的话来,只好一下一下的帮薛扶泠顺背来安抚她。 让姑娘无所顾忌的哭一回吧。 她知道姑娘心里比黄连还要苦上百倍。 第二日,大年初二。 是出嫁的姑娘们回娘家省亲的日子。 薛扶泠昨夜发了高烧,第一次在晨昏定省的事情上告了假。 所以,今日的省亲也免了。 一整日,只有邵惜兰过来探了回病,嘱咐她好生休息。 别的人各自忙活自己的事情,并无相见。 丹薇兰期两个一整日脸上都是幽怨的,只是面对薛扶泠又恢复正常,当做什么事也没发生。 紫竹最是细心,知道该是有什么事,私下悄悄拉住丹薇问个明白。 “还能有什么?隔壁那个贱人今早顶着一张猪脸跑到老太太的院子请安。随后老太太竟吩咐姑爷陪那个贱人去上坟,对那贱人那般好,对咱们姑娘就不闻不问,当真是偏心。大年下的也不嫌晦气,我呸。” 丹薇愤怒不已,说完,还狠狠的往蔷薇阁的方向啐了一口。 “将军府从上至下都在帮着姑爷宠妾灭妻,三番四次都是这样,府内家风,从那个狐狸精来了,就一直跑偏,怎能不叫人气愤?” “这件事暂且先别告诉姑娘。”紫竹眼底乌黑一片,紧紧皱着眉,提醒一句。 “姐姐放心吧。”丹薇安抚一声,又担忧的看着她,“你昨日照顾了姑娘一夜,赶紧去休息吧,姑娘身边有我们呢。” 只是,底下人有心瞒着,薛扶泠也不是那等傻的出奇的。 略微拿话诈一诈兰期,那丫头就漏了嘴。 众人见她沉默着像是想什么,也不敢再用此事刺激她。 等到晚间,薛扶泠便拖着稍微好些的病体,照旧去老太太房中问安。 晨昏定省,规矩不曾落下。 进去万福堂,老太太、公婆、柴氏、齐行度、顾轻虞,竟都在。 除开顾轻虞倚在老太太身边,柴氏坐在婆母姜氏旁边,替两人看牌之外,四个人其乐融融的在打马吊。 薛扶泠进来,齐行度见她面色尚可,心里不觉松口气。 “请老太太、老爷、太太安。” 老太太不动声色的收了笑容,从鼻尖发出一声轻哼,算是应了薛扶泠的问安。 “好孩子,你的病可渐好了?”姜氏眼里几分担忧藏着心虚。 “劳母亲挂念,想是还得养几日。” 姜氏一愣,这个儿媳从前只有要强的时候,从无自个说病的时候,正要开口说什么。 “既然还没好全,就好生躺着,跑来跑去的做什么?” “快快快,该你出牌了,这把我可快赢了。” 老太太斜睨薛扶泠一眼,又像是兴奋极了一样,催着儿子和儿媳出牌。 姜氏尴尬一回,又坐回牌桌上。 孝顺为大,她不能不听婆母的。 顾轻虞脸上的印子消下去一些,不知是擦粉了的缘故还是什么,烛光下看不太清。 她见老太太并无搭理薛扶泠的意思,面上笑的更欢,更加积极的帮着老太太出谋划策。 薛扶泠面色并无异常,正想找个地方坐下。 “今日的事,不过是个小事,待到后面,找些能干的花匠,给你重新培育几株那什么长寿花来,别太计较这些小事,身子要紧。” 老太太倒是突然主动将昨日的话提起来。 “就是一花一木的事儿,别搞得内宅乌烟瘴气的,传出什么不好的名声。年后咱们家还要请洛大师来坐堂授课,度儿还要正经去当差,别因小失大。” 公爹齐阤也难得的当众开口管儿子儿媳的事情。 “祖母和父亲说的是,扶泠省得轻重。” 顾轻虞眼中满是震惊,尤其是听到“洛大师”几个字,眼咕噜滴溜转一圈,想起弟弟上学的事儿来。 不由得暗中示意齐行度帮着说几句话,叫弟弟来齐家私塾念书启蒙。 “你弟弟如今到了启蒙的年岁了吧?” 顾轻虞狐疑的看着说话的薛扶泠,反应过来,诧异的点点头,不知她问这个做什么? “儿媳想着,顾姨娘的弟弟年岁小,身边也没个教导的人,顾姨娘已然是有身子的人了,都是一家人,怎好放在两处,叫他孤苦一人过活?若是传出去,落在不知情的人嘴里,只怕要说咱们将军府待亲戚不好。” 薛扶泠说的坦荡也诚恳,反而叫顾轻虞和齐行度一时不知道她是真心还是假意,不敢贸然搭腔。 “此话有些道理。”老太太意外的看一眼薛扶泠,点点头。 “不若就叫她弟弟来咱家念书也使得。儿媳作为嫡妻,也当为房中的妾室考量些。叫她弟弟入私塾,一来,能叫顾姨娘安心待产,不再为弟弟的事情烦恼,二来多多培养些人才,将来为府上效力,也是长远之计。” “难得你这般识大体,这话当真不错。”齐阤摸摸胡须,点头称赞一句。 齐行度震惊不已,他连月来都为此事烦心,父亲一直不答应,还会呵斥他,没想到薛扶泠几句话父亲就同意了? 顾轻虞也没想到她竟然不记恨弟弟糟蹋了她的花,反而为弟弟进齐家私塾说话。 更想不到的是,一直不松口的齐阤居然能同意? 她面上若有所思,怀疑薛扶泠是不是被自己气傻了,要不怎么这么反常? 老太太面上也是笑意盈盈的,将手中的牌打出去,对着薛扶泠道:“这才是正经的嫡妻该做的事嘛。” 柴氏眨着眼睛,不动声色的扫过一遍众人的神色,沉默不语。 薛扶泠闻言又开口:“祖母,母亲,儿媳还有一事要说。” 第68章 让权 “有事就说。” 老太太拿着牌,声音冷淡,眼神看着顾轻虞,却是慈爱无比。 “大年下的,各处请客吃酒避免不了。扶泠偏巧得了这风寒,唯恐各处照应不上丢了将军府的脸。于管家之事上也是力不从心,只怕辜负了两位长辈的期望。” “所以,还是想着将对牌钥匙还到母亲手中,还望老太太和太太能体谅一二。” 薛扶泠白着脸恭敬的福了一礼,姿态放的极低,很是诚恳。 正在看牌的柴氏眉间微挑,心中一动,眼里隐着精光。 顾轻虞亦是如此,只是她没有柴氏稳得住,看向老太太的眼里有着掐不灭的野心。 “好孩子,你这是什么意思?”姜氏有些惊讶。 自从薛扶泠将家中中馈接管过去之后,别的人可能不太清楚,但她是实实在在的感到与之前不同的变化。 先不说原先府里那一群吃干饭不干活的蛀虫被清出去,就说这一二个月省下的银钱,那可是货真价实的啊。 就拿今年的除夕宴来说。 若不是薛扶泠节省出的银钱,账面上有富余,顾氏哪有那般大的手笔去给将军府撑面子啊? 别的人不明白这里面的弯弯绕绕,她可是清楚的很。 所以,她第一个不会同意。 “不过是风寒而已,家中大小事,有你操心,我很是放心。这几日我先照看着,待你好了……” “你这是什么意思?长辈说你一二句,你就要撂挑子是吧?” 座上的老太太眼里闪过一丝厌恶,面上的慈祥也没了踪迹,手里的牌也不打了。 “孙媳不是这个意思……” “你这些日子的省俭之举,我亦是有所耳闻,确实做的不错。” 老太太面色不满,上下打量薛扶泠一眼,慢慢开口打断她的话。 又扶着徐嬷嬷的手离开了牌桌,到另一处坐定,这才道:“瞧见你的病容,我们做长辈的哪里能不体谅?” 姜氏忙点头称是,“可不是,管家这一二个月,这孩子瘦了一圈还多些,叫人心疼。” “只是,你太太身体也不甚康健,若是叫她再操劳,只怕也不是良策。” 这样的话,在座的人心里大概都明白意思,只当老太太要将管家之事顺手交给柴氏这个大孙子媳妇。 “多谢母亲体谅,既然如此,不若叫珍儿代劳,她之前也是当家理事的一把好手。” 姜氏脸上带着笑颜,想当然的以为不是小儿媳薛氏,那自然就是大儿媳柴氏了。 柴氏闻言,心里也有些暗喜,只是,面上还待推脱一二装装样子。 “儿媳好些日子没有理事,况且还有瑕姐儿要照顾,只怕做不好呢……” “这话倒是有理。” 老太太不待人将话说完,严肃的点点头,接一句,将柴氏要说的话堵住。 柴氏被噎住,震惊尴尬之余,一时半会倒不晓得说什么。 “你也是当母亲的人,孩子有多难照顾,你又不是不知道。瑕姐儿还那么小,何故叫她一个人操两份心?” 顾轻虞自觉的替老太太捶腿捏肩,瞧起来低顺又乖觉。 只是无人看到的眼底藏着得意,暗想前些日子的讨好,果然没白费,心里已有七八成把握。 “那母亲觉得谁合适?一时半会倒是无人可用了。” 姜氏还没反应过来。 也不是她迟钝,放到任何一个大户人家,都不会想着叫妾室姨娘去当家。 家里的女主人多的是,为了这样的事情还能做倒反天罡的事儿啊? 这不是没了规矩嘛! 薛扶泠的眼神似有若无的落在老太太和顾轻虞身上。 看见两人的暗流涌动,心里冷笑一声。 齐家不仅从上至下帮着齐行度宠妾灭妻,就连真正意义上的当家人老太太,也偏向妾室,她没什么好说的。 就叫她们和将军府一起烂下去吧。 自己不想掌家的事情,当真做对了。 想到这里,她倒是也愿意助力一把,“祖母说的是,那孙媳倒是有个人选。” “哦?”老太太眼里一亮,来了兴致,也期待薛扶泠能说出自己中意的人选。 “不若叫白姨娘暂时管着家吧,她是祖母从前的丫鬟,自然样样都是好的,现下只怕她是最稳妥的。” “这怎么行?”老太太立即拉下脸。 不动声色的白一眼薛扶泠,心里将她这个没眼色的唾骂一遍。 还以为她能明白自己的意思呢,原来也是个愚笨的。 “白氏的出身太低,又只是个良妾,传出去,岂不是叫人笑话堂堂将军府上下竟无人了?” “我看不若就叫虞丫头来吧。” 趁众人还没反应过来,赶紧将自己心中早就想好的人选说了出来。 “她脑子活泛,做事也得当,前两日的除夕宴就办的极好,很是给家里长了面子。” “又得了静贵妃娘娘的赏识,又是良家出身,又是贵妾的身份,性情还好,想来最是合适不过了,你觉得呢?” 这话是看向姜氏说的,丝毫不给姜氏留反驳的余地。 薛扶泠差点笑出声,只是极力忍耐着,保持平静。 她就知道,老太太看自己一百个不顺眼。 从前没顾轻虞的时候还能装一装,现在是一点也不藏着了。 正好她这个孙子媳妇,又“傻不愣登”的主动交出手中的权利,不将自己信任的人推上去,怎么能罢休呢? 自己拿白松蕊虚晃一下,老太太当真就没了矜持,只想达成目的,连婆母姜氏也成了摆设。 “好是好,只是顾氏也是有身子的人,怕是劳累不得。”姜氏当然反对。 她没忘记自己讨厌顾轻虞,也厌恶她用了手段,勾的儿子和自己不亲近,几次三番的违逆她。 “这是个什么话?不过是看看账本子而已,又不是叫她抡起袖子去办事。” 老太太见周围人神色各异,心道自己好似太急功近利了些。 便又放软了声调,看了看柴氏道:“若是有什么不适,叫珍儿帮忙一二,也是使得的。” 齐阤和齐行度父子两个全程不说话,只因是后宅之事,男子不便插手,也作壁上观。 柴氏脸上也不好看,只是不好表现出来。 叫她一个长房嫂子去给小叔子房中的妾室打下手? 这是在侮辱自己还是侮辱妯娌薛扶泠? 满屋子的女眷,就顾轻虞高兴的像是踩在棉花上。 第69章 思变 就算心内狂喜。 不过,该谦虚还是得谦虚一些。 若是显得太刻意,只怕这件事最后花落谁家,还不好说呢。 “多谢老太太信任,只是虞儿怕做不好,耽误……” “这有何难?” 老太太当真与她一唱一和起来,面目慈祥又和蔼。 “若是不会,还有你大嫂子柴氏,若是柴氏也无法定夺,就来问我或者你们太太也是使得的。” 柴氏先还愤怒,此时却是眉毛微挑,也觉出味儿来。 老太太到底是有多厌弃薛扶泠这个弟妹,竟客套的提也不愿提她。 “你们若是都没意见,这事便这么定了。” 老太太随手招来柴氏,与顾轻虞一手牵着一个,欣慰的点点头,算是敲定了这事。 薛扶泠面上也跟着欢喜,做戏还是得做足。 要办的两件事都成了,薛扶泠在万福堂自然一刻也待不下去。 “儿媳身子不适,先行告退。” 回了蘅缇院,遣散屋内其他人,只余下紫竹和丹薇两个伺候。 紫竹一路憋着,直到此时才问道:“难怪下午姑娘叫我和余娘子她们将这两月的账本和对牌钥匙收整出来,原来早就有此打算。” “只是奴婢还是不明白,为何您要亲自开口,叫顾迅进齐家私塾?这和交管家权没有丝毫的关系啊。” “若不给顾氏一点甜头,怎么能叫她安心接手齐家中馈呢?” “她对我的防备你不是不知道,我卖她的好,她以为我怕了她,给了她管家权,那她就可以为了弟弟“尽情”的敛财了。” 薛扶泠笑着替她解惑。 “奴婢还是不明白。”紫竹仍旧反应不来,“难道她还能为了弟弟将整个将军府搬空不成?” 薛扶泠递给紫竹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只有这个当然不能。” “静贵妃只给她两千两的银子开铺子,难道会够吗?”丹薇立时想到了薛扶泠的意思,开口解释道。 “别忘了,上次姑爷还从自己的私房里给她凑足了五千才将现在的铺子开起来,京中的物价贵,姑爷的私房难道就没个用尽的时候吗?自然要想办法添补。” “丹薇说的没错。”薛扶泠点点头,“只是咱们现在还差一点助力。” 她的目的不是要齐家损失钱财就足够。 世家大族,名声比钱财重要的多。 “什么助力?”两个丫鬟齐声问。 “紫竹,你待会将对牌钥匙直接拿到万福堂去,当着其他人的面给顾氏。” “丹薇你附耳过来,明日你……” 主仆三人又低声说了好一阵的话,才罢了。 如此,薛扶泠倒是当真在年节的时日,窝在蘅缇院安心养病,不再露面。 又过二三日。 蔷薇阁西屋。 “姨娘,咱们该怎么办才好呀?”小萍急的团团转。 “你确定没听错?”白松蕊神色怔怔,还是有些不信。 “哪里会听错?满屋子正经的主子都听着呢,咱们二奶奶亲口推荐您去掌管中馈,可是老太太不同意,反而将对牌钥匙和账本交给了那个贱人,连大奶奶都给她打下手呢。” “不过借的是二奶奶病了的缘故,想来她病好了,老太太就把对牌钥匙等交还给二奶奶了。” 白松蕊心里受用薛扶泠信任她,也有几分侥幸的意思。 “我的姨娘诶,您怎么还不明白。到手的东西,哪有轻易能要回去的道理?且老太太铁了心要抬举顾氏那个狐媚子,见不得二奶奶,还回去?怕是痴人说梦。” “这下好了,姨娘您之前得罪过她,她得了这样的权利,绝不会放过咱们的,怎么办呀?” 小萍满脸沮丧,心里不由得有几分后悔。 两人当初同为老太太屋里的使唤丫头,白松蕊得了青眼成了姨娘,又叫自个去做她的贴身丫鬟这样的体面活,她难道不心动么? 要是知道有如今这一天,她才不听白松蕊的话,来做她的贴身丫鬟呢。 见白松蕊不说话,她心中更是着急。 刚想开口说几句丧气的话,叫白松蕊明白当前的险境,岂料白松蕊也开口了。 “这有什么?难道她还能将我打杀了不成,顶多就是变着法儿的刁难咱们或者克扣些东西而已。” “当丫鬟的时候,什么样的事情没经历过?你如今就吓得这般?” 白松蕊定了心神,没好气的白一眼小萍。 听见主子这么说,小萍也有些不好意思起来,只是还是丧气。 “那还能怎么办呢?” “没有永远的敌人。” 白松蕊盯着手腕上薛扶泠赏赐的镯子,叹息一句。 小萍摇摇头,显然不懂她的意思。 “伸手不打笑脸人,脸皮放厚,没什么办不到的。” “就算办不到,你难道没听说,顾氏最近极度缺钱吗?咱们且还有些积蓄,吃人嘴短,咱就堵上她的嘴。” 小萍也没想到,白松蕊想了半天想出这样的办法来。 不过,也难怪人家能当上姨娘呢。 就这份能屈能伸的心态,远是她达不到的。 “而且,我还有法子,帮顾氏快速筹到钱。” 白松蕊神神秘秘的冲着小萍一笑,示意她去取钱匣子。 钱匣子里只寥寥几锭银子,但是却放置了好几只成色不错的首饰。 “这些还是我当丫鬟的时候,老太太、太太和二奶奶她们赏的呢。” 看着这些东西,白松蕊也有些恍惚想到从前,感叹一句。 当时也没想到自己有朝一日,能飞上枝头变凤凰,成为二少爷的姨娘,成了半个主子。 “去,将这些托人换成银票来。” “姨娘为了和好,当真要动用这些么?万一二奶奶知道您给顾氏行方便,不是要记恨您么?”小萍觉得不可思议。 “你且说,顾氏与薛氏,谁得少爷的宠爱?” “当然是顾氏,狐媚子惯会勾引男人……” 白松蕊摇摇头,将小萍的话打断。 “老太太疼爱少爷,不过才一两个月,对顾氏的态度便从不咸不淡成了十分喜爱,太太都扭曲不了老太太的决定,你觉得二少奶奶有什么筹码能叫老太太改变心意?” “你说她狐媚勾人?难道忘了少爷和顾氏本就有青梅竹马的情分。抛开这个,就单拿容色来说。” “顾氏明艳绮丽,柔弱会哄人。二少奶奶呢?” “二少奶奶也不差啊,清秀婉约,端庄得体。”小萍不服道。 “你也知道,她的姿容比不得顾氏,只一个气质出众,偏偏性情也不是少爷喜欢的,拿什么和顾氏争呢?” “家世吗?六品而已,你看她白白守了三年,还不如顾氏一两个月,老太太如今还将她放在眼里吗?” 小萍若有所思的点点头,也不敢再质疑,拿起钱匣子走了出去。 是夜,齐行度被同僚叫去喝酒,并不在家。 顾轻虞原本看着账本发呆。 一抬头看到白松蕊主仆进来,也是有些惊愕。 随即反应过来,厌恶道:“你来干什么?我这里不欢迎你。” 第70章 出谋 “姐姐别气恼,我且有些事要求姐姐呢。” 白松蕊笑意盈盈,不见半点恼怒。 “咱俩之间,没这么熟。” 顾轻虞还是没有好脸色,将手中的账本合上,准备唤人赶白松蕊出去。 “姐姐如今掌管着中馈之事,怎么还是这般沉不住气?都不问问我要做什么,就着急将我赶出去,我有心替姐姐分担一二分烦恼,奈何您不给我机会啊。” 白松蕊面色坦然,言辞也算恳切。 “哦?”这倒是叫顾轻虞高看她一眼。 同时也抓住她话里的意思,玩味道:“你要做什么?又要替我分担什么?” “你先出去,将门带上。”白松蕊说着,从小萍手里接过钱匣子,示意这里不需要她了。 “听一些嘴碎的下人们说,家里账上的银子没有多少了。” 小萍听话退出去,白松蕊才将里面的银票展示出来。 “我知道姐姐恨我,只是,没有永远的敌人,咱们之间,只是一些小问题而已,又不是血海深仇,哪能没有和好的一天呢?” 看着顾轻虞眼底的动容,白松蕊知道自己成功了一半。 “你这是什么意思?”顾轻虞还是有些不信任她突然的示好。 毕竟她也知晓白松蕊墙头草的性格,哪能轻易要她的东西? “这是我这些年攒下的一千两银子,当了姨娘,每月的月银就尽够我花用了。这些放着也是放着,若是能给姐姐解一时燃眉之急,也是这一千两银子的用处。” 知道对手要什么,再难的事也好办。 看着面前的人纠结的样子,却还是没有接的打算,白松蕊知道是时候放出底牌了。 她故作失望道:“罢了,姐姐若是不接受我的好意,那我也没必要热脸贴冷屁股了。横竖这一千两银子放到外面去赚点利息钱,钱滚钱,这稳赚不赔的买卖,也够置办好些东西,体体面面的过活也就罢了。” 说罢,将盖子扣上,转身就要出门去。 “慢着。” “姐姐还有事?”白松蕊背对着顾轻虞时眼里闪过一丝得逞,转过身去面上却还是之前的失望。 “将银子放进银庄能得几个利钱?钱滚钱又是什么?”说实话,顾轻虞有些心动。 她很缺钱,弟弟的生活,贵妃的铺子等等,都是花钱的去处。 本想趁着管家捞一笔,可谁晓得公中账上的银钱就只够体面除夕宴那一回的? 她还以为是薛扶泠故意给自己做的虚账。 当着太太和薛扶泠的面一笔笔核对过,却丝毫不差。 眼看着还有初十齐家待客和十五的元宵宴,那可是在这些官宦人家中间扬名的大好时机,怎么能够因为银钱的短缺而错失机会呢? 而且,齐行度的私房也被自己掏的差不多了。 若是再伸手要钱,只会适得其反。 所以,她得想办法赚钱啊。 “姐姐居然不知道这个?”白松蕊故作惊讶。 “这是后宅的妇人都知道的事情,利息钱,也就是人说的印子钱。” “印子钱?” 顾轻虞还真的不知道,她以前是不愁银钱的世家千金,被流放过又有齐行度和苏稳的接济,哪晓得这些暗地里谋钱的手段? 看顾轻虞不像是装的,白松蕊又给她仔细科普一遍,“就是将手中的本金借给外面的人,她们缺钱,自然会向咱们借钱,只是这钱不是白借的,九进十三出,这印子钱就是从这里来的。” 顾轻虞听明白了她的意思,又问一句。 “那不是比钱庄的利息还高?这还叫人怎么过啊?” “姐姐怕什么?咱们只将银钱借给那些家里富贵,却一时不凑手的,略微周转一二,时间也不长,就几天或者一半月左右。” “他们解了燃眉之急,咱们得了利息银子,说起来,那些人还要感谢咱们的救急呢。” 白松蕊不以为意,极自然的将这话说出来。 下人之间,这样的事也算是寻常,就是没见过主子们做这些事,不过想来也是一样的道理,这也算是为顾轻虞出谋划策了。 “可是,若是那些人要了钱不认账怎么办?”顾轻虞也不是蠢货,当即明白了其中的关键。 “这还不好办?” 白松蕊见她不似刚才那般排斥自己,当下撩起裙摆,自来熟的坐在顾轻虞的对面。 “咱们家可是将军府,就算比不得岑国公府那样的权势,也是其他官宦之中的佼佼者,谁敢拖欠崇威将军府的银钱啊?” “哪能打着将军府的旗号?”顾轻虞皱眉嗤一句。 “这也好办,姐姐拿了少爷的名帖,雇几个靠谱的,专门去收债。”趁着顾轻虞又要开口反驳之前,她又说道。 “咱们是正经的生意,又不偷不抢,只是得点利息而已。若是碰见难缠的,大不了只将本金收回来,既无损失也无得利,只是空着手费点事而已。” “再说,后面姐姐若是手头充裕了,不做就是了,又有什么大不了的?世家之间的主母钱不凑手多的是用的这法子,再稳妥不过。” 顾轻虞皱着眉,心里已经动了心,当真思量一回。 银钱难死人啊,也叫她起了冒险的心思。 只是,为了稳妥起见,她还是得先避着人小试一把。 尤其是避着面前的白松蕊。 墙头草她可不会信任。 更不会给任何人留下把柄。 “这件事不妥,你回去吧。” 顾轻虞面色重新冷淡下来,心里却在思索该如何开始。 “哼~” 白松蕊见她油盐不进,也泄了气,哼哧一声站起来。 气鼓鼓的将桌上的一千两抱到怀里,“妹妹只是想寻求庇护而已,只盼有一天,姐姐求不到我身上才罢。” 顾轻虞没将她最后的话放在心上,见人走了,当真将雯樱叫了进来。 且说蘅缇院。 “这都初七了,怎么还是没什么动静呢?” 丹薇性子浮躁,这几日时常要抱几句。 “你找的丫鬟靠谱不?”紫竹也有几分惆怅。 丹薇见主子四平八稳的坐在白玉案前看书,不由得想再次确认。 “姑娘,您确定松蕊就一定会去讨好顾氏么?万一她不说那事怎么办?万一两人察觉端倪怎么办?您怎么一点都不着急啊?” 第71章 放任 “做事情总是需要时间的,也不见得就这么三五天把事办成的。” 薛扶泠没抬头,说了一句。 只是劝人易,劝己难。 她心里也没多少把握。 只是在赌顾轻虞到底有多缺钱。 等到初八早上,眼见着顾轻虞那边还没消息,薛扶泠也有些着急。 “姑娘。”紫竹从门外进来。 “郑平递进来的消息,事情果然如姑娘所料。” “嗯嗯。” 薛扶泠心中有些莫名的快感,报复别人,原来是这样的感觉。 虽然还没彻底的深陷进去,但是贪心不足的人,哪里只会尝一二次甜头啊? “郑平那小子还说,她得了甜头,转身就大方起来。” “为了拉拢府里的下人,就是帮着穿个针线这样的小事,都要赏几个钱,很是得了些名声。” 紫竹朝蔷薇阁的方向努努嘴,这个“她”,意思很明显是指顾轻虞。 “不用管。” 薛扶泠有些意外,一时抓不准,她到底是缺钱还是不缺钱。 “那咱们还要做些什么?”紫竹又问。 丹薇也在一旁搭腔,“要不要将这件事悄无声息的告诉老爷他们?” “还为时尚早。” “姑娘的意思是?”两个丫头不解。 “一时的得意尚还能清醒过来,若是深陷其中,再想要脱身就不是这么容易的了。” 薛扶泠看着手中的书说道。 “既然她这么大方,那咱们就帮着她扬一扬名。” “叫府里都知道她的大方才行呢。” “那岂不是太给顾氏脸了?”紫竹有些不解。 “姑娘的意思是,咱们帮她到处传一传大方的名儿,多说说她的阔气,叫其他人也赚点轻省钱,岂不好?”丹薇捂着嘴偷笑,一下子就明白了薛扶泠的意思。 “没错。”薛扶泠赞许的点点头,又看着她两道:“不过有一点,叫咱们院子的人别去凑热闹。” “姑娘放心,底下那些小丫头我都看着呢,绝不会叫她们去那边。”丹薇拍着胸脯向薛扶泠保证。 “紫竹,紫竹?你想什么呢?” 看着一旁的紫竹有些出神,丹薇挥挥手叫醒她。 “也不知是我的错觉还是什么,总觉得芳时最近不太对劲。”紫竹犹豫再三,还是将心中的不安说了出来。 “怎么不对劲了?”薛扶泠不解。 “兰期的性子跳脱,爱出门跟人说些闲话打发时间,这是都知道的事儿,可她手脚勤快,都是活计做完才去的。” “好似已经有两三次,兰期在我跟前抱怨说是芳时这些日子,时常往外跑,有时候连自己的活计也干不完,要兰期帮忙。” “是不是她家里有什么事儿了?”丹薇说一句。 她们四个都是薛扶泠的陪嫁,互相都了解。 也不怪丹薇说芳时的家里事儿。 芳时跟她们三个家生子不一样,是从小买进薛家来的。 她家里还余下一个父亲和弟弟。 薛家当初买断了她的身契,所以才能给薛扶泠做陪嫁。 而出嫁之后,薛扶泠见她可怜,便开恩允许她和父亲弟弟来往一二。 虽是薛扶泠的大丫鬟,但是却是最朴素的一个,每月的月钱发下来就要给父亲和弟弟带回去。 “那好办,叫郑平这几日若是得了空,去她家看看。” “这丫头想是有事不好意思跟我说,你们也多留意一些,横竖都是我的人,有难处就说出来,一起帮着想办法也是够的。” 薛扶泠不知为何突然想起除夕宴那日瑢太太对顾氏的殷勤劲,但愿不是自己想多了。 “是,姑娘。”紫竹点点头应下话。 姑娘待她们四个一直都很好,吃喝且不说,时不时还会赏赐东西下来,除了芳时要养父亲和弟弟之外,剩下她们三个,都是有自己的私房银子的。 所以,她也不愿四个人中有谁错了主意。 “奶奶,蔷薇阁的雯樱求见。” 几人正各自忙碌,门外桃枝禀报一声。 三人对视一眼,丹薇打开门,“她来做什么?” “说是关于初十待客的事儿要回咱们奶奶。” “叫她不必忙,顾姨娘管着家,一切叫她主子自个做主就是。” 丹薇看一眼主子的神色,叫桃枝去传话。 “不就是想看咱们姑娘的笑话么?什么东西?她也配?我呸。”丹薇又进来,吐槽一回,也没当回事。 薛扶泠如今是不见客也不出门的,所以任外面如何,都不关心。 奈何几人还没干什么,桃枝又返回来了。 “奶奶,雯樱传顾姨娘的话,说初十咱们将军府要宴客,奶奶若是有要宴请的人家,及时报了才是,好统一下帖子。” 丹薇怎么听怎么觉得这话不对。 见主子面色冷淡,随即反应过来,上前两步斥道:“这还用她说?你是个没脑子的?还需要顾氏一个姨娘反过来教咱们奶奶如何做事的?雯樱说这话,你就该唾她脸上,没得叫人恶心。” 桃枝被凶,吓得站在原地,眼眶红红的,不知道做什么好。 “大年里的,你骂她作甚?又不是她做错事。” 紫竹上前拉着桃枝的手,安慰她:“你丹薇姐姐就是这个火爆脾气,你也是知道的,别往心里去。” 说罢,一边带着桃枝往外走,一边从怀里掏出一只万事如事样子的银锞子给她:“今日也不必在跟前当差,这些拿了去,小姐妹间玩乐一回,把事儿忘了,明日再好生当差。” 桃枝听见这话,又看着那银锞子,顿时也不委屈了,笑意盈盈道:“多谢姐姐的赏。” 将人送走,紫竹回了屋里。 “你该将你的脾气收敛些,桃枝是咱们姑娘院子的人,别动不动冲无关的人发火。” “我……姑娘你看她,就会当好人。” “以后大家都知道我是个母老虎,她是个善菩萨了。”丹薇也心虚几分,自个替自个打圆场。 她和紫竹亲姐妹一般,当然不会对彼此生怨。 “以后谨言慎行,都是一个院子当差的,没必要难为谁。”紫竹没好气的点点她的额头,说道。 薛扶泠看得直纳罕,这俩小丫头的性格完全南辕北辙,也不知道为何意外的和谐。 “你知道咱们房里的钱匣子在哪,自己补上。”薛扶泠笑着说一句。 “你也去,拿了之后,回来帮我备纸墨。” 看着丹薇幽怨的眼神,薛扶泠补充一句。 “姑娘说哪里的话?”紫竹瞪一眼丹薇,知道主子要干什么,便将专写帖子的兰花笺纸拿出来。 “就是就是。姑娘别这么说,我们有钱也是姑娘给的,难道要计较那么清楚么?那成什么人了?”丹薇也羞赧着将砚台摆好,研起墨来。 “也行,反正你俩身上若是没了,就从钱匣子里拿,横竖往后咱们院子用到钱的时候也不多,攒了好些金瓜子银锞子的,放着发霉,也怪可惜的。” 薛扶泠笑一句,便埋头专心写起请帖来。 顾轻虞的提醒没错,她确实有好些人要请。 “姑娘,这崔太太是谁?” 第72章 棋子 “我记得好似是在岑国公家见过的谁?” 丹薇自言自语两句。 “她是翰林院海掌院的太太崔氏。” 薛扶泠边写边回复一句。 “嗯?她家好似跟咱们将军府不来往。姑娘怎么想起要请她来做客?” 紫竹将薛扶泠刚刚写好的一张放到旁边晾着,随口问道。 “崔太太和我性情相投,一见如故,邀请她也在情理之中。” 薛扶泠瞄一眼自己刚才写好的,又道:“更重要的是,她家老爷在翰林院当差,也是哥哥的上司,拉一拉关系没有坏处。” “再说,哥哥将来的考校升官也得海大人点头,临时抱佛脚太刻意,不若平时就敬佛。” “姑娘英明。”丹薇点点头,恍然大悟。 她们姑娘从来都不做无准备的努力。 两人也不再说话,知道主子做事都有自己的意思。 直到薛扶泠写完手上的,又晾晒好,逐个仔细的放进信封里封好。 “除了崔太太的,这封是京都府尹赵大人家许太太的,这一封给国子监杨司业的儿媳苗三奶奶,派了圆滑利落的仆妇亲自送去。” 薛扶泠将三封信逐一交代给紫竹。 她最是细心,办事也叫人放心。 等紫竹领命走了,丹薇才上前道:“姑娘,不是奴婢说丧气话。” “您和这三位太太奶奶就是赏梅宴上认识的,也没交际过几回,怎么能确定她们会来呢?” 薛扶泠用一块棉布擦拭着桌角边那盆墨兰的叶子,闻言,手上的动作没停,道:“一回生,二回熟嘛。” “大家都是有头脸、懂规矩的当家太太,这次推不来,那还有下次呢,京中的世家官宦就这么些人,总不会一直不给面子不是?” 丹薇还想说什么,被薛扶泠先开口:“而且,咱们还得靠这些太太奶奶们好生宣传顾姨娘的能干呢。” “姑娘是说……” 丹薇微微睁大眼睛,立时反应过来主子的意思。 “姑娘说的是。” 没错,薛扶泠就是要京中这些世家官宦都知道,崇威将军府真正掌管中馈的不是她这个明媒正娶的二少奶奶,而是一个妾室姨娘。 高门显赫的人家,但凡知道点规矩的,都晓得妾室是上不得台面的人。 谁家会蠢到,上下三代的主母都健在,却叫一个上不得台面的妾室去管家理事? 坏了规矩纲常不说,摆明了是内帏不修、宠妾灭妻的做派,齐家这样倒反天罡的名声从此也会传出去。 但这只是薛扶泠想达成的第一个目的。 而她的另一个目的则是,彻底将管家之事交出去,不再沾手。 看婆母姜氏的意思,还是想等自己病好之后,重新接手管家权。 她可不会给她这个机会。 见微知着。 她也看明白了,齐家的领头人老太太和公爹齐阤,都不是什么能拎的清的长辈。 嘴上说的满都是齐家的前途,背地里却是一点努力也不做。 任由家中腐败溃烂,从公中的账本就能看出来。 她们只想着能让自己快活就是,能不让后宅的大权旁落就是。 哪里会真的在乎齐家的未来和名声? 而且照她们那般花用,不出二三年,府中寅吃卯粮也不难发现。 最重要的是,薛扶泠撒手不管,也是怕往后顾氏做出什么更有损名声的事儿,牵扯到自己,牵扯到她们薛家的名声。 齐家要烂就烂自己,别臭薛家。 薛家还有她在乎的阿娘和兄长。 她怎样都无所谓,只要自己关心的人好,那她也就好。 不想再说这些叫人不开心的话,薛扶泠又转移了话头。 “不知道叫余娘子打听的人怎么样了?” “姑娘是说倩姑娘的亲事?”紫竹将水壶递给薛扶泠,问一句。 “是啊,我这几日都在想珞嫂子的托付。” 薛扶泠一边浇花一边叹息一句。 “母爱总是叫人动容,我也愿意多为这样的事情上些心。” “而且秦家家境也不错,早年靠着种植兰花发家,听说这些年的生意都做到了平顺府去了。” “是啊,姑娘。”紫竹笑着点头。 “您因为兰花跟秦家的六少奶奶结识并交好,她信上说她家小叔子,秦七公子身上还有个正经的童生功名,只是因为帮着打理一些生意,才没有再考学。” “确实如此,美中不足的是,那秦七公子年岁有些大。”薛扶泠若有所思,觉得还是稍微不完美些。 “五岁而已。”紫竹道:“秦七公子将近弱冠之年,正是好时候呢。” “也对,只要人品好,家境好,成了亲之后,能善待倩姐儿和珞嫂子,那也算是够了。” 万福堂。 “老太太当真那么喜欢那顾氏吗?” 徐嬷嬷看着顾轻虞身影消失,也停了脸上的笑颜,替榻上的主子倒杯茶。 又吩咐丫鬟将桌上的马吊牌收走,有些不解的问道。 待丫鬟退下,老太太才开口:“什么喜欢不喜欢的?” 她并没有接茶,摆摆手,示意徐嬷嬷也坐下说话。 “那您为何那般抬举她呢?”徐嬷嬷更加疑惑,伺候了一辈子的主子,这时候倒是看不明白她的心了。 “不仅给了她好些好东西,还叫她一个妾室管家理事。二少奶奶再不好,也比她名正言顺些。” “薛氏是不错,只是太糊涂又和我不是一条心。” 见徐嬷嬷不解,老太太索性将话说的更明白些,“她前段时间,着急忙慌的将家里的人都换成她的了,可不是分不清谁是真的当家做主的人么?” “您是说她将范氏那些蛀虫清出去不对?” “这当然没有错,错就错在,她短短一二个月就将家里那些老泼皮收拾的服服帖帖的,让做什么就做什么,尤其是杨家的,对她更是赞不绝口,哪儿还将我这把老骨头放在眼里?” 徐嬷嬷没想到主子是这样的心理,心里吃惊一回,面上却不敢显现。 “她上面那个又一向跟我不合,没见着好几次两人在我面前一唱一和狼狈为奸的样儿,我是十个眼睛都瞧不上。”老太太一双精明的眼神落在那杯茶盏上,逐渐锋利。 “可是不管是太太还是二奶奶,对您都是尊敬无比的,凭她如何,都不敢越过您去。” “尊敬?口头上的尊敬也算是尊敬吗?” “我当然要叫她们婆媳知道,谁才是这个家真正说话做主的人。” 老太太浅浅抿一口茶,斜靠在软垫上,身上的气势不输年轻时候,那股说一不二的精明样子,叫徐嬷嬷也微滞一瞬。 “一个好棋手,除了脑子灵活之外,当然也要有一颗不错的棋子。” 第73章 不平 日子也这么晃晃悠悠的,到了初十。 薛扶泠邀请的那三家太太奶奶们,除了京都府尹家的许太太之外,余下的两家也都到了。 至于没来的许太太,也给了回信。 说是家中婆母身体抱恙,盼着下次能来一聚。 对此,不管真假,也都在薛扶泠意料之中。 许太太为人谨慎,况且薛扶泠确实是抱着目的邀请这些人的,没来也不打紧。 齐家虽然是没落的将军府,但是因为齐行度有了官职,来往的人也多了起来。 所以,这日的宴饮,来的人竟也格外的多。 “瞧瞧,几天不见你,怎么感觉又瘦了?” 说话的正是国子监杨家的苗三奶奶。 她为人爽利大方,说起话来,从不弯弯绕绕,叫薛扶泠也暗暗赞叹。 “不过是病了几日,已经见好了。” 对这样的人,薛扶泠也愿意坦诚相待,笑着答了话。 “你怎么没去前面招待着呀?” 还不等薛扶泠将她迎进院子,这位苗三奶奶就已经张口说了前院的事。 “我看你婆母身边跟着的,除了你大嫂子之外,还有一个,不知她是谁?” 薛扶泠心里一动,想着果然如此,正准备开口,又见身后有些声响,转头一看,正是顾轻虞带着丫鬟过来。 “苗姐姐,咱们家的宴会在前院呢,这会儿且还有戏曲瞧,我带您过去吧。” 顾轻虞说着就要亲亲热热的上来,攀住苗氏的胳膊,一点也不像是第一次见面的人。 薛扶泠冷眼看着顾轻虞的动作,心里冷笑,抢人都抢到自己院子来了。 “姐姐?谁是你姐姐?你是谁?我不认识你,为什么上来就拉拉扯扯的?好没规矩。”苗氏可不惯着她,当下黑着脸呵斥一句,站远了些。 虽然不知道这人是谁,但看着样子和做派就晓得定是府上哪位姨娘。 “我是……” 顾轻虞一脸尴尬的放下被拂开的手,想要解释几句。 “她是我夫君房里的妾室,是我招待不周,您别生气,咱们先进去歇息片刻,待会儿再去前面也不迟。” 薛扶泠就当作是没看到顾轻虞,也没明明白白的将她介绍给苗氏,反而一脸歉意的将苗氏往自己院子里迎。 苗氏也是人精,一下子就明白了两个人的关系。 她也是深受妾室烦扰的嫡妻,自然见不得这些妾室这般没规矩,显然不肯放过。 “我当是谁呢,你一个妾室,这般重要的日子不在自己屋子里待着,反而穿着如此鲜艳的到主母院子里来拉客人,乱攀亲戚,这是哪里学的规矩?” 苗氏也反应过来,看这人的行为举止以及那胭脂红的衣裳穿着,定是齐行度前两个月带回来的那个姓顾的妾室。 齐家二子的事情,外面也不是没有传闻。 更何况,原本的顾家也是响当当的侯爵府。 这两个人联系在一起,显然薛氏的日子比她还惨。 这般想着,苗氏眼里又掺杂了些心疼。 不过今日是在别人家,薛氏这样温柔守规矩的人,她也不能不给面子。 “咱们进去吧,别叫什么阿猫阿狗的人来扰了兴致。”苗氏反手拉了薛扶泠的胳膊,乐呵呵的进了蘅缇院。 与刚才对顾轻虞的态度判若两人,不难看出,她是故意的。 顾轻虞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咬牙切齿的看着两人互相搀扶着进去,恼怒不已。 她看见薛扶泠亲自去二门迎人,又从丫鬟的口中知道来人的身份,便想着过来攀扯一番,没想到却被两个贱人联合辱骂一番。 呵,正室又如何,总有一天她也会爬上那个位置。 到时候叫这些看不起自己的贱人跪下道歉。 这般想着,脑中果然浮现出薛扶泠跪在她脚边的样子,不觉轻笑出声。 “姨娘,咱们去前院吧。” 雯樱不知主子心里何想,见她露出那般瘆人的笑,只觉得害怕,开口提醒她赶紧走。 “嗯,走吧。” 蘅缇院主屋。 “姐姐尝尝我这茶如何?”薛扶泠亲自斟了一杯茶水,端到苗氏跟前,笑着问她。 苗氏果然喝了两口,细细品味一番。 “这茶该是猴魁?只是喝起来后味回甘,闻着还有一股兰香气,倒是又与往日喝的不同,好妹妹,好喝的紧,告诉我是什么?” “茶是猴魁没错,只是这水有些来头。” 薛扶泠一边笑着,一边又亲自替她将茶盏添满。 “早冬初雪时,落在墨兰花瓣上的雪水,只收集最上面那薄薄一层,用小坛子封着,如今是第一回用。” “哎呦呦,那我可是饱了口福了,这般精细雅致的做法,只怕京中这些人户里,只你这里才有……” “什么东西这里才有?” 两人正说着,门外传来一道温柔的女声。 薛扶泠心知,应该是翰林院崔太太过来了,忙出门去迎接。 “唉,本来早些该到的,只是刚才耽误了些事情,才来的晚了。” 崔太太约摸三十来岁的年纪,保养的却极好,穿着暗红色的团花纹袄裙,显然一副精致的打扮。 “瞧瞧,就是这个。”苗氏见她来,也是高兴,待人坐定,将手上的茶盏展示一番。 崔太太闻言要说什么,手上便有了一盏,也是薛扶泠亲自奉上来的,喝几口,果然跟着夸几句。 “什么事耽误了您?”苗氏倒是对刚才崔太太的话起了好奇心。 这话一说,崔太太先看了眼薛扶泠,面色倒还是寻常,就是眼神有些古怪。 “我要来薛妹妹这里,奈何被个小丫鬟往别处引,我见着地方不对,又找了别的丫鬟,绕了好大一圈,才找到你的院子。” 说起这个,崔太太心里暗暗有些生气。 她是被薛扶泠这个主母邀请过来的,却没瞧见她迎接她,反而还是一个姨娘打扮的人跟自己攀扯,实在郁闷。 “姐姐恕罪,是我考虑不周。” 薛扶泠心里知晓是怎么回事,但没有急于解释,低头恭敬着告罪一声。 “哼,指定又是那顾氏捣的鬼。”苗氏冷哼一声,放下手里的茶盏,缓缓说道。 “这怎么回事?” “您可不知道……”苗氏说话利索,几句就将刚才的事情一一说给崔太太听。 “咱们这些人家,稍微要些体面的,都知道,若是做客宴饮,那都是主母来迎的。” “哪有哪家不叫主母出门,反将妾室推在前面的?平生第一次见,实属开了眼。” 现下只有她们三人,苗氏快人快语,有什么就说,自然不再拘束。 “你是说,今日的宴席是那个顾氏操办的?” 第74章 惦记 “可不是。” 苗氏没好气道:“就刚才还撵过来,对我拉拉扯扯的呢,我当然不会给她好脸色,什么东西也敢来攀扯咱们?” 崔太太微微皱着眉,心里惊讶不已,也明白了前因后果,知道自己冤枉了薛扶泠。 “也就是她遇见了薛妹妹这样的主母,若是在我手底下敢这般放肆,我定要叫她知道什么是规矩体统。” “齐家可是将军府啊。”崔太太沉默了半晌,说出这样的一句话。 薛扶泠知道自己今日的算计完成了一半。 “是我身子抱恙,府里的祖母才这般安排的,今日当真是我的不是,烦请两位姐姐莫要怪罪才是。” 薛扶泠的姿态依旧放的很低,这次说出的话没掺杂半点水分,诚恳又谦卑。 为了自己利用了两人而道歉。 其实这也没什么大不了的,而且齐家这样的现象也是事实。 别人都长着眼睛,长着嘴巴,薛扶泠就算和她俩交好,也不能左右谁。 崔太太年岁长一些,自然计较的多些,一听是齐家的当家人安排的,心里更是震惊。 苗氏情绪来的快去的也快,见着薛扶泠已经是这般态度,也奈何不得那顾氏,又转移了话题。 “听说你哥哥如今已经是翰林院的侍书了?” “正是呢。”崔太太也有些尴尬的暗悔自己揭薛扶泠的短,听见苗氏转了话题,又忙应了声。 “她哥哥谦卑好学,博闻强记,办事极为公正稳妥,只叫我家那位赞不绝口。” 说罢,崔太太又看了看薛扶泠面上的温柔,起身走到她跟前,将人拉住,“她哥哥如何我不晓得,只看这个妹妹就知道了。” “薛家的姑娘温驯知礼,婉约大方,行事周到,我再没有看错人的。” 苗氏也接话,笑着道:“可不是,若她是那些扭扭捏捏、弯弯绕绕的,我还不希得接她的帖子呢。” 薛扶泠被说的脸热不已,原本对两人还有些歉意和疏离,此时当真放下了心里的愧意,多了些坦诚。 “两位姐姐可羞煞我了,当不得你们这样的夸奖,若是姐姐们再夸下去,我只好找个地缝钻进去了。” 她的朋友本就少,不管这次的目的是替哥哥巴结上司,还是将齐家倒反天罡的事儿宣扬出去。 就说崔氏和苗氏这样坦率敢说话的朋友,这样的友谊,她定会牢牢抓住。 坐井观天,永远会受制于人。 她也是时候好好利用将军府来办一办自己的事儿了。 且说齐如宣。 像今日这般热闹的场合,往日她都是退避三舍,窝在房中不甚见人的。 只是今时不同。 太太早早的传了话,叫她收拾齐整,去前面见人。 这个“人”不是别人,正是最近家中跟她说的那门亲事,冯家的三公子冯致。 “姑娘,咱们上次在岑国公府还远远的见过那冯三公子呢。” 齐如宣的丫鬟青檀滔滔不绝的说着。 “虽看的不仔细,可那样的气质是少不了的。他家跟咱们家同样都是将军府,再合适不过的一个了。” 青橘也插嘴一句,两个丫鬟你来我往,说的好不热闹。 “别贫了,快些梳妆,别叫人等急了。” 齐如宣面上绯红一片,心内欢喜,只是害羞于丫鬟的直白,将她俩打断。 她其实也是属意于冯致的。 无他,那人家世出身都是上乘,长的也是好看俊朗的。 赏梅宴上远远看过一眼,心中便不平息了好几日。 尤其是回家之后,隐隐约约打听到父亲有意与冯家说亲,她更是开心。 就算今日太太不来寻她,她也要去前面再好好瞧瞧那冯致。 齐如宣也明白,冯致是她一个庶女能高攀得到的最好的亲事了。 若是这次不成,只怕再也找不到更好的了。 “就穿二嫂子给的那件紫色绣如意纹的袄裙吧。” 齐如宣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甜美俏丽,意气风发。 头上身上,一身的装扮都是薛扶泠这个二嫂子赏梅宴之后给的,都是能上的了台面的东西,她心内除了轻微的感激之外,还有不甘和野心。 这个家里只二嫂子一个将她放在眼里,能照拂一二。 她自当也学着二嫂子的样子,以庶女之身嫁进高门。 况且,她比二嫂子的身份还高些,至少她是一品官家的庶女。 有好的亲事,也是应得的。 不多会,几人便收拾妥当,往前面去见客。 冯致晃晃悠悠的转到齐家内宅一处花园里,周围竟没一人跟着,显然是偷跑过来的。 那日在岑国公府,他见过那个人后,心里便有些割舍不下。 他是好色之徒,他承认。 只是,相比于清冷婉约的,他更爱那些妖娆妩媚的女子,玩得开,不必太负责,身边围绕的也一直都是这样的女子。 可妖娆妩媚的玩多了,一时只觉得像薛二奶奶那样清冷守礼的女子新鲜。 勾的他心痒痒,也试着找过几个同类型的。 可无论是娼妓还是清倌,无一人有薛二奶奶这样的清冷风韵。 也或许是他人之妻,更叫人惦记。 想一想,若是得手,便有种背德的畅快感。 所以,父亲叫他来齐家,他跑的比母亲都勤快。 前几次都想着能再见一见那薛二奶奶,只是不知何缘故,总是瞧不见她。 这次使了法子,趁着人多容易跑错,才悄摸溜进来,想要见一见那位日思夜想的佳人。 “你是谁?” 一道女声传来。 冯致心里一顿,暗道倒霉被发现。 可转过身来,又是无辜的面色,待隐约瞧见与那日同样花色的衣裳隐在丫鬟身后,心里顿时一喜。 装模作样恭顺道:“这位小娘子莫怪,在下冯致,来府中赴宴,一时走错了路,还望莫怪。” 青檀听见他自报家门是冯致,刚才的怒意立即消散了,转而面带喜色,微微看身后之人一眼,殷勤道:“姑娘,是冯家三爷。” 姑娘? 薛二奶奶的奴婢是这么叫她的么? 这两个丫鬟好似也不是那日见过的下人,实在记不大清了。 冯致心里有些疑惑,略微抬眼想看清楚,奈何青檀和青橘将身后挡了个严严实实,只能看见紫色的衣裳,看不到一丝真面目。 “既如此,青橘你找靠谱的送了冯公子出去。” 第75章 偷听 “等……等会。” 齐如萱知道前面之人正是冯致后,顾不得面红如霞,娇羞不已,立即开口阻止青檀的话。 见他和丫鬟说话也如此的温润有礼,心里更欢喜满意几分。 “青檀,不能怠慢了贵客。” 不知是故意还是无意的,齐如萱将半个脸露在外面,待看一眼冯致,又侧过身去。 果真瞧见那冯致一表人才,桃花眼儿,尤其勾人。 只那么一眼,心里像是沉沉坠落了什么似的,扑通扑通,跳个不停。 冯致这才看清面前之人,不是他要找的。 当下也没了兴致,蔫蔫的告辞一声,准备抬脚走人。 “这是谁?”又一道男声传来。 待走近一看,原来是齐行度。 “世兄,有礼。”冯致又硬着头皮对着齐行渡打了招呼,带着几分私闯后宅被发现和觊觎面前人的妻室的心虚。 “原来是冯公子。”齐行度微微颔首。 说出的话却并不与冯致亲近。 “后宅都是女眷,冯公子何故踱步至此?” 冯致心里也有三分恼火,要不是这个假冒的二奶奶,他怎么会被抓个正着? 心里这般想着,眼角眉梢也带了些。 只不过这个样子落在齐如萱的眼里,又变成了含情脉脉和不舍。 “二哥哥,莫要误会。”齐如萱轻启樱唇。 往日跟家里的长辈话都说不利索,此刻她却有无限的勇气。 “冯公子是因为迷了方向才走到这里的,哥哥,莫要责怪。” 说罢,还微微向齐行度福了福身子,是请罪的意思。 “额……”齐行度也有些错愕,只觉得二妹妹怪怪的。 不过听她这么一说,当下也明白是自己太过苛责。来者都是客,不管冯家和齐家有何渊源。 只是自己当下有更重要的事情,也没有这些闲心思来管他们两个如何,略微摆摆手道:“既如此,二妹妹,快些回自己的院子吧。” 一锤定音。 灭了齐如萱娇怯的心思,也绝了冯致心里的旖旎。 “冯兄,请。” 齐行度做出请人的姿势,也有为自己刚才的鲁莽请罪的意思。 齐如萱看着“不解风情”的哥哥带着冯致走了,心里不由得失落了些。 现下,前院也是去不成了,冯致也被哥哥带走了,一场盘算落了空。 微微跺跺脚,准备回去,待转身,又改了主意,抬脚去了蘅缇院。 “嫂子安好。” 一进屋,齐如萱倒是安然自若的打招呼。 薛扶泠正笑着和两位官太太说话,不想没人通报,二妹妹自个儿进来了。 “嗯,你从哪里来?” “正准备去前院逛逛,不想遇见了哥哥,又索性来了嫂子这里。” 齐如萱的规矩不差,只是面上和内里却是不尽相同。 苗氏看着这温柔乖巧的小姑娘,心里也喜爱了几分。 崔氏年长几岁,却跟她的想法不同,只觉得这小姑子对薛扶泠这个嫂子,不大尊重。 “这就是你家的二妹妹?”崔氏不动声色的觑了眼薛扶泠的脸色,心里暗赞一声。 若是不清楚这位薛二奶奶是薛家出来的,她只当是哪家高门嫡出的姑娘呢。 家中小姑子这般无礼,她却能沉得住气耐心对待,可见是个人物。 “见过两位太太。” 不等薛扶泠搭腔,齐如萱先甜甜的开了口。 她早注意到,屋里两位客人身上的衣着贵重,定不是寻常人家,心里倒是起了几分攀扯和巴结的意思。 “听说前院摆了戏台子,那些花旦和武生会好些绝活,嫂子和两位太太们何不前去观赏一二呢?” 这话有将自己当做主家,埋怨薛扶泠这个嫂子招待贵客没有礼数的意思,看的崔氏心里不大得劲儿。 她正准备说话,只见薛扶泠面色未变,声音却有几分庄重,道:“两位太太奶奶来这里歇一歇,此时席面暂未开始,横竖这些戏折子也大差不离,妹妹若是觉得无趣,可先去前面观看一二。” 两人一来一往,苗氏倒是安安静静的不说话,只崔氏有些看不懂。 这齐如萱难道跟一个妾室走的如此之近吗?怎么也帮着顾氏一个姨娘来拉人头?真瞧不太懂。 只不过她们如今是客,不好当面摆脸色,笑着点点头,暂且推脱一二,给主家留些面子。 齐如萱略微红了脸,尴尬一瞬,听见嫂子当场不给她面子,心里也没了出头的劲儿,带着丫鬟退了出去。 只待走到窗棂下,听见里面隐隐又提起自己的话。 眼咕噜一转,四下一瞧,院子里没人。 又对着青檀两个示意噤声,自个轻手轻脚略微靠近一些,伸长耳朵去听。 屋里三人当然不知道齐如萱在窗外还没走。 崔氏见薛扶泠将小姑子打发了,面上有些尴尬,微微捅了捅苗氏的胳膊,想叫她说些别的。 奈何苗氏没有搭话,反而兴致盎然道:“你家二妹妹可及笄了?不知有没有相看人家?” 薛扶泠和崔氏不解,冲着苗氏微微摇头。 “二妹妹及笄还有一二年,相看人家且还早些。” 冯家的事还没有板上钉钉,所以薛扶泠也不能嘴快,只当没有这回事,缓缓告知苗氏。 本以为苗氏就是随意提起,没想到她竟然也来了兴致。 “我瞧着你家二妹妹温柔乖巧,性情大方,模样也生的俊,我见了,却十分欢喜……” 苗氏夸赞一回,又热心开口:“我也不是白问你一句,实话跟你说,我娘家有个五弟,不是我自夸,不说丰神俊朗,也道温润如玉。” “今岁十六出头,只待来年入场科举去。我们家,你也知道,虽只是个朝议大夫的官儿,却看重姑娘家的品性。” “前面有几位哥哥的例子,并不需要我五弟去光耀门楣,可他人倔主意正。” “家里左右不了他的想法,便想着有个温柔大方的正妻来辅佐,我瞧着两人年岁相当,性情和模样俱有些相配。” “刚才瞧见你家二妹妹的性情,也不由得喜爱几分,便想着,若是得当,且说说也可,你觉得呢?” 苗氏热情不减,崔氏只觉得更加尴尬,只是她也不能贸然开口阻止,倒显得自己爱管闲事。 “你的意思我明白。” 一码事归一码事,薛扶泠还没有小气到跟齐如萱一个孩子来计较。 心里认真思考一回,答道:“家里只有二妹妹这一个姑娘,自然千娇百媚的宠着。” “你家五弟如此优秀,你的意思我也明白,只是要先过问过婆母,才好给你答复。” “这是自然。” 苗氏见有戏,笑眯眯回复一句,可见是真有些喜爱齐如萱这样的。 第76章 息鼓 “姑娘,别听了,咱们回去吧。” 青檀低声劝一句。 她也听到了里面的话,伸手就要拉了主子回去。 姑娘家的亲事都是长辈做主的,不管她们谈论什么,都是不可以旁听的。 她们姑娘这次太大胆了些,还是在二奶奶的院子,叫她只觉得下一刻就要被发现。 齐如萱面上绯红,当然不是青檀以为的害羞,而是激动和自满。 苗氏的娘家虽只是个朝议大夫的官职,可是架不住人家是真正的书香清流门第啊。 冯家军功起家,虽官职比苗家高了好几阶,可武将世家难免粗俗些。 自己有心想攀上冯家,奈何现在的苗家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听苗氏的说法,很是看得上自己。 一时之间,倒是当真在心里计较起冯家和苗家,哪一家更值得嫁? 恰在此时,兰期和桃枝从外面逛回来。 “二姑娘?我们奶奶在屋里,您怎么不进去?” 看到齐如萱站在廊下,却不进去说话,桃枝不免有些好奇的问了出来。 屋内几人本来兴致盎然的在说话,听见外面的动静,也都噤了声。 崔氏觑一眼苗氏,又看一眼薛扶泠。 老神在在的不说话,悄摸侧耳去听外面的动静。 “我……我……”齐如萱结巴着,心里羞愧恼怒不已。 只是到底是她偷听在前,只好鼓起勇气,随便扯了个谎。 “我的钗环落在此处,才找到,这便回去了。” 匆匆说完,又领着两个丫鬟逃也似的走了。 此时,屋内的氛围却有些奇妙。 大家都知道,刚才的谈话定是被齐如萱偷听到了。 刚才还满脸满心热情的苗氏也沉默了下来。 薛扶泠看一眼苗氏的脸色,见她眉间微蹙。 心知,这门亲事怕是不成了。 且不说偷听内宅妇人的私话,这本就是大忌。 只说齐如萱一个十三四岁的小姑娘家,明知道里面正在说她的婚事,却不避开,还叫人发现了,实在有失教养和规矩。 “两位姐姐再赏脸尝一尝这茶才是,咱们说着话,只叫好茶晾着,岂不可惜?” 薛扶泠一语双关,给刚才苗氏的话一个台阶,又带过齐如萱偷听。 不是薛扶泠不想替齐如萱说好话。 只是,苗氏能看上齐如萱的缘由就是看中她行事大方。 谁能想到背地里却要做偷听的行当。 免得三处尴尬,她只好按下此事不再提。 苗氏接过茶,应承几句,和两人又说起了别的趣事,恍若没有齐如萱和她家五弟的事情。 崔氏将这些从头看到尾。 心里愈发佩服这位薛二奶奶了。 这样的气度和应变能力,只怕好多高门出身的嫡女也不能周全。 原先心中对薛家抱着审视的态度,如今也有几分高看,至于回家要如何跟夫君说,只是后话。 待到临近午饭,有小丫鬟来催,几人才动身去前院。 不得不说,顾轻虞是懂得如何奢靡如何花钱的。 几日不见的香橼斋又是个大变样。 原先的彩绸花灯变成了红花绿叶。 若是细看,那些朵儿叶儿是纱做的。 惟妙惟肖,一看就知道造价不菲,是花了功夫的。 从香橼斋门口一直到正堂,竟不知从哪里寻来好大好长的一块红毯来,细看,还是织金的样式。 堂屋里窗明几净,新糊的倩影纱,在阳光照射下,似湖面波光粼粼般好看。 再去屋里,除夕宴上的那些摆件等物,已然换上了新的一批,还有好几样宫制的东西撑面子。 其中有些,薛扶泠管家的时候,只在老太太的嫁妆箱子里瞧见过一回。 如今竟也舍得将这些等闲不示人的金贵物品摆出来,替顾轻虞撑面子。 可见,老太太当真喜欢顾轻虞。 这样的奢华,苗氏有些看住,就连见过不少稀奇宝物的崔氏也侧目看个不住。 两人心底都暗叹齐家的富贵。 薛扶泠看着这些奢华,面色平平,并未说些什么。 亲自将两位贵客安顿好,才去招待其他的女眷。 就算是厌恶齐家,但是待客该有的规矩礼仪还是必不可少的。 何况,丹薇刚才还告知她,稍晚些,嫡兄和嫡姐两家也会来。 她更得随时候着,以免顾轻虞做些什么怠慢薛家的人。 薛扶泠今年年节里没有回家省亲,有些事还想跟哥哥薛策说一说。 至于嫡姐薛娆是否还被婆家牵扯,她心里也是担心的。 心里想谁,谁就到。 薛扶泠刚刚还准备打发丹薇去门口看看薛家来人没,一抬眼就看见二姐薛娆带着一群丫鬟婆子进来。 看二姐姐面色平静,比一月前见过的她多了几分稳重,薛扶泠心下宽慰几分。 待薛娆发现薛扶泠在前面,脸上不由得染上几分雀跃。 “三妹妹,我没来迟吧?” 快走两步,两姐妹碰了头,互相寒暄几句。 只是原先的稳重也不太厚重,薛娆不过几句话就漏了馅,恢复了原先的咋呼,叫薛扶泠也有些无奈。 她不讨厌嫡姐,反而还羡慕她有事就说的性子。 “你如今是突然开窍了吗?怎么管家都这般奢靡起来?” “这倩影纱是公侯之家才能用的东西,且屋子里处处都是这样的金碧辉煌,银子多的没处花是吗?” 进了齐家之后,一路上薛娆都在沉默。 时下各阶级不同的官职和身份,所建的宅院、所穿的衣裳、所行的车驾等等,都是有极其严明的区别的,何况家里的摆件布置。 等见到妹妹,当即就将她拉到一旁,悄声劝诫几句。 薛娆就算再十指不沾阳春水,这些日子管家也有些心得。 见庶妹将这里装扮的超出将军府的规格,不由得替她着急。 而且,钱多是会招人妒忌的。 薛扶泠微微摆手,将早不是自己管家的事一五一十的说给嫡姐听。 本以为薛娆会息事宁人,谁晓得她当下不可控的就发作起来。 “什么样的人家?放着家里明媒正娶的嫡妻正室,去叫一个上不得台面的妾室姨娘管家?” “齐行度人在哪里?去将他叫来。” “我倒是要替家中的父亲母亲问问他,我妹妹犯了何事?竟叫他做出这等倒反天罡的事情来?” 第77章 风头 薛娆见着齐家这般不堪,当然不肯。 她虽是傲娇的性子,可自来却有些护短。 当下一激动,一股脑就甩开薛扶泠来阻止她的手,抬脚就要去西边的院子质问齐行度。 这一处动静,自然引起不少人的注意。 大家也隐隐约约听见了一些。 有些心思活络的当下也反应过来。 原来这齐家的宴席竟不是主母操办的。 反而出自一个妾室之手。 隐约知道些内情的人,看了薛二奶奶娘家姐姐的反应,更是信了十分。 自来妻妾相争,都是寻常。 可若是哪一家不顾规矩,一味的偏爱妾室,那才是真的要叫人唾弃和不齿。 “没想到堂堂将军府,也能做下这宠妾灭妻的举动来,当真家门败坏。” 有些重规矩的女眷看不过眼,跟身边的妇人耳语几句。 “这薛氏是真能忍啊,这样的事情都能一丝错处也挑不出来,可见薛家虽是小户,家风教养,却比齐家要好得多。难道那顾氏有什么可取之处吗?” “可不是,听说那姨娘顾氏的来头也是不小。” “哪里是来头不小?听说前些日子还受宫里那位的赏赐了呢。” “什么赏赐?宫中贵人还能无缘无故的赏赐一个妾室东西?” “你还不知道呢吧?我跟你说……” “不可能吧。齐家好说也是一品的官儿,哪会纵容府里的姨娘做这样的事?” 有人笃定的说嘴,有人也会质疑。 别的人窃窃私语说了什么,薛扶泠管不着,可自家嫡姐的架势,还是要劝一劝。 她知道薛娆是为自己好,看不惯齐家的做派。 只是,现在还不是算账的时候。 “姐姐莫着急……” 薛扶泠轻声劝住薛娆,将事情的原委挑拣着告知她。 对面的人面色还是不虞,但语气却是软了下来。 不是她不懂规矩,若是管家之事,妹妹上头的重婆婆和婆婆都没有阻拦妾室的意思,她再去说,能起到什么作用呢? 第一次,让薛娆觉得挫败。 “今日我们家待客,姐姐只管吃好玩好就是,其他一概别管,妹妹心里自有轻重。” 薛扶泠的意思很明显,不叫薛家众人操心她的处境。 只是,薛娆却不这般想。 看了看周围的金碧辉煌的东西,她只觉得刺眼。 心里沉沉,细想一回,面上只得点点头,安静的入了席。 薛扶泠见好说歹说将嫡姐安顿住,又问了她一些孟家的事,知道自己上次替她出的主意见了效果,心里也放下心来。 老太太等人依旧姗姗来迟。 顾轻虞和她的姑姑顾氏有说有笑的跟在身后进来。 与上次穿的那件缀满珍珠的外裳不同,这次顾轻虞挑了件接近正红色的仿宫制绯红色织金海棠的袄裙来,一副金玉的头面,玉色的绣鞋。 通身的打扮,贵气不说,也衬的她光彩照人。 之前不相信齐家妻妾相反的那些贵妇人,此时有些哑口无言。 刚才替齐家说的话,也被啪啪打了脸。 见微知着。 这顾氏穿的这般隆重,竟将薛扶泠一个正室都比了下去。 有些人将同情的目光投向薛扶泠。 也有些人当即暗自后悔今日过来赴宴。 更有些小心思的,暗自压下心里的雀跃,待回去说与自家夫君听,为自家筹算一二。 毕竟,这齐行度还未正式的走马上任。 他的差事也是众多人求不得的位置。 有弹劾他的机会,难道她们还会替自家家主错过吗? 其实对于顾轻虞今日的穿着,姜氏也是斥责过的。 奈何老太太不知道哪根筋搭错了,见自己反对,偏偏还将顾氏原本的头面替换成了金玉样式的。 老太太当时说了什么呢? “年下就是要喜庆,这也算不得什么,家中的人家收拾的富贵,也是妥当的。” “不过一个小宴罢了,咱们家又不是那等破落户的人家?怎么就穿不得了?” 自个还能说什么呢? 但是,显然顾轻虞也是这样认为的。 她看出了那些女眷们眼里的惊艳和羡慕。 再一次觉得自己的决策一点问题也没有。 “顾氏,你这样的装扮太过了些,快下去更换。” 尽管薛扶泠不想管顾轻虞如何,但还是得装装样子。 身为大家主母,她得将自己的计划适时地做到天衣无缝。 “哼。” 顾轻虞还没说话,老太太便先轻嗤一声。 “这样也是得体的。”斜眼觑一眼薛扶泠,见她穿的素净,倒是露出鄙夷的神色来。 “咱家又不是穿不起,几个子的银钱也值得说嘴,好生将宴会过来再说。” 薛扶泠欲言又止,恰到好处的摆明自己的立场,也噤了声,心里只冷笑一声。 老太太可见是疯魔了。 什么样的场合,什么样的身份,穿什么样的衣服,说什么样的话。 她是一概都忘记了。 叫顾氏一个姨娘的风头盖过正室主母的。 人家不会觉得是齐家富贵,只会觉得齐家从上到下,都不晓得分寸二字。 繁花着锦,烈火烹油。 薛扶泠只怕这“盛况”还传的不够。 现下由老太太嘴里说出来。 她当然放一百个心。 果然,原先院子里各处的心思都不同,此时却更加笃定齐家“家风”如何了。 有些想巴结的,自然更加顺着老太太的话称赞起来。 此心也不尽相同。 薛扶泠只冷眼看着顾轻虞像是花蝴蝶似的被老太太介绍给其他的女眷认识。 崔氏和苗氏知道些首尾,看向薛扶泠的眼神更加心疼些。 薛扶泠当然明白她两眼神的意思,只是笑容不变的摇摇头,示意不必放在心上。 一顿宴席,若是按下各人的心思,也算是宾客相宜。 这次之后,京中女眷之中,顾氏的名声也开始渐露头角。 甚至有愈演愈烈的意思。 当然,夸赞和毁誉参半。 还有的妇人将当日的事情告知家主或者夫君,还当真有几位文臣将齐家的事情写了奏折参到圣人面前。 只是不知为何,齐家却还是没有收到这些消息。 嫡兄薛策的书信传来,看得薛扶泠都替齐家捏一把汗。 京中各家消息传的快,不几日,齐家的名声也成了响当当的闲话本子。 对于此事,薛扶泠心里也有些疑惑。 圣人既然已经知晓,却为何密而不发,对齐家没有一丝问责的意思? 这却叫她有些看不懂。 又过了二三日,待到元宵佳节当日,宫里却来了人。 第78章 自缚 来宣旨的还是上次的黄门王双。 只是这次,他的态度显然与上次不一样。 “齐将军,接旨吧。” 竟是连客套也不客套了,直接就将圣旨拿出来宣布起来。 原来,等过了元宵,参齐家的人日渐增多,圣人也不能再坐视不管。 那些人说的都是齐家品行不端,这样的人怎么能放到御前呢? 所以,齐行度原先的官职也有了变化。 生生将原来的虚职和实职都撸了去,变成了京郊掌管河运的漕运使。 那漕运使虽也是个四品的官儿。 可京城的河都没几条,漕运使又有什么大用呢? 不过是担个名儿罢了。 齐阤和齐行度父子两个都有些傻眼。 尤其是齐行度,只觉的手中的圣旨像是什么烫手山芋一般,拿着也不是,不拿也不是。 “大人且慢。” 齐阤不知就里,伸手将要打马走的王双拦住。 王双满脸的不耐烦,比起他的师父梁内监且少了几分持重,还是表情写在脸上的。 “何事?” “这些心意还望大人笑纳。”齐阤也不是傻子,尽管不知道王双的态度为何差距这么大,还是赔笑着将怀中的银票拿出来打点。 “有事就说,咱家还忙着回去交差呢,可没功夫耽搁时间。” 王双觑一眼马下的齐阤,并没有去接他的孝敬。 抬眼的时候,顺带看一眼人后的薛氏,心里也有几分烦躁。 难道自己上次过来宣旨的时候,暗示的还不明显吗? 齐家的能有那样的殊荣,完全是兰妃娘娘的功劳。 不知道怎么想的,居然这般苛待兰妃娘娘的外甥女。 是人都晓得三分护短。 跟这群糊涂东西这还有什么好说的? 齐阤被驳,讪讪将拿着银票的手收回去,面上红白交加,只是肤色黑,不甚看得出来。 心内嗤一声这些内监该死,面上却依旧讨好道:“可是我们家中谁犯了圣人的忌讳?这如何变了官职呢?还望大人指点一二。” “将军身在京城,别坐井观天才是。” 留下这么一句,王双等人也不再停留,即刻打马走了。 “阤儿,这又是何意?” 老太太第一个上前来询问。 她也觉得莫名其妙。 好端端的怎么突然就成了个不疼不痒的闲职来。 “回去再说。” 齐阤看着王双消失的方向,心里狐疑不已,见众人和他一样,只好先开口安抚住。 人群后的薛扶泠却对这件事早有些预感。 老太太他们想要弄清情况,只需要打探打探就是。 在事情还未宣扬开之前,进宫好生请罪,说不定也不是如今被替换的结果了。 只可惜…… 套用王内监的话,别“坐井观天”,自缚手脚才是。 齐家身在京城,将眼和耳都自封住。 既不晓得自家如何被贬,也不晓得如今朝堂之上,正为着储君的人选,已经到了剑拔弩张的地步了。 这件事对于薛扶泠却是没什么影响。 若非要说影响,她只觉得今天心情莫名的好。 丹薇不解其意,紫竹倒是明白几分。 轻快着脚步,将大少爷薛策给的新茶替主子斟了一杯。 “好茶。” 薛扶泠说着,满足的眯了眯眼,口中回甘,如雨后春景。 “诶,对了,紫竹,你派人去寻珞嫂子来,是时候商量商量倩姐儿的事情了。” 秦六奶奶是个畅快人,已经给了信进来,约着薛扶泠和珞嫂子,想在说亲之前见倩姐儿一面,也叫珞嫂子了解了解秦家。 她可得早日告知珞嫂子母女,叫好生准备着。 蔷薇阁东屋。 “姨娘,这几日铺子的营收好似不若以往了。” 雯樱从外面进来,将两本账册放在顾轻虞的面前,心中有些惧怕。 “怎么回事?初十不是才铺上货吗?那些太太奶奶不是常常逛咱们的铺子吗?” 顾轻虞这几日忙着交际,为的就是将自己的铺子宣扬出去。 她还信誓旦旦给静贵妃保证了许多,这时候可不是拖后腿的时候啊。 将手中的册子翻了又翻,越看越有几分焦心,烦躁的一丢,只没好气的咒骂那些人当面一套背后一套,不买账。 雯樱被吓得一顿,踌躇几番,才开口。 “那些人倒是都去,只是……只是拿了东西,只记账不付银子,十天半个月也不见来清账,掌柜的上门去要,只说会给,却一拖再拖……” “要他们有何用?银子都收不回来,一群废物。” 顾轻虞气的一掌拍在桌子上,虎口震得生疼,也像是没感知似的。 这样的事也只能暗自生气,却不好摆到明面上去。 一来,她需要这些女眷们的银子,二来,都是些名门,也做不出撕破脸的事情来。 “还有……还有几户来向咱们家借银钱的,不知怎么打发?” 雯樱也不想在这个时候触霉头,只是这些事她又不得不说,心里苦闷不已。 “你是个死人啊?咱们哪里来的银钱借给她们?一群狗东西,想的还挺美。” 顾轻虞紧紧皱着眉头,恶狠狠的骂一句。 真是没想到,自从初十之后,越来越多人跑来向齐家借银子。 “其他几户也就罢了,还有昌博侯家的太太来问,说是要给家中老太爷过寿……” “她们家是死绝了吗?家里长辈过寿的银子都要向人借,怎么不穷死她们?” 顾轻虞气的将手边的茶盏拂下去,又骂一句。 雯樱控制不住的抖着身子去收拾地上的碎瓷片。 这个时候最好不要说话,免得牵扯其中,自个受苦。 “老太太上次给的银子还有没有?” 怒火一过,顾轻虞也是烦躁不已。 昌博侯家骂归骂,却不得不借。 她家虽然也没落,但比起齐家,却还是绰绰有余,得罪不得。 “已经没了,除了弥补初十宴那天的货银,有些投进了货铺,有些放了印子钱,还没收回来。” 雯樱见她情绪稍平,便如实禀告。 “呼~” 顾轻虞吐出一口浊气,揉揉眉心压抑住心里的烦躁。 “之前的印子钱先收回来一些,将昌博侯家打发了再说。” 说完,想起了什么,又开口:“新放的印子钱,略微再提几分利。” “之前就已经涨了两分,若是再涨……”雯樱还待说些什么。 “谁叫她们要借咱们的银子?如果还不上,穷死得了。” 嗤一口雯樱,见她不动身,又骂:“还不快去?耽误了我的事儿,仔细你的皮。” “顾奶奶在家不?” 第79章 奉承 雯樱正待出去,迎面和门外的人碰上。 原来是瑢太太来了。 “你怎么来了?”顾轻虞敛去面上的疲惫,心里更加烦躁些。 “嗐,想着过来瞧瞧奶奶呢。” 瑢太太满心的巴结,看顾轻虞面上的不耐,心里嗤笑一声,当下将自己的来意说了。 “还是想再求求奶奶,操心操心我家哥儿的婚事才是。” 将话说完,不等顾轻虞反应,就上前,诚恳道:“若是奶奶肯赏脸给我家哥儿寻一门好姑娘,且有厚礼相赠呢。” “哦?” 顾轻虞对她连日来的巴结已经见怪不怪了,只听到她说的厚礼,心下才有一二分兴趣。 有人跟她说,瑢太太出手大方,若是给他家哥儿说亲,又三千的银子可拿,只是她忙的很,还没顾得上细问。 “若是事成,这个数只是谢媒的。” 瑢太太说着,比划一只手给顾轻虞。 “五千?” 五千两? 她怎会如此大方? 顾轻虞首当其冲质疑她的动机。 不过,若是有五千两现银,现下烦忧之事,便可宽松一二。 “我听说,前头那个,你也才许了三千之数?莫不是有什么坑等着我呢吧?” 顾轻虞对瑢太太没有丝毫的顾忌。 她口里说的前头的,自然指的是薛扶泠。 瑢太太暗骂一句顾轻虞,面上只是讨好。 “那得看是托谁办事呀。” “您跟前头那个可不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 “人家眼光高,瞧不上我们这样的贫苦人家,遇事只有推脱的,半点不顾及亲戚情分。” “奶奶您可不一样,行事大度,府里上下,就这些日子,府里上下的人,哪个没受过您的恩惠,只叫咱们也稍微敢亲近些,都道您是慈悲的菩萨呢。” 瑢太太不要钱的好话一箩筐,一边说一边看顾轻虞的脸色。 见她眉心宽厚,脸上的笑意逐渐崩开,心里也有了七成把握。 “哪有你们说的那样?可不敢在外面浑说。” 顾轻虞虚虚的推脱一句,面上是藏不住的笑颜。 只觉得刚才的疲惫和烦躁被清扫一空,只余下志气满满。 “嗨哟。”瑢太太顺杆而上,越发亲昵道:“奶奶的贤名儿,如今只怕比那位更甚,外人如何评说,咱们也是控制不了的。” “再说了,她们替奶奶扬名儿,难道还要制止不成,京中是什么样的,奶奶也明白,且有些好处呢。” 瑢太太晦暗一笑,净捡些顾轻虞爱听的说,这些日子,她可是将这个顾氏摸得透透的。 但凡贬低薛氏几句,不愁拿不下她。 况且,自己可是真的给她真金白银的,难道顾轻虞傻了不成,倒将人往外推? “雯樱,傻站着干什么?快将新收上来的雨前龙井斟杯来,没眼色只知道混。” 果不其然,顾轻虞轻嗔一句,心里越发乐开了花。 雯樱皱着眉应了声,自下去忙活。 “你也知道,我前些日子才接手管家,忙的很,如今倒有一二分空闲,横竖都是亲戚,少不得多为你们操心些罢了。” 顾轻虞岑贵的开口,暗自摆出几分当家奶奶的气势。 不只是银钱和外头的声誉取悦了顾轻虞。 且还有瑢太太张嘴闭口的“奶奶奶奶”的喊着,只叫她觉得浑身上下哪哪都舒坦,心一热,点头便答应了瑢太太的请求。 “可见只有奶奶将我们这些小人物放在眼里,我们也只拿您当真佛敬着呢。” “少说漂亮话,丑话我可先说到前头,还得细细寻找呢。” 顾轻虞见她轻狂的样子,心里涌上两分后悔,略微不耐烦的开口讲一句。 “很是不必劳烦奶奶去外头找。” “怎么?你已经有人选了?” 顾轻虞颇有些意外,反问一回。 “咱们族内珞五爷家的姑娘,我瞧着与我家哥儿极配,少不得劳烦奶奶说合一二呢。” “什么?这哪成?她们家与咱们都是沾亲带故的,怎么把主意打到自家人身上去了?也不嫌臊得慌,我可不做这缺德事。” “奶奶莫恼。” 见面前人眉眼沾上怒气,瑢太太急忙将人安抚住。 “咱们家的渊源,您也是知道的,我们家与她们家那是出了五服的,八竿子打不着的。” “说到底,咱们是亲戚,跟她们却不一定。” “都赖我这个做母亲的心疼儿子。” “除夕宴那日,家里的哥儿瞧见倩姐儿的模样便催着要我去说亲,这也是办法的事情。” 瑢太太其实说的不错。 比起瑢太太,珞五爷家才是齐家真正意义上的族亲。 她们的齐家和瑢太太的齐家,只是家祖上一起念过书而已,到底没有实质性的关系,若是非要一娶一嫁也不是不行。 瑢太太的话也说的敞亮,指名道姓的,只是叫顾轻虞一时不能辩驳。 “奶奶且宽心,她家的情况我也清楚,只有个寡母,日子也艰苦。” “若是将女儿嫁进我家,给她这个岳母养老也是可以的。” 这样的话对于孤女寡母之家,已是难得的诚意,相当于寡母跟着女儿出嫁终老。 “你倒是个实诚的。” 顾轻虞也不免高看她一眼,难得这样市侩的人有这般气度。 不管真假,说出去也是好事。 “罢了,这几日就打发人去问问珞五爷家的意思,你且等着吧。” 话是这么说,顾轻虞却抱着一定撮合成的心思。 其他人的死活她不管,她现下急缺银钱,瑢太太这五千银子,能解她的燃眉之急,赚到手再说。 不管顾轻虞这边如何,薛扶泠和珞嫂子却是相谈甚欢的。 珞嫂子听见给自家姐儿说的是兰花秦家,还担心人家瞧不上她们贫穷,有些犹豫。 薛扶泠再三陈白秦家七公子的情况,以及秦家的人品等事,珞嫂子才一脸高兴的答应先见见面,通通气。 相看的日子就定在三日后,也就是正月二十七日。 “不知道嫂子可有固定的绣纺做工?” 薛扶泠摩挲着手上珞嫂子给的精致荷包,开口问一句。 这样知礼的人家,她自是喜欢。 人都是有恻隐之心的,珞嫂子母女孤苦,能力之内顺带手帮衬一把,也算是给自己的阿娘积福了。 “今……今岁且还没找到合适的绣房……” 珞嫂子有些没底气,脸红着答复一句。 她的眼睛模糊的厉害,之前相熟的绣坊不太能接纳,自己也愁苦的不行。 只是,眼下正是自家姑娘相看的时候,若是那些合适的人家晓得倩姐儿有个拖后腿的亲娘,只怕要嫌弃。 自个更不能拖后腿,又忙忙复述道。 “已经在找合适的绣坊了,绝不会耽搁我家倩姐儿的事情,弟妹放心。” 第80章 受伤 珞嫂子以为薛扶泠是特意问起的。 又怕自己的无能会耽误自家姑娘的前途,所以,止不住的慌乱和苦涩。 薛扶泠见她面色有异,略一思量可能是自己没有表达清楚。 “嫂子莫紧张,我就是瞧着你的绣活当真好,想问问你可否愿意去我的铺子教导那些女工?并没有别的意思。” 说完这话,薛扶泠又特意将手上的荷包往前推一推。 “您这牡丹用的是蜀绣的针法吧?咱们京城倒是还没有这样奇特的。我看了实在是喜欢的紧,就想着问一问嫂子,不知您可有意?” 珞嫂子心里一顿,原来她真的不是自己想的那样。 而且,她不仅没有看不起自家贫穷,还愿意伸手拉她们一把。 要知道,京城是什么样的地方? 别说找会蜀绣的师傅,就是再难些的湘绣也是大把的人在。 明白这一点,她当下就站起了身。 心内感激,面色郑重道:“承蒙弟妹看得上,我也明白你的意思,只有感激不尽的,一切听你的安排。” 说完这话,她心里也欢喜的很。 这下子,不仅解决了自己的问题,更重要的是,不会拖倩姐儿的后腿了。 薛扶泠听她这么说,也晓得珞嫂子是个明白人。 当下又跟她说了些自己绣坊的一些细节,以及日后上工的事情。 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 叫珞嫂子教导女工绣活,不仅能赚银子,还能在铺子里学习接客待物、为人处世。 若是日后,她想出去自立门户,也有经验,不会举步维艰。 叫别人自力更生才是真正的帮助。 而薛扶泠的这家绣坊,就是年前托郑让置办的铺子之一。 除了这间,其他的都被薛扶泠借给长兄薛策去铺货了。 此时她心里也有些庆幸当初留了一间铺子下来。 才能促成今日这样的好事。 京郊有一处宅院,名为“栖霞别院”。 此处选址极为偏僻,是建在山坳一块规整出来的平地上的。 唯一的好处就是四处都是山川,形成天然的屏障,若是不仔细搜寻,根本找不到。 这处宅院的建造极为精简,像是个用围墙建起来的农家小院。 只是从外面看着像是,内里却是极为精致。 若说有唯一的邻居,那就是香火不怎么旺盛的一处尼姑庵。 两处都是静谧的地方,互不打扰。 “简直是畜生。” 眼前哭的双眼通红的妇人狠狠的骂一句,眼里却满都是心疼。 她的双颊上铺满饱经风霜的红血丝,从左眼眼睑下一直延伸到唇角上有一道泛白的疤痕。 一看就知道是旧伤好了之后才重新长出来的。 “他们怎么这么狠?非要将你置于死地吗?” 说话的正是前不久秘密回京的永宁公主裴芯。 躺在矮塌上的裴骁,背部有一道极浅的刀痕。 身为皇子,除非已经确定没有继承大统的可能性,否则,还是会被牵扯其中。 裴骁背上的刀伤就是由此而来。 只是他自来懂得藏拙,又是众人皆知的“上不得台面的矮脚虾”。 那两位哥哥只将他当做猫儿狗儿似的“驱赶”一番,倒是不至于送命。 面对姐姐的询问和担忧,裴骁略微扯开嘴角想安抚她。 只是稍微一动,背上新上药的地方像是裂开了似的,疼的人直抽气。 “姐姐放心,我有分寸。” “什么叫你有分寸?”裴芯柔和的面上,第一次有了狠厉。 “他们的手段也太大胆了些,刺杀都到你的面前了,还是要息事宁人吗?” “这次是老二和老三鹬蚌相争,我作势护了三哥一番,弟弟省的轻重,这伤只是做做样子而已。” 姐弟两个面庞相似,只是一个恬静,一个带着藏拙的傻气。 这次的受伤,也是早就布好的局。 他现在的力量太小,得借一借别人的势,以身入局,取得三哥,也就是裴铎的信任。 裴骁图谋的不是将来的位极人臣,而是更大的抱负。 所以,他得蛰伏着,只待时机成熟,给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听见弟弟这么说,裴芯才略微放下心来。 “姐姐若是觉得这里烦闷,待到花朝节,我接你出去逛逛?” 姐弟两个沉默一回,还是裴骁先起了话头。 “那些热闹也没什么可看的。” 裴芯闻听一顿,手上的动作却不停。 “我倒是喜欢清静,你不必担忧我的事情。” 知道弟弟担心什么,裴芯又笑道:“前些日子在前面的净水庵里,结识了一位清修的娘子,我们两个倒是有点相见恨晚的意思,彼此解闷,也不会寂寥。” “哦?”裴骁眉目微挑,下意识的道:“清修?可晓得那人的底细?” 不怪他生疑,这么偏僻荒芜的尼姑庵里如何有位清修的娘子,他不想姐姐受到任何冒犯。 “她性情敦厚有礼,不像是什么居心叵测之人,你放心就是。” 裴芯将手中的药膏收好,不欲与弟弟多说这些妇人之事。 又问道:“骁儿可有喜欢的姑娘?” 裴骁不妨姐姐说起这话,面色一顿,耳尖微微泛红,微微出神,随后轻轻摇了摇头,却并未说话。 “已是十九的年岁了,比你还小一岁的五弟如今都有了两个侧妃一个侍妾了,该抓点紧了。” 裴芯微微叹息着说一句。 她和亲分离的时间,并没有叫姐弟两个变得疏离,反而比从前更加亲厚起来。 长姐如母。 她比裴骁这个弟弟大了一轮,母妃去世时,弟弟尚且还是个不知事的两岁孩童。 自己被休弃回朝,在这郊外的一切,前前后后都是弟弟打点的。 而裴骁的事情,她也会多多替他操心。 “若是有个人来照顾你,我也能放心些。” “姐姐这话错了。” “嗯?” 裴骁突然开口驳一句,反倒叫裴芯有些意外。 “若说照顾我,董嬷嬷当仁不让的体贴细心,谁能越过她去?” “她是你的奶母,照顾你自然是应该的,怎么能与我说的混为一谈?” 裴芯摇摇头,不晓得弟弟到底什么意思。 裴骁淡淡开口。 “可是娶妻不是娶个老妈子。” 第81章 忠心 “什么?” 裴芯听见弟弟的话了,可那短短几个字,自个好似听不明白似的,又反问一句。 “姐姐,娶妻之事不必着急,且我的事只怕自己还做不得主呢。” 裴骁一顿,将自己刚才的念头压了下去,无奈的回复一句。 裴芯沉默。 这话确实说的不错。 皇家子弟,又有几个的婚事能自己做主的? 且不说公主之流多以和亲为主。 便是不和亲,也需得替圣人拉拢朝臣或者那些野心磅礴的贵族。 如自己,如前面的几个皇姐皇妹等人。 皇子的正妻,更是没有自个做主的。 若是得圣人看重,必会有个靠谱且实力雄厚的岳家做靠山。 若是不得圣心,只怕随意指个人户,也就打发了…… 想到这里,裴芯心里更是无奈和挫败。 皇室子女,自来半点不由人。 屋舍里一时间静的落针可闻,谁也没有再说话。 齐家,蘅缇院。 “心乱则百病生,心静则万病息。” “嬷嬷,您好生养病才是。” 薛扶泠无奈的看着为了她的事情着急上火的宋嬷嬷,劝解道。 宋嬷嬷虽然严厉,但是为主子的心没有谁会质疑。 这不,自从家里管家的差事落到顾轻虞的身上之后,成日的长吁短叹,担忧的病了。 本以为等自家姑娘缓过这个劲儿之后,管家权就会交还回来。 谁承想,这几日家下人登高踩底的样子,只怕这件事不是她一个老婆子想的这般简单的。 “姑娘,不是奴婢说,你也该正经为自己打算才是。” 宋嬷嬷半靠在床上,额头放着个降温的帕子,面色除了苍白,还有深深的担忧。 “齐家再如何,您也是正经的当家娘子,哪能事事都忍让妾室的?” 她此刻却是有些后悔自己将自家姑娘教导的太过于守规了些。 是个大家主母的样子没错,可是却太过于忍让了。 “嬷嬷原先可不是这么说的。” 丹薇虽也认同宋嬷嬷的话,可她晓得维护主子,也知道为主子抱屈。 “姑娘为了管家理事,成宿的看账本盘算,累的什么似的,您先前还心疼说叫姑娘保重身子呢,怎么这么快就变卦了?” “这……” 宋嬷嬷正想说什么。 “嬷嬷细想想,顾氏如今将家里作践的一团乱,难道嬷嬷想着叫我去给她收拾烂摊子么?” 薛扶泠手上拿着替换的帕子,竟是亲自服侍宋嬷嬷替换头上的帕子的意思。 对于宋嬷嬷等人的忠心,她从来没有疑心,只是人都会受环境所累,她也能理解。 察觉主子的心思,宋嬷嬷心里一阵感动。 只是到底主仆有别,她还没有老糊涂,当即想要避开。 “您一片真心为我,更是担忧的病了,难道我不能拧个帕子照顾你一次了?” 薛扶泠面色真诚,并没有因为宋嬷嬷的“不上道”不耐烦。 宋嬷嬷心里更加妥帖,她自己知道,姑娘也是病才好,又来照顾了自己两日了。 想到这里,她眼里竟隐隐有些泪光,也不好再躲避,受了薛扶泠的照顾。 “姑娘说的是,老婆子老了,果真有些多虑了。” 病中之人脑子转的慢。 宋嬷嬷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最近齐家的一些事情。 下面奴仆们短短小半个月就变了心思。 从前姑娘主持的那些俭省的法子,如今也不大兴办了。 这也就不说了,也不知道从哪里兴起的“送礼”的说法来。 家中大厨房给主子们要个饭食,如今也是要用银子去买了。 当然她们姑娘是家中的少奶奶,满府里再如何说嘴,却没有敢克扣少奶奶东西的。 只是,她见了几次家里萱姑娘房中的丫鬟取食,一时惊叹。 这将军府,难道真的要走下坡路了吗? “嬷嬷可不老,我的身边可离不得您呢。” 薛扶泠笑着将紫竹递上来的药碗接过来,一边舀药一边将勺子送到宋嬷嬷的嘴里,安慰着她。 紫竹和丹薇两个见宋嬷嬷到底将心结敞开了,又见自家姑娘万事亲力亲为,心里无不感叹自家主子的良善。 她们都是长心的,也晓得观察自己跟随的主子品行如何。 姑娘这样体贴下人的,属实是难得。 “就是,嬷嬷快些好起来才是,您不训她们两句,咱们院子的人可是要偷懒呢。” 丹薇捂着嘴,嘻嘻笑着调侃两句。 宋嬷嬷一听这话,知道丹薇的意思,却还是嗔怪的给了她个白眼。 “我时时看着呢,你们可休想偷懒。” 这话一出,薛扶泠也笑开了。 只要解开心结,那也算是好了。 她的下人,她再看重不过。 齐家是个泥潭,宋嬷嬷她们是她的心腹,也是助力。 若说起来,只怕宋嬷嬷她们,比起自己和齐行度还要亲切。 如此,屋里倒是一片和谐。 待侍候完宋嬷嬷睡下,薛扶泠本打算去瞧瞧自己新得的兰花苗。 这些还是秦家六奶奶新给的呢。 最近关于齐如倩,也就是珞嫂子家倩姐儿的婚事,两人时不时往来,也算正常。 “禀奶奶,倩姑娘求见。” 桃枝从外面进来禀报道。 “嗯?倩姑娘怎么来了?叫人进来罢。” 薛扶泠虽然疑惑她突然来找,却也晓得定是有事要说,一挥手叫桃枝去请人。 “再过三日就是秦家相看的日子,想必她来是商议当日事宜的吧。” 紫竹猜测一句。 嘴上说着话,桃枝倒是手脚麻利,当下就引了人进来。 紫竹她们伶俐,上了茶,便退到门口去。 “妹妹这是怎么了?” 薛扶泠看着双眼红肿,面色不安的齐如倩,更加不解的问道。 “我……我……嫂子,我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办,您替我出出主意吧。” 齐如倩说着话,眉头纠结的挤在一起,眼里却包着泪,眼下也是一片青乌,像是没睡好似的。 “有什么事,你慢慢说。” 薛扶泠看她焦急的样子,心中更加疑惑。 按理齐如倩接下来最重要的事情就是等着三日后的相看。 若是两厢都能看得上眼,那么这件事已是成了一半。 难道,正是她的亲事有了别的变故? 第82章 截胡 “你两个站在这里做什么?” 紫竹和丹薇在门前廊下说话,芳时从外面回来见到两人,笑着问一句。 “姑娘正和人说话呢。” 紫竹淡淡回一句,眼里带着深究,只是不叫人察觉。 “记得你今早不是说要给姑娘做春衫么,怎么从外面回来了?从哪里来?” 丹薇不知底细,想到芳时这些日子神出鬼没的,此时定是哪里偷懒回来,话里不免有几分苛责。 从前也没觉的芳时性子野,怎么这些日子倒是反常起来? 紫竹心里有些计较,但除了告诉自家姑娘,其他人且还不知道呢。 “针线是精细活,做的我眼睛疼,这才出门去散散。” 芳时心里一紧,将早想好的理由一说,见两人面上没有猜忌,这才放下心来。 只是说着,将头往正堂伸,想要看清里面是谁。 她这个样子落在紫竹眼里,更叫她起了疑心。 “你看什么呢?” “哦,没什么。” 被紫竹一说,芳时心里一紧,只想到刚刚到手的银钱,又大胆了几分。 “屋子里倒是谁啊?不晓得两位姐姐添茶没有,若没有,你们且歇歇,叫我去跑腿?” “呦,你什么时候这般会说话了?” 丹薇不晓其意,只当芳时终于有了长进了,揶揄她一句。 “可见铁树还是会开花的,锯了嘴的葫芦也有开口的一天,当真罕见。” 咂吧着嘴,丹薇含笑对着紫竹说一句。 “正……” “正经的事你倒是不去做,这里有我和丹薇就够了,赶紧将姑娘的春衫赶制出来才是正经。” 丹薇刚要说里面是谁就被紫竹打断。 见紫竹面上没有玩笑之意,她也当真催促几句。 不怪丹薇这般反应,对比芳时,她和紫竹兰期几个还是最亲。 虽然同为陪嫁,也有亲疏之分。 只是尽管紫竹再如何不想叫芳时知晓屋里是何人,只隐隐传出来的哭声便也瞒不住。 “姐姐说的是,那我便先下去了。” 芳时心里嫉恨,面上却是不显,眼咕噜一转,已经有了计较,听话的回去了。 见芳时当真回去了,丹薇这才开口:“咱们是不是有些厚此薄彼了?” “都是姑娘的人,咱们又不是她的主子,哪有厚此薄彼一说?” 紫竹面色淡淡的,不似先前轻松。 丹薇虽大智若愚,也晓得轻重,不再重复之前的话头。 只是这边的芳时,待转身走到两人看不见的背角,才停住脚步。 正发愁心里之事,抬头看见在那边墙角偷懒的粗使小丫鬟。 “你过来。” 那小丫鬟也发现了她,被大丫鬟抓个正着,此时又躲避不及,白着脸,心虚着上前来,哀求芳时莫要责罚她。 芳时哪里要跟她计较这个,半威胁半哄骗的在她耳边低声说了话,便挥手叫她去办。 待到人消失不见,神色又怅惘几分。 自己不得姑娘看重,虽有父亲兄弟,却是个靠不住的,只好多为自己打算一点。 早早攒了银子,或是赎身或是嫁人,都是自己的造化。 想到刚刚托付那小丫鬟办的事情,心里更加坚定起来。 略微定了神,转身回去自己房里做活。 她只是带个话,并不参与其中争夺,后续如何,一概不会扯到她身上去。 且说齐如倩的事。 原来那顾轻虞也是个有法子的。 知道珞嫂子三番五次亲自求到薛扶泠跟前,必然十分看重倩姐儿的亲事。 就算能苦了自己也不会叫倩姐儿为难。 知道瑢太太家的要求或许不能打动珞嫂子这个母亲。 所以托人带话,避开珞嫂子,倒亲自跟倩姐儿这个姑娘说了。 只叫她去说服自己母亲。 顾轻虞就是抓紧了珞嫂子和倩姐儿母女两个相依为命必定会互相考虑的心理,才出了这个主意。 “你是怎么想的?” 薛扶泠听了倩姐儿哭着将话说完,也没急着说话,面色平静的问她一句。 这好好的亲事,瑢太太和她儿子非得来截胡。 若是正常的也就罢了,偏偏用善养寡母这样的事情去为难这两个孤母女。 一边是秦家的好处,一边是瑢太太母子给出的条件。 若是设身处地,薛扶泠也不敢保证自己能够做个理中客。 就算她再如何觉得秦家好,到底是齐如倩嫁过去。 她们的决定自己也不能太过干涉。 这件事不成,顶多就是自己空好心罢了。 “我……我……” 齐如倩嗫喏着。 这些日子母亲的来回奔波自己看在眼里,这样糟心的事儿,两人并未交流一二。 如果只考虑她自己,她当然希望能嫁到色色齐全的秦家去。 可是,母亲为她操劳半辈子,那人开出的条件说是可以帮着供养母亲,叫母亲后半生吃穿不愁。 她不能自私,只顾自己,不顾母亲。 见她说不出个所以然了,薛扶泠心中也有数,正要说话。 “嫂子不是别人,我只想将我心中话说出来。” 不知为何,齐如倩看着面前淡定的嫂子,心中也安定了下来。 “母亲养育我不易,若是能将她好生安置了,也是我作为女儿的孝心。” “这就是你的决定?” “我……我……我不知道,嫂子,您教教我,我不想让母亲为我烦忧一辈子,在出嫁前,我想将她好生安顿下来,我到底该怎么做呢?” 齐如倩痛苦不已,声音里也带着迷茫和哽咽。 “你难道不知齐行瑢的品行?” 薛扶泠见她眉头深皱,一副慷慨赴死又不甘愿的表情,不免些许动容。 这姑娘对珞嫂子孝心十足,可见珞嫂子将她教导的极好。 只是这样想着,她也有点奇怪,自己不是为珞嫂子想好后路叫她去自个铺子里教绣工,难道这姑娘不知道? “不曾。” 她们母女整日为了生计奔波且还疲惫不已,当然不晓得齐行瑢做的那些腌臜事儿了。 薛扶泠提起齐行瑢的品行,本就是在提醒齐如倩。 见她当真应了,反而却不说这话了。 “前几日说好,待到三月开春,叫你母亲来我的铺子当差,这事你可知道?” “什么?” 齐如倩面上疑惑。 母亲这些日子成日的早出晚归,她以为是奔波绣房做工的事情,两人却并没有说起这件事,她完全不知道。 此时薛扶泠说这话,无疑是有了个定心丸。 “事情是这样的……” 尽管不晓得母女两个为何没说这件事,但薛扶泠还是将事情始末跟她说清。 女子立世本就不易。 嫁人之后,是糖是毒都要自己受着。 叫她看着又一个姑娘进火坑,她也不忍心。 “姑娘,珞太太来了。” 第83章 相护 外头正报着,一个人影便快速的冲了进来。 “二奶奶,二奶奶,我们倩姐儿就说给秦家,绝对不要别的人。” 珞嫂子火急火燎的给薛扶泠行礼,又拉住她的手疯狂的解释,眼里泪光点点。 她一听这个消息,连身上穿着的绣房的工服都没来得及换下。 薛扶泠见状,忙将准备跪求的人扶起。 “嫂子先别着急,起来说话。” “母亲。” 一旁的倩姐儿怯怯开口,想来母亲已然知晓此事了,她有些心虚。 “你……” “啪~” “嫂子,别动怒。” 在众人不察之时,珞嫂子一巴掌打在倩姐儿的脸上,唬的薛扶泠赶忙上前将两人拉开。 “娘,您打我做什么?” 齐如倩捂着脸,委屈的泪儿在眼眶里打转,一脸不可置信看着自己母亲。 “谁叫你自作主张的?” 来传话的人跟她说,自己的女儿是来找薛扶泠退了秦家的相看的,她一听只觉得天都塌了。 好不容易求到二奶奶身上,得了这么靠谱的亲事,自家的姑娘如何被人三言两语挑唆了去? “我……我见不得娘受苦,难道有错吗?您什么都不知道,呜呜呜……” 第一次被自己母亲打,齐如倩又气又委屈,说完这话,当即就跑了出去。 “紫竹,你们两个快去将姑娘追回来。” 薛扶泠也顾不得珞嫂子如何,忙跑出去对着紫竹两个吩咐一句。 大宅院里,若是这般不体面的哭着出去,引得那些嘴碎的下人说道,终究不是好事。 未婚的姑娘家,若是传出什么小性、骄纵的名声,婚事上指不定更难些。 看着两人跑走,薛扶泠重新回了屋内。 “我……我……” 珞嫂子一时也不敢信自己居然真的下手打了女儿,身体软绵屋无力,一时瘫坐在地上,神情呆滞又后悔,只眼泪流个不停。 她一心为自己的女儿,只盼她过得好,自己也算是功成身退了。 只是…… “嫂子,您没事吧?” 薛扶泠亲自将人扶起坐在椅子上,递上自己的帕子给她。 温声劝解一回,珞嫂子才渐渐平静了下来。 外头紫竹两个也回来报说是将倩姐儿寻了回来,正在别的屋子安慰呢。 “倩姐儿知道这件事,只是跑来向我寻主意,并不是嫂子以为的那样。” “我听人说她已经私下答应了那齐行瑢,以为她来找你说明,并不曾想居然……我只怕她一听别人说能照看我,就一心为我考虑,没想到误会了她,我……” 珞嫂子攥着帕子,此时只觉后悔不已。 刚才的巴掌太重,打在女儿身上也似打在自己身上似的,疼的她直抽气。 “不知是谁告知嫂子的?” 薛扶泠本想再安慰几句,可是转念一想,这件事不对。 倩姐儿才过来没多久,就立即有人去告知珞嫂子。 明明关于齐行瑢的事情,倩姐儿还在纠结之中,那人却挑唆说倩姐儿已经同意了。 其中心思不难知道。 挑拨珞嫂子母女关系是其一,只怕其二是引起自己对她们母女的反感,从而丢开手去不管这事。 接下来的事情就好办了,秦家这相看自然就不成了。 若是再有别的计策,只怕是她们孤女寡母的,就被算计着嫁给那齐行瑢了。 只是不晓得是谁出的这主意。 待到薛扶泠将其中利害跟珞嫂子一说,她也反应过来,后悔自不必说。 母女两个也当着薛扶泠的面儿将所有的话都说开了。 看着她俩抱头痛哭,薛扶泠自己也不由得些许感伤。 母女两个互相为对方考虑,任谁也会动容吧。 只是对于这件事的始作俑者,薛扶泠心中大概明白是谁在背后操控,只是没有证据。 三日后的相亲,只得明日托人告知秦六奶奶再推迟两日。 只因珞嫂子下手打了倩姐儿,脸上的巴掌印还是得消了才好。 紫竹等人将饭摆上,又叫其他人下去。 “你是有事告诉我?” 薛扶泠并未动筷子,神色有些疑惑。 紫竹将她爱吃的菜夹了给她,又道:“今天这事想来蹊跷。” “别伺候我了,坐下一同吃饭吧。” 屋里没有别人,薛扶泠也不必恪守规矩,自己的心腹,她更愿意宠爱些,没多大的讲究。 紫竹也晓得主子的意思,当下坐在对面。 “虽说珞奶奶母女进来说话,满院子的人都瞧见了。可知道姑娘给倩姑娘说亲这个事情的并不多,尤其知道秦家的事情更没有几个。” “你是说,是咱们身边的人泄露出去的?” 薛扶泠当即明白紫竹想说什么。 “姑娘办事,向来低调,没有把握办成的事情从不宣扬。更何况此时牵扯了给倩姑娘说亲,那就更不会在办成之前张扬了……” “芳时最近在做什么?” 紫竹还想说什么,不妨主子提到芳时。 “姑娘的意思是,芳时泄了密?” “这件事没有证据,暂且先不说了。” 薛扶泠并没有正面回答。 只是紫竹却想起下午的事情,当即将瞧见芳时从外面回来的事情以及她变相打听屋里事情的话说了。 主仆两个一时都有些沉默。 “这件事先别打草惊蛇,总归没有证据。你私下里注意些芳时的动静,我也不愿咱们屋子里的谁心思不正。” 过了好一会,薛扶泠才淡淡说一句。 紫竹早生了疑,见姑娘并没有立即发难,她自己心里也有了数,只消比之前更加仔细盯着芳时一段时间才好。 若是无辜,她当为主子讲解清楚。 可若真是她吃里扒外背叛主子,她紫竹第一个不会放过芳时。 两人安静吃饭。 “姑娘,秦六奶奶说的那个尼姑庵,奴婢打听过了,距离净水庵不是很远,您……” 秦家和倩姑娘相看,自家姑娘作为中间人,当日也会一起去。 恰好的就是,那个尼姑庵距离姑娘亲娘文姨娘清修的净水庵不远。 若是……若是趁着这个便利,神不知鬼不觉的去瞧瞧文姨娘,也好解一解姑娘的思母之情啊。 薛扶泠听见那三个字,先是一顿,接下来手止不住的抖,筷子也险些拿不住。 “真的吗?” 第84章 求官 尽管心里知晓紫竹定不会在这种事情上骗她,可她还是想再问一遍。 “净水庵真的在那附近吗?” “千真万确,还是郑平这小子无意告诉我的。” 紫竹肯定的点点头,替主子重新拿来一双筷子来。 “所以,姑娘去吗?” 薛扶泠不知自己此时是何种心情。 看见珞嫂子母女为彼此思虑的心,她心里是很羡慕的。 她当然想不顾一切的冲到阿娘身边将自己这些年所受的委屈一一说出来。 也想像倩姐儿一样,被自己的阿娘搂在怀里安慰。 可是…… 她真的能去净水庵里见一见阿娘吗? 烛火噼里啪啦炸花,屋里静悄悄的,谁也没再开口说话。 万福堂。 “好好好,我果然瞧着虞儿不错,你瞧瞧,这账本做的明明白白的,铺子的事也有模有样的。” 老太太将手上顾轻虞交上来的账本递给一旁的姜氏。 又对着底下的齐行度和顾轻虞道:“你们两口子果然做的不错,这铺子当真经营的极好,叫我瞧着都欢喜,说罢,想要些什么赏赐?” “祖母,这可没有我的事,都是虞儿能干呢。” 齐行度笑着与顾轻虞对视一眼,颇有些自豪的替顾轻虞请功。 “这些都是虞儿分内之事呢,也是有贵妃娘娘的名头在,不然那些官太太也不会这么给面子呢。” 顾轻虞脸庞微红,嘴上说的是谦逊的词儿,心里却是慢慢的自得。 “铺子营收也多,怎么家中账上却没有多少可支使的呢?” 姜氏见不得老太太和顾氏这般得意,当真仔细看起了账本子,不多时就发现了其中的问题,当即也指了出来。 “老太太、太太,都是虞儿的不是,虞儿在此先行请罪。” 顾轻虞早知道她有这么一问,立即跪下请罪,加上她脸上的愧疚,当真似模似样叫人同情,也深感其中定是另有隐情。 果不其然,老太太听见这话当下暗暗瞪一眼姜氏,沉声道:“有什么起来回话,你们太太不大懂得这里面的事,你就好生说给她听。” 自己不善管家是一回事,可是叫婆母亲口说出来,到底是难堪。 “母亲言重了,儿媳就是略微不解而已,顾氏你先起来说话吧。” “咱们铺子营收属实不错,可是虞儿想着,这些大部分是得了贵妃娘娘的便利,便自个做主,让利给了贵妃娘娘一些。” 当然这个理由还不能说服这活老了的深宅妇人,她还有别的说头。 “这只是表面,虞儿也想着,夫君的官职变动,咱们竟也没个先知,想来是宫中没有人为他说话,若是舍了银子,得了贵妃娘娘的青眼,于夫君也是有利的。” 若是银钱的事儿,老太太当然不会计较。 可是若是扯到齐行度的前程上,那她自然无不满意的。 只听老太太当下重新笑容满面道:“你瞧瞧,这气度,这谋划,是那些小门小户的能想的出来的不?” 这话说得是谁,屋子里的人心里都是有数的。 姜氏脸上自然也不甚好看,只是还得维护住脸面,附和几句。 事关她儿子的前程,就算她心中为薛扶泠不平,那也得往后稍稍。 “好孩子,我就说你果然不错。” 老太太笑眯眯的冲顾轻虞招手,又吩咐她边上的徐嬷嬷,“去将那套紫珊瑚的头面拿来。” 徐嬷嬷也笑着点头,闻声下去找东西。 “你能有这样瞻前顾后的心思,自然担得起管家的这个名头,若是往后还有谁乱嚼舌根子,别怪我对她翻脸。” 老太太这话看似是对着顾轻虞说的,实际点的是姜氏这个儿媳。 姜氏这些日子给顾轻虞使得绊子可不少,她多多少少心里也是有数的,这句话也是个敲打。 “有老太太和太太……还有夫君的支持,虞儿自是万难都不怕的。” 顾轻虞佯装被夸奖的不好意思,躲进老太太的怀里,心里却是乐开了花。 若说静贵妃占的多,那么剩下的都是进了自己的口袋。 齐家公中账上的进账,不到十分之一,少之又少。 那账册上自然都是作假的东西,不过糊弄这两个糊涂的长辈罢了。 这本就是她想好的敛财的计策,哪能便宜了齐家? 如今,有理有据的将东西摆在老太太面前,就算姜氏再对自己有异议,那也算不得什么。 反而还会勾起她们的愧疚之心,两全其美。 “是我误会了你,前儿新的的这对虾须镯很是不错,你们年轻人戴着好看些。” 果然,有老太太的嘉奖,姜氏也不好再为难顾轻虞,将手上的一对镯子脱下来,亲自替顾轻虞戴上。 竟有一二分讨好的意思。 她儿子的前程比什么都重要,她自己的脸面以及薛扶泠这个儿媳的感受,都是次要。 此时,徐嬷嬷也将老太太说的那个紫珊瑚头面拿了出来。 顾轻虞一时间得了两个长辈的东西,自然无比开心。 除了道谢声不断外,还变着法的讨好两位长辈,哄得老太太笑个不停,连姜氏脸上也忍不住笑意。 屋子里一时间也是其乐融融,欢笑不断。 待到顾轻虞和齐行度从老太太房中出来,院里已然掌了灯。 恰好西府的大少爷叫齐行度有事,顾轻虞乐的自个带着雯樱等人回去。 “那边可有消息传来?” 顾轻虞志得意满,一边试戴着刚得的钗环等物,一边问雯樱。 “还没有消息,想来定是要黄了。那三千的银子,合该是奶奶您的。” 因为近些日子管家,雯樱已改了口。 人前还是“顾姨娘”的叫,回了她们自己的院子,则是“奶奶,奶奶”的称呼。 一则是为讨好,二则是顾轻虞自己默许的。 见顾轻虞更加的满意,雯樱又趁机开口:“还有一桩事。” “禄大爷的媳妇吴氏又托人问奶奶,想着办一办她娘家哥哥的事儿。说要是能办成,好处少不了咱们的。您看……” “哼。” 顾轻虞轻嗤一声。 不紧不慢的将头上的钗环卸下,才道。 “好处?她能给多少好处?” “想托我替她哥哥谋个官位,我一个深宅妇人,能帮得上什么忙?” 雯樱也是会看脸色的,见主子并没有生气,又想到吴氏承诺给自己传话的报酬,晓得这事有转圜的余地。 笑着上前亲自替主子将东西放好,劝道:“奶奶别自谦,您如今在家里的地位,可是能比肩那位的,手中随便漏一点,也能养活族中不少人。” “吴氏毕竟是咱们宗族之中的小辈,若是这件事办不成或者不办,那族中的那些女眷岂不是小瞧了奶奶?” “去你的,谁倒是敢小瞧我?” “我不说她们没出息就罢了,齐家族中的,谁敢撂我的面子?” 第85章 买卖 顾轻虞嘲讽一笑,显然晓得雯樱是在激她,但却忍不住驳斥一句。 自己管家这些日子,不说齐家东西两府的人不敢小瞧她。 就说那些稍远些的宗妇,也没有不知道她的。 哪一个求到跟前不是毕恭毕敬的? 这样的虚荣,也使得她的胆子变得大起来。 且她是经过自家侯府昌盛的,哪能不知道这些外面的买卖行情? 放印子钱不说,就连卖官都想沾一沾手。 无他,就是来钱快。 起码比自己开铺子赚钱。 横竖就是齐行度的名帖的事儿。 齐家上下被自己哄得团团转,想要搞定个芝麻官大小的事儿,还不是自个愿不愿意的问题。 “自然没人敢小瞧您。如今谁不暗地里说,您才是府上真正的奶奶呢。就隔壁那个不过是面子上的罢了。” 雯樱觑一眼主子的脸色,在她即将生气之时恭维几句,顿时也算是将人哄好了。 “话虽这么说,只是奶奶不妨明日先见见她,横竖成不成,还不是您做主的事儿么?” 这句话又大大的取悦了顾轻虞。 只听她不在乎的笑骂道:“不是你这蹄子受了那吴氏的好处吧?” “奴婢不敢,咱们如今跟着奶奶的,那个不高看一眼,也是奶奶您赏给我们的面子才是。” “罢了,你这蹄子的嘴是越发会说,那就明日见见她吧。” 顾轻虞越发被哄的开心,微微点头,算是同意再见了。 其实也不怪她心里膨胀。 属实最近的日子处处都是顺心的。 外头的铺子进账可观,哄得静贵妃娘娘夸赞了好些。 管家的事儿,有她千方百计的哄着上头的老太太时不时的划拉些银子凑手,也是顺心。 这家中的地位一日强似一日,可不是春风得意么? 各处歇息,自不必说。 翌日一早,那齐禄的娘子吴氏果然一大早就寻了来。 “都知道奶奶最是仁慈的,可见是可怜我们这些落魄的族人呢。” 吴氏上次在除夕宴上出了丑,正是发愁巴结不到薛扶泠,失了齐家嫡支的心。 可巧没几天,齐家正房的管家权就交到这位顾姨娘的手里了。 她提心吊胆好几天的心终于平静下来。 自以为得罪了薛扶泠这个正头奶奶,却阴差阳错的有了顾氏。 “一家子骨肉,说什么两家子的话儿呢?” 顾轻虞不紧不慢的抿一口茶,遮住眼底的轻蔑,只是面上不显,反倒瞧着有几分诚恳。 这齐禄家其实也不是那么难,很是有些自己的营生。 要紧就在于,吴氏的哥哥吴谷考中过童生,更是被荐来齐家私塾的教书先生。 过年的时候,齐阤这个族长说另外请了洛春山,洛大师来私塾坐镇。 那么自然的,吴谷就不能再在齐家当差了。 只是,若是这差事丢了,吴家又靠什么过活呢? 不能叫她这个出嫁女一直供养着娘家吧? 所以,一不做二不休,借了齐家的势,横竖给哥哥谋个官身子,也脱开那泥腿子的称号。 “奶奶这话很是呢。承蒙齐家瞧得上我哥哥是个科举的出身,不拘哪里有个空闲,我们定当承奶奶这份情,将您当做活菩萨一般供起来才是。” 吴氏满脸堆笑,一边说一边看着上面的顾轻虞的脸色。 顾轻虞其实是瞧不上吴氏这样的人的。 只不过被她那一句句的“奶娘”哄的眉开眼笑。 “我就是后宅一妇人,哪有那样的本事呢?” 吴氏虽急功近利,可她整日筹算这事儿,对顾轻虞也有一二分了解。 “奶奶哪能和我们这些人比较?不是辱没了您的才干么?” 正说着话,又从怀里拿出一小叠银票,推到前面。 谄媚道:“这五千银,只是我们孝敬奶奶的,待到事情办成,还有两千的银子感谢奶奶呢。” 这下,不只是雯樱惊讶,就连顾轻虞也重新审视起这吴氏来。 齐家除了东西两府有些官职,余者都是自给自足,或是耕田,或是经商。 不想这齐禄的媳妇张口求人就是七千两。 这般的大手笔,想来家底只是藏着不往外漏。 见顾轻虞半晌不说话,吴氏心里又没了底气。 她惯常不甚会说话,可哥哥一家更是不如自己活络。 要不,怎么一屋子的人都支使她来说项呢? 现下,这顾氏又不像是被说动的样子,可如何办呢? “这官职可不是多少银子能买的到的,哪有那么真正合适的呢?” 顾轻虞面上像是不为所动,其实心里早已经动了心。 七千两? 要知道,这些银钱可比齐家有些庄子上的出息还多呢。 虽然最近手里因为印子钱的出息宽泛些,可谁会嫌钱少呢?只怕还不够多。 “奶奶说笑了,咱们这哪有那为官做宰的本事?不过就是求着那里有那不紧要的闲差去填补,也就知足了,哪能叫奶奶为难呢?” 吴氏心里也在打鼓,说完话,不由得看向雯樱,意思很明显。 “就是,奶奶且细细思虑一回,外面哪家官太太手里没有个芝麻官大的事儿,怎么咱们就办不成?这若是叫隔壁知道,岂不是笑掉大牙去?空说您只有管家的名头,那大权指不定在谁手里呢。” 雯樱知道顾轻虞的心思,故意拿薛扶泠来激她。 这样,十次必有七八次能成的。 果不其然,只听上面坐着的人冷笑一声:“我当是天大的事儿,左不过指甲盖的东西,也值当你们两个来唱这双簧?” 吴氏就算再笨,也晓得顾轻虞话里的意思。 当下又毕恭毕敬的将银票往前凑凑,厚着脸皮道:“我们哪敢啊?奶奶在咱们齐家里说一不二,就是那最远的如今也都知晓。” 顾轻虞并未亲自接手,雯樱知情识趣,笑着代为接过。 “只是丑话先说在前头,官职大小,就看你哥哥的造化了,这我可不敢保证。” 话已至此,吴氏只差高兴的蹦起来。 事情办成,她心里的石头才落了地,又同雯樱两个和顾轻虞说了好些的奉承的话。 往后竟渐次的时常来找顾轻虞巴结奉承,求东求西。唯顾轻虞这个“奶奶”马首是瞻,将薛扶泠全抛在脑后。 都是闲话,且不必细说。 第86章 出门 日子过的也快。 这日正是齐如倩和秦家相看的日子。 虽然已于前一日告知老太太和婆母今日有事外出,但这晨昏定省的事情还是马虎不得,少不得亲自去。 面子上的事情总归还是要走个过场的。 谁知到了万福堂。 薛扶泠本以为自己当是第一个来的,不想里面传来欢声笑语,像是好多人似的。 再看看廊下站着几个眼神的丫鬟婆子。 难道是有客? “二奶奶来了。” 有丫鬟冲着里面汇报。 薛扶泠疑惑着进去,果然瞧见柴氏领着两个姑娘在里面。 “这就是我们府上的二奶奶。” 两个眼生的姑娘遂来与薛扶泠见了礼。 见妯娌不解,柴氏这才笑着说:“这是我娘家的两个妹妹。” 罢了指着瞧着大些的蓝衣姑娘道:“这是我大妹妹,闺名宝姗,十九的年岁。这是小妹,叫宝姝,与弟妹一般大。” 说起柴家,也有些意思。 大嫂子柴氏是前头原配的独生女。 她亲娘得病故去,她外家怕柴氏的爹娶了外人来苛待柴氏这个姐儿,故此将宗族里的堂妹做主嫁给了柴氏的爹做续弦。 这宝姗和宝姝两姐妹就是后头续弦继母所生。 柴家虽在千里之外,原先的官职与齐家倒是旗鼓相当,所以柴氏与齐家大少爷齐行炎也是门当户对的天作之合。 只是,柴家这上下三辈,只老太爷出息些,近些年随着他的故去,家里自然的也是没落了。 好在柴氏这个嫡长女嫁的不错,家里借着她的势还是能支撑一二。 这不,早年间靠着柴氏给她的二妹妹宝姗在京城说了户做瓷器生意的皇商夫婿。 如今姐妹两个来大姐姐家,不光探亲暂住,也是叫柴氏照管宝姗妹子送嫁事宜的意思。 只是为何到了十九才嫁,原是那家里的老太爷和老太太相继殁了,亲孙女自然要为两位老人守孝。 一来二去一耽搁,十九的年华才出嫁。 好在那说亲的人家也大度,守着信义,生等着未来媳妇便利,才操办婚事,竟也是个和善讲究的人家。 至于那同样也被耽误了的小妹宝姝,只怕进京也是想要托付柴氏给寻个亲家的意思。 薛扶泠起先并不知道客人要来,身上倒是没有准备见面礼,幸好紫竹机灵,即刻叫人回去拿,才给补上。 待嫁的宝姗是个温柔腼腆的性子,略微说一二句话,就要脸红。 那最小的宝姝,不论是容色还是行事,比起她两个姐姐来,倒更胜一筹,颇有些柔柳扶风的意味。 可她的嘴皮子也比柴氏和她二姐姐伶俐。 本以为姑娘家的初见人会害羞和难为情,她倒是三言两语将屋子里的气氛又拔高了。 起先那柴宝姝还对着薛扶泠这个二少奶奶亲亲热热的。 没说一会子话,顾轻虞也来了。 老太太等人嘱咐顾轻虞将两位女客好生安排住宿后,那柴宝姝不知道是晓得齐家当家理事的并不是薛扶泠还是怎的,刚才的热乎劲儿又散了下去。 薛扶泠也不欲计较这个,她今日还有别的事情要办。 跟长辈们告罪一声,自个出来了。 等跟珞嫂子母女碰头,时间尚且还早。 到底是终身大事,珞嫂子母女不用说,也是打扮的与往日不尽相同。 虽不至于太富贵,但也是干净整齐的装扮。 母女两个早解开了心结,倩姐儿脸上的痕迹也消了下去。 行了近两个时辰,才到了地方。 妙华庵。 京中排得上名号的尼姑庵。 与那些香火不断的寺庙却不一样,这里只接待女客。 故此,名气大,庵里也颇有些热闹。 只是跟着个小尼姑往后院走,却瞧见除了齐家和秦家,好似还有另一家的女眷在此歇息。 只因其他都是散客,独独这家阵仗也大,奴婢等人就二三十个,不容忽视。 薛扶泠不晓得是谁,也不敢贸然上去打搅。 只跟着引路的尼姑往正殿的地方去。 她们等既然来此办事,少不得往菩萨跟前进贡。 几人在主持的安排下,上完香,捐了香火钱,这才被引到后面专供女香客休息的住所去。 “只说多少日子没瞧见你了?看着瘦了不少,故意惹我心疼呢吧?” 刚一进门,秦六奶奶便迎上前来。 她本家也姓秦,闺名婉,性子洒脱,两年前与薛扶泠因兰花结识。 尽管与薛扶泠这个官奶奶身份高低有别,却从不自卑小性。 两人关系很是亲密,所以才有这样玩笑的话。 “哪敢哪敢?秦姐姐是大忙人,岂会操心我们这些不相干的?叫我惶恐呢。” 薛扶泠对着她也自在几分,调笑一二句,便将有些拘束的珞嫂子母女仔细介绍一遍。 珞嫂子母女第一次这般场面见客,又事关女儿亲事,少不得摒弃拘束,待人接客大方从容起来。 “婶子喝茶,这庵里产的这六安茶很是清甜。” 叫身边的奴婢招呼珞嫂子用茶,又问起齐如倩:“姑娘如今可在家中做些什么?” 秦婉不是那扭捏的人,瞧见齐如倩样貌娇美,性子也果真如薛扶泠说的那般温婉娴静,心下不免满意几分。 薛扶泠这个中间媒人适时的要借口出去赏这妙华庵的梅花,将屋内的空间留给她们两家说话。 “姑娘,咱们沿着后面的那条小道上去,跑快些,不过两刻钟就能到。” 紫竹将其他跟着过来的人都驱散后,轻声在主子跟前说一句。 “嘱咐过丹薇几个了么?” 薛扶泠点点头。 “您放心,她晓得别人问起如何说。就算有人生疑,给咱们引路的尼姑自然知道咱们确确实实是去赏梅的,且姑娘第一次来这里,不晓得路走错也是正常的。” 见紫竹办事叫人放心,薛扶泠当即将早早准备好的一个小包袱带着,便跟着出去。 妙华庵后山有一处将近四五里的梅花林,冬日景色尤盛。 穿越那梅花林,再走个半里路,就是没多少人的净水庵。 紫竹给了那小尼姑银钱,借口主子自赏梅花,不必陪着。 梅林三三两两也有些女眷的身影,只是薛扶泠今日刻意打扮的低调,也无人注意到她们这对普通的主仆。 安置好一切,越是接近净水庵,薛扶泠的心里越是生了些怯意。 母女已然十来年未见。 不知……不知阿娘如今是什么样子? 第87章 断肠 净水庵并不像妙华庵一样繁华。 这处地方偏僻,且又与妙华庵比邻,香客不耐烦多跑一段路,所以是真正的清静之处。 “姑娘,进去吧。” 紫竹在身后催促。 她们的时间有限,不敢在这里浪费时间。 “嗯。” 庵里屋舍破败,树木萧条,墙体斑驳,看得出年久失修,不大有人的痕迹。 “阿弥陀佛,两位施主,这里并不接待外客,还请恕罪。” 正往里走,进了庵堂正殿才碰到个年老的尼姑,突然出声,吓紫竹一哆嗦。 “师太安,我与妹妹路过此处,觉得口渴,特意进来讨杯水喝,万望见谅。” 薛扶泠毕恭毕敬的答话,见她面目极善,正要打听文姨娘的事情,不想那位师父略难为情的开口。 “这……庵中物品匮乏,施主不妨移步前面的妙华庵去。” 竟是不容外客的意思。 薛扶泠正要说话,就见后堂又进来一个略微年轻些的尼姑。 “哎呦,好容易有了香客进来,师姐,你别这么迂腐。” 那尼姑面色红润,一看就知吃好喝好的,保养极好。 “贫尼法号静无,两位施主别介意,这庵中只有我和我师姐静水两人守着,庵中取物不甚方便,平日也没个进项,故此她才不好款待两位。” 静水师太面容慈祥,这静无却有一股子市侩的气息。 这话已经说的很是明显了,是要“香火钱。” 薛扶泠心中也有数,不欲与静无计较,从袖口掏出二十两的银块。 “劳烦师太,我们两人也想进来歇一歇脚,待一会就继续赶路,绝不耽误师太们清修。” 俗话说,财不露白,若是一下子给的太多,反而招眼惹人猜忌。 那静无师太本还有些期待,瞧见不过二十两,顿时就有些眉不是眉,眼不是眼的。 “阿弥陀佛,施主随我来。” 静水知道自家师妹的秉性,面上有些赫然,带着薛扶泠两个进去后面。 庵里前后都是一个样子,连歇脚住宿的地方也是简陋的。 “静空,来人了,还不出来接待,成日缩在房中等你男人来不成?” 静无没好气的冲着一处更加破败的房子喊着。 似是不解气,又骂道:“三个人都在里面挺尸呢?主仆两个都自身难保,还有闲钱给个乞丐饭吃,没见庵里破的什么样儿?” “等哪日庵里彻底败了,我瞧你们吃什么?没眼色的东西。那乞丐明日若是还不好,直接丢出去罢手,你们府上的银钱可没说要养三个人,哼。” 话音刚落,那破屋里先后出来两个老妪,驼着背,弓着身子,低着头。 后面一个唯唯诺诺的,忙上前来迎薛扶泠和紫竹。 “你放什么臭屁?我们娘子往日给你的孝敬难道还少了不成?府里送来的好米好面,哪个不是进了你的肚子?这些年给的银子加起来,不知买了你们这多少个这样的破尼姑庵?” “不要脸各有各的花样,可若是揣着明白装糊涂,欺负我们娘子好性儿,那只等着我们府上哪日来人撕了你这臭嘴,拆了你这破庵才是。” 这话是前面那个老妇说的,气势十足,很有对着干的气势。 “哟,都这么些年了,也没见府里其他人过来看看你,不知道早被忘到九霄云外去了,还做劳什子春秋大梦呢?等着骨枯黄土那一天,说不定老爷太太真的能派人给你们收尸,哈哈哈。” 静无肆无忌惮的嘲笑着面前的两人,根本不将任何人放在眼里。 “你放屁……” “咳……静无,洛氏,不得放肆。” 静水师太平日对师妹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此刻若不是外人在场,也是懒得开口。 她们两个奉命守在此处看着那犯事的,天长日久的无人来往,也是称王称霸起来。 自家师姐发了话,两人的骂战才止住。 而薛扶泠此时却呆若木鸡,眼里蓄着泪,强忍着才不落下来。 “姑娘?姑娘?” 那面前的老妪不敢抬头,见这位姑娘半天不动弹,才敢微微抬起眼,准备再催促一番。 正觉得这姑娘眼熟。 “辛苦两位师太了,既有别人伺候,我们姐妹就暂且歇一歇,这些也是请两位帮我们供奉在菩萨面前的,有劳两位师太了。” 紫竹虽没见过文姨娘,可她见主子面色不对,当即将她挡住,笑着从自己的袖袋里掏出一张五十两的银票,将两个尼姑打发走。 “娘子您没事吧?” 洛娘子看向自家主子,见她红着眼睛,直勾勾的看着面前的女客,也细细打量起来。 “阿……阿娘……” 薛扶泠此时只觉得呼吸都是痛的,心肝肠肺像是扭在一处。 良久才颤抖着出声,落声便再也说不出话来。 “你是……苓儿?” 那被叫静空的老妪浑浊的眼里清明一片,同样流着泪抖着声音问一句。 这便是在此处清修已然十来年的文姨娘。 文姨娘从薛扶泠五六岁上被送来此处,女儿变化太大,怕自己眼花,她竟一时间不敢相认。 “三姑娘?你是三姑娘?娘子,真的是三姑娘!” 洛娘子细细打量一回,确定点头,又一时惊一时喜一时哭起来。 母女两个像是飘在云雾里一样,脚下虚浮着互相搀扶回了个无人的屋子。 等无外人,又抱着痛哭一场。 等眼泪流了一车,才堪堪收住。 体贴的话儿也一箩筐。 文姨娘知道女儿三年多前已然成婚,不免更加担忧些,问东问西,好一阵子。 “阿娘放心,我与夫君……自然相敬如宾的恩爱。” 不想叫文姨娘担心,薛扶泠不免说了谎话。 “别的都不求,只愿你开心无忧。” “阿娘别为我担忧,我都明白的。” “就算你不说,阿娘心里也清楚。夫家虽富贵如斯,也不免妻妾相争。” “别的都不重要,只有一点。若是觉得靠不住,也要为自个打算打算,别在那熬油似的苦了自己,也别学我,把情爱看得太重。” 自己女儿什么性子,就算这些年只有聊聊几句的书信,文姨娘也心里有数。 就那么交谈几句,她心里越发沉重。 她的苓儿从活泼到稳重,再到如今只字片语间的苍凉。 小小年纪,心态如槁木般,只刺的她心尖儿钝痛。 “阿娘说的,我都知道,我真的过的很好。” 暗暗深吸一口气,薛扶泠脸上依旧带着笑容。 纵然有万般委屈,再想哭,她也不愿叫阿娘操心。 第88章 掌掴 “对了阿娘,您看。” 薛扶泠不想继续这个话,便将腰上绑着的小包袱解下来,打开给文姨娘看。 里面正放着一套獭兔皮的小披肩,针脚细密,一看就是用了心的。 文姨娘看着这个,又忍不住淌出泪来。 嘴上喃喃道:“好,好,好,我的苓儿到底是长大了。” 说着,又欲拉过女儿的手,只是顾忌自己黝黑且皴,树皮样的厚茧叫她不舒服,不敢细细摩挲。 薛扶泠当然看出文姨娘的顾忌,主动将手塞进她的手中。 “你……好,好孩子。” 少不得这番举动,叫文姨娘又愧又欣慰。 “如今咱们两处都各自安好,你亦无需再恨你父亲,好生过自己的日子,不要再管那府里的事儿,明白吗?” “我色色都好,看了就赶紧走,可别叫那两位师太察觉你的身份,你父亲叫你离我远点,都是为你好,你可别糊涂了,赶紧走。” 文姨娘知道薛扶泠能来看自己,定是冒了大风险过来的。 当初,家主可是当着众人的面说过,苓儿若是私自来探望,就要断绝父女关系。 她心疼女儿,既知道女儿心里对父亲有恨,也晓得家主的狠心,更不愿叫她涉足父母恩怨,遂劝慰几句就要将人赶走。 自己给不了苓儿什么,薛家却能。 若薛父知道苓儿忤逆他,当真断了父女情分,她也不晓得苓儿在婆家的日子得多难捱? 毕竟,娘家也是出嫁女的底气。 谁晓得刚才还千依百顺的女儿,即刻离了她的怀抱。 愤怒道:“阿娘这是什么话?他害的我们母女分离,您还为他说话?” “他美人在侧,享受着万贯家财,群仆围绕,您一生的苦难都是他造成的,若是没有他,我……我也不会跟您分离了半辈子,长年累月的不得相见。” “好苓儿,你小声些。” 这番话,唬的文姨娘也顾不得手上的老茧去捂薛扶泠的嘴。 非议长辈,事关孝道,就是天大的事儿。 文姨娘心惊胆颤的往外头瞄一眼。 好在紫竹和洛娘子在外头说话守着,并没察觉里面如何。 “你怎么还是这么犟?你一个姑娘家,他是你的父亲,和他对抗,你难道还要倒反天罡不成?你就听阿娘的,安安生生过日子,薛家横竖和你无关了,面上过得去就行,何苦自找不痛快?” “若是没有你父亲,你何来今日的锦衣玉食和身份地位?” “阿娘,若是能换得你自由,我情愿不要现在锦衣玉食和身份地位。” 薛扶泠面色坚定,突然觉得委屈不已。 “我的儿,你别傻了好吗?” “阿娘,若是能回头,我绝对不会跟您来这京城。只要能和阿娘在一起,我情愿我只是一个没有父亲的野种……” “啪~” “住嘴!” 文姨娘常年做活,情急之下,下手也重,薛扶泠的脸上即刻就红肿起来。 “阿娘?阿娘……” 薛扶泠捂着刺疼的脸并没有泪,只是不解的看着文姨娘。 她不明白,她错在哪里。 “今日这些话,你给我咽回肚子里去,若是再有这样的想法,我……我就不再见你。” 文姨娘说完,背过身去流泪,不再看薛扶泠。 她心疼不能自己,微微抬起右手,感受着颤抖和疼痛,不敢相信这只手刚才打了女儿。 “阿娘,您怎么能打我?” 眼泪后知后觉落下,薛扶泠倔强的昂着头,还是想问问阿娘如何能忍心打她? “姑娘,时间差不多了,不敢再耽误了,怕外面的生疑。” 外头紫竹当然听见那一声脆响了,忍着疑惑开口提醒主子。 “我都是为你好。以后把那犟脾气改一改,赶紧回去。” 文姨娘背着身,眼泪汹涌,却不肯露出半点破绽。 “……” “阿娘珍重。” 薛扶泠擦了眼泪,将自己袖袋里准备着的大额银票放在桌上。 又后退两步,恭恭敬敬的跪下,叩了三个头,才转身出去。 “这么些年,多谢您照顾阿娘,这些都是我谢您的,屋里还有些银票,望妈妈好生收起来,别叫人搜刮去。” 薛扶泠掏出帕子捂住脸上的红肿,无事人似的出门,给了洛娘子银钱,又交代一声。 “姑娘放心,我已然伺候娘子这么些年,就算没有这些黄白之物,也定会护她周全。” 洛娘子语气坚定,看着小主子脸上的痕迹,不免有些心疼。 薛扶泠点点头,留恋的看一眼静悄悄的门内,慢慢往外走去。 直到主仆两个走到拐角消失不见,屋内肿着眼睛的文姨娘才出来看着那处地方,神色复杂。 “好不容易见一面,娘子何必对姑娘苛刻?” 洛娘子叹口气,上前搀住主子,问一句。 面前人摇摇头,担忧又后悔。 “施主请留步。” 薛扶泠和紫竹刚来到前殿,那和蔼些的静水师太便将她俩叫住。 “师太有何事?” 紫竹挡在主子面前,不欲叫人瞧见主子脸上的异常,接话问一句。 “实在是有些难处请两位施主帮忙。” 紫竹以为她又想要钱,刚想说两句,只听静水道。 “近些日子,各处都有些百姓自北方逃难而来,庵里也收留了一位病中的姑娘。也是此处偏僻,衣食短缺不说,也无良医药物支撑,实在周济不得。所以,贫尼斗胆,想请两位贵人将她带到城中救治一番,也是积德行善的好事。不知姑娘意下如何?” “您放心,她虽然病着,但还能自己走,并不需要多费事。” 静水怕两人拒绝,赶忙又补充几句。 紫竹皱着眉刚要拒绝,不想被自家主子拦住。 “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这行善积德的事情,我们也乐意做。正好也顺路,师太将那位姑娘放心交托就是。” 薛扶泠温和着开口。 不是她善心大发,而是她突然想起见阿娘之前,那静无口中的“乞丐”。 只怕自家阿娘救助的乞丐正是静水师太想托付的人。 既如此,将那位姑娘带走,也好过静无三番五次因此再去为难阿娘。 静水听见两人同意,当下也会心一笑,自去叫人。 片刻功夫,一个约莫十二三岁,满脸病容的小丫头,穿着补丁摞补丁的破袄子跟着静水身后出来。 “阿弥陀佛,就是她了。” 静水念一声,又道:“两位姑娘的善心必会得到好报的。如此,便劳烦了。” “郊外如今都不甚太平,流民也繁多,两位姑娘若是无事,还是少来此偏僻之处才是。” 因着这个善缘,静水也开口提醒薛扶泠几声。 城中有专门接管收容这些难民的地方,且不需要操心小姑娘的去处。 “多谢师太提醒,您留步,我们带她回城就是。” 第89章 蹊跷 “你是从何处逃过来的?” 回去妙华庵的路上,紫竹有一搭没一搭的和那个叫姚三妮的姑娘聊天。 姚三妮知道薛扶泠等人是在救助自己,当然如实相告。 原来,这姑娘看着小,其实已经十五岁了。 因为长年累月的吃不饱,所以才看着瘦小,像十二三的。 她口中的北方,也就是兴州府那一片,所遭受的雪灾比薛扶泠这些人想象的还严重。 大雪压塌了屋舍,压死、冻死和饿死了不计其数的人。 “兴州府距离京城甚远,怎么想着逃来这里?” “家里的人都没了,只能漫无目的的跟着走,一路乞讨才过来。” 主仆两个听见三妮说的,俱是沉默好一会。 那姑娘再如何坚强,说起这些,眼泪也流个不停。 薛扶泠两个也不敢再问姚三妮的伤心事。 只暗暗道,今岁冬天比往日都冷,却不想,兴州府的好多百姓连这个冬天都没挨过。 三个人沉默着,沿着来时路回去。 秦婉和珞嫂子早已经交谈完了,见薛扶泠迟迟不回来,正准备差人去找薛扶泠。 见她回来,身后还跟着个乞儿似的姑娘,不免也好奇几分。 薛扶泠自然将见了阿娘那段隐瞒了去,只说是路上偶然救的。 既然相看,薛扶泠少不得侧面打听一番。 晓得秦婉满意齐如倩,心内也不免慰藉几分。 “你总捂着脸做什么?” 秦婉见薛扶泠手上的动作,疑惑道。 “嗐,只怪我光顾着看梅花了,不晓得树枝低垂,刮到了脸,只不好意思叫你们瞧见呢,偏你眼尖。 薛扶泠知晓自己脸上的痕迹瞒不住,也早想好说辞,半嗔一句。 秦婉果然见那露出来的皮肤红了一片。 一边笑话她,一边又支使丫鬟拿来个极好的膏药给她擦伤口。 珞嫂子见了,不免心中赞叹秦家人没架子,更满意几分。 待到众人回程,也看到了前来接嫂嫂归家的秦七公子秦坚。 小辈两个隔着几个长辈,竟也算是相见了。 齐如倩匆匆一瞥,便红了脸,低下头,顿觉心跳如雷。 秦坚也是如此。 只他男人家,也是生意人,到底脸皮厚些,叫人瞧不出面上的异样,行动上却不免殷勤几分。 见和女儿相看的男公子容貌俊秀,谈吐得体,珞嫂子喜得直在心中念佛,不免更加感激薛扶泠这个做媒的。 秦婉也是七窍玲珑心。 端看小叔子的做派与往日不同,只觉这件事已然成了八分。 婆母早逝,只需回家告知公爹长辈等人,想来不日便会有新喜。 齐、秦两家住宅不同,自然也不顺路。 分道扬镳之后,薛扶泠也侧面打听了珞嫂子的意思。 知晓两家意思明显,只等着后续如何,她也算是放心了。 “贵人,可怜可怜我们吧,好几天没吃饭了,只求赏些东西给我的孩子吃。” 马车正行驶着,外面却传来一道女声。 因着薛扶泠在庵中耽搁多时,便想着赶近路回家,所以才未走官道。 只是没想到还没走多远,这处不算偏僻的路,竟也遇见了灾民。 外头跟车的家仆不敢轻易接济,只来问主人的意思。 薛扶泠微微撩起棉布帘子。 只见那妇人怀中抱着个孩子,头发乱糟糟的,穿的比姚三妮还破烂,眼神正望着薛扶泠的马车这边拭泪。 “叫外头的郑平几个赶紧往官道上走,一刻也别停留。” 将帘子放下,薛扶泠立即沉声吩咐道。 紫竹和丹薇跟着薛扶泠在车里,闻听主子这般郑重,也不敢耽搁,即刻叫来跟车的婆子吩咐一番。 “姑娘是觉得不对?” 丹薇低声问道。 直到感觉马车调转方向行动起来。 “唉,什么人啊?一点同情心也没有……” 被突然无情驱赶的妇人抱着手中的孩子,措手不及的骂骂咧咧。 待到那妇人跟不上马车,薛扶泠才开口:“方才她说自己是流民,跟咱们讨要东西。身上的衣裳等物确实不错。” “她面上抹了泥浆,看着脏乱,却忘了掩饰唇边。没吃没喝的人,嘴巴没有那么水润。” “难道她只是出来迷惑咱们的?” 紫竹和丹薇也生了警惕,细细一回想,有些害怕。 “只怕是她背后的人叫她过来打头阵,打探咱们有多少人,多少物的。一个妇孺,寻常人自然不会多防备。” “是啊,蹊跷的很。这里距妙华庵也近,就算快饿死,难道还讨不到一口吃的?冒着被驱赶殴打的风险来拦马车,除非她真的饿的快死走不动道了……” 丹薇也接过话,越说越觉得可怕。 “那怎么办啊?这官道还有一段路,万一那些人真的是打劫的贼匪……” 丹薇和紫竹两个一时间也慌了神,只觉得今日不该走这条道,更不该出门。 “先别慌。指不定是我多虑了。” 薛扶泠皱着眉,探一眼外面,四下无别的马车,也不宜叫嚷起来叫珞嫂子两个害怕。 话虽那么说,可一旦有了怀疑,那也是后怕的。 “这样,紫竹你去后面的马车上跟珞嫂子说一声,别说咱们发现的,就告诉她,先差几个人,快马送她们母女回去,咱们还要往济世堂去,跟她们不一道走。” 珞嫂子母女柔弱,这样的事只怕能吓破胆,薛扶泠不敢赌。 这法子既能解释的通突然变道,也能给她们多点时间逃跑。 薛扶泠凡事喜欢多想一步,既然已经发现了不妥,当然不能安然处置。 “也悄悄告诉郑平几个,警醒些,不要放过任何风吹草动。再派个妥当的小厮,快马去附近山下求援。” 紫竹听命下了马车。 “姑娘,快,咱俩将衣裳换了,您也跟着珞奶奶她们走,能跑一个是一个。” 丹薇也稳住了心神,忙忙的开口,一手解着自己的衣裳,一手又麻利的想去解薛扶泠的衣裳。 她们是姑娘的仆从,若是有危险,也当冲上去保护主子,麻痹贼人,挣得主子逃跑的机会。 这是做奴婢的第一要务。 薛扶泠此时也顾不得赞叹丹薇的勇气,只将她的手按住。 “我知你的心,只是那妇人已然晓得我在车上。若我跑了,怕那些贼人发怒,捉住你们泄气,你们一个也活不了。” “我在这,好歹能叫咱们的人不生乱,能拖一时是一时。” “只记住,咱们主仆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真到了危险的时候,只管逃命,保住性命比什么都重要。” 第90章 贼匪 丹薇听了,忍不住流泪。 “好丹薇,先别哭,说不定也是咱们想多了。” 话虽这么说,此处距离官道还有距离,在未安全之前,也不能掉以轻心, 薛扶泠将身上手上的钗环等物褪下来。 祈祷那些贼人图钱了事。 只是,想了想,到底将钗环之中的短簪捡出来两个。 又拿帕子缠包起来,给自己和丹薇各贴身藏了一个,防止若真陷入险境被搜身出来。 若是……若是真到了那一步,伤不了贼人,也能自尽留个清白。 这是主仆两个谁也不敢说明的事儿。 片刻,紫竹回来交差,薛扶泠欲强硬着将她送走。 奈何紫竹更强硬要保护她,无奈只能将人留下。 待从后窗子上目送走珞嫂子一行,又见两个小厮骑着马从不同方向离开,薛扶泠心中才安定些许。 她们出门带了丫鬟小厮婆子共二十个,此时余下十一二人并两辆马车。 “奶奶,为保安全,两辆马车分开行走,能妥当些。您看可行?” 郑平也是第一次经历这样的事儿,虽心慌,但好歹还能稳得住,隔着帘子低声问薛扶泠一句。 薛扶泠也正有此意,自然同意。 “兄弟们,今天第二只肥羊,务必将人截住。” “救命啊~” 分开走还没一会,外头马蹄声,喊杀声顿时由远及近的奔腾而来。 想是晓得另一个马车无人,才追上来。 郑平领着几个家丁硬着头皮拦人,给薛扶泠争取逃跑时间。 “姑娘,姑娘,怎么办怎么办?” “他们会不会杀人?” “郑平他们怎么办?” “咱们怎么办?是不是要死了?” 丹薇年纪小,听见外面的杂乱,吓得冷汗直冒,嘴里说什么,自己也不晓得。 见她慌了神,紫竹将她抱在怀里,劝慰着,才稍稍安静点。 “快点,再快点。” 薛扶泠忍不住大声吩咐马夫,抖着手掀开棉布帘子去看。 贼匪不多,就七八个。 可他们个个都有马匹和刀枪。 一个个凶神恶煞的,五六个家丁也不是对手。 薛扶泠正好看见一个家丁被那些凶神恶煞的人用刀砍死,她吓得忙将帘子放下,心好似要从胸腔里跳出来似的。 “不行,这样下去不行,咱们人太少了。” “哈哈哈,小娘子,还逃什么呀?乖乖跟咱们回去吧。” 原来有个贼匪逃脱出来,大笑着,像是猫戏老鼠般调笑车上的人。 任马车如何颠簸,到底是被逼停了。 马夫还没来及求饶就被杀了,身子栽进车里,血也流了满地,淌到三人脚边,染了裙子。 谁也没见过这样的场景,主仆三人已然吓破了胆,只觉面无人色。 “求大爷别杀人,我们的银钱都给你们,求大爷饶命。” 薛扶泠焦急的高喊一句,紧紧护住两个丫鬟,三人蜷缩在马车角落,抖个不停。 时下还不是最坏的,先用银钱诱惑一番。 实在不行,只怕今日…… “哟,到底是当主子的,果然识相。” 那贼匪扯下门帘,看着里面的主仆三个,放肆的大笑。 “啧啧啧,这小脸,不知道摸起来怎么样?” 他脸上一条横向刀疤,淫笑起来,像是整个脸被割裂开似的,恐怖如斯,连薛扶泠也被吓得冷汗直流。 “麻老五,快将那几个娘们带过来,磨磨唧唧的干什么?” 剩下的贼匪制服了郑平几个,便催促着这个叫麻老五的贼匪。 如此也幸好阻止了他伸向薛扶泠那不安分的手。 “来了,催什么?” 好事被打搅,麻老五没好气的回应一声,遂将薛扶泠三个赶下车。 “这几个娘们细皮嫩肉的,加上之前的几个,兄弟们艳福不浅啊。” 麻老五与同伙调笑一声,说着搜刮的东西。 紫竹和丹薇两个听他说“之前的几个”,想来定是这些贼匪也兵分好几路,追上了珞五奶奶她们,不免灰心不已,只觉逃生无望。 “三哥,不若叫兄弟们先享受享受?为追这娘们,咱们可是白跑了好多路呢,怎么着也得先甜甜弟兄们的嘴啊。您看呢?” 见薛扶泠实在貌美,麻老五吞咽着口水谄媚的向另一个头儿提议道。 “安分点。” 那叫三哥的人眉头紧皱,身上却不是麻老五这样流里流气的样子,反而像是训练有素的。 “咱们只为财,少用你那猪脑子想问题。这些人户都是富贵人家,能叫当家的赚好一笔银子。” “你们两个闭嘴,再多嘴先拔了舌头,拿去喂狗。” 两人争吵之际,另一个蒙着脸的男人终于忍不住开口。 听见他们真的为财,薛扶泠这才稍稍放下了心。 又见那蒙着面的,右手小拇指断了一截,脚也有些跛,默默记下这些。 包括马夫在内,死了三个,郑平几个或多或少受了伤。 加上薛扶泠这个主子,余下共八个人,都被绑着手脚,跟在马车后面。 她这时候才看清那些人骑的马匹不尽相同。 多数像是从车驾上卸下来的,只有一匹不甚出色的,钉着的马掌,与其他不同,像是军中之物,也正是刚才遮着面容的男子所骑。 得益于齐家是武将,薛扶泠些许认得这军马与寻常马匹钉掌的区别。 “臭娘们,磨叽什么?赶紧走。” 姚三妮本就在病中,遭了这难,又惊又吓,行步更是艰难,被抽了两鞭子,直接倒地不起了。 “你,去将她扶着走。” 那叫三哥的人从一堆哭哭啼啼的丫鬟婆子中发现薛扶泠还算能用,便指着她不耐烦的吩咐道。 他们也有人受伤,自然占着薛扶泠的马车,哪能叫这些俘虏跟着享受呢? 无法,薛扶泠只好将原本搀着的丹薇交给紫竹。 怀里的人极轻,又像是支撑不住,瘫倒在薛扶泠怀里。 薛扶泠正想好生将她扶好,不想姚三妮趁着那些人大笑胡侃不注意,从嘴里吐出一个有棱角的石头,借着她低薛扶泠高的优势,磨着薛扶泠手腕上的藤蔓。 “等到前面那个陡坡处,咱俩直接跳下去。” 装昏的姚三妮搂住反应过来的薛扶泠腰侧,突然用极低的声音说一句。 她从兴州府不远千里逃难至此,一路也经过不少颠簸,加上对这里的地形得益于当乞丐时候的了解,胆子也奇大。 “相信我。” 薛扶泠心中惊讶面上不显,立即明白这是搏命的办法。 这些人虽然图财,丫鬟婆子们倒还罢了,横竖有命活着。 但她是世家宗妇,若是在贼窝待一夜等着人来赎,就算不发生什么,名声也就毁了。 事关名节,到时候,不想死也得死。 所以,她一刻也不敢纠结,悄摸掏出藏着的短簪,跟着一块磨。 说起绑人用藤蔓,可能是那些贼匪对这些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们的轻视吧。 不吓破胆就不错了,还能想着逃跑? 第91章 寻死 姚三妮说的那个陡坡远没有她说的那般轻松。 陡坡不是陡坡,是个类似悬崖的断垣,而底下是深不见底的潭水。 上面距离下面,目测有十丈左右,且周围并没有下去的路。 若是跳下去,只怕不摔死,也会被潭水呛死。 可也没有别的办法。 那些贼匪一个个面色得意,畅聊着绑了薛扶泠这样的贵妇能得到多少赎金,当然想不到姚三妮会带着她跳潭。 “姑娘!” “姑娘!” “救救我家姑娘啊,求求你们。” 两人纵身下去的时候,薛扶泠耳边传来紫竹和丹薇惊恐求救的声音。 “咚~咚~” 两声入水的声音传来。 “……” 贼匪们也懵了。 “该死的,这娘们寻死倒是快。” 一个贼匪一把将也打算寻死的紫竹抓住,骂骂咧咧的。 那叫三哥的人差人查看一番,见那潭水望不到,且距离这么远,指定不是摔死就是淹死,又狠狠的骂一句。 转身告知那始终蒙着面的男人,带着事情办砸的讨好。 “废物,要你们有什么用?连个妇人都看不住?” “兄弟们也不晓得那娘们看着柔柔弱弱的一个,还能想着寻死,咱们也不知道啊。” 三哥心里也恼怒,不住的推卸着责任。 “不知是谁家的,倒是有些烈性。” 蒙面男人一双阴鸷的眼睛看着剩下的家仆等人,一边嘱咐人将紫竹和丹薇两个求救的嘴堵上继续赶路。 他们第二次绑人,还是不熟练,竟叫那妇人寻了死。 反正也没差,等她家人来赎的时候,随便找个死尸刮花了脸就是。 心里这般想着,蒙面男人将目光放到与薛扶泠身形有些相似的紫竹身上。 除了身高差距之外,两人倒是有些形似。 “快走。” 因为是见不得人的勾当,他们也不能大费周章的去潭水下寻人。 讹钱要紧。 疼。 身体疼,心肝肺都疼。 薛扶泠以为会跌进潭水里,不想姚三妮用力将她推了一把,有崖边树枝的抵挡,两个人竟稳稳的落了地。 那两声入水的声音,也是碰掉了土块等物。 原来底下的潭水和崖边有些距离,崖底是凹进去的。 因为视角的缘故,从上往下看,全都是潭水,也因此她俩逃过了那些贼匪的追究。 坠落的过程中,薛扶泠死死护着头,也得益于底下湿湿的泥土,幸运的没有昏厥。 因为磕绊,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口,划破了裙袄,也洇出血来。 好在是冬季,穿的厚实,能抵挡些伤害。 薛扶泠只是稍微动了下,左臂便传来钻心的疼痛。 “三妮?三妮?” 而稍远些的姚三妮因为原本就病,加上刚才竭力帮助薛扶泠,自己也少不了磕绊,已然瘫在泥里,人事不省了。 见人没反应,薛扶泠准备站起来去看看她伤的如何。 刚想站起来,右腿也后知后觉的钻心的疼。 简单查看一番,右腿不知有没有断,可现在哪能顾得上这个。 好不容易连爬带挪到了姚三妮的身边。 颤抖着探鼻息。 还好,姚三妮只是昏过去了。 看了周围的环境,薛扶泠也不敢再待在此地。 若是再晚些,那些贼匪寻过来,可就真的要死了。 忍着钻心的疼,试了好几次,直弄得满身的泥泞,才将瘦小的姚三妮背起来,踉踉跄跄的离开。 咬着牙,漫无目的的背了不晓得多久的路,薛扶泠只觉得身上的伤口已不是疼了,而是麻木。 背着人累的喘气如牛,只觉的心口处要炸了似的。 可她不敢有一丝停留和迟疑。 紫竹她们的性命在自己手上,姚三妮也冒着摔死的风险和自己下来。 她还得去找人,找援手。 可……可她哪里知道路呀? 崎岖不平的路上满是枯草和荆棘,此时害怕也不是大事了,绝望才是。 “夫……夫……人,净水庵在……在那个方向。咳咳咳……咳咳……” 许是薛扶泠深一脚浅一脚和好几次差点摔倒的颠簸,背上的姚三妮终于清醒了,她颤巍巍的用手指了个方向,又咳个不住。 “好,我知道了。” 终于有了希望,薛扶泠又打算走。 “咳咳……夫人,你……咳咳……放我下来,快去找人。” 姚三妮知道背着她,薛扶泠指定走不快。 她不晓得这位夫人能不能得救,能不能得救之后回来救自己。 她在净水庵听见她和救自己的恩人吵架了,晓得她是恩人的女儿。 所以,她刚才才拼了命的想要救这位夫人。 若是身死……全当报答了夫人娘的恩情。 薛扶泠也晓得姚三妮的意思。 她并没说话,四处观察一番,果真将人放到一处灌木丛旁就跑了。 姚三妮只是咳个不住,眼神模糊,看着人影消失。 如释重负般勾了勾唇角,又麻木的低头看着自个身上的泥泞和血渍混合,将原先脏污的衣裳更加染的看不出样子。 还以为到死能得一身干净的衣裳呢。 罢了,下辈子再说吧。 就在她即将昏死过去时,又见那位夫人回来了。 “您怎么……咳咳咳……” “怕他们找过来,我挖了土,先将你掩盖起来,等找到人,就来救你,妹妹,千万别睡过去。” 姚三妮心中的死气不知觉的散了些。 薛扶泠也顾不得仔细,将外衣兜着的土给姚三妮盖上隐藏好,她这才头也不回的朝着净水庵的方向跑去。 带着姚三妮确实不方便,听她咳得样子,也受不得颠簸。 又怕她被发现,只好出此下策,只盼她能撑到自己回来。 怕自己找不到姚三妮的位置,又撕下衣角,将几个布条沿路系在不起眼的地方。 跑啊跑。 挪啊挪。 不知用了多久,不知想死多少次。 终于,远远的瞧见个私人的宅子。 好似写着“栖霞别院”四个大字。 薛扶泠此刻像个濒死的人,哪还顾得上礼仪,手脚并用,因为她早没力气了。 刚想再拼一把爬到那门口,却听见一道男声从里传出来。 “……那笔银子可查出是谁的手笔么?” 害怕是那些贼匪的同伙,薛扶泠只好一动不动的屏住呼吸将自己藏在树后。 祈祷这么远的距离,千万不要这么倒霉。 “属下还未查到。” “不过,听说西城伯家的三夫人昨天夜里突发恶疾死了,二……那位居然还派人去安抚了,可是新奇。” 第92章 救兵 而树后的薛扶泠微微动了身子,待看清那人后,只觉天无绝人之路。 “大人,公子,救命,救命啊。” 连滚带爬,竟是不要命的往前冲。 她认得这位公子。 她在薛家门口见过他。 哥哥薛策当时不顾形象追逐之人。 而裴骁身边的护卫不由分说,反手飞刀过去,抱着将人灭口的决绝。 薛扶泠心中大骇,使出洪身力气一滚。 幸运的是躲开了致命一击。 不幸的是那飞刀扎进了麻木的右腿,鲜血顿时将半泥泞的右腿又染湿了。 “别杀我,别杀我,我是薛策的妹妹薛扶泠,大人救命。” 这荒山野岭的,人家有警惕性,薛扶泠也能理解,只她哪能多想,用尽力气大声求救。 他和哥哥认识,自然有半分信任。 听到“薛策”二字,裴骁才转过身来。 眼神制止了侍卫杀人的动作,抬脚往那个泥人那边去。 “……” “大人,我真的是薛策的妹妹,武威将军府齐家的二儿媳……” 怕面前的人不信,薛扶泠又急又快的边说边擦脸上的泥泞,想叫他看在一面之缘和哥哥的面上认出她。 尽管面前之人的脸越擦越花,裴骁还是认了出来。 “确实是薛家的。” 这句话,只叫薛扶泠觉得身上都不痛了似的,忙求他救人。 裴骁一边支使侍卫进去叫丫鬟来救,一边听薛扶泠讲述原委。 待丫鬟婆子将人抬进去,裴骁心中也暗暗佩服起来。 不晓得一个女子,如何能忍受痛苦一路前来求救。 她浑身泥泞,也不是之前见面时的惊艳,可却叫人不敢小觑。 有勇有谋。 不是只形容男子。 为着这份孤勇,也为薛策,更为姐姐住的这个宅子,一大半的银钱是眼前这位的银钱所建,裴骁当然不能袖手旁观。 只是,救人是要救,还得薛扶泠带路。 栖霞别院的侍女小厮都是当初为保姐姐安全,选的会武的心腹。 而且他们自己的数位精兵也在宅子的不远处,竟是几处安宜。 待商量一番,不过片刻,能用的人全都集齐了。 “我的伤不要紧,求肖大人帮我先救人。” 不知他姓名,只听那些婢女叫他“肖少爷”。 身体上的疼痛让薛扶泠更清醒,不见到紫竹她们,她浑身有劲。 再说,她哪能只顾自己安全,紫竹三妮她们的性命全在自己身上啊。 一直观察着薛扶泠的裴骁微微挑了挑眉,似是没想到她会这么在乎婢女仆人的性命。 又经过一番商量。 薛扶泠被一个浑身冷凝肃杀,一看就知道练武的侍女背着去寻姚三妮。 不为别的,被俘虏的时候,她隐约听到那些贼匪说翻过潭水远处的沟渠就能到匪窝。 等一行人沿着薛扶泠做的标记找到被土掩藏着的姚三妮,她已经完全昏死过去了。 裴骁不动声色看着薛扶泠一路疼的皱眉,就连直冒冷汗也没出声。 又见她聪颖的做了标记和掩藏。 心里只觉得她跟自己见过的那些世家女完全不同。 聪颖、坚韧、顽强不屈。 忍痛的本事比他在军营见过的将士还强几分。 “肖大人,麻烦将三妮先救回去,咱们还得再找一找我家的仆人。” “嗯,你,先带她回去。”裴骁点点头,随手指了另一个婢女。 待她背上姚三妮,听主子又说:“姐姐若是回来问起,就说等我回来再告诉,别的一概不许多说。” 侍女点点头,背着姚三妮回去。 裴骁这才跟上前面被背着走了好一段路的薛扶泠。 这处山林地势复杂,好在裴骁的人多,不到一个时辰,果真找到了贼匪的洞穴。 又是一番兵荒马乱的打斗。 薛扶泠领着五六个侍女各处搜寻,好不容易在一个隐蔽之处找到躺在地上的紫竹和埋着头的丹薇。 “紫竹,丹薇,咱们得救了,快醒醒,快醒醒。” 她俩不知被打还是被吓,薛扶泠加大力道拍了紫竹好几下,紫竹才迷离着睁开眼。 “姑娘?” “呜呜呜,我就知道姑娘没死。” 不等紫竹说话,丹薇先哭起来。 “紫竹,姑娘没死,姑娘还活着,呜呜呜,还找来了救兵,呜呜呜~” 丹薇最先反应过来。 又挣扎着想起来扑到薛扶泠身边,奈何紫竹像是傻了似的顶着额头的淤青,不敢相信主子还活着。 原来是紫竹见自家姑娘投了潭,只以为主子死了。 那贼人经过薛扶泠寻死,将其他人看管的严,紫竹一路都没找到机会殉主。 直到到了贼窝,才趁那些贼匪不注意撞了墙。 “没事了,没事了,咱们都得救了。” 主仆三个抱成一团,皆热泪不止,又哭又笑,庆幸劫后余生,状似疯癫。 待背着薛扶泠的侍女提醒,才渐渐安静了。 薛扶泠又想起珞嫂子母女。 只是问了两个丫鬟,皆是没见到。 薛扶泠只好先央求带来的侍女将两人背出去。 她还得去找找珞嫂子母女。 指不定那些人将她们看管的地方不一样。 “呜~” “叩叩~” “呜~” 找了一圈无果,正急的不知怎么办,便听见一处石壁里传来声响。 “不像是野兽的声音。” 背着薛扶泠的侍女道。 “只怕是我家嫂嫂和侄女。” 薛扶泠也来不及思考,只怕那些贼匪将人锁在那边折磨,忙忙央求救人。 只是左寻右看,都找不到能过去救人的入口。 这时一个婢女押着个妇人进来,正是当初拦路讨食的。 “说,将人藏到哪里了?我嫂嫂她们人呢?” 薛扶泠此时也顾不得,大吼一声,只差用眼神将那伥鬼杀死来泄愤。 “求夫人饶命,我也是受了那伙贼人的强迫啊,冤……” “啪!” 薛扶泠右手卯足了劲打了那伥鬼一巴掌。 “啊……” 那妇人没见过薛扶泠的脸,还想混淆自己也是被掳来的。 只是薛扶泠可是认得她。 “再不说,先杀了你喂这山里的豺狼。” 裴骁早早就解决了外面的那几个贼匪,见薛扶泠半天不出来,遂来寻找,就看见她红着眼发狠打人的一幕。 果然不是柔弱女流。 裴骁心里这般想着,又看见清脆的几巴掌落在那妇人的脸上。 “我说,我说,求夫人别打了。” 第93章 营救 消息传回齐家,只叫众人吃惊。 “度哥哥,别着急,奶奶吉人自有天相。且老爷告知巡防营了,想必立时就会去救了。” 见齐行度果然想去找,顾轻虞心里恨不得薛扶泠借此身死,忙将人拦住,面上佯装劝慰。 老太太也微微斜着身子道:“京城是天子脚下,就没听说过会有贼寇的。且又是她做未来判断的话,先看看再说。” “嗯,孙儿知晓了。” 齐行度吐出几个字,压下心中隐隐的不安。 回来求助的,是跟着珞嫂子母女车驾的婆子。 余娘子也在侧跟着等候消息。 一听上面这么说,立时心中凉了一半。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求主子们再派些人手去寻我家奶奶吧。” 余娘子急的将头磕的砰砰响。 “嘴里胡沁什么?哪有你这样咒你主子的?好生回去等消息,闹得人头疼。” 老太太发了话,立时便有丫鬟来请余娘子两个出去。 “如何?” 兰期几个在蘅缇院中急的团团转,见人回来,忙扑上来询问。 “不成,得去薛家,去找咱们大少爷去寻。” 余娘子脚下生风,没理兰期的问话,又扭头跑出去。 齐家人一个也靠不住,得另想法子。 就算是姑娘猜测的,那也得重视。 且说薛扶泠这里。 那些贼匪当真有几分聪明。 狡兔三窟。 除了薛扶泠主仆,竟还绑架了一户人家,分开关押。 “求夫人快救救我们太太和姑娘,她们不知道被这些畜生挪到哪里去了,可怜我们姑娘还怀着身孕啊,求求您了……” 石壁里是几个丫鬟和婆子,其中一个婆子被解开嘴和手脚,连哭带爬的向薛扶泠求救。 原来她们是今日在妙华庵的另一户歇脚的人家,薛扶泠当时还见过她家的阵仗,也是个尊贵人家。 闻听此言,裴骁和侍卫立时出去审问那些被俘的贼寇。 薛扶泠也跟着出去。 “……真的不知道,求大爷饶命啊……” 这些人其实也不成气候。 只是一伙临时拉杆准备占山为王的,略微处罚,便打听出才得手过一次。 今日一下子绑了两家贵妇人,都还没做成。 “不对,还没说实话,还有一个蒙面的人去哪里了?他才是他们的头。” 薛扶泠四处一看,那麻老五和三哥都在其中,就是不见了跛脚的蒙面人。 “去,将他的腿打断。” 裴骁闻言,眉头微挑,指着三哥淡淡的指挥侍卫一句。 断人手脚的事儿像是吃茶一般寻常。 求饶声,哭喊声,渗出来的血腥。 侍卫行动时,裴骁也暗暗留意,见薛扶泠当真与别的女子不同,不免心意微动。 也不晓得她是吓傻了还是反应慢。 “你见我是个妇人就想糊弄是吗?当我没见到你们将那跛脚的男子当做主子是吗?” “再不说实话,就交给京兆府,那里可不会只打断手脚。等拔了舌头,削了手脚,只给你留口气还是轻的。” 薛扶泠趴在侍女背上,死死瞪着麻老五和三哥,狠声问一句。 她怀疑珞嫂子也被这些贼匪转走了。 因为那家的婆子侍女也未见两人。 “我说,我说。” 麻老五到底不像那叫三哥的嘴严,疼的涕泗横流,心里也怕的要死。 “我偷偷跟踪过三哥跟那跛子相见一回,见他们往城西甜水巷去,想来都是在那里说的话。” “狗东西~” “啊~” 叫三哥的刚挣扎着骂了一句,就又被侍卫踢翻在地,只拿一双眼睛死死瞪着薛扶泠和裴骁。 “我先送你回去,别叫你家人和兄长担心。” 裴骁看着面前的血泥人,提议道。 “烦请大人先将我家受伤的奴仆送回去,我跟您一道去救。” 见裴骁面露不解,薛扶泠又解释道:“一来我家嫂子和侄女或许在其中,二来,那位妈妈说的她家主子是孕妇,自然是我们女眷同去较为便宜。” “名声之事,多为女子禁锢,望大人见谅。” 裴骁见她哪怕被人背着,也要行礼,可见教养等事都不俗,心中微澜,遂点头同意。 “嗯,咱们先走,等到了城西,再调来巡防营的救人。” 好在妙华庵所在之地,距离甜水巷不远。 天黑就能赶到,一日时间也来得及。 路上,薛扶泠和那婆子被简单包扎一回,强撑着去救人。 那婆子见薛扶泠救人思虑周到,且气质不俗人品贵重,料她是哪家府上的奶奶,也才说了她家身世。 她们是忪国公府的下人。 口中的太太和奶奶正是湖阳郡主母女。 因着女儿昌平县主得子不易,有道士算法说生子之前得来此还愿,所以才有今日这一遭。 见薛扶泠并没有因为知道她们身份贵重而讨好,刑妈妈心中更加放心。 反而是裴骁心中一顿。 原来也算是救了自家人。 湖阳郡主算是他的姑母,昌平县主也是他的表姐。 而昌平表姐嫁的忪国公府的老祖宗,正是他父皇的嫡亲姑母,临安大长公主。 想到这其中的关系,再看那婆子,居然没认出自己来。 裴骁微微勾起唇角,自嘲一笑。 看来,他这个不受宠的皇子,当真不在这些人的眼里。 忪国公魏家以及湖阳姑母嫁的荣山伯高家,在皇储争斗中是始终保持着中立的老顽固。 此次救人,只盼日后别使绊子就行…… “救命,救命啊~” 不想众人还没出山,不知道到了哪里的路边山坡下传来求救声。 “是我家太太,是我家太太的声音。” 刑妈妈一下子慌了神。 “你们几个跟着薛三姑娘去看看。” 裴骁下意识出口,待侍女跟薛扶泠几个下去,后知后觉自己称呼错了。 只是很快就被下面痛苦的嚎叫打乱了心思。 “先救救我的欢儿,救救她肚子里的孩子。” 在一处缓坡,湖阳郡主一身狼狈的抱着女儿,哭的眼睛都睁不开。 薛扶泠见昌平县主毫无反应,身下却涌出大滩的血迹,叫人触目惊心。 显然是要流胎的迹象。 得益于文姨娘采药女的身份,薛扶泠不为人知的精通医术。 只她不敢贸然上前,也等着刑妈妈的话。 刑妈妈许是也会医术,搭了脉,看了看,慌道。 “不行,姑娘肚里的孩子且还有救,只是若再不想法子拿出来,只怕姑娘的命也……” 第94章 接产 “这可怎么办?” 湖阳郡主急的只恨不得自己替女儿受罪。 女子生产就是鬼门关走一遭。 现在回城找大夫,只怕路上,她的欢儿就…… “太太,不敢耽搁了,若是再晚些,只怕孩子和姑娘都会……” ……憋死。 刑妈妈的话没说完。 意思很明显,耽误不得。 “你直接说怎么做?欢儿的性命比什么都重要。” “只怕要……要将腹中胎儿生掏出来……” “……” 众人被刑妈妈吓到。 刑妈妈伺候老了的,也经过好几次妇人生产之事,此刻也忍不住颤抖。 “那就快些啊,欢儿,我的欢儿……” “奴婢……奴婢不敢啊……” 刑妈妈也哭。 县主昏迷不醒,使不上力,也不知道手轻手重。 若是把握不好,一尸两命的事儿,谁敢随便下手? 昌平县主高至欢,既是湖阳郡主的独女,更是临安长公主的孙媳,身份尊贵无比,就是将刑妈妈等人全打杀了,也赔不起县主的命啊。 “谁能来?有谁能救救我的欢儿啊,呜呜呜……救救她,救救她……” 湖阳郡主崩溃的四下张望求救,周边的婢女们也无人敢上前一试。 “求求你们救救她,若是真的无法,这……这也不能怪谁……” “姐姐,借您的帕子一用。” “郡主娘娘,我来试试。” 薛扶泠拍了拍背着她的侍女,问她要帕子擦手。 她心中也打鼓,更不忍郡主母女因此离分,只好出来勉力一试。 天晓得,她自己也未生产过。 众人也惊诧她的勇气,呆着不敢动。 唯湖阳郡主像是终于回了魂,四处叫婢女给薛扶泠帕子。 “薛娘子,多谢你肯站出来。” “只管尽力,欢儿她若是……我绝对不怪你……求你救救她……” 后面的话,湖阳郡主说不出来,只干涩着双目,跪在女儿身边,不错眼的盯着薛扶泠动作。 谁都没勇气,就这个小娘子站了出来。 哪怕她满身泥泞,不像个有经验的,她也愿意叫薛扶泠试一试。 几个侍女也自觉的将外衫脱去,挡住一侧。 虽然是野外,也得注重隐蔽。 好在带了水筒,薛扶泠手上的泥血才能洗干净。 这里也没有别的东西,只能这么将就一番。 保住命再说。 褪下高至欢的裤子,不时有血冒出来,看得渗人。 薛扶泠跪在地上,边摸搜着高至欢的肚子,边伸手试探着往里进。 七个月的婴儿,已然长成。 若是能掏出来,那就还有生的希望。 “郡主娘娘,您随时看县主醒来,若是她疼醒,立马给她个帕子咬住。” 人疼极了,是会下意识咬舌头的。 薛扶泠自己嘴里就满是血沫。 湖阳郡主当然听话。 才将半只手伸进去,高至欢已然痛呼出声。 “呜呜~”高至欢嘴里被塞着,眼睛并未睁开,只疼的出声。 “欢儿,娘知道你疼,再忍忍,再忍忍就好,娘在救你,都在救你,你可得挺住啊。” 湖阳郡主紧紧握住女儿的手,一边含泪鼓励她,一边盯一眼薛扶泠的动作。 只是血淋淋的,看一眼,又不敢再看。 高至欢疼的五感分离,听不清耳边在说什么。 只晓得是母亲等人在救她,想死的心也淡了几分。 薛扶泠自己也满头大汗。 好在终于摸到孩子的边了,不敢再耽搁,一狠心一咬牙,将手掏出来。 “刀给我。” 问侍女要来剑,干净利落的将脐带分开,又收拾好。 “孩子是不是……” 刑妈妈颤抖着终于回过神来,没听见哭声,只当是个死婴。 “快拿衣裳将县主和孩子都包住,可受不得冻。” 说着,咬着牙摆弄手上血淋淋的婴孩,半晌只听猫儿似的嘤咛一声。 薛扶泠心中松了一大口气。 顾不得别的,又将手中的婴孩交给侍女,顺手替不知何时又昏死过去的高至欢把脉。 “不敢耽搁了,快下山救治才好。” “对,对,对,快些快些。” 湖阳郡主将女儿包的严严实实,在那些侍女的帮助下,一行人忙往裴骁那里去。 下面生孩子的同时,裴骁的人也寻来了一抬简易的轿子。 一群人又抓紧回去。 待薛扶泠被送回府,天已然黑透了。 珞嫂子母女守在齐家见人回来,只哭个不住。 任谁看到没人样的薛扶泠都会心惊。 齐家人得到消息,看到的就是薛扶泠浑身脏污的被抬着回来。 虽知道有自己姑母表姐陪同,但裴骁还是特意叮嘱侍女不必为薛扶泠更换衣裳。 侍女也听从主子的命令将前因后果跟老太太等人说了。 见到的下人们自然心里嘀咕。 还是姜氏当着众人的面说薛扶泠是不甚跌进悬崖,好不容易才被救回来,又恩威并施的威吓一番,这才将场面圆回来。 毕竟,她们谁也没经历这事儿。 纵然心有疑虑,也压下不敢提。 毕竟送她回来的虽是不受宠的四皇子,那也是天家之人。 谁敢非议什么呢? 莫不是叫糟蹋了吧? 隐在人后的顾轻虞挺着肚子,心里直犯嘀咕。 想到这个,嘴角的笑压也压不住,只好拿帕子遮住。 若是真被那样,齐家还会要薛扶泠吗? 再联想到不日自己将成为齐家的女主人,她的心情意外的好。 且说裴骁一路安排人护送薛扶泠和自己姑母表姐回去。 便亲自带人悄无声息往甜水巷去。 身边的侍卫们不是等闲之辈,不过半个时辰就将醉的一塌糊涂的跛脚贼匪擒住了。 想到那薛家三姑娘回城前,拼着一口气,跟自己说了跛脚贼匪的特征还有瞧见军中马匹独有的马掌。 再加上那些被俘的贼匪交代,两日前用同样的方法挟持了西城伯家的三夫人,讹了好大一笔银钱。 联想得到的消息,也不难想不明白,西城伯家的三夫人为何突然得了恶疾死了。 裴骁心里已然有了计较。 知晓那些有预谋的,绑架京中有头脸的贵妇为求财,那就更好查了。 例如,撬开跛脚男人的嘴。 例如,秘密查探甜水巷的蛛丝马迹。 再例如,借三哥在军中的势力暗中寻找。 等等。 想到姑母湖阳郡主和祖奶奶临安大长公主指定不能善罢甘休,他嘴角泛起璀璨笑容。 敢在天子脚下绑架京中贵妇的,身份定然不简单。 无论最后的最后,这件事牵扯到哪个哥哥身上,对他来说,都是好事。 这薛三姑娘的求救来的真是时候。 第95章 交底 京郊有贼匪之事,京中竟是毫无波澜。 最起码表面是风平浪静。 “这几日总见着巡防营的来回转,不晓得是做什么?” “还能是什么?听说北地流民好些,恐那些人作乱,才这样。” “嘘,悄悄地,叫官爷们知道,非将你下了大狱不可。” 商贩走卒之间窃窃私语。 外头再如何,这些话也传不进将军府去。 各人吃喝玩乐,也半点不受影响。 蘅缇院却愁云惨淡一片。 薛扶泠自受了大伤,一直昏迷不醒。 来为她诊治的几个太医院的医女瞧见她的伤,也唬的直颤。 身旁亲近的,宋嬷嬷和紫竹等人也失了魂,整日泪流不住。 就连她嫡母万氏也亲自过来瞧了一眼。 心里道是只怕人不行了。 私下吩咐宋嬷嬷,暗地里开始叫人准备薛扶泠的后事。 一来冲一冲,或许姑娘能醒,二来,也是有备无患。 只把顾轻虞等人喜得日日念佛,许她赶紧死了,好趁机上位,也是不提。 叫众人没想到的是,直等到第五日,几罐子猛药下去,薛扶泠竟清醒过来。 “我就是太累了,想睁开眼来安慰你们,眼皮像是千斤重般睁不开。” “嬷嬷别哭了,紫竹快擦了泪,好生伺候嬷嬷休息一会。” 薛扶泠全身除了脸露着,其余都被包着,动也动弹不得。 只好忍着身体的疼痛,挺着安慰惨白着脸,喜极而涕的宋嬷嬷等人。 “快去告诉咱们家大爷和表少爷,说是姑娘醒了。” 丹薇擦了泪,立即支使桃枝去外面叫人,顺道亲自去安排饭食。 自听说三妹妹的事情,薛策日日都来齐家探望。 他身为兄长,自当将爱护兄弟姐妹这件事做到极致。 “劳哥哥牵挂……” “什么牵挂不牵挂的?自家兄妹说这些做什么?” 薛策眼中有些湿润,面上也少了几分从容,担忧道。 “妹妹置身险境,理当保全自己才是,再不敢涉险了。” 就算为这件事气三妹妹不爱惜性命,此时也不忍苛责了。 “知道了,哥哥。” 听见哥哥的话,薛扶泠终于忍不住滚下泪来。 委屈、疼痛和害怕,以及好多当日没顾得上的情绪,一下子涌了上来,叫她崩溃。 就连昏迷这几日,也在梦中梦见自己被贼人追逐、折磨、打杀,胆战心惊的噩梦接连不断。 邵澈默默站在一旁,握紧双手,极力忍耐心中的冲动。 他想上前抱住她安慰。 可是不能。 “姑娘,姑娘,没事了没事了。” 宋嬷嬷难得的没有指责薛扶泠失态,将她轻轻拥着安慰一番。 良久,才渐渐安静下来,叫紫竹帮着清理干净。 薛策叫来仆从回去知会母亲一声,正准备带着邵家的少爷出去,只听床上的妹妹将他叫住。 “邵弟在外面等我一会罢。” 邵家毕竟不算薛家正经亲戚,当然没有一直待在自家妹妹屋里的规矩。 只觉得这位妹夫的表弟也是个热心肠的人。 “嗯。” 邵澈张嘴想说些什么,最终只不着痕迹的看一眼床上,点点头,出去了。 “妹妹别怕,你婆母等人已然知晓前因后果,他们不会怪你。就算怪你,自有兄长替你撑腰。” 薛策以为妹妹担忧齐家对她误解,等邵澈出去,忙解释一番。 “救我的是当日我归家在咱家门口遇见的那位公子,哥哥可晓得他是谁?” 不想妹妹问的是别的事儿。 “是四皇子裴骁。” “肖公子?哦,确实。” 薛扶泠喃喃一句。 “还请哥哥替我好生谢谢四殿下的救命之恩。” 薛扶泠被绑的动弹不得,心里反应过来好多事儿。 “这是自然,你安心养病。” “紫竹,你帮我去告诉老太太她们一声。” “宋嬷嬷,劳您帮我去瞧瞧厨下的吃食好了没?饿得慌。” 将两人打发走了,薛扶泠才又问道:“哥哥帮的是四皇子?” 薛策晓得三妹妹聪慧,也不再隐瞒,沉默着点了头。 “不知年前给哥哥的那几个铺子进益如何?” 本以为她要劝说自己别搅进皇权争斗里,又听妹妹问这些不相干的事儿。 “苏家的货都在妹妹给的那几个铺子里,很是受欢迎,刚过了年,又添了三家铺子。” “多亏妹妹,不然也不能赚那么多。等你好些,我叫人拿了账本给妹妹看。” 顺便将妹妹的那份银钱全拿来,这些都是三妹妹的,他一分也不会要。 “是我交给哥哥打理的,赚的银子哥哥想如何用就如何用,不必理我。” 薛扶泠解释一句,免得哥哥以为她在要钱而多心。 “不过哥哥得早做准备。” 薛策不解。 “救我的那个姚姑娘,她就是从兴州府逃难过来的,她说兴州府灾情比地方申报的还严重,年前我嘱咐你存储的那些怕远远不够。” “那些银钱,也不必再置办铺子和田产了,都用来买赈灾之物,或可能缓解一二,协助身后之人。” 薛策由刚才的疑惑转为震惊。 三妹妹从来不会夸大其词。 趁着事情还没捅到圣人面前,他和四皇子可得先占住先机。 三妹妹能立时想到这些,只叫他惊叹,更是提醒了自己。 “妹妹说的有道理,为兄明白了。” 说罢,又正正经经的双手作揖谢自家妹子,“也替殿下谢过你。” “哥哥待扶泠和阿娘的恩情,这些小事又何足挂齿,只要是哥哥的决定,扶泠都会支持。” 薛扶泠想扶薛策,奈何动弹不得,只能作罢。 兄妹两个说完话,正好姜氏等人得了消息来探望,薛策又陪着。 “他是谁?” 柴宝姝跟着两个姐姐及姜氏等人进来蘅缇院,进门就瞧见一个俊俏公子站在矮墙下赏花,不由得好奇几分。 她的贴身丫鬟哪知道齐家的亲戚,只好打听一番。 “是家里的姑太太家的儿子,邵家的公子,叫邵澈。” “邵澈。” 柴宝姝嘴里不觉跟着念一句,眼神也往那处飘去,脸颊不时泛上红云也无察觉。 “三妹,你看什么呢?快进去,别失了礼数。” 大奶奶柴氏见妹子发怔,赶忙催促几声。 到底不是一母同胞的亲妹子,她也不会细心的照顾柴宝姝的感受,只盼别给自己丢人。 “嗯,就来。” 第96章 芳心 跟她同样绊住脚的还有邵惜禾。 邵惜禾神色复杂的看着好几日没见的哥哥出现在蘅缇院。 “哥哥,待到二月初,你便搬回咱们家吧。” 邵惜禾并未去屋里,而是快步走到邵澈跟前。 “想来家里的老宅已经修复的差不多了。” 就算没修复好,邵惜禾也不允许哥哥再住在齐家。 她恨铁不成钢。 哥哥对薛扶泠这令人难以启齿的情感,必须割舍了。 邵惜禾没有给邵澈应声的机会,说完话,转身就往正房去。 独留下邵澈红着眼,挫败的看着脚边的兰花出神。 屋里,姜氏等人又是好一通关怀。 除了老太太和公爹齐阤没来之外,余者,连西府的几位太太奶奶也来瞧她。 “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姜氏眼泪似断了线的珠子般,带着欣喜。 其他人则带着瞧热闹的审视。 薛扶泠心里门清,只是还得将面子功夫做足。 既然亲自看过,晓得人没事,大家也都散了。 薛扶泠又是要吃药,又是要喝水米,好生休息才是正经,也不宜过多打搅。 唯独柴宝姝心思活络几分。 “禾儿妹妹。” 柔声叫住前面的人。 邵惜禾带着疑惑转头,见是她,也笑着等她一起回去。 “我来了六七日,竟还没跟妹妹正经说过话。” 这却是真的。 她来到齐家的第二日,薛扶泠就出了事情,没有主人遭难,客居的人有闲心四处交涉的道理。 加上她大姐再三叮嘱不许往这边来。 所以,她也只是知道还有另一家也是客居在此而已。 “咱们客居在一处,有的是说话的机会。” 邵惜禾且有些惊讶。 心下想不到大表嫂那般内敛的人,她家妹子是个活泼的,这倒与她姐姐邵惜兰有相似之处。 这话本是不熟人家之间的客气,奈何柴宝姝当即顺杆上坡。 “听说妹妹的家在潍州?想来定是好些风土人情跟咱们不一样。你跟你哥哥姐姐一路过来,可是有什么新鲜有趣的事儿?” “……” 柴宝姝这般急赤白脸的搭讪,自然引得细心的邵惜禾有些警惕。 不过三言两语,就察觉了她的真正意图。 本不欲多纠缠,但思及哥哥的心思。 她心道,哥哥喜爱薛氏,想来只是被她容貌所惑,他又没接触过外面貌美的女子,若以柴宝姝为药引,或可纠正也说不定。 心里这般想着,又细观柴宝姝容貌。 见她容色在薛、顾二人之间,又比那两人多了几分圆滑和狡黠,娇媚有之,清冷亦有之,也是难得的美人。 “风土人情自然不同。可惜我们惯是在闺房中待着的,若是姐姐觉得有趣,我家哥哥就在那边,叫他说于你听,更是有趣呢。” 邵惜禾仗着年岁小,面上装作不知柴宝姝意思的豪爽。 柴宝姝听她这么说,脸上不觉染上红云,心内想去,可又不好意思。 “你们说什么呢?” 邵惜兰见妹子没跟上来,折回来寻她。 “没……没什么。” 面对年岁小的,柴宝姝尚能应付。 如今又一个人来,她只觉脸上烧的慌,匆匆说几句话,便胡乱见了礼跑走了。 邵惜兰疑惑她这样,正欲问妹妹发生了何事,只听“哎呦”一声娇呼。 姐妹两个循声望去。 见那柴三姑娘,竟慌不择路的撞在自家哥哥身上。 还得益于齐二表哥眼疾手快将人扶住,才幸免跌进一旁的池子里。 邵惜兰快步跟上去查看。 只邵惜禾留在原地心内有些后悔刚才跟柴宝姝多嘴几句。 平地摔跤? 这都是骗傻子的玩意儿。 世家贵族学礼知礼懂礼的女子,那个不是稳健行走的? 再说,齐家宅院行路宽阔平坦,哪里走不得?偏偏要去撞人? 自己绊自己,也亏她能想出这么拙劣的方法来。 还是柴家这样清贵人家教导出来的姑娘,就算家族落魄,礼仪难道也跟着腐朽了不成? 当她们这些人是傻子吗? 一时心里恼怒,遂将刚生出来想撮合她和哥哥的心思,灭了个一干二净。 而这边柴宝姝,自离开邵家姐妹二人见到邵澈和齐行度恰巧在前面走着,就生出了要搭话的心思。 又不知跟这些外男说些什么,临时起意,就想到这个。 只觉被一双稳健有力的臂膀拉起来,心里慌乱又暗喜。 待站稳,要道谢,定睛一看,却不是邵澈。 “齐……齐二哥哥?” “姝妹妹站稳才好,这是要回大嫂子住处?” 齐行度不疑有他,依礼客套两句。 “啊?” 她惊慌不定的先看一眼齐行度,又悄悄抬眼去看畅想之人。 见他的注意丝毫不在自己身上,更加羞愤和不甘,只不好硬往邵澈身上说。 “我与澈弟还有些事,我家二妹妹在前面,若是无事可寻她玩乐,姝妹妹自便。” 齐行度冲她点点头,同邵澈一道穿过假山那边去,隐没不见。 柴宝姝家里亦有三个兄弟。 可他们往日不是训诫她拿不出银子供他们玩乐,就是埋怨母亲还不将她嫁人换得银钱。 就连送二姐出嫁这件事,还推脱着嫌路上辛苦,落到她这个小妹身上来。 说句难听话,三个哥哥都是猥琐下流又扶不起来的阿斗。 一个清贵书香门第,竟养出三个只知吃喝玩乐的纨绔种子,她家不落魄,还有天理吗? 今日见识了这样的温柔知礼,心情一时也有些奇妙。 若是她的哥哥也是这样,会不会…… “姝姐姐,你没事吧?” 身后传来邵惜兰担忧的话。 “多谢妹妹关心,我没事。” 撇开心内的烦扰,又笑脸相迎。 待等到姗姗来迟的邵惜禾,三人又一同前去找齐如萱说话。 薛扶泠结结实实的在床上躺了半月有余。 直到好说歹说,才被宋嬷嬷几个允许下床走动。 姚三妮那日也是直接被送到了齐家的。 相比于薛扶泠的伤势,她只是风寒发烧加右臂骨折挫伤。 也同样被养在薛扶泠的院子疗伤。 看着面前被梳理干净的姚三妮,薛扶泠亲自将她扶到椅子上坐下。 “往后可有什么打算?” 第97章 得利 “当日若不是你,只怕我如今也没命在此。” “或是想要置办宅子落户京城,或是想寻些差事做,俱是可行的。” 薛扶泠对姚三妮实在感激,只是这救命之恩大过天,一时却不晓得该如何报答,出口的这些,都是她能力所能办得到的。 她也曾想过认姚三妮为义妹。 义妹有两种。 一种是正正经经,告知祖宗长辈,挑选吉日办仪式的。 一种是身为齐家奶奶,收为心腹的意思。 前者关乎她“坠崖”真相,得有个合理的解释,也牵扯到四皇子,且薛家还轮不到她做主。 后者却是委屈苛待了救命恩人,两处都不妥。 “若是你不想待在京城,我也可给了名帖,差人将你送回家乡,置办些田产铺子,好生过日子。” 这就是薛扶泠能办到和能想到的最好的报答办法了。 谁料说起返回家乡,姚三妮立时便跪了下去。 “快起来,这是做什么?嘶~” 薛扶泠想去搀扶,椅子腿碰到了右腿的刀伤,疼的她痛呼出声。 还是紫竹眼疾手快将她扶好。 裴骁的侍卫不是吃干饭的,尽管养了半个多月,扎的伤口还是叫她疼痛,这也是宋嬷嬷等人不叫她下床的原因。 “我们感谢你还来不及,哪有这样的道理呢?” 丹薇察言观色,及时将姚三妮也扶起来。 “兴州府已无亲人,世上只我一个,无论去哪里都是一样的。” “并非我要挟恩图报,只盼姑娘能将我留在府中。” 似是鼓了极大的勇气,姚三妮才赌咒发誓将这话说了出来。 家乡当然回不去了,她又是一女子,逃亡路上多么艰苦,她最能体会。 也不是她贪恋富贵,本想舍命救了恩人的女儿还恩,没想最后也是人家救了自己。 所以,也没什么要这位奶奶报自己的救命之恩的。 若非要算起来,她们母女才是自己最大的恩人。 姚三妮不知什么是富贵和衣锦还乡。 她只知道,她的余生,只余下报恩这一条。 “求姑娘收留。” “姑娘……” 丹薇紫竹也难免心生怜惜,帮着姚三妮。 薛扶泠看向宋嬷嬷,宋嬷嬷也难得的没有说什么反对的话。 “也罢,丹薇你去跟账房说一声,咱们院中添了人。” 最终,姚三妮更改了名字,成了蘅缇院的一等丫鬟香药。 只是区别在于,她是自己捏着自己卖身契的。 若是想随时出府,薛扶泠定会好生将她安置了。 全在她的意愿。 齐家二少奶奶薛氏死里逃生的事情,并没有几个外人知道。 将军府当然没有这么通天的本事捂住所有人的嘴。 起因是,二皇子裴锡突然因为醉酒胡言乱语,惹恼了圣人,被罚禁闭半年不得出。 朝中股肱之臣都知晓,哪是什么醉酒胡言乱语啊? 就是忪国公府联合荣山伯府以及死了儿媳的西城伯府三家皇亲国戚,状告二皇子与贼匪勾结,绑架世家宗妇,妄害无辜之人性命等事被揭发的惩罚而已。 这样的处罚,各处皆不满意,可又能如何呢? 圣人年迈,且自来行事宽和,替二儿子安抚好忪国公等几家宗亲,又有静贵妃主动求情,用巨额银钱赔偿西城伯三夫人的性命,再加上二皇子兵权等差事被派给了四处不沾的四皇子裴骁,才得以从轻发落。 与贼匪和绑架有关的事情,也一概压下不许提。 所以,这件事自然不是满城风雨。 薛扶泠当然也得了好处。 她一个勉强算四品官的妻室,竟被从白身越级封了正三品淑人的诰命。 就在朝众为这件从无绝有的晋封纷纷上奏折劝谏的时候,湖阳郡主又宣布,要认了薛扶泠为义女。 而这义女并不是嘴上说的,而是上折子递帖子,大摆宴席,当众正式认了亲的。 更奇的是,连圣人的亲姑母,临安大长公主也同意。 还在京中贵妇之中,万般夸赞齐家的二少奶奶薛氏是如何救了她的孙媳和重长孙的。 其余人就算再反对,也说不出什么别的话来。 毕竟,这天下是圣人的天下。 得了诰命是小事,搭上忪国公府和荣山伯府才是大事。 外面的荣辱如何,只看齐家和薛家的门槛都快要被踩烂就能瞧见。 对这泼天的富贵和尊荣,薛扶泠却万般低调。 除了去荣山伯府认了亲和去忪国公府赴了他家重长孙的满月宴出了两回门之外,便不再接帖子出府等等。 有人说她恃宠生娇上不得台面,也有人说她小户之女被这尊荣砸破了胆子等等。 她一概不放在心上。 “那样凶险的事情,这辈子都不想再经历了,哪还能再说回头呢?” “外面人说什么,横竖我有腿伤出不了府,也听不到。” “京中日日都有新鲜的事儿,等过些日子有了其他的,她们也就不议论了。” “若是总在意别人说什么,忘了怎么走自己的路,那才是真的傻了。” 薛扶泠笑着安慰听了一肚子闲话的丹薇,示意她替自己换药。 “二两黄汤又堵不住黄河决堤之水,管那么多做什么?姑娘看得开,这才是好的。” 宋嬷嬷一脸欣慰的帮着薛扶泠安慰丹薇几句。 薛扶泠也笑着冲她点点头。 面上这么说,可腿上的伤疤,也叫她感慨万千。 这义女和诰命的身份,若要用命来换,她情愿不要。 天晓得,她回府之后,一直打听不到昌平县主高至欢和那个孩子的生死,提心吊胆了好一阵。 哪怕湖阳郡主当初再三说不会怪她,谁又能肯定别人真的会一点都不计较呢? 直到忪国公给重长孙办满月宴的帖子交到她手上,才放下了心。 对于老太太等人来说,薛扶泠再如何尊荣,不还是他们齐家的孙媳妇么? 虽然比她嫂子柴氏的诰命还高一级,但总归高不过她婆母和重婆母去,也没什么好炫耀的。 不敢对外人道的是,原本押宝的二皇子和静贵妃此次失了利,叫他们心慌不已,不敢言说。 对比薛扶泠的奖赏,四皇子裴骁那才算是真的得利。 暂时接了二皇子的兵权不说,又重新入了京中那些大臣的眼。 他面上又会装样子,凡事只说自己年轻,将自家三哥裴铎夸得天花乱坠,活像一个唯命是从的拥趸。 只差明着告知圣人和朝臣,他无意皇储,只愿做个闲散王爷。 将所有人算计进自己的野心里,还叫人找不到说法,可见狡猾。 第98章 屈伸 这件事最受挫的就是顾轻虞了。 因为要赔付西城伯家的人命,静贵妃囫囵吞枣的将她手上所有的铺子都贱卖成了银钱拿了去。 嘴上说的是借银,实际却是威胁和逼迫。 且现下她母子失了势,待再出头,不知得等多久。 短短几日,顾轻虞就从当初搭上岑国公李家和静贵妃的志得意满,到如今欠了各处银钱的丧家之犬。 且火上浇油的是,瑢太太听说齐如倩已经和秦家七公子秦坚定了亲,连哭带骂没皮没脸的将顾轻虞收了银子诓人的事儿告到老太太跟前。 事关银钱和名声的事儿,老太太可是精明,自是将人叫来好一通埋怨。 不仅当着瑢太太的面儿斥责她一回,又把她手上的管家权交还给了姜氏。 什么好也没落着的顾轻虞,直气的挺着孕肚倒在齐行度怀里哭个不停,还险些因此见了红。 至于瑢太太的那三千两的银钱,又是齐行度不晓得从何处腾挪来抹平的。 经此一难,倒是叫顾轻虞更将外头的印子钱看得重要起来。 毕竟只剩下了这一处产出,自然万般珍惜。 从头到尾瞧了一遍热闹的白松蕊,此刻无比庆幸顾轻虞当初没看得上自己。 否则,现下跟着倒霉的,还有她一份儿。 对于又是湖阳郡主义女,又成了诰命的奶奶薛扶泠,铁了心的想巴结卖乖。 只薛扶泠自己有数,对这些妾室自始至终都是不冷不热不在意的一个样子。 叫人钻不成空子。 婆母姜氏也发愁,管家的担子如今又落到她的身上。 她既没有口齿,也没有才干,根本不是管家这块料子。 交给大儿媳柴氏吧,她又是个寡妇,只能处理内宅的事务,外头竟顾不得。 又交还给二儿媳薛氏吧,薛氏又推说腿伤出不得屋子,不肯要公中的钥匙和对牌。 加上当初叫顾轻虞管家,老太太闹得难堪,她也拉不下脸再去烦薛扶泠接手。 自己忙的脚不沾地,也只得打落门牙肚里吞,自己受这番苦了。 炎大奶奶柴氏这里也是一地鸡毛。 只不过这事倒是与齐家无甚关系,只是柴家自个的事儿。 原来,柴氏的父亲和继母只将柴宝姗送来待嫁,随行的嫁妆却迟迟不来。 柴氏以为是路上耽搁,一连三四封信送出去。 今早收到信,却说是家中艰难,妹子嫁妆的事儿,全权交托给柴氏来置办。 竟是一分银钱也不出,只张嘴问大女儿索要。 “我劝妹妹还是给父亲好生写封信,将该你的嫁妆要到手才是。” 柴氏气的摔了几只茶盏,此刻冷静下来,脸上满是冷漠和嘲讽。 想叫她给不是一母同胞的妹子凑嫁妆,除非她死了,否则休想打她的主意。 柴宝姗空有美貌,却是个极其软弱的性子。 遇见这样的难堪,脸上泪珠儿不断。 “家中日常供给且难以支撑,还要供养大哥哥几个,父亲手上也……也无银钱,写信又能怎么办啊。” “你娘掌着柴家家私,亲闺女出门子的大事,也拿不出点体己么?你唬谁是傻子呢?” 柴氏见她只会哭,刚刚熄灭的火气,又冒了出来。 “当日我出嫁,克扣我的嫁妆就不说了,如今反倒叫我给你置办嫁妆?” 觉得不解气,又站起来骂道:“呵,没皮没脸的,只叫她将当初短了我的东西拿出来,随便添置点,也就给你置办齐全了,又来折腾我作甚?” “我……我……” 柴宝姗没想她直白又不留情面,说不过大姐,只捏着帕子哭个不住。 “大姐姐,您怎么能这么说话?” 柴宝姝终于听不下去了,从后厦转出来,挡在自家亲姐身边,护着她。 “呵,怎么?事实如此,三姑娘当时不知,现下该听到了吧?” 柴氏冷笑一声,着看着姐妹两个的动作,厌烦不已。 人前且能装装样子,人后休想叫她给好脸。 她的嫁妆是她一个寡妇的依靠,更是她家瑕姐儿日后的陪嫁。 想叫她给柴宝姗出嫁妆,门都没有。 “大姐姐,我母亲虽不是你母亲,但也是精心教养过您几年的。当初给你准备嫁妆,家里凡是好的,都给你添进去了,要不你能吃喝不愁这么些年?” “落在你嘴里,倒成了她克扣了你的,这话说的好没良心。” “就算你对她埋怨,可父亲却是无辜的,家里两个长辈在您面前,竟像是吸血的水蛭似的,别欺人太甚。” 柴宝姝到底年轻气盛,也不顾里子面子,将柴氏一通埋怨指责。 “呵呵,好,你说的好,我就是没良心,我就是欺人太甚,谁有良心,谁是好人,三姑娘自己且看吧。” 柴氏口齿不如柴宝姝伶俐,一时被气得说不出话,指着二人半天,留下一句,夺门而出。 “三妹,你何必和大姐争一时之快呢?” 柴宝姗心知妹子这话将大姐彻底得罪了,丧气不已。 “她一直看不上母亲,如今借着咱们来求她,又在我面前羞辱母亲和姐姐,我怎能容忍她?” 柴宝姝其实在柴氏气的夺门而出的时候就后悔了,此时不过嘴硬罢了。 “你我二人如今身在京城,我这边横竖将来出嫁见不着她,可你还要仗着她寻婿,就不能忍一忍吗?” “我……” 柴宝姝一时被堵得说不出话。 确实,柴家没落,只大姐姐一个有些助益。 若是能好,她也想得一个如大姐姐这样的亲事。 夫君虽死了,可既有富贵,又有身份体面。 一辈子不必为吃喝发愁,哪哪都瞧着好。 前些日子,好不容易自个物色了个妥帖的,没想到没等自己表现,那人就搬出齐家了,再也没了相识的机会。 成为邵家少奶奶的心愿落了空,足足叫她郁闷了好几日。 “……我的嫁妆怎么办?你的亲事又要怎么办啊?” 看着自家二姐长吁短叹的哭容,柴宝姝只觉烦躁不已。 “哭什么?还没到山穷水尽的时候。” 柴宝姗被妹妹突如其来的暴躁唬住,一时也忘了哭泣。 “……” 良久,柴宝姝灰败着脸。 她心中已有了计较,她们姐妹还用得上大姐,能屈能伸,不过是权宜之计。 “我去给大姐赔罪。” 第99章 不如 府中元宵节因齐行度被降职没办,花朝节又因薛扶泠摔伤没办。 从正月到二月底,齐家竟是一日也不得热闹。 待到三月初三,上巳节这日。 西府的顾大太太早早的就递了话过来,说是要在清平观请人打醮。 顺道邀请老太太并各妯娌小辈过府一聚,趁机好生热闹一回。 众人都欢欢喜喜的去赴宴,唯独薛扶泠腿伤未愈,不得走动。 其实她腿上的伤好的差不多了,就是这些日子躲懒惯了,不愿意往人前去。 “兰期姐姐,外头芳时姐姐的兄弟递话进来,说明日是她的生日,想接她回家住两天,问许不许呢。” 小燕从外面进来传话。 兰期带着香药和几个二等的丫头正欢欢喜喜的用凤仙花汁子染指甲,独芳时不在,竟也没人顾得上她。 小燕见无人搭理,正不知怎么办,恰好芳时一脸失意的从外面回来。 闻听哥哥要接她归家,竟大叫要叫人将哥哥赶出去。 “可是怎么了?” 兰期几个这才安静下来,问一句。 见芳时没答话,香药哄她:“奶奶赏的凤仙花汁子还有好些,芳时姐姐我替你染指甲吧?” 这本是一句讨好的话,谁料到芳时立即就恼了。 “当自己是主子么?那两只鸡爪子有什么好涂的?” 说完,留下一脸懵的众人跑走了。 香药讨了个没趣,又不想扫了众人的信,连说没事。 她们这些丫鬟确实是不被允许染指甲的。 奈何主子不爱这些,平日里的份例又不想浪费,便赏给这些一二等的丫鬟。 不过三五日就掉色了,不影响伺候等活计。 既是主子的恩惠,又不至于浪费。 “不想芳时发什么疯?” 兰期却是越想越气,待人散了,又进屋里见着丹薇等人嘟囔两句。 香药这些日子身上的病早好了,跟着兰期和丹薇两个学着丫鬟的活计伺候。 见兰期为她伸冤,也不好置身事外,规劝几句。 唯独一旁的紫竹没说什么。 “二奶奶,二奶奶可在?” 午间众丫鬟伺候完主子正自个用饭,外头有人慌里慌张的来传话。 “什么事急的这样?姐姐坐下来喝杯茶才是。” 丹薇认出是西府梁大奶奶梅氏身边的丫鬟妙言,客套几句将人往里迎。 “哪有时间喝茶?你们奶奶呢?” “奶奶刚歇……” “哎呀,是这样……” 妙言将前因后果告知,气的丹薇立时就想骂人。 “发生何事了?” 里间薛扶泠本想午睡,奈何这些日子睡得太多,一时也不能眠,迷迷糊糊听见外面人说话,索性坐起身问一句。 道是今日打醮完了,众人回了西府用饭。 原也无人在意,谁料到齐行度和柴宝姝二人竟醉的滚在假山花丛里。 叫几个路过的丫鬟瞧个正着。 梅氏与薛扶泠关系好,悄悄遣了丫鬟来告知一声,怕妯娌被打个措手不及。 “我来的时候,柴三姑娘正寻死觅活的要投湖呢。” 妙言将话带到,便回去了。 “姑娘……” 屋内除了丹薇和紫竹,还有香药也在。 眼见顾氏失了势,正以为她们姑娘的好日子来了,谁能料到又生了这样的事? “挺好,又要有一个妹妹了。” 两人不想主子竟风轻云淡的来了这么一句。 丹薇恨道:“天杀的,还以为柴家的是个好的,没想到也能做下这狐媚的事儿来,大奶奶平日多清高的一个,等闲瞧不上咱们姑娘,妯娌间连话也不怎么说。如今可倒好,发生了这样丢脸的事儿,竟是和咱们姑娘面子里子都不要了。” “姑爷也未必清白。” 紫竹摇摇头,示意丹薇说话别那么露骨。 “奶奶不生气?” 紫竹虽知道主子豁达,但难免也伤心生气。 “这有什么好生气的?左不过办丧事或者办喜事。” “横竖有湖阳郡主这个义母在,她们也不敢给柴宝姝正妻之位。既然不会威胁我的地位,任她们胡闹。” 薛扶泠早对齐行度没了期待,心中除了惊讶,竟生了看好戏的心思。 “就是,想寻死早早去寻,死了才更好。” 丹薇以为主子气糊涂了,狠狠的啐一口。 “香药,你们农家遇见这样的事都是怎样的?” 见主子面色平静,丹薇又问一直没说话的香药。 “农家倒也有纳妾的,并无差别。” 香药看众人一眼,目光落在薛扶泠身上。 “不同的是,农家妇人若是过不下去,还能自己离开。” “和离?” 薛扶泠眉眼一挑,反问一句。 “是可以这么说。” 香药又道:“农家没那么多规矩,且农活又多,女子更是家中半个顶梁柱。若是妻子不接受纳妾,大可找了里正,二人从此分开各自婚嫁。” 这是薛扶泠第二次听到“和离”这样的事。 第一次是她跟顾轻虞吵架,而这次,才是真的听人说。 一时倒是有些恍惚。 “可见,京城这点,还不如你们那里。” 丹薇嘴快,唠叨一句。 “姑娘,可要差人去打听一番?” 紫竹瞪一眼丹薇,问道。 “那妇人若是和离,回娘家之后又当如何呢?” 不想薛扶泠竟对这个起了兴趣。 “家中父母或者哥嫂兄弟等人,不会嫌弃吗?” “这也容易。或是由父母兄弟做主,再择良配;或是立了女户,自个做活养活自己。横竖再次婚嫁与否,各不相干。” 香药也将自己知道的全部说了出来。 她这些日子在薛扶泠身边,讲了好些北地的风俗,听得薛扶泠几个也晓得兴州府与京城大不一样。 “确实不如你们。” 良久,三人只听主子怔怔的说一句,像是听住了。 且说西府里众人灰头土脸的回来。 原本是热热闹闹的一件事,此时在万福堂里的人,却都出奇的诡异安静。 “糊涂东西,青天白日的就……” 姜氏才从里间探过投湖被救上来的柴宝姝,出来看见儿子跪在地上,气的上前就要锤他。 “快将你们太太拦住。” 座上的老太太多行溺爱之事,见不得儿媳在自己面前为难孙子,立即叫人将她分开。 “打骂能做什么用?不如好好想想,该给炎儿媳妇和亲家如何解释。” 第100章 得逞 柴氏一言不发的坐在下首,听见上面老太太说她,才回了神。 还能怎么办? 问她,小叔子是能将薛氏休了还是杀了,来给柴宝姝腾位置吗? 她只觉得丢脸,恨不得将柴宝姝打杀了,最起码能留得住柴家的清贵名声。 齐行度跪在地上,衣衫不整,脸上被人用茶水泼醒的痕迹也没顾得上擦。 他整个人都是懵的。 今日只是喝了几盏,就醉的人事不省了。 往日酒量没有那般差啊。 连自个做了什么都不清楚。 他想申辩几句,可实实在在是被下人看到他和柴宝姝抱着在假山里的,这……却是抵赖不得。 屋里柴宝姝早醒了。 听见外面关于自己和齐行度的争吵,心里害怕不已,泪珠儿滑进枕芯里,压抑着也不敢出声。 没错,这是她设好的局。 齐行度喝的那酒,被自己使人掺了药。 虽然早将药和酒毁了,可还是止不住的害怕。 她这是用自己的命在赌前途。 这几日,她和二姐日日为嫁妆之事与大姐争吵。 也叫她渐渐想明白了。 若是要正经聘到别的人家,高的够不上,低的又不甘心。 加上家里和大姐姐定不会给她找个合适的人家,只怕将自己胡乱塞给谁只求聘金也难说,更别奢望会有嫁妆等物。 与其将来被婆家嫌弃,在那里受气,那还不如求个安稳富贵。 齐家是一等将军府,家私少说也得上百万,富贵无极,地位又高。 二公子齐行度温润俊朗,前程又好。 重要的是,她打听到薛氏大度肯容人,对顾氏等姨娘之流,并不磋磨。 更妥帖的是,大姐柴氏既是自己嫡姐,又是齐家的大儿媳,齐家不敢不认。 非但不敢不认,她的地位也不会比顾氏低。 “三妹妹,可怎么办啊?” 事发后,柴宝姗一直哭个没完,此时没人,才敢开口问小妹。 “别哭了。” 未几,柴氏方进来,见人醒了,冷笑着不说话。 她又不是傻子,前后一思量,自己这个妹子想的是什么,她能看不出来吗? 呵呵,跟她那个娘一样,都是个见钱眼开的狐媚子。 “我给姐姐和柴家蒙羞了,你放心,投湖死不了,还有别的,总归拿命换清白就是。” 见大姐不说话,柴宝姝也没了刚才的笃定。 “也不必在这演戏给我看。要死你早死了,还能等到别的吗?” 柴氏也不客气,抬脚坐到椅子上。 “是谁给姑娘出的主意?又是谁替她接应的?” 她也不跟妹子说话,而是看着屋里柴宝姝的两个贴身丫鬟,面上威严无比。 “姑奶奶,奴婢们也不知道啊……” 两个丫鬟早吓破了胆子,跪在地上涕泗横流的求饶辩白。 兹事体大,主子的命能保住,她们却不一定,只能咬死不开口。 “哼。” “倒都是些忠仆。” “大姐姐不必羞辱我,只说老太太她们是怎么说的?” 柴宝姝闭了闭眼,也不再装了。 柴氏冷笑一声,嘲讽着看向柴宝姝。 “老太太说叫妹妹做贵妾呢,我等会就给父亲母亲写信,三妹子的终身大事有了依靠,叫他们也高兴高兴。” 嘴里说的是喜庆的话,面上却无比冷漠讽刺。 “怎么不是二房?” 软弱的柴宝姗不敢置信齐家竟不叫三妹妹做二房。 “还想当二房呢?她做的那下作的事儿,当老太太她们都是傻子不成?没叫她做贱妾,都是看在柴家的面子,当自己多大的脸呢?” “你也别顾着反对,三妹妹的聘礼正好给你做了嫁妆,你们两个倒不愧是亲姐妹,只怕心里偷着乐还来不及呢吧?” 她们两个倒是如愿了,自己在这府里熬油似的挣得那点体面,如今全毁了,柴氏当然气个半死,哪能咽的下这口气? 竟半点不客气,捡着难听的将姐妹两个又骂了一回,直将柴宝姗堵的说不出话来。 “这两个贱婢,纵容主子做出这样败坏门风的事,断是不能留在你身边了。” “姑奶奶饶命,姑奶奶饶命啊。” “姑娘求您救救我,姑娘求您将奴婢留下啊。” 两人惊慌失措的听见柴氏的话,也顾不得了,呼天抢地的跪在地上求饶。 柴氏不耐烦见这个,抬脚走了出去。 “也罢,你们回柴家就是。” 为了自己的前途,两个丫鬟不算什么。 柴宝姝眼里有不忍。 计谋得逞,她却没有想象中的高兴。 两个丫鬟不说性命如何,就算真的送回去柴家,只怕也是被发卖换银钱的份。 前途命运未卜,怎能不叫人伤心? 薛扶泠还是晚间的时候,齐行度亲自来告知这个消息的。 “……你莫恼,这次是我不对……” 齐行度站在门口,看着灯火葳蕤的室内,薛扶泠娴静的坐在白玉案旁看着他。 刚才在蔷薇阁,虞儿和他为此大吵一架。 本以为薛扶泠定然也要恼怒,他已然做好准备,甚至隐隐有些……期待? 不想这人居然这样平静。 看着那张清冷平淡的脸,齐行度没来由的心内憋着一股怒气。 酒醉之时,他恍惚间看到的另一个清冷,像似,却又不是面前这个样子。 “夫君知错就好,好在大嫂子没闹出什么,柴三妹妹也好生生的,不然可不知跟柴家如何交代呢。” 淡漠和疏离,刺的他心惊,一口气卡在咽喉,憋得他面色微红。 “你……” “明日我就去找大嫂子,问问她妹子如何进府,到时候摆几桌合适。” 薛扶泠不晓得他心中所想,只觉得若是和大嫂子说这个,难免有些难为情。 谁能知道大嫂子的妹子一夕之间成了自个夫君的妾室? 妯娌之间,别闹出嫌隙才好。 “你……你……母亲已经跟大嫂子说好了,你安心养病吧。” 齐行度没了脾气,黑着脸将话说完,又转身走了。 薛扶泠懒得管他宿在那里,她心中还想着白日里香药说的话。 世家大族,从未听说过谁家有和离的。 如大嫂子柴氏一般年轻守寡的比比皆是。 连被休弃的也没有几个。 若是她也只是个农妇该多好…… 想了一回,心里不免有些伤感和自嘲。 世家从无和离妇啊。 娘家薛家亦不会应允她这般离经叛道,竟是孤立无援的,这日子叫人泄气的很。 第101章 变数 及等到三四日,柴宝姝当真被从门外租的一户院子里,用一顶小轿抬进了蘅缇院。 看在炎大奶奶柴氏的面子上,家里当真摆了几桌。 虽没有当初娶顾轻虞做二房时候的排场,也差不离。 薛扶泠也喝了妾室茶,给了礼。 邵澈搬走,柏清院便腾了出来,那处又距离齐行度的书房极近,本来薛扶泠想着叫柴宝姝住进去。 奈何婆母姜氏以外男住过为由,将这件事驳了回去。 薛扶泠只好将人照旧安排进蔷薇阁里,和顾氏、白氏等人,住在一处。 她其实知道婆母的意思。 觉得亏欠了她这个儿媳,想着不必给妾室行方便,才有阻拦一说。 不过,薛扶泠无所谓谁住哪里,横竖不会叫妾室住进蘅缇院就是。 三月中旬。 北方官员连连上奏。 说是遭雪灾的地方,冰雪消融,加上春雨涟涟,又生了洪灾。 圣人的书案上,连日以来都是上书求赈灾粮款的折子。 洪水气势磅礴,死伤无数,又有流民上万之数,北方各州府终于捂不住了。 更要命的是,去年兵败,又遭雪灾,国库连一丝新米也无,更别说银钱了。 齐阤这样闲散的官儿,竟也被罕见的宣了召。 不料是圣人寻他们商议借银子之事。 世家大族百年为基,哪个不是金山银山,富贵极盛的? 圣人有这样的打算也能猜到。 只是一个个像是商议好了似的,抠抠搜搜的反向圣人哭穷。 朝中之事,内宅的妇人就算听说了,也不能有所勖助。 只是叫薛扶泠措不及防的是,没过一个月,齐家的管家权又回到了顾轻虞手中。 原因是,骠骑大将军家的三子冯致和静贵妃的娘家侄女竟结了亲。 静贵妃用娘家和冯家的财产,解了圣人燃眉之急,母子两个竟又重新得了恩宠。 这消息还是昌平县主高至欢告诉她的。 “咱们如今是一家人,你又是我的义妹,还有什么不能跟你说的?” “你瞧瞧你侄女,还不足两个月呢,就这样沉了,是个能吃能睡的主儿呢。” 高至欢一边将怀中的姐儿交给薛扶泠抱着,一边嗔怪道。 湖阳郡主母女说是将薛扶泠认为干亲,绝不是嘴上说说而已。 尤其是高至欢,自女儿满月,薛扶泠腿伤好了之后,隔几日便要将她邀请来忪国公府说话。 薛扶泠知道,郡主母女是真的拿她当救命恩人看。 “着实比我上次来重了些。” 薛扶泠笑着轻轻晃一晃怀中的小婴孩,见她长的憨实了些,又问:“可是想好姐儿的名字了?” “她生的不易,所以给她取名平安。” “平安,小平安,就叫平安。” 薛扶泠嘴里念叨两句,喜爱的了不得,只是片余又将孩子交还给乳母。 她不敢抱时间太长,怕自己没轻没重的将这么个小人儿摔了。 “静贵妃和冯家算是将那一众人全都得罪干净了。若是可以,赶紧叫你公爹凑点银子或者粮食,或多或少,横竖将圣人的火气堵住,免得牵连自身。” 高至欢看她惊诧的面色,也知晓了齐家定然还没借款,不免提醒几句。 从忪国公府回来,薛扶泠迟疑一番,还是直奔齐行度的书房去。 这件事得齐行度这个儿子去跟公爹说。 说完话,薛扶泠正想带着紫竹她们回蘅缇院好生歇息,不想却见到李姨娘在门口张望。 “春寒料峭,姨娘何不在里面等我?” 薛扶泠见她面色焦急,猜到该是和二姑娘齐如萱有关。 冯家原先与齐家亲热,齐家有意将齐如萱嫁给冯致。 现下冯致与李家的五姑娘李思怡定了亲,还是静贵妃的侄女,齐如萱的亲事当然要重新定夺。 果然话音刚落,就听见李姨娘急道:“二奶奶上次说的苗家公子,可否为萱儿再说项说项?” 李姨娘平日行事有些粗鄙,此时求到薛扶泠跟前,竟也将面色软了几分,可见是有些心疼自己肚子里爬出来的。 “哪个苗家公子?我并没跟二妹妹说过呀,姨娘想是听错了。” 薛扶泠一时还没反应过来,不知何处给齐如萱说过什么姓苗的人家,她都没给齐如萱说过亲啊。 还是紫竹在耳边提醒一句,她才晓得这苗家是谁。 国子监司业杨家的大奶奶,也就是病中还来探望过薛扶泠三四回的苗氏。 当初请她过府赴宴,确实提起过苗家的公子。 只是那会齐如萱背着人偷听,在苗氏跟前失了礼仪,人家再也没提起了。 “不会听错,萱儿跟我提过,说是苗大奶奶很是看得上她,还在奶奶跟前说过,说要为她娘家兄弟说亲,奶奶可是想起这事了?” 李姨娘是公爹的妾室,也算是薛扶泠的半个长辈,她亲自将茶盏递给她,阻了她的话。 “实不相瞒,苗大奶奶的兄弟已然相看了合适的人家,已经定亲了,二妹妹这事还待从长计议。” 薛扶泠暗自叹口气,将实话说了。 “怎么会如此快?” 李姨娘捧着手中的茶顾不得喝,惊讶不已。 “姨娘别担心,此次不行,二妹妹的婚事只怕另有天意也说不定。” 李姨娘听见薛扶泠这么说,登时有些挫败。 并不是她不想叫那两人给萱儿寻找夫家。 而是,齐阤并不曾管女儿之事,叫太太寻找,她又不放心。 妻妾自来不睦,暗自争斗了十来年,还是大少爷殁了,两人才偃旗息鼓的休战了。 怕姜氏又借此给自己使绊子,她哪能叫姜氏祸害自己肚子里爬出来的啊? “实不相瞒,奶奶为人细致谨慎,我最是放心不过,求您也替萱儿找个如秦家那般的人家吧。” 齐如倩和秦坚订婚的事情,珞嫂子还专门遣了人来告知薛扶泠,所以李姨娘知道此事也不足为奇。 “不祈求萱儿嫁入高门做世家贵妇,只求她能衣食无忧,得个称心如意的夫君,安生过完一辈子也就知足了。” 李姨娘虽然有些粗鄙和贪财,但是她也是将军府浸淫了二十来年的妇人。 高嫁的活生生的例子摆在面前,她也不求女儿的夫家大富大贵,只求姑娘不受苦。 薛扶泠属实有些无奈。 她也感慨李姨娘这样的糊涂人,居然也是最将齐如萱的婚事最放在心上的人。 正要开口,不想门外冲进来一个人影。 第102章 点破 进门的是齐如萱。 她听说姨娘跑来寻二嫂子说苗家的事。 生怕她添油加醋的又将人得罪了,不放心跟过来瞧瞧。 到的时候,刚看见姨娘和嫂子进门,又忍不住想听听两人说些什么。 听到姨娘那般低三下四的求人,她突然有些心疼起来,所以才冲了进来。 “姨娘咱们回去吧。” “回什么回?你先出去,我同你二嫂子说说话,你个姑娘家在这掺和什么?” 李姨娘当然不会听她的,开口就要将女儿赶出去。 冯家当时是萱儿最好的选择,可到底没有定亲,如今与别家说亲,也怪不得谁。 家里其他人且没一个靠得住的,自己再不为女儿打算,只怕要耽误了萱儿。 想到这里,使了劲,顺手就要将齐如萱推出去。 齐如萱也犟,硬扒着门框死活不出去。 母女两个一时僵持住,谁也不让谁。 薛扶泠本还有些心疼李姨娘为女儿着想的心思,只是见齐如萱又像是趴在窗子上偷听的,心里生了几分不耐。 “姨娘和二妹妹且安心,你们的事儿自有上头太太做主……” 话说一半,见李姨娘眼中有泪,到底软了心肠。 “若是有合适的,我也会找人打听打听,也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寻到,姨娘和二妹妹且先回去再说。” 说罢,示意紫竹将两人好生送出去。 李姨娘也知道这话的意思,拉着齐如萱对薛扶泠鞠躬数下,以示感谢,才一起走了。 路上,李姨娘气鼓鼓的脚下生风走在前面,不管身后的齐如萱如何叫她,一概不理。 齐如萱只得小跑着追。 终于,李姨娘停下来,恨铁不成钢的瞪着齐如萱。 “大人说话,你凑什么热闹?” “非得等着那冯家,别个谁也不问。如今倒好,苗家也已经有了亲事,谁还偏等你不成?” 李姨娘倒豆子似的埋怨齐如萱一通。 齐如萱白着脸,红着眼,极委屈,却不敢反驳。 谁能知道那冯公子一夕之间就成了李家的女婿呢? “不是……不是还有爹爹么?” 她咬着唇,捏着帕子,对亲爹还有几分念想。 “呵呵。” 谁料李姨娘竟冷笑一声,压低声音道:“这个家只我将你当成掌上明珠罢了,你瞧瞧谁将你放在眼里?” “当时你乳母范氏那个老虔婆把你欺负成那样,还不是二奶奶给你做的主?” “眼瞧着倩姐儿那样贫穷不堪的人家,二奶奶竟给她说了兰花秦家的婚事,不仅富贵,还许诺供养她娘百年,有情有义,有钱有财的人家,不比那冯公子苗公子好个千百倍?” “我都不敢想,这样的好亲事,若是落在你的头上,叫我日日在菩萨跟前给二奶奶上香祈福都好。” “你可倒好,放着现成的能人不去求,想着一个无情冷血的,那你就看看,他能给你找个什么样的人家?” 说罢,也不等齐如萱跟上,自顾回自家院子。 齐如萱听见她娘说齐如倩的亲事,心里已是震惊不已。 站在原地半天,想起自己亲事受挫。 她虽是将军府独女,可也是庶女,又不得看重。别说同二嫂子一样的好命高嫁了,若是最后嫁的不如齐如倩又怎么办? 一时思绪万千,眼泪只流个不停,竟浑然不觉。 站了一会儿,终于回了神,咬了咬唇,带着青檀两个,转身又向蘅缇院跑去。 薛扶泠看着去而复返的齐如萱,有些不解,正要问。 “当日我明明听到,苗大奶奶分明是极看重我,想来不日就能上门询问一二,为何……为何……?” 齐如萱抿着唇,眸子里有些倔强和不自知。 她怀疑是二嫂子在苗氏跟前说了什么。 所以苗家才将此事揭过了。 哪怕苗家真的有了亲事,她还是想问问清楚。 “你是想问为何没来是吗?” 薛扶泠自来聪慧,当然明白她的眼神是什么意思。 见她果然红着眼睛点头,兔子似的小心翼翼的看着自己,到底不忍太过苛责。 “苗大奶奶的夫家是国子监司业,她娘家是御史大夫,正经的书香清贵门第,最是讲究礼法规矩。我这么说,妹妹明白了么?” 见她还是不解,薛扶泠无奈又道:“女儿家的婚事是长辈出面,我刚才跟姨娘说话,你在门口做什么?” 此话一出,齐如萱先是一怔,接着脸颊和耳畔瞬间爆红。 她刚才在做什么? 当然是偷……偷听。 齐如萱继而想到当日也是在二嫂子门口漏了马脚的。 脸红了白,白了又红,揪着手里的帕子,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薛扶泠见她终于意识到是什么原因绝了和苗家的姻缘,自然少不了几句安慰。 只是小姑娘像是没听进去似的,只揪着自个的帕子,咬着唇,泪如雨下,不发一言。 此时,外头又来人说是姜氏叫她去老太太的院子说话。 薛扶泠无法,只得叫芳时和杏浓将她给李姨娘送回去,自己带着紫竹等丫鬟去万福堂听话。 芳时两个送到半道,齐如萱自己回过神,遣了两个丫鬟回去,带着青檀等人去花园逛逛,散散心。 齐如萱心里后悔自不必说,漫无目的只想找个无人的地方歇一歇。 “妹妹这是怎么了?” 顾轻虞也带着丫鬟在园子里面逛,碰见齐如萱不似往常,忍不住好奇。 最近静贵妃重新得宠,她也在齐家重新得了势管了家。 不仅如此,那新姨娘柴宝姝,也被太太派来给自己打下手,可别提多春风得意了。 有人使唤,她自然乐得清闲,更有闲情逸致来园子里逛。 见齐如萱木着脸不愿意说,顾轻虞懒得自讨没趣,正准备走。 “为什么我的亲事就这么艰难?” 顾轻虞听见这个,与雯樱对视一眼,立即明白了她的意思。 想一想那冯致,觉得他比起自己的度哥哥来,属实一般,不晓得齐如萱看上他什么? 既然知晓,当然少不得一顿虚头巴脑的安慰。 末了见齐如萱像是听不进去,气的她想训斥又不敢明说。 心思一转,想起一个人来。 第103章 对饮 晴明湖景,春色盎然。 一处不知名的亭台,正坐着两位公子,丰神俊朗又翩翩潇洒,惹得周边偶尔路过的女眷皆有些脸红。 “酒醉误事,不必为我添杯。” 邵澈将面前的空杯子挪开,眉头微皱,不知想到何事。 对面的苏穆轻嗤一声,也不勉强,收回去给自个斟了满满一杯。 一口喝完,叹喟一声,才玩味的开口:“当真从良了?一口酒都不喝?” 见邵澈不为所动,又道:“这可是我从闵安郡亲自带回来的兰迢香,入口兰香馥郁,你不喝我还舍不得匀给你呢。” 邵澈听闻这话,眼神落在那酒壶上。 “唉?就知道你惯会装。” 苏穆戏谑的看他将杯子倒满。 邵澈没理会苏穆调笑,将酒杯郑重捏在手里,眸色深沉,鼻尖微动,却迟迟不喝。 两人是至交好友,邵澈的姑母又是苏穆那早死了的亲娘,虽为表兄弟,关系甚深,却也无话不谈。 来了京城,有了空闲,便爱拉着苏穆喝酒。 如今这戒酒的模样,竟引得苏穆也生了兴趣。 “怎么着?当真看上哪家的姑娘了?跟表哥说说,定将那姑娘给你说合成。” 邵澈面上微动,眼中落寂,将酒一饮而尽,入口果然沁人心脾兰香四溢,忍不住又喝了几杯。 “先操心你自己吧。” 苏穆讨个没趣,却并不在意,直白道:“操心我做什么?我想娶的已将要成了人妇,哪怕到了三十,家中亦无人敢催我,急什么?” 邵澈听他这么说,心中一紧。 “人妇?” 知道苏穆如今把持着苏家的所有生意,无人敢催他这话是应当,只“人妇”两个字戳中邵澈心事,不免没过脑子问了出来。 “有什么稀奇?” 苏穆自嘲一声,眸中失意,夺过邵澈手上的酒壶,自斟一杯,一饮而尽。 “世上的阴差阳错,本就是寻常。纵有万贯家财,不胜权贵一分,亦不能如愿。” “这就是你效力那位的原因?” 邵澈口中的那位,是四皇子裴骁,前些日子正是他协助扳倒二皇子母子。 “谁能想到我的好弟弟能横插一手?” 说起这个,苏穆眼中逐渐阴鸷。 本来静贵妃母子短时间内翻不了身。 怎奈有他的好弟弟苏稳散尽手中银钱,硬是叫那两个起死回生了。 四皇子裴骁手上的兵权还没焐热,他这样的人还没得到实惠,就又成了泡影。 说到底,比起不得宠的四皇子裴骁,圣人还是更在意静贵妃母子。 只是现下,苏穆与四皇子捆绑,只能全力助他上位。 否则,他想要的权势,都是空谈。 邵澈知道苏家割裂,却不想那继室的儿子竟是支持二皇子一系,难免惊讶。 “这下,我与她更是不能够了。” 苏穆不欲再说皇家之事,叹一声,盯着酒杯发呆。 “是李家五姑娘?” 邵澈见他失意,脑中想一遍最近京中高门嫁娶之事,最后落在冯致和李思怡身上。 对面人一顿,沉默片刻,又连喝五杯不尽兴,索性对着壶口只往嘴里灌。 “苏家商户,配不得一品国公贵女,可我不甘心,明明是我先遇见她的。” 邵澈心中难平,亦从苏穆想到自身,从新拿了一壶酒,拨开壶塞,比苏穆喝的还猛烈。 “怎么着?看你的样子,也是对哪家女眷有意,爱而不得?” 苏穆有样学样,敛了失态,猛灌一壶,面上戏谑,调笑出口。 “先遇到也不一定能娶,哪怕无关权势门第。” 见他提及这个,邵澈胸口一时隐晦酸涩,猛灌一口酒下去,妄想浇灭心口那股子龌龊的灼热。 关于对面的苏穆,他也难得的生出几分羡慕,能将这般见不得人的心思说出口,最起码,苏穆比他洒脱恣意,不畏世俗。 只是美酒入喉,明明滋味浅淡,兰香沁脾,入了肺腑,却叫人迷蒙生醉,眷恋增生,不得其法。 对坐苏穆微微挑眉,不想在这件事上彼此亦是知己。 沉默一回,终是忍不住好奇,嘴角噙笑道:“你口中的青梅到底是谁?” 见对面人迷蒙不答,苏穆身子往前一挺,切齿道:“那我问你,为何前些日子指着我的名义狠狠赚了齐二一笔?拿了钱后,又为何无故去修葺一个无甚名气的尼姑庵?难道是你闲得慌?” 末了又嗤笑一声,倨傲道:“别说你恋着那庵里的某个尼姑。我打听过了,那就是一个小庵,里面只有四位上了年纪的老尼。” 见邵澈面容凝重,似有发火之意,他笑的更是张扬:“难不成真是哪个尼姑?可那庵里特别的就只有薛二奶奶的生身姨娘在内清修,难道……” 话没说完,有东西抛来,竟直击他面门。 苏穆堪堪接住,茶水却淋了一身,也不在意,反而面带狡黠,看着面前之人面容阴鸷恼怒,大笑出声。 “你比我有种。” 邵澈眸色幽深,见他面无恶心,方道:“你不觉我龌龊?” “这有什么龌龊的?” 苏稳一边可惜酒水洒了,一边又从脚边的篓子里取出两瓶,将其中一个递给邵澈。 “你也是世家出身,里面多少龌龊不伦之事,难道见得比我少么?” 邵澈一顿,郑重将酒倒进玉盏里,仔细观摩一回,一口饮尽,含住,感受清冽慢慢滑入咽喉。 “可惜她已经记不得我了。” 自上次醉酒被妹子发现他的心思后,日日耳提面命劝他忘却。 可不知为何,越是劝,他心中越发逆反,恨不能立即告诉众人,他就是爱慕自己的表嫂怎么了? 如今被苏稳猜出,竟暗暗又喜又虑。 细想想,苏稳与李思怡之事,也知他又是个嘴严的,心中慰藉几分。 “这有什么要紧?横竖你这厮生的不比那齐二逊色,又与齐二也是亲戚,等闲进府,还能借故多见见她。” 说罢,又像是想起什么好笑的,身体前倾,勾唇讥讽道:“就算你想与她有个什么首尾,也多的是方便,只不能长相厮守罢了。不过料你的痴情,定不耐此法。” 邵澈闻言,怒着脸,声音暗哑:“她是高洁规矩之人,不是你能随意揣测调笑的。” 第104章 筹钱 “呵,有趣。看来是襄王有意,神女无梦。” 苏稳突又想起一事,嗤笑道:“可真有意思。我那好弟弟也痴迷齐二那姓顾的妾室。” “为了她,不仅忤逆老子和亲娘,还将所有拼死拼活挣得银钱全都给顾氏花用。一表弟一亲弟,齐二家的妻妾到底有何魔力?” “听说那齐二最近又纳了个姓柴的妾室,不然我去会会她?” 邵澈面露厌恶,“管你如何,只莫将她与那些放在一处比较。” “呵呵,可我听说,顾氏一个妾室在齐家可是比那位薛二奶奶受宠。” “不仅与齐二琴瑟和鸣,腹中亦有了庶子,家中掌家等事也交托到她手中,京中人尽皆知,这可不是什么秘密。” 末了见邵澈脸色更加不好看,又转了话头:“这顾氏也挺厉害,先是攀上将军府,又借贵妃的势,将齐家上上下下把持住,到底是文诚侯府出来的。” 邵澈面色阴冷,一口酒灌下去,“闭嘴。” “呵呵,待到顾氏将齐家的庶长子生下,只怕你那表嫂的日子,比现今更加难过。” 苏稳面上不羁,却实在是个心思细腻的,句句都能说到邵澈的心上,也不怕他恼。 “既然你对她如此痴迷,眼睁睁看着顾氏在你表嫂头上作威作福,何不帮她一把?” “你懂什么?” 邵澈心中一涩,闭了闭眼。 “她性情温柔敦厚,行事大方守矩,怎屑跟那些贱人一般的做法?” “再说,顾氏现如今也只是个罪臣之后,更是妾室姨娘之流,生下长子又如何?难道齐家能容忍齐行度停妻另娶,将妾室抬正,堵上将军府的前程吗?” “我只要能为她做些细枝末节的事情,不叫她再有后顾之忧,这便很好。” 听他这么说,苏稳一时也沉默下来。 原以为邵澈对薛扶泠和自己对李思怡是一样的心思,没想到这小子痴情纯情至此。 “难道你愿意看着她日后有机会与齐二琴瑟和鸣,举案齐眉?” 像是为了验证心中所想,苏稳又问一句。 “那又如何?我惟愿她过的好。” 兰香扑鼻,邵澈脸上难得的温柔:“她那样清冷绝俗的人,就该不染尘事,一辈子安静祥和,宠辱得宜,做个潇洒畅快之人,这才是我所愿。” 像他这样阴暗龌龊,觊觎兄嫂的臭虫,就该深埋地底,才是对她好。 后面的话,邵澈没说出口,只是微微勾唇,抬手将壶中清酒一饮而尽,妄想压住心舌上的苦味。 苏稳淡淡一笑,心中亦深思起自己对李思怡的真情有几分。 一时亭中再未有人说话,只将酒盏更换不停。 齐家,蘅缇院。 “这些东西,姑娘当真一件都不留吗?” 紫竹看着丹薇被主子指挥着,将尘封了好些时日的壁龛打开,将里面的匣子全部拿了出来,有些不忍问道。 “不必留,全给就是。” 薛扶泠细细修剪着墨兰的枝叶,头都没抬。 “就是,横竖是老太太她们赏给咱们姑娘的,姑娘一次也没穿戴过。如今她们要筹钱,当然是将这些珠宝首饰当了,难道还要动咱们姑娘自己的嫁妆箱子吗?” 丹薇毫不客气,将东西一一取出来,摆在桌上。 昨日薛扶泠将高至欢的话告知齐行度,老太太等人又是打听又是商议。 晚些时候,又将她叫去万福堂,就是为了商议给朝廷赈灾筹钱。 筹钱其次,重要的是想用银钱为齐行度换个前程。 府中账上银钱多少,薛扶泠虽没有管家,但还是清楚的。 不说去岁各处庄子田产的出息少,就拿顾轻虞几次奢靡挥霍来说,不用想都知道,将军府库房能有钱都是怪事。 偏生家里如此饥荒,公爹和老太太还想着讨好圣人。 除了孀居的柴氏外,叫各处都出些银子,凑出一万两,在圣人面前讨个好。 “哎呀,紫竹姐姐,你就拿过来吧。” 见紫竹手中留着一只足水头的翡翠玉镯,丹薇眼疾手快一把夺了过来。 “这是老太太嫁妆里的东西,实在价值不菲,你……” 紫竹气结,欲与她争抢。 见丹薇又趁她没注意,拿了几个没见过的首饰放进去。 “这是别处孝敬的,不值当什么,紫竹姐姐别恼。” 丹薇嘻嘻笑一回,挡住她的手,堵住她的质疑。 “将那些东西都装好,咱们去见老太太。” 薛扶泠将手中的剪子放下,起身将它归置到原位,淡淡吩咐一句。 紫竹虽然心有不甘,只是若是叫她动自家姑娘的嫁妆,她宁愿是这些东西被卖。 那些首饰等物装了大大小小七八个匣子,所以又叫了好些丫鬟婆子帮忙。 一行人到了万福堂,顾轻虞言笑晏晏的正在和老太太等人说话。 “老太太、太太、老爷安。” 姜氏和齐阤面色并无不妥,只老太太一个,看到薛扶泠来,忍着心里眼里的不待见,抬手示意她起身。 “不知姐姐拿这么多东西做什么?不是想着拿自个的首饰抵钱吧?” 顾轻虞最近放印子钱很是得利,又加上李柄、苏稳等人的接济,故此刚才一出手就是一千两,在小柴氏和白氏面前很是出了回风头,正得意不已。 齐行度也坐在一旁看着那些匣子箱子,不解薛扶泠这是做什么。 “顾姨娘果然聪慧。儿媳想着,朝廷赈灾是大事,且又是咱们将军府的女眷唯一能为灾民做的事儿了,自然不敢怠慢。” 边说,薛扶泠边示意丹薇将东西打开。 顾轻虞眼尖,一眼看出其中一个翡翠玉镯,还是当初自己有孕,老太太为安抚薛扶泠,当场给的。 长辈恩赐的东西,且还是这么好的翡翠等物,她竟也舍得拿出来? 顾轻虞属实不明白薛扶泠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正要问。 “这些是老太太和太太从前赏的东西,还有我自己的一些。儿媳今年的田产并无出息,只好将这些珍藏之物拿出来,能帮上家里,能帮上朝廷,已是荣幸,不敢私藏。” 不想薛扶泠一番话说的坦荡,将众人的疑问堵在心口。 老太太年老眼花,半天见果真有自己曾经赏过的东西,心里不舒服,正待发作。 “这实诚孩子,竟是一点好东西也不给自己留。” 姜氏嗔怪一句。 这可不是给薛扶泠解围,实在是她也瞧见自己给的那些好东西了。 又有一些没见过的,想来是薛扶泠自己的东西,暗怪她没心眼,怕是将自己嫁妆里的东西也拿出来了。 独公爹齐阤见着这些,眼里都是赞许和高兴。 老太太和他们凑的银钱,才将将六七千之数,有了这些首饰,只怕一万还多,远远够了。 “这才是妻子该有的气度,往后记住给你媳妇补上。” 齐阤心满意足的摸摸胡须,对着儿子叮嘱一句,显然是极满意薛扶泠这个儿媳的大方。 第105章 预感 从万福堂离开,姜氏将儿子单独叫去自己的院子。 “你究竟在想什么?” “母亲是指?”齐行度心中微凝。 姜氏瞪一眼儿子,终究不忍责备。 “就算不喜欢,也不该冷落她。关键时候,妻子才是与你同舟共济的人。” 就拿刚才的筹钱来说,就连姜氏自己也不会将自己的珠宝首饰添进去。 她不知薛氏是真的蠢还是装的,但能这么做,可见她心里是有齐家的,就算老太太再挑剔薛氏的出身,今日这件事,人家办的属实敞亮又大方。 齐行度沉默不语。 心中隐隐生疼,姜氏只默默忍着,又谆谆教导,“最近府内有些闲言碎语,说你还未与薛氏圆房……” “是不是她在您面前说了什么?” 齐行度心里没来由的恼火,将方才见薛扶泠给首饰的愧疚又一扫而空。 “这事我知道,不必想着瞒我。”姜氏面有责备,但眼神却是慈爱的。 看着儿子不解,她语重心长道:“母亲是过来人,细想想也知道,我儿痴情,你想宠爱顾氏,想必没有薛氏等人,她定会是你的妻子。” “可如今,不说薛氏是你父亲看中的,就拿她一丝错漏也无来说,她的性情并不是拔尖要强、拈酸吃醋的,满京里也再找不出第二个如她这般豁达的正妻。” 齐行度几欲张口,却知母亲的意思很对,垂眸静静听着。 “若是你一味冷落,薛家、兰妃、以及外人,都不会像我一样觉得我儿痴情,她们只会觉得你宠妾灭妻,将军府毫无法度。” “老太太糊涂,老爷不管,只有我会规劝你一二。顾氏等人,你该宠就宠,薛氏若是不死,你永远都要敬重她,可别因小失大,误了前程才是。” 这些都是肺腑之言,姜氏也是第一次这样说老太太和丈夫,哪怕儿子会误解她的意思,她都要说。 薛氏是有能力的,她当然会在乎她。可若将儿媳和儿子想比,她更在乎的是儿子。 她只是不适合管家,又不是看不明白。 且将军府是她儿子的,她比任何人都精心。 说完,见齐行度沉思不说话,姜氏又忍着心口渐密的钝痛,仔细叮嘱了他其他的事,才叫儿子回去。 “快将我的保心丸拿来。” 撑着儿子走了,姜氏才喘着粗气捂着心口,忙唤蔡妈妈拿药。 “太太何必呢?为大少爷添的这心痛的病症,到现如今还未好,就又是操心管家,又是操心哥儿儿媳,您……您身子要紧啊。” 蔡妈妈最是了解主子,见她如此痛苦,眼角含泪,哪怕戳中主子伤心事,她也要劝一劝。 姜氏闻言,眼里果然也有了水光,吃了药缓了好一会,才捂着心口,怔怔道:“度儿不如炎儿,凡事得有人劝一劝。家中这些主子,都不是有远见的,我只怕耽误了我的度儿啊。” “太太……” “拿老太太来说,老太爷恩宠妾室,多番冷落正妻,她就只晓得将管家权攥在手里,拿捏妾室,到了现如今也是如此,为了管家权,跟我暗中斗了多少年。” “老爷倒是不宠爱妾室,可他万事不管,一介武将,就只想着那些画儿书法的,他……他不喜度儿,连为他的前程着想都办不到。” “说句不好听的话,府中人都是如此,将军府何时才能出头呢?还不是要靠我的度儿?” “可是,府中这次捐钱捐物,不就是为二少爷谋前程吗?” 蔡妈妈不解。 “靠银钱得来的东西,难保将来哪天会被收回去。若是有实力,就算是芝麻绿豆大点的官,来日也有封侯拜相的日子。” 姜氏斜靠在软枕上,满脸都是疲惫。 主仆两个沉默了好久,姜氏才睁开微微浑浊的眼,道:“我总觉得薛氏那孩子如今太飘逸出尘了些。” “‘飘逸出尘’?这是何意?”蔡妈妈轻轻替她捶着腿,问道。 对她而言,二少奶奶家世不好,只有她巴结将军府的,哪有将军府反过来要维护她的时候,有些本末倒置,不免心生不屑。 “她如今万事不管,生病那一个多月,更是关起门户不理俗事。前几日出了柴氏的事,今日又将我和老太太赏的东西全拿出来,看似是大方知礼,可这样的做法,显然是不想跟将军府和度儿再有沾染……” 说到这里,姜氏坐直身体,托住蔡妈妈的手,担忧道:“我怕……我怕将来有一日,这孩子生了离开的心。” 蔡妈妈看主子不像作假,惊讶一回,只她心里对薛扶泠也没有高看,柔声劝道:“太太这是什么话?难道她能舍弃将军府的万般殊荣?” 见太太还是眉头紧皱,蔡妈妈又道:“再说,薛家不过是个小官,薛老爷更是那攀龙附凤的翘楚,有他在,岂会同意少奶奶与少爷分离?” “就算她真的要撇开所有,太太再为少爷寻摸更好的来就是,横竖薛氏又不是什么离不得的。” 想是这些话起到了作用,姜氏的脸色才好看了些。 其实蔡妈妈说的这些话,她心里也晓得,只是,也不知为何,总隐隐觉得,如薛扶泠这般品行的儿媳,京中只怕再难找出第二个了。 刚才那番话,也是不知怎的,突然有了预感。 如今有蔡妈妈的安慰,加上心口的难忍,到底将不安压了下去。 但愿真的如蔡妈妈所说吧。 且说齐行度从姜氏的院子出来。 一路想着母亲的话,待再抬头,已然到了蘅缇院的门口。 她知晓自己不会宿在蘅缇院,已是命人将院门关了。 看着从门缝里透出来的微光,齐行度莫名更添心烦。 不晓得是为门里人的自知之明,还是被母亲教导的愤怒。 “家主怎的不进去?” 正要抬手推门,一道柔声传来。 柴宝姝不紧不慢的上前询问道。 “你,你怎么在此?” 面对大嫂子的妹妹,他是愧疚的。 好好的一个女子,被自己污了清白,又委身做了妾室,既觉得愧对大嫂子,又觉得愧对柴宝姝,更觉得辜负了他的虞儿。 所以她进门到如今,两人竟没再说过话。 “妾身晚间吃多了茶水,有些睡不着,便想着出来走走。” 这话当然是假的,她是得了提醒,掐着点出来的。 她贪慕富贵权势没错,可也看得透彻。 齐行度的后宅是顾轻虞把着,连薛扶泠这个正头奶奶也比不上,她若是想出头,就更难了。 不争不抢? 见薛扶泠并未受齐行度待见就可知此法行不通。 那就只有另辟蹊径了。 宠爱算什么?若是能有个孩子,叫地位更是稳固,那是最好的。 她想要的也不多,且先趁着齐行度对她的愧疚争一争。 第106章 独木 “姑爷跟着柴氏走了,姑……” 芳时有些挫败的进来回禀一句。 薛扶泠勾着唇,点了点头,挥了挥手,打断她的欲言又止,叫她自去歇息,不必伺候。 “紫竹,你将香药做的那个香包给我挂在床幔上,闻着确实舒服不少,到底是她有心思,能想到这个。” 薛扶泠心情奇好,边翻书边指挥着紫竹办差。 门外还未来得及回去的芳时听见里面的话,心里涌上酸涩。 回头看了眼,心下一顿,抬脚往外走去。 屋里,紫竹将东西拿来,照薛扶泠的吩咐挂上去。 “闻着果然清香。”紫竹也不免夸一句。 见主子心情颇好的翻着手上的《四时农事》,屋里也并无旁人,到底忍不住心里的好奇。 “主子为何要帮柴姨娘?明明您给了银钱,好不容易叫老爷太太规劝少爷来咱们院子,还要将少爷推给别人,奴婢看不懂,您到底想做什么?” 薛扶泠停住翻页的手,淡淡道:“不做什么,就是不喜被人打搅。” “那姑娘今日为何要将老太太她们的首饰全部给出去?一丝也不留,这……” “因为我想离这府里的人都远点。我不惦记她们,她们最好也不惦记我。” 说完,薛扶泠又轻叹一句:“可惜将军府没有专门修建的庵堂,若是有,日子更加清净些,我倒是会更欢喜。” “您……” 紫竹一时被这话堵住,竟不知劝些什么。 半日,她心中一个模糊的念头,“您是不是察觉什么了?” 闻言,薛扶泠抬眼看向紫竹,轻语道:“举家之力,账面上连一万银都没有,你可能想到什么?” “家……家里大不如前了。” 紫竹直愣愣的答一句,心里说不出的怪异。 “且不说这个,这一万银的目的实际是为了替齐行度买官,若是圣人不肯给呢?” 齐家是将军府不错,但公爹齐阤如今又无实职,齐行度亦只是个无关紧要的漕运官吏。 这就造成,齐家一无人在圣人面前说得上话,二无现世功绩这样的坚实底气,三无厚实家私银钱基础,算下来,竟只是承受祖宗先烈的蒙阴过活。 一万银属实不少,可在圣人面前,又算得了什么? 圣人又凭什么给齐家脸面? 难道因为齐阤和齐行炎往日的披肝沥胆? 人走茶凉。 那只足够他们撑着现如今的将军府而已。 或许原先凭着齐行度在墨州的功绩能等个好差事,可他从云骑尉被命为漕运使,若是明白的人家,已然能晓得齐行度这是进官无望了。 “那怎么办?”紫竹不解。 “病急乱投医。只怕将军府要明确的站位静贵妃母子了,只看到时候赐下来的官职大小就可知。” 薛扶泠心中亦有无奈。 “那不是和咱们薛家背道而驰了吗?”紫竹双目圆睁,惊诧不已。 她一个丫鬟,只晓得兰妃是姑娘嫡母的亲妹妹,薛家定上上下下都与兰妃和三皇子一条心,可姑娘的夫家,竟转投了与兰妃作对的静贵妃母子。 娘家与夫家将她们姑娘夹在中间,势必会两头为难,这可如何是好? 心里这么想,紫竹也问了出来。 只见薛扶泠放下手中的书,双臂曲肘,思考良久,却终不得其法。 她不仅知道齐、薛两家支持的皇子不同,她也知道,自家哥哥又是不得宠的四皇子一派。 这三处她谁也惹不得,若是实在要帮,肯定是偏向哥哥的。 可她一个内宅女眷,又能做什么? 心中郁堵,薛扶泠埋着头闷闷道:“若是能离开就好了。” “啊?”紫竹惊的将手中的香包掉了也无知觉,快走两步,急切道:“姑娘是想与姑爷和……和……和……” 那个“离”字,紫竹结巴着迟迟说不出口。 尽管有时她被姑爷对姑娘的样子气急了,也曾愿望能离姑爷等人远远的。 可若是真说起和离,她更担心她们姑娘会遭更大的罪。 “姑娘莫浑说。您如今已与齐家捆绑在一处了,想要脱身,难如登天呐。” 听紫竹的话,薛扶泠心中了无波澜,属实是已经麻木了。 真到了齐、薛两家对立的时候,父亲不会心疼她在齐家受苦,嫡母是八竿子打不着的,兄长自有他的抱负不能拖后腿,阿娘更是靠不上。 独木难支。 她的困境,她比谁都清楚。 撑起身子,薛扶泠搓搓微麻的手,喃喃道:“确实,就算死了,也只能是齐家妇罢了。” 齐家的苦日子和自己前途困顿的难受,像是两座大山压着她,叫人喘不过气来。 紫竹晓得自己此刻该劝她们姑娘看开点,可她自来嘴笨,眼泪扑簌簌的掉,却说不出话来安慰。 薛扶泠将帕子递给她,主仆两个隔着白玉书案,一时相顾无言。 静默许久,薛扶泠突然平静开口:“紫竹,若是不在齐家,你想做什么?” “姑娘?”紫竹顿住。 “随便说说。就像你说的,既然捆绑了,横竖出不去,还是可以畅想一番的。”薛扶泠轻松道。 “那奴婢还跟着姑娘啊,您去哪里我就在哪里,一辈子都不会分开。”紫竹心中悲伤,却还是尽量咧开嘴,强笑着答一句。 “你这丫头。”薛扶泠知她痴心,亦苦笑着嗔怪一句,又郑重道:“不要因为想活的自由而害怕。” 紫竹细细思索一回,也平静道:“奴婢没有害怕,就是这么想的。” “奴婢无父无母,自小就跟着姑娘的,旁的人和事,都跟奴婢无关,且心里眼里只容得下姑娘一个人,从来没想过离开姑娘。” “姑娘想……做什么?” 越说,紫竹心中越迷蒙不安,她晓得自己不够聪颖,所以凡事都想多问一句。 紫竹的忠心,薛扶泠从来不会怀疑。 她心里无奈,又见那丫鬟说的悲切不安,只得将心里才起的苗头压了下去,笑着点点紫竹的额头,“别多想,我也离不得你和丹薇她们几个啊。” 反复观察主子不像是开玩笑,紫竹才渐渐放下不安。 “明日叫芳时给我做件坎肩,怎么都春日了,夜里还是这么冷?” “我给姑娘做吧。” “傻丫头,你去做衣裳,谁伺候我呀?” “好的姑娘,我明日去跟芳时说。” 主仆两个又说一会子杂话便匆匆睡了,谁也没再提起今日的话。 第107章 搭线 “柴宝姝?” 顾轻虞有些不可置信的看着报信的人,尤有些怀疑。 “千真万确,我们奶奶叫兰期亲自去叫的人,且姑爷还未进院子,两人在门外说了几句话,姑爷就跟着柴姨娘走了。” 说话的正是芳时。 原本顾轻虞还不信,听见芳时说的有鼻子有眼,顿时心内火气上涌。 “贱人!” “啪!” 一只琉璃茶盏应声而碎。 雯樱见不对,看一眼芳时,连忙劝慰几句。 芳时不耐烦看她主仆两个,生硬道:“顾姨娘答应我的事情,不知道可有眉目没有?” “且放心吧,自有你的好处。” 顾轻虞强压下心里的恼火和轻蔑,挥手示意雯樱将东西取来。 一只瞧不出价值的白玉镯子并两支不甚值钱的橙花样式珠花。 “他……他可有说什么时候向二奶奶来讨我?” 见着东西,芳时脸上都是喜色和羞赫,竟与平时很是不同。 “现如今说是要去江南一带贩货,只怕还得些时候。”敷衍一句,又道:“放心吧,是你的就是你的,待到日后成为少奶奶,别忘了我的好就是。” “多谢姨娘。” 得到答案,芳时便迫不及待的将其中一只珠花簪在头上,时不时摸一摸,便告退出去。 看着人走,一旁的雯樱咬着唇瓣,心里满是愤恨和不甘,只是面上不敢表露出来。 “姨娘这么做,岂不是便宜那个小贱人了?” “急什么?什么便宜不便宜的?不过吊着她罢了,这不这几次的事情还都多亏了她呢。” 顾轻虞弹了弹新染的指甲,面上是毫不在意的嘲讽。 那人心悦的是自己,哪能看得上一个丫头?对于这个,顾轻虞信心百倍。 末了看着地上的碎片,越发觉得好笑,“你说,要是薛扶泠那个贱人知道她的陪嫁早就出卖了她,会不会气的跳脚?” 雯樱心里别扭,又想着主子对芳时说的,一时没接话。 “死丫头,想什么呢?” 雯樱被吓得忙拿话糊弄过去。 “说起来,还没瞧见过薛扶泠失态的样子呢,啧啧啧,真是遗憾。” “姨娘,现在要紧的是柴宝姝那个贱人。” 看着主子带着癫狂的面庞,雯樱心里没来由的害怕和想逃离。 自从家主纳了大少奶奶的妹子进来,主子更加狂躁了。 与二少奶奶的不争不抢,淡然处之相比,那柴宝姝处处都是借力打力的软刀子。 就从她不知不觉间挑拨的家主和主子多番争吵,就可见端倪。 叫她一个外人来看,柴姨娘比二奶奶难对付的多。 果然见顾轻虞又醋意横生的恼火,“去,将齐行度给我叫回来。” “可……可……”雯樱着实为难。 这么晚了,指不定家主和柴姨娘都歇息下了,这会子去叫人,真不知道如何说。 “可什么可,就说我肚子疼,受不了了,快去!” 看着雯樱走了,顾轻虞才慢慢冷静下来。 最近和齐行度矛盾不断,叫她总觉得不安的很。 女子总是过分敏感,以前的招式渐渐不起作用了,只怕反倒将人推得更远。 想起齐行度最近的所作所为,一时也悲从中来。 齐行度憋着一股不耐烦的心思沉默着抬脚进来,就看到正倚窗垂泪的人。 娇艳的面容上并无粉饰,素着一张脸,平静的流泪,连他的到来,也似无察觉似的。 心中顿时懊恼起来。 这是他千方百计护着的心尖上的人儿啊,何时有了这样落寞的神色?自己居然不知道,还不耐烦她近来总是吃醋找事。 想到这里,齐行度心中懊恼愧疚不已。 “虞儿,是我不好,可找了府医来瞧?” 被圈进怀里,顾轻虞才像是回过神来,手忙脚乱的将脸上的泪痕擦了。 见来人装束且整齐,想来没有和柴宝姝做什么,顾轻虞心里竟有一丝暗喜。 “度哥哥?” 似是不敢相信齐行度真的撇下柴宝姝来自己这里了,顾轻虞脸上失措一瞬,将人往外推道:“刚才……刚才……就是疼的狠了,下意识的想你在我身边。不过现在没事了,定是雯樱擅自做主将你唤来的。度哥哥回去吧,别叫柴妹妹等的着急了。” 顾轻虞说着,不忘瞪一眼雯樱,责备她多事。 雯樱心里委屈,面上照旧配合。 齐行度也是第一次见她将自己往外推,又加上他刚才看到的一幕,心里没来由的发疼,更是后悔自己对虞儿的猜忌。 “就是半路遇见她,说了几句话而已。我哪也不去,谁也没有我的虞儿重要。” 急于表忠心,齐行度又从怀里掏出从江氏那里得的紫玉对镯。 这是母亲叫他拿去补偿薛扶泠的…… 罢了,明日再找人重新做个,横竖他的虞儿更重要。 顾轻虞见又有好东西,果然高兴。 只她将东西拿着,高兴一瞬,面上却更加悲戚,落寂道:“柴妹妹不喜这样的东西么?” “这是母亲嫁妆里的东西,不是别的,不要多想,就是给你的。” 齐行度下意识的将实话隐藏起来,又说了好些,才将人哄住。 顾轻虞也装不了太久,闻听这话,当下更是高兴和感动。 两人一时又如从前般腻歪。 一会子,顾轻虞又突然恢复小心翼翼,道:“有件事,想问问度哥哥的主意。” 齐行度心里一顿,只觉又要被利用。 前些日子,她花样百出的叫自己替齐禄的大舅哥谋个差事,当时就是这样的语气。 如今又来,心里难免生疑。 顾轻虞见他脸色骤变,亦是想起上次求官之事,压下心里的嘲讽,忙道:“是二妹妹的亲事。” “哦?” 齐行度有些意外。 “冯家与岑国公府联姻,度哥哥应该知晓。”顾轻虞红唇轻启,缓缓说道。 “冯家之事不必再说,想必母亲会再寻合适人家给二妹妹。” 男女有别,又不是亲妹,齐行度对这个庶妹并不关心。 见齐行度误会,顾轻虞又道:“是有个好人选,正是岑国公府的大公子李柄。” “怎么是他家?我记得他不是成婚了么?” 第108章 丢人 “前头那个前一二年生子难产去了,如今正寻良配呢。” 李柄如何,顾轻虞再了解不过。 家里姬妾一大堆,又贪慕好颜色。 前面的正室怀孕,他倒是将一个伶人纳了回来,那伶人又好拈酸吃醋,调三斡四,将正室气的难产亡故。 国公之家,有这么丢脸的事,自然不对人说。 只她与李柄私交极多,自然知晓这些不为外人道也的秘事。 齐行度听见这个,略一思量,道:“父亲应该不会叫二妹妹做续弦。” “度哥哥,话可不是这么说的。” 顾轻虞知他定要反驳,便道:“咱们家如今的状况,犹如困顿之兽,正是该突破的时候,朝中也要有人能斡旋一二。” “他是静贵妃娘家侄子,又是未来的岑国公。若与他家结成连理,好处自不必多说。” 见面前人面有犹豫,她又道:“放眼京中世家子弟,能有几人能比得上李柄的?不是出身稍逊,就是品行不佳。” “拿二妹妹来说,她是将军府独女,要什么样的夫家没有?可若是找个不上不下的,岂不惹人笑话?” “这不是和冯家打擂台么?他家娶了岑国公家姑娘,咱们又转身将二妹妹嫁到岑国公府去,这……” 齐行度将手中茶盏放下,心中也对冯家生了几分不屑。 “这有什么?他冯家抛下咱们二妹妹攀了高枝去,难道还不让咱们将妹子也高嫁出去么?” “且李家还不知怎样呢?同不同意也是另说,只咱们先下手为强,李家定也给将军府面子。” 顾轻虞极力想促成这件事,目的有三个。 一是叫静贵妃和齐家、顾家的羁绊更深。 二是想再借静贵妃的势开铺子赚银子……以及找机会扳倒薛扶泠上位。 三是想摆脱李柄的纠缠。 前两个都好说,那李柄当真是个黏皮的。 好色淫荡,连书信里都要对她出言调戏,真是受够这样恶心的人了。 可她还不能拒绝的太干脆,毕竟想要攀附静贵妃达成自己的目的,李柄必不可少。 将齐如萱嫁过去,既是应付,又是讨好。 两处都得宜。 事实证明,顾轻虞实在了解齐行度。 “嗯,我明日就去跟父亲说。” 齐行度心中不齿冯家卑劣,当即就答应下来。 两人又说了些别的话,长夜也过去了。 不过三五日,下人间隐隐有闲话传来,说是齐、李两家当真有些做亲家的意思。 事关自己的女儿,李姨娘心中不安,遂来蘅缇院。 “太太她们都没说什么,姨娘何必为难我?” 薛扶泠无奈道。 她也是才从李姨娘口中听说了齐如萱和李柄的事情。 齐如萱一个庶女能高嫁到岑国公府,只怕府中除了静养不出门的薛扶泠和心疼女儿的李姨娘两人之外,没有不赞成的吧。 “您也算是看着萱儿长大的,别不管她啊。” “那李柄虽死了正妻,可房里大小的妾室通房一大堆。听说还有一个极为受宠的戏子伶人仗着宠爱,称霸后宅。这般混账好色、没有规矩的东西,怎能配得上我的萱儿?” “萱儿她胆小温顺,若是进了那虎狼窝,指定没有好日子过。二奶奶,求您帮萱儿将这婚事推了吧。” 李姨娘眼底乌青,眼珠深陷,面色苍白,弓着腰,祈求道。 初听李家,她也是欢喜的。 可派人打听一番,却知那李柄当真嫁不得。 所以,这些日子,四处都是她求人的身影。 奈何,齐阤和姜氏根本就不见她。 老太太自来瞧不上她,且憎恨她背着人勾引了儿子,绝不会管她死活。 而齐行度平日又在漕运司当差,等闲见不着人,更是没指望。 大少奶奶孀居,那就只剩下二少奶奶薛扶泠了。 “我……” 薛扶泠正要说话,就见李姨娘“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唬的她赶忙往一旁避开。 “姨娘这是做什么?你们快将她搀扶起来。” 紫竹丹薇几个也没想到李姨娘能如此,和丹薇两个人竟一时半会将她拉不起来,又不敢下狠手拖拽。 “快起来!” 门外冲进来一个身影疾步进来,呵斥一声,连拔带拽的将李姨娘搀起来。 “你怎么这么丢人?” 齐如萱面色爆红,气的目眦欲裂,泪珠儿止不住的滚落。 “李柄哪里不好了?你就非得将我嫁给一个贩夫走卒才甘心是吗?” 这话一出,薛扶泠原本还想劝阻的手也收了回去。 齐如萱口中的“嫁给一个贩夫走卒”,明显是瞧不上薛扶泠将齐如倩说给秦七公子这事。 自来商贾是最低阶,与世家相比,更是下流,齐如萱能这么说,倒也合理。 只薛扶泠说和齐如倩和秦家的亲事,自然各处都思虑周到了,更不欲多做没必要的解释。 “你知道什么?贩夫走卒又如何?只要后宅简单,夫婿人品贵重,知晓上进,亦是良配。” 面对女儿的质疑,李姨娘压下心里的担忧劝慰道。 “二奶奶别多心,萱儿她本意不是如此。” “姨娘不必担心我,二妹妹小孩子家,心思本就单纯,无碍的。” 薛扶泠淡笑着安抚李姨娘。 齐如萱年岁小,从前受范嬷嬷等人的打压和欺凌,受苦颇多,她亦心疼这个小姑娘,当然不会因为一两句冒犯的话就跟她计较。 只她不明白,为何齐如萱一而再,再而三的不守规矩,如那宵小之辈般偷听上瘾。 难道真的是被范嬷嬷等人教坏了吗? 可看着她平日文文弱弱的温柔羞涩模样,又不像,属实费解。 见齐如萱任凭李姨娘规劝,仍哭的停不住,薛扶泠暗自长吸一口气,只觉得额间突突直跳。 少顷,实在耐不住,从紫竹手中接过帕子,边替她擦泪,边柔声道:“你是世家姑娘,有委屈告诉就是,哭闹起来,不是失了气度和体面么?若是再哭一回,眼睛哭怄了,可就不美了。” “这事还未作准,就算作准,那也是公爹等人决议的,扶泠只怕也难扭转,姨娘带二妹妹回吧。” 将人劝住,薛扶泠也不再留人,示意丹薇将人送走。 只李姨娘不甘心,意欲开口又求,只拗不过丹薇紫竹二人。 待从蘅缇院出来,她对着抽噎的齐如萱恨铁不成钢道:“顾轻虞那个小贱人给你灌了什么迷魂汤了?她说什么你都信?当真要气死我。” 说罢,看着女儿哭肿的眼,又生了不忍,喃喃道:“但愿你比娘幸运些。” 第109章 盛极 外头是何纷争,薛扶泠不想关心。 横竖也明白,若是齐李两家亲事当真做成,不必静贵妃出面赐官,齐家与她的牵绊就更扯不开了。 果不其然,没过几日,齐行度果真升迁了从三品的职儿。 从漕运使转成了少府大匠,专司宫中梁木修建事宜。 这处官吏,虽还是比不上原先的云骑尉,但经手的却是实打实的银钱。 也是同日,岑国公家也开了口,递了话进来,说是不日就派了官媒上门,同齐家将李柄与齐如萱的亲事定下。 鲜花着锦,烈火烹油。 两件喜事,又恰逢老太太七十大寿,齐家上下更是欢喜异常。 齐阤亦是高兴,深觉搭上静贵妃母子的这步棋走对了,遂包了京中的喜春班来家中唱戏为母亲做寿,顺带请了未来亲家和其他相熟的人家一同热闹。 “还请了冯家?” 薛扶泠着实不解,又问了一遍前来报信的杨管事。 “老爷说都是同僚,未来更是有连襟的关系,一同热闹一番也不为过。” 杨管事如今已不如原先风光。 顾轻虞掌管中馈,放了好些自己的人,杨管事空有总管之名,但已被架空许久。 她年岁大了,加上顾轻虞很是会在老太太跟前卖弄,强谏主子几回均被驳斥,从前的信任也已经不剩多少。 正说着,又有个小丫头隔着院门传话。 “太太叫二奶奶去香橼斋陪客呢。” 如今府中都知晓薛扶泠被顾姨娘架空,又不得老太太和二少爷喜爱,整日在自己院子闲磕牙,所以都生了傲慢懈怠之意,对她不甚尊重。 杨管事气的够呛,正要开口骂她,那丫头倒先跑走了。 “我前些日子得了两匹浣花纱,想着待往前去入了夏,制成衣裳,很是凉爽舒适,再适合你家有身孕的儿媳不过。” 薛扶泠一边说,一边用眼神指挥紫竹去将东西拿来。 “这……如何使得?” 杨管事心中受用,越发觉得这位二奶奶会做人,也晓得体贴她们这些老人。 “怎么使不得?家里好些事要您老操心,只待替老太太和太太谢您呢。” 听见薛扶泠这么说,她才欣喜了。 待紫竹拿了东西亲自将人送走,见自家姑娘已然收拾齐整准备出门。 “姑娘真的要去吗?” 薛扶泠无奈叹息,“太太的面子还是要给的。” 与家中其他人不同,姜氏这个婆母对她最好,她不忍叫她一个面对老太太的为难。 三月虽春,百花却并未开全。 但不知顾轻虞用了什么法子,园中各处粉绿相间,一片花团锦簇模样。 “姑娘,是假花。” 紫竹将顺手摘下的花瓣撵进土里,低声一句。 这花瓣做的跟真的一样,为了辨别,她还摘下细看,没想到果真是假的。 “看来府里还有钱。” 薛扶泠微微勾唇。 不仅如此,府中各处树上都绑了香袋子,叫人鼻尖也是芳香。 香橼斋又与上次所见不同。 别的不堪说,就那茜红色的窗纱,漆金的门棂,无不彰显齐家的阔绰。 “我说不必破费,大家热闹一场,你瞧瞧这些。” 薛扶泠刚到,老太太就被姜氏和东府的顾氏搀着进来了。 嘴里一边说心疼,面上却是高兴满意的模样。 “这都是大伯哥孝敬您的,我们且羡慕还来不及呢。” 东府的顾氏几个当然奉承几句。 对于薛扶泠,她们惯常忽略。 老太太的寿宴说是只请了几家亲友,但香橼斋来往的客人属实不少。 又不同于除夕家宴等,也是各府交际的场合。 齐家实实在在成了静贵妃和二皇子一派,巴结的人自然不少。 宴席到了一半,门上的小厮又急急前来报信,说是静贵妃娘娘也赏了东西,给齐家老太君祝寿。 这下子,更是将原本就热闹的宴会,推向更繁华处。 薛扶泠隐在人群后,看着宾客将齐家众人围住道喜,心里渐渐生出不安来。 圣人纵容静贵妃明目张胆的拉拢这些世家,到底意欲何为? 待细细思索,又不知从何想起,只得作罢。 “请老太太点戏。” 顾轻虞带着喜春班主趁这盛景前来讨巧。 老太太笑的脸僵,将六岁的重孙女瑕姐儿招上前,叫她小人家替自己拿主意,图个乐呵。 瑕姐儿年岁小,且还不识得几个字,不等母亲柴氏指点,便随手一指。 “是《满床笏》。” 那班主高喊一句,唯恐老太太听不见这样吉利应景的好戏名儿。 话音刚落,果然见老太太满面笑容,越发高兴之下,又赏了好几盘的银钱给那班主。 宾客们更是捧场,只晓得贺喜祝祷的词儿不断。 好戏开场,席间各处推杯换盏,甚是热闹。 薛扶泠几杯酒下肚,便忍不住想更衣。 待解决了私事,回程时路过湖心亭,看见里面一个俊逸落寂的背影独自饮酒。 “澈弟怎的在此独饮?” 靠近亭边,薛扶泠并不进去,轻声问一句里面的人。 “有……有些不忍吵闹,在此静坐一会。” 亭中人迷蒙的眼瞬间清明,待反应过来那婉转之音来自何人,耳尖不自主微微泛红。稀松平常的话,竟叫他觉着像是踩在棉絮里一般,发颤不已。 定是这酒太过醉人。 “醉酒伤身,澈弟莫贪杯才是。” 薛扶泠浅笑着点点头,提醒一二。 在她心中,邵澈此人,虽与齐行度是表兄弟关系,行为举止却像极了长兄薛策,都是举止儒雅、进退有度的端方君子。 “峥之……记住了。” 那两个字他不想从她嘴里听到,所以一而再再而三的强调自己的表字,盼她能记住。 见亭外人要走,他又忙追出去,“嫂嫂且慢。” “澈弟有事?” 眼前人过于高大,薛扶泠就算在女眷中身高拔尖也得仰头去看他。 “今……今日进来,带了些潍州的奇物异品,并一些花卉灵植给嫂嫂,谢过嫂嫂上次慷慨赠花,解了我的病症。” 薛扶泠微微惊讶,“你也太客气了些,不过两盆兰花,都是一家子亲戚,说什么谢不谢的话。” “自是要谢过的。东西放在惜兰的院子,等寿宴过去,嫂嫂记得差人去拿。” 邵澈心内愈发觉得灼热,勉强说完,盯着面前好几日不见的人,竟舍不得眨眼。 “如此,便不与你客气了。” 婉转之音犹在耳边,那抹倩影却并未再回头。 亭中人垂在两侧的手逐渐攥紧,想以此来逼迫心口的悸动冷静下来。 奈何辛苦良久,终是无功而返,只得听之任之。 第110章 调戏 “澈少爷真是好玩,说个话也会脸红。” 主仆三人走远了,丹薇趁着无人,轻声嬉笑一句。 薛扶泠见她没个正行,嗔道:“别乱开表公子的玩笑。他端方有礼,于男女大防最是谨慎的一个,所以才有此态,莫要说嘴。” “知道了姑娘。” 不知顾轻虞用的何种香包,三月里竟引来了蝴蝶。 宴会无趣,主仆三个一时又被这稀奇事儿绊住了脚步。 那冯致今日也随着母亲赴宴来了。 他当然不是真的来道喜,只是为了在成亲前,一睹令自己魂牵梦萦的那张绝色。 见自个的心腹丫鬟来报薛扶泠的行踪,他亦离席悄悄跟了上去。 “谁?” 紫竹被个假石后突然蹦出来的人吓一跳。 薛扶泠心内也是一惊,堪堪退了好几步。 “薛二奶奶安好。” 冯致像是没看到三个人被他吓到,厚着脸皮前进几步作揖道。 “原来是冯三公子。” 待稳住心神,薛扶泠不着痕迹的后退几步,心里很是不喜他这样突然出现,又离人太近,半点规矩都无的轻浮样子。 只到底是外客,面上还是客气应话。 冯致爱慕人妻,自在岑国公府见过薛扶泠,私下遍寻她这样的,只都不对味。 又借着从前齐、冯两家欲议亲之便,屡次来府皆遇不见她。 如今见她清丽飘尘更胜从前,再也忍不住心痒难耐,愈发厚着脸皮。 哪怕看出来薛扶泠的抵触,还是蹬鼻子上脸往前凑,“二奶奶好眼力,正是我。” “想是家中下人怠慢,奴婢差人送冯公子回去吧。” 见他愈发不知规矩,丹薇上前隔开冯致的靠近,大声道。 “嘿嘿,着什么急?再与二奶奶说说话也使得。” 观四处无人,那冯致细嗅一番空气中若有似无的兰香,面露猥琐淫笑,也不打算再藏掖。 “奶奶如此神仙水晶玻璃人儿,齐二竟也忍心叫奶奶独守空房三余载,岂不知还有我这样的人求而不得呢。” “冯公子醉糊涂了,我去找人带你回席。” 薛扶泠被这露骨的话气的发抖,抛下一句,转身欲带丹薇两个走。 只那冯致好不容易找到机会,哪能轻易放手。 三两快步上前,欲抓住薛扶泠的手腕拦住她。 “滚开,别碰我家姑娘。” 紫竹靠薛扶泠最近,早有防备,见他要冒犯,当下使了浑身力气将他推开。 薛扶泠亦是吓得狠了,差点跌倒。 “听说齐二如今还未与你圆房?那闺房之乐很是有几分乐趣,不妨我亲自教教奶奶……嘶啊……” “再敢浑说,我就扎瞎你的眼。” 薛扶泠抖着手,攥紧手中带血的珠钗,冷厉的看着冯致道。 刚才冯致被推开,又像个黏皮糖似的粘上来,她出于自保和保护两个丫鬟,情急之下拔下头上珠钗,刺在了冯致手背上,将他刺退。 冯致捂着手上渗血的伤口,心里奇异的欢喜,轻浮道:“装什么贞洁烈妇,刚才还瞧见你与个男人卿卿我我的在湖边说话……啊呸呸!” 话没说完,又有石子朝他面部袭来,有的打在他鼻梁骨上,有的飞进了嘴里,叫他疼痛出声。 “闭上你的狗嘴,那是我家表少爷,亲戚间说几句话怎么了?打死你个登徒子。” 丹薇气愤不已,压低声音愤怒咒骂,手中满把的石子扔完又蹲下捡起一把,毫不顾忌的往冯致身上投掷。 冯致一边躲,一边嘴硬:“亲戚怎么了?再打我,我就说你主子勾引我,看是谁倒霉。” 话落,果然见薛扶泠令丹薇二人停手,得意洋洋的搓着爪子又要靠近。 清白名声对于世间女子是堪比性命重要之事,百试百灵。 他不信薛扶泠为了名声,不乖乖就范。 “你可能不太了解我。若是将我惹急了,少不得追到天涯海角同你鱼死网破。索性性命都要没了,也拉着你同归于尽。待报了仇,黄泉路上我也走的潇洒。” 薛扶泠紧紧攥着手上的珠钗,死咬着牙关,强逼着自己镇静。 有了上次坠崖的惊险,她很快平静了下来,也更有几分无惧生死的勇气。 冯致从未遇见这般刚烈的女子,又见她眼底嗜血的红,面上却异常平静,再看看手上被扎的血窟窿,莫名的害怕几分。 他是酒色做的胆,当下退后一大步,软着声音畏惧道:“姑奶奶,是我胆大妄为,我错了,我这就滚。” 说罢,捂着手上的伤口,撒开腿一溜烟消失不见。 “姑娘!” 紫竹两个将险些瘫倒的主子搀扶住,惊慌不已。 “我没事。” 稳住发寒的心神,薛扶泠强笑着将两个同样颤着腿的丫鬟安抚一番。 谁能想到在齐家还能遇见冯致那样淫荡无耻之徒? “去看看四周有无人在。” 薛扶泠冷静着悄声吩咐紫竹丹薇一声。 片刻,得到两个丫鬟的否定,才彻底松了口气。 待主仆三个细细收整一番离开后,更远处假山里藏匿颇深的一抹绿色也走了出来。 “啊!” 只她还没如何,就被身后悄无声息出现的人打晕在地。 那人是齐家小厮的装扮,看一眼薛扶泠三人离开的方向,再看看脚下这昏死的丫鬟。 “没想到真有好戏看,便宜你了。” 嘟囔一声,顺手从怀中掏出一个鼻烟壶式样的小瓷瓶,将其中的药汁灌进丫鬟嘴里。 “若是会写字又怎么办?” 思量须臾,终究又从袖袋中拿出个小荷包,掏出一颗药丸,顿一下,觉得不够,索性把里面的一小把全倒出来。 复将刚才的药汁拿出第二瓶来,悉数将极速溶解的药丸并药汁扬起丫鬟的下巴,扳开嘴,扯住舌头,硬灌下去。 一滴不漏后,才嫌弃的擦擦手,收起自个的东西。 “唉,麻烦。” 说完,又将人拖到假山后,待一切毫无痕迹,遂若无其事的离开。 薛扶泠等人回到席间,香橼斋里的戏目已然换了二三首。 好在众人并无人在意她这个存在感极低的二奶奶,倒也平安。 至于冯致的事,如她刚才所说,不会淡忘当做没发生过。 蝼蚁虽小,亦有撼天之能。 搜寻到另一桌上的冯太太,薛扶泠将杯中酒斟满,隔着人,在她依旧傲慢不屑的反应中乖巧温柔的敬了一杯。 第111章 流言 今日齐家老太太大寿,薛家作为岳家,也派了人来,正是长兄薛策。 席间男女分开,直到哥哥要离开,两人才见了面。 “前几日给你的药膏用着怎么样?伤口渐好了没有?” 薛策见着有些消瘦的妹子,难免开口关心几句。 知道长兄的关心不会作假,薛扶泠差点没忍住刚才在冯致面前受的委屈。 “效果很好呢,腿上的疤痕也淡了很多。” 暗自深吸一口气,到底不忍叫唯一关心信任的人担心。 “那就好。今日为兄亦带了几瓶过来已经交给你的丫头了,想是再用用,不日该会好个彻底了。” 薛策温柔一笑,脸上是十足十的欣慰。 这药是裴骁给的,他也替妹子谢过了。 “多谢哥哥。” 看着面前温柔乖巧的薛扶泠,薛策心中一软。 “哥哥今日来得正好,我前些日子做了些小孩衣裳等物,你待会回去给蕴姐儿带回去,她小人儿穿上该合适的。” 薛扶泠口中的蕴姐儿,正是她的兄嫂曹氏年节里生的孩子,如今已三个月大了。 说罢,又招来紫竹去取东西。 “你该好生静养才是,还要费心给孩子做衣裳,伤病什么时候才能好呢?” 见她惦记自己女儿,薛策心里也高兴,又想起薛扶泠坠崖时伤了臂膀,怕她没好全又劳心劳力,对养伤不宜,不免开口轻责一二。 只是对面人浅笑着连说不妨事,他心下既是欣慰又是叹气。 同样是妹妹,为何他亲妹子薛娆一点也不晓得懂事二字如何写? 作为蕴姐儿的亲姑母,不说给她亲侄女做个什么穿戴,因为对长嫂不满,等闲连面都不想见。 且她回娘家,不是告状就是要东西,若是不依,还要急眼吵闹,时日长了,亦是叫他有些头疼烦扰。 明明比薛扶泠还大,薛娆倒更像是没长大的妹妹。 如此差异明显的两个人,薛策有时候甚至在心中悄悄希望,面前的薛扶泠才是他嫡亲的妹子才对。 “这几日,齐二对你如何?” 忽然想起最近外面的传言,薛策又皱眉问了一句。 外面说齐二宠妾灭妻,成婚三余年,还未与正妻…… 总之,叫他听了,实在觉得不像话。 “夫君与扶泠相敬如宾,一如往日,哥哥为何这么问?” 薛扶泠心下一顿,报喜不报忧。 她面上疑惑,不知兄长突然提起这个是什么意思。 待细细思索一番,想起那冯致调戏之言,心内已然恍然明了几分。 想来将军府漏的如筛子般,一有风吹草动,外人俱都知道了,薛家定然也听说了。 果然听见薛策吞吐道:“外头传言……哥哥知道你性子绵软,最是守规。可也别一味的纵容那顾轻虞,别叫人欺负了去……” “哥哥放心,扶泠是正妻,妾室再如何,也越不过我去。” 薛扶泠眼底含泪,微微睁大双眸,故作轻松,浅笑停顿一回,才将那股泪意憋了下去。 长兄房中只长嫂曹氏一个,且他立下誓言,此生只曹氏一个妻子,绝不会纳妾收房。 薛扶泠羡慕哥嫂伉俪情深,但也知这样的情景,是她和齐行度永远都没有的。 纵然偶有妄念,但也只是在顾轻虞未进门之前。 恰在此时,紫竹将东西拿来。 两个包袱并一个糕点匣子。 “听说母亲前几日风湿发作,我做了几个护膝,塞了些草药,想来能缓解疼痛一二。春日里湿寒尤甚,请哥哥代为敬孝。” “还有带给简儿的一匣子糕点,是他素日最爱的杏子酥。年节说回去见他,拖到今日也未去成,只怕他要生气我总不见他。” 薛策听见妹妹顾虑到这些,心中更是欣慰,笑着交代几句,带着小厮回去了。 此时尚且还早,且还有些赴宴的亲朋未归家,薛扶泠还得前去应酬。 两人各自分开,暂且不提。 遥望远处的湖心亭,柴宝姝抚了抚发上新簪的玉兰,有些忐忑。 打听到那人喜欢兰花,她便刻意寻了一枝来戴。 想必会引起他的注意吧? “慧儿,我戴这花儿合适么?有没有簪正?” 那叫慧儿的丫鬟是她原本的丫鬟被遣回老家后,她二姐柴宝姗留下给她使的。 平日行动伺候,倒是比府上派给她的丫鬟蓉儿更为信任些,去哪都带着。 “正着呢。姨娘人比花娇,戴什么都好看。” 得到肯定的答案,柴宝姝面色微红,又抬手平整一回,这才莲步婀娜的往湖心亭去。 “姨娘是要去湖心亭歇息吗?”慧儿忙追上前问一句。 “嗯。” “那奴婢先将那人赶走,姨娘再去。” 慧儿见那亭中是个男人,便先劝道。 “不必了,那是表公子,又不是外人。”柴宝姝瞪一眼没眼色的慧儿,耐心解释道:“表公子先去的,因咱们过去就要撵人,若是叫家主知道了,岂不怪咱们没规矩?” 嫁给齐行度是情非得已,而叫她一见钟情,难以忘却的,却是邵澈。 今日齐家寿宴,想邵澈定会进府给外祖母贺寿,她万般打听,想要趁机见一见他。 就算不能嫁给真正心爱之人,时不时的见一面,也是好的。 邵澈见有人欲进亭来,眉间微皱,起身抬脚便要走。 “邵公子,怎的我一来你就要走?” 柴宝姝顾不得娇羞,忙出声将人叫住。 “男女有别,邵某待在此处,于理不合,先告辞。” 邵澈说话,却并没看她,脚下疾行,须臾便走出亭中,消失在假山拐角。 柴宝姝有些发懵,怔怔看着邵澈消失的地方,眼中悲戚眷恋不已。 “姨娘,姨娘?”慧儿出声提醒。 “这表少爷用过的东西,奴婢先收拾了,您再坐下歇息。” “不必你动手收拾,我突然不想歇息了,咱们走吧。” 柴宝姝回过神,看着桌子上用过的玉盏,心里酸涩不已。 “好的姨娘。” 慧儿不做他想,抬脚先走出去。 柴宝姝趁她不注意,眼疾手快的将桌上用过的玉盏藏进袖中,无事人一样,也跟着出去。 主仆两个悄声来,又悄声走,竟是除了邵澈之外,谁也没有惊动。 第112章 变质 老太太的大寿刚过去次日,齐家的氛围却莫名的有些诡异。 这日午间,杨管事带着丫鬟婆子来给薛扶泠送她房里的月例银子。 “二奶奶最近可得警醒些,将这些门呀、窗呀、箱子匣子呀等等,最好锁紧。” 杨管事将紫竹递上来的茶抿了一口,提醒道。 “可是发生了何事?”薛扶泠疑惑道:“我瞧着家中这几日各处看管门户的多了好些人,难道生了窃贼?” “可不是,说是家里丢了东西,老爷正命人悄悄查呢。” 碍于屋内还有其他丫鬟,杨管事便贴近薛扶泠耳边,轻声道:“奶奶还记得上次管家之时,叫您看的那个羊皮册子么?” 薛扶泠微微一顿。 她当然知晓,那羊皮册子上记得都是齐家这几年来救济的烈士家眷后代的名册。 “贼人偷它做什么?”薛扶泠不免疑惑。 上次接手家务,婆母还将那些东西特意拿给自己看。 既然是能随便拿出来的,想必也没什么不妥的,不想那贼人偷这个干什么? “谁知道呢?也或许是一时藏在哪个犄角旮旯,寻不见了而已。” 杨管事闲唠了一会,又被叫走。 薛扶泠对此却有些上心。 将屋门闭上,又吩咐紫竹丹薇将一个随处放着的匣子拿出来。 里面是薛扶泠管家之时,自己整理的那些羊皮册子上人物关系的册子。 当日她初次管家,生怕自己将这些烈士遗孀之间的银钱接济之事弄混,丢了将军府的脸,还专门熬了好几个夜晚去整理誊抄。 如今没想到,这样的东西能被贼惦记,属实是稀奇,不免想看看是哪里值得被偷。 这里面记载的一些,都是些当初跟着齐行炎上战场阵亡的将士们的孤儿寡母,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 翻了好几遍,千思万想,还是没有头绪。 “姑娘,不若下次遇见咱们大少爷,问问他?” 紫竹见薛扶泠眉间紧蹙,不愿见她为齐家之事烦扰,开口替她出主意。 “也可。” 心里思量一回,便又命紫竹丹薇将东西原样放好。 又一时想起昨日哥哥说的话以及被冯致调戏,心中恼怒不已。 静坐一会儿,沉思半天,将丹薇叫来。 “你去将郑平叫进来,我有话吩咐他去做。” 说罢又在丹薇耳边低语几句。 见丹薇面露担忧,薛扶泠淡笑道:“放心,不会叫人怀疑的。” 丹薇听见这话,才默默退出去找郑平。 且说顾轻虞和齐行度从万福堂受训出来回到蔷薇阁。 “度哥哥,不关虞儿的事。昨日人太多了,也不知到底是谁手脚这么不干净,害的老太太她们发火。” 顾轻虞心有愧疚,面上讨好的说着。 这些羊皮册子是她在保管,一时被偷,当真倒霉的很。 本想着先瞒下来,悄悄叫人去查,没想到居然这么快就被发现了。 还被太太和老爷轮番训斥,直叫人恼火的很。 “我如何能知道?” 齐行度被父亲训斥和贬低他样样都不如大哥,本就气愤,听顾轻虞又推卸责任,眉头狠狠皱着,脸上沉的能拧出水来。 以前这些银钱和管家的事宜,薛扶泠从未叫他操过心,也从未出过这样大的乱子。 而虞儿不晓得是如何做的,不是缺银钱要自己的私库添上,就是疏忽大意丢了重要的东西。 想起这些,他心中不免有些恍惚,生了几分后悔,后悔当日任由老太太将管家之事全都交给顾轻虞。 不得不承认,比起薛扶泠的样样谨慎妥帖,他的虞儿还差好大一截。 若是薛扶泠,定不会将那些羊皮册子弄丢。 心中愁思不已,又见顾轻虞撇着嘴,含着泪,委屈道:“度哥哥是嫌弃虞儿蠢笨么?” “管家之事,虞儿是处处比不得奶奶细心,可……可虞儿也不想的啊,那窃贼诚心要偷,谁又能防得住呢?” 说完,竟是再也忍不住的,抱着肚子侧倒在榻上啜泣。 这样委屈推卸责任的话,齐行度简直听的耳朵都要起茧子了。 往日给顾轻虞收拾烂摊子垫钱的时候,都是这个样子,已然见怪不怪了。 揉揉突突直跳的额角,压下心中泛起的不耐。 齐行度沉声道:“我又没将你与薛氏比较,又何苦扯到她身上?” 这话听在顾轻虞耳中便成了齐行度果然是在怪罪她比不上薛扶泠。 所以,不但没劝住,更是放出声音来哭。 “……” “别哭了。” 齐行度自己受了父亲一肚子气,如今还有个无理取闹劝不住的,心中的火便没收住,半吼了出来。 一说完,两人都愣住了。 “度……度哥哥?” 心中生愧,可又不想再纵着顾轻虞任性,他生硬道:“羊皮册子的事我去查,你别操心了。” 见床榻上的人还是发愣,齐行度软下声音道:“为了祖母的寿宴,你消瘦不少,好生养胎吧。” 顾轻虞依旧怔愣,她红着眼,迟疑着垂眸不语。 她是见过齐行度毫无顾忌的偏爱的,并且沉溺其中无可自拔。 无意识的抚着凸起的肚子,她还记得当日齐行度带她回齐家时的承诺。 “我自小就爱慕你,认定了,就是一辈子。便是已然有了父亲替我娶的人,我也只视你为妻。” “咱们才是会举案齐眉、白头偕老的。” “有我在,齐家没人敢小瞧你,包括薛氏。” “我们的孩子定是最聪慧的。你放心,庶长子又如何?只要我不同意,谁也不敢阻止咱们孩子的出生。” “……” 当时她只顾着开心和幸福,完全没想过有朝一日,两人会像今日一样生了嫌隙。 不,不对。 不是这样的。 她的度哥哥只是一时生了气,他还是爱自己的。 刚才也说要帮自己找那窃贼,这不就是证明么? 对的,度哥哥不管什么事,都会替自己摆平,一如从前。 “嗯,我知道了,度哥哥。” 舌尖婉转,顾轻虞将眼泪擦了,压下心里的不安,乖巧的对着齐行度点头。 偏爱和权利叫人沉沦。 从前她对齐行度并没有这般痴情,利用和敷衍居多,一心想的都是如何靠齐行度等人恢复顾家的荣耀,将弟弟培养成人。 可现在…… 就连顾轻虞自己也没发现自己的改变。 齐行度见她面色恢复,心中的愧疚淡了下去。 两人沉默一回,齐行度几欲张口安慰,只是怕她记不住教训,到底没开口。 少顷,他忽又想到一事。 “今年给那些将士遗孤的抚恤银钱发了没有?” 第113章 嫁妆 “这……” “这笔银子数目不少,合该朝廷出啊,为何要我们一个将军府替圣人给钱?” 顾轻虞轻咬唇瓣开口,环佩叮当,上前替齐行度斟茶。 她想不明白,抚恤烈士后代,跟将军府有何干系。 “发,没发?” 齐行度此时脸完全黑了下来,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看顾轻虞的眼神都带着丝凌厉。 “没……” 听见那人嗫嚅开口,眼神里却是不在乎,心中一股挫败感顿生。 “这些日子又是西城伯家的白事和定远侯家的红事,又是准备老太太的寿宴,银子流水一样的花出去,实在是没有银钱啊。” 恐齐行度不信,她又扳着指头,将这些事情一一细数过去。 齐行度闭了闭眼,强压下心里的烦躁,抬脚就要往外走。 “家中银钱连府中的开支都撑不住,哪里还有多余的银子给他们啊……” 顾轻虞情急之下站起身追着喊道,声音也沾染上焦急和不甘。 “度哥哥,你去哪里?又要去柴宝姝或者白松蕊那里是吗?” “……去凑银钱。” 留下一句,齐行度便头也不回的出了蔷薇阁。 这笔银子必须是他们出。 正是因为他们齐家还有这点用,所以才是将军府。 这抚恤银子看似和圣人没关系,但是父亲齐阤身上的俸禄却远远高于同等级的人家。 若是克扣了被人告上去…… 他都不敢想会有什么后果。 本来还有私房能凑出一二,但那些银子早都填补给顾轻虞了。包括上次静贵妃母子出事,名下的几个铺子也贱卖了出去,倒是还有几个田庄…… 只是铺子还能说是经营不善及时止损才变卖,那田庄今年收成不行还能盼明年,却不好糊弄。 而且若是动了那个,家中长辈定都会知晓,更是不可行。 这一时半会的,要去哪里凑钱? 秦山跟在主子身后,看着他脸沉的吓人,以为是又与顾姨娘吵架了,根本不敢说话。 待路过蘅缇院门口,他差点撞上前面突然停住的主子,吓得连声讨饶。 薛扶泠正在低头用饭,只见门口处一片阴影。 抬头看去,是齐行度主仆。 见他在对面落座,薛扶泠表情淡淡正要开口。 “叫厨下再上几个菜,少爷今日在这里用饭。” 秦山见蘅缇院无人搭理,随手叫住一个丫鬟,吩咐一句。 兰期被拦住,却没动身,幽怨的暗瞪一眼秦山,又抬头用眼神请示真正的主子。 得到默认,兰期才动身下去。 齐行度看着她主仆二人的互动,心中却有些不是滋味。 “夫君有事?” 薛扶泠没了胃口,放下碗筷,漱了口,净了手,才问道。 看着面前人娴静的脸,语气却说不出的疏离和冷淡,齐行度心中愈发觉得淤堵。 她对他,好似不一样了。 “先吃饭。” 等饭间隙,齐行度几欲开口说话,却见对面人只是低着头并不看他,也不动筷。 这样的场景,于他来说,没有聒噪,不必应付,不必挖空心思想着怎么收拾烂摊子凑银钱,只需安静待着就好。 明明是冷凝的氛围,却叫他觉得异样的舒适。 心里竟升腾起一股向往的情绪来…… “少爷喜欢食辣,怎么都是些清汤寡水的?” 外面秦山对着归来的兰期食盒里的饭菜不满道。 “我们奶奶口味清淡,份例菜也是清淡的,少爷若是想吃合口味的,自去别处就是。” 丹薇早憋不住心里的牢骚,不等兰期说话,就先开口了。 屋内两人自然也听到这话。 “秦山闭嘴。” 薛扶泠有些意外他的反应,没等她开口庇护丹薇兰期,对面之人倒是先开口了。 看他将那些清淡的菜吃的津津有味,薛扶泠一时也想不明白这人今日是抽风还是如何。 与紫竹对视一眼,看出对方眼里的疑惑。 罢了,懒得管他。 屋内一时只余下碗筷碰撞的轻微响声。 待吃完,丫鬟们将碗碟收了,屋内只余下薛扶泠和齐行度两人。 半天等不到对面人说话,薛扶泠心内莫名烦躁,只想开口赶紧打发他走。 “听说家里遭贼了?” “嗯。” 又是一阵沉默。 就在薛扶泠失了耐心,想开口问他究竟何事的时候,对面说话了。 “家中……家中最近不太平,叫丫鬟婆子看紧门户,莫丢了东西。” “多谢夫君提醒。若是没……” “你还有钱吗?” 不等薛扶泠惊讶,又听他道:“家中账上实在没有银钱了,各处也支付不开,能不能像上次一样,先匀些首饰等物,将外头着急的抚恤银子发了。” 齐行度不知自己是怎么硬着头皮将这些话说出口的。 只觉得心中似打鼓般,脸上也烧的慌,又后悔自己向她开口。 他想抬眼承接对面人的惊讶和嘲讽,却不想她面色平淡,语气也是淡淡的,像是早就知道家里饥荒到如此地步般。 “上次为了凑赈灾的银钱,夫君又不是没看到,我已经将我的首饰连同老太太和太太等人赏赐的全都给了。” 薛扶泠心中憎恶至极,脸上压抑住,故意抬手将头上和手上的东西默默卸下来,放置在桌上。 “倒是忘了,我这里还剩一些,也一并给你。” 齐行度垂着眸,看着桌上的首饰,不觉有些发怔。 只两支镏银海棠珠花,两只玛瑙银圆镯子,并一个银饰璎珞项圈,竟是一个金饰玉石都无。 这些东西居然出自齐家少奶奶的身上? 齐行度不可置信的想着。 别说顾轻虞等妾室身上的紫玉翡翠,就说洗墨和吕嬷嬷等这些下人身上,只怕也有两件金的。 “若是还不够,我嫁妆里的铺子和田庄倒是也能卖了。” 对面人平静的可怕,齐行度心中也酸涩羞耻的可怕。 他身子微颤,双手不由攥紧。 何样混账没本事的人,才会将主意打到家中妻室的陪嫁嫁妆上? “不必了,我再重新想办法。” 心中的羞耻在搅动,齐行度只想着赶紧逃离这里。 “还算夫君有点羞耻之心,吃软饭还没吃到妻室的嫁妆上。” 听见背后说话,齐行度脚步顿住,不可置信的回头。 “夫君这样看着我作甚?我也是实话实说而已。” 薛扶泠面带嘲讽,眼中不屑,语气是从无仅有的轻佻。 齐行度面似黑炭,耳红似血,双手捶握攥紧,暗呼一气,堪堪压下心中怒火,欲抬脚出门。 “果然如公爹说的,样样不如英勇端正的大伯哥。” 薛扶泠语气极轻,像是低喃,却还是被刚踏出门槛的齐行度听见。 他缓缓回过身,面容冷峻,眼中猩红。 “你说什么?” 第114章 真伤 “我问你刚才说什么?” 面前人一字一顿,声音极冷,额头青筋可见,眼底有暴怒。 这副风雨欲来的样子,薛扶泠却并不以为意。 她缓缓站起身,面露嘲讽,语气温柔又缓慢。 “我说,夫君既不如炎大哥哥文韬武略,光耀门楣,也不如他行事洒脱,为大嫂子挣诰命荣誉。” 说罢,像是想到了什么好笑的事,薛扶泠又笑,用只有他两人能听见的声音道。 “武才拍马比不上炎大哥哥就算了,连一心向往喜爱的文才,更是连炎大哥哥半个手指也不如。叫扶泠来看,你书房里的那些书卷笔墨,竟不如早些丢开,说不定还能为咱们府上省点银钱,省的一时不凑手,还要来觊觎家中妻妾的嫁妆,丢了齐家百年清誉和……” “啪!” 尽管有所准备,但这结实的一巴掌下来,薛扶泠只觉得面皮生疼,耳中长鸣,嘴中腥甜难忍,身子恍然发晕,倒在身后椅子上。 齐行度不可置信的看着自己发麻的手掌,又看看薛扶泠没有珠簪固定,全部散落下来的发丝落在顷刻便红肿了的左脸颊上,与原本白皙的右脸形成鲜明对比。 他全身血液往喉间涌去,脑中像是什么炸开般,嗡嗡响个不停。 外面紫竹丹薇几个听见屋内的响动,也顾不得冲了进来。 “姑爷你打我们姑娘做什么?” 紫竹颤抖着吼完,又忙去查看主子的伤势。 丹薇气的双眼发红,边流泪边咬牙将呆住的齐行度使劲往外推搡。 “你走,你走,别出现在我们姑娘面前,走开啊。” 这般没规矩的样子,秦山欲上前劝阻。 薛扶泠捂着脸,看着逃也似的的齐行度,嘴角勾起一抹浅笑。 “呜呜呜,什么东西啊,还对咱们姑娘动手?” “姑娘疼不疼,若是伤了脸又怎么办?” 紫竹兰期红着眼手忙脚乱的去找薛策给的药酒和帕子,丹薇一边哭一边骂。 往日嘴上还能说声“姑爷”,如今竟是气的连称呼也变了。 薛扶泠劝慰两人道:“没事的,伤不了脸的。” 这话说的丹薇更是生气,当即就要去找姜氏告状。 “冷静些,姑娘该是早有准备。” 紫竹一直默默无闻的,见主子捂着脸不让清理,试探开口。 “还是紫竹聪明。” 薛扶泠接过紫竹递上来的茶,将嘴中的腥甜漱干净。 “丹薇帮我重新梳头吧,紫竹去拿镜子来,兰期去将屋门和窗户关上。” 一边说,薛扶泠一边心内庆幸今日簪戴的都是些不值钱的。 “看什么看,再看眼珠子扣了。” 兰期关门的时候,瞧见几个婆子丫鬟伸头想看,肃着脸开口训斥几句,“啪”一声将门关紧。 “不必管她们。” 薛扶泠吩咐兰期一声。 “姑娘……” 紫竹看着主子脸上的红肿,不忍将镜子递上。 薛扶泠没说话,拿来镜子,细细看了脸上的红肿,眉头紧蹙,像是不满。 “啪!” “啪!” “啪!” 在三个丫头都没防备下,自己用力又扇了三下。 兰期惊的将手中的帕子都掉了,忙抓住薛扶泠想要继续的手,哭着道:“姑娘住手,您难过,也不该伤害自己啊。” 三个丫鬟都以为主子被气疯了,眼泪掉个不停。 细想想,世家夫人被夫君掌掴,这样的奇耻大辱,不气不疯才怪。 “我这是为了自保,你们不必紧张。” 薛扶泠看着镜中隐隐渗血的脸和三个丫鬟不忍的眼神,满意的点点头,才将自己的打算说了。 原来,今日齐行度来要钱,她便估摸齐家账上一丝可挪用的银钱也无了。 若是安稳将人打发走,只怕来日管家的差事要重新落到她这个主母身上。 那样的烂摊子,不过是用自己的银钱去填补,给顾轻虞和齐行度收拾烂账。 激怒齐行度动手,当着蘅缇院众仆从的面闹这么一出,就是要给各处都看看。 齐家二少爷和二少奶奶关系极差,已经到了不顾脸面动手的地步。 一来坐实齐行度宠妾灭妻致夫妻不和的传言,二来堵住太太她们叫她收拾烂摊子的心思。 可世间男子行事再出格,都有人替他们辩解。 只有将伤口展现在众人面前,他们才会估摸着,怜悯着,略微展现一丝对弱小的同情。 可悲是可悲,只要达成目的,那便是有用的。 紫竹忍不住掉泪,“姑娘何必动手伤害自己?丹薇手巧,定会给姑娘画的逼真,您……” “再逼真,也会有露馅的时候,不若真伤。” 薛扶泠掏出自己的帕子,替她将泪擦了,轻笑开口。 只是这个举动又扯得脸上发疼,只好止住。 “难道是顾姨娘那个贱人撺掇他来问姑娘讨嫁妆的吗?”兰期红着眼猜测。 “也未必。齐行度沉迷情爱没错,偏袒顾氏也没错。可他也是世家子弟,晓得家族的兴败和存亡与自己的情爱相比,哪个更为重要。不然不会纵容顾轻虞讨好拉拢静贵妃母子,默认祖母和父亲替他买官寻上位。” “至于顾轻虞,她也出身世家,虽受过流放之苦,但身上的傲气还是有的。从她宁愿与苏稳李柄共同经商以及私自放印子钱就可以知道。她想要钱和权,都会尽量自己挣,绝不会打家中女眷的嫁妆的主意。” “这样的人,却也难免被打着为她好的名义的人利用,去做不要脸的事。” “齐行度与她相处时日良多,自然比咱们看得透,知道该如何引诱她达成自己的目的不被怀疑,而齐行度自己只需安心隐身享受就是。” “最重要的是,顾家只余下一个幼子,待出头,待能替顾轻虞撑腰,又不知十年还是二十年,当然有恃无恐,毫无后顾之忧。” “前些日子的宠妾灭妻说我与他还未圆房之事,就是他传出去的。” 丹薇惊讶,“他的目的是什么?” “一来为了叛逆父亲对他的安排,二来叫顾轻虞不受待见,更加依赖离不开他。” 紫竹三个闻言,再结合家中近日发生的事,细细想一回,俱不寒而栗。 亦明白了齐行度的假仁假义和自私虚伪,不免愈发觉得这齐家如虎狼窝般。 “原来他知道自己疼宠顾氏能得到什么。”丹薇默默沉思。 “姑娘,这竟是摆不脱了,可怎么办?”兰期也沮丧不已。 “既摆不脱,那大家都别好过,就看着它发烂发臭。” 薛扶泠很是平静,语气也有几分轻松。 对她来说,齐行度,包括齐家的所有人,都一而再再而三的挑衅她的底线,将她的容忍当做脚底泥般践踏,那大家都别想好过。 齐家已然从根上腐朽,那就彻底烂了吧。 最起码,齐家倒台,能去掉静贵妃和二皇子的助力,为兄长薛策和四皇子扫平一些障碍,也算是有点用处。 薛扶泠看着三个丫鬟的神色,心中重新将之前的念头拾了起来。 “去看看郑平怎么还不进来?顺道将芳时、余娘子和宋嬷嬷也叫进来,我有差事要吩咐。” 第115章 后路 等丹薇兰期两个去寻人,薛扶泠指着一处斗柜,叫紫竹将暗格里面的东西拿出来。 “姑娘何时放的这个?” 紫竹依言取出一个从未见过的雕花匣子,有些疑惑。 “前几日放的,就是没想到这么快就用到了。” 主子没说打开,紫竹便恭恭敬敬的将匣子交上去。 薛扶泠则是捧着匣子微微出神。 齐家这样急功近利的样子,偏偏家中又无一人看得通透。 一心想要跟随的静贵妃母子,虽然极其受宠,但家世却比不上兰妃。 兰妃的母家是所有皇子之中最为显赫的,圣人哪怕对她们母子并不热情,但也要看在蔺东万家的面子上,将兰妃母子与静贵妃母子的恩宠并重。 如此,哪怕兰妃生的三皇子资质愚钝,也不妨碍他亦是继承大统的人选。 加上还有个薛扶泠最近才知道的,一直埋没在人群,潜心蛰伏的四皇子裴骁,暗中操作。 三虎相争,鹿死谁手,更是难说。 朝中风云变化,太子的人选一日没有定下,就要跟着担惊受怕一日。 偏偏齐家还举家不遗余力的支持静贵妃母子,想要效仿祖上的从龙之功,再为齐家争得满门荣耀和百年传承。 可他们却从未想过若是失败,会有何种后果? 选错的后果,家族覆灭,便是定局。 她作为齐家二少奶奶,只怕是逃不出这牢笼了,便想着身边的人可以躲开日后的腥风血雨。 便早早替他们想好后路,落得个好下场,也算是主仆一场,她能为她们做的最后一件事。 正想着,宋嬷嬷被兰期香药急急匆匆的扶着进来了。 “姑娘,您没事吧?” 宋嬷嬷已然听兰期说了薛扶泠挨打的事,待看见主子脸上的痕迹,气的眼泪直流。 “天杀的,府里长辈都没弹过您一指头,他算个什么东西?没心肝的,早知道这么着,奴婢当初就不该替他说话。” 一边骂一边流泪懊悔。 又颤巍巍伸手想碰薛扶泠受伤的脸颊却不敢。 “姑娘可疼?你们叫过府医没有?怎么还不给姑娘上药?” 遭遇此事,连宋嬷嬷这样将规矩礼法常日挂在嘴边的人都看不下去了。 “无碍的,已然用过药了,嬷嬷无需担心。” 薛扶泠心下一酸,仍旧强笑安慰着说了谎话。 不多时,丹薇带着郑平等人进来了,却迟迟不见芳时。 说是被她哥嫂叫了回去,一时半会回不来。 “罢了,先将你们的事说了。” 薛扶泠对芳时的所为心中有数,开口吩咐紫竹将门窗关严实,不等她了。 众人见主子少有的严肃,心中都有些忐忑和疑惑。 “你们都是聪慧之人,亦是跟着我从薛家到齐家最信任的亲信。齐家如今的样子,不必我说,想必心中都有数,如此光景只怕也支撑不了一二年,衰败自不必说。” “我便想着,趁着如今色色还过得去,将你们都做主放了出去,替你们打算一二。” “姑娘说的什么话?我们跟着姑娘,哪也不去。” “就是,姑娘在哪我们就在哪。” 余娘子等人惊慌下跪,紫竹亦想起原先的种种征兆,哭着摇头表示不愿。 “你们的忠心我都知晓。可我想着,高瞻远瞩这话很是有些道理。咱们能逃一个是一个,不必都跟着我在这虎狼窝里赌命。” 众人还想说什么,只见薛扶泠眼神坚定,挥手将她们制止。 “不必多言,只听我吩咐就是。” 手中的匣子被打开,一叠纸静置其中。 薛扶泠叫紫竹将各人的卖身契交还给他们。 “余娘子将郑管事的身契一同带上,叫你们夫妻两个这些年分离两处,着实辛苦。” 边说,边将匣子里的八百两银票叫紫竹交给她。 “或是想自己做个生意,或是还想以白身留在田庄上,不必顾念我,你们夫妻自己拿主意。” “丹薇也到了年纪,你和郑平两人心有灵犀,互相喜欢,我也都知道。” 话音刚落,丹薇郑平两人俱顾不得脸红,互相对视一眼,像是在证明薛扶泠说的话。 “若是家中同意,结为连理,也是喜事一桩。” “你们几个丫鬟都是一样,除了这些安身的银钱,嫁妆和贺礼等物,我也早早另外备好了。出去若是成了婚,我派人将东西送上就是。” 紫竹亦自觉的将从主子手上接过的六百银给两人平分。 “奴婢不要,哪怕是黄泉,奴婢也要陪姑娘走完这一遭。若是侥幸活下来,咱们还在一处。” 丹薇重新跪在地上,哭的喘不上气。 “说什么呢?别咒姑娘好吗?”紫竹瞪一眼丹薇,将她硬拉起来。 “前路未明,侥幸这话,我从不信。你们伺候我一场,本就辛苦,若要为此送命,黄泉路上,我也安生不得。” “奴婢从姑娘学规矩时就跟着姑娘了,虽没有奶过姑娘,但这些年的情分,早已将姑娘视为亲生,奴婢不离开。” 宋嬷嬷不管众人哭泣,她抖着手,擦掉眼角的泪,语气心疼又坚定。 “嬷嬷将我当做亲女,我又如何不把您当长辈?本想着平安一世,您膝下又无子女,扶泠定为您养老送终,奈何终究不能如愿。” 薛扶泠拭去眼泪,苦笑着又道:“好在,老家尚且还有个敦厚善良的侄兄弟,亦能替扶泠孝敬您老,我也可放心一二。” 说着,她将手中的一千两银票强塞进宋嬷嬷的手中。 “我虽打听过侄兄弟和媳妇的为人,也相信他会尽孝。但凡事也有例外,银钱只有握在自个手中才保险,嬷嬷比我明白人心冷暖,扶泠不再赘述,只盼您后半辈子安然无忧。” 一席话,说的宋嬷嬷比刚才哭的还凶,握住薛扶泠的手也紧紧攥着不愿放开。 薛扶泠亦噙着眼泪,强忍着安慰宋嬷嬷一通,才又继续。 “我最是放心你的。” 薛扶泠将兰期的三百两给她,笑着道:“听说你哥哥很是出息,做了生意挣了钱,已然从薛家将你父母接了出去做了良民。如今一家子就等着你到年龄赎你出去呢。有这样的家人,我也羡慕。” 兰期的父母高瞻远瞩,当初生下他兄妹两个,本来都打算求薛家恩典,给两个孩子赎身,不叫自小就做人奴婢。 奈何到了兰期的时候,薛家出了薛扶泠母女两个的事,便也耽误下来。 “莫哭,成了自由身是好事,没有遇见好事还哭个不停的。” 边说边吩咐紫竹将自己的帕子递给兰期,又安慰她几句。 “香药的身契就在自己手上,咱俩缘分虽浅,但救命之恩永远铭记。” “至于紫竹……” 第116章 做戏 “……既无父母,又无兄姊,这世上只她一人。不怕你们说我偏心,到底怜惜她孤苦无依,命数不济。所以,这五百两的银钱,叫她安身立命。” “你也莫怕,我会托兄长寻个靠谱的地方,多照顾你一些。” 像是没听到般,紫竹怔怔低着头,不知在想什么。 薛扶泠只当她伤心要离开自己,轻轻拍了拍她的背,以示安慰。 “还有最后一事,只怕要带累大家的名声,可却是我不得不做的。” “姑娘直说就是,您为我们样样思虑周全,名声二字,又谈何带累?” 余娘子恭敬福了一礼,忍着泪说道。 “突然将你们放出去,怕府中各处必定会生疑阻拦,只好借口你们瞧见我被下了面子,一时恼怒,对外称眼不见为净犯了错,全赶去我的庄子上不让再近身伺候。” “等到庄子上,后续再陆续离开,方觉靠谱。就是名声上不好听,劳你们多担待。” 薛扶泠说完,宋嬷嬷等人都有些怔愣。 “这哪里是带累我们的名声?分明是你顶着被人议论小性善妒、暴躁无常的压力,来帮我们脱困啊。姑娘……” 宋嬷嬷刚止住的泪又不自觉落下。 “我的名声横竖已经被外面的流言所累,有什么要紧?只牵连到你们,将来别埋怨我就好。” “姑娘再如何恼怒?哪能一朝改了性情?外人都知道您最是信任我,若是连我也出去了,就显得故意和虚假了。且奴婢也发过誓,此生绝不离开姑娘。所以,奴婢不出去,生死都随姑娘一处,奴婢早就说过,此心绝不会更改。” 没等薛扶泠说话,一直沉默的紫竹上前,端端正正跪的笔直,面上是前所未有的坚定。 “我也是。” 没想到自来话少的香药也站了出来,同紫竹一样行径。 “香药与他们不一样,天命轻贱,无父无母,饱受颠沛流离之苦。如今好不容易得姑娘恩典,此生报答不完,只怕来世衔草结环也轻,求姑娘别赶我走。” 见她俩如此说,薛扶泠无奈道:“你们年轻,不晓得自由多好。跟着我在这府里蹉跎年华,若是不出府,倘或被收做通房妾室,你们也晓得他对我如何,只怕也将你们耽误了。” 薛扶泠说的这些,亦是世家夫人身边陪嫁大丫鬟们的惯常去处,她不想叫齐行度祸害自己的人。 “这有什么要紧?” 紫竹梗着脖子,笑着道:“他若强逼,我或是绞了头发做姑子或是抹了脖子做孤魂,自有我的道理,与他什么相干。” 薛扶泠心惊想要劝她,又见香药亦是赌咒发誓不离开,终究妥协下来,将两个痴情的丫鬟留下。 “那就各自拿着身契,我能将你们护一时便是一时,待到穷途末路再说。” 感叹两个丫鬟固执的同时,薛扶泠心中又为她俩另做一番打算,才觉着安心。 只是见众人都要效仿,她忙板着脸阻止住。 罢了,薛扶泠柔柔笑着将众人都看一遍,心中说不出的开怀。 “如此,各人现有的衣裳首饰等物,还是归你们各自带出去,时间紧急了些,等会就回去收拾东西,务必赶天黑就出府去庄子上。” 见众人抹着泪点头,她才心满意足。 说罢,顺脚踢翻凳子,随手将手边一个香炉狠狠扔到地上,又抄起桌上的碧玉茶具等易碎声大的东西,重重砸在门上。 满意这样大的动静后,薛扶泠又逼出眼泪,撕心裂肺的哭骂道:“滚出去,都给我滚出去!” “还有脸求饶?要你们这群废物有何用?擎等着看我的笑话是不是?” “若是哪日我被打死,你们好去攀高枝是吗?” 为了更真实,她又将门打开,边扯着嗓子骂边将宋嬷嬷等人赶出屋子。 宋嬷嬷等亦与她做戏,纷纷抹着泪,跑出去,跪在廊下求饶。 不过一会,院子里齐家的下人便纷纷探出头来看。 就连蘅缇院外,也聚了好些个平日见不到的身影来瞧热闹。 “滚,都给我滚!我院子不需要吃里扒外的东西。” “都给我去庄子上思过,若是再出现在我面前,直接将你们一个个提腿卖给人牙子再说。” 桃枝和杏浓平日跟丹薇几个关系好,一时被吓得跪在地上,嗫嚅着想替她们求情。 “谁要是敢求情,就一并挨了板子,卖出去再说。” 薛扶泠身形狼狈,脸上伤口略显狰狞,又是突然发疯,唬的蘅缇院包括外面瞧热闹的,竟俱不敢开口。 要知道撵出去事小,若是再卖到别处,还不知有没有齐家舒服,她们不约而同的选择闭嘴。 只是也有那察觉不对劲的,询问身边人,一向温柔和顺的二奶奶如何这般行径。 “有人看到,说是二少奶奶被二少爷当众打了……” “这……咱们这些下人且知道面皮重要,打人不揭脸。二奶奶这样金尊玉贵的人,脸面更是金银做的,难怪难怪,是个人都要气疯。” “赶紧告诉太太去啊,二少爷当真是……” 这些话且传不到薛扶泠的耳中去,因为她还在卖力做戏。 丹薇几个也聪明,百般哭诉,只不想离去。 “你们在一日,奶奶都要被气死,还杵在这里做什么?” “就是,赶紧收拾包袱滚出蘅缇院,少碍奶奶的眼。” 紫竹和香药也像极了没有被波及的狗腿子的嘴脸,洋洋得意帮着腔。 “好姐姐,看在我俩素日的交情上,就帮我求求情吧。” “不过一同伺候过奶奶,哪有什么交情可言,可别带累了我。” 丹薇和紫竹这两个众所周知的好姐妹之间,也上演着今非昔比的绝情戏码。 众人卖力表演,直到薛扶泠余光看见几个身影消失在围观人群,才停下手上的打砸。 “你们两个,去,派人将这几个狗东西给我送去庄子上做苦工,我不想再看见她们。” “看什么看?都给我滚。” “我是没脸做人了,都来看我笑话……” 对着齐家的奴仆发完最后一顿火,薛扶泠流着泪将屋子重重关上。 蔷薇阁就在隔壁,所以看热闹的下人中,也有顾、白、柴三个妾室的丫鬟。 瞧见那样的场景,个个兴高采烈地跑去向各自的主子报喜。 顾轻虞和白松蕊听了,也跟着欢喜一场。 尤其顾轻虞,若不是洗墨百般劝阻,她还打算带着雯樱亲自来瞧热闹,只想看看薛扶泠这万年温吞的性子是如何改变的,顺带落井下石一番。 唯有柴宝姝听了,面上毫无表情。 慧儿和蓉儿不解,“姨娘难道不开心吗?” 第117章 调和 “又不是被打杀了,我为什么要高兴?” 柴宝姝翻着书,声音淡淡的。 这话却将两个丫鬟吓得不轻,尤其是慧儿。 “蓉儿你去外面瞧瞧有什么动静,再来回姨娘。” 见人走了,慧儿才焦急道:“姨娘当着她的面儿咒二奶奶死,若是传出去,恐遭责难啊。” 谁晓得主子嘲讽一笑,“这样的事,府上且得乱一回,哪能顾得上我这样的姨娘?” 慧儿一时被噎住,细想想,也有些道理。 “不过,不知道两人吵了什么,家主居然发这么大的火?” 慧儿虽不是齐家的奴婢,但通过蓉儿等人的说道,对齐行度的品行也有些了解,一时还有些不相信他会动手打人。 “横竖不干咱们的事。” 柴宝姝嘴上这么说,心中却有些怅惘。 她在家中是见过几个哥哥是如何因为不顺心就打骂房中妻妾的,对此行为也厌恶至极。 曾暗中发誓,此生定不会嫁给这样拿内宅女眷刹性子的人。 当初想攀齐家的富贵,亦是图齐行度君子之风的。 嫁不了心悦之人,嫁个好人也是不错。 可如今…… 齐行度真的算好人吗? 柴宝姝说的不错,家中确实生了乱。 明毓轩里,蔡妈妈拦住院里大丫鬟珍珠的禀报,心惊半日不语。 因方才服侍姜氏吃了保心丸睡下,一时犯了难,不知如何开口将此事告知。 正犹豫,又见慌慌张张的跑来一小丫鬟,嘴里大喊:“二奶奶疯了,二奶奶疯了。” “嚎什么?闭嘴!” 蔡妈妈和珍珠两个慌得忙呵斥她。 正准备叫过来细问,里间传来声音,“发生什么事儿了?谁疯了?” 蔡妈妈和珍珠对视一眼,晓得这事终是遮掩不过去,遂带着那小丫鬟进去回话。 “……二奶奶气的将宋嬷嬷丹薇等好几个在场瞧见的人全都赶出府去了,可见是气疯了……” 那丫鬟还待说的更详细,被蔡妈妈瞪一眼,才堪堪闭嘴。 姜氏被气的眼前发昏,身子摇晃,幸得蔡妈妈眼快扶住,才免于倒地,又将那保心丸忙掏出几丸来,为主子服下才罢。 压住更加疼痛的胸口,姜氏抖着手,大声吩咐:“去将那个孽障给我叫来,快去。” 那小丫头说错了话,听见这个,忙出去寻人传话。 “太太要去哪里?” “她受了这样大的屈辱,指定怎么样呢,我去看看她。” 姜氏心中又气又悲,抬脚就要往外走。 蔡妈妈忙与珍珠将人拦住,苦口婆心的劝:“您身上本就病痛,还要亲自去,岂不知又累的如何呢?” “您是婆母,二奶奶再怎样,也只有她来见你的。谁也没您自个的身体重要啊。” “珍珠,你去将二奶奶也叫来。” 蔡妈妈伺候了姜氏一辈子,主仆如姐妹,有时候也能替她做些主。 薛扶泠用帕子捂着脸进门的时候,齐行度正跪在地上,姜氏捂着心口坐在椅子上,府医也站在一旁。 见薛扶泠双目红肿的进来,姜氏强坐起来,心疼的将她招到身前,轻轻掀开薛扶泠的手,立时被伤口唬的直抽气。 “黑心肝的,我怎么生出你这样不知轻重的东西?” 狠声责骂一句不过瘾,姜氏又挣扎着要去打儿子。 薛扶泠冷眼看着蔡妈妈轻易将人劝了回去,心中那点愧疚也没了。 再疼爱她这个儿媳又如何,到底不如亲子重要。 古来婆媳皆是如此,也不是什么稀奇事。 齐行度打完人之后早就后悔了,慌乱的想要躲出去,被人拦住才没得手。 此时瞧见薛扶泠脸上的伤,不由吃惊不已。 见左颊两道指痕红肿不堪又渗着血,其余地方青紫不一,竟瞧不见往日一丝白皙。 他当时……这般用力吗? “你媳妇也到了,你说说,到底是为什么要动手?” 薛扶泠心内平静,丝毫不慌。 概因再了解不过齐行度心思,他如何能亲自开口提起他的兄长呢? 也是有恃无恐。 果然任姜氏如何愤怒责骂,齐行度只沉默不语。 打又心疼,骂不顶用,又转问薛扶泠。 谁知两口子像是商量好了似的,一个问了沉默,一个问了泪流,半天不知缘由。 姜氏气的指着秦山和紫竹等人询问。 “奴婢们当时在门外,屋内就二少爷和二奶奶两个,不知发生了什么。”紫竹抖着肩膀也哭。 末了像是想起什么,又说:“只是隐约听见二奶奶说什么‘就这些’、‘都拿去’、‘再要也没了’,这样不知就里的话,奴婢们实在不知道啊。” 听完紫竹的,姜氏又看向秦山。 “小的……实在离得远,听的不真切……” 秦山是被齐行度交代过的。 虽然没听见里面到底是为什么这话是真,但他也知道主子找二奶奶的原因。 因为堂堂七尺男儿,觊觎妻妾嫁妆还打人,说出去,实在……丢脸。 “太太,想是少爷来寻我们奶奶要她的嫁妆银子才惹出来的。” 香药的规矩被余娘子教导的很好,恭恭敬敬边哭边说。 “胡说,你……”蔡妈妈本想骂她多嘴,但被姜氏拦住。 “奴婢也是听见宋嬷嬷她们说的,说我们奶奶哪里还能再给姑爷找出像上次那么一大箱子珠宝翡翠抵钱呢?” “说奶奶为怕少爷一时不凑手,想将身上头上的首饰给少爷先拿去应急,少爷一时恼了,就打了奶奶。” 姜氏看着地上哭的憨厚的丫头,又看儿媳果然素着头发,捂脸哭的更凶,儿子还是沉默不语,已然明白了几分。 家中拮据,她心中有数。 只是万万没想到,他能将主意当真打到他媳妇的嫁妆上去。 若是平日好生待薛扶泠也就罢了,偏偏眼里只当没这个正妻。 泥人尚有三分性情,何况是人? 她都为薛扶泠挨的这打委屈的慌。 姜氏心中恼怒又复杂,抱着薛扶泠将她好一通安慰。 将人哄住,她又指挥珍珠,“去将戒尺给你们奶奶拿来。” “我的儿,你放心,这口恶气,定要叫你出了才算。他伤了你,你还他几下,都是应该的。” 抚着儿媳的手,姜氏眼中除了心疼亦有试探。 薛扶泠晓得姜氏的意思,心中无奈,替她擦擦额上的汗,又看眼府医,说道。 “母亲,若是为我俩的事情气坏了身子,可叫夫君和扶泠如何担得起呢?先叫府医瞧瞧身子才是。” 第118章 烫手 府医在齐家多年,自然晓得眼色深浅。 当即借机上前,挡住姜氏的愧疚。 珍珠这时也拿了东西来。 “二奶奶,戒尺。” 姜氏闻言不动,蔡妈妈等人也不是劝的意思,都想看看薛扶泠要如何做。 “老太太处的玲珑来了。” 忽然外面有丫鬟传话。 “太太安。”玲珑福身行礼,“老太太也听说二少爷夫妻之事了,她老人家有话要说。” “‘度哥儿不是个鲁莽的,泠丫头也不是个小肚鸡肠的。 将那些不规劝着主子的丫头仆妇们打出去,也就算了。 度哥儿年轻不知事,夫妻间哪能有个矛盾就闹得像仇人似的?叫他们自个和好也就是了。 惊天动地的吵这么一回,失了大家的体面,没的叫人笑话。’ 老太太的话带到,她老人家还等着太太的处置,奴婢好回去交差。” 玲珑一字不差的将老太太的话重复一遍,便安静的站立一旁,等着结果。 薛扶泠暗暗吸气。 若是不装,只怕自己此时会忍不住大笑出声。 四两拨千斤,可笑至极。 也不愧是齐行度的祖母,喜不喜欢自己先不说。 这一通话,先是怪她“小肚鸡肠”,又是骂她‘惊天动地胡闹’失了大家颜面。 将亲孙子的暴行,却辩解称成‘鲁莽’、‘年轻不知事’。 看似公正,实则偏心。 在场人心中都有数,端看薛扶泠识不识相了。 “老太太说得对,到底是家事,还请母亲也息怒。” 她当然想打回去,但不是现在。 “好好好,我就说你是最识大体的好孩子。” 姜氏欣慰的赞一句。 不必她说,珍珠便将手中的戒尺收了回去。 “你瞧瞧,你个糊涂种子,满京城只怕都找不出这样的好媳妇,为了你那糊涂性子,都生了多少事?” 只是姜氏也明白,该有的体面还是要圆一圆的,又放声骂一遍儿子。 “她面活性软原谅了你,你却难逃责罚。” 姜氏眼神示意珍珠将齐行度扶起,眼底带着心疼,嘴里却继续说道。 “既然是因为银钱的事起的冲突,那就将你自己手上的一处庄子赔给你媳妇,再给她好生道个不是,这件事就算是平了,往后安生过日子,谁也不许再提起,知道吗?” 齐行度头一次顺从且快速的听了母亲的话。 因为府中男丁手上的庄子,得的营收都会给公中几成,就算成了薛扶泠的私产,不过左手倒右手的麻烦而已,也无所谓。 待弓着身子,正正经经给薛扶泠赔了礼。 薛扶泠也见好就收,顺势下了坡。 这件事在齐家便到此为止。 玲珑替老太太达到目的后,便带着人退了出去。 姜氏则欣慰的一手一个将儿子儿媳的手放在一处。 “夫妻和睦,才能万事皆宜。” 说完又对着齐行度和紫竹香药等人道:“瞧你媳妇头上手上素成这样,你也能忍心?还有你们这些奴婢不提醒主子衣装得体,不为主子考量,也很是该责处一番。” “去将我嫁妆箱子里的那套玫瑰样式的头面拿出来,你们二奶奶戴那个,正合适呢。” 蔡妈妈等珍珠去拿东西,才笑着道:“奴婢记得那还是咱们姜家老太太当初专为您出嫁,叫宫中的巧匠打造的呢。可见太太当真疼爱二奶奶啊。” “怎好叫母亲割爱?” 薛扶泠虚虚应付一句,想趁机抽回与齐行度交叠的手,奈何姜氏握得太紧,没抽动。 “都是……孩儿的不是。” 齐行度感受着手下微凉柔滑的触感,胸口又泛起那股陌生的躁动,耳尖微红,声音也带上了一丝不自然。 翻来覆去这一句话,不知姜氏如何,薛扶泠只听的生呕,偏偏还得忍耐。 不仅如此,也不晓得齐行度虚成何样,手上黏腻的贴合,更叫她反感不适。 姜氏不知他俩所想,慈爱的又说了几句劝慰和睦的话,珍珠也将东西拿来了。 那描金的莲花漆盘里,除了姜氏说的那套玫瑰头面外,还有个镶宝石的紫玉芙蓉手镯,瞧着很是珍贵。 这芙蓉镯,薛扶泠听蔡妈妈描述过,是姜氏嫁进齐家,老太太给的。 珍珠紫竹等人替薛扶泠重新梳发之后,姜氏又将她叫到跟前。 “当日度儿受老爷责难,你冲进去救他。母亲还记得你说过的‘夫妻一体’的话。你是个规矩大方、目光长远、深明仁义的好孩子,往日度儿给你受的委屈,今日母亲代他替你赔不是。” 姜氏暗吸一口气,压住胸口的钝痛,将那芙蓉镯拿了,语带祈求道。 “他行事欠考虑,身边又没个规劝教导的人,行事多鲁莽,导致家中名声受损,日子愈发艰难。” “母亲知道叫你如从前一样赤忱待他,中间还隔着许多人和事,定是不能了。” “只求一件事,不管将来如何,都不要放弃他,不要放弃齐家。” “好不好?” 姜氏不错眼的盯着薛扶泠红肿的双眼,又将手上的芙蓉镯递给她,想要得到令自己安心的承诺。 “母亲言重了。齐家是大家的齐家,夫君亦是顶门立户的男子,自然各处都好,扶泠也当好生做好内宅女子的本分。” 薛扶泠恭敬的低着头,并未看姜氏和她手上的镯子。 姜氏心中明白她的推脱,却不愿放弃。 “你是聪明的,母亲知道。家中老太太和我等这些人去了,府中还要你和度儿支撑,母亲就是怜你辛苦。” 说罢,身子前倾想将芙蓉镯替薛扶泠戴上。 “母亲休要做无稽畅想,您和老太太她们定当会长乐无恙,儿媳跪请母亲收回刚才的话。” 薛扶泠躲过镯子顺势跪下,做惶恐害怕之举,瞧着真诚又自然。 姜氏的手横在空中半天,良久才叹息一声。 薛扶泠的态度如何,她已然知晓。 心中失望至极,但也晓得再三重复挣扎没有意义。 疲惫的闭了闭眼,将手中的芙蓉镯递给后面同样跪着的紫竹,叫她替她主子收着。 齐行度再蠢,也知道那只芙蓉镯的意义。 母亲的担忧,早日就跟他叮嘱过,他也知道以薛扶泠的能力,掌管整个齐家绰绰有余,只一直都没放在心上罢了。 他是如何对薛扶泠的,自个心中再知晓不过。 如今盼着薛扶泠继续贴他的冷脸,自个都晓得荒诞不经,实难从命。 哪怕面对长辈如此恳求,既不动心也不动容,拒绝的如此干脆。 想到这些,齐行度眉心微蹙,心中沉沉,双手也不自觉握紧。 深觉喉间像是被什么堵住一般,想说些什么挽回,又什么都说不出来。 至于想挽回什么,亦是有些茫然无措。 “你的伤便回去好生养几日,别出来见风。这段时间也不必再来我和老太太跟前敬孝。” 第119章 布局 姜氏这些话,无疑是变相的软禁。 怕薛扶泠用现在的这副尊荣出去乱说,败坏齐家的名声。 岂不知,这正合薛扶泠之意。 主仆三人趁着夜色,一路沉默着疾步回了蘅缇院。 丹薇几个也已经收拾好行李,只等着再与主子告别一声,便搬出齐家,奔向自由。 “哭什么?到了外头若是有难处就告诉我,或是去薛家告知兄长,高高兴兴的好生过日子。” 薛扶泠忍着泪意和酸楚,多叮嘱几句。 又说了一些别的事情,看着几人被齐家管事的嬷嬷撵走,抹着泪,心中满是高兴。 蘅缇院四处灯火葳蕤,明明还与之前一样,却叫人觉得瞬间冷清了下来。 “……还好有你两个陪着我。” 看着满院寂静和萧条,薛扶泠握住两个同样抹泪的丫鬟的手。 她最不忍离别,最害怕孤独,到底也没能如愿。 “若是我来日身死……” “呸呸呸!姑娘说什么呢?” “姑娘定会长命好几百岁。” 紫竹香药连忙拉着薛扶泠向神佛告饶。 “不过早做打算罢了,又不是立时要死。” 两个丫鬟又要急,被薛扶泠笑着拦住。 “出嫁女的嫁妆在她身死之后,一是送回娘家,二是交由子女承继。” “我与齐行度应该不会有孩子,所以这一项不作数。” “我的嫁妆是嫡母给的,死后若是没有意外,估计也会交还给她。” “姑娘到底想说什么?”紫竹泣不成声。 “好丫头,听我说完嘛。”薛扶泠笑着替她擦眼泪。 “嫁进齐家这三年,那些庄子产出的银钱,我也大多数重新置办了田产铺子等,已然比原先的嫁妆高出许多。这部分,日后便是你二人安身立命的本钱。” “不许推辞,也不许阳奉阴违,到时候好好活着,不然我会心碎的。”薛扶泠捧着胸口,佯装恶狠狠道。 “噗嗤~”香药没忍住,不给面子的笑了出来。 “姑娘竟也有这么活泼生动的时候?”紫竹也笑。 此话一出,薛扶泠亦有些呆愣。 “人都会长大的……” 她喃喃自语一句,便又恢复原先的样子。 “不过接下来,咱们也不能坐以待毙,还有好多事儿要办。” 薛扶泠一边往屋里走,一边吩咐两人替自己研磨铺纸。 “冯致那个登徒子的账,我已差遣丹薇和郑平去办了。若是顺利,该会有消息传来,只等着就成。” “接下来就是安心找齐行度的麻烦。” 说罢,心情极好的一气儿写了好几张纸,才罢手。 “不管姑娘做什么,我们都会支持姑娘,您尽管吩咐就是。” 紫竹香药坚定道。 “不是什么上刀山下火海的事儿,就是送几封信,不必这么紧张,哈哈。” 亲近的只剩下两人,薛扶泠便也不打算瞒着她俩。 齐行度宠妾灭妻是一项罪名,迟迟不发抚恤银钱,亦能算作贪污大罪。 加上他近来官途“太顺”,又有静贵妃的袒护,朝中更是树敌太多。 有了这两项罪名,难道还担心那些提笔如握剑的文臣们没有事儿做吗? 若是嫌不够,她还有别的。 “姑娘何时吩咐过余娘子,叫她去找那些被放印子钱迫害的人了?” 紫竹有些发懵。 “给余娘的银票里就夹杂着东西,怪你没瞧见。”薛扶泠也不瞒她,如数告知。 “顾轻虞放印子钱也这么些日子了,早听说有好几家因为还不上,而家破人亡的。不过将这些人拢在一处,叫他们递上状纸去告一告。” “可他也不是没手段的,横竖还能借着家里的势压下去……”紫竹问。 薛扶泠接过香药递上的茶抿一口,道:“只要有良家告状,齐行度想要压下去,就得去消京兆府尹记录在案的卷宗。 咱们正好叫他家许太太帮帮忙,说服赵大人,将案卷先留着。” “许太太?奴婢记得上次咱们府上开宴,她都没应奶奶的约,事关将军府,她如何能帮咱们办事?” 紫竹记性好,一下子想到薛扶泠口中的许太太是何人。 “还记得在岑国公府赏梅吗?你家姑娘我,还与她一见如故呢。”薛扶泠淡笑道。 “但是,一见如故还不够,借湖阳郡主的义女之名,那就妥当啦。” “姑娘要打着湖阳郡主的名义做事吗?” “我又何必将这个身份说出口,这不是京城里人尽皆知的事实吗?而且就是吹个枕边风而已,大不了还有别的后手。” 要知道,顾轻虞还帮着齐禄媳妇的娘家哥哥买官了。 用的还是齐行度自己的名帖,事情办的一点也不隐蔽,加上齐禄舅兄是个草包,底下妒忌他的人一大堆,想拉他下马的人多的是。 俗话说,得道多助,失道寡助。 若是一朝能有被踩进泥里的契机,那些人更不会给他死里逃生的机会。 如此,一个完整的闭环也算是出现了。 宠妾灭妻、贪污纳贿、仗势欺人、买卖官职。 四管齐下,将军府的家底再厚,多少也会掉一层皮。 “这三封信分别是给许太太、崔太太、苗大奶奶的。这几家是文官中的翘楚,出面弹劾齐行度,事半功倍。明日你去西街,直接交给珞嫂子,她知道怎么办。” 将东西交给香药,薛扶泠又将剩余的三封信交给紫竹。 “等丹薇他们过个两三日离开庄子,差不多就是外面关于我被打,以及齐行度宠妾灭妻的流言蜚语传的最盛的时候,这最后一封信就给兄长。” 其中有五个内容,一个是托他换掉文姨娘身边的静水和静安两人。 一个是叫他劝薛父不要送薛简来齐家私塾念书。 一个是安慰他不必担心薛扶泠的处境。 一个是嘱咐他,齐家遭文官弹劾的时候,不必为齐家说话和求情。 一个是烦他看看自己手中的那些抚恤名单有无问题。 姜氏只是禁足薛扶泠而已,丫鬟们还是能出去蘅缇院的, “姑娘为何不为自己想想后路?就像香药说的,咱们和离离开这里。” 紫竹拿着信,一时伤感,不免落了泪。 “我阿娘的命在薛栊手上,除非我能找到两全其美的办法,将她带离薛家。” “还有,薛家除了薛拢之外,其余都是好人。我若真与齐行度和离,带累的是他们的名声。” “恩将仇报,非君子所为。” 舍她一人而已,能叫其余好人周全,也算是件幸事。 第120章 兄怜 确实如薛扶泠所料,不过二三日,京中流言四起。 薛家。 裴骁照旧打着三皇子裴铎的名头前来与薛策会面。 “这两本名册果然大有问题。” 薛策再三翻看,果然找出一些蛛丝马迹。 “哦?”裴骁与他对坐,目露赞许。 “齐行炎身死,想来与当初的文诚侯顾擢有关,殿下请看。” 薛策心细,将手中两份名册细细比较探查好几日,终于找出其中的玄机。 “这两份名单之中名字有些出入,所发放银钱总数却不变。” 齐行炎领兵的边关之战,顾家当初负责运送粮草这类后勤之事,如何突然能与通敌叛国的罪名牵扯上关系? 最后还被抄家流放,其中还有这个骠骑大将军齐阤的手笔。 顾擢向来狂傲,朝中得罪的宵小甚多,粮草之事本就是要事,不想被人使计,军粮被以次充好,掺杂其中。 兵行半路,到底还是被顾擢发现了粮草的问题。 比起延误,若是有人发现顾家将军需之物以次充好,那才正是抄家灭族的大罪。 所以,顾擢半路又派了家中随行子弟沿路购粮,谋求替换之法。 这样耽误下来,齐行炎的军队苦苦支撑了两日还是没有粮草接济。 战场瞬息万变,敌军又步步紧逼,可不会仁慈到等你方粮草充足再打。 齐行炎铁骨铮铮,领着将士苦战三日,却还是身死骨销。 自那之后,裴骁的姐姐永宁公主便被送去和亲,以图求和。 而顾擢耽误粮草之罪,却因顾家受宠,而被当时念旧的先皇宁德帝压下。 也恰逢当时的诸位皇子为争储之事大打出手,宁德帝哪还能顾得上为齐行炎伸冤? 可齐阤是真的死了一个样样拔尖的好儿子。 “若是没有猜错,齐行炎的仇便是当初齐阤与当今陛下联手的契机。” 薛策看着那些名册,又翻看裴骁查到的一些佐证,若有所思。 “就是可惜了齐行炎这样一个文韬武略、忠心不二的人才。” 裴骁略有惋惜的说道。 “齐阤后辈之中,最他的大儿子前途不可限量,能担当齐家前途重任,护百年荣耀不衰。他当然要想尽一切办法替儿子报仇,顾家终究不能逃过。” 齐行炎身死,齐行度比起他光风霁月的大哥,自然显得庸碌无能了些。 而一将功成万骨枯。 当今乾安帝上位之后,很是怀念原先皇储之战中无辜牺牲之人,这就是交由齐阤保管的这份羊皮册子上的人。 至于齐家为何突然衰败,当然与齐阤将羊皮册子上的人物偷换有关。 且看两个名册上的名目不同,便晓得齐阤现今还在偷梁换柱,借圣人的银钱收买人心。 “父皇对谁都很仁慈……” 但是却不待见自己的亲子亲女。 后半句话裴骁没说出口。 因为他已然不在乎了,说不说都一样。 既更改不了自己的困境,又更改不了姐姐裴芯的苦难。 所以,他才要不顾一切的坐到那个位置上,为姐姐,为自己,争一回。 乾安帝仁慈,也有宁德帝身上的念旧,但他也聪慧。 齐家目前的荣耀能保住,但也仅仅只有齐阤这一辈子而已,这也是乾安帝并不给其后辈子侄高官实职的原因。 端看如今齐阤发了疯似的想和静贵妃母子捆绑,就晓得他一直在为齐家的前程做打算。 “多亏有齐行度这样的好苗子,任由齐阤百般奔走,却不敌他儿子蠢笨败坏名声来的快。” 裴骁眼眸凌厉,唇角微微勾起,显然心情颇好。 而对面的薛策却低着头,抿唇不语。 “担心你三妹妹?” 两人亦师亦友,相辅相成,裴骁当然知道薛策的所思所想。 “她在齐家受辱受苦,我身为兄长,却不能忤逆父亲家族,实在有愧。” 薛策怔怔的想起父亲骂他的那些话。 ‘堂堂儿郎,前途大好,不去奋力向上攀爬,却日日计较你庶妹夫家的家宅后私,眼界如此之小,将来何堪担当大任?’ ‘和离不是小事,家族名声要紧,你还有亲妹妹娆儿,她在夫家本就不好过。若是有此丑闻,夫家嫌她,你将娆儿置于何地?’ ‘你也是个做了父亲的,蕴姐儿眼见才三个月大。等将来说亲,人人都晓得她有个被休弃回家的姑母,没有好人家要她。届时蕴姐儿的前程,你难道也置之不理?’ ‘一家子竟都要被薛扶泠这个逆女的行为所累,为父情愿她被打死在齐家。’ ‘……’ 身为人子,他知晓父亲的冷漠无情,可任由他百般辩解,言辞激烈想要说服,都没办法更改。 且孝道规矩也压在薛策身上,行事定然会万般受阻。 与三妹妹受苦相比,父亲攀附权贵野心甚大,一心想要薛家一飞冲天。 ‘……可你若是努力上进,得了好前程,那个逆女的事情,我也定然会考虑。或者你干脆位极人臣,在薛家宗亲间说一不二,到时薛扶泠和不和离,自然由你说了算。’ 所以,为了这个,他这个兄长也要奋发图强。 裴骁知他近日各处奔走勤勉,都是为了他三妹妹的事,心中也更为赞赏。 他也知晓,薛策和薛扶泠之事,若是等他够到那个位置,自然迎刃可解。 但前提是,那个位置已然尘埃落地,就是他的。 否则一切空谈。 “听说林妃时隔十年,终于又有身孕了,陛下高兴不已,还要为了她修建祈福宫殿,咱们可要有所行动?” 薛策想起今日朝堂之事,遂询问裴骁意思。 后宫之中,只有中宫之位空缺,其余人等一概俱全,林妃便也是除了静贵妃和兰妃之后,妃位之上的贵人。 又因静贵妃母子与贼匪勾结绑架之事,乾安帝冷落了她们母子一段时间,林妃趁机争宠,便是那时怀上的。 “呵呵。是该吩咐她行动了。” 裴骁勾唇冷笑一声,面有嘲讽和戏谑。 “……林妃是殿下的人?”薛策有些吃惊。 “也不算全是。”裴骁抿唇,眉眼轻松,“只是她与我一样,在后宫之中低调蛰伏数十年等着报仇。咱们如今刚好帮她一把。” 如此,两人又低声商讨些细节,又当着下人的面说些三皇子吩咐之事,便各自散去。 第121章 寻欢 逸红馆,京中纨绔公子哥儿们惯常寻欢作乐的地方。 “哎呦,冯公子今日来的不巧了,咱们窈娘今日身子不舒服,恐服侍不好您。” “好看的姑娘多的是,我再为您寻更好的来就是。” 馆里的老鸨面对常来的冯致,自然满是巴结。 只是今日,有个比冯致更有钱的主儿,先包了她家头牌苏窈娘。 所以,为赚这份银钱,她不得不厚着脸皮将冯致先打发了。 “你莫不是诳我的吧,快叫窈娘出来。” 冯致自来仗着家里的势,京城少有会截胡他的人。 不想今日遇见,当即来了脾气。 说完,还准备吩咐跟着的小厮进里面去寻人。 “哎呦,三爷,当真是窈娘身子不好,她今日指定伺候不了。” 说完,顶着一脸媚笑,凑近冯致耳边,道:“馆里来了好几个符合您口味的姑娘,比窈娘还勾人,三爷不试试?” 冯致一听,当下也被哄住了,淫笑一回,喝罢玉盏中美酒,招手就要人。 他近日每每郁闷,薛扶泠性子刚烈得不了手,那将过门的李思怡又是个极为寡淡之人,心中郁郁不得志,便左寻右访的想找个慰藉的。 那苏窈娘与薛氏有几分相似,却没有神韵,时日长了,便觉没滋没味。 正好今日换换口味。 少顷,那老鸨果然寻来三四个水葱似的姑娘,一溜儿上来服侍。 其中有个穿绿的姑娘,如鹤立鸡群般,清高最盛。 冯致已然烈酒入喉,醉眼迷蒙之中,见着这般清冷佳人,本就起了几分心思。 又见那些姑娘之中,唯有她不上前来巴结讨好,更觉新鲜特别。 且就算没有薛氏几分容貌,那性情也像极了她。 当下左右各丢开手,唯将那绿衣姑娘拥入怀中作陪。 待酒色过了三旬,下人忙忙前来催促,寻他回家。 概因他成婚在即,冯老将军多有束约,还得按时回去。 “不过就是娶个没样貌的丑东西,还得日日叫防着,给她家做面子,老东西当真是糊涂了。” 醉的不清醒,也不免骂骂咧咧,但自家老父的威严还是怕三分。 趁着四更的天,还是得悄摸回府。 街上早过了宵禁时间,各处寂静的可怕。 小厮们抬着轿子,俱不敢停留,脚下生风,唯恐遇见什么脏东西。 待进了个巷子,突然闻听一阵啜泣之声,如兰如玉,勾的轿子里的冯致心中痒痒。 “去,瞧瞧是哪家的小娘子半夜哭啼。” “爷,咱还是别管闲事了,还是早日回府要紧。”小厮抖着声音劝他。 奈何色是心中胆,冯致早被这勾人心魄的声音缠住似的。 又想着今日那窈娘没得手,那绿衣的美人儿也不甚搭理人,心中顿感不顺心,对着劝谏的小厮踢打几下,将跟着的五个全撵出去寻人。 少时,果然将个妇人寻了回来。 夜色下,又酒醉迷蒙之中,那冯致瞧见那妇人是个良家的打扮,虽身形高大了些,亦装扮的有几分姿色,不免酒色上头,起了几分龌龊心思。 “小娘子半夜哭什么?跟本公子说说,定为你寻回公道。” “与家中郎君不过争吵几句,他便将我赶出院子,奴家好生伤心,又无处可去,不想惊动了公子,实在罪过。” 那妇人说话像是夹着声音,与刚才婉转勾人的哭声有些出入。 但她好似也不是那等守规的,说话间露出皓白莹润的手腕和脖颈,做出不经意间的勾人模样,加上那楚楚可怜的模样,更是看得冯致口干舌燥,欲罢不能。 只觉一时间,那新欢绿衣姑娘也没眼前这妇人有滋味。 两人又几来几回,竟王八看绿豆,有些对眼。 小厮看出主子的心思,上前规劝,“爷,小的送她回去,咱们可不敢耽误回府呀。” “公子,奴家的家就在前面,走几步就到。天黑人静的,奴家怕的心肝都颤,可怎么是好呢?” 那妇人一边说,一边将手搭到冯致的腿上,虚虚实实抚摸几回,勾的冯致更是心猿意马。 且这话里,还有相邀的意思,那冯致当即训斥小厮。 “你们都是些下作粗笨的种子,哪能唐突了美人?就几步路,爷送小娘子回家,你们先在此等候一二,耽误不了回府。” 下人知晓他欲办事耽误时间,想要阻拦一二,被两脚踹回来,也只好任由他去了。 “嘿嘿,小娘子,你的手好大好软呀,你身上好香呀,快叫爷亲亲。” “爷着什么急,奴家的家在那边呢。” “……” 那些小厮听见这样的对话,互相嬉笑对视一眼,默认待会再去叫人,便不欲管主子如何快活了。 那冯致也是当真存了温存亲热打野战的心思,一路跟着那妇人来到更黑更静处。 “小娘子,这是哪里呀?你先别急,爷这就疼爱你。” 冯致猴急不已,只想着早日得手回府。 那妇人左右一看,眉眼憋笑,一边压着声音,一边将身上的披帛卸下。 “奴家会些别样的法子,保准叫爷玩的身心舒畅。” 说完,就动作粗俗的快速将冯致绑起来。 那冯致也变态,还以为这小娘子要玩些花样,乐的主动被绑。 待妇人绑完,又脱下鞋子塞进他嘴里,冯致才心慌惊恐。 又看见黑暗处走出个蒙着脸面的一男一女,拿着棍棒和桶,才觉着不像样,酒也醒了大半,挣扎着想求饶,奈何动弹不得又说不出口。 “动手。” 那妇人,不对,是扮做妇人的男人粗着声音开口吩咐。 两个男人将冯致一顿好打,待疼的晕过去,旁边的女人一桶泔水下去,又将人浇醒。 那冯致以为得了救,不想又被棍棒混打一顿,涕泗横流,浑身骨痛,只恨不得再昏死过去,后悔今日酒色误人。 “行了,可以了。” 那女人提醒道。 两个男人闻言这才住手,将喘着粗气的冯致扶起来,一个手刀,又劈晕过去。 待收回冯致身上的披帛和鞋子,三人也快速消失在夜色中,无踪无影。 而此时,伏在黑暗里全程围观的邵澈,面上亦是了然和狠厉。 听长随常庆低声回报那三个男女已经彻底离开,邵澈也从黑暗中走了出来。 忍着泔水味,仔细巡查一遍,确认无错漏马脚后,面露阴狠,抬脚猛攻冯致某处。 “啊~” 趁着地上之人惨叫,邵澈和常庆亦迅速消失在夜色之中。 第122章 蝉鱼 不知那日的拒绝是否真的惹到婆母姜氏生气还是如何。 薛扶泠养伤的这半月,听闻外间说姜氏因为心痛的毛病,昏厥过几次。 她身为儿媳,本该要去侍疾,也被拦了回来。 如此,任由齐行度为抚恤银钱发愁的吃喝不着,薛扶泠倒怡然自得的待在蘅缇院里养伤,不问俗世。 这日,香药面带喜色的从外间回来。 薛扶泠正蹲在后院侍弄她的花草,见香药活泼的样子,想起丹薇来,心中仿徨一瞬,笑着问她:“何事勾的你如此欢乐?” “姑娘先看看,丹薇姐姐递进来的。” 香药笑着接过薛扶泠手上的锄头,从怀中掏出一个空白无落款的信封递给她。 紫竹也在旁边跟着笑:“定是咱们上次的谋算出了结果。” 不料薛扶泠的眉头却越皱越深。 “姑娘,怎么了?难道是事情办……” 砸了。 紫竹不敢想象这样的后果会是什么样,也不敢猜测说出来。 “那登徒子不能人道了。” 薛扶泠凝重着将书信递给紫竹。 此话一出,两个丫鬟也吓住了。 “不是说只将他打一顿,给个教训么?如何变的这般严重?是不是丹薇和郑平两个失了分寸,下手太重?” 紫竹急的不行,心中又后怕不已。 “应该不是,她俩都是稳重之人,不会如此鲁莽。” 薛扶泠垂眸,心中有些杂乱。 “那怎么办?会不会被人查到咱们头上?” 香药虽不识字,但也立即想到关键。 “不会,冯家树敌也多,且有的查呢。且冯、李两家联姻在即,冯致此时出事,还是那方面的,冯家定会将消息严防死守,不漏半点风声,直到李家姑娘进府。” “告诉丹薇和郑平,近几个月不要再频繁走动,叫他们就当无事发生即可。” 说完,想了想,又叫住要去传话的香药,“若是察觉不对,就叫他们先躲去兄长的庄子上。” 香药领命而去。 薛扶泠心中亦后怕,又支使紫竹将无名信回屋烧掉。 她是想报复冯致那个登徒子,但是并没有安排郑平丹薇等人将冯致弄残,这是意外还是有其他人也借机报复? 细想半天,终无思绪,只好作罢。 恰巧此时邵惜兰带着丫鬟婆子进来寻她。 “嫂子好兴致。前阵子多事之秋,我见嫂子总是不得空来寻我,我便带着东西来寻你了。” 看着几个婆子抬进来几个箱笼,薛扶泠才想起来,上次老太太寿宴,邵澈给她捎了东西谢她,放在妹妹邵惜兰的院子,她一直没找到空去拿。 “瞧我的记性,看见真是糊涂了。多谢妹妹。” 薛扶泠忙要将人请进屋子,奈何邵惜兰却对栽花种草起了心思。 “嫂子不必管我,要是谢我,就叫我新鲜这农务几日。你先去瞧瞧哥哥给你送了什么,这地我来帮你锄就好。嘿嘿。” 邵惜兰的活泼,也将薛扶泠心中的沉重冲散几分,当真将锄头给她,自己去看箱笼里的东西。 两只箱子,其中一箱子里面放着半箱子奇珍异宝,半箱子书籍拓本。 “咦,哥哥像个呆子似的,送礼怎么还送上书了。” 邵惜兰一边挖地,一边吐槽一句。 心里暗暗认定,哥哥果然读书读傻了,回去定要写信劝劝他。 薛扶泠本想将那拓本拿出来瞧,却顾忌手上沾着污泥,只好借着别的丫鬟的手看。 拓本并非是圣贤之书,而是四处寻摸来的地理杂记和种植方要。 薛扶泠心中奇怪邵澈怎会知晓自己喜欢这些闲书? “这样的书,比那些圣贤书有趣,很是不错呢,我倒是喜欢。” 这话并非是客套,而是她当真喜欢。 此时紫竹也从前院过来,递了帕子给薛扶泠净手,又顺道将另一个箱子打开。 “表公子是个妙人呢,奶奶您瞧,都是些有趣的玩意。” 薛扶泠循声看去,果然瞧见满箱子的奇巧玩意,一时有些怔住。 “这个蝉鱼灯我见姑娘小时候经常玩,只是在薛家没拿来这里。” 紫竹从一堆东西里,一眼就瞧见个眼熟的东西,兴奋着拿出来递给薛扶泠看。 邵惜兰也锄完地过来,指着几个玩意,口中奇道:“这些都是我们潍州的小玩意,孩童们可喜欢玩了,哥哥这件事倒是办的别出心裁。” 她素来爽朗又心直口快,有什么就说。 薛扶泠却一直没说话,拿着手上的蝉鱼灯发怔。 没错,她也有一盏蝉鱼灯。 只是,自从开始学规矩之后,便将它束之高阁,百般藏匿,唯恐被发现。 和阿娘在小山村的时候,是有个总爱冷脸的小孩送给她玩的。 蝉鱼灯会发出蝉鸣的声音,又会在夜晚自动发出光亮来引路。 小时候和阿娘总是上山采药,天黑才能回家。 她怕黑又怕静,不敢告诉阿娘。 那小孩听说后,不言不语的将一只蝉鱼灯塞给她。 蝉鸣驱散寂静,鱼灯照亮前行。 “姑娘,果然是稀奇的吧?” 紫竹见她发呆,将一个华容板递上来,带着提醒。 “我托哥哥好几次了,想要这个,都没得到。哼哼,等常庆下次进来,我定要问问。” 邵惜兰倒是没多想,嘟囔着不满自家哥哥偏心。 薛扶泠闻言,要将手中的蝉鱼灯给她,却被她驳了回来。 “就是来京城没有,一时感慨几句,嫂子自己拿着玩,不必管我。” 薛扶泠见她豁达,才笑着作罢。 “好些时日没见禾儿妹妹了,她在做什么?” 叫紫竹带人将东西拿回屋,薛扶泠又带着邵惜兰去正屋喝茶。 “那丫头被萱姐姐叫去帮忙,就连我也几日没跟她说上话了。李家也真是的,将日子定的这么急,准备起嫁妆来,时间怎么够?” “定的什么时候?”薛扶泠心中惊奇。 不想自己闭门半月,齐家和李家将娶亲的日子也定下来了。 “嫂子怎么不知?就是四月二十八那日,时间可不是紧紧张张的吗?”邵惜兰撇嘴,又低头喝茶。 不怪薛扶泠不知道,实在是这几日活的洒脱恣意,不耐关心齐家如何,也没让紫竹香药她们刻意打听。 待两人又说了些别的话,邵惜兰才告辞回去。 香药此时也回来了。 紫竹替薛扶泠重新斟了盏茶,嘴里有些唏嘘。 “没想到老爷他们也会做卖女求财的事儿。” 第123章 甘愿 没错。 将军府的抚恤银子还上了。 用的是齐如萱的聘金。 说来也巧,岑国公家老太太已然八十高龄,开春以来,只觉身体每况愈下,唯一的心愿,就是在入土前想看着大孙子李柄娶继妻。 当初李家能同意娶齐如萱这个将军府庶女,也有老太太的原因在。 原本高门世家的男女嫁娶之事,少则一二年才能成。 如今,李家想要借这亲事给李家老太太冲一冲,那聘金自然比正常嫁娶可观些。 又加上,齐家最近内忧外患,朝中多的是上书参齐家贪污纳贿的折子。 银钱的事,竟是火烧眉毛的事儿。 “堂堂将军府的姑娘去做继妻就罢了,还要打着冲喜的名头出嫁。听说李姨娘知道了这事,在太太跟前闹了好几回,把太太气的请了好几次府医。” 香药将听说的事一一道明。 薛扶泠闻言沉默不语。 她虽然也可惜齐如萱的遭遇,但是齐家几个长辈都没异议,旁的人还有什么转圜的余地呢? 不过是徒劳罢了。 “姑娘,还有一事……”紫竹有些犹豫。 薛扶泠将手中刚刚拿起的剪子放下,眼神询问她。 “芳时最近往那边跑的更加勤快了。”紫竹道。 “这不是早就知道的事儿么?她以为咱们都不知道日日找借口出去,还想瞒着谁不成?”薛扶泠疑惑道。 那日丹薇几人出府,她也曾叫紫竹试探过芳时的心意。 芳时以前如何将蘅缇院的消息传给顾轻虞,她看在主仆一场的份上,不打算计较。 也想着将她放出府去过寻常的日子。 谁想到,芳时竟是不愿意。 所以,她便也留了下来。 “听蔷薇院的人说,芳时这几日,日日往外跑的原因,就是动了芳心,瞧上了一个商户。” “商户?” 薛扶泠和香药同时惊讶出声。 “就是京中最大的商户苏家。”紫竹道。 “我记得咱们的铺子铺的都是苏家的东西?” 说起苏家,薛扶泠还是有些耳熟的,因为薛策曾在书信之中提过一笔。 “正是。” 紫竹点点头,又将顾轻虞认识苏稳一事说明。 “家中近来与商户打交道的时候也多,行走最频繁的除了那苏稳,还有京中木材商邱家。” 齐行度如今是少府大匠的官职,负责宫中宫殿的修葺之事,跟那些木材商户往来也是寻常。 只不知道这苏稳来家中是何用意? 几人正沉默着,就见芳时流着泪进来,二话不说,先跪下磕头。 “这是怎么了?” 紫竹虽生气她吃里扒外,但到底还没酿成大祸,还是维护表面的关系,也关心几分。 “姑娘前几日说的话还算数吗?放奴婢出府,自行婚嫁……” 芳时也不回答紫竹的话,红肿的眼定定的看着薛扶泠,声音干涩,像是哭了许久。 “算数。”薛扶泠抿唇。 “奴婢知道您已经知道奴婢这几日的所为,也没脸继续待在姑娘身边了,您对奴婢的大恩,奴婢只能来世再报,请姑娘放奴婢出府。” 芳时跪在地上,脸色惨白,神色却坚定无比。 “你还知道你对不起姑娘?白眼狼……” 紫竹想要冲上去骂她,但见她那般可怜样,又堪堪忍住。 “紫竹,去取她的身契,再拿二十两银子来。” 薛扶泠既没问缘由,也没刁难,还给了恩典,惹得芳时伏在地上,又哭个不住。 “姑娘,奴婢对不起您,真的对不起您……” “这世上,没有谁对不起谁。谁都不是圣贤,对未来之事也不可估量。” 薛扶泠暗暗叹口气,心中有些唏嘘。 “人都得向前看,都得为自己负责。只盼你今后好生过活,不要为前日种种所作所为后悔就是。” “……”。 听见主子这么说,芳时不知怎得,突然生了后悔之意。 只是想到薛扶泠所说的前途,她倒是又提起七八分的决绝和坚定。 “奴婢记住了。” 实实在在的给薛扶泠叩了头,正好紫竹拿了东西来。 “姐妹一场,少不得想关心你一番。究竟发生了什么事?”紫竹眼中有不舍。 “我……我今后可能要跟着苏公子去江南。” 芳时到底还是将自己为何突然要出府的事情说了。 原来是,那苏稳与顾轻虞常有联系,芳时去蔷薇阁偶尔会遇见。 因他才貌双绝,又温文尔雅,对芳时这些奴婢也多有敬重。 一来二去,芳时便芳心暗许。 顾轻虞看出芳时的心思,为了拉拢她,便用苏稳吊着她。 如今,说是那苏稳为了生意,要长居江南等地,芳时便忍不住向他诉说喜欢。 毫无意外的,芳时被拒绝了。 她便想追随而去,用诚心打动苏稳,留在他身边。 “男人怎么能靠得住?还是不爱你的男人。你是不是脑子被狗吃了?” 紫竹气的吼她。 “苏少爷没有说不爱我,他只是想要先立一番事业……” “未来之事,谁又说的准?万一那苏稳就是个混蛋呢?你还要为他赔上一辈子吗?” “苏公子是光风霁月的君子,为他做什么我都甘愿。我若是跟在他身边照顾,定比别的人希望更大些……” 薛扶泠见芳时先还满脸通红的反驳,后来声音越来越小,想来也是有几分不自信吧。 “好言难劝该死的鬼。以后有你后悔的时候。” 紫竹咬着后槽牙骂道。 “不必你再劝了,我日后自有我的前程,紫竹你顾好你自己就是。想来你我日后也不会再见,就算再见,身份也不一样了,不必你为我操心。” 芳时此时也生了恼,将东西拿了,头也不回的去收拾东西准备离开。 “你……随你便,就算死了也不关我事,哼。” 紫竹气的哼哧哼哧的。 “劝不了就算了,人各有命,横竖由她去。” 薛扶泠看着芳时消失的背影,淡淡开口。 香药与芳时关系一般,叫她放在心上之人,唯有薛扶泠一人。 见薛扶泠发怔,便道:“叫奴婢这个外人来看,似乎苏稳喜欢的是顾轻虞。” 薛扶泠意外的看她一眼,道:“都要为她只身去江南了,自然关系深厚。” 说罢,又叫暗自气闷的紫竹,“别气了,帮我取纸笔来,该给哥哥写封信了。” 紫竹去拿东西,薛扶泠看着她的背影有些好笑。 “不知齐行度知不知道苏稳对顾轻虞的这番心意?” 第124章 草菅 而齐行度此时还顾不上关心自己的妾室和外男的关系。 因为最近忙的脚不沾地。 抚恤银钱虽然还上了,但是李家给的聘金就只够抚恤金的,家中的开支等还是需要再想办法。 除此之外,圣人要为有孕的林妃翻修寝宫,还要修建新的祭台为七月的祭祀大典做准备。 所以,齐行度白日去工匠司监工,晚上回来还要见一见李柄引荐的商户。 当然,只是见一见商户,并不能为齐家赚钱。 真正赚钱的是,那些商户为了巴结齐行度这个少府大匠,积极的想要推荐自家的东西。 那么,其中就不乏用银钱走关系。 其中来往最频繁的是木材邱家和石材孙家。 皇家用料,多是固定的供应商户,但是有些地方却可以稍微的偷懒一些。 这日,齐行度身心疲惫的从工匠司回家。 “少爷,顾姨娘将您说的那件事办成了。” 秦山从怀中拿出一叠银票,笑着递上前去。 “……嗯。” 齐行度看着秦山将银票放在桌上,心中别扭,耳尖不易察觉的发红。 从前没有为银钱发愁的时候,他也以为自己若是当了官,定要清廉些。 可现在…… “顾姨娘说,那孙家和邱家对您很是感激呢。若是没有您在中斡旋,他们且还没有资格能跟皇商沾点关系呢。” 秦山不知齐行度心中所想,只以为主子是为了家中近日的危机解决了而高兴。 “您这几日很是忙碌,莫不如去顾姨娘处放松一二。” 秦山见主子还是皱眉不语,便提议道。 压下心里的怅惘,齐行度点点头。 自从半月前有风声说他的虞儿背地里放印子钱,他查证之后,两人为此大吵一架。 之后,除了差人叫她帮着接待邱、孙两家的生意之外,两人已经好几日没见了。 其实,不是他怪罪顾轻虞放印子钱,而是他看着自己的妾室也能赚些银钱,而他自己却看着府内的拮据无能为力,想要逃避。 顾轻虞帮他办成了这件事,他也是时候去安慰一下人了。 “你说什么?他们怎么会死?” 顾轻虞一脸震惊的看着雯樱,似是不敢相信,更没发现廊下站着的人影。 雯樱站在一旁,脸上满是害怕,将实话说了。 “上……上次被家主发现放印子钱,姨娘您说就将钱都收回来不做了。可是有好几家一时交不上来,武大武二便略微逼迫了一下,谁能想到,竟是失手打死了两……两个。” “你说什么?” 齐行度没想到自己听到这样的事,当即没了心思听墙角,沉着脸冲进来问道。 “度哥哥……”顾轻虞也慌乱不已,不知齐行度听到多少。 “将你刚才的话再说一遍。”齐行度将她的话打断,只盯着雯樱问。 “是那两户人家先赖咱们的银钱的,问他要钱也属实应当,只是说是要将他家里的……东西拿去抵债,他们不依,咱们的人手下又没轻重,人就……就没了……” 雯樱看着齐行度脸黑的能滴出水来,只不敢说实话。 其实是那武大和武二两兄弟想要卖人家儿女抵债。 这当父母的当然不会同意,推搡间,便死了两个人。 “武大和武二在哪?” 齐行度心中躁火,强压下才问道。 “两人惹了人命官司,如今只递进话来,说是去乡下躲几日……” “那家人说是要去官府告我们姨娘,求家主帮帮姨娘吧。” “放肆!” 齐行度气的一掌拍在桌子上,暴怒不已。 “天子脚下,杀人潜逃,谁给他们这么大的胆子的?” 顾轻虞和雯樱被这动静吓到,既不敢说话,又不敢看齐行度的脸色,唯唯诺诺。 “度哥哥别气坏了,咱们……横竖是寻常的人家,咱们给些银钱,想来也能打发了就是。” 过了许久,顾轻虞才敢捧着肚子上前说话。 “草菅人命,给银钱就能解决吗?” 齐行度看顾轻虞那副不以为意的样子,心中更像是聚了一团火。 想发泄,又瞧见顾轻虞那隆起的肚子和可怜的神色,到底压了下去。 顾轻虞心中也一肚子委屈,死人关她何事?她的银钱就那么没了,她找谁去? “管着状纸的是齐禄他媳妇的哥哥,他的官职还是咱家给的,不如给他递个话,叫遮掩一二,想来也能压得住。” 齐行度并未接话,沉默的闭了闭眼,神色由暴怒又转为颓废。 良久,才哑着嗓子开口:“秦山,你去找齐禄舅兄,将案卷撤干净。顺便再找到那家人,多给些银子,务必别叫他们再告。” “是。”秦山欲领命而去。 “等会。” 齐行度又将人叫住,转头问顾轻虞,“还有别的印子钱没收吗?” 得到肯定的答案,齐行度暗吸口气,压下心底的烦躁,又吩咐:“其余的印子钱不计较利息,能收回的就收回,收不回的就算了,将契票全部收回来,别留下一丝痕迹。” 齐家前些日子才被狂风骤雨般的折子参过一回,若是因为这些小事再来一回。 他不知道父亲在圣人跟前还有多少面子,能再起作用,将这些丑事压下去。 重复一遍主子的安排,秦山领命走了。 “将你屋子里的票据都烧了,往后若是再做这样的事,就好生安胎别出门了。” 齐行度沉着脸道。 顾轻虞蹙眉,心中不甘愿又气愤,“我也是看你为银钱的事蹦波,不忍心想帮忙,你就是这么对我的?” “家中再经不起风波了。” 齐行度心中一顿,几欲张口,但到底还有些理智,将两人又要争吵的怒火压下去。 “再有几月,你也该生了。这些日子就好生养胎,管家之事,先别沾手了。” 到底是顾轻虞做错了事,齐行度也是真心想给她一些教训,所以才有这样的安排。 “什么?凭什么?家里的事你说不要我管就不要我管?那我辛苦这么些日子是为了什么?你给我回来……” 齐行度说完话便也不管身后之人如何暴躁不甘,抬脚就回去了, 同在蔷薇阁的柴、白二姨娘当然听见这里的动静了。 虽不知顾轻虞为何被夺了管家之权,但看热闹的心思谁也挡不住。 “看什么?没自己的事儿做了吗?都滚!” 顾轻虞气的将手边的茶杯摔出去,赶走柴、白二人打量的目光,她便再也忍不住的趴在被子上放声大哭。 第125章 强迫 齐行度心中烦闷不已,不知觉便停在了蘅缇院的门口。 从门口看去,薛扶泠正在教紫竹和香药医书上的东西,主仆几个言笑晏晏的说话看书,娴静又舒心。 他鬼使神差的便抬脚进来了。 薛扶泠无意抬头,看见齐行度站在门口。 烛光昏暗,也不知他站在那里多久了。 “夫君来了。” 将书合上,薛扶泠淡淡的说一句。 紫竹两个再不情愿被打搅,还是替齐行度倒了茶。 将茶杯握在手中,齐行度方记起来,自己忙碌一日,竟连杯茶水都没顾得上喝。 待一饮而尽,喉中的干涩才舒缓些。 “夫君是来喝茶的?” 薛扶泠看他连喝三盏,有些好奇。 被人这般问,齐行度心中一顿,略觉尴尬。 但…… “叫厨下备些吃食来,饿得慌。” 横竖丢人,索性将饥渴之事一概处理了。 紫竹眼神询问主子,见她点头,才下去准备。 两人自从上次扇巴掌之后,还是第一次见面。 谁都默契的没有说那件事,一个不计较打人,一个不计较栽赃。 看似是亲密的夫妻,却更像是陌生的人。 齐行度看着白玉案后的人又将刚才的书翻开,不知为何,心中浮上几分惶恐。 他从前恨不得日日不见薛扶泠。 如今,她这里倒成了自己在府中最轻松、安静,甚至有些……向往的避难所一般。 他不知自己这是怎么了? 短短半年,好似什么都没变,又好似什么都变了。 “吃饭了。” 不容他多想,紫竹和香药端着饭食进来了。 看着桌上的辣菜,齐行度眉头不自知的紧皱,下意识问道:“没有清淡点的?” 紫竹有些莫名其妙,“这都是厨房照您的口味做的。” “……” 往日喜欢的东西,此时却像是味同嚼蜡。 吃饭间隙,他下意识向那清冷的身影看去。 他记得,好似薛扶泠口味一向清淡,不喜食辣。 两人相处不多的日子里,一起吃饭的时间更没有几回。 她每每都被自己面前的辣菜呛的不适,可还是默默忍受着。 想起她柔柔的笑着将几枝冷冽的梅花递给自己,见他不喜,下次又换了一盆清香的兰花…… 她似乎不善女工,送东西从来都是花草植物,借着那些东西,笨拙的一次次讨好自己。 而他又是怎样对她的呢? 冷淡、不屑、无视……甚至是斥责。 莫名的,他居然想要重新回到刚成亲的时候。 他想修复和她的关系……最起码不是如今的势如水火。 想起上次母亲像是托孤般要送她芙蓉镯,她万般抗拒,到底是没有亲手接。 “齐家风雨飘摇,不敢再经历风霜了。你好生待她,管家权还是交给她,母亲才放心。” “成亲三年多,你与她早日有个孩子,为齐家开枝散叶。就算将来夫妻两个心不在一处,她为了孩子也愿意救一救齐家。” “……” 嘴里的辣味,辣的他心肝肺腑,好似都要着火般。 “咳……我今夜……咳咳……留宿……咳咳咳……” 咽喉处像是吸入了辣椒,咳个不停,脸同脖颈,满是通红。 屋内剩余三人却像是定住似的。 齐行度顶着薛扶泠探究和疑惑的目光将香药递上来的水若无其事的喝下。 “……将屏风和外间的矮塌都收拾出来。” 薛扶泠诧异两人现如今冰雪般的关系,他居然还有心思应付婆母和公爹,要在她房中留宿,边吩咐边觉得好笑。 “咱俩该……圆房了。” 不想齐行度接下来的话,才是一道惊雷。 “你我已然成婚近四年,外面现在传言……你也知道,祖母、父亲和母亲几个长辈也想着重孙和孙子,我……” 不忍看那道凌厉不可置信的目光,齐行度又自顾道:“今日便不需分床睡了。” 说完,心中不知为何,居然开始变得柔软紧张起来。 好似,早已期待着……了一般。 “姑爷忍心放着顾姨娘独守空房?实在不行,还有柴姨娘,白姨娘等温柔可人的,您为什么……” 紫竹惊的碗筷都不收拾了,急急忙忙将顾轻虞等人说出来想抵挡。 她们姑娘如今活的潇洒自在,为何偏偏这时候来强迫沾惹? “是啊,奴婢帮姑爷去找雯樱她们,将您扶回蔷薇阁去,您想必是醉了,认不出这是哪里了。” 香药也焦急不已,刚说完话,就想转身跑出去找人。 “我没饮酒,更没有喝醉。” 看着这些丫鬟替薛扶泠将他往外推,齐行度心中的紧张和期待换成了恼怒。 “你们先出去。” “姑娘……” “别让我说第三遍,出去!” 将两个聒噪的丫鬟强势赶出去,齐行度也站起身朝薛扶泠走去。 “真要如此么?” 薛扶泠已然没了刚开始的震惊,声音里透着淡淡的绝望和疲惫。 齐行度来的太突然,她脑中想了很多办法,竟都被自己一一否决。 看这副样子,今晚也定是势在必得。 哪怕将顾轻虞或者柴宝姝或者白松蕊叫来,恐怕也拦不住。 正想办法中,手腕被轻松捉住,天旋地转间,进入一个硬实的怀抱,薛扶泠也被腾空抱起。 “我有些好奇。” 怀抱的姿势过于亲密,手上的重量又极轻,面前人说话,唇瓣似花蕊,周身有股淡淡兰香,勾的他喉间一紧。 “什么?” 将人轻置于拔步床上,齐行度却并未附身压下,似是等待她能同意般,带着可笑的期待和矜持。 “如果,我用性命威胁,你会放过我吗?” 解衣的手停顿一下,又继续,已然是告知了答案。 薛扶泠突然想笑。 “哈哈哈……” 她也当真笑出了声,笑的脸红,笑的含泪。 “你我是夫妻,早晚的事,不必纠结。” 外衫已然被脱下,齐行度的手又伸向上襦的带子,眉头紧皱,耳尖微红,口中说着平淡的话。 “只有一个要求。” 薛扶泠将那只手捉住,眼中带着不可忽视的凌厉和坚毅。 “不管顾轻虞生几个孩子,都要养在我身边。” 薛扶泠手心湿滑,已然冒了汗。 见面前人不动不说,她淡笑着捞起那只手往自己裸露的肩膀上去。 第126章 替身 紫竹和香药被赶出来后,便急急忙忙的分头行动去找另外三个姨娘。 哪怕顾轻虞房中无光,紫竹也将门拍开。 只是顾轻虞如今还生齐行度的气,只派了雯樱将紫竹打发了。 白松蕊听说是薛扶泠,只吓得不敢去。 唯有柴宝姝不带犹豫的跟着紫竹香药去隔壁。 几人刚从蔷薇阁跑出去,就碰见沉着脸衣衫齐整的齐行度。 “妾那边泡好了消食的茶,请家主一道尝尝。” 柴宝姝面色从容,好似不是来救人的,只是道上偶遇,顺便邀请。 紫竹香药看着两人离开,忙往蘅缇院正屋跑去。 不怕别的,就怕她们耽误的时间,这边已经…… “姑娘?” 紫竹惊吓失声到忘记喘息。 看着拔步床上衣衫散乱双目无神的主子,她泪意汹涌,不敢靠近。 香药则强忍泪水,将薛扶泠扶起,将脏男人碰过的衣裳,全都扔在地上,重新拿了衣裳给她换上。 “他没把我怎么样。” 薛扶泠回神,淡笑开口,语气里带着逃过一劫的放松。 确实,顾轻虞和她腹中孩子是她最后的救命稻草。 她的性命在齐行度面前,可以忽视。 但是顾轻虞不一样。 她也在赌齐行度对顾轻虞不一样。 哪怕两人渐生嫌隙,可青梅竹马的情谊以及墨州三年的生死相随,都不会作假。 顾轻虞在乎腹中孩子,齐行度同样在乎。 往后的先不说,就现在怀着的那个,可是实打实甜蜜爱情的见证。 齐行度舍不得。 还好他舍不得。 “打水来。” 她要将身子好生洗一洗。 顺便,将半月前写的最后两封信给哥哥和高至欢。 上面的内容,是她发现的,齐行度和李柄以及静贵妃母子的计谋。 本来还有些犹豫,如今正好替她做了决定。 蔷薇阁,南室。 柴宝姝笑的温柔似水,哪怕面前的人一杯接一杯的喝的脸颊通红,她心中也起不了半点波澜。 斜眼看见窗上凸起腹部的影子消失,她笑的更欢快,酒倒的更勤快。 “家主,别再喝了,小心醉了。” 齐行度酒量很好,轻易不会醉,闻言,像是真如柴宝姝说的那般,有些迷蒙。 “不对,不该是这样。”齐行度嘟囔一句。 没等柴宝姝问,他又道:“不该叫‘家主’,该叫‘夫君’。” “夫……君……” 柴宝姝试探一句,心有戚戚。 妾室都是这么叫丈夫的,能叫“夫君”的,就只有正妻。 或许他私下叫顾轻虞唤他“夫君”? “不该笑的这么热情,该再冷淡点。” “不该将唇涂得这么红,该是粉色的。” “不该将指甲修成尖的,该是圆润的。” “不该穿橘红色,该是轻蓝或者淡紫。” “……” 对面之人,一连说了好几个不该和该。 柴宝姝就是再愚钝,也明白了他说的是谁。 她心中冷笑一回,又觉得可悲。 家中丫鬟仆妇们暗中议论她的容貌和神情在薛、顾二人中间,两处各有几分相似,也暗中议论,她是介于火热和清冷中间的替代。 恍惚间,她又想起那日在西府算计齐行度失身。 她和齐行度到如今也并没有亲密之实。 当日他被自己下药,老实的叫她不忍心算计。 迷蒙之中,就那么安分的抱着自己,不敢多行一步,只口中漏出一句“阿宁”,唤的小心翼翼。 进了府里,她以为“阿宁”是齐行度为顾轻虞起的小字。 暗中打听,并未听说“阿宁”是谁。 如今…… 她不配谁的爱,不管是齐行度,还是邵澈。 明哲保身和审时度势都是她的优点。 所以…… 齐行度觉得自己真是醉了。 竟然看见一向高冷不屑的薛扶泠淡笑着朝自己招手。 他想起见过的那张粉润的唇瓣、脱俗的眉眼、柔软的身躯…… 他急不可耐的亲上去…… 不是! 不是! 不是! “唔,夫君……轻点。” 面前人模糊看不清脸,但语气是对的,香气是对的,人……应该也对。 顾不得将人抱上床榻,他便攻城掠地。 如珍如宝半日,见底下人又不像,他惊慌失措的想要停住,想要向她道歉,害怕冷清如她,不喜欢这样。 混沌的脑子,沮丧的想着,定是他没按照她的性子来。 所以,她又对着他退却了。 一如成婚后的梅花和兰花,她送过三五次,便再也没送过。 “嗯……夫君……” 直到这声音响起,他才又笑了起来。 醉里又如何? 她已经原谅他了。 一夜狂风骤雨,将近半宿才停住。 “少爷,该起床上朝了。” 屋外秦山的声音一如往常。 齐行度猛地睁开眼想起身,奈何身上压着一条玉臂,将他混沌的脑子唤醒。 醉酒后脑仁如同裂开一般,他却抿唇,安静的将那只手臂拿开。 塌上另一个人是谁,他大概有数。 恍如被父亲打的发高烧,被照顾一夜,醒来之后身边换人的失落一样。 “夫君……” 身后人撒娇般缠上来。 齐行度面色平淡,挪手,下床,穿衣,一气呵成。 临走,微微侧过脸,“记得喝药。” 世家妾室不能生下长子的规矩他并非不知道。 可顾轻虞现在肚子里的,是他从年少到如今的爱恋。 他不能拿这个与薛扶泠承诺。 直到人消失,柴宝姝还是有些失神。 身体的疼痛和昨夜那人的疯狂和粗鲁,都不是假的。 她是想要孩子傍身。 但她的孩子也要像她一样无人疼爱吗? …… “去找吕嬷嬷要最好的落子汤来。” 慧儿的笑容停在脸上,但还是转身去要东西。 少顷,一碗黑的发青的药汁冒着热气被吕嬷嬷端来。 “姨娘慢点喝,小心烫。” 吕嬷嬷看她那么粗鲁的喝法,有些不忍。 但她心中是满意的。 要是所有的姨娘都像柴姨娘这般自觉,她们少爷房中便不会如此混乱了。 春和景明,嫁娶皆宜。 四月廿八,正是齐如萱出嫁的日子。 任凭李姨娘多少哭诉和不甘,她生的姑娘,还是要嫁去李家。 老太太年老不便。 太太姜氏在榻上已经躺了小一个月,也不得支撑。 大嫂子柴氏孀居,顾轻虞养胎不出。 齐行度忙着宫中紧急差事,已然多日未归家。 这出嫁之事,到底还是落在薛扶泠的身上了。 第127章 花冠 说来也挺有意思。 齐家收了李家大量的聘金,给齐如萱的嫁妆却都是些不值钱的。 “姑娘,您猜的没错,虽然有七十二抬嫁妆,但是估摸有一大半都是虚抬,且多为凑数的东西。” 紫竹将齐如萱的嫁妆单子递给薛扶泠道。 “这嫁妆原本是顾轻虞操办的,如今要见真章了,倒推给咱们姑娘了,真是不要脸。” 香药也气的不行。 “如今不是抱怨的时候,你带桃枝她们去一趟公中的库房,叫老爷身边的周管家将那些积年的老东西拿出来添上点。” “好歹是将军府嫁女,若是太过寒酸,在人前属实看不过去。” 香药带着人去办事,薛扶泠抿唇看着手上的单子暗自叹气。 广庆堂此时并无多少人,都被薛扶泠调遣去帮忙。 中午李家的人就要来迎亲,此时不能出什么乱子。 当然,薛扶泠也不会那么傻。 齐家家中拮据,且还将李家给的聘礼用了个精光,这出嫁的时候,陪嫁能有多寒酸,便不说了。 横竖都是面子上能过的去也就罢了,现在的齐家,并没有什么事能叫她为此烦扰的。 “二奶奶,您可得给萱儿做主啊。” 正想着事情,门外传来李姨娘的呼喊。 “姨娘怎么来了?” 薛扶泠有些头痛。 她知道李姨娘对自己女儿的看重,更知道事关齐如萱,她便最是个难缠的。 “那些千杀的婆子,粗心大意,将萱儿的花冠弄坏了,这可怎么办?我苦命的萱儿啊。” 李姨娘刚进来就忍不住嚎啕大哭,直惹的薛扶泠心中突突跳个不停。 新娘子临出门发生这样的大事,到底是好还是不好? “都到今天这个日子了,怎么会出这样大的纰漏?” 紫竹上前将李姨娘隔开,仔细询问。 “那些婆子说是放在藤架上,一个没看住,就被撞倒了。那上面都是些玉石宝物,便一下子都散开了。” 李姨娘说着,将身边丫鬟手中漆盘上盖着的花冠展示出来。 果然七零八落,惨不忍睹的样子。 “二奶奶,您一向都有主意,求您帮帮萱儿吧,求您了。” 李姨娘眼底乌青,像是上粉太厚,面上被泪水冲出几道印子,瞧着狼狈不堪。 “花冠是顾姨娘专为二姑娘打造的新冠,这一时半会的叫我们奶奶又从哪里去给你找个差不多的呢?姨娘别总是为难我们奶奶行吗?” 自从丹薇走后,紫竹的嘴也变的伶俐起来。 薛扶泠看着那只残冠,又看看李姨娘的狼狈,到底心有不忍。 “去将我成婚时的花冠拿来。” 这话一出,除了紫竹震惊之外,李姨娘等人也有些呆住。 “姑娘,那可是您自己……” “先补救再说。” 薛扶泠语气淡淡,却有不容质疑的坚定。 新娘子的花冠尤为重要,那是将来身死之后,要放进棺材里带到地底下去的。 二奶奶说给小姑子就给小姑子,这番仁义之举,叫广庆堂余下的众人心中都有些钦佩。 待紫竹心不甘情不愿的带着李姨娘去拿花冠,薛扶泠才起身仔细瞧那花冠。 “这花冠可有什么地方不对?” 杨管事此时也办完自己的差事进来,看二奶奶一直盯着那花冠看,便顺嘴问了一句。 薛扶泠也没多言,将那花冠上的一只喜鹊登枝的团扣拿在手上轻轻一折,竟轻而易举的成了两半。 “像是赝品。” 新娘子的花冠,那是极为华贵富丽的东西。 周身用的是金子打底,再稳固不过,上面各种翡翠玛瑙玉石镶嵌,外加牡丹等喜庆的花儿点缀,才称作花冠。 按理来说,若是掉下去,顶多就是上面的鲜花有些折损,万不会破碎成这样。 还没等杨管事惊讶,薛扶泠又将其他尚且完整的东西取下来,如法炮制,结果也都一样。 “这……” “顾姨娘也太大胆了吧?二姑娘出嫁的东西都敢作假,奴婢这就去告诉老太太和太太去。” 杨管事气的往外走,被薛扶泠叫住。 “今日且先将这乱事过去再说,明日再叫李姨娘帮二妹妹查一查吧。” 这样敷衍的东西,薛扶泠见了,便心中有数了。 花冠造价不菲,齐家如今的支撑,哪里能负担得起这样华贵的东西? 这件事恐怕也是老太太和太太……或许还有齐行度默许了的。 告到这些知情的人面前,只怕也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的结局。 不若明日叫李姨娘知道知道,她自会为齐如萱讨个公道。 两人没说一会子话,紫竹将一顶极华贵的花冠拿来。 “姑娘当真要给出去?” 紫竹尚且有些不甘心。 薛扶泠看着那花冠上琳琅满目奢华无比的珠宝玉石,心中竟一丝波澜也无。 她与齐行度算是彻底翻了脸,留着这些也没什么要紧。 “快给二妹妹送去。若是鲜花不够,就在咱们院子摘一些好看的。” 如此,早上各处的事项虽有阻碍,但好歹也算是被薛扶泠捋顺了。 接近午时,李家终于来迎亲来了。 薛扶泠以为齐家嫁女寒酸也就罢了,没想到岑国公李家的仪仗也是那般寒酸。 林林总总来了不到三十人接亲不说,最重要的是,那喜轿子居然不是正红。 “二奶奶且不知道,我们少爷是娶继室,这当然不能按照正室的来了。” 李家打头的婆子眼中不屑,说出的话也有几分傲慢。 李柄等人在前厅等候,此时并不在这里。 薛扶泠作为嫂子,自然要帮着引路。 “难道继室过去不是你们正经的大少奶奶吗?若是娶妾,那便是走错门了。” 薛扶泠心中也有些生气。 她就没见过哪家高门娶亲,能这般羞辱新娘和岳家的。 实在是不像话。 “就是,你们这不是欺负我们齐家无人,就该将你们几棍子打出去才是。” 说话的是李姨娘身边的胡妈妈。 李姨娘虽身为半个主子,可她自己女儿成亲也不能到前面来相送,只好派身边的丫鬟仆妇来替她看一眼。 “这来都来了,齐家也不至于将姑爷赶出去吧?” 那李家婆子反倒是更嚣张些。 “二奶奶,放人进去就是,老太太和太太老爷他们都等着了。” 不想老太太倒是等不及派了徐嬷嬷来催。 “……” 被红盖头蒙着头的齐如萱且还不知道外面发生的事。 她欢喜着拜别齐家一众长辈,又脚步轻快的被李柄背上坐了轿子。 接亲的队伍又一路吹吹打打的往李家去。 第128章 长嫂 齐家的喜事像是没过似的。 从前如何,过后还是如何。 只是,唯一动静大的,就是齐如萱出嫁当夜,李姨娘气势汹汹的冲进蔷薇阁东屋,打了顾轻虞一巴掌不说,还将她屋子里摆放的名贵东西全都打砸了。 场面很是混乱,但还没等薛扶泠去处理,齐行度便先将这件丑事压了下来。 这件事并未在齐家掀起波澜,第二日齐家又像是从前一样,面上云淡风轻起来。 到了第三日,本该是李柄带着齐如萱回门,李家却只派了几个面生的仆妇来家里,说是李柄的母亲生了病,她们家大奶奶孝心百倍,正忙着照顾婆母呢。 老太太等人听了,也没说什么。 她们都觉得,倒也不至于为了个庶女继室去李家质问,一如三日前的粉红喜轿一般草草揭过。 自从和齐行度彻底翻脸,两人连面子上的体面也懒得维持。 婆母姜氏那里生病下不得床,竟也不叫她这个小儿媳去侍疾。 只是为免外界说她们薛氏女不孝公婆长辈,薛扶泠便花钱请了尊菩萨,日日潜心为婆母抄经斋戒祈福。 又带着紫竹香药独自生活在蘅缇院,不许杂人进出,以显示她这个儿媳的决心和孝心。 如此,府中也无人敢说她不孝顺。 这样欢快的清净日子,倒成了薛扶泠嫁进齐家将近四年过的最舒心的日子。 只是,叫她忧心的还有另外一件事。 就是那日的两封信,给昌平县主的已然收到回信,自家兄长的却隔了有了半月多,还没有回话传来。 她心中隐隐有些不安,也不知究竟为何。 这日午后,紫竹欢欢喜喜的进来禀报。 “姑娘,咱们家大奶奶来了。” 大奶奶?柴氏? 薛扶泠拿着书本并未有动作,大嫂子柴氏来了便来了,又不是什么稀罕事。 “不对,是咱们薛家的大奶奶来了,还有大少爷,只是大少爷在前院和姑爷说话呢。” 薛扶泠心中一顿,正待细问,就见着洗墨带着她嫂子曹氏和丫鬟婆子等一干人进来了。 “嫂……嫂子?” 喉中似有淤堵,薛扶泠不敢置信。 “扶泠深居宅院,没能前去迎接嫂子,实在失……” “好妹妹,我又不是外人,什么失礼有礼的?自家人要那么多礼做什么?没得生分。” 曹氏言笑晏晏,将薛扶泠的话打断,握住她净瘦的手,眼里满是心疼。 见曹氏热情,薛扶泠却有些不自在。 原因无他,她和这位嫂子并不熟稔。 两人之间,除了薛扶泠时不时给曹氏的女儿蕴姐儿亲手做些东西之外,两人的交流实在匮乏。 紫竹香药却喜得忙上茶添吃食,款待薛家人。 曹氏也笑着叫跟着的丫鬟给洗墨赏钱,谢过她带路的辛苦。 紫竹两个上完茶点,便将薛家的丫鬟仆妇带下去歇脚,留她们姑嫂两个说话。 “前些日子带给蕴姐儿的小衣裳她小人儿可还穿的惯?” 薛扶泠笑着替曹氏斟茶。 “你的手艺再好不过,你侄女很是爱穿呢。”曹氏也笑。 曹氏倒不是柔婉的性子,这屋内剩下她两个,她便边说话,边不着痕迹的将薛扶泠的住处打量一番,心中只频频摇头。 曹家不是高门,却极其看重儿女的教养,曹氏更是家中姐妹之间的佼佼者。 当初薛父看中的儿媳另有其人,还是万氏挑中了曹氏这个出身不显却极为出色的姑娘做儿媳。 “真不是个好去处。”曹氏倒是先说了句莫名其妙的话。 薛扶泠正要问,又听她开口。 “三妹妹,你今后可有什么打算?” 这话说的云里雾里,薛扶泠更是听不懂。 “嫂子的意思是?” “你哥哥这次进来,是听说那齐行度对你……他是来齐家兴师问罪的。” 薛扶泠心中一紧,接着便觉着眼里泛酸,心中发软,说话也不利索起来。 “我……我没事,叫兄嫂担……担心了,是扶泠的不是。” 她没想到哥哥带着嫂子是来齐家为她撑腰来了。 只是…… “这事已然过去了,日子还是要照常过的。” 兄长对她有怜惜之情,可嫂子应该不会有。万一觉得她这个出嫁女不安分,带累薛家的名声,又劳烦兄长奔走给她讨公道,岂不是害了兄嫂不和? 曹氏见她这样说话,眉头先紧皱起来,满脸都是责备。 “你是咱们薛家正经出去的姑奶奶,便是不管到谁家都是要好生过日子的……” 听见这样的话,薛扶泠心中渐明。 果然,不是人人都像兄长一样,觉得她受了委屈,能替她说话。 “……身份更是贵重的,哪有轻易受夫君羞辱责打的?” “守规矩的人家,咱们才跟他讲规矩。若是不守规矩的人家,咱们就是拼破了头,也要跟他斗个谁死谁活。” “一次犯错,便饶他一次,次次犯错,难道要次次揭过?” “若是如此,纵得他齐行度不知天高地厚,以为我们薛家都是好欺负的不成?” “是,咱薛家是没他将军府官职高,可京城,圣人脚下,最是个讲理的地方。” “自家妹妹受了委屈,哥哥嫂嫂就是替你将状纸递到京兆府去,他谁也不敢说咱家不对,咱薛家的姑娘不贤惠。” “……” 薛扶泠此刻已然听傻了。 嫂子曹氏与她所以为的曹氏完全不同。 这番窝心的言论,实在听的她想放声大哭。 “……” 曹氏见小姑子神色怔怔,又鼻尖红红,眼中包着一大泡泪,眼睛睁大又睁大,隐忍又隐忍的样子,心中说不上的心疼。 “嫂子……” 到底没有忍住,起身将那瘦弱的身子抱进怀里安慰。 “你在齐家受的苦,我跟你哥哥都知道了。” “所以,我们今日来除了替你讨公道之外,还是想来问问你。” “若是在齐家实在过不下去,我和你哥哥便接你回薛家住些日子。” 曹氏想起家中公爹和婆母对丈夫的劝阻之言,心中一狠,果断将两位长辈交代的话变了意思。 “就算是和离,也是能够的……” 第129章 奢望 比起薛父,齐行度内心反倒是有些怕薛策这个舅兄的。 原因无他,薛策其人,一板一眼,待人接物,都是严肃有礼的。 偏他还是个端方君子,旁人想从他身上找到一点不好,都是不能够的。 对薛策的到来,他大概心中有数。 “听闻兄长近日即将升任太常寺少卿一职,实在是可喜可贺,等改日定要去府上恭贺一番……” “不值一提。” 薛策淡淡的,始终不甚热络。 两人就这么不咸不淡的说些闲话,又见洗墨前来交差,终于听见薛策问了。 “外面传言之事,齐家是否不满意我家妹子?” 这话很是直白,齐行度心中有些发紧,但还是厚着脸皮开口。 “外界传言岂可当真?兄长莫错怪齐家才是。” “哼。”薛策冷哼一声,却并不看他。 “也不必说外界传言。就拿扶泠上次坠崖之事来说,我来齐家看望的时候,从未见过你对正妻呵护一番。” “就当你忙着差事吧。可天下哪有大丈夫对柔弱妻室动手的?你真当我们是好糊弄的吗?” “想是你瞧着我们薛家门第不高,人微言轻,家中的女眷又性情绵软,很好拿捏欺负是吗?” 闻听这话,齐行度手中沁出汗来,忙站起身拱手道:“弟绝无此想法,兄长言重了。” “都是弟的错,一时情急,才……弟保证,绝对不会有下次了,万望兄长见谅。” “呵呵。”薛策冷笑。 男人了解男人,嘴上的承诺和所行所为都是有出入的。 有时候就连他这样自觉克己复礼的人,也不敢保证自己不会违背君子之德,何况齐行度? “我从不信什么空穴来风,若是不会,刚开始就不会,等不到你向我承诺什么。薛家虽比不得将军府,可到底也不会叫女眷受辱挨打。” “世间女子本就不易,得了夫婿,本该受到敬重爱护,却不想当初的齐、薛之好,竟促成了你和扶泠这对怨偶。” “多说无益,今日我这个兄长便替父亲做主,接了我妹子回家,等来日与族中商议之后,送了合婚庚帖来,从此你与她恩断义……” “兄长,不可。” 齐行度咬牙跪了下去,并打断薛策的话。 前几日,外面传言齐家宠妾灭妻、贪污纳贿、草菅人命等等罪证,参言的折子堆得两摞高,圣人也多有斥责的。 且家中祖母年迈,母亲缠绵病榻,长嫂孀居,竟无一女眷能支撑起将军府内务来。 这样内忧外患,摇摇欲坠的家,若是再放薛扶泠离开,只怕更是雪上加霜。 齐行度双手垂在两侧,袖子下隐藏的指尖泛着白,喉间干涩,缓缓道。 “扶泠是我明媒正娶的嫡妻。将军府如今经不得风雨,若是果真如兄长所说,齐家的名声和岳父的期待,岂不是要落空了?您或许没有顾忌,难道这也是岳父所期待的吗?” “弟知道兄长的意思,今后定会好生对待扶泠,还望兄长给齐家和我一个机会。” 且……他私心里,不想与她分开…… 薛策想起父亲的话,心中满是无力之感,茶盏捏在手上半日,只喝不下去。 且说蘅缇院。 那‘和’离’两个字像是一个诱惑的陷阱般叫人向往。 “父亲和母亲会同意吗?” 薛扶泠心动不已,问出的话也带着满目的期待和满心的火热。 “这……” 曹氏有些语竭。 三妹妹太聪明,一下子就猜到了,她踌躇半晌却不知再编什么话来安慰面前这个可怜人儿。 看嫂子这番犹豫,薛扶泠已然明白了。 是啊,她嫁给齐行度,嫁进将军府的本来意图就是攀高枝,攀权贵,如今目的没达成,父亲怎会随她意愿? 反抗或许可以。 但她唯一一次的任性反抗,叫阿娘受苦了十来年,她还能再赌吗? 显然……不能。 她不能随心所欲,不能只顾自己。 她还有阿娘要顾。 心中刚堆砌的堡垒已然成了废墟,薛扶泠也找回了理智。 曹氏见薛扶泠面上泪水涟涟,却勉强笑道:“嫂嫂说笑了。” “扶泠已是出嫁女,怎好再回薛家去住?” “咱们家虽不是豪门大户,可也看重礼仪规矩。隔房姊妹们还有未出嫁的,家中子侄后代也还未长成。若是因我一人带累家中声名,扶泠万死也不敢。” 曹氏嗫嚅着想再安慰几句话,只她心中除了心疼便是满满的无力。 姑嫂两人沉默一回,又说起了别的。 “你哥哥叫我告诉你,那本册子大有内容,且对他们很有帮助,叫你暂缓两日,再将它还回来。” 曹氏抿一口茶,想起夫君的交代。 薛扶泠点点头,心中的猜测已然得到证实。 “至于那石材孙家和木材邱家,除了给了各处的贿赂银子外,倒是还没看出什么问题。” 曹氏又压低声音道:“不过,你哥哥说,那两家除了跟齐行度关系密切,还跟三皇子有所来往。” “奇的是,那些木头本该是各处库房所有,却零零散散的从城外运来一些掺杂其中。” “那这些木头有无问题?” 薛扶泠皱眉,有些疑惑。 因为她无意间撞见李柄和齐行度密谋那宫殿建造的事宜。 告诉哥哥是想叫他帮着四皇子查一查有什么不对,却不想,竟然是寻常之事。 与皇家牵扯的事情,便没有寻常的。 想必哥哥和四皇子都会重视吧。 “除了材质不及原先的之外,剩下也看不出来差异。” 曹氏也是有些聪明的,自然知道不会无缘无故对一堆木头石材下手。 可她也说不出个一二来。 商讨无果,两人又说了些别的话,直到洗墨又进来禀报说是薛策等着曹氏归家。 “你……可要去见见你哥哥?他想必有别的法子。” “不必了。哥哥嫂嫂能来瞧我,已是疼爱扶泠这个妹妹了。” 薛扶泠已然恢复了往日的样子,将桌上早拿出来的绣品拿上,亲自送曹氏出了蘅缇院。 只是,刚送走哥嫂不到半个时辰,就听见外面有哭喊声传来。 第130章 宫闱 “求你们叫我进去啊,求你们了,求求二奶奶救救我们姑娘吧……” “姑娘不必搭理。” 紫竹从外面看过一回进来,有些没好气的道。 “香药,你说,怎么了?” 见紫竹使小性子,薛扶泠无奈看向同她一起回来的香药。 “门外是跟着二姑娘陪嫁去李家的仆妇,说是咱们家二姑娘在李家受苦,想必是回家里来搬救兵来了。” 香药淡淡说一句。 “可说是和李柄吵架了?” 想起齐如萱害羞腼腆的样子,又加上嫁到李家已然将近一个月都没有消息传回来,薛扶泠到底有些好奇。 “应该是……” 香药被紫竹瞪一眼,悻悻着住了口。 “哎呀,姑娘如今清清静静的在蘅缇院吃斋念佛就成,就别管那些俗成旧事了。横竖二姑娘还有比您更亲近的人呢,叫他们管去。” “嗯,也有道理。” 薛扶泠点点头同意道。 她如今心绪迷乱,自己的事儿也捋不过来,也没心思管别的人。 且在三人说话间,外面的声音也没了,便觉得应该没什么大事,也丢开手去。 如此,蘅缇院更像是将军府中的一处废墟似的,一连半月都没人踏足。 哦,齐行度倒是来过几回。 但都被紫竹连同香药劝回去了。 如此,倒也相安无事了又过了半个月。 直到进了六月。 宫中林妃娘娘过生辰,又加上她正好有孕,征得圣人同意,请各世家有品级的诰命女眷进宫同乐。 薛扶泠是三品,自然也在这些人之中。 “要说手艺最好的,还是丹薇姐姐。不管什么样的妆,到了她手上都轻而易举的就完成了。” 升为一等的桃枝杏浓突然说起丹薇来。 “你也画的不错。” 看着镜子中那张妆容细微不同的脸,薛扶泠有些恍惚,但还是开口安慰有些黯然的香药。 “丹薇犯了事出去的,就别再说了。” 杏浓见主子神色不对,立即制止活泼无遮拦的桃枝。 说起丹薇,她上个月中旬与郑平成了婚,给薛扶泠这个主子还送了喜糖喜饼进来,只是这件事除了紫竹香药之外,其余伺候的都不知道罢了。 薛扶泠正由着丫鬟们伺候穿宫装,就听见外面像是仆妇们向齐行度请安的声音。 想是他等不住,便进来催促了吧? 谁关心呢? 等薛扶泠不紧不慢的收拾齐整,开门就看见齐行度站在院子中的海棠树下。 “不错,走吧。” 齐行度压下眼中的惊艳,语气克制着。 这还是他第一次这么耐心的等人。 自从和薛策沟通过后,他一直想弥补薛扶泠,奈何总是吃闭门羹。 如今恍然见了,心中丝丝愧疚的同时,竟还有些紧张和羞涩。 一路往垂花门去,两人又同乘一辆马车。 见齐行度殷勤的帮自己揭开帘子,薛扶泠朝他微微点了点头,并未说话。 如今两人的关系到了冰点,若是可以,她都想自己单独坐一辆,或者和紫竹她们挤一挤。 也不知齐行度抽什么风,见薛扶泠坐在那边,他便要挪过去。 如此两三次,竟像是瞧不见别人的冷淡似的,惹得薛扶泠烦躁不已。 “夫君莫不是痔漏犯了?” 再次换了地方,她冷着脸问道。 “没有……” 齐行度起身的动作停顿住,脸上窘迫一回,到底安静住了。 如此,两人对坐,方才安安静静到了宫门外。 “多谢夫君。” 下马车之时,薛扶泠看着面前又出现的手,自然的搭了上去。 夫妻两个再如何疏离,在外人面前都要装作寻常恩爱样子的。 便是看谁比谁更会装而已。 紫竹这些人并不允许跟着主子进去,所以留下看马车。 薛扶泠则和齐行度在第二道宫门前分开。 一个去前殿拜见圣人,一个去后宫为林妃庆生。 带路的小黄门是薛扶泠见过两次的梁内侍,两人安安静静的往林妃宫殿处去。 “齐夫人,林妃娘娘还在和圣人说话。咱家先带您去兰妃的住处,难得来了娘家亲戚,娘娘很是欢喜呢。” 梁内侍笑的和煦,带着走了好一会才说了地方。 这‘齐夫人’的称呼有些陌生,也叫薛扶泠有些惶恐。 她活了十八年,第一次来皇宫。 见此皇家威严肃正,一路上都不敢随意乱看,心中忐忑不安,但面上还是得保持镇静。 两人到了一处宫殿,听见里面隐隐有男女说话之声,梁内侍便停住。 “这会想必三皇子也在里面,齐夫人且先等等。” “有劳梁大人带路了,扶泠等闲见不着大人,这些孝敬请大人吃果子。” 将手中专门带着的银钱双手递给梁内侍,薛扶泠笑着应和一句。 “哎呦,咱们就是伺候的奴婢,哪担得起您一句‘大人’啊?如此,多谢齐夫人了。” 梁内侍不动声色的将银锞子收了,只笑的牙不见眼。 又觉薛扶泠是他见过的这么些世妇中少有的温柔可亲的,便靠近低声嘱咐两句。 “兰妃娘娘不耐扭捏之人,也瞧不惯娇气的。齐夫人是聪明人,别犯了娘娘忌讳才是。” “多谢公公提醒。” 薛扶泠微微点头,心中记下来这些提醒。 两人正等着,又见一身影从假石后走来。 “哟,四皇子殿下,您怎么这个时候来啦?” 梁内侍脸上笑容不变,但见了皇子却并不行礼。 “请四殿下安。” 薛扶泠自觉福下身子。 裴骁脸上带笑,眼底却匿着阴沉。 只他隐藏的好,任谁也发现不了。 “起来吧。这妇人是谁?” 薛扶泠起身,等了片刻,见梁内侍并无答话的意思,便自报家门道:“臣妇是骠骑将军府齐行度的内眷薛氏。” 四皇子裴骁对她有救命之恩,此时却装作不认识,定是有所考量,自己也不能冒然上前攀关系。 裴骁淡淡点头,表示知道了。 只是他又暗中盯着那仿佛又消瘦了的身影,想从她脸上找出和别人同样的轻视和惊讶。 到底没有如愿。 心中莫名涌上些热烈,也不知从何而起? “想必你是来寻我们殿下的吧?那可不巧了,殿下正跟我们娘娘说话呢,不知何时结束呢,只怕没空见你。” 梁内侍跟裴骁说话并没有对薛扶泠的客气。 反而还有些……轻蔑和无礼。 薛扶泠不知两人的机关心思,只静静地站在一旁,等着兰妃召见。 “无妨,我在殿外等等三哥就是。” 不想受了一个奴才的冷脸和阴阳怪气,这四皇子殿下脸上的笑纹都没变。 薛扶泠心中暗忖,如此沉稳大气,当真是哥哥看重的人。 “随殿下意。” 梁内侍脸上的不待见并不藏匿。 只薛扶泠暗暗心惊,圣人到底是有多不待见四皇子这个儿子,竟连宫中的内侍对他也这般轻视。 “齐少府为林妃修的宫殿甚是瑰丽,可见是有大才的。” 安静一瞬,旁边人突然开口,声音清冷,带着不可琢磨的矜贵。 第131章 屈尊 “这是夫君分内之事,当不起殿下夸赞。” 薛扶泠不卑不亢,微微福身又是一礼。 裴骁微微点头,余光却暗中打量起薛扶泠来。 两人是第三次见面了。 初见在薛家门口,惊鸿一瞥,惊艳于她清冷若皎月的高洁。 再见在京郊荒山,一个柔弱女子,摸爬滚打,泥泞和血污满身,却也压不住她身上的顽强和坚韧。 此时又见她,身上的坚韧褪去,浑身都是娴雅和端庄。 想起外面传的关于她和齐行度的关系,竟还能没事人似的保持风度,游刃有余。 不知为何,他竟孟浪的想起,阿姐裴芯催他寻王妃的事儿来。 “砰!” 正出神想着,就听见殿内摔了茶盏的声音。 又见一个圆脸憨厚的男子气冲冲的走了出来。 三人俱被这突如其来的动静吓了一跳。 梁内侍白着脸迎上去,也顾不得薛扶泠和裴骁在旁。 “殿下,这又是怎么了?您怎么又惹了娘娘生气啊?” 他满眼焦急,显然与刚才见着裴骁的样子天差地别。 “哼,那些世家女有什么好?母妃若是喜欢,叫母妃去娶就好了,拉扯我做什么?” 三皇子裴铎一脸气闷,不情愿都写在脸上。 “小梁子,母亲为何总要给我塞不喜欢的女子?” 他如今已然二十有一,府中侧妃倒是有两三个,正室的人选却迟迟未定。 兰妃母家显赫,圣人一来顾忌,二来也是疼宠这个宠妃的孩子,所以才拖延至今。 “这……这……娘娘也是为您好啊。” 哪怕被问过好几次,梁内侍还是答不上来这个问题。 “四弟,今日先不与你说话了。哼,气死我了。” 裴铎性情像小孩子般任性随性,不喜欢拘束。 若在寻常百姓家,倒是没什么稀奇的,普普通通过完一生也就罢了。 可偏生托生在皇家,将来要是谁继承大统,封他做个闲散的王爷也就罢了。 要是将天下诸民交托给他,只怕万万不妥。 “哎呦,三殿下这……” 梁内侍见他头也不回的就走了,面上有些无措。 此时兰妃定还在气头上,叫薛扶泠进去说话恐怕不妥当。 薛扶泠正想叫他随便派个宫女或者太监就可,不想梁内侍看一眼她,又看一眼裴骁。 “此时怕是见不成了。劳烦四殿下替奴才将齐夫人带去林妃的沉曦宫,咱家还要进去瞧瞧我们家娘娘呢。” 梁内侍说完,便三两步跑进了披香殿。 留下薛扶泠为难不已。 堂堂皇子,怎好将他当做引路太监来用? “我横竖无事,齐……夫人,请跟我来。” 裴骁眼底藏着两分欢喜,说话也很是客气,并未用自称。 说罢,自顾走在前面,当真为薛扶泠这个官员妻室引路。 哪怕薛扶泠再不情愿四皇子殿下做这屈尊降贵之事,但还是硬着头皮跟在后面。 路上碰见宫女和小太监,她本想将裴骁替换了,奈何不知为何,那些人与梁内侍是一样的态度,都不肯帮忙。 这些举动,直看得薛扶泠暗中咂舌,却不敢表露出来。 行至宫中僻静无人之处,裴骁的步子慢了下来。 “上次坠崖的伤口见好了没有?” 前面之人并未转身,薛扶泠与他之间的距离能隔着一辆马车厢,这句话也只是堪堪听清楚。 “已经大好了,多谢殿下叫兄长送来的药膏,对伤疤很是有用。” 心中感激自不必言说,她没说的是,这药膏不仅治了腿,还治了脸。 “那就好。” 裴骁微微勾唇有些莞尔,这三个字落音极轻,像是说给他自己听。 宫中长街昂长,偶尔有宫女太监路过。 而他两人一前一后,又沉默着走了好一段路。 “八月宫中祈福,你会进宫来吗?” 前面之人又突然说话,薛扶泠不明白裴骁为何会这么问,还是如实回答了。 “宫中祭祀是大事,所有命妇按照礼制都需要进宫,臣妇也一样。” 看着面前并不停步的高大伟岸身影,薛扶泠还以为自己声音太小,裴骁没听见。 刚准备拔高声音再说一遍,不想那人开口了。 “八月暑热,热风风寒也是常有的事。若是因为身子抱恙,耽误了宫中祭祀,罪过可是不小……” “……但也情有可原。” 这几句话说的莫名,没等薛扶泠反应,长街已然过去,宫女太监们也渐渐多了起来,不是说这些私事的情况,两人便只顾着赶路。 沉曦宫原本不叫沉曦宫。 林妃原来也只是林嫔。 一切变化,只是因为她有了肚子里的龙胎,圣人老年得子,恩宠自然样样都有。 宫中没有皇后,一切宴会都是由静贵妃来办,这次林妃的生日宴和迁宫宴也是如此。 所以,薛扶泠到的时候,静贵妃也是在的。 裴骁送至沉曦宫外就走了,她便被宫女们带着进去。 沉曦宫除了兰妃和林妃之外,诸位有名姓的妃嫔都在,各位有品阶的命妇也在其中,是一番热闹的景象。 “请贵妃娘娘金安,贵人主子们安。” 薛扶泠在小宫女的带领下行跪拜之礼。 宫中规矩严苛,除了妃位之上称为娘娘之外,其余嫔妃都可称为贵人。 将军府在这皇权鼎盛的皇宫里都不够看的,众人也以为静贵妃不会为难这齐家的女眷。 没想到,人跪了好一会儿,上座的李漪澜还是像没看见似的,只顾着和一旁养育了五皇子的苏嫔说话,完全不管底下的人。 李漪澜是高位嫔妃,又很是得盛宠,身边那些低位嫔位就是有心善的想提醒,也顾忌若是惹了李漪澜不快,日后恐在圣人跟前说嘴。 后宫之中,最是要学会审时度势,才能长久。 为了个三品命妇,她们倒也不至于得罪贵妃而引火烧身。 所以,任由薛扶泠跪了小半回,殿中硬是无一人上前提醒李漪澜。 李漪澜也并不是真的没看见薛扶泠一直跪着。 属实是想起同为齐家人,顾轻虞和齐行度都是为自己和儿子卖命,可齐家最近声名扫地,那两人的办事效率大不如前,一切都与这个薛氏有关。 凡是妨碍自己和儿子的人,都是她的敌人,就叫她好生跪一跪吧。 只是…… “谁叫你起来的?怎么这么不懂规矩?” 第132章 口舌 方站起来,薛扶泠就听见上座的李漪澜威严的声音传来。 “臣妇已然行完礼仪,恐在路中间挡住各位贵人的路,所以才起身。” “且,臣妇想着,陛下仁慈,贵妃娘娘受陛下宠爱,必然也上行下效,待下宽和,臣妇谢过贵妃娘娘。” 薛扶泠面无慌乱,说的冠冕堂皇。 她知道静贵妃和顾轻虞关系极好,只怕今日这番举动,也有替顾轻虞出气的成分在。 但,她李漪澜又不是中宫皇后,且还管不到朝臣命妇身上,她上面还有个拿着凤印的太后呢。 果然此话说完,上面的李漪澜便黑了脸说不出话来。 周围的妃嫔和命妇瞧见静贵妃被堵,多的是看好戏的。 恰巧高至欢跟着林妃从外面进来,一见薛扶泠也来了,便欢喜着上前将她往林妃身边带。 “林娘娘,这就是我跟您常提起的薛家妹妹。” “林妃娘娘安。” 薛扶泠照旧行礼。 “不必。” 声音冷凝,惜字如金,并不在意薛扶泠行不行礼。 她眉眼深邃绮丽,身段匀称,挺着微微隆起的肚子,淡淡的瞥一眼座上的李漪澜,越过薛扶泠而去。 “我这宫中可真是热闹,贵妃刚才耍的一手好威风,不知道的,还以为您是皇后娘娘呢。” 林妃神色高傲,将孕肚又挺了挺,一边走,一边冲着李漪澜说话。 从始至终都没看过其他人,也并未向高她一阶的李漪澜请安,反而从容的坐在了李漪澜的右侧。 “妹妹说笑了。” 李漪澜面上淡淡,藏在袖中的指甲抵在肉里,将手心攥的生疼,才堪堪忍住心中的恼怒。 苏嫔是贵妃一党,见贵妃落了下乘,替她不平道:“你不过是个妃,怎么向贵妃娘娘说话的?连安也不请,规矩更是没有,真以为怀了个金蛋吗?” “呵呵,可不是金的?” 林妃并没生气,反而冷笑着看向苏嫔,“太后娘娘都体谅我这一胎怀的辛苦,等闲不叫我去请安,怎么?贵妃难道比太后娘娘还尊贵?” “苏嫔若是也有怀金蛋的本事,也不至于害的五皇子从娘胎生下来就残疾。说起来,我还要好好看护我肚子里的这个,少跟苏嫔接触,免得触了一样的霉头,到时候哭也来不及呢。” 林妃说完,自个抚了好几下肚子,佯装恐慌不已。 只是演技过于拙劣,她自己先忍不住笑了起来。 这反差看得薛扶泠暗中咂舌不已,没想到林妃看着是安静内敛的,不想她竟是个狂妄的主儿。 五皇子的腿疾本就是苏嫔的逆鳞,只她口舌粗苯,每每落了下乘才后知后觉。 “你……你……你敢说我的皇儿?我的皇儿最起码听话懂事,不乱惹是生非,不叫我替他收拾烂摊子,是个最孝顺的孩子……” 苏嫔一时情急,出口的话也不经过脑子。 她说的那些,完全是比照着二皇子的反话,惹是生非、狂妄自大、桀骜难驯,最关键的是,常常犯了事,都要躲到静贵妃身后。 一旁的李漪澜越听脸越黑,本来瞪着林妃的双眸也转向了苏嫔。 “呵,什么你啊我啊的?苏嫔不会说话就将嘴闭上,都知道二皇子桀骜,你这不是往贵妃心口上扎刀子么?” 林妃指了指脸黑如炭的李漪澜,一点也没有低位嫔妃的讳莫如深。 若说贵妃得宠恃宠而骄,也是常情,可林妃简直后来者居上,比贵妃更甚。 自从怀了皇子,升了妃位,那更是一发不可收拾,谁也不放在眼里,一日似一日的嚣张狂妄。 而圣人呢?见着这样的场景,反而还要说后妃之中,难得有像林妃这样真性情有趣之人,竟也没个阻拦。 “林娘娘可不是好惹的主,她那张嘴最是毒舌。” 高至欢一边拉着薛扶泠看戏,一边在她耳边低声说道。 “都是嫔妾的不是,嫔妾不会说话,贵妃娘娘恕罪。” 苏嫔再蠢笨,此时也反应过来了,慌里慌张站起来又蹲下身子,向记仇的李漪澜告罪。 “苏妹妹往后谨言慎行就是。” 李漪澜气的脸色发白,眼中怒火中烧,但还是强忍着大度,令宫女扶起苏嫔。 “听说贵妃宫中的狗前几日跑丢了,好不容易才找回来,贵妃可小心看管着自己的狗,咬伤别人事小,咬到自己,那可得不偿失呢。” 林妃并不看一脸庆幸的苏嫔,反而意有所指的盯着李漪澜。 她借口口中的“狗”,说的是谁,众人都知晓。 “噗嗤!” 底下不是李漪澜一派的嫔妃们,听见林妃不客气的比喻,终于忍不住笑出了声。 嘈杂间,外面又有内侍报信。 “兰妃娘娘到。” 话还未落,就见一三十来岁年轻貌美,又雍容华贵的女子在七八个宫女的簇拥下进来了。 众人又是一阵跪拜。 兰妃闺名叫做万敏,生的温柔多情,这还是薛扶泠第一次见这个名义上的姨母。 “大家都是姐妹,几位何必为些口舌之争费心呢?姐妹们和和乐乐,岂不是更好?” 这副劝和老好人的样子,若是薛扶泠没听见她砸碎茶盏,怒斥三皇子的声音,只怕也会以为兰妃是不可多得的温柔贤惠的人儿。 果然,爆竹似的林妃也不给她面子,无差别攻击任何人。 “兰妃是面人儿,惯会说和调停。别说瞧见你外甥女被刁难不会发火,就是被屎尿泼到头上,只怕也要用帕子揭下来,尝尝咸淡吧?” 这番粗俗的话,惹得低阶嫔妃和薛扶泠这样的命妇俱不敢大声喘气。 只苏嫔像是终于找到用武之地一般,大声驳斥道:“你敢说兰妃娘娘吃……吃……吃那东西?真是无法无天,叫太后娘娘知道,定要好生处罚你。” 李漪澜先还恼怒不已,见同自己明争暗斗十几年的万敏也被堵得黑了脸,心里只觉得畅快。 而被骂吃污秽之物的万敏,狠狠压下心底的躁怒,正要说话装老实人调和。 “我只是比喻而已,怎么?苏嫔这么说,难道真的想看兰妃吃?” 第133章 为难 “你……你……” 苏嫔气的双目通红,几欲张口要骂人,却还是忍住了。 毕竟位份比不上,口才也比不上,直气的她险些将手中的帕子扯烂。 而她对于静贵妃的作用也小,李漪澜才懒得为她讨个“公道”。 “娘娘,今日的安胎药还没喝呢,奴婢伺候您去喝吧。” 这样的场景,林妃的宫女见月赶忙上前将还要得罪人的主子搀扶住,大声提醒道。 别人站的角度或许没看到,可薛扶泠是真实的看到了那宫女在给林妃使眼色,并且那细微的动作不像是奴婢,反倒像是……主子? “罢了,真是没劲透了。今日就这样吧,我身子也不爽,不陪各位用饭了,沉曦宫就不留各位了。” 林妃的嚣张也好像一瞬间偃旗息鼓了似的,只是强撑着,毫不客气的给众人下了逐客令。 待沉曦宫的人退下去,林妃却盯着那碗黑乎乎的安胎药发呆。 “娘娘,一定要喝吗?” 见月是三个月前刚被派来伺候林妃的,虽知晓一切,但还是有些不忍心问道。 “娘娘……” 见林妃没有犹豫,将那碗药汁一饮而尽,见月惊呼出声。 “本来就留不住的。若是能帮她的儿子一把,能帮我报了仇,我就是死了,也能安心去见诺儿。” 林妃面上凶狠一瞬,眼中又涌出泪来。 此时的她,完全没了刚才面对苏嫔的嚣张和跋扈,有的只是悲苦和仇恨。 “这药最多只能保住四五个月,娘娘如今已经快三个月了,咱们是不是要尽快动手?” 见月此时也收起了心疼。 毕竟两人心中都清楚,她们主仆两个到底是为谁凑在一起的。 “你觉得苏嫔怎么样?” 林妃并没接话,而是问起了不相干的事。 “她是贵妃的拥趸,空有脑子,并无才干。今日娘娘为何要一直挑衅她?” 见月有些不解,但还是顺着林妃的话说下去。 轻柔的抚着肚子,林妃的眼中带着对孩童的温柔。 “李漪澜比宫里的任何人都受宠,若是咱们引导她来陷害我流胎,只怕皇上会生疑,还会质疑咱们,或许绕过李漪澜也有可能。” “不若激将苏嫔这个蠢货出手,横竖大家今日都知道了她和我不对付。咱们再弄些她和李漪澜的马脚。若有个什么,顺藤摸瓜下去,也好名正言顺咬着李漪澜不放。” 见月低着头,心中计较一番,道:“那我先派人告知殿下。” 林妃并未言语,只是看着腹部的眼神逐渐变得痴狂和狰狞。 从沉曦宫出来,一众人又往御花园去。 寿星不给面子,可这宴席还是要吃的。 薛扶泠本来没有机会和高至欢坐在一处,但高至欢身份贵重,给薛扶泠调换个位置也是极其简单的事儿。 “你肯定以为兰妃和静贵妃很讨厌林娘娘是吧?” 高至欢一边替薛扶泠夹菜,一边道。 “我不懂这些……” “其实,兰妃和静贵妃才是水深火热的呢?你那个姨母也不是个能隐忍的,你且看就是。” 两人交流一会儿,又说了些有关小平安的事儿,让薛扶泠第一次进宫的紧张和不适缓和了不少。 “听说三皇子不满意妹妹替他相中的姑娘,还发了脾气呢?” 李漪澜见着万敏那怡然自得的样子,心中想起刚才路上宫女禀报的事儿,脸上带了几分讥笑。 “铎儿小孩子家,心性且还不稳,待日后再给他说别的也是。” 万敏斜睨一眼李漪澜,面上的笑纹不变分毫。 “本宫没记错的话,三皇子如今都二十一了吧?兰妃妹妹果然是慈母心肠。” “相比贵妃姐姐对二皇子的爱,臣妾只怕多有不及呢。” 说着,万敏捂嘴一笑,乐盈盈的看着李漪澜。 “听说前些日子,姐姐又给二皇子赐下去好几个美婢呢,个个娇艳如花。不仅如此,还将她外甥女也赏了做侧妃,想必圣上不日就能抱上皇孙了吧?” 谁都知道二皇子裴锡府上正妃侧妃满满当当不说,那妾室通房也是一大堆。 只是这么些人,二皇子膝下就偏偏只有一个女儿。 被嘲讽儿子不行,李漪澜脸色又变得阴沉起来。 只是眼神一扫,刚好看见了不远处和昌平县主说话的薛扶泠,心中哂笑。 “说起外甥女,本宫记得今日兰妃你家的外甥女也来了是吗?银屏,去将那齐夫人叫来跟我们说说话。” 李漪澜也不等万敏反应,差遣身边的大宫女去叫薛扶泠。 薛扶泠正跟高至欢说起夏日避暑的法子,就见着静贵妃的宫女来请她。 心中又生了些忐忑,跟着到了静贵妃几个跟前。 还没等她请安,就听见上面的李漪澜开口。 “啧啧啧,你瞧瞧,齐少府能干,他的妻妾又都是这样端正的美人儿。” 这话说的薛扶泠身上直起鸡皮疙瘩。 她以为静贵妃还抓着刚才在沉曦宫行礼的事儿不放,没想到是说这么没头绪的话。 “当不得贵妃娘娘夸……” 话还没说完,李漪澜又看着兰妃自顾道:“说起他家妾室,那姓顾的姨娘本宫也是见过的,容貌才情当真不输你这外甥女呢。又听说拿顾姨娘如今肚里还怀着将军府的长孙呢。” “妹妹是个大度的人儿,没想到这外甥女也是上行下效的贤惠人儿。为着这个,本宫也要赏个好东西给齐夫人。” 说罢,当真从自个的手上褪下来一只嵌宝石莲花纹金镯交给银屏。 “齐夫人可不许推辞哦。” 万敏哪里能不知道李漪澜在自个面前说齐家的意思呢? 无非就是想借着薛扶泠这个外甥女来嘲笑她自诩出身名门,将规矩礼仪看得重要。可她外甥女却纵容妾室先怀了庶长子,失了世家正妻的规矩。 薛扶泠心中无奈,这莲花镯收也不是,不收也不是。 收了,那就是当众赞同静贵妃嘲讽兰妃。 不收,那就是不给皇妃面子。 “怎么着?是不喜欢本宫赏赐的东西吗?” 静贵妃面上带着慵懒和戏谑,见薛扶泠看向兰妃,她又佯装道。 “还是说你还在计较,本宫刚才在沉曦宫没看见你行礼吗?” 第134章 代养 “臣妇不敢……” “嫔妾没记错的话,贵妃娘娘这莲花镯应该是上次生辰,皇上赏的吧。如此宝物赏人,可见贵妃真是舍得呢。” 兰妃的目光并未落在薛扶泠身上,而是看着李漪澜说道。 两人为了各自皇子的前程,明争暗斗了几十年,哪能不晓得对方看重什么呢? “臣妇惶恐,圣上赐给贵妃娘娘的心意,臣妇万万不敢受啊。请贵妃娘娘收回成命。” 薛扶泠立时明白了兰妃的意思,趁机开口拒绝道。 而万敏不经意瞥一眼薛扶泠,心中倒是对这个姐姐家的庶女有些改观。 她的话是提醒,若是聪明的,定然会立即推辞。 可见,这个第一次见面的外甥女还是稳得住的。 李漪澜其实刚褪下莲花镯就后悔了,那是陛下御赐之物,她也喜爱。 偏生说了大话要给出去,只恨不得时光倒回去,重新找个别的代替。 苏嫔此时调整好了心性,她也对李漪澜有些了解,见她表情有松动,周围又没个解围的,全是看热闹的。 “是啊,皇上的心意可哪能随便赏人?贵妃姐姐还是收回去才妥当。” 瞌睡来了枕头。 有了苏嫔的话,李漪澜身边的银屏立即收回莲花镯,又重新回去,替主子戴上。 薛扶泠暗自松了一口气,只她还没停歇,就又听见个令她措手不及的话。 “平民百姓之家,不管嫡庶都是骨肉,不管多少庶子女,那都是养在正妻名下的。” “不管那顾氏如何,生下长子,那都是要养在我们扶泠名下的。” “贵妃娘娘刚才有句话说对了,我家的姻亲,不管是谁,那都是大度的主儿。不就是个庶长子么?横竖放在嫡母身边教导,也就是了。” 万敏弹了弹鲜红的指甲,面上都是风轻云淡和对薛扶泠这个外甥女的赞赏。 而薛扶泠听了这话,心中似有万千虫噬,唬得她手中隐隐冒汗。 她是对齐行度威胁过要将顾轻虞的孩子养在名下。 可当时是摆脱齐行度的权宜之计,内心却从来也没想过这样的事情。 别人的孩子养着有什么趣儿? 且她如今与齐行度撕破了脸,更懒得掺和进他和顾轻虞的情爱官司里。 谁能想到,就进宫这么一会会,这件事竟阴差阳错,更改不得了。 试问,齐行度和顾轻虞谁有胆子敢忤逆宫中贵人? 而她又能说什么呢? 只能沉默着接受。 “呵呵,那齐夫人可真是大度无比呢。” 李漪澜看一回万敏又看一回静默的薛扶泠,冷笑一回,手下的指甲却险些将手心戳破。 这两个该死的贱人,一唱一和就离间了自己与顾轻虞的关系,无形间就想毁坏自己和儿子身后齐家的助力,简直是可恶至极。 只是事已至此,她也不能改变什么,毕竟,这话还是自己提起的。 回宫的马车上,齐行度倒是规矩无比。 他像是喝了些酒,身上沾染着酒气。 见薛扶泠不说话又皱眉,齐行度以为她是厌恶自己身上的酒气,下意识解释道:“只陪着二皇子喝了一二杯而已,并未畅饮。” “兰妃娘娘说,顾轻虞生的孩子要养在我名下。” 薛扶泠心中百般难受,却还是面色平静的将话说了出来。 “嗯……嗯?你说什么?” 齐行度恍惚间以为自己听错了。 “兰妃娘娘并没有说以后得的孩子如何,只说了这一胎。” 薛扶泠话音刚落,就听见齐行度喊秦山要调转马车返回宫中。 “静贵妃娘娘也知道。” 薛扶泠淡淡的提醒一句。 她当然知道齐行度多看重顾轻虞的第一胎,定要回去求静贵妃做主。 只是,这次也有静贵妃参与。 她当时都没反对,过后还会反对吗? 不过,见他这扬扬赫赫的架势,薛扶泠心中莫名期待着,期待他能回去求兰妃或者静贵妃收回这个决定。 齐行度心中似秤砣坠着般沉重,半晌才又挥手赶开秦山,恍惚着坐回原位。 见对面人面色平静,他眉头紧皱,心中不自主的生了疑。 只还没问出口,对面人倒像是他肚里的蛔虫似的开口了。 “不管你信不信,这件事都不是我向兰妃娘娘开口的,我还没卑劣到非要去抢妾室的孩子。岑国公家的太太,她今日也在场。” 对面人神色坦荡,还向他提供了可考究的证人。 齐行度突然有些无措和慌张。 他知道自己有点喜欢上薛扶泠了,并且还试着去讨好她。 可如今,还是下意识的质疑她,猜忌她。 并且还理所应当的觉得,定是她与兰妃勾结,要抢夺他和虞儿的孩子。 “你还是好好想想该怎么安慰顾轻虞吧。” 薛扶泠见他偃旗息鼓,心中难免有些失落。 若是放在以前,绝对说不出这样的话来。 那时,她对齐行度还有期待,心底将顾轻虞当做对手。 可如今与齐行度决裂,又看清了他自私虚伪的真面目。 她开始觉得,顾轻虞那样的女子比自己还有些可悲。 这样一个男人,既不能为心头爱忤逆父亲,也不能为长子忤逆贵人,还不能为孝道拒绝院中的莺莺燕燕。 而顾轻虞呢?从始至终,一步一步的,都是在为了这个男人,隐忍和让步。 难道就图那一点点会被风霜刀剑侵蚀的真心吗? 兰因絮果和从始至终都无情无爱,两者谁更值得唏嘘呢? 所以,她可悲顾轻虞的情爱。 拂梓宫。 一个二等的小宫女急匆匆的进来,被地上的狼藉吓得不敢往前。 李漪澜今日被林妃和兰妃气的险些七窍生烟,又像往常一样,刚回了寝宫就四处砸东西发泄。 “什么事?” 银屏瞪一眼这个撞到霉头上的小宫女,心中不忍,眼神示意她赶紧出去。 “禀……禀贵妃……贵妃娘娘……啊~” “你是哑巴还是痴傻?话都说不利索,要你何用?” 果然,没等她说完,一只灰斗便落在那宫女的头上,砸的她头破血流。 “还不赶紧说完滚出去,只会在这惹娘娘生气。” 银屏趁机训斥一番,还是被李漪澜狠狠瞪了一眼。 “林妃肚子疼,皇上关心一番,她趁机告状,说是被苏嫔和您气的。” 李漪澜听完,脸上的火气又被怔愣替代。 “皇上……皇上怎么说?” 第135章 发疯 “陛下罚了苏嫔半年的份例,又将她禁足在自个的宫殿里一个月。” 小宫女捂着血流不止的头,颤颤巍巍的将话说完,便又挨了一耳光。 “蠢货,娘娘问陛下有没有怪罪拂梓宫?” 见李漪澜双眼喷火,银屏忙上前先对那小宫女惩罚一番。 她从小便伺候李漪澜,最是了解自家主子。 李漪澜性格跋扈,从小便稍有不顺心意,就要用旁人撒性子。 这小宫女也是前几日才进拂梓宫伺候的,她前面那个如今只怕还在宫外的乱葬岗躺着呢。 若是她不稍微护着点,只怕这宫女也要步了上一位的后尘。 “你是没吃饭吗?不知道用点力气?” “哭什么?再哭舌头给你拔了!” 果然,李漪澜怒不可遏的冲着银屏和那被疼哭的小宫女怒喊。 若不是刚才砸东西力气用完了,指不定要亲自上手。 “怕!啪!啪!……” “娘娘,娘娘奴婢知错了,饶了奴婢吧……” 那小宫女被银屏打的嘴角流血不止,一个劲的求饶。 “陛下并未怪罪娘娘,也没说要什么惩罚。” 银屏听完,趁着主子沉思,连声骂道:“还不赶紧滚,再在这只会碍娘娘的眼。” 那宫女得了这话,赶忙手脚并用的爬了出去。 李漪澜眼中狠厉,面上似笑非笑看着银屏,“你倒是会做好人。” 银屏的心思被看透,慌得忙下跪自扇巴掌认错。 “得了,你是本宫的家生奴才,本宫自然不会像对别人那般对你。” 银屏这才劫后余生的站起身,又唤来洒扫的宫女将殿内收拾干净。 见李漪澜还是坐在原位发呆,正不知该不该唤醒主子,主子却先开口了。 “皇上自从上次锡儿的事情之后,一直对本宫母子冷淡着。发生这样的事情,连是苏嫔都能见皇上一面,可我……你说,他是不是厌弃了我们母子?” “怎么会?” 银屏下意识开口。 李漪澜面上已然没了刚才发火的狰狞,有的只剩下惆怅和妒火。 “皇上从前对我,比对林妃还好。可他已经半个月没见我了,更别说叫我侍寝了……” 她是贪慕权贵,可她也喜爱自己的夫君。 一边纠结于富贵,一边又缠绵于情爱。 银屏将心思端正,挑拣了李漪澜爱听的来说。 “今日的事,皇上只是惩罚了苏嫔,并没对娘娘有任何责罚。娘娘在皇上心中还是很重要的,且舍不得呢。” “而且最近兴州府的灾情又严重了些,陛下日日忙于政务,后宫也没来几次。娘娘别多心才是。” 这话说完,李漪澜面色好看几分。 可也只是展现了一会儿,便见她脸色又重新阴沉下来,眼中神色复杂,就连银屏也看不明白她在想什么。 “我的夫君,我的皇上,呵呵……” “昭明楼修建的怎么样了?” 银屏以为主子还要抱怨几句陛下对林妃的恩宠,没想到她又转了别的话头。 “听齐大人说,目前地基已经建好了,等到八月定能如期完工……啊!” “我问的是这个吗?” 银屏话还没说完,就见一只茶盏朝自己身上砸来。 她并不敢躲避,也幸好那茶盏只是掉在了身上,滚烫的茶水将她胸口烫的生疼,才呼叫出声,并没有像刚才的小宫女一样头破血流。 “告诉李柄和齐行度,想尽一切办法,我只要达成我的目的。” 李漪澜双眸猩红,面容近乎癫狂的低吼出声。 “可是,娘娘,这对咱们二皇子也有风险啊,万一不成功……” “闭嘴!” 李漪澜怒火中烧,想拿东西砸银屏,奈何手边已没了东西。 “只许成功,只许成功。” “就连皇后那个贱人,都是我的手下败将。兰、林两个贱人想跟我争皇后之位,可我要的是更高的位置。” 说完,李漪澜像是疯魔了般,又哭又笑又骂:“这都是他们逼我的,我只是想站在高处而已。” “皇上已经老了,他如今靠着我娘家进贡的仙丹续命。哈哈哈,只需要再等一等,再等一等,等我的儿子当上皇上,等我坐上那高位,谁都不敢再抢我的东西,谁都不敢……” 低吼完,李漪澜虚脱了般,满脸泪痕的跌坐在地上,枯木般的双手捂住脸,犹如小兽哭啼。 银屏虽知道主子的一切计划,可看见她发疯至此,也不敢上前安慰,心中更是觉得可怕。 本来那皇后之位,太子之位,都该是她家主子和小主子的。 奈何,青梅竹马比不过惊鸿一瞥。 已逝的皇后如此,从前的兰妃如此,现在的林妃更是如此。 她就那么一步步看着她的竹马宠爱了一个又一个。 这贵妃之位,一坐就是二十多年,是个人都要疯。 “去,跟苏嫔说一声,等她禁足出来,就是时候动手了。” 李漪澜的哭声戛然而止,突然冷冷吩咐一句,将银屏又是吓了一跳。 “再告诉岑国公,找些道行高超的术士进献给陛下。” 银屏答应一声,转身正准备去办,又听见身后传来声音。 “再派人去安慰齐行度和顾轻虞一番,就说本宫不能替兰妃收回命令,但可以叫齐家将顾轻虞抬了做二房作为补偿,齐行度从工匠司贪墨的银钱本宫也不会计较。只要她二人好生办差,以后的富贵荣华少不了。” 银屏转身出去,李漪澜擦干眼泪,将方才发疯掉落的钗环又平静的自个簪上。 面上又恢复了从前的雍容,刚才那些事,都没发生似的。 且说齐家。 薛扶泠以为齐行度一回来,肯定会先去找顾轻虞。 但瞧见他先去了他爹的书房,便晓得定是有事要说。 横竖她懒得去关心他,便自个去老太太处交差。 等从老太太处出来,刚走到姜氏的院门前,便看见一个身上带伤的仆妇并李姨娘一同跪在院子角落里。 “好像是跟着二妹妹嫁去李家的曾娘子?” 薛扶泠看着那有些眼熟的面孔,低声问紫竹一句。 没等紫竹回答,珍珠从倒座房里拿了一包东西出来。 “这是十年的人参,该是还有些效用,先应应急罢……二奶奶?” 第136章 干熬 珍珠余光看见有人过来,便开口问一句。 李姨娘见是薛扶泠,表情有些纠结。 薛扶泠看她欲言又止,也不耐烦追问,只看向珍珠:“太太的病好些没有?” 姜氏从前待她很好,哪怕两人如今为了齐行度的事情算是闹翻了,但她心中还是对婆母有些敬重。 更何况姜氏如今日日缠绵病榻,她也是真心关心。 “是度儿来……来……来了么?” 屋内传来一声虚弱的声音,是姜氏。 薛扶泠心中酸涩,忙进门去看。 一掀开门帘子,屋内苦涩的药味儿直冲鼻喉,呛的薛扶泠险些咳出来。 “是……是你啊。” 姜氏伸出的手又艰难的伸回被污渍浸湿的被褥里,脸上的光亮也暗淡下去。 显然没等到想等的人,肉眼可见的失望。 柴氏端着一盆水,疲惫的脸看见薛扶泠过来,眼中些许的放松。 “母亲,您……” 若不是亲眼所见,薛扶泠绝对不相信这个眼窝深陷,脸色青白,快瘦成干骨头的人是自己的婆母姜氏。 两人算起来,就只半个月没见,她怎么会…… “母亲刚吐了药,弟妹来的正好,你帮她擦洗擦洗。” 柴氏眼下的乌青以及这病中难伺候的矫情,使得她整个人与从前的优雅从容没了半分关系。 同是儿媳,凭什么薛扶泠能轻轻松松的不管不顾,总是叫她这个孀居的儿媳来伺候。 一肚子的火和不甘,柴氏也早没了对婆母的耐心,不过强撑。 薛扶泠见状并未推辞,刚好蔡妈妈拿来新的换洗,伸手仔细又快速的替姜氏将身上的脏被子和衣裳全都换了,又叫紫竹将距离床最远的窗户打开散味。 都六月的天气了,屋内的气味本就难闻,不通些风,病中的人只怕更糟糕。 姜氏从始至终都闭着眼睛,可那温柔不嫌脏的动作,引得她心中酸涩不已。 “我睡会,别……别叫人打搅。” 姜氏艰难的转个身,藏住眼角滑下的泪,有气无力的说一句。 一句话说完,自个哼哧哼哧了好半天。 这话的意思便是不想叫薛扶泠打搅她。 蔡妈妈眼中含泪,满脸都是愁苦之色,见主子闭上了眼不欲和二奶奶说话,便将薛扶泠迎到侧屋去。 “蔡妈妈,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太太怎么病成这样?” 薛扶泠心中突突直跳。 蔡妈妈闻听这话,未语泪先流,好一会才止住。 “太太为大少爷的死患上了心疾,这是都知道的事儿。这些年一直调理也不见好。” “前些日子咱们家被参奏说贪墨抚恤银子,老爷和二少爷又被圣上斥责。太太急的昏厥过去好几次,变卖自个的嫁妆等才堪堪救了府里。” “太太的救命药贵,她为了节省,竟将那些毫无作用的养生丸药当做救心丸来服,好些时日才被发现,如此还要帮着二少爷和顾姨娘收拾家里的烂摊子,劳累和担忧下,身子又垮了。” “可请了宫里的太医来瞧过?”薛扶泠心中沉沉,喉间干涩道。 蔡妈妈又抹泪,“请了好几个专治心疾的太医,府中的药材也悉数往肚子里送,可还是没用,都说……都说……没了办法。” “如今,不过是干熬着等……等……” 等什么,蔡妈妈没说出口,但薛扶泠也明白意思。 左不过,人成了这个样子,就等着油尽灯枯罢了。 两人沉默着,珍珠这时进来询问,“妈妈,李姨娘问还有药效好些的人参没?” “去,找几个人将李姨娘两个打出去。” “咱们太太成了这样,她倒日日过来烦太太给她们救命。太太身边的好药二少爷等闲还寻不来呢,给她们匀一些,反倒挑拣起来了,还不知足,人参渣渣也不要给,二姑娘爱死不死。” 蔡妈妈气的压低声音冲着院外骂。 珍珠得了命令,也不敢违抗,当真找人将李姨娘和曾娘子赶出明毓轩。 姜氏不愿意薛扶泠这个儿媳在病床前敬孝,也是厌恶她不听自己的话和儿子闹翻,和齐家闹翻。 薛扶泠虽难受从前爱护自己的婆母变了心性,到底也不忍她看病弱至此。 “湖阳郡主曾赠送了一株百年灵芝作为谢礼给我,稍后我叫紫竹送来。您看着叫府医替太太入了药,好歹叫她老人家少些病痛。” 蔡妈妈闻言先是一怔,后又红着眼说不出话来。 薛扶泠也不耐烦看她纠结,便带着紫竹几个回自个的院子。 书房,父子两个第一次这么平静的坐下来说话。 “给薛氏养就养,横竖是你的孩子,都是一样的。” 齐阤倒还是原先的威严样子,手中拿着书,漫不经心。 “……嗯。” 齐行度压下心中最后一点希望,闷闷出声,又拱手作揖,准备告辞。 “去哪里?” “不知母亲的病如何,孩儿去看看。” “我叫你寻的药材可都有眉目了?” 齐阤突然想起自己好几日前的交代,顺嘴问一声。 “孩儿忙于朝中差事,还没得到。” 提起母亲的药和病,齐行度有些惶恐。 就是因为知道这病都是为了自己和齐家累的,他害怕面对,已经好几日没去明毓轩了。 好似这样,母亲的病痛就会消失不见,他自己的愧疚就会放轻一点。 齐阤闻言,将手中的书放下,眼中带着精明和冷漠。 “祈福大典还有两个多月,齐家的兴败至少还要等到那时,她才能安心去死,你难道不知?” 父亲有多残忍和冷漠,齐行度作为儿子是知道的。 事关新旧替换,他们齐家定要稳中求赢。 不可能在还没见到真章之前,齐家就因为家中新丧而被丁忧去职,泯灭在旧朝堂。 哪怕父子两个都明白,姜氏现在就是活受罪,也要千方百计的替她续命。 见儿子沉默,齐阤又道:“若是身边没有,就叫那孙家、苏家和邱家帮忙去找,横竖他们给的孝敬就当换成了药,也跟咱家是一条船,只别叫旁人发现就是。” “是,儿子知道了。” 齐行度拱手正要出去,就见周福进来了。 行了礼之后,周福从怀中掏出个落笔空白的信笺交给齐阤。 “老爷,少爷,宫中的信。” 第137章 虐待 “哎呀,姨娘,二姑娘都成了什么样?不是置气的时候呀。” 薛扶泠刚走到蘅缇院门口,就看见曾娘子撇开李姨娘的手往自己这边来。 “曾娘子,我们奶奶进宫累了一日,就不招待你和姨娘了。” 紫竹香药上前一步,将想要说话的曾娘子拦住。 “求二奶奶别见死不救啊。” 曾娘子力气极大的推开紫竹和香药阻拦的手,“扑通”一声,直直的跪在薛扶泠的面前。 今天的事儿太多,扰的薛扶泠心中烦乱不已,伸手挪一挪头上压的人头疼的冠说道:“二姑娘的事去找柴氏和白氏就是。” 如今齐家的中馈之事,齐行度交给了柴宝姝和白松蕊,两人也是管得井井有条的。 “二奶奶,奶奶!” 曾娘子见她要走,忙又跪行几步,抓住薛扶泠的裙角。 “那李家姑爷是个畜生。成婚第二日,就将我们姑娘的头砸破了,姑娘想回来告状,他只拦着不让……” “将曾娘子扶起来,进去说。” 薛扶泠心中惊诧不已,见外院丫鬟下人来往,忙吩咐紫竹和香药。 瞥一眼李姨娘,看她流泪纠结的神色,薛扶泠并未管她。 几人进了院内,一眼生的二等丫鬟准备迎上来,被杏浓拽一把后抢了先。 “二奶奶累坏了吧?奴婢已经沏好茶晾着了。” 紫竹两个有些疑惑杏浓何时变得这般积极,但还是吩咐了事情给杏浓办。 待进了屋子,曾娘子才哭着将事情原委全说给薛扶泠听。 原来那李柄酗酒又好色,成婚当日就瞧上了齐如萱身边的青橘,趁着酒醉,就想当场把人给收房了。 青橘是齐如萱身边得力的大丫鬟,性子又烈,哪肯从他,一剪子下去,自个将脸划烂毁了容,这才绝了他的妄想。 只是李柄恼羞成怒,就将气撒在齐如萱身上,更是借着酒醉,对她又骂又辱又打。 齐如萱哪晓得夫君竟是个豺狼,她虽柔弱,但也不肯受辱。 两人扭打一起,实力又悬殊,齐如萱被推一把,额角正好撞在墙上,自然连回门都没有。 “李家太太竟不管吗?” 香药忍不住气愤开口。 “那家太太也是个混不吝的,见我们姑娘头上的伤,只说是姑娘不懂得体贴夫君,反倒将错全揽到我们姑娘身上。” 曾娘子一行话一行泪,帕子也湿了半截。 “前几日李家的马球会上,我们姑娘不过是跟苗家夫妻两个说了几句话,那李柄当着宾客的面就给我们姑娘甩脸子。” “当日晚上又不知从哪里听说,翻旧账,污蔑我们姑娘一边贪恋冯三公子富贵,一边又爱慕那苗五公子俊俏,还险些和两家议了亲,又是将人一顿好打。” “姑娘也不知是怎么了,竟是不肯辩解半分,被打的昏过去才被放过……” 听到冯致和苗五公子,薛扶泠心中一顿。 冯家便罢了,指不定是家中或者冯太太那边传出的风声。 可当初苗三奶奶说要和齐家议亲,除了薛扶泠身边四个大丫鬟和齐如萱母女两个外,齐家应该无人知道才对。 难道……芳时那个时候就投靠了顾轻虞吗? 想起顾轻虞和李柄关系匪浅,薛扶泠眉头紧蹙。 若是说这是芳时惹的祸事,完全跟她没关系,那也说不通。 因为人人都知道芳时是她的陪嫁,她又如何能说得清呢? 且齐如萱与李柄成亲前,李姨娘还来求过她想说那苗五公子,显然定是将苗家当做最后的救命稻草。 薛扶泠还听苗三奶奶说过,她弟媳和弟媳妇恩爱的很。 齐如萱又见过了人家两夫妻恩爱,对比自身,只怕心中更是意难平。 “你们陪嫁的丫鬟仆妇都是死人不成?不知道护着姑娘吗?” 紫竹听得生气,给曾娘子沏茶也没好气的将茶盏放的发响。 “青檀青橘两个都被重伤,我们……我们就有些……” “害怕”两字并未出口,曾娘子面上心虚一片。 一共陪嫁了四个丫鬟和两房家人,两个得力的大丫鬟被迫害的那样,她们又怎么敢呢? 至于她,也是因为她是能去外面行走的仆妇,要忠诚于自己的主子,这才冒险回府求救,想叫齐家出手去治一治那李柄。 既是为主子,又是为她们以后的日子。 “你们姑娘如今怎么样了?” 薛扶泠见她半日说不到重点上,有些焦急。 “姑娘受了重创,一日有半日的时间都躺在床上,前两日还咳出了血。请了大夫来看,说是要些积年药性强的人参来吃,或能好些。” “求了家里好多人,都……都没得到,好不容易太太那里有个十年的,还被姨娘得罪了,又没了。” “知道奶奶如今不大理事,可……可……我们姑娘也叫您一声嫂子,若您身边有或者遣人出去寻一个,求您可怜可怜她吧。” 曾娘子知道自己说的有些无耻,可齐家谁都靠不住,只能将薛扶泠当做最后的救命稻草。 知道这事或许还牵扯了芳时和顾轻虞,薛扶泠心中便生了些对齐如萱的愧疚。 略一沉思,便吩咐香药,“去将那只哥哥给的人参拿来,二十年的应该能用。” 想了想,又叫住香药:“罢了,保险起见,叫杨管事去外面找府上的女府医一起跟着去李家,帮忙看看二姑娘的病情,若是李家阻拦,就说是祖母体贴孙女,若是不依,老太太要亲自去瞧姑娘的病。” 李家油滑,只说齐如萱是身子弱,那她借着老太太的声名也能去瞧一瞧。 至于老太太那边,横竖也知道齐如萱的事,这名头借的冠冕堂皇,她也说不出什么。 “多谢二奶奶,多谢二奶奶。” 曾娘子又感激又高兴,直给薛扶泠叩了三个头才罢休。 她连日来,不是在李家担惊受怕,就是在齐家四处受冷眼和驱逐,此时终于有人管她们姑娘,她只觉得心都落到了实处。 紫竹去取药的时候,薛扶泠见着那门帘子外露出的脸,心中叹气,到底没再说什么。 她知道李姨娘的别扭可能是埋怨自己上次的不搭救,也知道李姨娘爱女心切,可她又不是救苦救难的菩萨,日日要围着别人的苦难转,只能帮她母女救急。 自个尚且还有好多事不如意,哪能将处处都兼顾到呢? 送走曾娘子,薛扶泠又叫紫竹和桃枝将灵芝给姜氏送去,她才得以歇口气,吃口饭。 第138章 排斥 因为紫竹三个都有事要忙,杏浓便带着两个二等进屋帮忙提饭布菜。 薛扶泠则趁着摆饭的空隙,想今日进宫所遇见的事儿。 林妃的猖狂,静贵妃的跋扈,以及算做姨妈的兰妃的隐忍。 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这样本该剑拔弩张的三人,竟叫她觉得好似互相制衡似的平静。 从几人的热闹之中,她愈发觉得兄长的决策有些根据。 二皇子纨绔,三皇子憨厚,五皇子残疾,这三个都不是未来储君的最佳人选。 那便只剩下还未出生的林妃的孩子以及不受宠的四皇子裴骁。 姑且算林妃肚子里的是个小皇子,就说等他平安生下,再到长大成人,至少还得十来年的光景。 圣人本就年老,又信服丹药等有微毒的东西,他的的身子能等吗? 那便只剩下四皇子裴骁了。 裴骁最近几件差事都办的极为漂亮,虽打着二皇子的名号,可圣人心里清楚,这究竟是谁的功劳。 圣人或许不宠爱裴骁这个儿子,可这穷途末路的景象又叫他不得不将裴骁暗中视为储君人选。 从给裴骁赐了府邸就可以窥见,外人只当这府邸是裴骁辅助裴铎有功的奖赏。 可若真是如此,赏赐金银就可,为何要叫裴骁开始出宫独立呢? 想到这里,薛扶泠又想到裴骁今日模棱两可的话。 自己都说了会去祈福大典,他又是说‘抱恙’,又是说‘罪过’,又是说‘情有可原’。 他到底是叫自己去还是不去? 薛扶泠百思不得其解。 猛然间,脑海中蹦出一个想法。 祈福大典那日是不是要发生些什么不好的事? 所以,他才说了这些刻意的话…… “你有资格替奶奶盛饭吗?走开。” 薛扶泠正沉思着,就听见餐桌那头的杏浓又在低声训斥刚才见过的那个二等丫鬟。 二等丫鬟虽也能进主子屋内伺候,可这些吃穿住行的亲密事儿,大多都是一等丫鬟的事儿。 从前丹薇几个在的时候,也没拘着桃枝和杏浓这两个二等往自个跟前露脸。 没想到,等杏浓成了一等,她倒是开始排斥起别的二等丫鬟了。 刚才回来时这样,如今当着自己的面还这样。 “不过吃个饭,紫竹几个又不在,就叫她伺候又如何?” 薛扶泠并未将这件事放在心上。 “奶奶,您不知道,繁梨这丫头是才进咱们院子的,又不安分,更不知长了多少个心眼,成日间想方设法的往奶奶身边钻营,奴婢瞧不得她这副心机样儿,这才训导两句。” 杏浓其实没说的是,这死丫头才进蘅缇院小半个月就得了紫竹香药两个的夸奖。 加上薛扶泠几次无意间交代给她的事儿都办的很是敞亮,繁梨又勤勉,手又巧,叫她一下子便有了危机感。 本来她能当上蘅缇院的一等,还是丹薇几个走了空出位置,管事娘子顺势提的,没有一技之长,又不是陪嫁,根本就笼络不住薛扶泠这样的主子。 如今自然要小心防备着,不想叫繁梨得了薛扶泠的青睐,所以才有这样的打压和排斥。 “杏浓这么说你,你难道不为自己辩解一二?” 薛扶泠本不想管齐家的这些丫鬟如何,只看见那叫繁梨的二等一直荣辱不惊的样子,不免起了几分好奇。 “奴婢不会说话,索性不说,只做好自己分内的事,旁的一概与奴婢无关。” 繁梨面上并无委屈,声音也是淡淡的,听不出哀怨。 说完,也不管杏浓的暗恼,放开与杏浓抢夺的汤勺,只将别的菜品替薛扶泠放到桌子上,便安安静静的站到一旁等吩咐。 这丫头倒是与别个都不同些。 薛扶泠暗想,心中生了好奇,正要说话。 “奶奶您瞧,她倒聪明,知道没理,索性将奴婢架起来,自个装的清高样儿,好叫奶奶高看一眼。” 杏浓被繁梨的行为惹得恼火,只不敢在薛扶泠跟前发作,便装的委屈又哀怨。 “多大的事儿,也值当耽误主子吃饭?” 紫竹恰巧从外面回来,当然也听到了杏浓的话。 她谁也不帮,只关心薛扶泠这个主子,倒是最公平的一个。 “罢了,你两个都下去,紫竹一个伺候就成。” 薛扶泠觑一眼偃旗息鼓的杏浓,又看一眼从始至终都没什么表情的繁梨说道。 待屋内就剩下她和紫竹,薛扶泠便叫紫竹也一起坐下用饭。 “繁梨从前在哪当差?” 两人面对坐着吃饭,薛扶泠开口道。 “她原本是香橼斋一个洒扫的粗使,因被排挤,杨管事见她可怜,便将她升了三等,正好姑娘那时候管家,花木上需要人,便安排她去侍花弄草。” “奈何自从那位管家之后,将姑娘增添的例子摘了,花木上便也不需要她了,正好丹薇几个出去,杨管事便索性将她安排进了咱们院子。” 紫竹说完,又用公筷替薛扶泠夹了一筷子青笋。 知主子定是因为杏浓的原因对繁梨生了兴趣,便又道:“杏浓的是非不好说,可这个繁梨倒是个不同的。” “姑娘省事,又不苛待丫鬟,咱们院中的,等闲就能躲懒闲磕牙。偏她一个人默默地只顾着做活,谁叫帮忙都去。难得的是,不说是非,也不寻是非。” \"若说她是个木头吧,做起事来又勤勉上进,手快眼快。等闲教她绣花或者沏茶,不到一两日便学的有模有样,当真不能和那些愚笨的相比。” 听紫竹这样不爱夸人的,居然将繁梨说的处处都是个好,薛扶泠倒真有些稀奇。 “甚少听你替别的丫鬟说话。” 紫竹淡笑,“可能是她当真不同吧。” 这本不是什么稀奇的事儿,薛扶泠也不耐烦管这些,横竖谁不好了,还有紫竹和香药这两个亲近的,便没放在心上。 而杏浓和繁梨被紫竹从主屋赶出来之后,却依然不平静。 杏浓一肚子火,又见她不自觉走到自己前面去,一把将人抓住,嘴里训斥道。 “我知道你打的什么主意,也知道你是费尽心思的想取代我或者桃枝。但我劝你,最好不要痴心妄想,若是再像今天这样,就将你送到原先的香橼斋去。” 此时院中并无人在,杏浓便使了力气想将人推倒。 奈何使了大劲,繁梨还是纹丝不动。 “快了。” 繁梨并未回头,面上也并无表情。只眼中闪过一丝精光,沉沉的说了两个字,便头也不回的走了。 至于,‘快了’什么,或者什么‘快了’,并没答案。 留下的杏浓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反应过来,想骂又没了对象,只得在心中想着日后如何给繁梨找茬,半日才愤愤不平的回了自个屋子。 第139章 雨夜 今日进宫应付,当真叫薛扶泠累得慌。 可是,越是身心疲惫,就越发睡不着。 翻来覆去的,连打个盹的间隙都梦见一团解不开的乱麻,急的自己个了不得。 待刚刚有了些困意。 “轰隆~” 一道雷声又将瞌睡吓跑了,索性坐起身来。 “下雨了吗?” 今夜只叫了香药当差,闻听主子呼唤,她立时便从外间塌上披衣进来,将门打开,出去一瞧,果真下起了暴雨。 “屋内闷热的慌,将窗户打开一个吧。” 薛扶泠心中躁意难平,横竖睡不着,便吩咐香药点烛,要给薛策和丹薇几个写信。 拔步床边离书桌还有些距离,那窗户又离书桌挨得近,一打开,一阵凉风,屋内的闷热才消散些许。 只是还没等薛扶泠坐下写信,雨声又夹杂着几句争吵声和哭泣声传来。 薛扶泠有些怔愣。 这些动静,想必顾轻虞已然知道了今日进宫的事儿吧。 自己便是受了与母亲分离的痛苦,如今,别的人因为她也要受这样的苦楚。 她心中说不出来的悲戚,为自己,为……顾轻虞。 归根结底,都是可怜女子罢了。 “奴婢还是将窗户关上吧,雨水飘进来怪潮湿的。” 香药极有眼力见,找了个冠冕堂皇的理由,替她隔绝了那边的苦楚。 薛扶泠自己熬夜,却并没有让香药也跟着熬夜。 替她铺好笔墨纸砚,便打发人继续去睡了。 她也不再分心,独坐在白玉案前,一气儿将薛策的书信写好,又提笔给丹薇几个写。 薛策的内容是问他齐家羊皮册子的事儿有没有眉目,上次哥嫂来齐家,给她的震撼有些大,没来得及问。 至于丹薇几个,自然是问问近况。 将书信上的墨水晾干,逐个装进各自的信封后,又放进书桌上的盒子里,只等明日递出去。 做好这一切,心中的不安和躁动才稍微平息了些。 听着外面朦胧的瓦片滴雨声,竟起了想出去淋雨的冲动。 只是,到底有些顾忌生病苦痛,便拿了纸伞去院子里逛一逛凉快一些便罢了。 此时已然子时初刻,又恰逢大雨,蘅缇院只闻听落雨之声,一个人影也无,就连之前听见的争吵和哭啼声也无。 看看被雨打落的海棠花,又瞧瞧依旧坚挺的芍药花。 更惊喜于那孤独三两枝的睡莲,竟也在这狂风暴雨的夜晚,悄悄怒放。 世间安静又吵闹,孤独又绚丽。 “砰、砰~” “开门,紫竹,丹薇,开门……” 突然响起的开门声和幽怨的哭声,将薛扶泠吓得一激灵。 她以为听错了,静静一听,便听门外又道。 “薛扶泠,二奶奶,开门啊……” 哭声混杂在雨声里,却惊动不了那些看院子的婆子丫鬟。 薛扶泠疑惑,又听不出来这声音是谁的,便自个试探着靠近门边,问道:“是谁?” “……” 外面的人好似停顿了下,只拍门的动作却加快了。 略微一犹豫,薛扶泠到底还是将门打开了。 她怕是婆母又怕是齐如萱,两个人谁生了什么好歹。 只是门外出现一个叫她怎么也想不到的人。 “顾轻虞?你……” 她话还没问出口,便手比脑子快的将那落汤鸡似的摇摇欲坠的人搀扶住。 “太好了……” 顾轻虞满脸绝望,见到她,脸上竟然露出一丝开怀。 不知道在外面待了多久,雨水将她浑身浇了个透,头发和衣裳全部紧贴身体,那将近八个月的孕肚,也凸出的骇人。 她这副狼狈模样,惊的薛扶泠也不敢轻易拒绝,咬牙将人抱起来进了屋。 “香药,香药。” 进了屋子,边将人往床榻上放,便呼唤香药。 只那怀中的人,却死死抱住薛扶泠的腰身,不叫她动弹。 薛扶泠又不敢对她动作太大将一个孕妇扯开,只得吩咐香药赶紧去叫紫竹几个找府医。 顾轻虞的肚子虽然瞧不出什么异常,但总归怕有个万一,保险一点比较好。 “你……” 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腰间的人身子颤抖不已,又不放开,薛扶泠只好将自个的被子替她披上。 “你孩子的事,并不是我叫兰妃……” “我知道。” 腰间的声音闷闷的,还有几分哽咽,却叫被打断说话的薛扶泠心中一顿。 齐行度都没这么信任她,顾轻虞竟然…… 来不及平复心中的异样,紫竹几个火急火燎的进来了。 薛扶泠又一叠声嘱咐几人生炭火的生炭火,打热水的打热水,取衣裳的取衣裳。 顾轻虞如何作死她管不着,但是人不能在蘅缇院里有事。 好一通忙碌后,两人身上除了头发之外,也算是干净了,正好府医也来了。 幸好薛扶泠担心的事情没发生,顾轻虞的胎象也很是稳健。 “我们送顾姨娘回去吧。” 云歇雨住后,紫竹香药开口道。 “……” 顾轻虞并未动作,闻言反倒将自己蜷缩在床榻最里面的角落,低着头,一言不发。 “去看看桃枝的药熬得如何了。” 薛扶泠迟疑着开口。 只紫竹并未动弹,支使了香药去看。 见那丫鬟面上的坚定,薛扶泠便也随她去。 多个人在场,顾轻虞若是想使什么花招,也好有个防备,谨慎小心些也没错。 “想找老太太,徐嬷嬷说老太太睡下了,不能打搅。” “去找太太,蔡妈妈又骂我想惹太太病重。” “姑母在西府,入夜好几道门禁,又不得出入。” “迅儿实在太小,疼爱我的父亲母亲也不在了……” “我想自个走走,散散心里的郁闷,可偏偏又下了大雨。” “好累,真的好累。” “累的走不动,累的说出不话。” 顾轻虞靠在床角,神色怔怔,满脸疲惫,眼中干涩只流不出泪来。 薛扶泠听了她的话,心中也闷闷的不平静。 “我以为,我这辈子对谁,都不会对你诉苦。” “可……真到了有苦难言的时候,居然只有你这里能放我进来。” 薛扶泠一时语塞,不知道说些什么,见杏浓端着给自个的热牛乳进来。 “先喝点热的暖一暖吧。” 第140章 瑜亮 “还要吗?” 面前人安安静静的将那盏热牛乳喝了,薛扶泠到底有些不忍。 顾轻虞微微摇头,面上竟带了些莫名的轻松。 “你的床上有股兰香,身上也是兰花香气。” 这不相干的话,叫坐在床边的薛扶泠当真下意识的去闻了闻自个的身上。 可能是顾轻虞嗅觉敏感,她并未闻见自个身上的香味。 而顾轻虞不知觉间,又依偎过来,靠在薛扶泠的肩上。 “我知道,你绝对做不出夺人骨肉的事。” “我只是舍不得他,舍不得他像你我一样离开娘亲。” 顾轻虞这话…… 府内都知道薛扶泠这个主母生身姨娘在尼姑庵清修的事,好似也并不是什么秘密。 “我知道你人品贵重,哪怕我心中再不愿承认,但事实如此,我也不能反驳。” “从前只觉得,妻妾之争,必势如水火,你我二人也不能幸免。” “我心气高,一心想将你比下去,甚至还想坐上……” “可任由我如何作践,你都波澜不惊。” “不搭理我,也不搭理这院中所有的妾室姨娘在齐行度面前争宠。” “现在想来,自己又蠢又笨的唱着独角戏。” “你活的如兰似菊,高贵又不可亵渎,而我,却逐渐失了原先的风骨,低落到烂泥里。” “有时候,心中竟也会无助的想,你和我,既生瑜又何生亮呢?” “我的孩子,是我如珠如宝的东西,想来若是叫你教导他,我倒比任何人都放心……” “你明白就好。” 薛扶泠僵硬着身子,又僵硬着说话。 “你的孩子虽然养在我名下,但还是你的骨肉。” “若你日后随时想来看他,蘅缇院绝不会拦你。” 薛扶泠这话是真心的。 她知道母子骨肉分离的痛苦,所以,唯不愿拆散亲情。 哪怕因为顾轻虞叫她吃了好些苦头,可情爱之苦,在薛扶泠的心中,比不上骨肉之苦的万分之一。 “……” “姑娘,顾姨娘好似睡着了……” 紫竹走近两步,神色复杂的说道。 薛扶泠闻言微微扭过头,只能看见半张侧脸,却也难掩那艳丽此时变得娴静。 耳边浅浅的呼吸均匀有序,证明紫竹的话不假。 她心中同情不了顾轻虞那番“瑜亮之争”的比喻。 可对于顾轻虞信任自己能教养好她的孩子这话,薛扶泠却想不出反驳的话来。 因为敌人比你更了解自己。 书上说,“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这句话,出自她前几日无意翻到的《孙子·谋攻篇》。 联想到这个,薛扶泠心中愈发赞叹起古人的智慧。 圣贤说的话,果然都是有贯古穿今的警醒作用的。 时人读之省之学之,再杂糅环境以用之。 “姑娘,我去差人叫雯樱和洗墨来接人。” 紫竹的提议,薛扶泠并未阻止。 毕竟,书上还说了,“兵者,诡道也。” 她不是大圣人,当然不会因为顾轻虞今夜这掏心掏肺的话,就将她之前的所有都一笔勾销。 为她提供片刻的安宁,已然是薛扶泠能有的最大的怜惜了。 齐行度带着几个丫鬟婆子来的时候,薛扶泠正坐在白玉案旁看书。 “人在里间的塌上。” 眼前落下一片阴影,薛扶泠头也没抬。 “……她没伤害你吧?” 默了半日,那道阴影并未识趣的离开,语气中反而带着点莫名其妙的关心和愧疚。 薛扶泠闻言一顿,随后心中不免觉得好笑起来。 齐行度真的挺有意思的。 以前,这句话里的“她”十之八九说的是自己,如今又调转过来,变成了顾轻虞。 情深几许的青梅竹马,难道真的要变成互相猜忌的兰因絮果么? 心中升起一丝异常,可瞧见齐行度那张干净的脸,薛扶泠又失了耐心。 “没有。” 恼火逐渐占了上风,为顾轻虞不值。 “困死了,能快点吗?” 不耐烦的赶人,也不想看见齐行度。 而齐行度嘴巴张了几回,都被薛扶泠打岔过去,渐渐也明白了她对他的冷淡和不待见。 只是,雯樱和洗墨等人将不情愿的顾轻虞搀扶回去,齐行度还是没走。 他没走,薛扶泠也不敢睡。 怕没了顾轻虞和她肚里孩子的威胁,齐行度又要像上次那样强迫她。 想到这里,她不由得下意识看向针线簸箕里的剪刀。 若是他敢做出什么禽兽不如的事儿,她就拼死跟他同归于尽。 齐行度沉默着盯着薛扶泠,自然也看到了她的紧张防备和下意识的小动作。 心中不知味,又酸涩的想到她竟然防备自己至此。 而他,只是想趁此得来不易的平静的见面机会,谢谢她给母亲的灵芝而已。 “多谢你的药,也多谢你照顾……她。” 说完,便转身消失在雨夜。 她是他的正妻,又是这将军府未来的掌家主母。 他俩的时间应该还长…… 一定还长。 还有好多的机会来修复彼此的裂痕,先过了这几个月,等齐家攀上了高峰,再说也不算迟。 直到屋内彻底安静下来,紫竹几个禀报将院门锁住,薛扶泠心中的石头才彻底放下来。 不知觉,额角和手心竟沁出了汗,滑腻无比又凉透人心。 她想找帕子擦一擦,刚有动作,喉中却翻滚着恶心不已,一下子干呕出声。 “姑娘赶紧喝了这驱寒的汤药吧。” 紫竹香药以为她是受寒的反应,忙将熬好的药端给她。 “唉,这个怎么在这?雨飘进来,受潮洇色了怎么办?” 看到紫竹将针线簸箕收走挪了地方。 薛扶泠也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自己对齐行度的靠近,竟厌恶至此,满脑子都是想用极端的手段来制止。 以往,她囫囵着只想着过好自己的日子。 也还能苦中作乐的劝一劝自己,总归忍一忍也就过去了。 可如今才发现,以前的自己有多可笑。 她忍不住,也装不了。 厌恶就是厌恶。 若是在齐家,在蘅缇院,她便避免不了要跟齐行度相处,甚至履行妻室的规矩。 而自己刚才的反应,是身和心的抗拒。 一时半会,连忍也忍不下去,装也装不了样子。 左思右想,心中浮现了个怎么也压不住的心思。 这齐家,竟是……不能待了。 第141章 报丧 炎炎夏日,连天气也暴躁起来似的,热的人无处躲避。 而七月,发生了两件极为蹊跷的事儿。 其一,圣人好端端的昏厥过去,断断续续的时醒时睡。 其二,静贵妃的父亲——老岑国公一夜之间突然得急病死了。 按理来说,皇妃的父亲死了,理应由家中长子继承爵位。 可怪就怪在,继承岑国公衣钵的竟成了声名不显的庶子李权。 就算嫡长子李柄不承袭爵位,还有他的一个嫡兄弟,无论如何都轮不到庶子才是。 这也真是奇了。 “姑娘,信上写的什么?” 香药紫竹帮薛扶泠打着扇子,问一句。 自从上次曹氏来了齐家探望薛扶泠之后,两人的关系倒是渐次亲密起来。 “没什么,嫂嫂邀咱们祈福大典之后,去太太的避暑庄子上玩。” “早听说咱们太太的陪嫁里有个避暑的庄园,若是能去那里避暑,这夏日也好过些。” 紫竹不疑有他,只觉得自家姑娘一直待在这死气沉沉的齐家,只怕身心都要出问题,有了这个邀约,刚好可以散散心。 “嗯。” 垂眸看着桌上的一堆黑灰,又低声吩咐紫竹去处理掉。 薛扶泠嘴里的话说的轻松,眉头却微微蹙起。 信中除了这个,还隐晦的提到了圣人、静贵妃以及老岑国公父子的事儿。事关皇家,更是秘事,最好少点人知道才是。 所以,她便没告诉紫竹香药两个。 原来圣人的昏厥,并不是因为年老,而是中了毒。 且这毒的来源,便是李柄举荐的那位道士上进的丹药有问题。 而那道士像是消失了般,事发之后,便再也寻不见人了。 静贵妃人在深宫,又是皇子生母,又是李家出身,自然逃不了干系。 可圣人不知为何,醒来的第一句话,便是为静贵妃母子辩驳。 只是静贵妃母子是否真无辜,尚不可琢磨。 而李柄,却是真真切切的倒了霉。 毒害圣人,同于谋反,如何辩解,都是无用的。 老岑国公怎能眼睁睁的看着儿子获罪? 到底是以自己的命,换了儿子的命不说,也许下家中嫡系不得承爵的诺言,才勉强平了太后娘娘的怒火。 静贵妃,不,如今也成了毫无权柄的李嫔。 而齐家并未受到牵连,但齐行度却是一日忙似一日,有时候好几日都不见回府休息。 对于他的事情,薛扶泠不想过问,也懒得过问。 只是,说来也是好笑。 白松蕊和柴宝姝忙着管家争权,顾轻虞静等着生子。 而她在齐家,一时竟成了最闲散的人了。 想起姜氏的病情,念在婆母从前待她的份上,薛扶泠本想进明毓轩照顾一二。 奈何齐行度人不在,还亲自吩咐了蔡妈妈和大嫂子不许她进去探望,对她防备着。 给的理由也甚是荒唐,说她进去便会加重姜氏的病情。 实在可笑至极。 所以,她倒是也懒得去争那份孝心,只在自个的院子好生替姜氏抄写佛经祈福。 只是,不知为何,进了七月底,她这心中一日似一日的不安,可也说不上来是具体为了哪件事儿。 “奶奶,奴婢刚才瞧见蔷薇阁请了府医过去。” 繁梨从外面进来,恭顺着回禀一句。 “知道了。” 现今已然七月底,府医也推测说是顾轻虞的产期就在这几日。 所以,这话倒也寻常。 桃枝接替了紫竹的位置,站在薛扶泠身边摇着扇子。 看主子额间的细汗,突然灵机一动,道:“姑娘怎么热的这样?我去做碗冰酥山来给姑娘解解暑吧。” “不可。” 薛扶泠刚想点头答应,繁梨倒是先开口替她拒绝了。 两道视线紧追,繁梨不卑不亢道:“奶奶的小日子快要来了,不可饮冰。” “咦,没记错的话,应该还有七八日吧?” 桃枝正好端着盘西瓜进来。 “是有七八日没错,可姑娘每次的小日子前,都要腰痛,想来是没有顾忌的原因。” 繁梨的面上并无表情,说出的话却是坚定的。 “这可是奇了,你才到我院子不足两个月,成为一等更不足半个月,怎么知道的?” 薛扶泠听她说的仔细,也难得的生起来一点好奇心。 繁梨是在七月中旬成为蘅缇院一等丫鬟的。 因为原先的杏浓,身上生了传染人的疹子,又连续好些时日上吐下泻,请了府医也没找出病原。 她那样,自然也不能再在薛扶泠身边伺候了,所以繁梨顺理成章的接了她的位置。 “这便是这丫头的细心和贴心之处了,你们不知道……” 香药一边笑着打扇子,一边夸赞几句。 薛扶泠听见几个丫鬟说繁梨,她自己倒是四平八稳的,好似说的人不是她一样。 心中越发觉得这繁梨是个可用的。 屋内主子丫鬟一时间吃着西瓜也是和乐。 正说着,紫竹清理完东西从外面进来,身后还跟着两个仆妇。 一个是柴宝姝那处的王娘子,一个倒是面生的不认识。 “这是怎么了?”香药替薛扶泠问一句。 “……二姑娘没了……”紫竹神色复杂的先说一句,“这仆妇是李家来报丧的。” “什么?” 薛扶泠惊的将手中咬了半口的西瓜都掉了。 “请齐二奶奶安。是我们府上大奶奶于昨日夜里殁了,这便是来告知亲戚家,好派人去听听吊丧事宜。” 那李家仆妇脸上并无悲伤,语气也不甚恭敬。 只是这会不是计较这个的时候,薛扶泠冷声道:“我们二妹妹身子一向强健,为何突然没了?” 确认是噩耗,薛扶泠只觉得心中像是突然被扔下块石头,砸的她生疼,连身子也跟着发冷。 “我们……我们大奶奶身子一直不见好,进了七月便反复的病,这……这也是没法的事儿。” 那仆妇没想到薛扶泠不似柴宝姝那般事不关己高高挂起,脸上也生了些惧意。 “二奶奶,老太太、老爷还有少爷和我们姨娘都知道了,我们姨娘管家,但没经过小辈的丧事,所以特来讨您的主意,问是怎么安排。” 王娘子见缝插针的将前面的事儿说了,面上也更加恭敬些。 只薛扶泠并未搭理王娘子的话,只问那李家仆妇。 “反复的病?为何不告知我们将军府?若是你们没有好府医,我们也能派人去寻名医去诊治。为什么?是不是李柄又对萱儿动手了?” “这怎么能怪我们大少爷?” 这话,那仆妇说的有些心虚,只想着将话说过去。 “而且宫……宫里的太医也说没办法的事儿,别的名医能有多好,不过是同样的说……” “既是昨夜的事,为何到了今日日头落山才来告知?” “奴婢……奴婢只是府中传话的粗使,并不……” “来人,套了马车,去李家。” 第142章 庶子 薛扶泠第一次觉得失了态,气的直抖,连腿都是软的。 等繁梨桃枝将王娘子两个赶出去,顺道去吩咐车驾,薛扶泠才瘫倒在身后的椅子上,大口喘着气。 脑中只恍惚记起,当初为那小姑娘赶走范嬷嬷的时候,她脸上带泪,却怯生生的喊她嫂子,跟她道谢。 齐如萱笑起来,眉眼弯弯的,若是害羞了,还会遮住半张脸,露出小鹿似的眼睛,纯净又美好。 她实在想不通,四月底出嫁的时候还欢欢喜喜的腼腆小姑娘,才三个月,便传来身死的消息。 屋内静谧的可怕,只有薛扶泠急促的呼吸。 “不必去李家了。” 刚准备催促紫竹去看看,便见齐行度说着话进来了。 薛扶泠微微红着眼,听不懂他在说什么。 “二妹妹的事这么蹊跷,去看看为何不可?” “我差人去看过了,确实是病死的,没有争议,也没有错漏,不必再计较了。” 齐行度脸上并无表情,好似是在说一件极其寻常的事情。 “这短短时间,又如何这么快就看完了?” 薛扶泠哽咽着不死心,眼中强忍的泪不自觉滑落,心也被烫的生疼。 “夫君,萱儿她是二妹妹啊,是齐家的二小姐啊……” “……她也是李家妇……” 顿了顿,齐行度心虚的不看薛扶泠,眼底生了丝不忍,也不知是为谁。 “因为宫中的事,齐家和李家最近都不太平,我也不会叫你去的。” “……” 薛扶泠到底,也没能见齐如萱的尸身一面。 因为李家前头还有个老岑国公的丧事,齐如萱这个小辈的后事竟办的极为草率。 等到七日停完灵准备封棺,竟是连一个世家夫人殡葬的棺木也没个像样的。 如此也还罢了,李家的根基就在京城,墓穴竟也不能单独置办,还要将她塞到李柄原配的墓穴去。 李家给的借口是,齐如萱过门不足半年,也并无子嗣。 且她前头还走了个老国公,一概用度还要先紧着她公爹来。 棺椁和墓穴都没个像样的,灵前烧香哭灵的更是没个人影。 瞧瞧,多么可笑。 好好的一个公府继室夫人,像个小妾姨娘似的无声无息的就被安葬了。 关键,齐家众人竟也没说什么。 齐行度那日过后,竟安排了几个婆子将蘅缇院看管起来。 主要是防着薛扶泠跑去李家见人。 就这些消息,还是等齐如萱的丧事过后,薛扶泠的禁足解了,才听说的。 而齐如萱香消玉殒之事在齐家,就像是一滴雨水落在湖面般,没掀起一丝波澜。 老太太年迈不理事,太太姜氏病中,柴氏侍疾,薛扶泠被齐行度软禁,顾轻虞待产,唯余柴、白二位姨娘理事。 她俩对齐如萱的事,也只是按照家中的态度办事。 所以,齐家死了姑奶奶,家中既没为她挂白,也没为她设灵,下人也没得吩咐为这唯一的姑奶奶穿白。 当真应了齐行度那句话。 齐如萱已是李家妇,与齐家无关。 “李姨娘如何?” 薛扶泠沉郁了好几日,终于觉得不对起来。 “二姑娘下葬前,李姨娘日日都将自个锁在屋内静静地哭。” “下葬后,倒是平静下来了,也不哭了。每日都跟您一样,替二姑娘抄写往生咒送到妙华庵去烧。” 紫竹将打听到的说完,又替主子换了一张黄纸。 “家中手脚不干净的多,二姑娘生前的屋子先叫人锁上,东西也叫人牢牢看住。若是李姨娘想要,便安排人给她送过去,不要叫别人为难她……” 紫竹将话一一记住,又听主子道。 “叫杨管事再派两个婆子看护好李姨娘,别叫她……寻了短见。” 说起李姨娘,薛扶泠红了眼,心中想起一事,到底吩咐一声。 虽然听紫竹的意思,李姨娘并未太过伤心,或者伤心过去了,但还是小心些比较好。 李姨娘爱女心切,她最是知晓,也忍不住多担心一些。 见紫竹领命出去,薛扶泠又低头写起往生咒来。 她能为那个小姑娘做的事,便只剩下这一件了。 齐家死静一般的又过了三五日,而蔷薇阁却渐次热闹起来。 无他,因为顾轻虞在挣扎了三日,如愿为齐家生下了第一个长孙。 家中一扫齐如萱身死的阴霾和沉静…… 不对,是一扫往日的平静,各处都喜气洋洋起来。 除了李姨娘处,蘅缇院是唯二安静如常的居所,薛扶泠还是日日忙碌着抄经祈福。 薛扶泠也正想因为这件事,先缓一缓将顾轻虞的孩子抱养过来之事。 没想到还没等她派紫竹去说,齐行度倒是自己来传话了。 “祖母的话,说是先将孩子放在虞儿的身边养到满月,满月之后再抱过来。” 薛扶泠没抬头也能发觉他声音里压抑不住的欢喜。 想继续写,奈何掌心生了汗,连笔也握的有些吃力,索性先停下。 “无妨,横竖母亲还病着,我不能在床前尽孝,便替她多抄写几日佛经就是。” 薛扶泠面上淡淡的,并没管齐行度,自个拿了帕子将手擦一遍,又继续写。 齐行度本来高兴不已,见她面色如常,便收敛了几分。 白玉案后的人认真无比,低头的样子,更是千般的好看。 齐行度突然对她的认真起了兴趣,起身挪了几步,想看清她写的是什么。 “……” 那纸上的内容并不是佛经,而是往生咒一类。 “二妹妹的事……” 齐行度想说些什么来解释自己前些日子对薛扶泠的软禁。 “夫君没事就出去吧。” 可薛扶泠听见他的动静,既不想听他的“苦衷”,也不打算遮掩自己的“阳奉阴违”,沉声撵人。 齐行度自个讨个没趣,也是对齐如萱的事和囚禁薛扶泠心中有愧,到底没再多留,转身走了。 “谁要替姨娘养儿子啊?将人像犯人一样看管在这,如今还好意思来找咱们姑娘,我呸。” 可能待的时日长久了,香药的性子也像了从前的丹薇几分,在门口对着紫竹愤愤不平。 “行了,替姑娘打水吧,该伺候姑娘洗漱了。” 又过了二三日。 齐家得了长孙的消息刚传出去,便又生了事儿。 第143章 疯魔 这日,正好是齐如萱的二七之日。 薛扶泠从妙华庵祭拜回来,正好在花园遇见李姨娘。 “二奶奶安。” 她身边的两个丫鬟恭顺的请安。 薛扶泠微微点头,看向李姨娘。 见她今日竟不伤心,虽然身形显得佝偻些,但言笑晏晏的看着景色,神色也轻松的模样。 李姨娘不该不知道今日是什么日子,想来这副样子,应该也是从失去骨肉的伤痛之中走出来了吧? 只是,她这样好似没心肺的样子,叫薛扶泠心中说不出来的复杂,便也不打算和她说话。 都走出去些距离,又听身后传来“谢谢”两字。 回头看去,正是李姨娘平静无波的看着她。 见她回身,李姨娘还冲她笑了一下,便又带着丫鬟们转身先走了。 薛扶泠原地沉默一回,知道她谢的该是自己对齐如萱的心,到底也没再多停留。 直至晚间,薛扶泠已然上床要歇息,外头一丫鬟着急忙慌的闯了进来。 “二奶奶,您快去万福堂看看吧。” “什么样的大事?值得你这样不守规矩?老太太的事就去找少爷啊,找我们奶奶有什么用?” 紫竹香药拦住那不知礼数的丫鬟,只替主子心烦的慌。 “李姨娘疯了,李姨娘简直疯了……” 那丫鬟被香药训斥,吓得跪在院里直哭。 薛扶泠本就没睡着,听见这话,心中咯噔一下,忙揭开被子起身下床开了门,“怎么回事?” “李姨娘趁着丫鬟婆子不备跑到蔷薇阁,从奶娘身边偷走我们小少爷,说要将他杀了给二姑奶奶报仇,此时已然去了老太太的万福堂。” “少爷又不在,李姨娘的疯病又实在吓人,她那架势也不像是作假,我们姨娘哭的没了办法,老太太说您往日待二姑奶奶好,兴许能劝得住李姨娘,所以让奴婢来寻你。” 薛扶泠按住跳个不停的侧额,转身回房穿好衣裙,跟着那小丫鬟往万福堂走。 靠近万福堂的院子,便听见里面丫鬟婆子的规劝声和顾轻虞的哭求声。 李姨娘平时市侩贪财,得了便宜便一副小人得志的模样,为了在齐家过活,讨好过不少人,艰难的算计了一辈子,今日倒是模样端庄了不少。 只是平静的人才更可怕,薛扶泠进去的时候,只见她拿着菜刀抱着孩子,扑上来一个便是一刀,砍杀竟是毫不犹豫。 她那般凶狠,这些婆子丫鬟,一时间竟拿她毫无办法起来。 “齐家就是个杀人不眨眼的魔窟,害了我不说,如今还害了我的萱儿。” 说罢,又对着老太太厉声骂道:“我这一辈子,都是被你这老贱人害得这般苦。明明是齐阤那畜生强迫了我,偏在你嘴里成了我勾引的他。” 老太太面色难看,被徐嬷嬷扶着,却不敢说一个字。 “你本来答应我,要将我外放出去,过我自己的日子了,偏生那个畜生多看了我两眼,你便将我当做棋子,去离间老爷和夫人,断送我的一辈子。” 薛扶泠正准备进去,被后面一人推开,是齐行度火急火燎的往里面冲。 “将孩子放下!” 顾轻虞已然哭的站不住,见他总算是来了,忙连声祈求齐行度救孩子。 齐行度自然恼怒,沉声说一句,想要趁着李姨娘哭骂,趁机去抢孩子,竟是险些被砍伤了脸。 “你父亲是个老畜生,你也是个小畜生。一个个只当自己是个痴情的,专爱和外头那跟人随意淫奔的青梅贱货相亲。” 这是李姨娘心中积攒了近二十年的怨气,如今有发泄的机会,面上便更加癫狂起来。 “只是那老畜生比你更可恶,得不到外头的,便拿了我做替身。呵呵,他害了夫人,你害了二奶奶,真是一对畜生不如的父子。” 齐行度被她骂的脸色铁青,却不敢出声将人激怒。 “二奶奶来了?” 见着后面的薛扶泠,李姨娘居然从癫狂之中稍微平静过来,还笑了一下打了招呼。 只是她脸上却不是白日那温和从容的模样,带着些许的血迹,瞧着狰狞吓人。 “姨娘别疯了,今日是二妹妹的二七,别搅了她的魂魄安宁才是。” 薛扶泠本能的说出齐如萱,想叫李姨娘稍许安静下来。 李姨娘确实安静了一瞬,只是须臾又双目通红,大声哭道:“萱儿,我的萱儿。” 随即又将怀抱里哭的猫儿似的婴孩抱在怀中安抚,慈爱不已,“我的萱儿生下来也是这么小小的一团,软软糯糯,很喜欢哭,可是只要我一哄,她马上就不哭了,乖的不得了……” 只一小会,她又像是反应过来似的,用刀指着薛扶泠等人。 “可是,是你,是你们,是这吃人的齐家,将我的萱儿害死了。” “怎么是我们害了她?明明她是在李家没了的,你如今却要害我的儿子,求你别伤害他好不好?他是我的命啊,求你了,求你了。” 顾轻虞瘫坐在地上哭求着,孩子的声音,叫她的心都快碎了。 李姨娘听了这话,先看向薛扶泠,不甘的哭道:“萱儿的死,你以为你是干净的吗?” “我的萱儿只是犯了一回错而已,那苗家的亲事便这么完了,任由我们求你,都不能弥补,害得她只得被嫁给那李家的畜生,不到三个月就……” 李姨娘拿着刀,说着说着抖个不停,不等薛扶泠回答,她又将刀指向顾轻虞和齐行度。 “还有你们两个猪狗不如的东西,竟有脸提我的萱儿和你们无关?她嫁给李柄,是为了谁的前途和面子?只顾着你们达成目的,把她草草的送进李家那吃人的狼窝,直到死了,也不曾为她上门去讨公道,还任由她被草草安葬。” “我的萱儿死了,你的孩子生了,一家子和和乐乐,却不知我这做母亲的日日心痛如绞,恨不得将你们和李家那一家子欺负过萱儿的,全都碎尸万段!” 齐行度脸上被划了一道极浅的口子,眼中只盯着李姨娘怀里的孩子,出声道。 “如萱是得病死的,并不是我们不为她讨公道。姨娘今日这样,难道不顾后果么?” 第144章 惨烈 “后果?什么后果?我唯一的女儿,唯一的念想都死了啊……” “她不是病死的,是被李柄打死的。要不是青檀拼死递了话进来,我这一辈子只怕要被蒙在鼓里啊。” 李姨娘哭的不能自已,替自己和女儿诉说着委屈。 闻言,薛扶泠怔怔的想起午间的李姨娘好似就有异样,只是当时她并没发觉。 还有些埋怨李姨娘做母亲的居然这么快就忘了二妹妹。 一时又疑惑起来,不知青檀是何时递的话。 恰好这时齐阤满脸阴沉的进来了。 “你在这疯什么?” 许是怕了齐阤一辈子,李姨娘此时对他还有几分从前的惧意,也希冀道:“老爷,你要为萱儿做主啊,李柄那个畜生害死了萱儿,还不给她置办好棺材和墓穴,将她随便葬了了事。萱儿也是你的女儿啊,你要为她做主啊。” “愣着做什么?还不将老太太扶进去。” 齐阤并未接话,见自己的母亲颤颤巍巍的站不稳,先是斥责了玲珑几个一顿,叫将人带进去。 待老太太走了,齐阤这才不耐烦的看着李姨娘,“都说了她是自己病死,你为何不信?还在家里闹出这许多的事儿来,搅的整个家中不得安宁,简直该死。” 齐阤是刚从姜氏的院子过来的,姜氏如今只是吊着命,一有个风吹草动都要殒命的结果,他心中烦乱不已,还被丫鬟请来安抚李姨娘,直叫人烦透了。 薛扶泠抿唇站在一侧,见公爹这么说,心中不由的紧张起来。 果然,李姨娘听见这话,心死如灰般突然大笑不止。 “是,我是该死。” “不仅我该死,你们齐家,他们李家都该死。” “我还盼着你能为自己的孩子做主,是我这个做娘的幼稚了。” “齐家要完了,哈哈哈,齐家要完了。你们一家子从上到下的无能,想要前程,只拿女子去做赌注,无论是二奶奶、顾轻虞,还是我的萱儿,竟没一人能逃开,你说最该死的是谁?” “唯一可恨的是,我不得出去,只能待身死之后化作厉鬼,去到国公府,亲自替我的萱儿报仇雪恨。” “不过,害得我萱儿嫁给畜生的罪魁祸首生了孩子,那在我上路前,便以这小儿的血来祭奠我的萱儿的在天之灵吧。” 李姨娘见最后一根稻草也没了希望,神情反而轻松下来,面上笑容绽放,手上的菜刀擦上婴孩的脖颈,只待完成最后一刀。 “姨娘要杀就杀我,有事你冲我来,我的孩子才出生不足十日,他是无辜的啊。” 顾轻虞急的大喊,想要不管不顾的冲上去,却被齐行度死死拽住。 “想想你年迈的母亲和弟弟一家,你若是敢杀了他,他们几个一个都不会放过。” 事到临头,齐行度觉得这威胁的话或许有用。 只薛扶泠心中越发深沉,抿着唇看着一脸狠厉的齐行度,不知想到什么,身体竟微微颤抖。 “哈哈哈……”李姨娘只是大笑,“我杀了他,我也没想活。别的人,我还会在乎吗?萱儿别怕,黄泉路上,娘来陪你来了。” 说完,竟是毫不犹豫的手脚麻利杀了襁褓之中的孩子,又极快的将沾了大片婴孩血的刀放到自己脖颈上,生生割断了自己的喉管。 鲜血喷出来,染了想要上前阻止的薛扶泠一脸一身。 “多谢……多谢……” 解脱了的李姨娘睁大眼睛看着薛扶泠,嘴型冲她说了几个字,便倒下去再也没了生机。 院中众人都吓傻在原地,只闻听夏日蝉鸣声不绝。 终于,顾轻虞反应过来,疯了般冲上去看孩子,只是襁褓中的孩子也早断了气,一丝声响也无。 她大叫一声,又戛然而止,直直的栽倒在地上,昏死过去。 齐行度也踉跄着过来,同样的动作,双眼赤红的淌出泪来。 老太太被搀扶着又出来,见此情形,也哭天抢地的昏厥过去。 万福堂一下子从刚才的静止乱成了一锅粥。 “快去请府医。”齐行度面白如纸怒喝道。 指挥丫鬟婆子将昏厥过去的老太太和顾轻虞一同安置在万福堂,派人请医问病。 自个则抱着儿子的尸身往府外去寻相熟的太医。 各处兵荒马乱,薛扶泠站在原地不敢动。 她耳中嗡鸣不止,脸上黏腻的湿滑和鼻尖的腥味在提醒她,面前的惨状不是假的。 紫竹替薛扶泠擦脸,香药则护着薛扶泠,挡住那些来往收拾残局的下人,免得她们冲撞了主子。 片刻,地上只剩下孤零零的躺着的李姨娘的尸身,鲜红的血液在她身下氤氲出一大片来,像是荆棘里的血花。 薛扶泠抖着手,从怀中掏出自己的帕子替李姨娘盖上脸。 此时还剩下一直没说话的公爹齐阤,见薛扶泠的动作,沉声道:“送你们二奶奶回去。” 紫竹和香药得了令,忙将主子扶走。 三人刚出院子,身后便传来冷冷的声音,“将这贱人的尸体拿去喂狗。” 一夜之间,齐家的老姨娘和新得的庶长子孙,全都没了。 未满月的婴孩,并不能让将军府为他挂白和烧纸,李姨娘更是罪人之身,更没资格。 而齐家像是被霜打了的茄子,再也没了生气般死气沉沉。 老太太痰迷了心窍,在床上好几日不见醒来。 齐阤命人将李姨娘的母亲和弟弟全都赶出了府,听下人说,赐了她们毒酒。 姜氏可能也是听说了,病情更是加重了,因为给她把脉的大夫直接住在了府上,时刻等着为她瞧病。 齐行度几日没去上职,也不去蔷薇阁,只待在书房整日的饮酒昏睡。 生下孩子才三五日就经历了丧子之痛的顾轻虞,则像是痴傻了似的,只平静了一日,便整日整日的在蔷薇阁打砸东西或者见人就打,唬的柴、白二位与她同住的姨娘也搬去了柏清轩居住。 薛扶泠也不好过,那日的血腥场景不同于当日坠崖。 白日还相见过的人,就那么活生生的在她面前抹了脖子,死状惨烈。 惊魂未定好几日,她连梦里都是一片血红。 当日溅在脸上和身上的血迹早已经被清洗干净了,可薛扶泠还是时不时能闻见血腥味,也像是能感受到那温热的黏腻似的,清晰如初。 蘅缇院包括整个将军府都是一片惨淡的宁静。 直到兄长薛策递进来几封信,薛扶泠才从恍惚中回过神来。 第145章 自救 信中提到三件事。 其一,那本羊皮册子和顾家获罪有直接关系。 其二,八月十五中秋的祈福大典,能推就推,最好不去。 其三,薛策正在想办法,让薛扶泠与齐行度和离。 看完内容,薛扶泠的内心是激动的。 甚至,险些哭出了声。 紫竹不解自家主子为何这般失态,将信拿起来,只看见那“和离”两个字,她也怔怔的落下泪来,连说了三个“好”字。 主仆两个彻底冷静下来之后,紫竹先开口了。 “姑娘,咱们接下来该怎么做?” 或者说,该为和离做什么样的准备。 薛扶泠沉默一回,显然是还没想好该怎么入手。 便将被紫竹捡回来的书信重新拿起来细看。 “你说,若是咱们火上浇油一把,会怎么样?” 翻看一回,薛扶泠将目光锁定在“顾家”和“获罪”几个字眼上。 兄长文韬武略,又最是细心,他只凭借一本抚恤名单便发现了齐家与顾家的嫌隙,那她身在齐家,定能知道更深的。 “给谁火上浇油呢?” 紫竹知道这句话的意思,却不解主子的深意。 “齐行度今日去工匠司上职没有?” 薛扶泠话锋一转,又问起一件好似不相干的事情来。 “昨日就去了,家事哪有宫中的事重要?且祈福大典就剩下五日,更是要做最后的准备。” 自己的儿子身死,齐行度很是颓废了几日。 而他与顾轻虞两个,因为孩子夭折的事儿,言行激进,互生埋怨起来。 一个在蔷薇阁发疯,一个在书房买醉。 明明都在齐家,却好似隔着千重山阙一般。 可顾轻虞有大把的时间去感伤自己的孩儿,齐行度身上的差事也是极为要紧的事儿,哪能耽误片刻? 不消两三日便又重新回去上职了。 “我觉得这齐家不对,也不想再待下去了,与其等着别人来救,不妨咱们自己先努力自救一番。” 原先她还尚且存着与齐行度相看两厌,画地为牢的在齐家了此一生的念头。 可兄长的信,无疑是给了她一个明确的决心。 想叫别人搭救,最起码自己要主动将救命绳索抓住,不然直接等死就好了,何苦挣扎? “姑娘是想趁齐行度不在,去他的书房查找线索?” 紫竹有时也有些急智,立时想到了主子的目的。 只是她还未拍手叫好,却看见薛扶泠微微摇头。 “不必这么麻烦。” 见紫竹还是不解,薛扶泠淡笑着开口:“咱们只需要将这疑惑之处告知身在迷局之人,她自己就会找到答案。” 薛扶泠一边说,一边将连同书信一起还回来的誊抄的羊皮册子卷起来放进袖口。 “咱们去看看顾轻虞。” 主仆两个一前一后行走,身边并没跟着别人,只她两个最是互相信任的人一起。 蔷薇阁与往日已然大不相同。 虽不是狼藉满地,但房中各处已不是之前的琳琅满目。 因为顾轻虞将所有的东西全都砸了个精光,屋内便只余下一些笨重不易挪动的家具等物,显得有些沉暮萧条。 两人进去的时候,雯樱甚至也不在顾轻虞身边伺候。 人人都传顾姨娘失了孩子,被气疯了,等闲人近不得身。 顾轻虞房内的床边围了一圈类似荆棘的东西,是在防什么,不言而喻。 “……阿笙乖乖,不哭不哭,娘亲会永远保护你的……” 大夏日,床上的帷幔厚重,将整个拔步床都围在里面,加上外面的荆棘,像是重重保护,护着里面的珍宝,从外面竟看不见床里的半丝人影。 薛扶泠顿住脚步,有些发怔。 “顾轻虞,你……还好么?” 薛扶泠不知自己为何会问出这样的话,或许是有些同情顾轻虞刚刚失去了孩子。 帐里的人听见动静,沉默一瞬,又受惊似的大叫,“滚开,滚开,别想抢走我的阿笙,别想抢走我的孩子……” “姑娘,顾姨娘好似真的疯了,咱们离开吧。” 紫竹立刻将薛扶泠护在怀里,生怕顾轻虞冲出来发疯,伤到主子。 “我知道你没疯……” 薛扶泠拂开紫竹的手,平静的对着床幔后面说一句。 “你是个聪明的,比起失去孩子,你更害怕因此失去你夫君的心,所以想用这些拙劣的东西,来引起他的愧疚,来叫他更加疼惜你,继续像从前一样,将你捧在掌心,如珠如宝的呵护。” 屋内静默良久,后面的人终于将重重床幔缓缓拉开,露出一身狼狈和可怜。 “有时候真想撕开你的心看看,究竟是怎么生的?” 顾轻虞干涩嘶哑的声音从牙关发出,直勾勾的眼神里带着些嘲弄。 紫竹得到主子的眼神,退到门口,将门轻轻关上,亲自守着,横竖蔷薇阁现在没什么人,正好方便了她们。 屋内便只剩下两人,薛扶泠面上轻松,甚至还走到旁边的桌子上坐下,替自己斟了杯茶。 “你喝吗?” “……” “你真是对自己下得去手,渴了这么久,身体还是重要的。” 见她连喝三大杯,薛扶泠还有心思调侃一句。 “你是专门来看我笑话的?” 顾轻虞缓过神来,没好气的白一眼薛扶泠。 不知为何,心中想起了几日前的雨夜,顾轻虞心中倒是生了些难得的怅惘和怀念。 两人从前的剑拔弩张,竟像是突然消失了似的,她在她面前,再也生不出任何的优越感。 薛扶泠微微摇头,并未答话,将袖中的书卷拿出来,放在二人中间的桌子上。 “惯会弄这些虚头巴脑的东西,像是谁没管过家似的?” 顾轻虞冷哼一声,将册子拿在手中翻了翻,又随意丢下,吐槽不已。 显然是早因为管家的缘故,已经看过这些东西了。 “只是,为何你这个册子和家中之前丢了的册子上面有好些人名都不同?” 到底了解自己之前的对手,顾轻虞又半信半疑的将那册子拿起来细细翻看几遍。 “册子已然更新过三回不止,当然与你看到的初版不一样了。” 第146章 拱火 “你到底想说什么?” 顾轻虞皱着眉,企图自己从那本誊抄的册子上找出端倪。 “这本册子与你们顾家获罪有关。” “你胡说!” 顾轻虞突然暴怒起身。 “你也不必信我,我只是说说我发现的而已。” 薛扶泠依旧平静,并不看顾轻虞那张惨白又涨红的脸。 “这本册子是四年前就已经开始了的。若是我没记错的话,你们文诚侯顾家就是四年前被满门抄家流放的吧。” “大哥哥齐行炎也是四年前身死的,他的死因是战死,可再查一查都知道,是你父亲耽误了行军粮草,所以才害的一个无双将才英年早逝……” “你住嘴!粮草的事,爹爹极力补救过……” “极力补救?但是没成功,那便就是证据确凿的耽误了。” 薛扶泠摇摇头,直视顾轻虞的双眼。 “若是大哥哥还在,齐家也不会是如今这样举步维艰的日子。不用我说,你比我清楚公爹看重的儿子究竟是谁。” “失了苦心培育的儿子,齐家好似失了主梁骨,而罪魁祸首还在逍遥法外,甚至连陛下也偏袒你们顾家。如此结果,死了儿子的公爹会甘心吗?” “你的意思是,齐阤,是构陷我爹爹叛国的主谋?” 顾轻虞媚眼圆睁,脸色苍白着,却还是存着三分怀疑。 “到底是不是,我没有证据。” 薛扶泠摇头,“李姨娘生前的一段话,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 “什么?” “齐家想要前程,只拿女子去做赌注。她说的女子,指名道姓的说了我、齐如萱,另一个是你。” “……” 顾轻虞的思绪有些混乱,提起当日的惨事,她不由得淌出泪来。 “那疯婆子的话谁知道哪句真哪句假?自己要死就死好了,还要害死我的孩子……” 薛扶泠静静等着她骂完安静下来,不想在这些事情上浪费口舌。 “齐如萱不必说,本就是你和齐行度为了搭上李家背后的静贵妃和二皇子抛出去的棋子。” 闻听这话,顾轻虞微低着头,显然有些心虚。 “但你应该不太了解我嫁进齐家的真正原因。” “还能为什么?不是你家为了攀高枝吗?”顾轻虞语气带着嘲讽,又将刚才的心虚埋没。 “……对了一半吧。” 薛扶泠吹一吹水面上的茶沫子,浅抿一口。 “当时恰逢齐行炎身死,你家获罪,随后齐阤被圣人撸去骠骑大将军的实职,齐行度白身一个,齐家空有个将军府的名头,内里就是一盘散沙。” “直到齐行度与我这个六品芝麻官家的庶女成亲。我来了,圣人和齐阤包括齐行度都放心了。因为这也是同时绝了将军府靠姻亲东山再起的希望,而齐行度才被允许去陪你驻守墨州。” 这些事,是一直困住薛扶泠的事,直到李姨娘临死前的话,加上哥哥的来信,她才将这些前因后果串起来。 说恨吗?谈不上。 因为自己一直画地为牢,顾东顾西,不敢撕破脸。 说不恨吗?有那么一点。 恨自己没有早日醒悟,非得经历生死和灰心,才将这里外看透。 好在,如今还不算晚。 她还尚且有为自己搏击,去争取自由的机会。 “呵呵呵,我明白了,你是来离间我和度哥哥的是不是?” 顾轻虞冷笑一声,将早已不再挂在嘴边的称呼又重新翻上来,妄图压制住心底的猜忌。 “随你想。” “青梅竹马的爱固然欢喜,可若是掺杂了算计和欺瞒呢?” “不……不会的。度哥哥爱我至深,甚至不惜忤逆父母,都要将我迎进府里……” “不可能,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这不正好方便控制你们顾家唯二的血脉么?免得你们将来东山再起,成为将军府往上爬的麻烦。” 听了这话,顾轻虞坚定的眼神逐渐开始飘忽,她面上虚张声势,心中却隐隐发痛。 “我们自小的感情,怎么你一张嘴,便叫这些情爱一文不值起来?” “情爱与前程相比,或许四年前的齐行度会选择情爱,如今嘛,你心里比我明白。” 薛扶泠看着顾轻虞静静的歇斯底里,怀疑的种子已经埋下,她的任务也完成了。 “……你的目的是什么?你一定有目的。” 薛扶泠的脚步顿住,心中感慨,顾轻虞实在聪慧。 不过片刻便反应过来,若是她俩真的要针尖对麦芒,鹿死谁手,真的不一定。 “很简单,我想离开齐家。不想再受人摆布了。” 留下这句话,薛扶泠终于心满意足的离开。 若是成功的话,还有另外一场大戏,只等着她回去好生准备呢。 果然,不到半下午,齐行度便被从工匠司请了回来。 隔壁歇斯底里的争吵过后,薛扶泠如愿等到了齐行度来蘅缇院兴师问罪。 “你为什么要跟她说那些?” 看着眼前强忍着暴怒的齐行度,薛扶泠柔柔的笑了。 “还以为你要先问我,是不是我偷了那几本羊皮册子呢。” 齐行度一向不信任薛扶泠,不过她也没将这次失算放在心上。 “也是,真正的名单,定是藏在家中更深的地方,怎么可能随便拿出来给我们看呢?要不,怎么东西不见这么长时间,你们佯装派人寻找,却不放在心上,就是用来故意迷惑的。” “夫君,你说是吧?” “……到底比她聪明些。” 齐行度也敛了神色,自己找到往日来蘅缇院常坐的位置,盯着薛扶泠,目不转睛。 “我若是说,我早发现了这么重要的东西,并且誊抄了好几份,还提前四处藏好了,夫君该如何应对呢?” “你……” 齐行度刚才的轻松一扫而空,手不自觉的抓紧边桌,眉心紧皱。 若是薛扶泠没看错的话,他面上满是……纠结? 难道纠结怎么像哄骗顾轻虞一样,将自己也哄骗了? “知道你细心,没想到管家不到两个月,你就发现了端倪。” “可能是成亲的前三年太过无聊了吧,若不是给自己找点事做,不知蹉跎成什么样呢。” “你与齐家休戚相关,将这份名单传出去对你有什么好处?” 薛扶泠并未理他,而是自顾说话。 “这份名单可不简单呢。若说能叫今日逐步高升的将军府,一夕之间堙灭,也不在话下……” 齐行度不错眼盯着薛扶泠看,好似要将她看个通透。 “你想要什么?” 第147章 答案 “还是夫君聪明。” 薛扶泠微微轻叹,眼中也染上柔和。 “离开。” “去哪?” 齐行度心中一紧,下意识的问出声。 “当然是与你和离,离开你,离开齐家……” “你休想!” 齐行度重新暴怒,也顾不得风度,一把将手边的茶盏猛摔碎,一边低声怒喝道。 “你是我齐家妇,夫妻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哪怕将来齐家真的覆灭,你也逃不了。你在做什么和离的春秋大梦?” 齐行度极力压制着身子和手的颤抖,心中突然像是山峦崩塌了一样。 这种感觉好陌生,哪怕以前为顾轻虞出生入死那么多次也没有过这样。 “夫君,阿泠好害怕~” 薛扶泠突然娇弱起来,脸上楚楚可怜的劲儿,引得齐行度呆滞不已。 心中陌生的怜惜微微泛起,眼底的慌乱一闪而过,齐行度嗫嚅着想说什么,又被打断。 “呵呵,夫君不会真的喜欢上我了吧?” 面前人的讥笑和重新出现的冷淡,叫齐行度心中突然升起一股莫名火,想要当场发作,只是早过了适合的时候,不情不愿的偃旗息鼓。 “瞧瞧,你对顾轻虞的喜欢,当真是叶公好龙啊。” “你不是对她用情至深,你只是喜欢女子柔弱的崇拜你、需要你、恭维你的那一类,若是没有顾轻虞,还会有白轻虞、柴轻虞……甚至更多人。” “夫君喜欢将孤傲坚毅的女子变成柔弱娇嫩的菟丝花,一辈子攀着你、附庸你、满足你……” “可我生来便是野草,做不了花,更与你成为不了夫追妇随的夫妻……” “你不想想你的生母吗?你若叛逆和离,她这十来年的孤苦岂不白费?” 齐行度心中有被戳穿的恼怒,可他突然平静的来了这么一句,引得两人之间的氛围更是凝滞。 “果然是父子,威胁人的手段都是一模一样。” 怔愣一回,想起那晚李姨娘的事儿来,薛扶泠不由嗤笑一声。 “那便问问夫君,一个人人欺负的妾室和一个随处可弃的庶女,比起将军府的远大前程,哪个更重要?” 她面上佯装的镇静,其实岌岌可危。 阿娘是她的软肋,她都想好了,若是自己能自由,她便要用救命之恩,求湖阳郡主和昌平县主,用权势逼迫薛父,换阿娘出净水庵。 母女两个往后寻个陌生的地儿,好生过完下半辈子。 她已经给昌平县主去了信,只是这阵子一直被软禁,还未收到回信,也不知高至欢到底同不同意。 挟恩图报,是她左思右想为阿娘想的后路。 她可以身死,但,代她受了半辈子苦的阿娘不行。 想起这个,她便更加强势起来,从砚台下抽出两张卷帖,翻转过来。 “和离书我已拟好,夫君只需盖私章或者摁手印即可。” 见对面人呆愣,薛扶泠继续道:“别想着给我休书,齐家的前程比什么都重要,齐行度和薛扶泠只能和离。” 这话说得没错。 齐家的当家奶奶身死或者被休,后来续娶的继室,便不能比原先的正妻地位和家世高。 可若是和离,两处没有羁绊,那可供选择的便多了起来。 这样不成文的规矩,也算是世家之间互相默认的面子规矩吧。 而依照齐家的处境,加上父子两个的野心,将来定会走上同薛父一样攀龙附凤的老路,这倒是给了薛扶泠一点可乘之机。 齐行度心中的心思又被戳破,他用文姨娘来威胁薛扶泠,薛扶泠又何尝不是用齐父和齐家威胁他呢? 心中的挫败感顿生,看着那张与往日比起,愈发鲜活的脸来,齐行度深觉得自己被骗了。 被薛扶泠佯装的娴静和深明大义骗了。 可……他该怎么补救呢? 他该怎么反驳薛扶泠说他‘叶公好龙’呢? 可万一……他真是喜欢上她了呢? 齐行度衣袖下的手指攥紧,死死瞪着白玉案上的东西。 他想冲上去撕碎那两张和离书,然后强制薛扶泠不许离开他。 明明想好了,等这次的事情过去,他会好好弥补她,好好爱……她。 可是,来不及了,一切都来不及了。 后知后觉的爱此时说出来,齐行度自己都觉得好笑,何况已经对他失望透顶了的薛扶泠呢? 他若将和离书撕碎,还会有第二份、第三份……第无数份。 甚至,若是薛扶泠不顾及文姨娘和齐家的面子,她都能直接将和离书放下,即刻收拾东西,搬出齐家。 心中的狂躁叫嚣着冲破牢笼,可理智还是将他拉了回来。 “我……你容我几日。” 长久的沉默之后,齐行度终于垂着头从喉间吐出一句。 “祈福大典之后,我放你离开。” 是的,对齐行度和齐家来说,祈福大典,是齐家翻身的重要时刻。 哪怕母亲病入膏肓,吊着一口气也得活着撑到大典之后。 更何况与薛扶泠和离的事儿? 在此之前,齐家需要一切如常,也一定要一切如常。 听到答案,薛扶泠心中的紧张立时退散了。 他俩当真都是理中客。 都知道为这件事还不至于鱼死网破,两人好聚好散,对各自都好。 薛扶泠也不怕他祈福大典之后会反悔。 因为齐家又不是他齐行度一个人的。 老太太、太太、老爷、炎大嫂子,甚至顾轻虞几个,都会帮着她。 就算抛开这个不说,齐家孤注一掷的算计她多少能猜到一些。 从裴骁和薛策变着法的劝她别去祈福大典,便可知齐家成不了事。 那她又有什么可怕的? “齐行度,别忘了这两份和离书要盖你的私章或者签字哦。” 看着看了无数次的背影,薛扶泠心情极好的提醒一句。 ‘齐行度’? 她喊他‘齐行度’? 往日觉得别扭的‘夫君’二字,如今也成了奢望。 也是,都要和离了,也没必要再唤‘夫君’。 背后之人这陌生的活泼语调,像是在嘲笑他心中仅存的那点奢望。 齐行度缓缓回神,又缓缓来到白玉案前,将桌上两张孤零零的和离书抽走,张嘴想说什么。 “弄好之后,晚点我会叫紫竹去拿,不必劳烦你身边的秦山或者洗墨跑一趟,实在不耐烦看到与你有关的任何人。” 这句扎心的话,薛扶泠说的轻松,齐行度心中却像是被重锤砸下般疼的喘不过气。 厌恶至此,何以挽救? 第148章 不信 待到讨厌的人消失,薛扶泠却静静的站了许久。 “姑娘……” 紫竹眼中含泪,看着站在梅香图面前落泪的主子,一瞬间有些失措不忍。 她知道主子今日要办什么事,所以刚才一直在外面远远的守着,不许任何人靠近。 待齐行度怒火冲冲的出去,屋内却没动静,主子又流泪。 想来……想来定是失败了。 “姑娘,没关系的,咱们还能依靠咱们家大少爷和大少奶奶呢,横竖他们也在想办法,总能逃开齐家这虎狼……” “我要自由啦!” 薛扶泠一把抹了脸上的泪,妆容也花了,喜极而泣的抱住紫竹。 “那……姑娘为何哭?” 紫竹的疑惑,薛扶泠并未回答。 她以为自己会高兴得了自由,可心中的怅惘却不容忽视。 毕竟……她曾经对齐行度也有过‘夫妻恩爱,鸳鸯比翼’的期望…… 可时移世易,只得向前看。 紫竹只当主子高兴哭了,又确认了一遍成功与否,主仆两个便又哭又笑的拥抱着互相安慰。 待两人平静下来,薛扶泠又开口。 “先别告诉其他人,一切如常。” 演好最后几天的戏,她才放心。 紫竹立即重重点头。 可她到底不像薛扶泠那般沉稳,安静一会儿,便左转右转的盘查主子的东西,心中计较到时候这些东西该如何打包带走。 主仆两个悄咪咪的计划好一会,才罢手。 因为这件天大的喜事,薛扶泠晚间吃饭也比往日多吃了一些,引得香药和桃枝诧异连连。 “姑娘同意了跟着咱家大奶奶去避暑庄子上,可不得比寻常高兴?” 紫竹的解释着实有些拙劣。 但能骗过这些小丫头几日就成。 果然,除了一直无话的繁梨外,余下两个人都跟着高兴起来。 夜间四处静悄悄的,众人早早都睡下了。 唯有不知从哪飞出来的鸽子扑扇着翅膀闹出一点子动静,消失在黑夜之后,又恢复之前的宁静。 且说距离八月十五的祈福大典还有三日。 “你的生辰,在家中不能过吗?非得来这寺院?” 邵澈抿唇,有些不情愿的被自家表哥苏穆推着往庙里走。 “哎呀,这是家中老太太的主意。” 苏穆吊儿郎当的斜眼笑,想起什么似的,又笑:“也是来还愿的。” “还什么愿?” “当然是李家和冯家的亲事吹了啊,所以要来还愿啊。” 是的,李家出了事,静贵妃又被降为李嫔,冯家便里外瞧不上李思怡这个即将入门的儿媳妇。 冯致的母亲冯太太明里暗里想要跟李家退亲。 退亲的女儿不好再说好亲事,李家当然不同意。 但苏穆心悦李思怡,也从那些青楼花娘的口中,知道了冯致如今已然不能人道的事儿,便将这件丑事散播了出去。 事情一下子反转过来了。 加上刚刚上位的新岑国公是庶子李权,他跟李思怡是一个姨娘肚子里出来的,当然要维护妹妹了。 所以,便成了冯家被李家退亲。 闹了好大一场笑话,叫京城众人皆知道了冯致是个不能嫁的。 “那也该感谢那个让冯致不举的,关佛祖什么事?” 冯致的命根子被谁毁了,邵澈再清楚不过。 至于为何不告诉至亲挚友的苏穆,当然是因为事关心中那个人,他绝不会多说一个字,无论任何人。 且他自来只信事在人为,不会将所思所想,全都寄托在这些虚无身上。 神佛,他不求也不信。 “不管那好人是谁,都有佛祖保佑成事的成分在。再说,来都来了,拜一拜总是没错。” 苏穆面上带着虔诚,他们苏家世代经商,最是相信这些鬼神之说。见邵澈不以为意,难得的生了几分兄长的威严。 只他到底左右不了邵澈的心思。 邵澈微微挪步,瞄一眼那满殿神佛金像,到底没有那个意思。 “你进去拜吧,我在宝殿外等你。” 苏穆再三邀请,邵澈只摇头不再应答,他便只好自己进去。 安国寺是禹国最大的佛寺。 往来香客也多是京中权贵,是以今日前来上香祈福的不止苏穆一家。 邵澈本想站在原地等苏穆出来,却无意中见到这寺庙里居然栽种着长寿花。 他本不在意花草,只因与那人有关。 万般寻觅,没想到这寺庙里就有。 想到兰妹妹说那人多么重视这长寿花,邵澈再也不能平静,转身便亲自去找寺中能做主的僧人。 花了全部身家得了花,邵澈脸上难得的没了往日的沉稳。 正高兴的走着,忽然听见一墙之隔一男一女的低语。 “……信中说这几日她心情也好了,笑容也多了,猜测不日便会离开那里,再无瓜葛。” “真的吗?” 接话的年老的妇人好似有些失望的语气。 “还想着主子若是日后出面,解救她于水火,英雄救美,说不定还能成就佳话。” “嬷嬷说什么鬼话?主子和她,怎可相配?” 男声带着些许的暴躁,声音也愈发压得低垂。 “难道你真想主子是个断袖不成?” 那妇人也不甘示弱,比那男声还理直气壮。 “嬷嬷,你怎么能这么想主子……” “得了,还得看以后呢,轮不着你和我在这嚼舌根。” 两人说完,也渐渐走远,邵澈抱着两盆花却有些发愣。 他们是谁家的,或者说的是谁,都不可知。 但‘断袖’这两个字却叫邵澈苦笑起来。 父亲和母亲两人催他成婚催的紧,连月来,变着法的给他写信说亲。 他都拒绝之后,母亲先还在信中隐晦的问他,‘是不是与常人有异’,怀疑他与冯致一样不能人道。 后来见他油盐不进,更是挑明的问他,‘是不是好男风’…… 被问的烦了,邵澈便索性破罐子破摔,任由他们猜想。 由此及彼,或许自己的父母也如同刚才那两人一般也为此有过争执吧? 可他心中已然认定了那人,便绝不会去祸害别的女子。 她与他不可能,那他便安生守着自己的欢喜一辈子。 只要能借着这层表亲的关系,偶尔知道她的消息,他便心满意足了。 至于父母那边,横竖还有个比他得宠的幼弟能延续香火,也用不着非得他去娶妻生子。 就当他不行和断袖吧。 心中杂乱,邵澈不由得看向怀中长势极好的长寿花,突然想起苏穆的话来。 若是他也去向神佛祈求,神佛会听到他的心愿吗? 第149章 殷勤 等邵澈回去的时候,苏穆却并不在原地了。 “兄长哪里去了?” 苏穆不在,他的仆从还有二三人在原地等候。 “澈少爷可叫小的们好找。” 一个年轻小厮笑着迎上来,“我们大爷上完香,不想正遇见熟人,便一道去后面禅房说话去了。叫小的们找到您之后,也带您过去呢。” 说完,便顺手想接过邵澈怀中的东西,但被欠身躲过去了。 “我自己拿着就好,你们带路吧。” 邵澈微微皱眉,只将怀中的东西护的坚实。 跟着走了一会儿,果然到了一处幽静的地方。 “嗨呀,你终于来了。” 苏穆见人来,倒是热情无比。 只屋内除了苏穆之外,还有另外两个男人。 待将邵澈和自己的关系介绍完,苏穆又跟邵澈介绍别人。 “快来拜见四皇子殿下。” 苏穆说着,指着其中一个狐狸眼的男子道。 “见过四殿下。” 邵澈正准备跪下,便见那男子轻笑开口:“在外面,也不必这么多礼,又是在佛寺之地,更是轻松些才好。” 裴骁说着,也在默默打量着邵澈。 只是,邵澈自来是极清醒的人,对方到底是皇子,哪怕是在佛寺,礼法也不可废,还是将礼行完。 他知道苏穆算是四皇子裴骁的人,却不想身为皇子的裴骁私下这般随和。 难怪能将苏穆那样放荡不羁的人收入麾下。 果然不似外界传闻那般不堪。 不过,那边还坐着个温润严肃的,不晓得是谁。 苏穆眉眼一扫,看见他手上多出来的东西,不过兴趣不大。 “抱着那花做什么?那位是薛家大公子,薛策。” “薛家大公子?” 邵澈脸色微红着不等解释手上长寿花的来处,便听见薛策的名字。 他下意识的想到另一个人,便将怀中的东西抱得更紧些,手上竟有些微微冒汗。 “你难道不知道他?” 苏穆并未多想,还真的笑着给他解释起来,“正是你另一个表兄齐家那位二奶奶的兄长。” “邵公子。” 薛策早已起身,冲着邵澈微笑着颔首示意,算是礼数。 三妹妹薛扶泠很少在他这个兄长面前夸人,这邵澈便是其中一个。 信中说这表公子邵澈沉稳有礼,是个不输自己的端方君子,且在府中借住期间,多有帮忙。 他今日一见,果真如信上所说,又因三妹妹之事,倒觉得这邵澈更亲切几分。 “薛大人好。” 邵澈面上不觉清肃起来,将手中的花放下,微微调整挺拔身姿,恭顺的合手行礼。 这举动,带着孩童般的乖巧和……献媚。 另外两人没发觉,只裴骁一个若有所思的看一会儿,眼里的意味尚不明确。 “邵公子也喜欢长寿花?” 嗯?他为什么要用‘也’? 裴骁不觉想起某个人,心下暗暗失笑,笑自己怎么将暗探禀报的闲事记在了心上。 显然,其他人并不知他心思,只当这位四殿下也喜欢长寿花。 “是。一直遍寻不到,如今在寺中遇到,也算缘分。” 邵澈微微勾唇,眼中带着温柔。 “这些花儿有什么意趣?安国寺的斋饭别有滋味,正好我们四人聚在此地,又是我的生辰,叫上清酒来喝,倒方便了。” 苏穆自来就是洒脱的性子,立即说说笑笑将话活跃起来。 几人说话喝酒吃饭,倒是不像与邵澈第一次相见。 而邵澈也时时注意着薛策,只要是他杯中酒空了,便比薛策或者他旁边的苏穆手还快给满上。 倒酒这样的事,为了显得自然,邵澈对另外两人也是如此,只没有比薛策的勤勉,便也没人怀疑他是在献殷勤。 薛策虽不至于想到关窍,但也暗中有些惊奇于这位邵公子的举动。 但终究想不明白,只得托付到他是自家三妹夫家的表亲,也算是自己远门的亲戚上。 又见说话行动间,邵澈身上果然有霁月清风、朗润典雅的公子之风,倒当真对他生了些好感。 裴骁看着二人之间的交流,心中暗暗思索起之前被自己忽略的信息来。 齐家早就漏的筛子一般,自己的人也处处都是。 邵澈兄妹在去岁除夕宴后的醉酒之事,当时也被齐家的探子传到他耳中。 只传信的探子离得远,将事说了个大概,他也没放在心上,如今想来…… 这邵澈,对他表嫂的心思不太纯啊。 不过,想起那人谪仙般的品貌,想必对这样不伦的事情,该是深恶痛绝的。 表嫂和表弟? 一辈子好似都不太可能。 想到这里,裴骁不觉勾起唇角,不过片刻,又后知后觉压下去。 自己在瞎高兴什么? 信中说那人不日或许能得自由身,到时候,他们也不算叔嫂的关系了,万一两人真的…… “四殿下,请。” 朗润的男声响起,正是邵澈恭敬倒酒给裴骁。 将心中杂乱无章的念头抛开,裴骁淡笑着接过酒盏喝下。 情爱重要与否,他没有经历过,也说不出答案。 但现下最重要只有完成自己的野心。 几人又推杯问盏好些时辰,待各人舒心,便要互相告辞。 四人之中,唯有薛策酒力不济,此时已然有些醉态。 “公子,马车已经备好,是先送薛公子回去吗?” 裴骁的侍卫来问。 邵澈微微皱眉,这声音有些耳熟。 只他嘴比脑子快,“四殿下若是有事,邵某倒是跟薛家兄长同路,可送他回府。” 裴骁微微蹙眉,但还是点了头,先行离开。 苏穆眼神忽闪几下,落在表弟和薛策身上。 他怎么不知道薛家和邵家府宅同路? “嗯,有些事要为兰儿去办,正好在薛家府宅附近。” 邵澈表情微微不自然的撞上自家表兄探视的目光,心虚的扯谎。 “我又没说什么。” 好不容易打发走苏穆,邵澈亲自为薛家仆从带路。 “有劳邵兄弟。” 薛策也没想到寺庙里的清酒后劲会这么大,但该有的礼数还是不会少。 两人一个栖在马车中,一个骑着马跟在后面。 薛家只是六品府宅,当然不会专门建在官街,所以宅院附近也零零散散的有些做生意的商户。 到了地方,薛策下了马车,便与邵澈道谢告辞。 不经意看见远处有卖冰酥山的,随口对小厮道:“没想到那冰铺子今年开的这样迟,三妹妹从前最爱吃那家的了。” 邵澈并未走远,闻声抬头看那处寻常的冰铺子,心中倒有些行窃般的欢喜。 鬼鬼祟祟的等着薛策和家仆进门,他又转身回去买酥山。 冰凉和甜润入口,再联想到是那人喜爱之物,竟觉得脸上发起热来。 他对甜食一般,但她喜欢的东西,他会更喜欢。 因为与她喜好相同,好似就离她更近一些。 邵澈红着脸看那薛宅藏于市井之中,眼中微微泛光。 他的阿苓,后来就是在这样的地方长大的。 不知何时能光明正大的进去……做客? 第150章 下药 八月十五,正是中秋祈福大典之日。 将军府的光景已不同于往年,所以,虽然是大日子,府内的装扮等物却远远不如前几年。 齐家现在的管家权又重新交到了顾轻虞手上。 无他,这是齐行度对顾轻虞失去孩子的补偿。 且她如今还是齐行度名正言顺的二房奶奶,到底也与先前的低贱身份有了不同。 所以,这次宫宴,顾轻虞也会去。 “姑娘,当真要如此吗?” 紫竹端着手中的药,有些迟疑。 “齐行度非要逼我去,说是为了齐家的面子,但我不愿成全他,又不想叫他看出端倪,只好出此下策。” 四皇子裴骁和兄长都曾提醒过,今日的宫宴不能去,薛扶泠又不傻。 只是齐家的女主人到底还是要出面的,为了不让人怀疑,薛扶泠只好给自己下药。 “可,咱们没叫府医看过,万一这让人血崩的药药性太凶怎么办?” “放心,我心中有数,你忘了你家姑娘我从前还是个采药女呢。” 薛扶泠淡笑着,将那一碗泛着苦味的药汁捏着鼻子一口喝下。 主仆两个将一应东西收拾完毕,正要出发,便见繁梨提着个精巧的食盒进来。 “奶奶早上都没用饭,这是小厨房做的青禾酥,奶奶路上垫一垫。” “不必了,今日只怕也吃不下东西。” 薛扶泠拒绝道。 大事之前,她不会做没把握的准备,也不会相信称不上信任的人。 而且,今日她又不会进宫去,那提前月信的药半道便会发作,也没必要浪费东西。 “姑娘这会也可以先垫一口,这青禾酥分外好吃呢。” 繁梨似是无意提起,眼神却灼灼的盯着薛扶泠。 只薛扶泠没停留,率先走了出去,所以并未看见繁梨的反常。 “难为你有心,我带着就是。” 紫竹跟在后面,见繁梨如常的殷切,替主子着想,便接过她手上的食盒,追着薛扶泠出去。 “姐姐一定叫奶奶记得吃。” 紫竹听到身后的嘱托,越发觉得繁梨不错。 今日是阖宫大宴,薛扶泠梳着极为富贵的飞天髻,穿着一身珊瑚色绣梅兰竹的撒花长裙。 这样隆重的打扮,任谁也不会想到她今日存了出丑的想法。 坐着小轿到垂花门,顾轻虞和齐行度已然在此等候了。 “你怎么不先上去?” 薛扶泠看着低眉顺眼的顾轻虞等在马车旁,而且还要服侍她上车,颇有些受宠若惊。 “奶奶还未就坐,妾不敢抢先。” 顾轻虞穿着一身不显眼的水蓝色宫装长裙,打扮的也素净,人显得愈发沉稳消瘦起来。 她如今规矩得多,也将从前文诚侯府嫡女的姿态抛下了,竟是安安心心的做起了齐行度的二房。 而齐行度好似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妥,坐在马上,看着两人妻妾和睦的样子若有所思。 “你与我同坐便是。” 伺候完薛扶泠,顾轻虞便准备去后面丫鬟们的马车上,没想到被叫住。 “不必多想,他骑马,不会跟我同乘。你到底是正经的二房,也没什么越矩的。” 也不是薛扶泠好心,实在是看见顾轻虞额角的细汗,生了恻隐之心。 两人如今井水不犯河水似的和睦,略微怜惜她没了孩子,又在月子里遭罪,算是稍微弥补当日利用顾轻虞的愧疚之心吧。 马车缓缓行走,薛扶泠和顾轻虞俱坐在马车上沉默着。 “你当真会离开?” 还是顾轻虞先打破了两人之间的宁静。 薛扶泠并未出声肯定与否,只是平静的看着顾轻虞,微微眨眼。 只消一眼,顾轻虞便知道了答案。 “从前恨你,如今倒是对你有了一丝佩服。能及时抽身,也是大智。” 顾轻虞也不再装腔作势的恭顺,懒散的说一句。 她月子没坐好,腰腹之间并不能支撑她长时间挺着,便半靠着,怎么轻松怎么坐。 “你的丫鬟当真心细,还晓得为你准备吃食,知道宫中的宴会都是喝个水饱的。” 顾轻虞毫不客气的将紫竹放上马车的青禾酥往嘴里塞,心中对自己的贴身丫鬟雯樱微微失望。 同样是自小伺候的情分,雯樱却因为自己前几日的异样嫌弃她这个主子落难失势。 不过,如今她也醒悟了,靠谁都不如靠自己。 “那你想过离开吗?” 薛扶泠不知为何,突然想起初见顾轻虞的样子。 那时的她高贵明艳,身上带着世家贵女历经磨难之后的坚强和孤傲,叫人觉得高不可攀。 枝头上艳丽的玫瑰不该被淤泥摧残。 “离开?离开谁?齐行度?还是将军府?咳咳……咳咳咳……” 许是吃的太急,顾轻虞的脸瞬间被呛的通红。 薛扶泠忙倒了茶水给她。 缓了一会儿,顾轻虞才好了,将眼角笑出来的泪擦了,脸上带着茫然。 “你若是想要自由,便趁我还是齐家主母,能做妾……妾室的主,将你送到庄子…庄子上去,总好过现如今的局面。” 忍着渐渐升起的腹痛,薛扶泠咬着后槽牙将话尽量说的完整。 还是那句话,她和顾轻虞没有多大仇,自然也不愿看她深陷在齐家的淖泥中。 顾轻虞失神须臾,又重新带上笑颜,“我和你不一样啊,我还有弟弟要顾,我顾家还等着我和我弟弟去支撑呢。” 她已不是有尖刺的玫瑰了,现如今的局面,她还要做依附齐行度和将军府的菟丝花,她还不能走。 顾轻虞说完,也不再同薛扶泠讲话,而是专心低着头吃点心。 可薛扶泠分明瞧见了几滴清泪落在她脚下毯子里,消失不见。 罢了,人都有自己的选择,不必强求。 只她也顾不得顾轻虞如何,她腹中愈发疼痛难忍。 直到行至半路,薛扶泠终于如愿叫齐行度发现了异常。 齐行度起先还不信,待看见薛扶泠额头的冷汗、纸白的面色和衣裙后面的污迹,才拧着眉叫人将薛扶泠送回府里。 顾轻虞一个人坐在薛扶泠的马车上,看着坐垫上的那团没人顾得上收拾的刺眼的血迹入了神。 那日,她的笙儿也流了这么红的血,一片片的,染红了自己亲手给他做的包被。 “呕~” 顾轻虞头晕目眩,干呕一声,想吐却吐不出来。 不行,她得撑着。 她想复兴顾家,只没落的将军府和失势的李漪澜还不够,她得趁着这次进宫,去找更多的靠山。 拿茶水压了压,没想到更加难受起来。 她急的抓耳挠腮,抓的脖颈和手臂上大片殷红都不知道。 第151章 拿捏 “啊!” 到了宫门,顾轻虞摇晃着刚准备下马车,下面的丫鬟见到她便惊恐的叫出声。 “你……怎么回事?” 齐行度听见动静过来,眼中也有震惊。 顾轻虞正疑惑,只听齐行度冷冷道:“罢了,你也不必进宫了。李嫔娘娘那边,自有我替你告罪。” 她这副尊容,实在有碍瞻观,更是对宫中贵人们的大不敬。 与将军府没有女主人参宴比起来,这个罪过更大,便也不必去了。 顾轻虞刚想问个明白,又顺着齐行度和丫鬟的眼神一看,一口气差点喘不上来。 只见她的手腕上满是红斑交错,像是得了什么怪疹一般,甚是可怖。 “姨娘,您的脖子上也是。” 丫鬟好心提醒一句。 若是冬日还可借衣裳掩饰一番,可如今夏季,穿着轻薄,就算想遮也遮不住。 怎么回事?到底怎么回事? 顾轻虞还没想明白是哪里出了问题,便见齐行度头也不回的进了宫门。 她如今这丑模样,若是进宫,怕是要将整个将军府的脸面都要丢尽了。 愤怒不甘,却又无可奈何,只得打道回府。 来时坐的薛扶泠的马车,回去便换了丫鬟们的车驾回去。 因为今日宫中设宴,齐行度若是饮酒,回程便不会骑马,需坐车回家。 “今日到底是热闹的,街上的人也多。” “可不是,连巡防营的人也多了起来,有他们保护,到底安全的多。” 薛扶泠刚回府,便听见内宅几个婆子在说话。 只她腹中疼痛难忍,面上虚汗淋漓,且顾不上这些妇人的话。 紫竹早早将府医叫到蘅缇院,待问过诊,被府医好一通训导,说不能随便碰寒凉之物后,才消停下来。 “姑娘安心睡一会吧,奴婢替您守着。” 紫竹伺候完汤药,心疼的替薛扶泠掖被子。 薛扶泠疼的虚脱,到底没撑住睡了过去。 繁梨在屋外看了一眼,藏着眼底的疑惑,面无表情的继续守着。 只是,薛扶泠虽然疲乏,可今日的事叫她只觉得不简单,想睡也睡不着。 “好生奇怪,怎么顾姨娘也回来了?” 还没一会儿,便听见门外几个小丫鬟压低声音在说话。 紫竹皱眉准备出去叫她们小点声,被薛扶泠叫住。 刚收拾好,便见顾轻虞带着丫鬟进来了。 “你怎么了?” 面前人的脖颈和手上都是可怖的抓痕,翻了皮肉,渗了血,看着触目惊心,叫薛扶泠也吓一跳。 “你若是不想去,也不该阻我啊,今日的机会对我来说多么难得,你难道不知吗?” 顾轻虞脸上泪痕点点,声音里满是委屈。 “这关我何事?” 薛扶泠自然不解。 “这可……可害苦了我。” 顾轻虞见薛扶泠当真不像是下药的人,心中也疑惑不已。 她想找薛扶泠要个说法,又想起自己将那青禾酥吃了个精光,一丝证据也无,加上身上的疼痛实在难忍,便带着丫鬟又往府医那边跑。 “她这是犯癔症了吧?” 香药对着后跟进来的繁梨骂一句,想找到共鸣。 而薛扶泠看一会儿顾轻虞远去的背影,又看看低着头不发一言的繁梨若有所思。 “看着像是什么湿疹犯了,不知道是哪个菩萨显灵了,竟然用这个方子来整治她,当真解气。” 繁梨不答话,香药又转身对桃枝和紫竹说。 薛扶泠将另外三个大丫鬟的神色尽收眼底,却并未说话,只示意紫竹将人都赶出去。 “你们都出去,奶奶今日身上不舒服,午饭再来伺候。” “你也看出来了?”,待人走了,薛扶泠问道。 紫竹点头,“繁梨为何这么做?难道是咱们大公子的人?” 显然她也想到了早上繁梨给的那份糕点。 茶水和其他的糕点是紫竹亲自备的,除此之外,车上还有被顾轻虞吃了的青禾酥。 且她只吃了青禾酥。 那本该是要发作在薛扶泠身上的,没想到叫顾轻虞阴差阳错的遭了罪。 “若是大公子的人,为何不早说?偏要给姑娘下药来阻止,难道是有什么不可说的秘密?” “也不见的是繁梨做的。府中人多眼杂,想动个手脚,简直易如反掌。” 薛扶泠想的却不是这个。 她想的是,将军府漏的如同筛子一般,今日还是人家故意露出马脚叫她发现。 若是哪日无声无息被这些人害了,只怕还无处琢磨。 由此及彼,齐家的一些污糟事儿,还算秘密吗? “那奴婢马上去查到底是谁做的?” “不必,别打草惊蛇。横竖咱们很快就离开了。” 这话既是回应紫竹,又是薛扶泠的自我安慰。 如此,薛扶泠和顾轻虞便都没能去成宫宴。 加上府中其他几位女眷各有抱恙,这中秋竟还是如同往日一般无二。 午间刚用完饭,门外丫鬟传话说是薛扶泠娘家嫂子曹氏来了。 曹氏自来有礼,来了齐家,都是先拜见过老太太和姜氏两位长辈,今日倒是直奔薛扶泠的蘅缇院来。 所以,薛扶泠刚听说消息,便见曹氏已经进门了。 “嫂子,可是有事?” 薛父六品小官,并没有资格进宫,所以一般会在家中和家人赏月宴饮作乐。 曹氏身为儿媳,这会应该在家中坐镇,怎么还有闲心逸致来找薛扶泠说话。 所以,薛扶泠也问的直接。 “你可知公爹他,要将文姨娘送回祖籍去?” 曹氏顾不上喝茶水,低声急切的说道。 薛扶泠一时没反应过来,刚想问,曹氏又道。 “你哥哥东奔西走的想解救你出水火,前些日子还去信找了薛家族老,说是要叫他们上门为你做主和离,父亲不同意,两个人为此大吵一架。” “这几日他忙着宫中的事儿,父亲居然谁也没告诉,想要趁着这几日你哥哥不能分身,将你姨娘送回祖籍,要不是我身边的人无意中听到娆儿妹妹说,只怕我也不能跑来给你通信。” 闻听此言,薛扶泠微微发愣。 薛父的举动是什么意思,她心中清楚的很。 薛家若是有个和离的女儿在家,于薛家的名声不好,也影响后辈子女嫁娶之事。 最重要的是,这关系到薛家最出息的儿子加官进爵之路。 若被薛扶泠毁于一旦,只怕薛父能将文姨娘和薛扶泠一刀杀了。 而阻止薛扶泠和离最直接有效的办法,便是先将文姨娘处置了。 他拿捏薛扶泠的手段,无非就是这一个,偏偏这个办法还百试百灵,不怕薛扶泠不听话。 可她千辛万苦拿到的和离书,难道要这么作废吗? 第152章 猫腻 “有什么事情,你该早做决断才好。” “我便不说,你也是知道你哥哥的。他做事最是光明磊落的君子,若是用姊妹们的苦痛换前程,我们也枉为兄嫂。” “可……家中还有蕴姐儿呀……” 曹氏见薛扶泠眼中渐生挣扎之色,只握住她的手,将自己心里的话也说了。 “名声算什么?难道要为那个虚名叫你受苦一辈子么?别说我也有个女儿,若是我家女儿将来在夫家受此磨难,我宁愿将她养成个老姑娘,在家快乐一辈子。” 闻言,薛扶泠瞳孔圆睁,心中被感动填满,也怔怔落下泪来。 兄嫂为了她的事儿,不惜忤逆父亲长辈,也不惜前途和子女,都要救她脱离苦海。 而她,却在别人要拉她一把的时候想要退缩,她对得起谁? “多谢嫂嫂,多谢兄长。” 千言万语,只觉得‘谢’字太轻。 好在,她还有后手。 “和离书我已经拿了。文姨娘的事儿,我也求了湖阳郡主和昌平县主,想叫她们下令叫文姨娘入昌平县主自己的尼姑庵去清修。” “若是能去县主家中,父亲也不敢随意处置文姨娘。” “只是,如今县主还没给答复,求嫂嫂帮我拖延几日。” 薛扶泠以为曹氏会诧异和离书和昌平县主的事儿,没想到她没问缘由,只重重点头承诺。 “你放心,家中仆从的行动我都会注意,只盼妹妹早日脱离苦海。” 两人又说一回,曹氏便火急火燎的又回去了。 “姑娘,若是县主不答应怎么办?” 紫竹嗫嚅着,面上满是担忧。 “大恩不言谢,深恩几于仇。” “如此,那便以救命之恩换县主举手之劳。这无耻的事,我也能办得。” 薛扶泠声音沉沉,眼中晦暗不明。 “父亲他以为我还是那手无缚鸡之力的孩童,所以才拿阿娘当做辖制我的筹码。” “他用孝道、前途和子女的后路来打压兄长和我,深知我们两个儿女都是重情重义的人,必会为了彼此珍视的东西,互相让步、退缩和牵制。” 想了想,薛扶泠又道:“你去差人告知郑让郑平,净水庵若是有什么风吹草动,即刻差人告知我。” “若是……若是县主真的不同意,我便找人在半路将阿娘救出来,做成马匪截杀来脱身。” 紫竹震惊,想要说些什么,又听薛扶泠道。 “总是说什么规矩名声,那就去他的狗屁规矩名声。” 世人诟病便随他们,只她宁死,也不会再受任何人的辖制。 紫竹眼神明亮,笑着下去找人传话。 屋内只余下薛扶泠一人,她便从拔步床底下的夹层取出一只锦盒,手微微颤抖着将它打开,里面静静地躺着一张帖子。 怕纸张被弄脏,薛扶泠也不敢取出来,只垫着匣子轻轻摩挲着上面的私章印记。 看着这个,她心中更加坚定起来。 经历多少苦泪她才得到这一张薄纸,怎会轻易放手? 将匣子收好,又将脸上的泪擦干,薛扶泠自个动手,开始收拾起自己将来出府要带的东西来。 嫁妆里的器皿珠宝等物,早就叫丹薇几个出府的时候夹带着换成银票存进钱庄了。 如今要整理的便只剩下衣裳、书本和花草等物。 衣裳好说,大不了出去置办,书本多放置几个大箱子也可挪动。 唯有这蘅缇院中花草树木,都是她亲手栽种繁育的。 树大根深,故土难离,若要挪走,只怕活不成了。 看着房中院中满目绿景,心中难免不忍。 只是,这些比起阿娘、兄嫂和自由,微乎其微也无可比性,哪怕全抛,又有何妨? 心中坚定,薛扶泠便安心收拾起东西,再不管被谁看到。 直至刚刚申时,官宅街上行色匆匆的来了好几队人马。 “二奶奶,宫内来了内侍传话。” 杨管事着急忙慌的进来禀报。 薛扶泠心中虽疑惑不知是为何事,但还是换了衣裳,扑上白粉,前去会客厅会客。 无法,家中老的老,病的病,现下就只她一个能到人前去。 “齐二奶奶,太后她老人家说中秋宫宴冷清,您又是将军府的诰命,又是兰妃娘娘的外甥女儿,可少不得您这样的人相陪呢,所以特意叫咱家来请人。” 那内侍用的是敬词,出口之音却有些阳刚,面上也一副鼠相,眼神飘忽,四处打量家中摆放之物,只差明晃晃的写上“贪婪”二字。 薛扶泠心中的不安甚重,只面上不显,示意紫竹给银子打点,试探道:“今日生了病,原已经烦我们家夫君向宫中贵人告罪,又劳烦公公白跑一趟,实在有愧。恕我眼拙,不知公公是太后娘娘身边的哪位大人?” 那内侍高傲的接过银钱,微微掂了掂,面上带笑,却并未说话。 还是旁边魁梧些的内侍也用差不离的粗声不耐烦道:“我们大人是太后身边的樊内侍。” 薛扶泠听完,心中怀疑更甚。 内侍多为净根之人,长久之后,身形和音色多偏向阴柔。 太后身边有没有姓樊的内侍,薛扶泠没接触过并不知道。 但是观眼前人的年纪,也不是那些刚进宫的小孩,他的声音骗不了人,还是在太后身边伺候,绝不可能这般容貌和音色。 “怎么着,齐二奶奶想要违抗太后她老人家的旨意不成?” 樊公公见薛扶泠不说不动,眼中的不耐烦又变成了狠厉。 看着屋内三四个内侍和外面五六个带刀的士卫,薛扶泠思绪杂乱不已,竟隐隐觉得,今日这宫是非进不可了似的。 “臣妇不敢。只是想向公公打听一番,我姨母兰妃娘娘身边有个姓周的贴身内侍,他前些日子递信来,说我姨母她身体欠安,臣妇今日前去,可否能见姨母一面?” 樊内侍讥笑一声,面上不耐之色更重,只胡乱应答:“兰妃横竖都能见,赶紧随咱家进宫才是。” 薛扶泠闻言,心中一滞。 兰妃身边最贴身的内侍姓梁,底下伺候中也没有周姓的,她上次进宫便听梁内侍说过。 就算面前之人日理万机不关心妃嫔身边的下人,但得宠主子身边亲近之人总该有点印象吧? 薛扶泠刚才故意说错,他却没有反驳,这其中定然有猫腻。 可是,将军府的护院能打得过这些凶神恶煞的兵卫吗? 第153章 太后 月圆中秋加上祈福大典,便是一年之中除了冬月年节之外,最为热闹的日子。 昭明楼,专为此次祈福大典所造。 皇城之中地方狭小,便建造在皇家别院,与皇城还是有些距离的。 所以,白日的流程,便是先去昭明楼祭拜祈福,待典礼完成之后,晚上才会去宫中参加中秋阖宫大宴。 齐行度刚进了宫,便有一个面生的小内侍默默跟在他身后,装作顺路之态。 “林妃小产了。” 故意放慢脚步,齐行度听到那小内侍的消息,心中不由一滞。 只他自来小心,细细查看一番前面带路二人的面色无异,这才低语问。 “祈福是否照常?” “计划有变,那位不去昭明楼了,是三、五两位代替。” “殿下怎么说?” 那小内侍语气极轻,“之后宫中大宴,您不必参加。” 传完话,小内侍猫儿似的,一下子便溜了个干净。 齐行度还想问什么,却没了机会。 二皇子这是什么意思? 祈福大典和宫宴是一体的,且他还是三品,为何不叫入宴? 抬头四顾,皇城之内一片肃穆。 原本的宫街上,除了兵甲之外,时不时还有内侍或者宫女行走,如今却全是穿盔带甲的侍卫,见不着几个内侍和宫女的身影。 好似与往日相同,却又不同。 越是这样,便觉得像是什么猛兽蛰伏着,随时准备破门而出。 再看带路的两个内侍也是面生的,齐行度心中的不安愈重。 祈福大典是由历任皇帝主持,祭天拜祖,祈求风调雨顺、国泰民安的大事。 可圣人居然能为了林妃小产之事,而放弃行使天子之责。 最可疑的是,若是要代替天子行责,为何不是更受宠的二皇子裴锡,反倒成了三、五两位皇子? 且看刚才那小内侍的样子,裴锡似乎对此也没有多少异议? 那么,他究竟想做什么? 昭明楼是他负责监工建造的,今日要做的,便是制造混乱,给二皇子创造机会。 但是,他虽然知道二皇子想要借机问鼎东宫,可详细的计划,却并不清楚,与二皇子一脉的交集还并未深重到这个地步。 按他的推理,成王败寇,今日便能决出胜负。 可现在圣人都不去昭明楼了,那…… 难道,裴锡另有别的布局,他却不知道? 想到此处,齐行度心中一滞,手心不觉冒出冷汗,齐家是要被当成垫脚石吗? 如此这般,齐行度一路上心事重重,却又不敢表露。 想了好几个防御意外的办法,却都被自己一一否定。 “来的正好,呼~快去太医院替咱家请谢院判去寿安宫诊脉。呼~呼~” 正心烦间,便见前面带路的内侍被一个肥胖的太监叫住。 想是年老体力不支,他说话呼哧带喘的,满脸的焦急。 齐行度一眼认出,这是太后娘娘宫里的贴身内侍姓樊的。 见被人拦住,带路的内监眼中有防备,下意识的往后退了几步。 “大人饶恕,小的腾不开手,这身边的差事且离不得人呢。” 那内监好似不认识这位顶有名的内官,居然还敢抗命。 见着这些,齐行度心中愈发沉闷。 毫无疑问,他的猜想又是得到了证实。 这两个带路的内侍也是二皇子裴锡的人,不然为什么刚才那个小内侍传话,来的那般突兀,这两位却像是无事人似的什么也没说呢? “大胆!” 樊内侍没想到这些小的居然还敢驳自己,当即就发了火。 “再要紧的事还能有太后娘娘她老人家的身子重要?若是太后娘娘凤体不得安,你们有几个狗头耽误的起?” 原来今日太后娘娘的头风发作,好巧不巧的,专为她治病的谢院判今日休沐在家。 太后头痛不已,樊内侍身为贴身内臣,当然首当其冲的派了底下的人去宫外寻人。 可等了小半日,派去的人都有去无回的,半日不见一个人回来复命。 樊内侍只好拖着肥胖的身躯,自己前去找人。 不想刚出了内宫便遇见齐行度一行人。 那两个内侍却并不怕他,还左右推拒,“宫中不是还有其他的太医么?圣人的差事,那祈福大典到底紧急些,樊大人别叫小的们为难才是。” 说起如今的太后和圣人,那也有故事。 太后是先帝的第三任继后,年岁比如今的陛下还小将近十岁。 继后未有子嗣,圣人更不是亲生,两人平日各居一方,便是连面上的母慈子孝维持的都有些吃力,更别说妄图叫皇帝的人听从太后的话了。 两个内侍搬出陛下,气的樊内侍恼火不已,想骂又顾忌主子的病情,便不欲和他们废话转身想走。 齐行度见此,竟觉心中清明起来,将人叫住,俯首行礼,“樊大人,下官的马匹正在宫外,或可方便些。” 这话的意思是借给樊内侍马匹。 可面前的内官身体肥胖,又年老不堪,别说骑马了,就是上马也够呛,哪能御马行走? “齐少府,你是诚心为难咱家不是?” 樊内侍也认出了齐行度,听见他的建议,脸色更加黑沉。 “若是大人信得过下官,下官可以代劳跑一趟谢家。” 机会来的正好,齐行度心中激动,面上却还是恭顺一片。 “不行,祈福大典要紧,齐大人耽误不得。” 樊内侍还没说话,那两个内侍出声阻拦,面上竟藏着凶光。 “狗奴才,陛下与我们娘娘母慈子孝,若是耽误病情,你们全家死透都不能够。” 见两人又来阻止,樊内侍终于忍无可忍的一人一脚,将两人踹翻在地。 两个内侍一时不察,还不待翻身起来,就听见齐行度说。 “两位大人莫恼,谢院判的宅子也不远,我快去快回,耽误不了昭明楼的事儿。” 齐行度说完,也不顾身后三个内侍的纠缠,忙快步往宫外跑去。 替太后寻医这个理由实在太冠冕堂皇了。 他不知道二皇子的计划变成了什么样,但只有一点,他们齐家不能糊里糊涂的掺和其中。 而现在,太后娘娘这里,便是一个极大的突破口。 不管如何,他都得好好把握住。 第154章 佳节 中秋佳节,自来是平民百姓们阖家团圆的日子。 因为长辈还未入京,邵惜兰姐妹两个便于一日前被邵澈接回了邵宅团聚。 邵惜兰惯爱热闹,平日被拘束在齐家不得出门,正好今日中秋是大日子又在府外,正是她撒欢的时候。 便好说歹说的求着,兄长和妹妹两个才答应陪她一起去安国寺上香祈福,完了之后,三人顺道去昭明楼外凑凑皇家祈福大典的热闹,便也算是一家子过中秋了。 寺中人多且杂,往来香客不断。 邵澈还是和往常一样,站在宝殿外等候两个妹妹上香祈福。 透过缝隙,瞧见里面的大肚弥勒佛像慈祥平和,恍惚想起上次苏穆的话来。 弥勒佛是未来佛,不知管不管现在的姻缘? 只他还没深思,便见两个妹妹和丫鬟仆妇们已经完事出来了。 “喏,我替哥哥求了个姻缘结,那大师可是灵通的很,说带上这个,保管立刻能给我和禾儿找个嫂嫂。哈哈哈,哥哥拿着。” 邵惜兰性子欢脱,上来就不由分说的将一个红色穗子递给邵澈,还冲着兄长捂嘴眨眼嬉笑。 “哥哥在想什么?” 邵惜禾见他半日不接,眼中晦暗不明,脸上的笑容也收敛了几分。 那日撞破兄长的秘密,替他分析了利弊,也逼他搬出了齐家。 断了一切兄长能与那人见面的机会,想来他也该不会再有非分之想,她自觉自己没有做错。 “没什么。” 看一眼邵惜禾,邵澈的脸上并无表情,慢吞吞指挥着常庆代他将那姻缘结收下。 邵惜兰并未发现两人间莫名其妙的情绪,只以为兄长是不好意思,又笑嘻嘻的说了好些调皮的话,几人便离了安国寺往昭明楼方向去。 到了半路,忽见前面熟悉身影,邵澈心中一喜,骑马挥鞭追上。 “兄长和嫂嫂这个时辰怎么在这?” 邵澈一边问,一边不动声色的看着齐行度身后的粗糙马车。 心中对齐行度的行为愈发不喜。 齐家再落败,也还是有一品官员车驾份例的,为何委屈她坐在这样简陋的马车里? “原来是峥之。” 齐行度为照顾年老的谢院判,骑马走的并不快,反而还有意耽误时间似的。 偶遇邵澈,见他看向马车,便解释道:“你嫂嫂今日身体抱恙,并未参加宫宴。这车里是太医院的院判谢大人,我接他进宫去为太后娘娘看诊。” “你这是和两位妹妹去观礼?” “是。” 抓着缰绳的手微微攥紧,听到那人没来,邵澈心中的欢喜也淡了下去,他实在不耐跟这位表兄应付。 正想寒暄两句就告辞,不想马车里传来响动。 “齐大人,咱们该快些啊,待会道上人多起来,更是走不了了。太后她老人家可耽误不得啊。” 马车内须发皆白的老者掀起帘子急切的催促。 他本想和齐少府一样骑马,却被以身体受不住为由放进马车里。 太后娘娘凤体重要,可若是他被颠簸出个好歹,那也算是大事,只好从命。 “如此,兄长先走。” “今日观礼,人多杂乱,若是无事,别跟着人群拥挤,也别靠近昭明楼内围,在外头远远的略微看一眼,便与兰儿禾儿回府去,少逗留。” “多谢兄长提醒。” 见表弟点头,齐行度心中满意几分,当下又放开缰绳,两人同时默契的各自转马离去。 邵澈心中回味齐行度所言所行,只觉得不像是他往日能出口的,且请太医这件小事居然会安排他一个三品官员来办,两处的不寻常,叫他不免怀疑几分。 两人之间虽为亲戚,但私交淡漠如水,远远不及他与苏穆亲厚。 今日所为,多处强调不想叫他和两个妹妹去观礼,难道是要发生些什么? 心中生了疑惑,邵澈便想说服两个妹妹打道回府。 奈何兰儿久在樊笼,不舍这得来不易的自由,又撒娇卖痴,如何都不肯应允,加上禾儿眼中也有期待,邵澈作为兄长,到底软了心肠。 建造昭明楼的皇家别院并非真正的皇家别院。 它是临时的一处建造之地,专为祈福大典所划,为不劳民伤财,所以,大典仪式之后,便会拆掉。 之所以选择此地,便是为着地势平阔,方便普通百姓们在外围观赏,叫圣人与民同乐,体现天子亲厚的意思。 而对于邵澈这些世家子弟来说,想要观赏,便不必跟着拥挤凑热闹。因为靠近皇家别院还有一处属于苏家的,名为摘星楼的奢华酒楼。 它与昭明楼同高两丈五层,是上京城最奢华尊贵的酒楼,登临高处,便可将昭明楼的祭台尽收眼底。 第一到三层接待的都是寻常富贵之人,四、五层寻常时日都是落锁的,到了这样的大日子才收拾出来,专门招待公侯伯爵子弟。 邵澈的父亲是潍州、关越一带的总督,身居高位,他的子弟后辈自然不必同别的人争夺那人人可去的一到三层。 更遑论这是苏穆的产业,与邵家那是有着正经姻亲血缘关系的,自然大开方便之门。 所以,邵澈兄妹不费吹灰之力也得了五楼的一处雅间。 两姐妹还是第一次来这里,都是兴奋的,尤其是活泼的邵惜兰。 “你们瞧,昭明楼就在那儿。” “原以为昭明楼是封顶的,没想到却是个五层高的露台,从这里看,上面的侍卫如何行动都能瞧见。” 兴奋一回,邵惜兰突然又压低声音,道:“哥哥,这样正大光明的叫陛下露在人前,会不会有贼人趁机放冷箭之类,万一……唔……” 她话还没说完,便被一脸惊骇的邵惜禾死死捂住嘴。 邵澈沉默着看了不省心的邵惜兰一眼,示意邵惜禾将她放开,沉声道:“祸从口出,别乱说话。” “那里的安全不必你我操心,自然有云骑尉藏在隐蔽处,那祭台看似露天,实则身边遮挡的大有人在,多的是肉盾保护。” 被放开的邵惜兰也意识到自己鲁莽,双手叠压在唇上,重重点头,道再也不敢了才罢。 兄妹三人刚安静一小会,便听见细密的锣鼓钟声响起,这便是仪式准备开始了。 只还未观看,便听见屋门响动,是苏穆和送点心茶水的小二一道进来了。 “你们来这里做什么?快回去。” 第155章 坍塌 苏穆明显是刚刚才知道兄妹三人在此的消息,说话也带着急促的喘息。 “表兄?怎么了?” 邵惜兰两姐妹疑惑着问一句。 “你先下去替小姐们准备好马车。” 苏穆挥挥手示意小二出去,又低声道:“今日外面人多,皇城之内又有好些事儿,还是自己家中安全些,叫你们回去,都是为了你们好。” 邵澈见苏穆意有所指却不明说,知他不是那等弄虚吆喝的人,便立刻沉声差使人将两个妹妹送回家去。 只邵惜兰还是不愿意走,被邵澈训责几句才不情不愿的跟着回去了。 “祈福大典会生事?” 屋内此时就剩下两个表兄弟,邵澈也问的直接。 “果然瞒不过你。” 苏穆微微轻叹,从窗外指着远处的昭明楼,道:“你看,那楼体。” 邵澈顺他手指,仔细看了须臾,心中沉沉,吐出四个字。 “……似有倾斜……” 昭明楼在此之前,并没有什么异样,只是今日第一次使用,或许是人和物的重量,便有了这样的异象。 而这个异象,在特定的位置才有一点点迹象,那些身临其境的人,更是不会发现。 “这是齐行度监工建造的,那齐家会不会……” 若是真的因为建工酿成的惨案,会不会连累到那人? 邵澈突然想到什么,心中狠狠一紧,眼中炽热无比,就想往外跑。 “来不及了!” 苏穆声音冷厉。 “齐行度并不知道,这是这位的手笔。” 苏穆知道他担心齐家表兄,缓缓伸出两指,意思实在明显,说的是二皇子裴锡。 “他和他的母妃想下一盘大棋,想改天换地,当然不会深信那些首鼠两端的人。” “……那会连累齐家家眷吗?” 踌躇半晌,邵澈才将心中想问的问出来。 苏穆觉得奇怪,但还是回道:“圣人宽厚,若是知道,应该不会累及家眷。” 见他眉眼有轻松之态,苏穆想细问,又被远处昭明楼的事情吸引。 原来两人说话间,昭明楼的祭台上也出现了被礼官和侍卫簇拥着的一红一黑两道身影。 三皇子裴铎和五皇子裴钦,一人点火,一人兴鼓,又拿出祭文,由年长的三皇子代劳诵读,祈福大典便轰轰烈烈的开始了。 燔柴引燃的烟,在风力的引导下,袅袅升起,引得底下围观的百姓齐呼不已。 屋内两人俱安静不语,只盯着那昭明楼看。 见邵澈看见祭台上的人不是天子,苏穆又沉声解释道:“圣人如今还在宫中昏迷,当然不能参加这个。” 邵澈又是一惊。 苏穆的话他并不会怀疑,毕竟知道他是四皇子裴骁的人,有这些消息也不为过。 但是细想今日所见,二皇子本来的目的是想借祭台之事,对圣人发难。 可现在圣人不在祭台,只两位与裴锡一样有问鼎东宫权利的皇子,若是将那两人除去,好似也能够。 “你们怎么又回来了?” 屋门响起,苏穆一声问话,邵澈才回过神。 “底下人太多,还没走多久,便被堵得进退不得,只好先回来。” 邵惜禾微微有些愧疚自己没听从两位兄长的话,又带着姐姐折返了。 只邵惜兰还不知情况,乐道:“今日处处都是人,刚才我们回来,还瞧见有宫中的内侍往官道那边去,好些个人,还带着宫中的侍卫,想来是要维护秩序的。” “内侍?官道?” 屋内众人都没觉得不妥,唯邵澈心中隐隐升起不安。 “是啊,好似有些还进了官宅。” 邵惜禾不疑有他,将姐妹两个看见的东西全都说出来。 不待邵澈说什么,便听见外面传来惊恐的尖叫。 一支不知从哪来的利箭刺破半空,直直击打在盛放燔柴的金鼎上。 祭台上的太监和侍卫只顾着护卫两个皇子并一些皇室宗亲,并没注意贼人的目地在推翻金鼎。 五只金鼎一下子全都被射倒在地,里面带着火星的燔柴滚落出来,借着风力,四散狂奔。 只这么一会儿,便将祭台上的众人围困在火海之中。 内侍宫女们哪里经过这样的混乱?一时尖叫害怕不断,全都冲着往楼下跑。 几位贵人也被训练有素的侍卫们护着逃生,奈何双拳难敌四手,昭明楼五层层层都有好多的人,推搡间竟也忘了让贵人先走,便更下不去了。 这时,也不知底下百姓之中谁喊了一句,“昭明楼要塌了,快跑啊。” 就是这句,惊得靠近内围的百姓又是一慌,都奋不顾身的想往空旷之地跑去。 可是他们怕死,外围的人也怕死,这处地方就那么点大,百姓肩靠肩,腿挨腿的,到处被围堵得水泄不通,哪能如愿? 所以,便有了那不慎倒地,被一个个踩着血肉踏过的,不过三五息间,倒地的人便没了动静。 也不知那昭明楼建造的用料是什么,就这么一会儿功夫,火苗从上至下,已经将整栋楼全吞没了。 更奇怪的是,楼中呼喊震天,却无一个人逃出来。 唯有三皇子的侍卫拼死护着湿漉漉的三皇子从火海肆虐的顶层祭台一跃而下,不知生死。 天色渐晚,暮色微沉,昭明楼滔天的火光却格外明亮。 随着外面的喧嚣,昭明楼也终于支撑不住,在一声沉闷之后轰然倒塌,外面好似成了人间炼狱。 这样的恐怖,叫邵惜兰姐妹两个早吓得面色惨白失了魂似的。 邵澈也被吓到,只回头想问苏穆话,却没见到人,不晓得他何时出去了。 此情此景,叫他心中的不安愈重。 邵澈紧皱眉宇,想起刚才两个妹妹说的话,转身欲去齐家看看情况。 “哥哥,你去哪?外面太混乱了,别乱跑。”邵惜兰尚有一丝理智,即刻出声制止。 “呜……呜呜……哥哥别走,呜呜……” 邵惜兰虽然活泼,却是个胆小的,早吓得失了神,见有安全感的兄长要走,忙冲过去拉住他的衣襟,死活不松手。 邵澈心中有计较,知道摘星楼有苏穆照应,多是安全不过,便吩咐常庆和邵惜禾看顾好邵惜兰等人,自个往外跑走。 而此时的薛扶泠也当真不好过。 齐家果然不出薛扶泠所料,护院多为花拳绣腿,略微试探一番,便知道他们靠不住。 从容的换了入宫的衣裳,坐在马车里,又跟着这些内侍护卫接了几个别家的夫人。 直到最后一处,从缝隙内隐约看到有个官宅里传来惊恐的尖叫和求饶声,薛扶泠胆战心惊一回,才暗暗庆幸,好在当时没与这些贼人撕破脸。 不然此时成为刀下亡魂的,或许是她自己了。 第156章 人质 与薛扶泠同乘的是平章政事陆大人家的三夫人谢氏。 她额间生汗,面色惨白,眼底青乌,想来与自己今日一样是称病在家的。 “你是谁家的?怎没有见过你?” 看薛扶泠身上的三品诰命装束,那谢氏强撑着和她说话,想驱散心中的不安。 薛扶泠心中杂乱,但还是礼貌的将身份回答了。 谢氏也出于礼貌,告知家中情况,原来她还是太医院判谢老的孙女。 见谢氏拖着病体干坐着实在吃力,这马车上的东西又简陋,也没个靠枕之类,薛扶泠便自个坐过去,叫她靠着自己,好歹能舒服些。 “多谢你。” 谢氏果然受用,唇边浮起淡笑,冲她道谢。 这伙内侍原本想走官道,见街上百姓欢庆拥挤,又改了其他偏僻的路进宫。 薛扶泠顾不得与谢氏再说话,掀开麻布帘子,只听闻官道上人声鼎沸,心中惴惴不安。 “好似着火了?” 谢氏也效仿她,从另一个方向看见那边冲天的火光,惊呼一声。 薛扶泠急忙看去,果真如她所说,不由的将袖口中的东西藏得更深些。 “你身上是什么?” 谢氏突然靠近,精致的鼻尖向下轻嗅一回,问道。 见旁边人沉默,谢氏从自己袖中拿出个荷包,低声道:“这毒粉比你的有用,若是待会状况有异,或可逃生。” 薛扶泠微微惊诧她的机敏,又想起谢家渊源,遂将那毒粉接过,心中感激自不必提。 别的马车上是何种情况,两人都无暇关心。 只经过宫门口居然不停车驾,那些守卫的也只是看了一眼便放了行。 一路疾驰,待薛扶泠搀扶着被摇晃的差点散架的谢氏下车,看见的竟是拂梓宫几个大字。 与薛扶泠和谢氏一样的还有四位夫人,个个脸上都带着不满。 被门口的内侍宫女们请进静悄悄的宫中,也不知是谁家的夫人问了一个宫女一句,“怎么不是太后娘娘的寿安宫?” 那宫女皮笑肉不笑道:“太后她老人家身体欠安,所以由我们娘娘代她招待各位。” “李嫔还当自己是贵妃呢?如今连个妃位都不是,哪有资格替代太后娘娘?还将我们这些病中的人全都拉过来,岂不是假传懿旨,简直是放肆。” 说话的夫人声音微哑,带着厚重的鼻音,显然是风寒之症,言语之间多有不屑,很看不上李漪澜的做法。 薛扶泠闻声抬头看去,辨认一回,认出她是西城伯的夫人。 李漪澜和二皇子裴锡当初为谋财,害死了她的儿媳,两人的矛盾从那时就有了。 西城伯府也是皇亲贵戚,李漪澜如今也没了贵妃之位,西城伯夫人便仗着身份说出这样的话,好似也没什么奇特。 只殿中众人却无人敢附和。 西城伯夫人见无人搭理她,便自个冷哼一声,转身就出去了。 薛扶泠扶着谢氏刚坐下,又见西城伯夫人被两个凶神恶煞的太监押着回来了。 “放开我,放开我,你们凭什么对我无礼?我要见太后娘娘,我要见我姑母,放开我。” 任凭她挣扎,两个内侍只充耳不闻,烦了后还一把将她推翻在地,免于纠缠。 末了内侍们冲着里面的宫女示意,全部人退出去,薛扶泠又听见落锁的卡塔声,她们六人竟是被锁在拂梓宫内了。 除了薛扶泠、谢氏和另外一个贵妇人,其余人慌乱不已,拍打着门窗企图求救。 此时正值黄昏,屋内没了光源,更显得黑沉和阴森。 谢氏支撑不住,被薛扶泠搀着找了位置靠坐在一处,待两人都坐下,谢氏微微侧身,冲她道:“你听,好似别处还有女子哭声。” 薛扶泠应声去听,果然听见隔壁隐隐约约的声音传来。 “只怕,宫中还有别的家眷被诓骗来了。不知道李嫔到底要做什么?” 薛扶泠微微凝滞,想起兄长和四皇子裴骁的提醒,暗淡道:“想来是叫咱们做人质。” 两人默契的不再说话。 此时其他夫人也闹累了,学着薛扶泠两个一样摸黑找了位置坐下,嘴里还时不时的不肯停歇的咒骂几句。 人被困在黑暗里,感官也会更加清晰。 待宫里大概安静下来,便听见外面的刀剑声、求饶声、奔跑声等等兵荒马乱的声音不绝于耳。 有的夫人反应过来,也意识到该是谁人发起了宫变,一边哭骂着一边挪动着想在拂梓宫寻求庇护之处,更是乱做一团。 伴着这样的乱景,屋内被外面的火光映照着也有了点光亮,随后便听见脚步声,是有人来了。 待屋中点上烛火,彻底光亮起来,众人这才看清来人。 李漪澜一身暗紫色宫装,脸上和身上还带着未干涸的血渍,面带温柔的进来,像是不动声色嗜血的恶鬼。 跟在她身后进来的,是两个侍卫像拖死狗一样拖着个血人,在地上拖出一道血痕来。 “还是我的拂梓宫待着畅快。” 赞叹一声,李漪澜坐在上首冲着众人笑道:“叫诸位在这里久等了,收拾完那些不长眼的,还有你们这些在我宫里等我,真是太好了。” 地上的血人不知还有没有气息,薛扶泠只瞧见从她腹部和下身流出鲜血来,在四周氤氲开来,叫人瞧着触目惊心。 西城伯夫人和其他几个原想上前质问的夫人,俱被这残忍的景象吓得缩成一团不敢说话。 李漪澜坐在高座上被宫女们伺候梳洗一番,这才像是想起殿内的众人。 “知道今日为何叫你们过来吗?” “你……你利用太后将我们诓骗过来,赶紧……赶紧将我们放了……” 西城伯夫人哆嗦着指着李漪澜,嘴里还尚且能言。 哪知李漪澜刚才还面色柔和,见是她说话,即刻阴沉了脸,冲着旁边站着的侍卫使了眼色。 “啊~” 一声痛苦的凄厉嚎叫,西城伯夫人的左耳滚落在地。 “贱人,贱人,你到底要干什么?” “啧,真是聒噪,将她的嘴给我缝上。” 李漪澜话刚落,便有眼神阴狠的宫女拿着带血的针线凑近西城伯夫人,显然刚才也施过此刑。 “不……不,我不敢了,我再也不敢了,求娘娘别伤我,求娘娘别伤我啊……” 第157章 旧仇 西城伯夫人跪在地上涕泗横流,说完话便用手死死的将嘴捂住往后挪。 李漪澜见她的怂样,勾起唇角嗤笑一声,好似也没了吓唬她的心思,一摆手,示意宫女停手。 “还以为你多嘴硬,也不过是个刀不架在自个脖子上不知怕的怂货而已。我可舍不得将你一下子治死了。” 李漪澜微微后仰,靠在身后椅背上,抬手轻抚鬓角,容色略显疲惫,可这番举手投足的模样,还是一片雍容华贵。 “你若拿出当初替自家儿媳伸冤的气势,说不定我还能高看你一眼,给你个痛快……” “你和她有冤仇,为何要将我们一块辖制在此?我们并不曾得罪你啊。” 谢氏另一边的夫人满脸泪水,言语之中尽是委屈。 “不曾得罪?” 李漪澜像是听到什么笑话似的,大笑一声,面容又瞬间变得阴森可怖。 “你们哪一个人没有在林鱼若那个贱人的生辰上看过我笑话?” “不仅如此,各位的夫家,谁没有在朝堂上参奏我儿骄奢淫逸,污蔑诋毁过我们母子祸国?” “要不是你们和你们的夫君,我何至于在贵妃之位上待了十余年?” 李漪澜说着,将眼角沁出的泪珠一把抹去,又笑:“不过,如今我也不稀罕那个皇后之位了,我马上就是太后了,是这天下最尊贵的女子了,你们谁敢再说我不是,就跟地上那个贱人一个下场。” 许是被提及,地上血污满身的人终于“嘤咛”一声有了动静。 刚才她蓬头垢面的被随意摔在地上,这会活过来,薛扶泠才看清,那竟是林妃。 “你……你……当太后?” 林妃说话带着抽气声,想是身体疼痛,她却轻蔑嗤笑一声。 “做你的春秋大梦吧!” 后面的话说的极为用力,好似抽空了林妃所有的力气,说完,她便又摔在地上。 若不是鼻尖的发丝微微浮动,薛扶泠可能以为她死了。 李漪澜先还气恼上脸,待看她半死不活的样子,又突然收住了。 “死到临头了,居然还这么嘴硬?” “我原本以为我最厌恶的会是万敏那个贱人,没想到,临到头,我居然最讨厌你。” “只万般恩怨我也不细究了,只我不懂,你为何突然改了温顺的性情?为何与我作对?屡次坏我锡儿的好事?” 地上的林妃听见这话,反应半晌嗤笑出声,笑着笑着,又呕出一口血,才道。 “因为你害死了我的诺儿……” “胡说!” 李漪澜拍案而起,又厉声道:“你的女儿跟我有什么关系?” “呵呵,难道不是你身边的人趁着我生病买通乳母,将我儿活活冻死么?她还那么小,才三个月啊,枉费我还日日想教她唤你‘干娘’。” “她是个女孩儿,又碍不着裴锡的路。可你这个毒妇妒忌她得了陛下的宠爱便下杀手,我怎能不恨?这十多年,我恨不得将你啖肉食髓,为诺儿报仇雪恨才好。” 原来,林妃林鱼若与李漪澜从前是闺中密友,又一齐入王府侍奉当时的王爷,也就是现在的圣人。两人原先关系极好,因为争宠,又渐次变成仇家。 所以,才有今日这一节。 这皇家秘闻,屋内众人的反应也不尽相同,可都是女人,闻听这样的惨案,面上俱有不忍。 薛扶泠虽不知两人原先关系多好,可听见这样的事儿,也觉得林妃的恨极为合理,不免心中暗暗怜惜她。 “我不知你在说什么鬼话。我再恶毒,也不会对婴孩下手,何况你我当时极为……和睦,我是容不得谁得宠,可也没妒忌你有女儿。” 李漪澜面有恍惚,眸中带着片刻的怀念,只一瞬又转为恼怒。 “呵呵,当年你将手撤的干干净净,陛下又偏护你,若不是皇后娘娘,只怕我真的要信你是无辜的了。” 林妃也不知是使了多大的力气,竟然缓缓站起了身。 只她腹部的刀口和下身还是血留个不住,一看便知活不了了。 “皇后?皇后。” “对,绝对是她挑拨离间,她看……” “额……” 李漪澜低着头恍然大悟,只话没说完,就见不知何时举着簪子朝她扑过来的林妃被侍卫的刀剑捅穿了胸口。 “还……还是……没报了仇啊。” 林妃满口血污,不甘心的怒目圆睁,缓缓倒下气绝身亡。 薛扶泠几人何时见过这般惨烈的死人景象,都被吓得失了声。 那杀人的侍卫见着李漪澜要吃人的目光,也顿在原地,不知要不要收刀。 “罢了,早死早去陪你的裴诺吧。” 李漪澜反应了好一会儿,才笑出了声,只她眼角竟淌出一滴泪来。 “到了地下,别忘了好好的和皇后那贱人算账。” 事已至此,李漪澜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呢? 她没杀裴诺,那指定是皇后那个佛口蛇心的贱人故意嫁祸给她,从而挑拨了她与林妃的关系。 只可怜林妃到死也不知害死她女儿的凶手是谁。 也唏嘘,她两人从义结金兰的姐妹,竟稀里糊涂的当了十来年的仇敌。 实在是可笑。 李漪澜的宫女银屏见主子面上似有悲戚,便随手指着薛扶泠叫她将林妃的尸体挪到后面偏殿去。 无他,这殿内只银屏一个宫女还要伺候李漪澜,侍卫是男人,想必主子也不会在林妃死后去羞辱她。 与其他夫人病歪歪的害怕躲避相比,薛扶泠该有力气和胆量能挪动林妃的尸体。 薛扶泠无法,只得站出来,去收拾残局。 将人费劲挪到后殿,又见林妃的面容实在可怜,薛扶泠心内不忍,便顺手替她合眼,又用帕子盖住林妃脸部,好歹叫尸体有个体面。 刚做完这些,想透过后殿的窗户查探一番外面的情景,便被赶来查看的银屏呵斥了回去。 无法,薛扶泠只好跟着她照旧到前面去。 刚站回去,银屏便将薛扶泠刚才对林妃的所为一一告知给李漪澜。 薛扶泠心中正忐忑,便见李漪澜朝这里看了一眼,勾唇轻笑。 “我记得你,你是万敏的外甥女儿。” 第158章 势迫 薛扶泠正要答话,就听李漪澜又开口。 “也是将军府的二少夫人。” “娘娘好记性,正是臣妇。” 两人统共就见过一回面,不想李漪澜对她竟还有印象。薛扶泠索性破罐子破摔,将话答了。 “你可真是个有意思的人。到了这会子,还能好声好气的叫我一声‘娘娘’,可见,也没辱没了你姨母兰妃好教养的名声。” 似是想起什么,李漪澜面露可惜。 “本来不想将你带进宫的,但是你家夫君是个不肯听话的,叫他去昭明楼接应,谁想到他竟使了法子向太后那个老虔婆告了密,惹得我和锡儿不得不将夜间的计划提前到白日,他却逃了。” “所以,只有将你挟持过来,以备他有什么后手,到时候好胁迫他一回。” 薛扶泠闻言一愣。 在她心中,齐行度不早就是李漪澜和二皇子的人么,为何听李漪澜的话,像是临时倒戈,到了见真章的时候背叛了她和二皇子? 而且…… “娘娘难道没听说,我和夫君的关系极度恶劣?若是我被挟持,对他可不见得有用。” “有无用有什么要紧?”李漪澜闻言冷笑。 “你只要还是他的妻子,那就好说。更何况,你背后还有兰妃和将军府,也不全用来威胁齐行度。” 薛扶泠听完她的话,心中只无奈酸涩的很。 李漪澜说的这些人,无论哪个都不会因她受到威胁。薛扶泠有自知之明,并不多加期待。 只是,她也没有拆穿。 毕竟,多一分虚假的筹码,自己也多一分活路。 在生死面前,虚假的东西,聊胜于无。 “夫君不是早就为娘娘和二皇子效力么?” 薛扶泠踌躇半晌,实在不解齐行度的行径,也问了出来。 李漪澜却笑道:“你们齐家,也就顾轻虞是个好哄骗的。” “齐阤和齐行度父子两个,一个比一个油滑,受了我那么多恩惠,也不见得潜心为我办事。” “不过,今日昭明楼的惨事,等我儿登基,为了给天下人一声交代,倒是可以全嫁祸到他们父子两个的身上,也算为我卖命了。” 说着,李漪澜的兴致也没了,只侧头去问银屏,“对了,去叫人瞧瞧锡儿那边怎么样了?” 话音刚落,就听门口传来动静。 “母妃,整个皇宫都是咱们的人了,就是父皇不肯交出玉玺,儿臣四处也没找到。” 二皇子裴锡穿着一身戎装进来,身后还有被侍卫押着的乾安帝和兰妃等人。 乾安帝白发杂乱,身上还是病中穿着的寝衣,浑浊的眼睛见到李漪澜,抖着苍老松垮的面皮质问她。 “你何时开始布局的?” 李漪澜却并未立即答话,先是吩咐裴锡再去寻找玉玺,她自己则走下来,替乾安帝理了理杂乱的白发,佯装委屈着说道。 “陛下别生气,您一生气,便又要冷落责罚臣妾和锡儿,臣妾心里难受的要淌出血呢……” “贱妇,别用你的脏手碰朕。咳咳……咳咳……” 乾安帝厌恶的躲避,奈何李漪澜突然发狠,拽住他的衣领,一耳光上去,将老皇帝打的唇角破裂渗血。 “还当自己是皇帝呢?” 李漪澜脸上逐渐呈现病态,近乎疯魔。 “本宫早就受够了你,以前的种种,臣妾心中且还能自慰一二,但从上次你因为西城伯儿媳的死将我们母子踩进泥里,臣妾便不想再忍了。” “哦对了,我伤心欲绝期间,恒亲王倒是屡屡进宫探望,还好有他给与臣妾一点关怀,不然臣妾还可能会像以前一样,暗自垂泪呢。” “今日之事,也有恒亲王相助?” 乾安帝好似已经没力气生气,说两句话都要喘息好久。 “陛下果然聪明,自然也有他的一半功劳,陛下息怒才是。” 宫内一时静谧,薛扶泠几个世家夫人也是听傻了。 这样的宫闱秘事,比刚才林妃的事儿大多了。 万万想不到,李漪澜居然早早的让圣人做了绿头王八,如今还伙同奸夫,带着儿子造反。 果然,圣人听见这话,咳得眼睛通红,半日都平息不了。 “李漪澜,你住嘴,别再刺激陛下了。” 兰妃看见乾安帝的惨样,到底开了口,想要制止。 “呦,只顾着收拾林妃了,忘了你这个贱人。” 李漪澜没客气,反手也给了兰妃一巴掌,将人打倒在地。 想起兰妃一直被看管着,定然不知道外面的事儿。 李漪澜夸张的笑着对眼睛淬了毒的兰妃道:“你还不知道呢吧?你的好儿子,今日会葬身在昭明楼的火海里,再也不会有问鼎帝位的机会了。” “难为你还能向着陛下,怕是想着若是我们失败,好叫陛下立你儿子为太子是吗?只可惜啊,这会子,裴铎只怕早成了灰烬了。” 兰妃怔愣着,半日都反应不过来,嘴里一个劲的说着“不可能”。 “昭明楼的用料都是浸了桐油的,五层楼高,加上我早安排人将门户封死,就是想逃也逃不掉。” 听完这话,兰妃终于心如死灰的嚎啕大哭起来。 “还以为你能装一辈子优雅从容,如今瞧着,是没到伤心的时候。” 李漪澜轻蔑的说着风凉话,一时不察,被目眦欲裂的兰妃掐住了脖颈。 “去死,你去死。” 银屏手脚极快,一脚踢在兰妃胸口,将两人隔开,又支使侍卫按住兰妃。 “咳咳……咳咳……” 李漪澜缓了一会,才平静下来。 只她也生了气,刚想处置兰妃,就听见乾安帝道。 “够了,你可想到今日的后果?” “什么后果?难道陛下还有后手?” 李漪澜一愣,随即大笑:“哈哈哈,三、五一死,老四也不在京中,效忠于陛下的武官家的女眷们也被臣妾扣押在宫中,不敢轻易妄动,还有谁能帮陛下呢?” “不过也对,免得夜长梦多,陛下想来也累了,还是赶紧交出玉玺,安心赴死就是。” “陛下若是不从,那就从兰妃和西城伯夫人开始杀。” 话音一落,那侍卫的刀也放置在了兰妃的脖颈上。 老皇帝浑浊的眼睛四周查看一圈,见兰妃和那些女眷等人被逼在角落,身上的精神气好似也一下被抽空。 他自认不是励精图治的好皇帝,但也有一个宽仁的好处。 更知此时宫中无人可依仗,今日胜负终定,叫天地不应,心死如灰,只是偏生还要带累这些无辜女眷受自己牵连。 正要开口说玉玺的去处,便听见外面喊杀喊打声传来。 第159章 瓦解 门外突然飞进来一个侍卫,被利箭刺破咽喉,甚至来不及挣扎一下,便没了气息。 李漪澜的人也退了进来,不足十几个的死士与步步紧逼的裴骁士兵对峙。 李漪澜见情势不对,反应极快的拔出袖中刀按住乾安帝。 她的宫女银屏也抽出佩剑抵在离她最近的薛扶泠脖颈上。 裴骁进拂梓宫的时候,身上穿的还是内侍的衣裳,显然是在宫中潜藏着的。 “怎么是你?” 李漪澜微微失神,又看向身后被薛策和冯卫押着进来的裴锡、和恒亲王两人,面色骤变。 屋内众人是何反应,裴骁和薛策两人不约而同的第一眼却都是看向薛扶泠的。 而薛扶泠被冰冷的剑抵着,双臂也被银屏禁锢着,颤抖不已,还是微微点头冲着兄长示意自己无事。 外头是如何生变的,内宫的众人都没多少眉目,只知道听见打杀声,裴骁一伙人便将人制住了。 可见,李漪澜和裴锡两人只是占了一点先机,布局却并不坚固,一瞬间土崩瓦解罢了。 两方互有人质,倒是相对安宁下来。 身上被砍了一刀的裴锡流着泪不解,“母妃,你不是叫父皇将裴骁这个贱种调去兴州府了吗?他怎么会出现在这?” 他言语间的轻蔑和侮辱说的极为顺口,而乾安帝等人却并未对此做出反应,只都疑惑裴锡的疑惑。 “裴……骁儿?” 老皇帝对这个意外出现的儿子并没有多少慈爱,连慈爱的称呼,出口也有些生疏勉强。 “回父皇,是林妃娘娘发觉有异,特地给儿臣去信的。事关父皇的安危,所以才先斩后奏回了京中,又用这身装扮潜伏在宫中,请父皇恕罪。” 薛扶泠看见裴骁左侧胳膊上有两道伤口外渗着血,他面无表情好似并未感觉到疼痛。 且他身上内侍的衣裳有些不合身,可见行迹匆忙。 那人身子站的笔直,叫薛扶泠一个外人看来,好似在和谁较着劲儿。 也好似并没察觉,他在意的人,只欣喜于他能来救驾,却并不在意来人的负伤或者死活。 乾安帝眉间微皱,似乎在想裴骁和林妃的关系。 毕竟他刚刚才经历了一场妻与子、兄与弟的背叛,对这样的话,多少心存疑虑。 “儿臣幼时多得林妃教导,不是母子,却胜似母子。” “嗯。外面如今是什么情况了?叛军控制住了没有?” 许是对儿子的幼年成长有些心虚,乾安帝又变了话头。 “叛军不成气候,多数已被降服。只有少数见势头不对,四散奔逃了,儿臣已吩咐城中戒严,想来也躲避不了多久。” “母妃,母妃,这可怎么办?这怎么办啊?儿臣会不会死?儿臣不想死啊。” 二皇子裴锡也没了刚才逼宫的气势,满脸带泪,后悔不已,想要像以往一样,寻求母亲的安慰。 听了这话的李漪澜终于反应过来,看了不争气的裴锡一眼,眼中千变万化一回,又恢复之前的跋扈。 “哈,哈,哈。” 功败垂成,知道自己一派已然不成气候了,她反而笑了。 “死到临头,你笑什么?” 乾安帝眼中重新覆盖上锋利,语气极冷,不似刚才灰心颓废。 李漪澜乐道:“当然是笑我的陛下啊。” 她眼中并无眼泪,甚至面上还带了轻松。 “你身为天子,却软弱窝囊了一辈子。” “前半生躲在皇后和太子的身后,叫他们替你整治朝中一众桀骜不驯的匪臣,你却护不住两人,一个病死,一个被暗算而死。” “待两人死了,你又寻摸出我和兰妃这两个做替身和娘家有靠山的,一来抚慰你对皇后的愧疚,二来帮你拉拢朝臣登顶帝位。” “到了现如今,你倒是又做起了缩头龟,妄想抛开所有的儿子,将林妃肚里的孩子立为储君……” “闭嘴!” 乾安帝脸上斑点横生,一双眼早褪却了宽和仁慈,泛着罕见的嗜血恼怒。 只他一动,李漪澜手上的短刃亦是分外锋利,已然刺破了表层肌肤,渗出血来,不可再动分毫。 “陛下因为林妃小产而气的昏厥,难道不是这个意思吗?” 李漪澜并没听乾安帝的,反而说的更欢。 “你将林妃带去哪里了?” “喏,就在后殿安置着。”李漪澜冲着后殿示意,脸上带着戏谑的笑。 “不过,陛下可来迟了呢。林妃她刚刚先您一步去了黄泉啦,哈哈哈。” 她笑的癫狂,也没了往日世家姑娘的矜持,像是脱开缰绳的野马,好似她本就该这样。 任乾安帝气的眼眶通红,李漪澜只看向裴骁。 “还有你这个可怜虫,你以为你今日救驾有功,你的父皇便会将储君之位传给你吗?” 微微侧头,李漪澜面带狡黠道:“不若我替你杀了这老东西,你放了我锡儿如何?” 这样划算的买卖,其实顺水推舟,当真不错。 乾安帝闻言,看向裴骁的眼中有了惧意和小心翼翼。 他不敢赌天子之位的诱惑和没有的父爱哪个重要。 “今日救驾,只为父皇安危,并不为别的。” 裴骁眼里的光并未变化,语气也坚定不移。 只这番作为,叫乾安帝悬着的心平稳落了地,不管他说的真假,至少此刻是感动的。 “呵呵,别扮演什么父慈子孝的戏码了,若是顾念父子亲情,岂会对你和裴芯自小不管不顾?岂会将裴芯当成耻辱,不许她人前露脸?” “住嘴,你给我住嘴!” 虚假的宽和被拆穿,真切的无情被展现。 乾安帝脸上的狂躁愤怒再也绷不住了,大吼道:“裴骁,将这个毒妇给朕拖下去五马分尸……” 说完,竟剧烈咳嗽一声,气的倒在背后的李漪澜身上晕死过去。 想是受的刺激多了,又在病中,又年老受不住的缘故。 而李漪澜到底是女子,这样的压迫也叫她失了衡,身体同样向后倒去。 变故就在一瞬间。 “嗖!” 她慌乱着还没稳住身形,便被一只利剑穿过拿刀的手臂钉在地上,鲜血直流。 竟是出自裴骁之手。 薛扶泠看过去的时候,裴骁正面无表情的将手放下,干脆利落,好似没考虑到任何人的安危。 风吹草动间,李漪澜这边就落了颓势。 而冯卫身为经验丰富的老将,当然趁此机会,眼疾手快的带人冲开对峙,救了乾安帝,将局势扭转过来。 没了重要筹码,李漪澜这边多数已被降服。 唯一尴尬的是,薛扶泠这个不甚重要的人质,还被银屏紧紧抵着脖颈,动弹不得。 第160章 玉碎 “放……放了我家娘娘,不然……就杀了她。” 手中的筹码不够,银屏连威胁的话都说的没底气。 在场的人表情不一,唯除了兄长,薛扶泠也不敢赌剩下的人会将自己的命放在眼里。 所以,她手臂微动,想要将谢氏给她的毒粉拿出来,以备自救。 “别动!再动就杀了你。” 两人挨得近,薛扶泠稍有动作,银屏立即就察觉了,遂将手中的剑更往薛扶泠的脖颈上按了按,气恼的呵斥她。 又一边跟裴骁对峙,一边还要管薛扶泠的小动作,实在恼火的很,却又不敢大意。 “你别冲动,放下刀,别伤害阿泠,我答应你。” 薛策救妹妹的心无比急切,也顾不得身边的裴骁同不同意,满口答应。 “我不信你,除非四殿下赶快将我们娘娘放了,再给我们备好马匹,彻底逃开,齐夫人我自然会放她回来。” 银屏自小伺候李漪澜,对她极为忠心,到了此时,还满心为自家主子算计。 裴骁眼中的情绪,薛扶泠看不懂,也不知道他会不会救自己。 “银屏姑娘,你先别冲动。” 薛扶泠只好急中生智为自己争取时间。 “首先,你挟持我,定是想起到威胁的作用,但这仅限于我家兄长。” “其次,你要马匹等物不大现实。刚才四殿下也说了,城中为了捉拿乱党贼寇,已经戒严,就算四殿下和我家兄长受威胁放了你,别的人又不认识我,你大概跑不出去就会身死。” 裴骁眉眼阖动,没想到这人除了胆大,在危机关头还有这样冷静的心肠,只怕京中女子也多有不及的,不免又觉意外。 “最后,上面无论哪个理由,只怕我都会死。” “所以,银屏姑娘,到时候能给我个痛快吗?我生平最怕疼,你的剑割的我脖子好疼,胳膊也好似被你扭断了,我想体面的去死,行吗?” 许是这一通分析起了作用,银屏当真想起了自己筹谋的东西有没有可行之处。 不过小半会儿,她眼中流出泪来,面上满是绝望。 而此时,裴骁也开口了,“放了齐夫人,你要的一切我都会给你,并且真的会放你走。” 薛扶泠微愣,诧异于这位四殿下会这么说。 前有薛扶泠拆台,后有裴骁圆话。 事情好似有了转机。 可李漪澜到底没有那么好哄骗,天下之大,到处都是圣人的,她们就算逃,能逃到哪里去呢?被抓也是早晚之事。 看开的李漪澜欣慰的笑着,面带温柔。 “银屏,你为我的心,我感动不已。” “若是早知道今日这结局,我该早早替你想好后路,而不是叫你跟我一样,陷入绝望。” “不是的姑娘,咱们还有活路,奴婢说好要一直跟着您的……” 薛扶泠感受到银屏的激动,因为她手上的力道又加大了。 脖颈间又凉又疼,只好尽力往银屏身上贴,以求有些喘息之机。 “总之,是我对不住你,你我姐妹之情,只等下辈子再报答。” “不好,她要自尽。” 薛扶泠见李漪澜脸上都是想要解脱的释然,急忙喊出声。 果不其然,话音未落,只见李漪澜使了大力气,就往侍卫的刀口上撞去。 事情发生的太突然,尽管有薛扶泠的提醒,侍卫却没有防备,习惯戳刺,不偏不倚,李漪澜的胸口被刀剑穿了个透。 生死变化之间,薛扶泠却顾不得别人,她稍微挣开臂膀,极速的将袖中的毒粉拿出来。 裴骁眼睛一直盯着薛扶泠,也同样机敏,随手抄起脚边椅凳就踢向银屏,想打她个措手不及。 只是,本来该砸在银屏身上的凳子,在薛扶泠挣扎间落偏了。 甚至没挨到银屏的身子。 场面凝滞一瞬。 银屏稍顿,见此情景,却已恼怒,立即挪动手中剑就要替薛扶泠抹了脖子。 一计不成,薛扶泠又生一计。 她一边反应极快的用手腕隔开银屏的剑,一边将毒粉冲着银屏面上撒去,自己也存了玉石俱焚的意思。 好在手上戴的碧玉镯将锋利的剑抵挡住一部分,不至于让手被生生削掉,也给了她反击的空间。 “贱人,敢暗算我?那就拉你给我们娘娘陪葬!” 银屏不备薛扶泠的花样繁多,眼睛被毒粉蜇的睁不开,手中的剑却胡乱挥舞着,毫无章法可言。 薛扶泠抓紧机会,还顺势滚在地上,想趁银屏眼瞎逃走。 “唔……” 奈何她低估了银屏的疯狂,在被裴骁的侍卫捅伤之后,银屏的剑也扎进了薛扶泠的身体。 刀剑入肉,薛扶泠第一反应倒不是疼痛,而是凉。 这真是奇妙的感觉。 她看着兄长失了君子风范,发狂似的跑到自己身边,竟还咧开唇角想要揶揄他。 “阿泠,阿泠……” 兄长的声音,像是幼年时期,山间瀑布前的的回音,带着点点空洞,叫她有些失神。 好似又有一道身影上前,不过她疼的感官混乱、视线模糊,也不想知道那究竟是谁。 “好痛啊……” 她不是轻易言痛的人,可这次的伤痛比上次坠崖的疼痛更加清晰和难忍,也有信任的兄长能倾诉,薛扶泠也不想再忍耐了。 这样想着,眼皮也愈发沉重,她的世界,好似也被黑暗吞噬,再看不见一丝光亮。 裴骁没心思管薛策的悲痛欲绝,一边吩咐手下去备车驾,一边将角落里吓傻了的谢氏抓来。 “快给她止血。” 谢氏是太医院判谢老的孙女,当然会些医术。 只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她不敢拔剑,只能用披帛将伤口处包扎了,却止不住依旧潺潺而流的鲜血,因此急的大哭不止。 这时,薛策反而冷静下来,也顾不上别的,一把抱起昏死的妹妹,又叫谢氏跟随看护,要去求救。 “去太后宫中,谢院判应该还在。” 裴骁出声提醒。 “臣知道,宫中还需殿下收拾残局,容臣先救妹妹。” 薛策说完,便与谢氏出去。 裴骁心中不知是何滋味,只钝钝的站在薛扶泠流的那滩血前有些出神。 她……还能活吗? 第161章 哑巴 昭明楼的惨状默默继续,皇城之中却突然多了好几批人马。 邵澈不是酸腐的书生,这样的情况,他知道多少跟宫变沾点关系。 街上全是大难之后的嘈杂和拥挤,他索性带着小厮攀上谁家院墙,盯着宫门的方向。 别的人他不担心,他只想知道,他的阿苓在宫中如何了。 他焦急的从白天等到晚上,可宫门还是紧闭着,没有丝毫动静。 宫变会死好多人。 甚至,他还慌乱的去了乱葬岗查看。 “少爷,有马车出来了。” 常庆甩着发麻的手臂突然眼睛一亮,指着宫门给邵澈看。 邵澈此时也顾不上城中戒严,飞身从墙上下来。 薛策笨拙的驾着马车,神情慌乱,身上有大片的黑色污血。 看着那刺眼的颜色,邵澈甚至来不及找个理由便跑上前去。 “薛大人,里面……是谁?” 这些时日,他对薛策有些了解,普通人不会叫一个端方君子失态,除非……对薛策来说,马车里坐着极为重要的人。 而今日进宫的,与薛策关系不同的,那便只有…… 邵澈不敢想。 “事急从权,改日再说。” 薛策不想与他纠缠,满心都是妹妹的伤势不敢再耽误,甚至对邵澈不长眼的将他拦住还生了恼火。 而那停顿的一瞬,邵澈也在马车帘子的缝隙里瞧见了里面的光景。 他的阿苓腹部中剑,脸白如纸的躺在一个妇人怀里,毫无动静。 刚才停车的一小会,地上甚至滴了好几滴血,似在昭示着什么。 他脑子空白一瞬,又像是被什么击中。 来不及做反应,邵澈飞身追上马车。 “薛大人,我来赶车。” 邵澈强势夺过薛策手中的缰绳,一鞭子让马车提速。 薛策被这突然的无礼气的恼火,但见邵澈御车比他又快又稳,便不再说什么。 宫中生变,能用的人也不多,自然不能指望能有专人来帮他驾车。 此时能遇见邵澈,也算是幸运。 马车一路疾驰,不过半盏茶的时间便到了谢家。 可不幸的是,谢老不在家中。 “那他究竟去哪了?” 邵澈心似针扎,双眼染上猩红,失态的抓住谢家长孙谢栽的衣领询问,言语近乎哀求。 腹部中剑,已经耽误了这么些时辰,若是再不治,只怕…… 神仙也难救。 邵澈不敢回想刚才被谢家丫鬟抬进厢房的薛扶泠面上的惨白和死气。 谢院判只有一个儿子,五年前已然身故,谢氏和她的两个兄弟,都是孙子辈的。 虽从小培养,可到底没有从医的天赋,连半吊子都算不上。 所以,谢院判为了后辈着想,将大孙女嫁了平章政事家,两个孙子则走科举之路,以图传家。 “被……被齐行度齐少府接进宫去了,并未回府。” 谢栽是个文弱书生,哪里见过这般骇人的样子,吓得有些结巴。 薛策虽不知邵澈这样反常是为了什么,但是他还尚有一丝理智,正准备说话。 “劳烦先帮她看看,我去找别的大夫来。” 冲着有点医术的谢氏说完,邵澈扭头就要走。 谢家门房上一个小厮战战兢兢的回,“我们老太爷想必在齐家。” “刚才怎么不说?” “正要回报,没……没来得及。” 小厮讪讪的应答。 “骑马快些。”谢栽指了家中马厩的方向给邵澈。 邵澈当然听见了这话,只没回头,又冲进黑暗之中。 疾驰在街道上,也不知何时下起了大雨,邵澈像是无知觉似的,恨不得这路程瞬间能到。 疾风劲雨,马蹄声声。 这场景,好似回到了他初见幼年阿苓的时候。 邵澈是家中嫡长子,按理来说,该是最受宠爱的一个。 可事实不是这样。 母亲怀他的时候,发现父亲有个外室,一气之下,动了胎气,早产生了他。 那外室像极了母亲……不,是母亲像极了那个外室。 夫妻两个能成婚的秘密,竟是父亲不能娶低门小户的外室进门,才将母亲这个相像极了的女子作为外室的替身。 本以为是少年恩爱夫妻,谁想竟藏着不堪的秘密,将白头偕老的誓言撞个粉碎。 母亲来自鼎盛时期的齐家,身上自有将门虎女的高傲。 还没出月子,她便闹着要与父亲和离。 父亲出身书香世族,按理说面子比里子重要。 可他借助妻族势力和本身的才干,已经不是那没有实力依靠家族的毛头小子了。 两人就那么沸沸扬扬的闹了一通。 凭着爱意,最后到底是母亲低了头,帮着父亲将那外室迎进了门。 与和自己长着相似的脸的外室共处一院,共侍一夫,母亲又怎能甘心? 所以,她才生下邵澈,便又投身到争宠的行列里去了。 照理来说,这其中并没有邵澈的事儿。 可母亲被编织的噩梦惊醒,又无处发泄,便认为是他生来带克,命中带煞,使自己与夫君不合。 更何况,因为早产,他一直有语迟之症,更是不比外室的儿子聪敏,母亲痛恶他不会说好话哄父亲怜惜,竟是变本加厉的将他当做仇敌一般憎恨。 至少,从他早慧记事开始,就一直是这样。 幼年的邵澈并不知道父母恩怨。 他只知道,姨娘会笑着一勺一勺喂弟弟喝汤,会柔声鼓励弟弟学步,会在弟弟学步摔倒的时候惊呼一声垫在弟弟的身下,替他抵挡疼痛…… 他没体会过这样的慈爱,也想要被同样视若珍宝。 可他说不出话,连母亲寻来顶有名的大夫,也说他是个哑巴,恐怕治不好了。 人总有攀比之心,甚至为此,还能附上全部筹码。 与隔壁外室的儿子相比,他这个正室嫡出的儿子简直像是个耻辱一般。 母亲往往被气的,要用裹了湿布的荆条抽打他的手心和脊背,有时候气的狠了,还会将臭了的抹布塞进他的嘴里,骂他“既说不出话,怎么当初不摔死,总比当一个天聋地哑的死哑巴要好”。 姨娘生的弟弟聪慧又会讨巧,很是受父亲喜欢,往往因为多背了首诗词,引得父亲连连夸赞,去姨娘的院子也勤快。 他每次被罚,都会偷偷溜进姨娘的院子,躲在晦暗处看着弟弟被父母围着疼爱。 一边羡慕,一边奢侈的将那想象成自己。 第162章 茯苓 一日,他的偷窥终于被母亲发现。 比不过妾室的气恼,连自己的儿子也偏向妾室,“背叛”了她,这叫她更加觉得羞耻和愤怒。 母亲二话不说,发疯似的将他暴打一顿。 打完后,见他小小一团,好似生了恻隐之心,将他抱在怀里哄。 他也以为母亲突然变好了。 可还没高兴几息,母亲又一边哭骂他不会说话叫她受气,一边用刻意学姨娘蓄长的指甲,往他的肉里钻。 百般折磨,企图通过疼痛,叫他开口说话。 可是,到底事与愿违,他手背和胳膊上的血窟窿不少,却还是只能“啊啊啊”的表达疼痛。 “你就好好跪在这里,什么时候会出声,会说话了,再放你出去。” 母亲为他供奉着好些神佛,此时气的将他一股脑锁进佛堂,罚他跪下忏悔。 他却完全不知自己哪里做错了。 甚至无声的在心底对诸方神灵祈求了无数次,想再体会一次被母亲抱在怀里的温柔。 可神灵也听不到一个哑巴的声音。 不足八岁,姨娘不幸落水身亡,母亲为了博得父亲好感,将弟弟当做亲生抚养,娇宠慈爱,甚至超过惜兰惜禾两个姑娘家。 屡屡见到弟弟被疼爱,他心中的妒忌阴鸷渐起。 终于,趁着弟弟的丫鬟嬷嬷不在,他将他关进了佛堂里。 那时他想,就一会会,就叫他代替弟弟一会会就好。 甚至在父亲的板子下来的时候,他还想学弟弟撒娇。 他见过弟弟撒娇,一撒娇,父亲和母亲便立即眉开眼笑的将他抱在怀里。 可他发不出声音,又‘惺惺作态’,父亲更是生气,打他像是厨下的仆妇打偷油的老鼠似的狠厉。 母亲看到他出血倒是没打他,只怨毒的看他一眼,又冷冷的咒骂。 “我的日子刚刚好过一点,就被你个哑种毁了。你就是个克星,生下来专门克我的,你怎么不去死?” 他记不得在床上躺了多久,只知道,清醒过来之后,他便在马车里了。 外面狂风暴雨,马蹄踩在泥水里的声音,比任何声音都响。 马车的顶被掀开,暴雨像是石子一样砸在他的头上。 唯一肯跟着照顾他的丫鬟小篆说:“少爷再忍忍,咱们就快到了。” 他不解,眼神询问小篆。 “老爷和太太……说要送您去刘嬷嬷家住一段时间……少爷放心,待您伤病好了,就能回府了,到时候还是……” 刘嬷嬷是母亲的乳母,跟着陪嫁到潍州,如今年纪大了,被母亲放出府,跟着女儿女婿过活。 她是个极凶的老婆子,更小一些的时候,便帮着母亲恨自己不争气,用针戳,用火燎,各种刑罚施加,所以他怕刘嬷嬷。 确认自己被抛弃,他心中的猛兽再也控制不住,迎风伴雨哭的伤心。 而许是太过伤痛,他竟然从喉咙发出“不要”二字来。 意识到自己的变化,欣喜若狂之后,忙叫小篆去禀告父母。 可他最后,还是住在了刘嬷嬷家。 因为母亲说,他在家中,会妒忌伤害弟弟。 刘嬷嬷已然瘫在床上,行动都需要人伺候,刘嬷嬷的女儿女婿不敢对他这个少爷摆脸色,将他当神像一样供着,不肯多说多行一步。 他终于会说话了,可又找不到能说话的对象。 某日,他偷偷躲到山上哭。 “太残忍了,太残忍了。” 一个豆丁大的小姑娘撅着身子,从下往上的看他流泪,嘴里滔滔不绝。 “你踩着我的茯苓啦,快挪开。” “哎呀,你又踩到我的苜蓿草了。” “……” 不过几个回合,他便通过她知道了好些药材的名字。 也甚至,忘记了哭。 不过,邵澈不打算理她,因为他爱洁,实在不想跟一个像是泥里滚过的灰头土脸的小丫头说话。 可好不容易有个能跟他说话的,他又不想离开。 而她不知道他矛盾的心思,吭哧吭哧的挖着药材,期间还动动耳朵,可能想知道他会不会说话。 突然,圆圆的杏眼忽闪着望向他,将他的偷窥逮个正着。 小姑娘笑起来眉眼弯弯,煞是可爱。 “你能不能边哭边帮我干活啊?” 边说还边将一个小小的,只堪堪装了个底子的竹篮放在他脚边。 “阿娘说,要是我不把这一篮子挖满,今日就不许我吃饭。” “我不吃饭就会肚子疼,肚子疼就会睡不着。” “睡不着就会长不高,长不高就会……就会……” “就会不许我吃饭。啊,好痛苦,我不要。” 小丫头说话前言不搭后语,像是自言自语一样。 对这样无礼的要求,和滔滔不绝的碎语,邵澈居然奇异的没有生厌。 他冷着脸沉默半晌,默默接过她手中的工具开始铲地上的刚才见她采过的药草。 “这是茯苓,也是我的名字。” 她小小的一团,蹲在人前,指着刚挖出来的一株草,大笑道。 茯苓真的很爱笑,也像刘嬷嬷说她孙子是个不安定的皮猴子一样,几说几动间,他便替她将竹篮子挖满了。 甚至太过于认真,没听清茯苓在他挖药草期间说了什么。 邵澈有些懊恼,他想叫她再说一遍,因为这样,就不显得他是个孤寂的人。 “你刚才哭什么?” 替她挖好草药,小茯苓像是终于抽空关心自己了。 “……” “难道你也被骂是没爹的‘野种’吗?” “才不是!” 邵澈声音极大的否认,似乎想再说点被父母疼爱的证据,可半天找不到一件事,只气的又要哭。 “我的父母很宠……宠我。” “那你哭什么?” 极力忍了好久,他终于边哭边磕磕绊绊道。 “他们讨厌我妒忌弟弟,我恨他们生我却不爱我。” “他们嫌弃我是个不会说话的哑巴,我恨他们对我没有耐心。” “他们说我是个克星,我恨我不能讨他们欢心。” “他们不要我了,我恨自己常常想他们。” “他们将我赶到这里来,我恨自己日日想回去见他们。” 年少的他,以为被嫌弃、被抛弃已经是最大的伤怀了。 所以,他滔滔不绝的将心中的苦痛对着小小的她尽情倾泻。 第163章 年少 “哦,那你挺可怜的。” 小丫头说话的声音淡淡的,好似在说今日吃什么一样寻常。 听到“可怜”这两个字眼,他气的眼睛发红。 他是世家少爷,怎么能轮到一个乡野小丫头嘲笑? 可几欲张口,才想起他还不知她家境如何,自然比较不了。 “我生来就没有爹爹,都是阿娘将我拉扯长大。” 小茯苓说话的表情,完全不像她这个年纪该有的成熟。 “阿娘忙于生计,并没多少时间管我,所以那些人常常欺负我,骂我是没爹的‘野种’。” 她说着,还抬起手臂,将衣裳撩起来给他看。 世家男女七岁便不可同席,在男女大防上更是严苛。 他有些害羞和薄怒。 不想看,但却被追到眼边的青紫和於痕惊的半日说不出话。 也知道了,她今日这灰头土脸的狼狈模样,是刚被那些稚童推进泥坑里欺负过的。 “那你怎么不哭?” “哭又解决不了问题。”她笑。 “别可怜我。” 她依旧豪迈。 “因为他们比我更惨,明日就会上吐下泻的跑茅房。” 原来她知道一种果子,好吃微毒,后果就是会叫人出丑,也引诱他们吃下。 ……太恶毒解恨了,他想。 “有仇就报,报过就忘。” 她说。 “可是,欺负我的是我的父亲母亲。” 难道也要对他们下手吗? “你是不是傻子啊?” 她不仅心毒,嘴也毒,他有些不喜被一个小豆丁骂。 “有能力就报复回去,没能力就好生受着。” 小小人儿,不知从哪学来这些文绉绉的道理,与她乡野小丫头的身份完全不符。 “不为物役,不为行羁。” 头顶的雨滴像是石子般砸在邵澈的头上身上,他心中焦急,手中的缰绳愈发用力握紧。 这道路何时变得这么长了? 那时他已然启蒙了两年,却整日将心思放在和弟弟争宠上,夫子有没有教过这句话,他记不清了,但他知道这话的意思。 只幼年邵澈寻摸不到这句话与父母的关系,便问:“那怎么才能有能力呢?” “嗯,当然是多读书啊。” 她微微偏头,不假思索的说出这话。 “村塾里的夫子说过好多有道理的话,他还说,读书可以修身养性,通达明理。” “可他们伤害我,我就看书报复他们?” 邵澈生气这牛头不对马嘴的主意,想将心中的期待掐灭。 可他哪里知道,一个五岁大的乡野小丫头的学识本就浅薄,能有什么应对之法呢? “脑子就那么点大,你不装点学识,难道要用仇恨填平?” 她翻着白眼,俨然一副长姐训斥小弟的模样。 “我阿娘说,人都是要过自己的日子的。若脑子空空,没点真材实料,那才会受到外物影响,也是会被耻笑会被看不起的根源。” “若你投身读书,克己复礼,做个谦谦君子,不受外物影响,他们想找茬也找不到。” 幼年茯苓全身浴在阳光下,光影勾勒着稚嫩的脸庞,唇瓣翕动,说出的话像是常年泡在学堂里的老学究,有种窝囊却稳重踏实的感觉。 许久之后,他才明白,那些冗长的道理,可能也是她被欺负的想哭的时候,对自己的宽慰。 他们都太小,只能将仇恨淡忘,在阴暗之中,自己摸索着把自己变得蓬勃而有朝气。 “我可以经常找你说话吗?” 他有些羞赧拿她当救赎和安慰。 小茯苓微微一愣,又开怀大笑,“当然可以,但不能妨碍我干活。” 他毫不犹豫的点头,“我能帮你干活。” 那天之后,他有了幼年时期,唯一的伙伴。 他的伙伴,甚至不知道他叫什么。 但她教会他隐忍克制和一击即中,他心中对她的稀罕也与日俱增,甚至超过父母。 两人常常满山跑着挖草药,除此之外,再多的就是偷偷趴在村塾的窗棂下偷听里面老夫子的大道理。 他沉默寡言,她滔滔不绝。 那小半年,是他最开心的时候。 所以,他格外珍惜她。 并且为了在她面前保持她喜欢的君子风度,常常面无表情严肃脸,替她将那些想要靠近她的孩子吓跑。 因为他发现,有些孩子好似也喜欢跟她玩。 但他将她视为己有,绝不会叫别人横插进他俩之间。 忽有一日,小山村来了好多穿着绫罗绸缎的丫鬟婆子。 小茯苓变得不爱笑了,但在邵澈面前,还是那个活泼明媚、滔滔不绝的小女童。 那之后一个暴雨夜里,她急匆匆跑到刘嬷嬷家里找他。 “你会记得我吧?我叫什么名字?” 她满脸都是舍不得邵澈这样的好伙伴的惆怅,声音在暴雨中有些模糊不清。 “茯苓,草药。” 他怔怔的应答,惜字如金,但心中莫名有些不安。 “那就好,那就好,你可别忘记我啊。” 可他将她记了十三年,她却将他忘记了。 他一直想变成她口中的谦谦君子,但是她却没看到。 甚至再次相逢的时候,完全变更了性情,没了从前的半点样子。 甚至,茯苓也不是茯苓,而是扶泠了。 但,年少的爱慕丝毫不减,他心中的悸动在相逢的时候,又重新怦然勃发。 “开门,快开门。” 齐家的大门紧闭,叫了几声无人应答,他突然不想当君子,正想翻墙进入的时候,门房上的人才姗姗来迟。 “峥之?你怎么来了?” 齐行度面上生疑,还有些诧异他冒雨前来的狼狈模样。 “嫂嫂受了剑伤,求谢大人救命。” 邵澈浑身滴着水,却没耐心搭理这位表兄,拉着屋内的谢院判就要走。 “谢大人还要照看三皇子的病症。” 舅舅齐阤也在屋内,指着榻上被邵澈忽视的裴铎,将他拦住。 裴铎命大,从昭明楼坠落的时候,幸好有忠心的侍卫垫在身下,将他的命保住,却摔断了胳膊和腿。 正好齐行度带着谢院判趁乱出宫,因为心虚去昭明楼查看,将人不动声色的救回齐家。 齐家都是聪明人,救三皇子回府,便是好等宫变平息,圣人问责的时候,用这件事来将功补过。 薛扶泠和裴铎,谁轻谁重,一目了然。 邵澈厌恶齐家父子,尽管是亲戚。 所以,他在想,阿苓不在,他就不当君子了。 第164章 求佛 邵澈耐着性子将薛扶泠的安危又陈述一遍,随时准备赤手空拳硬抢,但齐行度松口了。 “家中有府医,谢老也已经看过了,府医便能支撑一二。” 还算他有点良心。 “我同你们一起去。” 说罢,起身就要跟随。 “不必,舅舅要看顾舅母,三皇子还在昏迷之中,齐家需要兄长支撑。” 邵澈心中不耐,还是将话说的圆满,“谢家还有薛大人也在,眼下最重要之事,兄长明白。” 齐行度神色复杂,看一眼邵澈和谢老离开,又将目光投放在裴铎身上。 “父亲,齐家能否办丧事?” 齐阤一顿,立即明白儿子说的是什么。 稍微迟疑,便对着心腹周福低声说一句。 周福离开,屋内齐阤父子两个也陷入寂静。 这边,邵澈带着谢院判回了谢家,情况却很是不乐观。 薛扶泠流了太多的血,谢老看了直摇头。 “剑锋虽然扎偏了,但是血流太多,老夫只能尽全力救治,唯看天命。” 谢老说这话的时候,黑夜之中突然电闪雷鸣,响的邵澈有些站不住脚。 其他人说了什么,他没听清楚。 但他的小厮常庆在无人处将他摇醒说道,“刚才少爷去齐家的时候,那些大夫说齐夫人只怕不成了……” 言外之意,谢老刚才说的只是场面话。 不会的,他的茯苓怎么会呢? 他不信。 光是想到就叫他肝肠拧在一处,解不开似的喘不上气。 “邵兄?邵兄?” 眼前似乎有人叫他,但模糊的很,看不清是谁。 那人又侧头对常庆说了什么,常庆便转身将邵澈扶着往外走。 “去哪?” “少爷咱们回府吧,两位小姐还不知安全与否呢,您这一身狼狈,也需要清理了。” 常庆低声将话说的隐晦。 身为主子身边的贴身奴仆,他当然知道主子对那位齐夫人的心思。 今日多番举动已经反常了,万不能再叫人察觉。 邵澈死死站着不动,常庆狠了狠心将人打晕,招来谢家的小厮,以主子脱力为由连拖带抬的将人塞进马车里。 邵澈梦中极为不安,身上被雨水打湿的黏腻,一如幼时发觉他的阿苓悄无声息离开时,他在暴雨中枯坐一夜一样难受。 那时他才懂了,在意之人的离别才是世上最大的苦楚。 强制自己醒来,听着雨声和马蹄声交织,邵澈只怔愣了一瞬。 “停下!我叫你停下!” 邵澈愠怒。 常庆咬牙当真听话,“少爷想叫人都知道您觊觎兄嫂吗?然后毁了她的名声,叫她死后也背着骂名?” 这番话说的平静,但在邵澈心中却激起千层巨浪。 城中戒严,此时街上并无百姓乱走乱动。 唯有一辆马车,默默行走在雨夜,却不是往京中宅院方向。 “这么晚了,你们怎么还在街上?” 苏穆今日也身兼要职,暗中替四皇子在城中搜寻叛逃余党,竟意外见到邵澈和他的小厮。 “表少爷,小的正要带我们少爷回府呢。” 常庆长舒一口气,庆幸不是遇见巡防营的人。 “惜兰和惜禾我已经差人送回邵宅了。” 苏穆见邵澈浑身湿透,眼神空洞,脸上不知是雨渍还是什么,也没有要跟他这个兄长搭话的意思,便挥挥手将人放过了。 马车从大路转进一个可供车驾行走的小巷子,终于,到了一处庙宇门前停下。 夜色深沉,安国寺早已经关门拒客了。 但架不住有钱的客人想要进来歇脚避雨。 小沙弥帮着常庆打扫禅房,见另一人不在,刚想出声询问。 “许是去了茅厕,等会便回来。辛苦师父替我们引路,剩下的我来收拾,您快回去休息吧。” 常庆从怀中掏出一锭银子塞给小沙弥。 六根清净之人,见到身外之物也乐开了花,忘了寻人。 而邵澈,他是打算过了明路悄悄去谢家守着的。 为何不回邵家? 因为邵家有两个妹子在,惜禾还知道他对薛扶泠的心思,若是叫她再知道今日之事,那等着他的,指不定还有别的曲折。 所以,索性来安国寺栖身掩护。 路过佛像宝殿的时候,见黑夜之中,唯有那里满堂亮光,像是指引一样。 脚步顿住,又折返进去。 七岁之后的第一次,他如此虔诚的跪在佛像前。 怕神佛听不见他心中所愿,便出声,一字一句祈求。 “不义之徒,邵澈。犯过口业贪嗔,图念情爱,觊觎兄嫂,长日不改,深知此身罪孽深重,祈求神佛显灵,救薛氏扶泠一命。” 宝殿之中,佛像面容仁慈,悲天悯人的垂着头,四周也悄寂无声,唯有点点回音和门外大雨回应邵澈。 他跪伏着一下一下叩头,泪流满面。 “求神佛显灵,求神佛显灵,那么多人拜您,您应是最灵的,求您显灵啊。” 殿内唯有头皮碰撞地砖的声音回荡着。 “小时候您不帮我,我便不再信您。如今,如今十三年之久已没拜过您,我空口白牙是不是不够心诚?会不会没用?” 意识到这个,邵澈崩溃大哭,“连神佛都不肯帮我,没有谁能帮我,都是我的错,对不起,我救不了她……” 绝望奔溃交织,邵澈忽想起什么,又流泪合手祈求:“求神佛救她一命,若她能生还,邵澈愿将余下所有寿数都供奉于您,求您救她一命,救我的阿苓一命……” 神佛依旧无言,只余哭声阵阵。 殿外电闪雷鸣,撕破黑夜,暴雨倾盆,润物有声。 齐家内宅蘅缇院里,已经静悄了两日了。 “三皇子还在昏迷,但已被接走了。” 繁梨从院外回来,跟屋里众丫鬟告知这一情况。 “主子已经两日没消息了,姑爷为何不问问宫里来的人呢?” 桃枝不明缘由,也是齐家瞒的严实的缘故。 “紫竹姐姐,咱们要不派人去薛家问问情况?姑娘不是说祈福大典之后,就要跟薛家大少奶奶去避暑庄子上么,说不定已经去了呢。” “嗯,有道理,但是得先写信,你们先去忙吧。” 香药忍着哭腔,帮紫竹将几个丫鬟打发下去。 她自己没走,皱眉问紫竹:“姐姐是要遵循姑娘的话吗?” 第165章 赠予 两人还没动作,院外忽然来了人。 “紫竹姑娘在啊?” 一个管事的婆子径直进来问。 “怎么了?”香药收敛了神色,强打起精神问。 “我是给蘅缇院送白花来的,好叫姑娘们知道,如今这府里有了丧事,那些红紫之物,一概需要撤下来,不允再挂了,得早早换上白的。” “谁……谁的丧事?” 香药如鲠在喉。 “当然是女主子的,你糊涂了不成?”那管事婆子没好气的道。 “什么?” 香药惊叫出声。 “滚出去,给我滚出去。主子还没死呢,轮不着你们送白花,给我滚出去。” 紫竹突然发火,将那盛放着白花的篮子兜头砸到那婆子身上,又连推带搡的将人赶出蘅缇院。 “好好的人发癔症了是吧?等着吧,等少爷办完丧事来收拾你们这些多余的小蹄子们才好。” 那婆子狼狈站在蘅缇院门口,唾骂一回,才走了。 这下,院内众人便都知道,他们的主子,齐家的二少奶奶居然死了。 院内一时哭声顿起。 “紫竹姐姐,二奶奶没了,咱们怎么办?” 桃枝听闻噩耗,哭着上前询问。 家中的主母没了,她们这些小丫鬟也没个着落,以后不知道又会被差去哪里当差受磋磨。 她们既哭主子,又哭自己命运未卜。 “哭什么?要嚎丧回家嚎你老子娘的丧去。” 紫竹气的颤抖,往日的温柔内敛全不见了。 繁梨见她生气,立即将没眼色的桃枝拉下去。 紫竹的眼泪憋在眼眶里,倔强着不肯落下。 刚才的婆子嘴里的“女主人”不是说她们姑娘,还能说谁? 要是没消息,她还能骗骗自己,但是今日…… 不,除非看到姑娘的尸身,否则她死也不会信。 香药将院中其他丫鬟稍微安抚几句,便将紫竹带进屋子里。 “我知道姐姐从小伺候姑娘,感情深厚。姑娘一朝遇难,你接受不了。但是,事情已成定局,姐姐还在犹豫什么?你难道忘记了姑娘的交代了吗?难道叫姑娘在九泉之下也不得安宁吗?” 见紫竹不动,香药有些恼怒。 主子当日交代过,若是她进宫,一直没有消息传出,那大概率就是死了。 如果她身死,就将房中的和离书交到薛家大少爷薛策或者曹氏手中。 一来,齐家在这次昭明楼的事情之中牵扯甚广。若是想获得一些喘息之机,只怕会大办特办她的丧仪,她不想死了还被利用。 二来,她不想再做齐家妇,生前不能如愿,死后脱离,也是好的。 听香药说完话,紫竹清醒过来,站起身,走近香药,举起右手,一巴掌狠狠甩在香药脸上。 “姑娘没死!听明白了吗?” 香药面上满是绝望和痛苦,回手将巴掌还回去。 “清醒了没?你还要自欺欺人到什么时候?” “家中昨日都挂了白幡了,姐姐去外面看看行吗?咱们姑娘身死,齐家二少奶奶身死,姐姐这个时候还这么不清醒,不遵从姑娘的遗愿,您还是姑娘的丫鬟吗?” 紫竹听完,突然卸了力气,瘫倒在身后椅子上,捂着脸。 “此时不是悲痛的时候,若是叫齐家将姑娘的丧事稀里糊涂的办了,那才是辜负了姑娘。” “对,你说的没错,且咱们还要趁乱,赶紧去通知咱家大少爷,将姑娘的尸身带回薛家。若是叫他们反应过来,齐行度那个小人定会来毁了和离书,不认和离这件事,说是咱们伪造的,到时候,姑娘的遗愿岂不是落了空?我不该再糊涂了。” 紫竹突然清醒过来,说了好一通话。 这话没错,薛扶泠没了,和离书却还没有公之于众,齐家只怕会当做没有这回事。 蘅缇院中,知道和离书的目前就只有香药和紫竹两人,齐行度若是反悔,说那和离书是假的,再将东西毁了,只怕她俩也无力救赎。 想到这个,紫竹压抑的哭声顿起,香药也软了心肠,暗叹一声,想安慰她几句。 只还没说话,就见紫竹将眼泪一把擦了,转身到白玉案上抽出信纸写起了信。 待将东西交给杨管事秘密送去薛家,紫竹也像是放下了伤心。 香药见她进了屋子,以为她要休息,刚要转身出去,就见她费劲挪出来一个樟木箱子。 “过来搭把手,屋内还有两个。” 紫竹表情轻松,不像是下午听闻噩耗时候的伤痛。 香药不解,但还是上前去,替她将东西挪出来。 直到搬完,香药才想起来问。 “是姑娘留给你我的后路。” 紫竹一边解释一边将三个樟木箱子打开。 为了不打眼,箱子里都是一些普通首饰和衣裳等物,都是丫鬟们能用的东西。 “这些首饰别看外表是寻常的样子,其实里面灌的都是金子,将外壳剥开,再值钱不过。噗嗤……” 紫竹没忍住,突然笑出声,“人都说金包银,咱这可是实打实的银包金呢。” 说罢,拿了针线篓里的银剪剪开一个银镯,当真露出里面金灿灿的一片。 香药看得稀奇,连问,“怎么想出这个法子来?” “说起这偷梁换柱的法子,还是姑娘当初发现顾姨娘用首饰作假,她就说‘别人假换真,咱们真做假,若是有朝一日能用上,那才算是瞒天过海能救命呢。’” 感叹一句,紫竹声音里带着哽咽,“不想如今,竟用到了你我身上。” “好了,多说无用,这些是姑娘给我的,如今我便将它们全都给你。” “姑娘给我的我自己收着了,这是你的啊,给我做什么?”香药不解。 “给你就给你,不许推辞,没有为什么。”紫竹答。 “咱俩的身契都自己拿着,姑娘也说过,出府就各过各的。等姑娘的丧事完了,你就出府去找你丹薇姐姐她们。” “那姐姐去哪?” 香药心中难受,强忍着问。 “我?” 紫竹怔愣一瞬,又淡笑着,冲她摇头,“我是姑娘从薛家带来的,便还是回薛家去。” “可你已经是自由身了,难道还回薛家伺候吗?” “你管我做什么?” 紫竹斜她一眼,又笑:“你在外面若是有什么难处,就去找你丹薇姐姐她们,她们一定能帮你。” “不能找你吗?” 第166章 决忠 “只怕你见不到我。” 紫竹突然声音极轻的幽幽开口。 屋内一时沉默。 香药的眼神在紫竹和手中被剪开的银包金的镯子上来回。 “姐姐是想自裁跟姑娘一起去,是吗?” 香药的语气坚定,只拿一双眼睛定定的看着紫竹。 “胡说什……” “若非如此,姐姐为何要将东西都给我?你都成了白身,薛家又没亲人,回薛家做什么?人活在世上,哪里用不着金银等物?姐姐以为我好骗是吗?” 说着说着,香药再也忍不住扑上前一把将紫竹抱住大哭。 “真是个傻子,有便宜都不占……” 紫竹叹息一声,轻抚香药的脊背,却没有否定。 她无父无母,自小便受主子恩惠,既不打骂也不苛责,一处吃一处坐,更比薛家大姑娘和二姑娘身边的丫鬟不知好过多少。 她与薛扶泠两人面上为主仆,可实际上早已经像是亲姊妹一般。 如今姑娘身故,她在这世上也没了念想。 且她原先发过誓,一辈子要和她的姑娘在一起,所以,了了姑娘的心愿之后,她也会在姑娘的坟前了结。 毕竟,黄泉路上寂寞,怎能叫她家姑娘一个人走? “紫竹姐姐,你别死好不好?姑娘叫咱们都好好活着,若是姑娘知道你没听她的话,定要不高兴的。” 香药哭的伤心,祈求的话也断断续续的。 不过紫竹并未说话。 就算被香药识破心思,她也不会更改,这是她的坚持。 两人在屋内说话,谁也没注意到窗外的阴影。 丫鬟们的事儿,齐家的人无暇关心,毕竟现在还不知道圣人对昭明楼大难以及李漪澜母子造反的处置,不敢轻举妄动。 倒是裴骁安排苏穆一直关注着齐家的动静,听见他的报信,有一瞬的错愕。 “身为丫鬟,竟这般忠心,也是齐二夫人训导有方。若是咱们身边也多一些这样的人,好多事儿便都能办成了。” 对面苏穆闻言,当即知道这位主子说的是什么。 恒亲王当日被俘,并无一丝反抗,众人都以为他是后路尽无,甘心束手就擒。 可谁能想到,第二日狱卒来报,说是恒亲王被人放走了。 而放人走的那个叛徒,多年来一直都以为是为裴骁效命的。 却不想,早在裴骁叫手下人收买他之前,那人就已经效忠于恒亲王了。 “是属下无能,恒亲王在京中筹算蛰伏多年,耳目亲信众多,不想他连一个小小的狱卒也会收买。” 是的,放走恒亲王的只是一个小小的狱卒,众人都没人拿他当回事。 却不想一个看似无关紧要的人,在这件事上却起了大作用。 事后还自绝在家中,若不是有人发觉他没来当差,还怀疑不到他身上。 狱卒死了,恒亲王逃了,想要捉拿,半丝音信都无,更不知去哪找人,成了无头案。 圣人因此发了火,训斥了裴骁和巡防营一通,将缉拿的差事交给了冯卫。 所以,这个救驾有功的儿子又被忽视成了个闲人。 也因此,他才有些闲情逸致来这摘星楼消遣。 “起来,不关你的事,坐下喝酒。” 裴骁挥手,不耐烦在已经发生的事上再秋后算账。 “繁梨那边,也不必再藏掖了,上次下药就已经被发现了,找个机会,叫她告诉那两个丫鬟,她主子还活着,之后就安排繁梨离开齐家。” 裴骁吩咐一声。 “是,她实在蠢了些。” 附和一声,苏穆突然殷勤的往前两步,“如今多事之秋,那婢女知道齐家和殿下好多事儿,不如将人彻底了结了,只有死人才会保守秘密。” 说完,冲着裴骁做抹脖子的动作。 裴骁皱眉,开口道:“不必,给她银子脱身,将人放到江南去,当个普通百姓就好,此生不必再回京城了。” 苏穆听完,自娱自乐的点点头,眼中带着满意之色。 “呵,你是怕我将人用完就扔,以为我是裴锡那杀人不眨眼的主儿,所以借机来试探我?” 裴骁看他表情,突然反应过来苏穆的用意,哭笑不得。 被戳中心思,苏穆却没有窘迫,嬉笑着坐下替裴骁斟酒。 “殿下宅心仁厚,属下是小人心智,您自然不能和二殿下比较,属下也不敢。” “还有你苏舍人不敢的事?” “哈哈,属下是市井小民,不敢的事情多了去了。” 苏穆嬉笑着打机锋,眼神却坚定起来。 他们苏家商户出身,家中也没有能进入朝堂撑腰之人,上下几辈子,能与贵人沾边的事儿,只怕就只有做贵人的钱袋子这一件事了。 他想带着苏家进一步,不再做人人都看不起的末流商户。 若裴骁这个被他押中的上位者是个嗜杀之人,那他的忠心绝对会大打折扣。 甚至有条件的话,苏穆还会设法做回自己的商户身份,不再帮着裴骁卖命。 自古帝王之路,都是尸山血水铺就的。 苏穆自己可以死,但不能拉着苏家整个家族往火坑里跳。 今日是试探,也是决忠心。 君主仁慈,他才敢尽全力。 裴骁沉默不语,当然知道苏穆今日这话的意思。 两人对视一眼,默契的举起手中玉盏,一口饮尽。 “将剩余的木料销毁没有?”裴骁说起别的。 “干干净净。”苏穆答。 裴骁微微颔首,他实在没有想到,李漪澜和裴锡居然下了那么一大盘棋。 知道他们要对昭明楼的祭台动手,裴骁便想借力打力,将最上面一层换成他们泡好桐油的木材。 到时候破坏了祭祀,再利用钦天监的卦象,叫圣人治罪裴锡,更加厌弃他们母子。 却哪里知道,昭明楼的用料,不仅全部木材被浸泡了桐油,连地基的石材也使的是不受用的次品。 裴锡和李漪澜,从最开始的打算就是想将那日在昭明楼祭祀的所有人都压死或者烧死。 “可怜了五皇子和那些逃不出来的宫女内侍。” 苏穆叹一声,裴骁亦是沉默。 三皇子裴铎运气好些被齐行度救了,但本来就腿有残疾的五皇子裴钦和一众礼官却没能生还,统统死在昭明楼的那场大难之中。 挡住杯盏口,裴骁声音沉沉。 “不喝了,待会去祭奠裴钦。” 第167章 送药 薛家。 “嫂子日日都来给扶泠送药,如此劳累辛苦,叫扶泠如何报答呢?” 薛扶泠是一日前醒的,此时距离她身上中剑,已经过去了七日。 曹氏闻听她那般客气的话,笑着嗔怪一句,“好生养好身子就是报答我了。” 说罢,一边吹了吹手中汤勺里补血的汤药,一边嘱咐自己的丫鬟替她备甜嘴的蜜饯果子。 对于嫂子曹氏的亲近,薛扶泠有些羞赧和惶恐。 因为长成这么大,身边的亲人除了阿娘对她做过亲手喂药的事之外,曹氏是第一人。 喝到一半,薛扶泠便想自己接过,但还是被曹氏拒绝了。 终于,一碗药见了底。 曹氏又眼疾手快的将丫鬟手中的蜜饯果子塞一颗进薛扶泠的嘴里。 “补血的汤药最是腥膻,快压一压。” 嘴里腥甜交替,但甜味持久,将舌根最后一点腥气也消散了。 薛扶泠弯着眉眼,一时有些贪恋嫂子给予的这点温柔。 “大爷来了。” 外面有丫鬟报信。 薛扶泠闻言,又忙嘱咐丫鬟将人请进来。 隔着屏风,薛策的声音传来:“妹妹可见好了?伤口还疼吗?” “已经大好了,哥哥不必担心。” “那就好。”薛策声音清朗,又递给外面丫鬟一件什么东西。 “刚才在外面碰见邵家公子,说是代家中两姊妹给你送的生肌膏。” 话落,薛扶泠见丫鬟果然捧着个木匣子进来。 “说是里面有一味极珍贵的白獭髓,最是生肌平疤的好东西。” “邵家兄妹都是极好的人,能送东西来,有些没想到。” 薛扶泠微微怔愣。 慢慢打开那木匣子,见里面躺着被棉布包裹着的两只白净瓷瓶,心中竟有些触动。 兄长已经将她中剑当日的事情一一告知了,能及时就医,还多亏了邵澈。 对比齐家的不闻不问,邵家这还隔着一层的亲戚人家对自己都有关怀。 虽已经不在乎齐家了,但是想到他们的这些做派,还是觉得寒心。 “你瞧瞧,这邵家兄妹就很是有做亲戚的样子。诶,你谢过人家没有?” 曹氏心中亦是想到齐家,难免嘴上带了些比较,不过立即反应过来,又冲着自家夫君问话。 “我岂是那只想得便宜的人,你怎么这么想我?” 薛策面对妻子的疑问,微微勾起唇角,严肃的面庞难得温柔。 想起妻子这几日照顾妹妹功不可没,便隔着屏风冲着她作揖。 “多亏有你照顾三妹妹,在此谢过。” “这有什么?你瞧你哥哥,一家人还说起两家话来了。” 面对自家夫君突然的道谢,曹氏面上微红,不好意思的看薛扶泠一眼,嗔怪一句。 又道:“三妹妹乖顺,可比蕴姐儿那皮猴子喝药快多了,我倒宁愿得个像三妹妹这般的温柔和顺的女儿,好叫我少操些心。” 兄妹二人闻言,都掩唇轻笑,不置可否。 “罢了,妹妹也吃完药了,好生歇息着,那生肌膏等会叫含翠替你抹上,我和你哥哥就不打搅你休息了。” 两人出去,薛扶泠只觉得脑袋昏沉,想是当日失血过多的原因,便自个挪动着躺下才好受些。 含翠送人未归,便也不指望她帮忙,自个将那生肌膏打开,倒出一点来抹上。 侧腹上的剑伤已经结疤,伤口隐隐发痒,抹上那乳白色的药膏,竟奇迹般的有种舒爽的凉意,心中不免对邵惜兰姐妹更加感激,只想着等哪日彻底伤好,定要去邵家好生谢谢她俩。 到底是受过大伤的,薛扶泠才躺下便有了睡意,又是在自己的闺房,心神自然轻松几分,不过几息便沉沉睡去。 直至黄昏刚至,薛扶泠才悠悠转醒,这一睡竟睡了将近两个时辰。 “三姑奶奶醒的刚好。” 耳边传来丫鬟的声音,那一声称呼叫薛扶泠有些恍惚。 也对,自己和齐行度还并未在明面上宣布和离,家中这样的称呼好似也不足为奇。 “什么事?”薛扶泠问。 “老爷刚刚传话,说是叫您今晚一起去前厅用饭。” 含翠是万氏临时指派给薛扶泠的丫鬟,一言一行都规规矩矩,带着万氏的影子。 自从被兄长接回薛家养伤,薛父和嫡母万氏都没出现过,今日竟突然想起她了吗? “嗯,劳烦你帮我梳洗。” 两人收拾齐整,薛扶泠突然想起什么,又问。 “这几日家中可有来自齐家的书信?” “奴婢不知。” 含翠并没犹豫,也看不出来真假。 罢了,横竖不会平白无故的叫她去。 总不会是为了彰显慈父心怀吧? 想到这里,薛扶泠微微勾了勾唇,只觉得好笑。 两人慢慢走到前厅,席面上除了薛简之外,剩下四人俱在,显然只等她来。 “给父亲、母亲请安。” 万氏淡淡颔首,薛父却没动。 “三妹妹身上有伤,就坐吧。” 薛策看出父亲对薛扶泠的为难,却还是开口了。 薛父放下筷子冷哼一声,正准备开口训斥薛扶泠,万氏瞪他一眼,便也偃旗息鼓了。 万氏在薛家当家做主,薛父也得听她的。食不言寝不语,这便是万氏定的最小的规矩。 一家子脸色各异,总算是挨到饭毕。 就着丫鬟们的手悉洗漱完,众人又转战花厅说话。 “父亲可是有事要对扶泠说?” 薛扶泠先开口。 “我可还是你父亲?”薛父面色不济,压着怒气。 “父亲永远都是父亲,您……” 薛扶泠心中隐隐觉得应该是交代紫竹几个的信件被父亲收到了,心中正想着应对之法,只她还没说完,便被一声呵斥打断。 “你还知道我是你的生父?啊?” “你生那么大的火做什么?”万氏皱眉道,说完,又对着薛扶泠问道:“你婆母过身了你可知道?” “扶泠离家之日,婆母就在病中,过身却不知道,想来该是养伤这几日发生的事儿。” 薛扶泠心中诧异一回,还是如实说了。 “你在薛家这么些日子,竟没和将军府通信?竟然连你婆母的事儿都不知道,你的孝道和礼仪规矩都学到哪里去了?” 第168章 重回 屋内一时间也静,薛扶泠缓缓站起身。 “父亲不是知道么?” 她指的是自己受伤一事。 或许在父亲看来,自己受了伤就应该在齐家养伤,哪有人放着婆家不去,有事就跑回娘家的。 “是啊,三妹妹身上的伤太过吓人,且她昨日才醒,哪能这么快知道外面的消息?” 曹氏接过丫鬟手上的茶替众人放在桌上,顺便替薛扶泠说几句话。 “哼。”薛父冷哼。 “你明日就回去,想必家中没了主母,将军府不知乱成什么样呢,叫人知道你婆母去世,你却躺在娘家受用,我薛家可丢不起这脸。” 薛父的逐客令下的生硬,叫薛扶泠有些怀疑是不是齐家来传话的人说了什么。 至少没收到交代紫竹两个的书信,她心里还是有些忐忑的。 难道是蘅缇院的人被齐行度扣押住了? 她心中越想越觉得有可能。 横竖她明日得回去看看。 一直未说话的万氏也开了口,“自古孝义是大事,婆母的丧事还是需要你在旁的,咱们家虽不是世家大族,但礼仪规矩不可少。” “父亲,母亲。” 薛策站起身拱手道:“三妹妹的伤势容不得她行动,还是我代她走一趟。想来齐家也能谅解阿泠有伤在身的不便。” 见儿子偏向薛扶泠,万氏难得的皱起眉看向曹氏这个儿媳,意思很明显,叫她规劝丈夫。 但曹氏与薛策自来一条心,且在这件事上,她也是绝对站薛扶泠的,便有意忽视了。 见着兄嫂为她有忤逆之举,薛扶泠当然不能眼睁睁看着。 “哥哥不必为我担心,扶泠已然能行走了,明日回去想来也没什么要紧,就听父亲母亲的。” 祈福大典已经过去了,有些事情也是时候该了结了。 人一旦安逸惯了,便会生些逃避的心思出来。 这实在不该。 “那兄长明日同你一起去。” 薛策的话不容拒绝,薛扶泠亦含笑冲他点头感谢。 这幕兄妹和顺的样子落在万氏眼中,倒是有些诧异。 她知道儿子对这些弟妹一向都是一视同仁的,但娆儿和简儿两个在亲兄长面前却没有这般“放肆”。 身为长子,几次三番忤逆父母,还是为了个庶妹,万氏心中一时五味杂陈。 若不是良好的教养,只怕她此时也跟薛父一样的行径,要将此错全都归咎在薛扶泠的身上。 万氏如何想法,薛扶泠并不知道。 不过,有了薛扶泠的同意,屋内剑拔弩张的氛围才缓解了。 众人也没有别的什么话,便各自都散了。 从父母院中出来,曹氏被蕴姐儿身边的奶娘叫走,便只剩下兄妹二人。 将丫鬟支远些,薛扶泠才抿唇开口,“能否劳烦兄长一件事?” “三妹妹直说就是。” “兄长定然已经从嫂嫂那里知晓,我与齐行度是已经签了和离书的。” 见薛策点头,薛扶泠又开口:“等到齐夫人的丧事过去,也就是我离开齐家之时。父亲对我的态度哥哥也能知晓……” “家中有我和你嫂嫂,父亲母亲那边你不必太过担忧,为兄定会护着你。” 闻听这令人安心的话,薛扶泠微微勾唇,脸上俱是轻松之色。 “我知道哥哥和嫂嫂都是为我好,可不能只叫我快活,却带累你和嫂嫂两人背上忤逆父母的名声,若是如此,阿泠实在愧疚难安。” 薛策还想说什么,薛扶泠又极快的开口:“阿泠身上有世家和离妇之名,离开齐家,便已经算是叫薛家和齐家彻底撕破脸皮了。兄嫂对阿泠有手足之情,难道阿泠就要做那不义之徒么?” “再说,委托哥哥的,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这几日恐怕我抽不出时间,所以想叫你替我在外面寻找一处合适的住处。待到从齐家离开,我便直接住进去,于几处都方便些。” 薛策几欲张口,还是不想同意。 只看妹子坚定的面庞,便知道这件事是她早就决定好了的,遂缓缓点头应允。 “可对宅子或者地段有何要求?” “随便哪处安静之地就可,哥哥看着办就是,只怕要的着急,两三日就要定下,不好寻找。” 薛扶泠弯了弯眼,心底的担忧彻底放松下来。 兄长办事,也不必多言,她最是放心的。 至于购宅子所需要的银钱,待从齐家离开,她自会补给兄长,便当先占一回兄长的便宜吧。 如此,兄妹两个又同走了一小段路,便各自回房。 因着薛扶泠明日有事,便早早的在含翠的侍候下沐浴入睡。 可能是因为要奔向自由,她竟是一夜好眠。 第二日一早,薛策便出门寻宅子去了,薛扶泠自己坐上马车回齐家。 因她伤势未好全,所以马车行的极慢,害怕颠簸使得伤口二次裂开。 含翠老成,不问话便不开口,薛扶泠与她也没有什么话。 自己坐的无聊,便掀开马车帘子一角往外看。 只是这一看,便被惊着了。 街道上与之以往,少了热闹,多了萧条之色。 几乎隔几家,门上便挂着白幡白帐。 到了官道,更是家家都有哭声传来,为数不多的人家没有挂白,也是一片沉寂之色。 突有一穿着孝衣的妇人挎个装着银烛纸钱的篮子牵着一个五岁大的孩童路过。 “阿娘,我想要那个头花,好漂亮。” 孩童一脸天真的指着巷口处卖货郎担子上的一抹亮红,看着身边的妇人索要。 视线之中,这缩在街角的红色在满目的白色之中显得如血一般的刺眼。 或许卖货郎也不想放这鲜艳之物,可他也不得不为生计违逆本心,所以才遮掩着,却被小孩子发现亮色。 妇人闻言,眼中忍泪哄道:“大姐儿乖,咱们戴不得红花。” 小儿不解这话的意思,瘪了嘴问:“为什么不能戴?” “因为……你爹爹被压在昭明楼下了,咱们要……” 后面说了什么,薛扶泠放下帘子不忍心再听,两人也已经走远了。 可她却明白,对于李漪澜母子来说的天子之路,却死伤了无数无辜之人。 好多官眷夫人殒命在皇宫,无数百姓在昭明楼做了冤魂。 就连她自己,也差点没从鬼门关回来。 第169章 消失 灵堂里,齐行度不在,灵前倒是跪了不少人。 除了大嫂子柴氏和瑕姐儿之外,东府的小辈们也在这里,毕竟是族中亲厚的婶子,该在灵前尽孝。 看着满目素白,薛扶泠心中说不上的钝痛。 婆母姜氏偏向儿子没错,大抵世间越过儿子去疼爱儿媳的婆婆也没几个,这也合情合理。 更不可否认的是,在薛扶泠“守寡”的那三年,姜氏是实打实的对她这个儿媳好的。 曾几何时,她也真心将姜氏当做娘亲来孝敬。 奈何世事难料,两人到最后到底因为齐行度和齐家生了沟壑。 一个朝夕相处了三年的长辈突然没了,薛扶泠心中虽沉闷,但想到姜氏翻脸之后的所为,到底没有泪落下。 刚准备给姜氏上香参拜,齐行度便带着一群人进来,看样子是来吊唁的。 “你还知道回来?” 面对齐行度的突然质问,薛扶泠并不想搭理。 念在到底是前婆母的丧事,若在她灵前闹得难看,对逝者不太尊敬。 她现在只盼着这件事过去之后,就赶紧离开齐家,并不想再节外生枝。 “里面躺着的是你的婆母,你身为儿媳,姗姗来迟,枉母亲生前疼爱过你一场。” 齐行度面上伤痛,语气中抱怨十足。 他今日极其反常,一来便给薛扶泠扣上了一顶不孝的大帽子,还是当着众人的面。 薛扶泠微微皱眉,她是不想搭理齐行度,但也绝不会允许他给自己泼脏水。 “你难道不知道我身负重伤么?” 指责别人,她也会:“倒是身为家主的你,知道妻子受伤,还将救命的大夫扣在家中不救人,险些耽误一条人命,你安的是什么居心?” 兄长跟她说过邵澈请谢老的事情。 齐行度指责她不孝,那她就骂他不义。 张冠李戴,颠倒黑白,她也能做,更何况是有关名声之事。 灵堂内的众人闻言都暗暗诧异。 他们只知道薛扶泠这个儿媳婆母的丧事居然不在,却不知道她受伤了,更不知道齐行度还差点耽误给她救命。 本想先声夺人,可齐行度见到气势并不比他弱的薛扶泠,居然有些怔愣。 她说的没错,当日若不是谢老已经帮三皇子看过病,他是绝对不会叫邵澈将谢老带走的。 内里心虚,但想起父亲这几日交代的事以及对面之人的打算,齐行度又狠了狠心。 只刚准备开口,便见忪国公世子魏怀昼沉着脸不耐烦道:“本世子今日是来吊唁将军夫人的,不是来看你们夫妻两个斗嘴的。” 裴骁微微挑眉,心中满意魏怀昼的直接,但也有些可惜没看到薛扶泠真正的实力。 不过,今日不是说这个的时候。 有了这个插曲,薛扶泠便也不再想着等在姜氏灵前尽孝了。 她不是铁人,身体上的疼痛也支撑不了这么长时间的站立或者跪拜,更懒得用死人给自己正名,索性向裴骁和魏怀昼告罪一声回了自己的蘅缇院。 裴骁跟在忪国公府的世子魏怀昼身后并不显山露水。 看着死里逃生的薛扶泠,受了那么重的伤,居然还能理直气壮的反将齐行度一军,惊讶的同时,心中不免暗叹,她真是个有意思的妇人。 看着主仆两人消失的身影,又想起几日前的事情,裴骁心里的好气不免更重些。 不知道她是不是个好糊弄的人,也不知道她若是发现齐行度父子两个趁她不在做的事,会是个什么样的反应。 她是会忍着还是会当场发难? 想到这里,他不免想在齐家待的稍微久一些。 毕竟好奇心人人都有。 裴骁眼底光芒显现,冲着拜完的魏怀昼道:“听说齐家老夫人近来身子不大爽利,既已来了,不妨一起去探探病?” 魏怀昼不知裴骁心中的盘算,只以为他是顾忌齐家的事儿,便也跟着附和。 两人代表的皇家,能给将军府面子便是极大的恩赐,又听见关心家中祖母,齐行度更是无有不从的。 再说薛扶泠回到蘅缇院。 院里静悄悄的,也不见往日来回走动嬉戏打扫的丫鬟仆妇。 若不是薛扶泠确认了好几眼,还以为是自己走错地方了。 “紫竹?香药?” 薛扶泠和含翠都走到里屋了,还不见一个丫鬟。 “给二奶奶请安。” “诶你……” 突然不知从哪窜出来一个瘦矮的婆子,将含翠吓得差点出声。 “紫竹几个呢?” 薛扶泠心底隐隐不安,又见那婆子原先并没见过,皱眉问道。 “紫竹……紫竹……” 那婆子吞吐着,眉眼乱看,却答不上话。 “紫竹姑娘感染了时疫,家主做主先将原先院子的一众人都挪到庄子上去了。” 一个穿着体面的丫鬟从门外进来温和的答道。 薛扶泠认出她是老太太院里一个叫玛瑙的二等丫鬟。 “时疫?什么时候的事儿?” “早好几日了。奶奶在薛家一直不回来,当然不知道。” 玛瑙面露可惜,一副纯良无害的样子。 “对,对,对。”那婆子这次不结巴了,顺着玛瑙的话直点头。 “那时疫极其吓人,不过一二日便将蘅缇院原先的人全都感染了个遍,上吐下泻,又传染极快,少爷可不得将人挪走,万一将家中人全都祸害了,可了不得呢。” 两人一唱一和,将话说的漂亮。 但,薛扶泠能相信才怪。 想到什么,她又忙往自己的床榻边去。 顺着底下一摸,心顿时凉了一截,果然不见了。 甚至连放东西的那个暗格都消失不见了,屋内一切如旧,可这里就像是换了个一模一样的拔步床一般。 “含翠,将屋子替我仔仔细细的打扫一遍,有个东西不知道放到哪里去了,务必找到。” 薛扶泠不管玛瑙的恳切,跟含翠说完,又指着那婆子吩咐。 “你,去将杨管事给我叫来,再告诉府上的车驾准备着,等会我要去紫竹她们在的庄子上。” “额……二奶奶,这时疫是……是传染的病,凶恶的很,您金贵之躯,怎么能去那里呢?” 那婆子面上几分慌乱,眼睛左右乱瞟,心虚不已。 “我们姑奶奶陪嫁的丫鬟,生了病,难道还不能去看看了?” 不等薛扶泠说话,含翠倒是嘴里毫不含糊的将那婆子顶回去。 “你原来在哪里做活?将军府的规矩哪一条上面写的教你忤逆主子的?你去将管事嬷嬷叫来,我倒要替主子问问她,这府里到底还有没有规矩了?” 第170章 连累 果然是嫡母万氏身边出来的丫鬟,平日稳重不说话,到了关键时刻,却没有一句废话。 关键是那身上的气势还足,震慑一个杂役婆子,轻轻松松。 薛扶泠在心中暗暗点头。 “这……” “玛瑙姐姐,琉璃姐姐叫你呢,说是老太太院中来了客人,要用老君眉招待,寻找不见呢。” 正事要紧,院外来了个眼生的小丫鬟回话。 玛瑙还想说什么,就见那小丫鬟将她拉住只往外走,不给喘息机会。 且事关老太太的事儿,也耽误不得。 玛瑙刚走,含翠便在薛扶泠的指使下也拉了那婆子佯装不依不饶的去找府上管事讲理。 “出来吧。” 刚才玛瑙出现的时候,薛扶泠便发现了后门角落那一抹嫣红身影。 顾轻虞耸了耸肩,慢悠悠的从角落走了出来,“你倒是眼尖。” 薛扶泠看着她身上与众不同的艳丽装扮,“你做何为?” “你和我,都是齐行度的棋子。” 顾轻虞神色沉寂,眼中都是薛扶泠看不懂的情绪。 “什么意思?” “这么说吧,当日你和我,本来就是送给静贵妃和二皇子当做人质的筹码。所以他才百般叫你我二人一同入宫。只是咱俩一个污了衣衫,一个破了相,所以才没能如他愿。” “说起来,你还阴差阳错的救了我,我却不识好歹,以为是你故意在青禾酥里下毒不叫我进宫,坏我好事。而你,没我幸运,所以又被抢进宫去遭了这些罪……” 看着薛扶泠泛白的脸色,顾轻虞眼中藏匿着几丝愧疚。 “他根本不在乎谁的死活,只要能上位,什么亲情爱情,统统都可以抛下。” 说起今夕不同往日,顾轻虞声音中也带着哽咽。 薛扶泠对她的话,其实早有猜忌。 如今有她的解惑,便知晓了全部。 只是比起这个,她现在更担心紫竹几个,也没耐心跟她说齐行度相关,“你是不是知道紫竹几个的下落?” “嗯。”顾轻虞点头,缓缓在薛扶泠的另一边坐下。 “杨管事被打死了,紫竹和香药两个没有身契,不算奴仆,齐行度不敢做的太过,将两人打了一顿,藏到庄子上,现在不知生死。” 什么?! 薛扶泠猛地站起,扯着腹部的伤口,疼的她心里直颤。 堪堪稳住身形,薛扶泠问:“杨管事犯了什么罪,竟被……你可知紫竹两个在哪处庄子上?” 顾轻虞微微抬头,看她少见的慌乱,心中却没了以往想要看好戏的心思。 “紫竹两个托付杨管事给薛家递什么信,齐行度百般审问不出,底下人行刑也没个轻重,三四十棍子下去,人便没了。” “至于紫竹两个,我也不知道去处。” 顾轻虞明白,薛扶泠若是知道紫竹和香药这两个她在齐家唯一在乎的人被齐行度打伤或者打死,定然要闹个天翻地覆。 她不是幸灾乐祸想要将薛扶泠赶走,而是期盼她这次幸运些,能尽快逃出齐家这个冷血的魔窟。 “多谢你告知。” 事已至此,薛扶泠哪里还猜想不到事情的原委? 定是紫竹香药见自己没有音信,所以想要完成自己进宫前的交代。 为免打草惊蛇,便找了杨管事,想托付她将和离书捎给薛策。 奈何和离这件事对将军府的影响太过于大,此时的齐家也承受不起这样声名尽毁的事儿。 所以,齐行度一知道几人的计划,便预谋要毁了和薛扶泠和离的诺言。 齐家的名声不容有失,所以,他刚才在众人面前诋毁薛扶泠不尽孝道,便是想勾起薛扶泠的愧疚,趁此拿捏她。 想通这个,薛扶泠也不等顾轻虞走,捂着腹部,从头上拔下一根长簪匿在衣袖中,快步走出屋子,往齐家前厅去。 “齐行度在哪?” 随手拉住一个穿白的丫鬟,薛扶泠的声音沉的可怕。 “在……在万福堂。” 丫鬟看着眼底猩红的二少奶奶薛扶泠,软着声音答了话。 见她气势汹汹的模样,又想起蘅缇院几日前的惨状,只觉得不对,又见自己怔愣的几息,人走了好远,便快跑上去想要将人拦住。 “二奶奶,二少爷和四殿下他们正在和老太太说话,此时只怕不方……啊!” 话音还没落,便被一支利器划伤了手背,疼的那丫鬟叫喊出声。 “滚开!” 薛扶泠握着手上的长簪怒骂,脚下却并不停顿。 “再敢拦着我,就去死!” “来人啊,杀人了,杀人了,快来人啊。” 那丫鬟被伤,也不敢随意上前拉扯家中主母,便大声呼喊求救。 薛扶泠看着几个婆子丫鬟出现阻路,便将手中带血的簪子亮出来。 “识相的都给我躲开,我认得你们,手中的东西可不认。我只找齐行度,与你们这些人不相干,若是不小心见了血,都是你们活该。” 这样的动静,含翠也闻声赶来。 见一个婆子想趁机从后面抱住她们姑奶奶从而阻拦她,便毫不犹豫的蹲下抓了一把土就兜头冲她砸去。 薛扶泠察觉身后异常,闭眼一通乱刺,那婆子的手臂也冒出几个血窟窿来,疼的躲开。 “你们看到了,我不是嘴上说说。谁若是再敢拦我,我可不敢保证下次戳到的是不是脖颈或者心口处了。” “我们姑奶奶办事,你们身为奴婢又阻挡不住,何必白白受伤?”含翠也帮腔。 薛扶泠见那些下人面面相觑,谁也不敢轻举妄动,便大踏步越过她们往万福堂走去。 一进万福堂,正好碰见老太太拄着拐杖被齐行度搀扶着送裴骁和魏怀昼出去。 院中人见薛扶泠的模样,心思各异。 “你这是做什么?” 老太太浑浊的眼里全是嫌弃和憎恨。 齐行度见她气势汹汹,腹中隐隐渗出血迹却不自知,眉头一跳,硬着头皮想上前拦住她扮演夫妻和睦的戏码。 只是还没靠近,就见她手中的长簪横在两人中间。 “紫竹香药在哪?” “……她们得了时疫,不能再留在府上。” 第171章 断绝 “唔……” 齐行度不察,被薛扶泠手中的簪子划伤手背。 “我没在和你和你开玩笑。”薛扶泠表情淡漠,没有后退半步。 老太太见齐行度受伤,吓得怒斥:“你做什么?你难道想弑夫不成?” 薛扶泠没理她,直勾勾盯着齐行度,“人究竟在哪?” 问着,还将簪子更往前去。 对面之人表情不可置信,“她们二人想要离间你我夫妻,我将她们赶去庄子上便已经算是仁慈了。” “仁慈?”薛扶泠像是听到笑话。 “我本以为与你和离之事,能心平气和的结束。你齐行度起码不会与那脏心烂肠、说话不算话的奸佞小人蛇鼠一窝,没想到还是小看了你的龌龊。” “便是不提紫竹和香药两个被我给了身契的薛家人,单说你将杨管事打死一事,她在齐家伺候了一辈子,说不定小时候也对你多有照拂,如亲似友的人,你竟能忍心下得去毒手?” “她们不过是奴婢而已,值得你这番大动干戈?”齐行度抿唇急道。 薛扶泠冷笑:“奴婢也是人,也有血肉和心肠,你能说出这番话,可见是冷心冷肠连猪狗都不如……不,甚至猪狗都比你强些,可恨我想不出什么比将你比作猪狗更不堪的难听话来,倒辱没了猪狗。” “你……”齐行度气的咬牙,面色爆红,素来知道薛扶泠是个端庄持重的,没想到她也有牙尖嘴利刻薄的时候,“非要当众对我发难?” “齐家祸端逃不掉,你不满我要和离,大可以将矛头对准我,何必对一屋子无辜之人下死手?” “你我夫妻四载,便是你从未对我有情,我亦没想过要因此坏你和这将军府的脸面,可你是如何对我的?” “你为了将军府和你自己的前途如何攀争我不管,但你该知,我身边之人就是我的底线,威胁到她们的性命,必是你我反目成仇之日。” 薛扶泠说完话,垂手转身便走。 齐行度不说地方,那她就一个个的去找,总之不能再耽误。 “你滚,赶紧滚,我齐家要不起你这样恶毒的婆娘,真是没王法了,你们愣着做什么?还不赶紧请府医过来?” 老太太呼天抢地的跑上前想要查探孙子的伤口。 “阿泠?” 看着那决绝的背影,齐行度慌乱的挽留,甚至想上前将薛扶泠抓住。 奈何刚触碰到薛扶泠,便疼的闷哼出声。 “唔……阿泠,你……你……” 薛扶泠手上的簪子扎偏了,本想给他腹部来一下,奈何扎进了手臂。 这样血腥的场面,她本该害怕的,只是想起自己受的罪和紫竹几人的遭难,她眼底嗜血的恨意竟忍不住想再扎齐行度几个血窟窿。 她也确实那么做了。 “……你,想我死?” 齐行度捂住腹部,猛烈摇头,“你是我的妻子,守了我四年,无怨无悔,今日竟恨我至此,想要我死?” 薛扶泠总共扎了三次,是替紫竹香药和杨管事下的手。 “你毁了和离书不要紧,今日你我恩断义绝是绝对的,生死亦不再相见。若是再纠缠,我的手中必不会是这伤不了人的簪子。” 她与齐行度,今日彻底和离分割,再无半丝缓和,就算杨管事此刻复活,亦绝不会原宥。 万福堂今日围观这一盛况的除了老太太和她的下人之外,还有裴骁和魏怀昼,正好是她的见证人。 而对他们两人来说,恩断义绝的戏码,平生见过不少,但断的如此决绝干脆的,竟是第一次见。 魏怀昼面色别扭,显然是围观别家丑事的尴尬。 而裴骁脸皮厚,虽面无表情,但眼中却是极大的赞赏和意外。 这妇人果然不同凡响,有这三个血窟窿,她和齐行度之间,甚至有无书面和离书都已经无关紧要了。 薛扶泠这是不给自己留后路的单方面和离。 “阿泠,别走,别走好不好。” 齐行度从未如此慌张,甚至还卑劣的软了语气,想抓住要抛弃他和将军府的薛扶泠。 奈何他没有薛扶泠能忍痛,腹部渗出血,牵动着他的痛觉,延缓着他的行动。 看着含翠将人护住快要走到万福堂院门口,他脖颈青筋毕现,眼底猩红,怒喝旁边下人,“都是死人吗?将她给我拦住,绝不能叫二奶奶出了齐家的大门!” “甚至……将她的腿打断。” 最后一句话,齐行度声音微微低沉,只因心中的恶魔再也不想遮掩。 说他狠毒卑劣他认,但他绝不允许薛扶泠离开。 他醒的太迟,以为对顾轻虞的虚伪追逐才是爱。 没想到有一日,能对一个不爱自己的人痴迷到病态。 说出来可能没人信,他爱薛扶泠甚至超过他自己和将军府。 所以,赌气签了和离书已然后悔,听到薛扶泠和丫鬟们的计划也想抹除一切痕迹,更听到她亲口说“恩断义绝”和“生死不见”的话,齐行度心中的猛兽已经将理智吞没。 无论何种状态,他只要她离不开他,哪怕付出残忍的代价。 主子发号施令,自然有万福堂一众婆子丫鬟将薛扶泠和含翠围住,甚至有人真的随手抄起扫帚等物,要下手阻拦。 “二奶奶,您别冲动,您是女子,怎可能与夫君和离?” 有年老的婆子规劝。 “姑娘……”含翠皱眉想询问主子办法。 她今日也是第一次知道这位姑奶奶有如此英勇的做法,所以,第一时间,便将称呼换了。 薛扶泠紧紧握住手中带血的簪子,甚至又从发间将另一只取下递给含翠。 妇人发髻随之缓缓垂下,仿若未嫁女一般留在肩上。 “你是我薛家的奴仆,今日无论如何,你都能平安的走出去。” 说罢,她慢慢抬头看了看这困了她四年的围墙,不过几道门的距离,就轻易的将她和她向往的自由割断。 恍然想起四年前,她本来都认命了的,都想就这么宠辱不惊、循规蹈矩的被锁在这牢笼一辈子的。 薛扶泠缓缓理了理不适应的发丝,神情恍惚几息,轻轻勾起唇角,又冲含翠淡笑。 “劳烦你回薛家后,差兄长来将我的尸身带出齐家。” 第172章 和离 “走。” 含翠听见她们家三姑娘这么说。 “一起出府。” 薛扶泠想的是,抛开生死,她绝对不会再与齐家和齐行度有任何瓜葛。 今日若是让步,只怕来日还有别的人被齐行度用来威胁她就范。 这样一来,因为她的不作为,连累更多无辜之人,她不愿看到。 她是女子,知晓这世间对女子的苛刻。 但更深知,身为女子的前提,首先她是个人,是个有心肝脾肺的人。 若是不能冲破牢笼,日后被掣肘甚至会跟着齐行度狼狈为奸的害死更多人。 所以,就算是她的尸身,齐行度也休想留住。 裴骁见识过薛扶泠与别的世家女不同的骁勇一面。 甚至还为这样的新奇,专门探查过面前这个女子的底细。 得到的结论就是,她真是一个循规蹈矩到寡淡无趣的漂亮木头。 今日这样决绝的方式,他听得心中震撼,头皮发麻。 不过思想间,就看见薛扶泠将簪子抵在喉间,宛如当初在宫中被李漪澜的宫女银屏要挟的时候。 不过,这次是她自己挟持自己,存着玉石俱焚的心思。 “齐少府,薛家姑娘的意思很明显,和离之后,你与她再无相干。” 裴骁在心底承认自己佩服薛扶泠的勇气。 “你再也无权干涉薛家姑娘的任何决断,她已是自由身,你若是强行扣押,闹出人命,本王不介意替薛大人将你交给京兆府尹,判你偿命。” 甚至,裴骁还下意识的用了没怎么用过的自称,并且将京兆府尹也搬了出来。 不是他怕齐行度动手,而是怕薛扶泠那个“莽夫”真的自己杀了自己。 到时候,可怎么向她兄长薛策交代呢? 对,难以交代。 魏怀昼没想到这位玩世不恭的四皇子能开口干预别家家事,稍稍靠近,轻拽他的衣角,想提醒裴骁注意。 “四殿下……臣没有要逼死我妻,且这是臣的家事,便不劳烦殿下插手了。” 齐行度颔首,面上平静一片。 薛扶泠诧异四皇子能帮自己说话,但此时也顾不上别的,抵住自己的脖颈护住含翠,冲着守门的婆子冷冷道:“把门打开!” 看门的婆子犹豫着,少爷虽说下令打断少奶奶的腿,可没说死也要将少奶奶拦住。 她们只是奴才,齐家这边是将军府,薛家那边也是官宦之家。 奴仆的性命不重要,杨管事的惨烈还历历在目,她们没有二少奶奶豁得出去。 四下僵持之际,裴骁躲过魏怀昼的拉扯,低头沉思一瞬,将自己腰侧的玉牌摘下,上前递到薛扶泠面前。 “你是你自己,也是薛大人的妹妹,既然已经和离,随时都可离开齐家,这个保你安全出门,顺道恭喜你自由了。” 裴骁难得正经,薛扶泠却颤抖失态。 她面露惊讶,显然从未将自己的自由寄托在与兄长相熟的四皇子身上。 皇家威严,按理不会轻易行权插手臣子家事,更何况还是皇子之尊。 而她顶多就是想利用四皇子和忪国公长子做她的见证,将和离之事公之于众而已。 没想到,兄长靠谱,他结交之人更是靠谱。 皇子的玉牌都是金贵之物,代表着身份象征,裴骁敢给,薛扶泠不敢拿。 不过,今日她便狗仗人势一回。 薛扶泠刚想伸手去接,不察齐行度扑过来一把夺过她的簪子,又将她的手拽走。 “殿下别太过分,臣还没答应和离。” 齐行度脖颈间青筋显现,向上延伸开来,更显得脸上狰狞无比。 “这几日是母亲的丧事,她生前也待你颇好,就不能安生的送她一程之后,再说这些吗?” 齐行度觉得自己卑劣的有些可笑,一而再再而三的利用所有人。 盼薛扶泠心软,盼她再心软这么一回。 他不信她对自己没有一丝情爱,他不信当初不厌其烦的红梅和高烧时的彻夜守护是假的。 薛扶泠看着落在地上沾了灰尘的红簪,又百般挣扎不开手上的枷锁,索性笑出声。 “你不同意和离,难道你想要我给你写休书?做齐家,乃至大禹第一个被休弃的男人么?” “你凭什么认为,你撕毁了和离书之后,我还能信任你?” “齐行度,我不是顾轻虞,不是柴宝姝,更不是白松蕊,我不爱你,不会为你再二的自欺欺人,欺负我自己。说这样的话,你不觉得好笑吗?” 有了薛扶泠的表态,裴骁心中一阵宽松。 他上前按住齐行度手臂上的伤,不动声色的狠狠使力,却是对着薛扶泠说话的。 “这件事稀奇,本王可以做你的见证人。” 齐行度到底忍不住松开手,想要再上前,却见裴骁死死挡在自己面前,挣扎不开,他只能眼睁睁看着薛扶泠自己打开万福堂的院门走出去。 脑中混沌一片,她不爱他? 是啊,她怎会爱他? 老太太见孙子落了下乘,又不敢上前唐突皇子,只好偷偷冲着徐嬷嬷和珍珠使眼色。 “齐少府居然有三位姨娘?啧啧,纯情的样子,本王实在叹为观止。” 裴骁心情颇好的火上浇油,却不退开半点。 “由此可见,外面传言那位前少奶奶宽容仁慈的话,果然是真的。” 顿了顿,裴骁笑道:“齐少府下次娶继室的时候,记得给本王下喜帖,本王也想看看这后面的热闹。” 说完,见余光搜寻不到那抹身影,裴骁便将玉牌原样系在腰侧,又招手示意魏怀昼,唤他一同出府离开。 薛扶泠一路被跟随着走到垂花门,徐嬷嬷和珍珠等围堵她的人只敢不远不近的跟着,尽量替主子们拖延时间。 这位二奶奶虽然没拿四皇子的玉牌,但她们也不敢轻举妄动。 “二奶奶,前面就是外院了,您是世家贵眷,可不能被外院的男人看见不守礼制啊。” 徐嬷嬷忐忑着开口,想劝薛扶泠回头。 恰好此时齐行度身边的崔嬷嬷追了上来。 她对薛扶泠这个二奶奶是有些信服和敬畏的,此时也帮着苦劝:“二奶奶受了委屈是二爷的错,您别气着自个,您跟老奴回去吧。” 薛扶泠不理众人,看了眼含翠,掏出帕子给她遮面,自己则大踏步走出了门槛。 第173章 木头 “唉,外院回避,外院回避。” 见薛扶泠走出去,崔嬷嬷和徐嬷嬷两个,一边跟着保护和阻拦,一边急的大喊清场,一边又指挥脚程快的丫鬟们赶紧回去取幂离。 就这黏糊的劲头,忽然听见外面传来几声铿锵有力的女声。 “好狗不挡道,我们是来接我家姑娘的。” 含翠眼尖,一下找到声音的来源。 又看见打头的是熟人,忙欣喜的冲着她们招手。 “越娘子,我们在这儿,我们在这儿。” 来人有男有女,趁着跟齐家的一众家丁在缠斗,那打头的岳娘子和三个婆子快步跑了过来。 “太好了三姑娘,奴婢奉大少爷的命来接您回去。” 说着,就将手上的幂离麻利的替薛扶泠戴上,显然准备十足。 就这耽误的功夫,裴骁齐行度几人也跟着出来了。 齐行度见薛家的人居然闯到将军府来了,怒气冲冲,捂着腹部,大喊:“送少夫人回房,将这些私闯将军府的毛贼都给我赶出去。” 言下之意,既不承认薛家人,也不打算手下留情。 他这么一说,越娘子便心中有数了。 只见她一挥手,原先还收着力气小打小闹的薛家人,一下子像是冲开牢笼的恶狗一般,双方不多时便见了血。 只不过,双拳难敌四手,这里终究是将军府,人数上就碾压了,薛家人也渐渐落了下乘。 “薛扶泠,你给我回来!” 齐行度极生气,又极后悔自己一时仁慈。 他就该在薛扶泠刚进府的时候就将她锁到蘅缇院去,让她再也逃不开他。 “齐行度,你别忘了,你能毁约,我也可以。你不会以为,我只有那一份册子吧?” 幂离将薛扶泠的全身遮住,更看不见她脸上的神情,但也不妨碍齐行度听出那声音里的狠绝和轻蔑。 他脑中一瞬间空白,随后意识到薛扶泠是在用那本羊皮册子上的名单威胁他,眼里心底都蒙上一层阴鸷。 “哦?什么册子?或许本王今日还能做个判官玩玩。” 裴骁的声音适时响起,眼神在薛扶泠和齐行度的身上来回探究。 他与薛策相交,当然早就知道了薛扶泠说的那个册子上的内容,此时不过是替她顺水推舟脱身而已,想薛扶泠也会明白这个道理。 这份名单或许在昭明楼大难之前拿出来,还可以逃脱,但是齐家现今疑罪未明,那便是火上浇油的东西了。 “你不会真以为那东西能威胁到将军府吧?” 齐行度面色因为疼痛和失血变得微微扭曲和苍白,口中同样是毫无温度的话语。 “最起码能叫将军府脱一层皮。” 薛扶泠冷冷说完,隔着幂离对着裴骁福身行礼。 “四殿下,臣女手中有一份名单,事关将军府贪污,安全离府之后,定会双手呈上以作谢礼。” 裴骁听完险些笑出声,好不容易强压住,心里又得出一个结论。 这漂亮木头也是会砸死人的。 “哦?有点意思。” 裴骁装模作样的斜睨一眼齐行度,又紧绷着脸严肃道:“齐少府,将你的人收回去,免得伤了本王的人证,那本王只好将你顺道送去京兆府了。” 说完,也不再管齐行度如何反应,冲着自己的侍卫挥手示意保护薛扶泠和薛家人出府。 齐家的大门,不是大事或者贵人进门,等闲是不会开的。 薛扶泠自成亲以来,还是第一次从正大门走出去。 双脚跨过门槛,身心有种说不上来的陌生和轻松。 心中的重负散去,她这才察觉到腹部的伤口疼痛不已,也早已开裂,就连前面的幂离也被洇湿。 本就失血过多,眩晕感也愈发强烈,身形险些支撑不住,好在含翠和越娘子眼疾手快将人扶住。 裴骁在她身后跟着出来,薛扶泠见此,又放开下人的手,跪下请罪。 “殿下,完整的名单估计已经被齐行度毁了,但臣女曾经拓印过几份,可能需要您等一等,臣女得差人去拿。” “嗯,那个不急,你先处理伤势要紧。” 裴骁眉头微皱,看着两人不过两丈远的距离,地上却恰好有这么一小段的血滴延伸到薛扶泠脚边,心中轻叹。 木头确实是木头,真的很能忍痛。 “多谢殿下体谅。” 薛扶泠强压住眩晕,暗吸一口气,就着含翠的手站起身。 “三姑娘,咱们即刻就回薛家。” 越娘子眼中担忧深重,欲将薛扶泠扶去马车上。 薛扶泠微微摇头,“不必管我,你是哥哥信任的人,还得劳烦你派没受伤的人去几个庄子上帮忙找紫竹香药两个。” “三姑娘,您流了这么多的血,奴婢先送您回薛家诊治再去寻人。”越娘子焦急道。 “这点血算不了什么,我怕再迟,她们两个连命都保不住。” 薛扶泠自责不已,可恨现在的身子不允许,不然,她定会亲自去寻人。 越娘子极度为难,她怎能抛下受伤的主子呢? “薛三姑娘……” 裴骁的声音在后面响起。 诧异他还没走,薛扶泠又回身,“殿下何事?” “……难得你能为了这些忠仆出手,本王索性无事,可替你走一趟。” “嗯?殿下……” 魏怀昼一头雾水,殿下不是早说从齐家完事回去要审问抓的几个叛逃反贼么?怎么突然变卦了? “性命要紧,怀昼先回去吧。” 裴骁窘迫一瞬,立即打断魏怀昼。 事急从权嘛。 他可不是同情心泛滥,而是……看在她兄长薛策的份上才紧急帮忙的。 薛扶泠有些意外,顿了一瞬,便将幂离掀开一角,“多谢四殿下帮忙,京郊城南有两处……” 她不是扭捏的人,说了齐家几个庄子的名字,怕裴骁记不住,又再三强调,直到裴骁准确无误的复述过才罢。 “四殿下大恩,臣女没齿难忘。” “你是薛策妹妹,不必多礼。” 裴骁见她面色惨白郑重其事的又跪下,尘土将血染的裙摆都弄脏了,心里涩涩不得劲,不想再看,便摆手转身去办事。 善良且迂腐的木头。 目送裴骁几人和一部分薛家人离去,薛扶泠这才坐到马车上。 “不回薛家,改道去安国寺。” 第174章 落脚 “三姑娘?”越娘子不解。 “我今日和齐行度和离,实在离经叛道。若是回薛家,一来我也不想连累兄嫂再为我担忧,二来父亲定不会容我。如今又是多事之秋,更不能因我之事给兄长的仕途添乱。” “那奴婢送您去大少爷的城郊庄子上。” “恐怕不行,安国寺就在城中,离得近,又有大夫,我实在撑不住了。” 就这半日的光景,托付兄长找的宅子定还没有眉目,只能先找个挑不出错的临时的地方落脚就诊。 横竖安国寺并不全是和尚庙,里面香客从无断绝,亦有供应世家女眷斋戒供奉的观音庵,正好能应付一二。 熟悉的眩晕感又上来了,薛扶泠脑袋昏沉的倒在含翠身上,半梦半醒。 彻底昏过去之前,她总觉得自己忘了什么,可又想不起来,只抵不住眼皮沉重,陷入混沌。 这下越娘子和含翠也不敢再耽搁,又一路快马赶往安国寺。 “二妹妹,你跟哥哥到底有什么秘密嘛,说给我听好不好?我绝对守口如瓶,好不好嘛?求你了,好妹妹,好妹妹……” 邵惜兰站在安国寺门口不厌其烦的小声哀求着妹妹。 她们姐妹两个自从被兄长接回邵家之后,也没再回去外祖家。 横竖齐家如今杂乱,她们也不好再去招烦。 只是近来,兄长和小妹都怪的很。 一个自从中秋之后白日没见过人,一个成日冷凝着脸打听兄长的行踪。 今日更是奇怪。 平日死活不出门的小妹,居然说要跟着兄长来寺庙祈福。 而兄长呢?最是不信鬼神之说的人,居然会主动来拜佛。 就当两人是突然兴起吧。 可明明去的是一个地方,两人居然不一起来,小妹还做贼似的等着兄长进去,拉着她在这踌躇半日却不进去。 难道…… “莫非兄长来这里是为了相看哪家姑娘?” 她记得母亲来信为兄长说了好几家的亲事。 “长姐不可妄言,兄长行事,皆事出有名,不是此等张扬之徒。” 邵惜禾面色微红,从半露的幂离之中也可窥见。 潍州风化开放,女子也没有不能自个提及婚事的。 可邵惜禾接触过上京城的繁华,不知觉也染上了些世家贵女身上的迂腐教条。 见姐姐声音虽轻,却毫不避讳,邵惜禾不免有些担忧。 “这里不是潍州,京中最重名声,姐姐没见到的事,别随意下定论,不然害的是自家的名声。” “知道了,知道了,快进去吧,等会找不见哥哥了。” 邵惜兰深觉自己才该是双胎中的妹妹才对。 兄长对她的训导不多,小妹却每次都板着个脸说教。 好幸福又好痛苦。 唉…… 两人正往里走,便听见身后疾驰来一辆马车。 马鸣停住,上面下来一个三十来岁的妇人,火急火燎的指挥着跟来的丫鬟婆子等人。 “你们快搭把手,含翠带人进去找主持和大夫。” 来安国寺的女眷不少,姐妹两个也不欲多关注,带着自家丫鬟仆妇往里进。 两队人擦身的时候,邵惜禾看着那带着幂离瘦高似纸片人的女子被搀扶着,总觉得眼熟。 “妹妹认识那女子?” 邵惜兰好奇的随着妹妹的视线看去。 “不认识。” 邵惜禾否认,又快走几步,去寻找兄长邵澈。 薛扶泠清醒的时候,鼻尖充斥着一股淡淡的檀香。 是寺庙庵堂这类地方没错。 一眼看到外面的黑沉,薛扶泠又抬头看着已经处理好的伤口,只觉口干舌燥的厉害,正想喊人,含翠听见动静从屏风后就进来了。 喉中温暖划过,竟有抚慰伤痛的疗效。 “姑娘可算是醒了。” 知道主子关心的是什么,含翠笑道:“四殿下差人送信,说是紫竹和香药两个已经找到了,受了好些皮肉伤,不过没有性命之忧,已经妥当安置在医馆中了。” 薛扶泠终于想起,自己昏迷前忘了什么。 “我没跟四殿下说咱们要来安国寺落脚,他为何能送信过来?” 含翠闻言,随口猜测道:“想是四殿下去过薛家见姑娘不在,又问过那些受伤回府的家下人吧。” “嗯。”薛扶泠微微点头,觉得含翠说的也有道理。 正说着,越娘子拿着一个匣子进来。 “姑娘,大爷找到合适的地方了,这是地契和一些银票。” 闻言,薛扶泠心中的担忧彻底放下,唇边也浮起浅浅的笑,兄长总是叫她安心。 被含翠扶着坐起身,接过越娘子手上的匣子打开。 果然见一张地契摆在最上面,底下又放着几张数额的银票,到底踏实不少。 “兄长人呢?” 将匣子合上,薛扶泠问。 “大爷本来想等着姑娘醒来再说话,但临时有事,又不得不去处理,只好吩咐奴婢看护好姑娘安全。” 越娘子眼底带着怅惘,她没说的是,薛策是被薛父逼着回去的。 她看着大爷长大,也知道这兄妹二人彼此相亲,只愿两位主子都好。 薛扶泠微微发怔,她不傻,知道父亲已然知晓今日她和齐家的事儿了。 她不怕父亲对她发难,横竖她现在没了软肋,不会再受威胁。 只是想到要劳累兄长替她遭受腥风血雨,便有些难受…… “三姑娘别有负担,大爷没事的。” 想起什么,越娘子又道:“大爷在的时候,还遇到了邵家公子邵澈兄妹三人来寺中祈福上香,两姐妹此时也在隔壁歇息,大爷说那邵家公子人品贵重,便托了那三人帮忙照拂您。三姑娘可要见见?” 这件事倒是有些出乎薛扶泠的意料,也叫她有些恍然。 邵澈是与兄长一样的谦谦君子,两个妹妹也是玉雪可爱的温柔美人,两方如今已不算是亲戚了,兄妹三人还能够亲厚待她。 不过,可能她们还不知道她与齐行度和离了吧。 想起日后有可能生分,薛扶泠心中涌起一股可惜感。 但是,现在人家帮忙,她也没有扭捏的意思,忙开口:“去请两位表姑娘进来说话。” 第175章 实心 “嫂嫂怎么伤的这样?” 不用薛扶泠看,就知道这个急切的声音是邵惜兰。 她是个热情活泼的小姑娘,待人待物皆最诚恳热烈不过,于薛扶泠心中也是看重她的。 不过闻听她的称呼,薛扶泠心中诧异,看样子两姐妹还不知道自己今日所为,顾忌她俩还是未婚姑娘,便索性先不明说。 笑道:“兰儿妹妹不必担忧,已经见好了。” 话落,见邵惜禾落在后面,又招呼她:“禾儿妹妹,快进来,外面更深露重,别沾染寒气才是。” 邵惜禾轻嗯一声,又讷讷的踱步进来,脸上并无多少神情。 与她姐姐相比,稍显冷淡。 不过她的异样,她两人并未发现。 含翠给几人上茶,又和越娘子两个退了出去,叫她们说话。 “还没问嫂嫂,怎么今日住到这里来了?难不成也是和我们一样来祈福的?”邵惜兰坐在薛扶泠的床边,疑惑不解。 她直来直去惯了,心中有什么就问,最是真诚不过的一个。 薛扶泠闻言微微凝滞,也不好再瞒,“今日刚从齐家离开,一时又没有去处,且在此处暂缓一二。” 邵惜兰哪里知道她这么文绉绉的话是什么意思,下意识开口,“离开?离开去哪?是要回薛家吗?” 姐姐天真,邵惜禾可是听出了薛扶泠的意思。 她震惊的睁大双眼,手中的帕子紧紧捏着,坐在堂下的太极椅上微微倾身,想要听个仔细。 薛扶泠挪一挪身子,“离开不是回娘家的意思,是和离,是彻底离开齐家,不再有瓜葛。” 屋内安静一瞬。 邵惜兰反应过来,竟激动的握住薛扶泠的手,“太好了,嫂嫂早该离开表兄那样朝秦暮楚不专心的男人了。” 这下轮到薛扶泠诧异了。 她知道这位表姑娘自小在民风开放的潍州长大,却没想到她听到这件事,居然能替自己高兴,实在是…… 好开心。 世家妇与夫君和离是离经叛道的事,无论放在哪朝哪代,都是要被人戳脊梁骨的。 却不想,这位妹妹,居然是个帮理不帮亲的妙人。 想到此处,薛扶泠心中更欢喜亲近她几分。 毕竟,邵惜兰和齐行度是有血缘关系的,此时能站在她这边,无论真心与否,都是对自己的鼓励和开解。 而太极椅上的邵惜禾站起身走近床榻,皱眉道:“姐姐在说什么浑话?” “表兄和表嫂是夫妻,男人三妻四妾也是正常,这里又不是乡下,怎能为了这件事就如此不守规矩,这便是大错了。嫂嫂莫要糊涂啊。” 她这么说,薛扶泠也能理解。 毕竟,不光她,京中只要闻听这件事的人都会这么想。 都会以为,她是忍受不了夫君三妻四妾,所以才坚持和离的。 “这不是糊涂,也不是因为你刚才说的理由……罢了,等日后寻着机会,再告诉吧。” 薛扶泠突然有蔫蔫,“你们往后也不必唤我嫂嫂了。” “也对,你比我大,那兰儿以后唤你泠儿姐姐可行?” 邵惜兰闪着亮晶晶的眸子,脸上娇憨可爱,立即接话说道。 “咱们虽不是亲戚了,但我喜欢姐姐温柔。若为做不成姑嫂而生分了,兰儿可要伤心的。” 邵惜兰眼含期待,目光灼灼的盯着薛扶泠,不错眼的等着她点头。 她性子粗糙,极羡慕喜欢温柔细腻的人。 且,自知生性愚钝,母亲和禾儿平日对她多有敷衍和嫌恶。 唯有兄长对她呵护,却得顾忌京中规矩,不似潍州那般时时能诉苦安抚。 邵惜禾的嘴张张合合,几欲开口劝阻。 两人的亲近,看得她耳热,又觉得胡闹。 邵家和齐家才是正经的姻亲,薛扶泠既与表兄和离,他们两处打着好几个弯也成不了姐妹。 可姐姐…… 啧,她怎么会有这么不懂规矩的姐姐? 薛扶泠当然看出邵惜兰的不适,不过,她不欲计较。 有之幸运,无亦淡然。 这不是什么大事。 “兰儿随意就好。” 邵惜兰眉开眼笑,“那姐姐明日要搬去哪里?薛家你应该不想回去,不如就去我家吧?咱俩还能作伴呢。” 薛扶泠错愕不已,暗道邵惜兰也是个嗅觉灵敏知晓俗物的姑娘,竟洞察了她宿在此处的目的。 “薛……姐姐有自己的家,薛家也是官门,难道会放任家中姑娘住在陌生人家中?姐姐别再胡闹了。” 邵惜禾脸颊微红,是被自家姐姐给蠢的。 “禾儿说的是,我自有去处,你不必担忧。” 薛扶泠反手覆住邵惜兰的手,柔柔应答。 她感动于这姑娘的热心肠,却不能带累她的名声。 “时辰不早了,咱们该回去休息了。” 邵惜禾耐着性子,盯着两人的手,心中杂乱不已,连姐姐也不想叫。 一时想到自己的姐姐被薛扶泠分走,一时想到自己的哥哥对薛扶泠的心思不纯,实在烦躁气恼的很。 怎么一个个都喜欢这薛扶泠,她身上究竟有什么魔力,把这两个迷得五迷三道的? “诶对,我还忘了泠儿姐姐受伤需要休息。”邵惜兰轻拍额头,一时反应过来,“那我们先走啦,你明日搬到住处,记得差人告诉我地址,等闲我要去和姐姐说话呢。” “会的。”薛扶泠含笑点头。 邵惜兰是被妹妹半拉半拽出去的。 “禾儿,你等等我,走那么快做什么?我都追不上你了。” 出了门,邵惜禾便快步走了,任她姐姐在后面呼喊,概当没听见。 “大姑娘怎么总惹我们姑娘生气?” 邵惜禾的丫鬟小钗自言自语般冲着丰儿开口抱怨一句,又忙忙跑去撵主子。 “小钗你少浑说,我们姑娘最和善不过。” 丰儿皱眉朝着小钗的背影辩白一句,又迎上去扶住邵惜兰。 “姑娘没事吧?” “能有什么事?”邵惜兰反问。 禾儿总是这么怪怪的,她早习惯了。 “对了姑娘,大少爷身边的琳琅送驱蚊虫的药来了,还没走呢。” 主仆两个又一路说些闲话,自个回屋去歇息。 第176章 旧识 人都走了,薛扶泠的心也沉寂下来。 含翠和越娘子几个,不是她身边熟悉亲近的人,所以,此刻开心或者失落的心情也无法对她们言说。 房中檀香袅袅,明明很是让人舒心,薛扶泠的眼睛却酸涩不已。 她并不是后悔今日与齐行度决裂,做出和离这样离经叛道的事情。 而是对前路的迷茫和未知,叫她彷徨无措,轻易将她击垮。 泪水顺着耳畔滑入枕芯,薛扶泠就那么静谧无声的哭着。 哭着哭着,她又捂着嘴笑。 等笑够了,却觉得自己该好好去走走,舒缓舒缓。 索性慢慢起身,将自己这想一出是一出的想法实践了,才觉得畅快。 邵澈闻听琳琅的话,心中久久不能平静。 “千真万确。大爷知道大姑娘的性子,定不会说谎诓骗人玩。” 琳琅稳重,又再三陈述。 她心中亦是惊奇,她们少爷关心这件事做什么?还专门差她去套大姑娘的话,这很不正常。 “这……我当然知道,我当然知道。” 邵澈心中激荡,强压住不自觉上扬的唇角,又耐着性子吩咐琳琅下去歇息,不叫人打搅。 确认人走了,邵澈立即站起身,在禅房中兴的来回踱步。 和离好啊! 和离正好。 他的阿苓终于自由了。 邵澈忍不住无声大笑,笑着笑着,心中突然涌上一股委屈,眼角沁出泪来。 委屈这十三年的苦和乐,好似有了着落。 等镇定下来,邵澈又忙忙往宝相殿去。 神佛这次,终于肯眷顾他了。 这七日以来的日日祈求果然有用。 他得好好谢谢佛祖。 此时并未到子时,宝相殿里尚且还有两个看顾香烛的小僧人。 “邵施主,您这会过来做什么?” 他日日过来,小僧人自然认得他。 邵澈也不多说,将怀中准备的香火钱递给他,“劳烦师父让通源大师帮我供奉给佛祖,多谢多谢。” 说完,他自己又恭恭敬敬的跪下,朝那依旧慈眉善目的大肚弥勒佛叩拜,心中感激满满。 待跪拜完,忽又想起一事。 阿苓前路艰险,他得给她的未来做些准备。 安国寺在夜里静悄悄的,唯有一个小门处响起几声轻语,过后又沉寂在夜色里。 薛扶泠说是要出去走一走,其实也就是在禅房的院子里逛一逛。 因为观音庵夜里不许香客随意行走,所以这兴致也没有多少。 她坐在树下的石凳子上静静看着院中一棵还没长成的梧桐树,又听听八月末旬里的蝉鸣虫语,心中渐渐安宁下来。 不知坐了多久,忽听外院几声惊鸟起飞,才恍惚回过神来。 惊鸟平息,她也该回去歇息了。 不是熟悉的地方,薛扶泠睡得并不踏实。 是以,不过寅时初刻,她便醒来了。 自个穿戴好,就着房内昨晚的水梳洗一番,薛扶泠缓缓出门,打算去瞧瞧观音庵里尼姑们的早课。 毕竟这样的机会也不多,她很是有些闲情逸致想去凑个热闹。 穿过三道门,不知觉竟走到了去往安国寺的小门附近。 此时天光未亮,院中光影都蒙着一层深蓝,薛扶泠才意识到走错了。 正打算回去,门外两人对话传来。 “邵施主,早课还有一会儿,你怎的起的这么早?” 邵澈不是起的早,他是一夜没睡。 连夜回了邵家一趟之后,他便候在这门口了。 面上有些不自在,邵澈目光落在那洒扫僧人的扫帚上,“今日有事起的早些。” 僧人哦了一声,又自去别处干活。 薛扶泠不知他底细,只以为他要早早接了两个妹妹回府,所以才在此等候着。 思及此处,她唇角微微勾起,觉得这表公子当真如自家兄长一般待妹妹极好,不免好感又增添不少。 她隔着墙,静默一会儿,听外面没有动静,以为邵澈走了。 “咳咳……” 脚步刚动,又听见声音传来,原来邵澈还没走。 薛扶泠思虑一回,轻轻开口:“墙外是峥之?” 那边的咳嗽声猛然停住,变得更加静谧。 薛扶泠有些疑惑,正要说抱歉,便听那边邵澈语气略带慌张回复:“是嫂……是薛……是我。” 等候了一夜,终于等到了想等的人,邵澈一时语塞,竟不知该如何称呼她。 薛扶泠听他不自然的声音,抿唇稍稍走近墙角,“直呼我名字就好。” 末了,她又问:“你是来接兰儿和禾儿的吧?她俩还在睡,估计要等一会儿,或者你若是着急,我可以进去帮你给她……” “你还好吗?” 墙外一句莫名其妙的话打断了她。 薛扶泠心中怪异,但还是应答了。 等了一会儿,邵澈又不说话了,薛扶泠有些无奈,难道是她刚才的话没说明白? 正想重复一遍,就听那边说。 “女子在外不易,想你必定从齐家离开的匆忙,身上金银细软等物定是没有,所以……所以,我叫我的婢女等会给你送些盘缠来,好做花用。” 薛扶泠怔愣住,反应了好一会。 心中不想邵澈竟是这样思虑周全的人,做事细腻不说,又懂得体谅,实在难得。 不过,她并不打算接受邵澈的好意。 毕竟两人抛开齐家,就是毫无关系的陌生人。 且,她实在想不通,邵澈这番举动是什么意思。 “峥之,你不必为你表兄弥补我。”薛扶泠暗叹口气,“我与齐行度的事,是早有端倪的,盘缠等物,我自己……” “我不是为他弥补。”墙外邵澈突然加重语气,显得有些急躁和……委屈? “你还记得蝉鱼灯吗?” 许是一夜未眠,邵澈觉得自己脑子都不清醒了。 人会在不清醒的时候,一时冲动做自己想做的事,问自己想问的话。 比如此刻,他心中甜蜜和坠痛齐涌,破罐子破摔又追问:“‘不为物役,不为行羁。做个克己复礼的坦荡君子。’这个你记得吗?” 薛扶泠脑中空白,竟莫名觉得这些耳熟,却也无言。 那边邵澈声带委屈,“茯苓是草药,是最值钱的草药,能换好多好多铜板……这是以前你总跟我说的话。” 墙内长久的沉默。 邵澈听见自己压抑着哭腔的问话,“阿苓一点也不记得哑巴吗?” 第177章 周全 “当日多谢你冒雨为我请来谢老救命,还有那除疤膏……” 等了许久,墙内人说的却不是他想听的。 “我说的不是这个,我……” 邵澈心内慌慌,急切开口,奈何几声钟声恰好响起。 “早课开始了。峥……邵公子,我先回去了。” “……” 邵澈一个人站在墙根下,胸腔如鼓瑟般的激烈变为密密麻麻的钝痛。 她果然忘了他。 邵澈想,刚才她没回答,定是觉得自己认错人了。 而他的阿苓,本来就是个教养极好的女子,不忍心戳穿他的窘迫。 所以,她才不回答。 遇见她之后,邵澈没再哭过。 也不对,短短七日,他哭了两次。 修长的手指附上双眼,不过一会儿,肩膀也跟着微微抖动。 前来开门的小尼姑瞧见门外的墙角下站着一个奇怪的香客,好心上前,以为他是迷路来此。 “施主可要帮忙引路?” 邵澈没说话。 那小尼姑正要再问,便见他还是捂着眼睛,微微摇头,转身走了。 “真是奇怪的人。” 那小尼姑嘟囔一声照旧回去了。 天光熹微,将一切照映的有迹可循。 而这个不起眼的地方,便好似,从来没有过人,没有过问话一般,倾倒在芸芸众生里,稀松如常。 “姑娘,您刚才去哪里了?” 含翠起的也早,没见到主子,见了人,语气稍微有些焦急。 “您怎么满头的汗?” 她观察入微,惹得薛扶泠神情一怔。 “刚才去外面……走了走。” “姑娘起的早,不知您去没去观音庵里的早课?听越娘子说,今日主讲的是……” “没来得及,咱们赶紧收拾东西,不知道紫竹她们怎么样了。” 含翠少见这位三姑娘狼狈慌乱,又想想事关紫竹几个,也就不觉稀奇了。 自去重新打了水,帮主子洗漱一番,越娘子等人也准备好了。 “姑娘可要跟邵家兄妹说一声?”含翠开口提醒。 不待薛扶泠说话,越娘子从后面的马车上查看下来,笑着道:“邵家两位姑娘当真是个玻璃水晶人儿,这么短时间,就替姑娘将去新宅的穿、用等物全都备齐了,想的实在太周到了。” 越娘子冲着含翠赞叹不已,薛扶泠却说不出话来。 幂离隔绝着她的视线,但她还是敏锐的从缝隙中看见了隐在门后的身影。 惜兰惜禾直到此时也并未起身,那多出来的一马车的东西,是谁的手笔,昭然若揭。 五岁的记忆太久远了,还有她不想回忆的悲惨。 她不愿意沉湎过去,就像不愿提起以前的苦难。 没人会在乎,就连她自己,也在一遍遍强调忘记。 好在……她是真的忘……记了。 “这柄蝉鱼灯的用处可大了。不仅能照明,还会发出声音。你听,像不像蝉鸣?” “可它是鱼的形状啊。” “所以叫蝉鱼灯。以后夜间行走,若是我被拘在家中,你就带着它,既能看见路,又不至于孤独……” “你放心,就算有了它,我还是会陪你找到每一株茯苓草的。” 她第一次听见哑巴说那么多话,是在她帮阿娘摸黑采药没看清路摔破膝盖和手肘的时候。 阿娘和她实在是太穷了,摸黑采药是隔三差五都要做的行当。 她还曾听哑巴说:“阿苓是聒噪不休的蝉,我是不会说话的鱼,蝉和鱼永远都会在一起。” 五岁的茯苓当然不明白七岁的哑巴说这些的意思。 “姑娘,咱们到啦。” 含翠的声音响起,马车不知何时已经停了。 薛扶泠有些恍惚,微微勾唇自嘲。 原来哑巴叫邵澈,可惜茯苓已经是薛扶泠了。 面目全非,那就自然该全部忘记。 含翠将主子扶下车,越娘子前去叫门。 薛扶泠也微微挑起幂离一角,观察兄长找的这处地方。 此地是一处农庄,虽有田舍和山涧,但宅子却是独门独户的散落建造,宅院之间距离不小,看样子多是京中权贵兴致起来建造的避暑纳凉之地,互不干扰。 空旷寂静,草木清香,叫薛扶泠的心中也欢喜几分。 院门正好也开了,一个婆子从里面出来忙忙上前福身。 “姑娘终于来了。”那婆子笑着,又道:“老奴姓孙,是咱家大奶奶派来伺候的,姑娘快请进。” 几人说着,便进到院子里。 外面看着是个简朴的小院,不想里面竟处处都透着精致。 茜纱窗户,雕花门槛,青石砖路,竟还有个镌刻花鸟异兽的回廊。 “这院子……” “姑娘安心,这院子是我们几个奴仆连夜修整好的,这原样可没这么干净。” 孙婆子声音爽朗却不聒噪,只听说话行事,便知道是个再稳妥不过的人。 薛扶泠点点头,跟着她进到主屋。 “还不过来见过主子?” 孙婆子说着,只见两个仆妇并四个丫鬟进来跪下。 两个仆妇一个姓袁一个姓罗。 四个丫鬟,分别是忍冬、枳实、半夏和冬葵。 “这四个是大少奶奶替姑娘专门找的会些拳脚功夫的,姑娘一个人住在这荒地,多少安全些。” “还有罗娘子的两个兄弟,叫罗松和罗柏,是负责帮着传话赶车或者做些体力活的,寻常住在附近农户家里,有事才召唤。” 孙婆子说话干脆利落,两个仆妇薛扶泠倒是记住了,这四个丫鬟里竟有两个长相一样的,薛扶泠辨认的有些吃力。 “奴婢忍冬。” “奴婢枳实。” 两人上前,一高一矮,薛扶泠这才辨认清楚。 “兄长和嫂嫂有说什么吗?” 薛扶泠指的是越娘子和含翠几个跟着过来的下人。 “大奶奶说,越娘子留下一起照顾您,含翠等人照旧回薛家去。” 薛扶泠和含翠皆是一愣,随即也了然了。 越娘子是兄长的人,含翠她们却是嫡母身边的,自然不能长久的跟着薛扶泠。 好在相处时间不多,且没有多少难分难舍的。 分发了赏钱,众人都高兴道谢。不想含翠走的时候,满眼含泪的不舍,叫薛扶泠也有些侧目。 不过,到底是不能强留的。 “紫竹和香药在哪里?” 等屋内剩下一众可以信任的人,薛扶泠才开口问道。 “她们两个也接回来了,正在后面养伤,姑娘可要去瞧瞧?”孙婆子答话。 不怪薛扶泠泪如雨下。 实在是紫竹和香药身上的伤过于吓人。 第178章 猜忌 “姑娘……” 她俩躺在一处,却下不得床,身上无处没有伤痕,腿也被打断了,看到薛扶泠急的想翻身起来。 薛扶泠的眼泪也止不住,忙跑上前将两人安抚住。 主子三人抱着眼红痛哭成一团,这才说起当日情形。 原来,齐行度早有毁约的打算。 他早就在找和离书了,只是一直没有机会。 见紫竹几个鬼鬼祟祟的合谋,便立即有人去报信。 杨管事也留了个心眼,死活不肯出卖薛扶泠和紫竹香药。 她是齐家的家生子,齐行度怎么会允许她对别人尽忠,所以,竟毫不犹豫将她打死了。 而紫竹两个得到消息的时候,深知连累杨管事,奈何还没等两人去求情,齐行度也将她两个拿住问罪。 “幸好有顾姨娘替我们求情,不然,奴婢只怕见不到姑娘了。” 紫竹哽咽着后怕不已。 薛扶泠没想到,顾轻虞竟会替她的人开口。 随之想起一桩渊源,不免感叹,世间的因果报应就很灵。 紫竹用青禾酥救了顾轻虞,而顾轻虞又给紫竹求了情保了命。 想起和顾轻虞最后一次相见,她身上的嚣张跋扈全都没有了,反而平静淡然至极,好似对齐行度也死了心。 又想起她不肯离开齐家,薛扶泠在心中又摇头,人各有志,也不必强求。 “姑娘,外面马车上的东西全都卸下来了,想问问姑娘可要亲自去看看,好做打算。” 孙婆子趁着屋内安静下来,进来回禀道。 见紫竹和香药两人睡着,薛扶泠坐在椅子上看护,她又放低声音:“这处地方买卖东西不甚方便。不过有个实惠的好处就是,若是缺瓜果等物,向那些农户去买,即刻就能吃到地里现摘的新鲜果蔬。” 薛扶泠神情一顿,替两人掖好薄被,和孙婆子又轻脚出去。 原先东西在马车里,薛扶泠以为没多少。 可看到那满满当当将农院的小厅堂都摆满了,着实吃惊不少。 如越娘子说的,穿用的东西一应俱全,吃的糕点、穿的料子等等,尤其还有两个书匣子的话本杂记,准备的竟是比兄长和嫂嫂还细心。 “诶,这还有个东西,差点没发现。”越娘子拿着最后一个小梨木匣子进来。 薛扶泠接过来,打开一看。 里面一叠银票,码的整整齐齐。 孙、越二人还没看清里面是什么,就见主子极快的将匣子合上了。 索性她两人对此也没有太多的兴趣,只顾着收拾这些穿用之物。 “这块料子瞧着新鲜,正好给姑娘做秋衫穿,想来再合适不过了。” 越娘子抱着一匹霞光锦,笑着对薛扶泠道。 “将这些全都放到库房里去,不必动用,好生保管着。” 薛扶泠低着头,觉得手中的梨木匣子像是烫手的烙铁一般,放也不是,不放也不是,纠结无比。 “姑娘这是为何?这些是咱们如今正能用的着的啊。” 越娘子有些不解。 孙婆子看了看主子又看了看这些东西,道:“咱们现今在京外农庄,穿用确实不能太奢贵,人心不古,万一招来窃贼,虽有忍冬几个,但还是低调为好。” 薛扶泠心中的紧张,好似也随着孙婆子的这个解释稍稍消散。 邵澈的好意,她不敢接受。 因为她深知,别人对她太好,若是一朝不好或者中止,难免要失落伤心痛苦。 小时候不懂事,难道长大了,还不懂事吗? 见薛扶泠皱眉出神,孙婆子以为她是担心以后生计,又忙道:“姑娘不必担心,大爷给了置办银子,罗松两兄弟今日没见,就是因为出门采办去了,一会子该回来了。” 薛扶泠点点头,将手中的匣子交给孙婆子,叫她一并好生放进库房先保管着。 兄长的好,是她唯一可以确认的。 别的,对她来说都是奢望。不想,也不敢。 至于这些要放进库房的东西,她打算等来日再见到邵澈,悉数归还给他。 还有生计,也不必担忧。 她早为今日做过打算,只是银钱存在钱庄,随时差人去取了就是。 事事办的妥当,几人又休息一回。 到了午时过一点,罗松两兄弟果然拉着东西回来了,并且还带了一只浑身毛发乌黑,名叫“金乌”的“恶犬”。 金乌威风凛凛,一来便撒娇往薛扶泠身上扑,与它狂野的外表极为不符。 孙婆子看的胆战心惊,薛扶泠却欢喜的很。 有了它,一院子的女眷,正好帮着看家护院。 袁娘子做的一手好汤饭,虽只简单几个,但薛扶泠和丫鬟们吃的满足。 一院子的人就这么悠闲的在这世外桃源过起了宁静的日子。 裴骁这几日的日子却不太好过。 恒亲王逃的依旧无影无踪,且他的党羽不知藏得太深还是如何,竟也抓不到。 圣人本就是个仁慈的人,对裴锡这样谋逆的皇子不忍心杀戮,只押监处置。 宫变都过去将近半个月了,哪怕忪国公等重臣上书祈求处死裴锡,圣人也不为所动。 三皇子裴铎腿骨骨折,身上也有些烧伤,但没伤到容颜。 若是骨折好了,或许即刻就能问鼎东宫。 谁也没有将裴骁这个有功劳的四皇子当回事。 “殿下,咱们该怎么办?” 苏穆如今完全信服裴骁,自然愿意为他想尽一切办法。 “你想做什么?”裴骁轻呷一口兰迢香,幽幽的盯着苏穆。 “三皇子的腿疾会不会好不了?” 苏穆眼中带着狠厉,意思很明显。 “不可。宫变一事,吓得圣人连寝殿都不敢出了,可我却知道,他这是做给我看的。” 裴骁轻轻喟叹,又替自己斟一杯,像是极沉醉这兰迢香。 苏穆不傻,闻言瞳孔微睁,“您的意思是,圣人猜忌这一切是您谋划的?” 裴骁的停顿已然说明一切。 “咱们还得找个圣手,全力救治裴铎。” 一、五身死,二谋逆,三断腿,圣人并无其他子嗣,唯独剩下裴骁这一个独苗苗。 按理该是众权贵巴结的未来帝王,可众人默认他不会问鼎帝位一般与从前无二。 这不是圣人有意而为,还能是什么呢? 若是裴铎好了,那他也没事。 可若是裴铎好不了,那所有的一切都会怪在他头上。 “你知道为何我的名字不跟裴铎他们一样从金吗?” 第179章 世族 “因为我的母妃是马奴。” 裴骁的声音平淡,好似提起这样不堪的出身,也激将不起他的任何情绪。 苏穆一顿,心绪有些复杂。 他当然知道这位殿下的出身,因为这也是朝中那帮重臣不看好裴骁的真正原因。 那些人高高在上惯了,世家之间又拉帮结派,极其看重血脉和传承。 “英雄不问出处,殿下……” “呵,我又没自怨自艾,用得着你开解我?” 裴骁见他表情不似往日洒脱,嗤笑一声端起玉盏一饮而尽。 苏穆被话噎住,悻悻着只好帮裴骁倒酒。 “你说,若是这天下,能公平些,是不是会更好?” 良久,苏穆以为裴骁不会再说话了,不想他又开口了。 只是,这样的问题,叫苏穆一时也犯了难。 苏家也是低贱的商户,受过的不公何其之多。 沉思良久,他才终于开口,“殿下,于臣来说,最大的不公就是,朝中臣子多是世家权贵,世袭罔替,而寒门士子,仅仅十不足一。” “大把的有才之士,无处伸展,只能隐没。” “世家盘根错节,无论有无能力,都可获得高位。且他们犯错后,又互相包庇,错漏一处,倒有十处替他描补,长久之后,岂不是成了王孙贵族的一言堂了?” 裴骁眉眼舒展,心中赞叹苏穆的洞察力,与他所想正不谋而合。 “你倒是敢说。” “属下不是敢说,而是因为属下身处其中,自然明白这些苦楚。” 苏穆面色少有的凝重,只因两人是并肩作战的伙伴。 “所以,殿下不能有退让之心。” 裴骁顿住,抬眸看向对面之人。 他神色坚毅,不再是那个吊儿郎当的的苏穆,而变成了野心勃勃的苏穆。 “我知道。” 裴骁亲自替苏穆和自己将酒盏添满,两人眼神相撞,便懂得了彼此言语之后的意思。 几杯酒盏之后,裴骁开口,“你姨丈何时回京?” 苏穆的姨丈也就是邵澈的父亲邵固,兼任潍州、关越两地总督,今年年冬来京述职成为京官。 “据说半月之后。” “你觉得,他可不可用?”裴骁问。 苏穆一顿,笑着道:“殿下不是已经有答案了么?” 邵固颇受圣人重用,现今回京,只怕最少也会加任兵部尚书,官至一品。 裴骁本想拉拢冯卫,但奈何他近来被圣人重新启用,捉拿恒亲王余党,频频出入圣人寝宫,便有些不受控制。 这样首鼠两端的墙头草,裴骁是不打算和他再有过多来往的。 “只是,唯有一点,冯卫还不可弃,至少面上还得和他虚与委蛇。”苏穆提醒。 裴骁点头,心中却在想如何叫邵固上船。 想来想去,想到了邵固的长子邵澈身上。 “你那表弟最近在做什么?” 听见裴骁问邵澈,苏穆一愣,立即反应过来他的意思。 只是想起表弟最近频繁寻不见人影,便道:“殿下若是想见他,我可帮牵线搭桥,去寻一寻他。” 见裴骁点点头,两人酒也喝的差不多了,苏穆便起身去办事。 离了摘星楼,想起自己已然夸下海口,苏穆直奔邵家。 刚被门房引进门,便见邵澈和常庆也跟着进来,手中还提着些杂物。 “你这几日在做什么?” 见邵澈神情颓败,不似往日意气风发,苏穆作为表兄,难得的关心一下。 “没什么。兄长找我?” 邵澈见是他,神情松散几分,好几日睡不安生,说话也有气无力的。 苏穆眼睛滴溜转一圈,见他一直拿着手中的东西,也不叫常庆帮忙,便趁他不注意,抢到手。 “什么好东西?叫哥哥瞧瞧。” 眼疾手快的拆开,见是一些温和颜色的粗布麻料,又失了兴趣,交给常庆,“还当什么宝物呢?就几片破料子。你忘了哥哥是做什么的?要裁制衣裳,尽管去苏家成衣铺子啊,那里什么好衣料没有?真是。” 常庆飞快瞄一眼主子,忙将东西接过,想说什么,还是憋住了。 “苏穆!” 邵澈气的脖子微红,走过去从常庆手中接过东西,又小心包好,径直往屋子去,不管苏穆如何。 “我这呆瓜弟弟是怎么了?” 苏穆不可思议的盯着邵澈消失的身影,问常庆。 常庆面上尴尬赔笑,却不打算说。 趁着空隙刚要溜走,就被苏穆眼疾手快的拽住衣领拖住。 “你若不说,我就去问兰儿或者禾儿。” 苏穆一副笑面虎的样子,显然知道常庆怕的是什么,“算了,还是直接问禾儿吧,禾儿该是什么都知道。” “哎呦,表少爷,您,您别为难小的啊。”听见二姑娘的名字,常庆已经怕了。 “那小子不是个大财主么?为何突然买那些衣料?难道你家破产了?” 常庆被掣肘着不能动弹,想着苏穆是最关心自家少爷的长辈,便将自己知道的说了。 “少爷最近确实好像变穷了,但也没表少爷您说的那般不堪。” “那料子外面看着粗糙,里面的里子却比那霞光锦和棉布还软,是我们少爷专门托人从潍州运来的稀罕物。” 听常庆说,苏穆立时想到有些富贵人家,若是逃亡或者跑路,便会用这样的东西来迷惑。 富贵之人,穿不惯那些麻布料子的,嫌弃质感粗糙刮皮肤,所以想出这么个法子来,既能低调躲过觊觎,又能和从前一样的享受。 再联想到刚才那衣料的颜色不是男子所用的常色,苏穆的表情变得慎重起来。 只是脑海中想了一圈,也没想到最近谁家的女眷被流放了。 跟着二皇子和恒亲王一起谋反的人现在都在大狱之中,既没有被砍头又没有被流放,会是谁需要这样的东西? “你们少爷最近都往哪里跑?” “也没去哪里,除了安国寺之外,就去过两三次京郊……” 京郊? 苏穆听到这个,皱着眉头,又抿着唇沉思。 常庆刚想开口提醒苏穆进去,不想他先开口了。 “祈福大典那日夜里,你和你家主子在街上做什么?竟耽误到深夜?” 第180章 贪恋 苏穆踏进房中,见邵澈盯着那堆布料发呆,心中升起一股无名之火。 “你是不是太闲了?” 邵澈不解他的意思,眼神投来询问。 苏穆却并没立即回答,而是大刀阔斧的搬了个椅子,坐到邵澈的对面,目光灼灼的盯着他。 “京郊的宅院是怎么一回事?” “你……” “是,我知道了。” 苏穆应声,以为这呆瓜会解释,可看他低着头,不想说话的样子,倒把自个气个半死。 “你难道不向你敬爱的哥哥解释解释,那齐夫人是怎么一回事吗?” 虽然笑着,但这咬牙切齿的话伴着牙齿发出的“咯咯”响声,足以说明苏穆的生气。 “她已不是齐夫人了……” “我说的是这个吗?啊?” 苏穆觉得自己心中有一团火,偏偏面前的人还总往火里加柴。 “祈福大典那日多么危险,我早早告诫过你不要乱跑,你非但不听话,还在街上奔走替她寻医问药,还骗我说要回家,结果又折返回去守着她,你可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我知道……” “你不知道!”苏穆气急,大吼一声。 意识到自己太过失态,苏穆又长吸一口气,放缓声音道:“她是你的表嫂,更是将军府的儿媳,你与她是亲戚,又怎么可能?” “她已经不是了,我怎么没机会?”邵澈听见苏穆的话,猛地抬起头,死死盯着他。 苏穆顿了良久,才道:“好,假设有机会,也假设齐家好说话,真的能放她自由,也假设你不在乎姨丈和姨母反对。” “她是当众刺伤齐行度,与他恩断义绝,还不在婆母灵前尽孝后离府的,外面最近传言她跋扈残忍,是个弑杀夫婿,不孝不悌的恶妇,这些或许都可以用和离来解释。” “可你有没有想过,她已然背负了这些骂名,若是叫人知道你对她的痴恋,再加上一道狐媚勾引表弟的罪名……” “她没有勾引我,是我自己贪恋她。”邵澈目眦欲裂,语气坚定十足,是苏穆从未见过的焦急。 “你难道不知女子存世艰难?”苏穆反问。 “世人一惯喜欢给闺阁之中的弱女子安放罪名,哪怕是男子的错,他们也会将火引到女子身上,自己躲在女子身后做那阴暗的鼠辈。等风头过去,又是照旧吃喝玩乐,谁还能记得早成枯骨的闺阁女子呢?” 苏穆突然想起他和李思怡来。 明明是冯致不举,却在被李家退亲之后,大肆宣扬是李思怡克夫,害的李权为了家族后辈名声,将李思怡送回老家,草草的嫁给了一个落魄书生做继室。 可恨他当时和裴骁不在京中,等回京之后想去求娶,早已经来不及补救。 屋内长久的沉默,邵澈低着头不知在想什么。 “兄长,那我该怎么办?我好喜欢她,我想和她在一起,可我也不能害她……” 邵澈如孩童一般,流露出惶恐和不安,急于找到答案。 可回应他的只是静谧。 因为这样的问题,苏穆也没有可行的办法能给他提示。 “兄长与四殿下走的近,若是她答应了我,能否叫他替我和她赐婚呢?” 邵澈像是突然开窍似的,眼睛亮亮的望向苏穆。 苏穆不想他能想出这个法子来,吃惊不已,又想起自己此行的目的。 “殿下……手上并无实权,只怕说不上话。” 邵澈可不是真的“呆瓜”,略一思索,便直白道:“兄长今日来,是否想替四殿下打听父亲相关?” 见他没说话,邵澈又道:“你自中秋之后就忙得很,恒亲王和余党还没找到,又哪有空往邵家跑?不过是父亲再有半月归京,他是京中不少人拉拢的对象,想必四殿下也是此意。” 苏穆不得不感慨,这呆瓜有时候是真聪明。 “……你和姨丈的关系并不好……且你为了她……” “兄长莫说。”邵澈倏地站起身,神色坚定,“我是为了我自己。” 苏穆神色一顿,自嘲的勾唇:“也是。” “我刚才还说世人总爱将理由安放到女子身上,现在我也成了我嘴里的世人了,我的错我的错。” 邵澈没说话,只是心中思索要如何行动。 “如此,我和殿下,多谢峥之。” 苏穆拱手,认真的行礼。 兄弟两个又坐了一会儿,便又散去。 且说齐家近日来,都是一片沉寂。 府中太太过身,当家奶奶又离府,两位男主子一个比一个暴躁易怒,下人们等闲都不敢大声说话。 齐行度的架势摆的很足,大摇大摆的挪进蘅缇院养伤。 因为宫变之后,三皇子裴铎受伤,圣人身体也不好,整日缩在寝宫,主犯之一的恒亲王又逃窜在外。 牵连其中的人家如今都在牢狱之中,圣人却迟迟不处置,朝臣们便误以为圣人要积攒着,一起问罪,所以朝中上下皆惊疑不定人心惶惶。 那些聪明懂得蛰伏的人家,都是缩起头来关上门过日子,万不会在此时出挑,齐家便也如此。 齐行度此时坐在榻上裸着上半身,任由柴宝姝轻柔的替他更换腹部的伤药。 盯着那三四分相似的清冷,齐行度有些愣神。 “家主,可是姝儿手重,弄疼你了?” 柴宝姝不知齐行度心中所想,见他一直皱着眉头,才小心翼翼的询问。 薛扶泠扎的以及救裴铎被火烧的伤口挨得比较近,看的她都觉得疼。 且面前人常年习武,身形壮硕,她有些不敢细看。 “没事。” 闻听这话,柴宝姝耳尖发红,暗自唾弃自己疯了会害羞,两人早就坦诚相见过,不知在矫情什么? “你别上来……”齐行度见她够不着后面,抬腿就要往床上去,情急出口。 “……是。” 氛围有些冷凝,柴宝姝自然也反应过来。 这是少奶奶薛扶泠的床榻,除了她之外,别的人,齐行度恐怕不会叫沾染,更别说上去了。 但柴宝姝权当做不知,欲将手中的缠布递给齐行度,叫他自个来。 齐行度的手抬起又放下,却并未接过。 而是迟了一息,遂站起身,走到拔步床下,闭上眼睛,举手露出腰腹,意思很明显,依旧叫她上手。 两人沉默着上完药,柴宝姝又转身替齐行度收拾屋子。 看到一个被锦布盖着的壁龛,打开一看。 “家主,这些东西要归置到库房去吗?” 第181章 讨要 齐行度看着那壁龛上摆满了各种首饰匣子,本觉得没什么。 但,目光落到一个角落,面色不由得一怔。 别的或许都是薛扶泠自己的,但那只芙蓉镯,他记得尤为清楚。 母亲在世之前,将这东西给了薛扶泠,意在撮合两人和好。 但当时她没有亲手接过,事后也并未见她佩戴过。 想起什么,齐行度又去翻找别的。 果然,这壁龛里的东西,都是母亲和家中长辈赐下来的。 手下一用力,一只匣子被扔在地上,里面的东西也从匣子里摔出来,碎成好几块。 “家主,别……” 柴宝姝想劝他别糟蹋东西,但觑一眼他即将要发火的神色,又堪堪将嘴闭上。 “禀少爷,顾姨娘说有事要报。” 丫鬟蓉儿进来禀报。 齐行度的怒火只得暂且隐忍下去,挥手示意丫鬟去叫人。 府中接连生事,家务等事,俱是顾轻虞这个二房奶奶在操持。 哪怕齐行度心中对顾轻虞颇有厌恶,但还是不得不见。 顾轻虞这些时日清减不少,刚踏进房中,见柴宝姝在侧,又见齐行度衣衫散乱,耳畔微红,“度哥哥,虞儿是不是来的不是时候?” “……不是你想的那样,刚在上药。” 齐行度语气平缓,脸上早没有当初疼惜的模样。 “度哥哥的伤好些了吗?要不要虞儿帮您请府医过来瞧瞧?” “不必,已经好了。” 顾轻虞见他冷淡的模样,虽无数次劝自己别在乎,可心中还是不免隐隐作痛。 她是被齐行度视若珍宝的宠爱过的,青梅竹马,走到相看两厌,落差实在太大。 “你有何事?” 齐行度微微躲开顾轻虞上前想拉手的动作,颇有些不自然的问。 顾轻虞装作没察觉,只将身后雯樱手上的账册往齐行度面前递。 “府上近来花费巨多,经过太太的丧事,以及给外面相熟人家上的白礼,开支极大,库房之中的银子没有多少了。所以,虞儿此行是来问问度哥哥该怎么办?” 是的,她是来要钱的。 叫她管家可以,但是银子得齐行度自己想办法。 从前她太傻,将齐家这个空壳子当做摇钱树,为了这虚荣,还时不时的和薛扶泠置气,用自己放的印子钱得来的利息往里面填补。 抠抠搜搜的为了节省一点子,恨不得从路过的虫蚁嘴里抢食,就这,不但没落着好,反倒叫府里上下对自己怨声载道,谩骂不已。 没了情爱支撑,再看府中频繁的捉襟见肘,她才醒悟过来,薛扶泠从前那些俭省的法子,是多么的有用,多么的明智,自己又是多么的愚蠢,可惜…… 顾轻虞知道,薛扶泠不会再回来了。 齐行度皱着眉随手翻开一页,正好是瑕姐儿的花用记录。 “这二十两银子有必要支出?” “瑕姑娘惧热,大少奶奶心疼她小人儿家,所以日日叫供着冰鉴,那冰块又化的极快,二十两只怕还不够……” 顿了顿,顾轻虞眉眼间染上痛苦,“看见瑕姑娘,我便想起咱们的笙儿,若是……若是他还在,定很好养活,虽不比瑕姑娘金娇玉贵,但虞儿一定也会像大少奶奶一样,将他养的精细。” “为人父母,总是想将最好的给孩子,虞儿夜里做梦,总是能梦见他呢,度哥哥,你有没有梦见过笙儿?” “度哥哥,你说,若是笙儿活着,他现在会不会已经能叫虞儿阿娘叫度哥哥爹爹了?” 说着,顾轻虞抹着泪,伸手往齐行度怀里去。 齐行度这次没躲,被冰冷的手贴在皮肤上,身子不由得僵硬。 看着顾轻虞白着脸,却满脸的希冀,他喉间干涩,到底将那句“襁褓孩童不会说话”的话咽了下去。 柴宝姝看着两人将自己无视,心中微微泛酸,默默去捡地上的碎片。 “度哥哥,家中还有无银钱,得尽快拿出来才是,否则等过几日,只怕吃饭喝茶,都是拘谨呢。” 两人抱够了,顾轻虞又将那话重新拿出来。 齐行度看着柴宝姝身后的壁龛,不觉有些失神。 从前薛扶泠当家,她从没向自己开口要过银钱,一个人想方设法的为将军府俭省银钱,自己还嫌弃质问她为何要大兴土木,将自己书房的院子祸害的面目全非。 甚至不知廉耻的问她要过银钱,更打过她嫁妆的主意…… 若是她能回来,自己的庄子铺子田产私房等全部的身家,都要交给她,任由她花用。 “去找琉璃,先将老太太的陪嫁物什兑换些银钱应急,之后再想办法赎回来就是。” 顿了顿,又像是想起什么,又开口道:“你的朋友……苏稳,在江南的生意做的如何?” 顾轻虞听完,怕自己的嫌弃挂了相被看出,即刻别开脸,“度哥哥,你还提他做什么?苏公子与我早已断了来往……” “且,我如今是你的人,怎好再不懂事去外面抛头露面的掺和生意上的事?度哥哥,你是不是还在怪虞儿曾经与外男接触?” 齐行度抿着唇,微微摇头,“别多想,去办事吧。” 顾轻虞红着眼点点头,又透过齐行度看了眼柴宝姝,微微点头走了出去。 “家主何不用这些东西?” 柴宝姝取了衣裳替齐行度披上,柔柔问道。 齐行度眼眸凌厉,倏地按住柴宝姝放到他腰腹上的手,冷着脸道:“别打那些东西的主意。” 柴宝姝吃痛,却不敢将手抽回来,忙忙摇头道不敢。 手被放开,她的试探也得到了验证,便又开口:“家主打算何时将奶奶迎回来?” 见齐行度不说话,柴宝姝索性再试探,“薛家竟也能叫奶奶住那么久?” “她不在薛家。” “啊?”柴宝姝吃惊不已。 她本能的想着,薛扶泠虽然勇猛决绝,但定是回了娘家,毕竟哪个出嫁女不依靠娘家呢? “那奶奶还能去哪?难道是去了庄子上?” 见齐行度不说话默认,柴宝姝更加吃惊,情急之下,竟开口:“外面的庄子上也无人看顾,只怕难免接触外男,若是有什么说不清的事儿,可怎么……啊。” 齐行度猝不及防的一巴掌下来,将她的发髻都打的有些松散。 “你的脑子里都是些什么东西?她有薛策看护,用得着你来编排她?” 齐行度脸色极冷,眼中阴鸷一闪而过,“滚回你的院子去。” “……是。” 第182章 向往 薛扶泠没想到,自己这宅子里来的第一个人不是齐行度,不是兄嫂父亲嫡母,不是邵澈,而是二姐薛娆。 见到生人来,金乌“汪汪”叫个不停,被孙婆子牵到后院去避人。 “二姐姐怎么到这里来了?” 薛娆没说话,就着丫鬟的手,径直往里走,倒像是自己的家。 “上茶。” 吩咐忍冬一声,薛扶泠拿过枳实手上的帕子擦了手,将衣袖放下。 她刚才在院里栽花,所以此刻有些散乱衣冠不整。 “你过的倒是惬意。” 薛娆面上冷淡,眼神却四处打量着这个地方。 眼神流转到薛扶泠身上穿着麻布的料子,不由得眉头皱的更紧。 “又不是没嫁妆,穿的像个破落户似的,你不嫌丢人吗?” 薛扶泠闻言,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穿的衣裳,有些错愕,但也不想解释。 “二姐姐过来,可是家中有什么事?” 薛扶泠不想和她拌嘴,索性开门见山。 “现在外面都在传你跋扈凶残,将齐行度砍伤后又逃走,是不是真的?” “不是逃走,是与他和离,再无瓜葛。” 见薛扶泠没反驳伤人,薛娆眼中神色复杂。 “和离?” 薛娆神色一顿,眼底闪过什么,闭了闭眼,才道:“父亲被你气的病了好几日,你可知道?” 说起这个,薛娆面上有些薄怒,但还稳得住。 “二姐姐是来劝我回家的?” 兄长和嫂嫂在信中已然说过薛父暴怒的事情,却没说生病,想来薛娆是诳她的。 薛扶泠现在只会相信薛策和曹氏,两人叫她安心待在这里,有事会来告知,所以,她比谁都稳得住。 “……你姨娘已经去了昌平县主的家庙了。”薛娆顿了顿,却说起了别的。 薛扶泠正要高兴,却看见孙婆子带着两个仆妇进来回禀。 “二姑奶奶,那些东西都挪进来了。” 薛扶泠正疑惑,又见薛娆面上不自在的低头喝茶。 “是我们奶奶给三姑娘送了些吃穿用物,怕您在这里受苦呢。”其中一个仆妇面带殷勤的上前回禀。 “咳咳……”薛娆被茶水呛到,“谁怕她受苦了?” 想起什么,薛娆又梗着脖子道:“你胆大包天,伤人后跑了,什么都不顾,万一死在外面,丢的是薛家的颜面,我……我是来看看你饿死没的。” 薛扶泠反应过来,心底浮上感动,笑着走到她身边,“那姐姐看看,我饿死没?” “哼!”薛娆轻嗤,嘴里没好气道:“你自小的顽强,哪会……” 说起小时候,她又顿住,回忆起年少不知事,心底更生了不好意思,只将话又变了。 “齐家是将军府,只怕薛家还对抗不了,若是他们不要脸跑到家里要人,发现你不在,更不知要编排你什么?” 薛扶泠闻言面色冷凝,眉间紧蹙,问道:“他们去家里了?” “嗯。” 薛娆淡淡应一声。 她今日是带了母亲给的任务来的,要遵照齐家的意思,将人接回去。 但她来了一看,便将那个念头打消了,反倒生出了别样的心思。 ‘和离’这两个字眼,从前只觉得陌生和遥不可及。 如今,有人可能会成功…… “薛家我不会回去,与齐家的亲事,也不会再有任何挽回之机。” 想了想,薛扶泠又道:“我知道母亲看重规矩,我受她恩惠多年,母亲给置办的嫁妆,我一分没动过,等齐家的白事过去,自会叫兄长上门讨要然后归还。” 薛扶泠觉得自己在这件事上有些白眼狼。 但,与委屈自己再回去齐家,白眼狼就白眼狼,她不在乎了。 人生在世,哪能谁都对得起啊? 薛娆闻言却倏地将茶盏重重掷到桌上,站起身怒道:“谁稀罕你的那三瓜两枣了?母亲出身蔺东,自有名门风范,给出去的东西哪会又要回去,你当谁都跟你一样小家子气?” 薛扶泠抿唇不语,等她气过。 因为她深知,若是顺着这位二姐姐的话说下去,两人今天指定又要互生怨怼收场。 不如闭嘴。 “哼!你就在这等死吧。” 薛娆生气了半日,见薛扶泠平静无波,一甩袖子,风风火火的又走了。 眼神示意孙婆子送薛娆走,薛扶泠自己坐在椅子上发呆。 和离之后,她自己单独过活,其实真的对谁都好。 她不是嫡母万氏的亲女,父亲又嫌恶阿娘和她毁了他的青云志,万般憎恶。 自己当初当着众人的面,伤了齐行度,做出弑夫之举,那便是不可挽回的地步了,这个道理,但凡薛父有点脑子,都会明白。 只怕他现在更发愁的是,若是没了将军府的亲事,要再找个什么样高门第的人家,将她这个女儿再“卖”个好价钱。 这也是为什么,薛扶泠已经来这里将近七八日,薛父却没有任何举动的原因。 而薛娆刚才说齐家派了人去薛家,想是薛父见齐家能上门来要人,觉得这件事有了转机,想要迫使自己回去。 嫡母万氏出身名门,虽谈不上对薛扶泠这样的庶女热切,但她是个好主母。 不然也不会特意给薛娆透露文姨娘已经进了昌平县主的家庙这件事。 她明知道薛娆藏不住事,所以,特意派了她来。 意思很明显,万氏故意提醒薛扶泠不必受胁迫,也别回头。 想到薛娆刚才说自己‘小家子气’,薛扶泠心中有些窘迫。 确实,比起万氏的心境,她确实修炼的还不够,还太小家子气。 “金乌,金乌?” 正想着,门外传来忍冬几人的喊叫。 “怎么回事?” “姑娘,金乌寻不见了。”半夏有些着急。 “会不会是孙婆子刚才给它换了地方,绳索没系紧,它挣脱开了?” 忍冬想起刚才金乌冲着薛娆几个叫唤,孙婆子将狗牵走的事。 此时孙婆子送人出去也不在,院门也开着个缝隙,众人又忙忙的出去寻找。 薛扶泠是主子,众人也没有要她帮忙的意思。 但是,想起金乌这些日子的朝夕相伴,叫她也喜爱的紧,索性也出门去寻。 第183章 两断 农院四周都是些沟沟壑壑的田地,一眼看过去,找不到金乌的半丝踪迹。 忍冬见薛扶泠也出来找狗,自觉的跟在她身后,免得遇见生人,惹起什么不必要的麻烦。 “那边有个沟渠,咱们去那里看看。” 薛扶泠说着,提起裙摆就走。 因为是在乡野,穿的又是粗布麻衣,才能这般随性些。 此时她格外感谢孙婆子找来这样的布料做衣裳,若是穿着绫罗绸缎,便还要戴着幂离,显得做作不少,不如这样入乡随俗来的畅快。 忍冬紧跟在侧,手中拿着一根随手捡的树枝,防止草丛中出现蛇虫等物伤人。 两人走了好一会儿,也不知走到了哪里。 “金乌在那。” 忍冬突然指着一处地方对薛扶泠兴奋道。 一棵几人环抱的大树,挡住了金乌半个身子,不知道在做什么。 京郊的日子过的平顺,薛扶泠身上也多了几分从前的娇憨。 一想到她们这么多人来找金乌,这狗子居然躲在这里迟迟不回去,薛扶泠便又气又笑。 动物天生比人灵敏,不等两人蹑手蹑脚的靠近,它便颤了颤耳朵,“嗷呜”一转身,撒欢往薛扶泠身上扑,显然是极喜欢这个新主人。 “唉,你放开我。” 薛扶泠一时不察被金乌扑倒,在她脸上又舔又蹭,气急败坏的娇呵去掰狗头。 “你是谁?是不是你把金乌偷走的?” 忍冬想看看树后到底有什么吸引金乌的,一过去,就看见一个男人隐在后面,慌乱的去收拾地上的骨头,一看就是贼匪的做派,气的大骂。 薛扶泠也闻声看去,顿时有些愣住。 金乌偏着脑袋在两人身上来回,到底舍不得大骨头,又跑去树边从那人的手上将骨头又叼走,吭哧吭哧的窝在那人脚边啃食。 这一幕可气坏了忍冬,要知道这狗子平日威风凛凛的凶残,只和主子亲近,其他人拿着好吃的哄它,它都不带瞧一眼的,如今看到一个偷狗贼居然这么殷勤。 “金乌,你回来,不许吃坏人的东西!你这贼人,说,什么目的?” 忍冬就着手中的树枝当剑,指着人问罪。 “忍冬,这是兄长的朋友,不得无礼。” 薛扶泠心中叹口气,给邵澈编了个身份。 “定是兄长有事托他告知,忍冬,你先带金乌去旁边等我。” 等一人一狗走了,薛扶泠看着对面两丈远的人低着头,似有委屈。 “你日日都来喂狗?” 踌躇半晌,问出这么一句。 也是她好奇,因为经过这几日的相处,薛扶泠已经了解金乌是个极彪悍凶猛的大黑狗,若不是日日亲近,绝不会对邵澈如此亲近。 就连她,也是试探了好几日,才得以和狗子亲近的。 邵澈没说话,看着眼前粗布麻衣却依旧清丽脱俗的人,胸口满满的欢喜,却不得不压抑住。 “没有日日,就……隔几日。” 他也说谎了,怕自己日日躲在远处想保护她的这变态的做法,惹得面前女子厌烦。 这不是她喜欢的君子所行,所以,他一再隐蔽。 金乌其实是他的狗子,今日看见金乌跑出来,忍不住来投喂。 “嗯,邵公子,你到底意欲何为?” 薛扶泠的声音冷漠,杏眼里却闪过邵澈没看见的挣扎。 她不是木头,若是再不明白邵澈这么三番四次的举动是为了她,那就真的挖土自埋算了。 小的时候,她不知道他的身份高贵,所以可以肆无忌惮的差使他、奴役他,甚至依赖他。 自己与他…… 现在的邵澈,他是总督之子,未来入仕封官,前途不可限量。 而她自己,其一嫁过人,其二家族微弱,其三…… 嗐,自己又是个什么东西,能带累他? “我不是……你认出我啦?” 邵澈先还委屈不已,听她话中意思,立时便雀跃激动起来。 “阿苓,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你不会忘记我的。我,你,诶我……” “邵公子!” 薛扶泠微微拔高声音,打断他的语无伦次。 “不知你又在编撰什么?你我身份不同,我如今又是和离妇,若是被人看到,你的名声也就别要了。” “怎么可能?不可能没认出啊……” “那一车东西,除了糕点等物腐坏了之外,剩下的今日便悉数还给你,糕点折成银子,以后……别再来了。” 见那人肉眼可见的慌了神,又红了眼眶,薛扶泠心中一顿,只狠心转头就走,不再搭理他。 她向来决绝,不是那等黏腻勾缠之人。 所以,得叫邵澈知道,就算认出来又如何?又改变不了什么。 默默走了一会儿,听见身后并无脚步跟随,薛扶泠又回头。 “你……跟上来。” 那人捂着眼看不出神色,而薛扶泠自己也没察觉,此时的声音中不似刚才冷漠,多了一分不忍。 两人就这么隔了一条河的距离,一前一后的走回院子。 “枳实,将库房中的东西都挪出来,搬到马车上去。” “罗娘子,麻烦你去叫你弟弟来帮着赶车。” “姑娘,这是做什么?”孙婆子听见院外热闹,从后院中出来问道。 薛扶泠只匆匆解释邵澈是兄长派来的人,要将那些东西挪个地方,便起身回了房中。 只心中杂乱,坐下还未饮口茶,就见孙婆子匆匆进来回禀。 “姑娘,那位公子晕倒了。” “啊?” 薛扶泠倏地起身,转身欲出去看。 刚到门口,帘子还未揭开,又反应过来,“将他先扶到马车里歇息一会儿,叫半夏替他看看有无大碍,若是不行,赶紧去城中找大夫。” 孙婆子听命出去,紫竹搀扶着香药拄着拐从后堂出来。 “姑娘不是会医术么?万一是什么了不得的病症,给他看看也无妨。”香药疑惑道。 紫竹训斥她,“你胡说什么?姑娘是女子,怎可随意放外男进来?被人看见又不知要编排姑娘什么难听的话。” 薛扶泠闻言缓缓坐回原位,攥着衣角,盯着窗外,沉默不语。 过了好一会儿,外面却传来极大的动静,薛扶泠一个箭步出门。 “见过四殿下。” 第184章 娇藏 “在外不必这么多礼。” 裴骁和侍卫等人站在门口,见过道摆着东西,院内短短几日已不似之前荒芜,竟栽种了好些花木装饰,心中暗暗点头。 这薛氏当真和别的闺阁女子不同,名声已然成了那般不堪的模样,居然还能有闲心去侍弄花草,可见她心绪平稳坚定,不免赞许几分。 “殿下怎会来此?” 隔了两丈远的女子匆匆接过下人手上的幂离给自己戴上,但裴骁还是没错过她眼中的担忧、错愕和探寻。 好似她之前见过什么人,出来只是想再见见那人,没想到却是自己,所以有这样的反差。 难道她藏了什么人? 裴骁心中突然生了些郁气,抿唇道:“薛三姑娘,你是不是忘了要给我什么重要的东西?” 薛扶泠本透过幂离缝隙寻找邵澈的身影,不想面前人突然黑了脸。 不是她过分揣度,而是裴骁原先还一副温润如玉的样子,不过一会就变了容色。 她果然是太过安逸,居然忘了和离那日说过要给裴骁那份名单的事情。 “对不住殿下,害您专跑一趟,臣女已经写好了,这就拿给你。” 说着,便转身亲自去房中拿东西。 裴骁今日能过来,其实是因为来京郊搜寻恒亲王余党的踪迹,路过此处,忽然想起薛扶泠来。 他见过三次她的与众不同,此次过来,打着要名单的旗帜,实则是想看看这薛氏过的如何。 这处院子,是他卖给薛策的,本来荒芜的地方,一朝生生不息起来,心中着实有些欣慰。 像那女子一样,总是能在逆境之中,蓬勃向上。 打量着周围,目光落在院外突兀摆放着的马车上,裴骁眼睛微颔,若有所思。 “殿下,那上面好似有人,但不确定。” 亲卫问剑缓缓靠近低声回禀,做出防备之态。 “让殿下久等了。” 裴骁还未说话,便见薛扶泠拿着东西出来了。 她循规蹈矩将东西交给孙婆子,并不曾上前越矩一步。 看着那样的人,裴骁眉间舒缓,将心中的怀疑丢开。 呵呵,这个木头,还指望她偷人不成? 裴骁接过问剑递上来的东西,装模作样的翻看。 这东西他早看过,只不过是好奇薛扶泠和离之后如何而已。 “你在这里住的可习惯?”觉得有些突兀,他又补充道:“你哥哥近来被朝中事务所扰,抽不出空来,他叫我问的。” 说完,裴骁便在心中将自己唾骂了一顿。 薛策都没提过他妹子,自己上赶着像是做贼似的,真是傻了。 “住的惯。” 闻听他是代兄长询问,薛扶泠便有意多跟他说几句。 “哥哥寻的这处地方甚合心意,环山绕水,难得清净。这些时日,我在院中还种了些花草,等他忙完过来,想必就能瞧见花开盛景了。” 薛扶泠声音中带着开怀,惹得裴骁不自觉也跟着勾唇。 问剑离得近,见主子行为怪异,几欲开口,还是忍住了, “早闻听你得过兰花秦家少夫人的指点,尤其将兰花种的极好。” 薛扶泠一愣,心中诧异裴骁从哪知道这些的。 但转念一想,京城就那么大,谁家能藏得住多少秘密?好似也寻常。 只是,一个皇子还关心女子种花? “殿下缪赞,臣女便是养着玩的,不足……” “若是养成了,饶给我几盆。”想了想,裴骁解释道:“想为家中长辈做生辰贺礼。” 这次他没说谎,姐姐也喜欢这些花草之物,一切正好。 “是,殿下。” 薛扶泠缓缓行礼。 难道她能比得上皇宫里的能工巧匠栽种的名品吗? 不过也罢,几盆花而已,四殿下曾救过她,也替她出过头,失了规矩讨要几盆花算什么? 若是她为男子,指不定要去誓死效忠这位殿下呢。 “嗯。” 裴骁就算看不清薛扶泠的面容,也能从她语气中察觉她的心思,不免暗自后悔刚才的一时兴起。 也觉得自己像个呆瓜一样,巴巴跑来看她,巴巴关心她,巴巴问她要东西。 两人之间又无别的话,只两厢这么干站着。 “走了。” 裴骁动作利落的翻身上马,不再留有余情。 幂离隔绝着薛扶泠的视线,也不大能看清远处裴骁突然生躁的神情,只觉得这位殿下说风就是雨,怪异的很。 邵澈其实就是连日未能好生休息,又一时喜悲上头,所以才昏厥过去。 他早在裴骁几人策马而来之时就醒了过来,看着马车上全程冲他示意噤声的婢女,奇异的生出一股被藏娇的窃喜。 不过…… 听见外面没了动静,邵澈欲打开帘子下去,不想对上一双水润的杏眸。 两人手指相碰,俱瑟缩的收回去。 薛扶泠淡淡问道:“你醒啦?还觉得晕吗?” 奇异的,邵澈双手扶住头,那股子眩晕的感觉又侵袭而来。 呆呆点头,“嗯,还晕……” 薛扶泠闻言,心中愈发愧疚自责,将一个病患扔在马车这样狭小的地方就只是为了避嫌,还是一个雪中送炭的恩人,自己简直没半点人性。 “可要到门房中的偏厦歇息一会儿?” 想了半日,薛扶泠终于想出一个妥当的地方。 门房距离后院还有两进门,横竖不是共处一室,这处宅院又人烟稀少,想来也不会叫人发现她家藏了人。 见他半日不语,薛扶泠没好气道:“怎么?你可以回去?” “回不去,一起身就头晕,唔……” 说着,当真往一旁栽去。 半夏将人扶住,白眼频翻。 她觉得这位公子多少有点唱戏的天分,要不是他是他们大爷的朋友,她定会向姑娘戳穿此人多变面目。 待躺到一张简陋的榻上,邵澈趁着那人回身拿东西,满足的眯了眯眼。 嗯,鼻尖好似有股沁人心脾的兰花香气,若有若无,如梦似幻…… 薛扶泠回个身的功夫,就见邵澈不知是晕了还是睡了。 本着医者的本分,还是将帕子附在邵澈的手腕上,以不惊动他的姿势替他把了脉。 薛扶泠也松了口气。 还好,他只是太过劳累,想来休息一回便会好。 她不知自己的样貌在邵澈眼中有没有变,但她看着那与小时候完全不同的俊朗,微微失神。 这也是她没有第一眼认出他的缘故吧,她想。 第185章 人选 邵澈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只是醒来的时候,外面已是沉暮。 偏厦里没有人,只一盏昏黄的油灯陪着他。 视线顺着油灯扫过,床边一个小杌子上摆着一束兰花,葱葱郁郁。 邵澈突然想起早前借着安神问她要过兰花,没想到她居然还记得。 想起这个,胸口处被填补的满满当当。 只又想到自己昏了头,使了龌龊手段在她面前装可怜让她收留,便觉得面上一阵发烧。 她定觉得自己是个小人。 罗松听见里面的动静,打了帘子进来。 “邵公子,我家主子说,若你醒来,便赶紧离去。” 轻轻抚着怀里的东西,邵澈又觉得自己像个小偷。 他将那小杌子上的兰花偷偷携带了出去。 人消失的极快,罗松刚上了马车准备送那位公子回去,便见他已然跑的没影了。 无法,罗松只好又重新进去院子,将邵澈并未将东西带回去的事情告知薛扶泠。 薛扶泠听了没说话,只将手中的《植物杂记》往前翻了两页。 将军府,万福堂。 “老太太,是不是有些过于快了?” 徐嬷嬷迟疑着将手上的画像递给主子。 “难道还等着那薛氏回来不成?” 老太太眉眼凌厉,就着亮处,仔细翻看手中女子的画像。 薛氏走人,她正好借着这个机会再给她孙儿找个貌美又高贵的女子做这将军府的主人。 天知道,她早瞧不上那薛氏。 更可恶的是,她居然还将自己的夫君刺伤离府,若不是儿子孙子阻拦着,她都想一纸状书将那贱妇告到太后娘娘面前去。 哪有女子这么做人家媳妇的? 耐着性子连续翻了几张,眉头愈发紧皱,只觉个个差点意思,不甚合心意,便有些薄怒。 “都是些什么人家?连那薛氏的一半姿色都比不上,家世也没什么出挑的,谁将这些递进来的?” 徐嬷嬷闻言暗暗叹气,将扔在地上的几张捡起来,心中只觉得主子是越老越糊涂。 二少奶奶薛氏是个多么难得的孙媳妇,她老人家从孙媳妇进门便千挑万挑的不满意。 于她这个伺候了一辈子人的心中,薛氏唯有出身低这一个短处,余者,满京城只怕找不出第二个如她一般品行的女子来。 人贵在自知。 将军府如今的衰败模样,哪里能入得了京中那帮权贵的眼啊? 可老太太偏偏一心想找个样样全的,哪有那么容易啊? “老太太,奴婢看老爷和少爷的意思,只怕不会同意少奶奶和离,这件婚事还有回头的余地。” 到底是伺候了一辈子的主子,不想看她这么糊涂下去,徐嬷嬷便想着提醒一二。 “且少奶奶除了出身这一条,叫奴婢看,满京城能比得上她的,只怕还是没有呢。” 老太太浑浊的眼睛瞪一眼徐嬷嬷,怒道:“你知道什么?” “薛氏那贱人除了样貌,哪一样拿的出手?” “光是她大庭广众之下,刺伤我度儿这件事,就该将她处以极刑。” 老太太越说越觉得儿子和孙子太过于心慈手软,竟还指着薛家能够将薛氏送回来,再结齐、薛两家姻亲之好。 只要她还是这将军府的老祖宗,那便休想! 老太太浑浊的眼睛一扫,突然想起一事,“前几日交代你办的差事办的如何了?” 徐嬷嬷心中生难,迟疑道:“薛家那边……还没有动静。” 世家虽无和离妇,但是老太太铁了心要通过这件事将少奶奶休弃,所以前几日竟叫她差人去薛家要回少爷的合婚庚帖。 合婚庚帖一旦要回,那这件事便再无转圜余地。 主子的命令她这个做奴婢的不得不办,但是在这件事上,她想忤逆一回,所以,便阳奉阴违,拖延至今。 她是一路看着老太太从少女到老的,年轻时便是说一不二的跋扈性子,奈何嫁给老太爷之后,家中的重婆婆和婆婆又都是厉害人物,管她管的极严,一概不许她插手家中事务。 好不容易等到熬走两个婆婆,还有老太爷拘束着她,觉得她不是管家理事的料子,便将管家权交给儿子媳妇,也就是姜氏。 压抑的久了,到了熬走所有人,竟才真正的过上说一不二的日子。 善妒跋扈,却无真才实干,劝说又不听,徐嬷嬷只觉得无奈。 “你办事老了的人,怎么这次这么墨迹?” “……老奴再去催催。” 徐嬷嬷见主子狰狞的面目,替她倒了盏茶,说了些别的不痛不痒的话先将人安抚住。 屋内老太太又重新将桌上的画像拿起细看,琉璃从外面进来笑着回话。 “给老祖宗道喜,外面传信来说,姑奶奶和姑爷再有二三日便能回来了。” “真的?”老太太闻言果然欢喜。 得到琉璃的再次肯定,老太太笑几声,又快速翻了几张,突然想起什么,眼中闪出光彩来。 “我记得惜兰那丫头自从上次回家,好似也没有再进来过,是不是?” 琉璃不知老太太突然提起表姑娘做什么,顺着她的话应了声。 唯徐嬷嬷心中咯噔一下,只觉得不好。 “你下去吧。” 挥手叫琉璃下去,老太太欢喜道:“你瞧瞧我,果真是老糊涂了。” 将手中的画像丢在桌上,她又自得道:“现成放着一个美人和有家世的,哪里还用的着去看这些歪瓜裂枣啊?” 心中的担忧或许会应验,徐嬷嬷急忙问道:“老太太想撮合少爷和兰姑娘?” 老太太越想越觉得满意,见徐嬷嬷似有震惊,嗔怪道:“难道不行?” “度哥儿生的好又有本事,兰儿的模样也俊,性子虽有些跳脱,不过也不算大事,两人又是表兄妹,这里是她外祖家,且能包容她这些缺点,真正合适呢。” 徐嬷嬷已经震惊的说不出话,好不容易回过神,“只怕姑太太和姑爷不会同意呢……” 老太太挑眉,“怎会不同意?” “等鸢儿和她夫婿回来,我这个当娘的亲自跟她说,还怕她不同意?” 徐嬷嬷看着主子眉眼喜乐,心知她决定的事情只怕自己劝解不得,便找个由头要去办事,从房中退出去。 走到门口看一眼还欢喜的老太太,微微皱眉,毫不犹豫的抬脚往老爷的院子去。 她不能任由老太太胡闹,得将这件事告诉老爷或者少爷,叫他们寻个主意才好。 第186章 迎人 “你说什么?” 书房中,齐行度面色铁青,缓缓走近那回话的小厮,一脚将人踢翻在地。 “小的不敢说谎啊少爷。” 那人吃痛一声,却不敢呼痛,爬回齐行度脚边,发誓道:“小人的岳母在那附近的庄子上当佃户,这事是小人的岳母亲眼所见,少奶奶的院中确实在深更半夜出来了个男人,千真万确,若是小人胡诌,便不得好……” “住嘴!” 齐行度暴喝一声,不自觉将手攥紧,只觉得脑中好似被当头一棒,比腹部的伤还疼痛难忍。 这女人胆子大的很,竟敢偷人? 他本打算过就这二三日在姑母姑父回京上门拜访之前便去京郊将人接回来,他都想好了个两全其美的理由,却没想到薛扶泠倒先给了他一个“惊喜”。 好,好得很。 “秦山,叫人去套车。” 他今日就要去看看薛扶泠的奸夫是谁?他要看看,是哪个色胆包天的东西,敢将自己当做那绿王八? 秦山在一旁皱着眉劝道:“少爷,是否先派人去蹲守几日,查查虚实?万一是薛策等薛家人也未可知啊?他岳母又不认识薛策,万一是个乌龙,岂不是更惹少奶奶不快?” 主子昏了头,他们做下人的便要劝解几分,也是常情。 果然,闻听这话,齐行度也似有冷静,垂眸不语。 哪想那回禀的人还嫌火势不够大,又嫉妒秦山得齐行度重用,想殷勤献媚,更拱火道:“这话不对。若是兄长等人,为何放着青天白日的不去,反而黑灯瞎火的专挑见不得人的时候?依小的看……” “看什么看?” 齐行度又是重重一脚,将他踢的趴在地上干呕。 “少奶奶也是你这个狗东西能编排的?” 暴怒之余,齐行度心中更生了一丝怀疑,只他还尚有一丝理智,知道这丑事不管真假,都不能叫不相干的人知道。 秦山自小伺候齐行度,一个狠厉阴鸷的眼神对上,心中只一惊。 “还不快去!” 主子发话,他只好将那后知后觉吐了血的人拖下去“处置”了。 这样知道主子丑闻的,确实不能再留了。 秦山刚下去,齐行度的怒火还未消,便见砚池进来回话。 “少爷,老太太身边的徐嬷嬷求见,说是有极要紧的事要说。” 齐行度一顿,想起这位老嬷嬷等闲不来找人。此时反常,只怕事关府中要事,遂顾不得腹部隐隐作痛,摆手道:“叫她进来。” 徐嬷嬷先是去找的老爷,只奈何周管家说老爷饮了酒醉的不省人事见不得人,便只好来找少爷。 “见过少爷。”徐嬷嬷行礼。 “嬷嬷快起身,您是祖母身边伺候老了的,怎能如此折腾?” “老奴是下人,见着主子行礼是该着的。”徐嬷嬷对这位少主子心中自觉如长辈一般,也是宠爱几分,见他有礼又谦逊,心中不免欣慰几分。 “可是祖母那边有什么事?” 徐嬷嬷闻言,看了眼刚上完茶的砚池,意思不言而喻。 砚池也有几分颜色,不等主子开口,便自觉退出去。 屋内只余两人,徐嬷嬷便开门见山道:“不知少爷何时接少奶奶回府?” 齐行度神色一顿,又听徐嬷嬷道:“不瞒少爷,老太太前几日便叫老奴去薛家要回合婚庚帖……” “什么?”齐行度显然没想到祖母居然会这么做,还不事先告知。 “嬷嬷可帮着拖延一二?” “少爷放心,薛家且还不知道这事。” 顿了顿,徐嬷嬷又道:“只是这两日,老太太又打起了给您说亲的主意,托了叶家娘家弟媳妇,收了好些待嫁女子的画像来……” “祖母何故这么着急?我与扶泠不可能和离。” 徐嬷嬷见他坚定,将心中的疑虑放下,又道:“姑太太和姑爷将要回京,他们家且还有个即将及笄的大表姑娘,老太太很是高兴……” “……少爷可明白老奴的意思?” 齐行度心中一顿,后知后觉觉得脸上发热,心中气恼,祖母当真是老糊涂了。 邵惜兰还是个小孩子,竟能将他俩扯到一起,简直是胡闹。 本想找人去监视薛扶泠几日,现下他的主意又变了。 “砚池进来。” 将徐嬷嬷好生送走,齐行度沉声道:“叫人套车去京郊,不能耽误。” “主子可要准备些什么?” 砚池虽为大丫鬟,却不如洗墨和秦山机灵,只因忠心一件好处,也坐稳了主子房中大丫鬟的位置。 齐行度闻言才想起洗墨现今跟着顾轻虞管家,秦山又去办事,便道:“去找吕嬷嬷和蔡妈妈,顺道叫珍珠带上原先母亲院里的人,今日便迎少奶奶回府,她们知道该准备什么。” 上次将蘅缇院的众人都撵到庄子上去了,只好先将母亲的旧人调来用用。 当然,这也不是临时起意,而是想叫薛扶泠看在母亲的面上,能心软一二。 不过一盏茶时间,砚池便进来禀报事情已经办妥了。 一行人便由齐行度开头,大张旗鼓的往京郊农院去。 因着二姐薛娆嫌弃薛扶泠穿着粗布麻衣,像个破落户。 薛扶泠还真细想一回,只觉得有些道理。 没有有钱还将自己打扮的土气的,便吩咐紫竹和冬葵两个针线好的,连日赶制出一身鲜亮的衣裳。 海棠红绣梅兰竹的上裳搭配着湖蓝色同绣花的下襦裙,又由着忍冬替她梳了个未出嫁女子的垂发分髾髻,簪上两串莹润珍珠簪子和两支与上裳同色的绢花。 “往日觉得姑娘穿淡色衣裳清丽脱俗,如今穿上这艳色,又是美艳娇俏几分。” 香药愣神半日,才终于收回目光,将主子从头夸到尾。 “可不是,在齐家顾忌着大少奶奶守丧不能太打她眼,姑娘也不是那爱艳的人。这回咱们想穿什么穿什么,自己穿着自己看,岂不是自在又快活?” 紫竹笑盈盈接话,说着又将一枚蝶形镶嵌宝石的璎珞替薛扶泠戴上。 “嗯,这才完美了。” 薛扶泠一时不适应这样的繁琐,且自己好久没做这闺中女子的装扮,亦有几分别扭,但想起薛娆,便勉强着接受了紫竹的锦上添花之举。 几人正在屋内玩乐说笑,便见罗娘子匆匆进门。 “禀姑娘,门外来了一拨人,说是将军府的,要来接您回去。” 第187章 金乌 正说着,就听见门外几声狗叫传来。 齐行度一身儒雅的青色外衫,身形已然比之前消瘦许多,也不知是好些时日不见,薛扶泠觉得他沧桑许多,变得叫她更加厌恶。 “汪汪汪。” 金乌被孙婆子拘束着,但还没忘了看家护院的职责。 不过这驱赶的声音,丝毫也没绊住齐行度的脚步。 进了前厅,看见薛扶泠从后堂姗姗来迟。 齐行度从未见过薛扶泠似今日这般鲜亮活泼的打扮,通身的气派也不似在将军府那般死气沉沉。 眼中的惊艳一闪而过,却又不合时宜的想起关于她“偷人”一事的传言。 他不想相信,但见她如此装扮,心中却又生了几分怀疑。 女子见情郎时,多会费心打扮…… 眼中浮上一层薄怒,齐行度沉声道:“在这里,你穿的这般艳丽给谁看?” “你……你……管得着吗?我们姑娘爱怎么穿就怎么穿!” 紫竹见了将她和香药折磨的不成人样的罪魁祸首来了,嘴唇泛白,身体止不住的发抖,却又义无反顾的挡在自家姑娘身前保护她。 薛扶泠心疼不已,伸出手握住紫竹的手安抚好她,这才抬起平静无波的眸子看齐行度。 “我就算明日再嫁,也跟你无关吧,前夫~” 后两个字的尾音拖得极长,对齐行度来说,像是烙印一般,刻在脑海里,烫的他险些站不住。 “少奶奶别说傻话,少爷今日是专程来接您回去的。” 说话的是吕嬷嬷,见两位主子又要剑拔弩张,她忙从门外进来陈述今日目的,想缓和一二。 “我什么时候说要回去了?” “你还想任性到什么时候?” 齐行度狠狠皱眉,心中沉痛,自觉大方不会计较薛扶泠将他刺伤和在外面有人的事,道:“就算在这京郊,你该也听到薛家人递给你的消息了吧?” “我不计较你刺伤我之事,你我二人为夫妻,就算打架不满,闹得众所周知,百年后也会同进齐家祖坟,享受后辈香火,是此生都割不断的夫妻。” “且,没有退还合婚庚帖,没有族中耆老证词,你以为你自己说了和离就会算数吗?你不觉得自己太过天真吗?” 齐行度站起身,将面色尽量放的柔和,“阿泠,你是我的妻,我心悦你,以后定会好生待你,跟我回家,别再同我置气了好吗?” “呵。”薛扶泠轻嗤,“你不是心悦顾轻虞吗?怎么,何时又瞧上我了?” “虽说言行如一是形容君子的话,可于我来说,亦是如此。说过与你和离恩断义绝,那便绝不回头。” “你也别白费心思了。” 顿了顿,薛扶泠又道:“你劳心劳力至此,还不如好生对顾轻虞和府内其他妾室好一些,免得样样想要,却样样失去。” 说起顾轻虞,齐行度额上青筋突显,显然是压着恼怒忍耐着。 她刺伤他,他没有计较,如今还顶着长辈要给他再娶的压力,来这里给她道歉,并亲自接她回府。 她一个六品官家的庶女,能得到这些,已然是京中第一人了,她还有什么不满足的? “我对你还不够好吗?难道非要叫薛家来人将你押解回去才成?” “府中说有人看到你院中半夜有男人出没,我可以当做没这回事……” “闭嘴!” 应声而来的是薛扶泠的怒喝。 她气的怒目圆瞪,双手紧紧攥着,“齐行度你敢污蔑我?简直太荒谬了。滚出去,从我的院子滚出去!” 齐行度觉得他的姿态已经够低了,可眼前人却还是油盐不进,还一再触碰他的逆鳞。 终于忍无可忍,上前一把抓住薛扶泠的手腕,厉声道:“今日,你不回去也得回去,来人,请少奶奶回府。” 薛扶泠被狠狠拽住往门口拖,紫竹和半夏两个吓得一边慌忙护人一边呼唤忍冬几个。 “汪!” 推搡间,一道黑影迅速挣脱束缚冲进来,死死咬在齐行度的大腿上。 “唔。” 齐行度吃痛放开手,一见是刚才冲他乱吠的凶恶畜生,想也没想的一脚狠狠将狗踢开。 金乌被踢的撞在桌下,还没等齐行度再去抓人,便又扑上来,比第一次撕咬的更狠,嘴边的血不一会儿便将齐行度的青色衣衫染红。 带来的七八个丫鬟仆妇,唯蔡妈妈和吕嬷嬷守在门口,两人见状想拉却不知从哪里下手,只急的又叫又骂,用手去扯金乌。 齐行度疼极,脖颈粗红又青筋暴起,一把掐住金乌的脖子,将它举起来,意欲掐死。 薛扶泠见状顾不得,冲上去扑打他,“你放开金乌,你放开金乌。” 忍冬几个终于闻声到了,见屋内情况,忍冬随手将离得近的绣凳往齐行度身上用力砸去。 齐行度到底是武将出身,躲过袭击不在话下,只腿上的两处伤口疼的他腿软,才将金乌狠狠掷在地上。 金乌眼白乱翻,嘴角流出鲜血,想爬起来再去攻击,却无半点力气,躺在地上冲着薛扶泠的方向“哼哧”喘气。 见金乌惨样,薛扶泠目眦欲裂冲上去抱它。 怀里的狗子身躯颤抖,只剩下出气,见薛扶泠摸它头顶抱着它,眼中的凶光才缓缓退去。 想如往日一般去蹭蹭主人,狗头却耷拉下来,到底没能够。 薛扶泠怔愣一回,才紧紧抱住金乌,眼眶通红,泪意汹涌,抖个不停。 “将外院门关了。” 闭了闭眼,薛扶泠沉声吩咐吓得腿软的孙婆子。 蔡妈妈和吕嬷嬷闻言护住跌倒在椅子上的齐行度,“少奶奶,您,您要做什么?不过是一只畜生而已……” “忍冬,枳实,半夏,冬葵,将他给我绑了。” 几人都是会武功的,动作既迅速,手脚又麻利,一对四,不过几个招式,便将反抗几下脱了力的齐行度束缚住。 也归功于齐行度腹部和腿上有伤,才能轻易得手。 “你想做什么?” 薛扶泠眼中且还有泪,却并未搭理齐行度,指挥忍冬几个将他拖至中庭,又亲自将罗松罗柏两兄弟叫进来。 “你们兄弟力气大,给我狠狠打,将齐行度打断腿为止。” “少奶奶不可啊……” “姑娘……” 紫竹见金乌被杀,亦是伤心,恨不得上去报仇,只闻听自家姑娘的话,又怕主子是气的失去理智,想出声规劝。 薛扶泠置若罔闻,缓缓蹲下,颤抖着手帮金乌将毛发抚顺。 “愣着做什么,给我打!” 第188章 诬告 齐行度也不敢相信薛扶泠一个女子,竟会为此殴打他。 他怒声道:“你可知这是什么后果?” 屋内人低着头,手中动作轻柔,一下又一下的缓缓摸着狗子,并未搭理他。 “唔~” 直到一声剧痛,疼的齐行度弓起腰身想要躲避,却又被忍冬枳实按回原位。 一下、两下、三下…… 农家并无将军府那种专门刑罚的板子,而是用门板拆下来的木料,一手宽,一指厚,打人又疼又麻。 不知多少下,齐行度身下血迹氤氲,将石子地染红。 齐行度疼的汗如雨下,终于忍不住求饶出声。 “别、别打了。” 外面珍珠几个察觉不对,将门拍的“嘭嘭”响。 “……” “姑娘,差不多了……” 孙婆子进来禀报,薛扶泠亦未抬头,“紫竹去看看他腿断了没有,完事将齐家所有人都丢出去。” 其余人做什么,薛扶泠已然没了心思去关注。 她只抱住金乌渐渐生凉的身子怔怔掉泪。 上次在树后,她便察觉金乌是邵澈的狗子了。 不然,哪能解释的通金乌对邵澈言听计从,甚至超过了她这个新主子呢? 若说狗子贪吃,那紫竹和孙婆子几人每日变着法的给金乌做狗饭也没见它搭理她们…… 齐行度生生折断了金乌的脖子。 她该怎么跟邵澈交代呢? 一连串的泪珠滚落在金乌黑的发亮的毛发里消失不见,薛扶泠只觉得自己的心好似都碎了。 金乌谁都不亲,唯独只围着她转,一人一狗虽相识不到一月,于薛扶泠来说却如养一个婴孩一般疼爱于心。 她果然不适合养宠物。 蔡妈妈两人呼天抢地的将疼晕过去的齐行度扶着,想骂却顾忌忍冬几个吃人的眼神。 吕嬷嬷眼神复杂,冲着薛扶泠的身影欲言又止。 “看什么看,还不快滚!” 孙婆子狠狠往地上啐一口,将院门重重关上。 厅堂中,半夏强忍眼泪欲接过金乌的尸身去掩埋,不想薛扶泠一动不动的护住金乌不叫人靠近。 紫竹几个晓得主子对金乌的喜爱,站了一圈,俱不敢劝。 金乌身形高大,一时找不到合适的东西来装它,孙婆子便指挥罗松罗柏将前院原先给它做的小木屋整个拆了下来。 “姑娘……” 薛扶泠使了全身力气,将颇有重量的金乌放进铺着鸭绒的小木箱子里,想了想,又去前院将金乌往日顽皮爱啃食的几株花草全部拔下一一放了进去。 不经意扫过院中空落的一角,泪意又更加汹涌。 金乌是个聪明的狗子,寻常吃不完的狗骨头还会悄悄藏到院中某个角落,反正不会距离它的狗窝太远。 想起这个,薛扶泠便又去厨下,将准备给金乌的骨头并肉块一并包好放在金乌身旁。 主子做这些,紫竹几个也跟着掉泪,却并没插手。 直到完成,孙婆子才红着眼上前来,“姑娘,要将金乌埋到哪里?” 想起自己先还同紫竹说进了十月要给金乌亲自缝个小衣裳御寒,薛扶泠只悔的又流泪,恨自己何不早点动手。 “咱们先下去吧。” 紫竹深知主子秉性,外人在场,她还要顾忌规矩,便自觉将一众丫鬟仆妇带走。 等众人离开,薛扶泠先是替金乌抄了超度经文,又寻出一块喜爱的玉牌同经文一起放进去,却迟迟舍不得盖上木箱。 直到白日变成黑夜,紫竹等人催促几回,她才亲自将木箱抱到院中新栽种的海棠花树下掩埋了。 做完这一切,海棠树前只余下薛扶泠紫竹两人。 “姑娘,若是齐家要问罪,咱们可怎么办?” “明日你叫罗松去将哥哥务必请来。” 紫竹不解,薛扶泠手中拿着铁锹,盯着海棠树下的新土。 “两件事。一件事要回我的合婚庚帖,二件事我要向太后娘娘状告齐行度强抢民女、行窃伤人。” 说着,在紫竹更为不解惊恐的目光下,一铁锹拍在自己的腿骨上。 一声清脆响声,紫竹看着主子应声倒下。 紫竹哭声顿出,慌乱将人扶住,“姑娘,姑娘何必这么伤害自己?” 薛扶泠额间冒汗,疼的直抽气,“我没本事又身为女子,连替你们报仇也不能做到干脆利落,只能将他的腿打断,再去诬告他,叫他声名尽毁,你别怪我无能才好。” 紫竹将头摇的拨浪鼓般,“姑娘为了我们遭了多少罪,我们只报不完,姑娘咱们马上去找大夫。” “我就是医者,受伤程度也有数,将腿骨接上养着就可,你跟孙婆子他们将事情说明,咱们上下一心,咬紧牙关,不可有所疏漏。” 紫竹含泪点头,又大声唤来忍冬几人,收拾医治一番,才一一去执行主子的安排。 摘星楼厢房。 苏穆嬉皮笑脸的替裴骁将酒盏添满,“殿下猜猜,这次又是什么乐子?” “爱说不说。” 裴骁并不搭茬,专心饮酒。 “还是要关心些民情的嘛。” “你若是想说齐行度的腿断了,那便不必了,我早知道了。” 苏穆噎住,又愤愤道:“那你肯定不知道齐、薛两家退了合婚庚帖,彻底划清界限了……” “我是忙于捉拿叛贼余党,我又不是将双耳锁住了。” 裴骁淡淡的瞥一眼挫败的苏穆,好奇他还知道什么他不知道的事。 “也罢,我就没见过哪个官家女子敢去太后娘娘面前状告夫君伤人的。” “是前夫。”裴骁皱眉。 “不过闻听那齐行度也是心狠,为了个什么东西,竟将一个弱女子也打断了腿,实在是残忍,以后只怕也无权贵敢轻易将家中姑娘给他家作继室了。” “你说什么?” 苏穆不解,裴骁捏紧指尖玉盏,复问:“你说谁腿断了?” “就是薛策的三妹啊,怎么了?” 得到答案,裴骁心中猛地沉坠。 “她……伤的可重?” “不知道。”苏穆话音刚落,便见对面之人倏地站起身往外走。 “殿下去哪里?” “……忽想起恒亲王余孽有了消息,去处理一下。” “可要属下一同前往?” “不必。” “殿下果然不喜俗事,以后还是少说。” 苏穆喃喃自语完又坐回原位,继续潇洒饮酒。 第189章 进言 “殿下,传出消息的不是这一带吧?” 问剑抱着佩剑站在自家主子身后,眼神在前面的农院和主子的身上来回。 “我知道。” “那请连娘子来又是为何?” 连娘子是裴骁王府中一名医女。 “多嘴。” 裴骁声色淡淡,眼中却有化不开的浓雾。 他与薛扶泠,实在谈不上有多少交集,按理来说,也不该对她上心。 唯有那三次触碰,却是次次入心。 想起苏穆说的,齐行度在此处找什么东西不得,所以将她打伤…… 他初听,只觉既怒又喜。 怒的是,该是薛扶泠当众要给自己的那份名册,所以才遭受此难。 喜的是,好似有了个冠冕堂皇的理由能去瞧薛扶泠。 毕竟,他……该有责任来问安。 “你说谁来了?” “是四皇子殿下,说是带了医女来帮姑娘瞧病。” 闻听孙婆子回禀,薛扶泠有些惊讶。 她的腿骨已然接好,等闲躺在床上,好生修养就成,不想四皇子这个时候竟能派人来瞧。 想了一圈,到底想不出为了什么。 虽男女有别,可对方到底是皇子,不去见又不成。 最终还是忍冬和枳实两个力气大的,将她抱到前厅去见客。 因腿上伤痛难忍,薛扶泠额头微微冒出冷汗,又添一二分不自在,好在有东西阻挡,且混过这次再说。 裴骁刚踏进堂厅,便瞧见厅中摆着屏风,将两人隔开,忽有一瞬间的后悔。 他自小无人教导,虽身处天下最重规矩的皇宫,却像野草般长大,行事多有奔放之举。 此次忽然寻医女来找薛扶泠,有身份加持之外,可到底也算是外男,于薛扶泠这样墨守成规的女子来说,极为唐突。 想起这一重,裴骁耳尖微微泛红,想要弥补般,不自觉的又退一步,出了堂厅的门槛,站在门外。 “见过四殿下,臣女腿脚不便,还望殿下恕臣女不能跪迎之罪。” 屏风后的人身子前倾,做福礼之举。 裴骁在槛外瞧见那屏风后影影绰绰的人形,后悔之意又添几分。 “齐行度为了那份名单,将你伤重至此,是本王的错。” “这位是我府上的医女,今日来给你瞧瞧伤势。” 他往日在苏穆几人面前恣意惯了,如今到了薛扶泠面前,竟不自觉的收敛住身上的张狂,想规矩些,不叫她这样循规蹈矩惯了的女子生厌。 身后的女医闻言绕过屏风去替薛扶泠瞧病。 薛扶泠闻听此言一顿,却惶恐道:“这伤势并不是因为那名册落下的,殿下不必如此。” 知道四皇子误会了,薛扶泠心中也极为窘迫。 这件事的真相又将她架住,说了不好,不说又不好,竟不上不下的尴尬起来,只能咬死否认。 谁晓得,这话听到裴骁耳中,便理解成了薛扶泠不输男子的忠肝义胆。 誓死不从齐行度那种小人的蛮横,事后还不欲与人道苦,越发觉得她难能可贵起来。 “殿下真的误会了。” “不必多言,总归是因我而起的无妄之灾。” “……” 薛扶泠突然沉默下来,任由女医帮她把脉,心中却在盘算,等这阵子风头过去,定要叫兄长好生替她在四皇子面前解释一番。 她是自救,绝不是裴骁以为的那么高尚。 医女把完脉,从药箱翻出好些珍贵药物,交给紫竹等人,又嘱咐了好些事才罢。 裴骁站在槛外,见下人递上茶盏,微微摇头,将视线从屏风上挪开。 那人一如往常娴静,就算屏风遮住容颜,他亦能回想起初见的惊艳。 今岁他才有的府邸,深宫待过二十载,见惯了男男女女心机谋算的丑恶嘴脸,只觉薛扶泠身上的从容淡定和平和叫他生喜。 连听她说话,也好似有安抚的作用似的,将连日来的焦躁洇淡好些。 薛扶泠思量半日,才想明白这位殿下或许是看重兄长,由此爱屋及乌顾及到她,未免又对他敬重几分。 只她得了他好几次恩惠,却一次也未报答过,实在羞愧。 想起兄长昨日来寻她,说京中局势和如今这位四皇子的窘境,又说起齐家因救了裴铎又搭上了兰妃一事。 “殿下今日可有其他事忙?” “……不曾。” “臣女有些话想越矩对殿下一说。” 薛扶泠心中主意已定,便比往日直白许多。 裴骁这才踏进堂内,坐在靠门最近处,静静等待。 “臣女与齐行度以及齐家已如仇人,不喜看他家又攀附上兰妃,来日又赫赫扬扬起来。” 将这话说了,薛扶泠亦透过屏风看裴骁,觉得自个也成了那报复心重之人,恐叫这位四皇子生了反感。 “薛三姑娘有法子破了两人之盟?” “……无法。” 兰妃是薛扶泠名义上的姨母,裴铎是表兄,按理,她该支持三皇子并兰妃夺嫡的。 但她见过兰妃两次,见过裴铎两次,再结合兄长口中的琐事,便深知,两人成不了事。 一个聪明过头,一个却连资质平平都够不上。 若太平盛世也就罢了,可禹国战事连败,又连年遭灾,百姓水深火热,此时若是有一个这样的君主,说句冒昧的话,江山只怕迟早要易主。 与裴铎相反,兄长口中的裴骁,文韬武略、礼贤下士、知人善用,又杀伐果断,只他出身低微,在江山未定之前,懂得蛰伏隐忍,趋避利害,便初窥明君之貌。 既然如此,何不早投明君? 抿了抿唇,薛扶泠道:“臣女斗胆,殿下努力的方向错了。” “陛下久未处罚谋逆一党,并不见得是仁慈或者想等抓住恒亲王和其余孽一并处置。殿下以及冯老将军等人,却像是比赛似的都想早日将恒亲王捉拿在手,以谋陛下另眼相待。” 裴骁闻听此话不同于一众谋士之言,便生了几分虚心请教的心思,“那依你之意,所求为何?” “天下众民推崇,才有天子之威。若无百姓和乐,哪来永固山河?” “殿下该将目光放到民众之上,如早日上谏,安抚昭明楼之难中死伤百姓;又如早日筹备,避免今年冬岁兴州府又生去年灾雪之难。” 裴骁微微怔愣,昭明楼的事确实无有后续,至于兴州府之难,现今不到十月,朝中多为世族,不懂疾苦,尸位素餐之人更是居多,无人提起,不免有侥幸之心,灾雪又不会年年发生,哪会时时防范? 他突然想起,乾安帝一向最是仁慈,这次却迟迟没有动静,只怕就等着谁人能在乱贼谋逆之中发现这些“小事”…… 都道女子心细,眼前女子亦是其中翘楚,更叫他豁然开朗。 她能告诉自己这些,想来是跟随兄长之意,不支持表兄裴铎。 自己上位,那也便是绝了齐家攀附兰妃,日后腾达。 “不过,殿下所忧心恒亲王余党之事,亦不能废弃。” “恒亲王的根基在京城,虽犯了谋逆之罪,定还想着东山再起,也定不会轻易放弃累年所铸高台,逃得干净。” “本王明白了。” 第190章 恶弟 裴骁心神意动,深觉醍醐灌顶之感。 “殿下是聪敏之人,臣女不过是女子心思,若是出错,还望殿下莫要责怪。” “女子亦多有智慧者,受教了。” 薛扶泠见裴骁并无反感,语气也不免轻松不少。 自古以来最是谏言者鄙,这位殿下却能听进女子之言,可见胸怀。 一时想到,未来若是由这样的人当上君主,或许可叫民众免于苦难,当真幸事一件。 且还是第一次有人将她的拙见当做正事来对待,她心中雀跃难抑。 唇边浮起真诚的笑,恭敬道:“臣女祝愿殿下来日得偿所愿。” 奇异的,有了她的话,裴骁竟隐隐觉得更加有信心起来,遂站起身,“本王多谢薛三姑娘。” 待将人送走,孙婆子拿来一封书信,是薛策的。 薛扶泠没等忍冬将她抱回床榻上去,便迫不及待的拆开了。 紫竹替她倒茶,“上面写了什么?” “再有五日,兄长便会来将我接回薛家去……” 刚才的开心一瞬间一扫而空,唯余下淡淡哀愁。 她知道,血脉亲情不能割开,且女子也不能长居在这荒野,迟早还是要回去薛家的。 齐、薛两家如今的姻亲正式断绝,她作为和离妇自然还是要归家的。 只是还不知她的未来又在哪里? 邵家。 “滚开,爷进邵澈的书房又如何?你们谁敢拦我?” 这莽撞蛮横、不可一世的霸王正是邵澈的庶弟邵溆。 邵家剩余的人已然于两日前举家进了京。 邵澈的书童莫怀与丫鬟小篆小隶三个死死把住房门,就是不肯屈服。 恰巧今日主子陪着老爷太太还有两位姑娘去了齐家拜见,并不在府上。 邵溆仗着父亲和嫡母的宠爱,自小到大的不将邵澈这个兄长放在眼里。 且他跋扈惯了,何时被下人们这么忤逆过,更是怒不可遏吼道。 “看什么,将那三个给爷抓住,爷今日还非进去不可!” 双拳难敌四手,邵溆也轻易的进入了邵澈的书房。 四处一看,见比不上自己在潍州的半点,眼中嘲讽不屑,“嘁,还当藏着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不敢给人看。” 只他嘴上这么说,又见屋内摆放整齐,便生了些恶趣味,随手将书籍古本投掷在脚下,又用白玉案上的墨汁撒的到处都是。 他自小仗着得宠,将邵澈这个兄长欺负惯了,偏偏又妒忌出身这一点比不上邵澈,所以,凡是他的东西,都想毁了。 毁的累了,才慢慢悠悠的坐在邵澈往日坐着的书案前欣赏这一幕,好整以暇的等人回来想瞧瞧邵澈是否会因此发疯。 只手攀住书桌下方,又瞧见底下放着一个上了锁的兰花纹箱子。 “还上锁?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宝贝吧?” 边自语边顺手将倒干了的砚台拾起来,重重砸下,他可不耐烦去寻钥匙来开锁。 兰花纹箱子虽大,却只放了不到半箱的物什。 一只蝉鱼灯,一只没有扇身的扇坠,一只磨的看不出颜色的粗糙荷包,一只没有毛的笔管,几支制成书签的干花,并两本书册。 邵溆有些气急败坏,将那些杂物全都撕扯个稀烂,又粗暴的将那两册书拿了出来。 最上面是一本《药草全书》,下面的一本却并未书名。 随手将那本无名书翻开,邵溆的表情由不屑变成惊讶又成轻蔑。 他很是期待邵澈的解释呢。 回程马车上,邵父邵呈安一路对邵母齐芜冷着脸不搭理。 不是别的原因,而是齐家一个即将没落的世族居然想叫自己的嫡长女给他家的哥儿当继室。 他原本还觉得齐家这几十年依旧守着将军府的牌子不倒,能有几分可结交之处,没想到…… “老爷……”齐芜小心翼翼的出声,全然没了将门虎女身上的风骨,变成只会看夫君眼色的妇人。 被眼神警告,齐妩有些后怕,只是想起母亲泪盈盈的拉住自己说的那番话,她这个出嫁女便也想再救一救末路的娘家,“母亲说的话,想来也有几分道理,咱们两家结合该……” “住嘴!” 邵呈安觉得额角直发疼,“兰儿和禾儿的婚事我自有决断,你不必为两人操心。” 顿了顿,又将凌厉的眼神投到妻子身上,“你若有时间,该操心操心你生的那个畜生的婚事。” 说起大儿子,邵呈安脸上都是阴霾。 好好的男儿郎,居然是个断袖,喜好男风。 这两日他四处应酬没找到时间,等今日回家,他定要好生教导一番,将儿子身上那股不正之风扭转了才罢。 邵母齐芜亦想到亲子不争气的样子,只蔫蔫的低着头没了话。 而邵澈则皱着眉跟在队伍后面,他倒是没见到两家长辈说话,只去探望了重伤在身的表兄齐行度。 从齐行度身边之人口中打探到那伤是出自薛扶泠之手,他便担忧不已。 自上次夜间一别,他白日事务缠身寻不到机会去见她。 唯二去过的夜间,还是在齐行度受伤之前。 他两三日没见她了,也不知他的阿苓如今如何了? 一进邵家,邵溆便反常又殷勤的出门迎接几位亲人。 只邵澈从他那若有似无戏谑的目光中窥出一丝不安来。 “儿子身体不适,有邵溆兰儿禾儿在此,便不陪父亲母亲用晚饭了,儿子先行告退。” “诶,大哥别走啊,我这有好东西要给你和父亲母亲看呢。” 邵溆邪笑着将邵澈的路挡住,全然没有一丝对兄长的恭敬。 只邵呈安和齐芜素来对邵澈不喜,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当做看不见,更不阻拦。 “没兴趣。” 邵父有想要将邵澈的心思掰正的怒气在,闻听长子冷漠,便冲着他怒拍桌子。 “站住!你眼里还有没有我和你母亲?一家人好不容易相聚,吃一顿饭能要了你的命?” “要命倒是不至于,就是父亲母亲不喜见儿子,儿子又何必常在你们跟前碍眼?” 邵澈今夜特别想去一趟京郊,远远的,偷偷的见一眼他的阿苓。 只要确认他的阿苓没事,他才放心。 第191章 鞭笞 邵溆用身子挡住众人的目光,洋洋自得般从怀中掏出一本册子,恭敬的交给邵父。 “爹爹,您请看。” 说罢,又转身挑衅般冲着邵澈笑,“兄长才不是那断袖龌龊之流呢,你们谁也想不到,咱们家居然出了个大情种。哈哈。” 邵澈从缝隙中已然看到那是他上了锁的东西,愣了一息,红着眼疾步上前就要将册子抢来。 只邵溆早有准备,奋力将他拦住,眼中的戏谑只增不减。 “大哥别急啊,叫爹爹母亲好生瞧瞧,说不定又是一桩好姻缘呢。” 邵父先还没多少兴趣,见长子珍视异常,迟疑着翻开第一页,便黑了脸。 家中两姐妹都在堂中,尤其是邵惜禾,联想到兄长的情思,只觉得心中沉沉。 含着怒气又翻了几页,邵父气的发抖,冲着邵澈怒吼道:“混账!混账!你简直是个混账!” 齐芜惊吓于邵父的怒火,同往日一样,先训斥起自己的儿子来。 “你又做了什么惹你父亲生气?你怎么总是这么不省心?还不赶紧跪下认错?” “做了什么?你自己看!” 邵呈安将手中的册子一把投掷在妻子的脚下,怒火丝毫不减。 册子正好摔在邵母的怀中,她微微抖着手将书拿正。 ‘寒月廿一,初见一眼,便认出她是阿苓。可她性情大变,人云亦云,唤我姓名,生疏至极,无可奈何。’ “寒月廿三,打听出她十三年辛苦,恐未有一日开心,在这里亦是如此。” …… “暮岁十一,闻听妾室争宠,她却被外祖母训斥。得寻个什么,叫她能开心些。’ ‘暮岁十二,与阿苓在长辈房中相见,替她淘换了些潍州玩意,她心情渐好,却依旧疏离。’ ‘暮岁十八,总见不着她,很想问问她还记得潍州吗?’ ‘暮岁廿二,她善植花草,尤其将兰花养的极好,我亦喜欢。’ ‘暮岁廿五,她亲手所赠两盆墨兰,喜之乐之,甚深。’ …… ‘端月,阿苓极忙,未见她。因故搬出外祖家宅,消息少之甚少。’ ‘仲春,阿苓极忙,未见她。’ ‘桃月……’ ‘孟夏……’ ‘……’ 邵母越看脸同样越黑。 终于忍不住将册子直直砸到儿子头上,怒骂:“她是你表兄的妻子,你的表嫂啊……逆子,你怎么那么恶心?” 邵溆继续拱火,“母亲您瞧瞧,大哥常日一副生人勿近的模样,谁能想到,私底下居然将主意打到表哥的妻室身上去,这若是传出去,不得叫齐、邵两家为他蒙羞,不敢见人啊?” 邵惜禾瞪一眼那庶兄,嘴张了张,想替兄长说话,却不知从何开口。 她是最早发现兄长心思的,几次三番劝阻却没有效用,如今,被父母发现,她也不知该想个什么办法来救他。 “你说,是不是你害的齐行度夫妻两个和离的?” 邵父突然想起今日听说的话,越想越觉得有些端倪。 他这个长子自小便有那阴暗心思,手段又狠又毒,指不定为了那薛氏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爹爹,您错怪哥哥了,表兄和表嫂和离另有缘故,怎么会怪在哥哥的身上?” 邵惜兰终于从震惊中回过神,同邵澈一样跪下,帮着陈情。 邵父终于反应过来这腌臜之事居然有这么多人在场,冲着两个女儿怒道:“回你们自己房中去。” 邵惜兰还欲说什么,便被妹妹强拉了出去。 这样的丑事,原就不该她们这闺阁女子来听。 等人走,邵澈跪在地上,小心的护住手中被扔来扔去的册子,眉眼中藏着眷恋。 他做这小记的本意是想将自己和阿苓那十三年的空白弥补上的。 如此私藏着关于她的琐事,便好似她不曾离开他似的。 “邵澈,你跟母亲实话实说,是不是那薛氏勾引你的?” 齐芜还是不愿意相信她这个木讷的儿子能做出这样违道背德之事,也是想在夫君跟前推脱因自己教导不善,而叫长子有了不伦之心。 “母亲休要污蔑她!是儿子自小就对她有觊觎之心,关她何事?她……或许都不知道我的心思……” “住嘴!” 邵父气的拍桌,“你这孽障还有脸将这丑事宣之于口?” “我心悦她又如何不能说?” 邵澈跪的笔直,出口的话亦是坚定无比,“不瞒父亲母亲,待她回了薛家,孩儿定是要去薛家求娶的,只有她才是我想娶愿娶之人……” “啪!” “你浑说什么?”邵母急的一巴掌狠狠扇在他脸上,流着泪骂道:“我告诉你休想!” “别跟这孽障废话,去,将家法拿出来,今日非得好生教教这逆子不可。” “家法?老爷不可啊……” 邵母泪眼微睁,不可思议的欲替儿子求情。 奈何邵父两处怒气积攒到一处,更是铁了心要打人。 邵溆机灵过了头,闻言一溜烟去帮着拿东西。 不到半刻,他和管家拿着个被盖住的楠木漆盘进来。 邵父不由分说,将漆盘上的鞭子握在手中,冲着邵母骂道。 “这就是你生的好儿子?” 说着,便使了全力,一鞭子抽在邵澈的背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一鞭、两鞭、三鞭…… 邵澈被鞭子的力道带的跪趴,又即刻回身将背挺的笔直。 紧紧抿着唇咬着牙,那一下一下的疼痛,他连眉都没皱一下,只额角和脖颈的青筋凹着吓人,又满脸透红冒汗。 齐芜流着泪捏着帕子,一声不吭,亦怕牵连自身。 她对儿子虽有心疼,却更怕丈夫因为儿子的事牵连到她这个母亲身上。 邵溆心中畅快,却做出惶恐的样子,乐的瞧好戏。 子之过,父之责。 他还嫌打的不够呢。 …… “老爷别再打了,再打便没命了啊。” 邵母终于看不下去了,儿子背上的血迹模糊,嘴角也有鲜血渗出,不该再打了,真的不该再打了。 邵父本也打累了,又见邵澈被狠打几十下像是没有作用般,心中也生了几分无奈。 又见心腹下人俱帮着求情,才狠狠道:“哼!慈母多败儿。” 终于,众人七手八脚的将邵澈扶回了他的院子。 看着那背上血迹斑斑,皮肉外翻,邵母气道:“你该早点向你父亲认错。” “我……没……错。”邵澈含着满口腥甜,眉眼坚定。 “你……” 邵母被这话气的拂袖而去,不再管他。 莫怀常庆帮着府医忙前忙后的替主子收拾干净。 等将一众人打发了,已然是深更半夜。 小篆小隶守着主子,邵澈却淡淡开口:“我出去一趟,” 他说想去见她,便绝不会对自己食言。 第192章 夜袭 农院里丫鬟们在收拾明日回去要带的物什,薛扶泠腿伤插不进去手,索性一个人来院中坐坐。 无论是做齐家妇还是薛家女,都不如她在这农家小院的几日过的开心恣意。 是以,自然无比可惜和留恋。 也是趁着这无人时刻,好好向她所眷恋的一切来道个别。 不觉间,目光落到庭院新栽的海棠树下。 这树下有一个小小的土包,靠近它的树枝上挂着薛扶泠亲自用玉牌给金乌雕刻的牌子。 上面只有五个簪花样小字,聊表她对金乌的愧疚。 想到金乌身死,薛扶泠愧疚无比。 又思及自己还未向金乌真正的主人致歉,还不知邵澈知道他的狗子没了,会如何? ……等她回去,该总有机会的。 “姑娘,东西收拾的差不多了,天色也不早了,明日一早大爷便过来,今日最好莫要晚睡。” 紫竹站在台阶上轻声劝一句。 “嗯,知道。” 薛扶泠闻言缓缓应一声,又将那刻字的玉牌扶正,才唤来忍冬将她抱回去。 邵澈忍着背痛,一路趁夜色骑马而来。 等到的时候,又觉脸上背上潮湿一片。 想起那人喜洁,他又重新换了个披风,又将仪容修整好,才忐忑着靠近薛扶泠的农院。 若是往日,他定会好生站在墙外等候。 可今日,他想见阿苓的念头太盛,有些等不及,便借力攀上墙头。 若是……若是能在前庭听到后院她的一二声话语,也是好的。 可偏偏他来的时候已是深更半夜,自是无法达成心中所愿。 他果然如父亲说的一般恶心。 尽做这些偷鸡摸狗的小人之举,一点也没有阿苓期盼的君子光明磊落之风。 如此刻,哪怕他意识到自己的出格,却还是任性跳进院中。 农院中四处无人,静悄悄的一片,唯前庭的几盏烛灯明明灭灭,将院子照的朦胧。 金乌的窝不见了踪迹,想来她们明日就要回去薛家了,要将狗子一并带走吧。 想到金乌能一直陪着她,邵澈心中便慰藉几分。 不觉走至海棠树前,见那下面凸起一个小土堆,手上又碰到一个冰凉的东西。 就着烛光翻起仔细一看,几个簪花小字刻的深邃。 金乌什么时候没了? 邵澈有些怔愣,遂先想到,他没来的这几日,他的的阿苓经历了什么? 她……有没有事? “这家确定能行?” “放心吧,我早踩点好几日了,院里就几个娘们住着,好像是哪户人家犯事的女眷,主子借住几日,肯定不会被发现。” 邵澈来不及细想金乌之事,便听见院墙外两道男声压着嗓子说话。 他迅速轻声藏匿在暗处,静静观望。 “楼明不是说,见过这家有男人出入么?” “小的保证,这几日一个也没有。” “哎呀,你到底进不进?别说主子了,就连咱们七八个兄弟,也好日子没舒坦的躺在床上休息了。你难道不想?” 那多疑的人迟了一会,才道:“嗯,待会咱俩先进去将那些女眷绑了,先借住一晚再说。” 恒亲王一党,果如薛扶泠对裴骁所说的那样,并未逃窜离京,而是躲在这些荒野山坳中夹缝求生。 可一代亲王,到底是享了半辈子福的皇室宗亲,哪能指望他同山匪一般餐风露宿的过活。 是以,底下人便绞尽脑汁的日日替他换着寻夜间栖息之所。 他们在此地蛰伏了好几日,也打探到这处多是一些闲置的庄子。 虽有下人看顾,只需以性命要挟,便能得叫主子好生歇息一日。 换了好几个地方,终于盯上了薛扶泠所在的农院。 邵澈只有个随身带着的短刃,便将它从身上拿出,做防御之态。 只又想到,这处生了动静,定会吵到薛扶泠,便摸准两人方位,一跃而起,先发制人。 “唔~” 那两人不察有身手矫健的男子突然跃出,很是惊骇。 只还没等后退,其中一人便被抹了脖颈。 “唔……” “大爷饶命。” “闭嘴!若是敢出声,死!” 邵澈声音亦是低沉,眉间紧蹙,生怕那剩下的人发出动静吵醒墙内。 静立墙边听了一回,见无声响,这才放下心来。 将人挟持到自己的马边,邵澈又追问剩下人的踪迹。 听连同她们主子在内,还余下七人…… 若是他未受鞭笞,定能悄无声息的解决。 想了想,邵澈到底下了决心。 他也不能保证若是解决了说的那些人,还会不会有另外的。 所以,还是要叫院内的人有所防备。 “该死!” “走水了,走水了,快出来……” “大点声,你没吃饭?” 那贼人淌着泪,生怕邵澈的刀刃挨上肌肤,又大喊几声。 直到听见里面的传来响动,邵澈才手脚利落的将第二个杀了。 趁着人未出来,他又快速的转身上马,朝贼人再三保证过的方向奔去。 薛扶泠这一夜睡得并不踏实,尤其听见外面脚步声,当即便坐了起来。 “姑娘,墙外,墙外死了人。” 袁娘子已然看过外面,进来回话只吓得面色苍白,浑身发抖。 “保护好姑娘。” 孙婆子即刻出声命令忍冬几个将主子护住。 未几,半夏也从外面回来,掏出一枚带血的牙牌。 “姑娘,您看这个。” “像是从前恒亲王府的东西。” 薛扶泠将那牙牌拿在手中瞧一眼,也惊骇住不敢动。 不过一会儿,额间便沁出细汗来。 不知他们为何能流窜到这里来? “方才是有人呼喊走水,奴婢们出去一看,却是这些。”半夏将前因后果说完,只看向主子。 香药急的直跺脚,“姑娘,咱们该怎么办?这贼人一看就是来打头阵的,后面指不定还有多少人呢?” “姑娘别怕,有我们四个呢。” 忍冬握住剑柄,坚定表态。 “香药说的对,指不定还有多少贼人,咱们得防范才是。” 薛扶泠定定说着,又冲着枳实道:“一人之力太弱。” “不知这贼人为何身死,只他这样,定是其他同伴未与他一起行动。” “你们速去周围,将别家院中留守的人叫醒,也好防止贼人一家不成,又流窜到别家,祸害这一片。” 第193章 玉牌 这一夜,注定是不平凡的一夜。 邵澈脱力躺在不知哪里的草丛中,鲜血将那一片全都洇湿,身上原本重新更换的披风也变的脏污不堪。 想起刚才激战的后果,他疲惫不已,但又微微勾唇。 好在,这一夜,阿苓可以稍微安枕。 不过,比起担忧,他还是想再去那农院亲眼瞧瞧,方能安心。 只是微微一动,腹部以及手臂和腿上的刀口,只疼的他两眼发黑,额间冒汗。 大喘气的试了好几次,却还是站不起来。 旁边吃草的马儿好似与主人有着共识,将身子卧倒,示意主人翻身上马。 “好……驹。” 邵澈吸着气极虚弱的赞叹一句,又凭着一口气,下了狠劲才俯到马背上。 许是流血过多,他已然不清醒起来,只能凭着最后的力气,牢牢趴俯。 一人一马,终于在天光熹微之中,消失在这荒山野岭之间。 农院中的人,也是紧张防备一夜未眠。 虽说将众人都喊起来防御贼匪,可一整夜外面都没动静,叫人属实有些怀疑。 可被发现的那两具尸体又不是作假…… 薛扶泠行动不便,被忍冬一直牢牢护在身侧。 “好在已让罗柏往城中送信去了,想来不久便能安全了,不必如此担忧。” 忍冬闻言,稍微松口气,“是。” 看了主子的神色,忍冬又道:“姑娘一夜未睡,趁此机会先歇一歇神吧。” “不必,我等着兄长来。” 薛扶泠脸上并未见疲色,她得确保身边所有人都安全,才能放心。 抬手按了按眼皮,只觉从昨晚被惊醒,这里便一直跳个不停,叫她一直心神惶恐不安。 “姑娘,大爷来了。” 枳实从外面掀开帘子进来,面带喜色。 话音刚落,便听见薛策焦急的声音从窗外传来,“三妹妹,你没事吧?” 他是君子,不会轻易进入女子寝室,但也因为心急,声音也带上了急促。 “劳哥哥担忧,扶泠没事。” 薛扶泠终于松了口气,将紧绷的身子微微放轻。 她身为主子,在这危急时刻,半刻也不敢放松,若是她先垮了,底下人也跟着没底气,若是真的贼人来,那已然是败了。 兄长一来,她满满都是安心。 不过,这次恒亲王等人露出痕迹,也是将他们一举抓获的最好机会。 “哥哥,那些贼人可有人去捉拿?” “四殿下带着人已然去了,不必担忧。” 想起不知谁人沿途做了标记,薛策对裴骁等人十分有信心。 “若是得宜,咱们现在就启程回家?” “一切听哥哥安排。” 紫竹几人手脚麻利,不过一会儿,便将要带的东西都挪上马车。 薛扶泠趴在忍冬的背上,也由着她将自己放到马车上。 待坐定,她掀开帘子往院中看去。 此时天色并未全亮,院中且还是一片朦胧。 其中寂静,一如初见。 新栽种的花木,生机勃勃,她却要离开了。 哪怕经历了昨夜之事,可她对回家亦提不起半点开心。 薛策见她神色忧虑,目露凝望,心中明了她舍不得这处,心疼道:“若是可以,兄长也不想叫你回去那重重束缚之地……” “只是,女子在外,终究是不安全。与性命相比,倒也不算什么。” “三妹妹放心,薛家有兄长在,定会好生护着你。” “嗯,多谢哥哥。”薛扶泠点头,将帘子放下,“走吧。” 伺候的人之中,她点了最擅长花木养护的罗柏和袁娘子夫妻留下来看家护院,意在不叫这处荒废。 想来也稍微放心些。 目送主子一行人走远,罗柏两人又看见几人骑马纷沓而来。 苏穆见门口有人,将同乘之人护住,吩咐手下:“快去叫他们帮着请附近的大夫过来。” “你们是谁?” 袁娘子没见过苏穆,躲在自家夫君身后战战兢兢的问话。 “四殿下的人。” 苏穆的手下快速打马而来,又给两人亮了腰牌。 两人这才回神,又忙忙去找他们要的人。 院门开着,苏穆翻身下马,将马背上白着脸的邵澈小心抱下来。 怀中人满身刀痕,昏死不自知。 苏穆一路前进,才将要进二门,便察觉怀中人在拽他的衣袖。 “……要……” 情况危急,他哪还有心思管邵澈指着一棵树要什么,快走几步,将人放到主屋的床上才罢。 “峥之,大夫马上就来,你别睡。” 苏穆双眼圆睁,只觉心中堵得慌。 他和四皇子去的时候,便见恒亲王等人死的死,受伤的受伤。 正不知是哪位英雄所做,便见邵澈的马驮着他出现。 邵澈常日总是一身淡色衣装,儒雅端方,他何时见过他满身褴褛,血迹斑斑又没个坐相? 知道邵澈一个人将这些逆党全部收拾了,他这个表兄却全然没有欣喜。 床上之人嘴唇翕动,像是要说什么,苏穆无奈附身向前。 “她……呢?” “省点力气,你的命要紧。” 苏穆气他满身伤痕,性命垂危之际 ,却还想着薛扶泠的安危。 “我……身上脏,她的床榻不……” “有完没完?” 苏穆怒极,见他惨样,只强忍着,“她已被薛策接回薛家了。” 他真的不知那薛氏女有什么好的,又不懂邵澈像个痴儿一般事事不离她。 邵澈闻言,心神一松,缓缓露出一个笑容来。 她平安那便极好。 躺在床上,似有若无的兰香,好似对他喉间的腥甜和满身的疼痛有安抚的作用,只觉得焦躁的心又换上了慌乱的窃喜。 刚才被抱着路过海棠树时,瞧见那绿丛之中的一小片莹白,他的心思微动。 晚间看得不甚仔细,如今想要光明正大的去看看那上面究竟是什么。 “你好生躺着,我叫人给你拿。” 苏穆耐着性子将人按回去,又吩咐手下人去找邵澈说的玉牌。 未几,那玉牌被拿进来。 苏穆瞥一眼上面的字,将东西递给邵澈。 邵澈轻轻抚着玉牌,看着那再熟悉不过的簪花小字,立时想到,定是她亲自镌刻。 想起这个,他便只觉心神欢喜。 苏穆盯着被邵澈像是宝贝一样捧在胸口的玉牌,狠狠皱了皱眉。 玉牌上不过镌刻着:薛金乌,栖地。 他不明,这五个字有何高兴的? 第194章 清修 薛简一早便被母亲叫醒,同大嫂子几人等在前厅,候着三姐姐回府。 “回来就回来,难道还要我这个做父亲的亲自去迎她?” 身后薛父被万氏带着从寝室走了出来。 薛简被这恼怒的暴躁吓到,下意识想躲进大嫂子身后,又想到他是男子,实在不该如此畏缩,便挪挪身子,强装镇定同嫂子侄女向两位长辈问安。 “这个不孝女做出那伤人潜逃之事,不说死在外头,还敢劳动一家子人候她归府,她是哪里来的脸面?” 薛栊直至坐到椅子上,还在满口抱怨。 家中无人敢斥驳他的话,唯万氏面色平静的将手中茶盏重放在桌上,发出响动。 “扶泠是薛家的女儿,我是家里的当家主母,老爷意思是在埋怨我这个做嫡母的管教不善?” 闻听妻子说话,薛栊面色一滞,又忍不住辩解,“不是,为夫没有怪罪你的意思,只是觉得,她一个外嫁女,竟叫府中不宁,实在不该。” “该不该,难道看着一个柔弱的女孩儿在外受苦?” 万氏心中冷嗤,眼带嘲讽,“老爷若是想叫外人说她是无父无兄的,我却不能答应。” 对于薛扶泠归家,万氏心中是赞成的。 她看重脸面,能在庶女出嫁给了丰厚嫁妆,便可窥见一二。 对于这个庶女同夫家和离的做法,万氏心中说不上来厌恶,倒还有几分欣赏。 女子嫁人,本就是一场单向豪赌。 赌对了,一辈子和顺。 赌错了,便如她一般,看似鲜活,实则如枯木将息。 年轻时贪恋好颜色,只觉薛栊这个在府上客居的男子,比母亲给她相看的任何贵胄公子都好。 芳心所托,一意下嫁,誓死不愿更改。 等晓得所嫁之人是个什么污糟东西,只后悔莫及。 这个庶女比她强。 薛栊撇撇嘴刚想反驳什么,便见万氏身边的大丫鬟碧柳进来回禀。 “老爷太太,大爷同三姑娘已然进门,正往这边来。” 薛家的宅院不大,只她话刚落,万氏便见儿子带人进屋。 “请父亲母亲安。” 薛扶泠叫忍冬将她放下,因腿伤无法跪下,便弓着身子行礼。 “哼,你还有脸回来?” 薛栊又是忘了刚才被万氏训斥,一见薛扶泠便冲她吹胡子瞪眼的怒骂,甚至举起手,意欲扇薛扶泠巴掌。 “父亲,三妹妹同孩儿一样,都是这薛家人,回自家有何错?” 薛策上前,挡在薛扶泠身前,防着父亲阴晴不定的伸手去打人。 曹氏也上前帮着劝解,“夫君说的很是,望父亲息怒。” 薛简七岁小儿,还不敢明面忤逆父威,但也悄悄挪动身子,往他三姐姐跟前去。 “你们都是怎么了?这本就是这逆女的错,我身为父亲,教训她,难不成还是我错了?” 薛栊看着一屋子人防范着他,却只能无能怒斥。 “父亲。”薛扶泠攀住忍冬和紫竹的臂膀站起身,立的端正。 “您是说,女儿与齐行度和离是错?” 没等薛栊开口,薛扶泠又道:“女儿与齐行度之间,便是说到太后娘娘她老人家面前去,也是有理的。” “且太后娘娘闻听齐行度将女儿虐伤至此,更是亲口下诏,判了和离。” “父亲说女儿错了,难不成是在质疑太后娘娘武断?” 薛栊以及在座的除了薛策之外,俱是被薛扶泠的话惊到了。 他们哪里知道薛扶泠腿上的伤是怎么回事,也不知道,她还将齐行度一纸状书,告到太后娘娘面前去了。 更不知的是,太后娘娘居然能去管将军府的事。 万氏眼带询问的看向长子,见他点头,便又恢复了平静。 他们不知道这茬事,想来便是太后娘娘没叫声张。 有了这天下最尊贵女子的密旨,万氏心中也替薛扶泠放下心来。 “厨下的早饭好了没有?” 一早便等在此处,众人都滴米未进,万氏便冲着曹氏示意,屋内剑拔弩张的气氛这才渐渐消散。 趁着等饭间隙,万氏又对着紫竹和孙婆子等人叫先去看看给薛扶泠准备的屋子有无错漏。 “劳母亲记挂,扶泠实在难安。” 想起嫡母和兄嫂的好,薛扶泠柔柔笑言,“扶泠意欲在家中清修,屋舍等地,母亲不必费心做闺中装扮,只简素就好。” 她和离回来,已然是带累家中声名了。 兄长仕途正好,薛简和侄女蕴姐儿还未长成,薛家没有家庙,她也不能自请去外面的庵庙清修,只能做此打算。 如此,偏居一隅,方可缓一缓世人骂声。 “你想清楚了?” 万氏还是一如从前,淡淡的回应,并无惊讶之态。 “扶泠多谢母亲成全。” 闻听这话,薛策和曹氏本想着劝一劝,只薛栊撇着嘴。 “就这么办。” 待众人用完饭,薛扶泠被忍冬背着回房,又看见含翠欢喜着迎上来。 万氏身边另一大丫鬟红梅道,“三姑娘,太太说,含翠便还是在您身边伺候。” 薛扶泠点点头,冲含翠示意,叫她领着香药先将带回来的箱笼放好。 “这些东西,奴婢便收走了。” 薛扶泠既说了清修,那妆台等物便用不到了,所以红梅又指挥着几个婆子将东西抬走。 等房中只剩下自己人,薛扶泠才放松下来。 “姑娘一夜未睡,咱们先将床榻收拾了,好叫姑娘赶紧安睡。” “这不是新换的吗?”忍冬不解。 紫竹道:“自己动手才觉得安心些。” 说罢,便拉着忍冬冬葵说干就干。 两人麻利,不过三两下将床榻上新换的被褥等换成她们早准备好的,又指挥着半夏等人将屋内齐齐洒扫一遍,才觉得清爽。 众人经过昨夜未眠,又加上舟车劳动,薛扶泠手一挥,便将跟着回来的所有人撵去休息。 薛扶泠躺在床上,一时看着这处地方,只觉恍惚不已。 她的屋子算不上保持原样,但还是如待嫁前一般简洁干净。 四年光阴,如浪浮沉,好似汹涌过,又渐渐归于平静,什么都未留下。 感慨不必多说,至少此刻,薛扶泠心中全是轻松。 第195章 说媒 吃过晚饭,万氏也差曹氏将从齐家拿回来的嫁妆照旧给薛扶泠送来,叫她自个打理。 孙婆子等众人歇够了,又才带着忍冬几人一边收拾嫁妆,一边将这院子里里外外的装扮。 “姑娘,我就说您有个一模一样的灯吧,您瞧,奴婢找到了呢。” 紫竹将两个一旧一新一模一样的蝉鱼灯拿到薛扶泠面前向她比划着。 不等薛扶泠说话,忍冬几个又抬进来两箱子嫁妆里的东西,叫薛扶泠定夺放在哪里为好。 两只蝉鱼灯,包括那两箱子的东西,俱是邵澈所送。 想起那人,薛扶泠心中微滞。 他俩?怎么可能? 察觉自己思绪跳脱,薛扶泠面上一红,为自己心中无端的妄念羞赫一瞬,又归于平静。 “将这些全都放到库房去锁上,不必再拿出来了。” “是,姑娘。” 回薛家这几日,因打着闭门清修的名头,腿上又有伤,倒是无人来打搅薛扶泠。 只她还没清净半月,便有人等不及,要为她牵媒搭线。 起因是,万氏过生辰,薛娆作为亲女自然要回家一趟。 叫众人想不到的是,她婆母王氏竟也跟着来府上做客。 “姑娘,奴婢刚才去给太太送贺礼,正巧碰见孟家太太,说是叫您去前厅一趟,说说话。” 忍冬刚从外面回来,将吩咐带给主子。 紫竹疑惑,“孟家太太怎么来了?” “该是同二姑娘一道来贺寿的吧。” “嗯,替我梳妆,别叫母亲等的着急。” 尽管心中有些疑虑,但想到今日是嫡母的生辰,她也不好总是不露面,更何况还是亲戚相邀。 薛扶泠回家后打扮的极为素净,只今日换了身鹅黄色绣莲花纹的上裳,下系着水蓝色的襦裙,又顾忌是嫡母生辰,便在头上戴了同上衣一色的绢花,区别开来,方往前面去。 孟家婆母王氏,是个极为能说的妇人,见一个水葱般俊逸灵秀模样的女子款款而来,立时将嘴里的话停住。 知晓自家儿媳长得好看,却不想她妹妹亦是绝色。 只是,好似腿有残疾? 思及此处,心中原先的兴趣便淡漠了几分。 “这便是我府上三姑娘。” 万氏不知王氏心中所思,敬着她是娆儿婆母,便好声替她解释。 “样子长得不错,就是腿上……该不会是亲家打的吧?” 越想越觉得可能,王氏也不等人解释,便眼带鄙夷,语带可惜,“就是出嫁女回家,也没有这样苛待的,亲家不免刻薄了些。” “母亲别乱说,三妹妹的腿伤另有缘故,与家中无干系。” “正是如此。” 薛扶泠也跟着薛娆附和。 那王氏一听,本也对薛扶泠的伤没多少关心,便收起了鄙夷,又起身走到薛扶泠跟前,将她上上下下的打量一番,又细细看了她身上的料子,嘴里不住道可惜,眼中又露着贪婪。 “母亲太失礼了,您别当着这么多人面这样……” 薛娆红着耳根欲将王氏劝回酒桌,奈何王氏一听她的话,立时便恼了。 “我瞧瞧怎么就失礼了?看还不能看了?你对着婆母拉扯什么?” 薛娆被说的敢怒不敢言,静站一旁红着个脸,又羞又气。 王氏见儿媳息鼓,又摸摸薛扶泠肩膀上绣的莲花,“啧啧,到底是齐家将军府出来的,这料子,这绣工,只怕值不少银钱吧?” 她喜好富贵,替五子娶了低门小户的薛娆,见她嫁妆繁多,便胡吃海喝的嚼用。 近来薛娆变了性子,好久不见从娘家扒拉银钱回来,她便趁万氏生辰,想着亲自上门来要。 本来只是想来讨银子,奈何瞧见薛扶泠的样貌,心中生了他意。 薛扶泠淡淡一笑,将身子微微倾斜,“没废多少银钱,这绣工出自我身边丫鬟之手,料子也是外头买的,都是寻常之物。” 说完,借机往嫡母身边去。 王氏闻听这话,眼中的贪婪和向往果然淡了几分,只她又想起什么似的,转身回到桌上。 “亲家太太记不记得,我有个远房侄儿?” 薛娆不知婆母说这为何,便出声打断,“母亲试试这酒吧,听说是摘星楼买回来的,味香醇厚,定会欢喜。” 王氏一脸不屑道:“不就是寻常的酒吗?有什么好喝的。” 罢了,又起身将薛扶泠的手捉住,“说起来,我那侄儿如今还未娶妻,你又从齐家和离了,要我说,其实是不堪相配我侄儿的。” 薛扶泠闻言一愣,使劲将手从王氏的手中抽回,暗暗用帕子蹭手,淡然道:“孟家伯母说笑了。” “哪里说笑?可怜我那侄儿人老实,只一味的勤劳,你放心,有我做媒,定不会嫌弃你这二嫁的身份,想来定是极好的姻缘呢。” “母亲浑说什么?儿媳没记错的话,你那侄儿如今都三十八九了,又矮又胖,还是个杀猪的,如何配得上我才貌双全的妹妹?” 薛娆脸白了红,红了又白,惶恐的将婆母拉住想叫她坐好。 奈何王氏身形肥硕,反将她推了个趔趄。 “你一而再再而三的忤逆训斥婆母,到底是谁教你这样的规矩?” “才貌双全?那还不是被夫家休弃回家了?” “况且我那侄儿还是未娶之身,等你妹妹将嫁妆带过去,便能当家做主,比她现今在家受苦,岂不更好?” “我家子女的婚事,便不劳烦亲家太太做主了。” 万氏压下心底的反感,面上还是平淡一片。 “况且,男子勤劳虽好,可若指望女眷的嫁妆过活,丢脸不说,多也为人看不起。” “再说,扶泠是与那齐家光明正大和离的,我薛家,倒是还不缺家中女儿的一碗饭。她兄嫂也是和善之人,难道还用得着妹妹去外头争天地?说出去,不是叫人笑话么?” 这一连串就差明喻的话,将王氏说的心虚不已,嗫喏几声,只低头将薛娆刚才倒的酒当做避免尴尬的盾牌抵在面前。 薛扶泠其实早想好了如何拒绝,但还未开口,着实被万氏的话惊了一瞬。 薛父的嫌弃,她早有防备。 可万氏对她和离的态度一直淡淡的,她也一直拿捏不准该如何和万氏相处。 没想到今天这一番话,除了感动之外,倒是将她悬着的心落到了实处。 第196章 守寡 待将那想打秋风没打成的王氏送走,万氏坐在椅子上沉默良久。 她这个嫡母大多时候,其实是极为冷漠的。 尤其是对薛扶泠这个唯一的庶女。 她厌恶薛栊之初,就是从知道了文姨娘和薛扶泠的存在开始的。 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 她真的以为薛栊和别的三妻四妾的男人不一样,且他还是在婚前发过誓的,长女薛娴便是出生在父母恩爱之时。 刚才薛扶泠感动之余的那声“母亲”,与她的娴姐儿真的好像。 若是她长大,只怕也是那样甜甜的唤她母亲…… 或许,她的娴姐儿无论样貌品行,可能比薛扶泠这个庶女更加出色。 “母亲怎么了?” 曹氏送完客人,进门便见婆母一脸哀伤,以为是刚才王氏的举动,惹得婆母在生辰这日伤神。 想安慰几句,又见万氏收回神色,问她:“刚才没问过你,也不知你和策儿是如何看待家中姊妹和离在家的?” 婆母这是怕她对她刚才那番叫兄嫂养着姊妹的话心生不满? “正如母亲所说……” 刚开了个头,便见婆母面上似有失望之色,以为她是人云亦云的讨巧,曹氏咬唇又道:“儿媳在为妇为母之前,先是女子,当然知道女子立世之难。” “就如母亲所说,便是叫姊妹们一辈子在家,能少受些磨难,那又有何难?左不过是一碗饭一件衣的事儿。” 见她说的坦然又坚定,万氏平静无波的脸上竟漾出一丝笑容。 “你们夫妻果然不错。” “多谢母亲夸奖。” 曹氏脸面微红,却不妨碍她此时的自得。 只还未高兴几许,又听见婆母道:“只是,哪怕是你们夫妻不会嫌她,家中却还有别的人会打她的主意,照旧将她送去攀高枝去。” 曹氏略微一想,便知道这个“别的人”指的是公爹薛栊。 心中急切,便将所思所想脱口而出,“难道父亲想给三妹妹再说人家?” “难道你还没看见你父亲的态度吗?” “且他这几日,日日外出,只跟咱们说是去茶楼看戏,其实都是障眼法,指不定哪日回来告诉家中,给三丫头说了亲事,吓咱们一跳。” 婆母这般说,曹氏不免想起,薛扶泠同齐行度的亲事便是如此而来。 想起那齐家同齐行度的不堪,曹氏只觉胸中淤堵,便抿着唇道:“三妹妹才刚脱了狼窝,父亲何必那般着急?这都没过三五日,京中且还津津乐道拿薛、齐两家和离的事情说嘴呢,这……” 知道公爹心急,却不知他那般心急,像是一刻也等不及将薛扶泠出手似的,只盼她能叫薛家再攀上一门权贵才好。 “母亲要救救三妹妹啊。” 曹氏眼中恳切,于万氏来说,不像是什么虚情假意应承的话。 只万氏一时也犯了难。 现今最好的办法,便是为薛扶泠再物色一门看得过去的亲事,早早定下来,才能绝了薛栊的心思。 可那看得过去的人家,哪里是那么好找的? 她娘家倒是还有侄子侄女,只一个个的子弟,离谱的各有千秋。 娶了妻的,不好打搅人家夫妻和睦。 没娶妻的,不是年岁太大便是太小,一两个适龄的倒是也有,只名下的妾室姨娘都能溢出自个房门了…… 这样的人家,哪里能托付呢? 见曹氏几次欲言又止,万氏直接开口问她。 “你有合适人选?” “儿媳确实想到一个人。” 曹氏真诚道,“儿媳族中有一个堂兄名曹焕,今年二十有七,亦未成过婚……” “母亲别误会,堂兄不是同那王家远房侄子一样的品貌,他耽搁至今,是因为家中祖父、祖母和父亲接连过世,守孝所致。” “只剩寡母?” 万氏微微迟疑,又问,“那他是做什么营生的?” “他是举人出身,我娘家婶子说是刚补录了翰林院侍诏的缺。” 九品的官职,家中只余寡母…… “夫君从前也在翰林院当过差,若是要说,咱们且还有人能打听打听我堂兄的为人,并不算是盲婚哑嫁。” 万氏不免想的更多,正待细问,便见她的心腹毕妈妈进来回话。 “太太,老爷正往咱们院子来。” 曹氏话说了一半,婆母还未表态,但知道公爹来找,她这个儿媳也不好再在这里碍眼,便起身告辞出去。 曹氏刚走了没一会,万氏正闭目思索,便见薛父东倒西歪的被长随搀着进门。 “怎么又喝醉了?”万氏用帕子抵住鼻尖,嫌恶那酒肉臭气。 “今日高兴,成了两件大事,可……可不得喝点?” “什么大事?” “其一当然是夫人你的寿辰。”薛栊说着,从怀中掏出一只精致匣子,献宝似的递到万氏眼前。 万氏心中稍霁,遂将匣子打开,见还是个同往年生辰并无二致的烟鼻壶,连上面的梅花亦是同色同型,失望的同时,又增添几分暗火。 “还是在我的铺子赊的账?” “是……唉不是……” 模棱两可的话,万氏已然知晓了答案。 碍于下人在跟前,不好当众给他男人家难堪,便忍着将东西递给碧柳收起来。 “下次别做这些无用功,家里什么都有。” 话落,也不管面前人是何反应,万氏又问,“第二件大事是什么?” “今日遇见冯小将军,与他相谈甚欢。” 万氏垂眸思索,姓冯的不少,可在朝中当值的,便只骠骑将军冯卫一家。 ‘冯小将军’?不知是他家三个儿子中的哪个? 薛栊面色坨红,醉眼迷离,脸上带着得意之色,“闻听我有寻婿之意,立时便说要求娶咱家三丫头……” “你可别多想啊,他……他诚意满满,许的还是正室之位……” “冯老将军的哪个儿子?”万氏有种不好的预感,只急着追问。 “当然是三子冯致啊。” 薛栊似是极为不解万氏问话,又醉酒嘟囔道:“我倒是不看重正室妾室,只要能将那逆女嫁出去,得了好处,那便是最好的……” 万氏闻听这话,联想到自身和文姨娘,不免心肝胆肺剧痛。 强压住火气将屋内下人支走,万氏才言:“冯致不能人道,老爷不知?” “无论哪家女子嫁过去,虽为夫妻,却同守寡无异……” “三丫头是你亲女,你害她一次不够,还想着第二次,说你是她父亲,我都要怀疑是不是真的。” 第197章 强娶 “你这……这是什么话?” 薛栊被吓得酒醒了一半,脸红脖子粗却不敢明着跟万氏呛声。 “那冯致虽是三子,身上却早得了三品的差事,除了有点……之外,不是挺好的?” “她被休弃回家,若是能有个杀猪匠娶她,我都觉得是家中祖宗显灵了,更何况还是冯家这样的人户,许的还是正妻之位,有什么不好?” “这么好你怎么不嫁给他?” 万氏气的口不择言,越发觉得心中淤堵。 “我不是三丫头的亲娘,却还占了个嫡母的名头……她这些年又是受我教养,你要将她嫁给那不堪的人家,叫外人说起,说我容不得庶出,叫我遭人唾骂……” “我告诉你,我已为三丫头看好了一门亲事,就等着上门相看呢。” 万氏说的恼怒,倒是一下子将薛栊的嘴硬熄灭了大半。 他常日哪见过万氏这么跟他急眼? 且万氏当真是给了他实打实的好处的,又岂会轻易将万氏的脸面放在地上踩? 细想想那冯致的……隐疾,是出了名的,他不是就图名图利嘛,若是因此惹了笑话,岂不是声名全无了? 越想越觉得不划算,眼咕噜一转,软了声音,几于谄媚。 “诶,夫人别生气,我和那冯致只是说说而已,还未到说出个卯丑呢,别着急才是。” 见万氏不语,他又扶住额头道:“这不是怕夫人你辛苦操劳,还要为这些小事上心,为夫是不忍心叫你受累……不过横竖你是她嫡母,她的婚事交给你我也放心……” 觑一眼万氏的脸色,见她稍稍缓和了些许,一时感慨幸好今日是饮了酒的。 “唉,头好晕。” 道一句此话,他便装腔作势的趴在桌上,做醉酒昏睡之相。 万氏看着那人一贯拙劣的做派,只觉厌恶、无奈又可笑。 静了一会,才叫来房中下人将人安顿好,她自己踱步出去,坐在外间绣榻上出神。 她一时嘴快,此时却生了三四分后悔。 向薛栊提起的那人,自然指的是儿媳曹氏才刚刚跟她提过的堂兄曹焕。 虽说是亲戚,有几分可信度。 但想到那家又是寡母又是独子,也不知家境贫富,也不知曹焕上进与否…… 想起自己当初嫁人便是看走了眼,才受了二十多年的苦,她有些不敢确定。 一时心烦,又觉得自己刚才同薛栊在犟什么嘴? 人家是亲爹,且薛扶泠又不是自己生的,操这份闲心做什么? 这念头刚出现了一会儿,万氏又细细想起那曹焕到底能否堪嫁的事儿来,也是责任心在作祟。 人都会有自己的小心思。 若说薛扶泠这个庶出比她亲女娆姐儿强,她嘴上绝对会否认。 可心底却也不得不承认,那姑娘对自己确实有孝心。 抬眼瞧见不远处桌上的几件生辰贺礼,珍贵的也有,好看的也有,可说到细腻用心,那便只薛扶泠亲自绣的那只抹额最为舒心。 拿在手中轻抚了上面绣着的如意纹,“看在你这孝心的份上,便替你掌掌眼。” 自言自语一句,万氏又将手中的抹额放下。 “去将策儿夫妻叫来,我有事吩咐他夫妻两个。” 两人正好同那曹焕都有些关系,便好生替薛扶泠打听打听。 只薛策同曹氏那边还未有消息,冯家却在第二天打了万氏一个措手不及。 彼时薛扶泠对万氏的心思也有了改观,正陪着她在院中赏景说话。 其实也是万氏特意将薛扶泠叫来的。 只正想说曹焕之事,便见下人匆匆来报,说是骠骑将军府的太太带着次三子上门拜见。 薛扶泠垂眸想起她与冯致的渊源,心中生了不喜。 她并不是愚讷之人,立时便联想到冯致母子此时上门,只怕目的不简单。 或许跟她的亲事有关…… 抬头见万氏亦皱眉半日不欲,便出声道:“母亲怎么了?” “没事。”万氏眼神复杂,薛扶泠心中的猜忌更甚。 只她也不好先开口提起此事,怕误会惹了尴尬。 “那扶泠先告退。” “嗯,你先去吧。” 万氏话还未落,便听见隔墙传来动静。 有女声低声呵斥:“你说你是不是猪油蒙了心窍?那薛扶泠一个残花败柳,还许她正妻之位?就是叫她给你做妾,母亲都嫌晦气……” “冯太太说什么?” 万氏心中气恼,隔墙询问一句。 这人不只嚣张跋扈,在别人家竟也随意走动,一点教养也无。 薛扶泠本想避免与外男相见,可若是进出,便一定会出去与冯致几人撞上。 正想在院中待到人走,便见那冯致母子听见万氏的声音踏脚进了门。 一眼看见冯致两眼放光的盯着自己,心中厌恶,只略微偏头,又见一官媒打扮的妇人笑意盈盈的看她。 “我……” 当面说人坏话被听见,冯太太且有几分心虚。 只想到自家如今圣眷正浓,就算万氏出身蔺东,也还有嚣张的底气在。 刚欲顶回去,那官媒满脸堆笑的横在两人中间,道:“哎呦,正说有好事呢,可见薛太太便来了,这不是喜上加喜么?” 官媒也很是无奈,她也没见过冯太太母子这样失礼的人家,只好出来缓和一二。 见两人不搭理她,她也不觉冷场,目光移到万氏身后,边看边咂吧着嘴,“啧啧,这位极标致的姑娘想来便是薛大人的三女吧?” 凭着未嫁女子的发饰衣着,她便张嘴就夸,“瞧瞧,果真是个仙女儿,难怪招人欢喜。” 有官媒调和几句,万氏心中稍缓,只她也不耐烦应付冯太太那样嚣张跋扈的妇人,“你们来是什么事?” “当然是好事。” 官媒上前应话,觑一眼薛扶泠,又笑的讨巧,“且还要跟您这位长辈细说呢。” 她想着避开薛扶泠这个正主,奈何冯太太不解其意,不耐烦道:“说个亲这么弯弯绕绕?” 冯致也满面春光的冲着薛扶泠道,“好久不见薛姑娘,薛姑娘可安好?” 薛扶泠与她母子俱打过交道,知道两人品行,心中不喜,没理冯致,只对冯太太道,“虽说这样的事没有我这个小辈插嘴的份儿,可事关于我,又在我面前,那也不得不说几句了。” 第198章 尖刺 “按理,婚嫁之事媒妁之言父母之命。” “冯太太知道我是和离过的,又于家中清修,并未有再嫁的打算。” 薛扶泠言语干脆又冷淡,全然没有女子提起婚嫁之事的羞赧。 院内众人神色各异,只冯致往日便对她求而不得,越发觉得薛扶泠与众不同起来。 “这有什么要紧?横竖你还是要嫁人的,能与我为妻,只怕也是当下最好的选择,我定会好生待你,不管多久也是能等一等的。” 薛扶泠还没怎么样呢,冯太太倒先发了火。 “你没听见她说不欲嫁吗?你就那么上赶着啊?不争气的玩意儿。” 训斥完儿子,又越发觉得窝火,只因她本来就不同意儿子直接带着官媒来求亲,被下了面子,更加恼怒的冲着薛扶泠。 “还有你,还当自己是什么人见人爱的呢,也不照照镜子,不过就是个破鞋,离了我家这个痴心的,你当谁还能娶个残花败柳回去?” 知晓冯太太嚣张傲慢,没想到她如此过分。 万氏贤惠惯了,何时见过这样粗鄙的妇人,连官媒也震惊的不知说个什么话将场面圆回来,尴尬不已。 “将来谁人娶我,并不必劳烦冯太太操心。我是嫁过人不错,但闻听您家儿子,好似不能生育,这又算的是什么好归宿呢?” 薛扶泠虽气的脸红,却还能稳得住,“想是京中你能看得上眼的,人家担心嫁过去守活寡,所以你儿子才一直娶不到正妻吧?” “若是这样,那别人不要的,凭什么强塞给我?” “也休说是正妻之位,便是将我迎回去当成个大佛供起来,我也嫌晦气。” 当个淑女没错,但也得分人。 对这脸皮厚侮辱人看不上她却又想强娶的人家,她当然没有半丝好话。 也休说与她往日温良的性情大变。 能把她羞辱逼得伶牙俐齿尖酸刻薄起来,冯家母子当真是独一份。 冯太太与冯致俱是呆愣当场,事关冯致不举,又是他的心病,只被正大光明指出,只觉得面前美好的容颜也变得丑陋起来。 “你一个女子怎能……” “女子如何?世间万民,谁不是女子所生,女子能的事也多了去了,不过身为女子的我,回敬同为女子的你母亲几句,你便坐不住了?” 她的云淡风轻,更衬托出冯致母子的气急败坏。 只见冯致白着脸沉默,她母亲却脸红脖子粗的气骂道:“嫁到齐家四年,也没见你生个蛋出来,还好意思嫌弃我儿子?那就等着瞧,不找个比你强八百倍的,我便不姓鞠。” 薛扶泠闻言轻笑出声,“这算是什么赌咒?” 好不容易稳住神色,她又道:“不姓鞠还能姓王、姓李、姓牛、姓马,天下姓氏繁多,你却偏偏用这话来打发我,可见就是想用这话诳你儿子罢了。” 已经刻薄开了,薛扶泠索性敞亮说话。 瞧瞧冯致,她面露可惜,对着冯太太颇为语重心长,“只是就算真的娶个比我强八百倍的人来,于子嗣之上……只怕也白搭。” “你……你……你……简直毫无教养……” 冯太太气的捂着胸口看向同样一脸平静的万氏,想指望她说教薛扶泠几句。 “我薛家门第,姑娘想说什么也无妨,还是你无礼在先,凭什么站在我家地盘,却叫我家姑娘受委屈?没这个道理。” 万氏完全被薛扶泠带着将自己心里话说出来。 意识到这话有些不合适,但也没再开口。 “哼,那就等着瞧。不争气的东西,还不赶紧走。” 冯太太气的将冯致一把拽住便往外走,连官媒也不管了。 官媒心中惊叹,见冯家母子走了,强笑几声更为尴尬,被万氏身边的毕妈妈安抚了几句,才追着走了。 等人都走了,薛扶泠立时便在万氏跟前跪下。 “今日扶泠莽撞,污了母亲清誉,请母亲责罚。” 万氏眼中的笑意还未收敛,见她识趣,心中暗暗叹口气。 若对欺负侮辱自己的人还笑脸相迎,那样的人她也瞧不上。 她欣赏薛扶泠这样的人,只是虽有她的打点,可今日那官媒是冯家请来的,不知之后外面会传的多么离谱难听。 “能知错也不算你太过张狂……如此,便回你院里好生禁足一月,长长记性。” 这样的处罚,对于从前的万氏来说是不能看的。 薛扶泠亦想到她这是做给外面看的意思,心里承情,遂叩了头,回自己的院子接受禁足。 “三姑娘也太不知轻重了些……” “你知道什么?别在这胡沁,还不去做太太的冬衣去。” 碧柳的话刚冒了头,毕妈妈便将她截住,又打发跟着的人下去忙事,自己扶着主子往自家正屋走。 “你倒是知道我。” 万氏斜眼看了看陪了她近四十年的忠仆,两人心有灵犀般相视一笑。 “老奴今日所见,不仅长了见识,还觉得三姑娘这性子还是有她刚进府的几分刚烈,去了齐家回来,不想又冒出了头。” “这有什么?婚嫁能将女子的棱角磨平,亦能叫女子披上剑甲。” 万氏说完,顿了顿,又道:“我瞧她这做派定不会是池中物。” 毕妈妈接话:“那姑娘可要做些什么?” “她的婚事得慎重,该给她琢磨个好姻缘,或许真的能助策儿直上青云。” 万氏虽是循规蹈矩的大家闺秀,可她亦有私心。 从前是不屑,如今方觉她小看了薛扶泠这个庶女。 毕妈妈虽心有疑虑,但还是问道:“姑娘是打算叫兰妃娘娘帮着寻人家?” 万氏闻言稍有迟钝,却也没有否定。 毕妈妈虽不解主子之意,但还是识趣的不再多言。 一主一仆,沉默着走远。 “有什么话就说。” 苏穆一身白衣,被常庆蹲守到机会,拦住似有话要说。 两人一起到了邵澈的书房,常庆哽咽几声,堪堪将情绪收住,道:“表少爷,我们少爷说过,若是他生了什么意外,便……便将他的东西都交给您。” “什么东西?” 第199章 聘礼 常庆没说话,又将两个箱子从一个不大的机关墙中挪了出来。 那两个箱子不占多少地方,也好似放了很久很久,虽不至于落灰,可就是陈旧,甚至有点看不清原来的颜色。 看着这些,苏穆不知怎的,忽想起邵澈最后几句话来。 “……兄长,我想娶她……” “……等我好了,你替我去薛家向阿苓提亲,可以吗?” “我攒了好久的东西,她应该会喜欢,真想你今日就去……” 那个傻子嘴角噙笑说完这话,便像是睡着了一样,再也唤不醒了。 苏穆无声的叹口气,心情复杂的将两个箱子缓缓打开。 他有天下第一的酒楼和商铺,却也被里面的东西惊了一瞬。 攒珠串金的红嫁衣叠放的整整齐齐,上面压着串满了大小整齐的东珠花冠,包括喜扇、喜帕、喜巾等等,凡是新娘的穿戴,一应俱全,色色华贵精致。 另一只箱子倒没什么稀奇的,不过就是几万两的银子、庄子、铺子等田产。 “这些东西……”苏穆有些不确定,看向不住擦眼泪的常庆。 常庆哽咽着,“都是少爷从小到大攒的私房,他说给表少爷看,表少爷一定会明白他的意思……” 顿了顿,常庆目光落在那精致的嫁衣上,又道:“难怪在潍州的时候,少爷成日家叫小篆教他绣工,被老爷太太发现后打了不知多少回,以为少爷将那陋习改了,没想到竟是为了这东西……” 只看那嫁衣,苏穆便明白,这两箱子东西,定是邵澈准备给那人的聘礼…… 他没说话,平静的将两个箱子扣上,看了看常庆,“听说你们少爷的两个丫鬟去伺候了兰儿,那你和莫怀两个可有去处?” “不曾。”常庆答。 不待苏穆答话,他又浅笑道:“不过老爷和太太已经允了我二人将少爷的棺椁护送回潍州,少爷也有银钱留给我们。此后,我俩该会一直在潍州陪着少爷。” 苏穆嘴唇翕动,常庆又道:“表少爷不必为我和莫怀为难,我们本就该伺候好少爷的,只是……只是如今换一种方式而已。” “嗯。” 多余的话,苏穆并未再说。 苏家商铺在潍州亦有分布,二人生活,他倒是不担心。 吩咐常庆将东西递给自己的小厮,他又匆匆往灵堂去。 今日裴骁或许要来。 刚刚到了灵堂,裴骁并薛策一前一后进来。 邵呈安也被下人急匆匆的请过来,显然是未想到这两个并无关联的人会来,颇有些意外。 儿子新丧,他瞧着并无伤怀,只用衣角微微沾了沾半丝湿意也无的眼角,做出个父慈的样子,叫苏穆有些反胃。 反观裴骁和薛策以及其他前来吊唁的人家,无论谁都比他这个做父亲的有模有样。 苏穆站在堂外,心中躁意翻涌,突然想进去将里面的一切都打砸了。 谁家父亲在亲子的灵前一丝伤感也无?反而忙着结交权贵,恨不得榨干儿子最后一点利益? 只是到底忍住了。 裴骁亦察觉了邵呈安的异样,只是微微偏头,与薛策对视一眼,不约而同的将今日前来的目的压在心底,不再提起。 “四殿下且慢。”身后邵呈安甩开下人的手匆匆上前将裴骁叫住。 “邵大人有事?” “不知殿下可有时间,邵某想请殿下去前厅坐坐。” 裴骁闻言微微挑眉,瞥一眼薛策并苏穆,遂点点头,跟着他往里走。 苏穆送薛策出去。 “没想到你会来。” “邵兄与我亦有私交,且他勇猛,是薛策钦佩之人,也是该来祭奠他。” “闻听那些逆党的计划,那日幸好有邵兄将贼人擒住。说起来,邵兄亦是我三妹妹的恩人,今日之举,实在应该。” 苏穆不置可否,心思一转,想问问他三妹薛扶泠知不知晓邵澈之死,却不知怎么开口。 两人沉默着站了一会儿,便见邵呈安脸色苍白的送了裴骁出来。 “殿下改了主意?” 苏穆先开口。 几人的马匹走出好远,裴骁才点头:“这样冷血的人,不结交也罢。” “你也同意?”头一偏,苏穆又看向薛策。 “君子随性而为,不问对错。” 苏穆白眼差点出来,两人先前还信誓旦旦的一定要拉拢邵呈安,不过一会的功夫,又放弃了。 成大事者,不拘小节。 不过,他也懒怠劝说,横竖他也瞧不惯邵呈安对邵澈的所为,才不会叫这样恶心的人成为共谋。 没有邵呈安,还有别人可以为他们所用,也罢。 几人不约而同往摘星楼去,只薛策行到半路听了下人的几句耳语,将马车叫住。 “今日还有别的事情,先不同二位饮酒了,薛策先行一步。” 裴骁奇道:“怎么了?什么急事将你叫住?” “是家中母亲和妻子托付之事。”薛策面有迟疑,说完,正准备叫车夫掉头,便见马上的两人还是不解,大有不说清楚不放他离开的架势。 无法,薛策又开口:“事关三妹妹之事,下次再向两位赔罪。” 事关女子,且薛策话已至此,两人也不得不放行。 只见薛策的马车行远,两人心中都想到薛扶泠,不免不约而同的沉默着。 说是去摘星楼,半道上薛策先走,他二人也没了心情,又各自找了借口,竟是都走了。 “薛策这几日有什么不同寻常?” 目送走苏穆,裴骁招来问剑,状似不经意的问一句。 问剑一头雾水,“薛大人?没什么稀奇的啊。” 裴骁瞪一眼略显呆头呆脑的问剑,心中没来由一股烦躁,“那就去打听打听……” 话没说完,就见闻剑一脸义愤填膺,“殿下何时怀疑薛大人有叛变之心了?没想到薛大人会有二心,属下这就去查清楚,一定将证据交给殿下,殿下放心。” “放心什么放心?”若不是在骑马,裴骁真想晃一晃问剑的脑子,看看里面是不是装的浆糊。 “本王何时怀疑过薛策了?你的脑子被狗吃了?” “那殿下是……”问剑见主子的紧张样儿,不由得想起外面的传言来。 他心中紧张,眼神躲闪,期期艾艾道:“殿下,你、这、我、唉,天下女子繁多,薛大人是俊朗,但也没有那么俊朗,属下觉得……” 第200章 癖好 裴骁心中有事,一时并未体会到问剑话中的深意,张口就问,“你觉得什么?” 说完,见他停下,又一脸复杂的看着自己,痛心疾首道:“属下觉得,就算您心悦薛大人,但也得注意分寸。” 末了,观主子表情,他眼一闭,心一横,索性将话说完,“龙阳断袖之好,古来皆有,不算稀奇。” “可殿下是皇子,亦有鸿鹄之志,且你二人之事,薛大人估计还不知晓,他有妻有女,想来不会和殿下一起。” “人都说金屋藏娇,属下也不是说叫你把薛大人藏起来,就是建议您将对薛大人的这份喜欢藏到自个心里就……” 话没说完,对面猝不及防的扔过来一只鞭子,正中问剑头上,他嘴里的话也被吓回去了。 观主子黑脸似有发火之兆,问剑惶恐却视死如归。 这番话他憋在心里早就想劝告主子了,就算今日触了逆鳞犯了大罪,那也不吐不快了了心愿。 “闭嘴!” 看问剑还想说什么,裴骁压制着怒火低吼一声。 此时,也正好也到了裴骁的王府。 “本王没有你说的癖好。”裴骁挥手叫其他人下去,对着问剑咬牙切齿,一字一句像是从牙缝中蹦出来的,“更不会心悦薛策。” “你若是和董嬷嬷两人再胡乱揣测,就送你去信义庄喂马。” 问剑一愣,虽半信半疑,但到底不敢再说话,嘴巴紧紧抿着,做封口状。 两人马匹一前一后,又行了一阵。 问剑自小跟在裴骁身边长大,到底胆大些,又试探问道:“那主子可想过何时娶王妃?” 裴骁一顿,却并未转头,“你今日格外多嘴,嫌命长是不是?” “属下不敢。”问剑自觉闭嘴。 只他不再问了,裴骁又道:“你想娶个何样的妻子?” 问剑闻言,耳畔生红,正色道:“温柔或者知礼,不过,那定是要属下喜欢的才会娶回家做妻子。” 说完,问剑又不改唠叨本质,“那殿下想寻个何样的?您心中是否已经有王妃的人选?” “王妃?”裴骁面有不屑,眼中讽刺满满。 问剑见他模样,突然有些后悔同裴骁提起这件事。 他忘了主子极度厌恶女子。 而这一切的来源,都是因为小时宫中的那个长公主伴读。 她是太傅孙女,因为极得先皇后娘娘和长公主的喜欢,便有了长住宫中的机会。 那时候的裴骁是个人人欺负的可怜虫,没人将他当做皇子,缺衣少食是常事,谁瞧不顺眼了,就能来打骂一回。 那些宫女太监虽顾忌他是好歹是个皇子,可折磨人的法子层出不穷,裴骁身上总有伤口。 唯独那伴读出人意料的不嫌弃主子脏兮兮的一团,见到他被欺辱,还偷偷用帕子夹带了皇后娘娘或者长公主赏赐的糕点来给他吃。 可这样的好却没持续很久。 那伴读当着长公主和其他宫女的面,同她们大笑说是将他主子当做哈儿狗来投喂,就是为了检验主子是否同哈儿狗一样会不会被养熟,从而认了主人。 被裴骁质问,她也同宫中的任何欺负主子的人一样,将石子或者脏土朝主子身上扔,砸的他头破血流,好些时日才好。 “女人有什么好?”裴骁声音发寒。 问剑顿了顿,又重新换了说法,“殿下如今二十又一,京中到了您这个年岁的男子,家中小儿小女不定都能满庭院跑了。” “就拿二、三两位皇子来说,他俩膝下丰足,您却连个侍妾都无,更别说子嗣了。” “若是日后登上大宝,朝臣们定要为此大做文章,拿这件事来攻讦您的皇位不稳。” “呵呵。”裴骁嗤笑两声,不屑道:“就算本王没有王妃或者绝嗣,难道朝中那些闲磕牙的便不说了么?” “只是,任他谁人诋毁,那宝座只我一人坐得。” “是。” 问剑坚定回应,忽想起一事,又有些不好意思开口。 “话虽这么说,但殿下也不得不为将来思量。” “或许,为了皇位稳固,殿下可选个娘家位高权重的女子为王妃,一举两得。” 裴骁步子停顿,回头似笑非笑,“那依你,直接娶了文丞相之女,可好?” “……恐怕不行,文家嫡女已然定了亲,殿下若是与臣子争抢,那不是闹了笑话么?” “本王以为你脑中全是浆糊。” “那殿下想寻个何样的?”问剑一滞,大有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意思。 “世间女子不都那样,随便一个也行。” “……说的您好像跟世间女子都接触过似的。且哪能随便呢?……” 看着愈发大胆的问剑,裴骁正欲说话,就见外面刚才派去打听薛策的人回来了。 那人跪下道:“薛大人半道拐去了谏议大夫许大人家,与他说了好一会的话,又去了翰林院侍讲学士晁大人家。” 裴骁心中也琢磨不透,知道那是薛策从前在翰林院当差时结交的故友,一时也没什么特别。 “只是不同的是,薛大人似乎和那几人都提起了一个人。” “哦?是谁?” “只听到姓曹,其他并无详细。且薛大人从那两家离开,又去了一处巷子接了个男子,一齐回了薛家去。” 挥手叫探子下去,裴骁细想一回,到底不知这姓曹的是谁。 问剑却道:“好似是新上任的一位侍书,因性格刚直而闻名,连属下也有所耳闻。” “薛策与他又有何渊源?还专门跑好几处去打听他?”裴骁不解薛策此意,不觉出口。 “属下没记错的话,薛大人的妻子好似也姓曹,或许是亲戚也正常。” 那还用得着专门去打听? 这句话到底没出口,只裴骁心中被思绪烦扰,却不知从何理起。 待到午饭,有属下来回禀打探的薛家近日之事。 闻听薛扶泠被冯家母子当面羞辱,气的他将手边的茶盏捏了个稀碎。 冯致给她提鞋都不配,什么玩意竟敢嫌弃她? 问剑慌忙上前想替主子包扎,却被他挥手退下。 “曹焕今日又是为何被邀请?” “说是去和薛家三姑娘相看。” 第201章 堂兄 “什么?” “男婚女嫁,理之自然。这不是很正常么?”问剑不解。 “我……”裴骁一哽,手不自觉的捏了捏手中的茶杯。 “薛三姑娘是薛大人的妹妹,殿下您……不会还有什么属下不知道的事吧?” 殿下这几日实在是可疑,问剑虽然有些迟钝,但也能察觉的出来。 “你是皇子还是我是皇子?”裴骁觉得问剑的胆子真的是越来越大了。 闻听主子子这样说,问剑忙跪下,“属下不敢。” “唉,殿下,您做什么去?” 只他还没告罪,便见裴骁拔腿就往外走。 “去看热闹。”裴骁留下一句不是理由的理由。 他心中烦躁,浑身一个劲的叫嚣着想去薛家看看她。 那曹焕他不清楚品行,可若是连薛策这个稳重的也跟着掺和,那这件事指定有几分把握。 而此时的薛家却不是裴骁以为的那样,反倒一片祥和。 “姑娘,咱们当真要去看看那曹公子?”紫竹将一只石榴玉簪插进薛扶泠的发髻,面上担忧之色不减反增。 紫竹看着镜中她们姑娘柔和的脸,心中颇有些难受。 她们姑娘是和离了没错,可府上接二连三的给她们姑娘说的都是些什么人家啊? 不是一个土埋入半截的杀猪匠,便是冯家那个没有幸福可言的狼窝。 哪怕是个富裕看的过眼的商户也无一个靠谱的。 父亲不疼,又没有强硬的外家可做依靠,便是想要找一个后半辈子可靠的依托,嫁个能看的过眼的人家,也难如登天。 只光想想,便叫人泄气。 “好紫竹,你操心我的事做什么?”薛扶泠在镜子中看见紫竹欲哭不哭的表情,反倒还去安慰她。 “曹家有什么不好?” “兄长和嫂嫂待我如何?你又不是没看到。那曹公子还是嫂嫂本家的堂哥,嫂嫂都已经开口了,我难道还要矜持着不去见人么?” 这话既是安慰紫竹,又是安慰自己。 她心中何尝不知道,若是再嫁,想找个妥当的,只怕是难如登天。 见过孟、冯两家不靠谱的,心中竟对那曹炳有了一丝期待。 万一这曹家是最后的救命稻草,也说不定。 眼中闪过一抹苦涩,薛扶泠对着镜子勾起唇角,做柔和状。 她不想叫人随便将她的婚事打发了,那便得抓住一切稍微看的过眼的机会,先将自己安置了才觉安心。 只主子这个模样,看得紫竹更是心酸,眼泪差点落下来,背过身去,胡乱抹了两把眼角,才又将最后一只发簪替主子簪上。 万氏带着儿子儿媳在前厅与前来做客的曹焕说话。 曹焕本觉今日太过仓促,但却知道这是自家堂姐和姐夫的邀请,不能推脱。 这些年来,堂姐姐夫二人对他孤儿寡母多有协助,他知恩图报,自然感激万分。 哪怕心中对薛扶泠这个二嫁女有些不满,但还是应邀前来了。 一来是为做面子,二来若是有机会,该好生与薛三姑娘说清楚才是。 其实,他亦有一位青梅竹马长大的姑娘,只待成年便男婚女嫁。 可惜因家中丧事连年,青梅姑娘家里的人等不住,便想着早早将她嫁了人。 只是可惜的是,那姑娘还未嫁,夫君便一病没了。 她婆家在外到处说是那姑娘将她儿子克死,连累了她的名声,也叫她多年不能出嫁。 他本来想的是,等翰林院的职位稳了,出于责任,他便将那青梅娶进门,给她一个后半生的依靠。 只是如今,对堂姐和姐夫的恩情,他也不得不归还。 两厢为难之际,母亲便给他出主意。索性娶一个也是娶,娶两个也是娶。 哪怕是二嫁,薛三姑娘这样的家世配他,定是要为正妻的。若是她进门,能不能…… 曹焕出神之间,丫鬟给他添第二盏茶,只听见外面一阵轻微的响动传来。 接着,一个婉约如梅,清扬如柳的女子带着丫鬟进了门。 “见过母亲,哥哥嫂嫂。” 曹焕不觉站起了身,双眼发直。 他自觉他的青梅已是极其容貌出众的女子,可观眼前,两人一如烛火与皎月,谁高谁低,一目了然,根本无需比较。 待见过万氏和兄嫂,薛扶泠又往座下椅上看去,大方柔和道:“听说曹家兄长今日来访,扶泠前来见见。” 这话倒是没错,曹氏是薛扶泠的嫂子,曹氏的堂哥,那她也称得上一句兄长。 见曹焕呆呆愣愣地盯着她的脸看,薛扶泠垂眸以手抵唇轻咳一声,福身行礼。 “三……姑娘?” 没人告诉他这位薛三姑娘如此的娇美俊秀啊? 曹焕耳畔微红,神情颇有些局促,结巴着合手回礼,不自觉低头,又手忙脚乱地整了整因久坐而褶皱的衣衫,方觉得妥当些。 万氏和曹氏两人见到曹焕的样子,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轻松。复观薛扶泠,也无排斥,便觉得有戏。 唯独薛策微微皱眉,他知道三妹妹容色秀美,只那曹焕似是见色起意的表现,叫他有些不满。 曹氏笑着道:“都是一家人,客气什么?兄长坐呀。” 今日将曹焕和薛扶泠叫来是为了什么?众人都心知肚明。 所以不过三言两语,万氏便以外头有事为借口将薛策拉了出去,独留下曹氏在里应付。 曹氏也是个水晶心肝,为了给两人说话制造机会,转身去了后厅,说是要亲自为两人泡新茶,还专门吩咐两人得一会功夫才行。 一时间,整个会客厅便只剩下了薛扶泠同曹焕以及紫竹等三五个丫鬟仆妇。 薛扶泠微微抬头,看着对面脸色越来越红的曹焕,不觉有些好笑。 这人面皮也忒薄了些,比她这个女子还害羞。 只是那一双想看又不敢看的眼睛,时不时的落在她的脸上,叫薛扶泠有些微微的不适。 想起自己的处境,又想起嫂嫂的好意,且她今日又是主人家,不管成不成,又怎好将客人冷落? 所以等了一小会儿见曹焕不说话,薛扶泠便先开口了,“闻听曹家兄长如今在翰林院当差?” 第202章 两娶 “啊……是是。” 曹炳被这句温柔话语问的红着脸甚至还结巴,不自觉将头垂下,觉得从来没有像今日这般丢脸过。 原本还对自身十分有自信,可一见薛三姑娘,他便顿时觉得自己像是矮了一截似的,哪怕先前还有些微微嫌弃薛三姑娘是二嫁之身,此时倒觉得自个儿有些不配。 将军府齐家与薛家三姑娘的事情,他那时虽然在守孝,但还是有所耳闻的。 此前只觉得这女子不顾名声和夫纲伦常,亦无半点妇道规矩,性子又刚烈决绝,火爆异常,动不动便将夫婿捅伤,兵戎相见……只觉她被休弃或者和离是早晚的事。 毕竟,谁家能容忍一个这样的妇人当家做主,教坏子弟,败坏门庭。 有时候,他甚至还替堂妹有这样的小姑子觉得羞愧、憎恶和嫌弃。 如今……是他眼瞎。 两人就这么一问一答,便又没了话说。甚至薛扶泠都有些后悔,刚才跟他提起这无关的话来。 只是这面子上还得过得去,话还得说的圆满。 “……” 薛扶泠第一次觉得自己在人情世故上也犯了难。 面对曹焕,她实在不知道说什么,或者还有什么可说。 正绞尽脑汁想再说点什么共同话题,便听对面的曹焕盯着她的腿道:“方才三妹妹进来,我瞧见你的腿脚似有不便,是什么缘故呢?” 听了这话,薛扶泠也暗自松了一口气。 “不过是摔了一跤不妨事,养养便好了。” 薛扶泠神色轻松,嘴角还带着甜甜笑意,见他关心自己的伤势,复又对着他盈盈一笑,解释的快速。 想来是曹焕为了不尴尬而起的话,不想他一脸正色道,“今日来得匆忙,不想三妹妹腿上不便。” “说起这跌打的药酒,我母亲在这方面多有涉猎,等我回去便着人拿几瓶送来府上给三妹妹试一试。” “曹家兄长观察入微,又能体恤扶泠腿伤不便,还要曹家伯母为求药。” 对着这样的人,薛扶泠亦有几分好感。又感激他的真诚,遂起身盈盈一拜,“如此,扶泠多谢曹家兄长同伯母了。” 曹焕被这接二连三的客气又闹了个大红脸,不过这次他也没那么大胆了,只低着头盯着脚尖。 脑海中浮现对面之人的笑颜,思索半日不由得想出八个字来。 娇美清丽,俊逸脱俗。 “含翠,去告诉嫂嫂一声,我既见过曹家兄长了,便先回屋了,不打搅嫂嫂与娘家兄长说话了。” 见过曹焕,薛扶泠对他的总体印象还不错。 薛、曹两家今日的目的已经达成,一切未成定数之前,曹焕亦是外男,她便没有必要再待在这里了。 对面之人在说什么,曹焕一个字也没清。 只觉得自从薛家三姑娘进了会客厅之后,他的脑子和身心都是昏昏胀胀的,一张一弛之间,竟都跟着那位三姑娘行动,再也想不到其他的事情来转移心思。 “三妹妹,且慢。” 眼见着那人不知为何就要被丫鬟们搀扶到门槛边上了,曹焕想起他该对那样霁月清风的女子坦诚些,便急急出口将人喊住。 薛扶泠回头,面上还是轻柔的笑意,“曹家兄长还有话对扶泠说?” 曹焕点点头,又看了看搀扶着她的紫竹等人,迟疑不决。 “我可以。” 被紫竹等人搀回原位,薛扶泠冲她们示意在门外等就可。 待到门外丫鬟仆从能瞧见里面的两人说话,却听不见时,薛扶泠淡笑着开口,“曹家兄长有话不妨直说。” “两家的意思,你我应该都明白。只是我还有个不情之请,还望三妹妹能听一听。” 曹焕觉得自己有些无耻,不想辜负他的青梅,想对她负起责任,又放不下薛家。 明明薛家的亲事,无论是对他的前途还是生活,都是极其不错的选择,可他还是犹豫开口了。 他低着头,手指紧紧攥着衣角,对一个比他小将近十岁的小姑娘,手心冒汗不止,一字一句将那不要脸的话陈述完毕。 屋内沉默着,曹焕亦不敢抬头去看对面薛扶泠的神色。 他不知这位娴静的小姑娘会如何反应,便提前在心中做好被斥骂一通的准备。 甚至,若是这门亲事不成,他也坦然接受。 “曹家兄长的意思是,若是我进门,你的那位姑娘也需得一起进门?一次娶两个是吗?” 薛扶泠的神色未变,只话语有些淡淡。 曹焕并不能确认对面之人是不是生了气,闻听这话,呆愣的点头,又想解释什么,只还没张口,便听薛扶泠笑言。 “曹家兄长对那位姑娘当真情真意切,又极度具备君子之责,叫扶泠也生了佩服和羡慕。” “只是,这话却不免说的早些。那姑娘虽与曹家兄长情投意合青梅竹马,只若知道曹家有如此打算,怕也不甘心居于人下。” “甚至还要疑虑曹家兄长娶她的初衷和目的。没得本是好事,却办成了坏事,各自心中生了怨怼,岂不是叫人寒心?” 曹焕并不是真的呆傻,薛三姑娘只在初听他的建议时提起了他们三人,后面的话,却全都是给他和青梅的建议。 话中的意思,完全将她自己这个本该在中心的人摘了出去,不沾染这是非半分。 其中意思,曹焕已然明白。 看着对面之人面上依旧带笑,贤惠静雅,表情却变的疏离客气,他心猛然升起几分不甘。 想起堂妹差人递给他的信上信誓旦旦的说,待他见过薛扶泠的品性,他一定会满意这门亲事。 他见过人之后,确实很满意。但此时不满意的却变成了薛三姑娘。 可是,事已至此,薛家的亲事,他并不想这么简单便放弃,一定有两全之法的,一定有。 “三姑娘,曹公子。” 不待曹焕再说话,门外孙婆子进来回禀,“四皇子殿下已然到了门外,老爷叫家中众人前去拜见呢。” 四皇子?他怎么来了?还要薛家所有人去见? 薛扶泠有些懵。 盖因她回家这几日,这位四皇子裴骁倒是也来过薛家两回,却并没有要她们这些女眷去拜见的意思,每次只和兄长说几句或者一同出去,便算是完了。 今日这阵仗不知又是为何? 第203章 登对 “也包括我吗?”薛扶泠有些不敢确定。 四殿下过来,该是与兄长或者父亲说话的,又怎会见她这样的女眷? “越娘子说,四殿下这次过来,给府中诸人都赐了东西,姑娘的已然放到您院子里了,太太说叫您一起去前面拜谢。” 薛扶泠闻言,点点头。 索幸今日见曹焕,穿的就是见客的衣裳,也不必再回去换过了。 正堂里,裴骁被请在上座,略微应付薛拢和薛策几句,只心中生了些局促来。 他往常来薛家,都打的是他三哥裴铎的名头,用自己的仪仗确确实实是第一次,他也不知他这是什么心理,就是想看看那曹焕是何样的人物。 视线落在自个身上暗紫色的常服,只有些后悔今日没穿个鲜亮些的过来,这颜色苏穆曾笑言衬得他严肃和老气,不说话都会吓哭几个小儿…… 薛策瞧见他一会皱眉一会又拉拉袖口,实在不懂这位素来沉稳的人今日如何这样反常? 正待打探一二,便听见外面传来声响。 红裙闪过,是走在前面的曹氏。 裴骁喉间不自觉吞咽,微微挪身,莫名的坐立难安起来。 他不是第一次见她,可却和往日的每一次见她一样,都有些紧张。 薛扶泠今日穿着一件橙黄色的褙子搭着浅色的长裙,发髻挽起,戴着一整套珍珠的发饰,隆重又鲜亮。 “拜见四殿下。”三人齐齐下跪行礼。 裴骁视线落在那人低头不自觉露出的雪白脖颈上,突觉得嗓子发干,轻咳一声掩饰,才叫他们起身。 曹氏身后一左一右站着薛扶泠和曹焕,待见过那曹焕亦有几分俊朗,裴骁目光又落在温柔内敛的薛扶泠身上,若论外表,他竟是越看那站的两人越有些登对。 “这位是……” 问剑看着主子明知故问的模样,眉头愈发皱的深些。 薛策上前将曹焕的身份介绍了,只未表明他今日来薛家的本意。 裴骁闻言,微微点头,打量着曹焕却并未说话。 在来薛家之前,他便已叫手下将这曹焕事无巨细的情况打探清楚了。 这人虽有担当,却是个优柔寡断唯母命是从的性子。 当初他母亲将他与那青梅棒打鸳鸯,虽说他一直在守孝,可又不是没机会救那青梅于水火之中。 一来二去,直到此时那青梅却还未成婚。 探子说,曹母近日有松口之象,而曹焕对那青梅亦是念念不忘。 若是他没猜错,曹家或许打的是先娶薛扶泠,再娶那青梅的意思。 “既然已经拜谢过四殿下,那臣女先行告退。” 薛扶泠此时的身份虽然是和离回家,但也姑且算作闺阁女子,像裴骁这样的外男还是少见为好。 薛策正想顺势叫妻子和妹子回避,不想裴骁却开口了,“薛三姑娘的腿伤好些没有?” 薛扶泠心中微微惊讶,却也感激他,“多谢四殿下关心,已好了大半。” 那人说话依旧轻柔,似山间雪晨中雾,落在心尖,惹他红了耳根,却不自知。 这样不自控的感觉于裴骁来说真的很突然,所以他亦有些慌乱。 “若是下次再遇见这些,不可轻易冒动,也不可轻易损伤身体,万事该从自身考虑,人是为自己而活。” 他这一番莫名其妙的话,叫在场除了薛扶泠之外的其他三人更加莫名其妙。 只薛扶泠明白他的意思,因为她已然托付哥哥将腿伤的缘故告知了裴骁,他才有这样的嘱咐,思及此,薛扶泠浅笑着又冲他福身道谢。 待到两位女眷下去,曹焕亦觉站在堂中有种被估价的感觉,却不好在皇子面前失礼。 “早前便听说曹大人以孝顺闻名,今日一见果真如此。” 曹焕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位四皇子,踌躇的等了半日,听见这位四皇子说了这样一句没头没尾的话,心中忐忑惶恐更甚,连连打官腔回话。 “本王与薛大人有事要谈,曹大人先下去吧。”裴骁开口。 他为君曹焕为臣,他若不开口,曹焕只怕会从头站到尾。 这样居高临下的方式,裴骁不喜亦不屑。 “殿下,今日前来是为何事?” 但众人都走了,薛策才开口,这位殿下今日登门突然,刚才的所言所行,又叫他觉得有些异常。 “听说你父亲欲与冯家结亲,可有此事?” “这……该没有。”薛策也只是在事后听妻子说过几句,对冯致母子来薛家提亲并无多少了解。 见他面上迟疑,裴骁皱眉摆手,“冯家的事且先放一放。” “就说说你们家为何这般苛待一个弱女子?” 薛策惊讶,“苛待?殿下,这话又是从何说起?” “若是没有苛待,为何接二连三的给她说了两三桩不如意的婚事来?” “这……”薛策心中怪异,依旧摸不清这位殿下这突如其来的……质问,是何缘故。 “为女子说亲,你们事先打听过没有?先不说那孟家和冯家之事,就拿曹焕来说。” “你可知那曹焕原先有一位从小到大的青梅竹马?两人自小长大,家中父辈之间也心有灵犀,只待成年便顺理成章男婚女嫁。” “两人因事耽搁至今,那青梅时时往曹家探望照顾寡母,曹母同她如亲母女一般。若来日曹母因孝道之事非叫曹焕纳此女为妾,与薛扶泠同院,你又待如何?” “这件事臣确实不知。” 薛策讷讷,心中后悔不已。 这曹家之事与三妹妹原先的夫家倒是有异曲同工之类。 他只以为这其中有妻子和母亲作媒,便觉妥当一些,哪曾想还有这一层渊源在? 薛策是男子,这些女子说亲去后宅打探之事,他亦不清楚也不能插手。 “是我这个做兄长的思虑不周。”薛策垂眸,愧疚不已。 “你何止是思虑不周,你从前对薛扶泠这个妹妹那般在意,可从她和离回了薛家,你便也同他人一样纵容轻视,将她的婚事这般草率处置,像是急于打发乞儿似的,岂是一句思虑不周可言的?” 薛策脸色泛红,嘴唇张合,说不出话来反驳裴骁之言。 这话叫他心中震撼不已,细细思索起自己近日来所言所行,确实如他所说,愧疚更深。 只是…… “四殿下为何对我家三妹妹的事情这般上心?” 薛策终于忍不住对裴骁今日所言所行的异常发出疑问。 第204章 抬举 “……” 裴骁的气势突然落了下来,想了几息,又觉底气十足,“自然因为她帮了本王的大忙。” “一来离间了李漪澜和齐家的关系就靠的是她带出来的名单,二来能抓住圣人心思,叫本王重新回到朝堂之上。” “这么几件大事,本王感激不已,难道关切几句,有什么不对?” 裴骁越说,越觉得自己这些借口找的非常合适,不免唇角轻微勾起,显然心情不错。 问剑见他主子这般生拉硬套的一顿说下来,复又想起董嬷嬷时不时在他耳边念叨的话来。 他比起主子来说算愚钝的,可再愚钝的人,心中也渐明白了一事,他们主子定不是断袖。 “……没有不对,殿下说的在理。”薛策点头。 “那当然。” “永州府还有些折子需要本王过目,便先不打搅了,告辞。” 这几日圣人确实因为裴骁重新提起永州府的灾情,又对他重用起来,将永州府事项交由裴骁管理,这话也没毛病。 他的话说的快速,薛策还没站起身,他人已经走出了门槛。 “殿下且慢。” 裴骁收敛笑容,又回头,“有事?” 薛扶泠回到自个院子,便看见越娘子同冬葵正对着一堆东西记账准备入库。 “这些都是四殿下送来的?” 越娘子笑着点头,将手中册子递给冬葵,又从一堆东西中将几个极为精致的匣子挑出来,上前道:“姑娘,您瞧这些。” “这……四殿下是何意?”紫竹惊讶着替主子接过东西,暗吸一口气。 只见三个匣子里分别放着一柄玉如意,一只玉麒麟摆件,一匣子莹润白皙的珍珠。 薛扶泠微微皱眉,“其他人都是些什么?” “不过是些点心吃食并茗茶果子。”越娘子回道:“姑娘也有这些,俱在那剩余的东西里。” 薛扶泠闻言,还是疑惑不已。 家中人物不多,四皇子今日来的蹊跷,赏赐东西也蹊跷,究竟是什么意思? “姑娘放心,蕴姑娘那里也有这许多,是些奇巧玩意代替。” “原来是给家中姑娘的厚礼。”薛扶泠浅浅一笑,将越娘子给她看的珍珠捻住一颗又轻放回去。 想到这个,她也放下心来,只她刚才思绪飘远,此时只觉脸颊发热,暗自羞赧起来。 越娘子闻言,不由笑道:“这些东西太太说了,不必归公中保存,叫姑娘自个好生爱护贮藏就是。” 孙婆子盯着那堆东西却有些愣神。 她跟着薛扶泠这个温和的主子也不少时间了,心中对她也不免好感巨增,凡事替她多想一些。 说起近日府上替薛扶泠寻的那些人户,竟是没一个能匹配得上主子品貌的。 可今日四皇子之举,好似也有些不同的意味来。 就拿这赐礼一事来说,虽有不足一岁的蕴姐儿做幌子,可这些重礼,显然是有些抬举欣赏在里面的。 若是薛家门第高贵,她们姑娘是嫡女未嫁,那四皇子的意思便很是明显了。 只是……罢了,再多想在身份门第般配与否面前,也是徒劳无功。 “姑娘,这下面还有些治跌打损伤的药膏。” 紫竹心细,从那层层叠叠的匣子底下抽出几个平平无奇的匣子来,献宝似的放到主子面前。 薛扶泠想起裴骁关心的话语,又看看他给的这些瓶瓶罐罐,心中宽慰,甜笑一声,“正好用得上。” 她的腿其实已经快好了,只因这些年在薛家和齐家养成了越发内敛不乐意走动的性子,便想着能拖就拖,借着腿伤,还能省去不少麻烦。 有了这些药,若是还不好,那便有些说不过去了。 他叫她多为自己着想,那她便不必再装病,不必再做那退缩之人了吧。 “姑娘,昌平县主家的老封君下个月初八寿辰,她给您也递了帖子。”枳实从外间进来回禀一声。 紫竹皱眉担心,“姑娘腿伤只怕到那时还好不……” “可以去。”薛扶泠回应。 正好,她也想去县主的家庙看看阿娘如何了。 紫竹却依旧蹙着眉不赞成,“姑娘,外面的流言传的实在难听,这段时间能稍微平息些,若您再次出现在众人面前,岂不是又给了她们编排您的机会?奴婢不愿您受那流言蜚语之苦……” “去啊,为何不去?” 薛扶泠浅笑,“一味躲避,那些人只当咱们心虚那些流言,假的便也成了真的。” “再说,人人都长了嘴,世上谁人不会被编排一两句?若为了这些传言,一辈子缩在家中,不肯见人,将心性养的畏缩,岂不是自误了?” “姑娘说的很是。”孙婆子自人后走来,眼中带着欣赏和宽慰,“不仅要去,还要收拾的漂亮夺目,就看那流言蜚语能不能将咱们淹死?” 薛扶泠闻言轻抚紫竹的手,又冲孙婆子笑着点头,“不必太过,毕竟是别家寿宴。” “老奴明白。老奴这便去咱们库房中寻几匹又好看又不至于太过显眼的霞光锦来,给姑娘好生做件衣裳。忍冬,你是有功夫的,劳烦你帮老婆子个忙,将那布匹都拿出来挑一挑。” “好嘞!” 忍冬答应的极快,嬉笑着将针线好的紫竹也拉着去了,其余丫鬟也有凑热闹同去的。 薛扶泠笑着看几人走远,目光又落在裴骁赐的那匣珍珠上。 刚才曹焕说的那一车的话,想同迎他的青梅进门,她敬曹焕坦诚,但心中却是不愿的。 只是,她又不能直接拒绝了。 毕竟嫂子做媒,嫡母搭线,又是相熟的亲戚,这便很难叫人推辞了。 只她却看出了里面的艰辛。 亲戚庇护是没错,可做亲戚和做夫妻哪能一样? 亲戚之间若是有嫌隙还能疏远避让,可夫妻是日日相见,要为平常琐事烦心,要披肝沥胆护佑家族荣耀的,就算生了嫌隙和怨怼,在人前那还是得做个恩爱和睦的样子。 这便好似又回到了从前与齐行度的种种,她厌烦此举是和离的原因之一。难不成二嫁之后,还要如此吗? 第205章 问心 她和离没错,可若是和离之后,又来个与齐行度相似状况的人户,将自己又放置到那不尴不尬不上不下的位置,那便是大错特错了。 只是如今这曹家的亲事叫人难为,偏偏她又无所依靠仰仗。 房中无人,薛扶泠思及此处,泄气似的塌了肩膀将双手交叠于桌上,用下巴抵住,叹息不已。 人前她能从容应对,可在人后,她亦彷徨无措,举步维艰,不知前路该如何行走才能安稳一生? 珍珠莹润光洁,暮色沉沉之中,竟生了光辉。 薛扶泠目光落在那匣子珍珠上,心中渐生一丝涟漪。 女子式微,或是因为貌丑,或是因为痴肥,或是因为无育,或是因为其他原因,嫁不出去的不知繁几。 可偏偏,世人只觉女子自小长大,便只剩下一件要事——那便是嫁给男子生儿育女,了却一生。 却不知女子也可务农、施医、行商、问学等等。 拿她来说,受阿娘影响,她会些医术;受嫡母影响,她学问也有些;受爱好影响,她花草种的也不错……可这些,于她的前程半点用处也无。 若是,若是有个不错的去处,能容纳她这些离经叛道,该有多好啊! 裴骁从薛家出来,脸上带着沉郁。 刚才薛策将他叫住,说的事与邵家和兰妃裴铎有关。 他猜测,邵呈安可能会与三皇子母子联手。 这件事虽还未做准,可他也越想越觉得有道理。 邵家嫡长子故去,邵家的男丁,便只剩下一个上不得台面的纨绔庶子。 邵呈安极大的做法,便是要将那庶子认在嫡妻名下,做嫡子教养,将来执掌门庭。 这本也没什么,可不好的是。 若是没有他今早去邵家吊唁从而拒绝了邵呈安的投靠,两方的合作,断不会这般快速。 且据他和薛策猜测,那庶子定会被安排到裴铎身边做个属官,从而加固兰妃与邵家合作。 那么,他们便需要想些办法,叫他们合作不成。 “殿下放心,属下已经差人给苏大人去了消息,定会将那邵家庶子盯紧,还会尽快给他安排些新鲜玩意。” “是啊,来了京城,怎能不好好玩乐一回?” 裴骁薄唇勾起,面上的寒冰又悉数融化,他长相狂肆,笑起来更添张扬邪魅。 这件事有苏穆插手,他便能放下心来去做别的。 “派人再将那曹家事物打探清楚。” 裴骁心情转晴,又想起一事,照旧吩咐下去。 只问剑听后欲言又止。 “啧,有事就说。” “殿下对那薛三姑娘难道有所图?” 这话明明没有深意,裴骁却想到了刚才见薛扶泠时自己的反常。 不知为何,今日的薛扶泠好似格外的……好看。 想起那截莹白如雪的皮肤,又想起那人含笑时的娇美,比往日见她,都要勾人…… 裴骁面上不自觉染上红晕,眸中多了羞涩和温柔,正要辩驳。 “我哪有……” “殿下今日所为处处透着诡异。”问剑在暮色中倒是没发觉他家主子异样,只陈白道:“只要是关于那薛三姑娘的事情,您比谁都积极。” 问剑作为局外人,就算眼瞎了,也能发觉他家主子的不寻常,更何况他耳聪目明,还日日跟在身边贴身伺候? “先不说上次不顺路,您偏要去那农院见她,就说这次,那曹家公子与薛三姑娘的亲事,属下瞧着几处都满意,可唯独您沉着个脸,还跟薛大人说了曹焕与别的女子之事……” “薛家势微,薛三姑娘身份尴尬,能嫁给曹焕这样平稳的人家,或许也是好事。” “可殿下,你今日这搬弄是非的做法,不是存心破坏薛三姑娘的婚事么?若是日后叫她知道,又没有比得上曹焕这样品貌的人选,只怕她会怨恨您今日所为。” “属下不知您到底图她什么,只想提醒您,若再如此,只怕会适得其反。” 裴骁沉了脸,“你懂什么?” 知道问剑问的是什么,可他偏偏将那“有所图”的话略过,“你又当薛扶泠是那般肤浅功利只图面上好看的女子么?” “她自来聪慧,既能拒了冯致那色鬼,又岂会看不透那曹焕首鼠两端?” “但凡去稍微打听一二,那曹焕的青梅便无处遁形,难道要叫她再去容忍第二个顾轻虞吗?” “便是薛三姑娘与曹家不成,那还有别家能说,难不成殿下要抢那官媒之事?” “您若是有这闲心,还不如好好选个王妃,关心一下您自己的婚事。公主都说了好几次了,就是不见您对娶妻之事上心。那薛三姑娘再好,您也不能娶回去不是?” “嗯?娶王妃?” 裴骁容色一动,心中突生怪异,只觉问剑像是打开了他心中的疑惑般,给他指明了方向。 他怎么先前没发现问剑如此聪敏呢? “是啊,您都老大不小了,府中连个侍妾都没有……” “你说的对,竟和本王想到一处去了,是该娶个王妃了。” 其实先前他也闪过娶薛扶泠这样的想法,可当时他听苏穆说他那表弟对薛扶泠的心思,觉得两人或许有缘,便打算将这心思深埋心底。 可现今没了那一道阻碍,那他便可名正言顺的去表明心意了啊。 他知道她在齐家和薛家受过不少苦难,若能做王妃,有了身份,这些宵小便不敢再欺她辱她。 有他的庇护,薛拢便也不会仗着孝义将她随意二嫁再去攀附权贵。 她为低官庶女,又是和离之身,身份尴尬,不管是在薛家还是将来二嫁去夫家,必会遭人诟病,指责她原先捅伤前夫之类离经叛道的事情。 也知道她必不会受流言侵扰,可人在环境里,哪会不受影响? 若是嫁来王府,他必会将她牢牢护住。 说他自己,长在天下心机诡算最多的深宫,环境趋驶,厌恶阴毒谋算、矫揉造作之流,可薛扶泠是他见最纯粹勇敢,坚毅聪慧又极具赤忱温柔的女子。 若叫他说,这世间女子,多不及她。 没遇见她前,他也未想过与谁共白首之事。 若得她,必敬之爱之护之。 且,若是娶她也算有好处。 第206章 王妃 皇子妃多会选取权贵女眷来借助身后权势以图大业,可他本就不是圣人和朝臣所希冀储君人选,他们自然也不会替他寻个家世显赫的贵女。 若是反其道娶个没有助益的王妃,正好避免那些人的猜测,降低对他的防备。 更何况,别人不晓得薛扶泠的好,他却处处满意她。 “啊?”问剑懵了一瞬,后又双眼发亮的看着主子,“您终于想通啦?” 不等主子说话,问剑又道:“太好了,属下这就回府将这件事告诉董嬷嬷去,顺道叫她为殿下准备准备。” 他们殿下虽不得圣人看重,可娶王妃或者侧妃等大事,还是需要上报的,这些事他们大男人怎么会,所以便托付给身边的嬷嬷等人,由她们转达。 “先不急。” 与问剑的欢喜不同,裴骁此时格外冷静。 问剑反应一回,“难道是殿下已经心有所属?不知那女子是谁?您若是开了口,我好叫董嬷嬷暗中打探一番,好给负责替您寻王妃的官员透露一二。” “你刚才不是说我对薛三姑娘有所图谋吗?这就是我的图谋——娶她为妻。”裴骁勾唇浅笑,眼中皆是柔色含春。 “这……这……您,只怕这件事有些难办呀。” 问剑张口结舌,心中惊讶不已,就身份来说,薛三姑娘的家世,就算是来做他主子的通房,只怕还不太够格,可主子的意思是叫她做王妃。 不过,问剑转眼便接受了。 毕竟比起叫主子成为断袖或者打光棍,若是娶了薛家三姑娘,倒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不是有些难办,是非常难办。” 裴骁神色凝重,“不过落在我身上,那便还有七八分可行。” 不待问剑说话,裴骁又问:“我记得湖阳郡主认了薛扶泠为义女?” “是有这么回事。” “走,去郡主府。若想有十分把握,那还得去见见湖阳姑母。” 若说他想娶薛扶泠为王妃,薛拢包括薛家任何一人都会毫不犹豫的同意。 毕竟他亦算权贵,且还是薛拢可望不可及的权贵。 可薛家那边好说,自己这边却不能够随意。 圣人是他父皇,最近又重新看重于他,自然惹多方追捧。若是要娶王妃,哪怕是顾忌皇家颜面,也万万不会给他也娶个家世极低的女子。 一边防备忌惮他,一边却也不得不叫脸上好看。 可若是有人能给圣人上上眼药,再在重新将他当成对手的兰妃面前进言几句,那便事半功倍了。 而这个人不是别人,就是他救过命的湖阳郡主母女。 挟恩图报,描述的不算对,却能帮他娶到她,那便可以如此形容。 问剑踌躇开口:“您当真要……” “你说的对,回去先别跟董嬷嬷讲,待我从郡主府回来,我亲自跟她说。” “主子,天色已晚了,明日再……” 裴骁挥挥手,像是没听见问剑的话似的,转身快步消失在夜色里。 自从宫变开始,京中风吹草动皆有人留意,若是白日去郡主府,被看到的话,自然要被有心之人揣测个没完。 所以,此时正好,趁着夜里静寂无人去拜访,也能掩饰一二。 湖阳郡主已是孀居,膝下唯有昌平县主高至欢一个女儿,可她虽年老,却不甚依靠女儿女婿,一个人自在随性住在郡主府,平日有时间,也会被太后娘娘招进宫陪伴一二,是以在女眷中很是说的上话。 见到夜中来访的裴骁,湖阳郡主很是惊讶。 “什么事这般着急?” “侄儿想求姑母一件事。”裴骁拱手行礼,虔诚无比。 求她? 湖阳郡主震惊不已,能叫一个皇子求到她面前的事只怕与……皇位有关? 难道是想叫她劝说女儿夫家忪国公府去支持他夺嫡?可他家不是已经暗中支持了么?或许还有与忪国公府交好的其他连襟。 思及此,她惶惶将人搀扶起,面露为难正要说话。 “侄儿想娶姑母义女,还望姑母成全。” “什么?咳咳……咳咳……” 湖阳郡主刚喝了口茶水没来得及吞咽,一口水呛得她咳嗽不已。 待身边的老嬷嬷给她理顺了气,裴骁才又恭敬道:“是当日同侄儿一起救了表姐和您的那位薛家三姑娘薛扶泠。” “我就那么一个义女,我当然知道她。” “……” 湖阳郡主想了想,又面带审视,“她的品貌,若是做你府上的侍妾,实在可惜,你莫要为了她生得好颜色便想纳入府中,这便是耽误了一个好女子。” 想起那姑娘,湖阳郡主亦有些心疼。 她和女儿外孙的性命都得益于薛家姑娘的救助,虽然自那之后,她寻常见不到薛扶泠,可也听说过薛扶泠与齐家老二的事情。 当初薛扶泠状告齐行度递给太后娘娘的状纸,她也见过,太后娘娘能那么快下了口谕允许两人和离,也有她在其中帮腔说话的缘故。 薛扶泠是低门户,又是二嫁身份,她也明白,只怕自个口中做裴骁侍妾对薛家和薛扶泠来说,都是高攀。她可惜那姑娘命苦,但也只能从容貌上来替她回绝。 “姑母误会了,她的才情,堪做侄儿的王妃,亦绰绰有余。” 裴骁面容诚挚,并无一丝玩笑之意。 若问他为何对湖阳郡主这么直白,那便归功于这位姑母是他唯一想尊敬的长辈。 慈爱、宽和、大度,就连他的姐姐永宁公主对湖阳姑母也有孺慕之情。 且,为薛三姑娘,他诚心满满。 当然想先叫在意的长辈知晓此事,得到祝福。 他原先行事没有章法,只顺心而为,达到目的就成。可若是今后娶了薛扶泠这样规矩的好姑娘,那便要学着像她一样尊重礼法,免得日后过日子,她嫌弃他粗野…… 湖阳郡主闻言,面色微松,目露欣赏,却迟疑道:“可你与她的身份不堪相配,你难道不知?” 见湖阳郡主并未第一时间反对,裴骁眼眸一亮,对这样的长辈,他心中更生恳切。 “姑母所虑正是侄儿担忧朝中会阻止之事。” “皇子娶妻,多为助力,你难道不想去那高处看看?” 第207章 庇护 “姑母不是第一个跟侄儿说这话的人。” 裴骁神色肃穆,语气自信,“在我看来,凡是自己所求,那必定得千辛万苦去争取。依靠女子身后的显赫地位得来的……恕侄儿直言,很是不屑。且侄儿以为身份不及真心重要。所以,这不是阻碍侄儿娶她的原因。” “古来女子多为声名地位所累,可百年之后,谁人不是一捧黄土?留给后人的不过是史书工笔的寥寥几句而已,谁又去纠结将来的中宫皇后身份如何?” 他的野心在湖阳姑母这样的长辈面前也无畏直白。 裴骁的母妃便是个驯马女,他的亲姐姐也是和离回来的,所以,薛扶泠的身份帮不到他又有何妨?他从不会以身份论女子高低,或是去谋算什么。 且,他瞧这天下女子多有厌恶,唯看薛扶泠顺眼欢喜,故此,他极愿意娶她。 湖阳郡主闻听此言怔愣当场。 ‘中宫皇后’? 也对,纵观皇子之中,唯眼前人有这魄力、自信和野心好似也不足为奇,他说出刚才那些话的时候,与以前内敛的性情完全不同。 这坚挺睥睨之态,威仪之气十足,叫她这个经历了两朝帝王的女子也有些臣服之心。 一代帝王,莫过于此。 就算不说这些,就他说的那女子身份地位之言,她这四十几载也是第一次听。 如此体恤女子,怎能不叫同样身为女子的她动容? 细细打量这个皇侄子几眼,湖阳郡主神色亦变得认真,“你不像是被情爱困住的人。” “扶泠二嫁,只怕会被好些朝臣诟病,她当你的王妃,压力不会小。” “侄儿知道。” “京中也不乏不如扶泠身份的,也不见得你娶她们。那你说说,一定要娶她的原因是为何?” “薛扶泠于侄儿来说,便如明灯。在侄儿困顿颓废之际,她现身引路,如恩人般,对,如恩人。” “这样的女子,只因为坚毅果敢的本性与齐二和离,薛家却要将她随意打发给冯致等纨绔无义之辈。” “可我听说,她嫡母万氏还给说了另外一门亲事,好似姓曹,还是亲戚。” 裴骁肃着脸,“曹家虽为亲戚,可曹焕亦有青梅,如今与那青梅也打的火热,曹母更视她为亲女,只怕薛扶泠前脚进门,后脚便要给曹焕娶个二房回来。” “如此亲事,这与原先将军府齐家的婚事又有何区别?” “且亲戚之间亦有亲疏,曹家只是她嫂子的亲戚,又不是薛家的亲戚,就那一点亲戚的面子,哪里比得上被视为亲女的青梅啊?” 闻听他分析的头头是道,湖阳郡主颇有些纳罕,“说不定扶泠也是愿意的……” 裴骁闻言笃定道:“不会,若她同意,原先便不会与齐二和离。” “若是嫁到王府,那便没有这样的顾虑,侄儿定会庇护她一生。” “且对侄儿来说,她还有更大的助力。朝中多是想看我落在泥里起不得身的,她的身份估计也正好如了那些人的愿。只父皇和兰妃那里,有些难办。” “今夜至此,侄儿想求姑母,一来差人先稳住薛家,别给她再寻那些阿猫阿狗的人家;二来……” “你直说。” “二来,若是可以,烦请姑母四处散播要给我寻身份贵重的贵女为王妃的消息。” 湖阳郡主先是不解,不过瞧见裴骁那笃定的姿容,立时便想明白了。 “你是想围魏救赵?叫圣人和兰妃等人误以为你要依靠女子趁机崛起,她们防备你,必不会叫你如愿,可你实则……” “没错,实则名正言顺的娶她。” 裴骁点点头,依旧恭顺。 这法子,虽说不是万全的,可叫湖阳郡主来看,裴骁诚心之至,已然足矣,只是…… “你兴冲冲连夜来寻我,可曾想过扶泠若是不愿嫁你呢?” 裴骁心中一滞,薄唇张合几下,显然没想到这一层。 “她该……愿意的吧?等她成了侄儿的王妃便不会再受欺负,等将来入主中宫,便能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何乐而不为呢?” 湖阳郡主微微摇头,神色庄重,“无论是你的王妃还是将来的皇后之位,这不是更将她禁锢住了吗?” 以为这个侄子懂得为女子考量,可瞧着他于情爱上半点也不通窍,湖阳郡主不由好笑,“你说要娶她是出于明灯之恩,那你大可以在上位之后,赐她好嫁,许诺荣华万千。又何必苦心孤诣的执着于跟她同吃同住,连理并枝呢?” 同吃同住?连理并枝? 裴骁和薛扶泠? 思及此,裴骁心中一紧,耳根不由泛红。 若为夫妻,同吃同住自然合理,可他背上和肩上没有一处好肉,尤其是右肩靠后那大片的烫伤疤痕…… 薛扶泠看到那些狰狞会害怕或者厌恶么? 裴骁拿不准。 湖阳郡主看着他眉头紧皱,又紧紧捏着手中茶盏,出声道:“扶泠能做这和离之举,那她亦有傲然独立的气节,若是肯被权势奴役,也就不会与齐二决裂了。” 裴骁闻言又思量半晌,“姑母所说,侄儿明白。” 他不是耽于情爱的好色之徒,更不会做那强迫之举。 “如您所说,她不会被权势奴役,想来也瞧不上荣华富贵。她又是女子,嫁娶之事再耽误,只怕那些流言蜚语要趋势她低头……若是她真不愿意侄儿,那侄儿便将她认作义妹,到时亦无人敢欺。” 这一车轱辘的话,叫湖阳郡主又无奈又好笑。 “天下没有义兄存着娶义妹之心的事。” “……” 裴骁突觉语塞,耳根比刚才更红。 若是叫薛扶泠知道这样不合纲常的事,她只怕会恨死自己吧? “姑母说什么,这件事总归还未成。” 什么义兄义妹,他不想到这种境地。 湖阳郡主盯着裴骁看了半日,暗中频繁叹气,她这皇侄儿真是个的木头。 又想到他在宫中的境遇,身边无人操持教导指点长大,于情爱之事不通,好似也正常。 “我可以帮你将薛家、圣人兰妃等拖住一段时间,但你要明白,万事不可强求,总不能因为你将一个女子最好的年华都耽误了吧?” 裴骁心中生喜又慎重道:“侄儿明白,最多来年春季。” “再有几日,便是我的生辰,欢儿说扶泠已然接了帖子,也会过来,到时便看你的。” 姻缘之事,她也说不准,惟愿不落两方埋怨。 “多谢姑母。” 瞧着裴骁容色宽松,唇边隐隐含着笑意,湖阳郡主不由得暗想,他俩若是成了,该是夫妻美满,和睦恩爱的样子吧? 第208章 上门 裴骁是在湖阳郡主满脸笑意下离开的。 刚一回了王府,他便将问剑同董嬷嬷都招到跟前。 “本王年岁不小了,嬷嬷是看着我长大的,有了王府,便也是时候该寻个王妃了。” 不待裴骁还想说什么,只见董嬷嬷乐的双手合十激动的直念佛。 “菩萨保佑,菩萨保佑,我们殿下终于要给王府找个女主人了。” 问剑知道些底细,脸上并无异常,正想问问薛三姑娘的事,裴骁又说话了。 “如此,便劳烦嬷嬷帮我打探打探京中哪些贵女还在室未嫁。” 说起这些,董嬷嬷又严肃起来,“殿下有什么要求?美貌与否?年龄差距?身高胖瘦?又或者琴棋书画?” “这些都不重要……不,本王喜欢面有缺陷,年龄大十岁或者更多也可,年岁太小的便罢了,体态丰腴好,琴棋书画不精通或者干脆不会,于家中长年累月嫁不出去的姑娘,那本王就更爱了。” “……” 董嬷嬷极度怀疑自己的耳朵是不是因为年老出了问题。 这样的女子,便不说能成为皇子府中的女眷的可能性,就说满京城去寻个夫婿,只怕也难如登天。 他们殿下这是由断袖改为猎奇了? 裴骁不知董嬷嬷心中所想,又补充道:“这些除外,凡是那王公贵族、高官显赫之家的女子,全都做成花名册子递给太后、父皇和兰妃等人知道。” 董嬷嬷浑浊的眼睛此刻努力睁大,想看看她从小看护长大的孩子,是不是真的被什么东西附身了。 不然,怎会突然一东一西的这么……脱俗? 问剑眼神落在主子身上,看看不可置信却欲言又止的董嬷嬷,又看看主子,将董嬷嬷与主子隔开,恭敬应答:“是,属下和嬷嬷即刻就去办。” 裴骁这边千方百计的为他和薛扶泠的婚事在想各种法子,却不知薛扶泠那边却又遇见一个叫她难堪的事儿来。 曹焕同裴骁去薛家拜访的第二日一早,一个眼生的女子便跟着上门来了。 起先她在门外徘徊,不靠近也不远离,就像是在等着什么人出来。 门房上应话的小厮去询问,她又只说她是过路歇脚的。 往返几次,直到日暮黄昏,还不见人离开。 门房实在忍不住欲将人驱赶走,她又淌着泪水说要见府里当家做主的太太。 彼时薛扶泠正在自个房中给丹薇和宋嬷嬷几人写信,意在告知自己同紫竹香药这些时日发生的琐事。 除此之外,她还想暗中托付已然成婚了的丹薇和兰期,帮紫竹香药寻个合适的人家,叫她们也能像丹薇两个一样幸福美满的去外面过自己的日子。 紫竹和香药忠心为她,又受了那么大的苦,两人虽说不出去,可她这个做主子的,哪能一直将人拘束在身边? 哪怕是去瞧瞧外面的景色,也比同她一样锁在这牢笼里强吧。 而万氏因昨夜旧疾复发,躺在床上不叫人打搅也不见客。 嫂子曹氏照顾蕴姐儿不得空,所以那姑娘便由碧柳领到薛扶泠的院子里来了。 碧柳刚将薛扶泠的身份介绍了,那姑娘便直冲冲的就跪下了。 “求薛三姑娘可怜可怜我。” 薛扶泠皱眉想也不想的往一旁躲,她都不知道这姑娘是谁,哪能受她大礼? 那姑娘说了这话,却伏在地上不动也不言。 碧柳顶着满屋询问的目光将她与门房之事一一说了。 薛扶泠思索一回,也不问这姑娘的身份,就对紫竹招手,“想来是外面流浪的姑娘,你去账房拿些茶水钱来与她,再吩咐厨下赏赐她一餐饭食。” 说罢,也不等众人说什么,她又对着碧柳道:“母亲心善,如此咱们家也算做了好事,事后便劳烦姐姐差人将这位姑娘送出去。我想的是,咱们家不过小门户,救济之力有限,府中丫鬟也不缺,还需她自力更生才是。不知姐姐意下如何?” “我不是上门的乞儿!更不是来打秋风的!” 紫竹脚步还未迈出去,碧柳正想开口,那姑娘便直起身大声喊叫。 薛扶泠一个眼神,紫竹利落干脆的开口问话,“那姑娘姓甚名谁?父母兄弟在哪?家居何处?来我们薛家又是做什么?若不说详细,便将姑娘当做窃贼报官处置才妥当。” 这姑娘必有蹊跷,所以,她们也不会跟她客气。 “我……我……” 一屋子除了薛扶泠这个主子之外都凶神恶煞的看着她,只叫她心内的勇气散了大半。 “我姓柳名玉蓉,是曹焕的妹妹……” “撒谎!”碧柳呵斥道:“曹大人家中的亲眷只有一个母亲,又何时冒出来个妹妹?可见是冒名顶替的。” 孙婆子见机也吩咐忍冬几人道:“即刻将人绑了带去衙门,万一是他国细作,咱们家还能大功一件……” “不是,我真的和焕哥哥认识……” 那柳玉蓉急切出口,也顾不得再卖关子,一五一十的将自己的来历一一告知众人。 原来,她便是那曹焕口中所说的耽误了婚事的青梅。 今日她过来,想求薛扶泠能开口替她在曹焕跟前求求情。 只因昨日曹焕回家,为难的跟她说,不能娶她进门了,哪怕是做妾。 曹焕要娶薛家三姑娘做正室,她没意见,可娶了正室也不能不要她啊。 她家中父母兄弟本就嫌弃她被耽误成了个老姑娘嫁不出去,若是再失了曹家这根救命稻草,只怕,只怕她的前程不是给老鳏夫做妾便是去青楼那脏地方成为玩物…… 她不想,更不愿。 所以便大着胆子来求这位未来即将成为曹家主母的薛姑娘。 薛扶泠有家世,又是正室,嫁到曹家,一两句话便能改变曹焕的心思,亦能改变她的处境。 这件事于薛扶泠来说,不过是上下嘴皮子翻动的简单事儿。 且她又打听过这位未来的主母,从前在齐家也是个能容人的主儿,二嫁来曹家,想来定不会为难她这个可怜人。 “薛姑娘宅心仁厚,若您进府,玉蓉定躬亲侍奉,便是您看不过眼,叫玉蓉做足下瓦砾,我也绝无二话。只求薛姑娘能开口叫焕哥哥纳我为妾……” 第209章 稻草 “住口!” 薛扶泠还未说话,孙婆子先开口怒斥。 “你休要胡言,我们姑娘还未嫁人,也并未做了曹家妇,你便一口一个要我们姑娘替曹家纳了你,你上赶着做妾,为何不直接去寻曹焕,寻我们姑娘是个什么道理?” 紫竹几人也怒目瞪她,哪想柳玉蓉闻言,泪珠儿更像是断了线的珠子一般。 “我知道此时来求薛姑娘是不合时宜的,可玉蓉实在没了办法。况且您从前在齐家都能容纳顾氏等人,如何将来去曹家做了主母,便容不下一个玉蓉呢?薛姑娘,求您了。” 听见她说顾轻虞等人,薛扶泠才是真的生了气。 她以为这柳玉蓉就是被逼的走投无路才来求她的,没想到她是做足了准备的。 毕竟,谁会求人做妾特意先去打听主母从前的行事呢? “谁告诉你我一定会嫁给曹焕?” 这柳玉蓉实在无礼,气的薛扶泠红了脸,抖着手,强压下恼怒,冷声开口截断她的话。 “两方并未说亲,也并未寻来官媒,更没有下定,柳姑娘便在我跟前说什么‘曹家主母’的话,你若是再在这里败坏我的名声,我便只好差人报官将你治罪了。” “薛姑娘……” 柳玉蓉还待再求,只见越娘子上前一把捂住她的嘴,又大力薅起她的胳膊,对着忍冬道:“忍冬过来一起,将这败坏咱们主子名声的东西撵出去。” “唔……唔……” “啊!” 那柳玉蓉这时真的害了怕,想起曹母教给她的办法,又眸中一亮,死命反抗忍冬,还一口咬在越娘子手上,奋力挣扎。 “不好,她想拔簪自裁。” 薛扶泠见她腾出手往发髻上摸,立时想到她可能想鱼死网破,即刻出声提醒忍冬。 忍冬反应也快,一脚干脆利落踢在柳玉蓉的臂膀上,趁她吃痛倒地,又与枳实两个合力将人死死按在地上,不叫动弹半分。 “别叫她身上落了伤。” 薛扶泠淡淡提醒一句,便挥手欲叫忍冬几人将她撵出去。 “薛扶泠,就算你将我赶出去,可你今日若是不答应,我就一头碰死在薛家门口,有我这条人命在,我看你还如何嫁给焕哥哥?” 柳玉蓉动弹不得,眼中却闪着癫狂,明明是笑着的,可却莫名叫薛扶泠遍体生寒。 转身看着地上的人,半晌之后,薛扶泠淡然的示意忍冬几人将她放开。 “那就少废话,直接死吧。” 薛扶泠面色轻松,甚至还浅笑着坐下。 “你进来的时候,在门口徘徊一日,想必就是为了叫人知道你进了薛家的门吧?想必也留好了后手,估摸我们薛家不敢闹出人命,所以才这么硬气。” “但我告诉你,等你一死,我就叫人给你套上贼匪常穿的服饰,就说你是进府偷兰妃娘娘御赐之物的。” “你不是说我薛家权势大吗?那就叫你尸骨无存,还申不了冤,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你的焕哥哥三妻四妾,纳一堆美人,把你忘到九霄云外去。” “你……你……” 柳玉蓉顿在当场,红唇翕动,却说不出别的,只眼泪又重新汹涌起来,好不可怜模样。 “命好说,事却难办。” 见她的模样,薛扶泠心中亦有些动容。 “爱人先爱己,有命才能争。” 她理解柳玉蓉对曹焕的感情,更理解柳玉蓉将曹家当做救命稻草。 可柳玉蓉不该给她这个无辜之人难堪。 她还没同意曹家的亲事,还没嫁给曹焕。 也不知道为何曹焕在她面前恳求她将柳玉蓉纳进门,转身回去却告诉柳玉蓉不能娶她的原因。 就算被两个人夹在中间为难,到了现在这个地步,她却还得顾忌亲戚的面子。 曹焕或者柳玉蓉都无所谓,重要的是嫂子曹氏。 柳玉蓉跪坐在地上垂头哭泣半日,也不知想到什么,起身欲走,薛扶泠的院子却来了两人。 “扶泠。” 薛策没有同曹氏一起进来,而是隔着院门喊了妹妹一声。 他本就带着湖阳郡主的话来的,路上碰见妻子,知道了曹焕的青梅前来闹腾的事,脸上极度的不好看,只他素来德行兼备,并未进门观赏柳玉蓉的凄惨样子。 曹氏肃气满面,进门便看见了狼狈的柳玉蓉,碍于是她与堂哥家的荒唐事,先是安慰了薛扶泠几句,又嘱咐身边的丫鬟婆子将柳玉蓉劝到她院子去。 “哥哥可是有事?” 薛扶泠一边嘱咐紫竹斟茶,一边将薛策迎进门。 薛策见她面色并无异样,也不欲再提柳玉蓉和曹焕的事情叫妹妹伤心,便将湖阳郡主的意思转达了。 “哥哥是说,郡主要亲自帮我说亲?” 薛扶泠亦有些吃惊。 不过略想想,也明白了这定是湖阳郡主听说了她二嫁的亲事不堪,才特意提起的。 这个义母自来周到,平日不联系,有事才会相帮,她和义姐高至欢都是如此。 见薛策点头,心中因柳玉蓉所带来的愁云又渐渐散了。 有了湖阳郡主,就算是薛栊,也定不敢再随意叫她嫁人了。 和离以来,她第一次展开了真心的笑颜。 感激湖阳郡主的恩情,薛扶泠面上笑的愈甜,“多谢哥哥告知。” 薛策看着妹妹的样子,心情其实是有些复杂的。 不为别的,因为基于裴骁说他不重视薛扶泠的话,叫他深感自责。 公务忙不是忽视家人的理由,他确实错了。 “听说你过几日要去湖阳郡主的寿宴,我叫人采买了些东西,给你好生做些出门的行头。” 薛扶泠甜甜一笑,“谢谢哥哥。” “一家人无需客气。”薛策顿了顿,眼中有愧疚,“你……你别怪你嫂嫂替你寻了个这么……” “哥哥说什么呢?” 薛扶泠微敛笑意,出声将他的话打断,“嫂嫂能操心扶泠的亲事,本意也是为我好,这意外之事,谁也不能事先知晓,何来怪罪一说?” 妹妹越懂事,薛策心中越难过。 做错事的并不是她,就因为是亲戚,她却还反过来安慰别人。 “你放心,哥哥接你回家的时候说过,会好生照顾你,一定算数。” 薛扶泠眉色认真,“嗯,扶泠从未怀疑过哥哥会照顾不好我。” 第210章 义母 听见妹妹如此笃定,薛策又愧疚又欣慰。 心中亦生了要好生给妹妹找个靠谱的依靠,绝不再叫任何人轻易给她定下夫婿,就算是湖阳郡主,那也不行。 将话说开,薛策又问了越娘子等人一些杂事,便回去了。 薛扶泠却将笑颜放下,目露怅惘,垂头不语。 “姑娘在想什么?” 紫竹跟她时间最久,将屋内其余人打发下去,才沉声问一句。 “你说,青梅竹马,我怎么就跟这几个字争不开呢?” 招手叫紫竹同坐,薛扶泠才道:“从前是齐行度和顾轻虞,如今又差点是曹焕和柳玉蓉,会不会以后再给你家姑娘我来个别的青梅竹马?可为何偏偏都要我来拆散那些苦命鸳鸯?” 说起这些巧合,薛扶泠自己都觉得好笑。 紫竹听她说完,心中不好受,想安慰,却不知从何说起。 想了半晌,才咬着唇出声道:“都说姻缘天定,说不定神佛也管着这些事。姑娘哪日不若去安国寺拜拜?” 听见‘安国寺’三个字,薛扶泠也是一顿。 不由得想起上次在那里和邵澈的相认。 若真要论起来,她好似也有个半路出身的竹马。 想起邵澈,不免也想起金乌那只狗子。 她还没告诉邵澈金乌的事情,也不知他最近在做些什么? “算了,去安国寺有空再说。只是湖阳郡主的寿辰,邵家会派人去吗?” “邵家初来京中,该会凑这个热闹。只是不知是她家太太带两位姑娘去,还是带表……邵公子去。” 提起邵澈,紫竹眼底闪过一丝赧然,不过立时便散了。 从前是表少爷,如今身份也不同了,何况那样霁月清风的人,也不是她一个丫鬟能肖想的。 对于这份妄念,紫竹也庆幸除了已经出去了的丹薇之外,再无第二个人知晓。 薛扶泠并未察觉紫竹异样,“嗯,应当如此。” 点点头,她心中已然想好,不管当日瞧见邵家的谁,都要带话给邵澈,将金乌一事说明,了却心中最后一点惦记才能够。 将心绪理顺,薛扶泠也不再关心曹家或者柳玉蓉如何,一心一意卧在房中绣给湖阳郡主的生辰贺礼。 到了十月初八,正是湖阳郡主生辰。 薛扶泠早早叫紫竹和半夏替她梳头更衣。 柳玉蓉后续的事情,自然是曹焕上门道了歉的。 且她听兄嫂说,曹焕知道了柳玉蓉的痴心之后,也不再执着于薛家的亲事,索性叫了官媒去了柳家,将两人的亲事正式定了下来,巧的是今日定亲。 “这件喜鹊登枝正应景,叫嫂嫂帮我给曹家兄长,算是给他和柳姑娘提前贺喜了。” 就算与曹焕的亲事并未成,也是亲戚,这面子活,薛扶泠自来拿手,更何况也是真心祝福曹焕与柳玉蓉的。 “是,姑娘放心。” 孙婆子暗叹他们主子大度,又听命将东西差人送去曹氏房中去。 她刚走,忍冬和半夏抱进来两盆鲜花,兴冲冲道:“姑娘,您瞧这拒霜花,今日一早果真开了,可见今日事事顺畅,定是个好彩头。” “当然是,这两盆花是姑娘千辛万苦培育的,就是为了今日做贺礼,自然因喜事而开。”紫竹边说边将一件霞光锦的衣裳往薛扶泠身上比。 “姑娘穿这件橙色的可行?” “嗯,就它。” 薛扶泠笑着点头,刚挥手叫忍冬两人将花放到马车上去,便瞧见枳实将一只绿翡翠的如意钗往她头上插,“换那支梅英采胜的簪子,喜庆些。” 末了,又自个配了珍珠的璎珞并蝴蝶形的压襟,一副生机勃勃的模样,叫人瞧着便觉鲜活无比。 “姑娘可准备妥当了?”含翠进来询问。 “走吧。” 薛家其他人并未被邀请,所以,只有薛扶泠一人前去赴宴。 马车一路到了郡主府,府上接人的仆妇早早便上前将她们一行人往里面迎。 “泠姑娘,咱们是郡主娘娘安排在这,专门等您上门的。郡主娘娘这会还未从宫中谢恩回来呢。她说了,您也是家中的主子,随意些就是,等她回来,再好好跟您说说话呢。” 一句‘泠姑娘’,完全是府中对主子姑娘的亲切称呼,薛扶泠心中又是惶恐又是开心。 只不过,她更多的是感动于湖阳郡主对她的善意和怜爱。 唇角勾起,薛扶泠笑道:“义母慈爱,扶泠感激不已。只是叫妈妈在此等候许久,实在愧疚。” “泠姑娘可别这么说,真是折煞奴婢了。咱们府中有姑娘的院子,奴婢先领您去那里休息休息。” 薛扶泠来的太早,院中此时还没有多少太太姑娘到访。那仆妇将薛扶泠一等人领到一间精致院落,又推拒了越娘子递过来的赏银,上了果子茶点才离开。 这屋子也是精致异常,各种奇巧的摆件熏炉并名珍字画等应有尽有,并没有因为此中院落无人居住而随意布置。 直到此时,薛扶泠才后知后觉,湖阳郡主是真的将她当做义女来疼爱的。 想到兄长说湖阳郡主会为她说亲,她心中的担忧亦放了下来。 真假已不重要了,能对她这个便宜义女做到这般呵护,她愿意相信这位义母的眼光。 刚坐下喝了一盏茶,便又是刚才那个仆妇进来回话。 “泠姑娘,郡主娘娘已经回来了,咱们县主也到了。” “扶泠。” 刚走出房门,便看见湖阳郡主被高至欢搀扶着,冲她招手。 湖阳郡主头上的翟冠已经卸了下来换成了一顶福禄寿喜冠,礼服也换成了一身锈红色缂丝团鹤玫瑰长裙。 义姐高至欢身着一身石榴红的珍珠缀玉衫裙,梳着同心髻,戴着一整套的金镶玉首饰,亦对着她欢喜的笑。 两人亲自来寻,可见重视。 “给郡主、县主请……” 薛扶泠还未跪下,高至欢便三两步上前将她扶起,嗔怪道:“寻常总盼着你同我和母亲相见,怎么好不容将你请来一见,却生分许多,你是不是忘了我这个姐姐了?” “没有忘,扶泠也记挂母亲和姐姐。” 有了高至欢的搭茬,薛扶泠这称呼也叫的顺口些。 高至欢闻言,亲昵的挽住薛扶泠的手臂往湖阳郡主跟前带,“母亲你瞧,泠儿这丫头好似比原先圆润了些?” 第211章 故人 这话说的薛扶泠面色浮红,颇为羞赧。 和离以来,或许是心境的更改,她确实长了不少肉。 湖阳郡主见女儿没个正形,笑着嗔怪一眼,又将薛扶泠的手拉住。 “你别听欢儿瞎说,我还嫌你太瘦了些,泠丫头好不容易长了些,被你这姐姐说的不敢吃了,我可要问你的罪的。” 高至欢闻言,摆着手撒娇上前,“不说了不说了。不过听说泠儿给母亲准备的贺礼极为用心,除了精心培育的奇花之外,另外还绣了百福图给您,咱们快去瞧瞧吧。” 说罢,和薛扶泠一左一右簇拥着湖阳郡主去宴客的地方。 因为不是整生辰,这个生辰宴也不是隆重,一些相熟的人家,并人情往来不得不应承的人。 湖阳郡主笑着,看女儿将薛扶泠一一介绍给众人。 厅中人多数知道薛扶泠的过往,对她的态度也是各异。有妒忌、有不屑、也有寻常,只碍于湖阳郡主的面上,许多人倒也算客气。 相较于看她的热闹,那些官家女眷们更热衷于向湖阳郡主打探四皇子选妃事宜。 哪怕是个不受重视的皇子,多少人家也乐于将宝押到裴骁身上,反正家中女儿多的是,就赌那个万一。 不过一会儿,湖阳郡主便被淹没在那些上了年纪的贵妇人群中,高至欢也被几个沾亲带故的妯娌还是谁拉去一旁说话。 待到两人刚走,厅内的热络便少了大半。 刚才还对薛扶泠有些笑颜色的太太奶奶姑娘们,此时态度也淡了下来,各自找熟人说话。 薛扶泠并不在意这些,她扫视一圈,想寻邵家人的身影。 此时还未到饭点,花厅内外皆有人,内里寻不到,她又带着紫竹等人出去想透透气。 “薛三姑娘安好。” 刚走到廊下,一个穿着新柳色长裙的年轻夫人微红着脸上前搭讪。 薛扶泠瞧她面生,脑中遍寻无果,只得轻声开口:“恕我眼拙,你是……” “我姓赵,夫家姓苗,我家姑太太嫁的是国子监司业杨家……” “你是苗大奶奶的弟媳?” 薛扶泠也无需多猜,一下子便想到了苗氏和她兄弟。 看着面前人红着脸乖巧点头冲她甜笑,薛扶泠脸上虽也笑,可心中却莫名裹上一层悲伤。 不用她问,只看赵氏纯真笑颜,便知道她嫁到苗家后过的不错。 赵氏性情害羞又温顺,两人交谈几句,不觉叫薛扶泠想起与她性情差不多的齐如萱来。 可惜齐如萱遇人不淑,又早早香消玉殒叫人更添伤感。 两人说了几句,赵氏被自己身边人叫走,薛扶泠便去园中想赏一赏桂花。 十月深秋,正是桂花盛开之际,满园都是沁人心脾的香气,霸道的只往人口鼻里面钻,不觉叫薛扶泠将心底的伤感驱散。 看着满目黄灿灿的桂花,她忽而笑了。 人各有命,活在当下吧。 稍远处,邵惜禾背对着薛扶泠和几个世家女在说话,她身边最末端立着的两个丫鬟却眼尖瞧见了薛扶泠。 若是薛扶泠在眼前,一定会一眼将琳琅和小篆认出来,因为从前在齐家,见过这两人伺候邵澈。 琳琅红着眼眶,死死盯着薛扶泠的方向,瞧见那笑颜刺眼异常,冲动的就要往她那边走。 小篆不动声色的将人拦住,皱眉道:“你要做什么?” 顾忌在别家,琳琅生生将眼泪憋了回去,压低声音,“咱们少爷一片深情为她,难道不该叫她知道一二吗?” “住口!” 小篆急的想去捂琳琅的嘴,又不好动作太大,只得紧紧拽住她的衣袖,将人禁锢住。 “你若是要带累主子声名,就同小隶一样,回潍州去!” 邵家知道邵澈和薛扶泠之事的人不是被发卖就是被打发回了祖籍看田产,连名字也成了禁忌,无人敢提。 少爷身边的人,本来还剩下她、小隶和琳琅三个,小隶死活要同常庆莫怀回潍州为少爷守灵,兰姑娘被拘束着学规矩,她俩便被禾姑娘要到身边来伺候。 “可……” “没什么可是,将此事烂在肚子里,就算以后再遇见她,也莫要多言。” 小篆年长许多,不是琳琅那冲动的性子,她为主子的痛惜不比琳琅少。 可也明白,若是说了,不过是叫主子在地下不宁,叫薛扶泠惶恐,叫两人的声名全毁而已。 说出来有什么用? 这些都挽回不了他们少爷的命啊。 “……” 狠狠瞪一眼琳琅,小篆势要得个准话,“知道了吗?” “……嗯。” 琳琅艰难点头,压抑住哽咽,似云似雾道:“姐姐,我想少爷了……” 这句低喃,说的小篆也差点淌出泪来。 凭着理智,死死掐住掌心,靠着痛意,才能堪堪忍住。 若她早知如今,宁愿当初没有陪她家少爷去过那个小山村,没有见到过小时候的薛扶泠…… 园中热闹,并未有人注意到两个丫鬟短暂的异常。 各人或是凑成一堆说说笑笑,或是踱步赏景,并不一概而论。 薛扶泠本在紫竹的提醒下也瞧见了邵惜禾,想过去说话。 奈何邵惜禾看到她便走,一丝犹豫也无,转身的那一眼里还带着薛扶泠也看不懂的复杂情绪,惹得她一头雾水。 紫竹极为不解,稍稍靠近主子耳边,“咱们并没得罪禾姑娘,为何她像是陌生人似的避着咱们?” 随手指着一处,薛扶泠心中也诧异,“想来是别的缘故,咱们去那边。” 不过更叫她疑惑的是,今日为何不是居长的邵惜兰过来? 若是她来,定能将金乌一事转达。 对上邵惜禾,她没有这份自在和勇气,更何况邵惜禾今日的态度不明,她更不敢了…… 垂头思索着邵惜禾冷脸的事情,以至于险些没认出来迎面而来之人。 “顾轻虞?” 她身形消瘦的厉害,头上和身上略显华贵的行头勉强套着将她撑起,脸上敷着厚厚的粉腻,唇瓣鲜红如血,浑身透着不协调的艳丽和诡异。 指了指身后雯樱捧着的东西,顾轻虞扯出一丝难看的笑,“将军府来给湖阳郡主贺寿。” “嗯,去吧。” 薛扶泠点头,准备绕过几人,不想被顾轻虞拽住袖口。 “能否等我出来?我有话对你说。” 第212章 失态 薛扶泠本觉与她无话可说,不过看一眼身旁紫竹,又想起顾轻虞对自己身边人的救命之恩,微微点头,指了指不远处的石壁,示意两人在那碰面。 等顾轻虞再回来的时候,身边跟着的雯樱等人并未跟着。 薛扶泠看她被宽大衣袖包裹住的瘦小身躯一步步朝自己走来,心中闷闷,只觉恍如隔世。 明艳绚丽的明珠好似被蒙上了一层灰尘,不见光泽。 “你的腿伤好了吗?” “嗯,好了。”薛扶泠淡笑着应答,又反问她:“你身子养的如何?” 薛扶泠算半个医者,从对面之人那厚厚的粉腻和泛红的眼睑以及额角隐隐的汗迹也能窥见一二,所以才有这一问。 顾轻虞闻言愣了一瞬,勾唇说了句无碍。 只她自己知道,一切表象不过是强撑罢了。 她其实很不好,怀孕时折腾太过没有一日歇息的,坐月子大喜大悲也没好好养身子,家中鸡飞狗跳的杂事,等等堆在一起,叫她身上更是添了下红之症,所以才需要粉腻和口脂遮盖气色。 两人沉默一回,薛扶泠才笑言:“你当日救了紫竹香药,多谢你。” 顾轻虞目光落在一旁的紫竹身上,微微摇头,“这不算什么。” 她刚才看见薛扶泠,心中好多话想对她倾诉,可瞧她这副岁月静好的模样,又不知该说什么。 顾轻虞突然道:“你见过那苗家五少奶奶了吗?” “嗯,见过了。” 她当初真的是该死,怎么会想到将齐如萱一个好好的姑娘献给李柄那个混蛋来换取自己和齐行度的前程呢? 苗家的五公子她没见过,可刚才看到了言笑晏晏的苗五奶奶赵氏,她没忍住问了几句,确认了苗家夫妻柔情蜜意,好不幸福的模样,只激得她心颤不已。 有因才有果,她害死了齐如萱,李姨娘也害死了她的笙儿。 悔意密密麻麻的钻进胸口,将她的心撕扯个粉碎。 “苗家定是个不错的夫家,端看赵氏幸福满面便知道她定过的不错。” 看着顾轻虞通红的眼眶,薛扶泠心中亦是叹息,她明白顾轻虞专门向她说起赵氏的意思。 齐如萱、李姨娘连同笙儿,这三个人的死,怕是横在她肉里的一根刺,别人看不见,她自己拔不出,只等着哪日连血带肉的破体而出,或许也消磨不平。 饶薛扶泠是医者,可对这样的疑难杂症,也束手无策。 “你今日一个人来的?”薛扶泠想,至少大嫂子柴氏应该出面赴宴才是。 “本不该我出来,实在是家中无人。” 顾轻虞自嘲一笑,“太太身死,老太太年老多病,大嫂子又要照顾她又要看顾瑕姑娘,竟无人可用。” 两人沉默着站在石壁前,身上都打扮的喜庆,却散发着悲戚,与这园中宾客往来穿梭行走的繁华热闹显得格格不入。 “将军府给齐行度和邵惜兰私下定了亲,等两人守完各自的孝,三年后便会成亲……” “什么?” “一个死了母亲,一个死了兄长,自然要守一守,以敬孝道。” 薛扶泠呼吸一滞,不知该先震惊哪个。 “兰妹妹怎会同意嫁他?” “你是说邵澈……死了?” “什么时候的事?”一直没说话的紫竹突然拔高声音问道。 “你们居然不知道?” 长久站着,顾轻虞额头上沁出虚汗,她掏出帕子,擦拭干净。 “原本邵家是不同意嫁女的,后面邵澈没了,两家又不知说了什么,又同意了。” “至于邵澈,他死了快一月之久了。说是捉拿恒亲王余孽,被乱刀砍伤流血而亡。” 喉中似被堵住,薛扶泠半丝声响也发不出来。 于她心中,邵澈是一个文弱书生,从未听说他能提剑,如何能去捉拿贼匪呢? 她……她还想告诉他金乌的事情呢…… 怎么没人跟她说他死了啊?怎么没人告诉她啊? 薛扶泠狠狠皱眉,牙根被自己咬的发麻,可眼中的泪珠还是憋不回去。 想起那人先前还活生生的站在自己面前叫她‘阿苓’,连昏睡中也不忘幽怨又委屈的喊‘阿苓别走,别不认我’之类的话…… 怎么可能啊? 他怎么可能会死啊? “没人告诉我这些。” 心中钝痛,四肢发冷,薛扶泠连抬手擦眼泪都觉得吃力。 看着主仆两人都流泪,顾轻虞心中亦有些伤感,也没将她俩失态的事情放在心上。 她知道她心善,那个暴雨夜她去寻她说话,也看见薛扶泠眼中的心疼了。 她都能为她难过,更何况咋听见熟人死讯,难免悲伤,好似也寻常。 “看来你在薛家过的很好。” 轻叹息一句,顾轻虞又道:“有薛家和湖阳郡主母女的保护,你日后定要好好生活呀。” 许是齐家太过压抑,成日也无人同她说话,此时在郡主府碰见薛扶泠,她竟觉得格外亲切。 从前恨不能除掉的人,如今也被她在心底暗自当成妹妹般温声嘱托。 不管薛扶泠今后如何,她都会祝她,“要平安顺遂。” 薛扶泠沉浸在邵澈邵惜兰两人的消息里回不过神,也不知顾轻虞是何时离开的。 只听见紫竹拉着她的袖口流泪恳求,“姑娘,咱们去问问禾姑娘吧?奴婢不相信表少爷没了……” 薛扶泠将泪擦了,“走,现在就去。” 一处僻静处,邵惜禾皱眉,冰冷道:“是,你当如何?” 见对面人眼眶红着,她也忍不住流泪,“他为你死了,哥哥为你死了,你还有脸提他?” “为什么……这么说?” 薛扶泠震惊不已,声音中不自觉带着哽咽,手也抖个不停,只好藏在袖中遮掩一二。 待邵惜禾将原由说了,薛扶泠抖得更厉害了。 她慌乱又不敢置信自己听到的。 邵澈竟是为了保护她而死? 凭什么? 小时候的事情,她只有个模糊的记忆,甚至记不清邵澈的长相了。 待长大后,她又成了他的表嫂,对他客气又疏离。 等两人相认之后,她甚至对他极为冷漠。 薛扶泠不明白,这样的她有什么可救的呢? 第213章 珍珠 整个寿宴都是欢庆的,唯独薛扶泠强撑着笑颜,心中却似钝刀子磨肉一般疼。 浑浑噩噩的挨完寿宴,薛扶泠又问了高至欢文姨娘的事情。 得知文姨娘在县主的家庙过的不错,她的心才稍稍平缓下来。 送走宾客,湖阳郡主本拉住她好似要说什么话,但看到她脸色泛白,神情有些恍惚,不免担心几句。 邵澈为她死了,可却不能叫人发现端倪,发现她的难过,便再一次的以身体不适为由说了谎,仓皇的逃出了郡主府。 回薛家的马车上,照旧是紫竹和忍冬陪着薛扶泠坐。 忍冬难得去别家做客一回,自然兴致高昂。 可她说了好些话,却不见主子和紫竹搭茬,也渐渐觉出不对,闭了嘴。 路过一处,薛扶泠下意识将棉布帘子掀开,正巧路过邵家宅子。 一品官员家宅,与齐家相差无几,更是比薛家恢弘甚多。 只是不见门楼挂白,不像是家中长子故去的模样。 车里长久的沉默,薛扶泠突然哑着嗓子出声。 “去趟安国寺。” 紫竹明白主子的意思,红着眼点了头,叫忍冬去吩咐越娘子等人变道。 等到了安国寺的时候,日暮正好西沉。 薛扶泠抬脚进宝相殿,那橘色的光正落在位置最显眼的大肚弥勒佛身上,连同佛祖的金身一起,耀出夺目的光芒,佛像好似活了过来似的,慈眉善目,怜悯众生。 “贫僧法号智通,这位女施主,不知有何心愿来此?” 此时寺中人烟渐少,殿内不过两三个沙弥在忙碌,眼前问话的是个白眉年老的和尚。 他见薛扶泠站在殿中不闻不问只盯着一排海灯瞧,便出来招待。 “大师,我……我想请寺中为我的一位故人做场法事,顺带再供奉个往生海灯。” 薛扶泠说着,将身上凑出的银钱全部拿出。 不管邵家是如何操办邵澈的丧事的,对于救命恩人,她定是要尽了自己的心思的。 且,不亲自来一趟,她心中难安。 智通大师闻言,唤了一旁剪烛的小沙弥过来,亲自吩咐一番才罢。 法事也不是立时就有的,且今日已晚,薛扶泠又不得不在越娘子的催促下回府。 深秋渐冷,万氏和薛栊等人也没再替她寻亲,薛扶泠的耳畔安静不少。 薛家和齐家总共十三年,已然将她的性子和小时候的活泼彻底割裂开了。 又加上在家无事,更是懒怠,既不出门也不太说话。 整日在房中抄写诔文佛经,一字一句写的认真,写完又亲自烧了。 有清修做借口,她这副样子,落在万氏等人眼中,竟是再自然不过。 “姑娘,今日落雪了,咱们去园中逛一逛吧?” “是啊姑娘,咱院中的墨兰也早早开花了呢。” 忍冬半夏几人见主子闷闷不乐好些日子,变着法的想叫她出门散散。 薛扶泠闻言往窗台看去,见果真有洁白落下,才反应过来,日子恍惚已到了十一月。 今年的雪比往年还早。 窗台上的摆着的两盆墨兰开的蓬勃,叫她不觉想起,去年这个时候,正好是邵澈携两个妹妹进京的时候。 两人初见,她甚至觉得他落在她身上的炽热目光有些无礼,还为此暗中生了恼怒…… 唇角微微抿紧,薛扶泠暗觉自个像是垂垂老矣的妇人,爱回忆起往事来。 “走吧。” 见主子终于答应,忍冬笑着轻呼。 “外面有些冷,姑娘身子单薄,穿着这个保暖些。” 紫竹从后面走来,将手中的墨狐大氅替薛扶泠系上。 她这些日子也不知为何,沉稳寡言,又消瘦不少。 “你还好吗?” 薛扶泠轻轻开口,心中自责惫懒懈怠,竟没发现紫竹的异常。 紫竹浅笑回应,“奴婢能有什么不好?” “……” 笑容虽与往日一样,可却多了几分落寞,看的薛扶泠有些无措。 “姑娘不必担心我,您前些日子养回来的肉又下去了,袁娘子今日备了羊肉锅子,等午间姑娘可要多吃些补回来呢。” “嗯,好。” 两人常伴多年,亦有默契。 紫竹的心事不欲说,薛扶泠也不再开口询问。 外面枝丫挂雪,满眼银装素裹,可爱至极。 一丛丛墨兰开的灿烂,在这方雪白的世界里,竟叫人觉得活泼有生机。 薛扶泠摘下一朵花儿放在鼻尖轻嗅,沁脾香味立即钻入肺腑,惹得她心胸畅快无比,觉得高兴。 薛策抬脚院子的时候,便看见薛扶泠裹着黑色大氅,站在花丛中凝望。 “大少爷来了。” 半夏出声提醒,薛扶泠才回头看见兄长。 “哥哥怎么来了?”薛扶泠浅笑询问。 “大冷天站在此处,手中也无暖炉,身子要紧。” 薛策一边说一边指挥紫竹去取手炉给她。 等人去寻东西,他从怀中掏出一只匣子递给妹妹。 “今日碰见忪国公世子,他说昌平县主有东西给你,不知是什么。” 薛扶泠听见是高至欢给的,心中亦有几分好奇,接过手却有几分沉重,便当着薛策的面打开。 是满满一匣子粉色珍珠。 “县主的心思竟如此细腻,不知何时晓得我喜欢珍珠。” 薛扶泠笑着夸赞,又将最上面几颗捻在手中细看,粉珠圆润,就着光芒,竟浮上一圈淡紫色,好看至极。 “听说永州府虽是地广人稀,可那寒冰之中亦有宝藏,只有那里的蚌珠,才能孕育出这般绚丽色彩,珍贵异常。” 她的喜爱不是说笑,给兄长解释一番,心中欢喜过后,却有些生疑。 昌平县主为何要给她送这么贵重的东西? 薛策不知她心中所疑,展颜道:“四殿下近日在永州府救灾,想来是他所献,县主又将这些给了你。” 自家妹妹被县主喜爱,他这个做兄长的也是欢喜的。 说起裴骁,薛扶泠不觉想起上次他莫名其妙赐给自己的那一堆东西里也放着一匣子珍珠。 当然,成色比不上她手中这个。 得郡主和县主青眼,她心中有分寸,可又觉得这些好,有些诡异的叫她无所适从。 第214章 夹带 薛策难得今日休沐有时间,又正好快到午时,薛扶泠便留他一起吃羊肉锅子。 两人坐在堂屋共饮,里面暖和无比,叫人心情也好。 兄妹俩几杯酒下肚,薛策面带笑颜:“等四殿下从永州府回京,圣人便会册立他为太子。家中前程有了着落,父亲亦对我放心,府中事务便由我接手,可将文姨娘接回家中了。” 薛扶泠闻言瞳孔微睁,显然震惊不已。 她没想到,兄长竟能给她这么大一个惊喜。 “多谢兄长。”想站起身好生行礼谢过兄长,被他指挥丫鬟截住。 “我知道你心中对文姨娘放心不下,兄长说过,要护你周全,那连同文姨娘那份,也自然算在里面。” 这话叫薛扶泠更是感动,亲自帮哥哥斟酒,以示感谢。 一杯酒毕,薛策道:“二皇子已被贬为庶人,驱逐出京,再无可能。三皇子本就伤了腿,姨母却苛责日日叫他起身锻炼,想早日恢复。可欲速则不达,三皇子再也站不起来了。” 说起这个,薛策眼中亦有几分伤感。 他与裴铎算是表兄,就算不看好他做皇帝,却也不想他身落残疾,行动不便。 “哥哥……”薛扶泠一时也不知该如何劝解他。 “为兄没事。”冲妹妹一笑,薛策又道:“未来的太子定会是个明君,哪怕三皇子如此,想来也不会将他驱逐,若是做个富贵王爷,安稳一生,也算是好事。” 争夺皇位的凶险,薛策跟着裴骁已然体会过了。 他之所以这么拥护裴骁,便是看重他的品行。 裴骁身为皇子,却晓得民生艰难,对百姓怀有仁慈。 乾安帝子嗣稀薄,五个皇子,竟只剩下裴骁一人康健周全,又在最近几次事务中展露头角和才能,获得朝中支持声一片,就连往日那些最爱挑刺的史官也对这位殿下亲力亲为的做派打动。 尽管如此,也有人私下说他能成为太子,是运气太好。 可薛策不这么认为,他跟着裴骁一路到此,见过他身上的伤口便有不下五处。 把这苦难归于运气,显得太轻浮和单薄。 不过,裴骁为人知进退懂分寸,就算听见这话,估计也只是一笑而过,他又何苦耽于此话? 天下若是交到这样的明主手中,薛策定是心甘情愿跟随的。 薛扶泠对于裴骁能上位没有太大的感触,只甜笑点头。 于她来说,阿娘能回府同她团聚,兄长的前途能有着落,她再无记挂的。 因着欢喜,送走薛策,她还多喝了几杯。 忽瞧见桌几上摆着的珍珠,又站起身欲将那一匣子同上次的放置到一起去。 只是酒意朦胧,脚下不稳,一个趔趄,慌乱扶住桌角,手中的匣子并珍珠噼里啪啦的滚落了一地。 被手快眼疾的紫竹扶住,薛扶泠心中暗责自己笨手笨脚,堪堪稳住身形蹲下同紫竹一起捡珍珠。 “姑娘,这下面有张小笺。” 紫竹忽从匣子底部抽出一张纸递到薛扶泠眼前。 将笺书展开,看了上面文字,薛扶泠只抿唇不语。 不待紫竹询问,只见她捡珍珠的动作迅速起来,将所有东西全都收到匣子,又将那笺纸原样放回去。 “姑娘这珍珠有何不对?” 紫竹极度不解,凭她的感觉,她们姑娘绝对生气了。 “这礼物太过贵重,我受之有愧。” 想了想,薛扶泠吩咐她拿了自个给平安做的小衣裳作为回礼送回忪国公府去。 待人下去,薛扶泠捧着那匣子珍珠坐在椅子上发呆。 那笺书上的内容并无特别,只是那字体,行书走笔,刚劲狂野,一看便是出自男人之手。 她不知高至欢知不知道这底下有东西。 本来欢喜的东西,一下子便成了烫手山芋,还也不是,不还也不是。 如今算是待嫁闺中,这屋内有男人的玩意儿,若是叫人发现,岂不是八张嘴也说不清了? 唉,这算个什么事儿啊? 独自苦想半日,薛扶泠又挪到书案上,慎之又慎的给高至欢写信。 一笔书信完成,正好紫竹寻了回礼进来叫她过目。 “连同这匣子一起送到忪国公府上。”嘱咐完,她又道:“叫越娘子亲自走一趟。” 紫竹虽不知道主子为何突然要退还,但看她神色,没有多问,拿了东西便出去找越娘子去。 高至欢看着桌上被退还的匣子,沉默不语。 东西的来处她知道,出自远在永州府的裴骁之手。 可她没想到里面还夹杂着东西,且薛扶泠竟毫不犹豫的退了回来,叫她哭笑不得。 她母亲湖阳郡主当然暗中告诉了她裴骁欲娶她这义妹。 上次在寿宴上,母亲本想给薛扶泠些提醒,奈何当时她不舒服先行离开了,没有成。 这次这珍珠中暗藏的玄机,想来定是裴骁亲自给的暗示。 裴骁一个大男人,不知是心切还是鲁莽,竟忘了这男女大防规矩之说。 忍不住做下这方法,却不晓得隐蔽些,简直是蠢…… 心中骂一回裴骁,她又将自己唾骂一遍。 竟也没检查裴骁的匣子有何不妥当,直接送到薛扶泠手上去了,被动着将人唐突了。 她这义妹是守规矩之人,发现之后立即委婉的找了说辞退回来还隐晦的告知,可见周全。 这东西相当于男女私相授受,若传出去,不是坏了女子名声么? 裴骁到底是怎么想的?实在荒唐。 高至欢亦恼怒的很,起身走至书桌边,咬牙切齿的写了好些话给裴骁。 上面只有一个意思,骂人。 她是裴骁的表姐,且性子便是那泼辣爽利的,当然毫不客气。 等裴骁收到高至欢的信,已然是半月之后了。 永州府的灾情由于准备充分,已然解决了大半,剩下只需交给地方官吏收尾便可。 他们一行人正准备收拾东西回京,见到表姐的信件,裴骁心中又庆幸还好他们没走。 表姐能来信,说明肯定与薛扶泠有关。 他在这永州府日日期盼,能早日回去见那人,当然迫不及待的就展开来看。 问剑见他面色罕见的发红,正要说话,便听主子声音沉沉。 “不等苏穆和其他官员了,咱们即刻回京。” 第215章 太子 裴骁带着问剑几人轻装上阵,风餐露宿,一路快马扬鞭,不过五日便回了京城。 他千急万急的只想寻机会与薛扶泠解释清楚。 可本以为他的行踪隐秘,不想沿途有人将行踪告知。 是以一到京城,便被乾安帝招进了皇宫。 乾安帝经过二子造反一事,衰老的厉害,对朝事也有心无力,如今已然不大参与朝事,裴骁又不在京中,所以在此之前,多数朝务都是交由先皇后母族兄长沛国公陆追和丞相林柯督办。 此时已然接近午时,朝会却并未散去,乾安帝也少见的耐着性子坐在龙椅上等人。 承乾殿寂静无声,直到裴骁进来。 他赶路五日,心中烦闷计划被打断,但面上仍旧是一副严谨之态。 “儿臣拜见父皇,父皇万福圣安。” 裴骁叩头跪拜,座上之人却长久不言。 朝臣暗中交换眼神,不知乾安帝盼着人回来,为何此时又做冷落之态。 裴骁心中轻嗤,对这忽视之举早习以为常,他面上无异,正欲再请安,只听一声呼噜响彻整个宫殿。 圣人竟是在满朝文武面前打起了瞌睡。 殿内鸦雀无声,更生怕呼吸过重,惊了天子,被做筏子。 近身老太监奉阳压住心中惊骇,颤着身子靠近将圣人唤醒。 乾安帝眼中浑浊,睁开眼皮又颤巍巍将冠冕上的珠子撩起。 天子迟暮,好似不觉自己竟在朝会上昏睡过去。 “吾儿平身。” 裴骁起身,又走近两步,从怀中掏出一本折子,双手递上。 “父皇所差之事,儿臣幸不辱命,请父皇过目。” 众人知晓裴骁此去永州府是为何事,对他这办事效率亦不算太惊讶,毕竟没点真本事,又如何在短短一年时间内,从一个还未开府出宫的落魄皇子升到了七珠亲王,马上又要成为太子。 乾安帝原先脸色淡淡,听见事办成了又不得已浮上欣赏的笑,只将奏折从太监手中接过翻看一回,却立即冷了脸色。 “你可知你做了什么?” 裴骁面无波澜,依旧跪的端正。 “永州府如今地广人稀,今岁还能挖出去年受灾所埋尸骨,那些土地急需灾后重建,朝中每年也会用库银支持,若是没有父皇仁慈,只怕那地界,如今就剩下一座空城了。” “儿臣也是遵照父皇之意,将官地分发给活下来的百姓,叫他们自做自足,等来年粮食田产丰收,再举城之力缴纳赋税,岂不是事半功倍?” 乾安帝隐隐含怒,“朕难道还要夸你诚实和机警?” “儿臣不敢,儿臣愚钝,若不是有父皇教诲仁慈待民,只怕也平息不了那天灾人祸。” “如今那处地界,已然开始在州府官员组织中变的井然有序起来,想来不日,便也可称得上一句太平盛世了。” 殿中百官俱震惊不已。 四殿下的意思是,永州府一府之地,灾后若还是颗粒无收,便不用上缴每年繁重赋税,且朝廷还会下发银钱,助州府度过难关,直至丰收之年? 这般仁政,他们亦是第一次听说,不免各人心中暗自嘀咕。 永州府自从去年遭灾,虽频繁有国库救济,可他们这远在千里之外的繁华京城,哪里能知道那地方险些成为一座空城呢。 不能亲眼看着今岁从寒冰尘土中挖出去年冻死的尸骨,他们也乐的纸上谈兵。 裴骁身为皇子,代表的是圣人。 但圣人并未下发如此仁政,一个皇子却私自越过皇帝布政,这实在是忤逆之举。 薛策站在御道靠后的位置,心中为裴骁这番举动高兴,却也为他担心。 圣人并未正式立他为太子,更未传位,他竟如此大胆。 心中焦急,正想站出来替裴骁求情,却见裴骁大声道:“永州府百姓感念陛下宽厚,又联合州内万民,联合签署了万民书托儿臣进献给父皇。” 话落,双手拍了几下,几个内侍从殿外进来,举着一幅三尺长的粗布旗幡进来。 看着那展开的巨长横幅,上面的笔墨工整不一,确确实实是出自平民之手,殿内重臣包括乾安帝,震惊不已。 乾安帝甚至不用奉阳等太监搀扶,匆匆下来,双手颤抖着摸上那粗糙布帛。 他以仁慈治天下,亦图后世之声名。 可仁慈一事,又无具体事宜,后世史官记载他这个帝王一生的建树功绩,怕也无从下笔。 这万民书进献上来,只此一件,他的明君声名,便比得上先皇善战骁勇之建树。 裴骁越俎代庖之举,端看他这个皇帝,要不要这丰功伟绩、史书留名的名声。 “父皇仁慈,天下皆知。” 裴骁觉得时机正好,便先跪拜下去,给这帮好似傻了的朝臣带个头。 话落,众臣子也反应过来,俯首叩头,齐呼万岁。 声音响彻承乾殿,亦鼓动着圣人的心。 乾安帝心中的感慨激动将先前的恼怒完全压了下去,他立时便做好了选择,叫众人平身,又亲自将裴骁扶起。 “骁儿此行辛苦了。” 接着,又稳步重回皇位,严肃着脸,“万民书便悬挂在皇庙之中,以此警示后代君主,宽仁治国,不可忘却。” 此等喜事,他当然想悬挂在皇城之外,供万民膜拜。可凡事过之不及,今日之后,史官自会将此事传遍天下,他不必繁琐。 又想了想,乾安帝扶正头上些微倾斜的帝王冠冕,沉声宣布。 “朕之四子,德孝仁善,淑哲惠和,以民为本,以行为鉴,可以则天做贰,可以守器承祧。故此,朕欲择日册立其为东宫太子,诸臣可有异议?” 裴骁低着头,听见‘太子’二字,不觉勾唇浅笑。 今日之事,才是他真正上位的梯子,也是他早有预谋之事。 运气之说太过缥缈,且他不是庸碌之辈,当然要自证名正言顺的,叫众人说不出反对的到那个位置上去。 他要让自己这皇位来的坦荡又坚实,无人可以质疑半分。 于百官来说,圣人膝下唯剩此子,别说太子之位,便是圣人股下之位,也早晚是他的。 可在今日之前,谁会将一个不受圣人待见又捡漏的太子放在眼里去效忠呢? 如今,圣人亲自开口,虽是询问,在场众人哪敢反对一句? 不过瞬间,皆又齐齐跪下,高呼万岁圣明。 第216章 宫女 朝臣之中亦有不服者,甚至怀疑这万民书是裴骁使了什么计策手段,或是威逼利诱而成。 反正面上随大流,心中却还处在观望之中。 邵呈安同齐阤心中惶惶失措,却不知该顺势而为还是同那些观望的同僚一般态度对裴骁上位。 他俩一个是被裴骁也就是如今的太子所拒绝的,一个是从未考虑过站队太子的。 尘埃落定,都是一品大臣,位置站的近,心境也不觉变得相似。 圣人已然离席,朝会也散了,两人却不谋而合的往太子处看去。 他身着七珠亲王冕服和朝冠,虽不是太子装束,可姿容出众,长身玉立,威仪不可侵犯,盛负天子之姿,叫人不可忽视。 裴骁此时心中却无激动之情,不过被一群老臣围在中间奉承,也确实叫他心中觉得畅快不少。 登至高楼,再看前尘视他如蝼蚁之人,又变了副谄媚脸色,对他极敬恭谨,怪异居多。 不过,怪道人人都想做这权力顶峰之主,今非昔比,确实令人愉悦。 先皇后兄长陆追和丞相林柯虽没有见风使舵巴结上来,却也将目光投向这位准太子身上。 以他们之傲,太子该先开口以礼相待、三顾茅庐将他俩收拢在麾下才是上策。 可等了半日,并未瞧见太子对任何人青眼相待。 林柯不管陆追,抬脚就要往人堆里扎,只是兵部尚书邵呈安同骠骑将军齐阤上前与太子搭话,快了他一步。 他俩与裴骁的恩怨,殿内机敏些的臣子都知道些许,就是站队不同,如今想求庇佑之言。 众人以为裴骁无人教导,定不会晓得鉴别忠心与否,却闻听他和煦之言入耳。 “邵大人同齐将军都是股肱之臣,与本王效忠陛下的心都是一样的,何来对错之分,细枝末节,不必往心中去才是。” 此话一出,不只邵呈安同齐阤,凡是曾经或多或少瞧不上这位殿下出身的人都有些吃惊。 心胸宽阔至此,已然是明君之风。 而等陆追和林相想放下身段上前说话,裴骁又同一个五品小官一同走了出去。 有朝臣在其后对着二人身影打量,往日与薛策往来甚深的同僚暗自惊讶。 他们咬碎牙根也不知如薛策这般正直迂腐的臣子,竟何时搭上了当朝太子殿下。 而薛策的心境再寻常不过,对于裴骁此时将他展露人前,并无半点不适,还以往日之待他。 “殿下一路辛苦。” “没什么辛苦的,解决了永州府百姓的难过,我才安心。” 薛策想了想,还是问出了口,“您刚才为何不甚搭理林相和陆大人?观他们二人心思,该是想对殿下投诚的。” 裴骁闻言却先是一笑,眼神扫视周围无人,才道:“虽说太子之位已是囊中之物,可还是得有些姿态,若一味叫人觉得我好说话好接近,那他们的忠心也会大打折扣的。” 点点头,薛策心中更觉裴骁去了永州府一趟沉稳许多,也立时想到了他对邵呈安同齐阤这两人估计也是如此冷漠,看似原谅,实则也是做给众人看的。 除了搏名声,也是放任不在乎的意思。 有心机是好事,成为君王必有此行,他也早有所备,所以也不甚觉得裴骁变了。 “你家中近来可好?” “嗯?” 裴骁的话跳的太快,薛策有些没反应过来。 “咳咳。”以手抵唇,裴骁面上些许不自然,“进入十二月,寒冬肆虐,闻听京中好些人得了风寒,这才一问。” 说了这话,他心中更觉无力。 本想回来跟她解释,奈何接下来要忙册立太子之事,定抽不开身去寻薛扶泠说清楚。 且两人如今八字还没一撇,非要寻个合适的理由去解释,否则更是唐突人,所以才有这侧面打听一事。 “一切都好。” 裴骁闻言,轻轻勾唇。 虽不是他想要的结果,但知晓薛扶泠身体康健,那也是好的。 他在永州府济灾少有闲暇,却在这些时间里无时不想起薛扶泠。 横竖等册立太子一过,选妃之事也会尽快开始。 他已连同湖阳郡主做好铺垫,只等着薛扶泠同意之后,将她接到他身边来…… 光是想想她将要成为他的人,便觉开怀不已。 立储是大事,待祭祀完毕,钦天监择了三日后的吉时。 裴骁因为原先不受宠,所以也无人教导他特定的礼仪,所以这三日果然无一丝闲暇空出。 待经过冗长繁杂的册立仪式,裴骁也带着问剑等近侍般进了东宫。 没有理会桌上堆积如山的各宫妃嫔的谢礼,裴骁直接坐到太子宝座上。 多年所愿,如今迈了一大步,他心中雀跃,可又无人分享,难免憋闷。 “殿下,奴婢会些手法,可为您解解乏。” 刚合眼想事,便有东宫宫女近前来轻声回禀,因靠的太近,身上不知何种香粉,惹得裴骁喉间发痒,只觉呛鼻反胃。 “走开!好臭!” 问剑不察主子被唐突,即刻上前呵斥那宫女,“这么不知规矩,你从前在哪里伺候?” 那宫女被训斥,吓得立即跪在地上柔弱哭诉,哆嗦着:“从前在……在披香殿当差。” 裴骁抿唇,披香殿是兰妃万敏的居所,他刚上位,还没来得及收整人马,兰妃便先派人来试探他了,难怪如此大胆。 也怪他忙忘了,兰妃可不是三哥裴铎那般没有上进心的。 裴铎如今只剩下个闲散王爷的去处,后宫现今也只她一人品级独大,若是努努力,在乾安帝驾崩之前坐上后位,她便能成太后,照样享受尊荣。 她有如此野心,裴骁也并无反感,毕竟当初在裴铎手下韬光养晦的时候,兰妃对他没有多少苛责,也算宽待。 可她不该将他当做裴铎来哄。 “殿下,她要如何处置?” “将人送回披香殿。告诉兰妃,她的野心本宫不会阻拦。” 也是间接告诉她,不必通过讨好他来为她所用,他不会帮忙。 扫视一圈宫内其余人等,又与问剑对了眼神,示意若是有其他身份不对之人,也是同等处置。 问剑会意,点头将人带下去,裴骁又指挥那些宫女内侍不必伺候。 待殿中无人,他亲自将殿内窗户打开,才觉得那股黏腻香味渐渐散了。 他活的粗糙,对香料这些掺杂之物不甚了解,也多有厌恶,身边侍候之人也不会沾染什么气味。 不过,独有股兰香,叫他日思夜想。 想起薛扶泠,裴骁倏地从椅上站起。 “来人,去传赵大人和宋大人。” 第217章 选妃 裴骁今年二十又二,又成了太子,却无妻无子,朝中自然紧张他的正妻人选。 未免重蹈乾安帝子嗣不丰的后尘,是以册立太子和甄选太子妃的事情同时进行。 而这赵、宋两位大人,便是负责此件大事的朝臣。 只是,这册立太子之事好说,太子妃的人选却不好定。 裴骁原先被传过断袖,说他喜欢男人,所以才拖延到今日这般大的年纪还没有娶妻。更有传闻,说裴骁其实不……举,因为这个隐疾,所以身边都是内侍或者侍卫伺候,并无多少婢女。 外面传的有鼻子有眼的,赵、宋两位大人压力巨增。 他们太子文德兼备,却无母家做脊柱,选娶太子妃,便需得娘家父兄有所助益,夫妻两人相辅相成,便能坐稳江山。 是以,二人于京中贵女之家左挑右选,才堪堪选出几位。 今日太子能积极招他们来询问人选事宜,可见太子也着急,倒叫两人有些欣慰。 裴骁将手中名册翻开,扫了一眼,便瞧见了个极熟悉的名字。 “这人是谁提的?” 观太子面色无异,赵大人上前垂手应答。 “沛国公陆追的嫡女陆窈是备选之一,从前算是与殿下青梅竹马长大的,太子可是有何不满?” 听见那名字,裴骁心中一股厌恶向上翻涌,连肩膀靠后那一大片的伤疤也灼热滚烫起来。 “呵,赵大人是糊涂了不成?”董嬷嬷上前,眼中藏着恨意。 “沛国公之女是先太子的秀女,已然选过一回,是被先太子斥责的人,赵大人为何要将这种失了德行的女子塞给我们殿下?你是何居心?” 赵大人闻言忙跪下请罪,“微臣不敢,微臣不敢啊。” 于他心中,陆窈身后是先皇后的母家,若是能进东宫,哪怕不做太子妃,是个良娣或者良媛的身份,既能替太子收服陆追等一帮国公权贵,又能弥补太子身后无权的遗憾,算是两全其美之法。 虽也思虑过陆窈原先落选,可听说她曾进宫做过公主伴读,与裴骁等算是一同长大过,有几分恩情…… “您原先不是说过,那些嫁不出去的女子也可作为人选进……” 赵大人额角细汗冒出,战战兢兢的提起裴骁原先通过湖阳郡主透露出去的意思,自觉提出这个人选,并无错处。 陆窈身份矜贵,既是先皇后的侄女,又在宫中做过伴读,身后还有沛国公等一众势力支持,可她因故无缘第一任的太子妃之位,别家又不敢随意娶她,所以年至二十五,还未嫁娶,成了个老姑娘。 “那依赵大人的意思,是要叫本宫无论是谁,都可去忤逆兄长,将他所厌弃的女子,纳入本宫的后宫是吗?” 裴骁目光犀利,语气淡淡,可落在赵、宋两人眼中,便是令人胆战心惊的压迫之气,叫他俩心慌后悔。 尤其赵大人,更是忙忙否认,不过几息间,便觉得背部的衣裳被汗湿,恍然失措。 此刻的宋大人却有几分庆幸。 还好他从未提议过此女,不然如今挨训得便是他了。 “宋大人选的这些倒是不错。可不知宋大人好生调查过这些人选没有?” 裴骁说着,又从身后问剑手中拿过一本册子出来。 “虐待庶出姐妹下人、不敬重长辈、于家中偷看闲书等等此等德行也能进来东宫,东宫是随便什么人都可进的樊楼酒肆么?” 随手将两个册子上的名字一指,“就拿此女来说,湖阳姑母给我的这本册子里可说过,她曾当众辱骂家中庶出姐妹为‘杂种’之类的称呼,等闲去长辈房中晨昏定省,也多有偷懒的,这些品行,堪为太子妃?” “宋大人,本宫记得,你也为官二十几载了吧?此女德行有亏,你竟将她做为未来天下女子典范的人选,是何居心?” “臣不敢,臣绝无此意啊。” 宋大人也额头冒汗跪地。 只裴骁不听他言,又将他所选的几个女子,一一对照手中册子上所记录的毛病指摘出来。 “这些人,别说进东宫为太子妃,就算是做侧妃、良娣亦或是良媛,只怕都无资格。” “微臣有错,求太子宽宏。” 两人跪地叩头,已然将裴骁这几日表现的待下宽和有礼从脑中心中悉数摘除。 裴骁摆手示意两人起身,面上略带失望,“选来选去,都没见着你们选到本宫心中的人选上去啊……” 宋大人机警些,闻听此言,如临大赦,忙追问:“不知殿下心中的太子妃人选是谁?” “太子妃人选倒是还没思绪,不过……” 裴骁身体微微后仰,俊眉微挑,“若叫本宫说,应当数萧闻萧大人之嫡孙女那般品貌才可。” “萧闻?嫡孙女?” 赵大人脑中一时没反应过来这萧闻是谁,遂抬头眼神询问宋大人。 “太子殿下说的是,原先的中书侍郎萧闻家的嫡孙女?” 经过宋大人一提醒,赵大人立即反应过来,神色却震惊不已。 萧家寒门出身,萧闻今年已然将近九十之寿,于五年前辞官,携带家小住在京郊,他家子孙并不茂盛。 “微臣若是没记错的话,萧家好似并无适龄女子……呃,唯一一个,闻听年岁已过三十七,还是被退了亲的,怎能入主东宫,做太子妃之选啊?” 两人正要齐齐跪下请求,却被裴骁截住,“两位大人不必心焦,本宫并未属意她是太子妃人选。” 暗中闻言才暗中松口气,便见裴骁又道:“你们可知,萧家姑娘为何被退亲,甚至嫁不出去?” 两人面面相觑,皆因对萧家的消息知之甚少。 只有个大概,萧家寒门出身,且萧闻原先为官,正直迂腐至极,不懂变通,因此得罪的同僚不少,辞官之后,更是如同销声匿迹般,不现于人前,女眷被退亲一事,多为新闻,但也只是听内宅女眷说过几嘴而已,并不详细。 董嬷嬷收到主子示意,上前大声道:“萧家姑娘纯孝至善,若不是因为救祖父于贼匪之手,被贼人用箭矢射瞎一眼的缘故,如何能被退亲?又如何能耽误到快四十的年岁?” 第218章 贤德 “可是,这萧家姑娘的年岁是不是太大了些?” 若对面之人不是太子,赵大人都想同宋大人闲话,这萧家姑娘若是再年长几岁,怕都是能生出太子这般大的孩子来。 “话不是这么说的赵大人。” 裴骁轻抬手,示意两人坐下说话。 “年岁、外貌亦或者是身份高低,本宫都曾说过不重要。若以这些来论女子品行,岂不是肤浅庸俗至极?” “她救祖父为至孝,又不以此来宣扬自己声名去挟持原先说好的夫家娶她,此为纯为真,如此德行高洁之人,试问天下哪个女子能比得过她?这样德行的女子,难道要受那些庸俗之人的指点和流言吗?” 当然,除了上述所言的问题,裴骁其实还有所图。 萧家是寒门,早先他便同苏穆说过,等问鼎帝位之后,要叫天下贵族和寒门同等待遇,尽量公平。 所以,有个寒门出身的女子进入东宫,便是给予寒士们崛起的信号。 且萧家姑娘的父兄,虽不在朝中,可却闻听有谋士之才。太子三师人选圣人自会安排给他,可其余能用之人,他亦要为自己筹划拉拢,身边只薛策、苏穆这些人,太少不够用。 此事无关情爱,在合理的范围内,做合理的事,才是他所思所量。 赵大人满眼焦急,“那殿下可要选她做太子妃?” 难不成这萧家姑娘早与太子有了什么见不得人的首尾?若是没有,为何国中女子千万,为何偏偏提起她来? 裴骁斜他一眼,敛眉叹气,“啧,赵大人,你对本宫的话,当真是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啊。” “殿下刚才都说太子妃且无属意人选,赵大人莫糊涂。”宋大人忙忙提醒道,生怕裴骁同刚才挑刺两人拟书的人选一样,再生了气。 他俩年岁大了,可经受不起这不停的胆战心惊啊。 赵大人又羞又愧,闻言也不敢再说话,还是宋大人又问:“不知殿下想以何位份叫此女入东宫?” “那就侧妃如何?” 裴骁思索小会,真诚道:“太子侧妃也可以对本宫多有襄助,此女品行也叫本宫佩服,必敬她重她。” 赵大人闻言,只觉脑中嗡嗡作响,气的七窍都要通了。 太子侧妃,只比太子妃差一个品阶,且那是要上皇家玉牒的,不管哪朝哪代,都没有叫一个无权无势的平民之女担任的。 就算萧家姑娘再品行高洁,再德才兼备,他们也要出声反对。 是以,两人都不用对视,便默契的齐齐跪在地上,高呼叫裴骁收回成命。 “罢了罢了,那便良娣之位吧,再低就到本宫底线了,尔等不可再做反对。” 问剑看着主子那痛心无奈模样,只觉得他这招以退为进的法子当真奏效。 于他这个脑子不太灵光的知情人来说,这位萧良娣若是顺利进了东宫,那薛家三姑娘之事也快了。 就是不知晓,他们主子真的会将太子妃之位给薛三姑娘吗? “良娣也好,良娣也好。”地上跪着的两人,闻听这话,才略微放下心来。 侧妃不行,良娣虽勉强,但也能凭借品行匹配的上。 且两人混迹朝堂多年,也渐反应过来裴骁此举为何。 左不过是叫天下人都知晓他敬仰德行高尚之人,又不会耽于美色权势,如此,便又可凭借此举,收获大批民心和朝臣的拥护,还能赢得名声。 一举数得,太子之心机,当真不可小觑! 不过…… 宋大人脑中又一灵光闪现。 若是太子用此女作为太子妃人选的基本标杆,他们两人就算将满京的适龄贵女全都寻来,只怕也入不了太子的眼。 难道…… 太子当真喜好男风,为了某人而设下此等难以跨越的门槛? 裴骁眼神转到紧皱眉头的二人身上,“对了,本宫也不想为难两位,这太子妃倒是可以慢慢甄选。至于其他良娣良媛人选,皆要以此女为鉴,无论美丑,无论家世,本宫的意思,你们可明白?” 呼,还好,还好,太子寻的都是女眷,并未说起别的,想来也不是断袖。 宋大人想到此处,暗中长呼一口气,放下心来。 虽说如萧家姑娘这般品行的一点也不多见,但不管如何,只要是女子,就都能给太子寻出差不多的一二人来。 毕竟全天下的女子不在少数,禹国之大,还怕寻不到此种品行的人吗? “对了,还有一事。” 裴骁又沉声开口,宋大人只觉心又悬在云端一般,紧紧盯着他,生怕说出让他害怕的话来。 “未免选中的合适女眷被其父兄要挟入东宫,两位可要替本宫仔细询问那些女子一番。” “定要本人自愿入宫,若是没有此心,不可逼迫,不可强求。对不愿的,赏赐宫中一等女官同等份例十倍之数,以做补偿,自行婚嫁与否都可。” 这…… “太子贤德。” 赵、宋二人激动于这位太子仁厚之举,又跪下齐呼千岁,生怕谁人落后。 董嬷嬷也在一旁红了眼眶。 她看着裴骁长大,也从来知道他们主子体恤女子不易,做事也多为女子考量,如今又一举措摆出来,怎能不叫她感慨欣慰? 或许别人不知,她身为女子可明白的很。殿下所说那些女子,多养在家中嫁不出去,其实能入东宫,算顶好的去处,没有谁会不愿意。 可他们主子就是贤明,尊重女子意愿,不愿意的也给了保障,赐了宫中女官名头,既免了被家人嫌弃,又能止住那些恶意的流言侵害。 赵、宋二人眼眶通红,不停擦泪,心中同样感慨太子来日为帝,实乃上上之选。 两人都是一样心境,此时不约而同在心中嘀咕,太子可靠,自家却没个合适的女眷能去享这份福祉,当真可惜。 “今日先如此,两位大人辛苦,便且回去吧。” 裴骁起身,目送二人行礼后出去,又嘱咐问剑和董嬷嬷。 “备好水,我要洗漱。” “是,殿下。” 等进入热气氤氲的池中,裴骁才觉得心中的躁意消散了些许。 从闻到那反胃的香粉,到看到那叫他恶心的名字,他的火气其实一直在压抑着。 第219章 前尘 陆窈…… 若是没有她,裴骁觉得自己不会对除了阿姐之外的女子厌恶的这么极端。 往前推,在他还是住在冷宫旁边的可怜虫的时候,就知道了当今皇后母族陆家。 陆家因为出了个极为得宠的皇后,所以一直是京中权贵之首。 宫中是个最看重身份权势的地方,所有的皇子公主,除了裴骁和裴芯之外,都或多或少背后有能撑腰的。 而这些人闲来无事,便以差使太监宫女欺负他为乐。 吃馊饭、喝泔水、动辄打骂等等这些惯常欺负人的手法,对裴骁来说都是家常便饭。 有那些兄弟姐妹带头,宫中那些宵小自然有样学样。 好似谁不给他点苦楚,那便是与别人为敌一般。 这些屈辱其实也算不得什么,只要能填饱肚子,能活下来,哪怕是在寒夜中将他与御马关在一间屋子,也无妨。 陆窈便是在他差点被冻死的时候出现的。 命悬一线,她救了他。 那时的裴骁以为陆窈和别人不一样,甚至由刚开始的憎恨、冷漠、怀疑变成了信任。 可他错了。 陆窈接近他是为了讨好当时的太子。 谎言勘破,换来的是更大的耻辱。 她当着众人的面,将一整壶沸水,从他背部浇灌下去,又指挥宫女内侍,将他被烫的粘连的皮肤和衣裳撕开,又佯装没拿稳,浇灌了第二壶、第三壶。 裴骁的脸被池中的蒸气熏得通红,他的手缓缓触摸背上那密密麻麻坑坑洼洼的地方。 只是才碰到,便像是被烫到似的丢开手。 这块丑陋又恶心的皮肤,他就算看不到,也能感觉的到。 因为它黏连的不是他的血肉,而是心。 “殿下。” 问剑忽从外面进来,看见主子只剩下脸露在浴池上,又道:“殿下好似泡了许久,可需要属下替您更衣?” “不必。” 裴骁缓缓出浴,随手将一旁矮塌上的衣裳穿好,遮住背上丑陋。 “有事就说。” 问剑知道他在沐浴,不召唤便不会进门,此时进来,定是有事。 “湖阳郡主请您明日一早过去郡主府一趟,说是有要事相商。” 此事正中裴骁心怀。 他本来也是要寻她一趟的,宫中见人不方便,他得叫姑母扮演一回他和薛扶泠之间的‘官媒’。 “嗯,叫人告诉姑母一声,明日若是方便,将她也请到郡主府去。” 问剑看着主子给他比了三指,踌躇一会想说些什么,到底闭嘴下去传话了。 裴骁独自在浴池旁伫立,因后背的丑陋,此地并无镜子等物碍眼,他却突然想看看后背那可怖恶心的东西。 “取铜镜来。” 声落,立即有内侍将东西拿来给他,又退出门外。 镜中人湿发披肩,剑眉星目,俊美无涛,只不过眉宇少了些戾气阴鸷,又因才出浴不久,光洁面部叫热水氤氲的唇红肤润,雌雄莫辨的美。 对着铜镜具有欺骗性的东西轻嗤一声,裴骁又微微转身。 与光洁的面部不同,背上几道刀疤沟沟壑壑,崎岖不平,覆盖在底下的,还有一层淡褐色的像是盔甲似的燎泡好似能看清底下殷红的皮肉,几种伤疤交合,狰狞、可怖、又恶心的样子,毫无疑问能吓哭京中智齿小儿。 放在往日,裴骁不会在乎这美丑模样。 甚至,这反而能激励他走向那至高权利的巅峰。 可是,他想娶薛扶泠。 她若是看见他的背,会被吓哭吧? ……也不对,那姑娘胆子特别大,连刀剑生死都不惧,定不会害怕这个。 可苏穆说过,女子都爱美。 若被薛扶泠看见他身上这样丑,定要后悔嫁他的。 裴骁剑眉紧皱,耳根却微微泛红,何时会被看到,那自然是…… “来人,宣太医。” 几位杏林圣手被秘密请进太子宫殿诊断了两个多时辰,才一脸复杂的出来了。 这番动静,又将东宫之人吓得不行,只是几位太医的嘴也牢固,非是推三阻四的不说。 待董嬷嬷进去想询问主子到底是什么急症,才看见太子寝宫的青玉案上堆着好些瓶瓶罐罐以及奇奇怪怪的不像方子的方子。 忐忑一问,才知道是些祛疤得,这才将心放回肚子。 主子背上的伤董嬷嬷曾经无意看见过。 一边疑惑他从来不管这个怎么今日又求医问药起来,一边带着其他心腹替主子将那些东西厚厚敷了一层。 待长久之后重新洗干净背部,裴骁眼中的火又渐旺起来。 “一点用也没有,不若找谢院判来削了这层皮。” 闻听主子喃喃自语,董嬷嬷吓得白了脸,跪在地上,“万万不可啊殿下,太子圣体,如何损伤?” “……” “殿下才用了一回,定是药效还未渗透,好好将养,定会好的,殿下三思啊。” 见主子不语,又一内侍道:“天下规治皮肤肌理的圣手不少,别的或许有用。” “嗯,有理,便嘱咐苏穆暗中寻找,要快。” 吩咐一声,将人打发出去,已然夜半子时过了好久。 裴骁躺在榻上左翻右翻,一会想明日见了薛扶泠要怎么说动他进东宫,一会又想定要在她同意之后,进东宫之前,将背上的伤疤治好才行。 浑浑噩噩,不过睡了一个多时辰,又被噩梦骤然惊醒。 梦见什么,早无印象,他也懒怠去追溯那虚无。 好不容易挨完早朝,耐着性子处理了折子,又忙回东宫。 换了好几根玉簪,试了好几身衣裳,才勉勉强强满意了。 待到了湖阳郡主府,薛扶泠还未到。 昌平县主高至欢今日也在,母女两个一见他打扮的花瓶似的模样,都欲言又止一脸复杂。 裴骁心中忐忑,虽诧异姑母表姐的异常,但还没来得及问,便听下人来报,说是薛扶泠来了。 薛扶泠刚一进门,便看见太子也在,行了礼后下意识要回避。 “无妨,都是亲戚,欢儿你带着表弟和妹妹去咱们府上花园逛逛,园中梅花开了,风景好得很,没人观赏,正好有你们。” 为了给裴骁做媒,且叫她口头上僭越一回吧,想来裴骁应该不会介意。 看着女儿将两人带出去,湖阳郡主的眉也拧在一处。 那件事由薛扶泠自己说,总好过她们母女给裴骁泼冷水。 罢了,谁叫裴骁非要今日就将人请过来。 第220章 拒绝 高至欢将两人引到梅园寒暄几句后,便寻了个无比拙劣的借口离开了,并且还将跟着的下人带走了。 被无端安排与太子同行的薛扶泠,心中窘迫和惶恐不已。 裴骁身份不同了,身上的威压也更重了。 她心中极为不适,可又不敢抛下太子独自离去。 是以,两人一前一后,中间约莫隔了七八个人的距离,她才觉得好些。 梅花怒放,连同未消融的冰雪停在枝头,红红白白,煞是好看。 只她两人都无人有心思欣赏美景,越走越尴尬。 “殿下,要不咱们还是……” “薛姑娘,本宫并未穿冕服。” 薛扶泠正想开口提议回去,裴骁冷不丁的开口并回头看她。 “我的意思是,你不用这么紧张。” “……是,殿下。” 嘴上这么说,薛扶泠心中还是打鼓。 今日的事,哪哪都透着一股诡异,且她跟太子有什么好说的,只想赶紧逃离这迫人威压,离裴骁远点。 “梅花好看的紧。” 裴骁夸着梅花,眼睛却紧紧盯着面前的女子。 她着一身霞色,白玉面庞没有多少粉黛,恰如红梅映白雪,比这千千万万的梅花都好看。 “是。” 那股灼人的目光,薛扶泠并未忽视,只觉怪异无比,不动声色的后挪两步,又将头埋的更低些。 见她防备更甚,裴骁喉头滚动,郁闷不已,只好又干巴巴的说别的。 “薛姑娘这些日子都在做什么?” “多数时候在家中习字或是绣花,都是寻常做的。” 薛扶泠自认为答得得体,却无意瞧见裴骁紧皱的眉头,“多数?没有种过花么?” 闻听此言,薛扶泠又温声补充:“种了的殿下。” “……” 没趣的话更显得他像个傻子,裴骁心中越发难受,恨不得此时有苏穆或者随便哪个能言善辩的人在此替他说话。 不过,哪怕语竭,他也真的不想再拖了,得趁此机会跟她解释清楚书笺的事和他的心意。 “什么?殿下是说,那匣珍珠是您差县主送给我的?” 薛扶泠震惊不已,万万没想到是这个原因,但又想到那里面夹带的东西…… “殿下,您究竟想做什么?” 心中一默,看着薛扶泠将头埋的更低,裴骁知晓她定是恼的狠了。 不由后悔当初就不该听苏穆的话,送东西就送东西,何必隐晦的夹带纸条做那孟浪之举? 他在她心中,此刻定是个不输冯致那般的登徒子的模样了…… “本宫想请薛姑娘帮个忙。” 再后悔,也回不到从前了,裴骁正正神色,收起脸上的后悔,沉声道。 “臣女一介女流,能帮到殿下什么?” 两人距离隔得远,又听见这话,薛扶泠才渐渐将头抬起来,只心中防备更甚。 “薛策该跟你说过我的难处。” 将昨日晚上想的话全部推翻,裴骁又换了种说法。 “朝中旧贵族猖狂,屡屡打压抵制寒门才子,好些有才华的臣子竟多为低下品级,不得出头,而那些旧贵族权势滔天,多行遮云蔽日之举,长此以往,等本宫上位,皇权覆灭,只在明朝……” 薛扶泠睁大眸子,这话她一女子如何听得?当即便要跪下请罪。 “这里只你我二人,直说无妨。” 裴骁上前忙欲将薛扶泠扶起,怎奈她又后退四五步,被如此抵触,裴骁只好停住脚步不再靠近。 事已至此,他亦越挫越勇。 “便不说这个,就说本宫一母同胞的姐姐永宁公主,当初本宫听薛策说过你对姐姐的惋惜,她从月氏和离回朝,为多数人看不起斥骂,姑娘是那个不同的人。” 薛扶泠闻言,亦想起当初回薛家听父亲说的话,不免眉头紧皱,她好似没做什么。 “我……” “本宫姐姐此刻所居住的宅子,便是当初薛策同你借的银钱所建,可见姑娘侠义。” 闻听此言,薛扶泠又羞又愧,“公主本就是英雄,能帮上公主的忙,是扶泠的荣幸,不敢当太子夸奖。” “你与姐姐的处境一样,又不一样。”裴骁神情晦暗须臾,瞬息又肃穆起来。 “所以,本宫想请薛姑娘帮忙,进入东宫。” “一来你薛家亦是寒门,可以以此为契机,提高寒门地位。二来,不管是姐姐也好,还是姑娘也罢,于本宫心中,想叫天下女子都不必遭受与夫婿貌合神离之苦,让女子于婚姻之事,亦能自在随性,完满一生……” “这契机和完满,便托生于,本宫未来的皇后之位,定会是姑娘你的。此言为誓,绝不更改,绝无欺瞒。” “就是可能初入东宫,位份不会太高。但本宫绝不会逼迫你做决定……” “姑娘……意下如何?” 这番大义凛然,更像是与臣子或者谋士交易的话,裴骁只觉得心虚。 可薛扶泠对他没有感情基础,说那些什么疼惜她、维护她或者是怜爱她的话,只怕会将她推得更远。 他对她的一见钟情和欣赏,不敢表露半分,因为能于贼匪之手脱险的女子,定有她坚韧独特的灵魂所在,哪里会被几句酸话俘获心动。 薛扶泠被此言惊的瞠目结舌,又低头思索。 叫兄长一般的寒士崛起,叫如她这样煎熬的女子完满,多么美好的愿景。 可惜…… “抱歉,扶泠不能答应殿下。” 裴骁原本胜券在握,闻听此言,以为自己听错了,“为何?” “抛开那些,你若入东宫,本宫便可以护住姑娘不受流言侵扰,不被随意再嫁不堪嫁之人。” “本宫从未见过姑娘这般能从贼匪手下自救的英勇女子,且姑娘通晓五书,智慧自不必说,如此智勇双全之才,日后若是蒙尘,本宫实在不忍,也定会周全护你,珍之爱之。” “至于入东宫之后的品阶,在本宫能力范围内,定会给你最高的,可能是会先委屈姑娘。” “薛姑娘,你再考虑考虑。成……吗?” 裴骁说的急切,薛扶泠亦听得认真。 她心动了。 可还是不行。 “殿下恕罪。扶泠帮不了您的忙,天下能如殿下所形容的这些美好品行的女子繁多,不只我一个。” 若裴骁诡诈,用父亲或者兄长来要挟,她定不能挣扎。 因为,父亲巴不得她能攀高枝,直入青云,她自己可能也舍不得辜负兄长,定要答应。 可裴骁说过,不会逼迫她。 第221章 兄妹 “原因?” 薛扶泠未敢抬头,过了许久才听见,那人说出这两个字,声音如死水般平静的可怕。 “因为已经答应了谢家的亲事。”她紧紧抿唇,说的坦荡,“不可丢失信义。” “……谢院判的小孙子?” “是。” 这些日子,平章政事陆家的三夫人谢氏,拜访过薛家许多次。 因为宫变赠毒药的情分,谢氏也对她的勇敢很是赞赏,所以三番几次寻她,想撮合她和谢氏的小弟谢栽。 谢氏为弟弟求娶她的态度非常积极,更是诚心满满。 薛扶泠踌躇不决的时候,曾问过嫡母和嫂子的意见,两人都说叫她自个拿主意。 她便想,谢栽她也是见过的,宫变差点死的时候,去谢家求助,谢栽医术虽不精通,却尽心尽力的救治过她,是个极度认真的人,更算她半个救命恩人。 也恰巧赶上,她日日为前程发愁,迷茫无措的时候,谢家给了救命绳索,愿意从泥潭拉她上来。 如此,她便想着,若是嫁与谢栽,两人应该能好生过日子,所以,便点头了。 裴骁听完始末,一直垂眸不语,薛扶泠也不知他究竟是什么意思。 一时想到,太子给的条件足够吸引人,她却半点不识相,太子会不会生气? 一时又想,太子说过不会逼迫她,应该会一言九鼎吧? 可她若是忤逆太子,牵连薛家和谢家遭罪,又该如何收尾? 脑中如同乱麻,心中忐忑不安,双手生汗不觉攥紧,恍恍间寒意交融,薛扶泠却顾不上冷。 两人寂静半晌,才听到裴骁空洞的声音传来,“我知道了。” 薛扶泠听见这个,还未松懈下来,又听裴骁道。 “今日天冷,薛姑娘穿着单薄,早些进屋内暖和吧。东宫还有些事,本宫先走了,劳烦姑娘替姑母告罪一声。” 裴骁走的极快,薛扶泠抬头之时,便见他疾步如飞消失在拐角。 她想,外面传言太子宽厚豁达的话,果然是真的。 没了那种不适的压迫,薛扶泠站在原地心中不觉将太子刚才所说的话细想了一遍。 良久,才淡笑着轻轻摇头又点头。 那样的雄韬伟略,太子将来定是位不可多得的贤明君主。 那她便祝他,所愿皆成。 “姑娘,郡主叫您说话呢。” 紫竹不知从哪个角落过来替主子传话。 被紫竹一喊,薛扶泠竟后知后觉额上和后背一片黏腻冰冷。 她淡笑着回复紫竹,“嗯,走吧。” 待两人走了,裴骁又从拐角转出来,牢牢盯着那霞色身影消失在白雪中。 他神情幽怨又颓废,像是冬日枯木上残存几近腐败的枝叶,再来几缕寒风,便要七零八落的碎成渣渣跌落。 他该早些与她提起此事的,都怪他太优柔寡断,才被谢栽那小子捷足先登。 可,若是叫他放弃永州府的灾情回来,因为情爱耽误国事,他好似也做不到…… 说到底,都是他的错。 也幸好她拒绝他了,没有因为他的太子身份,也没有因为他天花乱坠的交易而妥协。 她没有因为这些委屈自己,真的太好了。 君子守信且不移志,他看中的姑娘果真非同凡响。 问剑找来,“殿下。” 裴骁的手飞快拂过眼角,面容又恢复肃穆,“你叫人暗中查查谢栽。” “谢大人?殿下要查他什么?” “脾性、家私,有无假仁假义或者欺男霸女,总之,关于他的一切,本宫都要知道。” 他不想放弃薛扶泠,可他也不能对她强取豪夺。 原先自信薛扶泠一定会嫁给他,可他也不能罔顾她的意愿,叫她做个背信弃义的小人,那样的话,她定会厌弃他,憎恶他…… 光是想想,便觉得窒息和难受。 他不懂情爱,但他娶她,是冲着要欢欢喜喜的当一生一世的眷侣,而不是怨偶的。 也幸好他成了太子,若是日后谢栽待她不好,他还能为她撑腰。 至于理由……对,他曾同湖阳郡主说过,若是薛扶泠不答应嫁他,他便认她为义妹,以兄长之名护她。 问剑看着主子脸色变化沉默着点头,又与主子一同离开。 薛扶泠又被请去和湖阳郡主母女说话。 今日之事,不用想,显然有她俩的撮合。 但此时两人并未缠着她关心与太子的问题,而是跟她说起五日后高昌伯夫人举办的赏梅宴。 “高昌伯夫人每年都办这宴席的,就图个人多热闹,到时你跟你姐姐一块去,多认识些人,不要总是待在家中,怪没意思的。” 高昌伯夫人的好客薛扶泠是知道的。 只是从前在齐家,从未被邀请过,自然不知道内容。 “听说她家今年又包了一大片场地,好像除了往年的玩意儿,今年还有射猎比赛呢,想想就热闹。” 高至欢本就爱玩,听说这个,更是高兴的拍手。 “射猎比赛?” 薛扶泠微微脸红,“恐怕要辜负母亲和姐姐好意了,扶泠去不了。” “为何?射猎可热闹了,赢了还有赏赐,京中好些人家都会凑这个热闹呢。” “扶泠不会骑马,更不会射箭,恐扫了大家的兴……” “那又何妨?京中贵女也不是个个都会,就是过去见见人,玩玩乐而已。” 高至欢闻言左劝右劝,薛扶泠耐不过,也不忍拂了郡主母女的好意,便点头同意了。 几人又寒暄几句吃了午饭,薛扶泠才被放回去。 这边刚从郡主府回家,孙婆子便含笑迎上来。 “姑娘回来了,快进屋暖暖。” 说着将人迎进去,又指着白玉案上堆放的满满当当的东西道:“姑娘您瞧,桌上这一堆,都是谢家同他家姑太太送来的。” 谢家那位姑太太简直太有眼光了,孙婆子无数次在心中欢喜赞叹。 她们姑娘要相貌有相貌,要德行有德行,再完美不过,于孙婆子来说,不管嫁给谁,都能过的很好。 可偏偏先前说亲的都是些什么污糟人家,险些误了她们姑娘大好前程。 还好好饭不怕晚,她们姑娘的好姻缘这不就来了么。 薛扶泠叫紫竹等人将礼物拆开看,是一些水果点心并茶饼玩意,不贵重,但用心。 随手拿起一盒点心分给紫竹孙婆子几个,她也同几人一块吃了起来。 点心甜腻,就着茶水吃了半块,薛扶泠便放下了。 她心中怅惘的同时,又觉得欣慰。 谢家的诚意,也给了她很多信心。 嫁给谢栽,该会好的吧。 第222章 柳暗 就这么安静的过了五日,便是高昌伯夫人的赏梅宴了。 薛扶泠参加宴席,从来不喜迟到,是以一大早便嘱咐紫竹等人替她梳妆。 因为今日有射猎,薛扶泠虽不会此行,但也嘱咐紫竹几人寻了简便利索些的衣裳换上。 等收拾妥当,一行人又坐上马车往郊外去。 刚被婢女引着坐到位置上,薛扶泠便听到一个让她有些尴尬的消息。 裴骁今日也会来。 正有些后悔今日答应湖阳郡主前来赴宴,又听见一道女声娇呵。 “你是谁家的婢女?没长眼睛吗?” “姑娘,是半夏。” 紫竹在一旁急忙提醒。 薛扶泠连忙起身张望,一看果然是。 半夏刚才禀告过去出小恭,不知道怎会被绊住脚。 “分明是你刚才没看清路撞到我身上的。”半夏急的辩驳,见到薛扶泠过来,立时红了眼眶,“姑娘,不是我。” “呵,原来是你啊。” 那女子看见薛扶泠过来将半夏护在身后,嗤笑一声,又讥讽道:“真是有什么样的奴婢就有什么样的主子,都是心狠手辣的东西。” 薛扶泠皱眉,眼前的人她并不认识,“姑娘这话是何意思?我得罪过你?” “我外祖母是齐家老太太,我叫叶若雯,齐行度是我表兄,你对表兄做了什么,难道我会不知道?” 原来是老太太母家的叶家小姐,她没见过,倒是听说过。 女眷们常日被拘束在家,没个新鲜热闹看,好不容易遇见这样的热闹,可不得是个人都要来瞧瞧。 众人从叶若雯嘴里也知道了这位眼生的姑娘是大名鼎鼎与骠骑将军府和离了的薛扶泠,是以个个眼神怪异,相熟之人对视一眼后,又伸长了耳朵去听,生怕错过什么。 “道听途说不可取。况且,我与齐家再无干系,叶姑娘将我与齐家并提,只会叫我觉得晦气。” “你……你什么意思?”叶若雯见她面色平静如水,气的要发脾气。 将表兄的腿打断,她就没见过比薛扶泠还恶毒的妇人。 “阿雯,这位姑娘的婢女也不是有意的,且你提起别人的痛处,到底不好。这次看在我的面子上便算了,可行?” 一位身穿天蓝色牡丹对襟夹袄的女子从人群中站出来温柔劝道。 “窈姐姐,明明是她和她婢女无礼在先的,你怎么还帮着外人说话?” 叶若雯更是生气,只是薛扶泠观她有撒娇服软之色,猜测二人应该早就相熟。 “莫要纠缠。” 四个字,叶若雯再不忿,到底还是闭嘴了,似是惧怕那位窈姑娘。 薛扶泠是湖阳郡主请来的,也不想给郡主惹事,便冲着那位解围的窈姑娘点点头,将半夏带离。 等人散去,叶若雯嘟着嘴,气道:“薛氏那个破鞋,今日还好意思来这里,瞧她就觉得脏了咱们的眼睛。” 她面前的女子不明意味的笑一声,既不责骂又不帮腔,只往门口处张望。 叶若雯知道她的心思,半调侃道:“窈姐姐,太子殿下不会来的这般早,咱们先找个地方坐吧。” 被人戳穿心思,她羞赧一瞬又冷了脸,“谁说我是等太子了?” 反应过来,见叶若雯有些怔住,她眼中一闪嫌弃面上又重新挂上温柔的笑颜,“雯儿妹妹,咱们找座位去吧。” 叶若雯这才回神,挽着她一起走,待无人发现,也快速的往门口看了一眼,神不知鬼不觉。 薛扶泠坐到位置上,刚将半夏安抚好,便看见谢氏远远冲她招手。 “三姑娘,没想到你今日会来?” 谢氏眼里心里都是惊喜,想起什么,又拉住薛扶泠的手,压低声音道:“我弟弟今日也来了。” 谢栽? 薛扶泠闻言,微微点头,并未觉得不好意思。 谢栽来便来了,横竖男女分席,应该不会相见,也符合男女说亲之前不应见面的规矩。 至于射猎比赛,算了,还是不看了,免得失了规矩。 谢氏见她对弟弟没有询问,满意又不满意。 满意这姑娘知礼,又不满意她太知礼了,好似对弟弟的事情不太感兴趣一般。 不过,与此事相比,她更满意的是薛扶泠身上那股大气和沉稳。 谢家子嗣不丰,她作为女子已然出嫁,大弟媳身子又弱又无才干,剩下爷爷同两个弟弟对内宅之事也一窍不通。 谢家缺个能撑起门户的,所以急需一位有智谋有才干的女主人。 她佩服薛扶泠能果断脱离齐家,也欣赏她在宫变时的镇定自若,所以,百般说服了爷爷替小弟求娶薛扶泠。 不动声色看一眼薛扶泠今日略显干练的打扮,谢氏心中越发满意。 她的容色甚美,姿态典雅,今日又有一股英气在,想来谢栽那个呆子定会喜欢。 想到此处,谢氏便觉眼前人越看越喜欢,拉住她的手又是问前几日的礼物合不合心意,又是说今日来赴宴的谁家和谁家有些嫌隙或者交情。 裴骁被簇拥进来的时候,正巧隔着帷幕的缝隙瞧见这一幕。 那人安安静静的和谢氏说话,时而颔首点头,时而温柔遮唇,乖巧的不行,更似一捧清泉,瞬间将他这几日压抑在心中的烦躁熄灭拉了。 他……好不甘心。 天晓得,他被拒绝之后,没日没夜的处理朝中那些啰里吧嗦的奏章,不敢放松一刻,就是为了麻痹自己。 知道薛扶泠会来赏梅宴,别别扭扭的说不去,又忍不住来了。 想起问剑回禀谢栽祖上三代的事迹以及他本人的性情,竟暗自生了挫败。 就是连他鸡蛋里挑骨头的做法,也找不出两人哪里不般配。 “殿下。” 问剑知道主子在看谁,可围着的人多,不好叫人察觉,便轻声提醒。 “嗯,走吧。” 谢氏来了,谢栽应该也会来,他倒要看看,谢栽于君子骑射上有无短处。 至于为什么要在乎这个? 裴骁幼稚的想,若于君子六艺不熟稔,定配不上他的阿泠。 薛扶泠并不知道这些,听谢氏说话,总叫她有种已经嫁给谢栽为妇的感觉,别扭又羞赧。 两人说了好些话,直至谢氏被别的相熟的人叫走,才能安静一会儿。 别家女眷自从知道她是与齐行度和离了的薛氏女之后,或多或少的不敢不屑上前搭讪。 薛扶泠也乐的自在,独自坐在帷帐后烤火饮茶等着开宴。 “郡主和县主应该到了吧?” 喝了一盏茶,薛扶泠有些无聊,便叫忍冬出去打听郡主母女。 此时,一个眼生的婢女进来笑问。 “请问您是薛三姑娘吗?” 第223章 花明 紫竹上前,“你是?” “我家公子姓谢。”那丫鬟笑的和煦,“闻听薛三姑娘今日在宴,想邀请姑娘一同去赏梅。” 薛扶泠一愣,谢栽? 紫竹等面有不悦,就算成亲之事下定了,定亲男女也不能随意相见,何况此事还未定下,只是起了个头而已,便耐着性子上前先答话,“我们姑娘是女客,与谢公子见面,不太合规……” “不瞒姑娘,是我们公子有话对姑娘说,若不能见面亲口说出,若日后再说,只怕与颜面有关,便不好了。” 那丫鬟并不搭理紫竹的话,还是笑着冲薛扶泠说,眼中却有些轻蔑意味。 薛扶泠柳眉微蹙,虽不解谢栽此举,可听到颜面之事,心中也迟疑几分。 “姑娘……” “烦请你带路吧,正好咱们也去赏赏梅花。半夏,若是县主来了,替我支应一声。” 薛扶泠说完,遂起身带着紫竹同枳实跟上那丫鬟的脚步。 走到一人少僻静处,果然见一玄衣男子背对而站,似是察觉身后动静,又转过身来。 吩咐紫竹两个原地等待,薛扶泠上前。 “薛姑娘。” 谢栽低着头,目光不敢落在薛扶泠身上,毕竟今日他要办的事,很伤人。 薛扶泠浅浅应声,同他见礼,“谢公子,好久不见。” “我……我……好久不见。” 明明被家中的安排逼得要发疯,百般想寻薛扶泠说清楚,可此时见她平静无波的秀丽脸庞,谢栽突然有些语竭。 “你,有话要对我说?”薛扶泠不知他心中所想,不想叫二人场面尴尬,遂先开口询问。 而两人不知道的是,远处一片隐密的地方也蹲着两个个人。 裴骁从一进宴场就差人盯着谢栽,知道他鬼鬼祟祟避开人好似要请哪家女眷说话,所以带着问剑跟着过来,想抓住他的把柄,没想到他见得人竟是薛扶泠。 梅林并无太大遮挡,他只好将身子缩了又缩,才勉强置于一处藏身。 见着薛扶泠今日的装束,裴骁眼中惊艳无比,暗暗猜想不知她可对骑射感兴趣? 问剑心中无奈,低声提醒主子,“殿下,偷听墙角,不是君子所为。” 裴骁一顿,信口胡诌,“本宫在这赏梅,难道不行?” …… 问剑抬眼环顾四周,这处地方偏僻,树木亦护养不周,所以梅树并无多少,反是些冬青茂密。 就当赏梅吧,可谁家赏梅做这窃贼模样? 问剑暗自腹诽,到底闭了嘴,和主子一起……赏梅。 只是他俩也离得远,断断续续听见二人互相寒暄之语。 便只这三言两语,就叫裴骁妒忌的躁气上涌,恨不能立刻上前将二人隔开。 这边,薛扶泠的耐心很足,见谢栽半日不语,又温言:“谢公子,有话不妨直说。” “好,这是你说的。” 谢栽红着脸,终于鼓起勇气,由于激动,声音也高昂许多。 “我不想同你成亲。” 薛扶泠眼眸睁大,一时不知如何反应,想了想,才开口,“谢公子心中有人?或者……” “没有,心中没人。我……就是不想接受祖父同阿姐的安排,随意娶个我不喜欢不了解的女子,误人误己。” 谢栽不过十九,脸上少年气颇重,动辄便从头红到脚,可也正因为如此少年意气,说出的话也毫无遮拦,甚至有几分伤人。 “你在齐家,又是捅人,又是打断腿,一个女子泼辣恶毒至此,谁人不怕?” “我小时便发过誓,定要寻个温柔的女子共度此生,而不是你这样的。” “祖父和阿姐的安排,也只是她们满意你,我却不这么认为,虽然有些果敢,但无情无义,实在不是良配,求你放过我。” 薛扶泠和齐家的事,在京城很是新鲜过一阵子,就算他两耳不闻窗外事,可同僚们屡屡议论她为‘悍妇’,他也听了个差不离。 他不关心薛扶泠如何无情,只要这女子不是嫁他,随别人说。 可阿姐不知被什么迷了心窍,竟叫他娶这样的女子为妻。 若是叫同僚知道她娶了他们口中的悍妇为妻,指不定多少嘲讽戏谑,他在他们面前还怎么做人啊? 且他并未成亲,薛扶泠又是二嫁,虽然貌若桃花,亦羞于匹配。 谢栽一口气将心中的积攒的怨气全说了出来,胸口也剧烈耸动,可见激动。 薛扶泠愣住,心里却反倒暗自松了口气。 方才听到‘颜面’二字,她心中隐隐有所察觉,只是未免乌龙,不好太过猜忌。 还好,还好不是如曹焕同柳玉蓉的境况,不然她也太倒霉了。 紫竹和枳实气的眼红,欲上前说理,但看着主子投来抚慰目光,又站回原位。 “谢公子稍安勿躁,先平静平静。” 薛扶泠柔柔一笑,脸上几分坦然浮现,谢栽心中竟奇异的安静下来。 他怔怔的盯着薛扶泠平静姣好的面容,听她道:“以往之事,扶泠不欲再重提,我与齐家没有关系了,还望谢公子以后不要再将我与齐家放在一处。” 薛、谢两家的亲事并未成,薛扶泠本不欲宣之于口去做回应,但觉得谢栽性情耿直或许会误解她要继续纠缠,才又说。 “谢公子也不必为亲事伤怀,自古虽说婚嫁是长辈做主,但谢家也是知礼人家,定不会罔顾子弟的心意,将不爱之人强娶为妻,成就怨偶。” “今日同谢公子一叙,扶泠明白了,你放心,绝对不会纠缠。”薛扶泠浅笑,语调依旧从容,“此处美景已经赏完,谢公子若没别的事,就请自便,扶泠先告退了。” 那女子走的决绝,转身的瞬间,谢栽只觉几分失落。 只是想起她赞谢家是知礼人家,可自个方才那般不给脸面揭人短处……谢栽的脸愈发红透。 他怎么和他以为的女子不一样啊? 至少撒泼挽留或者哭一哭表达可惜,可她却什么也没做,甚至还异常平静的反过来安慰他。 同僚口中的悍妇,从她身上一点也没看到。 温柔、恬静、端庄、大方……漂亮,谢栽脑海中一一浮现过这些褒奖之词,心中郁闷,又找不到发泄口,憋得脸颊通红。 他刚才那些刻薄的话,任由哪个女子听了还能保持平静?她为什么不一样? 谢栽望着那渐渐消失的背影,良久才落寞的低下头。 心中的酸涩和异样,他绝对不会承认那掺杂着后悔。 对,心愿达成,他怎会后悔? 第224章 挟恩 “殿下,别冲动。” 问剑急的压着嗓子也顾不得规矩,上手将欲走的主子按住。 他们主子的脸色黑的吓人,若是不拦着,他可不敢想待会会发生什么。 “放开本宫。” 裴骁心中怒火滔天,虽然站的远,没听见薛扶泠的话,但谢栽的话他可是一字不落的都听到了。 他求而不得的人,谢栽竟如此诋毁不屑。 且观两人模样,谢栽说了那么可恶的话,薛扶泠竟还能好言好色的同他道别。 随后又想起,她待人接物一向如此平和,又岂会和谁真的翻脸? 有时候,裴骁甚至想,若是他的阿泠真的是外面传言嚣张跋扈的女子就好了。 不然,也不至于受这么多委屈。 想起这些,裴骁心中更觉心疼。 他的阿泠总是这么顾忌别人的面子,不会为自己着想。如从前的曹焕,如现在的谢栽,便是面人,也会生气的吧? 强压下怒火,裴骁道:“我不会将谢栽如何,反而还该去谢他。” 谢谢谢栽拒绝了薛扶泠,叫他自己柳暗花明得到再来一次的机会。 问剑半信半疑的将主子放开,两人正准备上前,忽见一蓝衣女子挡路。 “请殿下安,不想在此巧遇殿下,实在是臣女的幸运。” “巧遇?” 裴骁眉眼一跳,见是熟人,冷嗤一声,“真是巧,这么偏都能遇见晦气。” 说罢,又向谢栽处张望,要去寻他。 只是那蓝衣女子不肯让开分毫,又借机左挡右挡,与他同步。 眼睁睁看着谢栽离开,裴骁这次是真的忍不住了。 “好狗不挡道,你敢拦本宫?” “殿下,”她本就长了一张柔弱脸庞,一颦一动,更胜弱柳扶风之态。 轻咬唇瓣,可怜之态尽显,又装作强撑之姿,“窈儿有话对殿下说。” 陆窈好不容易找到机会,又不顾这里人多会议论她年龄大未嫁出去的流言来这赏梅宴,就是为了见裴骁一面。 她已经失了一次做皇后的机会,裴骁,是她最后一次机会了。 裴骁已成太子,已与从前不受宠的皇子不一样了。 当初将裴骁踩在脚下,两人尚且年幼,心性当然不成熟,别人对他更过分的都有,应该不会记得她给他的痛苦。 且生拉硬算,她与裴骁也算是竹马青梅长大,更何况她对他还有救命之恩,该会抵消那那些痛苦的吧。 “本宫没时间,更无兴趣听你废话。” 裴骁哪会理她,直直绕过陆窈就走,仿若多看一眼都觉得恶心。 “殿下既然能纳那么多奇形怪状的女子进东宫,为何独独不要我?” 见裴骁果然停住,陆窈微微勾唇,又道,“殿下用她们来收买人心,拉拢权势,巩固太子之位,窈儿出身沛国公府,更是先皇后母族,身后的势力比那些女子强了不知多少,只要有我,太子便是得到了窈儿身后所有人的支持,定可稳坐东宫,甚至问鼎高位。” 裴骁闻言转身,轻嗤一声,“本宫竟不知,沛国公何时养了你这么个好女儿。” “进入东宫?本宫不喜品行低劣、恶毒跋扈、两面三刀的东西,别说你是沛国公之女,就算是沛国公本人,本宫亦不稀罕。” “你……”陆窈险些脸上绷不住,暗吸一口气,才继续楚楚可怜道:“太子难道忘了当初是谁将差点冻死的你救了吗?你我除了救命之恩,还是青梅竹马,难道……” “住口!” 裴骁呵斥一句,心中厌恶不已。此厌恶却并不是陆窈提起的救命之恩,想挟恩图报,而是‘青梅竹马’四个字。 这几个字,若是被薛扶泠听到,定是深恶痛绝的。 她的婚事忐忑,齐行度、曹焕两人先后都有个青梅搅局,若是他再来个陆窈这样的‘青梅’,叫薛扶泠知道,定会恶心的吃不下饭。 她已经好瘦了,腰肢只怕还不如他的腿粗,一只手估计都能环抱住…… 此种境地,裴骁心思竟离奇的飘到薛扶泠身上,不免微微红了双颊。 陆窈先听他呵斥,等了会又不见裴骁说话,观他面有异常,更觉是裴骁起了恻隐之情,心中欢喜几分。 “小时候不懂事,伤害了殿下,请殿下看在窈儿给了您饭食和棉衣的份上,能原谅窈儿。” 抚了抚鬓角,将姿色最盛的侧脸露出来,陆窈又期期艾艾道:“窈儿不求太子妃之位,只求能跟在殿下身边,照顾您伺候……” “你不配!” 裴骁冷冷盯着她那令人作呕的模样,“害我和救我,可以抵消。但东宫之门,绝不会向你或者沛国公家任何一位女子敞开。蛇蝎之人,若是人人原谅,岂不是是非不分了?” “还有,若你要挟恩图报,本宫半分也不会认。” 留下这么一句,裴锡再无停留,转身离去。 陆窈能给他留下烙印,是仰仗原先破棉衣和馊饭救命的功劳在先,她才能接近他。 说到底,他还是怪自己轻易相信别人。 他说的‘抵消’,是真的抵消。 并不是真的不计较了,而是看开了。 因为他有了放在心上的人,不会再沉湎于过去的伤痛里再消沉下去了。 他现在最重要的事,便是对薛扶泠旧事重提。 陆窈还没反应过来,裴骁主仆便消失在原地了。 她心中憎恶又狂躁,狠狠扯着手中帕子,狰狞的脸色幸好此处无人瞧见。 片刻之后才冷静下来,忽想起裴骁刚才好似在偷窥谢栽和一女子说话。 而那女子…… 她想起是谁了,不就是叶若雯口中的‘破鞋’薛氏女么? 呵呵,裴骁看她的眼神好似不太清白呢。 恍然觉得自己发现了什么,陆窈又冷笑一声,眼中带着疯狂,面色却冷静的可怕。 停滞须臾,她才往马场去。 这边,薛扶泠刚回到帷帐之中,高至欢欣喜着上前,“唉,你可来了,走走,射猎马上开始,咱们去瞧瞧,保管比待在这里热闹刺激。” 薛扶泠虽还未从刚才的难堪之中回神,但也不想叫人发现不妥,正犹豫间。 谢氏与高至欢也是好友,且她此时还不知小弟同薛扶泠将话说开了,也上前来和高至欢同薛扶泠说起往年的精彩,两人一唱一和,大有薛扶泠不去,便合伙将她抬去的意思。 薛扶泠心中尴尬,但到底不忍心扫了别人的兴,跟在二人后面,去瞧那不想掺和的热闹。 第225章 安慰 “你这是什么眼神?” 裴骁同问剑摆脱陆窈之后,又被一群不长眼的人拦住寒暄几句,好不容易到了给太子专门的营帐里,便看到问剑一副苦大仇深的模样看着他。 “殿下刚才是不是太过于果决了?” 问剑虽不聪明,可他也能算明白账。 陆窈身后的势力不可小觑,如今主子太子的身份虽说没有异议,可要是说坐稳,那也不见得。 朝中都是些吃人不眨眼的老狐狸,若只有那万民书和东宫几个贵女拉拢,好似远远不够,而陆窈入东宫就不同了。 禹国在先皇时期是有摄政王这一职位的,等到现在的圣人登基,因为担心功高盖主,才将这一职权取消了。 而此时的沛国公父子,就好比名亡实存的摄政王一般,权力极大。 满朝文武,只怕有多一半的人,都唯他父子两人马首是瞻。 “本宫知道你在可惜什么。”裴骁目露讥讽,神色依旧坦然。 “你觉的她不过就是一个女子,纳进东宫后,既能叫沛国公一脉顺从,又不费一兵一卒稳固太子之位,看似十分划算。” 问剑没动作,脸上的表情却说明他就是这么想的。 裴骁却忽然笑了,“或许你和陆窈都是这么认为的。” “若是沛国公父子真的这么想,那便好了。”轻叹息一声,裴骁的脸上也出现几分肃穆,“陆家的狼子野心,岂是甘心只当个重权的外戚的?” “若是真的等到登上那个位置的那天,本宫只怕会与父皇是一样的境地。” 陆家仗着有先皇后得宠,一步步蚕食架空乾安帝。这天下看似是乾安帝做主,可实际掌权的却是外戚陆家。 他在永州府待了半个多月,百姓闻听圣人之名毫无反应,倒是一听他陆家,那可用惊弓之鸟来形容。 一个外戚,竟比皇帝威严更甚,这绝不是个好兆头。 就算陆窈与他毫无干系,陆家的任何一个女子都休想再以后妃之位自居。 古今外戚干政事迹繁多,傀儡皇帝也不少。 裴骁想的是,他想改变这天下的格局,那么,就一定要将此事杜绝熄灭。 况且,今日他来这里,并不是只为了来找薛扶泠或者看热闹的。 高昌伯一家,也是他要拉拢去对抗陆家的关键之一。 马场里正热闹非凡。 围栏里头炫技,围栏外的人欢呼叫好。 嗖! 马蹄阵阵,一柄利箭直穿靶心,力道之大,带动靶身也应声倒地。 “好!好!” 欢呼之声随之而来。 这些世家子弟,不敢说他们在诗书上有多少造诣,可于这些玩乐之事上,闭着眼也能做个精通绝妙的地步。 “你瞧,那射穿靶心的便是裴俭。” 高至欢一边眼神示意,一边凑到薛扶泠耳边说话。 薛扶泠虽没见过,但也晓得高昌伯世子的名字,遂以手遮唇,浅笑夸赞,“嗯,年轻有为,于骑射也是擅长,果真骁勇。” “长得又好,骑射也好,关键还未娶正妻。你瞧瞧,给那群闺中姑娘们迷得什么似的。”高至欢又顺手指了那一群凑热闹的贵女,对着薛扶泠低声嬉笑。 两人声音不大,也幸好四周坐着的姑娘们全凑到前面去了,不然薛扶泠指定要为刚才脱口而出的话不自在。 嬉笑一阵,高至欢忽然想起什么,又凑到薛扶泠耳边,“不过,千万不要当他面说他好看,这小子最讨厌别人说他的外貌了。” “扶泠知道了。”薛扶泠笑着应声。 其实帷帐虽是打开的,但恰好她坐的地方刚好有一层薄纱挡着,于人的面容瞧得并不真切。 略微往那边瞧一眼,薛扶泠正要低头喝茶,只见面前一片阴影投下。 看清来人,薛扶泠急忙起身跪下,“参见太子殿下。” 裴骁的手瞬间抬起想去搀扶她,叫她在自己面前不必这么多礼,可思忖一瞬,到底还是放下了。 他倒是不介意叫外人知道他对薛扶泠的心思,可到底顾忌着薛扶泠。 “殿下不去掺和那比赛,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高至欢虽是开口询问裴骁的,但眼神看得却是薛扶泠。 想起二人有缘无分,心底微微叹气。 “嗯,下一场本宫会上场。” 他希望薛扶泠能看到,能看到他有能力保护她,不管是依靠权势还是依靠自身,仅此而已。 那些和她说亲的人不珍惜她,那他便誓要将她护在羽翼之下。 薛扶泠自行完礼站起,便一直低着头没说话。 想起自己五日前曾在裴骁面前自信会嫁给谢栽,不想今日再见就被打脸了。 窘迫、羞赧、无措……她也说不上具体是什么心境,只想赶快逃离这里,永远不见裴骁的好。 裴骁虽与高至欢寒暄,眼神却一直在薛扶泠身上。 见她不敢看他,且漏出来的耳尖微红,心中难受的同时又一阵发软。 “阿姊,待会亦有女子参赛,本宫想邀请你一起,可行?” 女子本不会参与这样的场合,但谁叫办宴的是高昌伯夫人呢? “当然可以。” 高至欢闻言立即雀跃起来。 射猎好些年都未有女子参赛,今年好不容易有了,她夫君却不能来和她搭档,技痒难耐却不好寻别人组合,裴骁的邀请来的正是时候。 “你等我一会儿,我去换身骑装。”说罢,便转身去换衣裳去了。 刚才有高至欢的调和,薛扶泠才不至于尴尬,此时她不在,薛扶泠只恨不得去帮高至欢更衣,一同离开此地,免于两人相处尴尬。 两人站在一起,只叫她觉得心中鼓瑟难平,脸上也烧得慌。 “你很好,一直都很好。” “嗯?” “女子身上的特质,坚毅、坦率、从容、温柔、甚至勇敢,你全都有,不要为一二小人的荒唐之言所累。” 裴骁此时觉得自己像个傻子,嘴里不知在胡沁什么。 他方才观察她许久,见她一直闷闷不乐的低着头,定是在心里难受被谢栽那般诋毁拒绝,心里估计在淌血,可面上还要装作无事发生的坚强。 他心疼的无以言表,只能说点这些连他自己都觉得莫名其妙的安慰之言。 “你本就是明珠,不必因为不识货的人而怀疑自己是鱼目。” 第226章 权衡 “在我心目之中,你比世间任何女子都好。” “殿下在说什么?” 薛扶泠不是傻子,什么样的情况下才会这么说话她知道,且他安慰人的话,并不算高明。 就是不知是他正巧撞见谢栽同自己说话,又或者是谢栽将此话说出去的,薛扶泠此刻真是窘迫又难堪。 “谢栽同他阿姊说话,我不小心听到了。” 薛扶泠实在太聪明,但他也不能明目张胆的告诉她,说是自己是个无耻小人趴墙角偷听到的吧? 薛扶泠闻言四周巡视,果然见谢氏不在。 也罢,还想着回程时再告诉谢氏,谢氏对她的热情,不是假的,好歹也不能当场给别人难堪。 横竖谢栽已经告知,她心中的愧疚也能放下了。 “所以殿下到底想说什么?” 瞧裴骁的神色不像是来奚落她的,薛扶泠索性胆子大了些。 太子殿下宽厚仁慈,定不会是那落井下石的小人。 见对面人面色赤红又后退几步,裴骁亦上前几步,正色道:“我想说的是,五日前说的那些话还作数。” “且……我说谎了,叫你帮忙,亦有我的私心在内。” 外面人声鼎沸,马鸣阵阵,射猎正是精彩处,并无人关注这处不起眼的帷帐内是何人在此。 “私心?难不成殿下喜欢扶泠?” 薛扶泠也不知为何,见裴骁那不甚聪明的模样,竟有些生气的揶揄出声。 她自觉长相没有,才情没有,又是个不懂俗世的榆木,还屡次被‘退亲’,不知她这般庸碌之人,太子为何再三纠缠。 “是。” “……扶泠与殿下不过几面之缘,虽……虽有殿下仗义相救两次,但……” 真的算不上多么相熟,更遑论这莫名其妙的喜欢?莫不是耍着她玩的吧? 她心中惶恐又生气,可却对上裴骁那坚定的眼神迟疑了。 “你我相见,你或许忘了,第一次是在薛家门口,第二次是妙华庵搭救,第三次是宫中长街,第四次是你和离,第五、六次是郊外农院,第七次是宫变,第八次是去薛家送礼,第九次才是上一次求姑娘帮忙。” 是的,仔细算来,他们的交集少的可怜。 可却次次叫裴骁难忘和心动。 “殿下……” “交集不少,我都记得。” 喉间微动,裴骁心中比五日之前还紧张许多,又真诚无比,“我见证过,当然知道姑娘多么勇敢坚韧,所以不必为了那些人失了自信,人云亦云的跟风切莫挂怀。” 在他心中,薛扶泠从来不是那些人口中的‘恶毒悍妇’,反而是一朵温柔坚韧的兰花。 他确实想再次打动她娶她,可看到她对自己露出那怀疑不安的眼神,裴骁又不忍心再逼她违背她自己的心意了。 薛扶泠不喜欢他,可他照旧对她心疼不已。 他去薛家送礼的时候便对她说过,‘不要再苛待自己,不要再罔顾自己的意愿’这些话,可如今他却成了逼她的那个人。 所以今后,他便会和薛策一样,将薛扶泠当做妹妹来看待,护她安稳此生。 “……不知殿下五日前说过的话,今日还算数吗?” 薛扶泠将头抬起,突然开口道。 裴骁的喜欢是否真心,她无从求证。 可十八年来,从来无人这么坚定的夸赞她勇敢诸如此类的话,好似庸碌之人,突然被指明了一条光明的康庄大道。 被夸赞的欢喜,更像是一块巨石投入心湖,翻起激浪,就算落下,还是有阵阵余波不散。 喜欢一词,于薛扶泠来说再渺小不过。毕竟见识过齐行度的无情同父亲的冷漠,她也不会再有此期盼。 可如此郑重的认可,她亦为之心动。 所以,她真的勇敢了。 “啊?” 这下却轮到裴骁惶恐了。 “臣女是说,如果殿下还需要的话,臣女愿意帮殿下的忙。” 去到东宫,至少她不必再为前程担忧,不必再让兄嫂总是为她忤逆父亲,不必再让阿娘孤苦,不必再让在乎的人被流言侵扰。 看,她说的勇敢,其实也有好多的衡量算计。 谢栽给她的打击,远远不是她表面看起来那般的平淡,她确实害怕了。 人会将事情放过,却不会淡忘。 日后不管再有何样的好亲事,她都会想起孟家婆母、冯太太、柳玉蓉和谢栽的话,这些话会像无数根荆棘一般横在心中,叫她对二嫁的任何人都相敬如宾不起来。 那么,既然如此,东宫或许是她最好的避难所。 也可以说,太子叫她帮忙,她也需要太子帮忙,也是某种意义上的‘相敬如宾’。 “可……可……”裴骁压制着心中狂喜可了半天,才红着面颊结结巴巴道:“太子妃……之位可……可能……” 薛扶泠浅笑,真的像是在谈交易,“殿下不必在意名分,哪怕是最低等的淑女都可。” 她还没有狂妄到凭借一句喜欢就以二嫁之身要求太子妃之位。 且,不知为何,她想赌一把,裴骁或许会真如他说的那样护着她,这也或许是勇敢吧。 再说,如果不行,她一个东宫最末层的淑女,定也无人会将她放在眼里对付,倒也安全。 权衡利弊,她如鱼得水般自如。 裴骁看着面前人温柔笑颜,眼中却冷静无波的模样,心内复杂心疼不已。 虽然知道她是真的将这件事当做交易来对待的,可一想到她替自己着想到只要一个比宫女强不到多少的淑女之位就能满足,裴骁觉得难过至极。 而更难过的是,他真的不能将太子妃之位拱手送上,需得等些时日。 心中沉闷,又不欲薛扶泠看出来,裴骁深深摇头,“不必忧心,我会安排好一切的。” “多谢殿下。” “呦,谢太子殿下什么?阿姊也想听听。” 恰好此时高至欢换了一身骑装出来,看着二人隔着距离却都红着脸,不由更加好奇。 “难道是在说我坏话?” 两人本不好意思,被她这么一调侃,心中俱松了口气。 裴骁道:“下轮快开始了,阿姊咱们赶紧走吧,待会要错过了。” 谁敢叫太子轮空,不过是裴骁满腔的欢喜急需去发泄的借口罢了。 “等着吧,姐姐给你赢好东西回来。” 对着薛扶泠说罢,高至欢快步走上去跟着裴骁一起进入马场。 第227章 人祸 禹国女子多以柔弱知礼示人,但偏偏就有一个传奇。 那便是高昌伯夫人。 她是前朝辅国公之女,按理来说,她定是万千宠爱于一身的尊贵小姐。 可偏偏,当时月氏肆虐,家国危在旦夕,她祖母是个极为睿智的老太太,不教女工反教武。 对家中无论男女都极度严苛,以求在乱世中安命。 是以,高昌伯夫人虽是女子,却有一身的好本事,英雄气概,自不输男子。 她一身锈红色骑装,竟也上场同裴骁高至欢等人同场竞技。 因为高至欢同裴骁一起上场,薛扶泠也来了些近距离观看的兴趣。 场上包括太子表姐弟在内,还有其余三组人马。 那位窈姑娘,没想到柔弱面相,竟也擅长此道,跟着高昌伯世子裴俭一组。 马场内热闹,看台上的人也热闹。 裴骁动作利落,骑行间,几发利箭直射入靶心,叫看台上更是热闹赞叹起来。 不过,另外几人也是身手不凡。 薛扶泠对此崇拜,却看不大懂。 “那穿蓝衣的是谁啊?为何紧跟着太子不放?” “你不知道,那或许是未来太子妃呢。” 薛扶泠好不容易找个人少偏僻的地方观看,却听见身边两个贵女兴致盎然的低声说话,连她在身边也不收敛。两人都自动将她忽视,说的起劲。 一紫衣女子不以为然,“你为何如此笃定?陆窈不是被先太子嫌恶之人么?还能做现在的太子妃?” “陆家什么家世,太子妃绰绰有余。”另一胖些的道,“且你还不知道呢吧?陆窈这二十有五还未嫁,可不就是为了等太子殿下么?我听说他俩原来……” 两人又嬉笑着低声说了什么,周围环境不静,薛扶泠并未听清,也不欲再听。 她心中对裴骁并无多少期待,听到有关类似于郎情妾意的这些话,自然没有多少反应。 太子将来是国主,后妃之数不会少,她就算进入东宫日后成为后妃,应该也是那类被人叫不上名姓的,倒乐的轻松。 如此一想,薛扶泠又有些好奇那陆窈为人。 见她在马上英姿飒爽、刚柔并济,颇有几分女将风范,叫她也生了赞赏。 怀着这样的心情再看场上,陆窈与裴俭是一队,却暗中替裴骁中了好几箭,引得与她同队的裴俭气的脸都白了,却无可奈何。 她往场中看,视线与陆窈相撞几次,不知为何,只觉得先前替她同半夏解围的温柔目光,带着几分 而裴骁一直专注于场上,偶尔往人堆里看一眼,不知在寻什么,好似完全没注意到陆窈给他放水。 几个来回,场上的赛事也愈发激烈,众人欢呼不断。 突然,陆窈的马不知受了什么惊吓,竟直直的往人群中冲来。 目标不是别地,正是薛扶泠三人这处偏僻地方。 那两个贵女先还未察觉,等反应过来,马匹不过咫尺距离。 “快跑!” 薛扶泠顾不得,将两个吓得呆住的贵女使劲推了一把,自己也快速逃离。 人群发出躁乱,四处慌乱逃窜,陆窈的马儿却依旧横冲直撞。 一声嘶鸣,陆窈被甩下马,幸好有离她不远的裴俭将人接住,才幸免被马儿踩踏。 可薛扶泠这边就没有那般幸运,那马儿好似长了眼似的,只追着薛扶泠跑。 裴骁本在远处,见到此番景象,目眦欲裂的不管不顾只往那边冲。 可她一柔弱女子,怎能跑得过受惊的马匹,不过须臾,便被追上。 薛扶泠亦是绝望,无端生灾,竟无生路可逃脱。 力竭之后,只好慌忙抱住头部蜷缩成一团,想争取被踩踏后伤害最小。 “吁!” 所赖关键时机一声长鸣,身边动静消失。 薛扶泠白着脸将头抬起,马头堪堪抵着她背停住。 高昌伯世子裴俭将她护在身前,惊马被裴骁死死勒住。 “你没事吧?” “你没事吧?” 两道声音同时响起,是裴俭和裴骁。 薛扶泠额头满是虚汗,又因奔跑狼狈不堪,手软脚软浑身无力站不起身子,说不出话。 “姑娘!” 紫竹几个亦吓得白了脸,拨开人群哭着上前将主子扶起,围在中间,“呜呜呜,姑娘您没事吧?” “没……事。” 好不容易被搀扶起,薛扶泠才觉得魂魄回魂了,又忙躬身向裴俭道谢。 裴俭见她面上虽有惊吓,却并未同陆窈一样哭花妆容,竟莫名红了耳根,语调慌乱。 想起刚才陆窈以害怕为借口欲拦住他救人,裴俭不觉眉头紧皱。 出了此事,高昌伯夫人也忙赶来安抚,并叫人收拾了残局。 “去查查那马匹身上有无伤痕。” 待场上人疏散差不多,那人被接回家,裴骁才冷着脸吩咐问剑。 前面还好好的,他不信陆窈的马一瞬间会受惊。 要知道,他们比赛的马匹,可是官场礼仪专用最是温驯,并不是那烈性不肯屈服的。 能生变故,定是有人从中作乱。 问剑应声下去,裴骁这才卸下刚才的沉着。 不过一瞬,他竟是红了眼眶。 阿泠好不容易答应他了,若是刚才晚一步……裴骁不敢想后果会是什么。 他心中痛极,眼底一片黑沉,死死盯着脚尖,心中的想法更加坚定。 薛扶泠从马场回来之后,便生了一场寒病。 高昌伯夫人不知是因为薛扶泠是在她的马场被惊吓生病还是如何,竟也带着裴俭上门探望。 薛父薛栊欢喜无比,同嫡母万氏两人好生招待一番。 待高昌伯夫人母子走后,他竟难得的坐下同万氏说话。 “夫人,你觉得世子如何?” 万氏眼皮都未抬,便知晓他想说什么,冷冷道:“怎么?想攀高枝?” “咳,夫人怎么能如此说为夫呢?”薛栊一顿,又重新换上笑颜,“听说当日是世子救的三丫头,好些人都瞧见了。如今,人家又上门来探望,可见些许不同。” “俗话说,救命之恩,涌泉相报。三丫头本就相貌不俗,或许被世子看上,也未可知,咱们……” “你失心疯了不成?”万氏气的险些要骂。 待平复些许才又道:“高昌伯家是皇亲,怎会接受二嫁之人,你难道想叫三丫头给世子做妾?” 第228章 昭训 “父亲母亲已然知晓了?” 薛策同曹氏从门外走来,身后还跟着个御医模样的人,将二人话语打断。 薛栊想也未想以为儿子也晓得高昌伯家富贵权势,正要接话,不想万氏先搭了茬,“知晓什么?这位是?这些东西是哪里来的?” “宫中的太医,来给三妹妹看病。” 连同太医一起来的,还有太子的赏赐,所以万氏才会那么问。 薛家众人谢过恩,曹氏又自觉将人引去薛扶泠的院子,留下一家三口说话。 “父亲同母亲刚才在说什么?我也有一事要同您两位说。” 薛策一脸肃穆,正低头想着如何开口说那件事。 “这不是在说高昌伯世子嘛,为父想着,他与你三妹妹倒是有缘,还带着救命之恩,若是两人看对眼……” 薛栊挤眉弄眼,妄想叫这个古板的儿子开窍,并且站在他这一边。 只不过他还惦记着太子的赏赐,又忙忙去看那些东西。 万氏险些翻了白眼,“别听他的。策儿,你想告诉母亲什么?太子为何突然赏赐东西给咱们家?” “太子要三妹妹入东宫。” 薛策早上上朝后被请去东宫听了这件事,心中一直很是沉重。 对于此事,他其实有些不赞成。 毕竟后宫险恶,他三妹妹性情温良,定不能争斗的过那些尔虞我诈的。 可,太子其人的品行,薛策说不上十分了解,那也有六七分。 早上两人畅谈许久,说了好多,他也知道了裴骁为何要娶三妹妹的原因。 他不知道裴骁何时喜欢上三妹妹的,但他知道,寒门子弟需要契机,萧家女一人不够。 一箭数雕,自来都是划算的。 哪怕太子跟他说三妹妹已经应允此事,薛策还是觉得羞愧。 他要上位,竟还是要靠姊妹去搭桥。 “进……东宫做什么?” 万氏同薛栊都震惊无比,但万氏到底出自大家,还有几分冷静。 “太子宫中该不缺宫女,太子亦无亲女,也不会缺教养的女官……” “自然是娶三妹妹为妾。” “给的什么位份?”薛栊这才反应过来,桌上的琳琅满目瞬间没了兴趣,忙忙跑到儿子座位前询问。 父亲此番模样,薛策一时哑口,待又被催促几声,才讷讷出声。 “……位至东宫昭训。” “昭训?”薛栊重复一句,后又狂喜,“昭训好啊,七品之位,起码不是淑女之类的末流。” 见父亲如此欢喜,薛策心中更是阻塞无力。 “你瞧瞧,我便说咱家是有造化的,世子不行,还有太子,更是直接成了太子妾,薛家也成了皇亲国戚,真是没想到还能有……” “父亲!” 薛策怒声打断薛栊的激动,可待说些什么,他亦不知如何开口。 此时,心中竟意外的将薛扶泠要进宫的不满消了大半。 进宫也好,在太子的羽翼之下,也省的父亲再用她去攀附别的权贵。 比起那不知性情的,裴骁至少能善待她。 “别满嘴胡沁,还不收拾收拾,扶泠……昭训进东宫需好生准备。” 万氏心中惊讶已过,恢复了理智。 她对薛扶泠为妾之事虽有遗憾,却也不能违逆太子。 心中计较一番,她亦对此事乐见其成。 给太子做妾,比给别的谁做妾都好,且对两个儿子薛策薛简日后为官的助益巨大,她这个受益人有什么不乐意? 三人各自忙碌,倒是心中欢喜难过不尽相同。 这日过后,薛家众人对薛扶泠的态度天翻地覆,恨不得将这个往日最无存在感的庶女当贵人一般捧着。 而知道此事的薛扶泠并未感触过多,有这样的机会,她当然要利用。 是以,不过两日,文姨娘便被从县主的家庙接回了家,重新过起了锦衣玉食的生活。 遗憾的是,薛扶泠与她并未来得及相见。 因为薛父三催四催的生怕太子变了卦不要她,所以伤寒未好,薛扶泠便上了去东宫的马车上。 一路车行至宫门,薛扶泠从马车上下来,将一个小小的包袱递上接受检查,完事又紧紧抱在怀中,才勉强压下心内紧张,跟着接应的宫人往东宫走。 薛简七岁小儿,自他三姐归家,便日日要过去寻她问书玩耍,临别送她的时候,也只他哭的最是伤心。 微微抬头看一眼缓缓闭上的宫门和这方中规中矩的天地,薛扶泠才后知后觉被感染的心中酸楚不已。 她要进东宫,当然不能带紫竹她们进来。 香药她已然托丹薇给她寻了人家有了归宿,半夏几人会回去大嫂子身边伺候。 唯有紫竹……那丫头倔强,说什么也不肯听她的安排。 罢了,她进了东宫,别的人只怕也顾不得了。 心中百感万千,跟着内侍宫女们行走,只还未走到地方,面前同样几个内侍宫女将两位宫装女子簇拥在中间先她几步过去。 “那是今日同昭训一同进东宫的樊、吕二位承徽。”有宫女轻声提醒。 一经提醒,薛扶泠便知道该是詹事府丞樊家樊明月和光禄寺少钦吕家吕成书两人,也归功于嫡母万氏曾提醒过两人与她一道入东宫。 “昭训,时候不早了,得先去见见萧良娣。” 身边几位宫人对薛扶泠都温和有礼,反叫薛扶泠有些愧疚自己耽误功夫,随即应是动身。 头次进东宫,且她地位低下,自然该先去见见早她半个多月进宫的东宫众女。 也不知那些人好相处与否? 怀着忐忑心思,薛扶泠将怀中包袱抱得更紧些。 不知又行了多久的路,终于在薛扶泠被绕晕之前到了一处宫殿,名问芳宫,便是萧良娣的住处。 刚进去,薛扶泠便瞧见正堂连同樊、吕在内的七位女子端坐着等候。 薛扶泠没敢细看众人容貌,便立即跪下俯首行礼。 “见过良娣、良媛、承徽娘娘。” 她初来乍到,除了樊、吕二人打过照面,其余并不熟悉,也不知谁人位份高低,索性一齐喊了,幸好东宫只她位份最低,这么称呼也不会出错。 第229章 奇人 左上座面上戴着只绣花锦布遮眼的女子温柔开口,“起身吧,都是姐妹,何需如此大礼?” 薛扶泠被她的丫鬟搀扶起身,又将底下坐着的众人一一介绍过去。 上首两位并坐的便是两位良娣,其一是刚才说话的萧良娣萧谨,其二是中郎将关远郊的独女,因为身材魁梧高大,面生男相而无人敢娶的关纯关良娣。 座下五位,除了面有红斑和裂唇的樊明月、吕成书两位,其余三位也各有特色。 坐在椅子上跟手中一把……不知道什么东西的玩意儿较劲的女子便是徽州乔太守的长女乔星言乔良媛。 她神情专注,一会儿拆下一个散件,一会又将它安装上,全然沉浸其中。 在她身侧坐立不安险些躲进乔良媛怀里的,是都指挥同知裘大人家的小妹裘芳稚裘承徽。 她身材匀称,面容姣好,若不是通身连同发色也是白的,定会叫人觉得她是这一群人里,唯二正常的妃子。 耐心听她说完,亦打完招呼,薛扶泠被请到一旁空着的座位上坐下。 只还未说话,几句粗犷着急的声音传来,“薛昭训起来,你压到我的阿水了。” 薛扶泠一怔,急忙站起身,正想致歉,便瞧见一个身材极小,只到她腰腹的小姑娘忙慌从座位上跑来从她肩膀上抓住一只蜘蛛,笑道:“还好还好,阿水没有被你压死。” 薛扶泠被那黑色长腿足有手掌大的蜘蛛吓得脸都白了,再一看那小姑娘,黑绿两色的眼,黑色的唇,心中又放松下来。 她知道这姑娘,都察院院正祝大人的千金祝玉棠。 因为从娘胎生下来便是异瞳,又唇黑如墨,京城没有人不知道她的。 也正是因为这些异常,祝玉棠也被视作犹如洪水猛兽般的妖女。哪怕她父亲官至一品,哪怕她外祖家是开国首辅之一的林家,也无人敢上门求娶说亲。 见祝玉棠捧着手中蜘蛛碎碎念,旁边的乔良媛解释道:“小棠年岁小,却能与动物说话,也极珍惜爱护那些小东西。她的院子养着好些小动物,日后你就知道了。” “原来祝承徽还有这样的神奇技能,扶泠今日长眼了。” 知道祝玉棠的神奇,再看她,薛扶泠的害怕也淡了些。 那祝玉棠听见薛扶泠说她,一双异瞳睁大,随后又笑盈盈的护着手上的蜘蛛上前。 “薛姐姐,你看阿水在我手中很乖呢。” 她在东宫这些人里,确实是最小的,但也不真是他们之中什么也不知晓的孩子。 太子将她们这些奇形怪状的人收到东宫来,除了想拉拢各个家族之外,收买人心也不是最重要的。 两位良娣姐姐也曾跟她说过,太子给她们庇护,从不像家中那般轻视苛待她们,目的就是想叫东宫和睦。 可自见到这位薛姐姐,她便知道,太子殿下最重要或者目的便是眼前这位薛姐姐。 二嫁之身,又是小官家的庶女,看似对太子毫无帮助,却在一群人中最是完整,除了喜爱,她想不出别的。 且这位薛昭训初次见她,完全瞧不出什么鄙夷的模样。 乔姐姐说她性格太孤僻,所以,她想主动跟这位薛昭训亲近些。 “薛姐姐要摸摸看嘛?” 祝玉棠说着,便想将手中的蜘蛛放到薛扶泠的手上。 薛扶泠心中自然是震惊和害怕的,但风寒未好,人便有些迟钝,等祝玉棠将蜘蛛放到她手上,她才反应过来。 她虽有几分胆量,却也害怕这些多足的虫子,一时间像是被定在原地,动都不敢动,死死盯着手上,生怕它跑到别处去。 “它……它好像在咬我。” 手上一片麻木,薛扶泠颤着声音说完,便看见一直未说话的关纯大刀阔斧的上前将她手中的蜘蛛抓起,“小棠太胡闹了。” “听你声音低哑,面色躁红,该是风寒所致,这蜘蛛可以帮你吸点毒气出来,不必害怕。” 说罢,又转身粗着嗓子教训祝玉棠,“薛昭训才来,你不要这么吓人,都是一屋子姐妹,不要再这样了。” 祝玉棠闻言,才知道自己错了,磕磕巴巴的给薛扶泠道了歉。 薛扶泠也不知那蜘蛛真的有治病功效还是如何,就那么一会儿的功夫,她竟觉得头不如何晕了,又将自己所感告知几人,替祝玉棠求情才算过去。 原本被训斥了的祝玉棠又转为欢喜,上前拉住薛扶泠谢她,叫屋内众人又觉无奈又觉好笑。 座上一只眼的萧谨抬手温柔叫她,“薛昭训,你过来我想问问你。” 薛扶泠如愿上前,只听她道,“你可记得我?” “我是你家嫂嫂的表姨。她嫁进曹家的头一年回门,便牵着你来过我家做客,当时你才十岁,粉雕玉琢的很是可爱。” 薛扶泠惊讶之余,又盯着她面色看了一回,才终于想起来这位萧良娣与自己和薛家的渊源。 嫂子曹氏的娘家母亲姓萧,是萧氏一族的旁支,与面前这位萧良娣算是出自同门的。 十岁的事情很遥远,但薛扶泠永远记得与萧谨见面的日子。 那时萧谨还不到三十,一只眼睛也并未被利箭射瞎,可也因为接连替萧家亲人守孝,蹉跎大了年岁才未嫁人。 她因为被家中教养嬷嬷惩罚,嫂子曹氏看她可怜,便趁着年节将她带去外家探亲放松。 萧谨当时见她面色凄苦,便赠与她一匣子珍珠当做见面礼。 因为她没见过如萧谨这样温柔的女子,且她又是或许不会再见的外人,便再也忍耐不住在她怀中大哭。 诉说起教养嬷嬷说她像是个怎么也教不会的朽木,一点也比不上薛娆明玉般的品质。 萧谨当时是怎么说的? 她笑了笑,从妆奁里取出一斛珍珠递给她,说,“做不成冰清玉洁惹人怜爱的明玉,那就成为润泽有光的珍珠。” “明玉固然被推崇,珍珠却也多受喜欢。若有光影,珍珠比玉瞧得更仔细显眼些。” 这便是她为何那么喜欢珍珠的缘故。 面前的萧谨面容已经比那时苍老许多,甚至遮住左眼,她从面容上有些认不出她来,可那些话,真的给了她无尽的鼓励。 “萧良娣,您……” 她想问问萧谨的眼睛疼不疼,过的好不好,但是好像已经过了好久好久了。 第230章 客气 萧谨年岁三十又六,经历的人情冷暖也多,当然看出了薛扶泠眼中的情绪,但还是柔柔对她道:“我过的很好,不必担心。” 末了,又像是长辈对小辈般的耐心和宠爱的语气,“进了东宫,便都是一家子姐妹,不必那么客气见外,就当还是在家中一般就行。” 进宫之前,家中祖父曾跟她分析过她为何会被太子选进东宫。 天下寒士同贵族已经到了水火不容的地步,跟着未来的天子,宠爱不重要,重要的是她们是寒门崛起的基石。 祖父叫她别对太子存心思,她当然不会这般肤浅。 要知道,若是再长几岁,她都能做太子的娘了,岂会对一个小孩有任何妄想。 且进入东宫这几日,她同这些姐妹们想看书便看书,想品茶便品茶,想赏花便赏花,既没有亲友蔑视谩骂,又没有旁人指指点点,简直像是天界般乐的自在。 “扶泠知道了。” 薛扶泠对她有高位者的恭敬之情,更多的却是晚辈对长辈的孺慕之情,竟不自觉自称起名姓。 一直未说话的关纯道,“刚才不是说寒症还未好全么?如此,今日便散了吧。” 看一圈周围几个,她又嘱咐道:“回去好生养病,好了再同姐妹们玩。” “嗯。” 薛扶泠甜甜应声,被刚才接她过来的几个宫女又带了出去。 走在路上,她心中倒是将刚进宫的那股慌张全部丢开了。 未曾见过东宫众人,她总以为这些不熟的姑娘们定会或多或少为难她,但今日接触一看,却是自己多虑了。 没说过话的几人瞧着同她一样都是内敛的性格,说过话的虽是各有奇异,但大家都是温柔和谐的,并未有那龙争虎斗之态。 看着手上那处被咬了之后的淡淡青痕,她心中奇异的觉得欢喜。 是以,竟不自觉放缓步子走在宫道上,想好生看看这处从未见过的风景。 与薛扶泠那闲情逸致不一样的是,裴骁坐在专门为薛扶泠布置的宫殿等的千急万急。 他一会儿问问问剑人到哪了,一会到穿衣镜前将衣裳的褶皱抚抚平。 忽觉今日穿的靴子不好看抱怨几声,忽又觉得屋内某处物品的摆放位置不好,亲自上手调整。 如此种种,只恨不能立即去萧谨的宫里亲自将人带出来才好。 问剑瞧主子模样,牙酸道:“主子安静些,您这么来回的跑,待会脚下带起的尘土将屋内又染脏可怎么得了?” 裴骁闻言一怔,脚步确实也停下了,看他要默默坐回椅子上当摆件,却又暗暗对着镜中将几根发丝捋顺。 薛扶泠真的并未想到裴骁能在她进东宫第一日便来看她。 毕竟,她打的是当花瓶的心思。 被宫女们领到地方,一个满脸堆笑的嬷嬷早早便等在那里,好似就等着接她进朝阳居,她心中才又重新慌乱起来。 不知太子为何要来。 裴骁越想在薛扶泠面前表现完美,便越容易乱中出错。 这不,觉得自己两侧的双股辫幼稚想要扎进玉冠里,自个弄了半日不成,问剑也不精通此道,两人手忙脚乱竟将辫子都拆散了。 “诶,诶,诶,先别进来。” 见董嬷嬷和薛扶泠要踏进门,裴骁急的捂着头喊出声。 薛扶泠本来就低着头并未看见内里情形,他一叫,下意识抬头,果然瞧见裴骁掩藏在问剑身后那半张红透了的脸和披散的头发。 三目相对,裴骁羞的恨不得叫时光倒流。 董嬷嬷见此,上前忙三两下替主子拢好头发。 虽然她也想到或许叫主子的心上人来做比较好,但想到主子那别扭的心思,还是算了。 “给殿下请安。” 终于被允许入内,薛扶泠隔得远远便低头欲跪下行礼。 只还未跪下,一双手倏地将她扶起,惹的她也红了脸。 裴骁手中的余温还在,那人却像是被烫到似的即刻又将手伸了回去,不近不远,宛若惊弓之鸟,将他防备的死死的。 想到她的心境,裴骁心中酸涩。 她自来克制内敛坚定,若非自己利诱,只怕也不会进东宫来。 且有原先那么些被辜负的例子,他的阿泠短时间内定很难接受再与一人交心相好。 若非说出来无人相信,一见钟情这词,未见到薛扶泠之前,他嗤之以鼻。可见到她之后,哪怕她还是他人妇,裴骁便暗搓搓有了此等护她爱她重她的阴暗想法。 他使了一点手段,算是卑劣,可他愿意从此弃暗从明,将一颗真心奉于薛扶泠手中叫她检验,不想叫她心中对他疏离客气。 以真心换真心。以薛扶泠的秉性,定会慢慢将她打动的。 “阿泠,你我不必如此多礼。” 对于这称呼如此熟稔的脱口而出,裴骁并未觉得有多少不适,反叫听了这话的薛扶泠心中一滞,涌上一股难为情之感。 罢了,为人妾室,还是太子的妾室,她没什么能违逆这不适之感的,薛姑娘、薛昭训亦或是……阿泠,都无关紧要。 “多谢殿下。但您是太子,扶泠不可礼废。” “……” 裴骁心中一重,她总是温柔和顺的跟他说‘多谢’‘谢谢’等,哪怕如今两人可称得上一句夫妻,也不会越矩雷池,时刻谨记君臣有别。 没关系,裴骁在心中告诉自己。 他会慢慢叫她放下戒备,将他当做可依靠一生的夫君来看的。 心中坚定,裴骁冲着董嬷嬷道:“将人叫进来。” 须臾,董嬷嬷身后果然跟着两个宫女两个内侍进来。 四人齐齐行礼,“参见薛昭训。” 薛扶泠有些局促,但目光一扫,却立刻又惊喜于紫竹忍冬二人穿着宫女装束冲她行礼。 “这些人便还是伺候你,那两个内侍一个姓黄,一个姓辛,做些洒扫或者传话的活计。” “殿下,扶泠……妾谢谢殿下。” 此言是她心中澎湃感动之举,概因昭训位份实在太低,并不会专门调遣宫女内侍伺候。紫竹两人能进宫的事情,若无太子殿下特意之举,定是不能够的。 如此,她心中徐徐萦绕的孤独之感,也被冲散许多。 第231章 夜会 薛扶泠以为,太子殿下今日这一顿忙乎,晚上定是要她行使房中人职责的。 她虽然心中有所抵触,但也极大的劝自己尽早接受。 只不过叫她没想到的是,裴骁就只是将紫竹几人交代完,又带着她将这朝阳居里里外外的景色跟她细说了一遍,便以还有奏折要处理为借口走了。 这样也好,于她来说,太子能信守承诺,将她当成个花瓶是再好不过的了。 “昭训伤寒未好,奴婢伺候您先歇息会吧。” “嗯。” 紫竹和忍冬打发了两个内侍下去,又欢喜上前,一左一右的替薛扶泠拆解妆发,如同在薛家时一样。 她们已然被安排进宫女名册之中了,能再次伺候她们姑娘,两人心中对太子的感激无以言表。 而裴骁自朝阳居出来后,一直闷闷不乐的模样,看得问剑心中直叹气。 “为薛昭训看病的太医已经派遣过去了。” 问剑禀报完,心中也不免腹诽起薛栊为了早日送女儿进东宫,竟赶的这般急切,都等不及女儿的伤寒好彻底再进来。 裴骁点点头,却并未说话。 书案上堆积的奏折并无许多,但问剑观察主子今日像是阅览的格外认真,半日才看了两本。 知晓他为何而懈怠,却不知从何劝起。 直至夜色已至,宫女们催了几次晚膳,主子也无动于衷没有胃口。 裴骁被心中的担忧惹得烦乱,于书案上抬头准备要茶水,才见到问剑面色复杂,对他欲言又止般。 “有什么就说。” 问剑抱着手中剑,略微迟疑后,“殿下既然极其喜爱薛昭训,为何不直接跟她说明白呢?” “薛昭训是个聪明女子,殿下待她的好,她定会感觉到,也定会早日同主子和睦起来。” “说的你好像有媳妇很懂似的?” 裴骁斜他一眼,皱眉低语,“正因为她如此性情,我若是太热情,定会将她吓到,指不定她还会怀疑我是不是还对她有什么别的祈求,将人推的更远。若徐徐图之或许还会有转机。” 嘴上这么说,但裴骁心中也急躁上火。 他的阿泠是个肚量极大的姑娘,里头藏着亲人,藏着朋友,甚至藏着天下。 从前嫁给齐二是为了保护她母亲,与齐二翻脸和离,导火索是紫竹几个,同意嫁给他为妻,更是为了她兄长和天下寒士…… 越走近她,裴骁越心疼。 心疼她被当做攀附权贵的工具,心疼她在困苦中艰难求生。 若是他对她的好一下子太浓烈,她自然会在表面上接受他,却会将这些好隔离在真心之外,像民间小贩们售卖的冰糖葫芦一样,外表的糖霜与果核永远相反,只是将那层甜蜜外壳展示给他看而已。 可裴骁要的是她薛扶泠的真心,他要她爱他,像她曾经对齐行度说过的那句‘夫妻一体’的话一样的真心。 问剑闻言不置可否,“属下当然没有媳妇。” “但属下曾听董嬷嬷同书追说过,夫妻之间最忌讳试探或者隐瞒,不管好还是坏,最好都要亲口告诉对方知道,否则,再多的好,再多的真诚,对方若是不知道,一切都白搭。” “主子对薛昭训的真诚和用心属下倒是次次都见证过,但属下不是薛昭训,也不是她的内侍,能将这些一一告知给她了解。” “你……” 裴骁闻言只觉自己心中的混沌像是被人突然破开似的,清明一片。 “嗯,你说的对。” “殿下去哪?” 裴骁风一样快步出去,连遇上董嬷嬷的询问也没来得及回答。 太子寝殿同朝阳居满打满算三丈远,裴骁怀着一腔激动的心思,不管不顾的到了地方,却瞧见里面黑沉一片,显然是宫内众人已然吹灯睡下了。 胸中热血渐息,裴骁呆呆伫立,好不容易积攒起来的信心又被这寂静和黑沉冲散。 他心中正恼悔却听见屋门“吱哑”一声开了。 黑夜里这样的动静再小也显得巨大,是以,二人面面相觑,皆被吓了一跳。 薛扶泠向外抬起的脚收了回去,趁势要行礼。 “阿泠。” 声随心动,一双有力的臂膀强势将她搀扶起来。 因靠的太近又无准备,薛扶泠只觉得自己的耳根烧的厉害,幸好是黑夜。 她白日自裴骁走了便沉睡了一下午,晚上夜深人静,又因为伤寒总是咳嗽睡不着,便想去院中散一散。 想不明白,太子半夜不睡觉,跑到她院子做什么? 由于太过紧张,待注意到裴骁一直握着她的手,且手心汗湿黏腻,才反应过来有些于理不合。 只是无声挣扎一会,没想到却越发紧了。 薛扶泠无奈道:“殿下,妾的手……” “阿泠,我说过,你不必对我太多礼。” 裴骁心如擂鼓紧张到忽略了她刚才的话,不待薛扶泠回应,他又道:“我接你入东宫,并非想你我如君臣一般关系相处。” 薛扶泠闻言心中惊骇,太子此言又是何种意思? “我不善情爱,先前邀请你进东宫的那些理由,实在是我卑劣心思的遮掩,叫你入宫,实在是我欢喜于你,并无任何杂质。” “今日如愿叫你入了东宫,可看着白日你对我客气的模样,我心中难受不已。我心思阴沉,但我想将对你的这份喜欢,光明正大的摆在你的面前。” “‘有商有量,夫妇双全’民间婚嫁的婚书上面,必会有这一句话,便是叫夫妻之间真诚相待之言。如此,阿泠放心,我保证,日后为帝为后定是你我二人。” “阿泠这个称呼,我早就想唤了,好似你我之间,便如这世间任何一对寻常夫妻一般。” “阿泠,成全我,可好?” 薛扶泠心惊于他这一大段有些错杂的话,哆嗦的手想趁着裴骁不察抽走,奈何还是徒劳无功,肌肤相触,汗意滋生,叫人进退两难。 “或许对你来说我这话过于突兀,可阿泠先别急着拒绝我好吗?” 她的手终于被主动松开,裴骁的目光却紧紧盯着面前人,强势的不肯放松一刻。 第232章 心迹 “夫妻之间在于情谊,更在于真心。” “阿泠同我了解甚少,于你来说,或许只觉得我同你兄长一般,为了大义居多,可与我来说,却不是如此,庇护之言绝非浮于表面,一如夫妻之间,你护着我,我亦护着你,最为公平公道。” “这公平,也不是商贾之间的衡量之语,而是以真心为筹码的公平。” “我虽为皇子,小时所受待遇,多为不公,受的欺负也不少,所以总是想将自己的内心隐藏再隐藏,不叫人知道。” 裴骁顿了顿,又坚定道:“这话不是想跟你诉说我的伤疤求你共情,而是想以此告诉阿泠,日后你我之间,千万有商有量,那些不喜不爱之物之事,我都会摆在明面上叫阿泠知道。哪怕日后为帝为后,我亦会和阿泠做一对寻常夫妻。” “可能阿泠觉得誓言有真有假,但我愿以命为誓。” “你不必回答我什么,只看我今后如何做便是。” 若是放在之前,裴骁定不会觉得有什么东西能跟性命相比。 他如今才算真的明白自己真正想要的是什么。 除了皇位,他更想与他心爱之人共白头,同偕老。他小时候太苦太孤独了,更想有人真心爱护他,一辈子不猜忌不背叛,不离不弃恩爱一生。 皇位或者金银器物对他来说都是太虚的东西,他裴骁最宝贵的便是这条命。 所以,他以此为誓。 薛扶泠很想叫太子收回刚才的誓言。 可她曾经也对某个人付出过真心,并将那视作同生命一般重要的东西,她竟莫名能懂裴骁这话的郑重之意。 真心,既宝贵又难得。 这个道理,薛扶泠再了解不过。 与齐行度初始,她也如裴骁一般想将真心递给齐行度,好换两人欢喜恩爱一生。 可真心被践踏的板子,将她打落到尘埃里,每每于午夜梦回里,都要声嘶力竭的无声呼痛。 她被辜负过,打心底是不想相信的。 可她并无年岁和阅历,亦于那多少个午夜梦回里幻想来日被人珍惜被人疼爱,被人交付真心。 所以,此刻,她虽惶恐,却是震撼和感动的。 别人对她的主动,她不想错失。 两颗伤痕累累的孤独之心,或许真能成为彼此的依靠也说不定。 与己相关之事,皆要勇敢。 既然已经勇敢一次了,她又何必纠结这第二次? 思及此,薛扶泠甜甜一笑,“扶泠虽嫁过人,却不知世间恩爱夫妻是如何相处的。” “殿下意欲拿真心为誓,扶泠不阻不拦,只愿此行与殿下相同。” 裴骁闻听此言,心如鼓瑟,长鸣不绝,激动欣喜到不知说些什么。 “咕噜~” 恰到两人皆脸红无言之时,裴骁肚中传来一二声响。 他晚间并未动筷,甚至连茶水也未喝过一口,此时这饥饿之声,倒是格外叫人羞赧。 薛扶泠闻声一顿,红着脸柔柔道,“晚间紫竹给我备了些茶点还未动,你可要用一些?” 裴骁本想逃走,奈何舍不得这难得的温情,亦红着脸点头,沮丧但破罐子破摔般默默跟在薛扶泠身后进去屋内。 待坐定之后,裴骁却并未开动。 只见他羞着脸,又大着胆子先递给薛扶泠一块,“阿泠一起吃。” “嗯,好。” 那糕点呈粉色,与对面人玉色唇齿交相辉映,叫暗暗抬头瞧见的裴骁心中疯狂心动。 内室的地方并不太大,薛扶泠的身后便是她半夜起身还未来得及收拾齐整的床铺。 盯着那床,裴骁的脸愈发赤红。 趁对面人未发觉,他强制自己挪开视线,亦不敢再放纵自己胡乱思想,只将那糕点食不知味的猛往嘴里塞。 “咳咳咳咳……” 毫无疑问,他被噎的直咳嗽。 “殿下喝点茶水。” “咳咳咳咳……” 裴骁又气又急,觉得自己丢脸死了。 怎得就被那人递茶的指尖稍微触碰了下,又被茶水呛到。 明明他方才还拉着人家的手说了好多话,此刻不知装什么! 或许,是阿泠主动的? 薛扶泠见他咳嗽的厉害,正欲起身主动替他顺顺,便见裴骁如惊弓之鸟般弹射起身。 “我……我茶吃饱了,糕点也喝好了,你早点休息,我先……先走了。” 步履太快,到了门口的时候,竟不慎又被绊了一下。 看着那人红着脸慌里慌张的跑走,薛扶泠第一次想用可爱形容一个男人。 只是还未坐下,那人又喘着气回来了。 “殿下?” “还有一事,我定要同阿泠说清楚。” 裴骁将气息稳住,道:“你当日在马场差点出事,是人为的。” “害你的人叫陆窈,是沛国公家的女儿。” “扶泠与她无冤无仇,陆窈为何对我敌意这么大?”薛扶泠不解,甚至垂眸细细回想了一遍,还是毫无头绪。 更无头绪的是,裴骁竟不知何时还将这件事放在心上查了真相。 裴骁闻言,面色并无异常,眼神坦荡无比。 “她小时候在宫中给公主们当过伴读,故此我亦与她相识,甚至还受过她救命之恩,她想挟恩图报,要进东宫。” “她不知为何看出了我对阿泠的心思,竟有了想要对付你的恶毒想法。” “外面传我和她亦有青梅竹马的情谊……但我保证,绝无此事。她是那种不可逆转的蛇蝎心肠,甚至可以用恶毒来形容。” 裴骁虽有勇气主动说起陆窈之事,可还是不想叫他的阿泠知道他背上那一大片的丑陋,故此眼神躲闪了下,刚想说别的,便听见对面之人站起身走到他面前。 “殿下也被她伤害过?” 裴骁呼吸一滞,被这关切又温柔的话击中心中最柔软之处,竟怔怔的点了点头。 “其他没什么好说的,但被她用几壶开水烫过留了疤……不过都好了。” “烫了哪里?” 薛扶泠皱眉,以为裴骁没听清,又问:“烫了哪里?” 他对她真诚至此,她亦愿重新将一颗心全部寄托。 互相关心,便是她想走出的第一步。 裴骁被问有些瑟缩,想起背上的恶心痕迹,慌张不已,却又被薛扶泠眼里的关心暖到。 “脊背。” 第233章 成双 那两个字说的有些颤抖,他又缓着音色,轻松道:“真的没事,已经都好啦。” “殿下……” 薛扶泠皱眉,她想看看那伤疤的,但是看裴骁的神色,她又怕他介意自己要揭开他的伤疤。 明明说好要迈出第一步,却又好似遇上了瓶颈。 裴骁见她皱眉以为她难受被陆窈的惊马差点伤害到,紧接着忙说:“阿泠放心,她断了一条腿,且已被陆家婚配给了冯致,冯家不是个好相与的,她该再也不能做出伤害谁人之举了。” 其实陆窈和冯致的婚事有点巧合在的。 当日知道是陆窈故意,他确实存心想给陆窈在她最在意的事情上使点绊子的。 自己被伤害可以,但他在意之人那便万万不行。 奈何在赏梅宴上做好了局,叫她跌落高台,却被路过的冯致救了。冯致是个混不吝的,当然没有唐突女子一说。 本来这件事默认过去便行了,恰巧陆窈身边跟着的叶家女眷是个藏不住事的,竟当众大声嚷嚷了出来,这下子,陆窈被外男碰触又英雄救美的事广为传颂,那男婚女嫁当然水到渠成。 裴骁本来觉得叫陆窈受苦这件事有些不划算,但闻听她摔断了腿,又要嫁给冯致,便也觉得此种报复有种不费一兵一卒正正好的感觉。 谁料说完薛扶泠还是皱眉,裴骁有些无措,不知是不是自己哪里做的还不对,像是犯错的小儿一般垂着头,惶然不已。 “我想看看殿下被陆窈伤到的地方。” 薛扶泠是第一次做这么大胆的决定的。 裴骁能主动提起这些被伤的事,已然给了她十足的真诚,她亦有她的真诚相付。 说不上害羞,有的只是心疼。 裴骁愣住,“既丑又恶心,阿泠不……” “殿下,我想看。” 或许是那双清透的眼里迸射的关心太过浓烈和赤诚,裴骁抬腿迈进屋里关上门,缓缓背过身,缓缓将一层层衣裳褪去。 他说过要与她坦然相处,丑便丑吧。 “嘶~” 听见背后一声抽气,裴骁慌的欲将衣裳拉好,却未料一双温暖的手落在那些地方,烫的他欲跑走又生生止住不敢动。 “殿下,没事的,一点也不丑。” 薛扶泠强忍着震惊和难过,指尖一点一点慢慢划过那些丘壑疤迹,不敢想象这大片的疮伤是怎么折磨小时候的裴骁的。 从前只知道他是不受宠的皇子,可到底没有多少接触,自然不晓得他受过哪些苦。 可如今,只这将近铺了满背的疤痕,便可将少年太子受过的辛酸苦难跃然纸上。 “她怎能如此狠毒?” 忍着泪水,薛扶泠生平第一次对一个初见感官还不错的女子生了憎恶。 “陆窈真是该死。” “阿泠就算看见也千万不要嫌弃我。” 裴骁突然对自己有些生厌,惹得他的阿泠说出这话。可又被温柔触感弄的心底软软,半晌才将衣裳拢好,转身看见薛扶泠流了泪,手忙脚乱的想帮她擦拭掉。 “阿泠别哭,我已经不疼也不在乎了。就是这伤疤实在难看,怕污了你的眼,但我又不想瞒着你,是我不……” 双唇被指尖抵住,裴骁惊的瞳孔圆睁,双颊顷刻浮上红云。 “殿下,我说过很多次了,疤痕不丑。只我心疼的紧,我的夫君受了这么多苦,我竟才知道。” 裴骁心中狂动,你你你了半日,方颤抖着道,“我……能抱抱阿泠么?” “我不是登徒子,就是想叫阿泠安慰安慰我,安慰一下就好了,没有别的意……” 磕磕巴巴的话还未说完,一个香香软软的怀抱先将他揽住。 薛扶泠红着脸,耳畔听见裴骁胸腔如鼓瑟般的雷鸣,自个觉得好似孟浪了些。 待那更加抖得厉害的双臂也哆嗦着环住她的,薛扶泠才将心底的羞赧褪去一些。 “阿泠既然先主动了,那就别想再逃开。” “殿下说什么?” 薛扶泠没听清,想松开问问裴骁嘟囔什么。 “没什么,再抱抱。” 裴骁忙忙将人抱的更紧些,忽视胸腔里的东西要破壁而出。 两颗心在此刻,终于贴紧,一丝缝隙也无。 薛扶泠羡慕天下所有恩爱夫妻,也曾为了心中的奢望去向前夫主动低头。 被狠狠践踏真心之后,本以为会封心绝爱,却又在此时,重新燃起了火光。 她不介意前路艰险,也不介意什么尊位不尊位的,便如世间所有平头百姓般的恩爱夫妻,她亦欢喜。 如今,有人将脆弱的后背给她看,拿她当妻子对待,她便也想试试做对恩爱夫妻。 屋内两人甜蜜拥抱,屋外两人急的直踱步。 “太子深夜来访,是否有些不合礼数?” 紫竹压低声音颇有些恼怒的看着面前与她前后脚到的问剑,不满之意溢于言表。 虽说她们姑娘已经是太子昭训了,但也没有这般行事的。姑娘守礼规矩,对此定万分不喜。 她虽为宫女,但将主子看得比任何人都重要,自然瞧不惯太子这如窃贼般的举动,甚至连白日太子将她接进宫来陪主子的感激也淡了些许。 问剑是因为有事禀报,在太子寝宫没找到人,想也没想的便来了朝阳居找。 看着身旁堪堪到他肩膀的女子如此大胆,问剑一愣,又觉倒有些好笑。 不愧是薛昭训的婢女,除了勇之外,古板还有些呆。 “你盯着我做什么?不合礼数。” 太子和太子内侍怎么都是一个德行?她们姑娘若是知道太子是这样的人,只怕更难受了。 问剑闻言抿唇,本不欲计较,但瞧她圆润面庞鼓起,不由起了逗弄这个小古板的心思,“倒是没想到,你对人还有两副标准呢?” “说我们不知礼数,你自己却又在议论太子,这不是明目张胆的严以待人,宽以待己么?” 紫竹张口欲辩,却先红了脸,觉得好似确实如他所言,又有些难为情,遂垂着头同问剑真诚道:“对不起,我知错了,再也不敢了,求大人别告诉殿下。” “……” 这突如其来的服软叫问剑燃起的兴致突的熄灭了。 这丫头古板是古板了点,但是忠心没的说。 能如此快速认错,定是以为他会告知太子,从而迁怒她主子,招惹祸端吧。 “参见太子殿下。” 第234章 愿望 问剑刚要说话,便见紫竹蹲下行礼,原来是里面二人出来了。 薛扶泠的手被那粗糙大掌牵着,本送人出门,但瞧见紫竹和问剑在场,当即想将手抽回去,却被握的更紧,实在挣扎不开,只好如此由着他。 毕竟,裴骁刚才还在屋内一脸紧张的问她能否牵手的话,她答应了的,不好立时就反悔。 且那人还郑重告诉她,不管是喜是恶都要说出口,不能彼此隐瞒……她且迁就他一回吧。 问剑看着二人红着脸牵着手的模样,心中知晓主子应该跟薛昭训坦白了陆窈的事情。 但想起要说的事,还是闭了嘴。 “有什么就说,不必吞吞吐吐的隐瞒。” “永宁公主已经生了好几日的病……” “姐姐病了?怎么不早说?” 裴骁沉声,遂想起近日事忙,只差遣了人去看阿姐,他自个却抽不出空去探望,愧疚不已。 “公主一直叫那些人帮着隐瞒殿下,说您刚入东宫,好多事情定要忙,说不能给您添乱。这次还是书追察觉不对去了一趟才发现的。” 问剑口中的书追是裴骁原先的暗卫,因为成了太子,需要明面上的亲信,所以他便以问剑表弟的身份出现。 “派了太医去别院探望没有?” 见裴骁懊悔无言,薛扶泠开口询问。 “……没有。只有一些民间大夫过去诊治。” “为何?” 问剑被这话问住,抬头看看主子,又看看薛扶泠并未答话。 “姐姐回京,被圣上和朝臣视为耻辱,他们不允许姐姐再出现在人前,我便只能将姐姐安置在郊外别院,也自然请不到宫里的太医去给姐姐诊治。” 裴骁未说的是,他之所以急切的想拉拢高昌伯府,便是想想法子叫姐姐重回京城,想叫她这个英雄能名正言顺的出现在人前,而不是被嫌弃和唾弃。 圣人是他们的父皇,和亲公主被休弃回朝,是对他作为君主治国的挑衅和无能的嘲笑。月氏凶残,与禹国交战不少,他以为父皇会有些血性,至少能为姐姐在嘴上讨个公道。 可他大错特错,圣人以此为辱更恐天下皆知他的懦弱,若不是他将为王的食邑全部送出去做交换,只怕姐姐早没命了。 薛扶泠紧紧握住身边人的手,想了想安慰道,“殿下别着急,兰花秦家的七公子秦坚得过蕲州杏林圣手洛大家的指点,且医术非凡,或可麻烦他帮公主瞧瞧病。” 秦坚会医术的事情她本来并不知道,是齐如倩同秦坚某回来将军府探望她,随口说的,正巧当时余娘子有疾,顺手给治了,她还夸过秦坚,不想此时能用到。 “他是齐如倩的夫婿,两人的亲事还是我说成的,所以我知道这个。” 解释一番,薛扶泠便又回身进屋写了个书笺交给问剑,太子之名有些大,害怕吓到那两口子,所以才有此种举动。 问剑去办事,紫竹也被吩咐去睡觉。 裴骁蔫蔫的跟在薛扶泠身后,也不回宫了,薛扶泠走哪里他便跟到哪里,只一言不发。 将人安顿坐下,薛扶泠递给他一盏掺了槐花蜜的水。 “殿下是想接公主回朝?” “嗯。”裴骁的声音沉闷,一口将杯盏里的水喝完,才垂眸道:“姐姐受了半辈子苦,我不想她再继续下去。” 他的阿泠很聪明,且是他的妻,他自然信任无比。 “我最初不想当太子,只想当个闲散亲王将来接姐姐去封地叫姐姐能过的好些。可没人相信我不会去争那个位置,他们为了试探我,将姐姐送去和亲,将我囚禁在皇宫中一日日折磨。” “他们觉得人总得逼一逼才能将心中的邪恶和妄念逼出来,若我一旦露馅,一旦因为这野心出了错,那她们便要联合起来,名正言顺的将我抹杀……” “他们确实成功了,我成了太子。可太子之身也救不了姐姐,别说为她讨回公道,就是将她光明正大的接回京城,享受公主的荣耀都做不到。” “哈哈,阿泠,我太没用了,成了太子,我还是这么没用……” 面前的人头颅一直低垂着,甚至好似还在笑着说话,可薛扶泠知道,他在哭。 她不知如何安慰他,也聪明不到能够替他想个什么法子能完成这个愿望。 唯有将人紧紧抱住,给他一点点没用的支撑和依靠。 “殿下,阿泠会陪着你等姐姐回来。” 她一下一下顺着他的背,尽管不擅长此法,还是学着去做,尽管不知永宁公主能不能回朝,还是坚信裴骁的愿望会实现。 裴骁闻言,极快的用指尖抹去下巴的水珠,从怀抱中微微脱离,盯着面前女子温柔眉眼。 “苏穆包括兄长都不赞成我接姐姐回朝,说这件事等我称帝的时候再办,可我想趁着圣人还活着将此事办成,你觉得呢?” “苏先生同哥哥这样建议,定是觉得殿下此时刚入东宫不能太惹眼。阿泠觉得,圣人在位,这件事或许更有意义,犯的错误需得叫犯错的人亲自改正过来才有意义。” “说不上是苏先生和哥哥对,还是我的对,无论殿下想如何做,阿泠都会支持你。” 从听到‘意义’两个字,裴骁的眼睛便亮亮的。果然,他的阿泠能明白他的心思。 他成为皇帝,自然想做什么都可以,他能主宰一切。 可这件事,偏偏一定需要在乾安帝还活着的时候去做。 看着眼前人黑亮的眸子,薛扶泠有些迟疑,“是不是我说错话了?殿下莫……呃。” 忽地被抱紧,肩膀上沉沉压着颗脑袋,裴骁的声音带着缱绻和依赖。 “阿泠说什么都对,这件事我已经想到办法了,并且会立即去办,阿泠放心。” 想起什么,裴骁又闷闷道,“阿泠,你不必对我说话小心翼翼的,包括日后,也不必如此。” “我知道帝后的关系自古以来都很微妙,里面掺杂着无端的猜忌和不得已。我长在皇宫这天底下心眼最多的地方,见惯了这形形色色的模样,真心希望和未来的枕边人能坦诚相待真心相交。” “我说过要将真心交付给你,便也希望你能毫无顾忌和我在一起,彼此坦荡诚恳,夫妇双全。” “所以,阿泠,不要怕我,好吗?” 第235章 心病 “阿泠说过会好好和殿下在一起,殿下要相信我。” 薛扶泠其实明白,裴骁嘴上一直在强调叫她不要小心翼翼对他。 可实际上小心翼翼,患得患失的人是他才对。 他对自己不自信,所以,一直将这样的话放在嘴上强调。 她都懂。 两人彼此坦白就在一夕之间,薛扶泠却觉得,太子裴骁是个极其小孩子心性的人。 或许归功于他的童年,也或许归功于骤然得到怕失去。 如此,那她便重拾起她久违的主动好了,反正寻常夫妻之间,应该没有太客气这一回事。 “殿下今日累了一日,可要在朝阳居就寝?” “啊?” 裴骁双眸大睁,好似没听清一般,微微偏着头看薛扶泠。 “我说……” “不必,不必,我还有些奏、奏折没有处理,得赶紧去处理了,不然,不然,不然来不及了。” 裴骁说话时,眼睛不自觉飘向那床帐一眼,只那一眼,便是从头到脚的红了个透,心中慌乱,带动嘴上也不甚利索,说完,竟停也不停地跑走了。 薛扶泠看着人影消失,愣了一瞬,忽嘴角抑制不住的上扬。 她的殿下,真是可爱。 今夜种种,眼看外面天色都快亮了,她真的只是心疼他一夜未睡,或许明日还要去忙碌,所以才邀请他在这里小憩片刻,没有别的意思…… 思及那人所想,薛扶泠亦有些脸热。 好似确实是她的话有些歧义,不然也不至于将人吓跑。 如此一想,心中竟也渐渐生了悔意。 客气是一回事,可她怎么在裴骁面前如此不矜持,这邀请确实叫人容易误解…… 如此,思来想去,薛扶泠也没了再去睡的想法。 既然天要将明,索性招来紫竹,收拾一番去给萧谨萧良娣请安。 当然,除了请安之外,还有一事,她也要办。 裴骁虽说背上的疤痕他不在乎了,可却说起来都是小心翼翼的,且那些伤疤在身上一刻,那就是在提醒他小时候多么的苦。 薛扶泠自以为对医术倒是颇为通晓,可对于这好几年的顽固疤痕,她却有些拿捏不准。是以,想替他好生看一看医书,找一找方子。 若能找到根治的方法,或者哪怕能稍微淡下去一些,也算是好事。 萧谨有京城才女之名,又阅览群书,她那里或许也有医书可看。就算没有,薛扶泠也想请求她能从太医院替自己借些医书来看。 这做法好似有些越矩,奈何薛扶泠只是小小昭训,并无多少特权,东宫女子唯独良娣位份最大,关纯两人并不熟悉,只能依赖萧谨帮忙。 她这边打定主意带了好些谢礼去找萧良娣帮忙,裴骁此时却恼的在自个寝宫来回踱步。 他这个太子不过才上任不久,朝廷要事且还掌控在沛国公和林相手中,能送到东宫的折子,不过就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哪有什么要紧的事需要他处理啊? 阿泠都那么说了,他到底在矜持和害羞什么? 问剑一进门便瞧见主子红着脸唉声叹气不已,听见他进来的动静,欣喜抬头,见是他,又满脸失望的低头继续。 这一幕好似盼着丈夫归家的深闺怨妇。 意识到这个,问剑亦好奇自己走后,主子和薛昭训发生了什么,叫他如此模样。 心中想着,便问了出来,“难不成薛昭训辜负了殿下一腔热血?” 裴骁一噎,“……她才不会!” “那殿下怎么一副深闺怨夫的模样?”问剑撇撇嘴,抱着怀中宝剑问道。 “阿泠对我好的很。”裴骁抿唇,待反应过来,“什么深闺怨夫?这是什么话?” “行吧,当属下没说。” 裴骁轻嗤,“你又没媳妇,问了也白问。” “哦,那等属下哪日找个对食,再给殿下出出主意。”问剑嬉笑一声随口一答,倒也没放在心上。 此事纠结无用,裴骁又问他是否找到秦坚去为裴芯探病。 “已经叫书追去办了,现在应该已经去别院了。” “嗯,今日无事,叫人备马,咱们去瞧姐姐。” 乾安帝日渐昏聩,自从上次在早朝上睡得昏天黑地之后,便又将此前的那些灵丹妙药用了起来。 当然,最初行使此法的李漪澜一党已被彻底铲除,这些献药的术士是乾安帝自己寻来的,他们齐齐给圣人进言药与身需同养,又有钦天监从中支持,所以,这早朝两三日才一次,也没什么要紧。 问剑正要去办,又听,“行事不必遮掩,也不必铺张,要叫人知道是太子的车驾,又要办的隐秘些。另外,这件事要告知苏穆,叫苏穆派人多多引导流言。” “再有半月就年节了,该办的事,咱们要趁年节办成。” 对于恢复姐姐的身份,他早想好了对策。 他这个太子之位其实对于乾安帝来说,虽是不得已之举,可又更改不得了,所以利用这一点,他便先任性铺个路,传个流言再说。 姐姐的事情当然要趁热打铁。 薛策是墨守成规的君子,算不准时移世易,谏言出策一切以保险为要。 可裴骁知道,照乾安帝服那些朱砂丹药的程度,说不得哪日便要措不及防的散手人寰…… 阿泠说的没错,人死了再去追究便没了意义,所以在他活着的时候,得抓紧办事啊。 两人又低声说了些具体的细节,便各自准备去了。 是以这日,城中一些人瞧见一向低调的新太子带着几辆车驾的东西,往京郊运送年节之物给了什么人。 普通百姓新奇一会便没了,那些时刻注意京中动向的人家却是明里暗里的打听。 只不过,想给他们看的已经看到了,至于这些人如何打听打听了之后会如何,苏穆会替他做,且不必担心。 郊外公主别院。 见到姐姐,裴骁心中愧疚更甚,拉住秦坚问话。 秦坚还是第一次为皇家办事,自然说的详细。 裴芯久病不见好,是因为忧思难平,加上她身子本就弱,风寒侵体又不好生吃药,所以才导致总是不见好的。 姐弟两人见面,裴芯却先是问了她想知道的。 “听说薛三姑娘被你安排进东宫了?” 第236章 月氏 裴芯在月氏十年,虽才三十一二的年岁,可面上却堪比四五十老妪的模样,饱经风霜加上那横穿整脸的刀疤,叫她再温和的笑都显得有些惊悚。 裴骁闻言微微诧异,“姐姐知道她?” “怎么不知道?” 裴芯看弟弟一眼,笑道:“当日那姑娘向你求救,你想都未想便去救了,还叫红玉将她背了整整一路,好一通帮助,红玉回来将所有事都告知我了。我当时还感慨,你终于开窍了,却又听那姑娘已经嫁人了,还可惜好久……” “阿姐,阿泠虽是二嫁,可我欢喜于她,绝无看轻她之心。” “着什么急?”裴芯见他满面认真,掩唇轻笑一回,又认真道:“姐姐也是与人和离的,岂会去笑别人,看轻别人?” “阿姐,对不起。” 裴骁心中懊悔自己提起这茬,又为一时心急垂眸自责。 “这有何好对不起的?事实就摆在人前,难道别人不说,便当这件事没发生么?” 或许是年岁生长,裴芯看的很开。 但是,尽管如此,她亦有自己解不开的心结藏于心中,不想叫人知道。 “我就是感慨薛家这位姑娘能抛下过往进东宫,可见是个豁达通透的女子。这样的姑娘,何时你引来,叫姐姐也见见。” 她这个傻弟弟将那么多姑娘放进东宫的意图瞒得过别人却瞒不过她这个相依为命过的姐姐。 能千方百计为了那姑娘进东宫铺路,她是真的对薛扶泠有些好奇的。 裴骁看着看着姐姐略带揶揄又认真的模样,红着耳根点点头,“这是自然,自然要带她见过姐姐的。” 说完,想起自己此行的目的,又转了话题将自己要给姐姐正名的计划告知。 “……此事只怕难办,阿姐不愿叫你为难,你才当上太子,不好有我这么个污点成为那些朝臣攻击的把柄……” “我从未怕过这些。”尽管知道姐姐会拒绝,裴骁还有些悲伤。 “别人的言论若是刀剑,那只管往我身上扎。小时候阿姐护我,我长大了,也是时候护着你了。” 说不感动是假的,裴芯含泪想再劝,却也知道弟弟的性格,再三嘱咐他随意尽力而为就是,切不可做把握不了之事才罢。 屋内一时沉默,裴芯的婢女红玉进来送熬好的药汁。 裴骁看着姐姐将药喝完,突然想起秦坚说她心内郁结所以导致病体久不见好,自个却到现在还不知原因。 “阿姐到底为了何事忧思?” 塌上之人一顿,神色蔫蔫,却不肯言语。 “那阿姐吃了药便先好生休息休息,我去叫他们将带来的东西归置清楚。” 裴骁没再追问,而是眼神示意红玉忙完找他,便出去了。 待红玉从里间出来,裴骁果然等着。 “红玉,阿姐怎么回事?” “奴婢也说不好。” 红玉虽是裴芯的贴身婢女,可她是公主回朝才来伺候的,也不甚了解。 “只知道太子不来的时候,公主总是闷闷不乐一个人相处。” “哦,从前倒还有个在净水庵修行的娘子和公主能说一两句解解闷。如今那娘子被接走了,公主也愈发的沉默,时常盯着院里别的姐姐养的兔子发呆抹泪,但如何问也不说。” 裴骁听见这话,倒是立时想起一事。 阿姐和亲去月氏十年,是生过一子的。 好似因为月氏苦寒,那孩子在娘胎里没长好,生下来就没了气息。而姐姐裴芯在那次被伤了身子,再也没有生育过。 或许如今回了禹国,她闲暇的日子里也是会时常想起那个孩子的吧。 虽然两国隔着血仇,但是一个母亲的心思,裴骁就算没体会过,也能明白。 想起此事,他心中愤恨不已。 若是他有能力,若是姐姐没有被送去和亲…… 好似这造成姐姐一切苦痛的起因,除了将月氏踏平,给她报仇,好像解不了。 红玉看着太子垂头不语,隐约觉得太子殿下好似知道公主为何总是忧思。 但她并未追问,而是行了礼,默默转身进去看护裴芯去了。 裴骁一个人在院中伫立许久,直到书追进来,才回过神。 “殿下,苏穆,信。” 书追额角画着一只极为妖艳的血色莲花,脸庞偏向阴柔,皮肤也是常日不见日光的白,声音却是极为粗哑的,像是被烟火熏过一般难听。 巴掌大的纸张,是用严密的火漆封着的,叫书追有些疑惑。 但他是个闷葫芦的性子,还保持着暗卫时的习惯,常日多说一个字也是不肯的,所以只是看着主子将东西拆开查看。 裴骁看完上面的寥寥数语,脸色未变,书追却察觉出主子的凝重。 但主子不说,他亦不会问。 问剑将带来的几车东西亲自看着公主的侍从归置好之后,恰好瞧见两人站在院中。 “殿下,怎么了?” 问一句,问剑又盯着书追额上的莲花,“小表弟,你能不能把你脸上的东西洗了?看着像个姑娘。” 书追言简意赅,头都没偏,“滚!” “嘁,没劲。” 被冷脸相待,问剑并未放在心上,又转头看裴骁。 “发生了些趣事。” 裴骁唇角微微勾起,将纸张顺手递给问剑。 纸上只有月氏、盐、棉,四个字。 “月氏此时采买盐和棉?” 无需裴骁解释,问剑一眼便看出这里面的意思,他并不是真傻,与盐有关,他只想到一个。 “这是想发起战事,再给咱们一个措手不及?” 他话音刚落,只闻听书追轻嗤一声极为不屑,却并不说话。 裴骁抿唇,“若是真想发起两国战事,这般秘事却不购置铁器,好似也不合理,也不像是是能轻易叫人知晓的。” 苏穆在的苏家是禹国最大商户没错,除了月氏之外,在周边的小国也有些贸易往来,由盐铁之事想到战事好似也无可厚非。 可是,以往的战事都是悄无声息的,哪里会有这样的先知,可不是透着古怪。 “月氏地广物稀,民众却并不擅长耕种,多是饲养牛、羊、马之类的牲畜随着草原季节迁徙过活。季节更替,或者发生灾情,物资匮乏,甚至比永州府还可怕。” 这也是为何月氏频频向周边各国发起战事的原因。 问剑闻言,眼神一亮,“难道月氏遭灾了?” “将纸烧了,咱们去找苏穆。” 第237章 姐妹 裴骁那边收到消息去寻苏穆,薛扶泠同东宫众姐妹却是一团和气。 樊明月和吕成书依旧不爱说话,带着怯懦的裘芳稚默默帮众人或是添茶或是研墨或是递点心。 魁梧霸气的关纯拿着本兵书在看,眼神却是时不时的落在一旁乔星言手中摆弄的奇巧之物上,不是好奇,而是时刻防着那物失了准头。 乔星言对别物都不感兴趣,只沉浸在自己最新改制的袖箭上,努力研究如何叫它的射程更加远。 关纯时不时提出些问题,她又重新调整,待更改的合了心意,她立即实验一番。 只听嗖一声响动,吓得最小的祝玉棠惊叫好几声。 “对不起,对不起,小棠,我没看见小白跑到那里去了。” 祝玉棠今日带来的是一只小白兔,刚才乔星言动作,它从祝玉棠怀里挣脱,差点当了活靶子。 “唔,小白没事。”祝玉棠长舒一口气,异色眼眸弯了弯,快速将兔子抱进怀里,冲乔星言勾唇,“乔姐姐,我也没事。” “你使用袖箭的准头不行,机关也不太灵敏。” 关纯放下兵书,看了看正在同萧谨研究护肤的薛扶泠道:“泠儿,你身边那个丫鬟是不是有些功夫底子?” 薛扶泠被提醒后抬起头,又顺着她眼神看去,发现是在说忍冬,便笑着点头,“确实如此。” “嗯,忍冬过来,你帮着乔良媛再试试这袖箭。”她自己倒也会武,只是手中的兵书实在精彩她舍不得放下。 忍冬虽然一直站在主子身旁,可她是习武之人,自然对袖箭这类武器热衷不已,闻听主子之言,高兴应是忙去帮忙。 三人讨论一番,又去了殿外说要找个开阔的地方实验实验,引得樊明月和祝玉棠也生了兴趣跟出门去看。 屋内人少了大半,吕成书便带着胆小寡言的裘芳稚上前同萧、薛二人看起了医书。 “萧……萧……” 看了半日的裘芳稚想开口说话,却因为胆怯和结巴惯了,半日说不出口。 “芳稚想说什么?”萧谨被薛扶泠提醒后从书中抬起头,温和道。 “薛……我……” 被三双眼睛注视着,裘芳稚透白的脸上红晕更甚,仿若连同她的纯白发色也染红了似的,又我了几下,终于是憋不住将身子直往樊明月身后藏。 “没事的,有话就说,你见萧良娣何时骂过人?” 樊明月将人轻轻拽出来,循循善诱,生性急躁的她,对怯懦的裘芳稚却有用不完的耐心。 萧谨也道:“芳稚,没关系的,慢慢说与我听就是。” 按理来说,樊明月比她还晚入宫,却比她面对萧良娣更加从容,还反过来劝她…… 只是有众人的安慰好似也不顶用,裘芳稚更是越急越说不出口,越急越叫她胆怯。 薛扶泠看她摸样,想起早上吃早饭时辛内侍说过裘芳稚因为通身连同毛发都是白色被当做妖女,虽然自成年后没太见过人被护在家中,但肯定受了家中姊妹或者兄弟不少排挤,所以才养成她这般怯懦语迟的性子来。 见她红着脸目光却一直盯着自己手中拿着的马齿苋,薛扶泠试探着开口,“裘承徽是想告诉我这个药有什么问题吗?” 果然,一听这个,裘芳稚好似想起自己叫人的最初目的,“积雪草……比……比……比马齿苋更……更……更……有效。” 越说她声音越小,因为害怕,又躲到了樊明月的身后。 积雪草? 薛扶泠看了看自己手中的马齿苋,忽想起,好似就是她所说的那样。 马齿苋性烈药猛多用于新生的瘢痕,而积雪草药性温和,更适合于顽固疮癍,她竟一时没想到。 “对的对的,多谢裘承徽,你可提醒了我。” 薛扶泠忙忙道谢,将手中的马齿苋放下,正要嘱咐紫竹去太医院要积雪草,萧谨的宫女南枫却先一步去了。 萧谨笑着夸赞,“好孩子,咱们姐妹将近一个月了,竟不知你对药材也有研究。” 许是得了两人夸奖,裘芳稚的胆子好似也大了起来,躲在樊明月身后红着脸,“祖母……祖母……教导……过,只……只……只……略通……一点点。” “有这才华,当然不该被埋没。大胆点,去帮萧姐姐和泠儿看看那方子中的其他药材。” 樊明月将人推上前,薛扶泠亦站起身拉住她笑道:“有你帮忙,我和谨姐姐定会事半功倍。” “可……我……我……” 萧谨有些心疼她,“想来你家中定是介意你生有异象,一直不叫你与外人接触,所以言语上自然迟钝些。” “没事的,语迟不是毛病,你只是缺少说话的机会。”薛扶泠也接话道:“我才进来一日,便也了解了咱们东宫之中的姐妹都不是刻薄人,哪怕你说的再慢,也无人责怪你。” “是啊,慢慢的,慢慢的多说些话就好了。”樊明月也鼓励她。 裘芳稚看着面前众人人坚定的神色,以及鼓励的眼神,眼泪竟是再也止不住的流。 萧良娣和薛昭训说的一点都没错。 因为她妖异的外貌,家中一直将她关在阁楼里不叫她见人。 每日除了能听到送饭送水丫鬟们的几声响动外,听得最多的便是嫡庶姊妹得空过来嘲笑谩骂她的话语。 时日长了,她连自言自语也没了,甚至养成了这副性子。 等三人手忙脚乱的要给她擦泪,裘芳稚缓缓抹了一把脸结巴着应好。 她生有异象、怯懦语迟、不被亲姊妹待见又如何? 至少东宫还有她与她更亲的姐妹们在爱护她,鼓励她,支持她。 东宫的姐妹真的很好,她一点也不后悔进来东宫。 有了裘芳稚的帮忙,萧、薛二人研究了一早上的方子里果真又捡出好几种不适合的药材,叫两人又是一通惊喜。 当然,因为薛、裘二人同在医术上有研究,她二人也渐渐生了亲密之意。 当兰妃的宫女传话的时候,殿内正是这种融洽自得的氛围。 萧谨听了那宫女的话先薛扶泠上前一步。 “本宫是东宫位份最高的,东宫的事本宫都知道,本宫跟你去一趟?” 第238章 刁难 不是她不怕被兰妃刁难,而是太子曾嘱咐过东宫众人不要与兰妃或者披香殿走的太近。 毕竟有那位还曾想塞女子进东宫这件事在前,又怕她从她们这些女子身上再找什么突破,所以她与关纯作为东宫位份最高的二人一直非常注意防备,也是责任使然。 “萧良娣,我们娘娘要见的是她的外甥女薛昭训。” 那宫女面色未变,声音里却有几分冷漠,显然瞧不上面前一只眼睛的萧谨同东宫众人。 薛扶泠自然发现萧谨眼里的机警和担心,却冲着她安抚一笑,道了一句姐姐不必担心我便随着披香殿的宫女离开了。 到了地方,薛扶泠照旧还是在门外等着 无他,与兰妃的第一次召见一样,里面兰妃母子正在吵架。 好似还有个女子在劝架的声音,有些耳熟。 只薛扶泠无心关心里面是何种动静又是何人,所以下意识的屏蔽不听。 待鹌鹑似的静静等了一盏茶的功夫,里面的响声终于安静下来了。 带路的宫女进去禀报,兰妃身边最亲近的漱玉这才出来将人请进去。 殿内刚才噼里啪啦碎裂的东西已被清理干净,除了三皇子裴锡之外,叫薛扶泠没想到的是那个熟悉的女声竟是她的二姐薛娆。 裴锡腿脚不利索拄着拐杖护在薛娆的身前,薛娆捂着脸背对着薛扶泠,时不时抽动的肩膀可以看出好似在哭。 二姐向来强势傲娇,只有她把人欺负哭的,哪有她落第的时候? 薛扶泠来不及多想,同紫竹跪下行礼,“请兰妃娘娘安,请三殿下安。” “昭训来的正好,本宫……” 兰妃坐在上位挥手叫起身,声音里带着疲惫,也称不上热情。 “姨母,娆儿便先回去了。” 薛娆低着头转过身子打断兰妃要出口的话。 薛扶泠这才瞧见她上下捂的严实,脖子上还戴着一个将脸遮了大半的围脖,不免叫人有些奇怪。 日子虽为寒月,可披香殿暖意如春,薛娆看样子已经来了好久了,却这么捂着,不觉得热吗? 万敏还未说话,裴锡却焦急开口,“母后,阿娆指定不能再回孟家了啊,要不命怕是都没了。大不了儿臣去向太后娘娘求情。” “你怎么还在这?你还嫌不够添乱?” 万敏眼眸倏地锐利,恨铁不成钢的又斥:“你以为你一个瘸了腿无用的皇子现在还有什么话语权?” 话毕,殿内一片寂静,薛扶泠恨不能将自己缩到人瞧不见的角落去。 反应说了儿子痛处,万敏愧疚一瞬,放缓声音,“内宅女子之事与你什么相干?你现在重要的便是好好养护你那条腿,叫它早日康健起来。” 母治子,子更治母。 裴锡拄着拐上前两步,坚定道:“母妃常说一家子就该骨肉相亲相护。阿娆是儿臣表妹,又被儿臣碰见此事,怎能袖手旁观?” 薛娆本低着头,也不知是听见裴锡这番话有了触动还是如何,竟比宫女还快几分上前将裴锡搀扶住,给他支撑的同时又低求裴锡不要顶撞姨母之类的话。 场面又陷入诡异的安静。 作为看客兼顾亲人的薛扶泠一头雾水,尴尬的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幸好有万敏的宫女漱玉为了缓和给她讲清始末。 原来孟家婆母鞠氏自上次在薛家被儿媳的母亲和妹妹一顿训斥后,便成日看薛娆不顺眼,处处找茬。 只有她婆媳两个也还罢了,谁知家中本来因为薛娆不再从娘家拿钱拿物支应开销变得拮据,几房的嫂子也掺和进婆母同弟妹的嫌隙里,还仗着薛娆是最小的再三挑拨她夫妻关系。 薛娆的性格,好的时候要什么都给,醒悟的时候,那也是最为刚强的,只将家里闹了个天翻地覆才罢。 众人怕了,可偏她二嫂石氏偏偏与众不同,一再试探底线。 听说弟妹娘家三妹拒绝了杀猪匠的婚事耽误了谢媒钱,反倒不生不息的将那杀猪匠的妹妹介绍给孟轩做妾,以此来恶心挑衅薛娆。 说什么早看不惯薛娆仗着外祖家是蔺东豪族、姨母是宫中贵人而在孟家欺男霸女,不侍长辈等谩骂之语。 薛娆怎能任她欺负,当即就冲到二房面前质问。 谁料到孟二和他媳妇,连同稍后到的孟轩三人合起伙来打了薛娆。 薛娆以一敌三,却也聪明,专挑二嫂石氏那个好打的下手。 哪知她二嫂却在三人推搡中绊倒磕到了脑子,现在还昏迷着躺在家中不省人事。 两兄弟吓个半死,却一致将责任推到薛娆身上。 关键的是她那二嫂子娘家还与太后娘娘的亲族有些不近不远的关系。 是以,孟家兄弟怕那石家因此告到太后面前降罪孟家,竟要推薛娆给石氏偿命。 而薛娆闯了大祸,知道害怕躲回了娘家,万氏怕薛家护不住薛娆,遂将她送进妹妹的寝宫来躲避。 打的是兰妃能护住薛娆一二的主意。 兰妃虽是护短,可心中也惶恐与太后对垒。 遂想到了太子正是当宠,或可抓紧机会求情一二。 可有她先前为了拉拢而给太子塞暖床婢女一事,两人关系堪比陌生人,怎好直白去求人? 幸好被宫人提醒还有个外甥女在东宫做昭训一事,兰妃遂拉她过来,想叫薛扶泠在太子跟前求情,叫太子出面与太后交涉。 一个是本朝最尊贵的女子,一个是本朝承兆国祚的不二人选。 此事自然可以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姐姐伤到哪里了?” 听漱玉说完,薛扶泠关心薛娆的同时也猜到兰妃叫她来打的主意了。 “只有脖颈和手臂有些抓伤。” 薛娆热的满脸的汗,说着将脖颈上的大围脖摘下,又将袖子撸起,果然如她所说。 “石氏昏迷不关我事,分明是二伯哥慌乱中推的,我是跋扈,可还没到罔顾人命的地步。” 薛娆奔溃之余又开始落泪,只恨不得抛开心肝肺腑给屋内五人看,又恨自己只被伤了点皮肉。 看着裴锡将人护住安慰,薛扶泠同兰妃都是一脸凝重。 “你如今是太子昭训,该能在太子面前说两句话的。” 一面是待薛扶泠不错的嫡姐,一面又是刚立誓想护薛扶泠周全的夫君。 “扶泠位卑,太子不会听我的,唯有……” 第239章 断尾 “你们是姐妹,如何帮不得?” 薛扶泠话还未说完,裴锡听她好似不想帮忙的样子,登时怒声反问。 往常与兰妃和三皇子接触不多,薛扶泠倒是没想到三皇子会如此维护薛娆,不免心中有些意外。 瞧屋内众人的神色好似并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妥,薛扶泠只得将此事压下。 “那殿下觉得我该如何帮?” “自然该告诉老四,叫他去说情。他如今成了太子,说什么太后都会看一二分薄面的……” “殿下!”薛扶泠冷声打断他。 “扶泠再说一遍,扶泠只是七品昭训,不是太子妃,左右不了太子。” 她突然更加明白,兄长为何不支持这亲姨母的孩子争皇位了,一味莽撞没有半点脑子的人,真不怪别人不看好他。 这边话落,屋内几人的面色又是一变,好似都没想到往日从未放在眼里的庶女会突然冲她们发威。 尤其是万敏,不光没想到太子会收一个小官家的庶女进东宫,更没想到这个毫无存在感的人气势比她还强。 在她心中预想的是,薛扶泠进了东宫更能为万、薛两家所用。 她们想叫薛扶泠办什么事,那她都该好生办了之外,还需感激涕零她们能给她报答的机会才是。 本以为这庶女终于守得云开见月明出息了,没想到竟是野鸡飞上枝头,妄想回过头来拿捏她们…… 薛扶泠一眼便看出了兰妃心中所想,内心只余下深深的无奈。 嫡母万氏和兄长待她不错,她当然会看在两人的面子上想法子救人。 可兰妃同裴锡的面子……她是太子的人,自然不必看。 是以,既然已经叫两人觉得她小人得志了,那她正好借此机会将想说的都说了。 “兰妃娘娘同三殿下本就错了,就不该同意薛家将姐姐送进宫来庇护。” 来的时候看萧谨的脸色,她便知道东宫不欲与披香殿扯上任何关系,是以这般说话,对两方都好。 “你……” 裴锡果然要怒,只薛扶泠不给他说话的机会。 “姐姐也是大错特错,犯下此等蠢事,竟不知遮掩还四处给家族和亲友惹麻烦。” “我是你姐姐,就算你成了太子昭训,我还是你姐姐,你飞上枝头成了凤凰,倒嫌弃起我来了。” 薛娆性格本就骄傲,哪会容忍谁给她难堪,还是被妹妹当面训斥,是以边回嘴边怒瞪着薛扶泠,似要从她身上盯出个洞来才能罢休。 “扶泠从不会责怪软弱的人,那是他们性子使然。可最瞧不上犯了事却没有能力处理,反倒对这亲友发泄脾气的无能者。这比软弱者更可恨。” “你……” 薛娆闻言自然怒不可遏,唇瓣翕动,可苦于一时想不到反驳的话来,你了半日又偃旗息鼓住了嘴。 裴锡和薛娆两人站在一处同仇敌忾,万敏却面带讽刺开口,“娆儿也罢了,那你倒是说说本宫错在哪里?” “娘娘之错,参与臣子家事此为其一,包藏罪魁祸首此为其二,知法犯法此为其三。还有,娘娘是陛下的后妃,却要与太后娘娘分庭抗礼,若被传言致使太后和陛下母子不合,落个不孝不义的罪名,此又为其四。娘娘,没错吗?” “……” 万敏的眉头紧紧皱着,心中如惊涛巨浪一般,前面三个也罢了,就第四个罪名……她万万承担不起啊。 “你休要胡说,本宫怎会如此大逆不道?不过就是心疼外甥女而已,怎能和这些扯上关系?” “娘娘如何,扶泠不知道。但前朝御史们的折子可不会管娘娘是不是只是将这件事当做家事。” “我……” 万敏一时语塞。 她在后宫向来护短是出了名的,一瞧见嫡亲外甥女身上的伤,一听见她的遭遇,便没了理智。 说白了,也就是后宫只她一个高位嫔妃,权势遮人眼,以为太后常年窝在寝宫不理事务,不将人放在眼里罢了…… 万敏此刻悔的肠子都青了。 狠狠剜一眼不提醒的漱玉,万敏从糊涂中清醒了过来,放下原先的轻蔑,倒有几分真诚。 “扶泠,你也是薛家人,也是姨母的外甥女,你能这么说,想必已经想好办法了对吧?就算看在你嫡母对你还不错的份上,这件事……” “唯有叫薛娆去‘死’。” 薛扶泠面无表情,说的干脆。 殿中众人以为自己听错了,竟有一瞬诡异的宁静。 “只有薛娆死了,才能平息这件事,才能安抚好还在昏迷的石氏和太后母族。” “什么?” “她是你姐姐,你怎么能叫她去死……” “裴锡,住嘴!听扶泠说完。” 对于薛娆和裴锡二人的震惊和不解,万敏倒还稳得住。 “你确定石氏真是昏迷?” “是,家中有府医,我身边的怡儿也懂医术,她的头确实撞到桌角上了,没错的。”薛娆仔细将话说了,恨声又道:“这不关我事,是孟轮做的,孟轩却一口咬定是我做的,他们还要送我去见官……” 饶是再坚强的人,此时也流了泪出来,心中又怕又委屈。 “出了此事,孟家上下定早在姐姐逃出府的时候就统一了口径,不管真相如何,都一定是要推给姐姐背祸的。” 薛娆闻言,坚定无比道:“他们一定会如此。” 若薛娆聪明些许,没有出逃,而是在孟家守着,那便只需好生找大夫来给她二嫂瞧病就是。 将这一切归咎为拌嘴归咎为家事,哪怕石家请太后亲自坐阵审案,也万万奈何不了薛娆。 因为薛娆前有兰妃和三皇子,后有蔺东万氏,再不济,还有她这个末位的太子昭训撑腰,太后又不是傻的,能为娘家亲戚得罪这三个地方?兰妃之错放在太后身上也是奏效的。 可偏偏薛娆害怕出逃了。 那么,不说孟轮孟轩两兄弟是否真的故意栽赃,便说,若是孟家想一石二鸟治死石氏同薛娆这两个不省事的儿媳,只需使了手段,叫石氏趁此死了,那薛娆就是有再多的人撑腰,也难逃一死偿命。 薛扶泠早已有了想法,只是觉得激进和无情,便想先问问薛娆的意思。 她缓缓上前,将手中帕子递给被裴锡护住的薛娆。 “若这件事平安的过去了,姐姐打算如何做?” 第240章 狠厉 “什么意思?” “扶泠说的‘死’是断尾求生。” 薛扶泠神色淡淡,“此番只能断尾求生。而结果是,孟家定会将姐姐视作洪水猛兽,十分憎恶,你与孟轩更会成为仇人。” “若此等结果,姐姐会如何做?” 薛扶泠低着头,心中微微沉重。 她一点也不聪明,能想出来的法子也很极端,做不到万事两全。 谁知薛娆闻言,反倒松了口气似的,“就算没有二房这事,我与孟家与孟轩都是水火不相容之势,若是可以,我……” 说到这里,薛娆看了看薛扶泠,抿唇坚定道:“若是可以,我宁愿此生不再与孟家沾染,和离,对和离。” “……” 万敏和裴锡没想到她会说出这样的话,不过有薛扶泠这个前车之鉴,两人好似也没那么难以接受。 只裴锡惊讶一瞬,眼中闪过一丝亮光,遂又低头,不知在想什么。 孟家值不值得再修复关系,且看一直吸血薛娆还对她不好就能知道比齐家强不到哪里去,薛娆有和离之心,薛扶泠不置可否。 只抬头正巧撞上裴锡勾起的唇角,她且来不及细想,只将未说完的话说完整。 “既然石氏昏迷了,那姐姐身上也得受点要命的伤才可瞧起来比她更惨。” “今日来宫中,姐姐不是来躲避更不是来求庇护的,而是来求医的。” “宫中圣手无数,姐姐被孟家兄弟同石氏联手刺伤,危在旦夕,薛家无法只得替薛娆寻求兰妃娘娘帮助。” “还要先发制人。也就是趁此事还未传颂出去,就先告诉外面,说是姐姐不想被人知晓在孟家受的伤和委屈,损害家族颜面,所以才向娘家和姨母求助。” 一通话说完,殿中又是沉默。 万敏最先反应过来,皱眉道:“这法子有些道理。可娆儿进宫,好些人都看见了,哪有重伤的人还能站着进宫的?” “后宫之事是姨母您在打理,姐姐之所以站着进宫,正是因为姐姐是低调又知礼的女子,家丑不可外扬,一路强撑才能见到您,才能被救啊。” “哈哈。” 万敏没忍住笑出口,对啊,这后宫之事,她且还能做主,怕什么? 想到此处,她又止住笑,吩咐一旁的漱玉,“赶紧下去照扶泠说的办,务必说的越可怜越好,还有,马上去将太医院当值但无事的太医都叫到本宫的披香殿来,要快!” 趁所有人都未反应过来,她们占据先位,就算孟家再如何泼污水,那也会先入为主,将薛娆认为受害者。 漱玉跑着去办事,万敏的眼睛却直勾勾盯着薛扶泠不移开。 这庶女,不这外甥女,她以前只以为是个懦弱无刚一无是处的。 好似一直被她忽略的与齐家和离,伤了齐二一条腿的事,此时也逐渐清晰起来。 聪明、果断、狠厉,别说后宫,放在前朝,只怕也能混的风生水起。 之前她还觉得姐姐万氏对这个庶女太过仁慈和宽和,还想叫她给薛扶泠做脸替她相看人家,如今看来,姐姐比她聪明,比她看人准。 “快,阿娆你得赶紧装病才行。”裴锡拄着拐,神色迫切,连声音也带着雀跃。 “不,得来真的。”薛扶泠声音沉沉,“太后娘娘和石、孟两家都不是好糊弄的。” 既要断尾求生,岂能不受点真伤? 裴锡闻言心中一沉,想也不想的立即拄着拐满脸不赞成的上前同薛扶泠理论,“不行不行,那这法子不好,哪能叫阿娆真的损伤身体?我不同意你……” “我同意。” 薛娆一脸坚定的大声打断他,看向薛扶泠道:“表哥,这法子既能保全我、姨母和薛家,又能脱离孟家那虎狼窝,就照她说的办。” 话毕,她摸索着就要从头上拔下一只长簪做武器。 “阿娆不可!母妃,薛扶泠,你们别……” “腹下三寸,稍微偏左,位置正好。” 无视裴锡的护崽行为,薛扶泠说的果断。 话毕,又想起薛娆不通医术,怕她扎偏,快速拨开裴锡,三两步上前握住薛娆的手用力一刺。 “阿娆!” “噗呲!” 裴锡惊的连拐都扔了,忙冲上去想阻挠薛扶泠和薛娆。 不过,他本就瘸腿,又无支撑,重重摔倒在薛娆脚下。 万敏着急喊人,薛扶泠则招来紫竹,主仆忙忙将二人各自搀扶住。 待披香殿的宫女内侍将薛娆抬到后殿的床榻上,薛扶泠才发现手上沾了血。 彼时漱玉也带着七八个太医进门,众人又按照说好的去办。 后殿一阵兵荒马乱,薛扶泠站在外面,听到太医说薛娆无大碍才放下心。 既然了结,她便带了紫竹默默回东宫。 二人刚出披香殿,漱玉忙追出来。 “薛昭训等等。” 薛扶泠以为是薛娆的事,转身回头,只见漱玉上前低声道:“我们娘娘叫奴婢与昭训说,月氏已派使臣来了禹国,大概月底便能到。” 月氏?使臣? 不等薛扶泠问,漱玉又行礼匆匆告辞回去。 手上刻意留着的血被寒风一吹,薛扶泠才回过神来。 万敏能将这一隐秘消息告知,叫她有些惊讶的同时又担忧不止。 蔺东万氏亦或者兰妃从前的拥趸定不会在此消息上来欺瞒她,就是不知这件事太子知不知道。 “走,立即回东宫。” 两人正匆匆往回走,刚出后宫行至长街上,忽又碰上两个熟人。 “你……” “薛姑娘怎么在宫里?” “见过世子殿下。” 薛扶泠站住浅笑行礼,又起身,冲裴俭身后之人点头示意,“齐大人。” 见裴俭同齐行度脸上神色各异,薛扶泠莫名有些后悔今日穿的素净,头上和身上无半点彰显太子昭训身份的东西。 “薛姑娘是要出宫吗?” 裴俭面带喜色,耳根微微泛红,没想到跟着母亲来探望太后,能遇见薛扶泠。 而他身后的齐行度脸上亦有欢喜闪过。 时隔长远,能再见到前妻,齐行度只觉恍然如梦。 祖母生了病,他此行是进宫求太后赏赐御医去齐家看病,路遇裴俭,后遇薛扶泠。 一切太过突然,他心中慌乱又同时庆幸有裴俭在前挡着前夫妻二人直面的尴尬和陌生。 看着薛扶泠对这裴俭言笑晏晏的轻松模样,齐行度心中酸涩妒忌不已,一时冲动出口。 “你进宫做什么?” 第241章 反护 “齐大人没看见薛姑娘是从兰妃娘娘宫殿的方向过来的吗?这还用问?” 没等薛扶泠说话,裴俭倒是嘴快先说话了。 或许是当初马场的一点好感,也或许是突然想起两人恩怨,单方面看不惯齐行度。 而再见齐行度,薛扶泠心中其实是一点波澜也无的。 毕竟在她心底,她二人已经和离,且在和离之前,他还被她断了腿,也算是勉勉强强两清了。 如今瞧见齐行度这奇怪的质问模样,当然生不起丝毫气。 “世子殿下说的没错,是去探望兰妃的。” 这副风轻云淡的模样叫齐行度微微皱眉。 他听说过薛扶泠家中为她安排过好几次亲事,可无一例外最后都不了了之,二嫁之身当然不好再找。 只怕今日进宫见兰妃,估计是想叫兰妃出面帮她相看吧。 听她那么说,齐行度心中的猜测得到证实,心中一丝得意一闪而过,又立即换上了埋怨。 若是她能向他低头,正妻定然给不了了,或许能做个平妻也说不定,总好过被没有着落的待价而沽…… “齐大人不是说找太后娘娘有事么?还在这耽误什么?” 裴俭心中有几分旖旎,是以此时看着这前夫妻二人‘平心静气’的模样有些碍眼,出声打断齐行度的欲言又止。 齐行度怎会看不到裴俭眼中的意思,直白道:“臣还有几句话想对泠儿……薛姑娘说,能劳烦殿下先避一会吗?” “……有什么是本世子不能听的?我偏要听。” 裴俭没有立场,但又凭着脸皮厚,愣是横在二人中间,任由齐行度气的如何都不挪地方。 薛扶泠倒是可有可无,本不欲再和齐行度说话,忽想起邵惜兰要给他做继室,不免心中复杂,想问一二。 “兰儿是自愿的吗?” 齐行度一愣,将自己想说的咽下去,回答道:“两家联姻,我与表妹俱无法做主。” “知道了。” 薛扶泠心中难过一瞬,又释怀,女子都苦命,她又能如何呢? 裴俭本就话多,被二人排斥在外,没话找话,“你们说的惜兰是邵大人之女邵惜兰?” “世子殿下对别人的未婚妻这么感兴趣么?” 齐行度有些忍无可忍,余光见薛扶泠行礼要走,他又将人拦住,着急道:“泠儿,我知道你被好几家拒亲了,二嫁也多艰难。你若是后悔了,齐家还有你一席之地的……” 见薛扶泠突然冲他甜笑,齐行度愣一瞬,又心中大悦,“我知道你伤心我对你不好,我保证,你若回头,我定会加倍……” 对面之人突然开口将他的话打断:“殿下,妾正要回东宫呢。” “嗯?回什么东宫?” 齐行度和裴俭都自动忽略了那一句自称,双双一头雾水的顺着薛扶泠的目光看去,便看见裴骁带着侍从似笑非笑的走过来。 “见过太子殿下。” 二人齐齐行礼,裴骁路过齐行度,饶有趣味盯着他问:“齐大人刚才说什么?会加倍如何?” 一边说一边理所当然的要去牵薛扶泠的手。 薛扶泠忽有些心虚被裴骁看见手上的血迹,责怪她背着他给薛娆给披香殿出主意,便想不着痕迹的躲过去。 毫无疑问,自然是失败了。 “阿泠,你受伤了?怎么这么多血?” 强势握住那冰冷的手,裴骁心中的醋意立即丢的无影无踪,连忙上下翻看,慌乱不已问个不停。 “殿下别担心,这不是妾的血,没事的。” 两人的对话,就是再蠢笨如猪的人都能猜到二人的关系,齐行度却是呆立当场,不敢置信。 妾?薛扶泠成了太子的女人? 他前些日子一直在养伤,后又因为替母亲守孝,两耳不闻窗外事,就连薛扶泠的只言片语也只是听顾轻虞无意说起的。 看着二人亲密无间,又见薛扶泠面上他从未见过的温柔神色,齐行度突然愤怒无比。 脑中回想到什么,齐行度压着声音,咬牙切齿,“怪道太子当日来府上吊唁,遇见我夫妻二人吵架,竟会以亲王玉牌相护,莫不是你二人比那更早便有了私情?” 裴骁闻言面色有些不自然,皱眉正想该如何说,却觉手中突然一空,薛扶泠上前站在他面前做雀鸟护食状。 “你别胡乱揣测,太子是光风霁月般的坦荡君子,你以为人人都如齐大人这样心口不一的小人吗?” “且当日你我二人是和离,不是吵架,你百般阻拦于我,甚至想以打断我的腿为威胁阻止我出府。若不是太子殿下仗义相助,如今只怕我还没命站在此处说话。” “恶毒之人的揣测向来卑鄙,想来齐大人是需要我将话说明白的。” 薛扶泠本不欲再提起往事,可又不耐齐行度给裴骁身上抹黑,索性将事情说明。 她光明磊落,自然不怕小人。 齐行度黑着脸在她二人身上来回,见薛扶泠面上越是坦荡无比,就越觉得裴骁面上的不自然像是心虚。 果然是太子先有的心思。 “我是恶毒小人,他又能好到哪去?” “齐大人,天色不早了,本世子与你一同出宫,再晚宫门要下钥了,耽误不得。” 见三人剑拔弩张的样子,裴俭二话不说‘亲密’的将气的连道几句无耻的齐行度拉走。 他生性随了母亲高昌伯夫人洒脱且看得开,除了刚才对太子和薛扶泠的事有些震惊和惋惜之外,便立即释怀了。 “殿下?” 不管那二人如何拉扯走远,薛扶泠只温柔盯着裴骁。 她察觉到刚才面对齐行度时,裴骁是极度不安的,所以,她也顾不得手上的血迹,主动反握住裴骁的手。 “阿泠我……” “殿下不必为齐行度的话气恼,毁誉由人,我只看眼下,眼下有我极其珍惜的日子和人。” 许是被薛扶泠坚定的话触动,裴骁欢喜一瞬,重重点头,却忽又心虚,“齐行度说我早日对你有了私情……是真的。” 话毕,他脑袋耷拉着,欲将手从薛扶泠手上抽走可又舍不得。 他怕他的阿泠生气他的觊觎,不再是她口中评价极高的“光风霁月般的坦荡君子”,惹她厌烦恼怒,失了好不容易费尽心机得来的这一点点爱意。 第242章 铜镯 “啊?” “我说我在给阿泠玉牌之前就对阿泠生了不得见人的心思,我也是那个卑鄙小人。” 裴骁声音沉闷,心中恍若油煎一般不敢对上面前女子的眼。 薛扶泠闻言怔愣一瞬,反将裴骁磨磨唧唧将放不放的手又塞进他手里,笑道:“殿下原来比那更早就喜欢我了啊?” “我竟然才知道。” 裴骁微微抬头,“你……不生气?” “这有什么可生气的?”她依旧笑的温柔,“殿下先前又没因此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人的心意又无法自控,自当寻常。” 见裴骁一脸不可置信,薛扶泠则加重手上力道,“再说了,扶泠花了好长时间,吃了好多苦,才能遇见如殿下一般这么爱我的夫君,管他过程如何,我现在只想和我的夫君过好今后的日子。” 裴骁听的惊喜,被人这般直白的维护和表白,他也是第一次,胸腔犹如鼓瑟雷鸣不止,脸上竟也不自觉带上些薄红,讷讷着半晌说不出个完整的句子。 “殿下想说的,我都明白。” 天色渐黑,长街上也渐渐生了光亮,有宫人点了烛台。 终于完全了解了对方心思的夫妻,就那么旁若无人的紧紧牵着彼此的手慢慢走在长街上。 偶有路过的宫女见此情景羞的脸红,等到离得远了才小声同身边的人闲话。 “太子殿下与薛昭训真的好般配。” 同行之人亦是连连点头附和。 裴骁习武之人自然耳聪目明,他听得满意,心中连连点头。 忽想起好久之前,他二人也一同在这长街上行走。 不过当时,身份不同,他俩一前一后避嫌的仿若中间能搁下一条护城河一般宽阔。 如今……心中被欢喜和情意充斥溢满,裴骁目光忍不住频频落在薛扶泠的脸上。 他的阿泠在跟他详细说今日在披香殿发生的一切,可他都无心去深究,只不错眼的觉得面前人不甚真实。 她今日淡妆素雅,清逸出尘,愈发宛若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子。 只是,不过一会,他便又觉不满。 她身上太素净了,怪道齐行度和裴俭没认出她的身份来。 想起苏穆给他的东西和他自己路过城中铺子所购之物,裴骁不免加快了脚步。 等薛扶泠一头雾水的被裴骁带着回到朝阳居,便看见院子满满当当的放着好几个大箱子,不知是什么东西还用布盖着,很是神秘。 她疑惑道:“殿下,这些是?” “阿泠自己打开看看。” 裴骁神秘的很,只一个劲的催促叫薛扶泠自己上手。 连紫竹想去帮忙,也被他和忍冬拦下。 “呼~” 薛扶泠有些惊住,“殿下,这些花,不是这个季节盛开的呀。” 几个箱子里,各色各样的花儿朵儿争奇斗艳般开的盛极,叫人恍若置身春日。 “阿泠喜欢花,我便寻来,搏阿泠一笑。” 裴骁一边说,一边盯着薛扶泠惊喜的笑颜自己也笑的开怀。 苏穆说他也像个木头,连讨姑娘开心都不会,所以他费了大半日,还亲自跑去南山寻花,才弄来这些。 “好喜欢,多谢殿下。” 薛扶泠的欢喜不是假的,裴骁这才将今日遇见齐行度纠缠的醋意抛诸脑后。 他胸腔中满满的自豪,又迫不及待拉住她的手去屋内。 屋子不算小,可被几个比外面盛花的箱子小不了多少的箱子占的满满当当。 珍珠、玛瑙、玉石、琉璃、口脂、布匹、首饰、摆件、把玩……花花绿绿的叫人移不开眼。 薛扶泠虽满意这明目张胆的爱意,却又惶恐扎眼,“殿下,这不合……” “阿泠只管接受就是,无人敢有异议。” 裴骁自然看出薛扶泠的意思,怕太扎眼惹了东宫众女的不快。 但东宫是他这个太子说了算,除了外面的花和少部分珠宝是他今日买的外,剩下的都是他早就寻摸储藏着的,只等她进东宫就给的,一点也不必担心谁会多嘴。 刚回宫便听说薛扶泠被叫去披香殿,他火急火燎的便想去救人,如今人好好的站在他面前,裴骁心中满足不已。 欣赏够了薛扶泠的欢喜,裴骁又从怀中掏出一对极为朴素的铜镯。 “这镯子……” “是母妃唯一的陪嫁之物。”裴骁郑重解释道,“我想将它也赠与阿泠。” 这铜镯与这满屋子的珍宝来比,简直不够看。 做工粗糙不说,镯身镌刻的花纹甚至瞧不出是莲花还是兰花,唯有衔接处有拇指长的一段镂空鲤鱼玉坠,瞧着别致些。 可这一直被他珍藏的东西才是他最想交给薛扶泠的。 裴骁虽如此说,却并无强制薛扶泠要戴,但她还是笑盈盈的将手伸过去,示意裴骁亲自替她戴上。 “母妃的东西,定是你极为珍贵的,那今后也是我最珍贵之物。” 顶着裴骁灼灼目光,薛扶泠用力踮脚,想在裴骁额头落下一吻。 奈何他实在太高,又僵直着身子,哪怕薛扶泠自认身高足够,也只堪堪够到他鼻尖位置。 无奈,只好将目标移到裴骁的唇瓣上。 “唔~” 本想蜻蜓点水后立即离开,但被裴骁突然固住后脑,致使她的唇瓣险些被磕破。 “殿……殿下,可以……可以放开了吗?” 薛扶泠红着脸慌乱不已,她二人唇贴唇的站着俱不敢动,实在叫人紧张呼吸不畅,她不得已才开口。 终于被放开,二人的脸红的要滴出血来,连目光也不敢交错,一个低头沉思,一个坐着佯装赏镯。 “殿下……” “我可以。” 裴骁心中的躁动抑制不住,看似低头,实则目光一直落在那柔软的不可思议的嫣红上,暗搓搓想要再体会一遍。 薛扶泠忍俊不禁后又认真道:“我是想说,这镯子真好看,我很喜欢。” 朴实无华的东西,往往都代表着真诚和真心,她是真的喜欢。 看裴骁点点头,还是只盯着她的唇瓣,薛扶泠羞怯一回忽想起一事。 “殿下,兰妃说月氏的使臣将要来访,不知真假。” 果然见裴骁神色恢复了正常,“我也是今日才听说此事,他们还四处购置过冬物品,想来是有大动作。” 今日见过苏穆,他也知道了一些细节,正想回来好生琢磨一番,有信任之人能与之商量,自是妥当。 第243章 正妻 且说齐行度浑浑噩噩回了将军府,本要去寻父亲商讨今日在外所闻之事,路过蘅缇院,不免鬼使神差的停了脚步。 院内烛火微微,偶有低语传来,好似如从前薛扶泠还在的时候。 她今日同他说的话很少,即便如此,他也能看得出薛扶泠早已经放下齐家和他了。 唯一提及的与齐家有关的人,她好似只担心邵惜兰一个,任何人都不再关心。 可是,人都是这样,得到时不珍惜,失去了却怀念。 恍然推开院门,本以为会枯黄一片的院落,竟离奇的和往年一样景象,这令齐行度有些吃惊。 院中不知何时种上了三五棵红梅树,原先薛扶泠所钟爱的海棠却不知去了何处。 齐行度眉头紧皱面上闪过一丝怒意,遂询问身旁跟着的秦山。 “这院子不是说过不要任何人进去么,原先的海棠树去哪了?” “……小的也不知道。” 二人话音刚落,便看见一身白衣的顾轻虞正捧着一束红梅和雯樱从后院出来。 见到好些日子未见的人,顾轻虞一时有些恍惚,但还是立即换上一副灿烂笑颜迎上前,亲昵无间的要挽住齐行度的胳膊。 “度哥哥来了,快进门,妾正好采了一束红梅,你瞧瞧多俊秀的梅花。” 昔年与那人初成亲,那人也兴致高昂的将一束红梅举到他面前问好不好看之类的话…… 如今红梅依旧,那张脸却变了模样。 齐行度暗叹一声,忽被挽住胳膊,又想起触碰他的是顾轻虞,心中久违的对她染上愧疚。 “冬日怎么穿的这样单薄?” 顾轻虞甜笑,“度哥哥不必担心,我心中有数呢。” 思忖一回,他到底还是将心中的疑问问出了口,“这院中原先的海棠树呢?” “哦,度哥哥是问这个啊。”顾轻虞面上一丝轻蔑,又转瞬即逝,往日艳丽的妆容,如今也同喜欢上了素净的衣衫一般变的素雅。 “下人来报,说是海棠树长久无人打理,于两月前就已经枯死再无救治的可能了……” 两月前…… 听见这个日子,齐行度心中又虚晃一回,那正是薛扶泠彻底离开他的日子。 她人走了,亲手栽种了四年的海棠亦没有留下。 “……院中的花草也是一样,还是妾专门找了花匠从新换了一批呢。” “只是从前那样品种的海棠树难寻,冬日又无别的,便移栽了红梅来,度哥哥放心,妾将这一草一木养护的很好,咱们府中再无一处风景能与这处相比。” 顾轻虞边说边将怀中的红梅放进齐行度手中,脸上像是复刻般的优雅从容。 齐行度心尖一紧,原先的憋闷同失落一齐涌上心头,只觉手中握紧的红梅好似一瞬间衰败了。 挥手叫秦山和雯樱下去,独留他二人在院中,齐行度沉声,“你是不是知道薛扶泠已入了东宫?” “妾当然知道啊。” 顾轻虞依旧笑的温婉,眼底却藏着讥讽,“妾管着中馈,当然知道。太子纳人,咱们家还送过贺礼呢。” 一颦一笑,一言一行,端庄有礼,半丝不苟。 “那你为何不早点……” 无视齐行度话未完,顾轻虞微微抿唇自顾,“薛三姑娘已是太子昭训,也不知咱家的礼能不能到她手中。” 夜凉如水,齐行度只觉得被一桶凉水浇灌下去,刺骨寒意激的他险些喘不过气,也顺道将他心中的憋闷、恼火和不甘浇灭殆尽。 竟是所有人都知道薛扶泠成了太子侍妾,独独瞒着他一个。 枉费他还日日做着能够与她和好如初的春秋大梦。 可笑至极,真是可笑至极! 手中的红梅不觉脱落,顾轻虞立即捡起心疼到,“哎呀,度哥哥怎么没拿稳呢?爱花之人最不喜人糟践花了。” “……” 齐行度有些发愣。 是啊,他糟践了薛扶泠的爱意,所以,她早已经不喜他了。 他对她积攒的愧疚,她甚至不屑于再计较。 目光不觉落在角落里盛开的兰花上,齐行度亦想起她唯一关心的有关齐家的人——邵惜兰。 她好似极度不愿邵惜兰嫁给他做继室,所以听见他承认,杏眸里全是不忍和悲痛。 “说起来,邵大姑娘从前在家中客居,便极喜欢这蘅缇院的一草一木,妾努力学习草木养护,等她进门,定会欢喜。” 顾轻虞拿着红梅笑意盈盈,眼中带着憧憬,全然没了初进府时的跋扈和嚣张,叫人觉得此话真心无比。 好似那个从前高傲的顾家表小姐,经过磨难,已经甘心成为妾室,性子寡淡,不争不抢了。 齐行度被这善解人意的模样看得心中一惊。 忽想起从前与薛扶泠吵架,她骂他‘首鼠两端’,‘既要这个,又要那个’,‘两处都想要,两处都失去’。 他的虞儿,他娇憨明媚的青梅竟也回不来了…… 不,不会的。 对薛扶泠的时候他总想着以后会修复好关系,可在他失去她之前都未来得及。 这次,对于顾轻虞……他突然开窍了,尚且来得及,对,来得及! “与邵家的婚事,我会去求父亲务必解除。” 齐行度越说越坚定,一双眼睛盯着双眸圆睁惊讶不已的顾轻虞道:“待三年守孝期满,我会扶虞儿为正妻。” 顾轻虞这次真是震惊,“这如何能成?妾是个毫无助益的孤女……且律法在前,不可以妾为妻……” “虞儿放心,届时我自会请旨。”齐行度面上并无笑意,“在墨玉关便承诺过虞儿的,你别怪我迟了这许久就好。” 顾轻虞心中亦无以为的欢喜,她只是震惊和无措,遂想起,定是跟他今日见过薛扶泠有关。 就是不知道两人说了什么,竟叫齐行度改了心意。 薛扶泠走了,自己才慢慢悟了她的高尚。 可成为她那样的正妻,她不敢想。 她对正妻之位虽早没了期待,只想一心一意靠着齐家将弟弟抚养长大,叫他将原先的文诚侯府再撑起来。 但能往上爬,能从将军府正妻之位上走些捷径,她也不会拒绝。 顾轻虞娇媚一笑,“妾听度哥哥的。” 二人说毕,竟一时陷入沉寂。 还是顾轻虞先开口,“度哥哥从宫中回来,定未曾用过饭食,可要同虞儿去蔷薇阁用些?” “不用了,我还有事要去寻父亲,虞儿早些休息。” 第244章 推波 “好,度哥哥随意。” 两人心中都无半点波澜,各有心思,却还是‘郎情妾意’的亲密道别。 待人走了,雯樱上前来,欢喜道:“姑娘,您终于得偿所愿了,奴婢替您高兴。” 她与秦山就在门外,所以自然听见两位主子的话了。 而顾轻虞闻言扯了扯僵硬的脸放下唇角,“有什么可高兴的?” 她没再说别的,雯樱也自觉背叛过顾轻虞,不好多问她。 顺着墙角开的极盛的兰花看去,顾轻虞心中渐渐苦涩不已。 薛扶泠那样近乎完美的人都被齐家逼的和离,再嫁只能做妾。 或许做妾做的腰杆也弯了,于顾轻虞心中,就算是太子的妾,将来也免不了还是要受太子正妃的磋磨。 从前在齐家,她这个妾倒是还能被薛扶泠这个正妻宽待,可东宫的妾,能受到未来太子妃的宽待吗? 她佩服薛扶泠的一切决定,可她有些怀疑和迷茫薛扶泠去给太子做妾,真的能像她从前畅想的那般安稳一生吗? 顾轻虞不知道答案,倒是看见兰花丛里不知何时生了些细小的野草。 “这野草该除了。” 顾轻虞说一句,也不必差雯樱去取锄头,立即就挽起衣袖,蹲下亲手将那些野草一根根拔掉。 从前她心气极高,从来不喜这庶务杂事,可如今却觉得这种花除草倒成了最能清心静气的事儿了。 难怪薛扶泠总是投身在花草植卉上,便是于烦躁和怅惘之中抬头看一眼这生机勃勃的繁茂,心境也变得平和安定起来。 齐家书房。 闻听儿子的话,齐阤放下书,挑眉一嗤,“你疯了不成?妾室不可为妻,我不同意。邵家的亲事对你对齐家都好,不可解除。” “先不说孩儿大了兰妹妹将近十岁,就拿父亲的道理来说,兰妹妹的母亲本就是咱们家的姻亲,关系已经在这里了,难道齐家有事,邵家不能帮一把吗?何必两家再做联姻之事?” “况且,这婚事本就不是邵家姑父姑母所赞成的,是父亲同祖母用邵家的把柄逼迫所致。嫁了女儿,这把柄就相当于一笔勾销了,两家是结亲了,可同时也是结仇。这个父亲难道没想过吗?” 齐阤一时语塞,他自来思忖看得高远,此刻却被瞧不上的儿子说的动了心思。 “若不联姻,待你姑母去世,邵家的亲也算是断了,你的前程……” “父亲从前不这样的。” 齐行度面有落寂,可亦有之前没有的坚定,“儿子是比不上大哥文成武就,可到底也算是男儿,也有雄心壮志要保护祖宗基业,立一番事业。” “从前低娶薛氏女为保家业,未来高娶邵氏女亦是如此,我知道父亲千方百计为儿子想后路,若自家强硬,自有被巴结的时候,而不是担忧某个人脉消失或者断绝。” “没有谁的前程是寄托在亲友身上的,父亲难道不愿最后给儿子一个机会吗?” 齐阤没说话,第一次细细打量这个从小就被他看不上且忽视的小儿子。 知道他一直活在长子的光辉下,一直想要出头,想要做给他这个偏心的父亲看。 父子两人从未说过像今日这样掏心掏肺的话,更多的是一个火急火燎的骂一个唯唯诺诺的应承。 且原先从小儿子的口中从不会听到他夸他大哥的优秀,如今,他好似真的看开了,也长大了。 “嗯,这事我知道了,你先去看看你祖母吧。” “父亲,这婚事儿子是一定要退了的。” 齐行度神色坚定,拱手道:“咱们对不起顾家,儿子更对不起虞儿,扶她为正妻这件事也是一定的,望父亲莫要阻拦。” 齐阤突然生了烦躁,好似原先能掌控的东西突然能脱离了他,叫人不适应。 二人僵持良久,齐阤忽将手上的书册往桌上一扔,“知道了,怵在这作甚?还不滚!” “是,多谢父亲。” 见他心满意足的离开,齐阤招手将隐在黑暗中的周福唤出来。 “去问问秦山,今日发生了何事?” 周福拱手出去问话,齐阤疲惫的后仰靠在椅背上,半晌不语不动。 待两盏茶的功夫毕,周福又现身在书房,一字一句将问来的话转述后,自觉站立一旁等待吩咐。 齐阤听完哼笑一声,自嘲道:“从前劝他斥他多少次,竟比不上薛氏成为太子昭训给他的打击大,那薛氏女倒是真有本事。” 周福不知为何突然开口,“老奴记得老爷从前也夸过薛三姑娘是个堪为大家主母的。” “是啊,薛家门户低,可她这个儿媳倒是少见的能叫我和姜氏都满意,我俩也真拿她当儿媳看。” 说起从前,齐阤语气里也带着丝丝惋惜,可他更注重齐家的前程和利益。 想了想,他又问,“你说有人早间瞧见太子运送了好几车的东西去了京郊别院?” “是,那些东西都是给永宁公主的,太子如此明目张胆,或许是想开诚布公和亲公主已经还朝之事。” 齐阤闻言,眉头皱完又松开。 “太子与永宁是亲姐弟,只怕早有此心,咱们或可从这里下手。” 齐家已经押错了宝,府内已成萧条之态,尽管有小儿子的豪言壮志,他却不能放任下去,至少顺水推舟的帮未来天子一回,能将这如寒冰般的关系稍微破开一条口子,叫儿子未来能走的稍微顺畅一点都是好事。 周福一惊,劝道:“和亲公主还朝,不仅表示国力虚弱,还打了当今的脸面,陛下从初始就瞒着百姓,只怕半点不肯如太子所愿。” “且京中那么多权贵,多数不赞成此事,就算有那么一二个,也是持观望之态,将军莫要做出头之鸟啊。” “呵,陛下已是风烛残年,还能在位几年?而太子就不同了。” 想起什么,齐阤恍然大悟般,“我说太子为何突然寻了那么多嫁不出去的女子充入东宫,还以为他是拉拢朝臣,图个贤名儿,如今只怕就于这件事上早打基础罢。” 周福闻言,亦有所思。 “照将军这么说,薛三姑娘以二嫁之身入东宫,也是如此?” “可惜到底急功近利些,只想到这些妇人之见的法子。” 齐阤亲自铺开纸笔墨砚,“不管别人是否已经行动,咱们至少要先表明态度跟太子一心,助他一力。” 奋笔疾书一回,齐阤自己拿着一封薄的,又将另一封厚实些的交给周福。 “月氏一战同炎儿一起牺牲的士卒家眷咱们府上养了这么久,也是时候给她们些事情干,来回报我齐家的仁慈了。” “是,小的明白。” 话毕,主仆二人同步走出书房,一起为将军府的未来奔波,一左一右头也不回的消失在夜色之中。 第245章 请战 京城之中,一夜之间多了许多传言。 其中最大的便是在月氏的永宁公主还朝一事。 关注的人本来挺少,奈何不知是谁在幕后操纵,竟编了一段孩童的歌谣来传。 “亭亭边关月,幽幽回乡心。” “君坐高台上,不闻尘间事。” “朝悦公主归,夕闻公主死。” “壮士守山河,娣子当做梁。” “父兮子兮命,要隐百年功。” “……” 待等此讽刺君主无能、朝廷不作为的歌谣传到圣人耳中,乾安帝为此责罚了好些大臣。只是亦不知是何处开始,也不知该从哪责罚。 今日将传谣的人逮住,明日却不知又从何处传出别的版本。 还未到年节,巡防营的大牢便如同过年节似的,聚了好多人。 直到抓住几个癫狂的传谣老者,知晓他们是当年与月氏之战殒命将士的亲友,众人才反应过来。 只是这些遗孤们实在能干,百姓的热血亦被挑拨起来,竟自发组织起来,日日在城中要求圣人出兵征讨,给公主报仇,找回国家脸面。 法不责众,没几日,别说巡防营,就连京都府尹的大牢也人满为患,而这些人又不能全杀了,叫圣人头疼不已。 朝会之上,乾安帝的面色极度难看。 永州府的万民书此时也不能平息这样的耻辱。 两国战败,永宁公主和亲是否被退回,都该是功臣,天子却因为那一点点脸面,不承认公主的功劳,连一个名头都不想给,还上下瞒着。 这且不说,就说月氏胆敢将公主退回一事,若放在一个有血气的君主身上,定是要和月氏以兵刃相见,来平百姓之怨之骂的。 也不怪战死将士们的遗孤声讨,实在是乾安帝这龟缩之态叫人心寒。 与乾安帝亲近的大臣们以沛国公陆追为首,自然以拥护天子颜面为己任,力求以血止兵。 当然,这可不关血气刚强的事,它的意思是,到了此刻,永宁公主裴芯是一定要死的。 与血淋淋的战争相比,一个公主的命当然不算什么。 既然已经隐瞒了永宁公主还朝之事,再造谣个她在归乡……不,甚至是没有与月氏和离,而是早几年就死在了月氏,不管谁都查无可查,更像是一个划算的主意。 “沛国公这法子简直荒谬。先不说公主在外的府邸已被发现,就说永宁公主是太子殿下的亲姐,如此毒计,沛国公是在离间陛下和太子反目不成?” 都察院院正祝观澜即刻从人群中站出来义愤填膺道。 “呵,祝大人乃御史之首,却也算是太子殿下的外亲,嫁了女儿,好似也抛下了谏臣的风骨,把生灵涂炭不当回事了呢。” 有沛国公一党阴阳怪气站出来将祝观澜的话顶回去,直接骂他与太子同流合污。 支持裴骁的当然不少,两个派系之间,也不乏有如同林相一般不言不语观望的臣子之外,两方竟都开始以此为借口对永宁公主性命留不留一事口诛笔伐起来。 “够了!” 堂下吵得激烈,乾安帝更加头痛,一声怒喝,殿中顿时熄了火。 他是软弱无能没错,可偶尔来的龙威,却也将众人吓了一跳。 “骁儿,你意欲如何?” 太子已是太子,他身后也只剩这一个儿子了,若还有的选,定然会毫不犹豫的牺牲一个都没怎么见过的女儿,保住他自己的生前身后名。 可现在,他已经年老,朝中明里暗里支持太子的人也渐渐多了,他不得不给这个唯一的儿子一点人权,听听他的建议。 裴骁冷眼看着众人,眸中晦暗不明,“儿臣闻听,月氏一边打着出使我朝的主意,一边在两国边境墨玉关增派了将近两万的铁骑。” 想起三日前齐阤冒夜求见一事,裴骁神色又庄重道:“阿姐之事事小,若月氏突然攻打墨玉关,失了边城,梧桐洲,梧叁郡等与他相邻的城池也相当于失守,这件事又当如何处置?” “此事太子是从何听说的?”沛国公一脉的朝议大夫温耆却是最先开口的,“月氏既然能来我国出使,想来定是有求于我们,一边求一边打,这像是个笑话。” “呵呵。”裴骁一声轻嗤,“笑不笑话先不说。” “温大人在朝为官多少载了?” “将二十九年。” “哦,那也不是什么没经历过月氏作乱的白痴了。且这早几日的事,上下基本都传遍了,温大人竟还做一叶障目自欺欺人之举,实在叫本宫怀疑,你是怎么做到大夫之位上的?”裴骁神色轻松,语气却甚是刻薄。 “你……” “月氏蛮夷之国,从来都是好战之徒,且在秋冬春三季,国中粮草生存之物极度匮乏,不但我朝,甚至周围在他羽翼之下庇护的小国,哪个没被他攻城略地、强取豪夺过?” “事关生存,他们这边还在求你,那边一声令下,便要烧杀抢掠的畜生之事还少吗?” “这……我……”温耆还要说些什么,一直没说话的齐阤于人后适时站了出来。 “陛下,臣虽已年迈,但亦看不惯月氏此等跋扈张狂藐视之事,欺侮一朝公主在先,后又威胁我朝边境。是以臣愿带兵前往墨玉关,平息此事,定不叫月氏蛮夷越过关隘一步。” 说完,端端正正的跪在地上,叫人不敢忽视。 呼~ 众人心中一紧,怎么说着永宁公主的事,又跳到了要出兵打仗一事上去了。 连与他算半个同谋的裴骁也有些愣住,他记得两人那晚说的是,以此事叫乾安帝为姐姐正名就可,齐阤这又是想做什么? 而且这起兵之事,是他想的后手…… 看着跪的笔直的齐阤,裴骁第一次觉得,他好似小瞧了他的上进之心。 乾安帝高坐明堂,心中却将齐阤恨了个半死。 月氏何等蛮横强壮,与他们的几次交手,简直成了他在位的一个噩梦,这些人到底想做什么? 哪怕听到了月氏一边出使一边增派铁骑压境,乾安帝心中仍旧抱着侥幸的心思。 万一人家就是来和平交谈,万一人家边境骑兵只是正常的换防呢? 他比任何人都明白,真动起兵刃,禹国必败,可他也只是希望不要在他在位期间出现城池失守、尸殍遍地的惨事就好。 乾安帝的美好愿景尚在,故此,他自然不赞成主动边防,“此事待月氏使臣……” “父皇,儿臣同骠骑将军一样,愿前往墨玉关一战,守卫我大禹国土和百姓安宁。” 第246章 脊骨 太子都已经发话了,殿中与武官沾点关系的,俱都齐齐跪下请命。 这已然不是防备之姿了,而是要主动发起战争。 乾安帝心中气愤至极,频频向陆追等人使眼色,他不想同意的窝囊之举,当然不能由他这个君主说出口。 果然,陆追一派立即有人跳了出来,“太子殿下因为一个没有发生的事就要兴师动众劳民伤财,如此好战,只怕对不起百姓啊。” 裴骁深深看了那人一眼,正要说话,薛策先开了口。 “钱大人的意思是,要等到家破国亡之时才奋起反抗是吗?” 那人被说的面皮发红,怒目驳斥,“你一个小小……” “位卑不敢忘国忧,薛策是小小文官又如何?” 他跪的笔直,气势丝毫不输齐阤等武官刚强,“早几日便闻听月氏已然在其他小国购置战事军需之物,此次来我朝出使,还做了两手准备,难道咱们堂堂大国,竟无一人有即将开战的觉悟吗?” 薛策的话,倒是又叫所有人都沉默下来。 不是他们没有预知危险的觉悟,而是不敢去相信月氏能那么大胆,也不敢相信要与月氏真的撕破脸开战。 苟且偷生惯了,谁还能再去涉险? 要知道,从先皇开始到乾安帝,月氏与禹国之战,最好的结果,竟还是上一次冯卫带领着的几乎全军覆没的那次平手。 那是两朝之中唯一一次硬气的抵抗之战,代价是几乎耗空了整个国库,禹国不算强国,若再有这样的一次,估计还不如将国土恭敬奉献给月氏才算好。 血勇仍在者,不过寥寥数人,难成气候罢了。 乾安帝坐在龙椅上将众人的目光一一扫视过去,最后落在他亲自册立的太子身上,“国库不丰,民众尚且不聊生,尔等何来底气去开战?” 殿中诸如齐阤和薛策这样主战之臣还欲再谏,只乾安帝眼神警告,“永宁不过是为朕祈福而已,如今祈福完了,自该还朝,特许她住进原先的公主宫殿去。今日先到此为止。” 内侍特有的尖细声音响起,“退朝。” 天子已然离场,朝臣亦三三两两退出去,唯裴骁缓缓起身站在原地低垂着头颅沉默不语。 薛策上前,“殿下。” 二人同行至东宫,裴骁才沉声道:“他果然还是被打断了脊梁,想要再重新直起来,好似像个天方夜谭般难得。” 以国库不丰为借口,他的好父皇竟也能说得出来? 不说先前的昭明楼大肆花费几百万之资一事,就拿最近的年节来说,日日从户部支出的银子如流水般。 他是不被允许接触机密要事,又不是被幽禁在东宫,两耳不闻窗外事,这花用银钱的事,自然比外人更加知晓。 裴骁亦知道姐姐之事是乾安帝为了堵住他这个太子的嘴给的好处。 可拿民不聊生做幌子,试问,若真叫月氏将墨玉关在内的三城池掠夺了去,民众又能安生到哪去? 薛策亦有些气馁,但还是安慰道:“……殿下莫伤心,永宁公主之事好歹算解决了。” “姐姐重要,天下万民也同样重要。”裴骁神色戚戚。 “……” 二人心中皆有苦闷,也未再闲谈,未几,薛策告辞而去,独留裴骁端坐堂前不语不动,直至问剑进来点灯。 “殿下,薛昭训差人来问,殿下今日还去朝阳居用膳吗?” 裴骁一顿,还没回过神来,便已经先站起身往外走了。 因为是冬日,各宫殿内皆有热菜的暖炉,是以薛扶泠并未先动箸,而是一边等着裴骁,一边和紫竹忍冬三人酿酒。 这主意还是忍冬提起的,她在未被曹氏买进薛家之前,曾跟着她娘卖酒为生。 裴骁自上次夜里送了好些鲜花之后,接下来日日都会叫宫人再送别的来,送的花太多,做成花笺或者干花存放薛扶泠觉得太过浪费,是以做成酒倒补了这一缺点。 “这什么时候能喝?” 裴骁声音响起的时候,三人正将几个小酒坛子往角落搬。 “还早呢,忍冬说至少得一两个月才能出滋味。” 薛扶泠转身浅笑,察觉裴骁面色不对,示意紫竹忍冬出去不必伺候,自个默默上前亲自替他拿帕子净了手,将人引到餐桌前。 “呃~” 她正想舀汤给裴骁,忽被人抱住腰身动弹不得。 裴骁的声音闷闷,“一会会,一会会就好。” 他二人相处不过十日之余,裴骁却很是依赖薛扶泠,除了日常问东问西叫她陪着看折子、用膳、说话之外,便喜欢这么安静的抱着她,好久好久。 薛扶泠虽然已经习惯这些亲密,但观他今日分明有事的模样,还是没有多说,任由其抱着。 屋内沉寂一片,屋外问剑紫竹忍冬三人亦是面面相觑。 也不算面面相觑,而是二对一互相瞪眼。 忍冬空有一身功夫,却对问剑极其害怕,等闲见了他都要躲。 “从前和我娘相依为命的时候被人污蔑过偷东西,欺负我们的人和太子身边的那个内侍有些相似。”忍冬给的解释是这样。 问剑不知缘由,看着紫竹那小姑娘母鸡护崽似的动作,忍俊不禁。 “紫……紫竹,我……” “没事,我保护你,昭训这里有我,你先回房吃些东西。” 话毕,忍冬一溜烟便跑了个没影,留下问剑和紫竹二人面面相觑。 问剑轻笑,“她身上有功夫底子,还用得着你护着?” “姑娘和忍冬是我最亲近的人,当然要护着。” 紫竹并不怕他,甚至听到这话,还冲问剑罕见的翻了个白眼。 问剑极少看见紫竹有这样丰富鲜活的表情,当即来了探究的兴致。 “宫女二十五岁便可出宫嫁人,你已然二十了,到时候便也不必你护着她们了。” 紫竹闻言皱眉,“谁说我二十了,我十九!” “行行行,十九十九。”问剑轻笑做投降状,见对面人眉头依旧紧紧蹙着,正要说话,又听她像是自语。 “我不会嫁人。” 问剑一怔,“为什么?” 第247章 圆房 为什么? 因为她喜欢的、想嫁的人已经不在这个世上了。 而且,她一直没告诉过任何人,她是畏惧嫁人的。 她见过主子薛扶泠初嫁进齐家被冷落而于夜深人静时的晦暗泪水,也见过主子被辜负的无奈叹息,更见过主子想求生路却无门时的彷徨…… 所以,她自然不想也不会嫁了。 紫竹心中是这样想的,但薛扶泠于她心中重于任何,所以,她冲着问剑微微摇头,“我说好要陪着我们姑娘一辈子的,做人要讲信用。” 她的情绪藏的并不好,问剑一眼便看出紫竹是有心上人却未曾宣之于口的。 如此,他心中某个片刻升起的期冀,亦如两人之间的沉默沉入谷底,好似没来过一般。 只是,到底有些不甘心,问剑又问:“薛昭训为人,定不会忍心叫你一辈子守着这宫中的四方天地,这里太狭窄,人怎会不向往自由呢?” 紫竹闻言,果真歪着头想了半日。 良久,她开口,“我们姑娘也爱自由。” “我也爱自由。但是比起自由,我更喜欢待在我们姑娘身边。我自小就失了双亲,姑娘待我如姐妹,如亲人,我喜欢这样的日子。这里再狭窄又如何?我的亲人在这里啊。” 问剑看着那温柔面庞,忽然有些佩服她的坚韧和执着。 都说两个人待久了会有些相似之处,他好像知道了他家主子为何会对薛扶泠那般喜爱。 就好像居无定所漂泊的人,突然能好生安定下来,享受宁静的日子,这怎能不叫人心动留恋呢? “那就祝你……如愿。” 问剑说的坦荡,眼中满是笑意,与他从前觉得紫竹是个老古板而总想逗她的目光完全不同了。 紫竹有些吃惊,虽不晓得他是突然开了哪一窍,但被给予了善意,她亦是欢喜,笑着点点头,也祝问剑事事如愿。 夜色如水,二人不再说话,四周又归于平静。 永宁公主裴芯于第二日被以大禹长公主的仪仗被迎回宫中。 她是有功之臣,还朝也算做未嫁之身,所以,倒还是住进了她从前在宫中的寝殿。 忙碌了一日,裴骁携着薛扶泠的手去探望裴芯。 长街上内侍和宫女们时有经过,瞧见太子和薛昭训紧紧牵着的手,神色各异。 从前被裴骁在人前这般亲密的举动总会觉得羞涩而闹个大红脸,如今,她亦能视若无睹的从众人面前经过了。 不是她脸皮变厚了,而是裴骁日日粘人的紧,不管是只有两人还是在外人面前,不是牵手就是拥抱,有时间还要偷亲……实在练出来了。 但裴芯是第一次见他这个弟弟如痴汉般的行为,倒很是惊讶了一番。 她知道薛扶泠其人,也知道弟弟对她的喜爱,但叫一个如冰般的人化作一团火,她真的第一次见。 尤其她二人一见如故,又性情相投,或问或答,说的热闹,尤其是裴芯知道从前在净水庵结交的知己,竟是薛扶泠的生母,更叫她意外和热情。 “阿姐,你和阿泠都说了好久的话了。” 被冷落的裴骁面无表情的提醒,只公主殿里的任何人都看得出来,太子这话吃醋的意味好浓。 “你没事可做吗?我们二人都是女子,当然有很多话要说,你先去忙吧,我要留阿泠吃饭。” “我也要留下来……” “今日宴上你没吃吗?那也算一块吃过了。” 宫中自然有给她接风的宴席,且像萧谨这些东宫其他女子也一同拜见过,自然不必多说。 裴芯说的大义凛然,不待薛扶泠开口安抚,她又道:“赶紧走吧,你像个怨妇似的杵在那,阿泠都不能好生跟我说话了,赶紧走,你们送太子出去。” 她话音一落,红玉等几个宫女也当真做出请的姿态要送他出去。 裴骁无奈向薛扶泠求助,奈何后者被拉住低声说什么,半点目光都没落在他身上。 待裴骁一步三回头的走了,裴芯才笑道,“你瞧瞧,这小子早没看出他这么粘人。” 长姐如母,这是薛扶泠对裴芯的第一感觉。 因为她对裴骁的慈爱半点不少,甚至爱屋及乌拉着她说这个议那个,不仅如此,姐弟两个都热衷于将自个的好东西一股脑的送给她,不要还要硬给的那种。 是以,薛扶泠头上脖子上手上不一会儿便空不出一块地方,珠宝首饰压的她哭笑不得,“阿姐,真的够了,再试真的戴不下了。” 裴芯一回头,才惊觉好似真的没地方了,又笑着一一将准备的东西比一比,又放进盒子或者匣子里,交给紫竹忍冬两个。 终于,珠宝试戴结束了,两人坐在一起喝茶。 “你是个好孩子,阿骁的眼光当真不错……” 夸了一通,裴芯忽目光灼灼的盯着薛扶泠笑的莫名。 薛扶泠心中一紧,“阿姐,可是扶泠脸上有什么脏东西不成?” “你同阿骁应该圆房了吧?” “呃……” 这突如其来的问题,惊的薛扶泠差点没将手上的茶盏拿稳。 她两人最亲密的事情便是拥抱……哦,还有不小心碰在一起的双唇,对这圆房一事,她从未经历过,裴骁好似也不懂,夫妻两个竟谁也没有提起过。 被人提及隐秘之事终是不好意思,薛扶泠红着脸想缓和的解释一句,对面的裴芯面上却有些深意。 “他小时候被欺负的狠了,身上的伤口多的都药不过来,也不知有无影响?” 放在以前她还未二嫁的时候,当然听不懂裴芯话里的意思。 可谁叫她二嫁的是太子,获得恩宠是薛家的大事,所以她的嫡母万氏在出嫁前一日,还专门叫她身边的嬷嬷来教导她好多事情。 见薛扶泠脸红的要滴出水来,裴芯便收了话题。 从公主殿回去的时候,紫竹忍冬二人手上满满当当之外,连薛扶泠也被裴芯隐晦的强塞了一瓶不好明说的丸药。 “回去将它泡进酒里,效果自然翻倍。” 想起裴芯的最后叮嘱之言,薛扶泠只觉得又窘迫又后悔又害羞,她不该留在公主殿,她该早早同裴骁一起回去。 紫竹忍冬二人不解,为何今日她们主子磨磨蹭蹭的时不时便会落在后面。 “昭训,宫内都点灯了,咱们快些回去吧。” 第248章 琴瑟 被人一催,那股难言的羞赧又冒出了头,尤其怀中藏着的东西好似会发烫似的,只叫她想悄无声息找个没人找得到的地方藏起来才好。 “呃……我突然想起,玉棠说阿水结了好大一张网,我,我正好无事便去她宫里瞧瞧。” 说完,她便想掉头去祝玉棠宫里避难。 哪料到在朝阳居久等薛扶泠不回的裴骁此时出现,见到她在门口徘徊不进,神情立即幽怨不已。 “我还说阿姐留你吃什么山珍海味,你都舍不得回来了,可叫我好等。” 裴骁不由分说将人拉住一路进了朝阳居,紫竹忍冬二人自觉下去收拾带回来的东西,给二人腾地方。 薛扶泠被猝不及防的抱住,两人贴的太紧,她亦心虚怀中东西被裴骁发现,有意弓起身子,避免触碰。 这几日的相处,怀中人的异常,裴骁自然第一时间就发现了。 看着那人面色通红,眼神躲闪的模样,裴骁自然不会愚蠢到以为薛扶泠是害羞两人太过亲密。 就是不知阿姐说了什么或者做了什么,他贪恋阿泠的欢喜和亲密,他不想两人因为什么其他事情有隔阂。 “殿下,你用过晚膳没有?” 薛扶泠从越来越紧的怀抱中好不容易挣脱开,刚转移话题般开口,便见裴骁面色委屈至极。 “殿下怎……” 忽被裴骁又紧紧抱住,将她的话打断,“我一直等着阿泠,阿泠总是叫我等,我都好好的在这里等着,你答应我,千万不要某一日不要我。” 以前,他从未想过有一日自己会离不开谁。可自从有了阿泠,他变了,患得患失,太在意情爱,恋慕她的温柔和陪伴,像是中了隐一般,半刻也离不得。 这种感觉,连他的理智也不会否认,他于千万辛苦中终于等到她,万不会放弃。 “殿下,我怎会不要你呢?你是我的夫君,是一辈子要在一起的人呐。” “你发誓。” 看着越来越孩子气的裴骁,薛扶泠心中怜爱不已。 对于这样近乎幼稚,或者说无聊的做法,她一点也不会反感,恰恰觉得,这是被需要被珍爱的意思。 正要抽出一只手来发誓,奈何被抱太紧,又挣脱不开,只好直接开口。 “薛氏扶泠发誓会与……” “嗯,我知道了。” 裴骁打断她,心满意足的笑了。 虽生于皇家这最不见得重诺的地方,但裴骁心中的赤子之心亦未曾熄灭,甚至连寄托于神明这种幼稚的誓言,不必说全,他都会相信。 甚至,此刻的欢喜过头还夹杂着焦急。 因为他说过,阿泠定是他的皇后,要给她最好的一切已经给了,而这个还没实现,到了此刻,他恨不得将后位即刻献给他的阿泠。 稍稍平息下来,手臂微微放开,裴骁忽又道:“阿泠,你饿不饿?” 不待薛扶泠回答,他又忙将薛扶泠引到餐桌上去,那里的炉子上预留着两人今晚的饭食。 裴骁日日都要她陪着用饭,要不便觉得食不知味或者只匆匆几口,怕他作贱坏了肠胃,故此薛扶泠已经习惯了陪他用饭。 或许与幼年经历有关,裴骁几乎不忌口,但薛扶泠喜好口味淡的菜,他竟也半点不挑,两人你一筷我一筷吃的津津有味。 他二人正吃着饭,紫竹推门进来,身后跟着两个年老的嬷嬷。 “公主说还有东西赐给昭训,您方才走的急,忘了一道交给您了。” 说着,其中一人将手中一个长匣子打开,取出来一幅画,另一人将一装裱精致的书匣一起递上来,并未展开。 “东西送到,公主还有句话要交代昭训主子,说那丸药就着酒,事半功倍呢。” 两个嬷嬷心照不宣的笑说毕,又恭敬行礼退了出去回去交差。 桌上的残羹剩饭早被忍冬紫竹收拾干净。 薛扶泠怀中差点被遗忘了的药被掏了出来,连同桌上的书和画,静静地摆在桌上。 屋内寂静的可怕,二人脸红着都不敢看彼此,更不敢随意将那叫人脸热羞赧的几样东西收敛住。 “殿下,今日太晚了,您……您该回去了。” 低着头,薛扶泠轻轻说一句,她心跳如鼓瑟蝉鸣,半晌才大着胆子赶人。 圆房一事,虽说是迟早的,可她有些害怕。 裴骁坐着不动,半晌忽开口,“太子寝殿好冷,里面没有地龙,煤炭烟味好重,路上也好冷……” 想了半日推脱的话语,他倏地起身,干脆不找借口了,目光灼灼盯着薛扶泠,“阿泠,我想留宿,你我是夫妻,本就该在一起。” “噗嗤。” 薛扶泠忍不住笑出声,实在是某个人一边脸红到耳根,一边嘴硬的模样,叫她心中柔软一片。 “那正好,朝阳居本就是殿下的,殿下想在哪里便在哪里。” “嗯嗯嗯嗯嗯。” 裴骁点头如捣蒜,嘴快咧到耳根去,甚至缓缓的缓缓的以为薛扶泠没有发现似的靠近。 瞧他的模样,薛扶泠倒是收起了矜持和害羞,大大方方上前主动牵住他的手。 夫妻总要有人先迈进一步,她的殿下既然如此害羞,那她便先大胆一些。 柔柔一笑,薛扶泠纤指缓缓向下,惊的裴骁一动不敢动,只胸腔处起起伏伏,好不宁静。 待勾住那根腰间玉带,二人俱羞了脸同往浴池而去。 稍晚,红绡帐暖,鸳鸯双栖,琴瑟初鸣。 许是太过契合闹腾太过,第二日两人不谋而合的睡到了日上三竿。 好在当日并无朝事,裴骁不必早起履行太子之责,薛扶泠也不必往两位良娣处请安,二人腻腻歪歪,更加蜜里调油。 经此一回,裴骁干脆将寝被等日常用物搬来了朝阳居,将此当做太子寝宫。 而薛扶泠,除了与裴骁在一起之外,余者或是与东宫众妃吃茶玩乐,或是去寻永宁公主说话,好不快活,倒叫她原先以为尔虞我诈的后宫日子竟也生出几分闲趣来。 日子便这么一日日的过。 距离除夕还有三日的时候,月氏的使臣到了。 第249章 使臣 月氏不愧是蛮夷之地,且不说个个魁梧凶悍高大的摸样,便说他们冬日行走,身上也只穿着兽皮制作而成的衣裳,手臂,包括小腿等,都是裸露在外的,一点也不怕寒冷的摸样。 这些人带着这些特征一进城,便引起城中百姓各种闲话。 百姓虽喜欢安稳的日子,但也不会忘记这些年与月氏之战的惨状,对那些外族人又恨又怕。 乾安帝心中也焦急,他也逐渐明白月氏这一趟或许真的不简单,但却不愿过早的面对月氏的压力,而是将此事交给太子裴骁与这些使臣首领周旋。 裴骁倒是格外沉得住气,自使命下达,一连两日都未曾去往驿馆见人。 可朝臣不这么想,武力碾压一切,大禹被月氏的凶悍打怕了,也打断了好些人的脊骨,竟有朝臣接二连三的往东宫来劝谏。 内容无非就是,月氏客来,不能冷落人家太久,有的还直接上书,说叫裴骁尽快去见月氏使臣,免得惹怒那帮蛮夷人。 问剑将某个劝谏的官员架出东宫,回来见裴骁低头擦拭佩剑,忽开口,眸中讽刺意味十足。 “咱们是主,倒叫那些蛮夷吓成这样,在禹国的地盘上,竟还反客为主了,大禹还有救吗?” “脊骨都被蛮夷的马蹄踩断了,满朝上下皆是,你觉得呢?” 裴骁的神色也不轻松,心中烦躁更甚。 “还有一事。”问剑皱眉,“那些畜生仅仅两日便在城中肆意挑衅,更有欺男霸女等行为,陛下竟帮着隐瞒,半点风声都没漏。” 裴骁闻言一怔,又疲惫的闭了闭眼,第一次觉得心力交瘁不堪。 “打听出那些人到底为何而来?” “似乎说是有宝贝进献给陛下,”顿了顿,问剑神色复杂道:“这次带头的月氏使臣,有些不对劲。” “别的就算了,队伍内,还有个十岁左右的女童。据属下和书追所查,那带头的官员对这个女子多有照顾,只怕这些人都是听命于她,她才是背后掌权之人。” 裴骁闻言,沉默半晌,才道。 “你这么一说,我倒是想起一事。” “月氏国主夏侯丰有无数的儿子,却只有一个女儿。除了那凶恶善战被称作月氏战神的长子夏侯琅之外,最有名的便是一位叫夏侯娖的王姬,也是夏侯琅一类骁勇善战之徒。本宫记得,那夏侯娖年岁与本宫相当,可听你说,来的是个十岁左右的孩童?” 问剑也疑惑,却还是坚定点头,“书追等日日监视着驿馆,那女童虽然低调不怎么出门,却时常瞧见随行的进去她的房间汇报,这点错不了。” “这却不清楚。还有,殿下,圣上说,明日除夕便邀请月氏使臣入宫宴饮款待。” “呵呵。”裴骁心中怒而发笑。 他知道乾安帝害怕月氏,但没想到他能这么害怕,竟是一刻也不敢怠慢。 他晾着月氏使臣,无外乎就是觉得这些人此行目的不纯,再结合苏穆给的他们大量购置军需物资的消息,他怀疑这些人是借出使来‘打秋风’引战想顺道探探大禹虚实的,想等着他们先沉不住气开口,好占一点点先机。 因为去年好不容易平战一回,将进贡这一项免了,难保这些人的贪欲又犯了,毕竟往年进贡的那二三百万的钱粮不是虚数。 月氏人不仅蛮横霸道,且最可恨的是嚣张无耻,将实力不敌他们的大禹频频当做钱粮仓。 真的是那句,用敌人的钱粮招兵买马反过来杀敌的话。 就算他不是太子,受到这等丧权辱国的待遇,又怎能甘心? 可偏偏,他的父皇,他子民的君主是个断了脊梁的。 殿内二人沉默不语,心中皆是对大禹前程堪忧的欲言又止。 翌日,正是除夕。 除夕宴是隆重场合,东宫并无太子妃,唯有两位良娣位份高些。 又因为萧谨左眼有疾,不好出席这样的场合,所以,裴骁这个太子身边跟着的是像男人般魁梧的关纯。 两人一前一后进了此次宴饮的宫殿——欢阙台。 裴骁刚进门,看着眼前空前的盛景不由得眉头紧皱。 国库空虚,他的父皇倒是半点不忍心苛待自己,一个宴席场地,处处金碧辉煌,处处耀眼,宫宴的规格倒是比往日更加隆重。 关纯出身武将世家,今日虽也是第一次参加这样的重要场合,可瞧着殿中的陈设,也同裴骁一样的心情。 二人心情复杂的前后坐到位置上,看到对面特意空出来的几个位置,眉头皱的更深。 果然,不到一会儿,几个外邦打扮的壮汉被内侍们带着坐到了对面。 裴骁的目光刚放在那几人前面的女童身上,殿外一声高喊,乾安帝到了。 众人跪首齐呼万岁,乾安帝却率先免了那几个月氏人的礼节,面上的笑容虽有君主之风,却谄媚的叫裴骁深觉不适。 待双方互相见过,那带头的女童果然是夏侯娖,她身边的两个得力手下,一个冷脸的叫单戟,一个媚颜的叫单戈,是两兄弟亦是月氏出名的人物。 夏侯娖除了身形是十岁孩童的模样,一言一行皆显出成熟女子的媚态,就在他国皇宫亦不知收敛,竟当众横靠在单戟和单戈兄弟二人的怀里,一边喝酒,一边摸着男子腰腹,毫无礼仪可言。 此番奔放和目中无人的挑衅行径,叫正好坐在她三人对面的裴骁关纯恶心膈应不已。 大禹女子内敛知礼,别说当众与男子如此亲近,就是稍微站的近些,都要被骂一句不知廉耻。 可如此行为,叫自来封建的乾安帝包括殿内参宴的臣子,都像是无人发觉似的,竟只顾欣赏舞乐,不置一词。 关纯自然看出夏侯娖与那兄弟二人间的不寻常,心中自觉不齿与他三人同屋,但奈何今日代表的是东宫,是太子妻室,不能离开。 夏侯娖身形娇小,一双媚眼却是精明犀利。 一眼看出对面关纯眼中的嫌恶,她眼中划过恶毒,面上笑容更甚,缓缓扶着单戈的手坐起,接过单戟斟满的酒杯,又就着单戈的臂膀站起。 她身上环佩叮当,行走间,配上妖娆身姿,自然万种风情。待穿过殿中正在歌舞的舞姬,直至裴骁和关纯面前停下。 第250章 比武 “见过禹国太子殿下。” 夏侯娖声音带着孩童的稚嫩开口。可配着那风情的面容举动,叫裴骁和关纯不谋而合的恶寒不已。 加上她身上不知用的何种香料,竟混合着奇异的血腥味传来,惹得二人更是默默敛住口鼻,隔夜的饭险些要被恶心的呕出来。 见裴骁皱眉,夏侯娖的笑容更甚,声音腻的像淬了毒般又开口,“禹太子不甚礼貌呢,本王姬只是想敬殿下一杯酒而已,举了好半天,手都有些酸了呢。” 殿内虽歌舞未停,可大多数人的注意力都在夏侯娖身上,见与太子说话,那一个个更是铆足了劲暗中窥视。 裴骁亦知被众人监视,木着脸无奈举起酒杯正要喝下。 “唔!” 一道水柱猝不及防的往他旁边挥洒,尽数落在关纯脸上头上,激的她出声惊呼。 关纯虽是武将之女,却也从未见过这等嚣张之徒,也不知自己是哪里惹了这个疯子,气的质问,“王姬这是做什么?” “哎呀,酒杯端的太久,手上乏力,真是不好意思,禹太子不会怪罪本王姬吧?” 夏侯娖笑意盈盈满眼轻蔑,嘴上在冲着被她泼酒的关纯道歉,看得却是裴骁。 这等明晃晃的挑衅行为,看得裴骁喉间一紧,他握紧手中酒杯,皱眉不答,指使身边宫女带着关纯去整理妆容更换衣裳。 此等张狂之事,殿中不少人都看在眼里,大多却都无动于衷做观望之态,偶有几个义愤填膺之辈欲上前讨个说法,皆被身边人拉住,借着歌舞声动,只劝不平者不要多事。 他们如同自己的君主一样,都是被欺负到头上,也不敢吭声的。 任面前的夏侯娖再如何搭讪,裴骁眸色深沉一直没说话,等到关纯整理好出来,他才冷笑着接过身后内侍漆盘上的酒壶,揭开壶盖,兜头顺着夏侯娖身上浇灌下去,一连三壶,一气呵成。 歌舞此时也恰好停了,这处动静自然人人瞩目,众人知道太子被落了面子生气,可谁都没想到他会当场报复。 “殿下。” 关纯最先反应过来,心中喜欢这帮忙出气的滋味,可又害怕因为自己给太子惹祸,复杂不已。 只是一时也顾不得别的,见裴骁手上被酒染湿,忙忙掏出自己的帕子递给裴骁擦手。 单戟两兄弟一直关注着这里,见此情形,气的立即冲上来将被淋个透的夏侯娖护在中间又高呼叫乾安帝给他们做主。 裴骁接过帕子,一边眼神安抚关纯一边缓缓起身擦手,又冲座上脸色黑沉的乾安帝道:“父皇,儿臣觉得这月氏礼仪果真有趣。” 大臣们哪里能想到太子如此做法还说什么礼仪,俱齐齐噤声看向乾安帝。 乾安帝心中已然生了惧意,月氏如何敢惹,故此声音阴沉,“哦?怎么说?” “初见便想着以酒相待来‘浇’朋友,可不是新奇有趣?” 裴骁唇角勾起,不卑不亢看向只到他腹部的夏侯娖,“王姬这蛮夷礼仪下次还是别随意展露在人前,本宫回礼过去,倒叫人误会,可实在是不好呢。” 既然夏侯娖能装,那他也会装,甚至还能圆回来。 果然,原本眸色阴冷看着他的夏侯娖忽轻快的笑了,她拂开单戈给她擦脸的手,笑盈盈道:“太子还真是有趣,竟跟本王姬的意思不谋而合了。” 她生性乖张狠厉,自来瞧不上任何人,也是睚眦必报的性子,没想到这个敌国太子倒有些对口味,她愿意放他一马。 只是,在他身边一直瞪着她的这个女人…… 就在众人都松了口气的同时,夏侯娖突然正经的朝着乾安帝行礼,“陛下,今日除夕,只有些歌舞,未免落了俗套,本王姬倒有个热闹的主意。” “哦?什么主意?王姬快说来听听。” 乾安帝的危机解除,正想好生巴结一番夏侯娖,好别叫她真的记恨上他这个皇帝,自然无有不捧场的。 “月氏除了以酒会友之外,还有以武会友一说。今日实在高兴,我便想给陛下展示展示,不知可否?” 乾安帝摸摸胡须,显然有些把握,“这好说,殿中武将不在少数……” 夏侯娖闻言却媚笑着将他的话打断,“诶,大宴之上,怎可按寻常比武来算。” “且本王姬是女子,那些男人家就算赢了,也叫人嘲笑他们赢得不端正。” 见她那恶心的视线一直落在他和关纯这边,裴骁强忍不适,心中不安,只觉得她刚才的挑衅目的性很强。 果然,待乾安帝又询问后,她张扬笑道:“女子与女子比武才有看头。刚才与太子良娣险些生了误会,便叫娖与她比武就好。” 见殿内无人应声,她又夸张的盯着关纯道:“还不知良娣名姓,却瞧着亲切,看良娣身形便知你擅武,所以才会邀请你。” 关纯本就是武将之女,同时也是个心思细腻之人,这般绵里藏针的话,自然激起了关纯的愤怒。 只是于她来说,她代表的是太子和东宫的脸面,怎可随意做那同舞姬一般供人鉴赏的行为,“王姬说笑了,妾虽擅武,但不会欺负弱小,此举不妥。” 二人一个暗讽一个肖似男人,一个明嘲一个状若稚子,竟也算是棋逢对手。 夏侯娖脸色极快的黑沉下来,眼中闪过阴毒之后,又换上一副轻蔑挑衅的笑颜,紧咬不放,“就是点到为止的比武而已,以良娣之才,不会胆小如鼠怕了我而不敢应战吧?” 此番胶着,关纯不过是太子的良娣,又不是什么太子妃,乾安帝连太子的面子都不在乎,自然不会为她一个良娣去得罪夏侯娖。 遂指着关纯,大手一挥,“中郎将的女儿自不会是鼠辈,你便陪王姬比一比就是。” “陛下,既是比武,那少不得要设置你们禹国说的什么彩头一事了。” 看着对面裴骁和关纯的脸色,夏侯娖依旧笑意盈盈,“若是本王姬赢了,那便叫本王姬在出使期间可随时进宫参见……” 乾安帝没想到竟是这样一件微不足道的事,也不管众人反应便答应了,“呵呵,这不是什么大事,不知若王姬输了又如何?” “本王姬不会输……”夏侯娖自信一笑,遂想起什么,又补充,“不过,既然说了彩头,那自然也要说输了的。” “若是输了,本王姬自会向陛下和太子殿下进献上一只月氏奇兽,绝对诚心。” 第251章 重伤 “哈哈哈,早就闻听月氏人人能驯兽,王姬果然豪爽,就这么办。” 乾安帝拍手一笑,心中的石子落了地。 无论输赢,给了夏侯娖这个面子,她或许不会再迁怒他这个皇帝,都是好事。 事已至此,裴骁亦无法反对,看着关纯已经换好紧袖的衣裳出来,正要往殿中央去。 “此女心思极深,你切莫小心她耍什么阴招。” 裴骁靠近低声交代一句,见关纯点头回应,才放心坐下。 能被他同意进了东宫的女子,都是有她身上可取之处的,恰好这关纯武艺绝佳,他对这一点很自信。 二人俱至殿中,因为只是比武,倒不必带什么兵刃。 关纯拱手,“王姬,请赐教。” “呵,良娣到时候别哭才是。” 说话间,夏侯娖猛然出手往关纯肩膀处抓去,关纯惊讶一瞬立即闪身躲开,没想到她会先偷袭。 “反应不错。”夏侯娖亦有些惊喜开口。 关纯没说话,二人一来一往,竟有些旗鼓相当的意思。 这么几回,夏侯娖见讨不到好处,便仗着身形娇小的优势,往高大魁梧的关纯身上使阴招。 她身形矫健灵敏,行动间,带着腰上坠着的类似小铃铛之类的响个不停,像是为二人助阵。 关纯便在这响动里吃了好几次亏,可她亦不是无脑蛮干之人,身形小有身形小的长处,同样短处也不少,比如,若是拉开距离,夏侯娖便讨不到半点好处。 利用这一点,关纯也迅速反击了回去。 众人本以为二人就是简单比划两下,没想到打的有来有回,竟是比刚才的歌舞还有看头,有的臣子甚至还伸长了脖子去看,在心中为关纯暗中叫好。 夏侯娖到底是个孩童般的身体,不过吃了几次亏,体力便撑不住了,未几便有不敌的架势。 关纯虽气愤她当面给东宫和自己难堪,但碍于局势,不好当众太咄咄逼人,是以以手掐脖的姿势将人扼制住,这场比武的胜负已见分晓。 “王姬,你输了。” 只她刚说完话松开手,夏侯娖方才还楚楚可怜的模样立即变得阴鸷,手摸上自个腰间的同时,甚至还莫名冲她一笑,“良娣武艺果然不错。” 想起太子的嘱咐,关纯心道不好,只还未远离,便被一柄软剑直直戳穿她的右臂。 “啊!” 那软剑是夏侯娖腰间的佩饰所组成,刚才看见的那些如铃铛一般能响动的东西竟是些铁片铁器,受力一组,便成了扎进肉里的铁毛刺。 随着夏侯娖抽剑的声音响起,关纯疼痛出声倒地。 再看那柄软剑上,真真切切整整齐齐带出鲜红色血肉块,触目惊心。 此景太过突然,裴骁亦是大惊,顾不得别的,抬腿跨过面前酒案,三两步上前一脚踢开笑的童真的夏侯娖,将疼昏过去的关纯一把抱起,边往外跑边嘱咐,“快找谢院判来。” 裴骁一路未停,好在东宫的距离不远,半盏茶的功夫便到了。 等薛扶泠和萧谨等人在问芳宫得到消息赶到的时候,正好碰见前来诊病的谢院判。 薛扶泠盯着那从宫门到寝宫的鲜红血迹,心中只觉不好。 关纯的屋子里放着好些兵刃武器,甚至连他们这些等候的人也站不太下。 “先去外面等。”裴骁面色沉沉吩咐一句。 萧谨闻言带着南枫进去,裴骁与薛扶泠等人出去屋子。 因着除夕宴还未结束,裴骁又匆匆交代一声,照旧回去欢阙台。 众人都未曾经过此等变故,个个红着眼眶沉默不语,连往日叽叽喳喳个没完的祝玉棠也期期艾艾的只顾着流泪说不出话。 薛扶泠见过的血腥不少,此时倒是还稳得住,招来今日跟着关纯的宫女豆蔻儿询问关纯受伤始末。 “……谁能想到那……那妖女腰上的玉带竟是一柄软……软剑,主子手臂上被……被带出来一大块血肉,不知以后还能不能再拿剑?” 豆蔻受的惊吓不少,又哭的抑制不住,断断续续才交代完整,被乔星言安慰几句才堪堪住了声。 以往胆小连话都说不甚利索的裘芳稚也骂,“宫门的、的、的侍卫是干什么、什么吃的?” “就是,内廷不许携带兵刃,他们竟然没查出来!”吕成书气的接话。 薛扶泠心中亦是难受,东宫众姐妹关系本就很好,夏侯娖这阴险妖女竟输不起直接毁人拿剑的手臂,毒辣至极,叫人咬牙切齿。 等候许久,谢院判和萧谨才从里面出来。 待送走谢院判,众人殷切望着萧谨,“纯儿没事,等会便会醒来。” 罢了,又说了几句谢院判的医药叮嘱,又打发几人先各自回宫,等关纯醒来再行探望。 裘芳稚闻言谢天谢地谢神佛好一会才罢,又由乔星言提议,剩下几人一块聚集去她的院子为关纯研究伤药去,众人才散了。 “纯姐姐的手臂……还能握剑吗?” 薛扶泠觉得自己问的有些残忍。 可与关纯相处这么久,她当然知道她最在意的是什么。 关纯简直就是个武痴,平日见她时刻拿着兵书或者刀剑都要看要练。 不过就是参加了一个普通的宴会,有大将之风的关纯便成了个不能提刀的废人,这对关纯的打击会有多大,薛扶泠不敢想象。 这也是刚才众人为何没有特意去问萧谨的这个问题的原因,她们都害怕听到不好的消息。 萧谨闻言,并未第一时间回答。 她将近四十的年岁,经历过太多,已然不大能有情绪太波动的时候,此刻却轻轻挪了挪左眼上的绣花护眼,将蕴藏的湿腻擦干。 “伤口处被掏了个洞,手经断了,弥补不回来了,血也差点止不住,不过谢院判医术高明,好歹替她保住了一条胳膊,日后拿取别物应该……” 这话还是带着安抚,安抚薛扶泠,也安抚萧谨自己。 毕竟筋脉都断了,还如何提物呢? 薛扶泠眼泪聚涌而下,“夏侯娖真的该死!” 她从不轻易说死字,也不会像这一刻一般恶毒地盼着某个人能被碎尸万段。 第252章 共仇 夏侯娖当着月氏君臣的面将太子良娣重伤,薛扶泠以为乾安帝或者朝臣都会为东宫和关纯讨一个公道,可是却没有。 她和萧谨二人守在关纯的宫殿外,等着关纯苏醒,亦等着公道到来,可从初暮等到深夜子时都过了三刻,却只等到了裴骁带着一身疲惫回来。 乾安帝与朝臣们的眼睛和心好似瘸了般,只看到太子临走将月氏王姬踹倒在地,说太子没有男子气魄竟对女子动手,还帮着夏侯娖声讨太子行为有失,德行有亏。 虽有薛策和忪国公世子魏怀昼等寥寥几人替他说话,可乾安帝还是当着夏侯娖的面发了火,竟强制裴骁,在承德殿跪了两个时辰才罢。 东宫氛围一片低沉,萧谨见裴骁情绪不对,忙叫薛扶泠扶着他先回去休息。 一路到了朝阳居,二人都未说话,只互相紧紧抱着。 看着裴骁的颓废模样,薛扶泠只觉一颗心都充斥着恨意。 恨夏侯娖,恨乾安帝,恨那些软了骨头的冷漠朝臣。 可偏偏她一点忙都帮不上,既不能替关纯生出血肉,又不能解开裴骁的屈辱。 “阿泠,还好有你。” 裴骁的声音闷闷的带着嘶哑,这是他从承德殿回来说的第一句话。 她轻轻抚着裴骁的脊背,“殿下,有什么是我能帮忙的吗?” 裴骁身子一动,却并未松开。 他的阿泠是治愈一切的良药,任何时候都很管用。 且,她说的帮忙是什么意思,裴骁自然懂得。 可月氏妖女阴险狡诈,他半点也不想他的阿泠与夏侯娖对上,能在此时肆无忌惮的抱住她被她安慰,裴骁便已经很满足了。 “阿泠只需叫我靠一靠抱一抱就好了,我没事。” 可这话听在薛扶泠耳中便不是这么回事儿了,她神色坚定,柔柔开口,“陛下觉得殿下是男子是太子,不可与女人与王姬计较,这我无话可说。” “可殿下与我,是一体一心的夫妻,殿下不愿意诉说苦难,我却不愿意看着我的夫君遭受这样的不公。” “王姬是女子,阿泠也是女子,若是有个什么,自然合情合理。” 薛扶泠一字一句说的认真,“从前读的那些孔孟之书,总是教我们宽厚仁慈甚至以德报怨。可从无一本教我们如何避免别人的恶意,或者阻绝别人的恶意。” “而就因为我的夫君是太子,是未来的储君,便要比别人更贤德大度,更宽厚仁慈,更不能计较。别人要我的夫君做顶天立地的君子,我却心疼他肩上担子太重,受的苦难不公太多。” “所以,殿下,”薛扶泠双手轻轻捧住裴骁脸颊,直视他的目光郑重道:“阿泠想为殿下做些什么,我向你保证,绝不会失了分寸。” “况且,纯姐姐受了那么重的伤,若是日后真的不能再动自己喜欢的东西,还不知她会如何绝望。” “为了我的夫君,为了我的纯姐姐,这件事就算再难,阿泠也想去尝试一番。” 是人就会有缺点,薛扶泠虽没与夏侯娖接触过,但也有信心叫夏侯娖吃点苦头。 不是她夜郎自大,她已经不是从前那个顾东顾西束手束脚的薛家庶女,她的身后有太子,还有东宫众姐妹,从前与齐行度和离的惨烈,她亦有信心再来一回。 裴骁沉默半晌,眼中有亮晶晶的东西闪过。 自从认识阿泠开始,他安插在齐家的探子便常常给他关于薛扶泠的消息。 他知道她不是绵软的性子,今日这些话,叫他第一次觉得自己身后不是空无一人。 见裴骁点头,薛扶泠浅浅一笑。 二人抱着温情片刻,薛扶泠忽想起她近日所忙之事。 “殿下,我与东宫众姐妹这几日研究了些东西,殿下可要试试?” 裴骁不解,薛扶泠又道:“我看殿下时常在镜子前盯着后背的伤疤发呆,所以斗胆与姐妹们试了些平疤的方子,殿下赏脸试试吗?” 这番带着些撒娇意味的话叫裴骁意外又受用,毕竟他还没见过,且惊喜于她如此关心在意他,自然高兴还来不及。 “嗯,要试,要试。” 得到同意,薛扶泠便亲自侍候裴骁洗去一身疲惫,缓缓替他将淡绿色的膏体涂到背上。 未等药膏干透,裴骁已然沉沉睡去。 薛扶泠只好轻轻替他将背擦拭干净,虽瞧不出什么立竿见影的效果,但亦是她们东宫众女能为太子所做的一点点心意,也是叫人欢喜的。 这一夜东宫众人都未睡好,薛扶泠甚至一晚上都未合眼,她在想如何对夏侯娖下手,辗转反侧待有了些头绪天已然亮了。 辅助裴骁去上早朝后,她带着紫竹忍冬先去探了关纯的病,又急匆匆的去了祝玉棠的寝宫。 因为惧怕她养的蜘蛛等多脚的虫子,薛扶泠还是第一次踏进这里。 院中很是简洁,若是没有一些蛇虫鼠蚁的窝那就更好了。 从前她可能会怕这些,如今有了目的,自然胆大许多,甚至看着那浑身墨黑的手指粗的黑蛇都有些亲切。 “阿玄有冬眠的习惯,突然被惊醒可能会咬人,泠姐姐不要轻易上前哦。” 祝玉棠听到院中动静从里面出来,又冲门口道,“两位姐姐今日是约好的吗?怎么一起来了我宫里了?” 薛扶泠回头看去,正是萧良娣萧谨。 二人神色交流一番,俱明白了对方与自己打的是一个主意。 “先进去再说。” 祝玉棠年岁小,且瞧见二人对她所养的猫猫狗狗、蛇虫鼠蚁感兴趣,欢欢喜喜的忙前忙后为二人将她养的东西介绍了个遍。 “阿玄很听话,但若是闻见什么血腥气味,那便要发狂。且它的唾液有毒,能让人在咬到的那一刻就产生迷幻,没有五日根本清醒不了,厉害的很。” “阿水就更厉害了。” 祝玉棠又炫耀着薛扶泠盯着的蜘蛛,“姐姐当日也见过它的神奇,不过除了对风寒有点作用,它吐出的蛛网若是不小心误食之后就能叫人皮肤溃烂……” 闻言,薛扶泠和萧谨竟是同时开口,“那有无解药?” 第253章 异香 “当然有啊。” 祝玉棠嬉笑一声,从远处的梧桐树底下随手抓来一把土,撒到阿水的小盒子里。 “那就是他的粪土。” “……” 薛扶泠和萧谨俱是一愣,随后脸上都是不约而同的失笑。 “都说五步之内必有解药,看来这句话当真没错。” 祝玉棠闻言微微红了脸,转身去隔壁屋子拿别的宠物给二人看,留她们两人等着。 “你想用这些来对付夏侯娖?”萧谨率先开口,剩下的那只右眼平静无波的盯着薛扶泠,早将她所思所想看了个透一般。 “姐姐,纯姐姐的仇,我想替她讨回一点来。” 薛扶泠将手中的蜘蛛放下,又道:“但我的能力有限,无非是从这些见不得人的手段上下手。” “一想起纯姐姐的手再也拿不起兵刃,我只觉得这些东西放到她身上,都算是便宜她了。” 见对面人少见的愤恨表情,萧谨也有些触动,她叹口气,眼里有无奈。 “谈何容易?都是东宫姐妹,我也想替纯儿报仇,可咱们遇不上她啊。” 萧谨说的很是在理,除了那些大宴之外,她们这些女子是不得擅自出去东宫的。 平日出门都有限制,更何况要接触到夏侯娖? “说句难听的,就算咱们能接触到,又如何能做到全身而退不惹怀疑呢?” 又一个现实的问题被萧谨抛出来。 “我想……”薛扶泠对此早有计划,只有些不好意思出口。 “直接说,都是东宫姐妹,我自会帮你。” 有了萧谨这句话,薛扶泠的的顾虑也少了些,“言姐姐的机关弩。” 不必薛扶泠说的透彻,萧谨一下便想明白她打的是什么主意。 机关弩甚至不用近距离接触,站在远处便能成功,可…… “机关弩是放置死物的,这些东西是活物,完全不适用。且咱们中,唯有纯儿射击有些准头,其余人……不是我贬低你们,半点准头都无,此法不妥……” 薛扶泠将她的顾虑打断,“谨姐姐,我身边的忍冬武艺也是不错的。” “谨姐姐,泠儿,我们也要替纯姐姐报仇。” 二人正说着,门外乔星言掀开帘子进门,身后跟着除了躺在床上的关纯之外,其余人竟都聚在屋内了。 “是我叫几位姐姐来的。” 祝玉棠人小鬼大,以为她是去隔壁拿东西,结果是去叫人。 “姐姐们别怪棠儿。” 平日胆小的裘芳稚最先站出来挡在祝玉棠面前,怕两人责怪她将几人叫来。 “是,你们的方法看似不错,可实际上漏洞百出。” “夏侯娖是月氏王姬,平日进宫身边少说也跟着二三十人在侧,除阿水和阿玄之外,墨蛇和毒蛛余下各二,还没等近身,身边的宫女内侍,或者使臣随侍便将这些毒虫或是抓住或是踩死了。” 说话的是乔星言,她手上还拿着薛扶泠刚才提及的已经改良过十数回的机关弩。 话毕,抬手看也未看的举起机关弩射中门口门檐上的香包,精准无误。 “且我试过无数次,机关弩最远的射程不足这么三丈远,已经是极限了。” 樊明月顿时有些丧气,“那这岂不是还没动手便会被人发现?” “是啊,搞不好,还会被误会为谋杀他国王姬,这件事很冒险,姐姐们不要冲动。” 兔唇的吕成书向来不是个多话的,此时却急的张口了。 她懦弱至极,不敢出头,不敢在人前说话,遇事就想往后缩,也想劝其他人不要冲动行事。 两人话毕,屋内一时无人说话,又陷入颓废的境况。 “几位……姐姐,我……我可以帮忙配置……配置类似……的毒药。” 良久,一声极低的声音传来,是裘芳稚。 众人齐齐看她,她脸色红的更加厉害,因为有口吃结巴之症,越急越说不出话来,连耳畔也是鲜红一片。 “对啊,我们怎么忘了你了。” 樊明月哈哈一笑,拉着裘芳稚的胳膊,将她带到几人前面去。 “你的医术媲美宫中御医,又得了你外祖家的真传,想必用毒这方面也定是个能手。” “可是从未见芳稚用过毒,失手了又怎……” 吕成书捏着帕子,神情满是焦虑和窘迫,又见樊明月和祝玉棠的目光,赶忙住了嘴。 “没见过不等于她不会。” 樊明月翻了个白眼,对她这种做事之前先泼凉水的行为显而易见的不满。 “除了芳稚,不是还有扶泠会些医术么?实在不成,再想法子去太医院问问,神不知鬼不觉的。” 说罢,又看了眼缩在薛扶泠身后更加隐蔽的人,“你自害怕你的,我们商议我们的。” 她们二人虽一同进入东宫,初始因为不知东宫众人秉性,倒都是不爱说话的模样。 可时日久了,她二人的性格也渐渐暴露了出来,竟是两个极端,一个沉默懦弱,一个张扬刚直,南辕北辙的两个人。 萧谨自然不能看着两人为此有了嫌隙,从中调停一二,才各自闭了嘴。 “你们说,这夏侯娖为何二十二三的年岁,却还是孩童的身高模样?” 许久未说话的薛扶泠突然皱眉来了这么一句。 “我记得那日跟着纯姐姐的豆蔻说过这么一句,说她靠近的时候,身上香味混合着血腥之气,不知姐姐妹妹们可有印象?” “是,豆蔻说过。” 昨日混乱不堪,豆蔻说话的时候人也不齐,众人尚且懵懂,只萧谨沉声应答。 “紫竹你去,将豆蔻叫来再问问。” 等紫竹领命而去,薛扶泠又看向裘芳稚,“什么样的药物或者术法能抑制一个成年女子的外形?芳稚你可曾在医书上见过?” “这……”关于自己擅长之事,裘芳稚显得分外从容些,她在脑海中思索半日,突然眼眸一亮。 “曾听闻北扪有一类似巫蛊术法,将孩童与野兽自小养在一起,日日用野兽的血液喂养长大,待七八岁之后,日日取这类孩童身上的血液吸食,再辅助邪术作用,长久以往,便可为将死之人续命,使重病之人痊愈。” “而用了此方法之后,病人身形不会再长,只会维持原貌。这好似与那夏侯娖有些相似之处……” 第254章 兽奴 裘芳稚说的北扪是早在十三四年前便被月氏覆灭的小国,其族人极其擅长巫蛊之术,只可惜叫人闻风丧胆的巫蛊之术也救不了一个国家。 乔星言忙道:“如果真是芳稚所说的话,那不知她身上这巫蛊之术有无可解或者可破之法?” “这样的法子太过残忍,也不知月氏养了多少这样供她活命的孩童?简直毫无人性!” 樊明月听得目眦欲裂,极度不忍心,又愤恨无比,低声咒骂了好几句夏侯娖和月氏的畜生做法才罢。 “先别急,等叫来豆蔻,咱们还得好生问问才知道是不是如此。” 萧谨与薛扶泠对视一眼,最她二人沉得住气。 未几,紫竹领着豆蔻进门。 萧谨问了关纯的病情,豆蔻说是人还未醒来,樊明月的急性子便忍不住问起了夏侯娖相关事宜。 “……除了那叫人恶心的异香和血腥之气外……”豆蔻拧眉又迟疑道:“她身边的婢女和侍从好似也不大对劲。” “快说,如何不对劲?” “个个眼下乌青,脸上半点气血红色也无,婢女或许有胭脂一类还能遮掩一二,瞧着能好些,可那些内侍像是……” 樊明月急性子三两步靠近豆蔻,“像是什么?” “像是……被……吸血了似的。” 若不是宫内禁止随意谈论鬼神,豆蔻简直要将‘妖精’二字脱口而出。 “知道了。回去好生伺候你们良娣,若她清醒了,第一时间来报。” “是,奴婢告退。” 随着豆蔻下去,屋内一时也无人说话。 听到夏侯娖身边人的异常,真的不难想到,这传说中的王姬,竟狠辣阴毒至此。 靠着巫术增寿,靠着人血活命,这是个怎样可怕的人……不,已经不能用‘人’来形容她了。 “这身边的内侍婢女等人指定只是一小部分,重要的是找到那个给她供给血液的血兽奴,若是将他身上的巫血破坏掉,或者干脆直接将咱们之前说的那些毒给他,也是个报仇的办法。” 乔星言赞成道:“只要那夏侯娖用这血奴身上的血,那她也会中招。” “姐姐们忘了不成?” 祝玉棠于人后上前两步笑意盈盈的答话,这些人里面,最她和关纯的关系最好。 看到关纯现在还躺在床上,她面上虽无事,可心里已然滴血似的痛苦。 能帮忙真的太好了,她甚至恨不得将那妖女身上捅满窟窿来报仇,若是可以抵消关纯身上苦痛的话。 “我除了会饲养动物之外,还和它们心有灵犀呢。” 如此,几人又商议了一番分工。 薛扶泠、裘芳稚一门心思研究毒药,乔星言和樊明月继续改造机关弩,萧谨负责帮着祝玉棠饲养训练墨蛇和毒蛛。 几人各自去忙,唯独少言寡语,刚刚还给众人浇冷水的吕成书蔫蔫的不知所措,最后被安排去照顾关纯。 “太不公平了,她们怎么能这么排挤昭训呢?” 二人走在去往关纯宫殿的路上,她的宫女看主子闷闷不乐,不由得替主子鸣不平。 “那你觉得我能做什么?不够聪颖,不会医术,不会饲养,简直一无是处。”末了她又停住,直勾勾看着她的宫女。 “姐姐们没有排挤我,我不给她们添乱就好了,照顾纯姐姐是我力所能及的,你日后休要再挑拨离间,不然不必再伺候我了。” 她对自己有自知之明,家世不显,胆小怕事,是她天生就带着的本能。 在闺中的时候,外表的缺陷,叫她饱受周围亲友的嘲笑,甚至她一母同胞的双生妹妹都嫌弃她是个兔唇。 若是她胆敢去人前显眼,那背地里的打骂、绣针、瓦砾等等酷刑统统都会招呼到她身上的隐蔽处。 直到进了东宫,不仅无人嘲笑她,姐妹们个个都对她亲切无比,甚至她说错话,她们也不会苛责她,反而会教她处事,教她大方。 东宫比家里好,家里都是亲人却没有感情,东宫没有亲人却都是感情。 所以,她再懦弱胆小,都会去维护这些可亲的姐妹们,自然不许任何人非议她们的关系。 那宫女连连求饶,吕成书却并未说话,眼中坚定许多,快步往关纯的宫殿走去。 有了目标,一连几日东宫众人都忙的找不见人,只是几人行事实在隐秘,连裴骁抽出空来,好不容易堵到薛扶泠两次,都没问出个结果来。 她只叫他放心,他亦不疑她。 如此,夫妻两个见面的机会也更少了,实在是这些日子,那夏侯娖也没闲着,甚至是日日都要进宫寻着法儿的找裴骁说话。 见裴骁堂而皇之的嫌弃她,夏侯娖也不恼,甚至帮着在乾安帝面前说好话。 乾安帝以为夏侯娖此行有想进东宫为太子妃的意思,明着暗着,借着玩笑的话试探好几回。 可那夏侯娖也拒绝的很是干脆,斩钉截铁的发誓说出使禹国的目的不是这事,这才叫裴骁和乾安帝悬着的心放了下来。 因为她行事张扬又懂得讨乾安帝的芳心,不过三五日,便带着单戟两兄弟住进了宫中,甚至对她的看管也渐渐放松下来。 这日,天气雾蒙蒙一片,隐隐有下雪的趋势。 薛扶泠几人的努力也终于见到了成效。 “无色……无……无味,哪怕滴……滴在衣裳上,只要接触到皮肤……皮肤肌理,就会中招,而且……” “而且不会立即发作,待发作之时,咱们也早已经消尸灭迹了。” 薛扶泠接过她的话继续说完。 裘芳稚连道没错,便笑着将她与薛扶泠研制的好几个瓶瓶罐罐往萧谨几人面前一堆,展示给众人看。 萧谨点点头,又与其余几人交流一番进程,便决定早行动早安心。 关纯这几日也早醒来了,宫女无意中说漏嘴她的残疾,她整个人都颓废不少,一直蔫蔫的躺在床上不说话。 几人要为她报仇,也并没瞒着她,所以她一听到这些,当即表示宫中衣食住行都有她认识的人,自己也要为自己报仇的决心分外强大。 众人又是一番商议,在何处动手或者在哪个方面动手不易叫人察觉还能快速消除痕迹等等。 正讨论着,门外守门的豆蔻进来回话。 “启禀良娣,诸位贵人,月氏王姬在门外求见。” 第255章 斗兽 裴骁今日恰巧不在宫中,萧谨几人有些拿捏不准夏侯娖此时过来的原因。 樊明月眼中带着仇恨和跃跃欲试,“姐姐,正好今日动手。” 眼神交流一回,众人且都将这件事按下不提。 都明白要报仇,但此时不是合适的机会,毕竟这是东宫,万一把握不住,被人发现,给裴骁惹麻烦。 几人赶紧收拾一番前去见人。 “你看那个。” 乔星言拉住离她最近的薛扶泠指着院中用黑布罩着的一个大型笼子,叫她看。 “里面的动物好痛苦,我听见它的悲鸣了。” 祝玉棠看着那笼子时不时有呜咽声传来,眼中满含悲伤和心疼。 这该是除夕宴上夏侯娖答应进献的野兽。 只是不知为何不直接进献给乾安帝,而是来了东宫。 揣着怀疑几人到了正厅,薛扶泠一眼便看见一个既天真又妩媚的孩童,正是夏侯娖,她柔弱无骨的躺倒在两个男人中间,身后禹国的宫女红着脸被她支使着挪贵妃塌。 “行了,就放到那里吧,太子东宫也是一般。” 娇媚的声音带着不耐烦,被两个男子放置到贵妃榻上。 “太子的女人也不少嘛。” 见着萧谨薛扶泠几人,夏侯娖先是一愣,又乐出声,“你们禹国还真是人才济济,裴骁的品味……着实不一般,哈哈哈。” 知道她在嘲笑什么,萧谨眼神示意樊明月几人稍安勿躁,只她缓步准备上前去主座落座,夏侯娖摆了摆手。 “别客气,我这个人没什么规矩,你们就当自己家,随便坐。” 这番反客为主的话,樊明月是真的忍不住了。 “这是东宫,王姬以为是你们蛮夷那三瓜两枣的地方吗?还将自己当成女主人了,我……唔。” 话还未说完,众人都未反应过来,夏侯娖身边的单戈极快上前将她踢倒在地,压制住。 “多嘴的下场就是死。” 薛扶泠也是震惊,她紧紧皱眉,趁着众人无人注意,手掌伸入袖中,又忙上前去拉单戈。 “她是太子昭训,你若是敢伤她,你们王姬倒是无妨,就是不知你还有无性命回去月氏。” 这话说的不算硬气,可薛扶泠触碰的目的达到了。 虽然不是直接接触的皮肤,但夏侯娖似乎与这男人亲近不少,她身上裸露的地方不少,只要接触,定会奏效。 “无趣,放开她吧。” 夏侯娖懒洋洋嘱咐一句,遂将目光投放到几人中唯一健全且容色秀丽的薛扶泠身上。 薛扶泠位份低,本来一直站在众人身后,此时为了替樊明月说话才显露出来,倒是叫夏侯娖眼眸一亮。 “这位姐姐倒是个美人儿,你叫什么名字?” 夏侯娖好似对她极感兴趣,说话间已然来到薛扶泠面前。 呕~ 那浓郁的血腥味伴着黏腻的花香,熏的薛扶泠差点呕出来,只堪堪强忍住才罢。 见薛扶泠不答且皱眉似有嫌恶,她竟也不生气,甚至又往薛扶泠跟前走了几步,闭眼陶醉的猛嗅几口。 “嗯~好香的味道,你的血一定很好喝。” “王姬不是来送彩头的么?” 退无可退,萧谨一把将薛扶泠拉至身后护着。 此时外面声响传来,裴骁火急火燎的也回来了。 “谁准你随意进东宫的?” 裴骁一来便将薛扶泠包括东宫众女护在身后。 他这些日子东奔西跑,不是为别的,是乾安帝指派他去为夏侯娖凑粮草。 夏侯娖之所以能来出使月氏,是打着用一座城池交换粮草棉盐等过冬之物为目的的。 用来交换的城池是月氏的一个近乎废城的地方,土地贫瘠不说,常年积雪不化,若是交易成功,还需人力物力去维持的地方,乾安帝竟是欣然同意了。 “本王姬送了彩头来,难道连太子的东宫都进不得吗?” 夏侯娖笑意盈盈,目光却一直落在薛扶泠的身上。 裴骁将人挡的更严实些,皱眉问,“在哪?” “随本王姬来。” 夏侯娖光着脚被单戟抱着带着众人去往院中的黑布笼子旁。 “打开。” 一声令下,笼子里的东西也现了真面目。 “吼!” 一声狼嚎,惊的东宫之人都倒吸一凉气。 薛扶泠自然也有些吓到,尤其是那野狼一身白毛身形壮硕,眼睛泛着绿幽幽的光芒,看的人脊背发凉。 白狼身边还站着一个等高的小孩,全身被黑布包裹着只露出一双野性的眼眸,白狼好似被饿了好几日,见到这么多人,自然勾起他的食欲,嘴边不住的流出涎水,却不去攻击身边的小孩。 “去,给小狼一点吃的。” 夏侯娖很满意东宫众人表现,指使身边的单戈从革袋里掏出一大块带血的鲜肉,丢进笼子里。 本以为是给白狼的,不想那黑衣小孩比饿狼还猛,一把接过鲜肉,直往嘴里塞。 一狼一人原先没食物的时候还和平些,此时却都是绿了眼睛。 不过瞬间,笼子里便成了斗兽抢食。 白狼借着优势想用利爪撕碎小孩,小孩也不甘示弱,灵活走位加上锋利的牙齿,人兽缠斗,一会儿便分出了胜负。 小孩一身伤痕无数,像是血中浸泡过的,他将白狼活活咬死了,又凶恶无比的蹲在笼中享受着刚才得到的那块鲜肉,比白狼还像野兽。 薛扶泠与东宫众女吓得脸白,忽渐渐觉得不对味起来。 那小孩摘下脸上的遮挡,与裴骁的眉眼有些相似,不确切来说,是和永宁公主相似。 有了这个发现,薛扶泠也顾不得去暗中观察刚才被她抹了药的男子,只盯着裴骁想再看清楚。 “禹国人儒雅,本王姬正发愁给个这样的活物太子只怕会吓到,如今正好,那白狼品相不错,皮毛还能给太子做件大氅来穿,用你们禹国的话来说,叫……叫物尽其用。” 夏侯娖拍着手,纯真的笑容看得人脊背发凉。 裴骁的目光一直落在那小孩脸上,眉目紧皱,半晌才道。 “王姬大方,只是既然要给活物,可这白狼被咬死,这小孩便得赔给本宫。” 第256章 刺杀 “太子谬赞,他可不是野兽哦。” 夏侯娖好似知道裴骁问她要这个小孩的原因一般,轻笑几声,又道:“这可是父王从小就为本王姬豢养的宝物呢。” 话已至此,薛扶泠心中已然猜测到几分,看着裴骁眸中的复杂,她正要说话,裴芯带着红玉等人忽进了门。 “阿褚,阿褚,我的阿褚。” 裴芯含着泪,一进门便直奔笼子而去,状若疯魔。 “阿姐,冷静点。” 裴骁将人拦住欲安慰裴芯,可她好似听不见别人拦她,一个劲的往笼子边冲。 笼内小孩吃完了鲜肉,见突然冲进一个人伸手进来,吓了一跳的同时,又如野兽般低吼一声恐吓着面前的女子,见她不退,毫不犹豫的张口咬在裴芯的手腕上。 裴芯的手上顷刻血流如注,可她还是痴痴的盯着笼子内的小孩泪流满面,喃喃自语着什么,薛扶泠几人站的太远,听不太清。 看着眼前这一幕幕,萧谨等人疑惑,薛扶泠却是清楚的。 裴骁跟她说过关于永宁公主和她那个刚生下来面都未见到就‘死’了的孩子。 如今发生的这些,再看看那小孩如狼似虎的模样,她也可以确定,裴芯的孩子不是生下来就死了,而是被月氏国主偷梁换柱去给夏侯娖当续命的血奴了。 因为是和禹国公主的孩子,身上带着异国血脉,便可以不将他当人,月氏上下,简直是个畜生。 隐在袖中的毒药有种奇异的触感,薛扶泠的目光落在夏侯娖看戏似的面庞上。 很好,她看见刚才被她偷偷抹药的男人抱着夏侯娖了,夏侯娖穿着清凉,既感触不到冷,也不排斥与那男人身上的衣料摩擦。 薛扶泠突然有些后悔,当时就该趁着夏侯娖靠近闻她的时候,将袖中的毒药全抹给她。 这样的人该死! “呵呵,这不是我那继母么?” 夏侯娖神色未变,可薛扶泠奇异的觉得她好似在压制着怒火。 “不过一年不见,你看着倒是过的还不错。” 想起什么,夏侯娖讽刺道:“脸上的疤竟也好了,我兄长可是想念你的紧,日日盼着你再回月氏呢。” 她这话不是空穴来风,月氏皇宫内廷多生淫乱之事,什么兄嫂、姑侄、甚至各种逆伦的关系络绎不绝。 裴芯生的柔婉,初来月氏,很得她父王喜爱,连他兄长夏侯琅也看上这个继母,裴芯耻于如此背德之事,自然不从,脸上的疤痕便是那时候反抗的结果。 “……” 众人皆是一惊,夏侯娖说的兄长该是夏侯琅,可裴芯和亲的人是他们的父亲,这与夏侯琅又有什么关系?她们万万想不到那般恶心的事儿上去。 “休要废话,这个孩子本宫今日一定要留下。” 裴骁知道内情,脸色黑沉的可怕,好不容易将姐姐的手从那孩子嘴里救出来,立即又叫红玉差人请太医。 薛扶泠本想上前为裴芯包扎止血,只是她的手上隐隐生了灼痛,是刚才沾染上的毒药快发作了,幸好裘芳稚上前帮忙了。 “太子殿下疯了不成,这东西可是我们王姬的药……” “诶。”夏侯娖挥手打断单戟的话,笑盈盈的开口,“想来你们姐弟二人知道了他是谁。” “只是我家臣子也说的不错,这是我的药,可金贵着呢,怎好随意给人?” 挠了挠手臂上突生的灼热,夏侯娖的目光似有若无的落在薛扶泠身上。 “不过,说到底,这样的人本王姬也有好多,也不是不可以给你们……” 裴骁压制住心中火气,“只要王姬的要求不过分,可以商议。” “到底是太子,就是聪明,那我可说了啊。” “银钱再加一百万,粮草再增加一倍……” “你疯了吧?”裴芯终于冷静下来,咬牙切齿的愤恨出声。 “急什么,若无这些也行,我想要……她。”夏侯娖媚笑着,又风轻云淡的抬手指向裴骁身后,正是薛扶泠站立的地方。 “反正都是血,或许她的更香些,我刚才便闻到了。” “休想!” 裴骁黑着脸怒斥一声,又冲问剑几个内侍招手,“来人,将王姬的彩头搬进后院,本宫便笑纳了。” 他的阿泠不是筹码,更不会参与这些污糟事,既然夏侯娖想要得寸进尺,那他便装糊涂,毁了她的尺。 “呵,瞧瞧,你们太子殿下好似要冒犯本王姬强抢我的药呢,这于两国的和平可是很不利哦。” 这话是夏侯娖对着身边几个禹国宫女说的。 那些宫女是乾安帝专门派遣的,自然知道轻重,竟胳膊肘向外拐起来。 其中一个胖些的道:“太子殿下三思,若是陛下知道了,定要问罪的。” “你们可要清楚,面前的是谁?难道一国太子会做出那样的事情吗?” 萧谨此时也站出替薛扶泠挡住夏侯娖异样的目光,又顺道训斥那胖宫女。 “诽谤太子,等月氏王姬回国之后,谁能保住你们的性命?好好想想吧。” 看着那宫女有退缩之意,夏侯娖一边挠手臂一边嗤,“你不过是个良娣而已,又算什么东西?” 说话间,一个眼神落在身边单戟身上,众人根本没看清的动作,瞬间一柄暗器直直射出分化开来。 “唔。” “成书?!” 裴骁站的稍远,哪怕已经有所防备,拼尽全力也只是截住了两根暗器,忍冬挡住一根,最后一根不偏不倚正中吕成书的脖间。 薛扶泠顾不得惧怕,边蹲下边冲着问剑等人大吼,“有刺客,保护太子!” 问剑也反应极快,带着身边人帮裴骁与夏侯娖三人缠斗。 薛扶泠与萧谨将吕成书一按一抱,奈何那暗器射击的位置极其刁钻,从左至右穿了个透,血流如注,半点用都无。 看着众姐妹慌张流泪,吕成书笑的开心,“姐姐……姐姐们……总是……保护我,我……也……也可以……保护……保护……” 她没事便喜欢看那些大英雄的画本子,也梦想懦弱胆小需要保护的她有一日也能有机会保护别人。 如今总算有了用,做了一回保护姐姐们的大英雄,她自然高兴的很。 第257章 囚禁 怀中的人很快便没了生息,薛扶泠第一次想杀人。 裴骁那边的缠斗因为是先手,又因为夏侯娖中了点毒,很快也将人牵制住了。 “昭训,你要做什么?” 忍冬刚过来,薛扶泠便夺过她手中的短刃。 “泠儿,别做傻事!” 萧谨含泪想拉人,但是没有拉住。 “怎么?想为一个微不足道的女人杀本王姬啊?” 看着薛扶泠赤红的双眼,夏侯娖就算被侍卫们压着也笑的花枝乱颤,那双眼中除了癫狂和毫无温度之外,还盛满了轻蔑。 在她眼中,只有活人和死人的区别,杀人只是一眨眼的事情,贵为王姬,她从不为任何决定后悔。 是啊,吕成书只是东宫的一个小小承徽而已,与月氏的王姬、与两国的和平相比,半点可比性都没有。 裴骁转头看了眼被东宫众人围在中间的吕成书,又看了看薛扶泠眼中的激愤。 “刺杀太子,罪无可恕!” 话落,薛扶泠手中的短刃毫不犹豫的扎进单戟手掌之中。 眼中盛满怒火,她用了十成十的力气搅动,面前人凄厉挣扎,她看不见,只难过不能真的杀了这个凶手替吕成书报仇。 那么一个柔弱可爱的姑娘,为了保护她而死,她过不去心中的坎,也报不了仇,多可笑,多无用…… 夏侯娖自来高傲的眸子此刻终于有了点惊讶。 “本王姬的侍从你居然……” 刚才跟着夏侯娖的宫女们也急忙道:“薛昭训,快住手,若是叫陛下知道了,可逃不了干系啊。” “闭嘴!” 裴骁适时开口,又吩咐问剑押解着那些侍女和夏侯娖等人离开。 这场闹剧是如何收尾的,薛扶泠并没有概念。 她浑身颤抖的被裴骁抱在怀中,心中一幕幕都是吕成书被射穿脖子的一幕。 “阿泠。”裴骁将人紧紧抱在怀中,一遍遍唤她。 “殿下,成书……” “你不必担忧,会好生安葬她,吕家我也会派人好生安抚,她是为东宫而死,你别有太大压力。” “夏侯娖可能没办法杀她,不过,那两个侍卫,一定会死。” 薛扶泠的眼泪涌了出来,说不后悔是假的,昨日还怯怯不敢大声说话的人,刚才就死在自己眼前,可她的顾忌太多,替她报不了仇,杀不了真正的凶手。 将满脸的泪水擦干,薛扶泠从怀中掏出自己藏着的毒药交给裴骁。 “殿下不要怪我恶毒,报不了仇,那就叫她受一辈子苦吧。” 为了预防月氏人皮糙肉厚且还有随身带着的医官,她们将这个毒药做的极其刁钻,若是不及时根治,就再无痊愈的可能性。 她忽然想起被谢栽拒绝过的话。 确实,她的恶毒无人能敌,不管任何时候,都想要报复回去…… 可若是她有的选,她便不会嫁给齐行度,不会叫吕成书枉死。 药包躺在满是鲜血的手上,裴骁心中的钝痛无以复加,他郑重点头,将原本的计划又做了更改。 若是没有吕成书,死的是谁,他不敢想,说他自私也好,说他冷漠也好,他都不想再经历一遍。 “阿泠,我会替你,替吕成书讨回来的,你放心。” 裴骁说完,招来忍冬和紫竹,吩咐她二人扶着薛扶泠回去治疗手上的伤,自己则往天子寝宫而去。 和月氏的这场被截止的仗,他一定要打。 与其被时刻压着欺负,不如挺起腰杆,横竖都有一死,为骨气而战,至少死的磊落。 是以,不出二三日,月氏使臣刺杀东宫太子的消息传的满京城都是。 恰好此时,蹊跷的是,乾安帝也因为服用过多仙丸,竟陷入了昏迷。 太医日日进出宫门,招引的百姓对这个传闻信了大半。 甚至越来越多的百姓都在暗自揣摩,月氏使臣其实刺杀的不是太子,而是他们的陛下。 面对这些传言,裴骁并未大肆阻止,甚至在暗中还助力了一把。 至于月氏,他们远在千里之外,裴骁亦不想打草惊蛇,也只需将流言控制在京城的范围内就可,是以不仅皇宫戒严,连城中也日日戒严。 原先辛苦为月氏筹备的粮草等物,经过八九日时间,竟也凑成了能为禹国开战的准备。 承德殿,天子寝宫。 已经闭门好几日了,门口云骑尉的侍卫守着,别说闲杂人等,就是一只蝇虫也休想飞进去。 乾安帝其实并未昏迷,只是被惊吓的中风了,再加上裴骁联合他身边最信任的内侍奉阳和兰妃将人囚禁了而已。 此时殿内并无内侍或者宫女伺候,只兰妃万敏一人正端坐在桌边,有些好笑的盯着乾安帝挪动身子妄图喝药。 见他实在乏力,好心上前准备帮忙,却被怒气冲冲的乾安帝使了力气推开。 “滚开!蛇鼠一窝的反贼别碰朕。” 他说的断断续续,半边身子都不能动弹,面色却是十足十的威严和恼怒。 “反贼?” 万敏坐回原位,重复一句,忽然笑了。 “臣妾可不敢与真正的反贼李漪澜相比。” 她捂着嘴,竟觉得那个名字从自己嘴里说出来,叫她有些恍惚,也生了些心思怀念起往日最难缠的对手。 “是啊,陛下将所有反贼都杀了,是不是到时候也会把臣妾、奉阳、沛国公世子,甚至太子也杀了呢?哈哈哈。” 被人如此嘲笑,乾安帝的面色黑沉的可怕,却也无能为力。 “陛下其实远远不如自己所说的那般仁慈呢,别的人不知道,臣妾与您二三十的相处,难道还不知道您么?造反了的裴铎说是成了庶民被您撵出皇城,实际是被您安排亲信在半道截杀了吧?” 面对此问题,乾安帝面上的凶狠一时凝滞住,似是不解万敏为何知道。 “臣妾与李漪澜虽是不合,可都是一样的爱自己的孩子,她用自己的死就是想换裴铎的生,可陛下您呢,明明那般宠爱他们母子……” “不对,连宠爱都是假的,是从先皇后和先太子身上转移过来的。” “我和李漪澜是您对皇后的愧疚,这几个儿子,您其实一个也看不上,只可惜您看上的先太子也是个短命鬼……” “闭……嘴!给朕……闭嘴!” 第258章 虎符 乾安帝被戳中心思,急的双手奋力捶打床榻。 万敏无动于衷,替自己斟茶,又道:“您以为自己是个慈父,实则一点也不是,您只爱皇位。” “当初那个被先帝临危受命逼迫上位的皇子已经死了,活下来的是为权利肝脑涂地,杀妻杀子的皇帝。” “您想用仁德的外表给自己留下身后之名,可却对儿子甚至是边关被月氏随意屠戮的百姓的死视若罔闻。” “纵容夏侯娖以荒城换粮草,又纵容她在裴骁面前狐假虎威肆意妄为,明明知道夏侯娖对太子可能不利,却还是允许她随意进出皇宫……” “哦,还忘记了,还有那个也被您视作耻辱的带着月氏血脉的外孙。陛下根本不在乎继位的是谁,身边谁人是死是活,您只在乎生前的贤名儿。” “您害怕月氏,却不去阻止它的杀戮,还给它供给粮草,倾力养着它。叫它厉兵秣马、休养生息,来年好再将你的子民送到他们的屠刀之下是吗?” 乾安帝猩红着眸子,却说不出任何反驳的话来。 这样的剖白,就是真相。 万敏将桌上茶盏里的茶水仰头喝尽,也终于失去了耐心,“陛下,您就将玉玺和虎符交出来吧,这天下迟早是裴骁的,月氏这一仗也是非打不可啊。” 有浑浊的泪水从乾安帝耳畔划过,可他依旧沉默不语。 哪怕事已至此,他依旧想的是,至少裴骁一日未曾得到玉玺和虎符,便会留着他一日。 与边关百姓的安危相比,他的性命才是最重要的。 万敏见他依旧油盐不进,生气将手中茶盏狠狠掷在地上。 还未说话,门口有动静传来,裴骁掀开帘子进门。 “儿臣给父皇请安。” 他依旧奉行那套君臣之礼,身上象征太子身份的冠冕,装扮的比任何时候都要挺拔俊朗。 乾安帝费力将方才的泪水痕迹擦拭掉,一双浑浊的眼睛,改成死死瞪着裴骁,“逆子。” 裴骁却并不搭理他,看向一旁万敏,“不必逼迫他了,玉玺我已找到,虎符也到手了。” “……还是殿下有办法。” 万敏虽然有些半信半疑,但见裴骁说的坚定,还是顺着他的话说下去。 因为有薛扶泠替万敏和薛娆出主意这一次,万敏也认清了现实,横竖她的儿子已经无继位可能,不如与太子交好,得个好结局也罢。 是以,不光她,连同她身后的万氏一族,也由她劝说,早已经暗中全部归顺太子,替太子效力,此次粮草准备的将近一半,全都出自兰妃的母族,可见其投靠的决心。 “不可能,不可能,虎符怎么会找到?” 反应最大的便是卧床的乾安帝,他目眦欲裂,甚至听见裴骁的话,口齿也急的清明了几分,如枯树枝般的手抓向虚空,分明不甘心也不信。 “父皇不会真的以为您信任的臣子对您多么忠心吧?” 裴骁觉得自己像个造反的皇子,对乾安帝说话的语调,很像乱臣贼子。 乾安帝也有些恍惚,裴铎和李漪澜造反逼宫的时候,分明是这个儿子奋勇救驾的,如何不过多久,他也成了逼宫的一员。 “他们审时度势,当然知道父皇没有多少活头了,投奔本宫这个未来的天子,不是易如反掌么?” 说完这话,裴骁挥手带着万敏撤出承德殿。 二人一前一后,待距离寝宫颇远的时候才极有默契的停下。 “太子需要本宫帮什么忙?” “兰妃娘娘果然聪慧。”裴骁点点头,直奔目的,“虎符并未找到。” “那玉玺也……” “玉玺已在本宫手中。” 光有一个玉玺万万不够,虎符才是调兵遣将的关键,他想起兵,也要靠这个。 奈何乾安帝没有老糊涂,也或许是对自己残破的身子有些预感,怕裴骁走裴铎的老路,所以聪明的将两件东西分开藏了起来。 玉玺倒是好找,有奉阳帮忙,可虎符却叫人犯难。 一归附裴骁的人猜测是乾安帝私下叫人保管起来了,不然皇宫就这么大点的地方,怎么掘地三尺,还是寻不见。 “刚才是诈他的,兰妃需要做的就是,借着你的恻隐之心,将门口的云骑尉买通,给父皇的人一点沟通的缝隙就足够。” “是,一切听从太子的。” 看着人走远,万敏竟有些恍然,往日依附她儿子的人,如今也有了这搅动风云的魄力,叫人感慨。 一切如计划行事。 又过了二三日,听着万敏时不时透露的一点裴骁练兵的消息,乾安帝再也稳不住了。 是以,某日深夜,乾安帝身边隐藏的钉子出现的时候,万敏适时出现,带着云骑尉的人将那内侍抓个正着。 一番审问,问出了虎符的下落,裴骁也到了,待知晓乾安帝将虎符一分为二,一半在冯卫手中,一半在齐行度手中,他着实惊讶不已。 冯卫也就罢了,齐行度他万万没想到,毕竟他父亲齐阤才是真正的骠骑大将军,且早已经归顺于他这个太子。 难道就因为乾安帝料定裴骁与齐行度有着夺妻之仇,所以才玩了一手灯下黑的障眼法么? 可齐阤与齐行度是父与子的关系,乾安帝当真这么信任齐行度? “怀昼和苏穆,你们二人去冯家,裴俭咱俩去齐家。” 裴骁一通安排,两队人马趁着晨曦将明兵分两路,各自朝着目的地而去。 齐家得知太子亲临,个个震惊不已。 尤其是齐阤,见到好些人马,恍惚以为是来抄家的。 面见到裴骁等人,齐阤亦惴惴不安,一阵寒暄之后,才小心翼翼问:“太子亲至,不知所为何事?” “府上二公子何在?他拿了宫中一件宝贝,特来讨回。” 裴俭神色肃穆开口,俊朗的面容就算沉着脸,也瞧着比裴骁面无表情的样子和蔼些。 “齐老将军是老臣,不必瞒他。”裴骁微微摇头,直言道:“虎符在齐二手中。” 齐阤苍老的面上震惊不已,“什……什么?” 还不待他追问清楚,齐行度也到了会客厅。 第259章 托孤 “你……” 齐阤略微浑浊的眼睛盯着这个自认为缺少刚性和能力的儿子,好似第一日认识他。 也万万想不到他是何时搭上乾安帝的。 屋内一时沉默,唯独年迈的将军抖着身子,欲一巴掌打醒儿子。 “东西要紧,大将军稍安勿躁。” 裴俭适时开口,面上的笑容依旧不抵眼底。 齐行度容色沉静,目光略过父亲时,闪过一丝愧疚,而后是更加坚定的直直盯着裴骁。 “你要的东西可以给你,但,有个条件……” “呵,太子殿下素有贤名,或许不会与你计较,本王可是荤素不忌的,劝少府还是识趣些……” “这次出征,我要同去。” “你胡闹什么?” 齐阤闻言愠怒,凌厉的巴掌到底是落了下来,力道之大,打的齐行度侧了脸,身子却半分不动。 ……可见决心。 “儿子有必须去的理由……” “为大哥报仇!” 齐行度说的缓慢却铿锵,“父亲拦不住我。” “……逆子!” 嗫嚅半日,年老的将军只吼出这么一句。 他引以为傲的大儿子就是死在月氏,每每想起,都叫他痛心悔恨不已,恨不得生啖其肉。 偶尔被眼前人气的发癫,他甚至会阴暗的想,为何当初去的不是眼前这个叫他百般嫌弃的小儿子? 如今,好不容易小儿子说出这样有担当的话来,他第一反应是抗拒。 仇恨重要,可血脉割不断…… “殿下觉得为难?” 齐行度自顾说着,“圣上将一半虎符交给我,为的就是防着殿下。” “说句大不敬的话,圣上此番举动,便是养虎为患,想做一石二鸟的卖国之计……。” 碍于宗亲亲族,就算齐行度说出了众人心中所想,裴俭还是开口制止道:“你大胆!不可遑论天子。” 齐行度并未将眼神分给他,自顾说着。 “拉拢月氏,合谋对付殿下。此战非打不可,臣并未在朝堂浸淫,更不是那等迂腐之人。圣上找臣,臣不敢不从……只是殿下叫臣等的太久。” 此话一出,屋内三人皆是震惊。 裴骁心内尤其复杂。 那个人的软弱怕事,他一向是知道的…… 可本以为齐行度会借着圣人的信任和虎符生事,亦或者会因为薛扶泠为难他…… 是他小人之腹度君子之心了。 这念头只是一瞬,但也足够叫他重新审视这位儒将了。 “殿下,犬子年幼,臣愿代子前往……” 齐阤口中酸涩,竭力阻止儿子,却不知如何开口能叫裴骁等人信服,就这么几瞬的时间,身上的苍老感好似将他倾没,全看不出戎马一生的武将风姿。 东宫。 众人知晓太子欲亲征月氏,虽心中各异,却也量力而行,忙中有序,帮着准备。 因月氏寒天漫长,薛扶泠安静缝着一对护膝,面前的人只紧紧盯着她的侧颜,沉默无声。 紫竹欲上前替两位主子添茶,便瞧见裴骁挥手遣人。 待屋内只余他两人,薛扶泠轻笑一声,“殿下,可是在齐家发生了什么?” 这话问的坦荡,只因她早已经放下了齐家的一切,安心、真心、一心一意的对待这个将自己视若珍宝之人。 裴骁没说话,自个拽着垫子挪到薛扶泠一侧,拦腰将人抱住,将头沉甸甸的搁置在她的肩上,好似卸下了所有力气。 见他如此模样,薛扶泠更加疑惑,将将出口的询问,又被腰间传来的紧迫感拦截。 这种时候,需要的不是说话,而是用尽力气去回抱这个似乎要破碎了的人。 紧密相拥,好似彼此是天地之间唯一可以托付之人。 良久,沉闷的声音才从背后传来。 “今天去的是齐家。我以为他会因为玉玺和你的关系为难我,没想到……” “殿下……” 再听齐行度的事情,薛扶泠内心已经完全没有任何的波澜,她对他已经放下,眼下有了更值得关心的人,其他人也成了前尘往事,不值得浪费心神。 只是刚想开口,唇上便传来粗糙的触感,裴骁的手指满是常年握剑的老茧,一触便知。 “只是想说,今天之事,给我的感触也不少。” “我本以为齐行度不是个能扛得住事的人,没想到,他生生抗住了他父亲的鞭子,也要跟着去,倒有几分家国大义的血性。” 薛扶泠也没想到,竟是这样的事,一时犹豫着不知该如何开口。 裴骁捕捉到对面之人的模样,也了然。 对于薛扶泠的心意,他有足够的信心,不需要无时无刻的去确认或者要解释。 对她,他要说的是另外的事。 迎着薛扶泠的目光,裴骁从怀中取出一方物什。 “只有一件事,比任何无关的人事都重要。” 竟是太子妃印! 心中的疑惑更甚,哪怕是象征着权利的珍宝被放到掌心,薛扶泠也并无半丝高兴。 小小的印章没多少重量,却叫她的心沉了又沉,仿若千斤重担压在上面。 “殿下……想做什么?” 谁知裴骁竟笑了,眼中的坚定却是半分不减,“怎么这副表情,不是早就说好了么?我的妻子只有你,这是我早就想给你的东西。” 他不会说甜言蜜语哄人,从小到大学到最多的就是握在手中的东西才是自己的。 若是没有战事,他便能早一步将这件事公之于众,不叫她在一堆人里受委屈。 “与月氏开战在即,也不知何年月才能结束。” “或许很快,也或许很慢。宫中有你姨母兰妃娘娘,东宫之中,众人都是好相处的,谁也不会去为难你。” “可战事不一样,这次是举全国之力开战,定是要与月氏决个生死,万一……唔……” 话还没说完,薛扶泠便手比脑子快的捂住裴骁的嘴,第一次在他面前强势起来。 “殿下休要浑说!你一定会成功。” 对面之人面上并无悲伤,甚至还带着温情。 可越是如此,越叫薛扶泠心急,那人风轻云淡的好似在临阵托孤一般,只叫她心中堵着闷闷的难受。 看着面前怎么也看不够的温润面庞,裴骁难得的没有将心中的不安说出口。 只恍然想起从前经历那么多要人性命的危险,他都是义无反顾的决绝。 反正无人在乎,死了便死了,一点顾虑也不曾有过。 人果然有了眷恋,顾忌的也多了起来。 甚至在没有把握的事上,头一次想祈求神明,给予一点点的幸运。 理智回笼,心中又有了别的想法,只按下不提,坚定的向她保证。 “会的,我一定会平安回来。” 第260章 济慈 本以为朝中对于出征粮草的准备还需几日,不想,许是裴骁这个未来储君比他父皇硬气的举动,引得各地富商“举家”支持。 不出二三日,竟是筹够了军资。 裴骁的压力很大,只是尽量在薛扶泠跟前不显露出来。 每日忙碌到深夜,等回到东宫,寝宫里便有人替他缝补,等他回来,哪怕已经说了很多次,叫她先睡。 可便是这样的温情,越发需要割舍下来。 太子出征当日,皇城之内可说万人空巷。 与月氏积怨已久,终于硬气一回,主动出击,岂不叫人人期盼得胜归来? 薛扶泠与东宫众人站在重新修筑好的摘星楼最高处,目送众人离去。 这些日子,她一直装作对裴骁信心百倍的样子,可内心深处的不安却无一日平息。 手心中的印章冰凉又滚烫,叫她的心也似冰冻油烫似的,生生灭灭,不知滋味。 “薛主子,齐副将的夫人顾氏求见。” 待东宫众人回去,有眼熟的小黄门提醒薛扶泠。 薛扶泠反应一回,才回过神这顾氏是谁。 裴骁心中自有度量,观察几日,竟是破格提了齐行度为副将。 出征之前,他倒是不顾规矩将顾轻虞扶了正,拒了与表妹邵惜兰的婚事。 “请薛承徽主子安。” 小黄门领着人进来与顾轻虞一同请了安,又规规矩矩的退出去,留下二人说话。 饶是遂了多年心愿,她也并未看出顾轻虞容色的喜悲,不过是比好久之前见到的人规整些,不再那么死气沉沉的。 薛扶泠不知道她找自己何事,只静静地看着这个女子,等她先开口。 “太子承徽好当吗?” 不想她却面容平静的问了这样的话。 薛扶泠被这无礼的询问问的一顿,正要训斥,又听她有些懊悔道:“忘了你是最不在乎这些身外名的东西了,对不住。” “说正事罢。”薛扶泠不欲与她再纠缠。 从前的事,彼此为齐行度起的嫌隙,如细风中的雪水,消散或者融化,不会再留下半分。 “确实有事寻你帮忙。” “我不是太子妃。”薛扶泠微微皱眉,不晓得顾轻虞哪里来的这般熟稔。 “知道。”顾轻虞亦不似从前装样,大大方方看着薛扶泠的眸子里,刻着坦荡。 “我想着自己从前做了好些错事,不是我自负,一个正经国公府出来的嫡女,居然比不过你,竟把自己误了。” “眼界窄小,只想着如何上位,如何振兴家族,差点……差点成了个恶毒妇人……” 说到这里,顾轻虞眼里有些微微泪光。 只还不等薛扶泠反应,她干脆利落的抹了下眼睛,修正好后,复开口:“我想开办济慈堂。” “你有想法自己去实施便好,不必问我。”薛扶泠有些纳闷她说这些,随即想到什么,“是不是需要银……” “你放心,我有钱,不是为了问你要筹资。”顾轻虞难得的红了脸,眼神多了几分羞赧。 “我第一次做这样的事情,虽然在泥土里待过,见过比我差的身世的人也多不胜数,可还是没有底,想问问你的主意。” 原来如此。 她当真与从前不一样了。 不知为何,薛扶泠心中竟有些欣慰。 或许源自她脱胎换骨般的改变。 “可是我也没做过。”顿了顿,薛扶泠又坚定道:“做济慈堂是好事,我虽无经验,但想到了一件事。” “是但凡穷苦的人,你都会接纳吗?” 这句话好似提醒了顾轻虞,她皱眉思索一会,朗声道,“不,只救助穷苦的孩子……”末了,又加一句“以女孩为主。” “有手有脚的人,饿死是他活该。” 看着面前人眉眼冷峻,薛扶泠点点头,“是这个意思没错。” 许是得到了肯定,顾轻虞一直微微皱着的眉眼平复开来,唇角也勾起一丝笑意,“你果然比我聪明些。” “既以女孩为主,那便不必只拘泥于教导她们女工,读书明理也同样重要。” “这个自然,多些见识,也能对人心有些判断,不会遇见一个人模狗样的稍微对她好一些,便失了本心。” 知晓对面人指的是谁,薛扶泠正要答话,便听她开口。 “我吃过的亏,我心里有数,便要当例子告诉那些小姑娘,起码别走错了路,追悔莫及。” “嗯。济慈堂的事情,若是有问题,皆可来找我,毕竟两个人想办法,总比一个人强。” 见她不再困顿于过去,薛扶泠也主动了一次。 只是,她有些私心,便是以此为与月氏之战祈福,也算是她的内心深处的期望。 除了薛扶泠主动赠与济慈堂创办资金之外,二人又热热的说了些关于这些的细节,竟在此事上颇有些相交知己、知无不言的感觉。 谈话中,薛扶泠也知道了些齐家的事情,有几件叫她听了也有些愕然。 顾轻虞好似伤了身子,调不调理的好,她也懒怠费心思,风轻云淡的告诉薛扶泠,起了决心,以后不打算生养。 又据她所说,齐行度的妾室柴氏肚中已然有了两个月的身孕。 “太太前几日日日为齐行度父子出征伤心的卧床不起,听见这个消息倒是回了神有了精神,全心全意亲自照顾柴氏的肚子,还说待产后将管家权叫我与她平分。” “那你,既要管理将军府,又要做济慈堂,忙的过来吗?” 觑一眼薛扶泠,见她眸中有些担心,顾轻虞反倒笑着毫不在意,“齐家现在的光景,你又不是不知道,那一堆破铜烂铁,有什么可争可管的?各处都有定数,那些婆子仆妇丫鬟又不是死人……” 见薛扶泠怔住,顾轻虞翻着眼白,“怎的?还不许我稍微进益了?” “你如今真的不错。” 薛扶泠也实心实意的夸赞她一番。 得到夸奖,顾轻虞难得的露出点女孩儿的娇俏害羞模样。 “只是,我听府中伺候的人说那柴氏知道自己有孕,却不甚高兴,常常垂泪……算了,说这些无关的做什么。” 薛扶泠心中虽觉得柴氏不大正常,但也如顾轻虞说的,横竖这些与她无关,也懒得再去关心。 直到紫竹找来,二人才分别开来。 这济慈堂的事情,便如此敲定下来,各忙各的事。 顾轻虞如今做事愈发成熟,除非有些特别棘手的事情需要找薛扶泠商议,等闲还见不着她人,竟真是有模有样的做了起来。 太子不在,东宫的日子也无甚趣味,薛扶泠将对战事和裴骁的担心全放到济慈堂之事上。 虽不能出宫,却也叫裴骁留下的护卫常常替她行走处置。 等闲的事,竟被薛、顾二人妥善的处置周全。 不过两三月,济慈堂便收纳了好几十个孤苦无依的女孩子,并一些男孩。 此事在民间,也渐渐有了声响和赞誉,只外人并不知道这间善堂的主人是谁,薛、顾二人也并无扬名的打算,默默行事。 第261章 窃国 且说裴骁这里,此行虽说大多数都是他自己选的人,但毕竟乾安帝还好好的活着,朝中还有些人是支持老皇帝的。 所以,此行的另一个“重要人物”——赵竭,担着随行督军一职。 赵竭此人,虽是武将,却是第一次跟着行军。 是以,路上为了照顾他的要求,耽误了不少时间。 裴骁和齐行度对此倒是默契的没有表示,只裴俭一个人,痛恨此人纸上谈兵的模样,二人一路生了不少嫌隙。 比起这个,裴骁其实更担心的是粮草和军需用品的供给。 行军开拔是有辎重车随行的,当初在皇城是实打实装够了数目的。 但是,越往北走,他心里越没底。 北方的荒凉,实在是打破了他的预想。 月氏这一仗,没有个一年半载,绝对打不完。 说是能靠着周围城池的供给补上军需,可供不应求,又作何打算呢? 齐行度一路亦是沉默。 他在墨玉关数年,自然知晓这一路以来,太子的顾虑绝对的有道理。 可如今之势,如箭在弦上,万万没有回头路可走。 这些情形,赵竭也看在眼里,只他倒是不像裴骁三人,更不像出门打仗,倒像是随车踏青来似的,叫人疑虑顿生,却又抓不住实处,滑不留手,治不了罪。 夏侯娖当然也在特制的囚车里,一起押送往边境。 两军开战,或许第一个就要用她这个敌国公主的鲜血去祭旗鼓舞士气,她却并无半点慌张或者害怕,只每日乐此不疲的要见裴骁。 裴骁自是没空听她废话浪费时间。 终于,日夜兼程,赶在四月底,过了梧城至距离月氏最近的桐城,夏侯娖终于传话要跟裴骁谈谈。 裴骁忙的哪有时间理她? 落地之后,先是与守城将领樊志洽交接,又马不停蹄的安排了斥候或者兵卒乔装打扮,混在桐城各处鱼龙混杂等地打探。 此外,又将搜罗来的情报规整再规整之后,多番布局,某日夜里奇袭月氏营帐两次,打了月氏首领措手不及,得胜而归。 此番举动,倒叫月氏那边气的跳脚,却半点办法也无。 夏侯娖真个坐不住了,死活要见裴骁一面。 “本宫跟你没什么好说的。”裴骁语气淡淡,“你现在只有一个作用,想必你也清楚。” “呵。”一声干哑的嗤笑。 被关在囚车里三个月,没有“药”供养,往日润泽白透的肌肤呈现青黑之色,容貌也不再是孩童模样,树皮状的纹路蜿蜒在脸上,叫人心惊,这才是她真实的模样。 裴骁懒得跟她装模作样,见她欲语还休欲擒故纵,便不准备再废话,拔步就要走。 “站住!” “你难道不想知道你们皇帝跟我们达成了什么交易吗?” 身后之人终于忍不住和盘托出。 “只可惜你这个太子的命好似也不怎么值钱。” 夏侯娖脸上的怨毒被嘲笑取代,见裴骁还是没有停下脚步,她终于忍不住大声吼道:“你的粮草都是石头这也不重要吗?” 冷剑的寒光顷刻便落到夏侯娖的脖颈上,擦出的血痕隐隐有黑红色渗出。 “呵呵……呵呵。” 夏侯娖有恃无恐,竟又调笑起来,“虽然被你们的人控制了,但是毕竟也在那个位置上坐了十多年,你这个太子殿下还是太嫩呀。” “来人!” 裴骁心中一跳,只余下“粮草”二字在脑中回荡,不管夏侯娖说的真假,他都需要查验一番。 当然,从大军开拔到现在的定然没什么问题,那都是出发前裴骁以及心腹一一看过的。 要命的点就在,一路过来,各个城池提供的补给是否被乾安帝的人暗中动了手脚。 不说远的,就前日梧城的供给…… 就怕百密一疏,不外如是。 裴俭就在门外,或多或少也听了一耳朵,不必裴骁吩咐,二人眼神交汇,便领命下去。 两万兵卒战死胜在尽忠,若因为粮草不足而饿死战败…… 他十个裴骁和裴俭都不够谢罪的。 且,刚胜了两场,正是军心大涨的时候,若粮草有诈的消息出来……只怕月氏也不必费一兵一卒了。 帐内,夏侯娖许是心情极好,竟开始哼一些听不懂的月氏歌谣,显然是等着裴俭的结果。 “你的目的又是什么?” 裴骁压下心中躁火,寻了块地方坐下。 两战过后,他作为主帅万不敢懈怠,一连三日与底下人商议战事,竟要抓紧这个机会歇一歇才能缓过来。 “呵呵,不急,太子殿下,看了结果再说。” 双手双脚的粗糙厚重玄铁让夏侯娖的手腕脚腕无一处好地方,发脓溃烂这样的伤原本对于普通人来说几剂药就可能会好,可她体质异于常人,伤口只是可怖却无甚疼痛反应。 二人水火不相容的局势,竟在此处,诡异的安静和谐起来。 越是风雨欲来的时刻,裴骁一团乱麻的脑子越不由想起薛扶泠来。 不知她今晨食用的莲子羹还是红豆羹?今日的胭脂是茉莉香还是夏荷香?今日的衣裳是浅红色还是雾蓝色? 小时候想逃离那深宫高墙,如今却百般想回到那里去。 粗粗算来,他已有七十七日未曾见她。 …… 约三四盏茶,裴俭神色如常进门。 “那些人极其可恶。” 貌若好女的面目,裴骁第一次瞧见裴俭狰狞着死死拧着双眉,又不得不压制怒火的失态模样,他的心也跟着沉下去。 他想到乾安帝会给他使个极大的绊子,一路上千防万防,却没想到,乾安帝竟拿他一生最在乎的疆土来赌…… “梧城送来的粮草有问题,袋子里外裹了两层,外面一层是正常的,里面却装着碎石来压重量,且做的极为隐秘,每辆辎重好坏掺着,真真假假,吃准了粮草官不会一个个拆开查验,如此骗过,实在该死!” 裴骁闭了闭眼,顾不得头痛,沉声问:“没惊动人?” “叫几个伙夫去做的,现在已差心腹将知晓内情的伙夫看管住了。” 裴俭气红了眼,想起什么突然恨声低骂道:“想来定是赵竭这老匹夫的作用在这里,早知如此,在路上我就该撺掇齐二将他劈成两截……” “没想到到头来,竟是自己人害自己人,他更是窃国贼!” 裴俭也顾不得什么君臣,什么大逆不道,只晓得家国大事上,那位简直半点人事不干。 “现在不是说这个时候,去找齐行度他们再行商议战事。窃国贼有的是时间收拾,现在要紧的是保住家国。否则,等月氏的铁骑踏进京城,你我无颜面对千辛万苦筹措军资的百姓。” 若是可以,这个梁子裴骁也不想挑起来,可国没了,他战死在此处,他的泠儿何处为家呢? 等裴俭出去,裴骁也抬脚准备走人,夏侯娖终于不再拿乔。 “我可以帮你。” 第262章 交易 “我可以给哥哥写封书信,这场恶战属实没有必要再打。” 夏侯娖似乎有必定的把握,“你想要的无非是你们的王位,与其亲自带兵打仗,血肉铺地,不如与月氏联手,不费一兵一卒,难道还怕登不上那个位置吗?” “呵,果真是月氏的公主啊。” 裴骁闻言轻嗤一声,“这么听起来,好处似乎都是我的,你和你王兄还真是大方……” “那自然了,草原长起来的人,自然有宽广的心胸。” 夏侯娖面上的骄傲不似作假,只眼底带着狡黠,又道:“若是我们助力你登上皇位,自然需要一点好处。” 等了半日也不见对面之人接话,夏侯娖按捺住心中的躁气,暗自深呼一口气。 “好处就是,只需要每年冬日,向我月氏提供足够过冬的银米和药物,允许边城与月氏交易……” 夏侯娖越说越兴奋,好似裴骁已经答应了她。 “据本宫所知,禹国物产丰富,别说月氏,就是将周边的其他几个小国也一同养了,好似也不是什么难事吧。” 裴骁眉心越皱越深,夏侯娖这话,听起来好听,说白了,不就是要上供么? 先说打开边关贸易这一点,在两国势均力敌的情形下,是个好说法,可禹国如今的情形,内忧外患,残破不堪,只怕过不了几年,便会被月氏纳入国土。 况且,自古以来,只有战败国才会上供钱粮物什,这也意味着,禹国成为附属,用禹国百姓的东西,养着月氏人的铁骑。 短暂的和平后,等月氏休养生息强大,难保不安于那弹丸之地,要卷土重来,攻城略地。 到时候,禹国拿什么来对抗呢? 裴骁不敢想,夏侯娖若是月氏君主,只怕比她那个暴戾的草包哥哥强不知多少倍。 可若是继续打下去,自己带来的两万兵卒,包括梧、桐两城以及墨玉关等地的百姓,岂不是没了活路? 这般当口,门外齐行度突然掀开帐子,满脸怒气的跑了进来,“万万不可!” 他本是来告知赵竭的情况的,刚好听到夏侯娖的“好处”,见里面半日没有动静,以为裴骁要答应。 “月氏人生性狡诈,且嗜血好战,若答应了这样的要求,岂不是等同于,将禹国国土交到月氏手中?” 自从与薛扶泠和离之后,齐行度难得的有如此暴怒的时候,气的眼睛充血,额角青筋都暴起,可见愤怒。 “你一个小小的副将,有你说话的地?” 夏侯娖很满意裴骁的沉默,沉默代表着在思考,思考就会有商量的余地,可偏偏这个该死的副将出来阻拦。 “太子殿下,我既然能和你说这些,肯定是有互相牵制的筹码的,你不先听听吗?” 裴骁的怒火不比齐行度少,只是他的视线在夏侯娖势在必得的脸上和齐行度愤怒的脸上扫过,心中的想法却是变了。 “齐将军稍安勿躁,先听听公主想要用什么来交换。” 没有理会齐行度目眦欲裂的不可置信,裴骁安稳的坐回椅子上。 “皇位对于本宫来说,本来就是势在必得的东西,可本宫不忍心看将士们血流成河。” “果然还是禹国太子有格局。” 虽没有痛觉,但夏侯娖还是揉了揉红肿的手腕道。 “这些年月氏得到的城池不少,可毕竟人力有限,牧民们也不适应中原的生活,放牧更合适我们,所以,作为交换,除了本次给你们的城池,另外还再归还两座,最重要的是……” 故意拖长的调子,以及附和着的银铃般的笑声,叫裴骁和齐行度莫名的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最重要的,难道不是本公主么?” “王兄看重我,若是由我来当禹国太子妃,结两国百年之好,休止战火,百姓安居乐业,岂不是各处都好?” 见对面之人对这话并不动容,夏侯娖眼里闪过一丝毒怨,又老又小的面容上竭力保持着和顺。 等到她当了太子妃、禹国皇后,日后再将禹国国土纳入月氏,岂不是轻而易举? 其实谁也不知道,早在来禹国之前,她与王兄便说过这些计划。 禹国的乾安帝是个软蛋,只是没想到他的太子,倒是有些刚性,居然有勇气举国之力对抗他们月氏。 这才生了现在这样的变数。 想到这里,夏侯娖心中的恶便叫嚣着想要挣脱束缚,眼中的怒火,更昭示着她内心的想法,想冲上去将这个三番两次对自己无礼且蔑视的男人撕碎。 裴骁并未发现这一异常,因为齐行度对此很激进,满脸怒气的对着夏侯娖一顿骂,甚至叫人插不进嘴去。 想是骂累了,又未见到裴骁严词拒绝,又不可置信又失望的望向裴骁:“你是禹国的太子,怎可与敌国交易?堂堂太子叛国,多可笑的话?怎么对得起天下人?” “呵呵,真是有趣。” 裴骁还没说话,夏侯娖忽然嬉笑出声。 “齐副将这么反对,该不会是想着太子战死,你好再挽回那位太子嫔妃的心吧?” “本公主可是在禹国听过不少风言风语呢,那位女子比我们月氏的女人还女人,将两个男人玩弄在手掌之间,佩服。” 夏侯娖的目光在二人身上流连,显然知道薛扶泠与他二人之间的关系,以此取笑。 “那位薛昭训……我记得她的味道好香,是个极品,肯定……额……唔……” 她话还未说完,顺着身体传来异样的地方看去。 一把剑一只匕首,左右腹部各一处,鲜血汩汩流出,红艳异常。 裴骁和齐行度默契的搅动着手中的利刃,好似戳在一滩烂肉上。 就算夏侯娖没有痛觉,可血液流失,是会要命的。 “快……住手!” “若是……我死了,你们也会……死。” “我错了,本公主错了,不该用薛昭训说话,快住……手!” 二人听到这话,才将各自手中的利刃抽出。 “再叫我听见这样的话,我不是太子,定将你立刻身首异处。” 齐行度怒目圆睁,像是一头发怒的豹子,准备随时冲上去将猎物撕碎的凶恶到底叫夏侯娖心有余悸,不敢再放肆。 “什么话该说,你最好有个分寸。” 裴骁厌恶的看着匕首滴下的血,眸中的戾气与齐行度如出一辙。 “知,道。” 夏侯娖捂住腹部,从牙缝挤出两个字。 许是见识过对面二人的翻脸无情,夏侯娖有些急促的提醒道。 “太子殿下不要急着拒绝我的提议,利好你,利好我,利好天下百姓,此次交易真的不亏。” 第263章 叛国 “休想!你……” 齐行度还待反对说什么,裴骁却将他制止住。 “公主说的话有些道理,只是你也看到了,这可不是我一个人能决定的。” 夏侯娖以为裴骁要拒绝,没想到他又开口了。 “给本宫点时间,再考虑考虑,就算可以,本宫还得去说服底下的将士们。” 裴骁这话虽听起来已然同意的样子,可落在夏侯娖眼里,还是古怪的很。 不过,以她在月氏王宫的经历,转眼又想通了。 有骨气是一回事,可性命和皇位,任何一种,难道不比这重要吗? 呵呵,禹国的太子,也不过如此。 不管心中如何轻蔑,夏侯娖面上倒是不显,诡异的面容上倒是又恢复了之前的甜美,叫人瘆得慌。 齐行度怒火难平,想骂裴骁,想骂夏侯娖,却气的说不出话来。 冷眼看着裴骁若无其事的招来侍从替夏侯娖止血,他心中愤慨万千。 堂堂太子叛国,多么可笑。 不过,他绝对不会让这件事发生。 他就算是死,就算是战到最后一刻,也绝不会低头。 安顿好夏侯娖,又吩咐了军医和侍从一些事,裴骁才回了军帐。 除了赵竭和齐行度二人未来,剩余重要的将领都在。 不过众人或是迷茫不解,或是义愤填膺的模样,以裴俭为首,个个肃目,似是在等他这个太子殿下解释。 显然交易的事情,众人都或多或少的听说了。 “各位稍安勿躁,本宫是为天下考虑,为各位的性命考虑……” 醉酒的赵竭被侍从唤醒,也知道了来龙去脉。 “大人,咱们可怎么办呢?” 侍从是赵竭的人,自然知道一些内幕,不由得焦急担忧不已。 “什么怎么办?”赵竭宿醉醒来,除了脑子昏沉犯晕之外,面上倒是没有太大反应。 “您是奉了陛下的命来的,这月氏已经跟陛下交易,得了好多惠处。可到了这地界,却又临时变卦,转投了太子。” 见主子沉默不语,侍从更是着急。 “咱们若是没有完成任务,待回去之后,岂不是没命啊大人?” “急什么?”赵竭斥道,“外面现在什么情况?他们都同意了?” “这倒没有,众位将军对叛国一事反应激烈,太子殿下正在劝说,还未有结果。” “粮草的事情,军中无人知道吧?”赵竭又问了其他。 见侍从摇头,他低头略一思量,紧紧蹙着的眉展开,眼角的细纹堆积起来。 “陛下和太子,不是你死就是我活,不过……” 说着,他又支起身子越过侍从朝帐外扫了几眼,一脸高深道。 “咱们倒也不是穷途末路。” 侍从先是不解,看自家主子的模样,恍然大悟,“大人这是想要转投太子?” “哈哈,算你小子聪明。” “可,奴觉得这事不太对劲,太子好似不是这样的人啊。” 赵竭白他一眼,面上笑容渐盛,难得开口给侍从解释。 “他不过冷宫长大,从小受的苦不计其多,野心自然不是你我能估量的。拿外头平民百姓家中的子女来说,哪个不是为了家中基业争的头破血流。” “有朝一日,别人告诉他,可以不费一兵一卒将兄弟姊妹全踩下去,得到家业,有人会拒绝吗?” 赵竭自觉猜中裴骁心事,洋洋自得的抹了把自个的羊须。 “夏侯娖肯定是用皇位来做的交易,不然咱们这位太子能让步?” “可是……” 见侍从还是担心,赵竭不耐道:“陛下的身子还能撑几年?太子可是年轻呢,不比陛下可靠?” “虽说陛下让咱们暗中操作,联合月氏杀了太子。” “可月氏如今倾向于助太子大业,咱们还执着什么呢?” “可太子殿下能接受咱们吗?毕竟……” 毕竟这两个多月,赵竭和他的人可没少给裴骁他们使绊子,侍从没敢再说下去。 “你以为你家大人我手上就没有筹码吗?” 赵竭瞪一眼侍从,道:“如果太子殿下归顺月氏,粮草的事自然不会发作,可现在的要紧之事,是说服那些死犟的武官同意。” “你家大人我别的本事没有,就这舌灿莲花的本事,满朝同僚,也没个人不佩服的。本官与殿下,一文一武,再使点别的手段,还怕不成吗?” 像是想起什么,赵竭老神在在道:“如此事成,待到回京,本官也算是对太子继承大统做了贡献不是?” 侍从反应一回,不由喜出声,“如此这般,大人岂不是也不费一兵一卒,便有了旁人得不到的从龙之功?大人睿智,大人英明啊……” 听着侍从的夸赞,赵竭满意的整了整袖子,待笑够了,又嗔一眼侍从。 “还不赶紧伺候本官更衣,咱们去帮帮太子……不,未来的陛下。” 主仆二人会心一笑,慢慢悠悠的收拾一番,果真往裴骁的军帐去。 赵竭口中死犟的武官真不是虚的。 裴骁费尽口舌,为此众人险些爆发几次互殴,也没说动。 而被他视作自己人的裴俭,全程冷脸旁观,既不同意,也不反对,保持中立之姿。 反抗最激烈的齐行度则铁了心的与裴骁作对,在自个帐中,全程没有露面。 众人知道他二人因为个女子的嫌隙,倒也无人深究齐行度的行为,不去管他。 只是,别的不说,这赵竭也当真没有说大话,在嘴皮子上有些便利。 他平日不仔细钻研别的,就在收买人心上下功夫。 一张嘴能说会道,加上有裴骁这个太子主将支持,软硬兼施之下,五六日便没有反对的声音出现了。 当然,也有两三个宁死不从的。 不过,那些反对的人,全都如同齐行度一样,被囚禁在自个的营帐之中反省了。 此消彼长,赵竭在此事件中自然立了大功,从原先被忽视的闲职监军,变成了如今太子身边离不得的“军师”。 太子事事都要听从赵竭的意见,就差俯首将他奉做座上宾了。 而夏侯娖那里,她本也有些忐忑裴骁不答应。 可这五六日,锁着她的东西被打开了,好吃好喝的不说,裴骁还专门从桐城招来女子伺候她起居。 最重要的是,她的营帐换了,那些从前监管着的冷若冰霜的木头人也被一一换走。 她的心思,竟成了! “太子殿下可不要想着找人来模仿本公主的笔迹去对兄长使诈,我们月氏人不是傻子。” 尽管如此,夏侯娖交给裴骁亲笔书信之时,依然如实提醒。 禹国之人狡诈,她自然得谨慎些。 “公主放心,已然答应的事,本宫自会诚信守规。” 裴骁确认过书信内容,头也不回的走出夏侯娖的营帐。 看着渐渐消失的背影,夏侯娖心中的不安才稍稍平息了些。 至此,此事,便也成了。 第264章 圈禁 太子叛国的消息传回京城时,薛扶泠并不知道。 她这些时日忙的恨不得长出十只手。 先是济慈院女孩子渐渐多起来,要紧的事情也需要她帮着顾轻虞操心。 再是永宁公主生病,好巧不巧临安长公主因为年岁大了,进宫时乘坐的马车颠簸了一下,竟将腿骨颠断了。 后宫的事儿倒是交给了兰妃娘娘,东宫虽有萧谨和关纯坐镇,可她二人身子也不太好,东宫其他人也体弱的体弱,不知事的不知事。 她一个人,竟要同时兼顾三处。 是以,当红玉和问剑慌慌张张从外面跑进来的时候,薛扶泠手中还拿着给萧谨的药方斟酌着。 “娘娘,出事了。” 红玉是裴骁的宫女,往日如何稳重,此时也发髻散乱,神色慌张惊惧。 “怎么了?红玉姐姐。” 红玉慌的站不住,泪如泉涌,幸好有忍冬将人搀扶住。 薛扶泠心中一跳,与裴骁离别时的不安又浮上心头。 “问剑,怎么回事?” “娘娘,太子……太子……他们说太子殿下叛国了。” 这话说的突然,叫薛扶泠一时反应不过来,手中拿着的医书何时滑落也没了知觉。 紫竹又惊又斥道:“胡说什么?太子殿下怎么可能叛国?” 忍冬也附和着,见主子身子摇摆着怔愣不已,她急忙上前将薛扶泠搀扶住。 “你们是失心疯了不成?殿下怎会做这样的事?” 喉间一股腥甜被薛扶泠强制压下,忍着内心的震惊,她冷声训斥。 “娘娘,是真的。” 红玉抹了把脸,撑着将话说完整。 “前几日梧城来信,便有人告发了此事,不过没有证据,朝中也无人相信。” “可就在今日,所有的证据全都摆在了明面上,朝堂之上乱做一团,沛国公几人都被惊的昏厥过去了。” 红玉说完,又是忍不住小声啜泣。 朝堂之上,乾安帝中风理不得政事,一切事宜全由沛国公等几位皇亲国戚做主。 连他们都被气倒了,可见此事,没十分,也有七八分真了。 好不容易稳住心神,只薛扶泠还未说话,便听见外面兵甲的声音。 强打起精神,带着众人出门,便瞧见外面的云骑尉将东宫里里外外都围了起来。 待薛扶泠出去,关纯等人也出来了,萧谨因为生病,且起不得身,所以不在。 “好大的胆子,谁允许你们擅自闯入东宫的?” 关纯虽因为不能提剑的事消弭了一段时间,可在众人的慰藉下也渐渐振作起来。 她又是太子良娣,自然挡在众姐妹面前。 为首的云骑都尉是个生面孔,显然是刚上任不久,听见关纯的话,嗤笑一句,冷声道。 “不怪众位娘娘不知道,太子……不,叛国贼裴骁已然投奔月氏了,圣上闻听此事,险些吐血,如今卧床不醒。” 话毕,瞧见众人脸上的惊惧神色,又讥笑道:“你们可别不信,如今太子叛国这件事宫中上下全都知晓了。” “出征前还信誓旦旦说定会攻下月氏,如今不过才几个月,便做了卖国贼,啧啧,罔顾圣人同百姓对他的信任,这样的恶人……” “啪!” 没等众人反应过来,一道身影快速上前一巴掌打的干脆又响亮。 “不过是几封书信,几句谣言,你们便污蔑太子,简直罪该万死。” 薛扶泠强势的几句话,将那云骑都尉扇懵在地。 只反应须臾,又听见薛扶泠骂他的话,气的脸色涨红,额角青筋爆现。 此事一生,云骑都尉旁边立即有人上前呵斥,“大胆,你这个贱人胆敢对金大人不敬,找死。” 说完,一脚将薛扶泠踢倒在地。 关纯忍冬两个会武的即刻上前喝退那人,护在薛扶泠跟前。 薛扶泠只觉肋部刺痛,随即一口鲜血喷洒而出,这番模样将东宫众人吓得不轻。 “咳,污蔑不污蔑咱们可不知道,只知道皇贵妃娘娘下令将东宫各位罪人看管起来,若是查明,一概打入天牢,待算清损失,即刻斩首呢。” 那金都尉瞧见薛扶泠吐了血,心中暗道晦气,好在他还有些脑子,又一想,虽说这件事是皇贵妃亲自下的旨意,可终究还不是实打实作准了太子叛国,万一有了转圜,也不好直接对东宫赶尽杀绝得罪干净。 两方胶着之时,脸色惨白的萧谨被南枫搀扶着赶了过来。 萧谨自来遇事沉稳,众人瞧见她,好似找着主心骨一般,心中也稍稍安定下来。 只听她道:“皇贵妃娘娘不是久居不出,为何突然管了宫中之事?” 金都尉知道面前的萧谨是萧家之人,不敢似刚才那般放肆,却也没个好脸色。 “陛下被气昏迷,兰妃要亲自照顾,自然不得出,临安长公主一脉与罪人裴骁关系匪浅,自顾不暇,后宫之事理所当然由皇贵妃娘娘操持,你们有意见?” 到此时,众人这才有心思想那位皇贵妃是何人。 先皇后的亲姐姐,自先皇后和先太子相继离世,她便关起宫门来吃斋念佛为两个亲人祈福,常年不出宫门。 若是今日没有这回事,只怕这位皇贵妃娘娘也无几人记起,可见她的不起眼。 金都尉扫视一圈,见众人不说话,对着萧谨冷冷道。 “良娣管好这些人,若是不长眼要闯宫,臣子们可难免不会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 “若是到时冲撞或者冒犯了各位‘贵人’,臣可不担这个责任。” 话毕,金都尉又转身吩咐身边人将东宫前后看管起来,又将那些内侍以及宫女诶个赶出去,才陆续退了出去。 等一切平息,东宫众人俱是沉默。 薛扶泠被乔星言扶起,只觉头晕目眩。 “大家别担心,这件事咱们还是要仔细查探查探。” 樊明月性子有些着急,不免高声道:“还怎么查探啊,东宫被围的铁桶一般,连咱们的宫女和内侍都赶出去了。” 众人顺着她的话,瞧一眼前面前顷刻间空空如也的东宫,俱沮丧起来。 “我们被圈禁在这里,还是认命吧……”裘芳稚抹着泪,小声啜泣着。 闻听这话,薛扶泠面色冷凝,严肃纠正她道:“认什么命?殿下绝对不会叛国!” “我相信殿下绝对不会做出这样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