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将军,夫人把孩子打掉了》 第1章 舒心书心 “主子,主子!” “何事惊慌?” 处暑之至,天欲转凉,鹤亭借着最后一丝酷热,歪在美人榻上小憩。 侍女却悄悄叫醒了她。 “是陛下,陛下来了。” 女人懒洋洋睁开眼,疑惑道:“陛下?他来了,怎么没有鸣锣开道,可是认错了?” “私下来的,只有大监陪着。”侍女莲步轻移,凑到耳边小声解释。 鹤亭顾不得多想,赶紧起身整理着装。 安帝是她一母同胞长兄,二十多岁即位,国事操劳数十年,如今才五十出头,便垂垂老矣,整天把生死挂在嘴边。 她的公主府在一道巷,距皇帝行宫不近,突然来看她,恐怕是有什么要紧事! 一见面,鹤亭便热络的问候:“兄长,你怎么亲自来了?” “若是要见鹤亭,让人来传便是。” “兄长不为自己,也该为班国着想,西南初定,若有乱臣……” “总之大监不拦着,当罚!” 见鹤亭嗔斥,随侍男子便躬身请罪,哪知安帝笑呵呵的:“兄长看妹妹,有何不可?莫责怪大庆,他一个奴才,哪拦得住。” “你下去吧,我和公主有话说。” 安帝朝随侍说完,鹤亭也吩咐侍女道:“婵娟,你也下去。” 屏退众人后,安帝坐到了金丝软椅上,这才切入话题。 “鹤亭,元州郡……” 此句一出,鹤亭便知晓了来意。但她说到做到,再不管元州郡的事了。 安帝怕她不悦,改口道:“鹤亭,我大限将至,心忧班国未来啊!逸宣和顺闲雅,年纪又小,人无主见,若你做姑姑的不帮衬,他哪斗得过大将军狼子野心……你……” 此言之真,此情之至,若是寻常事务,鹤亭帮一把倒没什么,可皇权之争一向你死我活,她坐拥一州供养,不屑争那不归她的东西。 于是鹤亭笑道:“兄长,我夫贤子孝,莫谈其他。” “你若担心大将军反叛,不如派去监军,反正班国上下,只元州郡不曾有监军。” “若为此事,你这般前来,实在……”没有必要。 安帝不禁一震,鹤亭胸襟手段非常人能比,若能传位于她,也不会如此忧心了! 只可惜…… * 此时,皇城之外。 “将军,怎么这般着急?夫人可是要生了?” 接生婆一路小跑,跟着方文厚往他家里赶。 男子挠挠头:“应是吧?娘子说肚子不适,怕是要生了。” 二人一进门,便听杜以珺哎呦哎呦叫喊着。 接生婆吩咐方文厚烧水备参,她则在房里给女人按摩,从午后待到黄昏,仍是没有生的迹象。 里头没有消息,方文厚在外面急得干瞪眼。 过了很久,“嘎吱”一声,门开了。 接生婆才尴尬笑道:“方郎君,别急,夫人是撑着了,还不该生呢,再等等,再等等。” 她抹了额头的一把汗,这都什么事啊! * 夕阳斜照下,安帝回宫。 接他的是帝王銮驾,六匹汗血宝马,统一的红栗毛,一路平稳。 哪知到了宫门口,突然起了妖风。 温顺的宝马受了惊吓,个个扯着脖子嘶鸣。 仪仗队伍被刮得东倒西歪。 安帝高高的座位上摇摇欲坠,大庆看得心惊肉跳。 “护驾!护驾!” 若是安帝因此受伤,他们小命难保。 风不停,大庆还得张口劝:“陛下,风太大了,等等再走吧。” 安帝却不舍得。 他抓紧了身下的真丝软垫,想让自己坐得稳当一些。 可那风越吹越大,丝毫没有停下的意思,安帝用尽了力气堪堪稳住,下一刻,差点从上面跌下来。 数年前,鹤亭怀着孩子求他:“兄长,求你了,萧郎能定西南,你就让他去吧。从今以后,鹤亭什么都听你的。” 果不其然,不到十年,他已官居一品,受封郡王,近几年,隐隐有扩张之势。 若不提防,恐怕班国命数就到头了。 安帝稳了心神,哆嗦着下来,“走吧!” 有鹤亭在,她应该不会坐视不管的。 天也是奇了,安帝一下来,风倏忽停了。 此刻夜色沉沉,唯那西南似有一股奇异天光,若有若无。 * 三天后,七月二十六。 “恭喜方郎君,贺喜方郎君!” “喜得千金!母女平安!” 三天前闹了个乌龙,这一天,产妇终于顺利生产。 接生婆心里松了口气,笑盈盈将新生婴儿放到方文厚手中。 巴掌大的娃娃,只有奶猫大小,一用力就没命似的,他两只手急急伸着却不敢触碰。 “诶,手张开,托着头,诶,对了。” 方文厚小心学着,孩儿到他掌心的刹那间,一团柔软,他被定住了似的,一动不动。 “像阿娘。” 他眼珠子直勾勾盯着眉眼看了许久,才道:“娘子,起什么名字好?” 怀胎十月,他想了无数名字,全在看见孩儿那一瞬,推翻了。 “贤娘、慧娘,婉儿、花儿、果儿的,这不都是你中意的名字么?” 杜以珺轻笑着望向他。 方文厚有些不好意思:“寻常人家都叫这些,我们孩儿要与她们不同。” 娘子不是凡人,孩儿必定脱俗。 他才不要叫那些满大街都是的庸俗名字。 方文厚刚要说什么,突然听见一阵沉闷的钟声,从皇城方向传来。 “是皇城丧钟!” 杜以珺一愣说道:“安帝驾崩了。” * 皇宫内,大庆当着文武大臣的面,请出了安帝遗旨。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朕即位……逸宣……温良闲雅,敦厚和顺……继位,长公主鹤亭摄政监国。布告天下,咸使闻之。” “是,吾皇万岁!” “父亲!” 逸宣哀伤地痛哭着、掉眼泪,他才十七岁,除了哭,什么也不会。 文武大臣争论,先办先帝丧仪,还是先办新帝登基仪式。 “陛下,你觉得呢?” “我,我听姑姑的。” * “为人父母,总对孩儿寄予厚望,才在名字上绞尽脑汁。” 杜以珺看着抓耳挠腮的丈夫,脸上笑容淡淡:“我不在乎其他,只想她以后过得舒心就好。” “那就叫舒心?”方文厚立即说道。 “嗯,不妥吧。” 杜以珺想起那阵钟声,无奈的叹了口气,“还是换一个吧。” “陛下新丧,你是为官之人,该有避讳。取名舒心恐怕大不敬。”免得哪天被人卖了都不知道。 方文厚说是文人出身,却没什么政治头脑,都做了官了,啥也不懂,杜以珺也懒得说太多。 “那算得了什么,忠君爱国,重在行,不在这细枝末梢上。娘子不放心,咱们叫书心便是。” “书本的书,同音不同字,正好你我二人因此相识,也算纪念。” 他喜滋滋的说着自己的小手段,杜以珺不禁一笑,看来夫君没她想的那么傻。 第2章 三年光阴 新皇即位数月,西南细作派人密传:西南已定,萧柘兵盛,恐有不臣之心。 这一句,吓得逸宣连夜召集三公商议。 太师:“萧柘麾下约莫二十万兵马,都城禁军才七八万。若是打起来,抵挡不了多久。” 大傅补充:“所以不能硬碰硬,要找到证据,趁机削权。” 太保犹豫:“先皇派去监军,未曾有异常,若是贸然削权,反而打草惊蛇。不如怀柔。” 三人争执不休,又喊了鹤亭出面。 她不屑的摇摇头:“元州现在打不起来。” 此话一出,在场诸人看她的眼神都变了,不是钦佩惊羡,而是隐隐带着抵防。 鹤亭知道他们脑子里想的什么,不就是过去的男女情事吗?怕她对国不忠。 她不屑道:“本公主封地里兵肥马壮,若是想谋反,你坐不上这个位置。若不是兄长有命,我才懒得管闲事。” “有心担心我一个公主,不如想想怎么削兵不打草惊蛇吧。” 逸宣被鹤亭的直来直去吓得讷讷不敢言,太师赔笑道:“公主义薄云天,老朽惭愧。 太傅、太公亦讪笑:“惭愧、惭愧!” 鹤亭翻了个白眼,道:“皇帝若是不放心,不妨给周边补些钱财,给些虚名,先把各州郡稳住,他们若和陛下一条心,就是元州想反,也得掂量掂量。” 这话说的,几位也觉得是个办法,又对鹤亭公主夸赞起来。 * 很快,削权之争从三公九卿传到七品小官,方文厚下值,都要回去念叨几句。 “哎呀,要是真打起来可怎么办?咱们书心还这么小……” 杜以珺觉得夫君杞人忧天,“新君即位,屁股都还没坐稳,何谈其他?” “再说了,西南初定,正需休养生息,管他兵马再多,不顾百姓生计,就算造反成功,也不得民心。” “真的?” “真的。骗你做何?” 方文厚喃喃道:“娘子古灵精怪,我是比不得的。” 杜以珺闻言,不禁笑出了声。 她自小读书,脑子里天马行空,和谁都合不来。 方父常常暗自嗟叹:哎呀,为妻以贤,珺娘以后嫁不出去可怎么办? 直到他收了呆头呆脑的方文厚为徒。 杜以珺第一次见他,便问:“你读书做什么?” “做学问。” “做学问干什么?” “入仕当官。” “入仕不用会学问,你家里有官就行。你家里没官,有学问也不行。” 方文厚挠挠头,无言以对。 “那还做学问吗?” “我……我……我改学武了。” 杜以珺点头赞许:“挺好,学武能打人,不过你这么笨,别随便打人,别人不打你就好了。” 转眼多年过去,方父去世,精灵鬼丫头和呆小子成亲生子。 想到这里,杜以珺看着怀里的书心又笑个不停。 * 牙牙学语,蹒跚学步。 三年光阴,转瞬而逝。 “书心,做好了饭,不能先吃,也不能乱动,要做什么呀?” “要等爹爹回来一起吃。” 书心奶声奶气的应着,一副伶俐之相。 杜以珺欣慰的笑了笑,如此乖巧,不愧是她亲自教出来孩子。 约莫过了一柱香,院子外马蹄声响起。 杜以珺便把饭菜从锅里盛出来,摆到桌子上。 刚准备好,方文厚就迈着步子进门了。 “阿娘,爹爹回来了!” “阿娘盛饭,爹爹回来了!” 稚嫩的声音透过门墙,传到方文厚的耳朵里,乐得高大的男子哈哈大笑。 久而久之,书心也养成了习惯。 太阳一落山,她就丢了狼毫,窝在阿娘的怀里等,只要那马蹄的哒哒声来了,她就挣脱母亲的怀抱,跑着去开门。 大门打开,方文厚着一身浅绛色的袍衫,还包着赤色的边,正是禁军打扮。 他牵马而入,书心蹬着小短腿,三两步上前抱着大腿,整个身子都挂在身上。 “爹,吃饭了。” 梳着双髻丫、穿着小黄裙子,又脆生生的叫着,怎么看怎么活泼可爱。 方文厚心中熨帖:“真是乖女儿,爹抱抱。” 他半蹲身子,伸了胳膊,书心立即抱住手臂,让那大掌从她腋下穿过,转瞬之间,小书心已腾空而起,被父亲单臂举到肩上。 “高、高。” 她搂着父亲的脖子欢呼,奶声奶气喊着“阿娘、阿娘”。 方文厚则随手把马拴在门旁边的树上,笑盈盈道:“找阿娘,找阿娘。” 有时马蹄声杂乱无序,一开门,迎来的除了父亲,还有同营弟兄。那多是作训了一天,又赶上休沐,几个人聚到一块,来家里蹭饭。 书心照例上前讨要抱抱、举高高,可她一贴近父亲身子,就闻见衣衫上的汗腥气,马上皱着鼻子歪头,去看阿娘。 方文厚不舍放开女儿,便会遭到一阵嫌弃。 “有味儿、臭臭、熏人。” 此话一出,同营的弟兄们乐得打趣:“方大哥,闺女嫌弃你呢。” 每到此时,杜以珺总是淡淡一笑,父慈女乐,日子安稳,即便转瞬,也是幸福。 她伸手接过书心,道:“你累一天了,洗完再抱。” 一到此时,书心得救了般,胳膊一松,从父亲怀里滑下来,又抓着阿娘的胳膊不撒手了。 不过等方文厚洗完澡,她又缠上去,直到闻着的确是香香的才作罢。 第3章 萧柘造反 逸宣皇帝十七岁继位,二十岁及冠成年。 生贺当天,鹤亭公主当着文武百官的面,主动卸下监国之权。 “我与兄长约定,三年为期,助圣上守一方百姓,护四处河山,如今圣上成年,鹤亭功成身退,还望圣上不负兄长教诲,用答民心。” 太师太傅们喜得几乎要哭出声:“近些年,州郡权力越来越大,军、政、民、税四职合一,就算萧柘不造反,其他州郡也未必没有想法,长此以往,恐怕班国以后要四分五裂。” “是呀,是呀,现在鹤亭长公主不再摄政,削权之事,又可提上日程了。” 逸宣皇帝大权在握,说话的底气都足了不少。 他道:“那有何难?朕下一道旨意便是。” 大师吓得慌忙阻拦:“陛下!不妥!” “有何不妥?” “陛下,萧柘最注重名声地位,为了镇国大将军、郡王之名,甘愿固守元州郡十六年,他曾向先帝和公主发誓,永不来都城。这三年没有动静,想来……应该……是作数的。所以,削减其权力,还是怀柔为主,不能硬来啊!” “荒唐!三年前便有细作来报,说言萧柘狼子野心。公主为一己私利,执意养虎为患。如今班国十三郡,皆以元州郡马首是瞻。” 逸宣一脸愤恨道:“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朕要杀一儆百,看谁敢拦?” 太师摇头叹息,大事不妙。 太傅悄悄递眼色,不如再请公主? 太公摇摇头:圣上不合公主一条心,早把人得罪了。 * 一个月后,元州郡。 萧柘接到圣令,啪一巴掌将圣旨摔到三步之外。 “逸宣小儿,欺人太甚!本将从军二十载,自从九品下的陪戎副尉,到六品的振威校尉,再于先帝九年自请元州,十六年征战无数,解除了元州郡大患,被封镇国大将军,授郡王衔。我对班国忠心耿耿,苍天可鉴!” “监军,你说呢?” “呃,属下觉得,应该是有奸人挑唆,其中必有误会,大将军不如……” 萧柘呵呵一声冷笑:“说的是,圣上身边奸人当道,是社稷不幸。我受先帝之恩,必得扫除奸臣,还百姓朗朗盛世。” 监军:“啊?啊?这?”说着便一封信送到了都城。 * 不久后,萧柘清君侧之名,自西边元州郡元台镇起兵。 方文厚听见消息惊讶的后悔不迭:“天哪,薛兄弟做了萧柘的先锋将军了!” “娘子,我们都看错了他。” 杜以珺想想前因后果,安慰道:“未必怪得着他。” “他早来信说明,去年于元州郡成亲生子,有了家庭,不再是过去独来独往一个人了。做事总要有些顾忌。” “要怪也得怪先帝,干嘛派……不对,我记得薛大成有个妹妹,她可还在?” 方文厚顿时一愣:“失踪几个月了。” 杜以珺拍着书心哄睡的手也是一顿:“算了,算了,不提这些了,还是先睡吧。” 薛大成妹妹生死不明,他又在元州倒戈,恐怕早就被萧柘纳入麾下了。 夫君不过一六品武官,人微言轻,想做什么也鞭长莫及,不如当做不知情,随他去了。 杜以珺调整好心态,揽着书心轻声哄道:“明日送书心去私塾,会不会习惯呀?” “习惯,书心会习惯。” 书心含糊应答着,沉沉进入了梦乡。 * 萧柘大军势如破竹,率先向东而去,过叶州,又北上,一路夺取蓝县、红城等,直捣都城。 不过两年半,已兵临城下。 届时书心已去私塾也两年了。 大街上,五岁孩子稚童吵嚷着吃糖葫芦、玩布老虎,她在已经学会默写三字经了。 私塾的隔壁是白马书院,书心每日的必经之路。 杜以珺曾说,里面全都是班国的青年才俊,但全然一副迂腐之相,还以为读几年便能为官做宰,实在滑天下之大稽。 “滑稽!” 书心重复着阿娘的话,乐呵呵的,不怎么将他们放在眼里。 这天,她穿了夹袄,背着阿娘亲手做的小背包,高高兴兴去上课。 走了两条街,正到白马学院门口,便听里头的学子吵吵嚷嚷:“快跑吧!萧柘造反了!大军已到城门口了,马上要攻进都城了!” “造反?” 书心停下来好奇的看着,阿娘和爹爹也说过,可造反是什么意思呢? “瞎说,大将军是回来诛杀奸佞的,你又不是奸佞,怕什么!” “污蔑大将军,以欺君论处。” 书心歪着脑袋听,学子们吵来吵去的话,全都听到了她的耳朵里。 “污蔑、欺君!” 她重复着句子里的重点词,但没有人搭理这个五岁小娃娃,这也正好便宜了书心看热闹。 而那一说污蔑、欺君的人,是身着禁军袍衫的瘦高个儿,面相年轻,五官俊俏,从书院里撩袍而出,举手投足那是儒雅无比。 连书心看见,都禁不住“哇”了一声。 “你既做了禁军,不去守城,来我们白马书院作甚?” 学子自视清高,分明是对他有意见。 下一秒,那浅绛色的身影激动的与人动起手来。 “要你管?” 禁军男子虽瘦弱斯文,却有一把力气,张臂便将几人推出三步远。 这看到书心眼里,又是一阵惊呼:“哇!像爹一样厉害!” 看完了热闹,书心才恋恋不舍去私塾。 毫无意外,这一次,她迟到了。 先生握着主板板着脸问她:“书心,为何迟到,路上去哪了?” 书心便作思考状,然后指着隔壁书院,问道:“先生,什么是造反?” 她听了一嘴,想了一路,实在不知道那是什么意思。 待将所见所闻一一复述,书院先生吓得语无伦次:“今日不上课了,回家,快回家。” 第4章 短兵交接 萧柘脚踏千万人的鲜血,满身肃杀之气,一剑射入宫门。 那箭矢上绑着一封信,逸宣见了,脸色煞白,直接瘫坐到地上。 “圣上身边有奸臣妖言惑众,屠害生灵,本将特意从元州而来清君侧。 圣上,本将听闻,中书侍郎、左右仆射,门下侍郎……皆指鹿为马,蒙蔽君心,此外还有轻车都尉、谏议大夫……也该判定斩立决。” 密密麻麻写满了数以百计的官员名讳,若他不杀,萧柘便即刻攻入都城。 可那些臣子无错,明君又岂能滥杀无辜? 太师太傅看了连道不好,除了三品上的官员,恐怕能写的,全都写上了。 萧柘根本不是要“和谈”,摆明了是要吓唬圣上。 太师大惊:“圣上,不能杀!” “都城禁军还有数万,全力抵挡,还能撑一月之久,期间我们派人去北州叫援兵,定能胜利的。” “还有泓春郡、光乐郡,远是远了点,好歹还听圣上调遣。” “对,还有公主的鹤吟郡,她总不能看着萧柘如此放肆!” 七嘴八舌的议论,逸宣却是不安。 鹤亭公主看似不讲旧情,多年不与萧柘联系,可她也不在乎班国,到了这种时候,若是萧柘登高一呼,给她承诺,她就不会动心吗? 女人出嫁,总是向着夫家,皇后可比公主更享尊荣。 太傅也在劝说,“陛下亲自请公主,定然有回旋余地。” 知晓内情的老臣也附和:“是啊是啊,毕竟萧柘有言在先,不论如何,是他食言了。” * 宫室内的争辩,书心无从知晓。 她只知,人到了书院,又被赶了回去。 回家路上全是乱哄哄的人群。 “快逃啊!要打起来了!” “逃什么逃!这可是都城,天子脚下,这是整个班国最安全的地方,若是这里都不能待,还能去哪。” “就是!都城禁军有十万之众,就算打起来,也一定会赢的。” 白马书院前仍然热闹,但瘦高的年轻人已经不在。 她认得和父亲一样的袍衫,所以回去便问阿娘:“爹是不是禁军?” 不等回答,书心自顾说道:“爹是禁军,禁军会赢,爹肯定会赢的。” 说完,便开心地拿起狼毫在纸上练字。 杜以珺平日里在家纳鞋做饭,甚少出门,骤然听到禁军守城、兵临城下,一时间恍惚起来。 若如此,方文厚应该要上前线了? 可他常说禁军能力不足,萧柘的军队又如此神速,怕是不好抵挡。 * “公主,圣上派人来了!大将军也派人来了!” “婵娟,就说不见,全都不见。” 嘈杂混乱的声音扰得她头昏脑胀,一个个事先不听劝告,事到临头,却要问她拿主意。 安帝是她亲哥哥,只因她是女人,便把皇位传给平庸的逸宣。 逸宣是她亲侄儿,只因她铁血手腕,与萧柘有一段旧情,便疑心她颠覆班国,从登基就开始防备。 这种所谓的血脉亲情,她要来何用! 至于萧柘,为了权力,抛下了她。如今“得胜还朝”,就以为有资格站到她面前了吗? 呸! 她堂堂一国公主,在乎一个人时,如珠如宝,若不是不在乎,连路边的粪土都不如。 还真以为穿上龙袍就像太子了? 呸! 鹤亭狠狠吐了一口唾沫,拨动着手中的珠串。 “有我在,班国不会亡。” 班国十三郡,除却封地鹤吟,南州郡、北州郡,亦听她调遣。 若是都城不敌,逸宣束手无策,她自会下令叶州郡反攻。 若是南北二州郡连败,她便誓死守着鹤吟郡。 自出生就赐予的封地,她绝不会让人夺走。 不管班国,还是别的什么国,鹤吟,必得是她一个人的地方。 * “阿娘,该做饭了。” 书心举着练完的三张大字,提醒道:“今日书心要吃汤饼,烧饼也要吃,要多放芝麻。” 杜以珺恍然回神,天快黑了。 方文厚一天未有音讯,不知是好是坏。 她稳住心神,算着时间煮了半锅稀米汤,现烙了几个烧饼,忘了汤饼。 书心闻着芝麻香气,馋的看了好几遍。左等右等,父亲都没有回来。 阿娘跑去厨房把灶下的火柴添了又添,锅里的米汤也熬成了锅巴,父亲也没有回来。 咕噜,咕噜。 “爹怎么还没回来?” 书心饿的肚子咕咕作响,阿娘从锅边扯了一片锅巴,塞到她嘴里,干干的,黏黏的,没有什么味道。 她抬头望着阿娘,心想却想着烧饼放的太久,香气都跑光了。 “再等一等。爹爹今天发军饷,要给咱们书心买点心吃。” “他真的去买点心了吗?” 书心不信,用稚嫩的口气怀疑道:“买点心这么久不回来?白马书院的学子说,禁军是守城的。爹是不是守城了。” 童言无忌,天真无邪,只不过想什么说什么罢了。可杜以珺不敢回话,她只沉默地盛着饭,不再等了。 只要方文厚不上前线,他定会按时归来。 突然想到了什么似的,杜以珺把碗往书心怀里一塞,道:“你饿了先吃,我出去一下就回来。” 这一去,直到天色漆黑。 * 书心独自吃着半碗锅巴饭,抠着烧饼上的芝麻粒,很不自在,她丢下碗,又去扒拉阿娘纳鞋底的筐子,并不好玩。 过去她问阿娘:“为什么总是做鞋?”阿娘说父亲操练辛苦,最是费鞋,所以要多做一点。 这一次,她隐隐明白了操练和鞋的关系,也头一次在五岁的年纪里,尝到了孤独的滋味。 凉风吹着,蚊虫已尽。 书心在孤寂中独自入梦。 她看见父亲身穿盔甲,脚下踩着新鞋,大声喝道:谁? “爹爹,我,是我。”书心吓得慌张解释:“我是你女儿,是书心。” “不,你不是我女儿,我女儿是舒心,不是书心。”小小年纪哭哑了嗓子,泪水流了一枕头。 次日一睁眼,书心看见阿娘坐在床头,懵懂问道:“阿娘,爹呢?” “去……很远的地方了。” 杜以珺泣不成声。 第5章 刍狗惊变 都城禁军疏于训练,比起萧柘的虎狼之师,不过是家养猫咪,两场下来,便一败涂地。 方文厚带兵抗击,被俘。 其他禁军将领,顽固不降的,要么被杀,要么被打伤要害。 方文厚这些略有品级的官员,打不完杀不尽,连带一些文官大臣,全被萧柘下令,流放至北州郡为奴。 过了元正,萧柘正式称帝,改班国为萧国,称顺和一年。 * 新帝登基,大赦天下。 方文厚死在流放路上,内监遵萧柘圣令赐予杜以珺母女救济钱财。 “方郎君忠贞不二,是个好的,陛下仁慈,念其忠贞,不愿他的遗孀寡女流落街头,特赐金子三锭,还不领赏谢恩?” 说话的男人尖声细气的,声音一扬一扬的,甚是好笑。书心歪着脑袋好奇,想笑而不敢笑。 “虚伪!” 书心不知阿娘为何愤怒,男人送来的红木托盘,被她当场打翻,三锭金光闪闪的大元宝,嘀里咣当滚到地上。 “好多钱!” 她顺着金锭滚落的轨迹看,尖角磕到了个浅浅的坑。 然而,阿娘和那奇怪的男人,他们都对金子不感兴趣。 “有本事就杀了我!我杜以珺,生是班国人,死是班国魂,永不做萧国人。” 阿娘的声音铮铮有力,书心不禁胸中燃起一股莫名的力量:“阿娘,书心也不做萧国人。” 说完她挑衅般,一脚把地上的金子踢了个滚。 “哼!” 内监气得吹胡子瞪眼,嘴上除了“你等着”,再说不出别的来。 她们死都不怕,还能怕他一个传话内监的威胁吗? 事没办好,内监忐忑着禀报上峰,待他将原话复述,总管马寿志“啪”一巴掌拍到头顶。 “不要命了,这话都敢说?” 杜以珺母女敢说,是抱着大不了一死的决心说的。 内监讪讪:“马总管,我……” 马寿志瞪他一眼,然后斟酌着词汇,小心翼翼报于萧柘知晓。 “陛下,这女子不知好歹,不可饶恕!” 他弓着身子,看不见萧柘的表情,许久,才听龙位上传来淡淡一句:“哦,是吗?” 马寿志一脸愤懑:“陛下一片好心,却遭此污蔑,要她们万死也不为过。” 萧柘沉着脸道:“仁君自古大度,怎能连妇孺都容不下?” 马寿志被萧柘吓得一激灵,当即改口附和:“是,是,无知妇孺,陛下宽宏大量,不与她们计较。” 萧柘心想,不是所有的妇孺都无知,但既然她们要做班国人,就让她们做去吧。 他倒要看看,萧国治下,班国人如何! * 萧柘进军都城,小皇帝失踪,不过月余,他理所应当成为了天下主人。 百姓们几乎没有反抗,很快接受了现实,自愿拥护镇国大将军为君。 “大将军为了班国出生入死二十载,在元州郡抵御外敌,不让宵小侵犯,治下官员百姓皆管理得井井有条,要他做皇帝,我没什么意见!” “我也没意见!” 其实,萧柘兵权在握,手段强硬,哪里需要百姓的意见,不过见到都城人民识趣,他也不枉做一副仁君的样子。 元正当天,即赦免了全国的罪犯,连月前不降被发配的人都送回来了。 只是有的人,就该死在路上,尸骨无存。 * “阿娘……” 自看了白马书院的热闹,禁军守城,父亲失踪,书心再没出过家门。 上一次,在家门口,她见传旨送赏的内监被阿娘骂得狗血淋头。 这一次,她和阿娘一起外出采买,过去天天经过的地方,好像一夕之间换了模样。 无论人,还是物,全都变得陌生了。 昔日热情心善的邻居变得刁钻刻薄,对着她和阿娘指指点点。 “就是她,圣上的御赐之物就敢当街摔了,真是不要命了!” “就是,就是,还说生死都是班国人,这么有骨气,在萧国都城做什么!” “对啊,连她这小女娃,都说要做班国人呢,你说可笑不可笑?” 书心聪慧,终究是个小孩,那么多人的刻意针对,就算她不懂其中的门道,也体会到了刻薄的对待。 “阿娘。” 她藏在阿娘背后,紧紧拉住阿娘的衣裙,仿佛躲起来,那些鄙夷不屑冷脸,便不存在了。 杜以珺往常就看透了人性中拜高踩低的做作样子,如今正合了她的预想。 一群不知恩情仁义没有选择的行尸走肉罢了。 她不屑与之计较。 她无所谓地买菜、买布,书心长高了,开春了,该准备下一季的单衣。 才走到布庄,便有几个人挡在面前:“老板,这布匹,不能卖给她们!” “就是、就是,她是班国人,咱们萧国的布,怎能卖给她,那咱们不都是卖国贼了吗?” 卖菜的听见,三两步上前,把她菜篮子的东西抢个精光,然后丢进去几文钱:“我的菜,也不卖你了,我可不想当卖国贼!” “啊——啊——阿娘——” 人一欺负弱小,便凶神恶煞,书心便是被他们吓得放声大哭,几乎失了神志。 “不用怕。” 杜以珺拍拍她的脊背哄着,以为说几句不用怕,书心就真的不怕了。 却不知,幼儿时期的恐惧,会伴随人的一生。 而她,也不屑与那些被萧柘吓破胆的庶民辩白,何为真假善恶。 他们以为欺负了不同路的,就是一家人、人上人,殊不知全是刍狗罢了。 “书心,咱们回老家吧!” 第6章 顿城老家 杜家祖上大儒,最初在南州郡顿城起家。 班国持续多年,科举如火如荼,自然少不了研究学问的崭露头角,杜以珺先祖便是如此,只是年日已久,顿城也没什么亲人了。 书心五六岁的年纪,到底懂些道理,往常从不提过的老家,如何突然就有了。于是她问道:“阿娘,老家在哪,爹爹在老家吗?” “在的。” “好哇,那书心要回老家。”其实她只不过想要爹爹罢了。 可自都城到顿城,中间隔着叶州郡,叶州郡又是萧柘出兵的第二站,防守严密,母女俩“誓死做班国人”的言论,怕是早就传遍了叶州,别说穿过,就是进入都难以登天。 杜以珺想到这茬,便趁着萧国初立,其他州郡尚且来不及统一户籍,赶在官府行动之前,装作战乱流民,从都城混进金州郡,打算绕路到南州。 哪知金州郡与叶州郡相邻,萧柘起兵之时,已经对金州郡严防死守,生怕金州郡守横插一杠,早就提前收编了,也就是说,那金州郡的官员,比都城还先一步拥戴萧柘。 见到此路不通,杜以珺无奈,只得带着书心,一路北上。 她们先是趁着北方不稳,到了兰素郡的阳城,又入北州,从北州南下到了泓春郡,再从泓春郡过金州郡,如此波折,折腾到了顺和十年。 “阿娘,我们这副样子,叶州、或者晔城能容得下我们吗?” 书心怀里抱着破烂包裹,里头装着她们多年前在北州那里请的长生牌位,上面用狼毫写着“班国昭武校尉方文厚之位”,这是父亲当年出战当天,小皇帝现封的,为了这一句,方文厚撇了性命。 “会的吧。”杜以珺回得勉强,她也并不确定。 多年过去,萧国之大,仍没有她们的容身之处。 每次新到一个城镇,不出三个月,她们在顺和一年的说的话,便会传遍大街小巷,当地的官员置若罔闻,百姓们便会自发的远离、排挤,以至于她们不得不离开生活的地方,再去寻找下一个。 这么多年过去,书心也知道,所谓顿城老家,并没有一个亲人,如果硬要攀亲,那里倒是留着当年班国的残军,他们固守南州郡,不愿归顺萧柘。 “先去试试吧,晔城和顿城只有一河之隔,我们若能从金州乘船而去,便不去晔城了。” 书心点点头。 顿水自元州郡而出,从西向东流,到了叶州郡、南州郡还有金州郡,三地相邻之地,则蜿蜒北上,此刻,她们正在金州郡渡口等待,只希望有一艘客船停留。 “阿娘,快看,是船只!” 一艘不小的商船从晔水南下,经由顿水逆行西去,母女二人费了一番功夫,才上了船,只那目的地,却并非顿城。 “什么?去晔城?”书心惊讶的问道:“这不是……” “不然呢?顿水之南是顿城,谁敢和贼寇联系,不要命了?别说顿城,就是鬼镇,我们都不去。” 书心还想说些什么,被杜以珺拦了,“没什么,随便问问,我们正是去晔城投亲的。” 二人到了船舱,货物成堆,母女俩找了块能落脚的地方坐下,小声说话。 杜以珺道:“去晔城也罢,索性离得近,以后找机会便是,只是可怜书心跟着阿娘四处奔波,受了这许多苦楚。” “阿娘,我不辛苦,阿娘才辛苦。” 一阵阵腥臭袭来,书心皱着鼻子:“这么些年,全靠阿娘一个人辛苦养育我,没有阿娘,就没有书心。” “好孩子,若是你爹知道,书心过得如此凄苦,怕要心疼坏了。”若是方文厚活着,怎么可能让她们与死鱼烂虾同乘? 提起爹爹,书心脑中浮现出幼时的画面,顿时有些失落,但她很快略过那些,问道:“阿娘,班国和萧国,真的如此不同吗?如果萧国这么坏,为什么不对我们赶尽杀绝,可他们不那么坏,为什么我们去哪都受到排挤?” 这个问题困扰她十年,仍然没有搞清楚。 杜以珺不知如何说。 她读圣贤书,知是非对错,守道德仁义,然甘愿固守班国,并非对旧国有多少眷恋,只因萧柘夺走了她丈夫的命,把她从平淡的日子里又推向了虚无。这话说出来,未免有自苦之嫌,可她…… 静默了很久,杜以珺才道:“其实你的名字,原本叫舒心的,只是阿娘有所顾忌,想得太多,所以才叫书心,若是早知如此,叫舒心也未曾不可……”若女儿过得舒心,杜以珺不在意她做哪国人。 第7章 偶遇故人 大半天,船到了渡口,母女俩相携下船,才走几步,便被人叫住了。 “留步,两位留步。”一个男子大步赶来,行色匆匆,似乎找她们有什么事情。 书心一阵颤抖,小心翼翼地回头。 她自小丧父,和杜以珺相依为命,又流浪多年,最缺的便是安全感。 她不知今日睡在此处,明天还有没有她的位置,也不知今日和颜悦色的阿婆,明天会不会往她身上吐唾沫。 现在好不容易到了新地方,不会又碰上萧柘的拥趸吧! “阿娘,他……” 心跳一阵一阵的,书心捏紧阿娘的衣角,希望对方不要认出来她们,更不要赶她们离开。 下一刻,那人走近,朗声喊道:“杜娘子,是你吗?” “我是香月啊,以前老去你家蹭饭吃的。” 陌生男子一走近,书心便嗅到一股熟悉的鱼腥。 他客气地朝杜以珺作揖,然后扫了一眼书心:“这便是侄女?长这么高了。” 书心不记得这号人,迷茫地望着阿娘,还未等杜以珺开口,男子便道:“咱们小十年没见过了,认不出来也正常。“ 他笑着说:“过去休沐,我总和几个兄弟去找方大哥,小书心开了门就要抱,最后却嫌弃方大哥的臭味儿,这样有印象没?” 书心想不起来,杜以珺却与之寒暄:“是郑兄弟吧。的确十年没见了。” “是我,是我。” “杜娘子初来晔城,是有什么事吗?” 他熟络地接过杜以珺手中的行李,要护送母女二人进城。 “过去我在禁军,后来被调到晔城了,对这里熟悉的很。有什么事,叫兄弟来办就是。” “还有呢,晔城守将是薛大成,杜娘子,薛大成你还记得吧,方大哥和他十分亲厚。” 一路上滔滔不绝,走了二里地,将至城门,香月才问:“杜娘子如今住在何处?” 书心受了他的关照,心里不再害怕,便小声道:“郑叔叔,我和阿娘没有户籍路引,不知能住哪里”说着她拿出了方文厚的牌位,还有一叠存了十年的旧纸片。 这一通操作把郑香月吓得嘴巴颤抖:“快、快,收起来、收起来。” “你们情况复杂,怕是进不去城门,暂且在这里避一避,待我想想办法。” 他将二人带到一处破庙,也不等人说什么,风一般溜走了。 “阿娘,他?” 书心总感觉郑叔叔像是丢掉了一个大麻烦,走了就不会回来了。 杜以珺倒是无所谓,随手将行李放到地上,淡淡吩咐:“后门处有片麦田,你去取些麦穗烤来吃。” * 不多时,雨淅淅沥沥下起来了,一连三天未停。 这三天里,往来行人一个都没,只有破庙里偶尔一阵书心和阿娘的交谈声,夹杂着一些大麦的香气,或者朽木燃烧产生的黑烟。 “阿娘,那个郑叔叔,靠谱吗?”她将手中的麦穗分了一半递给阿娘。 头一次听阿娘的吩咐取麦穗,害怕被人发现,无从下手,后来饿得狠了,十根指头随便一揪,抓着便跑。 现在熟能生巧,已如入自家宅院,随手就是几串,放火上一烤,馨香阵阵。 “我也不知道,万事不能靠别人。” 杜以珺熟练地将麦穗在手里搓一搓,几粒饱满的颗粒从壳中脱落,她冷静地说道:“天地不仁,当权者视人如刍狗,做班国人,就要受这些苦,别人不帮忙也是正常。” 书心抬头一愣,又听她道:“若是做了萧国人,便是萧国苦命人。” “阿娘。” 心里不安,烤熟的麦子也不香了。 “吃吧,待雨停了,我们到顿城去。如果你爹活着,他也一定去顿城的。” 第8章 谋划初见 三天之后,雨停。 路上泥泞不已,一辆马车经过,留下两串深深的车辙印记。 “阿娘,有马车,如果我们能坐马车进城就好了。” “这有何难?” 郑香月突然出现,一身窄袖干脆利落,书心瞪着大眼吃惊:“郑叔叔,你怎么来了?” 他笑着调侃道:“小书心莫不是以为我不来了吧?” 书心点了下头,又觉得无礼,忍不住看向阿娘。杜以珺仍旧淡笑着,不亲近也不疏远,只听郑香月道:“这事实在难办,终是相识一场,不负所托。” 他从书心怀里取过方文厚的牌位,道:“杜娘子,晔城外二里的慈恩寺,方丈慈悲,从不论来处,若将方大哥供奉其中,便可了了二位心愿。由寺里的师傅日日上香念经,定能保佑大哥极享安乐。” 书心看向阿娘,这牌位她们随身带了十年,怎会轻易放下? 正要拒绝,杜以珺却微笑着答应了。 她道:“有劳郑兄弟。” * 稀里糊涂地,书心被带去了慈恩寺。 请牌位找大师,一应事务郑香月全都亲力亲为,没让母女俩花费一分钱。 每当杜以珺想有所表示,郑香月就争抢着:“不可,不可,兄弟的一番心意。” 两个时辰之后,日上中天,泥泞之路已干了大半。 方文厚之事已毕,郑香月焦急地左顾右盼,不让二人离去。 书心自己都咂摸出味了:他怕是有事相求,只是不知何事? 杜以珺倒是淡定,好似全在意料之中。 半刻钟以后,一辆写着“薛”字的车驾停在慈恩寺门口。 郑香月匆匆过去,便走边喊道:“哎呀,这不是薛将军的马车吗?” 他快步走着,不忘快臂招手,示意书心跟上,杜以珺仍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淡笑着,站在寺中。 “将军不在。” 才到马车前,声音朗朗如玉石敲击,直直撞到她的心里。 “这声音真好听啊!”书心不禁驻足停下,望着马车帘子。 郑香月喋喋不休:“薛将军,真是巧啊,方娘子刚来晔城,就碰上你了。她……” 车中人气急败坏,不耐烦地道:“都说了,我爹不在!” 帘子猛然拉开,出来一个红衣白面的桀骜美少年。 “扑通、扑通” 书心直愣愣地看着了,心下奇怪,她不害怕,为何心跳那么快? 没一会儿,少年钻进车厢,乘车离开,书心才回过神。 那个小郎君,太好看了。 * “收拾东西,晚上去晔城。” 母女俩又回到了栖身三天的破庙。 杜以珺冷静的吩咐,书心愣愣地听从。 唯有想起小郎君,书心的情绪变得些许亢奋。 “阿娘,咱们没有户籍怎么进去啊?” “阿娘,薛将军是几品官,比爹还厉害吗?” “阿娘,那个小郎君,就是薛将军的儿子吗?” 叽叽喳喳一路,杜以珺一言不发,不自觉想到了三天前。 当日,她支书心去偷麦子,实则追上了郑香月,进行了一番交谈。 “杜娘子,没想到能在晔城看见你们母女,这么多年,实在受苦了。但你们这事,连陛下都知道,我实在无能为力啊!” “知道你为难,户籍路引并不勉强,你想办法让我见薛大成一面即可,以后去顿城,还是进晔城,我都自有办法。我瞧你衣衫破旧,又一身鱼腥,想必也不曾为官了。若是你能帮我一把,对你也有好处。” 杜以珺察言观色,言明利害,郑香月这才和盘托出: “我被分配到晔城做事,因不是薛将军亲卫,又是战后投降,那些将军并不待见我。 月前被派去邻县公干,得罪了节度使的儿子,被其报复,失手打死了一个混混,虽说他死有余辜,到底犯了法,我本想回来请上峰作主,又担心路上被人截杀,不敢陆地过,这才从商船绕路。 适才在船舱听到你们说话,这才认出了杜娘子。 方大哥的事,我也略有耳闻,但我人微言轻,做不得主。方娘子,你另寻高明吧。” 想到书心已出落得亭亭玉立,香月透出些许不忍:“若要我说,不如混进晔城,好好过日子吧,顿城和萧国势不两立,十年胶着,就算我愿意帮你,凭你两个弱女子,到了顿城又如何?双方征战不停,哪里都没有好日子过。侄女已经十四五岁,到了说亲的年纪。难道顿城就有她的如意郎君吗?……” 他带罪在身,又得罪了仇家,不敢在外长时间逗留,说着又要逃跑。 “慢着!” 杜以珺冷静道:萧柘上位以后,军政民税四项分开,地方七成兵力归中央,三成由节度使掌管,刺史管民政,税务留下军需,统一运送都城,由朝廷安排。按你所说,薛大成是晔城守将,手下兵力十万之众,比州郡节度使的权力还要大,若是他肯帮你,那事,不过小事一桩了。” “你……” 郑香月惊讶不已,一介妇人,竟能说出如此有见地的话。 “若是信我的,便想办法叫我见薛大成一面,他解决你我的麻烦,易如反掌。” 郑香月心动犹豫道:“薛将军除了练兵,就在将军府,外人很少见到他。” “是吗?那他夫人呢?” “你说他的发妻吗?两年前因病亡故了,留下独子,现下房内有一妾室,暂无所出。” 杜以珺心道十年果真发生了很多事,但她隐约记着,薛大成的儿子比书心小两岁,若二人子女能结亲,往后书心独留晔城,也算有了依仗。 她进不去晔城,只能引薛大成出来了。 “这样吧,你找些城内消息灵通的,打听薛大成的路线,或者编排些什么关于亡妻、家人的谣言,让他到城外上香,届时伺机偶遇便是。” 杜以珺自信满满,郑香月很小心的提醒:“可他妹妹是贵妃,受宠的很,就算见了,也未必有用,杜娘子怎么这么确定?” “这种地位的人,不会背叛萧国,可要三思而行啊。” “不必担心,你引他出城便是,最好连他儿子同去。若是能引出来,三日后再到破庙找我,把夫君的牌位供奉到寺中……” “杜娘子,没想到你还是个女诸葛,怎么落到这样……” 杜以珺摇摇头,将那些商议的东西从脑子里赶出去,手掌轻轻抚上书心的肩头:“书心,若是让你留在晔城过寻常日子,你愿意吗?” “阿娘,你说什么?” “没什么,阿娘随便说说,走吧,进城了。” 第9章 晔城瘦猴 午后,晔城内。 天上白云飘飞,街道上人声鼎沸。 一个瘦猴儿似的破落少年,抓着一根破竹竿,走街串巷。 见到了男女老少他都要调笑几句,不是东家娘子的贴身衣物被风刮掉,便是西家院里的果树被人摘走,好不容易到了街口,看见一老头张望着寻人,张口就是一记输出。 “老张头儿,你家孙儿又丢了吧,再不找回来,明天拜堂可没有新郎了。” 他嘻嘻一笑,伸出一张细爪,道:“半张胡饼,告诉你他到哪了。” 那老张头从怀里掏出胡饼撕了一半,重重压到瘦猴儿手上,“说吧,是不是倚红楼?” 瘦猴儿急速接过,狠狠咬上一口,笑嘻嘻道:“老张头儿,那地方你也去过?哈哈,逗你呢,你孙子叫我在这等你呢!” 老张头一听这话,气不打一处来,直接猴口夺食,转身就喊着“造孽”,颤悠悠跑去找人了。 眼瞅着老张头走远了,瘦猴儿才探着脖子一喊,“出来吧,你爷爷走了。” 旁边小巷子立即走出来一个身形鬼祟的少年,骂骂咧咧:“你哪能叫瘦竹竿,应该叫瘦猴儿,猴精、猴精的。” 瘦竹竿也不多话,张手就要收取报酬:“新郎倌儿,别废话,半只鸡拿来。” “给你给你。” 少年将一团东西塞过去,浑不在意道:“去碧云阁这事,千万别给我抖落出来。” “不说不说。” 他成亲前一天去碧云阁找相好,他才不管,若不是看在烧鸡的面上,谁愿意搭理他?就是可怜嫁过来的外地小丫头了,造孽呀! 瘦竹竿感叹两句,又夸赞自己真是人好心善,然后才揭开纸包狼吞虎咽,没一会儿,便咬的满嘴流油。半只鸡下肚,人窝在墙根的凉阴处闭眼小憩。 “你就是瘦竹竿?” “何人扰小爷清梦?” 瘦竹竿眼睛一眯,是个气派的瘸腿老汉,一身簇新的料子,后头还跟着个小厮。 他支着胳膊,头都不抬:“来找小爷做事,没有鸡鸭羊肉,免谈!” 说完瞧也不瞧,又闭上了眼。 瘸腿老汉也不气,自顾说道:“都说你瘦竹竿全晔城最熟悉,给你半天时间,在东边给我找一处宅子,看着是独门小院,够两人住即可,实际上不便生活,若是找得到,少不了你的好处。” 瘦竹竿翻了个身,并不在意:“说空话、画大饼的人小爷见得多了,想找小爷做事,必先拿出一半好处来。” 瘸腿老汉无法,只得派小厮过去现买,瘦竹竿一看,顿时笑弯了眉眼,大声喊着:“去飘香阁买。” 然后朝着瘸腿老汉嘿嘿一笑:“飘香阁轻易吃不得,我瞧你有些本事,应不介意吧。” 待小厮将飘香阁的烧鸡送来,瘦竹竿立即换了一副模样:“这位大爷贵姓?可还有其他需求?要知道,城东平民众多,街道不同,小院也各有千秋呢。” 瘸腿老汉想了许久,才憋出一句“打眼望去,叫人挑不出毛病即可。” “好嘞,您就等着吧,不出两个时辰,小爷给你打听得清清楚楚。” 瘦竹竿一走,小厮立即上前,小声问道:“石管家,将军的吩咐,如此行事……”恐怕不妥当吧。 “多嘴!将军若有不满,我自可应对。” 石管家恨恨的想着,那个杜娘子阴魂不散,十多年前就闹得将军夫妻不和,现在竟然又追到晔城来了。 方文厚那事闹得那般大,全国上下几乎传了遍,即便将军,也不能多有牵扯。 他不屑和小厮解释,阴沉着脸吩咐:“等着听信,找到了,让他带着进去,你不必出面。”说罢拖着自己那一条残腿,拐着回去了。 * 黄昏时分,天上像打翻了红颜料,云彩红艳艳一大片,美的惊人。 书心听着阿娘吩咐,收拾了衣衫发型,又找了清水洗了把脸,扫去一路风尘。 “看着也像个普通人家的小娘子了,便如此吧。”杜以珺满意,这才进城。 书心不解:“阿娘,我们今天怎么和以前不一样?” 过去她们混进城去,曾改头换面、乔装打扮,不乏装作乞丐、流民,或者混进大队伍里的。 就是换上男装,假意是八岁少年也曾有过,唯独没有今日一样,又是考校诗词,又让她说说如何提笔作画、怎样故作大小姐姿态。 这般异常,闹得书心一路忐忑。 她还不知进城一事铁板钉钉,生怕有人查了身份给赶出去,近十年不曾安心读书作画,哪有心思去管那些不能吃喝的东西。 * 好在惊慌失措,却是有惊无险。 晔城不像别处,压根没人在意她二人的身份,顺顺利利进了城。 “阿娘,我……” 想说些什么,见阿娘双目扫过,书心立即闭了嘴。 在外流浪这么多年,她早就清楚阿娘的脾气,看起来温柔贤淑,实际上说一不二。 不该她知道的,就是问死、哭死、闹死,阿娘都不会多说半个字。 * 二人才进城没个一息半息的,一个乞儿模样的人,吊儿郎当地从墙根处缓缓走来,书心见那人一身破烂,瘦的跟鬼似的,朝她越走越近,吓得又“阿娘,阿娘”叫着。 “杜娘子和方娘子?” “正是。” 书心躲在阿娘身后,听她淡定道:“房子找好了?” 乞儿随意打量了一下,衣裳不新,但洗的干净,人也不邋遢,是个讲究人,便道:“东街平巷,一只烧鸡,凡巷半只,要哪个?” 不过十来岁,却如此老道,说的话也奇奇怪怪,书心听得甚是不安:“阿娘,他是谁,怎么看起来怪怪的。” 下一刻,却听阿娘轻柔的解释:“别怕,是晔城的房牙,提前为我们找了合适的住处。” 乞儿嘿嘿一笑,“房子不是我找的,是瘦竹竿找的,我把你们带过来,一个铜板,他过会儿带你们过去,还要一只烧鸡呢。” 第10章 初见晔城 “你看,他来了。” 书心顺着方向望去,不远处果真站着一个细瘦个儿,不比这个乞儿好多少,也许他实际年龄会比乞儿看着大一些? 瘦竹竿嘴里还咬着胡饼,见了书心和杜以珺,也不过多解释,丢给乞儿一个铜板,骂骂咧咧:“死瘸子,说好的领着贵人,也是这一副穷酸气!” “去平巷吧,你们住得起吗?” 书心吓得不敢吭声。 他把衣裳的胡饼碎屑抖到手心,塞到嘴里,眼珠子上下打量:“你们有吃的吗?” 书心摇摇头,抱紧了包裹。 后被他盯得发毛,一时忘了自己也饿得肚子咕噜噜,吃了上顿没下顿,不自觉摊开手心,露出几粒大麦。 “没有别的了。”她的声音轻飘飘的,透着一丝怯懦。 “算了,碰见你们,算小爷我倒霉,一人让我往好了找,一人让我往差了寻,费那么多功夫,连口吃的都没有!” 他接过书心那几粒烧过的麦,又咬了一口胡饼。 杜以珺见怪不怪,拍拍背囊,道:“带路便是,少不了你的好处。” “哎呦,真人不露相?那就等娘子了。” 他挑着筐子在前头领路,“娘子是哪里人,和那瘸子是什么关系?我可告诉娘子,那瘸子势力得很,让我给你找不便生活的,进院就是三间屋子,别的要什么没什么,就连吃水都要去村口打……” 书心疑惑:“这不是晔城吗,听说晔城比都城还热闹。” “是,不假,但热闹都是贵人的,”他回头再扫了一遍,“跟你们没什么关系。” “凡巷,三条街一口井,用水不便,胜在人多热闹,平巷那一处倒是安静,离……” “去平巷。” “诶呦,好嘞,那就这边请?” 瘦竹竿挑着的空竹篓一甩,换了一边接着介绍:“平巷和和凡巷挨着,也是三条街一口井……” 他打了个晃,不紧不慢地说:“不过小爷人缘好,找的这个小院,就在井口附近,只有二十……不,只有十五丈远。” 瘦竹竿滔滔不绝,书心全不在乎。有一次,她们曾跑了五里路,为了打一桶喝水煮饭,后来因为太远,她摔了一跤,阿娘不忍心,等她伤好,立马换地方了。对她来说,最重要的就是住的稳定,邻居不会闲言碎语。 想着有的没的,书心紧紧跟在阿娘后面,一步也不敢落下。 十年来,她们在无数个乡村小镇逗留,很少在热闹的市集中穿梭,这会见到夜集,书心有些惊讶,晔城竟跟没有宵禁似的,晚上也这么多人出门。 走了半个晔城,二人跟着瘦竹竿左绕右绕,终于到了一处小院。 阿娘从盘缠里掏出几文铜钱递给瘦竹竿,他笑笑接过,又丢回去:“小爷做事从不收钱,不管什么年月,从来只要吃的,小事吃胡饼,大事吃鸡鸭,你若没有,便先欠着,明日再取便是。” 说完竹竿一甩,两只空竹筐又挂上了,像两只没亮的大灯笼。 “阿娘,他好奇怪。” “别管他了。” 第11章 二见星铭 奔波了一天,两人有些乏了,杜以珺心疼女儿,屋子只简单收拾一下,就休息了。 躺在床上,铺着的是用过的旧被褥,书心闻着熟悉的气息,没一会儿就睡着了。 第二日天大亮,杜以珺已在小院里找了旧木桶,去房后的水井那里打了两桶水,待书心醒来,院子里整洁无比,干干净净,就跟新屋似的。 “阿娘?” 她一时有些恍惚,好像回到了幼年住过的宅院,竟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阿娘忙着整理院子,和记忆中一模一样。 “咣当、咣当。” “还我烧鸡。” 门鼻儿被拍得叮叮咣咣,瘦竹竿叫着要吃鸡,书心这才回神,她已经到了晔城了。 一大早听见烧鸡,书心肚子里瞬间咕噜噜地叫个不停,再看杜以珺在一旁忙活,不禁轻声提醒:“阿娘,那人又来了。” “不用管他!”郑香月早打了招呼,说了瘦竹杆为人,杜以珺任他拍门叫喊,毫无波动。 “赶紧换身衣裳,洗脸梳头,过会儿有客人来。” 杜以珺忙着收拾小院,书心听话地回到屋子,从包裹里翻出那身簇新的衣裙,浅缇偏黄一点的衣裙,外面二指包着赤色的边,整体的颜色,与多年前父亲身上的禁军制服极其相似。 她摸了又摸,才将衣裳穿到自己身上。 屋里没有铜镜,也看不得头发乱不乱,她两手轻轻比着,自己梳了双丫髻,两把头发高高耸在头顶。 装扮好了,书心重新开门出去,而客人,竟然已经到了。 “书心,快来叫人,这是薛将军,论起来算你世叔。” 阿娘的声音有些热情,书心好奇看着,薛将军温和有礼,双目有神,不像父亲那般浑厚有力。 书心几步快走,到了跟前。 “薛将军好。”双手压住置于胸前,同时低头屈膝,施了揖礼。 “不必多礼。” 声音洪亮,听得她心神一震,这下和父亲相近了。 待她起了身,杜以珺又指着旁边的少年,笑着介绍,“这是薛世叔家的星铭小郎君。” “原来他叫星铭。” 心脏在胸腔里砰砰跳得厉害,书心不敢直视,只轻声问候:“郎君好”,又低着头盈盈施了一礼。 这个小郎君,昨日一袭红衣,从马车出来,桀骜不驯,十分打眼,与往常见的郎君全都不同。 但这会儿,她不想、也不敢与他多说话,只站在阿娘旁边,装聋作哑。 没想到,才退了半步,便听耳边“哼”一声,是那少年发出来的。 “父亲,你们谈话,我想和书心去旁边玩。” 书心听见他说她的名字,心里仍咚咚作响,想问去哪玩,又不敢抬眼看,犹豫了许久,听见阿娘的声音:“去吧。” 短短两字,还带着笑意。 * “阿娘!” 书心一回首,星铭便扯上了她的衣裙:“你是三岁小娃娃吗?出门玩还要喊阿娘?” 这话着实令人不快,纵使心脏咚咚如雷震,她仍是两眼一瞪,叫那小郎君瞬间松了手。 只是下一刻,他拍拍手,不屑地摇头晃脑笑着重复:“去吧,阿娘的乖宝宝、乖宝宝。” 这一下又把书心气得脸红耳赤,她想要争辩些什么,又怕在客人面前失礼,只得忍着一言不发。 哪知两个大人入了正堂,聊得起劲儿,根本顾不上他俩。 星铭也好一会儿没有动静。 书心越想越气,终于鼓起勇气,想张口为自己辩驳。不料星铭一直在旁等着,早将她的惊吓、生气,全都看在眼里,这会正戏谑地注视着她。 两只狭长的丹凤眼,带着水润润的笑意。 “真的不去吗?不然去找你阿娘吧!” “去哪?” 被人嘲笑,书心自然十分生气,可是星铭是和她一般高的美少年,双眼含情,一盯着她看,十分气已变成了七分,再听见他轻声询问,好似在征求她的意见,那七分的气,忍不住再消三分。 气消得如此快,倒叫书心有些不自在了。 适才的嘲笑,可不是凭空幻想,若再被美色迷惑,立即原谅,实在不可接受。 再说了,她心里是有些傲气的,不甘被比下去,干脆赌气道:“去玩而已,不用去问阿娘,我对这里不熟,你说去哪就去哪。” “说真的?不哭鼻子?不叫阿娘?” “自然是真的。” 星铭嘿嘿一笑,又拉上了书心,“那快点走,那边有人娶亲,我带你看热闹去。” 第12章 晔城婚俗 夜晚有闹市,白日里也不遑多让。凡巷这一场婚事,更增添了几分热闹。 两巷只隔着三道街,不过一炷香,就到了。 这会儿迎亲的队伍已经回来,新郎骑着高头大马,后头有一二人抬的红喜花轿,旁边跟着装扮喜庆的媒婆,再边上挤着许多新人的家属亲朋,最外侧便是看热闹的邻居了。 书心去过很多地方,见过各种不同的风俗,光是看见别人娶亲,都有不同安排。 北州郡时,有家人是黄昏成亲,宾客们聚了一院子吃喜酒。 去年到了金州郡,因是夏天,那户人家干脆兴建了青庐,婚仪是在青庐里头举办的,别有一番滋味。 可她从来都是远远看一眼,没有到过近前。 书心探着脖子看,又忍不住和旁边的少年低语:“我还没见过里面什么样呢。” “正好,我也没见过。” 星铭已拉上书心,从人群穿过,径直到了新人家门口。 大门内有张书案,后头坐了一中年男子,正在低头记录些什么,案头上堆了不少礼品,书心想着:“这人应是专门收礼记录,负责迎来送往的。” 星铭看也不看,随手丢过去一锭银子,对那中年男子说:“我们进去看热闹。” 男子骤然一惊, 吓得停了笔,待回过神,立即喜笑颜开站起来:“请,请,小郎君贵姓。” 星铭懒得动嘴,并不说话,拉着书心就跑进去,跨了门槛才嚷嚷道:“你的字。” 男子低头一看,不禁失笑,原来他被突如其来的银锭子吓了一跳,手一抖,漆黑的墨水滴到纸张上,染坏了一个名字。 进到院内,婚仪才进行一半,还未结束。 新娘先进门,新郎的家人再都从家里出来,将新娘走过的路重新走了一遍。 书心从未见过此种风俗,不禁问道:“这是什么意思?” “哦,这个啊,要用杂乱的脚印盖住新娘的,意为盖住新娘回娘家的路,好安心地待在夫家生活。” 宾客看得起劲,随口解释了,可听人一讲,书心仍是不解,她对着星铭道:“这个规矩好没意思,新娘为什么不能回娘家。” “你以为都是你啊!” 星铭正想看看新娘长得什么样,被打岔了,想也不想,随口敷衍:“三句不离阿娘。” 不久前才被嘲笑,现在星铭又重提,书心无端被怼,忍不住质问:“那又怎样?我只有阿娘一个亲人,不时刻念着她,难道念着你吗?” 星铭想起他的阿娘,被唬得愣神,破天荒没有说话,书心仍是不解气,但她没有忘记自己的疑惑,于是继续说道:“就算别人和我不一样,不用时刻和阿娘在一起,为什么嫁了人,就不能回原来的家了?如果以后要我永远离开阿娘,我宁愿不成亲。” 到底只是个十来岁的孩子,书心一问为什么,星铭就答不上来,但他也疑惑着:“说的也是,不过为什么新郎成亲了还和家人住一起,他不会嫌父亲烦吗?” 新郎的父亲端坐大堂,新人牵着手给长辈行礼,正说道什么孝顺持家,惹来星铭不满:“要是我以后成亲了,一定和娘子去外面住,不和糟老头子住一起。” 书心斜着眼看了一眼,薛将军那么谦和的人,竟然被亲生儿子在背地里叫糟老头子。 她压下心里的好奇,笑盈盈的望着星铭,道:“你几岁啊小弟弟,张口闭口娘子,真是不知羞呢,哈哈哈哈。” “哼,你才小,我已经十二岁了!” 星铭站起身,比着书心的头顶,高出来一截指头,“比你高,你刚还说嫁人呢,更是不知羞。” 书心脸色一沉,当即没了笑容。 星铭以为自己占了上风,忘形于色,不住地催促:“快点叫星铭哥哥,不然我告诉珺姨。” 婚礼进行到尾声,到处吵吵嚷嚷,星铭还得理不饶人,书心脸颊一抖,强迫自己扯了嘴角,露出一个笑来。 “说了又怎样?女子向来十三四说亲,十五六成家,我今年七月可就十五了!” 忽然想到了什么,书心眯着眼睛,凑近星铭,“你该叫我书心姐姐。” 星铭一愣,书心的假笑变成了真笑,“听见了吗?星铭弟弟?” 男子二十及冠成年,有头有脸的人家,一般都是等到成年才成亲,只有穷苦人家,不计较名声,十八岁娶妻的也大有人在。 这么一算,十二就念着娘子,的确是不要脸太多了。 想到此处,星铭不禁脸颊一红,生硬开口,“快看,开席了,我们吃饭去。” 第13章 难以下咽 书心到底年长几岁,见识多一点,一眼看出星铭不好意思。 既已经占了上风,她也不会得理不饶人死盯着不放,便假意不知,起身过去吃席了。 丈宽的长桌上摆了十来道菜,有时令菜蔬瓜果,还有鸡鸭鹅肉,尤其正前方,还有一尾河鲤,各人的座位上,又挨个分了胡饼,香气袭人,看的书心差点咽唾沫。 星铭瞥了一眼,也入座,只是脸上有些嫌弃。 稍后菜上齐,开席。 见众人动筷子,书心也不客气,拿着就取用,先夹一片鸭肉,再来一块烧鸡,配上软和的饼,实在爽快。 正吃得开心,却见星铭只略微动了下筷子,并不动手。 “你怎么不吃啊?” 她以为星铭还为刚刚的事情害羞,不好意思动筷,便为他夹了一筷子鱼肉,放到碗里。 “吃吧,这么多好吃的。” 书心眼里的好吃的,星铭却看不上眼。他自小吃过了美味佳肴,这一桌子,都没有一个看得上、能入口的。 更何况一桌子宾客,都不顾吃相,叫他难以下咽。 可眼前的小娘子眼眸发亮,浅笑着看他,星铭只好寻了借口,道:“不想吃,这个鱼有一股土腥气,我吃不惯。” “那烧鸡呢?”说着,书心又夹了一块鸡肉,递到跟前。 “这个不腥,给你。”这是她一年也吃不了几次的好东西,只闻到味,就想流口水了。 盛情难却,没法拒绝,星铭勉强嚼了几下,才放下筷子。 书心看他又不满意,正想说话,星铭不自觉抢先开口:“有些老了,吃不惯。” “你嘴巴也太挑了。” 书心放下筷子起身,道:“我也不吃了,咱们回去吧。” “不要,席面可以不吃,新娘子却不能不看。” 星铭长这么大,还没自个儿跑到新娘子房里看过,他倒要看看,新娘子是什么好东西,还要蒙着盖头,只有新郎一个人能看。 星铭执意不回去,书心拗不过,也只得跟去。 不过相比较好奇新娘,她更不理解的是,刚刚的宴席,明明都是好东西,星铭怎么个个都说不好吃呢! “什么都不好吃,刚刚人多,我没说实话,那鱼腥成什么样了,就是最次等的酒楼,也不会做成那样子。” “还有鸡肉,柴得跟木棍似得。” 二人到了僻静处,星铭不住地吐槽,书心听得一阵别扭:“可是我觉得挺好吃的,而且这是我今年第二次吃这么好吃的。” “什么?就这还第二次?”星铭不敢相信,又笑道:“你真是没吃过好东西。” 书心想想这些年的生活,和将军儿子说不明白,便不再提这个东西。倒是昨天那个瘦猴儿,胡饼烧鸡的,估计和他能说到一起。 “早上还叫门呢,换身衣服就不见了。” 她不自觉将心里的念头说出口,引得星铭不解:“什么不见了。” “新娘,我说新娘不见,去哪找。” 书心不想和星铭分享,随口敷衍,哪知话音才落,就听见背后有人说话:“找我作甚?” 转身一看,这不是新娘是谁? 第14章 朋友仙果 珠翠琳琅插了满头,脸上又敷着厚粉,白刷刷的一片,脸颊上的胭脂红彤彤的,叫人看不出原本的面容,唯有身上的一身青蓝色衣裙,随着展臂走动,显示出婀娜身姿。 “好看,都说新娘最好看,我们特意过来看的。” 背后议论被主人听见,书心实在发窘,好在新娘态度柔和,她便如此说道。 哪知那新娘 “呵呵”一笑,拍拍脸颊,自嘲道:“都是粉,你看,摸一下,掉一层。” 细小的粉末掉到肩膀上,书心不由得暗自吃惊。倒是新娘习以为常,坦然道:“这都是正常的,习惯就好。” 抖了衣服,新娘又问道,“现在不是开席了吗?你们怎么不吃?” 书心自然不能说食物不好,便低声道:“吃过了。” “那正好,来我房里玩。” 下一秒,书心已经被新娘拉着走了,且听她边走边说,“小郎君不可跟着。” 至于何事?很简单,书心来了月信,不知何时沾染了衣裙,正巧被新娘看见了,这才叫她去房里整理,还怕书心羞怯,刻意交代星铭不要跟上。 知晓如此初衷,书心感激不已。她早两年已来了初潮,但因颠沛流离,来信的日子并不规律,就连她阿娘也不甚上心,一面之缘的陌生人都如此贴心,怎能不心生感动呢? 是以,二人你一言我一语,三两句就成了好友。 新娘名叫刘仙果,本是锡州郡喜城人,今年春上才过了十五岁,只因两年前,她那在矿里做工的父亲结识了晔城人,称兄道弟的,她便被作为顺水人情,说媒到了晔城。 “这么说,夫君一眼也没见过?” “哪能见过呢,只听说比我大一岁,长得不错,家里也有几两银子。” “那你愿意吗?”书心像听了恐怖故事,问道:“你不愿意,你爹总不能逼你嫁过来。” 这天真之语,逗得刘仙果哈哈大笑:“你真的再三个月就十五吗?怎么这么可爱。” “我说真的。” 书心郑重,刘仙果也不再玩笑,认命了似的,道:“这世道,不都这样?谁都知道男子二十成人,偏偏叫女子尽早嫁人,不过是为了传宗接代罢了,不嫁这个,还得嫁别人。” 她看书心有些懵懂,不忍说的太过,又笑着说道:“其实也还好,嫁汉嫁汉,穿衣吃饭,听说我这个夫君,可是三代单传的独生儿子,他爷爷可是宝贝疙瘩那般疼爱,平常都不用孙儿干活,生怕累着孙儿。可见是有些家底的,我嫁过来了,不说穿金带银吃香喝辣,起码也能衣食无忧了。” 书心瞪着眼珠子看她,前后说法差别太大,有些不信,刘仙果也不非要她相信,随口道:“以后你就知道了。那你那个小郎君长得白净,不知道我夫君比之如何?” 说起星铭,书心才想起自己和刘仙果屋里耽误了许久,不知阿娘和薛将军谈完没有,若是找不到她可要慌了。 如此,书心顾不得太多,匆匆起身道别,刘仙果开朗大方,送她出门,还叮嘱:“下次再来,书心你可是我在晔城的第一个朋友!” “好的,我知道了,有空会来的!” 从刘仙果房里出来,已经到了午后时分,书心懵懂寻人,倒不知星铭跑去哪里玩了。 新人家里找了一圈,又顺着来时的路走走看看,都没有那个熟悉的身影。书心顿时有些慌了,星铭个子虽高,却也只是个十来岁的小孩子,说不定被人拐卖也是有可能的。 “早知道不斗气出来了。” 第15章 星铭身份 书心打算跑回家里,告知阿娘,再找到薛将军,大家一起找一找,晔城这么大,坏人即便拐卖了他,应该也跑不了太远。 想到这些,她不禁加快了脚步。 春日里日光不毒,可也经不起午后直射,虽然只有那三道街,也经不住来回奔跑寻人,一通折腾下来,书心热的满头大汗,双颊通红。 到了巷口,看见昨日见了一面的瘦竹竿正斜靠在树上蹬着,嘴里叼着细草,吊儿郎当地问她。 “小娘子,你可终于回来了,我的烧鸡何时还我?” 急着找星铭,书心顾不上太多,随口敷衍:“对不住,我现在没有烧鸡,晚些时候还你。” 瘦竹竿不信:“说谎话可不好,小娘子刚去凡巷吃了席,怎么半只鸡也没有呢?” 书心想:他怎么知道的?管他呢,找星铭要紧,反正欠烧鸡事,阿娘会处理的。 到了家门口,书心大口大口喘息着,却碰到一个尴尬的问题:平巷的房子都长得一样,门户也相近,她记不清哪个是家了。 昨日来得晚,没有看清,今天出门匆忙,也没有细看,小小的身影只好在几个房子跟前打转,瘦竹竿看着她红彤彤的脸庞笑出了声:“小娘子,找不到家了吗?” 被人看出来,书心有些发窘,脸上的红蔓延到了耳朵尖。 她不愿承认,也不想理他,便昂着头转着圈轻声喊着:“阿娘、阿娘!” 这么一喊,瘦竹竿扑哧笑出了声。 “蚊子的声音都比你的叫声大,除了我,谁也听不见。” “告诉你吧,你阿娘早就出去了,和一个中年男子出了门,左看右看,生怕别人知道。” 书心立即猜到是薛将军,仍不免一愣,阿娘出去作甚。 瘦竹竿在街上混多了,最擅长察言观色,一见书心脸上有变化,立即说道:“兴许是你爹哦!” 书心不搭理,瘦竹竿又道:“只是他对你阿娘冷冰冰的,估计是不会认你了。”高门大户里头的水,可是深得很哪。瘦竹竿不禁暗自推测,小女郎怕是大户人家的私生女,杜以珺应是个外室。 这种境遇,未必比得上当乞儿自由,故而瘦竹竿大发善心:“不多要,几块鸡肉,你想知道什么,我都告诉你!” 要说想知道什么,书心最想知道星铭去哪里,有没有被拐卖。她思考了一瞬,从怀里拿出一团东西递过去,这本是她留给阿娘的。 瘦竹竿接过一看,是张绣着两片小绿叶的白手帕,里头规规整整包着几块烧鸡。 “就知道你有。” 他把东西往嘴里一塞,含糊道:“说吧,想知道什么?” 书心说了星铭之事,瘦竹竿神情严肃,大口嚼着点着头,偶尔东西咽下,再附和几声:“果真着急。” “那该去哪里找?”书心言语之间有些担心。瘦竹竿哈哈一笑:“小娘子,你知道那小郎君是谁吗?薛将军的儿子、独子,晔城上下,谁人不哄着顺着,哪个敢去拐卖他?” 瘦竹竿在晔城待得够久了,走街串巷,大小事没有他不知道了。薛星铭那人,年纪轻轻却最爱争强好胜,十岁来晔城,不到十一岁就打伤了人,就因为陛下宠爱,父亲又是带兵的将军,把人打断腿了,竟然毫发无伤。 从那之后,薛将军为了避免儿子在外生事,特意找了不下十来个康健的乞儿,陪着稚子玩乐,据说进了将军府的那些, 日日不愁吃穿,却是天天击打对抗,浑身上下没一处好皮。 就这情景,还担心薛星铭被人拐卖?属实想太多。 这些东西,晔城的人没有不知的,也就书心这种刚来的不了解,但瘦竹竿懒得多说,吃了鸡块,也不愿欠人情,用书心的手帕擦擦嘴,随手一撂,指了门:“去吧,这便是你家。” 原来门前一颗老树,正是瘦竹竿刚刚倚靠的那个。 * “阿娘,你在家?”书心一推门,阿娘竟然在院里洗衣服,根本不像出了门的样子,这才知道自己被瘦竹竿骗了。 看成亲、吃喜宴、星铭走失,书心挨个一讲,杜以珺听了果真如那瘦竹竿所说,不急不忙:“不用担心,那小子应该是回府了,薛将军说,星铭后面最少跟俩小厮,不然不让他出门的。” “那也该去确认一下。” 书心担心,杜以珺不以为意,反问:“你俩今天玩得开心吗?” “还好。” “那就是了,说不定明日还过来,到时候你就知道真假了。” 第16章 君子之交 一日光阴,眨眼功夫。 第二日,星铭果真来找书心了。 这一次,他不是独自前来,而是带着两个十七八岁的小厮,两人都穿着灰扑扑的衣裳,其中一个还带着帽子。 只是这两人手上都带着东西,远远地,书心嗅到一股若有若无的香气。 开了门,书心还未邀请,星铭已迫不及待进屋,拉着书心胳膊献宝般展示:“今天就让你尝尝,什么才是真正好吃的鸡。” 书心被拉着凑近,香气袭人,不就是刚刚闻到的吗? “这是烧鸡?”还没看见实物,书心已食欲大开,忍不住吞咽了几口唾沫。 “你真是没吃过好东西。” 星铭大手一挥:“秃子打开!” 那戴帽儿的小厮随便一摆弄,烧鸡眨眼间到了书心眼前,她瞪着水灵灵的双眸问道:“真的好香啊,带给我吃的吗?” “不然呢?这可是小爷从飘香阁买的。” 星铭自个儿找了椅子坐上,二郎腿一跷,抬手指挥道:“灰子,把碧云阁的点心也给她。” 吃吃喝喝,看似不务正业,可也最能拉近人与人之间的关系。 书心自从跟着阿娘流浪,很少能如此满足,而星铭是少年公子,身世显贵,平时接触他的,无一不有利可图,相比之下,书心这酒肉之友,倒显得平淡朴实,堪称君子之交了。 接下来两年里,星铭得了空,常常来平巷玩乐。 书心有了稳定的生活,又开始了读书、写字,偶尔还要作画,无奈荒废太久,天赋有限,多数只能懂,却写不出什么。 杜以珺也不强求,只安慰道:读书明理、明智,又不让你考科举,这就够了。 当然,这两年里,晔城也不是永远平顺的。一水之隔的顿城,常常在鬼镇练兵,那些班国旧部,从不死心,数次攻打,只是薛将军坐镇,从未成功便是了。 星铭作为将军之子,小小年纪也一副豪情,张口就是“打败顿城、要他好看。” 偏偏他从小娇生惯养,不练武艺,一上到作训场上,还没训练个两刻钟,动辄哭爹喊娘。 幼年时候,他阿娘心疼,总是拦着不练。 前两年阿娘生病去世,他倒是发了狠,立誓要做比薛大成还厉害的将军,可训练武艺,还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故而口号喊得再响亮,谁也不放在心上。 毕竟一个十来岁的孩子,都只当他闹着玩,尤其是一要他读书练功,他宁可跑出去玩。 就连薛大成本人提起这个儿子,也是唉声叹气:“不图他有什么本事功劳,安安稳稳活一辈子,给祖上继承香火便也罢了。” 星铭初听自然十分不服气,可他毅力恒心有限,没几天就坚持不了了,最后又是不了了之。 这样又过了两年,星铭到了十四,个子蹿得比小树还快,站到书心跟前,足足高出一个头。 个高人小,心智仍不成熟,和书心凑到一起,仍是玩乐为先。 可书心过了十六,便有些不便了。 一是年龄到了,阿娘本想把她培养成世家淑女,和薛家联亲,两年下来,又打消了念头。 二是星铭长相不亚成人,未婚男女混在一起,被人看见,难免说三道四。 书心对感情懵懂,也知晓男女之别,能避则避。 偏偏星铭这性子,唯我独尊惯了,过去玩乐的小事,书心总是顺着他,这会儿突然拒绝,便叫他心里不高兴了。 刚开始,他脸面挂不住,赌气不找书心,今日去戏院看戏,明日去街上看杂耍,大不了还能去倚红楼之流听曲子看歌舞,最最求其次,碧云阁的点心也不错。 他斜靠在榻上,灰子秃子跟在一旁,两个美女扶着托盘进来,晶莹剔透的水晶糕、鲜红玲珑的樱桃必罗,还有透花糍之类,个个精致无比。 星铭只瞥一眼,嫌弃地让丢到一旁:“怎么又是这些看惯了的东西,没一点好的。” 美女们面面相觑,互相使了眼色退下,心说这小郎君到底知不知道碧云阁是什么地方,这么多年,真当成点心铺子了? 灰子秃子心知肚明,不能直说,只好躬身劝导:“郎君,好久没见方娘子了,不知最近会做什么画呢!” 第17章 开始说亲 “对,对,方娘子多有趣,街上买包蜜饯,就能哄开心了。” 星铭想想也是,书心比他还大几岁,却是个没见识的,若不是他,连碧云阁的糕点都吃不了一口。 而且不理她也够久了,别人都差点意思,个个都哄着他,好生无趣,不像书心,看似啥都顺着他,偏偏牙尖嘴利,他未必占得了上风。 想来想去,还是书心好玩。 想通了这茬,星铭也不管丢面不丢面了,先去见面了再说。 迅速起身,迈了门框又回身交代:“灰子,带上。” “得嘞,这就拿。”灰子声音嘹亮,手又扒拉着秃子:“还不帮忙,这么多我一个人怎么拿。” * 书心这边倒是一如往常。 自从杜以珺打消了和薛家攀亲的念头,就将书心的亲事提上了日程。 十六岁一过,更是迫不及待。 药房伙计、私塾的秀才,还有街口上布庄老板的小儿子,她全都考虑在内,杜以珺也不图别的,就图个平平淡淡、能过日子就行。 是的,她为书心说亲,不为别的,只为了女儿能成家,过几年正常人的生活。 星铭家世不差,但年纪小,没有定型,又心高气傲、桀骜不驯,不是个可以托付终身的人。 若书心和他搅和在一起,肯定没有好日子过。 就说他在晔城得罪那么多人,仇人碍于身份不敢对付他,但若成亲生子,以后未必不敢对付他的亲眷。 更何况,他还眼高手低,极不踏实,小小年纪不做学问、不练武艺,整天徘徊青楼楚馆,像个什么样子。 就是贩夫走卒,也比他好得多! 想想这些,杜以珺对她看中的几个更满意了。 “小黄父母不在,可他自己争气,才十五岁就做事麻利,深受老大夫喜爱,有意收他为徒,以后发展可是不可限量的。” 书心时常出门,见过那个豆芽菜似学徒,他长得尖嘴猴腮,听说还毛手毛脚,一看就不是个老实人。 “隔壁的秀才,虽然年纪大了一些,二十五了还未娶亲,可他是志存高远,一心科举入朝为官,只是时运不济,婚姻大事才耽搁了。” 这个秀才,书心也有耳闻,他屡试不中为真,但是不中不娶却是不实。 邻居家的姜嫂子最爱私下咬耳朵说闲话,她也听了一嘴。 “那刘寡妇哟,和秀才是相好,男人没死就偷着来往了,这不,男人前脚死,他俩后脚就勾搭上了。婆家严苛,不敢外传,要面子呢。” “而那布庄的儿子更不用说了,年过十八,吃的一副壮硕身材,却是小儿之态,放他一人玩一会儿,便动辄哭爹喊娘。若嫁与他,那便不是为妻而是当娘了。” 书心阴阳怪气一说,杜以珺便骂她挑三拣四。 “也不看看你什么样子,十六了,女工不会,读书读不进,作画也丑成那么鬼样子,才过了几天安稳日子,就不知道自己几斤几两重了?” “若这也看不上,那也看不上,我们就收拾东西去顿城,那里不守萧国律,爱怎样便怎样。” 杜以珺极少骂人,尤其是情绪发泄的,书心骤然一听,先是愣怔,而后有些难受。 她们母女流浪多年,才能在晔城过了两年安稳日子,她不想离开。 顿城曾是她安稳、安全、安定的梦,可如今就在梦里了,为何还要折腾呢? “阿娘,你别生气,对身子不好。” 不知怎的,这两年明明太平得很,阿娘的身却体每况愈下,就这一年多来,药草都多煮了好几包。 书心难受极了,若不是病情严重,怎么会对医馆的事那么熟悉? “我说着玩的,没有不满意,这里很好,我们不要走了好不好?” “说亲的事,我全听阿娘的,阿娘选谁就是谁。” 星铭带着秃子、灰子兴高采烈往平巷赶,才到门口便听见书心之言,气得点心一摔,转身就走。 “说亲、嫁人,没有我的同意,谁敢!” 看他脸色发黑,灰子心道不好:祖宗又要搞事了。 下一刻,星铭的声音阴恻恻的响起:“灰子,去打听一下,谁敢跟我抢东西,打断他的狗腿。” “是,是。” * 书心松了口,杜以珺便放心了。 她年轻时目空一切,觉得全天下的男人都配不上她,直到碰上方文厚,这才体验一点女儿家的情态,一举一动、一言一行,倒与《诗经》里相差无几,可见寻常日子也有些趣味。 方文厚一死,她便又回到了过去,生生死死,虚幻迷茫,人生追求毁于一旦,世间也仅有血缘至亲的女儿可稍作排解。 可又有什么意义呢? 萧国不稳,班国不定,所有人都如无根浮萍,眨眼间灰飞烟灭。 幸而书心愚钝,不懂那些,留在晔城,寻一门亲事,过几年寻常日子,也不枉来世上一遭了。 次日,杜以珺找了交好的邻居姜婶,请她去探听几人的口风。 姜婶夫君是个木匠,和许多人家相熟,性子又寡言少语,老实沉稳,想来也不会看错。 若要她私心来看,自然更中意书生一点。 几经战乱,读书人越发少了,若是能成一家人,谈几句诗词,倒也不错。 【番外】仙果 书心和刘仙果相识,到底算一桩意外,但是交好,却离不开俩人的主动。 当时都做至交好友,哪知仙果婚后却不出门了,书心倒是去寻过几次,次次都碰上刘仙果那不务正业的夫君,不仅没见到面,还被言语调戏了两句。 当时书心心里害怕,又怕仙果误解,终究是忍不住说了句,仙果便再也不让她去了。 “书心,他那人不是个好东西,我是倒了大霉才嫁给他,你以后别来找我,就是路上见到,也离得远远的,别让他给欺负了。” 书心一阵感激,又免不了担心仙果的处境:“那你呢?” “我?没事,我应付他可有一手了,别出去惹事拖累我就行,我可不想做寡妇。”末了又叮嘱书心:“你年纪还小,往后说亲,可要睁大眼睛看好,千万别找这种不着调的。” 书心记着仙果的话,便很少亲自去凡巷见面,俩人若有什么话说,往往是仙果去平巷,或者干脆约一在茶坊,相处起来也算惬意。 再后来,便是那人在碧云阁得罪了什么人,被打死,仙果一语成谶,成亲不足一年便成了寡妇。自那以后,她便被婆婆、爷爷锁在家里,不让见人。 书心去看过,才到凡巷口,就听见仙果婆婆坐在门口破口大骂什么丧门星,总之是把儿子的死,全归因到仙果一人身上了。 “仙果真可怜,也不知他夫君得罪了谁。” 书心同情仙果,总觉得她夫君不好,到底也是个男子,能给仙果些依赖,只要他不死,仙果也有人庇护,可以过上平凡日子。可亲眼见了仙果死了夫君的遭遇,被夫家苛待,她又怯懦无比,不敢出言相劝,更不敢出手。 从青天白日,等到天色发昏,书心到底还是忍不住,花了十文铜钱买了只鸡腿,叫上瘦竹竿,摸着黑,才翻墙爬进去见了一面。 书心想要安慰,刘仙果却说:“本来怕他死了,家里要靠我一个人,可她们不讲理,不把我当自家人,我也不用管她们了。” 仙果指着院中的小树,“她们才关不住我,我爬树可厉害了,想逃出去,十分容易。我现在不逃,只是因为没处可去,等我找了机会,就再也不回来了。” 说这话明明不容世俗礼法,偏偏听得书心激动不已:“那你到时候找我,我来帮你。” 刘仙果嘿嘿一笑:“不用,有这份心就可以了。”她对书心说:“三年,就算逃不走,最多三年,我也能离开这个地方。” 三年的时间,并非会改变境遇,而是萧国律法规定,凡二十五岁未成亲的女子,皆由官府做主婚配。连守丧寡妇,都要在三年后另嫁。 刘仙果早就想清楚了,女子独身立世艰难,一定要寻一个可靠的男子依附,死了的夫君不可靠,她就另寻他人。 书心和刘仙果见了一面,深受触动,回去路上,竟也说出: “还好有律法在,这下她可以找好的了。” 瘦竹竿笑笑不说话,心想这小娘子真是傻得要命。萧国看似平顺,实则内忧外患。往远了说,元州郡之西外敌仍在,北边鹤亭郡迟迟打不下去,南边顿城的班国旧部蠢蠢欲动,往近了说,其他州郡争权夺利,私下里结党营私,不把百姓当人看。 这片大地,常年征战不休,死伤无数,萧柘下令要早成亲,不过是要多生子,加大人口数量,这样在争夺中才会更有胜算。 而为何达官显贵全都要要儿子及冠成亲,不过是见识多点,想推迟孩子们承担责任的年纪,多活几年罢了。 至于女子,不过是生子传宗的玩意,是死是活,又有什么关系呢! 第18章 亲事黄了 烈日焚烧,蝉鸣嗡嗡,吵得人心烦意乱。 书心应了阿娘说亲,才过去半个月,姜婶便过来说话。 “那前街秀才怕是说不了了。” “这是为何?”杜以珺不解:“难道定了人了?” 据她观察,程怀阮空有其名,为人迂腐,最是守礼不过。 又因科举之心甚重,整日埋头苦读,闭门不出,也从未有媒人上门,难道他早有姻缘之事,所以才不在乎吗? 除此之外,杜以珺想不到别的可能。 “那倒不是。” “那是为何?” 书心记挂着秀才和刘寡妇的事,满心好奇,问了一嘴。 姜婶子本欲直言,见书心小女郎听得用心,有些为难道:“算是定下了。” “刘寡妇才十六七岁,早两天死了男人,她婆家人苛待,便从树上爬出去,跑到秀才家里,一来二去好上了。” “本来秀才为人迂腐,想等到三年守孝期过了再提亲,哪知道昨晚被抓个正着,刘寡妇……” 谁去抓了个正着,姜婶子也不知,反正程秀才三缄其口,一口咬死要娶亲了,近日就要走六礼迎进门。 秀才、寡妇、院里的大树,诸多元素合在一起,书心逐渐回过味来。 前街秀才和刘寡妇,不就是凡巷的刘仙果和她的独身邻居吗? 都怪当地人惯称前街后街,她一时没反应过来。 仙果说过,大门关不住她,要是让她找到机会,顺着树就爬走了。 书心想着仙果说那话的神态,又幻想一下爬树的身姿,不禁闷笑不止。 如此情态看在阿娘眼里,却是另一个意思。 “姻缘天定,如此说来,他只是看着老实,和我家书心并不相配。” 书心狠狠抿唇点头,又听阿娘道:“其实那小黄也不错,年龄虽小,知根知底的,再长两年历练历练,也是一个有担当的好小伙。” 再说这个,姜婶一脸懵逼:“杜娘子,你还不知道吗?小黄盗了大夫的珍贵药材,三天前已经逃离晔城了,县令已经派人去抓了。” “那布庄……” “说起布庄也真是奇了怪了,掌柜家的小儿子,看着也不机灵啊,都通了人事了,照看他的俩侍女,都诊出喜脉了……” 姜婶带来的几个消息个比个炸裂,惊得杜以珺头晕眼花,她自诩聪明,善于识人,怎么这次接连看走眼呢? “不可能,传言不可信,我得亲自去瞧瞧。” 她先去了药房,随口问句:怎么不见小黄? 老大夫接连叹气:好好的一个娃娃,鬼上身了去偷贵人的好药,一文钱没卖出去,被抓个正着。 你是不知道啊,得亏他跑得快,不然当即就成了短命鬼,不知道上辈子造了什么孽啊! 小黄和老大夫相处多年,人品自然是信得过的,突然变化定有情由,杜以珺只得安慰他“空想无益,过好自己的日子,说不定以后有缘还能再见。” “是啊,是啊。”老大夫突然老了好几岁。 再去秀才的私塾附近,几个幼童已经不上课了,说是休假半个月,等先生娶了亲再去。 杜以珺和那程秀才说过几句话,人是迂了一些,但学问做的不错,这样的人,怎么可能做那种勾当。 还现场抓住,恐怕是有人故意陷害才是。 可他只是个秀才,谁会去陷害他? 萧国不是班国,没有举孝廉入仕一说,总不会毁了名声便做不得官。 如此费尽心思,只让他娶一个寡妇,难道是姓刘的贼喊捉贼? 疑点重重,杜以珺也没有心思去调查,断案是官府的事,程怀阮甘心入局,她自不会多管闲事。 顺路到了布庄,杜以珺远远听见那个胖胖的小伙子声声叫着“娘子”,得,也不必走近了。 本来不信邪,非要自己查探,这会儿知道,姜婶的话没有一点夸张。杜以珺自负自傲的心,如一片秋日的枯叶,打着旋落到地上,轻飘飘的。 天意难违,一个人何必和天斗呢? 一连串打击之下,她暂时歇了给书心说亲的心思。 “书心,看来都是天意,顿城晔城势不两立,杜家女儿在此说亲,怕是祖宗不允,长留此地,怕是找不到可心人了。” “阿娘,没关系,说亲都是小事,我们两个安安稳稳的就够了。” 说不说亲,书心并不在乎,她更在意的留在晔城,继续过安稳的日子。 杜以珺明白书心的言外之意,顿城也罢、成亲也罢,此后都不再提了。 第19章 星铭心思 “你那个朋友成亲了,不去送贺礼吗?” 半月未见,星铭打着腰间的络子,慢悠悠的来了。 “你说仙果啊,我正发愁呢。” 东家长、西家短,这种消息总是传得很快,没想到连星铭都知道了。 钱财上她并不充裕,送礼一事已绞尽了脑汁。 什么东西能图个吉祥,表个心意? 琳琅首饰,房间里找了一通,没有一件可心的,写字作画,水平还不足以送人。 愁得皱眉。 星铭悠悠的跟在后头,自在地将书心的画作看了个十成十。 器物、盆栽、风景,她都着色不少,唯有人物,鲜少刻画。 忽然,他眼珠子一转,有了主意。 “送礼为难么?我倒是有个好主意,只是……” “只是什么?” “说了你要如何感谢我?” “请你吃烧鸡?” 星铭又不是瘦竹竿,自然不愿意。 “那我给你打个络子,挂到宝剑上?” 星铭摇摇头,仍是不松口。 “今天怎的如此难缠?” 书心眯眼打量眼前的少年,一身水蓝色的袍子,风姿宜人,腰间还挂着一个不甚精致的荷包。 又道:“换个荷包?” “不行,不行。” 他好去碧云阁,去的多了,总能听见一些不该听的。 今儿这个郎君拿出香囊炫耀,说是张家小娘子赠他驱蚊的,明儿那个郎君掏出罗帕,高呼是王家姑娘递的定情信物。 星铭还未开窍,不知何为定情信物,便问比他年长五六岁的灰子、秃子,他们对男女之事略有了解,又不敢说不该说的,只好含糊一句:“就是可心姑娘赠送的东西。” “可他的罗帕也不怎么样,隔这么远,我都看见绣工粗糙,还有两只丑陋的笨水鸭。” 灰子急忙解释:“郎君,礼轻情意重,女郎肯送亲手做的东西,那可是认准了这个人,一辈子的事呢!” “当真如此?” “当真如此!” 星铭不甘落后,见了姑娘就问人要“定情信物”,往常熟悉的那些,没一个愿意赠他的。 “不行,我们只送给心上人,送给未来夫君,除非小郎君你非我不娶。” 星铭想也不想,张口就来:我非你不娶。 几个姑娘都哈哈哈一笑,只当小孩子的玩笑话,均没有上心。 “给你,给你,绢帕、荷包、香囊,想要哪个?” 星铭嘿嘿一笑,挨个收取了遍。 到了书心这里,络子、荷包已不是什么新鲜玩意儿了。 更何况,他已年长两岁,不想被哄孩子一样对待。 “不行,不行,我又不是三岁小孩,你不能用这种小玩意糊弄我。” “那你要如何?” 便宜没讨成,书心只好虚心请教。 星铭嘴上不说,眼睛却盯着她的细腕。 “你可别说腕上的手镯,这东西不能脱下来给你。”那是阿娘和父亲的定情之物,不能胡乱送人。 星铭摆出一副遗憾的样子,叹了气:“那好吧。” 而后看向她的画作,勉为其难:“那你给我作一幅画吧。” “这有何难?我应你便是。”书心想,作画又不是作好画,还是准备仙果的成亲礼重要。 “说吧,赠什么贺礼?” “嘿嘿,这也不难。”得了承诺,星铭也不卖关子了,指着窗下文竹,道:“送这个吧,那些酸腐文人,最喜欢花花草草了,连我爹都要在书房摆几坛。” 书心瞧了几眼,有些心动。 她阿娘是读书人,早些年就爱养些盆景,还说都城天气干燥,要经常喷水,维持湿润。 到了晔城以后,环境适宜,文竹、菖蒲,阿娘都养了几坛,也未听什么不好活着的话。 “那就碗莲吧。” 美丽、高雅,是姑娘家都喜欢的东西。而且现在季节正好,外面肯定有售卖的,也不必花时间自个儿养了。 “只是仙果婚期将近,我肯定是来不及自己养了。”定了物什,书心还忧心忡忡的,星铭迫不及待要她作画,又出了主意。 “这个好说,我叫秃子去寻,他爹在集市上卖猪肉,碰到卖碗莲的摊贩,叫他给你留一个就是了。” 书心瞧他自信满满,眼睛发着光,不禁笑道:“多谢费心,我这就为你作画。” 正要动手展书案,星铭又不愿意了。 “这里不行,地方太小,画不出本少爷英姿,你得去将军府,用六尺的案子……”话未说完,已匆忙拉了细腕,要出门了。 “不行,今天不行,阿娘不在,我若出门,得知会她一声,不然见不到我会担心。” 作画一时半刻是不够的,起码得留两个时辰,现在出门,作不了一半天就黑了,若临时放下,再拿画笔就不连贯了。 “真是麻烦。” 说了缘由,星铭仍觉得不耐烦:“那你明日会去吗?” “去,答应了的事,肯定要做到,再说了,我还得找你拿碗莲。” “说的也是,那就明天,我在府里等你。” 第20章 入府作画 “去吧,只是星铭那小子性情不定,当心别被欺负了。” “放心吧,他不会。” 到了将军府外,一见这威严、恢弘的建筑,书心便有些害怕。 它高高耸立,前前后后都有士兵把守,路过的百姓也只敢远远看两眼,半步不敢凑近。 生怕一个不当心,士兵的长刀出鞘,治罪入狱。 “方娘子,你来了!” 刚站稳脚跟,灰子热情叫住了她。 “方娘子,跟我来吧,郎君已经准备好了。” “秃子已经打听到卖碗莲的小贩,亲自去取了,过会儿就回。” 书心紧张的点点头,跟着灰子进院,七拐八拐的,走了足足一刻钟,终于到了东跨院。 偌大的将军府,外面戒备森严,里头却是风景如画。 一个跨院,内有假山怪石,林荫小路,灰子还挑着近路,未带她走一段长廊。 但光远远看着,也知将军府之大了。 进了书房,里头更是富贵堂皇,什么文竹、菖蒲盆景都是小菜,博古架上的花瓶瓷器、珍奇好物,更是数不胜数。 墙上还挂着几幅当代大家画作,皆价值千金,更不用提卷轴里藏着的绝世名家。 书心一经冲击,顿时下笔艰涩,什么也画不出来。 她从座椅上站起来,说话都有些无力:“我画不了了。” “怎么会画不了?那我给你画。” 星铭嘿嘿一笑,把书心挤到一边,自己握着毛笔,在纸上挥笔泼墨,姿态倒是潇洒。 “你画什么?” 他不爱文绉绉的东西,相识多年,书心从不知他会作画,自是不信他能画出什么好东西。 “肖像,不信你坐那里,等小爷给你现场作一幅。” 书心认定他要捣什么鬼,认命般坐到灰子搬的凳上,哄他开心。只是他还没动笔呢,先和下人咬耳朵。 “你画不画?不画也要给我寻碗莲。” “画,画,你坐着就是,过会儿就好。” 没一会儿,下人又进书房咬耳朵,星铭嬉皮笑脸让她出去:“房里光线不好,影响小爷发挥,书心,你坐院里去,对,凳子就放到中间。” 凳子才放好,星铭又提意见:“院中间空荡荡的,不好看,去长廊那边,有景才好看。” 书心无奈,又搬了凳子去廊边。 一丛树影,堪堪遮住视线,倒不知星铭在何处“作画”? 烈日炎炎,书心在日头下晒得发昏,不免心里有些怨:“怎么这么久?你是不是不会画?” “快好了,快好了,再一个时辰,不,只半个时辰就好。” “现在已经画了个形似,细腰雪肤,姿态婉约,仙女……” 书心不想枯坐,可禁不住他双眸发亮,又跑出来低声哄,便在院里坐了老半天,由着他画。 “那好吧,再等半个时辰,若还没好,我可要走了。”书心暗想,看他能画出什么名堂。 不出半个时辰,星铭果真拿出一幅画给瞧,上面墨迹未干,一看就是新作,只是画上人,眼睛一只大一只小,鼻孔大如猪。 “你才长这样呢!” 书心气得把纸撕得粉碎,转身就要出门。 奸计得逞,星铭乐得哈哈笑:“别气了,我逗你玩呢。” “这个才是真的。” 他从背后抽出一张画,献宝般展开,书心女郎端坐在椅子上,微微笑着,甚至比本人还好看。 “这真是你画的?” 星铭性子跳脱,耐心不足,不像有这等本事。但有了好画,她也不多问了,娇声道:“算你画的不错,那便收起来吧。” 书心矜持地称赞了几句,欲伸手去拿,却叫星铭一把抢先。 “不行,这是我画的,自然是我的东西。” “可那上面是我。” “那也不肯,我要留着,你也是我的。”星铭洋洋自得,随口一句惊得她胸膛里咚咚作响。 “休要胡说。” “谁胡说了?你就是我的!” 他换了一副语气,凶狠又带着幽怨:“你阿娘要给你说亲,你为什么答应?说了亲,就不能和我玩了,我不许你说亲,你要和我一个人玩。” “你怎么知道?”说亲是私密之事,从不会大张旗鼓,他从何而知? 但想到那三个乌龙事,又忍不住加了一句:“现在不说了。” 星铭撇撇嘴:“不说才好。” “反正这画是我的,碗莲才是你的。” “好吧,好吧,给你便是。” 秃子捧着碗莲出现,书心一溜烟跑去看,有盛开的,有未开的,各有特色,夺不走画作,她就不去争了。 仙果看见碗莲,肯定会开心的。 至于画,她有手有笔,以后想画多少、画多少! 第21章 少年将军 夏去秋来,冬去春来,眨眼到了顺和十四年夏。 薛星铭十六岁了,身姿挺拔,俊逸非凡。圣上在他生辰当天,赐予他少将军之名,可带兵三千。 那一天,他骑马而来,马蹄声哒哒,书心恍惚间以为回到了十多年前,打开大门,不是父亲,是一身戎装的少将军薛星铭。 “书心,你瞧,圣上终于答应我可以入仕带兵了。” 头一次见他这样的装扮,高头大马,英俊少年,实在不凡,书心一时之间看花了眼。直到他翻身下马,拉着她的手,一手温热,才反应过来。 “星铭,松开。” 书心甩开他的手,吓得左右回头,生怕被人看见,尤其是阿娘。 “这有什么,我现在是少将军了,等我立了功,就向你娘提亲。” 这是他第一次说这样的话,她心里乱糟糟的,有点喜悦,也有些紧张,反正情绪复杂的很,一时之间不知道怎么形容。 “星铭,不要说这样的傻话。” 早已过了十八岁的书心,仍未说亲,她自多年前一样,装作姐姐的身份教训他,星铭笑嘻嘻的不以为意:“我不管,我以后就要娶你为妻,你不准嫁给别人。” 星铭肩膀宽厚了不少,穿上铠甲更是威武,书心暗想,他这样子,能不能像爹爹一样保护她们娘俩? “难道你还想嫁给别人吗?”星铭蓦得想到两年前,前街的秀才、药铺的小工,还有布庄的儿子,都曾是她的议亲对象,好在被他处理掉了,于是谈笑自若:“你若不应我,我也不怕,有的是办法。” “说吧,这次又定了哪家的?我倒要看看,他是不是不长眼!” 阴恻恻的话把书心吓得惊慌失措:“你说什么呢?” “没什么,想着也不能还有不长眼的。” 他不屑的笑笑,高大的身影慢慢凑近:“难道你不想嫁给我吗?” “不想,不知羞,我才不会嫁给你。” 书心伸臂一推,将星铭挡在一旁:“而且我了解你,最喜欢说玩笑话,说什么立功提亲也都是故意哄骗我玩的。” 后一句细若蚊蝇,脸颊微微发红。 “哦,是吗?” 星铭笑了:“不想嫁我,那你怎么还不提什么结亲之事?” “我们祖宗不让,和你有什么关系……” 书心越讲越没有底气,阿娘的确歇了将她嫁人的心思。 星铭不懂少女的忐忑不安,他低头看着翘起的鼻尖,轻柔的问道:“真的吗?你抬头看我,我现在可不是小孩子了。” 声音清冽,但柔得如水一般,抬头一瞧,正见星铭双眸低垂,含情脉脉望着她,眉目之间,略带笑意。 就是这一愣,给了星铭机会,他一把将书心拉到门后,紧紧箍在怀里,低声说着情话,书心整个人像失了魂般,一动不动。 明明是小小年纪,哪里学的这种昏招?拉手拥抱说情话,一旦书心觉得不妥、要挣脱,再看那双含情眉眼,立即被迷得五迷三道不着四六。 如此一来,书心也认准了星铭,不嫁他还能嫁谁呢? 两情相悦,本是一段佳话。可萧柘看重星铭,给了他少将军衔,这明显叫杜以珺和薛大成都坐不住了。 杜以珺当年为了丈夫,立誓要做班国人,多年前,又为了书心,暂留晔城,因借着薛大成东风,才算过了几年平静日子。 她本想给书心说一门普通的亲事,女儿所托有人,也算尽了为人阿娘的责任。 不久前,突然得知一件旧事,必须要去顿城打探清楚,正要寻机会离去,若是两个年轻人牵扯太深,她还怎么带走书心? 再说了,晔城多年,杜以珺知道了不少关于薛家的传言,并不认为星铭是良配。 一个年少有权,一个班国旧民,更是门户不对。 更别说薛大成子嗣单薄,成亲十九载,只有星铭这一个孩子。 战场无情,他是绝对不愿意星铭走他的老路,势必会为儿子攀上一门高亲,反正他文不成武不就,届时凭着关系讨个虚职便也罢了。 功劳权力,怎比得上平安康泰呢? 所以就算她应了,也得不到薛大成的支持,勉强结合,以后势必有数不尽的苦楚。 “书心,晔城终归不是咱们的归宿,你忘了吗,咱们一开始是要去顿城的。” 杜以珺反对无果,又以顿城相逼,书心心有戚戚,愁眉不展:“阿娘,晔城没有人赶我们走,这里很好,我们不要去顿城了好不好,爹爹在慈恩寺,他一定也想我们留下的。” “不可,这里终究不是我们的归宿,顿城势在必行。” 年轻人的感情如火,越是阻挠,越是深厚,本有三分意,在各种阻扰之下,渐渐也有了五分真心。 书心瞒着阿娘与星铭私会,小声说着顿城之事,有时候在家里,有时候是别处,反正星铭空有一个少将军衔,实际上没事可做。 他胆大嘴甜,哄着书心:“别听你阿娘的,你都过了十八岁了,早就能替自己作主了,你看那个刘仙果,要是她听阿娘的,这会儿还困在那个混混家里当寡妇呢。” 书心被说动,二人的交往越来越勤了。 第22章 伤怀早逝 某一天午后,两个年轻人又瞒着大人幽会,互相拉着手亲的面红耳赤,难解难分。 杜以珺开门看个正着,顿时气急败坏,呵斥咒骂张口就来。 “你……你……你们……无耻、放肆!” “方书心,你是不是忘了你是谁。” “说了多少次,皇亲贵戚、天皇贵胄,你的身份,牵连不得。” “你是班国人,你的根在顿城,要和他牵连,你就只能留在晔城,回不去了!” 杜以珺怒吼着,咆哮着,顺手拿了竹条就往女儿身上打。 一下下挥舞,呼啸声过。 竹条打在背上,她噙着泪,一声不吭,却丝毫不躲。 怯弱,却又固执,认准了就死不悔改。 薛星铭把人往怀里一搂,皱着眉道:“珺姨,我会娶她的。” 一句话,更气得杜以珺说不上话:“娶她,小小年纪真是有本事,你空口白话,说娶就娶吗?” “我去找我爹。” “就是找天王老子也不行!” 杜以珺慢慢泄了气,竹条丢到一旁,拖着步子进屋,嘴里念念叨叨:“你们都像爹,都是好样的,我管不了了……” “阿娘……” 书心呢喃着,心中不安。薛星铭便搂着胳膊哄:“没事的,过会就好了,她这是不反对了。” 然,谁也没想到杜以珺气性仍那么大,一点忤逆都受不了,过了没两日,便故去了。 大夫说是身体亏空,气急攻心,总之就是回天乏力,神仙难救。 “阿娘……” “嗐,小娘子,趁着人还清醒,最后说几句吧。” 书心说不出话。反倒杜以珺,奄奄一息,还拉着姜婶恳请:“姜姐姐,我不行了,劳烦你帮书心找个好人家。” 气息越来越虚,没一会便断气了。 书心慌张无比,手足无措:“阿娘,你别吓我,你会没事的。” 她握着阿娘手,不住的恳求,可是她再也不回应了。 不久前,阿娘还问她:“书心,你觉得现在的日子好吗?” 她念着星铭,害羞的点点头:“阿娘,书心很喜欢晔城,这里的人很好,不会赶我们走。” 阿娘当时笑了一下,摸着她的头发,像多年前似的,将她的脑袋贴在胸前:“书心长大了,还想去顿城找爹爹吗?” 心跳猛地漏了一拍,试探着提醒:“阿娘,爹爹在慈恩寺。” “是啊,在慈恩寺。” 阿娘感叹着,捋着她的头发,轻声又重复了好几遍。 “书心想在晔城,留在晔城也挺好。薛将军功力不浅,在他守护下,总会过些安稳日子。” “阿娘。” 那时总觉得不对劲,又看不明白。她一直以来,都太胆小、太怯弱,现在书心猛然一跳,难道生死之事,阿娘也早就有预感了吗? 以前爹爹说阿娘聪慧,能掐会算,连十年不见的郑叔叔都说她女中诸葛,这么聪明的人,怎么会死呢? “星铭,我阿娘没有死,她一定没有死。” “你帮我找大夫,她肯定没有死。” 星铭躲到一旁不敢看,指示府里的侍卫将人弄晕。 迷香一燃,书心缓缓发困、睡着。 梦里则是不住的疑惑,她和阿娘相依为命十多年,什么病啊灾的都过去了,怎么会在安逸之时没了呢? 是的,那是梦,醒了就好了。 于是书心又陷入另一个梦里,她回到了小时候,所有人都对她呵护备至,爹爹在,阿娘在,邻里欢笑着和她打招呼,画面一转,又出现了年幼的星铭、瘦竹杆。 “阿娘,我怕。” 她醒了,四周空无一人。 她搂着阿娘的手臂,紧紧贴上去,仿佛听见细柔的回音:“书心,不怕。我去找你爹爹了。” 可是她怎么能不怕呢? 往常能回应她的阿娘,变得冷冰冰的,躯体僵硬,肌肤也没有弹性,握得紧了,胳膊上便凹陷下去,成了一个浅浅的坑。 “阿娘!” “阿娘!” 撕心裂肺、痛彻心扉。 平巷里的哭声震耳欲聋,悲痛之音久久不绝。 瘦竹竿挑着他的竹筐送了两筐纸钱,完了坐在墙头感叹:“可怜哟,死了娘哟。” * 将军府里,薛大成正在校场练习武艺,却是心不在焉,他心里想着儿子非娶不可的言辞,正发愁要不要成全。 只见一中年女子,双刀接连攻来,薛大成节节败退。那女子约莫三十来岁,长相清丽,却耍得一对大刀,刀刀凌厉,颇有气度。 “将军,还心不在焉,我可要赢了!” 薛大成闪身躲过,松懈了手上的兵器:“不打了,不打了,这熊孩子的事,实在叫我忧心。” 女子见状,不禁哈哈大笑:“将军,有何忧心?小郎君年岁还小,未必真心,若是极力阻挠,怕是适得其反。” 她收了双刀,向薛大成走来:“如今杜娘子离世,凭方小娘子一人,怕是难以料理,你不如央前他去,假意允许,等到两三年后,守孝结束,以小郎君的性情,怕已经忘了一干二净。” 薛大成拍手称快:所言极是、所言极是啊! “本将军作为杜以珺旧友,她现已离世,我稍加照看也是应当。” 说罢,薛大成立即招呼了府里的侍卫,“邓卓、杨替,你二人跟着少将军,若他要帮人筹办后事,你俩便照看着。” 二人领命,薛大成笑盈盈的看向女子,“待他回来,我便送他去军营,过两年,等星铭这孩子忘了,再给他说一门合适的姻亲。” 愁事已消,二人又耍起了大刀,声音呼啸,一刀砍来,二人相视一笑。 第23章 再次说亲 四季流转,又是三年光阴。 三年里,星铭未曾露面。 书心仍居平巷,靠着姜婶介绍的活计为生。 再有一旬,便到她廿二之龄。 这三年里,她想了很多,星铭不过一个未及冠的小孩,她竟鬼使神差,信了他的话,等他娶她。 更离谱的是,当初阿娘下葬,他遣了侍卫操办,却把她这个女儿撂到一边昏睡,待一觉醒来,尘埃落定。 “书心,你等等,我回去找我爹。” 这一句说完,二人便再也没见过了。 “真是犯傻。” 书心正嘲自己,姜婶来了。 “书心,在家吗?” “在的。” 姜婶五十来岁,身材丰腴,三年过去,脸上的细纹仍是不显,比实际年龄小了好几岁。 从前只叫她婶子,其实比杜以珺还大几岁。 “姜婶,快进屋。” “不急,我有个表外甥儿,知根知底……” 书心搀扶姜婶的胳膊,盈盈一笑:“姜婶,我守孝呢,现在不考虑说人家。” 她态度亲昵,姜婶仍是不放过:“丫头,今天最后一天了,即便应了,也算不得不孝顺。” 书心沉默了。 她不想去顿城,又没下定决心在晔城里找人成亲。 姜婶以为有些苗头了,拉着手苦口婆心地劝:“你都守了三年了,也该出孝了。说句难听的,就是寡妇,也该另嫁了。若是阿娘活着,她也不愿意你婚姻大事一直拖着。” 提起阿娘,书心酸涩不已,若不是她是她贪图安逸,坚持留在晔城,阿娘也不会离世。 可三年了,她还是不舍得走。 “姜婶……” “唉、唉,别哭了,婶子知道你孝顺,可是女大当婚,总逃避也不是办法。你阿娘将你的亲事交给我,我肯定要为你找一个知心人,断不能委屈了你。” “姜婶,我知道的。” * 两年前,姜婶第一次来,说的是晔城郊外的一个富户,良田千顷。 “若你愿意,就先私下定了亲事,等出了孝,再成亲也可,人家不介意等你两年呢。” 那时阿娘才去世不到一年,书心完全沉浸在痛苦之中,怎么可能考虑这事,连那男子是高、是矮、是胖、是瘦都没问,直接回绝了。 姜婶怕她难过,不想逼得太紧,便未多言。 不到一年,那人成亲了。 姜婶不快,跑过去与人理论:“你们咋回事,不是说好等我们姑娘的吗?” 对方面露难色,解释道:“我们家的老大不小了,若你能给个准话,我们也愿意等,可是你们支支吾吾,莫衷一是,我怎好瞎等,白等下去,也是耽误了。” 对方说的有理,姜婶不好争辩,但对书心却不放任了。 从酒楼的伙计,到府衙门口的衙役,甚至连路过晔城的商客,姜婶全都一一盘查,等家境人品了解得差不多了,便来来说和。 书心烦不胜烦。 可阿娘临终遗言在先,她碍于面子,不敢硬气拒绝,只得推诿婉拒,用的最多的借口,便是为阿娘守孝。 起初姜婶信以为真,相熟了才知,不愿便拿阿娘诓她。 这一次,姜婶提前将丑话说在前头:“书心,这次可不是旁人,是老婆子表外甥,知根知底,品行样貌都过关,唯一不足是他丧妻一年,想娶个续弦。” 书心刚想说些什么,立即被姜婶堵了嘴:“先听我说完,再拒绝不迟,只是孝期已过,再不能再拿你阿娘当借口了。” 被她识破,书心只好小声嘟囔:“那也还差一天呢!” 姜婶不管,自顾介绍道:“那娘子命不好,成亲三载,也没留下一儿半女,世上匆匆来一遭,只在长生牌位上留个名。” “我那表外甥,读过书,认得几个字,因不是读书那块料,早早跟着他爹做生意了,现在自己在桂花镇经营了一家酒楼,生意还算红火。” “你若看得上他,嫁过去,自然吃穿不愁。” 姜婶说的都是实在话,嫁汉嫁汉,穿衣吃饭。她介绍的对象,没一个穷困潦倒,不能谋生的。 书心想彻底绝了姜婶的心思,可要费一番功夫了。 “只识得几个字,恐怕……” 毕竟杜家祖上出过大儒,历代子孙不分男女,全都识文断字,即使姥爷屡试不第,也写得一手好字,画得好画。 书心出生时,家道大不如前,阿娘仍教她写字画画做学问,就连那行伍为官早死的爹,也是文人出身。 闻弦歌而知雅意,只说半句,姜婶已明白了意思,干脆利落的说:“书心,现在是顺和十七年,你过几天就是二十二岁,晔城里,和你一般大小的读书人,早都成亲了。” “我那表外甥,学问比不得你,但到底读过几天书,日常说话,总不至于驴出不对马嘴,这已很难得了。” 萧国掌权十七年,头几年纷争四起,战乱不断,十年前才大体安定。 都说仓廪实而知荣辱,安全、温饱都不好解决,年轻一辈,多的是大字不识一个的。 九年前,萧柘重开科举,三年一届,可应试的读书人,还没二十年前班国时期的一半多呢。 如此情形,的确不能要求太高。 既如此,书心又另辟蹊径,犹豫着说:“他已丧妻,续娶的终究不是结发夫妻,说起来不好听呢。” “续弦虽不好听,平时也碍不着什么,逢年过节,给她牌位上柱香就是了。” 姜婶又劝了一句,骤然叹气道:“算了,书心一向有主意,不答应已是婉拒了。” “姜婶…” 书心听她声音有些疲累,于心不忍,不经意又瞧见发丝间隐隐有几根银发,瞬间有些哽咽,只握住她的手,什么也说不出来。 “今儿能听我说这么多,已经不容易了。” 她安慰似的握着书心的手:“若是有可心的,不要害羞,直接告诉我,婶子为你提亲做主。” “我省得的。” 三年,十八次,自从杜以珺将书心托付给姜婶,她三年来相看了十八个对象。 书心一个都看不上。 过去她都以为是书心眼光高,看不上那些凡夫俗子。 今日一番话,并没有说明白,她突然意识到,兴许是心里已经有人了。交代了几句,姜婶便从小院离去了。 可书心,被姜婶提起来的心,却久久不能放下。 第24章 仍是心动 去年四月,一年当中最好的光景,姜婶曾提过一个身份尤为贵重的男子,晔城驻军主将薛大成的儿子。 “薛少将军,薛星铭,今年四月初三才过了十八,比你小两岁,他爹找了媒婆相看适龄姑娘,你觉得如何?” 薛将军放出话,要为独子说亲,全城的媒婆都出动了,想给自家闺女说桩好姻缘。 姜婶眼里,书心哪哪都好,他们又是世交,区区一个少将军,有什么配不上的? 于是她来问:“书心你长得水灵,性格温婉,做少将军夫人也使得。说他做夫君,你意下如何?” 这一个拉郎配,给书心紧张得胸口咚咚跳。 和星铭一块生活,她自然是愿意的,但那得是对方率先提起,可他消失毫无音讯,书心便有些纠结。 姜婶怕她拒绝,抢先开口:“薛少将军长得俊俏,又年少有为,十六岁就被圣上封为少将军,手下有三千兵马,整个晔城,没比他更出色的年轻人了。” 的确,以星铭的容貌家世,世间少有。要他来配,谁也说不出不好。 可他越好,书心便越没谱,心里越酸涩,不由得反驳道:“那可是皇亲国戚,贵妃亲侄儿,这等大人物,不是我这样的小民可以高攀的。” 这话客观沉静,是明眼人都知道的事实,连姜婶听了都沉默了。 最后哀叹一声,再不多想了。 刘仙果曾说,少将军本不答应说亲,今年四月去了一趟都城,终于松口了,恐怕不久就会成亲了。 “哪家的姑娘?” 书心和他认识八年,从来没听他提起别的小娘子。 “我也不清楚,只是传言罢了。” 仙果不知,可外面传的煞有介事,都说少将军心里有人,非那小娘子不娶呢。 从四月,到七月,书心仍没见过星铭,也许真如传言所说,他真的早有心仪之人了。 七月二十六,书心生辰,二十二岁。 姜婶对前头提过的表外甥不死心,二次张口:“这半月里,比你条件差点,都赶着好日子成了三对儿,你要是没有可心人,再考虑一下我那表外甥。” “再不抓紧,你年纪越大,越不好说了。” 在萧国,女子十五六,便可婚配嫁人,若留在晔城不走,书心的年纪,比起平常人家,的确是大了些。 * 晔城里适龄的男子,至今未婚配的,不是家境差的,就是长相不好、身子弱的,反正总有各种原因。 像姜婶最早说的那个城郊的富户,他便是卡着年龄,才等不及。 想到这些,书心有些松动,便问道:“姜婶,你和人家说我的情况没?” 书心不情不愿,只因心里住着一个少年。 只要那个少年开口,自然就有一桩心心相印的姻缘。 可他至今没有想起曾经的约定。 书心若要留在晔城,自然要考虑萧国的律法,星铭不来,她自然要另觅他人了。 杜以珺过去常说,夫妻之间,哪里有那么多情情爱爱? 彼此信任扶持,携手共进,就是一段好姻缘了。 那时书心不解,只想着,二人之间没有情爱,两看生厌,如何生活到一起? 现在来看,爱情的确有些飘渺,做不得真,等着对方主动,更是不切实际。 也许阿娘说得对,重要的是坦诚信任、彼此扶持。既如此,若把自己的身世情况据实以告,对方不嫌,那便可一见。 身世不足为奇,八年过去,这些旧事,已没多少人知情。 但萧柘的心思无常反复,若哪天偶然想起,也少不了一桩麻烦。 过去三年,姜婶说亲多达十七八次,书心从未说过。如今主动提出,姜婶又是欣慰又是为难。 她隐隐透露出,身世背景早已表明,那表外甥倒是愿意聘娶,只是出于顾虑,不愿大操大办。 “姜婶,多谢你为我着想,但成亲这事,总得两厢情愿,急不来的。” 书心还有些天真懵懂,非得求个唯一,既知对方有顾虑,便也打消了心思,彻底不谈。 “没事儿,这个不成,婶子给你找别的,只要你有这个想法,不怕找不到。” 一松口,姜婶反倒安慰起书心:“你才二十二,三年时间足够了。不用那么着急。” 第25章 星铭未定 阿娘说顿城有亲人,可她扳着指头算着上的亲近之人,早都死了,留下的全是八竿子打不着的。 书心想了三年都未去,她突然意识到,自己就是耽于安逸,不愿过去了。 没有国仇家恨,没有漂泊无依,她就留在晔城嫁人生子,做一个普通的女子不好吗? 阿娘临终遗言,不也是这个打算吗? 多年之前,书心曾感慨:没有可心人,不嫁也行。 若有可心人,对方一言一行都会牵动你的思绪。男女之情,不知所起,要嫁便嫁这样的人。 因表述太过详细,引起了阿娘的怀疑:“那咱们书心是有心上人了?” “没有,哪有,我看话本,里面这么写的。”打了个幌子,杜以珺便没有细问。 可书心真看上一个少年,他骑着高头大马,迎面而来,举手投足之间,俊逸非凡。只可惜…… 想到此处,书心露出些许忧愁,姜婶还以为她发愁自己的亲事,又立即安慰道:“别太担心,好饭不怕晚,那薛少将军,相看了两年,现在也还没有订下呢。” “他不是……” 含情之人心思细腻,疑惑也不敢多问。 只听姜婶道:“你可不知,那薛少将军可挑剔了,别说晔城的姑娘给他挑了个遍,就是叶州媒婆都跑遍了,愣是没看上一个。” “就连喜城县尉家的小闺女,十六岁,已天仙似得水灵,他连看都不看,一口回绝了。” 姜婶摇着扇子,不住地摇头:“和他比,你要求低多了。” 书心扑哧一声笑了:“我的要求也不低呢!” “那姑娘长那么好,他为什么看不上?” 嘴上说闲话,心里却忍不住窃喜:原来他也未定亲呢。 连她自己都不知道,不自觉又生出一股希望。 “谁知道呢,说不准是看不上对方的门第,毕竟只是个九品县尉。” 姜婶说的随意,书心却笑不出来了。那一点点妄想,嘭一下,碎了。 薛将军官居四品上,自然不把九品县尉放在眼里,像她这样流浪多年的孤女,更是看不上了。 萧柘从班国灭亡中吸取教训,牢牢把权力捏在自己手中,官员任命,多选用信任的心腹,故而百姓结亲,都注重门楣之别,更别说那些为官之人了。 何况她的父亲阿娘又是出了名的“班国人”,恐怕稍微有头有脸的,都看不上她了。 书心凄恍一笑,如果不是偶然遇见薛大成,他派人安排了房子住,恐怕她还像过去一样,居无定所,受人欺凌。 人家对她有天大的恩,她竟然还肖想人家的少年将军,真是不知所谓! * 书心自从看清了内心、决定留在晔城,整个人便成熟了不少,考虑到律法和年龄,她主动把说亲提上日程。 姜婶这边好说,唯有刘仙果,她不知如何张口。而这不好张口的原因有二。 一是仙果的夫君程怀阮,是当年杜以珺给书心相看的夫婿。当时因他们私下交往被戳穿,搞得人尽皆知,杜以珺的打算才戛然而止。 自二人结亲以后,为避免尴尬误会,书心就很少去她家里找人了。 因为说亲那事,外人不知,当事二人记得分明。 一见面,程秀才就客气地施礼:“见过方娘子。” 书心客气地回礼:“叨扰了。” 仙果一脸莫名:“你们两个,这是做什么?” 程秀才微微一笑:“娘子与朋友叙旧,我出去办点事。” 他躲着她,她也心通七窍,能避则避。 再有便是仙果孩儿夭折。 当年杜她和星铭交往频繁,和仙果的接触便少了。后来仙果有孕生子,书心也不知情,简单恭贺两句,便没了后续。 后来再知,便是那孩儿胎里不足,早夭了。 朋友难时她未曾尽心,自己有事,也不便打扰。 若不然,论着亲疏远近,和那看人的准头,怎么也越不过刘仙果去。 * 外头太阳毒辣辣的晒着,瘦竹竿又拖着他的竹筐子,发出呼啦啦、呼啦啦的声音。 他也不知是什么爱好,天天都踩着饭点从平巷过。 书心刚做好饭,他便扒着墙头要吃的,“方娘子,今儿吃什么?给我来一口呗!” 书心不搭理,他也不受挫,下次还来。 有时候心情好,书心烙了饼便分他一张,瘦竹竿便大口大口吞着,不忘吹捧:“方娘子真是心善。我哪能让你吃亏呢,告诉你个秘密……” 久而久之,沿街行乞的瘦竹竿,也成了书心半个朋友。 这会儿又听见从门外经过,她心念一动,不若让他传个话? 第26章 相约茶坊 距离平巷、凡巷都不远,前不久经营起来一家茶坊,据说茶水清冽,位置清幽,价格也适宜,是个最适宜歇息说话的好去处。不如叫上仙果,去那里坐一坐? 念头一起,书心赶紧丢了面团,随手拿了张冒着热乎气的胡饼,扒着门缝喊道:“瘦竹竿,一个胡饼,替我送个信儿!” 瘦竹竿长了几年,抽条似的,越长越高,偏偏身上没有一块软肉,比前两年更像竹竿了。 他往门前的大树上一靠,吊儿郎当:“什么信儿?有麻烦的可不干。” “没有麻烦,替我给仙果说一声,去松舟茶坊见面。” 胡饼冒着热气,还飘着芝麻的香气,由书心递到瘦竹竿手上:“不麻烦吧!” 瘦竹竿接过胡饼,不答应,也不拒绝,见上面撒了两层芝麻,他先是咬了一口,然后嫌弃书心不会过日子:“黑芝麻不放也行,浪费,你看谁家这么放的。” 书心从小就爱在胡饼上面撒芝麻,经常缠着阿娘放两次,一次黑的,一次白的,每一次阿娘都骂她浪费,可是回回都放上。 三年了,若不是瘦竹竿提起,她就把阿娘的话忘记了。 “薛小子不是良配,不能找他。”书心眼睛有些酸楚,隐隐有股热泪涌出。 她骤然提了声量:“吃你的吧,话多。” 然后砰一声,大门关上了。 瘦竹竿啃着胡饼的东西一顿:“吃炮仗了吗?” * 八月初,到了约定的日子,书心调好了情绪,换上了许久不穿的衣裙,带了件亮色的披帛出门。 瘦竹竿早早等着:“哎呦,出门了?不哭鼻子了?我赌你今天出不去,施大娘巷口等着你呢。” 书心送他一个白眼,若不是她那天哭红了眼睛,哪里用得着换日子。 施大娘在巷口又如何,多年不怎么来往,她才不放在心上呢! 可一拐弯,看见施大娘跟人讲话,书心顿时一阵忐忑,她怕被缠上,走路都有些犹豫。 瘦竹竿在后头笑着打趣:“不回去躲一躲?” 书心暗戳戳的想:多事! 哪知施大娘眼神好,嘴皮子也快,远远就喊上了:“方娘子,我给你说个婆家吧!” 书心强迫自己含笑寒暄:“婶子,我不着急的。” “哪能不急,再拖着,你就成了老姑娘了。” 书心尬笑着想法子脱身。 施大娘平生最爱两件事,一是说闲话,二是强说媒。 杜以珺去世那年,她数次传书心的闲话,背地里说品行不佳,勾搭少将军。现在又喜盈盈地套近乎,不知道捣什么鬼。 同是平巷的司婆子,也是同一出。 她以邻里之名套近乎,那时书心脸皮薄,又缺乏关爱,见了和善的便忍不住亲近。哪知才说了两句知心话,转眼就被传的乱七八糟,气得在家里直哭,还是瘦竹竿笑着骂了一通,她才清醒。 这些年,书心炼得钢筋铁骨,言笑晏晏之间,手一推,身子就离了半步。 施大娘不死心,又扯着胳膊大言不惭:“我这是为你好。” 熟悉的语气涌上心头,假意的笑脸也摆不出了,书心霎时冷冰冰的:“不用,你走开。” 说着便整理自己的披帛,头也不回地往前走了。 施大娘只觉得热脸贴了个冷屁股,心里老大不舒服,嘴上更是没有好话说。她看着书心清瘦的背影,不屑喊叫:“你个未出阁的,老去找那二嫁的刘仙果,也不怕失了名声。” “真是学着那脸皮厚,倒也算了,人家已经嫁两茬了,你二十多了还嫁不出,挑来挑去,什么好的也找不到!” 书心听着施大娘的嚷嚷,不禁又想起仙果的夭儿。 仙果和程秀才结亲匆忙,没有大办宴席,等孩儿出生,特意办了满月宴。没想到,几个月以后,那孩子却因胎里不足,夭折了。 从那以后,仙果沉寂了多年,也是最近脸上才有些好颜色。 施大娘这般闲嘴多舌,恐怕她也听了不少了。 第27章 仗义执言 茶点逐渐上桌,仙果还未到。 书心回想施大娘、司大娘们的事,一幕一幕的,不禁深深呼出一口浊气。 饶是嫁不出去,她也绝对不会和她们亲近起来。 炮制过的干茶叶在滚烫的开水中上下舞动,略等了几息,书心才将茶盏缓缓端起,小口饮着,心不在焉。 茶坊在晔城并不少见,不管达官贵人,还是普通百姓,闲暇时候都会来此小酌一杯,简单的只有几根木头撑起来一个大棚篷,任经过的贩夫走卒喝水解渴。 这一个,还算高档,如同小型酒楼,下面一层摆了几张小桌,二楼还有几个包间,便是女子进来坐坐,也是无妨。 近年来,书心与仙果相聚,多选此处,一来离家近,二来小座雅致,价钱也不贵。 想到这里,她瞥见旁边座位上坐着一个胖乎乎的婆子,着装布料发饰都不是上品,对面那个女子,却不同凡响。 且不说她满头珠翠,看的晃人眼睛,就是身上的布料、衣裙的款式,都不是小老百姓穿得起的。 再看她个头高挑、容色艳丽,面对着年老的婆子,脾气温和,举止周到,一看就是个家境不俗的人。 唯独有一点,明明她家境富裕,面对老婆子却并不自信,甚至有些胆怯。 好奇之下,书心听起了别人的闲话。 她端着茶杯凑在嘴边,小口啜着着,原来那婆子是专门为对面女子说亲的。 女子对老婆子介绍的男子不甚满意,正请求老婆子换一个。 老婆子满脸不喜,一会儿眉头紧拧,一会儿满脸谄笑,嘴上的好话一句接一句,听得女子三分为难、三分羞怯。 “唉,这世道,这么好的姑娘也逃不过媒婆的嘴巴。” 书心放下杯子,略一腹诽,收回了目光。 外人的事,与她无关,有那些心思,还不如想想自己吧! 才加了热水,还未饮上一口,胖婆子的声音猛然加大,直直撞进书心的耳朵里: “李姑娘,现下男人都喜欢小鸟依人的女子,你长得这么魁梧,哪家的老爷们敢娶回家?那张郎君是身子骨弱了些,可那是生了病,以后治好了,照样不耽误生娃,女人一辈子,不就是图个知冷知热的,有个自己的孩子,这不是比什么都好?” “你这样的,再挑下去,成了老姑娘,想嫁也嫁不出去。” 这句话,和邻居大娘们说的一模一样,媒婆看似劝人想开点,却是句句打压,恐吓女子就这么算了。 书心像被踩了尾巴的猫咪,瞬间从座位上跳起来: “这位媒婆,没听姑娘刚才说的吗,那张郎君身子弱的连盆水都打不了,你让她嫁过去做什么?有你这样说媒拉纤的吗?” 谈话内容被陌生人听得清清楚楚,女子一脸尴尬,她犹豫着劝谁之时,书心又朗声道:“难道那张郎君是你儿子不成,差得娶不到媳妇,这才来死盯着人家不放?” 一句话,把胖媒婆气得眼口歪斜,半天说不出几个字:“你……你……” “你怎么了你。” 书心受了不少气,这会有机会发泄,顾不得什么礼仪礼节,堵得对方一个字说不出来。 下一刻,却听见女子柔声道:“娘子误会了,张郎君我见过的,他性情很不错,只是……只是……” 女子解释了一半,欲言又止,顿了一会儿,终试探着问那胖婆子:“宋媒婆,你再看看别人吧?” 缓了许久,宋媒婆终于心情平复下来,她也不跟书心计较,只对着女子说了一番话: “李姑娘,你可太挑剔了,老婆子跑前跑后,整个晔城都跑遍了,你不是嫌弃这个矮,就是嫌弃那个瘦,好不容易碰上张郎君,人家不嫌弃你,你倒嫌弃人家身体不好!” “既如此,你不如找别人去吧!” 说着便气急败坏转身出去,女子声声喊着,也丝毫不回头。 都说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婚,书心弄坏人家一桩姻缘,心里毫无愧疚,反而正气满满,觉得做成了一件大好事。 “姑娘,你别听她的,三条腿的蛤蟆不好找,两条腿的男人多得是,她那样是恐吓打击,要你屈服呢。” 女子垂丧着,好似犯下了天大的过错。 书心不忍她被打击,便鼓励道:“姑娘容色不凡,是少有的美人坯子,虽说身形比一般女子高大了些,可看起来更增了不少英气,别有一股精气神,要我说,姑娘做个女将军也使得,何必在一棵半死的树上吊死?” 第28章 三年不见 书心随意朝门口张望,本意是看仙果来了没,却见那宋媒婆在茶坊外与人交谈,时不时往里面看两眼,她瞬间有些发怵。 做媒婆的,手上没什么权力,却有一张巧嘴,更有一点,十里八街的人,没有她们不认识的。 就是芝麻大的小事,经她们添油加醋一说,不知会成什么样子。 “唉!” 她脑子里乱想一通,又拉着女子坐下:“适才打断二位谈话,实在抱歉,我本没有恶意,只是……” 心里的千头万绪,终是笨口拙舌,半天只道出了一句:“姑娘喝口水润润嗓子吧,我瞧你刚刚都没喝水。” 李姑娘接过水杯,略微摇头,表示并不在意。 书心的话使她受了冲击,还不确定要不要追出去。 半杯茶水下肚,女子主动张口,问道:“敢问娘子一件事,你为何觉得宋媒婆不是真心为我相看,可有理由?” “这……” 书心出言劝阻,本是一时意气,哪有那么多理由,此时看见李姑娘真心求教,才发现她俩之间,好似不太一样。 书心想成亲,却没那么想成亲,而李姑娘,本就是想成亲,所以才裹足不前,不敢和宋媒婆理论,这样一来,自然不能说些什么女子可顶半边天的话了。 “是这样的,人总是有优势有劣势,不可能十全十美,也不能全是不足,比如我瞧李姑娘哪哪都好,宋媒婆却瞧姑娘处处是缺点,但她讲那张郎君,却只道好处,不言其他,如此一来,对姑娘来说并不公正。” “既要结成良缘,那她自然要多看姑娘的优势长处,不能只寻着所谓劣势打压,你说是不是?” 书心临时想的理由,并不确定自信,便试探着问,那李姑娘端着杯子一口不喝,偶尔对书心点点头,不时又低垂着脑袋看着里头的茶水,思考片刻,恍若顿悟一般,她轻笑着起身,“谢谢娘子开解。” 话毕,急匆匆地追出去。 书心当即一愣,不知自己开解了什么。 李姑娘个高腿长步子大,三两步就赶上,一转眼,已经在外面和宋媒婆和气气的说话了。 “哎呀……真是多管闲事!” 书心收回视线,不禁暗骂自己,却不知早就有人将她这一番言语听得清清楚楚。 * 松舟茶坊有两层,楼上临窗的位置最好,视野开阔,还能欣赏街上景色,故而价格不菲,去的往往不是普通人。 这天预定的是个年轻人,肤色白皙,身后跟随四个下属,两个持剑而立,颇有一股英气,另两个年纪稍大,一副油腔滑调,伺候人倒是相当到位。 若是熟悉的人见了,便知是多日不见的少将军薛星铭,带着他的亲卫和小厮。 可惜三年来星铭在军营历练,少有人见面,再加上个子又窜高了几寸,身躯也宽厚了不少,适才进门,已经没几个人认得出来了。 书心未入茶坊,星铭已在楼上已经瞧见她了。 他还未说话,灰子已咋咋呼呼喊了出来:“是方娘子!” “少将军,原来是来这里约见方娘子啊!” 自从三年前一别,星铭和书心不曾见面,连灰子、秃子都被薛将军勒令在府,不可去书心跟前晃悠,这会见了,正为主子开心。 少将军才和方娘子互通心意,就被将军棒打鸳鸯,这会儿见了,可要互诉衷肠,说上一番。 灰子喜气洋洋的,却不知星铭却不敢骤然出现。 当时书心丧母,正是书心最伤心难过之时,他却突然消失,所谓的婚事承诺像一个笑话,现在再见,心中五味杂陈,想见又不敢见。 “别吵。” 到底怕惊了来人,星铭低声呵斥,要他们安静。然后自个儿收了脖子,侧耳静听,全心关注书心的一举一动。 第29章 楼上偷听 刘仙果儿入了座,正捧着脸看热闹。 “嘿嘿,这下信了吧,世界上就没有几个离经叛道的女子,晔城里,除了我,就是你,再没有别人了!” “唉!”书心叹一口气。 媒婆那话她听太多了,太知道她们什么意思,不就是说成一对儿,便可谋一份利么?有几个真心实意为女子着想的。 她想着能拉一个是一个。 回头想来,那女子未必不知,何必要她自作主张,的确有些出格了。 书心怅然一笑:“笑话就任你笑话,这也是没办法的事。你是不知道,我今天出门,又被施大娘缠着了。” 她们的说话声并不大,但楼上几位都是习武之人,耳力不同寻常,自然一字不落,听了清清楚楚。 灰子主动解释:“施大娘是平巷的老虔婆,平日里最爱保媒拉纤,张士通就是她最早勾去碧云阁的。” 星铭疑惑:“张士通是谁?” 秃子和灰子对视一眼,悄声道:“刘娘子头一个丈夫,瘦竹竿说他在家里调戏方娘子,后来……” 后来的事不必多说,星铭已经清楚了。 年轻好色,在碧云阁里和贵人争夺花魁,后来受激去赌,死在了赌坊。 这么一看,施婆子不是个好货! “这三年,她就过这样的日子?”星铭暗想着:怪不得只听几言,便发觉书心完全变了个性子,原来整日受此等骚扰,若是不牙尖嘴利,不定被欺负成什么样。 本就不敢相见,这会更是不敢露面。 楼下的声音还在继续,刘仙果劝道:“你别听她们瞎说。” 书心道:“哪里是瞎说,本来就是,三年前和星铭那事还传了一阵子,因这几年没有往来,才没什么人提起了,可我迟迟不婚,倒也不算瞎说。” 这几句闲言,又听得他气急败坏,差点拍桌子:“真是岂有此理!” 然而,怒不可遏又如何?他是说过要娶书心,却突然消失,三年没有消息。 那些人讲的不是假话,难道要把说实话的嘴巴全都缝上? 星铭自认狂傲、不受拘束,可是连累书心,气焰免不得低了几分。 “一群自己过不好,也要拉人下水的怅鬼!” 仙果替书心愤愤不平,骂得他遂心如意。 “我听从父母之命,十五岁便上了花轿,夫君不是什么好货,平日里不是吃酒,就是赌博,成天惹事,后来丢了小命,还连累我成了寡妇。这种盲婚哑嫁,没一点好的。” “你就记住一点,姻亲之事,听别人说,最不靠谱,总归自己见了才知是好是坏。” “至于闲言碎语,莫当一回事。 仙果眉间嫉恨,书心笑着宽慰道:“那倒是,听她们不如听你的,我们仙果儿可是好眼光,自己找了好夫君。” 她笑盈盈的提起程怀阮:“过去是秀才娘子,没多久可就是举人娘子了。” 十七岁时,仙果和程怀阮来往被人发现,都说是仙果不甘寂寞,刻意勾引,眼看要身败名裂。 谁也没想到,程秀才是个汉子,自己去说和,不仅说通了婆家人,还说通了远在喜城的娘家人,没多久就送了聘礼成亲了。 不久前,他再次赶考,这次应该有所斩获。 书心举着茶盏提前恭贺:“祝愿仙果儿早日做官太太!” 仙果儿举杯嗔怪道:“你惯会笑话我。” “哪有,羡慕还来不及呢。” 茶盏一饮而尽,两人略显烦闷的心情,因这一番说笑,好了不少。 星铭在上头听着,眉头却紧紧拧在一起,这俩愚蠢的女人,程怀阮提个亲,她们就真当什么真情可鉴了。 世上哪有那么巧的事?实在笑话! 情绪被二人吊着,一波三折,这会儿星铭来了自信,正想出面一叙,却见早先的女子去而复返。 迈出门槛的半只脚,又悄悄缩回包厢。 第30章 书商献泓 “打扰二位,适才多谢娘子开解,替我说话。” 熟悉的柔和的声音盘旋在头顶,书心抬眼一瞧,竟是李姑娘去而复返,这会儿半福了身子,羞怯地向她道谢。 走了又回,不知何故? 她好奇地望着,似乎看出无尽的感激,似乎还夹杂着一点欣喜。 难道好的亲事已定了? “娘子可有空闲?若不介意,我想请二位去楼上包厢一聚。” 不论男女,直勾勾盯着别人都是很失礼的事,书心许久未表态,仙果等的着急,便道:“没事可做,毫不介意,现在就去。” 她来时只见了尾巴,不知详情,但见李姑娘眉宇之间有飞舞之色,不禁想着:这应是个不服世道的个性女子! “书心,走啊,朋友自远方来,不应该招待一下吗?” 仙果不住地催促,李姑娘便忍不住笑起来。 “娘子应是不知来意,不敢贸然答应吧。宋媒婆的事,已经和平解决,献泓是想给娘子道谢。” 李姑娘聪慧无比,浅笑着解释了来意,又告知了名字,如此也算相识。 书心不好再端着身份不动,也笑着贺喜:“李姑娘客气了,事情圆满解决,实在恭喜。我姓方,你叫我书心即可。” 完了又想起仙果刚刚插科打诨,又道:“仙果就是急吼吼的性子,你不要介意。” “没有、没有,方姐姐有这样的好友,献泓很羡慕呢。” 一番寒暄,三人拎着披帛上楼,悠然入座。 李献泓是商户家的女儿。 士农工商,商排最末,在萧国并没有什么身份地位。 她已经年过二十,还未婚配,而父母逐渐老去,越发操心她的婚事了。 “哎呀,献泓姐姐,你还年轻,莫心急,这位二十二了。” 人和人之间的缘分那么奇妙,聊上几句,就知道是性情相合之人。 一盏茶的功夫,互相已经叫上了姐姐。 献泓脸上浮现惊讶之色,书心也不隐瞒,微微一笑,道:“的确是二十二了,七月二十六的生辰,才过没几天。” 得了书心的肯定,仙果说的更起劲了。她说她的婚姻,说她的观念,还像劝书心一样,给献泓传递她的想法。 书心听多了,不大感兴趣,握着杯子瞅着门缝发呆。 突然,门前好像走过一个熟悉的身影,那人走路的姿势,和几年前将她搂到怀里的动作,如此相似。 “书心,你不是和那少将军很熟吗?薛将军物色了两年,怎么还没有定下?” 星铭已不打算偷听,才经过又听见他的名号,不知书心是什么想法?念及此,他便驻足侧耳,却见书心吓得一震,握杯子的手都忍不住抖了两下。 “怎么了?” “没什么。” 她们二人也回头去看,什么也没有看见。 书心眼里看着,心里想着,又猛地听见仙果提及,慌乱不已,但还是强装镇定,解释道:“哪里相熟了,他那是受薛将军之托,照顾我和阿娘罢了。” 少将军,薛星铭,十六岁便赐予少将军封号。父亲薛大成,曾是班国将领,后来归顺萧柘麾下,以从龙之功,官居四品,二十年来手握军权,荣宠不衰。 “那也是认识,肯定比我们相熟。” 仙果看热闹不嫌事大,非要书心猜一猜,少将军为什么不成亲。 “我听说红城的第一美女,他都看不上呢。” “可能他不想成亲吧,成亲又不是什么好玩的事。”书心不愿说太多,随口敷衍着。 献泓对书心和星铭的交情不了解,静静听着,但仙果却不依不饶:“不可能,成亲不好玩,是你自己觉得,定然不是少将军觉得。” “你一定知道些什么,故意瞒着我们,不愿意说!” 仙果动手耍赖,非要书心给个说法不可。 她被缠得没办法,只好假意想了想,道:“应该是还没长大,半大的孩子,比起美人,他更爱玩乐。” 仙果听了,又想发表高论,书心余光看见门口有人影晃过,赶紧拦住,将话头转到了胖媒婆给献泓说的张郎君身上。 献泓微微一笑,便柔声细语的介绍,渐渐吸引了仙果的注意。 门外的人影晃个不停,好像特意赖那里偷听似的,总是不走。 书心心里发急,却不知门外早换了一拨人了,不能说的,也早被人听着了,根本不差这一丝半点。 第31章 军营三载 时光荏苒,星铭入军营至今,已过三载。 这三年里,府内的侍卫和他一起训练,同营地的士兵同吃同住,武艺兵器,兵法谋略,全都被动接受着。 刚开始,他还厌烦这样的生活,怕苦怕累,一日要沐浴两次,还得有香包汀兰熏衣。 营地里的士兵万分不屑,如此少将军,根本不配掌兵。 薛大成更是严苛,没他的命令,萧柘赏赐的三千兵马,根本不听调遣。 去年四月,星铭年满十八岁,薛大成突然放出消息,只要他觅得良缘,便将兵马之权交予他。 星铭不为所动。 初入军营,他念着书心,特意将那幅肖像带去,日日观瞻。 薛大成不让做的,他就非干不可。 除此之外,还隔三岔五叫上狐朋狗友进出,闹得营地里乌烟瘴气。 士兵敢怒不敢言,他便愈意得志满。 再后来,作画的人惹了事,被他打了一顿丢出军营,且还放出风去,谁敢医治,便是与他为敌、与将军府为敌。 薛大成乐得呵呵笑:“小子,还没绝了心思?” “你在军营里待着,若无我的默认,真以为无法无天、没人敢管了?” 星铭后知后觉,却是不服道:“你什么意思?” 薛大成笑而不语。 没多久,听闻一葛姓将领外出公干,回来不足半个月,便被调去了元台镇。 直至要他说亲,薛大成才告诉他该将领名讳,并言其妻因弟弟病逝,伤心不已难产而死。 “你还记得的吧,她弟弟,你让人打了一顿赶出去的。” 星铭心中更是愤恨,他知道,薛大成这是在试探他,有没有绝了娶书心的念头。 “好啊,去找,不论哪里的,我不要相貌平平的,不要温婉贤淑的,不要艳绝天下的,不要家世显赫的……” “只要你找的来,我就娶。” 他罗列了一大堆要求,比着找出来,便是书心。 除非天底下有两个一模一样的人。 薛大成听而不闻,直放言晔城,只要有人做成媒,给百两谢礼。 少将军说亲的消息如野火燎原,从晔城燃到了附近各州郡,连远在堵城的萧柘都得知了。 不少王公大臣闻风而动。 圣上最怕下面的人权力太大,最信任的便是薛大成,若能和他结成姻亲,官路何愁不稳? 可惜众人费尽心思,星铭总是一句:这不是我称心如意之人。 薛大成知道,他心里还惦记着书心。 十九岁一过,他立即将人放出军营,道:“你既已生了报国之心,再不能和书心扯在一起了。” “为什么?” “为什么?因为顿城的反党在,萧国一日不将其灭尽,百姓一日不安,书心就一日是班国人,谨防死灰复燃。” 星铭好像明白了什么,又好像什么也不明白。 总归是念着国事,很少在街上闲逛了,未做决定之前,他避免与书心相见。 带兵报国和儿女情长,他还不知如何选择。 哪知头一次去茶坊喝茶,竟然碰见了书心,难道真有缘分之说? 杨替、邓卓二人,跟着星铭在军营受训三年,感情已经非同寻常,只要星铭令下,即便是上刀山下火海,二人眉头都不会皱一下。 回将军府之前,星铭再三叮嘱:“今日的事,谁也不能说。” 杨替一向少说话,多做事,轻轻点头,便是应答。邓卓稍显灵活,中规中矩回:是,少将军。 只有灰子秃子二人,因三年来甚少与星铭相处,信任亲近已不复从前,灰子不明所以,问道:“少将军,今日也没做什么啊?少将军只喝了茶水,就是将军问起来也不算什么。” 秃子点头称是:“是啊,少将军,若是茶坊无聊,再去碧云阁坐坐?” “用你混说,回府。”星铭瞬间变了脸色,灰子和秃子在背后小声议论“少将军是不是经事了呀,听见碧云阁就生气了。” 一入府,瘸腿石叔便迎上来:“少将军,贵妃娘娘传了信儿来,要你上都城祝寿呢!” 贵妃生辰在八月底,将军府总备两份寿礼,一份是大将军的庆贺贵妃生辰,一份是侄儿要表孝心。 星铭往常几年一去,算起来也三四年未见了。 “石叔,姑姑的寿礼,劳烦你费心了。” “少将军哪里的话,分内之事,我早就准备妥当,不过还有一事,你要考虑清楚。” “何事?” “少将军的婚事。” 石管家凑上前,小声道:“少将军过了年便及冠,是我萧国男儿结亲之龄,贵妃主动相邀,应是陛下想赐婚了。” 石叔腿脚不便,心智却不差,提醒他尽早打算,免得届时措手不及。 几个月前,人在军营未出,萧柘已经派人送了生辰贺礼,另带了贵妃家书,话里话外,都是一个意思,只要少将军成婚,便立刻将统率军队的大权交付于他。 转眼三个月过去,适合的成亲对象仍未确定下来,贵妃又邀他上都城祝寿,说不定是要加大筹码,逼他择亲了。 星铭想要兵权,却有些不安。他害怕一松口,来者不知是鬼是神。 “石叔,你有什么想法?” 书心,父亲安排,或者圣上赐婚,无论哪一局面,都让星铭心中愈发焦虑不安。 石管家和其妻凤娘,都曾是阿娘的家仆,一同自潶州辗转至晔城。 当年,阿娘病逝,星铭心中不忿,闯了大祸,石管家爱“子”心切,求情认错,被薛大成打断了一条腿。 论起远近亲疏,石管家和星铭几如父子,儿子的愁苦,自然可向长辈言说一二了。 石管家自然知晓主子的烦恼,可他作为一个仆人,又有什么可置喙呢? “少将军,不若去主院看看吧,将军又新选了几位……” 第32章 结亲掌兵 贵妃递了信儿,要星铭上都城,将军知大事不妙,又选了几张画像,势必要他入都城前,把婚事定下来。 石管家知星铭心不在娶亲上,便小声哄着:“那画像,我也见了,将军的眼光极好。” 星铭两只眼前后扫了一眼,见墙角处有几个眼生的仆从,便没听见似的,径直往东跨院走。 个子高,走路就快,星铭随意一走,石管家想跟上,就得拖着腿加速,怎么看怎么好笑。 两个侍卫两个小厮腿脚好,不觉有异,不时往后回问:“石叔,这次又是哪家的女儿啊?” 问话的是灰子。 石管家看了一眼星铭,没见拒绝,便道:“第一个是喜城县令的女儿,有第一美女之称,年十六。” 说完看星铭,他无动于衷,仍大步不停,仿佛真如书心所说,还是个孩子,只爱玩乐,不喜美人、也不懂男女之情。 “第二个是陛下的外甥女儿,刚被封了山楂县主,将军说了,若与她成亲,以后可得陛下重用。” 重用二字说完,星铭脚步一顿。 下一刻,仍大步跨进了自个儿的院落。 石管家心里明镜儿似的,笑着解释:“只是这山楂县主才年满十四,若要成亲,还得再等几年呢。” 星铭鼻子哼了一声:“还有呢?” 石管家顿时喜笑颜开,跟自家三十八岁的老儿子终于可以嫁出去似的,疾走两步赶到星铭前头,探着身子犹豫:“别的人依老头说,都是普普通通,没有拔尖的。” “知道了,下去吧,转告父亲,就说不行,再换。”打发走管家,星铭又问四位忠心的属下:“你们觉得哪个好?” 话落,人已进了房内。 灰子秃子一愣,这事他们怎么敢评价?也就配给少将军提鞋的,星铭两只鞋随地一扔,他们紧跟着捡起摆好。 杨替向来是个耿直板正的人,不会作假,道:“少将军不是说非她不娶吗?” 她,指的自然是书心了。 邓卓一听就知道坏事了,当年少将军为了在碧云阁里头显摆,不知道对多少年轻小娘子说了“非你不娶”,唯有书心信了,明明戏言,怎可当真? 但他不可能直接说少将军戏耍小娘子,眼珠子一转,计上心头,道:“少将军心中有大志向,不想被美人所获,军营里早已放出豪言,不收了顿城,绝不成亲的。今日怎么能因为一两个美人,就变成肤浅之人呢。” 这两句,既没提她是谁,又恭维了星铭,灰子秃子一听,真是鬼灵精的,于是一个个附和,劝说星铭搁置,日后再提。 三人在房中议论,你一言我一语,个个有道理,星铭听在心里,便换了一层意思。 收复顿城,必然是要亲自掌兵,可是他爹在上头压着,陛下根本不给他实权,连三千兵马都没有的少将军虚衔,又做得了什么? 难道真的要和山楂县主成亲? 还是说,随便选一个适合的王公联姻? 不妥不妥,他薛星铭三年军营的磨砺,是有志气在的,绝对不能依赖女人的裙带关系。 既如此,那就以邓卓所言,心怀壮志,无心言他,届时上都城贺寿,便如此回复吧! 第33章 星铭主动 八月一过,晔城的天气逐渐转凉,书心开始为自己准备冬衣。 她没有土地,从姜婶家里买了二斤棉花,又去前街扯了几块布,这三年,不怎么外出,倒也逐渐练了女工的手艺,绣工不好,只做衣服倒是穿的出去。 可她在自家院里做衣服,那瘦竹竿倒是常常扒着墙头找书心的乐子。 “贵妃过寿,少将军上都城了。” “一个多月了,我猜少将军这两日就回来了。” 一听见瘦竹竿出现的频繁,书心就知道最近没啥婆子在平巷晃悠了,许是不打她的主意了,心下也松了一口气。 “怎么,这几天这么积极,没人给你烧鸡吃了吗?” 瘦竹竿替人办事,从来不吃一点亏,要说好心给书心递消息,打死也不信。 更重要的是,瘦竹竿自己性子藏不住事,得了什么好东西,那叫一个高调,巴不得十里八街的人都知道,八月中,书心已听说,瘦竹竿嚷嚷着得了贵人看中,一下得了十只飘香楼的烧鸡。 “瘦竹竿,你这么爱吃,飘香楼是不是你家开的?” “呸,我倒是想呢。” “那你干嘛非得点名要吃那个?” “嘿,那又如何,飘香楼最贵,才配得上小爷的手段。” 这性子,明目张胆,现在主动送消息,定然有人在背后指使。 而主人,恐怕就是星铭了。 三年未见,倒不知他这是何意? 书心一分神,缝衣的针尖扎进了手指,蓦地心头一颤,指尖沁出一滴血。 “不行,阿娘说过,星铭性子不定,说的话多是玩笑,不能当真,还是等姜婶撮合吧。” 这么一想,再看瘦竹竿,便换了脸色。 “瘦竹竿,你下去,那么大人,偷看女人缝衣服,你羞不羞,丢人不丢人?” “唉,方娘子,我给你递信儿,不算偷看。” 书心见他死皮赖脸的样儿,和星铭越来越像,知骂不走,也不废话,抓了晾衣杆就往墙头戳:“走不走,不走我可喊人了。” 瘦竹竿当然不怕,书心便一棍子打上去,开了门,边打边喊:“救命……瘦竹竿欺负人了,救命……” 她这不怕自己名声受损的吆喝,自损一千,伤敌八百,着实不明智。但瘦竹竿也是怕了,他平常行走江湖,最讲道义,若是传出去欺负良家妇女,怕是没人找他办事了。 “方娘子,你也太狠了,别喊了,我走。” 隔天便是九月,星铭突然上门,吓得书心措手不及。 “进屋吗?烧个水喝吧。” 三年不见,书心有一瞬间的恍惚,眼前的人,个子高了,身体比过去更加宽厚壮实,肤色略微深了一点,仍然算得上白皙。 唯有他看她的一双眼睛,狭长含情,没有一点变化。 “书心,是我,不用客气。” 声音比起过去少了点孩子气,更加有磁性了。 可是她丢下手里的茶具,抬眼望着星铭,却觉得相当陌生。 八年,认识了八年,这一刻,却如同新认识一个陌生人一般。 “怎么,认不出我了吗?” 星铭笑嘻嘻的,弯腰拉住书心的手,“还是近几年见面少了,以后多见见就熟悉了。” 一说话,十九岁的星铭,又回到了十六岁、十四岁的时候,油嘴滑舌,惯会哄人开心。 第34章 同看婚房 第二日,星铭果然又来了。 天气渐凉,书心在日头下洗了衣裳,一仰头,看见星铭带了两个贴身小厮,进了小院。 灰子满眼带笑,三两步上前,从书心手里抢了木盆:“方娘子,我给您拿过去。” 晾衣裳的架子抬眼就能看见,不等应答,他屁颠屁颠已端过去了。 “谢谢你。” 书心给灰子道了谢,正甩着手上的水,又看见星铭歪头嘻嘻笑着。 他道:“说什么谢啊,自小跟着我的那么多人,就他有眼力见儿,一天不干活手痒。” 书心那盆子里还有贴身衣物,即便灰子再勤快手痒,也不可能任他干活。 眼见他要动手晾衣服了,书心大喊着过去:“放着别动!” 星铭在后头乐悠悠地跟着,不时给另一小厮吐槽:“这是嫌弃那家伙手脏。” 书心远远听着,停了动作,狠狠白了他一眼,道:“你们一边去。”贴身的小衣,当着外人晾晒,成什么样子。 星铭不知这些,只当书心不想看见二人,便正色道:“灰子、秃子,你俩出去等着,净在这里碍眼。” 说了这些,他笑嘻嘻伸了手到书心跟前:“我可是白白净净的,你闻,还有皂香呢。” 几个月不见,星铭还像过去那般油嘴滑舌,书心无法招架,只得道:“我又没说什么,你在这等着,我去晾衣服,你别跟着。” 星铭不依:“晾个衣服罢了,有什么见不得?这是水盆、木盆,又不是大火盆!” 另一个小厮秃子,成日戴着帽子。 其实他本不叫秃子,只因爹是屠夫,杀猪烫猪毛,一时未看好,以至才会走路的孩子不小心栽倒火盆里,火撩着了头皮。长大了,那一大块头皮都不长头发,渐渐被人叫成了秃子。 “秃子自尊心强,所以才总戴一顶小帽遮掩头皮。”星铭探着脑袋跟在后头给书心解释,好似在说,木盆没有危险,不用担心他跌进去。 “这些我早就知道了,你来找我,肯定不是为了说这些。”书心与他鲜少见面,却因认识久了,对他本性极其了解。 平常无事不登三宝殿,突然过来,定然是有事求她。 “哎呀,你真聪明。” 星铭嘻嘻一笑,道:“想让你和我一起看院子。” 他说:“你也知道,我爹那人在家里就是一个霸王,这不让做,那不让做,实在管的太多了。我想从将军府搬出来,眼不见心不烦。” “为什么啊?将军府住了那么多年,怎么突然心烦了。” 星铭幼年和阿娘留在潶州,与薛将军相处很少,直到十年前搬来晔城,才相处紧密起来。只是这都住了十年,按理说也该习惯了,怎么会突然受不了呢? “还能是什么,他隔三岔五就找人给我说媒,烦得要死。” 书心才把裙子挂上衣架,就看见他随手甩着腰上缠的玉佩穗子,不耐烦地问:“你到底去不去?” 见他烦说媒,书心忍不住窃喜,看来真如早先猜测那样,星铭还不懂男女之情。 于是书心将小衣也晾上,浅笑道:“那有什么,年纪到了,长辈总是要操心,你瞧我,街坊邻居提的不下几十个。” 说这些,是成心试探一下。 书心曾对他有意,却不知他有没有一点点特殊。 星铭果真不懂,他眼睛瞥过那件小布片,没有一丁点好奇,很自然地说道:“给你说的都是什么人?” 他并不需要书心回答,紧接着又叹气道:“我爹找的都是官家小姐,个个正经的要命,没一点意思。” “你……” 刚想问他想不想成亲,又听他歪着脖子沉思:“要我说,娶妻就应该找个一起玩乐的。” 书心的笑容半僵在脸上,小声道:“只要你有喜欢的人,薛将军总会同意的,是不是官家小姐,最后都会随你。” 这话书心不是胡说,他是将军独子,全晔城的人都知道将军极宠爱他。 他不屑一顾:“管他呢,反正他只想让我传宗接代,我偏不如他的愿。” 说着他挥挥手,“不说那些了,我看中了一座宅院,离将军府不远,你去看看喜不喜欢。” 他也不等书心反对,见木盆空了,立即拉着书心出门,灰子早把马车驾到家门口。 不足两刻钟,车驾停了。透过小窗一瞧,他蹭一下从马上跳下去,喊书心下车。 “你看这里怎么样?麻雀虽小,五脏俱全。” 他引着书心进了正门,指着门口倒座房,道:“这几间,就给灰子、秃子他们住。” “中堂会客挺好,就是修建得不够气派,随后我找人再翻新修葺一下。” 过了垂花门,就是东、西厢房,见到这些,星铭有些发愁,“这几间厢房真讨厌,我在将军府就住,这里怎么还有?” 其实,星铭独自住在东跨院,可比这几间屋子大得多。 灰子知道主子的愁处,哄着星铭道:“少将军,你忘了,这只是最普通的宅院,比不得将军府的大院子,您要嫌他占地儿耽搁事儿,咱们给扒了养马。” 他一脸谄媚,笑成了花,秃子不甘示弱,也跟着出主意:“养马太臭了,后头就是正房,肯定会熏着少将军,不如辟成花园,种点花草植物,也能点缀一下。” 好好的房子扒了,弄这个搞那个,真是富贵人家生活久了,不知民间疾苦,书心听怎么都像乱出主意,赶紧劝阻:“既然盖成这样子,自然有他的道理。你不想住,就留给客人住嘛。” 星铭朋友不少,总会有几个留宿的,若是扒了,到时候多不方便。想到此处,书心赶紧又劝了两句,好歹没有立即扒掉。 “那先留着吧,省的种花种草招蚊虫。” 过了内堂正房,再往前走,就到了小院最后一进,叫后罩房,西北角是灶房,紧挨着几间空屋。 眼见星铭又眉头紧锁,书心怕他瞎出主意,赶紧道:“到时候再找个厨娘,让她住灶房旁边,正好。” “别的呢,还有没有要改进的?”星铭问道。 “没有,没有,这多好的地儿,千万别改进了。” 在将军府住久了,跨院、花园、校场,见得多了,总觉得睡觉只需要那么一张床,用不上太多东西,除了一间正房,其他全都无可紧要。 实际上,谁家过日子只留一间睡觉的就够了?星铭到底是有些不同俗务了。 “院子也看完了,可以放我走了吧?” “不行不行,正房还没有细看呢。” 回到内堂,他引着书心进了正房,旁边左右一侧各有耳室,里头空荡荡的,还未摆放什么家具。 “书心,你想不想嫁给我?” 书心一回头,灰子秃子早没影儿了。 星铭明明很厌烦薛将军给他说亲,怎么突然说起这个? 书心被这突如其来的话砸懵了,怀疑自己听错了。 “什么?”书心颤着问他。 “嫁给我啊,以前不是说过吗?你要嫁给我的,不能嫁给别人。” 他的眼神有些认真,书心看着他心里怦怦跳。 第35章 丝丝寒意 “不,不行。” 书心下意识推开,她拒绝道:“这太快了,我没有心理准备。” 早先瘦竹竿在跟前晃,她顶多以为是托他照拂罢了,从来不敢往这里想。 刚他自己提起,相比之下也有自知之明。 可星铭才不管,只要没嫁别人,一律当成同意了,于是他拉起手,将书心箍在自己的怀里,“我知道你很着急,年龄大了,没事,我们今年就成亲。” 怀里的人小小的,软软的,星铭畅想着和书心结婚可能有的好处,不禁一笑:“你的身份不用怕,我不介意。” 你的身份,我不介意。 八个字,突然像冰痕一样,顺着星铭的体温,传递给书心,那一刻,她突然记起自己曾是个班国人,为了那个名头,流浪了十年之久,没过一天好日子。 现在她父母俱亡,星铭又不介意,如果她也忘记的话,那十年奔波又算得了什么? 相拥的怀抱很暖和,书心的五脏六腑却生了丝丝寒意。 “我怎么能为了一时的安逸,做那种数典忘祖之人呢?” 星铭是薛大成的儿子,薛大成是萧柘的手下,萧柘却是杀死她父亲方文厚的凶手,这么算下来,真的要与仇人之子为伍吗? 可是星铭接下来一句话,书心又被打回了原形。 “书心,你总要嫁人的,除了我,你还想嫁谁?” 是了,她已经二十二了,若是执意留在晔城,距离官府分配,也没几年了。 书心瞬时丢了面,好像嫁不出去似的,干脆甩了脸色,口气不善:“要你管,萧国不是有律法吗,我倒要看看,到时候给我分个什么样的。” “再说了,谁能保证我一直都在这里呢!” 哪知星铭也发了狠,当即甩脸质问:“我就那么让你讨厌让你恨吗?宁愿离开都不和我在一起?” 这问得有些重了,书心别开脸,不敢看他。 从看见他的第一眼起,她就被他的两只眼睛吸引,后来相识的八年,眼瞅着从小孩子到英俊少年,心里怎么可能没有他? 就算生气,书心也不舍得故意说些戳心窝子的谎话。 这一别头、一沉默,倒是叫星铭看出来有戏了。 他立时激动上脑,抱着书心又哄又亲,蜜语低吟“不要老想着离开我”。 星铭长得高,抱住人的力气也那么大,不知何处学会的亲吻手段,片刻之间,书心已经手软脚没力,半推半就二人就成就好事。 还没有成亲,已经成了一对真夫妻。 这事不合礼法,书心虽未拒绝,可紧张不安,仍叫她在二人水乳交融时,用手抓伤了什么,待事情结束,伤的竟是星铭的脸。 “你怎么不说?”书心小声责问。 星铭自小就爱美,稍微有一点小小的磕碰,都要涂药,生怕留疤,可这时候,他丝毫不介意。 “一点都不疼,你咬着我胳膊肩膀不放,我就知道,你也喜欢的。”星铭抱着书心,狠狠一亲,搂得更紧了。 “星铭。” “嗯。” 书心伏在他的臂弯里,心里默默的想:“这一刻爱是真的,他爱我多于他自己,这就够了,其他都不在意了。” 俩人的甜蜜盖不住,星铭离开之前,再三保证:“明天,明天我就让老头子来提亲。” “好的,我等你。” 夜色苍茫,凉风一吹,书心才从暧昧的气氛里清醒出来,明明拒绝他的求亲,怎么还把自己搭进去了? 可是想到白天二人的交融,心里又不住的甜蜜。 “方娘子,少将军……” 灰子来了好几次,送了衣衫首饰,却唯独没见到星铭。去问,灰子吞吞吐吐,什么也说不出来。 * 说好的第二天,没来。 一连几天,星铭都没有露面。 见不着他的面,书心又想他,又怕他。 想或许因为肌肤之亲吧,想他想的比天上的云都多,做饭他在锅里,吃饭他在碗里,打水洗件衣服,他又出现在水井水盆里。 晚上睁着眼,他就趴在房梁上,就像那天趴在身上,眼神迷离,越来越贴近。 书心惧怕不已,赶紧灭了灯。 闭上眼,他又幻化成各种样子,穿衣梳头回头看的,演武场上舞刀弄枪,突然朝她一笑的。 明明他不在跟前,人却整天在脑子里跑来跑去。 啪,书心突然从床上坐起来,不小心碰掉星铭留下的玉佩。 捡起来一看,清透的碧色映入眼帘,那日也是咣当一声,她被他拖入榻上。 书心想他,又怕他,现在却恨他恨得要命。 被哄着做成了那事,却不出现了。难道真如阿娘所说,爱都只是嘴上说说,出了家门,全忘了? 书心鲜少感情难题,自己找不准,便找仙果求教,可她不能直说,只能旁敲侧击。 仙果一向快人快语:“我知道,你这样不就是疑心他不担当,又不信他是这种人吗?快说,是哪里的话本,我也要看。” 书心尬笑一声:“还没出来呢。献泓家里不是有书坊吗?我想着要那些臭男人写的有什么好看,自己能编出来才厉害呢。” 第36章 先斩后奏 星铭不出现这小半个月,书心过得比过去三年都难熬,她拒绝听说一切和星铭有关的事,连瘦竹竿神秘兮兮的告诉她,薛将军突然入京,必定有大事发生。书心也不屑一顾。 阿娘在时常说,薛将军守着晔城,为的是提防顿城班国旧人,轻易不会离开,若上都城,必定是都城有大事。 可是书心自个儿心里别扭,懒得出去打听。 “就算薛将军大难临头,也别想我跑去将军府亲问、关心。”书心恨恨的想,可是感情的事,哪能轻易放下,嘴上说着想开,不找,实则是强迫自己罢了。 所谓桥归桥,路归路,若是真的不介意,又何必当什么也没发生? 所以当星铭突然上门,还带了媒婆前来,书心是又惊又恨,张口就道:“我不同意,你爱和谁成亲就和谁成亲,反正不是我。” 薛将军在京城未归,星铭这一举动必定是自作主张,没有长辈授意祝福,算什么样子。 就算心里愿意,姜婶也在一旁拦得起劲:“不可,不可,不合规矩。” 星铭自小厚脸皮惯了,当着媒婆小厮等一众人大喊:“那有什么,我早跟我爹说过了,他上都城就是求旨的,皇上肯定会同意。” 立时惹来四下议论,接着星铭眼疾手快,趁人不注意,立马把书心拉到一旁:“真不应吗?事都做下了,再拖下去,所有人都知道了。” 书心仍是一副无所谓的坚决,直到星铭手掌抚上她的肚子,一脸奸笑,书心陡然间明白了什么,顿时羞红了脸,“你怎么这样?” 亲事还是定下了。 众人眼里,这一段良缘如此顺利,全是少将军痴情所致,却不知将军府里也曾为它争吵不休。 自从贺寿归来,星铭已打定主意,娶妻,必须是书心了,所图却不是情情爱爱。 薛大成曾告诉星铭,书心的爹娘都是班国的拥趸,如果和她成亲,势必会遭受萧柘的怀疑,以后很难受到重用。 当时他桀骜不驯,目空一切,大言不惭:“那有什么,我不怕,反正我本事大得很。” 当时他不懂政治,不懂皇权,单纯以为,只要陛下愿意给机会,他肯定能证明自己。 然,上京贺寿,却叫他发现,萧柘是他的姑父,自小宠爱,但只把他当作一个拉拢薛大成的棋子,现在他的婚事,又变成了一个筹码。 姑姑即便是血亲,也只能在私下点拨:“孩子,若有可心人,赶紧娶了吧,若你成亲成人,带兵立功,陛下发现你的用处,便不会只当作哥哥的附庸了。” 当头一棒,星铭好像懂了些什么,便张口问道:“那书心可以吗?她爹娘都死了,她和她的父母完全不一样。” 国别不同,不能一概而论,不管星铭是不是相信,也不管书心会不会做背叛萧国的事,都无关紧要。 贵妃叹了一口气,“星铭,你怎么这么傻,她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你要痴情,要有弱点,重要的是,你要有欲望,要有建功立业之心。” “你只有足够强大,才能做想做的事。” 一番开解,连贵妃也不知道,这个少年以后会变成什么样的人。 回到晔城,星铭连人都没见,便告诉薛大成: “爹,我要娶书心。” 几天后,他又通知道:“不答应也不行,她已经是我的人了。” 届时薛大成还想唯一的儿子可以远离纷争,不必受到征战之苦,却不料星铭又丢过来一个重磅炸弹,炸的薛大成头晕眼花。 “不同意也无所谓,有了孩子,我会搬到平巷去住。” 薛大成终于意识到星铭这个不着调的不只是嘴上说说,气得差点举起墙上挂的双刀朝他头上砍。 “孽障,你到底做了什么事?” “没什么,我要成亲,我要带兵,陛下三年前就交予我的兵马,一直被你扣押,姑姑说了,只要我肯成亲,陛下就答应我,一定把兵权给我。” 双刀终究没有打下去,薛大成的小妾辛屠棉及时出面劝解,“他还年轻,不知战争之苦,若是成亲能让他顾念家庭,珍惜人命,也是好事一桩。” 她接过两把大刀,对二人说道:“少将军三年前就非她不娶,如今仍然不变,可见真情,定然不会轻易辜负,既如此,不如成全他们吧。” 第37章 匆忙成亲 辛屠棉声音一向有力,三两句震得星铭脑子嗡嗡的,真不知道附庸风雅十多年的父亲,如何会看上这个乡野村妇! “要你多说!” 他不喜这个被父亲照拂有加的女子,他的阿娘嫁给父亲十多年,几乎都是两地分居,没受过多少丈夫的关照,好不容易跟着到晔城,却水土不服,死了。 可眼前这个女子,却不知道使用了什么手段,能叫一向战事为先的男人为她百依百顺,实在碍眼。 辛屠棉年长星铭十多岁,又是长辈,自然不和他一般见识,假意没听见,双手缠着薛大成的腰:“将军,到底成全不成全。” 当着儿子的面亲热,薛大成到底有些不自在,他掰开辛屠棉的手,郑重地说,要答应也行,但是有言在先,必要遵守。 星铭一喜,两眼发出了光,“什么?” “你的婚事,光我同意不行,还要我去向陛下解释。” “有那个必要吗?” “当然,等我劝服陛下,再行操办婚事,在我未回以前,切不可自作主张、轻举妄动。” 星铭年轻,得了准话立即喜形于色,薛大成仍不放心,又叮嘱道:“还有一点,若没有陛下圣旨,那三千兵马,你碰都不要碰。” “一定、一定!” 那时星铭当面答应好好的,背着脸却是掩饰不住的笑,一等薛大成离开,马不停蹄操办了。 “那辛姨呢?” 星铭为自己将了父亲一军沾沾自喜,书心内里摇头,仍把星铭当成不成熟的孩子看,对那个辛屠棉的小妾倒是好奇。 “她本事大着呢,跟着老头子去都城了。” 再问多一点,星铭却是不愿多提。 至于成亲之礼,星铭找了人紧锣密鼓的安排,媒婆、六礼,一天办妥,独住的小院也早早挂上了“少将军府”的牌匾。 石管家提前从人牙手中买了个小丫鬟,照顾少夫人起居。又从将军府调配了十来个小厮布置院落,十来个侍卫组成迎亲队伍。 队伍出发之前,石管家再三叮嘱,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但时间太紧,没有训练,路上终究是闹了些笑话。 星铭嘻嘻哈哈不以为意,“不碍事,今天是喜庆日子,无伤大雅。” 结亲、行礼,一连串流程下来,竟然也办得热热闹闹的,倒像那么回事。 唯一的不足,便是婚礼少有亲近之人参与,书心这边的长辈只来了姜婶,朋友来了仙果和献泓,星铭那边甚至连朋友都没,相比其他达官贵人成亲的仪式,有些寒酸。 献泓到底家境雄厚,见多了重要场合,私下和仙果吐槽:“这少将军也太儿戏了。” 仙果连忙捂住她的嘴,四周看了看,确定没人偷听,才小声劝道:“别乱说话,隔墙有耳。” 待到了三人共处一室,仙果便调笑道:“你们终于成亲了,他以后可不会去折腾别人,只会折腾你一个了,就是不知道你受不受得了。” 书心穿着新娘衣裙,行动受限,有些不确切:“往后的事谁知道呢,他娶我那一刻是真心的,我觉得就够了。” 仙果和献泓互看一眼,各自摇摇头,再不说什么了。 * 入夜以后,客人酒足饭饱,各自离去,小厮侍卫也都回到将军府当值。所谓少将军府,便只有新人一对,石管家夫妻二人,丫鬟小红一个。 十月夜里渐冷,雾气升腾,新房内热度不减,胡闹一停。 第38章 新婚燕尔 成亲当晚,新郎官高兴的酒盅不离手,一边喝酒一边说些什么怪话。不是喊带兵打仗,就是说成家立业,偶尔清醒一下,又抱着书心不撒手。 他的黑脑袋伏在胸前,轻声叫着书心姐姐,惹得新娘子心上一阵颤动。 早年间,星铭非说长幼有序,要书心叫他哥哥。 偏偏书心瞧不上他那一副倨傲的样子,便问他哪年生人,一听他小了两岁,顿时眼睛一亮:“你说的对,长幼有序,你该叫我书心姐姐。” 他的脸唰一下红透了,自然没喊。 后来书心也逗他玩,撒娇耍赖要他喊来听听,一直没有听到。想不到,新婚之夜,新郎官竟然自己开口了。 “书心姐姐。” 只四个字,她的胸膛便跟放了烙铁般滚烫,怦怦直跳。 那种感觉,好像回到了初识的时候。 一个眼明心亮的美少年,处处帮扶她和阿娘,因担忧母女推拒,便假借父亲之名。 书心性格别扭,星铭也愿意处处哄着,今天送一个妆奁,若她不便使用,明日便会送一份小食点心。 想到这些,书心内里无尽的柔软,她轻抚着他的头,像一个姐姐那样,温柔的说,睡吧,睡吧。 几句轻哄,他竟然真的睡着了。 一晚上安安静静,没有呕吐,也没有发酒疯,除了偶尔的情浓热浪。 管家惦记着少将军饮酒头疼,便叫丫鬟小红记得送醒酒汤。 那小丫鬟倒是个实在人,管家吩咐的事,一句也不敢忘,醒酒汤早早熬了一大锅,一早就去新房拍门喊叫。 “哪里的蠢货,滚出去。” 星铭闭着眼把人一顿骂,小红才十来岁,头一次进府伺候主子,哪里知道大户人家的规矩,管家又再三交代,必须要少将军喝了醒酒汤,以免伤身。 如此一来,即便星铭两声怒吼吓得小红心脏咚咚跳,仍是执着的敲门叫门:“少将军,早上要喝醒酒汤了。” 看那傻丫头颇有不罢休之势,星铭憋着怒气从被窝里钻出来,门一开,接了碗也不管是冷是热就当着小红的面一饮而尽,然后用力一摔,碗和托盘都碎在小红脚下,吓得目瞪口呆眼泪直流。 书心一夜都不安稳,这会儿醒来,人还迷糊着,看着门口进来一束亮光,不由多看了两眼,但只有那两眼罢了, “嘭”一声,星铭把门狠狠关上,这下书心也清醒了。 “怎么发那么大火,看着太吓人了。” 她还不知道前因后果,所谓发火吓人也只是摔门那一桩小事罢了。 随手够了床边的衣裳,白生生的胸脯从鲜艳的红被子里探出来,正巧被回身的星铭看的清清楚楚,他不禁嘿嘿一笑,“不生气不生气。” 刚刚摔门摔碗,这会傻笑,书心不解,披上衣衫才坐起来,又被星铭猛扑过来,抱着搂着躺榻上了。 “昨晚太醉了,什么都记不得了,我们补一下错过的洞房花烛夜。” 这一来,新婚夫妻自然是日上三竿都没能出了房门。 石管家跑去看了好几次,除了蹲在墙角哭泣不停的小红,就是卧室里的欢声笑语,别的什么也看不见。 “真是个狐狸精!” 他念叨着从正房走到后罩房,去灶房找他那婆娘再把朝食热一热。 “这都七八趟了,再热都是午食了。” 凤娘一趟一趟的从锅里拿出来,再隔着碗用热水温着,眼看稀饭成了糊糊,青菜已经发黑,胡饼被水打湿,煮好的肉因为煨的太久几乎夹不起来,时间着实太久了。 “从昨儿到今儿个,少将军可有六七个时辰没进食了,再不吃可对身体不好,你叫不出来,我去叫!” 说着,凤娘就盖上锅盖要自己往正房去。 “站住,少将军新婚,你去成什么样子!” 石管家不满,“少将军称你一声凤娘,还真当是娘了,现在这会儿,怕是夫人在世,也喊不出来!” 他回忆着刚刚在门口听的动静,一张老脸怎么也说不出口:“少将军年轻气盛的……罢了,还是我去。” 新房里,夫妻俩早就补完了洞房,互相抱着。 薛将军上京了,两人的长辈都不在跟前,天高皇帝远,没人管束,更是赖着不想起床。 偶尔看见门外有人影闪过,各自暗道:新婚燕尔老管家还挺有点眼色,下一刻,就听石管家扯着嗓子喊了一声:用饭。 这饭,自然是午饭。 说起来,书心是女子,脸皮到底还是薄一点,管家喊了一嗓子,被窝再舒服,她都待不下去了。 率先钻出来穿衣服,再用提早准备的水洗脸,架子放在卧室门口,背对着床榻,书心正专心拧水,星铭却突然出现,抱住她的腰,死死箍住,“书心,我太幸福了。要是时间停在这一刻多好!” 这一句的温情,书心不知道惦念了多久,她忍不住回头,正对上星铭脉脉望着她,心下更是一软,不由得回抱过去。 一日如此,便也罢了,可架不住天天如此。石管家和凤娘急得在灶房里乱转圈。 “你去不去叫。” “我不去。” “你不去我去。” “人家新婚燕尔,亲热一下又如何,用你这老婆子去叫着吃饭?不知羞。” 第39章 方狐狸精 石管家拖着腿,背着手,和凤娘说话一点情面也不留。 要是别人听他这么说,一定看在少将军的面上忍了,可凤娘不是外人,是石管家名正言顺娶了的妻。 她在将军夫人身旁待了十多年,看着星铭出生长大,连将军都对她客客气气的,少将军为人桀骜不驯,对着凤娘也恭恭敬敬称一声“凤娘”,几乎是当奶娘供着的。 “再新婚燕尔也不能不顾及身体!” 凤娘锅盖一盖,随手扯了腰上的围裙擦了几下就要出灶房: “夫人最疼少将军了,她不在了,我可得照看好,不能叫那狐狸精把人迷惑了。” 石管家听着老婆子说话越来越过分,赶紧胳膊一拽,将她拉回去,再把灶房门一关,低声劝解: “你疯了,敢议论主子的事。” 石管家嘴上这么说,其实心里也觉得少夫人不庄重,他从正房前经过,杨替就在门外当值,这都多少天了,日日房里嬉笑声不止,真是一点也不避讳。 “疯了?我看你才是疯了。” 凤娘咬牙切齿和石管家算旧账:“你跟着将军那么久,不知那杜以珺是什么人吗? 夫人好不容易和将军结亲,正美满着呢,她从都城递信到元台镇打听情况,闹得夫妻二人因她心生嫌隙。 后来有了少将军,感情也不复当初。但好歹将军一心一意,夫人去了也没想着另娶。 可你做的叫什么事!” 凤娘提起过去,真是气的不打一处来,“杜以珺死了男人,跑到晔城求助将军,你随便推脱便是,将军难道还能打杀?” “就你戏多,把人丢在平巷,要管不管的,为了告诫将军,叫少将军去探望,一来二去的,老的不在意了,小的又会勾人了。” “多少美女才女身份高的贵女想和少将军结亲,到最后叫那狐狸精的女儿给了去。” 说到此处,凤娘的眼睛里几乎要冒出火来。 “班国贼子,不定背后安的什么心呢!” 这一骂,可把石管家惊的不行,也不知道他想到了什么,顿时急得连连摆手,“你说得对,不能任他们年轻人瞎胡闹,坏了身子可怎么行。” 接着便开了门,拖着他的残腿,几乎是三步化作两步,朝正房去,势必要把少将军从床上喊起来,不能叫他被狐狸精吸了阳气。 石管家一走,凤娘又开始忙活别的。 迎亲娶亲的排场,石管家一下子从将军府调了二十多人过来,仪式一完,石管家就安排他们回府休息。 可又怕少将军府里无人可用,白日仍在少将军府待命,后来觉得往返麻烦,便打发他们住到门口的倒座房里。 待少将军想起再做安排。 亦即现下除了俩正经主子,少将军府还有二十多号人等着吃饭呢。 这不是都得凤娘来管? 凤娘揣着腰间的两坨肥肉,去前头叫了几个人帮忙,洗菜切菜,光凭她一个人,可忙不过来。 哪知一回去,她给少将军留的朝食被打开了。 “邓卓,你这个死小子,又来厨房里偷吃!” 凤娘啪一巴掌拍上,邓卓端着碗跳到一旁,“凤娘别生气了,少将军不吃这个,放着也是浪费。” 原来星铭和书心这几天胡闹多了,自个儿都觉得身子发虚,府里的饭菜总觉得不合口味,早就另一侍卫杨替跑腿,去飘香楼买烤鸭去了。 “大早上吃烤鸭?” 凤娘一愣,颇为不解,又听邓卓无所谓的说道: “那有什么,少将军累坏了,就想吃些鸡鸭鱼肉,这稀饭汤饼不合心意。” 邓卓端着碗吃的欢快,还不忘赶紧催促凤娘,“您老也别只关心少将军,兄弟们也都饿着呢!” 这会凤娘心里气得牙痒痒,少将军吃她做的吃食一二十年,从来没说不合口味,定是少夫人这个狐狸精妖言惑众。 而一对新人的做法,不外乎凤娘这么想,每天不是在屋里,就是在屋里,新娘子嫁进来一二十天,还不清楚家里都有些什么人。 二十多个侍卫,等了二十多天,也没等到少夫人训话,纷纷私底下议论,这少将军夫人,到底是何许人? “狐狸精。” 凤娘的评价从后院厨房传到前院,那么多年轻小伙子也开始分析,方书心是不是狐狸精。 “应该是,狐狸精靠吸食精气为生,少将军被缠着出不来,肯定是她没吃够。” “也不一定,听说少夫人是班国人,说不定有别的意图呢!” 侍卫悄悄说完,眉毛一挑,一副任君幻想的眼神,惹得各个思维发散,震惊不已,转而点头摇头啧啧称是。 “这样是不是不好?” 书心终于从小红的嘴里听见了风声,她开始拒绝星铭的放肆,要出门见一见人。毕竟面熟的,也只有往常就跟着星铭的四个。 “有什么不好,老头子又不在,石叔是管家,凤娘是厨娘,其他都是小喽喽,不用管他们。” 说起那管家,书心多年前曾见过一次,但当时他看她的眼神似乎没带什么善意,第一天就被管家叫着吃午饭,更是叫书心尴尬的脚趾扣地。 终究是躲不过去,书心不愿被人背后说闲话,每天定时从屋里出来,在院里摆弄花草——星铭终究还是把东厢房拆了,改成了小花园。 “长的也不像狐狸精啊!” 看见给花草浇水的书心,一个侍卫疑惑,狐狸精长的个顶个妖艳,少夫人虽则不丑,却也谈不上漂亮。 “那应该就是另有所图了。” 不到一个月,见了没几面,话也没说上几句,侍卫们已经通过偷偷观察,给少夫人定了性。 勾引少将军,窃取将军府的机密。少将军明察秋毫,以身设局,要将班国奸细捉拿归案。 如此离谱的猜测,书心自是不知。 第40章 兵权调令 薛将军从晔城到都城,一来一回至少需要十四天,可他这一行又不是去了了事,自然要和萧柘商讨些什么,因而当京城递来消息,已经二十天有余。 届时除了一封信,还有萧柘的一道圣旨。 信里写的简单,大约是萧柘同意了书心和星铭的婚事,并将婚期定在来年四月,及冠在前,婚仪紧跟其后。 圣旨更为简单,仅是萧柘给星铭的任命。 有了这一道圣旨,那三千兵马,便可以任他调遣了。 星铭接了信儿,先是朝着都城的方向叩拜,对着圣旨高呼万岁,送走了传信的内监,立刻抱着书心不撒手,“你看这个,我就是知道,圣上必会同意。” 这样子,活活一个得了新玩具的小少年。 “知道了,知道了,一个时辰不到,你讲了无数遍。” 书心一向知道星铭年少贪玩,这会看见他的样子,还哄孩子似的回应。 “恭喜少将军兵权在握。”只她心里想的却是,晔城无有兵患,拿着调令也没什么大作用,整个晔城里,老百姓们信服的,还是他爹薛大成。 但书心不会将扫兴的话讲出口,而是趁机问道:“别人家成亲三天都要回门,我们成亲这么久了,也没去平巷看过,你陪我去看看姜婶儿、仙果好不好?” “和他们有什么关系?”将人娶进门,别人他就不在意了。 “你爹应许了,姜婶知道了也放心。”其实,书心还惦记着杜以珺,她死前已经放弃了薛家,如今真成了亲家,又得了薛大成的首肯,她也不好不告知阿娘在天之灵。 “去不去?” 书心问个不停,星铭有些犹豫,他刚得了兵权调令,自然想尽快调出兵马耍一耍将军的威风,可书心又缠得紧,一时半会儿不知道去哪个。 “我让邓卓杨替带你去?” 结了婚的女子等闲不怎么出门的,星铭倒不计较那些,能抛开书心这个累赘,不妨碍他进军营,天天出门也没什么。 可书心回门,却不仅仅是走那个过场,否则又何必等到这一天?故而不依,抓住星铭的手摇来晃去。 “平常人有了本事都衣锦还乡,我有这么好的夫君,你也去,给仙果看看,行不行。” 女孩子总是比男孩子要成熟一些,更何况书心又年长几岁,更是知晓分寸,冷静理智,少有的撒娇,这会儿一撒娇,声音柔得如水一般,星铭饶是拒绝,嘴上也下不定决心。 “等我先去城外的军营看看手下的兵,再……” 现在不应,估计以后更难叫他一块去了。书心自然了解他,主动凑上去动手动脚,星铭被缠得不自在,“去,去,很快的,很快的。” 石管家备礼,由灰子秃子带着,还喊上邓卓、杨替骑马护送。 一溜拉出来六匹马,书心莫名其妙,难道不是用马车吗? 邓卓牵着缰绳递给书心:“少将军说骑马更快,请少夫人上马。” 多年未骑马了,书心有些害怕,刚踩上马镫,一脚踩空了。 这一下把邓卓吓得心跳漏了一拍,若是有个好歹,少将军饶不了他。 “杨替,你来。”邓卓自己功夫倒是不差,但他不愿带她,杨替又是个古板性子,缰绳一拉,按住了乱动的马,然后恭恭敬敬,说了邓卓一样的话:“请少夫人上马。” 他们只牵马不扶人,邓卓是要避嫌,杨替是觉得,骑马就应该自己上,上都上不了,那就别骑了。 书心看着比自己还高的马一脸为难,星铭答应了,怎么如此敷衍。 突然,一阵马蹄声哒哒而来:“怎么还没弄好,上来。” 星铭骑着手一牵、一拉一扯,书心轻呼一声,人已经跳到了星铭的马背上,二人共乘一骑。 经这一遭,书心脸颊绯红,心里怦怦直跳,对星铭急着将她送到再返回之事全然不放心上了。 到了东街平巷,见了刘仙果,和她说些悄悄话,又在姜婶面前不住的说星铭的好,让他们放心。 明明才月把没见,书心跟隔了一辈子一样,说不完的话。 星铭等得不耐烦,站在不远处催促:“不早了,该回了。” 再晚一点,他今天就不能亲自去点兵了。 第41章 恭贺新禧 书心乐的开怀,不介意对方的催促,笑嘻嘻的和姜婶说过几天再来。 从姜婶家出来,迎头撞上瘦竹竿,他一撂,书心怀里多了个平安结。 “唉,这是干嘛。” 书心握着东西欲寒暄几句,瘦竹竿却一言不发,头也不回的走了。 “奇怪,怎么不说话了。” “恭贺新禧。”他摆摆手不回头。 瘦竹竿还像以前那么瘦弱,书心正望着他的背影出神,人怎么能长成这个样子呢? 星铭蓦得出现:“别看了,他有病,回去了。” 这一回,自然是书心被送回去少将军府,星铭骑马带着邓卓杨替到城外军营去,一晚未归。 “小红呢?” 独身回去,睡前想要洗漱一番,却见往常备的水还没到位。 书心到了后院去问,却听说小红偷东西,被关起来了,只等禀了少将军就发卖。 “什么?手脚不干净,凤娘是不是误会了。” 书心要热水,自然要从灶房取,回她的自然是凤娘。 “不可能,有人亲眼看见的,不可能冤枉她。”书心还不知管家和凤娘是夫妻,更不知二位和星铭关系匪浅,对她不喜。 星铭出生在潶州,父母聚少离多,他幼年是和阿娘、仆妇一起生活的,那时凤娘都寸步不离了。 七八岁时,薛将军被萧柘派到外面当官刺史,一家人离开都城,石管家被将军安排保护夫人,也回到潶州。 这么多年过去,自然如亲人一般,星铭对石管家和凤娘信任无比,发卖一个丫鬟,此等小事,何必禀告? 故而那话不过是给书心的托词罢了。 星铭第二天下午才回,书心有心为小红求情,却听管家说,一大早,他已找了人牙,作主发卖了。 “少夫人,您稍微等等,过些时候找个好的。” 书心无奈:“我又不是在意婢女,是……” 二人看着书心大眼瞪小眼,不知道她在意什么,书心话说一半,好似对牛弹琴:“罢了,当我没说,卖就卖了,不用再找了。” 话毕,沉默,管家又瞅了星铭,要他拿主意。 似乎是读懂了片刻的沉默,星铭主动道:“不要也行,有个侍女在房里跑来跑去不方便。” * 星铭不爱娇妻爱兵马,短短几日,已被府里的侍卫目睹,捎带着,书心就不受什么待见了,尤其不知哪里传了信儿,说她是班国遗民,心术不正。 “什么,你听谁讲的?” “那还用讲,看少将军那样子就知道了,这才多久,天天躲着去军营呢。” 闲言碎语从来止不住,书心不明白,为何平巷的婶子们爱说,这府里的男人也一样长舌。 委屈自然是要受了不少,少将军府里的人,全都是从将军府里出来的,他们跟着薛大成将军与顿城的班国士兵作战,常有伤亡,有所怨怼也是寻常。 书心理解大度,自个儿不提,石管家却不能不管,往常不论书心什么身份,但嫁到了少将军府,成了少将军的人,那方书心便不是谁都能欺负的,更何况还有那一旨圣令,都城陛下亲自拟的旨,婚期未到,也是名副其实的少将军夫人。 “住嘴,什么身份,胆敢议论少夫人。”一声令下,四下噤声。只那不满,却在心里头蔓延。 故而再见诸位,闲言碎语全都压下,见了书心,恭恭敬敬喊一句少夫人。 石管家将人教训一顿,书心承情,不得不给几分薄面,尬笑着后退:不用客气。 城外军营,星铭沉迷练兵,杨替邓卓二位跟着窜来跑去,又回到了前几年军营作训的场景。 “何时顿城来犯,我要跟着将军一起出征!” 邓卓祖上行医,爹原是晔城的一个大夫,十多年前被顿城的兵寇抓走,死于非命。不过十来岁,家里只有他和老娘讨生活,若说恨意,邓卓可不比谁人少。 “肯定带上你,杨替也去,你俩是我的左膀右臂。” 星铭笑着跃跃欲试,仿佛敌人就在眼前,能叫他一击毙命。 杨替与邓卓有些许不同,他自小没有父母双亲,没有什么家国情仇,但将军府收留他,给他一口吃的,届时跟着出兵,也不算什么。 于是他点头道:“我也去。” 三人看着营地里作训的士兵,喜上眉梢,却不知晔城早被人盯上了。 第42章 带兵出营 这一年因气候异常,粮食不丰,萧国地大物博,上下早做出应对之策。 然晔城之南的顿城,只守弹丸之地,冬季异常难熬。求生,只得求变,攻打晔城,抢夺粮草,早晚罢了。 只是薛大成兵力多,防守又严密,一时半会找不到破绽。 晔城之西,为元州郡,本是班国荒凉之地,二十多年前,萧柘从元台镇起兵,后来又登上帝位,元州郡变成了风水宝地,尤其是元台镇,不少人去经商买卖,要蹭一蹭龙气。 当然,风水宝地之说无异于空穴来风,但萧柘重视元台镇,少赋税,多发展,多年来日渐富饶却为真。 而元台镇的守将更不寻常,他本是班国的禁军一员,后来暗中倒戈,归顺萧柘,三年前本在晔城薛大成麾下听令,后因妻子难产而死,愤而出走元台镇,势与薛大成势不两立。 故而晔城之势,平安和顺并不会太久。 腊月二十六,天刚蒙蒙亮,少将军夫妻二人睡得正沉,突然一阵马蹄奔波,叫醒了二人。 “少将军,不好了,鬼镇操练兵马,有所动静,怕是要打起来了。” 薛大成为主将,号令全军,现下身在都城,自然无法指挥御敌,几万大军,群龙无首,放着几乎是个摆设。 “真是可恶,肯定趁着我爹不在,故意捣乱!” 薛星铭听了兵报,气得拳头猛捶床榻:“ 匪首是谁?我倒要看看他敢不敢来。” 说着就穿了衣裳要披挂上阵,书心早被惊的神思清明,连忙拦住劝道:“星铭,别冲动,只是召集兵马,他们不敢轻举妄动,你派人打听清楚了,去军营和副将商量。” 副将姓陈,是薛大成几十年的兄弟袍泽,和顿城交手多年,知己知彼,与他商量不是坏事。 星铭刚得了兵权,正是得意之时,哪里顾得上大局,想也不想道:“用不上陈伯伯,喊上邓卓杨替,我们去鬼镇走一趟。” “星铭,你……” 书心有些恐慌,他去定然是带兵前去,万一打起来,刀枪无眼,万一伤着了可怎么办! 讲了这些顾虑,是希望星铭不要一时气恼上头。 她道:“若是薛将军在,肯定不会如此任性。” 不过是一句不对,星铭立即炸了毛:“薛将军,他守了十年,班国贼还不是如此猖狂?我倒要看看,到底是他太心慈手软,还是对方太狡猾。” 此等豪言一出,那便是打定主意非得自己出马了。 到底还顾念着书心,语气软下来安慰了几句:“放心好了,当将军的,几乎不上战场,都在后方指挥,伤不了我。” 当然这话,只显得主将洋洋得意,满不在乎,书心忧虑更甚。 天一亮,星铭立即喊了贴身侍卫随行。 其余的,由石管家看着安排。 石管家脑子一懵:少将军不到及冠之年,怎么私自带兵迎敌了? 若叫将军知晓,非得打断他另一条腿不可,故而谄媚提议:“少将军头一次带兵,我可不放心,府里侍卫拢共二十几个,全都一块去,知根知底的,家里的放心。” 星铭点点头:“那凤娘也一起去吧,她做的饭好吃,从晔城到鬼镇,行军也得几天呢!” “诶、诶!” 石管家一听这话,顿时喜笑颜开,敢情少将军只是出去冬猎游玩,不必过于操心了。 * “要小心哦!” 日头还未到头顶,石管家已经替少将军收拾好了狩猎装备,叫上了二十来个侍卫跟随,连凤娘都准备了做饭的家伙,爬上了马车。 “少夫人在家小心,城外狩猎,我们去去就回。” 就这样,星铭带着二十来个侍卫,还有瘸腿管家和厨娘,浩浩荡荡的出城了。 百姓们见了,也不过私语几句:“少将军成亲了,还是如此贪玩。” “狩猎,玩闹呢,冬季有什么可猎的,都在洞里钻着呢!” 第43章 从长计议 书心知晓内情,他这是要带兵迎战,根本不是狩猎,哪能放心? 她亦步亦趋跟到城门口,不止一次叮嘱:“邓侍卫、杨侍卫,你们一定要看好少将军。” 女人的担忧,男人相当不屑,星铭随意摆摆手,一行人便往军营方向去了。 书心步行回去,走了一刻钟,突然察觉出丝丝异常,好像有什么人跟着她。 可她一回头,什么也没有。 “真是奇怪,难道感觉错了?” 书心不信鬼神,那定然是有人搞鬼了! 她装作未发觉,进了个点心铺子,买完点心果脯,随意拐进旁边的胡同。 果然,不知神鬼的东西,还跟着她! 既如此,可别怪她了! 书心躲进拐角,屏住呼吸,见地上黑漆漆的影子靠近,那份点心便兜头而下:“我打死你,让你跟着我!” 影子的主人一抬头,竟是老熟人瘦竹竿。 “好啊,是你,跟着我做什么?!”书心虚张声势。 自从上次瘦竹竿随手送她一个平安结后,两人就没见过面。 “呵,嫁了人就是不一样,打人更是不惧了。” 他从头上身上捡了点心碎屑,还有果干,朝嘴里一塞便嚼起来。 瘦竹竿一贯爱吃不爱财,也未做过什么出格的事,书心镇静下来,若无其事的说:“谁叫你贼兮兮跟着我,我还以为是坏人呢。” “行,谢谢方娘子看的起。” 瘦竹竿轻声笑道:“今儿吃了小娘子的点心,我就提个醒儿。” 他四处看了一下,无人经过,便安心道:“顿城有高人指点,来势汹汹,你可要有所准备,你那少将军夫君,性子高傲,当心吃大亏。” 书心不解何意,要他说个清楚,瘦竹竿嬉笑着再不说了。 “回家吧,保命要紧。” 瘦竹竿一向吊儿郎当的,何曾有过严肃的时候? 如今几句叮嘱,便逃之夭夭,不见踪影,用脚趾头想也知道不对劲。 书心一股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顿城难道真的有什么高人吗? 她顾不得多想,就近找了马行,租上一匹快马,立即奔着军营方向而去。 果然,她还未出城,百姓之间已有一些流言,顿城起兵,已经占据了鬼镇,下一步就是晔城。 “趁着还没打过来,大家快跑吧!” 流言四起,晔城里乱作一团。 书心也顾不得验证消息真假,只想着赶上星铭的队伍,将瘦竹竿的提醒 告知与他,小心提防。 “驾、驾” 星铭已经出兵,长长的队伍正朝鬼镇而去,书心忘了自己并不擅长骑马,只凭着一股气,快马赶上。 “星铭——” 一看见人,书心就手脚发软,从马上滑下来。 星铭一回头,正瞧见这一副汗水淋湿头发、衣服歪三倒四的狼狈样子,不解道:“你怎么来了?”言下之意,便是为何不安心留在晔城。 书心顾不得别的,袖子随便抹了汗,喘息着解释:“瘦竹竿……鬼镇……恐怕有诈。”接着便是请他回城,从长计议。 “真的吗?顿城果真打起来,那我必须加快进步。”于是他看也不看,当即吩咐,全军全速前进。 书心一愣,道:“你不回去吗?” “不回。” “那你带我一起去。” “不行!”星铭想也不想拒绝道,“打仗哪能带着家眷?你回去好生待着,看我杀他们个片甲不留。” “性子高傲,当心看低别人吃大亏”,瘦竹竿的话瞬间冒出来,书心突然身子发寒,一阵颤抖,莫名的害怕。 书中说兵马未动,粮草先行,打仗想胜,必须提前做好万全准备,星铭从得了消息到出兵,不足一天,这么短的时间,如何去作准备工作?若顿城敌军以逸待劳,届时定会杀他一个措手不及。 更何况,他如此无知无畏,顾头不顾尾,是要将晔城的百姓置于何地? 书心纵然心中没有太多大义,仍知贸然出兵十分不妥,便趁机劝解几句,三思而行。 “星铭,石叔和凤娘一把年纪了,你也为他们想想,前方若有战事,他们如何是好?”星铭无动于衷,书心退而求其次,道:那你带我一起去,大家好有个伴儿。” 没想到石管家如此忠心,听了书心的话,义正言辞道:“少将军去哪,我也去哪,绝对不离开!” “对,我也不走,少将军还得吃我做的饭呢!那些糙老爷们煮的东西,可入不了口!”凤娘也正义凛然,倒显得书心贪生怕死。 果然,星铭一听这一对忠仆起誓,当即夸赞:“这等年纪了,还有如此魄力,跟上!” 一言既出,少将军府的侍卫们、军营出来的三千兵马,全都跟上,往鬼镇进发。 “那我呢,你不让我跟着便罢了,晔城的百姓你也不管吗?若是顿城的贼寇攻进城来,大家如何自保?” 实在问题已经抛出来,星铭也不以为意,“放心了,攻不进去,没事的。” 他调转了马头,又想到什么似的,道:“你若害怕,带着小红去将军府住。”如此便头也不回的走了。 书心呆愣当场,小红,不是早就被管家打发出去了吗? 第44章 守望相助 少年壮志,家国流寇之前,如何把一介妇人看在眼里?书心的关怀没有起到一丁点作用,她亲眼看着骏马上坚挺的背影往前。 再回去,书心已骑马不得了,她腿软几乎站不住,连马镫都上不去。 顺着一架路过拉货的牛车,终于到了晔城内。 街上慌乱如初,县令只派了几个衙役驱散,不让传播谣言。 很快,李献泓也得了信儿,她听说要打仗,安排自家的生意先不要做,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正当她跑前跑后,安排一众事宜,瞧见了书心。 “危机关头,少将军怎么让你独自出来?” 书心摇摇头,简单说明了几句,引得献泓啧啧遗憾,再三叮嘱:“你可千万要照看好自己,不然就听少将军的,去将军府吧,总好过一个人。” 书心不愿意,虽然亲事已成,到底名不正言不顺,她宁愿随便找人做个伴儿。 “你呀你,我让千娘陪你回去,晚上我也去。” 李献泓很快安排了自个儿的侍女陪着书心到少将军府,等她安排好各项工作,便去找她。书心知道李献泓说一不二,不是客套话,便答应了。 千娘性子跳脱,但内心善良,两人算是一见如故,说得上话。 姜婶去参加表侄儿的婚礼,近几天应该回不来。仙果夫君赶考,前段时间传了信儿,仙果也去都城了。算来算去,书心亲近的朋友,就她自己最不安全。 如此,也不过于担心,回府里过自己的小日子。 然第二天一早,一切都变了。 书心和献泓、千娘在府里待着,突然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响个不停。 “会是谁?” 犹豫着开门,竟是姜婶儿,她背着竹篓,擦着额头的汗,笑眯眯的喊着书心:“丫头,你叔从河里抓的鱼,新鲜着呢。” 原来她们今日一早到的晔城,姜婶家都没回,先来书心这里给她送鱼。 书心一惊,赶紧开门把人请进府里,然后才说起这两天晔城不太平,要少出门。 “怪不得,我们今早一进城,就觉得到处怪怪的,以前卖鱼的都去东街的早市,今天一个人影也没有。” 书心这才明白,这些鱼虾,姜婶卖不出去,家里也吃不下,不如拿到她这里做个顺水人情。 可姜婶从来都是直言不讳的性子,如今竟也吞吞吐吐的,可是遇到什么难事了? 书心接过竹篓,半是埋怨道:“我不会杀鱼,婶子还专挑家里没人干活时候来,可见一点不想这鱼进我们肚子里呢!” 李献泓头一次见姜婶,打了招呼就微微笑着,见书心埋怨,更是笑得开怀。 姜婶道:“那有何难,我杀,一定叫你们这三个丫头吃得饱饱的。”这下连千娘也忍不住笑了。 书心挎着竹篓,将东西送到灶房,扯着姜婶胳膊撒娇:“姜婶,你真好,你对我们太好了,都不知道怎么报答才好。” “傻话,乡里乡亲的,你帮我一把,我帮你一把,说这些可见外了。” 书心抿嘴笑笑,姜婶言出必行,三下五除二,当即就送活蹦乱跳的鱼虾们归西。 接着便是备菜,做饭,几人嘻嘻哈哈,气氛融洽的用了一顿午膳。 起初姜婶并不想留下,还是书心劝说:“姜婶别客气,凤娘备了好多菜蔬,足够二十来人吃了,哪知少将军人带着全都走了,这不,菜还在放着,你尽管放心,就咱们这几个,吃它个七天七夜也吃不完。” 书心爽快,姜婶也不忸怩,主动揽了做饭的差事,每鼓捣一个,就要感叹一句:“你这孩子,吃穿不愁,好事、好事。” 饭足肚饱,日头正到头顶,院子里晒得暖暖的,四人便围着拉家常。 连献泓家书坊的话本,都讲了好几本,逗得姜婶哈哈大笑,一时间竟忘了时间,各个也忘了外头有乱贼出没。 兴致上头,姜婶也主动讲了儿子说亲聘礼不足的事,书心也不含糊,当即便道:“差多少?我补。”如此爽快,姜婶犹犹豫豫说了数字,几十两罢了,书心松了口气,“好说、好说。” 少将军府内一片祥和,晔城内外却都笼罩绝望的气息。 顿城的将领早派人埋伏晔城,一等星铭离开,立即安排奸细在里面抢夺虐杀,来势汹汹。 薛大成不在晔城,军队没有主将之令不敢出兵,眼睁睁看着奸人残害百姓。 书心怕的要命,她从小受了许多苦,才过了几年好日子,一点不想死。 第45章 贼寇杀人 月上枝头,夜雾浮动,姜婶已决定留宿少将军府,一来外头不安全,留宿免于奔波,二来陪着书心,互相作伴,人多不至于害怕。 四个人躲在家里,不敢出门,哪知叛逆之军来的那么快,还没睡下,就有人闯进小院,叫嚣着要杀了少将军亲眷。 姜婶欲去关门上锁,正赶上贼寇入门,“别杀我!我只是一个普通百姓。” 姜婶惊叫出声,指着正房的方向大声呼喊,“少将军夫人在里头!”领头的男子不为所动,一刀下去,她便人头落地。 听见呼声,书心和千娘已赶到了东边的小花园,正好看见这残暴的一幕。 月光下影影绰绰,隐约看出那人身形高大,脸上似乎露出好几道疤痕。刀光一闪,大刀已沾染了血迹,姜婶的尸体倒在她日日经过的院落,血流如注,浇透了脚边的花草土地。 姜婶死在二人眼前,书心害怕不已,她想惊叫,嘴巴发不出声音,想逃跑,整个人僵在在原地,浑身动不了。而那杀人凶手,竟然又举起刀,过了垂花门,缓缓而来。 “夫人,快走。” 千娘胆子大得多,她小声提醒书心,悄悄藏起来,假装少将军府是一栋空宅。 然而,人恐惧到了极点,动作却不听使唤,书心碰倒了盆栽,寂静的院子里发出清脆的声响。 暴露了,肯定又要滥杀无辜。 书心不忍千娘和她一起死,颤抖着想自己走出来。 肩膀上出现一只柔软的手掌,死死按住,一回头,是李献泓。 “别动。”她轻声道。 很快,献泓悄悄带着书心转移,千娘朝着另一边动作,似乎是引诱坏人的注意。 姜婶已经惨死,她怎么可能让别人也因她而死呢? “杀光少将军家眷。”那句口号,书心听得清清楚楚,星铭出兵的动静那么大,她没有随军,几乎人尽皆知,若她不现身,说不定还会连累献泓。 想到此处,一股巨大的力量从胸中涌起,书心摆脱献泓,在凶手找到千娘之前挺身而出:“我是少将军夫人。” 她站了出来,眼睛死死叮嘱眼前的杀人凶手,他身形消瘦,满脸杀气,的确比星铭更像一个久在沙场的将军。 杀人干脆利落,手起刀落,就是一条人命。 “你们不是要找少将军家眷吗?我是少将军夫人!” 那人看了书心一眼,怪异一笑,举着大刀缓缓上前。书心强装淡定,献泓藏在暗处心急如焚。 眼瞅着一步步走近,心脏咚咚直跳,书心眼前的有无数道刀光一闪而过,那人还未至,脖子已觉发凉。 “轮到我了。”书心猜想,她马上就人头落地了。 谁知,那人却说:“少将军夫人?那得留着。”一手刀下去,书心脖颈生疼,献泓却松了一口气。 书心被打晕,凶手的同伴检查了宅子,没发现异常,几人便扛着书心离开了。 见状,李献泓和千娘兵分两路,一个偷偷跟上,一个尽快跑到将军府求救,少将军夫人被抓,将军府怎能毫无动静? * “大哥,后面跟了条尾巴。” “自作聪明,那就送她上路吧。” 第46章 救命救我 将军府群龙无首,但训练有素,管家张伯一安排,当即听了献泓的话去救书心。然,一路跟去,只见了千娘的尸首,书心已不知何踪。 “快去军营,禀告陈副将!” 陈副将连夜商讨,如何应对,而书心已被贼人带到了晔城之西边,临近元台镇。 中间书心醒了一次,隐隐约约听见几人说起顿城之事,语气里不免牢骚。 “大哥,咱们把这娘儿们扔了,赶紧跑吧。” “是啊,顿城那里饥一顿饱一顿的,说拥护班国,小皇帝都不知道死哪里去了,拥个屁,还不如在这边落草,吃喝不愁。” 领头的道:“那是逃兵,就算不想为班国效力,也不能……也不能……”他重复了两遍,也未说不能怎样。倒是要把书心丢下的那年轻人道:“大哥,其实不丢也成,咱们为那疯子做事,闹得他们互相猜忌,这不也是为班国做贡献吗?” “对啊,对啊,我们这叫身在萧国心在班国,这大冬天冷的冻骨头,送给那疯子吧。” 书心不知疯子是谁,忍不住挣扎了几下,又被人背后一敲,彻底晕死过去,没了意识。 * 寒冷,无尽的寒冷,浑身冻得僵硬无比,手脚都没有力气。 不知多久,书心在一片寒冷中醒来,入眼之物,似乎是一间破庙,又或者无人居住的草屋,四处透风,穿着夹袄,也冻得不行。 更何况手脚都被捆绑着,无法动弹。 但这草房之内,除了她,再没有别人,难道那几个人真的将她丢下了吗?还是说,把她交给了“疯子”? 书心内里不安,费了好大的劲儿才爬到门口,却见外头流民乱窜,一副被追赶的狼狈场景。 “救命,救命,救我!”她曾流浪多年,却因杜以珺护着,只不过穷些、难些,没见过穷凶极恶的坏人,也总对人保持良善之心,故而毫无防备之心,对着人群大声疾呼。 然,流民人数之众,却少有好心人,他们步履匆匆,压根没听见似的,过了很久,才走过来一个面黄肌瘦的矮个男子。 他形容猥琐,贼兮兮的靠近,一种不好的预感油然而生。 “你别过来,我夫君过会就找来了,当心他对你不客气。” 书心慌了,她的手脚还捆绑着,又无力反抗,生怕这人生出歹心。 男子对书心的威胁无动于衷,仍是上前,干脆利落的摘了她头上的珠翠,又遮掩着离开。 “吓死我了。” 书心蠕动着身体,将自己藏在草屋之中,又想办法解绳子,她得尽快离开这里。 若是那几个人后悔,再来寻她,可就晚了。 后来又有不少人经过,只一老婆婆见人受困,发了好心帮书心解开绳子,一问之下,才知这里在晔城之西,距离元台镇比较近。 “元台镇?你们去那里做什么?” 元台镇曾是萧柘的起兵之地,现在仍有重兵把守,到底何事要往元台镇去? 老婆婆却说,他们都是金州人,因年岁不丰,缺衣少食,为了图一口吃的,要跋山涉水,去那元台镇。 “都说元台镇是风水宝地,粮食成山,牛羊成群,我们过去,应该也能讨要一口吃的。” 金州在晔城东南方,要去元台镇,非得经过晔城不可。于是书心迫不及待发问,“你知道鬼镇吗?那里有没有打起来?” “打?没听说过啊。我们过来时,顿城好好的,不见出来骚扰。” 一听这话,书心猛然反应过来,星铭才出兵两天,老婆婆已经逃出来许久,哪能碰上呢。真是心急得都忘了时间。 然而,她却不知,顿城与鬼镇相距不远,星铭为了尽快与敌军对阵,特意加快了行军速度,此时两军对垒,已然相见。 第47章 凶多吉少 临近鬼镇,先锋兵已打探了鬼镇的情况,百姓过于安静,不像经受敌军骚扰的样子。 “孬种!”星铭骂道,“本将军还没来呢,人都吓跑了。”他带着三千兵马而来,半数骑兵,一路上快马加鞭,风尘仆仆,眼瞅着要大干一场,现在才说敌人没有露面? “去叫,把顿城的乱臣贼子喊出来,本将军要将他们杀的片甲不留!” 初次出兵,少年意气,全凭一腔孤勇,两军相争,除了短兵相接,还有其他战术应用,星铭全然不知。 “少将军,鬼镇百姓不敢出门,情况不对劲,我们还是小心为好。” 副将坤乐年龄比星铭大上几岁,已有实战经验,他小心提醒道:“顿城依据天险,易守难攻,将军多次都没有攻下来,少将军务必小心。” 这一提可激怒了星铭,“你是想说,本将军手下的骑兵在这里发挥不出优势吗?我倒要看看,顿城的乱贼有多厉害!” 先锋营派遣了几十个先行,星铭和骑兵紧跟其后,其他辎重在队伍最后悠悠往前。 却不知,顿城早就料到了出兵之人,根本不把初出茅庐的少将军放在眼里,细作也无处不在。 他们先把星铭的骑兵引诱到鬼镇,再以天险克制,然后擒贼先擒王,抓到星铭,就可不战而胜。 而提前在晔城埋伏的士兵,则在星铭带人出城后,趁机作乱。所经之地,烧杀劫掠。 一边是提前埋伏,以逸待劳,一边是热血冲动,毫无规划。胜负已是必然。 更何况,班国士兵并不以一次胜利为要,而是想任意杀害平民百姓,以制造恐慌,报复萧国。然后劫掠粮食金银,带回顿城做起兵复国之用。 因而星铭一行,的确凶多吉少。 一众从金州而来的逃民,带着不同的流言,全都传进被劫持、又被放了的书心耳朵里。 “那些叛贼是班国的忠仆,认为官员百姓都应与班国共存亡,誓死不从。” “官员另拥新主,辜负皇恩,该杀。百姓认贼作父,臣服于萧国,也该杀。” “所有不反抗萧国的,全都视同谋逆,他们嚷着要要杀光所有的谋逆亡国之人!” 书心怔怔的,不过两天,晔城就成这样了? 老婆婆见她精神不好,劝道:“小娘子,你可千万别回晔城了,跟我们一起去元台镇求救吧!” 叛军而至,城内被闹得人心惶惶的。在这里杀一个人,那里杀一个人,手段残忍,毫不留情。 书心信了,也怕了。 她曾是班国人,父亲还是冤死的班国将领,但她又和萧国少将军成亲,可谓十足的亡国贼。 晔城远,元台镇近,返回晔城不外乎羊入虎口,不仅让自己身处险境,说不定还会影响星铭。思来想去,书心决定去一趟元台镇,向元台镇求援,说不定还能出兵救救晔城。却忘了,顿城兵乱,官府自会派遣士兵去都城禀报,请旨剿灭,哪用的上一妇人跑腿求救? 而且薛将军的大军就驻扎在晔城外,即便他本人不在晔城,副将一声令下,仍可以镇压那些贼寇,因而对上头那些手握大权的人来说,这一次晔城之乱,不足为惧。 第48章 元台龙气 东南金州,连年灾害,又遇严冬,连树根树皮都吃了,再不逃出去,恐怕要饿死在当地。 逃民一出,成群结队,便成了流民,所到之处,也混乱不堪,走的慢的,便被金州军队镇压。 都城路遥,又有重兵把守,以他们饿殍之躯,难以到达。 而元台镇是萧柘二十年前的起兵之地,本位于班国之西,荒凉无比,后来萧柘登上帝位,那里便成了风水宝地,还有不少人去经商买卖,要蹭一蹭龙气。 当然,风水宝地之说无异于空穴来风,但萧柘重视元台镇,少赋税,多发展,多年来日渐富饶却为真。 萧柘知那里地广人稀,是豢养兵马的好地方,他怕别人像他一样养兵为患,干脆派了亲信驻扎。 而流民不知内情,过去只是为了一口吃的。 那天书心和老婆婆从那破茅草屋出去,没有遇见反贼,却碰到不少山贼草寇,他们在山上追捕流民,有钱财抢钱财,无财便抢人。 老婆婆年纪大,抢走也没什么用,说不定还能混口饭吃。可书心年纪轻轻,不说貌美如花,好歹青春靓丽,若被劫走,可就不妙了。 于是她把脸涂的黑乎乎的,又换上破棉袄,藏身在流民堆里。跟着一群流民在冰天雪地里跑来跑去,几天都没有找到落脚的地方。 南边的流民源源不断,书心开始从他们口中听见星铭的消息。 他们说少将军被困、少将军被捕,言之凿凿,如亲见一般,书心不免担忧。 当天,书心等人找到一废弃的山神庙,可以暂时抵挡风霜。 那天一歇下,书心就发热,烧的迷糊。她昏昏沉沉梦见幼年,又梦见星铭被杀,吓得一身冷汗。 好在婆婆懂些草药,她见书心发烧不起,便从破庙外面拔了什么野草,又将草根嚼碎,塞到嘴里。 一夜过去,书心醒了,老婆婆激动得向天祷告,“老天爷开恩了。” 她们这一大群人,走走停停,终于到了元台镇。只是那镇守的兵士一脸无情,把逃难流窜的人员全都挡在城外,一个也不让进去。 正好赶上天黑,城门紧闭,任何人不得出入。书心想报上薛将军的名号,求得一点庇护。否则那么冷的天,靠着墙根缩一夜,不知道第二天会不会成为一具僵硬的尸体。 可是身后流民无数,动则生乱,她不知道能不能这样做,正犹豫呢,一路上照顾她的老婆婆也病倒了。 “婆婆,你挺住,我去想办法!” 她把老婆婆放到墙根,身下铺一层干草,让她不那么受罪,自己起身去找守门的兵士。 他们一见书心靠近,就驱赶,连一句话都没说上。 “书心丫头,别去了,大晚上的,咱们就是冻死,他们也不会开门让咱们进去的。” 夜里开城门,事关重大,如果有歹人趁机进入,更是严重失职,罪不可赦。 书心知晓这些,也不求进门,只想他们大发慈悲,救救老婆婆。 一靠近,兵器挡在身前,书心向他们作揖行礼:“两位大哥,我是晔城薛将军的儿媳,城门已关,本不便打扰,可是同行婆婆突发疾病,需要救治,麻烦通禀一下,给我一点热水、草药吧。” 士兵面无表情,听的不耐烦,但一听提起薛将军的名号,却对视一眼,笑着问道:“婆婆在哪?” 书心被这二人看的不自在,快速指了一下方向,她本以为这二人绝对不会大发善心,却见其中一个转身与他人汇报,另一人示意书心上前。 她还没走上几步,留下的那一个已经动了手,几乎抓上书心的衣衫。 “你走开,我不要热水了。” 书心吓得后退,元台镇的士兵,怎么如此放肆!但还有一线机会,她得等着汇报结果,如果错过,恐怕她不敢再来询问了。 很快,汇报的士兵归来,留下的也收回了视线,对着同伴摇摇头,好像表示没有得手。 书心生怕对方不允,却听那人道:“将军已知晓,回去等着吧。” 将军是谁,书心不知,听着似乎是薛将军的旧相识,不免期待起来。 她回到老婆婆身边,轻声安慰着,流民们见了刚刚那一遭,对此十分不屑。 第49章 夫君旧识 果然,没多久,书心便见城墙上有人用绳子系着竹筐,那站岗的士兵从筐中取了热水送来,不多时,又一大夫也从筐中系着下来,给老婆婆诊断。 流民见状纷纷上前,想抢点什么,但有手持兵器的士兵在侧,他们也不敢有什么动作。 如此波折,书心十分触动。所幸老婆婆没有大碍,只因连日跋涉劳累,身体虚弱罢了。 大夫离开,兵士又送来一碗熬好的药,书心箍着老婆婆的嘴巴,把药灌了进去。 此后也有流民照样学样,去讨要些什么东西,但是无一例外的,被赶走了。赖着不走的,甚至还挨了棍子。 “书心丫头,你怎么讨来的?”老婆婆悠悠转醒,也十分好奇。但是此地人多,也不便开口。 倒是有心术不正的,嘻嘻哈哈替我回答:“她长的那么好看,掉几滴泪,楚楚可怜,惹人怜惜,他们自然不舍得,你要是有那个美貌身段,你也行。” 只是调侃,书心听听便算了,可有人要说些不入流的话,她心里恨的要命,却不能当场发作,只好带着婆婆往城门前凑凑,免得污了耳朵。 * 天一亮,城门又开了。百姓进进出出,这些流民还被挡在外面。 突然城门口传来一阵熙熙攘攘的声音,书心抬头一看,竟然是两队兵士朝她而来。 “少夫人,昨日属下失礼,将军邀您一见,少夫人请。”为首的致歉行礼,竟是邀请书心入元台镇了。 他未言将军之名,书心有些不安。可又见他们提前准备好了担架抬,要将老婆婆一并抬进去,心里就有些触动了,不禁对这未曾谋面的元台镇守将产生好感了。 而且他一听薛将军的名号,就让人带进来,想来与薛将军也是有些交情的。 思及此,书心放松下来,跟着他们先走。 可是进了元台镇,士兵却并未带她见什么将军,而是将人关进一座空宅院,无人响应。书心又止不住的恐慌。 没一会儿,老婆婆也被送来了。 她年纪大,见得多,倒也能随遇而安,还拉着书心的手安慰。 “前几天那么难的日子都过来了,现在有房顶避雨,院墙挡风,还没有山贼在后追赶,又有什么不能接受的呢?”书心又渐渐放了心。 当日头到了头顶,院里终于来了人,他下巴长满了胡子,几个月没有修剪,看着杂乱无章。不说话时,两只眼则闪烁着精明的光芒。 只他一开口,便知人如其貌,不拘小节,爽朗至极,“果真是你?” 这一笑,黑乎乎的胡须里露出两片红唇。 “你是……”书心想了又想,好像不曾见过这号人。 “哎呀,你不就是薛小子的夫人嘛,我记得你。”看他年纪不过三四十岁,叫一声小子,说的应该就是星铭了。 “你认识星铭?”书心本以为他认识薛将军呢。 “认识,哪能不认识,他那老子我也认识。” 他的声音浑厚,说起过去不急不躁的,“三四年前,我也在晔城任职,当时就在薛将军手下,诶呀,我叫葛伯阳,不知你听过没?” 书心摇摇头,表示不知。他也不在意,仍自顾说道,“说起来,我知道你的时候,薛小子是才封了少将军呐。” “他当时拿了一幅仕女图,去军营显摆。谁人问他,他都说“这是我未过门的夫人!”我便是那时知道的。” 听他说起这一缘由,书心羞怯不已。那幅肖像画是星铭找人为她画的,当初她想拿走,他说要留着时时刻刻欣赏,以解思念。 只是没想到,他说看就看,还不顾场合,为别人介绍,想到星铭才十六岁,就已经下定决心说非她不娶,书心忍不住一阵甜蜜。 葛伯阳见她脸上带笑,他却显得有些不开心,手一直摆弄着自己的胡子,偶尔还发出一股怪笑,“只是没想到,过了几年,这小子真上阵了,倒叫这么貌美的夫人流落到难民堆里。” 这话听着怪怪的,又说不上来为什么,书心只好定了定神,稳了情绪,向他道谢。 “弟妹不用客气。”这一句里带一股豪气,世间少有。 寒暄已过,书心向他说明来由,请他派人援救晔城。葛伯阳一听,乐得哈哈大笑,“哎呀哈哈,晔城的事,哪用得着弟妹求救,陈副将现下怕是已经出兵了。” 书心这才明白,晔城的兵,管晔城的事,元台镇的手,伸不到别处,出去了,便有谋逆之嫌。 “你暂时住在这里,等你那薛小子打仗结束,让他接你回去。” 末了他又说,“你想上都城吗,不用来接,我带你去便是。” 他如此爽快,实在让人惊喜。生逢乱世,还有人庇护,实在幸运。书心如此想着,却不知这人就是那个疯子。 第50章 不安好心 葛伯阳性格和善,不与书心为难,还叫她和老婆婆安心在元台镇住下。 当天他就准备了吃食招待,还说饥饱不定,要先用些清淡的缓缓,第二日再安排大餐。 听他这么说,书心整个人也都放松了,吃了饭,足足睡了六七个时辰都没醒。婆婆吓得不行,还以为怎么了。 第二日,书心沉沉醒来,饭食已经摆上了桌。 冬日蔬菜少,吃的是炖煮的萝卜白菜,肉有鸡鸭,面食有胡饼,对这样逃难过来的来说,可是一顿大餐。 只是一拿起筷子夹起鸡块,才送到嘴里,那股肉腥便恶心得吞不下去,“呕”,书心吐出来了。 婆婆担忧的看着,书心朝她笑笑,“不碍事儿,许是饿了几天,突然闻到荤腥,胃里不适应。” 可老婆婆却是不信,拉着书心的手问道,“书心丫头,你成亲了吗?我看你嗜睡,又吐,这倒是像有了身子了。” 书心还不知什么意思,一阵疑惑,又见她低头看肚子问道:“也不显怀,有两个月?” 书心这才反应过来,她是想说,有两个月的身孕了。 “成了亲的。”再多书心也不好说了,毕竟她和星铭成亲才一个多月,婚前胡闹,终究是不规矩的。 想到这里,书心万般庆幸,幸亏星铭对她负责上心,没有白白占便宜,知道尽早将人娶进门。否则现在都不知道如何见人了。 婚后一个月,夫妻俩如胶似漆,几乎日日在一起,那事没少做,怀孕也是正常。缓过来心里又一阵喜悦,星铭知道了,一定会开心的。 只是再看当下的情况,又忍不住发愁,这孩子,来的太不是时候了。 眼下书心也想不了太多,婆婆说三个月内,孩子是最危险的时候,她又病了一场,还劳累至此,最好有个大夫看看才安心。 但老婆婆又怕多心,安慰书心道:“书心丫头,别怕,孩子好着呢!它可比大人坚强的多。” 年纪大,经验多,纵然只是拉着手说些宽心话,书心也安定不少,想来也是有点道理的。 “我知道,我会安心的。” 纵然不是为了自己,也想保护好孩子,等到再见星铭,要告诉他这个好消息。 想到此处,书心便请葛伯阳帮忙找个大夫,看看脉象。他二话不说答应了。 可是转眼一听说是怀孕了,要看胎儿安好,他瞬间变了脸色,两眼迸射出的光芒,显得他凶神恶煞的。 “葛将军,有何不妥?” 谁也不知道他为何转变这么快,书心还傻乎乎的问他,生怕孩儿不好。 他没有说话,只咧开嘴一笑,安排人送了安胎药,却不让大夫诊断,书心见他那笑容十分勉强,跟鬼上身了似的,吓得心里扑通扑通的,连药材都放到一边,没敢煮了喝。 “唉,要是孩子爹在就好了,也不知道那将军什么来头,怎得有些疯癫。” 老婆婆都看出来了,书心自然也看出来了,正常人怎么会发出那种阴狠而垂丧的笑容呢?纵然是笑面虎和他相比,也让人心安。 “婆婆,此地不宜久留,我们还是早走为好。” 于是书心立刻向葛伯阳辞行,表示陈副将会平定晔城之乱,回晔城没有危险。 此话一出,他又变了一张面孔,说什么不让离开。 元台镇派兵把守,围得如铜墙铁壁,真是进来容易出去难。 刚开始,葛伯阳还用路途遥远,对胎儿不好的借口敷衍,后来干脆将书心和老婆婆软禁起来,连屋门都不让出。 动脑子想想也知道,葛伯阳和星铭根本算不上好兄弟。 正当书心迷惑不解,他一次醉酒,竟将二人的恩怨和盘托出。 原来三四年前,二人因一事成仇,葛伯阳才被调到元台镇来。 他说他最恨没本事靠祖上庇荫的人,薛星铭年纪轻轻,没有功勋,竟然被圣上亲封少将军,带兵三千。 书心反驳道:“那只是名义上的,三千兵马并不归他管。” 葛伯阳怪异一笑:“是不管,就是不管才有时间跑出去私会,有时间在军帐里看画,这多不公平啊!” \"只我那可怜的夫人,怀胎十月,就因这你名义上的少将军难产而死。” 他的声音悲怆,手中的酒坛子却不离口,“凭什么他薛星铭要什么有什么,就算死了也有后了。我妻儿性命,谁来赔我?” 说着说着,他啪一声,手掌拍到桌子上,咒骂起来,“该死的薛小子,他得赔我一个夫人,还有我那未出世的孩儿!” 书心瞧他的精神不太正常,捂着肚子吓得不敢说话。 他一转头,看见书心站着不动,又一巴掌拍到桌上,这次却是一瓶毒药,“毛毛毒,你吃吗?嘿嘿,你吃了,薛小子的夫人也要一尸两命了,哈哈哈哈。” 怪不得他一听薛将军名号,便将人迎进来,原来是存了报仇的心思啊。可是他要报复星铭。 书心愤恨不已:让星铭也尝尝同样的痛苦,凭什么要杀我和我的孩子。你们之间的恩怨,凭什么要我来承受? “你做梦,要吃你自己吃。” 第51章 言语调戏 只听咣当一声,书心已举着毒药瓶子,将它扔到墙角,还在地上骨碌碌转了几圈。 葛伯阳眼睛死死盯着那瓶子,却是一点也不生气,看了片刻,似乎想到了什么,又朝书心哈哈大笑,“那让你养几天,等肚子大了在吃。孩儿大了再死,肯定更加痛不欲生。” 他笑着从书心院里出去,叫人送来今日的饭食,一碟蘸酱,外加两份稀粥,连胡饼都省了。 书心知他在报复,反而坦然受之,但那瓶毒药,却被偷偷藏起来了。如果有非死不可的那一天,死也要拉上他一起。 过了两天,葛伯阳又醉着过来和书心说话,“你不是叫方书心吗?那方文厚不就是你爹?” 书心不知道他又要出什么幺蛾子,没敢搭理。他却自顾说道:“方大哥真是个好汉呐!我和他多年的交情,自入军营就认得他了,兴许你小时候我还抱过你呢。” 他要和书心父亲同辈,那不就是占便宜吗?书心下意识反驳,“我还抱过你呢。”只是话一出口,便察觉不对了。 葛伯阳乐的哈哈大笑,“什么时候的事?我怎不知,不若再抱一次?” 他醉醺醺的,还不忘言语之间调戏,这等泼皮行径,比起星铭也不遑多让。 书心怒目而视,他更是乐的开怀,“早知你是方大哥女儿,我应该把你抢过来做我夫人,薛小子,不堪良配。” 说着说着,又大骂薛将军了,他说他一参军就跟了萧柘,同样的军功,因为没有妹妹做贵妃,只能被安插到薛将军手下。他鞍前马后,处理薛将军大小事,最后却被送到这个破地方。 “天下人都知道他是皇亲国戚,平步青云,却无人知他表里不一。 你可知,班国在时,多少同僚死于他的一句进言。 人都杀了那么多,他又假模假样求情,我本可以一死了之报国恩,又因他求情被发配千里之外。 哈啊哈哈,发配路遥,九死一生。若不是方大哥救我一命,我也死了,也死了……” 他酒壶一扔,打了个嗝儿,躺下睡着了。书心再问什么,却什么也问不出来。 待第二天再问,他一改常态,“我有说过吗?我怎么不记得啊。哎呀,我只记得,你说要抱我来着,来,现在就抱。” 说着他就张开胳膊,还拍拍胸膛,“多有劲儿啊!” 书心没他脸皮厚,嘴上讨不了便宜,只得关上门暗暗骂上几句。 * 待在元台镇,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实在没有一点优势,书心不可能安心住下。 葛伯阳知道了,竟然直接告诉她,他不日出兵,往都城进发,届时带她去见薛将军,省的自个儿奔波。 这一番话,真是让吓得瞠目结舌,他要反叛,还派人送书心上都城,这不是不要命了吗? 书心被关着,不知道外头的动静。老婆婆却能进出,她出去瞅几眼,回来说葛伯阳在操练兵马,的确有谋逆之心。 只是他光明正大,不怕被人检举,实在让人摸不着头脑。 葛伯阳出兵的日子即将到来,元台镇的士兵都跃跃欲试,仿佛经此一役,他们也可如薛大成一般成为新帝的肱骨之臣,却不明白,葛伯阳并不如萧柘那般。 书心找准时机,她一定要在出兵之前离开,而出去的唯一途径,就是趁着混乱出逃,而她身怀有孕,定然冒着巨大的风险。如果逃跑路上孕吐,或者意外小产,那么她将面对更加恐怖的结果。 别看人们说为母则刚,在人类生存危难之际,书心是最理智冷静无情的人。为了顺利逃脱,她想提前除掉肚子里的累赘:孩子以后还会有,但是命只有一条。 只是人的勇气有限,书心在晔城姜婶被杀那天挺身而出,已经用光了浑身的胆气, 死过一次才懂生命珍贵,才知死亡可怕。现在的她,已经不能再次坦然赴死。 偏偏葛伯阳又送来一个消息。 日前,葛伯阳与书心讲的胡闹话,被看守的士兵听得清清楚楚,流言经过传递,又到了当事人耳朵里。 “将军,干脆将那女人抢过来做你老婆好了。” 书心长得并不是极其美丽的女子,容貌只算得上清秀,葛伯阳不可能对她一见钟情,副将此言也不过是要葛伯阳出气罢了。 “就你话多,我是那种人吗?”葛伯阳当即骂回去,副将摸摸鼻子,一脸不屑:“以前不是,现在可说不准了。” 他凑到葛伯阳跟前,贼兮兮的问:“听说你要薛少将军赔你个夫人孩子,难道不是要把人抢过来吗?”男人之间讲话,向来荤素不忌,更何况对着结了婚的中年男子,副将毫不避讳,完了还挑眉一笑。 “下流!”葛伯阳评价道。 虽然不至于一见钟情,但到底有些别样心思,葛伯阳未知书心父亲时,不正是打了主意,要报复薛星铭吗?可现今却考虑是故人之女,不忍她一辈子蒙在鼓里,为仇人之子生儿育女,为仇人一家传宗接代。 “对,就是如此!”葛伯阳自认为想清楚了前因后果,大白天跑到书心院里说话,他撵出去老婆婆,又挥退守卫,故意拎着酒罐子上门。 “方娘子,今天的话,可不是玩笑,你可要听好了。” 书心见他眼睛锐利,不像醉酒,心里一颤。 “你父亲之死,另有内情。” 他说话好比炸弹惊雷,一句话卸下了书心防御的胳膊,露出渴求的眼神,葛伯阳看着对方不自觉移步上前,忍不住抿了嘴唇。 “当年……” 第52章 当年之事 当年薛大成、方文厚、葛伯阳都是班国的将军,还是好友。 薛大成跟着萧柘,驻军在外。方文厚、葛伯阳隶属禁军,驻在京城。 没过几年,萧柘以清君侧之名起兵,军队势如破竹,两年之内,接连攻克数城,小皇帝惧怕不已,就想与萧柘求和。既然萧柘言身边有奸臣祸乱朝纲,那小皇帝便逐个诛杀所谓的奸臣领袖,以安抚萧柘。 但谁是奸臣,谁是忠臣,却是萧柘说了算。被杀之人,不乏一些高级文官,还有领兵的将军。无一例外的,那些人全都是主战必杀派,曾上书小皇帝,定要将萧柘一网打尽,不留后患。 兵临城下当天,都城乱作一团。 “当初,禁军把萧柘的队伍挡在城外,城内到处传着造反,我从军不久,对萧柘清君侧的说法深信不疑,不信他会造反,还与大骂萧柘的学子们打了一架。没想到啊——” 葛伯阳说起往事,脸上惆怅不已,“没想到他真的打过来了,和传言中完全不同,不过也是,早就听说他视仕途如生命,为了加官进爵,什么都可以放弃!” 喝了一口酒,葛伯阳回到正题,继续说道: “萧柘出于报复,也为了颠覆班国,像看猴戏似的,坐在都城之外,看小皇帝下令挨个的诛杀忠臣。 文臣武将个个受冤而死,方大哥就是其中的一员。 我永远不会忘记,那天狂风大作,砍头溅出的血水被吹了五丈远,几乎是从天而下一场血雨,昭示受死之人的冤屈。 也是方大哥运气好,行刑的刽子手已经将刀架在他的脖子上,下一刻就要没命了,萧柘临时改了主意,要那些未死之人流放北州郡。” 北州郡天寒地冻,若无人员照料,必死无疑。 到了这里,书心也一阵酸涩,他们父女亲情,虽然只有短短六年,可那六年,却是一生中最快乐无忧的时光。 * 二十年前,班国还在,父亲是一个手握兵权的将军,一家三口,住在都城,欢乐无忧。 杜以珺一早送夫出门,门一开,凉气冻得一激灵。方文厚快快开个缝隙,迅速钻过去,生怕清晨的冷风冻坏了宝贝闺女。 届时书心眼睛只睁开一条线,看见两个人的模糊影子,他们互相摆弄衣服,又或几句叮嘱,偶尔还夹带几声笑话。 “小声点,别把书心吵醒了。” 听见阿娘低斥,书心又把眼皮搭上,迷糊中判断,阿娘好像没那么生气,其实她对他们的话不感兴趣,不过两息又沉睡了。 “你爹是读书人,阿娘也是读书人,阿娘的爹,还是读书人,识字明理,书心也要多看书。” “那阿娘为什么不看,不是扫地洗衣,就是做衣服做鞋?” 小书心一问,杜以珺只得叹气:“唉,虽说为妻以贤,阿娘本不擅女工,但你爹……以后你就知道了。” 阿娘碰上爹的事,从来没个闲着的时候。偶尔天气大好,才会拿出姥爷的遗物晾晒,顺带着和书心一起欣赏字画。 这样的日子一天又一天的过着,平静地甚至有些无聊,任谁都觉得,一家三口的生活,这一辈子都会这样下去。 直到某一天,左等右等,方文厚没有回家。 阿爹不见人影,承诺的军饷换点心,书心只得了一片从锅边扯掉的锅巴,干干的,黏黏的,像挖空了果子的汁液,只留下一把没味道的碎渣。 再后来,病死的消息就来了,没有遗体和衣物,就地焚烧下葬了。 方文厚之死,皆因萧柘,杜以珺作此想,书心也做此想,故而甘当班国人。 似是知晓书心所想,葛伯阳不客气的拆穿:“恨也罢,气也罢,一直以来,你和阿娘都恨错了人,罪魁祸首该是薛大成才是。他为了巩固地位、博取信任,派人害死了你爹。” “你胡说,我不会信的。”书心大声反驳道。 她受了那么多苦,恨萧柘和萧国那么久,终于决定放弃仇恨,重新开始,葛伯阳突然告诉她,父亲之死另有内情,薛将军才是真凶,书心不能接受。 恐是葛伯阳故意泼脏水,诱使她倒戈,书心扶着肚子,强颜欢笑道:“薛夫人是萧柘亲选的亲戚之女,好读诗书,才华出众,二人早早联姻,又何必做些不痛快的事,博取信任。” 成亲时日虽短,星铭父母的往事,书心还是知道一些的。后来薛大成妹妹又成了贵妃,更是亲密无间,薛将军没可能去做残杀旧友、以表忠心之事。 “我夫君蒙受父荫,被封了少将军衔,虽然无品无级,只有美名,也见重视。”她试图如此证明,君臣一心,信任无间。 葛伯阳顿时哈哈哈大笑,“小娘子,你果然和方大哥一样天真。”笑了一会儿,他再次缓缓道,“萧柘上位了,小皇帝的委屈求仁,也没给班国带来多少的寿命和荣光,反倒被篡权上位的乱臣贼子怒斥昏庸无能,乱杀忠良。” “你说可笑不,他杀人下令,又开恩召回,官复原职,令其为萧国效力。” 书心听得聚精会神,忽得葛伯阳问她:“这事你可知晓?” “说便是了。” “那就直言不讳了!”葛伯阳顾不上书心排斥,冷笑着道:“当时我和方大哥同处禁军,一起被送往北州郡,没多久,萧柘下令叫我们回都,那里天寒地冻,我们一行缺衣少食,步履维艰,又受了风寒,本打算一死了之,却叫那薛大成送了伤寒药。” “这不是救你们吗?何来杀害。” 冷笑声不止,酒罐子猛地摔到地上,“三人两份药,必有一人死,你未听过二桃杀三士的故事吗?” 第53章 胎儿累赘 书心一怔,“你是说……我爹他……”葛伯阳苦笑不已,忽而书心又道:“那是我爹的选择,也怪不上薛将军……” 话没说完,葛伯阳又变了脸色,恶狠狠的说:“若那风寒药里有毒呢?吃药是死,不吃药也是死,还不如一刀砍了干净。” “不对,你是骗我的,既是如此,薛将军又何必收留我和阿娘?”薛大成兵权在握,杜以珺与之相比,不过是一只蝼蚁,何必违抗皇命,受孤儿寡母的胁迫? 书心念着过去几年的交情,实在不愿将这安稳日子当作是薛大成的愧疚。 “哦,既如此,你们感情甚笃,远超皇命,为何时日已多,也无人救你回去呢?难道是……他们把你这个儿媳、新夫人忘到脑后了?”葛伯阳笑得神秘莫测,书心惴惴不安,解释也什么底气:“夫君在顿城作战,自然更为重要。” “哈哈哈哈”,葛伯阳仰头大笑,“有趣、有趣,身为将军夫人竟然丝毫不懂,难不成你娘从不教你读书么?” 问了这些,葛伯阳再不言其他,撂下一句“好好好想想吧”,自顾走了。 “书心丫头,他是何意?” 老婆婆战战兢兢的扶着书心,她身子乏了,双腿也没什么力气,竟然飘飘荡荡,几乎要摔在地上。 她和星铭成亲,既无媒妁之言,又无父母之命,全是做了荒唐事,才一心补救,虽然后来萧柘下了旨意,可婚期定在来年四月,于将军府众人而言,她还不是真正的薛家人。 是了,正是如此,少将军府时,那些从将军府调派的护卫都私下讲她的闲话,不把她放在眼里,这不正显示出将军的意思吗? 还有星铭,他天真率直,没有什么家庭责任感,一次收了两道旨意,明显军权之事更得他心,所谓成亲,恐怕只是他生活中的一个点缀。 而阿娘,她生前只与薛将军见过两次,一次是阿娘刻意偶遇,一次是薛将军到平巷,在那之前,多年未曾见面。若真是毫无嫌隙,为何要辗转几个州郡,最后才到晔城呢? 难道说,阿娘早知真相? 越是疑心,越是痛苦。书心脑子骤然成了一团浆糊,可葛伯阳这个疯子的话,能信吗? “不行,不行。” 书心握着老婆婆的手,郑重的道:“我一刻也不能待下去了,葛伯阳和我夫君一家有仇,他今日又讲了许多闲话,想要离间我们夫妻,婆婆,你跟着我一块跑吧。” 老婆婆这段日子吃穿不愁,过得那叫一个逍遥自在,一听逃走,便有些不解。可进来元台镇,毕竟是沾了书心的光,便犹豫着开口:“你才有身子,三个月内正是危险的时候,若要逃跑,必定心理恐慌、体力劳累,你可经受得了?” 书心近日身子不适,更觉受了孩子牵累。 “婆婆,你说得对,有他在,我白日昏睡,夜里呕酸,连走路跑步都束手束脚,可见是个累赘,得想办法把他除掉才是。” “你?”老婆婆惊愕不已,别人家娘子开心还来不及,到了书心口里,胎儿变成了个没用的累赘。 书心做不到少思少忧虑,更是不想坐以待毙,若是星铭战事吃紧,她得过去陪着,若是星铭受伤,她得回去照料,若是……若是葛伯阳所说,一切为真,那这孩子不要也罢! 她定了定心神,祈求道:“婆婆,他们不限制你外出,你就帮我找想想办法吧。” “书心丫头,还未到绝路呢。” 书心不依,她有一种直觉,只要这孩子没了,她的人生将会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此时她不知道是好是坏,但能逃出去总归是好的。 老婆婆拧不过她,便从早先的安胎药里挑拣出几种用的上的,又去外头找些可用的草药,最终熬成了一碗打胎的偏方药。 “这不是好东西,你要想清楚了,一肚子灌下去,后悔都来不及。” 老婆婆端着,满脸不忍,还想最后劝上一劝,她也生产过两三个子女,深知孕期的种种苦楚,“葛将军既是熟人,你有哪里得罪了他,诚心道歉,想来不会非要置你于死地。” 书心其实也不忍,这是她和星铭的第一个孩子,可不忍心又能如何?葛伯阳反复无常,一说有仇,一说有恩,不论真假,她都不管了,只想快点回到晔城、见到星铭。 这么久了,若是星铭解决了鬼镇顿城之患,应是她最紧张最焦急的时候。 接过药碗,黑乎乎的液体在容器里晃动,热气伴着药味扑面而来。 老婆婆仍是不忍心,劝说道,“你可想好了,我只知它能落胎,却不知害处多大,这一碗下去,运气不好,连你的命都没了。” “想好了,早死晚死都得死,若是等着葛伯阳动手,到那时,我才是一点办法都没有。” 说完这些,书心顾不上药是甜是苦,一口气喝了个干净。 没了孩子,就不会孕吐,不会耽误逃跑,不会让它连累,想到这些,书心欣慰的放下了药碗。 第54章 规划逃跑 不出一个时辰,药见效了。 五脏六腑绞杀着,书心疼得死去活来,血流不止。可她牙关紧闭,强忍着不发出声音,只有疼到了极点,才牙关里泄出几声痛苦的呻吟。 除了送饭,守卫的士兵一向不进院子,有婆婆在,一两天未见书心。 “将军,你跟那薛夫人说什么了,好几天不见人了,别是跑了吧。” “不可能,送去的饭菜吃得干干净净,一口没剩。” “你个傻冒,装作有人还不好说?只要那老太婆偷偷倒了就行,你又没看见。” 一个不会武术的弱女子,在士兵看押的小院里逃走,葛伯阳是不信的,说不定她是在谋算什么。于是他叫人进去看看,得了回话却是书心疼得嗷嗷叫。 “真的在叫唤,似乎口里咬了什么东西,声音不大,若是不细听,不会注意。” 葛伯阳虽不懂医术,好歹也是娶过妻有过孩子的人,皱眉交代下去:“去找个大夫看看。”他怕孩子有事。 副将看着葛伯阳,脸上憋着笑,“将军,咳咳,不报仇了吗?” “报个屁,方书心个蠢货,害她我怕遭报应。” 几日前,斥候来报,晔城动乱已经由陈副将镇压,顿城鬼镇,薛星铭被俘,后被属下所救,又赶上薛将军下令支援,战事已停。 偏偏方书心还以为打的不可开交呢。 “将军,你是说,薛大成故意上都城,就是为了防你?那他儿子怎么不来找人?” 葛伯阳眼睛一眯,也想不通,情谊甚笃的新婚妻子,怎么可能任她失踪呢?除非早已知晓音讯,十拿九稳,要么嘛……葛伯阳没再想下去。 “将军,那位夫人,小产了?” “小产?”葛伯阳眉头一皱,道:“安胎药呢,怎么不管用。” 大夫知道将军隐忍着怒气,小心翼翼的解释:“似乎是服了寒性东西,数量足够,应该不是误食。” “看来是自己用的” ,葛伯阳手掌握成拳头,关节嘎吱嘎吱响,“真是狠心啊。” 再见书心,她躺在床榻上脸色苍白,有气无力,问清了前因后果,得到书心一句肯定,葛伯阳气到了极点。 “你真狠。”他说,“世界上那么多人,却少有你这样狠心的女子,连自己的孩子都下得了手。” “是又如何?你不是要复仇吗,省的自己动手,你该高兴才是,何必假惺惺的。” 书心抱着一股恨意,倔强极力,这可把葛伯阳气得够呛,一时间又哭又笑又生气最后发了好大一通火气,连守卫的士兵都受了苛责,挨了十军棍。 葛伯阳发火的样子固然让人害怕,书心瞧着又莫名好笑的。不过她也管不了太多,幸亏小产后未有性命之忧,等她恢复差不多了,就可以逃跑了。 * 许是担忧书心小产营养不足,无法康复,葛伯阳发了善心,不计较书心牙尖嘴利,叫士兵将简单饭食又换成了肉食汤饼,有意让她补补身体。 这个改变,老婆婆也发现了。 “这将军真是奇怪,还知道心疼人呢。”老婆婆端着碗筷疑惑道:“你昨日喊着要吃滋补粥,今日便送来了,晌午喊着想喝羊肉汤,今晚就有,不知道还以为你是他夫人呢。” 书心一听,吓得翻身坐起,匆匆道:“婆婆,可不兴乱说啊。” 其实忽然得了葛伯阳好脸,书心是能察觉出来的,过去士兵态度强硬,这不许那不许,现在再见,明明还是那个人,面对她竟变得唯唯诺诺不敢造次。 “连小红都没有这样变脸快的。” 书心暗自腹诽,祈祷身体尽快恢复,找了间隙逃走。 藏肉干胡饼各种吃食,留作干粮,这等谋划自然是瞒不过众人,副将看着葛伯阳任其动作却不阻拦,极其无奈。偶尔也忍不住小声吐槽:“看吧,葛将军英雄难过美人关,说要找萧柘和薛大成父子寻仇,肯定不了了之。” 小兵们看着不远处的将军,忍不住问道: “程将军,怎么说?” 程将军叫程进守,是葛伯阳的副将,二人认识多年,三年前一同从晔城而来。当初葛伯阳说要杀了薛星铭,让薛大成尝一尝丧子之痛,他曾拍手叫好,见了书心,却又换了说辞。如此出尔反尔,个中缘由,唯有程守进知晓一二。 “你们不知道,讨小娘子欢心,先要为她着想,急她之所急,继而博取信任,以身示弱,自然能得芳心了,和打仗是一样的。” “程将军,这一样吗?”士兵挠挠头,十分不解。 “不信你就看着吧。”然而,程进守却失算了。 第55章 滑稽反叛 葛伯阳打算趁着冬至出兵,节日最盛,对方的士兵将领以及百姓,都会忙于庆贺,忽视边防,更何况,谁会知道,他放出的造反之言,是真的呢? 至于书心,葛伯阳早就忘到脑后了,程进守还等着看好戏,闲暇时与士兵闲聊将军糗事,却一直没有机会。 “程副将,她这是做什么?”冬至前一天,书心偷了士兵的衣服换上,背了硬邦邦的胡饼,拉着老婆婆鬼鬼祟祟的出去。 “鬼知道啊。”打仗讲究能而示之不能,用而示之不用,书心改换装扮肯定是为了迷惑众人,便于逃走,这不难猜测。可葛伯阳声势浩大,战鼓雷雷,他实在不明白。 冬至当天,元台镇。 “将军,真的出兵吗?出了元台镇,可就没有回头路了。” “这事本就不能回头。当年,我为了一个有恩于我的人,放下了即将临盆的夫人,去了一趟都城,知晓了一个天大的秘密,那秘密足够我加官进爵,青云直上,可是家人不在身边,要那些虚名又有何用?” “将军。”程进守还想说些什么,葛伯阳止住了,“你,还有元台镇的士兵,想想妻儿老小,想好了再跟着我发疯,胜则不谈,若败,性命难保。” 几年来,葛伯阳时常想起夫人死前的场景,身下的鲜血染红了衣裙,她无力叫喊,求着弟弟喊叫大夫,却无一人肯施救。 一转眼,又忆起夫妻抚琴耍剑的欢乐时光,不禁潸然泪下。 珠珠本是一乐妓,十八九岁跟着他从都城到了晔城,无名无份的跟着,她的弟弟小她十岁,从来都是珠珠照看,从来没叫他上过心。若不是年龄渐老,他还想不到成亲。 她说,“公子胸怀宽广,容得下珠珠,珠珠自然不是小气之人。” 时光飞逝,物转星移,十年过去,珠珠又说百善孝为先,既然都城那老人与他有恩,但去无妨。 可三年了,他还不能为亡妻报仇。再遥想当初执意往都城,不顾一切,到底是对是错? 未进家门,先闻死讯,他勃然大怒,却对薛星铭无可奈何。因为他并没有直接杀死他的夫人,他也不能杀死晔城的大夫们,因为他们没有将人治死,只不过是碍于将军府的威慑,不敢救治。 至于那个惹事的畜生,他任他绘画作乐,却因此惹了事,珠珠惨死,他做弟弟的,心里可有一丁点悔意? 葛伯阳满脸惆怅,泄气之言也是发自肺腑,程进守讷讷不言,等了片刻,才跑出去将那话一一传了下去。 果然,临阵不鼓气,还大泄军心,这仗根本没有赢的苗头。 时辰到,葛伯阳兵马未点,骑着马奔在最前,大喊一声:出发。 瞬间旌旗蔽空,如一片片红彤彤的云朵,马蹄飞扬,人声鼎沸,葛伯阳一路往前,大喊着杀——杀——,士兵们紧紧跟随,呼号却是有气无力的。 恍惚之下,葛伯阳在天上看见夫人血崩的景象,不禁勒了缰绳,那事,他有错,可薛星铭,也绝对脱不了干系。 “进守,方娘子带了毛毛毒吗?” “将军,她一个小娘子带毒药做什么,药瓶子还在墙角扔着呢。” 风声呼啸,程进守的声音逐渐被他抛在耳后,以她的好强性子,定不会放过的,至于最后会进谁的肚子,要全凭天意了。 葛伯阳丢下杂念,举兵前进。 书心亲眼看着葛伯阳带兵出去,又转身回了小院,她将那瓶毒药倒出来,换了锦帕包着,保险起见,还一分为二,放在不同位置。若是路上再遇贼人,可别怪她心狠手辣不留情面了。 想好这些,书心才真正带着老婆婆,二人往晔城方向去。 当然,来时山上有匪,书心不敢直接经过,便绕路远行,不知何故,回程这一路,竟然没有流民强盗,俩人平安无虞,慢悠悠走了两个月,终于到了晔城。 只是一路上传言不少,例如少将军南下绞杀叛逆,差点死了。 后来又听说,葛伯阳起兵造反,刚出元台镇,还未打下一城,便被萧柘的军队打了个半死,后来就投降了。 如此传言,令人惊愕不已,不论哪个,和书心预想完全不一样。 但不知真相,只能自我安慰,星铭那事,定然是他们跟风瞎传,危言耸听。 两个月之后,星铭骑马而回。 只是开门第一句,他便质问,为何要杀掉未出生的孩子。 书心一时不能言语,他知此事,定然与葛伯阳交过手了,难道会不知为何? 第56章 回到晔城 农谚说“天有棉花云,不久雷雨鸣”。 顺和十八年五月的一天,天上正散布着一簇簇棉花似的白云,书心平安回到晔城少将军府。 近三天里,会不会下雨,谁也不知。 自书心被掳走那天算起,晔城好几个月都没下过一滴雨了。 姜婶的尸体,早就被官府抬走了。 那些血迹还在地上淌着,风吹日晒,尘土遮蔽,书心用扫把一扫,灰尘过去,露出黑乎乎一片,几乎与大地融为一体。 夕阳之下,足足拎了八大桶水,又蹲在地上用刷子清洗,终在天黑之前,将那血痕彻底除去。 一同回来的老婆婆坐在摇椅上休憩,不解堂堂少将军夫人,收拾个脏院子,费那么大劲干嘛。 “圣上亲封的少将军,家中又是皇亲,将军府里必然仆从成群,你何苦在这小院里过?” “即便想单过,少将军也不缺银子花,花三两银子买两个婢女便是,这粗活又何必亲自动手?” “那怎么一样!”书心道:“将军府虽大,却和我无关。这里要自个儿动手,是我把这里当家。” 回晔城这些天,她也打听过了,动乱以后,将军府迅速出兵,由副将带领,两三天时间,就将城中的贼寇清剿了。 随后陈副将带兵去鬼镇,援救星铭。 至于她,将军府起初还派人去寻,后来不知怎的,突然召回了全部人手,说不用再找。 至于是认定她死了,放弃了,还是知晓下落,认为她安全无虞,书心都不能确定。 如今已到五月,她和星铭的婚期已过,星铭还未在晔城,具体人在哪里,她不清楚。 也曾去将军府问过,连门都没进去。 民间传言,星铭的军队和陈副将一起,向北擒拿叛贼葛伯阳,已经大获全胜,很快就要回来了。 守着这小院的一草一木,就是她对星铭的信任。再见面,二人定然亲密如初。 血迹还未清理干净,已有人前门叫人,书心忙着干活,老婆婆从那摇椅上下来:“你忙着吧,我出去看看。” 自成了亲,书心和邻里之间并没有什么来往,正想着会是谁呢,老婆婆和人在门口吵闹起来了。 “少将军夫人怎么囫囵个儿回来了?是不是她把人挡在前头,才保得一命?” 这是一个中年男子的声音,颇有些愤愤不平。 老婆婆还不知姜婶枉死一事,和来人互骂:“少夫人是死是活,与你有什么关系?哪里来的老匹夫,想讹人也不看看这是哪里!” 她指着门匾上的四个大字,大声吼道:“睁着你的大眼看看,少将军府,讹人讹到皇亲国戚家门口了!” 书心听了,赶紧拉上老婆婆的胳膊,要她情绪不要那么激动,若再大声嚷嚷,看热闹的人会越来越多了。 “婆婆,你冷静一点,我来与他说。” 婆婆脾气急躁,却也听劝,见书心出来了,便不再大声争执。 来人有五十来岁,衣着普通,看他的样貌,倒有些像姜婶嘴里的老头子,便虚心问道:“我便是你口中的少夫人,敢问大叔高姓大名,找我何事?” “我,你不知道我,还不知道姜婶吗?“书心语气轻柔,礼貌有加,老头理直气壮的反问:“那婆子死在你们院里,可是贼寇来时,可是她傻傻的挡在前头,这才死了?” “你……从哪听来的?” 他梗着脖子开口:“大家都这么说,还有千娘那丫头,为了跟着贼寇找老巢,也被害死了好多人看见的。” 书心一阵疲累,比刷地还累,当晚之事,她不知如何解释。 纵然姜婶为了活命,主动检举她的身份,可是最终她却活着,姜婶惨死,而那约定好接她回家的长子来少将军府途中死于非命,如今姜婶一家四口,只剩下干瘦的老头,还有十来岁的幼子。 人死如灯灭,个中缘由,书心是不打算往外说了,只希望能安抚好姜婶家人,不负多年相识。 再说献泓,千娘丧命,她的父亲绝了出门的心思,让她非要尽快嫁人,免得惹是生非。 想到这些,书心止不住的叹气,婆婆问是何事,书心三言两语讲于她听,婆婆登时瞪大了眼,“书心丫头,你胆气可比我想的还要大!” 这句欣赏若在平时,总会逗书心一笑,今日她状况不佳,不置一词。 姜婶的命、千娘的命,官府只当成战乱之殇,只道了几句遗憾,再无他话。将军府主子不在,管家借口随后处理,几月过去,姜婶匆匆下葬。 献泓倒是有情义之人,千娘无父无母无亲人,她便将其当作妹妹收进家族祠堂。 念着这些惨祸,书心一夜噩梦连连。 第57章 是个笑话 天蒙蒙亮,天上电闪雷鸣。 书心被打雷的声音惊醒,吓得起来关门窗,恍然记起,她已经回到晔城,住的再也不是去元台镇路上的那些破墙烂瓦了。 没一会儿,老婆婆从西厢的客房跑过来,高兴的喊着:“老天爷啊,终于下了。” 金州农民,一家人种地为生,去年大旱,颗粒无收,全家逃难,至今不能相聚。久旱逢甘霖,自然是喜悦的。 今年都到了五月份,才迎来第一场雨,还是大雨,等土地湿润,说不定可以播种了。 “是啊,终于下雨了,说不定你的儿子媳妇都在金州播种了。” 书心满脸疲累,附和着和婆婆讲了几句好话,亲自去做了朝食。 只是这一场雨,来的急,去得也快。 饭才做好,日头又高高挂上,炙热的光芒射到地上。 “这才五月,雨也是小孩的脸,说变就变。” 婆婆嘟囔吐槽两句,递了碗筷:“现在府里只有你我二人,你下厨,若是少将军回来,带上管家奴仆,还是你做饭?” “当然不了,往常都有管家婆做饭,年前和少将军出去了。” 书心接了两张蒸饼,老婆婆道:“那也不能全出去,好歹是将军夫人,哪能自己动手。” 书心不以为意,今日雨停了,她得去衙门一趟,问问姜婶的事。 老婆婆不知书心所想,唠唠叨叨:“这夫君也太不贴心了,留你一个,连个伺候的都没有,怪不得流落在外,碰上我这个老婆子。” “女人不能处处时时都刚强,不然要那男人做什么?以后可别这么傻了。” 书心顾不上什么夫君贴心不贴心的,吃完最后两口,匆匆告别:“知道了,你先吃着,我去找一下县令,查查姜婶的事怎么办的,好歹一条人命,我得去她家里一趟。” 许是见她太过在意,老婆婆看着书心跑出去的背影提醒:“战乱叛贼当前,生死都是缘法,那事怪不得你,若那家人太过无礼,你千万别答应,最好等少将军回来再处理……” 声音渐渐消失在身后,书心拎着裙子跑出了大门。 县衙不远,走了不到两刻钟,便到了门口。 外头没有衙役值班,书心手拍着门鼻儿,叫出来一个三十来岁的班头,他穿着破旧的制服,无精打采地说道:“今天县令休沐,有事明日再来。” 说着便要关门。 书心伸手一拦:“等一下,年初少将军府上死了一个人,那人……” 话还未完,他又说道:“家属既已认领下葬了,现在再来说项可晚了。” 知他误会了,书心赶紧开口解释:“我是少将军府的,想来打听一下……” 班头这才睁了眼,上下来回打量:“少将军府的?” “正是。” “那便回去等吧,等你们主子回来。”说罢,砰一声,将人堵在门外,再不听说什么了。 * 与此同时,星铭正快马加鞭,从锡州郡喜城直奔晔城,薛大成将军及兵马紧跟在后。 数月之前,正是顺和十七年冬月,星铭擅自出兵鬼镇,被敌军当场俘虏,其手下侍卫杨替,孤身入营,将少将军救回。而后晔城副将驱兵驰援,少将军三千兵马可多数保存。 自那以后,少将军自知武断专行,差点扰乱萧柘大计,于是率兵北上,负荆请罪。然,才到兰素郡红城,还未至都城,又听闻少夫人被俘虏,少将军便欲带兵往西亲救。 薛大成派人从都城阻止,后星铭又驻足喜城许久,愿与葛伯阳决一死战。 然,元台镇数万乌合之众,薛大成率若干禁军,联合喜城当地驻兵,不出一个月,将谋反之军尽数拿下。 届时已过元日,薛星铭遍数俘虏,又查找元台镇,竟无书心的影子,慌忙之下,疑心其遭受残害。 正月,元台镇天气仍寒冷不已,薛星铭带着几名侍卫,押上葛伯阳,要求其从实招来。 “说,书心哪里去了。” 葛伯阳看着眼前愤怒的男子笑意不止:“少将军,夫人是你挚爱,失去挚爱的心情可好受?” 一鞭子抽上去,葛伯阳面色如常,反倒讥讽薛星铭无用:“听说你攻打顿城被俘,真是让人意外。” 要知道,顿城山多地少,食物异常匮乏,除了早些年受过班国大恩的士兵,大多都对顿城没有太多归属感,很多年轻人想着,若是能吃饱饭,过上普通人的日子,他们不在乎什么班国萧国。 就这样无心恋战的情况,星铭竟然被捕,真是萧国第一大笑话。 说完这些,薛星铭的脸比煤炭还黑:“你也不遑多让,想要造反,也不看看自己几斤几两。” 星铭反唇相讥,葛伯阳也无所谓,他道:“我只是说着造反,并无真心,手下的士兵,一问即知。出兵之前,我已再三叮嘱,胜负无常,保命为要,我们的目标是走出元台镇,吸引薛将军。” 说着葛伯阳哈哈大笑起来:“恐怕你不知道吧,杀人何必动武,报仇自有天意。”说着又哈哈大笑不止。 第58章 昏迷不起 严刑拷问之下,葛伯阳问什么答什么,唯有造反之因,总是含糊其辞,莫衷一是。 “爹,他是疯子,押进都城问斩即是。” 薛星铭不愿在这个疯癫之人身上浪费时间,正和薛大成将军商量拿他如何。 谁知这隐蔽之地,外面士兵把守,竟然有人经过层层把守,飞上房檐,驱刀而至,顺着下跳的力,往下的砍刀比平时更有力道。 薛将军稍作不察,星铭胸膛已被破开,血流如注。 薛将军扶住星铭,旁边的士兵们也发现异常快速赶来,凶手很快被拿下,是葛伯阳的副将程进守。 军医、平民大夫挨个上阵,薛星铭仍昏迷不起,刀势危险,非御医不能治。 “去,快去找封大夫。” 封水是一神医,曾在太医院供职,后来入了薛大成麾下,成了一名未挂职的军医。 他此次本来并未随军,也未去都城,不久前听说元州郡有一种稀缺药材,自己背了竹篓采药,此时正在元台镇之中。 薛大成有请,封水很快就到了。 只是他不急着看伤,而是对薛大成道:“在下对元台镇不熟悉,一关键药材至今未找到,葛伯阳驻扎多年,应该有所了解,不知将军……” “这不是什么问题,先救犬子要紧。” 薛大成着急忙慌,一口答应。 封水知道独子对薛大成的重要,当即拿出自己炼制好的止血生津的药粉,对着薛少将军一通撒,然后又在众目睽睽之下,拿起绣花针,将那破开的皮肉一针一针缝合起来。 星铭昏迷不醒,疼痛却实实在在存在,一呼一吸,都可牵动伤口,疼的他汗珠直流。 不出两天,少将军醒来,神智清醒,脱离了危险期,封水的医术被人交口称赞。 “将军,你答应我的事……” 封水缕着他的山羊胡,笑眯眯的问:“少将军所用的止血粉,即是元州郡得到的。 此处地貌奇特,药材均有神效,葛伯阳在此三年,听闻他除了练兵,最爱各地游逛,又编写元州博物志,应该对药材有所了解。” 编纂书目多是文人雅客所爱,葛伯阳从武多年,竟还保留着过去的习惯,骤然想到二十年前,薛将军不禁一怔:“是啊,葛伯阳曾是白马书院的学子,从军倒是害了他。” 不管出于哪种心理,葛伯阳并未被押送上京。 薛大成如实上奏元州博物志一事,又以疯癫之状不可能再危害社稷为由,将葛伯阳关押起来,萧柘准了。 养伤数月,再见葛伯阳,星铭已经大好,他仍记得书心,再去打探。 “少将军,我这个人恩仇必报,谁让我妻儿惨死,我定要他尝尝同样的苦楚。” 他恶狠狠的盯着薛星铭,见对方眉头发皱,忽然话题一转,笑着道:“你那夫人不算美貌,却与我十分投缘,她在元台镇一个月,我和她日夜相对,把酒言欢,真是相见恨晚哪。” 薛星铭的脸色越来越黑,葛伯阳更是笑的深:“少将军兴许不知,方娘子怀有身孕,我本想视若己出,可惜她无比后悔,连安胎的大夫都不要,最后亲手服了药,除了肚子里的孽障……” 薛星铭听到后面已经红了眼眶,怒发冲冠,几乎当场将人杀掉解恨,还是旁边看守的侍卫阻拦。 “少将军,万万不可,封大夫说他疯癫之人,要留着研究解药,将军已经上书陛下,饶了这厮性命。” 侍卫战战兢兢的解释,星铭恨得要命,葛伯阳他不能杀,父亲他不能怪,就是不知道封水那瘸子又要做什么! “封水在哪?” “刚得了一批药材,正在后院晒呢,说过几天要和咱们一起回晔城。” 薛星铭怒气冲冲而去,将封水的药材毁了个一干二净,然后快马飞奔,要回去问问书心,葛伯阳所言,是真是假! 第59章 战后相见 少将军府。 书心被衙门的班头书心当成了新进的奴婢,率先回来打理家务的,所以不想搭理,只敷衍一下。 她垂头丧气回家,却见仙果儿在少将军府里等着了。 “书心,你平安回来,可太好了!” 她一见着面,便扯着书心的手说话,没说几句,就眼泪涟涟。 “当时城中动乱,我们远在都城,后来乱情平定,才回晔城。听说少将军府里死了人,你也不知所踪,我催着阮郎去将军府打听,全是无可奉告,气死我了。” “还有献泓,她被关在家里,不让出门,几个月都没见着一面,千娘,她……“ 书心听着又回忆起那日的场景,心里揪得一阵一阵的,嘴上则安慰仙果:“还好,还好,我平安回来了。” 两人抱着哭了一小会儿,才擦了泪,坐下来说话。 “我昨天才回来,仙果儿今天就来,可真是心有灵犀!” 一打趣,仙果立即扑哧一声笑了:“就你会说话。实在是邻居多嘴,说有人见你回来了,我才知道。不过我来找你,也有事要说呢。” 二人正聊的火热,大门咚咚一声,被人从外踹开。 书心和仙果儿都吓了一跳:“这是怎么了?” 书心经历了不少事,心态早已不同往日,她拍拍仙果的手,要她安心,自己往外去。 仙果儿不放心,跟在后头,匆匆的说:“姜婶那事我知道,唐老头五十来岁,眼睛不好使,平常做些木工,家里有两个儿子,大的那个二十来岁,还未成亲,小的那个十来岁,才送到阮郎同窗那里开蒙。 据说当天晚上,大的那个出来找他老娘,被叛贼乱刀砍死了,一家四口,如今只剩下一个老头,还有个娃娃。” 她越说越不放心:“那个老头却是兄弟六个,侄儿侄子有十来个,若是他们前来报复……” 说到这里,仙果儿拖着书心,怎么也不让出门了。 “书心,不能去,姜婶死的那么惨烈,城里都传是因你之故,咱们从后门出去报官,等少将军回来再说。” 仙果真心为她着想,但书心却不能逃避。 且不说过去姜婶对她有恩,就是担心她才留在少将军府这一点,她也不能放手不管。 再说了,自从从被掳走,又到元台镇,经历了那么多事,书心是有无尽的勇气的。 于是安抚道:“别担心,这里是少将军府,就算他们对我有误解,也不敢动手,而且我本来今天就想去找他们一趟,处理这件事,他们来了更好。” 说着又劝仙果儿回屋:“客房的老婆婆,你也见了,她脾气急,我怕她也跑出去争执,适得其反,你去帮我看着点。” 仙果儿双眼雾蒙蒙的,看的书心一软:“去吧,我能处理的!” 而后鼓起勇气,到外头一看,的确有是好几个男子在门口围着,年龄不一。 他们穿着粗布短衫,一看就是平常做苦工的。 最中间的是一个五十来岁的瘦老头,看起来唯唯诺诺的,正是姜婶的夫君。 书心试探着开口:“唐大叔……” 上一日打听消息的那个男子从人群里钻出来:“就是她,她说她是少将军夫人,她管事儿。” 他拉着瘦老头的衣衫,兴奋地说道:“你家小子没钱治病,活该让她付。” 其他人也一个看一个,大喊着:“赔钱,最少五十两银子。” “不赔就把大门砸了。” 听他们吵闹一通,再有仙果儿提醒,书心立马猜到他们为何而来了? 她嫁给星铭,看似身份高了,可骨子里仍是个普通人。 而相似出身的,彼此之间是最能共情的。 从那衙门口值班的班头就能看出,县令是个懒政的,不可能费什么功夫为穷苦人家做主。 想必他们召集众人,也是想趁着星铭未回,从书心这性子柔弱的妇人手里讨要一点银子。 “唐大叔,你找我,所为何事?”他张张口,什么也没说出来。 书心再看向别人,各个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但谁也不敢上前回答。 又是昨日见过的男子,他嚷嚷道:“你家死的那个,就是他老婆子,老婆子因你而死,你得负责。” 明明说好了不会乱传,如今这么多人都跑到门口,恐怕经过口口相传,整个晔城都知道了。 书心眼睛瞪他一眼,看的他有些心虚,只缩了一下脖子,不敢直视书心愤怒的眼神。 第60章 下定决心 “唐大叔,姜婶的事,我都记在心里,叛贼凶残无度,姜婶惨遭杀戮,那个凶手后来逃离晔城,以后若能找到他,一定让他为姜婶偿命。“ 书心说着说着掉下几滴眼泪,好歹是多年的亲人,在她眼前死在少将军府里,怎么可能无动于衷? “若不是来为我送鱼虾,未必会遭此横祸。” 书心内疚不已,一是为众人解释姜婶为何在少将军府,一是暗示唐大叔,姜婶前来,是为了长子彩礼一事,本为了借钱的。 果然,一听这话,诸位亲朋近邻窃窃私语,唯那唐大叔气势又弱了三分。 书心趁热打铁道:“我不杀伯仁,伯仁因我而死。姜婶之死,我一直深感内疚,好在她入土为安,也了却一桩心愿。只是人死了,活着的还得继续,不知道唐大叔可有什么要求?书心一定尽力弥补。“ 这话一出,其他人也都看着不说话了,各个催着他要钱:“快说啊,五十两银子。” “别犹豫了。” 周围有很多人催促,唐大叔也下不定决心,恐怕五十两银子,并不是他心中所愿。 书心盘算了一下,道:“我昨日才归,许多事情不知详情,不若大叔再回去考虑一下,可等少将军回来,届时一起处理。” 这一改口,唐大叔急得张大嘴巴,“啊啊”说不出话,只他的两手各种比划。 “找夫君可得看清楚了,你那唐叔,心里明镜儿似的,嘴却笨的要命,但是有的人油嘴滑舌,心术不正,还不如你唐叔呢。“ 姜婶提醒的话言犹在耳,瞬间眼泪憋不住了:“唐大叔放心,少将军府就在这里,就算你一个人来,我也不会赖账的。” 适才听仙果说,他的幼子生病,恐怕也没钱请大夫治病。于是书心又道:“小泉身子不好,下次你把他带来,我给他请个大夫看看。” 唐大叔瞬间冷静下来,嘴唇也不动了。 因许多哑巴是听不见的,书心怕他不明白,又叮嘱道:“少将军未回,我一个妇人家,不好招呼你们进府。若你听明白了,便先回去吧,考虑清楚,再来不迟。” 这下唐大叔颤抖着点点头,拉着旁边几位的胳膊,匆匆回去了。 “三叔,不能走,保不准他骗人呢!” “就是,三弟,不如要五十两银子,小泉那病,多少钱也不够,要个五十两,你以后日子也不愁了。” 离了少将军府,浩浩荡荡一行人仍七嘴八舌议论着,大都劝说唐叔要钱,不要客气。 没多久,几户人家凑到一起,正堂为首坐着一个老头子,头发发白,听着七嘴八舌的转述,思索着书心的话是何意。 “要我说,这钱怕是要不回来了。“ “大爷爷,为什么这么说,那夫人看着挺好说话的。“ 老头子摇摇头:“那夫人我也听人说起过,在平巷住了多年,和你姜三婶交情不浅。若是往常,我也不会胡说,可你们是否记得,她的夫君是何人?” “少将军啊,薛星铭。” 少年人性子急,脱口而出:“我们都知道是他,这才去要钱,普通老百姓,哪有钱呢。” 老头子点点头,赞许的看向这个孙子,只是他又看着几位中年人问道:“你们可还记得少将军是何人?可记得十年前轰动晔城的御医一案?” 孙子年纪小,十年前才几岁,根本没有印象,而那几个中年人,猛地睁大眼睛,恐惧不已:“爹,你是说……” 老头子点点头,又接着说道:“三岁看老,他十年前肆无忌惮,现在正直青年,手握大权,难道就会改变吗?” “也不一定啊,也许……不对,三年前还有一桩……” 一家人讨论了许久,最后认定书心以权压人,要他们见好就收。不然为何多次提及少将军,还有身子不好的小泉呢? 唐大叔听着家人的讨论默不作声,心里已下定决心。 第61章 星铭误会 少将军府。 书心三言两语将人打发走了,她心里却不是滋味。找了那么多族兄过来找公道,却只敢趁着没人的时候踹几脚门出气,一看见门匾下的人,连说话都小心翼翼的。 而她和阿娘,过去又何尝不是如此! 萧柘、薛大成,他们到底是不是害死父亲的凶手? 星铭、薛将军,到底是不是自己认识的样子? 书心强迫自己甩掉那些疑问,把注意力放在唐家的事上。 毕竟是姜婶唯一的幼子,她总得尽力救治。 * 卯时下雨,辰时出门,感觉做了许多事,这会儿才是巳时末。 打发了唐家人,书心赶紧朝外院的中堂去,她和仙果儿许久未见,说不完的话,热情撒娇:“今儿无论如何要弃了你的阮郎,留下陪我。” 结果还没说几句,又有人破门而入。 “怎么又来了!你再坐会儿。” 书心安抚着仙果,自己疑惑着出门,却见进来的是几个月未见的夫君。 他风尘仆仆,怒气冲冲。 书心惊喜的表情还未完全,便听他大声怒吼:“方书心,你为什么杀掉我的孩子?” “星铭……” 书心怔怔一看,除了叫人,霎时间再说不出别的。 * 中堂与大门不远,仙果儿闻声赶来,一看到星铭的怒容,顿时忘吓得语无伦次:“我……书心……我先回去了。” 她对星铭的惧怕,是从心底里发出来的。当初她和阮郎私下来往,就是他让人捅出来的。 去年阮郎秋考,若是中了,便可授官入职,谁知在都城碰上了少将军,阮郎不过依礼打了招呼,没几天便因意图贿赂舞弊被赶出了都城。 后来听同期考生所言,少将军意欲与山楂县主联姻,不曾对外公布,恐是阮郎见到了不该见的东西。 阮郎左思右想,也不过是见到少将军与一年轻贵女交谈,那贵女还带着幕篱,根本看不出是谁。 仙果不懂官场的弯弯绕绕,对男女之事却是明镜似的,少将军定是怕阮郎泄露他在晔城之事。 不能为官,做个私塾先生也能过活,偏偏她听说书心被抛下不管,立即就想起来都城的女人。 作为多年好友,怎么也要提醒一句。 只是如今见到少将军煞神般的脸色,她是怎么也说不出口了。 “不急不急,待你闲了再聊。” “仙果儿!” 仙果慌张无措,怎么看怎么起疑。不管书心怎么喊,愣是跟见鬼了一样跑远。 “你怎么这么凶,都把人吓跑了,有话不会好好说吗?” 书心的怔忪,被仙果的异常打碎了。 再看向许久不见的夫君,便有些不快。 因他一意孤行,弃她不顾,她辗转流落到元台镇,受了那么多苦楚和侮辱,还失去了孩子。 星铭却对仙果无感,最多不过一句幸亏她有眼色、跑得快。 这会他的全心精力全在那个死去的孩儿上,见书心如此平淡,不敢置信的死盯着她,希望从她的脸上看出着什么情绪来。 内疚、害怕、不安、后悔……随便什么情绪都好,只要让他确定,她是爱他的,她的行为是不得已。 可是什么都没有! 不仅不向他解释说明被舍弃的孩子,还因刘仙果给他甩脸子,难道他的孩儿就这么不重要吗? 书心被星铭盯得浑身发毛,他身上好像有压抑的怒火即将喷涌而出。 她不想触他霉头,更不想和他针锋相对。 姜婶、千娘之死,元台镇流亡一事,她一想到仍胆战心惊,如今也只得压下那些恐惧,安排好活人的日子。 她又有什么心思力气去承受他突如其来、莫名其妙的怒火呢? 书心面上一笑,亲切道:“回来正好,我介绍个人给你认识,她在后罩房里休息呢。” 书心才一转身,不等走两步,便被星铭大步赶上。 大掌握住了她的胳膊,他用尽了力气,捏的骨头咯咯作响。 “说,为什么要杀我的儿子!” 他这一句质问,严声而出,书心惊吓的原地愣怔。 待她反应过来,才感受到胳膊上的疼痛。 “星铭,松开。” 她怎么摆动都挣脱不开,她像抓捕坏人一样将她定在原地。 书心无奈,只好忍着剧痛回望,却见他双目发红,满脸怒容,仿佛要一口吞了她。 书心下意识一颤,这还是她认识的那个眼睛水润、言笑晏晏的惯会使坏的星铭吗? “这事说来话长,一两句说不清楚,你先松开,我慢慢跟你说。” 她的胳膊被大力捏着,几乎要断了。纵使在元台镇被软禁,她也没受这样的痛。 * 老婆婆听到动静,也过来看热闹。 一到垂花门,就听见争执之声,便偷偷拿了扫把靠近。 星铭武艺不出众,耳力却不差。 他一听那走路声音便知不是熟人,还是个老人。 葛伯阳说过,老太婆给书心熬的药,她用过无碍,便把那老太婆当亲娘一般照料。 想来她刚说介绍人认识,便是她了。 想起那才不足两个月的孩儿,星铭脸上又闪过几丝阴狠。 这样的老虔婆,活着也是个祸害! “为什么杀了孩子,到底谁动的手?” 书心一向虚张声势,恐怕是这老虔婆搞得鬼,若是她这么说了,他一定替她报仇,主持公道,绝不让孩儿白白死去。 可是她疼得脸上皱成一团,龇牙咧嘴的求他:“先把我松开好不好?” 这话听在星铭耳里,便是有心避开,不敢直面。 “看来是真的!” 葛伯阳并不是信口胡说,她见异思迁,主动害了孩儿。 心里的那一丝期待便断了线,人也变得有些颓然。 “为什么?凭什么?那也是我的孩子,是你的孩子,你怎么那么狠心?” 他三问结束,骤然松手,不等书心反应过来,已经转身快步出去了。 “星铭,你去哪?” 书心莫名心里一慌。 星铭的状态实在不对劲。 她紧赶慢赶的追出去,也只看见一个马屁股。 他二话不说,骑马走了。 书心看着那背影远去,突然胸口一窒,好像有什么东西也跟着走了。 *“婆婆,你怎么在这?” “啊,我听到有声音,还以为那不讲理的人又来了,你看,我还拿了兵器,要为你出气呢!” 老婆婆举着从门房里拿的大扫帚,大义凛然,书心不禁好笑:“谢谢你为我着想,只是这东西,打不了人。” 婆婆毫不在意道:“那有什么,有总比没有好,他怎么跑那么快?我们快追!” 书心摇头不言,她不想提了。 * 星铭一人先回,大军还在后头,故而石管家以及府里的侍卫也未跟随。 书心猜测,星铭应该是去军营了。 他不喜将军的小妾,又从小就想挣脱将军的羽翼,定然不回将军府的。 而孩子那事,她还不知如何解释。 如实说,必定影响二人感情。 毕竟是第一个孩儿,她眉头都没皱一下,当即送那孩子走了。 现在都不曾有一丝后悔。 若他是星铭,她的确有些决绝了。 书心不安地搀扶着老婆婆回府,心想,星铭他从来没对她这么生气,这次是她擅作主张,解释清了,他会明白的。 第62章 再三上门 俩人互相扶着,跨了两道门,朝那后罩房的灶房去。 眼见到了午时,也该做晌午饭了。 星铭既然已经回来,吃饱喝足,下午可正式处理唐家那一桩事了。 “说出去谁敢想,年前一天一顿都吃不上,现在才正午,都要鼓捣第二顿了。” “也不知都城的圣上一天吃几顿。” 本来书心还有一点烦闷,听听老婆婆的话,不禁乐的开怀:人生在世,好死不如赖活着,前头几个月受了那么多罪,现在好了,可不能再多愁善感了。 便调笑道:“圣上怕是山珍海味吃不完,想什么时候吃,就什么时候吃。你想知道,等星铭回来,说与你听。” “那还是不要了,他那脾气,忒吓人。” 饭还未做好,门口又有邦邦的敲门声,婆婆欲出门,书心将她拦住了。 “你看着火,别让饼糊了。我出去看看。” 这个点,寻常人家是不吃午饭的,若是农忙季节,说不定还在地里除草播种,恐怕是唐家人去而复返了。 书心赶紧洗手出去,果然是那个唐大叔,他旁边还站着个半大孩子,正是小泉。 “快进来说话。” 没有别人跟着,书心便邀他们进门,唐大叔还是摇摇头,胡乱比划着,大意便是不要钱,让书心给小泉治病。 “小泉得了什么病?” 书心看看唐大叔,他摸着孩子的头,小泉自己缓缓道来。 “大夫说是伤寒,也可能是肺痨,一到天冷就犯病,天热了不会。” 这孩子口齿清晰,逻辑清楚,倒是个机灵的。再看他红光满面,不像生病的样子,兴许被风寒吓着了? 于是便给唐大叔解释道:“小泉看着好好的,不像生病的样子。你们先前想要五十两,我算了算,普通农家一年的花费大概三五两银子,姜婶因我而死,我一次性赔给你们二十年的银钱,算一百两。多出来的,你拿着给……小泉治病吧。” 一百两银子,是无论如何买不到一条人命的,就算一千两,死去的人也不可能再回来了。但是亡故的不在了,活着的还是得好好活着。 谈判本来中规中矩,可说出来到底有些无情,书心有些不忍:“若是小泉病治不好,你再来寻我!” 唐大叔急得摆手,小泉替他父亲张口道:“我爹说让我留下,他不要银子。” 正在门口对峙着,管家石叔和管家婆凤娘,驾着马车回来了,他们大包小包卸着行李。 见到书心,草草打声招呼:“少夫人安,这是?” “一路辛苦,不必客气。这是小事,我会处理。” 书心拒绝,管家石叔也不再说什么,只寒暄一阵,便忙着他的去了。 领着唐家父子到中堂,管家和小厮忙前忙后的。 灰子和秃子眼皮子活,远远看见书心,立即凑过来作揖,嘴上大声喊着:“少夫人安。” 书心见他们嬉皮笑脸,莫名不喜,便板着脸回道:“不必客气。少将军呢?” 他们对视一下,瞬间变成了斗败的公鸡,小声说道:“少将军回将军府了,将军生气,再不让他带府里的私兵,他去将军那里抢人了。” 书心摆摆手,示意他们退下。 其实若以女主人的身份,留个孩子做仆从,是完全没问题的。 只是往常府里的迎来送往,买卖婢女,日常采买,都是石管家做主,书心还不习惯越俎代庖。 而答应给他们的一百两,是从彩礼里头取用的,不必从管家那里支用。 “这样吧,你再回去考虑考虑,过几天再来,想让小泉留府里,还得少将军做主的。” 一提星铭,唐大叔又不动了,嘴巴也不张着啊啊想说话了。他双手接着,似是要取用一百两了。 “真是奇怪。” 书心疑惑唐大叔的态度,却也没问,便道:“你们在此稍等,我去去就来。” 嫁妆彩礼都放在耳房,还没来得及去拿。 等她拿了银子过来,一大一小,两人都不在了。 大门虚掩着,仿佛没人来过。 “石叔,唐大叔和小泉呢?” “走了,说不要钱,过几天再来。” 书心哦了一声,怅然若失,若下一次再来,仍执意要小泉治病,她就做主留下。 可等了数天,没有人来。 甚至连星铭都没有回来。 第63章 侍卫杨替 五月二十一,清风气爽,人也舒畅。 书心正在吃饭,管家婆凤娘禀报,说少将军从将军府要过来两个侍卫,要她认领一下。 “不是薛将军将人收走了吗?”正疑惑着,放了筷子一看,原来邓卓和杨替。 这两个跟着星铭从小一起长大,前不久在鬼镇还立了功,按理说应该升职入伍,封个校尉将军才是,竟又叫星铭从将军府要过来了。 书心在少将军府见过几面,略有印象,尤其是那邓卓,星铭曾经提过,他家里世代行医,父亲早死,医术到他这一辈才断了。 十年前,薛将军携妻带子来晔城上任,特意从当地挑选同龄男孩,与星铭玩耍,邓卓家里几经战乱,就想跟着薛将军学本事,以后建功立业。 “这两位我都识得,石叔安排即可。” 书心惦记着唐大叔的事,不欲在此小事费心,忽而又想到石管家的评价:“邓卓为人机敏,办事可靠,若有棘手之事,可交予他办。” 即便是些场面话,也有不少可取之处。 于是书心抬眼一看,又瞧了杨替,他穿着将军府的侍卫服,头上缠着朱红色的细抹额,看着颇精神。 凤娘立即解释:“鬼镇少将军被俘,是他孤身潜入,将人救回的。” 书心听了不免一惊,孤身潜入,把人救回,不管胆气本事,都不可小觑。 “多谢杨侍卫,辛苦了。” 书心颔首道谢,又开口让管家将他二人安排到前院的倒座房,本就是私兵住的地方。 惦念昨日未完之事,衙差也说今天上值,书心想到正好有人使唤,也乐的清闲,不如叫邓卓走一趟吧。 再说了,很少有大户人家的夫人整天独自往外跑的。 “唐大叔和姜婶家里的事,你去县衙问问,看那几个凶手可有消息,若是他们再来,心里都有个谱。” 邓卓听书心这么说,不禁问道:“夫人怀疑其中有诈吗?” “说不上来,就是觉得奇怪。” 书心皱着眉头分析道:“那孩子看着健康无虞,却被诊断痨病,唐大叔为人老实,却被亲戚催着来要钱,眼看是有些倚仗,却犹豫不决,只想把孩子留在少将军府,不大对劲。” “我明白了,一定查清楚。” 萧国这么大,为了钱财讹人的事,也不是没有。 只那唐大叔一大家子,看着都老实巴交的,倒不像这种人。 邓卓作揖退下,书心仍想着这事。 老婆婆吃了早饭,无所事事,便跑到书心跟前,忍不住打听管家婆的消息:“那凤娘,她和石管家是一家吗?我今早上看见他们拉拉扯扯的,可是为啥不住一起?” 老婆婆昨日才见,今天就发现了这对奇怪的夫妻。别说她好奇,就是书心来了这么久,也奇怪的很。但她不爱背后说人闲话,敷衍道:“兴许人家自有安排,随他们去。” “夫妻不住到一个屋子怎么能行,凤娘住在后院,不是洗菜做饭,就是洗衣,没个闲的,管家又住在前院,守着规矩,基本不往后头跑,这要是赶巧了,好几天碰不上一面,夫妻感情不淡才怪!” 说着又朝书心使眼色,书心恍然大悟,老婆婆是拿着管家夫妻这事提点她呢。 她和星铭数月未见,昨日一生气,星铭自顾跑了将军府住,她也跟没事人一样,心里想的全是唐大叔一家。 也许老婆婆说的对,夫妻没有隔夜仇,她应该去少将军把人找回来! 想到这里,书心蹭一下从椅子上跳起来:“婆婆,今日天气好,你闲着没事,可去外头逛一逛,邻里之间,应该有年纪相仿的可以说说话。”然后叫了杨替跟着,冲出了门。 “少夫人,小心!” 一辆马车经过,又有玩闹的小孩冒失冲撞,书心避之不及,要不是杨替反应机敏,大步上前阻拦,说不定就撞上了。 * 一场虚惊,书心抬头望了侍卫一眼,道:“杨替,你跟我说说少将军在鬼镇的事吧!” 杨替在将军府十年之久,却不爱说话,连书心询问,他的叙述也是言简意赅,没几句就讲完了。 “什么?” 书心惊呼道:“你说你们刚进鬼镇就进了埋伏,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三千兵马死伤大半?”这等惨烈的战事书心难以置信,“不是说,少将军被俘,很快就被被救出来了,兵马折损很少吗?” 这些疑问,事关军机,杨替摇摇头,不再为书心解惑了。 “杨替,你亲身经历战事残酷,怎么说起来毫无波动呢?”他亲历了战友死伤,又救人一命,怎么无动于衷呢?书心继续问道。 “少将军中计了,没有全军覆没,已是大幸。” 杨替想了想只说了这一句,噎的人说不出话。 而将军府这一夜,也轰隆声不断,将军府东跨院,星铭辗转未眠。 第64章 独生闷气 葛伯阳当初的蠢话已被诸多人听到,其中不乏将军府跟着星铭过去的侍卫。 能从鬼镇、云台镇两场战事全身而退,这些侍卫不算蠢笨,可惜太过聪明,反而自以为是,听了两句闲言,便信以为真,议论不休。 “听说了吗?少将军夫人爱他至死,连少将军的孩儿都不要。” “真的?” “当然,没见少将军都不管那女人了吗?” “说的也是,毕竟婚前就不检点,不然哪能和少将军扯上关系。我还听说啊,杨侍卫和邓侍卫都搬去少将军府了,就是为了盯住那妇人,不叫她出门呢。” 星铭睡不着,想去自家校场训练发泄火气,却听到侍卫的闲言碎语,顿时怒火冲天:“吃饱了撑的吗?全部加练,到说不出话为止。” “是。” 再从校场回到东跨院,星铭不禁暗想,葛伯阳,文武双全,诗画才情,都高他不少,这不正是书心最喜爱的类型吗? 难道葛伯阳说的是真的? 星铭自傲往常是不信的,听了闲言必然打一顿了事,叫对方不敢胡言乱语。 可他自诩聪明,却兵败鬼镇被俘,竟然是侍卫救他出去,到了元台镇,又被葛伯阳副将刺杀,险些要了性命。 两处打击之下,整个人也都颓丧不少。 世界上不是所有事情都在他的掌控之中的。 “少将军,杨替带着少夫人求见。” 将军未回,侍女通传,整个将军府说话最管用的便是星铭,可他这会正处人生低谷,不愿见人。 “不见。” 他想起昨日见面,那么大的事,她竟然无动于衷。 若是她痛哭流涕说有隐情,他也未必不信,可是她竟然发怒气愤,把那唐老头的事看的比他和孩子还重。 想到这些,星铭更是怒不可遏:“不见,府里何时有的少将军夫人?本将军听从圣意,原定婚期四月初三,届时惨遭刺客暗算,生死未卜,将军府何时办喜事了?” 侍女不过传一句话,被星铭劈头盖脸一顿训斥。 “是,奴婢知道了。” 原话转告,书心也是不敢置信,星铭竟然说出这种话。 但知他在气头上,书心也不欲计较,当即决定集中力量,处理姜婶家的事。 “回去吧。”叫上杨替,原路返回。 姜婶的事,一日不解决,她心里一日难安。 “什么?她一句话没说,就走了?” 侍女点点头,少将军这会又发脾气了,她可得注意点,别做了被殃及的池鱼。 星铭气得随手一挥,房里的盆栽摆设碎了一地。 * “光复班国,杀了少将军亲眷!” 橘红色的火把的闪烁着,明闪闪的大刀映着火光。 “别杀我!” 姜婶举起双手,缓缓转身,她哭着喊着“我不是少将军府的人,少将军夫人在里面!” 接着一刀下去,人头落地。 “老子生平最恨不忠之人!” 书心再次从梦中惊醒,耳边缠绕着那男子的一声咒骂,眼前红彤彤一片,视线模糊,好似血迹飞溅到了眼睛里。 转眼又是星铭的愤怒,他从外面回来,听说孩儿没了,当即质问:“方书心,你凭什么杀掉我的孩子?” 这一句质问,严声而出,他生气、他愤怒、他不理解,他说女人爱子是天性,为什么你没有? 书心无言以对。 生存都是问题,还要那伟大的母爱做什么?反正本来就只图小情小爱平安度日,从不是伟大之人,否则也不会嫁于他。 可孩子一事,不是一个人的事,书心自作主张,终究对星铭怀有愧疚。 第65章 夫妻冷战 少将军待夫人冷落,手下的侍从最能体察。 比如少夫人几次上门,他都不听、不见,直到将军也回来了。 薛大成一顿教训,气得星铭更是口不择言。 “方书心,几天不见,还学会告状了? 实话告诉你,本将军娶你,是为了传宗接代的,不然那老头子怎么放心把兵权交给我。 现在孩子没了,你还想做什么?” 书心震惊看她,星铭仍是嘴硬如刀:“杀那姜婆子的人,我已经找到了,一个卖主求荣的混账,还用你操心她的后事? 怎么,是不是那人留你一命,有别的心思了?” 一时之间,星铭仿佛换了一个人,字字句句,像刀子一样往她心上扎。 “我已经吩咐下去,少将军府里,你不必再见任何外人,尤其是唐老头,怎么处理,邓卓自会接手。” “你好好想想想自己的种种经历,到底有没有对不起我,若是被我发现有所背叛……” “方书心,有你的好果子吃!” 星铭破门而出,书心无事人一般在院里转悠。 少将军府的上上下下对她和颜悦色,温柔以待,背地里则窃窃私语。 书心一出屋门,巡逻的士兵就用戒备的眼神盯着,等到了别处,再私下里嘀咕几句。就连她去后院的水井边打水,管家都要拐着他的瘸腿,叫他婆娘出来盯着。 “少夫人,你在这晃悠啥呢,午饭还没做好,你回房里等着吧。” 洗漱、用水全是亲力亲为,却连井边都什么不能待了。 真是好笑。 偌大的少将军府,是一座空荡荡的宅院,更是一个硕大的牢笼。 老婆婆心宽体胖,不知跑哪里潇洒了。 管家婆子手上还拿着菜叶子,的确是正做饭呢。 再去前院东边小花园,内有草圃,堂下盆里栽了花卉,到了三四月份,本应百花盛开,娇艳无比,却因一场战事,连假山巨石,都毁得不成样子。 想到战乱之苦,书心不自觉地想为他开脱,星铭受了打击,口不择言,她得理解他。 更何况,因小产一事,星铭特意叫了大夫给她看诊,还开了几天补药,要她养身体,这么一来,更是知道星铭嘴硬心软。 知晓成亲了都未见薛将军一面,老婆婆又催着去请安:“好歹是少将军的父亲,不去怎么能行?” 她却不知少将军最讨厌被告状,真去了才是物极必反。 老婆婆劝道:“书心,你去哄一哄就好了,夫妻没有隔夜仇,天大的事,睡一觉也就过去了。” “我不去,他爱回不回。”星铭强势,书心生怨。 父亲的死,她还没算到薛大成头上呢! 想到这些,书心也气的不行。 我对不住你,难道你就对的住我? 从全家出兵只留她一个面对晔城的流寇,到回来一见面就呵斥质问,还有那些难听话,星铭在不是当年的少年郎了。 少年时期的感情会变味儿,有些东西却横亘在两个人心里,谁也过不去。 将军训斥星铭,要他处理好夫妻关系,他梗着脖子道:“顿城之心,蠢蠢欲动,还有流寇逃窜,我要住在军营,将其缉拿。” 将军训斥无果,任他留宿军营。 辛屠棉皱着眉头疑问:“少将军怎么回事,葛伯阳一番挑拨,竟然信以为真,连我这个女流之辈,都晓得书心那么做定有隐情。” 将军摆摆手:“随他吧。” * 星铭生气归生气,晚上住到军营,白天却一定得去少将军府溜达几圈,他到了什么也不问,只盯着厨房的凤娘,等她说一句“药吃了”他才稍作嫌弃不耐烦的样子说一句“跟我说做什么”。再听邓卓说几句少夫人如何,他就生气:“要你多嘴。” 总之,这一趟也算没有白来,个个心知肚明,少将军气归气,少夫人还是关心的。 若是邓卓外出办事,由杨替陪着,他又发脾气:“杨替,你脑子怎么长得?”怎么一点人情都不通?然后他气呼呼来,气呼呼走。 终于有一天,大夫说了,身体已无碍,若想尽快有孕,还需再服药一周。 不想吃药,食补也可,只是时间稍微久一点。 药实在太苦,书心不愿受罪,立即停了。 传到星铭耳朵里,他便坐不住了。 “为什么不吃了,不想给我生孩子吗?” 书心随口说道:“大夫也说了,不吃也行,我看你就是为了生孩子才娶我的。” 转而又问道:“是不是并不爱我,是不是成亲后悔了。” 星铭嗤笑一声,“要后悔也是你后悔,不,不成亲你才后悔。” 他提的是婚前那件错事,书心不想理他了。 可猛然一想,星铭这不是已经主动说话了吗?也许这就是好开始。 于是书心大人大量,不和他计较,甚至直接将葛伯阳说过的事告知他,毕竟夫妻一体,荣辱与共,比起是仇人的葛伯阳,星铭更加可信。 然而却没料到,星铭竟然忽略了方文厚的死因,直接问道:“他醉酒说的?你们有没有做别的?孩子到底是不是吃药没的?” 连续三问,问的人发懵,随即又感到愤怒,他从小就对人毛手毛脚,书心对他暗生情意,才允他胡闹,却没想到他会这样看她,仿佛真是一个不检点的妇人。 书心还未说什么,他马上又吵起来:“方书心,你说话啊,难道被我说中了,那该死的真占你便宜了?可是不应该啊…” “薛星铭!” 第一次连名带姓的叫,星铭却一脸不耐烦:“依你爹那性,不论我爹做不做什么,他也早晚会死。” 啪一巴掌打过去。星铭没来得及躲开,白皙的脸上逐渐生了红痕。 “方书心,你是不是想死,他爹的,死也得给我死床上,让我看看那该死的有没有得逞。” 于是他生气地和夫人踉踉跄跄了。 第66章 失望赌气 都说夫妻床头打架床尾和,这话在星铭和书心身上倒也适用。 因私自落胎,星铭怕她没养好,到底是找了大夫重新看,连苦药都开了几大包。 一天三次,已经喝了整整二十天。 早几次都由凤娘亲自端着送药,还亲眼盯着书心服用,生怕她怕苦不吃,养不好身体,耽误子嗣生养。 书心和星铭互相嘴上不饶人,所谓矛盾还没有消除,她也不想再生是非,便当着凤娘的面儿,一饮而尽,然后摆出一副丧脸样儿,代表我也生气呢。 后来凤娘便不亲自送了,活计交给了邓卓。 早先军营里正论功行赏,杨替、邓卓都立了功,各得了不少银钱,但其二人未及冠,年纪不足,尚不能正式入伍,又被星铭拉进少将军府。 旁人都说是为了监视少夫人。 这等闲话,书心也听了不少,甚至连说她是一个吸食少将军阳气的妖精的话都一清二楚。 不过她毫不在意。 刚嫁进来的那一个月,她和星铭日日胡闹,少出房门。星铭本就懒于练兵,自她入府,更是一次没去过。直到萧柘圣命下达,这才有所改进。 只是两位侍卫如此有为,整日待在少将军府,着实屈才了。 杨替倒也算了,他不求建功立业,在将军府,还是军营,或者少将军府,都无关紧要。 邓卓心里有些不快:“兵力明明不足,年龄上为何如此严格?将军为了消除陛下疑心,也太谨慎了。” 他还想着从军立功,光耀门楣之事。 这一天,大夫来少将军府问诊,查看书心身体状况,连星铭都等到半晌,没有出门。 二人坐到堂屋里,书心伸着细胳膊,搭到那三彩陶瓷的脉枕上,手腕冰冰凉的,不知想些什么。 大夫两指搭在手腕寸口处,眼睛眯着。 星铭严肃的坐在对面椅子上,死死盯着书心的动作神情,好似要捕捉她每一处变化。 “星铭~” 书心夹着嗓子开口,想示弱求饶,别再来二十天苦药了。可惜星铭不为所动,气得她吹胡子瞪眼。 白他一眼,视线转到脉枕上,没想到老大夫指背的颜色,竟然比星铭的还白皙呢。 “少将军,少夫人身子年轻,恢复的不错,如今脉象平和,应是没有大碍了。若是为了要孩子,还需要……” 大夫收拾自己的东西,一边介绍书心的情况。 书心一听见没病、不错,后面说的什么,已经顾不上听了。 她从椅子上跳下来,三两步跑到星铭旁边,拉着他的袖子,轻声地说:“你听,大夫说了,不用吃药了。” 其实大夫并没有直说,这是书心自己理解的意思。 送走了大夫,星铭又要出门。 书心有意缓和二人的关系,干脆心一横,直接从后面双手抱住他的腰。 “星铭我错了,我该珍惜咱们的孩子。” 她好声好气的道歉,星铭不为所动。 “星铭,你别走好不好,我好想你,我孤身在外,都没有那么害怕,可是一听说你受了埋伏,心里一抽一抽的,好怕再也见不到你。” 一提到元台镇那会儿,书心不争气的泪,又流出来了。 她抽噎着继续说道:“看见你平安回来了,不知道我有多高兴,可是一句知心话没说,你就生我气,走了。” “星铭,你别生我气了,我们再生一个,再生一个。” 她哭的鼻涕眼泪到处都是,不自觉全都抹到星铭的后背上,双手死死抱着不松开。 一个手指一个手指地掰开,星铭一言不发,仍是要出门。 “星铭,你仍是不信吗?” 书心最后试探一句,若是他不给个正面回应,她这辈子都不想维持这段关系了。 出了正堂,星铭忍不住摸摸自己的腰,正是刚刚书心搂过的地方,他脸上不自觉露出一点微笑,连去灶房的脚步都比往常轻快了许多,说话也能听出松快不少。 “凤娘,把上次的药给煮了,我记得还能再熬一次。” 交代完毕,星铭还得去军营一趟。 当初因他指挥不当,许多兄弟送了命,这才一月不到,他可不能让人瞧不起。 将军带兵,必须要手下信服。 杨替见少将军独自出门,又不带着他和邓卓,无奈的朝后院方向一指:“凤娘该喊你了,我去巡逻了。” “诶——” 过了朝食,不到午间,此时日头正盛,凤娘喊他做什么? 还未说什么,忽地想起少将军夫人的药,邓卓叹了口气,去厨房了。 果然,药已经熬好,凤娘正往碗里倒:“好小子,今天来的及时。” 转眼,邓卓端着托盘将药汤送到正房。 书心拉下面子刚刚哭了一场,星铭任凭她哭着不管,可见夜里的喜爱和白天的关心不是一回事。 她死了心,整个人无精打采。 “放着吧。” 书心指了指桌子,上头还有大夫临走留下的药膳方子。 邓卓瞥了一眼,墨迹通透,似乎才干,也未放到心上,放下药汤,便关门退出去。 而书心,她盯着冒着热气的汤药却一点也不想喝。 良药苦口,懂。 生子,也并非不想。 只是星铭那般作为,总叫她感觉,嫁与他,是不是错了。 阿娘总说星铭不堪良配,她却因着年少的情动不肯相信,到了二十多岁,仍然天真无比,想要嫁于他。 葛伯阳那疯子的几句挑拨,她还未曾因父亲死因有疑出言质问,倒是星铭听了几句闲话便疑心她不清白。 这等心胸脑子,如何像个成年人? 第67章 书心寻死 调查父亲之死,书心自认为没什么能力,一是年代久远,二是薛大成势力大,星铭不和她一条心,三是葛伯阳为人疯癫不怀好意,言语不能尽信。 而她现在最后悔之事,便是成亲,违背阿娘临死遗愿,执意嫁与薛星铭。 这一桩桩,一件件,实在…解决不了,也难以忽略。 更何况星铭曾出言不逊,既侮辱了她,也侮辱了父亲。明明怕苦,也怕死,可是比起那种侮辱,书心竟然想以死明志了! 葛伯阳给的毛毛毒,本就是要毒死她和孩子,孩子没了,自己吃,岂不是正好? 念头一出,便止不住了。 口不择言,恶语如刀,比起葛伯阳更甚。 书心胸中一口闷气,堵得不行,她也不管那么多,既然你不信我,那就以后永生别见了!当即从包裹里翻出来毒药,一口喝完。似乎胸中出了一口恶气,连药也不苦了。 出门,随便找一个站岗的侍卫,是杨替。 “去把你们少将军叫回来。” 杨替摇摇头。 今日军论功行赏,失误的要担责惩罚,少将军鬼镇疏忽,将军不会轻饶。 就算去喊,也绝对叫不回来的。 “那算了,去叫管家过来。” 杨替拱手作揖告退,不一会,又独身回来汇报,说管家有事在忙。 “他在忙什么?” 书心想,管家是挺忙的,小小少将军府,连买几颗白菜都要他亲自过问,更不必说其他大事了,还有西厢最近在修缮,恐怕是出去联系工匠了。 算了,等她死了,他们还要布置丧礼,恐怕会更忙了。 于是她宽容大度的说“那便算了”。 转身欲回房,突然想起老婆婆,只好又叫住他: “等一下,杨替,跟我回来的婆婆,是金州人,由于饥荒生乱才往外逃的,等安定了,你让少将军派人送回去。” 说不定她家里还有人呢。 书心喃喃自语,杨替有些为难。 他实在不擅长应对这些,比起少夫人似是而非的安排,他宁愿执行更加明确的指令。 可书心想不了那么多,她交待完身后事,关门,上锁,床上一躺,只等着绝命了。 * 府里的人就属凤娘最细心,是她最先发现少夫人不对劲的。 往常吃药,书心从来不用催促,放温了一口气喝光,邓卓当即就能把空碗收走,唯有这一次,等到半晌儿,午饭都做好了,空碗还未送回。 “真是奇怪,少夫人转了性了。” 她正给午饭装盘,下意识疑惑:“今天怎么了,吃药怎么这么麻烦。” 话才出口,她又察觉了异常,赶紧招呼了邓卓再去送饭。自己转身就去找了老管家。 他们夫妻为将军府卖命近二十年,现在处理少将军府的大小事务,有什么风吹草动,都要立即禀告少将军。 可惜一切都太晚了。 往常邓卓送饭,门外招呼一声即可进门,但这一次,书心的门从里面栓上了。 任凭他左喊右喊,里头都没有动静。 那时杨替在院内巡逻,便主动过去敲门,两掌拍下去,便确定是从里头锁上了。 邓卓不疑有他,杨替的功夫高超,不至于在小事上闹他玩。可邓卓不愿触霉头,便道:“希望少夫人出门了。” 杨替打破了幻想:“不可能,我今天一直在院里,没见她出去。” 他工作专注,没有遗漏,坚信少夫人还在房内,不可能出去。 俩人视线一撞,顿觉大事不好。 邓卓把餐盘往旁边一放,急匆匆地说:“我去灶房找凤娘,你去旁边找那个老婆子,让她们进去看看怎么回事。” 现下府里还没有婢女,唯有的两个女性,除了凤娘,就是随少夫人从元台镇来的老婆婆。 就算里头人命关天,邓卓也不可能闯进去。 少将军的为人,他再清楚不过,只要是他的,任何人休想染指,若是惹得他不痛快,那谁也别想好过。 杨替不紧不慢点头应下,目送邓卓离开,下一刻,他已经双拳在握,比划着要破门而入了。 邓卓未行几步,正好撞见凤娘,她从前院而来,看见邓卓慌里慌张的,率先喊道:“哎,邓卓,你等下,不是给少夫人送餐吗?急什么?” 邓卓皱眉道:“少夫人从里头锁门了,敲门也没动静,正要去找你看着好破门呢。” “啊,真是这样?” 凤娘心里一惊,难道真的出事了? “那还不快点跟我去,把门撞开!” 有了凤娘在,邓卓自无顾忌,到了正房前,却见杨替一拳下去,门已开了。 三人跨门槛,掀帘子,越屏风,急速进到内室,见书心静静躺在床榻上,无声无息。 第68章 全城大夫 远瞅着脸上并无半点血色,几人都慌了神。 杨替上前探了鼻息,“还活着。” 凤娘终于松了一口气:“快去叫大夫!” 这会儿邓卓听了吩咐,像风一样窜出去,牵马骑马一气呵成,用最快的速度从最近的药堂里,抓了个大夫回来。 杨替则去城外军营通知少将军。 “她这是中毒了,看她目前的症状,应该是毛毛毒。” 凤娘只是一个普通妇人,对毛毛毒并无了解,只催促大夫解毒。 谁知那大夫为难的摇摇头:“这种毒,起初毒性不强,服用之后就像睡着了一样,本人没有任何痛苦,但是三天之后,脏腑便会衰竭,继而死亡,是剧毒。” 大夫一解释,凤娘吓的出声:“既是剧毒,还不救人!” “这种毒阴狠少见,从来只听过,未见过,若说解药……” 大夫不住的摇头,为难道:“我只能催吐,将胃中的毒药吐出来,减缓发作,至于别的,小民也无能为力。” 凤娘慌了神,一时不知如何才好。 邓卓临危不乱,揪着大夫的衣领狠狠威胁道:“管你用什么办法,保住少夫人的性命,不然有你的好果子吃。” 然后他主动请缨,再去晔城里找其他大夫。 一个时辰后,七八个大夫齐聚一堂,只换来满室寂静。 “还有别的办法吗?” 星铭突然出现,众人赶紧回头作揖。 “见过少将军!” 心里却不约而同的思忖,这个霸道不讲理的少将军回来了,他们还能不能平安回去? 年纪最大的大夫心中哀叹着,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主动上前一步,耐心解释。 “草民们都是民间大夫,催吐倒是有方子,对付这种奇毒却是没有良药。” “少将军若要寻求一线生机,可找那些深耕药理研究的御医,他们或许有办法。” “奇毒?御医?” 纵然杨替已经提过,亲耳从老大夫的嘴中听见,仍难以置信。 书心久居少将军府,哪里来的毒药,连全城的大夫都束手无策? “封水,还是从元台镇来的那个老婆子?” 星铭暗自揣度投毒之人,转眼又打消了念头。 老婆子他盯的够久了,除了爱传闲话,未曾发现异常。 封水倒是偌大的晔城里唯一御医,且与他有仇,可傻子才会用这种浅显的手段害人。 一眼看见凶手的,必定不是凶手, 但当务之急,是为书心解毒、救命。 “叫上府里所有的侍卫,去将晔城所有的大夫全都请过来。” 星铭不信除了封水,就没有可用之人了! 邓卓上前小声道:“少将军,稍有名望的,都已经在这了。” 一听这话,星铭愣住了。 这个场景好眼熟啊! 十年前,他阿娘身患顽疾,晔城的大夫束手无策,当时便是这样一副画面。 后来萧柘下令封水诊治,他从都城快马而来,历时月余,最终也未将人治好。 阿娘去世,封水遗憾的说:“若早十天半个月,兴许有救。” 星铭气急败坏,还不等阿娘下葬,已叫上石叔又带了府上十来个侍卫,去清算他路上耽误、导致阿娘抢救无效的责任! 将军之子发话,出手自然越重越好,回都城之前,封水被狠狠打了一顿,并伤了一手一脚。 任凭他医术高超,断骨难再生。 从此以后,名医成了残疾,御医丢了声誉。 封水委屈求告,请圣上作主,不说惩罚薛星铭,起码留住他的任职。 谁知萧柘如此宠爱星铭,动用私刑,肆意妄为,本该斥责受罚,他却大加赞赏,说此子日后必大有可为。 然后治罪封水,斥他庸医害人,被逐出太医院。 从御医翘楚,到庸医误人,封水心里何其恨哪! 天下之大,再无他的容身之处。 后来薛将军心中有愧,便求了圣恩,留封水在晔城做军医,还在将军府辟了一处院子居住使用。 但他在晔城多年,和少将军的关系一直僵着,十年未曾缓解。 如此恩怨,将军府何人不知? 请御医那话,老大夫早就说过了,邓卓明知封水身份,却不敢去请。 不为别的,就因少将军和他旧怨未清。 若是自作主张,恐怕要降罪于他。所以他才处心积虑找了那么多大夫,逼迫少将军自己下决定。 届时请不请封水、封水诊不诊治,都与他无关了。 现下星铭脑子里想着事,邓卓则为另一桩事为难。 一屋子的大夫,要么诊不出,要么救不了,明明无用,却不敢放他们回去。 不为别的,只因他们全都得知少夫人中毒之事。若是以后乱说话,恐怕会影响两位将军威名,连府上的夫人都护不住,如何带兵守护百姓呢? “少将军,封水是前朝太医,让他来吧。” “听闻封水医术高明,擅长针灸,平日里还好研究药理,不仅是良医,还是奇医。叫他诊治,应有一线生机。” 邓卓明哲保身,誓死不说出口的话,杨替直言不讳,当着众人说了。 邓卓察言观色,未见恼怒,便抽空差遣下面的侍卫去禀报薛将军了。 不论用不用封水,请不请得到封水,少将军以后怪罪,都怪不到他身上了。 想到这些,不免松了一口气。 第69章 御医封水 将军府,薛大成得知书心中毒,已经第一时间告诉了封水,希望他施予援手。而封水犹豫不决,他和星铭有结在先,互相信不过,再说那针灸之法,可能有肌肤之亲,他一个糟老头子,怕人误解,尤其是霸道不讲理的少将军。 理由讲了一箩筐,封水就是不松口,薛大成也明白,所谓误解,多是心中有芥蒂,不愿出手罢了。 “你放心去,这一次,我定然不让这小子不知深浅,你若有未出之气,便趁机整治一番,我也无话可说。” 薛将军此话一出,封水便有些不好推拒,但他一向小心眼,不叫少将军吃瘪,绝对不会出手的。 少将军府。 星铭看着毫无生气的书心,心中万般犹豫,但不过须臾,他已松口:“邓卓,回将军府,请封水过来!”他下定了决心,就算十年恩怨未解,为了自个儿的夫人,他得低头一回。 可他却忘了,那封水如今不过四十来岁,二十多年前已经在宫中任职,过去常与达官贵人诊治,涉及不少宫廷秘辛。凭他现在的身份,根本压制不住,就算低头,封水也未必给面子。 更何况,不久之前,他说葛伯阳谋反死罪,非要一刀杀了了事。封水却说,见葛伯阳举止异常,似乎患了疯病,请薛将军留其一命,以助他钻研医术。当时他气不过,立即带人捣毁了封水的珍贵药材,让他研究个屁!二人再次结了仇。 “少将军!”邓卓跟随星铭十年有余,对过去的事无不知情,故而有些犹豫,再等等,说不定将军已经搞定了。但星铭确定的事,无可更改,吩咐道,“即刻就去,记得和父亲打招呼。” 邓卓脑袋都大了,请不来人,他定然没有好果子吃,说不定还得在将军那儿吃瓜落。可是又能怎样,少将军夫人的事,怎么能躲?差事落到他头上,不想干,也得硬着头皮去了。果不其然,他被挡在门外,连封水的面都没见着。 * 众目睽睽之下星铭让手下侍卫去请,对书心的担心,抵消了对封水的恨,但他还是担忧,怕这一次书心也走了。 而邓卓去找封水,并不顺利。 他隔着门板低声下气求,封水拿乔:“我什么也不懂,连人都救不活,还凭什么给人看病?” 当年毁他手脚时,邓卓也在,当时少将军即是这么说的,邓卓知封水故意为难,仍低头再请: “封先生,少夫人危在旦夕,整个晔城就属你医术最高明,你若不去看一眼,只怕是真的没救了!” 封水年少成才,见识达官贵人无数,他们眼高于顶,却对他有求必应。现少将军有求于他,却只遣一侍卫过来,他如何能应?更何况二人还有一手一脚的恩怨未清。 “少夫人就是薛星铭那小子的夫人呗,那我更是去不得了。” 他嘴上说着旧怨,实则摆明了不去:“我囫囵个儿时治不好将军夫人,如今少了一手一脚,恐怕也看不好少将军夫人。若有差池,岂不是连命都丢了?” 封水心里有气,邓卓心知肚明,可他哪敢明说,只能说软话再请。 “先生说的哪里话?过去是少将军是性急,如今他明辨是非,定然不会迁怒于你。” 不论好说歹说,封水就是不动,死活不应,“你回去吧,将军刚回,我还要去给将军诊脉呢!” 这是明明白白的逐客令! “无论如何,今天必须要去一趟少将军府。” 第70章 中毒之因 放下这句,邓卓转身就走。封水还以为他放弃了,不由得洋洋得意。只要对方不坚持,那他自然不必出手,连薛将军的面子也不用给。 哪知没过多久,邓卓便与薛将军打了招呼,再到封水这里,只说一句“得罪”,就把人掳上了马背,直往少将军府奔去。 马背上颠簸,封水被摇散了架似的,脚都还没站稳,又被扯着到那房里去。 与此同时,薛大成的小妾辛屠棉也没闲着,她正在自个儿院里挑选侍女,打算送给书心。 “清烟、清雾、清霜,都是将军府的老人,知道规矩,能力也不差,给哪个为好?” 薛将军见这小夫人挨个说好坏,烦的要命,“多事,那小子自己该自己上心!” 辛屠棉嫌弃将军不够细致贴心,不愿搭理他,“清烟,清雾,不若你俩过去吧。” 去少将军府照顾重病的少夫人,虽说忙碌一点,倒也不至于每天待在将军府。年轻的侍女淡淡一笑,道了声“是”。 清雾不知内情,只当少将军夫人重病,也表明决心:一定好好照顾少夫人。 人手选定,便开始简单收拾东西,尽快出行。 另一边,邓卓刚进了院门,就大声喊着:“少将军,封水先生来了!” 星铭在正堂都听到了呼喊,差点从椅子上跳起来,入眼见的便是一个四十来岁的老头,下巴胡子稀疏,他正打理自个儿的衣服,脸别过一旁不看人。 封水架子摆得足够,当着众人的面,半点面子也不给,只等着星铭低头。 终于等来了救星,星铭便不在乎那些小心思,也愿意给对方一点体面,便主动行礼邀请,奉为上宾,好话说了一箩筐。只是封水仍摆弄他的腰带,充耳不闻,不为所动。 “封先生,我夫人书心命悬一线,恳请封水先生搭救。” “过去星铭多有得罪,如今深感愧疚,还望看在父亲面上,救她一命。先生大恩,星铭感激不尽。” 星铭这样一个圣上亲封的少将军,一向桀骜不驯,如今当着众人的面,低声下气给他行礼道歉,求他救人,纵然曾有恩怨,但如今面子给足了,另有将军请求在前,封水也只好顺坡下驴,只是他并不把话说满,而是小心斟酌:“我只看看,未必有把握。” “我懂,我懂,先生尽力便是。”少将军低声下气,邓卓也吃了一惊。 封水抬眼,才见屋子堆满了人,个个神情严肃,床榻边七八个大夫凑在一起,互相说着话,满脸为难,的确是束手无策了。 既如此,封水不禁一阵自豪,棘手的活,还得他来! 就算薛星铭会秋后算账,他也顾不得了。疑难病症当前,他岂能坐视不理? 封水一动,其他人纷纷后退开让路,星铭神色紧张的紧跟其后。 观察面向,翻开眼皮,左手搭上脉,又询问日常饮食,他表情是换了又换,十分复杂,最后勉强显出一点惊异,“中毒了”。 凤娘脸色一变,她亲手熬药做菜,其他人吃都没有任何问题,只有少夫人一人,只怕是药的问题。 “少将军。”她低声告诉星铭,又将煮药的残渣拿给封水看,得出结论,即“残渣无毒。” 这下凤娘安心了,此事与他无关。 但封水却有些不确定似的,疑惑道:“此毒霸道阴狠,材料难得,晔城虽然繁华,却并无此类药物,不知少夫人如何中毒?还是说,她可曾得罪什么人?” 看似寻常一问,却是满室皆静。 少夫人与少将军二人近期不和,许久不曾出门,且她一向和善,不与别人有纠葛,谁会害她呢? 石管家想到这些,从人群里钻到少将军跟前,俯身倾耳,凑到星铭跟前:“少将军,会不会是那个哑巴木匠,他家老婆子死在少将军府,还有李记布庄、书坊那个献泓小姐的侍女千娘,她也因少夫人而死,会不会是那些刁民蓄意报复?” 第71章 是我的错 声音不大,封水却听得清楚,毛毛毒这东西,名字平平无奇,可是全天下能制出毒药的没有几个。迄今为止,他知道手中有此毒的仅有两人,一个是他,另一个被关在晔城的大牢,根本没有机会作案。而这些东西,他不会直说。 “石管家,您多虑了,这毛毛毒不是那些平头百姓可有的,即便商人不缺钱,可制作的材料千金难买。” “那该如何?” “不若先制作解药,为少夫人解毒吧。”毛毛毒解药复杂,用料稀奇,不好制作,再不抓紧时间,恐怕又要错过时机。 星铭查不出毒药来源,更不知何人作祟,尤其是门窗紧闭,没有外人进出迹象,怎么看都像书心自己服用的。他心里有疑,也未说出口。眉头一皱,凤娘敏感察觉,立即和石管家一起,将众位大夫疏散请出去,再挨个叮嘱,出去以后务必守口如瓶,不可胡言。 “是,是,在下都懂。” 封水不欲探究秘辛琐事,见星铭及少将军府里的各种反应,不禁叹息道,“毒是知道了,可是不知数量如何,若全无线索,即便制作解药,也把握不住分量啊。”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房内此时也没有外人,星铭便犹豫着告诉封水:“数日前,书心曾讲过,当时在元台镇,葛伯阳曾给她一瓶毒药,说是溶于水中无色无味,更是夺人性命的剧毒,也称毛毛毒。” 封水大吃一惊:“啊?” 星铭沉浸在悲伤后悔之中,未曾察觉封水的异常,继续道:“我只当她说气话,并未放在心上,既然封先生也诊断毛毛毒,那应当是它了。” 说完这些,星铭深深吸了一口气,葛伯阳在狱中,不可能给书心下毒,那么就只能是她自己了。 昨天夜里,二人还行了鱼水之欢,早晨还一同看了大夫,为何半天不到就寻了短见呢? 早知如此,他便不故意使小性子了。 “不就是被葛伯阳嘴上占便宜吗?也不是什么大事。”他心里想地入神,啪一声,一巴掌甩到脸上,火辣辣的疼。 再一看,是他老爹过来了,嘴上大骂:“孽障!” 薛将军带兵打仗几十年,杀人无数,说话声气势如雷,猛一生气,星铭便被吓懵了。 他自小受宠,母亲仆妇全都惯着,唯有这个不常见面的父亲,对他动辄训斥,气起来,动手也是常事。 “这就是你要死要活要娶的人?” 星铭只听声音便吓得双腿发软,连忙跪地抱住父亲双腿服软,“爹,都是我的错,和书心没关系!” 薛将军位高权重,不惧小人诋毁,星铭却带担心自戕一事传出去,影响将军府声誉,担心薛将军不喜,便将事情揽到自己身上。 没想到薛将军却大声骂道:“怎么没关系?她就不该嫁给你这个孽障!” 说着说着竟然老泪纵横,缓步踱到床头,一副要看不敢看的样子,“好好的一姑娘,现在要受这种苦!” 这一番动作下来,惊得星铭目瞪口呆。他到底是谁亲爹啊! 封水早知毛毛毒的存在,解毒之法了然于心,不过趁机了解一些内情,如今薛将军已至,他便一副淡然之色,不紧不慢的讲起病情和解毒之法。 第72章 封水旧怨 “用什么药你只管张口,尽力去治,有什么事我担着。” 薛将军怕星铭为人影响封水救人,特意当面嘱咐,为的是震慑星铭,不可放肆。说完他又狠狠剜了星铭一眼,摆手带进来两个年轻侍女。 出门之前,辛屠棉再三叮嘱,少将军粗枝大叶,府里除了凤娘,连个女侍都没有,书心又生了病昏迷,肯定不方便,一定要他把清烟清雾带上。 这会看星铭高头大个却怯生生跪着,一点照顾人的心思动作都没有,气又不打一处来,上去就是两脚,“滚边上去,挡封水看诊。”然而心里却想,幸好拗不过夫人,他亲自送过来了,否则一屋子大男人,连喂药都无从下手。 星铭被踹了两脚,身子已歪到一旁,他双手撑地,要换个地方,又被眼尖的薛将军看见,立即喝止:“谁让你起来的?书心还没有醒,你好意思起来吗?”这便是把书心服毒的原因归结到一个人身上了。 这一通责骂、罚跪,丢面子,却也不是全无好处,星铭暂忘了愧疚之心,拖着双膝移到一旁,腾出位置。 封水见这父子俩唱大戏,心里跟明镜似乎的,薛大成过来一趟,看似是呵斥自家儿子对夫人不贴心,实则在警告他竭力相助,不禁嘴角扯过一丝嘲弄的微笑。 几句软话就化干戈为玉帛,如此宽容大度,可不是他的为人。过去的恩怨,封水记得清清楚楚,不会轻易消了的。 不过薛将军这一趟也有好处,起码警告了少将军,不可再意气用事。 对封水来说,自此治疗便无后顾之忧,他若从中作梗,设法报复,也添一分胜算。 正堂外,众人都焦急地等待着。 星铭后悔难忍,心痛不已,封水嘴角一丝笑意若有若无。过了许久,他皱着眉头,面无表情的对少将军说道: “少夫人毒入肺腑,求生意志薄弱,现在生死一线,需要即刻来方煮药。” 封水右手已残,并不亲自写药方,笔墨纸砚早就摆上,由他口述,邓卓写字。 只是上头的药材一个比一个奇怪,邓卓祖上行医,耳濡目染,竟然有几味听都没听过。 星铭也不懂医理,但事关重大,他也不再质疑,因着被薛将军罚跪不敢出门,便叫邓卓代为置办,否则他势必要亲自去寻。 而这等待的过程极其漫长。 邓卓骑马找遍了全晔城的药房,都没有找到那几味奇药。他灰头土脸回去,把能找到的各种贵重药材哗啦啦全部堆放到桌上,“封先生,这几味药,整个晔城都没有,确定没有记错吗?” 封水不屑地从鼻子发出声音:“自然。若是不信,找别人吧。” 邓卓无奈,为难的看向少将军。 “去城外找,去蓝县,去喜城,这两个是附近的大城,叫灰子和秃子分头去找,一定把东西找回来。” 秃子灰子连夜出门,邓卓留下听宣。 眼看着少将军和手下着急,封水整个人都开怀了。缺的那几种药材,本就稀缺,平常的大夫都没有见过,更何况那东西生长在干旱之地,成熟一株需要三年之久,晔城多水,根本就不可能有。 “找不到别回来了。” 灰子秃子的身影已经出去,少将军还不忘大声叮嘱。 许久,封水见时机成熟,才幽幽说道,“少将军,三天之内解不了毒,神仙在世也难救。” “这味药极其贵重,原料难得,炮制复杂,就算明天拿回来,剩下一天也赶不及炼制了。”此言便是形势危急,再等便来不及了。 星铭见封水主动提起,想必是另有办法?想到此处,他恭敬无比:“封先生有何指教?直说即可。” 封水笑眯眯的抚着他的胡子,“没什么指教,只是忽然想起,数月之前,在下随军,在追捕葛伯阳时无意间得了几株。” 星铭两眼放光,身子也跪直了:“先生…” “可惜的很啊!”封水啧啧叹息,“才炮制完成,还未收纳,便被少将军毁得一干二净!”他看见星铭一屁股跪坐在地上,说不出话,胸中积压多年的郁闷之气瞬间消散了,整个人也更通畅了。 不过封水并未就此停止,而是继续说道:“其实解药不及时,倒也不是完全没有办法。” 卖了个关子,等到星铭露出期待之色,他便笑着说道:“医术之道,实则含有针灸之法,封氏针法可给中毒之人全身施针,阻碍毒素扩散。如果能找到施针之人,还是有机会的。” 星铭又坐直身子,语气坚定:“请封先生指教,我派人去寻。” “不过仍然可惜了。” 封水笑意十足,无不惋惜,“封氏针法为秘传之技,五代单传,唯今世上会用的仅一人耳。” “是谁?”炯炯有神的目光盯着封水,只见他拖着断脚,缓缓向前,到了星铭跟前,慢悠悠地蹲下身子,伸出一只鹰爪似的右手。 “在下姓封,单名一个水。” 第73章 断手往事 霎时间,星铭仿佛回到了十年前。 “我管你是谁,敢害了我娘,就是庸医,给我打死他!” “还有这只手,他用的这只手施针,给我砸了这只手。” 往事袭来,薛星铭震惊的瞪圆了眼珠,泪汩汩的掉下来。 若封水手脚麻利,还来得及针灸,但手脚废了,不能施针。 而所用之药,是他毁的,施针的手,也是他毁的。 娘亲的死,他痛苦万分,便将悲痛施加给施救的大夫。 如今妻子中毒,生机也因他过去的任性一一斩断。 “封先生,你肯定还有办法的对吗?左手,你左手还在,我只伤了右手,你还可以用左手施针。” 星铭跪的久了,双腿麻木,便拖着腿去抱住封水的双腿,就像抱住他爹薛将军一样。 邓卓见状,赶紧去拦,封水一个白身,没有官职,现只是个平头百姓,如何能受少将军一拜?更何况他脸上笑容古怪,似乎有什么打算。可惜星铭情绪激动,并未发现。 “你肯定有办法的,求求你救救她。” 身为少将军,桀骜不驯,如今为了夫人跪在这里哭诉求人,当初他请求的时候,下令的人可曾收回?想到过去,封水心中的恨意更盛,真是刀不戳在自己身上不知道疼,可他凭什么? 封水脸色一黑,对邓卓冷脸道:“还不把你们少将军请出去。” 这声音如同大吼,杨替也迅速从门外窜进来,二人搀扶着少将军,劝他冷静。 “我不出去,封先生,求你救了书心。”祈求之言已经隐隐有了哭腔,实在冷静不下来。 没想到几句恐吓,便试探出少将军是一个外强中干的货色,封水内心十分不屑。可惜他答应了薛将军,会救助少夫人,便大发慈悲道:“我不能施针,但也不是全然没有办法,若少将军能寻来施针之人,听我指挥,倒也还有机会。” “我,我,我就行,邓卓也行。” 星铭怕封水对他不满意,又赶紧指着邓卓,“他家世代从医,从小耳濡目染,对穴位有了解,入军后训练名次都靠前。” 邓卓正色道:“是,属下认得穴位,幼年施过针。” “好,那就试试你手上有力气和准头,是不是对身体穴位了如指掌。” 封水递过一包银针,叫杨替松开少将军,再示意邓卓施针。 “来吧!”这一次,薛星铭蛮有他爹的气概,连封水都多看了一眼。 “太渊穴、三阴交穴后一寸、膀胱经委中穴…” 封水口述,邓卓施针,杨替一眨不眨地盯着。几针下来,毫无差错。 不一会儿,星铭已能正常行动。 腿不酸了,脚不麻了,少将军和俩侍卫,心里都松了一口气:总算有救了。 几人喜形于色,又被封水打断:“别高兴太早,人是可以用,但封氏针法从不传外人,想要我教,少说也得三拜九叩,认我为父。” “你……你欺人太甚!”邓卓能施针,可不代表甘愿认爹,他双手抱拳,对着封水简单一拱,道:“家父已故,家母健在,恕不能从命。” 星铭不管那些,对着邓卓催促道:“愣着做什么,叫人啊!” 杨替很少见邓卓如此坚决,不自觉往前走了半步,他还未出声,封水已经回绝:“不可,邓小哥不愿,我不能强人所难。” “你想如何?”星铭不悦。 “其实规矩不外乎人情。”杨替抬眼一看,又退到原本的位置,只听封水解释道:“听说少夫人父母都不在了,不如让她拜我为义父,救自个儿闺女,不算违反家规。” 星铭一愣,没想到封水老头子在这等着他呢! 封水笑眯眯的,如一只笑面虎,星铭骑虎难下,咬牙切齿的摆出笑脸:“请岳父去救书心。” 第74章 认作义父 “义父,请受星铭一拜!” 星铭不顾阻拦,替书心认了义父,还下跪行礼,如此侮辱,他受了,但若书心能活过来,也算不得什么! 封水难以置信,他不过是想在嘴上占些便宜,好叫少将军知道,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得罪他封水,总有一天会讨回来的。 没想到这少将军倒真是“实诚”,说跪就跪,说拜就拜,若再推三阻四,倒显得他小气了。 “烦请少将军将无关之人请出去,封氏针法秘传之技,不能给外人相看。再有,少夫人病情危急,需得安静。” 如此一来,房内只留了两个施针之人。 * 睡梦中,书心恍惚看见世外桃源,那里有父母双亲,有白马书院,还有身形挺拔、相貌俊俏的少年,众人欢声笑语,叫她流连忘返。 “书心,我们一辈子都要这样快乐啊!” 不知过了多久,她的胸口被蜜蜂蛰了一下,刺痛直达灵府,再一回望,刚刚的花团锦簇顿时一空,半个人影也没有。 镜花水月,虚幻之梦,书心找啊找,那个承诺她要一辈子快乐的少年不知所踪,霎时心痛难忍,流下两行清泪。 “封先生,少夫人有反应了!” 毒入心脏肺腑,需得在附近下针。 邓卓经验有限,封水不敢贸然用他,便自己先用左手在心脏处施了一针。 书心有了反应,两人皆松了一口气。 尤其邓卓,他惊讶得语无伦次,纵使父亲在世医人,也从未有此神迹。 “莫大惊小怪,接下来,要看你的了。”封水收回左手,静等时机。 * 门外。 星铭一出门,正遇上薛将军一脚踹来。 今日人多眼杂,不知哪个多嘴的,将他跪叩封水认了义父一事说出去,把薛将军气得够呛。 “男儿膝下有黄金,跪天跪地跪君跪父母,你……你……” “爹,你做什么,我也是为了救书心,你不是也想救她吗……” “还想狡辩!” 薛大成勃然大怒,又自随从手里接过马鞭,狠狠抽了十大鞭。 “你真的是要把我气死啊!” 十鞭下去,薛将军气得直喘。 “父亲,书心……” 星铭正欲说些什么,被薛将军眼睛一瞪,顿时又闭嘴了。 他双膝跪在地上,后背火辣辣的疼,要不是生扛着,真直不起来了。 “去跟封水说,什么时候有空,什么时候给他上药。” 薛大成将鞭子朝随从手里一丢,转身离去。 清雾脆生生答一声“是”,目送将军离开。 这时星铭才把视线移到两个侍女身上,满脸的不高兴, 他背上皮开肉绽,疼得呲牙咧嘴的,脑子全被疼痛占据,压根想不起来,清烟、清雾是何时过来的。 但是不用猜也知道,定然是那个女人的主意,管的太多了! * 月光如水,万籁俱寂。 星铭跪了好长时间,连新来的俩侍女都在门廊上打盹,房里还没有任何动静。 “没有坏消息,就是好消息。” 星铭如此安慰自己,偷摸着从地上爬起来,蹑手蹑脚到了书房。 灰子和秃子都被他派出去找药,身边没有亲近的小厮了。 “那什么,杨替,你过来。” 将军离去,少将军罚跪,边上又有两个侍女照料。 杨替没事可做,已经自行巡逻了。 此时被人喊住,他双手抱拳,声音响亮:“少将军,有何吩咐!” “小点声,你去给我找个大夫,不,找点药,要鞭伤的。疼死我了。” “是。可我还要巡逻呢。” 少夫人屋门上锁,后被发现中毒,若是贼人下毒,那他不能免责,如此一来,即便少将军府,还是要恪尽职守,不能偷懒。 “得了,在我这还装什么,屁大个院子,又不是将军府,巡什么巡,去给我弄药去,立马就去。” 杨替也在将军府近十年,和星铭算一起长大,故而星铭对他并不客气。 “将军让封水先生……”杨替提醒他少夫人未醒。 “你还说。” 星铭作势要打,却扯动背上的伤口,只好背过身查看。 “那死老头趁机报复,若不是为了书心,我才不会跪他,但他心眼小的很,肯定不会管我,难道你也觉得我罪无可赦,巴不得看我受罪吗?” 杨替点点头,想说少将军所言极是,又摇摇头,说了“不敢。” 他也不再解释,从怀里拿出一瓶粉末递过去: “将军后背都出血了,刀伤鞭伤差不多,便用这个吧,止血消肿。” 啪一巴掌打过去,“你怎么不早说。” 粉末才撒上,卧房便传来消息,少夫人醒了。 第75章 书心醒了 “书心,书心,你快醒醒!” “你怎么这么傻,快点醒啊,我再也不气你了!” 灵魂飘荡在天边,还未入混沌,耳边传来哭哭啼啼的声音,书心透过浓重的雾气去寻,越听越熟悉,似乎是那个俊俏的少年,可她看不见人在哪,嘴巴也说不出话,无法回应。 很快,哭啼声音变成悲痛欲绝的大声嚎哭,震耳欲聋。 她心里莫名一阵悲伤。 * 书心醒了。 星铭顾不及上药,喊杨替搀扶着他赶紧过去。 一进来就坐到床头,抱着书心的脖子哭泣:“别做傻事了,我再不气你了。” 书心身子本就虚弱,悠悠转醒,气息不足,被他这一搂,更是喘不上气,憋的脸颊通红。 “别、别、动……松、开……” 清烟端来一碗清粥,看见少将军缠着少夫人,举止亲密,进退两难。 清雾只好出言提醒:“少将军,少夫人刚醒,得休息。” 星铭对辛屠棉不喜,连带着送过来的侍女也不给面子,最后还是邓卓张口,他才冷静克制。 “少将军,封先生叮嘱过,少夫人醒了得吃点东西。” “粥放下,你们都出去吧。” 挚爱失而复返,星铭轻轻放书心躺好,声音还带着点哭腔。 书心思忖着,二人相见生怨,有什么好哭的,再说了,差点死了的是她,又不是他。 但她实在太累,懒得张口。 端了粥,又把人重新扶起来,星铭拿着勺子一勺一勺喂着吃。 这么贴心的日子,书心也曾享受过,那时二人婚后,如胶似漆,星铭对她极其珍视,日常饮食都悉心照料。 可自从晔城再见,两人都是冷言冷语的,星铭这算是歉疚吗? 想到过去,书心莫名心软了一瞬,不若给他个面子,吃一点? 且那勺子凑近,清粥的馨香窜进鼻子里,突然饿了。 张嘴,把粥吃下。 “书心,有一件事我得告诉你。” “什么。” 吃了粥,外面天已大亮,还没说几句话,外面便通传封先生来了。 星铭不应,人也不敢进来。 “我说了,你别生气。” 书心立即明白,他应做了什么先斩后奏的蠢事,可能还和封先生有关。 “什么?” “你爹来看你了。” 嗯。 书心面无表情,敷衍着。 他低头看她,书心才猛然间反应过来,她爹早就死了,甚至……难道…… 书心莫名生出一股期待,难道是她那生不见人死不见尸死了十多年的父亲死而复生? 她殷切的望着他,希望星铭真的能说出什么惊喜之言。 哪知他蹲到床榻边,有些懊悔着改口道:“说错了,不是亲爹,是义父。” 封水仇视、蓄意报复,他为了救她,委曲求全,甘认义父。 一桩牵扯多年的恩怨,星铭只用三言两语便讲了个大概。 书心脑子混沌,没想个明白,这一桩“认贼作父”的滑稽事,竟叫他讲得那么正义凛然。 完了星铭仍是闷闷不乐,不知是安慰书心还是安慰自己,哑着嗓子道:“委屈你了。” * “那我让他进来了?” 星铭小心翼翼询问了,然后将人喊进来。 来人是个四五十上下的老头,留着一缕山羊胡,身形精瘦,走起路一瘸一拐的。 周身气质冷冽,倒像个不同凡俗的神医。 初次相见,书心撑着胳膊要坐起来见礼,被星铭按住:“你浑身无力,不要乱动。” 她有些歉意地朝人点点头,算是见过了。 封水视线瞥过,没什么表情。 星铭粘着书心,你侬我侬不动弹,封水冷不丁道:“今天还得施针,天黑之前,药务必送回,否则我也没办法了。” 这一下,星铭受惊了似的,敷衍安慰几句,迅速起身出去了。 “邓卓、杨替!”声音越来越远。 第76章 施针秘密 “封神医?多谢了。” 书心的气息不足,从喉咙里挤出两句,封水听了,只哼一声,算是回应。 “的确是脾气大的,看来星铭所说恩怨不假。” 神医有自傲的本事,性格冷淡不足为奇,倒是那恩怨一说,星铭并未细说,书心不免好奇,当年何事,可至于此? 他步子轻,动作慢,同是瘸了腿,行走之态却与石管家截然不同。 书心探究的目光不断。 脉枕放到床边,书心便自觉的把手放上去。 封水双目虚闭,聚精会神诊断,突然,他摇着头,有些嫌弃的叮嘱道: “少夫人身体虚弱,近期不要同房。” 书心大惊失色! 不是中毒救治吗,怎么提到这等私隐?她心中不安,脸颊绯红,说不上话。 许是察觉到书心不自在,封水收了脉枕,背着身子道: “少将军年轻气盛,不知克制,长久以来,对你也没有好处。我听说两位因子嗣一事有过矛盾,此事皆因少夫人身子虚弱,若是长久如此,于子嗣有碍。” 话毕,邓卓已经行至门口,封水叫人进来,并给书心介绍道:“侍卫邓卓,应少将军所求,代我行针,还请少夫人放下男女大妨,让他给你治疗。” 封水一说话,他那山羊胡子一抖一抖的,整个人倒是坦然无比,丝毫没有杂心。 邓卓昨日已经听从封水指挥,施了一十六针,其中八针在脖颈附近,八针在背后,共计用时一时三刻,此话尽数已经告知少将军。 如今少夫人意识清醒,他又一字不差,给书心解释。 “我知道了,那就开始吧。” 书心并不迂腐,既不会讳疾忌医,又不会因为所谓的男女有别而放弃治疗。 既然死过一遭,碰到神医救治,说明她命不该绝。 想清楚这些,她已经打算好了,身体恢复以后,不论是和好,还是和离,她都不会再伤害自己,做这种傻事了。 “动手吧。” “慢着,今日二次施针,与昨日不同。” “昨日人未清醒,可以前后各八针,是为了和阎王爷抢命,如今人已经醒来,便无需一十六针,只需八针即可。” 邓卓心里一松,问道:“那可还是前八针?” 如果都是脖颈附近,那他就不用担心少将军介意,事后算帐了。 “不,你祖上行医,应该明白,病情变化无穷,施针下药也要随着病人的情况改变,今日人醒来,余毒未清,施针应在胸腹……” 后面说什么,邓卓已经听不见了,胸腹处,那岂不是…… 医者眼中不分男女,可是少将军眼里分男女,若他敢出手,若被少将军知道了,那他不死也盲。 扑通一声,邓卓跪到床前:“少夫人,属下不敢。” “属下跟随少将军,是为上阵杀敌出生入死,能救少夫人,也没有怨言,只是这几针下去被少将军知道,他定饶不了我。” 封水见状不禁冷笑道:“说是愿意出生入死,要你拜我为师,你不愿意,要你施针,还不愿意,老头子倒不知该如何救人了。” “你!”邓卓满脸愤怒,死盯着封水。 在书心眼里,星铭桀骜不驯,却不是不讲理的人,施针救命,怎会事后怪罪? 可邓卓不愿,她也不会强求,总会有别的方法,于是问道:“封神医,可有其他办法?” “没有。” 他捋捋胡子,叹道:“在下也不欲强人所难,可救命之事,如何推三阻四?” “况且此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少夫人知,只要少夫人不说出去,别人又怎么知道呢?” 书心明了,主动道:“既如此,那就这样吧,我不会说出去,若少将军问起,还说和上次一样即可。” 三人商量好,邓卓硬着头皮恭敬上前。 书心身上覆了被褥,又穿了外衫,若要施针,得先将她的衣服撩开。 邓卓看来看去仍是下不去手。 封水站在一旁冷笑着提醒:“若过了时间,八针就要换成十针,届时也不止胸腹。” 他抖着袖子,将银针一一摆出来,放到床头,针包里一股淡淡的药材气息钻进鼻子里。 没一会儿书心就睡着了。 “邓小哥,再不快点,她抢来的命,可就没了。” 邓卓不敢再拖下去,一狠心,听从指示进行下去,分毫不差。 “哎呀,手法不错,稳重,有力道,是可塑之才,弃医可惜了。” 他随意感慨着,又趁邓卓不注意,往书心嘴里塞了一颗药丸,入口即化。 待邓卓喊侍女进来伺候,封水已收好了东西拖着断腿潇洒离去。 “少夫人醒了,封先生真是神医啊!” “神医。” 书心感受着口中的清冽之气,若有所思。 第77章 书心恢复 日落之前,星铭带着药草回来了。他二话不说,尽数给了封水。 当封水问及可有剩余,星铭有些自嘲道:“岳父大人,这可是我搜刮了蓝县和喜城,只有这么多了。” 封水盯着盒子里的药材不说话,脸色有些凝重,星铭赶紧收了自己的嬉皮笑脸,紧张兮兮试探着问:“够了吗?” 直到封水开口,说出够了二字,星铭终于松了口气。 “那你赶紧炼制解药吧,缺什么东西叫邓卓准备,不,叫杨替吧,邓卓留着施针。”他照例发号施令,并关心施针还需要几次。 封水眉毛一挑,有些嘲弄的冷哼一声,算是答应。 “杨替,跟着封水,有事听他安排。” 交代之后,他就啥也不管了,他要休息,吃点东西。 星铭前脚走,封水后脚就把盒子里的药材装好,匆匆离开。 杨替欲跟随,他道:“杨小哥,你不用跟着,我去炮制药材你又不懂,明日,明日施针仍让邓小哥来,告诉他和今天一样。” 说罢就走,片刻不停留,仿佛走晚一步,就会丢了什么重要东西似的。 第二天一早,封水准时而至,一切与前一日无异。 书心因身体虚弱在施针前晕睡过去。 邓卓毫无差错施针完毕。 封水照例趁着没人注意往少夫人嘴里塞了一粒药丸。 唯一的不同,这次封水并未离去,而是等着少将军一起叮嘱各种事项。 “少夫人,你的毒算是解了,但是身体的损害不是一朝一夕可养好的,从明天起,要另外再服调养的药,巩固之用。” “多谢封神医。” “少夫人不必客气,你是我闺女,照料你的身子,应该的。至于神医,万不敢当。” 这两天,经由清烟、清雾转述,书心断断续续知道了封水的事,但是义父被星铭认下,她却叫不出口,只硬着头皮喊一句“封先生。” 她不叫义父,星铭心里别提多高兴了:封水自作多情,偏偏书心不领情。 只是脸上还没露出几分笑来,封水又提点他了。 “少将军,夫人身子弱,近期不要行房。”封水顿了一下,又说:“即便行房,也不得太过。” “你……” 此时侍卫、侍女都在,星铭脸色一变,暗自骂道:真把自己当爹了,管的也太多了。 但他还未说什么,封水的话又接着来: “听闻少将军和夫人因子嗣不快,莫不是少将军身体有异,不能生育?” “不过少将军别担心,我虽不专研男科,但也治愈过几次隐疾,趁着夫人也在,我给你把个脉?” 说着就要去拉星铭的胳膊,一触到肌肤,吓得星铭跳起来:“别碰我。我没病,治她就好了。” 下一刻,封水神秘一笑,用温和且嫌弃的语气说:“这个大可放心,夫人虽然比你大了两岁,但正值青春,身体没有毛病。唯一的问题,就是碰到了不体贴的夫君。” “没毛病就没毛病,反正我也没问题,不信你问她,怀过一次的。” 星铭着急自证,口不择言,把书心有孕又落胎的事说了。 这一次,不光封水震惊,连杨替邓卓还有两个新来的侍女都一脸不敢置信的样子,此等秘辛,少将军就随口说出来,怪不得二人会感情不和睦呢。 “可从脉象上看,少夫人从未孕育过子嗣啊?你们碰到庸医了吧!” 星铭不愿被诊治,封水也不强求,于是收拾他的用具,顺便闲聊,“怀孕之人脉象多为滑脉,但急性发热、胃肠疾病、血虚等疾病,也都有滑脉之证,庸医误诊也是常有的。” 第78章 并未怀孕 他越说,星铭脸色越黑,要不是因为书心才好转,身体未曾痊愈,照他过去的脾气,定然把他打一顿丢出去。 唯有书心将封水的意见听进去,轻声问道:“封先生,你说的,是真的吗?” 她认为自己的确是怀了,又落了,但当初毕竟没有大夫诊断,只是老婆婆根据经验推断的,那个开安胎药的大夫,脉搏随便一探,其他全都不闻不问,要说误诊也不是没有可能。现有封水这样的神医,多问两句,也可解开心中疑惑。 “自然。”封水理所当然。 “封先生,数月前,我嗜睡,呕吐,食不下咽,身体疲累,似是怀孕之症。”说到元台镇、有孕,星铭神经紧绷,应该还是没有放下,但书心顾不了太多,她斜靠在床榻上,声音有气无力,接着道:“后来喝了偏方落胎,并无特别,这难道有误吗?” “血虚之人,易疲累嗜睡,胃肠有疾的会呕吐不止,高热惊厥则不思饮食。” 封水收拾好了东西,详细讲解:“你经历战乱,心神惊惧,又长途跋涉,饮食不调,出现类似症状也是有可能的。” “那…那…落胎以后的…血水呢?” 提起这个,书心还是有些后怕。那天吃了药,没过多久,小腹就坠痛不止,五脏六腑仿佛要逐个儿掉落似的。也正是那股剧痛,让她相信,孩子从体内一点点消失了。 更何况,血如泄洪般,流了两天,刚开始一动就大片的血,整个人不能动弹,还在床上待了一整天。如今想来,还一阵后怕。 “哦,那应是凉药过多,导致妇科崩漏,淋漓不尽,误以为是小产。”封水随意说着,仿佛一件平常事。 “我开的方子有补血益气的功效,明天开始照着吃就行了。不出两个月,定能养好。” 说罢封水大发慈悲般,安慰道:“你俩成亲不久,又聚少离多,以后相处多了,孩子自然会有的。记住不能太过。” 星铭脸色有些触动,不知道心里想些什么。 * 经过这一遭,书心和星铭的关系又回到了他出兵之前。少将军不再天天待军营,而是泡在少将军府,若有不同,那便是星铭宿在正堂边的耳房,也即少将军府的书房。 这天晚上,书心瞧见少将军那么高大一身形,缩在小榻上,不禁随口道:睡着方便吗? 这一句,像是服软和主动邀约,星铭当即抱着被褥回到卧房,只是他仍半侧着身子,面对着书心,书心一歪头,就看见他的睡颜。 但二人到底有了嫌隙,并不交心,偶尔才讲几句闲话,还与那封水有关。 自从身体逐渐恢复,封水仿佛把认亲之事当了真,隔三差五给少夫人送医书,说是莫忘了传承。若是书心像星铭抱怨几句,他便道:“不想看不看,你又不是他亲闺女。”一句话堵得书心无话可说。 对书心来说,这几天来,星铭也有所转变,可较之婚前,还有不小差距。且不说先前的百依百顺,就是夫妻敦伦,他都不再轻柔细心,若不是封水多次提醒,务必痊愈,否则影响子嗣。否则,书心也不知道会如何。 白日里,献泓来过一次,给书心送了几本新话本,其中一个,与书心的经历极像。 “你看这个故事,说的就是女子自立。她与夫君盲婚哑嫁,成婚后委屈自己,成就夫君,最后夫君嫌弃女子年老色衰,另觅良缘。女子不甘,奋发图强,最后成了大燕第一女商人。多好看的故事啊。” 献泓借书抒怀,“做人先做自己,而不是把自己放在别人后面,不能为了什么委屈自己。你说是不是?” 书心聪明伶俐,一听就知道献泓是在劝导她,尤其是听她说起书坊的女作者,隐隐有拉着书心入伙之意。 “献泓,你说的我都懂,只是现在精力不济,等我恢复了,再答复你好吗?” 书心此话一出,把献泓气得不行,只差说恨铁不成钢了。但她自己也深陷其中,仍在挣扎,也不好多说什么,只好道:“这个不着急,你若想入伙,告诉我就成。再说了,你还会画作,不想写字,画几幅插图也有大用。” 一到晚上,和星铭同床共枕,书心突然就想到了献泓说的话本故事。 其实星铭和那男人还不一样,至少星铭为了给她解毒,又是甘愿给讨厌的人当后辈,又是搜罗了大堆珍稀药材,费钱又费力的。 “少夫人,我听人说,封先生贼精明,他的药庐有药,非说没有,骗得少将军到处找,花了不少银子和功夫呢。” “你们怎么知道的?” “封先生自己说的,那解药材炮制不易,耗时许久,要一刻不停炼制一天一夜才能使用呢。” “就是,就是。” 书心一笑,道:“莫听别人胡说八道。”实则心里想的是,清烟和清雾并不知看病即是解毒,谁会平白无故准备剧毒的解药呢?除非葛伯阳给的毛毛毒是封水所制,但那怎么可能呢! 第79章 夫妻夜谈 但星铭少去军营的原因,书心会自己猜测,那就是他背上的鞭伤还没好。 每次洗浴之后,星铭总是躲在书房上药,大多时候是杨替给他涂抹,偶尔是邓卓。就连灰子和秃子都常常奇怪,明明他们才是贴身伺候的小厮,这会倒不用了。 邓卓心里机灵,但装傻一流,少将军挨打的事,绝不能从他嘴里说出去,所以灰子秃子再好奇,他也守口如瓶。。 只有杨替是个直肠子,无所谓的议论:“被将军打的,怕丢人,不想让少夫人知道。”这下俩小厮恍然大悟,却又不明白了:“可是少夫人已经知道了啊?少将军躲着不是多此一举吗?” 话刚落,书房门开了:“她怎么知道的?那天不是没醒吗?” 秃子试探着张口:“当天清烟清雾都在,亲眼看见的,应是她们多嘴。”如此行事,是想叫少将军惩治了,但星铭不置可否,并未说什么,而是回到卧室,将上药的活分给书心。 “还疼吗?估计要留疤了。”书心看见的时候,伤口已经愈合,皮肤表面几道淡淡的红痕。她按了一下,星铭嘶了一声,却说“不疼。” 书心给他衣服拉回去,不禁笑出了声。星铭不服,猛然转过身子,白花花的胸膛露出来,十分骄傲的显摆:“看这个,这个才疼,还缝了针呢。” 他指着胸膛口的刀疤,展示般炫耀:“那人从房子上劈下来,一刀下去,从这到这,我晕了好几天,还是封水缝的针,没有麻药,直接缝的。” 他的语气太过骄傲,仿佛是什么勋章,书心抚着那一块凸起,心里有些难受,像刀砍在自己身上似的,泪珠不自主滚到脸颊。 “还疼吗?” “这有什么,男人从来不怕疼,只有你们女人哭来哭去的。” 星铭嘴硬着反驳,赶紧把衣服穿好,不让再看了。 兴许是这一番关心,又拉近了距离,两人并排躺着,聊了很多。星铭讲第一次带兵,刚杀了反贼正高兴呢,又发现是中计了被围困。 “那后来呢?” “后来逃出来了,死了很多人,父亲传信葛伯阳造反,我便带人去支援。”刀伤便是葛伯阳的副将砍的。书心回想着路上听到的传言,万分庆幸,“幸好没事。” “那你呢?”其实星铭早就知道发生了什么,不然也不会几月不见,一开口就是孩子。只是那会氛围太好了,书心不再介意他的错事,又把自己的经历说了一遍。 从奸细反贼在城内杀人,到劫走逃难,他这静静的听着,一言不发。唯到了元台镇,他忍不住了,气愤出声:“该死的葛伯阳!” 书心问他为啥如此气愤,星铭又闭了嘴,再不敢再问是否被轻薄过。 “没什么,他造反,让别人打仗,死了很多人,所以很可恨。”这解释落不住脚,但书心没有揭穿他。因为死这一场,她想开了许多。 星铭还年轻,犯错是难免的。贸然出兵,他已经付出了代价。薛将军只怕短时间内不会再给他兵权了。而他俩是夫妻,纵然夫君爱子嗣多于妻子,书心也不想较真了。寻常人娶妻便是为了生子传宗,照理家务,孝敬公婆,她不能因为和他相识多年,便有不切实际的幻想。 再说了,还有父亲之死,尚且成谜,如果葛伯阳所说为真,薛将军真是杀父仇人,那决不能和仇人之子在一起。若经过查明,是葛伯阳信口雌黄,那就和星铭做一对普通夫妻,相敬如宾。不求他的唯一的爱情,也不傻傻的抱有不切实际的幻想。 更何况,还有献泓那书坊可去呢!想着这些打算,书心也有些累了,意识一点一点消失。沉睡之前,好像听见星铭在耳边说了一句什么,“书心,等你休养好了,我们一定要个孩子。” 第80章 送走故人 次日一早,星铭起床去院中锻炼,这是婚后少有的习惯。 待书心睡醒,日头已经烧屁股了。 梳头洗漱换衣服,清雾又端来了早饭。 “少夫人,今早吃肉糜粥,放桌上了。” “放着吧,我知道了。” 刚坐下,书心又想到一件事。 既然打定主意,要和星铭做俗世夫妻,不求真情唯爱,那她把自己放在第一位,有何不可? 老婆婆的恩情未报,不如差遣人把她送回老家,也算了了一桩心事。毕竟曾经相依为命,不忍她流落街头。 “清雾,你去后院找一下婆婆,看她在做什么,要是无事,就说我吃了药,过会儿去找她。” “清烟去灶房一趟,药应煮好了。” 清雾和清烟经验纯熟,基本不用训练,书心才接触没两天,已经用得相当顺手了。 “将军之令,亦如夫人之恩,待身子好了,定要去道谢。” 正想着,星铭撩袍进门了。 “你那个老婆婆,啥时候走?整天叽叽喳喳的,后面三条街的闲话都被打听了遍。” 书心一笑,“知道了,正想派人送她回金州呢。” 其实书心可喜欢老婆婆的那张巧嘴,若不是她善于打听闲话,自元台镇回晔城,哪有那么顺利。 “我看杨替不错,不若要他去送。” “不可。” 星铭皱了眉头,想想少将军府也没几个用得上的,便揽了活计:“我去安排,你别忙活了。” 书心自无不可。 杨替是将军府功夫最好的侍卫,评比中次次甲等,对抗比赛年年第一,要他护送老婆婆,实在大材小用。 既然星铭愿意做,她就顺理成章将这事分出去,不必为此劳心费力。 而与老婆婆协商也是极其顺利的,书心都未张口,她就自己说想回老家了。 “我出来这么久,不知道家人多担心呢,而且都过了这一季,下一茬种什么,我还得回去掌握大局呢!” 说是惦记家里面的亲人和那几亩地,其实就是找个离开少将军府的借口罢了。 金州之变,事发突然,老婆婆和一家五口,当天就分开了。 儿子推着一辆独轮小车,上头放了不少衣物行李,还坐了一个七个月的大肚子孕妇,外加一个不到三岁的孙女。 书心和她相遇,一路逃亡,常听她提起家人。 “你这年纪,跟我儿媳一般大,她也扛着个大肚子,不知道能不能活下来啊。” 说着说着就抹眼泪,惹得书心也难受。 可是逃亡混乱,谁也顾不上谁,自个儿能逃出来,已经是多大的福气了。 据说当时儿媳在车上,本不让儿子推着走,可是再不走,一家全都要死定了。 老婆婆催着儿子推着离开,她跟在后面跑,起初还紧紧跟着,后来就散了。 “你一个人逃出来,现在活得好好的,他们也一定没事的。” 离别之前,书心再三嘱咐:“你一个人回去,我是不放心的,幸好少将军愿意揽事,他会派人护送你回去,回去若是没找到家人,你再回来找我!” 书心待人真诚,老婆婆哪能不知,萍水相逢还能如亲人一般,这便是她的造化了。 但也深知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分离在所难免,于是二人又是互相开解又是忍不住放声痛哭,好似要把逃难路上强忍着的委屈,全都释放得干干净净。 “好了,书心丫头,回去吧。” 老婆婆看了一眼身旁护送她的侍卫,摆摆手钻进了马车。 * 别了老婆婆,接下来便去将军府。 书心要以儿媳的身份,给薛将军请安。 年前成亲,她和星铭越过了父母之言,婚仪简略,以至于双方长辈没有参与。 待到了赐婚日期,又赶上打仗、逃亡,和平后,她又中毒、养伤,这么一来二去的耽搁,以至于至今未去将军府见礼。 书心有时也在心里腹诽,她和星铭的结合,是不是不受上天的祝福,不然为何那么多坎坷? 星铭心思不够细腻,他烦自己的亲爹,连带着书心去拜见他爹这事,都不痛快。 “去薛将军府做什么?我爹你又不是不认识!” 一个早就认识的人,何必多此一举去认亲呢? 若是赶得上萧柘钦定的婚礼日期,那便罢了,现今既已错过,不如将错就错了。 “不行,你不去我自己去。” 星铭我行我素惯了,不在乎什么名声礼节,书心却不能忍受。 若是连这等小事都不如她的意,她不信日后他会在大事上为她考虑。 书心态度坚决,星铭变得犹疑:“我若真不去,你不会想与我和离吧?” 书心撇嘴:“那可说不准。我嫁给你是因为你在意我,若是你不在意,我为何要嫁给你。” 星铭陡然一愣:“你……” 第81章 拜见将军 “哎呀,好星铭,你就陪我去吧,若我阿娘活着,你也不愿和我一起看她吗?” 娇声哀求,星铭向来是顶不住的。 更何况,书心又提了阿娘,他心眼再粗,也该知道他的亲爹,不是她的亲爹。 即便爱屋及乌,薛将军和书心,也是隔着一层的。 “好吧,你说去就去。” 星铭答应了,便趁机讨便宜:“我和那老头子向来不睦,去正式拜访,算是看你的面子,所以……” 他的眼珠子盯着书心上上下下看了好几遍,等她羞红了脸,他才十分傲娇的表示:“你要面子,我要里子,现在就要。” 书心娇声嗔怪:“莫说奇怪的话。” 星铭向来想做就做,佳人当前,哪有干看着的道理?说着便抓住她的嫩手揉搓起来。 书心被星铭的动作弄的不自在,尽力将话题从里子拉回到面子上去。 “先别乱动,快替我想想,清烟清雾如何安排,我是受了她的好意回礼呢,还是……”原样送回去? “送回去做什么?留着伺候咱俩。” 星铭说的理直气壮:“有她俩在,省的叫凤娘收拾床单被褥了,若是不好意思,我再去买四个还给。” “孝敬长辈,双倍!”。 “莫开玩笑。” 他得意洋洋,她假装嗔怒。 书心对大户人家的礼节不甚了解,但从古至今,就没有小辈给长辈送侍女的事。 星铭的提议太离谱了。 “听闻薛将军爱风雅,好吟诗作对,我便送幅阿娘留下的字画吧。” 送礼投其所好,即便不够完美,也不至于太差。 书心在为自己的选择暗喜,星铭则直接乐在明面上。 “哈哈哈,是好东西,就送他字画。” 笑完了这个,又问:“那个呢,你要送她什么?” 书心觉得星铭的反应有些不对劲,但她疑问,他便敷衍:“没有啊,你阿娘留下的东西,定然是好东西。你这么舍得,老头子肯定喜欢的。” 至于辛姨,书心准备了适宜女子食用的山参等补物,也算用心。 星铭看了仍是哈哈笑个不停,心道:她那样驴一样健硕的身材,何必浪费这些呢?但终究心里默默想着,没有说出口。 * 拜访的日子,特意选在将军休沐当天,还叫邓卓通了信儿,免得走空见不着面。 那一日,星铭和书心同行,星铭一路的叹息抱怨。 “老头子十天休沐一次,除了今天,哪天我都愿意回来。” 他慢悠悠的迈着步子,看着吊儿郎当的,书心则小心翼翼,尽可能保持端庄。 头一次见面,不,头一次正式见面,她想给人留个好印象。 “星铭,你慢点。” 书心带着东西,怎么走都比不上星铭闲庭信步的优雅。 * 一路走来,未见几个侍女,倒是府里的侍卫一波一波的巡逻,还有两个新来的,正拿着扫帚扫地,他们面容年轻生涩,不过十五六岁。 “星铭,你家怎么这么多侍卫,还有……扫地的也是侍卫?” 书心的眼睛看来看去,越走越慢,星铭忍不住返回去和她面对面提意见: “这是我家,也是你家,别跟没见过似的。” “那俩是新来的,要磨磨性子,合格了就去校场训练,归侍卫管,不合格就扫一辈子地。” 书心胡乱点点头,其实她并不关心那些,只是“丑媳妇见公婆”,她心里七上八下的,略有不安,给自己找点事罢了。 七拐八拐,书心跟着星铭到了正院,见到了她心心念念的薛将军。 他一身长袍,坐在大堂中央的椅子上,书心携着星铭,二人下跪、磕头,敬茶献礼。 薛将军略不自然的说:“一家人,不用这么客气。” 他面容慈祥,声如洪钟,嘴上也没说两句客套话,便叫星铭带书心出去走走,领着见见人。 “薛将军和以前一样,几乎没有变化。” 书心想着,不免又想起过去他和阿娘的交情,葛伯阳的旧事,应是胡编乱造的吧? “星铭,我得回去问下将军,他开口,我就信。” 书心甩下星铭,匆匆而回,却见将军正和一个女人搂抱在一起,举止亲昵。 “对不起,对不起。” 她本想当面询问,不料撞破将军和女人亲热,满脑子尴尬、大写的要命,哪还有心去思考别的。 书心被吓得连连后退,眼神都只敢在地面上停留,生怕再看到一丝一毫不该看的。 “这便是少夫人?快请留步。” 迈出屋门前,一个豪爽的声音进到了耳朵里。 书心轻轻回头,见那个女人笑盈盈的望着她。 将军道:“这是辛姨。” 书心便尴尬的叫一声“辛姨”,心道:原来她就是辛屠棉,星铭阿娘亡故后,将军纳的小妾。怪不得看起来不怎么年轻了,原来三十多了。 不过比之整日在沙场穿梭、风吹日晒的将军,辛姨还是年轻的多。 压下那些胡思乱想,书心认认真真给辛屠棉行礼道谢。 “清烟清雾很好,谢谢夫人关心我。” “小事一桩,不值一谢。” 第82章 夫妻谈心 “你知道吗,辛姨本来是父亲一个部下的妻子。” 从将军府出来,星铭主动讲给书心听:“她刚结婚没两年,丈夫就打仗去世了。据说她不信活生生的一个人就那么死了,一个人千里迢迢,从乡下跑到了军营找人,非得听顶头上司说一句她才信。” 书心问道:“上司就是你爹?” “没错。” 星铭回忆拉到多年前:“父亲体恤部下遗孀,出面安置她,渐渐的,辛姨也接受了丈夫的离开。” “那时候,我阿娘还在,未听说老头子和她有什么联系,只是定期派部下去送一点抚恤金。” 书心怔怔听着,算算时间,他们相识竟有十年之久了。 但她不解:“抚恤金不是一次性支付的吗?为何定期去送?” 星铭白了一眼,恨恨道:“老头子看人孤身一个太可怜,大发善心,要半年给一次。” 这明显的不满、讥讽,书心自然听得出来。以至于她也怀疑,薛将军对辛姨是不是早就有了感情? 不然他也太有先见之明了,送部下遗孀抚恤金,最后遗孀成了自己的夫人。 世界上有这种机缘巧合吗? 书心不大信。 她不好说编排长辈的话,只在心里暗自想象一番,然后试探着问:“这样不怕被人发现吗?” “其他牺牲士兵的家属也有。” “那还挺公平的。” * 其实辛屠棉那人,心里傲气的很,可不是谁的救助都愿意收的。 当时薛将军有个姓张的部下,早年丧妻,见她长的好看,就想娶她做填房。 她想也不想,就给拒了。 说起这事,薛星铭倒是一脸自豪,仿佛辛屠棉拒绝了别的男人,再给他爹做小妾,他便跟着高人一等似的。 “呵呵,可能是那个张将军不好看吧。” 书心抬眼看了一下星铭,他的相貌真是优越,尤其那一双眼睛勾魂摄魄,若不是有此等美貌,她也不会对他倾心。 而星铭与薛将军有六七分相似,说不定年轻时候,薛将军也是一副好相貌。 “想什么呢?” “没什么。” 书心拜访了薛将军,一桩心事已了,再加上身子大好,看起来容光焕发的,一笑更是迷人。 星铭望一眼,再望一眼,他的好日子又回来了。 * 当天晚上,星铭早早洗漱了,躺那等着,希望能有个良辰美夜。 书心看他一眼,他就对她一笑。 书心解了衣服躺下,他马上凑近,动手揽住纤腰。 抱着、搂着就算了,还动手动脚,一会碰这里一会碰那里,没个闲的。 书心不愿,捂住他手,轻声斥责:“你别乱动,封先生说了,得把药吃完。” 两个月的补药,还有一两天。 “你也太听他的话了。” 星铭把头埋在书心背后,鼻子一抽一抽的,声音闷闷的,很不开心。 难道听大夫的医嘱还算错了吗? 书心不服他的指控,诘问道:“你才听他的呢,都差点叫爹了。” 听说那天他单膝跪地,张口就是义父,把众人惊得目瞪口呆。 书心故意奚落他。 “那不是为了你吗?”星铭更不开心了。 他撅着嘴唇故意靠近,热气喷到脖颈上去,痒痒的。 “别说话了,我不舒服。” 书心伸手去推他的脑袋,娇声拒绝。 等他后退一点,她整个人便从他胳膊里挣脱。 然而,一转过身,却见他身子蜷缩在被窝里,还低了半个头。 “你怎么了?我不笑话你了。” 书心比星铭大两岁,总会有意无意的把星铭当孩子,他一示弱,她就忍不住去哄。 “封水非要认我做义女,是他不对。” 一高一低,说话不方便,书心便也往被窝里缩了缩,视线与他齐平。 然后语重心长的说:“不过这还是因为你性子太过,他怕有个万一,有这层关系,你不看僧面也看佛面,下手会注意点。” “你知道吗?他左手是会施针的,因为怕你瞎吃飞醋,以后借机报复,所以才故意找了邓卓施针。” “你怎么知道啊?” “我自然知道。” 书心想起三人的约定,怕星铭吃醋连累邓卓,便含糊其辞:“反正你信我就是。” 第83章 杨替学医 书心已经见识过封水的小肚鸡肠,可不愿再见识星铭的,说的多,便是自找不如意。 兴许是书心守诺,封水竟然不是空口说白话,竟然真的隔三岔五就去少将军府一趟。 起初是看诊。 府里的人一直都不多,侍卫有杨替、邓卓,小厮是灰子、秃子,管家婆凤娘管着她的厨房,瘸腿石管家管着府里的迎来送往、物品采买各种花销,清烟清雾两个侍女,主要是负责书心的衣食住行,比如梳头、洗衣,当然也陪着玩耍胡闹。 总之府里的每一个人都有他的工作,如此一来,门口自然是没有一个专门人去看门的。 封水到了以后,也不敲门,他径直推门,而后背着手,一晃一晃的进了少将军府。 但他习惯先找邓卓,要他带着去给书心看诊。 别人或许不懂,他这么折腾一通,只是需要一个少将军信任的目击证人。 那一天,邓卓随着星铭外出,府里由杨替留守,他一听请求,二话不说,热情地代劳了。 “气色真好,应该是完全恢复了。” 一见着面,封水就一阵大喜,笑着恭喜,但保险起见,仍是规规矩矩问了饮食睡眠,吃了什么吃多少,有没有便秘不适,还问几时睡几时醒,有没有晚睡多梦,事无巨细。 随后他又把了脉,脸上的笑才算是真的舒展开了。 “身子全好了,只要心里想的开,爱惜自己的身子,以后都不用吃药了。” 书心点点头,正要指示杨替多给几两银子感谢,她不想叫他义父。 但封水却非得要她学医。 “我不管那小子是真心还是假意,反正我认了义女就是当真的。封氏后人,没有不懂医的。少夫人非学不可。” 他的话斩钉截铁,听着咄咄逼人,书心纵使不愿,也无法拒绝。 星铭造的孽,最后还得她来还。 * 封水讲解传授异常认真,但他老说医从自身起,时不时就提“什么志强而气弱”,“忿怒伤肝”“肝气盛则梦怒,肺气盛则梦哭”的话,这些医书里面的东西,听的人脑袋昏沉,稀里糊涂的。 书心病好了,毒解了,生活平顺了,她不想听什么哭啊梦的话,连带着这些“医术”也不感兴趣。 偏偏杨替在一旁听得兴致勃勃,听几句就要请教。 大约他得罪封水的次数少,态度又诚恳,提问也在点上,封水和他交谈就比较有耐心。 没一会儿,书心又听到他们说什么“足于谋而寡于断”的,聊的那叫一个起劲。 她在一旁瞎听着,神思窗外,至于怎么从医书扯到兵书上的,真是一点也听不明白。 “这他二人一坐就是半下午,聊了快两个时辰,真是相见恨晚哪!” 书心暗自感慨着,水都加了四五次,点心送了六盘,谁也不觉得不对劲吗? “少夫人,厨房的饭食备好了,就等少将军快回来了!” 清雾扯着嗓子喊了一句,封水如梦初醒,连连道别,徒留清雾满脸疑惑。 “封先生怎么走了?”还健步如飞,仿佛那只断脚不存在。 书心捂着嘴巴偷笑:“定然是不想碰见星铭。” “哈哈,哈哈哈。” 笑声朗朗,杨替也忍不住跟着扬起了嘴角。 (本章提到的几句医术相关的语句,不是原创,是摘录中医相关书上的语录,有关抑郁焦虑的。书心吐槽从中医说到兵书,其实还是医,她是不懂,所以误会了。) 第84章 老友相聚 “嘿,听说你们少夫人自尽了?真的假的?” 杨替外出办事,碰上了许久不见的瘦竹竿,少夫人中毒一事,至今不明朗,瘦竹竿怎么知道是自尽的呢? “你哪里听说的,没有的事。”将军府多年,杨替已经训练得毫无破绽,任谁从他嘴里打听消息,什么也打听不出来,即便是过去的熟识也不行。 “怎没有,那封瘸子,全晔城都知道他和少将军有仇,若是无事,干嘛隔三岔五去少将军府,自找不痛快吗?” 见了杨替,他已经把竹篓丢到一旁,紧紧跟着这个将军府出身的侍卫,生怕错过一丁点机密。 “哎呀,小绵羊,我还不知道你,看着冷若冰霜倔得厉害,其实心里最软,最没有主见,你越是不肯说,越是说明有问题。” 杨替脚步一顿,警告道:“瘦竹竿,生死攸关的事,不要乱说话, 去岁晔城动乱,你举止异常,将军已经盯上你了。好自为之。” “你,你……好你个小绵羊,竟是这么想我的,你以为我爱打听将军府的事?” 他把竹篓挑上来回晃着,愤愤的说:“方娘子好歹是我引进城的,原先的宅子都是我找的,她做的胡饼我都吃了不下几十个,此等交情,称不了一句朋友?朋友有难,做朋友的不能关心两句?” “我告诉你,晔城乱贼我跑得快,是小爷消息灵通,一早得了信儿,若不是提醒那方娘子一句,她早就死了,还等的了顿城的人去抓她?” 杨替猛然一顿:“你说什么,顿城之人抓的?” 瘦竹竿脸扭到一旁,冷声道:“无关人员问消息,要飘香阁烧鸡一只。” 杨替被磨得没办法,“过会儿给你,先说。” “哼哼,那一拨人,都来自顿城,但内部却分了两个派别,一个要将方娘子活着抓到晔城,一波不论生死,想把人送到元州,如今被将军抓住处决的,都是下面的小喽啰,明面上自然是顿城的人。” 如此情报,连杨替都不知道,便继续问道:“你如何知道的?” “商业机密,无可奉告,快将烧鸡支付给我,否则以后免谈。” 烧鸡到手,瘦竹竿嘴巴叼着站好了,站在杨替旁边,整理自己破烂的衣衫,叹气道:“将军府伙食就是好,飘香阁的都看不上,不过也是,你常年跟着少将军,什么飘香阁、碧云阁都看厌了吃腻了。” 瘦竹竿和杨替本来是一起行乞的,大约九年前,将军找到他们,若为将军府办事,管吃管住,另有银钱发放,可免于流浪奔波。 瘦竹竿受不了拘束,不愿进将军府,杨替不愿漂泊,只身前往,但这么多年,二人平时还有联系。 进了将军府,便要守将军府的规矩,杨替稳重话少,不会说机密,瘦竹竿虽然好奇,也不怎么问。二人交情也一直维系着。 之前二人相见,也说了不少方娘子少夫人的事,如今说来,却是另一番景象。 “小绵羊,你以后会娶妻不?先前我还说以后有钱了,娶个方娘子那样的,性格泼辣又和善,敢作敢当,长得也不差,没想到进到了将军府,若我是少将军多好啊!” 当初杨替听见,只当他白日做梦,并没放在心上。可是现在,难道中毒果真有内情?到底是出自元台镇,还是顿城呢? 出自顿城,暂不知何目的,可是出自元台镇,那便再明白不过。 俘虏少夫人到元台镇,先言语挑拨,再给毒药,后将人放回,若是少夫人信了挑拨之词,或者少将军信了挑衅之言,若少夫人愤恨之下,投毒杀夫,那便可一箭双雕,一下报了两人之仇。若是少夫人自戕,至少可叫少将军体验失去至亲之痛。 如此分析,封水和葛伯阳说不定私下有关联。要不然,为何如此少见的毛毛毒,偏偏叫晔城的封水碰上了呢? 杨替这么猜想,但无凭据,再加上葛伯阳发疯入狱,封水现在又是少将军义父,着实不好处理。看来,还是私下调查清楚,再做汇报吧! 为了接近封水,杨替借助对医术的兴趣,假意请教,与少夫人、封水来往逐渐密切。 久而久之,杨替发现,少夫人性格并不如表现出来的刚强,反而软弱、冲动,易走极端,这不正是封水医术中所描绘的情况吗? 有人生性敏感,不被理解,在周边人的批评、指责下变成疯子,最后死掉。如此异于常人的病例,只要利用患者的信任,不论治好还是逼疯,都是医者一句话的事情。 封水要少夫人看的医书,目的果然不单纯。 第85章 献泓来访 晔城已平安,献泓的生意又逐渐好起来。 但有一点,书坊新书少,插图也不精致,原因呢,是早先供稿的居士死于平叛:“书心,你也读过书,不如帮我一个忙吧。” “学有所用,这不是好事吗?要不是那书只写了上半段,下半部读者催的厉害,我也不必找人捉刀。” 书心一惊,“捉刀?” 大高个的献泓瞬间垮着脸,“对啊,居士家人不想被人知道,所以也不能对读者说实话,不过你若能参与进来,可再取个名字,到时候就说,原作者不愿写了,我们重金聘请大家续尾,这样就可以了,不算欺骗。” “你想想嘛,那本书你也看过,前不久不是还问我下部何时出吗?” 书心不禁回忆起书里的故事,不是传统的穷书生贵族小姐,而是女大夫和男病患,日久生情,相濡以沫,的确感人肺腑。 “可是我也不懂医啊,要是写肯定会露馅的。” 献泓一听这话,就知道有苗头了:“不怕,你先构思主要情节,医术相关的,随后我找专人润色,一定没问题的。” 如此一来,书心也给自己找了事情做,每天闲了就想故事如何发展。 甚至为了更好的区分故事里的人物,她还特意找了管家要了笔墨纸砚,绘画颜料,打算讲主要人物的性格特点一一写在纸上,最好再配个插图,这样写的时候更加明确,事半功倍。 而管家呢,经过中毒一事,看出来少将军的宠爱,对书心的态度大变,连带着少将军府里的其他人,都知道少夫人的重要性。 如此有求必应,书心都有些不习惯。 东西不齐,石管家深感不安:“少夫人,府里未曾用过颜料,现下没有,我马上让人置办,备齐了给您送过去行吗?” 细致妥帖,令人乍舌。 只是杨替,有些奇怪,不知何时起,竟然对医术那么感兴趣,看见书心,便主动凑上来。 “少夫人,请问封先生何时还来?再讲医术,我能不能旁听?” 书心对他的印象并不是太好,长得不错,就是为人过于迂腐,不知变通,只认死理。 去年星铭出兵顿城,连管家都收拾东西要走了,他还在院里兜圈子,说要站好最后一班岗,巡逻。 如今学医,他兴致倒是足。 “你感兴趣吗?自己去问他就好了。”书心不愿与这般傻人多牵扯,想也没想拒绝了。 “不行,不行,少将军不开口,我不能去。” “那便不去,反正你巡逻就够了,学什么医!”书心想起他的蠢样子,忍不住噗嗤一笑。 “你叫杨替是吗?你为什么要学医?”不过随口一问,并无他意。 杨替顿了一下,认真的同说道:“少将军被人砍了一刀,流血不止,我们干看着,却束手无策。后来封先生止血缝合,才救了一命。若是我会了,就可以立即救治,再不用等大夫了。” 一个侍卫,竟然想这么长远,书心不由多看了一眼,笑眯眯的问:“果真如此?” 杨替耳朵尖一红,“是。” “好,我知道了,晚点安排你跟着封水学医。”书心并不是傻子,杨替没有对她说实话,既如此,那她将计就计,看看到底想干什么! 只是她并不能答应太快,便问道:“那你告诉我,少将军最近忙什么呢?” 杨替又支支吾吾说不出来。 “你看你,想让我开口准你学医,问你这等小事都不肯相告,可见并不诚挚,不然还是算了。” 封水和星铭不和,她夹在中间,本就为难了,要她出头,还不给点好处,书心怎么可能白白遂了他的愿。 似是学医之心迫切,没一会,杨替又偷偷摸摸过来,找到书心,悄悄道:“少将军多在军营,并无异常,但先夫人侄女不日到达,可能会住进少将军府。不过另有一事,今日少将军突然离开晔城,去金州了。” “没看出来啊,你学医的心还蛮诚挚的,那我得空把封先生喊过来吧!” 第86章 潜心创作 星铭一声不吭去金州,书心有些不满,她并不反对夫君外出公干,只是不想最后一个知道。 不过她受献泓所托,她全心鼓捣话本故事,没时间抱怨。 “女大夫、男病患,病情控制住了,接下来该怎么发展呢?” 书心脑中思绪纷飞,认真的连笔尖的墨汁飞溅都没注意。 等她想到绝佳的点子要记录下来,才看见案台纸张脏了,衣裙上也染上了星星点点。 “不管了,先记录情节要紧。” 书心趁热打铁,记录完毕才放下狼毫,有些心疼地展开她的衣裙。 布料轻柔,花样子秀美,青绿色辅以朱黄搭配,看起来清新自然,是她婚前就穿了许久的。 她这人有一个特点,长情,用惯了的东西就不舍得放弃,这衣裙看着洗不干净了,也仍然想先洗了试试。 但有一点,若真的洗不干净,她却说断就断,说扔就扔,毫不留恋。 “少夫人,听凤娘说,表小姐今晚就要来府里了。说少将军去金州前允诺的。” 清烟抱着脏衣服去洗,不忘提醒少夫人,主动卖个好。 “是吗?” 这事杨替才提过,没想到清烟也知道了,看来此事星铭仍是瞒着他。 若不是他们主动告诉她,恐怕人来了,她还不知情呢。 想到这里,书心纵然写了一段话本,心里也不大舒畅。 清烟懂得人情世故,一见书心面色不善,怕她误会,赶忙解释:“听说表小姐是来做生意的,找好店面就走了。” 只她心里却道:请神容易送神难,还不知道这表小姐是不是也觊觎少将军。 “是吗?那你和清雾便尽心接待吧。”书心烦躁的让清烟下去,她又一头扎进了话本里。 * 表妹叫顾鸢,是潶州刺史的女儿,身份不低。真要到晔城做生意,不至于找不到房子住。 不论是主动要求,还是将军安排,一个独身女子住进少将军府,总归叫人多想。 偏偏书心没有。 她从小都没什么亲戚朋友,对亲戚往来、远近亲疏,心中没有一杆秤,只当和夫妻、和母女、和亲近的邻人一样,来客迎接便是。 清烟和清雾虽才十八九岁,做事稳重得体,又有管家热情熟络的接待,她们便含笑将人安排到空着的西厢房。 “少夫人,表小姐看起来颇为娇宠,带了三个侍女呢,就这样还想让我和清雾留下听差呢。” 清烟笑着转述,想到顾鸢那一副“不答应不罢休”的势头笑出了声。 “我们婉言回绝,说得了少夫人安排,不得闲。” 书心懒得听外人的事,随意“嗯”了一下便打发清烟下去。 哪知第二天,顾鸢便上门了。 她还亲自向书心猎人。 “你就是表兄的夫人?清烟清雾你现在可用得上?让她们闲暇时借我一用。” “一小会儿就好,不会累着的。” 顾鸢执意借人,说话也不客气,书心便对她没有好脾气,当即臭着一张脸,慢悠悠的写她的字,当没事人似的。 谁知她还没松口,那边顾鸢就使唤上了。 “清烟,清雾,你们夫人没上妆,快来试试我亲自研制的新品。” 说着她的随身侍女便举着小圆盒子跑出来,橘黄褶裙一摆一摆,和脸上的笑颜相得益彰。 “我观夫人肤色暗沉,用这石榴红的正好。” 顾鸢扯了一下她的赤色披帛的,从素色瓷瓶里剜出一坨,比着书心的脸颊道:“的确,石榴红最添气色,也衬肤色。” 书心还未说什么,连顾鸢带侍女已簇着她围起来了,争着要替她上妆。 “手也不要忘记,涂上我们特制的润肤油,可以保持湿润。” 满面笑容,热情周到,足像店里售货的掌柜娘子。 书心无奈由着她们打扮了一通,收获了此起彼伏的赞赏之声。 “少夫人,你觉得这东西可好用?能不能做胭脂水粉的生意?” 书心点点头,的确有巧思。 晔城不小,爱装扮的女子不少,她们来这里做生意,应该不差。 这么一说,顾鸢顿时笑开了花,指着她的几个婢女得意洋洋:“看吧,连少夫人都喜欢,肯定卖得好,再有薛将军坐镇,肯定没人敢找我们的麻烦。” 潶州环境艰苦,女子粗糙,不爱这些玩意。 都城也去过,只是当地势力盘根错节,人多势众,她们几个女子,又没有靠山,隔三差五闹事,扰得开不下去。 顾鸢长吁短叹地讲述她的经历,实在柔弱可怜,书心顿时正义感上头,也不小气,当即发话,让清烟清雾跟着她们,若是晔城里有人闹事,就让杨替代星铭出面解决。 “书心姐姐,你真好,比亲姐姐还好。” 称呼从夫人变成了姐姐,书心也只淡淡一笑。 杨替说过,顾鸢和星铭的关系没表面上这么简单,这句姐姐,有点叫早了。 * 逛街、购物,找店面,不过半个月,瘦竹竿便找了一处出售的门面,叫顾鸢签文书。 书心听了也是意外:瘦竹竿看着吊儿郎当的,顾鸢一个外地人,竟然能找到他做事,实在惊讶。 不过顾鸢也是个有勇气的,那房子只听瘦竹竿说了几句,便一锤定音了。 书心摇摇头,顾鸢到底是管家女,恐怕做生意也只是闹着玩儿的。 * 这半个月里,书心潜心写话本,既要构思故事,又要穿插医术常识,让故事发展合理,写到最后才占总字数的四分之一。 真是看着容易写着难,书心愁得一个头两个大。 再不完成,都赶不上梓行的时间了。 如此一来,西厢房说话声音再清脆动听,如同黄莺,听在书心耳里全都是吵人的家伙。 “叽叽喳喳,真是烦人!” 和她想法一致的,是跟着星铭外出公干的邓卓。 “咦?少夫人又聘了侍女吗?府里怎的这么热闹?” 第87章 有娃娃亲 邓卓一回来,便看见了五六个花枝招展的年轻女子,各个妆容精致,一点也不像府里的侍女。 他看了一眼星铭,有些不确定的问:“少将军,这么多神仙妃子,都是表小姐吗?” 星铭眼神一暗,没有搭理。 倒是顾鸢眼疾手快,见了星铭便娇滴滴的喊着“表兄”。 “表兄,你怎么出门这么久?人家都来了半个月,才见到你。” “来之前,阿娘还叫我和你培养感情呢。” “表兄,你什么时候成亲的,怎么也不和人家说一声。” “阿娘说我和你还有娃娃亲呢!” “还有书心姐姐,她一个人待在屋里多无聊,你叫她跟我们一块玩嘛。” 星铭去金州一趟,可不是为了玩。 他费了好大功夫,终于查到了自己想知道的事,不管顿城也罢,葛伯伯也好,或是书心中毒的内情,他都有了新的认识。 而这些东西,他必须第一时间与书心商量,免得以后误会,因而哪有时间和多年不见的表妹客气。 便敷衍道:“你就是顾鸢?自个儿玩去,我有事要忙,不要打扰。” 确认了身份,星铭仍是一脸不耐烦。 娃娃亲一事,他丝毫不放心上。那都是二十年前大人的戏言,压根就没人当真。 顾鸢所言,最多是她家人逗她玩时说的玩笑话,就像他阿娘,生前也总笑着说他三五岁时是个怎样的皮猴。 若是真的看中这门亲,何必等到现在? 更何况,顾鸢从都城而来,她提前来信说到晔城游玩,借宿几日,却没有潶洲的来信,恐怕她家人都不知道人到了晔城呢。 星铭心知肚明,不欲拆穿,便由着她去了。 反正几个女子罢了,掀不起什么风浪! * 面无表情摆脱了顾鸢,星铭径直进了正堂。 顾鸢还要跟上,邓卓适时一挡:“表小姐,那是少将军和少夫人的卧室,你进去,不合适。” 女子踮着脚好奇的望着,“有什么不合适的,表兄不在这几天,我进去好几次了,连耳房书房都去了。” “再说了,书心姐姐也不在,我和表兄说话叙旧正好。” 她往前走了几步,都被邓卓拦下,伸长了脖子也未见星铭回头,便有些不客气的嘴硬: “书心姐姐除了话本,别的都不在意的,她连清烟清雾杨替都借我用了,我有什么不能进去的。” “再说了,我和表兄订了娃娃亲,若是成了,你以后还得改口叫我少夫人,届时那就是我和表兄的卧室了。” 不管顾鸢如何巧舌如簧,邓卓就是不放一步。 “嗯,到那时我会改口的。” 顾鸢气愤他太死板,不懂变通,却不知这是整个少将军府里最识相的一个了。 无奈之下,顾鸢装得一脸凶相:“你叫什么名字?晚点我要叫书心姐姐扣你月钱。” “邓卓。” 邓卓言简意赅,也不把威胁放在心上,等她冷哼着走了,邓卓才翻了个白眼,找人去了。 * 一说星铭进门,率先见的便是书心愁眉苦思的样子。 她单手支在案上,另一手上挂着狼毫,几滴浓墨落下,侵染了平铺的白纸,而她的衣袖上,更是不知何时已沾了黑黢黢的墨迹。 “书心。” 星铭悄然张口,书心无意识回首。 浅色的衣裙,面上带着几缕清愁,此等景象与院里那几个鲜艳夺目的美人一比,活像个灰扑扑的山鸡。 星铭顿时呼吸一窒。 这么久了,书心面上还笼罩着愁雾,金州之事,他还能直言不讳吗? 再一细瞅,案前哪有书心的影子,不过是他过于担心,思念过度,看见书心用过的旧物,便自个儿脑补了一副场景。 * “少将军,少夫人去李娘子的书坊了,杨替在身边陪着,我已让清雾去叫,很快就回来了。” “知道了,去叫人烧点热水送过来,我要洗漱一番。” * 故事写不下去,书心去找献泓商议方案对策。 献泓抱着一摞新书眼睛一挑,“先不管那个了,看看新来的如何?” 书心试探着翻开看,一水的行书从头到尾,故事如字一般流畅,三千多字,书心翻来覆去看了小半个时辰。 “献泓,这是?” 献泓神秘一笑:“写的如何?” 书心诚挚评价:“很好,读者肯定会爱不释手的。” “那就好了,有这一卷先出版,你续写的就可以再多些时间了。还有医术相关,你不是认了大夫作义父,便去他那里待几天,自个儿有了体验,才能写出来好东西。” 献泓这么一提,倒是叫书心跃跃欲试了。 现成的机会不用,还待何时? 届时她带上杨替一起,正好一网打尽。 “献泓,我有主意了。” * 从邓卓那里吃了闭门羹,纵使再开朗明艳,顾鸢也要发些小脾气了。 她从都城来晔城,自然是想依靠薛大成将军的威名。 可薛将军威名在外,早年和夫人关系不睦,她作为将军夫人的亲戚,对薛将军却是又惧又厌。 故而,当她得知少将军已分府而居,当即打定主意要黏上少将军,多叨扰些日子了。 何况有幼年娃娃亲一事,少将军怎么也得对她有些优待吧? 可是千算万算,她竟然不知,少将军已经悄无声息的成亲了,少夫人又是那样一个名不见经传的人。 “美貌无多,性格无趣,学识有限,还没有见识,真不知道表兄看上她什么了!” “一回来就钻到房里不出来,连话都不和我说几句,真是可恶!” 有期待就有不满,有好奇就想探究,心里念的多了,嘴上不自觉就会讲出来。 顾鸢正是这样的情况。 她才在心里抱怨完,感觉出了不少气,哪知那话一字不漏的被来给书心看诊送医术的封水给听见了。 “背后说人坏话,不是君子所为。” 第88章 顾鸢心思 封水身形消瘦,声音清冽,动作不疾不徐,偶尔捋一捋下巴的胡须,倒有三分仙风道骨。 “你是谁,胆敢潜伏在少将军府?” 顾鸢不认得封水,以为他在偷听,再脱俗的人也显得猥琐几分。 但她出自军功之家,又在潶城长大,看似柔弱,实则刚强无比,这一声质问,气势十足。 封水听了丝毫不惧,反而哈哈一笑。 “听闻少将军府有贵客光临,想必便是阁下了。” 他拱了手,自我介绍道:“在下封水,民间一大夫,特来替少夫人问诊。” 这一番坦然自若,顾鸢也不再怀疑他的身份了。 杨替数次带她出门,也提过一两次去封水药庐借书、还书,若是歹人,不至于光明正大假借一大夫之名欺骗她。 “那你来的不是时候,少夫人不在。”想通之后,顾鸢收回目光,扭头就走。 不怪她冷言冷语,这个大夫,偷听别人说话,总归不是太正经。 可封水却不放过她,“表小姐留步。” “何事?” “想请表小姐帮个忙,还请附耳细听。” 顾鸢一向行得端坐得正,何时这么偷偷摸摸过?故而一点面子也不给,娇声喝道:“有话快说,有屁就放,做什么小贼行径。” 封水蓦得脸上绯红,仍余光看了四下无人,才悄声道:“表小姐在此久居,应知少将军成亲半载,正是浓情蜜意之时,且小别胜新婚,怕是……” 他顿了顿,使了个暗示的眼色,试图要顾鸢心领神会。 “总之就是这个兴头上,你别去打扰。邓侍卫阻拦,定是因此缘故,你莫要生气。” “再说了,少将军求子之心甚切,但夫妻之间感情愈淡,若不及时弥补,唉……” 封水无可奈何叹了口气,顾鸢疑惑不解。 “有话直说,何必吞吞吐吐?” “唉,少夫人曾小产一次,此后子嗣艰难,再加上少将军年轻气盛,内心浮躁,更是加重不育之症。” “我本研制了一物,可助夫妻敦伦……” 顾鸢听的脸红心跳,明知不该和陌生老头讨论这些,一种隐秘的心思却冉冉升起,蠢蠢欲动。 若真是表兄身体有疾,书心不孕,那她和他再提起娃娃亲,倒也不算一桩坏事。 何况表兄实在貌美,又年轻有为,她本就有点难以割舍! 若不是存着那一丁点的私念,她何必从都城到晔城来呢? 天大地大,总有她的容身之处。 就算要借薛将军的东风,那叶州的其他县不是也可前去吗? 为何薛将军治下的区域那么广阔,她偏偏来到有他的地方呢? 霎时间,顾鸢的思想变了又变,甚至有一瞬间,她想和书心争上一争。 就凭她的家世容貌心胸,还能比不过方书心吗? 一瞬间的情绪变化,眨眼而逝,却瞒不过封水。 但他面上不显,只递给顾鸢一瓶浮光散,有些神秘的说:“表小姐,这便是我说的神物,女子使用可使肌肤紧致,经常涂抹还可保养皮肤,使其光滑嫩白。” “最重要的是……不过……” 顾鸢到底是个不到二十岁的小姑娘,又未成亲,对封水所言也半懂不懂的。 但依她的猜测,封水欲送给少将军,定然是要弥补夫妻裂痕,修补双方关系的。 没本事的男人,才需要外人来调节他的亲密关系。 顾鸢这么想着,不禁下意识对星铭看轻几分,甚至再想到星铭,还有一丝白璧有瑕的缺憾。 “算了,人无完人。” 她自我安慰着,接过了浮光散,封水又是作揖道谢又是强忍为难。 “一定要转交给少将军少夫人。” “放心好了,我会交于书心姐姐的。” 得了她的承诺,封水嘴角掠过一丝诡异的笑。 自己寻的药草,少将军是时候尝尝它真正的味道了。 * 顾鸢将浮光散置于鼻尖嗅了嗅,的确有一股淡淡的奇香。 若真如那封水所说,这东西真有紧致肌肤、光滑嫩白的功效,何不寄放在“飞鸢阁”售卖呢? 她要把生意开遍整个萧国,让所有人都用上她的胭脂水粉,不论男女,浮光散无疑会是一个压箱底的宝物。 至于夫妻敦伦,顾鸢还不清楚怎么回事,但好东西,总要自己先试一试。 顾鸢悄悄从瓶子挖了一块,细细的在肌肤上涂抹起来。 没一会儿,脸颊上红了一片。 * 一转眼,顾鸢特意打扮了一番,换了一套新衣,更显得清新可人,施施然到了星铭跟前。 “表兄,你终于回来了。\" 浮光散香气怡人,举手投足之间,浑身散发出一股若有若无的香气。 “你怎么进来了,出去!” 星铭鼻子比眼睛先察觉来人,一嗅就知不是书心。 他去一趟金州,并非为了游玩和公事,而是那老婆婆行踪诡异,十分可疑。 他特意安排人送她回去,也是为了顺藤摸瓜,抓出背后之人。 书心中毒,星铭是不相信她自己动手的。 生而可贵,一个女人,怎么敢有那样的勇气? 而府里唯一可疑的外人,非老婆子莫属。 可是没想到,那老婆子竟然受到葛伯阳指示,却不知他身处牢狱,如何号令狱卒,代为传信? “表兄,许久不见,你就不想跟人家说说话吗?” 表妹身着衣裙披帛,姿态妖娆,浑身一股香料气息,活像碧云阁的女人。星铭已经人事,下意识觉得不妥,面色一黑,嘴巴不饶人:“出去,未婚女子,到我房间里,成何体统。” 他费了那么大劲儿,才引蛇出洞,如今正愁着怎么和书心说呢。 早先商量,送那老婆子回金州,置办房屋田产,哪知到了半路,老婆子说不敢多麻烦,便把人支回来了。后来又觉得不对劲,赶紧折返,不过半个时辰功夫,人就消失了。 但到底查出来,老婆子的原籍,的确是从金州逃难的流民,应是到了元台镇,为了活命,才听从葛伯阳调遣。 星铭冷脸赶人,颇有一股将军气势,顾鸢蓦得心咚咚跳个不停,这样的男人,就是患了那种隐疾,她也有些心动。 若老大夫没有胡说,她包容理解,和表兄在一起的几率不是更大一些吗? 激情上头,顾鸢忘了她试用浮光散的初衷,扭着身子缓缓贴过去。 “表兄,你怎么这么凶呢!” 声音矫揉造作,星铭忍不住打了两个寒颤。 “好好说话。” “表兄…” 星铭突然想到了书心,她很少撒娇,但一撒娇,娇滴滴的声音几乎要滴出水来,磨人的情态立时出现在脑子里,他不禁身子发热。 “真是外面待久了,看见什么都能忍不住,今晚要多来几次。” 他暗暗回味着撩人的场景,完完全全忽略了顾鸢在旁,更是没有发现异常的香料。 “哎呀,表兄!” 顾鸢脚一崴,整个人朝着星铭就猛扑上去,眼见要搂抱上了,他抬臂一扶,她又稳稳站在原地。 “谢谢表兄。” “嗯,站好了。” 星铭松开细腕,她的衣袖从他指尖拂过,光滑柔软的布料更让他想入非非…… 第89章 小别新婚 顾鸢的心仍砰砰跳着,皮肤上仿佛还残留着干燥微凉的触感。 表兄这样有安全感的男人,那么一点瑕疵,算的了什么呀! 少将军夫人,实在太不懂事了! 顾鸢义愤填膺的想着,清烟端水进来:“少将军,邓侍卫说您要用水……” “嗯,放下吧。” 星铭一回头,蹙眉道:“你怎么还在这?” 这一声如当头棒喝,打破了暧昧的氛围,顾鸢霎时间如梦清醒。 什么神医老大夫,这药可太害人了! * 一路风尘仆仆,回来必先洗漱换衣,书心不在,清烟便动手伺候。 只星铭刚刚想入非非,此时见清烟也一副勾人的好身材,不自觉喉结滚动,声音也嘶哑了。 “放着出去。” 他还能有些理智。 传言少将军痴情着称,为了班国女人,不惜顶撞父亲,奏请圣上赐婚,现下不过半年,他不能三心二意,否则痴情不再,他那圣上姑父,可还愿意让他带兵掌权? 不久后,书心带着几页纲要回府。 听闻星铭一到家,即刻跑过去商议:“星铭,我去跟着封水学医可好?你看献泓的话本,她要邀请我来写呢。” 星铭一见夫人回,管他天崩地裂山呼海啸自然想先拉着缠绵一番,急吼吼的拉着就要入榻:“话本有什么好看的,才子佳人,俗气,不若看看少将军英姿勃发。” “你别这样,跟你说正事呢,而且天还没黑。” “这就是正事。” 书心再三推拒,不肯屈服。 她都答应献泓了,今日要再写一段,先把女大夫的日常空出来,只写二人相处,等她体验了大夫的日常,再往里填充细节。 “不许去,学医不许,话本也不许。” 他拉着小手亲亲抱抱,书心却不大上心。 “为什么不许?” “表妹年纪轻轻,都从潶州来晔城做脂水粉生意,我在家里写话本,不算什么。” 她摇摇头,非要坚持。 不说顾鸢还好,一说起顾鸢,星铭鼻尖仿佛又闻道那一丝香甜的气息,情欲更是大涨。 “她在外面抛头露面,起早贪黑的,成日鼓捣这个鼓捣那个,她爹娘不许,才跑到都城,后来得罪了人,连店铺都给砸了,才跑来晔城求我爹庇护。” “如此折腾,赚不了几个银子不说,还连累家人担忧,你可别让人给带坏了。” 他的大掌顺着衣襟摸进去,脸凑近书心:“再说了,夫君外出才回来,你忍心拒绝,让我难受吗?” 一通卖惨下来,书心也渐渐忘了自己想干嘛,再有火热的身躯搂抱着,一时间也心怦怦跳:“关门,还没关门。” 小别胜新婚,不外如是。 二人再出门,天色已经漆黑。 杨替在门口把守,一见少将军出门,赶紧叫凤娘准备饭菜,这一夜眨眼而过。 次日一早,星铭鸡鸣而起,早早出门。书心睡得踏实,等她起床洗漱,星铭早不见人了。 “少将军呢?又跑出去了?” “还有邓卓呢?” 书心问清烟清雾,都说不知,只知道二人一块出去了,留了杨替看家护院。 不知行踪,气得书心吐槽,薛将军也没有让他重新回到军营,不知道他整天忙的是什么。 可是见着杨替,她瞬间脑袋清明,星铭能不告而别,难道她就不能先斩后奏吗?就算星铭不应,这个医,她非学不可了! 再说了,身边有这样一个武功高强的侍卫跟着,还能有什么意外! 是以,书心吃了朝食,带着杨替就往封水那里去。 第90章 互相指责 薛将军在府里留了房间炼药住宿,但封水轻易不去,大多都在附近的小院炼药。 有时候碰上街坊有个头疼脑热,他也会出手相救。 “我还真以为他一直住将军府呢,单独住在外面,真不错!”越临近小院,杨替越坚定,仿佛认定了什么似的。书心只以为他深爱医术,又想起星铭和封水的恩怨,反过来劝他:“他们的恩怨是他们的,和你和我又没关系,不用太大压力。” 没想到杨替耿直倒有耿直的好处,他也觉得是这个理,昂首挺胸跟在后头。 到了院子附近,一股浓烈的药草气味扑鼻而来。 “少夫人,在这边!” 杨替热情的指路,生怕书心走错地方,耽误了时间。 进了门,封水正挽了袖子在切什么东西,书心轻轻喊了一句“先生”,他递过一个眼神,“嗯”了一声就不管了。 如此不惊不喜、毫无波澜的,根本没有那种见到亲人的热情喜悦,一点不像要收人做义女的样子。 书心学医为次,见识大夫日常为真,并不在乎封水的态度,自个儿带着杨替小院里走来走去,看看这个、看看那个,见什么都新鲜的很,尤其是墙根那筐橘子。 三个人都不说话,院子里除了刀切药材,没别的声音,安静极了。 过了很久,封水的动作停下了。 他把那切成块的药材装进箩筐,又顺手放下袖子,抬眼问:“来此何意?”是认亲啊还是学医。 书心一愣,咋还有面试呢,她看热闹不可以吗? 似是知道书心并不坚定,封水又说道,“你可能不太适合学医。” “那我适合学什么?”书心随口问。 封水双眼注视着她,一动不动,眼神偶尔瞥一下身后的杨替,最后问道,“做个学徒倒是还行,整理药材,你应该做的来。“ 过了一会,他又道:“清洗,晾晒,切块,诸如此类。炮制药材是很麻烦的。” 书心喜形于色,这不正是她想体验的东西吗?故开心的说:“愿意!” “既然愿意,那就从今天开始吧。以后再来,都要他跟着。” 书心回头看了一下,猜封水应是考虑到安全,让她随身带着侍卫,便一口答应了。 星铭离开少将军府,并未到城外军营,而是去县衙审问葛伯阳。 那老太婆有问题,星铭一直隐而不发。可是如今老太婆嘴上胡编乱造,好多东西分不清真假,而真相则在葛伯阳口中。 “好小子,终于被你发现了!”葛伯阳嘿嘿一笑,“但你疑心病也太大了,听说夫人死了一遭,现下可救活了?” 星铭脸色漆黑,拿着鞭子狠狠抽了一顿。 “小子,你也就这点本事了,打了出气你就打,有本事杀了我!”他哈哈大笑,根本不在乎身上伤痕累累。 没抽几鞭,狱卒跑过来阻止,“少将军,使不得,上头吩咐下来,这人要好生对待,不能用刑。” 星铭气得不行,这晔城里,还有他不能动的人? “少将军,是将军下的令,说他是要犯,临时关押在此,晚些时候,上头另有安排。” 既是薛大成的安排,又将他蒙在鼓里,星铭无可奈何,丢下皮鞭就走。 到了僻静处,邓卓小声和少将军商议:“少将军,此人难道大有来头?是将军要保,还是另有其人?” “我怎么知道。” 未问出具体情况,又被葛伯阳嘲笑一通,星铭飞身上马,在大道上狂奔不止。 * 书心和杨替学徒生涯开始了。 一个打水,一个坐着清洗,三几下,橘子就变得干净干净。 洗完就是炮制,封水在一旁指挥。 “把皮去掉,用刀在上面划两刀。”他两手指交叉,比划了一个形状,是十字。 书心洗一个切一个,把皮剥下来,四瓣完整的连在一起,举到头顶洋洋自得。 接着剥下来,弄干净里面的白色纹络,把橘子皮放太阳下晒干。 “晒干了以后一定要再蒸一次,蒸完还要晒,如此经过了三蒸,四晒之后,就成了。” 活并不难,只是过程有些繁复,书心信誓旦旦,“放心吧,先生,我一定会做好的。” 活交给书心之后,封水又去忙自己的事了。杨替自然也没有闲着,一边干活一边观察,未曾发现异常。 书心刚开始还做得有滋有味的,没多久就忘了自己是在干活,剥完皮扔在一旁,一口一口的吃起来。 “好吃吗?” “好吃,很甜的,只有一点点的酸,你要吃吗?” 剥了一半的橘子递了过去,书心才看见是封水在说话。她尴尬一笑:“呵呵,那什么有点渴了,你看我都快弄完了。” 半天下来,书心手指头都染黄了,看着剩下的橘子心疼不已。 “先生,剩下这么多,吃不完要放坏了。”实则想说能不能带走,如此新鲜硕大的果子,晔城并不多。 封水看了她一眼,分出去半筐,其他的要留着腌制。 书心高兴得不行,催着杨替扛回了少将军府。 “好俊俏的橘子!”清烟老家是盛产桔子的,一到了季节,满树黄澄澄的,摘都摘不完,就是那里品种味道一般,只是在周边城市售卖,赚不了几文钱。 书心道:“那你尝尝这个,还有这籽,咱们留着,说不定也能种出来一样甜的呢。” 此话一出,不止清烟,连从小没见过桔子的清雾也笑了。 正聊的开心,星铭黑着脸回来了。 一进门就踢这个,摔那个的,连身后的灰子都因为走路慢被踹了好几脚。 人还没到,凝滞的气氛都从院里传到了屋子里。 “这是怎么啦?” 书心挥挥手让她们都下去,又接过星铭手里的剑,挂到他常用的架子上。 “你去封水那里了?” “学医有什么好,封水不是好人,离他远点。” 说着拿着橘子就往嘴里塞,“还有李献泓,不要让她随便到府里来。” 书心不喜:“为什么,凭什么,你想干嘛就干嘛,为什么要管我,我有自己的事情要做,而且非做不可。” 星铭本就生气,见书心如此,更是控制不住脾气:“你识人不清,把杀人凶手带到家里来,还有脸说?姜婆子出卖你,你帮她隐瞒,给她儿子治病找事做,我看在过去的份上就不细纠了,可是那金州的老婆子,毒都下到你碗里,还要送她回家找家人,这种烂好心的事,不做也罢。” “你说什么?” “说你烂好心,把杀人凶手引到家里来!” 两人吵的不可开交。 书心道老婆婆摘了草药救治了她的病,打胎偏方也是她自己要求的,和老婆婆无关。 “无关?流民那么多,凭什么她一个老婆子无缘无故关照你,无关,为什么自己病了找不到药材,偏偏要你进元台镇?为什么你被管束,她出行无碍?还有孩子那事,她说有就有,她说没就没,你不长脑子的吗?” 书心顿时懵了,推断怀孕全靠经验和猜。可封水也证实了,庸医误诊是常事,怪不得婆婆。 “是,怪不得她,怪得着我,怪我不带你去鬼镇,你就去了元台镇,怪我缺少防备,你就从了葛伯阳,怪我。” 啪。 白皙的脸上多了一个殷红的五指印,星铭不敢置信瞪大眼珠子看着。 书心双目倔强,死死盯着,一字一句泣血般辩驳: “事到今日,仍是那个孩子,仍是葛伯阳。看来除了这个,也没有你在意的东西了。” 书心气极反而平静,“好,那我就告诉你,孩子是真的,因它耽误我走,耽误我活,葛伯阳要杀人泄恨,我就提前下手,叫他恨不了我。 偷袭你的副将,我也认识,他还劝我跟随葛伯阳,只要从他,母子俱安,我不愿。 还有毛毛毒,老婆婆劝我丢掉,是我一意孤行,非要带上,还自己用了。 我本就想死,以死明志。 可是凭什么,是你造孽,为什么他们要夺我的命? 我偏不,现在我活着,就要想做什么做什么,反正逃避是死,肆意也是死,那我为什么要窝囊的过一生? 究根到底,你就是个窝囊废。 班国打不胜,葛伯阳除不掉,只能回来欺负我。 有本事,你叫葛伯阳夫人起死回生,你叫他们一家三口团聚?做不到,又凭什么管治我?” “人不是我杀的!”星铭脱口而出。 书心咄咄逼人:“你不杀伯仁,伯仁却因你而死。嚣张跋扈,威胁晔城大夫,这事你没有责任?” 多年过去,星铭仍毫无歉疚,愤怒至极:“方书心,我太纵容你了!” 第91章 往事真相 书心不禁冷笑,若是相对别人的残暴,星铭对她的确太过纵容了。 与封水的仇,还有葛伯阳的仇,桩桩件件,本都是可以避免的,只是薛少将军目中无人,才敢肆意妄为,酿成惨剧。 似是知道书心所想,星铭冷然笑道:“方书心,你从小就看不起我,成了我的人,还是如此,我告诉你,我本就是这样的人,以前是,以后还是,可惜你已经是我的人,一生都摆脱不了了。若是你想为那惨死的葛伯阳夫人讨公道,不如多学学怎么哄我开心,至于那所谓的妻弟,只能说死有余辜。” 他整个人阴恻恻的,根本一点没有当年少年人的模样。 书心一颤,又听他道:“清烟才到将军府一年,对很多事不甚了解,这么替他们不公,不如问问清雾。她从小在将军府长大的,什么事都知道。” 说罢,星铭摔门而出。 果不其然,书心对往事好奇,叫了清雾来问。 只是清雾的说法,却与葛伯阳大相径庭。 “那是三四年前的事了,少将军才十六七岁,经常在军营和年轻士兵玩乐,一直相安无事。 突然有一天,少将军到处问询擅画之人,说想画一幅画。葛伯阳的妻弟,从小学画,技术很好。他听说此事,就毛遂自荐。 少将军不在乎门第虚礼,也就没问他的身份来历,只让画了一幅小厮的人像,验了技术,就直接领进府里了。” “后来呢?” “后来听少将军请他画了一幅仕女图,还赏了不少银子。本来这事儿从此就结束了。但没多久,少将军竟发现他私藏了那幅仕女图,还做了很恶心的事情,勃然大怒。 据说是当场烧了那幅仕女图,连带他私藏的其他画作,全部焚烧殆尽。少将军还不解气,又派人狠狠打了一顿。” 脑子里处理着有关这件事的碎片信息,书心逐渐拼凑出真相,不禁拧了眉头。 “少夫人…”见书心神色不对,清雾适时停下,不敢再说了。 “没关系,你继续说。” 略微控制了表情,听她继续说道:“本来伤重,及时治疗也是会好的,多躺几天就是了。可是少将军放出话,晔城里,谁敢给他治伤,一并同罪连坐。 少将军当时虽未正式带兵任职,但已经被圣上封了少将军,又是将军独子,还传过殴打太医的往事。 大夫都怕他睚眦必报,没有人敢忤逆,不论他姐姐如何求人,都没人出手,甚至连个金疮药都没人卖给他,后来伤口生脓疮,活活病死了。 他姐姐又痛心,又难过,整天抱着尸体哭的吃不下饭。当时有大夫看诊,那夫人却不信任,最后难产大出血一尸两命。 没多久,葛伯阳回到晔城,亲近的人死了精光,知道与少将军有关,便与少将军私下决斗,违背了军规,被调离晔城,到了元州郡。” 时隔三四年,说起这段往事,清雾仍然感到惋惜,无意间还表现出没那幅仕女图就好了。 等她想起是跟谁说话时,又赶紧闭嘴,还安慰书心不要多想,“少将军对夫人的感情是真心的,全府上下都知道。” “你下去吧。” 本以为是阿娘为着父亲之死,触怒龙颜,府里的人因此针对,却不想还有这种缘由。 个性偏执,控制欲又强,关键是门庭显赫,纵然目无法纪,别人也奈何不得。 只因一幅画,就害死了三条人命。有这等狂悖无道的人物做夫君,他的夫人,谁敢靠近! 那封水说收她做义女,恐怕也只是为了报复星铭了,对她没有一丝一毫的感情和关爱。 所谓答应她到药庐做学徒,恐怕也只是一个不得罪星铭的折中之道了。 第92章 情绪失控 矛盾激发,星铭回了将军府。 书心吃了早饭,直往封水那里冲,也不考虑星铭的意见了。 橘子瓣儿腌制入坛,放到墙角,晾晒昨日清理干净的橘子皮。 凑过去闻味,隐隐有股橘子的清香。 “先生,腌制的橘子能治什么病啊。” 书心仍是积极主动,可一晚过去,封水和昨天判若两人。不管她说什么问什么,他都一言不发,跟没听见似的。 书心不知道哪里得罪了他,就生气的直接问:“你救我性命,对我有恩,我也尊称你一声先生,可是为什么需要我时收我做义女,不需要时又对我如瘟神一般避之不及,你说,我怎么得罪你了?” “你说不出来。因为我什么都没有做,从始至终。” “你身为医者,怕病人污你清白,怕家属害你名声,但说到底,你怕星铭携私报复,怕的是滔天的权势,毫无公道的将军府。” “杨替不来,你便不敢跟我说话,你没有人证,空口无凭,是也不是?” 本来是讨公道,说着说着想到了昨晚之事,封水这样待她,肯定与那有关。 质问变成了控诉,一字一句的讲出满腔委屈。 “你就是蠢,就是笨,就是无能,你和葛伯阳一样,自己没种,受了冤屈委屈,不为自己讨公道,就去搞阴谋诡计,欺负别人。什么记仇复仇,什么鬼神医,你这们都只会欺负比自己弱的人,我羞与为伍!” 用尽最大的力气,喊出了嗓子能发出的最大声音,书心才不管他什么心情,说完这句,就跑出了他的小院。 太阳才升起没多久,街上摆摊的陆陆续续出来,叫卖声一阵一阵的,听的闹心不已。 一路疯跑着,书心到了将军府,大门紧闭,门口守卫不在。 她使劲拍打着,叫喊着,要他们开门。 她要见星铭,骂他一顿,她要当面质问薛将军,爹到底是不是他害死的。 “你们这个有仇,那个有冤,我什么也没做,为什么上天要我家破人亡。” 书心想父亲,想阿娘,世界上再也没有对她好的人了。 “是少夫人!” 终于来人了。 一个看大门的小厮把大门开了个门缝,头扒着看见是书心,当即松了手,大喊大叫着“是少夫人来了!” 仿佛她是一个伥鬼,一个会把他的命带走的伥鬼! * 书心去过将军府好几次,知道哪条路通往哪里。 将军住正堂,直走便是。 “诶,这不是少夫人吗?你怎么过来了?” 辛屠棉声音爽朗,极具特色,全天下都没有几个这样豪爽的女子。 书心憋着一股气进来的,本想当面质问薛将军,可是见不到当事人,气已经泄气了一大半。 辛屠棉见她情绪不对,也不逼问,拉着手就请进了房内。 “怎么了这是?谁欺负你了?告诉我,我去帮你讨公道!” 说着就要起身去拿她的大刀,她风风火火的跑出去,从架子上取了双刀,见书心仍那副模样,一言不发,只好长叹一声,无奈将双刀放下。 “是不是星铭那小子惹你生气了?他爹今日不在,我替你教训他。” 过去听过关于她的传言,书心知道她虽是小妾,却颇得宠,但是敢直言教训堂堂的薛少将军,口气不小。 一说起星铭,书心的眼泪就忍不住吧嗒吧嗒往下掉,她昨日气急了扇了他一巴掌,星铭便一夜没回。 上次俩人闹矛盾,又彻夜长谈,说好了互相信任,彼此宽容,再不生气了。 这才几天过去,谁也没做到。 辛屠棉也是年轻时候过来的,一见书心掉眼泪,立即知道事情与星铭有关,想必是受了大委屈。 且她父母俱亡,连个作主的人都没有。 这么一想,辛屠棉不禁母性大发,伸手揽着书心,轻轻拍着背,嘴上又各种安慰。 突然感受到一股母亲的温暖,书心想念阿娘了。 小时候,阿娘就是这么哄她睡觉的。 “阿娘。”书心不自觉埋头痛哭,整个人在辛屠棉怀里一抖一抖的。 “好孩子,我知道你受了委屈,既然你叫我一声阿娘,无论如何,我也要给你做主。” 此话一出,书心泪如雨下,即便已经二十二岁了,在寻常人家,二十二岁可能已经是几个孩子的阿娘。 可她却像一个孩子那样,在薛将军小妾的怀里哭诉。 从父亲失踪,阿娘去世,再到和星铭无媒苟合,私自成亲……还有其他种种委屈,她像给自己的亲生的阿娘一样,断断续续的说着。 不管说什么,辛屠棉都是轻轻拍打脊背安慰,“好孩子,你受委屈了。” “真是天杀的!你是好孩子!” “这些杀千刀的!幸亏你好好的。” 说着说着,书心就趴在她的怀里睡着了。 辛屠棉也不讲究,直接将人放到自己的床榻上,要书心安心休息。 …… 第93章 将军府 “书心现在醒了,你一五一十的说,他爹被流放,是不是你干的。” 薛将军今日当值,应该在军营练兵。 正午时分,校场上两队人马正在进行攻守训练,赢得一方中午可以加一道肉菜。 双方人马个个叫嚣着,要把对方斩于马下。 薛将军站在中间指挥,才做了动员鼓励工作,正要讲解一下比赛规则,一个士兵凑到他耳朵跟说了什么,然后薛将军就把对阵的工作交于副将,自己走了。 而后众人得知,有一个女子骑着快马到军营门口叫阵,要薛将军即刻相见,如若不然,她就要杀进阵中。 那人便是薛将军的小妾,于是人人都说薛将军宠妾,宠到无法无天。 但那些都是传言,没一个真正见了被小妾训斥的薛将军什么样子。 他黑着脸跟着小妾从军营到了将军府,两个人就站在外间说话。 书心睡着了,也不知道他们说了多久,反正薛将军是被他的小妾骂的狗血淋头,半句不敢回嘴。 当书心一醒,心姨就让他如实交代,薛将军本觉得没面子,一脸为难,不愿配合,毕竟谁家的儿媳能看见公公被小妾训? 可是心姨才不管那些,冲上去又是一顿火力输出。 “这会儿知道丢人了?和部下的遗孀睡到一块你咋不觉得丢人呢?四十多的老头子了,大半夜爬到我肚皮上,要我给你生孩子时候不觉得丢人了?” 书心又被心姨惊的目瞪口呆,连薛将军都敢训,怪不得不将少将军放在眼里。 薛将军似乎知道,不如实招供,更多丢人的事要被她的小妾抖落出来,于是支支吾吾的出了声。 * “你快让开,我要去找表哥!” 顾鸢轻喝一声,推开了将军府的侍卫。少将军住在西跨院,她早都打听清楚了。 此时星铭正在蒙头大睡,昨日被书心一巴掌打了几个手指印,又不能还回去,外出还丢人,只好跑到了碧云阁过夜,那里的美人有眼色,看见也只当作没瞧见。 这不,一大早,对着镜子看了好几遍,确认脸上没有痕迹,才慢悠悠的往将军府去。 偏偏从碧云阁出来,和从少将军府去封水的药房是一条路,他亲眼看见书心一个人往封水那里窜,实在搞不懂,封水是他阿爹还是他阿娘? 这么一见,叫他更生气了,简直不把他这个大男人的话放心上,一赌气,星铭干脆也回了将军府,再晾她几天,看她会不会知错服软。 因着碧云阁通宵达旦,歌舞不停,星铭并未休息好,一到他的西跨院,进了房间门倒头就睡,直到顾鸢那叽叽喳喳的声音将他吵醒。 “你怎么来了?”星铭皱着眉头有些不耐烦,这个表妹,对男女之事也太不防备,竟然直接往他房里冲。 可就算她不在意,他还介意呢。 “出去,一个姑娘家家的,往男人屋子里跑成什么体统。” 顾鸢瘪着嘴巴委屈:“表哥又不是别人,小时候姨妈还说要人家嫁给表哥呢,哼,要不是你成亲早,说不定少夫人是我呢!” 星铭不愿和蠢货说话,一把将人推开。 “逗你玩呢,什么都当真,你想做生意就做,别烦我!”说着穿上两只靴子就要出门。 顾鸢初来乍到,见到如此年轻又有权势的表哥,心思浮动,少女情切也很正常,也不是非要嫁给星铭做少夫人,当然,如果可以做,那她也不会反对。 “表哥,你去哪,少夫人没在少将军府,我见她一早都出门了,听说是学医去了,你不让她去,她还非去不可,真是不把你放在眼里。” 第94章 当年的事 絮絮叨叨的声音,听得星铭头疼不已,一转身又坐到椅子上叫人。 “来人,找个侍女给我按摩揉头。” 灰子秃子对眼一看,心道不好,少将军何时有这样的习惯,难道是做给表小姐看的? 于是他们精挑万选,从正堂那边请来了清霜。 清霜、清雾曾经是将军夫人的侍女,是后来才跟着辛屠棉是,自然对少将军也照顾有加,所以一听灰子来请,只和下面的小丫头一交代,立马就感到了西跨院。 “少将军,怎么头疼了?少夫人正在将军房里呢,胸闷得厉害,刚刚夫人还让人去请封先生了。” 这话,其实也是清霜故意说给星铭听的,夫妻吵架,都各自难受,要是互相心疼,说不定很快就和好了。 星铭闭眼假睡,并不回应,倒是顾鸢一听封先生,便蠢蠢欲动,上次他给她的粉末的确有些用处,图上以后,肌肤光滑不少,就是不知所谓催情何解,并未觉得异常。 既然封水也来将军府,那她再去看看情况,说不定还能将那个粉末改良,做成专用的护肤用品,届时她便有了独家物什,肯定能大赚一笔。 谁知顾鸢才从西跨院出去,星铭后头就换了一身衣物,碧云阁里歌舞兴盛,点心美酒也多不胜数,他昨日多喝了几杯,衣服上一身酒气,还是换洗一番,再去父亲那里。 他为自己开脱,绝对不是忧心书心,更不是怕她知道自己流连烟花之地,只是不想被父亲训斥。 清霜被打发走,心里跟明镜似的,却又装作不知情,小心叮嘱:“少将军头晕,切不可洗漱太久,免得邪风入体,坏了身子。” 星铭烦闷的摆摆手,叫人抬水擦背更衣,不过两刻钟,竟也到了将军处。 却不知在那以前,人家早就说了好多话,连他不屑解释的,都由将军亲口说了。 不久前,将军被辛屠棉从军营叫回来,竟然是解释许久之前有关方文厚、葛伯阳之事,他并不欲多言。还是辛屠棉公然坐到薛将军的腿上,强迫他如实说来,若是不说,辛屠棉白皙的手掌就往他胸膛里钻。 “好好说话!” 当着儿媳妇的面,被小妾这样对待,薛将军到底有些不自在,面色红的发黑,不知道是晒的,还是羞的。 “下去”,薛将军推了推腿上的人,辛屠棉跟没听见似乎的,纹丝不动,薛将军无奈,干脆扶着不让她倒下去。 也就是在这种怪异的情况下,薛将军清了清嗓子,一五一十讲了当时的情况。 那时小皇帝上位六年,也只有二十来岁,自然比不上萧柘老谋深算,萧柘大军兵临城下,小皇帝被大军吓得惶惶不可终日,他不顾朝中大臣反对,主动开口求和,并按照萧柘之言,清除身旁的奸臣、亲信。 萧柘名为清君侧,实则早有不臣之心,否则也不必用了三年时间,带着大军从元台镇而来。 为了铲除异己,并威胁、震慑小皇帝,萧柘讲的奸臣名单,几乎都是朝中主战派的官员,除了文职大臣,还有当日在场的将领。 总之一句,只要是为小皇帝卖命的,不论是谁,都逃不了一个死。 萧柘处于上风,小皇帝的位置岌岌可危,方文厚作为班国主战的将领,哪能有什么好下场。更何况他为人迂腐不堪,只认死理,为报知遇之恩,甘愿以身受死,维护朝纲稳定。 而小皇帝不知是傻还是懦弱,竟然全都听从,一个也没放过。 两军交战,死伤输赢,都是天意。 方文厚愚衷,认命求死,不愿倒戈,即便薛将军与他是旧相识,也不能公然将人从名单里剔除去。 “那葛伯阳呢?他为什么…”书心对当年的恩怨一知半解,遇到这难得的机会,自然不想错过。 于是薛将军搂着辛屠棉的腰缓缓道来。 第95章 二十年前 二十年前,他们三人都是旧识,后来分别到了不同阵营。方文厚不怕班国气数已尽,誓死守卫,薛将军拥护萧柘,葛伯阳年轻不稳,摇摆不定。 当时葛伯阳才十六七岁,不知用了何种办法,竟然混入军营。他名义上与我父亲一支,实则暗地里背靠萧柘。 但薛将军对此毫不知情,只知临死的队伍里有两个旧识,于心不忍,便向萧柘求情,发配远地,免除一死。 于是我父亲一行人,便从断头台上下来,被送往北州郡受罚。 “其实哪能有那么大作用,不过是提前说出来了圣上心中所想罢了。”辛屠棉适时讲了这句话,书心心领神会,薛将军只是在合适的时机提了建议,称王之人必定仁爱天下,否则百姓不会拥戴。 “后来,圣上下令,免除罪责,我赶紧派人去寻,不料被人抢先了。不论何种杀人技,都是会留有痕迹的,他们为了掩人耳目,让死变得顺理成章,悄无声息,回来的那些人,全都在半途中得了疫病。”疫病不及时治疗是会死人的,偏偏队伍里没有大夫,也没有药材。 方文厚和葛伯阳都想到了,赦免是真,不想他们活着回去也是真,他们为了家人不受牵累,干脆在原地等死。 不久之后,薛将军的人到了,用尽办法将父亲和葛伯阳带到安全之地,可那时疫病已经发展为重症,两份药只能当一份用,不管怎么分,总有一个必死无疑。 方文厚早已娶妻,又有一女,死了也没什么遗憾,主动把药让给了年轻的葛伯阳。葛伯阳念着一药之恩,活了下来,到了薛将军的麾下。 这一路发展的确超出书心的预料,没想到每个人的说法都各不相同,却又毫无破绽。 只是有一点令她疑惑不解,葛伯阳不是和薛将军是同盟吗? “是的,是同盟。一早都是暗中联系,彼此不知对方身份。他若能及时表明,也不至于被圣上惩处。我也是等他再回都城,才认出来。” 至此,书心终于明白了。 葛伯阳表面上是小皇帝的人,和父亲同属一阵营,实际上早就背叛了小皇帝,暗中和萧柘连在一起。 “哇”的一声,书心又哭了,心脏一抽一抽的疼,她实在为父亲之死感到委屈,他以为救的是队友是兄弟,其实是一个敌人。 辛屠棉见了,赶紧从薛将军的腿上下来,又抱着哄。 “赶紧出去吧,看把孩子吓得。”其实哪里是被吓的,只是为父亲感到不值得罢了。 鼻尖眼睛都是红红的,抬着水雾雾的眼睛瞧,辛屠棉看的一脸心疼。 “好孩子,星铭那蠢货办了错事,我已经让他爹去教训了,你不要怕。我知道你是个好孩子,以后留在将军府跟我住,哪个不开眼的敢再针对你,我手上的大刀也不答应。”书心抽噎着,说好。她的怀抱真的好温暖啊! 过了一会,书心的情绪缓和了一些,辛屠棉又叫人送些东西吃,有咸粥,点心,水果,而书心最爱的是酸酸甜甜的小食。 有一种山楂做的,挖一小勺,弹弹的,一口下去,心情好了很多。 而在书心睡着期间,封水已经来过。 他拿了一小瓶子过来,说书心旧病复发,可能要吃特效药,辛屠棉递过一个小瓷瓶子,半是抱怨的说:“我问是怎回事,糟老头子什么也不说,只说你一看就知道了。” 书心脑子里有些断断续续的线索,还未连起来,打开一看,里面是密密麻麻的小颗粒。 她这才想起来,封水是曾说过,这药要等到活不下去时候在吃,还说是生病了。 书心意识到,她今日的情绪的确是莫名其妙,先是去封水那里发了发脾气,又来这里发疯,可能真的病了。 斜着瓶子轻轻的倒,数了二三十粒,借着温水服了。 封水说过,这小药丸,是神药良药,关键时刻可救人性命。只是书心吃起来,却不像传说中的神药那样入口即化,有几个没有冲下去,黏在嗓子眼,直喝了八杯水,都没有冲下去。 “好孩子,张嘴我看看,到底怎么了。” 将军的小妾又抚着便宜儿媳妇的脸,一脸心疼,她要看看是怎么个噎住法,仿佛书心是一个三岁小孩,没有大人看顾,会出人命似的。 “辛姨,我没事,下去了。” 书心小声的说着,对那无意中张口喊阿娘的事感到不好意思。 第96章 封水认女 见了封水,书心又有些后悔,早先痛骂他一顿,现在他又送过来一瓶药丸。 又是看舌苔,又是把脉,一番诊治以后,夸赞书心很坚强,比他预想的情况好得多。 “当初收做义女,的确是想看少将军吃瘪,要占他的便宜,中间的问诊施针,也的确是给自己留后路。可是仇恨再多,心肠再硬,总归是有一颗人心,我也不忍心。” 封水说着掉着眼泪,“我有一老友沈大,极擅女科,因日益高龄,施针不稳,便求我出手。当时我年轻气盛,做事高调,不料因此触了霉头,眼瞅着那病患痊愈,家属说我存心侮辱,连带着医馆都开不下去。” “后来沈大为我辩驳,但是村民迂腐,不听劝解,后来他干脆砸了招牌,永不行医。” “书心,我知道你是个好病患,不讳疾忌医,不惧男女大防,哪个医师碰到你是好福气。” “只是往事如沉疴旧疾,哪能一时半会便可消除呢?医者仁心,我是怎么也见不得病人在我面前死,更不许有人主动求死。” “毛毛毒材料难得,我却知道它的来处,少将军一心求源头,我却从未实话说过,只因心病难治,你若不想活,神医在世也救不来。” 封水四五十岁,眼角早就爬满皱纹,如今老泪纵横,看的书心也心酸不已。 他曾一身文雅之气,内里精明狡诈,如今垂丧着,双鬓的枯发杂乱无比,这个鬼样子,与平常大为不同。 “书心丫头,我听说你给将军夫人叫娘了?你和她没有关系,便如此依赖,我好歹是主动认你做闺女的,岂能不给你依靠?从今以后,心里再有不快,找我也使得。” 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封水抹了一把眼泪,叫书心给他倒了一杯水。 他伸出左手接着,一饮而尽,好似受了礼,就是真的成了父亲。 一天之内,有了母亲,有了父亲,像做梦似的,书心不知今夕是何夕,嘴唇也蠕动着发了一个音节,“爹”,这一声,仅仅是书心对自己渴求亲情的外露,并不代表对封水有什么感情。 封水知道,仍旧高兴的不行,他应的那一下,不知攒了多久的力气,几乎力动山河,有点像过去将书心举在头顶的父亲了。 顾鸢到时候,书心和封水已经认亲完毕,届时封水正把他的手掌放到书心肩膀上,怕打着安慰。 “你们在做什么?” 清霜在西跨院未回,小丫鬟们被辛屠棉打发做事,这一刻,整个空间里,除了封水和书心,也只有一个顾鸢了。 “表小姐。” 书心并不觉得异常,大大方方的打招呼,倒是封水,他迅速抽回自己的手掌,好像真的做了见不得人的事似的。 “书心丫头稍作休息,我去看看丫头们药熬好了没。” 封水前脚找借口离开,才走到僻静处,顾鸢就跟上去,“你等着,少夫人吃什么药?” “自然是治病之药。” “治什么病?” “无可奉告。” 顾鸢气得无话可说,转而又问:“上次你说的那个浮光散,很是好用,里面用了什么药材?” “秘方,不可说。” “有什么不可说的,既然是秘方,别人肯定不知道,我来晔城要开胭脂水粉店铺,你那浮光散可以多做一些,放到我的铺子里售卖,到时候肯定会大赚一笔的” 嘘—— 封水噤声手势,顾鸢才想起来,封水上次跟她说的,不可声张。 于是她悄悄的说:“表哥和少夫人整天吵架,我还没劝过呢。” 封水瞅了一下四处无人,颇不在意的说:“其实将军府的血脉,并不在乎谁生的,只要是少将军的子嗣,姓薛就可以了。” 说着他挑眉道:“你看那辛夫人,年过三十,命中还有一子呢。” 顾鸢瞬间一惊,“先生,你还会算明命?你能不能帮我看看,我的……” 封水不等对方讲完,便捋着他的几根胡子,时而摇头,时而点头,最后郑重道:“你的呀,还是在将军府,在少将军身上。” “真的?” “真的,不信走着瞧。” 第97章 封水气人 不多时,顾鸢见了将军及小妾,堪堪打了招呼,又风风火火回少将军府了。 既然封水算命,说她发财机缘在少将军身上,那她可得赶紧回去加大力气研制新品,等星铭处理了家事,便叫他尝试尝试、提提意见! 想着以后她的店铺能开遍萧国,奔跑的步子都轻快了几分。 * 封水不知顾鸢所想,更不会把宝压在一个不熟的女人身上。 于是他亲手熬好药,又一口一口喂给书心,还讲了许多穿衣吃饭、起床睡觉的小事,真把义父之关怀演得面面俱到,以至于星铭到了门口都忍不住驻足侧目。 “杨替天赋不错,是个学医的好苗子,若是认真刻苦,以后必定有所成。”。 书心点点头,以后再去小药庐带上杨替也好作伴。 “这封水,转了性了?”星铭不知封水搞什么鬼,倒是脑子里闪过一些书心和别的男子朝夕相处的模糊念头,瞬间面色不愉。 “书心,跟我回去。” 他不想她在辛屠棉这里久待,也不想她和封水牵扯太多,更不想她别的男子走得太近,是以霸道开口:“以后不可学医。” “什么?我不去,你自己回去吧。” 书心不看他,轻声细语道:“我要呆在辛姨这里,薛将军已应允了。”实则是应允她留在将军府。 “而且我要跟着封先生学医,要和献泓往来,将军说了,女子未必不如男,就算我要和表妹一起开铺子,他也允许。” 将军思想开明,早几个时辰便夸过顾鸢的胆识。他说:“书心丫头,你若觉得屋子里烦闷,也出去走动走动,辛姨名下有几个铺子,拿去和顾鸢折腾着玩。” 书心从这儿扯到那儿,说了一大堆,话里话外就一个意思:“少将军府你爱回就回,我才不要回去。” 封水见缝插针,放了药碗给少将军表态:“闺女意志不坚,肝气不舒,多接触人好得快。” 一张俊脸黑得不成样子,要不是看她才服了药,气息不匀,他早扛着她到少将军府了。 “你想待多久?” 星铭高低退了一步,这次没有生命危险,但想到不久前才从鬼门关拉回来,他仍是心有余悸。 “别催了,书心近来都在我这儿休养,你不是还有公事吗?忙你的公事去,有什么话,等她好了再说。”辛屠棉一来就下逐客令,毫不待见摆着臭脸的人。 星铭一向与辛屠棉不合,经她一两句讥讽便受不住,留了几句关心就转身走了。 * “表哥,你爱不爱女人装扮?你爱何种装扮?” 星铭一回将军府,顾鸢便欣喜不已,缠着就问:“轻雾、清烟、还有我的丫头翠环,你觉得哪个好看?” 星铭才在辛屠棉和书心那里受了一肚子气,看见她们打扮的花枝招展、喜笑颜开就不虞,“没一个入眼的。” 然后撇过她们,叫了贴身侍卫听令,邓卓跟他到军营,杨替近身保护少夫人:“爱学医你就学,只一点,再不能叫她受伤了。” 杨替点点头,封水的真面目,他一定会揪出来的。 接下来几日,星铭跟忘了自己已娶妻似的,面上丝毫不念书心。偶有杨替传话,他才皱皱眉,透出一丝不开心。 顾鸢时出表哥情绪不佳,迅速把新研制的玩意收起来,等他好了再请他相看。 对侍女她是这样说的:“都说人为悦己者容,又说情人眼里出西施,可见什么人看很重要,咱们得等到表哥心境平和时候再评,那时才公开公正,不受情绪干扰。” 三个侍女互相看看又点头,给顾鸢竖了一个大拇指。 第98章 顺坡下驴 将军府里。 辛屠棉闲着时候,成天带着书心在府里晃悠,从前门走到后院,从小花园走到大校场,走走停停,说个不停。当然,提的最多的,还是薛星铭。 “书心哪,星铭那个臭小子,软硬不吃,从小被人惯坏了,有时候连他爹的话都不听。但唯有一个缺点,死要面子活受罪,受不了激将法,你要能摸准他的脉,以后拿捏他不成问题。” 夫妻之间,总是一物降一物,辛屠棉这小夫妻长久,变着法的教书心驭夫之术。 起初害羞,听多了也看得开,书心愈发觉得星铭是个没长大的臭屁孩子,不能跟他一般见识,非得想个法子压制住他。 一有这念头,构思话本故事想着,去封水那学医念着,看医书时候还不忘, 某天看到阴阳育子相关,书心猛然想到落子一事,心里有了主意。 * 辛屠棉一向早起,先是锻炼半个时辰,强身健体,用了朝食便去校场耍刀,书心若不去学医,便整日跟在后面,不是鼓掌叫好,就是当着众人的面夸赞:“辛姨真厉害,那么重的大刀,能练半个时辰呢,比星铭还厉害!” 说便说了,还专门找和杨替一块学医的时候念叨:“辛姨力气大,性格又爽朗,怪不得将军喜欢,她也喜欢,少将军就没有辛姨那么爽快。” 不出所料,杨替把这话听了十成十,没几天便如数传给星铭。 * 少将军府。 “她竟然这么说,你没听错?” 杨替想了想,确实如此,于是坚定的点头:是。 “真是荒谬!” 星铭受不了,他一个大男人,竟然被他讨厌的父亲小妾比下去。 没等他做出什么行动,将军又找上门了:“书心好的差不多了,赶紧接走,整天睡在主院像什么样子!”为了避嫌,薛大成已经好几日不在将军府留宿了,他那知情识意的小妾,看得着摸不到,心里急的不行。 “她不愿回你那小院,定是小院不够好,今日便搬回将军府,否则便不要带兵了。” “若是你们夫妻和睦,早有子嗣,下次作战,便允你上前线。” 薛大成一顿恩威并施,星铭不服也服,顺坡下驴到了书心跟前。 “晚上我回来,你别打扰辛姨了。” “整日和辛姨同吃同住,影响她和老家伙的感情。” 书心又不是年轻小姑娘,瞬间羞红了脸:“我才没有,我才不要听你的。” 嘴硬但心软,星铭先开口求和,她岂会不给面子?当晚就抱着一应物什跑回了西跨院,夫妻俩又睡到一个被窝里。 清烟轻雾跟在屁股后头轻笑不已。 书心道:“夫君,我最近看了《黄帝内经》,颇有进益,上面讲丈夫肾气盛,故能有子。你这么年轻,我们会有孩子的。” 说着可怜巴巴的看着他,一副或心虚或期待的模样。 星铭气了几日、旷了几日,心里本没邪念。但见书心这样,便知她是服软了,有心耐着性子晾晾她,一听她娇滴滴的声音,不禁忆起往日的风情,又勾起了欲望。 第99章 星铭逞强 “算了。”他想。 她都放下身段了,那就原谅她一回。 不多时,额上的汗滴到她锁骨上。 星铭喘着气发问:“怎么样?我是不是很厉害,很有男子气概?” 得,还记得书心说他不如辛姨厉害呢! 偏偏书心一改过去的娇羞,平静道:“也就那样吧。” “献泓借我许多话本看,上面都说夫妻云雨,欲仙欲死,我没什么感觉,你呢?” 星铭一愣,泄了气。 接着书心又关心道:“《黄帝内经》上说,食饮有节,起居有常,不妄作劳,故能形与神俱。夫君定然是累着了,内里有虚,我明日找封水给你开一副滋补药,以后定会好起来的。” 说着安慰似的抚上了肩膀。 第二日,星铭一头扎进了书房,偏他不信邪,晚上还逞强。 结果书心轻声问他:“这便结束了吗?夫君辛苦了。” 第三日,书心端着补药开解:“夫君放心,我已认熟了许多药材,封水这一副,全是滋补之物,对男子身体极好。” 不等他张口,她又道:“杨替也学了,他也知道,不信你问他,真的全是好东西。” 星铭不服,把碗一扔,抱着书心又入了帐。 几日下来,星铭果真应了辛屠棉的话,好面子得厉害,还最看重男人那点事。 只是献泓的话本迫在眉睫,她想了情节,又要画插图,没有太多时间浪费,更没什么力气陪着试探胡闹了,于是真心实意劝星铭暂离。 “夫君,你最近辛苦了,眼睛都乌青了,我看着心疼,不若你先回少将军府住几天?那边距军营校场近一点,夜里也好睡觉……” 星铭听不出好赖话,只觉得又被女人轻看了。 碧云阁那地方他待了多年,又在军营混了三年,什么浑话没听过,要是让一个女人在那事上不满意,那就不是个男人! 存了这口气,星铭不仅不避,还一天比一天逞强,最后一早下床还要扶着墙才行。 离将军府前,杨替拿了补血气补精气的药汤,星铭二话不说,偷摸灌了两碗。 喝了又朝西边看了一眼,叮嘱道:“不许多嘴!” 杨替:“是。” * 星铭不在少将军府留宿,顾鸢领着侍女在宅子里大展拳脚,除了主家的卧房,全被她摆的满满当当的。 “翠环,有了这些,我们的店就能开起来了。” 翠环重重点头:“娘子,足够用了。” 随即顾鸢又有些不开心了,那封水说会算命,还算的她的机缘在少将军身上,她数次试探,星铭都不接招,明显是对琳琅粉饰之物不感兴趣的样子,怎样才能得到他的指点,壮大“飞鸢阁”呢? * 转眼,邓卓便私下打听:“少将军怎么了,无精打采的,将军府的伙食不比军营、打仗好得多?”他就没见过少将军如此无神的时候。 “比之受伤缝针还不如了。” 邓卓一通感叹,正主听个正着。 …… 星铭还是回来了。 就是有点不对劲。明明有点疲惫,又强撑着。 书心不想凑上去惹人嫌,见清烟清雾提着饭盒,赶忙帮着收拾桌子。 天渐渐冷了,厨房炖了老鸭汤。 星铭瞥了一眼,没说什么,淡定的喝了。 还有一盘羊肉,两个菜。 不多,但也够吃了。 说实在的,将军府的菜,比凤娘那个管家婆做的一点都不差。 眼瞅着吃了了底朝天,清烟过来收碗筷了,清雾又端进来一个小碗。 “少夫人,汤来了。” 这本是书心给自己的补药,星铭不知,有些不自在,他清了清嗓子:“放那吧!” 没多时,星铭端上了药碗,想一饮而尽。 书心急忙抢过,吹了吹,道:“这是我的。” 一碗下肚,浑身暖呼呼的,晚上睡觉,脚心都不凉了呢! 侍女退下,书心搂着他脖子撒娇,说话呼出的气吹到他肌肤上,引起一阵颤栗。 星铭迅速弹开:“那什么,天快凉了,我明日要去打猎,给你猎个白狐做衣服。”今天就不要做什么了吧。 书心:…… 【番外】辛屠棉 当年能和将军能走到一起,都是她主动的。 寡妇再嫁,是新帝拟的旨。 虽然她并没想着一辈子为前夫守节,可是想找一个能说得上话,各方面条件都不错的,却是难上加难。 当年有个姓张的将军向她求亲,她想也没想,便找了借口给拒了。 “因为他身体不强壮?” 想到星铭说过的话,书心不自觉问出来。 辛屠棉先是一愣,随即哈哈大笑。 “张将军是一名儒将,长相秀美,身形高大,待人以诚,是个极好的人。若是寻常姑娘嫁与他,定然能过上好日子。” “那你为什么不愿意呢?”书心有些迷茫。 “我的母亲是个苦命人,她生不出儿子,天天被公公婆婆排挤欺负,父亲后来又纳了小妾,终于生了儿子。 小妾身体不好,母亲就喂养那个孩子,将他养的白白胖胖,可是那孩子好吃懒做,丝毫不懂感恩。 全家也都因她生不出儿子,把她当成罪人,一家子的生活都凭她一人操持。 后来家里没钱了,那几个整天只知道吃喝的男人,就想一吊钱把我卖了。 我本来是能带着她逃走的,可是她非说嫁鸡随鸡,嫁狗随狗,说什么丈夫是天,甘愿留下。 我气的不行,到底不忍她受欺负,也就甘心跟着人牙子走了。 反正从那以后,我就想,什么亲缘关系,都彻底断了,彼此是死是活,也不惦记。 后来战乱频发,买我的人不在了,我就趁乱逃出去,半路上碰见了我的亡夫。 亡夫是泥地里爬出来的草莽汉子,出身贫贱,心性却高,他说都是爹生娘养的,凭什么别人当官的吃喝不愁,老百姓却要受委屈。 所以他就从军了,要闯一番天地。 跟着这样的人,我还有什么不知足的呢! 后来有人传信儿,说他死了。我不相信,在家时候说的豪气干云,怎么可能轻易死了。 我听说很多男人得了军功,有了地位,就不要家里的糟糠之妻。 我娘苦了一辈子,就因为没生出一个男丁,被欺负成那样子。我绝对不步她的后尘。 于是我打算亲自去他参军的地方,若他真死了,那便算了,若是假死另娶,我非得叫他看看女子的气概。 他的确是死了。 我却一路走来,再不能做回平常的女人了,相夫教子,说的好听,却是一群男人对女人的束缚。 张将军挺好,可是嫁于他,必定要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我听闻他亡妻死于难产,只留下一个男丁。续娶,也是为了照顾幼子。” 辛屠棉不想当那种为了男人、为家庭牺牲的苦命女人,她要像男人一样潇洒肆意的活着。 书心懂了,世道对女性的束缚太大了,不管你心里如何,但一切都要为男人绕道。或者说,要为延绵子嗣绕道。星铭不也是如此吗? 连年战乱,人口骤减,新帝为了增加人口,若到年龄未嫁,官府便会强制配对。 死了丈夫的寡妇,最多守丧三年,三年以后,必须另择夫婿。 拒绝了张将军,辛屠棉还是逃不过别人。 “当时我就想,反正早晚都要嫁,那便挑一个能容得下我的。” 这个容人之量,不是给她一个名分,而是愿意把她当一个人,不是为了生子繁衍,仅仅是当成一个人。 辛屠棉的要求就这么一点,可是她碰不见。 “那你…怎么和将军…” 说起这个,辛屠棉又是一阵哈哈哈声。 “唉,本来我没想找他的,他有妻有子,我压根就没考虑。 最初上头下令,只是嘴上说说,下面执行起来,又没有那么严格。 再说了,我和军营那些男人们一块练刀,外人都看在眼里。 百姓们以为我是哪家的娘子,管事的以为上头另有安排,全是民不举,官不究,也相安无事了几年。 后来管的严了,我没有办法,便狐假虎威,推到将军身上,本以为那些官员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算了,谁知道他们到了将军跟前确认。” “你是不知道,将军那人,当年算得上是高大威猛,位高权重,寻常小娘子,爱他倒也正常。 反正不知道怎么传的,后来就变成了我为了将军死活不愿再嫁,将军为了名声索性认了。” 说起这些,辛屠棉哈哈哈大笑。 “我本来以为他是正经人,为了名声把我收进府里就算了,毕竟早听过将军和夫人在书房吟诗作画、红袖添香的佳话,不敢有所妄想。 可是他,哈哈啊哈哈,他最不爱读书,要不是为了领兵,连兵书也不爱看,后来我才知道,往常都是夫人写字作诗作画,他磨墨的哈哈哈。” 一番玩笑话下来,无意间听了将军的墙角,书心颇为意外。 辛屠棉大约是看见将军为夫人研墨,知道他不是那等不尊重女人的人,慢慢就睡到一起了。 嗯,这故事精彩,比话本里的都好看。 第100章 顾鸢来访 星铭一早出门,说是狩猎去了,近几日都不回了。 书心用完朝食,没事可做,孤身跑到花园和园丁玩水。 浇花。 从水壶嘴里倒出来一片水雾,日头照着,是一道彩虹。 五光十色,煞是好看。 顾鸢带着刚制成的胭脂水粉,跑来找机缘,东跨院未见到人,便听下人的往花园找,清雾、清烟慌张的紧跟其后。 “下雨了。下雨了。” 女园丁惊呼着躲避着。 书心甩着水壶忽上忽下。 久不见少夫人的清雾似嗔非嗔:“少夫人怎么背着我俩独自个儿跑来玩乐!” 书心呵呵笑:“快看,是彩虹。” 这一笑,清烟看的久久未回神,连她们是跟着顾鸢来的都忘了。 倒是顾鸢开朗爽直,一点也不见外,张口就是“好看,好玩,我也要玩一玩。” 她举着手等书心给她,显出骨子里的那一股痴性。 如此坦率直白倒叫书心一愣,不自觉把东西递过去了。 “少夫人,表小姐一见少将军就凑上去,心有不轨呢。” 清烟的提醒言犹在耳,书心便仔细盯着瞧。 女园丁教她如何绕着圈、如何在空中洒水。 不时,水柱上又起几道彩虹。 “真好看啊!今天是个好兆头!”顾鸢笑嘻嘻的,欢笑的中心由书心换成了她。 清烟心里不自在,少夫人的东西,怎么叫人给抢了? 书心一旁淡笑着,星铭这表妹,来晔城许久,她还没有真正接触了解过。 杨替提过婚约之事,却不知真假。 * 不多时,门房来人,说有外人找少夫人。 “做什么的?快让他进来。” 书心想着可能是献泓遣人来送话本,她家的书坊总是有源源不断的新书,她作为一个捉刀的,又是献泓好友,可率先一览。 没想到进来的是一个陌生小厮,粗布麻衣,书心并无印象。 “少夫人,小的是长隆柜坊的人,少夫人送折纸。” “折纸?” 书心疑惑着是不是搞错了,从小到大,她就没摸过多少银子,柜坊也只听过没进去过,怎么可能有折纸。 顾鸢好奇接过,上面显示一大笔存款,落款是星铭。 “是少将军存的,好大一笔钱啊!” 她惊叹着看向书心,并未见到喜悦之色。 “少夫人,这么多钱给你,怎么不开心?” “表兄存这么多钱要做什么生意?” “还是长隆柜坊,萧国最大的柜坊,连北边都能换钱存钱呢。难道他要把生意做到北边去?” 顾鸢越想越兴奋,好似东西是她自个儿似的:“不然,你们和我做生意吧,我和翠环她们几个制作的胭脂水粉,可是晔城一绝!肯定能售到北边的。” 对于生意经,书心兴致寥寥:“我也不知,兴许他有什么打算吧。” “你怎么能不知?长隆柜坊是这么多存钱凭证交予你,肯定有什么含义。” “出行不好带太多银子在身上,这折纸便好得多。” 顾鸢后几句的声音很小,书心未听清楚,主要是她对这些全然不知,外人还在,她便道:“知道了,下去吧。” 柜坊的人一走,清烟也凑上来看:“拿着这个就能去换钱?” “你们都没用过吗?” 书心摇摇头,普通人一年赚不了几两银子,犯不上不存折纸,麻烦还鸡肋。 顾鸢不在意的问:“就没些余额?赚钱还不容易,大户人家私下会放印子钱,放十两进去,不出半个月,就能拿回来二十两,二十两再放进去,过半个月,就是五十两,一本万利的买卖。” “真有这么玄乎?” 清烟心生羡慕。 “谁知道呢,我也是听人说的。” 顾鸢对票号印子钱不感兴趣,过来是为了开她的飞鸢阁。 “我们刚研制了新品,少夫人拿着试用一番。“ “若是好用,我们的招牌就是它了。” “若是不好用,千万不要隐瞒,实话告诉我们哪里不好,再调整配方,改进。” 顾鸢兴奋的介绍着,眉飞色舞,十分鲜活,书心略有触动,笑着点点头。 “那我先走了,一定要用啊!” 东西一交出去,顾鸢就跟快活的小鸟似的飞走了。 * “顾娘子,你和少将军是表亲,天生一对,不想做少夫人吗?” “飞鸢阁,若是少夫人的,一定人声鼎沸,制都制不过来。” “浮光散你若需要,要多少给多少。” “真的?” “真的。” “那你先给我两瓶。”她倒是要看看,里头都有什么好东西。 “你不会去害人吧?” “当然不,书心占据了少夫人的位置,纵然可恨,但我绝对不会伤害表哥的。” “你不会有什么心思吧?” “在下不过和顾娘子开个玩笑,书心是在下义女,希望她继承门楣,生活幸福。不想顾娘子与之为敌,现下知道娘子心正,不屑用手段,这浮光散,便重新给你一份。” 他掏出一细脖瓷瓶,递于顾鸢:“经过改良,只是寻常敷面之物。” 顾鸢半信半疑,打开敷面尝试,果然效果惊人,当即眼睛闪烁着光:“封先生,不如你和我一块做水粉生意吧,肯定赚盆满钵满。” 封水摇摇头,但笑不语。 “此为秘传之技,从不告诉别人,除非……“ “除非什么?“ “帮我做一件事。” 第101章 门店开业 几天后,顾鸢门店开业,依照封水所求,诚邀书心上门,她嘴上抹了蜜一般 “嫂嫂、嫂嫂”叫着。 “恭喜。” 书心不自然的道贺。 临走了,顾鸢特意将一应礼品交予清雾,解释道:“天凉渐凉,该着手缝制冬衣了。这都是都城时兴的花样,尤其这匹石榴红的料子,做裙子极好。” 清雾恬笑着道谢,再逐一转告。 “少夫人,这料子颜色多好看,正好做一件襦裙,待生辰日穿。” 清烟摸着爱不释手:“少将军定会看的眼花缭乱。” 书心摸着石榴纹的布料,下意识说“料子轻薄,适合夏季,冬季还是要狐裘才暖和。” 清烟一听便笑了:“少夫人,你这是想少将军了,不如给他做件衣服吧。” 书心想象星铭穿上石榴红的女裙,扑哧一下笑出了声。 “回去就做吧,尽早做好了,还能趁着时兴,在天冷之前穿一次。” 清烟清雾都嘿嘿一笑,表示知道了。 一回将军府两个人紧锣密鼓的安排,量体、裁剪、缝衣,搞得有声有色的。 没了星铭在跟前闹,书心便专心构思话本故事。 一般半天到封水药庐,半天在将军府构思创作。偶尔卡壳,编不出故事,她便坐到廊下托腮沉思,清烟一见,便和清雾嘀咕: “你看过少夫人和李娘子的话本吗?我不怎么识字,画中插图倒是看了几眼,少夫人不是凡人呢。只是费老大功夫赚不了几文钱,还不如和表小姐做生意,飞鸢阁才开几天,门槛都要踩塌了。” 清雾朝书心一看,莹白的小脸在日光下显得有些惨白,不禁有些心疼: “未必非要做些生意,表小姐早出晚归的,可辛苦了,少夫人身子弱,平日要养,受不了折腾。 要我来说,跟着封先生学医就很好,即便不能做个女大夫,受着熏陶,对自个儿好也不错。” 然后便瞧见书心抓耳挠腮提笔写字的场景,便和清烟嘀咕道:“那话本我看过几段,文采是有的,就是少将军恐怕不允。” 话音才落,星铭便风风火火带着人从外头回来了。 小厮率先跑进来通知,倒是吓了清雾一跳。 “少夫人,少将军回来了,到门口了,话本快收起来吧。” 清雾手忙脚乱帮着整理,书心任她将东西收走,只留了医书和笔记,装作看书学习的样子,一本正经坐在原处。 待星铭进了东跨院,书心便放了医术笑盈盈上前:“这次狩猎去了近一旬,可猎得什么好东西了?” 星铭洋洋得意:“这一趟收获颇丰,我已经在军营和将士们庆祝过了。等下次,我必定猎个……诶,你怎么还在学医?” 他正炫耀自己的丰功伟绩,一见廊下的医书,立刻想到他打猎前的那些事,瞬时勃然大怒:“不许再学医了,封水那里不许去,李献泓那里也不许去。” 多日不见,书心不欲和他生气,便好声好气的解释: “我又不是真的学医做大夫,只是体验生活,找找素材,方便话本故事,再说了,还能长进学问,增长见识。何乐而不为呢? 再说了,你有那么多侍卫部下,晔城这么大,我只两个朋友,做点事这个不许那个不许,干脆把我关起来得了。” 星铭顿时垂丧起来:“我不是这个意思,算了,你想怎样就怎样吧。” * 星铭归家,顾鸢闻讯而来。 “表兄,你存那么多折纸做什么,送少夫人不是给她做生意的吗?” 银子谁能不嫌多呢,顾鸢心心念念许久了,她开业邀请了书心,让她看见顾客盈门的景象,再送布匹示好,这会儿她求着表兄,不怕他不答应。 可星铭不按常理:“不是。” 顾鸢不信:“怎么可能不是,不让她做生意,送折纸干什么?表兄口是心非!” 星铭一口咬定:“你误会了,我没有。” “呵呵,我不信,我都打听清楚了,晔城人都知道,少将军薛星铭,唯爱少夫人,仅她一个、非她不可。若不是为了她,那你自己做生意吗?” 书心就在不远处,支着耳朵看他要说什么,哪知星铭因着白日那一通气,硬是梗着脖子不认:“瞎说,谁传的,我打断他的腿。” 第102章 二人和好 月黑风高,星铭在表妹面前不承认只爱书心一个。 此时七月过半,临近书心生辰。 她期待了许久的礼物,什么也没有。 书心无缘无故中毒受伤着实令人费解,杨替愤愤不平誓要找出伤害少夫人的凶手,书心暗自考虑话本故事接下来的发展。 几人因为各有思虑,未曾真正交心。 顾鸢见星铭态度不好,嘟囔了几句之后不欢而散。 明明就是半个月前送的折纸,类似银票的东西,现在还不承认了。 早知道她就该怂恿书心,让她开店了。 顾鸢有些遗憾的回到飞鸢阁,自从她正式开业以后,已经从少将军府搬出去了。店里生意如火如荼,诸人赞赏,也就少将军看不上了。 “哼!” * 天气渐渐凉,游人出游,晔城有放荷灯活动。 书心致力于写话本、作画,未曾真正出门游玩过。 清烟出主意要她叫上少将军一起,书心思索了几秒,又算了。 按星铭那性子,只要不和封水献泓走得近,做什么他都不管的。 就算要管,只要她一故技重施,做出一副整日缠着他的做派,还没做什么呢,星铭就立即松口让她做了。 “呵,男人。”这是献泓的评价。 生辰正日之前,清烟清雾早就有所打算,就等着少将军发话,大家一起庆贺。 然,书心只不过睡了一个懒觉,再醒来,星铭已带了一队人马,又出城打猎了。 “不是才回来,怎得又去?” 打猎之事他记得倒清楚,偏偏她的生辰诶,他竟然不记得。 叹气。 书心有一瞬间怀疑,她嫁给星铭是对是错。 新长一岁,总是会给自己多一点期待,可她好像还是茫然的,随波逐流的。 夫妻之间,感情倒是有,但常常争执不下,不知别人也如此,还是就她自己不擅长经营? 献泓找了体弱的张郎君,二人相处了近一年,感情平稳发展,快要成亲了。 关键是他为人开明,不觉得献泓开书房写话本抛头露面不雅观,反而私下为她写话本,从这点看,倒是一个贴心人。 但星铭就不一样了,他自己好带兵想打仗,成亲近一年了,也对婚姻之事没什么实感,仿佛是两个人换了个地方住到一起生活,仅此而已。 “前段时间的折纸,收起来吧,我问过献泓,说要本人才能提取,待少将军想起来,再还给他。” 清烟点点头,好奇的打量书心,这一对夫妻,怎么都别别扭捏的? 明明期待自己的生辰礼,少将军忘了,怎得她自己提也不提?但她只是一个侍女,不懂那些关窍,便闭嘴不说。再说了,还有几日才是正日子。 白日就这么平淡无奇的度过,写故事、看医术。 晚上,星铭果然带回一只白狐,一箭射中心脏,当场死了。 “拿走拿走,我怕血,不敢看。” 书心闭着眼睛挥手,让他拿的远远的。 “这么大人了,怎么会怕血呢,以前也没发现啊,越活越过去了。” 星铭的声音远了,但嘴巴不停,“本来还想送你生辰礼物呢,那我走了。” “诶诶诶,别走。” 生辰礼物什么的,书心还是要看一看的。 “呵,你可真行,一说礼物又不怕血了。”星铭不屑地嘲讽着,认定了书心装模做样,动作却停下来,掏出来几张折纸,是白日收起来的那些。 “不是要做生意吗?拿去,想经营什么经营什么,别老跟在李献泓屁股后头,像什么样子。” 书心一惊,原来他不是不让她做事,只是怕他自己没面子啊。 “我才不要呢,做生意没意思,我就要写话本。”她亮晶晶的双眸对着他,脸上笑眯眯。 星铭看的不自在,手上还拿着白狐嘴硬道:“往日听你说起过,开个画坊,这也不错。” 书心憋不住笑出了声,“你比献泓还看得起我,那般作画水平,你还不知吗?” “总比我的好吧,想要别人的好画,又惹了一堆破事。” 啪嗒、啪嗒,白狐的血滴到地上,寂静之下,惊到了二人。 书心回过神,心跳咚咚,他主动提了三年前那一桩旧事,应该是过去了。 书心便安慰他:“那不关你的事。恶人自有恶人磨,品行不好,总要被人教训的,不过正好赶上了你。都是天注定的,过去了,便不想了。” 她凑近看那皮毛光滑,几乎没有杂色,惊叹问道:“你亲手猎的?” 几息没有声音,书心抬头一看,星铭双眼幽深的望着她。 猛地,他朝她脸上狠狠亲了一下,“你说得对,过去了不提了。反正我现在遇到了你这个恶人,今晚也磨一磨我。” 碧云阁学来的混账话,书心自然是听不懂的,小手搂着他的腰,心道我哪里恶了? 一夜春风略过不提。 关于葛伯阳的事,莫名其妙起来,又莫名其妙结束。 私下听杨替提过一嘴,老婆婆受了教训,但家人都在,结果不坏。 新生活又重新开始。 第103章 生辰之礼 清烟清雾讨论为什么十五的月亮不够圆。 “一月过半,应该圆滚滚的,但我却总觉得缺点什么,不够饱满。” “那很正常,都说十五的月亮十六圆,你十六再看,就完美无缺了。” 听到她们这么议论,书心恍惚中记起,她幼时曾在八月十六过了生辰。 那天她们坐在院子里赏月,阿娘说,八月十六是月亮最圆最亮的一天。 “和书心出生那天和现在一样,院子里亮堂堂的,一点不像月末。” “我透过窗子,看见圆圆亮亮的圆盘子,记得清清楚楚。你爹的影子在门外拉得很长,还映到窗户上。” 自从父亲去世以后,书心和娘亲都没过过生辰了。 唉,往事不提,过好当下吧! * 昨晚星铭跟书心提了一嘴,说想回去少将军府,过两人的小日子。 书心没同意。 以前去就算了,她对将军府也没啥感情,可是如今不一样了。 接触了辛姨,才知道府里有这么多好玩的,死活不想再回去了。 “我不要,将军府很好,地方大,能逛园子。” “那我去买个大宅子。” “不行,将军府有辛姨,她人很好,我想和她一起玩。” “爹的小妾有什么好玩的,她人是不坏,你整天缠着她,爹会不高兴。” 书心想想也是,又费尽脑壳说借口。 “将军府的人,都以为我妖媚惑少主,不喜欢我,又不敢得罪我,更不敢靠近我走近我,我要在这让所有人认识,我没问题,是你的问题。” 这些事星铭没太在意,但他想了想,是有这个可能。他有什么喜恶,下面人见了,必定想方设法讨他欢心,喜他所喜,恶他所恶。 这么说来,成亲之礼仪匆匆忙忙,别人怎么看她? 算啦,理亏在先,就让她在将军府里展现一下地位和宠爱吧! “那好吧,在将军府住,但是以后不开心,要回去的。” “好嘛好嘛,我知道了。” 书心凑着下巴一亲,他还脸红了。 * 一早,星铭陪着书心逛花园,说要别人看看,少夫人是少将军的爱妻。 书心捧着肚子笑的不行,这个点,花园里也没有别人啊? 逛了半个园子,他独自个儿溜走了。 “你自己玩吧,我忙去了!” 走之前往书心头上插了一个发簪,说是真正的生辰礼物,晚上再让她好看。 呵呵,随便,男人就会嘴巴硬。 说不定偷偷在哪吃仙丹补呢! 天摸黑了,星铭还在外面没回来。 将军在府里骂了几句,说他安生了几天,又搞事情,连军营都不去,不能身先士卒,当什么少将军。 辛姨赶紧劝了几句,说昨日打猎,算是出兵演练,他们收获颇丰,还送了头鹿给他。 将军这才不骂,关上门和她的小妾叽叽歪歪不给别人听了。 书心听见下人议论,说不上的羡慕。 辛姨想干嘛就干嘛,将军不管。 辛姨想不干嘛就不干嘛,将军为不强迫。 夫妻感情上,将军为被她吃的气气的,和和美美。 最关键的是,将军从来不想着纳妾,就这一个还是夫人去了以后再找的。 星铭,他应该也会一心一意的吧! 因着那一早的礼物,清烟清雾也都知道该正式过生辰了,连封水那个便宜爹和他的新进徒儿杨替,全都送了礼物。 清烟手巧,会做吃的,布置了一桌小食点心。 “晚上将军摆宴给少夫人庆贺生辰,我就做这些点心小食,可以做夜宵吃。” “不行不行,这么好的东西,我要带过去,让将军他们也尝尝。” 清雾什么都会,却什么都不精通,干脆弄个新发型,新妆容,说要少夫人和少将军度过甜蜜一夜。 书心有点羞,但更笑她,没有成亲说这些才是不知羞。 清雾不怕调侃,上手给书心梳了个漂亮的高高的同心髻,看起来美丽无比。 “这不合适吧,同心髻是未婚女子常用的。” 看着镜面里的头发妆容,书心有一愣神的惊艳,就是婚前,她也很少梳这样高调、张扬、明艳的装扮。手摸了又摸,终是不舍得拆下。 见她如此,清雾又劝说道:“没关系,在自己家里罢了,少将军也会喜欢的。” 清雾提起星铭,书心脑子里突然蹦出一句 “二人同心,其利断心,同心之言,其臭如兰。” 这是《周易》中的一句话,她和星铭夫妻一体,同心发髻不正应了同心之理? 想到此处,豁然开朗,便开口道:“那先留着吧,今天得找个合适的衣服才相配。” 正想着星铭见了会如何,清雾已经去箱笼里找衣服了,很快,她拿了新做的衣服,是一袭葡萄石榴纹的红裙。 外面一层浅纱,莹莹烁烁,煞是好看。 “表小姐送的新料子,现在穿正好。” 书心换上新衣转了个圈,很轻便舒服,就是单薄了些,现在的天,有些凉了。 “那怕什么,少夫人只在屋里不出去,不会冻到,若不然,还有红斗篷,披上即可。这样好看的衣服,再不穿就旧了。” 这件衣裙,是按着都城时兴的款式裁剪,清雾做了好几天才完成。 放旧了,白白浪费清雾的一番心意。而且这么好看的衣裙,谁也舍不得不穿。 定了发型服饰,又让清雾看着画了合适的妆容。 唯有头上的发饰,挑挑拣拣不知道选哪个。 同心髻贴金箔、金花是极好看的,可总觉得有点老气,和今天的衣裙不搭。 钿头钗倒也不错,尤其是星铭今日早上插头上的那支,其间金丝勾勒,华贵不已。 清雾拿着在头上比划,书心犹豫不决。 “这个太华贵了些。”她自小朴素惯了,用那些金光闪闪的东西,心里总是不太适应。 “少夫人身份在这摆着呢,华贵一点也无妨,世家小姐夫人都是这样的。” 书心下不定决心,清雾又从妆奁里拿了步摇。 簪钗上挂着珠串、小铃,书心对比一番,把有金花推到一边,示意用简单的。 清雾一笑,“不喜富贵的咱们就不用,不过有少夫人这样漂亮的脸蛋,这两个插上也是华丽至极。” 这一番恭维夸的人心花怒放,书心打定主意再不变了。 一切就绪,就等着星铭回来。 * 封水送了两坛子蜜渍橘子,她开了一罐,蜜橘的清香,入口清凉,甜蜜好吃,汁液十足。 杨替送了一把小铁锤,说他近日跟着封水学医,长了很多见识,知道少夫人也喜欢,就想送了一个炮制药材的工具。 可是常用的切药刀、虎头钳之类的,看着有点危险,容易伤人,不如拿个小锤,平时还能砸核桃吃。 书心听哈哈大笑。 “杨替,你这耿直的性子真好,这个小锤我喜欢。你等一下,我有东西给你。” 咚咚咚。 书心跑着回屋,端出来一盒果脯,“这是我最爱吃的,分你一半。千万别给人知道。” 她画了全妆,又梳了新发型,步摇的珠子一摆一摆,杨替看的有点不习惯。 但他没有多看,只用余光瞥了几眼,就收回视线,盯上了果脯,慌里慌张的往怀里一揣就走了。 “唉,怎么跑这么快,我那一盒子,还没分出来呢!” 算了,一盒果脯罢了。小锤好玩的紧,也不算亏。 第104章 烟花意外 左等右等,星铭未回,书心不好意思一个人如此隆重去赴宴。 只可怜那薛将军饿的前胸贴肚皮,点心吃了两盘,茶水灌了一壶。 做寿的人没出现,他那好儿子也没露面。 辛姨差人问情况,听说少夫人在房里鼓捣忙活了大半天,瞬间了然于胸。 “别等了,吃吧,人家小夫妻过个生辰,你偏硬插一脚。” 嗯,将军是听部下说,他的好儿子给夫人鼓捣生辰礼,回来翻看了婚书的生辰八字,才知道是这一天。 成亲不在,生辰也不知道,突然觉得他这个公公做的不合格,不禁老脸一红,安排了一桌席面。 谁知儿子不领情。 辛姨又是倒茶,又是给将军顺气,还得吩咐下人干活,忙的脚不沾地。 “这一桌宴席,再做一份,等少将军回来,送他屋里去。” 下人撤了,将军和小妾过上了二人世界,美食吃了,美人在怀,也不气了。 倒是寿星主人公,等来等去,星铭不回。 杨替抱回去的蜜饯,都被邓卓他们抢着吃了个底朝天。 “诶哟,你怎么还吃上蜜饯了,是不是哪个小娘子送的?我听说封水那里人来人往,经常有漂亮的小娘子去看诊。” 杨替脸一红,脑子里浮现出两根步摇,影影绰绰的,一摆一摆,撞到心上了。 有点不是滋味,说不清楚。 “还不承认,你看这盒子,除了小娘子,哪个大老粗用这玩意装。” “是少夫人赏的,她今日生辰,我替封先生送礼了。” 哎呀,无趣。 没有笑话可说,几个人也都散了。 * 当天晚上,星铭入夜才回,拉着书心要去少将军府过夜。 他说准备了好久,今天一天没闲着,布置好了才叫人。 书心半信半疑:不骗我? “不骗你。” 灰子秃子是好久没见了,可能就是在忙这个。 “那就去吧。” 她叫了清烟,他喊了杨替,一个驾车,一个…一个做伴。 一进门,耳边传来尖锐的暴鸣,烟花从漆黑的院子里腾空而起,夜空中炸裂开来。 好看,但是吓到人了。 书心腿软的几乎要瘫坐在地上,死死抓住星铭的胳膊。 偏他毫不为意,一副求夸奖的表情。 烟花接连不断,噌噌升空,噼里啪啦,震耳欲聋。 清烟已经看呆了,她从没有近距离看见这么多烟花绽放。 书心想和星铭说别放了,实在太吵闹了,他听不见,甚至推开她抓他胳膊的手,走到放烟花的人旁边指挥,似乎是说越多越好。 杨替从前做侍卫,最会给自己找活干,将军不吩咐,他都要巡逻,绝不吃一口白饭。 此时别人都忙着,星铭也离书心有点远,他自动把自己的工作从驾车转化成了守护少夫人。 其中有多少是因为少将军会拳脚功夫,有自保之力,多少是因为那步摇摇相关的内心悸动,他不得而知。 烟火的惊呼,逐渐变成了走水的呼救。 少将军府周围是居民区,人员密集,几星火苗点燃了干柴,烈火烧起来了。 首当其冲是放烟花的宅院,相邻的房屋还未燃起,已到处浓烟。 无数人从睡梦中惊醒救火。 星铭大骂下人,却也来不及了。 火势渐起,余下的烟火在院子里拿不出去。 只能等他们燃烧,绽放,直到水车将一切扑灭。 这一夜,永生难忘。 将军和小妾在床上被叫起来,脸黑的不行。 少将军见书心一开始就脸色不喜,又赶上意外频出,好生没有面子。 再见夫人梳着少女发髻,断定对他不喜,这一遭意外,便是天神降罪于他。 “星铭,别管我了,快救火啊!” 都什么时候了,他还纠结发型,纠结没感到惊喜,纠结不愿和他到少将军府住。 “杨替,把少夫人安全送回去。” 杨替领命。其实从一开始,他的距离就没超过三尺远。 人来人往,鱼龙混杂,少将军责任所在,就在现场救火。 火因他起,他是走不了的。 第105章 流言纷飞 被杨替送到将军府,书心提心吊胆的,坐立难安,一夜未睡。 “不知星铭怎么样了。” 从少将军府回来,她又差杨替去救火,保护星铭。 可一连几个时辰没有动静,书心忐忑不安。 又怕没消息,又怕来的是坏消息。 天刚蒙蒙亮,清雾匆匆进来通报。 “少夫人,别担心了,火势尽灭。” “送信的说,外围了无数的灾民,要向少将军讨要说法。” 书心一惊,立马就想出去,被清雾拦下了。 “少夫人别担心,将军半夜已过去了,还叫了人灭火,又承诺估量损失后,按照市场价三倍赔偿,这会儿应该已经控制住了。” “有将军在,定然会平安无事、顺利解决的。” 书心情绪逐渐平稳,渐渐放了心。 * 少将军府里。 “星铭,你也老大不小了,怎得做出这种荒唐事?此次失火你负首责,若不是未伤及人命,牵扯这么多百姓,该如何收场?” 星铭不服:“怎能怪我,天干物燥,他们要把柴火茅草堆到一起,失火是早晚的事。但凡任意一个顽劣幼童玩火,都能点燃,与烟花何干?” “再说了,一群刁民趁机敲诈,你堂堂晔城守将,竟然任凭他们狮子大张口,要我说,就应该……” “啪!” 一鞭子抽得星铭住嘴了。 “若不是送了银钱,又好声好气安抚,你真以为这些人手无缚鸡之力,就掀不起什么风浪吗?” “你太没有见识了,做将军任重道远,从今天开始,你不必再去军营了。” 薛大成站在破败的院子里训斥儿子,又一句话剥夺了他带兵的权力。 “我年岁渐老,又无第二子,就凭你这个样子,还是老老实实待在家里给我生孙子吧。” “爹!”星铭不满。 “我意已绝。” “待你孩子出生,再折腾着丢了小命,我也算对得起列祖列宗了。” “薛家几代单传,香火不能断到你我身上。” 起先还是愤怒训斥,这会情到深处,薛大成有些哽咽,星铭突然心里一软,他自小受宠,不就是因为这香火独苗的利吗?若是他有兄弟姐妹,何必让他承担这唯一的责任? “爹,我看辛姨挺年轻的,你们想办法再生一个?” 此话一出,薛大成的脸又黑了几分。 星铭自知理亏,索性闭嘴不言了。 但生孩子这事,他一个人,又岂是想生就生的? * 少将军府损毁,无法住人。 星铭住进了将军府的祠堂,直言恳请祖宗保佑,让他爹尽快生个弟弟。 实际上,却是薛将军要他对着列祖列宗反思,什么时候想明白了,什么时候就可以出去。 星铭不屑,他爹那迂腐的性子,他自有办法对付。只有一点,烟花当晚,他仍心怀芥蒂,不想面对书心。 “他就是一个长不大的孩子。”书心一直这样评价他。 可星铭自认为长得又高又俊俏,对她百依百顺,经常哄她开心,还不计较她的过去来历,足够一个男人的担当,可她看不见。 趁着生辰,他想给她惊喜,叫她刮目相看,最终闹了一通,又成了笑话。 星铭内心无比的失落,他不想做那个被看不起的孩子,不想看见书心。 因此,同在一所宅院,二人自失火以后,再没见过面。 此事传到将军府外,全然换了一副说法。 “将军勒令少将军生了子嗣才能出门。” “少将军夫人生不出儿子。” “少将军纳妾,少将军夫人将人打了。” …… 起初没人在意几句白话,几天过去,流言竟朝着难以预料的方向发展。 辛屠棉气得拍桌子去理论,“荒唐!” 书心赶忙拦住,“随他们说去吧,外人的嘴,我们拦也拦不住。府里没人议论便算了。” 都说空穴不来风,一场失败的烟花秀,怎么往小妾生孩子那里去了? 耐人寻味。 书心不觉得是星铭的手笔,他自己都还没活明白呢,怎么可能再纳小妾。更何况,他爱带兵多于爱美人。 “清烟去打听一下,这流言怎么传的。” 真相大白之前,书心不想出门了。 议论指点,她一早就受够了,这会宁愿当个缩头乌龟,看不见听不着,还能保留一份闲心。 清雾怕她闷在心里难受,便劝说“别听别信,少将军不是那种人”,还去献泓的书坊找新话本给她解闷。 “嗯,我信。”书心敷衍得点点头. 可星铭不见她,宁可睡客房跪祠堂,也不来东跨院卧房,这又是为何? “杨替,你最近一直待在少将军身边,就没有什么异常吗?” 杨替想了想道:“少将军府在修葺了,不日完毕,届时少将军打算搬回去住。” 书心再向邓卓打听,他只神秘的提点一句:解铃还须系铃人。然后下巴一挑,给个自行领会的眼神。 * 邓卓不爱插手主人家的私事,含蓄的提点,书心终是有所察觉,想来想去,决定主动出击。 “清烟,你手艺好,不如去照料少将军吧。”有什么情况也可以随时向她汇报。 后面的话没有言明,清烟愣怔了一下点头称是。 第106章 脑子一热 书心又回到写话本、看医书的日子。 献泓顾及着外面的留言,偶尔给她递信,也不敢多议论,只说一说她婚期将近,书坊又出了什么话本,或者反馈一些读者对她续写故事的喜爱。 书心看了会心一笑,纳妾之说无稽之谈,她自己都不信。 封水听闻传言,也特意过来劝导,做足了义父的姿态:“流言而已,不必轻信。少将军年少有为,不知多少人想要攀附,这都是自己攀不上才刻意中伤。” 说完又叫她多看医书,不懂便去问他。末了又说:“若是不愿出门,你遣人告知,我亲自过来讲解。” “还有杨小哥,他态度认真,学习刻苦,若是肯坚持,必有一番成就。” 说完又留了一些医案给书心看,说是对写话本很有帮助。 书心诚惶诚恐,小心翼翼的打开,里头记录着疑难杂症的各种表现,还有历代医生救治的方案,有错误失败,也有改进后的成功,书心看的如痴如醉,可比她剥桔子皮有意思多了。 看进去了医案,便忽略了星铭。 等她想起时,星铭已经和清烟有了超越一般主仆的关系。 书心第一第一反应是不信,可清雾却说,少将军年轻,长的好,什么钱啊权的地位的,什么都有,哪家的小娘子看了不心动。 更何况是朝夕相处的清烟? “不对,一定哪里不对。” 书心和星铭也算一起长大,他多年前就对她甜言蜜语,说非她不娶。平常大事小事,安排的也上心周到。 这才成亲一年,就看上别人了? 书心宁愿相信星铭是被人算计了。 清烟一向老实,不是眼皮子浅的,不可能存心勾引。将军府对她有恩,不会想不开恩将仇报,思来想去,也得不出结论。 书心性格软弱,但几经变故,如今也炼得一股果敢之气,便当面问他:“你是真心对她,要纳她为妾,还是被人陷害?” 偏生星铭在别处自有主见,碰上这事还有点少年的“纯真”。 他没有撒谎。 于是书心便见他红着耳朵,不好意思的说:“不知怎么的,那天晚上让她倒水洗脚,本来没有想法,突然之间觉得清烟挺好看的,脑子一热没忍住。” “书心,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要是你在,我也不……” 星铭自知理亏,话未说完,两只眼睛弱弱的盯着书心。 可书心哪能接受这样的现实? 仅凭一瞬间的美貌就动心就做了出格之事,那他过去在碧云阁浪荡多年,就没有“脑子一热”的时刻吗? 还是说,她对他的认识不就从一开始就错了? “你可真会脑子一热!” 她愤恨地口不择言:“你脑子一热就睡了个婢女,那我脑子一热,是不是也可以睡个侍卫!” “别这么说。”星铭有点内疚了。 他曾因吃醋生过葛伯阳的气,可书心和葛伯阳并未有什么关系。但他却实实在在和清烟发生了关系,相比之下,书心再生气也是应该。只是这样自辱太不妥当了。 何况他还生她的气呢,谁让她不愿回到少将军府住! 星铭越想越觉得自己也没什么大错,一个侍女罢了,最多不过赶出去,不留在府里就是了。 他说完打算,又观察书心的脸色。 “赶出去?清烟做错什么了,为什么赶出去?” “这是辛姨送的侍女,若是问你,作何解释?” 世道艰难,将人赶走了府里倒是一了百了,可清烟一个女子在外,如何生存。 书心有些愤恨她为何不拒绝,又不忍断她生路。 “那就不管,让她跟以前一样。”星铭耍起了赖皮,不认账了。 “你好意思吗?毁了人家的清白,就当没事人了?” 书心的声音突然变大,好像自己被抛弃了一般,“你到底算不算个男人?!” 星铭皱着眉思索:“总不能纳她做小妾吧?我爹不会同意的。” 薛家家风严苛,少有纳妾之风。像他爹薛大成这样,发妻去世,再宠小妾,已经是不注重声名的表现了。 若他年纪轻轻就纳妾,可无颜面向列祖列宗了。 书心不禁冷笑:一个成年人,在这种时候像个孩子一样要考虑爹同意不同意。你睡人家的时候,怎么不问你爹同意没同意? 此言粗糙,终是未说出口。 不开骂,却忍不住说别的。 “都这个时候了,你想的还是你爹不同意,你就不会想想我怎么想吗?” 她以为自己嫁的是敢做敢当的男子汉,现在却成了关键时候只知道逃避的爹宝男。 说白了,星铭就是不想负责。 有一瞬间,书心怀疑她之前是被猪油蒙了心。 第107章 书心生气 “啊啊啊啊啊” 书心忍不住大吼,这一刻不是为了夫君不忠,也不是因为丈夫不爱妻子,而是以为那个能为她遮风挡雨的人,现下是一个孩子。 去他娘的孩子。 男人至死是少年吧! 嚎叫声跟疯了似的,府里的人看她都奇奇怪怪的,私下嘀咕:莫不是又犯病了吧。 随之而来的变化,全府上下碰见少夫人开始绕路走,他们能避则避,不能也尽量降低存在感。 书心敏锐的发现了变化,她对清雾说:“一个女人重不重要,看男人身边之人对她的态度就知道了。你瞧,过去在少将军府就是这样,现在仍旧如此。” 她丧气的感慨着。 清烟悄无声息又回到了东跨院,默默捡起了过去的活计,假装那事从未发生过。 但知情人都知道,一切都回不去了。 尤其是当书心决定“事情就这么算了吧”,二人故态复萌,又发生了第二次。 那天早上,轮到清烟替她梳头,但去的是清雾。 书心随口一问:“清烟呢?”她并不需要一个明确的结果。 然清雾道:“少将军昨晚找她了,一直没回。” 手上还梳着头发,清雾的声音轻轻的,平静的态度像说地里的菜叶子上有虫。 嗯,如果是去年之前,对书心来说,这也是一件极平常的事。 可现在,书心重新认识了少将军、认识了薛星铭,一个任性妄为、无法无天又手握权力毫无责任心的“孩子”,她不敢想象他会做出什么事。 是像封水那样折了一条腿伤了一只手,还是像画师一样挨一顿打丢了一条命,又或者像少将军府周边的百姓一样“活该”承受火灾…… 侍女们把饭菜端进来,书心执起筷子,却怎么也吃不下。 她的良心,不容她坐视不管。 “去找杨替,让他带人去找,务必把人带回来。” 杨替正在校场训练,一听有命令,带着一大帮兄弟就往外冲。 书心才到祠堂门口,便和星铭撞个满怀,他疑惑道:“你们匆匆忙忙干嘛去?” * 找人找了个寂寞,星铭根本没有离开。 不,是他出走了又回来了。 书心吩咐众人解散。 她把星铭引到没人的地方,打算彻底解决清烟一事。 星铭一如既往的坦诚:“我本想把她送走,她要是哭诉着求我,惹我心烦,就把她还给辛姨,让她卖出去。” “可是她说知道错了,让我给他一个机会。” 所以呢? “对不起,书心,我见她挺懂事的,就让她回少将军府了。” 嗯,然后呢? “那个,少将军府没人,我就想给她点个火,真的,我没想做什么,后来不知道怎么就…” “诶,你别哭啊,我真不是故意的。” 星铭的语气那么无辜,他那么好心的帮人个忙而已,怎么会是心怀不轨,故意移情别恋呢? 可书心的泪真是不自觉往下掉啊,她心里的苦楚酸涩比阿娘去世时还甚,千挑万选的丈夫,从小心仪的少年,怎会是这样一个蠢货! 书心曾嫌弃娘亲认人不准,找的不是小偷就是傻子,可她自己找的,也真他娘不是东西。 心累有时候就在一瞬间,书心看着他茫然无辜还不知错在何处的双眸,顿时失了声:“算了,我不想管了。” 她扭头走,他没有拦也没有追,他默认少夫人同意把人养在少将军府了。 瘸腿石管家和管家婆凤娘去伺候了。 至于星铭怎么把人送出去,又怎么大摇大摆回来的,书心已经不在意了。 将军府里,除了将军,谁敢违背将军的令? 为了补偿,星铭特意拿了全套的化妆品哄人开心。 大大小小堆了一桌子 。 清雾拿出来一一查看,“少将军还买了新的铅粉呢。” “我才不稀的用,用多了烂脸。” 书心随口贬低,清雾连忙改口:“是英粉,是粱米做的。” “那也有铅粉。” “少夫人怕不好,我还听过一种似是枸杞、牛乳之类制成的粉,应该没有副作用。以后打听了法子,少夫人用那个。” 书心兴致寥寥,清雾兴致勃勃。 “还有胭脂和唇脂呢,这是新出的款,我瞧着化桃花妆、飞霞妆都是极好的。” “图的红彤彤的,跟猴屁股似的,有甚好看。” 书心出言讥讽,星铭坐不住了,“你看这个,波斯传过来的螺子黛。” “是吗?是个好东西,眉尖上画不画,谁也看不见,还不如两根金簪晃眼呢。” 星铭坐立难安。 不过他理亏在先,没哄好,不敢走。 晚上又特意当面灌了一碗什么汤,想多歪缠几次。 难道他真以为夫妻床头吵架床尾和仅仅是这个意思? 想的还挺美,书心一脚给他踢下床。 “我以后都住这里了,再不去什么少将军府了,你要当我是妻子,就想想怎么做个有担当的成年人吧!清烟的事,我不管了,让她住那里也随你,只一点,以后不许出现我面前了。” 星铭还以为有什么呢,一听这话,瞬间喜笑颜开,抱着乱啃一气,“书心姐姐”叫个不停。 惹到了书心,可真是踢到棉花了。 解了所谓的禁足令,星铭又开始跑军营。 萧柘上位十多年,才知道国家不好管,皇帝不好当。 内忧外患,没有个平安和顺的时候。 现在没有作战,可是外敌虎视眈眈,练兵不容歇啊。 薛将军时刻担心,不知道他这个孽障儿子,万一赶上了战乱,不知道能不能平安活下去。 带兵立业,那就算了。 他有那个心,可他没那个本事。 第108章 药庐乐事 日子一天一天的过,一切好像都没有发生。 书心去封水那里帮忙制药,三个人静静的干活,没有人闲聊少将军夫人的侍女变小妾之事。 杨替主动把刀切药材的活计让给了少夫人,拿着刀把狠狠一压,细长条的药材被切成了一片一片。 “杨替,换回来。” 封水这个便宜爹,他怕干女儿越气,戾气越重,只让她用研钵和研杵,把晒过的药材研磨成粉状,而后他再过滤筛选。 这种药材最初都是细草般的根茎花叶,封水提前根据药效分类暴晒,到书心手里,已经完全干燥,再不用做其他步骤。 其实心里有气,什么都能发泄。 可书心早就不气了。 星铭从来没有承诺,他会和她一生一世,也没说过永不纳妾。 当然了,她也没有这个意识。 等他真的有了另外的女人,书心最初是慌张的,无措的,她对他的爱,没有那么深,又知道他的确对她有感情,怎样也变不成一个妒妇去把完整的他抢过来。 这想法,从来没有。 书心总觉得,一个人得到的爱,在这一辈子是有定数的,前期享受的多了,后期享受的就少了,所以她很愿意平均分配,永远不浓烈,但永远都有。 就像服药治病一样,一次不必把全部的量吃药,而是分成若干份,顿顿不落。 正想这些有的没的,眼前放了一包蜜饯,书心吓了一跳。 定睛一看,这不是杨替吗? “这是什么?” “蜜饯。” “给我的?” “嗯。”他瞅了一眼封水,那个多了几根白发的她义父他师父,把裹着的纸包解开了。 “吃吧,还你的,一半。” 书心没听懂他说的什么,但这么好吃的东西,不吃白不吃。 研磨药粉的手上沾了些东西,书心也不洗手,身上蹭蹭,捏了一片杏脯,酸的的迷了眼。 “不行,这个太酸了。” 她吸着气,呡着嘴,过了好一会,才逐渐感受到它的甜蜜。 “现下又觉得好吃了,我再来一个,你不吃吗?” 书心坐着,杨替站着,她微微抬头,只能看见他的半身。 他的手在扣衣服,具体的说,在揪着两侧的衣服,难道手心有汗? 书心随手抽出个手帕,包了几粒果脯,也没细看有什么,全都递给他。 他不动,手抓的更紧了。 书心把他的手掌拽过来:“垫着吃没事的。” 他一瞬间浑身僵硬,而后又放松了。 “先生,你要不要一起吃,特别好吃,特别甜。” 这等好东西怎么能只一个人吃,要酸大家一块酸,能骗一个是一个。 书心抱着纸包,跑到封水跟前,捏了一片看起来最酸的杏脯递给他,封水有点不敢吃。 “不会是酸的吧?” “怎么会,很甜的,你问杨替。” 两个人都看着杨替,杨替呆呆的点头:甜的。 封水这才吃了。 书心立即带着东西撤离,果脯迅速放一边,两手又拿上工具,一副正研磨草药的样子。 封水气得破口大骂:“丫头片子又坑你爹。” 书心愣了一下,也哈哈哈大笑起来。 “今天可不是我骗你的,谁让你信杨替的话。” 杨替正吃的起劲,一听见书心的话,马上停下咀嚼,一脸郑重:是甜的。 “莫不是给他挑拣出来的都是甜的?” 书心也不信杨替会撒谎,更没想到他的味觉不同常人,便过去从他手掌的手帕里拿了一片。 都要入嘴了,还是不放心,她又把那片放回去,把他才挑好要吃的从手上抢过来,“我去”,酸的差点吐出来。 再见他,仍是不紧不慢咀嚼着,没有一点不适的感觉。 书心不信邪,又让他拿一个,她从上面撕下来一小块,剩下的看着他吃,她吃那一小片。 最后只能说,人类口味各异,尊重杨替。 剩下的半包,书心挑着不酸的种类吃了,其他的重新包起来,塞到杨替手里:不用客气,送你的,都是你的最爱。 然后恶作剧般释放出一个搞怪的笑,不知道他从上而下看到的表情是怎样的,反正动作肯定是有些慌张的。 以至于他接东西没接准,俩人都抢着捞,他捞到了她的手。 温热的气息一闪而过,他的手上都是粗糙的厚茧子。 果脯掉到了地上。 书心蹲下身子去捡,还好包的严实,没有散开。 他愣着不动,书心把东西再次交给他,仿佛在黄昏之下,看见他的肤色渐红。 应该是看错了。 第109章 书心日常 气温斗转直下,连续五六天都是阴云密布,可偏偏一滴雨没有,只是个冷。 每天早上书心都冻的缩在被窝不出来。 清雾也仰天长叹,好冷,今年怎么冷的这么早。 但没办法,只要有想干的事,不得不做的事,人就能从被窝里爬出来。 比如清雾。 她把饭端回来,叫少夫人起床,书心总是念叨不去了今天不去了。 可是等清雾一出门,马上从被窝钻出来,三下五除二,吃好喝好穿好,跑着往封水的药庐钻。 封水是很勤快,不管书心去的早还是晚,他从来没闲过。 有一次去的早,书心还碰见邻家老婶子,抱着一小孩磕头千恩万谢。 但不管早晚,见杨替的次数都少了。 日短夜长,据说杨替拜了封水为师(他单方面的想法),将军府里还有工作,为了平衡两者,特意选了夜班值。 有一天,书心让清雾去找他办事,才知道他鸡鸣时分才下值,睡上两三个时辰就起,练功完毕,才去封水处。 “怪不得,只在下午见过几次,精神可真好。” 书心一天不睡够四五个时辰,整天都没精神呢。 封水可能是个好师傅,但不是个好爹。 天亮的越晚,书心起床越晚,起初去的晚,他还骂人。 他一骂,书心脸色就变,骂了两次,可能是怕刺激到,就随她了。 嗯,真的太冷了。 书心特别想下一场雨,不过三天,肯定会放晴。 研磨药粉时的祈祷被听见了,封水看她一眼,把他晾晒的药草全放屋里了。 “你一个人,忙这个忙那个,又能炮制多少药材,要我说,不如搬个椅子坐到街头,只看诊,不卖药,钱也赚了,活也省了。” 大大小小的筐子摆了一院子,他忙不过来,书心也帮忙,才发了两句牢骚,他又生气了。 “行啦行啦我知道啦,你宁愿闲着也不想有人生病!” 也不知道是乌鸦嘴成真,还是封水会看天,才把东西收进去,瓢泼大雨倾盆而下。 得,书心被困到封水的小院了。 星铭最近待在军营,过两天才回,书心不确定清雾会不会驾着马车来接。 如果没人来,她就只能赶明了再回。 这破雨水,下个不停。 黑压压的天,还伴着电闪雷鸣,院里已经有了积水。 封水跟没事人一样,还在整理他的药材。 这个看看,那个摸摸,不知道在做什么。 书心凑过去看热闹,晒干的、切块的,混到一起,什么也分不清。 书心好奇,封水二话不说,随手拿了一片老树根给她吃,书心百般嫌弃,凑近用鼻子闻,一股淡淡的药气。 “真的能吃?不骗我?” 塞嘴里一嚼,书心暗叹:真是老树根啊。 但是慢慢咂摸出一点甜味儿,又脱口而出:是甘草。 封水笑了。 书心高兴不已,转念又觉得不对,封水这是把她当小孩哄呢。 但管他呢,有人哄总比没人哄强。 雨下的早,天又黑沉,不知道过了多久。 杨替一直没来。 不过也是,他是将军府的私兵,训练、站岗、巡视,那才是他的日常工作,就算为了学医,也不能主次不分。 可封水的小院不暖和,屋里漏风,书心冷的发抖。 “有床被子,你去披着?” 怎么说呢,就算他是义父,但毕竟不是亲的,孤男寡女,再…还是忍着吧。 说不定清雾一会就带人过来了。 书心等啊等的,终于等到了跑腿干活的,是邓卓。 自星铭把清烟安置到少将军府,书心就再也没见过他。 生辰那天少将军府失火,邓卓不在,后来府里的修缮工作,星铭就全权交给他了。 怎么说呢,有时候办事老道的程度,比老管家还老道。 少将军府的修葺工作,既有灰子秃子盯着,还有管家石叔在,也请了专门的工匠修缮,邓卓去那里是全权管理什么的? 星铭不说,书心不愿多猜测,但用脚后跟也知道,肯定和清烟有关啊! 书心本来是假装不知道的。 后来顾鸢来信,说有一款胭脂成分,用量放错了,她千叮咛万嘱咐,千万要扔掉,务必不要使用。 而那胭脂,清雾翻了个遍,没有找到。 星铭亲自去飞鸢阁拿的,不在书心这里,还能去哪? 他明面上没去过少将军府,可是邓卓天天往返,所以书心断定,事无巨细,邓卓全都知道。 本来没想起来问他,可他来接,正好撞上了。 书心进了马车,就言语之中向他打听,星铭最近有没有去过少将军府,每次都做了什么,待了多久,有没有送过什么东西。 邓卓一听就知道坏事了。 他是将军府的人,可以听少将军吩咐,也能偶尔听少夫人派遣,但是讲少将军偷偷干的私下事,他不能干,就算少夫人问也不行。 不过他是聪明人,不会直接拒绝,只说他被安排府邸修缮,没有跟着少将军。 如果中间有什么不对,或对将军府有危害,他会去调查。 多么正义凛然,一番话衬得书心没脸。 “邓卓太贼了!”书心暗道,还是杨替好说话。 哪成想一下雨,军营停训了,星铭也回来了。 书心就当面问他,拿着顾鸢来信,要他亲自把胭脂找出来。 “这有什么难的,我来,本来以为她们做的用着放心,谁知道也这么不靠谱,早知道不如去买珍宝阁的。” 翻了一通,他没找到,便问是不是不小心放别处了。 “上次你拿过来,清雾看了一眼,可是一次没用呢。” 书心阴阳怪气的,星铭灵光乍现,好像知道东西去哪了。 “找不到不找了,我明儿就给你买新的。” 他有些理亏,想了弥补方法。 书心也不欲多纠缠,却不想轻轻翻过,于是仍装作闲聊的样子: “你最近见着清烟了吗?她在那边怎么样。” “她啊,没事,凤娘做饭那么好吃,她三天吃胖了二斤…” “才二斤,长到身上也看不出来。” “是看不出来,摸也摸不出来。” 这下他终于知道说错话了,闭嘴了。 第110章 嫌弃男人 天冷抱着取暖是很好的,但今天书心不想碰他一下,也不想给他碰。 怎么突然有了嫌弃之心呢,是清雾吐槽厨房不卫生,筷子勺子嗦了嘴,洗都没洗,又给别人用了。 “他们几个都是相熟的,自个儿都不介意,你介意什么。” 书心满不在乎。 以前娘煮汤,大勺子从锅里盛出来半勺汤,尝尝咸淡,剩下的又送锅里。 这不是很平常的事吗? 清雾脑袋转不过来,非得掰扯清楚,正好书心在洗漱,她就拣了刷牙用的杨枝举例子。 “嘴巴是多私人的地方,入口的东西,怎么能一样,不说旁的,少夫人会让别人用你的刷牙子吗!” 不敢想象,一根压扁了的杨枝,由自己清洗了口腔再给别人用,更不敢想象别人用过的自己用。 “别说了,你恶心到我了。” 书心忍着一脸嫌弃,赶紧漱了口,再一回头,正好看见星铭在脱衣服。 一瞬间灵感乍现,他会和别人亲吻,会和别人水乳交融… 呕,没忍住,吐了一地。 “怎么了?”清雾和星铭都过来关心,书心摆摆手,“没事,都离我远一点。” 清雾端了茶水漱口,星铭的眼神变得有些奇怪,一会看上一会看下,书心被他看的发毛。 “看什么呢?” 星铭小心翼翼的问:“你不会是怀了吧。” 因有前车之鉴,书心不大相信。 “不会吧…”她明明是被他恶心到吐的。 可是前段时间的确没少做那事,真要有了,也不是没可能。 正想着有了的可能性,灵光一闪,想到了辛姨,想到了献泓的话本,还有那些医书,那真是在教一个女人如何制服一个男人吗? “你怎么了?”书心看起来不开心,星铭又关心道。 她若是不想有孩子,他心里肯定是不乐意的。 而这短短的时间内,星铭已经脑补了如何养胎安胎,还把所有能听他调动可以安排跑腿的人想了个遍。 “真有了,以后就让邓卓跟着你。” 他发现没有比邓卓更合适的人了。 邓卓和杨替,是他认识的少有的正派人。 就连灰子秃子,得空了都要在言语上调戏几个漂亮的小丫头。 书心脑补一下,身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过去曾问他怎么不换掉灰子秃子这种油嘴滑舌的。 他说换是没法换的,每个人都有优缺点,不能要求十全十美。 比如杨替,他性格耿直,做事认真,但是不知通融,没有转圜余地,连星铭都在他跟前吃过瘪。 可是品性难得,武艺高强,没有别的缺点,怎么舍得换掉。 邓卓心思活络,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通人情世故,但心里有条准则,不会贸然犯大错。 用人只好取长补短,交换使用。 星铭懂这个道理,书心也懂。但是听了清雾的干净卫生之言,突然觉得以前认识的一大波人,都污浊不已,恶臭不堪。 不是肌肤上的,是胸怀习惯上的。 书心摆摆手推拒了,“确定了再说吧,现在言之尚早。” 有了这一遭,星铭也不动手动脚,直愣愣的躺着,安分的很。 第111章 逛街看戏 雨下了一夜,一早放晴了。 星铭还记挂着昨日呕吐之事,非要叫大夫进来诊脉。 书心却因那不干净之言,更加反胃,心里不太想有孕,非常抗拒大夫前来。 何况书心本就要去封水那里做切药小工,有那前御医在,哪用得着别人多跑一趟? “不用喊人,咱们那封义父,医术高明,给他看看就是了。” 书心不在乎孩子,除了恶心,也没别的反应。 星铭不放心,又见书心态度坚决,没办法,只好旷工一日,陪着去封水小院。 一见面,他就瞧书心脸色不对,“又乱吃什么东西了?” 书心也不知道他哪里瞧出来的,拉着手腕一摸,露出来果然如此的表情。 似是星铭过于期待,封水送他俩字:没怀。 这便是板上钉钉了。 星铭顿时不开心了,自从俩人和好,他也没少干活,怎么会没反应呢! 而另一桩事书心还不知,薛将军曾说过,等星铭有了孩子,就会多给他一点权力。 孩子没了,权力自然也没了。星铭很失落。 但书心却觉得很好。 星铭不成熟,他未必能承担父亲的责任。 一件小事,两人各自有想法。 照书心所想,现在没有,许是缘分没到,等他成熟一些,多生两个也无妨。 哪知道书心一厢情愿,星铭想要孩子想要疯了。 准确的说,他想要权力想疯了。 为了子嗣,主动去找清烟了。 此时他还没真的纳妾,但第一次知道纳妾的作用,不仅是享乐,还有子嗣。 不过这种事,他不好说出口。 一个没本事的少将军,想从将军父亲手里抠出来一点兵权,竟然要卖身来换。 如果被书心知道,一定会嘲笑他的。 不过这些都是后话,自从他把生子打到清烟头上,对书心也各种内疚。 书心看出来了,只当他为着不专一,所以各种示好欣然接受。 这天封水外出,书心也无处可去,突发奇想出门逛逛。 街上各种做小生意的,自从成了亲,就见的少了。 星铭为了弥补,又旷工一天,陪书心瞎转。书心去飞鸢阁看胭脂水粉,星铭陪着。 书心在街头看手艺人整活卖艺,星铭还陪着。 路经戏园子,里面咿咿呀呀叫个不停,书心硬要进去瞅瞅。 这一逛,又是大半天。 星铭逐渐疲乏,这些消遣玩意,他早十年就玩了个够。 书心见他心不在焉,就让他自个儿找地休息,等散场了再来接。 这下正中下怀,星铭高兴了。 很久以后,书心才知道,他今日心不在焉,根本是约好了清烟,却被书心缠着脱不开身。 正听到起兴处,座位上的宾客们都拍手叫好,什么铜板荷包一股脑的往台上扔,甚至还有个投了两只绑了腿的老母鸡。 有个女财主不甘落后,爬到台上朝那唱的最好的伶人头上插了一根金簪。 金簪在盔头上晃晃悠悠,差点没掉,书心可算大开眼界,目瞪口呆。最后又沾其他听客的光,多听了一段。 园子里闹哄哄的,听不大懂,但也因着环境情绪,从自个儿腰间抽出荷包,一准儿掷到了台上。 没一会儿,邓卓匆匆过来,凑着耳朵和书心说,军营有事,星铭先走了。 书心表示理解,本来就是偷跑出来的,估计是薛将军查人,发现他了。 手下的兵有眼色,偷偷过来喊他。 也可能是别的什么事要他去做,军令一下,不容撤回,有事出去三五天都是常事。 “少将军不放心,让我送少夫人回去。” 邓卓传了话,也接了任务。 “现在正是热闹处,听完再回。你边上去,别扫兴。” 邓卓瞅书心一眼,默默退到一边,少将军去哪了,他可太清楚了。 有事需要处理是真,可那事也不是非他不可。就算非他不可,也过不了一时三刻便得回。 戏听了两场,少将军不见出现,邓卓已经猜到,应该是回少将军府了。 猜测自然没错,星铭想着同时在两块地耕种,结果肯定比一块地多。所以对清烟也特别上心。只是他还不敢让正牌夫人知道。 没有星铭,书心玩的也开心极了。 有邓卓陪着在外头吃饭、喝茶,书心肯定想尽兴了再回。 只是有一点小小的意外。 邓卓常年跟着少将军,早些年胡闹的事没少干,外头认识他的人也不少,尤其是得罪过的人,更是恨的牙痒痒。 如今见他陪着个已婚妇人逛街,书心说一不二,他全命听从,便以为书心是邓卓的妻。 所谓得罪,并无杀人放火之恨,可是有机会让他出丑,各位都觉得痛快的很。 于是大庭广众之下,不知道那个作精,在他的茶碗里下了药逗他玩,看他出丑。 喝下去没多久,药就起效快。 他也是见识过各种下三滥手段的人,当即知道不好。 出丑不算啥,可不能当着少将军夫人的面出丑。 他忍着不适,把书心带进一家客栈,安排好了吃喝用,才赔罪离去。 他行为奇怪,好像是有什么事,书心便大手一挥,允了。 “你先走吧,再安排别人来接就是。” 第112章 女中豪杰 饭菜茶水,客栈一律安排妥当,只是天色渐晚,只得等人来。 那边邓卓自己是没办法到将军府的,只找了小厮替他跑一趟,否则自己便把书心送回去了。 也是赶的巧,杨替一出门,就撞见邓卓安排的小厮,一听是邓卓让他过来叫人,二话不说,就自己来了。 当天晚上少将军未回,少夫人也未回,家里人都以为这两位一起出门,一起回,也可能是去少将军府了,自然无一人担心。 虽是天色渐晚了,可时辰还早,书心不紧不慢的等,心里想着,说不定星铭下值的早,还会自己找。 而客栈里人来人往,大家说话也有趣的紧,书心不参与,却也听了几耳朵。 隔壁房间住了一对夫妻,两人吵架,原是亲戚男子找了小妾,夫人便撺掇着和离。理由是凭什么女人非得从一而终?男人不忠,女人也不必守贞。 书心一听,这言语果然不同凡响,怪不得听不见男人的声音。 没一会儿,那女子的声音又透过墙壁到了书心的耳朵里:“如果你敢在外面勾三搭四,我饶不了你。” 果真是个女中豪杰! 书心正听的起劲,杨替找了过来。 现下不早,书心也吃饱喝足,就随他出去。 马车停在客栈附近,还得走几步路才到。 “没事,我溜溜食。” 早先在屋里闷着,又听那一番高言,给书心整的五荤八素的。出来风一吹,立马给脑子吹清醒了。 星铭和她成亲,又找了清烟,这不就是对她不忠?按照那人的说法,她再找个别的男人也不算什么。 一有这想法,可不得了了。 往常和星铭吵架,说了胡话,他睡个婢女,我要睡个侍卫才公平。 现在思想略一转变,书心再看杨替瞬间有些不清白了。 个高,长的又好,为人耿直,做事认真,这不比星铭强的多? 更何况,杨替武功高强,星铭在战场上被俘,还是杨替救的他。 两相对比一下,杨替不知道比星铭好了多少倍。 油然而生一股遗憾,要是早这时候让她认识这样好的人就好了。 书心对眼前的年轻男人看了又看,忍不住道:“杨替。” “少夫人,何事?” 杨替默默跟在旁边,一叫他,立马跨步上前。 书心看着他笑笑,并未说什么,反而心里生出一种希望,若是星铭像这样,一喊就回应该多好! “你说亲了吗?” 书心没话找话。真的和星铭一点也不一样! “没有。”杨替面无表情。 “你有喜欢的姑娘吗?” 书心看着杨替,发现他面色不太自然,孔武有力的汉子,突然显得忸怩不安,书心了然。 然,杨替顿了一下才答,“没有。” 如此青涩,不敢承认,不知看上了谁。书心顿时起了玩心,要诈他一下。 “哦,没有啊,那她好看吗?” “好…不,没有。” 书心哈哈哈大笑,笑得花枝乱颤。 “杨替,我跟你说哦,有了喜欢的姑娘,得告诉她,不然就被别人抢走了。花开堪折直须折,懂吗?” 他都说漏嘴了,还不好意思承认。无论书心再问什么,杨替嘴上咬死了就俩字:没有。 “算了,我不跟你说这个了,你就是个榆木疙瘩。” 书心上了马车,不打算和他讨论这个问题了。 坐好了,杨替抽着鞭子驾车,书心猛地掀了帘子,说:“再告诉你一句,喜欢人,要一心一意,不然姑娘也看不上你。我今儿见了个奇女子…” 吧啦吧啦说了一通,书心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跟他说这些,反正总觉得,她要做个那样的奇女子,一定要让别人知道。 接下来一路无话,孤男寡女,又静的不行。 想说的话有了个痛快,书心便把星铭彻底抛在脑后。 当然了,他和清烟玩的开心,自然也把书心抛在脑后。 第113章 烽烟四起 “书心,近期的版费,怕是要晚几日再付了。” 献泓找到书心,不好意思的说,先前续写的话本,已经印刷售卖,甚至已经送往都城,若是假以时日,肯定能赚不少钱。 可是北边传来消息,又要打仗了。 仗一打起来,粮食必然涨价,届时谁还会花闲钱买话本? 再加上晔城征收赋税,商户比平时多收了一成,交税时间也提前,可是印好的东西没卖掉,手头的现钱又要付给工人、原料,只能先请她等一段时日了。 书心吃住都在将军府,哪里需要那几两银子,便爽快道:“我这里不着急,你先紧着手下的工人发放,别亏待了底下实在干活的。” 献泓有些不好意思,便悄悄问她:“其实我这边还好,张郎君是农户,他们征粮纳税的日子也提前了,还比平时多了三成。上头一早就下了令,秋收结束立马运走。” 说完这些,等书心反应。见她没有明白,便又低声说道:“近两年因着雨水不足,各地大旱,老百姓交不出粮,连薛将军都要出门催促,言明利害。这仗要是再打起来,老百姓更没好日子过了。” “你和少将军好歹夫妻一场,不管往常有什么矛盾,现在莫再计较了,有他和将军府护着,起码可安身立命,莫要……” 话未讲完,书心已晓得献泓什么意思了。 不就是劝她战事来临,抓大放小,不要讲究那些虚的东西,先保命要紧了。 书心闻言五味杂陈,若是别人说这些,她一定鄙视的翻个白眼,继而抛之脑后,可献泓,她们在顿城贼寇在晔城作乱时共经生死,千娘还因她而死,就为这一条命,书心也不能做那狼心狗肺之人。 劝说之后,献泓又告知书心,他们打算不日成亲,之后便到金州调查市场,若是那里有读书人,便考虑再开一家分店。 “那可真是双喜临门。” 说完客套话,书心又拉着手,诚挚的感谢;“献泓,我晓得。你放心,我必定以命为先,好好活着。你和张郎君婚后也要好好的。他为人开明,又有才气,你们夫妻同心,日子肯定甜甜蜜蜜的。至于我续写的那些话本,你也莫计较什么版费,我都不在意,若是真的卖的好,便送你们做新婚贺礼便是。若不是你鼓励,我怎么也不会写那些。” 说了好一会儿的话,献泓才恋恋不舍离开。 * 薛将军天天在军营训练,忙的脚不沾地,星铭偶尔在将军府出现,也一副跃跃欲试的样子,似乎赶明就要上阵杀敌了。 书心念着献泓的叮嘱,也不欲盯着旧事不放,主动和星铭缓和关系。 “听闻近日将军税收艰难,可是收成不好?” 她想,晔城不大,可土地肥沃,往年绝对没有收不了税的情况。本地情况都这样差,其他地方可还了得? 星铭诧异的看了一眼,没想到书心主动跟他说这些。 但收成如何,星铭并不在乎,他考虑的是,南边的顿城不安生,开春才抢了一场,若是今冬再来,晔城如何抵挡? 圣上打算要在冬季和北方异族大干一场,不论用什么办法,底下的官员都一定要把粮草备足了。 此话一说,书心心中一震:萧柘身居高位,不顾百姓生死,底下人都缺衣少食了,他还想着打仗,看来献泓从北边听来的消息并不虚假。 “那你近日忙些什么,征收粮食,也不用全营出动吧。” “我自然不用去征粮的,父亲说了,只要我留了子嗣,今年还让我随军而行。所以我现在的主要任务就是两个。” 星铭伸出两根手指在她跟前晃了晃,书心了然。 不就是子嗣和训练吗? 子嗣一事讲求源法,暂且不提,但训练武艺可十分必要。 他长的高大,却没什么力气,上次出兵顿城,在鬼镇被人一枪挑下马。后来和薛将军汇合,又被葛伯阳的部下砍了一刀,还缝了几针。若是不强身炼体,再上战场,谁能放心! 书心想到他胸口那如大蜈蚣般扭曲的疤痕,不禁小声抱怨:“打仗有什么好的,不是受伤就是死人,你不去才好。” “那怎么行,男子汉大丈夫,就应该保家卫国,怕这怕那,是懦夫行径。” 然后上手搂着书心不放,厚脸皮道:“闲话少说,你快点怀上才是正经。” 书心被他直白的话说的脸上一红:“荒唐,我就不。” 她是想要原谅他的不忠,可哪能那么快就心无芥蒂呢? 在内心完全接受之前,书心只当他说着玩,身体仍是躲着,能避就避,毕竟那一股恶心感,常常萦绕在她的胸口,可不是想忍就忍的。 亲密的夫妻变得陌生,身处其中的人最能体会的。星铭虽然脸皮厚,却自大的要命,他主动便是退让,再让他低声下气的求,更是不能,何况,那事也不是非她不可。 想通这些之后,星铭便自觉保持距离,再不动手动脚了。 书心还道他知道了错处,克制了自己,却不想,真相则是朝着另一边发展。 第114章 父女之情 书心暂时断了供稿之事。 不过她已和献泓谈好,若有新故事,直接遣人到书坊便是,自然会有专人接待。 官府里逐渐听见了北边打仗的风声,但还未传至民间。 书心照例白天去封水药庐玩,切药材,翻看药典医案,封水都随她。 浮光散中有几味药材,通常都是封水给飞鸢阁供货,他也不瞒着书心,指着那一筐研磨好的粉末:“去,把那个包起来,等飞鸢阁的人来了,给她拿去。” 说完便是抱怨,顾鸢分不清轻重缓急,都快打起来了,谁还想着敷粉敷面,真是暴殄天物。 骂骂咧咧,却做的起劲。书心觉得这场景熟悉,又不知哪里见过,便小心的将东西收起来。 有时候杨替也在,他会默默分上一段黄芪,叫她切成片。 切黄芪要用小铡刀,封水是不让书心碰的,最近浮光散做的他心烦气躁,便也忘了这事。 有事可做,书心就乐的停留,但她见了杨替嘴巴就闲不住。 那晚上随意一交流,诈出了耿直老实的杨替竟有心仪之人,却不知是哪家的小娘子。 杨替平日里都在将军府当值,难道是府里的侍女? 书心将未婚适龄的女子想了个遍,未见苗头。 可她的八卦之心熊熊不尽,便忍不住迂回提问。 “杨替,你为什么从军,不,为什么在将军府当侍卫?” 星铭十来岁时便高喊保家卫国匹夫有责,若杨替也是如此,那也不足为奇。 偏偏杨替抿着嘴一言不发。 书心不信邪,他嘴巴能严成这个地步?于是越是要问个不停:“是不是想立下战功当官、当将军?” 他摇摇头,不说话。 “你这人太奇怪了,为什么当兵有什么不好说的。你看人家邓卓,就是因为打仗打到家门口了,不当兵就没得吃,没得吃就饿死,他为了家人跟的将军。” 其实普通人哪有那么多大志向,当兵就是为了一口吃的,为了活着。 不过说起来,邓卓跟着将军时候才十来岁,算不上当兵,顶多是将军给星铭的玩伴、仆从。 “那你想不想去?官府征兵去打仗,最低也得二十一岁,你年纪到了没?星铭还不到年龄,也不知道凑什么热闹。” 本来是问杨替八卦,说着又变成了牢骚。一生气,连药也不切了。 * “不切了,你也别切了,封水说的好听,准备的都是给军队伤员的止血粉,但你看他,给顾鸢做劳什子浮光散,说明这玩意根本不重要。” 书心看着封水陀螺似的摆弄这个摆弄那个,想到他腌的糖渍橘子,不禁计上心头。 “杨替,看见那几个罐子没?当初说好的给我吃,我还没吃几口呢,又后悔了,现在不知道给了谁,只剩那么几坛。你去把他支走,我要把橘子偷出来吃了。” 书心手上拿着药材假装干活,实则和杨替密谋。 杨替手上动作一顿:“这样不好吧?” 书心道:“有什么不好,他是我义父,是你师父,吃他几罐橘子怎么了,反正你们都要走了,不吃就浪费了。” 杨替想到不久前,封水和一小厮的交谈,说最晚能放到来年开春,便提醒书心:“他要存到明年开春的。” “什么开春,要是回不来呢,那么久该放坏了。” 书心没在意杨替哪里知道的消息,只推他去把封水喊走,怎么喊随他,反正得让她进去吃到。 果不其然,禁不住催促要求,杨替去找封水了。 书心小心的切着黄芪,一边回头看他们。 等二人一同出门,她丢下东西就往屋里跑,抱住了罐子又怕少了一个太显眼被封水发现,又扭头去柜子里翻找出来一个不常用的碗,然后用筷子一个一个的夹出来。 一块一块水嫩嫩的,汤汤水水晶莹剔透。 书心忍不住抿了一口,汤水甜甜的,别具风味,干脆连它也不放过,还拿了茶杯去舀。 一杯当场喝了,又觉得杨替也有功劳,于是又舀了一杯,给他留着,也算跑腿的功劳。 很快,那一碗糖渍橘子被她藏起来,又拿了干净的杯子假装喝水。 刚到院里,封水进来了。杨替跟在后面,偷偷摇头。 书心微微一笑,回得正好,她正好偷完了。 封水没看见二人间的眼神交流,对着书心不客气的吩咐:“烧水了?给我也倒一杯。” 书心心里想骂娘,这里切药材,那里包粉末,哪有时间给他烧水。但刚刚做了亏心事,她迅速回应:“行诶,我去给你倒。” 接着便把水杯往杨替手中一塞,小声道:快喝了,别被发现了。 “你们说什么呢?”封水回头催了。 “没什么,我让他把这个杯子洗了。”书心赶紧跳着躲地上的东西,去烧水。 水咕嘟嘟,响了。赶紧倒了给封水送进去。他随口问,“做什么了,倒个水这么久。” “没做什么啊,哈哈,哈哈。” 书心觉得装的很好。 日头落山,回将军府。想着那一碗糖渍橘子有杨替的功劳,就喊他一起回。 封水不乐意,“你又不是摸不着家,喊杨替做什么,他还有活要干。” “那什么,关于星铭的,我跟他打听点事。” 封水不拦了,但是意味深长的看了一眼。 “那你去吧,对了,今天刚做的山楂丸,给你们少夫人带上。” 好嘛,临走了还这样打趣。 出了封水小院,书心并没有直接回去,而是找了个隐蔽地方,把那一碗东西拿出来,放到地上。 她俩半蹲着,面对面,橘子在中间。 “我怕偷一罐太显眼,只拿了这么多,要不是你,我也偷不出来,所以这东西,一人一半。” 杨替看书心的眼神一言难尽,“不用,你全吃了吧。” “那怎么行,有福同享,这是我一贯的作风。今天分赃不匀,明天就不好叫你了。” 没有筷子勺子,书心就直接上手抓了。一边吃还一边喊:不干不净吃了没病。 “你怎么不吃啊?”他不动,她三根手指捏住一个就往他嘴里塞。 “快张嘴,水流的到处都是。” 他张嘴不及时,被蹭了一脸。东西吃完了,书心把碗一推,让他偷偷放回去。 这下他二话不说,翻墙而入,那动作,那身手,敏捷矫健,看的目瞪口呆。 没一会,他又翻身而出。 书心问他,被发现了吗?他说没有。 于是便开开心心的回去了。 然而,第二天再去,封水直接把那一罐橘子拿出来,“猫似的吃那三两口,还用让他给我支出去?白瞎我的山楂丸。” 原来杨替不会撒谎,他把封水叫到门外,直接说少夫人要偷他的橘子吃。 封水起了玩心,倒要看看怎么偷。他本以为书心会就着罐子吃,等吃了个干净,再一网打尽。 谁知她出来的早,没被他抓个正着。 但是那时间,也能吃不少,他怕她又犯了胃病呕吐,这才拿了山楂丸助消化。 一听这,书心后悔的不行,早知道就抱着罐子吃了。当即拿了勺子,要敞开了吃。 “那他回来送碗,你也知道了?” “知道。偷吃一脸都不知道擦嘴。” … 第115章 木已成舟 将军府突然之间进入戒备状态,外人不可随意进出,侍卫侍女出入必须拿着将军令牌才可通行。 书心住在将军府,也受到了限制。 她不能再随意出入,不能和献泓往来通信,更不能再出门到封水那里体验大夫的生活。 一旦她到大门口,守门的侍卫就一脸为难:“少夫人,关键时期,请您理解。” 无法,书心只得到正院找薛将军,但薛将军不在。 “那我找辛姨。” 侍女正要说些什么,清霜走出来告知,夫人和将军一起到军营了。并且建议:少夫人,战时不如往常,你也万事小心,切莫自私任性,再发生去年那样的事了。 书心一愣,战时、去年,难道不是北边打仗,而是晔城和顿城吗? 可没有人告诉她。 星铭整夜不归,一连几日都见不到人,若是偶尔白天在府里碰上,他对战事丝毫不提,只想拉着书心造人。 书心因着心里的别扭和嫌弃,几次都不如他的意。 至少,得叫她忘了清烟才行。 往往星铭侥幸而来,斗气而去,清雾小心提醒,“少夫人,何不顺着少将军府,那府里还有一个人。” 书心不太敢往清烟那里想,她总觉得,星铭并不是如此好色纵欲之人,待她心里缓过那个劲,或者星铭认识到错处,他们还是能像以前一样的。 至于随军,晔城和顿城之站,家门口的事,随不随军,不过是将军一句话的事。 若是顿城军队真的打到晔城,他能真的拦得住? 再说了,星铭不至于做到那个份上。 且不说别的,就他那样自傲、好面子的人,如何会做这样的事? “怎么不至于!” 清雾劝她不要异想天开,“少夫人和李娘子写话本看话本,上面写的男子可有一个长情专一的?不都是娘子去世男子另娶,夫人不生再小纳妾,更有甚者,家里一个,外面一个,他们断不会委屈了自己的。” 书心越听越烦闷,星铭会是这样的人吗?她不信的。 若真是如此,那她和清烟又不住到一块,也影响不了什么。大不了,她以后都不给星铭近身了。 反正有将军在,晔城总不会沦陷的。 她这么给自己找理由,实则是担心那种事有过一次,就难保有第二次,更何况,清烟被转卖多次,如今得了少将军青睐,恐怕不会轻言放弃。 就是星铭没有别的想法,也难保清烟没有。 书心暗自想着为自己打气:他想把清烟纳进门,必定要过我一关,正妻不同意,他纳不进来。再说了,她还有薛将军作主,据说薛家都没有少年纳妾的,谅他不敢。 * 然而,书心渐渐发现,她对星铭的喜爱逐日渐少,以前一天不见就左思右想,关门做起那事脸红心跳,现在他还不如刀下的黄芪让她印象深刻。 而他的表现和多年之前也没有区别,书心爱吃蜜饯小食,是因为幼年颠簸困窘,没吃过几个,所以大有吃了补偿的意味。 可星铭自幼不缺,总是说这有什么好吃的,只偶尔几次买了送人开心。但更多时候,他宁可送些妆容可用的物件。 不能吃,也不能喝,真是与书心所愿差之十万八千里。 若论平常的关心,也不如清雾。 他自己大大咧咧的,什么都无所谓,坐等别人备好,更不用说发妻如何,想都想不到。 这样想一出是一出,远还没有长成真正的男人的一个孩子,书心怎么可能会觉得他会考虑纳妾子嗣之事? 事实证明,是书心想少了,星铭做惯了先斩后奏的事,就没有他不敢的。 时间如流水,各方都紧锣密鼓的准备,个把月眨眼而过。 大军开拔一天,星铭领着清烟到了将军府,炫耀般的告诉薛将军,他有后了,可以随军出征了。 薛将军颇为意外,问了情况,又忙里之中,叫了封水入府,一探究竟。 当时书心也在,清雾跟在身后一脸心疼。 封水照例问了症状,探了脉象,说一个月之久。 “就说是嘛!” 他不满将军对他的不信任,自个儿斜靠着躺椅子上,一脸你看着办的表情。 之后便无所事事,等着将军回应。 他不觉得清烟有孕是什么大事,有孩子了,就生下来养着,反正将军府有钱。重要的是,有后了,他就能随军了。 至于家庭和睦、夫妻感情,他一概不考虑。甚至要不要让清烟做妾,他也没考虑过。 书心问他何时将人抬进门,他啊了一声:“这不是已经进门了,还要有什么?” 呵呵,怪不得,书心成亲的时候,半个月就能办妥,也是略过了六礼,只让媒婆走了个过场。合着他压根都不放心上,说不定那些面子功夫也是下头的人做主。 要不要纳妾进府,变成了将军的难题,他问书心的意见,书心闷闷不乐,说听长辈的。又把皮球踢回去。 星铭还是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他只等出征了。 第116章 书心掌家 清烟入了府,却没给什么名分,孩子能不能生,生下来认或不认,另说。 辛屠棉私下找到书心,解释道:“这一仗不可避免,危险重重。将军不想少将军随行,故意借子嗣拿了他的带兵权,他无话可说。” “没想到这臭小子这么倔,假以时日,一旦出兵,他定非去不可,届时还要费一番功夫。” 此外便是言语暗示,只要生不出来,一切都有转圜余地。书心看着辛屠棉慈爱的眼神,瞬间一桶冷水兜头而下。 “辛姨,我会尽量让他留在晔城的。” 但别的事,她可做不了。 少将军看重子嗣,早有一斑。若不是元台镇归来后的那一场质问,他们二人也不会三番两次吵架、离心。 书心一阵无言,辛屠棉便又拉着劝慰:“书心,你放心,就算他跟去了,有我和将军在,一定看的好好的。” * 这一次,将军府并未举家而出。 将军带着夫人辛屠棉出征,少将军被安置晔城不得出,少夫人及清烟留在将军府。 临走之前,薛将军将管家之权交于书心:“丫头,看好将军府,照顾好自己。” 元台镇之事,谁也不想再发生一次。 “我晓得,将军一路平安。”书心客气地行礼告退。 待出了主院,书心便看着星铭,她不信他会乖乖听安排。 果然不出所料,还未到西跨院,星铭已开始安排人手。 “杨替、邓卓,你们功夫好,又在军营历练过,此次跟我出征,若得战功,军中定有你们的职位。” 灰子、秃子眼巴巴的看着,星铭皱着眉头不悦:“你俩就留在晔城跑腿吧。” 几人脚步匆匆,要赶回去收拾行李,却被书心一路跟着,眼睛盯着,别说灰子、秃子不敢说话,就是星铭都被亦步亦趋一言不发的书心盯得浑身不自在。 “那个,书心,你在将军府待着,莫要外出,父亲肯定会留一些人看家护院,石管家和凤娘去照看清烟,你不用费心。另外父亲给我许多田产,我已全都放到你名下了,若我活着回来,以后都留给我们孩子。” 他自认为安排天衣无缝,情感动天,书心却冷笑不已,这种时候了,他想的和她想的还真是大相径庭。 “呵,少将军想的可真长远啊!” “清烟有了孩子,家产给了我,是不是觉得异常公平?就算你死在外面,其余家产诸子平分,也不至于亏待无子发妻?” 书心自看多了话本,自然也了解一些相关法令,不自觉就看出了星铭未言之词。 星铭似听不出讥讽,嘿嘿一笑:“毕竟刀剑无眼,是得提前打算。” “父亲为了安置辛姨,早就偷偷给她了好多东西,就怕他死了我不给她。” 眼瞅着越说越没边,书心怒道:“赶紧闭嘴吧,不说点好的。” 然而一回头,却是眼眶湿润,星铭待她不薄,却是也不会放在战事之前。 恐怕她留不住他了。 * 晔城守军只有几万人,并不全军出动。 薛将军带领千人,运输粮草,到了地方,与其他大军汇合。 至于星铭,将军算准了他不从安排,直接安排邓卓和杨替把他绑了个结实。 “你们看好少将军,绝不能让他离开晔城一步,若有差池,唯你二人是问。” 双人抱拳,恭敬送别。 书心吓了一跳,没想到无赖还得无赖治,但她则一脸不忍的劝说: “将军下的令,我也没有办法,杨替邓卓连你的话都不听,我怎么指使的动,这样吧,将军是要抱孙子,不如你且在晔城待着,九月之后孩儿出生,若是男丁,你再去不迟?” 安抚完星铭,书心立即下令,紧闭大门,谁也不能外出,尤其提防少将军。 将军府一众人马,全都听少夫人号令。 可星铭乖乖被缚,丝毫不反抗,书心不安,总觉得他在想法子偷溜。 倒是清雾看得开:“少夫人,别忧心了,杨侍卫、邓侍卫都在,少将军跑不了的。”若是想跑,谁也看不住。 第117章 夫妻斗法 星铭虽说技不如人,鬼镇被俘,但他好歹自小学拳脚,刀枪剑戟也都能耍几下,元台镇一战之后,更是注重训练,不怎么偷懒了。如此一来,真要反抗逃跑,书心一介妇人,手无缚鸡之力,如何抵挡? 更何况,将军府的诸位,都是他的家生奴才,真要一通训斥呵斥,未必还听书心号令。且不说远的,就说杨替、邓卓两个,十年相处,又在一起训练,可不是书心一个外来丫头三言两语便可打发的。 书心犹疑不安,正是想到了这些。 再说别的,她曾亲见,杨替翻墙如履平地,若是练武之人都这样,说不定星铭哪天也翻墙走了,想找也找不到。 思及此,书心只好动之以情晓之以理,企图说动邓卓杨替,别被少将军蛊惑,中途叛变,倒戈相向。 最后化作一句,就是绝对不能放少将军外出。 之后便是交代清烟。 怀孕后,清烟再没有往日做侍女时的活泼,书心心知肚明,当初绝不是她主动勾引,就算是,现在也悔不当初,所以她也不苛求什么,只心平气和她打商量: “少将军任性放肆,未必是你所愿,但事已至此,只能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若是少将军有个三长两短,你们母子也无立身之地。所以务必看好少将军,若是他有什么想法,定要告知于我,万万不能让他出走随军。” 清烟身为小妾,还没正式过文书,住在将军府,身家性命全系书心,只得诺诺听命。 另一边,星铭决口不提随军之事,反倒缠着书心,要给清烟个名分。 “好歹是我的孩子,不上族谱不立文书,终究不成样子,书心姐姐,你好心帮帮她吧。” “而且以后生出来,也要叫你阿娘的。” 星铭顶着那一双含情双目,可怜巴巴的求她,书心既不忍又难受,星铭看似为了从军才这样为清烟及孩子打算,可终究是拿着刀子往她的心上扎。 “哦,你想怎么办,府里办个入门礼,还是叫我聘写文书送到官府?” 星铭低声哄着,当然都有最好。 书心拈酸吃醋道:“不行。别人家婚嫁,有六礼,我俩什么都没有,给清烟讨要名分,你却这么上心,我不同意。” 他问,那你想怎么办? 书心住口了。 他找的媒婆是晔城的红人,虽然匆忙,但该有的都有了。 星铭回想了许久,有些不自信的说:“我记得是齐了的。” “齐什么齐,就说纳采,你何时派媒人提亲了?都是女方同意了才订亲。”书心强词夺理。 星铭眨巴着眼睛看她:“可你已经同意了。”不仅同意,还滚到一块了,和清烟如出一辙。 “那问名、纳吉呢,算生辰八字,合不合适。” “这个不用问,我都知道,肯定合适。” 书心又张口再说什么,星铭抢了先:“彩礼迎亲都有的,一个没少,连你的嫁妆都是我备的,现在还在少将军府呢。” 书心无话可说,只好拿出薛大成:“那也不行,将军说了,孩儿出生了他才认,将军认了我自然不反对。” 星铭见书心这边说不通,便换了一副说辞。 “那算了,不管这事了,麻烦。你让我去院里透透气,屋里憋闷死了。” 星铭一示弱,书心便有些不忍,她说:“透气可以,但你不能出将军府。” 星铭应了。 只是他一会儿去前门,一会儿去后院,上一刻还在校场作训,下一刻又到花园散步,能出现的地儿,全叫他都走了个遍。 他倒是透气透好了,书心却受不住了。 稍有风吹草动,下人就“特来禀报”。 一天之内,几十次通报,几天下来,实在太累了。 只有千日做贼,没有千日防贼的。 这时清雾建议星铭外出闲逛,书心只好应允,但有一点,外出身边必有私兵跟随,不论是谁,一旦发现少将军出逃,必须当场打晕带回来。 起初书心派八个人跟着,星铭出去闲逛,后面浩浩荡荡跟一群。 老百姓见了,跟见瘟神似的,还不等凑近就走开,星铭却觉得有趣,他已经多年不在外头胡闹了,如今又重拾本性,走一路,吃一路,玩一路,闹得一条街都做不成生意。 一连几天,星铭乐此不彼,丝毫没有收敛的势头。 百姓敢怒不敢言,只好联了多人,一块上报官府。 而当地父母官,有百姓告状,他若不审不判不管,便是不作为,若闹大了再被同僚告状,便是更坏。 何况最近正是他评级升职的关键时期,上级盯得紧,一点纰漏不敢有。 可他惧于星铭的恶名,既不敢当面软说,又不敢派人驱逐,实在愁的一个脑袋两个大。后来没办法,生性懦弱的他竟到了将军府,请少夫人劝上一劝。 “那就是滥用职权、敲诈勒索、欺压百姓了?不如收监吧!” 要是能把星铭关进去,书心就再也不用为了抵防他乱跑而费心了。 “使不得,使不得,少将军都付了钱,遵纪守法。”他以为少夫人出言讽刺,连连拒绝。 没几日,星铭听了此事,便大发慈悲,说以后出门少带几个,省的百姓惊怕。 书心怀疑,他脑子机灵,怕不是策划出逃吧? 于是找来了邓卓杨替,问他们派几个人可行。 邓卓说从府中的士兵挑选两名功夫好的即可,灰子秃子除外,他们一遇到事,还是只听少将军的。 “那别人能行吗?” 书心正思索着,杨替出了声:“行的,他都打不过。” 邓卓看了一眼杨替,脸上五彩纷呈,杨替不以为意,还继续说道:“我一个人就行了。” 书心不大信任,又抬眼问邓卓,“你觉得呢?” “少将军不是对手。” 最终还是让杨替邓卓俩人一块去了。 临出门,星铭又改了主意,说外面没有好玩的,不玩了。还叫厨房做菜摆宴,要犒劳书心的辛苦。 明知事出反常必有妖,但他嘴巴哄的晕晕乎乎,书心不仅答应不在清烟的事上同他闹别扭,还被灌了一壶桃花酒。 甜丝丝的液体,一杯接一杯的下肚,书心也逐渐醉了,脚步虚浮,仿佛置身云端。 “星铭…”半句话没完,便倒下了。 清雾煮了醒酒汤,星铭接了汤却不让人进来伺候。 接着便是一室旖旎。 书心半梦半醒,听见星铭说话,他说他要去追他爹,快马加鞭,不出一个月就赶上。 全府上下严防死守,他怎么可能出去,书心还当太过担心做梦都念着。 半夜三更,书心嗓子干的快要裂开,摸黑从床上爬起来,突然意识到,身旁的人没了。 “清雾!” 第118章 受气报复 “少夫人有何吩咐?”来的是邓卓。 书心问他,星铭哪去了,邓卓说军事密要不能多说。 书心问他,少将军何时出门,邓卓便一言不发。 “那杨替呢?” “跟着少将军走了。” 啪一声,一只花釉瓷杯摔碎在他的脚下。 “你怎么不去?” 清雾闻声赶来,悄声说清烟之事,少将军已写了文书,报于官府。 乍听之下,三魂俱裂,惊的无以复加。不用细想,已知了前因后果。 一环套一环,千防万防,将军府里没有一个人和她一条心,全都向着少将军。 书心喝道:“邓卓,你立马带人去追,他要走就让他走,将军府的人,一个不落,全给我带回来。” 这一次,邓卓没有拒绝,他动作麻利,连夜出发,天亮时分,已把人带回。 星铭灰头土脸,一脸不屑,吵着北州他非去不可。 杨替跪在一旁,等少夫人发落。 书心看着略有狼狈的星铭,强忍着泪水问道:“将军离开之前,亲口所说,等你有了名正言顺的儿子,就让你随军。我虽不愿承认清烟,可只要能把你留下来,能让你平安,我便是认了也无妨,可你为什么非去不可,晔城就没有你想守护的人吗?” 上一次顿城动乱,他抛下她去打仗,这一次北边有险,他仍不顾一切前往,书心千头万绪,一时之间不知道自己到底算什么,“星铭,我在你心里,算什么?” 未等他说什么,书心又看向杨替:“杨替,一直以来,你忠厚耿直,对将军府没有二心,我以为你会谨从将军之令,不会被星铭蛊惑,没想到却是这么一回事。既然如此,以后你便跟着少将军吧,再不必听我之令了。” 说完这些,她又道:“星铭,纳妾文书你既已送于官府,清烟便是名正言顺的姬妾,此后她的事我便不管了,是死是活是男是女,都由你这个夫君关照吧。” 然后便转身回房,到了没人之处才压抑着将将哭出声来。 星铭略有动容,但挡不住他征战之心。既然书心卸下大权,他也不必装模做样,摇身一变从被监视控制的少将军又成了往日无法无天的少将军,霎时间,他说什么便是什么,全府上下唯他是从。 而他下令第一事,便是强迫清烟日日食酸,并且言之凿凿:“酸儿辣女,这便是证据,再吃几天,不用等分娩,我就能名正言顺的去北州了。” 晔城好出,就怕他爹在沿线设伏,阻止他北上。星铭只好明着荒唐,实际上派人去摸清底细,探查以后再去不迟。 书心不知其计,轰然大怒:“荒唐!戏说之言,怎可当真。” 星铭梗着脖子不认:“那又如何,我说是男便是男,就算是个姑娘,我也要当男儿养,反正北州我去定了。” 身份调转,书心说话再无威慑,处处受限,气的摔杯砸碟。 * 秋冬之际,核桃成熟,佃户送了收成,清雾指挥着让人抬进来一筐,要少夫人拿着小锤砸着玩。 “谁给你的?” “夫人忘了,南边坡地上都是这个。” 突然想到少夫人不是问这个,清雾又解释道:“杨替本往库房送的,我自作主张要来的。” “他就给你了?” “这又不算什么,夫人玩着不气,才是好东西。” 筐子放到地上,清雾又驱赶小厮出去,完了又接过刚刚的话,笑着说道:“只他多嘴说了一句,核桃吃多上火,少吃为好。” “你去把杨替找来,我有话问他。” 说起杨替,书心就来气。他说一人就能制服星铭,实则他一人跟着星铭出逃。 真是气煞也。 而问起原因,他理直气壮:“夫人命我看好少将军,不允离开晔城。但少将军只要我陪他在城中闲逛,并未违背少夫人的吩咐。” “那除了这些,递交文书等事,也是你做的了?” “是的,此举并未违背将军之令。” 好一个耿直认真之人。 倏忽之间,书心端起筐子一泼,成堆的核桃兜头而下,他弯腰作揖,不卑不亢,丝毫不觉得所做之事有何错处。 “杨替,我再问你,现在少将军给你安排什么任务?” 他抬眼看了少夫人一下,沉声说道:“看着少夫人,不让出房门。” “是吗,还有别的吗?” 书心踢开滚落在地的碍事东西,缓缓走到他跟前,“是不是除了这个,其他事都能听我的?” “是。” 这下正合心意。 书心一本正经道:“那你进去里面,我有事要交代,非你不可,且不能给别人知道。” 说是要事相商,要把屋门拴上,杨替未曾有疑。 转眼间,密闭的空间里就剩下一对孤男寡女。 书心强撑镇定,坦然的没话找话:“杨替,你曾经说,没有喜欢的姑娘,现在有了吗?” “没,没有。”他仍卑躬屈膝,等着安排。 “没有我就放心了,你过来。” 书心和杨替在封水那里学医,相处日久,对杨替秉性还算了解。 她为了给话本找素材,学医并不专心,多是观察体验,但杨替不一样,他学的十分认真,不管医书还是制药,都十分刻苦。 烟花之事以后,少将军要他近身保护,杨替学医不忘时刻关注她的一举一动,生怕跑到视线之外,有了危险不能迅速应对。 此时书心叫他上前,杨替不疑有他,没成想,书心扯了腰带,解了外头穿的短衫,露出缠在腰胸的布料,拉住他的手就往自个儿腰上放。 这一番作为,可把他吓得惊慌失措。 扑通一声跪到地上,胸腔里咚咚乱跳不敢抬头。 连一句“少夫人这是想做什么?”他都不敢问出口。 柔软的触感还留在粗糙的掌心,猛地,一根朱红的女式腰带丢到面前。 杨替猛的意识清明,只听书心冷声笑道:“躲什么,怕什么,不是你说的吗,只要不违背少将军的吩咐,什么都听我的。” “你我都没出屋门,正是听了少将军吩咐。” “怎么,连看也不敢看了?” 杨替涨红着脸,低头无言以对。 如此不注重礼仪,又说了明显的赌气言语,定然是对他故意报复,羞辱过后,是死是活,听天由命了。 杨替自知辱了少夫人,已存死志,但书心却不想放过他。 第119章 书心想通 “不敢看,不敢听,不敢反抗,的确是将军府调教出来的好侍卫!” 书心阴阳怪气一通赞美,见他腰背挺直,低头看着地面,不禁解着短衫缓缓蹲下身子。。 “杨替,你还记着的吧,我给你讲过一个故事,男忠女贞,如今少将军纳了小妾,对婚姻不忠,我自然要另觅良人的。” “本来不关你的事,可因你跑的腿,事才办成了,我想你本事也大的很,不如就找你了。” 说话之间,短衫已退去大半,露出白嫩的肩膀。 杨替平常多是敏于行讷于言,碰到这样不知廉耻的行径,更是什么话也说不出。 偏偏书心纤指抚上了眉眼,“没事的,你不会,我教你。” “其实你长的也很好,我早就看上你了,你忘了,我还喂你吃过糖渍橘子呢…” 细密的触感从眉头到脸颊,又到嘴唇,杨替再也忍不住了。 砰一声,一掌挥出,书心没有站稳,被一把推坐到地上,摔了个屁股墩。 书心被突如其来的动作砸懵了,片刻,才感到臀下生疼,忍不住细声嘤咛。 “你、你……” 她没想到他会动手,正欲娇声喝斥,却见杨替目不斜视起身作揖:“少夫人,属下奉命护你周全,既无要紧事,属下告辞。” 然后转身就走。 “蠢货、胆小鬼,以后都不要再过来了。” 书心气的抓地上的核桃朝他背上砸,大骂之声不绝于耳。 唯有杨替知晓,他早已心慌手抖,步伐不稳,拉那门闩,好几下才把门打开。 书心费力地从地上爬起来,叫了清雾给献泓送信:“就说我有了新点子,过两天就把稿子送过去。” 然后便以写话本不出为由,在床上躺了半个月。 * 出了房门,杨替深一脚浅一脚的找到星铭,嘟囔了半天,终于说出要另换差事,星铭不允。 “杨替,全府上下,就你一人最得我心,我必去北州,届时少夫人还要你来守着,再不能发生去年之事,若书心有所闪失,我唯你是问。” 杨替猛然惊醒,高声称“是”。 从军之事,表面上是夫妻间僵持不下,实则星铭还未调查清路上的障碍。 自因斗气报复,书心伤筋动骨卧床写话本,突然之间自己想通了一事,那便是星铭的性子,连将军都管不了,她怎么可能管的了? 就是哭闹斗气他若不在意,费多少力气也算白搭。 于是主动找到星铭,商议前往北州之事。 “你想建功立业领兵北上,我俱不干涉,只有一点,你既出晔城,务必时常给家里送信,不要让人挂念。” 书心松了口,星铭也不再固执,反而交了实底儿:“你放心吧,我爹一路上安插了不少人,就等我出去了捉回来。但我真闯过了头一关,后面的自然都变成了护卫跟着,这一路并不危险。” 夫妻俩商量了对策,便送他出门。邓卓不知内情,跟着少将军北上。 杨替以“进将军府图口饭吃”、“不为建功立业”之名留府护卫少夫人。 星铭一走,府里大小事务,仍是书心说了算。她给清烟安排了瘸腿石管家和婆娘照看。 至于杨替,书心不想听见他的名字。 他那一下力气不小,直接伤到了骨头,若不是那样,何必要养这半个月? “杨替不喜欢拐弯抹角,一向有什么说什么,你别放心上。还有少将军,他铁了心早晚要走,现下你主动同意,他心里记着少夫的好呢。” “不必多言,核桃扔出去。” 清雾一脸关切的哄道:“听少夫人的,这就把罪魁祸首丢出去。”她以为她是因它跌倒的。 养伤期间,清雾忙着给她移动木几,铺纸研磨,偶尔替杨替说几句好话,再劝慰几句莫要生气。 * 因前车之鉴,星铭不敢带兵,名下三千兵马仍留守晔城,交于副将坤乐。他骑着快马,从将军府的私兵中挑了二十个,一路护送。 半月之后,驿站有信传来,打开看了却是出于邓卓之手,他只言一路顺利,少将军安全无虞,请少夫人放心。 可书心如何放得下? 他去北州心切,出了门,连几日一写信懒得做,实在令人担忧。 “还好邓卓跟着了,晓得送信回来,否则他们在外面,出了什么事,都不知道。” 想一出是一出的孩子气,过去当他是星铭的赤诚,现在又怨他不成熟。 书心忍不住反思,是不是相处久了,她对星铭的要求也高了。 第120章 自我开解 清雾在将军府待了多年,见惯了星铭的任性,不大为意。 “少夫人,你还是把心放肚子里吧,往北州去,必定先入都城,晔城向北,想必是整个萧国最安全的地方了。等收到了都城的传信,少夫人再担心不迟。” 想不到清雾还能说这么一番话,书心有些好奇。 “路上不定有山匪,还有…班国乱贼,你怎么这么确定?” “少夫人,你不晓得吗?年初乱贼已经起过兵了,元台镇的葛伯阳,还有顿城的叫什么…方…对,方武先,不知何时约好的,将军入京,便是商量此事。” 此事书心哪能不知,正是成亲前后发生的事,可葛伯阳是因萧柘权力划分不认可,才生了仇,怎么会和顿城的贼寇沆瀣一气? 再问清雾,她也说不明白。只道:“我过去也是听辛夫人提过一嘴。” 当兵的嘴严,是问不出什么的,书心大约知道他们有关联,此前不大上心,这会儿星铭北上,她又思虑起来。 顿城既能和远在元州的葛伯阳联系作乱,为何就不能和北州边的异族勾结?何况,北州作乱的那些,应该也是班国人。 多年前,书心和阿娘迂回逃难,也只是从北州经过,不敢打听其他,要真是班国旧部,南北夹击,这一仗,未必好打。 书心突然道:“你说得对,晔城至都城是最安全的地儿了,清雾,过几天要特别留意都城来的信,从这边过去,一来一往少说也得半个月,千万不要漏了。” 班国之心不死,星铭敢娶她这样一个“班国”人,无论如何,这绝不是无情。 年初,萧柘还下了一道赐婚圣旨,这还不知星铭在将军那里费了多大功夫,将军又在萧柘那里磨了多少嘴皮子。 如此真情,她就算动气,也不能否认。 书心自我说服了星铭对她的真爱,虽然比不上领兵作战,但已重过敌国之名。 于是继续吩咐:“还有清烟那里也要注意,毕竟是星铭的第一个孩子,你跟凤娘说一下,要用什么,直接去库房取吧,将军府不差那一点东西,要把人照看好。” 安排这些以后,书心突然生活充实了许多,只是灵魂某处,好似有些空荡荡的。 而她的房间里,有一种别样的冷,穿上夹袄也抵不住的寒气。 * 稿子已经写完,书心让人送到了书坊。 这会儿闲来无聊,抬眼一看,桌上还留了几个核桃,边上放着小锤。 书心拿起来去敲敲打打,核桃实的敲不开,和杨替那人一样,迂腐厚道,如榆木疙瘩。 星铭离开晔城后,她去校场逛过,将军不在,侍卫们松懈了不少,那些十几岁的少年,训练时玩闹耍乐,一见她过去,又装模作样练起来。 杨替是他们的头儿,她隔着空隙瞅了一眼,他没在。 书心未曾在意,将军府有事,肯护卫将军府,能听调遣便是了。 至于杨替,她估摸他又是夜班当值。 * 书心带着清雾出门,封水药庐还留有几坛糖渍橘子,她要趁着人不在,搬走吃了。 天气较冷,人是不想出门的,但是为了谋生,街上的小生意仍然不少。 北州要打仗的消息还没在晔城传来,所有人都跟平常一样。 清雾惯常待在府里,不多出门,看着来往路人也无多惊喜。 书心不解,她从早到晚做她的工作,梳头,端饭,洗衣服,打扫卫生,事干完了,一天也就过去了。 “你就没想过做些别的吗?你看别人家的小娘子当垆卖酒,做掌柜,还有顾鸢,大将军的亲眷,从潶州过来经营飞鸢阁,卖胭脂水粉。” 这样仍是繁忙的一天,却因为着自个儿的前程,有十足的奔头儿,书心是有些羡慕的。 她们凭着自个儿的能力赚钱,不必仰人鼻息。 而她,因为身份问题,只得依赖将军府。 即便化了名写话本,可传出去又不敢承认那是她。 不久前,献泓写信给她,续写的故事已经卖了五百册,其中三百册送去了都城。 “谁也想不到,竹林居士是个小娘子!” 书心想象着献泓说话的语气,不禁脸上带了笑。 但清雾道:“是没想过。我在将军府十多年了,先夫人还在,我就来了。将军府里吃穿不愁,将军和夫人待人和善,干活就有饭吃,有衣服穿,这样的日子吃穿不愁,去外面做什么。” “你看他们开店,看着潇洒肆意,却不是为了喜好,生意不好,可能连口饭都吃不上,既然如此,还不如在将军府。” 顷刻之间,书心又不自在了,过去她和阿娘,不就是眼前这样的日子吗? 说是走遍大江南北,实则替人浆洗缝补,谋个差事,赚几文铜钱,你见人家抛头露面是风光,却不知背后的凄苦。 “你说的对,将军府很好。” 书心抛下那些琢磨不透的东西,拉着清雾加快了步子。 封水腌的那东西,可别被他给人了。 第121章 糖渍橘子 才走半个月,门头已缠上了蛛网,一看就知没人来过。 书心念叨着,开了锁。 里头是空的。 成堆的药材被搬走了。往日用的工具也都收了。 片刀,锉子,碾槽,一个没见。 就院子中间几个桌椅板凳,是书心剥桔子皮、切黄芪的地儿。 清雾有些吃惊,她来过一两次,封水的东西摆的满满当当的,这会搬得这么净,不禁脱口而出:“莫不是被打劫了吧?” 书心笑着道:“打劫,也不是不能,不过院里一收拾,就这样,要是斗柜的东西也没了,那才是真打劫了。” 封水作为军医随行,就算整理药材,也肯定是成捆成包的拿,他屋里的七星斗柜,总放一些零散药材,有人看诊拿药,他就从里头取。 数量不多,行军不至于连那一点点都不放过。 “走,清雾,咱们一斗一斗拉开看。” 果然,基本上都是小半斗,“可见是没贼。” 清雾笑了:“少夫人,这里你真没白来,懂的真不少。” “那是,看多了不懂也记住了。”就像那些话本,看多了就能动笔了,写多了,不自主就往原型上惦记,她不知不觉想起了杨替,他还在话本里充当了一个角色。 但她一个已婚妇女,平日里念着手下的侍卫着实不成样子,赶忙道:“先别掉以轻心,寻常药草不值钱,就是打劫也看不上,我知道他暗格子里放了人参、鹿茸、雪莲花之类的,这种名贵药材都不在了,才是真打劫。” 书心抛开脑子里的旖旎心思,把斗柜一个个拉开。 “诶,没了?” “怎么会?莫不是真遭贼了?” 清雾吓了一跳:“咱们报官吧。” “报官吧。” “莫生事了。我们初来乍到,只与几户邻人相熟,那贼人一进门,直奔箱笼,不是熟人就是熟手,想着往后还要住,不可惹事生非。” 书心脑子里浮现出阿娘叹气的样子,心里蓦地一疼。 幼时夜里碰到贼人偷盗,阿娘明明没睡着,又不敢叫喊,生怕贼人急了,被害了性命。 她睡着翻身,无意间撞到床头的葫芦,它一滚地,有了声响,贼人才匆匆而去。 醒后说起盗贼,书心喊着报官,阿娘宽慰她“箱笼里也没什么值钱东西,只给他偷走几张绣品,再绣便是了。”实则心有余悸。 书心挥去旧忆,稳住心态,又拉一格,看见燕窝还在,松了一口气:“没事儿,应不是遭贼了,那些都是补血良药,恐怕是带去随军了。” 说起随军,书心又想起非去不可的星铭,这点他和她爹,倒是一种人。 忠君爱国,多于小情小爱,怪不得她一见他穿上铠甲骑着大马便心动不已。 “清雾,你去看一下墙角的罐子,我们拿了糖渍橘子就走。” 清雾见书心情绪低落,也不再说什么,起身去找,来来回回几次,半个坛子都没看见。 “少夫人,封先生放哪了?我怎么找不到?” “墙角啊,我上次吃时,墙角还留了两罐的。” 清雾扯着嗓子问:“会不会是记错了?” “怎么可能,别的记错,这个绝不会,我清楚记得,那天…”还叫了杨替支走封水,她偷东西吃。 “那天怎么了?”清雾在一旁的货架上找,没见到有密封的坛子。 “没什么,找不到就算了。”那天的事情略有出格,回忆滚烫书心不敢直面,却也忘了一点,封水的橘子,原本就不是给她腌制的。 * 冬日里橘子不算什么稀罕物,到处都有卖的,路边的摊位没几步就是一个。 “夫人,小姐看看吧,不好吃不要钱。” 一句响亮的吆喝,书心忍不住凑过去瞧,个头很大,就是橘子皮的颜色不均匀。 “怕是会酸。” “夫人,小姐,别看长得不好,味道可好了,你拿着尝尝。” 说着就麻利的拿了一个,手指头一刮,掰成两半,一半给书心,一半递给清雾。 果肉饱满,酸甜可口,味道是不错。 “那就这个吧,两筐都送到将军府去。” 碰见大客户,大嫂眉开眼笑的,接了钱,就挑着担子一摇一摇的走。 第122章 气势汹汹 事办完了,书心还不想回去。 以前那里有星铭,现在那里有清烟。书心说是不在意,心里也多了根刺,少了主心骨。 “还是去看戏吧。上次的戏,咿咿呀呀的,唱的可热闹了,你都没见着,今天让你也开开眼。” 书心喜气洋洋把清雾带到地方,只剩下一个搭起来唱皮影戏的空台子。 唱戏的流动班子早就走了,不知去向。 现有的皮影戏,书心不感兴趣。 清雾看得出少夫人状态低落,便安慰道:“那先回府吧,实在想看,可以让人去找,到时候叫到府里来唱。还有木偶戏,也有意思的紧。” “还能这样?” 书心从未想过,大户人家看戏是可以不去戏园子的,叫到家里对唱戏的是一种“恩赐”。 “当然。现在府里都由少夫人做主,想什么时候叫都可以。” 书心想起校场的少年们,不由张口:“那击鞠呢?”这可是时兴的表演,男女老少都可参与的。 “可以啊,府里的人就会,他们平常也会击鞠、打马球,你让他们在校场表演一下就行。” “那猎马呢?” “有些危险,但也无妨。” 书心不禁畅想起她跑马的英姿,自长大后,她还没正儿八经的学骑马,也不知还能不能跑起来。 清雾讲的认真,见书心有些羞怯,便鼓励道:“害怕也没关系,找人牵着也是一样的。” 书心安定了许多,却嘴硬道: “猎马就算了,太折腾了。什么击鞠、马球,我也不爱看,闹腾就算了,看一堆男人跑来跑去,成什么样子。\" “可以看女子玩嘛,到时候把府里的侍女都召集起来。清霜打的可好了,要不是跟着夫人走了,我一定让她表演。” 清雾有求必应,把书心哄得直乐,不禁问她:“据我观察,府里的下人,训练有素,工作有条不紊,根本不需要多操心。薛将军让我管家,我却毫无用武之处。早些日子,府里人听我号令,随意折腾,是因星铭私下搞鬼,并非真心信服,清雾,这事你可知情?” 清雾本是笑盈盈的,一听这些愣了一瞬,难道她为少将军说那一句话,被发现了? 书心不愿细纠,“哈哈,逗你玩呢,走吧,回去把橘子洗了,我想吃糖渍桔子了!” * 清雾小心跟着书心进府,却听门房回报,已将橘子送于清烟夫人处。 “你、这……” 她还来不及转圜,书心已怒不可遏直奔清烟院里。 “快去看看是谁自作主张!少夫人的东西怎么也要抢走!” 清雾匆匆交代几句,赶紧跟上,生怕晚了一步再生事端。 为了少将军,少夫人忍让宽容,装作没事发生。可她日夜陪着,自然知道她心底之痛。 夫君抢走了,现在连个橘子都要不放过?这不是清烟敢做的事,背后定然有一把手推着。 清雾脑子快速飞转,不时地叫巡逻的护卫去叫人。 “对,找杨替,少夫人若有三长两短,少将军要你好看。” 她的威胁已不避人,书心气汹汹的在前面走,听得清清楚楚,想来清雾早就被星铭收入麾下了。 但如今的书心,再不是幼时见了贼人也不敢出声的孤儿寡母了。 “清烟呢,出来!” 一到小院,书心也不让人通禀,径直而入,边走边喊。 凤娘听着声音不对,出来迎接,她嗓门大,说话也不客气:“哎呦,少夫人这是吵什么,小夫人有孕,听不得噪声。” 书心一想,果然是她。当初在少将军府,她就与她不对付,当初带兵去顿城,星铭宁愿带老太婆同去,都不愿和她同行。 清烟有了骨肉,他又要她们夫妻照看,可真是把人疼到心坎里了。 书心不听她讥讽,面无表情冷静道:“我的橘子呢,还给我。” “你们小夫人要吃,府外街头到处都是,去买便可,若无银钱,自去账房支取,但我的东西,现在就还我。” 凤娘看她孤身前来,并不畏惧:“少夫人,你未曾有孕,不知孕妇之苦,小夫人孕中嗜橘,已食了多日,今日门房又抬回一筐,我还以为是专为小夫人准备的呢。现下已经吃完了。” 如此睁眼说瞎话,书心自知她不欲归还,懒得和她废话,张口便喊“清烟”。 话音刚落,清烟扶着肚子颤悠悠而出,还俯首屈膝,行了万福礼。 “少夫人,对不起,奴婢不知来由,已吃了大半……” 她怯生生的说着话,面色憔黄,看着越发没精神了。 书心指着她的脸,不敢认,倒是清烟自己摸着脸,不好意思的解释:“奴婢…最近吃多了橘子,脸有些发黄。” 她穿着夹袄,低着头,从出门开始,就不敢与书心对视。 第123章 主仆心思 书心恨自己心软,凤娘明明为了清烟故意拿她的东西,她对着清烟这模样,却不忍生气。 许是食橘太多,清烟的脸、脖子、手掌,只要能露出来的地方,全都黄了。 她不自觉关心:“看过大夫了吗?” 清烟规规矩矩答话:“回少夫人,奴婢看过了,大夫说无碍。” 成了小夫人,却失了往日的活泼,举止怯弱,真不知是福是祸。 孕中嗜酸,竟然已经到了脸黄手黄的地步,书心看着颇不习惯,却不知,清烟这是为了应和星铭“酸儿辣女”之说,被强迫着吃的。 天已经暗了,不知何时起了风,影影绰绰,空气有些湿润,可能是要下雨了。 书心不禁劝道:“橘子吃多了不好,平时还是注意一些。起风了,回屋吧。孕妇受不得凉气。” 也不知哪句说到心坎上,清烟眼中顿时水雾朦胧,动情道:“谢谢少夫人。外面有些凉了,您先进来坐会儿吧。” 她好待伺候书心几个月,多少有些交情,不自觉又把自己摆到侍女的位置,凤娘站在一旁暗骂丫头出身的真是个贱骨头,怀着少将军的孩子,也不知道拿乔。 她方书心一个班国之女,算什么主子! 可那主仆相谈甚欢,徒留她一个人干瞪眼,只好望着门口,祈求清雾那丫头快来。 * 清烟本在屋里绣花,打算提前给孩子准备些衣服。 书心拿起绣样看了几眼,都是简单的花纹,不算出挑。 若是没有元台镇那一遭,她也会亲手给孩子做些东西的,可惜没有如果。 清烟不好意思的说,绣的不好。 书心放下东西,无所谓道:“挺好的,母子亲情,都是心意。” 她瞥了一眼清烟的肚子,现在才几个月,还不怎么显怀。又加了一句:“你做点心小食好看得多。” 清烟的脸蹭一下红了,少将军也说过同样的话,还是少夫人生辰那次。 当时她做了一桌点心替少夫人贺寿,少夫人不舍得吃,要等少将军一起食用,后来烟花失火,那一桌点心便被忘了干净。 第二日,少将军住进祠堂,流言四起,清烟带着点心打听消息,不想碰见了少将军。 “清烟这手真巧,看着不比碧云阁的差。” 他捏两块吃了,又从她怀里抽出手帕擦嘴,“告诉你们少夫人,以后我就睡祠堂了。” 擦完嘴又把手帕丢给她,满不在乎道:“绣工和你们少夫人一样差,还是做的点心小食好看的多。” 清烟最出色的手艺就是做点心,以前还梦想着开个点心铺子,做晔城里一等一的点心娘子。 那时清雾打趣她,“那我和少夫人过来必来光顾你的生意,回头再广而告之,点心娘子是少将军府的人。” 玩乐笑话恍在昨日,她却因少将军一句随意夸赞心里咚咚直跳,后来半推半就成了他的小妾。 “少夫人,你喜欢哪种?我去给您做。” 想到点心,清烟眼睛又亮了,和那黄皮肤配着,怎么都不像一个人。 书心不知道她身上发生了什么,也不知道点心于她意味着什么,淡淡道:“不用了,我不爱吃点心。” 她知道她手艺很好,但很少央她去做,因为将军府的厨房提供的点心已然够了。 像米粉做的水晶龙凤糕、奶酪樱桃之类,每顿都有。 书心爱吃点心小食,却每次只吃一点点,从不把它们当饭吃。 她小时候过惯了苦日子,再爱一样东西,也学会了克制。 所以清烟纵使手艺超群,也没什么机会表现。 唯一一次大展身手,结果也无人欣赏。 她白日里兴师动众,在厨房忙活了很久,就连杂役劳工都要给她让地儿,天黑了,做成了一桌子点心。 那时为了等星铭,书心一口也没来舍得吃。后来便是失火、救火提心吊胆,再后来,想着意外、念着星铭,更是想不起来。 点心放久了,就坏了。 再之后,清烟和星铭牵扯上了。 想到这儿,书心待不下去了。 “橘子吃多了腻味,实在嗜酸,让人买些杏儿之类,换着吃吧。还有蜜饯,也不错。” 第124章 分帮结派 清雾紧追慢赶,特意掐着时间迟迟不到,眼见天黑,正是搞事的好时机,忧心忡忡等着里头起纷争,连个灯笼都不敢带。 没一会儿,书心出来了。 她一眼瞧见阴影里站立的清雾,忧心忡忡,不知想些什么。 “怎么不提个灯笼?天都黑了。” 清雾一愣,少夫人竟然没生气没发火没发疯,实在不正常。 下一刻,书心又道:“别愣着了,地上湿津津的,想必要下雨了。” 回来的本就有些晚,又去了清烟屋里一趟,现在黑的快看不见人影,只有院中的几处灯火,还可指引方向。 若是淋了雨,那便不好了。 书心并未多言,只平静的在前头走着,清雾亦步亦趋跟在后面,她放了心,却不大安心。 过去少夫人为了少将军要死要活,又疯子一般闯到将军府,他们私下都知道。 现在清烟成了少将军小妾,又与她争夺东西,少夫人竟然没做什么过激的事,清雾有些意外。 这都不像她印象里的人了。 但她作为一个将军府的老人,自然不会乱说话,反而有些讨好道:“今儿做了水盆羊肉,搭着胡饼,吃着多香啊。厨房肯定知道少夫人忙了一天了,我让他们送了,等下回去,正好吃上。” 书心想想上次吃的,的确很好吃。但她心里不大得劲儿,有好吃的也不在意。 于是问道:“你刚去找谁了?”清雾要是想跟着,她前脚至,她就能后脚到。 若不是中途去了别处,或是故意不出现,不至于跟不上脚步,还带不去一个灯笼。 清雾笑道:“害呀,您不是找糖渍橘子找不到吗,我想着杨替对那也熟,让他去找了。” “哦。” 书心应了声,不说话了。 清烟是孕妇,送了橘子,府里的人就以为是给孕妇的,全拿给了清烟。 凤娘是将军府的老人,又是看着星铭长大的,清烟孕育着他的子嗣,她便不惜得罪少夫人,要为孩儿母亲讨公道。 真是有趣。 往常光听献泓说大家族里关系复杂,斗来斗去,没想到将军府里主子没几个,下面的人也分帮结派,闹得天翻地覆。 两筐橘子罢了,可叫她开了眼。 书心不再吭声,心里却想另一桩事。 星铭说他没忍住,清烟又说知错了,这算清烟勾引,还是他淫心大发? 想到这里,书心蓦然一笑:“回去吃饭,过会把灰子秃子叫过来,我有事要问。” 灰子和秃子,是贴身伺候的小厮,连星铭光屁股洗澡都见过,就没什么他们不知道的。 书心认识星铭八年,却不知他的本性。 说他胡作非为吧,却未见他亲自做了什么恶事。 就说打人至残,封水活生生的例子在那摆着,可他当年才十来岁,那时下的令,执行的成人就不知道利害吗? 就算不知,书心也愿意理解他,认为事出有因,情有可原。 这不是特意为其开脱,而是觉得,一个人的本性,不可能今天这样,明天那样,如果有,肯定是看的不够全面。 * 书心才吃上饭,那俩已经在门口等了。 这会下了小雨,人来人去,地上沾了几个湿脚印。 但是问,又从何问起呢? 和人相关,不过衣食住行,多了便是吃喝玩乐,什么诗书礼乐君子六艺,星铭一概不通。 若是直问石管家的瘸腿,岂不是暴露目标? 想来想去,便问他们少将军从前去哪娱乐,游玩,有没有相好的娘子。 灰子、秃子低头对视,却不知书心问这些做什么。 “少将军往日多在军营,将军会派士兵跟着,玩乐…无非是骑马射箭,兴许还会踢蹴鞠、打马球,其他我也不知。” 灰子言语慎重,只讲他不知道的事。秃子不能取巧,绞尽脑汁。 “是的,我和灰子进不去军营,甚少陪着玩乐,倒是出门看过杂耍、皮影戏之类。” “别的没有了?我记得他很爱看戏呢。”书心不知道他爱不爱看戏,就陪她看那一次,还是半途就走了。 “对,对,往常是去过戏园子的,近几年已经不看了。” 那就是过去的爱好,如今不爱了呗。 书心知这俩人说话并不老实,不禁盯着桌上的点心,思索该怎么办。 梆,梆,梆…… 小锤子敲桌子的声音一下接一下。 灰子秃子等的心里发慌,终于,书心开口了: “这样吧,你们实话说了,我就赏你们玉露团吃,若不说实话,我就赏你们板子吃!” 玉露团的做法复杂,成品洁白如玉,上有印花,吃着一股奶香,是寻常人做不好的美味点心。 灰子秃子跟了星铭那么久,不至于馋这一口。书心知道,凭这个,依旧妄想得什么实话, 不过她还是做足了姿态,显得赏罚分明。 清雾一见书心拿着小锤敲桌子,又说什么吃的,就知道心里没什么气了,是在耍人,憋着笑退出去了。 第125章 打探情报 此时星铭远在千里之外,未进都城,仍快马往北。 “少将军,我们又奔波数日,不如先进城修整,明日再去。” “不行,我爹还在城里,一进去他定会拦我,还是先去北州,等他知道了,也鞭长莫及。” 邓卓一听这话,眼睛一黑,几乎从马上跌下来。 他是想建功立业,才一直留在将军府,哪知道碰到这个么少将军,真叫他一声不吭去了北州,且不说上战场如何,就是将军知道,也先得活剐了他。 思及此,他狠了狠心,脚下踢了马蹬,顺着马的颠簸,闭着眼睛自个儿摔下去了。 宝马飞驰,速度极快,只见一个人影从马上落下,身后的士兵大吃一惊,不等看清,便猛地抓紧缰绳,驱赶胯下的马往边上跑。 一场变故,马匹接二连三的受了惊吓,嘶鸣飞奔,顿时闹成一团。 过了许久,混乱不堪的场面才趋于平静。 * 杨替并未找到那一罐失踪的糖渍橘子。 灰子和秃子也并未说什么有用的信息。 七日之后,书心收到邓卓的来信。 他右腿摔伤,滞留都城。少将军独率二十私兵,直往北地。次日,将军震怒,亲自驱马追赶,结果未知。 书心看着这封信,哭笑不得。 邓卓,果然是个聪明人。 反应极快,运气极好,自己脱身告密,又没死在乱蹄之下。 也许,想了解的东西,得从邓卓入手。 * 那天,他与茶坊伙计,言语笑谈,诸位泼皮无赖,看她的眼神好奇又探究。若不是邓卓驱赶,说不定还有一两个不长眼的凑上来调侃。 既如此,那就去探一探吧。 书心假装是邓卓的妻,自然不带杨替出门,甚至其他护卫也都得远远跟着。 书心并不叫人知道目的,而是以逛街为名,从校场上随便叫了两个…少年,穿上寻常的衣服,假装她的弟弟。 “听好了,今天的事,事关生死,是绝密,天知地知,你俩知,我知,若是走漏了风声…” 书心一停,他俩一顿,敛了神情:“怎样?” “还问怎样?到时候就问不了怎样了。” 吓唬了一通,书心带人慢悠悠到了茶坊。 只是坐了许久,也不见那天和邓卓说话的几个男子,倒是有个没说过话的,凑过来和书心讲话。 “邓夫人,我卓哥呢,好几天不见了。” 有人靠近,俩少年噌一下出现:“你谁啊,想干嘛?” 书心对着那人微微一笑,道:“失礼了,弟弟们护阿姊。”然后她让俩少年退至一边:“去旁边喝茶吧,我和姐夫的朋友说点话。” 俩少年看的一头雾水,半信半疑的退了。 书心坦然装傻:“你是哪位?我看着是有些面熟,可是记不清了呢。” 男子十分理解:“嫂子贵人多忘事,我是良淳啊,半个月之前,就是这里,卓哥带你一块,咱们在这见过呢。” “哦哦,原来是你,我就说好像在哪见过。邓卓他跟着少将军做事,人来人往,多了就记不清了。” 书心含糊笑着,心里却道赶的早不如巧,来一个是一个,给良淳撞上了,那就从良淳这里打探。 “良淳兄弟,你是做什么的?可知道邓卓平日里做什么?他三天两头往外跑,好几日不沾家了,将军府里人多复杂,我都不愿他在那里做事了。” 书心一脸忧愁,连手上的茶盏都忘了放下。 良淳浑不在意,还出言安慰:“嫂子别担心,卓哥可不一般,是少将军心腹,就算将军府里再复杂,也牵连不到他身上。” “将军就那么一个儿子,怎么舍得那些污糟事染了身?嫂子你就放心吧,整个晔城,就没有比少将军更好的上峰了。” 原来是薛大成那一辈的恩怨么?书心半信半疑,仍是不安:“可,可少将军年纪轻轻就纳妾,邓卓若是学坏了可怎么好。” 良淳叹了一口气,道:“少将军的事,咱们管不着,但卓哥那么孝顺,从小跟着少将军,喊了十来年要先立业再成家,如今还不是听老夫人的,早早将嫂子娶回家了。” 这下书心腼腆一笑,当做被他哄到心坎里了。 “再说了,少将军不知道见识了多少美人,光我叫的上名字的红颜知己都有十几个,如今也只一个小妾,你就放心吧。” 抿了一口茶,他突然又开口了:“话说那小妾是不是城西酒肆的黄花儿?” “城西酒肆的黄花儿?不是。” “那是城北歌舞坊的红绣?” “不是。” “难道是经常在戏场玩杂耍的小福姑娘?” “也不是。” “那真是奇了,前些年少将军可都说了,非她们不娶呢。” 书心脸上的笑僵硬的快挂不住了。 “如此一来,嫂子更不用担心了,连这几个都不是,卓哥更不可能了。” “为何这么说,少将军不是同那谁成亲了吗?” “你不知道?卓哥也是,这事怎么不告诉你,少将军过去见一个爱一个,从小就会哄姑娘,把人惹的心肝乱颤,然后他又把人忘到脑后。没想到娶了个名不见经传的。”良淳摇摇头,仍然不屑。 “这事,是不大适合告诉我。” “哪能啊,必须得告诉你,卓哥在将军府,早晚要立功当官的,你和少将军夫人早晚得见面,知道这些,到时候免得说错话。” “你考虑的真周全。”书心害羞的感激,心里却道真感谢你乱攀嫂子,还大嘴巴藏不住话。 只是明明打探分帮结派以及石管家和凤娘旧事,怎得变成了星铭的红颜知己呢? 书心有些犹豫了,还要不要顺藤摸瓜查下去。 第126章 星铭旧人 终究是对星铭“旧人”的好奇占了上风,书心念叨着将错就错别了良淳,直往戏场赶。 她倒要看看,那戏场玩杂耍的小福姑娘是怎样的人! 俩少年挂着宽大的袍子跟在后面,嘀嘀咕咕:“少夫人到底在干吗?不是说绝密吗?” “我也不懂,不是说事关生死,不让人知道,这是去哪!” * 戏场在两道街后的闹市,路口挨个儿都是小摊贩。 书心憋着一股闷气,只顾埋头走路,一个不察,直接撞上了瓷器摊子。 搁置的瓷器晃悠了一圈,吧嗒,掉地上碎了。 漆器晃悠悠颤巍巍,在桌面上打了个旋,又立住了。 俩少年吓得几欲惊呼,书心眼疾口快,脱口而出:“弟弟,付钱。” 其中一个磨磨唧唧的从袖子里掏出来几文铜钱。 书心道:“回去报销,别哭了。”然后用手一扯,从他手里夺过来,和瓷器的主人讨价还价。 少年磨叽着解释:“我没哭,第一次穿,拿不出来。” 他平常都穿窄袖,钱都放到腰上,猛一换,有点不适应。书心看了一眼,这大袖子是星铭的衣服,少年矮一头,穿着是不太合适。 “乖孩子,姐姐过会给你买新衣服!” 随意一句话,他又吓得脸红耳赤。 这一道街上行人众多,卖稻米蔬菜粮食肉的,丝绸布料茶叶的,还有什么书画珠宝,热闹的很。 书心花钱买了一堆碎瓷片,整个人也冷静下来了。 “星铭去闹别的姑娘,跟人姑娘有什么关系?虽说了非娶不可,最后却娶了我,可见感情没那么深厚。” 书心暗自计较,若是真有那么上心,凤娘何必伺候清烟,恐怕早就抱上别的“孙子”了。 但抱着来都来了的心思,书心仍引着俩少年在小摊贩之间钻来钻去,终于到了戏场。 还未走近,便听得一阵欢呼,再看那人群,里三层外三层,好不热闹。 “姐姐快看!” 人群之中,矗立着一根杆木,有几十尺长高,有个小姑娘在上头爬杆,还做着各种有难度的动作。 “我的天!” 这么好看的表演,书心有点顾不上俩少年了。 她手挥着扯着,要他们跟上,眼睛一眨不眨盯着高杆上的姑娘。 从后面挤到前面,才看见那长杆并不是固定在地上,而是在一个男子身上,他双手举着,过会又顶到额头。 长杆一晃,吓得心脏差点跳出来。 这可太危险了,要不小心掉下来,可要摔成肉泥。 呲溜一声,高杆上的女孩,腿在上,头朝下,倒着顺杆而下。周边全都是吸气声,姑娘都到地上了,一脸镇定,看官们仍免不了一阵后怕。 “这是小福姑娘吗?” 人声鼎沸中,书心向看客打听。 “小福姑娘?她今天不上场。” 说着又开始了下一个表演。 踩高跷,走绳子,耍猴戏…真是精彩纷呈,叫好声一阵接一阵的。 看得人心花怒放,书心都忘了来这干嘛! “算了,要是小福姑娘这么厉害,我见了也要喜欢的。” 她自言自语点评了一句,然后潇洒一挥手:“弟弟们,走了。” 他们第一次见杂耍,有点挪不开眼,书心生拉硬拽才把俩人从人群中捉出来。 忽地,凭空听见有人喊了一声小福。 书心下意识回头去看,戏场上杂耍表演的还是刚刚那几个,并未换人。 正疑心听错了,却又听那声音起来了。 “你为什么看不上?他爹可是六品官呢。小福,我一辈子也没见过六品官。” “呵,那种纨绔子弟,没一个好的,净会空口白牙说胡话,没一句当真的。六品官又怎么,薛将军你知道吧,皇亲国戚四品大员,就他那儿子,以前还说非我不娶呢,你能信?” “小福,你说真的?” “我骗你干嘛?他才十几岁,见了姑娘手就想摸手,拉了手,就往肚子里钻,这种混不吝,要他干嘛?” “可是,可是…” “可是个屁,不管他说什么,你都别信。” 声音渐小,书心有些听不清了,下一秒,小福的声音又起来了:“他是不是欺负你了?这个兔崽子,看我不打死他…” 第127章 人命草芥 书心中邪般站定,在小福眼里,星铭他是个不可托付的浑不吝。 “阿姊,你怎么了?”小少年见书心原地出神,急得推着胳膊喊。 书心渐渐回过神来,声音飘忽着回应:“没事,以为听见有人喊我,原是听错了。” 说完扭头就走,再也不看小福是何方神圣了。 但没走几步,书心又换了主意:“你们喝过酒没?我带你们去喝晔城里最好的酒!” 他们不懂,也不熟,只得跟着乱跑。 知其一,就想知其二,就算谈不上红颜知己,书心还是想一次全都见个遍,一了百了。 “弟弟,去把那边的牛车叫过来。” 她跑了许久,累得直喘气,还是花几枚铜板,省点力气。 车来了,书心便邀请他们一起,俩少年断然拒绝:“不要,牛车是女人做的。”因着赶车的是个老头,又说“也是老人坐的。” 书心会心一笑:“这么有骨气啊,那你们就走着去吧。” 牛车走的比马慢的多,但一路稳稳当当的,书心又闲聊:“你们两个会骑马吗?” 得了肯定答复,书心脸上挂了笑:“会呀,有能耐!长的还没马高,就会骑马了,命你们回去教我骑马。” 他们又凑一块,不知道嘀咕个什么。 * 到了城西,问起酒肆的黄花儿,竟然不是什么酒垆小娘子,而是大酒楼的千金。 老板姓黄,只一个独女黄花儿,十六岁,还没出嫁,就大了肚子,众人皆知。 她爹妈怕别人议论,名声不好,后来嫁给了自家酒肆的伙计,算是招了倒插门女婿。 书心一听这个,愣了半晌。 “那人…” “你说肚里孩子他爹?谁知道呢,现在人家一家三口和和美美的,孩儿都会出来卖酒了。” 书心听得晕晕乎乎,带着俩少年进了黄老板的酒楼。 * 外头酒旗招展,里头人来人往。 柜台趴着一已婚妇女打算盘,见有客进来,赶紧笑脸相迎:“吃些什么?” 书心不知道她是不是黄花儿,更不确信那传言中的男人是不是星铭,一时间望着她五味杂陈:“不吃饭。” “哦!是来买酒的!夫人要什么酒,葡萄酒还是龙膏酒?”葡萄酒颜色好,口感也好,龙膏酒喝了不大醉人,书心挑不出来。 妇人热情爽朗,继续介绍:“那不如要石榴酒吧?都是新酿的,喝着正好。” 正说着话一只竹蜻蜓从内堂飞出来,随即便是男童的呼叫:“阿娘——” 书心遥望了一眼,收回视线,淡淡道:“就石榴酒。” 三人入座,妇人很快便端了一双耳壶过来,还带了三只酒杯。她道:“夫人,只饮酒易醉人,再来一份水晶脍,爽滑鲜美,小酌正相宜。” 想着那是切成薄片的肉,再佐以调料,定然美味,书心也有些饿了。更何况酒入愁肠,没个下酒菜垫底儿,她怕出不了门了。 竹蜻蜓落地,男童爬地上捡起来,又快速手动搓着,期待下一次起飞。 书心不经意笑问一句:“掌柜娘子好福气,这孩子一脸福相,不似凡人。” 妇人霎时间脸色微变,书心不等其言语,抢先道:“两份水晶脍,一份牛肉,一份猪肉!”然后也不看她的反应,转向两个少年:“两份够吃了吧?” 妇人一顿,又挂了笑:“夫人稍等,马上就好。”完了便抓住男童的肩膀往堂后藏。 黄花儿的故事书心不愿再细查了,逐个儿倒了石榴酒,浑不在意道:“两位弟弟,你们叫什么名字?出来的匆忙,我忘记问了。” 酒杯里的液体颜色清亮,闻起来酒味很浓,喝起来却甜丝丝的。 书心抿了一口,只尝个味儿,提醒两个少年“不能多喝,只一人一杯。” 这俩小孩一杯下肚,脸红成了猴屁股。 …… 城西吃了酒,书心又坐上牛车去了城北。 两个少年懵懂无比,少夫人到底要办什么绝密大事? * 城北歌舞坊里已没有红绣此人了。 据说她抚琴起舞,技艺无双,红极一时,歌舞坊十五载,去岁脱身,嫁了没几个钱的穷困潦倒男人。 “坐吃山空,从不干活,现在还天天给红绣要钱吃酒呢。” 书心顺着那人指点的方向去找,正巧见着一个邋里邋遢的男子和一个女人撕扯。 “你干什么呢!” 书心大声呵斥,男子吓得松了手,女子跌坐到地上。 “我问我自己的婆娘要钱,关你什么事。” 俩少年见他一副凶恶之相,连忙挡到前头。见状那男人不说什么,骂骂咧咧的走了。 书心去扶起红绣,却见她满脸疲惫,一点也不像名声大噪的歌舞红人。 “你跟我想的一点也不一样。” “世事难料。”她一点也不好奇谁和她说话。 “你后悔不?”嫁人过的日子,还不如过去风光。 “也没什么后悔的,能嫁人不卖身,已经是好归宿了。我姐妹红招,死了。” 接着便是一阵沉默。 书心的疑问就在嘴边,怎么也说不出来,而后随便找了借口,逃走了。 她想打探将军府的旧事,却鬼使神差见了这么多和星铭有过纠缠的娘子美人,她们过得好,她不惊羡,她们过得不好,她却不落忍。 可什么是好,什么是坏,谁又说得准呢? 而在灰子秃子甚至良淳眼里,这些人如同草芥,只配少将军打发一时的欢愉。 她的处境,又比她们好多少呢? 书心收回思绪,道:“弟弟们,去给你们买衣服去,以后绝密任务再穿。” 第128章 骑马被摔 书心在晔城打探旧事的功夫,薛大成正在北州的路上搜寻少将军的身影。 不同的是,书心误打误撞瞥见了未知,薛大成毛都没看见。 星铭从来不爱看书,孙子兵法只记得一篇,兵者,诡道也。 于是他就用这一篇,在去北州的路上坑了他老子。 “故能而示之不能,用而示之不用,近而示之远,远而示之近。” 他照本宣科,二十一人狂奔一天一夜,然后弃马而逃。 将军久追不下,暴怒无比,追啊追啊追,一直追到了大本营。 星铭才慢悠悠的骑着马,往北州去。 他向同行的二十位护卫炫耀:你们瞧好吧,本将军算无遗策,到了北州,打得他们屁滚尿流。 那边鸡飞狗跳,将军府里岁月静好。 清烟做了甜点送于少夫人,还是宫廷传出来的透花糍。 外面一层半透明的糍糕皮,里头是赤豆沙,红色的花型,透过表皮,若隐若现,真是好看的很。 书心捧着点心欣赏讶叹:“我都有点不舍得吃了。” 清烟笑了,真心实意的笑,但带着一点慈祥。 她做侍女那会,笑的清新,富有活力,很少有这种温柔慈祥和蔼的笑,手扶着肚子,面颊微微的笑。 不知道为什么,因肚子里那团肉,她突然从一个姑娘变成了母亲。 书心很不习惯,也很不适应。 明明还是同一个年岁,同一个人。 “你不必总是辛苦,厨房有人做,你照顾好自己便是了。省的少将军在外也担心。” 自从知道外面那些美人娘子,书心对清烟又多了一份兔死狐悲的心疼,星铭是个没有心的人。 他出去一个月,半个字没往家里送。要不是邓卓眼皮子活,她都要以为他死在外面了。 可清烟不一样,她不知道丈夫的消息,也没有丈夫的问候,书心随意几句宽慰,便是她不可多得的关怀。 她很开心,盈盈的笑着。 * 书心开始学骑马,指定弟弟来教。 一个十五岁,叫隋不醒,一个十六岁,叫隋不昭。 “你们两个的名字怪有意思的,小的叫睡不醒,大的叫睡不着,不知道你们爹妈是怎么起名字的。” 他们说不是亲兄弟,邓卓给起的名。 “那姓呢?真姓隋,还是胡乱编的?” 隋不醒挠挠头,“应该不是乱编的吧”,他看着隋不昭,想让他说话。 隋不昭蹦出俩字:编的。 书心哈哈哈哈,大笑不已,没想到邓卓是这样的人。 这两兄弟,年纪虽小,教骑马却十分认真。 从挑马开始,到教着怎么拉缰绳、从哪边上马,怎么踩马蹬,事无巨细,全都说的清清楚楚。 书心本来会骑,去年因从马上滑落,便有些胆怯,如今有人在旁看着,她放了心,立即就要上马。 先站到左侧,拉住缰绳,左脚踩马蹬,右腿跨过去,坐上马背,一切顺利。 只是她忘了,左脚先上,右脚便踩的松了,后来不知道怎么招惹了它,马一生气,奔腾不止,瞬间将人抛下去了。 马背到地上不过一丈的距离,书心足足落下了一个世纪。 * “啊——” 不受控制的从马背上滑落,惊叫声划破天际。 马却摆着尾巴自个儿往前走,连头都没回。隋不昭、隋不醒两个被刺耳的声音吓呆了,愣在原地不动,连去扶都不敢。 书心的腿没断,脚踝也没断,但狠狠摔了个狗吃屎。 上马时她无比坦然,一坐上马背就变得精神紧张,全身僵硬,她感受到颠簸,感受到要滑落,救命缰绳就在手间,却死活抓不住。 腰疼背疼肋骨疼全身疼,疼得几乎爬不起来。 杨替不知从何处飞奔而来,催促隋不两兄弟快去请大夫。他们才缓过神,拔腿就跑。 书心想起来,不管是坐起来、站起来,还是挣扎着,怎么起来都好,总之不是跟死猪似的趴着。 杨替一把按住她的腿,不让动,然后从脚踝、小腿到大腿,从腰到胳膊,几乎全身摸了个遍,然后说:可以起来了。 “以后不要骑马了,危险。” 书心:……? 第129章 受伤心动 真的,有时候,人活着就挺无趣的。 比如见到杨替。 想动的时候他不让,他让起来的时候书心只有手指头能动,其他地方一动就疼。 于是她顺理成章的趴着不动了,不管谁给抬走拉走抱走背走,怎么走都好,她就是自己不会走。 杨替就这么直愣愣,不怜香惜玉,不出言安慰,硬是等着隋不兄弟带来了大夫、清雾带来了担架,然后书心就被抬死猪一样抬回了房间。 马场,或者说校场,所有人都看着少夫人气宇轩昂的过来,灰头土脸的被抬走。 而杨替,书心最熟悉的侍卫,他唯一的关心就是在主人想骑马时,说了一句“别骑了,危险”。 可在听到他声音的一瞬间,书心竟然可耻的有些动心。 只听了声音,心脏就在胸腔里砰砰跳。 这种感觉很奇妙,只在很多年前瞒着阿娘和星铭拉手搂搂抱抱时候有过几瞬。 书心不敢保证,若是那时候杨替说点什么好话,她的一颗心,不,半颗心都会扑到他身上。 可他,啊啊啊啊,气煞也! 很快,书心养好了身子,打算再次骑马,杨替又说了同样的话。 书心几乎要发疯了。 “你走开!我要学骑马!我想学骑马!凭什么不让我学骑马!我就是要学骑马。” 但终究还到真发疯的时候,她摔伤了,身体还有很长时间来恢复。 骨头没碎,手脚没断,只伤了筋脉,身上多处肿痛,但要卧床休息,多日。 大夫说血滞不通,要内服、外敷双管齐下,说明白点,就是照跌打损伤治。 这活儿大夫相当拿手,不假思索开了方剂,有什么人参、桃仁、当归之类,全是活血化瘀,消肿止痛的功效。书心瞧了一眼,然后递给杨替。 不管煮着喝,还是磨成粉。他都知道。 “你去煮药吧,正好检验一下学习成果。” 他私下还在学医,连封水的医书都搬到自个儿屋里,书心给他安排活计,自觉有些点恬不知耻。 也许他脑子想不明白这是为何,但书心自己知道,心动了,就忍不住,千方百计要制造机会,想多看他两眼。 他很听话,煮了药送来,看着伤号捏着鼻子喝下,等半刻钟,无事发生,他再把药碗拿走。 “清雾,你有没有觉着,杨替最近有些奇怪?” “哪里奇怪了?”活干的积极,药送的贴心,除了苦药还多放一碟蜜饯。 只有几颗,从不多放。 这就够奇怪了。 过去不吩咐,他绝不会干的。 尤其是,送完了药,他也不走,非等吃了药再待一会,难道是看她有没有死? 书心这些小心思,清雾不懂,她只知道,有人分担了她的活计。很好,很感激。 书心却觉得被个侍卫牵动着不是个好兆头,甚至有些愁眉不展。 “少夫人,莫发愁,我已问过大夫,若辅之药浴,熏洗、揉擦,会恢复更快的。” 书心卧床休养,动辄就疼,连方便如厕都痛苦不堪,揉擦,她不敢想:“这能行吗?” 无论能行与否,书心下意识想到了杨替,他在马场上检查伤势,手法很专业。 一开始,她并没有旖旎心思。可她决定尝试药浴揉搓,顿时有些尴尬。 从小没被别人看见过洗澡,就算有,那也是阿娘和夫君,现在她总是避免提及星铭的名字。 “不行不行,你出去,我能涂到的涂,涂不到不管了。” 清雾是最亲近的侍女,做这等私密的事情顺理成章,可心里仍过不去。 书心抱臂坐在浴桶里,听见清雾在门外打商量:“不然我去找个医女过来?她们做惯了总不会…” 书心才不管医女的手法有多好,羞怯是不分人的。 她们穿得整整齐齐,她却光裸着身体,那一刻的羞耻心增加到无以复加的程度,仿佛过会为她揉擦按摩的人是杨替。 清雾话都没讲完,便被赶走。 清雾怕人生气、怕人受疼,不敢强劝,也不敢上手,只得叹着气出去了。 然而房间里又剩一个,书心弯着胳膊怎么都探不到伤处。 某一瞬间,又想到了封水。 这个便宜义父足够精明,他可以趁她发困,让人针灸。任你是谁,都无法得拒绝。 若是没有发困,他也有让人发困的法子。 待睡醒了,早治疗结束了,再羞臊,最多一句抱怨。 * 书心决定“算了。” 可是身体会惩罚每一个欺骗它的人。 养了几天,筋骨处仍觉得疼。再问大夫,他说可能是筋伤,还可以推拿。 书心不愿意,赶走了大夫。 杨替主动说可以针灸,他已经学会。清雾说可以试试,封水的弟子应该不差。书心大发雷霆骂了他俩一通,没有答应。 晚上雷声轰隆,房间内烛火昏黄,杨替偷偷潜进屋里,手上拿着毫针说:“这会没人看见,我为你针灸。” 第130章 半夜针灸 骇然。 这就是书心突然看见杨替的心情。 吃罢晚饭,她正躺被窝里看话本,是从沙洲传过来的佛经故事,正看到目连下到十八层地狱,见到母亲在受苦。 语言详实生动,地狱恶鬼仿佛就在眼前,下一秒,烛光晃动,似有什么影子。 一抬头,只见屋里突然出现一个黑乎乎的影子,逐渐靠近,那一刻,几乎看见脑中的恶鬼成形了。 害怕。 恐惧。 无以复加。 书心屏住呼吸,没有说话,因为除了恶鬼,她不知道谁能如此悄无声息。 一种死亡的威胁再次降临,仿佛回到了姜婶死亡的那一晚,顿城叛军提刀而至,白光、鲜血,无声呐喊。 书心害怕得嗓子眼跟堵住了似的,发不出音。 然,那影子三五步走近,她看清了来人。 不是地狱恶鬼,是杨替。 “站住!” 书心猛然喝止。 她已知星铭朝四处留情又不负责,强迫自己骑马养伤避免自怜自伤,偶尔抱着报复的心思任由自己对第二个男子动心,可她终究是一个已婚妇人,是将军府里的少将军夫人。 但他这么明目张胆避人耳目夜闯闺房,实在可恶! 书心急火攻心忘了杨替是一个怎样的人,他生性耿直做事认真却不懂女人心思,他深夜来此不过是念着少将军临行前的吩咐:保护好少夫人。 所以他见书心激动不过一愣,然后不以为意继续上前,坦然和气为其解释:“我来给你针灸。” “出去。” 书心早几日的悸动,在这一刻化为乌有。 她就没见过如此蠢笨之人。 可他不仅没走,反而违背命令,展示起手上的针灸包:“这会没人看见,我为你针灸。”仿佛少夫人讳疾忌医,他不惧淫威直言进谏。 片刻功夫,书心已被杨替这副理所当然的样子气笑了,甚至连紧张恐怖也忘之脑后。 但她为何要听他的,你要为我针灸,我就不能拒绝吗? 然而,当一个孔武有力的壮年男子想做些什么事,一个身娇体弱又受伤的女子除了大声呼救,什么也做不了。 书心害怕的想着,瞬间换了一副样子,调笑着看向来人:“你这样,不像过来针灸,像过来偷情的。” 说着她裹紧被子,蜷缩在床头怯弱的拿眼睛盯着他:“我不要针灸,大夫说了,再过几天就好。” 杨替站在三步之外,身子没动,自顾挑选起了银针。 “只四个穴位,把小腿和膝盖露出来,扎两刻钟就好。” 然后站到床前,盯着她的眼睛沉声道:“要平躺好。 书心:?? 悄无声息的进来,于礼不合。不听劝告,执意针灸,可算得上抗命了。 书心一把丢出话本扔到他身上:“杨替,你记得自己什么身份吗?将军府的私兵护卫,我说我不要针灸,让你出去。” 杨替眼神黯淡了些许,然后毫无波动的捡起书册,放置床头: “少夫人曾说过,我不能只听命令,应该自己做决策,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这就是我的决策。” 杨替以彼之矛攻彼之盾,书心震惊不已,一时之间,说不出什么去反对。 也许是真诚吧,她被他这番话打动了,任他走近。 书心卷着被子,在他的注视下,从床尾那头掀了小缝,露出两只光洁的小脚丫。 * 杨替见状也只摇摇头,表示不够。 再掀一点,他仍说不行。 书心道真是烦人,到底那穴位在哪!她一着急,干脆把被子一拉,蒙住了头,露出两条细长的大腿。 他像见惯了病体,不会害羞,泰然自若开口:“隔着衣服不方便。” “呵,我去,这是要我脱裤子?” 此话一出,杨替明显紧张了。书心突然间又有了把握占了上风,于是吩咐道:“出去等着,我换衣服。” 他紧张了,她反而坦然了。 不过是膝盖小腿,又不是大腿或别的什么地方,当初邓卓给她心口施针,只留了贴身的诃子,裹住胸腹。这一对比,自然不算什么了。 身体放松,心态平和,换好衣服,书心便让他进来了。 一到擅长的领域,杨替恢复了正常的工作状态,敛色,施针,一气呵成,对着年轻漂亮的女人躯体,半点没有多看。 只是他的手才碰到肌肤,便引起一阵颤栗,许是天气较冷了,全身出了一层鸡皮疙瘩。 书心平躺着,看着头顶的装饰,心里却忍不住去想那么细长的针,扎进肌肤,会不会断在里面,或者拔不出来? 她有些不安道:“我有些怕。” 封水和邓卓为她针灸,都是趁着昏沉不清时进行的,针扎进肉里,也没多大感觉。 现在人很清醒,越想,越惴惴不安。 “扎准不疼的。”话音未落,一根针进去了。 先是膝盖上的穴位,左右各扎一针。 的确不疼,只酸酸胀胀,还有些麻麻的。 接着便是小腿外侧,等四针全部扎好,他便在边上等着。 可两刻钟也太慢了。 四根长针要在身体里待两刻钟,酸酸麻麻的感觉还要忍受两刻钟,越想越难受,心跳也越来越快,甚至有些头晕恶心… 书心小声哭诉:“杨替,我头晕…” 【番外】杨替 哭泣哀求之声轻飘飘的,从一个女人的口中飘到了一个男人的耳朵里。 杨替心里发痒,忍不住多看了一眼。 就是那一眼,他亲见了少夫人突然之间面色苍白,浑身陡然出了冷汗。 少夫人晕针了。 他理智告诉自己晕针不是大事,拔了休息就好。却看着面前受了惊吓不住发抖的女人慌乱了一瞬,他左手按住想要颤抖右手,屏息了几秒,一一拔了针。 然后扶着人平卧躺好。 头晕、恶心,没有力气,书心暗道:这辈子不想针灸了。 * 对于晕针这事,杨替深感内疚,他没想到第一次主动做职责以外的事,就差点闯了大祸。 他从小没有父母,吃百家饭长大,会走会跑,便做了乞丐。 十一二岁时,薛将军携妻带子,来了晔城。独子调皮,没有玩伴,将军就从晔城各地找同龄的孩子入府当仆从。 他本来是看热闹去要饭的,没想到被薛将军看中,带回府里,从此便有了个铁饭碗。 昔日脏兮兮的仰人鼻息的小乞儿,摇身一变,成了将军儿子的跟班。 以前嫌他脏臭,一见他,就捏着鼻子躲得远远的那些人,如今却为了和少主子说一两句话,便对他卑躬屈膝。 就算遭一顿骂,他们也乐此不疲。 杨替从来看不明白他们的真面目,也不屑去看。 但他听将军的话,将军有令,无有不从。入了府,将军带他们训练,跑步、摔跤、负重、扎马步,每天累的腿发软,走路都打晃,不少人想着没人看到,便偷工减料。 杨替却从来不会。 少一步子、一马步,都是违背将军之令。 后来他也练习刀兵射箭。 虽不知道做这些为了什么,但既是将军下令,那便照做,从不糊弄。 时间久了,他自然成了将军府私兵守卫中武力值最高的。 近十年间,每一件职责范围内的事,不论对错,他概不拒绝,所有与职责无关的东西,全都不放心上。 他从来不觉得有什么不对,直到少将军夫人扯了衣带,让他搂腰。 那一刻,杨替心跳如战鼓,手抖得仿佛得了颤症,但他下意识强忍着一切,没有表现出来。 也是那一刻,他终于意识到,有些事,就算是命令是要求,也不能听从。 他落荒而逃。 而他不听要求、命令,第一次主动去做他想做的事,就是带上工具去给少夫人针灸。 他学艺不精,竟半夜潜入屋内针灸,最后致使少夫人头晕,这事实在为难。 少夫人并未对他发脾气,只是闭目沉思,也许她在考虑严不严重,要不要叫大夫,叫了怎么说。 他看过封水的医案,晕针并不是大事,只要及时拔针,躺下休息,便无大碍。 但他不敢将原话说出口。 也许是一息的功夫,他等的坐立难安,便倾身倒了一杯水,端去喂给少夫人服下。 这是医案里的寻常手段。 待她喝了水,他又小心的解释:“少夫人应是体质虚弱,心中惧怕,所以才会如此,当下应敞开胸怀,放松身心,过会便好了。” 照本宣科以后,他又拿出提前备好的金丝蜜枣,哄着:“吃这个吧,甜的。” 少夫人歪头一看,眼里露出几分狐疑,好似在说:你这个学艺不精的半吊子,以为吃点东西就能打发我了吗? 他自知心虚,便真诚道:“那喊大夫过来…” 少夫人立刻出声训斥:“现在这个样子,被人看见,成何体统,难不成真当偷情吗?” 流言伤人堪比刀剑,他无言以对。 何况少夫人疾言厉色,却另有一番风采,他不敢直视,只得假意送走茶杯,实则别开视线。却不料脚下步子不稳,顺手顺脚,一副滑稽样子逗得少夫人憋不住的笑。 第131章 冬至开战 书心在杨替的伺候下,一通吃喝,晕针不适慢慢缓解了,这才对他另眼相看,许是深藏不露。 针灸之事,彻底作罢,以后谁也没再提过。 杨替夜探少夫人闺房,无人知晓。书心安安生生的,又在床上躺了五天。 五天之后,北州,开战了。几乎是一夕之间,消息传到了晔城。 * 日短之至,日影长至,这便是冬至,一年中重要的节日,圣上祭天,百姓祭祀先祖。 冬至前一日,饭桌上的荤腥全部撤下,不吃酒肉,要斋戒以示虔诚。 接着沐浴更衣。 至于祭祀所用的猪牛羊、酒、礼器等,府里的人早已经准备好了。 冬至当天,便到墓所哀省。 将军和少将军都不在,作为当家人的少夫人便只在祠堂拜了三拜,然后让人驾着马车,去了慈恩寺附近。 方文厚的排位已和杜以珺遗体下葬,坟前的杂草又长了很多,书心派人清理修整,巡视一圈,发现没有异常,这才摆了些父母生前爱吃的菜肴点心。 祭拜完成,再回去。 * 回城路上,行人三三两两议论,北地开战了。 “怪不得押送税粮也要薛将军亲自去,看来是早就计划好了。” “谁说不是呢,那时候他儿子还在街上胡闹,谁能想到呢!” “怎么会是胡闹,肯定是上头知道咱们不想打,故意做出来糊弄我们的。” “对对,现在他们已经打了,咱们再反对也没办法了。” 打仗劳民伤财,很多人来将军府打探消息,他们想知道上头要打多久。 北州甚远,流寇侵扰,防不胜防,但晔城的他们并不关注战事,只想知道未来粮价会不会涨,税收会不会多。 北州艰苦,难有良田,驻扎之军闲时劳作,也不能自食其力,只能靠官府均输协调,以税收供养。 凭什么为护那一处平安,要全国上下勒紧裤腰带? 家国一体,荣辱与共,即便历经多次战乱,还是有人不理解。 顿城的人,劫掠杀人不足一年,他们已经忘了。 他们在门外叫嚣着,人逐渐增多,书心的马车都被堵在外面进不去。 “到去后面去。” 她从马车上下来,从小门进府。 * 战事传来,书心担心意外,故令全府戒备,无令不得外出,休假暂停。 按萧国律法,冬至后,奴婢本可休假三日。如今被取消了,府里不乏吐槽之声。 “皇帝都下了大赦令了。今天连囚犯都放出来了,咱们怎么连囚犯都不如。” 连续三天怨声载道,书心都无心处理,只因清烟怀孕快三个月,一直相安无事,却突然下体出血了。 “少夫人,这是少将军的第一个孩子,快让我出去请大夫吧。” 书心本只希望凭借将军府里的惯性,自行运转,不日恢复。可出府一事,事关重大,她不想轻易松口。 “北州打仗,战事传来,晔城一片哗然,将军府正值风头浪尖,你独自出去不安全。” 书心顾着凤娘面子,说话委婉:“清烟还需人照顾,你安心照料便是,我另寻了别人出府。” 她治病疗养一向由林大夫看诊,不久前骑马摔伤痊愈,也多亏了他,长久的相处自会积累一些信任,书心便叫了杨替去请。 兴许各项安排过于井井有条,丝毫不见慌乱,凤娘便怀疑她对清烟出手,要一尸两命。故而指着鼻子破口大骂: “这可是少将军的头一个孩子,你怎么能这么狠心?就算孩子不是你生的,将来从姨娘的肚子里出来,也仍要喊你一声娘,你怎么就这样,眼看着他亲娘危险,也不去救。” “难道你要眼睁睁看着他没了?少将军就不该娶你进门,一个班国人!这是要将军绝后啊!” 凤娘的哭喊声震天,一会儿说她心机深沉,一会又骂不知廉耻,勾引少将军无媒苟合,逼星铭娶她进门。 “你以为少将军真看得上你?成亲连将军府的大门都不让你进,还真把自己当将军府的主人了?若人人都有你这样的心气,将军府的主子都装不下了!” 诸此云云,不一而足。 书心不欲争吵,就算了不为了星铭,也该为了孩子上心。毕竟,名义上,清烟肚子里的娃娃,也是她的孩子。 第132章 混乱不堪 府内不安,外面也骚乱不断。 林大夫小心入府看诊,书心瞧着府外的人群,她不敢轻举妄动。 若星铭在,他肯定提枪跨马,行至众人跟前,严声厉色讲明利害。在军国大事上,他一向正义凛然。 他从小在潶州,所见边地的可怜百姓甚多,爹又是边防驻军的将军,所听所言皆是保家卫国,上下一体。 所以关于各地的普通百姓,他的印象几乎都是生意赋税,供养军队。 将军去别处打仗,他仍在潶州生长。长久的分离,让他也不知不觉生起了一种心思,带兵作战,才是一个真男人。 然而,边关百姓凄苦,他处人民也并不容易。星铭没饿过一日肚子,自然思虑不到。人知道的越少,就会越坚信自己已有的东西。 想到这里,书心又庆幸星铭没在这里。 老百姓为了自己的日子过得更好,出言呐喊,发泄不满,她又有什么权力制止? 好在战事不曾蔓延至晔城,官府机构还正常运转,一旦动静过大,自有相关官员处理。故而将军府外的骚乱,她只需耐着性子静等,无需自己出面。 * 可府里的闹剧,却不得不理。 首先便是凤娘。 她仗着是将军府老人,和少将军关系匪浅,对少夫人毫无尊敬,骂声不断。书心不欲和她对骂解释,又想着所谓的上一辈恩怨,索性一关了事。 大夫被请入将军府前,书心已撇下凤娘,先去看望清烟。 “你这是怎么了?” 不久前,清烟与她做糕点,还一副康健,如今卧在床上,萎靡不振的,脸色发白,实在不大好。 “少夫人,我…” 清烟一开口就掉泪,半句话也说不上来。 书心想到凤娘辱骂她的癫状,便问:“是不是凤娘伺候的不好?” 清烟掉着眼泪直摇头,此外再不说一个字。 很快,林大夫在杨替的指引下姗姗来迟,书心便回到她该有的位置,不再喧宾夺主。 “林大夫,小夫人孕中有血,事关少将军子嗣,你费心了。”说完客套话,便等他望闻问切,诊断病情。 他是晔城里有名的妇科圣手,几个月前,还给书心开药调养身体,就是他有点老态,眼睛看不大清楚。 清烟伸着胳膊给他探脉象,他眯着眼,聚精会神的,也好长时间不说话。 书心终究还是最没耐心的那一个,忍不住出声:“林大夫,她这是怎么了?” 老大夫捋着胡子摇摇头,清烟仍是哭泣不停。 “别哭了,你想想最近几日,吃什么了,喝什么了,有没有做什么危险的事,挨个儿跟林大夫说清楚。” 看诊最怕大夫不说话,将军出兵之前,辛姨暗示这个孩子的生死由她定,书心假意听不懂,随她养着。可真到了生死攸关,不论如何也得存心救治,别说凤娘先前一番辱骂,就是她自己这关都不好过,这会心里也一阵一阵的犯嘀咕。 可千万别出什么事! 否则她浑身是嘴也说不清了。 诊完脉,林大夫便要听清烟亲自说明情况,她却羞着脸,不张口。 “有什么不好说的,我在这呢,不说清楚,林大夫怎么开方?” 书心被这一医一病人的无言气得稍显愠怒,说话便有些不客气。 清烟才结结巴巴说了近况,原来头两个月一直无碍,只近三天,衣服上有了轻微的血痕。 “本来以为没事的,可是…”可是三天了,血痕仍在,今天如厕以后,发现厕筹上也有所沾染。 这下清烟慌了神,凤娘也慌了。 除此之外,小腹隐约有坠胀之感,还有头晕眼花等症状。 “林大夫,她这是怎么了?” 说完情况,林大夫又眯着眼不说话,书心等的心急,不住的催促。 “孩儿是不是平安?清烟她有没有事?” “目前来看,腹中胎儿还算平安,只是母体气血虚弱,脾胃不畅,又忧思太多,需要开几副药,补血养气。” 悬着的心放回了肚子里,没事就好。 “只是,孕妇情绪不宜波动,平时切忌忧思。” 这一句叮嘱,又迎头书心打了一棒槌。忧思,她整日在府里吃喝不愁,和星铭的感情也未必多深厚,整日忧思什么啊!除非……有人在她耳边乱说话。 书心撇过一闪而过的念头,耐心劝解:“邓卓来了信,少将军安全着呢,现下怕是已经与将军见着面了,不必担心。” 清烟喏喏回是。 送走了大夫,书心又另外找了婢女屏儿伺候清烟。 “她怀着少将军的孩子,你可要尽心伺候,不能乱糊弄。什么能吃什么不能吃,不要全由着她意。她孕期爱酸,吃橘子、杏儿的无度,现下脾胃虚弱,不能再吃了。” 屏儿点头称是。 至于凤娘,她人之疯癫癔症,书心已喊了护卫将其关起来了。 * 一个时辰前,书心从自己房屋跑出去,随便抓住一个巡逻的护卫口不择言:“凤娘疯了,快关起来。” 真疯也好,假疯也罢,就算她是星铭乳娘,胆敢趁机捣乱,她也不会手软。 凤娘并不乖乖就擒,且还饿虎般疯扑着,仿佛要一口吃了书心。 少夫人威名不显,终究是将军认可的当家人,侍卫不管那些恩怨,凤娘言语无常,行为无状,正应了疯癫之状,二话不说当即就拿下了。 书心吓得退后,又嫌弃的发号施令:“赶紧找个地方关起来。” 然后她央清雾去找杨替,务必请个好大夫回来,最好擅长女科的。 清雾问她:“医女吗?” 书心嫌弃的说:“笨,不要医女,要大夫,妇科圣手。”晔城并不像都城那么繁华,几乎没有女大夫,有几个医女,也只做些辅助工作,并不擅长诊断。当然,若是不介意男女之防,林大夫就不错。 【番外】清烟视角 萧国登记在册的小妾,比起婢女,地位也并没有高出许多。 清烟若不是怀孕,星铭也不会将她接到府里,若不是为了和将军打擂台,也不会喊了凤娘照看。 凤娘是府里的老人,丈夫是管家,他们夫妻还和星铭亲近,不论谁看,清烟都实在受宠,地位堪比少夫人。 唯有清烟自己知道,除却第一次的意外,其他时候少将军不过当她是个玩意儿。 独自住进少将军府以后,少将军几乎日日至,除了那事儿别的什么也不做,每当完事,凤娘便端来一碗苦药,说是调养身体,有益子嗣。她若略有犹豫,凤娘便叫她看清自己的身份,莫要得寸进尺。是故她有口难言。 少夫人也常调养身体,少将军为了叫她服一碗药,千方百计拿外面的好东西哄她开心,绫罗绸缎、琳琅珠翠,价值千金,少将军眼都不眨,少夫人却懒得多看。 她自知身份有别,不敢妄想,若不是他新学了个宜受孕的姿势,她深感屈辱,脸色发白,少将军也不会捧着她的脸说好话:“这么漂亮的脸蛋,得配上胭脂才好看。下次给你带胭脂。” 可怀孕后她的处境也没有好多少,少将军为了男嗣,照着偏方要她食用柑橘,吃的浑身发黄,她若稍有疑虑,凤娘便道:“小夫人,少将军需一子要将军放心,你若不愿,老奴也不会强迫于你,但若少将军大业不成……” 后面的话她已不必多说,清烟已经屈服。 在做少夫人侍女时,她满心的羡慕少夫人的宠爱,她病重不愈,少将军不顾男女大防独留封水、邓卓看诊施针,病后恢复,温柔小意哄着,即使后来少夫人发疯去将军府闹事,众人皆知却无人敢言,这不正是少将军私下的宠爱吗? 更别说她通了人事以后,才知少夫人夜夜呻吟为何,少将军轻声细语欢笑无尽在她那里从来没有过。 好在,少夫人空有名头没有实权,不喜她的新身份,倒也不迫害她,甚至还比所谓的夫君关心她的身体。 凤娘整日念叨少将军不来信儿,日日忧心,少夫人却说少将军平安无虞叫她勿挂心,自个儿身子要紧。 这一对比,更显得少夫人心善异常,只是,凤娘和石管家,却对少夫人不喜,常说班国旧人,死有余辜,不报夫人之仇,势不为人。 她不知其中因果,只知他们计划趁机对少夫人不测。所以当听说门房送来一筐新果,她恍若无意的说:“少夫人的东西,我吃不得罢。凤娘,不若明日再用。” 果然,凤娘脸上露出了不屑的神色:“一筐橘子罢了,你吃不得,少将军的子嗣也吃得。”然后二话不说将那东西尽数抬进她住的小院。 她想,若是她有勇气,便该将真相告知少夫人,可凤娘却隐隐威胁:“小夫人,牢记自己的身份,孩子若有闪失,谁也护不了你。” 少夫人进了屋,她果然一如往常,并未对她多苛责,只是,她却碍于腹中孩儿,不敢多言。 凤娘曾说,少夫人心狠毒辣,连自己的孩儿都不放过,她想平安生下子嗣,必得她保护。清烟不敢不从,若有勇气反抗,也不必至此了。 可少夫人一介弱女子,她敢做的事,她就真的不能做吗?只不过她赌的是少夫人的良心。 想到这里,清烟紧紧握住屏儿的手,不论如何,她赌对了。 第133章 审问凤娘 林大夫看了诊,说并无大碍,却在出府前提点杨替,小夫人那病,是有人暗中动了手脚。 “动手脚?” 府里严防死守无外人进来,谁会对清烟下手? 按照常理来说,无子主母残害小妾也说得过去,可她没做自然清白,此外便是凤娘和清烟。 难不成贼喊捉贼? “清雾,去库房拿只老山参,让厨房炖了鸡汤,给清烟送过去。” 书心很理解做母亲的心情,若是清烟自己,必定有不能言的苦衷。 只是她对这个曾照顾过她的侍女又和她分享丈夫的人,不可能有太多的关注,安排人用心照料,已是她能保持的为人的善良。 至于凤娘,她一向隐忍不发,突然破口大骂撕破了脸,恐怕是真的以为她从中做手脚了。 可……就不能是远在北州的星铭下的手吗?那日她从良淳口中所知的旧事,已叫她不能再用老眼光看待星铭了。 茫茫然一阵恐惧。 好在府里仿佛派系复杂,书心不甚清淅,如今正好给了她一个光明正大审讯的机会,也好把疑问从星铭身上转移。 “清雾、杨替,你俩跟我一块去,凤娘发疯了,刚被我关到柴房,现下空出时间,过去看看情况。” 清雾亲眼见了凤娘的癫状,无有不从。 杨替听了不说话,跟着就走。 自从上次针灸事件以后,杨替倒是随叫随到,但他一言不发比过去更木讷了。 书心忍不住提醒:“我先跟你说清楚,凤娘没疯,但她和我有恩怨,要置我于死地,叫你是等她发狂时候制服她的,你若还总是惦记少将军吩咐、将军吩咐,就不必同行了。” 杨替眼皮动了一下,心里或许有千言,终点头答是。 柴房门紧闭,还上了锁,书心一到门口,柴房的守卫便道:“少夫人,一进去就安安静静的,不像疯了。” 果不其然,门一打开,凤娘还以为放她出去,不看来人,径直就往门外走,没一点疯态。 书心不置可否,是不是疯了,有时候只是主人的一句话而已。 * 才一出来,见着书心 ,凤娘又疯了似的冲过来。 杨替眼疾手快,一下制住,不让她乱动。 “杨替,你快去救姨娘,这个毒妇,她要谋害少将军的孩子!” 杨替不理她,手上的力道没有丝毫松懈,而且还喊了一声少夫人,表示听从吩咐。 这被凤娘看在眼里,又是一番计较。 “你从小就跟着少将军,自然知道少将军秉性,子嗣大事,容不得胡来,还不快点把她拿下!” “杨替,你可不能被她给迷惑了啊!” 声嘶力竭,言之凿凿,好像那一切都在她眼皮子底下似的,连这个被诬陷的当事人,都差点信了。 “堵上嘴,关进去。” “呜呜,杨替,少将军十来岁就被她勾着……不能信啊!” 凤娘的偏见,并不是因清烟见红、胎儿可能有异常,反而觉得她配不上少将军。大有一种自家儿子千般好,天上的仙女也配不上的婆婆视角。 既如此,那也没有问的必要了。 书心一声令下,杨替立即抓着凤娘,三下五除二,将她捆起来了。手法之迅速,连他用的什么东西捆绑都没看清。 而后怕她多言惹人心烦,杨替又随手抽了一根带子,将她嘴缠住,只听见阿阿呀呀的。 之后书心将众人赶出去,只留她和她当面对质。 “凤娘,你和星铭感情甚笃,对我不喜,倒也无妨,只是……”她用力挣扎着,眼神仍是恶狠狠的看。 书心后退一步,问道:“你既这么关心少将军子嗣,可知他在外育有一子,在别人名下?” 凤娘冷静了,眼神却迷茫的望着书心,好似头一次听说似的。 书心半蹲下来温和道:“你也不必装迷糊,星铭什么性子,我认识他十年,心里再清楚不过了。清烟不是我动的手,我连自己的孩子都不屑,自然也不屑别人的。他心思在我身上,我自然同等回馈,若是不在我身上,再怎么努力也没用。” “我留下了只问你一句,少将军早年风流多情,诱骗他人,任子嗣流落在外,如今可会嗜杀幼子?” 这一次,凤娘未再迷茫,而是奋力挣扎,似乎有话要说。 书心犹豫着将布条解开,凤娘马上破口大骂:“你个卑鄙的毒妇,污蔑少将军,你……” 不会好好说话,书心又将带子缠紧,留下一串鄙视的眼神便再不留恋了。 第134章 石叔失踪 将军府外。 围着打听消息的百姓被衙役驱散,还抓了几个带头闹事的,因正值冬至,那几人并未收监,只被一通警告便释放。 “你一介草民,还敢来问将军府打听战事战况?真是异想天开。将军做何事,只需与圣上交代,你我这等小民百姓,有的吃喝,就谢天谢地吧。” “是是,我省的,军爷说的有理。” “有理还不快滚?想过节进去吃牢饭吗?” “多谢军爷开恩,小的这就走,这就走。” “大哥,真放他们走?”一个小衙役满是不解,那人明明贼眉鼠眼的,鬼鬼祟祟,一看就不安好心。 “你我都是个屁民,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大冬至的,赶紧回家吃汤圆、饺子,好好的日子不消停。” * 外面发生何事,书心还不知晓。她才处理了凤娘,正领着清雾回东跨院。 忽然,不远厨房附近,竟然有两个鬼鬼祟祟的身影,欲往厨房里钻,仔细一看,还是熟人。 书心不禁一笑,压着嗓子喊道:“喂,你们在做什么?” 二人听见声音也不确认来人,立即掩面而走。 厨房附近,又是正长身体的时候,恐怕是饿了肚子找吃的。书心瞬间明了,却并不放过,大声呼喝:“隋不昭、隋不醒,站住,是不是偷东西吃?” 随着这一道响亮的声音起来,俩少年无奈转身,装模做样的捂着脸:“少夫人好,我们找点东西,这就走了。” “对,对,我们还得训练,先行一步。” 书心笑着嫌弃道:“真是没出息。”但终究看着他们绯红的脸庞不再说什么了。 * 凤娘之事,书心一直拧着眉头,至此才稍露笑颜,清雾便拿着二人打趣:“都说他俩焦不离孟,孟不离焦,好的跟穿一条裤子似的,恐怕只有成亲才能分开。” “那可说不准,成亲分开的人多的……” 书心突然住嘴,她想起了凤娘的那个夫君,府里瘸腿了的石管家。 凤娘犯事,被关起来,这么久了,他竟然不出面说情,实在怪异。 “清雾,凤娘近日莽撞,石叔也在清烟小院,他怎么不拦着?” 清雾一愣,道:“冬至祭祀,筹备用品,由张管家负责,我多日不曾见他了,许是忙别的吧。” 毕竟每个人都忙自己的事,谁会特意关注一个去伺候少将军小妾的瘸子呢。 书心敏锐的察觉到异常,再怎么清闲或忙碌,不可能见不到面。 杨替清雾分头去寻,回禀时皆是数日未见了。 “失踪?” 硕大的将军府,藏一个人实在寻常,偏偏外面百姓振奋,府里又有怨言,书心不敢明着去找,生怕府外之变牵连府内,只好叫叫杨替喊了隋不醒、隋不昭来。 “隋不昭、隋不醒,上次的绝密任务没有往外说吧?” “没有,没有,我们嘴严着呢。”再说了,喝茶看戏也没什么好说。 书心笑了一下,二次忽悠道:“这一次还是绝密任务,你们行动务必瞒着众人,一点风声不能露。若是做的不好,小心小命不保。” 接着软硬兼施:“若是做的好,以后我调你们做我的近前侍卫,再不用过了饭点没东西吃了。” 两兄弟眼睛一亮,异口同声:“是,少夫人。”只是听到后面又不好意思的脸颊绯红。 之后便简单说了石管家失踪,要他们搜寻府内,无一处不放过。 下令之后,二人站在原地扭捏,并不立即行动。 书心多嘴问了一句,只听个子稍微矮一寸的吞吞吐吐:“少夫人,我是隋不昭,是哥哥。” 然后弟弟打蛇随棍上:“我是弟弟,叫隋不醒。” 书心恍然大笑,她只凭着个子高矮分了年岁,却记错了二人名字。 “好了,我知道了,你是哥哥,隋不昭,你是弟弟,隋不醒,快去吧。” 说完,她脸色一变,再次恐吓:“找不到人,唯你们是问。” 他二人神色一敛,不敢嘻嘻哈哈的,立马称是。 * 一事不平,又添一事,书心念着这一桩桩一件件,坐立难安。 凤娘对星铭赤诚,听闻府外子嗣,她的反应不像作假,可良淳与她没有交际,何必欺骗侍卫邓卓的夫人,那她所知的三分皮毛,真的是出自星铭或将军府吗? 还有石管家,若不在府里,就只能是冬至闭门前出去,可无缘无故,外出作何? 一个时辰后,已到了晚饭时间。隋不醒、隋不昭还未复命,书心实在等不及,干脆叫了杨替问话。 他在将军府十年,又自小跟着星铭,总有别人未知之事。 第135章 询问杨替 杨替来的很快,清雾通报时他门外站得笔直,一叫上前听令,便抱拳听令,恭恭敬敬。 如此表现,书心仍不住地犯嘀咕,以杨替的性子,恐怕问不出什么。 思忖片刻,书心先将清雾支出去,然后独留杨替说话。 时间紧迫,书心也不绕圈子,直接道:“清雾去催厨房炖汤,还要给清烟送过去,此间隙最多两刻,我且问你,少将军的事,你知道多少?” 杨替身子一震,猛然望着书心,好似不解其意,书心也不给他时间思索考虑,又张口:“我前些日子看了小福、红袖等人,知少将军和她们关系不浅,你就给我一句实话,少将军可做了出格之事?” 起初她问话还算文雅,说到后面已有些咬牙切齿:“凤娘看不上我,自有我父母身世之因,此外还怨我不守妇道,叫少将军提前得了身子,你跟他十年之久,依你之见,以少将军秉性,会不会胡来?” 杨替被书心的直白震得几次欲言又止。 书心早料到了这个局面,并不显愠色,而是心平气和耐心劝解:“其实我也知道,你是将军府的侍卫,是少将军的侍卫,该一心为他着想,我问你呢,也是寻常一问,并不会对将军府不利,你肯定分得清是非对错,也辨得了相应后果,若是实在为难,便当我没有问过。” 末了书心又示弱:“清烟身子不好,凤娘愠怒,我也理解,那些话可能是言不由衷,胡言乱语。她既是星铭的凤娘,我总不会一直当犯人一样关着,若她知错,自会放了,石叔不在,清烟那里也缺人照顾呢。” 这一番话说的非常平静,又极为明事理,没想到,杨替油盐不进、不为所动,一言不发。书心这才略有哽咽,挥手命他退下。 杨替都要抬脚步走了,听着书心不自然的声音,鬼使神差来了一句:“少将军他……过去有诸多相好,同许多女子说过非她不娶。” 书心意兴阑珊,有些不敢面对:“嗯,我……我知道了。” 杨替察言观色、斟酌话术:“但少将军只是与她们玩乐得开心,并没有真的放心上。” 书心望着杨替强忍哽咽:“哦,那成亲呢?”为何会找她。 阿娘去世后二人甚少相处,回头再看,成亲那么突然,几乎是掐准了时间。 若有一点疑心,就会怀疑所经历的一切。 杨替盯着书心看了许久,她除却嗓音有异,脸色平静,与平常比并无异样,他试探着说了“带兵”二字,忽见她顿时坐直了身子,并不像表现得那么自如。 杨替不知他想起了什么,一字一句说着众人皆知的事实: “少将军十六岁便被圣上赐封,有名无实,直到去年贵妃过寿,少将军求皇上给他带兵,贵妃一句还未成家,哪能立业给打发了。” “从此以后,少将军便把成亲挂在嘴上,似是笃定,只要成亲,圣上必定会给他兵权。” “但凤娘所说,的确不知。” 书心思索着“带兵…先成家后立业…”,面上按兵不动。 忽然,她骤然一笑:“杨替,你不老实。” “此事我早问过灰子秃子,并未瞒着众人,你必知晓,昨日又有凤娘一事,以我的性子,早晚会问到你头上,这些话,定是你早就想好的说辞!” 书心像看穿了一切,笑着摇头:“那天清雾怕我与清烟为难,说是央你找糖渍橘子,可你明明站在门外,当时下雨,地上湿淋淋的,回来后,我敲着小锤对灰子秃子威逼利诱,你应听了全场。” 此言一出,杨替瞬间闭嘴了,一言不发。 书心从位子上站起来,慢悠悠的走到他跟前。 杨替过去从不说闲话,更不会背后揭短,更何况是少将军的闲话,今天却全盘托出,实在让人怀疑。 “你到底什么目的?还是隐瞒了什么?” 书心个子不矮,可比起杨替,还是矮了一头,她抬头盯着他的眼睛,似乎要找出说谎的痕迹。 杨替望着书心,嘴唇轻抿,一言不发,似乎在说他光明磊落,无惧审判。 两人目光相接,不知道对视了多久,谁也没有躲开。 “少夫人,鸡汤来了!” 清雾一到,书心受惊一般,转走了目光,杨替也略不自在后退一步,假装刚才的对视并不存在。 第136章 调查石叔 第136章 调查石叔 有了第三人,再继续询问便不大合适,书心趁机打发了杨替,要他去柴房看一眼凤娘。 清雾已叮嘱了厨房,清烟的汤要日日炖煮,刚刚她找了婆子送去,往后便由屏儿取。 说着从食盒里取了书心的饭食,不忘指着鸡汤为自己请功:“这是厨房炖好的第一碗汤,特意让厨房给少夫人留的。” 书心从善如流,拿起勺子,稍微呡了一口,笑道:“清香鲜美,好喝。” 可她脑子里的思绪纷杂,细细捋着近日的各种异常,下一刻便放了碗,胡饼在一旁放着等不来主人宠幸。 凤娘、瘸腿管家、冬至传言北州打仗、百姓围着将军府…… 单独一件,都可说是巧合,但所有的一切,凑到一起,就太微妙太巧合了。 * 很快,隋不昭隋不醒两兄弟复命。 他们在府里找了一个时辰,问遍能问的,找遍能找的,石管家的确不在府内。 而最近的消息,便是他在冬至前几天已经出去了,一直没回来。 书心听得满腹疑虑。 隋不昭举证:“是的,门房的老刘头说的。” 隋不醒解释:“说石管家傍晚出的门,要去置办冬至用品,但是没人见他回来。” 书心不禁吐槽:“傍晚出门,这也太晚了。” 隋不醒抢着回答:“对啊,老刘头也这么说的。” “那会去哪呢?隋不醒你说。”书心指着未发言的少年道,他矮了两寸,应是弟弟。 “少夫人,我是隋不昭。”然后他一脸无奈:“出去找找?” 隋不醒马上反对:“不行,杨侍卫说了,外面正混乱,还不能乱出门。” “那你说怎么办?”隋不昭看着弟弟道:“现在就剩凤娘没问了。” 俩人商量的头头是道,书心自顾听着并不打扰,等他俩说不下去了,便吩咐他俩去问吧。 两个少年忙活了下午,饿的前胸贴肚皮,这会书心又安排活计,脸上写满了幽怨还得低头称是,书心这才笑眯眯地指着桌上的鸡汤胡饼各色小菜: “我的饭食赏给你们吃,吃饱了用心办事,等你们的好消息!” 这一次,兄弟俩呲着牙狼吞虎咽合不拢嘴,领了任务,又混了一顿好饭,出门时候乐得差点窜天上。 清雾收着碗碟望着他们的背影说笑:“闲不住这性子,竟有些少将军的影子,不愧是将军府的人!” “嗯,是闲不住。” * 冬季严寒,柴房里黑漆漆的,又阴又冷。 隋不昭、隋不醒持烛火而入,昏黄的光跳跃着,两个又黑又大的影子映在身后。 凤娘在墙角冷的缩成一团,一见有人进来,欣喜不已。 隋不昭上前解了凤娘嘴上的布条,她以为要放了她,也没作妖,安心活动腮帮子。 谁知还没活动开呢,来人又不动了。 “还不赶紧解开,愣什么呢?” “不能解开。” 得知这俩人不是放她走的,凤娘马上又破口大骂:“那贱人让你们干嘛?” 那贱人自然指少夫人,两兄弟不敢应声,只问石管家不见了好几日,凤娘可知他去哪了。 “呦,你们也发现了?那老匹夫,好好的日子不过,到处乱跑,死到外头才好呢!” 骂了石管家两句,凤娘又催两兄弟解绳子:“还不给我放开!” “凤娘,少夫人只叫我们来问,没说要放…” 这俩兄弟,啥都没问出来呢,又招了一顿骂,连不在跟前的书心也遭了殃。 “就知道是那贱人派你们来的!” 兄弟俩又不敢说话。 “一个个都是贱骨头,打你骂你还慌不张屁颠屁颠去办事。” 她骂着抱怨着,隋不醒隋不昭也不知道说的是谁。似是不畅快,又对着两兄弟满嘴脏话。 第137章 侍女三凤 “你们两个不知哪里生的小杂种,还敢来审问我,我跟着夫人少爷的时候,你们还不知道在哪个畜牲的肚子里没投胎呢。” “哥哥,我们走吧。” 隋不醒扯扯隋不昭的衣袖,小心的提醒,凤娘真的太疯了,他第一次见这样的人,有点被吓住了。 凤娘见他发怯,越骂越起劲儿。 “还不赶紧放了我,将军府的主子只有将军、是少将军,从来不可能是那个狐狸精。待少将军回来,知道你们如此待我,非得拆了你们的皮。” 隋不昭心里也发怵,可他好不容易领了任务,不能叫人小看了去。 “不行,上次骑马摔伤,少夫人没怪罪我们,可是营里的兄弟都笑我们呢,好不容易又派了活,不能再办砸了。” 一块作训的兄弟那么多,平常都在府里训练,很少有机会外出。 之前书心带着他俩去逛街喝酒看杂耍,惹得小护卫们羡慕不已,接着又叫他们两个教骑马,更是出尽了风头。 谁知却出了意外,风头变成了笑柄,就是过了半个月,隔三差五还有人提起调笑几句呢! 隋不昭满心少年气,受不了讥讽,现在抓住了机会,怎么也得好好表现一番。 隋不醒虽然害怕,但是那冷嘲热讽他也受够了,于是鼓起勇气,说什么也不走了。 于是俩人在柴房待了一夜,熬鹰似的审问,凤娘又饿又困,实在没力气骂了。 黎明时分终于开了口,不过也没说什么紧要事,只说她和石管家貌合神离,只住一间屋子,平常接触,也都公事公办,实在不知道去哪了。 “真是这样?” 一大早见二人回话,书心是有些惊讶的。 打发他们二人过去,只是走个流程,并没有非要一个结果。 将军府正值风头浪尖,石管家失踪,事关重大,已让杨替吩咐人出去寻了。 没想到随口安排,反而有了意外之喜。 隋不昭沉稳,有些内敛:“应该是真的。凤娘说她是跟着夫人到将军府的……” 隋不醒没有顾忌,滔滔不绝:“二十多年前,夫人和将军在元州郡成亲,她作为陪嫁一同嫁入将军府,届时将军在萧……圣上麾下,婚后将军军务繁忙,安排石管家照顾起居,后来将军南征北战,她和石管家一起跟随夫人四处奔波,照顾少将军长大,所以感情非比寻常。” “十年前,夫人病逝,石管家便打伤大夫,为夫人报仇,将军愤怒,说要打死石管家给大夫赔罪,她是夫人的陪嫁侍女,认为石管家只是护主心切,做的过火了些,但罪不至死,求将军感念他一心为主,饶他一命,从那以后,将军就作主把凤娘嫁给了他。” “因他俩本就是跟着夫人来的晔城,成亲也无婚仪,具体成亲时间将军府没几个人知道。二人不常住在一起,大家也只当成亲日久,夫妻不和。” “至于少夫人,好像是因为一个姓杜的女人,凤娘说……” 书心没想到隋不昭和隋不醒两个人审讯效果这么好,竟然问出了星铭和封水结仇,竟是石管家动的手,这是她一直好奇却无法知道的事,偌大将军府,无一人会说的东西。 更没想到,她还从毫无关联的人那里听见了阿娘的名字,可是阿娘和父亲感情深厚,既能为之生,亦能为之死,怎么可能与薛将军有纠葛。再说了,将军和夫人感情和睦,众人皆知,恐怕她是为了活命,故意攀咬。 书心淡然一笑,并不放在心上。 第138章 突生变故 “你们这次干的不错……” 咕噜……咕噜……咕噜噜…… 书心正打算论功行赏,只听隋不昭肚子就咕咕作响,她先是一愣,然后咯咯笑不停。 “清雾说你们等了许久,连朝食都没用。这样吧,你们这次干的不错,不如每人奖励…一盆蒸饼吧。”蒸饼是再寻常不过的吃食,主要就是顶饿。 隋不昭、隋不醒期待落空,瞬间无精打采,书心仍忍不住想笑:“外加两只蒸鸭、两碟水晶龙凤糕。”这些东西,可够他们吃个饱了。 “吃完去睡,今日允你们一天假,不用训练当值。” 一听有假,隋不醒高高兴兴的出去,出了门,隋不昭才捂着肚子迷瞪着着眼: “我们昨天是夜值,今天本来就不当值的。少夫人是不是不知道啊?” * 送走两兄弟,书心仍犯嘀咕,凤娘嘴上对石管家又恨又骂,不知心里怎么想。 “少夫人,想什么呢?”清雾来给火炉里添炭,书心对着火苗发呆。 “没什么,就是越来越冷了,咱们有火炉,有暖帘,不知道星铭他们在北州怎样呢。” “少夫人在担心少将军啊!放心吧,少将军自小在潶州长大,那里的条件也不比北州好多少。这几日过去,少将军怕是早习惯了。” 她手在火上炙烤了几下,又问道:“清烟那里还炖乌鸡汤吗?刚刚屏儿过来,说已经不见红了,应是好了。又说一闻见肉腥气就想吐。” “炖着吧,不想吃换别的,昨天才吃了药,哪有那么快就好。” 书心小时候怕冷,一到下雪就咳,因着怕吃药,咳死也要捂着嘴,不敢叫阿娘知道,一问起,总是说“好了,好了,早不咳了。” 实际上,还咳的厉害呢。 清烟的事,书心不想多管,但不能不管,只要身子好,胎儿好,别的就随她了。 但是提起炖字,又想到了顿城。 萧国大军于北州作战,顿城的班国残军,会不会有什么动作呢? 年初才抢了一城百姓,杀了人,立了威,现下将军和星铭都不在,正是作乱的好时机。 正想着有的没的,忽听外面几个人急急争吵,书心才站起身,就听见有人跪在了暖帘后面。 下一刻,响起了杨替无比焦急的声音:“少夫人,葛伯阳跑了。” 他一向沉稳,少有惊惧,如此焦急,必定出了大事。 书心顾不得多想,连忙拉开暖帘:“何事?起来回话。” 此时临近傍晚,天又阴沉,跟前是杨替直直的影子,不远处有几个陌生人,一侧穿着军营制服,应是将军的士兵,一侧似是衙役,双方僵持不下,视线都死死射过来。 葛伯阳原本被将军抓捕,交于封水研究疯病,已经很久没他的消息了。现在人跑了,理应禀报将军,而不是告知所谓的少夫人,除非与将军府有关。 难道与百姓围住将军府的事情有关?还是说和石管家有关? 书心一时间千头万绪,强装镇定:“说吧,发生何事?” “昨日冬至,圣上早发了大赦令,囚犯皆可申请回家与亲人团聚。县令不知葛伯阳身份,便也送他回家。他却在鬼镇附近,打伤衙役,跑了。” 杨替没头没尾的说,书心一头雾水:“既然关在县牢,那县令派人去寻就是,和我说做什么?” 杨替面露难色道:“逃跑之前,他曾亲口所说,少夫人姿色不凡,定来找你相会。” 书心瞬时气得心跳加快,几不能站立。 当初他强留她在元台镇,数次出言侮辱,后来为了逃离魔爪,她狠心亲手杀了腹中孩儿,现今竟仍大言不惭,实在可恨。 “所以呢?”书心盯着那些外人,一股不好的预感涌上心头。 杨替道:“县令怕担责,想带少夫人回衙门问话。”实则怀疑少夫人和葛伯阳有私,想率先调查,以免将军怪罪。 “就是他们?” 第139章 书心筹谋 书心指着那几个衙役,有些不悦:“囚犯逃跑,与将军府何干?让他们离开。” 发号施令惯了,心里也少了胆怯,书心并不把闲杂人等放在眼里。 何况将军府与县令并无往来,将军职位比县令级别高出不少,靠山够硬,心安理得,自然不怕。 “还有这几个,一并赶走。”他们明显是军营出来的士兵,也来者不善。 杨替敛色:“是副将派来保护少夫人的。” “是吗?你可见过?” 杨替一愣:“从未。” 书心更觉得好笑,不知是人是鬼,他都敢说是副将派来的。 就是是,门房也不该一股脑全放进来,把她的话当成耳旁风。 书上常说忧在腹内,祸起萧墙,此时倒亲见了。 若是各司其职,将军府固若金汤,就是葛伯阳来也无惧,可现在呢?防卫几乎是摆设,没一点用。 书心气的呼吸一窒,然后压着怒火吩咐: “我是少将军夫人,是死是活,自有将军府保护,让闲杂人等立即离开,若是不走,便请他们出去。” 书心定定看着杨替,请字咬得尤其重。 杨替平时再正直守规矩,也明白那是要动手赶走了。 下一刻,书心又道:“再有,传令下去,门房失职,谁放人进来,打十大板。” 这一番也疾言厉色,无一处犹豫,杨替免不了又是一惊。 他从来不知,一个骑马摔倒哭喊连天的娇女子,竟然有这等心性。 很快,他疾步快走,对着衙役和士兵抱拳:“少夫人有令,无关人员,即刻离开将军府。” * 两拨人一对视,谁也没有动作。 葛伯阳因县衙失职逃狱,县令责任重大。但他欺软怕硬,一肚子窝囊,既不敢派人到鬼镇去寻,又怕葛伯阳真的伤害少夫人,当然,最重要的是,若少夫人真的和葛伯阳有奸情,那他抓不住奸夫,捕了淫妇,也是大功一件。 如此,衙役是受县令驱使,过来走一趟。 “杨侍卫,县令担忧少夫人安全,命我等必须立即带回保护。” 县令那个懦弱的性子,杨替给清烟递交纳妾文书时已经见识过了,于是长刀出鞘,直接举到二人脖子前:“还不走?” 杨替一出手,其他侍卫便也摆足了架子,颇有敢赖这不走便要你好看的架势。 俩衙役被明晃晃的刀刃吓得浑身颤抖:“那个,将军府防卫严密,县令便放心了。我们先走一步。” 这一操作,干脆利落,毫不拖泥带水,书心突然心里一暖,比起去年,此刻她竟也有人护着了。 当然,若那人是星铭,便更好了。 “不知星铭在北州如何了?” 然而,那几个士兵装束的却不受威胁,仍与杨替等人对峙着僵着,颇有不留下不罢休的意思。 “葛伯阳危险至极,既大放厥词,肯定有所行动,副将不愿少将军夫人身陷险境,必要我等随身保护,还望诸位理解。” 听着倒是言辞恳切,可在将军府里,却对将军府的侍卫咄咄逼人,怎么看都不像真心救人的。 杨替的刀已出鞘,还未收回,其他人一听此言,也纷纷上前。紧接着,管家张伯又带了大批护卫过来,将那几人团团围住。 “这太不合常理了。” 书心瞧着事态发展,不禁油然而发。 即便是副将的人,到了将军府也不该这么放肆,就算是副将本人,多少也得给她这个少夫人一点面子,何况是手下不知名士兵呢? 府里侍卫多,占据优势,书心也不怕那三两个人会搞鬼,突然心生一计,亲自到了跟前试探。 “葛伯阳的确凶险,你们有这份心,我很欣慰,却不知将军何时下令,派你们过来的?” 几个士兵望着书心,公事公办:“并不是将军的吩咐,是副将派属下过来的。” “呵,副将啊,那还真是了不得呢。” “将军在北州作战,晔城三万大军尽是副将管理,现在为了我的安全,到将军府发号施令,也是应当,看来不得不让你们留下了。” 书心起先是笑,后来便是明晃晃的讥讽,这几个属下倒是好脾性,一派镇静行礼感谢:“谢少夫人。” “不必客气。”书心阴恻恻的笑道:“山中无老虎,猴子称大王,都是常事。” 然后立马给杨替递了个眼神,示意这几个士兵有问题。 说时迟那时快,杨替回身一踢一挡,领头的士兵已被踹了三步远,还不等他们反应过来,其余的侍卫早已上前,将他们五花大绑,丢进了柴房。 * “少夫人,刀兵盔甲,都出自军营,但来历不明。” 杨替褪下几个士兵的穿戴检查,并没发现什么问题。 书心不信。 尽管她一天也没去过军营,接触过的士兵也只有星铭、将军,还有不太正式的邓卓杨替。 但她仍然觉得他们几个不寻常。 军营里两三万人马,平常均听从薛将军号令,如今薛将军北上,只带了几千兵马,余下两万余人,尽以副将马首是瞻。 葛伯阳逃跑若真那么重要,副将不可能派这几个愣头青来。 少说也得派个将军府熟识的。 最起码,也该知道,晔城的守军不足三万才是。 可现在,他们表现出来的,并不是实情,反而像把她当成无知妇孺吓唬诱骗,却连戏都不会演。 张管家先前不常露面,书心与他少打交道,没想到府里的防卫漏成了筛子,必须得找个位高权重的开刀,敲山震虎,也好叫别人知道,她不是吃干饭的。 于是她对着姗姗来迟的张伯,毫不客气的训斥: “现在是关键时期,将军府不许任何人出入,今日看守不严,打十大板。今后还不服命令,以背主论处。” “还有,这几个可要看紧了,若是跑了,唯你是问。” “是。” * 府内的变故解决,葛伯阳却不能轻轻放下。此前他把星铭当作死对头,又对薛将军不满,还想造萧柘的反,无时无刻不说报仇。 后来不敌被抓,程进守为他而死,如今跑掉了,很有可能卷土重来。 以及他在鬼镇附近失踪,不远就是顿城,藏着班国的旧部,与萧国势不两立。 一切都太多巧合。 纵然不懂兵法,也知道敌人的敌人,是朋友。 保不准,葛伯阳就是特意去顿城求助的,而她,只不过是他迷惑视线的一个幌子。 思虑至此,书心再不能坐以待毙了。 若真打起来,困在府里,仍是死路一条。 将军不在,星铭不在,若顿城有动静,她可依赖的,也只有城外的军队,副将的指挥。 “杨替,你在军中有熟悉的人吗?” 第140章 深夜反思 几个士兵被俘,大喊着冤枉,却无人搭理。 应书心所托,杨替先是将此事禀报副将,确认真假,又明言请他抓捕葛伯阳,暗中还找了军营里相熟的士兵打听。 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葛伯阳一个疯子,极有可能会孤身闯将军府,所以书心便安排杨替近身保护,一日抓不到,一日寸步不离。 为了不让凤娘被那几士兵利用,书心当即就安排了别的房间关押,每天送些吃喝,也不亏待。 “安排下去,府里巡视加强,别让外人混进来了。” * 几天下来,也毫无异常。 清烟孕吐持续,病情逐渐好转,偶尔派屏儿会给清雾传话,说些日常琐碎。 书心被一干琐事烦的焦头烂额,便有些不耐烦,“那是她自己的孩子,跟我说做什么?” 将清雾教训了一通,书心又问副将如何回应。 抓到假冒士兵当天,已让杨替找了靠谱的侍卫传信,最好彻查军营,以免混入奸细。 “回少夫人,暂无异常。” 书心摆摆手,要他退下。 杨替仍是一个固执的样子,那天她说了寸步不离,他果真鞍前马后,护在眼前。 她吃饭,他陪着,她去院中晒太阳,他站在一旁,她去花园一趟,他便紧紧跟着。 冬季严寒,枯枝破败,连那些四季常青的树木,都透着一股死气,杨替却精神高昂,把她看护的死死的。 偶尔去校场,碰见年轻的侍卫们打马球,他们火力旺盛,一热就要脱了上衣,光着膀子,书心便不好多看,转身就往附近的园子钻。 杨替本是跟着,一见园子人少僻静,他就出现阻止,生怕那无人之境突然出现个坏人将人掳走。 “少夫人,园中守卫薄弱,不安全。” 此时书心尤其后悔,她为何要说那句寸步不离! “这么高瞻远瞩,不如先把柴房那两个嘴撬开,什么也问不出来,该当何罪?” 换了别人,书心这样的呵斥威胁是有些恐怖,杨替倒不在乎,双拳一抱,便是“回少夫人,他们看得紧,闹不出动静。” 说不动杨替,便对清雾发脾气:“屏儿再来,一律不见,除非事关生死,再说那些闲话,便送她主子到北州找少将军去!” 清雾讷讷:“毕竟是少将军子嗣,以后还叫少夫人一声母亲呢。” 书心不管那些,什么名义上的,她才不要养,大户人家小妾成风,不少是妻子包办的,那些小妾没有地位,可任意买卖,连带着孩子也不受待见。 她默认星铭给她办了文书,不苛待就是大发慈悲了。 当然,她更多的是记恨星铭,他竟然为了兵权和她成亲,又为了出征和清烟生子。 若是真有一些夫妻情,那便是转了田产铺子再走,免得唯一的庶长子继承家业,她一无所有。 * 当夜,冷霜风雪,比往日更冷。 书心房内炭火炙烤着,偶有悉索之声。 杨替隔着门窗,在房门外守卫,书心随口打发人的说辞,他当真了,寸步不离。 长夜漫漫,困倦无聊,杨替燃头顶悬着的灯笼,他趁着烛光,专注地看从封水那里寻的医书,如获至宝。 轻轻翻过一页,他嘴角不自觉上扬,比起昨日,他又多识得了一种草药,多记了一种病症。 杨替如饥似渴的汲取知识,书心却孤身躺在榻上,睡不着觉。 炭火很暖,房内被炙烤得干燥,连她的心都有些燥热。 上一个冬天,她和星铭分别,这一个冬日,又是孤枕难眠。 她以为成了亲,便不会有这样冰冷的寒夜了。 不,她身子并不冰冷,可是内心却充斥着虚无,她有些想星铭了。 年轻莽撞,永不停歇,他定然会在这样一个夜里搂着她抱着轻声哄着她,他会用火热的身躯温暖她,而不是无情的火焰。 待她喘息着抱怨、推拒,他定会亲吻着脖颈哄她说笑。 可惜一切都是幻梦,他去了北州,他像去年一样,为了领兵作战建功立业,将她抛在晔城,独守空房。 不,他甚至为了去北州,还宠幸了侍女让她有了身孕。而这,只因他等不及她的原谅。 “星铭……” 她回忆着那些甜蜜美好的日子的,越想越难过,天公不美,总在她最期盼的时候发生变故,然后星铭便弃她而去。 也许她该换个性子,该多段体谅多宽容,若是…… 一滴不甘的热泪从她的脸庞滴到了被褥里。 若算对错,那不是她一个人的责任。 即便是她重责,可是她换一个样子,或者重来一次,事情就不会发展到长这个样子吗? 不会的,天下大势不会因为一个人的力量而改变,她和星铭的结合,看似简单,实则其中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不是一句对错可说得清的。 只要他是他、她是她,无论经历什么事,都终究会是一样的结果。 殊途同归,如是而已。 这一夜,书心想了很久,却不知道,也正是这个不甚确信的结论,将二人越推越远,以至于造成了这一结果。 第141章 为了安全 哭了一夜,眼睛略微有些肿。 书心轻轻拿着湿帕子随意一擦,便不放心上了。 夜里可以哭,白天却得打起精神,她还有很多事要做,容不得伤春悲秋的。 “副将不找奸细,我们却不能掉以轻心。邓卓还有几天会送信回来,清烟通知一声,让门房时刻关注,不要错过了。” “杨替找个靠谱的,去李氏书坊看一眼献泓爹娘,要他们最近小心,不要出门,再去平巷看看仙果,若是回来了也叮嘱一下,有事便来将军府找我。” “凤娘那边,若是能打听出什么,继续打听,但不必虐待。石管家的调查仍要进行下去,不要因为葛伯阳逃了便觉得无关紧要轻轻放下。” 安排完工作以后,书心开始重新学习骑马。 这一次,她仍然叫了隋不醒、隋不昭来教。 哪知一到马场,杨替便夺走缰绳反对:“不行,骑马危险,少夫人不能骑。” 书心一下气笑了,她受伤那次,他便是这么说的。 女子身形小,骏马高大,比起男子是有些困难,但那些都是外人强加的,只要她不怕,又有何难? 更何况,她一早是会骑马的,也曾快马加鞭撵上了少将军,许多人都看着呢。 “危险?我告诉你,我也是骑马飞奔过的!” 杨替哦了一声,并不将缰绳还她。 “杨替,我是少夫人,我说要骑便要骑,你若不放心,边上待着就是,若有个万一,与你无关。” 杨替不发话、不松手,隋不醒隋不昭也能在一旁等着,不敢上前。 书心见自己说话不好使,气闷无比。她骑马又不是为了玩乐,而是预防万一,若是再陷入危险,她还有技能傍身,可以骑马逃掉。 但这个侍卫,着实烦人! “好,不骑了,走开!” 书心索性丢下马匹,双脚将杨替的影子狠狠踩了几下,然后只身出了马场。 隋不昭、隋不醒一对视,赶紧跟上。 前两天,少夫人要守诺将他二人调到东跨院,杨替安排他们站岗,十分无聊。 今日少夫人出了东跨院,见他们当值,才随口叫了他们教骑马。 这下马骑不成了,只能又回到东跨院当桩子了。 隋不醒年纪小,脑子也活泛,望着书心的背影,不禁和哥哥商量对策。 “你也不想一天到尾站在院里喝风吧,我们找点小玩意,逗少夫人开心去。” 太阳在头顶,人走影也走,隋不昭一下就想到了皮影戏,他们闲的发慌要娱乐,难道少夫人骑马就不是闲的吗? 于是二话不说,便将主意想好了。 于是趁人不注意,他们自己裁了剪纸,拿到书心面前演。 果然,一有有趣的玩意儿,书心便不吵着要骑马了,兄弟俩也可避免在原地站桩。 “你们脑瓜真灵泛,不像有些死脑筋,这不许,那不许,我看他就是不敢担责任,怕我讹上他!你们放心,给我演皮影,不算失职,下午我放你们半日假,再剪个别的,过几天我还要看。” 说完眼神朝身后一瞥,杨替知道是说给他听的。 * “少夫人,剪纸晚上也能做,我们下午训练,晚上剪纸好不好?” 隋不昭站岗以后,已经两三天没有训练了,邓卓去北州前,给他们派了训练任务,还叫杨替看着。 这两日,他们一开心忘了练,杨替也没有催。 “你们训练什么?” “射箭。” “射箭啊?我也去!” 书心惊喜不已,立即同意了。 隋不昭为了叫书心更有参与感,还给她找了一副劲小的弓箭,当面拉开试了一下,“少夫人,这个不重,你试试。” 隋不醒巴巴看着,看少夫人第一箭能射多远。 试试就逝世。 书心费尽力气拉不动,好不容易拉动了,箭射不出去。 “真是最小的吗?”她有些怀疑。 “是我们过去练习时候用的啊。”隋不醒从头看到尾,疑惑的摸摸脑袋瓜,然后转向隋不昭,“哥,是不是拿错了。” 书心也满脸期待望着他,隋不昭抿了一下嘴:“应该是吧。” 话没讲完,杨替过来了,他接过弓箭,轻轻一拉,正中靶心。 “劲儿是太小了,你们两个应该用大一号的,邓卓要求你们一天射箭三百下,今天完成了吗?” 隋不昭隋不醒顿时丧着脸:“没有。”然后可怜巴巴看着少夫人,求她放他们走。 书心又不是真心要射箭,淡淡说了两个字:去吧。 二人如蒙大赦,喊着谢少夫人跑远了。 杨替手中还拿着那把弓,好似又要说些什么,书心赶在前头张口:“怎么,又要说射箭也不安全吗?” “他们练三百下,你呢,总跟我后面,也好几天没练了吧?” 杨替不说话,书心便露出意味深长的微笑:“业精于勤,荒于嬉,等你练完了再来寸步不离吧。” 她不等回应,说完便走。 不料一只粗糙的大掌拉住了她的手,是杨替。 他道:“在这等我。” 书心一回头,正见他笔直的站在原地,一手拿着弓箭,一手扯她的手,修长的影子落在马场的草地上。 她有些不自在了,余光看看周围没人,还是下意识挣脱。 他松了手,言简意赅,说了四个字:“在这等着。” 顿时一股莫名的安全感席卷全身,星铭常常握着她的小手亲亲抱抱,说话也是含含糊糊轻声细语的,从来不会像杨替这样短促、却掷地有声。 似一种命令,又充满了笃定。 伴着那个语气,书心再看他拉弓射箭心跳咚咚的。 第142章 她的阳谋 “一定是哪里不对。” 书心无措的想,杨替不过是一个侍卫,保护她是应该,身手好能力强是平常,他和府里其他的侍卫没有两样才是,为什么偏偏她三番四次的心跳加速呢? 他拉的专注,她不安的移着小步子,轻轻后退。 她该退回到原本的位置,回到那个气他耿直蠢笨而不会心跳异常的地方。 是退回,更是逃避。 可她逃不了几步,杨替那么敏锐,她只走了不到三丈远,他已经跟上来了。 “少夫人!” 书心尴尬、慌乱,生怕别人知道她的心思:“你怎么过来了,快去射箭,长时间不练,会手生的。” 杨替对她的一切毫无察觉,先在她跟前站定,然后对着靶子,一箭射出。 只听嗖一声,箭矢正中靶心。 “又中了。”书心看得目瞪口呆。 如此神技,应是为了证明他无需多练吧? 书心猛然从心虚的不安,转为有些亢奋的欣赏,抑或是钦慕:“杨替,你教我射箭吧。” 最近这几天,将军府各种杂事,闹得她无心写话本,各种消遣也都想着如何保命。 若她会射箭,生死之际,是不是活的希望又增添了一成? 她激动的畅想着可能遇到的危险,而她又是怎样的百步穿杨一招制敌,突然,杨替一句话叫她回到了现实。 “少夫人,属下不敢。” 拒绝不让人意外,只这原因和不允骑马一样,叫人不忿。 “太危险了。” “太危险了?” 两人同时出声,书心那片刻的心动,化为了鄙夷:“你确定?辛姨还会耍大刀呢,将军也没说危险,你就是看低我。” 杨替并不争执,恭恭敬敬:“少夫人,属下不敢。” “你哪是不敢,是太敢了。” 自从针灸那晚以后,一切都失控了。 杨替从一个只会服从命令的木偶,变成了一个有自主意识的人。 他为星铭办事,她嫉恨他不懂人情世故,如今他懂了人情世故,她又怨他不服命令。 一个侍卫,一个叫他做什么就做什么的侍卫而已,他完成了工作,她就应该欣慰才是。 可是为什么,书心总是有一种失控的不安。 而这不安,在他以安全为由,限制了她的行为,且让她无能狂怒时,达到了顶峰。 “杨替,你真的会寸步不离吗?” “为什么睡觉时你只在门外,而不在榻前呢?” “杨替,你真的要寸步不离吗?” “那我今日沐浴洁发,你也会在跟前吗?” 书心未言其他,想着他当初左脚踩右脚的样子,脸上露出了笑意。 “杨替,你应该知道的,我一向不给人找麻烦,你不允我骑马,我就停下,你不允我射箭,我就离开,但我已经三日未曾泡澡,两日不曾洁发,若今夜沐浴,你应当不会反对的吧?” 从校场出来,书心趁着四下无人,悄声说道:“届时你若非要寸步不离,为了安全,我总是无法劝离的,只是……传言出去,少夫人沐浴,有一男子陪侍,这可怎么解释啊!” 她装得慌乱无措,脸上却尽是笑意,杨替甚至从那可怜无奈的表情里看出一丝狡黠,叫他莫名不安。 “少夫人……” 他……什么也说不出口。 难道说,他在沐浴时离开?还是说,他站在门外,听她胳膊拨动水面的声音?又或者,蒙眼守在…… 不行,不行,杨替愤恨的在心里朝自己吐口水,他怎么一听少夫人沐浴,就想象出那么多奇怪的场景呢! 他唾弃自己,面上便深沉了许多。 书心看着他千变万化的脸色,不屑的轻呵一声,跟她斗,斗不过武力可斗智力,也不必行阴谋全是阳谋。 且看他如何接招了。 第143章 准备洗浴 为了别走杨替,也有心叫他难堪,一从马场回来,书心便叫清雾张罗着沐浴。 烧热水的、清洗浴斛的,准备皂荚汤、澡豆的,各个都安排了专人负责,就连屋里的炭火都比平常多了半筐,生怕着凉。 晚饭一结束,里里外外便忙开了。 书心趾高气扬的吩咐:“先把浴斛抬到我房里来,让隋不昭、隋不醒来,他们不是在大门上值吗?” 清雾则指挥着具体的东西,“浴床别忘了,要提前放。” “还有皂荚汤、澡豆,都放到伸手就能够到的地方。” 杨替站在门口打帘子,书心莲步轻移,笑问:“今日杨侍卫如何贴身保护、寸步不离呀?等在门外可安全?” 杨替嘴角抽了一下,他觉得今日的少夫人说话阴阳怪气,又说不出哪里不对。于是他发誓立咒:“少夫人放心,属下定……” 书心呵呵笑了:“不必。”都这个时候,他竟然还能稳住,可真能忍的。 一桶一桶的热水往房里抬,隋不昭、隋不醒忙前忙后,大汗淋漓。 书心大声赞赏:“两位虽年少,却是咱们府里的猛将,上能审讯,下能当苦力,待明日你们训练结束,我赏你们热汤洗浴。” 府里的侍卫好几人住一间房,洗浴也没有热水,最多就是到他们自己的院子里冲凉,这样的赏赐也是恩典了。 隋不醒嘻嘻一笑:“少夫人,当真?” “当真。洗浴无小事,自然不假。” 为了叫自己大张旗鼓沐浴的名头更有理,她还忘给众人介绍沐兰节。 “你们可知北州之北?那里极重视沐浴,五月单五,还要用蒸煮过兰草的水里沐浴呢,现下入了冬,条件有限,就不折腾了。否则真想效仿一番。” “那么清雅,有生之年非得体验一次不可。” “不过话说回来,就算不过节,沐浴之事,仍然重大,毕竟出了汗,一身的臭味,比圈里的肥猪还难闻。” 说罢又看看杨替:“杨侍卫,你日日守在门外,何时沐浴?” 隋不醒刚放好热水,下意识道:“杨侍卫从不洗浴的。”他们平时都隔三岔五一起洗,杨替从没出现,想来是不洗的。 书心嫌弃的啧啧一声:“杨侍卫为了将军府的安危,连洗浴时间都没有,真是令人动容。” 然后检查了用具齐全,便要关门。 “等一下。” 清雾匆匆而来,端来一个白玉罐子介绍:“少夫人,你看这个!” “表小姐下午才让人送的皂荚汤,茉莉味的,据说香气浓郁,洗完后也有一股淡淡的花香。现在用正好。” 书心一愣,寻常的皂荚汤,用皂荚肉晒干,用热水煮泡就是了,添加了其他花草,也不算独有的巧思。但能在这个季节鼓捣出茉莉香,可不容小觑了。 “何时送的,可让人进府了?” 说是无令不让任何人出入,但顾鸢来,还是得让人进的。 但一整天了,也没人通禀。 清雾将罐子摆到浴斛旁边,道:“只遣了小厮来,送了东西就走,说是趁着晔城还太平,要加急制作,好好赚一笔。” 书心想着顾鸢说话的样子,无奈一笑:“风风火火的性子,也只有她了。” “那就用这个吧,过几天肯定又派人问意见了。” 第144章 杨替不在 房间内,屏风将室内分成两部分,清雾在外面看着炭火,适时给少夫人添加热水,保持水温。 浴斛里,热气氤氲,一凑近,脸上便熏得晕乎乎的。 “嘶,好冷。” 尽管炭火烧的屋里暖烘烘的,可褪下了衣物,仍感到一阵冷寂。 书心钻进浴斛,热水没到肩膀,整个人都被泡的热气腾腾的。 水流划过肌肤,舒服得叹息着。 虽然言语上奚落了杨替,但他面色如常不尴尬,她也就没占到什么便宜。 再说了,他一天一夜未休息,拒绝他,也是给他机会养精蓄锐,不然遇到情况,哪里有精神体魄去拼命。 但这个道理,杨替不懂。 “清雾,叫杨替下去休息,换了隋不昭、隋不醒值夜。” 说是值夜,其实就是找在附近巡逻,察觉异常,及时禀报即可。 清雾响亮的回道:“少夫人,已经说过了,杨侍卫执意留下。” “那就随他吧。” 好歹泡澡是舒适的,书心也就不愿搭理他的自以为是。 * 外头万籁俱寂,严寒无比,一个巧妙的身影掠过将军府的守卫,已然到了东跨院。 隋不昭和隋不醒上午做皮影戏,下午射箭,晚上当值,这会困得上下眼皮打架,若不是冷的浑身紧绷,站着都能睡着了。 “不昭,你看那里,是不是人影?” 隋不昭眯着眼睛看了又看,黑乎乎的一片,像又不像的。 他凑上前观察,的确是一片树影。 “太困了,看迷糊了。我们去少夫人那边,都两刻钟了,晚一叫我们有事。” 热水不加,水很快就凉了。 书心手指被水泡的发白、起皱,再舒服也不愿多泡了。 她匆匆裹了衣服,移到火炉边上。 长发还滴着水,便侧着脑袋到炉边烘烤,清雾见了连忙拿了罗帕帮忙擦拭:“少夫人,我来。” “嗯。” 活计交予清雾,书心便闲下来,眼睛不自主往外瞥了一下,暖帘后面似乎有人影晃动。 “杨替,可在?”她叫了一声,隋不醒隋不昭异口同声。 “少夫人,杨替不在。” “少夫人,杨替不在。” 清雾手上擦拭头发的动作不停,随口道:“刚刚还在呢。” 隋不昭看一眼隋不醒,示意:“看我说的,会叫人吧。” 隋不醒瘪着嘴不服:“为啥总叫杨替,我们两个也很忠心的。” 清雾也觉奇怪,少夫人是被吓住了吗?才叫他回去休息,这会又喊人了。 不过不分侍女侍卫,他们都承认一件事,杨替最有本事,重视也是应当的。 只是他都一天一夜没休息了,若不换班,怎么坚持的了。隋不醒困倦的想着。 清雾不认识葛伯阳,也不知其中恩怨,总觉着只是个吃了败仗、被将军抓了的坏人而已,他若敢来,将军府的人一定能把他拿下。 她在府里十年之久,什么没见过? 于是安慰书心道:“少夫人,府里侍卫众多,防守严密,一定会没事。” 她不知书心所想,书心也不必解释,轻声应了一下,便算了。 “头发干了,你也下去休息吧。” 书心抚着她的长发,柔顺黑亮,瀑布似的披散着,一动就能闻见皂荚的清香。捋一缕,凑到鼻头闻,还夹杂着一股茉莉香。 顾鸢那巧手巧思,果真做了好东西。 书心这会儿是不舍得睡着的。 沐浴洁身,又洗了头发,暖烘烘的房间,如此静谧安逸的时候,最适合看看话本,或者写下灵感思路。 等这一劫过去,她还得找献泓,叫她看看竹林居士的水平可增加了。 谁知清雾一转身,到了梳妆台,拿了面药和口脂过来叮嘱:“少夫人莫忘记,冬日干燥,抹上滋润些。” 放下话本,无奈接过,书心慢腾腾的一点一点抹上。 等她全部抹完,清雾也把烛台移至床榻附近,“这样光线可足?在被窝里看书对眼睛不好。” “不妨事,熄灯出去吧。” 然而,当书心抱着晒过的被子,闻着温暖的棉花味,没一会就晕乎乎的睡着了。 话本册子也掉到了地上。 “站住!” 黑衣人歪头一瞧,两个年轻人罢了。 他并不将其放在眼里。双手卷着被子,里头裹着个女人,看准了时机,就要越窗而逃。 忽然,一把匕首从背面而来,他闻声而躲,手上的被子滑了半截。 “好小子,在这等着呢。” 灵巧的躲过了匕首,却要迎来一对三的局面。 第145章 贼人将至 书心好像听见了杨替的声音,她在前面骑马奔跑,他在后面气急败坏追个不停,可她越跑越快,杨替怎么也追不上。 “少夫人,停下,危险,醒醒。” 身子颠簸着,又累的睁不开眼。原来是梦么?梦里她想骑上了马,杨替紧追慢赶,书心道,连梦里也不放过我,只要我睡着不醒,你不就毫无办法吗? 这样想着,书心睡得更沉了。 少夫人昏睡不醒,府里的人忙疯了。 先是张伯动怒:“三人,不,四人当值,竟然让人在房里下了迷药,差点连人带被子,被裹着劫走了。要是少夫人醒不来,杨替,你难辞其咎。” 将军把管家权给了少夫人,他向来不惧,少夫人年轻体弱,性子柔和,给她拿了权,也掀不起什么风浪。 几件小事罢了,他看着她像蜗牛一样,关上大门缩进壳里。 他冷眼旁观,不是不在意不关心,若是乱臣贼子对将军府不利,他还是会站出来支撑大局的。 少夫人昏迷不醒,这不就是他挺身而出的时刻吗? 清雾忧心忡忡:“张伯,先别算账了,想办法让少夫人醒来才是啊。” 杨替倒是淡定,抬腕摸脉,便道是昏睡了,“睡够了自然就醒了。” 但那来历不明的黑衣人,却叫他不安。 府里防守严密,他是如何避开守卫,跑到少夫人房间来的? 隋不昭隋不醒找到他,说巡逻时有异常,他去查看情况,只在花园的地上见了一个浅浅的脚印。 卧房内查看了一圈,没有任何奇怪的物什,窗台下有些燃尽的烟尘,他手指头一碾,细腻的粉尘分不清是什么了。 他也怀疑过外来的东西,比如白天才到府里的皂荚汤,但他无论怎样闻,只能闻见茉莉香。 清雾在房里守着,好怕又回到初见那时,昏睡不止,性命攸关。 隋不昭隋不醒小心的站在一旁,他俩发现了异常,却没能及时禀报。 杨替知道少夫人暂无风险,一门心思想她怎样中招昏迷,透过屏风又想到她曾说的:“泡澡,得一个时辰。”他突然道:“我去去就来。” * 半个时辰后,书心醒了。 她昏昏沉沉睡了一整夜,浑身疲乏,不想动弹,手腕从被子里探出来,小声叫着清雾:“清雾,什么时辰了,我睡得好沉。” 睡醒了,清雾喜极而泣:“少夫人,你终于醒了,杨替说你只是昏睡,我还不信……” “昨夜歹徒下了迷药,潜入府中,差点就把你掳走了,幸好隋不昭他们及时发现,这才没有得逞。” “歹徒翻墙跑的,速度太快了。杨替独自跟着,又怕调虎离山,只好放他走了。” 书心一下子疑起葛伯阳,以他那性子,倒干得来这事。 “你可知贼人是谁?可看清面貌了?” 清雾啜泣:“奴婢未见。” “那便叫杨替过来。”他不是要寸步不离吗,还发生这种事,若传出去还不给人笑掉大牙。 清雾悄悄道:“杨替不让声张,只告诉了张伯,现下就只有隋不醒、隋不昭知道。” 书心不禁一愣,道:“去把杨替叫来,我有事问他。” * 杨替来的很快,他洗了澡,头发还是湿的,匆匆的连抹额都未戴,一靠近,澡豆的气息扑面而来。 可是细细嗅,还有隐隐约约的茉莉香。 书心叫清雾退下,只留了杨替:“你怀疑顾鸢?” “不是表小姐,是皂荚汤。” 他换了形象,身上又散发着茉莉的香气,书心悄悄在心里起了涟漪,有些不敢直视。 “怎么说?” 咚一声,杨替跪下请罪。 “属下大意,皂荚汤里被人加了昏睡之物,经由热气熏烫,便会催眠。” “封先生医案里记录过类似的例子,草药正来自西边。只是……” 书心问:“只是如何?” 杨替有些犹豫:“我与贼人交手,他身形强壮高大,动作敏捷,应该训练有素,声音有意压着,听不清晰,再有元州药草,本该怀疑是葛伯阳,可我估摸他有四五十岁,属下不敢断定。” 书心心领神会,他定不是葛伯阳。 可除了葛伯阳,还会有谁呢? 第146章 害怕恐慌 临近腊月,天气严寒, 杨替单膝跪在地上,头上一缕一缕的冰碴子便露了出来。 书心道:“你头发结冰了,过来烤一烤吧。” 他自己试皂荚汤迷药,又来的匆忙,书心都看在眼里。 说是蠢笨不懂变通,但这会留在跟前又有安全感。 “今日你和清雾都留在房内。” 屋里烧着炭,又有暖帘隔着,怎样也比外面暖和,书心默念:这是为了让他更好的保护我。 不是葛伯阳,也必定是和他有关,前一日未达目的,不会死心的。 书心胡乱猜着,心脏砰砰跳着:“柴房的几个人去看下情况,保不准就是一伙的。” “让张伯处理,你别乱走。” “清烟那里让人去看一眼,有问题及时禀报。” 书心从容的吩咐,杨替出去安排,叫清雾进来陪着。 她坐在火盆前炙烤双手,没一会儿掌心干燥。 清雾见了,又念叨着“少夫人又忘记涂抹润肤之物”,然后拿来替她抹上。 书心浑然不觉。 是了,她面上不显,心里却害怕的要命,连饭食都吃不下去。 厨房做了水盆羊肉驱寒,她只喝了三两口汤,又放下了。 歹徒出现时,她已经昏迷,并未亲眼见着,但听叙述,也可想象那一时的景象,更何况,一年之前,被掳走的事,早已发生过一次了。 那一次,姜婶还死在她眼前。 “清雾,你知道唐大叔吗?少将军把他儿子安排到哪里去了。” 书心思绪乱了,恰似惊弓之鸟。没一会又想到什么似的:“对了,那是星铭让人办的事,你不清楚。” 恐怖笼罩着书心,让她害怕,让她食不下咽。 痛苦的求生欲,不自觉控制着她屈服,她又深切的知道,得镇静要勇敢要面对,两股强烈的力量撕扯着、打斗着。 她的心跳剧烈,手不自主的颤抖,声音都比平时尖细。 清雾敏锐的发现了这一丝不同,她把少夫人的命令传达下去,便搬了凳子坐到旁边: “少夫人,外面都安排好了,大半的守卫都过来了,贼人再不敢来了。” 如果胆敢出现,定叫他有来无回。清雾心想。 然后她也不请示,直接出门喊了杨替,“你的饭食我让人送来了,你就在这里吃,不要走远。” “除了他,外面也都是好手,一定没事的。” 清雾的安慰叫书心稍稍平静了些,这一次是不同的,将军府里的人尊她为主,没有摒弃她。 * 郊外军营失踪了三人,查不到去向。 柴房的士兵被打到皮开肉绽仍是不松口。 瘸子石管家还没有消息。 杨替吃了羊肉又到书心房里,身上还带进来一股羊膻味。 一天的时间就这么过去了。 晚上,书心仍心事重重,略有急切地乞求:“杨替,明日你教我骑马吧。” 待在屋里等死,实在太可怕了。 这一次,杨替没有拒绝,他不聪明,但也不傻。 少夫人明显是被吓着了,她急需要这种看似荒诞的命令巩固她的权威。面上看着无所畏惧,实则胆小害怕,仍是那一个娇弱无比需要保护的女人。 “是,少夫人今夜安睡,天亮就去。” 杨替斩钉截铁的答应了,书心仍是不安,她的脑子里开始重复前一夜的梦境,她骑马而逃,实则是被歹徒掳走,杨替在身后大喊却追赶不上。 “其实,骑马也未必能逃脱。” 这么胡思乱想,直到二更天,书心仍没有一点睡意。 杨替的眼睛两天没有闭过,他还能忍受,可清雾逐渐发困,撑不了多久。 炉子里的炭火还在烧着,偶尔会发出声响。 杨替知道,强撑无益。 昨天打草惊蛇,今日歹人不会来的。 他借口交待下面的人打起精神,趁机出去透了口气。 少夫人不吃不睡,人都憔悴了,就这样的心态体魄,等到歹人一来,别说骑马而逃,就是连上马的力气都难有。 “隋不昭,盯紧了,我去封先生药房一趟。” 将军府里有封水的药房,虽然不常用,但简单的药材都有。他要去抓一副安神药。若少夫人过会儿还不吃不睡折腾人,他直接煮了给她喝。 杨替思索了片刻,便孤身入了黑暗里。 第147章 心思转变 天蒙蒙亮,书心才稍微有点睡意。而这归功于杨替的那一碗安神汤。 他抓了药,直接拿过去让侍女煮了,叮嘱尽快端给少夫人,还吩咐配一碟蜜饯。 然后跑到大厨房,叫醒了厨子,让他找了一罐不久前腌制的糖渍橘子,然后拿过去送给少夫人,说那是他抓药时候在封水的院子里找到的。 书心看见侍女送来安神汤和蜜饯,她瞅了杨替一眼,他没说话,又似说了千言万语。 将安神汤一饮而尽,书心便要熄灯睡觉。 她有些生气的指着桌上的物什:“东西收了,糖渍橘子留着,你们都出去吧。” 不再硬撑着熬着等着歹人来,清雾心里莫名一松,少夫人睡了,她就能休息了。否则次日一大早便起,她撑不住的。 “杨替,真有你的。”清雾悄悄给这个傻大个竖起了大拇指,关键时候还挺聪明。 待熄灯了,人都退出去了,书心裹着被子翻了身。 原来她的懦弱恐惧,被所有人看在眼里,她喝了药汤,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 她这才发现,不仅杨替或府里其他侍卫不把所谓的歹人当成一回事,就连清雾也觉得没什么大不了,若她不是少夫人,没这个“主子“的身份,他们肯定要笑她大惊小怪。 书心悉悉索索从被窝里出来,摸黑喝了一口腌渍橘子的甜汤,很甜很甜,可那根本不是封水做的,泪珠子忍不住瞬间满脸翻滚。 她想勇敢,想坚强,在别人眼里却是胆小如鼠,连个孩童都不如,一个笑话罢了。 不然何必如此哄她? 好在,安神汤是有用的,她流着泪,没一会儿就入了梦。 第二日起来,书心的精神好了很多,她主动吃了两块玉粱膏,又下了几个馄饨。 “叫上杨替,马场骑马。” 经过这一夜,书心已经想通了,害怕是最没用的事,自欺欺人是天下第一蠢人,就算今天杨替不教,她也要自己跨上马背飞奔。 她就不信了,当初为了星铭可以无惧风险,难道为了自己还没有勇气吗? 她双腿走在前面,后面跟着一脸懵逼的杨替,怎的一夜过去,少夫人又回到了之前的样子? 而清雾满心欢喜,她觉得少夫人这样想通是好事,人活着本来就有各种意外,若是老害怕坏事的发生,日子就没法过了。 * 清烟腹中胎儿已有三个月,一早肚子便一抽一抽的。 照顾她的屏儿,比她还小一两岁,一听她说,便不住的惊慌。 “这可怎么办,我们去找少夫人吧。” “不行,不行,昨日少夫人才派人传话,说将军在外作战,府里被歹徒盯得紧,要咱们有事及时禀报,这又没有歹徒,能不能……” 屏儿急得原地团团转,不久前,清雾嫌她去的太勤,特意告知她,寻常小事不许打扰少夫人。 清烟隐隐觉得胎动不是坏事,但她没有经验,甚至府里的婢女们都没有经验,将军府上一次添丁的喜事,竟是少将军降生。 一时间,清烟又有些后悔,也许她不该挑拨,将凤娘暴露出去,否则她还有人照顾。 “屏儿,去告诉少夫人吧,少将军的子嗣,不是小事。” “是,是,你小心,我这就去。” * 因严格戒备,马场上已经没有人训练了。 枯黄的草和地面尘土一样的颜色,毫无生机。 杨替仍穿着往日的侍卫衣服,额头系着窄窄的红色的抹额,在马场上竟是唯一的亮色。 他并没有讲解骑马要领,只是牵马到了书心跟前,然后伸手扶她上马,等她坐稳,便慢悠悠的牵着溜达。 他的大掌结实有力,手心都是厚厚的茧子,掌心握上的那一刻,书心觉得暖烘烘的,安全感十足。 她登上马蹬,稳稳坐好,拽紧缰绳也忘了来意。 “杨替,你去过都城吗?去过北州吗?”从晔城到都城,快马需要七天,从都城到北地,快马需要五天,星铭去了快两个月,一封信也没回。 如果她骑马过去,半个月能到的了吗?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明明不久前才从马背上摔下,养了半个月才好些,但她再次面对大马,想的竟是星铭。 她抛下了恐惧,浑身都是勇气,就这样骑马飞奔,应该很快就能看见她想见的人。 急切的心思之盛,让她几乎忘了昨日的自己。 “没有。” 但杨替的回答扰乱了她的思绪。 “少夫人要留在晔城,不能往北州去。都城也不行。” 她的身份是人尽皆知的,萧柘许她嫁给少将军已是开恩,她又有什么资格往眼前凑呢? 护着少夫人不假,但他也时刻念着少将军吩咐,在晔城,她才是少夫人。 出了晔城,方书心就是一个班国人,萧国境内,人人唾弃。 “少夫人,在晔城、在将军府,我会保护你的,绝不会有意外。” 杨替信誓旦旦的说辞,并未叫她安心,很多时候,一个人的力量是有限的。一个无权无势的人,他的力量更是微乎其微。 在校场上转了半圈,清雾便匆匆跑过来:“少夫人,屏儿找你,那边有事了。” 书心暗道:看吧,果然如此。歹徒不能从她这里下手,自然会找薄弱处。 “我去看看。” 她利落的从马上下来,想也不想直领着杨替过去。 第148章 哄你开心 “只是胎动,你确信吗?” 书心敢吃杨替的安神汤,却不信他把脉的水平,生怕他三脚猫的功夫诊断错误。 “算了,还是叫人出去请个大夫靠谱。” 书心正要喊人,清烟畏畏缩缩扛着肚子到跟前:“少夫人,杨侍卫应该没有诊错,你摸,它在动呢。” 说着,书心便感受到一把细嫩的小手抓着她,将她的手缓缓放到夹袄里。 清烟月份还小,肚子只微微隆起,不是特别明显。她感受到隔着肚皮,肚子里的确有一股奇异的跳动。 “在动,它在动。” 书心吃惊的连喊两句,然后意识到反应太大又一本正经做回端庄的少夫人:“既无别的事,我就回去了。以后月份大了不方便,有什么需要,让屏儿去说。” 她逃也似的离开了清烟的院子。 清雾不如少夫人看的开,她身上是欺骗的愤怒,走之前狠狠剜了一眼清烟和屏儿: “亏我还以为出了什么大事,这等小事也值得麻烦少夫人?递个话要大夫,谁还能不答应吗?” 她为少夫人愤愤不平。 书心想的就简单了,清烟毕竟才十八九岁,过去一直作为奴婢被转卖,年幼不曾得过亲人的关照,孩子有了动静,肯定手足无措,害怕的很。 所以她和清雾讲道理:“别对清烟太苛刻,她又不知府里进了歹徒,在她眼里,胎动就是第一等要紧事。” * 然而这话听在杨替耳朵里全然不是一回事。 少夫人匆匆去,匆匆离开,回去路上又一言不发。一定是介意她有她没的东西。 而少夫人和清烟的区别,便是没有这样一个胎儿。 于是他破天荒开口安慰人:“刚才上马,我碰到你的手腕,脉象平和,身体健康,等少将军回来,你很快会有孩子的。” 初听之下,书心有点反应不及,等知道杨替在跟她说话,一股莫名的气恼涌上心头。 “收起你那可怜的同情心吧,仿佛有孕是件好事似的。”这种时期,她可不想再一次经历残忍杀子之事。 当初封水诊断,说流产之事为庸医误诊,但她却真真实实的经历了那些,她为它赋予的感情、那些纠结和痛苦,全都真实无比。 有时候做母亲的,比大夫更敏锐。 书心虽不懂封水一口咬定为了什么,但在她心里,那个孩儿是来了又去了的。 杨替因为一时心软说了不该说的话,又因那一句不该说的话,惹得少夫人气恼,该怎么挽回呢? 三人走到花园附近,杨替突然停下,说“我带你去骑马”。 书心下意识叫清雾先走,而后又想,骑马倒也不必避开别人。 但杨替已经先走一步了,他未去马场,竟也找来一匹马,就那么牵着走着到了书心跟前。他拉上那个要骑马之人的腕子,搂着腰一甩,两人一起上了马。 “搂紧了,别掉下去了。” 书心愣怔伸出了胳膊,她还没抱稳,马匹已奔跑起来。 随着颠簸,慢慢凑近,两具身躯紧紧贴着,鼻尖是淡淡的茉莉香。 杨替抓着缰绳,从花园的僻静之处,奔到了校场。 冬日天短,才一会儿,天便昏暗,看不清人影。 “停下来。” 马跑的太快了,耳边风声呼啸,书心的声音便消匿了。 她一手抓紧他的衣服,一手试着用手指戳着他的腰,“停下,我被撞的生疼。” 第149章 杨替绮梦 “可以松手了。” 马停稳了,杨替冷静的提醒着,可少夫人却不吭声,也不挪动,双手仍搂着他。 “害怕吗?不要怕,马很温顺,很通人性,来……” 杨替打算扶着她下马,哪知少夫人紧紧搂着他的腰,小声的问:男人的肚子都是这么硬邦邦的吗? 他觉得此情此景太过诡异,像是做梦一样。少夫人怎么可能说出这样的话呢? 忽然,少夫人又道:为什么星铭的肚子却软乎乎的。 杨替心道:他全身紧绷,放松不下来,肌肉偾起,青筋膨胀,自然是硬邦邦的。 但他没有说出口,而是犹豫着提醒:“少夫人,可以下马了。” “别说话!” 少夫人娇嗔着握着他的腰,将头倚在他的背上。 这时,一种强烈的奇异的感觉席卷全身, 杨替不禁在心里感慨:女人真是个奇怪的生物,每一次接触,给他的感觉都这么奇妙。 接着便是柔软的胸腹贴到他的背上,他不禁浑身一僵:“少夫人……” …… 杨替从梦中惊醒,望着寂寥空旷的黑夜,一阵怅然。 * 骑马是耗费力气的一件事,书心由杨替带着跑了两圈,便作主停下。 她是主,他算仆,主人说要干嘛,仆人自然不能拒绝。 尽管那声音微弱的几乎听不清楚,杨替仍从那呼啸的风中准确的收到了。 然后他一手拉缰绳,一手扶着少夫人的腰,纵身一跃,跳到了地上。 “回去了。” 书心下马以后,大腿磨得生疼,她不好跟杨替抱怨,强忍着走了回去,心里却想,骑马的人真是皮糙肉厚,他没有一点不适。 清雾早就回了房内,这会正给少夫人铺床,一见着人,连忙放下手上的东西。 “少夫人,今天学得怎么样?杨替教得好不好。走这一阵冷不冷,快先烤一烤,我这就叫人送饭来。” 清雾的话接二连三从嘴里蹦出来,才扶着人坐下便风一般出去了。 书心还惦记着大腿的疼,但一经运动,精神上好了很多,她伸手到火上炙烤,暖烘烘的,有一瞬间,觉得火焰像一张巨大的手掌包裹着她。 “杨替,今晚你不必守夜,叫人换班!” 她不是一个苛刻的人,不会由着性子真的让人不睡觉陪着她。 再说了,当她想通以后,对葛伯阳的手段也不害怕了。 最多不就是掳走,最多就是关起来打骂,最多就是挨板子挨鞭子…… 那些真正的酷刑,她没见过,也就想象不出来。 人最害怕的,就是能想象到的恐怖事物。 杨替服从命令,终于在几天几夜的辛苦后迎来一个放松休息的夜晚,并做了一次绮丽的梦。 清雾则抱着她的铺盖卷,在一旁的榻上陪着书心。 “少夫人,你安心睡,我就在这边,若是有需要,你喊我就成。” 烛火熄了,屋里只炉火发出红光。 * 两日后,正式进入腊月,府里上下开始准备着过年了。 张伯早早便请示书心,这个年如何过,能不能出去采买,若能出去何时能出去。 “再等等吧,现在还早,需要什么可以先列个单子,等出门了,一律采办就是。” 三个假士兵虽未招供,但失踪的人已经寻回。 说是趁着夜间解手,被人打晕脱了衣服丢在野外,天气太冷,几个人都冻伤昏迷,不省人事。 直到有人经过,无意间发现,他们才捡回一条命。 但副将传话过来,说打晕他们的歹徒,并不是一个人。 书心大致了解,不知来处,只得按兵不动。 打发了张伯,又想到了瘸腿石管家,派人出去寻,一直没有消息。 凤娘还被关着,最近也没听说要吵着出来了,不知道是不是死心了。 葛伯阳再没其他动作,将军府好像又恢复了正常。 但书心知道,一切平静都是假象,对方定在暗中伺机而动,她一松懈,便上钩了。 而针对葛伯阳,书心自有一个手段。 那从元台镇拿回来的毛毛毒,还有剩余,若是有机会抓住葛伯阳,倒是叫他也尝尝它的味道。 思及此,书心又使唤起了杨替。 第150章 妆奁旧物 “杨替,你来,我有件重要的事要交代给你。” 书心瞒着清雾,悄悄说起她的计划。 “你找个时机,去一趟少将军府,我和少将军的卧房里,有一四足矮柜,它外面有一层红漆,它从顶上打开,最下面放了我的妆奁,你把那个匣子拿过来。” 从元台镇拿回来的毛毛毒还有一些,当初和星铭赌气,书心鬼使神差地吃了一包,却忘了那药早被她分成两份,放在不同的位置。 痊愈后,她把另一半塞进了首饰匣子的最底层,再没动过。 那东西,应该还在老地方。 “少夫人,歹人还未抓到,我出府实不明智。” 杨替一听妆奁,心头立即浮起一根摇荡着的红珠步摇,少夫人如此冒险,是为了少将军么? 他自做了那个无法言说的梦,心底不知不觉滋生了一丝嫉妒和贪婪。 少夫人不是说过,喜欢就要一心一意吗?为何要少将军做不到,她仍…… “杨替,你不愿意去?” 她一叫名字,杨替瞬间回了神。 “不,没有,属下担心少夫人。” 他面无表情,恭敬的作揖。 书心瞥了一眼暖帘,外面没人,连忙摆手要他走近。 “过来,我跟你说,这不是普通的妆奁,里面有非常重要的东西,必须要拿回来。” 杨替眼睛沉沉的注视着,好似在说,再重要也不过是身外物,能比她的安危还重要吗? 书心顿时一窒,只好低声道:“是对付葛伯阳的毒药。” “毒药?” 少夫人哪里来的毒药,还提早准备在少将军府,留给葛伯阳用? 杨替脸上写满了怀疑。 书心无法,只好承诺:“这事别给其他人知道,东西拿回来我告诉你缘由。” 杨替这才应下:“好的,我知道了。” 当晚,他便趁着夜色翻墙而出,他急切地想要知道其中的缘由。 往返两府都很顺利,没有任何人发现,只是少夫人让找的东西,并不在那里。 “什么?不在?” 杨替连夜敲响了少夫人的门,生怕东西被别人拿走,惹出乱子。为了不让别人知道,他甚至避开了巡逻的侍卫。 可少夫人的反应,却是……不相信。 * 二人约好当晚见,还提前定了敲门的暗语。 咚咚——咚——咚咚 有节奏的敲门声响起,下一刻,室内燃起了烛光。 “杨替,你怎么空手回来了?” “少夫人,东西不在。” 书心有些吃惊,难不成那一箱子首饰都被贼人窃走了? 可那是少将军府,首饰上头都有将军府印记,就算被偷走了也没人敢用,更是卖不出去。 如此鸡肋中看不中用的东西,谁会偷呢? “少将军的东西,谁敢偷?你别是藏到身上,故意急我呢!” 星铭就喜欢和她做这样的游戏,等她急了,他便笑嘻嘻的将东西拿到她跟前,看着她由怒转嗔再娇笑,他便乐不可支,笑她中计。 于是书心忘了杨替不是星铭,仍像和星铭斗智斗勇那样,猛地跳过去抓他的衣服,从腰上搜索到胸膛,除了将军府的令牌,什么都没搜出来。 而杨替自然也不会变戏法,双手空空如也。 书心有些泄气:“你没找错地方吧?” “没有,四脚漆柜还在,但里面是空的,什么都没放。” “没有,那能去哪了?” 书心开始回忆,那里本来装着她的衣物首饰,后来衣物收拾到另一个高柜中,矮柜便存放着阿娘的遗物。 两只用旧的手镯,几册旧书画。 而那个妆奁,是她特意放进去的,因为重要的东西放在一处,以后好找。 若是空无一物,那阿娘的遗物去哪了? “妆奁你知道是什么吗?就是梳妆用的镜匣,这么大的红漆器。” 书心怀疑他不知道什么叫妆奁,便用手比划着大小,给他解释。 “你在我这屋里找个看看。” 书心从不操心穿戴,平常都是清雾、清烟收拾的,这会叫杨替去找,正好是一个考验。 杨替这会倒是不辱使命,没一会儿就从一个大箱子里找出一个红漆小匣子。 “是这个吗?” 一打开,里头尽是些首饰,什么金簪步摇,金银梳篦之类,杨替突然看见了一个眼熟的串珠步摇。 他心跳咚咚不停,看了又看,又一次问:“是这个吗?” “不是。” 他松了一口气。 书心接着道:“这一箱都是星铭送的彩礼嫁妆,新的,我要找的那个,大小颜色差不多,但是要旧的多。” 杨替轻轻“嗯”了一下,把那匣子收起来,放回去,又翻箱倒柜,接着翻出来一箱唇膏胭脂眉黛。 “这个也不是。” 书心眼见心烦,这一套是星铭从飞鸢阁买的,星铭瞒着她和清烟好了,为了哄她,便从顾鸢的飞鸢阁买了一整套,但这里并不是全部,少了一盒红胭脂。 许是找的声音太大,清雾揉着眼进来了。 “少夫人,你找什么呢?” 第151章 玲珑心思 主卧旁侧有一耳房,书心不忍她在小榻上凑合,便将耳房收拾出来,要清雾暂住守夜。 蓦的声音一出,房内二人均吓了一大跳,本来心怀坦荡的一男一女,突然有些惊慌。 书心胡乱找借口:“没事,我找个发簪明天用,你回去睡吧。” 一边隔着门说话,一边使劲摆手让杨替往里头藏,她也不知道那会脑子被驴踢了还是如何,下意识觉着应把清雾打发了。 清雾睡意惺忪,仍是尽心:“我知道放哪,我来找吧。” 书心拒绝道:“不用了,既你知道地方,明日再取也一样。回去睡吧。” 说着熄灭了烛火,假装自己也要睡了。 待清雾回房,书心又开始摸黑翻找,只是漆黑一片,难免碰上,她一会儿碰着杨替的手,一会又撞进他的怀里。 杨替稳稳扶住,松开后哑着声音道:“少夫人,没事吧?你待着,我来找。” “没事,没事,你不知道我要什么,我来……算了,告诉你也无妨。” 书心摸黑凑近,低声道:“其实是找一包药粉,我之前将它放在匣子里了。” 她声音有意压着,比平时更加尖细,也更加破碎,杨替不自在地问:“嗯?”原来不是找少将军赠的发簪首饰吗? 他的声音里略带了一丝愉悦:“什么样的药粉?” “毒药,要人命的毒药。” 书心悄悄解释:“当初我从元台镇出来,将那一瓶毛毛毒一分为二,一半自己服了,差点丧命,一半留着,这两天才想起来。” 杨替瞬间浑身冰凉,当初他为了查找毒药来源,有意找封水学医,那么久都未发现异常,没想到毒药竟是少夫人自己服用的。 “现在找出来做什么?” “时刻准备着,若葛伯阳再来,便叫他也尝尝毛毛毒的滋味。” 书心说的轻巧,杨替却从那话里听出一丝不属于女子的阴狠。 他道:“迷药下在皂荚汤里,热气熏过才起效,这种玲珑巧思,不像粗枝大叶的人该有的。” “没错,葛伯阳不是个细心的,但制药之人未必不细心。” 书心不再动手,便坐在椅子上闲聊。 “听闻葛伯阳过去是文人,后来才从军,在元台镇三年,还编纂了博物志,这才被上头留了一命,虽然他造反如同儿戏,却也不能小看他。” “孤身关在县衙的牢狱,还能借机逃走,又能不费吹灰之力,找了死士来府里打探消息,你说,这样的人,叫他吃毛毛毒,可算委屈了?” 杨替无言以对。 关于葛伯阳,他知道的不比她多,也不比她少,少将军恨不能致其于死地。 杨替不再多言,小心的凭感觉搜寻。 过了许久,终于叫他在少夫人惯常梳妆用的妆奁里找出一方包裹着纸包的手帕。 里头正是那一半的毛毛毒。 只是一年之久,毒药不会失效吗? 杨替握着那方手帕,轻轻捏着中间的凸起,将疑问说出口。 少夫人一愣,她没想到这个可能,下意识道:“毒药还有时间效用?又不是人……” 杨替霎时间脸上热了一片,没敢搭腔。 书心想了想,道:“你学医时间不长,已有成效,封水也说你有天赋,你拿着看看,搞明白了再还我。” “嗯,是。” * 杨替查看毒药一事还没个眉目,书心就收到了邓卓的信,将军要回来了。 而具体内容不外乎几点: 少将军自负大意,中了敌军圈套。 薛将军率兵去救,不幸负伤了。 圣上体恤臣子,准将军回晔城疗伤,不日便达。 少将军暂接替薛将军之职。 一封信,扔出来三个重磅炸弹,炸的人头晕眼花,不知如何是好。 薛将军伤势轻重不知,星铭是否安全也不知。战场上厮杀,凶险万分,难为他的老父亲忧心忡忡。 这下谁也顾不上提防歹人了,赶紧让张伯准备将军所需之物,一切以迎接将军为先。 这天初十,是为大寒,正是一年中最冷的时候。 连晔城少雪的地方,也狂风大作,下起了雪。 书心领着众人到城外迎接,将军未露面,辛姨裹着纯白色的狐皮裘,从马车上探出头来,莫名增加一种温婉的气质。 “辛姨,将……。” “回马车里去,雪越来越大,莫冻坏了身子。” 辛屠棉打断了寒暄,领着众人尽快回府。 书心略有疑窦,按下不表,到了府里才看见薛将军搂着辛姨小心翼翼地往屋里去,仿佛受伤的不是他而是辛姨。 “将军,你……伤情如何了?” 书心有心试探,将军浑不在意。 “是受伤了,圣上体恤,让我回来养伤,不过你辛姨有孕了,我一高兴,忘了疼。” 说着便哎呦诶呦的嚎叫起来,好似在说:你瞧,伤还没好,很痛呢。 第152章 疑与承诺 将军有心隐瞒,书心自然不会戳穿,她笑笑没说什么,转身便去厨房。 自清烟有孕,她已了解一些常识,例如孕妇不宜吃辛辣有异味的东西,免得刺激,引起孕吐等。 这事之于厨房众人,他们先是疑惑惊奇,后是了然,将军回来了,少夫人这是在将军面前展示自己的贤良淑德呢。 书心略过他们故作理解的笑容,开始和张伯安排迎来送往。 将军受伤,手下的副将们挨个拜见问候,实则打探消息。 薛将军全都呵呵一笑,他一受伤,夫人便诊出有孕,喜事临门,别说受伤,就是战死沙场,也此生无憾了。 宴席上众人举杯庆贺:“将军大义!恭贺将军!” 趁着空闲间隙,书心将冬至当天的事说与将军,将军明明讳莫如深,却仍点头笑着,说不碍事。 书心敏感察觉出什么,面上不表,再将葛伯阳逃走、有人半夜下药欲掳她之事说出,然后观察将军神色。 果不其然,他脸色沉了好一会。 “任人潜入府里,差点将人掳走,防卫全是吃干饭的吗?” 若要兴师问罪,这失职之罪,定是要算到管家之人头上,也就是书心自己。 终究,将军并未问罪,只道:“杨替是个好样的,以后都让他跟着你吧。” 书心称是。 一转眼,怀疑的种子却在心底滋生。 * 雪从大寒之日下,鹅毛般从天上飘落,足足下了三四天。 期间看望、道贺的人络绎不绝,雪停了,将军便闭门病休,年内谢绝来访,这事才算休。 不过谁也闲不下来,再过半个多月,便该过年,又是一大堆的准备。 将军坐镇,书心便理所当然撒手不干,尽数交予了张伯。 “往年都是张伯操持,想必很有经验了,今年还和往常一样便可。” * 天寒地冻,杨替换上了棉袍。 书心笑盈盈地看他:“杨替,将军可是说了,从今日起,你就是我的专属侍卫了,以后连少将军的命令也可不听。” 她炫耀般地展示自己对他的所有权,清雾则躲在一旁笑,杨替性子那么直愣愣的,守死理,少夫人以后怕有气受的。 光是骑马、射箭的小事,杨替都没一件事办得叫少夫人如意的。 书心早忘了那些不快,她只知道,以后叫杨替做事方便多了,再不必守着当值的时辰。 等到清雾笑够了,她便叫她去准备礼物,给辛姨的贺礼。 星铭自负大意,在顿城一战已吃了苦头,这次竟然不曾吸取教训,连累将军受了伤,这其中,恐怕另有缘由。 将军不愿多说,她却不愿真的当个睁眼瞎。去年她在晔城孤立无援,今年绝不允许再发生一次了。 * 趁着清雾不在的间隙,书心悄悄问杨替:“那毛毛毒,你看明白没?” 杨替摇头诚实道:成分不复杂,但是药草不寻常,我没有见过。” 书心怪罪道:“那你还给我,别看了。现在将军回来了,想必葛伯阳也不敢再来了。” 杨替怔怔,若是往常,他定然立即把毛毛毒还了,可是最近,他总能从少夫人的语调里听出言外之意。 比如一句“那你快还给我”,好似在叫他归还,可是和后面的“不敢来”联系在一起,意思就不简单了。 他自发斗胆阐释了新涵义,正直而无私的表态承诺:“就算他来了,我也不会叫他伤害你的。少夫人,我会保护你的。” 书心闻言先是一愣,继而惴惴不安,她最怕的便是这个,杨替怎么看出来了呢? “记住,保密,任何人不能说。” 她默认了他这个承诺。 第153章 示弱打探 辛屠棉怀了孕,仍舞刀弄枪,手上的兵器不断。 书心带了常见的珍品补物去打听消息。 辛屠棉一见书心,便哈哈直乐:“担心少将军安危,将军不说,所以来问我少将军是否受伤吧?” 一眼被看中来意,书心有些不好意思。 辛屠棉大大方方笑道:“你放心吧,他好得很。” “一路上侍卫护送,顺利的不得了。” “北州那事,的确是惹了点乱子,但是有惊无险,把心放肚子里吧。” “圣上都不怪罪,也就将军念着是唯一血脉,气得半死。” 她下巴往外面一抬,浑不在意:“当即带伤到都城面圣,奏请免了少将军之名,收回三千兵马权。结果你猜怎么着?” “圣上让他留在北州参战,说表现好了要封飞骑将军,这下又把将军吓得差点去了半条命。要不是我肚子里揣了崽子,他还不舍得回来呢。” 书心盯着辛屠棉的肚子一脸愣怔,旁人不都说,将军和夫人感情甚笃,多年不纳妾,所以对星铭宠爱至极吗? 可辛姨说这些,显然不是。 她的神思游离,只听她继续道:“锻炼锻炼也好,不出去看看,不知道天高地厚,还真以为自己无敌了。” “等着吧,过不了多久,你就是飞骑将军夫人了。” * 辛屠棉说的全是无所谓、无关紧要、莫要担心的话,书心听得更是疑惑。 北州不是打仗吗?冬至都传遍晔城了。 将军不是压粮而去,为战事做准备吗?百姓都勒紧裤腰带,将赋税提前了。 将军不是救援星铭受伤,回晔城疗养吗?为何辛姨有孕舟车劳顿大荤大补却毫无孕期反应呢? 若打仗前提是真的,星铭总会有危险。若她铁定星铭没危险,那该是怎样的前提呢? 书心忧心忡忡,小心道:“战事无情,刀剑无眼,星铭年初才被砍了一刀,差点丧命,这会又留在北州,我眼皮老是乱跳,总怕,不安心。” 辛屠棉叹一口气,满不在乎道:“把心放肚子里吧,北州战事不急,将军都可回来养伤,那小子留下,也无甚大用。” “再说了,北州不是晔城,容不得他胡来!” 说完北州,辛屠棉便指着那堆补品和她讲道理:“你看你,自己都还没个孩儿,上上下下打点的那叫上心,清霜说你是和我亲近,关心我,但我知道你,性子太软,有事好憋在心里,若不是清烟,你怎会知道这些?” “你软弱了,这才叫人欺负,若是我,双刀一出,谁敢放肆!” “要是立不起来,等少将军回来,你们便和好吧,有了孩子,就算星铭不成器,将军也不会亏待你。” 这下书心低头不说话了。 原来辛姨在出晔城前,和她说的那些话,是在教她处理清烟的。 * 腊月十五, 官道上穿过两个黑影子,直往晔城而去。 入夜后,那影子到了将军府门口。 届时将军府闭门谢客,守卫也比平时松懈,一人行色匆匆,牵着两匹马敲门。 少顷,开门之人揉着眼睛看向来人,下意识道:“邓侍卫,这么晚……” 一抬头,看见邓卓身后的年轻人,他惊慌着大声喊道:“少将军!少将军回……” “闭嘴,别嚷嚷。” 星铭不耐烦地呵斥一声,跨过门槛,直接往他的东跨院而去。 邓卓则把马匹塞给门房,交代:“赶紧准备吃食热水,少将军跑好几天了。” 门房忙不迭答应:“这就去,这就去。” 第154章 星铭回来 冬日寒冷,赶路不便。 献泓来信,说傻子才会在冬日赶路,他们夫妻俩要在金州多待一段时日,等开春再回。 书心一收到信,瞬间又激起了写话本的心思,转而又想到那个女大夫、男病患的故事,接着便回忆起在封水处“学医”的往事,接着便是杨替。 她也不知道为何,睡前的那小半个时辰里,她从相遇开始,一丝一缕的将杨替和她的交集捋了一遍,然后发现,她和杨替的接触,好像越过了寻常的夫人和侍卫。 不知从何时起,她和杨替一对视,他便知她心中所想。 书心去关押凤娘的房间,杨替就替她把风,她张口问将军和夫人,他便眼神提示,哪些能问哪些不能说。 下人回报三个假侍卫吵着要见将军,他不用请示,便叫他们乖乖待在柴房,等将军伤好了再提。 这种默契的配合,成功地使书心辗转反侧,彻夜难眠。 上一次,她这样从心底深处去想念一个人,还是和星铭婚前越界之后。 而那时,她更多的是恐惧、是害怕、是担忧,她最怕自己以身为“饵”,最终得不到想要的东西。 但这会儿,她越想越是生出一丝莫名的甜蜜,是的,莫名,她为何一想起那种无言的默契,就心生甜蜜呢? 书心有些惊恐。 她确信,她是爱星铭的。 因为爱,她才愿意和星铭做坏事,因为爱,她才带着隋不昭隋不醒去找那些可能是星铭女人的人,因为爱,她忍受着凤娘的低视,还有曾经的风言风语。 当然,也因为爱,她可以原谅星铭对她的抛弃,愿意以“死”相逼。 可是,她又不像话本故事中的那么爱,她不贤惠大度,介意星铭的三心二意,甚至在有危险时,首先放弃他和她的孩子。 若是清烟,若是辛姨,若是别人,她们会像她这样吗? 越想的多,越想的远,入睡便越是难。 * 咯吱一声,门开了。 书心下意识睁眼望去,门口好似出现个黑黢黢的影子。 “啊!” “是我。” 书心吓了一跳,她怎么还听见星铭的声音了? “是我。” 星铭哑着嗓子又说了一遍,书心才知道不是梦也不是鬼,是星铭回来了。 她摸索着起身,下一刻,烛火跳动起来。 * 星铭脱了裘衣一扔,自己倒水喝。 书心披上衣服疑问:“怎么突然回来了?” 刚刚躺着时候胡思乱想,这会心里咚咚直跳,明明夫妻,却不敢看他脸色,生怕那些不入流的东西被人窥探。 “饿了吧?想吃什么,我叫厨房去准备。” “随便做什么热乎的就好,不挑。”他拿着杯子自顾去火炉边取暖了。 书心逃似的出了屋门,冷气一吹,人才清醒一些。 “清雾,去叫厨房煮点热乎的,越快越好。” “隋不昭,你去打听一下,少将军和谁一起回来的,邓卓、封水,都问问,记得,小心打听,别闹得人尽皆知。” 书心想不明白,大敌当前,以星铭的性子,不可能私自跑回来。 辛姨说他不堪大用,但萧柘既然留了他的职衔,说明总有可用之处,不会无缘无故就让他回来。 除非又闯了别的大祸。 而他神情冷峻,脸冷的的要结冰,让她无法不往坏处想。 * 安排了琐事,书心狠狠揉了几下自己脸颊,一脸柔情回了房。 “怎么回地这样突然,府里什么都没准备,连点热乎饭都没有。” 他不说话,书心便猜不出来,他是冻得累的还是生气了,只得变着法说家长里短,试探反应。 “冬至那天有人在将军府门口捣乱,县令派人捉了。” 星铭没反应。 “据说葛伯阳逃走了。” 星铭没反应。 “不久前有歹人夜闯将军府,被杨替发现了。前两天,将军把杨替分给我了……” 星铭没反应。 “你不在这两个月,府里生了不少事,连清烟都见红了……” 星铭没…… 星铭有反应。他问:“孩子还在吗?” 书心一愣:“在的,养的很好……” “那便不用说了。” “辛姨有孕了,我明日要去将军那里……” 星铭气愤抱怨:“父亲那里你少去,这个老匹夫,净知道骗我,有了新孩子,就舍得丢下我。” “那是父亲,你怎么能这么说。” 作为一个贤良温和的少夫人,书心面子上劝了两句,实则心中暗道:多说点。 恰在此时,厨房送来了热气腾腾的馄饨,还有汤饼。 “不说那些了,快吃。” 星铭狼吞虎咽,没几下一扫而光。 热气腾腾的东西一下肚,瞬间浑身热腾腾的,舒爽多了。 星铭丢下碗筷往床榻上一倒,直接睡着了,连穿回来的旧鞋都没脱。 书心替他脱下皮靴,里头都是湿乎乎的,连千重袜都要拧出来水,脚也是冰冰凉的,赶紧又叫人送了热水帕子,给他擦拭。 没见时候各种埋怨,怨他无情,顾不上她,真见了面,又有些心疼不忍。 一夜一晃而过,星铭睡到半晌才醒。 快马赶了很久,路上少洗浴,身子不得劲,非要先沐浴一番。 灰子秃子像消失又突然出现,积极的给他搓背,被赶了出去。 “书心进来。” 书心认命手拿着罗帕擦拭,被他一把抓了。 “你别捣乱,不想洗就出来,过会水凉了。” 他黏黏糊糊的不肯松,搂着脖子就啃,啃着还不停的问,“才几个月不见,你怎么害羞了。” 书心往日是不害羞的,她进来前,杨替在外等着,若是长时间不出去…… “先别胡闹了,跟你说正经事。” 书心故意将他去了北州以后所发生的事全说了一遍,拖延时间。 他对一切都不太上心,唯问了瘸腿石管家有没有找到,凤娘如何了。 一听说还没找到,他什么旖旎心思都没了,洗浴也不洗了,长腿从浴桶里跨出来,随便擦了水珠,穿了衣服就往外跑。 跑过去亲自放了,任那凤娘哭诉辱骂,他都不带生气的。 至于石管家,他好像知道去哪了似的,安抚好凤娘又骑马外出,也不管冷风呼啸,积雪难走。 “就那么出去了?” “是的,连裘衣都没穿呢!” 听了下人回禀,气不打一处来。还真是当亲爹了。 第155章 喝酒买醉 星铭半夜回来的事,没人乱说,以至于清烟到了晌午才知道,当她扛着大肚子去看,扑了空。 “屏儿,带你们小夫人先回去,晚点我让少将军过去。” 书心顾不上清烟,她认为现在最重要的是别的东西。 比如石管家,凤娘。 “雪化了,路上积水泥泞,走路当心。”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清烟也不好多停留,让屏儿搀扶着走了。 这简单的一照面,不过三两句话,听到邓卓耳朵里,他便好奇的很。 “嘿,你就在将军府,少夫人没闹吗?” 杨替想了想,摇摇头,说“没有。” 邓卓不信,但仍然羡慕道:“就是闹了也闹不出什么,上午还和少将军你侬我侬的,估计以后不会闹了。” 转眼看见隋不昭隋不醒也在东跨院,邓卓一惊:“哎呦,你这俩小鬼,不训练来着做什么?莫不是听说师父回来了,特意看望我来了?” 邓卓拍着杨替的肩膀不住的炫耀:“怎么样,还是带两个徒弟好,出去一趟还有人惦记。” 隋不昭挠头:“邓……师父,少夫人叫我俩在这边半日上值,半日作训。” 隋不醒指着杨替补刀:“我们现在听他的。” * 封水没有回来,邓卓说,他并不是随军的大夫,跟着将军也只是看着情面罢了。 那边有晔城没有的药草,还有能让他大展拳脚的病患,为何要回来? 而且北州比晔城更冷,行路不便,不难理解啊? 以上是邓卓对杨替的说法,杨替又转述给少夫人。 “好了,我知道了。” 书心这么说,实际上她却是不信的。 从头到尾,北州的战事都透着一股邪性子。 不过,她早晚都会知道的。 只要不耽误她活着过平静的生活,一切她都不会拆穿。 * 七八天后,临近年关,府里上下忙个不停,见将军的客人少了,恭贺少将军也多了起来。 只因腊月廿二那天,少将军在北州立功,被圣上封飞骑将军的消息传遍晔城。 书心讶然。 辛姨说的竟然是真的? 可是真的,星铭为什么回来这么多天,都不开心呢? 除却头一天想搂着她做些什么事被拒,往后几日,全都不感兴趣了,好似变了个人。 白天不顾将军养伤,叫上副将来府里饮酒作乐,今天来这个,明天喊那个。 她若说些什么,他干脆出门到酒馆酒楼里去,什么碧云阁倚红楼就没有他不驻足的,反正飞骑将军立了功,回来放松庆贺,有何不可? 再说了,少将军只是和人吃酒而已,算得了什么? “来,来,恭喜飞骑将军!” 书心日日望着他强撑喜悦出门,又每每在入夜以后迎回一个醉鬼。 “少将军升职饮酒庆贺,少夫人不许,所以才来外面的。” 这便是灰子、秃子一致对外的说法。 当杨替如实禀报给她,书心是丈二的和尚摸不着头脑,她知道,这定然是星铭有意为之,否则以灰子秃子猴精的样儿,必然不敢这么编排她。 “星铭,怎么又喝这么多?” “你回来这么久,清烟一面也没见,明天好待去看一眼吧。” 他一向在意出兵,在意子嗣,书心便拿清烟点醒他,说醉鬼听不懂。 他对那个五个月的孩子,不感兴趣。 她气呼呼地扶着他脱衣洗漱,而他醉后不知轻重,一扑到她身上就呼呼大睡。 偶尔梦呓几句,不是喊着“书心姐姐”,就是大骂”老东西“。 书心想把丢垃圾一样把他丢出去,可她不能。 欲找将军告状,将军不见人,辛姨也笑笑说“随他,那么大人了,总有道理”,不让书心担忧。 书心知道,将军和星铭肯定在谋划什么,但她讨厌这种一无所知被隐瞒的感觉,那种生死在别人手中的恐惧和急迫,叫她不得不更加上心。 尤其是凤娘担忧少将军,日日扶着清烟来她这里以未出生的小主子见父亲为由,话里话外说她只顾自己不关心少将军后,她那要得知真相的急切达到了顶峰。 “凤娘,你既如此关心少将军,照顾好他唯一的孩子便也是了,别的事,用不着你操心。”“还有,我和你的恩怨还没了,这里不欢迎你。” “杨替,清雾,送客。” 书心黑着脸让人把那主仆二人赶走,想到石管家和凤娘夫妻俩,真是气不打一处来。 星铭一回来,就放凤娘,还把瘸腿管家石叔,从不知道哪个犄角旮旯带回来。可这些,他一概不解释,连一句安慰哄骗都没有。 那她过去受的惊吓操的心,又算得了什么? “去问石管家,今日少将军去哪家酒馆了,我要亲自将人捉回来。” 书心气势汹汹穿着夹袄,又披了裘衣,带着杨替就出门。 她倒要看看,这酒是不是非喝不可了。 往日他一身酒气,光是闻着都想呕吐,她知他心里有事压着,便一直忍着,但也实在不能这样不把她放眼里。 明明去北州前说的好好的,回来以后把她当空气,现在又出去乱逛,这叫她怎么受得了? 此时,星铭和副将刚从一个酒馆换到另一个酒馆,手里举着酒坛子正喝的起劲,灰子秃子一个扶着少将军,一个扶着年近三十的副将。 “少将军,大丈夫能屈能伸,以后会得偿所愿的。” 副将安慰似的拍拍星铭的肩膀,然后打了个酒嗝儿:“嗝儿……是啊……” 书心冒着冷风,带着杨替,亲自去外面找人。 刚出将军府的大门,就见石管家和灰子一左一右搀扶着,秃子夺过了他手中的酒杯。 第156章 杨替吃味 星铭醉得走路不稳,却还认得出身边之人。 他抓着石管家的胳膊抱怨:“老头子这是最后一次自作主张,最后一次,以后再瞒我,我,我,我以后也不听他的了。” 石管家不住的心疼:”少将军,还……还有夫人呢……” 书心一走进,便听见石管家这么说,她心里一阵柔软,起码还是有人认可她的身份的。 “石叔,我来吧。” 书心凑到跟前,忽略那难闻的酒气,小声哄道:“星铭,是我,听话,回去了。” 星铭眯着眼看了她一下,裹着白狐的裘衣,一脸温柔的哄他,除了阿娘还有谁? 于是星铭脸上露出了幸福的傻笑,双臂不自觉伸出来抓她的手搂她的腰,嘴上还嘟囔着“听话、听话,星铭听话”。 书心那些气愤,又因这缠着她的傻笑着的醉鬼慢慢消散,取而代之的是心疼。 “杨替,带少将军回去。” 这短短的几个字,杨替就意识到少夫人和出门时候不一样了。 他默不作声的从灰子手中接过少将军,和少夫人一人一边扶着往回走。 少将军身形高大,又死死搂着少夫人,几乎所有的重量都压过去,她小小的身子根本承受不了。 杨替用力一提,将少将军整个人都扯到自己这边,“少夫人,我一个人就行了。” 而他一接手,秃子灰子便闲下来,石管家一时之间也无话可说,最终还是沉默了一瞬,才吩咐道:“把祝得福带回少将军西厢住一晚吧。” * 石管家的那句“夫人”,说的本是当初的将军夫人,星铭的阿娘。 当初将军夫人缠绵病榻,最惦记的就是幼子的平安。 将军是个大老粗,除了打仗就是打仗,偏偏夫人一个名门淑女,要嫁与这样一个粗人,平日里聚少离多不说,见了也是两看生厌。 唯有膝下的孩儿,对她真心实意。 石管家本是将军的人,自然为将军着想,不止一次与夫人的侍女吵架争执,那时三凤还年轻,争不过他还气得吧嗒吧嗒掉眼泪。 后来就是跟着夫人多年相处,慢慢也理解了夫人的辛酸和为难,心自然偏向夫人这边。 当初从潶州到晔城,他是极其反对的,但夫人一意孤行:“我在这边没什么,星铭总不能一直待着这里,何况我身子本就不好,若是我走了,星铭一人孤零零的。去了晔城,至少有亲人伴着。再说了,将军再粗枝大叶,但他自己的血脉总归是不一样的。” 而她去世前,瘦的皮包骨头的手指,摸着少将军的头,有气无力的安慰:“好孩子,以后要听爹的话,阿娘要变成星星了,以后会在天上看着你的。你要好好睡觉,好好吃饭,听你爹的话,好好长大……” 夫人去世,少将军要打杀大夫出气,他自然当仁不让。 将军得知后为时已晚,便打伤他一条腿,作为惩罚。 石管家无话可说,心甘情愿。 可将军那时明明搂着少将军,说“阿娘去了,爹不会离开你,永远都只有你一个孩子。” 但如今呢,少将军还记得那话,将军自己却是记不得了。 * 书心不知内情,便以为那句夫人说的便是她。 而后星铭撒娇说听话,又黏着不松手,更是叫她心中熨帖不少。 待走了几段路,书心才隐隐听见这会被杨替架着星铭,嘴上又重复着“他再生一个,再也不用管我了。” 原来,他喝酒是抱怨将军和辛姨。 书心一时间想笑,将军和辛姨感情深厚,生个孩子有什么不好,不过也是,星铭独子被宠了那么多年,突然有个年幼的弟弟或妹妹分宠,一时受不了也理解。 于是她不顾他呕吐的秽物难闻得直冲天灵盖,耐心地拍打他的背,搂着他的身子小声安慰。 “星铭,没事的,没事的,我在这呢!” 书心看着杨替将星铭将送到榻上,然后才叫清雾去端醒酒汤。 她忙里忙外,杨替也不闲着,帮她端热水。 “少夫人……” 她拧着热水浸湿的手帕,试图给少将军擦脸,不曾想被他胳膊一挥,整个人便被撞得后退,几乎站不稳。 杨替慌张的虚扶了一下,见她躲过了少将军无意识的攻击才松口气。 “少夫人,我来吧。” 他是侍卫,伺候人的活计不如秃子灰子灵活,但跟着少将军多年,这种事也没少干。 “不用,东西放下,你下去吧。” 星铭神志不清,又吐个不停,书心也没心思避嫌或怎样,她一心想的是照顾好星铭。 他口中的抱怨和呓语,她都听在耳朵里,尤其是他醉眼惺忪一看见她,便抓着手搂着她的腰含糊的喊着“书心姐姐”,她更是丢不开手。 “真是个醉鬼。” 书心嗔怪着给不清醒的星铭擦脸,心道,不清醒的时候,他倒记得她是谁。 杨替看着夫妻二人举止亲密,好似确实没他可做的事,便识趣的退下,只在见到清雾端着醒酒汤进去时轻点一下头,算是打个招呼。 少夫人无怨无悔照顾少将军,这样的场景,他连续看了小半个月。 起初邓卓说少将军和少夫人你侬我侬他还心中不适,一到夜里看见这些便有阵隐隐的快意甚至窃喜,起码少夫人,她不必…… 其实他不笨,也不傻,记性更是好的惊人,武术招式他学一遍就记住了,医案草药他也过目不忘,所以对少夫人说过的忠贞专一的话记得清清楚楚,只是他不明白,为什么少将军却不懂得“莫待无花空折枝”呢? 难道是因为他见多了不在乎,还是已经得到了就不珍惜吗? 杨替从少夫人的院子出去,拐到了侍卫的住所。 第157章 各自筹谋 邓卓还没有睡,他正在和隋不昭隋不醒开夜间会议,考察武艺。 两个少年显摆他们从未松懈,一向训练工作两手抓,还能抽出时间给少夫人表演皮影戏。 “真是人小鬼大,还能在少夫人跟前露脸,但你们记住,只做个侍卫是最没出息的。少将军现在已封了飞骑将军,以后定然要上阵杀敌,你们好好表现,以后跟着少将军也有机会功成名就。” “你们的师父我,从今年开始,可以正式入伍了。” 杨替听着他们师徒三人展望未来,他心却有一个小小的想法,若是能近身保护少夫人,他做个侍卫也不觉得委屈。 “邓卓。” 杨替喊了一声,后话不说,邓卓便将隋不两个兄弟赶走了,“走吧,走吧,睡觉去吧,记住了,主子是少将军,跟对人了才有大出息。” 隋不昭隋不醒异口同声:“是!” “北州,发生了什么?” “哟,你从前不是从不关心这些的吗?” 邓卓指指房顶,纵身一跃跳了上去。 杨替不甘示弱,也眨眼而上。他道:“现在我想知道。” “好,那我就告诉你。” 邓卓在房顶上站直了身体,问道:“冷吗?” 杨替无视且无语。 邓卓叹气:“你这性子,谁受得了你,连个玩笑都开不起。冬天冷,上房顶更冷,这叫高处不胜寒。” “圣上登基十八年,一南一北两根巨刺,现在他想拔出来了。” “拔出来,你知道吗?” 邓卓的声音在冷寂的房顶响起,杨替一愣,“晔城和顿城要打起来了。” “呦,你也知道啊。晔城必赢,届时顿城的兵力全归将军,圣上怎么放心?还好将军在北州受伤,少将军后戴罪立功,顿城一战……” 后面的邓卓没说别的,杨替已经明白了。 “是除夕吗?” “什么?” “没什么,你会如愿立功的。” 杨替说完从房顶跳到地上,除夕没几天了,他还有很多事情要做。 * “星铭……” 书心一躺下,便被他一胳膊下来锁在怀里,她翻身换了个舒适的姿势,抚着哄着睡下了。 有人喝醉会发酒疯说胡话,星铭只是呼呼大睡,一觉醒来,前一夜的事便忘个精光。 他有三个副将,其中一个叫祝得福,是个三十来岁的精瘦汉子,头一天二人喝的酩酊大醉,祝得福被石管家移到西厢睡下,第二日一清醒,连滚带爬往家里赶。 “日日酗酒,家里的母老虎已经抱怨,竟然还夜不归宿,那还了得?我得回解释清楚再来。” 祝得福匆匆道别,连少将军面都没见。 待星铭要叫上他要重复前一日的活动,却被石管家告知此事,星铭顿时一愣。 他好像半个月来,从未跟书心解释过,她要么早睡被他闹醒,要么干脆等着,从来没怪罪过他。 她是不是也担心他? 清雾听见少将军自言自语,便道:“当然了,少将军去北州,总也不来信,少夫人吃不下睡不着,又要忙府里,还得管……那边,好不容易回来了,又整日饮酒,少夫人怎能不担心呢。” “昨天晚上本来要去赶走祝副将,少夫人看见少将军心情不好,便作罢了,当时石管家也在呢。” 清雾一番话说的星铭心慌气短的,也不知是宿醉未吃东西身体虚弱,还是对书心隐瞒觉得心虚,最后还是挥挥手,“下去吧。” 等清雾刚走两步,他又后悔:“慢着,少夫人去哪了?” * 书心没去哪,她醒得早,也起得早,先是吃了朝食浑身暖烘烘的,然后就披着星铭给她猎的白皮裘去找石管家。 有些事,星铭不愿说,她却不想就那么算了。 “少将军心里有事,他痛苦难受,若我猜测,无非是北州之事,再有便是辛姨和将军。” 书心也不藏头露尾打机锋,找到石叔直接就问:“我本想等他自己说,但半个月过去了,我不能看他酗酒不管,我不管你们为了大业要做什么,我只担心夫君的身体。” “你失踪那么久,我派人怎么找都找不到,星铭一回来,就能把你带回来,我想来想去,除了军营便是县衙,不管哪一个,都说明是有意为之。我就问你,将军为什么要这样伤害星铭?” 石管家本来还怕少夫人问些不能说的,谁知道她哭哭啼啼只问一句为什么,他犹豫踌躇说不出来:“少夫人,将军不会害少将军的。” 书心一听就知道,他还是将军的人,看似什么都以星铭为先,其实心里不偏向星铭。 第158章 将军布局 年初,星铭贸然出兵,吃了败仗,顿城已知道少将军的水平,不足为惧。 为彻底剿灭顿城乱贼,将军和萧柘提前谋划,先让将军送粮,掩人耳目,实则去北州和谈。 而实际上,萧柘更担心的是顿城的残军穷寇,故意传话晔城,让所有人都以为萧柘全心抗北,忽略南边,激起顿城的心思。 释放葛伯阳,就是其中一环。 将军早就知道葛伯阳装疯卖傻,私下和顿城有往来,只要他出逃,一定会求助顿城。 这样他们便有机会,以抓捕葛伯阳为名,全军出动,覆灭顿城的班国旧部。 而北州,和谈对阵,不伤一兵一卒,届时南北皆收,皆大欢喜。 可是没想到,星铭不听劝阻,以一人之力,扰乱了和谈计划。 北州将军和薛将军本来就互相看不惯,星铭再影响了他的大事,直接让人抓起来,若不是将军及时赶到,星铭必定要被军法处置。 将军教子不严,甘愿受罚。 萧柘几未思考,便应了。 且大义凛然夸赞:“少将军勇敢无畏,身上一股血性,既薛将军停职,便让少将军接替。” 这指的便是押送军粮以及平定北州之事。 然而,星铭空有一片赤诚报国之心,无能无智,被自己亲爹耍一通显得蠢钝至极不说,再加上辛屠棉有孕,他的内心难以平复。 * 书心和石管家对质,打探消息,正被星铭看个正着。 起兵收顿城,事关重大,绝对不是书心可知道的。 他一把把人拉走:“想知道,我告诉你便是,莫要为难石叔。” 到了二人相处,书心本以为他会解释什么,谁知星铭厚颜无耻的朝她伸手: “书心,我们要个孩子吧,我们两个的孩子,不管男女,我都会好好教他,有了孩子,我再出去,也安心多了。” 眼瞅着到了父亲和顿城一决生死的日期,即便只是一个幌子,他也愿意。 只要能让他出兵。 书心笑笑:“什么安心多了?北州战事结束,顿城又未起兵作乱,你想这些做什么?” “再说了,清烟……”后面的话书心未说出口。 星铭顿时搂着她笑个不停:“怎么,你心里吃味儿?不着急,夫君这就给你一个!” 心里却想,却不是薛大成那个老匹夫故意算计他,他也不至于走错路。 书心自然不允。 星铭倒也不生气,反倒举着酒壶诱惑:“这样吧,你陪我喝一杯酒,我就告诉你一个答案。” “当真?” “当真。” 没多久,书心已迷迷糊糊的,她脑子还清醒着,眼睛却看不清楚。 一时间,天翻地覆,白昼化为黑夜,不知今夕是哪夕。 * 星铭在房里胡闹的功夫,薛将军已经趁着年关和施将军暗中筹备了。 他们趁着月色,把军营中的兵力,逐步运送到鬼镇附近,企图在除夕之夜,对顿城的人一网打尽。 而这事,将军自然是瞒不过星铭的。 他在北州走了一遭,脑子已经灵活许多,薛将军不知,薛星铭再也不是以前那个任性妄为意气用事的少年人了。 杨替从邓卓口中的信息,猜到除夕之夜不太平,暗中做着准备,这一次,绝不会再让少夫人受惊吓了。 第159章 决战前夕 顿城。 “临阵换将实不明智。方将军,你既已接管,便全须全尾的接下去,哪能去了晔城一面,便要改主意呢。” “就是,就是。再说了,此次对垒,必定是薛大成的儿子,他说是有飞骑将军之名,但我等都知,他是个酒囊饭袋,凭裙带关系受封,若真有本事,何必跑到北州去?” “对,而且还曾被咱们挑下马,不足为虑。” 方将军名武先,约莫四五十岁,到顿城也有几年了,早些时候两军交手,他也出了不少力。休战时期还教年轻人武艺,在顿城有些名声。而顿城的守将,日渐高龄,有意让贤。 但是趁着年关再攻打晔城,总是有些冒险,方武先有些犹豫。 “北州之战太过离奇,十八年未赢一次,那小子如何立军功?还有薛大成的伤,太过巧合,此事从长计议为好。” 方武先生怕有诈,连累众多兄弟,可禁不住长者哀请:“方将军,我们退居此地,本以为皇帝会领我们打回去,可这么多年过去了,皇帝生死不知,我们蜗居在这穷乡僻壤,衣食全无,凭我们这些年老力衰的家伙,又能坚持几年?” “就算有诈,顿城也必须和他们拼了。” “我等皆守班国恩惠,以死相报,也算不负忠义,那些无辜有妇孺,也算给他们一个机会。谁,不想活呢?” 方武先想到他那在敌营的闺女,不禁心下一软,道:“老将军慈悲,那我就下令了。” * 过年是一年到头的大节日,不论百姓官员都会放松警惕,方武先便将偷袭的日子放在除夕。 商量好进攻、防守策略,布置好各种应对方案,距离除夕还有三天时间。 “若是薛大成真的受伤,无法出战,我们当天从鬼镇出发,必有胜算。只是现在薛大成尚且为迷,需要前去探查。” 方武先安排好各项事务以后,又找到那一老者:“老将军,诸位所托,我本应和大家共进退,但我实在心忧闺女,把她带回来。若是不幸死在外头,你们依计行事便可。薛大成手下陈副将,看似年初一战有功,其实名声在外,和薛大成比不了,碰上了先拿他,先把姓陈的斩于马下,那两万兵马,又有何惧。” 这倒不是方武先大言不惭,而是萧国以后,战乱不停,人口本就不足,为了镇压地方,往往会虚报兵员数目,说是两三万,有一万出头,那就不错了。 而这种传统,从班国那时便不是新鲜事。方武先原是班国一员大将,对这种事,不要太了解了。 老者知他爱女情切,也不多挽留只道:“方将军保重!” “放心,等我带回好消息!” * 三天后,正是除夕。 书心和星铭刚守了一夜,准备在初一上午敬神,然后睡个回笼觉。 不料薛将军的施副将突然领兵攻打顿城,与要偷袭晔城的顿城士兵撞了个正着。 “施将军,顿城换了首领,作战方式与往常有异,咱们碰上了个难啃的骨头。” “换了谁?” “没听过,叫方武先,听说是临危受命,但他是个胆小鬼,不见身影。” 双方在鬼镇交手,死伤无数。 当消息传到晔城将军府的时候,书心和星铭皆是一惊。 星铭知道他爹会有所行动,但没想到谋划了这么大阵仗,自听了前线战报,他便心不在焉了。 书心是听见方武先这个名字,想起了她爹。 她爹名文厚,立志读书中举走上仕途,没想到在武一途,深受上级青睐,一路往上,甚至可称呼一句将军。 只是武将难当,尤其改朝换代之时,他便冤死了。 书心想着方武先,她心里有一种渴望,父亲会不会没死,他还活着。 * 初一当天,星铭想明白了这段时日发生的事情,明白了前因后果。 恐怕圣上和他爹一样,早就想好了要收了顿城,故意以他这样酒囊饭袋的主将为饵料,钓顿城人上钩。 如今战事在即,却叫施副将、陈副将出兵,置他于何地? 何况他一个圣上亲封的飞骑将军,圣旨言明,要他接替薛大成,此种危急关头,他怎么能在家里躲着不出头? 星铭暗想,你们既然拿我做筏子,就别怪我当真了。 于是他当天便带兵出走,书心欲拦,起码报于将军知晓。星铭却道:“你以为他不知道?从这里到正堂,不过两柱香的功夫,他若要阻拦,我出不去将军府。你且看着吧,老匹夫巴不得我出去露面,叫顿城人看见。” 然,一如星铭所料,他骑马外出,无人阻拦。连书心追到门外,都只有杨替跟着伺候。 邓卓叫上了隋不昭隋不醒,他们跟在少将军的马屁股后面狂奔,“少将军,等等我们——” “少夫人可有吩咐?若无他事,我要通知我爹一声,他还在外头摊推呢。” 秃子客气的打了招呼,刺溜一下跑外面了。 灰子丝毫不觉得战事将近,还在一旁和小丫鬟们贫嘴,“飞鸢阁还是锦绣阁?灰子哥哥给你们带回来。” 书心看着一切如常的将军府,实在不敢置信。 鬼镇都打起来了,随时会攻进晔城,竟然无一人防备担忧,这又不是上演空城计,有必要如此松弛吗? “杨替,你跟我去一下飞鸢阁,我找顾鸢有点事。” * 飞鸢阁。 “小姐,封先生来信了,说北州都替我们看好了,那边气候干燥,最适宜售卖润肤之物,而且气候适宜,很适合浮光草生长,让我们尽快上路呢。” “还有,银子不必带,那边也有长隆柜坊,他还说啊,连和北州打仗的鹤吟郡都有长隆柜坊呢。” 顾鸢笑盈盈的点头:“还算他说话算话,没有骗我,但我才不要同去。” 她娇声娇气的吐槽,侍女们也笑笑。 她们的这位主子小姐,看似是个直来直去的实心眼,其实也古灵精怪,几句话便搅闹得封先生节节败退,随军向北,还要分心替她留意市场动向。 若说她不客气,她理直气壮:“难道他不想赚银子吗?浮光散可是他主动寄售的。” 忆起往事,顾鸢更是得意洋洋:“你们近日留心一下,哪家生意不好,便找他们的东家走一趟。北州那地方乱糟糟的,不适合咱们女子。等薛将军什么时候卸甲归田,再无战事,咱们再走动。” 她自小在潶州生活,萧国的边境,那地方严寒无比,又战乱不停,见多了两军之间的“出尔反尔”,别看现在和平,没准明天就翻脸不认人了,她才不要去那里当靶子。 第160章 父女相见 书心觉得,顾鸢像是知道些什么,几天前,她邀她到将军府一起过年,顾鸢却道:“哎呀,书心姐姐,人多是热闹,但是还会有更热闹的,我在店里也一样知道。更何况,表兄不喜欢我,我才不要在他跟前。略略略。” 她调皮的吐吐舌头眨眨眼,又招手叫了人:“甜杏,快拿海棠红的唇脂出来。” 转眼又给书心介绍:“书心姐姐,这可是从北州的药材铺子里挑出来的海棠花,颜色不如新鲜花朵那样娇艳,但这颜色也是极好的,正适合冬日添色,你拿回去试试?” 想到此处,书心不自觉摸了一下唇瓣,她才涂上,星铭还没看见,又带兵出门了。 兴许,不用问了。 星铭一向以战事军功为先,把她放在后面,换做别人,谁不佩服夸赞他英勇无比? 书心低声笑了一下,她实在太天真了。 过上衣食无忧的太平日子还不知足吗?何必求那么多无关紧要的东西。 “杨替,我们……啊……” 书心踌躇了一瞬,再一回神,她竟被人掳到了马背上。 杨替急速奔跑去追,却叫对方的长刀挡下来。 “是上次那个中年男人!” 杨替焦急不已,随意抢了一匹马翻身而上,大声呼叫巡逻士兵通知将军府。 歹人在前面骑马快跑,他在后紧追不舍,顿城、打仗、葛伯阳,各种细碎的场景在杨替的脑子里纷飞,他生怕少夫人有性命之忧。 却不知,那歹人并非歹人,而是早已死去多年的方文厚。 * “你真是我爹吗?你没有死?” 书心不敢置信,她期待是他,可真人到了眼前,又不愿是他。 如果他没死,那她和阿娘颠沛流离,过了那么久的苦日子算什么? “我对不起你们娘俩。我不愿做叛国小人,就没想着活下去,但没想到萧柘竟然敢弑君窃国,实在可恨。” 书心急切的抓着他的袍子问:“那你、你为什么不回来找我和阿娘?” “呵呵,你以为萧柘有那么好心吗?好好的人,哪那么容易有疫症,不过都是他收服人惯用的手段罢了,先打你一棍,再开恩赏个红枣,这样就想让我对他感恩戴德?休想!” 方文厚历经风霜,性格已经不与过去那般天真,他抚摸女儿的额头,似是长叹又像是惋惜。 “是朋友,可政见不同,各为其主,又怎么能什么都不顾呢。” “所以你把药给了葛伯阳,甘心自己等死?” 一听他说了是字,书心的泪又不要钱似的往下掉。 他用粗糙的拇指给书心擦泪“别哭了,爹这不是好好的吗?好人有好报,我命不该绝,又碰上恩人啦!” 他本一心等死,没想到遇见一个游方神医,把他救了,这才捡回一条命。 “我本来是想回去找你们的,可是我身死的消息已经传出去了,没有户籍,寸步难行,等办好路引,你们已经为我葬了衣冠冢。我突然觉得,没我这样的班国旧人拖累,萧柘总不会连累妇孺,你和阿娘还能好好过日子。” 一听他的解释,书心更是哭的受不了,一辈子的委屈,全都要在这里释放。 “年前我从葛伯阳那里得到消息,说你嫁于薛将军的儿子为妻,便想偷着去看一看你。可是那将军府的人,对你太过不好,我就想把你偷回去,到顿城和我一起生活。” “爹,那天晚上,是你用迷烟把我迷晕抗走的?” “是啊,可惜就差一点,你门外的侍卫太过小心了。” 书心噗嗤一下,忍不住笑了,“的确,他是将军府武艺最强的人。” 父亲摇着头,不住的叹息:“难怪,难怪。” “对了,我还有一事要问你,少将军府里,我阿娘的遗物…” “是我偷拿走的。那天劫你不成,我又听说你们曾在少将军府住,便想去看看,有什么东西。” 父女相见,说不完的话,找了个僻静之地,诉说了往事,书心再也忍不住,想和父亲在一起生活。 什么星铭、杨替、将军府,全被抛在脑后了。 “爹,那咱们现在去哪?” 将军府的守卫很快会追来,那样刚见面的父女又要天各一方,或者不幸身死了。 “没关系,班国的旧人我早就安排好了,若他们进攻,我们就撤退。顿城南有顿河,他们想不到,这么冷的天,我们的士兵敢下河游走,自然毫无抵挡。” 书心一听这个说法,瞬间觉得大事不妙。 顿河自西向东流,却有一段蜿蜒向北,正是与晔城之东的晔水交汇,这么一来,难道他们是想偷袭晔城? 震惊的盯着他,父亲见书心想到了什么,顿时笑出了声,“不愧是我女儿,就是你想的那样。” “所以我一定要带你离开,再不能让你受战乱之苦!” 既与葛伯阳相识,又在不久前见过,想必父亲也知晓去年年初,她在晔城的遭遇了。 “好孩子,跟我走吧,薛星铭不是个好人,他狂妄自大,却毫无责任心,不会保家却想着卫国,一屋不扫何以扫天下,他不是你能托付终身的人。” 本来听说父亲的部下被俘,被杀,书心很想跟着父亲离开,可是乍然间又听闻偷袭晔城之事,又担心星铭的安危了。 “怎么,舍不得那小子?” 书心默着不说话。 “好闺女,他自小就色心四起,现在仍色心不改,我虽南下的时日不多,可也听过多次他薛星铭的风流韵事,十来岁时候就留恋歌舞坊,与舞女共度春宵,不久前,我去将军府找你,又亲见他和小妾缠绵悱恻,这种男人,担心他做甚!” 起初还是好言相劝,说到后面已经是遮不住的怒气,星铭,他又和清烟在一起了,这…必然不会是因为孩子。 “我的好女儿,你用心想想,真心爱慕你,那是一刻都离不开你,怎么会出来这么久都不着急呢?” “你再想想我和你娘,互相爱慕,一人身死,另一人恨不得以命相抵,是断然不会心中再有他人的啊!” 是这样的吗? 书心脑中震荡不已,或许早就明白的,只是一直不愿意相信罢了。 第161章 孤身救援 “你俩父女相见,说不完的话,但非走不可了,将军府的追兵,已经过来了。” 书心正犹豫呢,却听见葛伯阳的声音,她心中又是一颤。 “你怎么在这里?” “我如何不能在这里?家里花儿娇艳,少将军却看不见,啧啧。” 他猛地从暗处窜出来,插科打诨一两句,又急匆匆骑马离开。 “爹,你看他……你们……”怎么又在一起了。 书心嫌弃的说了半句,方文厚顾不及听完,鞭子一甩,骑马速度加快。 他担心部下兄弟生死,必然不会撒手不管的。 一路颠簸,肚子硌的生疼,很久以后,一行三人才又到一间破庙。 入眼的东西似曾相识,书心好像来过。 正想着,却听方文厚道:“闺女,你过会直往元州,晔城战事不会波及,若战后我还活着,必来寻你。” 说完就和葛伯阳商议,如何从晔城北和顿城部下会面。 方文厚一心为了班国,即使不能复起,也绝对不会向萧柘臣服。 而葛伯阳的目的更简单了,他与薛星铭有私仇,与萧柘也有说不清道不明的埋怨,只要能给他们捣乱,他就何乐而不为。 书心这才从他二人愤愤不平的商议中,听到一些晔城、将军、石管家相关的事。 * “话是我说的,男子汉敢做敢认,但那几个士兵,不是我安排的。细作一向隐秘,那等明显的,一看就是故意为之。” 葛伯阳摇摇头,颇为不屑。 “薛大成也太不自信了,连你一个妇人都要利用。怪不得你夫君也不是好的,这就叫有其父必有其子。方大哥,你说是吧?” 方文厚抿嘴不应。 葛伯阳双手一摊,无所谓道:“好在老天有眼,方娘子你没有宣扬,自然也没激起民愤,不然军民一心,同仇敌忾,顿城可经受不住。方大哥,你说句话阿!” 方文厚仍是不回他,只拧着眉头安排:“书心,两城这一仗已经拖了近二十年,也到了最终见分晓的时候。就算是我,也非打下去不可。你在哪边,都会受伤害,听我的,去元州吧。” * 薛将军明面上对她关照有加,为了所谓的大业,利用她。 星铭看似对她爱得专一,一到家国大事,就抛弃她。 书心突然害怕起将军府这个地方,看似真诚无欺,实际上多的是心眼。 她要听父亲的,去元州吗? 可她飘零十多年,才过上平安的日子,她要为了这些“人之常情”放弃吗? * “不好,追兵来了!” 方文厚的声音突然响起,书心还没反应过来,葛伯阳已经与一个人打斗起来了。 刀剑相向的兵器打击声接连而来,书心一阵揪心。 有人来救她了。 兴许,将军府没有她想象的那么不堪。 下一刻,葛伯阳嘲讽声响起:“有胆子一个人来,就是不知道有没有命离开!” 说着又是一阵刀兵相击之音。 孤身前来? 书心脑海中蓦得浮现出星铭的身影,可他明明已经带兵走了。 她压下期待,扭过身子去看,正见两个影子在干枯的树林间飞上飞下,打得不可开交。 不是星铭。 待看清来人,她不自觉将那一丝失望压下,取而代之的细碎的紧张。 “杨替,是他。” 虽然远远的,但她认出来了。 他的身影优越,动作敏捷,出手干脆利落,葛伯阳有好几次招架不住。 她这一愣神的功夫,方文厚也看了一眼。 “诶呦,是老熟人。闺女,这个人可不好相与,被缠上可就走不脱了。” “书心,快走吧,我和葛老弟撑着,你莫回晔城将军府了。\" 见书心犹豫,方文厚忍了又忍,终道:“你还记挂着薛星铭,可那小子不是好人,看着没有三妻四妾,私下却不少红颜知己,书心,你去元州忘了他,再找新人也好阿。” * “少夫人!” 背后突然传来杨替的声音,他在喊,拼命的大声喊,少夫人在他面前被掳走,实在失职。 一道剑光闪过,他撇下了葛伯阳,直冲方文厚而来。 “小心!” 书心大喊着,也不知道对杨替,还是对父亲。 他们两个也纠缠在一起。 “是你?” 杨替认出来这个中年人就是上次欲掳走少夫人的人,逐渐杀心四起,剑剑致命,不留一点余地。 方文厚一边抵挡,还要顾着书心,动作越来越困难,葛伯阳从远处赶过来,又怕误伤不会功夫的书心,不敢随意加入战斗。 而这一阵交缠,林子里传来杂乱无章的马蹄声,将军府的追兵赶来了。 * “交出少夫人,束手就擒!” 杨替以剑相指,要方文厚把人交出来。 “爹,你别管我,快先走吧!有杨替在,我会没事的。” 书心也听见了马蹄声,人一多,父亲怕是难脱身了。 而且两军对垒,他作为顿城的将领,若是被将军的手下发现,肯定不会善罢甘休的。 当年已经经历过生离死别,这一次短暂的相遇,已经像梦一般美好。 再分别,不过梦醒罢了。 “你可想好了?开战以后,可没有下次了。” “想好了。” 书心知道,也许这一次见面,就是永别。 但无论如何,只要人还活着,就有相聚的可能。 只是梦醒时分,书心忍着泪,喊住了那个一心救她的男人。 “杨替,住手,这是我爹。说完话,我跟你回去。” * “老实点。” 杨替手上的动作不仅没有停下,反而方向一转,剑刃抵上方文厚的脖子。 少夫人父母双亡,何来的“爹”?她定是受了胁迫。 杨替确保方文厚再无反抗之力,才正眼看向书心,没想到片刻功夫,她眼泪肆虐,湿了整张脸。 杨替心里一跳,小声道:“少夫人,来我这边。” 剑被人慢慢用手移开,杨替精神紧绷,手上却没有再动作,直到少夫人跳下马背,轻移莲步,到他跟前,剧烈跳动的心脏才缓缓平静。 方文厚见状也从马上下来。 书心猛地扑上去:“爹,你走吧,我会好好的,你也要好好的,天长地远,希望咱们以后还能见面。” 杨替被这样的情景惊了一瞬,难道真的是父女而不是被威胁吗? 少夫人的哭泣喘息难受,都不似作假,还有中年男人眼中的犹豫心痛,都是极其隐忍的感情。 猛地,少夫人站好擦了眼泪,踮着脚拽了一下他的胡子,说:“老了,但还是很威猛。” 他猛地眼角也要浸出泪,还是笑着说“好书心,平平安安的。” * 父亲又一次消失了。 书心看着离去的背影,正如十八年前。 第162章 晔水之战 “杨替,我们回去了!” 整理好思绪,书心当没见过方文厚一样,她朝杨替一伸手,整个人便跳到了马背上。 “回将军府。” “葛伯阳将我掳走,你穷追不舍,从他手中救下了我。”书心教他,“他安排人在此接应,但你身后还有追兵,他们自知不敌,不想殒命,所以走了。” 话音刚落,将军府的追兵进入二人视线。 杨替没有回应,书心猛然拽着欲奔跑的马的缰绳,色厉内荏道: “杨替,明白吗?” 他默默接过缰绳,说了句“明白”,然后猛一抽马鞭,马匹便奔腾起来。 经过追兵队伍时,杨替却大声提醒:“歹徒两人,向北边跑了,快追。” 书心恨恨地咬紧了嘴唇,他明白了,却不听她的,还是没有放过他们。 * 回到将军府,已是午后。 顿城的士兵从晔水上岸,偷袭成功,晔城也真正的开战了。 计划中,施副将在鬼镇突袭,转眼马到成功,现在却变成了一个笑话。 薛将军此战失算。 然,距鬼镇不过临门一脚,星铭调转马头,拐去了晔水边,误打误撞,碰上了凫水上岸的顿城士兵。 飞骑将军神机妙算,士气沸腾。 星铭顿时豪情大发,带领全军和方武先作战。 晔城陷入肃杀之中。 知耻而后勇,他败给顿城一次,被侍卫所救,这种耻辱,绝不会再有第二次了。 绝不。 星铭愤恨地回忆起第一次出兵的窘状,双跨骑马,握紧了长刀。 身先士卒,冲进激战的人群之中。 长刀起,白刃沾了血迹,不多时,周边卧下一片死尸。 殷红的鲜血迷住了他的眼睛,杀心悄悄的膨胀。 他是他,不是别人,他要自己杀敌立功,不要凭着父荫眷顾。 从此以后,飞骑将军之名,名副其实。 星铭杀红了眼。 战场上凄惨的嚎叫、刀兵撞击声,他一概听不见了。 满脑子除了杀,便是赢。 “冲!活捉方武先!活捉葛伯阳!有功者赏千金。” 星铭的怒吼震颤着在场的每一个士兵,不多时,空中传来百人、千人、万人的齐声呼喊:“杀——杀——” * 一场战斗结束,死伤对半。 星铭退至营地,心头还是不住的颤抖,他胜了,胜过了父亲。 可他先想到的却是书心:“邓卓,去让人把夫人接来。” 上一次,她怪他为了战事不管她,骂他是窝囊废,打不赢班国、除不掉葛伯阳,这一次,他要把人死死绑在自己身边,他要她亲眼看看,她口中的窝囊废,如何大杀四方,屠戮无数敌兵。 届时,看她还有何话说! 光是想着她吓得一脸惨白,哆嗦着躲进他的怀里,娇声娇气的求他:“星铭,我害怕!” 他就眼睛红的要冒出火,恨不得立即见到她。 邓卓看着走火入魔的少将军,心头闪过一丝不祥的预感。 他斟酌着词句,回道:“将军,战场厮杀,血腥无比,少夫人来此不妥当。况且,她……忧思之疾,肝郁之症才恢复,情绪上不宜大起大落。” 关于看诊治病,他自是不如封水,可照本宣科、防患于未然,他比杨替强得多。 自小的修养,不必后天啃着医书才能窥探几分。 “不必多说,听我的便是。” 星铭得意洋洋的想着,女子好强,书心也不例外。这等勇武之姿,不叫她亲见,却是遗憾。 至于什么旧疾,他却是一点不在乎,反正和封水有关的事务,早从他的脑子里剔干净了。 邓卓深知劝说无益,便叮嘱隋不昭、隋不醒兄弟前去:“记住了,想尽办法,千万要拖着,尽量让少夫人晚来、不来。” 隋不昭暗暗点头,师父这样说了,定然有其道理。 隋不醒年纪小,不禁张口就问:“为什么?少将军吩咐,不应该越快越好吗?” 邓卓笑了笑,问这俩少年:“咱们军中有规定,凡二十及冠才可入伍,可知为何?” 隋不醒托腮疑问:“难道不是因为武艺不高强吗?过去将军说的,看我们是好苗子,就把杂役升为侍卫,若是能坚持肯吃苦不怕死,以后也提拔我们当参军。” “那我呢?杨替呢?武艺可算高强?” 邓卓反问一句,隋不醒立时没话可说了。 他师父在将军府,不说数一数二,怎么也得名列前茅,而那杨替侍卫,更是回回甲等,就没有不擅长的,如此一来,定然不是因为这个了。 时间紧急,邓卓也不卖关子,便道:“战场上,不是你死就是我活,此次你们虽未亲身作战,可营中那么多伤兵死尸,总是见了的,难道心中就不骇然惧怕吗?少夫人一介女流,她若是见到此等惨烈情景,不敢想是何种情状。” 少夫人去年见了一人死亡,便病了许久,他不敢想,若是看到成千上万、血流成河的情景会怎样。 此地没有封水,只有把鬼门关将人拉回来的军医,而军医一向眼里只有生死,有时连缺胳膊断腿都不放在眼里,像少夫人那种细腻敏感的性子,可没有人给她心药医。 既如此,不如压根不要来。 他可没命再找一个“封神医“了。 想了这些,邓卓又叮嘱道:“不昭,你一向稳重,定能明白我的意思,不醒就交给你了。务必拖延。” 隋不昭定定点了头,道:“师父放心,我明白。” * 与此同时,书心则在将军府为父担忧。 一时冲动,她将杨替当作了自己人,自然而然地说了句“他是我爹“,可脱离那个环境,静下来,她心乱如麻。 杨替一向忠心为主,视葛伯阳为眼中钉,恨不能替星铭杀之而后快。 可父亲却和葛伯阳一道,这不就明摆着,父亲是顿城班国人吗? 不对,父亲本就是班国人,这是大家都以为他死了十八年而已。 书心害怕着、惊恐着不禁笑出了泪,她和阿娘,也本就是班国人啊! 多年前,阿娘说过,若是父亲还活着,定然会去顿城的。 果不其然,知父亲者,莫过于阿娘。 她正忧心呢,隋不昭、隋不醒回来了,说依少将军吩咐,要带她去晔水军营。 “若是少夫人有其他事,可办完了再去。” “对,对,我们能等。” 俩少年手掌搔着脑壳傻笑,书心便知与葛伯阳和父亲之事无关。 也是,星铭早就知她是班国人,知方文厚是她父亲,就算此行有关,想来也没什么。 书心幻想着星铭对她的在意,心中一阵熨帖。 她回来,是正确的。 第163章 敌将之女 “不必,我现在就去。” 书心风风火火看向隋不昭:”少将军说别的了吗?” 前线那么忙,特意来接已是不易了,她也不奢求别的。 隋不两兄弟皆是一愣,看来没有话了。 书心顿时安排行程:“杨替和我同行,免得将军担忧。” “清雾抓紧准备衣物,明日一早出发。” 若不是过去要一天多,她恨不得立即出门连夜就到。 隋不醒看着少夫人快人快语,如此准备,真是一筹莫展。 “少夫人,战事凶险,不然你再考虑考虑?” 师父的叮嘱仍在耳边,隋不昭也鼓起勇气,劝了几句。 书心大手一挥道:“无事,若我一个人,肯定是要怕的,可是少将军在那,有他陪着,我什么也不怕。” 她又不是没经历过战乱,五岁时,她就经历造反,六岁和阿娘走了大江南北,她是胆子小,可不代表见识少。 隋不昭和隋不醒两个的眼神你来我往,被杨替看在眼里。 薛将军对少夫人的态度不明,少将军让她去前线,会与将军有关吗? “隋不昭,闲话休提,少将军让你们来接人,怎么婆婆妈妈的,难道你等畏惧,不敢再去前线吗。” 杨替一出声,可把隋不醒吓了好歹:“没有,没有,我们不怕,就是担心少夫人罢了。若无他事,我们明日就出发。” 隋不昭也无奈道:“明日出发。” * 两天前。 “少夫人被人当街掳走,杨侍卫已经叫人增援,打击贼人,救回少夫人。” 消息传回将军府时,薛将军就在府里,可他只道了句“知道了下去吧“,便未言其他。 这事如此离谱,竟发生在将军的眼皮子底下,可将军丝毫不上心不说,反而隐隐透出一股救不回来才好的意思。 “既已派兵营救,那便好生护着,星铭打仗,士气正盛,不可轻易打扰。” 这是杨替带着少夫人回府前,将军交代给凤娘的原话。 凤娘毕竟是府里的老人,瞬间听懂了弦外之音,当即拍着胸脯保证:“将军,你放心,我明白的。” 然而,少夫人平安回来了,她便唉声叹气逐个叮嘱:“此事关系少夫人名声,不许喧嚷,更不得打扰少将军。” 到了杨替跟前,她便换了一副样子,似乎知道寻常语言瞒不过他,便高傲不可侵犯地命令道:“杨替,看在少主子面子,我不跟你计较,但此事你务必保密,否则将军饶不了你。” * 书心一路顺畅,很快到了晔水营地。 邓卓以迎接为由,和书心搭上了话。 “少夫人舟车劳顿,一路辛苦了!” “少将军正在后面练兵,隋不昭隋不醒快去告知,我来带少夫人和杨侍卫入营。” 邓卓三言两语支开两个无知少年,暼了一眼杨替,趁机说了自己的担忧。 “少将军近来杀敌众多,情绪激昂,但顿城士兵久击不降,近来愈加烦躁,和往常不大一样,少夫人要做好心理准备。” “以及,营内伤员众多,场面血腥,少夫人……” “别说了,我明白。” 书心微微一笑,道:“我不会乱走,更不会扰乱星铭的安排。他不是在练兵吗?让他继续吧,把我领到地方就好了。” 听前面还略有疑虑,一到后面,她立刻知道邓卓又在提前规划了。 * 第一战,双方伤亡惨重,双方各自休整。 三日后再战,顿城被逼到了极点,奋力反抗,星铭亲自出击,也未讨得便宜。 至此,星铭预计明日再战。 然,他一看见隋不昭,立即就换了主意。 此战或可提前! 星铭激动的冲进营帐,高兴得手舞足蹈:“书心,你终于来了。” “你看,我记着你的话,特意接过来保护你,我敢保证,这里是晔城最安全的地方,谁也不能伤害你。” 他激动得将人扯到营帐里,烦躁的将来往的士兵挡在外面:“军营里乱糟糟的,你待在营帐里,不许乱走动。若有事,安排杨替去做,我把他留在你身边照应。” 安排妥当,万无一失。 书心受宠若惊,同时也隐隐察觉出一丝异常。 星铭的举手投足言语之间,流露出一种不正常的亢奋。 * 不久之后,军营便传出动静,飞骑将军连夜整合大军,决定黎明时决战。 然而,决战前夕,也即书心到达当天晚上,一个小道消息便在士兵之间流窜。 “少夫人是敌军将领方武先之女。” “真的,哪能有假,她姓方,班国人,多年前当街……可出名了,若不是将军心善,圣上仁慈,她哪里有这样的好日子过?” “我也听说了,少将军天性率真,被她勾引成事,这才不得不成亲的。” “还有啊,少将军一点都不喜欢她,只是有担当罢了,你们晓得吧,少将军最爱家中的小妾,这会都五个月身孕了。” …… 传言绘声绘色,连其中细节都有,不仅无知士兵相信,连星铭的亲信也深信不疑。 “既是敌军将领之女,推出去斩了,看他们如何!” “那怎么能行,推出去要他退兵即可,一群老弱病残,就是不降,也撑不了多久。” 然而,这话传到星铭耳中,他大发雷霆。 “打!谁传的闲话?打五十大板!” “我薛星铭打仗,身先士卒,从不靠女人,你们谁想用什么歪门邪道,趁早滚蛋。我的夫人我知道,她不是奸细,就算是,我要护着,你们谁也不能说个不!” 星铭愤怒的训斥着跟前的副将,“夫人今天才来,便有风言风语,可见细作早已渗透,就等着我等中计,他们便可不战而胜。” “祝得福,你说,这仗还要不要打?不打就滚回去,守着你家的母老虎,我倒要看看,届时无人守卫,只凭一人之力,会是谁先死,谁先亡!” 祝得福被骂的狗血淋头,转眼改变了态度:“飞骑将军勇猛,哪一次进攻没和士兵共进退?顿城定然是害怕了,这才倒打一耙,我们不能中计。” “就是就是,夫人今天才到,传言紧跟而来,恐怕他们一早想好了,现在正赶上。” “对,对!我们回去马上教育手下,绝不会动摇军心。” 终究,黎明之际,星铭并未出兵。 临阵军心不稳,不如不出击。 * 应对完军营之事,星铭便到书心这里请功。 他急切的搂着人证明着,“书心,你别怕,我知道你是什么人,知道你是怎样的人,老头子的下作手段不会得逞的。” 书心瘦弱的身板被人紧紧箍在怀里,头顶是星铭有些激动的哑声。 “书心,你放心,我肯定能把方武先抓起来的,到时候谁都知道,你和他没有关系,姓氏相同,只是巧合罢了。” “嗯,我信。” 还未听到流言的书心,头一次听到薛将军和下作手段联系在一起。 不,不是第一次。 书心出神的想着。 忽然二人肌肤相触的地方渐渐掀起热潮,一只不自觉地探入她的袄裙之下。 “星铭,别这样!” 她双臂全在他的控制之下,惊慌中,说话也变得有些尖细的颤音。 “军营重地,不合适……而且……外头还有人呢。” “别怕,他们不敢听,也不敢议论。放松……” 第164章 性情大变 一室娇吟满帐春。 自那夜之后,星铭更坐实了书心“狐狸精”的称号。 书心在军营行走,便被所有人躲着。 他们对她又怕又恨,恨她是敌人之女,怕她泄密,恨她在军营中享受荣宠,怕她给飞骑将军吹枕边风,发号施令。 杨替看在眼里,不禁怀疑他的判断,难道少将军派人去请,只是为了满足私欲,和将军无关吗? 夜夜缠绵,丝丝入耳,他值夜的目的难道仅仅为了防止别人误闯吗? 他隐隐怨恨起自己的选择,若是和邓卓一起去前线,起码可以眼不见为净。 可是转念又想,有些事进到了心里,以后不管是否亲见,都再出不去了。 * “少夫人,军营重地,谨言慎行,免得士兵背后议长短。” 难耐的思考之后,杨替义正言辞不近人情地找准时机,提醒少夫人,“有些事,军营做不得!” 书心欻一下,脖子、脸颊红到了耳朵尖。 她说:“要你管。迄今为止,我只听过一个人议论,那就是你!” 书心想到他提醒士兵追她父亲的事,恶狠狠道:“管好你自己。” 可回到营帐里,她却不住的反思,今天士兵对她的偏见,一如婚后在少将军府。 星铭无所顾忌,她便得承受闲言碎语。 “去和你少将军说去!” 书心猛地拉开营帐,没头没脑冲杨替喝了一句,又缩了回去。 他一个大男人好意思提醒她,难道不能提醒星铭吗? 就算她的存在,干扰了星铭判断,但究根结底,还是他自己的选择。 凤娘不该骂她,士兵也不能针对她,若说责任,星铭第一。 最多,她劝说的态度再强硬一些便是了。 * 然而,顿军背水一战,双方僵持了一个月之久,战火、死亡、绝望,笼罩着晔水上空。 书心不出营帐,也感受到了战争的残酷。 两败俱伤,谁也没有战胜谁。 起先,星铭以为他会必胜,毕竟晔水的附近都是萧国的百姓,只要团结一致,还不是手到擒来? 可是他错了。 老百姓根本不在乎萧国还是班国,谁给他安逸谁让他安稳,他就接受谁的治理。 当了十八年萧国人,如今为了活命,又重新做回班国人。 “叛徒!都是叛徒!” “我们的将士,为了维护自己的领地,出生入死,他们却蝇营狗苟,不知廉耻!” 星铭的骂声震天,有那么一刻,书心在他身上看见了薛将军的影子,也许他不是想成为将军,而是想成为他爹。 此时再面对星铭,她的情绪却万般复杂。 她懂那种无力和愤怒,懂那种用尽了力气却无济于事。仿佛从天而下一张大网,将所有人网住,不管你往前往后往左往右,不过是随网挣扎罢了。 这和晔水边网中的鱼虾有何区别? 星铭因此变得暴戾、暴虐,没日没夜的攻打,一轮又一轮的进攻,全军上下被折腾的精疲力竭。 晔水边寒潮重,早春仍是更深露重,往往而一仗下来,他便尤其怀念营帐中的温暖,更是想念香软的肉体。 “星铭,我叫人准备了热水,你沐浴解乏好不好?” 书心给他按着额头、按肩膀,温柔地照顾他的衣食住用,可厮杀惯了的他,早就杀红了眼。 “最近太辛苦了,泡澡放松,再好好睡一觉,明天当然有转机的。” 一个月来,她未听说父亲的消息,战场上,没有消息,说不定便是好消息。 “我听闻顿城那边也过得艰难,恐怕也坚持不了多久了。” 星铭全身被温热的水冲击着,他舒服的眯眼,下一刻,眼眸张开,眼睛里布满了红血丝,温润如水的含情美目,变得阴翳凶残,书心吓了一跳。 “星铭!” 一声惊呼,她跌进了浴桶里。 拍打、恳求,无济于事,星铭如失魂般变得癫狂至极,对敌人的愤恨,却施加在了挚爱之身。 “救命!救命!” 欢爱成了凌虐,往日断断续续的呻吟,化作了惊恐之下的呼救。 “啊……” 杨替在帐外站立难安,正欲大步迈入,又听见一声熟悉的呻吟,他脚步一顿,掀开营帐的手终是收了回去。 凌晨的风声呼号着,时间一点点过去,营帐里求饶的声音渐渐退去。 * “来人,快叫大夫!” 少将军焦急呼喊惊动了守卫的士兵,他忙不迭进营帐查看,却被将军迎头掷来的杯盏砸中。 “滚出去,叫大夫来!” 一个月来,将军营帐由杨侍卫守值上半夜,士兵轮流值守下半夜,从没出现过意外。此时却见将军如此焦急,恐怕是和夫人有关了。 不多时,士兵带着军医复返,他小心的在帐外求见:“禀告将军,白大夫来了。” 将军不发话,谁也不能擅入。 白霄若背着药箱,站在营帐三步之外,脚下的地面被人踩出了一个浅坑。他朝着士兵摆摆手,让他站岗去了。 初上战场的将军,除了身体受伤,心理上也会逐渐暴戾,毕竟杀人非小事,恐怕飞骑将军也是一样,心关难过。 他踩在那个浅坑里静等,夜里微凉,耳边全是寂寥之音。忽然,他似乎听见营帐里有一些细碎的声音,似是衣物摩擦发出的。 下一刻,飞骑将军的声音传出来了:“白大夫,请入帐。” * 白霄若不慌不忙的撩开帘子,他早就准备好了安神汤药,专治夜不能寐。 飞骑将军需要,他立时拿的出来。 可一进帐,他被眼前的景象震惊到了。 杯盏碗碟碎了一地,浴桶的水也溅得到处都是,床榻附近还有衣裳碎片,鞋靴被丢在远处。 白日里神采奕奕、生龙活虎的少将军,此刻无比后悔的守在床前,神情恍惚地看着被褥里的女人。 “夫人突然高热,快来看看。” 白霄若一走近,便嗅道一股难以言喻的气息。 再往床上一瞅,昏睡的女人只露出一张汗津津的小脸,白霄若心中一跳,他好像明白自己为何而来了。 被褥的缝隙露出一截皓腕,白霄若自觉切脉,只是那片青紫,叫他眼皮一跳。 怪不得啊,将军不是没有异常,而是将压抑着的暴戾发泄到了夫人身上。 只是,这也太残暴了! 白霄若眉头微皱,便听见将军问道:“她……怎么了?” 这声音又是说不出的低哑,白霄若暗暗感叹,早知如此,何必当初啊! 但他深知话多死的快的道理,略过萦绕在营帐的异味,迅速写了药方。 “禀将军,夫人神疲乏力,身体虚劳,又惊吓过度,邪风入体,致使发热,并无性命之忧。在下开一副补血益气的方子,不足半月,便可痊愈。” 第165章 侍卫之怒 风声一向快过人语,杨替清晨起来,便有士兵来问他。 “杨侍卫,听说你在将军府多年,那是正经夫人吗?半夜看诊,还是因为那种事,正经夫人能这样吗?” 杨替正疑惑呢,只见那人眼睛一挑,露出猥琐的笑来:“圣上不让军中蓄养营妓,将军巧立名目,我等都理解!” 一旁的士兵也都探着脖子听,再有胆子大的,竟也眯着眼睛遗憾:“只是我等职位低微,否则也想尝尝是什么滋味。” 这下纵然不知发生何事,杨替也反应过来了,他们在辱骂少夫人。 瞬时眼神一凛,长剑在手上打了个晃。 思及军营重地,身份有别,他终是出脚踢下去,踹得他们全都摔了个狗吃屎。 而言语最臭之人,杨替则用了十成力道,叫他在沙土地上滚了两丈远。 意识到言语不敬的,生生受了杨替的这一脚,便不再挑衅了。 唯那个不长眼的,疼的呲牙咧嘴,还不长记性,反而捂着肚子抱怨,“你有病啊!将军养的营妓和你有什么关系,说几句还不行了。” 待他缓和了要起身,又被杨替狠踹了一脚。 这一脚对着正脸,又用了十分的力气,不过一瞬,那人口中便吐出一口鲜血,再也说不出话来。 “杨哥,你在这做什么?夫人叫你。” 杨替定身一看,隋不醒一路小跑到了跟前,“咦?你们在练习摔跤吗?明天能不能带我一起。” 冰冷的视线逐一扫过,五六个士兵集体噤声,他们装聋作哑,再不敢搬弄是非了。 直到杨替面无表情的朝将军营帐而去,他们才劫后重生般松了一口气。 * 一觉醒来,书心浑身瘫软,一丝一毫也不想动弹了。 这一夜忽冷忽热,身子又沉的厉害,除了那几处,胳膊、大腿、手腕、腰腹也都乏力酸痛,她头一次知道,星铭手上的力气可以那么大,他握紧了,她便像被钉子钉死在那里,竭力也无法挣脱。 半梦半醒间,脑子里全是晕倒之前,星铭双目猩红,暴戾无比的样子。 往日带给她安全感的身躯,这下变成了彻头彻尾的恐惧来源。 “杨替,去叫杨替过来。” 书心吸着鼻子,眼睛里蓄着泪珠,他曾承诺会保护她,怎么换了地方,便说话不算数了呢? 若不是半夜发热,星铭叫了大夫看诊,将她的衣物穿上了,否则她连自己穿衣的力气都没有,更别说出来叫人了。 不过半炷香,杨替到了。 他一如往常,脸上一副坚毅之色。 书心颤手端起茶盏掩盖她的惊慌,哑声道:“昨夜子时之前,你在帐外守夜,可听见什么动静?” 杨替想到那些不入耳的浑话,以为她也听见了传言,便道:“没有。” “没有?” 书心不自主颤抖了几下,手心握不稳的茶盏突然跌落,滚烫的热水浇湿了她的衣裙,渐渐泅湿到肌肤。 “真的没有吗?我在喊救命。” 她没管滚落的碎瓷片,使劲地抓着衣裙仰头重复着那一句话:“我喊救命了的,你是保护我的侍卫,怎么能听不见呢?” “你不是承诺过,你会保护我的吗?” 向一个侍卫要保证,的确是有些荒唐。可昨夜那事,她再不想经历一次了。 书心按捺住心中的急切,等他张口。 可杨替迟迟不说话,他的眼神有疑惑、有坚毅,唯独没有她曾看见的那眨眼而逝的温柔。 也是,杨替是将军府的人,过去听命薛将军,现在听命飞骑将军,难道他曾护她一段时日,就可为了她与真正的主子反目吗? 哪有这样的理! 书心笑了笑,泪珠子在眼眶里晃了两下,骨碌碌的滚出来。 “好了,我问完了,下去吧。” 她要好好的吃饭喝药,养好身子,另做打算。 * 杨替退出营帐,却见隋不昭端着朝食和煮好的药汤来了。 “杨哥,你在这里,正好,快端给少夫人,将军说她病了一夜,一日三餐都要照顾好了,还有这个汤药,补血养气,必须每日都用。我和师父还有不醒,要随将军出去查探,近几日都不在营中,少夫人就交给你了。” 说完这话,隋不昭将东西往他手上一放,便匆匆走了。 杨替眼睛瞥了一眼药汤,鼻子里钻进几股熟悉的药材气息,他不自觉回想少夫人的面色、神态、情状,再联系早先士兵的议论,不禁有一种不详的预感。 “少夫人?” 他喊了一声,未见回应,胳膊一挡,侧身进了营帐。 果不其然,书心呆坐在椅子上,保持着他出去时的样子,现在一副木僵之态。 杨替放下东西,立刻半蹲身子去摸她的手腕,稍一用力,袖子下的五个指头留下的青紫痕迹露了出来。 “少夫人?” 他换了一只手,仍是如此。 杨替压抑着心中狂跳,思索少将军到底做了什么,若只是鱼水之欢,少夫人怎么会受伤。只行周公之礼,她何必叫救命…… 他不敢想下去。 脉象微弱,气息紊乱,少夫人这个病症,不是他可以看得了的。 杨替心中一慌,转身就叫巡营的士兵:“你,现在速去叫大夫过来,要医术最好的那个。” 他不在营中授职,本不可发号施令,但那士兵一见他目光冷冽,神情焦急,又是从将军的营帐出来,不自觉道:“好,好,我马上去。” * 白霄若第二次见将军夫人,她端坐在椅子上,面无表情,旁边站着一个年轻的侍卫,浑身绷着,猛一看还以为是军中之人。 桌上放着未进的朝食,还有他夜间开方煮过的药汤。 “夫人,高热已退,暂无大碍,照这方子抓药,一日三次,补血养气,约莫半个月就可恢复了。” 夫人未说话,侍卫倒是尽心,指着另一只手道,“再诊一次。” 一夜过去,药汤只吃了一次,纵使神医在世,也诊不出花来。白霄若直觉侍卫在同他开玩笑。哪知侍卫一脸正色,指着袖口处的青紫色:“这两处淤青,为何不治疗?你的药方中没有祛瘀化血的,难道你就这样糊弄少将军和夫人的吗?” 白霄若一脸茫然:“啊?” 将军的床事,是可以当着夫人的面,堂而皇之议论的吗? 第166章 淤痕无药 “这位……小兄弟,跌打损伤的膏药,军营最多,但也最缺,夫人的情况,数天自愈。你往外面看看,哪个不是刀口舔血,血流不止才用药?连这碗温补之药,都是从伤员口中抠出来的。你若看不惯,自己到营外采药想法子去。” 白霄若忙着给伤员看伤换药,哪有时间泡到将军的营帐里给夫人看诊。 能来两次,已是看在将军的面上了,就这他还挑三拣四,实在可笑。 他朝书心一看,略一点头,算是打了招呼,转身就掀开营帐走了。 杨替饶是性子沉静,这会也被这大夫的态度弄得有些急躁。 “少夫人,你……不妨先用着,我……去想办法。少将军外出勘探,今天不会回来。” 他恭敬地行礼告退,眼瞅着出了营帐,书心却突然喊住了他。 “慢着。” 书心见他转身,才缓缓从位子上站起来,她的夜里惊恐的情绪已经略有恢复,此刻心态倒还平静。 “昨夜,你当真没有听见求救声吗?” “你上值一向站在三步之外,一天六个时辰,连续一个月,那个地方早被你踩出了印记,就连和你轮班换职的士兵都会站到那个位置上私语,说将军府出来的侍卫一板一眼,比他们在军营作训还严苛,以后定会跟着飞骑将军出生入死,飞黄腾达。” “连他们都知道你对自己要求严苛,日后是星铭的左膀右臂,可你却说没有听见,杨替,一帐之隔,难道是铜墙铁壁吗?” “你以为,你撒谎,我看不出来吗?” 她一步步走到杨替跟前,压着自己的声音说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心里想的什么,少将军是主子,那他就是天,即便是做了错事、坏事,那也是应该的,而我不过是‘少夫人’,你主子的附庸,就算我被他磋磨致死,你也只会帮他处理后事,免得惹了脏东西上身。” “少夫人,没有……” 书心铿锵有力却一味自贬,杨替明知她居心不良,仍是不敢出声,等她句句发泄。 而她也在他那坚毅的脸庞下看见一丝松动,或许还夹杂了一丝恐慌,书心不禁冷笑一声。 “没有?是吗?你和那大夫有什么区别,不都是见死不救、熟视无睹吗?区别不过是他有眼前的士兵做借口,你则守着你那愚蠢的忠诚做借口。” 她举起手臂,露出手腕上触目惊心的五指印,明晃晃将那不能示人的淤痕展示到他眼前。 “看见了吧?这样的痕迹,要多大的力气才能留下了。但你以为只有这些吗?不是……“ 她指着她的胸口,腰腹、大腿、膝盖,甚至是肩膀和背后,“我和他夫妻一载,昨夜才知男人会变成禽兽。杨替,事到如今,你还要说没听见吗?” 书心知道他看似沉毅寡言,不形于色,但极少与人交心,若是碰上弱者穷追不舍,他便极容易改变立场。 她试探、训练了那么久,不可能一点作用也没有。 此刻,书心话已完毕,淡淡瞥一句:“下去吧,以后不必当值了。” * 杨替轻轻抿唇,暴露了心绪。他一出营帐,便向帐外值守的士兵打听:“军营附近,可有药房?” “杨侍卫,外面多乱啊,别说没有,就算有,不被将军纳入麾下,也被敌军抢走了,怎么还会在原地放着呢。” 杨替点头道谢,直往清晨那几个被他揍了的二癞子营帐而去。 他脚下不留情,他们腹部必有淤青,那个口吐鲜血的,说不定还有内治之药。 既然军营的大夫不愿治,那他便自己想办法。 然而,到了他们营帐,那几人并未因那一脚而休息,全都在广场作训。 不仅如此,他问了许多人,都说军营药材紧张,轻伤是没有药的,只有到了生死关头,才能分出一点用。 “打仗嘛,就是这样,我们疼是疼一点,总比他们死了强。” 杨替极目远望,看着偌大的训练场,突然觉得无比陌生。 他曾在薛将军的军营受训,按部就班的日子和府里没什么不同,士兵们参军,不是为了军功出人头地,就是为了换口吃的,反正他不参军,家里的别人也要参军。 所有人的想法也都是惊人的一致,辛苦我一个,护着家里的老弱妇孺。 可她一个女人,凭什么要来军营受苦? 就因她是少将军夫人,就因少将军有令,就因……杨替忽然出发之前,隋不昭犹犹豫豫劝她多留几天,难道邓卓早就…… 想到此处,杨替心中更气了。 他本是担心将军伤害她,才让她尽早过来,没想到躲过一处暗算,却掉进了另一个陷阱。 少夫人来军营不过一个月,便有两次流言,而少将军视而不见。可她那么弱不禁风,少将军不爱护便算了,竟然那么摧残,所受之伤,简直堪比在受训场上摔跤了。 邓卓和隋不兄弟不在,他在这里略有交集的人,也只有早上揍过的那几人了。 杨替逡巡着他们的队伍,势必要从他们手中,找出祛瘀化血的药。 许是视线太过热烈,他还未上前,他们已经凑到一起私语了。 不多时,一个瘦弱的年轻人忙不迭跑到了跟前。 “杨侍卫,早上我们都是张口胡说的,不知道那真是将军夫人,你放心,我们以后再也不乱说话了。这是我从家里带来的跌打药酒,我受伤好几次,都没舍得用。听说你到处寻药,便给你了。” 他讨好般把酒瓶子塞过去,嘿嘿一笑:“现在伤者众多,药材短缺,平常人我才不愿拿出来。但是杨侍卫正义凛然,定然有极重要的事,我把药酒给你,你要向我保证,不能再对我们秋后算账了。” 他看见杨替接了,又笑嘻嘻的说:”你踹的一脚,我现在还疼呢。有机会和咱们一起切磋切磋。” 说完他便屁颠屁颠笑着跑进了队伍里,而那几个和他一同挨脚的也都凑了上去。 “说什么了?没再找我们事吧?” “没有,没有,放心,杨侍卫向我保证过了,他光明磊落,恩怨分明,既然动了手,不会再来第二次了。” “那将军呢?” “嗐呀,就你想得多,杨侍卫不会乱说话,就算将军知道了又如何,他还得靠我们打仗呢,放心,没事。” 第167章 阴谋阳谋 星铭出去三天,鬼镇的战事已经平息,施副将率兵在顿城驻扎,陈副将则带领精兵强将到晔水增援。 当他回到军营时,陈副将的队伍已到晔水附近,和顿城军队不足二十里。 星铭当即决定,他要联合两队人马,趁机剿灭敌军,永无后患。 若对方胆敢反抗,他将不死不休。 * 书心身上的伤痕渐渐消融,成片的青紫色,只剩下最中间的一团。 可是再见星铭,那夜带给她的惊吓和伤痛并没有消失,反而随着他自信昂扬的神色,更加不安。 “这几天怎么样,没发生什么事吧?” 书心摇头,却不敢直视星铭的眼睛。因此她不曾看见,星铭随手将宝剑递给邓卓,话却是对着杨替的。 当然,杨替用余光扫过,也摇摇头。 “是吗?白霄若怎么说?” 隋不昭还惦记着少夫人病了,立马跳起来道:“我和不醒去叫他。” 然后拉着隋不醒就跑。 这样的发展叫杨替看不明白,他下意识看向邓卓,却只见对方怀抱两柄剑,眼神在少将军和少夫人之间逡巡。 两天之前,少将军抛下小分队,仅仅带他和另一亲信,到晔水边和敌军谈判,一番巧言令色,试探出少夫人的真实身份,或者说,确认了方武先的真正身份。 谈判未胜,却也不输。 再加上陈副将增援,少将军脑子里早就想好了新的计策。 * “禀告将军,白大夫说,少夫人无碍了,他不用再来了。” 隋不昭小心的回报,看着少将军脸色,生怕他生气。 “放肆!本将的夫人,岂容忽视?军营中敢不听军令,来人,打二十大板!” 星铭一声令下,门外站岗的侍卫一下子冲到跟前大声领命。 邓卓抱着双剑当即下跪求情:“将军,白大夫医术高超,留着还有用,出兵在即,不如留着将功补过。” “说的也是,那便饶他一命。” 说完,星铭便要那行刑的士兵带话警告,并且全营通报。 杨替被眼前的变化砸花了眼,他好像看见邓卓起身后无奈的朝他耸肩,好似在说:看明白了吧。 * 另一边,隋不醒早和隋不昭兵分两路,去找他受命在军中的眼线。 “不醒侍卫,我……我知道的就只有这些了,真的半点没有隐瞒。” “那我……谢谢不醒侍卫。” * 飞骑将军正大光明展示了他对夫人的恩宠,接着便是私下表演夫妻情深。 “书心,这乱日子马上要到头了。” “我回来时已传达军令,纠集大军,全部整装待发,再过一个时辰便要出发。你放心,我会赢的。” 书心已经感受不到他的柔情,即便他压低了声音、放缓了语速,听在她的耳中仍是恶魔低语。 “届时你们就留在此地,伤兵众多,也能遮掩一二。我把邓卓、杨替,还有隋不昭和隋不醒都留给你,若有不测,你便一路南下,叫他们带你回晔城。” “鬼镇已经攻克,南边都是我们的人。” 书心假笑着推开他逐渐靠近的身躯,“祝你旗开得胜。” * 出发前,星铭动员大军,号角声久久不停。 书心在营帐里盘算自己的处境。 身体强健的全都随军走,留下的全是伤兵残将,星铭的意思,便是叫她关键时刻,利用他们,自己求生。 一个将军,竟能说出这样无情的话。 她若照做,就算她活着回到晔城,也绝不可能回到过去了。 不过也是,他为了重振士气,连那么宠爱的夫人都留在原地不管了,这样的将军还有什么不值得信任的呢? 飞骑将军出兵,为的是大仁大义。 * 邓卓还跟在星铭身后行走,隋不醒隋不昭也不知忙些什么,唯有杨替照常站在帐子外站岗。 忽然,书心听见一个少年的声音。 他压低了声音同杨替说话:“杨侍卫,我们几个临时被安排到先锋营了,生死难料,这是我们全身的家当,还有这个我娘做的保命符,等战事结束,你帮我给家里送个信儿吧。” 先锋营作战,必定九死一生,那人受伤走路不稳,恐怕是抱了必死的决心。 这般悲壮的场景,却叫她有些不安,杨替看见这般勇武的士兵,脸上的动容不似作假,若再给他一次机会,恐怕他也要和他们共进退了。 “杨替——” 书心立即喊了一声。 她光听着外面激奋人心的场景都头皮发麻,不敢想杨替的心情。 她要趁着他的情绪还未发酵,把他拉到她的世界里。 * “少夫人,何事?” “将军马上出发,但营地里老弱伤残这么多,他们没法上前线,躺在这里又没人管,你叫上邓卓,看看白大夫的帐篷还剩没剩下草药,若是有,赶紧收拾出来,能救一个是一个。还有隋不昭和隋不醒,他们年纪小,但力气大,人也勤快,有什么活安排给他们做。” 说话间,她扯掉了肩上的披帛:“还有干净细软的布料,也一并收起来,保不准包扎还能用上。” 杨替接过那一段橘色的丝质长条,将男子给他的东西塞进了衣服里。 “知道了,我这就去。” 书心看他走了,立即脱下惯穿的宽袖长袍,换成了窄袖夹袄,便于行动。 此外,他从星铭遗漏的物品中找出一把匕首,塞进了靴筒。 逃难的经验告诉她,这种时候,别人是靠不住的。 武艺高强的,要锄强扶弱,未必顾得上她。 胆小无能的,碰上坏事准会拉上她。 也有逞能英雄救美的,可关键时刻总会弃了她。 书心某一刻看透了人性,就像她阿娘那样,看谁都是一副不靠谱的蠢相。 不过,她阿娘生性要强,而她,则在一年又一年的锤炼锻造中学会了如何趋利避害。 * 阴谋诡计一向为人不齿,而阳谋则叫人无可奈何。 书心打定主意要收了杨替为她做事,别管真心假意,她都必须行大义,叫他无可指摘。 * 两个时辰后。 大军尽数出发,几乎所有营帐都拆除了,整片的空地上,除了几个不怎么明显的小鼓包,只余下风声和伤者的呻吟。 此时若被人偷袭,没有一点胜算。 书心安排隋不醒劈柴,隋不昭挑水,她自己则默不作声烧火煮饭。 “刚才还热热闹闹的,突然就变得空荡荡、乱糟糟的,哥,你害怕吗?” 隋不醒闲不下来,他干着活,出着汗,没一会就觉得空地上安静得可怕。 书心擦擦汗,笑道:“这就怕了?怪不得还是小孩子。” 她身体还未痊愈,心中狂跳,气息不稳,扶着锅台喘息了一会,才能继续干活。 苦肉计是苦了些、浅白了些,但有用就是好计。 第168章 心甘情愿 三天前,白霄若给书心开了一副温补之药,她只服了两次,便不肯用了。 当时她说:“别人都在卖命,还喝不了一口救命的药,我不过是受了点虐待,算得了什么?” “反正这一碗熬好了,不喝也是浪费。吩咐下去,以后不必熬了。” 她交代杨替的时候,神情恹恹,他说不准是真心还是赌气,但她抹了药酒以后,再未提过一句。 杨替猜测,少夫人应是真心的。 她任性,总在小事上伤害自己,谋取好处,可她怕疼又矫情,不至于拖着病体在少将军跟前示弱争宠。尤其是今日,她完全没有抛下伤员独自撤退的想法,反而当机立断,在少将军大军还未出发时已做好决策,和伤员共进退。 大是大非上,她叫人刮目相看。 * “少夫人,剩余药材已经盘查好了,数量不多。” “那先放里面吧。” 书心指着唯一闲置的帐篷,安排道:“我不懂医理,你和邓卓看着用吧,只是略微打算一下,最好撑过三天。少将军带的粮草不多,三天后,胜负便可见分晓了。” 说完她便不理他们了。 她的安排干净利落,但是隋不醒却不大愿意:“少夫人,你让杨哥和师父也来劈柴嘛。他们又不是监军,怎好一直晃悠,不干活。” 隋不昭一听,也放下了木桶,他一个人挑水,肩膀都磨出了水泡,正需要人干活呢。 邓卓甩给隋不醒一眼刀,暗骂他偷奸耍滑,给他下套。 杨替倒是实在,送完药材就主动扛着食材往灶台跟前送。 书心撑在灶台上歇息片刻,嗔骂起来:“好你们两个小弟弟,不干活,净捣乱,你听谁说监军如何如何,杨替和邓卓有别的事要做。” 隋不醒瘪瘪嘴,又扛起了斧头,隋不昭也没再闲着。 这时书心才看向杨替邓卓二人:“你俩本事大,做这些杂活屈才了,这样吧,你俩分头行动,看看伤员情况,能休息便抓紧时间休息,夜里便还靠你俩守夜。” 支走这俩年纪大的,书心便和隋不醒闲聊:“这样安排行不行,公正不公正。” “公正,少夫人,你比将军派来的监军有本事多了,非常公正。“ “不像他,整天吃吃喝喝啥也不干,就知道在军营游逛说将军府里的事。偏偏还是将军派来的,少将军罚都不能罚。” 书心笑笑:“是嘛,你这样乱说话,当心少将军知道,也打你板子。“ 隋不醒赶紧闭上嘴,再也不说话了。 * 半个时辰后,天色暗沉下来。 肉、菜全被切成小块,一股脑丢尽粥里混煮起来。 眼看大功告成,书心吩咐隋不昭、隋不醒:“你两个再辛苦一下,通知各营士兵,再过半个时辰,就可以开饭了。届时还能动的自己过来,不能动的让他们捎回去。” 干活的只有五个人,吃饭的却是几百号。 若是精细起来,恐怕忙到第二天早上也忙不完。 就这样,一切忙活完,天早就黑透了。 杨替收拾好闲置的帐篷,给书心过夜,二人站在入口,她目光灼灼看着他:“你和邓卓盯紧了,不许闹出乱子。” “是。” 帐篷里昏暗的烛光露出来,正好打在她疲累的脸上。 杨替轻声回应,生怕惊吓到她。 他不知道怎么了,上午还有随军走的冲动,下午见她一直强撑着,又不住的庆幸,幸好他留下来了。 隋不昭和隋不醒还是孩子心性,没有绝对的担当。邓卓身上背负着少将军的另一任务,只有他,无关功利,可以在这么复杂的地方为她所用。 “夜间有情况,大声唤我,我会听见的。” 他站在帐篷之外,烛光也打到他的脸上,沉沉地没头没尾讲了这么一句。 书心从他眼睛里看见了一闪而过的心疼,那种温柔的神情,正是她今日所求。 “好的,我会的。” 说完,他便去巡查了。 却不知,关上帐篷,书心却是一声嗤笑,庸人、蠢人,才愿意用所谓的忠义禁锢自己。 * 隋不昭隋不醒自觉去其他帐篷里凑合。 邓卓则和那些痛得要死但还没死的士兵说话。 他们有的年龄不够,里正一笔改过,不论十六其实还是十八岁,通通到了二十岁。 征兵人数了,老百姓家里种田谋生的青壮力也少了,不过上头说了,等下次税收纳粮,他们会有减免的。 邓卓苦笑一通,他的年龄够了,心甘情愿上阵杀敌立功,偏偏少将军派他守着少夫人南下。 他说:“方文厚藏了那么久,都没见过她,我不信他真能忍得了。还有葛伯阳那厮,若是见了,直接斩杀。但你记得一点,不论如何,夫人安危为重。” 少将军阴恻恻下令,邓卓只得领命。 不过留下也好,反正少夫人执意不走,留着也算是和打仗的士兵共患难了。 若不是少夫人突发奇想,这几百人还不知道能不能撑到将军得胜。 * 闲下来了,书心却睡不着觉。 自从姜婶在她眼前死去,她便患上了惊恐之症。有一点忧心小事,她便心慌气短,夜不能寐。久而久之,胸中郁气难以抒发,不自觉性格大变。 封水的药对她极为有效,养了许久,终于恢复正常,哪知是治标不治本,前几日星铭癫狂,她又受惊了。 若是往常,她定然和星铭吵架,拿着杨替发脾气,因为她知道星铭会谅解她,杨替不能忤逆她。 但是现在,她清楚的知道,所谓的那些恩爱和忠义,对应的都不是她。 她若想要平安顺遂的生活,光靠外在的“光环”是不够的,她还得再加把劲。 * 从帐篷里出来,天上是浅浅一个月牙,周边布满了星星。 隋不醒听见声音,便过来陪她。 “少夫人你放心,少将军肯定会赢的,他说三天,三天就肯定能回来。” “战事凶险,哪说的准呢。上次你们一去三天,把我留在营地里不管,这一次,星铭还是哄我的。” “不会的。少将军人不在,可心还是记挂你的……” 年轻人心里藏不住话,书心几句示弱,几句夸赞,就让他高兴的找不到北,没一会儿就把他的小秘密告诉她。 他说前几日有人辱骂她,杨替私下揍了一顿,但星铭知道了仍不解气,便临时将他们抽调去了先锋营,生死由命。 书心讶然:“真的啊?就算是安慰我,我也暖心多了。若你是我亲弟弟就好了。” 他三言两语便将老底漏了个精光,书心才知道他根本不会保守秘密。 怪不得她去找小福她们的事,星铭会知道,思及此,她勉强露了个笑脸。 “快回去休息,明日还得辛苦你呢。” 哄走隋不醒,书心才意识到,星铭这霸道的性子一直没变,以前他对她温柔,表现得在意,她便不觉得恐怖。 到了自己身上,才知那等暴戾下的疼。 若是重来一次,她还心甘情愿嫁与他吗? 书心不能确定。 她的心甘情愿,和杨替的心疼一样,看似自甘其乐,实则别无选择。 结果如何,就看谁可以能狠心摆脱了。 第169章 不如求己 说三天,就三天,一天没多,一天没少。 书心和众人在原地等了三天,中间有几个伤重溃烂死亡的,也有疼得受不了,自己了结的。 她每天听杨替的汇报,夜夜握着匕首入睡。 邓卓怕炊烟袅袅引起敌人袭击,总是很少生火,多备干粮,能少一分风险,便多一分安全。 隋不醒问他为何头一日不说,邓卓板着脸打了他一脑壳。 书心不必问,她知道原由。 星铭说的大义凛然,却舍不得那一丝一毫。 万一父亲来见她呢? 万一葛伯阳来劫持她呢? 只是他失算了,她早和父亲见过,并约定战事结束再相见。 她看向杨替,没想到他只暴露了歹徒,并未说明关系。 “好了,别说那么多了,昨天大家做的很好,我们再坚持两天就好了。” 书心拍拍手,鼓励大家往好处想,那么多天都等来了,也不差一两天。战事持续了十八年,就这几天就结束了。 “以后解甲归田,都不必打打杀杀了。” 鼓劲也许有些效果,有几个生了死志的,眼睛上又露出憧憬的笑。 熟了以后,有人当面问她:“夫人,你和将军感情真好,他去前头打仗,你在后头守着我们,军令一下,咱们都以为无用之身被放弃了,都等死呢!” “是啊,是啊,你这样的身份,都和我们一起守着,就是死了也没遗憾了。” “没错,若是时间一到,没有好信儿传来,夫人便尽快南下吧。” 七嘴八舌的议论,书心听的心里酸涩涩的,她凭自己走不了跑不掉,但怕杨替不护她,所以才做这些事,打算生死之际用大义要挟他。 经他们一说,她觉得自己有些不要脸。 他们都为了家国伤成这样,她还把他们当做筹码。 “放心,我不会抛下你们不管的……” 书心说不下去了,她转身逃进了那个单独的帐篷。 * 飞骑将军出兵决战,陈副将竭尽全力,不足三天,顿城的兵降了。 只是晔城士兵折损严重,余下不足三成。 兵报一路向北,送到了都城。 萧柘眼里是压抑不住的喜悦,不管兵马是谁带的,主意是谁出的,反正薛大成退居到二线,薛星铭出了头。 最重要的是,顿城收了,那最不可控的兵马数合理的消耗了。 战争总要死人,军队只能是姓萧的队伍,他决不允许别人沾染半分。 即便是贵妃的哥哥,也不可以。 而他,在晔城驻守十年了。 这个时间,太久了。 出兵之前,薛将军派人留给星铭了一句话:“儿啊,待你辛姨的孩儿出生,我便无憾了。” 他有了新的后代,便无所谓长子的生死、抱负和固执了。 “不用你管,圣上把兵权交予我,我自然不负所托。” 星铭果真不负所托。 他完成了萧柘多年都想完成而他爹一直没有完成的事。 萧柘下旨夸他天纵奇才,先后立功,正该趁热打铁,再去北州。 * 得胜,便回城。 星铭留下陈副将打扫战场,处理伤兵,他则在强烈的刺激冲击下,带了一队人马去和书心汇合。 她没有走,没有逃,他想的那个万分之一的可能,没有出现。 战斗从开始到结束,方武先从来都没露过面。 谁也不知道他长什么样子,谁也不能确定,那是不是一个真实的人。 直到顿城的士兵降了。 “方将军女儿在晔城,他怕女儿受伤,只私下商议计策,从不作战。” “葛将军,我倒没有听过。不过方将军旁边总是跟着一个中年男人,咋咋呼呼的,是个主战派的。” 星铭握着剑的手忍不住抖起来。 父爱深沉,宁愿士兵投降他都不露面,现在顿城彻底败了,恐怕以后他都不会出现了。 书心的身份,再不是限制他的理由了。 * 书心战战兢兢等了三天,来的不是传信兵,而是飞骑将军本尊。 他身上的盔甲还没换,一身的血污。 书心来不及喜悦,便看见他眼睛里那抹熟悉的猩红。 “星铭,怎么亲自来了。” 她又惊恐起来,忍不住张望着找寻杨替。 可他急吼吼地,一见面勾缠着她进入了帐,跟他来的一队士兵正好整整齐齐守住帐口,甚至连四周都安排了人把守。 没多久,里头便传出东西摔倒、女人的尖叫,渐渐还有呼救:“救命,救命!” 杨替不自觉上前,却被邓卓一把拉住。 “疯了?里面是少将军!” “杨替!” “救我!” “杨替,救……” 略一犹豫,惨厉的呼叫变了调子,再阻止也来不及了。 之后会发生什么,在场的所有人心知肚明。杨替更是最熟悉的那一个。 * 书心初入军营,帐外值守的是星铭安排的士兵。一夜过去,二人床事被传的人尽皆知。 她羞惭难当,气愤不已,当即就找守卫的麻烦,咄咄逼人的样子,看的星铭直乐。 “怪我,怪我,别气了。本来约了副将讨论战情,你一来,我就忘了取消。” 他带着她在军营里行走,情绪激动还不忘低声哄:“你不想看见他,以后不许让他值守了。” 然后他便指着杨替道:“军帐不能无人值守,以后你来。” 于是杨替每天都要从未时站到子时。 大多时候,帐内都是书心一个人,她在里面打扫卫生,整理东西,乐得自在。 唯有星铭回去,才会在夜间泻出一点克制呻吟。 * “星铭,你克制点……外面还有人在呢!” 星铭一拉她进帐,书心就发觉了不对劲。 不管她怎样求饶,他都跟入了魔一样。 “别乱动。” 她挣扎不掉,便大声呼叫,那一次的强迫犹在眼前,她不愿再发生第二次了。 可是没人管她。 飞骑将军的营帐,谁敢擅闯呢? 她喊救命,喊杨替的名字,她已经不怕星铭随后的怒火,当即的痛苦她已经承受不住了。 可是前几天才承诺会救她的人,一碰到主子又退缩了。 书心渐渐没有了挣扎的力气。 她认命般躺着,乱踹的双脚砸向地面,发出沉闷的声音。 他只把她的双臂箍到头顶,扯掉了碍事的夹袄褥裙,却忘了脱掉她的靴子。 书心突然有了倚仗。 她不配合,他便难以舒爽,于是她勾着他去触别的地方。 他渐渐松懈,让她的手解脱出来。 书心仍然拼尽所能去哄他,然后艰难的够到了防身的匕首。 她哆嗦着抓住匕首,刺向了他的腰间。 “星铭,对不起……” 第170章 悔不当初 眼角划过泪水,疼痛席卷全身。 那奋力一刺,并没有刺醒迷狂的星铭,而那划破皮肉的微微疼痛,以及散发出的血腥气,叫他瞬间回到了残酷的战场上。 杀红了眼,人也变得无比癫狂,他幻想自己骑马砍杀,长刀所向披靡。 而在营帐里,这则是激发了前所未有的兽欲。 他不知疲倦,永不停歇。 书心再也抵抗不了那一轮又一轮无情的攻击。 手中握紧的刀具渐渐脱落。 她连抓握凶器的力气都没有了。 昏沉、疲累、黑暗,书心又一次昏迷过去了。 一个时辰后,狂躁的将军清醒,似曾相识的场景又一次展现在他的眼前。 “书心!书心!” “来人,快来人!” “邓卓、杨替,快来人!” * 禽鸟归巢,落日余晖。 杨替远远站在营帐之外,隔着那一列士兵,他在幻想里面是怎样的情形。 那只是一个小型帐篷,里面并无床榻,几层铺盖,简单铺在地上。 角落里放着半包零碎药材。 他听到杯盏落地,听到手掌拍打肌肤,他听到熟悉的吟唱,还有少将军低吼,其余便是他觉得熟悉又陌生的东西。 他以为一切如常,直到少将军急急的呼叫少夫人的名字。 接着便是邓卓,还有他。 邓卓对少将军的私事不感兴趣,拦着他以后,便去和早几日活下来的伤兵们交流感情。 “对呀,赢了。少将……飞骑将军亲自来了,咱们马上就能启程了。” 隋不醒想站在他旁边看热闹,被隋不昭一把拉着斥责着去帮伤兵们的忙。 所以当他听见“来人”二字,不做思考,直接冲进了营帐,连那站岗一个时辰已经有些疲累的士兵都没有反应过来。 少将军正手忙脚乱的扯着毯子覆到少夫人身上,所以那一具白而满身伤痕的躯体,在他眼前一闪而过。 “杨替,快来,她,她晕了,她怎么晕了呢?” 杨替没有看少将军衣衫不整,他全部心思都在那个出气多、呼气少的女人身上。 “还活着。” 他探了鼻息,冷静的说了这三个字。 少将军才如梦初醒般用着颤抖的声音,叫他诊脉。 * “少将军,邓侍卫来了。“ 士兵一声通报,杨替收回了要探脉搏的手。 接着邓卓便代替了大夫的职责,目不斜视的把脉诊断,“少将军,少夫人惊吓过度,又……盗汗严重,尽早替她擦干,再换一身干净清爽的衣裳,免得邪风入体,引起高热……” 他喋喋不休了小半炷香,少将军都垂着头懊悔。 “我知道了,都下去吧。” 邓卓迅速起身,从那角落的药袋子里挑能用的东西,还欲抢分夺秒将药煮出来。 杨替没有可做的事,流连地朝地上躺着静静不动却满脸不安的夫人看了好几眼。 正欲出门,却见地上的毯子上沾了一团血污。 “少将军,谁流血受伤了?” 他指着那一团脱口而出,少将军的懊恼之色更深,连脸色都变得乌青。 “是我,出去吧。” 兴许知道杨替的性格,他拉开了衣裳,露出腰间匕首划过的地方:“就是这里,出去。” “哦,好,是。属下告退。” * “不昭,快点煮,尽快熬好送给少夫人服下。不醒,你想办法研磨,能有多碎敲多碎,能有多细磨多细腻,少将军等着用呢。” “我已叫那几个新来的去做饭了,你们两个今晚都离将军营帐远一点,若是敢出来打听消息看热闹,饶不了你们。” 待邓卓交代好了,杨替便指着隋不醒向邓卓疑问道:“少将军伤口不大,止血粉还有,够用了。” 他的好心换来邓卓一个白眼。 “兄弟,别说哥哥没有提醒你,人家夫妻间的事,你别凑热闹。还有啊,医术不精,不要乱下药。那是给少夫人用的。” 杨替不解道:“少夫人也伤了吗?我怎么不知道。剩下的止血粉应该够用了,我去拿……” 邓卓:得,白说。 * 不到一个时辰,书心身子发热了。邓卓提前煮好防患于未然的药,灌进去一点用都没有。 或许是休息了一小阵,她开始说胡话,起初是不要,后来便是毫无意义的惊吓声,除了知道她置身极其恐怖的场景外,一点有用的信息都没有。 她睁不开眼,认不清谁是谁,听不见别人说话,但是只要星铭一靠近,她便一阵惊颤,连带着呼吸、声音、神色,全都陷入了绝望的恐惧中。 “少将军,这里药材不全,尽快带少夫人离开吧。内伤外伤加惊惧,留在这里不容乐观。” 邓卓往外看了下时辰,现在才戌时。 “外面还没有那么冷,多裹几层骑上快马,不到一个时辰就到木各镇,那里有名医,比在这里拖着好。” “过了亥时,几乎难找到人家了。” 邓卓迅速说完意见,就等少将军吩咐。 只是星铭一靠近,书心就连昏迷都不自在,她从心里到身体,都在抗拒他的触碰。“ 星铭的脸色很难看,却也没有办法。 “杨替,你来。“ 他把衣裳穿好,又找了干净的毯子、斗篷将书心裹得密不透风,将人交予了侍卫手上。 “务必,尽快,不得出一点意外。“ 星铭换了一身衣服,从他带来的那一队的士兵中挑出八人八匹马,护送杨替。 “你先行一步,我随后就到。“ 星铭交代完毕,便转身回了营帐。 她不敢触碰到他,他也不敢看她。 一个多时辰前发生的事,他记得清清楚楚,那些拒绝害怕求饶,现在还历历在目。 是他太激动太亢奋太无所顾忌,等他清醒过来,才知又酿成了惨剧。 * 木各镇说远也不远,说近也不近,只是它的位置好,向西是山,向北是晔水,过了晔水便是锡州郡,而他们现在就在木各镇的最北边,在从北向南通往晔城的必经之路上。 山中野味,渔船经商,南北贸易,这段路是极其的平坦,极其的宽阔。 杨替裹着昏迷的少夫人,身后跟着八匹马八个人,三十六个马蹄声,在寂静的夜里仿佛有了排山倒海之势。 不到一个时辰,他们到了木各镇。 第171章 明义女医 战事一来,人人自危。战事结束,担心穷兵流寇。 当那整齐的马蹄声响彻木各镇,所有人家都不约而同关门熄灯不发出任何声音。 杨替心忧少夫人安危,他冷静的吩咐那八人分头去找,见到明义堂迅速回报。 邓卓曾去喜城求药,路经木各镇明义堂,里面有女医,专门诊断妇科恶疾。 当着少将军的面,他并未言明,而是送他为由,低声交代。 “杨替,记住咱们的身份,不要做逾矩的事,明义堂有女医,不必你做什么,若是有什么不得不,咬死了也得留在肚子里,半个字都不要说出来。” 杨替深沉看了他一眼,搂紧怀中的病人,放马而去。 * 不多时,八人先后而至,明义堂就在前方小巷。 杨替翻身下马,仍紧紧裹住书心,不让她吹到一点冷风。 有人敲门,有人牵马。女医一开门,看见齐刷刷一排士兵,咣一声,又关了门。 “明义堂只诊妇人,不看男子,请回吧。”实则男女都看,她怕惹祸上身。 士兵拍门不停,还高声喊着“是妇人。” 杨替头一次看见这样蠢笨的人,往常这都是别人形容他的词。 “让开,你们去镇口接应少将军,只留一两个在此等候。” 说着他将大门一掌震开,直接抱着人进去了。 徒留八个人面面相觑,大眼瞪小眼:还可以这样? * 明义堂里边不大,只有三间房子,父亲一间,女儿一间,药房一间。 他们平常不接外客,当即诊完当即就走。这还是第一次见到昏迷不醒、高热不退、胡话连天的病号,莫说让她走,就是坐着看诊都不行。 “放我屋里吧。” 女大夫仁心,将自己的床榻献了出来。 “她这样多久了?可用过药?此前发生什么了?” 她熟练的叩脉面诊,不忘问问题。 “除了表面的淤痕,里面受伤了吗?” 杨替默不作声,他不知道里面是哪里。 “怎么,好意思做,不好意思说吗?” “我从十几岁开始看诊,从来没见过你这么野蛮的男人。” “幸亏提前服了药,又来的及时,现在还可控制,若是晚来一天半天,后悔也晚了。” 说着她端了一盆清水进来,看着杨替净手擦干,又将一罐药膏丢到他怀里。 “先给她清洗干净,然后涂药。” 杨替抓着小药罐愣怔:“哪里?” 女大夫笑了。 “你这人真有意思,爽的时候知道在哪里,涂药便不知道了?装的跟什么似的,不愿干,那就等死吧。” 忽然,门外的一排士兵从她脑海中一闪而过,女大夫立即换了个态度。 “你给我滚出去!” “一个个长的人模狗样,全都是肮脏的禽兽!” “爹!把这个男的赶出去!作恶多端,还不知悔改。” “还有门外的,全都赶的远远的,别脏了咱家的地儿!” * 书心是第二天下午醒的。 睁眼先见的是普通女榻,寻常的闺房,然后便是一个窄袖的女人,接着便是浓郁的中药气息。 “你醒了?” “太好了!你昏迷了快一天一夜,出了很多汗,我刚刚给你擦洗了一遍,又帮你涂了药,你现在已经不怎么发热了,若是明天起来没有回热,就是要好起来了。” 书心动了一下胳膊,她有些起不来。 女人又笑着安慰她:“没事的,你就是睡久了,身子太虚弱,过会吃了东西,就能起来走动了。你要不要坐起来一会?我扶你起来吧。” 书心想问她为什么在这里,张了口只能发出沙哑的声音,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清。 女大夫不疾不徐解释:“别担心,嗓子伤着了,养养就会好的。你那个侍卫在外面等着,你要见见他吗?” 书心露出疑惑的表情,她哪里来的侍卫? “唉?他说是你的侍卫呢!” 女大夫突然意识到不对劲,说了句“稍等”便窜到院子里叫人。 “杨侍卫,快来,你们夫人醒了。” * “你还记得自己是谁吗?” “你记得父母家人有谁吗?” “你可成亲生子?” “你有哪些好友?” “你喜欢吃什么?做什么?你是哪里人?” “你还记得晕倒之前发生过什么事吗?” 书心一概摇摇头。 她好像遇到了很可怕的事情,是魔鬼,是野兽,她奋力挣扎,却怎么也挣不脱。 她拿了刀去杀去砍,刀却成了魔鬼野兽身体的一部分,致使她陷入更恐怖的境地。 不能反抗,也不敢反抗。 再次醒来,便是这里。 * “得,杨侍卫,你们夫人失忆了,失忆知道吧?就是受了重大刺激,忘记了让她受伤痛苦的事情。一般来说,这种情况极其罕见,可能性小到什么程度呢,比你从地上捡个砖头闭着眼睛往大街上扔,精准砸中了微服出巡的皇帝,而且还让皇帝脑壳坏掉叫你爹,她的情况比这个可能性都小。” 杨替眼皮子跳个不停,他实在招架不住这个满嘴胡言的女人了。 怎么连皇帝都敢编排! 但女大夫却毫无顾忌,继续道:“可见你们主子不是什么好的,不如你就回去禀报,说夫人死在路上被狼叼走了,若是怕他责罚,干脆带上夫人一起走,远离那个残暴的主人。” “你知道吗?女人的承受能力是非常强的,若不是发生了难以接受的事情,她不可能会忘掉前半生的记忆,那一件事的可怕程度超过了她半生美好的事物,你想她经历的该是多么残忍残暴?” “还有啊,你说你是她的随身侍卫,可她却对你并不信任,她愿意和那两个傻缺说话,也愿意相信我这个一面之缘的陌生人,唯独对你却下意识躲着。也许你没有感觉,但是我告诉你,等你再进去看她,看着她的眼睛说一句,别怕了,没事了,一切都过去了,看她会是什么反应。” 杨替不解的看向女医生,这与救治病人有什么关系。 “关系太大了,她对你的态度,决定我对你的态度。比如外面那两个傻大个,你的夫人看他们和陌生人无异,我就会当陌生人对待。若是你的夫人认同你的侍卫身份,听到你的话,肯定能感受到危险已经过去,按照她的习惯,一定会放松下来,不自觉会有种劫后余生的情形。” “哎呀,跟你说不明白,听我的就是。” 杨替犹豫着进去,那句话不难说,但他看着她的眼睛,却怎么也说不出来。 “少夫人,没事了,一切都过去了。” 他心里反复念着,嘴上一句也说不出来。 等垂头丧气一出门,女医生逮住他就道:“我知道了,你们夫人受伤与你有关,你是侍卫,却失职了。所以她不信任你。不过也验证了一点,你没有撒谎,的确是她的侍卫,既如此,在你们主子来之前,就由你近前伺候吧。” 第172章 没有如果 明义唰唰写了三张药方,递给杨替:“看清楚了,外伤,女科,还有补身的。她身上淤青多到数不清,每天要涂两次药膏。女科主要是撕裂伤,两个时辰涂一次,睡着除外,她醒了可以自己涂。其三便是补身,她本来就气弱体虚,又逢了大难,身体素质更是一落千丈。照这样下去,不用想着有孕了。对了,她上一次小产没有及时止损,后期虽然用药如神找补了点,终究是有些影响的。所以以目前的情况,半年以内,切不可再行房事。” “我知道,你是侍卫,管不了这些,但是请你记住,转告那个残暴的男主人,等到他以后再发狂,务必提醒。” * 男主人说随后就到,但是只在门外露了面并不进去。 他的士兵转告他,夫人失忆了,而原因则绝口不提。 但事实上书心并未失忆,只是刚睡醒神思恍惚,再加上不久前的记忆太痛苦,她有意让自己保持那个迷糊的状态,假装从未发生过。 明义并非没看出来,她有意夸大,才好让那群臭男人们重视。 侍卫倒是紧张起来了,可惜主子是个懦弱的,连见都不敢见。 一排士兵往巷口一站,不知情的还以为她治死了人,连求医的病人都不敢来了。 “你们要么走,要么留一个人在这里照顾,别挡了其他人寻医问药。医生眼里病人都是一样的,没道理被你们霸住了不管。若是觉得我的要求不合理,那就找你们的熟悉的大夫去。” 星铭这时才丢下了剑,跟在后头去看书心。 邓卓说,他们在原地等了几天,片刻不敢停歇,不仅尽量照顾伤员的医食,还提前准备了许多干粮,就怕碰到穷兵流寇可以一起逃生。 再加上先前夫人伤着身子,为了给伤兵省一口药,她自己并未服用,就连药酒都是士兵攒下来送她用的。 想到这些不曾经历的事件,星铭更是懊悔,他怨恨自己为什么没有停下来,不听她的求救。 这是书心,他从小就想求娶的夫人,怎么能和下人一样,这样被他残忍对待呢? 明义堂只有巴掌大,他没走几步就到了门口。 明义道:“进去吧,她若认你,我就让你带走。“ 很少有人用这样鄙视的声音同他说话,星铭瞬间又起了怒火,可她是大夫,救命的人,他暂且压下,若敢得罪,以后再整治不迟。 “书心,你怎么样了?“ 她没有理他,面无表情的,只有她自己知道,恶魔又来了。 * 明义堂本来叫大名义堂,她爹叫沈大,她叫沈名义,合起来便是深明大义。 十年前,他父亲联合皇家御医拼命救下一个女人,谁知女子的家人却说他爹毁了女子名节,这样还不如死了算了。 从此以后,他爹赌咒发誓,再不为女子看诊。 可是住在药房见的都是病人,沈名义无论如何不接受,干脆自己爬梯摘下大名义堂的牌匾砍下了“大”字,然后气势汹汹和他爹打擂台:“有本事你就爬上去再把名字挂上去,挂不上去以后都叫明义堂,沈明义专治女科,臭男人全都滚得远远的,连门都不能进。” 可怜沈大一把年纪,他压根都爬不上梯子,再加上年老体弱,否则也不至于救命时要借别人的手给病人下针。 “好好好,你爱给谁看就给谁看。就算你是女郎,给人看诊不讨嫌,但总有人面慈心恶,背地里编排你。等你遇见了就明白我的心情。” 沈大嘴上那么说,闲下来该教的东西却一点不落下,只是教的时候总忍不住数落小师弟,那个助他一臂之力的御医。 “你看给他狂的,狂了十几年,还不是给人看病,好像贵人就高人一等似的,我虽然被人抓着头发骂几句,挨的几句无知辱骂,懂理的百姓该来还来,在木各镇行医照样有声望,他要去那富贵窝里晃荡,哪天死了都不知道。” 沈大讲了十年,沈名义听了十年,年轻时候或许会觉得他爹有种吃不到葡萄就说葡萄酸的羡慕,但随着时间流逝,她才知道善恶不分贫穷富贵,管他是谁,只要惹她不快,一律不留情面。 不过她一想哄着沈大多传本事,就笑嘻嘻的附和夸赞说起小老百姓的好来:“对,对,你看咱院里的吃食都没断过,连衣裳都是百家缝制,我都没沾过手,这就是民心。不然我把你的名字再挂回去?” 沈大赶紧摆摆手:“使不得、使不得。” * 一天一夜,书心都没和星铭说一句话。 看见他,喉咙的痛又火辣辣般燃起来,他摸着她的脖子求饶恕,说那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他以后再也不那样了。 书心恶心得半个时辰咽下的药都想吐出来。但她没有,因为比起那半刻钟的猎奇体验,那些要命的撞击,才是真正伤到了她的身体,更伤到了她的意志。 她头一次后悔用姻亲换取安稳,如果时间能回到两个月前,她愿意和父亲一起走。 如果能倒回两年前,她会找一个性情温顺的男子做夫君。 如果可以倒回五年之前,她想和阿娘一起去漂泊。 但是没有如果。 可能人就是这样善变而容易后悔的人,没有的时候想得到,得到了又不能接受它带来的后果。 杨替因为亲自目睹了少夫人的惨状,又被明义大夫一通吓唬,现在对她怀着一万分的内疚。她曾说他是一个人,应该知道什么能做什么不能做。 而他到现在还不能分辨那些。 他开始思考和少夫人相关的一切。 是非对错间,他服从命令。 无理取闹的命令下,他选了礼法。 生死责任之中,他又抛掉了礼仪。 而这夫妻家事里,他袖手旁观…… 好像哪里都没有错,也好像哪里都没有对。 他想不明白。 但是重来来一次,他会冲进去将她救出来,因为在凄厉的惨叫声中,他的心曾隐隐作痛。 * 三天后,书心嗓子可以说话了。 她说“谢谢明义大夫这几天的关照,但我得走了。” 她说“这是晔城的少将军,薛星铭,这是将军府的侍卫,杨替。他们都是忠君爱国一心为主的大丈夫,不是坏人。” 言有尽意无穷。 书心谢过明义,浅浅一笑上了马车。 被放弃的伤残士兵赶上了他们,大胜归来的队伍也在木各镇汇合。 “挺好的。”她说。 第173章 是病得治 一路顺利,无事发生。 星铭脸上却没有得胜后该有的喜色和意气风发。 他脑子里一直回荡着沈明义的提醒:“是病,得治!不过我从来不治男人病,就算你是飞骑将军也不行,唉,年纪轻轻,就得了这病,遗憾啊!” 然后她便和书心说悄悄话,说几句看他一眼,再说几句再看他一眼,书心起初静静听着,随后也从上到下肆意打量他,最后轻轻一笑略带嫌弃的说:“没了也好。” 不过她的眼神正瞥向他的裤裆。 * 星铭心里有一种无声的恨,过火了是男人病,不会了是无能病,生不出孩子还得看男科,他们这些从医的学医的捎带着看点医书的,全都不正常。 他不承认自己有病,却希望自己有病,至少有病了他就不是故意的存心的,他就多了一个求人原谅的借口。 但他自己知道,那种癫狂是令他沉迷的享受,在一个女人身上,是一个男人最容易获得成功的战斗。 * 数日后,圣上的旨意从都城而来,要求飞骑将军五月出发,七月到北州,途中要从锡州、兰素、光乐借道,补足兵马数,然后再行往北州,时机一到,或可合并作战。 而薛将军兵权移交其子,成了一个有名无权的致仕老人,叶州和晔城,变成了和其他州县无甚区别的存在。 届时三月初,海棠花开欲开。 飞鸢阁往北州送出信件,她找好了合伙人,不日出发。但对于北州人的邀请,她是这样说的: “表兄前途远大,北州我必来。但飞鸢阁在晔城刚站稳脚跟,不宜走动。烦请谅解。” 解释完毕,她才嫌弃的和甜杏抱怨:“看见没有,以后远离老男人,他帮我们一点点忙,就想叫我人也去北州,我才不去呢。现在去了人生地不熟,吃了暗亏可划不来。” “那以后都不去了?” “去,当然去了,等到表兄打赢了再去。那时候有他罩着,谁敢找我们的麻烦。至于晔城,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希望薛将军瘦死的骆驼比马大。” * 将军府里。 薛将军早就看明白了皇帝的心思,狡兔死,走狗烹,天下大定,他还能有命就不错了。 所以他守着顿城,不赢也不输,再把独生的儿子培养成吃喝玩乐的纨绔,不要任何多余的助力,只要能长长久久的活下去就行了。 可是不行。 皇帝会老,也会死,皇子会长大,也想有权利,而他作为贵妃的哥哥,皇子的舅舅,焉能不为外甥谋福利? 就算他真的不想襄助新君,贵妃和皇子也不会提要求吗? 就算他们这一波沾亲带故的都没有大志向,皇后所生的皇子便不会疑心吗? 长长久久,没完没了。 可是千算万算,他没想到自小张扬跋扈欺软怕硬沉迷享乐的儿子,竟然真有大志向。 但他已经拦不住了。 兵权丧失,意味着父权也丧失,薛大成再也没有办法教训他的混账儿子了。 最后只得躲在小妾的怀里委屈的哭诉: “阿棉,以前我答应他娘,不纳妾不续弦,永远照看这一个孩子。但现在,我管不了他了。他和他娘一样,骨子里都留着萧家人的血,他们为了大业会抛下一切,我只是一个普通人,我是懦夫,我不想死,我想活,阿棉,我想活……” 他想活着,所以一到元州便降了,老皇帝他做监军,却不给他保障,巨大的求生欲推着他做了萧柘的马前卒。 他想活着,所以萧柘提饱读诗书的族侄女,他想也不想便应了,为了叫萧家人放心,他抱着诗书词话附庸风雅,为了叫人相信他真的贪图享受贪生怕死,他愿意在书房里为夫人研磨,只为了叫萧柘帮他躲过小皇帝派人审核。 有时候他也觉得,一个男人胆小怕死又从军,是病,他该向方兄弟、杜娘子一样,有节气不怕死,可他做不到。 细细的剖白,将自己最怕被人知晓的心思说与小妾知晓,辛屠棉笑着搂住他的脖子拍肩安慰:“没事的,我都理解的,没有人天生是勇者。更何况,你一点不怯弱,你顺应天时,急流勇退,这是好事,也是天意。真的。“ 辛屠棉早就知道他外强中干,不然也不会一见她就发怵,只是带兵作战,他习惯了那一层伪装,只有这个时候才显现出来。 “星铭是个聪明孩子,他有他自己的路要走。他去博他的前程,我们过我们的小日子,各不相干。你看我们说好不要孩子,用了那么久的鱼鳔,可还是有了,就在皇帝决心要收回你的权力以后,这就是天意。 新事物会代替旧事物,世间万物全是这个理。 以后不管兵马,你就有时间教养我们两个的孩子,不管是男是女,肯定都比星铭性子可爱。” 辛屠棉收起了她的双刀,说:“孩子教育,从娃娃开始,我们以后都不喊打喊杀,教他只做一个能活下来的普通人。” “阿棉……” * 星铭自是不知他父亲的胆怯,他只知道他只剩两个月时间了。 书心不原谅他,一有身体接触就怕、就嫌弃他。 一听圣旨,她想的就是留在晔城养病。 但他不可能答应。 此去北州快则一年半载,长可三年五载,他受不了勇武不可战胜的时候,她看不见。 他是要征服敌军,这不代表他不想征服女人。 “书心,我知道我对不起你,但是你相信我,以后我再也不这样了,真的,我发誓。” “那个木各镇的女大夫说了,我那时犯病了,我找名医去治,以后绝不伤害你。” “以前老头子逼我成亲生子逍遥一生,我没办法才想要尽早生了儿子从他手指头缝里得到一点兵权。但是从今以后我凭自己的能力打了胜仗,飞骑将军再也不用受他掣肘。真的,书心,你现在害怕我也不要紧,因为我会和以前一样,哄你开心,你不想和我亲近,我就克制,你不想看见我,我就离得远一点,总有一天你会知道,我是真的爱你,想和你长长久久永远在一起。” 第174章 游方神医 晔水之战后,方文厚再一次失踪,生死不知。 她问过邓卓,问过参加最后一场战斗的士兵,但没有人看见敌军方姓将领的存在。 而星铭则从始至终保持着那一个看法:方武先不是方文厚,方书心只是他的夫人。 “是这样吗?我也是疯了,竟然会觉得十八年前就死了的人是我爹,说起来,他的骨灰已经和阿娘合葬了。” 书心淡淡笑着,只要不做那种事,她是可以心平气和与他相处的。 “星铭,我想去看看阿娘,然后去顾鸢那里看看。” “我亲自送你吧。” 星铭巴不得书心有所求,这样他才能满足好显示自己能力和重要。 但是书心不需要他自作主张的亲近:“不必,大军出发在即,你还得忙军营的事,父亲气你太出挑,又夺走了他的权,以后肯定不会帮你了,有什么事,全靠你一个人,正事要紧。” “好,那我叫杨替送你。嗯……隋不醒送吧,杨替沉闷无趣,隋不醒活泼,还能逗你开心。” 过去她不止一次抱怨为了公事不管她,现在她通情达理,星铭觉得好像又少了什么,冥冥中有些隐忧。 书心微微一笑:“都好,你安排吧。” * 星铭得空是会治疗男科顽疾,不过为他治病的是巧舌如簧的“游方神医”。 他从大禹治水谈起,说洪水滔滔,先人欲堵,无功而返,唯有先贤大禹,率众人弃堵而疏,终成大业。 所以将军顽疾,并不能克忍致胜,宜疏导为主,免得堵塞经脉反伤其身。 听了此言,星铭有些怀疑,以前读《孟子》说的是动心忍性,增益其所不能,怎么到了这里,就换了一种说法呢。 “邓卓,你觉得靠谱不?” 邓卓猜测,少将军希望他说靠谱,这样他便有理由去做平时不得做的事,但他更知道,少将军一旦做了不该做的事,他不仅不会痊愈,还会受到少夫人厌弃,那时去先锋营回不来的就不是别人而是他了。 虽然他不怕去先锋营,甚至很愿意去。 “少将军,班国时监管不严,有游方医,医术良莠不齐,萧国治理下,从医者必有考察,若他拿得出证据,便可信服。” 游方神医就是江湖术士,就靠嘴皮子换一口饭吃罢了,哪有什么凭证。于是星铭便劝慰自己:读孟子学学仁义善便罢了,他又不是医者,再说了,孟子还说“尽信书,不如无书。” 而疏导根源自然不能少了女人,书心是碰不得的,他便想到了小妾。 说起来,那种放肆下的快感,就是从清烟那里开始的。 * 清烟怀孕六七个月了,肚子鼓胀得如皮球一般,星铭一到他的院里,便被吓了一跳。 他不是没见过怀孕妇人,他是没见过自己女人怀孕。 “恭贺将军凯旋。” 清烟性子柔和,以前就不哭不闹随他胡闹,现在扛着肚子还行礼祝贺,星铭一瞬间感受莫名的喜悦和成就感。 他眼珠子上下一瞥,没想到她大的不止是肚子。 脸上瞬间露出了然的笑容:“孩子怎么样,不会闹你吧?” 清烟摇摇头,轻声说“没有,它很好。” 反倒是凤娘许久不见少主子,跳出来欢喜的解说:“少将军,清烟夫人胎相稳固,还有三个月就出生了。我找林大夫问过,他说这一胎八成是男身呢!” “什么清烟夫人,乱七八糟的,该叫什么叫什么。” 星铭拿了兵权,便不在意什么男胎女胎了,甚至连孩儿都不关心了,唯有那一句无心称呼叫他烦躁。 书心一向不喜欢他和别的女人过多接触,他过来疏导病情,都是瞒着人的。 若叫凤娘夫人、夫人的叫,万一传到书心耳朵里,又要跟他闹别扭。 只是那一句训斥,叫凤娘讪讪的,再不敢说话。 星铭摸着清烟的肚子进了房,凤娘还要跟进去,被那一双凌厉的眼神止住了。 她一时心领神会慌张起来:“少将军,清烟娘子有身子,使不得,使不得……” * 星铭猴急,清烟却是不愿意。 少将军从不把她放在眼里,不把她当一个人,只当一个泄欲的玩意儿,她不愿同他亲近。 更何况,现在肚子里还有一团肉。 可星铭又怎是容易放弃的人,他进了门就捧着她的脸亲吻说好话:“好清烟,过两个月我就要去北州,那时你临近生产,既不能陪我过去,又不能和我亲近,趁着现在,让我好好疼疼你。” 不同往常的躯体,的确有不同一般的情致,但也限制了发挥。 就算他不在意,那仍是他血脉相通的孩子。 这是第二次,他事后没走,而是哄着她说情话。 “好了,别哭了,这不是没伤着吗?就这一次,以后不会了。” 穿好衣服,他不忘再捧着那张流泪的小脸猛亲一口:“这事不要说出去,万不可给夫人知道,等你生产完毕,我就叫人接你过去。 * 隋不醒驾着马车送书心去城外一圈,她看阿娘的坟墓,心里默默讲了几句话,然后又去飞鸢阁转了一圈。 因着身后跟着小喇叭,书心并未打听什么,只聊了闲篇,拿了几款新品。 “海棠红的唇脂,书心姐姐,我就知道你会喜欢。但是不必采购这么多……“ 顾鸢还是向以前那样欢快,她忙不迭介绍:“你们过段时日就要去北州,那里也有我开的店哦,想要什么要什么,价格公道,童叟无欺,最重要的是,所有产品成分全都和晔城的一模一样,书心姐姐,到时候你再去那边的店里拿嘛!“ “好啊,你真有本事。“ * “灰子、秃子,你们记好了,这事一定要悄悄的办,谁也不许说,连杨替和邓卓也不行,尤其是隋不醒,若叫夫人听见一点风声,我饶不了你。“ 一碗不够吃,就会惦记第二碗。 小时候星铭出入烟花巷柳,也对男女情事没兴趣,但现在,他越是不碰,越是急躁难耐,而开了口子以后,更是一发不可收拾。 在忠诚坚贞和“治病”泄欲之间,他选择了后者。 昔日新婚置办的少将军府,成了他蓄妓狭乐的所在。 但是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瘦竹竿将那看在眼里告诉了杨替,还一定拜托杨替转告方娘子:“就说她找的夫君不行嘛,非不信。” 第175章 原形毕露 “清雾,少将军今年二十一岁,他的生辰,应该是个大日子吧。我是不是该给他一个惊喜?” “是的呢,去年就在打仗不说,少将军还受了伤,差点没命,今年好起来了,打了胜仗立了功,诶,就是圣上怎么还不升他的官呢?” “谁知道呢,但是他现在可是飞骑将军了,以后不能再叫少将了。走吧,咱们去那个小院看看,也好告诉他,有始有终。” * 生辰前几日,书心笑眯眯的拿出从顾鸢那里买的新品装扮上,又叫了邓卓、杨替、隋不昭、隋不醒,反正将军府里,她叫得上名,也愿意听她调遣的,全都跟着一块到了少将军府。 出发前,她是这么给大家说的:“咱们府里的少将军啊,一向任性,所以不顾将军反对一心娶我,所以才外面买了宅子,还自作主张挂了少将军牌匾。现在他成了飞骑将军,那院子便不合身份了。再有不足一月,他就要率军北上,过几天正好赶上二十一生辰,作妻子的,自然要来准备一个惊喜。所以想邀请大家一起去,群策群力,提前准备,到时候好给少将军过一个难忘的生辰。“ * 众人不知内情,只听书心这番话,便已摩拳擦掌跃跃欲试,杨替倒是知道少将军在外面养了女人,却不知竟是养在少将军府,所以他只当经历了那事以后,少夫人仍对少将军一往情深。 再说了,少夫人和少将军多年感情,少将军又惯会甜言蜜语,恐怕她早就原谅了少将军。 邓卓说得对,人家夫妻间的事,他不必插手。 不过一看见落日余晖,他还会听见那一日的呻吟,一道夜里吹着风,他就会想起他代替少将军抱着她求医。 甚至这么久过去,他的心仍暗暗作痛。 罢了,少夫人有安排,为她做事便是。 于是杨替约了将军府所有当日不上值的侍卫,并叫了与少夫人交好的献泓娘子夫妻,以及飞鸢阁的表小姐和她的三个侍女,甚至清霜私下听说了这事,还主动叫上了凤娘和石管家一起庆贺。 后来越传越广,变成了飞骑将军在少将军府设宴,还邀请他的下属副将携妻带子一并参加。 书心下马车,看见门前等候的众人皆是一惊,谁给她好一件大礼! 她朝众人点点头,指挥府上的侍卫小厮摆放物品:“都轻一点,不要毛手毛脚碰坏了。” * 少将军府是个简单的三进院,过了中堂就是二门,边上辟了一处小花园,往前就是正房,往里是罩房。 书心并不走在最前,她叫搬运物什的小厮先往里走,再停在中堂和别人议论,等她估摸着摆放好了,才边走边笑着介绍:“他呀,说做什么就做什么,这里原本有间房子呢,说长得碍眼,非要扒了养花种树。杨替,你们少将军喜欢花吗?我怎么觉得,他从来不喜欢家里种的花呢。” 杨替眼神一暗,没有说话。 他最不喜欢别人拐弯抹角的说话,尤其是少夫人笑眯眯一副宽容大度的样子,实则总是盘算着坏主意。 去年秋冬天,他已见识好几次了。 他敢保证,少夫人现在绝对憋着什么坏呢! 果不其然,少夫人并不用他说话,她只是随便找了个借口,就将花移到了献泓娘子身上。 “他呀,不仅不喜欢花,还不喜欢书画,我一去李氏书坊买书,他便要生气呢。我看的都是正经话本,还有佛经故事,你们闲了也看看,好看着呢。” * 书心笑盈盈的讲话,在场其他人全都竖着耳朵却没心思听,一过垂花二门,正房里便隐隐透处一些奇怪的声音,随着书心领着越走越近,那声音也逐渐清淅。 起初是男女调情说话的声音,之后便是奇怪的声响,熟悉的人都知道,那个男声与少将军一模一样,女人的声音陌生,但听得出来不止一个。 书心看见他们惊讶呆滞尴尬的表情也装作不知道,指着正房天真而温柔的说道:“我记得成亲那天,这里挂了很多红绸,少将军生辰也是大喜,也应该挂上。” “杨替,邓卓,你们叫几个人,去房里搬了桌椅出来,看看房梁的灰尘用不用打扫,莫把红绸染脏了。” * 他们不动,书心也不尴尬,仍旧笑盈盈的说玩笑:“到底是随将军上过战场立了功,我说话都不管用了,清雾,还是你去吧。他们是男子,恐怕也不好进我和少将军的卧房呢。” 清雾犹豫着要进去,被清霜一把拉住冲她摇头:“别去,我已叫人回府了,将军来了再说。“ 至此,所有人都看了出来,什么给少将军设宴过寿,她是带人来抓奸了。 书心惊讶:“清雾,你也不愿去啊?那还得我亲自来,毕竟是我夫君是盛宴哪。“ 她笑得咬牙切齿,拉着披帛一步一步往前走,终于,还是献泓忍不住,她冲出去拦住了书心。 “别去,我求你,别去。“ 光听声音便知里头的情形,若是亲眼得见,又该如何? 献泓听说晔城战事结束,三月底才到晔城。当时书心又大病一场,她虽不知具体情由,但看她的态度,也知和少将军有关了。 今天书心用了唇脂、胭脂,脸上遮了好几层粉,才掩住脸上的恹缠之气,原本她真以为是大喜开怀,现在才知道是…… “书心,别去,你跟我走,这里不好,大不了以后跟我去金州。“ 献泓扯着她的胳膊恳求着,急得泪水在眼眶里打转。 书心苦笑着说,“献泓,你忘了,在我们之前,已经有一个小厮先来过了。“ 她刻意提醒,里面的人但凡有点羞耻心,也早该停下了。 什么有病要治,都是假的。 明义大夫早跟她说了,除非愿作君子,否则难以回头。 别说献泓,就是杨替和邓卓,他们两个也是瞠目结舌,少将军这次,算是原形毕露了。 * 十年前,少将军11岁,他在歌舞坊看上了红袖、红招两姐妹,说要将漂亮姐姐娶回家,两人等了多年,将军不许,他便作罢,红招后来被人虐待致死,红袖不得已嫁人求生。 八年前,少将军十三岁。他在戏场看上了杂耍的小福姑娘,就邀请她一起玩成亲游戏,小福姑娘性子烈,不从,他便求将军娶她,将军不许,他嘻嘻哈哈说玩玩嘛,我以后非你不娶。 五年前,少将军十六岁,他在酒肆和掌柜千金行了越轨之事,掌柜去将军府求公道,他拒不承认。后来千金有孕生子,将军派人询问,千金恨恨道:黄家人,与你们无关。 不过从那以后,他为了和薛将军对着干,故意缠上了一个从没得手的刁蛮丫头。 第176章 理想夫君 献泓紧张的恳求她,别揭穿。 将军府的事,没人敢说,没人敢看,如果她揭穿,在场的不知道会出什么意外。 书心回头一看,满院看热闹的人走的七七八八了,从将军府来的侍卫小厮,自觉排成列,恭敬地请人离开。 无人下令便知道怎么做,真是“训练有素”“经验丰富”了。 书心看向凤娘,她瞬间老脸一红,自言自语道:“哎呀,我东西掉哪了,得出去找找,找找……” 清雾清霜两个拉着手,戒备的看着她。 杨替邓卓看着镇定,但他们的随身长剑已经换到了惯用的右手上。 书心忍不住笑出了声:“献泓,你说书坊很忙是吗?那就和张郎君先回去吧。这里没什么事。” 她拎着裙子一步步退到院中间,仰头看向头顶的太阳,笑出了泪。 本想大白天抓个现行,好以没有感情为由求和离,没想到啊,她这个身份,抓不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 * 星铭不生气,反倒有些庆幸,书心在意他,也惧怕他。 但他不会放了她。 他将她关在将军府,不允许出门,不允许见人,直到随军北上。 偶尔他拿了外面的吃食点心看她,她便装出一副柔弱样:“星铭,我想出去。” 他则阴阳怪气的捏着她的脸:“现在不行。” 每到这时,她便任他摸几下。 “真的不行吗?那你给我拿点话本看吧,献泓家的书坊出了新的。” 星铭趁机揩油:“不可以,我怕你学坏。” “那胭脂水粉呢?我新买的还没用呢,再不用就坏了。” “那你给我亲一下。” 书心一想到亲吻,瞬间呼吸困难,喘不上气了。 星铭吓了一跳,赶紧道:“别激动,不亲,不亲,我说着玩的。” 起初他还能凭着眼疾手快咬上红唇,吸一点甜蜜的汁液,后来见她呼吸困难呕吐不止,吓得他只敢动嘴皮子逗逗她了。 没想到,现在连听也听不得了。 出了门,星铭就开始抱怨:“纳妾不许,蓄妓不许,碰她还不许,我有那么恶心吗?说着想欲仙欲死,其实一点也不想。” * 被关之后,杨替不再是她的侍卫。 二人许久没见。 四月二十七,星铭到军营部署,确保出发万无一失。 杨替偷偷看她:“你后悔回来了吗?我后悔那日将你带回了。” 书心还未想明白这句话的含义,他已快速而轻声的说了一句“夫人放心,我会带你离开的。”然后离开。 杨替打算带她私逃。 他已经打听出详细的行军路线,三天后大军出发,再三天出了晔城,便可借机行事了。 届时将军会逗夫人开心,让隋不昭隋不醒两兄弟做随身侍卫。而他俩性格熟悉,便于调遣,也便于他带人出逃。 * 物资、人员,一切准备都七七八八,随时可以出发。 星铭第一次全权做决策,还是有些紧张。 两万兵马,经过与班国旧部多次战斗,现在剩下的顶多一万出头,如果减去虚报的名号,也许只有八千。 这八千人,是他的一切。 顿城再无逆贼,晔城也再也不需要军队驻扎。 西去元台镇,葛伯阳造反早就被攻克,元州另换了亲信驻守。 若说萧国何处有战事、需兵马,便只有潶州和北州两处。 潶州环境太过恶劣,异族只敢简单侵扰,并不敢全盘而斗,因而不足为虑。 只有北地,随着开春,气候逐渐变暖和,异族部落也会逐渐焕发生机。 也许,做一年充足的准备,他们会在冬天大开杀戒。 而这便是他往上爬的唯一机会。 * 五月份,大军从晔城出发了。 五六天到了喜城,这是锡州和叶州相邻的热闹县城。 隋不醒和隋不昭叽叽喳喳,说里面有唱大戏的,少夫人一直想看,而没能如愿。 “想看什么戏,既然晔城没有?那就暂停一天,全军原地休息,我带你去。” 即便做了万人之上的飞骑将军,星铭仍然这样任性。可以为了一场戏,放下部队的前进。 “这样不好吧?” “有什么不好,现在又没开战,我们只是去提前准备,去的再早,军备不足,敌人不出手,也无济于事。” 好像说的有理。 书心便叫上隋不醒隋不昭一起,“走吧,弟弟们,今天可要让你们一饱眼福。” 星铭的眼神瞬间变得阴翳,她对她惧怕,却叫别人弟弟,如此亲昵。 书心念着杨替的话,他要带她私逃,这是真的吗?她不信他会为她背叛将军府。 邓卓敏锐发现了少将军异的情绪异常,立即道:“夫人,你和将军前去即可,我们几个远远跟随,不敢打扰将军雅兴。” 隋不醒隋不昭看向邓卓,他眼神不善,于是他们结巴道:“对,保护,我们跟在后面保护,绝不让闲杂人等打扰。” * 夫妻俩在前头走,后面四个侍卫跟着,看着声势不小,没什么闲人敢凑近。 忽然,有一小乞儿喊着“救命”撞进了书心怀里,说时迟,那时快,星铭一脚而出,小乞儿被踢到三步之外。 “滚!” 乞儿被踢了一脚,窝在地上哆嗦着起不来,杨替邓卓赶紧上前,挡住人群骚动。 书心则惊恐不敢出声,那乞儿给她塞了一样东西。 行人不忿,为乞儿讨公道:“孩子又不是故意的,什么人啊,这么凶!” 隋不醒年轻,心直口快:“这是飞骑将军,敢议论朝廷命官,还要不要命了。” 这一声喝,吓得人群后退,嘴上嘀咕抱怨,再不大发慈悲心了。 * 无功而返,星铭黑着脸驱散全部护卫,书心又一次见识到他的喜怒无常。 只是那酸言酸语,叫她不解。 “方书心,没发现啊,你一直这么喜欢叫弟弟,他们是你弟弟吗?” “年纪小的孩子罢了。” 书心浑不在意,星铭气血上头,“我该去找几个姐姐。” 他话说得出,便做的到,很快让人找了三个貌美的女子,各个风雅无比,举手投足,婀娜动人。 连续三天,他都宿在营帐里,分别让不同的美女伺候。 趁着他迷醉在美人的臂弯,杨替说接应的人来了。 “夫人,今晚就走吧。” 书心捏着乞儿给她的东西,下不了决心,她爹好像还活着。 然而,杨替不等她犹豫,直接拉着她从荒地上逃跑,整片大地之上,只有二人奋力奔跑的身影。 很快,星铭发现了。 他坐在马上居高临下:“书心,你去哪?” “我想出来看星星,你看,这里空旷,星星比晔城的多的多。” 她指着天上,顺势坐到草地上。反正走不了了。 “你名字里的星,是它们吗?” “也许吧,阿娘取的名字。” 星铭下马,把缰绳递给杨替,坐到书心旁边。 “阿娘才华横溢,写诗作画,都是一绝,她和我爹举案齐眉,过了半辈子,到底意难平。” “为什么?” “他不是她的理想夫君。” 星铭淡淡道:“你呢,书心?我是你理想的夫君吗?” “我……” 第177章 决定逃离 二十三岁,已经过了幻想理想夫君的年岁,还没有这个概念时,星铭已经出现了,等有这个概念时,星铭已经是她的夫君了。 高大俊美嘴巴甜会哄人,如果没有之前发生的事,现在来看,还算完美夫君。 可一切都变了。 接触的越多,越能看见对方的不足,生活越久,矛盾越难调和。 就连这会儿,杨替就在不远处,他双眼如野兽盯着猎物,想在无尽的旷野上将她啃食殆尽。 “我也不知道。” 书心的惧怕,不是心理上的,而是身体上的。 一想到晔水边上的营帐里,两场激烈的交锋,她便浑身颤抖。 “不知道吗?“ 星铭笑了笑,凑近她的耳朵轻声道: “不是也没关系,我病好了,以后还可以是的。” 然后望着了一眼营地的方向,估摸了再远走会到达哪里,随后不顾她浑身颤抖一把揽过带上了马背。 “杨替,擅自出营,自去领罚。” * 首次逃亡失败而终,杨替被杖打二十。 隋不醒惊讶:“杨哥做错什么了,竟然打得皮开肉绽,师父,你怎么不帮他求情。” 邓卓淡淡道:“活该,正好长长记性,不该管的事不要管。” “可是将军下手太狠了,还不许用药。” 第二天,书心听到消息,不禁心中暗嗤:需要救时装死不出声,到了这会儿又演什么呢。她一点也不领情。 只是她疑心起星铭的目的,明明面色不善,竟然轻飘飘的放过了她。 难道是因为未带行囊,不像出逃吗? “想什么呢?“ 星铭突然出声,吓了书心一愣怔。 “没,没有。“ “是吗?“ 他叫邓卓和隋不醒过来试探,好像的确试出了东西。 杨替那家伙脑子缺根弦,书心若是有心利用他做些什么也不是没可能。 思及此,星铭笑道:“听见杨替挨打了吧!“ 不等书心反应,他又一脸心疼道:”现在怎么这么胆小,连打板子都会吓着?他擅自出营,不禀报上峰,该打。” “书心,以后你想出去逛逛,喊我陪着。“ 书心脸上毫无血色,唇也白了半边,星铭掏出唇脂递给她, “光乐的好东西,我帮你涂上。“ “不要。“ “不要涂吗?看来是想让我换一个办法了。“ 自从二人不再亲近,他便看中了水润的红唇,从中攫取汁液,是他一大爱好。 说着他便嘴巴凑过去,书心歪头躲过,终于妥协了。 “你别这样,我用便是了。“ 于是她用手慢慢的涂抹,星铭就盯着她的唇瓣看,好像过了很久,他说:“书心,清烟生了,我们也生一个吧。“ 唇脂瞬间掉到了地上。 他不是说,不碰她的吗? 星铭弯腰捡起,缓缓道:“木各镇的女医说,你身子不佳,作夫君的应该怜惜,这数月调养,应该好多了吧。“ 书心骇然:“星铭,你别这样。“ “别哪样?你是我明媒正娶来的,圣上赐婚,正经夫妻,做点夫妻间的事不行吗?” 他抓住了她,恐惧、颤抖、挣扎,星铭哄道:“书心,别怕,这次我会轻点,真的。“ 水雾朦胧的眼眸,轻颤的睫毛挂着水珠,都是她不堪忍受时最动人的面容。 可她偏不顺从,甚至又摔破了碗碟去够地上的残片,星铭猛然狠厉道:“你是想叫人进来看吗?杨替就在隔壁躺着,他为人老实,这次听见,肯定会进来的。” “还是说,你想让外人来看?” 压抑的哭泣阵阵,鲜红的唇脂进到了星铭的肚子里。 两刻钟后,他扯了干净的巾帕擦拭,不忘将人搂在怀里轻哄:“不怕,不怕,结束了,结束了…… “ * 全军走走停停,行程很慢,眼瞅着到了六月,队伍还在兰素和光乐交界。 锡州征兵结束,近日星铭又和两地刺史商议征兵数额。 兰素在萧国最中间,又在地理上涵括都城,谁有权,便可在朝堂上多说几句话。 贵妃之子萧华自幼聪慧,现在几近成年,以后极有可能继承大统。 若是拿住兰素的兵权,争夺圣位的几率可要大得多。 光乐靠西,农人不多,商贸发达,当地驻军无关紧要,能支持钱财也算一项好处。 所以星铭的队伍主要停靠在光乐附近,威逼利诱胁迫,要争夺经济之权,而对兰素,则卖乖求情按部就班不动声色。 毕竟皇后虽逝,其子仍不可忽视。 * 没多久,书心开始呕吐,无食欲,本以为是水土不服,正想喊随军大夫看诊,忽又想起那那一夜情事,她犹豫了。 白霄若是星铭的人,若是有孕,他一定会知道的。 但是此刻,她并不想生儿育女,更有甚者,她自那夜以后,已经打定主意,瞒着星铭出逃。 她和星铭的亲事,有萧柘出面下旨,寻常和离是行不通的。 星铭就算不爱她,也必得维系着一个妻子的尊容,以彰显对圣上的感恩。 “怎么办?“ 书心有些惊慌,怀孕和咳嗽一样,都是瞒不住的。 * 临近北州,星铭对军对事务逐渐上心,来她这里的次数少了很多,若是被他发现,一定会安排侍女看着,到时候才是寸步难行。 现在,至少还能在军营里行走。 突然,她想到了杨替。 他学医一年多,应该是会些脉相的。而且他为人耿直忠厚,若是承诺保密,便永不泄露。 * “杨替,过来。“ “你那次说带我走,是真的吗?“ “真的。“ “被军规处罚,也不后悔吗?” “不悔。” “可是我不信你,虽然我也想离开,但是我不信你。” 书心皱眉担忧道:“你总是善变,言不由衷,言行不一,我怕你又变了。” 六七月份,气候不冷不热,书心换掉夹袄,穿着单薄的衣衫。 杨替也没再穿冬日里臃肿的棉袍。 她一脸愁绪诉苦,却不自觉朝他伸出了手,“但现在有一个办法,可以叫我相信你。” 她昂头看着他的眼睛问道:“你是不是喜欢我?” 她说:“少将军狂悖无常,最恨觊觎,你若敢承认喜欢我,那我便信你。” 人是趋利避害的动物,唯有情感不好割舍,才会为之抛下一切。 书心重复道:“只要你敢说,我就信。” 第178章 威逼利诱 杨替愣了。 他都想好赌咒发誓承诺上刀山下火海了,结果她只问这个? 他说不上喜欢,但也不全然清白。 * 书心指尖一点一点划上他的胸膛,声音如幽灵一般:“只要你说,我就信。” 杨替没有说情话的经验,更没有被女人如此对待,指尖隔着衣服相触,却像一把火一样燃烧起来。 他知这样不对,很想逃走,但他又贪恋那一丝莫名的新鲜的奇异的触感。 杨替喉头滚动,一把握住了书心的手。 “少夫人,我会保护你的,也是真心带你走。“你不用这样。 “真的?“ 书心猛然扑到他身上,瓮声瓮气道:“我很害怕,你不会推开我的吧?他也说会保护我不伤害我,但还……“ 说着眼角带了泪珠,嘴唇也咬成了红润润的,她贴着他宽厚的胸膛昂首望他:“杨替,你别骗我……“ 杨替的心脏咚咚跳着,他只是承诺会带她走,不知怎么,人就到了他怀里。 甜丝丝的气息钻进他的鼻子里,整个人都变得晕乎乎的,心脏咚咚直跳,杨替犹豫着抱紧了怀中柔软的身子。 忽然,他听见细微她仿佛不可察的声音,她解开衣带,手钻进了他的衣服里。 杨替有些害怕了。 他猛一松开,将女人推到了旁边。 书心自若的笑着,摆弄她有些散了的头发:“怎么,不是喜欢我、带我走、听我的话吗?后悔了?“ 她嘲弄的笑了几下,道:“摸摸自己的心,真的不想和我亲近吗?” “这样不对。”他说。 “当然不对,和你自作主张带我走一样不对,我和少将军是夫妻,我和你走就是私奔,被抓到了我浸猪笼你处死,冒这么大风险,谁能保证不后悔呢?” “难道你不想死之前尝尝女人的滋味?” 他又一次愣住。 书心贴近他,把玩起他的袍子。 * 待送杨替出门,外面是一脸严肃的邓卓。 他眼睛灼灼,死盯着她。 书心起初有些害怕,邓卓告诉星铭怎么办?转念又想,星铭正忙于军中事务,等他知道,怎么也是几天之后了。 于是她便无事人一般,叫邓卓进来。 “你什么时候到的?” 邓卓和杨替不一样,不是简单几句情话就能叫他征服的。 于是她无所谓的坐下,伸着胳膊给他把脉:“事就是这么个事,你一向有主见,该怎么办就怎么办吧。具体一尸两命,还是两尸三命,看你的选择了。” 说完之后还长叹一声,颇有种人生圆满,死而无憾的感觉。 “你……“ 邓卓刚到不久,听见的也没多少,他本来是想叮嘱杨替不要和少夫人走太近,更不要私下接触,没想到竟然给他探到了喜脉。 虽然脉象微弱,但也一个月了,绝对没有错。 难道是……他想到了杨替挨杖责的那天。 他压抑着自己的猜想,轻声问道:“这个孩子……“是谁的? 书心笑笑:“就是你想的那样,不过少将军还不知情,我是想瞒着他的。“ 既然决定逃离,又拉了杨替下水,以后如何发展,只能兵来将挡水来土掩,顶多不过一死,再说了,葛伯阳给的药还有,毫无痛楚,也是好归宿。 但是千不该万不该,在这个节骨眼上被邓卓撞见。 于是书心也开始威胁利诱:“邓卓,咱们认识也有一段时间了,彼此都算了解,比如少将军,生性狂悖不讲理,又睚眦必报,封先生为我治病养身收我作义女,他仍记着当年的过节,吓得他都不敢亲自施针,好在有你,我才活下来。我呢,一向宽和记恩不记仇,得饶人处且饶人。你在少将军身边多年,志向远大,知恩图报,以后前程不可想象。” “只是我和少将军也算自小长大,两年夫妻,感情非常人可及,现在我给你两条路选,要么和杨替一样,做我的贴身侍卫,事事以我为先,要么回到少将军身边,谨言慎行,建功立业。” 她话说的很含蓄,要么和她一条船,要么就当不知道,不然她恐怕要妖言惑众,借刀杀人了。 杨替听见“感情非常人可及“有些不快,刚刚还小蛇一般缠着他吐信子,这会又…… 哎,不过也是,少夫人早就说了,她不信他毫无所图,只有亲如一人,才能互相信任。但他以后会证明,他是真心的。 杨替晕乎乎的想。 * “就在这里想吧,想好了告诉我,要是想不出来,我会帮你选的。” 书心的声音懒洋洋的,似乎还带着情欲后的沙哑,邓卓从未见过少夫人这个样子,他看向杨替整个人都要裂开了。 难道……刚刚……他们…… 他不敢想下去。 有些事,知道的越多,死的越惨。 “我想好了。”他恭敬道:“临近北州,庶务烦扰,属下想立即去找将军,为将军解忧。” 书心微微笑道:“杨替,送他走吧。” * 邓卓出发特别迅速,连行李都没多收拾,拿了他的兵器,牵上惯骑的马,简单和隋不昭隋不醒道别,便要走了。 书心出门送他,邓卓骑马转身,还说了一声保重,仿佛早先的针锋相对、威逼利诱并未发生在二人中间。 再回房间,书心干脆利落的下定了决心,肚子里的孩子,她不能要。 * “给我准备一碗打胎药,这个孩子来的时间不对,我不喜。” 书心柔声说着,这事让杨替去做,是最小心的。 反正现在星铭还不知情。 再有就是,提防邓卓告密,若偷情一事败露,她提前把孩子处理掉,也方便逃跑。 没想到杨替又一次不听话,他犹豫着不肯:“这样不好,伤身子。” 书心气急败坏道:“好不好我能不知道吗?这又不是你的种,有什么不舍得?一个月之前,你有这个胆子吗?” 杨替抿唇不语,一个月前如果出逃成功,那以少夫人的性子,说不准。 但这会,他真心考虑到身体情况,解释道道:“沈大夫说,夫人近六月不能房事,现在只养了四个月,本就……“ 书心一瞪,他马上改口:“别动怒,我准备。” 第179章 有区别的 书心也不知道这是受孕期所累,还是其他什么原因,总之邓卓被她赶走后,她变得极其暴躁。 发火对象自然是杨替。 外人不知内情,只当是将军不来,夫人失宠,拿着下人出气了。 * 将军忙于庶务,家眷自然在城内住。 杨替熬煮的汤药未经过白霄若,而是别处另取。但他虽是夫人的人,却依旧惦记着那个未足月的胎儿。 药汤滚烫,碗底烧着手心,他仍举着碗,小心解释: “猛药太过伤身,还可能有性命之忧,我不可能给你服用。这个药力轻微,需要多服用几次,等半个月之后,自然会悄无声息落下。” 说完便拿起勺子往她嘴里喂。 书心喝了两口,药苦想停,杨替便动嘴吹了吹,再往嘴边送。 “这院里有丫鬟侍从,周围还都是将军的士兵,贸然用药,动静太大,小心行事,可半个月后再发动,到时候便可当做意外一场。” “那便这样吧!” 前因后果说的分明,书心总不会再发脾气,杨替不是那种会动歪脑筋的人。 于是这半个月内,书心每天都服用杨替端来的药,外人知道,也只当她身体不好,没太多关注。 * 杨替在书心房内逗留的时间越来越长,可能男人就是这样,食髓知味后,便难以放开。 书心习惯了他的伺候,也允许他贴着黏糊,反正他不会突破最终的一步,动动小手,搂搂抱抱也随他了。 杨替主动,这是书心很欣慰的改变。 他一向没有功名利禄之心,也没有什么非做不可的事,若是能用这一具身子缠住他,为她所用,逃离星铭掌控,也不错。 * 书心生病养身被传到星铭耳朵里,他抽不开身,便叫人送去金玉器具,山珍补物,连伺候的丫鬟都新买了两个,还让隋不昭隋不行近前伺候逗她开心。 若城里有什么奇珍异宝、珍稀玩意儿,也让人搜寻,只为博夫人一笑。 看着流水一般的东西进到暂住的小院,杨替忽然升起来一种莫名的慌张。 “夫人,你真的会跟我走吧?” 起初外面士兵层层把守,就为了看住少夫人,不准离开一步。 因此少夫人才找上了他,把他拉进巨网中,但凭他一人之力,难以完成。只能到北州后,趁着少将军忙碌无暇顾及,他便可将人带去鹤吟郡。 异族之地,少将军位高权重,也无可奈何。 可是现在,他却担心了。 少夫人能不能舍弃了繁华富贵,和他一个无名无姓的侍卫“私奔“。 书心没有正面回他,反而笑眯眯的问:“其实我突然想到一个问题,星铭有权有势,我俩出逃,被他找到太容易了。最重要的是,咱们现在由他养着衣食无忧,可是出逃以后呢?怎么谋生?“ 他俩都不会做生意,恐怕不能从经营中致富。而他要避着星铭,不能走上仕途。 难道去深山中打猎,或买一块地务农? 书心试探着问:“你会种地吗?” 杨替失落的说:“我会打猎。” 书心噗嗤一声,笑了。 “那我们以后岂不是要天天分开了,你去打猎,我做什么?切黄芪吗?” 她想起了在晔城时,在封水小院子里的那段时日,随口说道:“其实开个医馆也不错,你现在学的怎么样了,能给人看诊治病吗?” 杨替红着脸,手在书心的肚皮上摩挲。 书心没有拒绝,继续问道:“还有针灸,现在下针还需要看书吗?” 杨替猛地把人扑到床上,手从脚趾头开始摸,过了小腿,一直到肩膀,喘息着说:“你需要的我都会。” 然后便伏到肚子上亲吻。 书心身子一颤。 她可不觉得这是是什么动人的情话,只当他学会了开比较温和的打胎药。 * 枣城住了数日,临近七月,星铭终于开口,书心可去城内逛一圈。但必得士兵陪同。 “那便去看看吧。不看也叫人起疑。“ 枣城的街道上有各种小贩推着车售卖瓜果。 书心与杨替闲聊:“你以前来过枣城吗?” “没有,夫人,我第一次来。” “我也是。但我去过兰素阳城,就在枣城东边,也去过北州、洪州,当时还叫洪春郡,在之后是金州和晔城。但我去过那么多地方,很少像这样在街上闲逛,起初如过街老鼠一般,巴不得躲着人,后来便不愿见人了。到了晔城倒是阿娘看过几次,但你知道的,星铭那霸道性子,我去看什么,他就去哪里捣乱,后来干脆也不看了。所以我一直都想,要是有个地方能叫我安稳生活,随意闲逛就好了。“ 书心有感而发,神情和平常完全不一样。 杨替突然恨自己笨口拙舌,后面又有士兵跟随,不然他……哎 突然,有人在街上闯荡,书心脚下一歪,便跌进一个温暖的怀抱。 是杨替。 其他士兵不如他眼疾手快,呼吸之间,已将人稳稳接住。 掌心的热度透过薄薄的布料传到她的胳膊上。 书心猛地想起一个重要的问题,他这样担心她的安危,是关心她这个人呢,还是她的肚子? * 她站稳了,便想问他,“你在意我,还是在意它?” 可是士兵在侧,她不能说这些。 她的视线越过毒辣太阳光,和他的眼神在某一处交汇。 那么幽深的眼眸,看的杨替顿时一愣。 她再不喜欢这个突如其来的孩子,遇到危险还是下意识护着,就连杨替在确认她的安全后,也不自觉移向她的肚子。 杨替好像突然明白了她那眼神所蕴含的东西。 在意少夫人,还是在意少夫人的孩子? 可是,这两者之间有区别吗? 少夫人肚子里的孩子,孩子在少夫人的肚子里,他不能两个都关心吗? 就如他担心她的身体,而瞒着那份“堕胎”药,就如他担心孩儿,给她换成了补药。 他可以听她的话做具体的事,可以为了她背弃少将军,但是这一刻,他说不出话来。 “有区别的。“ 杨替想,先有少夫人,才有少夫人的孩子。 他没头没尾说了四个字,张开手遮住了刺眼的光线。 书心眼前只剩下满掌厚茧。 第180章 再见故人 暂住枣城的时日不短,月底,星铭解决完粮草和兵马问题,眼看时间不够,便带上书心和部分先行军赶在七月到了北州祥城。 七月初,星铭和当地驻军交接,还未安顿好,敌军竟然猛然突袭。 兵马未至,交接未完,北州本地的兵马不听他调遣。 按惯例,掌兵的节度使可仅报于他知晓,然后自发决策。 然而,他偏偏以圣命为由,既不安排兵马防御出击,也不把大权交星铭,反而作壁上观,好像要一扫飞骑将军的锐气。 “冲着我来的。” 星铭冷冷说道。 他略一分析,便知节度使在搞什么,不就是去年冬日,他扰乱了和谈,圣上却夸他忠勇,封了飞骑将军吗? 但是此刻,他无兵马在手,敌军突袭,打又不能打,逃也不能逃,总不能等着被欺凌。 星铭却一点也不紧张,他正愁没有仗可打,没有功劳可立。 他按照军营里摸爬滚打多年混得的经验,想了一个办法。 祥城与异邦接壤,白城与之以白河相隔。 且白城是距离异邦最近的北州大城。 他把已至的兵马留在祥城,迷惑敌人注意,少数人马则绕过白城,直去白河。 最好能悄悄的翻过去,偷袭敌军老巢,就算偷袭不成,混入几个细作,也算大功一件。 * 一有杖打,女人就显得无关紧要。 书心被留在祥城。 他自己则带着若干手下,在北州各城溜达转悠,装做一副害怕畏战的样子。 实则等待大军汇合。 如此作为,并不怕敌人不中计,反正他的名声从来就没好过。 书心自觉觉得离开的机会来了,只要星铭一走,她便可和杨替立即离开祥城。 祥城和鹤吟郡有生意往来,只要他们能伪装骗过双方守卫,便再无牵挂。 若有不足,便是那药她服用十几天,快到了见效的时候。 “星铭,你要去多久?“ “说不准也许十天半个月,一两个月,都有可能。“他想了一下,温和的交代:“这里是萧国境内,很安全,你安心待着。若我一月未回,清烟和承嗣来了,你照顾着些。” “清烟承嗣?” 星铭抱歉道:“对不起书心,辛苦你了。” * 留在祥城保护书心的主要有三人,分别是杨替、隋不昭、隋不醒,杨替作为武力担当,负主要责任,隋不昭隋不醒作为将军亲信,暗中探听要事,当然包括监视书心。 其他则是无关紧要的普通士兵,原地扎营,等待后来的队伍。 星铭安排完毕,又有所求,便不再把她控制在方寸之间,书心得以逛街为由,探查路线。 第一次便遇上了熟人,良淳。 “诶呀,这不是嫂夫人吗?卓哥呢,他怎么不在。” 本就亏心的书心吓了一跳,良淳怎么也在北州? 她疑问道:“你来此地……经营?” “对啊,晔城那边飞鸢阁一家独大,再不寻出路,怎么赚银子。” 他遗憾的诉说着变故,“顾小姐找我合作,说来北州将半数利润分与我,这才知道北州缺少精细品种,便与她合作,将货物运来北州,果然是个好营生。” 说完他又探着脖子四处瞅:“嫂夫人,卓哥呢?他怎么不陪你……” 书心十分不安。 她曾假装邓卓的妻去打探消息,套出了小福、黄花儿等人,若是寻常时刻,承认自己是少将军夫人也不算什么,可偏偏,她才对邓卓威逼利诱,将他赶去了星铭身边。 若是被传扬出去,恐怕她和邓卓的关系就说不清了。 届时她不仁,他不义,那……不敢想下去。 “他为飞骑将军做事,有公干在身,不得闲,不如良淳兄弟走南闯北真有本事。” 书心扯着闲篇想着怎么办,他既和顾鸢有合作,总会和她或星铭联系上。 “说什么有本事,”他指着不远处的店铺道:“都是借着飞骑将军的名声,才能把店从晔城开到北州。” “你看这边的水妙阁,那边的粉嫩阁,还有尽头的琳琅阁,都是顾小姐经营的呢!” “顾小姐你应该知道吧?飞鸢阁的掌柜,飞骑将军的表亲。据说名医配方,特制了浮光散,这边天气干燥,日晒风大,那东西既防晒,还能让肌肤保持滋润呢!” “不必……不必,多谢多谢,我还有事,告辞告辞,下次再见!” * 才回去,丫鬟便通报,说一老人求见夫人。 书心一愣,老人?难不成是她爹? 她和杨替对望一眼,强装淡定叫丫鬟退下:“知道了,你去忙吧。” 然而,来人却不是方文厚,而是封水。 近一年没见,他和以前一样,几乎没什么变化。 “刚刚听说飞骑将军至祥城,随身带了一名女子。我猜就是你,果然不假。“ 一见面封水就热络的问,听说二月伤了身子去明义堂了?让我看看那丫头诊断的如何。“ 说着便要诊脉。 书心有孕在身,又特意瞒着星铭,除了邓卓杨替再无别人知晓,再加上她又服了那么久的药,她怕被封水看出来。 “怎么?怕我看出来什么?” 封水不客气的道:“他性子暴戾,不管谁跟着他,总有这一着,拿来我看看。” 这下书心犹犹豫豫伸了出去,他才叩上便眯着眼,脸上表情一会一变的,而后笑道:“做的时候不顾及,养身子到了真能忍得住。看来是好得差不多了。” 只是说起孕事,他便笑得有些奇怪了:“孩儿不足两月,何不找医生安胎?杨替小子火候还差点。” “先生,你……”书心急切的摇头,不要让他多说。 封水笑笑:“妇人有孕,忌七情六淫,纵情交接。要是想要这个孩子,还是吃点安胎药吧。” 书心学医不认真,只明白大意,孕期不可情绪过度,不能劳累。 只是他提杨替又是何意,难道他不仅看出来,还猜出是杨替了? 杨替则心虚道:“我按照基础方开药 ,不敢乱动。” “那就是了。医者派系众多,最要紧便是随机应变,这一方虽然平庸,好在无害,若是寻常妇人用,也使得。这丫头过去伤了根基,便有些虚浮。在此基础再加二钱便可。” 书心听得糊里糊涂,电光火石之间,书心想到一种可能,杨替,他给她吃的压根不是什么打胎药,而是安胎药。 第181章 坦诚心虚 忍到封水离去,书心才开始质问杨替:“你给我服的到底是什么药?” 杨替老实交代:“先生医案记载的安胎药。” 书心气呼呼说不出话:“你,你……” 但细想之下,她好像也不应那么生气,至少不该对着杨替生气。 说到底,这个孩子源于星铭,她对它的取舍,源于她对星铭的取舍。 起初,晔水边的两次汹涌情事,让她惧怕星铭。 后来少将军府抓奸一事叫她看见了将军府众人的真面目,愈发想离开星铭。 可是星铭对她不依不饶。 那一夜,他怀疑她唆使杨替出逃,又因清烟生子,不安之下,强迫她来了一场极尽温柔的体验。 也是那一次,有了这个孩子。 若单指孩子,书心并不厌恶。 不论是元台镇,还是现在,她厌恶的都是身处险境,害怕的都是不得求生。 若没有危及自身的麻烦,她喜爱孩子还来不及。 像一粒种子那样,在她的身体里长大,出生后,会长成可爱的白玉团子,奶声奶气的叫她阿娘。 这样的场景,在新婚时期,她和星铭不知道幻想过多少次。 说到底,一个血脉相连的孩子,她怎么会不期待呢? 只是现在,她和星铭的感情不复如初,若是将孩子留下来,难道像她一样,自小父女分离,随母漂泊吗? 还是说,为了这个未出去的孩子,留下来? 不,不! 她爱的是星铭的甜言蜜语,温柔美好,恨的是他率性残暴,难道她好好的一个人,要因星铭而变成毫无尊严的禁脔吗? 还是说,为了孩子,甘愿看着夫君和其他女人共度良夜? 不,不,每一种都是她不能接受的。 她爱的是他的皮囊,现在皮囊已破,她宁愿换下一具皮囊。 “杨替,谁叫你这样自作主张?你就是这样听我的话和我同一战线的吗?” 书心想清自己的想要的,训斥杨替都理直气壮了。 他自知理亏,并不反驳。 这件事上,不管出于怎样的好心,没有完成任务,就是失职。 杨替认真听着,任她骂得狗血淋头。 “等夫人撒了气,我再好好解释。” 然书心气性上来,根本不听他说话。 激动上头,还如缺氧一般,大口的喘息。 “这怎么办?” 杨替呆愣着不知如何是好,突然灵光一闪,脑子里浮现出少将军惯常哄人的时刻。 拥抱,亲吻,撒娇。 他不做思考,也一把冲了上去。 低头捧着她的脸,盯着鼻尖就亲吻,而后唇瓣贴上脸颊,嘴上开始说求饶解释的话。 “我没有不听你的话,我想保护你,想带你走。” 书心被杨替这突如其来的动作吓蒙了。 他经验不足,温热的唇瓣磕到了她的牙齿。 “可杀了你的孩子,我怕你会后悔。” 急切的解释下,双舌交缠,空气的尽是暧昧的气息。 “夫人,你知道的,” 他的胸腔里激动的打起鼓,嘴巴不可控制地跳出来来各种字句。 “我不想你受伤害,不想你后悔,我想保护你。” 突然,他想起少夫人说过,亲如一人,才能真正信任。 他越亲越猛,手也不自觉攀附到她的身体上,那么急切主动,甚至还解开了衣带。 “我会让你开心,让你舒服,让你全身心的相信我。” “我还要你是我的。” “永远。” * 飞骑将军无能名声在外,实际上也不怎么样,他想去偷袭敌军,却不知敌军也会偷袭北州,甚至在他不注意的时候,祥城边境被抢走了几车粮草! “可恨!” “看守粮草的人呢,都死了吗?” “没有呢,将军他们还活着,敌人潜入,打晕过去,把粮偷走,速战速决,等我们巡逻的士兵发现的时候,已经不见人影了。” 星铭恨得牙痒痒。 打仗最重要的就是备上充足的粮草,不够吃,吃不上饭,士兵有气无力,如何冲锋陷阵? 大军路上耽搁便罢了,他承认自己失职。 可是各地征集的粮草也敢迟迟不到,送至北州又被劫掠,是可忍,孰不可忍? “传令下去,今天晚上,我们去把粮草抢回来!” * 极尽的温柔,无边的情话。 长满厚茧的掌带过她身体的每一处肌肤,引起阵阵颤栗。 生涩,又无师自通。 书心昂着头,露出迷醉的神态。 杨替的声音也沙哑起来,他的唇贴近耳边,呼出的气息惹得耳朵痒痒的。 “夫人,跟我走吧。过我们两个人的日子。” …… “小心,肚子。” 书心喘着气提醒。 然而下一刻,俩人都忘记了大夫叮咛。 …… 许久之后,两人渐渐平静下来。 他们突破了最后的底线,融为一体。 书心动情道:“等孩子生下来,我们就走好不好?” 元台镇时,生死攸关,她没有考虑任何人的意见,这一次,她决定不那么极端了。 “好。” * 意识回笼,书心终于想起一件差点被她遗忘的事。 良淳。 “我在晔城见过良淳,他误以为我是邓卓之妻,还热络的说起星铭少时闲话,我忍不住将错就错,误导了他,打听了许多星铭旧事。” 书心皱眉道:“若是往常,这不算大事,但现在,邓卓被我逼着跟在星铭身边,你我又这么亲近,若他不忿检举,可怎么办?” “不会。” 穿上衣服,杨替一脸坚毅。 他道:“邓卓守信,信得过。” 毕竟兄弟之间,共历生死,谁也不想两败俱伤。 书心上下打量,怀疑道:“你确定?” 毕竟今日之前,她可不以为杨替会……这样那样。 杨替抿唇,“确定。” 反正良淳那事,少将军早就知道了。 当时少夫人叫了隋不昭隋不醒出门,还乔装打扮,说是弟弟,俩半大的小伙,一回到将军府就忍不住炫耀显摆,说跟着少夫人出任务。 别人兴许不知具体何事,那瘦竹竿可没少在他跟前念叨。 “方娘子啊,她怎么就嫁了少将军,你瞧瞧,以前多坚决的一个人,现在患得患失,还跑来跑去亲自求证,少将军的事,谁敢乱说?” 所以夫人并没打探出什么有用的,她知道的,都是别人敢叫她知道的。 而那之后,她的一切动作,也皆被告知少将军。 但此时此刻,他再坚信邓卓不会告密,对着书心仍有一股心虚,因为当初她找他求证,他也有所隐瞒。 不过让他更加心虚的是,瘦竹竿念叨多年的方娘子,少将军夫人,竟然成了他的人。 想到此处,喉头不禁又滚动起来。 第182章 将计就计 星铭一直在外勘察,久而未回。 但新出生的承嗣和刚生育的清烟,连同凤娘,已经从晔城上路,过都城将至北州。 八月,辛屠棉的孩子也出生了。 薛大成拿了生辰八字到慈恩寺找大师批命赐字,取名及星。 也是那时,他彻底卸下了管教长子的重担,往后的心思,全在扶养次子成人这一件事上了。 “真的不去北州,不担心星铭?” “不去了,当年师父赐字玉汝,我一直不明白,现在想来,历经磨难,方成大器。星铭有自己的路要走。” “以后他能爬多高,就看他的本事了。” “现在我只是个致仕老朽,只是你孩儿的父亲。” 辛屠棉感动的抹了两把泪,放下孩子啪一巴掌呼到他胸膛上。 “这可是你说的,不许忘了。” “不忘不忘。腊月十八宜嫁娶,正好又是及星百日,我们婚期定在那日,双喜临门。阿棉,可好?” 辛屠棉头一次露出娇羞的表情:“呜呜,讨厌!” * 情事过后,总是疲累无比。 书心惦记着正事,并不安心休息。 她斜靠在榻上,眯着眼看杨替清理痕迹。 话本里头说女人最容易陷在温情里,原谅男人的过错。 但实际上,男人也吃这一套。 杨替一时冲动,突破了界限,按他的性子,恐怕不久便要懊悔。说不定还跪下请罪,说甘愿一死。 书心是绝对不允许这种事发生的。 他死了,谁还会带她走? 看似事发突然,是意料之外,实则半推半就,是她计划的一环。 从赶走邓卓那天,她就预备着要行这一道了。 为了避免那可能有的结果,书心眯着眼,指尖覆上了那双强而有力的大掌。 “天天训练很辛苦吧。”她说。 她近两年很少做粗活,手指养的柔白细嫩的,摸起来软软的。 而杨替的一双手,连手心都是握剑和刀磨出的茧。 她用食指勾他的手心,有意无意的心疼,叫杨替心间一颤。 除了瘦竹竿吐槽“那累死人了,我才不要干”之外,从来没有人跟他说过这样的话。 更何况,这细柔的女声,不久前还与他共赴巫山。 那指尖若有若无的撩拨,又起了不应有的心思。 “夫人……” * “夫人!” 清脆嘹亮的声音从门外响起,杨替哑着嗓子瞬间惊醒。 “老人家走了吗?夫人买的瓜果,要不要做酥山吃?” “不用,忙你的去吧。” 她的声音较之平常也有些不同,丫鬟疑惑也没有多想,答了事便退下了。 倒是杨替,他回过神,想起自己做了何事,心中不住的后悔。 自从当年她扯下一根腰带,又带他去握她的纤腰,从此便一发不可收拾。 他刻意保持距离,才免于失策。 没想到,最终还是跌进了温柔帐里。 想到此处,杨替反手一握,紧紧的将书心的手攥到手心。 她的手软的跟没骨头似的,想用力的握紧,又怕伤了她,只好轻轻的虚握着。 “夫人,我会打探路线,会带你离开,你莫要再做危险的事了。” “今日是我放肆,唐……唐突夫人,待……待夫人远走他乡,我甘愿受死。” 坚定的说完,还握着那双嫩手,双腿已跪到地上了。 书心被他这一跪吓得想笑。 “起来吧。 “果不其然,他还真是个死心眼。 * 他念着将军府的恩情,不会为了她与将军府反目。 为了使他倒戈,故意以身为饵,拉他下水,而这,是凭借她作为女人的敏感,只凭借他对她的一丝浅浅的心动。 本来她并不确定,直到他自己说:“夫人,我后悔带你走了。” 压抑的情感若不疏解,便会越陷越深,他终于在星铭决定带她来北州时下手了。 好在,冷静自持的杨替,有一天也会成为情欲的奴隶。 一次堕落,便意味着永生永世的无法解脱。 书心嘴角挂起了笑。 现在终于有一双臂膀接她逃离星铭的臂弯了。 尽管代价有点大。 但都不算什么。 反正人是她的了,她的情欲也得到了满足。 再加上隐隐而未发生的事,一箭三雕。 想到这里,书心顶着忽闪忽闪的眼睛,恋恋不舍的与榻前跪着的他四眼相望。 “别说死字,我知道你说到做到,以后绝不会让我受委屈的。” 杨替也安慰似的裹紧了手掌,几乎要把她的手指揉碎。” * “珠儿姑娘,你有没有见到杨哥?” 房外隋不昭的声音想起来了,“我和不醒找他有事,说好今天要带我们训练,怎么不见人了?” “杨侍卫,嗯,先前还和夫人一起见客,后来就不知道了。” “对了,早夫人说要买瓜果,可能是忘买,又吩咐他出去了。” “是吗?那我和不醒说一下,外面找他去。” * “去吧,去吧,赶紧买了交给珠儿。” 书心的手抽出来,转身坐到椅子上,优雅吩咐。 杨替手中的温热抽走,眼底一闪而逝的失落。 “夫人要吃什么瓜果?” “随意。” * 不久后,丫鬟再次敲门。 “夫人,今日的汤炖好了。“ 书心开门,叫她们随意放下。 可她才喝了一半,嗅道了汤里的药材气息。 并不是普通的补汤,而是有安胎效用的药膳。 “夫人,杨侍卫说,夫人有了身子,以前补身的药汤都不必用了,现在换成药膳正好,对夫人好,对孩儿也好。” “什么时候说的?” “就是今天,老大夫来的时候,夫人不知道吗?” 她战战兢兢看着桌上的汤罐子,一时后悔将它端上来了。 书心想想封水说的话,又联想杨替做的事,瞬间怒不可遏。 他早料到了她会做什么,将计就计,如了她的意。实则早就想好了预防的手段。 怪不得,明明他毫无经验该满头冲撞才是,却小心翼翼,极尽温柔。 螳螂捕蝉,她成了他的蝉。 无名的火气叫她想杀人。 手中的勺子控制不住的往地上摔,碎片几乎崩溅到人脸上。 “夫人!” 珠儿吓了一跳,她不知道好好的,夫人怎么就生气了。 第183章 有一点甜 似乎感受到室内的气氛变得紧张,书心抬眼一看,小丫鬟的眉尖竟然凝了一片血迹。 而她眼神冰冷,丫鬟也慌张无措起来,腿软的几乎要跪下来请罪。 “夫……夫人……” “你过来。” 书心自诩是普通人,性格和善,做了少将军夫人也没有乌鸦变凤凰的念头,何曾虐待过下人? 这会见小丫鬟紧张的要命,猛然发觉,她许久不曾有这种无名的邪气了! 珠儿不敢动,眼神疑惑的看着书心。 杨侍卫说过,夫人性格好,跟着到北州不会受罪的。 可是现在,她听着那清冷的声音,心里没有一点底。 “过来,别怕。” 书心叹气道:“我心里不痛快,连累你了。过来我看看,有没有伤到眼睛。” 珠儿这才磨蹭着到了跟前,摸着眼皮道:“眼睛不曾伤到。” “那还好,我这有止血祛疤的药膏,先涂上再说。” 说着就拿了药膏亲自涂抹。 只那药膏的气味重,没一会连门外都闻到了。 “夫人,怎么了?” 杨替闻到药味匆匆进门,夫人有孕在身,别是伤到了。 他拎着篮子都忘了放下,直见到书心无碍才放松了。 书心因那药膳一事,懒得搭理他。 若不是他自作主张,她也不会生气,更不会意外伤了珠儿。 可杨替比以前主动的多,他知书心无碍,便坦然把篮子往桌上一放,自顾建议道:“给她回去涂吧。” 书心充耳不闻。 她心怀愧疚,事后弥补,用得着他开口赶人? 再说了,这里清水工具药膏都有,眨眼的功夫,一点也不麻烦。 清理完毕,书心将余下的药膏一并送给珠儿。 “今天实在对不住,药你拿回去用,明天休息,不用干活了。” 珠儿吓得哆嗦:“夫人,我没事,我还能干活的。” 她怕因此被发卖了。 许是知道她心中所想,书心笑着安慰道:“你伤了身子,且休息一日,后天再上工。” 珠儿千恩万谢走了。 书心斜睨一眼,杨替仍板正的站到三步之外,好似和过去一样。 只是他的眼神,早就黏到她身上下移不开了。 功夫虽好,却不会隐藏心思。 若星铭在此,恐怕一天就暴露了。 不过这种把她放心上的态度,倒是叫书心非常受用。 星铭往常也黏着她,可一旦分开,他就跟全忘了似的。 “买了什么?” 书心给篮子分了一点眼神,一半是红彤彤的李子,一半是绿得发紫的葡萄。 “这是从哪来的?早先听星铭提过,沙洲盛产葡萄,路途远,难运输,萧国境内也只潶洲能尝尝鲜了。” “北州有这些,可要费心思了。” 说着便自然的捏了吃。 杨替看她熟练的动作眼神暗道了不少。 “少将军让人送的。” “谁?” “是少将军,数月前,他派人去光乐找葡萄酒,说碰到葡萄也要想办法带回来。这便是特意送给夫人的。其余进献都城了。” 书心呵呵一笑,只当星铭贪玩好乐,并未放在心上。 “听起来是蛮珍贵的,一块吃吧。还有隋不昭隋不醒,叫他们一起。” 书心尝了两粒便住嘴了,葡萄皮薄肉多,汁水也多,味道又是酸酸甜甜的,比李子好吃多了。 但奢侈之物,她一向克制。 就和她这个人一样,对人,对事,不管多么喜爱,全都有所保留,这样才能持久。 杨替不懂她的心思,只当少将军私下带了见识了好东西,隐隐有些吃味。 他们一起经历了那么多,她真的会跟他走吗? “不昭和不醒在受训,恐怕天黑才结束,少夫人不用管他。” 杨替想,比不过少将军,他还比不过这俩半大的孩子吗? * 北州的战事未正式打响,祥城的人事经过暗线,隔天便传到星铭耳朵里。 上午逛街碰到了良淳,下午见了封水,晚上又吃到了葡萄。 一天下来,倒是没有异常。 只那属下一句话,叫他心中忐忑。 “少将军,夫人好像有孕了。” 星铭冷脸道:“什么叫好像?” “封大夫给夫人把了脉,杨侍卫便换了一副药。药房说,那是安胎的。想来应是……” 星铭突然浑身颤抖起来。 他盼了多少日子,几乎都忘了这事,偏偏书心有孕了。 说明这就是天意,书心以后再也不会想着走了。 他喜不自胜。 “快吩咐下去,叫杨替带着少夫人来白城,祥城虽然商贸发达,稀奇玩意儿多,但白城才是北州重心,以后若是打起来,少不得得在此安营扎寨。” * 天一黑,书心还惦记着给训练完毕的隋不昭隋不醒分葡萄吃。 杨替给人送过去,又回来磨他的刀剑。 完了又拿柔软的抹布擦拭,看起来认真细致。 书心蓦得想起将军府的日子。 星铭一意孤行来北州,安排杨替护着她。他夜里站岗,怀里还不忘揣着医书。 想来以他的毅力,只要他想做,就没有做不成的。 突然,书心看着余下的葡萄灵光一闪,她知道怎么作弄人了。 “杨替。” “嗯。” “你过来。” 他乖乖放下刀具,洁手入内。 书心眯眯笑着:“杨替,你吃了葡萄没有?” “吃了。” “好吃吗?” 杨替眉头一皱:“嗯,好像没什么味道。” “怎么会呢?酸酸甜甜的。” 书心含着一颗到唇边,一把抓住他脖子的衣服,凑过去。 “再尝尝好不好?” 杨替喉结滚动,手上僵硬了半分。 即便白天已经到了最后一步,但这样突如其来的亲昵,他仍有些不自在。 一低头便是殷红水润的唇瓣,还有闪着光泽的紫葡萄。 他好像听见自己吞咽口水的声音。 “夫……夫人……” 下一秒,他的嘴唇便凑上去,舔舐吸吮。 书心几乎喘不过气。 “门,门。” 话音才落,他手指头一动,好像有什么东西把门关上了。 然后书心便听杨替吞咽后一脸正色道:“有点甜。” “真的吗?我不信。” 书心早就怀疑杨替的味觉有问题,故意等他说没味道作弄他呢,这会他说是甜的,游戏还怎么继续? “不可能!你根本吃不出来,怎么知道是甜的?” 书心信誓旦旦:“封先生说过,做陈皮的橘子,就没有不酸的,但你吃不出来。这葡萄不如橘子酸,也没有糖渍橘子甜,你怎么能吃出来呢?” “所以,你肯定是在骗人!” 第184章 被发现了 杨替面上严肃正经心里一阵闷笑,他忍耐性强的惊人,只要不把牙酸掉,都可以坦然自若说没味。 当然,没味主要是针对那些对他恶作剧的人。 而那甜,却不来自果子的津液。 只有他自己知道,那糖渍橘子叫他说甜的是那动人的笑颜,还有沾了唇的指尖。 想到这里,杨替正色道:“是的,我骗人了,可以再尝一次吗?” 说着便双手扶着她的腰,轻轻咬上了唇瓣。 书心呼吸急促,“去榻上。” …… 完事儿之后,喘息久久才止。 杨替稍作歇息就爬起来擦洗,书心眯眼躺着感受他的贴心照顾。 “还有床铺,不能给珠儿宝儿知道。” “是。” 下午那次,他们已经弄脏了。 好在,八月正热,榻上铺着藤席,用水擦一擦,第二日也就干了。 数天后,书心和杨替等在星铭的安排下,到了白城。 * “仙果!” 一到白城,书心便见一个圆润的身影,有点像仙果儿。 女子惊讶道:“书心,你怎么在这里?” 老友重逢,少将军不在跟前,仙果有说不完的话。 “阮郎去岁领了官职,匆匆上任,没来得及告知你,后来才知被安排到北州了。” 仙果脸上喜洋洋的,书心也发自内心为她高兴,成亲多年,当初的程秀才终于觅得官职了。 虽是一个芝麻小官,但早已不可同日而语。 “贺喜贺喜。你这肚子?” 书心有孕以后,便下意识护着肚子,一见面她就见仙果也是如此,估计是也有喜了。 仙果悄咪咪一笑:“终于又怀了。” 成亲八年,她和程怀阮也曾有一个孩儿,结果没长到两岁便夭折了。 当时她哭的肝肠寸断,阮郎也颓废的不成样子,二人一度以为这辈子都不会再有孩子了。 感谢老天,阮郎三十二岁,终于又有孩儿了! 书心想想仙果这半辈子的经历,不禁感动的热泪盈眶:“是得小心一点。封水正好在北州,我让人递信,请他来白城给你诊脉看看。” 幼子夭折,总要排除父母的身体原因。 书心拍板定了,便喊杨替安排。 仙果抿嘴道谢,然后小心翼翼问:“少将军不在,你去我那里坐坐?” 人生地不熟的,书心巴不得和仙果贴在一起。 先去星铭提前安排的宅子认了门,安排下人打理,书心就跑去叙旧。 相识多年,现在又都是孕妇,聊聊怎么保养安胎,什么能吃,什么不要吃等等,一说起来就停不下。 往往这时候,杨替都在一旁跟着。 有时候程怀阮也很想和杨替说些什么,比如讨论一下养孩子做爹的辛苦。然而想起杨替是个侍卫,讨论不到一块去,就颇为遗憾。 “唉,杨兄弟,你未婚无子,不懂我做爹的心情。” 杨替抿嘴面无表情,心想不就是忐忑不安,怕孩儿不好,怕夫人不好吗? 他看夫人也是如此。 虽然不是爹,但紧张的心情是一样的。 他不屑同他交流,他还不屑与他说话呢。 杨替总用淡然的关爱看着书心与人叙旧,过了好几天,封水终于从祥城到了白城。 “你们呀,这事就该早两年,现在腹中孩儿都这么大了,真有问题,难道还舍得不要?” 封水的话叫诸人心尖一颤。 还没把脉就抱怨,书心不服,但怕他不用心诊治,讨好道:“那时孤陋寡闻,不知晔城有神医。先生就帮仙果看看,别吓她们了。” “先生?” “义父,义父。” 书心坚定的喊了两句,突然有些理解星铭当初的心情了。 “刘娘子早几年伤了根基,多年过去,恢复得差不多了。虽然难以有孕,一旦能怀上,腹中胎儿,都健康无虞。” 封水收回脉诊,疑惑道:“母体弱,幼儿胎里不足,是有可能的幼子夭折,但刘娘子身子康健,不知那孩子如何?” 仙果道:“孩子并无胎里疾,起初身子健壮,后来越来越弱,但都是我亲自照料,并无异常啊。” 封水捋着胡子眯眼思考了许久,疑问:“以前可曾得罪人?” “什么得罪,仙果多好的人……” 突然,在场的几人互相看着说不出话。 书心则想起了仙果那死了的前夫,程怀阮隔壁的张家。 难道是恨仙果改嫁,才暗中下手吗? 书心身子陡然一阵冷意,“仙果……” “没事的,书心,那都过去了。” * 封水来了白城,不打算立即走。 “我要留下一段时日,丫头,也给你诊诊?” 封水一喊“丫头”,便是要摆义父的谱,书心无奈的把手腕伸出去。 一摸不要紧,封水气急败坏。 “糊涂!” “有孕在身,岂可如此放肆!” 书心一颤,迷茫抬头,只见他板着脸训斥杨替。 “你学医最知轻重,怎能明知故犯?” 他骂声大,声音又急切,珠儿宝儿都好似的往这边看。 封水恨得咬牙切齿,低声道:“头三个月胎相不稳,你,你……” 杨替低头反思,说他以后会改。 书心倒想梗着脖子争执,关杨替何事? 哪知杨替面红耳赤给她使眼色,私通之事封水已经发现了。 * 不久之后,书心孕吐了,来的不早不晚,正是三四个月的时候。 星铭忙于工事,只在书心初来白城见了一面,便匆匆离去。 清烟带着凤娘和屏儿,将至白城。 珠儿宝儿想着法子做好吃的,害喜的情况有增无减。 杨替也去找封水,封水不屑道:“母亲不想要,找谁都没用。” 他不敢答话。 少夫人害喜,并非厌恶某一类食物,而是喜欢闻一种气味,闻到了就不会吐,闻不到就吐的昏天黑地。 那种气味说不清道不明,她说他身上就有。 起初杨替以为夫人说玩笑话,要缠着他昏暗,故意伤害自己。 后来见她精神不好,连门都不出了。 刘娘子找她玩,她也恹恹的。 她说是因为闻不到他的气味,杨替不忍,便站在一尺之外给她嗅。反正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 隋不醒常常在想,杨替身上到底有什么味,这么招人喜爱。 他年纪小,性子又活泼,或者说傻又蠢,自己扒到杨替身上闻啊闻的,里里外外闻了好几次,也一无所获。 “杨哥身上没有香包,衣服上也没有熏香,也没有十天半个月不洗澡的臭味,澡豆的味,淡淡的,但大家都是一样的啊?” 他迷惑不解,他的哥哥隋不昭也一样迷惑不解。但是隋不昭看见隋不醒把他心里想做但没做的事都做了一遍也无果,心里不住的窃喜。 于是他私下问杨替,“杨哥,你平常吃的喝的和我们一样,身上到底什么气味?为什么我们闻不到?” “药味。”杨替杨替淡淡吐出两个字。 他给夫人煮补药汤药,身上沾染了淡淡的草药味。 于是珠儿宝儿还有隋不昭隋不醒四个人恍然大悟。 唯有书心清楚的知道,那不是药材味,她也不是胡乱说的。 可既然说不清楚,那就算了。 第185章 你回来了 到了九月份,那股特别的气息闻不到了,书心的孕吐结束了。 同时清烟他们,经历了一个月的长途奔波,终于到了北州。 而让人意想不到的是,承嗣不是女孩,是男孩。 星铭欺骗了她! 不等书心写信去问,他便邓卓回来解释,说庶长子对夫人不公,若夫人以后无子,便可记在她名下。 书心说不清什么感受,他不顾后果把人伤害了,再想办法弥补? 听起来是个笑话。 裂痕难以弥补,更何况是用伤害别人的法子,书心不屑也不在乎。 好似知道她心中所想,邓卓道:“将军更看重夫人亲生。” 书心嘴角露出不屑,她生下孩子,是要走的。 * 祥城到鹤吟的路线,往返两地之间的凭证,杨替都准备的差不多了。 现在唯一的问题是如何在生产后瞒住星铭。 或许看在孩子的份上,星铭会放她离开? 书心对此有过简单的幻想,只因孕期发困,还没想个详细章程出来便睡着了。 等下次再想,上次想过的东西就跟做梦一样,记不起来了。 “杨替,你觉得,有没有这个可能,我们……” 刚出口,书心又改了,“他的性子愈发古怪了,还是不告诉他偷偷离开最好。” 杨替保持以往的淡定:“嗯”。 * 这段时间里,星铭带人修建防御工事,边境偷袭敌军,抢夺粮草,虽然不能说大获成功,但也算小有成效。 鹤吟的郑太守还来信求和。 星铭气得火冒三丈。 去年的侮辱犹在眼前,他怎么可能如敌人的意。 因这一股血性,气氛愈加剑拔弩张,仿佛下一刻就要开战。 全军加强训练,星铭往返在营地和临时飞骑将军府之间。 * 清烟初到北州,一路奔波劳苦,星铭只看了一眼,说没生命危险,便撂背后不管了。 承嗣多是凤娘抚养,星铭闲了会逗弄两下。但他一个才几个月的孩子,动辄哭闹,拉屎拉尿不会自理,星铭被尿滋了一脸以后,脸比锅底还黑,整整半个月没再见那个混账儿子。 彼时书心的肚子也显出来了,再加上所谓的胎相稳固,星铭少不了要胡闹几下。 书心总是以怕对孩儿不好,不让他碰。 看得见吃不着,星铭也不气,只摆着他那一双含情凤眼,朝书心一笑。 她便转头不看,只是声音透出几分娇蛮: “说了不许就是不许。” “真的不想我吗?” 他的声音里带笑,说的话又甜又腻:“我可是时时刻刻想着书心姐姐的。” 说完又轻轻将人揽在怀里,瓮声道:“不喜欢这个小家伙,叫我不能和你亲近。” 书心饶是愤怒想走又叫杨替得了便宜,这会听见星铭的情话还是心肝乱颤,她就是被这种甜言蜜语迷惑了的。 说的时候再温柔,暴躁的时候可一点不妨碍。 书心正色道:“别乱说胡话,孩子也能听见。” “是吗?它告诉你的?让我听听它怎么说的。” 说罢脸便往肚皮上贴,他脸色时而凝重时而皱眉,没一会又眨着眼调皮的露出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 “嗯,好的,爹爹会的。” 书心奇怪他怪模怪样,有些好奇的看,星铭露出一股秘密只有我知道,连夫人也不能听的样子。 等书心放弃了他又凑上去悄声说:“儿子说阿娘想爹爹,想让爹爹陪着睡觉呢。” 书心嫌弃的把人赶走,“谁说的你现在谁去。” 他立马高兴了:“儿子在你肚子里,它说就是你说。” 书心开始无理取闹:“谁说是儿子了?明明是女儿。你可以出去了。” 星铭突然无话。 许久他又嬉皮笑脸道:“是我听错了,女儿说阿娘想念爹爹,要我陪着呢。” * 清烟身子强健,到了北州,只休息了两三天就活蹦乱跳,再没有水土不服的迹象。 就是一点,少将军太忙,很少留宿。 这是她的福,又是她的“祸”。 凤娘怪她生了承嗣两个月,就急着往北州赶,是个不分轻重的。 但她更讨厌夫人。 因而,每当少将军在夫人房里待的略久一点,凤娘都会叫她抱着承嗣见父亲。 甚至甚至手把手教她如何笼络夫君,获得宠爱。 “少将军龙精虎猛,夫人有孕,什么也做不了,你再主动一些,可不是为少将军解忧?” 她讨厌用这种见不得人的手段争宠,但一想到承嗣,清烟最终还是妥协了。 夫人每次都嘴角一扯,笑着道:“凤娘来的正好,飞骑将军还有几个红颜知己,如何安排也得麻烦您老了。” 这话凤娘喜闻乐见,星铭跟他亲儿子一样,别说有三两个相好,就是十个八个,她也只会觉得自家儿子魅力无穷,绝不会往那朝三暮四上想。 然而清烟却突然生了前所未有的危机,少将军本就对她没感情,若是再把别人纳进府,她更是没有地位了。 “少将军,清烟伺候您……” 明知是条不归路,也只能硬着头皮给孩子搏前程了。 书心最乐得看他们郎情妾意,这样她才能清醒过来,不管星铭对她如何宠爱,都只是宠爱而已。 然后她便毫无愧疚地和杨替耳鬓厮磨,商量对策。 四五个月后,孩子就要出生,她必须在那之前,找到万无一失的法子。 * “书心,我若把人迎进门,你主持礼仪好不好?” 星铭的风流本性并没有变,随着地位水涨船高,自然会有部下上心,给他介绍女儿姐妹,什么环肥燕瘦应有尽有。 起初他还拒绝,后来见书心没有表示便蠢蠢欲动,放在外面终究不是个事。 书心呵呵一笑:“我有孕在身,不便操劳,去找凤娘,她定然乐意。” 醋味冲天,星铭心中直乐。 他就知道,她心里还是有他的,不禁搂抱着低声笑起来。 * 不久之后,战事一触即发。 星铭忙起来也顾不上书心。 书心再和杨替来往亲近,不用像他刚回来时那么提心吊胆,怕被他发现了。 星铭有时候也怀疑过,杨替好像和以前有些不同,但是他忙的事情太多了,转眼就忘。 直到一天,他喝了酒,身子里一股急躁的热意,催促着他回去见书心。 刚进大门,便见一个熟悉的性子从正房里出来。 他默不作声以为看花了眼,哪知刚打着酒嗝儿进门,便见书心大惊失色。 “你…怎么回来了?” 第186章 调离 “你怎么回来了?” 书心挤出不自然的笑,又觉笑得过于谄媚显得心虚,凑近了闻到酒味才嫌弃的给他倒了一杯水。 “不是要开战了吗?怎么还喝这么多?” 他的眼神有些迷离,走路头重脚轻,摇摇晃晃,不知道喝醉了没有。 星铭听见眼前之人嫌弃的皱鼻子,心道她怀着孩子我不该这样打扰她。然后又晃晃悠悠要起身。 “唉,这又去哪?” 书心高声呼叫珠儿宝儿,没一会两个丫鬟便过来搀扶。 “扶着将军,看他要去哪!” 书心心脏怦怦直跳,又怕他看见了杨替又怕他留下借着酒意对她做些什么。 “我不去,我哪里都不去。” 星铭将人一把挥开,转身倒到了榻上,嘴上嘟囔:“你别不要我。” 一夜无事。 本以为事情到此结束了,谁知道星铭第二天一睁眼就要将杨替安排到军营去。 书心穿衣的动作一顿,“什么?” 她强装镇定绑腰间的衣带,假装没有听明白。 星铭慢悠悠的弯腰低头搂着书心极尽温柔,“接下来我忙于战事,身边没有可用之人,杨替是从将军府出来的,身手了得,跟在我身边有益。你临近生产,便好生在家里待着,莫出门乱走。免得敌方也来这里掳你威胁我,影响局面。” 书心觉得哪里不对,星铭若是发现,不该这么冷静。可没发现,他何必多此一举呢? “不是说,北州不稳,留我身边放心吗?” “放心,我过会便调派别人过来,一定让你们母子平安。” 说着还挑衅似的捏捏脸,“等你生了,便接你到身边去,真是现在一刻也不想叫你离开我身边。” 这声音听的书心一身冷汗,站着不动身体都有些僵硬了。 “那我交代他一句……” “不必了,听话,隋不昭会交接好的。” 书心这下更是吓得心肝乱颤,他一定发现什么了。 默不作声的将人调走,说不定是要暗中处死…… 想着有那种可能,她的心脏咚咚跳个不停。 即便对杨替存着利用的心思,可接触久了,终究是有感情的。 * “夫人。” “嗯?怎么了?” 将军走了许久,夫人都坐着愣神。 宝儿不安的叫醒她,没一会她又神游。 说实在的,宝儿她对男主子心生恐惧,他长的一副好相貌,却是满面威严,看着比戏里唱的玉面煞神还吓人。 不久前,夫人问邓小将打听杨侍卫,他说杨替身手卓绝,只当个侍卫以后怕是要断送了,男子汉大丈夫,合该报答报效国家,将军这才叫他进营。 那时夫人脸色不对,将军看在眼里,眼神红的几乎要吃人。 最终夫人勉强笑笑,只得让将军将人带走。 只是离开之前,杨侍卫定定看了夫人一眼,而这一眼看在将军眼中,又黑了脸。 难道他是觉得杨侍卫贪生怕死吗吗? 宝儿摇摇头,赶紧收回那些无边的猜想。秋冬来临,她得趁着太阳光大好,替夫人晒被褥,这样夜里睡着才更暖和。 * 真正的战斗开始了。 互相攻城掠地,你来我往,入秋到入冬,似乎永无停歇。 炭火、锦被,全都用上,还是无法抵御严寒。 书心在晔城住了几年,已经不大能适应这样的天气了。 没多久便风寒了。 而封水本想回祥城,却被星铭五花大绑随军带走。 “封先生,军营最缺大夫,你跟着我爹那么久,应该很乐意救死扶伤吧。” 他表示反对,星铭便呵呵一笑:“听说封先生还在北州经营了什么铺子,掌柜却是姓顾的,你说奇怪不奇怪,圣上的侄女儿也姓顾。” 说完管他愿意不愿意,直接带走了。 因而此时,飞骑将军的夫人竟然无药可用。 宝儿珠儿去外头打听了缘由,惊得一身冷汗,回去哭哭啼啼的禀报。 “呜呜,找了好几个,要么说雪大难走,要么就是学艺不精,不敢给孕妇开药。我私下打听了才知道,他们说前几天给夫人看诊的大夫,就是因为得罪将军才瘸腿的。他们不敢来。” 书心流着鼻涕,又叫着浑身疼,心里暗骂死老头子,星铭让他随军,他不得拒绝便这样给他制造难题。 就这还说什么义父。 呸! 最终还是凤娘看不过去,烧了很多热水,一壶一壶的灌。 书心要敢不喝,她就又骂开了。 “你们一家都是将军的克星,老的克将军,小的克少将军,现在还故意弄病自己,好叫将军子孙不丰,你想的美。少将军看上你,是你的福分。” 书心病歪歪的骂不过,能代她说话的人早走了没影。 珠儿宝儿倒是想上手去夺去护,凤娘一句“还想不想叫你们夫人活”给她们吓得不敢乱动。 最后书心水喝多了想吐,凤娘不惯她,只是亲手炖汤做菜,叫书心吃上了在晔城吃惯的东西。 吃得下好东西,心里便舒坦了。 此时风寒未痊愈,书心身上有劲儿了。 她也知道,凤娘算是刀子嘴豆腐心,就算讨厌她,却对星铭的孩子忠诚上心。 再问宝儿珠儿凤娘哪里来的良方,说凤娘初来乍到,这里没几个人认识,所以才给她说了药膳的法子。 接着便是祥城的那些水粉铺子琳琅阁,他们一离开就被将军派人关了。 “那良淳呢?” “夫人,我不识得这个人,只知道将军将铺子关了,还将掌柜驱离了祥城,连白城也不让来。” 书心背后突然出了一身冷汗。 若良淳都被牵累,杨替恐怕凶多吉少了。 * 天冷,外面打仗风声又紧,路上已经没几个人了。 她还有个大肚子,行动不便,被星铭框在这一方天地,如个睁眼瞎。 “天气尚好,我去院里闲逛,大夫说的,每天走走,生产之时更加顺利。” 宝儿珠儿担惊受怕。 “夫人,在院里走走吧,外面有人看着,不让我们出门呢。” 书心眼珠子一转,道:“那我不去了,仙果快生了,你去程大人家里看看她怎么样了。我记得咱们做的包鱼鲊还有,一起带上,冬日里也算吃个新鲜。” 书心不出门,宝儿便不怎么被拦。 程怀阮家并不算远,没一会儿,就回来了,书心淡定的点头,这说明她的信已经送出去了。 程怀阮还能帮她打听杨替的消息。 谁知那天以后,一连下了七八天的雪,路上冻的硬邦邦的,仙果一直没回信。 又过了一旬,雪渐渐化了,地上逐渐干了。 “宝儿,你再去仙果那里看看,她是不是该生了。” 书心的肚子又大了一圈,脸上的愁绪也多了。 仙果一直不回信,是不想打听,还是没办法打听?就算不能帮忙,给个回信也好啊! 第187章 调任 眼看进入腊月,到了年关,北州也算略微热闹了一点。 官府准备了傩戏歌舞,要与民同乐。 家里准备了五辛盘、屠苏酒之类,吃的用的还算上心。 凤娘亲手给承嗣做了一套新衣服,才半岁的孩子,竟然用上了金丝,书心见了都不住惊叹,真是豪横。 清烟自己做了香包,挂在孩子床头,用于驱邪避祸。 丫鬟见了直说真奇怪,别人都五月单五才挂呢。 书心想了一下,也能理解她的一片慈母之心。 平安是不分季节年岁的。 星铭竟然让人送了风筝回来,要留着给承嗣长大了玩。 这让清烟颇为感动,凤娘更是高兴。 “就知道少将军看中承嗣,以后也想让小公子当将军呢。” 据说风筝是军里常用的物件,可能真的有这种意思。 书心不悦的只一点,送信回来的士兵她不认识,半句有用的信息也没打听出来。 宝儿、珠儿得了半天假,书心让他们去看庙会,她们玩的开心,没想到还想着主子,和肚里的娃娃。 一人买了个拨浪鼓,一人买了个泥泥叫,外头涂的五颜六色的,书心吹了一下,哨子挺响亮。 再有两个月,孩子就出生了,杨替一直没有消息。 书心情绪低落起来。 宝儿珠儿以为她担忧孩儿,便热心安慰。 “夫人,你怎么了?” “夫人,你放心了,宝宝会平安出生的。” 书心勉强笑笑,手搭到肚皮上,隔着夹袄轻抚,若是没有杨替,她还能如何? 当初被杨替摆了一道,便故意拉着他死命歪缠,头几个月危险,她便趁机行事,自觉总会没了吧。 哪知道杨替一次比一次轻柔,光勾了兴致,又没啥太大影响。 就这样,还被封水发现了。 本以为行事很小心了,没想到在大夫面前无所遁形。 封水无所谓少夫人会不会背着飞骑将军找野男人,照他那样的小心思,甚至乐见其成,自己偷着笑。 偏偏她是他义女,杨替又是他半个徒弟。 书心放弃了,不再折腾。 但久久相处,她发自内心的想和杨替亲近。 有时候人很奇怪,本来的喜爱不多,也不是非他不可,但是亲近多了,慢慢就要非他不可。 过年头一天,程怀阮传了话,说仙果儿提前生了。 “母子平安。” “这可太好了了!宝儿,你去,替我走一趟。” 有仙果的信儿,她精神也好了不少。 很快,宝儿回来传话,说她亲眼见了,仙果儿底子不错,没受大累。 “程夫人还说了,等过了年,她要亲自来看夫人。” 书心还惦记着打听杨替,便道:“可说别的了?” “没有,程夫人说,她一得空就来,让夫人莫着急。” 书心想,生子是走了一道鬼门关,仙果这会儿正要休养,便歇了心思。 “可起名儿了?” “说叫平安。倒没什么特别的。” 宝儿一说,珠儿也觉得这名字乏味。 “夫人,咱们小主子以后叫什么?定然不会这么普通。” 书心不悦,多好的寓意啊,这俩小丫鬟年岁太小,不懂。 “平安怎么了,平安多好啊!当父母的不求孩子大富大贵,就想孩子平平安安的。” 不过一想到承嗣,书心又嫌弃道:“好像官大起名就有文采似的,要我说,不如人家平安好。” 宝儿珠儿不知道哪里说错话了,讪讪的。 “夫人给小主子起名儿,定然是好的。” “对啊,算着这一两个月就要生了,小衣服、褥子咱们都准备了,就差名字了。” 书心一说起自己的娃,连前头的事忘了个精光,疲惫的面上也略有一丝慈祥。 “我也想了很久,还没想好。” “那将军怎么说?” 随他怎么说,都没问过呢。 也是这时候意识到,自从有了这孩子,都没和星铭说些交心的话了。 一转眼,又是一个月之后。 书心发动了。 这个时间里,她就俩感觉,一个是怕,一个是疼。怕是从始至终,不知道什么情况,有没有危险,会不会平安。 疼是一阵一阵的,先是宫缩,接着胎头下降,有一种下坠的感觉,和人有三急的大便感觉非常相像。 最后感觉要拉一坨大的,孩子就被拉下来了。 总体上还算顺利,从发动到接生完,稳婆医女在家里待了两个时辰。 新生儿长的不好,很皱巴,清烟撇了自个儿子来照看,说小孩皱巴正常,过几天就长开了。 这比宝儿珠儿强些,没大惊小怪,想说丑又不敢说。 有人照看自然很好,书心没拒绝,也挺感恩。 只是再过一个多月,就到了她和杨替约定的日子,还是没有信儿。 她心里真是又担忧,又期待,恨不得立马跳起来。 只是身子太疼了,动不了。 “夫人躺着别动,歇息几天就差不多了。” 星铭听说生了女儿,立马派人送了金锁之类的小玩意。 传话的士兵前头走,星铭后脚回来了。 他来不及等,想尽早看看女儿长什么样。 书心有些惊讶,问他军队士兵怎么办,他说只回来几天,不碍事。所以她猜到,这一年冬天,应该没有真的打起来。双方都是叫的响亮,谁也不出手。不是没人,是没粮。 * 这是书心第一个孩子,从出生前就惦记着起名字了,但是星铭的第二个孩子,从他知道,到孩子满月,他一次都没有提过叫什么。 书心有些不安,却不知道不安是从哪里来。 他对她一如往常,对孩子也没有不好,甚至比他那个叫承嗣的孩子还好得多。 可是他唯独没有起名字。 很快到了二月半,生孩子的伤痛已基本恢复,书心中间也与仙果儿见过几次,程怀阮看着为人忠实,但内里一点不古板,立即就帮着办了事。 他说,杨替被将军派去做鼓手,平常没有大碍,只有双军对战,冲锋阵前,对方才可能先攻击鼓手。 仗没有真的打起来,书心放心了。 她的信也被他派人递给了杨替,不是文字,而是一把中药,装在街上随便买的荷包里,里头有忍冬、当归、相思子。 可他迟迟没有音讯,反而是星铭,他突然出现,蹲着身子看摇篮里的女儿,从眉毛眼睛看到鼻子嘴唇,看完又对书心搂搂抱抱,黏人温和的不行。 “你怎么了?” 书心见他不正常,不是要准备征战吗,出去以后几个月都不着家的,生了孩子隔三差五的跑回来。 他不说话,过了很久,他的声音从她的脖子窜到耳朵,吓了一身冷汗。 “我安排杨替去那边当细作了。书心,半个月前就去了。” 霎时间,她浑身僵硬,那程怀阮的信送给谁了? 下一刻,星铭浑不在意的回忆起来。 “八年前,我记得你阿娘要给你说给一个秀才,后来他娶了寡妇,现在也在朝廷任职,寡妇刚生了孩子。” “我想着,他们刚生了孩子也不容易,北地艰苦,就上书圣上,调任潶州去,你觉得怎么样?” 他轻声细语,听的人遍体发寒。 潶州偏远,比之北地更甚。 “星铭,我和程怀阮没关系。” 书心的嗓音不知道怎么颤抖了。 星铭大手抚着她的头,顺着头发缓缓向下。 “我知道,书心姐姐只喜欢我,只和我有关系。” 第188章 谁吃醋了 心跳加快,身躯发软,突然眼前一黑,书心晕了。 迷糊之间,她听见星铭搂着她说悄悄话,“还以为胆子多大呢!这就听不了了。” 告诫之后,星铭交代宝儿珠儿用心照顾,他便转身就走了。 书心缓了两刻钟再醒,星铭已经不见人影。 “将军呢?”她心里仍然恐惧着,星铭几时竟变得这么可怕。 宝儿蹑手蹑脚的收拾房间,听见书心的声音,才正常走路说话,“走了。” “将军这次匆匆回来一趟,只看了夫人就走了。” 她说着笑着,眼神发着光,似乎在说将军对你多好,将军对你多爱。 “果仁儿呢?”好久没有听见女儿的声音,书心有些担心。 “小姐睡着了,夫人放心。你还晕不晕,要不要再躺会儿?” “你先出去吧,我一个人待会儿。” 宝儿退出去,书心百思不解,星铭这一趟,到底为些什么。 她和杨替的事,他到底知道多少。 如果认为杨替单方面有意,不至于特意过来警告,连程怀阮都受了牵累。 可若全都知情,怎么可能还会对她轻声细语,柔情蜜意的。 想不明白。 晚饭端过来,书心只吃了几口,便吃不下了。 俩丫鬟劝着,不吃的话,果仁儿就没奶喝了。 “不是有奶娘吗?” 星铭又回来了,他迈着大步子进来,连清烟都吓了一跳。 “夫人不用自己喂,果仁儿不够吃,再去找两个奶娘。” 此话一出,丫鬟俩也不敢劝了,清烟更是尴尬,她的孩子从始至终都是自己喂养的。 凤娘说亲自喂养,孩儿才会长的好,薛将军送过去了一个奶娘,被凤娘赶走了。 “将军回来了,您和夫人说话,我…退下了。” 她和书心单独相处还好,一碰到星铭加进来,就语无伦次,生怕触了霉头。 “吃完再走吧。” 星铭发话了,清烟又回到座位,但她坐立难安。 星铭不吃,书心也不吃,两个人都干坐着。 清烟被气氛弄的发毛,吃也不是,不吃也不吃。猛地,她想到什么似的,突然站起来, “将军,承嗣这会也该喂奶了,我回去照看承嗣。” 她想到了法子,说完就往外跑,连星铭的回应都没听见。 书心看的想笑,又觉得不是该笑的时候,今天一天,星铭都太反常了。 “你吃饭了吗?饿不饿?想吃什么,要让宝儿再去做些,她手可巧了。” 不自觉的说话都带着些讨好,书心不喜欢自己这个样子,但也没意识到已经是这个样子。 “不急。” 他示意宝儿退下,别在屋里碍眼。 只剩夫妻俩以后,书心又因恐惧心跳加快,咚咚不停。 明明他什么也没说,什么也没做,恐慌感几乎要超过头悬利刃。 “书心,过来。” 他这一年风吹日晒,肤色深了一些,看着比过去成熟了很多,一点看不出比书心还小两岁。 书心则是腿发软,乌龟一样慢慢的移动到他旁边。 “怎么…” 话都没说完,袄子被他从脖子处撕开了。 凉气猛地窜进去,又是冻的一激灵。 书心吓得愣了一瞬,都没敢问他要干嘛。 炭火在炉子里烧着,暖帘都还未卸下,屋里熏的热乎乎的。 但她浑身发冷,鸡皮疙瘩起了一身,忍不住的颤栗。 “宝儿说你不好好吃饭,让我检查一下,到底有没有奶水。” 他又恢复了本性。 “你别胡说。” 打掉他的手,裹紧了衣服,书心慢慢整理袄子。 他不甚在意,好像刚刚只是为了逗弄着玩。 但她一穿戴整齐,他马上故技重施。 书心一拒绝,他就停下。书心不说话,他就肆意玩乐。 那啥当然是有的,一碰,书心就疼的呲牙咧嘴,变了脸色,他还浑不在意,似乎只等开口拒绝。 她好像知道他在干嘛了,他在闹脾气,像小时候一样。 你忽略他,他就捣乱,吸引你的注意力。但你假装不在意,他就急了。 可是星铭这么大的人了,为什么还会这样恶作剧? “果仁儿不吃,给你吃吧。” 这下换他全身僵硬了。 起初他不动,她就像面对果仁儿那样,慢慢他也像果仁儿那样。 只是他劲儿大,让人发疼。 她手松开了,他的手就自动跑到该去的地方,比果仁儿还熟练。 吃着吃着,就跑到了床上,情到浓处,他忍不住开口,“书心,你再给我生个孩子吧。” 这话突然说出来,总是觉得有什么言外之意,吓得浑身紧张。 他哼唧出声,她思绪乱飞,难道他怀疑果仁儿不是他的孩子? 还是说,不满意女儿,想让生个男的? 可是不行,再生一个孩子,至少一年都要被孩子绑住了。 “不要。你爱孩子,让别人给你生吧。” 书心气息不稳,说出的话有点娇滴滴,像酸言酸语。 “边上不就有清烟,她可还给你生了薛家的长子长孙,三条街外头,你不是还养了三个外室吗?” “她们都不会生吗?嗯~” 星铭脑回路异于常人,说,“你真拈酸吃醋,我倒是喜欢。书心,可你不是那样的人。” 他该有的动作不停,话也不停,喘息着说,“等你给我生了孩子,我就把他们散了。” 书心当他说笑,从小就有的风流性子,怎么可能说散了就散了。保不准看不上这个了,回头再去找别的。 忽而浑不在意,随口说道:“那你现在就散了吧,果仁儿在外头呢。” 本来两个人合作一个项目,虽然不是真心实意的,但是合作久了,当中是会有些趣味在。 但他不知道怎么了,突然就变了个人似的,只顾他自己,不念旧情,完全不把合作对象放心上,只当一个出气的工具。 他出气出爽了,合作对象痛的不行。 求和、咒骂、拍打,全不见效。 书心这才想起来了,他是软硬不吃。 “你技术不行,我没感觉,一点感觉没有……” 她瘫着刺激他,爱咋咋吧,人固有一死,早死晚死都得死。 反正他发疯了,她距死也没多远了。 谁知他动着动着不动了,人趴到书心胸口抽噎,“我知道,我就知道…” 不是,你知道什么了啊? 第189章 藕断丝连 星铭一把鼻涕一把泪的,书心也很无奈,心说劝慰是不可能劝慰的。 可能照顾果仁儿习惯了,一时之间,忘了在干嘛,她下意识伸手去揽着他的肩,嘴上又轻轻哼着哄孩子的歌谣。 然后,星铭便不哭了。 * 第二天,士兵喊他回营。 他穿着衣服,见书心侧躺着,支着头望着他,似笑非笑。 星铭立时想了主意。 “我昨晚说真的,你今天开始,跟我去营地。” 他叫了士兵去准备马车,还没等人反应过来,书心已经被他包裹着送上去了。 “那果仁儿呢?” 书心大惊失色,他不会以为孩子不是他的,不要了吧。 “不用担心,奶娘会照顾的,凤娘和清烟都在,她们不敢做什么。” 话音刚落,士兵鞭子一抽,马车启动了。 “星铭,果仁儿是你女儿。” 书心脱口而出,她顾不上会引人误解, 然而,说出的话,听在他的耳朵里,却是承认了和别人有一腿。 “嗯,果仁儿是我女儿。放心,凤娘会照顾好我的孩子。” 他似乎在宽慰,会把她的孩子当成他的孩子。 如此越描越黑,说不清了。 进了营地,书心见到的第一个人是邓卓。他又立了功,升了职,身后还跟着俩大头兵。 “夫人来了,不醒、不昭怎么样了。” “还可以,做承嗣的护卫呢。” 书心对他冷淡不起来,一是邓卓这个人贼精明的,交好对她有用,二是他亲见了她和杨替的事。 不说讨好,怎么也不能得罪。 这样当面寒暄,星铭不在意。 他对邓卓的信任一如既往,可能是邓卓建功立业的心一如既往。 星铭是飞骑将军,独自住一个营帐,作为他的夫人,自然也住同一个营帐。 正常来说,大营是不允许外人进入的,但规矩都是束缚普通人的,星铭不算在内。 甚至为了书心住的舒服,星铭竟然还不知道从哪里找了个老婆子照料,可一张嘴,就知道,她压根不是来伺候人的,而是教人怎么伺候好飞骑将军的。 也是这时候,书心才知道,星铭把她带进来,并不说是他夫人。 别人都以为她是随便带的一个颇受宠爱的女子。 “薛星铭,你真是好样的!” 怪不得营里那么多人,听说将军带了女人回营也不好奇,甚至连说闲话的都没有,原来他们心知肚明,不三不四的女人,没什么闲话意思。 而像为了验证众人心中所想,或私下的猜测,星铭果真夜夜宿在一起,一到那事时候,他还大吼大叫的。 “别叫了,当心被人听见。” 事是非办不可,拒绝不了,只能叫他动静小点。 营帐之间距离那么近,别把人招过来了。 书心提醒,他不在意,甚至低声凑到耳朵边,“外头现在就有人听墙角呢。” 书心惧怕,他却笑着喘气。 “你也别忍了,真不舒服吗?” 自他说了有人听墙角,书心精神已经被分散了,外头有个风吹草动,都要紧张一下。 偶尔烛光晃动,仿佛看见外头有走动的影子。 影子?影子! “星铭,关灯,会有影子。” 书心压着嗓子,拍打他的肩膀,营帐内有光,影子也会照在营帐上,外头人也会看见的。 但他不在乎。 书心不配合,他也没办法。 干脆从枕下抽出一把匕首,朝着烛火投掷,下一秒,营帐彻底黑了。 这样一来,什么也看不见,听觉、触觉都比平常更灵敏,思绪不自觉全都聚到做那事上了。 稍微有个动静声响,就怕被人知道了。 “你没得了趣味吗?” “你真是有病。” 拒绝是不见效的,辱骂是不在意的,一天两次,雷打不动。 就是有一点,书心实在受不了。 每次完事以后,他绝对不允许擦洗,甚至连起床都不行。 如果她极力反对,他就自己拿着帕子简单擦,水是绝对不让碰的,以至于书心怀疑营地附近缺水。 直到他拿出两个软垫,让垫在臀下,身子倒仰着,她才后知后觉。 果仁儿的来历,他不自信。 “别取出来,这样好受孕。” 这是一个大男人嘴里说出的话。 书心:? “这就是你找的那老婆子说的?” 真的是太奇葩了! 从身体到心理,书心都难以接受。 “你堂堂圣上亲封的飞骑将军,还会被这不着四六的人糊弄? 但凡你去问问封水,他也会告诉你,会不会受孕,可不跟什么姿势动作有关,只跟孩儿爹行不行有关。” 说完也不理他,转身蒙头就睡。 合作项目,有时候也很累的。 因而书心也想不到,他又以为嘲讽他不行呢,还是多方比较之下得的结论。 于是星铭胳膊钻到被褥里,把整个人抄起来。 “你…到底找了几个?封水有没有,还是…” 他脑子里开始回想书心和谁走的近了。 “你咋不说你爹呢,封水还是你给我认的爹,要是他你都敢想,不如从你爹开始想吧。” 人疯了以后,真好。 他的胳膊越箍越紧,心里的气也越来越足。 但书心一点也不怕。 人一旦不怕死,就毫无畏惧。 “又想到谁了,这么生气?不会是邓卓吧,他模样也不错,不如你给我创造个机会…” 他听不下去了,手捂着她的嘴。 …… 见状,他也不挣那个对错了,又扒开布料,“你必须再给我也生个孩子。” “起来,我要平躺着睡觉。” 侧身被啃,实在难受。 但书心一闭眼,又听见bia唧的声音。 烦死。 吃别人的饭不能有点修养吗? “星铭,果仁儿真是你女儿。” 他不信,她也懒得多说,正是发困的时候,说了这一句,一转脸,就睡着了。 * “听说了吗?那是别人夫人,被将军强取豪夺过来的,刚生了孩子就被抢回来了。” 书心一经过,旁边无不叹息摇头。 碰上个胆子大的,还过来劝,“夫人,我们将军虽然脾气大点,但大有来头,跟着他好好过,不会亏待你的。” “对,前头的那个,忘了吧。” 书心笑吟吟的听他们讲,时不时问一句:“还有呢?” 见她感兴趣,那人更来劲了,一着急唾沫飞溅,差点崩到脸上。 第190章 折柳 虚躲一下,又同他们说话,“我不是北州人,这时都三月了,怎么还没见柳树呢。” 要是在晔城,二月份就柳条迎风摆,婀娜似美人腰了。 “有的有的,只是不在营里,那个那个方向,外头走不上三里地就有了。” 书心点点头,想去找点柳枝。 过去流浪的时日,阿娘总会截一段,把里头的硬木取出来,只留外面一层软皮,揉一揉,做成哨子。 她也想给果仁儿也做一个。 虽然果仁儿还小,并不会玩,也不在这里,但她一想着有一天会彻底离开她,便不自觉的想做些什么。 也许是为了提前弥补心中的愧疚。 “出去要令牌?谁的令牌?” 书心顺着士兵指引的方向绕了一圈,才找到营地出口,然而士兵把守,非要她拿着飞骑将军的令牌,才可出去。 书心犹豫了。 她不愿意为这等小事去找星铭。 在他眼里,果仁儿不在跟前,无足轻重,她即便实话实说,也免不了误会一场。 “你要柳枝做什么?” 书心默不作声退回营帐,没多大一会儿,星铭竟然跟着进来了。 他迈着步子,大刀阔斧坐到榻上,马鞭朝小几上一放,抬眼看她。 书心这才注意到,他腰上别着两根细长的枝条,竟已经替她折回来了。 “没什么,做两个哨子玩。” 书心应和着,自若地接过他递来的东西,低眉顺眼在一旁折弄。 柳枝韧性很强,无论怎样折,只有内里的断了,外面的一层皮紧紧相连,并不分开。 书心察觉身上有一股幽深的视线,她抬头一看,只见星铭抽出腰间的匕首,放到了案几上。 “不是要弄断吗?用这个切。” 书心顿时心慌意乱,脸颊发烫,这只匕首,她曾握着刺向了他的腰间,现在那里还有它留下的疤痕。 不过从那以后,他就很少再让她触碰危险的刀具了,这还是第一次,明晃晃的拿给她用。 也许,他是觉得在眼皮子底下翻不出什么风浪吧。 书心轻笑一声,笑自己真是异想天开,就算匕首给她,她也做不了什么。 胡乱切了七八段,星铭又接过去将匕首挂到腰后,书心不再管他如何,专心做起哨子。 可是小时候多简单的东西,她这会怎么也做不出完整的,不是不小心将柳枝揉搓到裂开,便是压扁了也吹不响。 在失败了多次以后,她泄了气:“不玩了。” 也许老天知道她对果仁儿的爱很轻微、很虚假,所以连这样的机会都不给她。 然而,这样的泄气放在星铭眼里,却是另一种意思。 “你和他怎么联系的?” 他手上摆弄着那几根废弃的断枝,玩味的看着书心。 “你们的计划是什么?” 自她被接到营地,星铭的疑心病一直很重,书心一时没反应过来。 “什么?” “杨替,葛伯阳,还有方武先。” 星铭眼睛斜睨着,嘴角露出一丝轻微的弧度,温吞吞的将着三个名字逐个念出来,好似只是平平无奇的人。 然而,却让书心心里掀起了惊涛骇浪。 她和他们三个有共同的联系,主要还是因为晔水之战前夕,父亲要将她送至元台镇。 当初杨替率先到达,放了父亲一马,后来便隐瞒着将军府众人,从未揭露掳她的是何人。 如今,星铭怎么将他们放在一起说了? “你什么意思?” 书心强装镇定,也面上平和的问他。 星铭顿时呵呵一笑:“没什么,杨替失踪罢了。” 他手上拨动着断枝,想着折柳和留的意义,眼睛却是注视着书心,笑着道:“和葛伯阳、方武先一样的失踪,生不见人,死不见尸,书心,你觉得这种情况,他们是生是死。” “我怎么知道,兴许是死了吧。” 书心将残破的枝条从他手里拿走,又随意扔到帐外,好似那些人的生死还不如这些东西重要。 可她心里却慌乱不已,星铭睚眦必报,狂妄无比,他怀疑杨替不忠才将他调入军营,后又以安排细作为名,将他派了出去。 她得知消息那一瞬间,已经断定杨替必不会善了。 没想到,星铭如今还要亲口告诉她这个消息,难道在试探什么吗? 她不敢承认,更不敢关心好奇。 可即便如此,星铭仍不放过她。 “将军麾下,向来只留有才之人,若是杨替细作做的好,自有活路,若是对将军府不利,死有余辜。书心,杨替跟你许久,你觉得他会是叛变之人吗?” “我和他没有深交,不知道,但应该不会吧?” 书心坐立难安,便起身给他倒水。 只见星铭又笑了:“天真,都说知人知面不知心,你和他又没有深交,怎知不会?” 匕首从他腰间拔出来,这会在他手上反转:“他无家无国,谁给一口饭吃,恨不得以命相报,将军府对他有恩,他自当报答将军府,可若是别人也对他有恩,那可就难说了。” “什么恩?” “一日夫妻百日恩。” 咣当! 书心倒水的杯子从手中脱落,热水撒了一地。 “你紧张什么?” 星铭一把将书心拽进怀里,匕首尖锐的刀锋抵上她的下巴,调笑道:“石榴裙下死,做鬼也风流,若是他得了美人恩惠,恐怕就难说了。你说是不是?” 说着就攫唇啃食。 末了又擦着殷红的唇狞笑:“从将军府出来的人,敢有二心,必然死无葬身之地。” 书心被吓得怔怔。 * 听着那阴恻恻的话,书心一阵不安,若是怀疑的种子已经种下,那故意将果仁儿留在白城的飞骑将军府也就不难理解了。 说不定背地里,他会怎样虐待“他的”亲儿呢。 “星铭,你把果仁儿接过来吧,我想自己带她。” “好啊!” 书心有些讨好的提,没想到星铭爽快的答应了。 这叫书心又一阵不安,若是怀疑,他为什么还会答应呢? 难道因为他不在乎男女之间的真情,所以也不在乎她和别人之间的感情吗? 高高举起,轻轻放下,这实在不像星铭平常所为。 第191章 这就是你儿子 第二天,星铭就派人回去接孩子了。 书心则趁着果仁儿未到的这两天,学一学骑马。 “找什么别人,我亲自教好不好?” 狭长的眼睛透出一丝狡黠,书心步步后退:“不必,你正事要紧,随便找个会骑马的就行了。” 书心仍没有放弃离开的想法,如果有可能,她也许该带着果仁儿一块走。 星铭的宠爱,她心里仍是难以接受。 很多时候,不提出来,是知道根本没用。 比如那个所谓的神算子、江湖郎中,还有近日的秘方老太婆,除了让他有理由发泄,还有什么可取之处吗? 根本没有。 “那……邓卓你来,教夫人骑马。” 正好邓小将迎面而来,星铭顺手就把这件事交出去了。 书心有些怯于和邓卓接触,他和杨替称兄道弟、共处十年之久,如今生死不知,他对她没有一点好脸色。 “是,将军。” 邓卓恭敬称是,看向书心面上却并无喜悦之色。 “请夫人上马。” 他牵着缰绳,控制住马头,不让乱跑,然后面无表情地盯着远方,一点没有对夫人应有的敬意。 书心也刻意和他保持距离,回忆隋不昭、隋不醒当初教她的步骤,按部就班操作,索性并无异常。 但邓卓公事公办,没一点人情味,刻意的冷淡和疏忽,还是叫书心感受到浑身的难受。 “你是在为杨替跟我置气吗?还是担心少将军误会,不敢对我热情?” 书心失落的想,我又不喜欢你,他不会对你怎样的。 但终究没说出口。 喜欢对着本人说才好,杨替不在跟前,说什么都白搭。 显然,邓卓才不会惯着她。 “夫人,我不是杨替。” 他牵着缰绳,引着马匹前行,书心手里拿着马鞭,一听他这话,愣了。 下一刻,又听他冷冰冰道:“我也不会成为杨替。” 书心又一次浑身不自在了。 她扒拉着从马匹上下来:“我不想学了。” 骑马这事,方文厚早就教过她,五岁之前,不知骑了多少次,阿娘还总因她闹着骑马,责骂父亲。 那时方文厚嘿嘿一阵傻笑:“女儿家又如何,咱们书心,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所以在她的印象里,叫她骑马的都是真正的宠爱。 因为父亲会跟在他的后面,成为一堵厚重的墙,周身那宽厚的臂膀,将她圈起来保护着。 肆意玩乐,也不必担心掉下去。 直到成年后第一次骑马,她担忧星铭的安危,忽略了一切,却只能独自折返。 大军前行,马背上目送,明明是极为壮烈的一幕,硬生生因为他那截然不同的态度而怀疑起自身哪里做的不对。 接着便手掌脱力,整个人从上面滑下来了。 好似真的有什么不对。 那时候书心才猛然惊醒,马背上的防护,只有马鞍马蹬,和手中的缰绳。 人是会走的,会变的。 “对了,邓卓。” 离开之前,书心淡淡道: “良淳误会我是你妻子,我没有解释,所以往来较多,前段时间,他被星铭赶出了北州。若将军因此不信你,你大可实话实说。” 然后便迈着步子回到了营帐。 他不知道邓卓会不会讲,但有一点可以确定,若邓卓敢说,星铭不会饶了他。 邓卓和杨替不一样,他心思一向活泛,行事有度,恪守原则也只是为了拿到一个好结果,并非本身就是那样的人。 若时隔多日,他才贸然揭发,绝不会为了公平正义,一定另有目的。而那时,星铭自然会将矛头从杨替头上移过去。 所谓的不忠贞,星铭早就疑心了。现在没有直白的说出来,可能就是顾忌他的面子罢了。 书心想,以星铭的为人,自傲自负自大,若被人揭了他的短,有的好受。 下一刻,身后传来极速的脚步声,噔噔几下,邓卓手撑马背,翻身上去,又一抓一提,她整个人也跨坐到马背上了。 “你做什么?” 书心下意识抓着缰绳,有些惊慌。 邓卓成熟有远见,他不可能冲动做事的。 “夫人,我这样教,不出半个时辰你就会了。” 马匹骤然多驮了一个人,重量增加,原地踏了好几步。 但邓卓泰然自若:“夫人,烈马野性难驯,不骑最好,但夫人非学不可,那属下就得罪了。” 说完他抓紧缰绳,大腿加紧马腹,马匹瞬间向前奔去。 但耳边则传来讥讽:“夫人,属下比之杨替如何?” “你,你。放肆,放我下来!” * 三天后,星铭派去接人的士兵回来了。 书心满心喜悦地去迎接,却见乳娘怀里抱着承嗣。 “怎么是承嗣,果仁儿呢?” 她拉着士兵问,得到的回答无不是“将军让接的就是小公子。” “为什么?” 书心想不明白,要冲出去找他问个明白。 “夫人,毕竟是军营,你的孩子养在这算怎么回事,就算将军不在意,那也不好。这可是将军的亲儿子,长子,让你帮着养,是看重你呢。” 士兵不知书心的身份,也听信了传言,便以身相拦,另一个也不住点头称是。 “对啊,历来只有正妻才有这样的尊荣呢。” 这两个配合着给戴高帽,威逼利诱,可把书心气得够呛。 她一个正儿八经的妻子,正式到还在萧柘那挂了名,却被人如此对待,星铭视而不见。 以前她不在乎,这会关系果仁儿,她怎么也受不了了。 “什么尊荣,我呸,你去把他叫过来,我自己有孩子,养别人的算什么道理。” “你们几个,跟薛星铭一丘之貉,只会欺负我这种妇孺,北边敌人猖獗了一冬,现在两个影子都没拿下,就这还夸赞什么英将军,呸!” 骂完了,气解了,书心才转身回到营帐里。 奶娘抱着承嗣,小孩子睡得正香。 “果仁儿呢,她谁照看着?” “回夫人的话,小姐给小夫人养了,除了小夫人身边的凤娘、屏儿,又配了三个乳娘,两个丫鬟,她好好的,吃的可圆润了。” 这配置,听着还挺重视的。 “你和他,两个一起来的?” 书心指着承嗣有些疑惑,薛家长子长孙,怎么可能这么寒酸。 可营帐里只有这一大一小,不像有别人。 “将军传话,只让奴婢一个人来,说其他仆妇,会另找的。” 她抱着承嗣,胳膊轻轻晃着,似乎挺有经验的。 “那你的孩子呢?” “唉,我家那个没福气,刚学会爬,他爹看着玩,爬井里去了。” 一时无话,书心让他把承嗣放到榻上,歇一歇胳膊。 黄昏时分,星铭终于回来,承嗣睡了一下午,这会正精神。 他小胳膊小腿的,非挣脱了怀抱,要自己走路,但他还小,只堪堪站稳。 乳娘拿着清烟缝制的香囊逗他玩,咯咯大笑。 星铭好奇,也凑过去看,承嗣一见他,就吓得哇哇大哭,连香囊也不玩了。 “将军威严,小孩子害怕呢。” 乳娘怕星铭生气,出言奉承。 哪知星铭却有些嫌弃道,“胆子也太小了。” 他却忘了,这孩子才九个月,还不满一岁。 乳娘听出来将军不喜,赶紧找补,“公子久不见父亲,怕是不记得了,过几天与将军熟悉,就不害怕了。” 这么看,几人的相处,一派和谐,书心则忍不住问道:“星铭,果仁儿呢?” “太小了,来这不合适。” 果然,他就没打算把果仁儿接过来。 “那他怎么送来了?”书心指着承嗣,这一个也还小着呢。 星铭有心不回,只说,“你不是要养孩子吗?这就是你儿子。” 说着他又抱起承嗣,往上虚抛了几下,这下逗的孩子咯咯笑。然后抱着凑到跟前,“承嗣,叫娘,这是娘。” 第192章 妥协 “我不是他娘,他也不是我儿子。” 书心想要自己的亲生女儿,而不是要抱着别人的儿子养。 她并不大声吵闹,但简短而急促的反驳,仍让星铭不快。 “你是我的妻,我的儿子就是你的儿子!” “我不承认,若要承认,恐怕他还排不上号!” 书心恨恨道:“晔城黄家酒楼,那个可比他机灵多了。” 星铭瞬间黑脸,无可辩驳。 他把孩子朝乳娘怀里一塞,阴沉着脸说,“出去!” 乳娘见势头不对,立即往外走。 营帐的帘子落下,外头还守着两名士兵。 “不想养,是想自己生吗?” 他红着眼睛一步步靠近,书心紧张的一点点往后移动,身子几乎要出了营帐。 但他手一揽,帘子打了个晃,书心整个人又被他拉到一边了。 他一手箍着不松,一手解着他腰间的蹀躞带,悬挂的东西与玉石相撞,叮当声响个不停。 书心挣扎着惊讶道:“你要干嘛?” 还未入夜,帷幕外面就是守卫,他怎么敢!! 可他毫不在意,手上动作不停,可能匆忙着急,革带上的钩子,还挂住了她的衣裙。 星铭也没有耐心解开,用力一扯,襦裙被撕裂了口子,内层的棉花翻了出来。 “本以为你还在怨我,不想生便算了,我可以等,现在看,你心比我想的大。” 他的手已经钻进衣服里,摸到不可说的地方。 “星铭,你别这样,外面有人。” 被他死死压着,后面也没有个可依靠的地方,书心抓住他的胳膊,一点不敢后退,生怕弄歪了帷帐。 他不说话,闷声活动了一刻钟,才将人松开。书心立时瘫倒在地上,一地的棉花和绸布碎片。 而星铭没事人一样,自顾穿戴,没一会儿就掀开帘子出去了。 外面说了什么,书心也没注意听到。 只知道这一次,他是真的生气了。 无声的怒火比言语更盛,她好像回到了被囚禁在晔城将军府的日子。 没有人给她送换洗的衣服,更没有沐浴的水。 她就那么呆坐了一夜,未睡。 天刚蒙蒙亮,乳娘带着承嗣来了。 孩子在她的怀里哇哇大哭,乳娘说话也哭哭啼啼,“夫人,你看这可怎么办?” “昨儿将军说太晚了,还没准备,让我先进帐凑合一晚,刚刚正睡着呢,几个士兵把我娘俩赶出来了。” 她哭诉着士兵粗暴,不敬将军,对小公子无礼。 “什么?”书心一夜未睡,这会整个人都迷迷糊糊的。 她下意识出了帐子,早上的凉风一吹,吹了个八分醒。 “星铭这是故意呢,他的亲儿子,怎么可能会让士兵这么对待?” 书心不禁暗笑了一下,难道他才对她做出那种事,还想上演苦肉计吗? 呸! 她才不中计呢! 书心面无表情对着乳娘:“谁让你来的,你找谁!” 她就不信了,她不接这个烂摊子,星铭还能让他亲儿子在眼皮子底下受罪? 可没想到,星铭的脾气一如既往的硬。 她不搭腔,他果真耐得住性子。 从早到晚,不仅不给她送饭了,甚至连乳娘都饿了一天。 承嗣哭的七零八落,连一口都没喝上。 乳娘为了哄孩子,就席地坐到营帐旁的地面上,不管来往巡逻的士兵,撩开衣服喂奶。 即便她饿了一天,早就被承嗣吃干了。 书心到底还是看不下去,叫她进了营帐。 这时才知道,乳娘来得匆忙,不仅没带什么自己的行李,甚至连承嗣的换洗衣服都没有。 而那几片尿布,这两天已经用完了,她抱着承嗣也没有时间清洗。 “夫人,我真不知道这里什么都没有,将军特意传了话,什么东西都备好了,只平安带来便是大功。” 书心气呼呼的出去,要守卫把乳娘和孩子带到本应该去的地方。 守卫却回:属下不知。 要他们去叫星铭过来,他们却说将军昨夜连夜走了。 据说派去的探子回了消息,近期对方有掠夺的打算。 事哪有这么凑巧,书心冷笑着问:“那邓卓呢?经常跟在将军屁股后头的那个小将。” “邓将军也去了。” 这下书心更是确定了,星铭不玩什么奸计,明明就是吃准了她会心软,在这搞阳谋。 “哭,哭,哭什么哭,你爹都不要你,哭给谁看?” 气不打一处来,书心回头冲承嗣吵了几句,他被突如其来的吼声吓得停住了,不过一瞬,又哭声震天。 “夫人,小公子尿了!” “没听见吗?你们的将军公子尿裤子了,准备的营帐在哪?还不带去!” 士兵站得笔挺,目视前方,不为所动。 “夫人,包裹里还有一件干净的,你先替我看一下小公子,我去把换下来的洗洗…” 承嗣九个多月,一夜要换两次尿布,白天来不及把尿,就是五片也用得。不准备新的,若不洗干净,没一会就要光屁股了。 没有星铭下令,谁也不敢帮她一把,若被治个擅离职守的罪名,少不了要挨几十军棍。 乳娘自己取了木盆打水,又端到营帐来洗,来来回回,就为了承嗣能在眼皮子底下。她自个儿孩子的悲剧,不敢在将军的儿子身上发生。 清洗尿布间隔,她还要给承嗣喂奶,稍不注意,孩子就哇哇哭,她还得立即丢下手头的活,抱着哄。 她忙的脚不沾地,书心则冷眼旁观,内心没有一点触动。 偶尔会想,星铭这么对待自己的孩子,不知道以后会遭什么报应。 说起报应,某一瞬间,她想到了目连的母亲,贪婪爱食,杀死无数生命,死后被打入十八层地狱。 她是心疼果仁,才要星铭带来,没想到…… 星铭才是真的地狱饿鬼,他正在吞食幼子,也吞噬她的青春年华。 ”给我吧。“ 书心慢慢的保抱起承嗣,把本属于果仁儿的食物放到他的小嘴巴。 希望她对承嗣好一点,清烟也能对果仁儿好一点。 闻到熟悉的气息,承嗣停止了哭闹,大口大口的吮吸着。 吧嗒一声,滚下了两滴热泪。 承嗣颤动了一瞬,又继续了。 ”果仁儿!“ 九个月的孩子,已经长牙了,她感到一点点疼疼痛,不知道她的果仁儿怎么样了? 清烟,她应该会照顾好的吧。 第193章 喝醉了 星铭未回,副将指挥士兵训练。 所训内容,与将军府的护卫不同。这里不太在乎个人的武艺功夫如何,更注重整体的配合。 一般而言,训练是为了模拟战场,听从将军号令,听懂鼓声,看懂旗语,知道何时进攻,何时变换队形。 承嗣来了以后,书心忙于照料,很少再在营里闲逛。 偶尔听见号角吹响,接着是集结队伍的声音,没一会儿,号角声再起,估计偃旗槊。三通号角以后,鼓声雷雷,全军前进。 后有钲鼓的击打声交替,至大角复鸣三次,训练结束。 乳娘少见多怪,一听声响就惴惴不安,“夫人,是不是打起来了。” 书心翻了个白眼说:“是,自己人打自己人。”她听出调侃,就不多说话了。 起初好奇,乳娘还探着脖子看热闹,甚至抱着承嗣凑近,士兵不认识她,却看她出现在营里,又抱着幼儿,不像等闲之人,便驱赶离去。 后来熟悉了,看热闹的次数多,士兵就顾不上她。 “夫人,他们还有烟雾,一放出去,眼睛就迷的睁不开。” “不就是烟火吗?那东西危险,别凑太近了。” “我知道的夫人,抱着小公子,我不过去的。” 星铭带了上百人,出去多日,最终因缴获了两车动物皮毛,大胜而归。 书心听他们庆贺,为将军欢呼,感到异常好笑,那么点东西,还是用上了埋伏出去的细作,何苦呢。 三月底,农闲时节近尾声,星铭又又要考核骑射,骑马带人田猎。 届时书心正在教承嗣站立走路,他赤足穿袜,立于榻上,由大人胳膊护着,带着走上几步。 乳娘则给他做衣服,什么围嘴、兜肚儿,说入夏便可以用上了。 书心便问道:“这些东西会不会做的太早了,现下一个襁褓婴儿,如何穿的了长袖短袖、小绔背带裤之类。” “夫人,孩子长的可快了,等他会走路,穿了背带裤就不用把尿了,还有这个圆领衫,从头上一套,穿进去,多方便啊!” 书心无言以对,可能心里就没想过会一直养着。 不过北地入春,天气逐渐变暖,她慢慢摘了承嗣的虎头帽,露出头顶的几簇头发。样子有些滑稽,就笑着逗他玩,“看你的头发,丑死了。” 他不知道阿娘嫌弃,只见人笑着,便也高兴得拍手,嘴里还学着“啦啦”的音节,好像在学说话。 “夫人,小公子会说话了。” 乳娘高兴的解释,小孩子说话,都是从模仿大人开始的,然后便凑上前教他喊爹喊娘。 他一高兴,一说话,口水喷的到处都是,围嘴上流的一道一道的,“脏死了,你看着吧。” 书心把他丢给乳娘,自己从营帐里出去,没有杨替,她也该盘算着离开。 狩猎会提前派人巡视情况,驱逐走大型野兽,以免出现意外。 而星铭率性而为,毫无规划,总是等不及巡视的士兵回报,他已带人入林。也许她该跟着去打一场春猎。 书心主动提,星铭并未多想,很快就答应了。出发前,他让书心脱下披肩、长裙,换上箭袖和束腰裤,再戴个披风,就跟着去了。 骑兵在前,步兵在后,一有响动,林中鸟儿四飞。 书心单乘一骑,跟队伍在后面,偶尔看见几只兔子在林中蹦哒,拉不开弓,射不了箭。 倏忽之间,一只成年麋鹿在林中穿梭,书心惊讶不已扯紧了缰绳,以至胯下马儿受惊。 下一刻,鹿死箭矢,血流如注。 书心顺着方向望过去,没有见到来人。 没一会儿,几个步兵经过,惊叫着是“是邓将军,邓将军射中了一头鹿。” 围猎结束,论功行赏,邓卓因一鹿三兔之功,名列第一。星铭高兴的要饮酒作乐,甚至将鹿血赏赐众人,引起一阵高呼。 书心趁机查看周边地形,想找到从哪里能够骑马离去。 “别找了,四处都是士兵把守,你出不去。” 突然出现的声音吓得一激灵,书心看清来人,却是邓卓。 他拿着酒瓶,说话之间,酒气扑鼻:“将军赏赐夜宴,众人狂欢,但今晚我的人当值,你走不了,也不能走。” “你喝醉了,回你的帐里吧。”书心不欲和醉鬼多言,又不能承认自己的确有逃走之意。 邓卓晃着身子哈哈大笑,完了又说着胡话:“哈哈哈,我不会醉,但将军会醉,我会忠于职守,但将军未必。”书心听在耳里,他好像在暗示什么。 “邓卓,你想说什么。” 书心直接问,却见他晃着身子去下一个营帐了。 正欲追过去,一列士兵跟上了他。 机会错过,再找邓卓,明显不方便了。 书心退回到星铭的营帐,他还未回,这里距离驻扎的地方明明不远,为什么不当天返回,非得兴师动众,另行扎营呢? 这对星铭来讲,不费什么功夫,但对她来说,却方便得多。 若不是老天助她,便是有人在暗中相助。 书心扳着指头算了一下可疑之人,除了邓卓,还能是谁? 很快,星铭也喝得醉醺醺的,由两个士兵扶着进来,他挥退二人,书心看着来人,心里一跳,这种时候可别出事了。 但星铭没有那么醉,还认得书心,道:“鹿血珍贵,你猜我有没有饮?” 他一靠近,满身的酒气,又夹杂着血腥之气,复合的难闻气息冲进鼻子,书心凝了眉头:“你去洗一洗,太难闻了。” 营帐前有水盆架,里头装了清水,书心便引他过去。 星铭盯着水盆里的影子看了好一会儿,又回头问道:“你喜不喜欢他?” 他指着水里的倒影,似乎不知道他就是他。 书心此时已对他感情无多,可毕竟曾经夫妻一场,再不想和醉鬼说话,还是掀开帘子,叫帐外的士兵去煮醒酒汤。 再一回来,便听见星铭喃喃自语:“你不喜欢他了。” 说着又拉住书心的胳膊,扳着肩膀正正面问她:“书心姐姐,你为什么不喜欢他了?” 到底是相识多年,又有夫妻三载的情分,哪能说不爱就一点都没呢?书心听他哑着声音说话,心里一抽一抽的。 “弟弟,你乖,去睡觉好不好?” 可他打一个嗝,浓重的酒气差点给人熏晕过去。 “不好,你过来,我们玩个游戏。” 第194章 走了 书心还想将人哄睡着了,好再出去探路。不料他淫心不改,说着就又开始解腰带了。 这可把人气得,啪一巴掌打掉,骂道:“玩你爹。” 他借着酒意,好像不知道被骂似的,又拉着书心的手往他怀里塞:“我热,你摸摸。” 书心到底有些心软,还以为受凉发热了,一摸就被他扯着手送到了不可说的地方,真是信了个鬼! 士兵煮了葛根水送来,正瞧见夫人一脚踹上了他们飞骑将军的双腿之间。 结结巴巴道:“解酒汤……” 星铭痛的嗷嗷叫,解酒汤不用喝,酒也醒了大半。 “怎么了?” “撞到了桌沿儿。” 书心的解释星铭自然不信。 可营帐里就三个人,总不能是送解酒汤的士兵撞的吧? 说时迟那时快,书心立即接了汤碗,让士兵出去,又把星铭醉酒时的胡话说与他听。 当然,自然是省略了骂他爹以及动脚的部分。 星铭对自己的本性很了解,一听说那些什么荒唐游戏,他马上闭嘴,认了自己无意间撞上的事。 “那你帮我揉揉,他很疼。” 呵呵,不玩游戏不热了,又喊疼了。 书心端着汤碗笑盈盈的去拍他的肩膀,“真的很疼吗?不然叫大夫看看吧,你回来的时候,一身酒气,还提到了鹿血,不看怕是不好。” 星铭立即反对,“不用看,我没事,疼一下就好了。而且我才用不上那等腥臭之物,是别人的撒我身上了,你闻闻,我嘴巴里可没有。” 书心又不是真关心,更懒得闻什么口臭味,于是揶揄道:“真不用?还是看看吧,以后用不着就麻烦了。” 星铭顿时一愣,有些后悔话说太满了。 但话已出口,怎么也收不回来,又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喝了醒酒汤,简单洗漱了一下。 之后俩人并排躺着,一夜无话。 第二日,他再带人去打猎,说什么也不让跟着。书心乐的不去,正好去寻出走的路。 留守的士兵说,星铭要求无论如何,今天还要再打一只鹿来。 书心呵呵一笑,真是死性难改! 此外,星铭特意请的生子老太婆,也被人从平常的营地叫过来了。 闲聊几句,才知她看着像五十多岁,实则才三四十岁。 用她自己的话说,年轻时候太爱美,每天必以铅粉敷面,连睡觉都不清洗。起初皮肤白嫩光滑,久而久之,变得暗沉无光。再加上铅粉侵蚀,竟然毁了容貌。 书心一阵叹息。 然,老婆子旨以亲身经验劝她,“夫人,抓住男人的心,就得先留住他的人。” “说的那么好,应该经验丰富,伺候飞骑将军,你比我更合适!” 书心笑着回嘴,心里则沉了下去。 不知道星铭又要闹哪样。 这一天,果然又猎了一头鹿,星铭饮了个酩酊大醉,还不忘喝了一碗血才回。 带他回来,老太婆则劝时机正好,要书心尽量促成好事。 书心懒得多言,直把她往营帐里一推,“你经验丰富,想来更好伺候。” 说罢便拍拍屁股走了。 她才不想为了他试验那玩意儿能不能用而现身。 更何况,昨日邓卓说了,今天护卫之责由将军负责,他既晕了,恐怕守卫会松动。 想到此处,书心决定再去找邓卓一次。 与此同时,将军营帐。 “滚出去。” “脸上涂了三层灰,比城墙还厚,也敢进军帐伺候,滚!” 星铭醉醺醺的,却远没到糊涂看不清人的地步,他一见来人,便知有人留不住了。 “来人,军营重地,仔细巡查,若有无关人员靠近,军法处置。” * 老婆子被赶出来,眼神也变得凶狠起来。 她年轻时容貌一绝,老爷、公子都为她心动,太太看不过去,故意找茬,以干活慢为由,把她打了一顿,发卖出去。 自那以后,不论换多少人牙主顾,不干活的名声总跟着,动辄一顿打,一鞭子下去,脸上没一处好皮。 养了多年,疤痕才淡掉,再用铅粉敷面,不太看的出来。 如今被人哄骗过来,又被飞骑将军大骂,顿时不快,非要报复他们这些世家贵族不可。 * 军营重地,没有命令,是容不得乱走的,更何况是晚上,最容易出事的时间。 老太婆才从营帐出来,借着夜光,看见一个鬼鬼祟祟的身影,正是书心。 她悄悄跟上去,大概穿过三个营帐,见书心到了邓卓的帐蓬。 “好呀,竟然是将军的女人与部下偷情。” 她阴笑着要等人成事再揭穿,好把人抓个正着。 只是才探着脑袋凑近,便被人从背后敲晕:“你……” * 书心才到邓卓的帷幕附近,便被人捂着嘴巴拉走,待一回头,却见一个熟悉但怎么也想不到的身影。 他呲着牙道:“这一次,你走不走?你的将军,已经被我迷晕了。” 书心无比震惊,反问道:“你怎么在这里?” “你是不是和我爹在一起。他怎么样?” 男人笑嘻嘻道:“到底走不走?不止我和方大哥,还有你那个男人。” 他话一出,书心脑子里蓦得冒出啦两个字:“杨替?” “跟踪你的人,这会应该已经被巡逻士兵抓住了,再不决定,他们四处搜查,想走也走不了了。” “走,走,我跟你走。” 书心想也不想,跟着走了。 时隔多年以后,她也不明白,葛伯阳在她眼里是个疯子,她该惧怕他才对。 可是那会,她却觉得,疯子只疯,却并不残暴。 他引着她,摸黑走了一条小路,大约一刻钟后,骑上马往北而去。 月光如水,洒在地上。 * 军营里。 老婆子才悠悠转醒,就被当值的士兵当成细作抓住了。 “就在这审?” “不行,去咱们的营帐,否则大功未成,被人发现,那就不好了。” 那老婆子哪知什么军情刺探,白受了冤枉,挨打了几十军棍,奄奄一息。 再一早,事情报于星铭,他面无表情冷淡道:“哦,那边丢出去,听天由命吧。” “可是……夫人也失踪了?” “不过一逃妾罢了,不必去寻。” “可晚上会有野狼出没的,那可是一条人命。” “闭嘴吧,将军的决定,你也敢置喙!……。” 第195章 鹤亭 趁着夜色,书心跟着葛伯阳一路向北,骑马狂奔一日一夜,到了所谓的“异族”地界。 夕阳金光,绿草如波,房舍行人,与北州并无不同。 若不是骑马所致两腿酸疼,她几乎要怀疑被他带着原地踏青了。 “这里是……” “是不是感觉很熟悉?” 一愣神,葛伯阳从马上跳下来,有些感慨道:“二十多年前,这里还属于鹤吟郡,你脚下踩着的这片地方,是鹤亭县,都是班国的领地。” 他牵着缰绳,大步走着。 “萧柘自西起兵,占据了班国都城,改郡换州,认县做城,自以为得了天下。但这里兵强马壮,他难以攻克,干脆划为异族。” 书心初听此事,震惊不已,可细算时间,又确实如此。只因当时她才是个总角儿童,记不清这许多事。 “你原是鹤吟郡的人?”她问道。 “鹤亭县。”葛伯阳纠正道,“鹤亭水草肥沃,多鹤。鹤吟郡也因此得名。” “现在呢?” 书心疑惑极了,他明明是鹤亭人,却跟着萧柘起兵,但并不一心为下萧国,又谋反两次,现下又回到鹤亭老家,人怎么能这么复杂。 “什么?”他没明白她内心的叹息。 “我想说,你对这里很熟悉,那我们现在去哪?”书心换了句能听懂的。 “不必着急,往前两刻钟,就是现下居住的地方。”葛伯阳下巴一抬,胡茬对着不远处的村落。 下一刻,他又抬头看向书心,“急也没用,你那男人不在这。” 书心瞬间在马上待的不自在,忽略他的话,问道:“我爹呢?” “也不在。”他若无其事,仍大步走着。 马低头啃食路边的草,葛伯阳干脆停下来,“算算时间,也差不多回来了,如果顺利的话。” 赶路匆忙,从星铭的营帐出逃以后,他俩几乎没说过什么话。 书心有无数的疑问想知道答案,他是怎么从春猎的营帐准确无误的把她找到,又顺利的通过星铭的布防,没惊扰任何人就把她带出来。 这些除了邓卓和杨替,没人对飞骑将军了如指掌。 但是眼下,她并不敢问出口。 相约逃至鹤吟郡,被星铭知晓,他定然大发雷霆,谁从中使力,以后定然凶多吉少了。 书心在马背上抓紧缰绳,小心的下到地上。 她的马和他的马凑到一起,两只脑袋争夺那一小片。 “杨替被派来这边,是不是被你们抓了?”他的功夫那么好,一般人不太能抓的了。 “他的功夫那么好,我哪抓得了。” 葛伯阳对杨替很欣赏,不加掩饰:“这次的眼光比上次强,那个姓薛的,什么玩意儿!” “我的眼光差,你这么生气做什么?” 书心暗暗吐槽一句,未说出口,反问道:“星铭真的害死了你的妻弟?” 那一事众说纷纭,这会葛伯阳看着不疯了,书心便想再问一问。 当然,她总有一种莫名的羞耻,不大愿意和他聊起杨替。 “谁?我没有弟弟,老娘命不好,生了我一个就走了。”他张口就来,没见有什么伤感之意。 “是你夫人的弟弟。害,过去不是说星铭害死了他,所以…你和星铭有仇吗?” “他?那个玩意,跟你那薛郎,一丘之貉。” 书心从这薛郎二字中听出讥讽之意,这样来看,当初清雾所说应是实情了。 她有些故意道:“星铭为了别的能抛下夫人,你不也是如此,可见你和他们也是一丘之貉,既然如此,为何成仇?” 他绑缰绳的动作一顿,脸色也不大好。 书心怕他犯病,悄悄打量他,也跟着将缰绳绑到路边的树上。 他往边上的林子里去,她好奇他去做什么,于是也跟着朝林子里去。 突然,他猛然回身,“你跟来做什么,要看我解手吗?” 他笑着调侃道,“我夫人的确死了,但我不介意你嫁过人。” 明明说的玩笑话,他幽深的黑眼睛里却透出一点认真,书心被吓得浑身一激灵。 “真是个疯子!” 她心砰砰跳着,后退几步,再不敢凑近了。 没一会儿,二人解绳上马,书心一个字不敢再说。 他却没事人一样,骑到马上故意朝她吆喝:“你真不考虑一下?我和你爹称兄道弟,嫁了我,你可占便宜了。” “有病!” 书心不理他,夹着马先往前走,可耳边的声音怎么也不停。 “你那薛郎,年纪轻轻,外强中干,我可从来只猎鹿,不喝血!” 书心脸色不善,他更是得意地笑个不停。 带着一股强烈的恨意,待两马并行,她握紧鞭子往他身上狠狠抽去。 “啊,你这个妇人!” 他一时不察,挨了一鞭,她劲儿用的太大,差点一头栽到地上。 等她准备好要再抽一下,他伸手夺过了。 “早知你心狠,现在连恩人都不放过了。” 他没收了马鞭,冷脸先走了。 书心在后面狠狠骂一句:“呸!” * 当晚入夜,书心见到了失踪已久的父亲,还有被派来做细作的杨替。 几人相视而笑,还未张口,葛伯阳已大吵着给父亲告状,“你这女儿,太过泼辣,我可受不了,还是让你这杨老弟娶了吧。” “你看看我这脸,一鞭子下去,真狠哪!” 这会在烛光下,书心才看清他的确是伤着了,当时太过气愤,根本不知鞭子抽到了哪里。 “这也还好吧,我爹晚回一会儿,恐怕都看不清了。” 她对伤人有些后悔,但是嘴上不愿落了下风,“要是再听你那么说,还要……” 当天晚上,鹤亭县一个小村落的农房里,酒碗相撞,说话声直到半夜。 星铭练兵结束,带军返程。邓卓因连续两天射中麋鹿,被封为仁勇校尉。 “真的吗?鹤亭距离那么远,你们怎么知道的!” 待后续事情传到鹤亭,书心有点不信,“那他的军队还在原地驻扎吗?承嗣呢,果仁儿呢?你知不知道别的。” 杨替还未说什么呢,葛伯阳又过来捣乱,“就说你那计策不行,这丫头还惦记薛郎呢!” “要我说,你现在把她拎回去,可比两只鹿有用,说不定还能混个宣节校尉当当,那仁勇小邓,仍是你的手下败将。” 第196章 花开堪折 晔水一战,功败垂成,丢了顿城,班国旧部兵败如山倒,没几天,队伍就散了,再也聚不起来。 方文厚说着成败输赢并不重要,他只惋惜那么多年争的一口气,忽然散了。 但他张口闭口就是班国是顿城是他的同僚是他的战友。 “顿成多山,地势险峻,粮草不足,能坚持十多年,已经很不容易了。” “我去时,主将已到花甲之年,手腕细的连刀都握不了。他的儿子死于早年战乱,全家女眷全被杀害,硬是凭着心里的一口气独自撑着,若不是我,估计两年前便降了。” “可惜呀……可惜呀……” 书心看着他不住的感叹,才猛然想起,他只是她的生身父亲,并不是幼年疼爱她的那个人了。 他为了所谓的大业,明知她和阿娘的所在,却从不出现,某种程度上,不就是和星铭一样的人吗? 家国天下,家和亲人是可以忽略的。 “爹,既然年轻一辈,不想再过山里逃窜的日子了。能有现在的结果,不就是求仁得仁吗?你还有什么遗憾的呢?” 书心冷静的想,这里和北州的战事一触即发,躲在这里也不能置身事外,但父亲的言论更叫她揪心。 他们经过重重关卡,从晔水到鹤吟,肯定不只是为了躲避萧国的追杀。 “爹,你怎么想到来鹤吟郡?” 她单刀直入,方文厚也没有隐瞒。 鹤吟郡太守过去是班国人,只因当年萧柘叛乱,他不愿屈服,便打着班国的名号自立为王。 他说过来投靠,是为了有一处立足之地。 书心在北州那么久了,可从未听过鹤吟“郑王”的称号。 但方文厚的打算她已经懂了。 可她不甘心。 他的父亲真的一点没考虑她吗? 于是试探道:“那父亲是要为郑太守做事,还是在此隐居呢?” “哈哈哈,怎样都好!反正来了这里,就不要再惦记过去了,你也忘了前尘旧事,重新开始。” 方文厚无所谓的笑笑,好似说忘就能忘似的。 书心不屑的撇撇嘴,母女亲情,血脉相连,自然是难以割舍,恐怕只有男人,才能说舍弃就舍弃。 一如他对她,也如星铭对果仁儿。 而他们心中唯有大业难放下,多少年过去了,还对班国耿耿于怀。 “嘿,你这丫头!小时候多么机灵懂事,现在说话这么呛人!没国哪有家?没家哪有你?爹活着,就是为了班国复业,若你贪生怕死,不如早做打算!” 方文厚心中不畅快,骂道:“你阿娘宁为玉碎不为瓦全,怎带出你这个没骨气的,她要是活着,看你嫁于薛小子早晚也得气死!” “阿娘……” 书心想起杜以珺的死,说不出半句话。 许久,她才失魂落魄跑出去,喃喃自语:“是我害死了阿娘……” * 书心和父亲在室内谈话,杨替心乱如麻。 他死命给自己找活干,扫地,打水,劈柴,摆弄行医制药的工具。 忽然,她丢了魂般孤身出来,他顾不得多想,紧紧跟在后面。 “你是不是也觉得我自私自利没骨气?” 杨替沉默,这话他不知道怎么回答。 抛夫弃女与人私逃,的确自私,可是不畏强权不攀附富贵,怎么也称不上没骨气。 最后千言万语只化作一句“夫人……” 书心自嘲一笑:“问你也是白问,恐怕你连如何来鹤吟郡,如何和我爹葛伯阳牵扯在一起,都不会说吧。” 毕竟涉及到邓卓和星铭,以他曾经对将军府的忠诚,即便改换阵营,也不会全抖落出来。 没想到的是,这并不是什么秘密,杨替全都据实以告了。 “他们在喜城找到我,要我带你先去北州,再来鹤吟郡。当时我……后面你都知道了。” “邓卓知道你要走,本打算在军营里推一把,没想到少将军临时起意去春猎,更方便接你过来的计划了。” “夫人,你过来鹤亭,真的不后悔吗?” “也许吧。” 若只是过清净日子,她肯定不会后悔。 但看父亲的样子,恐怕难以清净了。 杨替看着她的愁容,嘴唇紧闭,眉头也无法真正舒展,好似心中压下了不可言说的忧愁。 过了许久,他似是下定了决心,道:“夫人,我不会后悔”。 * 杨替有心带她散心,便少有的主动的去拉她的手。 “夫人,我带你去个地方。” 不过一刻钟,二人到了村外的后山,书心抬眸一瞧,竟是大片的山花。 此时正是三四月份,连翘满山开放,金黄轩昂,如连车翘车,接连不断。 凑近了看,四瓣金叶,细嫩无比。 “真好看啊!” 书心被眼前的景象惊到,不住的叹息着往花丛里凑。 “这迎春花开的真好,香气也很特别,一股说不出什么的味道。” “我以前见过几次,总是每年开春,各地都有这样一丛一丛的小黄花,黄澄澄的,异常热烈。” “当时阿娘折了给我戴头上呢!” 忆起阿娘,又惆怅婆娑起来。 杨替感受到了她低沉悲伤的情绪,不知如何安慰,硬生生道:“这不是迎春花。” “嗯?” “这是连翘,迎春花有六瓣,这个只有四瓣,你看。” 说着也摘一朵递给她。 实则他也想插进她的头发里。 可他拿给她看心脏已经扑通乱跳,再也张不开口哄人了。 “确实只有四瓣。” 书心想到些什么,突然笑了一下。 管它迎春花还是连翘,哪一对男女私下见面会说这个呢? 也只有杨替这样耿直的性子,不解风情,才能说煞风景的话。 但他愿在将军府和她之间,选了她背叛了将军府,已经很难得了。 “别我头上。”她仰头命令道。 她突如其来的命令搞得杨替一脸懵,但她却等不及他动手,主动扯他的手往头发上放。 杨替一低头,便见她顶着水润的眼眸倔强道:“花开堪折直须折,这就是了。” 手掌被她带着将花枝插于发间,杨替喉结滚了又滚,两双深情的眼眸对视了。 一眼万年。 他们忘记了鹤吟郡和北州的战事,只顾着眼前的盛景。 李花、杏花,各种山花开遍,眼花缭乱。 二人置身其中,好似不真实般美好。 书心畅想道:“以后都住在这里就好了。李子、杏子结果了,还可以做果脯吃。” “对了,这边应该也能买杏脯吧。” “我最喜欢吃果脯了,杨替,你……” 她蹦跳着在前面走,他就默默跟着。 她发间的碎花掉了,他就捡起来,再朝她头发里塞。 这一刻,再没有什么将军的使命,更没有夫人和侍卫。 有的只是一对渴求平淡日子的普通人。 只是 第197章 山坳 天一暖,鹤吟郡的实力就极大增加。 除鹤亭县以外,平坦而多水草的地方,牛羊成群,山林区域,动物处处生机。 郑太守安排士兵务农,抓紧时间种下新一年的粮食。又因萧国桑树养蚕,贵族丝绸盛行,百姓纷纷效仿。他还趁机用毛皮换购,提高丝绸价格。 “你看着吧,商人逐利,只要有利可图,他们必定想方设法送过来。运多少,我们要多少,等几年过去,没人种植粮食,看他萧柘拿什么来攻克我们!” 这是几年前,太守的应对之策。 但百姓哪会那么蠢笨,能换皮毛金银又如何,没一口吃的,人早死了。 不过北州的生意,的确往来通畅,起了一些效果。 来到鹤亭以后,书心才切实过上最平淡的生活,了解周边的人。 杨替照例捧着医书读背,他声音沉沉细心介绍:“我记下了封先生所有的医书医案,可以行医。” 他看着头上的小黄花,背出了“连翘,味苦、性凉,可以清心热、消痈结,炮制要去隔、蒸煮、晾晒。” “好的,我信你。到时候医馆开起来,你行医我切药材。” * 话音刚落,便见他望她的眼神幽幽,饱含深意。 书心思忖再三,没想明白。 在北州时,二人如胶似漆,恨不得天天搂在一起,就连怀着果仁儿那会儿,也经常做些不可说的事。 现在她来鹤亭多日,二人同在一个屋檐下,却分外守礼,谁也没越雷池半步。 “定然是父亲也在,他觉得名不正言不顺,不好腻歪。” 书心自信想着,这样正好,她也怕葛伯阳捣乱。 可到了这空无一人的山沟沟里,杨替竟然还如君子般坐怀不乱,没动一下手脚。 不合常理! “杨替,你看那是什么?” 美妙的春色里,草地上趴了两只兔子,有些奇怪。 书心惊讶的小声提醒,忍不住扯扯杨替的袖子,要他也看一看。 春天到了,连动物都萌生情愫,他竟然无动于衷? 书心眼珠子一转,计上心头。 她装作不解问道:“它们在做什么?” 杨替停了步子,疑惑看她,好像在说,“你不知道吗?” 书心洋洋得意,仰着头笑着看他。 杨替见她笑着捉弄他,便知其中深意,可是他承诺给少将军的事,还没有完成,他…… 纠结挣扎了许久,书心都以为他不会受她暗示了,哪知突然间整个人就被扑倒在地。 “啊——?” 倒下去那一刻,他的手掌胳膊搂着她,一直将人护在怀里,两个人搂着在地上打了个滚,书心除了那突然的惊吓,没有任何痛感。 然后等稳住不动了,杨替抽出一只胳膊撑地,整个人俯视着:“春天到了。” 他注视着她略显慌乱的双眼,轻轻用他那突然有些沙哑的嗓音说道:“动物们都到了发情的季节。” “它们在交媾。” “啊?” 书心一愣,他怎么说的如此直白,她又不是真的不知道。 “兔子在交媾。”他又重复了一遍。 然后猛地凑近,狠狠的亲吻她的嘴唇,吸吮着她的舌头。 良久,他又抬头问,“我很想你,这里,可以吗?” 书心红着脸望到一边,两只兔子受了惊吓,不知何时跑了。 而他的手掌早就钻到了衣服里,抚上了胸脯。 …… 后来杨替开始轻声介绍药典。 他说“人乳可入药”,惹得书心又好奇,“什么?” “补血、点眼……” 书心懒得搭理他,这谁不知道啊! 杨替浑不在意,“其实还有一重要功效未言,只因它需趁热饮之。” 噱头吊的够足,就不怕人不买账。书心又忍不住开口:“什么功效?” “止渴润燥解乏。” 下一秒,杨替的脸已经凑到跟前:“我渴了。” …… 回去的时候,两人然都喜盈盈的,连说话都带着一股粘糊甜腻的气息。 “裙子挂破了,不会被发现吧?” 书心摸着那几处裂痕,有些不安,更多的是怕被人知道的羞意。 “他们忙着呢,今天不回来。”杨替很肯定,试图劝服。 “这么明显,以后早晚会发现。”其实她心想的是,今天不当场被抓就好。 他还不知她已经定了神,又劝慰着:“没事的,我针线活很好,回去就补,一点也看不出来。” “真的?” “真的,我从小就自己补衣服。”他手也去摸那些破损,话却是在安慰他自己。 没想到的是,杨替的手艺的确不差,缝补之下,几乎看不出来。只是那衣裙上有朵绣花,家里没有彩线,他也不会绣活。 “上山采药,被荆棘刮破了,应该是这个方向吧?” 对补不好的地方,他又拿着衣裙比划,在思考怎样摔倒会正好把整个背后划破。 想来想去,没个结果。 最后他决定先把衣裙洗了收起来,就建议道:“最近先不穿,过几天他们就忘了。” 然后他搂着她的腰,凑到耳朵边小声的说些什么。 …… 下次,下次还没有来呢,太守又下令,全员戒备。 因为萧柘又折腾了。 鹤吟郡独立于萧国,却又不是一个真正的国,但他又不能完全成为萧国的附属,起码要保留一定的实力。否则任萧柘为所欲为,他也就没必要苦守十多年了。 因而太守对萧柘的动作一直都很提防。 北州对鹤吟郡的布防,本由飞骑将军薛星铭负责,不知何事,最近换成了人。 “估计不久就要开战了,这里也没几天好日子过了。” 方文厚唉声叹气,书心不解道:“不过是换了个将军,又没别的动作,你怎么知道的?” “薛家小子不学无术,要他坐镇才是闹笑话呢!你就瞧着吧,不出三个月,新来这个,肯定会想办法打一场。” 他信誓旦旦,她却不认。 “不可能,星铭深受萧柘器重,真要打起来,一定会让他上的。” 父女俩吵得不可开交,他站的是军事战争立场,她想的是裙带亲戚方向。 葛伯阳从外头进来,也不管才听了多少,张口就是一句:“方大哥,你就不能跟这丫头争,不管什么,都是她的薛郎最好。” 第198章 直言不讳 书心斜着眼瞪他,葛伯阳也无所谓,他随意找了地方坐,恍若无意的张口,“前几天你穿的褶裙,最近怎么不穿了,就水蓝色有刺绣的那件。” “不想穿便不穿了,你管那么多干嘛。”一提起那件裙子书心就心虚,张口就怼回去。 他一副了然于胸的样子,笑着调侃,“这才几天就不想穿了,上次还见你穿着踏青采药呢,别是被荆棘勾坏了吧。” 蹭一下她红着脸站起来,说的话却气势不足,“你说得对,我就是想念薛郎才乱说的,郑太守的事,你们聊吧,我先出去了。” 方文厚疑惑不已,刚刚还牙尖嘴利,怎么突然泄气了。 葛伯阳不在意的说,“成了亲的女子都这样,不用管她。” 他们再说什么,书心听不清了。 前两日刚下了春雨,这两日气候正好,农人下地,闲人斗茶,小姑娘小伙子们在打秋千,她出门乱转,倒看见一件奇事。 清明已过,鹤亭县家家户户仍然插柳去秽,说是打仗了,要多去一遍晦气。 “你们早先流传下来的习俗?” “不是,是……”才听了一半,杨替从后面过来把人拉走。 他气冲冲的,很少有这种外显的情绪。 “你怎么了?” 书心不解的问他,手腕被他手掌用力捏的生疼。 “你还想回萧国吗?还是想回晔城?” 他急急问了两句,情绪又恢复了正常,“少将军回阳城了,你若想回去,还从祥城过,仍是一天一夜的路程。” 然后又讲星铭曾经对她的喜爱,从十来岁的少年,到二十多岁的男人,他一步步看着。 “我能确定,他是喜爱你的,不是唯一的喜爱,但一定是最喜爱。” 从将军府出来,脱离那个环境,杨替换了个人似的,往常保守的秘密,现在一个字也不保留了。 “那你呢?你喜欢我吗?” 书心觉得莫名其妙,她不想听他讲星铭,也不想回望过去的事。 星铭是少女时期的爱恋,又让她伤心。 他又犹豫了。 这点杨替和星铭很像,不想做些什么,就不会说好听话。 唯一的区别是,星铭懒得讲,杨替厚不下脸皮。 “杨替,我不喜欢你这样。” 书心自认为都斗胆背着将军偷人了,不可能在这种可能决定以后生活的谈话里去忸怩。 她直言不讳道:“你过去是很靠谱的人,有一说一,有二说二,做事比讲话积极,说出的话都可以做到,你的坚持让人讨厌也让人欣赏,可是为什么现在却犹犹豫豫婆婆婆妈妈患得患失?杨替,我不喜欢你现在这个性子,所以我再问一句,你到底喜不喜欢我?” 她的神情逐渐严肃正经,他不知道她要如何,终是犹豫着说了“喜欢”。 “喜欢?那好,我再问你,这句是你真心所想还是因为我的逼迫?还是因为一时荒唐做了错事,故而弥补?” 她不需要可怜不需要同情。 连星铭那样禁锢而不纯净的爱她都不要,她自然也不会要这些无关紧要的东西。 若不是他温柔待她,她也能感受到火热的欲望,她怎可能在此地和他私定终身? “真心的,和别的无关。” 杨替顺着她的话答,书心笃定点点头。 “那就好了,你喜欢我,我喜欢你,你想在这里,我也想在这里,为什么还要提起他呢?” 难道葛伯阳的疯言疯语,他很在意? “我不在意。”他突然这么说,好似知她心中所想。 他听见了那句薛郎的调笑,也忆起了那条勾破的裙子。 水蓝色丝绸绣花的褶裙,是星铭选购的最顶级的浮光锦,质地柔软细腻,整个鹤亭县、甚至鹤吟郡都难以做出同样的。 她从春猎的营地穿过来,现在也是唯一的一件。 书心只想着两个人和和美美,说别人反而晦气,干脆也像当地人一样,摘了长满叶子的绿枝条,绕着他俩洒了好几遍。 “以后再不说那些不开心的了。” 他任她拿着柳条扫,也拿着在她身上扫过。 扫完晦气,这才并排往家里去。 “院门口有几棵杨树,长得并不粗壮,间隔又近,打秋千正好。你回去给我做个秋千。” 见她真的不想念少将军,他神色也缓了缓,说话间也有笑颜了。 “好。” * 到了院里,方文厚和葛伯阳都不在,杨替开始做秋千。 书心抱怨:“估计又去给郑太守出什么鬼主意了。” 她不忘叮嘱杨替,“父亲和葛伯阳两个,一个打定主意为班国效力,一个誓死要与萧柘为敌,你千万别像他俩。我们从北州过来是为了过平淡日子的,可不是为了鹤吟打打杀杀。” 他正忙着打秋千,正要停下说什么,书心让他继续听着就是。 “杨替,我最讨厌别人抛弃我、欺骗我,你不要这样对我。” “你不要像星铭,为了国家百姓,不顾家庭妻儿,也不要像我爹,他也不是负责任的男人。自以为死可报国恩,可以让我和娘亲过得好,实际上却让我们一家三口颠沛流离,不能团聚。” “别的我什么都不图,什么高官厚禄,家国天下,我都不在乎,我只在乎遮荫避雨的那一片瓦。” 然而,杨替却沉默了。 “你明白吗?” 她又问了一次,他才说了句“他知道”,继续给做秋千。 秋千很快做好了,书心坐着,杨替在后面轻推着,一荡一荡,像飞一样。 一个玩的开心,却不知另一个心事重重,满心早已跑到了九霄云外。 且不说飞骑将军密令,就是他这样一个外来户,想凭自己的本事在此地安家落户都不容易。 比如医馆。 鹤吟郡和萧国各州一样,大夫统一管理的,郡中主要有博士、助教坐镇,下有学生可以到各基层地方。 杨替师从封水,却没有正经“身份”,封水从太医院出去,已成了白身,后来虽是军医,也是看在薛将军的面上治病救人,并不挂职。因而杨替,现在是白身封水的徒弟,自然也是一个白身。 没有名望噱头,想在圈地为盟十来年、早已经有了自己独特的体系的鹤吟郡落户,难上加难。 除非他出自官府,或和官府多多少少有些关系。 而这些,全都不是书心所期待的。 和太守府扯在一起,和与飞骑将军扯在一起,又有什么区别呢? “薛郎”,杨替心里想着葛伯阳的那句话,生活境遇一落千丈,夫人真的不会后悔吗? 第199章 预感 四月中旬,真正开战了。 北州领兵的,是一个名不见经传、却年纪轻轻,已经是四品上的忠武将军。 郑太守派出的细作消息太慢,还不知对方有何本事。 方文厚劝他不要贸然出兵,要先探对方虚实。 葛伯阳见书心站在一旁,大声喊着太过小心了,“正四品上的忠武将军而已,就不能是这丫头的薛郎吗?” 星铭从军一路顺利,十六岁被封“少将军”衔,萧柘现封的职位,以往没有那个官职,以后也不可能有。 当时满朝文武皆啧啧称叹,说薛星铭,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去岁未立什么战功,萧柘又一意孤行,封他为飞骑将军,与游骑将军同为从五品上。指令一下,又全国震惊。 而他爹出生入死二十年,不过是一个从三品的归德将军。 葛伯阳一通分析,连方文厚都忍不住怀疑,那个忠武将军是不是他。 “书心,你说呢?” 他想着他们夫妻一场,毕竟相熟,可能带着对萧柘的心思也有些了解,竟然真的来问。 书心想都没想,就觉得没有可能。 他有那建功立业之心,却是没多少本事的。从小到大,他一练功就喊苦喊累的,手上蹭破点皮,都要担心不好看,怎么可能…… 突然,她想起他炫耀过的胸前的疤痕,还有晒成小麦色的肌肤。 也许他真的改变了,成长了,只是在她不看重的地方。 于是犹疑道:“也许有这个可能?” 两年前,他做错些什么事,薛将军动辄就脚踢鞭打,可是近两年,却放心把兵权交给他口中的孽障,交与那破口大骂的不成器的儿子。 书心是薛将军有了辛姨生的幼子,就全然不关心长子了,这不符合人之常情。 细想之下,她越来越觉得,那个忠武将军就是星铭。 很快,细作传回消息,说忠武将军带夫人幼子随军,不日到达祥城。 祥城之东,为北州白城,南是北州阳城,西是战乱频发的北州枣城,北与鹤吟郡鹤亭县毗邻。 然而,祥城地小人多,无天险阻碍,却因两地互通商贸,往常争端战事,极少受到牵累。 忠武将军来祥城,极为异常。 方文厚和葛伯阳,开始常住西边的尚县,他们凭借过去的声名成就,很快在太守那里混了一官半职,现在生怕忠武将军声东击西,以至尚县防守松动。 书心和杨替则仍在鹤亭县居住。 他为了开启一段平凡日子,竟然真的打算开医馆了。 趁着大局安定,他开始装修、布置,还进了小批常用药材。 书心不知不觉过上了梦寐以求的生活。 有时杨替外出忙别的事情,她便一人在家炮制药材。偶尔想起曾经给献泓写画本的事,不禁会心一笑。 也许她就因为写画本,照着杨替做参考,才慢慢对他产生了不一样的情感。 偶尔一瞬,她也会产生一种恍惚感。 “我是谁,我在哪,一个人的生活是我,好像又不是我。” 直到看见不远处晾晒的药草根,才落了实感。 两三年过去,她过上了每一个人都应该过上的平淡日子。 四五月份,春夏交替,到了农忙时期,杨替的小医馆真正开业,迎来了第一波客人,却不是为了看病,而是想买些药草驱邪避祸。 书心和杨替相视一笑,赶紧给客人抓药称药。 鹤亭附近有水域,夏季多有蛇虫鼠蚁,所谓驱邪,便是驱赶这些小东西。 五月单五的沐兰节,此地也比较看重,不仅采摘佩兰洗浴,还将其制成药包、药枕,醒神驱蚊。 杨替说,佩兰俗称醒头草,他最应该日日佩戴,提醒现下的好日子来之不易。 初三开始,他就开始准备过沐兰节所用的汤药,到初五那天,煮了一大锅汤水,要她沐浴净身。 书心噗嗤一下笑出了声:“你还记得,那时我说冬日不便,洗浴凑合,故意讲给你听的。” 但现在正是好时节,能舒舒服服泡澡何乐而不为呢? 同当年一样,书心在里间沐浴,他在门外守着,等候吩咐。 场景太过美好,她忍不住叫他一起。 杨替有些犹豫,想了几秒钟拒绝了。 问原因,他说不合适,不合规矩。 白日有人问他,方老丈和葛老丈,两个武人,怎么开的药房医馆。 他说是方老丈女儿所经营。 那人又问,你呢,你们什么关系?杨替答不上来。 在他眼里,书心是薛星铭的逃妻,是方武先的女儿,却不是他的夫人。 “那有什么,要不我们成亲吧。” 萧国的法,又管不住鹤吟郡的人。 书心觉得,她既然已逃走了,自然不算别人的妻子,就只是一个普通女人。 “我爹就在邻县,半日不到,把他喊回来做个见证,再办个婚礼,别人就不会多问了。” 女方如此主动,换作一般男子,嘴巴可要裂到天上去。可杨替却犹豫不决。 他说方文厚忙于战事,可能无暇顾及,劝她再等一等。 看他这样,书心突然有一种不好的预感,仿佛什么重要的东西将要失去。 “我不能等,绝不能等,我想要的东西,不能像水一样从手边流走。” 她猛地从浴桶里跳出来,抓住他的手。 “五月,我非要在五月成亲不可。” 她慌里慌张,好似有极大的恐惧,杨替不明白,依旧应了。 方文厚回来商量婚期,葛伯阳也跟过来凑热闹,“这么着急?不等等吗?再有两个月,你的薛郎就打过来了。” 这是书心才恍然得知,那个忠武将军,真的是星铭。 而父亲也与他已经交过手了,“以前只听说他身手不好,不学无术,这几战下来,不像传言所说嘛。” “这等大才,真有个三妻四妾也是正常。” 她和杨替成亲在即,父亲又说这些,书心愤怒异常,“你说这些做什么,是后悔那等大才当不了你女婿吗?” 方文厚被训斥,有些没脸,刚要反驳,又听见他的女儿阴阳怪气道:“以前你还说,那小子三心二意,朝三暮四,不堪良配,如今换了说辞,难保不是想贪慕富贵。” 明知他一心为班国旧主,却故意这样刺激他,父亲知说不过,要葛伯阳帮忙。 葛伯阳一反常态,竟然向着书心,只见他双手一摊,无可奈何。 末了,他才长叹着与方文厚道:“十多年不闻不问,见了就挑三拣四,换我也要发脾气喽。” 这话听的人愧疚,方文厚才不提星铭了。 第120章 身亡 婚期定在五月底,所谓媒人六礼,也都一一过了,只是成亲当日,下了大雨。 初来乍到,因为没认识什么好友,再加上方文厚与葛伯阳在军中行走,疏于打点邻里关系,所以并无宾客上门,除了帮着办事的,出席的只有他俩。 然而,太守派人冒雨而来,送了贺礼,恭贺方武先女儿大婚。 次日,书心整理贺礼,却见太守送的竟是金玉玛瑙的礼具一套,丝绸锦缎数匹,另有银钱若干。 “郑太守为什么送这么重的礼?” 书心十分不解,方文厚说原本是熟识,又是娘亲本家,应该的,要她安心收下。 杨替一副见多了好东西的样子,无动于衷。 婚后两个月,轻易不受波及的鹤亭县和祥城,也都进入了征战范围,战事越加剑拔弩张,鹤吟郡年满十八岁的男子都被征兵入伍。 萧柘铁了心要拿下鹤吟郡,郑太守再不能偏安一隅了。 杨替开始辞别,主动要去鹤亭的营里做军医,“只是做军医,不是别的?” 他武艺高强,又在萧国受过训练,我不太放心。杨替却说只是军医。 怀疑,但又没有办法,只得叮嘱他:注意安全,得空了一定要回来。 医馆开了三个月,又关门了。 杨替一月回来一次,他一进家门,书心就扑到他的身上,紧紧抱着,生怕他瞒着上了战场,突然没了。直到闻见他的衣服上浓郁的药草气息,才安心。 有一日,从他身上闻到隐约的血腥气,便扒开衣服查看。 像是知道她心中所想似的,杨替主动扒开衣服,说他没有受伤,没有上战场。只是最近一战伤亡众多,他帮着处理残兵伤将,沾染了血腥气。 书心终于放下心。 “你不去跟着打仗便好,现下你不是一个人,我也不是一个人,我们还有个孩子,你不能像过去那样,净做些危险的事。” 他说好。 可她前一天才搂着他入睡,后一天就听说他死了。 从邻县赶回来,说杨替命不好,第一次骑马出去,敌军就射了带着火药的箭矢,他被迷了眼,让人砍下马。 火箭在人群中嘶鸣,烟雾缭绕,马群受了惊吓,他倒地不起,被马踩死的。 书心听的有些失神,总觉得这不像杨替。 他不贪生怕死,但也从来没想过建功立业,他只是想一起过清淡普通的日子,怎么会上战场杀敌呢? 葛伯阳听了方文厚的话,一点不觉得惋惜,反而大声称赞,“杨老弟是个好汉,冲入阵中,一刀一个,拿了十几条命,对方将领看不下去,那箭矢就是冲他来的。 你是不知道,都倒地了,还杀了好几个呢。十分勇猛。” 他这么形容,书心更是心疼难过,杨替他那么拼命,不可能是为了他自己。 是为了她,也是为了他们的孩子。 书心捂着肚子掉泪,葛伯阳又大言不惭,“这有什么好哭的,人嘛,总要死的。你死了丈夫,我死了夫人孩儿,正好凑一对,这不是刚好?” 她不理他,他还去问方文厚,“方大哥,你说行不行?我还不到四十,活个十年八年不成问题。” 葛伯阳总说疯言疯语,连方文厚也觉得他疯了。 双方僵持几个月,皆死亡惨重。 十月中旬,北州开始进入冬季。忠武将军下令,放弃攻打尚县,转而从祥城开始,全力进攻鹤亭县。 又一次血流成河。 鹤亭县附近水域,有稻田、河流、湖泊,平常有白鹤、白鹭歇脚觅食,秋冬季,它们南飞迁徙,书心却见留下的几只在红水里下脚。 浆洗衣物的木盆从手中跌落,她和星铭再一次相见。 他亲自带兵,越过白河,到了鹤亭。 郑太守重点防备城门,却忘了白河。 他见她大着肚子,脸上露出了然的笑 “退下!” 书心不明白,他为什么要挥退手下,独自与她相处。 但是经历了这么多以后,她内心平静,没有一点惧怕。 “还是杨替的?” 他指着她的肚子,异常平静的说。 书心知道,他仍把果仁儿当做杨替的女儿。 当天晚上,郑太守被人射杀,方文厚瞅着复国无望,自绝于太守府。 葛伯阳临危受命,自称葛太守。 第二天,他领兵与星铭对峙,要把她要回去。 星铭不允,除非葛伯阳立即投降。 后来他们谈了什么,葛伯阳单独见书心。 “你的薛郎终于来了,再问你一次,嫁不嫁我,不嫁可要跟他走了。” “但我得告诉你,你才来鹤亭,他就回到都城成亲了,贵妃做主,娶的是圣上的外甥女儿。” “十六岁,脾气大的很,成亲三天,就拿鞭子把你薛郎抽了一顿,所以才被封了忠勇将军,来了祥城。” 这事他们早就知道了,方文厚知道,杨替也知道。 “不过成亲了,倒也没忘了你,他对新夫人说了,有一爱妾,已经生了长子,所以新夫人恼怒,他被打了也不还手。 你若跟他走,往后可要在那脾气大不容人的将军夫人手下讨生活了。” 说完这些,他就把星铭叫进来,要书心在他俩中间亲口说,现在是谁的夫人,怀的是谁的孩子。 书心说不出口。 葛伯阳那意思明显就是,如果不跟星铭走,就要她承认,孩子与杨替无关,与他有关。 否则休想留下。 杨替死了,父亲死了,书心又变成孤身一人,扛着个大肚子。她从离开星铭,就没想过再回去,更何况是以逃妾的身份。 但葛伯阳又是疯子,不管选谁,她都没有好日子过。 最终,书心拉着脸对星铭道,“如你所见,我和他五月底成的亲。” 葛伯阳顿时喜笑颜开,眉飞色舞,一张糙脸更难看了。 星铭不信,毕竟我曾无数次当着他的面,大骂葛伯阳,如今却说和他成亲了,还有了孩子。 他怎么会信! “你不信也没办法,女人就喜欢我这样有男子气概的,不爱你这种小白脸。” 葛伯阳围着星铭转圈,一副不敢置信的样子,“听说你爹新娶的夫人也是,你应该知道啊。” 生了及星,辛姨成了薛将军的继室,虽然引了贵族阶层一大波嘲笑,但将军的地位在那摆着,也没人当面说什么。 星铭压抑着怒气,似乎下一刻就要爆发。 葛伯阳够疯,所以什么都不怕,见星铭心里不痛快,反而去拍他的肩膀, “男子汉大丈夫,心胸开阔一点,当年你害得我夫人难产而亡,一尸两命,今天拿夫人孩子赔给我,这不是和和美美吗?” 说起和和美美,葛伯阳又不住的感叹,“哎呀,正好你们想把鹤吟郡改名和州,那我不就是和州太守…刺史,多应景啊!” 下一刻,两人搂着在地上打起来了 第121章 和州 星铭忍着不说话,只下狠拳头,葛伯阳倒是边打边骂,“以前就看你不顺眼,现在更不顺眼了,要不是看在你爹的份上,早把你打死了。” 书心见他俩打起来,赶紧逐步后退,心想可千万别波及到我。 但她心里紧张,神情上却相当克制,生怕被别人看出异样。 整理了好情绪,确认万无一失,书心方才出门。 没想到一到大堂便见邓卓,他已升到了六品振威副尉,在门外候着,等着星铭与新任刺史交接。 数月不见,物是人非。 杨替身死,他和她恐怕更没有话说了。 书心顿了一下,仍朝他点点头,算是打了招呼。 毕竟从北州逃到鹤亭,邓卓也算对她有恩。 突然,内堂传来一声惨叫。 “啊呀!” 是葛伯阳的声音。 他扯着嗓子大吼:“好小子,你当真阴险,再不住手,我葛太守可不留情了。” 书心下意识的回头望,身子半转又定在原地,以葛伯阳的性子,定有下文。 果不其然,接着他又大声道:“夫人,快救为夫啊……太守夫人” 书心庆幸自己没太紧张,否则葛伯阳这些混账话叫她生气。 于是她跟没听见似的,在外面等着,不动如山。 邓卓站定目不斜视,心里也在好奇,夫人怎么又和葛伯阳在一起了? 少将军为了前途,选了山楂县主,可他攻打鹤亭前,早就吩咐过了,遇到她切勿动粗。 以他来看,少将军还是念着夫人的。 正当他疑惑时,二人从室内出来,少将军一脸冷霜,“让他们走!” 此后,鹤吟郡改为和州,意为萧国从此和平,再无战事。 郡太守改为州刺史,由葛伯阳担任。 诸事皆平,已经是十一月下旬。 * 书心和葛伯阳仍住在鹤亭县,他白日只去衙门转一圈,然后大事小事交与下官,自己图个清净。 见他日日如此,书心有些讶异,不禁问他,“你就这样做官?别等哪天萧柘治罪失职,把你头砍了。” 他摆摆手,毫不在意,“砍头不过碗大的疤,他要就拿去。如今我是刺史,行监察之职,这里大小事,由那节度使管,不必费心。” 又见她腹部突出,就不住的比划,“你这几个月了?从咱们成亲到现在,不可能有这么大啊!” 书心不说话,他又自顾推测,“我想起来了,春日里咱俩去山坳里逛了一圈,回来时候裙子都划破了,定然是那时候怀上的。” 再拿眼神瞪他,已经不能解恨,书心伸手掐着他胳膊就拧。 葛伯阳仍是嘴巴不停,“这有什么不能说的,你忘了,还是我给你缝的裙子呢。” 拧着拧着,她想起杨替,泪不住的往下掉,手也慢慢脱了力。 “哎呀,怎么又哭了,不说了不说了。” 他搀扶着慢慢朝屋里去。 十二月,腹中孩子约八个月。 肚子越来越大,圆滚滚的像抱个球,偶尔腿脚抽筋,葛伯阳就自己帮忙按摩。 不抽筋了,她便用脚踢他。 踢他他也不气,反而笑嘻嘻的,一副自己占了便宜的样子。 有时候他还主动问,“生了孩子,还去找你薛郎不?” 书心照例白他一眼,半个字不想多说。他却喋喋不休,“想去找我也能理解,年轻俊美,位高权重,换我是个女人也喜欢。” 然后他像是想起什么似的,忽而问道,“你应是不知道吧,薛郎现在已经是怀化大将军了,萧国自从建立以来,只那萧柘称过镇国大将军,所以你那薛郎大将军,如今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呢。” 书心朝着他假笑反问道,“你张口薛郎闭口薛郎,一会儿说他俊美,一会儿又说是个女的你也喜欢,难不成是自己喜欢,不敢承认,拿我做筏子?” 他没想到书心会这么说,瞬间瞪大了眼,一时半会儿又找不到词反驳。 于是书心乘胜追击,扛着肚子缓缓移步,安慰道:“不碍事儿,和州太平,你去追求他吧,星铭向来好色宽容,想来断袖之情也是容得下的。” 说完又不够似的,书心摇着头啧啧叹气,“就是一点不好,你可能要在那位脾气不小的大将军夫人手底下讨生活了。” 他终于抓了把柄,蹭一下跳起来,像打赢了仗一般高兴,“哈,大将军夫人是你先提的,我就知道你还想着他!” “嘿嘿,要不我把你儿子要回来?” 给他抓了漏洞,占了上风,书心又觉得斗嘴也没意思了,便把他推开,去院东角的厕所解手,“是女儿,别挡我的路。” 他退到一边,让她过去,直到暖帘把门完全盖住,她还听见他扯着嗓子吼叫,“女儿也行,我把你女儿要回来。” 不管儿子还是女儿,他都要不回来。书心从北州走的那一刻,孩子都已经彻底舍弃了。 当下去厕所解手才是个要紧事。 孕晚期,稍微吃点什么,胃就撑大,压住膀胱,没一会儿就要如厕。 怀果仁儿那次,书心在北州阳城,身边有丫鬟伺候,还有杨替和隋不昭兄弟跑腿,不曾觉得不便。 现在寄人篱下,和葛伯阳共处一院,他粗心大意,只找了个丫鬟做饭洗衣,连地都不扫,更不可能尽心伺候。 故而书心也习惯了,晚上少吃少喝,免得出门。平常扶着腰,慢悠悠的去,一直相安无事。 哪知今日提到了杨替,又与葛伯阳斗嘴,一时之间神思恍惚,差点一脚摔了。 啊! 书心惊叫出声,葛伯阳立即从房内跑出来,见她扶着门框,安然无恙,才放了心。 但他那嘴巴真是不饶人,“也不见你吃多少,一刻不去就不行,难不成你这孕妇是想淘东圊?” 才受了惊吓,书心也懒得和他斗嘴争对错,直说让他给找个马桶,生产之前,厕所我都不去了。 “什么?马桶?你走路都走不稳,那不是要我给你端屎端尿?” 他咋咋呼呼的,屎啊尿的挂在嘴上,实在是粗俗不堪。 “那你找个丫鬟来伺候,我自己去不了。” 书心说的斩钉截铁,他也不再争,嘿嘿一笑,嘴上又占了句便宜,才大摇大摆出去了。 外头已经飘雪,若是脚滑,可不是小事。他知道,她也知道。 没多久,他借了马桶回来,朝我屋里一放,又邀功似的显摆自己人缘好。 “看看,外头已经下大了,想找个新的都没有,这可是隔壁老樊头听说刺史夫人要用,特意清洗了借我的!” 他拿着木桶在地上当当磕了几下,地上留了一圈雪印子,“你听,多结实。这么大,等你用到生产也够了。” 合着他是想让生了以后自己清? 第122章 生子 第一人称未改 雪下到半夜就停,第二日起来,外头仍白茫茫一片。 好在只有一层,葛伯阳自个儿拿着扫帚哗啦哗啦扫,连婢女都没使唤。 而我的马桶,果然没人动。 葛伯阳不去,也不让人去做,我不能忍受两个月不清理,只好自己搞定。 拎着马桶,小心翼翼的从他面前经过,葛伯阳笑得不行,“要是你回去做将军夫人,就不用干活了,后不后悔?” 后悔?并没有。我又不是娇生惯养长大的,洗马桶这种简单活计而已,并不会打击到我。 从东圊出来,我拿了刷子,就地用堆着的雪去清理,马桶被刷的锃亮,手冻成了两根胡萝卜。但我不在乎,大不了白日去东圊,那东西只夜里用。 于是我朝他大喊,“葛伯阳,我要吃胡萝卜。” 胡萝卜是从沙洲,或者更远的地方传到过来的,最初只在中原的半堤才有种植,因为过于稀少珍贵,大多都只上供到都城,寻常人连一面也难见。 一听我提这么难为人的要求,他当即就跳起来讥讽反对,“你还想吃,我还想吃呢!” 那声音在静谧的冬季,显得格外刺耳。 “没有就没有,吵什么吵。” 我本就没想着吃,只是看到自己因刷马桶冻得两手通红,想故意给他找点事罢了。他找不到弄不来,承认自己没本事,对我来说,他已经是丢了面子了。 所以我又拎着马桶,无所谓的从他旁边晃着过去,但是又忍不住小声嘀咕,“胡萝卜都没有,哪来那么多毒药。” 毛毛毒和迷烟,以及能做成机关的迷烟,都是极其珍贵的东西,除了王公贵族,谁也不能想有就有,有时候不得不怀疑,葛伯阳是不是大有来头。 似是知晓我心中所想,他一手让扫把竖着插在地上,一手摸他下巴混乱的胡茬子,看起来颇为神秘。 看这架势摆的,胸有成竹,跟没他办不了的事似的,我心里也忍不住隐隐期待。 只是他一开口,就那一句,“哪来的不能告诉你。” 真是吊人胃口。 我不从他嘴里探听什么消息了,打算继续回屋,却听他又拖着腔调,发出了声音: “不过…告诉你一点点也无妨。” 他用特别自得自傲的语气说,“是一个糟老头子做的,医术好,毒术更好。” “就这?” 我不为所动。医术好的老头算什么,封水那人不就算一个吗?说起来还算我的义父,是至亲呢。 “我认识的,可比你认识的那个厉害多了。”我也学着他的口气,炫耀般讲,“你在元台镇给我的毒,就被他破解了。” 然后朝他得意一笑,头也不回直往房里去了。 他见我这样,有些激动,扫把也不管了,任它唰一声倒在地上,然后三两步跳到我前头,问话都显得那么迫不及待,“真破解了?那个毛毛毒?” 他有求于人,眼皮活了,手也勤快了,连忙给我打帘,我有意压着急他,对他的殷勤安心受用,扶着肚子一脸倨傲跨过了门槛。 但这时候,他性子越发急了,我还没说什么,他自己都忍不住抱怨,“不可能啊,他明明说过,那么阴毒的东西,不可能会有人用的。” 见我还没有说的打算,他声音紧紧跟在我身后,“你们怎么解的?他怎么发现的,那么细小的粉末,特意做成无异味的,寻常人根本看不出来。” 他这种不可置信的探究,实在好笑,没想到葛伯阳也有失算的时候。 于是我淡淡的说道,“那你的糟老头应该是骗你的,晔城随便一个大夫都认识。” 这样的话听起来就像在提一个无比寻常的东西,他不信,我却不在乎,还好心的提醒他,“若真是阴毒,你怎么给我了。” 他瞪大了眼,“那怎么能一样?我给你是吓唬你的。” 似是怕我不信,他紧跟着解释:“我特意寻来,是要毒害你薛郎的,阴差阳错给了你。再说你也没吃。”说完又疑惑道,“他不可能会骗我啊。” “他是谁?”我觉得他就是给葛伯阳毒药,告诉他药性的人。 葛伯阳很小心,他忽略了我的疑问,没回,而是小声的说道,“幸好我直接没用,不然就被发现了。” 见他难得这样小心,我又摆出一副得意的样子,“幸好我只用了一半,不然就没有留的一半了。” 一听这话,他立即站直腰板,退到两步之外,“我可没想毒害你,只是吓吓你。” 他不会是怕我把另一半毒药给他吃吧? 想到这些,我像抓住了他的小辫子,整个人立即有底气了,“葛伯阳,给我安排人倒马桶。不然…” 可他不受威胁,随手拉了椅子就坐到炭盆旁边,“算了算了,可能我命中遭此一劫,非得折到薛家人手中。” “你想毒害就毒害我吧,早死晚死都得死,反正我是绝对不会做那种事!” 可恶,又被他牢牢抢了先机。他不怕死我能有什么办法?再说了,那一半的毒药,早被杨替没收了,现今也不知道还在不在。也许随着他的尸体一样,湮灭在祥城的战场上了。 和葛伯交谈未果,倒马桶、刷马桶,这等小事还得我自己来。一天天的,我从房内拎到院东边,洗干净再拎回去,无一日偷懒。 除夕当天,葛伯阳在立门神贴年画,我仍要扛着近九个月的肚子,单手拎着马桶,整个人有的特别费力。而他为了看我的笑话,特意待在一旁,还说了风凉话,“孕妇嘛,都要多运动,你整天在房里待着,当心生不下来。” 也真是不巧,他话刚出口,我肚子就一阵抽疼,反应不及,便脚下一滑,连人带桶都摔到了地上。 摔这一下,肚子里的疼痛加剧,仿佛是快生了。 我大喊着“肚子,我肚子……” 葛伯阳却只傻呆呆的站着,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是我在痛呼。他不去喊大夫,也不把我抬进屋里,就那么直愣愣的看着,整个人蹲在我跟前一动不动。 疼痛之间,我瞧见他两只头手一伸一缩的,不知道要干嘛。 “愣着干嘛,去喊大夫啊!” 我费力一吼,他才回神,紧赶慢赶的出门叫人。他叫来了大夫,却是该生了,男女有别,他不便为我接生。葛伯阳再跑出去一趟,又叫了稳婆。 随后便是烧热水、准备物品,大夫坐镇,连参片都备上了,生怕我摔的那一下导致难产。 这期间,葛伯阳在门外忐忑不安的等着,进不去,又没消息。 好在慌里慌张一夜过去,我终于平安生了孩子。 男孩,六斤。可他不哭。 稳婆抱着孩子拍打他的脚底板,啪啪,一巴掌接一巴掌,良久,终于哇的一声,哭出来了。 “夫人,活了,活了。” 稳婆喜极而泣,喊叫声透过暖帘到了外头。我也放了心。 大夫说虽未足月,但已经近九个月,孩子只是稍微体弱,大体不受影响,他让我不要担心。 我疲累不堪,略点点头,示意知道了。稳婆麻利的去给孩子清洗,又用提前备好的襁褓裹住。 大夫道别,葛伯阳还去送人。可他一进门,看见我和孩子,恍惚如大梦初醒,涕泗横流。 隔了多年,他终于将妻儿之死的悲伤难过以痛哭发泄出来。 见他这样,我心里也忍不住触动。疯子,并不是天生就是疯子。不怕死,可能只是活着无可留恋。 “葛伯阳,把孩子抱过来。”我硬撑着张口,想把他从恍惚中拉回来。 稳婆已经把孩子裹好,又用绳子系紧,轻轻送到葛伯阳的手里。 他手那么大,孩子那么小,两只手并排捧着,孩子就在他掌心哭。 葛伯阳泪止住了,脚下又灌了铅,一步也走不了,身子也被定住了,一点不敢动。 “使君第一次抱孩子,不敢动呢。”稳婆笑着解围,又给他解释,“孩子饿了,夫人喂了奶,吃饱了,就不哭了。” 说着就自己抱着孩子送到我身边,葛伯阳这才转过身,失魂一般,盯着嗷嗷大哭的孩子一步一步踱到床边。 我摸着襁褓看他,他也一动不动。 “你凑这么近做什么,难道要看我喂奶?” 我浑身都疼,又忍不住拿着手指头在他眼前晃,“我是薛郎的夫人,这是杨替的孩子。” 他还未回神,已喃喃自语,“我夫人死了,我不介意你嫁过人。” 这是他的真心话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