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世修仙,乱世修德》 第1章 系统上身了 巴陵镇外花岗村通富庄。 小厮、壮丁爬梯子挂灯笼搬盆景洒水压尘土,丫鬟、婆娘取活水擦屋子摆挂件挂纱隔内外。 钱老爷那被王爷看中、收入房中的女儿今日回乡,点名要来乡下院子休憩。通富庄上下忙活十几天,下人们早就心有怨言。 好在老爷心情好,赏钱撒的多,大家倒也尽心尽力。 周遭依附着庄子生活的农家也得了好处,轮番将家中新鲜瓜果作物献上。 “啪!”竹棍击打在脊背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喝了酒的唐混儿,正为赌钱输了心里不痛快,下手更是狠辣。哪怕眼前是自己7岁的幼儿。 小人儿原本还跪着,挨了几下就趴倒在地,没了动静。 唐混儿嘴里含糊地嚷嚷着,就要踢过去。 “唐混儿!我的爷,你跑哪去了?钱老爷找你呢!” 屋外传来声响,听到是钱老爷喊人,唐混儿酒意散去大半,伸手抹把脸就笑着出门:“哎,钱管家,我在这呢。老爷喊我啥事啊?” 外头的动静渐渐小了。 唐肃玉想要爬起来,他摸索着找寻自己的眼镜,浑身的疼痛让他怀疑是不是还在梦中。 闹钟怎么没响?可不能睡过头,让周扒皮逮着机会扣工资。好痛啊,难道生病了? 突然,自己被人抱在怀里,沙哑的女声在哭泣:“我的儿,我的肉,都是娘不好。” 挪不动四肢,他拼命眨眼,眼前的景象逐渐清晰。 破破烂烂的屋子,好像摆着张“床”,自己被看起来四十来岁的妇人抱着。那妇人发髻凌乱,只用树枝固定着,面上满是悲色。 这是哪?我是谁? 没过多久,他意识到,自己睡一觉穿越了,现在的身份是钱家马夫幼子——唐粟鱼。 稍稍整理头绪,他不由自主想起这7年来,所受到的非人待遇。 当年他出生时,带着前世记忆,但是落地后被胎中之谜掩去过往,将前尘旧事彻底忘个干净。 那天唐混儿赌钱输了个精光,回来看到小儿子,就觉得是被小儿带走财气,害得他十赌十输。 以往喝酒赌钱,最多发发气,不怎么动手。在他生下来后,那是三五天就抓着媳妇拳脚相加,摔东西砸碗发酒疯成了常态。 他家原本祖上是养马的好手,给贵族老爷们选马、养马,后来犯了事,赶出了京城。被钱家祖上雇佣当了马夫。 传到唐混儿这辈,手艺没丢多少,就是脾气见长,十二三岁时就爱打架斗殴,跟着钱小少爷偷鸡摸狗。 钱老爷气不过,看着祖上的恩情,将他放养到乡下庄子里,不允许和少爷碰头。 近日唐混儿得了赏钱,赌了几局,输个精光,下死手误将小儿胎中之谜打散,前尘往事才被想起。 差不多理清当前状况后,唐肃玉内心哀叹不已。 前世虽然自幼失去双亲,但是起码好好打工,每月辛苦赚够吃喝攒老婆本,生活还有奔头。现在这情况,怕不是过几天就要重新投胎。 7岁的娃,皮包骨头不说,浑身上下找不到几处好皮。 唐肃玉双眼无神,呆呆看着屋顶,静等着生机散尽,奔赴黄泉。 【检测到宿主已完成觉醒,冲破胎中之谜,是否选择开启系统?】 什么玩意?我的金手指?都要死了你才来,真会给人添堵。 【倒计时60、59……】 别别别,我要,是是是! 唐肃玉心里狂吼,连带着下意识发出“嗬嗬”声。母亲唐叶氏这才发觉不对劲,慌忙起来,出门找叶婆子。 【仙佛神鬼系统加载中,请稍候……】 系统快点,先让我活下来再说。 【加载完成,下发新手任务。】 新手任务:泰山娘娘的垂怜 任务目标:供奉泰山娘娘 任务描述:泰山娘娘应九炁而生,主司妇女多子、庇佑儿童妇女,照察人间善恶 任务奖励:始炁一缕,《游仙照本经——八仙篇》 “叶婆婆,叶婆婆,快来看看我家小鱼儿。”唐叶氏不知跑到何处,嘴里喊着,“我那男人输钱喝了点马尿,下手重了些。我瞧着小鱼儿好像没了出气。” 唐肃玉还在想着怎么完成任务,他感觉意识在不断模糊,世界变得光怪陆离。 总不能是“我愿意供奉泰山娘娘 ”,就能完成吧。 【恭喜您完成新手任务,获得始炁一缕,《游仙照本经》一本。】 我的金手指真牛逼,这要是早来几年,岂不是要成仙? 模糊中,他的灵魂仿佛升腾而起。 难道还是晚了一步,必死无疑? 在这时,一缕难以言说的气息凭空出现,落入他的腹部,磅礴的吸力传来,将他拉回到身躯之中。 暖意从腹部迸发,游走于四肢百骸,不堪重负的身体正在迅速进行修复。 他的思维越发清晰,能感受到身体的血液、肌肉、经脉都在欢呼,世界像是被擦拭后的玻璃,澄澈透明。 这时他看到自己被一位老婆婆接过。脑中瞬间想起相关记忆。 叶婆子,当地有名的巫医,平日里给穷苦人家看病、接生,还酷爱牵线搭桥,拉拢姻缘。 当年唐叶氏就是她介绍给唐混儿的。 人有过错,马有失蹄。谁能想到那个有着家传手艺,看起来还算憨厚老实的汉子,竟然是个披着人皮的畜生。 为此事,叶婆子没少暗地里接济唐叶氏,还找门路让唐叶氏大儿子进城做了木匠学徒,二女儿送入钱府当丫鬟。 钱老爷与人为善,从不苛待下人,这点从气色越发变好的唐甜儿身上能看出。 只是苦了老三,年纪太小身子骨弱,还没找到合适的门路,偏又是唐混儿最厌恶的孩子,记事起就活在挨打的阴影中。 她不是没想过将小鱼儿过继来自己养。但是唐混儿每每清醒片刻,就会赌咒发誓,哭天喊地求媳妇原谅,不然就寻死觅活作妇人样,逼得左邻右舍都不敢言语。 叶婆子将小鱼儿背朝上放在床上,轻轻褪去衣物,入目满眼都是紫青交错的淤痕。 她从柜子里摸出捣碎的山楂核,去灶上取了碗热水,撒了些许山楂核进去,端过来让小鱼儿喝下。 见他还有吞咽能力,叶婆子劝唐叶氏先回去:马上是午饭时间,唐混儿回来看不着饭,又要发疯。 她随后从地上握了把土,放在碗里,剩下山楂核碎放进去,就着碗底的水活成泥,小心翼翼地涂抹到小鱼儿背部。 唐肃玉觉得背后清凉,加上体内始炁翻涌,舒服的哼出声。 “小鱼儿,小鱼儿。” 他睁开眼,看到熟悉又陌生的苍老面容,小声道:“婆婆。” 叶婆子听到回应,笑着抹了抹眼角:“好孩子,你受苦了。这段时间你和婆婆住,那个混账敢来,婆婆撵他出去。” 疼惜、懊悔、愤怒交加,叶婆子这样的好性子也忍不住咒诅道:“杀千刀的蠢材,死了要下阿鼻地狱的。” 阿鼻地狱?这不是佛家的说法吗?系统说自己是【仙佛神鬼系统】,那就是这个世界真有神仙、佛陀、天庭、地府喽? 想到此,他挣扎的问叶婆子:“婆婆,什么是阿鼻地狱啊?” 叶婆子轻拍着他的后脑,笑说:“小鱼儿别多问,你只当婆婆浑说,不要和别人提起。” “婆婆,你给我讲讲故事嘛,我听着就不怎么疼了。” 叶婆子满眼疼爱,当下开始讲述起来。 当然,在唐肃玉的引导下,大致听的都是朝代更迭、神鬼怪谈之类的故事。 大概内容如下: 传说很久以前,人间出了个魔君,拿天下苍生的性命做赌注,逼迫仙佛递交名号,受制于他。 后来漫游诸天的【玉京大天尊】归来,将魔君打入地狱之下,无尽之尽头。但是魔君不甘失败,用魔气污浊神仙佛陀的名号,迫使天下大乱。 后来陶唐祁放勋,在梦中受神女指引,供奉【上清灵宝天尊】,得玉如意,享300年国祚。 300年后,朝堂混乱,王室遗失玉如意,导致四时失序,民不聊生。诸侯国接连反叛,以罗睺罗为首驱逐陶唐后裔。 传闻罗睺罗建立新朝前,于游猎时误入娑婆净土,得见【虚空藏菩萨】,获传《小罗睺罗经》,明悟过往未来,证得阿罗汉果,最后在诸侯交锋中获胜,成就新朝。 自此,每到旧朝将亡,新朝未立时。总有人称得到某某神明指引,趁势而起。其中多数不过是浑水摸鱼罢了。 218年前,本朝魏太祖,在战斗中身受重伤,魂魄被牵引着见到【酆都大帝】,大帝赐予判官笔,可判恶人生死。 战乱中,能有几人不恶?太祖因此势如破竹,短短数月平定天下,后在酆都建都。皇室成员善沟通生死,听闻死后还能在地府得享神职,免去轮回。 如今朝政还算平稳,四夷虽然虎视眈眈,但数十年来也没讨着好。 听完世界的大致历史,唐肃玉一脸茫然,说相似有相似,说不同也不同。 他试着开口问到:“婆婆,你听说过泰山娘娘吗?” 叶婆子正准备起身,将灶上闷好的粟米饭盛出,就着菜汤给小鱼儿吃。听到他的话,她神情怔住,突然脸色大变。 “小鱼儿,告诉婆婆,你从哪听来的?” 唐肃玉不解,但也不好直说,只能委婉开口:“爹爹打我时,我迷迷糊糊间,见到一位女神仙。她看着好温柔,像娘一样,笑着招手喊我过去。” “她旁边的漂亮姐姐和我说,‘这位是【天仙玉女碧霞元君】,你称呼泰山娘娘即可’。” 娘娘恕罪,我不是有意说谎的。 叶婆子脸色阴晴不定,身子都有些发抖。最后她挤出笑容,问到:“好孩子,那泰山娘娘有没有给你什么呀?” “娘娘好像拿着什么,但是我听到娘在喊我,就回头了,然后就醒过来了。” 叶婆子听后长舒口气,温柔的说:“小鱼儿,答应婆婆,这事谁都别说,包括你娘。” “为什么呀,婆婆。”唐肃玉觉得自己装孩童越发娴熟。 “听婆婆的,不然你爹知道会打死你的。”叶婆子丢下这句话,匆匆起身,“婆婆给你煮个菜汤,加点盐,一会搭着粟米饭吃。” 看着落荒而逃的婆婆,唐肃玉无奈,只好先按下好奇心,呼唤系统。 系统,系统,还有的奖励呢? 【《游仙照本经》已下发,宿主可随时参悟。】 眼前浮现一卷书简,羊脂白玉,金丝串联。意念一动,书简缓缓打开,就看见入眼一行字——游仙照本经八仙篇。 【系统提示,是否需要现在参悟?参悟过程中不能被打扰,否则心魔丛生。】 否,否,否。现在时机不对。 书简缓缓消散。 【后续宿主可随时唤出参悟。】 唐肃玉内心暗喜,仿佛用不了多久,自己就能参悟通透,大发神威,将唐混儿打的改过自新,然后羽化飞升,逍遥成仙。 可惜现实是残酷的,现在他只想吃顿好饭。 粟米饭里还有米糠,青菜汤带点咸味没有油星。恢复记忆后,他真的是难以下咽。 勉强吃了几口,他哭丧着脸和叶婆婆说吃不下。叶婆子也没在意,毕竟这孩子刚从鬼门关回来,没胃口也正常。 让他好好休息后,叶婆子端着碗掀开帘子去灶台那吃饭。 系统,参悟《游仙照本经》。 书简再次出现,就看见开篇第一句: 辟谷不辟麦,车轻路亦熟。欲得旧形骸,正逢新面目。 第2章 遇恶鬼来袭 唐肃玉还想继续往下翻阅,却发现意念打开后一片空白,翻来覆去只能看到这两句。 系统,这书有问题啊。 【宿主,您的心性不够,强行阅读后续内容,会被心魔侵染,成为非人非鬼的存在。】 我再不学就要被人打死了,到时候变成厉鬼还能学吗? 【不能。】 唐肃玉有些无语,他只是吐槽,不是真的问啊。 那有什么办法可以提升心性呢? 【静诵《太上黄庭经》即可。】 可是我也没有啊,怎么办? 【正在为您打开‘功德商城’。】 眼前哗的一下,浮现出好多内容,琳琅满目,像是在看前世的某猫。各种炫目的法宝,五光十色的符箓、经文等。 他意念滑动,大致瞧了瞧。 有修行经文,如《长生真诀》、《金丹火候》、《青龙剑法》、《太乙刀圭》、《灵宝毕法》、《续风雨雷电说》、《睡歌》…… 有各类法宝,如混金铙、天之厉、摩呼罗迦、祝融火息、驱邪役鬼幡、百花时序令…… 有丹方秘药,如《抱朴子》、《黄帝九鼎神丹经》、《太清神丹经》、《斗姆点星成丹诀》、《黄帝内经》、《菩提化丹法》…… 一时间大开眼界。 可是翻来覆去,却找不到神通法术。 系统,商城难道没有仙法神通之类的吗? 【修行深处,自有神通。】 当我没问。唐肃玉在搜索栏输入黄庭经,出来好多结果,最靠前三个选项是: 《黄庭内景经》、《黄庭外景经》、《黄庭中景经》 这该怎么选,自己完全不清楚啊。 【建议宿主以《内景经》作为优先选择。】 他点开,提示需要20功德兑换。 功德怎么获取? 【祸福无门,惟人自召;善恶之报,如影随形。功德分为阴德、阳德,积攒功德可获福德。阴德无心而致善、阳德有心且行善,既为善行,不分伯仲。】 不是说有心为善其善不赏,无心作恶其恶不罚? 【君子论迹不论心,论心世上无完人。】 那就是只要做好事,当好人就行了? 【宿主,善心善果攒功德,善心恶果损福运。】 啊? 【不要当圣母裱。】 系统你是不是说脏话了。 【哦,宿主是否查询自身数据?】 这话题转的真生硬。不过自己还得仰仗系统,他选择是。 心性:21\/99(普罗大众) 体质:5\/99 (风烛残年) 资质:40\/99(木秀于林) 悟性:18\/99(平平无奇) 功德:0\/99 (善恶不明) 福运:-9\/99(倒霉透顶) 注:除功德外,普通人数值在20左右波动,宿主尚有成长空间,需时刻铭记,不可荒废光阴。 当任意数值首次突破99,均会获得特殊奖励一份。 我这心性不是还可以吗? 【普通人的心性强行修行,十有八九一场空。】 反正都是你说了算。 唐肃玉皱着眉看其他数据,除去资质外,体质就差一命呜呼,福运更是惨不忍睹。这么看下来,还不如普通人。 系统,怎么提升数据? 【功德兑换经文,诵读可提升心性;兑换丹经,炼丹服食可提升资质和体质;兑换凡人武学,可以提升体质。悟性提升需要宿主自行探索。】 【提醒宿主:资质越高,入门越快;悟性越高,领悟越深。一个是夯实基础,一个是见微知着。万万不可顾此失彼。】 唐肃玉想了想,发现自己现在空有宝山在手,却只能望洋兴叹。 要先攒功德,再兑换黄庭诵读,心性够了才能修习《游仙经》。这一番操作下来,怕不是早就被打的入了轮回。 此刻他的内心充斥不甘、焦躁和怨怼,只觉得自己的金手指怎么那么不知变通。别的主角低头就有天才地宝送上门,然后连连突破,顺利登峰。 系统,有辅助修行的天材地宝吗? 【天材地宝归属天地,系统可帮助宿主识别,方便宿主获取。但商城不出售天材地宝、成品丹药也没有。】 【还请宿主自力更生。】 坑爹啊! 轰隆,突然屋外晴空响雷。 【宿主少作口业,避免灾祸上门。】 我知道了!我不敢了!系统大人,小的还有个问题,始炁是什么,有什么用呢? 【万物根源在三炁,分而化形玄、元、始。始气乃是清微天玉清境的根基,有滋养神魂、修复损伤的功效。】 【若是神魂孱弱,轻则心绪不宁,重则思虑过甚影响身心。神魂不能支撑肉体时,则会无疾而终。】 【游仙开篇对宿主您的神魂有助,还请尽快修行。】 我那是不想吗,没功德啊…… 叶婆子掀开帘子进来,就见小鱼儿满脸失落,还以为是他没得到答案,心里不痛快。 她心里叹息,上来检查小鱼儿伤势。 这不看还好,一看惊得她呼出声来。 “小鱼儿,你的伤!” 就见满背紫青淤痕,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散。她仔细扒开覆背的泥,发现新伤也在恢复。 “婆婆,我的伤口怎么了?”唐肃玉可被吓到,他的体质只有5,要是再出问题,立时就能升天。 叶婆子安抚道:“没事,没事,婆婆看岔眼了,刚刚像是背上趴着蚊虫。婆婆赶掉哩。” 她颤抖着手,拿来沾着水的丝瓜瓤,轻轻擦拭。 待背后泥土擦拭干净,伤痕也消失不见。 她欲言又止,内心天人交战许久,最终还是开口:“小鱼儿,能和婆婆讲讲你见到泰山娘娘的情况吗?” “婆婆,我就知道娘娘好像是庇佑儿童妇女,照察人间善恶的神仙。其他也不清楚。” “你确定她的名号是【天仙玉女碧霞元君】吗?” “是的吧。” 叶婆子默念几遍,语重心长道:“小鱼儿,不是婆婆非要你隐瞒。现在不比前朝,当今圣上忌讳这些。除去显圣在册的神仙外,其他都被打为邪魔外道。” “若是让别人知道你见过娘娘,不仅是你,你爹娘兄姊、婆婆我,包括整个村子在内,都要被砍头。” “婆婆虽然没有游历大魏,但是也不曾听人说过‘泰山’。所以小鱼儿,你答应婆婆,将这事千万咽在肚子里。” “婆婆,我答应你,我谁都不说。”唐肃玉心中暗想,皇帝是在怕什么吗?听着像是欲盖弥彰啊。还有这世界没有泰山,那娘娘显圣的道场在哪? 【叮,完成新手任务。获得阴德1,积攒100份阴德可转为功德1份。】 新手任务不是早就完成了吗?这是怎么回事? 【新手任务为循环任务,每有一人念诵娘娘名号,信奉娘娘,可额外获得奖励。】 20功德得要2000人信奉,真好。 【叮,检测到宿主父亲唐混儿被邪气鬼侵染,若不得及时救治,命不久矣。】 日常任务:驱除邪祟 任务目标:救治唐混儿,清除邪气 任务描述:獠獠赤发赤须,两尺獠牙,眼大如簸箕,肚鼓似水桶。凶蛇毒蝎作便饭,飞鹤鸷鹰为美味。貘貘毛发杂乱,铁指弯钩,头大十亩地,身胖一座山。山精野怪常下肚,吐火喷烟要人命 任务奖励:三昧真火一缕,功德1 可以选择见死不救吗?这种祸害早死早超生,对大家都好。 【可以,福运-1,其余无影响。只是唐叶氏会沉塘自尽、唐家长子长女被卖入贱籍。】 唐肃玉只好另做打算。他巴不得便宜爹早点没,但是因此连累娘和兄姊他们,自己做不到。 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 系统,该怎么清除邪气,救我那便宜爹。 【宿主,您可以先行抵押任务奖励功德,兑换药剂方子麻黄汤。】 咱这是正规操作、正经系统吗? 【佛有宏愿,人有信用。系统童叟无欺,宿主可自行选择。】 好吧,我换。哦对了,麻黄汤是什么? 【感冒药。】 ……感情邪气入体就是感冒啊? 唐肃玉想想也是,医学没发展起来前,感冒也是能要命的。就是总感觉哪里不对劲。 换都换了,看看方子吧。 麻黄、桂枝、杏仁、炙甘草若干,以水九升,煮麻黄减二升,去沫,诸药煮二升半,去渣温服。 看不懂,系统求救。 【可让叶婆子判方。】 屋外传来大嗓门:叶婆子,不好啦!唐混儿昏了过去,身上热得很!他家媳妇哭的瘫在地上,您快去瞧瞧。 叶婆子看了小鱼儿一眼,回到:“来了来了,王家媳妇你先去帮着烧锅热水。” “好嘞!” 唐肃玉当下也不耽搁,假托娘娘的名义,将麻黄汤配方原封不动和叶婆子复述。 叶婆子略加思索,方子上都是常见药材。既然是娘娘赠与,那必然是良方。她让小鱼儿不要走动,好好休息,起身出门。 过了不知多久,系统提示任务完成,奖励已下发。 一缕橘红气落入口中,藏于舌下。 也不知道到底有啥用,人家红孩儿随便吹口气都不止一缕。 迷迷糊糊间,耳边响起两声怒吼。 “哪里来的小娃儿,坏了大爷好事。” “真真是气煞我也。有了那方子,你我兄弟以后吃不得人哩。” “一不做二不休,不如直接点,你吐毒气,我喷瘴气,吃了那娃儿泄愤。” 就见俩鬼来到近前,面目丑陋,凶光四溢。 唐肃玉心中骇然,试着挣扎起身,却感觉浑身重若千斤,无法动弹。 红发鬼汲气吞吐,黑烟漫漫;大头鬼钩爪伸来,银光闪闪。 我命休矣! 刹那间,烟雾笼罩,铁爪刺体。 惊惧、悲观、厌世的情绪交织,身躯传来皮肉绽开的痛感。两鬼见邪法奏效,大笑着从伤口中钻入他的身躯。 “等小娃儿魂飞魄散,肉身下葬,你我兄弟便能饱餐一顿。” “好久没尝过孩童肉身,那滋味可真难忘啊。” 两鬼在他身躯内疾驰,冲撞着他的神魂。行至喉部时,突然间感到热浪弥漫,上至天灵、下至涌泉。 刚刚还在肆意逞能、嚣张无比的两鬼,被热浪侵袭,吓得两股颤颤,争先恐后逃出,急吼吼驾风欲走。 唐肃玉可不是泥捏的性子,而且两鬼听所说,必定常以吃人为乐。这等恶鬼,放跑了躲藏起来,早晚是个祸患。 他神魂自动飘起,脱离肉身,腹部始炁勾连魂魄肉身,让他不至于气绝身亡。 原本应存于现世的三昧真火,也随之出现在神魂之中。唐肃玉下意识深吸口气,将那缕真火聚在口舌处,对着恶鬼喷吐而出。 火气飘飘然,不急不缓,却在眨眼间落在红发鬼身上。 红发鬼发出凄厉惨叫,火气像是落入油锅的火星,瞬间迸发,蔓延恶鬼全身。 大头鬼惊骇欲绝,也不管同伴的情况,加快速度逃离。 唐肃玉还想再吸气。 【宿主,三昧真火需修为支撑,强行使用会消耗十年寿命。】 他装作没听到,意念操纵神魂追赶大头鬼,再次吐出三昧真火。 大头鬼也沾染到火气,跌倒在地,钩爪四处抓挠,嵌入鬼体,逸散出大量瘴气。 三昧真火不消片刻就将瘴气烧空,两只恶鬼只能伏地痛呼。 红发鬼、大头鬼开始悲鸣哀求,说尽好话,想让唐肃玉收回神通,得不到回应后,破口大骂,诅咒不绝。 唐肃玉就以神魂状态看着两鬼没了声息,化作两团灰尘。确认死绝之后,他精神松懈,在始炁牵引下悠悠回到躯壳内。 【恭喜宿主,完成日常隐藏任务:击杀恶鬼獠獠、貘貘。奖励功德20,福运1。】 隐藏任务? 第3章 泰山娘娘 头痛欲裂,四肢酸痛,唐肃玉几乎无法集中精神。 好在始炁往复运转,修复神魂。 稍微恢复后,他问询系统:能查询我的寿命吗? 【不能。寿命并非定数,即使在生死簿上也会随机缘、修为而变动。】 那隐藏任务呢? 【隐藏任务属于自行探索范围,系统无可奉告。一般任务完成后,12时辰内未完成隐藏任务,会自动判定失败。未完成隐藏任务并不会影响宿主。】 他开始思考,新手任务是否还有隐藏任务。因为任务完成的太过于简单、轻松,甚至他只是起了念头就判定完成。而且奖励之后,还能循环获得阴德。 始炁、《游仙经》、阴德,怎么看都觉得奖励已经算是顶级,然而除了始炁外其他奖励当前受限过多。 不对,新手任务的奖励,怎么会那么大限制?正常来说,新手任务应该是引导加新手大礼包才对。 目前来看,始炁滋养神魂,但是属于被动使用,自己无法驱使;《游仙经》只能读两句话,还不能确定心性需要提升多少,又需要多久完成;功德倒是已经够兑换黄庭经,但是这也和新手任务并没有必要联系。 两次任务有什么区别?线索到底隐藏在哪里? 泰山娘娘的垂怜、驱除邪祟,完成的都是任务目标,似乎和任务开头没什么关系。 但是日常任务在击杀獠獠、貘貘二鬼后,完成隐藏任务。 驱除,驱逐、灭除,原来如此。唐肃玉恍然。 那么新手隐藏任务应该就是“垂怜”,而他完成的只是诵名、信奉。该如何获得垂怜呢? 泰山娘娘主要庇佑儿童妇女,照察人间善恶。唐肃玉想到,自己并非真实的儿童,幼小的身躯中是成人的灵魂。 难道是因为货不对版,所以不在娘娘的垂怜范围?还是说因为功德不够,娘娘并不对他感兴趣? 应九炁而生,万物根源在三炁,分而化形玄、元、始。 他感觉线索实在太少,前世又没深入了解过神话传说,想要靠自己得到答案简直是天方夜谭。 实在不行只能放弃新手的隐藏任务,先把其他事情处理好。 突然间,脑中灵光一闪,唐肃玉端正坐好,大脑放空思绪,将杂念摒弃。既然自己想不到,那就以第三者的角度来问自己。 心绪收敛,清净自然,他闭上双眼,想象自己坐在对面。 他问自己:你有什么问题? ‘自己’答道:我想要得到泰山娘娘的垂怜。 你认识泰山娘娘吗? 略知一二,不甚了解。 娘娘认识你吗? 娘娘应该是没有听说过我存在。 普通人建立关系,不管是听闻、亲见还是其他,都要从互相认识开始。但是你一不被娘娘知晓,二未曾和娘娘相见,如何能建立关系,让娘娘垂怜你? 那我传播娘娘名号,劝世人供奉娘娘,以虔诚之心达到娘娘知晓我的地步? 枉你为现代魂魄。你扪心自问,心中真的信奉娘娘?愿意不以私欲、所求来劝别人一同信奉?如今有门路窥探仙境,到彼时成仙了道,究竟是心怀敬仰还是心怀奉养? 人不自欺,若能得道,我自然感恩路途中的机遇和援手。只是我做不到通过信仰某位神只,来获得虚无缥缈的帮助。我的灵魂是自由散漫,成仙也是为了逍遥不被拘束。 那你该怎么做? 想办法和泰山娘娘见一面。谋事在人,成事在天,不尝试永远达不到目标。 想象中的自己逐渐消散,唐肃玉长舒口气,面色难看。最终自己问自己,得到的答案能够理解,只是成功率微乎其微。 可他毕竟有着被现实鞭笞过的灵魂,自怨自艾不是他的风格,求人不如求己才是他的准则。 想到此处,他再次尝试闭眼入定,但是这次不再幻想自身,而是默念:【东岳泰山天仙玉女碧霞元君】,弟子唐肃玉求见。 以此默念多遍,感知中并未有其他变化,唐肃玉只当未有结果,无奈睁开双眼,打算认清现实。 哪成想,双眼睁开后,自己出现在陌生的环境中。 周围像是庙宇殿堂,十数根梁柱撑起这座巨大的建筑。蟠龙衔珠绕柱,青鸾伏顶展翅。好一派碧瓦朱甍、画栋雕梁。 随着他目光扫过,柱上蟠龙,顶部青鸾纷纷转头都看向他,眼神中带着几分好奇和疑惑。 唐肃玉心中惊喜交加,面上极力保持平静,同时望向正中。 就见面前轻纱珠帘垂落,如雾如露,朦胧梦幻。隐约间,见到一位端庄女子坐于正中,两旁童子随侍,分别怀抱着玉如意、拂尘。 左边那位童子向前一步:“来者是谁?” 唐肃玉抱拳施礼,恭敬答道:“小子唐肃玉,大魏巴陵人士。” “可是唐混儿之子?” “是也不是。” 童子还欲发言,端庄女子摆手示意。旁边梁柱上的蟠龙衔珠而下,龙头靠近唐肃玉,龙口微微张开。 唐肃玉并未理会蟠龙献珠的举动,而是再次抱拳:“娘娘,弟子有一事不明,还请娘娘指点迷津。” 随后欲要施行跪礼。 右侧童子拂尘一扫,唐肃玉立时感到双膝被托住,再无法向下。 泰山娘娘开口,温柔似水,笑语盈盈:“男儿膝下有黄金,你不当跪吾。能够毫不犹豫地用寿命消灭恶鬼,可见你善良、果决,就是有些不计后果。” “万一你的寿数只余十载,岂不是恶鬼未除,己身先亡?” “吾知你的疑惑,但无法给你回答。非是吾不愿,而是吾不能。此界有大神通者施展神通移星换斗,遮蔽天机。哪怕吾能回天返日、逆知未来也不行。” “此次与你相见,吾倒是有一事相求。”泰山娘娘伸出手,一卷书简出现在掌中,“吾有《上清灵宝大法》一卷,等待有缘人修习。只是你我之间并无师徒缘分,不好强求。故需你代吾寻找合适的传人。” “作为回报,只要有人成功参悟此法,吾便赠与你一缕玄炁。不知你意下如何?” 唐肃玉意识到自己穿越之谜在此处是得不到答案了,好在也是知晓不少消息,当下再三作揖道:“愿为娘娘解忧,弟子在所不辞。” “你将明珠收下,那是吾答应别人与你之物。日后你若是能拨乱反正,自然能解惑释疑。去吧。” 周遭景色变幻,虚实相生,片刻间已经回到屋中。 摊开手掌,龙眼大小的明珠正熠熠生辉。他心中暗想:这要是在现代,发光度得是致死辐射量。 【恭喜宿主完成新手隐藏任务,获得奖励蟠龙珠一颗,《上清灵宝大法》一卷。】 他看着掌中明珠,烦恼该如何藏匿。毕竟这明珠一看就是宝贝,要是被歹人知晓,偷去占为己有还好说,狠心杀人灭口都是很可能的。 要不吞下去?漫画、小说里都是这样描述的。什么一颗金丹吞入腹,我命由我不由天。 像是感应到他的想法,明珠无风旋舞,飞入眉心,消失不见。 随后腹部始炁被勾动,腾跃着涌入眉心,穿过明珠再向下,回归黄庭。黄庭者,脐内空处是也。一来一去,始炁似有壮大之感。 倒是想的周到,这下不用担心宝贝外露,引来灾祸。唐肃玉心下暗喜,盘算着正好功德也满足条件,将《黄庭内景经》兑换到手。 系统,兑换《黄庭内景经》。 【已消耗20功德,经文已下发,请注意。】 又是一卷书简显化,随意念缓缓摊开。 开篇《内景·上清》。 上清紫霞虚皇前,太上大道玉晨君。闲居蕊珠作七言,散化五形变万神。是为黄庭曰内篇,琴心三叠舞胎仙。九气映明出霄间,神盖童子生紫烟。是曰玉书可精研,咏之万遍升三天。千灾以消百病痊,不惮虎狼之凶残,亦以却老年永延。 再往下,上有、口为、黄庭等共计三十六篇,四百三十二句。 读书百遍其义自见,虽然现在看不懂,想来不过是需要铁杵成针、水滴石穿的毅力罢了。 只是眼下的问题,不在于怎么学,而是面对生活和现实。 目前他的情况,如果能被叶婆子领养过来,确实是个好办法。只是那个唐混儿,名义上的血脉至亲,怕是不会轻易答应。 要是陷于世俗之中,体验红尘之劫,他又只是有些许机缘的寻常人。一天两天,一年两年,到时候现实就能磨灭他的求道之路。 难怪说唐僧也要八十一难才得正果。如今他也没有什么好的办法脱劫。孩童的身子,哪怕显露神异,八成也会被当成异类处死。要知道,他可是听说过海上三妖岛,时常来犯大魏。最经典的表现,就是附身人身,装神弄鬼,扰乱秩序。 况且朝廷中,当今圣上又对仙神讳莫如深,不知道是否有其他隐情。里面的水浑浊不堪,他也不是什么大能,想要浑水摸鱼,大概率会溺毙其中,死无葬身之地。 要是我有猴哥的能耐,定要站在金銮殿前,喊出那句至理名言,皇帝轮流做,今日到我家。 他正胡思乱想着,屋外传来嘈杂的声音。 落锁的房门被暴力推开,唐混儿掀开帘子走进来,张开双臂就要抱起小鱼儿。 唐肃玉嫌弃的朝后退去,扯过被褥隔开这个‘父亲’。 唐混儿扑了个空,也不恼,笑着说道:“小鱼儿,爹爹找你是好事哩。” 脑海中浮现自己多年来,不断遭受殴打唾骂的场景,他胸中怒火被引燃,犹豫着要不拼着消耗寿命,一口三昧真火烧死他报仇。 就是被雷劈、降福运,立时身死道消也要消了这口恶气。 念头一起,愈发不可收拾,唐肃玉屏气凝神,欲要吐出舌下真火。 母亲沉塘、兄秭被卖,系统推演结局犹在耳边回响。 他死死咬住舌尖,口中腥甜、痛楚,却无法继续将真火释放。 “你这个蠢货!寿材板!”叶婆子进来,就看见小鱼儿双目圆瞪,脸带惊惧,以为唐混儿又做了什么,气急之下一把抓住他的头发,“老婆子这里你也敢胡来?” 向后一拉,竟将唐混儿凌空拉起,丢在身后。 婆婆牛逼!唐肃玉忍不住想鼓掌。 唐混儿跌在地上,也不起来,讪笑着说:“婆婆,这次真是好事啊。钱老爷选人替小贵人出家,要是小鱼儿被选中,那咱家好日子不就来了。” 叶婆子啐了他一口,指着他骂道:“挨千刀的腌臜货,王爷的差事也是你能碰的?你有几条贱命?小鱼儿才7岁,你就想着用他换钱财富贵?” “老婆子我放话在这。你再敢打小鱼儿的主意,我非要请来床公、床母,将你的罪行发往阴曹,削减你的阳寿,死后受刑服难。” 唐肃玉听得一头雾水,又不好插话,整个人缩在被褥中,显得弱小无助。 好在随着叶婆子单方面的火力输出,他大概听出事情因果。 十年前,钱老爷在京城酆都行商贩货,因为口碑信誉,加上价格实惠,生意圈铺的可不小。 某天钱老爷带女儿逛街时恰好被老王爷看到。那老王爷是圣上同母所出,很是受宠,人又风流不羁,年轻时没少在勾栏青楼中留下“佳话”。他见到神采飞扬、明媚如花的钱家女儿,心底泛起涟漪,当下就许诺皇商名额,想要纳钱家女儿为妾,成就一树梨花压海棠的美事。 钱老爷最后接了皇商的活计,更是一飞冲天。 三年后,颇为受宠的钱氏怀孕产子。老来得子,老王爷恨不能让天下人都知道,对小王爷那是喜爱宠溺。 听说小王爷要风有风,要雨有雨,连圣上都特赐名为‘岱’,以示恩宠。 只是老夫少妻,一个肾精不足、一个癸水初到,生下的孩子先天不足,体弱多病。老王爷遍请名医、道长、僧众,施药调养、念经祈福,却也不见好转。 前些日子老王爷得阴曹先祖托梦,说是小王爷命格太好,冲撞了某位圣人,因此需要在母族所在地,找位年龄相仿的孩子,代他出家修行,消弭圣人的关注。 钱老爷喊唐混儿就是为了此事。 唐混儿本来就不喜欢小儿子,觉得家中祸事是他带来的。现在有机会送走小鱼儿,还能拿到奖赏,对他而言一举两得。故而兴奋之下,被邪风入体,差点丢了性命。 知晓前因后果,唐肃玉只觉得天助我也,打着瞌睡送枕头。他拉着婆婆的手,诚恳说道:“婆婆,我愿意去。” 第4章 三清观 唐肃玉不说还好,说完叶婆子更是怒气勃发,当下就要请茶奉酒,求床公、床母驾临。 她颤抖着声音说:“小鱼儿,你知不知道,一旦被选中,就要离开你娘、你兄姊,前往山上修行。往后的日子,再难相见,更不要说还会绝了这辈子儿女后代缘分,只能枯守泥塑神像,孤老到死。” 那多好啊,我巴不得这样呢。 唐肃玉内心窃喜,面上却认真道:“婆婆,我愿意去的。只要爹爹答应我,以后不能再打我娘,也不能打我兄姊。” 唐混儿听后立刻赌咒发誓,恨不能剖心明志。 看着他丑恶的嘴脸,唐肃玉心里翻涌作呕,只是还得做好表面功夫,装出父慈子孝的样子。 随后两人来到钱府。 钱老爷是个好说话的,他瞧了瞧小鱼儿,就让丫鬟带着前往后院。 唐肃玉一路上小心谨慎,生怕哪里做的不好没被选上。 内院不大,推开房门,小丫鬟让他注意点门槛,朝着里头喊:“奶奶,唐家小子来了。” 里头有屏风隔开内外,香炉里燃着香料。他闻不出什么名堂,只感觉突然间浑身懒懒散散,昏昏沉沉。 “姨娘,就选他吧。”稚嫩的声音从屏风后响起。 再然后,就是选择出家地点:一是逍遥山三清观;一是卧龙山睡佛寺。钱老爷早准备了纸条抓阄,小王爷抓到三清观。 前后没有超过一个时辰,也没有人问询过他的意见,就已经敲定好所有流程。 小王爷为表示感恩,解下随身玉佩,赠与唐肃玉。 不多时,他便踏上前往三清观的马车。随行数人是钱老爷的仆从,带着朝廷盖章签发的道士名箓。 逍遥山并不高,大约两百多米。传说中山顶被神仙削去,地势平坦不似天生。 三清观就在正中。 两个日出后,马车到达目的地。唐肃玉走出马车,脸色惨白。古时道路不比现在,即使是官道,也不过是路面平整些。在马车上一路颠簸,就是成人也吃不消。 好在他每日诵读黄庭经,又有始炁滋养神魂,所以倒也没那么难受。 系统两天没有更新任务。他查询自身数据,发现心性和体质均有提升,目前是: 心性:23\/99(普罗大众) 体质:10\/99 (先天不足) 资质:40\/99(木秀于林) 悟性:18\/99(平平无奇) 功德:0\/99 (善恶不明) 福运:-8\/99(倒霉透顶) 好歹不再是风烛残年,一碰就倒的状态。 山脚下,一条石阶直达山顶。石阶两侧松柏成林,不时有鸟兽出没。 行至半山腰,见到年轻道人正在清扫石阶。双方互相见礼,带头的伙计应当是来过数次,略显熟络的问到:“辛道爷,毕老观主最近没有云游吧?” “师父还在观中,各位直接上山即可。”辛阏伯答道。 唐肃玉打量着未来的师兄,就见他墨发盘髻簪乌木,玄衣覆体绣慧剑。真是好一派逍遥气。 入得观中,观主毕星引众人来客室喝茶,又笑着说:“山野小观,粗茶待客,还请见谅。” 瞧见唐肃玉,他也是连连称赞,说神庭饱满,灵台清明,是块璞玉。 “只是贫道毕竟是方外之人,不好沾染太多红尘俗世,免得修行根基不稳。故而只好委屈这小子做我记名弟子。此事之前贫道就和王爷说过,也是得了王爷首肯。” 众人皆表示此事早已知晓,自然听凭观主安排。 唐肃玉则是略显无语,夸了半天,还以为是要收为亲传,没成想只是记名,而且目前来看,是要记一辈子的。 由于是替小王爷出家,行李什么自然不会少。在给观主一大笔香火钱后,众人匆匆下山离去。 毕观主倒也没有人前人后两副面孔,仍是带着笑帮助唐肃玉整理好行李,拉着他熟悉道观。 观内分有三殿,正殿供奉三清老爷,侧殿供奉文、武曲星。 “你若是还未识字,每日未时至申时,师父或者你大师兄会教你。”毕观主来到正殿,“每日卯时起床,卯时正刻至辰时,需在三清殿内诵经,辰时三刻用早饭。巳时打扫正副殿、庭院和石阶。午时三刻用午饭。” “酉时初至酉时三刻,需要静坐,日省吾身。酉时三刻用晚饭,戌时洗漱,戌时一刻熄灯休息,不能外出走动。” 他看向唐肃玉,问到:“是否清楚了?” “师父,弟子清楚了。” “门内并没有太多清规戒律。不作恶、不逞强即可。虽然你是我记名弟子,但与我徒儿并无不同,你也不必担忧。”毕星似乎是怕他多思多想,又补充道,“你既然远离父母,可将观中当做家里,有什么和师父说就行。” “多谢师父。” 正好大师兄回来,毕师父又开始介绍起几位师兄。 观内共五名成员。大师兄辛阏伯,二师兄风怡,三师兄吕岳。二师兄、三师兄下山云游,寻访机缘突破,暂无归期。 三师兄虽是国姓,但并非皇室成员。 大师兄饶有兴致的看着唐肃玉,出言询问到:“小师弟,可有读过道家经典?” 唐肃玉刚想回答没有。 【叮,出家人不能说谎,否则难以意定,脾炁受影响,最终导致沦陷于欲,无望大道。】 他只好改口读过一点,但并不能理解其中真意。 【循环日常任务开启。】 日常任务:存炁养神黄庭经 任务目标:劝说师父早课诵读《黄庭内景经》 任务描述:闻道有先后,术业有专攻。存思诸神,返归体内,得道成仙。 任务奖励:心性1\/每日(上限50) 注:30点心性可修习《游仙照本经》第一篇。 观主听到他的话语,还以为是幼儿好胜,丢不下面子,心底起了恶趣味,弯腰说到:“他们都喊你小鱼儿是吧,观中无需另起道号,对外仍以你本名相称。” “你说自己读过道经,不如和师父讲讲,不懂处师父给你指点一二。” 笃定唐肃玉好面逞强,他拉着小鱼儿坐到蒲团上,等着给他上人生第一课。 唐肃玉又不是真的幼儿,哪里不知道师父的意思,他清清嗓子,大方开口到:“仙人道士非有神,积精累气以为真。黄童妙音难可闻,玉书绛简赤丹文……” 内景·仙人篇 毕星越听越是心惊。微言大义、大道至简、玄妙异常。最重要的是,这篇道经他没听过! 他忍不住跟着复述:“黄童妙音难可闻,妙啊,妙啊。” “小鱼儿,你是从哪位道门大德高功处听到的?不知这位大德仙踪何在?” 唐肃玉闭口不言。不能说谎,系统也不好暴露,哪里去给他指个大德高功出来。 毕星见他小脸满是纠结,当下理解为这位高功并不想出世,说不定正是修道关键时刻。 他拍拍小鱼儿肩头:“不用多说,为师都懂。不知这篇经文是否可以念诵一遍,让为师研习一二?” “可以的,师父。我现在念给您听。” 四百三十二句悉数讲完。 也不知道这个世界的修行模式什么,又有要怎么修行。按婆婆的说法,多数神明都不能显圣,那天庭呢?灵山呢? 就在他胡思乱想时,师父长啸一声,幽幽异香透体而出,随后踏空而起,长袍无风飞舞,身形飞出殿外,飘飘然直上云霄。 大师兄紧随其后,溢出热浪滚滚,承托肉身,静立高空。 唐肃玉看呆了。两辈子,他真真实实看到“神仙”在飞!这辈子值了呀! 【道行高深者,神通如臂指使。道行浅薄者,神通损命坏魂。宿主,好好修习,积攒功德,无需羡慕他人。】 这就是你送我的神通一口真火,要花十年寿命的原因吗? 【宿主只要修得炼精化炁,人花生发,就可免去消耗寿命。】 云层重叠,密如鱼鳞,一蓝一红两道身影在云层中熠熠生辉。大约半炷香左右,蓝色辉光缓缓落下。白发白须,藏青道袍无风鼓动,毕星踩着虚空缓缓落下。 “多谢,今日指点之恩,毕星无以为报。”他默诵黄庭后,只觉肺金肾水,黑白汇通;肝木心火,青赤交融;中央戊己,五炁相聚;此得五炁朝元,汇顶而出。 唐肃玉可不敢受礼,躲开后摆手道:“师父你言重了,徒儿并不清楚经文释义,也就是勉强复述而已。” “今日之功,全赖师父平日修行不缀。说起来我不过是锦上添花,恰逢其会罢了。” 毕星听后,抚须大笑:“好好好,徒儿心性纯良,是师父说错了。” 红光猛然坠落,大师兄踩踏在青石地板上。就听“咔擦、咔擦”,青石板四分五裂。 辛阏伯拱手表示谢意,眉宇间能看到丝丝火星。 毕星止了笑容,不知从哪摸出把铁戒尺,朝着大师兄脑后拍去。 “孽障,毁坏观中事物,给我去殿中跪香。” 就听金铁交击声响起,铁戒尺打在人脑后,擦出火星阵阵。大师兄辛阏伯理了理散乱的发髻,阔步进殿。 “给我跪最粗的那根!今日午饭、晚饭都不要想了。” 大师兄突然停下脚步,转过头来:“我爹有意捐个新香炉,紫铜坯子的。” 师父的声音小了下来:“青石板是祖师爷当年背上山的,坏一块少一块的。” “炉子比师父高一头。” “没事,等祖师爷回来有的是。好徒儿,你自去休憩吧。” 唐肃玉见着大师兄去了武曲殿,他怯怯问到:“师父啊,你能教我腾云驾雾吗?” 飞起来是每个人的梦中渴求好吧。 “呵呵,小鱼儿,这里不是戏本子,腾云驾雾这种法术师父不会。”毕观主收好戒尺,“不过是神通御风而已。” “要不是你的身份特殊,老道我是真想收你为徒。可惜啊,你是那位的出家替身,老道担不起这后果。” “今日你初来乍到,又对我有恩,你要是有什么想问的,尽管和师父说。” 唐肃玉按捺下心中激动,开口问道:“师父,你是仙人吗?会哪些法术啊?是不是呼风唤雨、纵地金光、划江成陆这些大神通——呜呜呜。” 毕星听这孩子越说越离谱,慌忙过来捂住他的嘴:“小鱼儿,你都从哪里听到这些东西的?那位高功没有告诉你,法不可轻言、神通藏于心口?” “以后注意些,可别遇着人就问。若是叫破他人神通法术,被人看到破绽,那就是不死不休的下场,懂了没?” 唐肃玉疯狂点头,示意知晓,这才得以喘息:“那,师父,你是神仙吗?” 看着孩童的清澈眼神,毕星老脸一红:“若是对于寻常人而言,师父我能御风、能唤雨,寿数最少有数个甲子。确实算的上是陆地神仙。” “但是仙就是仙,不是依仗神通就能称仙。越是修行,越觉得前途漫漫不见尽头。” “按我道家所说,炼精化炁,炼炁化神,炼神化虚,开出铅、银、金三花聚顶;理顺五炁,五簇四会三合二而归一,成就五炁朝元。此时才算是功行圆满,有了成仙的资本。” “若是侥幸再进一步,五行归五老,三花化三清,度过雷火、阴风、心魔三劫,在天地间烙印己身,此时才算是成仙了道,方可逍遥自在。” “小鱼儿莫要好高骛远,观中有《老子五千文》,最适合打下基础。日后少思少想,时时思静,待到静极思动,就可下山寻求机缘。” 唐肃玉听得一头雾水,只好请教系统。 【宿主,简单来说,五炁、三花、雷火、阴风、心魔五境。最后一步他人无法描述,需得自身亲历才行。】 【五炁共六个小境界,神、魂、意、魄、精,汇通朝元化为五老;三花四个小境界,人、地、天,三花聚顶化为三清;而后是雷火三劫锻体、阴风三劫修身、心魔大劫明性。】 这么复杂啊,修仙真难,那有没有那种修行后突然间神通高绝、寿数悠长的功法? 【有,你去当和尚。有高僧甲子积累,一朝顿悟,开窍得觉,成佛作祖。只是大成前和普通人没什么区别。悟性不够者,到死都摸不到窍门。】 还是一步步走吧。 【日常任务已完成,获得心性1。】 他突然感到神思枯竭,疲惫不堪,强撑着开口道:“师父,师父,我想休息会,徒儿已经两日没有安稳睡过。” 第5章 脱窍神行 晃晃悠悠间,唐肃玉来到三清观已有一周时间,每日读经、上香、静修、识字。今日日常任务奖励下发后,心性已到修习《游仙照本经》的要求。 他兴奋地和师父说,下午想要修静功,暂时不练字了。 毕星只以为他是小孩心性,觉得劳逸结合也好,就允了他的要求。正好下午辛员外要来赠炉,也抽不出时间教他。 午时过后,唐肃玉迫不及待来到文曲殿,对着文曲星像恭敬行礼,心中暗道:“文曲星君在上,还请保佑小子顺利开悟,学有所得。” 随后盘坐于蒲团上,闭上双眼,开始感悟。 欲得旧形骸,正逢新面目。 文字从书简中飞起,渐渐化作游鱼,在他周身环绕嬉戏。恍惚间世界化为一片虚无,六感全失,犹如岁月倒转,天地回归未开时。 “徒儿,徒儿,还不醒来!” 唐肃玉猛然惊醒,看向四周,自己在凉亭中偷懒打盹,没注意竟然睡着了。 他看向师父,摸摸后脑勺,不好意思的笑道:“师父莫怪,您和他人论道过于高深,徒儿听了少许,感觉神思疲乏,就没能忍住。” 李玄抚须而笑,气质非凡。他敲击竹杖:“你这惫懒货,平日里不好好修行,机缘临身也得不到。” 话虽如此说,但是他并不责怪徒儿,毕竟年岁还小,心思不定也是常事:“前日神行之术感悟如何?” “弟子愚钝,这两日奔波劳累,法诀忘得差不多了。” “你啊!让为师如何是好。” “静心、静思、内视己身,一举脱壳而出,元神神游四方,是为神行。神行三忌,一是肉身、一是时辰、一是心魔。元神出窍七日未归,肉身存留就会斩断联系;每日酉时一刻至子时,是神行最好时机,相反鸡鸣声后起强用神行会损伤元神;出窍之前,不能思虑过多,不能有歪斜念头,需保持元神澄澈,否则引来心魔,在出窍时将你元神当做佳肴享用。” 李玄再次耐心说道:“你可明白?” 唐肃玉像是听过但又觉得耳目一新,下意识道:“弟子明白。” “好,那师父为你护持,你施展开来,让师父瞧瞧。” 盘膝坐好,念诵黄庭,斩去杂念,抱守元一。肉身化为容器,神魂聚集在眉心处。 莹莹辉光在眉心亮起,他心下诧异:怎么有颗明珠在此,映照着他的元神。 不过瞧着没有危害,反而有助于神魂凝练,他也未想过多,只当是师父所赠护持之物。 观想门户,联通外界,眼前犹如迷雾散尽,旭日东升。他向前一步,浑身轻如烟气,飘飘忽忽。 凝神望去,就见一童子闭目打坐,旁边是状貌魁梧、心神宣朗的师父。 仿佛感应到什么,师父抬起头,对着自己微笑。 这就是神行之术吗?他意识到自己现在不是肉身见神,而是神见肉身,一时有些不知所措。 李玄对于弟子的资质非常满意:“徒儿,你且浏览周围风景,半个时辰后归来。此处有为师在。” 唐肃玉说不出话来,现在的自己就是一团云气。他意念微动,就感觉元神飞纵而出,速度极快,直冲竹林。一时间没刹住,撞在竹竿上。 没有痛楚,就是感觉像是穿透水帘,清凉舒适。 他操纵着元神,晃悠悠在竹林间穿梭。翠青小蛇盘旋而上,扑中鸟雀,自己惊呼却没有声音传出。 鸟雀挣扎,青蛇儿落到地上,死死缠着猎物。不一会儿,鸟雀断了气息,被青蛇儿吞入腹中。鸟雀气绝后头顶冒出一缕烟气,化成鸟形,不一会就散开不见。 看完全程的唐肃玉惊叹不已,要是平时,他可不敢接近蛇类。 “徒儿,归来。徒儿,归来。” 拉扯感传来,唐肃玉睁开眼,神魂已然归于肉体。 李玄奇道:“你是见到什么?竟忘了时辰。” 他回到:“师父,弟子看到小蛇捕食鸟雀,一时入了神,忘了时间。弟子看到鸟雀气息断绝后,头顶冒出一缕烟气,这是什么?” “凡生灵造化,均有神魂、肉身,二者缺一不可。鸟雀新亡,神魂脱离肉身,会被自动接引离去。” 李玄像是想到什么,说道:“徒儿,明日随为师去华山寻道。听闻老君和宛真人在那修真论道。现在将行李铺开,早些歇息吧。” 云游四方,风餐露宿本就常事,唐肃玉应了一声,就在凉亭中铺好席子,点上燃香,师徒就此歇息。 竹林中,刚刚饱餐一顿的青蛇抬起身子,看向凉亭,舌信吞吐,竟发出稚嫩人声:“还好小爷机敏,若是让那童子发现端倪,秘境机遇岂不是擦肩而过。” 竹叶飘落,巴掌大小的白狐抖落竹叶:“蛟青你也真是大胆,这位真人可不一般。就看他的童儿,年岁不到总角,就学会神行之术,还能肆意神游不惧阴风。” “刚才若是被发现,你我能逃出命来都是娲皇保佑,秘境机缘更是不要去想。” 蛟青毫不在乎:“不过是幻境存神,照应现实罢了。即便发现我等,难道青丘没有给你护身法宝?” “胡玉心,你胆子真小。秘境机缘也不过是些残缺经文。秘境开启那么多年,残篇也没有凑齐,要我说,不如逼迫那童儿说出神行之密。” 白狐泛起白眼,要是能做到,族中前辈早就做了,还能轮到他们来奇思妙想。这条青蛇怕是出壳不久,大脑还没发育完全。 太阳升起,唐肃玉晃神间,就感觉自己已经到了华山脚下。 李玄看着心神不定的徒弟,叹息说到:“你且在山下看着为师肉身。为师欲要随老君神游西方世界。若是七日后未归,就抱薪柴将为师肉身烧掉。七日未到,你就守着为师,干粮在包里,葫芦里有水。” “切记,切记。为师去也。” 李玄肉身就这么垂下头颅。 唐肃玉不敢怠慢,在一旁为师父打扇。日子过得很快,仿佛瞬息间就来到第六日。 天空布满乌云,隐隐有雷声传来。好在师父离去前是在山脚茅草屋中,倒不怕大雨滂沱,就是时间越发接近七日,他的心中有些焦急。 以往师父最多神行三五日就回来的。 他不知道的是,屋外青蛇和白狐盯着两人,心中越发兴奋。 只要等到第七日,骗童子烧掉真人肉身,就能在灰烬中获得金丹一枚,服用后可感悟残缺经文。 入夜,子时刚过。 白狐显出身形,三两下幻化人样,站在茅草屋外喊到:“童子,童子,你娘病危,想见你一面呐。” 唐肃玉正是心神不安,听到熟悉的声音,下意识答道:“母亲病危,师父未归,我该如何是好。” 白狐继续喊到:“人死不能复生,你师父都已经死了六天,哪怕看着面目如生,内脏必然已经腐朽,再不可能复活。你守着,见不到你娘最后一面,必定抱憾终生。不如将你师父焚化,速速归去。” 唐肃玉面临两难,恩师、至亲如何选择。 见他久久未有动作,胡玉心感到诧异,若是按照描述,童子早就该点燃薪火,夺门而出。 蛟青蜿蜒靠近:“要不将童子吞了,烧掉茅草屋。” 胡玉心自然不可能让他鲁莽行事,到时候功亏一篑,不好和族人交代。 屋内唐肃玉正在天人交战时,突然眉心明珠颤动,腹部暖意升腾,神魂瞬间清明。 我师父是三清观主,我娘在巴陵,我是唐肃玉。 惊觉自身不在观中,他迅速查看四周,屋外又传来催促声:“童子,童子,再不快点,就来不及啦。” 唐肃玉依靠着草屋门,带着焦急声道:“这就出来,火石怎么不好使?对了,我娘是在得生医馆吗?” “是的,医师给你娘吊着口气,等着见你呢。” 果然是假的,巴陵哪来的得生医馆,这不过是自己随口胡诌的。 强盗?还是心魔?为什么他们要我烧掉这位李玄道人的肉身? 他思来想去,也想不到李玄究竟是哪位。但很明显,屋外的存在越发急迫。 “童子,童子,怎么这么慢?” 冷汗浸透衣衫,他知道不好,但是敌人未明,自己也没什么手段退敌。难道再花寿命用三昧真火来应敌? 蛟青彻底失去耐性,不顾胡玉心阻拦,显化人形,撞向屋门。 草屋门不过是竹竿茅草制作,临时休憩所用,哪经得起撞,直接散成一堆。蛟青看向童子,伸手就要抓起:“你这童子,乖乖烧了多好,偏要磨磨蹭蹭,当小爷点心吧。” 唐肃玉见来人浑身青鳞,双瞳倒竖,说话间蛇信吞吐,惊惧不已。 不是在感悟经文吗?怎么突然间就要被妖怪吃了? 他不愿坐以待毙。可是任凭他怎么呼唤系统,都没得到任何回应,担心被吃掉就真的身死道消、魂飞魄散,心下想着减寿总比死掉强。 于是唐肃玉凝神摒气,感受舌下火气,随后深吸吐出。 三昧真火再次浮现在空中,恰好被蛟青抓在掌中。 蛟青愣住,下一刻火焰汹涌蔓延。钻心剜骨的疼痛灼烧着他的理智,使得他无法保持化形,显出蛇身在地面打滚。 “啊!”蛟青试图摆脱火焰,但是不管是灭火诀、雨露诀还是在地面翻来覆去,都没能让火焰变小,反而越发旺盛。 “该死的童子,痛煞我也。狐狸,狐狸,快来救我。” 胡玉心不过差了他两个身位,进得屋中看到浑身火焰的蛟青,她双目圆瞪:“三、三昧真火?蛟青你干了什么?快用护身法宝脱离此地!快!不然再过一时半刻,你祖宗蛟龙王也救不得你了。” 就见青蛇口中吐出一个鳞片,散发着腥臭气息。三昧真火像是被吸引,尽数没入鳞片中,只留地面奄奄一息的小蛇。 随后,小蛇消散无踪。 看到眼前的一幕,唐肃玉眼皮狂跳。打蛇不死,必有后患。前世的小说经验告诉他,以后怕是要凭空产生许多麻烦。 他看向来人,是个面容清秀的小女孩。要不是狐耳、狐尾还有刚才蛇妖说的话,他都以为是普通小姑娘。 当机立断,他就要再次使用手段。 小女孩喊到:“仙童恕罪,我等并非有意冒犯,实在是天数如此。如果我们不做,就会受到天雷击打,还请仙童宽恕。” “骗我烧掉师父肉身,还假托天数,你们这群妖怪,真是胆大妄为,不知死活。”见到三昧真火如此有效,他起了心思,正好消息闭塞,探听一二也好,“你是哪家的狐狸,难道不知道我师父名号?” 胡玉心化为原型,俯首答道:“仙童饶命,我是青丘岛的狐狸,叫胡玉心。先祖奶奶是涂山氏,大禹涂山氏的同胞。被您赶跑的是蛟青,他是招摇岛的,祖上是应龙后裔。” “我们并不知道尊师名号,只是奉命前来,要仙童您烧掉真人肉身。至于为什么,我真的不知道。自从幻虚秘境开启,每每都是仙童您烧掉真人肉身。若是进入秘境的圣族阻止或者没有协助您,都会遭受雷击三下,损伤神魂。” 小狐狸说着说着,抽噎着哭出声来。三下雷击,修为尽散不说,哪怕是根基受损,也将永无窥探大道的可能。 唐肃玉可不想放过妖怪,但是见她哭的伤心欲绝,一时下不去手。要是凶恶些的怪物妖怪就罢了,嘤嘤叫的白狐谁受得了,也难怪纣王爱美人不爱江山。 “你是否有过伤人性命?” “不曾,我还没出过青丘岛,没见过几次人族。” “那我暂不杀你,但是要我焚烧师父的肉身也不可能,你速速离去吧。回去告诉那条小蛇,要是心有怨恨,我随时奉陪。” “我等不敢怨怼仙童,小狐这就离开。” 说完,小狐狸从毛茸茸的尾巴里摸出块玉珏,就要敲碎。 身后突然传来声响,唐肃玉下意识回头看去,就见李玄的肉身被火焰吞噬。 上当了,这小狐狸! 再回头,看到满眼惊愕的狐狸,一人一狐大眼瞪小眼。 “多谢仙童?” 第6章 三圣岛 瞧着仙童脸色不对,胡玉心也顾不得什么机缘、金丹,当下敲碎玉珏,出了秘境。 神魂转醒,她吓得钻入母亲的怀抱:“娘,娘,秘境太可怕了,根本不是叔叔说的那样。” 梳着妇人髻的貌美女子,轻轻抚摸着怀中的小狐狸,安慰道:“小心不哭,是娘不好,自以为这秘境数百年来早就被人探索完毕,不应该再横生枝节。” “却没想到,时日长久,秘境残魄产生灵识,差点害了我儿。”她紧紧抱着颤抖的女儿,“不用担心,若是没能焚烧真人肉身,娘让老祖帮你度过雷击。” 胡玉心哭到:“那倒没有,真人的肉身还是烧了。” “你说什么?” 小狐狸抬起头来,泪眼婆娑:“母亲,那个仙童确实将真人肉身烧毁了,女儿亲眼所见。只是蛟青他想要吃掉仙童,才被仙童用三昧真火惩戒。” “吱呀。”房门被推开,进来个狐头人身的妖怪,急吼吼喊道:“娘子,李真人那个秘境消散了。老祖正喊小心过去呐。” 话分两头,唐肃玉就眼睁睁看着李玄肉身化为飞灰,心下暗道不好。李玄师父可是和老君去论道的,要是回来肉身没了,自己能有什么下场? 该如何是好。系统,系统,你再装死,我就死给你看。 【宿主,是否退出《八仙篇》修习?】 退出,退出,立刻,马上! 啊! 失重感包裹住他,身躯仿佛坠入无尽深渊。随后他猛然惊醒。抬头望去,已经回到文曲星殿。 【宿主感悟《游仙照本经》,得授神通——神行。《八仙铁拐李篇》感悟进度20%,秘境冷却时间180天。】 系统,你给我解释下,李玄师父的肉身怎么自动烧毁了? 【等宿主能勘破虚妄,自然知晓。系统提醒一句,所见非真,所见非假,孰真孰假?命数如此。】 不好,现在什么时间?现实过去多久了? 【申时一刻,宿主在一个时辰前坐定。】 那就是下午3点半,修习后进的世界大约过了十来天,实际世界才1个多时辰。他想起蛇、狐二妖,招摇岛、青丘岛;应龙、涂山氏,这些自己都不太清楚。依稀记得大禹妻子是九尾狐,化作望夫石来着。 但是我的修习功法怎么会有妖怪进来?稍后得想想办法问毕师父。 唐肃玉站起身,舒展四肢,做几节前世的体操动作,脑中继续询问系统。 系统,我怎么感觉游仙经不像是修行之法啊,怎么修炼,怎么提升自我好像都没有看到。 【游仙经是神通法经,而非修行法经。世间天机不显,妖魔现世,平静之下有大波澜。宿主没有神通护体,要是再没了性命,那还修什么道?法财侣地。法,宿主不缺道法;财,外财、内财宿主都没有;侣,青年才俊、同道中人稀少,未来可自行结交;地,三清观虽不比洞天福地,也是世间少有的修行地。】 那我怎么提升自己?三花、五炁又怎么调理呢? 【诵读黄庭,此乃基本法。按照宿主前世的对照,黄庭就是九年义务教务,等宿主修行合格才能参加中考、高考,再达到更高的修行方向。】 【像观主那种,就类似于特招进了大学,天赋卓绝但是底子不好,所以在听闻黄庭后才会厚积薄发,弥补缺失后一鸣惊人。】 他想想觉得也是,自己的天赋数据并不出色,那么在修行之路中前行也必然不容易。如果做不到聚沙成塔、水滴石穿的功夫,还不如学点八卦术数,给人算命赚钱得了。 既然如此,继续练静功,等晚上再试试神行之法。唐肃玉再拜文曲,盘坐蒲团,默诵黄庭。 再转回青丘岛上,胡玉心正在浮生洞中。她面前趴着位衰老到极致的狐狸,九只尾巴垂落,毛发光泽黯淡。唯独双眼精光暗藏,摄心夺魄。 “好孩子,告诉祖奶奶,铁拐秘境里看到什么?”老狐狸温和的看着优秀的后辈。 胡玉心将所见所闻详细叙述,包括仙童修习神行穿梭竹林窥视二妖、草屋施法三昧真火惩戒蛟青。 “祖奶奶,您是不知道,我们刚进入秘境,那童子就神行出窍,元神在竹林巡游,最后就停在蛟青面前。要不是蛟青装作凡蛇捕食鸟雀,只怕我们俩已经暴露。” 她现在越想越后怕,声音不自觉的颤抖:“直到鸟雀被蛟青全部吞下,童子元神才回去。后面茅草屋前,小心劝蛟青不要鲁莽,他不听。等小心听到惨叫进去,就看到三昧真火已经在灼烧蛟青的元神和肉身。” “不过仙童还是很好说话的,他质问小心是否伤过人命,为什么要烧掉真人肉身。小心不得已如实告诉他,他就没有对我下手。小心原以为只能出秘境接受天雷,没成想仙童嘴上说不会焚烧师父肉身,下一刻就直接施法,还摆脸色让小心快走。” 说到这,小狐狸拿前爪捂住双眼,低声道:“仙童就是仙童,不随意杀生,就是对我们圣族都讲道理。不像臭人类,不分青红皂白杀我们。” 老狐狸挥出一条尾巴将胡玉心拉到她背上,慈祥的笑道:“倒也算是你的机缘。虽然秘境消散,但是祖奶奶心有所感,秘境并不是彻底消失,应当是被大神通封锁。” 她顿了顿;“也就是说,这个秘境已经有主。你见到的‘仙童’说不定就是新主。关照人族,但对圣族并没有偏见,很可能是隐世传承。自称铁拐传人,倒是几百年都没见过了。” 小狐狸与老狐狸的身形差距,像是新出生的小熊猫和母亲的差距,她开心的在老狐狸背部打滚、摩挲。随后问到:“祖奶奶,我没拿到金丹,会受到什么惩罚吗?” 老狐狸任由她在背上折腾:“孩子你不用担心,秘境的事,并非你的过错,甚至算得上有功无过。我们得到的消息非常重要。你出去之后,不要和别人再说这件事。” “小心都听祖奶奶的。” 招摇岛,应龙洞府。 蛟青正在化龙池中修养,浑身青色鳞片焦黑。老蛟龙敖蟒盘在神铁柱上看着池中生死不知的后辈。 他的思绪回到数百年前,那场惊天动地的战斗。 星辰坠落、陆沉海平、赤地千里。其中就有这么一位,明明修为道行全无,却使得一手三昧真火,施施然屠杀圣族如猪狗。 那一战,应龙后裔中正统有翼族人尽数死亡;蛟龙族生还不足一半;虬龙族快要断代;螭龙族全数归顺大魏,作盘柱神只求生。 若非如此,蛟龙族还无法在三妖岛获得话语权。 只是三昧真火现世,对于蛟龙族究竟是福是祸。 他再次看向蛟青,心中想到:听说胡家娃儿毫发无伤,传出消息也是小青对仙童不敬,才被真火惩戒。修行真火之人,也不知道是初出茅庐还是举重若轻。哪怕再重一分,小青必然性命不保。 若是初学,竹林试探那回说不过去;若是小惩大诫,那一脉怎么会对我龙族手下留情?难道是其他隐世传承?倒也不无道理,以那一脉的手段,小狐狸不可能毫发无伤出来。 洞府外传来声音:“老祖,大魏螭龙螭烽火前来拜访,说是带来重要消息。” “让他进来。” 随后洞府出口投进阳光,爬进来一条无角小龙。 螭烽火停在化龙池前,压抑着对洞中神铁的欲望,恭敬开口:“见过蛟祖宗。” “究竟是什么事,居然能让螭老儿放你出来?” “蛟祖,爷爷的让烽火前来,是想商讨三圣岛竞技的事。他老人家想重开排行,磨炼圣族。” 敖蟒龙眼直视着眼前的小螭龙,声音威严无比:“他当年背叛应龙后裔,导致主脉灭绝。如今还想重开圣岛排行,是为了给你脱胎换骨,飞跃龙门做准备吗?” “真当我应龙后裔无血性?” 螭烽火却没有如预料中害怕,他反驳道:“蛟祖,您错了。圣岛排行并非爷爷所需,而是当今圣上的意思。” “那位可是当下世间唯一近仙的存在。一旦摆脱权势之困,明悟己身,那么举霞飞升不在话下。如若不答应的话,圣上的神通,我们承受的起吗?” “我也好,爷爷也好,您也好,不过是棋盘上的黑白子。眼下执棋人可就那一位。” 敖蟒听完,垂下龙头。虽然不甘、愤怒,但是他知道螭烽火说的对,仙神不显的时代,神通就是话语权,更何况那位道行神通都已经达到极境,听闻已经深入心魔大劫。只待哪天脱劫而出,威压天下,自己一族违逆在先,灭族之祸近在眼前。 形势不饶龙啊。 “此事,并非应龙后裔能够决定的,青丘的狐狸、跂踵的蠵龟,还有当康、狌狌、毕方等族群。” “三圣岛并非一家之言。” 螭烽火不以为意:“圣上旨意半月后到达圣岛,不遵者视为反叛。螭龙部将作为前锋,蛟祖不要自误。” “还真是条好狗。”敖蟒吐出龙息,将螭烽火吹出应龙洞府,“三圣岛不是他大魏境下。哪怕他是真仙、真佛、真神,在三圣岛上也要低头。否则,那位的意志可不管什么仙神佛鬼。” “蛟祖,圣上给您留了一句话,您听完再做决定吧。”螭烽火甩出绢帛。 帛书无风起火,化作一缕风声传入敖蟒耳中。 老蛟神情变动,在神铁柱上盘桓,良久后,他开口到:“我会尽力劝说他们。成功与否,老蛟不做保证。” “多谢蛟祖垂怜。烽火听说,青兄弟受了伤,特求‘三光神水’三滴,还请老祖笑纳。” “那就多谢大魏圣上。” 玄色水滴落入化龙池,融入青蛇肉身,绽放出点点辉光。 蛟青突然腾空而起,跃出化龙池,鳞片纷纷剥落,散做飞灰。新的鳞片自血肉中生出,蛇躯中冒起四处肿块。 血液滴落,惨叫声不绝于耳。肿块膨胀炸开,露出森森骨爪,血肉经脉缓缓蔓延。 敖蟒看到这种异状,用神通屏蔽内外,一双狰狞龙眼死死盯着蛟青。 三光神水虽然是治疗圣品,但不可能激发血脉晋升,否则我应龙一族怎么会沦落到眼下的地步。小青的晋升究竟是什么导致的?秘境?还是死中求生,血脉共鸣? 他必须牢牢守住这个秘密。从今天起,蛟青不允许离开应龙洞府。圣祖有眼,我龙族终于有了希望。 不多时,蛟青身下四爪血肉生好,丝丝缕缕的云气凭空出现在爪下,托举着他的蛇躯。 蛟青睁开眼,虚弱的说道:“老祖,我想参加圣岛排名竞技。” 敖蟒阻止道:“不可,你现在是我们龙族的希望。” “老祖,我的变化和秘境有关。那缕真火烧掉了我体内的血液、筋骨、皮肉,唯独没有伤到我的‘龙’脉。三光神水补充了我的血液,支撑肉身的恢复。我能感觉到火气中,有真龙气息。”蛟青非常坚定,“对我而言,秘境的机缘从来都不是什么金丹,而是仙童淬体。” “如果我能再被相似的真火灼烧,就能反转先天龙躯。而且我心有预感,仙童是当世之人,但又不在规则之下,小青必须放手一搏。” 敖蟒沉吟不语,理性告诉他预感虚无缥缈,反而风险颇多。但是机缘一说,谁都说不清楚,要是因此丢失青儿的仙缘,岂不是自断经脉。 世事难两全。 此时灵犀螺传出声响:“老泥鳅,醒了没。” “青丘的老妖狐,怎么突然想起用这个联系我?”敖蟒一爪子拍晕蛟青,将他放回池中。 “老身想要重开圣岛排名,你怎么想?” “我同意。” “你好好考虑,我,嗯?你说什么?” “我同意啊,两百年了,三圣岛沉寂两百年。世外都将我们圣族遗忘。而我们也在自取灭亡,不是吗?” “你在隐瞒什么?这不是你的性子。敖蟒。” “哈哈哈哈。” 第7章 教导 【宿主,有人窥探你的命数。】 唐肃玉从静功中醒来,下意识问道,谁? 【是否消耗功德获得相关信息?】 我哪来的功德? 【可以先抵押功德,完成后续任务后再支付。】 不要不要,大不了被人抓起来,把你供出去保命就行。怎么老是惦记着我的功德呢。 【窥视者已死亡。】 …… 系统,这不能怪到我头上吧?不能扣我功德吧? 【宿主不用担心。功德不是机械程序,不会让人钻空子的。如果真想要钻空子,那么补丁优化实时上线。】 唐肃玉感到莫名寒意,连着蹦两下,也不打算继续练静功,出去看看师父在干嘛。 迈过门槛,他看到好大的紫金色香炉,正摆在三清殿前。师父和锦衣中年男相谈甚欢,仆从们正接手扫撒、清理的工作。大师兄黑着脸。 再躲会吧,有点吓人。 “小鱼儿,来为师这里。”毕观主看到唐肃玉,还以为他在文曲殿睡醒出来,“这位是你大师兄的俗世父亲,辛员外。” 唐肃玉被点到,不好退回殿中,只好硬着头皮上前:“见过辛员外。” 仔细看去,大师兄的神情眉目确实和辛员外神似,只是辛员外眉宇间少了几分阴郁,显得格外阳光。 “辛善信为我三清观捐赠紫铜香炉一尊,是我观中的福分。以后你要多向大师兄学习。”毕观主拉过小鱼儿,“不要老是想着偷懒,文曲殿睡得舒坦吗?” “师父,我没有,我真的在练静功。”唐肃玉辩解道:“文曲星君看着弟子呢,您可不能污蔑我。” 毕观主抚须大笑,辛员外也跟着说道:“这小子看着钟灵毓秀,不像凡尘中人,过几年怕不是观中又要显圣增名。” “辛员外,这位确实不一般,他是‘那位’的出家替身。” “哦?原来如此。” 不多时,辛员外辞行,毕观主送至观门口,大师兄带着辛员外下山。 “师父,大师兄怎么看着不太高兴?” “没什么,你大师兄只是看为师高兴,他就不高兴。这是他命中带来的孽缘,无关紧要。” “师父,这世间有妖怪吗?” 毕观主略微怔愣,答道:“有的,但不是话本戏曲里写的那样。妖怪精灵几乎不可能在大魏境内诞生。当今圣上压制着所有先天灵性。目前妖怪基本都在三妖岛上。” “什么是三妖岛?” “传说在南海区域,有道大神通遗留的沟壑,称作欲壑。经过欲壑的生灵会自动充盈先天灵性,觉悟智慧。而欲壑难寻,只有三妖岛知晓位置,也是妖怪精灵未曾断绝的原因。其中三妖岛只是统称,主要以青丘岛狐族、跂踵岛龟族、招摇岛龙族三大岛屿为主,星罗棋布数百座小型岛屿的地界。两百年前的气运之战,妖怪精灵输给人族,要么灭绝、要么归顺、要么退往三妖岛。所以,现在的三妖岛就是妖怪精灵的最后栖身之所。” 唐肃玉想想前世看过的小说、历史之类,问到:“师父,别人都说物极必反。圣上神通广大不假,但是总不可能长久端坐帝位。新旧交替之间,鬼魅魍魉必生。到时候该如何是好?” “你呀你,这话是那位高功和你说的?你和师父师兄们说无妨,但不要和别人提起。”毕观主一阵头疼,“当今圣上的道行、神通,不是我们能够想象的,称作在世仙人也不为过。别看你师父我已经三花聚顶、五炁朝元,人间能进前十。但是那位,可是算无遗策、通天彻地的第一,毫无争议。所以,你不如先想想自己,今日做了多少功课。” 唐肃玉心中腹诽:我还见过真仙人呢。师父你也太小心谨慎了,这也不能说,那也不能提,不如学佛门的闭嘴禅得了。 随后他又问到:“那为什么圣上没有将三妖岛给收服呢?” “三妖岛残留着上古神人的意志。上古时期,人、神、妖混居,当时的陆地远比现在大很多。后来人族出了炼气士,修得先天神只才有的神通,逐渐壮大。先天神纷纷隐居洞天福地,避世不出。妖怪精灵与人类争夺气运,互有胜负。直到那场大战,魔君试图以魔代正,仙、神、人、妖奋起反抗。最后洞天福地几乎全部崩塌,先天神几乎死伤殆尽,无数仙佛神妖在世界中的烙印被魔君带入地狱之下。陆地板块四分五裂,三妖岛就此形成。而其中有位神人坐化其中,意志成为守护。任何试图将三妖岛归为个人的行为,都会被惩罚。历朝历代,不乏大神通者尝试收服三妖岛,尽数失败。不是功亏一篑,而是一败涂地。” “说起来,三妖岛上遗留着无数秘境机缘,以往都有妖岛排名竞技,可摘取机缘造化。但是两百年的那一战,打的有点过分,导致能开排行的各族默契停止妖岛竞技开放。他们不能阻拦人类参加,索性宁愿族里对着宝山发呆,也不愿意让人族获利。” “要不说妖族目光短浅呢。偏安一隅,还守着宝藏不用不放,灾难临头也不自知。” 唐肃玉表示认同。匹夫无罪,怀璧其罪。要说当今圣上对秘境机缘不感兴趣,鬼都不信。更何况他们皇室本来就是供奉阴曹地府的。 他叹息道:“要是有生之年,能参加妖岛排名就好了,我也想摘去机缘造化,万一一步登天呢。再不济,看看妖怪长啥样也好啊。” “小小年纪,感慨这么多。”毕观主打趣道,“明明才7岁,说话做事老气横秋。要不是身魂一体做不得假,我都要怀疑你是不是被外魔夺舍了。” 唐肃玉心中一突,随后又释然,自己确实不是夺舍,不过是带着记忆出生,又被胎中之谜遮了记忆。要不是便宜老爹的一棍子,这辈子也就稀里糊涂过去了。 “师父,你说要是有人觉醒前世宿慧,偏偏前世不是人,那会出现什么情况?” 毕观主认真答道:“那就要分前世有智还是无智。若是无智,多是庄周梦蝶,怅然而已。若是有智,前后割裂,神魂不稳则性情大变。” “那师父,弟子要是说我前世其实是什么仙童,还觉醒了神通,您信吗?” 神行总要修炼的,幻境中确实妖怪叫自己仙童,而李玄师父的嘱托可没忘,肉身无人照看,风险太大。万一自己神魂没能及时归来,师父说不定还有办法救回自己。 毕观主看着他,铁戒尺缓缓从袖中划至掌心:“你和师父说说,是什么神通大法啊?” 唐肃玉恍然未觉,他不知道危机已至。类似的话他大师兄也和师父说过,但是那时大师兄因旧事被迫出家,戏耍师父的谎称,具体暂不好说明。 毕观主下意识就想到当年的那事,肺魄不稳,怒意横生。 “师父,弟子练静功时,有人教授弟子神行之术。”唐肃玉说的非常正式,甚至自称都下意识改变。 系统能将黄庭经做为任务告知师父师兄,两人必然可信,总不会为了小小神通觊觎自己。 相较而言,两者差距都不止西瓜和芝麻,要说初入修行,偏爱神通他信。但是修行有一定水准的,都知道没有道行支撑,神通就是要命的玩意。 “梦中的师父自称李玄,但是弟子记忆中并没有此人。然后弟子还能真实感受到神魂出窍,行游四方。” “李玄?倒是好名字啊。”毕观主见小鱼儿不像是扯谎,又将戒尺收回,“为师倒也未曾听说,当世或者近百年有这名讳的高功大能。” “师父也不知道吗?那位师父还和我说,他受老君之邀去论道呢。他也是用的神行之术,让弟子看着肉身。只是弟子还没等到那位师父回来,就已经从静功中醒来。” 毕观主听到老君名号,当下觉得是弟子静功不稳,怕是让外魔盯上:“老君?口气好大。小鱼儿,放开心神,让为师确认下,别是被外魔蛊惑。” “外魔与心魔同源,常窥探修行人的神魂,觊觎修行人的肉身。只要找到机会,就会引动喜怒哀乐欲,坏人修行,往往在五炁未能理顺前出现。” 唐肃玉张开双臂:“师父你看吧。” 毕观主神情凝重,此事可大可小,如只是虚惊一场还好,要真是外魔问题才大。三清观不是凡人地界,香火不旺但长久,祖师神通笼罩之地,进了外魔而不自知,要是让睡佛寺和尚知道得,他们怕不是又要编曲传笑。 他双手掐诀,念念有词。随后指尖凝聚一道意念,点在小鱼儿眉心处。 “莫要生反抗的念头,外魔狡诈,善于隐藏,此法不会对你产生伤害。” 唐肃玉感觉一股子清凉感从眉心透入,像是夏日中贴在额头的冰块。随后那种感觉就要深入,谁知眉心华光闪过,隐隐传出龙吟,将毕观主的意念驱赶出去。 毕星大吃一惊,那道龙吟声不像是三妖岛的龙族,带着莫大的威严和震慑,哪怕是他的意念都毫无招架之力。 “师父怎么了?”唐肃玉也被那声龙吟给惊到。 毕观主脸色变幻,有些不确定的说道:“小鱼儿,你前世难道是真龙?那声音,招摇的泥鳅们可叫不出来。” “为师听了都肝肺躁动,神魂不稳。那也难怪,宿慧觉醒,神通自行显现。” “等你大师兄回来,我们师徒一起看看。为师百年岁月,还没见过宿慧觉醒那么早的。所以你问为师前世不是人也是因此?” 唐肃玉眼见着师父越想越偏,急忙打断:“师父,你别多想,我前世不是龙。而且真龙怎么会转世成马夫的孩子,这话说出去我们一家都得丢了性命。” 毕星抬手敲了他一下,笑骂到:“你这小娃,别人不轻贱你,你到轻贱自己。别说真龙,就是太上道祖、元始道尊,转世历劫难道还专门挑富贵人家?” “道之一途,从来没有高低之分。大魏朝允许贱籍自赎,允许商籍考科举,甚至允许四夷归化的百姓当官做主。怎么就容不得一条真龙落在人间?” “当今圣上虽然风评褒贬不一,但是包容之心还是有的。老道不喜朝堂,不喜争斗,也不得不夸一句勤政爱民。” 唐肃玉捂着脑袋,暗自懊恼。 “师父,弟子错了。” “为师知道贫富贵贱,人生来不平等。但是人可无能,不可无志。无能碌碌一生,无志浑浑噩噩。哪怕资质平平,认命也得在喝完孟婆汤后。” 是啊,为有牺牲多壮志,敢教日月换新天。好歹也是新时代过来的魂魄,怎么能甘于平庸,怎么会被阶级压倒。 若是现实不偏爱也就算了,如今系统、泰山娘娘的嘱托、高功师父师兄,哪个不是别人求而不得的机缘妙法,自己也是气运钟爱之人,岂能屈居人下。 英雄不论出处,破碗开辟帝国。 唐肃玉连连作揖:“师父教训的是,弟子是井底之蛙,见井口以为青天,想法实在是过于狭隘。如今师父言语点破,弟子自然不会重蹈覆辙,因出身贬低自己或者他人。更不会对上位者逢迎,对下位者唾弃。” 结果换来又一下。毕观主有些恨铁不成钢:“你这娃怎么一个极端翻到另一个极端的?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那是对自己。对他人,要审时度势,因势利导。” “该硬时硬,该柔时柔。孤阳不生,独阴不长,阴阳合和,方为正道。见君子以君子待之,见小人以小人待之。” 唐肃玉梗着脖子问:“那见师父呢?” “你!” “问得好!”大师兄由远及近,“见师父想说什么说什么,这小老儿精得很,寻常三言两语可伤不到他。再说了,童言无忌。” 戒尺飞出,迅猛无匹,却被一道红光拦住。 第8章 神行 御剑攻击,变幻莫测。这把‘剑’长一尺,宽三寸,银光闪闪,戒字锃亮。 可惜大师兄护体红光圆转如意,水泼不进。任由戒尺飞腾挪转,刁钻攻击,我自岿然不动。 大师兄随手一弹,戒尺晃悠悠落到地面,挣扎两下不动了。 “小师弟,你不知道师父那‘神通璞玉’美号。咋一看石中透绿,多一刀满口飘絮。”辛阏伯捡起戒尺,“要不是有个自悟的唤雨法,观中都算是断代传承。” 毕观主面上挂不住,想着法给自己找补:“你这逆徒,道行大于神通,哪有靠神通成仙的?” “也是,师父至今不出去追寻机缘,是因为道行太高,怕吓着深山鬼怪、水中精灵?” 这俩人怎么两句话就能吵起来。师父明明对别人都是慈祥善言,师兄对他也是面善心善,说话做事明明白白。 唐肃玉想着此事终究是自己引起的,拦在两人中间,喊道:“师父,师兄,晚上我想吃芋头。” 毕观主顺着台阶下:“好,芋头观里还有,就煮青菜芋头粥。” “好耶。” 观里的粥是小米,没有糠皮,而且放细盐。口味虽然比不得现代,那也要比乡下就着糠咽菜强得多。 等我神通大成,我要到处行云布雨,教人们播种做菜,让贫苦人家也能吃上肉食、细粮。谁说成仙只能独善其身,闻众生苦而无视,心性过不去心魔劫的。 【宿主有大愿,心性提升1。】 看下我的数据。 心性:31\/99(优于常人) 体质:15\/99 (平平无奇) 资质:40\/99(木秀于林) 悟性:18\/99(平平无奇) 功德:0\/99 (善恶不明) 福运:-8\/99(倒霉透顶) 心性倒是一直在缓慢增长。体质有始炁在修复,大概到20就不会再长。其他属性成长还是一头雾水。 猝不及防,大师兄抱起唐肃玉,捏着他的脸笑道:“小师弟,还想吃什么,下次我让人带上山来。” 唐肃玉挣扎着喊:“大师兄,放我下来,我不是小孩子了。” 大师兄充耳不闻,抱着小师弟进了观中。 酉时,今日无香客留宿,道观大门已经关上。师徒三人端坐在正殿蒲团上。 “小鱼儿,你开始吧,为师和你大师兄会注意你的状态。” 唐肃玉点头,闭上双眼。 静心、静思、内视己身。 不同于幻境中的是,观想似乎更加容易些。不过片刻就看到门户洞开,外界景色清晰可见。 他一鼓作气,心念操纵着神魂飞出。第三视角浮现,他看到闭目的自己,神情讶然的师父师兄。 “师父、师兄,你们能看到我吗?”神念发出,没有任何声响。 毕星率先抬起头来,观主毕竟道行高深,他察觉小鱼儿坐下即入静,随后肉身辉光黯淡下来,随后就听到头顶传来意念。 “小鱼儿?”他看着那团无形无定,如同云烟般的神魂。 “是我,师父。” “你的神魂怎么是这样?”大师兄也开口道。 唐肃玉不解,幻境里他也是这样的,李玄师父也没说什么。 “那应该是什么样啊。” 大师兄解释道:“心随神动,形随魂状。肉身、神魂分属一体,你的神魂应该看起来和肉身别无二致。否则民间哪来那么多鬼魂之说。” 师父跟着补充:“心无定、形无状,都是修行的大忌。你是否有遇到什么奇怪的事。” 系统算不算,穿越算不算,这也没法讲啊。 意念传递而出:从小被爹打算不算? “除非你爹是把你当面团打才行。”大师兄接道。 对呀,自己见泰山娘娘的时候,也是神魂,那时怎么能保持人样的?系统,你能给个解释吗? 【宿主,神行是地煞神通,在于行而非神。不单单是元神出窍,而是让元神以最快的姿态游历八方。您要是封闭念头,保持无妄无我,得道高真都难发现。】 这么强?原来是高级潜行技能。 他当下放空念头,尝试只留存感触。 在毕观主和大师兄眼中,那团云气正缓缓消散,大惊失色,连忙施法试图稳固他的神魂。 唐肃玉见状,也不好再尝试,飘飘然落回眉心。 他连忙解释道:“师父、大师兄,你们不要担心,我的神魂没问题。这神通本身就是借由神魂意念的速度,游历八方。自然是无形无定最好。” “也怪弟子没有说清楚,还以为神通都是这样的。” 毕观主有种被秀了一脸,但没法反驳的感觉。 大师兄倒是笑的很开怀:“小师弟天资卓越,会点与众不同的也正常。只是师父孤陋寡闻,对神通不那么了解。” “啪”戒尺悍然打在大师兄脸上。 唐肃玉知道其中必有隐秘,但是他也不敢多问,毕竟自己只是记名弟子不是亲传。 “呱呱。” 屋外传来乌鸦叫喊声,随后飞进来老大一只乌鸦,盘旋着在头顶喊:“毕老儿,毕老儿,王向村求雨,明天到观中。呱呱,记得把下水给我。” 连说三遍,又急匆匆飞出,没入夜色中。 【叮,检测到三清观主劫数将至,触发特殊任务。】 特殊任务:行云布雨 任务目标:毕星被心魔侵染,驱逐心魔 任务描述:肺藏魄,空於怒,则魄定,西方白帝之金气朝元;肾藏精,空於乐,则精定,北方墨帝之水气朝元。魄、精定则肺金四炁与肾水一炁交汇合五。怒、乐不显,神魂不染 任务奖励:七十二地煞神通——祈雨 心魔侵染?师父已经走到这一步了? 【此心魔非彼心魔。外魔藏诱因,妖邪引烛明。观主修行越深,与神通越远,此中是非牵扯颇广。唯有自身明悟,破而后立才得新生。】 唐肃玉很是头大,能引动师父这种高功心魔的妖邪,一百个他也斗不过。按照任务名称和目标来看,应该和乌鸦所说求雨之事有牵扯。 “师父,那只乌鸦是什么来历啊?” 毕星解释道:“那是祖师爷养的乌鸦,师父也得叫它声乌二爷。乌二爷比较特殊,早年机缘巧合下服食落仙果,寿数增加千年左右。后来祖师外出云游,乌二爷就在山林中称王称霸。” “说起来,以后你长大些,下山担水遇到乌二爷,恭敬些称呼‘二爷’,可以免去无数麻烦。” “它应当是出林游玩,看到有人要来观里求雨,过来通风报信罢了。近年来,天时确实有些奇怪。冬雷夏雪、干旱洪涝、土龙翻身频发。为师和睡佛寺的秃驴、星宿宫的天官、大内螭龙一族等联合推算过,结果显示一切正常。” “师父,那什么落仙果,还有吗?”唐肃玉只对寿命感兴趣,有了落仙果,三昧真火随便用。 毕观主有些诧异:“落仙果是传说中仙人陨落地,孕育3000年才能诞生的奇果。成熟后与野果并无差别,神通手段都没法分辨。乌二爷当年就是嘴馋,吃下后才知道是此果。” “小鱼儿你才多大,就想着寿数问题了?” 唐肃玉不好说真火的事,只好卖惨道:“弟子自小就不得父亲宠爱,时常挨打受饿,饥不果腹。所以往往害怕日落之后,就见不到下次日出。所以师父……” “真是可怜的孩子。”大师兄抱住他,“如此恶父,大师兄日后帮你教训一二。” “我来之前,他答应我不再打娘和兄姊的。”唐肃玉的今世记忆并没消失,对于那个懦弱不敢反抗的娘,确实有几分感情在。底层人的生活之道,导致她没有自主,只能依赖夫君,也确实没有其他办法。 他岔开话题:“师父,你会呼风唤雨是吗?” 大师兄冷笑:“你应该说,师父只会‘唤雨’。说起来,这还是天罡神通,就是仙人中掌握此神通的都在少数。就是在师父手里,时灵时不灵,结果天注定。” 毕星脸色难堪,偏偏此事正中他的内心,无法辩驳。年轻时修道有成,悟得‘唤雨’神通,有心炫耀之下,被人看出破绽跟脚,导致后续神通再无存进。 哪怕道行日渐精进,神通就像是卡在瓶口,严丝合缝,完全看不到未来。这也使得他不能随意下山游历,否则被人害了性命,就是千年难遇的笑话。 如今能用的神通,不过是只有‘唤雨’、‘御风’。 他语重心长的说道:“小鱼儿,日后你用神行之法,定要一再小心,万不可随意起意炫耀。世人多妒忌,小人爱算计。特别是你前世可能是真龙的消息,绝对不能让应龙洞府的那群泥鳅知道,宫中螭龙也是如此。” “特别是秃驴们,他们最是笃信前世宿慧,轮回转世之说。要我说,转世即是新人,轮回洗去一切。除非已经烙印天地,否则新就是新,与前世并无瓜葛。” 唐肃玉点点头,他也不想追着前世觉醒,万一某一世不当人,岂不是自找麻烦。 “师父说的是,我娘也说过,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那师父您想学神行吗?弟子没有其他要求,只想入册录名,当个正儿八经的徒弟。” 毕观主说道:“你在为师眼中,与亲徒无异。只是你不知道那位‘小王爷’的身份,他的来历为师碰不得。” 大师兄也罕见的没有反驳,而是皱眉哼道:“他们倒是好算计,两百年谋划,瞒骗天下所有人,妄想王朝千秋万代。只是天数如何,任凭当今圣上道行、神通无双,也是算不到结果的。” 毕观主不满道:“执政者无错、百姓安居乐业,王朝稳固也不是坏事。只要圣上不想着在帝位千年万年就行。” 大师兄回怼:“师父你太天真了。世道变化,朝廷分合犹如阴阳相生。物极必反,阴极生阳,阳极生阴才是正理。” 唐肃玉非常认同大师兄的观点,他委婉的说:“弟子也听过,盛极必衰的道理。弟子也观察过,草木春生秋死,蜉蝣朝生夕死。这并不是草木、蜉蝣的过错。有时候,王朝兴替并不是执政者的过错,它只是到时间了。” 辛阏伯诧异于小师弟所思所想,道理说的简洁明了。又想到他从小被父亲责骂殴打,必是早早学会察言观色,要是显得天真烂漫才有问题。自己是富贵人家的孩子,若不是遭遇变故不得不修行保命,只怕看待世事还不如眼前7岁幼童通透。 毕观主也是想到此节,没有多说,只看向时刻滴漏,说了句,该用晚饭,就不再讨论。 第二日,天还未亮,观外传来敲锣打鼓声。 卯时刚过,观门未开。众人正在洗漱,唐肃玉想了一夜怎么对付心魔,并未睡好,眼底有些泛黑。他打着哈欠,看向大师兄:“大师兄,门外什么动静?是香客吗?怎么那么早?” 辛阏伯用清水化于掌中,念诵着清净无尘经,将灰尘驱离。他听后答道:“应该是王向村的人,不用理会,等诵经结束再去开门。” 随手将掌中清水抹在小师弟脸上,反复揉搓。 唐肃玉从牙缝里挤出声音:“大师兄,我会自己洗脸的,不劳大师兄费心。” “小师弟,你还没开始理顺五炁,沾染尘埃较多,师兄也是为你着想。昨日师兄察觉你睡觉时神魂翻涌,未能安静,想来是初得神通,兴奋所致。稍后你在师兄背后,诵经时偷偷打会盹,别叫师父知道就行。” 唐肃玉觉得按大师兄的年岁,怕不是把他当儿子养了。 有人关心的感觉非常奇妙,哪怕俩人没有血缘关系,相识不到半月,他偏偏能清楚感受到师父和师兄对他的关怀。但是他怕自己会对不起这份纯粹的感情,心中别扭纠结,仿佛闺阁女子。 万一哪天系统要我毁灭三清观,或者大义灭亲怎么办。小说里都喜欢这样演绎,那时我该如何是好。 【宿主,本系统不是妖魔系统,请不要无中生有,诽谤造谣。小心功德倒扣,天雷加身。】 系统爸爸,我错了! 第9章 妖龙来犯 卯时开门,观门口站着十余位村民,穿着粗布麻衣,额头绑着红飘带,其中几位捧着鸡鸭、捆着只堵住嘴的猪儿,还有腰间挂着唢呐、腰鼓和铜锣的。 为首的老汉看到辛阏伯,躬身拱手,态度谦卑:“辛道爷,求求您救救我们王向村吧。” 他说着就要下跪磕头。 辛阏伯哪敢受礼,施法扶住老汉,劝慰道:“王叔,您不要急,求雨的事,昨儿乌二爷和师父已经说过。师父已经将法器、符箓准备妥当。请先进观,祭拜三清后即可出发。” 王叔忙招呼众人将鸡鸭抬到观外角落,当场宰割,将下水内脏挂在枝丫上。 辛阏伯上前拍两下猪头,猪儿哼哼两声,有气无力。他说到:“这猪你们就带回去吧,目前观中就我和师父、师弟三人,吃不完、也不好放着。一会我拿面粉捏个猪首供奉就行。” 王叔还想推拒,奈何辛阏伯态度坚定,只好作罢。 进了三清观,紫铜香炉中已经生烟袅袅。王向村村民从口袋里摸出红布,打开后是小半把土香,混合着奇怪的味道。 辛阏伯见怪不怪,正经香烛造价不菲,哪里是普通农户能够用的起。 大魏朝有神通大能,大型修筑工事会奉命协助,所以很多地界徭役并不重。再加上王朝信奉酆都大帝,当官做宰的都怕死后受刑、不得超生,故而苛捐杂税、冤假错案看起来也不多。 人祸好防,唯独天灾难躲。老天爷发脾气不下雨或者连下一个月,再有土龙翻身作祟、山倾海啸,大神通者往往也无能为力。 王向村就是如此,从今岁最后一场冬雪过后,直到小暑,滴雨未落。水源枯竭,只剩几口水井还在勉强撑着。但是人无水不活,稻无水必枯啊。哪怕每日担水浇田,也不过是杯水车薪。 下旬就要收割,稻穗空壳干瘪不说,再没有甘霖,就怕撑不到收割时间就要提前抢收。 到时候纳了粮税,留了种子,自家吃饭都成问题。 王叔捧着土香,点燃后插进香炉中,再拜几拜,随着辛阏伯来到正殿,其他人则是在院中等待。 进殿之后,他看到正在收拾行囊的毕老观主,还有身旁盘膝在蒲团上诵经的唐肃玉,情绪激动,红着眼就喊:“老神仙救命,老神仙救命啊。” 毕老观主神情从容,头戴法冠,身披紫袍,好一派仙风道骨的模样。 他扶着王村长,温和说到:“王村长莫要急躁,老道已经做好准备,等祭拜过后随你前去。” 惦记着心魔攻击的唐肃玉此时开口道:“师父,可以让弟子随行吗?弟子也想见识下师父的神通。” 大师兄出言阻止:“小师弟,路途遥远,你身子骨又弱于常人,万一受凉感冒,病邪入体就不好了。” 没成想王村长突然保证道:“小道长要是不嫌弃,我让村里汉子背着您去。庄稼人身子骨结实,背头猪都不是问题。” 唐肃玉看到大师兄肝炁躁动,笑意在脸上都快藏不住了。他一脸尴尬,被人比作猪儿,偏偏又不是恶意,这感觉真是难以言表。 师父说到:“小鱼儿,你且在观中修行,尽早感悟炁机。为师去去就回。” 不行啊,师父,这次求雨必然会出问题。您被心魔侵染,要是狂性大发,屠了村子,那到时候被镇城将军打死,三清观就要散了。我可不想被推过去当和尚。 毕星还不知道,自己的小徒儿脑内大戏已经演绎到他人头落地,三清观衰败分离的地步。 他还想着小鱼儿是璞玉良材。若是出去遭了鬼怪妖邪的惦记,自己也没什么好法子应对。不如留在观中,大徒弟虽然和自己不对付,但神通尚可,又颇为宠爱小鱼儿,自己比较放心。 乌二爷此时飞了进来,落在小鱼儿肩头,张着嘴喊:“带他去,带他去。” 唐肃玉看着二爷豆豆大小的眼珠子,里面充满智慧,他心底狠狠夸着。二爷的话,师父也不好违背。 乌二爷再次开口:“行云布雨遇困境,机缘巧合神好清。” 说完扑腾着飞出去,不见踪影。 毕老观主听到二爷开口,心下明了这是祖师爷借口下令,也不再多言,让小鱼儿整理行囊准备下山。 王向村离三清观大约要走四个时辰。天气炎热,众人在树荫下歇息,摸出腰间水葫芦,喝上两口,粗喘着气息。 唐肃玉汗如雨下,身子实在是有些吃不消:“师父,我前些天来时也没感觉这么热啊。怎么越靠近王向村,越像是进了炼丹炉呢?” 毕老观主闭目养神,额头不见汗水,他没有回答,而是问到:“王村长,来我三清观前,可有祭拜土地、城隍?” 王村长抹了把汗,忐忑道:“不瞒您老神仙,我们村这半年来土地、城隍不知求了几次,还凑过金银请城镇供奉看过。结果都告诉我们,没有什么妖邪鬼魅作祟,就是老天爷不下雨。” 众人皆附和。 天气热的不正常,下山前还能看到云朵。这半天过后,一缕云彩都看不见。唐肃玉觉得系统不会无的放矢,只怕村里的邪魔要比想象中难缠。 自己究竟能做什么,为什么系统认为自己能够完成任务?师父明明早就理清五炁,汇而合一,为什么系统还特地将肺、肾二炁提列出来描述?而且任务奖励是不是太巧合了? 系统啊系统,干嘛说话遮遮掩掩的,我又不是神明转世,踏入修行门路才几天,神通也是要命去用。难道还能突然爆种不成? 循环日常任务没有隐藏任务,但是特殊任务肯定有隐藏结局的。总不能要自己干掉妖邪吧?驱逐也不是驱除啊? 【宿主不必多想,顺其自然。本任务只需宿主做出心中选择即可。】 说了等于没说。 他心里狠狠吐槽,想着要不行就躲村民屋子里骂系统,说不定骂来雷电后还能带点雨。 【宿主能为村民着想,舍己为人,所以系统无法降下天雷惩戒,您就不要胡思乱想钻空子了。】 过了午时,众人再度出发。 到达王向村前,腰鼓唢呐铜锣齐齐上阵,一片欢腾。村里老少纷纷出来迎接。 毕星也不休息,径直来到村民搭好的求雨台,从包裹里拿出法器香炉等。他搓把泥土放在炉中,点燃檀香插入,开始念诵各路雨神名号。 村民托举三牲祭品,一一摆在供桌前,跟着跪拜祈祷。 唐肃玉四处环顾,想要看出异常在哪,但一无所获。 不多时,毕星的经文已经念诵完毕,他捏起符箓引燃,随后双手掐诀,大喝道:“雨师兴,降甘霖,急急如律令!” 唐肃玉知道前头的动作不过是安慰村民,实际上师父神通施展不需要繁多流程。只要口含先天雨炁,摄令云气聚拢,再将雨炁吐出,化作雨水。 他已经感觉到师父吐出雨炁,飞往天际。 果然,云朵开始聚集,层层叠叠,连气温都降了少许。微风拂过,让人身心凉爽。 不一会儿,风开始呼啸,云层也由白变暗,翻涌不止。 村民们已经开始磕头感谢,直呼毕星老神仙。 天地昏暗,雷光乍亮,星星点点的雨滴落下。 “下雨啦!下雨啦!老神仙求来雨水,庄稼有救啦。” 村民奔走相告,欢呼雀跃。 眼见着一切顺利,并无波折,唐肃玉不由得放松下来。 说不定不是施雨时有妖邪,奖励神通确实是巧合而已。 他冒雨上前喊道:“师父,先找地方避避雨吧。” 毕星没有挪动身子,只抬头望着乌压压的云层,雨点在靠近他时滑落一旁。 阴云中,有道若隐若现的影子。 他心中愕然,面上不显,直到唐肃玉拉起他的衣袖。毕星牵起小鱼儿的手,走下求雨台,也不管村民的呼喊声,径自走到临时搭起的草棚下躲雨。 毕星吐出先天雨炁后,就意识到雨不是他求来的,云层上的对方是有备而来。此地不可久留,否则必然会牵连无辜村民。 “小鱼儿,随为师走,不要多问。” 唐肃玉不解,但还是听话点头。 毕星牵着小鱼儿的手,走了两步,只见风随意动,裹挟身躯,弹开雨水。 师父的这个技能真好用,下雨不用打伞——啊! 倏忽间,他被猛然拉扯,整个人腾空而起,莹莹蓝光绕体盘旋,带着他迅速朝着三清观方向飞去。 唐肃玉小脸发白,失重感让他感到不适,脚下飞掠而过的景色更是令人目眩神移。 原本四个多时辰的路途,只在短短十余个呼吸间走完。回到观门前,他正在感慨神通御风的好用,就听见师父声音威严神情庄重的说道: “既然来了,何不下来一见,偷偷摸摸难道就是你们应龙后裔的特点?” 观门自动打开,唐肃玉被推了进去。他这时才发现,观门像是一道分界线,观前有雨,观内无雨。抬头望去,云层像是被无形的大手死死篡住,止步于观门前。 不好,邪魔居然真的来了,还追到三清观。 他朝着正殿大喊:“大师兄,大师兄,师父遇到麻烦了,快出来啊。” “哈哈哈,没想到,甲子时间年过去,毕老儿你的道行精进不少,就是跑路的姿势也长进颇多啊。”云层中雷声阵阵,缓缓探出个龙头。 双眼如铜铃,龙角似雄鹿,张口吞日月,吐息灼天地。正儿八经的见到神话生物,唐肃玉只觉胸口像是被攥住,大气不敢出一口,精神受到莫大的冲击。他此时此刻才理解叶公好龙不是说说,那是真的怕啊。 大师兄走出殿门,拉起唐肃玉,说到:“小鱼儿进大殿,关好殿门,听到任何声音都不要出来。” 唐肃玉挣扎道:“大师兄,我不进去,这妖龙都追到三清观,难道还指望它能放过我们不成?” “师父不是说我的身份特殊,他都不敢承担后果。大师兄,让我试试吓退妖龙。” “唐肃玉,别闹!”大师兄喝道,“你要是执意不进去,那就离开三清观,我代师除名。” “大师兄!” “3!2!” “我进去,师父、大师兄保护好自己。” 唐肃玉内心憋屈不已,自己现在确实是累赘,想要帮忙也丝毫没有作用。走进三清殿,关上殿门,他跪倒在蒲团上祈求着。 三清老爷在上,保佑师父、师兄顺利屠龙,师父顺利度过心魔劫。 第10章 驱心魔 殿外雷声越发频繁,电光闪闪,隐约能看到红蓝光芒时上时下。 随着沉闷的重物坠落声响起,唐肃玉从门缝中看到师父落在殿前,发髻散乱,道袍破损,身上五色光芒交织。 大师兄还在上空支撑着,熊熊烈焰从他身后虚影中汹涌而出,盘旋而上,不断撕破云层。然而五行水克火,勉强撕开的口子也瞬间复原,惹得天际龙头狞笑。 雨线已经来到观中,正缓慢朝着正殿蔓延。 我能做什么,系统,系统! 为什么妖龙能在大魏肆意妄为?漫天仙神佛陀都在做什么?师父为民求雨难道不是在积攒功德吗? 毕星只觉肺肾二炁膨胀,很快打破五炁循环。金、黑光辉大涨,青、黄、赤彻底被压制。怒意自肺中升起,欲望从双肾喷薄。他的眼前不断浮现当年的场景。 他最终压抑不住,悲痛大喊:“师父!徒儿错了,徒儿不该与人赌斗,落入他人圈套!” “师弟快回去,不要出来,他们疯了!这群老泥鳅疯了!师兄小心!” 毕星口吐鲜血,神色衰败,形如枯槁。 唐肃玉双腿打颤,他想要打开殿门拉师父进来,但是一点气力都使不上。 没命就没命,被克就被克,师父不能有事。我要冷静,冷静下来,动起来,动起来。 不行,身体完全不听控制。那股子威压若有若无,压得他喘息不过来。 他闭上双眼,强撑着忘掉殿外的情形,抱守元一,清心静神,无思无想。 五感六识一点点消失,元神门户悄然洞开。 求援还是死战?向南200里是睡佛寺,师父虽然常说秃驴秃驴,但必然是同等修为才能被挂在嘴边。可是神行究竟多快能到,寺院僧众是否愿意相助,又是否来的及处理? 不行,求援风险太大,直接拼命也很难赢。不对,我还有机会,拼了,大不了十八年后又是一条好汉。 意念穿出殿门,直冲天际。 毕星还沉浸在过去的幻象中,时哭时笑,时怒时悲。辛阏伯狼狈不堪,气息不稳,火焰神通渐渐不支,困倦感袭来,侵扰他的神魂。 “咦?”龙头探出云层,双眼扫射虚空,它刚刚看到什么,但是瞬息间从神识中逃脱,心中突然涌起些许不安,神识不断在云层中穿梭巡查。 唐肃玉念头观想现代的星空大日图,斩断其余杂念,元神须臾间来到云层中。 阴魂怕雷,他还没有修出阳神念头,雷电擦过,剧痛将他拉回现实。 我都死过一次了,难道还怕死第二次?妖龙看火! 三昧真火吐出,云层避让,水汽蒸腾消散。 妖龙感受到威胁,回过头来,就看到透明云气中冒出一缕红光,带着浩然火气迸溅开来。 始炁勾连肉身神魂,不断运转修复。唐肃玉没有停歇,再次吐出一缕真火。 一时间,火气仿佛金乌冲天,划破云层,丝丝缕缕霞光投射而下,照在毕星和辛阏伯身上。 大师兄怔怔看着那团熟悉的云气,目眦欲裂,怒意澎湃汹涌:“妖龙死来!” 发髻披散,染成赤红之色,身后虚影再度充盈,化成几条火龙呼啸而上。 “唤雨!御风!”毕星短暂的破开幻境,恢复理智,他拼着散尽修为,御使风云雨气。 妖龙一时不察,三面受敌,庞大的身躯八方游动,试图聚拢云气抵挡。 “好好好,老牛鼻子教了好徒弟啊!神通吐焰,神通御风。还有这个不知名的火气,居然能对我造成威胁。”身躯缩小,龙口大张,“今天灭了你三清观,老龙我去往三妖岛,也算是美事一桩。” 雷霆降落,劈散火龙,辛阏伯受击再也无法施行御风,倒头栽下,生死不知。毕星再度堕入魔障,眼前满是逝去之人在哀嚎。 两道雷霆朝着唐肃玉的元神而来,他念头唤起蟠龙珠,同时不停吐着真火。 蟠龙珠自肉身中飞出,须臾间拦在雷霆前。声势浩大的雷霆落入明珠中,消散不见。 妖龙看着蟠龙珠,源于血脉的恐惧让它维持不住云气雷霆。它仿佛看到远古时期真龙一族的真容。 那种睥睨天下,仙神暂避的无上荣光。 游深渊,行天际,世间水泽属龙族,万般生灵源龙血。 然而那一切,都在那场战斗中灰飞烟灭。漫天都是仙佛神鬼的血。大神通者耗尽修为性命,匹夫小儿献祭愿念神魂,沧海化为桑田,山川崩裂消散。所有智慧生灵只为在战斗中撕开一道口子,一道希望的口子。 此战过后,真龙尽数陨落,徒剩应龙一族苟延残喘。 血脉应激,虚空中仿佛浮现一双竖瞳,注视着它。 日月失色,风云莫测。眼瞳淡漠无情,像是注视着蝼蚁刍狗。 “老祖宗,我是应龙后裔,蛟龙族蛟无羁啊!”妖龙不断缩小身躯,“老祖宗饶命,毕老儿和我赌斗失败,他师父不讲信誉硬保他性命,不是小龙我的错啊。” 它的精神再也无法冷静,崩溃着驾云逃离。 快逃!快逃!人族有真龙!必须让老祖宗知道,逃! 天空中云气尽数消散,夕阳西下,染红天际云霞。唐肃玉长舒口气,妖龙再不逃跑,他就只能继续花命吐火,好在蟠龙珠的幻象还算好用,也不枉他观想蟠龙相。 神思困倦,但他还不能回去,要先检查师父师兄的情况。 师父还在殿门前发疯,他用神念念诵黄庭经文,不断重复内景经中肺、肾二篇。 肺部之宫似华盖,下有童子坐玉阙。七元之子主调气,外应中岳鼻脐位。素锦衣裳黄云带…… 肾部之宫玄阙圆,中有童子冥上玄。主诸六府九液源,外应两耳百液津。苍锦云衣舞龙幡…… 好在师父道行够深,几遍经文下去,五色光华已经趋于平缓,逐渐融入体内。 见此,唐肃玉想要回归肉身,突然天地间亮起辉光,恢弘磅礴的剑气从西北方升起,朝着南海方向斩落,同时他神念接收到传音,冰冷无情。 “妖龙无羁犯我大魏,伤我大魏真人,当斩。” 神通划破空间,无视时间,展现在每个修道人的眼前。 唐肃玉只觉惊艳无比,神通大能果然天差地别,这剑光哪怕是核弹都做不到啊。 超大范围,精准打击,如同铁杵缝衣却能不留针脚,让人叹为观止。 总有一天,我也要在笑谈间,让敌人灰飞烟灭。 回归肉身后,唐肃玉强撑着推开殿门,先不管还在调息的师父,跑向大师兄跌落的地方。 大师兄落在观外林中树冠上,压断树枝后受力缓冲,堪堪停在离地半尺处。他陷入昏迷,鲜血从口鼻溢出,显然受伤不轻。 唐肃玉背负起大师兄,咬着牙走向观内。 大师兄你真重啊,答应师弟以后少吃两口。 “小鱼儿,放我下来,师兄我休息会就行。” “好吧。”唐肃玉放下大师兄,自己也瘫坐下来。神魂、寿命受损,不知道需要养多久,早知道不如当初在巴陵被亲爹打死。 说起来也不知道娘和叶婆婆怎么样了,阴德一直没涨,叶婆婆也没法让人信奉泰山娘娘。说起来,供奉娘娘也得显圣才有用啊。偏偏当朝最是忌讳显圣之辈不在名册,新手循环任务算是废了。 累死了,系统怎么还没发放奖励啊? 猛地一个激灵,唐肃玉迅速查看任务状态:没有变化。任务未完成,他心中发凉,师父还没有摆脱心魔。 大师兄现在半死不活,自己也是将近油尽灯枯。师父明明已经收敛、理顺五炁,为什么心魔未除?师父的心魔究竟是什么? 斩念、静神、观想门户。 元神再度出窍,飞向师父所在。 毕星看起来并无异样,起码样子比辛阏伯也要好很多。只是在神魂状态下,能看到眉心处隐隐有黑气盘旋,三花也略微黯淡。 说起来师父的三花真好看啊。 要不试试用三昧真火驱散心魔?当初獠獠、貘貘二鬼对真火畏惧无比,说不定对心魔也有用。反正用都用了,再用个十年也没事。 想到此,他催动神魂中的真火,对着黑气凝而待发。 突然,黑气化形,笑着说:“好徒儿,你要杀了为师不成?” “你不是我师父,别恶心人。” “我是你师父的念。你那火气凶悍无比,但是伤不到我分毫。知道为什么吗?只要你师父念头不绝,我就能源源不断的重生。早晚有一天,念头占领上风,到那时我即是你师父。” “那你出现一次就烧掉一次,直到师父念头通达。大不了我去求取《清静经》,你这小小心魔也能逞能?” “哈哈哈,这天下什么经文能让我害怕,能让我消失啊?小儿无知,贻笑大方。”黑气毫无畏惧,“你师父我无贪念、无恶念、无妄念,驱邪除魔对我可没用。论道行,天下能比我者不过五指之数,就是睡佛寺最是能说会道的秃驴,也对我无可奈何。” 系统!贷款功德做不做?给我兑换《太上老君常说清静经》。 【经文已下发,功德扣除20,当前为功德负数。请注意,一周内功德若未达到0及以上,将遭受雷击。】 真是想着法子要劈我,不如劈死我一了百了。 唐肃玉一边吐槽,一边开始念头传递清静经内容。 夫人神好清,而心扰之;人心好静,而欲牵之。常能遣其欲,而心自静;澄其心,而神自清;自然六欲不生,三毒消灭。 刚开始,黑影还听得津津有味,不时开口点评一二。通篇下来,黑影赞不绝口,连连夸赞写经人道妙高深,世所罕见。 唐肃玉也没有气馁,循环念诵,不断重复。 黑影想要嘲笑他不自量力,却丝毫没有察觉到自己的形态逐渐黯淡,甚至念头不自觉也被经文吸引。 道行越深,越能理会其中深意。他倒要看看黑影还能嚣张多久。 不消片刻,黑影大笑出声:“好经文,好经文,有此经文,我存与不存,有何差异?去也!去也!好徒儿,好徒儿啊。” 两行泪落下,熟悉的气机再次出现。毕星将散发梳拢,从道袍中摸出木簪子簪上,他闭着双眼叹息道:“回去,回去,师父无事。” 【恭喜宿主完成特殊任务,神通祈雨已下发。】 听到系统提示音,唐肃玉神魂归体,彻底陷入昏迷。 第11章 造神 山中无岁月,鸟兽皆伙伴。 毕观主的心魔暂时被驱逐,短时间内不会卷土重来,只是随着三劫降临,早晚还会有面对的时刻。近日来,他每日在观中念诵黄庭、清净二经,体悟道果,也颇有收获。 观中受袭第二天,辛员外收到乌二爷的传信,带着家仆匆匆赶来。他自称是为了求财求富贵,想要在观中小憩几日,随后包揽了每日的打扫、饮食。若不是辛阏伯厉声呵斥,怕是自家穿衣、洗漱都要代劳。 那日虎头蛇尾的求雨,并未在王向村持续太久。所以遇袭第四日,王村长再次上山拜访。原以为是妖龙作祟,操纵云雨水汽,导致村中无雨。但是妖龙伏诛后,日照依旧,并无雨水降落。 眼瞅着下旬即将收割,再没有雨水降落,要么只能提前抢收,减产熬日子;要么庄稼被晒死,颗粒无收。只是没成想,这次他到了观中,才知道因为求雨,老观主被妖龙打伤,短时间无法出观门。 满脸风霜的农村老汉,只能哆嗦着嘴唇拱手告罪,眼中满是绝望和自责。 唐肃玉见不得这样的情形。他前世也是吃农村百家饭长大的,知道粮食对于农户来说,那就是命。脊梁朝天的农人们从来没有抱怨过耕作的辛苦,总觉得自己做的不够好,土地才产出少。 民以食为天。 大魏朝连年天灾,官老爷家里也没那么多余粮。若是干旱持续下去,下一季小麦也没法种出来。瑞雪兆丰年,到了年底,雪星子都看不到的话,那就彻底完蛋。 他有心出手,只是怕自己声望不够,别人信不过自己,也怕漏了手段遭人惦记。于是他问师父:“师父,如今山下多处旱灾,土地、城隍无有作为,朝廷也也称天灾难管,不打算出手,那他们该如何是好?” 师父听后,只叹息不语。 大师兄闻言将他拉走,对外说要教小师弟识字、学习道经,不方便外人听去,让王叔歇息一会,吃了午饭再下山。随后来到书房内,关上门窗。 他铺开宣纸,从葫芦中倒出少许清水在砚台上,让小鱼儿磨墨。 “小鱼儿,我知你心地善良,品性淳朴。”辛阏伯看着认真研磨的师弟,“所以你用神通的事,我不怪你。” “可是大师兄……” “师弟!你将身家性命当什么了?”辛阏伯一边默念清净经,一边肺火旺盛难以遏制,“你才7岁。在那样的家庭里长大,师兄知道你之前的生活确实很艰难。只是你要明白,师父、师兄照顾你、保护你,是应该的。” “师兄,我明白。” 大师兄想起当时那道雷霆,情绪再也控制不住,猛地拍向桌角:“那你为什么要用神通出来?是觉得师父、师兄对你太好,好到要你用性命来还?” 黄花梨的桌角应声裂开。他继续道:“你当自己是阳神真人?雷劫不侵?师兄看到你的神魂就在云层里,没有任何保护,心里满是恐惧、愤怒,恨不能将妖龙食肉寝皮。” “修行不易,君子不立危墙之下。师弟啊,神通不是万法,亦不是全能。就当是师兄求你,你能不能自私一点,把自己的性命放在第一位?” 唐肃玉内心五味杂陈,他不敢抬头看向师兄,也不好说自己其实有把握活下来,只能低声说道:“大师兄教训的是,小鱼儿以后不会了。” “只是小鱼儿有一事不明,希望师兄能够解答。” “什么事?” “王向村的干旱,或者说大魏近年来的天灾,真的全部是天灾吗?” “你?!”辛阏伯内心的震惊压抑不住,“师弟此话从何说起?” “人有七情六欲,故而多烦恼、多忧思。小鱼儿只是向别人问了下天灾情况,却无意中发现皇室镇守地、皇室祖地、皇亲国戚祖地,竟然数百年未曾遭遇天灾。” “朝廷总有大神通者,梳理地脉、水脉,造福一方。这没什么好奇怪的。” “是啊,偏偏巴陵也是如此。我娘说过,十多年前,巴陵常年有地龙翻身,水龙过境,造成家破人亡。每每朝廷都能及时救援,赈灾放粮,百姓感恩戴德。只是近年来,倒是老天爷赏脸,风调雨顺。这一切的改变,时间上恰好和钱老爷的女儿,当了王府侍妾后相吻合。” “师弟你想的太多。” “我不会被妖龙杀死,师父、师兄也不会。它的目的就是要师父不能再出手对不对?只是它看到我的法宝,吓得逃往三妖岛,那道神通才由抓改杀是吗?” 辛阏伯沉默不语。 “我之前要是不想被爹爹责打,就会暗中观察他今日是否饮酒、是否赌博,再决定要不要在叶婆婆面前露面。如果爹爹在府中得了赏钱,两日内就不用担心挨打。一般第三日输完赏钱后,就必然要挨打。所以,我会在第一日晚上和娘说想叶婆婆,第二日见到叶婆婆后说自己最近没见到婆婆,很想她。这样在第三日,爹爹打我时,叶婆婆一般就会登门拜访,‘恰好’阻止我爹爹。” “不可否认,世间有巧合的事。但是一连串的巧合,那必定是有心安排的结果。所以大师兄,为什么妖龙恰好出现在师父求雨之后,恰好诱发师父心魔,恰好只将您打伤呢?” “大师兄,如果告诉您,若是不帮王向村,师弟我将被雷劫缠身,很可能就此身死道消。”唐肃玉抬起头,看向辛阏伯,“这就是师弟滥用神通的后果。那么师兄是否愿意告知实情呢?” 辛阏伯看向小鱼儿,脸上满是不可置信。 “大师兄不信吗?最多还有三天,师弟我将雷劫加身。唯一的机会就是王向村。”唐肃玉放下墨条,“师兄,赶跑妖龙后,师弟我学会了神通——祈雨。可以在观里向指定地点求雨,没有人知道雨是怎么来的。” 辛阏伯面露苦涩:“可是师弟,神通莫测,世间没有不透风的墙啊。” “所以大师兄,您承认王向村是人祸了?” “你、师弟你既然看出来了,何必多此一问呢?”辛阏伯散开发髻,无奈的笑道:“看出来又能怎么样呢?如今还有谁能阻拦他?大魏第一人,哈,我看是大魏第一魔。” 猜想得到证实,唐肃玉下意识说到:“皇帝老儿想干嘛?” “师弟慎言!” “师兄,功是功、过是过,师弟我从不相信功过相抵。今日割五城,明日割十城,然后得一夕安寝。皇帝老儿不让凡人好过,难道就会让修者好过?不过是唇亡齿寒罢了。更别说是皇帝老儿,就是天王老子想要制造饿殍千里,也得看看有没有这命!” 辛阏伯彻底被他的话语所震惊,指着他说不出话。 唐肃玉冷笑:“是非黑白,千秋功过,自有后人评说。要是师弟三天后不幸身亡,魂魄下了地府,我必定指着十殿阎罗问问,凡人性命,难道是草芥刍狗吗?” 不曾想,大师兄听到他的话语,站起身死死抓住他的肩膀,质问道:“小鱼儿,你从哪里听到的十殿阎罗?传授你经文的高功?不可能,这件事天下知情人不超过双十。天机早在百年前就被干扰,哪怕是绝顶道行的大能也推算不出来。” 唐肃玉被吓到,他只是下意识认为地府官员,不就是那几个比较出名,所以顺口说出。现在想来,只怕地府并没有十殿阎罗显圣。 可是没有十殿阎罗,阴魂善恶怎么判罚?六道轮回岂不是缺失大半?最重要的是,大魏朝供奉酆都大帝,死后能在阴曹任职…… 他被自己的想法吓到,又回想起师兄之前所说,两百年谋划,王朝千秋万代,脑海中不禁浮现两个字: 造神 随即他苦涩的笑道:“他们怎么敢的?他们怎么敢的!难怪皇室对不在册的仙神显圣那么忌讳,几乎是赶尽杀绝。” “窃夺轮回权柄,妄图占天地气运为己用。真是好毅力,好手笔。任由天灾降临,再以雷霆之势救灾。功德、气运、声望统统包揽。难怪皇室多年来,竟没有丝毫污点传出。世人歌功颂德,百姓爱戴拥护。原来如此。” “还真是骨子里就发烂发臭的世界啊。” 系统,如果我推翻朝廷,因此造就无边杀孽,会有什么后果? 【地狱沉沦,永世不得超生。】 那我老老实实完成任务,安分守己获取机缘,是不是就能顺利攀登修行大道,成仙做祖? 【宿主的资质、心性都有成长的空间,若是功德加身,确实有机会在天地烙印己身,登临极境。】 那可真无聊啊。我死而复生,来到这个世界,难道就为了做个蝇营狗苟之辈? 唐肃玉收敛神情,抓起墨条继续磨墨:“师兄,您不用在意,王向村不会知道雨水怎么来的,朝廷也不会知道。我能吓退妖龙,自然也有法子保护自己。” “叶婆婆和我说过,凡人可以借用仙神佛陀的力量,但是仙神不能主动干涉人间。大魏皇室有恃无恐,也是依仗自身的实力。他们执棋下棋,自定规则,却从来都不知道,掀翻棋盘的力量,一直不在他们手中。” 为有牺牲多壮志,敢教日月换新天。 入夜,师徒三人在殿中静坐。 唐肃玉感受着体内始炁,念诵黄庭,摒弃杂念。恍惚间心跳声越发清晰,越发平稳。他的内视念头感受到一股热意,从心脏中迸发。 心藏神,空淤哀,则神定,南方赤帝镇守其中。 嘭!嘭!嘭! 赤红色光芒从心脏溢出,循着五行相生之道,流入脾、肺、肾、肝,再回到心脏。自此,五炁之始,心神已定,赤帝之火炁朝元。大道之途,正式迈出第一步。 第12章 道德之争 晴空万里,烈日炎炎。 毕星已经一个多月未曾出观门,每日修行之后,就会站在观门口,看向远方,神情落寞,不知道在想什么。 今日休沐,唐肃玉下午不用识字、练字。他近日来用神行、祈雨神通,零零散散赚取将近上百功德,除掉提前兑换清静经的部分,还有不少结余。 日常循环任务也达到上限,系统暂时未发布新的日常任务。他查询过当前的数据: 心性:72\/99(波澜不惊) 体质:20\/99 (平平无奇) 资质:40\/99(木秀于林) 悟性:18\/99(平平无奇) 功德:73\/99 (行善积德) 福运:-8\/99(倒霉透顶) 自从知道大魏皇室的谋算,他就下意识旁敲侧击的了解当今天下形势和能人异士。 个人力量在这有仙神显圣的世界,想要推翻王朝是不够的。必须要找到关键节点,联合所有力量,一击断掉造神的途径。 大魏朝国土有六洲,以十二律为名设立的军队镇守其中。边境有苗、黎、戎、狄四处隐患。 夷则、南吕两只军队镇守南部,全力剿清苗民。传闻中苗民信奉瘟疫神以及琉璃药师佛,其中有位蛊真人得到真传,来无影去无踪,善于散播瘟疫、蛊惑人心,甚至曾经成功潜入夷则军中,毒杀镇守修者后扬长而去。 太簇、夹钟镇守北部,防御黎部。黎部传承自上古兵主一脉,全民皆兵,常年生活在极北苦寒地区,每年秋收就会南下劫掠城池百姓。黎部没有大神通者,但是战阵无双,数十人组阵可力敌万人军。 姑洗、中吕镇守东南部,监守三妖岛。 蕤宾、林钟镇守西北部,与戎、狄二族对峙。此二族信奉秘传佛教,宣扬死后虔诚者不入轮回、不灭神识,可入无上净土。大魏的香火成神之道,就是脱胎于此。与大魏佛门不同的是,秘传佛教认为肉身是筏、灵魂是自我,筏子只是工具,灵魂才是唯一。 黄钟、大吕镇守京都,为天子专属亲军。 无射、应钟散于六洲,非诏不集合,是天子口舌,拥有闻风奏报的职能。 当前六洲处处天灾,苗黎戎狄也不不安分。立春后苗民散播疫病,致使南部村落十室九空,附近城池只得封锁不出。最后军队集中患病百姓,直接杀、烧、埋,以断绝传播途径。 当今圣上虽然神通无双,但是也不能肆意妄为。除去三妖岛,四部犯边属于正统之争,他无法插手其中,否则冥冥中的天意就会默认进入王朝更替时期,天机将彻底混乱,对大魏而言百害而无一利。 兴,百姓苦;亡,百姓苦。 唐肃玉想要的结果,就是让大魏朝放弃造神计划,杜绝利用天灾收割功德的行为。只是目前的他7岁,没有任何人脉和手段,心中所求无异于异想天开。 【叮,宿主完成泰山娘娘的嘱托,是否前往娘娘处领取奖励?】 他也踏入修行路了? 唐肃玉有些惊喜,也感叹对方天赋、资质卓绝。自己有系统相助,每日修习无上显道经文,还有师父师兄辅助,才堪堪理顺心炁,奠定赤帝镇守。而对方并没有表面上的光鲜亮丽,甚至被人严防死守不得修行,竟然能在短短两月内踏入正轨,可见其心性坚毅、悟性超绝。 就是不知道他是怎么躲开有心人的探查。 【叮,有人念诵泰山娘娘名号,宿主获得阴德1。】 还真是双喜临门。系统,稍后带我去见娘娘。 整理着装,看了眼神游天外的师父,唐肃玉来到文曲殿静坐。 刚闭上双眼,就感觉到异香传来,睁眼已经是新的环境。 他发现自己不在殿中,而是身处一处园子里。亭台楼阁,假山泉水一应俱全。流水潺潺,从假山中泻出。萝薜倒垂,落花留殇。奇花异草,牵藤引蔓,垂山穿石。 就见泰山娘娘倚坐在长廊中,并未盛装打扮,而是穿着常服,梳着流云髻。 唐肃玉恭敬上前:“娘娘,小子已完成任务,替您寻得传人,不知娘娘觉得小子找的传人如何?” “不错,你有心了,吾甚是满意。那日答应与你的玄炁,稍后会从蟠龙珠中诞生。”娘娘似乎兴致很高,挥手引来一股水流,化作水镜。 镜中浮现老妇身影,正是叶婆子。她像是在给人瞧病,口中念叨着什么。 “有心栽花花不开,无心插柳柳成荫。传承之人,得之我幸,失之我命。吾并不强求。”娘娘指向叶婆子,“倒是此人,更为适合当吾口舌。” 唐肃玉笑道:“婆婆人最好了,十里八村都知道。只是娘娘需要婆婆做什么,小子能否了解一二。” 泰山娘娘哪里不知道他的心思,不过是担心大魏朝政,牵连到他的婆婆。祂说到:“你不用担心,吾乃东岳泰山之女,吾父东岳泰山大帝与酆都大帝分掌生死。大魏吕氏得酆都遗泽,也要承吾父之情。” “虽吾不在册,亦可显圣。” 唐肃玉见自己心思被戳破,有些不好意思道:“娘娘恕罪,小子不该妄加揣测。” “天下女子,未嫁从父,出嫁从夫,夫死从子。你觉得如何?” “小子、小子,不敢乱说。” “但说无妨。” “是。娘娘,历来如此,难道就是对的?”唐肃玉说的小心翼翼,“我父亲时常醉酒赌博,输掉银钱后,又将怒气发泄在我与母亲兄姊身上。但我母亲从不反抗,每每在父亲熟睡后落泪哀叹。” “小子知道,在生产力不够的环境中,男耕女织,男主外女主内是最好的生存方式。娘娘也知道小子的来历,自然也知道天底下不应有刻板之见。” “我母亲受限于礼教、生存,不敢违背父亲。这是时代的问题,小子没有那个能耐解决,只好寄希望于父亲遵守诺言。现在小子更是出家之身,世俗人情不能随意插手。只能祈求娘娘多有垂怜,助我母亲脱离苦海。” 泰山娘娘看着眼前的孩子,叹息一声:“世人苦难,无非是欲念作祟。要更好、要更多、要更强。这并没有错。若是人人舍了欲念,那距离灭亡也就不远了。” “道家讲少欲,清静无为,是要顺从天地道理而行。佛家讲为善,讲来世法,是要求欲有底线,未来不绝。你父亲的欲在于一时之欢愉,从而造成你母亲的苦难。” “吾虽察照人间善恶,但也不能阻止欲的存在。它是天理也是大道,是万物衍生的根本。更何况善恶之说,本就离不开世俗观念。上古时期,偷窃是大恶,需枭首示众。后来改为黥面流放,再到现在是罚银监禁。” “道德观念一直在变化,过往常见之事,未来禁绝也有可能。你母亲的事,与大魏所行之事,并没有本质的区别。善恶是非的定论,吾不敢说。” 唐肃玉忍不住直接问到:“难道世人受苦,都是活该?王向村的百姓,就应该在饿死大半之后,接受朝廷施舍,主动被割取功德?” “娘娘,小子觉悟不高,只是路见不平,做不到视而不见。” 泰山娘娘答道:“大魏所求,并非只是追求千秋万代。酆都职责缺失,轮回不全。若不能尽快弥补,将有灭世之灾。尔不闻扁鹊长兄,病未发而能铲除病因;中兄在病初发就能阻止后续;唯独扁鹊,施针敷药,救助病人于危重之时。” “三人医术有高下之分,然其根本是治病救人。大魏有私心不假,有大德也是真。” 唐肃玉内心苦涩,但还是说到:“娘娘,小子信奉人命大过天。明明知道腿有隐疾,非要等到腐肉横生,再刮骨疗伤吗?因为朝堂确实在修修补补,百姓就应该乖乖等着,是死是活不重要,只为方便他们收割功德,弥补轮回?” “这样的朝廷,这样的天下,御小民如猪狗。我看还不如彻底毁灭来得好!” “道不同不相与谋。娘娘,小子见识不够,偏偏喜欢固执己见。如果此事不可更改,不如索性行行好,我送回老家去。否则只要我在此世,就是粉身碎骨,也要制止大魏那群‘道德圣人’肆意妄为。” 泰山娘娘散去水镜,说到:“好。” “我能回去了?” “泰山一脉,将全力支持你推翻大魏王朝,你意下如何?” 唐肃玉错愕不已:“啊?小子没听清楚?娘娘你是要送我回‘老家’是吧。” 泰山娘娘认真道:“小家伙,既来之则安之,以后未必没有回去的机会。现在你要是同意,我让童子取来如意,你带出去后,也算是可以名正言顺的反魏反封建。” 他可不认为自己有造反的能力,至少目前大魏王朝明面上没有过错。哪怕将皇室的私心公布天下,天下百姓多数还是会支持大魏。 人性如此。除非被逼到绝境,否则只要还有希望,百姓就不会想要打破现状。甚至有人会为了自己能活下去,不惜出卖亲友家人。 历史的教训告诉我们,人们不会从历史中吸取教训,而是不断重复。 他回答到:“小子多谢娘娘厚爱。只是多起刀兵,并非百姓之福,也不是小子所想。兵不血刃,将损失降低到最小才是小子的追求。” “道阻且长,希望长存。” “娘娘,小子还有些小问题求教。” 泰山娘娘招手唤来一只喜鹊,笑说:“无需担心寿数问题。始炁修魂,玄炁补寿,元炁添运。出去后真火消耗可尽数恢复。你既然不愿改天换日,自立新朝,那么元炁便不好赠与你。正好我那徒儿根基不稳,得了元炁也能弥补一二。” 唐肃玉急到:“娘娘,小子福运至今还是负数啊。宿慧觉醒至今,几次三番差点没命,请娘娘指条明路啊。” “福祸无门,惟人自召。不用多久,转机将至,你把握好机会。去吧,去吧,今日还被你小子教训,吾不想再见你。” 泰山娘娘掌中喜鹊飞起,扑腾着翅膀飞过来。唐肃玉下意识挡了一下,回过神来,眼前已是文曲星君像。 生死分权,轮回有缺。 这个世界究竟还有多少隐藏之秘? 第13章 无射军上门 又是小半月过去,王向村顺利完成收割和播种。虽然说不上丰收,也没有落入灾荒,只是裤带紧着点能勉强度日。 不是没人怀疑王向村的雨下的蹊跷。起码在近两个月中,三清观土地时不时来拜访一番,说是探望老观主身体。毕星大方给土地讲道,彼此间也是心照不宣。 只是苦了这土地,好好的清闲日子没法过,被逼着来回奔波。逍遥山没有山神,或者说三清观的祖师爷占着山神职位。三清观土地是山脚下朝廷正经册封过的小庙,平日里去观中上香的香客也会留柱香给土地,其余时候很少有人打扰到他。 “这雨下的,让小老儿遭了罪。”拄着木拐,愁眉苦脸的土地爷颤巍巍下山,“怎么就正好轮到那位爷赚名声呢。旁的还好说,那位爷心眼子还不如松针。王向村灾情得到缓解,那位爷又大限将至,名声功德不够,怕是下了地府,托了关系也要在地狱里走一遭。” 对于大多数人来说,大魏朝廷四处驰援天灾、人祸,地方官员勤政爱民。也都知道会有皇室成员带名救灾,为的就是能够在死前攒够功德,下地府后,要么功过相抵顺利轮回,要么得个一官半职进入神道。 只是除去少部分人外,没人知晓大魏朝廷最终的目的是为了造神,是为了主动掌握轮回权柄。就连天灾,也不过是祸有苗头,再稍加引导,得了天时地利,进而成灾。 唐肃玉看着远去的土地背影,收起笑出花的表情,拍拍酸痛的脸颊,一口咬在送来的桃子上,汁水四溢,香甜可口。 “辛师兄,你也吃点,土地爷带来的桃子真好吃。他也真是,既然放心不下,不如直接在观中住下好了,整日上上下下,也不嫌累得慌。” “师弟,吃人嘴软,不要背后说人好坏。”辛阏伯接过桃子,掌心拂过,灰尘消散,“下回当他面说,这小老儿面皮薄,臊起来就爱用袖子遮着脸说话。那表情,比戏台子上的丑角还丰富。” 唐肃玉发自内心的笑出声。有着蟠龙珠护持,他不拘于酉时神行,隔几日就抽空给王向村下场雨,不多也不少,全随心意没有任何规律。 土地爷每次来,都带着瓜果桃李,来半天自讨没趣后再回去。也就唐肃玉看上那堆水果,表现热情,仗着小孩子身份时常‘童言无忌’。 玄炁到账后,三昧真火也不再是随时要命神通,而是成为血量上限神通。只要不是一次性用到血量上限,直接暴毙,后续休息片刻就能恢复过来。 师父的声音从殿中传出:“酉时到了,还不快进来练静功。” 随后就是静坐、晚饭、洗漱、休憩,又是一日度过。 新的一天,没有迎来怀抱水果的土地爷,而是甲胄森严的军队。 带头的军人抱着头盔,身形威硕,煞气绕体。国字脸看到开门的唐肃玉,抱拳作揖,脸上挤出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在下巴陵无射军统领吕梁,见过小道爷。” 唐肃玉下意识后退一步,向后喊道:“师父、师兄!” 辛阏伯笑着上前,不着痕迹的将唐肃玉拉至身后,回礼道:“见过吕统领,不知吕统领大驾光临,有何指教?” 吕梁侧身避开,回道:“不敢,我等奉圣上口谕,前来探望毕真人,同时奉上薄礼以表心意。” 身后几名军士抬着箱笼上前,止步在观门口。 “圣上有心,诸位请进。”辛阏伯也不看箱子,拉着唐肃玉回到正殿。 吕梁迈步跟随,抬手示意军士将箱子抬进来放好。自己独自进入殿中,对着打坐的毕真人拱手:“见过真人,圣上对于真人遭受妖龙袭击之事十分震怒,已下诏问责招摇岛龙族。” 毕星在蒲团上闭目养神,开口回道:“圣上有心,老道谢过。只是老道叫那妖龙引来心魔,祸患未除,每日需花费大量心神压制,不好起身回礼。将军若无其他事由,还请自便。” 吕梁也不恼,神情严肃:“真人不必自责,不过是小小妖龙作祟,在我大魏还掀不起什么风浪。吕梁既然有缘来访,怎么也要给几位天尊敬香,求个平安不是?” 屋外走进位军士,递上绢布包裹,吕梁打开后,露出三柱拇指粗细的檀香。他恭敬上香、行礼,随后退出大殿,丝毫不拖泥带水。 唐肃玉知道师父不善言辞,又不好对朝廷来人甩脸,想着不能让人小瞧了自家。于是追上去喊道:“吕将军,吕将军。” 吕梁止步,看向眼前的小儿:“小道爷有事?” 唐肃玉笑道:“吕将军,小子失礼。被那妖龙吓得近两月来心神不稳,老是担心有邪祟来犯。师兄和我说不必担心,三清观有祖师爷庇佑。可是那日您是不知道,妖龙驾云腾雾,操雷控电,好生威武。小子躲在殿内苦求半晌,也没见哪位祖师显灵相助。最后若不是圣上神通高绝,一剑枭首,怕是小子命都难保。” 说着,露出心有余悸的神态。 吕梁脸色舒缓,带着莫名的自傲:“圣上神威莫测,妖龙不过是萤火之光,也敢和日月相比?小道爷莫怕,我大魏不是纸糊的猛虎,就是招摇岛的蛟龙祖宗敢来,也要掂量自己的轻重。” “好叫吕将军知晓,小子有一事不解,请将军释疑。” “小道爷但说无妨。” “那日师父受邀祈雨,小子也是一路跟随。”唐肃玉抬头望着吕梁,“明明天空中并没有云朵,妖龙居然在雨起后凭空现身,不知道这是什么神通,竟能绕过大魏各处监察?吕将军,你是不知道,妖龙现身后可猖狂了,说哪怕灭了三清观,只要回到三妖岛,谁都奈何不了他。” 吕梁哼道:“圣上早晚兵发三妖岛,擒了应龙后裔,如同螭龙一般,作盘柱装饰。此番妖龙现身确实蹊跷,土地、城隍无一示警。若不是圣上手中有地动仪,还真可能让妖龙逃出生天。说起来吕某好歹是天子口舌,也未能及时察觉,真是愧对圣上隆恩。” 得,这位是个直性子,听不懂暗讽。 唐肃玉一拳打在棉花上,只好转移话题道:“吕将军说的是,不知将军带来的是什么?” 吕梁让军士打开箱子:“些许天材地宝罢了,小道爷说不得也能用的上。” 箱子中分列着大小不一的盒子,有木盒、玉盒还有皮革绸缎包裹。 军士打开其中一个木盒,露出赤红如血的须子。 【叮,检测到百年血参一株,品相极佳。注:入药后,可用于修复肉身,同时功德-1】 怎么还减功德? 【灵材不是药材,灵性充裕者,与智慧生灵无异。】 不懂,你说明白点。 【灵材有独立智慧,等同于普通孩童。血参要是会说话,能骂到你破防。】 要按这么说,杀生不都得减功德?甚至吃素都不行? 【宿主,大鱼吃小鱼、小鱼吃虾米,生存是生物本能,并不会因为杀生而降低功德,但是耽于享乐者、肆意虐杀者不在此列。宿主前世不也有盗猎、虐杀稀有动物以牟利的人么,就是最好的例子。】 所以血参还活着? 【是。】 这圣上好算计啊,算准师父师兄受伤,寻常草药功效不够。一旦将血参入药,伤是好了,功德减少又不自知,等到三劫降临,身死道消也不知缘由。 唐肃玉又看向其他盒子,肉芝太岁、金石斛、穿山龙、威灵仙、雒棠枝、离朱羽、视肉等,都是极为罕见的灵材。 其中小半都是灵性满满,生机旺盛,入药或者炼丹就得损失功德。唐肃玉装作不知,频频看向大师兄。 辛阏伯上来解围道:“小师弟见识不够,不懂圣上心意,小道再次谢过圣上。统领若是方便,不如先在客房歇息会。小师弟,你辛苦些,将这些分批次搬入丹房。” 唐肃玉应下,小心翼翼的接过盒子,逐一放在丹房置物架上。 午时未到,山下又来一拨人,正是离开不足两天的辛家仆从。他们熟门熟路,带着食材、器具,径自来到厨房,忙活起来。 看着在半空盘旋的乌二爷,唐肃玉心底暗夸灵宠好用,以后自己要养个听话的。 忽的,乌二爷俯冲而下,停在他的肩头,滴溜溜着眼睛看向他:“小子,你在打二爷的主意?真有种。” 唐肃玉一个激灵。好家伙,这是什么灵觉,难不成能看透人心? 他捧着布帛,差点手抖将穿山龙摔下去,疑惑问道:“二爷这是什么话,小子怎么敢?” 乌二爷蹦跳着贴近他的耳边:“嘿嘿,二爷活得长,什么没见过。当日之事二爷我也看在眼里。小子,人心难测,二爷读不懂的,更何况你的命数堪称离奇诡异,再给二爷几条命也不敢读。” “也不知道他瞧见你,会不会吓得五炁出窍,真是不简单啊。” 随后冲天而起,消失不见。 道观的鸟都会打机锋,真是稀奇。 唐肃玉没想到,就在他将最后一个盒子抱回丹房时,突然凑过来一个军士。 那军士身量瘦小,甲胄臃肿,带着笑想要帮唐肃玉接过盒子。唐肃玉躲开,抱歉道:“多谢军爷,小子不累。军爷还请去客房歇息会吧,让师父师兄瞧见,小子要挨骂的。” “哎,小道爷别见外,我只是看你来回折腾,想搭把手而已。” 你要是真心的,怎么非等到最后一个盒子来做好人?唐肃玉无语,真当我是小孩子啊。他也不接话茬,迅速回到丹房,说了声“请军爷止步”,关上房门躲清净。 系统,灵性宝材该怎么处理,不管不顾也是会死的吧? 【宿主,是否需要兑换《天材地宝灵犀法》,消耗功德20。】 唐肃玉盘算着自己功德近百,也算有富余,于是选择兑换。 【《天材地宝灵犀法》已下发,请宿主查收。】 血参——十年成材,百年成灵,服之可白骨生肉。宜灵土栽培、灵水浇灌。若能得到帝流浆培养,六识洞开,可成精灵。 肉芝太岁——延寿圣品,灵性丰满,性质特殊,无法成就精灵妖怪。需泡于泉眼中,以甘露花蜜培养为上佳,雨水草木汁液次等,生灵排泄物为末等。 雒棠木——雒棠为太阳所入之山。其上有神木,纳至阳炁,其枝条坚韧,入药可驱逐邪祟。 数十种天材地宝,真是让他大开眼界,也开始苦恼该怎么处理。如果不知道灵材有智慧,或者不掉功德也就罢了,毕竟功效摆在那里,总不能白白浪费。 修行路确实需要灵材辅助,这是避免不了的,总不好因噎废食。就是前世小说中,天庭也食用龙肝凤髓、炼制灵丹妙药。 现在的问题是怎么才能收益最大化,师父的情况可经不起倒扣功德。 唐肃玉陷入沉思。 第14章 镇器 唐肃玉也没纠结灵材的处理,起码一时半会死不掉,好好享受着美食佳肴,感慨幸好观里奉行食不言。那看上去像小白脸的军士,对着自己欲言又止的模样真是可笑。 原以为午饭过后,吕梁就该下山离去。没想到那个甲胄不合身的小白脸在吕梁耳边嘀咕几句,威严赫赫的吕统领居然腆着脸让师兄讲经,说是给家中老娘祈福。 吕姓是国姓,吕梁本身也算是皇室支脉,自己又是天子口舌,辛阏伯还真不好拒绝。 随后那个小白脸靠过来,唐肃玉避之不及,被拦了个正着。 他试图绕开:“军爷,小子下午还要练字,您要想听师兄讲经可以和吕统领一起的。” 小白脸看出他想逃避,弯下腰近乎哀求的说道:“小道爷,您听我说几句,几句话就行。” 唐肃玉不好撕破脸皮,这家伙几句话就能让吕梁留下来,俩人关系怕是“不一般”,自己招惹不起。 他只好拉过条凳,无奈说道:“军爷有什么话直接说,小子我洗耳恭听。” 小白脸笑的更开心,坐到对面,神色带着忐忑:“我听说小道爷是巴陵花岗村人?” “是。” “我姓叶,不对,我姓元,叫元若祖。” 唐肃玉还奇怪怎么还有人连自己姓什么都能说错,他无精打采的回复:“元军爷好。” “哎,不是。我只是想问问小道爷,花岗村的叶大娘现在怎么样了?就是河边单她一家的叶大娘。” 唐肃玉虽然有心说不认识,但又怕惹来更多麻烦,只好回道:“元军爷认识叶婆婆?您不是巴陵守军吗?小子好像没见过军爷。” 元若祖扭扭捏捏,欲言又止,让人觉得很是不爽利。他最终还是开口道:“我自幼随母亲离开花岗村,如今已有二十多年未曾回去,小道爷不认识我也正常。我父姓叶,是叶大娘独子。后来他认识了我娘,两人结合生下我。只是不知为何,在我年幼时,父亲突然失踪,我娘和叶大娘大吵一架,娘就带着我离开了花岗村。” 唐肃玉整理脑中过往记忆,疑惑问道:“可是没听说叶婆婆有家庭啊?我记事起,母亲就和我说叶婆婆独身过活好些年,从来没有结婚生子。” “那是,那是因为,我娘是隐族元氏后人,她是逃出来的。”元若祖陷入回忆,“我父亲的失踪过于蹊跷。母亲为能找到父亲,只能动用了元氏的神通,将花岗村的相关记忆全部清洗,带着我回归元氏,连我的姓都改了。” 唐肃玉傻眼,这家伙怎么什么都说:“啊!如此隐秘之事,怎么好随便和小子说。元军爷你究竟想做什么?” 元若祖突然靠近,压低声音说道:“我听别人说过,您的命格特殊,想请小道爷帮个忙。” “什么?” “我想请小道爷当一回镇器,推算我父亲下落。”元若祖迅速解释,“只是需要命格特殊之人才能冲破天机遮掩。事成之后,我可以将元氏神通交付于您。即使不成,我也有其他谢礼。小道爷放心,此事成与不成,都不会对您产生风险。您也可以和真人求证,希望小道爷不要告知他人。” 唐肃玉沉思道:找叶婆婆的儿子?按理我应当要帮,但是他所说实在有些匪夷所思,难辨真假。而且叶婆婆现在情况特殊,牵扯到神只的关注,找回儿子究竟是福是祸也难说。 “小道爷,我母亲已经濒临大限,几乎没有希望熬到冬天。”元若祖带着哭腔,“我实在是没有其他办法了。多年来,巴陵男、女、老、幼、贫、富、贵、贱,各种命格都已经尝试过,还是一无所获。” “此事事关重大,不好一言决定,小子这就去和师父禀明情况。”唐肃玉起身,“多谢军爷先来征求小子意见,想来军爷直接让吕将军和师父说明,小子也没理由拒绝。” 不成想,元若祖竟红了脸,声若蚊蝇:“那家伙认死理,能让他拉下脸面多留一会已经是千难万难。” 你脸红个泡泡茶壶啊!告辞! 唐肃玉一溜烟跑回正殿,在师父耳边将事情经过叙述一遍。 他说道:“事涉叶婆婆,小鱼儿心中是想帮忙的。若无婆婆关照,我那亲爹早将小鱼儿打死,弃尸荒野。只是弟子毕竟已经出家,您是师父,懂得比弟子多,自然应该让您知晓。” 毕真人眼眸低垂,答道:“你若愿意,就当一回镇器,反而有利于你看到大道脉络。你若不愿,随为师静坐,谅他们也不敢来打搅。” “多谢师父。”唐肃玉也不纠结,随即告知元若祖师父已经答应,可随时开始。 镇器,顾名思义,镇守之器。一般是用于家宅风水之类,国之重器也是镇器的一种。并不拘泥于是什么,哪怕是一抔土也有当镇器的可能。 元若祖激动不已,指挥其他军士在院中摆好阵势,他也不知从哪里摸出一堆物件,有条不紊地按照八卦对应摆放。 辛阏伯知道后,罕见的没有和师父唱反调,反而和元若祖讨论起该怎么放、放哪里,最后更是从殿中将小香炉搬出来,放在某个位置,说道:“放这里适合,可以请祖师庇佑。” 元若祖连连道谢。 就这么,唐肃玉稀里糊涂的坐到蒲团上。大师兄还告诫他静心念诵黄庭即可。 系统,能讲解下吗? 【宿主,系统不是哆啦x梦。有些事您自行体悟就行,结束后正好有新的任务需要宿主完成。】 行吧,早晚有一天我要学会回天返日和逆知未来,想知道什么就知道什么。 【宿主加油,系统看好你哦。】 仪式开始,他听到元若祖在正中念咒: 青华长乐界,东极妙严宫。 七宝方骞林,九色莲花茎。 万真环拱内,百亿瑞光中…… 一赦千年罪,二赦万年愁,三赦流年病……十赦散安宁。 大圣消愆正果灭罪天尊在上,弟子奉请天师坐镇,解除迷昧。 眼前景色突生变故,天地苍凉,万物寂静。大地化作汪洋,天空乌云蔽日,海风拂过,带来咸腥气息。 今日是第几日?不记得了。 我是谁?不知道。 这是哪里?不重要。 老乌龟,说好带我出海寻宝,怎么就丢下我跑了?别让我再看到你,不然扒了你的皮,取了你的壳给我小儿玩耍。 我小儿是谁?他多大了?我好累啊,为什么还不死,为什么还不死! 唐肃玉差点以为自己又穿越,思绪千转百回,不见过去、不见未来,沉溺其中不得超脱。他催动心炁,藏神不动,御使赤帝巡游四方。 反馈回来的情况让他更加迷惑,上不见天高,下不见海深;身在囹圄之地,魂陷莫名之处;不冷不热、不干不湿,荒凉寂静如同地狱。 倏忽间,数道金光撕裂天地,横冲直撞、洒落四方,他勉强看见数道庞大黑影,隐匿其中。 系统? 【在。】 你居然真的在? 【宿主您希望我不在?】 系统你想多了。能不能告诉我这是哪里啊? 【宿主再等等,真相自然会浮现。】 好嘛,拜拜了您嘞。 唐肃玉无语,只能不断念诵黄庭灵台篇,保持思绪清明。 他意识到自己并不是肉身降临,而是类似于附身,想要尝试使用神行,但是附身的肉体仿佛监牢一般,死死困住他的神魂。 远处的黑影在迅速接近,金光照过,露出斑驳的龟甲。龟甲上刻画着复杂的纹路,看一眼都让人昏昏欲睡。 【宿主,神龟负河图,伏羲演八卦。机不可失。】 唐肃玉意识到什么,死死盯着金光笼罩的龟甲部分,也不管能不能理解,通通囫囵记下。 偏偏此时又有另一股神魂不断冲击,扰乱他的清明。几次三番后,他怒意横生,转而念诵清静经。 内观其心,心无其心;外观其形,形无其形;远观其物,物无其物;三者既悟,唯见于空。 哪成想,冲击越发频繁、激烈,像是猛兽扑笼般永无止境。 那道神魂像是带着某种执念,拼着损伤根本也要冲破阻拦。 没法静心观望河图,唐肃玉心中叹息自己机缘不够,只好全神贯注应对来袭的神魂。 他催动始炁环绕己身,含着三昧真火贴近另一股神魂。 不成想那道神魂并未如意料中发起攻击,而是传出念头:“快跑,快离开这里!三妖岛图谋正统,以妖血污浊人族血脉。告诉巴陵镇守,告诉无射统领,皇室血脉有变!他们,不,是那群王八,他们打破了界限,窥探禁忌。” 唐肃玉问道:“你是谁?” “我是叶好龙,巴陵花岗村叶氏养子,妻子元氏。老乌龟骗我下海寻宝,实际上是为了将我囚禁在欲壑。因为我发现——啊!” 叶好龙的神魂传出凄厉的惨叫,仿佛在经受着无尽的折磨。 “老王八,我和你势不两立!” “放过我的妻子,放过我的孩子,我发誓永不离开欲壑。娘!我为什么死不了?为什么?” “我到底是谁?我是叶好龙?不对,我是李生,地府没了,人间乱了,魔君又要来啦!哈哈哈哈哈……” 唐肃玉听得一团迷糊,脑海里塞满疑问,但此时明显不是询问的好时机。 按照师父、元若祖所说,镇器不应该会出现这种风险才对。系统反而对此见怪不怪,算了,好好看河图。 他自动屏蔽混乱不堪的念头,专心看向光辉中的龟甲纹路。 渐渐地,眼前展开一幅星空图,星辰不断变换方位,时而光芒大盛,时而黯淡无光。 像是命中注定般,他在星空中看到极其微小的星辰,相较于其他恒星,几乎肉眼难辨。 他试图追寻过去,眼前一切突然间尽数消散。带着不甘之色,唐肃玉喊出声:“等一下!我就要看到了!” 师父急切的声音传来:“天时摄令,庇佑吾身。小鱼儿醒来!” 唐肃玉扑倒在地,口中腥甜涌出,立时喷出一口鲜血。 特殊任务:欲壑难填 任务目标:妖岛竞技排名前十 任务描述:所有一切众生之类。若卵生、若胎生、若湿生、若化生;若有色、若无色;若有想、若无想。须菩提!若菩萨有我相、人相、众生相、寿者相,即非菩萨 任务奖励:神通通幽、神通驱神 第15章 二师兄 唐肃玉支撑着抬起头,看向手足无措的元若祖。大师兄赶过来抱起他,就要离开。 “等下,大师兄。”唐肃玉强打着精神,对着元若祖说道,“你父亲的失踪和三妖岛有关。”随后昏死过去。 元若祖红了眼眶,他上前想要询问更多,但是看到唐肃玉已经昏迷,心中五味杂陈,只能翻来覆去的说:“怎么会这样,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吕梁拉住他,又抱拳表示歉意:“毕真人,未能预料这种意外之事,是我们的失职。若有需要,还请尽管开口,天材地宝、灵丹妙药,只要我吕梁能得到,必不推脱。” 毕星长叹,他知道这件事并不能怪罪他人。镇器之事,从未出现过反噬的情况,以往最差的情况就是一无所得,这也是他同意小鱼儿当镇器的原因。若是有所得,则是某种冥冥中的意志会短暂展现大道脉络,再经由镇器传达,最终化为所求的答案。 对于镇器而言,百利而无一害。 他苦笑道:“此事实在是出人意料,老道也知并非统领的错,何来失职一说?只是小徒昏迷前,所说三妖岛的事,两位还是慎重些为好。” 仪式开始时,场中就只剩三清观三人和吕梁、元若祖。现在仪式出了岔子,元若祖心中急切又愧疚,既担心唐肃玉伤了根本,又害怕得到的线索只是竹篮打水。 他突然朝着吕梁单膝下跪,抱拳道:“吕统领,此事因我而起,自当由我一人承担。元若祖天生体弱,虽得统领赏识,但也多次惹来他人非议。还请统领将若祖逐出无射军,以正军威、定军心。” 吕梁没想到他突然来这么一出,下意识回道:“你可知晓,逐出无射,子孙三代只能为农户,军中永不录用。而且不得经商、不得科举。即使情急参军,立功后也无寸赏?” 元若祖坚定道:“若祖知晓,愿承担一切后果。脱离无射军后,若祖会在三清观修行一段时日,待小道爷伤好,再回无射军中请罪,还请统领应允。” 说罢,他脱下盔甲,解下绶带,身着粗布内衣等待结局。 吕梁来回踱步,指着他不知该说什么。自己这个兄弟,天性敏感,又身量瘦小,在军中时常遭人嘲笑。只是他毅力卓绝,聪慧过人,屡屡能想出良策,也能承受训练之苦,各方面并不弱于他人。 若是真的逐出无射军,无异于自断一臂。若是按下不允,吕梁确信夜深后元若祖就能私逃出去,罪责更大。 就在两人相持不下,不知该如何解决时。大师兄辛阏伯从丹房中走出,他沉着脸,说到:“既然元兄有心弥补,贫道到有一法,不知两位能否接受?” 吕梁急切道:“什么办法,辛真人请讲。” 辛阏伯指着元若祖道:“元兄想要弥补,吕统领不愿逐出元兄。那不妨就将元兄留下,名义上就说是为了监察我三清观如何?” 吕梁大惊,随后面色微囧,带着歉意道:“辛真人说笑,我等只是奉命行事,并非有意探寻观中隐秘。” 元若祖起身笑道:“好法子,好法子。吕统领,真人道行高深,怎么会看不出我们此行目的?不过是因为无愧于心,行事光明磊落罢了。无射军本就是天子口舌,行使风闻奏报,监察不法之事。如今圣上的口谕并未完成,将我留在此处也是合情合理。” 他拱拱手:“好叫辛真人知晓,圣上怀疑妖龙原本就潜藏在三清观,和三妖岛重开竞技排名有关。我等自是知晓,毕真人怎么会和妖岛余孽暗中勾结,只是需要亲自来访再上报实情。” 这下轮到毕星和辛阏伯惊愕了,他们异口同声道:“三妖岛重开排名?” 元若祖回道:“半月前,三妖岛大族应龙后裔、九尾一族、蠵龟一族发布联合声明,重开妖岛排名,邀请各族青年豪杰前来参与。此事圣上知晓后,已经拟旨下发,在大魏境内筛选符合条件的人员,由各地应钟军护送进酆都京城。最终在京城角逐二十位参与名额。当然各个传承门派、隐世族群可以自行前往三妖岛参加,只是不受国运庇佑而已。” 丹房内,唐肃玉告声罪,扯了小半根血参须子嚼下去。略嚼两口咽下,不多时他只觉气血沸腾,四肢百骸都透着热气。 盘膝坐好,运使始炁游走周身。始炁不愧是万炁之源,受损的心脉很快就恢复过来。血参的功效还没发挥完全,运转周身后竟缓缓在舌下聚集。 舌下本就是三昧真火所在,热气凝集后被真火吸纳。感知中原本是发丝粗细的一缕真火,似乎变得粗壮了些许。 系统,血参还有这能力? 【宿主,血参对于人体的修复,是刺激血肉以百倍、千倍的功效恢复己身。三昧真火本身就是源于心、肾、脐下气海三处,即君、臣、民三昧,交融而生。血肉受到刺激,三昧自然随之增长。】 那我要是吃掉血参呢? 【那么您一缕三昧真火将晋升为一簇,人花未发前,消耗40年寿命可使用。】 真行啊,一口神通,半载寿命。威力必然会更强,说不得能做到焚江煮海。 【系统有心提醒宿主一句,神通并非无敌,真水类神通可灭真火。切莫骄傲大意,门外的例子宿主看不到吗?】 唐肃玉何尝不知人外有人、山外有山的道理,不过是一时兴奋罢了。 他缓缓收回始炁,问到:帝流浆该怎么获得? 【可以用功德兑换。】 嗯? 【每甲子时间,中秋月圆之夜,帝流浆自月宫中流淌而出,落于人间,地点无法确认。上一次帝流浆是三年前,也就是宿主要再等五十七年。】 系统,我记得你说过,天材地宝、灵丹妙药是无法用功德兑换的。 【是啊,帝流浆对于宿主来说,不过是月光盈盈,并无半分作用,自然算不上‘天材地宝’。】 唐肃玉感觉有道理,又觉得哪里怪怪的,突然他反应过来:你的意思是,只要对我没有直接作用的都不算天材地宝?哪怕我用来培育灵材、灵宠,最终有利于自身的也不算?那部分就能用功德兑换? 【……是的。】 系统,我怎么觉得你有点不老实。不对,问必答,求必应,只是知有不言,言有不尽。其实也无所谓,求人不如求己,贪心过多和堕入魔道有什么区别。 放平心态,唐肃玉对着血参说到:“别急啊,晚点我和师父说过后,给你换来帝流浆。到时候少骂两句,不然大师兄的性子,怕不是立时就能把你炼成丹药。” 随后打开丹房门,跨过门槛向外看去。就见吕梁和元若祖打成一团,在地上来回翻滚,只是怎么看都感觉像是狮虎戏弄羚羊。 师父师兄自身离得远远的,明显是有一搭没一搭的劝,。 他想关上房门继续装晕,但是三清观毕竟有些年头,木门推动吱呀呀可响。场中四人八目全部看了过来。 唐肃玉低头躲开目光:“你们继续,你们继续。当我不存在就行。” 毕星正愁怎么结束这场闹剧,眼瞧着唐肃玉想要缩回去,手中拂尘一挥,牵引风力,将那小子拉到身前。 “你既然醒了,正好当回判官。” 吕梁和元若祖分开,也是期待的看着他。 元若祖先一步开口:“小道爷,是若祖害您身受重伤。若祖想要照顾您直至痊愈,否则良心不安。” 吕梁瞪了他一眼,转而对唐肃玉道:“元兄也算是军中重要人物,不好轻易离军。小道爷若是有需要,吕某可派遣家中仆从上山服侍小道爷,期间小道爷所有需求吕某都会尽力满足。” 唐肃玉摆摆手,笑道:“小子并无大碍,两位言重。而且此事也是师父应允,小子自己愿意的,说起来还要感谢元军爷。小子朦胧中好像看到什么不得了的事物,才会心神激荡,损伤到自身。不过现在回想起来,总觉得像是雾里看花,根本看不清。” 这倒是实话,他醒来的第一时间就是回想发生的事情,并被系统阻止。系统表示那段记忆已经被封禁,其中涉及的信息过于庞大,以他的心性无法自持,很容易就会深陷其中无法自拔。 元若祖见当事人都这么说,也不好强加自己的想法,再三施礼以表谢意。 唐肃玉转念一想,又开口道:“说起来,小子正好有一事相求。家父身染恶习,整日游手好闲,喝酒赌钱,不务正业。全赖钱老爷恩德才能勉强活下去。吕将军既然是巴陵无射军统领,可否遣人教教我父亲军中规矩,好让父亲知道为人父、为人夫、为人子的道理?” 吕梁满口应下,随后拎着元若祖出了观门。 “师父、大师兄,请随小鱼儿来丹房,有些事需要师父、师兄指点迷津。” 辛阏伯挥手关上观门,三人进入丹房。 “师父,圣上送来的灵材小鱼儿想挑选部分。”唐肃玉在置物架上挑挑选选,“以后圣上或者他人再有灵材送来,师父让小鱼儿过个目。” 毕星毫不在意,笑着道:“你喜欢就随便挑选,师父并不在乎这些外物。” 唐肃玉直接说道:“小心皇帝老儿,他似乎另有所图。”手中拿起血参,暗中将帝流浆灌入其中。 “咦?月华,不对,是帝流浆!”虚空中传来陌生的女子声音。 唐肃玉一惊,下意识停下手中动作,看向四周。他跑向师父,抱住大腿,问道:“师父,您听到没。” 师父不明所以:“小鱼儿你在说什么?” “有个女人的声音,师父、师兄没听到吗?”唐肃玉慌了,道观还能闹鬼不成。 毕星瞧着他的神情,忍不住大笑出声:“哈哈哈哈,小鱼儿,这是你二师兄风怡,她不在此地,不过应该是离观中不远。刚刚是她的神通扶风,心动帆动则风动,风能到的地方她就能到。” 女声再度传来:“小师弟确实不凡,若非师兄亲眼所见,怎么也想不到帝流浆这等点灵奇物,竟然出现在小鱼儿手中。” “师父,为什么风师兄的声音那么,嗯,温柔啊?” 辛阏伯气笑:“好小子,二师弟本来就是女子。道家只有师兄弟之称,男子为乾道,女子为坤道。师父难道没有和你说过?” “可能是小鱼儿忘了,大师兄、二师兄莫怪。” “有趣,老三肯定喜欢这小子。师父,弟子在乌二爷处,稍后回来。” 反正已经被人叫破手段,唐肃玉索性光明正大给血参浇灌帝流浆。双手捧着血参,掌心处泛起银光,丝丝缕缕钻入血参。看着本就神异的血参,在吸纳帝流浆后,表面像是嵌入银丝,变得越发神异。 不多时,就听得其中发出“叽叽”声,渐渐从几不可闻到响彻丹房。 丹房门被推开,青衣道袍的女子走进来,捂着耳朵道:“骂的可真脏啊。咦,这词还能这么用的吗?罪过罪过,天尊老爷,弟子不是有意听到的。” 她过来一把抓住血参,声音骤停:“小师弟,点灵是功德,但是起码找些老实靠谱的点化。这种满嘴污言秽语的,入药都能损了功德。也不知道是谁培育的小家伙,真是让师兄眼界大开。” 其实灵犀法也能让唐肃玉听懂灵材的话语,只是他也被血参那丰富的骂人词汇给吓到。这要是放在现世,血参抱着键盘就能舌战群儒、无敌于天下。 眼见着血参的灵性就要消散,他急忙劝道:“二师兄,上天有好生之德,还请手下留情。”心中默念,系统能不能搞个屏蔽,只要血参说脏话就自动屏蔽。 【叮!脏话屏蔽器,1功德可兑换。】 你还说你不是哆啦x梦。兑换,使用。 风怡松开手,血参落回唐肃玉掌中,她饶有兴趣的看着小师弟。 血参的“叽叽”声继续响起,只是听起来断断续续,有气无力。 可以翻译为:我*你****这*** “小师弟还有这手段?是师父藏拙还是大师兄偏心,明知道师弟我天生神通是风语和树谣,更适合学习这个手段才对。”风怡看向两人,意识到不对,讶然道:“这是小师弟自家的本事?” 师徒俩人都是一脸,你问我我问谁的样子。哪怕现在天上下来仙神,说他是天尊转世,他们俩都觉得很有可能。 第16章 兵主传承 折腾许久,终于叽不动的血参,开始闷声哭泣,微小但尖利的嘤嘤声很是烦人。唐肃玉被耗尽耐心,开口威胁道:“小家伙你再不停,我就每天掐一条须子炼丹,再用帝流浆搭配灵土灵水养回来,循环往复持续利用。” 声音彻底消失,世界重归安静,唐肃玉长舒口气,揉揉耳朵,将血参重新放回盒子里。 他拿起穿山龙,穿山龙其实就是穿山甲的一种。只是这个世界的穿山龙鳞甲上泛着金光,坚韧无比,摸起来冰冷如金属。穿山龙被禁制封住神魂,蜷缩成团,奄奄一息。 按照盒中标注的禁制解法,唐肃玉掐诀唤醒穿山龙的神魂,再用灵犀法进行沟通,得知这家伙出生不过数月,就被人连窝端起,老的小的都被抓。穿山龙灵性也高,即使年岁小,也能简单交流。 唐肃玉再三保证自己不会将它生吞活剥,也不会拔它鳞甲取乐,小家伙才停下哀求,昏昏睡去。 如法炮制,他花了好些时间将灵材灵物或点化、或解禁,逐一安抚和许诺,强硬些的就威逼利诱,总算处理的差不多。 风怡越看眼神越亮,最终按捺不住问到:“师父,您是哪里收来的小师弟?我记得观里没有聚兽、调禽的手段呀。他怕不是白泽成精哦。” 唐肃玉回道:“那是我在当完镇器后才学会的手段。说起来也是奇怪,我怎么都想不起在那时看到什么。” 系统,这不算说谎吧。 【宿主开心就好,其实说谎也不是大事。只要宿主理顺脾炁,达到中央黄帝土气朝元,意定空欲即可。】 系统你说话怎么感觉怪怪的,语气、用词似乎一直有些差异。 【系统可以调节对话模式,您未选择的情况下会随时随机不同模式。】 我要调节。 【指定模式,最低功德需求:】 当我没说。 唐肃玉忍不住心下吐槽:难道系统也会地精神分裂?n重人格? 他对着师父道:“师父,弟子隐约记得,幻境中有人提醒弟子,三妖岛的乌龟好像在谋划什么,还要弟子告诉谁来着,感觉是很重要的事情。弟子拿不准主意,还请师父重视此事。” 风怡说道:“说起三妖岛,那群老古董居然真的打算重开妖岛排名,难道是岛中出了什么了不得的天才?” 毕星抚须道:“他们在岛中沉寂200余年,必然是有所图谋。如今多事之秋,我三清观最好还是静守观中,念经修行为上。小鱼儿,日后若是有人问起,不必告知别人今日之事,只推脱自己体弱,一无所得。” 风怡上前捏了捏唐肃玉的脸蛋,问道:“需要将三师弟召回吗?” 毕星抬手掐指,片刻后回道:“老三的情况未曾变化,推算下来还是风中飘絮、水中浮萍。若是外力干扰,反而会横生枝节,并非好事。” 风怡从腰间百宝袋中掏出好多小玩意,都是她这些年游历四方收集所得。听到师父的答复,她一边将漠北面具、姑苏陶俑、还有零零散散的玩具、玉石塞到唐肃玉手中,一边笑道:“前年我经过南部苗人附近时,有棵爱八卦的榕树告诉我,见过苗民祭司和红发红葫芦的壮汉交手。一个浑身瘴气滚滚,毒烟漫漫,一个葫芦内有玄机,散瘴祛毒。最后不分胜负,俩人先后进入深林失去踪影。天底下爱使葫芦的红发修者,除了三师弟还能是谁?” 辛阏伯过来,阻止风怡把唐肃玉变成玩具挂件,同时开口道:“二师弟,想必回来途中,乌二爷已将近来发生之事和你说过。小师弟的事,勿要外传。” 他正色道:“小师弟也知道那件事情。” 风怡笑容瞬间收敛,柳眉蹙起,杏眼中冒出几分恨意。她下意识握紧拳头,掌中金陵玛瑙化作齑粉。 “大师兄糊涂!且不说小师弟并非三清观亲传,他才7岁,你怎么能将他拉入这场浩劫?” 辛阏伯避开她的视线,道:“二师弟,小鱼儿他,很可能与浩劫本身脱不开关系。” “什么?!”风怡惊呼,“到底发生什么事?” 大魏延续两百多年,按照王朝规律,本应该逐渐走向衰落。只是二十年前大魏天子横空出世,威压六洲,一手御剑神通,千里之外取苗民祭司首级、斩黎部九长老、迫使戎狄活佛提前圆寂转世,随后在三妖岛和上古意志相持数个时辰。在触发冥冥天意前,生生将大魏气运重新抬起。 唐肃玉大约是听懂了,接过话茬:“二师兄,王向村的雨是师弟我下的。” 风怡按下情绪,地花隐隐流转,神情变得从容:“小师弟,你可真让人意外啊。我三十年来,看遍六洲四夷,见过天才无数,竟无一人能和师弟媲美。难道真是几位天尊转世,执棋布局不成?” 唐肃玉讶然:“二师兄你明明看起来才二十出头!” 风怡笑出声来,地花彻底隐去,任由喜悦充斥心神:“油嘴滑舌的小子。看来是师兄想多了,几位天尊可不会这么没个正形。” “我说的是实话。”他嘟囔道,“修道人的样貌都显得很年轻?”随后再次开口道:“二师兄,师弟如果想要阻止大魏继续错下去,您怎么看?” “我怎么看?我坐着看。”风怡还是在笑,只是眼中没了笑意,“浩劫与我无关,二师兄唯一所求,不过是得道成仙。就是大魏改朝换代也影响不到我在观中清修。” “可是。” “天下苍生自有定数,我道家讲究无为顺势。师弟你思虑过剩了,多诵读几遍《老子五千言》,好好修身养性。” 她转身离去:“好久没有给天尊请香,师父晚饭不必喊弟子。” 唐肃玉不知道究竟是哪里惹到二师兄,带着疑惑看向师父和大师兄。 毕星道:“无须在意。事涉你二师兄的过往,以后你自会知晓。你只需知晓,观中师兄们,都可信赖。” “是,多谢师父。” 辛阏伯冷笑道:“小鱼儿,好心是好事,也要分人。不是所有人都值得好心对待。” 丹房外,二师兄的声音传来:“黎部疑似获得兵主传承,这次三妖岛排名,会很精彩。” 毕星神情变幻,叹息出声:“黎部、兵主、三妖岛。” 唐肃玉不明所以,但他并不想问太多,转而说道:“师父,三妖岛排名参与条件是什么?” 老道没有回答,而是落寞离去。 辛阏伯拉起他的手,答道:“师弟莫急,妖岛真开排名起码还要好几年,到时你自会知晓。” 事情真是越发捉摸不透。 于此同时,三圣岛青丘洞天,数只毛色各异的狐狸围成圈,中间摆着篝火。其中赤红色毛发的狐狸开口道:“老祖的要求大家都清楚。前些天秘境的消失过于蹊跷,老祖和蛟龙那边商讨后,判断不是秘境生灵,而是有人掌握了秘境根本,以自身代替秘境中的仙童。” 旁边摇曳着九尾的白色小狐狸趴在地上,有气无力道:“老祖想要推算天机,连老乌龟们的珍藏都借过来。大姐快开始吧,别耽误时间,我还要去晒会日月精华。” 其余狐狸应声,大多觉得老祖年纪上来喜欢小题大做,秘境又不止这一个,本来就只能拼凑残篇经文,要不是几乎没有危险,适合新入修行的狐族,早就该被封禁放弃了。 赤色狐狸从毛发中扒拉出一副龟甲,看上去岁月悠久,黯淡无光。她将龟甲投入篝火中,白色九尾长嚎一声,抬起前爪,仿照人形舞蹈。 篝火中火焰升腾,青烟聚拢成束,龟甲在火焰中翻腾。 其他狐狸跟着或嚎或叫,节奏怪异莫名。 不多时,火焰渐渐熄灭,龟甲落下,众狐狸看向九尾。 她上前吹散尘埃,看向龟甲裂纹。 “兵主、月光菩萨、药师琉璃佛。”她有些疑惑,“秘境消散和这几位有什么关联?”随后轻轻拨动龟甲。 “咔”龟甲裂开。 “镇兵主,遮月光,药师寂灭。轮回归来,天地重归……” 极度恐惧瞬间扼住她的心神,她痛苦哀嚎,九尾垂落,鲜血从口鼻中涌出。 赤色狐狸化为人形,喊道:“小妹,你怎么了?”随即冲上去抱起小妹。 “老祖!告诉老祖!是魔君,啊!” 九尾小狐没了气息,污秽从下腹泻出,双瞳满是绝望。 “小妹!小妹!快去找老祖。究竟发生什么?大姐,小妹说的什么?她看到什么?” 赤色狐狸试图拘出小妹神魂,只要神魂还在,大不了冒险去秘境中找息壤重塑身躯。多番尝试,她最终确认,小妹已经魂飞魄散。 想到昨日还摇着尾巴撒娇的小妹,她悲痛欲绝:“小妹!为什么!怎么会这样!” “怎么了?”苍老的声音传来,满面风霜的老妇人拄着拐杖靠近。 像是看到救星,她抱起小妹:“老祖宗,您快救救小妹,我拘不住小妹的神魂,我拘不住!” 涂山氏叹息道:“她神魂已经消散。老大,你不用再做无用功。” “老祖宗,你骗我,你骗我是不是?小妹还那么年轻。”赤色狐狸还在徒劳地施展神通,其余众狐围绕过来,带着泪光,呜咽长鸣。 “是魔君,是魔君!”赤色狐狸显出原形,浑身颤抖,“小妹说是魔君。不可能,魔君已经坠入地狱之下。小妹她……是秘境,肯定是秘境出了问题,魔君掌握了秘境。” 涂山氏散出神识,迫使赤色狐狸昏厥。她使拐重重敲击地面,身后探出尾巴卷起赤色狐狸,道:“今日之事,不可外传,速速将九儿火化,骨灰撒入欲壑。” “是,老祖宗。” 她心中异常烦躁,保持数百年的波澜不惊此刻彻底被打破。 九儿是族中卜算的天才,身上有着大禹血脉,居然在青丘洞天死的毫无征兆,神魂俱散。 难道真的是魔君?不可能,九尾一族参与过当年那场战役,大天尊出手,不会有错。魔君必然还在地狱之下。天下局势,云波诡谲,现在又多了一层阴云。 回到浮生洞,涂山氏显出原形,法力注入灵犀螺中。 “敖蟒、龟谊,大事不好。” 三圣岛同气连枝,如此大事自然要及时沟通。 “老狐狸,最近莫不是想你蟒哥哥想的紧,灵犀螺是这么用的吗?” “涂山,非圣岛大事,灵犀不出,你最好有合理原因。” 涂山氏缓缓道:“秘境消散可能涉及魔君。” “荒谬至极,涂山,你不过300余岁,也敢质疑大天尊手段?” “九儿占卜之后,在青丘洞天魂飞魄散。连老身也拘不到一丝残魂。” “不可能,若是魔君有异,大天尊不会坐视不理。” “老狐狸,有些手段,你我理解不了。魔君没有任何逃脱的可能。” “可是轮回出现裂痕已经数千年,若非大魏立朝后一直用皇室血脉填补,地府只怕早就横生变故。即使魔君未能逃脱,当年他可是将大半神仙烙印带入地狱之下,天地之缺大天尊也无可奈何。其中真龙老祖、玄龟老祖也在其中,若有万一。” 灵犀螺被强行切断,涂山氏神情不变。她不是不知道那群乌龟的做法,甚至三圣岛各族都在暗中支持。只是现在他怕是自顾不暇,百年筹谋怕是要毁于一旦。 天地重归,重归混沌?大魏圣上若是知晓这个消息,不知道会有多精彩。 权势、仙道、神道、佛门、鬼蜮,你真的做好选择了吗?我的好圣上,好女婿。 涂山闭目,以神识抚慰赤狐神魂,一缕阳光落在她的背上。 洞府外,胡玉心心中悸动,慌慌张张和美妇人道:“娘,秘境在召唤我。” 美妇人讶然:“小心你在说什么?秘境不是已经消散?难道是最近练习神通太累,惹来了外魔?” “不是的娘,我真的听到仙童的声音,他说四个月后秘境重开。” “娘带你去见老祖。” 涂山氏听后,沉默不语,许久后慈祥的看向胡玉心:“好孩子,你虽然有一半人族血脉,但也是我青丘后裔。如果确实无法抗拒秘境召唤,不要忘了青丘的气节。” 胡玉心缩在美妇人怀中,怯生生道:“小心不明白祖奶奶的意思。” “我会将族中至宝交付与你,在秘境中但凡有一丝可能,你要将那仙童彻底灭杀!”涂山默然片刻,随后道,“必要时可直接毁坏至宝,同归于尽也在所不惜。” 美妇人惊愕下跪:“老祖宗!小心她,她还小啊。” “你若不愿,就带她离开青丘,去找她父亲。从此青丘再无胡玉心。”涂山氏将赤狐卷到两狐面前,“九儿已经因为秘境魂飞魄散。” “九妹妹!怎么会?”美妇人瘫倒在地,哽咽道,“老祖宗,我等生为青丘狐,死是青丘魂。” “多谢老祖宗。” 第17章 和解 冬雪覆盖山林,三清观也被寒意笼罩。乌二爷整日趴在厨房灶台附近,动不动就嚷嚷着饿。辛阏伯在灶台点燃神通火,保持长时间不熄灭,方便乌二爷。 距离上次游仙经修行已经过了六个月。 天天数着冷却时间的唐肃玉早就迫不及待,要了一天休沐。他的修行确实踏实且稳定,就目前来看,观中人知道他有的神通包括神行、祈雨、点灵、兽语,还有威能莫名的神火护体。 因为点化灵性充裕的宝材野兽可以获得功德,所以他利用帝流浆,生生将吕梁送来的宝贝能点的点个遍。到头来结算,他手头多了一批精、灵,功德不降反升。 穿山龙变得特别依赖他,每日钻在他的道袍中跟着一起听经、习字,唐肃玉静坐也不愿意离开,而是团成团靠着蒲团。这副可怜兮兮的样子,唐肃玉忍不住怜悯心起,给他取了个名字:豆腐。希望小家伙以后遇到的困难不过是豆腐样子,不再遭受灭顶之灾。 说起来,此间世界居然还没有豆腐,明明酱豆酱料都会造,居然没有软嫩滑口,营养丰富的豆腐。豆芽也没有,真是可怕的世界。 唐肃玉确定的那天,就和大师兄提起,想要一袋豆子和卤水。大师兄应下,不过两日就送来材料。他按照小师弟所说,将豆子磨成粉,煮开撇去浮沫,点入卤水,倒入木桶中,先做了豆腐脑。 师父夸赞他,食不厌精、脍不厌细,奇思妙想、天马行空,是个修道的好苗子。 系统同时提醒道,如果能推广开来,功德无量。 【每一人学会制取豆腐,宿主将获得1点阴德。】 意外之喜让他猝不及防,当下就拜托师兄将方子传出去。毕竟冬日可以食用的菜少,穷苦人家基本都靠糠咽菜熬过去,也不缺许多熬不过去的人家。 豆子本来就在大魏都有种植,属于主食之一,比较好贮藏,卤水也不是什么稀罕物。 不过大半月功夫,功德持续增长。 考虑到观中条件,无法为他点化的精灵提供最适宜的生存环境,唐肃玉也做不到置之不理,特地向系统求取一件法宝:曦月壶。 壶中会自动逸散少许日月精华,虽然比不得帝流浆,却也是不弱于洞天福地吸纳日月精华的效果。血参娃娃在唐肃玉的一再威逼利诱下,终于是学会好好说话,不再是究极祖安人。为此他特地将血参娃娃放在离曦月壶最近的位置。 血参娃娃还没炼出眼睛,六识只有耳、舌已开,倒也知晓自己今时不同往日,不需要整日提心吊胆,害怕动不动就化作灵丹妙药入了别人口中。 因此倒也安静许久。 午饭用毕,唐肃玉来到文曲殿,拜过三拜文曲像,在蒲团中坐定。 参悟《游仙照本经》。 非真非假真豪杰,黄粱引梦庄化蝶。 浮生洞、应龙洞府,胡玉心、蛟青同时心生感应,还来不及打声招呼,神魂已被纳入秘境。 涂山氏、敖蟒运算神通,一无所获,只能忧心忡忡的等待结果。 唐肃玉睁开双眼,看到李玄师父还在打坐。打量四周,发现自己回到凉亭中,也就是学习神行之后,华山论道之前的时间。看到熟悉的竹林,他下意识想起之前见到的两个小妖怪。 也不知道他们在三妖岛怎么样了,可惜上次太过突然,没能获取更多信息。唐肃玉回去后反复思考,觉得那把火不应该是小狐狸所为,否则她没必要大费周章,蛇、狐联手,直接放火再离去,当时的自己完全无法破局,只能坐视李玄道躯焚毁。 想到此,他运使神行,轻而易举地突破门户,操纵着神魂飞往竹林。 视线中出现白狐和青蛇时,他兴奋不已。因为神行熟练许多,隐匿性大幅提升,所以二妖不像是第一次那样,直接看到他的神魂。 正好听听小狐狸和小青蛇说什么。 胡玉心打着哆嗦,强装镇定,看向蛟青:“蛟青,你家老祖怎么说?” 蛟青盘起身子,立起蛇头:“宁为玉碎,不为瓦全。我原以为是场天大的造化,没想到差点被做了筏子。若是真让魔君达到目的,你我就是世界的罪人。” 听闻此言,胡玉心点头道:“祖奶奶将族中至宝托付与我,只等秘境进行到草屋环节,不必留手,全力出击。必要时献祭神魂破碎至宝,青丘狐不出孬种。” 唐肃玉很是疑惑,他们俩怎么都有种壮士一去不复返的悲愤?难道是妖岛老祖看出自己的异样,想要赶尽杀绝?确实,自己第一次感悟秘境时,就察觉到他们对于秘境非常熟悉,显然不是首次降临。说不得自己获得的神行神通,就是他们一直想要的机缘。 倒是有趣,巧取不得,想要豪夺?妖孽就是妖孽,惯会装疯卖傻,欺人骗鬼。道爷我也今非昔比,必要用雷霆手段敲打他们一番。 是的,如果击杀狐狸青蛇,并不能杜绝后患。他们毕竟背靠三妖岛,自己还要参与妖岛排名,万一灭口后被什么神异手段探查到,到时候不仅连累观中师父师兄,还会导致自己不能完成系统任务。 想到此处,他暗暗聚炁,以法力催动心内赤帝,勾连三昧真火。这也是他苦练习得的手段,用心内火增加真火的威能。 随后骤然吐出,画出一道火圈,将狐蛇困在其中。 真火凭空出现,待胡玉心、蛟青反应过来,已经被圈在其中。出于对真火的恐惧,他们彼此靠近,神魂晃动。 唐肃玉得意的显出神魂:“小样,没本事就不要装千年的王八,还想偷袭道爷我?下辈子吧。” 谁知小狐狸突然低吼出声,露出尖细的犬牙,结巴的说道:“我、我不怕你!魔、魔君,你不要小瞧青丘狐族。” 然后双眼泛红,一道狐火凝聚在双耳间。 狐火泛着蓝光,莹莹虚幻,看起来没什么威胁。胡玉心甩头,将狐火投出,刚触及真火就消散无踪。 唐肃玉愣了一下,没忍住笑出声来:“哈哈哈,青丘狐狸,不妨告诉你,非大神通者,灭不得我这火焰,你就不要尝试了,白费功夫。” 蛟青吐出一片鳞甲,塞到胡玉心毛发中,急切道:“你先离开真火包围,不要管我。秘境进程无法打断,只要你坚持到真人神行论道,再想法子。” 胡玉心心下感动,真切的喊道:“青哥,我。” “不要拖沓,若能活下去,替我参加圣岛排名,不要坠了你青哥的名头。” 小狐狸催动鳞甲,化作盔甲包裹全身,随后猛地扑向真火。 唐肃玉还是不想伤了他们,收了三昧真火,让小狐狸扑了个空。他上下翻腾,俯冲向下,停留在他们面前:“我未曾主动对你们出手,但你们却死性不改。上回小青蛇突袭我,这次居然一起合谋。难道三妖岛的教导是卑鄙无耻、暗中偷袭?” 蛟青怒道:“休要惺惺作态,魔君。你没想到吧?我们圣岛早就发现你的谋划,宁死也不会让你得逞。小心你快跑,我来拦住他。” 说罢他蛇躯腾空而起,血肉裂开生出四爪,丝丝缕缕云雾托举着他,显得极为神异。 唐肃玉吓一跳,没想到自己被妖怪倒打一耙,气极反笑:“既如此,我当替你祖宗教育教育,好好学学礼义仁智信。” 心念转动,蟠龙珠自神魂中飞出,真龙威压霎那间将蛟青打落云头,跌在地面无法动弹。 包裹胡玉心的盔甲四分五裂,完全失去效果。胡玉心也被压迫伏地,瑟瑟发抖。 “道爷自以为并未做过危害两位的事,为何遭到这么大的恶意?”唐肃玉气不打一处来,念头再转,蟠龙珠滴溜溜的转起,缓缓压下,“两位能否说个明白,怎么好端端的人就被你们骂成魔君?还谋划,你们闯入我的秘境中,妄图窃取我的机缘,道爷没将你们挫骨扬灰已经是仁至义尽。” 蛟青试图反抗威压,神魂血脉沸腾,但无济于事,嘴上毫不留情:“魔君,你装的再像,也没有任何作用。我们一定会将你在人间的血肉傀儡找到,到时候天地共敌之!” 唐肃玉一脸懵,再三回想,无奈道:“你说我是魔君。真不知道该说荣幸呢还是倒霉。这世间谁都可能是魔君,唯独不可能是我。” 魔君逞能的时候,我还在蓝星快乐的生活呢。 “为什么不可能是你?魔君手段层出不穷,附身不改变你的思维神魂也不算难事。你以为你还是自己,实际上早被控制而不自知。”蛟青放弃抬头,“青丘的九尾可是有着大禹血脉,当年也随黄帝见过河图。纵然你机关算尽,不过是作茧自缚,自绝生机。” “确实不可能是吾徒。”温润的声音响起,李玄真人拄着竹杖来到附近。 此时一人两妖才发现他已近在身前。 “师父,我。” 李玄双眼中透出满意神色:“神行修行还不错,可见这段时日没有懈怠。三昧真火、蟠龙珠也有精进,比上次见你好上许多。” 唐肃玉被叫破手段,惊讶道:“原来师父还记得上次?” 李玄盘膝坐下,竹杖轻点,蟠龙珠不受控制的飞来。他仔细瞧上一瞧,笑道:“原来是她。你的机缘雄厚,说起来反倒是师父的神行略输一筹。” 唐肃玉感受不到任何恶意,想来能和老君论道,必定是有德高真。又能一眼瞧破蟠龙珠来历,可见和娘娘也有关联。于是他落下来,控诉到:“师父,他们污蔑我是魔君,上次还火烧您的道躯。您可要为我做主。” 蟠龙珠飞回他的神魂中。胡玉心和蛟青茫然地看着眼前的一切,不知道究竟是哪步超出控制,导致现在的局面。 胡玉心心下不甘,尝试道:“真人,我九姨因为窥探到魔君最终魂飞魄散,这做不得假。您不要被魔君欺瞒,酿下大祸啊。” “小狐狸你怎么这样,我都说了我不可能是。就因为你那个破预言?要我说,大天尊都不能打包票说出我的来历。”唐肃玉反驳道。 李玄真人笑道:“是极是极,我那徒儿不打诳语。上回老君与我论道,提及徒儿,也是赞叹世事精妙,难以言语。大道深奥,永无止境。” 俩妖傻眼,真人信任不说,连老君都愿意为他背书,但是九姨又是用命换来的占卜结果。 李玄仿佛看穿他们的心思,道:“小狐狸不用担心,九尾的因果就在吾徒身上,日后自有分晓。此事还请看在我的面上,莫要伤了和气。” “真人你的意思是九姨的事还有转机?她没有真的神魂消散?”胡玉心欣喜若狂,抬起前爪作揖,“是小心鲁莽,冲撞了真人、仙童,还请大人有大量,宽恕一二。” “天机不可泄露。” 唐肃玉突然想起一事,讶然道:“你那九姨什么时候占卜的?” “四个月前。” 唐肃玉算了算,疑惑道:“看来时间对不上。你若回去,通知下妖岛的妖怪们,不要随意窥探别人命数好吗,会死的。我可不想莫名其妙背负业债因果。” 胡玉心连连称是。 蛟青突然游曳过来,满含期待的说:“仙童,可否施展真火烧我?” 唐肃玉露出意味深长的表情,迟疑着说:“不好吧,我的真火不比之前,万一把握不好,把你烧成灰烬。” “若是小青没能承受住,那是小青命数浅薄,应龙一族不怪仙童。” 难道真是受虐性格,烧了一次还要第二次?古代字母妖?也对,古人只是生产力低,玩的是真花。 李玄斥道:“徒儿,不可妄想,小心陷入魔道。有为师在此,你全力施为即可。” 唐肃玉迅速收敛神情,正色道:“是,师父。小青蛇,你小心了,不要大意。” “多谢仙童,多谢真人。实不相瞒,上次仙童焚我神魂,真火蔓延到肉身,反而因祸得福,褪去蛇躯,保留真龙血脉,生出四爪。原本秘境关闭,还以为机缘已尽;后来秘境召唤,自以为柳暗花明,结果又涉及魔君预言;一路过来一波三折,三言两语难以道完。”蛟青蛇信吞吐,叹息不止。 “那你可能想错了,三昧真火只会灭杀目标,不会独独留下真龙血脉。”唐肃玉可是和系统确认过,君臣民三昧,最后能焚江煮海,怎么可能挑选血脉。 他念头急转,心中灵光一闪,再度御使出蟠龙珠:“说不得你的机缘在此。盘龙珠是一位长辈赠与,我不好直呼其名。这是她殿中蟠龙的口中明珠。蟠龙,传闻中蛰伏大地还未飞升之龙,也有说是龙王之子。但据我所知,蟠龙属于真龙属,口中明珠应当能提升你的血脉。” 蛟青惊喜异常,摇头摆尾:“多谢仙童,多谢仙童。” 蟠龙珠盘旋在他的额头上,真龙气息汩汩流出。 蛟青只觉神魂躁动,极痛苦、极欢愉,相互交织纠缠,脑中莫名出现一段记忆。 黑暗遮天蔽日,星辰黯淡无光。无数生灵在悲鸣、哀嚎,偶尔亮起一束光辉,也如同流星般迅速陨落。 “魔君当道,天地不容!凡我龙属,至死不降!有我龙血者,随我出击,杀!” 第18章 云波诡谲的局势 蛟青神魂陷入疯狂,不断撞击蟠龙珠,高喊:“黄天在上,厚土在下,生于此界,当以性命相护。哪怕血肉干涸、筋骨崩裂在所不惜。” 胡玉心焦急的呼唤:“青哥,青哥,你怎么了?” 唐肃玉试图控制蟠龙珠,却发现蟠龙珠出现在自己识海中。如果识海里的是蟠龙珠,那眼前的是什么? “师父,好像不对。您快帮帮小青蛇。” 李玄抬掌将徒儿的神魂托住,说道:“无妨。此事凶险,也是天大机缘。” “可是,那颗蟠龙珠有问题。”唐肃玉虽然想给小青蛇教训,但也不愿用手段折磨他,“我的识海里还有枚蟠龙珠。” “下回,你见到她,可以问问她,为什么不告诉你。”李玄翻掌推送他的神魂回归肉体。 唐肃玉一个激灵,清醒过来,朝着竹林跑来。 他看到蛟青新生的四爪全部断裂,青鳞片片掉落。虽然是神魂之相,在秘境中和肉体并无差别。小狐狸前爪捂着眼睛抽噎。 血液溅射,筋脉显露,蛟青无知无觉,坚定不移地撞击明珠。 机缘伴随风险,这是必然,只是风险就代表陨落的可能。两次见面,小青蛇或许自负自傲,甚至目中无人,但是之前他们以为要面对魔君,还能说出那么有骨气的话,不惜牺牲性命阻止魔君。 系统,我知道你听得到,有没有什么办法可以帮到小青蛇?有了招摇、青丘的友谊,妖岛排名更加容易完成,难道不好吗? 【宿主可考虑好后果。】 什么后果? 【如果您真的是魔君呢?】 我…… 【当然这是不可能的。】 系统能卸载吗?我不修道了,回家种菜结婚生子。 【可是办法已经给过您,系统只是系统,不是随身老爷爷。】 唐肃玉迅速盘点自己获得的神通能力,难道是清净经? 【提醒下宿主,小青蛇神魂崩溃,现实肉身会随之消散。】 耽误不得时间,唐肃玉盘膝坐定,念起清静经。 李玄饶有兴致的看着他。 真常应物,真常得性;常应常静,常清静矣。 蛟青的速度慢慢降下来,他就像是被扒皮的蛇,浑身没有一处完好。 唐肃玉伸出双手接住小青蛇。只见蛟青抽动几下,竟然在逐渐变得透明。 哪里不对,明明已经停止撞击,难道是受伤太重?怎么办?我还有什么?或者说小青蛇需要什么? 对了,日月精华,血参。妖怪也是精灵,日月精华修复神魂,血参修复肉体,只是秘境里该如何拿到? 胸前道袍突然鼓起来,他掀开领口,看到一双绿豆大小的眼睛。 豆腐!你是怎么在这里?! “穿山龙?”李玄诧异道,“血脉返祖,倒有几分像当年的小家伙。” 豆腐挥舞着四肢,试图解释自己只是看到唐肃玉一直没动,就想要贴贴,没想打扰他修行。 “豆腐,你能去丹房把血参和曦月壶叼过来吗?就像你一样,放到我怀里。”唐肃玉耐心和它描述,掌中小青蛇越发轻盈,怕是无法支撑太久。 好在豆腐灵性足,理解能力强,这几个月一直在陪着唐肃玉学习,大概明白后钻回道袍中。 文曲殿中,豆腐跳下蒲团,四肢游动,一溜烟跑到丹房。 风怡看到豆腐,喊道:“小豆腐,你在干嘛?小鱼儿呢?老半天没见到人,喊他也不回应。” 豆腐没有理她,径自爬入丹房,用爪子攀爬到存放曦月壶的格子里。血参的根须牢牢的抱着壶身,头顶两片绿叶晃动,不时叽叽两声。 它叼起壶柄,纵身一跃,落到地面。 血参惊呼,下意识要开口唾骂。 豆腐和血参示意是唐肃玉想要找它,而且非常急切,这才安抚下这颗小炸弹。 丹房门被推开,风怡盯着穿山龙和它嘴里的曦月壶,讶然道:“豆腐可以啊,开始学习偷东西,灵性真好,难道是乌二爷哄你做的?” 豆腐虽然能和血参交流,风怡也能用树谣听取植物心声,但是动物不行,现在非常时刻,也没法慢慢让血参传达,只好装作不知,爬出丹房,直奔文曲殿。 唐肃玉不停重复清静经,却只能看着小青蛇身躯散去一半而无能为力。 胡玉心一边哭一边道:“仙童,您已经尽力了,这不是您的错。我回去会和他们说明的。都是我们的错,机缘不可强求。” 胸前突然硌得慌,他拉开衣领,豆腐叼着曦月壶在和他邀功。 还有机会,再试试。 他左手托着小青蛇,右手举起曦月壶,将壶口对准小青蛇,轻轻晃动壶身,然后垂下壶口。 一缕月光洒落,照在小青蛇身上。 胡玉心鼻子嗅嗅,欢喜道:“是帝流浆!是帝流浆!” 蛟青消散的情形暂时止住,甚至在缓慢修复。 抱着壶身的血参不乐意了,叽叽不停。 我的,都是我的!你偏心,你偏心!哇啊啊啊啊!你吃我的须子,还把好东西给别人,你坏! 唐肃玉尴尬的看向李玄师父,不好意思的笑笑。 “回去补偿你,我给你捏个帝流浆糖豆子,怎么样?”他抬起壶口,收回帝流浆,“再给你找找灵材修炼方法。” “徒儿,日后若是见到为师另一位弟子,可以和她求取灵材修炼之道。”李玄道,“也不能说是为师弟子,回道人也曾指点于她。” 唐肃玉问道:“是哪位师兄?” “她是增城何泰之女。有联赞:千年履迹遗丹井,百代衣冠拜古祠。说不得,也要指点于你。” 唐肃玉点点头,他到现在还不清楚李玄师父究竟是哪位真仙,想来问也是机锋谜语,不能直接透露。既然能得师父指点,那位师兄必然也是能人,只是这回道人又是谁?前世有那么多神仙吗?自己真是孤陋寡闻。 他好声劝着血参,哄的它叽叽直笑,然后给了豆腐一个眼神,伸手掐了一道须子:“对不起,我会补偿你的。” 豆腐立刻叼起曦月壶,连带着血参一起跃出唐肃玉怀中。 看到消失的血参,他突然不想离开秘境,怎么哄好比自己还小孩子性子的血参,真是头疼。当务之急,还是先救小青蛇。他一手捏开蛇嘴,一手将须子塞到小青蛇嘴里,然后轻轻甩动。 血参的效果确实是肉眼可见,只一会,小青蛇身躯恢复大半,不复之前的惨状。 胡玉心慢腾腾挪过来,小心翼翼的看着蛟青,问道:“青哥活下来了?” “难道你希望他死?” “没有,没有,活下来就好,机缘还能再有,命就这么一回。” 唐肃玉伸手摸了摸狐狸尾巴,确实蓬松柔软,只是怎么抖的那么厉害? 李玄意味深长的说道:“徒儿,不得失礼。小心姑娘怎么说也是狐族女子,化形之妖。” “啊!”唐肃玉反应过来,他把人家当狐狸摸,但是别人有人形的,岂不是自己无意中当了变态?他抱歉道:“不好意思小狐狸,是我无知,冒犯了。” 胡玉心摇摇狐狸脑袋:“仙童不必如此,你我人妖殊途,小心并不在意男女分别,只是胆小而已。况且仙童您在人族中也是小孩子吧?” 我是三十多岁的中年大叔,加上今生7年,奔四了都。 手中传来爬动的感觉,唐肃玉一个激灵,差点将小青蛇甩出去。 蛟青虚弱的吐着信子:“救命之恩,无以为报。仙童若是有所求,只要蛟青能做到,必定为您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唐肃玉笑道:“好说,正有事有求于你。我想参加妖岛排名,并且需要得到前十的位置。” 胡玉心插嘴道:“这有何难,若是年青一辈,蛟青也算是其中佼佼者。仙童您参加,谁能和你争?” “小狐狸你也太抬举了,我踏入修道还不足一年呢。” “啊!”胡玉心后退几步,不可置信的看着唐肃玉,“妖岛排名不允许转世仙神参与的。您可以去欲壑填心,回归本真。有我和青哥,可以带您到欲壑谜障。” 别,我不想想起上上辈子!起码我上辈子不是神仙。唐肃玉连忙说道:“我不是神仙转世,你放心。” 胡玉心嗫嚅道:“佛陀转世也不行的。” “也不是!” “哦,那您干嘛说自己才刚修行。” “六个月前,我被贵人选为替身出家。差不多半月左右降服心火,南方赤帝火气两月前才能熟练运使。” “见过天尊老爷。” “小狐狸,你不要太离谱!” 李玄看着俩人对话,大笑出声:“好了好了,不必争执,圣岛那位意志不会排斥吾徒的。小心姑娘,放心。” 蛟青简直没脸看胡玉心,之前怎么没发现,这姑娘看起来从容不迫,其实是个天然呆啊。 他感觉脑袋有些痒,翻过肚皮蹭了蹭。 咦,四爪怎么没缩在血肉里,好痒,好痒。 唐肃玉注意到蛟青的行为,问道:“小青蛇你是要脱皮吗?” 李玄真人却拱手道:“恭喜道友,机缘已至,未来大道可期。” 随后他轻吹口气,蛟青从秘境中消散。 胡玉心扑过来,瞪大眼睛喊道:“我那么大的蛟青哥哥呢?真人您是将他驱逐出秘境了吗?” 之前其他族人探索时,也曾有过类似情况,因为没有按照秘境剧情走,被真人吹出秘境,而后遭受三道雷霆。 像是知道小狐狸在想什么,李玄道:“以后世间再无蛟青,当称为敖青。他的血脉已经返本归元,重归真龙脉,怕是现世中唯一一条未曾得道的小龙君。那株阴参契合神魂肉身,蟠龙珠归元,帝流浆补神,徒儿想的周全。” “阴参?” “你不知晓?”这下轮到李玄惊讶,“极阴之地培养极阳之物,由阴生阳,再太阳转太阴。血参本就是太阳之物,通过极阴地培养,利用血参特性将太阴转少阳,少阳补太阳,则太阳转太阴。” “弟子不知道啊,血参是别人赠送的。” “哦?那还真是无心栽柳柳成荫,有趣,有趣。” “看来他是真的不怀好意,我得提醒他们。”唐肃玉不再纠结,转头问向胡玉心,“小狐狸,蛟龙族是不是有个叫蛟无羁的?” 胡玉心想了想,点头道:“是也不是。他是蛟龙身躯,但是是螭龙所生,自小就生长在酆都城中。” 果然如此,看来朝廷真的谋划对三清观动手。这种几乎人尽皆知的消息,难道是在警告师父他们? “蛟无羁的事,也算是三圣岛绝密,若不是我的身份特殊,也不知晓他是应龙洞府做出的尝试。” “什么?” “真龙再现。蛟族老祖宗有个理论,当初应龙作为幸存龙族的血脉源头,后裔分为螭、蛟、虬和有翼。蛟族老祖宗想要统合血脉,试图逆反回推,铸造真龙。办法就是三族相交,诞下拥有彼此血脉的后裔。200年前大魏登顶之战,有翼血脉断绝,螭龙全体依附大魏,蛟龙和虬龙退守三圣岛。算起来,龙族天才几乎接近凋零。” 唐肃玉诧异道:“杂交水稻啊?这老龙有想法。” “虬龙族不同意,觉得血脉显现是应龙老祖有意为之,随意交合对老祖不敬。所以蛟无羁是螭龙和蛟龙的尝试。只是他不知道如何触怒大魏第一人,前段时间被斩于剑下。” 唐肃玉恨恨道:“他死有余辜。蛟龙族,怕是学习螭龙一脉,已经投靠大魏朝廷了吧?” 胡玉心心中震惊,若真是如此,此事需要告知祖奶奶,三圣岛怕是将有变故。她问道:“仙童从哪得知的消息?” “小狐狸,我可以和你说,你也可以警示他人,但不要让他人知晓是我告知于你。” “小心对九尾始祖发誓,绝不和别人透露是您告知的消息,否则道途断绝,身死魂消。” “蛟无羁被杀当天袭击了我,被我用蟠龙珠惊退。”唐肃玉缓缓说道,“他试图飞往三妖岛,随后被剑光斩杀。而蛟无羁的袭击,是大魏高层甚至当今圣上的安排。什么情况下才会狡兔死走狗烹?自然是要先当上走狗才行。” 他牵连着所知信息,不断推定:“两族血脉融合,养在酆都京城。天子脚下,能藏住什么秘密?看来蛟龙族能成功,离不开朝廷暗中支持。能为朝廷做事,又有螭龙相助,身份也是不低,蛟龙族难道毫无察觉?小狐狸你信吗?” 胡玉心茫然道:“仙童的意思是,蛟无羁是蛟龙族投诚的意愿,所以虬龙老祖才会拒绝,所以蛟无羁逃回三圣岛才会被杀。不好,那我青丘一族岂不是被算计许久。妖岛排名,难道跂踵岛也背叛了三圣岛?” “那群乌龟?”唐肃玉冷笑,“他们怕是自顾不暇。”镇器时的记忆随着时间一点点碎片化拼合,除了金光下的龟甲模糊不清,难以窥视。期间叶好龙的警告可是回忆的很清晰。 “怎会如此,怎会如此。”胡玉心心中苦涩,“三圣岛逍遥自在,无拘无束,为什么要投靠朝廷,为什么要给自己捆上枷锁。” “小鱼儿,你在干嘛呢?” 唐肃玉猛地回头:风怡师兄! 第19章 万花清露丸 竹林中,凉风习习,月光皎皎。唐肃玉满头大汗,惊骇的看着眼前人。 秘境进来豆腐、血参和自己的法宝也就算了,怎么风怡师兄也能进来?该怎么和师兄解释眼前的情况?不对,还有李玄师父,他那边又该怎么解释? 千头万绪,他的大脑此刻犹如滔滔江河,电光火石间思绪疾转。 二师兄风怡脸上浮现出困惑之色,喃喃道:“奇怪,我不是在文曲殿中吗?这是哪里?” 李玄真人不着痕迹的将小狐狸收入袖中,拄着竹杖起身,施礼道:“道友,好久不见。” 风怡回过神来,下意识将小鱼儿拉到身边,疑惑且凝重道:“您是哪位前辈,施展似真非幻的法术,将我三清观弟子拉入其中,所为何事?” “呵呵,道友明珠蒙尘,宿慧未觉。连我这老友都忘了?罢了,当年百花的事,确实是吾等无心之过。”李玄从腰间摸出个碧翠葫芦,拨开软塞,倒出一粒玉丹笑道,“此乃万花清露丹,闻一闻延年益寿,拜一拜百灾消磨,可肉死人而活白骨。就当做赔罪之物,也算是照顾吾徒的谢礼。” 唐肃玉心里感动,嘴里说道:“师父您破费了,只是,徒儿不明白您的意思。” 风怡更是一头雾水,眼前人似乎对自己很熟悉,但翻遍记忆都没印象,小鱼儿还喊他“师父”,那三清观里的毕老道又算什么? 她能感知到肉身不在此处,偏偏又有相应的触感,仿佛庄周梦蝶,似我非我,玄之又玄。眼前人明显没有恶意,她也不是扭捏之人,接过丹丸,拱手道谢。 “此件事毕,就由小徒和道友分说,眼下先行得罪。”李玄敲击竹杖,地面像是投入石子的水面,涟漪荡起。 风怡的身形缓缓消散。文曲殿中,她收敛神情,骇然看向闭目端坐的唐肃玉,心中震惊溢于言表。 更让她感到心神不定的是,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丸玉丹,正散发着幽幽清香,沁人心脾。嗅闻后,恍惚间,天花乍起丝缕辉光,多日来的瓶颈微微松动! 三花聚顶、五炁朝元,可是证道成仙的根本。 她得出结论,对方不可能是凡人。 三清观之所以只拜三清、文武二曲,那是因为当初开派祖师曾在灵宝天尊坐下听讲,飞升后又在北斗门下受职的缘故。是道门正统、飞升门派。 对于仙人,观里从来都是敬仰但不逢迎。只是此事蹊跷,不知师父师兄是否知晓。她也不敢再打扰小鱼儿,默默退出侧殿,拜起三炷香,向三清老爷求安。 秘境中,李玄脸色一变,放出胡玉心,道:“徒儿,天色已晚,暂且在亭中歇息,明日随为师去华山论道。” 唐肃玉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只是口中称是,目光落在小狐狸身上。 胡玉心看出他心中所想,开口道:“仙童不必疑惑,秘境本身就像一段定点光阴,不管你怎么回避、更改,都不会倒退、改变,而是不断开始结束,循环往复。此次已经耽误很久,真人的念头真是强大,居然能将定数短暂化为现实。要是能直接改变结局,怕只有几位天尊才能做到。” 唐肃玉心下了然:“那不就是全息影像cg?我们只是第三视角的旁观者,而非事件推进的参与者。真好玩。” 难怪上次李玄师父的肉身自动焚毁,原来是这样。 “小狐狸,我说的只是推测。目前你们妖岛。” “是圣岛。” 唐肃玉改口道:“好好好,你们圣岛的局面非常复杂,一时半会也没法说清。当然说不定你家老祖宗早有谋划,你出去后做好心里准备,以免不查,遭到他人算计。妖岛排名的事,只能拜托于你。你那青哥哥,并非我信不过,而是蛟龙一族有异心,恐牵连到他。” “小心知道,多谢仙童信任。听神仙姐姐说,您是三清观的弟子?”胡玉心如数家珍道,“天生道种毕雨师;疑似火正辛阏伯;无所不知风仙姑;神踪莫测吕恶鬼。嗯,难道您就是祸根恶钉唐肃玉?” 这都什么和什么?哪里传出来的谣言?我怎么就是祸根恶钉?我是三清观唯一团宠,天命修真者好吧! 唐肃玉满心吐槽,无力叙述,只能伸出双手蹂躏小狐狸的耳朵,恶狠狠道:“让你说我祸根,让你说我。” “哎呀。”胡玉心摸出玉珏,就要敲碎。 “你想被雷劈吗?”唐肃玉此刻的脸,绝对的阴险狡诈。 小狐狸果然犹豫,停下动作:“我又不是有意说您的。来岛上的商人都是这么说,他们说您是朝廷安插的锈钉暗桩,表面上是替皇室出家,实际是为了监察道门动向。他们还说您看起来不到总角,实际上是天生侏儒,服食丹药保持孩童样貌。” 唐肃玉差点心神失守,气极反笑:“嘿,别让道爷撞到这群豁嘴鸭子,否则必叫他们知道,什么是叫天不应、叫地不灵。” 随后转身回到凉亭中,摊开铺盖,倒头就睡。 果不其然,闭上眼就听到师父在喊他,然后眼前的景象已经回到茅草屋中。 李玄说道:“你且在山下看着为师肉身。为师欲要随老君神游西方世界。若是七日后未归,就抱薪柴将为师肉身烧掉。七日未到,你就守着为师,干粮在包里,葫芦里有水” “切记,切记。为师去也。” 和上次一模一样的情形,唐肃玉记忆犹新。只是这次,他打开草屋门,喊小狐狸进来。 然后问道:“我要是现在就将师父的肉身烧掉会怎么样?” 胡玉心仔细想过,道:“会被雷劈。” “那要是第二天、第三天呢?” “会被雷劈。” “那要是带着师父肉身到处跑呢?” “会被雷劈。” “我运使神行,飞往华山追随师父听老君讲道呢?” “会魂飞魄散吧。” 唐肃玉一阵无语:“你这小狐狸,怎么嘴里尽是雷劈身死的,就不能有点好吗?” 胡玉心认真道:“仙童所想,三圣岛前辈们在探索秘境时均有尝试,不外乎雷劈、魂飞魄散、金丹机缘三种结局,从无例外。” “好吧,好吧,我老老实实等还不行吗,只是辛苦你在这陪我六天。” 胡玉心开心道:“不辛苦,小心在族中也是无事。娘又喜欢逼我化形,但是化形哪有狐狸方便啊,想爬山就爬山,想下水就下水,高兴了还能摇尾巴,和姐妹们打打闹闹。” 真是个无忧无虑的小丫头。要不是唐混儿,我那当丫鬟的姊姊也该和她一样。也不知道吕梁、元若祖答应的事能不能做到。 虽然没多少感情,但还是有点想娘和叶婆婆,叶叔叔的事也得想办法处理。婆婆对自己那么好,她唯一的儿子深陷险境,自己做不到视而不见。 只是欲壑神秘莫测,危机重重,记忆中那几道黑影可不是好惹的样子。且叶好龙状态奇特,说话颠三倒四,倒像是几个神魂彼此冲突。 别是被逼的精神分裂吧?这可怎么治疗? 【叮,宿主是否需要兑换‘挽狂汤’?】 又想骗我功德?话说系统,你给的东西,怎么什么人都能进来?妖岛、穿山龙豆腐、曦月壶法宝,连我二师兄都行。破洞的筛子都比你强。 【宿主不要诽谤系统。秘境进出,本就是您自主决定,与系统无关。】 好好好,都是我的错。说不定是福运负数的缘故,怕什么来什么。 【宿主是否需要功德兑换福运?】 什么比例? 【倒欠300功德,可将福运归零。】 黑心玩意,资本主义。 【叮,宿主积攒雷霆1。】 我错了。 【系统记录错误,已更正。】 【新手任务刷新,初步达到花岗村‘广为人知’成就。叶婆子成功举办碧霞元会,引起应钟军注意。请注意,新手任务正式转变。】 特殊循环任务:千呼万唤始出来 任务目标:协助诸仙神佛陀显圣 任务描述:山川河海,孕育万千神只;日月星辰,天君各司其职。罗天之上,运道极尊;幽冥之下,渺渺真灵。大道五十,遁去四九;若有若缺,天地重归混沌。 任务奖励:成功添加好友,失败化作仇敌。每完成一环,获取功德1 唐肃玉没有详细看新的任务,他只注意到,婆婆被应钟军注意到。哪怕泰山娘娘称自己与皇室一脉关系匪浅,但是当今圣意就是不愿再多任何神名、仙名,婆婆会被怎么处置还不得而知。 不过看朝廷的作风,多是虚伪利益之徒。吕梁登门,有求于人的情况下,都不曾提醒灵材问题,真是皇权手下忠心耿耿的狗。 不对,元若祖本就是叶婆婆之孙,他在干什么?无射军又在做什么?如果吕梁、元若祖确实是自己所想的关系,那么叶婆婆不应该被应钟军发现才对。吵架了? 只能求师父师兄,带自己回花岗村一趟。 现实中,三清观门被急促的敲响,辛阏伯因此歪了笔锋,一副字帖失了圆满之气。他忍着怒意打开观门,就见到门口躺着位浑身是血、雌雄莫辨的人。 上前用神识探查,他发现来人气息尚存,除去观门处有鲜血洒落,竟无其他绵延的痕迹,好似凭空出现在门口。 他顾不得想太多,抱起来人进入观中。毕老观主和风怡听到声响也各自出现,带着探究看向大师兄怀中人。 “大师兄,这是哪家的女子啊?” “风师弟说笑了,这明明是男子,只是身量轻盈,体态瘦小罢了。” 风怡带着怀疑的目光说道:“怎么可能,她周身遍布炁机,乃是女子坤道之相。” 辛阏伯不想和她争执,怀中人的气息越发微弱,稍不留神就要一命呜呼。 见死不救可不是道家精神,要是再死于观门口,日后见了祖师,怕不是要被责罚。 “小鱼儿的血参呢?二师弟劳烦你去摘条须子,此人炁机微弱,命不久矣。看着有些眼熟——”辛阏伯凝神一看,差点将怀中人甩出,“无射元若祖!怎么是他?!” 风怡也认出来人,道:“近来真是怪事连连,他的身上怎么会有女子独有的后土气息?大师兄,此人现在不宜服用血参。虽然血参号称‘疗伤圣药’,但是需要刺激肉身修复。若是强用,怕会适得其反。” 毕星也不想自家和军队扯上瓜葛,运使法力护住元若祖的心脉,问道:“风怡你有何妙招?不妨说来听听。” “师父,我有一丸万花清露,乃是疗伤至宝。”风怡从百宝袋中取出刚得玉丸,暗想此事怕是早已被幻境仙人所知,才找借口赠我丹药。 修道人不为外物所惑,得失自如。我并不依赖宝药,不如救人一命。念头至此,她抛出玉丸,操控着落入元若祖口中。 说来也神奇,玉丸入口即化,升腾起氤氲雾气,化作万花争艳之景。 元若祖深吸口气,呼喝出声,清炁透体而出,包裹着他悬浮于空中。 辛阏伯奇道:“好神通!二师弟你的宝药如此珍贵,就这么使用了,难道不会后悔?” 风怡以为师父、师兄皆知小鱼儿之事,道:“大师兄莫要拿师弟玩笑。万花清露丸本来应是小鱼儿的机缘,只是恰逢其会落入我手。我知元若祖亲眷与小鱼儿有大恩,岂能见死不救?” 这下轮到辛阏伯迷茫,他问道:“师弟,不要打机锋。小鱼儿几月都未曾出关,哪来的珍贵宝药?” “师兄不知仙人召唤的事?” “啊?” “师父也不知?” 毕星摇头:“不知。”随后又道,“为师知晓小鱼儿福源深厚,来观中前有高人指点于他,就是有些天材地宝也不奇怪。你不是最近一直研读《黄庭经》、《清静经》?这便是小鱼儿所赠。” 风怡不可置信道:“黄庭、清净都是飞升之术,小鱼儿有这经文,干嘛想不开拜您为师?” “你!孽徒!” 辛阏伯装作整理发冠,转过身去,双肩抖动。 毕星不好教育风怡,抬手一记“戒龙出海”,拍在大徒弟后脑。 辛阏伯猝不及防,捂着脑袋怪叫道:“师父好生不讲理,我又做了什么?” “长兄为父。你是风怡师兄,当做好表率。瞧瞧你的样子,哪里有我玄门正宗的风范?” 突然间,元若祖口中传出歌谣声,打破当前的局面。 两旗兮分张,舞轻风兮悠扬,神之司兮我疆。 原田每每兮,立我青秧;不稂不莠兮,无虸无蚄。 时雨兮时旸,俾百谷兮登场。维神兮降康,报之肴兮蒸腯羊。 毕星奇道:“殷墟《青苗神》?他虽然是元氏后裔,但男子怎么会学《乐神曲》?” 隐族元氏,本就是以女子传代,出生后女娃会被打上殷墟印记,学习殷墟秘法;男娃则是通姓为吴,子孙辈以内生出女娃可选择改姓为元。 元氏血脉遍布六洲,传闻二十多年前元氏嫡系传人失踪,曾引发不少势力关注。后来元氏老祖上京拜访天子,一曲《乐神曲——城隍》,将酆都城隍唱的金身破灭。 最后是圣上出面,赏下天子玉佩,了结恩怨。 因是冬季,元若祖身穿厚袄,若是仅凭那张清秀的脸蛋,确实容易让人误会他的性别。 只是现在的情况看来,怕是有更多隐情。 元若祖踏着清炁,履空而行。面含桃花,青丝垂落,飞雪环绕其身,化作披帛飘荡。 哪怕众人再迟钝、犹疑,也能看出此时是‘她’而非‘他’。 她掌心摊开,玉手芊芊作莲花状,凝聚出小型风雪:“多谢几位出手相助,叶若祖无以为报。” “元,啊,叶姑娘是吧?”辛阏伯拱手道,“究竟发生什么事?” 叶若祖将风雪凝成飘带,束起青丝,回道:“元家害我父母性命,迫使我成为殷墟祭品。我自斩殷墟印记,归姓于叶,与元氏誓不两立。此外,元氏早已生变,他们所图甚大。” “他们已经得到神只指引,天下正统之争将不可避免。” 第20章 孝烈将军 叶若祖的话,可谓是一石激起千层浪。 纵然是道行高深的毕星,都在第一时间显出三花,极力控制心绪。辛阏伯与风怡更是五炁动荡,难以融汇,人、地二花时隐时现。 毕竟有着百年修行,毕星艰难开口道:“叶姑娘可知此消息一出,会给天下带来何种灾难?” 叶若祖一改男装时的扭捏之态,道:“我亲眼所见,亲身所证。那位的伟力,不弱于酆都大帝。祂有异兽,聆听万物;祂有宏愿,可度万苦;祂有神通,奥妙广大。诵念其名,得享福眷;所过土地,鬼神卫护,行住坐卧,永保安乐。” 她看向毕星,问道:“即便是三清观开派祖师归来,可有相争之力?” 毕星闭目沉默,半晌答道:“一丝可能也无。” 风怡突然笑道:“好因果,好结局,千秋万载一场空,落得白茫茫大地真干净。爹、娘,你们看到没,你们输了,你们输了!” 她状若疯魔,面目狰狞,双目垂泪,气机紊乱。 可毕星却抚须恭贺道:“二徒看破迷障,大道可期,今日天花生矣。妙哉,妙哉。” 辛阏伯也祝贺道:“过往是我亦非我,未来非我亦是我。二师弟,道途之上,你已经超越师兄。” 风怡头顶人、地二花疯狂转动,化作云雾相,氤氲相和,竟缓缓化出第三朵金花。 她摘下发冠,解开发髻,褪去鞋袜,在院中犹如精灵般起舞。初时只是动作轻盈若飞,体态呈天真之相;后动作越发迅疾,残影重重,仿若千手千面;最终迎风而起,上下翻飞,姿态若飞燕、若神女、若风、若雾,似有非有,难以捉摸。 最终千万幻影汇于一处,风怡收拢三花,盈盈若烟,体轻似无。 “师父、师兄。弟子今日疑惑已解,想来一饮一啄自有天意。若非小师弟,弟子不得宝药;没有宝药,便不能救人;不能救人,此生三花无望,百年后不过一抔黄土。” 风怡拉起叶若祖的手,劝道:“大魏有第一人,元氏有那位的后手。两者就是那庞然巨物,非我等能够抗衡。” 叶若祖丝毫不惧,道:“即便是蚍蜉撼树、螳臂当车,我也要救出父亲,替母亲报仇雪恨。” “谁说只能硬碰硬?”风怡凑近叶若祖耳畔,悄声说些什么。 叶若祖听后大喜道:“当真如此?” “此乃风怡天生神通。虽然被人称作‘无所不知’是夸大其词,但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此事千真万确。” “哈哈哈,真是天助我等。所谓得道者多助,失道者寡助,不外乎如此。” 风怡双膝下跪,向师父、师兄告罪道:“弟子凡尘心未了,故只能自请还俗。还望师父、师兄以观中戒律处置,剔除弟子行号。” 毕星抬眉,叹息一声:“何至于此。” 辛阏伯沉默不语,良久也未有动作。 恰巧唐肃玉从殿中走出,听到‘凡尘心未了’,再看到场中情形,脑海里瞬间闪过无数大戏。 好家伙,二师兄为了女人要退出三清观,真是惊天大秘!我瞧瞧是怎样的神女,勾的二师兄魂不守舍。确实似弱柳扶风,好一副娇滴滴的林妹妹脸!不对,怎么看着那么眼熟?眉毛粗点、眼睛小点、嘴唇白点,头发扎起来…… 唐肃玉惊呼出声:“是你,元若祖!你已经到女装的地步了?” 听闻此言,叶若祖银牙一咬,又想到风怡的话,一字一顿道:“我本就是女娇娥,不是男儿郎。” 搞起霸王别姬了?唐肃玉愣住,半天才反应过来:“啊,你女扮男装混军队,花木兰啊?” “轰!”冬雷乍响,连绵不绝。 众人纷纷抬头,冬雷异象,绝非善相。 【叮,恭喜宿主触发首个特殊人物——孝烈将军花木兰。】 特殊任务支线:孝烈将军显圣。 任务描述:弯弓征战作男儿,梦里曾经与画眉。几度思归还把酒,拂云推上祝明妃。 系统,你是不是出bug了,我只是说了句花木兰而已,这么大阵仗? 【宿主,念诵即是召唤。孝烈将军已经准备显圣,请宿主尽快完成对应任务。显圣失败将产生未知后果。】 你故意的吧!万一哪天我不小心喊出关,不对,心里想也会触发是不是? 【宿主聪慧。】 唐肃玉平心静气,念头不生,淡然道:“元若祖,你想得到神只指点吗?” 叶若祖轻笑出声:“小道爷,我不再姓元,而是姓叶。神只指点不敢当,如果您指的是那位的话。” 唐肃玉一头雾水,疑惑道:“你什么意思?那位是哪位?” 风怡吹出一缕风,盘旋在小师弟耳旁。 了解前因后果,唐肃玉无奈道:“二师兄,恭贺您三花聚顶,成仙了道更近一步。不过您太高看小鱼儿了。有些事确实不方便说,但小鱼儿说的不是那位娘娘。” 然后他看向叶若祖,自信道:“我所说必是你所需。” 随后招手神秘说道:“且附耳过来。”心下念叨,早晚求来二师兄的手段,加密通话真爽。 叶若祖原本将信将疑,考虑到他和自己渊源颇深,且相助自己找到父亲线索,当下心中再不疑有他,径直向前,弯下腰来。 “找个安静的地方,默念‘孝烈将军’花木兰,自会有人指导于你。” “师姐说你欲要复仇元氏,偏偏元氏有大能支持,可以参与正统之争。只是改朝换代、日月变更可不仅仅是神通个体所能做到的。” “虽不知那位大能是谁,但是你若要阻拦元氏,从中获利,就按照我说的去做。我送你一句话,水可载舟亦可覆舟。” 唐肃玉朝着丹房走去,也不知道血参有没有再闹。任务他已经尽力,成与不成听天由命,我自逍遥去。 片刻前,秘境中。 一人一狐看着李玄真人肉身,愁眉不展。最后唐肃玉实在忍不住问道:“上次有这么长时间吗?怎么感觉六天时间那么漫长。” “一般我们进入茅草屋的时段时,已经是最后时刻,只要烧掉真人的肉身就完成任务了。”小狐狸越说越没底气,“小心真不知道此次为什么从头开始算。” “要不就你在这等,我先出去,到时间你烧掉就行。” “小心、小心可以。仙童您先离开吧。”胡玉心掩饰着心中的些微恐惧。 看着她泫然欲泣的眼神,他无奈放弃这个想法,轻轻揉揉狐狸脑袋,道:“在哪都是修行,晚点出去也无妨。” 唐肃玉盘膝而坐,闭目养神,突然间,他想到一个问题:如果师父肉身必定被烧毁,那我是不是可以在师父回来前附身,体会下仙人肉身?难道这才是真正的机缘? 他越想越觉得可能,当下就静心观想。 神魂脱窍后毫不犹豫飞向真人肉身。 小狐狸吓得团起身子,尾巴捂着脑袋。 无漏无缺,无轻无重,浑如一体,天地同生。 唐肃玉发现自己根本无法进入,眼前的肉身仿佛顽石一块、好似烂泥一滩,明明知道宝在其中,就是摸不到、碰不着。 他多次尝试,最终得出结论,自己太想当然。若是那么轻易,自己鸠占鹊巢岂不是也算另类成仙?哪有那么大的空子。 神魂修为不够,一场空罢了。 回归己身,他向小狐狸问道:“小心,你知道师父的身份吗?” “祖奶奶和小心说过,秘境是一位叫铁拐李的大能所留。” “这我也知道啊,但是我进来开始就没见过铁拐李。若是有缘得见。若是……”唐肃玉猛地抬头,半是不可思议半是肯定道,“李玄、铁拐李、老君论道、焚毁身躯。欲得旧形骸,正逢新面目。” 原来是这样,原来是这样! 我只记得,八仙中铁拐李是蓬首垢面,袒腹跛足。却从来没有意识到眼前人亦是铁拐李。 没有铁拐,没有跛足,没有垢面。不过是此身非彼身,此神乃彼神。明明师父教授自己神行之术,也在自己面前脱窍神行,还千叮咛万嘱咐要焚烧肉身。只怪自己愚钝,几个月来愣是灯下黑,未能想到这一层。 你也好、我也好、谁都好,肉身只是肉身,神魂才是根本。前世是我,今生也是我,在未来何尝没有新的我? 我思故我在。 神行奥妙原来如此。 【恭喜宿主彻底领悟神通神行,《游仙照本经——铁拐李》领悟已达圆满,是否选择退出?】 否。我还没见到师父呢。说起来,我看守不力,心神失守,才导致师父不得不以新面目示人。总要见过之后,说声抱歉。 没想到,李玄肉身突然崩塌,化作灰烬,竹杖飞出草屋。 唐肃玉想也没想,抱起小狐狸,追着竹杖道:“随我来,不要多问,机缘来啦!” 胡玉心呆住,她下意识将脑袋埋入,四爪牢牢抓住道袍,尾巴轻微抖动。 祖奶奶,人类真是奇怪,娘是不是受不了人类的奇怪才和爹分开的?可是为什么小心觉得,感觉挺好的呀。 竹杖速度不快不慢,唐肃玉始终离它数十步。好在秘境里没有体力消耗,只要神魂能支撑下来,就能一直跑,一直追。 话说,小狐狸的手感真好啊,要不让师父在观里养只猫?豆腐浑身都是鳞甲,摸起来像是摸金属壳机械键盘。夏天倒还好,冬天冻手啊。 再快点,再快点。 感官中,时间应是过了许久,竹杖终于停下。丑陋道人接过竹杖,一口气息吐出,化竹为铁。他拄起拐杖,一瘸一拐走来,背后褐黄色的葫芦随之晃动。 唐肃玉将小狐狸放下,恭敬施礼,跪下磕头,道:“师父在上,受徒儿一拜。” 铁拐李笑道:“好徒儿,好徒儿。你既已醒悟,不要留恋虚幻,速速离去。日后莫要失了本心,也不要妄自菲薄。所谓闻道有先后,术业有专攻,三人行必有我师焉。” “是。”唐肃玉应下趁走之前再摸一把小狐狸,告别道,“三妖岛再见。” 身形消散。 胡玉心小声道:“是三圣岛啦,再见。” 唐肃玉吗?君子恭肃,美玉无瑕。小狐奶奶才不管你是不是真的祸根,嘻嘻。 “啊,真人,失礼了,小心告退!”她回过神来,脑袋恨不得塞到地下。 下一刻,胡玉心已经回到浮云洞。 美妇人看到胡玉心转醒,早已泣不成声,心肝宝贝的喊着,将女儿揽入怀中。 涂山氏神情严肃,轻咳出声:“胡氏,大事为重。” 胡玉心挣脱开,化作半人形,摇动尾巴,开心道:“祖奶奶,仙童和魔君无关,他是三清观的弟子。” “哦,莫非是那位祸根恶苗、朝廷走狗?” 涂山氏显露出厌恶情绪,随后又轻松道:“朝廷得了秘境,虽然算不上什么好消息,但总好过是魔君操纵。只可惜九儿是触碰到哪里的禁忌,落得这般下场。” 胡玉心急忙解释道:“不是的,祖奶奶。唐肃玉他是正经的小孩子,行商们惯会空口白牙,胡扯一通。而且他得到铁拐李承认,受了拜师礼节的。” “嗯?”涂山氏意味深长道,“那小心你来说说,发生什么事了呀?”说罢,一尾巴将脸色阴晴不定、欲言又止的美妇人胡氏扫出浮云洞。 “跂踵岛龟族、招摇岛蛟龙族,可能背叛三圣岛,投靠了朝廷。”胡玉心认真道。 打算听一把八卦的九尾狐怔住,郑重道:“你可知你在说什么。” “祖奶奶,小心所说,皆是事实。您想想,蛟无羁死前,是朝什么方向逃跑,他的身份是什么,为什么早不跑晚不跑,偏偏在那个时候大张旗鼓。”胡玉心斟酌着用词,不能把唐肃玉说出来,“狡兔死,走狗烹呀。” 涂山氏下意识在心中回答:蛟无羁有螭、蛟两族血脉,死前确实朝着三圣岛前行,之前在酆都京城隐姓埋名,若是逃跑,自然是隐匿身形,避开视线。走狗烹,走狗烹。是啊,以他的性子,想杀还需要看日子?难道小心说的都是真的?好手段,老身千算万算,盟友难算;千防万防,家贼难防。 胡玉心见祖奶奶陷入沉思,趁热打铁道:“祖奶奶,唐肃玉有意参加圣岛排名,他想要拿到、魁首。” 涂山氏笑道:“倒是有志气。不怪世人爱说,百闻不如一见。祖奶奶蜗居洞府,万万比不得小心两次见面所得。” “祖奶奶,你又戏弄小心。小心说的都是真的,您一定要重视。还有,蛟青他……” 灵犀螺再度响起。 涂山氏却没有将胡玉心送出洞府,而是饶有兴致的看着灵犀螺。 敖蟒的声音传出:“老狐狸,想你蟒哥哥没?” “想?想的很,想到蛟龙全族上下,被大魏官兵抽筋扒皮,贴在房门扁担上晒干,骨肉做药,就开心的不能自已。” “涂山氏,你在说些什么!” 涂山氏冷声道:“老乌龟谋划大魏,老身也谋划,这是三岛互相通气的结果。只是老身原以为性烈如蟒哥,是瞧不上这等手段的。没成想,被我那重重孙女儿叫破幻想,看清了现实。哼,都是泥地里出来的,谁比谁干净?” “老狐狸,自从螭龙背叛应龙血脉,我敖蟒早就和大魏势不两立。” 胡玉心插嘴道:“蟒爷爷,那蛟无羁的事怎么解释?” 敖蟒沉默半晌,问道:“你已经决定了吗?涂山。” “老身已经做好决定,难道蟒哥你没有吗?” 螺中传出另一道声音:“敖青见过涂山老祖宗。” “敖青么,看来蟒哥准备给他换血晋升?那此后数十年内你将虚弱至极,圣岛排名必然失去发言权。” “哈哈哈,老狐狸,你失算了。我蛟龙族这次,必得圣岛魁首。浅水龙难游,深渊自显圣。” “难道敖青没有告诉你,那位仙童也要参加圣岛排名?”涂山氏从容不迫,“若是如同小心所说,敖青就是蜕变成真龙又能有几分赢面?” “哼,转世仙神是不能参与,什么?你说他不是?你不早点说!你说了?我太高兴没听到?你是觉得自己能了, 敢这么和我说话?”灵犀螺里一阵嘈杂。 过了好一会,灵犀螺内重新传来声音:“即使拿不到魁首,按人类的话来说,榜眼也算是唾手可得。” “老身听说,大魏的执行者也会参加。” “那玩意不是不让修炼吗?” “道行不敌神通,神通不敌天数。哪怕天数是人为创造条件获得的。” “那还有探花!” “老身听说……” “狐狸都这么八卦的吗?前十,敖青保底前十,够了吧。” 成功惹怒敖蟒,涂山这才对着胡玉心说:“看到没,蟒哥的性子,若是真的投诚大魏,早被人做成饱腹之物。” 她又说到:“蛟龙族或许有异,但蟒哥绝无可能。” “你知道了?” “螭烽火数月前入应龙洞府,蛟无羁被斩在后。老身才300来岁,没糊涂呢。” “人类的手段无非是拉拢一批,打击一批,最后内忧外患,再统统消灭,千百年都没变化。” “好用就是真理,千百年来哪一局我们应对成功过?” 灵犀螺彻底没了声音。 胡心玉将被打断的话补完:“蛟青,啊不,敖青已经是真龙血脉。真人和唐肃玉一起施展的神通。” 涂山氏丝毫不在意,随口道:“血脉只能决定下限,所求决定上限。真龙也好,先天神也罢,一场浩劫,万万不存一。小心啊,祖奶奶感觉世界又要变天咯。” “祖奶奶,小心还有一事。”胡玉心慎重起来,小脸上掺杂着喜悦和茫然,“九姨的事,还有转机。李真人说会应在唐肃玉身上,咱们尽量和三清观打好关系。” 第21章 叶婆婆出事 置物架中,隐约听到微小的叽叽声。唐肃玉走过去,看到血参贴着曦月壶,须子紧紧缠绕壶身,正压抑着哭声。 血参从有灵性开始,就是在日复一日的折磨中长大,性子扭曲也正常。它没有选择的权力,天地赋予它的功效被人篡改,即使炼成丹药,也只会是毁人功德的毒丹。 唐肃玉曾经想过实在不行,就将血参原封不动的送回。只是每每看到血参残缺的灵性,总是狠不下心来。他拎起曦月壶,壶身逸散出日月精华。 血参收回抱着壶身的须子,直挺挺就要摔在架子上。唐肃玉眼疾手快,单手接住它。小家伙一动不动,装作死物。 “好啦,小家伙,是我的错,没和你商量,掐了你的须子。”唐肃玉将曦月壶放于地上,自己扯过蒲团坐下,“事出突然,并非我有意为之。” 系统提示他特殊任务支线已经完成,奖励功德已下发。 他左手托着血参,右手食指无名指轻轻一搓,乳白色的丹丸凭空出现,递到血参最粗的须子旁。 血参实在无法抵抗帝流浆的诱惑,抱住丹丸吸溜。 唐肃玉没有在意,近来脾炁有些松动,意定空欲,中央皇帝土气非同小可。每每念诵黄庭,心火流入脾土中,总能感受到灵台清明如镜。 攒五簇四会三合二而归一,中央自有五炁。如果脾土调理不当,最后肝魂与心神融汇就会出现大问题,无法完成五炁朝元的结果就是道途断绝。 血参不记仇,性子单纯,嘴臭也是迫于无奈,吸完帝流浆,它晕乎乎的躺在掌心,头顶叶片摇摇晃晃,很是可爱。 唐肃玉想过给它取名,但是被血参拒绝。它说不出原因,只是对于血参外的其他称呼一概不回应。 他也不强迫,等血参六识修成,再问问它的意见。 系统,我能修习《游仙照本经》的第二卷了吗? 【宿主,暂时不建议您学习第二卷。】 又是心性不够? 【不是,您的悟性不够,哪怕学习千百次,也不过是触碰皮毛、不得要领、浪费时间。】 好吧。 豆腐爬到他怀里,缩成一团。 要是日子永远这么平静多好。每天念念经,养养花,看看日出日落。 可是唐肃玉知道,表面波澜不惊的局势,底子里早已是千疮百孔,只等某个导火索,就会彻底引爆。 他想回花岗村看看。六个月未见,元母已经身亡,叶婆婆本身有请床公、床母驾临的能力,现在又是娘娘口舌,说不得记忆会被恢复。到时候叶好龙、叶若祖的事就藏不住。 叶婆婆到老年才发现孤独半辈子,不是天意而是人为造成,对她的打击可想而知。 “人追求永恒是因为见惯了转瞬即逝的美好,但是为什么要将痛苦强加于别人呢?”唐肃玉有些颓然,“彼此争斗,你死我亡是常事。只是那些用普通人的尸骨堆垒通天之路的修者,真的能过心魔关劫吗?” “即使捉星拿月,寰宇遨游,相较于宇宙本身,才占用多少资源?光是那恒河沙数的星辰,居然会让踏入修行的人产生机缘危机、资源危机,甚至不断涸泽而渔,断未来人的路。” “大天尊都没能探明大千之秘。怎么到他们嘴里,就是驾驭小民如猪狗口粮?如果修仙是为了掠夺资源,那么真的到宇宙唯一、无上顶点时,回望身后,再无亲友、再无追随、天地唯我;生灵尽灭,灵性全无。这样的结局有什么意义?” 下个瞬间,丹房大门洞开,打断正暗自伤春悲秋的唐肃玉。 “小鱼儿。”叶若祖神情急切,“叶婆婆昨日被巴陵应钟军抓住下狱,现在生死不知。” “什么?!”唐肃玉猛然起身,豆腐骨碌碌滚到地面,他顾不得安慰,“发生什么事,为什么军队要抓叶婆婆?” 叶若祖柳眉紧蹙,凤眼似垂目菩萨,显然气得不轻。她说道:“我的事,吕梁没能藏住,叫应钟军抓到把柄。为了逼我现身,应钟统领刘义说婆婆擅用巫蛊之术,害人性命。这群酒囊饭袋,惯会给人安排莫须有的罪名,以此获得封赏。” 唐肃玉将血参和曦月壶放回置物架,边走边说:“别的都不用多说,救出婆婆要紧。吕统领那里有没有更多消息?” 叶若祖叹息道:“我已经和他恩断义绝。给我提供消息的,是无射军中受过我恩惠的人。” “那没办法用人情交换,只好另想他法。”唐肃玉皱眉,“叶、叶姐姐,你的事是元氏的事,还是其他情况?” 丹房内温度陡然下降,风霜雪花萦绕在叶若祖身旁,她沉默片刻,道:“我并非以男装女子之身入军。在我出生后,娘怕元氏找上门来,用诅咒神通,在我的肉身上立下屏障,旁人看我就是男子,就连我自己也是。” 她语气低沉:“元氏传女不传男,她是暗中出族的嫡系血脉。只要我以男子身过了20岁,就是再恢复,对隐族元氏也已经失去作用。” “可是父亲不知为何看穿了诅咒,他随妖龟出海寻找破除方法失踪。娘和婆婆大吵一架,离开巴陵回到元氏。这些年来她一直想要找到父亲的下落,为此使用不少禁忌咒法神通,折损大半福运寿数。” “她想要坚持到我二十岁,可是身体早就是败絮其中,最终在数月前离世。娘留下的诅咒消失,我央求吕梁将我逐出无射军。他这个死脑筋的呆子,非要上秉天子,求我无罪。我一气之下,摔碎印信,闯下大祸。” “元氏不知通过什么手段,将我带回祖地,刻下殷墟烙印,封《乐神曲》入我识海。最后关头,无射军的守卫禁制被触发,我削去血肉印记,来到三清观求助。” 唐肃玉诧异道:“我明明记得你说离开村中二十来年,算下来你回归本真也没事啊?” 未曾料到,叶若祖恶狠狠的瞪了他一眼:“女子年龄是秘密,你问那么多作甚么?” 他吓得后退一步,连忙岔开话题:“叶姐姐,我和师父说下,求师兄带我们回村中,再商议如何救出婆婆。” “不用,婆婆的事是我的家事,我自会处理。”叶若祖突然单膝下跪,抱拳道,“看在婆婆面上,求小道爷与我几缕血参须,日后必有相报。” 上回你还说要送我元氏神通呢。唐肃玉心中腹诽,面上不显。他扶起叶若祖道:“叶姐姐,婆婆多次救我性命,若非血参特殊,就是整株送你都行。” 叽叽!(坏人!) 他捂住血参口窍,继续说道:“可是血参,不管是你还是婆婆,都不能用。它会削人功德,作为隐世家族后人,姐姐应该知道功德作用,不用小鱼儿多说。” “什么?”叶若祖惨然一笑,“那就以命换命,救出婆婆。我娘的债我来还,多谢。” 说罢风雪披帛鼓舞,承托叶若祖离地,脚下清炁聚集,就要飘飘离去。 唐肃玉拉住披帛,刺骨寒意透体。他忍着痛道:“叶姐姐,小鱼儿知道事情紧急,还请听我一言。如果应钟军的目的是你,那么你才是最不该此时出现的。” “军中风气如何,你比小鱼儿清楚。未达成目标前,婆婆性命无忧。姐姐此时露面,那才是婆婆的劫难!” 叶若祖颓然跌坐,带着哭腔道:“那我该如何是好?众叛亲离,无亲无故,唯一的血脉联系还被人当做质子。小鱼儿,天意若是公平公正,若祖究竟做错了什么?” 松开飘带,唐肃玉看到掌心已经发青,连忙吹口火气,道:“叶姐姐,船到桥头自然直。当下最重要的目的是先确认婆婆的情况。还请将应钟军羁押犯人的地点给我,小鱼儿有办法。” 神行之妙,只要不主动传出意念,毕星师父都无法直接发现,常人更是会当作清风拂过,最适合用来探查信息。 解释后,他担心叶若祖觉得自己夸大其词,喊来师父师兄护法,直接静心演示神行。 叶若祖神魂笼罩丹房,仔细探查,竟然未能找出他的藏神处。若非主动传递出意念,她都没发现正前方就是唐肃玉宛如云气的神魂。 她忍不住连声说妙,心中阴云散去少许:“小鱼儿,如此神通,实在是鬼神难察。姐姐在此谢过。”随后招引雪花,排布出地图形状,将婆婆所在的地址标注出来。 唐肃玉也不耽搁,记下地图后心念一动,神魂以极速破空而去。 先回花岗村叶婆婆家,看看有没有什么线索。系统提示过自己,叶婆婆已经是泰山娘娘的口舌,在花岗村做到“广为人知”的地步。随便安排罪名抓人,还是抓十里八村有名的善人,钱老爷都不可能同意。 大魏内里腐烂,面子工作却做的很好,必然是有其他缘由,导致婆婆被抓。 叶若祖的事,只怕还有隐情。风雪神通,不可能无中生有,究竟是元氏手段还是其他;为什么要身带隐秘投身军队;为什么生死时刻,来三清观求援,难道仅仅是因为血参;天子忌惮三清观,吕梁礼中留有暗手的事,她又知道多少。 千头万绪,乱成一团。 大约半炷香功夫,眼前出现熟悉的事物。唐肃玉减缓速度,小心靠近叶婆婆的屋子。 穷苦人家的冬天,没有窗纸、玻璃,为了保暖窗户会用木板遮起来,再用泥巴糊在外面避免透风。叶婆婆家却很奇怪,窗口有泥的痕迹,但窗户却是开着的。 他小心翼翼的靠近,确认屋中无人后,透过窗户进入其中。神魂仔细感知屋中一切,锅碗瓢盆、衣柜床铺都收拾的干净整洁。 不对,若是昨天军队抓人,不说大肆破坏,起码也是猝不及防,怎么会让婆婆整理好房间再被抓?此事必定有诈。究竟是叶若祖说谎,还是她的消息来源有问题? 试图找到更多线索,他钻进灶台里。草木灰不会骗人,叶婆婆总是要吃饭的。 灶膛里还有些许余温,锅里空空如也。温度留存判断,绝对没有超过半个时辰。也就是说起码半个时辰前,有人在这里开火过。 得尽快学习卜算之道,不然遇事像无头苍蝇,白白浪费时间。 唐肃玉飘行出来,赶往通富庄。钱老爷每年冬季都会回来祭祖过年,叶婆婆出事,他那里应该会有线索。 通富庄内外张灯结彩,看起来年味充足。他从上空分辨出钱老爷的书房,落入其中。 书房中暖如春日,钱老爷正在练字。 突然间,他停下落笔,鼠毫毛笔被捏成两段:“应钟军刘义,刘统领。好,真好。” 唐肃玉还是第一次见到钱老爷脸色如此难看,以往不管什么时候,见到谁,钱老爷都是笑脸相对。哪怕是父亲带着钱少爷赌钱,也不过是笑呵呵的打发到乡下庄子。 钱老爷端坐在黄梨木凳子上,墨汁已经染透字帖。他冷笑道:“打量我钱某好欺,觉得那位爷在,又是天高皇帝远,居然算计钱某的祖产。” “一箱金银珠宝还不够,还要我识趣递上商脉,什么玩意!” “王爷那里不好传信求救。那位身边起码有数位修行人,还有黄钟军小队长和九华山的高僧。皇室蛀虫,都要死了,还贪心不足。难道死后还能带着金银下去不成?一言不合嗜血滥杀,奉承不到位也杀。要不是钱某身份特殊,怕是早就被扒皮去骨,性命不保。” “那位爷因为王向村赈灾不成,居然还敢打三清观的主意。也不知道这脑子怎么活到现在的。” 唐肃玉默默听钱老爷发牢骚,尽力分析眼前的局势。 “叶婆子供奉床公、床母数十年,正统名册神仙,也能按上‘淫神邪祀’的罪名。这是在警告钱某,没有什么是他们做不到、不敢做的吗?” “若非无射军吕统领极力阻拦,怕是叶婆子已经被当场处置。真就半分脸面都不留我。” 听到婆婆差点身死,唐肃玉一时心绪不宁。 “谁?”钱老爷抬起头,腰间玉佩闪烁荧光,“哪位高人驾临我通富庄?钱某有失远迎,多有得罪。” 不好,被发现了。 第22章 救人 唐肃玉起念就要离去,却听钱老爷说道:“钱某正好有事相求,若能听钱某一言,不论是否能够相助,都会奉上百年黄精一株。” 黄精即是黄连精块,也是功效颇多的奇药。百年若无夸大,最少也是未开智的精灵,世所罕见。 钱老爷看着腰间玉佩荧光未灭,知道高人还在附近。他起身向四处拱手,恭敬道:“钱某请您救人一命。如您不愿,离开时可沿着通富庄河道,前往一户单独人家,是当地有名巫医叶婆子的住处。她家东南角地下,就埋着黄精。” 怎么会和叶婆婆扯上关系?唐肃玉暂停离开的打算,他自信哪怕被人发现,只要念头不散,就不会被找到。 过了片刻,钱老爷没有得到任何回应,他却知晓来人还在,心中泛起希望,道:“只求您能保叶氏一命。她因钱某缘故,被人构陷罪名,压在巴陵牢狱中。只要您能将她带到钱某面前,钱某额外会奉上蓝田暖玉一枚。” 蓝田暖玉,多用于养神聚精,还能在五炁突破时辅助镇静心神,也是修士奇宝。 钱老爷和叶婆婆是什么关系,居然舍得下如此重宝? “当年钱某落魄流荡到此地,多亏叶氏相救,赠与金银,度过劫难,才有今日皇商钱通富。若非钱某身家另有作用,就是答应那位爷,奉上所有家产也在所不惜。” 那天会面,自己除去打招呼外,并没有任何发言机会。以往过年拜府,也是乌泱泱的农户、仆从混在一起。唐肃玉看他言辞恳切,心下决定,赌钱老爷不记得自己的声音。 “据我所知,叶氏昨天就被抓走。钱老爷真的重视此事,怎么还有闲情逸致练字养神?” 钱老爷脑中突兀响起孩童声音,吓得撞在书桌上,桌面一片狼藉。 好在他行商多年,诡异情形见得多,很快镇定下来,扶着腰疑惑道:“叶氏被抓是半个时辰前的事,何来昨日之说?高人您不用试探钱某。钱某所说,句句属实,若有半分虚言,钱某发誓下半生挣不到半文钱财。” 叶若祖的消息是假的!那么所谓的关押地点也定然有疑。 究竟是谁利用信息差算计?元氏、无射军还是钱老爷口中的那位爷。 他继续传递神念:“巴陵牢狱守备森严,钱老爷也说事涉那位爷,一块暖玉可不值。” “神通纸马不知能否入得高人眼中?” 神通纸马!天罡神通撒豆成兵的替代之术。传闻中,道门八仙之一,张果老就将此术运使出神入化,几乎能媲美撒豆成兵。 “手握神通秘法,看来钱老爷不简单啊。” 钱老爷苦笑道:“成也纸马,败也纸马。实不相瞒,钱某祖上姓张,却因纸马术,不得不背井离乡,改姓求生。祖辈有训,神通可传不可学,学者逐出家门。如今几代下来,只剩钱某这一脉,家中儿女并不知情。我打算将神通秘密带入棺中,彻底掩藏。” “好。有钱老爷的话,某愿一试。去也!” 唐肃玉不再犹豫,飞往巴陵牢狱。 巴陵风雪交加,路上行人甚少,家家户户都在猫冬。 牢狱在巴陵镇西北方,建在地下,出口狭窄只能一人通过。平日里只有数位看守。唐肃玉赶到时,发现一支甲胄分明的小队,正在附近扎营巡逻。 果然不正常,普通农妇,能让军队来巡逻值守? 他诵念黄庭,封闭念头,绕过阻拦,徐徐向下。 神行不是不可以穿地,只是触碰实物会消耗神念,现在这种情况,需要尽可能保留力量。 狭窄的过道里昏暗无光,只有尽头点着火把。他贴着墙壁游曳,很快确定到叶婆婆的位置。 叶婆婆身穿麻衣,缩在半人高,不足两平米的牢房中,不断咳嗽。她脸色苍白,头发凌乱,寒冷使得她止不住哆嗦。 唐肃玉恨不得吐出三昧真火,杀死所有利用婆婆算计的人。 眼下还不是时候,救出婆婆最为重要。 他不断告诫自己,然后散出一缕念头:“婆婆,婆婆。” 叶婆婆止住咳嗽,笑道:“怎么突然想起小鱼儿的声音?难道老婆子快要死了?老婆子我子散亲离,孤苦半生。积德行善半辈子,临了才得到娘娘庇佑,如今还没能传播娘娘的名号,就要下了地府。是了,那群吃人的玩意怕是连老婆子的魂魄也不会放过。” “可惜见不到小鱼儿长大的样子,也不知道乖孙女若祖怎么样了。老天开眼,看看人间吧!” “喊什么!喊什么!”狱卒跑过来,拿着木棍敲击墙壁,发出巨大声响,不曾想他却凑过来低声道,“叶婆子,您老忍会。老张已经回去取被褥枕头,委屈您在这待几天。” 他探着头看向来处,怀里摸出一张油纸包递进去:“家里媳妇做的素包子,不知道婆婆您出事,没做准备。外头那群军爷盯着,不好过于显眼,您先吃点填填肚子。” 叶婆婆接过油纸包,仔细望去,恍然道:“你是陈家小子?” “哎,您想起来啦?我的亲事还是您搭的线呢。”陈狱卒朝外喊道,“进了牢狱还要这要那,想得倒美!”随后回头,“叶婆子,开过年来小子我也要当爹了,到时候小子娃儿的满月酒您一定要来。您放心,老张在外头帮忙打听。” “劳您费心了。”叶婆婆感激道,“老婆子的事不简单,陈家小子你最好别管,免得给自己惹来祸事。” “小子懂得。”陈狱卒嬉皮笑脸,告罪远离。 唐肃玉见人走远,再次传递念头:“婆婆,我是小鱼儿,有事您低声些说。” 他贴在叶婆婆额头,稍稍运转三昧真火,寒冷瞬间被驱散。 叶婆婆惊道:“小鱼儿真是你?不是婆婆快死了做梦吧?” “婆婆,时间紧迫,小鱼儿没法和您闲聊。您知道是谁下令抓您的吗?” “好像是军队的人,说婆婆供奉邪神。胡说八道,泰山娘娘护持女性、孩童,供奉的人一不要金银祭祀,二从不聚众敛财。欺负老婆子见得少吗?”叶婆婆神色激动,双手死死抓住衣裳。 唐肃玉又用念头传达清静经,安抚叶婆婆,然后问道:“婆婆,您是不是已经想起元若祖的事?” “你怎么知道?”叶婆婆下意识回道,随后像是反应过来什么,整个人缩到最里面,“你不是小鱼儿,你们想干什么!老婆子不认识什么元若祖!要杀要剐老婆子也不怕!” “天仙玉女碧霞元君。婆婆,这还是小鱼儿告诉您的。” “真的是你,小鱼儿?快走,快走,这事与你没有干系。” “好,婆婆,我只问一件事。”唐肃玉瞧着叶婆婆的神色,知道她不愿意说出更多,“您是什么时候被抓的?” “也就一个时辰不到。”叶婆婆在虚空中胡乱摸索,“小鱼儿,小鱼儿,你不会是死了吧?作孽啊,你还那么小。” 唐肃玉无奈道:“婆婆,我活的好好的,您放心。等您出去,我一定第一个过来。您摊开左手,不要动。” 叶婆婆照做。他吐出心火,凝聚在婆婆掌心。三昧真火太烈,怕伤到婆婆,还是自身五炁赤帝心火温和些。 “心火能维持三个时辰。婆婆,小鱼儿先走一步。” 唐肃玉没有停留,回转观中。 见到他肉身醒来,叶若祖直接跪坐平视,问道:“怎么样,看到婆婆没?” 他看向期待、焦急、无助的叶若祖,缓缓道:“婆婆没有被关在你消息所说地方。” 唐肃玉站起身,面上掩不住的疲惫,他强撑着将经过叙述出来,隐去钱老爷的“纸马”,一五一十的概括。 “叶姐姐,你所知消息究竟是谁送达的。那里恐怕早已布下天罗地网。”眉心明珠散发热量,驱散困倦感,“目前看来,是刘义贪图钱老爷家产,怂恿不知姓名的那位爷抓了叶婆婆。那位爷生杀由性,是个不好惹的。钱老爷身份特殊,他应该知道,所以没有直接动手抢夺,而是杀鸡儆猴,等着钱老爷乖乖送上门去。” “现在情况看来,救人不难。钱老爷也有办法保住叶婆婆。趁各方算计未反应过来,尽快出手。”此事只能由我和叶若祖去做,否则会牵连观中。 想到此处,唐肃玉拉住叶若祖手臂,道:“叶姐姐,事不宜迟,咱们现在就出发。” 叶若祖皱眉道:“钱老爷如何值得信任,难道不会是另一个陷阱吗?” “因为利益。不管钱老爷所说是否属实,叶婆婆被救与否实际上不会给他带来损失,他和婆婆之间的利益联系是最弱的。” “刘义贪财,婆婆是死是活对他不重要,即使被救也会自动归咎到钱老爷头上。有人利用你和婆婆的关系设局,必然有所图谋,自入圈套可不好。” “而钱老爷愿意付出完全不对等的利益,请完全不了解的陌生人救出婆婆。你说他所求是什么?他是皇亲国戚,外孙极度受宠。财富、地位都不缺,难道他会看中叶姐姐你的隐世身份不成?” 叶若祖觉得有理,只是不想唐肃玉跟随。 “叶姐姐,你若非要独自前去,我就只能请师兄帮忙。到时候彼此间没有沟通,出了岔子,谁来负责?我留给婆婆的心火只能维持三个时辰,耽误不得。” 当下两人一拍即合,唐肃玉将三昧真火附着神魂驱散寒意。叶若祖用冰雪飘带束缚住他的腰身,清炁托起身躯,迎着风雪冲天而起。 风怡看向毕老观主,面露担忧道:“师父,就这样放任小鱼儿离开吗?” 毕星闭目答道:“不用担心,小鱼儿有想法和行动,是好事。你没发现,他将玉佩也带在身上?” 风怡念头一转,笑道:“真是好小子,早就找好退路。害师兄我白白担心。” 来到牢狱不远处,两人平稳落地。 唐肃玉提议由他施展神通下场雨,好增加风雪势头,叶若祖再鼓吹北风。 很快,风雪更加迅猛,常人几乎难以睁开双眼。 营口的篝火几次被吹熄,巡逻队士纷纷掀开帐篷钻进去取暖。天下能人异士终究在少数,军队普通人也受不住自然的力量。 天象还需要有人操控,叶若祖留在原地等待。 唐肃玉丝毫不惧风雪,轻松走在雪地中。落下的雪花被瞬间蒸发,散出道道云烟。 他来到牢狱门前,看守已经关了入口大门,在地下避寒。火气吐出,将木质牢门烧成灰烬,他用衣襟遮住脸部,只留双眼和口鼻,沿着阶梯向下。 不多时,他就听到陈、张两位狱卒在那闲聊。 唐肃玉大方走过去,道:“两位,某奉通富庄钱老爷所托,来带叶婆子离开,请行个方便。” 突然出现的声音让两人下意识拔刀,在看清只是个娃娃身形的人物后,张狱卒嘲笑道:“哪家的娃娃,不好好在家吃奶,来牢狱这鬼地方,快快回去找你娘亲把。” 唐肃玉也不废话,将三昧真火吐于右掌心。 炽热的温度瞬间笼罩着阴暗的牢狱,陈、张两位立时像是站在夏季正午的日头下,口干舌燥。 他恐吓道:“不想死,就带我去找叶婆子,否则某家神通可不长眼。”说罢右掌贴在墙壁上,竟将石砖灼烧出拳头大小的窟窿。 陈狱卒打着摆子,手中钢刀掉落在地,哆嗦着说:“大仙饶命,大仙饶命,小的带您去。” 他扶着墙,忍着尿意,艰难地前进。 唐肃玉可没时间等待,让他指个方向,快步向前,故意越过关押叶婆婆的牢房后再折回。 钢制的铁栅栏被直接烧断,他推醒裹着单薄棉袄的叶婆婆,拉着对方走出牢门。 心火从掌心持续传递过去,他带着叶婆婆回到地面。 “婆婆,随我来,小心点,注意脚下。” 未曾料到,风雪中有两人站在牢狱不远处,正好和唐肃玉撞个正着。 其中一人身披铠甲,头戴铁盔,浑身阳气透体,驱散风雪;另一人手捧画轴,身着单衣,眉宇间透着书卷气,雪花落在他身上也不在意。 这下糟了。不知道眼前两人究竟是何来历,有何神通,叶若祖那边又是什么情形。 唐肃玉心下一紧,知道自己不能耽搁,万一对方还有其他后手未到,才是真的困境。 他捏着嗓子道:“叶婆子,你自去钱府,不用等某家。留在此处多个累赘,某家施展不开。” 叶婆婆也知道现在不是争执的时候,在亲眼瞧见小鱼儿烧穿手指粗细的钢条后,意识到自己现在确实是累赘,心中暗下决定,口中道:“多谢大仙。”随即向后跑去。 年轻书生饶有兴致的看过来,也不阻止叶婆子离开,反倒是问道:“阁下是哪家法门的弟子,为何要插手人间之事?” 唐肃玉学着反派笑,好一阵后才回答:“钱老爷给的太多,某拒绝不了。” 叶婆婆已经不见身影,但是修士功法千奇百怪,必须给婆婆预留足够多的时间。 “若是为些黄白之物,我家大人是天子胞弟,能给你的更多。尊下不如改投我家大人,如何?” 唐肃玉早就对大魏皇室不满,口中直言不讳道:“若是呼来喝去,某家与狗有何分别?” “你!”书生怒极反笑,“好,好,好。阁下如此目中无人,想必道行高超,神通卓绝。虫某今日领教一二。” 说罢,他打开卷轴,无数幻影从画卷中走出。有飞鸟、走兽、昆虫,嘈嘈杂杂,不多时就占据大半空间。 奇怪的是,盔甲男子的两步范围内,并没有任何幻影靠近,他也没有任何动作,就静静地看着。 飞鸟群无视风雪,急速靠近。 似假还真。 唐肃玉自然不愿被接近,免得遭到暗算。他鼓起腮帮子,吐出赤帝心火,将真火暗藏其中。外人看来,一团火球凭空出现,呼啸着横扫幻影。 书生笑道:“我当是什么通天手段,原来是开了心火,五炁通一的野路子。” 当下轻拂画卷,飞鸟霎时间尽数消散,取而代之的数不清的飞虫。 “阁下可曾听过虫家巫蛊?”书生显得漫不经心,“既然你执意要插手,那么稍后将你炼成活尸,也不算坏了规矩。阁下放心,你的肉身腐坏前,虫某会保证你六识不失。” 恶人养恶犬,吠吠讨欢心。 唐肃玉也不再留手,火球直接无视虫群,直奔书生而去。 风雪似乎更大了些许,却没有丝毫减弱火球的威力,眼瞧着就要撞到书生,一柄巨剑突然横挡于前! 火球撞击到巨剑后,未能发出半点声响,就消失殆尽。 书生很是不满道:“小小心火,何须你来替虫某挡下?对方瞧了,岂不是小看于我。” 盔甲男子仍不言语,只是转过巨剑另一面。只见剑身坑坑洼洼,竟有金属化水流下,厚重的巨剑差点被烧穿! 书生看后惊惧不已,要是火球挨着自己一下,肉体凡胎必死无疑:“这是什么神通?如此威能不可能寂寂无名。” 气温还在下降,雪花变成小块冰雹砸下。 唐肃玉再次吐出一团火球,也不攻击,笑道:“井底之蛙,不见天日。我门师祖论道太上时,你家老祖宗还在那茹毛饮血呢。” 书生气得不轻,但又忌惮对方神通威能,也顾不得面皮丢尽,老实收了画卷。 “今日就此作罢,如何?”唐肃玉双臂环抱,丝毫看不出内心的慌乱。 盔甲男子向前一步,嘶哑的声音传出:“有意思,除去那一脉,三昧真火原来还有传承?” 被人叫破神通,唐肃玉脸色一变,道:“你既然知晓我的真火,难道是有信心应对?” “风某没有信心,也不敢有。那一脉都是用火的疯子,风某无法确认你也是正常的。”盔甲男子随意丢掉巨剑,“万一伤着风某一根毫毛,还不好赶尽杀绝,实在没意思。” 第23章 虎头蛇尾的战斗 好狂妄的人! 唐肃玉以为自己已经尽力装作狂妄无边,在听到盔甲男子的言论后,才知道什么是目中无人。 如此狂妄,对方必然有所依仗,只怕确实要陷入苦战。 死是不可能的,不说贷用功德兑换法宝脱身,蟠龙珠的压制也是他压箱底保命神通之一,而且眼下,谁赢谁输还没有定论。 神通没有强弱之分,怎么使用才是关键,自己的杀手锏已经准备差不多了。 唐肃玉抱拳道:“未曾请教尊姓大名。” 盔甲男子回道:“好说,等你死了,路边野鬼都知道我名号。” 随后他踏出一步,风止、雪停,天地一片死寂。 浓郁的煞气从他的盔甲中逸散开来,隐约能听到无数尖厉的哀嚎声。 用生灵的死亡堆砌伟力,震慑其他生灵,这是大魏军队的手法。对手死亡是他们前进的高歌,敌人亡魂是他们最佳的奖励。 因为大魏供奉的缘故,杀敌后掠夺、役使魂魄也是常事,死后不用受罚。普通军士会优先进入需要参与战争的军队,历练合格后再进行分配。 唐肃玉只觉得亡魂很吵,真叫人脑袋嗡嗡。自己体弱,必然比不得军中炼体的功夫,不能被他近身。 念及此处,他吐出三昧真火试图逼退对方。真火如同烟花般炸开,火星瞬间笼罩住盔甲男子,三昧真火一直是无往不利,他不信有什么盔甲能挡住火气侵蚀。 盔甲男子不闪不避,任由火星落在盔甲上。银光闪闪的盔甲被灼烧出一个又一个窟窿。即使这样,他也没有停下脚步,两人之间距离越发拉近。 身上盔甲四分五裂,皮质内甲也被烧穿,但是火星随后也纷纷熄灭,未能如预料中那般,洞穿他的身体。 唐肃玉意识到他身上有法宝护身,于是放弃继续使用真火,转而试图用言语拖延时间。 “阁下是哪一支军队的人物?刘义那种废物可使唤不动你。” “人之将死,其言甚烦。” “你!莫非你以为自己是酆都大帝,能随意定人生死?”唐肃玉催动眉心明珠,始炁时时运转。 破空声响起,唐肃玉迅速躺倒,就地一滚,自己身形矮小,想要抓到自己就要弯腰发力,抓空后普通人或许会重心不稳,眼前人即是底盘厚重如山,也需要一瞬调整,而自己等的就是这个瞬间。 “落!” 高空中,冰锥不断加速,径直插向盔甲男子。 男子笑道:“这就是你的后手?”他挥手一掌,冰锥应声碎裂,散落开来,再看向唐肃玉,就见小人儿撒着脚丫子奔跑。 跑?看来真是哪家的弟子出来“惩恶扬善”,等我抓住你,带你回的山门,我要让你看着,你平日里敬重的长辈卑躬屈膝、谄媚逢迎的丑态。 嗯?突然间,男子感受到些许危机,抬头望去,密密麻麻的冰锥已近在咫尺。他肆意狂笑,眼中满是疯狂,双掌挥出残影,将冰锥一片片打碎。 唐肃玉跑出一段距离,回头看到这一幕,心想能动是吧,看道爷手段。 他朝着书生方向释放三昧真火,惹得书生怪叫:“你这人好生不讲理,虫某已经停手,非要赶尽杀绝不成?” 书生招惹不起真火,连连后退,不时揭开画卷一角召出幻影阻拦,好不狼狈。 盔甲男子发出怒吼,声浪清空大块区域。 天色昏暗,风雪遮蔽视线,一颗黯淡无光的珠子在他面前坠落,随后停在空中,绽放出无量毫光,如同小太阳般照亮世界。 龙吟声响起,威压如渊如狱。盔甲男子头盔炸开,露出满脸伤疤。他极力对抗龙威,试图移动身躯。但人力如何对抗神威,一身横练半分都使不出。 娘娘给的龙珠就是好用。唐肃玉继续操控神通祈雨,不断落下冰锥。云层水量本就充裕,祈雨又能操纵雨水聚合,下落时控制好形状,温度够低就会自动凝结成冰。这在他下牢狱前就已经排布在云层中等待。 一切顺利就转换状态为冰雹,遇到敌人就化为冰锥。 趁这时机,溜之大吉。 他虽做不到御使风力、清炁升空,但能做到让自己身轻如燕,在雪地中行走不留痕迹。 天地苍茫,难以分辨方向。唐肃玉边跑边想,叶若祖究竟遇到什么,她的神通在风雪中应当是如鱼得水,威力堪比天灾才对。 不管她出什么事,唐肃玉只能先求助钱老爷,否则三清观都回不去。 蟠龙珠回归,他也不知道对方有没有变成刺猬,脚下步伐不停。 突然间,他撞到什么,跌坐在地上。 “哎哟。”这一下是真的疼,他揉揉脑袋,看到位僧人,正笑着向他双手合十。 糟糕,难道又是敌人。唐肃玉心里戒备,自己居然在撞到之前完全没有发现对方。 僧人看着岁数不小,穿着沙弥的衣服,头上也没戒疤。他伸手欲扶起眼前的小娃儿,却被躲开。 “老和尚,你又是什么来路?” 老和尚收回手,继续合十说道:“小娃娃不必担心,贫僧不会伤害你。你且朝那个方向跑,我会替你拦下他们。”随后指向某处。 “我凭什么相信你。”唐肃玉冷笑道,“构陷罪名,颠倒黑白,无辜之人打入牢狱,真是玩的一手好把戏。” 老和尚也不辩解,只是面色显得愁苦,道:“是非黑白,自有分说。贫僧若有半句虚言妄语,自会堕入阿鼻炼狱。” 身后传来叽叽喳喳的声音,唐肃玉回头看到飞鸟群正朝着这里赶来,眼下时间紧迫,他只好先选择相信。 片刻后,他看向老和尚处,就见一黑一白两尊神像在搏斗。 运使蟠龙珠,他能清晰看到,老和尚挡在自己方向,任由盔甲男子如何攻击,都没后退一步。画卷书生更是在一旁百无聊赖。 他们彼此间是认识的,甚至应该是同一阵营。为什么老和尚会帮我? 带着诸多疑团,唐肃玉暂时摆脱危险,循着记忆找到钱家在城中的马厩,顾不得其他,烧穿绳索大门,用灵犀法选择最强壮的一匹,翻身上马,赶往通富庄。 婆婆不用担心,只要遇到钱老爷的伙计仆从,基本就能安全到达通富庄钱老爷处,而钱家生意遍布巴陵各地。强龙难压地头蛇,更何况钱老爷可不简单。 城墙铁门已经关闭,三昧真火下众生平等,烧出洞口纵马一跃而出。 通富庄,叶婆婆在家丁护卫下见到钱老爷。钱老爷大喜,让参与护送的家丁们下去领赏。 “可有伤到哪里?” “放心,老身无碍。只是为何会是小鱼儿来牢狱救老身?”叶婆婆质问道。 钱老爷面色讶然,手中把玩的核桃不自觉落地,他不可置信的问道:“你说是谁?!” 这下轮到叶婆婆不解:“你不知道?老身被抓不过一个时辰,小鱼儿就找到牢狱之中。三清观离此地有两三日路程,纵使快马加鞭,他又如何那么快得知消息?” “我,我确实不知。”钱老爷开始额头冒汗,“婆婆你被抓后,城中几个供奉都闭门谢客,土地爷也请不出来。后来,后来,他竟是小鱼儿吗 ?!” 当下他将之前玉佩察觉有修士潜入,自己以神通宝材求助的事说了出来。 叶婆婆一脸喜色:“是了,是了,那定然是小鱼儿。”随后愁眉不展,“小鱼儿鲁莽,此事与他无关,何必为了老婆子。三清观是道门正统,如何瞧得上你那点报酬。” “老身要开坛请将,绝不能让人伤到小鱼儿。” 钱老爷劝道:“婆婆不可,娘娘说过,请将威力不俗,可匹敌五炁朝元,人花初开的敌手,但是会消耗你的寿数和命格。万一命格不够,投胎转世只能沦为牲畜。” “况且,既然是小鱼儿,你反而不用担心。他可是小王爷的‘替身’,但凡出半点岔子,圣上可不管兄弟还是子侄,必定剑起人亡。那位可是真不在乎世俗的缘尘。” 两人相持不下。叶婆婆认为那位爷身边都是些疯子,神通莫测,打起来不管不顾,万一失手,后悔莫及。钱老爷则表示,城中还有城隍在,也是识得小鱼儿的,必要时自会出面阻拦。 恰好家丁又来报,说是有人骑着城里的马儿停在庄子门口,身量矮小像是个娃娃,遮着脸看不出是谁,说是要见钱老爷。 叶婆婆大喜过望,一颗心沉入胸腔,跑到门口。 可不就是带自己出来的小鱼儿! 她上前一把抱住小鱼儿,也顾不得他人的目光,径自走到钱老爷书房中。 “都散了,都散了。钱进,庄门关好,老爷近日闭门谢客,谁也不见。”钱老爷吩咐道,“咦?这匹马好眼熟。” 钱进回道:“看着像养在钱府马厩的那匹千里俊。” “哎哟,我的心肝,怎么就选了它来。”钱老爷心疼的上前赶走其他人,“这小子眼神真毒,不愧是唐家的种。老爷我都没骑上几回。” 书房内,叶婆婆颤抖着手,拉下遮脸的衣襟,看到带着笑的娃娃,终于泣不成声。 唐肃玉上前拉住她:“婆婆,婆婆,你别哭啊。小鱼儿学了一身本事,师父、师兄都很疼爱我,现在过得可好了。” 叶婆婆蹲下来抱住小鱼儿,抽泣不止:“小鱼儿过得好就行,婆婆高兴的。以后小鱼儿成仙作祖,婆婆给你烧香磕头。” “婆婆,您又见到叶若祖吗?”毕竟是叶婆婆孙女,现在又下落不明,唐肃玉想要先确认情况。 “小鱼儿你说谁?” “您孙女叶若祖啊,她脱离元家,改回父性,和小鱼儿一起来救您的。只是出来后就没看到人,按理说即使打起来,她的实力也不至于输的无声无息才对。” 唐肃玉困惑的点就在此处。盔甲男、书生很强,但不至于那么快就能打败叶若祖,或者说不留痕迹的击败。 叶婆婆有些神情恍惚,好一会才说道:“小鱼儿,若祖和我说过你替她找到好龙线索的事。婆婆确实恢复记忆,是因为娘娘的缘故。” “虽然此生没法相见,但是好龙还活着,就是最好的消息。若祖那丫头身上秘密也多,元氏、好龙给她过多压力。” 唐肃玉疑惑道:“叶叔不是婆婆您的儿子吗,他是怎么认识龟妖的?” 他心下想到:而且还极为信任。 叶婆婆抹了抹眼角:“好龙不是婆婆生的。他是从河流中飘来的弃婴。” “婆婆捡到他的时候,他不哭不闹,身下是一块浮冰。等婆婆抱起他,浮冰就瞬间融化。我知道孩子神异,说不好会带来劫数。” “只是年轻不顾其他,就想着怎么也要救下一条生命。好龙懂事、听话,能和飞鸟走兽交流,自然也认得一些妖兽。其中龟十二是往来行商雇佣的妖物守备,在官府备案过。俩人机缘巧合下结为异姓兄弟。” 后来的事,唐肃玉大概在叶若祖那里听过,无非是天意弄人,有情人分道扬镳而已。 钱老爷推门进来,诉苦道:“小祖宗哎,你怎么不告诉我那会子是你啊,我还让你去救婆婆,婆婆就差没要了我的命。” 唐肃玉有些不好意思:“当时情况紧急,是小鱼儿思虑不周,钱老爷莫要怪罪。好叫钱老爷知道,我没有乱来,只是出了点意外情况。没想到居然有修士去牢狱,正好撞上。” 他又对叶婆婆说:“婆婆,你且看护下小鱼儿肉身,我给师父师兄报个平安。” 随即盘膝而坐,魂魄神行而出。 钱老爷还未弄明白发生什么,就见到小鱼儿突然垂下头颅,没了声息,吓得赶忙上前探他鼻息。 唐肃玉还未离开屋中,看到此情形,忍不住神魂发散笑意:“钱老爷莫慌,我只是元神出窍,稍后回来。” 念头一起,迅速朝着三清观赶去。 与此同时,叶若祖身负重伤,左臂已断,浑身浴血。她惨然笑道:“没想到,你竟然会和刘义勾结,十数年情分不过是一场空。” “就这么想学《乐神曲》?吴通忧。” 吴通忧看着只有16、7岁,面容普通,他摇摇头:“元姐,《乐神曲》不是我想学,而是它属于我。交出神通印记,跟我元氏,刘统领不会杀你的。” “然后呢?用我的血脉做龌龊之事?”叶若祖凝聚冰霜将伤口冻住,“元氏看中血脉,嫡系更是亲上加亲。我母亲如果不是看上有着天生神通的父亲,怕是早就被你们抓回去,生下带着嫡系血脉的女子。” “妖兽也知廉耻,你们连妖兽都不如。”叶若祖抬起右掌,眼神坚决:“即便是死,你们也休想从我这获得《乐神曲》。” “元姐,你怎么不明白。《乐神曲》本来就是吴家神通,当年吴、元两家避世不出,世代结为姻亲。后来元氏出了位半仙,灭杀吴家三十岁以上成员,不论男女。”吴通忧步步逼进,“如今不过是元家还债罢了。你嫁给我,生下吴、元两族真正的继承人,有什么不好?” “你爹是我娘亲弟弟。你们不过是在与虎谋皮。”叶若祖右手递出冰刀,被轻松打落,她再次喷出鲜血,“小须弥山。刘统领,你可知元氏谋划,这可是真正加官进爵的机会。” 带着鬼怪面具的刘义流露出不自觉的痴迷,道:“加官进爵?您真以为军中统领会差这些黄白之物吗?刘某不过是想要死后入净土,远离腌臜的人间罢了。” “你知道?你背叛了大魏、背叛应钟军?”叶若祖脸上再无血色,“不可能,军中誓言有着莫大约束,你怎么能逃脱束缚?” “因为圣上也知道,而且他老人家还觉得现在的进度过于缓慢。”刘义摘下面具,掀起头皮,九个戒疤赫然显现,“数月前,那位爷逼着观星阁探查隐秘,结果导致阁主魂飞魄散、死状可怖。圣上发了好大一通火气,下了旨,要元家处理掉那位爷。” “毕竟,有些事,需要有人去做,不是吗?” 第24章 夜谋 眼见着再无任何逃脱可能,叶若祖引动体内先天风雪符箓,就要和眼前两人同归于尽。 “若祖住手。”惊呼声传来,小须弥界被撕开一道口子,国字脸男子怒目赶来。 吕梁手持乌金弯弓,未曾背负箭囊,只捏住弓弦拉满,对准刘义松开。 破空声响起,无影箭让刘义不得不举刀格挡。相撞后,刀口巨震,他后退数步才稳住。 “吕梁!她是圣上钦点的人,你也要抗命吗?”刘义心疼的看着刀口裂痕,“无射军中一直传闻,吕统领和属下‘志同道合’,今日一见,原来是‘金屋藏娇’。” 吴通忧低声吟唱,声线中满是荒凉。 “咻”又是一只无影箭,打断吴通忧的吟唱,吕梁也不解释,上前查看叶若祖的伤势。 两人但凡有一丝动作,就是数枚箭矢袭来。 叶若祖眼神复杂,元氏举荐,不参与军队晋升,使得她能直接进巴陵无射军。 那时吕梁还不是统领,只一眼看去,就洞穿诅咒本质,见到叶若祖的真身。 他原以为是元氏欺上,想要确认后上报统领。于是上前与叶若祖打交道,观察对方破绽。 没成想叶若祖和普通军士同吃同住,整日操练军阵,除去性子偏软些,其余与男子无异。谁说耿直汉子没心思,吕梁几次试探后,确认叶若祖自身也被诅咒蒙蔽,军中只有自己知晓真相。 直到年前,诅咒因为施放者大限将至而不稳定,发现自身变化的叶若祖才反应过来,过往吕梁那一连串的诡异行为。两人合计后想尽办法遮掩,数月前叶若祖提出留在三清观,就是打算诅咒失效就从三清观潜逃。 吕梁不愿意牵连他人,毫不犹豫的拒绝。后来就是元氏死亡,诅咒消失,叶若祖被抓,一波三折下,再次回到三清观中获救。 小须弥界中,没有日月星辰,只有上下四方。吕梁背起叶若祖,看向两人,双眼隐有雷霆:“今日之事,吕某一力承担。刘统领,那位即使是天大过错,也不是你假传圣旨的理由。” 转身走向裂口:“大魏吕氏第一戒,血脉相杀者,酆都难容。” 裂口逐渐合拢,吴通忧看向刘义,诡异的笑道:“刘统领,你回不了头啦。不杀吕梁,违抗圣旨;杀掉吕梁,欺君之罪。” 刘义举起金刀,在头顶划过,然后一扯,点着戒疤的头皮被撕了下来。他面无表情,无视鲜血划过眼角,冷然道:“那又如何?难道你真以为刘某想要去劳什子净土?元氏难成气候,你也是。” 小须弥山被收回,雪花重新落下,吴通忧看到远处纠缠着的黑白神像,道:“怎么又打起来了,两个疯子。”倏忽间身影飘然离去。 刘义带好毛发,将头皮随意丢弃,挎刀赶往战斗处。 “两位爷,两位爷,别打啦。”刘统领拍着大腿喊,“虫爷您也不拦着点?” 书生翻个白眼,轻蔑道:“刘财主说的轻巧,我去拦?不要命?” “慧智大师、风统领,不要叫小人难做啊。此事城隍记下,发往京都,小人也要受罚的。”刘义在那急的团团转,就差双膝跪地,给两位爷磕头。 风统领冷哼一声,收回白色神像,说了句:“叶氏脱逃,你已有理由上钱府。” “啊?”刘义满脸错愕,“这又是什么事啊,不是说好等钱老爷上门服软,奉上钱财吗?” “阿弥陀佛。”慧智道声佛号,“刘施主不用担心,此事贫僧会和那位爷解释。诸般苦难由贫僧一力承担。” 听到此话,刘义扯出笑容,躬身拱手:“谢谢慧智大师,谢谢大师。” 书生像是想到什么,说道:“刘财主,巴陵有三昧真火传承,此事你为什么知而不报?” 又是一阵兵荒马乱。 回过神来,叶若祖伤势已经好了大半。万花清露丹的效用还未散去,只是左臂空荡荡的。她满是不甘、愤怒和无奈,道:“多谢。” “若祖,今日事你不必多提。元氏腐朽,自以为掌握重器,实际上不过是些蝇营狗苟之辈。”吕梁一脸正色,“刘义忠于圣上,这点毋庸置疑。元氏降神欲颠覆正统,圣上却不能出手。” “不过是些借刀杀人的法子,有我保你性命。”吕梁点燃柴火,乌金弯弓放在地上,他解开斗篷披在叶若祖身上。 叶若祖苦笑不已:“已经入局,就不可能脱身。大魏、大魏的灾祸早就注定。我会回到叶婆婆身边,小王爷也是大魏血脉。” 木柴噼啪作响,火光映照着心思各异的两人。 是夜,巴陵一座府邸中,满面病容的男子,在听到叶婆婆被钱老爷劫走后,生生将手边服侍的女子掐死,说了声:“拖下去,喂狗。” 周围几人见怪不怪,怡然自得的享受着美味佳肴。 唯有慧智和尚离开座位,匍匐向前,恳求道:“是贫僧放走那妇人,请爷不要降罪于他人。” 杯盏砸下,茶香四溢,慧智没有半分躲避,任由茶水从头顶流下。 男子端坐在主位,将衣袍解开,肌肤上满是不自然殷红。他突然起身,扶起慧智,擦去茶水,笑道:“既然大师认错,那此事就不必再提。近来越发感觉时日无多,心绪烦闷得不到宽解,大师见谅。” 随后他又将大师拉至客位,朝着内侍挥手。 内侍立时将端茶倒水的侍女拖了出去,哭求、惨叫声连绵不绝。 病态男子看着慧智,像是想起什么,嚎啕大哭,捶胸顿足道:“我本有心救王向村于水火,没成想魔头提前出手,全村竟无一人幸存。大师,这该如何是好?” “不除贼子,我良心难安。哪怕在九华山剃度出家,生生世世吃斋念佛,也难消此恨啊。” 慧智神色越发愁苦,良久说道:“阿弥陀佛,贫僧愿意效劳。” 一旁的风统领听到,扬眉附和:“大师慈悲为怀,恐有漏网之鱼,不如带上风某,以绝后患,如何?” “好啊,有风统领的话,那必然是万无一失。杏、姚、虫三位,不如一起去唱出好戏?” “是。” 第25章 王向村被屠 第二日午后,叶若祖到通富庄登门拜访。此时雪已经停了,云层还未散去,白日昏暗依旧。 钱老爷将她迎进府中,祖孙俩见面相拥而泣。在看到她断去左臂,浑身大小伤口无数后,叶婆婆将毕生最恶毒的言语用在元氏一族上。 唐肃玉清晨时分,已经乘坐马车回转三清观,那匹千里俊还在马厩中闹腾着要跟着走。钱老爷无奈,将千里俊缰绳解了,任由它晃悠悠走在马车后头。 当然黄精、暖玉和神通钱老板一并交付给他,并嘱托他好生修行,家中父母兄姊自会有人照应。 出观一次,获得机缘数个,外加仇敌不明,也说不上好与不好。 只是未确认叶若祖是生是死。他对这个悲剧姑娘抱有同情,年幼被人扭曲认知,成年被人掳做祭品,失父丧母,还被军中战友算计。 推开马车侧边的窗户,千里俊随着凑过来。唐肃玉花1功德,搓了颗帝流浆的小丸子喂给它。千里俊嘶鸣不已,前后蹦跶着,背部鬃毛渐变成深红色。 他突然想起来,自己的功德好像破百,应该是有奖励来着。 【恭喜宿主功德属性栏破99点,是否现在选取奖励?】 否。 不着急,自己手头东西太多,还得好好整理、学习。 比如祈雨,可以利用金生水的原理,下融化的金属雨;或者添加毒物、病菌下毒雨;再或者利用季节、气候,转雨为冰。都是威力不俗的大范围杀伤神通。 三昧真火自己的使用方式还是太过于粗糙,每次对敌只追求一击毙命。 可是敌人不是靶子,不会站着不动。心火藏真火是一个办法,只是面对道行高深的修者容易被看破。现在三昧真火摸索到些许修炼之法,等状如烛火,就能尝试新的用法。 说到底,自身修为太低,用心火支撑战斗,往往会力不从心。那晚若不是信息不对等,加上老和尚相助,自己说不得已经身死。 那么下回再对上,对方知我龙珠、真火、雨水三大神通,又怎会不设防备?到时候必定吃亏。 若是自身修出三花,即使一缕真火,也能发挥煮海之能。 还是多多念诵黄庭经吧。 脾部之宫属戊己,中有明童黄裳里。消谷散气摄牙齿,是为太仓两明童…… 也不知道师父说服二师兄没,她的心思还真是难猜,或者说女孩子的心思都难猜。 自从觉醒记忆以来,还是观中生活让人舒心。 日出日落、诵经运炁、识字学理、操练神通。 唐肃玉好希望一句话就成年,修行数十载,也就不会遇到情况只能先考虑逃跑。 可惜时间没法用一句话成年,修为也不是一蹴而就,且过好生活。 到了逍遥山山脚,家丁们想要陪着唐肃玉上山。他婉拒后,和千里俊一前一后向上走去。 行至半山,他看到几名妇人身着素缟麻衣,一步一磕头。 他拦住一人,问道:“发生什么事?” 妇人双眼红肿,几乎快要睁不开,她沙哑嗓子,答:“我家六口人,只剩我一个人。公婆、丈夫和俩孩子都被人杀了。” “我回娘家探亲,没死成。可是家中六口,包括孩子,只剩我一个人了。我没家了。” 唐肃玉难以遏制怒火,轻声问道:“是谁做的,难道官府、土地、城隍不管吗?” 那妇人听到后,整个人瘫软在地上,哭泣哀嚎道:“凶手不是人啊,不是人啊!他们的脑袋被砍下来,整整齐齐摆在门口。我那双可怜的儿女,睁着眼睛看我啊!” 旁边的妇人也哭出声。有位年轻些的,认出了唐肃玉,哽咽着说:“您是小神仙吗?上回求雨,我记得老神仙带着您的。” 说罢,她跪下来一个劲磕头,含糊的哭喊着:“王向村不应该啊,我们世代与人为善,从没有出过恶人。老天不开眼啊,我的爹娘,我的哥哥小妹,他们死了都不安息啊!” 唐肃玉扶住她,抱住她,安慰道:“逝者已矣,你先要保重自己。” 妇人们围过来痛哭不止,泣不成声。 唐肃玉索性盘坐下来,念一遍清静经,再一遍度人经,安抚情绪,为逝者超度。 时间过去半晌,妇人们止了悲声,纷纷道谢,再度上山。 不过百十石阶,唐肃玉发现不对:他们再重复前进的路程。 有人耍把戏耍到道门头上来?好胆! 他轻喝一声,蟠龙珠散出无形威压,虚空中掉下一个小老儿。 妇人们恍若未见,带着仇恨朝着三清观走去。 土地爷见神通被迫,满脸急色,怒骂到:“小子误事!小子误事!”说罢,就要再开神通。 “你敢。”唐肃玉食指承托一缕真火,点在土地爷额头附近。 “你!”土地爷没想到修道不过半载的小娃娃,居然能使用如此恐怖的火焰。他强忍着恐惧道:“小老儿是在救她们。你可知,她们上去就必死无疑。” “我只知道,你再动一步,神灭道消。”唐肃玉食指再靠近一分,吓得土地爷不敢动弹。 “说吧,为什么王向村土地、附近官府没有动作。不要说谎,我有办法辨别真假。当然你可以试试后果。” 土地爷身子越发佝偻,祂不敢抬头,断断续续说出事情经过。 两天前,王向村被人屠杀,凶手就是朝廷派来赈灾的“无能王”。 这位并没有王爷封号,仗着自己是天子胞弟,在京城时还收敛着恶意,只是胡作非为。后来查出恶疾难治,最多还有数年岁月,他就越发狂妄,近乎无恶不作。 王向村的赈灾功德,原本是板上钉钉的事。不知为何,天时变更,雨水充足,赈灾失去意义。那位爷大发雷霆,杀了府中随侍男女不下二十,更是将部分女子剥皮抽筋,烹煮之后喂给恶犬。 前日里,那位爷非说王向村遭到妖邪入侵,要求手下拨乱反正。想要阻止的应钟刘义、无射吕梁均被打入牢狱。 他亲率黄钟卫队,带着卫队风统领、潞州姚家、益州杏家、滁州虫家以及九华寺慧智和尚,将王向村村中所有活物杀了个干净。 唐肃玉怒极反笑:“这就是大魏的军队?这就是大魏的皇室?我看皇帝老儿是做腻了!” 土地爷没想到小煞星敢如此口出狂言,怔愣半天,没能斥责出声。 “所以你们要拦住消息?要等王向村被妖魔屠灭成为事实?”唐肃玉从未觉得自己的杀意如此汹涌澎湃,难以遏制。 土地爷想着自身是朝廷册封,终究硬气半分,杵着拐杖道:“你懂什么!” “啊!” 不消片刻,化作一抔黄土。 【灭杀土地,功德减10。】 “无能王”,我自会让你知晓什么叫罪有应得。 第26章 逐出观门 唐肃玉行至观前,安抚住躁动的千里俊,推开观门,径自走到正殿里,跪倒在蒲团上。 正在燃香诵经的师父止了声,道:“可知错?” “弟子知错。” “错在哪?” “妄动心意,生杀予夺,土地爷罪不至死。” “还有呢?” “余者,弟子无错。” “好,既已知错,罚你跪香一炷。”毕星从案桌上抽出线香,引燃后插入香炉。 老观主起身,再三整理衣冠,眉眼低垂,缓步来到观门口。 妇人们终于爬上山顶,额头几乎都是鲜血淋漓,齐齐跪在门口,低声抽泣。 毕老观主挥动拂尘,声音平淡:“尔等来意吾已知晓。人间之事,修者不好插手过多。” 妇人们听后,纷纷哭求观主。 辛阏伯、风怡身穿常服,发髻随意束起,无视毕星,迈出三清观,双双单膝跪下。 两人异口同声道:“师父,弟子犯下罪责,还请师父责罚。” “何错?” “门内相争,不得安宁。” “既如此,今日起,将你二人逐出三清观,自回家去。” “多谢师父教导,弟子永世难忘。” 一旁的妇人们目瞪口呆,不曾想只是上山求助,却见到三清观近乎解散。 这门中本就弟子稀少,香火、弟子远远比不得卧龙山睡佛寺。就是来之前,她们也曾顾虑过,三清观人数太少,怕是无法给予帮助。 故而分成几波人,一批来三清观,一批去睡佛寺,还有部分常跪衙门口喊冤。 得到师父的首肯,两人起身,风火之势相携而生。 正在这时,唐肃玉也追出门来:“师父,弟子不过是记名而已,些许清规戒律早就不想守了。过往岁月弟子谢过师父,如今弟子也想归家,与父母团聚。” 毕老观主举出戒尺,虚空拍出,竟隐隐传出雷鸣。 唐肃玉丝毫不惧,挡着脑袋喊:“修道之人,不问本心,畏首畏尾,纵然三花聚顶、五炁朝元,三劫降临不过是化作灰灰。” 辛阏伯怒斥道:“小师弟!” “我如今想爹娘了,道门还不放人,这不是买卖小孩的拐子吗?”唐肃玉撒开腿朝正殿跑去,“祖师爷爷救命啊,师父杀人啦!” 身后戒尺如影随形,偏偏总差几分挨到他。 毕老观主向几位施礼,歉然道:“是老道教徒无方,今日让人瞧见笑话。三清观即日起闭门半年,还请诸位速速下山,莫要停留。” 再挥拂尘,观门应声而闭。 风怡上前扶起妇人,柔声道:“一起下山去吧。逍遥山脚有几家客栈,是观中资产,脚程快点还能赶上午饭。正好师父未曾正式将我二人除名,可以暂住几天。” 妇人们低声道谢,年轻些认出唐肃玉的那位,拉着风怡的手,结巴道:“您,您二位,难道是因为我们?这,我们几个穷苦人家,怎么可以……” 辛阏伯不耐烦的打断她:“哪有那么多因果关系,不过是恰逢其会罢了。你们不要多想。师弟,我先行一步。” 说罢,脚下红光绽放,承托身躯而起,飘飘然直冲天际。 妇人们哪里见过这等神仙手段,当下惊惧不已,围作一团。 观内,唐肃玉在厢房内取出来时包裹行李的麻布,偷偷来到丹房中,挑挑选选,装了些东西,打包好,背负在身。 没成想刚迈出丹房门,就看到师父站在紫金铜炉前,背对着他说道:“近日神思不属,困倦难耐,看来是修行不够。供桌上有几张符箓,威能太大可不能丢;丹房暗格还有几粒疗伤妙药,也不知道药性还剩多少……” 他就这么絮絮叨叨,几乎将观中家底说个干净,随后去厢房,青天白日,散神歇息去了。 唐肃玉哪里不知师父的意思。此事毕竟牵连颇广,三清观不比当年,若是真为一时解气,重蹈覆辙,再断传承,毕星都不用过三劫,直接就能气绝身亡。 他向着厢房方向施礼,回身翻找丹药,又去取符箓。告罪后,将法事所用的三清铃也塞入怀中。 包裹、胸前鼓鼓囊囊,还有个小家伙缠在他的脖子上不肯离去。 系统,我能不能指定兑换一个法宝啊? 【什么法宝?】 别人修仙第一件法宝都是乾坤戒,储物戒什么的。 【没有。】 那师姐的百宝袋。 【神通——壶天。袖里乾坤大,天地掌中存。兑换功德:。】 唐肃玉拍拍千里俊,不再理会系统:“辛苦又得下去,还没给你喂点草料呢。” 千里俊服用过帝流浆后,原本灵性十足,现在更是善通人意。它似乎看出新主人心情不好,低下头蹭蹭,又舔了舔主人的脸。 “走吧,出发。”唐肃玉回头看看三清观,下山。 【叮,宿主触发任务。】 普通任务:过年好 任务目标:年兽作祟,杀! 任务描述:可怜身上衣正单,心忧炭贱愿天寒。苦恨年年压金线,为他人作嫁衣裳 任务奖励:任意神通体验机会三次 算起来,七月初祈雨,八月是闰双月,到如今过去六个月,确实不差几天就要过年。 唐肃玉心中感慨,来这个世界的第一个新年,真是惊险刺激,说不得会见不到新年。 系统,年兽长什么样? 【宿主,相由心生。您觉得年兽长什么样,就是什么样的。】 嗯?系统,好样的! 心中郁气一扫而空,唐肃玉脚下腾空,差点摔下台阶。好在千里俊咬住他的领子,差点造就“出师未捷身先死”的美名。 千里俊也不管主人反抗,就这么咬着衣领,晃荡着下了山。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巴陵牢狱中,吕梁和刘义对面而坐,两人脸色颓然。 良久,刘义下意识摸向腰间,金刀已经收缴,他摸了个空:“老吕,没想到吧。你我此番努力,换来的竟是这样的结局。” 吕梁也不抬眼看他,低着头回道:“若不是你贪念妄动,何以到此地步。吕某必将秉明圣上,发落了你。” 听到此言,刘义趴在牢门口,惨笑着道:“若不是我,王向村早已灭亡,能多活几日,他们就该对我感恩戴德。” “感恩戴德?”吕梁盯着他,眼瞳收缩,突然间分裂开来,“王向村的亡魂未入轮回,土地金身破碎、城隍惶惶不安。都是你做下的好事!” “酆都,可不管你刘统领是谁、背靠着谁。到时候,且看那位会不会救你吧。” 第27章 罗网 临近年关,本应是张灯结彩,喜气洋洋。 可自从半年前,巴陵来了位“无能王”,百姓们过得提心吊胆,商铺、店面几乎是半开半关,街上行人也来去匆匆,不做停留。 唯独钱老爷的铺子,照常营业,有客来迎,送客而归,与往日并无不同。 “无能王”每日饮酒作乐,常常要求一众官员出席作陪,政务积累也不许离席。到来半月后,更是率领黄钟军小队,打开官府银库,借口清查账目,众目睽睽下搬空府库。 随后召集巴陵在籍的花楼女子,举办群芳宴。不管是花丛老手还是淸倌兔爷,都不放过。每每兴致起来就砸银打赏。 收了赏银的看着府衙印章,欲哭无泪,只能原封不动归还官府。若是“意外”被砸死,还得公开办喜丧,那位爷亲自登门唱“负荆请罪”。 百姓“负荆”,向他“请罪”。 这半年来,巴陵乱葬岗的尸首足足翻了几倍。 虽说不是家家带丧、户户哭门,但也是满目素缟、哭声不绝。 官员们敢怒不敢言,风闻奏报早已如雪花般入京。城隍、土地每日焦头烂额,记下一笔又一笔烂账。 可笑的是,“无能王”最是会找借口和替身。每日子时会强召城隍现身,翻阅善恶簿子,然后将罪责推脱。若是城隍有半分犹豫,就是“圣旨”所说,抗旨该杀。 麾下几员大将更是助纣为虐,其中不乏大门户的修道者。 最出名的就是黄钟军风统领,横练无双,大半神通对他无效,没人见他真正出手过;其次是杏家医毒、姚家重幻、虫家巫蛊以及九华寺慧智和尚。 如今出了王向村的事,众人也是装聋作哑,祈求那位爷早日尽兴离去。 有传言道,“无能王”寿岁无多,又是天子胞弟,所以行事肆无忌惮。 但凡稍有不顺,或遇能者阻挠,就会伏向酆都,哭诉大魏功德深厚,却不能庇佑子孙,连带自己空有身份,不能为国效力。 而后颠倒黑白,说自己被人欺辱,要以死证清白。 主打一个不要脸、不要命、死也要拖你下水的态度。 碍于大魏皇室的功德,加上天子态度暧昧,从未真正惩处过这位胞弟,导致“无能王”离京等于无法无天。 只是世有不平之事,就有鸣不平之人。 纵然是天子胞弟,刺杀、下毒者络绎不绝,只是往往功亏一篑。 唐肃玉骑着千里马,赶在家丁到府前,再次登门拜访。 第二日,有人在乱葬岗唱《乡厉》超度时,发现一株人参娃娃。那娃娃头顶绿叶,体有金光,很是神异。 娃娃见人就跑,刹那间就不见踪影。 坊间传闻,因为死者过多,亡魂没能全部入地府投胎,聚集在一起,念头对生的渴望,催生了一株人参精灵。若是能抓到,吃了可延年益寿。 应钟刘府,鸠占鹊巢的“无能王”听到手下汇报,兴奋的大喊大叫:“我就说贱民该死,他们不死,怎么催生精灵,不催生精灵,我又如何能延年益寿?” “风统领!” “属下在。” “全城搜捕人参精灵,疑似者也不要放过。” “是!” “等下,带上益州杏。” “是!” “有人阻挠,杀掉就行。不、杀掉后割下首级,用石灰腌制,挂在城墙上。避免一些不长眼的想要和我抢。” “是!” 慧智膝行而出,俯首呐喊:“万万不可。寿数乃是天定,皇室成员服用延寿之物违反祖宗戒律。圣上无法做到视而不见。” “无能王”一脚踩在他的脑袋上,狠狠用力,叫嚣道:“要你多嘴!我只需告知皇兄,不过是误食宝材精灵。大魏开国至今,难道皇室长寿者都是天命?” 都说强龙不压地头蛇,这位爷倒是混不在乎。只是强压之下,以往不对付的地头蛇们只能彼此抱团,欲将强龙除之后快。 与此同时,钱府。 吴通忧代表元氏、叶若祖代表泰山娘娘、辛阏伯风怡代表个人,以及没有什么话语权的唐肃玉正在商议着什么。 最终几人做出决议,定下围猎计划。 “唯有九华山的慧智和尚,无法纳入计划。他的佛法精深奥妙,只稍逊色于毕老观主。神通能力更是毫无消息。”吴通忧面色惆怅。 “风怡自请,拦住那老秃驴。纵使他初劫已过,也休想在我手里讨得了好。” 吴通忧颔首,再道:“我需要维持须弥山结界,到时候无法全力出手,剩下的几条走狗,要不要救出刘、吕两位统领,再行商议?” 叶若祖拒绝道:“应钟、无射乃是天子口舌。无旨谋算、围杀皇室,是欺君之罪。吕梁自身又是皇室后裔,刘义那种无义之辈说不得会临阵叛变。” 几番商讨,唐肃玉终于插得话来:“谋事在简,杂必生乱。如此思虑过多,不如以雷霆手段,快刀斩乱麻!” 空中俯冲下一只乌鸦,喊着:“动手啦,动手啦!他们出发啦!” 正是乌二爷,它因落仙果的缘故,可在鹰飞处看清地面事物。 吴通忧立时遁身而去;风怡轻轻搅动风向,披帛飞舞,腾空而起;叶若祖抬首望天,云层不断汇聚,星星点点的雪花再度飘落。 辛阏伯火气盎然,周身热浪滚滚,人、地二花时隐时现。 唐肃玉回到屋里,在叶婆婆的注视下,神行出窍,窥探刘府动静。 乱葬岗中,年青人晃动着招魂幡,摆着纸钱香烛,按着节奏唱道: 雄何为兮厉于乡,祀有时兮享有尝。赭白马兮青盖,明而无兮晦而在。 屏方相兮去傩,神巫进兮舞且歌。雄欣欣兮远逝,不水旱兮不疵厉。 乐吾民兮世世。 也不知道这些香烛,够不够乡厉瓜分的。所谓乡厉,是指乡里中无亲族等祭祀的鬼。 突然间,某座新建坟头被推开,从中爬出一名男子,见到烧纸钱的年青人,神色慌张,匆匆离去。 年青人看着他离去的方向,好奇的来到那座坟头,探着脑袋朝里望去。不曾想,脚下一空,坠了下去。 小半日后,年青人也从中爬出,法器香烛也不要,满脸喜色的离开。 没过几日,乱葬岗有秘境,秘境有宝传的沸沸扬扬。更有甚者说人参娃娃就是从秘境里逃出的,里面还有好几个。 “无能王”当下宣布,乱葬岗有他母族先祖埋入,需要重新修缮,擅入者死。随后黄钟军小队,日夜巡逻,击杀好些试图混入其中的人。 罗网已布,静待猎物上门。 第28章 战斗开始 神清念少,无拘无束。 唐肃玉如风般流入府中,轻附在窗沿瓦片上。虽是寒冬腊月,但屋门窗户全部洞开,不知是何神通,不断抬升屋内温度,热气遇冷凝成阵阵烟雾。 “无能王”卧躺在美人榻上。两名少女轻纱蔽体,一位罗扇轻摇,香风似有还无;一位小锤敲击,通体神麻骨酥。 病态男子似乎很享受,敞着衣裳,伸手一挥。后方纱帘中走出豆蔻少女,跪下后将茶盏举过头顶。他也不看,顺手摸到茶盏,一把捏碎。 茶香混着鲜血的腥味弥漫。 侍女们见怪不怪,第四、第五位少女拿来膏药、纱布,温柔的取出掌心、指尖的碎片,涂抹膏药,仔细包裹纱布,再扯下几缕青丝系好。 男子捏着包扎少女的下巴,病恹恹的说道:“世人都说我死后会沉沦地狱,永世不得超生。” “王爷,您是天底下最完美的男人。嫉妒使人疯魔,您不用在意他人的言语。”声音清脆,犹如黄鹂,少女将脸蛋放在他手掌中,感受着温热,“您将奴婢从那样的地方拉出来,奴婢的每一寸骨肉都是您的。” 男子叹道:“是啊,只有你最懂我。其他人都是不识好歹,死有余辜。” 少女维持侧脸不动:“王爷,等风统领带回人参娃娃,您就可以摆脱困扰,不必为寿数夜夜烦忧。” 病态男子突然起身,笑道:“府里几位供奉都出去了,你们不怕刺客再来?” 少女们笑作一团:“有王爷在,奴婢不怕。” “不过是些乌合之众,哪比得上王爷英明神武。” “是吗?”病态男子捏起一颗龙眼,“既然来了,不如进来一见,我给你机会杀我。” 发现我了?唐肃玉有些不确定。自从上次被钱老爷叫破行藏,他就对各种探查手段产生忌惮。 实在不行就此撤退,我倒不信什么神通能拦住。 唐肃玉按兵不动。 破空声响起,龙眼击中院中鱼缸,锦鲤从缸中跃出,化作红发蒙面人。 “红发游鱼,你有苗疆血脉?”病态男子饶有兴致,打量着眼前瘦小的人儿。 蒙面人没有回答,直接洒出绿惨惨的雾气。 是苗疆的瘴雾,触之皮肤溃烂,骨肉坏死,不消片刻就是阎王上门、大罗难救。 病态男子并不害怕,反而冲向前,将自身笼罩在瘴雾中。 剧毒瘴雾附着在他细嫩的皮肉上,像是嗜血的蚊虫,瞬间引发大片溃烂。病态男子穿过瘴雾,拉下蒙面人的头巾,露出里面丑陋的童子模样。 丑童子像是被什么控制住,无法动弹,眼神中惊恐万分。 男子念叨着:“无趣,话本果然骗人。”随后一指,洞穿童子大脑。 身体软软的塌下去,病态男子看也不看,重新躺回美人榻。溃烂的皮肤不断愈合再裂开。 见到他的狠辣手段,唐肃玉也不再停留,迅速起念离开。 只是他没注意到,屋檐下的风铃突然响动起来。 病态男子第一次露出讶然神色:“有人能无声无息穿过皇兄设下的神通念?若非神念铃铛示警,我竟毫无察觉。” 少女们插嘴道:“王爷,要不要喊老和尚回来?” “不用,这等手段,要么是神通高绝,要么是道行高深。除去三清观那个奇葩观主,符合条件的慧智和尚也拦不住。”病态男子不以为意,“想要我死的数不胜数,真正的大能不敢对我动手。” 乱葬岗中,风统领带着益州杏合仔细探查着。慧智和尚在外面念着往生经,不愿探进一步。 品上生真色地。上品中生无垢地。上品下生离垢地。中品上生善觉地。中品中生明力地中品下生无漏地。下品上生真觉地。下品中生贤觉地。下品下生乐门地。是名曰九品净识真如境。 雪花飘落,慧智虔诚念诵,心无旁骛。突然间,叫嚣声自风中响起,老和尚愁眉不展:“施主,何必如此言语。若要贫僧相见,直说即可。” 随后起身,朝着乱葬岗旁的林中走去。 乱葬岗中,风统领突然突然停下脚步,杏合问道:“风统领,有何发现?” “芥子纳须弥。看来有人设置陷阱,将我们当猎物抓了。”他的掀开头盔,深吸口气,“好像闻到熟悉的味道。” 数道火焰浮空而起,映射出模糊的身影。 有歌谣从四面八方传来:月维仲兮日维刚,肃斋宫兮神所藏。 乱葬岗景色崩塌,日月星辰全部消失,空间内死寂、荒凉。 “为什么要助纣为虐?”辛阏伯面无表情,赤发披肩,“权势、欲望竟是如此可怕吗?” 风统领沉默不语。 杏合摸出银针投射过去,纷纷没入黑暗消失无踪。眉头皱起,随后他掏出捣药杵用力一捣,药香浮现,浓郁芬芳。 “灵辉辉兮垂佩,俨飞驭兮高盖。” “谁?谁在那里?”杏合不断重复捣药的动作,药香也不断变化。只是吟唱声越发嘈杂,耳识逐渐模糊。 风统领见他已经陷入神通而不自知,随手一掌,将他击晕:“废物,益州杏家果然已经没落。” “元氏,你再不闭嘴,我就动手杀了你。”乳白辉光交杂而出,凝成虚幻神像,四面三首,目中无瞳。 吟唱声小了下去。 风统领很满意,他看向辛阏伯,也不言语,挥拳击出。 空气被迅速压缩引爆,袭向辛阏伯。 辛阏伯飘然躲开,长袖挥舞,星星点点的火焰凝成火龙呼啸而出。 白色神像迈步离体,与火龙交战在一起。 风统领迈步向前,招式古朴自然,仿若凡尘武学,偏偏每一招每一式浑圆无缺,威能犹如咫尺天涯般无视距离。 他拍出一掌,辛阏伯踏火而起,脚下火焰被无形掌风拍散。 拳、掌、劲、指、肘。身在原地,力击虚空。 于他而言,天地没有阻碍,万物均为介质,出手即得手。 辛阏伯对他的能力非常清楚,必须时时观察他的动作,掐指卜算,提前做出回避。当然他也不是被动挨打,火线游蛇也在不断接近对方,迫使对方应对。 火龙有灵盘旋俯冲,神像沉稳不变应变,每次交汇,必然激起火星四溅,如同焰火般绽放。 双方互有往来,谁也奈何不了谁。 只是本尊间的战斗,辛阏伯就有些力不从心。心神三分,长久下去顾此失彼,必然破绽百出。 从一开始,他就知道自己被克制。若是风怡在此,风助火势,笼罩天地,任谁身在其中都难以逃脱。 辛阏伯脸色沉下几分,不断思考破局之道,最多再有半个时辰,自己就无法支撑下去。 难道只能按小师弟的办法来? 密林中,风怡鼓起狂风,吹起树叶如同暗器般投射而出。风中暗含煞气,无形无色,寻常修士沾染到,魂魄立时与肉体脱节,被狂风吹出体外,气绝身亡。 慧智只在原地默念经文,身、魂一体,纵使衣衫、皮肤伤痕累累也不反抗。 见此情形,风怡三花绽开,五炁朝元,腰间百宝袋“呼呼”作响。 呜咽声似从幽冥传出,树木连根拔起,方圆数百米连带土地被彻底刮去一层。 “阿弥陀佛。”慧智开口道,“风施主的神通,越发令人佩服,若非贫僧心作顽石,怕是只能投降认输。” 佛门秘法,他心在我。心若顽石,身比顽石;心若鸿毛,身作鸿毛。 第29章 战斗2 唐肃玉神魂归位,看向叶若祖道:“叶姐姐,牵制住刘府其余战力没问题吧?” 叶若祖右掌翻飞,如穿花蝴蝶般,风雪在她指尖萦绕。她答道:“无需担心,黄钟军统领、慧智和尚被牵制,其他人不过尔尔。” 钱老爷劝道:“我听说姚家幻术、虫家巫蛊都是杀人于无形的神通,还是小心为上。” “每一朵雪花都是我的耳目,区区幻术不值一提。”叶若祖掌心朝上,托举而起,“巫蛊本就依赖四季时节,冬日乃是蛊虫最弱的时候。至于巫术,我体内有先天风雪符箓。” 唐肃玉不放心,从怀中掏出仁青芒觉、仁青常觉两味丹丸,俱是解毒必备;再将清静经念给她听,必要时可用此经脱离幻境。 叶若祖没有推拒,自信是好事,自大是自寻死路。她继续用飘带束缚住唐肃玉,迎着风雪飘往刘府。 一路上大摇大摆,惹得路人止步注目,议论纷纷。 好在唐肃玉早已遮掩面目,到不担心被人认出。 落于刘府门前,叶若祖以风雪传递声音:“元氏若祖,特来取无耻小儿,卑劣之徒的性命,还不出来速速受死!” “轰!”刘府大门被震散,家丁、仆从纷纷跑出。 画卷书生与银发妇人分左右走出,正是虫、姚两家。 画卷书生看到唐肃玉,怀中画卷差点不稳:“姚婆婆,这矮子可不简单,身上起码有真火、雨水、真龙三种神通。小子我不是对手。” 唐肃玉抢先说道:“今天我不和你们打,元姐姐才是你们的对手。我只要杀了‘无能王’就行。” 姚婆婆冷笑道:“什么时候我潞州姚家,连阿猫阿狗都看不起了?” 她扯下发丝轻轻一吹,化作盔甲士兵,呼喝着举刀朝叶若祖砍下。 风雪飘过,士兵止住动作,直接化成齑粉。 银发婆婆收敛笑容,心下暗道不好,来人善用风雪,冬日对她而言简直是如虎添翼,需得谨慎对待。 念及此处,她将一对发簪取下,以某种规律敲击。书生见此,没有丝毫犹豫,将画卷尽数展开,飞鸟虫兽铺天盖地。 唐肃玉不知道师兄们那边战况如何,自己必须尽快诛杀首恶。 实在不行,只能走那一步。 他吐出三昧真火,四方空间瞬间由极寒转为极热。叶若祖也是第一次看到他的神通,心中大骇:这等真火,几乎无视生克道理,若是自己遇到,怕也是讨不了好。 书生在飞禽走兽中隐去身形,操控幻影攻击。可惜未能靠近就被真火灼烧,虚虚实实尽数化为灰灰。 这些幻影本质是蛊虫依托。修士若以实物攻击,百发百空,反而被蛊虫近身附体,成为傀儡。唯有大范围灭杀手段才能克制。 银发婆婆突然间皮肤裂开,钻出九头,化为兽形,身高两米,头颅间争相嘶吼,涎水流地,腥臭难闻。 幻术——九婴。 “你先收起神通,运转周身即可。”叶若祖喊道。 唐肃玉闭口后撤,将心火运转周身。 天地突然安静下来。风、雪几乎静止不动,而后温度陡然下降。 秘法——寒梅。 雪花附着在九婴全身,生生将巨兽冻成冰块。 书生怪叫着现身。火也受不得,冰也受不得,怎么就那么倒霉,一个两个专门克制自己。 见到书生主动现身,唐肃玉抓准时机,蟠龙珠运转,威压将他定在原地,眼睁睁看着三昧真火附着在身上。 不过须臾间就烧成灰烬。 画卷掉落在地,诸多幻影消失殆尽。 唐肃玉没有捡起画卷,而是又吐出真火。 谁知画卷突然抖动,传出书生怨毒的声音:“天有一线生机,何必赶尽杀绝!” “这句话,你下地府和王向村的人解释去。” 画卷发出金色辉光,极力抵挡着真火侵蚀。 不多时,画卷中传出惨叫,火焰由内向外彻底吞噬画卷。 【叮,是否认定眼前人为年兽?】 否。 【宿主灭杀虫辅,功德减10。】 这种人也扣? 【上天有好生之德。宿主不是说过,功是功、过是过。杀人是杀人、间接拯救别人是另一回事。】 我大概知道魔君怎么修成的。万般不由己,唯有业随身。 【杀生为护生,斩业不斩人。宿主击杀虫辅,获得功德15。】 唐肃玉彻底无语,径自走进刘府,同时指向虚空某处:“元姐姐,在那里。” 蟠龙珠是真好用,无论怎么隐藏,生灵气息都犹如夜间灯火,清晰可见。 沿着抄手游廊,迈过月亮门,他来到之前神行所看到的屋前。 院中有人时时洒扫,所以没有积雪。病态男子看着来人,嗤笑道:“又来个童子,怕不是也知道面容丑陋,羞于见人。” 唐肃玉站定,掌中承托着三昧真火,冷然道:“王向村的事,是你所为?” “是我,你要为那群贱民讨回公道?”病态男子捧腹大笑,在地上来回翻滚,“那群贱民,那群贱民,真可笑啊。” “闭嘴!”唐肃玉压抑不住的愤怒,心火不断流入脾中,刺激着脾炁暴涨。 他将真火收拢,以火气化作钉子,直接洞穿男子的左腕。 病态男子惨叫连连,妙龄少女们围过去安慰:“王爷,您千金之躯,怎么受得了如此伤害,快让老和尚回来吧。” 他右手掐住其中一名女子,青筋暴起。不曾想被掐女子丝毫不反抗,其余女子也纷纷露出羡艳表情。 又是一道火气,将他右腕洞穿。 摆脱窒息后,那名少女哭出声来:“哪里来的杀材、蠢货,害人不浅。” 眼瞧着被颠倒黑白,唐肃玉反而怒意收敛,缓步上前,就要结果这位“无能王”。 “再靠近一步,死。”黄钟军风统领不知何时已经站在屋檐上,注视着下方。 唐肃玉心念急转,辛师兄失败了,那么计划成功没有? 北风吹过,晃动风铃。 他心下了然,口中怒喝道:“这种人也配活着吗?风统领,你究竟是效忠大魏,还是想要害了大魏!” 下个瞬间,风统领已经站在面前。 唐肃玉下意识运转蟠龙珠,随后感受到莫大冲击袭来,整个人凌空飞起,撞塌房梁才止住身形。 口中腥甜,经脉紊乱,五脏六腑全部错位! 这就是风统领的实力,随意一击,自己都招架不住。 好在始炁运转,内脏经脉迅速修复。 风统领发现唐肃玉居然没死,轻咦出声:“有趣,肉身修复堪比服用宝药。不知道炼成人丹效果如何。” 他并未上前补上一掌,因为病态男子正死死的盯着他。 “你不用担心,东西是真的,杏合已经查验过。”风统领哪里不知道他的意思,从盔甲中摸出一株闪着金光的人参,眼里尽是厌恶,“服用过后,你我再无瓜葛。” 第30章 一波三折 病态男子抢过人参,深深嗅闻,又哭又笑道:“终于、终于得到了!皇兄,你压制大魏精灵,害得我没有宝药续命,可曾想过我还有如此机缘?” “剥夺我的姓名、隐藏我的封号,任由我苦苦哀求,也不肯施舍一年半载的岁月给我。哈哈哈哈哈,皇兄,大魏有我,还真是您的不幸啊。” “大魏祖训,血脉不得相残。您怕是巴不得我早点死。可惜啊,娘亲当年不爱您,现在老天也在帮我!” 当下不再犹豫,病态男子折断人参,贪婪地吮吸汁液,再将根须肉块塞进嘴中,略略咀嚼后咽下。 肉眼可见的精气逸散开来,包裹住他。病态男子能感受到浑身舒畅,那是自出生以来,从未有过的感觉,是自己一直求而不得健康。 他欢呼出声,手腕的伤口早已愈合,苍白的面部逐渐浮出红晕。 最重要的是,他能感觉到,胸腔里的心脏,在跳动! 嘭!嘭!嘭! 这是自己的心跳,从出生开始就没有听到过的美妙乐章。 他不再急于杀掉唐肃玉,而是搬来椅子,坐在上面,道:“我其实挺想你杀了我。” “有能力的不敢、胆子大的杀不了我。就因为我出生时缺失心脏,五炁先天不调。我娘,也是当今天子的母后,为了救我,不惜剜出自己的心脏,炼成法宝。” 男子将衣服解开,指着胸口:“就放在这里。” “她希望我活下去,所以我必须活下去,哪怕活成怪物,人人唾骂嫌弃也无所谓。” “可是为什么只有三十年?为什么我只能活三十年?!那群道貌岸然的兄弟,一个个都在关心我,就连天子,都下诏为我祈福。” “真是可笑啊。如果想要我活下来,宝药精灵,难道皇室得不到?” “不过是想要得到我胸口的那件法宝罢了。” “他们既然想要我死的体面,那我非要死的轰轰烈烈。我要亲眼看到那群伪君子,撕下面具后血淋淋的真面目。” “我要他们不得不杀我。” “殿前失仪、强纳民女、凌辱命妇、金瓜锤杀大臣。” “一步步,一点点。他们看我的眼神果然变了,那种杀之后快的欲望他们压制不住。” “死后下地狱?不得超生?哈,我只想活着的事,死后洪水滔天又如何。” “如今,我活下来了,而且五炁调和,他们怕是坐不住了吧。” “风统领,你效忠的陛下知道后,会是什么表情呢?” “小家伙,我知道你因为王向村的事想杀我。可是你知道吗,风统领才是罪魁祸首。老和尚想要保下王向村,风大统领自请围杀,我不过是遂了他的愿。” “愤怒吗?害怕吗?不知所措了吧?可惜啊,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 唐肃玉反而轻笑出声:“风统领的罪孽稍后再说,你却是必死无疑。” 男子不可置信的看向自己健全的身体,笑出泪来:“凭你吗?” 一道惊雷陡然垂落! 脸上的笑容还未消失,男子瘫软下去。 风雪刮过,叶若祖狼狈现行:“他的神通好生奇怪,四面三首的神只,竟然完全不惧风霜。” 风统领默然看着死去的男子,道:“杀害皇室成员,你们都该死。” 挥掌拍出,叶若祖祭出先天风雪符箓抵挡。 风雪消散,唐肃玉接着用蟠龙珠卸力,才堪堪接下这一掌。 饶是如此,两人均感觉胸口一闷,气息不稳。 叶若祖走的不是三花五炁的路子,又是在军中磨练,凭借天生神通和《乐神曲》,勉强达到人花初绽的地步。唐肃玉更是五炁通一,离圆满还早。 地花圆满的辛阏伯拦不住风统领,他们俩再多一倍也不行。 唐肃玉将蟠龙珠外放,不断思索逃脱之法。 突然热浪扑面而来,他惊喜道:“师兄!” 空中踏炁而行的,正是辛阏伯! 他站在唐肃玉面前,沉声道:“你还要一错再错吗?” 风统领望向他,眼神中满是疑惑:“错?风某不知,忠孝是错、上进是错还是为己而活是错。” “但是风某知道,今天之后,你们就不再有问题可问。” “那株人参,你们做了手脚,风某不查,导致王爷身亡。所以杀掉诸位将功补过。” 他看向三人:“这个剧本怎么样?” 唐肃玉忍不住笑出声来,他揭开头巾,大口呼吸着空气,道:“因果循环,报应不爽。杀了他的可不是我们,而是你效忠的皇帝老儿。” “说起来,皇帝老儿算计我师父时,恐怕没想到,把自己亲弟弟算计死了吧?” “极阴地养极阳血参,亏他做得出来。可惜师父大智若愚,看穿这不值一提的谋划,将计就计。” 辛阏伯瞥了他一眼,唐肃玉有些心虚,但还是说道:“你们找到的人参娃娃,是血参的异体分身而已。功效一样,自然功德毒性也一样。” “大魏吕氏第一戒律,血脉相杀者,酆都难容。” 风统领像是意识到什么,他表情逐渐狰狞,右手猛地拎起早已气绝的男子,口中喃喃:“怎么会,杏合明明查验过。不对,功德毒药是陛下。”他转过头来,“功德毒药,毕星居然能察觉,真是该死啊。” “师兄动手!”唐肃玉抓住风统领分神的瞬间,蟠龙珠盘旋而出,威压凝集,直攻他脑部。 三昧真火和辛阏伯的火龙一同发出,冲刷风统领全身。 盔甲尽数融化,露出湛蓝色丝质衣裳。蓝光包裹四肢,就连真火也奈何不得。 “真水蚕丝衣。”辛阏伯皱眉,神色异常难看。 一击未能得手,风统领早已回过神来,轻蔑的看着三人,像是看着蝼蚁。 随着火焰冲击,“无能王”彻底化作灰灰。 唐肃玉知道不能耽搁,当下心中喊道,系统,兑换奖励! 【叮,恭喜宿主击败年兽,获得奖励任意神通体验机会三次。请宿主选择。注:强行体验超出本身承受能力过多的神通,会消耗寿命,上不封顶。】 我选择神通——仙剑术! 以炁化剑,无物不穿;天遁剑术,隐显无方时变现。 唐肃玉右手虚握,向前刺出,怒喝道:“死来!” 感受到胸口的疼痛,风统领缓缓低头望去,只见宝衣被破,心脏处已是空洞,鲜血喷涌而出。 风统领踉跄着后退,横练之术让他没有立刻死去。他攥着拳头,想要堵住鲜血空洞。 他实在无法理解,一个孩子,怎么会有那么多高妙神通,甚至能用至化境。 就要死了吗? 精气神已经开始逸散,三人都知道风统领确定活不下来。 忽然,异变突起! 风统领嗬嗬笑着,摊开手掌,胸口浮现一颗红色宝石。精气神从中涌动而出,随着经脉全身循环。 唐肃玉瞬间意识到不对,高喊:“那是“无能王”的法宝,他适应不会那么快,师兄快走!” 下意识的,他后悔自己没有直接砍下他头颅。 第31章 恶之辩 世上没有后悔药,所以唐肃玉再次挥动仙剑术,聚炁横劈,试图在他恢复前,斩下头颅。 风统领御使神像挡在身前。 剑炁划过神像腰身,将其斩至两半,而后剑炁涣散,再没能伤到目标。 三次神通机会只余一,此时已是万般危急。 双掌拍出,辛阏伯口吐鲜血,衣衫破碎,双肩晃荡下垂,五炁散乱再难凝聚。他挡在小鱼儿面前,尽管意识散漫,口中还是说道:“小鱼儿,快走。师兄来战他!” 叶若祖右手猛地抱起唐肃玉,催动清炁就要离去。 风统领拇指与中指相扣,作兰花状,轻轻一弹。 她的右肩出现一个血洞,骨肉清晰可见。叶若祖闷哼一声,剧痛浸染神魂,再无力运使清炁。 失去受力点,唐肃玉也摔回地面。 感受着心脏被异力包裹,源源不绝的精气神在四肢百骸游走。风统领不想再留手,对准唐肃玉额头,就要弹指。 “停手吧。” 风停、雪止,院中飘下一位女子,正是二师兄风怡。 她看着狼狈不堪的风统领,眼神中溢出回忆。 “你也要拦我吗?”风统领没有继续动作,激动、快乐、痛苦、懊悔等情绪来回翻涌,最终化作一句叹息,“妹妹。” 风怡没有回答,她的眼中蓄满泪水,刚要落下,又被风儿拂去。 “哥哥,哥哥。”过往记忆与眼前满脸疤痕的男子不断重合、分离,她一时分不清,哪个是真哪个是假,“爹、娘错了。我也错了,你也错了。我们都输了。” 悄然间,人、地、天三花绽开,光芒映照着整个小院。 风统领面色陡然一变,无穷苦涩在口中弥漫,欢喜被迷茫代替。他想要上前,看清眼前是否是幻觉。可是泥宫丸处的神奥道妙,阴中之阳、阳中之阳、阴阳中之阳,三阳聚合显化三花真真是做不得假。 “原来如此吗?”他跌坐在地,目光涣散,“圣上明明是天下第一人,他是天下第一人啊。地府有缺,以身镇压;人间有缺,以身补之。到底是谁错了?到底哪里错了?” 唐肃玉拉住风师兄的手,他不想问发生什么,只知道眼下困境已解,小命暂时保住。 对于大魏第一人,唐肃玉的感受复杂。如果坐在他的位置上,收割功德是最快解决问题的办法,只需要牺牲部分百姓。就像前世的列车问题,他在一个人和一群人之间,选择前者。 地府有缺不是他导致,但是轮回不全而遭致世界消亡,却是他不愿意见到的。师父都会夸他勤政爱民,在位后四夷无一人敢在境内叛乱,三妖岛也老实本分。 可是这样对吗? 这是不对的。 不管是谁,人也好、妖也好、神仙佛陀也好,都没有资格擅自决定别人的生死。生死相搏,也不过是你死我亡。帝王朝廷和百姓博弈,需要多少代、多少百姓才能填满结局。 生命是平等的,需要牺牲自会有人上前,但绝非隐瞒、逼迫。更何况,大魏还有私心在。 修补世界、掌握轮回,做地府恒久的帝王。 天灾不可避免,但能引导。大魏打着赈灾的名号,将灾祸提前引入部分地区,造就人间炼狱后再出手,手段谋划实在是令人胆寒。 若是哪天天地有缺,需要半数生命填补,大魏皇室难道能做到以身作则,以身赴死吗? 难道那时只能祈祷投胎帝王家,换来一世安宁? 人有三观,唐肃玉做不到视而不见,何尝不是担心唇亡齿寒。 只要,只要!他的脑海中突兀的冒出四个字:绝地天通。 天神无有降地,地只不至於天,明不相干。 唐肃玉惊出一身冷汗,又想到前世情形,竟越发觉得此法可行。只是如果真要施行,自己和当年的魔君岂不是又几分相似? 再或者,重开三十三天,立天庭,分封众神、众仙、众佛。 天庭不能死水一潭,所以上至三清、玉帝,下至仙娥、天兵,需要下凡历劫,重得正果。 而且绝不能出张百忍之事。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天庭早晚成一家一言。凡胎不破,那就永远当凡人,有德者自升其位。 人不以个人伟力相争,才有可能摆脱愚昧,解开自身束缚。 修行是道,于个体而言是大道,于世界而言只是小道。大道在于人,在于未来无穷尽的可能。 他回过神来,将自己的想法藏到识海最深处。 向前望去,风统领原本恢复的精气神再次溃散,胸口的红宝石黯淡无光。那是爱的产物、是对生的渴求,求死之人自然无法使用。 “阿弥陀佛。”慧智跪在那堆灰烬前。 风怡如临大敌,此行目的已达成,她想承托几人离去。 “小施主,你能听贫僧讲个故事吗?”慧智闭上双眼,“就当是报答贫僧上回相助的恩情。” “好,大师请讲。”唐肃玉示意二师兄不用紧张,来到老和尚面前坐下。 “十二年前,贫僧还是九华寺僧人,每日念经、拜佛,偶尔替香客解签。” “王爷彼时还未加冠,性子也没有那么偏激。他来九华寺烧香拜佛,不知怎的,瞧见贫僧在为女施主解签。女施主心有所属,求得是姻缘签,签文释义:若有心仪者,只要汝愿意,交往即顺利,请低调处理。” 王爷走上前来,问道:“和尚,你算的准不准?” 慧智见他衣着富贵,贵气凌人,双手合十道:“签文天意如此,非是小僧之能。” “天意?”王爷最听不得注定、天命之类的词,当下喊来随从,要将女子带回府邸,纳为妾室。 慧智拦在女施主面前,道:“王爷何必如此执着,见相非相,即见如来。” 眼见几个随从不能近身,王爷自觉失了面子,又不好在佛门清净地发作,兴致缺缺的下了山。 数日后,慧智下山担水修行,却在山脚看到一块竖匾,上书:伯仁因你而死。 旁边摆着那日女施主所穿衣物。 慧智心魔大起,卸了担子赶往王爷府邸,正好撞见开门迎客的王爷。 “滥杀无辜,枉顾性命。”慧智指向端坐其中的王爷,“纵使小僧丢了性命,也要拉你下地狱。” “哎,慧智大师,出家人六根清净,不动妄念。”王爷丝毫不惧,挥退欲要上前的侍卫随从,“事理不分,贪嗔痴三毒不尽。如何见得我佛如来?” 说罢挥挥手,后院走出一名女子,正是当日那位女施主。 她见到慧智,喜出望外,对着他福身道:“多谢大师、多谢王爷。奴婢已经得偿所愿,夫君前日亲自登门提亲,王爷还赏了奴婢二十两白银添作嫁妆。” 原来女施主是王府绣娘,那天的一切,今天的一切,不过是场戏。 王爷爱听戏,爱写戏,也爱唱戏。 他拉慧智入府,屏退众人,道:“大师,现在你有两个选择。一是杀了本王,二是阻止本王杀人。” “我知道大师佛法高深,既有菩萨低眉善目相,又有金刚怒目圆睁意。所以我需要大师。” “当然大师可以拒绝。只是往后我每次忍不住手,挥起屠刀,都会算在大师头上。” 慧智和尚思量许久,叹道:“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能规劝王爷,是小僧的荣幸。” “大师,您答应的爽快,但是要求可没那么简单。”王爷似笑非笑,病容扭曲,“每次当我想杀人时,都喜欢听狗叫。狗叫的越是欢快,这杀人的念头就越少,心境仿佛是真空生妙有。 ” “不知道大师怎么想的?” 慧智抬起头来,望向唐肃玉:“佛曰舍得,有舍有得。贫僧的尊严,换来他人活命,并无不可。” “只是王爷心魔日渐深重,贫僧苦念经文,讲解佛理都无法缓解他的痛苦。” “王爷有错,贫僧错的更大。如果贫僧佛法再好一点,悟性再高一点,是否就能点化王爷,为我佛门添一尊菩萨罗汉?” “贫僧无能,连累王爷得此下场,自该下阿鼻地狱。”慧智眼中愁苦更甚,“只是小施主让我看到另一个王爷。” “王爷不过是心性有缺,大恶不累及国家。但是小施主之恶,贫僧只能看到无尽黑暗。” “还请小施主为贫僧解惑,贫僧所想,所求,有没有实现的可能。” 说罢,慧智俯首,额头贴地。 唐肃玉钦佩他的行为,这是圣人行,只是被确认过是错误的圣人行。 他答道:“老和尚,你以为自己舍,换他人得,是佛法真理,真切做到‘上报四重恩,下济三途苦’。实际上,在你答应的那刻,已经将屠刀接到手中,与恶人无异。” “附和是恶行的帮凶,妥协是恶人的胜果。等恶人将刀刃砍钝,再奢求他放下屠刀,不做反抗,逆来顺受。不过是掩耳盗铃,自我安慰罢了!” 他的声音渐渐响亮起来:“恶人的错是他的错,老和尚你的错就是当年没有一掌拍死恶人!以人为例,妖要吃人,那么妖就是恶;天要亡人,那么天就是恶。面对恶行,斩妖除魔、逐日射日才是人应该做的!” “哪怕因此牺牲大半人类,换得未来再无恶妖、天灾,何尝不值得?” “他要杀人,即为恶。你一巴掌拍死他,自己承担因果,我唐某人愿奉你为佛陀、菩萨。后来人能在恶起之前,以你为例,镇杀恶行。” “与恶妥协,亦是恶。” “只有人心不惧恶,才是正果。” 不曾想,风统领的声音传来,即使是气若游丝,嘲讽之意也扑面而来:“黄口小儿,天真烂漫,不切实际。财富、美色、权势,纵使修者都逃脱不开。人心本恶,不过都是趴在世界上吸血的虫豸而已。” “你若拥有过,生杀大权把握手中、天下财富任君取与、美色好酒源源不断。再失去它,你敢说到那时你的恶与王爷有什么区别吗?” 唐肃玉怒吼道:“我失去的远远超过你所能想象的极限!蚍蜉朝生暮死,难道星夜不存?枯井之蛙,所见即是青天?” 系统,我要体验‘回天返日’。 【宿主,该神通为无上神通,即使消耗寿命,最多也只能洞察过去部分世界、部分时间。】 带上他们两个呢? 【映照己身,诉诸他人不会产生额外消耗。】 唐肃玉懒得和风统领继续辩驳,说的再多不如亲身体验,人心善恶哪有那么分明。上前拉起风统领,他讥讽道:“等会再死吧,免得当不了明白鬼。” 再拉住慧智和尚,唐肃玉在众人不解的目光中,催动神通——回天返日。 第32章 睡佛寺来人 回天返日,洞察诸天,遍照世界。 唐肃玉清晰感觉自身寿数在不断减少,同时四肢剧痛,经脉交缠,再睁开眼,已经不在刘府院中。 树叶沙沙作响,太阳西垂,小娃娃们嬉笑打闹,背着书包三两成群。 天气有些炎热,水泥路被夹在一片绿浪中。 他低下头,看到自己左右手牵着两个孩童,大约6、7岁的样子。 两个孩子惊愕的看着四周,这一切远远超出他们的理解范围。 光头娃娃目光四处游走,心中不安道:“阿弥陀佛,小施主这是哪里?” 唐肃玉有些感慨,答:“这里是我失去的一切。” 随后,他拉扯着两个娃娃前进。 时间、空间不断变化,短短数十步,就已经跨过前后甲子岁月。 欢笑、哭泣;出生、死亡;朝气蓬勃、暮气沉沉;和平、战争。 无数风景瞬息而过,数代人的一生不过片刻。 不多时,景色逐渐模糊黯淡,唐肃玉身形也渐渐坍缩。 于外界而言,不过是白驹过隙,忽然而已。于他们三人,仿佛世代生于此、葬于此,见证恒河沙数般的世事变迁。 唐肃玉松开手,问道:“大师,知错否?” 慧智抬起头,缓缓站起身子,掸去衣上灰尘,而后盘膝坐下,平视唐肃玉。 “慧智知错,多谢小施主开悟于我。”他并未再俯首,而是坐直身躯,笑道,“拈花传我,我即未来。万物何殊心何异,何劳更用寻经义。” 说罢,慧智气绝,肉身迅速腐朽,骨肉糜烂,臭不可闻。 风统领紧紧抓着他的手不放:“还请渡我,还请渡我!” 唐肃玉有些为难,他又挣脱不开,只好说道:“洗净罪孽,可求万一。” 仿佛心愿达成,他松开手,带着无上的欣喜,精散神亡,胸间宝石脱落出来,在地上滚出老远。 风怡来到他的面前,伸手合上他的眼睛,纵然千错万错,血脉亲情割舍不开。 她恸哭不已,披帛受法力刺激,化作光束冲天而起,消失不见。 谁说三花聚顶,就一定微风不动,水波不兴?不过是常清常醒,心念洞明罢了。 辛阏伯虽然不知道发生什么,但眼见事情再无反转,心神一松,晕厥倒地。 见到此景,唐肃玉连忙赶过去,掰开师兄的嘴,喂下丹药,再运炁送服。 叶若祖已经自我恢复的差不多。她低声告辞,清炁托举,悄然离开。 不过短短数个时辰,姚、虫身亡,杏合被制,风统领身亡、慧智圆寂,无能王遭雷击杀。 神魂陡然放松,疲惫感汹涌澎湃,他双眼发黑,身体从内到外都在颤抖。 【宿主,您的寿数接近于0,玄炁无法继续产生功效。是否开启死亡倒计时?】 随你吧,我要睡会。 【倒计时开始:13:24:52】 他确定辛师兄已经服下丹药,整个人沉沉睡去。 刘府此时来了两位不速之客,一高一矮,一胖一瘦。说起来,这两位还是同胞兄弟,自小被睡佛寺抚养长大,如今已过六根清净,达到色、声、香三尘不染。大约是地花初开的境界。 佛门不修五炁、不化三花,而是先净六根,再除六尘,得悟真空生妙有,证阿罗汉、菩萨、佛陀果位。 高胖和尚叫圆智,矮瘦和尚叫圆慧,前者是兄长,与睡佛寺主持圆觉同辈。原本应是年轻一代僧人法静前来,只是睡佛寺突生变故,法静脱身不得,只得出动两位师叔。 圆智瞧了眼场中情形,低眉清喝:“世尊如来,贫僧来晚一步。” 圆慧附和道:“摩诃迦叶,慧智大师已经圆寂。” 风怡托风而起,将大师兄和小鱼儿放于屋中床榻上,见到来人,微微施礼:“两位高僧,有何指教?” 圆智答道:“我等受王向村幸存者所托,前来处理此事。”圆慧和道:“半炷香前,遇见慧智大师,驻足片刻。冬日响雷后,大师不告而别。” “如今圆寂于此,因果报应果真不爽。” “大兄所言甚是。” 圆智解下僧衣,平摊在地面,开始收敛慧智的残骸。圆慧在一旁将慧智僧衣叠好。 “咦?”圆智从腐肉中摸出一枚舍利,宛如琉璃,澄澈透明,他赞叹道:“慧智大师佛心尚在,善哉。” 圆慧也奇道:“贪嗔痴我,酒色财气,竟是泥中芙蕖。贫僧佛法不精,心生困惑,罪过。” 风怡懒得和他们打机锋,飘忽飞来,伸手索要舍利:“舍利属于我师弟,还请两位将此物归还。” 随后她将所见所闻描述给圆智、圆慧。 圆智和尚听后,略微思索,轻拂舍利,褪去污秽,双手奉上:“此物因果不小,还请风施主妥善保管。” 圆慧双手合十:“善哉摩诃迦叶。” 微风乍起,包裹舍利,纳入百宝袋中。 她又御使神通,将哥哥尸身托起:“两位既然来了,劳烦照顾下风怡的师兄、师弟。” “风施主放心。” 御风而起,风怡带着满腹心绪离开。 两人收敛好遗物后,又闭目诵念往生经。 始炁修复神魂身体越发高效,不消片刻唐肃玉就清醒过来。看到寿数倒计时,他竟然有种解脱之感。 回天返日真是奇妙啊,有些场景明明我都没有经历过,就那么血淋淋的展现出来,差点在他们俩人面前露馅。 走出屋门,两个念经的光头吓他一跳。 相互介绍后,唐肃玉心中嘀咕道:来的真是时候,早不来、晚不来的。 圆慧笑道:“大兄,我们被人腹诽了。” 圆智喝道:“他心通是这么用的吗?你着相而不自知,回去后,罚抄《妙法莲花经》百遍。” 恶趣味上来,唐肃玉连连劝道:“大师不必如此,他心己心,俱是人心。小子心不静而生杂念,圆慧大师提醒于我,乃是好事。” 言毕,心中默念《心经》最出名的那几句。据他所知,佛门经典与道门一样,早已遗失大半。 舍利子,是诸法空相,不生不灭。不垢不净,不增不减。是故空…… “是故空什么?”圆慧语气急不可耐。 “圆慧!”圆智见弟弟屡教不改,难免心生嗔怒,“加跪我佛一个月。” 唐肃玉面上不显,心中放肆大笑,不断重复自己知道的那几句,偏偏前后又不连贯,愣是让圆慧犯了痴念。 和尚,想知道全部经文,拜我为师啊。 第33章 心经 圆慧神色微变,未再言语。 圆智仔细将最后一点残骸收敛,念句“世尊如来”,带着歉意道:“我睡佛寺因故未能及时赶来,还请见谅。慧智大师是九华寺最具佛性之人,他的所作所为贫僧也并不认同。” “好在施主最后点化慧智,终是顽石开窍,朽木逢春,结出舍利子。” “贫僧观那舍利子,似玉非玉,饱含佛理。”说到此,圆智躬身施礼,“不知施主可否抬爱,让我兄弟二人,参悟其中佛理?” 唐肃玉奇道:“大师何出此言?我未曾见过舍利子,如何让大师参悟。” 于是圆智又将风怡所说所做告知。 “好叫大师知晓,小子命不久矣,区区舍利子,赠与大师又如何?”唐肃玉很是大方,道门收藏舍利子,还不如收本道经有用,自己还剩几个时辰能活,给观里结个善缘也好。 天际云层散开,笼罩巴陵多日的阴云最终还是消散,太阳洒下光辉,照在唐肃玉身上暖洋洋的。 圆智见他不似玩笑,起身向前,想要细细观察唐肃玉的面相。 【宿主,有人窥探您的命数。】 听到提示,唐肃玉意识到什么,抬袖遮住面部,喊道:“大师快快停下,小子所说并非玩笑话。” 万一这大师把自己看死了,他兄弟非找自己拼命不可。 哪知道,不过瞬息间功夫,圆智胖脸上滚出汗珠,双眼浑浊不堪,七窍溢出鲜血。 他合上双眼,叹息道:“无复我相人相众生相寿者相。无法相,亦无非法相。” 拭去鲜血,圆智再开口道:“今日之我非昨日之我,非未来之我。世尊如来。” 再度睁眼,双眼已然恢复如初。 好厉害的佛法!唐肃玉心中赞叹,道:“大师,小子命格特殊,万万不可随意探查,还请见谅。” 圆智点头,方才他不过是稍稍运转佛门天眼通,惹来无边业障,若非唐肃玉阻拦,此时怕不是已经追随慧智大师而去。 “叮铃。”屋檐风铃响动,随后在刹那间裂开。 几人都没有留意到那串铃铛,这时被铃铛声吸引,注目望去。 圆智讶然道:“神念铃铛?不好,有大能窥视此地。” 一声冷哼从高空中落下,仿若雷霆般,将大半刘府摧成齑粉。 风怡自空中落下,眼角带泪,她倔强道:“不识天数,不敬未来。爹,您还要再削去女儿三花五炁不成?” “你好自为之。” 她抬头怔怔看向天空,沉默良久。随后拍向腰间百宝袋,舍利子飞出,落向唐肃玉方向。 唐肃玉接过舍利子,不知为何,隐隐听到哭泣声从中传出。他附耳上去,也听不真切。 阳光下,舍利子散发着淡淡的金色光芒,轻轻晃动,似有流水声传出。 他将舍利子递给圆智,问道:“圆智大师,小子手握舍利子时,仿佛能听到众生在哭诉,偏偏又无法听清。烦请您给瞧瞧,是何缘故?” 圆智接过舍利子,运使佛法灌注其中,金光大盛,数百道身影浮现出来。 为首的是位老者,面目模糊,身子佝偻,白须垂地。 他见到几人,道:“既然得见天日,吾该去也。” 说罢,散作金粉。 “这是土地爷?!”圆智也有些惊疑不定,“土地神魂怎么会在慧智舍利中?” “王村长?”唐肃玉从中认出当日上山求雨的几人,“这是怎么回事?” 破空声响起,硕大的乌鸦飞落下来,停在圆智肩头:“和尚,快快举办水陆法会,超度亡魂入地府。” “乌二爷好。” “我当然好。这是王向村枉死的魂魄,超度后功德无量。老和尚自称要以生灵魂魄为材料炼制醒魂丹,将他们纳在耳窍中,日日听他们的哭诉赎罪。”乌二爷梳理羽毛,“死后,佛心融炼成小世界,不成想却困住他们,不得轮回。” “佛门因果佛门解。未来佛留的烂摊子你们处理掉,就这样。” 乌二爷又消失不见。 唐肃玉心头巨震:未来佛?弥勒佛?慧智?你开玩笑吗,我的二爷! 圆智反倒是疑惑道:“枉死之人怨气深重,难以轮回,慧智大师此举,乃是亡羊补牢。只是这未来佛是哪位尊者?” “大师你不知道?”唐肃玉下意识问道,随后意识到这里不比现世,多数仙神名号缺失,“毗卢遮那佛?宝生佛?燃灯?药师?” 见两位大师都没有反应,他暗叹魔君手段高深,当下也不隐藏,将自己所知的弥勒事迹娓娓道来。 胖瘦两张脸上神色各不相同。 圆智面色欣喜,连声低诵佛号;圆慧看向唐肃玉,百感交集,内心天人交战。 风怡突然道:“有人过来了,是钱老爷。” 圆慧听到后像是下定决心般,虔诚的走来,俯身为唐肃玉擦拭鞋履,口中恭敬道:“佛主,弟子愚钝,听闻佛法竟生迟疑之心。诸法空相,不生不灭,实在是我佛门至理。” “还请佛主教我,弟子圆慧乞求教诲。” 唐肃玉被他吓到,本来只是恶趣味而已,怎么老是惹到至诚之人。师父也是,圆慧也是,只能说修道者,真不愧是朝问道夕死可矣。 他连连摆手,扶起圆慧:“圆慧大师,小子并非有意折辱您,您不必如此。” “闻道有先后,术业有专攻。佛主虽年幼,但慧根深重,微言大义,不过三言两语,直教弟子当头棒喝,幡然醒悟。” 系统,兑换《心经》。我就剩几个时辰,要是以后导致高僧因我生心魔,怎么想都是罪过。 【20功德,您的功德余额不足。】 贷。 【已下发,请注意接收。】 他盘膝坐下,拉住圆慧,制止他继续擦鞋,故作高深道:“法不可轻传。昔日众比丘下山,于舍卫国传经,保生者安全,亡者超脱,得金三斗三升。世尊。如来善护念诸菩萨。善付嘱诸菩萨。” “如今我传《心经》,亦作《般若波罗蜜多心经》。乃受人所托,不愿佛宝蒙尘。至于价值几何,还请大师自悟。” 观自在菩萨,行深般若波罗蜜多时照见五蕴皆空,度一切苦厄…… 念诵一遍,唐肃玉倒没什么感触,毕竟自己修行尚浅,触类旁通还做不到。 圆智、圆慧已是当场怔愣,反复咀嚼、揣摩。 观自在菩萨…… 第34章 弥勒 四时守序,日月交替。 钱老爷收到消息后,自己带着一拨人赶来刘府,同时派遣几名心腹前往官府,不曾想远远见到刘府时,偌大的刘府轰然倒塌。 众人踌躇不前,钱老爷咬牙上前:“随我进府者,赏银一两,每月月奉加一钱。” 随后他不再犹豫,快步向前。 可怜他一介凡人,身上仿若千斤重担,冬日寒风凌冽的情况下,衣衫厚袄被汗水浸透。 真是造孽,圣上不是很看重小王爷的吗?怎么会允许这等杀材来巴陵? 有了银钱激励,小厮家丁们互相打气,亦步亦趋跟在钱老板身后。 刘府残骸内。 唐肃玉忽的对二师兄说:“风师兄,我想回三清观见见师父。” 两位大师陷入顿悟中,对外面几乎没有反应。 风怡收拢思绪,杏眼弯弯道:“师弟这么着急回去。巴陵是你老家,不先回家去瞧瞧父母兄弟?师父一人在山上没事的。” 系统,之前没领取的功德奖励还有吗? 【宿主随时可以领取。】 可以自由选择吗? 【相应范围内,都可以。】 唐肃玉心中几番商讨,最终定下奖励。 “风师兄,一会给我吹点风吧。”唐肃玉看向唯一完好的房屋,“辛师兄,醒了没?给我加点热。” 辛阏伯披散着头发走出,气质仿佛回到初见时样子。纵然衣衫破损,血渍点点,依然是超然出尘、逍遥万分。 唐肃玉也不遮掩,摊开手掌,凭空出现一些农作物。 “辛师兄,火龙旋舞!” 两条火龙自辛阏伯身后飞出,交错盘旋,升空缭绕,驱散所有寒意。 感受温度差不多后,唐肃玉让师兄保持一会。 他来到院中,将掌中作物洒在地上。 虽然时节不对,手法不对,但架不住神通好用啊。 运使神通,原本结实平整的地面不断翻滚,渐渐化作田垄模样,种子也早被土地吞噬。 他唱起《青苗神》:原田每每兮,立我青秧;不稂不莠兮无虸无蚄。 正是元氏《乐神曲》。 不过片刻功夫,芽苗破土而出。 稚子声清,赤心声诚;曲调婉转,且唱且诉,余音绕梁。 圆智兄弟从顿悟中清醒,还没来得及道谢,就听到唐肃玉在唱青苗神,不由附和道:时雨兮时旸,俾百谷兮登场。 青苗神原本就是农民祭祀唱的歌曲,只是元氏演练成特殊神通。 芽苗不断成长,风怡在他指挥下,送来春风、秋风。 无根水源源不绝的浇下。 开花、结果几乎在数十个呼吸间全部完成。 唐肃玉看着满地的藤蔓、植株,笑的很开心,眼泪也不由自主的落下。 他挑挑选选,从杆子上掰下一根玉米,剥开外壳。 晶莹剔透,颗颗饱满。 左手向上,催动心火聚集在掌心。右手将操控者放在心火上炙烤。 清香弥漫,透人心脾。 风怡只当他小孩子心性,笑道:“师弟都是从哪得来的种子,我游历六洲、四夷,三山五岳,还未见过类似的作物。” “那师姐你可要尝一尝,可香、可好吃了。”他加大火势。可惜三昧真火没有足够寿命去用,不然火气蒸腾,很快就能烤好。 正好钱老爷也赶到附近,他急切道:“几位道爷,快快离去吧。过会官府放出吕、刘两位统领,在这见到你们不好解释。” 风怡不以为意,挥手化出风墙道:“钱老爷不要扫兴,我师弟兴致刚起,且等他做完再说。” 新收的嫩玉米本就不需要过多烤制,唐肃玉收了心火,将玉米掰成三节,分给两位师兄。 “辛师兄、风师兄你们尝尝看,吃上面的玉米粒,不要吃玉米棒子。” 修者开出地花,已是中气足而不思食。观中若非照顾他这个娃儿,三餐其实并没有太大必要。 两位师兄接过玉米,看着唐肃玉的兴奋样,总觉得今日的师弟,才是真真正正7岁的孩童,以往虽然懂事,但未免过于乖巧。 他们心下暗想:过了年,师弟8岁,该多带他下山游历,免得年纪轻轻就和师父一样,每天要死不活的。 唐肃玉三两口将手中的那部分玉米纳入口中。 前世童年烙下的印记汹涌而出,无数画面犹如浮光掠影、走马观花般显现。 要回去了,还真是舍不得呢。 师父、师兄、婆婆、爹娘兄姊,就当是大梦一场,做回庄公梦蝶。 风怡细细品尝,赞道:“此物清甜可口,质地晶莹。不愧是师弟所说玉米,金玉良米,怕是大魏皇室都没有享用过。” “那是自然。师弟出品,绝对孤品。” 他没有停歇,和两位大师吿歉,亲自掰下两根玉米:“两位大师也尝尝,只需剥去外衣,生吃亦可。” “多谢。” 催动法术神通,无根水冲刷着藤蔓,他轻轻一拔,带着泥的番薯被扯出来。刘府到处都是倒塌的房梁,正好作了柴火,捡来堆在一起。 心火一催,火焰腾起。 番薯埋入其中。 众人好奇他的做法,却也没有提出疑问。 圆智抽空递来舍利子,唐肃玉摆摆手:“给我无用,拿去拿去。好好超度王向村冤魂。” “原是我好心,不忍村里受灾,偷偷施法下了几场雨水。没成想惹来滔天大祸,反倒害了王向村数百村民。只是我没时间送他们轮回投胎,到时候路上陪他们一程,算是请罪吧。” 圆智叹道:“小施主心态超然,早已是仙人之相。面对生死坦然自若,贫僧自愧不如。世尊如来。” 圆慧附和:“天妒英杰,可怜道门气运不够。摩诃迦叶。” 唐肃玉放肆说道:“我还是喜欢你们喊阿弥陀佛。极乐教主,佛国净土。无量、无边、无碍、无对、焰光、清净、欢喜、智慧。话说苗疆还有药师佛的传承,阿弥陀、弥勒到被你们忘得一干二净。” “莫非这就是末法时代?轮到弥勒降诞、接替世尊,成就弥勒如来?” “可他不是死了吗?” 话未说完,圆智手中舍利金光再起,传出一首歌谣:一钵千家饭,孤身万里游。青目观人少,问路白云头。 又有佛偈曰:弥勒真弥勒,分身千百亿。时时示时人,时人自不识。 金光渐渐凝聚成娃娃模样,像极了回天返日中慧智的样子。 娃娃袒胸露乳,挑着破布袋,笑道:“今日知我,未来知我。我即未来,我即弥勒。正果不再,佛心依旧。真人,我去也。” 随后化光飞往东南方向。 【恭喜宿主触发特殊人物——弥勒如来。】 【恭喜宿主完成特殊任务。获得弥勒妙足天地址,功德1。】 你这奖励来的可真是时候啊。我还能活六个时辰多点,进去逛逛再出来等死吗?还有我不是念出毗卢遮那佛、宝生、燃灯这些名号的吗?怎么只触发弥勒任务? 【恭喜宿主触发——】 闭嘴! 第35章 谋划功德 辛阏伯、风怡听出不对,风怡质问道:“大师何出此言,什么叫道门气运不够?什么叫面对生死?” 圆智兄弟双手合十不语,此事还是让当事人来说合适。 盯着柴火和番薯的唐肃玉答道:“风师兄,你不奇怪,为什么慧智死的那么突然吗?” 她当然奇怪,在当时众人看来,唐肃玉抓住她哥哥和慧智和尚,然后突然质问慧智是否知错。最诡异的是,慧智因此圆寂,她哥哥也彻底气绝。 当时心中被痛苦、悲伤的情绪占据,导致自己没有多想,随后埋葬哥哥尸身遇到父亲,父亲以摧毁刘府威胁自己,竟将这等事由压在脑后。 现在想想,究竟是什么手段才能做到这一步。再想起哥哥被洞穿的心脏,胸口不知名法宝。在场最可能做到这一切的反而是最不可能的小鱼儿。 她知道小鱼儿身上秘密极多,疑似有大能暗中传授神通,那颗万花清露丸,救了叶若祖几次性命。 只是风怡怎么也无法想象,那种近乎秒杀绝顶修者的神通究竟是什么。 慧智和尚六根清净、六尘不染,比起自己刚刚开出天花,修为精深太多。自己能拖住时间,完全是慧智和尚放水。 可是神通需要道行支持,这是修行的根本。 小鱼儿究竟付出什么,才换来如此威能的神通? 她不敢往下想去,回头看到辛师兄满脸悲痛的神色。 “还有多久?”风怡蹲在唐肃玉身旁,温柔的问道,“小鱼儿,你何必背负那么多呢?” 唐肃玉心中充满不舍,七个月的陪伴,识字、学经,观中的师父师兄都已经是家人般的存在。 他没有抬头:“六个时辰。” “我们回三清观,现在就回。” “不急的,风师兄。”唐肃玉抽出一根柴火,拨弄着火堆,“等红薯熟了,我要分给师兄、师父吃。” “只是些吃食而已,等你恢复了,师兄带你吃遍六洲。哪怕是三妖岛的妖怪,师兄也给你带来!” 唐肃玉抬起头,认真道:“不一样的。师兄。” 小小的脸上亮晶晶的眼神,带着无法拒绝的坚定。 “师兄,积德是成仙必不可少的步骤。风、雷二劫倒还好,我相信师兄一定能度过。心魔劫过于诡异,无人知晓如何度过。否则大魏那位早就迈过门槛,一飞冲天。” “唯一确定的点,就是功德。所以道行大成者,需红尘历练,化凡心为仙心,烙印己身于天地。” “师弟时间不多,只好通过这个办法,尽可能帮助师兄以及师父获取功德,提高度过心魔劫的概率。” “这些不仅仅是吃食,更是大魏普通百姓的希望。” “五谷之后,再添三粮。灾荒之年,可活人无数。” “玉米、红薯、土豆。师父、辛师兄和风师兄你正好一人一样。可惜来不及给吕师兄准备。” “师弟饿过肚子,所以希望天下人不要饿肚子。” 他被风怡抱在怀里。 他能感受到风师兄的三花在震颤,她的情绪已经快要压抑不住。 “风师兄,能将我葬在三清观半山腰吗?我想和乌二爷为伴。” 风怡三花彻底隐入泥宫丸,代表着她的情绪彻底释放。 她喊道:“不要再说了!小鱼儿,师兄不要你的功德!我们还有时间,只要,是了,将血参、豆腐吃掉,你就能活,是不是?” “观中还有那么多精灵,都是师弟你点化的,吃了补足寿命就行。我们马上回三清观!” 唐肃玉长叹一声,道:“风师兄你有风语,以后多照看下那些无辜的精灵。他们生来就被刻意扭曲功效,被作为功德毒药。” “无能王的死,师兄忘了吗?” 风怡还抱着一线希望:“那就找灵性充裕的点化,师弟,你不是会点化精灵吗?” “曦月壶的积累全部用来缔造血参分身,师弟手中没有帝流浆。而下一次……” “不会的,师弟。你不是认识有道高功、还有那位神秘仙人。”风怡心如刀绞,多年静功修行彻底破开,风声四起,渐渐聚拢成灾。 “风师弟!”辛阏伯收回火龙神通,四周温度陡然降低。 圆智圆慧兄弟暗暗释放佛门术法,定风散气。 唐肃玉丝毫不受影响,扒拉出表皮焦黑的红薯。 他抓起来,呼呼吹散热气,像个真正的孩子一样,掰扯两半,递给风师兄。 “试一试,真的很好吃。”他迅速扯下一块红薯皮,咬在金黄的红薯上。 真好吃。 风怡再也忍受不住,怒吼着升空而起,没入云中。 片刻后,云层被神通撕碎,隐约能听到风龙在高空呼啸。 辛师兄走过来,吹掉红薯表皮,陪着小鱼儿一起吃。 吃到一半,唐肃玉想起什么,开口道:“辛师兄,有件事托付给您。” 他将蟠龙珠唤出,悬在掌心上。 “天下不久后必生变故。”唐肃玉分析道,“三清观虽是道门正统,却难以从大劫中完好脱身。这颗龙珠,请师兄替我赠给招摇岛蛟青。” “两位大师,小子不知道睡佛寺选择谁,还请大师看在小子赠经的份上,看着点我师父。” 圆智躬身道:“您于我兄弟而言,如恩师父母。贫僧以世尊立誓,若违背唐施主的意愿,生生世世永堕阿鼻。” 圆慧亦道:“善哉,贫僧应誓。” “剩下的事给钱老爷处理吧。他知道该怎么宣传、怎么推广,对他、对那个人而言,都有莫大好处。也算是我报答他的恩情。” “我不想回去看爹娘兄姊。师兄,带我回三清观吧。” 辛阏伯抱起他,心中觉得小师弟还是和刚来时一样,身轻瘦小。 火气隔开寒冷,他踏空而起。 风怡默默跟随在后。风火相助,速度更甚。 惊鸿划过天际,不见踪影。 有歌声远远传来: 荒草何茫茫,白杨亦萧萧。 严霜九月中,送我出远郊。 四面无人居,高坟正嶕峣。 马为仰天鸣,风为自萧条。 幽室一已闭,千年不复朝。 千年不复朝,贤达无奈何。 向来相送人,各自还其家。 亲戚或余悲,他人亦已歌。 死去何所道,托体同山阿。 第36章 我乌二爷还会再回来的 空中划过两道交错的虹光,如同流星般降临在逍遥山。 唐肃玉站在阶梯上,遥想着第一天到来时的场景。 彼时的他刚摆脱每天可能被打死的命运,手里多了系统和神通,对未来何等的憧憬,就是成仙作祖都仿佛近在咫尺。 不曾想,一场战斗就被打回原形。 那天慧智已经在疯魔边缘,如果自己不动用神通,在场无人能幸存。 自己与慧智的差距,何止十万八千里。即使兑换杀伤性神通,耗尽寿命都不一定能造成伤害,唯一的办法就是让他自悟。 所以他赌,赌信息爆炸的一百年,能让智者开悟。 慧智爱众生,愿为众生牺牲一切。但是思想局限于时代、神通和礼教,他发现自己走了歪路,看不到未来,回不到过去。 所以唐肃玉带着自己的过去和未来,乃至那段时间轴上以他出生为起点的过去和未来,呈现给慧智。 幻境与否、真假与否,他自会分辨。 众生脱离苦海了吗?没有。众生陷入新的苦海中。 只是星星之火,可以燎原。 前所未有的道路摆在他的面前,冲击着慧智的认知,从质疑、困惑再到恍然大悟。 他理解唐肃玉所说的失去,明白自己的道路,于是抛弃掉腐朽的肉身,重回纯真的婴儿态。 即悟未来。 唐肃玉拾阶而上,回忆如潮水般,一波又一波冲击在他的心灵深处。 【宿主心性提升1、1、1……】 前世无疾而终、出生后唐父棒杀、修行遭袭、妖龙险杀、巴陵牢狱之危,到现在彻底只剩6个时辰生命。 自己还真是多灾多难。 他回想起这段波澜壮阔的时间,百姓、神通、仙人、妖怪、精灵,包罗万象。 不知不觉间,已经来到三清观前。 师父那日逐出众人后,潜心闭门修行,体悟大道。 由于出生后没过过几天好日子,导致即将八岁的唐肃玉身高不够,需要踮起脚才能够到观门铜环。 他用力拉住铜环敲门,辛、风两位师兄就站在身后看着他。 不多时,观门被打开,从中走出神仙般的人物。 毕星没有戴发冠,衣衫也是日常服饰,偏偏此时像极了画中逍遥的神仙。 他拉起小鱼儿的手,喊着注意门槛,领着小鱼儿来到正殿中。 “师父,小鱼儿能拜您为师吗?” “你天性顽劣、资质不足,当不得吾徒。” “那弟子就跪在观门前,直到您答应为止。” “若是风霜雨雪、电闪雷鸣,你也不起?” “不起。” “若是天地崩陷、日月昏暗呢?” “弟子心诚,不受外物影响。” “若是亲朋离世、钱权加身呢?” “不过是黄粱一梦罢了。” “好!好!好!今日,我三清观又得佳徒,当敬告天地、祖师。” “多谢师父,弟子拜见师父。” 毕星从元始天尊像下,摸出一本发黄的册子。 他抚须问道:“你可知为何我观中不起道号,只用本名?” 唐肃玉答道:“不知。” “当年祖师爷有幸聆听灵宝天尊讲道,期间天尊点问其名,用的就是祖师本名。祖师而后开悟,修行在于自身而不在于称谓,世人好名而圣人无名。” “所以观中道号,均是世人给予。” 毕星略略陷入沉思,当年自己入门,也是由师父讲明道理。 现在世人对他的道号不外乎“布雨仙人”、“救难仙人”。 若是小鱼儿长大,说不得能得到“神通仙人”、“万法仙君”的称谓。 烧香拜三清、祖师,落笔录弟子姓名。 至此,唐肃玉正式成为三清观弟子。 辛、风师兄道:“小师弟好。” 唐肃玉咧嘴而笑,回礼道:“辛师兄、风师兄好。” 【宿主心性已突破90,请再接再厉。】 他忽视掉烦人的提示,从怀中摸出红薯,热气腾腾的,递给师父。 “师父,您尝尝。别吃多,否则腹中胀气,容易在天尊面前丢了颜面。” 毕星顺手摸出戒尺,舞出十八般招式。 霎时间天地变色、风云变幻,唐肃玉眼中只剩“戒”字。 他立马跪倒在蒲团上,对着天尊像拜道:“师父教训弟子,乃是天经地义。只是圣人云:小杖则受,大杖则走。弟子不敢,求问天尊!” “轰!”殿外一道惊雷劈在紫铜炉上,燃起幽幽金火。 在场众人皆是一愣。 众人面面相觑。 唐肃玉率先笑出声来。他对漫天神佛只敬不畏,敬其伟力浩大而不畏。 “多谢天尊老爷教诲。” 殿中突然多了个金属球团子。豆腐飞奔过来,抓着他的衣物爬入他的怀中缩成一团,瑟瑟发抖,显然刚才的雷霆吓到了它。 他安抚豆腐,说道:“师父,我想坐会静功,就在文曲殿。” “好。” 唐肃玉来到文曲殿,拜过文曲像,盘膝坐下,诵念黄庭,斩断杂念,心无旁骛。 修仙亦是修性。 求生畏死,是生灵本能。 而形神超脱,是仙人所求,李玄师父在《游仙照本经》开篇就已经告知并亲身示范。 师父、师兄们不知道,自己和成仙了道其实近在咫尺。 圆智和尚说的不错,体验过回天返日后,他已是仙人之相。 只要神行出窍,完成“欲得旧形骸,正逢新面目”。 他选择拒绝,这不是他的道,也不是他所求。 以此踏入仙道,从此游戏红尘,警醒世人。 他不需要。 我是我,心是我,身是我。 系统,我还有多久? 【倒计时:10:09:51】 解开记忆封印。 【宿主,此举可能导致神魂崩溃,彻底死亡。】 废话,说的好像五个时辰后死的不彻底一样。 【已为宿主解开封印。】 黑影、龟甲、星辰、八卦徐徐展开。 宇宙恢弘无边,星辰不断诞生、消亡。即使是【玉京大天尊】也在不断探索寰宇奥秘。 看着那颗略显黯淡的恒星,唐肃玉全神贯注。 信息如同海水倒灌江河,瞬间冲开他的神魂枷锁,世界虚实变化,万物毁灭重生。 【宿主悟性提升1、1、1……】 他如同跃上沙滩的游鱼,窒息迫使他张开口舌,拼命汲取氧气。 恍惚中,有什么落入他的口中,滑入食道。 好累、好困,我该休息了。 三清观师徒三人动容的看着乌二爷,他引以为豪的黑羽不断脱落,浑身呈现出老态龙钟的样貌。 他咂咂嘴,道:“这些年辛苦你了。” 腿骨衰老断裂,乌二爷趴在蒲团前,挣扎着说完最后一句:“我乌二爷还会再回来哒!”随后化作一团尘埃。 【倒计时更正:180年147天。】 【夺取精灵寿数,宿主功德-。请尽快恢复功德,否则雷霆加身。】 第37章 讲解下第一卷的大概设定 免费章节,各位老爷请勿举报我。 番茄的读者说很多读者老爷注意不到。 因为读者老爷的评论我都非常关注,有读者老爷说看的头疼,主线剧情不明确。 这是我的错,我太过于想当然,对不起各位读者老爷。 我将第一卷的一些设定讲述一下。 主角不算是穿越,而是投胎过来的,后来恢复前世的记忆。但是这让他产生不真实的割裂感。其他作者要么忽视割裂感,直接融入,要么巧思方法逼主角融入。 我选择的是让主角意识到,自己已经是投胎转世,而不仅仅是穿越这一点,所以小孩子的记忆是没有丢的。同时为了加强割裂感,我设定的时间线内,主角生活物资是极其缺乏的(这点在婆婆的饭、观里的饮食,祭祀面粉代替猪首有略微表示)。 然后引入系统、神通、各种神仙佛陀。对于普通人来说,能修仙、有系统几乎是致命的诱惑,所以主角开始憧憬完成任务、学会神通、成仙做祖。 而且三清观的师父、师兄们道德水准非常高,对他特别好,以此来表面上让主角融入世界。 只是三观、时代的割裂感不会因为这些外物就马上消失,也许几十年后,主角会被慢慢同化。但他的特色就和新的世界融为一体,不再突出。 所以我设计他察觉到皇朝对百姓的所作所为,二次见到泰山娘娘时争辩道德观、开口想要回去、又拒绝造反,当镇器时发现某个特殊坐标之类。 并通过随意使用真火不在意寿命,来暗示他心底有个不切实际的影子:我能死回去。 断掉这个愚蠢的念头,就是第一卷的主线。 主角想成仙吗?那是肯定的。他想回去吗?也想。而平衡这中间的关系,就需要先断掉不切实际的念头。 所以我想办法砍掉他自己了解的所有活下来的后路:血参是功德毒药、曦月壶帝流浆(帝流浆也有暗示,随意用功德兑换喂给血参、豆腐和千里俊)全部用来造分身、大魏境内不允许成精、系统不提供天材地宝灵丹妙药等等。 并且给了他两个选择:一是尸解成仙,二是死。 然后让他选择临死前看河图,看坐标,试图以看似无私实际自私的方式回去。 读者老爷站在上帝视角,所以可能会忽略掉师父、师兄以及其他人想要他活下来的意愿。但是带入下辛、风两位师兄,想象下当儿子养的小师弟,用神通寿命换他们活下来,内心得是多大的煎熬。 最终让乌二爷,这个特殊精灵(二爷有些特殊,不好直说。如果担心时间线问题,我多说一句,毕星一百多岁了,大魏天子发威是在20年前),以命换命,救回主角。 主角是需要成长的,但是前世的经历又让他很难成长,所以代价就会非常大。 等他醒来,发现自己的寿命和功德问题。他才能意识到以前的自己错的非常离谱,并开始改正自己鲁莽、自私且喜欢臆测结局的行为。 那么又有老爷疑惑,主角表现得不像凡人。 其实这点是我有些欠缺,我本来的想法是将他的人性和神性割开表达,结果没平衡好,让读者老爷感觉不到太多的人性化。最主要的是,观中的几位师兄,本来就快近仙,人性不多(可能有的读者老爷已经发现他们的特殊之处)。有人性的叶若祖、婆婆出场并不多表现不够。 主角第一卷里一直都是以庄周的思想在活着(梦蝶、陶渊明的诗暗示过),所以看起来可能不太像人(读者老爷可以了解下庄子的鼓盆而歌)。 断掉念头之后,他才会脚踏实地,真正以人性修仙道、以红尘锻仙心。 再说声对不起,让读者老爷困惑了。 提一句:本书的主线,已经通过主角的想法,很明确的表达出来了。第一卷因为要推小线,又要围绕主角进展,所以没什么进度。对不起!!! 打个预告,第二卷开始,就是起码四方以上势力互有接触(如果怀疑为什么叛乱大魏第一人不下场镇压的,还请老爷们再看看设定,我不好说的太明白),除去没出场的一个势力外,其他都已经出现过,并且给过大概的结局预告(老爷们可以不用多想,顺其自然就行) 第二卷没有妖岛排名,这段还得朝后推一推。老爷们别急,这是另一个非常重要且需要时间的剧情,敬请期待! 最后再提一句,系统相当于学习软件,而不是开后门(偶尔会开)。所以限制特别多,要求也特别多。毕竟你不能让小学生直接学大学知识吧。关于尸解仙我小声说句,这个不是给主角开后门,以后会提到。 哪有修仙太容易,哪有获得不付出的。 第1章 除夕 时间一晃而过,大魏新年悄然来临。 除夕前一天,三清观内一如既往地平静。修者无岁月困扰,随性自然。 唐肃玉拜过正副殿神像,来向师父辞行:“师父,弟子此去,短则三五日,长则半月。” “嗯,行李都收拾好了?”毕星翻阅着经文,眉眼微抬,“路上多加注意,年节不比寻常,总有些过不下去的可怜人会铤而走险。” “师父放心,小鱼儿只是带些吃食。若路上有人需要,给了他们便是。”他频频向外看去,“师父,时辰不早,再晚些千里俊也赶不上除夕到。” “去吧,万事小心。” 得了应允,唐肃玉拱手告退,出来观门,牵着千里俊下山。 行至半山,他止了步伐,拍拍千里俊,独自跨入一侧密林中。 此处有条小道,看起来像是新踩出来的,伏地杂草倔强的起身不少。 大约二十来步,有两个小小的坟茔,互相依靠着。同样小小的石碑上,刻着歪歪扭扭的两行大字: 先师宠乌二爷之墓,唐肃玉之墓。 唐肃玉蹲下身子,从怀中摸出牛皮纸,打开后低声说道:“二爷,都是新鲜的,您爱吃的鸡鸭下水。给您放这,这几天,小子没法陪您,要是感觉无聊,就来小子梦里。” “还有从血参手里抠出来的点点帝流浆,我吹给您。”他捏碎白色豆子,轻轻一吹,仿佛将月光吹在那座坟茔上。 “小子的衣物就在旁边陪着您,随您使唤。” 摆好牛皮纸,再上三炷香,他看了看缭绕青烟,起身离去。 系统,查询我的数据。 【正在为您展示。】 心性:93\/99(完美无缺) 体质:25\/99 (优于常人) 资质:40\/99(木秀于林) 悟性:81\/99(天纵奇才) 功德:-\/99(穷凶极恶) 福运:0\/99(福祸难料) 【还请宿主尽快将功德转正,否则雷霆不断。】 辛师兄督促父亲推广豆腐制品,确实帮到很多百姓。钱老爷利用商队将技术带到六洲各地,大大加快功德积累。每天大约收获10点左右功德。 还债那是遥遥无期,大头还得等开春后进献的三粮种。只要天子亲封为新粮,无需在意是否推广,功德就能自动降临。 世事难料,到头来还得依靠自己最反感的人。 不知不觉间,唐肃玉已经来到山脚,不远处的土地庙已经倒塌。 世事发展,无非成、住、坏、空四劫。 他拾起一块石子,细细摩挲着。神通是好,把握不住就是灾难。土地爷过不至死,却因为他心中愤懑难消,死的不明不白。 欠下的债越来越多,何时能还清哦。 他心念转动,中央黄帝脾炁运转而出,土炁包裹石子,稍稍打磨光滑,收入袖中。 千里俊歪起脑袋,它因服食帝流浆而近妖,但还是理解不了主人的举动。不过看到主人过来,立刻乖巧的屈膝坐下。 唐肃玉跨坐其上,待其起身,喝道:“驾!” 四蹄生烟起,千里一日到。 通富庄中,钱老爷再三挽留,想要叶婆子留下一起过年,惹得屋内美娇娘连声咳嗽。 叶婆子带着笑意,容颜仿佛年轻些许。她拉着叶若祖离开通富庄,回了自家屋中。 独身过除夕也有二十来年,她竟有些不习惯有人在。 叶若祖断去左臂,开始有些依赖家人,说什么都要自己给婆婆做一桌年夜饭。 风雪吹过,林中野鸡、野兔逃脱不得,乖乖当了盘中餐食,只是品相、口感略微对不起它们的死。 这点,祖孙俩倒是一脉相承。 她和婆婆说,元宵节后将出海前往三妖岛,探查父亲的消息。 叶婆子有心劝她放弃,奈何孙女肖父,是个极有主意的。她索性也不再劝,更何况自己年后也是诸事缠身,忙的焦头烂额。 过好当下就行。 通富庄不远处,依附的家丁、仆妇亲眷住在此处。 唐叶氏高兴的接过女儿带回来的肉食,家里还有儿子在巴陵城内省下的精面口粮。只是儿子作为学徒,没法回来过年。 虽然家里不同于半年前那般破烂不堪,但也不是短时间内能焕然一新。 小儿出家后,没几日来了位和善的人物,帮着将破旧的砖瓦家具换掉。 那人当着自己和丈夫的面带来附近大小赌坊、酒馆负责人,指着唐混儿说:“见到他来,打!哪家留他、赚他一文钱,就是看不起我辛某。” 自家丈夫为此神情恹恹好些日子。 不曾想没过多久,又来了几位煞气极重的军爷,也不说做什么,就在自家附近站着。 但凡唐混儿日出不醒、日落不归,就是一顿打。 也不用力,只扒下裤袜,当众在小腿抽五下鞭子。 唐混儿只好每日兢兢业业,往来于钱老爷的马厩、庄子之间,余时呆在家中不出。 老天开眼,这几日钱老爷还夸了自家男人。 天色还早,唐叶氏将肉食挂在房梁上,洗手铺上案板,开始揉面。 只是她揉两下,总不自觉的向窗外看去,似乎在期待着什么。 今儿是除夕,也不知道小鱼儿现在过得怎么样。他们都说神仙们很喜欢小鱼儿,还带他在天上飞。我的儿,你爹现在改好了,你还能看到吗? 眼前有些模糊,她快速眨眨,就听到有马儿嘶鸣由远及近。 哪家公子哥来这里玩?唐叶氏缓下手中动作,下意识探出头来。 “娘!”唐肃玉远远瞧见她,喊道,“娘,小鱼儿回来了。” 他喊停千里俊,等它趴好后,翻身下来,叮嘱道:“不要吃人家庄稼,也不要踩踏,其他随你玩去。”轻拍一下,任由它撒欢去。 解开背包,唐肃玉对着愣住的唐叶氏道:“娘,在干啥呢。认不出小鱼儿了?” 屋里唐甜儿听到声跑出来,一把抱住弟弟:“小鱼儿,怎么半年也不见长肉啊?难道真的是观里天天吃香?” 唐肃玉挣脱开,将包裹递给姐姐:“那你弟弟早没了。观里神仙也是吃人间五谷的。” “里面是些观里的吃食、护家驱邪的符箓。姐你挑俩小桃符随身带着,我特地让师父开过光。” 唐叶氏才反应过来,有些不知所措,低声道:“回来就好,回来就好。你爹他在马厩喂马,都好久没喝酒、赌钱了。” “嗯,娘我歇会,再给您打下手。晚上钱老爷会送几个肉菜来。” 唐肃玉轻车熟路来到屋内,脱下鞋袜,躺在稻草铺就得床面上,沉沉睡去。 辞旧迎新冬过去,金腰带开春将来。 第2章 此狐非彼狐 始炁流转,竟有些神满不思眠。 唐肃玉翻身下床,火炁环绕周身,趿拉着鞋子来到厨房。 水缸只剩一半不到,午饭前唐叶氏会去井水担满。他见自家娘亲还在揉面、擀面,笑道:“娘,我给水缸添满水吧。” “哎,你坐那歇会,娘一会去担水。”唐叶氏头也不抬,她觉得小鱼儿不过说些顽笑话。水桶装满水比他还重,难不成用仙法挑水? “哗啦啦。” 水缸传来水声,像是雨水洒落。唐叶氏抬起头,就瞧见小鱼儿掌中源源不断的降下水来,不消片刻,水缸将将装满。 她吓得跌坐在地。 唐肃玉收回神通,赶忙上前扶起她,解释道:“不过是小鱼儿在观里学会的小把戏,平日里省去下山担水用的。” “小鱼儿,你学了仙法?”唐叶氏心中惊讶、欣喜、恐惧交织,“仙人老爷对你好吗?” 唐肃玉乖巧的笑笑,掀开衣袖,露出略显瘦小的臂膀:“观里伙食好,小鱼儿长肉了呢。” “那就好,那就好。快快放下袖子,别着凉。” 忽然间,唐肃玉察觉到什么,转头皱眉道:“娘,小鱼儿出去会。” 出了屋外,就见到不远处围着不少人。 他跟着心头感觉走过去,仗着身量矮小,挤进人群中心。 地上躺着像是狐狸的动物,浑身脏兮兮,嘴里还叼着半死不活的母鸡。 狐狸在村里很少见,闲暇的大人小孩凑稀奇围住它。你喊一声、他吓一下,饿昏头的小家伙蜷缩发抖,也没松开嘴里的食物。 死了鸡的人家,骂咧咧的拿着棍子,推开人群,就要敲下去。 “等下。”唐肃玉制止道,“大娘,鸡我买了,狐狸由我来处理吧。这狐狸又瘦又小,死了剔不到几两骨肉,皮子不过巴掌大小卖不出价钱。” 他从腰间摸出一块牌子,刻着摄令驱邪四个字:“我师父开光送持过的牌子,换鸡和狐狸,大娘觉得怎么样?” 周围议论纷纷。 有人认出他来,低声说:“唐家小儿子,不是去三清观出家了吗?” “听说观里有老神仙,会飞、会打雷下雨,神通厉害的很,附近的恶人被他劈死不少。” “我侄儿就是逍遥山下客栈伙计,几个月前看到一条真龙从观里跑出来,千真万确。” “那他不是神仙徒弟?以后也是神仙?” 凡人向往修仙,多是道听途说。总觉得学道修仙,立时长生不老、神通广大。 期间诸般劫数,外魔困扰,那是瞧不见的。 举着棍子的大娘也认出他来,有些拘谨且害怕:“小鱼、啊。小神仙,您想要带走就是,怎么好收您的东西。” 她家男人是前几天跟着钱老爷去刘府的人之一。 自家男人可是亲眼所见。 火龙飞舞,驱散严寒。小神仙挥手间大地翻覆,雨水凭空落下,地面眨眼间长满粮食。剥开外衣,金灿灿、黄澄澄,看着不似凡米。 睡佛寺的高僧也对他毕恭毕敬。 只怕是得了神仙真传,不久就要飞升仙界享福哩。 好在唐肃玉并不会读心术,否则怕是要羞得躲回屋里。 瞧着小狐狸气息越发孱弱,他上前将桃木牌塞到大娘手里,施礼后抱起小狐狸回家去。 众人不由的对着她露出羡慕神色。 大娘丢了棍子,贴身收起木牌,嘴角压抑不住的窃喜。 看到小狐狸,唐肃玉就想起妖岛的胡玉心,也不知道她那边过不过年,现在是什么样。 小家伙应该是饿的,已经昏过去。 好不容易掰下口中的鸡,唐肃玉有些苦恼该怎么救治。 幸好用来喂千里俊的帝流浆还剩少许。他轻轻一吹,灰尘自动从毛发中脱落,显露出白色的本相。 连颜色都和她一样。 喂入帝流浆后,他又利用祈雨术灌了些雨水进去。 感受到小狐狸神魂安稳,他轻抚后背。 毛发稀少,营养不良。 得好好养养。 与此同时,浮云洞中。 胡玉心倚靠在老祖宗身上,心下蓦然想起三清观的小弟子。 唯愿君心似我心,同享相思苦。 可是他好像在人类里还很小,而且道士能结婚吗?哎呀,胡玉心,你在想什么,羞不羞呀。 她用尾巴遮住眼中爱慕,懊恼着翻滚不已。 涂山氏眯着眼睛,慈爱的看着胡玉心。 灵犀螺响起,老泥鳅的声音传来:老狐狸,大事不好。 涂山氏嗯一声算是回应。 “老狐狸,是真的。‘无能王’死了!” “是他?怎么回事?” “烽火传信来,说前几日天子突然怒意勃发,差点直接震杀殿中盘龙。随后就收到‘无能王’身死的消息。” “蟒哥可知是何人所为?” “有传言说是天降雷霆,也有人说是三清观祸根恶钉唐肃玉所为。” 涂山氏彻底睁开双眼,不可置信道:“怎么可能?纵然姚、虫、杏三家不敌,黄钟风氏、慧智和尚难道能坐视不管?” “传言他将六人一并杀了。” “噗嗤。”涂山氏神态放松,“蟒哥怎么也学会逗人开心。那小子才入门多久,就是天尊转世,宿慧未醒前也断然做不到。” “黄钟风氏、慧智和尚已经身亡,此事千真万确。慧智舍利被供入睡佛寺舍利塔,圆智、圆慧还办了场水陆法会。老狐狸,你说巴陵谁是这两位的对手?” “可是风仙姑不是?” “就是如此,才更为蹊跷。况且睡佛寺声明慧智和尚是悟佛圆寂,重归娑婆净土。” “除非睡佛寺那位转醒,否则谁能以佛法,逼迫慧智悟佛?” “要我说,他时间来不及,索性借刀杀了慧智,只是没料到连黄钟风氏一并身陨。那件宝物可是被无射统领亲自送回酆都的。祸根恶钉,果真是不可小视,传言中侏儒修士指不定才是事实。”敖蟒与三清观积怨已久,又有蛟无羁之事,心下不由一阵痛快,“说起来,仙童好像也是相似年岁。” 涂山氏心中暗笑道:若是你知道,仙童就是你嘴里的祸根恶钉,更是蛟龙族最大恩人,想必龙皮都要羞下一层。可惜老身暂时不能告诉你。蟒哥哥呀,且糊涂着吧。 “老狐狸,你说他收回宝物,难道真的是即将脱出心魔劫,成就数百年来第一仙?” “蟒哥,暂且不要横生枝节,成仙哪有那么容易。最好他按耐不住,正统之争?哼,到时散了顶上三花、削去胸中五炁,就是我等良机。” “200年,我父母、族人的仇恨,我可没忘记。大魏,大魏!”敖蟒声音阴沉无比。 灵犀螺黯淡下去,没了声响。 涂山氏心思百转,片刻后看向胡玉心道:“小心,可想出岛耍耍?” 第3章 战乱初见端倪 庐州境内。 枯水季节,船只在淮水中行驶,时常搁浅。 每当此时,就有纤夫们呼喝着号子,一步一步向前拉动。寒冬腊月,即使衣着单薄,他们仍然是大汗淋漓,赤脚踩在石子岸边。 甲板上,锦衣公子皱眉不已:“这样下去,哪里能赶上斗姆法会。” 他露出近乎痴迷的表情,喃喃自语:“斗姆元君,法力无边;吾心虔诚,早日登仙。” 与此同时,一名青衣女子飞落在甲板上,蒙着面纱,抱着琵琶,轻轻拨弄,惊醒男子。 “陆渊,紫光夫人见你迟迟未到,特派我来查看情况。”她身姿袅娜,步态轻盈,“可见你心不诚,斗姆法会还能耽误。” 锦衣公子陆渊冷汗连连,忙不迭地解释:“天玑仙子明察,非是陆某不诚。枯水时节,船只搁浅,只能由纤夫带动。凡夫俗子,如何能比神通伟力,故而有所耽搁。” 说罢,他从怀中摸出羊脂玉环一对,笑道:“还请仙子替我说几句好话。” 天玑仙子接过玉环,随手丢下,嗤笑道:“哪里来的腌臜货,也敢拿来糊弄我。” 随后又是轻抚琵琶,声音诡谲。 陆渊心疼的看向碎成几块的玉环,听到琵琶声后,竟毫不犹豫的走向船舷,纵身跃下。 “心不诚,唯死而已。”她不再停留,轻身而起,如鸿雁般远去。 船舱内,见到全程的俩小儿牢牢捂住嘴巴,流着泪,大气不敢出。 直到看不见青衣女子,大些的娃儿松开手掌,哽咽着说道:“爹爹死了,弟弟你去巴陵找钱叔叔。” “哥,那你呢?” “斗姆法会,陆家没人参与,就是下一个沈家。为了陆家,哥哥必须去。” “不要,哥哥。他们吃人!爹爹也跟着他们吃人!” “乖,陆郁垒。”陆神荼抹干净弟弟的眼泪,“活下去,带着陆家的希望。庐州已经沦为鬼蜮。你不走,紫光夫人也不会放过我们陆家。” 他摸出腰间匕首,将宝石外鞘丢掉,然后割去弟弟的头发。 正好管家进来瞧见,他连忙阻止:“我的大少爷,割发是大忌讳!若是让五斗星君知晓,还要不要命。” 陆神荼趁管家不备,狠狠刺入他的心脏。 “弟弟,待会下船后,你就找纤夫‘缺一门’,他的门牙只有一颗。记住,路上谁的话都不要听,哪怕哥哥来找你也一样。”他擦拭掉刀上血迹,割下管家身上衣物,将匕首包裹好,塞到弟弟怀中,“万万不要走水路、官路,宁可抄小路、钻山林,明白没。” 陆郁垒点头。 陆神荼想想又叮嘱道:“如果钱叔叔不在,你就去三清观找吕叔的师父。记得吕叔教你的口诀不?” “记得。道冲,而用之或不盈。渊兮,似万物之宗。” “如果哥哥以后不在。你一定要想办法振兴陆家。”他心中满是不舍和恐惧。 父亲死了,母亲被父亲吃了。自己参加斗姆法会,要么吃人,要么被人吃。 随着船只再次搁浅,他利用这个时机,将弟弟混在杂役中送下船去。 “真是令人感动啊。”琵琶女天玑仙子不知何时出现在身后,“小郎君就这么怕我?” 陆神荼露出笑容,看不出半分异样:“仙子的法子真好用,傻弟弟自己跑去巴陵,陆家家产可不就全归了我。” “其中自然有仙子您的功劳。” 天玑看着眼前不过十来岁的娃娃,竟有几分佩服:“小小年纪,城府如此之深。我一时分不清,你是真要陆家家产,还是用财货换你弟弟性命。” “若是夫人选中你,北斗瑶光位可是还空缺着的。到时不要忘了姐姐。” 陆神荼俯首磕头:“仙子授我法诀,传我神通,如同再生父母。小子永远记得仙子恩德。” 船下的陆郁垒裹着头巾,三步一回头,最后‘缺一门’实在瞧不过,手刀敲晕后抱起带走。 而此时的巴陵,也不太平。元氏突然发难,发出“天下大同,无有不公”的口号,发布檄文,怒斥官员失职,率领元氏子弟捉拿后就地斩杀。 随后清查出官员名下数千亩未在名录的田产,清点划分后,统统分给穷苦人家。 一时间,百姓群起拥护,巴陵四处响起应和“杀豪绅、分田产”的声音。 应钟军刘义率领数百人,直冲元氏祖地,呐喊“为国尽忠”,而后纷纷改投元氏。 全队三百二十八人,仅仅四人不愿同流合污,被砍下头颅祭旗。 无射统领吕梁进京未归,副统领叶若祖更是少有人知道改姓叛族之事。加之刘府战斗中,她自称元氏登门,使得无射军一时六神无主,整日列甲守营不出。 钱老爷反应迅速,带领家丁救下部分官员,同时广邀能人异士,抗击元氏以及应钟反军。 双方以淮水支流为线,暂时奈何不得对方。 诸多事宜,不过是两三日内发生,说起来一日三变也不为过。 新年将至,彼此间也默契停战。 夜晚来临,家家户户点起油灯,勉强看清屋内情形。 饭桌上也就三两菜肴,饺子一盘,已是丰盛至极。 唐叶氏招呼着众人坐下,就听到门口有人喊她:唐家嫂子,我给您送点馒头。 半个时辰内已经是第六家这么做,她知道缘由,于是回道:“门没关,进来吃点再走吧。” 那人放下碗盆就跑,生怕被追上。 又是这样,我家小鱼儿不吃人。她无奈起身,将之端进来,暂时放在灶台上。 唐肃玉哪里不明白邻居们的意思,无非是三分好奇、三分畏惧,余下的就是带着一人得道、鸡犬升天的希冀。 他不想自己被人当猴一样参观,也不好驳了邻里的面子,思来想去,只好放下碗筷。 “娘,我找人有点事,你看着房间里的小狐狸,醒来了喂点东西和水。小鱼儿一会就回来。”说罢,他三两步没了踪影。 期间唐混儿头也不敢抬、话也不敢说,一口饺子嚼的烂透也不敢咽下。 见到小儿子走远,他咽下口中食糜,松口气:“饿死老子了。”慌忙扒拉半盘饺子过来,囫囵吞下。 唐叶氏不好多说什么,孩子他爹不赌、不喝之后,倒也是合格的丈夫,就是性子变得太大,以往有多嚣张,现在就有多卑微。现在急着填饱肚子,待会钱老爷的菜肴送来,难道就看着不成? 见到小儿子也和老鼠见猫一样。 唐肃玉来到村头,见到叶婆婆家也亮着油灯。他没有去打扰,而是转身来到土地庙。 “土地爷,土地爷,还请一见。”他插香请神,摆上贡品。 好半天过去,没有反应。 于是唐肃玉无奈道:“你不见我,我来见你。土地爷,小鱼儿有事相求。” 一缕黄烟从庙里冒出,幻化成老者模样。并不矮小,也不拄拐,穿着学子衣衫,反倒是瞧着有几分文人风骨在。 土地爷背对着他,问道:“有何事?” “还请土地爷托梦给村里人,就说小鱼儿只是一介凡人,与以往并无不同。不必当成妖魔鬼怪、神仙精灵。事后,小鱼儿有香火奉上。” “哼,我若是不应,是否也要金身碎裂,身死神消?” 唐肃玉暗道不好。 正所谓好事不出名,坏事传千里。 自己种恶因,自己吞苦果。他拱手道:“土地爷说笑,小鱼儿却是不敢。” “原来是不敢,而非不能。我那好友,何等过错,竟落得如此下场。”土地依旧背身怒斥,“大魏亲封,金身塑神。真当自己无法无天耶?” 唐肃玉立直身子,回道:“土地爷,此事确实是小子的过错。小子在此立誓,三清老爷见证,有朝一日我将唤回逍遥山土地,以此赎罪。有违此誓,天地难容。” 土地爷回过身来,也是个国字脸,只是面净无须,脸带肃穆。 “神威难测,天地难欺。你既已知错,诚心悔过即可,倒不必立下这等虚无誓言。” “小鱼儿不做妄言,土地爷放心。巴陵城隍应当和您说过,我度慧智的事情。”唐肃玉很是认真,“神通不可说,土地爷明白就行。” “好。既然如此,我也没有拒绝你的理由。小鱼儿,我看着你出生长大,也知你性子有些偏颇,更晓得你天资高绝。希望你以后做事能三思而后行,莫要自误。” “土地爷教训的是,小子铭记在心。” 第4章 玉心 新年伊始,农户们点燃竹竿,听得“噼啪”声,充作爆竹。能升空、开花的那种,是城里老爷们的专享。 唐肃玉一觉醒来,忽然觉得身上像是卸去枷锁,心神畅快无比。中央黄帝脾土之炁自动流转,催发白帝肺金之炁。 系统,什么情况? 【宿主获得大量功德,获得王朝敕封:社神。】 三粮换社神名号?唐肃玉大吃一惊。 社神是土地神,也是国家祭祀社稷江山中的‘社’。这等封号,远超异姓封王,死后还能得享朝廷香火,不入轮回之苦。 皇帝老儿大方的过头了吧。 如今自己五炁通二,肺金炁动,想来不久就能再通肺炁。满打满算自己不过才踏入修行半年之久。 系统,我上上辈子,不会真是哪位天尊化身吧? 【消耗功德9999,可获得宿主上上辈子记忆。】 当我没问。 接下来到元宵前,每日无事,唐肃玉在院子逗狐狸、晒太阳,偶尔能看到撒欢回来讨水喝的千里俊,日子好不悠哉。 “小狐狸,你是哪来的?”唐肃玉酷爱捏狐狸耳朵,手感奇好,“巴陵好像没有狐狸窝吧。” 小白狐嘤嘤两声,以作附和。 “总不能是天地所生的吧。”唐肃玉自嘲笑笑。 天地托生,一般为猴属较多。因类貌于人,生来七窍全开,智慧灵性远超凡俗。 天材地宝可达不到这个程度。 说来也奇怪,他最近心底总是隐隐不安,像是做错什么,只是思来想去不得结果。 庐州是南海门户,三妖岛提出正式申请后,可以通过庐州进入大魏。 码头上,船舶停靠。紫衣美妇人牵着女儿走下甲板,站到庐州地界。 此刻月明星稀。小女孩戴着绒帽,古怪精灵的,双眼灵动,带着好奇之色四处打量。 美妇人叮嘱道:“不要乱跑,小心叫人拐了去。那屠户的刀,一下就能给你开膛破肚。” 胡玉心连连点头,手中使力,紧紧握住母亲。 不远处,有人举着经幡传教,上书“斗姆元君保家宅,五路星神免灾祸”。 美妇人瞧了两眼,没了兴致,就要赶往目的地。 只是她气质卓越,穿衣不俗,早被斗姆教派给盯上。三两人员包抄围堵,就要上前传教。 美妇人也不恼,掩面而笑,眼波流转,霎那间教徒们眼神迷离,再也不记得自身目的。 莲步轻移,步步生香,很快消失在人群中,不见踪影。 “斗姆元君?好大的口气。”她心中不屑,冒用名号可是要承担因果的。 也不知道是哪路野神不知天高地厚,也就仗着元君甚少显圣,真当自己无所不能? 老祖宗啊老祖宗,你怎么就看上三清观的小子了呢?他那师兄,最是无理,冷心冷性,呆子一个。 “娘,你是在想爹爹吗?”胡玉心见娘出神不语,以为是故地重游,心中难免几分悲色,于是劝慰道,“小心陪着娘亲,让爹爹一个人过活。” 美妇人没有反驳,搂住女儿,心中叹息,嘴上却道:“你爹在青丘岛,哪里还有别的爹爹。” “娘你又唬我,小心有一半人类血统,难不成是凭空出现的?”胡玉心自以为戳破亲娘心思,“岛上的爹爹对娘好,就像长兄对小妹。小心知道,他喜欢的是……” “小心!”美妇人柳眉竖起,“祸从口出。”说罢轻轻一点,封了小丫头的声带。 都是些苦命人而已。求不得,放不下。 更何况,九妹已经身陨,即使千般爱意、万般情丝,也只能化为叹息。 九妹啊九妹,道之一途,当真就让你绝情绝心?不知到最后,可有几分后悔? 自己如此,他亦如此。青丘众狐如何能逃脱情之一字? 美妇人万万没有想到,斗姆教会,已经将她列为囊中之物。 青丘名声在外,狐族也是众妖首领之一。 寻常宵小不敢另生心思。可庐州这群,是真真胆大妄为,肆无忌惮的存在。 加上她神思不属,竟未能及时察觉,前后方位已布下南斗阵法。 六名衣着各异的女子踩着南斗星位,锁住空间。 司命星君执玉笛,柔声道:“青丘的道友,有礼了。紫光夫人听闻二位到来,心中欢喜无比,特让我等姐妹在此等候,请二位去斗姆宫中做客。” 美妇人颜色不变,将女儿揽在身后:“哪有这样的主家,若是旁的道友知道,怕是要恼的打上门去。原本我不应拒绝,只是身负老祖之命,不好半途而废。” 她露出狐尾尖牙,冷冷道:“还是说紫光夫人瞧不起三圣岛?” “胡夫人,您言重。紫光夫人只需要您留宿一晚。明早亲自送二位出庐州。”司命星君毫不退让,“想必您还不知道,巴陵一带已被元氏叛军占领。” “废话少说,一群赝品也敢猖獗?”她化出原形,狐尾横扫,瞬时打乱其他星君位置。 浓雾霎时间笼罩开来,胡氏母女的身影在浓雾中隐隐绰绰,难辨方位。 青丘幻术,唯有青丘能破。 司命星君毫不意外,手中玉笛吹响,随后鼓、萧、铃、钟、哨遥相呼应,循着声音再踏方位。 胡氏传音道:“南斗主生,非杀之术。娘亲轻敌太过,以至于陷入其中。小心你沿着淮水向上游走,潜入江陵。” 胡玉心神通未解,无法发声,只是眼眶中满是泪水,迟迟不愿松手。 六乐器越发急促,南斗方位不断变化,迷雾障眼效果越发薄弱。 胡氏再扫狐尾,试图打乱六星官合围之势,却发现未能扫到任何事物。 糟糕! 下一刻度厄星官现身,断去她前路。 胡玉心见此,知道拖延下去,俩人都再难走脱。她忍着泪变作原形,敲碎玉珏,化出白光脱离包围。 司命星官试图阻止,却发现白光近在咫尺而触之不及。她当机立断改变方位,断去胡氏后路。 随着四方上下六位封禁齐全,胡氏不再挣扎,从容不迫道:“既然诸位诚意满满,我青丘必有回报。走吧,带我见见紫光夫人。” “姐姐见谅,紫光夫人必不会让姐姐失望的。” 胡氏垂下眼眸,长发遮住她的神色,任由南斗星官锁住她的炁脉。 几人说说笑笑,仿佛亲姐妹般簇拥着胡氏,离开此处。 好一会儿,青衣天玑仙子显露身形,随手一招,招来拇指大小的玉葫芦。 “果真是青丘的狐狸,丢下凡俗品质的玉葫芦,竟将南斗诸位姐妹都骗过。”她面露得色,玉手一捏,葫芦碎成数十块,“可惜,你遇到我。” 说罢消失不见。 却不曾想,那葫芦中,存着一缕情丝。葫芦碎掉,某人情丝撩动,立刻生出感应。 “不好,她在求救?!”火光冲天而起,包裹着人影追往情丝方向。 第5章 相遇 过完元宵,唐肃玉打算带着小狐狸回三清观。说到底,那天他就是感应到淡淡的妖族气息才注意到小狐狸。说不定还是三妖岛遗留在外的血脉。 整日除去修行念经,剩余时间实在是无趣的很。想要给家里帮忙,但是毕竟才8岁,做出什么超乎常理的事来,母亲总是又怕又惧。 在外看把戏是热闹,看把戏耍到家里,那就确实容易挑战他们的神经。 夜色正好,睡不着的他逗弄着小狐狸,试图教会它说话。 天气尚寒,小狐狸不爱动弹,往往趴着晃两下尾巴表示收到。 忽然间,原本眯眼假寐的小狐狸浑身炸毛,直立而起,嘴中发出哇哇声。 唐肃玉瞧着不对,运炁感知,却没发现异常。 小狐狸昂起头,不断朝着他伸脖子,表情多了几分人性化。 灵犀法听来,全是“咿咿呀呀”如同婴儿呓语。 不会是呛着了吧? 他上前捏住小狐狸后脖颈,仔细探查。 不曾想小狐狸突然发出“啊”的叫声,清晰且响亮。 “淮水、胡玉心、有难!” 唐肃玉脸色大变,小狐狸发出人声他不意外,但是说出的信息实在是匪夷所思。 小狐狸说完后挣扎着趴倒地上,尾巴高竖,随后一分为三,再分为九。 九尾狐! 顾不得想太多,他抱起小狐狸塞到怀中,说了句:“娘,小鱼儿有事要处理,出门去也!” 口中发出哨声,呼唤千里俊。 有着法力修为支持,哨声传出极远,不消片刻千里俊已撒欢赶来。 淮水贯穿大魏南北,主脉在巴陵处岔开两条线,一部分流向庐州直至归海;一部分天然的将巴陵化为两份,被称作淮水支流。 唐肃玉骑上千里俊,沿着支流追源,再顺着主脉向下。 他开始总结信息:胡玉心不可能单独上岸,必须递交申请文书、有族中长辈陪同。这种情况下,遭难的原因就是长辈受困甚至死亡,无法护持到她。 但是青丘并非稀少妖族,独掌三妖岛其一,谁胆子那么大、如此肆意妄为? 南海靠岸就是庐州境内,确实有修行门户两三家,实力不足以支撑他们拥有这种底气。官方镇守、城隍土地之流更不可能出手。 除非庐州出现未知、强大、疯狂的新势力。 他想到元氏,想起历代王朝翻覆的景象。 元氏如果真的得到神只指引,那么只可能是此间唯一。历朝历代,从未有几位传承互相碰撞的情况,有也是真金、赝品之分。 叶若祖没有必要撒谎。那么推定下来,庐州就是假借某位神只名号,预行不轨之事。 所以才会狂妄自大,目空一切。 二师兄也提及黎部获得兵主传承,按她当时语气,应当不是获赠“王朝建立指定专用法宝”,比如大魏的判官笔。 到底是谁在操控? 叛乱不可能一蹴而就,事出必有源头。千头万绪间,他仿佛看到无形棋手在落子,天地棋局即将呈现黑白厮杀的局面。 大魏天子,你在其中又是什么作用呢?社神,看来我必须踏入某个巨大坑中。 恩是恩,结是结。唐肃玉不是迂腐之人,如果挟恩图报,他会让皇帝老儿知道什么叫竹篮打水一场空。 淮水奔腾,虽是枯水季,但在巴陵境内还是看不出分别。 小狐狸受到惊吓,下意识伸出爪子嵌进唐肃玉肉中。 “嘶,好疼。”唐肃玉不好抛下它。九尾异象可不简单,多数还有其他秘密,甚至关乎青丘。 这感觉就像是前世养的“窝里横”狸花,每次出门打疫苗,总要折腾一番。它并非有意,只是本能作祟罢了。 唐肃玉伏低身子,用神识仔细扫过淮水附近。 “给老子跑!别停下!”男子后背中箭,贯穿脏腑。他知道自己命不久矣,但是主家的血脉必须活下去。 自己不过是烂命一条,若是数年前没有主家,自己早就让野狗分食。一饭之恩,当以性命相报。 “来啊,你们这群鸡鸣狗盗之辈!爷爷我*你们全家!”他挥刀挡下暗处箭矢,不断怒吼唾骂吸引仇恨。 小小的人影身着黑衣,身影几乎融于夜色中。他不断沿着淮水奔跑,这里距离巴陵已经很近,只要见到他人,自己就能得救。 男子劈、砍、撩、刺,愣是杀得对方难进寸步。只是最终双拳难敌四手,他仰面倒下,浑身浴血,彻底失去生机。 为首的壮汉见到手下损失颇多,心里恐惧万分,若是没能完成任务,自己的下场无法想象。他狠狠的踩在男子脸上,将男子仅剩的一颗门牙踩落。 壮汉犹自不解气,命令手下去追小娃娃,自己不断挥刀,直到地上男子化作烂泥才罢手。 小娃娃体力有限,数百米就已经坚持不住。他的脚底已经被石子划破,鲜血吸引着猎手猎犬。 眼见着逃脱无望,他闭上眼,伏身躺下。 哥哥,对不起,我做不到答应你的事了。 看到小娃儿倒下一动不动,追逐他的几名男子停下脚步,有些踌躇不前。 “他要是死了,咱们还能活吗?” “都怪你,小孩子追那么紧。再等等,他跑不动不就能得手了?” “吵什么,你们谁上去看看。” “你怎么不去!” 几人一番争论,最终推出一人,向前探查目标的死活。 他哆嗦着腿,满脑子都是自己入瓮后的惨状,伸手小心压在小娃儿的脖颈处,感受到清晰地脉搏跳动后,他终于松下心神,就要笑着踢两脚解气。 正在此时,小娃娃双手抓着什么,捅进自己身体。他低下头来,看到一把匕首插在胸口:“小兔崽子,你!” 再没声息。 小娃儿拔出匕首,像只野兽般看向其余几人。 “陆家是大魏八亲卫之一,我乃是陆籍后人。生不畏死,战不畏敌!”他稚嫩的嗓音,带着渗人的愤怒,“你们休想得逞!” 银光乍起,就要划破喉咙。 巨力传来,手中匕首被击落,小娃娃迅速扑向掉落方向。 “住手!”唐肃玉翻身下马,运炁腾空滞留稍许,平稳落地。 他弹出几朵赤帝心火,洞穿对面欲图不轨的几人。 “你是谁?为什么被人追杀?” 小娃娃看着和自己差不多年岁的唐肃玉,再看向抱着双腿满地打滚的敌人,眼神里满是崇拜。 “我是庐州陆家,陆郁垒。” 第6章 又相遇 听完前因后果,唐肃玉一拍千里俊,对陆郁垒道:“你骑千里俊去三清观,它认识路。吕师兄暂时不在观中,辛、风两位师兄和师父都在。我是师父新收的弟子唐肃玉,我父亲是钱老爷的马夫。” 千里俊不情不愿的屈膝坐下,陆郁垒面露犹豫,带着颤音问:“唐哥,你能救救我哥哥神荼吗?我可以给你当牛做马!” 唐肃玉拍拍他的后背,扶着他上马,笑道:“庐州斗姆宫?你太看的起我。如果真是那位,大魏天子都得下旨禅让出帝位。” 斗姆元君,又称中天梵气斗姆元君。天皇、紫薇之母,亦是北斗七星之母。 我拿头救人? “你最好暂待时机,努力活下来并提升自己。”唐肃玉还要确认胡玉心的安全,不好耽搁时间。不出意外,八成也是这庐州斗姆宫所为。 陆郁垒不甘离去,他的教养不允许自己对恩人纠缠不放,索性抱住千里俊脖颈,感受吹过的疾风,暗自流泪。 月光垂落,他运炁前行,至于那群还在地上打滚的喽啰,没必要为他们损失功德。 不过是些被骗的傻子罢了。 斗姆。系统,你方便透露吗? 【宿主可自行触发特殊任务。】 懂,谢了! 吃下定心丸,他再次提升几分速度,沿着淮水跑出残影。 “郁垒,不知道是哪个郁垒,听着有几分耳熟。他哥哥叫神荼?似乎错过什么,不管了,找到胡玉心为重。” 不远处,白光一闪而过,落在石子上,跌出小白狐狸一只。 她擦干眼泪,略略辨别方位后,迅速离开。 唐肃玉试图推算她的下落,可惜学艺不精,掐半天,每每推算都有新结果。 甚至还推算出胡玉心在淮水中央。 回去得好好学习占卜一道。 就在他走神的间隙,突然结实的撞到什么,整个人后仰倒下,就听对面一声惊呼。 “好疼呀!” 唐肃玉爬起来,就看到白毛狐狸捂着脑袋哭。 他心下大喜,凑过去喊道:“是小心吗?” 胡玉心疼的睁不开眼,听到有人唤她名字,还当是敌人追来,当下龇着牙装模作样威胁道:“你别过来!我的帮手马上就到,他一口火就能杀光你们!” 唐肃玉忍俊不禁:“小心,是我,唐肃玉。一口火杀光所有人的唐肃玉。” 胡玉心听出他的声音,满腹委屈再也制止不住,呜咽着哭出声来:“小仙童,人类好坏啊。小心第一次出岛,就被他们追杀,娘亲被他们带走了。呜呜呜……” 小狐狸爬出来,摇着九条尾巴,抱住胡玉心的脑袋舔舐。 “你怎么舔我脑袋啊。哎呀,现在不是时候。”胡玉心推开九尾狐,“起码也要等救出我娘,让她见过你才行。” 唐肃玉不明所以,拎着她的后脖颈道:“你还在意什么时候?你娘要见我干嘛?” 胡玉心睁开眼,不可置信的看着他:“人间婚嫁都要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轻浮!” “啊?” 他彻底摸不着头脑,只好指指九尾狐问道:“你瞧瞧认识不。” 顺着方向看过去,胡玉心看到正在舔爪子的九尾狐,整个狐仿佛晴天霹雳,三魂七魄丢去大半。 好半天,她才哽咽道:“娘亲说的不错,男人都是负心人。才几日不见,你就勾搭上别家狐狸。你放开我,我要去找娘亲。” 什么鬼?我怎么就是负心人了?负谁?满打满算,我这身子才7岁啊,老天爷! 唐肃玉虽然很想神行出窍,看看胡玉心脑袋里装的是什么,但此时毕竟不是时候,只好再次耐心问道:“她是前几天捡到的,九尾狐现在是烂大街吗?怎么哪里都有?” 好不容易解释清楚,胡玉心明白自己想歪了,又羞又臊,抱着尾巴啜泣。 唐肃玉心中盘算,按照目前自己的能力,去斗姆宫和送货上门没有区别,只能先劝小心随自己回三清观,再想其他办法。紫光夫人再猖狂,也不可能明着对抗三妖岛,仙神是不能直接干涉人间的。胡氏性命暂时无忧。 下意识的,他又开始抚摸胡玉心后背,随着思绪纷杂发散,索性直接坐下来抱到怀里摸。 手感真好啊,毛茸茸的。尾巴也不错,又蓬又长。 嗯? 收回散发的思绪,他心中暗道不好,又不知该如何解释,只好装作未曾在意到,将胡玉心搭在自己脑袋上,又要弯身抱起九尾。 “不要碰她!”胡玉心挣扎着从他肩头滑下,钻到衣服里,“外面的野狐狸身上脏,长虫的。” 九尾狐有些委屈,它对着胡玉心嘤嘤叫。 “你撒娇也没用。我是不会让你靠近小仙童的。”胡玉心用母语回怼。 可惜俩狐都不知道,正主听得懂,只是尴尬的装作不知。 当然,我们的正主还以为是单纯的宠物争宠,潜意识中,还没有将妖怪能化形、人和妖能真的当聊斋带入进去。 最后没办法,唐肃玉运转土炁包裹手掌,拎着九尾,怀里揣着胡玉心,快速返回。 庐州斗姆宫。 紫光夫人端坐莲台,云衣锦裳,珍珠宝石镶嵌其中。身后光明相熠熠生辉,凡人瞧见只当是真仙下凡,无不拜倒。 座下莺莺燕燕十几位仙子,分左右或坐或卧,嬉笑打闹好不快活。 宫殿富丽堂皇,处处燃着龙涎香。各色繁花不遵时序,争相斗艳。 紫光夫人抬眸,声音肃然:“西斗巨威何在?” “夫人,巨威在。”仙子中走出一人,瞧上去大约豆蔻年华,容貌身量尚小,不好形容。 “南斗诸部请来青丘胡氏,却未能看好胡氏之女,导致客人生怨。” “紫光夫人,巨威自请前往巴陵,带回客人之女。”少女面色漠然,话语间不带一丝情感。 “吾推算过,你一人必当有去无回。巴陵有道、佛两家魁首在。前些日子,黄钟风氏、九华山慧智和尚一并折损在那。”紫光夫人抛下一颗明珠,“东斗大明和阳、中斗冲和至德、西斗巨威。你们以北斗开阳为首,一同前去巴陵。” “带回客人之女,还有三清观那祸根唐肃玉。” 被点名的几位仙子纷纷起身回道:“是。谨遵夫人旨意。” 第7章 煞鬼、鬼差 淮水岸边出现别样风景,某娃娃伸直左臂,拽着九尾的后颈皮,踏着石子岸跑出残影。 唐肃玉保持着奇特的姿势,心中祈祷,最好无人瞧见。 在经过与陆郁垒相遇的地点时,他突兀的停下脚步,看向前方。 影子在杀人。 双腿受伤的喽啰们,根本没法躲开,只能任凭影子手中大刀起落,断送性命。 唐肃玉不乱造杀孽,也不曾想过相救。能对娃娃下手的人,想必不是什么善茬。 当最后一人停止哀嚎,带着不甘、恐惧咽气后,那道影子停下动作,手中大刀崩裂开来。 它似乎看到唐肃玉,竟缓缓朝着他靠近。 赤帝心火已凝聚在指尖,若是遭到攻击,唐肃玉会第一时间发出,教对方知晓心火厉害。 影子有些涣散,遥遥停在十步左右距离,不再前进。 “我家小主人逃脱了吗?” 阴冷、嘈杂、机械,仿佛无数声线拼合在一起。 唐肃玉略一思索,问道:“陆郁垒?他已经骑着我的千里俊,正在前往三清观的路上。” “多谢。在下无以为报,来世、在下也没有来世。”影子像是有些迟疑,“请受丁某一拜。” 说罢,他显出男子模样,跪下双膝,伏地叩首。 “主家与我有大恩,好在以命报之,可算作两清。再听闻小主人得救,心下畅快矣。”他埋头不起,声音渐渐变得豪放,“只是今日之恩,丁某已无还报之能。唯愿恩公长寿、富贵。” 唐肃玉心下了然。此人想必是护送陆郁垒逃出斗姆势力的忠仆,只是半途中遭了毒手,死后念头凝集不散,生生抗住轮回招引之力,追寻杀到此处确认小主人的安全。 仗义每多屠狗辈。丁姓男子魂魄显形后,不论是衣着、外貌、身形,怎么瞧都是穷苦人家装扮。也不知是何恩惠,令他死后放弃轮回,也要报答。 “丁义士,快快起来。”唐肃玉运转神识,勾连始炁,“陆家虽说遭此大劫,但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义士速速踏入轮回,否则鸡鸣之后,魂飞魄散,才是真真再无来世。” 始炁稍稍笼罩,丁鬼魂魄清晰不少,看起来神似生前。 丁鬼起身大笑,面上没有半分对来世的渴望:“世道艰难,庐州百姓叫那斗姆宫群妖吃去大半。丁某投胎成人,岂不是重蹈覆辙,再作妖孽口中食粮?不如就此魂飞魄散,落得清净的好。” “妖?”唐肃玉皱眉,“不可能,大魏天子镇压先天灵性,妖族在六洲内几无活路。如此猖獗,想必有人支持才是。” “如果庐州群妖,是天子应允的呢?” “什么?”唐肃玉大惊,“此话怎讲?” “六年前,姑洗、中吕两军奉命撤出庐州边岸,转而驻守在海中礁岛。都说是三妖岛动作频频,不得不防。”丁鬼露出苦笑,口中门牙豁口惹人注目,“实际上,在两军离去后,斗姆之名开始出现。” “刚开始,不过是宣扬信奉斗姆,免入轮回。庐州境内教徒寥寥。” “而后,紫光夫人突现神迹,复活死去三日的乞者,收为座下护法。当地应钟、无射军竟然毫无动作。” “公子想必知晓,天子对显圣仙神,近乎赶尽杀绝。怎么会在庐州留下这等破绽?” “百姓愚昧,被一场又一场的神迹哄骗,纷纷加入斗姆教,供奉斗姆元君。” “只是妖就是妖,如何藏得住本性?” “半年前,斗姆座下北斗瑶光星君,当众将精壮男子撕成两半,吞入腹中。” “紫光夫人称瑶光星君受外魔影响,需要重入轮回历劫,不过挥挥手,就将瑶光星君化作飞灰。” “可是丁某看的真真切切,那瑶光身下,是长牙豹脸的影子!” “斗姆法会,不过是群妖在挑选食材!” 听到此处,唐肃玉想起当初王向村之事,心中怒意再起:这皇帝老儿,莫不是养虎为患,再杀虎济世?不知又是哪位血脉轮到这场功德分配? 好、好、好。这是打算毕其功于一役?天灾不够,妖祸添柴;妖祸不够,难道还有其他手段不成? 若不是知道娘娘认可‘他’,唐肃玉都要怀疑,这场替身出家,究竟是在谋划什么。 他从未如此痛恨神通伟力干涉人间。若是普通王朝,即使循环更替,至少也会给百姓一条活路。 当千秋万代有了实现的可能,百姓死绝又如何? 神通蒙眼,道果高悬,加上私心作祟,竟造就如此畸形的王朝盛世! 胡玉心听得半天,窜出脑袋,怯生生道:“仙童,青丘狐族从不吃人的。” “我们更爱吃鸡。” 九尾嘤嘤附和。 唐肃玉安慰她:“人有善恶,妖也一样。是非不分不是我。” 忽然,淮水中传来铁链交击声,由远及近,逐渐响亮。 他转头望去,两道身影恍恍惚惚,眨眼间已经来到近前。 “庐州丁氏,你本该是奈何桥前鬼,望乡台上客。却无端抗拒轮回,犯下大罪。”尖利的嗓音穿透时空,让人心神难定,“地府老爷命我兄弟前来,押你入地狱受刑。” “乖乖束手,还有轮回之机。” 地府鬼差?还是黑白无常、牛头马面? 唐肃玉起了兴致,仔细观察两位“地府来客”。 黑袍裹身,分不清是男是女;阴影笼罩,辨不明是人是妖。 许是察觉到他的目光,其中一鬼差喝道:“你是哪家娃娃,竟和罪人混作一起。莫不是觉得生死之事,乃是儿戏?” 他本着对地府的尊重,解释道:“小子并非有意干扰两位。只是这位丁先生,确实是有隐情在身,非是有意违背轮回。” “强词夺理。人人皆有隐情、就能人人抗拒轮回不成?” “可笑至极。地府岂是想来就来、想走就走之处?” 两鬼差异口同声道:“地府行事,闲人退散!” 唐肃玉不愿插手地府,拱手向丁鬼道:“义士后会有期,小子先行告退。两位差爷见谅,小子无意冒犯。” 不曾想,鬼差对他喝道:“后会有期?好狂妄的口气。凭你此句,就随我兄弟一同回去吧!” 说罢,手中铁链甩来,竟是要束缚唐肃玉神魂,拖出体外。 “哼。”指尖带着真火,将铁链弹回,唐肃玉面色不虞,“差爷随意定罪、拘魂生人,难道是酆都大帝特许不成?” 甩出铁链的鬼差大声尖叫,手中铁链炽热无比,竟直接反过来伤到自身。 另一鬼差见他不似凡人,身带神通,语气软下:“小神仙,我等只是奉命行事,还请见谅。” 果然小鬼难缠,是每个世界的真理。 唐肃玉不愿与之牵扯过多,重新踏炁离去。 却不曾想,因此惹来一桩祸事。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8章 不速之客 回到花岗村中,唐肃玉放下九尾,唤醒胡玉心,再次来到土地庙前。 “土地爷、土地爷。”他轻声唤道。 天色昏暗,启明高挂。 土地爷化烟而出。 “你这娃儿,当我土地是你家仆、随从不成?”他训斥道。 唐肃玉连连拱手,又敬上香火,瞧着土地爷脸色稍霁,才开口问道:“土地爷,庐州那边发生的事,您知道吗?” 原本他以为六洲土地、城隍各司其职,彼此间可能生生世世不得相见。自从上回得知,逍遥山土地与此处土地竟是结交好友,唐肃玉就意识到,地只间有着自己的联络方式。 就像是浮在人间,隐于世间的网络。 花岗村土地脸色凝重,似是不愿回答。 “土地爷,小子知晓您的难处。只是此事,事关庐州百姓性命。您也是生前修德、死后封神塑金身的存在。难道就能眼睁睁看着庐州百姓十室九空不成?” 良久,土地爷答道:“庐州百姓,罪有应得。” 唐肃玉一头雾水:“土地爷,庐州百姓难道不是大魏子民?怎么就戴上‘罪有应得’的帽子?” “你不要多问。我只能告诉你,庐州之事,天下能人皆知。你师父、睡佛寺高僧对此事均无异议。” 又是一个谜语人。 唐肃玉恨不能学来佛门他心通,将那些闭口不言、言不尽实的秘密,统统公之于众。 平生最恨说一半留一半,做一半放一半。 事态紧急,即使胡氏性命无忧,也难保会有其他问题,或者万一庐州妖人直接追杀而来。 也不知道紫光夫人究竟修到哪种境地,观中师兄们能否抵挡。 他拜别土地,家也不回,去了通富庄借匹好马,朝着三清观方向赶去。 钱管家连连哀叹:“哎哟,小祖宗怎么又来选马。玉狮子也被他骑走,老爷回来非扒了我的皮不可。” 紧赶慢赶,终于在当晚子时回到观中。 稍作歇息,第二日清晨,骏马嘶吼声打破平静。 唐肃玉匆匆来到门外,就瞧见千里俊压着玉狮子咬。玉狮子鬃毛脱落,嘶吼挣扎。 “停下来!”他上前分开两马。 唐肃玉摸出丹药,喂了玉狮子,再轻轻一拍:“回通富庄吧。” 玉狮子如获大赦,踉跄着下了山。 千里俊犹自不服气,不断吐出鼻息。 他心中不住吐槽:狐狸善妒、马也善妒,豆腐不让其他精灵接近自己,怎么我就成了香饽饽。 真让人头疼。 殊不知,随着他修行入门,不断有奥妙清炁生出,最是吸引灵性生物。这也是为什么圣贤、高人容易获得异兽妖怪的青睐。 待到地花生发,达到炼炁化神之境,无惊无恐,无忿无怨,清炁自会隐于地花中。 关于清炁来源,大约有两种说法。一是时时诵念道妙经文,天地共鸣而生;二是承托天地功德,自身孕育而出。 这也是他不愿和叶若祖往来过密的原因。清炁当腾云驾雾用,得是何等功德才能如此。其背后隐秘,甚是惊人。 要知道,叶好龙神魂中,有个自称李生的存在,提及地府、魔君,而他身陷欲壑多年竟然只是疯魔,这本身代表着极不合理。 唐肃玉安抚好千里俊,再进观中。 两只狐狸都是在客房歇息,大约还未醒来。 辛师兄也不在观中,不知去往何处。风师兄收到树谣消息,得知某件关乎自身的秘密,追溯源头去了。 观中又只剩他和师父。 不对,现在多了个‘同龄人’陆郁垒。 算上化形女狐胡玉心。 师父真惨,一人带三娃。 毕星不知道自己的好徒儿在想些什么,他近日来隐隐觉得心神不定,三花不宁,头顶仿若背负着重重大山。 这倒是一件好事,按照典籍记载,雷劫将至,就会产生以上状态。 只是当初心魔未除,雷劫来临怕是不好。 他不想让徒弟担忧,故而隐瞒不表,每日静思百遍《清静经》。 唐肃玉承包做早饭、诵经、清扫石阶等。有着始炁相助,倒也不曾累着。 待到下午,观中迎来四位不速之客。 为首是怀抱青玉如意的端庄妇女,身后跟着三名从豆蔻到二八芳华的女子。 “北斗开阳星君,拜见老观主。” 陆郁垒如临大敌,幸而唐肃玉眼疾手快,将他敲晕,拉入房中,否则这小子能举着菜刀上去拼命。 开阳星君,又称北极武曲星君。当着道家正统的面,自称武曲星君。也就是偏殿武曲像没有通神,否则必然起身拨乱反正。 其余几人也纷纷介绍自己:东斗大明和阳星君、中斗冲和至德星君、西斗巨威星君。 唐肃玉感慨道,每逢乱世妖异多,赝品都敢舞到正主头上。 毕星低眉垂目,倒也没有怠慢几人,请入客室。 “好叫毕真人知晓。紫光夫人受胡氏所托,想要将她那顽劣女儿带回。”开阳星君落座,其余三女随身站在后面。 “此事,贫道做不得主。” “真人说笑,儿女之事,自当由父母做主。” “嗯,理应如此,只是恰好她的父母均不在场,如何能做得了主?” “毕真人是在质疑紫光夫人还是觉得妾身好欺?” 唐肃玉不声不响,递来茶水:“请夫人用茶。” 开阳星君脸色难看,自己不过坐下片刻,主家就端茶送客,当真是一点脸面都不留。 她恨恨起身,仔细端详唐肃玉,挤出几分笑容:“闻名不如一见,真人高徒果真是不同凡响。我们走,明日再来拜访真人。” 随后拂袖离去。 “师父,可曾看出端倪?” “开阳星光,怎么可能?” 毕星面露凝重,向小鱼儿解释。 那柄青玉如意不是凡品,其上镶嵌的明珠,散发着纯正的开阳星光。 唐肃玉心中惊愕,思维急转,脱口而出道:“武曲老爷莫不是错投女胎?” “啪”戒尺发出清脆声响。 明知对方来者不善,几人只好暂时闭门不出。 唐肃玉发现,比起颇有渊源的陆郁垒,胡玉心反而更得师父偏爱。 就连观中珍稀宝药都拿出来送她,助她化形时彻底褪去兽态。 难道师父就是小心人类血脉的来源吗?唐肃玉被自己的想法吓到,反复思量,更是获得无数‘验证’。 难怪两人分离。一个是道门魁首,一个是妖岛小辈,事情传出,要被天下人耻笑。若是如此,胡玉心岂不是自己名义上的姐姐? 是的,小狐狸年岁还要长于他一些。 在这师父等同于父亲的年代,平白获得新的身份倒也不错。 他可没忘了妖岛排名的任务,毕竟内部有人好办事啊。 第9章 全军覆没 “你在害怕吗?怕什么?怕自己?真是可笑啊。” “天生道种,沦落到现在的地步,甚至不敢面对自己。” “我是心魔,我是念头,我何尝不是你抛弃的自己。” 毕星长叹一声,继续默念清静经。 “你觉得是谁的错?师父、蛟龙、他们?还是你自己。” “不要再逃避,你我本就是一体两面。若说以往还是水中观影,涟漪不断、混沌不清。可当你越发念诵清静经,明心见性之后,见我亦是见你。” “成仙了道,身体的残缺不是问题,心性的圆满才是根本。你拒绝我一日,就一日摸不到冥冥之意。” “更何况,过去之事,你还想再来第三遍吗?那么这次又要用谁的命来填?” “风雨无情。你是雨,不是水,偏要做那上善,利万物而不争。可笑至极!” “开阳星光,可做不得假。商星火正不在、风伯不在、五厉之厉更是生死不知。难道凭你两场雨水就能退敌不成?陆家、胡家还有那小子出事,你还有何颜面对面泉下师兄、门中弟子以及……” “够了!”毕星怒喝出声,神色竟与往常大相径庭。 他面色颓然,周身死气缭绕,隐隐有羽化气象。当然此处羽化,乃是道门高手寿尽的说法,非是飞升羽化。 三清像岿然不动,像是注视着他,又仿佛在看着宇宙万物。 唐肃玉还不知晓自家师父的困境。因着陆郁垒和胡玉心的缘故,又不能出观玩耍,他索性带头在书房练字打磨心性。 强制学习是最好的祛魅药。只要自己对小狐狸严厉些,印下深刻痕迹,不怕小丫头断不了杂念。 陆家本是军伍出身,虽然陆郁垒之父喜好附庸风雅,自命风流学士,但也改变不了血脉传承下的好战因子。他和陆神荼可是妥妥的杀伐果断,死也要以命换命的种。 理想虽好,现实难料。 连续三日闭门羹后,开阳星君终于按耐不住。 她抛出手中玉如意,念诵口诀,光辉如潮水般落下,将三清观包围其中。 一时间,光辉如渊,道观似船,飘荡荡如无根浮萍,随时倾覆。 可怜开派祖师亦不过是文曲手下,即使留有后手,也敌不过开阳武曲之力。 毕星沉陷魔种,难以自拔。 此时观中就剩下三个娃娃。 唐肃玉发现敲不开正殿大门,唤不醒师父后,就知道大事不妙。他让两只狐狸和陆郁垒躲入丹房,自己前去会会‘开阳星君。’ 他打开观门,大声问道:“星君何以如此行事,莫非欺我道门无人?” 开阳星君不复之前端庄模样,反而风尘气扑面而来。她浮于空中,侧卧在飘带之上,眼神里满是嘲弄之色:“天生道种,不堪一击。老娘给你们几分颜面,就想开染坊不成?” “速速带上那小丫头和陆家小子,一起随我回去见紫光夫人。否则,今日就是你三清观覆灭之时。” 说罢,再度推动玉如意,光辉更甚,使得三清观晃荡起来。 唐肃玉啐了一口,道:“哪里来的山妖野怪,到爷爷面前充作神样。我家武曲老爷查功过善恶、定众生死丧,何时有过你这般下作姿态。” “怕不是那一双玉臂千人枕,半点朱唇万人尝的淫妖化形,打量你爷爷我年轻好骗哩。” “好个牙尖嘴利的小子。”开阳星君银牙咬碎,面容扭曲,下手越发凶狠。 北斗注死,乃是五斗星君中杀气最盛的。 既然说不过,那就神通法宝见分晓。 待自己抓到这小子,必要砍去他的四肢,拔舌剜眼,金钟刺耳。反正夫人只要见到他,让他吊着一口气就够了。 唐肃玉也不含糊,运转蟠龙珠,定住磅礴光辉,手中心火熊熊,化为数个鸡蛋大小的火球,瞬息连发而出。 开阳星君嗤笑一声,口中轻吹,火球尽数被吹熄。 然而唐肃玉面露笑容,一脸‘你上当了’的模样,让她心中隐隐不安。 东斗星君主掌计算保命,第四宫大明和阳星君现身,立于开阳身侧,神情淡漠,拂尘挥舞。 并没有任何变化。 俩人哪里还不知自己被耍。开阳星君怒不可遏:“小子好胆!竟然戏弄我等?!” 天空中突然下起雨水,初时星星点点,而后连绵不断。 水气弥漫,落于两位星君身上。 开阳星君没有施法避开雨水,反而身上丝质衣物沾水湿透,附着在肌肤之上,显出玲珑妙体,万般风情。 唐肃玉咧嘴大笑,吐出真火。 真火并未冲向两位星君,而是围绕着两人不断逸散火气。 你们是人,会动弹,要是再有法宝防备真火,我确实不好对付。 能量不会凭空消失,只会转移。真火在雨中熄灭,那威力转到哪去? 自然是水气中。 开阳星君察觉不对,周身水气已然化作水汽,即雾气化为蒸汽,温度直线飙升。 两人的皮肤迅速发红起泡,防御真火的法宝完全失去作用,空气中弥漫阵阵肉香。 开阳、大明和阳两位星君从空中坠落,浑身剧烈疼痛,惨叫声不绝于耳。 玉如意失去操控,摔落在地,四分五裂,其中明珠骨碌碌滚出。 你们了解过我,就会下意识轻视于我。自大永远是最大的敌人。 唐肃玉没有急着出去,反而再度运转心火向两人袭去。 霎时间巨威现身,背负着远超于她身高的巨剑,轻松扫落心火。 “祸根恶钉,名不虚传。”她的话平静的像是一汪死水,“水火相济,大开眼界。紫光夫人没有看错。” 随后巨剑一挥,惨叫声戛然而止。 “夫人有请小友前往斗姆宫。如今北斗开阳空缺,正是你的机缘所在。” “不是吧,你们不会以为我就只有这一手?”唐肃玉坚决不踏出观门半步,而是嘲讽的看向巨威星君,“雉鸡跃上树顶,也敢自称凤凰。” “摩诃迦叶。施主,你们越界了。” 石阶上走来一位僧人,瘦弱矮小。正是圆慧和尚。 数日不见,也不知是不是佛经滋润,他似乎高了些许。 “大师,恶客上门,趁我观中师兄不在,欺我辱我,该如何是好?” 圆慧抬眉,双手合十:“辱我师父,求死无门。” 说罢,行礼,挥掌。 巨威星官横剑抗衡,巨剑顷刻断裂,掌力如山岳压来,须臾间将巨威星官打成肉泥。 “摩诃迦叶。贫僧一时怒上心头,未能把握轻重,污了道门地界,罪过。” 言语间,完全未将巨威星官的死放在眼中。 “大师无需自责,一会小子雨下大点就行。不过小子有个疑惑请教大师。” “不敢。师父请讲。” “庐州百姓是否涉及轮回之秘?” “是。” “紫光夫人是不是人?” “是。” “我知道了,多谢大师。还请进观,瞧瞧我师父,他似乎状态不对。” 一道火光划落,辛阏伯拎着中斗冲和至德星官的头颅出现。 “仙童,我闻到娘亲的味道,是不是有人已经救出我娘亲?”胡玉心兴冲冲从丹房跑出,在看到门口几具尸身后,吓得回身抱住唐肃玉。 辛阏伯面色复杂,欲言又止。就在此时,他怀中传出女声:“郎君,我好像听到小心在说话。” 随后,衣衫中冒出一颗狐头。 唐肃玉大惊失色,错愕不已的看向师兄。 “小心,是师兄的女儿。” 第10章 三尸神 散去神通后,唐肃玉发现空中云彩并未散去,反而越发在快速聚集。 他尝试逆转神通驱散云彩,却惊讶发现水汽完全不受控制。 “不好。辛师兄快去瞧瞧师父,云中水汽已然失控。”他再次尝试,“这样下去,怕是一场灾厄暴雨。” 辛阏伯快步行至正殿门口,道声“告罪”,直截了当的拍散殿门。 殿内黑雾缭绕,看不清毕星所在之处。 他施展神通,火龙飞舞,驱散黑雾。 毕星双眼空洞,邪意盎然。 他机械的起身,一言不发,出得殿外,踏空而起。 “师父!师父!”唐肃玉试图唤醒,但不过是徒劳无功。 “四娘,你带小心、师弟他们速速下山,越远越好。”辛阏伯紧随其后,踏火而飞。 胡氏胡四娘也不耽搁,化出原形,身躯陡然膨胀至两丈长短。 因为斗姆宫来人,千里俊被唐肃玉派回花岗村。众人不敢耽搁,三花真人入魔,后果不堪设想。 九尾、胡玉心和陆郁垒爬上狐背,唐肃玉在丹房将精灵带出。除去前几天豆腐打洞去花岗村找土地求援未归,剩下的全部打包一起。 圆慧和尚叹息一声,解开僧袍,驾云升空。 “大师,此番无意让您陷入无妄之灾,小子到时再为您求一份经文。”唐肃玉趴在胡四娘背上。 四蹄生风,长尾舒卷,胡四娘运使法力流转全身,不过眨眼间已到山脚。 她未停下,继续向远处逃离。 这时,唐肃玉只觉一股磅礴吸力传来,将他带离狐背。胡玉心还想要拉住他,却恰好擦肩而过。 “仙童!”她惊声大喊,“娘!怎么回事?” 天地间一片昏暗,仿佛提前进入黑夜。 唐肃玉就这么被牵扯着,拉到云层之上。 吸力陡然消失,他又不受控制的往下掉。 圆慧见到,念一声“摩诃迦叶”,将手中僧袍抛出,稳稳托住唐肃玉。 “毕真人,何必牵扯到唐小施主。” 突然间,云朵层层递进显露出隐匿其中的毕星。 他高歌道:今日雨?其自西来雨?其自东来雨?其自北来雨?其自南来雨? 云层相撞,发出震天雷鸣,洒下电光道道。 辛阏伯神色凝重:“天罡神通——呼风唤雨。” “小心了,师父已经获得水属本源,可任意操纵风雨雷电。” 唐肃玉茫然道:“那为什么拉我过来,我最近也没惹师父生气啊。” “因为清静经。夫人神好清。只这一句,就能让师父万劫不复。”辛阏伯靠近唐肃玉,将他挡在身后,“心魔并非心魔,而是师父本身。” “当年的事,导致三清观传承近乎断绝。师祖和几位师叔、师伯,或陨落、或失踪、或修为尽失。起因是师父斩去三尸神。” “三尸神分为彭踞、彭踬和彭蹻。居于人脑、人腹、人足三处。” 毕星沉默不语,似是在等待他们叙述完整。 辛阏伯趁机快速解释道:“三尸神是监察人身的存在。上古时期,三尸神会在庚申日脱离人体,前往地府汇报人身好恶。所以道家有斩三尸成仙的说法。” “斩三尸原是欺骗三尸,在地府削去死籍,算得长生仙。但是师父受人蒙骗,误以为是除去三尸神。他借来三样神通法宝,分别是六丁神火、北斗七星盘、甲子太岁金辨将军目。” “借用天时、地利,将三尸神斩除。可是本身之物,怎可随意丢弃?三尸神怨念不消,汇而成心魔。师父因心境有缺,从此神通停滞再无寸进。纵使道行高绝,也难以摆脱巧妇难为无米之炊的困境。” “如今景象,怕是三尸神已与师父融合。这是好事,也是坏事。若能化解怨念,返本归一,师父立时就能度过雷劫,真正踏入天下前三的行列。” “若是三尸神占据主导,不仅是师父百载修为烟消云散,也是巴陵人间炼狱的开始。” “大师,今日怕是你我难讨得了好。” 圆慧不以为意:“生死而已,不值一提。辛道友不必介怀,且试试这三花道境,与我佛门六根、六尘有何差距。” “好,既如此,我们不妨打个赌。”毕星突然开口,明明仍是原来的声线,偏偏透出怨毒的感觉,“你要是能受我三道雷击,彭踞主动消散,融入本体。” “好大徒若是能穿透云层,引动阳光落下,彭踬主动消散,融入本体。” “小鱼儿你更简单,只要能从我掌中逃离。彭蹻主动消散,融入本体。” “三神归体,怨念尽消;天理调和,早日登仙。” 唐肃玉当即回应:“天地为证,三清同鉴!” “师弟,不可!” “唐道友,慎言!” 毕星哈哈大笑:“好徒儿!好徒儿!为师没有看错你,当年若是有你,他们怎么能得逞!” 说罢,他也不在意其余二人意见,翻云覆雨,掌中拢起雷光。 圆慧道声佛号,盘膝坐于云端,皮肤涌现鎏金之色:“既然唐道友有意,贫僧自当奉陪。我本是路边弃婴,得师父收养,生来迟钝,前半生念经拜佛一无所获,不类吾兄。唯心念虔诚,日日听经、观想,不拘泥于门派、辈分虚心请教,才有今日。” “摩诃迦叶。” 唐肃玉向他施礼,敬他求佛之心,赞道:“大师早闻我佛真谛,不过身处其中而不自知。且听我为您道来。” 身是菩提树,心如明镜台,时时勤拂拭,勿使惹尘埃。 “好佛性,好佛偈!” “大师莫急,还有四句佛偈,且听来!” 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 圆慧怔愣,再不言语。 【叮,恭喜宿主成功触发特殊任务:看门罗汉。】 雷霆落下,耀眼夺目。 圆慧双手合十,闭目等待,瞬息过后,雷光消散,再无圆慧身影。 彭踞神洋洋得意,讥笑道:“佛门高僧、土鸡瓦犬!” 话音未落,真空处生妙有,圆慧法身再现,双手禅定笑道:“摩诃迦叶。毕道友还不继续?” 毕星哇哇大叫,掌中雷霆接连不断。 圆慧只接纳不反抗,任由雷光洗礼。 “这不可能,你不过刚过三尘,如何不惧雷霆?”彭踞神心有不甘,奈何天地誓言犹在耳边,不情不愿散作精气回归本身。 彭踞,在人头中,伐人上分,令人眼暗、发落、口臭、面皱、齿落。 而今消散,毕星眼生日月、白发反乌、口含清炁、面无皱纹,齿如初生。 唐肃玉见自己果然赌对,不由抚掌而笑。 彭踬神自信满满,操云布雨,天地间仿佛隔起山川:“好徒儿,你且尽力一试。” 辛阏伯遥望无边黑云,催动毕生法力,凝聚出盘旋火龙。 赤红如血! 火龙怒吼向上,钻入云层中消失不见。 唐肃玉看向彭踬,就要开口。彭踬神暴跳如雷:“你不能说话!” 不过片刻,彭踬神面色惊疑,难以置信的看向辛阏伯:“怎么可能,雷霆雨露,尽数避让。你做了什么?商星未明,伟力未生,你的神通不该是如此!” 然而纵然千般抗拒,万般不舍,仍只能乖乖散去,重归本体。 彭踬,在人腹中,伐人五藏,少气多忘,令人好作恶事,噉食物命,或作梦寐倒乱。 而今回归,“三五”相聚,四大安和,五气则朝元而聚于顶,哀、喜、欲、怒、乐芜杂皆空,神、魂、意、魄、精恒源俱定。 三去其二,彭蹻神当机立断,手段尽出,洒下无穷风雨雷电,裹挟天势,汹涌袭来。 系统。 【在。】 我要领取奖励。 【好。】 众目睽睽下,唐肃玉凭空消失。 【欢迎宿主来到弥勒妙足天。】 蟠龙珠也回归己身。 第11章 雨神归位 妙足天,欲界第四天。 入目无比荒凉,天无日月、地无山河,唯有无边无际的荒漠。 传闻中的天众毫无踪影。 菩萨净土、凡众居处也无分别。 系统,这是弥勒妙足天? 【是的。】 这也算奖励?佛门净土不应该金沙铺地、净泉濯身,往来天众善信,处处妙音佛偈吗? 【未来已生,此界无主。天众追随弥勒菩萨而去。】 唐肃玉尝试探索一二。行路半天,他确定此界无方位之分,前后左右不见差别,仿佛自己一直在原地踏步。 系统,这种奖励说不过去吧?弥勒的事,付出和获得完全不是正比,这不符合佛家的定义。 【宿主,得失在于自身所求,而非外界定义。】 有道理但是听不懂,下次还能来吗? 【可以。】 那就先回去吧,下次再来探索。 三清观上空,风雨雷电扑空,天地间无有唐肃玉的踪影。 彭蹻神愈发狂躁,不断催动法力神通,阴云以三清观为中心扩散开来,不过片刻功夫已将整个巴陵笼罩在内。 巴陵各处能人异士、官府军队、元氏叛军、贫民百姓都未曾见过如此景象,仿若世界终焉,不见天日。 雷龙游走、电光鼓舞,全是无用之功。 “怎么会?这不可能!”彭蹻神犹自不死心,驱动雨水覆盖全境,“风雨所过,皆为我用。我不信你能逃出天地之间。” 六洲、四夷、三妖岛,感应到巴陵神通的几位大能,不约而同地踏入云层,遥望神通来源。 “呼风唤雨。有意思,有几分当年的样子。” “神威如渊、伟力无边,这就是天生道种?天下大乱在即,弥勒菩萨已经入世,看来得加快速度。” “回天返日、呼风唤雨,巴陵,难道他还藏着其他手段不成?” “浮生无量天尊。” “吾等固步自封两百年,人间早已改天换地。如今再不联合一心,不如洗净身躯,自请沦为奴仆血食。” 酆都京城,帝宫所在,通天光柱拔地而起。 “毕真人,够了。”帝威煌煌,传至巴陵。 彭蹻神听后,停下手中动作,遥望京城方向,微微一笑,散作精气回归本身。 彭蹻,在人足中,令人下关搔扰,五情涌动淫邪,不能自禁。 现在归位,身心内外,天地任务,本位“中和”,自悟有无我身。 遮天蔽日的云气悄然散去,大日辉光重新洒下。 毕星自空中落回三清观,朝天地朗声道:“暴雨逐惊雷,从风忽骤来。浪驱三岛至,江拆二仪开。势恐圆枢折,声疑厚轴摧。冥心问元化,天眼几时回。” “雨师毕星今日归位。往后当掌天下风雨事,保人间太平岁。诸位道友,共勉!” 逍遥山整个晃动,三清观连带着小半座山头缓缓腾空,冲天而起,直至没入云端。 “三清观毕星真人,德行圆满、法力通天。特封大魏雨神,享国运祭祀。” “三清观唐肃玉真人,进献三粮,功德无量。特封大魏社神,为六洲土地之首,享世代祭祀。” 两道天命旨意先后发出,昭告天下。一时间,天下哗然,百姓议论纷纷。 虚空中,唐肃玉忽然现身,回到消失的位置。 圆慧僧衣不在,无物承托肉身,他还没学会运炁飞行,只好直线下坠。 “啊——” 失重感包裹着他,耳边风声呼啸。 日后一定先学飞行神通。 一点雨水落在眉心,空间霎时停止。 下一刻仿佛天地倒转,他再度飞往天际。 然后落在三清观门前。 趴在边缘,唐肃玉只能看到脚下白云,不见人间景色,登时有些腿软。 辛阏伯踏火而来,圆慧腾云随后。 “小鱼儿,我先进去,你等我消息。”辛阏伯推开观门走入其中,随后观门自动关闭。 圆慧坐于边缘处,笑问道:“师父可是去了我佛门净土?” “大师您别叫我师父。”唐肃玉翻身向里,依靠在三清观墙壁上,“三清观怎么飞起来了?大师怎么知道我去了妙足天?” 不曾想,听到妙足天,圆慧惊喜异常:“原来如此,唐施主竟有这等机缘。妙足天乃是世尊讲经之处,我等僧众苦求妙法不得。” 唐肃玉心中暗想:你要是知道妙足天一片荒芜,会不会信仰崩塌。 “此事已了,贫僧见过雨神毕真人后就得告辞离开。唐施主切记,如今天下无人不知你名号,心生妒忌者、目中无人者、傲慢自大者会蜂拥而至,还请小心。摩诃迦叶。” “啊?” 圆慧将方才发生的事复述一遍。 皇帝老儿好算计,这时候将我和师父推出前头,转移矛盾。唐肃玉心念直转,口中说道:“大师莫要急着离去。求援之时,小子曾许诺大师经文一部。” “小子取巧,赌斗时以两篇佛偈唤醒大师,才得以让我师父真正归来。此恩难报,小子斗胆,额外送您三问三答如何?” “唐施主,若你有心,不如皈依我佛。你与道门结缘不足一载,就已经显现如此慧根。入我佛门,听闻妙法,清净六根,斩去六尘,成佛作祖不在话下。” “轰隆。”雷声隐隐。 圆慧告罪:“雨师莫怪,贫僧本心如此,不做妄语。摩诃迦叶。” 唐肃玉拒绝道:“多谢大师美意,只是小子亲缘、情缘深重,欲念丛生不绝,六根难以清净,怕是与我佛不合,难得大道。” “好叫大师知晓,小子认为道、佛不过是修行路上的殊途同归罢了。何必执着于起步在哪?” “施主心慧通达,贫僧受教。”圆慧合十颔首,闭目不语。 唐肃玉也趁此时理清发生的事宜,好做下一步准备。 如今师父已是初劫修士,即使大魏第一人也需要正视三清观的力量。为此师父特地拔出三清观,悬于天际,就是为了表明自身立场。 只管人间风雨,余者两不相帮。 此举有利有弊,但总体还是落入下乘。 中立势力可从来都落不得好。 他人言轻微,也不好强拉师父踏入泥沼。现在师父成仙有望,好好行云布雨积攒功德才是正路。 庐州的事,他也必须管一管。如果自己所料不差,地府必然出现无法挽回的问题。 拆东墙补西墙,拿人间当试验品,补地府不足。 真是耍的一把好手段。 第12章 分别 天上浮云似白衣,斯须改变如苍狗。 如今世事变幻,再不回到数月前那种纯粹的修道生活。 唐肃玉盘膝坐好,掐子午诀,默念黄庭。 急存白元和六气,神仙久视无灾害。用之不巳形不滞。 肺魄定,白帝金炁就此朝元。 五行轮转,已得三炁,再诵青、墨二帝,汇聚五炁,拢而合一。相生相克,五行归五老,才得五藏和谐,踏入炼精化炁的第一步。 观门打开,辛阏伯从中走出,察觉到突破魄定境界的唐肃玉,他叹息一声,既是感慨也是无奈。 师父如今是雨神,就默认不得参与人间之争。否则冥冥之意会削去顶上三花、散尽胸中五炁。 入劫不入世,脱劫染红尘。修道者宿命在踏入修行路时已然确定。 “你是在担心唐施主吗?”圆慧突然开口,以佛法传递念头,“不必过于担心。雨神如此选择,必定是有他的道理。何况,还有你我在呢。” “他若真是劫眼,怯懦者想要赶尽杀绝,恒定者自会以身护持。他若不是,天资如此,怕是世尊如来也会生出羡艳之情。” “然修者天资,不过是锦上花,而非雪中炭。佛门大器晚成者比比皆是。只要唐施主保持初心,天地必将共贺他的登临。” 辛阏伯没有回应他,只是等唐肃玉气息平稳后,上前唤醒:“师弟,师弟。醒来,师父有事找你。” 唐肃玉从坐定静功中醒来,来不及和师兄分享修为精进的事,就被推进门中。 奇怪的是,师兄未跟随进来,反倒是关上观门。 紫铜香炉燃着线香,散发出淡淡幽香。 毕星面朝大殿,他转过身来。 唐肃玉惊叫道:“师父你的样子!” “不要大惊小怪。三尸神归位,按上古说法,师父我已是长生仙。返老还童不过是其中一种好处。” 唐肃玉眼中的毕星,满目沧桑,脸似孩童,他不假思索道:“师父这也返的太多了吧,看起来比弟子还像娃娃。” 一道银光敲在脑后,毕星用云雾遮住脸部:“师父年轻时就这样。修者不以外貌论。” 那你打我这么疼。唐肃玉捂着脑袋,低着头道:“弟子知错。只是师父,您将三清观带到天空,弟子以后上下山怎么办?” “小鱼儿,日后留在观中静修,踏入初劫再出世,怎么样。” 唐肃玉心下恍然,沉默许久,道:“师父。您了解我的。弟子、弟子看不得人间疾苦。若是对此视而不见,修为再高对于弟子来说,不过是镜花水月,一场黄粱而已。” “你可知,踏出观门后,为师再不能庇佑你。修者出世本就是常态,红尘烦扰污浊,坏我道行神通。” “师父,弟子知晓。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弟子曾经入梦,梦中既无双亲,也无兄弟。唯有百家饭食,缝缝补补,将养弟子。待弟子成人,养活自身后,每有结余都会奉养百家。只是恩情未报,大梦骤醒,心下怅然。” 唐肃玉脑海中不断闪回画面:“天地生我为材,我奉天地为亲。如今天地有缺,人间有难,弟子以修道出世为借口,到头来以什么面目留下烙印与天地共生。” “弟子明白,但是做不到。请师父责罚。” 毕星面容被云雾遮掩,看不出喜怒,他挥一挥拂尘,将小徒弟扫出观中:“日后好自为之吧。百年内,三花不聚,不要回三清观。” 唐肃玉看着越来越远的道观,心下五味杂陈,口中大声说道:“是,师父。不孝徒儿就此拜别,愿师父早过双劫,登仙成圣。” 即将落地时,身形被莫名拉住,随后轻轻落在残存的石阶上。 云端的三清观肉眼难辨,他恭敬的俯身磕头,随后判断自身位置,匆匆来到乌二爷墓前。 “二爷,小子又来啦。”他熟练地摸出帝流浆豆子,捏碎吹在坟茔上,“只是这一幕,怎么像大圣那会呢。可我还没学会七十二般变化和筋斗云呢,您说是不是亏了。” “二爷,小子接下来要做的事,谁都不能说,谁都不敢说。希望您在祖师爷那边,替小子多说几句好话。” 下了山,辛师兄、胡四娘他们都在一起。 辛阏伯拍拍他的肩头,道:“小鱼儿,师兄察觉到自身机缘在无边海域,不日就要离开大魏。你要照顾好自己。若是惹下滔天大祸,就去三圣岛找四娘。” 胡四娘还未开口,胡玉心跑过来拉住他的手说:“唐仙童,娘说大魏即将倾覆,天下祸乱四起,未入劫的修士都逃脱不开。要不跟我回青丘吧,小心天天陪你玩。” 唐肃玉看着脸色变得有些扭曲的大师兄,连连拒绝道:“还是算了。我父母兄姊都在巴陵,若是去三圣岛,以后再难相见,不行、不行。” 哪有家长愿意送虎入羊圈,狐圈也不行。哪怕视若亲子也不行啊。 “斗姆宫挑衅我三清观,实在可恶。”他迅速转移话题,“还无故限制大师嫂自由,追捕小心。师弟想要去庐州讨回公道。” “唐师叔算我一个,郁垒也要去。”陆郁垒大声附和。 “师叔?” “辛师伯代吕师父收我为徒,如今您是我小师叔。” 唐肃玉挣脱开被抓着的双手,对着陆郁垒说道:“恭喜恭喜。师侄你还是不要去吧,到时斗姆宫以神荼为饵,容易陷入进退两难的局面。” “啊?” 辛阏伯拎起陆郁垒,告别道:“我带他回三清观。斗姆宫之事,还需再议,万万不可轻易行动。”说罢火焰托起,离地而去。 “师伯,师伯,弟子也想,啊——” 好好享受吧,师侄。师叔我第一次也是这样过来的。 胡四娘终于说得话来,她将胡玉心抱起,笑道:“听闻仙童也要参加圣岛排名,欲要夺得魁首。四娘提醒一句,小心大魏的参与者。” “另外,那些精灵们似乎很喜欢你,他们都在林中不愿随我回圣岛,日落前会聚集在山脚石阶。如此,我等就此分别,后会有期。” 不过片刻,场上只剩圆慧和唐肃玉两人。 “大师,麻烦您等会小子。”唐肃玉还有事情要验证,又不好在人前展示。 他返身回到林中,感应着曦月壶所在。 湿漉漉的地面冒出两片绿叶,像是新发芽的种子。 唐肃玉一眼就瞧出不对,上前轻轻弹下叶片:“没事啦,出来吧。” 叶片晃动,落叶被推开,露出黄豆般的小眼睛。 血参这些日子,不断吸食帝流浆,贴着曦月壶受纳日月精华,已经初步开得眼、耳、舌、身、意五识,七窍开了五窍,唯有气窍中鼻窍未开。 它瞧见唐肃玉,欢喜地拔出身子,上下四条筷子粗细的须子晃晃荡荡,抱着曦月壶贴过来。 “叽叽叽叽” 唐肃玉听着它抱怨,双手捧起血参,指尖轻轻敲击壶身,逸散出更多日月精华,灌输给它。 系统,精灵们能带进妙足天吗? 【只有您点化过的精灵可以。其他天地所生的智慧生物不允许。】 那就好。不然还真不好安排它们。哎?不对,那豆腐呢? 【点化过。】 系统你今天有点脾气啊,这是新模式?傲娇? 他为自己的想法笑出声来,回到石阶上,静静等待日落。 不对,谁说自己要夺得妖岛排名魁首的?这不是给自己惹事吗? 第13章 纸马 精灵们陆续从密林中出来。 身形肥硕的肉芝太岁,被两匹灵芝小马抬着,吃力地跨过树枝杂草。只是一不留神,一大两小骨碌碌滚下台阶。黄精所化的黄牛嘴里还嚼着青草,悠闲自得。 数数精灵们都已到齐,唐肃玉将精灵都抱在怀里,默念妙足天。 四周景色犹如墨水漾开,浑浊不清,随后出现一片荒芜。 小精灵们发现变化,叽叽喳喳的讨论着,大多都是几个词语不断重复。 他认真说道:“以后你们先在附近活动,不要跑远。如果你们离开,我找不到的话就很麻烦。血参,你守着曦月壶,我进来后先找你。” 血参晃晃叶片,表示同意。 有曦月壶在,他们修行所需的日月精华不缺。此地天众已经追随弥勒而去,倒不用担心安危。哪怕是天众回来,按照描述,他们寿岁有五亿多岁,瞧不上精灵们那点添头。 再三叮嘱后,他给每个精灵搓了帝流浆丸子,分了下去,随后念头再起,离开妙足天。 圆慧和尚在不远处闭目打坐,精神沉醉于佛法中,外界万般干扰与他无关。 唐肃玉心中盘算,自己是大魏亲封社神,庐州强者必然有所忌讳,斗姆宫也不可能当面翻脸。只是师兄们不在,师父不能出手,实在是势单力薄。 找叶婆婆?不行,她与钱老爷还需要对抗元氏。叶若祖?听闻她数日前已经出海,应当是去查找其父叶好龙的线索。那就只有麻烦圆慧大师,最好是请来圆智大师一起。 兄弟同心,其利断金。 他上前尝试唤醒圆慧和尚,就是那和尚似乎感悟颇多,并没有反应。 无奈之下,他只好兑换《金刚经》,在一旁念道: 如是我闻,一时,佛在舍卫国祗树给孤独园…… 念诵出来有些磕磕绊绊,但毕竟是佛家经典,自带佛门妙韵。在念诵到第六品,是诸众生无复我相、人相、众生相、寿者相时,圆慧和尚转醒。 他怔怔的看着唐肃玉,良久叹息道:“当日若是放下身段,我佛门又能添一尊菩萨佛陀。” “唐施主,我睡佛寺与三清观,在去年年初就已经知晓替身出家之事。只是两家有意拒绝,也不愿主动派人前往镇中寻访消息。” “直到天子下诏,表明只要记名名额,气运不与两家关联,才勉强答应下来。” “那日得知小王爷替施主选择三清观,寺中上下皆呼我佛慈悲,还有弟子嘲讽三清观气运衰败,自有灾厄上门。哪曾想,我等竟是如此有眼无珠,将珍宝拱手送人。” “世尊以明珠赠我,我却以鱼目拒之。” “摩诃迦叶。” 唐肃玉劝慰道:“佛说八苦,生、老、病、死、爱别离、怨憎会、求不得、五阴炽。八苦由人不由己,佛见道亦是佛,道见佛亦是道。实相无相,亦无不相。我成道时,与佛无异。” 然而他没想到,圆慧和尚愁苦之色更盛,竟有些不敢直视他。 “唐施主,还请指教‘实相无相,亦无不相’。” “啊?”他这才意识到,此界不比前世,诸家典籍、经文几乎遗失大半,只好再度解释到,“大师依法修持,证得自性本净,远离一切虚妄、生灭。此为‘无相’。虽自性无黏、无着,但世事无不随缘显现,了了分明,故称‘无不相’。” “您可以理解为,实相为真空,亦是妙有。” 圆慧和尚起身施礼,恭敬道:“贫僧受教。” 唐肃玉看着日头不早,建议大师先在山脚客栈留宿。 晚些时候,他将自己的想法和圆慧大师说明,并希望邀请他兄长一起。 “当然大师若有不便,小子另寻他法,大师莫要勉强。” 圆慧和尚沉默片刻,语气有些迟疑道:“贫僧师兄有一弟子,号法静,天资尚可。原本王向村事由该他出面,只是寺中突生变故,才临时换我兄弟二人。” “不知唐施主此行,可否带上法静?” “这,此行危险,庐州斗姆宫怕不是易与之辈。”唐肃玉所图实在不小,自己不想牵连无辜,“平白为法静大师惹来因果,小子担待不起。” 圆慧和尚笑笑,凹陷的脸颊竟有些渗人:“唐施主不必担心。紫光夫人或许难缠,却不是我兄弟二人的对手。余下乌合之众,法静一人足矣。” 这么离谱吗?唐肃玉心下大喜,当即谢道:“那便有劳几位大师。事成之后,小子定有回报。” 两人相谈甚欢,迅速定下路程计划。 翌日清晨,客栈门口。 钱老爷年前赠与的神通纸马已是略有小成,唐肃玉想要卖弄一手,今日正好用得上。 他从包裹中摸出两张纸马,运炁一吹。纸马跌落在地,化为高头骏马两匹,除去眼神空洞无光外,其他瞧着与真马无异。 “大师瞧好,这是小子新学的神通,脚程不比千里马差。” 说罢,他才发现自己似乎上不去。 以往千里俊有灵,会配合自己屈膝上马。纸马看着似真,但没有多少灵性,到让他为难。 圆慧和尚抱起他,送到马背上,自身也不拂他面子,乘上另一匹。 “驾!” 纸马扬起四蹄,有模有样的向前冲去。 只是过了半晌,还是由圆慧和尚背负着他前行。 那两匹纸马,三里路断了四次腿。要不是圆慧和尚眼疾手快,唐肃玉早就命去一半,浑身带伤。 他羞得差点钻入地下。 利用孩童身份,他再三要求圆慧大师保密。 佛门神境通确有妙处,圆慧和尚再三说自己只是触碰皮毛,使用起来有几分道家缩地成寸的意境。 脚力完全不逊色于千里俊。 忽然间,他想到圆慧大师好像会他心通。 糟糕,怎么忘了这么重要的事。 圆慧和尚笑道:“唐施主,贫僧上回已经深受教训。除非心中提及贫僧,否则他心通不会主动触发。” 那就好。他刚要长舒口气,突然想到。 自己将他与千里俊对比。 “多谢施主夸赞。” 老天,求您降道天雷,把我今天的记忆劈掉可好? 第14章 山雨欲来 在接近花岗村前,唐肃玉好赖提前下来,先赶去土地庙,接回豆腐。 要不是豆腐报信土地爷,关键时刻请到圆慧大师,巨威星官大约会得手,师父也会真正入魔再难相救。 悲观些想,师父入魔后,巴陵怕是要瞬间沦为人间炼狱,绝大部分人都难逃一死。 他将豆腐举高高,连搓好几颗丸子犒劳。 安置好豆腐,再请托土地爷传信后,唐肃玉带着圆慧和尚先回家中,等待圆智和法静到来。 与此同时,睡佛寺后山。 圆智在树下体悟佛法。心经所讲,微言大义,玄奥非凡。每一次诵读都会产生新的感悟,色、声、香、味、触、法,六尘不断诞生再斩落,循环往复;心性越发澄澈如琉璃,时时擦拭。 卧龙山下,睡佛寺土地拦住上山的沙弥:“小大师止步,不知今日可曾见过法静大师和圆智大师。” 沙弥知祂是山脚土地。 圆脸小身子,满头白发,扎着冲天辫,实在是特殊的很。 他忍住笑意,答道:“我早些时候在藏经阁见到法静师叔,圆智师叔祖应还在后山闭关。土地爷,可是有话要传达?” “不碍事,不碍事,我亲去一趟。”土地爷得知位置后,蹦蹦跳跳地上山。 沙弥见祂走远,捂嘴笑出声来。 谁知下个瞬间,他脚下一滑,摔了个大马趴。 “天也好、地也好,老儿最逍遥。”土地爷唱着,“你也好、他也好,笑我该着道。” 入得寺中,祂就见处处诵经,异香盈盈;拜佛香客络绎,往来僧众不绝;正殿如来金光熠熠,满殿罗汉栩栩如生;端得是人间小佛境,称得起娑婆妙净土。 僧众有修为者,见祂会微笑示意。若无香客在场,也会合十施礼。也有凡胎肉眼,视祂不见,祂也不在意,蹦跶着来到藏经阁前。 土地爷站在藏经阁前,对着守门僧人道:“劳烦大师,法静在否?小老儿有事找他。” 僧人向他施礼,说道:“法静师侄在后山。” “多谢,多谢。若是见到圆觉主持,还请他给我庙前摆俩烧鸡,小老儿最近馋的紧。” “啊?土地爷,我等是僧人,圆觉师兄他怎么能……” “去也,去也,大师不要忘了。佛说: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这是我佛说的?土地爷,您……”守门僧人瞧着土地爷眨眼间就不见踪影,满腹言语说不出口,连忙默念几句佛号,好容易才熄了嗔怒心。 后山禅林,法静默默看着还在参悟的圆智师叔,心中探求心越发旺盛。他年岁尚轻,容颜清俊,身有出尘意,眼含慈悲情。众人见了,无不说是罗汉托生、菩萨降世。 而今不过刚到弱冠,已是精通佛法奥义、拳脚神通,是睡佛寺未来栋梁。 舍利子,是诸法空相,不生不灭。不垢不净,不增不减。 一句话道尽我佛经义。 不知慧根何等深重,才能有此法念,言行皆是我佛真谛。 两位师叔带回弥勒菩萨消息,也是前所未闻。只知世尊及诸弟子名号,不知未来有弥勒佛。 慧智和尚原来是弥勒转世,被三清观小徒叫破行藏,返归童子态化光而去。他的舍利,自己也有参悟,虽说其中佛法精妙远胜自己,但和世尊教、理、行、果四法相差甚远。 法静念诵佛号,断去杂念,开口道:“土地爷,何事?” 原本性子跳脱的土地此时却恭敬道:“好叫法静大师知道,巴陵花岗村土地传信,想要请您和圆智大师过去。” “具体事宜,圆慧大师会和您解释。” 花岗,那不是小王爷替身所在?法静回忆到,听说他拜入三清观后,惹来灾祸无数,号称‘祸根恶钉’。 妖龙袭击三清观、王向村求雨遭屠杀、斗姆宫上门引发毕观主心魔。只这几件,怕是要几辈子恶行累累,才能累积带来诸多苦难。 他被封为社神,说是敬献三粮有功,可活人无数。谁人不知是他师兄风怡游历天下后带回。如此偏爱,日后养出魔头霸王,他三清观还有何脸面与我睡佛寺齐名。 只是道门衰微,但我佛门何尝不是强弩之末。 他叹息道:“小僧已知,土地爷请回。” 圆慧师叔也是,带回《心经》这等无上经义,却不肯告知何人所赠。 那小儿一句“圆智、圆慧大师救命”,就能让圆慧师叔放下我佛真谛,不惜法力施展神境通赶去。 如今更是要圆智师叔和我一同前去,何其荒唐? 法静盘膝坐下,拨动手中念珠。 约莫两个时辰过去,圆智和尚从禅定中醒来。 “师叔。” “法静啊,你在这等我多久了?” “三个时辰。” “啊,是圆觉师兄有事找我?” 法静摇头,将土地爷所说复述出来。 圆智和尚听后,满心欢喜,略带埋怨道:“法静师侄,如此大事,怎的不直接唤醒师叔我。耽搁那么久,包袱不用收拾,咱们现在就出发。世尊如来。” 法静不明所以。除去辨经外,他确实不善言辞,便随着师叔行动。 很快两团云气飞纵出山,向北而去。 再回庐州,斗姆宫中。 众仙子齐齐跪在殿下,低头屏息。 紫光夫人发了好大一通火。 “南斗六宫,竟不是那火正辛阏伯一合之敌。如今开阳身死,武曲法宝遗失。你们还有什么想说的。” 寂静无声。 一道星光飞出,西斗白标星君躲避不及,脑洞大开,立时气绝身亡。 其余诸位星君纷纷磕头求饶:“夫人息怒,我等愿为夫人解忧。” 天玑星君怀抱琵琶,膝行向前:“夫人,奴婢有一策。” “还不速速说来。” “是,夫人。奴婢提议,让陆家神荼来处理此事。” “哦?” “夫人,我等……” 不过片刻,紫光夫人大笑赞道:“天玑啊、天玑,我应让你执掌天权才是。论谋划人心,算无遗策,庐州谁能与你相比?” “此事由你负责。瑶光星位就让陆神荼执掌,散了吧。” “是。众星之母,万物之主,斗姆星宫,天下共尊。” 第15章 前往庐州 一行车马缓缓前进,为首之人盔甲覆体,身背乌金弯弓。 正是献粮归来的吕梁。 他此时还未知晓巴陵叛乱,应钟军投敌之事,携带着圣上赏赐赶往巴陵。 走在官道上,军士们都有些散漫。当今朝政,普通贼人再不长眼也惹不到官府头上。遇到能人异士还有那位马上吕统领在。 因去时,吕梁一人一马星夜兼程,愣是在年前进得酆都,赶在雷霆劈死唐肃玉前给他带来功德。 返回时,队伍拉长到数百人,都是些普通人。每日非渴即饿,遇茶馆就停,见客栈就宿。生生拖了半个月之久,还未到巴陵地界。 吕梁虽然看着唬人,实际好说话,特别体恤他人,所以他无有不同意的。 眼下经过一段密林,夜色已深,未见到客栈,众人也不好说就此歇息。 坐在马车边缘的守卫睡得迷迷瞪瞪,有一下没一下的点头。 “吕统领!可是吕统领!”林中传来喊声。 吕梁汗毛倒竖,他居然没有察觉到任何异样。 若是两军交战,敌人离自己如此之近还未发觉,不亚于奉上人头送与对方。 弯弓在手,他喝道:“林中何人?” 声浪滚滚,树叶簌簌。 不见人影。 其他也清醒过来,绕着马车打转,避免让贼人钻了空子。 “吕统领!庐州应钟、无射军遭遇叛乱,一千四百六十八位兄弟,除庐州无射军士张斧头外,已全部为国捐躯!” “吕统领!大魏八亲卫之一的陆家背弃朝廷恩德,谋杀当代家主,已成庐州反叛军中坚力量。” “庐州无射军士、张斧头求援,请吕统领率军拨乱反正!” “请吕统领速速平叛!” 吕梁脸色大变,翻身下马,军符抛给副手,自己独身进了林中。 林中暗沉沉,冷飕飕,他循着声音来源赶去。 他凝神观望,终于在一棵榕树下看到人影,靠近后,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 躺在地上的男子已死去多时,盔甲制式确实是无射军制。只是浑身箭矢如雨,双眼仅剩空洞,也不知是如何摆脱追兵,跑到此处。 他手中握着一块不规则石块,正是军中专用留声石。 石块泛起莹莹绿光。 “吕统领!庐州应钟、无射军遭遇叛乱,一千四百六十八位兄弟,除庐州无射军士张斧头外,已全部为国捐躯!” …… 吕梁放下弯弓,想要取出留声石,却发现张斧头的血肉已经和留声石相融。 他单膝下跪,抱拳施礼,再起身,将留声石捏碎。 挥掌拍出,无数阴魂咆哮,面容狰狞可怖,从盔甲中逸散开来,片刻间又全部收缩回去。 地面凹陷下去,恰好能容纳一人大小。 好在天日寒凉,并没有野兽、蝇虫,尸身保存还算完好。 吕梁将张斧头抱入坑中,以掌力推动泥土闭合,覆上落叶。 弯弓拉满,朝天松弦。 破空声呼啸而上,却不见任何痕迹。 他平静的走出密林,交代副手继续前进,而后上马挥鞭,疾驰离去。 庐州陆家,死不足惜。 花岗村中,村民们亲眼瞧见两团云气落到唐肃玉家中,忙不迭地丢下手中活计,磕头跪拜。 人已到齐,唐肃玉也不耽搁,熟练的跳上圆慧后背,小手挥动:“出发!” “此行诛魔,还天新日!” 圆智、圆慧跟着应和:“善哉善哉!” 唯独法静一言不发,面色如常,只是手中念珠拨动似乎快了些许。 虽然天色已暗,但他完全不想耽搁,街坊邻居每日看他的目光越发热切,像极了择人而噬的猛兽。 云气再起,四人飞往庐州方向。 圆慧运转佛法,隔绝风力。 唐肃玉盘算着自家手段,随后说道:“三位大师,到庐州前,还请大师们做些伪装。小子的打算是擒贼擒王,但是此事不可一蹴而就。只有知己知彼,才能百战不殆。。” “善。” “小子有一计,还请三位大师指正。”他摸了摸怀中,“武曲法宝在我怀中,小子打算以身为饵,放线钓鱼。” “法静大师和我先进庐州境内,宿在城外村中。圆智、圆慧两位先去庐州城内,隐藏修为靠近斗姆宫。” “法静大师有没有什么手段,不追求伤害,特别亮特别显眼就行。到时候充作行动信号。没有的话,小子用雨水也行,就是需要两位大师时时注意。” “斗姆宫里,紫光夫人也别想杀我,所以法静大师一定要保护好自己。” “大师们知道庐州的特殊之处,小子也猜到少许。所以紫光夫人身陨后,斗姆宫的星官们,还请大师不要留手,赶尽杀绝、斩草除根,以绝后患。” “特别是我师侄陆郁垒的杀父仇人——天玑星君。” “此行虽说不上惊险,但也要小心行事。小子总觉得紫光夫人有些不对劲。元氏那位想必都有所耳闻,按照以往惯例,不可能再出仙神传承,争夺正统。” “可是元君名号、星君名号并无问题。若是小子所料不差,只怕暗中还有等着咱们的惊喜。” “时间仓促,多有遗漏。一切都以保全自身为主,万万不可意气用事。我倒不担心几位大师,若是小子意志不够,一时上头,还请直接打晕带走。” “前方山头落下,小子有事。” 几人降下云头,落在无名山中。 唐肃玉问道:“圆慧大师,您还能坚持多久?” 圆慧和尚看向他,呵呵笑道:“唐施主无须担心,贫僧空有些岁月,积累却是不够的。此行过后,才能勉强踏入真空生妙有境。摩诃迦叶。” 佛门也要渡劫,真空生妙有,就是道家三花五炁,即将初劫的境界。一旦踏入初劫,红尘万般事由,尽数化为蚀骨毒药,直教人散尽修为,化为枯骨。 圆智和尚大惊失色:“世尊如来!师弟,这才几日,你已将后三尘斩除,得见真空妙境?” “恭喜圆慧师叔,得证果位。”法静也是惊喜、诧异交织,心中同时疑惑不已。 圆慧和尚波澜不惊道:“摩诃迦叶。若非唐施主,贫僧此世难登此境。只是师兄你积累过多,暂时不好再进开悟,否则冲入雷劫,多生变故。” 唐肃玉笑道:“好说,好说,此事了了,小子还差大师两问两答、半篇经文呐。圆智大师早慧多智,时有所闻,仅凭夜中烛火,亦能见得大道。” “小子下来,是心中感觉有失,偏偏无法排查到源自何处,所以还请大师帮忙推算一番。” “大师放心,只要不涉及小子过往未来,推算近日之事不会引起反噬。” 圆智和尚点头,上回若不是及时砍去小段过往,怕是自己只能圆寂。他更擅长推演卜算,当下运转佛法神通宿命通。 随后得到两字答复:九尾。 哎哟卧槽!唐肃玉猛拍大腿,前日集合分别,他就感觉好像落下什么,可是算算精灵数量未错,还当是自己心神未定,疑神疑鬼。 原来是小九尾不见了! 第16章 飞升路绝 大小三只狐狸,如何就丢了这一只。 唐肃玉养了大半个月,有些感情在,此时又不好回头去找,只能满心懊恼。 待到踏入庐州境内,法静包裹住脑袋,又施法将脸色变得蜡黄,随后牵着唐肃玉来到一处村子。 村子里似乎正在祭拜什么,聚在一起,敲敲打打好不热闹。 他们拉住经过的大爷,法静问道:“老丈,请问此乃何处地界?” “啥?” 唐肃玉恨铁不成钢,拉开他,笑着对着大爷说:“大爷,这里是哪个村子啊?我和我哥要去庐州陆家投奔亲戚,恍惚着好像走岔了路。” 大爷瞧瞧俩人,咂吧着嘴说:“哎哟,现在去那,不要命啦。” “啊?大爷,为什么呀?” “陆家最近得到斗姆娘娘恩赐。陆家老爷被选中,当了星君,正在为斗姆天宫找人呐。” 陆家老爷? 唐肃玉感到奇怪,陆渊不是死了吗?哪来的老爷? “大爷,陆家老爷现在是哪位、姓甚名谁?” “陆家神荼啊。” “俺家亲戚不是说陆渊陆老爷当家吗?” 大爷突然做贼似的凑过来,低声说:“小娃,你别出去说,这消息可是秘密。我听隔壁村葛老头说,陆渊陆老爷叫那天玑仙子收到房中啦!” 两人面色差点把持不住。 大爷摇摇脑袋,意犹未尽:“也不知道仙子怎么想的,难不成是王八绿豆瞧对眼?” 说罢就要离开。 唐肃玉急到:“大爷,大爷,您还没和小子说为什么不能去陆家呢。” “啊?啊!年纪大了,忘事。” 您谣言八卦倒是记得清。 “紫光夫人说是回天上,需要金童玉女各三百、少男少女各三百、成年汉子妇人各三百,随侍升天。陆家领了星官,自然要带头。” 大爷又瞧了瞧他们俩:“瘦了点,黑了点,去了应该能被选中。” “这不是好事吗,难道他们不想成仙?”唐肃玉装作不解,心下却想到西游小儿城的剧情。如此手段,定然有其他目的。飞升是假,隐藏的秘密才叫人害怕。 “你这娃娃,成不成仙大爷不知道,但是成仙啊,得先死一死。咱活的好好的,非得死一回,糊弄大爷呢。” 倒是没糊弄住你。唐肃玉心下腹诽,拉着法静离开村子。 “唐施主不问问我们在哪吗?”法静突然开口。 唐肃玉一愣,气愤道:“嗨!让那大爷给糊弄住了。” “走走走,大师你没看出来呐,人家村子不欢迎我们。走官道,晚上随便找个地歇息。” 人老成精,果然如此。真真假假的谣言,配合神神秘秘的表情。话说半天,愣是一点没透露陆家在哪,这里是哪,真是高明。 此时,‘高明’的大爷拍拍脑袋,自言自语道:“是不是忘了点啥?他们问我啥来着?哦对了,问我怎么当天玑仙子的姘头来着。” “这世道啊,看不懂喽。” 唐肃玉再次展示进阶版纸马术——小毛驴。这下倒不用担心爬不上,就是得辛苦法静和尚在一旁跟着跑。 小毛驴不负众望,晃悠悠地四蹄平稳。唯一的缺点就是脑袋飘飘,吹点风就要打对折,有点吓人。 能用就行。 他心中有些急切,毕竟再耽搁下去,就要有整整一千八百条性命,被斗姆宫妖妇收去。 要不是夜色掩护,他小毛驴都不会用,以免庐州哪位修士瞧见,泄了行踪。 庐州斗姆势大,五斗星君职满得有十五位,如果都有开阳、巨威的实力,偷偷潜入还真有些困难。 要是体系完整,简直可称国中国。 唐肃玉想来想去,认真道:“法静大师,之前计划作废。咱们直接前往斗姆宫,听我指挥再释放信号。” 法静和尚并未多问,背起唐肃玉踏步而出。 脚下土地不断后撤,两侧风景模糊不清。 佛门确实后继有人,法静如此年轻,佛法神通精纯无比。唐肃玉有些担忧,其他五洲道门几乎没听说厉害人物。 或者说当今时代,抛开神通不谈,师父未渡劫前都能排进道行前十。这种情况,要么是末法时代,要么就是千百年积累即将爆发。 细数自己已知情报,三妖岛真龙血脉、佛门法静、元氏那位、先天神通叶若祖、加上突然出现的斗姆名号,只怕后者的可能性更大。 更不要说还有自己这种异类在。 上次开悟圆慧大师,特殊任务【看门罗汉】还未完成,他隐约觉得最后要求将落在圆智大师身上。 圆慧大师躲避风雷的手段,确有几分真空奥妙,倒有几分像、像,他脑海中灵光一闪:像是自己进入妙足天的情形。 佛门净土?还是芥子须弥? “唐施主,你心绪不宁,是在担心斗姆宫之事吗?”法静和尚能感受到他的气息不稳,只当他心中害怕。 他心中暗道,不过是天性纯真的孩子,自己生了傲慢心,未见先生疑,倒是落了下乘。 “是啊,斗姆宫明目张胆收取那么多人命。庐州无射、应钟军没有反应,官府氏族更是狼狈为奸,同流合污。庐州的情况,想必大师也知道。” “巴陵一事,可见皇室糜烂;庐州一事,可见地方污浊。法静大师您长于佛门,可能并不知晓,当水果表面出现腐烂,往往内里早就腐朽不堪。” “千里之堤毁于蚁穴,而今王朝之堤已经开始漏水,揭开皮层,内部只怕尽数是蚁穴鼠窝。” 法静和尚奇道:“红尘纷扰,外魔横行乃是常事,我等观天下事独醒己身即可。” 唐肃玉沉默不语。他知道修士大多自命不凡,号称跳出红尘之外。可是仙、佛,都是人为基础,山、弗为依靠啊。依仗山、弗,抛弃基础,那不过是空中阁楼罢了。 入世、出世,身怀伟力仅度己身,怎么可能走到烙印天地、羽化飞升那一步? 意识到什么,他带着些微颤抖问道:“大师,世间已多久未有羽化飞升?” “说来惭愧,上古魔君战后,仙佛传承凋零,进入漫长的末法时代。虽不时有天骄绝代,但到目前为止,有记载得正果者不足十人。” “近来数百年,更是传闻、亲见都没有。” 唐肃玉心中一沉,如果真是如此,究竟是谁带头,拉歪通天路,目的又是什么?难道真的是魔君后手,变相污浊此界? 第17章 真相 庐州城外,数千名劳力正热火朝天的建造登星楼。 登星楼乃是紫光夫人飞升依凭。在一千八百人选好、登星楼建成后,紫光夫人会在蛾眉月夜,施法褪去肉窍,星魂在天界重生。 陆神荼坐在临时搭建的竹棚中,就着烛光翻阅着近来支出。 “老爷,陆老爷,登星楼耗费巨大,仅凭陆家支撑不住啊。”胖脸男子弯着腰哀求道,“您和天玑仙子说一说,求紫光夫人施法点石成金,否则米粮工钱都发不出。” 他合上账本,睨了一眼胖脸男子,语气轻快:“余叔,钱不用担心,下午就大批钱粮到账。”(注:已经过了子时,登星楼是24小时剥削赶工的) “老爷,您可别唬我,现在庐州境内,哪家还有余粮啊?” “你家。” “啊?我?!老爷饶命!”余叔冷汗岑岑,立时伏倒在地,“老爷,奴才为陆家辛苦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啊!” “陆甲、陆乙,将他拖下去,充作三百汉子之一。” 两名家丁上前,拖走涕泪横流,嚎啕大哭的男子。 “贪财鬼,还真是名不虚传。”陆神荼将茶碗砸在地上,“欺人太甚!我陆家何曾对不起大魏?竟要落得如此下场。君之视臣如手足;则臣视君如腹心;君之视臣如犬马,则臣视君如国人;君之视臣如土芥,则臣视君如寇雠。” “天子神通广大,早就失却敬畏心。既如此,我陆家何必奉陪。纵使我身死,郁垒吾弟亦可重振陆家。” “来人,驾马车,去斗姆宫。” “是,瑶光星君。” 斗姆宫原是大魏帝王行宫,坐落在淮水边,自建成后荒废百年之久。 六年前斗姆宫一夜之间恢复如初,紫光夫人从空中落下,脚踏白莲宣讲星宿教义。一旬光阴过后,在众目睽睽之下,复活乞者,收为护法。 斗姆教星宿教义如烈火浇油,在庐州境内疯狂传播。 紫光夫人闭目坐在莲台上,天玑星君位于其下。 “紫光夫人,陆家小子确实智多近妖。庐州应钟、无射不过稍稍算计,就全军覆没。星官力量几无损失。” “此事是你识人举荐,功劳最大。”紫光夫人将顶戴明珠摘下一颗,“这是天玑星辰,好好修炼。”随手弹出。 天玑星君接过,喜不自禁:“多谢紫光夫人,奴婢愿誓死追随夫人。” “那你就先死一死吧!” “谁!” 就见斗姆宫紫光殿外,站着两人。 唐肃玉跳过门槛,笑道:“你就是我师侄的杀父仇人,天玑仙子?” “果然长得蛇蝎心肠。” 天玑仙子大怒,就要拨弄琵琶,将眼前的娃娃击杀。 “天玑,退下。” “夫人,他……” “嗯?” “天玑告退。”她低下头,环抱琵琶徐徐退去。 紫光夫人吹开纱帘,开口道:“不请自来,这就是三清观的教养吗?” “老妖婆,眼神不错。”唐肃玉好奇的看向莲台妇人,“就是脑子不好。元君名号,也是你能冒用的。” 紫光夫人也不恼:“武曲法宝在你身上,可否归还与我。” “咱们不打机锋,武曲法宝小子看不上,小子问几个问题就还你。” “好。” 唐肃玉收敛笑容,认真道:“庐州百姓,是从哪年开始的?” “你也知道。”紫光夫人睁开眼,瞳孔中星辰无数,“既如此,为何要来?不要说是为了那群贱民,你们修者何时正视过底层小民?” “不好意思,我也是底层小民。我爹现在还在给人养马。好了,弯弯绕绕没什么意思。咱明着说,大魏那群疯子从哪年开始的?” “半甲子前。” “庐州全境几乎都是罪人。” “是。” “地府已经残缺到这种地步?居然让他们想出罪责转嫁的方法。恶鬼难惩,罪恶未清,尽数轮回到庐州受罚,半甲子收割一次。一来洗净罪责,二来收割功德。” 唐肃玉彻底想清楚前因后果,心中反倒对在位天子有几分敬意。那么缺德的点子,真让他想出来也不容易。 地府有缺,地狱无法承担清洗恶鬼罪恶的职责,就主动将恶鬼们集中托生到庐州境内。三十年后,扶持一批人聚众叛乱,再按名单杀一批完罪,漏网之鱼死后继续转世到庐州。 如此行事,庐州就是天生的人间地狱,恶鬼们有了服刑清罪的地方,大魏有稳定的功德获取来源。 就是三妖岛袭来,也是庐州百姓先遭殃。 一石三鸟,好算计! “你既然是那位的替身,自然也知道轻重。”紫光夫人招手,武曲明珠飞回她手中,“天玑可以死,所有星官都可以,只要你想、任由你做主。” “生不带来,死不带去。”唐肃玉不在意武曲法宝,他只是觉得如此荒唐的事竟然真实存在,“我不认可皇帝老儿的做法。” “好胆!”紫光夫人赞道,“说得好。然后呢?你想做什么?你能做什么?于情于理,他都没有错。你当庐州军队、官员、地主豪绅们不知情吗?” “只要死的是贱民,获利的是他们不就行了?” 唐肃玉没有回答,转头问法静:“大师,你怎么想?要是不想管,放出信号把我帮手喊过来,剩下的我自己处理。” 在进入斗姆宫前,他就让法静和尚卸去伪装。因为事有变化,他不想牵扯他人。 圆智、圆慧大师与自己有因果在身,法静可没有。 法静和尚沉默不语,他理解不了眼前的情况,只好劝道:“唐施主,此事贫僧看来并无不妥。” “大师,听闻寺中根本法是《妙法莲华经》。”唐肃玉情绪有些低沉,“经中有云:言处处受生,故名众生者。此据业力五道流转也。” “我曾听其他经文有云:一切众生,皆具如来智慧德相。只为妄想执着,不能证入。” “是故众生平等。” 他看向法静和尚:“大师,庐州百姓乃众生否?可得如来相耶?” “屠刀挥出,斩去的何止是我佛如来。” “人间作恶,律法施罚;死后地府数罪,下地狱再罚;轮回前,按善恶分三路、六道。轮回后,就不能再算前世罪恶。六道轮回,地府已经堕落到只能掌握人间道了吗?” 月色正好,唐肃玉掷地有声。 法静和尚慧心转动,六根躁动、六尘纷扰,满心满脑只有四字真言:众生平等。 他仿若被当头棒喝,想遍我佛经义,过往旧事,竟不能发出一言反驳。 “紫光夫人,你着急杀一千八百人,也是和朝廷不对付吗?”唐肃玉转回来,笃定说道,“此事本该由姑洗、中吕两军来执行吧?” 紫光夫人彻底叹服:“三清观真是收了好徒儿啊。不错,夫人我确实想要坏了他们好事。我可不在意那些贱民生死,只要大魏不痛快,我就痛快。” “你身上有胡家女儿的味道,还有陌生的小九尾,想来青丘岛又有新生。火正下手太快,我没能和胡家女儿畅谈,真是可惜。” “你知道,我是谁吗?” “我是青丘涂山氏之女,大魏淑妃,养德宫尚书。” 紫光夫人的话仿佛惊天雷霆,场中两人俱是满脸不可置信。 第18章 八臂斗姆 紫光夫人起身走下莲台,大光相发出无量光。 “爱与恨,从来都是纠缠不清。”她招来两颗明珠托于双掌中,一颗灼灼似大日,一颗莹莹如满月。 “你现在离去,吾可当你未曾到过。若是执意不走,庐州地狱就是你的归宿。” 日月二珠盘旋而起,在她周身萦绕。 法静和尚收敛神思,欲要带走唐肃玉。 “劳烦法静大师,将圆智、圆慧喊来,是时候因果了结。”唐肃玉不着痕迹的甩开法静,暗暗运转蟠龙珠。 “我实在未能料到,青丘早已和大魏结盟。”他心中暗潮汹涌,面上不显,“算算我知道的消息,三妖岛看来迟早要姓吕。不太妙,不太妙啊。” “皇帝老儿所图甚大,可惜道不同不相与谋。否则小子真想入朝为官,奉献微薄之力。小子虽然和青丘有往来,但如果狐族已经选好主子,迫不及待地去侍奉,那就只能让青丘不再归狐族管。” 他轻轻一吹,掌中心火燃起。 “祸根恶钉,他们还真是对你误解颇深啊。”紫光夫人居高临下,念头刚起,月珠疾驰而出。 “世尊如来!” 法静和尚拦在身前,掌心金光汇聚,化作钵盂,挡下月珠。 “你的两位师叔和他有因果,吾可以不追究。但是你呢?小和尚,你确定睡佛寺要插手吗?”紫光夫人收回月珠,笑意盈盈,眉心亮起光点,须臾间化作眼睛形状。 法静施礼,淡然道:“我佛亲证,法静今日脱离睡佛寺,现在不过是游方和尚。” “夫人欲要伤害唐施主,还需多加努力,打杀了贫僧才行。” 金钵高举,游出无数鱼儿,约莫巴掌大小,鳞片五颜六色,似真似幻。 鱼儿们虚空浮游,无形无定,每只都代表着他对佛法的理解。 其中有只鱼儿,不过拇指大小,五色流转,变化万千,极为惹人注目。 正是他新悟得的众生相,纵使颜色、品类不断变更,也摆不脱鱼儿形态。 “法静大师为我掠阵即可。”唐肃玉御使明珠,心火接连弹出。 大日珠辉光大亮,运转而出,眨眼间将心火逐一吸收。月珠同时飞出,不断击碎佛念游鱼。 一时间,竟成相持之态。 当然,紫光夫人施法间闲庭信步,游刃有余。 反观法静和尚,口中念诵经文不绝,游鱼左冲右突,却始终绕不开月珠。每每游鱼碎裂,虽能从钵口重新游出,但金钵就会黯淡一分, 唐肃玉知道现在不能着急,只要圆智、圆慧大师赶到,局面立刻就能翻转。 似是看穿他的想法,紫光夫人戏谑问道:“两位大师怎么还不到啊?” 糟了!唐肃玉心中一沉,对方果然有防备,两位大师全被拦住。 当下也不试着隐藏,悄然吐出三昧真火。 火气悠悠,不疾不徐。 大日珠煌煌,却没有将真火吸收掉,忽然间熄灭光明,失去掌控,滚落在地。 紫光夫人轻咦一声,讶然道:“三昧真火!你是,不对,那家传承血脉怎么可能沦落到巴陵?” “吾小瞧了你。虽然不知道你从哪里得来的,但是你如今不过三炁汇通,使用真火也不好受吧?” “你还能使出多少?” 唐肃玉笑道:“不劳夫人费心,好好瞧瞧小子的手段。” 心火、真火轮番释放,一时间寒气退散,殿内仿若大暑。 紫光夫人右手掐诀,身后再延伸出两条手臂,一手持杵,一手托塔。 四臂法相! 铜杵连点,火焰四散开来。金塔飞出,无风自涨,笼罩两人。 法静见状,推开唐肃玉,抛出手中金钵,生生抗住金塔。 巨力如山如海,汹涌不绝。 法静默诵佛门心法,他心在我。这是他在慧智舍利中感悟所得,心化顽石,显像于身。任凭巨浪滔天,我自岿然不动。 唐肃玉观想真龙,依托明珠之上。 龙吟声响起,蟠龙珠显化出三丈青龙,甩尾击打紫光夫人。而后灵性从双眼溢出,自行寻找机会出击。 紫光夫人震惊更甚:“真龙法珠,世间还有此物存在?招摇岛那群泥鳅怎么会不知道?不对,蛟无羁的事,是三清观的算计?!” 她疾身闪躲,避开龙尾,手中暂无法宝对应。 轻身盈动,飘忽不定。 青龙受限于殿中大小,施展不开,几次三番被她逃脱。 唐肃玉从怀中摸出一把纸片,挥手洒出。 纸片化作千奇百怪的动物,在他催动下,朝着紫光夫人而去。 神通纸马——能用就行。 紫光夫人见到如此多难以形容的生物,心中无端泛起恶心,身形飘动远离。 那群动物,四五只眼睛、两三个头颅、七八条臂膀。更有甚者,走两步就歪歪斜斜,四肢扭曲,到处乱窜。 总体来说,威力不大,精神伤害不小。 趁此间隙,唐肃玉踏炁前行,迅速接近紫光夫人,再度吐出三昧真火。 “好小子,今日非要杀我不成?” “今日你不死,明日、后日就是庐州百姓身死。”唐肃玉毫不迟疑,始、玄二炁运转周身,修补肉身寿数。 他推算着消耗,心火夹杂真火使出,偶尔催动白帝金炁化为剑气袭杀。 紫光夫人未曾料到俩人如此难缠,月珠被佛念游鱼思思缠住,金钵也使得金塔难以脱开。 她心生怒意:“好,吾今日总要使出几分本事,免得被两个小辈看轻。” 异变陡起,她背后再生双臂,一手持弓,一手执羽箭。 弯弓搭箭,脱手射出。 唐肃玉躲避不及,眼见就要洞穿心脏。 下一瞬,破空声传来,将羽箭击碎。 “妖孽死来!”吕梁身披盔甲,上下遮的严严实实。他自墙头跃下,乌金弯弓再度拉满。 无形箭激射,紫光夫人一时未察,左肩受创,流出金灿灿的血液。 这一箭激起她心中凶性,索性不再留手,口诀念诵,背部再生两臂,同时颈部裂开,分出天人、恶鬼、阿修罗三首。 三目、四首、八臂,正是中天斗姆元君法相。 八臂分掌日月珠、金塔降魔杵、弓矢、降魔铃捆仙索。 大日珠被真火打落,紫光夫人以武曲法宝暂代。 一时间,多方乱战。 人间首执掌降魔杵、武曲法宝,应对真火、青龙;天人首操纵金塔、月珠,阻拦法静神通;恶鬼首控制降魔铃、捆仙索,晃动吕梁神魂,套索束缚肉身;阿修罗首搭箭矢偷袭。 宫殿很快承受不住神通洗礼,梁柱倒塌。 空间释放,紫光夫人反倒施展开来,身如陀螺,八臂共舞。 三人一龙联手也未能讨得了好。 破空声、铃声、龙吟声交织纷杂。 十数件法宝交错撞击,不时亮起绚烂星火。 唐肃玉躲开箭矢,心念急转,思考破局之法。 北斗星官不可能拦得住两位高僧,哪怕五斗一起上也不行。此时被拖住,只可能是斗姆之子,天皇、紫薇两位帝星。 就是不知道,占据天皇、紫薇的是谁,又有何神通。 圆慧大师近乎真空境,圆智大师已除三尘,世间罕有敌手才对。 否则紫光夫人怎么会被我等三人逼到法相尽出。 他甚至怀疑后来的军士是姑洗、中吕哪位统领。如果真是这样,彼此间可不是‘友方’。 不能拖下去。唐肃玉猛地向前,无视降魔杵,快速靠近紫光夫人。 在他接近的瞬间,降魔杵高高举起,重重砸下! 刹那间,他身形消散,降魔杵深深嵌入地面。 紫光夫人大惊,神识来回探查。可天地间仿佛从未存在此人,一丝一毫踪迹也无。 她收回诸多法宝,四首十二目熠熠生辉,与两人一龙对峙。 第19章 斗姆消亡 青龙再度发起攻击,自空中俯冲而下。 紫光夫人甩出捆仙索,紧紧束缚住龙躯。然而在捆仙索贴近的瞬间,龙身消散,明珠飞旋,直冲人间首而来。她后退一步,降魔杵横在身前,金塔放出磅礴吸力,试图阻止龙珠。 只这一瞬,阿修罗首骇然发现,消失不见的唐肃玉凭空出现,手掌贴在她的腹部。 上下同时施法,掌心附着真火、口中也吐出真火。 紫光夫人反应不及,已被真火上身。 剧痛袭来,三昧真火瞬息间包裹法身。 龙珠趁机洞穿人间首,回归唐肃玉体内。 法相再也把控不住法器,伏倒在地,哀嚎不止。 “假即是假。”唐肃玉退后几步,默然看着紫光夫人,“法相学的再像,也是假的。” “你懂什么!我只差一步,只差一步!”紫光夫人四首齐吼,“吾就能代斗姆元君显圣。都怪你,都是你,啊——” “我明明已经找到摆脱之法,就要赢了!拿我当试验品,我已经熬过来,就快要成功!哈哈哈哈,你也配得到他的位格?” “吕崇,我诅咒你,大魏王朝必定断送在你手中!” 她说话颠三倒四,前因后果皆无,片刻后终是化作一捧灰烬。 月亮已经偏往地平线,光芒洒下,灰烬中存留着大大小小数十颗明珠。 七件法宝散落在四周,也不知道她是怎么召唤出来的。 法静和尚散去金钵,跌坐在地。他承受的攻击最多,法力消耗甚大,此时杂念频生,只得默诵经文修养。 吕梁气息尚好,他识得唐肃玉,却并不想让他认出,转身就要离去。 “军爷留步。”唐肃玉可没有放下戒备,手段早已暗暗准备,“不知军爷是庐州哪支军队的统领?小子感激不尽。” “军爷不说没事,无影无形箭,想来也是特殊法宝。到时候只需稍加打听就行。” 吕梁摘下头盔,抱拳道:“好久不见,社神。” “是你!”唐肃玉愕然。 他知道吕梁进京未归,故而想破脑袋也想不到竟是他支援自己。 “你怎么有时间来庐州?巴陵应钟全员叛变,你没去镇压?” “什么?!巴陵发生什么事?” 吕梁双目圆瞪,瞳孔中氤氲出雷电。 见他完全不知情,唐肃玉将他进京后发生的事件,简洁明了的叙述出来。 吕梁听完,国字脸上满是怒意:“元氏贼子!刘义叛徒!好胆,真是好胆!该死,都该死!” 唐肃玉连忙劝慰道:“吕统领莫急,无射军坚守阵营,未曾损失兵力,等回去接手即可。巴陵钱老爷召集一批能人异士与元氏正在相持中,目前互有胜负。想必统领回去后,清缴叛军易如反掌。” 正在此时,月亮门中闯入一个娃娃。 “紫光夫人,白帝子、魁星两位星君突然对天皇、紫薇出手,您快快显圣阻止!” 他看到院中数人,以及倒塌的宫殿,停下脚步,脸上说不出的惶恐。 唐肃玉恍然大悟:太白、魁星?倒是忘了星宿部还有这俩大佬,难怪圆智、圆慧两位没能顺利前来。 说起来,真武好像也是星宿部的。他下意识打个冷颤,又隐隐感到庆幸。 “你们是谁,紫光夫人呢?”娃娃缓慢地后退,随后一个踉跄摔倒在地。 唐肃玉看不过去,道:“别装模作样,紫光夫人已经化成灰灰。你是陆家老爷陆神荼吧?” 娃娃拼命摇头,带着哭腔道:“我只是送信童子,可不是什么老爷、少爷的。” “你再说一句谎,我回三清观后就打你弟弟一巴掌,两句三巴掌,依次叠加。” 唐肃玉不耐烦的打断。论装孩子、装单纯,自己已经装了大半年,这小子真是鲁班门前耍大斧。 就见娃娃止了动作,起身施礼:“原来是吾弟小师叔。陆神荼见过小师叔,紫光妖妇已经伏诛?” “那堆灰烬就是她。” “杀得好!妖妇以人命填己欲,庐州早就民怨沸腾。” 唐肃玉制止他的废话,随后恳请吕梁照看会法静和尚,自己让陆神荼带路,前去支援两位大师。 陆神荼有些犹豫,他觉得紫光已死,余下乌合之众很快就会崩散,没必要再以身犯险。 可是唐肃玉却打着赶尽杀绝的念头,自然不能等星君们反应过来。 赶到行宫外数里荒林处,就见两位大师不断掐诀,各种佛门神通仿若信手拈花。 五斗星官各自结阵,苦苦支撑。不远处四道身影纠缠在一起。 “小师叔小心,五斗阵法奇特,有几分黎部和三妖岛的影子。若非南、北、西三斗有缺,阵势不全,加上天皇、紫薇,白帝子和魁星内讧。即使两位大师神通高绝,怕也只能招架,不得半点反击之时。”陆神荼悄声道。 唐肃玉心下了然,让他先躲一旁,不要露面。自己则是重点盯着天玑星君。纵使今日逃去几个星官,她必须死。 见陆神荼藏好,他也不再迟疑,蟠龙珠飞出幻化青龙迎敌。 脚踏火炁,迅速接近,他找准最薄弱的西斗诸星官,施展真火。 西斗四宫本就缺二,猝不及防下又被唐肃玉重点照顾,高元、皇灵二星官惨叫一声,双双陨落。 圆智、圆慧和尚压力更减一分,出手越发迅猛。 掌、拳、指、劲轮番使出,南斗尽数身亡。 中斗、北斗紧随其后。 唯独东斗五宫,结阵自保,竟能接连抗下数十下攻击。 天玑仙子也未死亡,她额前悬挂天玑法宝,勉强护住己身。 唐肃玉欺身上前,再度故技重施,消失在东斗星官前。 场中众人皆是一愣,回过神来,火气竟从青龙口中吐出,笼罩东斗五宫。 观想赋予龙珠短暂灵性,也相当于给唐肃玉临时制造六识共享的化身。这也是紫光夫人倒退一步,就把自己命退结束的原因。 至此,五斗仅剩天玑一人。 为防止她逃走,他用对方的琵琶砸断天玑四肢,交由陆神荼看管。 这等恶人,讲仁慈就是对死于她手之人的亵渎。 唐肃玉自认不是圣母,没有调查就不动杀意是他的底线。 另一边的两位‘大帝’,两位星宿部‘大佬’,缠斗数百回合后,肉身突然膨胀开来,炸成一片,不分彼此。 倒是让想要速战速决的唐肃玉猝不及防, 好在目的达成,后续还有很多事情需要处理。 至于现在嘛,好好睡一觉最重要。 只是这一睡,差点就无法醒来。 第20章 勾魂 陆家确实是合格的地头蛇,半个时辰内安排好众人休憩之处。 吕梁扶好头盔,换上新马,抱拳告辞,疾驰离去。 厢房内,唐肃玉泡完澡,换上陆神荼送来的衣物,感慨道:“人一旦拥有权势、钱财,果然难以从中逃脱。好在修者贪恋这些,永远没有成仙可能。否则带着私欲的仙,那真是智慧生灵的末日。” 被褥绣面栩栩如生,雕花床巧夺天工,博古架上瓷、玉器琳琅满目,满屋桌椅带着异香。不见金银俗物,却知处处不凡。 唐肃玉有些像初进大观园的刘姥姥,新奇了会,终是扛不住神思困倦,倒头沉沉睡去。 陆神荼无法入睡,除去一大堆烂摊子要处理外,他还不时回想起小师叔和自己说的话。 你还想庐州姓吕吗。 他心中有些怪异,小师叔仿佛能看穿一切。当时明明自己的伪装得很好,在场之人皆不认识自己,唯独小师叔片刻犹豫都没有,直接点破。 陆神荼常常觉得世间多是蠢货。管家贪污纳垢自以为无人知晓,父亲附庸风雅白白地葬送性命,斗姆内斗不断偏偏就信徒虔诚。 还有大魏,将庐州作为试验地,完全不顾及当初立朝八亲卫的情分。 他能察觉到天下早已发生变化,一旦做好决定就无法回头。要么陆家成为千年世家,要么就此粉身碎骨。 “叮叮当当”远处似乎传来金属拖地的声音。 陆神荼推开房门,问向值守的小厮:“有听到什么声音吗?” “回老爷,小的没听到任何声音。倒是方才前院有人来报,余管家方才悬梁自尽,尸首已经停放在义庄。小的不敢擅作主张,原想着日出后再向老爷您禀报。” “余叔受紫光夫人征召,已经回归斗姆天星。尸首不过是残留的人间秽物,烧了吧。” “是。” 唐肃玉只觉得身体轻飘飘,仿佛落叶鸿羽。 忽然间,腕部传来拉扯感。他睁开眼,发现自身已不在房中。 四周昏昏沉沉,不见天日。 脚似乎踩在青石板上,阴风阵阵吹来,令人魂魄混沌。远处有山脉隐隐绰绰,入目所及无一活物。 他下意识向前踏出一步。 烛火亮起,遍照四方。 自己似乎来到新的地方,看着像前世的影视版公堂,只不过放大数十倍。 数十尊长相怪异的石雕分列排布,样貌狰狞可怖,不似人间之物。想要仔细看去,又感觉一切如同雾里看花。 唐肃玉反应过来,心中默念黄庭心神篇,暗自思索何时遭的暗算。 现在的场景真实又虚幻,周围一切完全不熟悉,也听不到任何声响。照明虽用烛火,但过于明亮令人无法直视。 他小心翼翼地靠近石雕,伸手抚摸。 石雕材质粗糙,线条模糊,像是伫立在此地无数岁月。 靠近后,倒是能看清原貌,就是怎么看,怎么像—— 地府牛头。 “堂下何人,所犯何事?” 正中亮起明月相,其余烛火尽数熄灭。 魁梧的汉子一拍惊堂木,声如洪钟:“胆大妄为,妄图干扰轮回。本官判你入黑云沙小地狱,服刑五百年再重入轮回回。可有不服?” 唐肃玉没有回答, 他回想着自己苦学的神仙谱系,下意识问道:“你是二殿阎王楚江王?” 魁梧汉子一个激灵,喊道:“还不速速认罪伏法!” “你有些着急,是因为我不认罪就不能施行惩处吗?有趣,难道真的是阴曹地府不成。那谁,酆都大帝在哪,小子求见。”唐肃玉瞧见对方越发着急,心中反倒波澜不惊。 毕竟又不是第一次死。 见没能唬住堂下的娃娃,魁梧汉子暗想:莫不是那鬼差瞒我,眼前小子哪里像是好惹的。虽不知楚江王是哪位,但能淡定自若的求见酆都大帝,可别是哪家重要人物。那自己可就真的要糟劫。 他还想垂死挣扎,色厉内苒道:“那小娃娃,莫要逞强,否则下了刀山火海,别怪本官不讲情面。” 唐肃玉懒得回他,当下默念回到妙足天。 没有任何反应。 他意识到,肉身无法降临地府,自己现在是阴魂状态。如果直接回到妙足天,那就是真正身死,按照神话所说,需得从还阳台返回才行。 “你自称本官,隶属于酆都大帝还是泰山大帝?”唐肃玉来到另一尊石像前,“五道将军?十太保?十大阴帅?判官应该不敢坐在主位吧。” 魁梧汉子惊得滑下座位。 泰山大帝数百年未显圣,普通凡人根本不可能知其名讳。他懊恼自己怎么就一捧香烛,两杯浊酒,上了大当。 看着不到自己腰身高的娃娃,他弯腰上前讨好道:“不知是哪位仙家子弟,怕是误打误撞来了地府。此地阴炁深重,万万不可久留,否则一来会伤了阳间身躯,二来损了您的根基。” “不如早早归去,当做大梦一场。” 唐肃玉虽然心中好奇,但也不想滞留在地府,怪渗人的,于是点头示意道:“怎么来,怎么回。我倒想瞧瞧是哪位拉小子下来的。” 他突然起了兴致,伸手扯了扯汉子的大胡须。 手感挺真实的。 魁梧汉子也不恼,陪笑道:“是真的,是真的,您下手轻些。” “元达兄,那小子是不是痛哭流涕,乖乖下了黑云沙小地狱。”远处走近两个小鬼,正是当初淮水所见的鬼差。 鬼差虽包裹在黑袍之下,但那尖利声线实在难忘。 唐肃玉松开手,笑道:“哟,原来是两位差爷带小子来的。” “就是不知小子所犯何事,令两位鬼差念念不忘?” 鬼差惊呼:“刘元达,你这是作甚。小小童子而已,纵然有些神异,难道能翻了地府不成?” 说罢,袍中甩出铁链,就要束缚上来。 刘元达瞧着娃娃,没有半分惊色恐惧,当下上前一步,拦下勾魂索:“不好好巡游人间,肆意妄为牵扯无辜,小心本官上禀酆都大帝。” 唐肃玉却奇道:“元达,好熟悉的名字。杂病瘟鬼刘——” 他及时闭口。多次试验,唐肃玉发现,只要没有将神只名号说全,用代称是不会触发特殊任务的。就像现在,他明了眼前魁梧汉子身份,只要不说出口、不想全面就行。 刘元达眼神一转:“本官正是杂病鬼刘元达。今日之事,还请见谅,那两不长眼的东西本官自有惩处。” “我反悔了,我要见酆都大帝,否则绝不还阳。等他人发现,大魏雨神弟子、天子亲封社神,被地府鬼差随意勾魂,死的不明不白。我倒是很好奇,以酆都大帝铁面无私的性情,几位会是什么下场。” 第21章 日夜游神 酆都京城,观星阁。 十七层高塔耸立,顶部没入云端,看起来极为宏伟。 观星阁主面容清癯,白发披散,正在推演星辰轨迹。 他发觉星盘仪轨有变动,于是望向星河,扫视过后,霎时间心神剧烈波动,不自觉跌坐在地。 “紫薇、勾陈、太白三星隐匿,这该如何是好?”他满心苦涩,闭目长叹。 上任阁主数月前观星推命,死状凄惨。现在天生异象,实实在在是不祥之兆。通禀圣上,就只能留好家书,坐等死亡。 他翻身拨动星盘,无数星辰在仪轨中转动,交替闪亮。随后他颤抖着消去紫薇、勾陈、太白三星,星盘内星辰瞬间混作一团,互相碰撞,最后直接崩裂开来。 “错不了,有人窃取三星本源,致使本星隐匿。谁?究竟是谁那么大胆。”观星阁主想到同为天官的星宿宫,“星神代名,是他们的主意;庐州斗姆教也是他们的手笔。如今三星隐匿,必然和他们脱不开关系。” 恰在此时,塔中飞来一只麻雀,叽喳叫道:“庐州斗姆已死,星神计划出现变故。我家老爷请阁主三日后前往星宿宫会面。” 说罢,炸成一团烟雾消散。 观星阁主见此,不由笑出声来:“如此一来,圣上就顾不得星河异象。斗姆身死,那就是养德宫尚书空缺,不知圣上会以哪家女儿补上。淑妃,妖孽而已,占据正宫主位,白白败坏大魏国运。死的真是时候。” “斗吧、斗吧,水越混我观星阁越重要。” 与此同时,地府中。 刘元达不是没想过用神通将小娃娃迷晕,先送回去再说。但是心思似乎被察觉到,小娃娃眉心亮起一颗龙珠。 他叫苦不迭,俩鬼差更是磕头不已。 唐肃玉一副油盐不进的样子,咬死要求见到酆都大帝,为自己讨个说法。 “几位何必耽误彼此时间,我会如实说明情况。”他不断观察着石雕,“杂病鬼帅,你怕什么。不就是被俩小鬼蒙蔽,酆都大帝并非是非不分,想来最多就是口头训诫几句罢了。” 石雕像是风化很久,勉强能认出应当是地府有名人物。比如牛头马面、黑白无常、夜叉罗刹这些特征明显的,还有部分身份不明、特征不显。 身边就有本地人,唐肃玉懒得猜测,直接问道:“刘鬼帅,此处石雕好生奇怪,小子瞧着像是上古之物。” 刘元达一头雾水:“小的不懂您在说什么。审判殿内哪来的石雕?” “什么?!”唐肃玉回头,“鬼帅看不见殿中石雕?” 他抓住刘元达,向前一拉。 刘元达不做任何反抗,顺着他的力道向前,扑倒在地。 唐肃玉眼睁睁看着他穿过石雕,摔倒在地。不死心的他一拳砸在石雕上。 “好痛!见鬼了卧槽。” 他迈开步子,挨个石雕摸过去,触感完全一样。 殿中气氛瞬间变得诡异,唐肃玉心生退意,应了三鬼要求,就要离开。 系统。 【在。】 石雕怎么回事,为什么鬼看不到我能看到。 【宿主,地府有缺,发生什么都不奇怪。】 能不能清楚点。 【您可以触发特殊任务,了解事实真相。另外,您似乎就要投胎转世。】 什么? 唐肃玉猛地抓住一个鬼差,蟠龙珠释放威压:“你们究竟带我去哪?” 鬼差瑟瑟发抖:“自然是还阳人间啊。” 三昧真火吐出,将鬼差烧成灰烬。 他看向剩下的两鬼:“你们还要继续说谎吗?” 刘元达突然面色发狠,向前抓来:“休要怪我等心狠,乃有人要你性命。社神?可笑。谁让你是那位的替身,你不死,那位怎么被逼入局。” 果然是有人算计。 唐肃玉运转蟠龙珠,定住刘元达片刻,神魂使用神行神通,封闭念头。 刘元达眼瞧着娃娃在自己面前消失,伸手夺过鬼差铁链,疯狂舞动,试图找出他的神魂。 “什么神通,居然能在我眼皮底下消失。好小子,看你能躲多久。今日子时过后,只要你没有还阳,肉身死去,孤魂野鬼有什么可怕的。” 一旁幸存的鬼差两股战战:“刘元达,你发什么疯?社神出事,谁能保你我!你究竟瞒着我兄弟什么?” “啊!” 刘元达直接将鬼差形体打散,冷笑道:“若非你们替我勾来他的魂魄,我还没法轻易达成目标。香烛美酒,哪有十殿正主的尊位诱人。” “小娃娃,你别躲了,早投胎早超生。晚些肉身死亡,那可就没机会再投胎。” 唐肃玉冷笑,神行之法,可保七日肉身不腐。只要自己找到机会,在七天内逃脱出去就行。 且看他闹一番地府。 迅速远离杂病鬼刘元达,他漫无目的地在地府游荡。 四处空空荡荡,看不见阴差鬼怪,也没有宫殿楼宇。黄泉河、彼岸花、奈何桥统统不存在。 唐肃玉心下暗叹,他知道地府有缺,却没想过已经严重到如此地步。 也难怪大魏天子想出送恶鬼在人间服刑的缺德点子。 地府太大,唐肃玉神行许久也瞧不见边际,只好尝试别的办法,先死马当活马医。 酆都大帝,小子唐肃玉求见。 并无任何变化。 他又尝试呼唤泰山娘娘以及东岳大帝。 还是没有任何效果。 一时间陷入僵局。 好在他没有放弃,立马换一种思路。既然大帝、娘娘们不理我,那换些元帅、判官试一试。 日游大帅、夜游大帅、无常大帅、牛头马面大帅,小子唐肃玉求见。 【叮,恭喜宿主触发日夜游神、黑白无常、牛头马面特殊任务。检测到宿主已身在地府,请宿主尽快完成任务。】 他按照典籍描述说道:头戴纱帽,白袍黑靴,长须虬髯;手扶玉带举木牌,‘日巡’二字辨分明。小颊赤肩,身高三丈,大呼夜行;为帝司夜神二八,‘夜巡’于野连臂行。 “何人唤我?” 远处走来一人,吏员打扮,披散头发举着“日巡”木牌。正是日游神。 “何人唤我等?” 另一方向又走来一片人。 是的,一片。靠近后约莫十数位巨人,彼此胳膊相连。正是夜游神。 唐肃玉吓了一跳,原来二八是指一十六位巨人的意思,亏他之前还以为是十六岁模样的夜游神。 他连忙施礼道:“见过日、夜游神。小子被鬼差无故拉入地府,神魂不得脱身。然小子寿数未尽,若不能及时归去,只得游荡在阴曹地府,做孤魂野鬼。还请日、夜游神怜悯,救小子一把。” 日游神回道:“生死之事,非我等管辖。若是寿数未尽,你怎么不去首殿秦广王处,查明生死册籍?” “日游!日游!”夜游神突然齐齐高呼,“不得了哩,这娃娃的命数!几位天子怕是管不到呐。” “走、走,咱们去拜见酆都大帝。日游,日游,快!快!” 第22章 仙神佛齐聚地府 红颜一春树,流年一掷梭。 巍峨山脉中,亭台楼阁,水榭戏台,虽是富丽堂皇,但瞧着却能与连绵山脉融为一体。 少年身着破旧衣衫,腰系黑木腰带,一脚覆履一脚光;高举三尺大拍板,随身酒器不离手。他高唱着:“古人混混去不迫,今人纷纷来更多。” 地府常年似寒冬,上无日月,下无生灵。 他施施然在长廊中前行,每唱一句,口鼻热气升腾,仿若蒸笼。 来到戏台处,停下脚步,痛饮美酒,喊道:“方平兄、长生兄,有客来岂能不见乎?” 就见山腰有一处,名唤五云洞府的地界,凭空腾出一团云气,飘飘然落在少年面前,化作一老一少。 老者童颜,白须及地;少者清秀,眼含奥妙。 三人相视而笑,老者道:“我当是谁,原来是大仙来此。大仙不在洞天纳福,怎有兴致来我平都山?” 少者说道:“长生道友,你还不知,地府来了个厉害人物。就在方才,他还在呼唤我等名号。” 阴长生讶然:“有这等事?那位道友莫不是游戏人间走岔路,错踏人间五云洞?” 少年一甩长板,戏台中长出桌椅板凳。他坐上去,取出酒器四盏,满上美酒,邀请老少入座。 “你倒是不见外。”老者阴长生怡然入座,品香赞叹,“好酒,好酒,不亚于杜康之作。今日满饮,人生乐事。” 少者王方平指向空位:“大仙在等谁?” “自然是吾。”温婉女声遥遥传来,转瞬间已来到近前。 就见她面部丰腴,耳悬垂花坠,手持扶桓圭。发髻高耸、金簪定型,衣着简单、古朴大方。 她看向几人,微微施礼:“承天效法厚德光大后土皇地只。见过阴天子、大仙。” 三人起身回礼。 长板少年问道:“娘娘来此,莫非也是因我那徒儿?” “确实如此。他敬献三粮,功德无量,得封‘社神’,说起来还是吾后辈。不曾想,因事恼了地府几位鬼差,勾得他魂魄离体,落在阴曹二殿中。”后土娘娘收起桓圭,望向两位阴天子,“只是年少顽劣,犯下过错,吾不得不来求情。” “使不得,使不得。”王方平、阴长生连连摆手。 就见阴长生扯下一缕白发抛出。 白发落地化作一丈高狰狞恶鬼,抱拳道:“老爷。” 他召来藤鞭一捆,道:“你且去接大魏社神来此。随后执我打鬼鞭,去往楚江王殿中,罚那刘元达二十鞭,以儆效尤。” “是。” 恶鬼腾起黑雾消失。 “长生道友,那位社神已经在山脚啦。你没听到夜游神歌声?”王方平伸手一指。 朦胧中,确有高喝声传来:野仲、游光,昼隐夜见,为帝巡游,呼呼喝喝,快哉! 唐肃玉坐在夜游神为首的野仲肩膀处,捂着双耳。 他听了快两个时辰夜游神们的号子声。纵使是神魂状态,也有些吃不消,只能掩耳盗铃,暗暗祈祷快些见到酆都大帝。 突然间,野仲停下脚步,道:“小娃娃,到哩到哩。你下来,人间已是青天白日,我等要歇息去哩。” 就见他肩头一耸,唐肃玉从臂膀上滑落地面。 待他起身回头,十六位巨人已然消失不见。 他对着空处道声谢,然后苦恼地看向眼前山脉。神魂状态爬上去要耗费许久时间,怕人间肉身有损;神行飞进又怕恶了大帝,再不能回转人间。 此时,黑雾驾临,化成恶鬼:“来者可是大魏社神,人间巴陵唐肃玉?” “正是小子,不知是哪位夜叉罗刹当面。可否替小子通传一声,小子想要求见酆都大帝。” “长生老爷唤我来接您上山。”恶鬼背过身,弯下身子,“还请速速上来。” “多谢。”唐肃玉也不含糊,熟练爬上恶鬼后背。 不多时,恶鬼停在戏台边,放下唐肃玉,再次化作黑雾遁走。 唐肃玉看着眼前四位,踌躇良久,对着后土娘娘施礼,迟疑道:“小子见过酆都大帝?” 也不怪他,四仙神形貌各异,唯后土娘娘仿若泰山娘娘,端庄大气,散发着无穷厚重气息。 少年抚掌大笑,手中长板几欲掉落:“好徒儿,倒也不算错。娘娘也曾兼任幽冥之主(注:后土曾是幽都之主,但是这个说法没有流传开。王、阴是汉时方士,后土记载在黄帝时代就有,所以用兼任说法)。” 他拍拍胸口,止了笑起身介绍道:“这位是后土皇地只,而今你的神职也是这位的。”又指向老少,“这两位才是酆都大帝。” 唐肃玉神魂动荡,竟显出通红面色,他再度施礼,低头告罪。 他心中无奈:酆都大帝原来是两位。后土娘娘怎么也在,难道是自己封号和娘娘冲突?这位少年又是谁,我哪来的新师父? “大帝在上,小子误入幽冥,还请指教小子如何还阳, 免得人世亲友困扰。” 王方平与阴长生两位大帝相视而笑,齐声道:“莫急、莫急,今日地府热闹,又有几位道友到来。皆与你因果颇深。” 说罢,指向混沌天空。 唐肃玉看去,就见数道流星亮起,光芒耀眼,直冲平都山而来。 少年甩响长板,戏台蔓延开来,石桌也陡然涨大。四位皆起身望向流星。 “你小子还真是祸根,仙、佛、神三路纷纷为你来这阴曹地府。”少年感慨道,“好久没有如此热闹。那人陨落后,世间仿佛一潭死水。” 流星接连落在戏台中,显现身形。 “师父!”唐肃玉大惊,眼前正是李玄、毕星两位师父。 其余几位也露出真容,大肚娃娃弥勒菩萨、身后跟随的三位应是罗汉。 李玄已是后来模样,拄着铁拐;毕星则是童子脸,未做云雾遮挡。 三罗汉相继合十道:探手、看门、降龙,见过诸位道友。 唐肃玉感动莫名,没想到因为自己魂入地府,竟然将两位师父都引来。 他只当其他几位恰逢其会,也不曾理解少年所说“三路为你来地府”。当下跑过去说道:“师父,你们是来接小鱼儿回去的吗?” 毕星一甩拂尘,指着他念叨:“叫你在观中修行,你倒好,修来阴曹地府。若非毕宿示警,你就此身亡沦为神道,倒是遂了他人意。” 唐肃玉下意识捂住脑袋道:“师父,小鱼儿是被人、不对,是被鬼陷害的,不关小鱼儿的事。” 李玄真人笑道:“无须担心,你身负无量因果,算计于你等同于自寻死路。只是日后多加注意,亲君子远小人。” 同时,后土娘娘不满道:“好你个雨师,什么是沦为神道?念在你宿慧初醒,否则吾定要寻那白虎星君好好说道说道。此子既为社神,与吾后土一脉即是有缘,日后未尝不能成为新任大地主宰。” 第23章 李修缘 唐肃玉看向似有争执之意的几位,匆匆上前抱住毕星,蒙住脸喊:“师父啊师父,小鬼欺负我,要给我下地狱,还骗我莫名其妙投胎。你要给我做主,地府欺负弟子啊。” 长板少年上前打圆场,他似乎和李玄真人关系甚好,拉着李真人最先坐下。 他再度甩起长板,四周景象瞬息万变。 无数鱼儿从台下流水中游出,鲜花、盆景排布有序。两队侍女从戏台外鱼贯而入,手捧鲜果美食,逐一放于石桌。 阴长生抚须而笑:“今日倒让大仙费心,我等也算是沾了那娃娃的光。”他冲着唐肃玉招招手,“来,你助我地府唤回日、夜游神,功劳不小。可有什么想要的事物,但说无妨。” 唐肃玉不敢托大,小心翼翼问道:“小子正有一事相求。乌二爷的情况,不知两位大帝是否可以告知?” “哦,你说是他啊。”阴长生恍然,面上欣赏之意更甚,“不用担心,参商归位时,你可再见其面。” “多谢大帝。”唐肃玉感激道。虽然他不清楚参商归位是什么,需要多久,但总归是有希望的,至少肯定比自己学会回天返日的时间短。 娃娃弥勒走上前,指着三位罗汉说:“唐施主,这三位也是冒着风险来地府寻你,甚至不惜发动宿命通请我一起。” “他们宿慧未醒,强行以前世之身降临地府,不能久留。否则圆寂事小,永不得超生才麻烦。” 唐肃玉这才反应过来,在场诸位,有一个算一个,竟然都是为他而来。 他抱拳施礼道:“三位尊者,还请速速返回人间。此事小子承情,日后必有回报。” “还请几位告知人间名号,小子没齿难忘。” 探手罗汉摇头不语,下一刻踏空离去,看门罗汉紧随其后。 唯有降龙罗汉开口道:“唐施主无需如此,我等三位受您恩惠远远超过此次相助。佛、道衰微,人间乱起,还需要唐施主您这样的人物。贫僧去也。” 说罢化光离去。 弥勒永远是笑眯眯的,他拍拍唐肃玉肩膀:“莫要忘了你我之约,小僧可是着急的很。” 唐肃玉打趣道:“与我有约的是慧智大师,大师悟佛圆寂,因果已解。” “哈哈哈,吾那妙足天好用否?唐施主,一饮一啄,皆有前定,小僧等得起。几位道友,贫僧告辞。” 随后亦是化光消散。 长板少年抛来大枣一颗,挥手道:“你这惫懒货,莫要再耽搁时间,想想多久没好好静修?纸马之术,是你那么用的?我那老友愁的烦恼丝都少掉大半。回去,回去,好好学习!” 唐肃玉接过大枣,胸口一闷,惊呼出声。 他大口喘息,望向四周。 就听一小厮喊道:“老爷,老爷,唐公子醒啦!唐公子醒啦!” 四肢酸软无力,头疼欲裂,他伸手扶向床沿,手中骨碌碌滚出一颗大枣。 青绿色大枣得有他半个拳头大,看着诱人无比。恰好口中干涩,他拿起咬下一口。 脆爽微甜,口齿生津,略嚼两下,就化为汁液滑入腹中。 他不由感叹,果然不是人间之物,实在好吃。 最后果核被他收起,回头看看妙足天能不能种植。 只是他百思不得其解,自己每日都有修静功、诵黄庭,怎么就被人称为惫懒货。 灵光闪过,唐肃玉唤出《游仙照本经》。他打开第二卷,就见之前封禁已然消除,上面显现出一句话来: 长板高歌本不狂,尔曹白为百钱忙。 他暗自懊恼,怎么将游仙经给忘了。正好自己手段欠缺,三昧真火虽然好用,但限制颇多。开篇的神行之法,差点就让自己成仙,也不知道第二篇会习得什么神通。 想来那位长板少年是自己新师父,久不见自己学习第二篇,就亲自下地府逮学生。 长板似乎又对不上自己印象中的八仙,有李玄师父的前例在,样貌也不是参考的对象。他试图理清头绪,最后差点怀疑会不会是何仙姑扮男装来考验自己。 正胡乱想着,屋内呼啦啦涌进来一批人。 最快的是法静和尚,随后是圆智、圆慧大师,陆家小老爷拉着灰白胡子的人走在最后。 法静仔仔细细瞧过他来,长出口气道:“我佛保佑。”随后又想到唐肃玉是道门中人,我佛怕是管不到那么长远,涨红着脸不知怎么改口。 终究还是太年轻,唐肃玉看出他的窘迫,笑着解围:“小子此次安稳回来,确实得到几位佛门大能护持,多谢几位大师相助。” 他又不傻,弥勒说的那么清楚,若无人相邀,自己何德何能让佛门对他未卜先知。一菩萨还是未来佛陀、三罗汉,想必付出的代价也不小。 法静和尚犹豫会,从怀中摸出一张折好的纸符:“这是定魂箓,可护持神魂安稳不受妖邪、外魔影响。唐施主对小僧提点太多,无以为报。” 说罢,就将纸符塞在唐肃玉手中,又道:“人心成见、无端嫉妒令小僧失却众生心,差点堕入魔道。而今得悟众生平等,小僧愿脱去一切名目,以肉体凡胎行于六洲,体悟人间我佛,众生佛心。” “从今日起,法静不再,我乃是人间修缘,李修缘。” 唐肃玉听的一愣一愣,下意识重复道:“李修缘?” “正是小僧人世俗名,当年随小僧一同留在睡佛寺门口。” “卧槽!是你!”唐肃玉一个机灵,捧起法静的脸左看右看。 好家伙,这可是自己第一次认出真佛来。要是所料不错,他此世最大的劫数是情劫! 唐肃玉一脸严肃的道:“法、李道友。那什么,红尘纷扰,万万注意不要迷失其中。特别是红粉骷髅,不过须臾而已,可不能为了一时欢娱,后悔半生。” 李修缘被他说的心里发慌,清净六根都开始躁动。 恰好陆神荼拉着大夫凑过来,要给唐肃玉把把脉。 大夫搭上腕部,眯着眼摇头晃脑,半晌后说道: 小娃娃,你这脉象是将死之脉啊! 第24章 南极大帝 众人皆是一愣,望向大夫。 就见大夫手势一转,搭改为抓,随后在众目睽睽之下,化作一团焰火。 “不好!” 再望回床上,哪里还有唐肃玉的身影。 圆慧和尚低喝一声:“摩诃迦叶。” 无形波纹以他为中心,迅速扩散开来。六根、六尘交织,眼所见者为色尘,耳所听者为声尘,鼻所嗅者为香尘,舌所尝者为味尘,身所觉者为触尘,意所分别者为法尘。 以六识为引,化成罗刹六尊,均有丈高,四散开来,翻天覆地,探查一切。 “陆施主的损失,我睡佛寺会弥补。”圆慧话语中不带丝毫情感。 六尊罗刹避开伤人,直接将府邸拆成碎片。 圆智和尚闭上双眼,运转宿命通,以性命堆叠推算唐肃玉的下落。 陆神荼脸色更是难看。大夫是他请来的,城中行医数十载,颇有庐州杏林医首的美名,从未有过异常之处。 他顾不得许多,唤来哆哆嗦嗦的小厮,怒吼道:“查,宋医师三族全部给我彻查。往来、交际、近日见过的病患也要查。” “没有结果,你自尽吧,不必来回复。” 短短片刻,方圆数十米内一片狼藉,无数人间珍宝化为齑粉。 陆神荼没有半分心疼,唤来家丁,以家主信物交付,兵分两路。一路追回吕统领,一路前往三清观报信。 圆慧和尚收回罗刹,霎那间六根净绝,六尘不生。他面露愁苦之色,叹息道:“对方至少是风劫修士,或者有唐施主同类神通,能须臾间在此片空间转移。” “这等人物,除去大魏天子外,只能是妖岛的老乌龟。”他眼神中泛出精光,语气说不出的漠然,“法静师侄,我欲唤醒寺中那位,杀上跂踵岛。摩诃迦叶。” 圆智和尚此刻口吐鲜血,气息萎靡。 他稳住神魂,再斩去昨日,应和道:“世尊如来。理应如此,唐施主于我佛门的重要,不亚于世尊转世。想必道门也是如此。” “原本不想让大魏注意到他,佛、道两门近乎克制隐忍。妖龙、慧智、斗姆之事,都是两派承下。没成想,反倒让他人小瞧了我等。” “宿命显示,其命于南。紫光夫人是青丘涂山氏,昨日众星斗阵法也颇有几分老乌龟们的影子。可见大魏第一人威压天下太久,修者、妖物见我佛、道,不尊不敬,肆意起念贪嗔。” “虎兕困于柙,犬吠不知其危矣。” 一场风波,从庐州开始,即将波及六洲三妖岛,任谁都想不到,起因不过是8岁的娃娃。 而唐肃玉,此时也陷入危机之中。 有人死死抓着他手腕,恒河沙数般的星辰从脚下踏过,空间时间都被扭曲,难以辨别真实虚幻。 他竭力稳定心神,眼前无数星辰闪耀,夹杂着磅礴的信息冲击而来。 妙足天无法进入,对方实力明显要超过毕星师父,那么最差也是风劫修士。 唐肃玉分出少许心神,推算自身因果,反算究竟是谁对自己出手。 按照排除法,大魏不可能,自己的身份对‘他’非常重要;佛门没有必要贼喊捉贼;道门式微,若有这等强者根本藏不住;隐族、旁门更是不敢也没有实力触大魏底线。 除了三妖岛。 应龙后裔与大魏藕断丝连,青丘更是直接联姻。唯独跂踵岛,他到现在还未能弄清楚,那句血脉污浊究竟是何意。皇室血脉有变,那群老乌龟是如何在大魏第一人眼下做到此事。 掌心符箓散发热量,不断透出清凉气息。 那“大夫”似有察觉,回过头来吹往他的掌心。定魂箓闪烁荧光,随后四散开来。 “好小子,此等局面仍是处事不惊,难怪她对你赞不绝口。”他的面容像是蜡油融化,五官模糊不清。就是看着似乎有些眼熟。 唐肃玉试图呼唤系统,不出意外没有任何回应。 这玩意催着修炼和做任务特别积极,遇到困境全得靠自己。 “你是谁,抓我有什么意图?” 那人回道:“你真想知道吗?” “废话,死也要做个明白鬼不是。” “好说、好说。既然是你主动要求,那便不算我不守诺言。”他转过身来,手中多了柄三宝玉如意,“你且听好。吾乃【玉京大天尊】与【太元圣母】所生八子之一,排行首位。名号曰九龙扶桑日宫大帝、高上神霄玉清王,授领六御南方南极长生大帝是也。” “轰”唐肃玉只觉大脑一片混乱,言语结巴:“南极、长生大帝?哈哈,骗小孩子吗。” 【叮,恭喜宿主,成功触发特殊任务——南极长生大帝。】 特殊任务目标:应元普化,统御雷霆 任务描述:九天应元府,无上玉清王。化形而满十方,谈道而趺九凤。三十六天之上,阅宝笈,考琼书;千五百劫之先,位正真,权大化。手举金光如意,宣说玉枢宝经。不顺化作微尘,发号疾如风火。以清静心而弘大愿,以智慧而伏诸魔。总司五雷,运心三界。群生父,万灵师。大圣大慈,至皇至道。九天应元雷声普化天尊。 唐肃玉看着及时播报任务的系统,彻底放空思绪,第一次忍不住问系统:任务实在无法完成怎么办? 【宿主放心,南极大帝大悲大愿,大圣大慈,不会轻易损人性命。】 那就好。 【也就每天三道雷霆加身,宿主扛得住。】 得到答复,他恨不得立刻失了意识,再不要醒来。 可是此时的他神魂说不出的稳定、清醒,连思维都在加速运转。 南极大帝见他如此神态,笑道:“无须担心,吾知此事艰难,并不强求,也未设定时日期限。况且前方诸位道友还在等你,此事不过是吾恰逢其会。” 说罢,他的身躯突然彻底融化。 唐肃玉骇然,还未来得及反应,重心突生变化,整个人坠落而下。 一颗星辰在眼前不断放大、再放大,直到他失去意识。 “星君,人间巴陵唐肃玉已到长庚宫前,是否此时开宴?” “不急,北辰星君未到,你且安排他去歇息片刻。” “是。” 第25章 替仙摘取正果 天地玄黄,宇宙洪荒。日月盈昃,辰宿列张。 待得唐肃玉清醒过来,就见一女子云鬓高耸,披帛飘忽,抱着琵琶靠近。 女子巧笑嫣然,琵琶声如玉珠落盘:“终于醒啦,哥哥他们在长庚殿等你。你是再休息会,还是此刻随我前往?” 唐肃玉呼吸一窒,惊呼道:“天玑?你没死!” 当下就要吐出三昧真火。 天玑仙子指尖抚弦,递来清脆之音,让人听之心绪平和,难生嗔意。 不过数道音符传出,就将息三昧真火,让唐肃玉怒火消散。 她蹙眉道:“小娃娃好生不讲理。我是禄存星君,并非天玑妖人。何以见面就以命相搏,不死不休?” 随后又像是想到什么,舒眉展颜:“倒也怪不得你反应激烈。此界凡人妄图以身代名,以凡显圣,戏弄群星于股掌。确实令人厌恶。好啦,小娃娃你的面子真大,我还没见过哥哥们等人那么耐心。” “随我来吧。” 凌波微步,罗袜生尘,动无常则,若危若安。 唐肃玉诸多手段施展不出,只好带着疑惑紧随其后。 不多时,两人来到一座大殿前。 林木蓊萃阶瑶琼。 其上书:长庚宫。 禄存星君止步,朝内笑道:“两位哥哥、白帝子,小娃娃来啦。” 殿内传出沉稳声调:“社神,吾等在此久候多时,还不快快进来。” 唐肃玉也不惧,迈过门槛向里望去。 就见三尊朦胧的影子在屏风后,看不真切。 禄存星君见他愣愣不动,不由轻推一把:“快去吧。” 眼前景色再变,正中出现月牙蒲团,端坐着白须白发的老者,面目慈祥,手持拂尘。背后仙鹤祥云、飞天侍女图栩栩如生。 其下左右各有莲座,两位中年道人盘膝而坐。 三位皆是带着笑意。 唐肃玉恭敬施礼:“三清观弟子唐肃玉见过几位——” 老者一挥拂尘,接过话来:“吾乃西方白帝皓灵皇老七炁天君之子,太白金星是也。” 他指向左侧:此乃勾陈上宫天皇大帝。再指右侧:北辰星君,众星之主,紫薇北极太皇大帝。 得知名号,唐肃玉有些晕乎乎,一时间有些不知所措。 可忽然间,随着脑中记忆闪回,他喊道:“不对,我见过你们,庐州紫薇、勾陈、白帝子。那晚你们突生内斗,炸成一团碎肉。”他心中警铃大作,“好哇,用幻术假死,想要骗我上钩?” 眉心蟠龙珠极速运转,他试图窥探出蛛丝马迹。 “斗姆教果然有高人指点,居然能骗过睡佛寺高僧,无声无息将我带到此处。”唐肃玉视死如归,“说吧,又有什么企图谋划?反正我唐肃玉宁死不从。” 座上三位相视而笑。 太白星君起身,对着一脸正色的唐肃玉道:“此事确实是吾等疏忽,还请小友莫要介怀。听吾阐明因果如何?” 唐肃玉连连后退,靠在屏风上,面容上写满质疑。 见状,太白星君轻轻一点,指尖飞出一道荧光落入他眉心。 替仙计划。 大魏从来不只是窥探地府职能,还觊觎诸多因上古魔君不得显圣的仙神。 大魏太祖曾从两位阴天子手中获得《真灵位业图》、《三教源流搜神大全》。 地狱之下,关押着魔君,魔君污浊仙神佛陀名号,使得天地间烙印缺失,不得显圣。于众仙神佛陀而言,天地正果已失,需重修再得。部分伟力无边的仙神,寄托身、名于虚空,借助王朝更替显圣,重归原位。 故而皇室知晓诸多仙神名号,也因此开始谋划李代桃僵之策。以凡人或修士,代为呼名显圣,演其神仙事迹,令百姓信服,继而将自身烙印代替原本仙神,纳入天地,达到另类登仙的目的。 斗姆教就是一次尝试,选青丘九尾涂山氏,自称紫光夫人,在庐州传教。时机成熟下,再晓谕六洲四夷,除去极少数知晓真相者,将大多数信仰归于她身,真正成为斗姆元君人间化身。 只是涂山氏因爱生恨,想出脱身之法。利用大魏庐州地狱的谋划,强行造就杀戮以收割道德,继而摆脱控制,提前转为正位斗姆化身。 若是晚上几天,登星楼建成,一千八百人陪葬,她就真正可用紫光夫人自称。到时再逐一点化诸星官,就能在人间自立星宿一脉。只是庐州将面临十室九空的局面。 此计以假乱真、几乎无解。 好在最后功亏一篑,她也栽在唐肃玉手中。 因紫光夫人身亡,计划败落的缘故。‘勾陈’、‘紫薇’、‘白帝子’反而趁虚而入,神念占据替身,崩解隐匿星辰本源。 所以眼前三位,是真真正正的星君、大帝化身念头降临,而非假冒。 明了前因后果,唐肃玉也清楚为何天玑仙子和斗姆教的容颜一模一样。不过是真天玑星君以此形貌示人罢了。 他面色涨红,心虚不敢抬头:“弟子鲁莽无知,冒犯星君、大帝。还请原谅弟子。” “无妨,不知者无罪。”太白星君的声音依旧沉稳,波澜不惊,“说起来,吾星辰一脉还有求于你。” “借由庐州之事,除吾与紫薇、勾陈之外,其余星君已在此界落身,分散在六洲各地。只是宿慧难醒,还需点化明悟己身。” “小友,可否相助吾等,助众星辰归位显圣?” 唐肃玉想也不想:“弟子拒绝。” 他抬起头,直视太白星君:“星君所托,我做不到。宿慧对于凡人来说,究竟是好是坏,想必弟子比别人更有说服力。伟力骤然加身而无心性修行,只会造成灾祸。” “只因弟子一念之差,王向村百姓惨遭屠戮,观中二爷以命换弟子存活。弟子已是罪孽深重。” “轮回转世,前尘了断,新就是新。回想起过往旧事的凡人,如何摆脱亲缘、情缘,甚至孽缘?到时候要么脱离家族亲人、徒增几家悲声;要么枉造罪孽,牵连因果业障;更有可能会发生一人得道鸡犬升天的结果。到时候,星官之位究竟是万物星辰化身,还是家族自有、代代传承?” 太白星君抚须叹道:“不愧是小友,思虑甚足。你且不用担心,吾有黄粱梦枕一个。若遇上星君化身,可用此枕点化,于梦中得见未来。” “品性不堪,自私自利者,不过是大梦一场。勘破虚妄,保持自我者,才可显圣于人前。” “小友也不必担心亲缘。星辰者非是佛门僧众,可奉养双亲、自行婚嫁直至双亲故去、子孙长成。伟力加身也有限制,苍天在上,无人能欺。” “至于最后选择羽化归位还是重入轮回,都可自主决定。” “星辰永恒,唯念不绝。今日是我,明日非我。” 太白星君周身忽然间冒出浓雾,再现身时,化作身着黄衫、头戴鸡冠、身材婀娜、怀抱琵琶的女性。 她施礼道:“小友,皮相于吾等而言,不过是云烟罢了。修持己身,德行兼备,人人皆可称太白。” 第26章 神仙啊神仙 太白金星再转回老者形象,笑呵呵道:“小友,吾等也知舍得真理。吾观小友常颂黄庭,心性、悟性上佳,唯独资质、体质还有所欠缺。” “故而吾等商议之后,欲将《清河文昌策》、《魁星踢斗法》以及《斗姆点星成丹诀》传授于你。一来可以提升你的资质、体质;二来道德天尊未在此界留下传承,丹鼎之术有所欠缺,往往暴殄天物,浪费天材地宝。” “接下来一段时日,小友在吾长庚宫中好生修行,入门后即可随时离开。” “此处常纳众星之炁,是万物本根所在,远胜于人间洞天福地。” “不知小友意下如何?” 唐肃玉面露犹豫之色。他满心想要好好修行,但又担心如同毕星师父要求那般,应下后待到能出去,大魏早已定下结局,无法变更。 太白星君看出他所想:“不用担心,寻常资质入门不过岁余时间即可。大魏筹谋星辰,戏弄仙神正果,起码至少还需百年岁月。吾等虽不可插手其中,却也不愿见到冒名顶替者污浊吾等名号。” 听到此话,唐肃玉下定决心:“那就多谢星君赐法。” “只是弟子还有些许疑惑,还请星君解惑。” 太白奇道:“但说无妨。” “仙、佛、神、鬼究竟有什么区别?” “问的好!倒是能够直击世界本质。”太白回转蒲团上,拂尘挥舞。 就见身后图画中,仙鹤飞出,步态优雅,羽翅生辉。 “以此鹤为例。它修行有成,褪去喉中横骨,可化为人形,因此成为精怪。若是本性难训,凶性不消,以神通行野兽本能,就会沦为妖怪。” 脚下漾起波纹,仙鹤长喙连点,无数鱼儿翻涌而出,原本清澈见神的眼瞳渐渐显露凶厉之色。 “未成仙时,进食是生灵本能,不负因果。智慧大开后,凌驾众生之上,以杀戮为乐,业障缠身不自知。” 虚空中落下雷霆,仙鹤散成灰烬,而后从画中再次飞出。 “饱腹无错,以杀为乐是错,修士亦是如此。精怪修行与人无异,五炁三花同样适用。” 仙鹤化作白衣女子,气质卓绝,三花熠熠生辉。 “三劫开启,才算是正式踏入仙路。” 虚空再次降下雷劫,鹤女使出浑身解数。丹药、法宝加持下,雷劫最终度过,成为初劫修士。 “天雷劫、阴风劫、心魔劫,三劫过后,天地意志会审视修者。” 鹤女气质再度变化,身形仿若融于天地间,头顶虚空浮现日月星辰。 “最后就是登仙路,将己身烙印附着在天地中,成为天地永恒的一部分。此时,即为得正果。” 天地同贺,日月欢庆。鹤女凭空消失。 “此乃仙。” 太白星君再挥拂尘,眼前幻象消散:“往后不可说,还需小友努力。” 唐肃玉又想起前世小说中,仙为争、为夺、为逆、为摆脱天地操控的说法。 右侧紫薇大帝突然开口道:“天地诞生生灵,即是生灵父母。父母允许子女叛逆,包容他们的过错和无理,也期望子女能超越自己。但妄自恶意揣测,将弑杀父母立为目标,也配成仙?” “若说资源有限,以此为借口,将父母所有视为己有,唯见利己,更是井底之蛙。” “岂不闻佛门真空生妙有乎?” “认知不足,则见仙、见佛为青天罢了。” “此事对小友来说,为时尚早,吾不便阐述过多。”紫薇大帝随后闭目不言。 太白星君点头,再道:“佛与仙无异,不过是殊途同归。唯有神、鬼两道,确为神异之道。” “神以功德成、鬼为天地封。” “无论宇宙洪荒,还是诸多小千世界,生灵自发地礼拜、崇敬乃至畏惧某种现象,则诞生神只。初时为先天神灵,纯真只知天地规则,不受红尘影响。” “待得天地气运主角登场,先天神只退居幕后,气运功德神降世。譬如人间土地神,就是当地德旺之人,死后金身汇聚,朝廷册封而成。往往与朝代、香火息息相关。一旦改朝换代、香火断绝,土地神亦会更替。” “又或者小友所当社神,若是改朝后仍有香火祭祀,自然继续承担此神职。只是新朝祭拜社神而非小友,那么小友死后就会成为后土皇地只。知职责而无自我。” “地府与人世不同,生灵归寂之处,亦是万物始发之地。鬼神则是天地选定亲封,并无半分规律可言。也就是说,任意生灵死亡,都可能在地府成为鬼神。” 唐肃玉疑惑道:“可是阴天子、十殿阎罗,好像不符合这个说法?” “那是由于任期。阴天子三千年为一任,可自行封分十殿阎王。虽是鬼神职责,实为仙人担任,任满后天机会重新选定新的阴天子,以此往复。” “大魏图谋十殿尊位,就是因为此界阴天子任期将至。” 还有这等隐秘!唐肃玉心中默默记下,忍不住猜测:所以大魏天子久踏心魔劫而不出,是在觊觎阴天子之位吗?好大的野心。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人世间正在发生剧烈动荡。 圆智、圆慧和尚苦寻唐肃玉无果,毕星打破誓言临凡。 道、佛两家合力推算,只得到“南”的结果。 众人自然将目光落在位处六洲南部的三妖岛,加上掳人手段超凡,目标更加明确——跂踵岛璇龟一族的某位。 圆慧和尚跪于大雄宝殿,三日不眠不休不起。最终住持圆觉大师应允,将寺中香客劝离。 全寺僧人在后山禅林结成阵法,齐齐诵念经文。 卧龙山山脉震颤,随后裂开,从中飞出金刚杵,落在一尊佛像手中。 “金刚藏菩萨,不过才两百年未曾现身,妖岛的余孽就已经好了伤疤忘了疼。”圆觉叹息道,“但愿此事尽快结束,避免多生事端。” 佛像身上石屑散落,露出金黄佛身,正是金刚藏菩萨遗蜕。 “法静,时候到了。” “是,师父。” 法静盘膝而坐,佛念附着在金刚藏菩萨遗蜕上,操纵甩出手中金刚杵。 金刚杵迅速涨大,锋芒直指跂踵岛。金刚藏菩萨遗蜕展现法天象地,化作擎天巨人,一步踏入南海中。 三岛反应迅速,璇龟老祖、蛟龙老祖、涂山老祖显出数丈真身,同气连枝。只是在巨人面前如同婴孩一般。 “老乌龟,将社神还来!否则跂踵岛倾覆之日将至!”菩萨口中传出法静的声音。 酆都京城,当今天子见到那尊擎天巨人,神通巨剑贯穿天际。 “睡佛寺圆觉,为何忽然请出金刚藏菩萨?” 圆觉大师双手合十:“陛下,您有所不知。小王爷的替身,在圆智、圆慧师弟眼前突兀消失。我等合力推算,只有‘南’为唯一线索。” 天子稍加思索,便得到一样的结论。 他面无表情,只操纵巨剑遥指三妖岛:“朕来压制上古神人意志。若跂踵岛没有合理答复,大师一个时辰是否足够?” “足矣,陛下放心。” 一场大战无法避免。 第27章 妖岛危 三清观中,毕星望着丈许高的天尊像出神。 良久,他叹息一声,告罪道:“妖岛欺我道门无人,光天化日之下强掳弟子亲传小徒。弟子迫不得已,请大天尊宽恕弟子所作所为。” 说罢,他将宣纸铺在地面,用炭笔描绘,写下一行草书,末尾处又笔画工整的写下两字——龟谊。随后折好,绑在草人身上,再取出法器弓矢,一箭射出。 天罡术法——钉头七箭。 “纵使有伤天和,功德亏损,也要叫那老乌龟付出代价。” 南海区域,风平浪静、万里无云。 金刚藏菩萨低眉垂目,金刚杵高悬三妖岛上空。 “跂踵岛老乌龟,还不速速出来!” 怒吼掀起巨浪,携带天威涌向跂踵岛。 岛上诸多妖怪精灵合力运转阵法,将巨浪拦在岛外。 涂山氏看着龟谊,带着恼怒问道:“你做了什么,惹来睡佛寺唤醒那位菩萨!”她的老态荡然无存,九条狐尾在身后倒竖,仿若殿中顶梁般。 敖蟒驾云而起,天生神通运转,平复水中暗潮,又散发威压驱散南海附近水族,龙首直面菩萨遗蜕:“不知是睡佛寺哪位大师亲临,还请告知我三圣岛有何冒犯之处。” 法静佛念操纵,施礼答道:“贫僧法静。敖施主,此事无关招摇、青丘两脉,我只为那老乌龟而来。想必您也知晓天命旨意,亲封大魏社神。” “虽是垂髫之年,却心怀苍生,以大代价换取五谷再添三粮,可谓功德无量。只是不知哪里得罪那老乌龟,众目睽睽之下将他掳走。是因为他师父立誓不临凡,而我佛门好欺乎?” 他语调平稳,却蕴含无穷怒意。 不曾想,涂山氏听后反倒惊声喊道:“老王八,你怎么敢的!” 妖力透体而出,涂山氏化作妇人模样,手中握着一把尺子:“若那群秃驴所说为真,恕老身无法相助。只能委屈你出岛,璇龟一族老身会代为照看。” “小狐狸,三圣岛同气连枝。”龟谊黑红龟甲中,探出鸟首,“神人芷兰在上,此事我未曾做过,并不知情。如有虚言,愿受欲壑填心之苦。” 璇龟一族,鸟首蛇尾,背甲红黑,乃上古异兽后裔。 无量剑光划破空间,将跂踵岛从天地间隔开。大魏天子神念凝聚,化作三尺金人浮于高空:“龟谊,交出大魏社神,自封于跂踵岛百年不出,可留性命。” 涂山氏甩出手中尺子,冷笑道:“三圣岛还由不得大魏做主。陛下,我女儿的命灯数日前突然熄灭,你就没什么想说的吗?” 乌黑色尺子瞬息间出现在岛外,将剑光击穿一道口子,隐约能从中看见其余两岛。随后尺子倒飞而回,落到妇人手中。 “多说无益。”法静早已按耐不住,举起金刚杵重重捣下,“再不避开,休怪贫僧伤及无辜!” 空间似乎被扭曲,杵上金光覆盖整座跂踵岛。岛上妖怪精灵满目绝望,胆小些的已是气绝身亡。 “好胆!”敖蟒游行虚空,身躯再涨数分,龙角生生架住金刚杵落下。 就听“咔嚓”声传出,坚如法宝的龙角缓缓裂开,龙血四溢,散落在水中。若是平时,水族得到一丝龙血,都能直接孕育灵性,摆脱种类桎梏。 龟谊满心愤懑,他只觉睡佛寺与大魏串联,无中生有,找借口栽赃自己。其目的不过是想要在三圣岛打开缺口罢了。 偏偏他所做之事,若是叫他们知晓,那才是真真无有活路。 念及此处,他运转莫名神通,背部龟壳亮起神秘符文,跂踵岛阵法彻底激发。 从高空望去,跂踵岛宛如大龟壳般,闪出一道御令,上书:桃源残境。 要是唐肃玉在此,怕是三魂要丢去七魄,心神崩溃难以自制。因为御令所写,不是此界文字,而是前世的简体行书。 御令贯穿跂踵岛,腾空而起。方才气绝的精灵瞬间返生归来,竟完全违逆世间道理。 场中三妖并非第一次见此御令。两百年前就是这道御令,加上神人意志,让大魏铩羽而归。甚至太祖手持地府判官笔,都无法定岛内妖怪、精灵生死。 大魏天子沉吟不语,他没想到三妖岛反应如此激烈,开战之初就催动御令。当年之战,大半岛屿沦陷,三妖才催发此令,苟延残喘。 心念急转,他越发肯定龟谊心中有鬼,大魏社神只怕是真的落在他手中。 “好,既如此,也叫你们瞧瞧朕的手段。”他散去神念,收回剑光,须臾间从酆都京城穿梭至跂踵岛上。 黑金皇袍无风鼓舞,他手中握着半截断剑。 断剑挽花,无形剑意带起飓风,将小半南海分开,独独露出岛屿。 御令光芒耀眼,与剑意相撞,威能倾泻而下,妖怪、精灵不断重复死而复生。 “残境”二字黯淡隐去,仅余“桃源”。 金刚杵此时也凿去敖蟒一角,落在“桃源”上。 龟谊鸟喙中鲜血涌出,洒落在岛屿上。 涂山氏再度抛出乌黑小尺,弹开金刚杵,勉强保住“桃源”不熄。 不过数招,三妖一被斩断龙角、一失去半数性命。 幽幽叹息声传来:上天有好生之德,退去吧。 大魏天子凝神倾听,却发现还是如同当年那般,完全察觉不到来源。他抱剑于怀:“法静和尚,朕为你镇压一个时辰。若是他们还是负隅顽抗,那就只能以天命旨意封锁三妖岛。” 法静再度举起金刚杵,佛法灌注其中,重重落下。 “桃源”二字最终支撑不住,彻底消散。涂山氏小尺被击飞,不知坠落在海中何处,她本体瘫软在地,无法再反击。 “老乌龟,贫僧再给你最后机会,交出社神唐肃玉。”菩萨遗蜕已在岛前。 龟谊傲然抬头,讥笑道:“欲加之罪,何患无辞。老龟我今日即是身死,也不会认下莫须有的罪名。” 他挪动四肢,缓缓来到岛边,回首看向岛中妖怪精灵,心绪纷杂:“涂山氏,老龟求你照看跂踵岛生灵,无需关照我龟族。天意难违,若是璇龟一族当灭,自当奋起一搏,死而不悔。” 敖蟒、涂山氏不由升起兔死狐悲之感,只是形势压人,唯有保持沉默。 龟谊游入海中,渐渐远离跂踵岛。 “要杀要剐,悉听尊便!我老龟不是贪生怕死之徒!三圣岛永不消亡!” 海面掀起旋涡,龟谊怒而笑道:“可怜你百年筹谋,到头来不过是一场空。今日场景,何尝不是大魏未来之事。” 法静心中升腾起不安之感,他几次试图落下金刚杵,了结龟谊性命,但最终还是选择放弃。 “龟谊,你可敢立下佛门誓言?” 第28章 庚金杀炁 长庚宫丹房。 唐肃玉看着眼前的焦黑丹炉,欲哭无泪。 每日识别百草、采气凝结、背诵君臣佐使配伍,堪比当年五三。同时还要习禽戏锻体,纳一炁养生。 好在此身资质不差、悟性卓绝。虽还未达到过目不忘,但也能做到读一、诵一后,就能彻底记住,而后更是频频迸发奇思妙想。 只是这妙想有些过于玄奥,每每调配好药性,开炉、点火、扇风、下药材,然后“嘭”,炸炉终了。 《斗姆点星成丹诀》开篇叙述周天星辰奥妙,以特殊手法接引星辰炁机融入丹药,提升对应药性。 其中关键在于“点”,群星闪耀,点兵点将,需得熟记各星宿名号、主掌。否则延寿丹点来落死北斗,解毒丹点来主冥东斗;文丹点太白、武丹点文昌,那真就让人啼笑皆非。 习文弄武,不知日月起落,人间几许时光。 此处长庚宫中,精灵甚多。各种药材、地宝日日受星光洗礼,纷纷化作童子样,整日对着他的炼丹手法指指点点。 唐肃玉不是没想过,偷偷拐几个回人间,又觉得这样做是断他们机缘造化。毕竟神仙府邸不住而下凡受苦,精灵单纯但不傻。最后只得作罢。 他偶尔担忧外界是否在找他,出去后又该怎么解释,也会想起走丢的小九尾。 盘算下,他手中还有好些任务还未完成:佛门罗汉、地府无常、南极大帝,还欠着佛门问答经文,庐州事态如何也不清楚。 好在不同于昭烈将军,这些任务时间要求宽泛。想起花木兰,他的思绪发散开来:叶若祖出海找寻欲壑,解救父亲也不知是否顺利;婆婆那边元氏叛乱镇压没有。 千头万绪,化为剧烈一“嘭”,炉盖冲天而起,炉内黑烟滚滚,六丁神火汹涌。 他猝不及防被黑烟呛到,咳嗽不已。却没见到黑烟中一点微光飞出,盘旋两圈,倏忽间消失不见。 天玑星君瞧着黑烟,施法吸进葫芦中:“小娃娃,你是想要炸毁长庚宫吗?” 她压覆神火,召回炉盖,又摸出一丸丹药给他喂下。 “小友点星已入门,是否要回人间?”太白星君不知何时来到丹房中,“只是怎么点到这么个恶星。” “星君您说什么?” “你将扫帚星点进丹中,没有收服丹灵。方才吾瞧着,已经落入人间不知何处。” “啊?!”唐肃玉急道,“星君可否追回,若是被谁服食,岂不是弟子犯下大错。” 太白星君掐诀,片刻后笑道:“晚矣,丹灵已成胎像,倒是有趣。你且不用担心,事有不顺,焉知非福。” 天玑星君也抿嘴一笑,手中多了把轻罗小扇,塞入他手中:“好生替我保管着,待到人间化身醒来交付于她。” “也不让你白劳。此扇名唤相思苦,若在年轻男女耳边扇三下,就会令其陷入无边相思。怎么使用,且看人心如何。” 唐肃玉将扇子塞到怀中,道谢后迟疑道:“太白星君,您是说我可以回到人间是吗?” “正是如此。” “弟子临走前,冒昧请教星君一个问题。” “哦?” “星君,太白、长庚都是您的名号,但是金星是行星才对,您怎么会在此界现身?” 太白星君抚须不语,沉默片刻后答道:“小友确实聪慧,吾确实不在此界显圣,因为此界没有金星。但吾掌管西方金之精、主征伐。” “小友,吾有庚金杀炁一道。”太白掌中托起一道淡金气团,“锋锐无双,可斩万物。唯有不周遗宝荧惑盘是其克星。” 【叮,太白星君询问宿主,是否接取特殊任务——虚空诞星】 任务目标:虚空降诞太白星 任务描述:东有启明、西有长庚。白帝子,当以杀伐止兵戈 任务奖励:庚金杀炁一道 “只要小友在此界唤出太白星,平衡此界五行庚金之道,天下金炁皆为小友指挥。” 虚空造星。唐肃玉只觉荒诞无比,初涉仙人境都不能掌控星辰,自己何德何能无中生有。有这伟力,还不早早实现自己的抱负,遨游星际找归家之路。 “星君,您太高看起弟子了吧?” “小友莫慌,一切皆有定数。”太白星君将庚金杀炁送入唐肃玉肺部,白帝金炁所在,“若是实在为难,就当是吾赠与老友弟子的礼物。只是御使肺中白帝,每日仅能挥出一击,否则损伤肺藏,道途无缘。” “始炁也难修复。” 稍稍感应,肺藏处泛出无穷杀意。 唐肃玉连连诵读黄庭压下,躬身施礼道:“弟子会竭尽全力完成任务。还请星君送弟子回人间。数月来有劳星君指点照料,弟子永不敢忘。” “呵呵,人间数日,太白数载。待到未来,愿能与小友畅饮琼浆,踏星观世。归去,归去,莫要误了时辰!”太白星君拂尘一挥,长庚宫如同定格动画的退场,一帧帧消散。 等他反应过来,鼻中满是咸腥海风,自己像是趴伏在海中荒岛上。 “放你*的*。老龟我宁愿赴死,也不受佛门的气!”身下传来雷鸣般的吼声,“佛门重因果,待到我的清白重见天日,且看你睡佛寺上下有几人能承担!” “既如此,法静愿一力承担因果。”金刚藏菩萨举起金刚杵,不再迟疑,刺向龟谊背甲。 发生什么,这是哪里,法静大师怎么变得那么大?唐肃玉满脸迷茫,试图理解眼下情况。 说来也巧,大魏天子心神与神人意志交锋;敖蟒、涂山氏重伤倒地;金刚藏菩萨遗蜕并非己身,做不到操纵细微,导致法静没能看见凭空出现的唐肃玉;唯一发现的龟谊,他不认识背上是谁。 眼瞧着金刚杵就要落下,龟谊鸟首探出,想要吹走背上唐肃玉。 落在海中,总比直接丧命强。 唐肃玉顾不得许多,白帝金炁运转,呼出其中庚金杀炁。 杀炁降世,天地空寂。 大象无形。 风平浪静,无声无息,众生眼中唯有那道淡金色杀炁。 没有任何阻碍,杀炁划开金刚杵,削下菩萨半掌,落往远方。 唐肃玉只觉肺部传来剧痛,仿若千斤重锤反复敲打,疼的他呼出声来。 “星君误我,不是说好用多才损伤肺藏吗?真真是疼死道爷我了。” 龟谊静静浮在海面,大气不喘,鸟首仿佛雕塑:世上竟有这等神通!那道杀炁,即使目标不是自己,也差点逼自己用出最后手段。 远处虚空中突然裂开一道口子,绽放出五色辉光,其内无数光影交错。 大魏天子刚从杀炁中醒来,见到辉光,心中大喜:“欲壑!” 说罢,他踏空而行,就要进入那道口子。 不曾想,十二道各色灵光涌出,飞散到世界各处,欲壑缺口瞬间弥合,消失不见。 他眼睁睁看着欲壑离自己仅一步之遥,却失之交臂,不由得怒气勃发,肆意挥舞断剑。 剑气划破虚空,落入海中引发滔天风浪。 欲壑仍是不见踪影。 法静和尚佛念细探,当下顾不得菩萨遗蜕损伤,心中惊喜交加:“唐施主,你果然在此!” 第29章 龟谊 涂山氏、敖蟒挣扎着望向龟谊,果真在他背部瞧见个娃娃。 两家后辈与唐肃玉一起在秘境待过,几番描述下,已经还原过秘境“仙童”的样貌,更不用说涂山氏早已知晓这位仙童的现世身份。 敖蟒认出仙童,兴奋、惊讶、疑惑、愤怒交织,他吼道:“老乌龟,你干的好事!难道圣岛生灵在你眼中,是那草木刍狗不成!” 随后他又反应过来,仙童即是“祸根”唐肃玉,竟凭空生出几分扭捏之态。要知道,之前他可是吐槽过三清观多次,特别是新收的弟子“唐肃玉”。 两家虽说积怨已久,但若追根溯源,当初原是螭龙族惹下的祸端。只因蛟无羁身份特殊,两族不得不为其善后,多有包庇之举,才一步步走到黑。 如今怨不够深,恩却比天高。 他想起招摇岛上敖青修行一日千里,真龙血脉隐隐对其都有压制之感;又想到今日拦着睡佛寺找人,助纣为虐,差点酿下大祸,愧疚之意填满心绪。 敖蟒强行架起云雾,贴着海面游行到龟谊身旁,低下头颅道:“社神,还请恕罪,我等确实不知老乌龟的谋划。连累岛中精灵不说,要是伤害到您,老龙万死难辞其咎。” 远处,大魏天子心神平复,知道自己机缘已失,不再强求。此时又见到唐肃玉出现在龟谊背甲上,心中不禁泛起杀意。只是他思量再三,知晓眼下时机不对,随即跨过空间返回酆都。 庚金杀炁太过惊世骇俗,他认为是三清观的后手,心中越发烦躁。 他闭目梳理念头:近来诸事不顺,年前无能身死,迫使自己谋划提前;年后淑妃背叛,逼迫八亲卫后裔灭杀庐州无射、应钟,其中还有黎部和妖岛影子。元氏到在掌握之中,唯独吕梁身份特殊,必须镇守巴陵,看住三清观。 三清观,手段真是可怕,那道杀炁难道就是他们的底气吗? 欲壑灵脉托生的生灵,不管是人族还是妖怪精灵,必有先天神通,若能收拢到一起,谋划也能多一分成功的可能性。 也是时候为妖岛排名起势。 “来人,拟旨。欲壑逃出十二灵脉,散落人间各处,后必将附体托生,成为初生性命。命嫦氏嫡脉行走六洲,红尘修行,访查灵脉所在。” 回到南海。 龟谊终于反应过来,背甲上突兀出现的娃娃,就是造成当下情况的罪魁祸首。 只是他瞧着低眉垂目的菩萨遗蜕,满脸怒色的两位老友,心中暗道糟糕。 如今形势看来,自己一番怒骂寻死,反而成了跳梁小丑。 “老龟之前从未见到过你。”龟谊背不动这口黑锅,语气急切,“娃娃,你给老龟我说说,怎么会出现在此处?” 唐肃玉肺藏还未恢复,每一次呼吸仿若刀割,哪里说的出话。 见此情形,敖蟒下意识认定老龟怕死,最后放出唐肃玉求生,现在还试图逼迫他作伪,摆脱罪责。只是还不等他有所反应,空中划过一道火光,疾驰靠近。 正是辛阏伯。 他上前抱起唐肃玉,漠然道:“好自为之。”随后转身离去。 目标已达成,法静回收遗蜕损伤部分,迈步踏回庐州。 唯独龟谊欲哭无泪。龟在岛中坐,锅从天上来。 一场闹剧也算是草草收尾。 只是没人注意到,庚金杀炁划开欲壑时,其实产生一大一小两道裂缝。大裂缝中光怪陆离,吸引所有注意。小裂缝贴近海面,裂口仅仅能容纳一人。 好巧不巧地,叶若祖当时正在附近探寻,受到波及后,径直掉进那道裂缝中。 若非昭烈将军及时附体显圣,她怕是早就身亡。 正可谓有心栽花花不开,无心插柳柳成荫。 欲壑本就是莫名之地,灵性充裕却无生灵智慧诞生,只有侥幸通过欲壑的生灵可得大造化。 叶若祖从昏迷中醒来,身下扁舟早就不知所踪。她覆掌凝聚冰面,借力跃上,神识探查四周。 “你醒了?” “花姐姐,发生什么事?这是哪里?” “我也不知此地在何处。半个时辰前,应是几位人间大能争执斗争,无意中划破此地。庚金杀炁,我见过。只是没想到那位星君也选择下场。” “难道是仙神转世?花姐姐多虑,除非勘破宿慧或在特殊秘境,此界中仙神转世与凡人无异,修道也不会快上多少。” “若祖, 轻敌是取死之道,你忘了吗?那位的身份,仅次于几位天尊。太白星君极少转世。若是我所料不差,发出那道庚金杀炁的人,是他挑选的代言人,也是一切杀伐的中心。” 天空中星辰遍布,极光如同幕布般几乎触手可及。 叶若祖站在浮冰上,催动清炁调整方向,沉默不语。 “小心,此地极为诡异,我感受到数道熟悉气息。按理他们不可能出现才对。南海中如此诡异之地,想来就是你追寻的欲壑。” 与此同时,唐肃玉终于好受些许,强撑着说道:“辛师兄,能否在庐州停下,小鱼儿想再见见陆神荼。” 辛阏伯没有拒绝,而是放缓速度,温声道:“你先歇息会,郁垒也在庐州,等你醒来就能见到他们兄弟俩。师兄听法静和尚说,你指点他众生平等。如今睡佛寺上下,怕是个个都悔不当初。” 念及此,他心中畅快,又有些歉意,御使火气隔开气流:“当初观中和睡佛寺,确实起过私念。小王爷因果太大,师父不愿也不敢沾染太多,只是委屈了你。” “师兄你说什么呢。要不是师父和你,小鱼儿怕是冬天都熬不到。”唐肃玉心中满是感动。 两世为人,母亲唐叶氏爱的是唐粟鱼,是那个真正的小娃娃。只有观中众人,哪怕知道自己因果深重、秘密颇多,也从未因偏见避嫌而冷落自己,真正将他当做家人看待。 “奇怪,师父传音。”辛阏伯停在空中,风吹过耳边发丝。 他脸色大变,口中惊疑:“怎么可能?” “辛师兄,发生什么事?” “师父说,龟谊已死。” “啊!那只鸟头乌龟?谁杀的他,妖岛内讧?” “不是。龟谊百年前已经身亡,跂踵岛上那位是假货。” 第30章 青丘狐 千载难逢。 意识到什么,唐肃玉激动道:“师兄,快带我回三妖岛!” 辛阏伯不解,但是看到他的神情,当下也不迟疑,脚下火焰升腾,折返归去。 青丘岛浮云洞中,一众狐狸低头哽咽着。 涂山氏真身卧伏在石床上,疲态尽显:“好了,都别哭。有这时间多修炼会,等你们谁登顶天下第一人,想要报仇还不简单?” 赤色狐狸梗着脖子:“老祖宗,不过短短半载,九妹、涂山姑姑先后暴毙。” “大魏天子杀蛟无羁、二镇圣岛意志、毫不遮掩的觊觎欲壑,现在填海尺也丢失。再这样下去,我等姐妹不如引颈自戮,至少不会沦为他人玩物。” 白色狐尾扫来,将她击飞撞在岩壁上,赤色狐狸口吐鲜血,四肢抽搐。 其他大小狐狸见状想要上前查看,又被狐尾拦住,心中焦急且无奈。 “如果你们也是这样想的,立刻滚出青丘岛。”涂山氏睁开双眼,凶光四溢,“或者自行进入欲壑,来挑战老身,当新任涂山之主。” 洞外,胡玉心有些焦躁,高举着尾巴来回踱步。娘亲被召进浮云洞快一个时辰,还没出来。她从没见过祖奶奶那样的神态,比招摇岛的那群大虫都可怕。 火光落到她面前时,她都没有发觉。 “小心,你祖奶奶呢?”唐肃玉上前想要揉揉狐狸脑袋,突然感受到背后忽冷忽热的气息,立马止步,“我有非常重要的事找你祖奶奶。” 胡玉心一个激灵,下意识龇牙恐吓,见到是唐肃玉,着急忙慌的捂住嘴,又指指浮云洞,团成一团不敢瞧他。 唐肃玉也是心大,想也不想就朝着浮云洞内走去:“师兄,你们父女好好聚聚,小鱼儿很快出来。” 等胡玉心反应过来,想要阻拦时,他已经进了浮云洞。 浮云洞像是一座山包,洞口用上古文字书写浮云二字,两侧有副对联: 天当棋盘星作子谁人敢下 地作琵琶路当丝哪人能弹 洞内石廊三五步距离就镶嵌着夜明珠,光芒温和不刺眼。 他一路畅通无阻,正暗自吐槽怎么连守卫都没有,眼前突然变得空阔。 顶上洒下阳光,好多狐狸围成一片,幽幽兰香弥漫。有流水、山石、薜萝,还有各种宝石、珍珠、美玉堆叠在一起。 唐肃玉惊叹于狐狸的富有,环顾一周,就瞧见不远处奄奄一息的赤色狐狸。 “这是怎么了?”他跑过去,见赤狐眼神开始涣散,急忙在指尖捻出帝流浆丸子,给她喂下。 随后又隐蔽地逸散出丝缕始炁送入。 “哪家小子擅闯浮云洞?没有规矩吗!”涂山氏心神一时未注意,就见背对着她的唐肃玉抱着赤狐脑袋,“好,好的很。是我的错,我太纵容、溺爱你们。” “涂山氏,我们做个交易。”唐肃玉神识感受到赤狐气息平稳,头也不回。 胡四娘瞧出他的背影,惊呼出声:“仙童!?” 唐肃玉回过身来,盯着大白狐狸迟疑道:“师嫂?” 一阵各色烟雾腾起,狐狸们纷纷化作人形。环肥燕瘦各有姿态,衣着典雅独具风味,仿佛仕女图中人物。 涂山氏也化作老妇形象,面上带着慈祥之色。 她伸手一挥,地上长出龙头拐:“仙童来我青丘岛,为何不提前告知,到让老身失了礼数。” “是小子无状,打扰到各位姐姐。”唐肃玉抱拳致歉,“实在是事关三圣岛存亡危机,不得不如此。” 涂山氏用龙头拐重重敲在地面:“你们都退下,四娘你留下。” 各式美人婀娜着身姿,退出洞中。其中有位妇人瞧他的眼神复杂,过来抱起赤狐,低声谢过后缓步离去。 唐肃玉见场中只剩一人两狐,笑着开口问道:“青丘狐族是否投靠大魏?” 涂山氏走向前来,她的表情没有变化,完全瞧不出她心思:“仙童何出此言?” “大魏淑妃,是我杀的。她自称涂山氏之女。”唐肃玉引导肺藏白帝,以金炁拨动杀炁,透出丝丝杀意,“庐州一千八百条人命,作为她的晋升之阶,也是青丘狐族的意思吗?” 庚金杀炁的威能实在过于骇人,涂山氏竟忍不住后退一步,露出九尾防御姿态。 她慎重答道:“她确实是我女儿,但是涂山氏从来没有过嗜杀之狐。” 胡四娘反应过来,满是不可置信:“庐州斗姆是涂山姑姑?怎么可能,四娘感知过斗姆宫,完全没有青丘狐族气息,也没有血脉呼应。” “那是因为,大魏天子送她入地府轮回过。”涂山氏长叹道,“狐族情劫堪比三劫。老身当年如此,老身女儿也是,就是四娘你也没能逃脱。” “她自称斗姆之事,老身并不知晓。自轮回后,还是老身亲手送她进欲壑觉醒宿慧。” “她抛弃狐族的一切,包括血脉,以为追寻到自己的挚爱。到头来,到头来……” 唐肃玉心中腹诽:皇家有爱,谁给你的勇气。 面上却不显,他收回杀意镇定自若道:“既然如此,确实不是狐族的过错。小子鲁莽,此次前来确实有重要事宜打扰。” “佛门已经选择大魏,元氏不过是傀儡,师父立誓不临凡。如果三圣岛还和之前一样,用不了多久,必然会遭到灭顶之灾。” 这下轮到涂山氏错愕:“佛门为了你,不惜唤醒菩萨遗蜕。不对,仙童你想参与正统之争?可你是大魏社神。” “不错,我想推翻大魏现有的统治。”唐肃玉一脸轻松,丝毫不觉得有什么,“不仅如此,大魏皇室,有一个算一个,利用功德、收割功德之辈。我会全部清除掉。” “恕老身不能理解,为什么?” “难道三圣岛不想光明正大的行走在六州大地吗?或者说涂山氏,您不想成仙?”唐肃玉摊开右手,曦月壶凭空出现,左手敲击壶身,日月精华如同云烟般散开。 涂山氏死死盯着曦月壶,心中贪念大起,随后咬着牙喘粗气道:“仙童是要以此至宝换狐族结盟吗?” “您想太多。因为小心和师兄的缘故,小子才先来找您。否则先去招摇岛,对着那条老龙许诺真龙晋升。”唐肃玉略带恶趣味的问道,“您觉得,有几分可能让龙族上下替我卖命。甚至大魏螭龙一脉,会不会再次背叛他们的主子?” 死一般的寂静。涂山氏不断推演,发梢不断从银雪转为乌墨,在化为银雪。 良久,她叹服道:“老身佩服。如果您真能做到圣岛精灵六州畅行,涂山氏愿受您差遣。” “老祖宗!”胡四娘惊骇无比,这等承诺几乎将狐族命运和眼前小子绑定在一起。 唐肃玉倒是敬佩起涂山氏的果决,自己诸多后手还没说明,反倒先得到承诺。 涂山氏面色凝重,语气低沉道:“老身只想请教一个问题。您究竟是哪位在支持?” “哪位吗?”唐肃玉回想自身背负的因果,不觉脱口而出:“诸天星辰?佛门未来?地府天子?可能还有些我自己都不清楚的神仙人物吧。” “其实支持也说不上,不过是因果往来,彼此有所求罢了。”他暗暗想到,怕是只有游仙经里的几位师父,对自己毫无所求。 唐肃玉随后又自嘲一笑,自己真是贪心不足。 他又不是什么关键人物、特别存在,前世不过是千千万万社畜之一。若没有系统和娘娘赠予的蟠龙珠,都不知道早已轮回几次。 近来心境不太对,得多多诵念黄庭才行,怎么老是想着不劳而获。 他收敛心绪,默念几声告罪:“还请您唤来招摇岛蛟龙族长、跂踵岛龟谊。圣岛唯有团结一致,才能长久。” “龟谊?仙童您不是刚从他手中逃脱?” “此事稍后再说,我需要您将他们本体请来。不怕和您说,佛门既然选择大魏,待我还清因果后,总要留些手段应对。” 第31章 道济 天色尚浅,正是黎明时分。 寺内洒扫僧众身影匆匆,对平日里仔细擦拭的大雄宝殿避之不及。 有小沙弥不解,问年长些的师兄:“法静师叔跪世尊一夜,是在修行吗?” 师兄探着头瞧一两眼,低声道:“莫要多嘴,好好擦拭台阶。听几位师叔说,法静师叔犯错,方丈要逐他出寺。” 说罢,两人默契弯腰,手中麻布不停,再不看大雄宝殿。 法静跪在如来金身前,闭目默诵着经文。即使刚过立春,气温尚低,但他仍是大汗淋漓,面露痛苦之色。 圆智和尚手握善念佛珠,每念一次《心经》拨弄一颗,他就这么静静地站在一旁,胖脸上满是惋惜与无奈。 “世尊如来。法静师侄,圆觉师兄未到。你若是此时回心转意,放下心中痴念,师兄会宽恕你的罪过。” 没有任何回应。 圆智再劝道:“纵使未来佛是真,但眼下世尊在位,难道你对世尊也生疑?我佛身具大智慧、大法力、大神通,乃是真真切切的存在。” 殿内烛火晃动,如来金身垂目,罗汉塑像似齐齐看向法静,带着无穷庄严。 法静闷哼一声,嘴角溢出鲜血,清俊的面容露出笑意:“师叔、圆智大师。佛法有缺,有外魔篡改我佛经义,扭曲根本。我既察觉,自然不会视而不见。” “真佛不在寺中、不在庙宇,而在红尘。圆智大师恕罪,在世间寻访我佛,了悟真谛才是我李修缘的路。” “唐施主言之有理,我等当诵念阿弥陀佛,等待未来降临。” 说罢,他起身褪去僧衣,双手拂过头顶。 须臾间,秀发生出,散乱纷杂。 “何以癫狂至此?” “哈哈哈,佛、道无异,当以济世救人为本。小僧日后法号道济,大师莫要错认他人。”李修缘、或者说道济和尚取出做沙弥时穿戴的僧衣、僧帽,披戴在身上。 虽然衣帽边缘早已磨损严重,但他只觉心生欢喜,诸多苦难不足为惧。 “卧龙不卧身,睡佛不睡神。下山!下山!”他迈过门槛,一步一唱,在僧众不解的眼光中远离。 待到旭日东升,往日热闹的睡佛寺却寂静无声。 圆觉来到大雄宝殿,瞧着地上的僧衣,双手合十,眉眼慈悲透着悲伤。 “这是他的选择,他的佛。”他俯身拾起僧衣,“但不是我睡佛寺的路。” “上秉天子,通传六州。法静受外魔侵扰,六根不净,诽谤我佛。即日起废除法号,逐出睡佛寺,从僧人名录中抹去。” “圆智师弟,有劳你传信三清观雨神,邀请其弟子社神唐肃玉来我睡佛寺讲经释义。” “是。世尊如来。”圆智退出殿中。 八个时辰前,三妖岛处。 敖蟒、龟谊、涂山氏齐聚浮云洞,洞中阵法开启,封绝内外。 敖蟒难得化作人形,以巾帽包裹头部,心中不满溢于言表。 “小狐狸,你就是再想蟒哥哥我,灵犀螺联系就行。何必喊来一群狐子狐孙,在应龙洞天大呼小叫的。我那群不争气的东西,看的修行停滞,邪念妄生。” “还有这老乌龟,差点害死我三圣岛,不躲在壳里装死,也有脸来?” 龟谊亦是化为人形,红发如瀑,遮住大半神情,看不出喜怒。 涂山氏则是中年妇人形象,她无视敖蟒唠叨,亲手奉上香茗:“蟒哥,有人想见我们。涂山想不到拒绝的理由,所以请来两位。” 她稍一挥手,洞府中某颗明珠亮起,光芒聚拢,投射在岩壁上。 就见岩壁裂开,露出一道口子,唐肃玉从中走出。 “两位岛主?呃,还是妖王?” “社神,您直呼我等姓名即可。”涂山氏笑道。 敖蟒下意识想将巾帽拉下,遮住脸庞,纵使数百载年岁,也有些不知如何面对。 “总不好乱了辈分,让人笑话。”唐肃玉一手托曦月壶,一手捧蟠龙珠,“这样好了,小子斗胆,就称呼几位龙王、狐王、龟王吧。” 龟谊顿时有种被人戏弄但又说不出来的感觉,好在他入定功夫深厚,外人瞧不出什么异样。 下个瞬间,洞内明珠全部失去光辉,蟠龙珠飞旋而起,放出光明。 敖蟒整条龙目不转睛,妖力、神魂激荡,人身浮现鳞甲,瞳孔倒竖。 “这是娘娘赠予小子的。” 一句话仿若寒冬降雨,浇醒敖蟒。他收回目光,平缓气息。 仙人赠与之物,觊觎不亚于找死。 唐肃玉大咧咧坐到石凳上,将曦月壶放在桌上,眼中好奇之色掩盖不住,直愣愣盯着龟谊。 “龟王身子可还好?” 龟谊不明所以,他声音沉闷:“多谢社神关心,并无大碍。” “可见龟王神通超绝,哪里是那沽名钓誉的‘第一人’可比。”唐肃玉拍手笑道,“天罡神通加身,居然能不伤分毫。小子佩服。” 说罢,他从怀中摸出一张纸片,轻轻一吹,化作巴掌大小的王八,背甲扁平无纹。 那王八在石桌上缓慢爬行,几步后背甲隆起,显现奇特裂纹,忽然间浑身燃起明火,化成灰烬。 龟谊脸色大变,妖力再也压制不住,人首化作鸟头:“涂山,难道你背叛圣岛,改投大魏不成?” 唐肃玉面色不变,肺中白帝金炁再度拨弄杀炁,直面妖化龟谊。 杀意丝缕缠绕,并没有多少威力,倒更像是稚童握刀。 “龟王放心,小子是社神,但不是大魏社神。”他收敛笑容,露出天真无邪的样子,“小子倒是想将大魏天子拉下高位。” 敖蟒、龟谊倒吸凉气,齐声说道:“原来是你!” “六洲早有传言,有仙神显圣,欲要行改朝换代、正统更替之事。元氏、斗姆、黎部、苗民皆有获得至宝的传闻。” 敖蟒恍然大悟,笑道:“是极、是极!其他赝品,哪个展现过自身仙神赠与?不过是想要浑水摸鱼罢了。” “社神所得蟠龙珠,真切做不得假。难道社神你还有我龙族血脉,想要重振圣岛?” 他的眼神带着热切,似是要在唐肃玉身上瞧出什么。 唐肃玉摇摇头。若是上辈子,称为龙的传人倒也不算错。此世历史不同,龙族与人族并无血脉交融,也无有朝代奉龙族为图腾。 大约是因为魔君缘故,真龙早早退离世界舞台。 他开口道:“蟠龙珠虽是娘娘赠予不假,但小子后来想明白,里头有桩因果要了结。这明珠归宿,应是要落在龙族头上。” 敖蟒只觉神魂不稳,呼吸停滞,声音不自觉带着颤抖:“难道正统要应在老龙我身上?” “龙王你别想太多。”唐肃玉白了他一眼,“真龙对世间贡献不小,所以天道留下一线生机。我不好断言,但龙族不要妄想正统,免得灾祸临头,消磨福运。” 敖蟒龙脸一黑,偏过头去。 龟谊突然冷静下来:“需要我们怎么做?” “很简单,龟王皈依佛门,做一尊佛门护法。追随法静、不对,应该是道济和尚。分裂佛门归属,迎未来归位。” 第32章 联盟 龙、狐、龟三妖王仔细打量着眼前的娃娃,心中寒意升腾。 天下第一在大魏,“天下第二”入佛门,天下第三属道门,好一个均衡谋划。 龟谊伸长脖颈,足有灯笼大小的鸟首缓缓贴过来:“社神说的有理,只是我凭什么应下此事?我的事,两位妖王都知晓。” “只要老龟我安稳呆在岛中,你即便四处宣扬,又能如何呢?” “叶好龙。”唐肃玉好奇地看着尖喙,没忍住上手摸了下,冷冰冰像是金属。 “什么?你!”龟谊瞳孔猛缩,鸟首露出惊慌之色,“这不可能,天机明明已经……” 蟠龙珠忽然释放威压,龟谊鸟首一时不察,重重砸在石桌上,茶杯倾倒,茶汤四溅。 “你觉得大魏不敢杀你吗?”唐肃玉笑道,“还是说躲在岛上慢慢死亡。我记得龟族半数需要下海成长,难道龟王都不在意他们死活?” “上古异兽后裔不会被龙珠影响。” “还要我说的再明白些?” 龟谊催动妖力,挣扎着抬起头:“够了,我答应你。只是我可无法劝法静和尚叛出睡佛寺。佛门僧众除非理念相争,否则可比圣岛几个妖王团结……” “不对,你为什么笃定他会叛出睡佛寺?” 唐肃玉撑着脑袋,眼神中带着不解:“慧智死在我手中,佛门反而不惜唤醒菩萨遗蜕来救我。你们就没有想过原因吗?” “除非你们并不知情。这么说来,我倒欠下佛门更多因果。” “信息获取差异真的很烦,要是能千里传音,及时共享该多好。” 三妖王面面相觑,总觉得眼前娃娃是哪位大能转世,望去好似林中迷雾,探之仿佛海中深渊。 涂山氏问道:“社神,您是如何得知我圣岛有灵犀螺?” “什么?”倒是轮到唐肃玉好奇,“心有灵犀一点通,嗯?你们居然有这等好东西。那是怎么沦落到眼下这地步的?” 敖蟒龙眼瞪起:“社神说的轻巧。灵犀螺早已近乎绝种,算上周围所有小岛,不过剩余十数螺母。” “而且需要螺母主动蜕去旧壳,百年螺壳才能用来传音,千年螺壳才能跨州、跨海使用。基本上蜕壳之后螺母必死。” “其中关键在于灵智。低于百年,灵智不全,与普通生灵无异。” 实时传音,信息共享,有心算无心,交手作战几乎先天立于不败之地。 唐肃玉晃动曦月壶,日月精华不断逸散:“此壶如何?” 敖蟒将日月精华吸入,脸色舒畅:“不够。日月精华虽好,每月浇灌一次也只能缩短小半时间。百余年最多减至甲子时间。” 心中盘算片刻,唐肃玉收回曦月壶:“我们继续佛门的话题。” “龟王,你只需要明天天亮前,在卧龙山脚等待即可。跟随道济,平日做个行者,背负行李。若是遇到江河湖海、泥泞污浊,载他度过即可。” “至于佛门选择。” “堪比地花修为的圆智、圆慧和尚,完美错开巴陵杀王一战。” “师父立誓不临凡,圆慧大师劝我重投佛门,还告知当初道、佛两家不愿接纳我的事实。” “菩萨遗蜕佛法玄奥,稍有不慎就会反噬己身。圆字辈不亲身操纵,反而让佛门未来法静驾驭。” “佛门说出观天下事独醒己身这种话,可见波旬魔王早已卷土重来。这样的佛门,能抵御权势、美色等红尘诱惑?” “隔岸观火、挑拨离间、打压异己倒算了。佛门根本法被扭曲,除去大魏朝廷,还有谁能做到?” 唐肃玉无端生起厌恶之情。总有骄纵狂妄之徒,假借佛名作恶事。 他继续开口道:“法静已经选择脱离睡佛寺,目前正在大雄宝殿跪如来。至于我为什么知道,这还要感谢大魏天子。” “他亲封的神职真好用啊。” 心中暗想:社神、土地神。皇帝老儿怕是没有料到,自己能无声无息探入城隍、土地爷的信息网络。新师父的枣子果然没有白吃,竟能让自己体验部分土地神神职。 “既是联盟,自然不能光让三位妖王付出。我已许诺事成后,青丘狐族可随意畅游六洲,只要不伤、不害人命。” “龙王,事成后,蟠龙珠就是我的许诺,但只能由敖青继承。” 敖蟒怔怔看过来,巾帽掉落,露出断去一角的额头不自知。 看着实在有些别扭,唐肃玉搓出明珠大小的帝流浆,递过去:“龙王把角修修,不然外人瞧去,威严何在?” 下意识接过帝流浆塞入口中,敖蟒迟疑道:“您难道不知道龙珠的作用吗?” 随后,磅礴精华逸散开来。敖蟒差点控制不住化为原形,极力运转妖力压制,多年瓶颈竟有丝缕松动,神念思维更是犹如山穷水尽处,一折而豁然开朗。 他心中惊讶无法言喻:错不了,是帝流浆。甲子岁月才散落人间一次,专属于妖怪、精灵的瑰宝。 “应龙后裔,皆愿为您效劳。” “应龙?” “是。” 唐肃玉心下暗喜:这消息倒是在意料之外。 至于跂踵岛龟族。他倒有些为难,除去秘密胁迫外,到没有什么其他手段好收买龟心。 龟谊瞧着他沉默不语,讥笑道:“倒是我老龟吃亏些,为人做奴。毕竟把柄在他手、有苦也难言。” “洛书。”唐肃玉下定决心,“神龟负洛书。” “若是龟王不知道何为洛书,将龟族始祖之名告知于我,我自有办法让他显圣于世间。就是助其重得正果也不无可能。” 话音刚落,龟谊忽的显出原形,化作石桌大小,瓮声瓮气道:“社神恩重,老龟唯有做牛做马才能报答。” “只是玄武老祖显圣之事,还需社神多多上心。” 唐肃玉暗道不妙。玄武之名,亦是星宿部那位荡魔大帝的化身,这因果实在太大。千算万算,反遭到老龟算计。 “你不考虑下洛书吗?当年大禹可是凭此梳理天下河流,最后功德无量,世代传名。” 龟谊嘿嘿笑道:“社神既知我身份,自然也晓得老龟我可受不起那因果。若无他事,老龟还要速速赶往卧龙寺,片刻都不想耽搁。” 唐肃玉只好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但他也不说死,只承诺尽力而为。 “不过还有一事,需要几位配合。” 他将心中谋划娓娓道来。 三妖王齐齐叹道:王朝衰败果然可怕,竟能催生出如此人物,势要推翻大魏。 第33章 酒肉 卧龙山下,车马嘶鸣,人来人往。行商小贩大声吆喝,卖力兜售自家产品。 睡佛寺不对外开放客房,每日日出开门、日落闭寺。远行而来的香客若是错过时间,就只能歇在山脚客栈中。 虽说不是节气假日,香客们还是有序排起长队。 若是自诩心诚的,也有守在石阶附近熬一宿,等僧众清晨下来接待。 即使达官贵人,在这里也没有过多特权。 今日却有些不同,山脚来了个邋遢的老汉,弓着腰拄着拐,背着破布行囊,手里还捧着陶碗。 他身上味道熏人,旁人瞧了远远躲开。小贩也不愿靠近,生怕被他碰着,今日就卖不出货去。 只是他站的靠前,香客们却想不起身边何时多了这么个人物。 有贵人瞧不下去,喊来小厮驱赶老汉。 倒也奇怪,几个小厮上前怒骂推搡,反让他站到最前,紧挨着石阶。 眼见搞砸了主子的吩咐,几人就要强拉老汉离开,石阶上传来歌声: 一生都是修来的——求什么,他家富贵前生定——妒什么; 今日不知明日事——愁什么,前世不修今受苦——怨什么! 歌声抑扬顿挫,洒脱不羁。 常来的香客认出是法静大师,纷纷双手合十呐喊:“法静大师,今日是您来接待香客?可是寺中有甚大福报,让我们同享!” 就见‘法静’止了歌声,看向众人,面色似哭又似笑,眼神仁慈又悲切。他口中喃喃道:“错啦,都错啦。” 随后大喊出声:“错啦,小僧不是睡佛寺法静,而是行脚僧道济。阿弥陀佛,善哉!善哉!” 他大步走下,丝毫不在意众人眼光,眼见就要没入人群。 邋遢老汉突然松开木拐,一把抓住他的手臂,哀求道:“您行行好,给点吃食,老汉两天没进一粒米了。” 陶碗递到面前,他身子越发显得佝偻。 道济瞧他眼生,只当是远来虔诚的香客,带着歉意道:“老丈,我身上也没有余粮,你且问别人去吧。” 说罢就要挣开老汉。 不曾想,老汉踉跄倒下,一把抱住他大腿喊道:“睡佛寺的和尚打人啦!打人啦!” 道济哪里遇到过这种无赖货,竟有些不知所措。他有意用神通脱身,又觉得有些不妥。 好在周围香客瞧得明白,纷纷声援过来,七嘴八舌指责老汉,还有人忍着臭味就要拉开他。 道济见那老汉不躲不闪,白白挨了好几下,心中不忍,出手制止众人,随后开口道:“既如此,哪位施主愿舍些吃食给小僧?” 馒头、花卷、发糕,各种素斋小吃递过来,道济甚至还看到巴陵的新奇吃食:豆腐脑。 随手接过两个馒头递给老汉:“老丈吃些填填肚子吧。” 邋遢老汉一手接过,掷于地下,鄙夷道:“半分油水都没,和尚不要糊弄我。都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老汉我今日吃不到油水,死后罪孽也要算你头上。” “嘿,你这老头,馒头不吃要吃肉,真能耐啊!” 路人实在瞧不下去,又想要上前拉开老汉。 道济再次拦住众人,祈求道:“可有哪位施主,带着油腥荤物,与那老汉一些,贫僧在此谢过。” 众人面面相觑。 来拜佛的香客,恨不能斋戒沐浴几天,哪会带着玷污佛门的荤腥之物。 最后还是某个贵人,不知从哪倒腾出一只烤鸡,让小厮送过来。 邋遢老汉双眼放光,一把扯下鸡腿,“嘎吱嘎吱”,连骨头都嚼碎咽下。 他撕开一块鸡肉:“和尚,和尚,你也吃些。这鸡啊,咱两平分。” 道济连连拒绝。 老汉不依不饶道:“哎,佛祖尚能割肉喂鹰,可见他老人家并不反对吃荤腥。倒是你真矫情。” “快吃,快吃!吃了好见我佛!” 道济心下大惊:这老汉以事喻人,是将我比作老鹰,自己当佛祖不成? 鬼使神差的,他接过鸡肉,送入口中。 二十年未沾油腥,道济只觉异常恶心,口中所食,尽数吐出。 老汉拍手叫好,从行囊中摸出葫芦,捏开木塞:“且漱漱口,消消食。” 道济未查有异,结果葫芦灌下。 浓烈酒香刺激着他的六识,迫使他咳嗽不止。 迎客沙弥恰好见到全程,忍不住说道:“佛门清净地,喝酒吃肉,不怕死后下阿鼻地狱吗?” “法静师叔,你已被逐出睡佛寺,却偏要在寺门口做这等事,是心中有怨耶?” 围观香客原是想要帮着解释,在听到“逐出睡佛寺”后,不约而同的噤声后退,仿佛中心是什么瘟疫源头。 老汉捡起木拐,看向众人:“有佛不识,有鬼必拜,颠倒是非。究竟谁是佛,谁是鬼来?” 他拉住道济:“随我去,随我去。此地不过是群污浊不堪、沽名钓誉的垃圾。” 众人心中生怒,忍不住动起手来,现场乱作一团。 待道济回过神来,自己已经在卧龙山脚土地庙前。他神色凝重道:“不知老丈是哪位高人,为何如此戏弄贫僧?” 老汉啃着鸡胸,摇头晃脑:“你莫要好心当做驴肝肺。有朋友让我给你带句话。说是原应由你自悟,但时间紧迫,故而不得已提前告知。” “佛祖留下诗一首,我人修身他修口;他人修口不修心,唯我修心不修口。” “走吧,走吧。红尘难走,人间多烦扰哟。” 道济神魂震荡,佛心晃动,像是想起什么:“老丈,可是那位小朋友。” 老丈抹抹嘴巴,伏身道:“莫要叫我老丈。我欠他因果,甘愿做您随侍行者,往后听您差遣呐。” 他见道济回不过神,笑道:“怎么,昨日要杀我,今日就不认得我啦?” “怎会是你?!” “好说,好说,此地不可久留。咱们边走边说。” 与此同时,庐州境内。 姑洗、中吕两位统领面色阴沉。 斗姆叛变,坑杀庐州无射、应钟军,差点提前抢夺功德,坏了陛下大计。 好在睡佛寺几位大师来得及时,击杀斗姆,不至于让事情无可挽回。 听说三清观也来了个小辈,还被三妖岛给掳走。 陆家小娃娃年纪轻,又是太祖八亲卫之一后裔,收拾烂摊子倒是一绝,愣是在奏报中给他们二人添上功劳。 想到此处,两人脸色稍霁。 姑洗统领开口道:“陆老爷,此次多亏有你,我兄弟铭记于心。三妖岛近来又有动作,连小王爷的出家替身都敢肆意掳走。” “圣上下令,要我兄弟二人严守妖岛动向,将功补过。官场那群酒囊饭袋,有事只会风闻奏报,畏畏缩缩,半点力气不出,庐州还要陆老爷多加费心。” “要是有谁不长眼,尽管去信给我兄弟二人。” 说罢,两人齐齐起身,抱拳离去。 陆神荼长舒口气:第一步走的还算顺利,接下来是否能按照预料的进行下去呢? 第34章 地府职位空缺之秘 星夜沉沉,万物俱寂。 近来好事接连发生,唐肃玉若不是再三确认自己的福运还是0,还以为自己就要转运。 小九尾被辛阏伯找到,趴在乌二爷的墓前瑟瑟发抖。 好在之前唐肃玉没事就在那里捏两颗帝流浆,附近的杂草树木都有了简单灵智。瞧见恩人的“宠物”,寒日里愣是结出少许野果,保证小九尾饿不死。 庐州陆府,陆郁垒已经睡去,辛阏伯、唐肃玉和陆神荼还在围炉煮茶。 唐肃玉将星宿法宝摆在桌面,大大小小数十颗各色明珠。 也不知大魏用什么办法摄取星辰本源,封入明珠中,成为初级法宝。若是配合星宿阵法,也能发挥出不弱于人花修士的威力。 他将明珠称谓和用法告知陆神荼,因自身已经答应点化星官,故而提及名号并不会触发额外特殊任务。 “千万小心,此时大魏不动手,不过是在等待时机和借口。原本斗姆教就是借口,只是突生事故才被迫中止。”唐肃玉有些心疼眼前的小家伙。 自己好歹还有宿慧支撑,陆神荼可是实打实的十岁娃娃。丧父丧母,陆家支脉烂泥一坨,竟也能支撑下来。 “我越发觉得,大魏天子似乎有些着急,大概是某件事已经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他端起茶杯润润嗓子,“我会用办法求证,是不是我猜测的那样。” 陆神荼拨弄着天权法宝,低声道:“姑洗、中吕已经离开庐州。官场老爷们暂时不敢对陆府出手,但是我毕竟年岁轻。之前那妖妇以我名头行恶事,怕是不用多久他们就会出手。” 唐肃玉反倒不在意,轻蔑地笑道:“他们不足为虑。大魏的情报渠道从来都是两条路线。一条风闻奏报,一条土地城隍。我如今添为社神,又是你弟弟师叔,只要公开和庐州城隍、土地稍稍交流。” “你猜到时候是天子亲卫先到,还是他们先对你下手?” “不过是群跳梁小丑,不必理会。” 大魏官员真惨,寒窗十载、一朝中举、外放当官,权力是有的,就是日日受城隍重点关照,风评每季度上报。人能作假,官官相护,城隍可不会为一点黄白物搞得自己烟消云散。 况且地府有缺,大魏就是地府代言人。生前不管不顾,死后也逃脱不得。 “我若是点化星君成功,会建议他们举家带口迁往庐州境内,到时还需要你多费心。星辰法宝配合星官化身,真仙临凡都要考虑再三。” 陆神荼很是感激。他看得出来,唐肃玉对权势几乎全无兴趣,偏偏人间世道个人无法左右,只得借助权势达成。 正好他自己对修仙也不感兴趣,伟力虽强,限制太多,不得痛快。 小九尾爪爪碰到铜炉,烫的龇牙咧嘴,扑到唐肃玉怀中嘤嘤直叫唤。 唐肃玉瞧着小家伙,对辛师兄说道:“师兄,要不送小九尾去青丘岛吧。我身上的因果太多,实在不想再负担一只天地诞生的九尾。” 辛阏伯瞧了他一眼,语气无奈:“狐狸是有种群的,它灵智还没开,即使是九尾也不过是特殊点的野兽。回到青丘会被种群排斥。” “小鱼儿不要忘了,灵智才是判断智慧生灵的唯一标准。除非你有办法送它去欲壑,激发灵智。也不要想着用帝流浆慢慢磨,要是普通野兽也就罢了,给九尾异兽开智从未有人能做到。” 唐肃玉有些不解,手中不断扒拉着小九尾:“可我之前明明听到它说话,若不是它,小鱼儿救不到师侄和玉心。” “那就更难开智。天生异兽,原本就有神异之处,开智后很容易获天地封册,成为先天神只。此时不比上古,早已没有先天神的位置。” 辛阏伯拎起小九尾后脖颈,不顾它的挣扎道:“凭空预警,先天神又有几个能拥有这种神通。唉,国之将亡,妖孽丛生。” “若是旁人知晓,它的下场就是剥皮拆骨,制成法宝,灵性永镇其中。” 小九尾似是听懂般不再挣扎,狐狸眼里满是泪珠。 唐肃玉抱过九尾,连声安慰道:“不走、不走。以后小鱼儿养着你,没人敢伤害你。” “稍后还请师兄帮忙看护下,小鱼儿有件事需要处理。”他将小九尾送入妙足天,“师兄,可能不久后,您就不能像现在这样处处护着小鱼儿。” 辛阏伯淡然一笑:“孩子总会长大,师兄不是那种溺爱不放的人。小鱼儿,尽管去做你想做的事,只要不当魔君,师兄都支持你。” 唐肃玉心中叹息:师兄您的承诺,都快溺爱到没边。师父也因为自己临凡一次,真真是脱不开的亲缘。只希望小鱼儿最后不会站在您对面。 他看看天色,拉着辛师兄回到房中。 子时将近,正是一天至阴时刻。 “夜游神,夜游大帅。三清观弟子唐肃玉求见。”他心中不断默念。 不一会儿,窗外亮起光明。 唐肃玉跑过去打开窗,就看到硕大的金色眼瞳正看向自己。 他略一反应,问道:“可是大帅游光?” 眼瞳主人露出笑意,身形逐渐缩小,化作普通成人模样:“是我,是我。娃娃你居然分得清。今日找我,有何事耶?” 不待唐肃玉开口,他又急忙摆手道,“老爷们闭观参悟大道,不能打扰。刘元达被褫夺职位,目前就是地府小鬼。” “大帅放心,小子不是找两位阴天子的。是有其他事宜需要夜游大帅相助。”唐肃玉打开房门,请游光进内。 游光蹦跳着进来,满脸稀奇:“许久不见人间,倒是让我兄弟开了眼界。” “醒来前整日浑浑噩噩,确实不如现在有趣。说起来,小娃娃对我们有恩哩。” 唐肃玉从博古架上拿下一只玉质鼻烟壶,灌入少许帝流浆递过去。 鼻烟壶是夏蝉模样,小巧玲珑,游光接过轻吸一口,神魂飘飘然,不住赞道:“好东西,平日受香火香烛,我兄弟十六人总是不够。有此物倒也能少几次争执。” “大帅喜欢就行,此物名唤鼻烟壶,灌入香火也能给大帅们提提神。”唐肃玉趁热打铁道,“小子有个疑问,黑白无常、牛头马面四位大帅,好像唤不出来,是有什么缘故吗?” “哦,你是说他们呀。”游光兴奋起舞,“他们已经转世人间,娃娃你当然喊不到。” “我等地府阴差,多数已经脱去神职,转世投胎。两位老爷也在发愁。地府有缺,原有孟婆神斩断前尘。魔君事后,孟婆脱职,老爷们不得不用阴阳大磨代替。” “虽说功效相似,但后续点醒宿慧反倒难上青天。不得已,只能凭功德封分,暂代正职。” “只是老爷们任期将至,也不知新老爷什么脾性喜好。我兄弟也愁的很啊。” 原来地府也有就业危机,果真是处处皆牛马。 唐肃玉试探问道:“大约还有多久?” “两个甲子?不对不对,哥哥说过,好像是人间五炁平衡时,地府老爷退位日。” 唐肃玉细细琢磨,心中渐渐浮起一个念头,忍不住抬头望向天空。 月明星稀,东方一片空白。 如果是真的,那岂不是? 心跳逐渐剧烈,他笑出声来:“好,好的很。” 第35章 黑白无常 系统。 【在。】 有没有什么法宝,可以感知到转世仙神的位置? 【有,司南。兑换功德:无。星君早已知晓你的难处,已将功德提前支付。】 那星君有没有其他法宝留给我啊? 【有。庚金仙剑,兑换功德:10万;斗姆日月珠,兑换功德:23万;还有……】 停!你这是借着星君名义推销商品吗? 【宿主,都是正版法宝,星君专属。庚金仙剑配合杀炁使用,效果堪比划江成陆。日月珠中大日珠可提升三眛真火威能;月珠能打开月宫通道。】 唐肃玉无语,我是不想要吗?我是没功德换。 游光大帅见到辛阏伯,小脸上惊喜异常,祂喊道:“是你?是你!咦?你怎么变得如此弱小。当年帝让我等兄弟司夜巡游,还得过你的火种哩。” 辛阏伯并非首次见到地府人物,却是初见夜游神,记忆中也没有其他印象,只好礼貌答道:“游光大帅许是错认旁人,辛某未曾见过大帅。” “好说,好说,想来又是那阴阳磨盘的功劳。待得地府职能恢复,我带你见过孟婆神,兴许你就能想起一二。” 唐肃玉打断夜游神,他可不想师兄无缘无故去地府:“大帅,地府缺职太多,小子也想相助一把。我有一宝,名曰司南,可以大约得知几位大帅在人世的方位。” 说罢,掌中凭空出现四方墨盘。其上刻有八卦方位、天干地支,正中是一小勺,泛着银光。 轻轻转动小勺,最后勺柄都会指向南方。 游光大帅瞧着新鲜,心思被吸引过来:“倒有几分像老爷们用的指南车。好宝贝,不知怎么用来?” 唐肃玉默念黑白无常名号,拨动小勺。 原本轻易能转动的小勺变得厚重粘滞,推到巽位时再也动不得半分。 他平举墨盘,移动手掌改变方位,小勺自动偏转,始终朝向某个方位。 “黑白大帅转世身在东南方向。就是不知距离多远。” 若不是有黄粱梦枕,唐肃玉也不想过多插手地府神只归位。那可是大魏立朝的权柄,但凡让天子知晓,任凭他身份再特殊,都只有身死下场。 更何况他完全不支持无故点醒宿慧,混乱此世因果。 突然间勺柄偏移东南,转为正南。 唐肃玉愣住:“好生奇怪,我法力未撤,怎么还能自动变化方位?” 游光大帅欲要上手拨弄小勺,却忽然止住,神情变得诡异:“奇也,怪哉?像是谢爷的味道,忽远忽近。” 勺柄再次偏移,在东南到正南间来回晃动。 意识到什么,唐肃玉推开房门,随着勺柄所指方向赶去。 辛阏伯与游光大帅紧随其后。 院墙拦住去路,他纵身一跃,跳到院外。 视野开阔起来,就见两少年在戏弄乞者。 两个少年分站左右,手里拿着什么,来回奔跑。瘸腿乞者不断哀求,想要追回少年手中之物,却因身体缘故被无奈戏耍。 唐肃玉看到勺柄自动归位正南,不再晃动。当下知晓,眼前三人中必有自己想要找的人。 他上前拉住不知疲倦的少年,问道:“何苦与他过不去?” 俩少年穿着普通,喘着热气,看起来十三、四岁模样。他们瞧瞧眼前比自家还小的娃娃,衣着明显是富贵人家的绸缎料子,其中一个笑答:“小老爷不知道,他父亲当年私通妖岛,生得他这么个怪物。” “是的,前几日斗姆邪教横行。他自认是星君门下,还吃过人呢。” 乞丐低声哭诉:“我不是,我不是。我父是滁州无射军士,我母是滁州良人。你们胡乱认人,不过是想找理由欺负我罢了。” “夺我父母遗物,戏耍我缺腿难行。地府老爷们知道,定叫你们下地狱受罚。” 此话一出,少年将手中黑布袋子抛到地上,恶狠狠道:“谁冤枉你来?半月前,我爹娘亲见你趴在斗姆宫前吃人,千真万确抵赖不得。” 另一人也搭腔道:“就是,就是。谢七还能说谎不成,他的性子最是直快,藏不住话。” 恰好游光大帅靠近,凡人见不到祂。祂对着唐肃玉道:“娃娃,是七爷的味道,可是眼前两人?” 唐肃玉回想自己所知。 黑白无常大帅,是冥界十大阴帅之一,排位第八。白无常人称七爷谢必安,黑无常人称八爷范无咎。一位执证,一位绑魂。传闻中两位很少亲自出手,而是派遣手下三鬼:夺魂、夺精、缚魄追命夺魂。 乞丐死死捂住黑袋子,蜷缩成一团,也不理会俩少年言语辱骂。 “时间已经子时,你们不回家休息,爹娘不着急吗?” “什么?已经子时?谢七,我得赶紧回家,不然又是一顿好打。”那少年满脸急切,快速跑走。 不过十来步,忽然间他身形消失,重新出现在谢七面前。 “谢七,你来找我玩吗?”他面色呆滞,双眼无神,“我求了爹娘好久,才能出来一会。” 谢七像是习以为常,带着笑答道:“是啊,但是时间不早,你快快回去吧,明天我再来找你。” 那少年点点头,脚步虚浮,浑身血肉干枯,散作一堆骨头架子,随后再度消失。 谢七带着歉意说道:“惊扰贵人,还请恕罪。他与我同岁,从小一起长大。半月前被斗姆宫以传法名义喊去,再没有回来。” “几天前,我经过此地时,他突然喊出我的名字,就已经是这样。” 他的语气带着几分哽咽:“我一直感觉紫光夫人不是真仙人,但他坚信不疑,没想到落到如此境地。” 地上乞丐打开黑袋,倒出其中物件。不过是数枚石块而已。 “我流浪到庐州时,饥困交加。他给我两块粗粮馍馍,让我活了下来。” “滁州虫家不知使得什么妖邪手段,瞒过城隍、土地,欺骗阴曹,为非作歹不遭报应,害我父母性命。当时我满心只想复仇,与紫光夫人演了一出死而复生的把戏。” “我以为那是自己复仇的机会,没想到亲手害死恩人。” “纵使千般后悔也无力挽回,只能与谢七夜夜做戏,抚慰恩人残魂。” “斗姆伏诛。我这护法没被清算,仅是断条左腿,重新沦为乞丐,受万人唾弃,已是天恩浩荡。唯独恩人魂魄不安,范某死不瞑目。” 他伏地恸哭,低声怒喊:“罪责在我,范某良心难安。愿下地府不得超生,换得恩人安息。” 唐肃玉一时有些感慨,紫光夫人就是狐狸假托斗姆名号,手下星官有人有妖,自然也有将百姓当做血食之辈。 陆家都没能幸免,何况是些普通人家。 如此看来,眼前两人大概率是黑白两位大帅。 为何游光只嗅到谢七爷气息,难道还有隐情? 第36章 人世间 “哪里来的野和尚,快滚远些,否则老子打断你的腿!”村中污秽的话语不断传出,附近汉子甚至捡起石块、木柴围过来。 道济双手合十,目中毫无波澜,施礼后缓缓离去。 龟谊见他又碰壁,不解地问道:“你这和尚,太过迂腐,哪有上来问人索要金银来供奉佛祖的?” 路边野草茂盛,树林稀疏。道济走到树边,盘膝坐下,默诵经文。 寒风吹过,他诵读一遍心经,答道:“小僧不知佛在何处,心中困惑。寺中如来宝相庄严,信众广施金银与我佛。又有八宝随身,清净如意。” “如此法相,谁人见了不说我佛无量?继而拜服于我佛,虔诚供奉,积攒功德,得享来世富贵。” “可是穷苦人家,身无金银却心怀我佛,如何连寺门都不可入?” 睡佛寺的规矩,见佛拜佛,心诚第一。 何为心诚?供奉金银俗物、代佛豢养沙弥为最佳;敬献家资祖产、整日吃斋念佛次之;宣扬我佛神迹、膝行朝拜最末。 往往有人家财散尽,不过换来一句来世富贵加身。 道济甚少出寺,以往对此习以为常。贱民受苦,不过是前世罪孽,报应加身罢了。 他不曾也没有关注过那些人。他心中的佛,一直在指引他,斩去纷扰红尘,断尽一切缘孽,最终佛门大开,横渡苦海。 所以在听闻巴陵道门那位“祸根”事迹后,不自觉产生妒忌、嗔怒心,总觉得道门衰落走眼,什么人物都收在门中。特别在三清观主将他收为亲徒,且广告天下后达到巅峰。 庐州一战,“众生平等”四字真言仿若当头棒喝。道济再看大雄宝殿中的佛祖如来,浑身惊惧不已。 慈眉善目的法相竟是那么可怖。师父、师叔们整日诵经礼佛,试图从那些泥塑金身中发现天地真理,竟也能踏上真空之境。 他毫不犹豫地接受佛念佛法传入金刚菩萨遗蜕,想要获得释疑。 一无所获。 纵使神威浩荡,天地色变,所见之人无不畏惧,就连天下第二的老龟都只能引颈就戮。但是道济知道,错了,都错了。神通让人害怕,令人向往,但这不是我佛本意。 畏威而不怀德,有小礼而无大义。 继续下去,人间当被神通统治,修者不比心性道行,只拼神通高绝。百姓如牛羊牲畜,百世不得脱。 他叹息一声,问道:“龟施主,金刚杵落下时,您是否后悔做出此事,招来祸患?” 龟谊倒是想替自己辩解,但是想到唐肃玉的再三强调和后续计划,斜着眼答道:“哼,仰仗外物,老龟我可从未服过。对也好、错也好,都是老龟我自己的选择。” “倒是你们佛门,究竟是因为老龟掳人的行为、还是那娃娃的身份才生出贪嗔痴念,欲要将老龟置于死地,你心里清楚。” “诸多利益中,唯独人命最轻。小和尚,你说对不对?” 道济无言以对。 在此时,林中走出一妇人。她衣衫褴褛,被风吹得瑟瑟发抖,风霜早已印刻满她的面部。 她瞧着四处无人,从怀中摸出带着余温的窝头,小心翼翼的靠近。 “大师,吃些东西填填肚子。”她递过窝头,腼腆一笑,“您不要怪村里人赶您。元家老爷在四处抓壮丁。原本村里凑出金银,想去睡佛寺求平安。” “没想到接待沙弥觉得我们沾染秽物,不能见佛。”她语气低沉,“三清观老神仙飞升,睡佛寺不待见我们,村里壮丁被抓好多。” 她顿了顿,半跪着哭诉:“家里男人不知是死是活。我又是个妇道人家,娃儿还小,以后的日子怎么过。” “没人种地,产不出粮,交不上税,孤儿寡母只有死路一条。” “大师,我知道这不是您的错。但是咱老实本分一辈子,也不作恶犯事,为什么就到这地步?” 她已经泣不成声。 道济望着佝偻的妇人,像是看着芸芸中受难的众生。心绪翻涌,神思难定,他恨不能以身代之。 若能苦一人而救天下,他能发下宏愿。 慈悲者受苦,但不及亲历者半分。 龟谊接过窝头,三两口吃下,然后剧烈咳嗽起来。 他张大嘴巴,像是被噎着般捶打胸部。 妇人止了哭声,上前帮忙捶打背部,口中歉意不断:“都是我不好,粗粮噎嗓,老人家您慢些。” “哇” 一块金窝头落在地上。 龟谊捡起金窝头瞧瞧,又用牙咬咬,满意的塞给妇人:“我不白吃,给你给你。” 妇人看着分量甚重的金窝头,又惊又喜。 道济却拿过金窝头,皱眉道:“怀璧其罪,你是救人还是害人?” “那你说咋办。要不你入赘她家,替她照料家中幼儿?”龟谊两手一摊,满脸无赖。 道济想起唐肃玉,忍不住想对方会如何处理此事。 他望向妇人:“身上可有五谷?” 妇人到处捉摸,从草鞋缝隙中摸出一粒豆子,也不知何时掉落进去的。 道济接过豆子,将其浅浅埋入土中,随后运转佛法神通。 豆苗瞬间破土,须臾间长大结出硕大豆荚。 他将豆杆拔起递给妇人,轻声嘱咐道:“家中无粮时,找无人处种下。此豆唯有你种下后才有用,入土发芽,迎风就长。豆荚满杆不需半日功夫。” “多谢大师!多谢大师!”妇人握着豆杆,喜悦之色更甚之前。 “施主以后多念阿弥陀佛,心中有善,即能百灾消弭。” 龟谊插了一句:“实在过不下去,就到土地庙前哭诉。总会有些老汉看不懂的人会出手相助。” 若是土地念叨此事,还真可能被社神听到。他的性子,还真可能亲赴此地处理。 妇人将豆荚摘下,塞到怀中,又虔诚磕头,慢慢离去。 看不见妇人身影后,龟谊笑道:“正好社神有话给你:佛在哪里,问自己是不行的。世尊成道前曾四度出游,勘破老、病、死三种苦相,最后决意出家。正可谓知为行之始,行为知之成。” “走吧,走吧。巴陵战乱,不好使用神通术法;庐州姑洗、中吕必然监视严密,你我的身份不便;酆都那里,天子见我必然杀之后快;潞州、益州太远。不如往西北去滁州。” “那金窝头,捏碎后用来当过路钱。” “两日未曾吃到荤腥,老龟馋的紧,定要在淮水里吃个尽兴。” 第37章 谢必安 黎明时分,游光跃入阴影中,返回地府。 唐肃玉邀请乞者和少年来陆府做客,毕竟有些事情需要尽快确认清楚。 乞者名字是范己思,少年就叫谢七。 少年的父母在两年前被斗姆教派吸纳为忠实教徒,并派往外地传教。后来突然传来噩耗,教会一行人尽数身亡,死因不明,尸骨无存。 斗姆教为保名声,至少对少年也算是做足面子,各种抚慰、赏赐源源不绝。当时就是护法范己思多与他交接,两人交情不错。 谢七知道父母死因存疑,对斗姆教只是面上恭敬,心中从未相信过他们的言语。 唐肃玉听完谢七描述,再印证范己思的猜测,倒是得出一个结论: 外地传教是假,沦为斗姆星官们的食材是真。 他没有将猜测明说,而是取出黄粱梦枕,说到:“不瞒两位,我乃三清观主亲传唐肃玉。由于自身牵扯地府因果,故而找上两位。” “两位可能没有听过,地府曾有十大阴帅,分掌各类生灵死籍。而今只有日、夜游大帅归位,生灵入地府全凭天地规则,往往受到意外就会困在人间。” “就如同你那位好友,死后不得安宁。” “我怀疑,两位分属第八阴帅,无常阴帅。与第九牛头大帅、第十马面大帅,共同负责引渡人族将死之魂至地府。” 谢七与范己思都是一脸错愕。 倒也怪不得他们,此事对于普通人而言,实在是荒唐至极。 范己思露出戒备神色,拱手道:“多谢唐少爷款待,只是这地府阴帅之名,某担待不起。” 说罢就要离去。 唐肃玉也不拦他,反而让人搀扶着他出去。实情相告后,不愿相信就是无缘,他不会强求。 谢七神色变幻,最终在范己思跨出门槛前,坚定说道:“范兄,等下。” “如果能让他魂归安宁,重入地府轮回,我谢七愿意一试。” 范己思止步,他没有料到少年如此果决,回身劝道:“斗姆之事尚在眼前,即使他真是什么道观弟子,谁知他将你我二人当做什么?” 唐肃玉佩服谢七的胆气,笑道:“且不用担心,我手中法宝名叫黄粱一梦。会让你的前世记忆如梦境般度过,黄粱米熟,梦自醒矣。” “后续是否愿意归位地府,行使神职,全靠两位选择。” 他将梦枕放于床榻上。 谢七快步上前,解开鞋袜,倒头就睡。 黄粱梦枕逸散出烟气,色彩斑斓,将床榻笼罩。 范己思撑着跳来,想要拨开烟气,喊醒谢七。 “万万不能现在打扰他。”唐肃玉拉开范己思,见他神色逐渐激动,手中多了根须子,“范兄莫急,若是想要对你二人出手,我无需如此麻烦。” 运使法力,把他拉到椅子上,随后将须子塞到他口中。 “堂堂阴帅,若是跛足,没得叫小鬼笑话,失了威严。” 血参效用极快,范己思只觉左腿灼热无比,忍不住痛呼出声。 断骨重塑、血肉重生,这种感觉不亚于酷刑加身。 唐肃玉见他疼痛难忍,暗道不好,自己好心办了坏事。当下运使法力灌注在他左腿上,减轻药效带来的刺激。 “抱歉是我鲁莽,你且忍耐会。” 他的手段对草木精灵、野兽精怪到有奇效,唯独面对凡人,还不如普通医者。 范己思疼痛减轻些许,明显感觉左腿正在恢复,甚至肉身气血都在壮大,再看到唐肃玉满脸愧疚,他真切说道:“唐少爷做事光明磊落,是范某无知,枉做小人。” “如此神仙手段,范某感激不尽。” “只是恕范某无理,即使想起前尘,也不愿就此归位当那阴帅。只因父母之仇不报,心中怨气难消。还望唐少爷见谅。” 唐肃玉倒是无所谓:“此事好说,我并无强求。按我所知,归位也不是说让两位即刻身死,魂归神职。两位可能不知道,我身上有大魏社神神职。” “我师是大魏雨神。” “若是所料不差,两位真是阴帅转世,当成为人间化身,可行使阴间职能,等寿终正寝再神魂归位。此间还能获得不少功德。” 于此同时,黄粱梦中。 谢七手持雨伞,在暴雨穿梭,他隐约记得自己要赴约,却记不清究竟是和谁。 他漫无目的的前行,暴雨似乎落不到他身上。 道路两旁行人匆匆。远处突然传来喊声:“桥塌啦!桥塌啦!” 一个汉子披着蓑衣从他身边经过,口中不断重复。 谢七听到桥塌,心底涌现不安,仿佛错过什么重要事情。他拉住汉子,问道:“哪边的桥塌了?” 汉子抹了把脸,指指方向。 谢七松开手,抱着雨伞朝汉子所指方向前行。 不多时,暴雨骤停,大日横空。 他来到桥边,只见到数根桥柱伫立在水中,桥面早已被暴雨引发的涨潮给冲走。 撕心裂肺的感觉占据他的心神,谢七沿着河流向下,脑中那个名字越发清晰,最终化作一句呐喊: 无咎兄! 日前,他与无咎兄约定在此地相会。因天将下雨,他返回家中取伞,不曾想暴雨突袭,河面猛涨。 范无咎最是守信之人,他不愿离开约定地点,生生被大水冲走。 谢七浑浑噩噩地返回到桥边,想起两人情同手足的往昔,想起无咎兄宁死也不愿失信于人。 他解开腰带,束缚在桥柱上,暗道:无咎兄,我来陪你,黄泉路上咱们兄弟相伴前行。 幽冥大殿,五殿阎罗天子唤道:堂下何鬼?可有前尘未了? 谢、范两兄弟齐齐跪下:阎罗天子在上,小民谢必安\\范无咎。已无前尘未了,请天子明察。 阎罗天子瞧去,就见两道气运纠缠,不分彼此。祂略为掐算,明了前因后果,语带钦佩:“尔等乃是人间少有信义之士。若是就此轮回转世,来世难保再续兄弟之义。” “若尔等愿意,吾上秉阴天子,封你二人做无常阴帅,为地府效力,彼此间仍是兄弟。” 谢、范二人喜不自禁,当下同意受封,成为黑白无常。 因那谢必安吊死在桥柱上,口舌伸出,凡人瞧见极为惊惧。偏偏他是善神,头戴“一见生财”,尊神、行善者遇之得享好运。 范无咎恪守信义,秉公执法,头戴“天下太平”,恶鬼、怨鬼之流见到无不束手就擒。 黄粱梦枕散去烟气,露出谢七身形。 他忽然惊醒高呼:“范兄!” 唐肃玉上前问道:“怎么样?看到什么?” 谢七渐渐转醒,大梦一场精神甚好,他笑道:“多谢道友,必安没齿难忘。” 随后看向范己思,眉头蹙起:“他是范兄,也不是范兄。不知何人如此歹毒,将范兄一魂一魄抽离身躯。若是意外身亡,范兄必将魂飞魄散。” 第38章 太白初诞 黄粱梦枕之能,让谢七以旁观者身份观影前世事迹,不自觉中将己身带入,醒来后又能清晰分割。 这种感觉异常奇妙,既是感同身受,又能分清自我。 加上他本就打算归位无常,醒来后隐约间已恢复部分职能,故而轻易看出范己思神魂缺失。 范己思略一思索,脱口而出道:“滁州虫家!” 场中几人均是一愣,谢七问道:“范兄如何确认?” 唐肃玉则是被勾起回忆。年前无能王一战,滁州虫家就有人助纣为虐,被自己一把三昧真火烧死。 当时他怀抱画卷,御使蛊虫,手段着实不差。 若非冬日严寒,蛊虫本就天然削弱半数实力,加之叶若祖和自身神通又是大范围杀伤,天时地利人和三去其二,还差点让他成功金蝉脱壳。 好在蟠龙珠勘破虚妄,自身又有求死之意,不在乎法宝之类,一口真火将他化作灰灰。 如今再听到虫家之名,心中有些感慨。 他联想到范己思所说父母之仇,以及虫家瞒骗阴曹躲避罪责的事情,隐隐有些不安。 就听范己思一拳砸在桌上,咬牙切齿道:“不只是我,滁州百姓多数也在他们掌控之下。或者蛊虫、或者金银。” “我父原是滁州无射军一员,因为无意中撞破虫家行径,密奏天子不成惨遭杀害。” “虽逃出滁州,却也发觉自身神魂经常不得安宁,身体不断变得孱弱。” “与斗姆合作时,紫光夫人曾意味深长的和范某说:身不由己、命不由己,倒也算同病相怜。” 唐肃玉劝慰道:“眼前当务之急,是从虫家夺回一魂一魄,彻底掌握自身性命。” “范兄彻夜未眠,旧伤刚恢复,不如先下去洗漱休息一番,养精蓄锐后再做决议。” “万不可操之过急,否则正中敌人下怀,白白丢了性命。” 随后安排谢、范二人洗漱、休憩。 唐肃玉也不吝啬,给忙活的小厮、丫鬟们一人一颗南海珍珠。 陆府下人争先恐后的想要在他面前露头,任凭差遣毫无怨言。 妖岛堆积如山的东西,在人间珍贵无比。 他心中思索,决定走水路从淮水前往滁州。再推算时间,知晓此行师兄怕是无法再出手。 妖岛动作不慢,想必大魏天子已经收到消息,就是不知道饵料是否充足,好将人间大鱼一网打尽。 想到此处,他念头微动,踏入妙足天中。 从妖岛获得的珍稀树种长势喜人,给这荒芜的天地间增添一抹绿色。 精灵们互相嬉戏打闹,吵吵嚷嚷像是一群小孩子。 血参嗅到唐肃玉的气味,驾驶着豆腐牌“马车”,抱着曦月壶疾驰而来。 它稚嫩的声音传来:“唐大大,这里!看这里!” 唐肃玉将它们抱起,任由它们钻入衣袍中。 “小血参,灵犀螺怎么样了?” 血参的须子牢牢勾在衣服上,黄豆眼转动着说道:“大大,灵犀螺好笨,吃的多长得慢。壶里宝贝消耗大半没见半点长进。” 豆腐插嘴打起小报告:“血参瞎说,它偶尔才给灵犀螺姐姐吸上两口日月精华。豆腐劝过几次,它也不听。” 血参立刻用须子缠住豆腐,不让它说下去。 唐肃玉摇摇头,来到一汪水坑旁,拳头大小的灵犀螺在水中一动不动。 搓出几颗帝流浆,喂给血参、豆腐,再将剩余撒入水坑。 灵犀螺钻出壳中,小心翼翼地吸纳帝流浆,头顶触须前后摆动,心情愉悦。 他嘱咐血参:“曦月壶先紧着灵犀螺用,我会以帝流浆补你损失。它越早完善灵智,对我来说越好。” 血参不太情愿,但还是应下,用须子将曦月壶抛入水坑,赌气闭上眼睛。 “血参乖,我给你兑换的《玉清长生护命秘法》修炼如何?”他捏起血参,“早早学精,也能和我一起游戏人间。” 提到修行功法,血参瞬间发焉,须子低垂,小眼不敢直视唐肃玉。 好在精灵岁月悠久,倒也不急于一时。所以他也没有苛责,只劝两句就放开。 出得妙足天,怀中多只穿山龙。 好在房中无人。 唐肃玉也打算好好歇息会。只是人刚躺下,他意识到一个问题:黄粱梦枕好像还未收回。 那我现在枕着的,不会是?糟了! 困意席卷而来,迫使他陷入梦乡。 场景转换,却不是现代风格。 天地混沌一片,忽而分清浊二炁。 无数星辰亮起,而后迅速分散开来。 空间存在意义,时间瞬息转动,一切有始。 他像是在看一场特效绚丽的宇宙历史。源源不断的星辰诞生、成长,最终有的坍缩、有的膨胀、有的剧烈爆炸。 逐渐形成的行星围绕着恒星引力开始旋转。 其中某颗行星引起他的注意。 他感受到肺藏处有什么在翻涌,原本已经降服的白帝金炁沸腾开来。 庚金杀炁缓缓溢出,与眼前的行星交相呼应。 唐肃玉察觉到,眼前的行星正是由庚金杀炁聚集而成! 一缕杀炁可斩万物,若是眼前星辰掌握在手,岂不是遇神杀神? 也许是感知到他的想法,磅礴的庚金杀炁化作巨龙疾驰而来。 唐肃玉下意识想要躲避,身体却不受控制,右手摊开将庚金巨龙尽数吸纳至掌心处。 不多时,掌心凝聚起一颗微小星核。 瞧着不过核桃大小,却令人难以直视。一方世界在其面前,给他的感觉不过是纸糊泥捏般。 【叮,恭喜宿主初步唤醒太白星核,肺藏白帝金炁修行圆满。】 【奖励宿主庚金仙剑兑换功德下降1万,目前所需功德:9万】 聊胜于无。 他从梦中惊醒,不住大口喘息。 系统,为什么我在黄粱梦枕中没有见到前世记忆,反而看到各种恒星起源? 【因为黄粱梦枕专用于仙神转世,宿主前世只是普通人,所以受肺藏庚金杀炁影响,得以窥见太白降诞。】 那也不对啊。始炁、玄炁还有蟠龙珠都不是人间之物,怎么反倒是杀炁后来居上? 【任务在身,太白星君可将不可言说部分遮去,避免宿主看完神魂崩溃。若是想要强窥始、玄二炁,亦或是因果滔天的蟠龙珠,那么宿主将不再是宿主。】 【而是仙神人间化身。】 收回梦枕,他也无心睡眠,索性打开《游仙照本经》,踏入修炼。 长板高歌本不狂,尔曹白为百钱忙。 第39章 缘法 长街人来人往,车水马龙。 街角胡同内,唐肃玉醒来,刺鼻气味让他瞬间清醒。 他看向四周,附近堆放着泔水桶,蝇虫飞舞。忍住喉中反胃,他想要捂住口鼻,却发现身上衣着破烂不堪,满是泥垢,双臂黢黑。 即使过去穷些,也没有这么狼狈过。 意识到自己的身份是乞丐后,他站起身蹦两下,心中奇道:好手好脚,怎么混成这样? 身后小门打开,走出小二模样的人物,抱着堪比自己身高的泔水桶,堆到角落。 他瞧见唐肃玉,掩着鼻子驱赶:“快滚,快滚,没得污了小爷的眼。” 说罢一脚踹来。 唐肃玉稍稍躲开。 小二踢空,偏生此时脚下一滑,完成劈叉动作,痛呼出声:“哪里来的杀材,疼死你爷爷了。”一手撑着地面,一手挥拳打来。 “哎,得饶人处且饶人。”身旁躺在唐肃玉不远处的少年拉住小二,“何必对个娃娃动手,失了脸面。” “*你*的,爷爷我今天非要打死这个小畜生不可!”小二不依不饶,忍着痛甩开少年,爬起身来,伸手够向唐肃玉。 那少年腰间别着大拍板,冷不丁的抽在小二腰部。 小二一个踉跄,栽倒在地。 少年立刻给唐肃玉使眼色。 唐肃玉心领神会,拔腿就跑。 两人出了胡同,七拐八拐不知目的所在,只肆意奔跑着。 原本能清晰听到的小二叫骂声音,也渐渐消失。 少年大约十六、七岁,带着半大娃娃唐肃玉跑出老远,确定听不到叫骂声后,靠着墙壁喘息。 不知是不是跑的太急,他一只脚穿着靴子,一只脚光着,明明天气炎热,却穿着棉絮露出的厚袄。 两人相视大笑。 唐肃玉平复气息,恭敬施礼道:“师父,弟子来晚,还请宽恕则个。” 那少年瞪大眼睛,连连摆手:“好心做了驴肝肺。我救你反倒被你赖上,哪有这样的世道。” 现在的局面是怎样。唐肃玉有些尴尬,眼前少年就是地府所见之人,但他不认自己,许是恼自己拖那么久。 总不好说太白星君截胡,弟子也没办法。 他只好笑笑不说话,但也不走,主打一个死皮赖脸。 少年就这么走出去,高歌道:朝骑鸾凤到碧落,暮见桑田生白波。 大拍板节奏轻快,伴着歌谣,说不出的快意潇洒。 唐肃玉不会唱歌,听一会也跟着附和两句,到成了长街中的奇特风景。 行人纷纷驻足,瞧着两人看热闹。 有闲汉上前拦住两人:“哪里来的小子,唱的不错。给爷单独来两首,唱的好了,爷自有打赏。” 少年笑道:“生来嫌贫爱富,死后金银难开路。陋室粗衣亦自安,不被黄白误。” 说罢,从怀中摸出一把金豆子,口中喊道:“嘬嘬嘬,钱财来咯。”随后抛洒而出。 金豆子撒了一地,在阳光照射下泛出难以抗拒的诱惑。 仿佛油锅溅入水珠,行人纷纷弯腰哄抢,你推我搡,打作一团。 少年叹息摇头,甩起长板就要离开。 “师父,这样戏弄他人不好吧?”唐肃玉拉住少年,指着混乱的街道,“钱财迷眼,不过是因为世人求生,有一分钱财就多一分生存。” “若是今日为了金豆打出你死我活,岂不是明日某家某户就要挂起白幡,哭成泪人?” 少年奇道:“他人辱你在先,何以忍气吞声不说,小小训诫也不能乎?” 唐肃玉答道:“若是敌人辱我,血性上头必要分出生死;若是亲友辱我,及时分割做到敬而远之;若是路边犬吠,弯腰捡石随后用力一击。” “但我们是修士,所求皆大道。老君曾言: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依仗神通行事,更要看清自我,否则自会堕入魔道,失却本心。” “那你当如何处理?”少年有些期待,停下手中大拍板,“总不能逢迎他人,委曲求全吧?” “那要看师父您认为对方是哪一类。”唐肃玉双手一摊,“左右不过是给对方教训,把握分寸才是重点。” “人没有受到教训,学不会改变。不过是凡人,让他接连倒霉几天足矣。” 少年大笑,大拍板再响,节律急促,四周环境悄然变化。 竟又回到最初的小巷中。 “你且看着。”少年指着小门,躺靠对面墙壁。 小门再次打开,小二抱出泔水桶,瞧见两人,没有驱赶,倒是摸出两块面饼递过来。 “可怜天见,这么小就出来乞讨。难道是家中没有长辈?” 少年接过面饼,三下五除二吞入腹中,口中吉祥话连篇不断。 小二听得面红耳赤,匆匆摆手返回酒楼。 不多时,他鬼祟着出来,对着少年抛出油纸包,轻声道:“快些吃完,早早离开,掌柜的见不得乞丐,否则要发好大脾气,连累到我。” 前后差距之大,令唐肃玉瞠目结舌。 少年打开油纸包,里头是缺了条腿的烧鸡,应是客人剩下的。他望向唐肃玉:“你可知其中区别?” “弟子不知,难道小二不是之前那位?” 仙神施法,本就不讲道理,新的秘境究竟是哪个剧本,他也一头雾水。 少年摇摇头,道:“我们不过是回到前一日罢了。” “小二心善,给予我们口粮。但我们没有听他诉求,反而赖在此地不走,被那掌柜瞧见,棍棒驱走,再扣了小二半月工钱。” “于是就见到第二天的小二。” “所以一日之隔,待遇天差地别。” “人性善恶抛开不谈,你有何看法?” 唐肃玉思索片刻,犹豫道:“师父所说,可是‘缘’法。善因善缘,恶因恶缘,皆随念动,亦归行动。” “小二与我起于善缘,却结恶果,乃是弟子不曾考虑对方处境所致。” “所以师父想要告知弟子,达成目的需要考虑他人,而不是一味追求结果。否则暗结恶缘,自吞恶果,甚至导致原本计划被破坏。” 少年扯下仅剩的鸡腿抛来,口中油腥溢出:“孺子可教也。” “怜悯众生没错,但不可操之过急,要知道欲速则不达。” “必要时,要先隐藏自身,再思对策。” 唐肃玉心中暗道:师父所言是极。庐州事件自己过于急切。若非法静就是道济,吕梁及时救援,自己怕是已经命丧黄泉。再后来机缘巧合联盟三妖岛,自己确实有些忘乎所以。 淮水之战,他绝对不能再露面。 目前只有师父师兄知他神通,法静、圆智圆慧、吕梁、三妖岛等知晓部分。 法静已是道济和尚,有老龟、地只在,不怕他与别人说;圆智圆慧视我为大魏栋梁,又有因果在,自然也不会到处乱说;吕梁自顾不暇,叶若祖生死不知,陆家、三妖岛已是盟友;元氏所知甚少,估计只将我当做稚嫩儿童。 最重要的是,天下第一人,大魏天子知不知情。巴陵城隍不敢窥视那一战,慧智、风统领之死并无几人知晓缘由,唯独风师兄的父亲是不可控因素。 不过看天子能来三妖岛协助救回自己,想来暂时是不知情,或者觉得无关紧要。 所以地府、星宿之事,要多加小心,万万不能再高调行事。 看来需得拟下契约,约定参与者不能透露消息才行。 唐肃玉心底万分庆幸:亡羊补牢,未为晚矣。 第40章 嫁梦 于修行中醒来,唐肃玉开始着手准备契约之事。 仙神佛陀不能亲临,目前所见与自己都有因果,倒不用担心祂们插手。 唯独转世仙神,虽说有黄粱梦枕开悟,但毕竟人心神性,难免会有意外。只要有一人不归位或者假意归位,转头泄露消息,影响大局可不好。 他唤出系统,询问是否有类似天地见证的保密契约。 【宿主,人心难测。凡人没有修士的顾忌,对天地敬畏不过尔尔。】 那你的建议是? 【岂不闻乱世重典、盛世恤刑。不管归位与否,骤然获得仙神伟力,心性大变也不稀奇。自当以雷霆手段约束。】 说的也是,心生妇人之仁,最终只会害人害己,是万万不可取的。可有相关法宝推荐? 【有。封神图录、金书玉册、十二圆觉经。】 太白星君应当考虑过类似情形,想必三宝已经替我支付功德,我只需兑换即可。 【梦里什么都有,现世只有冷雨灌顶。宿主醒醒。】 哪有光办事没好处的说法,那不黑心资本家吗?说起来特殊任务一个比一个难,奖励却是固定的少量功德,妙足天荒芜一片,杀炁有损道行。不会是系统你克扣了吧? 【叮,太白星君已支付兑换金书玉册所需功德,星宿一脉可录入其中。】 嗯? 【弥勒菩萨转赠十二圆觉经,佛陀菩萨人身显圣时可用于记载。】 哦? 【阴天子有感于地府缺憾,将封神图录交付于宿主,地府神祗觉醒宿慧后自动显名。】 你还有什么瞒着我的? 【宿主真想知道?】 说吧,我不怪你。 【雷霆一道,要不要?】 我错了。 唐肃玉也不傻,知道见好就收,此次修行分明是师父指点自己,弥补缺漏,贪心过多并不是好事。 眼前浮现的三道书册,他打开封神图录。 其上灰白一片,翻阅几页后,才瞧见日夜游神闪烁荧光,白无常名号微微亮起。 他心中再次问道:范己思暂未归位,图录不显。若是他不慎走漏信息,该如何是好? 【范己思魂魄残缺,即使有牵扯也不能显名。】 那不就是程序bug?你们不修复的? 【追求完美,必生意外。只要程序能运行,管它怎么运行的。】 所以存在即合理是吧。 唐肃玉无奈,只能告诫自己下次不能再鲁莽,最好隐藏身份行事。 只是游仙经第二卷还未修完,也没见传授神通,自己就突然被踢出,冷却时间到一点不少。 叹息一声,收好梦枕,睡回笼觉去。 青丘、招摇二岛。 胡玉心惊醒,惶恐地抱住胡四娘:“娘亲,娘亲,小心刚才在梦中被杀,好可怕啊!” 敖青从化龙池中飞出,云雾托体,在应龙洞天内反复叫喊着:“欺龙太甚!我不是蛇!” 灵犀螺再次被启用。 涂山氏与敖蟒合计后,觉得事有蹊跷。若是天机示警,只要他们不离圣岛,什么神通能绕过圣岛规则击杀他们? 最终涂山氏打算施展神通嫁梦,尝试与唐肃玉取得联系。 只是嫁梦神通限制颇多,需被施法对象处于沉睡中,且没有防备。若非此事紧急,她也不可能随意施展。 燃起定神香,涂山氏念诵咒法,构建梦界。 梦界虚无定性,一缕念头可开天辟地,无所不能。 她模拟出浮云洞景象,尝试呼唤唐肃玉。 说来也巧,唐肃玉修道后神思清净,甚少有梦。只是片刻前被黄粱梦枕拉入梦中,又在修行时察觉计划疏漏,心思念头不稳,反而轻易进入涂山氏梦界。 他见到大如山峦的九尾身躯,立刻意识到自己不在现世,饶有兴致的问道:“这是什么神通?无声无息间能让人着道。” 涂山氏略一解释,他立刻勘破根本,将自身身形迅速放大。 “你是说小心和敖青同时在梦中遇险?”唐肃玉讶然。 “是。小心在梦中无有半分神通法术、妖力修为,被猎人陷阱捕获;敖青情况类似,是被捕蛇人送往人间酒楼,即将烹制成菜品时,突然回到被捕前。” 酒楼…… 唐肃玉问道:“狐王,那酒楼是否有个小二,样貌大概如此这般。”他将自己修行时见到的小二描述出来。 涂山氏惊愕道:“仙童已经学会未卜先知?老身听闻大天尊育有八子……” “我不是,我没有,别乱说。大天尊恕罪。”唐肃玉拒绝三连,“此事应和之前的秘境有关。当初李玄师父秘境,巧遇小心和敖青,可能就此结下因果。” “不瞒狐王,那是我修行法门之一。第二次踏入秘境,我当时完全没有料到还能见到他们。” “现在想来,他们并非主动进来?” 涂山氏将过往情况说出。 “我召唤他们?千真万确?要有这手段,我还那么辛苦培育灵犀螺干嘛。”唐肃玉百思不得其解,“狐王暂且不用担心,短时间内他们不会再踏那个梦境。” “方才我正在秘境修行,时间的回溯是师父所为。” “我会想办法确认因果,狐王且安慰好小心。” “对了,下次怎么进梦界?” 涂山氏回道:“此法限制颇多,一要对方毫无防备、二要彼此都在梦中、三要自身梦中清醒。纵使满足条件,若是被对方瞧破跟脚,破解之道也易如反掌。” 唐肃玉灵光闪过,问道:“可能拉龟王、龙王进来?” “难,老身神魂不如他两位。只要他们意识到并拒绝,就做不到。” “狐王能否割爱,将此神通传授于我?小子可以付出报酬。” 涂山氏笑道:“不过是小道而已,不值一提,仙童附耳过来。” 唐肃玉感慨,狐狸果然谨慎,梦中也这么小心,值得自己学习。 他附耳过去,神念接收到一段咒文,又听到涂山氏讲解神通禁忌,悉数记下。 【叮,宿主获得残缺神通——嫁梦。梦里不知身是客,一晌贪欢;归梦湖边,还迷镜中路。】 残缺? 【神通嫁梦。以梦为线,以魂为梭,织造虚实幻境。身陷其中,轻则神魂迷失脱离肉体,重则真灵蒙昧不得转世。宿主是否需要修复完整神通?】 多少功德? 【50功德。】 这么便宜?当初壶天多少神通来着,1万吧,怎么差距那么大? 【宿主愿意多花功德,系统是不介意的。】 兑换。 【神通已完善,请宿主接收。】 唐肃玉盘算起功德来源。巴陵内乱,豆腐推广慢了许多,叶婆婆也难宣扬娘娘;三粮还未到种植时节,朝廷封神的功德已经抵消之前欠债;特殊任务越积越多,事多功德少;倒是庐州事件,自己获得数百功德,目前手中还有结余。 要不是自己道德底线在,学学大魏的不择手段,怕是早就功德飞升。得尽快想办法获得新的功德来源,不然入不敷出不是长久计。 第41章 梦界商议 蜃气为楼阁,蛙声作管弦。 嫁梦神通,无非是念中生有,天地幻真。于梦中显圣超凡,类似于神魂版佛门净土。 经历过大爆炸信息时代,编织梦境、设定规则极其简单。 他斩去杂念,静心敛息,神魂观想虚空。 无中生有,原是天罡神通斡旋造化的分支,除去道、佛两家顶尖那几位,旁的多是用障眼法代替。 只是这嫁梦神通,本在无中不定形,又在念里生天地。属于取巧法,待得念头通神,做到一花一世界,也算是入门此天罡神通。 梦中虚空亮起光明,无始无终,无来无往,遍照世界。 不同于古人注重的地、水、风、火,唐肃玉梦中凭空出现无数村落高楼,万家灯火;唯独人烟不存,万籁俱寂。 人不能想象认知之外的事物。 所以他选择保留自己。 走在熟悉又陌生的道路上,他幻想着铁门后冒出人来,笑着和他打招呼。 嫁梦可以捏出无数傀儡,可以模仿记忆中的人们,唯独灵性不可梦。 待到路边庄稼,河边芦苇都一一具象化,风吹动他的灵魂时,才下意识反应过来,自己已离开此地八载有余。 唐肃玉缓步走过,不断诵念黄庭,直至心神平复。 再起念头,观想龙王、狐王、龟王。 完整嫁梦不要他人入眠,而是直接强迫受召者到来,只是对方神魂凝练强大,则会失败。 狐王已经用灵犀螺通知过他们,受到梦召不要抗拒,倒不用担心失败。 只是他们未曾想到,仅仅一炷香时间未到,就已经感知有神请念,邀入梦界。 涂山氏最先踏入,她仍是妇女形象,只是衣着纱织堆叠,如同芍药绽放,点缀明珠,明艳不可方物。 她讶异于自身装扮,四周难以理解的房屋建筑,挥手想要唤出明镜,却发现神通法术尽数烟消云散。 “狐王不用惊讶,我编织梦境时,神通法术就是被禁止施行的。”唐肃玉凭空摸出等身落地镜摆好。 涂山氏瞧着镜中自己,与往日风格完全不同,再看向唐肃玉:“仙童,这是你幻想的长大模样?” 他以自己成人面貌示人,倒也不想隐瞒什么:“是。孩童幻想长大,老者回忆过往,小子有些念头也正常。” 涂山氏轻触着水泥杆,“这种材质,虽比不得灵树梁柱且手感粗糙,但质地却不弱于大部分百年灵木。” “望之不似虚假,反有几分真意。青丘传承中从未有过此物。” “脚下道路玄色偏青,白线断续看不见尽头。难不成是在暗喻道无止境?” “您真不是哪位沧海遗珠吗?” 敖蟒、龟谊先后现身。一个是穿着行政着装的老者,一个是潮牌达人的青年。 唐肃玉毫不意外,只是略惊讶于龟谊实际岁数:“龟王,原来你这么年轻?” 三妖王皆是震惊许久,所见所闻,超出想象,真假难辨。 敖蟒反应最大:“老龙不过才两百年未出岛,人间已是如此面貌?” 唐肃玉念头一动。顶上光明黯淡下来,路灯逐一亮起,远处人家灯火通明,无数焰火升空,绽放刹那绚丽。 他来到自家门口,推开铁门,邀请三妖王入内。 院里枇杷树亭亭玉立,虽然时节不对,仍是满枝挂果。 正厅大门洞开,亮起灯光。香积台上供奉的福禄寿神、陶瓷观音面容模糊,看不真切。 八仙桌摆在正中,菜肴琳琅满目,堆满桌面。 雪花飘落,没有一丝寒意,唯有怀念。 念头再起,菜肴消失,桌面化作电子屏幕,他走到近前:“计划有变,我不能在淮水中出面。” 滑动屏幕,淮水地图浮现。 指向某处:“龟王,你看此处。巴陵与益州交界处,山脉交错,人烟稀少。用妖力驱散附近灵物,然后按计划行事。” 龟谊上前,记下地脉后点头示意。 “龙王,你的任务不变。” “师父应该已经知晓我的计划,以他的性子,只能先委屈龟王。” “此战过后,不会再有修者质疑你的实力,年轻一辈也可以真正踏入山河红尘,洗练道心。” “后续我会前往滁州一趟。” “我心生预感,圣岛排名后,就是天下大乱的开始。只有先行将不可控因素控制住,才能乱中取胜,定鼎天下。” 地图不断变化,山川河流都是风师兄游历绘制。 嫁梦解开,回归人世。 涂山氏回过神来,下意识化作人身,再看向平日歇息修行的洞府,总有种野兽窝棚的感觉。 人间村庄、城镇她也见识过不少,但是不论是建筑样式、材质、还是道路高楼,完全不同于记忆中所见所闻。 夜间灯火通明,顶上明珠水晶散射辉光,温柔恒定,明显不是神通产物。 她闭目不语,细细回味:仙童的身份,只怕远比想象中还要神秘。 灵犀螺也在此刻亮起。 “狐狸、老龟,我可能即将突破,踏入初劫。”敖蟒的声音传来,“仙童挂在墙壁上的巨幅画作,似乎涉及到上古几位仙神,所以模糊不清。但是边缘处有真龙戏珠,形貌峥嵘,威严中透着祥和。” 他带着几分凝重:“不过瞧上两眼,我看到一丝异象。就像是血脉中隐藏记忆被点化,醒来后雷劫气息已经缠绕己身。” 龟谊也说道:“神通禁绝但诸炁调和。不知你们有没有注意到夜空星辰,有几颗令老龟我触目惊心。先天甲木、丙火、戊土、庚金、壬水,汇聚成星辰环绕。” “老实说,我怀疑那天的庚金杀炁,不是我们所想的三清观后手,很可能是仙童天生神通。” “我在他口中灵根处,感应到一团真火。应是你们提及的三昧真火。虽说心炁通舌,神通火焰却不在赤帝心火中调养。” “除去意外获得,赤帝难融外。唯一的可能就是真火位格不够,赤帝心火中暗藏玄机——丙火阳炁。” “与庚金杀炁同源。” “若猜测为真。涂山,你家小九死的不冤。窥探那等存在,没有牵连青丘乃至圣岛,只能说仙童胸怀四海,不作计较罢了。” 涂山氏忽然轻笑出声:“老身倒是好奇的紧,大魏第一人怎么招惹到他的?” 第42章 神通混战 巴陵有座山脉,像是犄角般划开巴陵和益州的分界线。 龟谊一路诉说自己胃中空空,又不好在人烟处放开。 他有意无意地引导路线偏向益州方向,滁州、益州、巴陵交界处是山脉,本就少有人烟,有河流贯穿其中。 道济毕竟很少沾染红尘,又是一路求佛之心,并不在意路线如何。 一人一龟遇到村落、庄户、城镇就放缓速度,人烟稀少就运转神通。 终于在五日左右,接近山脉边缘。 “忘川山脉,有进无出,有死无生。”龟谊舔舔嘴角,大魏没有精灵妖怪,哪怕深山老林也不例外。 第一人威慑还在,成精化妖等于找死。 但是时间又会赋予草木、野兽灵性,所以对于龟谊来说山脉中像是摆满美味佳肴。 道济佛法高深,深山老林对他来说并不危险。 “老龟我且去饱餐一顿,道济和尚你在那座山头处等我。”速度加快,龟谊窜入河流中追寻源头。 显化真身,不断膨胀,红发鸟首探出水面,将瘴气吸入腹中。 “好久没有尝到如此新鲜的瘴气,真是怀念啊。”他四爪不停,逆流而上,“当初若不是应下承诺,老龟才不稀得做什么玄武后裔。” 日上正中,光芒却透不过密林。 道济踩在腐烂的落叶上,没有留下半分痕迹,他能感受到枝头上猛禽、腐泥中毒蛇、树根处灵材。 无数生灵在注视他这个不速之客。 他猛然抬头,眼中龟谊的身形不断放大,犹如擎天巨物,将密林压塌。 “老龟,你在做什么?不要命了?” 他踏空而起,飞往龟谊处。 龟谊鸟首怒吼,蛇尾横扫:“这不可能!为什么会是这样?!” 随后施展神通,削掉数个山头。 乌云忽然间遮天蔽日,隐隐凝聚雷霆。 他抬头狂笑:“小家伙,你才多大,就敢算计老龟我?踏过雷劫,天下第三?你以为你是他吗?” 话音未落,金蛇狂舞,电闪雷鸣,云层中显露出一位道人。 道人手持拂尘,飘逸逍遥,正是三清观主毕星。 他垂目望下,不带一丝情感:“无端抓我亲徒,巴陵地界挑衅杀生。这里不是三妖岛,既然敢来,就做好殒命准备。” 雷霆接连落下,雨水化作锋锐弹丸。 龟谊丝毫不惧,妖力磅礴汹涌,凝成层层护甲,轻松消去雷霆雨水。 “道门神通不过如此。若不是欠下佛门因果,老龟必要尝尝初劫修士的滋味。”他张口一吸,云气聚拢不住,尽数被吞入口中。 毕星不受吸力影响,心念一动,水汽蒸腾再聚,遮天蔽日。 天罡神通——呼风唤雨。 龟谊毫不示弱,四肢踩踏大地。 天罡神通——振山撼地。 山脉崩塌,林木倒伏,大地晃动仿佛地龙翻身。 山石、林木倒卷而起,被妖力操控飞向毕星。 雷霆击碎山石林木,一神一妖相持不下。 酆都处,腾起无角螭龙,迅速飞到附近,高喊道:“雨神、龟王,陛下有旨意,还请停手!” 巨石飞来,螭龙躲避不及,惨叫着露出血肉脊骨。 他坠落到山脉边缘,昏迷不醒。 “要么插手、要么闭嘴!”龟谊望向酆都京城方向,“上次若不是金刚藏菩萨遗蜕,你当老龟怕你不成?” 鸟首回转,就要将螭龙吞入腹中。 道济拦在螭龙面前:“还请念在因果面上,不要赶尽杀绝。” 龟谊轻哼,犹如雷鸣,却也不再继续。 剑光亮起,神念金人悄然浮现:“龟王,你的胆气倒是起来不少。怎么,寿数将近出岛寻死不成?” “天遁剑法能运用到如此地步,老龟我佩服。”龟谊丝毫不惧,“原是想护送我佛归位,奈何雨神纠缠不放。难道老龟不能反击?” 神念金人没有任何表情,而是看向道济:“我佛?仙神显圣,没有天地册封,没有正统之争,睡佛寺也要叛出大魏吗?” 道济双手合十:“阿弥陀佛,贫僧已不是睡佛寺法静,只为追随我佛未来。” “阿弥陀?九华山慧智。他的神魂没有回到地府,看来是抗拒天地应召,投了野胎。”神念金人有些惊疑不定,声线压低,“世尊如来就要退位不成?” 他心中泛起无穷怒意:好,很好。原以为佛门一心辅佐朝廷,朕才允许那位逐渐显圣,落位地府,也算是补全轮回之缺。不曾想竟也是两头下注,墙头伏草之辈。 剑意横空,落往巴陵方向。 “无量寿佛。”低沉佛号笼罩半数巴陵,散去剑意,“陛下,君子一言驷马难追,我佛并无二心。” 天下前三汇聚忘川山脉,惊起无数修士。 四夷隐有神异腾空,遥遥望来。 神念金人散去,大魏第一人真身踏出宫殿。 “兵主、月光、药师、真龙炁,还真是大争之世,一个个都在觊觎我大魏正统。” 手中断剑抛出,化光疾驰,落往北方黎部。 北方黎部凝出牛角巨人,手持巨斧,与断剑相撞。 轰鸣声传遍六州,巨人晃动不已,几近消散。 巨剑偏离方向,转往西北方向。 “月光三昧,普照乾坤,法界众悉永蒙恩。”白净光芒柔和如水,并未与断剑相撞,而是顺势利导,卸力偏转。 巨剑再飞往南部。 “愿我来世得菩提时,若诸有情,其身下劣,诸根不具,丑陋顽愚,盲聋喑哑,挛躄背偻,白癞癫狂,种种病苦。闻我名已,一切皆得端正黠慧,诸根完具,无诸疾苦。” 随风子迎风长大,叶片遮蔽苗族地界。 断剑不断斩去根茎,转瞬又恢复。如此往复十二次,诵念药师十二愿的声音停止,哀叹不已。 断剑并未赶尽杀绝,回转酆都。 龟谊仍在和雨神毕星相持,大半忘川山脉被夷为平地。 “够了!”大魏天子神威席卷,蔓延六州四夷,“如果真要开启正统之争,朕自会削去三花五气,以神通迎战!倒是你们,失去仙佛庇佑,还能支撑几时?” “昂!”招摇岛,雷霆汇聚洒落,青龙遨游其中。 片刻功夫,敖蟒渡过雷劫,腾云而起。 龟谊带大笑望向毕星道:“好,老龙过劫!小家伙你还能保住天下第三的位置吗?倒是老龟听闻,你与老龙积怨已久。要是牵连几位徒弟,你临不临凡?” “若不是佛门阻拦,那细皮嫩肉的小子早进了我口中,时时回味。” 毕星终于显露愤怒相,手中握住短弓:“谁敢伤我徒儿,贫道与他不死不休。” “天罡神通——钉头七箭!”龟谊眼中露出恐惧之色,“道门魁首,修炼如此阴毒之术,难道你的三尸神并未归位?!” 敖蟒悬于招摇岛上,身形与真龙无异。 他望向两百年未曾返回的大地,犹豫再三后,开口道:“敖蟒受真龙老祖指引,邀请天下人花圆满及以上修士,在欲壑谜障共参《太玄真一本际经》。” 《太玄真一本际经》! 道、佛交融集大成者。 传闻中【玉京大天尊】与佛门【释迦牟尼如来佛】论道,探寻两教相通,天地有感而生此经。 纵使正牌仙佛降临,也抵抗不住此经奥妙,更勿论正果未得的修士。 敖蟒也不顾他人反应,飞往虚空,须臾间消失不见。 第43章 自废修为 敖蟒此举,不亚于大天尊回归收徒。 《太玄真一本际经》实在是惊天巨雷,修士们第一时间想要确认消息真假。 此界传承断续已久,自魔君落入地狱之下后得正果者少之又少。 若是消息为真,哪怕仙神佛陀许诺再多,修士们也会认为不如亲身阅读此经,甚至背后仙神都会忍不住转世观望。 要知道,目前除去历朝已经显圣的几位,道、佛顶尖存在,绝大部分的状态是失去正果,在岁月中逐渐消磨。最终只能选择要么隐世等待机缘,要么转世再博正果。 龟谊趁毕星心神松懈,再次发动振山撼地。 茫茫尘埃冲天而起,忘川主脉被妖力神通催发而起,化作数十丈黄龙直冲天际。 他心中暗道:经文当然是真的,但是进入欲壑谜障,想出来可就没那么容易。青丘的狐狸,可是下了血本。 欲壑谜障并不是欲壑本身,而是环绕在欲壑外围的无形瘴气。 寻常人碰不到谜障,也进不去其中。 修者也一样。 唯有三妖岛实际掌控者,才能打开欲壑谜障。 当年涂山氏送女儿进欲壑也是付出极大代价,才穿越谜障,到达欲壑。使得紫光夫人觉醒宿慧、充盈灵性,真正拥有取代斗姆化身的资本。 此事自然是阳谋。虽说是人花圆满以上才能进入参悟,但如今各派传承几乎断绝,修道方式千奇百怪,总会有自持神通而道行不够的修者想要踏入其中。 黄龙呼啸扑来,戊土真炁环绕,厚重无比。 毕星一时不察,被巨力冲飞。发冠掉落,道袍破损,一时弄得灰头土脸。 他强定心神,浮于云端,手中拂尘连连挥动,雷霆雨水与黄龙纠缠,不断削去黄龙身躯。 龟谊见他模样,嘲讽道:“大魏雨神、道门魁首?不过如此,还是我佛门积累深厚,待到未来归位,此界修士统统改道为佛吧!” “世尊如来!”睡佛寺再也坐不住,圆觉强催菩萨遗蜕,擎天而起,“龟施主口中赞誉,却将我佛推向风口浪尖,是当天下人是非不分吗?” “你们信奉伪佛,倒行逆施,等真佛归位,再看你嘴脸!”龟谊毫不示弱,再次讥讽,“我佛说波旬魔王,以伪代真,坏佛门弟子修行。” “原以为是我佛劝诫弟子修持,不曾想竟是见微知着、洞穿未来,早就看穿你们这些样子货!” “有教而无修、无证,已是末法!” 菩萨遗蜕右掌断裂,庚金杀炁造成的伤害无法弥补,故而左掌拍来,欲要将他镇压在忘川。 毕星也卷动风雨,使得地面越发泥泞,化作泽国,限制龟谊脱身。 一时间,龟谊避无可避,只能施发妖力抗衡。 他死死望向睡佛寺,几番犹豫后,还是大喊道:“睡佛寺的秃驴们,如来谶言,尔等都已忘却吗?” “若以色见我,以音声求我,是人行邪道,不能见如来!” “四大苦空,五阴无我。嘿嘿,老龟都能明白的道理,你们反而不懂。” 此处言语,实乃直指佛教修行与神通的本质,等同于指着佛门弟子骂,你永远得不到正果,达不到五乘,白白浪费时间。 通俗点讲,就是认定自己不会出错的人,一脚又一脚踩进泥潭,整个人陷进去小半,还在那嘴硬自己没错。结果路人在一旁转圈翻跟斗嘲讽。 越是佛法精深,越能体会其中深意。 圆觉听后,只觉五内俱焚,佛法运转停滞。 菩萨遗蜕本就是琉璃清净,察觉到他佛念有异,立时将他佛念驱逐出去,恢复成一尊普通大小的石像。 没了佛门压力,龟谊再度使用神通逞能,忘川山脉彻底塌陷,无数生灵殒命其中。 忽然间,天地失去光彩,陷入无边黑暗。 一道宏伟声线响起,音色像是少年但威严不减半分。 “吾名王方平,乃是地府阴天子之一。人间杀戮无数,皆因神通而起。若要参与人间正统,自当削去三花五炁,以凡人身行事。” “否则罪孽加身,死后沦入无边炼狱,永世不得超生。” “人有人道,神有神职。” “忘川生灵哭声传至平都山,吾不得不管。” “吕崇,你虽有功于幽冥,但功不抵过。如今要么自废修为、重整王朝;要么退位禅让,当你的修道人去。” “即日起,人间忘川归于地府,化做人世禁地。生灵神魂轮转可由此处进入。” “诸位道友,人间之事,莫要自误,免得正果还未寻回,己身泯灭于岁月。” 声音散去,光明回归。 众修士无不慑于阴天子威严,止了神通法术,口中称“是”。 就在此时,龟谊再度语出惊人:“跂踵岛龟谊,德行有亏,自觉难得大道,今日斩去修为,平息忘川生灵怨怼,天地共证!” 说罢,妖力化作云气,升腾起耀眼蘑菇云,化作灵气逸散开来。 “龟谊诚心皈依我佛,为道济大师随侍行者,还请我佛未来准许!” 虚空中传出声音:善。 他重新化作老汉形象,回到道济身旁,笑道:“老龟惹来无边麻烦,道济大师可还愿意收留我?” 道济和尚双手合十,看不出悲喜之色:“阿弥陀佛,施主的因果,道济一力承担。等我佛未来回归,再论其他。” 毕星在空中遥遥相望,带着几分敬佩说道:“贫道不如道友,三清观与你再无恩怨瓜葛。” 说罢,回转云层中,消失不见。 大魏天子沉默许久,朗声开口,宣读天命旨意,通传六州:“朕欲下诏罪己,退位禅让。诸位道友可在半月后来京都观礼。” 似乎还嫌不够乱,消失的敖蟒突然现身,口中衔着法珠,发出无量毫光。 身有修行者,即使身处六州四夷,不论远近,无不感知到真龙法珠气息,再结合之前他的言语,心中天平逐渐倒向《太玄真一本际经》。 敖蟒吐出法珠,盘旋环绕,声传天地:“我愿等待月余,而后欲壑谜障就此关闭。不愿参与的道友亦不强求。” 三妖岛龟谊散尽修为、敖蟒欲壑修道、狐族本就不擅长战斗;大魏第一人即将退位、道门雨神不临凡、佛门圆觉受创;其余修者都在考量未来修行。 人间势力格局即将改变。 第44章 赴约睡佛寺 数日之间,人间大变,局势变化令人猝不及防。 谢七已经行使鬼差职权送好友进入轮回,并打算陪同范己思前往滁州。 唐肃玉此时收到睡佛寺讲经的邀请,只好约定讲完经再去滁州。 当然,封神图录中,谢七纳入精血,立下誓言,绝不和他人透露地府消息。 是夜,唐肃玉请香唤来夜游神,这次是野仲大帅过来。 他瞧见谢七,很是热情:“七爷啊,你可算回来。我兄弟十六人和日游神担负十大阴帅职责,那是苦不堪言。八爷呢?怎么没瞧见他?” 范己思魂魄缺失,暂时无法归位,自然也看不到夜游神。 看过八爷神魂,野仲怒不可遏:“哪来的恶罗刹,竟敢拘束凡人神魂,要是老爷们知晓,必定叫他不得超生。” 只是地府为处理忘川之事,已是忙的焦头烂额,阴天子的头发都拔去大半化为鬼神。 幸而龟谊自斩修为,转化灵气笼罩忘川,平复大半生灵怨念,加上忘川被地府接管,倒也没出大事。 “听说道济和那老龟被抓回睡佛寺,关在禅林中。”野仲神神秘秘的说道,“别人都说道济是寺中收养的孤儿,偏我瞧着,倒有几分像那主持老和尚。” 唐肃玉立刻制止道:“大帅可不能胡说,此地城隍还在,若是被听去本无妨。但大帅有所不知,睡佛寺那尊土地爷最是口舌不饶人的。” “平白给自己招来麻烦。” 他可是还要去睡佛寺讲经的,到时候土地爷当面说些刁钻问题怎么办。 哄走野仲,送别谢七、范己思,唐肃玉问向辛阏伯:“师兄未来如何打算?” 辛阏伯怔怔地看着小师弟,大半年来发生的事情,实在让他有些心绪不定。 “小鱼儿,师兄有些看不清你。”他喃喃答道,“以往师兄认为,你是年纪小,爱打抱不平,又有些奇遇机缘在身,做事不顾后果。” “可后来发生二爷的事,你好像有些不同,又似乎丢掉些什么。” “庐州、三妖岛、忘川,似乎和你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可你才八岁。旁人家的孩子还在父母怀里,娇声娇气不谙世事。” 他上前抱起唐肃玉,认真道:“师兄看不清未来如何,但师兄永远支持小鱼儿。大魏禅让典礼后,师兄就会踏入欲壑谜障,不渡三劫不出。” 唐肃玉低笑道:“我的愿望很简单。人有恻隐、羞恶、恭敬、是非四心,性善犹水之下。是故有劳必有得,不劳此生空。” “天地不屈吾志,仙神不断吾节。” “换句话说,人能掌握自身命运,是小鱼儿的目标。” 他心中暗道:仙神佛陀执掌规则而无私欲,显圣规劝而不干涉人间,修行出世不得索取人间资源,飞升需以功德为先。最重要的是,人必须靠自己。 “我已让花岗村土地叫来千里俊,到时候乘马赶往睡佛寺。师兄你要一起去吗?” 辛阏伯摇摇头:“师兄近来地花不稳,想要在青丘呆一段时日。” “哦,师兄见到小心,帮我带句话呗。”唐肃玉下意识开口,“让她没事多来六州玩玩,青丘那点地方,闷得很。” 辛阏伯听后,放下唐肃玉,板直身子,一言不发的离去。 唐肃玉不明所以,好一会才反应过来,小声说道:“我才八岁哎,师兄你是不是想的有点多?” 翌日,千里俊撒着欢在陆府门口蹦跶。 新任管家见到无缰骏马,以为是祥瑞上门,大呼小叫的喊来小厮想要降服它。 结果叫千里俊一通戏耍。 被吵醒的唐肃玉吹了声哨,千里俊一跃跳进墙内,三两下撞开房门,硕大的眼睛直愣愣看着自家主人。 “啊啊啊啊!”唐肃玉惊叫出声,差点吹出真火。 洗漱收拾后,他和陆神荼告罪,又考校陆郁垒的修行。 师兄去了青丘,做师叔的当然要负起责任,就是不知道什么时候能见到三师兄吕岳。 下人们给千里俊一顿梳洗,打磨四蹄,安上马鞍。 唐肃玉不想给它带上缰绳,赏下几颗珍珠后,与众人告辞。 千里俊弯下膝盖,等他翻身上马。 旁人看的啧啧称奇,无不羡艳。 四蹄生烟,绝尘而去。 睡佛寺中,圆字辈尽数来到碑林,以圆觉为首,望向林中一人一妖。 “法静,惹下如此祸事,难道你还不知错吗?”藏经阁圆空率先发难,“如今陛下如何看待我佛门。你莫要忘了,若无达官贵人、皇室子弟,你早就是路边孤魂野鬼。” “知恩不报,反以仇怼。更是联合妖孽,污蔑我佛,究竟是何居心?” 道济默然不语,静静诵念佛经。 龟谊可不在乎这些,出言讥讽:“披着佛衣,说着佛理,就是佛?慧智和尚的教训你们是一点也学不到啊,难怪弥勒菩萨不愿托生附近。” 圆空怒目而视:“休要胡言乱语,妖孽也配论佛讲佛?弥勒菩萨,闻所未闻,而今是世尊如来在位,什么歪门邪道也称正统?” “有本事你就打杀龟爷爷我,不要做口舌之争,谁不知你们和尚油光满脸、尖嘴滑舌,最是哄人的好手。”龟谊不甘示弱。 “你!” 圆觉拦住圆空,道声佛号,忽而开口:“三妖岛在替谁卖命?” “道门?伪佛弥勒?大魏皇室?还是背后仙神?” “似乎都不是,忘川事后,佛道两家并未获益,三妖岛损失更大。”他低眉垂目,说话不急不缓,“蛟龙族已经投靠大魏,你散去修为,青丘独木难支。” “若无阴天子出面,大魏确实是唯一受益者。” 龟谊露出惊骇之色,不可置信道:“老龙投靠大魏?小和尚你神志不清吗?” 圆觉没有理会他,继续说道:“阴天子不可能听命他人,所以这么看来,似乎应是你也投靠大魏才能说通。” “雨神早已自封于天,誓不临凡,这本是天子最想要的结果。但问题是,若是你投靠大魏,何必多此一举掳走道门唐肃玉。” “贫僧想不通此节,还请龟施主解疑。” 龟谊神情落寞、沉默不语,似是受到莫大打击。 圆觉得不到回应,转而看向圆慧:“圆慧师弟,你有何见解?” 圆慧施礼:“摩诃迦叶。出家人不打诳语,弥勒菩萨是真,未来佛存疑。我佛经义缺失大半,即使先辈不断补充,还原世尊奥义不足一二。” “如今道济追随弥勒,并不算错。忘川之事,怪不到他头上。” “师兄,你着相了。” 圆觉拨动善念佛珠,叹息道:“师兄何尝不知。只是此事看不清因果,我睡佛寺该如何应对?” “难道任由我佛诽谤加身,不管不顾?” “师弟,禅让之礼后,你去欲壑谜障吧,踏出三劫再出。” “寺中六根清净及以上者,随圆慧同去。” “山雨欲来,睡佛寺恐生变故,尔等即是未来,亦是希望。” “是不是那个孩子,等他到来,我自会知晓。” 圆智、圆慧、道济猛然抬头,齐声道:“师兄\\师父,万万不可!” 第45章 辩法说法 巴陵官道有些荒凉,几十里见不到人烟。 唐肃玉回想起当初从通富庄到三清观,路上行商匆匆,人来人往,马匹嘶鸣不绝。 短短月余,已是天差地别。 元氏占据一半巴陵,迟迟没有打出正统口号,也很少见显圣继承人出面。 但是忘川之战,酆都剑意被轻易消除也做不得假。只是那句“佛门并无二心”意味深长。 他分辨出大概位置,知晓离睡佛寺附近的城镇不远,示意千里俊缓下速度。 “车如流水马如龙,花月正春风。”唐肃玉遥想着兴盛未来,不觉入了神。 人悠悠,马悠悠,一程山水一程风。 【宿主,特殊任务黑白无常出现变故。】 什么? 【黑无常神魂遭受攻击,已是岌岌可危。】 范八爷出事,谁动的手? 【不知,还请宿主尽快处理。】 你真是越来越难用。 唐肃玉轻夹千里俊,道:“跑起来,快!” 接到主人命令,千里俊迈开四蹄,一路风驰电掣,两边景色模糊不清。 约莫一个时辰左右,卧龙山已近在眼前。 山脚石阶附近,香客还是有条不紊的排队等待,迎客沙弥下山就能上去部分,今日等不到就得下一日再来。 千里俊可不管那么些,一声嘶鸣,其余马儿纷纷避让。 它自身奔跑越发轻盈,人群中行过未触及他人。 一阵骚乱后,身形已在石阶处。 主人没有下令停止,它跃起前蹄踏向石阶。 石阶泛起些微荧光,像是泡沫般试图拦住他们。 旁边有香客见此情形,嘲笑出声:“娃娃忒不懂规矩,睡佛寺那是你想进就能进的?年轻吃点苦头是好事。” 其余人也是见怪不怪。 石阶上有佛法神通,不得迎客沙弥接待,凡人是踏不上去的。 唐肃玉只想着尽快赴约,赶往滁州。 范己思是条汉子,纵使有过错,也不该被人束魂、随意操控性命。 他轻呼出白帝金炁,泡沫刹那间炸开,消失无踪。 眨眼间马儿已踏上数十台阶。 半山腰慢慢踱步的沙弥瞪大双眼,目送着他越过自己头顶,来到寺门处。 翻身下马,踏炁落下,唐肃玉迈过门槛,大喊道:“圆觉大师何在?圆智、圆慧大师,小子来还因果啦!” 千里俊消失在山中密林,自个欢快去。 洒扫的僧众突兀见到个娃娃,四处喧哗,喊着住持和长老的名字,纷纷走上前来。 “小施主,佛门重地,请勿喧哗奔跑。” 唐肃玉哪里顾得那么多,神识感应下,朝着后山跑去。 恰好撞见圆智他们大呼“不可。” “诸位大师好。”唐肃玉招招手,“哪位是圆觉大师?三清观社神唐肃玉,受邀前来讲经还因果。” “小子时间紧迫,还请大师们见谅。”他看到道济、龟谊,朝着道济招呼两声。 “三清观的小辈,如此鲁莽不堪。果真是雨神眼拙,道门衰微,什么人都录入亲传。”圆空率先发难,暗运佛门神通,“今天我代你师父好好教导下,什么是礼仪规矩。” 脚下石板突然软化,唐肃玉一时未察,差点陷下去。 “规矩、规矩,什么是规矩?”他也不是吃亏的主,踏炁轻越,直接来到道济身边,“一言一行,皆是规矩,知道的赞你人情练达,不知的还以为你是牵线木偶。” “这种蠢材,也能成佛?十方佛土中,唯有一乘法,无二亦无三,除佛方便说。” “老和尚,如今你踏入哪一乘?竟要代我师教育小爷?” “怕是五位百法、五位七十五法都不得要领吧?” 他望向道济和尚:“既有前程,为何回来?” 道济含笑答道:“忘川事大,总要有个交代。” “干脆点,把那只乌龟杀掉多好。”唐肃玉似是没有瞧见一旁老汉,犹自说道,“反正我与老龟有仇,大师你下不来手我可以代为效劳。” “千年王八万年龟,也不知道滋味如何。” 龟谊身形一抖,差点没有把控住心神:老龟只是小小算计仙童一把,有必要这么吓老龟我吗? 唐肃玉见好就收,没有继续下去,转而看向手持善念佛珠的圆觉:“想必您就是圆觉大师?小子有个不情之请。” “道济大师救过小子性命,可否看在社神面上,放大师出寺,不再追究。” 石碑错落,僧众肃穆。 他看到最近的石碑上镌刻着一行字,下意识念出来:“真空碍妙有,妙有碍真空,何以得见我佛?” 石碑震动,字迹放出光芒,悬于高空,全寺僧众抬首均能清晰望到。 有法字辈惊呼道:“定缘师祖的佛问被触发!这怎么可能?” 原来碑林中,遗留着历代高僧圆寂前的佛问,也是其一生修行的障碍。后来僧众每每念诵体悟,自生佛念解答,都能精进佛法。 若是有机缘得到正解,则会触发碑林阵法,将此佛问高悬,以示众僧佛路前行,更进一步。 其中机巧,在于遗留佛念。 创立碑林的佛门祖师,似是有感后世佛法凋零,曾以苦修换来世尊一缕念头,成就第一碑。 碑上只有四字:五乘佛法。 传闻中,只要领悟其中深意,即可摘取正果,立地成佛。 而后历代高僧圆寂前都会来碑林感悟,留下己惑,立起新的石碑,以问后人。 只是石碑越来越多,却未见疑问被解。 如今唐肃玉还未作答,碑林阵法直接触发,高悬天际,众僧如何不惊。 更不要说这定缘大师,曾经也是六根清净、六尘不染,踏足真空境的高僧,比肩雷劫修士。后来生出知识障,苦修无果,无奈留下此碑。 一时成为场中焦点,唐肃玉有些发蒙。 道济和尚迅速与他解释,随后也忍不住问道:“唐施主知道此问正解?” 圆智、圆慧和尚听闻无不正襟危坐,面露渴求。 其余几位圆字辈则是表情各异,大多是疑惑居多。 唯独圆空怒不可遏,他精研佛门经文大半载,常驻藏经阁不出,诸多经文释义如数家珍。 而今无礼小儿触发阵法,疑似有佛问正解,他只觉六尘纷扰,难见真相:“什么妖孽手段,也敢用在我睡佛寺中。” “真当自己是三清观弟子,就可为所欲为不成?” 圆觉主持单掌推出,将他击退三步,随后说道:“圆空师弟,明日起罚你在大雄宝殿跪佛念经,善念佛珠线断为止。” “你可有异议?” 鲜血从口鼻溢出,圆空口中诵念佛经,低头施礼:“圆空知错,愿受此罚。” 刚才若不是圆觉出手,他怕是要直接堕入魔障,离圆寂不远。 唐肃玉本就是还因果而来,虽说佛门支持大魏,但彼此间还未撕破脸皮,没必要现在结下恶果。 他歉然道:“小子无状,并不知晓碑林奥妙,多有得罪。” 已陆续有法字辈僧人来到碑林,瞧着眼前场景,默默压住心中疑惑。 “顽空碍妙有,妄有碍真空。真空是体,妙有是用,体用不二,空有圆融。” “是故真空不碍妙有,妙有不碍真空。” “我佛亦如是。” 话音刚落,石碑裂开,须臾间碎成无数石块。 高空光芒也渐渐黯淡。 隐约间,似是传出一声道谢,不知来处。 “善哉!无量光佛。”圆觉住持闭目合十,“施主此言,已得我佛真意。” “圆慧师弟称你为师,说《心经》乃是施主赠与我睡佛寺,老衲居然心生质疑。如今看来,是老衲修行不够,” “老衲认同弥勒菩萨,但是圆觉不能,睡佛寺不能。” 唐肃玉也知道身不由己的无奈,毕星师父空有道行而无大神通时,都能被大魏针对,险些毁去道行。 睡佛寺名盛六州,香客无数。除去佛门魁首的身份外,必然有朝廷支持。 他不好挑明,于是说来一个故事。 有老和尚赴宴,席面只有鱼肉荤腥,为了随缘应机说法,便吃鱼吃肉、弘扬佛法,宾客皆大欢喜。 “夫食肉者,断大悲种子,非沙门,非释子!”唐肃玉略一停顿,“想必各位大师都严守世尊戒法,那么老和尚所做,就是错的吗?” “诸菩萨为利他故,权巧方便,于别解脱所制性罪少分现行,则于菩萨戒无所违犯。” “不为口腹之欲,不为特立独行,明心见性。” “以戒为师。” “对错与否,自在人心。” “诸位大师,想必不用小子多说,心中自有答案。” 第46章 差点又说死一个高僧 佛门清净地,庄严无上道。 唐肃玉按约定,将《金刚经》全篇囫囵说出。 讲至卷末,他不由的停顿许久,竟有些不住回味。 经文典籍,本就有互通之处。能流传下来,令无数信众开悟,其微言大义,稍稍诵读就能有所感悟。 僧众们无一例外,沉浸其中,不断对照、印证自身,精益佛法。 原本参悟过半本经文的圆慧大师率先向他行礼,口中称赞“吾师”。 余者皆心悦诚服。 唐肃玉止住他们的赞美声,笑道:“小子所知甚少,不过复述诵读,经文释义还需大师们自悟。” “正好卷尾四句佛偈,正是重中之重,且听小子道来。” “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 “而今因果还差一句解答,不知由哪位大师提问?” 在场最年轻的法字辈,除去道济外,至少也已经过了而立之年,如今看着小娃娃谈经论典,总有种虚浮之感。 倒也怪不得他们,背诵和理解的感觉是不一样的。 唐肃玉讲《金刚经》,全程干巴巴不带个人色彩,语句精炼无可指摘,很明显就是背诵的经文。 但矛盾的是,石碑佛问认可他的答案。 只是真空生妙有这个境界,除去圆觉、圆慧,只有圆智接近这一境界,对他的答案其他僧众都是一头雾水。故而谁也不敢开口询问,免得浪费机缘。 圆觉住持见无人回应,走上前来,将手中善念佛珠递出:“唐施主,此乃佛门七宝所制的善念佛珠。” “其上由金、银、琉璃、珊瑚、砗磲、赤珠、玛瑙交替,是半个甲子前老衲接任住持时所得。” “往后每日诵读《法华经》,一遍圆满拨动一颗,21颗轮转一周,如今已轮转已过千次。” “还望施主收下。” 他的脸上神情庄重,眉眼里带着几分乞求。 唐肃玉若是真娃娃,倒也能毫不顾忌的收下。 只是他毕竟有岁月在神魂上,知晓一旦接过,又是一桩因果。 不知怎么,他想起二见泰山娘娘时,娘娘说的话: 道家讲少欲,清静无为,是要顺从天地道理而行。佛家讲为善,讲来世法,是要求欲有底线,未来不绝。 两教根本,都是劝人向善,提升道德心。 他愿意承担万民因果,实行心中计划,又何惧眼前情形? “小子谢过圆觉大师。”唐肃玉接下善念佛珠,细细打量七宝,感受其中蕴藏的佛理,“大师佛法修为高深,不弱于我师。” “若有什么我能帮到的,大师不必顾虑,但说无妨。” “说不得,世尊正看着呢。” 圆觉双手合十,躬身施礼,丝毫没有佛门魁首的架子:“世尊在上,弟子愚钝,不知何为无上深妙禅?” 问题答案自然不是唐肃玉能想到的,他不过是无情的复述机器。 “一句佛号,念从心起,声从口出,音从耳入,心声相依,久久功纯。” “念到妄想脱落,自然寂照现前,可谓‘暗合道妙,巧入无生’。” “是故若人但念阿弥陀,是名无上深妙禅。” “阿弥陀佛。” 听闻此处,圆觉不自知地流下泪来,他跌坐在地,又哭又笑道:“慧智无错,念阿弥陀佛!是老衲心不诚、念不纯、六根难净、六尘污浊。” “老衲错了!世尊如来,诸部菩萨,弟子知错。” 场上圆字辈围上前,想要唤醒住持。 圆慧则悄然过来,和唐肃玉讲述一段故事。 当初慧智和尚投奔无能王,九华寺不知他是受到胁迫,只当是他犯禁,贪图人间荣华。 九华寺住持来到睡佛寺,想让圆觉住持劝服慧智。 圆觉以佛念化身,行至无能王府,展露佛门三法印,见到慧智和尚。 慧智无有辩驳,只说了一句:“阿弥陀佛,九华寺中有一句佛偈: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 竟将圆觉佛念轻松击散。 “我等愚钝,未曾听过阿弥陀名号,当时施主您所说极乐教主也未在经文中记载。”他凹陷的脸颊上满是懊悔,“师兄只当慧智堕入魔道,诵念魔号。” “言语中,对阿弥陀多有不敬。” “这才导致如今,如今……唉,摩诃迦叶。” 唐肃玉有些无语,这叫什么事。若是普通人,多一句不知者不罪就能过去,偏偏眼前是修我执已成烦恼障的高僧。 此时,惊呼声传来:“师兄!不好,师兄快要圆寂!” 什么仇,什么怨!可不能再说死一个高僧,不然以后成仙了怎么面对佛陀、菩萨。唐肃玉推开僧众,上前抓住圆觉。 “圆觉大师,还请听小子一言。”他语气急切,“想不想见世尊讲经之地,起码大师自己问问世尊,错在何处是不是?难道大师忘了诸菩萨为利他故,权巧方便的道理?” 他心中祈祷:你可别死,千万别死。佛门哪位菩萨、罗汉,显显灵呗。 旁人听得目瞪口呆,忽的生出无限渴望:唐施主可是说了世尊讲经地! 睡佛寺得一缕世尊念,而碑林名闻六州,为佛门魁首。要是亲临世尊讲经地,哪怕只得只言片语的痕迹,也是无穷进益。 佛念即将崩散,神魂快速衰亡的圆觉听后,都生出渴求心,断去求死志,反过来牢牢抓住唐肃玉,也不言语。 系统? 【在。】 当初可是说好的,点化过的生灵都能带进妙足天是吧? 【精灵。】 一个意思嘛,我不计较你给空壳子天界,你不抠字眼行不?而且我明明记得你说过:其他天地所生的智慧生物不允许。圆觉住持是他妈生的,明明符合条件,对不对。 【宿主……】 你有bug没修复!哪有给人任务还出bug的系统! 【宿主可以将点化过的‘生灵’带入妙足天。】 系统你是最棒的。 【特殊任务黑白无常、牛头马面开启倒计时:十二时辰,超时未完成,封神图录中黑无常、牛头马面将永久消失。】 算你狠。 唐肃玉顾不得多想,大喊道:“圆觉大师,今日可是小子点化于你?速速回答,莫要耽搁!” 圆觉不明所以,只当他用错词汇,口中答道:“是。” “这就对了!大师莫要反抗,随我来。” 就这样,两人在众目睽睽之下消失不见。 第47章 牛头马面 林中小道,谢七将范己思护在身后,掌中明珠熠熠生辉。 头戴面具的汉子笑声刺耳,手中大刀连续劈砍,却不能破开明珠光辉。 陆家随行的仆从们早已身首异处,汉子将大刀插在地上,扒下仆从衣裤,翻找财物。 “呸,尽是些穷酸玩意。”他起身踢几脚,似乎感觉还不尽兴,拔刀胡乱劈砍。 范己思陷入昏迷,谢七也不知道手中明珠还能坚持多久,他只能竭力运转近日从地府获得的微末法力。 即使是死,也要自己先死,神魂归位后再惩戒眼前恶人。 地府不能插手人间事物,他想着哪怕拼着神职消散,也要叫此人因果得报。 日暮西山,林中渐渐泛起雾气。 汉子从怀中捉摸出几条肉干,大口咀嚼,又从拨开腰间葫芦,灌几口浊酒。 “何必硬撑着,早死早安生不行吗?”汉子很是不解,面具遮盖他的容颜,但言语间对生命的漠视却展露无疑。 谢七啐了一口,扶正依靠着老树的范己思:“有本事你继续砍,小爷有的是时间。只要疏忽一会,小爷就送你下去见鬼神!” 汉子咽下肉条,讥讽道:“小爷我睡着杀你就像掐死鸡崽子一样。” “不要挣扎,你背后那位才是小爷的目标。”他摘下面具。 吊梢眼睛,塌鼻大嘴,额头有两个鼓包,像极了罗刹夜叉。他笑道:“有人不想他回滁州。” “你说好好的庐州不待着,非要回来送死。” “小爷我蹲守快四年。这里荒无人烟,也不知道那群家伙怎么就笃定他会走这里,闲的我嘴里都淡出鸟味。” “好久杀不到人,手艺生疏,居然没能一刀砍死他。” 寒风吹过,夕阳穿过树枝,洒在汉子脸上,说不出的狰狞可怖。 谢七一边检查范己思伤口,一边问道:“滁州虫家?” “哎,别冤枉人。虫家可宝贝着他呢。”汉子像是戏弄老鼠的猫,大喇喇坐在地上,“嘿嘿,那人可是了不得的来头。” “蛊真人听过没?” “苗疆的大人物,和药师佛传人平起平坐的存在。” “偷偷跑到滁州,和虫家女子结合,生了个大宝贝啊。” “别误会,不是那小子,是他弟弟。” “死的明白点,下地府早点投胎,可别告小爷的状。” 说罢,他拔刀挥舞,再度砍在光辉上。 原本黯淡许多的光辉彻底熄灭,大刀直向谢七脖颈处砍来! 谢七躲避不及,暗呼我命休矣,闭目等死。 身后传来推力,随之一声痛呼。 谢七睁开眼,就见大刀深深划过范己思胸口,血流如注。 丑陋汉子握刀提起,狂笑不止,似乎非常享受眼前的场景:“哎呀呀,真是沆瀣情深啊。没瞧出来,还是对兔子。” 谢七怒不可遏:“放你娘的屁!哪里来的野种,没有亲朋好友,不知兄弟之义!” 仿佛被踩中痛脚,丑陋汉子双眼泛起血丝,神智丢去大半。 他捏住谢七脖颈,逐渐收力,欣赏着少年窒息的面容,心中无比痛快。 “等你断气,我会将你的头颅四肢砍下,绑在田间稻草木架上,日日受风吹雨淋,不得好死。” “好好在阴曹陪你的兄弟吧。” “我看未必!”空中传来孩童声音。 丑陋汉子猛然回头,就瞧见空中落下个背着娃娃的老和尚。 “放开谢七,我许你地府无罪投胎。”唐肃玉滑下来,右手掌中托起心火。 丑陋汉子并无修为,应当是有横练功夫在身的凡人。 他松开谢七,面上露出几分紧张之色:“仙人?巴陵的和尚?” “凡人间的事,什么时候仙人也能随意插手?”丑陋汉子强装镇静,不由自主向后退了几步,“此地有土地老爷在,若是两位随意插手,到时候城镇镇守、城隍老爷可不会坐视不理。” 唐肃玉咧嘴一笑,学着对方此前那种嚣张的模样:“不瞒你说,小爷我就是大魏社神。恰好管着六州土地,又是三清观亲传,杀一两个匪徒,无关紧要。” 心火吹出,划出一道圈子,将丑陋汉子困在其中。 他跑向范己思,解开他的衣带检查伤口。 好在之前血参的功效并未完全释放,部分沉入血肉,导致两道交错刀口并没有夺去他的性命。 长舒口气,唐肃玉看向火圈中瑟瑟发抖的汉子,问道:“究竟是谁想要杀他?” “不要想着寻死躲避,小爷在地府也有鬼脉。到时候不用遵守人间律法,对你施加酷刑可别后悔。” 圆觉住持瞧着半晌前还在释佛解惑的娃娃,心中觉得自己决定有些草率。 他双手合十,暗道:睡佛寺亏欠甚多,说起来还是老衲占了大便宜。阿弥陀佛,世尊恕罪。 丑陋汉子抛下大刀,磕头不止:“饶了小的,饶了小的。您想知道什么都行。” 夕阳也在此时落下,唯有心火照亮四周。 不曾想,在阳光消失的刹那,丑陋汉子露出笑容,头上鼓包裂开,长出牛角。 他止了求饶声,像是看着盘中美味:“好怀念啊,多久没有吃过修士的血肉,还是个娃娃。” “老和尚晒干,做成人条;娃娃肉嫩,蒸熟就行。” “哞!” 洪亮深厚的吼声传开,带起狂风,吹散心火圈,同时将四周树木尽数摧倒。 只是唐肃玉和圆觉住持丝毫未动,连带他身后的谢七、范己思也没被风吹到分毫。 “哟,还是个牛精,倒是少见。”唐肃玉起了好奇心,“大魏天子年纪大了?怎么处处都有妖怪。” 丑陋汉子面容上长满毫毛,双眼涨大,喘息带风,瞧着分明是个牛头。 再次聚起心火,操纵着悬浮在头顶,唐肃玉喊道:“大师,大师,妖怪出现在大魏境内,该怎么办呀?” “杀。” “等会,等会。小子倒是想要验证一件事。” 司南浮现,他默念牛头大帅名号。 系统不可能给出无法完成的条件,所以基本不可能那么巧就遇到牛精。 正中勺柄旋转数圈,最终直向丑陋大汉。 他再次默念马面大帅,勺柄忽然左右晃动,并不停留在一处。 唐肃玉有些愕然,随后反应过来:“大师感知到了?” “是。” “干嘛不告诉小子。” “小小精怪,并不是唐施主的对手,说与不说没有影响。” “大师说的好,下回要是小子有幸见到世尊,可得好好称赞称赞。” 圆觉无奈叹息,虚空轻握,地下传出一声马嘶,钻出好大的马头来。 丑陋大汉见到马头,骇然道:“好厉害的和尚!我兄弟的天生遁术神通,老牛都捉摸不透。” 马面破口大骂道:“老蠢牛,就你话多,早早杀了眼前两人,回去复命领赏多好!” 他跃出地面,甩甩脑袋。 “什么仙人、鸟人,尝尝我兄弟神通!” 第48章 一梦醒三魂 牛头持刀,马面持棍,威风凛凛,好一派凶恶之相。 只是马面放下狠话后,两怪均无任何动作。 倒是让唐肃玉期待落空,他面色古怪道:“然后呢?神通呢?就没啦?” 一连三问,马面羞怒不已:“无知小儿!莫非以为自己小小年纪开心火,就瞧不上世间修士?” 得嘞,唐肃玉郁闷无比,对着圆觉住持道:“辛苦大师出手限制他们行动,不要伤了他们性命。” 他还要尽快找到范己思残缺的一魂一魄,不然误了时间,可就没法补救。 圆觉双手捏印,正是佛门三法印之诸行无常印,轻松将牛头马面压倒。 算算时间,已不足十个时辰。 唐肃玉收起司南,唤出黄粱梦枕,不顾牛头马面的反对,强摁着他们挨到枕头。 梦烟缭绕,须臾间笼罩两怪。 怒骂声也渐渐消去。 圆觉住持已经见怪不怪,妙足天世尊讲经、天众修行的地方,居然被他用来养一群精灵。 虽然天材地宝都很珍贵,就是肉芝太岁、黄精小马等让他也开了眼界,但毕竟是佛教圣地,传闻中的地界。 当时没有出手毙了唐肃玉,已经是佛门戒律深刻神魂的缘故。 “大师,圆觉大师!” 唐肃玉的喊声让他收敛心绪,面上丝毫不显心中波澜:“唐施主还有什么事吗?” “能不能帮小子查下他缺失的神魂在哪?” “善哉,阿弥陀佛。”圆觉住持靠近范己思,一指点在他眉心,摄出些许神魂气息。 随后他闭目凝神,运转佛门神通——宿命通。 片刻后,圆觉感觉一无所获,正欲要告知唐肃玉时,就听耳边传来喊声:“因揭陀,今日捕蛇多少?” 他睁眼看去,阳光刺眼。 眼前的少年见他不回答,上来抢过他怀中布袋,打开一看。 空空如也。 “因揭陀,你怎么又把蛇全放了?”少年带着抱怨,“毒蛇入药,老爷们争着收呢。” 圆觉想要开口,却听到不属于自己的声线响起:“毒蛇是生命,我没有资格决定它们的死活。” “但是它们智慧不够,会咬伤路过的行人。到时候行人打死毒蛇,毒蛇害死行人,因果纠缠,死后也不得安宁。” “所以我带它们去密林深处,解了因果,欢喜如意。” 圆觉忍不住叹道:好佛性,好苗子。若是在现世,自己必定收他为弟子,为佛门添一尊罗汉。 他想要运转神通,挣脱眼前幻境。 场景变换,圆觉心中愕然:自己并没有摆脱幻境,来到现世。 眼前树叶中盘旋着翠绿的蛇儿,一口咬在他的腕部,剧痛似真似幻。 他捏起小蛇,笑道:“莫要害怕,我不伤你。” 随后将小蛇放入布袋,收拢袋口,朝密林深处走去。 走到寥无人烟处,他强撑着身体不适,打开布袋,小蛇缓缓游出。 他跌坐下来,眩晕感令他无力起身。 恍惚间,小蛇缠绕在树枝上,化作一尊菩萨模样,身放光明。 菩萨面色慈悲,身着青衣,手中托举宝瓶,对他说道:“苦恼众生,一心称名,菩萨即时观其音声,皆得解脱,以是名观世音。” 圆觉熟读《法华经》,自然也知道出处。 他发现自己似乎掌握身体,下意识开口道:“见过观音菩萨。菩萨当面,可是为弟子解疑?” 青衣观音将宝瓶倒悬,其中洒出数滴神水,分别落在他的额头、眼睛和手中。 “尊者,机缘将至,你务必守住本心,不受外魔侵扰。” “人间那位,倒是有趣的很。只是我佛门失去先机,未能收为弟子。” “你也不必妄自菲薄,八苦之难,求不得、放不下。” “静待未来即可。” “大师!大师!”唐肃玉急的满头汗水。 圆觉突然愣住不动,像极了身魂分离的样子。 唐肃玉又是掐人中,又是戳涌泉,恨不能每个经脉施针催法。 徒劳无功。 好一会,圆觉悠悠醒来,就见到唐肃玉在用力按压自己胸部,嘴里还唱着奇怪的调调。 唐肃玉见到圆觉醒来,瘫坐在地上:要是圆觉死在这里,怕是自己跳进淮水也洗不清。 “大师,究竟发生何事?怎么您的神魂还能被人在无知无觉中唤走?” 圆觉起身,道声佛号,答道:“唐施主不必担心,方才乃是圆觉机缘,得观世音菩萨召见。” “而今忽的想起许多事来。” 唐肃玉松口气,突然反应过来:“圆觉大师?你……” “呵呵,哈哈哈。”圆觉住持抚掌大笑,“唐施主,还请取出十二圆觉经,老衲滴入精血,日后必不会泄露天机。” “啊?!不知您是哪一位?”唐肃玉心念急转,手中老实唤出十二圆觉经。 圆觉指向经书,鎏金贝叶翻动,然后停在某处。 其中亮起名号:布袋罗汉因揭陀尊者。 十八罗汉中第十三位罗汉尊者。 唐肃玉脑海中真灵业位图不断翻转,忍不住倒吸口凉气。 弥勒尊者未成佛前,排在十八罗汉第十八位,号伏虎罗汉。而他则是第十三位。 算上地府所见的探手、看门两位罗汉。这睡佛寺难道要集齐十八罗汉,集体归位不成? 圆觉滴入精血,笑着看向他:“不用多想。他们自有去处,并未选择一同转世。” “黑无常的一魂在牛头大帅那,一魄在马面大帅那。” “吾已经取回一魂一魄,稍后送回他体内。” 唐肃玉口中称谢,犹豫再三道:“您现在是哪位?” “老衲乃是圆觉,圆觉就是老衲。尊者所见亦为老衲所见,尊者所学已是老衲所学。” “星君之宝,玄妙异常。前世恍恍惚惚,不过黄粱一梦罢了。” “唐施主莫要担心因果,此事牵扯甚广,自不会让你一人承担。” 圆觉再道佛号,将指尖魂魄送归范己思。 “老衲还有要事,且先离去。” 云雾浮现,托起圆觉,飞往高空消失不见。 【叮,恭喜宿主,完成特殊任务——布袋罗汉。功德奖励已发放,请注意查收。】 嗯?我接过这个任务? 【系统出品的任务,不会出错。】 哦—— 【特殊任务额外奖励,法术——弹指红颜老。】 谢谢系统,你真是宇宙中最好的系统。 【那就请宿主尽快完成积压任务。莫要忘记,南极大帝的雷霆神罚,可是在等您哦。】 唐肃玉呆愣在地,久久不再言语。 第49章 钟馗 【恭喜宿主,完成特殊任务,功德奖励已下发。】 唐肃玉翻开封神图录,十大阴帅已回归五位。 凡人神魂轮回不再只凭天地规则,而且阴帅不需要显圣,御使神职本就是酆都大帝下放的权力。 只是其中牛头、马面与范八爷的陈年冤案,还需他们亲去处理,他不好插手。 想来又是一场纠缠不清。 道济他们去滁州躲避风头,红尘炼心。 睡佛寺圆、法字辈,除去住持圆觉外,六根清净者均会在禅让典礼后前往欲壑谜障。 禅让典礼还有十天不到,酆都京城渐渐热闹起来。 六州势力,无论是隐世家族、显世豪门,还是道、佛以及各大小传承,基本已经在朝酆都汇聚。 唐肃玉有听到风中谣传、土地交流,四夷、妖岛也派出代表正在赶来。 “你是说巴陵元家也派遣嫡系观礼?”他侧身贴在百年银杏树,“元氏驻地里百年随风子说的啊。那倒是可信度挺高。” 银杏树无风晃动,像是极为激动,更多的信息随着灵犀法翻译出来。 “随风子可惨啦,被人催育成长,前几天还被连斩十二次,天天在哭呢。” “好惨啊,百年前被人随意洒在这里,数里范围内都找不到适龄的雌株妹妹。” “那边的银杏妹妹好可爱,每年春风都带着我满满的爱意,但是一直没有得到回应。” 唐肃玉后退几步,心想这还是个百年单身汉。 树木喜欢用风传递信息,风师兄因为风语、树谣神通,才得了个“无所不知”的称号。 据风师兄所说,草木精灵最是话痨,整日整夜几乎无有休憩时间。 灵犀法做不到捕风捉影,要么是直接翻译动物语言;要么贴在树木花草上交流。 只是不成精灵,智慧多被八卦、繁衍本能给占据,极少听到完整有用的消息。 比如眼前的银杏树,是林中年纪最大、灵性最充裕的个体,十句里倒有八句在想他的“银杏妹妹。” 不过按它所说,十几个春秋前,才在风中感受到对方存在,每每有风刮过,都会带去问候。 唐肃玉不好和它直说,银杏雌株至少需要二十个春秋才能授粉结果,这十几年等同于给瞎子抛媚眼、和聋子说爱你。 况且风媒授粉极限距离约莫1公里左右。数里范围,银杏除非人工授粉,天然风媒怕是会落得徒劳无功的下场。 简而言之,它怕是要单一辈子。 谢七从左侧走出,瞧见唐肃玉一脸欲言又止的模样,还当他是舍不得分离,笑着劝慰道:“唐兄弟,不必忧愁分离,天下虽大,总有再会之日。” “七爷你误会了。”唐肃玉指指那株银杏,“我只是感慨姻缘之道,实在是造化弄人。” “啊?唐兄弟你不是修士吗?”谢七愕然,“莫非是在想哪位青梅?” 唐肃玉连连摆手,急切解释:“七爷你别瞎说,我是说这颗银杏。年年递情丝,岁岁不得果。” 趁着没风,他小声解释一番,倒让谢七不住感慨神通之能,鬼神难测。 “说起来,虽然同属十大阴帅,但牛头、马面两位大帅应是七爷、八爷下属,只是这人间拘魂一事,不知是如何协调?” 这个问题困扰唐肃玉好久。 他前世就不止一次想过,相同职能不同身份,万一生死簿抽抽,勾重了怎么办。 谢七不假思索的答道:“人间不知地府事,唐兄弟有此疑问也正常。” “我与八爷乃是鬼神,由阎罗天子奏报酆都大帝获封。牛头、马面则是恶鬼入地府,兼做鬼卒,其实并不拘泥于某一位。鼎盛时期,地府约有数万。” “牛头名为阿傍,是人间不孝顺父母之辈,死后魂化牛头人手,两脚牛蹄模样。” “马面又叫马面罗刹,亦称马面恶鬼,与牛头添为搭档。” “寻常人家寿数将近,自有牛头、马面出场;达官贵人、神通修士则是我与八爷出面。” “只因生灵求生畏死,寻常人家只会哭诉哀求,想要换取些许时间交代后事。” “但那些达官贵人、皇室子弟,特别是自持神通修为的存在,多有妄想、企图逃脱轮回。” “就需要我持地府证明,八爷铁锁束魂,以天地规则强行带入地府、进入轮回。” “阎王要人三更死,谁敢留他到五更。” 理清关系后,唐肃玉心中腹诽道:那可不好说。据记载,某个石猴可是大闹地府,抹去猴属生死。而且民间传闻中,多有牛头、马面贪嘴误事的案例。 也因如此,地府反倒更具人情味。 不过多一时半刻,亲人好离别嘱托 。只要不漏恶人,不坏天规就行。 谢七不知他心中所想,正好自己有疑惑难解,遂开口请教道:“牛头与我兄弟说,滁州有人能通地府,似是和哪位瘟神有关。” “按八爷所说,拘魂夺魄、擅定生死已是滁州常态。更有甚者,施行李代桃僵,躲避阴曹审判。我二位哪怕联合日夜游神,也难以下手整治,不知该如何是好。” 唐肃玉沉吟不语,想着前世诸般记忆。 若要迅速捅破窗户纸,并将罪人绳之以法,必须有完善的机制。 目前路引鬼、鬼门关、奈何桥、十殿和十八地狱几乎残缺大半。 十太保、十大阴帅、五道将军、判官、四值功曹以及各路鬼帅也几乎不存。 天师钟馗也不曾在人间听闻。 【叮,恭喜宿主,触发特殊任务天师钟馗。】 特殊任务目标:以死相谏,君臣离心 任务描述:曾向明皇梦寐中,手擒魑魅逞英雄。如何不斩奸邪首,纵使胡儿入后宫。 唐肃玉满心无奈,千防万防,念快难防,不过是一时疏忽,再添一份压力。 不过想来钟馗归位,滁州难题倒是能迎刃而解。 这位在民间,可是号称驱魔真君钟馗帝君,与关帝、真武其名,合称伏魔三帝君。 他可是天地亲封,而非受封于阴天子,是独自获得正果的仙神。 想到此处,唐肃玉答道:“七爷不必担忧,俗语有云:车到山前必有路。” “两位暂且忍耐些时日,保全自身的同时暗中收集罪证。待得时机成熟,我自有破解之法,管叫那群恶人逃不脱天罗地网。” “只是眼下天机不可泄露。” 他晃晃封神图录,不再言语。 谢七心下了然,拱手作揖:“谢七替八爷谢过唐兄弟。日后我兄弟身故归位,但有差遣,莫敢不从。” 只是唐肃玉却暗自叹息,根据任务的描述,只怕自己必须参加禅位大典。 到时候横生诸多变故,也不知是福是祸。 第50章 再起风云 大魏京城,酆都鬼蜮。 因是酆都大帝显圣的缘故,死亡并不令人恐惧。 相反有大功德者,还能受封金身神职,享土地、城隍香火。 皇室更是凭借功德能在地府获取一部分职位,协助地府运转。 听闻某代皇室,已经执掌数千鬼卒,被称为阴曹将军。 京城范围内,有四处人间杰作。 一是酆都大帝显圣庙;二是观星阁十七高塔;三是星宿宫小银河;四是社稷天坛。 酆都大帝显圣庙依山而建,仿照地府平都山,修建阴天子人间住所。 有神通者雕刻近百米石像,以两位阴天子为主,环绕无数阴神、恶鬼,诸般地狱景象,极为宏伟壮观。 观星阁高塔耸入云端,凡人难进。唯有观星阁弟子按照修为高低分在不同层级。 高塔本身就是一件法宝,内容极大。每层挂有宝铃,无风自响,必要时声传百里。 去岁前任阁主暴毙,新阁主自上任后再未出过高塔。听闻星宿宫宫主有请,都没让他真身露面。 星宿宫占地极广,以星辰方位排布近百宫殿,分属太阳、太阴两殿执掌。 入夜后各星辰宫殿都会浮起辉光,与星辰遥相呼应。若是有人在高空俯视,辉光连成一片仿佛银河倒影。 观星阁观星辰轨迹,算大势洪流;星宿宫卜六州气运,述人间道理。 社稷天坛则是皇室祭祀之所。 每到春分、秋分两节气,当今天子率文武百官,从京都皇城内宫出发,步行来到天坛,焚烧祭表,上告天意,下禀黄泉,祭祀太社、太稷,以求风调雨顺、五谷丰登。 祭坛犹如小山,石像林立,高约丈许,均是对大魏有功之人。 当然自今年起,应是求八谷丰登。 祭表中也会表述唐肃玉功绩,并将他列入后土皇地只中。 说起来,其实将他列入五谷神、也就是太稷中才对。 年初传出旨意时,不少官员反对。也有御史趁机牵扯唐肃玉与小王爷吕岱的关系,认为天子以私心乱秩序。 只是没过多久,京都城隍、故乡土地纷纷奏报,检举相关御史污点,最后落得下狱受刑的结果。 正因为唐肃玉明面上是“替”小王爷出家,天然被人归为皇室一脉。 即使后来毕星收徒,广告天下,也没能扭转旁人所想。 特别是无能王一事。 不知是何人撺掇,让那疯王带着黄钟统领及部分军士去了巴陵,针对起钱老爷。 最后落得疯王、黄钟统领、慧智和尚等尽数身死。 风家家主不顾天子禁令,杀了好些官员,被封禁在府邸内不得外出。 如今大魏天子即将禅位,太子登基自然要拟旨大赦天下。 本朝年号为永平,如今是永平四十二年。 无能王生于永平十二年。当时太后梦中得见星辰入怀,愣是老蚌怀珠,拼死生下先天不足的疯王,随后民间皆知其“难产而亡”,第二年太上皇病逝。 吕崇坐在椅上,摩挲着掌心的红宝石,神色淡然。 他的面相极为威严,富有侵略性,双眼蕴含锋锐剑气。身量不高不矮,面白有美须髯。 “皇弟,何至于以死相逼。朕抚养你长大,近乎类父,哪里会想害你?” 空荡荡的宫殿里,只有一位随侍太监,立在一旁好似石雕泥塑。 “大魏气数将近,朕不得不做出取舍。两百年谋划,成果已近在眼前。观星阁与星宿宫联手推算,已确认阴天子任期。” “到时只要朕踏出心魔劫,揽入功德,登临地府,十殿必有你一席之地。” “如今你神魂消散,仅剩一点灵光在三生石中。朕不得不禅位参悟《太玄真一本际经》。” “佛门归顺、道门避世,妖岛龟谊散尽修为,龙族递来橄榄枝,仅剩青丘的狐狸难成气候。” “黎部虚张声势、苗民渗透滁州还妄图勾连地府、戎狄活佛更是傀儡工具,天下版图本该再度扩张。” “可是天命、该死的天命。朕神通镇压天下,不过换来十数年喘息。” “元氏,不过小人虫豸。若非需要那位在地府落位,承接大因果,朕也不需要发动正统之争。” “你再忍耐一段时日,待得妖岛排名后,偷天换日成功,人间大魏再续300年国运,到时你想杀多少贱民都行。” “不过是些开窍的野兽罢了。” “唐肃玉,倒是福缘深厚之辈。难怪当初岱儿一眼选中他,愿共享气运,承接因果。” “身家清白,并非仙神转世。半年就令毕老道转换心意,收为亲传;敬献三粮反哺大量功德;庐州斗姆叛变被他撞破;更是被动联合佛道两门袭杀三圣岛,逼出桃源残境。” “皇弟,待你归来,就让他做你手下副官,掌一路鬼兵可好?” 殿前风铃突然无风响起,随后虚无中现出人形。 “陛下,老臣有事禀报。”人影身着藏青长袍,须发如雪。 “风老,你不在府邸禁足,私闯宫闱,是拿性命当儿戏乎?” 风老毫不畏惧,再次出声道:“紫薇、勾陈隐匿,庚金杀炁归于三清观,此事已有眉目。” “哦?” “臣领星宿宫上下,借来观星阁星盘仪轨,推演得出一句谶言。” “说来听听。” “太白高悬,杀伐将起。” 吕崇神情凝重,眉头蹙起:“太白。这杀星当年不是被魔君吞入腹中,就此消失不见了吗?” “不止如此,当年太白、岁星、辰星、荧惑、镇星,要么崩解消散,要么落入魔君腹中,导致人间五行炁乱,修士再难理顺胸中五炁,三花登天,摘取正果。” “这些都是修行常识,风老不必赘述。” “是,陛下。孤星不悬,五行相生相克。太白若有归位迹象,那么其余四星亦是如此。其中关键,在于那道庚金杀炁。” 大魏天子忽然起身,剑气四溢:“此话当真?” “千真万确。” “好,好,好!”他面色一改,难掩喜色,“五炁归位,天下合一。若朕能摘取星辰本源,五藏温养先天五炁,再登临仙位,何愁大魏不能千秋万代。” 风老施礼,散去身形,消失不见。 “传朕旨意,加封三清观为太白经天自然妙有清净福地。” 第51章 小民求生 唐肃玉有些想念千里俊,它应该还在睡佛寺愉快撒欢。 身下黄栗色马匹也是骏马,不过略显话痨。 “小红、小白、小黑,我亲爱的老婆们,我好想你们。” “我要是撩蹄子甩了他怎么样?” “好饿,好饿,好饿。” “好累,好累,好累。” 最终还是忍耐不住,唐肃玉运转灵犀法,低喝道:“闭嘴,不然下一顿吃马肉火锅。” 黄栗大马吓得抬起前蹄,转着圈嘶鸣:“谁,谁,谁!” 要不是唐肃玉多次骑千里俊飙马,一身技巧经验,此刻怕是已摔下马背。 他不由地心下腹诽:长得壮,胆子小,真是马界耻辱。 千斤坠! 惊慌的马儿立时四肢颤颤,只觉背上沉重如山。 “再多话,我就当着你那些马老婆的面煽了你,以后和它们姐妹相称。”唐肃玉贴近它耳朵,阴恻恻的说。 黄栗马匹长鸣两声,低头顺从,随后撒开蹄子狂奔。 两侧风景瞬间模糊不清。 唐肃玉俯身抓住缰绳,不断以灵犀法发出指令。 太阳已经升起,照遍大地。 忽的,他隐约间听到“妖妇”、“杀人”的怒骂声,拽起缰绳,止住马匹步伐,遥遥望去,见到一妇人被吊在树上。 调整方向,唐肃玉赶到附近。 村民们围成一圈,手中尽是些木制农具,呼喝声此起彼伏。 “就是她用妖法偷大家粮食!我亲眼看到她半夜捧着好多豆杆!” “孤儿寡母,地都种不好,居然还有吃食剩下,八成是偷的!” “我看是上回那个妖僧教她妖术,用小鬼从别人家偷粮,我家粮少了两把。” “杀了她!”有村民提议。 “可是土地爷……” “呸,吃不饱就要死了!还管土地爷?下地狱老子也不怕。” 妇人满身伤痕,不时有血液浸透单薄衣衫,早就失去反驳的力气。 唐肃玉想起记忆刚觉醒时,差点用真火烧死唐混儿,系统就预测过唐混儿死后的自家未来。 眼前可不就是活生生的例子。 当初要是由着性子乱来,母亲肯定接受不了自己弑父,从而选择沉塘自尽。随后巴陵乱起,兄姊无依无靠只能自轻自贱,卖入贱籍活命。 当今世道,毕竟不比前世,百姓朝不保夕才是常态。 他翻身下马,大喊出声:“住手!” 村民们听到声音转过头来,瞧见是个娃娃,身边还有匹骏马,脸上带起几分好奇。 有妇人走出来,身子臃肿,双眼几乎睁不开。她小心问道:“您是哪家的少爷?” 唐肃玉看出她已经饿出浮肿,显然是好久没有正常进食,不断喝水饱腹,只怕性命堪忧。 其余村民也多是骨瘦嶙峋,面露菜色。 看起来,被绑着的妇人虽然也是身量瘦小,但是气色反而好上不少。 “为何要杀她,发生什么事?” 头发花白的老者愤怒指向她:“她用妖法偷村里余粮,我们都快饿死,她自己活的有滋有味。” 妇人像是看到希望,强撑着吼出:“我没有!” “放屁,你们家的豆子哪里来的?难道还能我们冤枉你?” 粮食问题,千古难题。 他知道即使三粮推广开来,也无法让天下百姓饱腹,只能缓解些许。 只要神通干涉人间,科技就完全没有发展的可能。 上至王公贵族,下至贫民百姓,只会不断祈祷、依赖神通法力,忽视自身无限可能。 长此以往,百姓贪生拜神、拜仙、拜佛,与仙神们豢养的宠物有什么区别? 只是眼下,他还需要借用神通。 挥手召来乌云,遮蔽阳光,震慑无知村民,唐肃玉开口道:“放她下来,我会查明因由。若是如你们所说,自会让她受到应得的惩罚。” 口中念道:“土地爷,土地爷,小子唐肃玉求见。” 神职权能逸散开来,浸入土地中。 一缕清风拂来,土地中缓缓飘出烟气,聚成三寸大小的人儿。 唐肃玉还未见过如此矮小的土地,看着不像正职神只,倒更像耗子成精。 土地爷眉眼模糊不清,金身黯淡,声音微弱:“柏树土地见过社神。村中余粮不够,少有祭祀。老儿法力不足显身,还请社神不要怪罪他们。” 村民见此情形,纷纷就要跪下。 香火神只,没有香火就是眼前下场。要是村落最后彻底荒芜,祂也将消散在世间。 生前也是有德之辈,死后护持村民,却落得如此结局,实在让人叹息。 唐肃玉心中不忍,弯下腰来摊开左手掌心:“劳烦土地爷您。” 土地爷挪动到他的掌心中,轻若鸿毛。 右手搓出帝流浆,也不管对神只是否有用,他捏碎后轻轻吹出。 日月精华散开,包裹着土地爷,好似给濒死之人一剂补药,勉强吊命。 根本在于香火,眼下不过是杯水车薪。 唐肃玉指指妇人:“土地爷,您可曾瞧见她用妖法夺取别人家粮食?” “不曾。” “村民所见,是何缘故?” “那日圣僧来村中求佛,遭到村民驱赶离去。她将家中窝头偷偷送给圣僧,换来的福报。” 心下了然,唐肃玉大约猜到是谁的手笔:“尔等也听到土地爷所说。因果善报,并非她能决定。” 村民面色难看,欲言又止,只是手中农具不自觉握紧几分。 暗叹一声,他也知仓廪实而知礼节,衣食足而知荣辱的道理。 不患寡而患不均,若是就此离去,妇人下场不会有任何改变。 谁不想好好活着? 吹出心火,烧断绳索,唐肃玉以炁承托,使得妇人缓缓落下。 “我既为社神,自然不会坐视不管,看着你们受饥挨饿。” 放下土地,他轻笑道:“还请稍等片刻。” 说罢,身形倏然消失,村民们面面相觑。 片刻后,唐肃玉显出身形,又惹来几声惊呼。 他手中多了一小节根块,是从黄精小马身上取下的部分,当然先是许诺诸般条件。 心火缓缓炙烤,灵气、精气逸散开来。 村民吸入后,只觉神清气爽,血肉精气凭空滋生。 脸上多了血色,暗疾病症似乎一扫而空。 唐肃玉望向妇人,问道:“那位给你的是什么法子,可否与我说说?” 妇人伤口已经愈合,她哆嗦着将当时情况说出。 果然是道济和龟谊,唐肃玉有些无语:既然能想到怀璧其罪,难道不知道粮食才是他们最大的璧玉吗? “我听闻元氏杀官吏豪绅,均田分产财富,你们没有吗?” 妇人恨恨道:“元氏说的好听,实际上捉走村中青壮,留下一片荒地有什么用?” “耕作翻垄,我们整天不歇息都养活不了自己。” “原先家中男人耕地,我还能替人浆洗衣物贴补家用。” “现在能活一天是一天,死了下辈子我不想当人,好苦。” “好苦啊。” 一时沉默后,村民们纷纷低头抹泪,并无言语。 最大的悲剧,就是眼看悲剧发生却无能为力。 他的神通不足以催生粮食,那时的任性导致现在还不清欠债。 唐肃玉咬咬牙,开口道:“诸位请再等一两日。我,三清观亲传唐肃玉、大魏社神在此立誓,会带来粮种、吃食,相助你们度过此难,天地亲证。” “土地爷亲证!” 不知是谁带头,哭声响起,此起彼伏:“小民多谢社神!” 长太息以掩涕兮,哀民生之多艰。 第52章 该杀 策马扬鞭,风驰电掣,唐肃玉满心充斥急切。 身下黄栗马儿但凡有点疲态,他就吹出些许帝流浆。 得到补充后,马儿兴奋长嘶,四蹄交错,远远望去只见残影重重。 约莫五个时辰左右,夜幕降临,众星闪烁,卧龙山已遥遥在望。 虽然已不在睡佛寺开放时间,但山脚仍是灯火通明,人影往来。 渐渐放缓速度,他开始思考该怎么携带粮食。 自己做不到点化每粒粮食,也没时间和足够功德,无法带进妙足天。 周遭香客渐渐多起来,他们大多好奇看向骑马的娃娃。 有几位香客、小贩认出他来,惊讶出声:“是那天的娃娃,他什么时候下的山?” 唐肃玉算算时间,和尚们应该还处于晚课时间,没有休息。 于是翻身下马,让马儿留在原地,自己则是踏破石阶禁制,向上跑去。 “大师!大师!小子有事相求!”他扯开嗓子,瞧见大雄宝殿灯火辉煌,顾不得招呼,跑到殿前。 如来像威严肃穆,众僧侣分列而坐,全神贯注诵念经文。 为首僧人并非圆觉住持,而是藏经阁圆空。 他诵唱一句,敲一下木鱼,目中尽是虔诚。 实相归悬解,虚心暗在通。澄江明月内,应是色成空。 若不是此世道、佛被扭曲根本,眼前场景还真是令人心生皈依。 圆空抬头,本是想看弟子诵经,却看到门口唐肃玉,手中木槌不自觉一歪,错了节奏。 圆空大师出错,底下僧众也是错愕不已。 “圆空大师,小子打扰。”唐肃玉掐诀施礼,“事有紧急,还请告知圆觉大师在哪?” 僧众沙弥不明所以,低头窃窃私语。 “静!”圆空扫视全场,“方才心神不定者,抄《心经》十遍,明日午时交予藏经阁处。继续诵经。” 他随后起身走至殿门处,淡然道:“唐施主,请随贫僧来。” 他召来廊上灯笼,提在手中,朝着后山走去。 “唐施主,贫僧有一事不解,不知可否与贫僧解惑?” “大师请说。” “圆觉师兄随你出寺一趟,回来后恍若两人。贫僧问询,师兄竟然闭口不谈。”圆空语气平静,“不知唐施主可有头绪?” 唐肃玉沉默不语。 他与圆觉商议过,目前不适合回正佛门根本,否则大魏难容。 只有等待时机,推翻波旬末法,迎回未来佛祖。 此事越少人知越安全。 更何况圆觉已在十二圆觉经中留下精血,自然无法告知师弟圆空。 “小子不能说,还请大师恕罪。” “哦?不能说,不是不知道。”圆空忽的停下脚步,望向唐肃玉,“是否有损我佛?是否会不利于我师兄?是否会累及睡佛寺其余僧众?” 唐肃玉斟酌再三,答道:“于我佛有利,其余不知。” 圆空神色不变,只是转头看向来处。 大雄宝殿内诵经声隐隐传出。 他怔愣一会,继续前行。 “佛门弟子,受佛恩德,享佛气运,自然也要承担我佛因果。唐施主,若是可以,能否在未来犹有余力时,照拂僧众们一二。” 唐肃玉沉默不语,佛门因果他并不想沾染。 圆觉误触黄粱梦烟,觉醒前世宿慧,本就是意料之外。 何况他身上还有弥勒因果要偿还,未来结局如何还是一片茫然。 “圆空大师,小子无法做出承诺,还请见谅。” 一路无话,圆空没有再提及其他,左拐右拐,来到后山一处天然洞穴。 “师兄,唐施主求见。” 洞内亮起火光,传出圆觉声音:“有劳师弟。唐施主直接进来即可。” 唐肃玉向圆空施礼,朝着洞内走去。 里头空间不大,有一石台,垫着蒲团,圆觉端坐其上。 “唐施主,何事如此着急?”圆觉背对着他出声道。 唐肃玉将自己遭遇的事简短叙述出来。 “还请圆觉大师相助,救济柏树村村民。您已觉醒宿慧,自然也知晓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的道理。” 圆觉叹息道:“唐施主,老衲无能为力。” “那圆觉大师予我一些金银,小子自去购买粮种、吃食。佛问交换、精灵精块皆可。” 圆觉转过身来,眼中满是悲切之色:“非是老衲不愿,而是柏树村村民已经尽数身亡。” 唐肃玉心脏猛然收缩,不可置信道:“不可能,我与他们分离不到一日夜,即使粮食颗粒不存,哪有立马毙命的道理?” “元氏得知村中有神异之物,已在今日下午率叛军前往。”圆觉双手合十叹息说道,“因果根源在我徒儿法静身上,业障落下时,老衲顺手推算。” “才得知此事。” “元氏军中有数位恶鬼转世,前些日子趁乱从庐州逃出,最是喜好食人。” “所以追根溯源,也有小子的一份?”唐肃玉压住无穷怒火,冷静问道,“可有生还者?” “还剩几名孩童,被土地护在庙下。” 唐肃玉深吸口气,脑海中全是离去前,村民希冀的目光。 明明已经那么艰苦,明明就要熬过去。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就不能让他们活下去! 肺藏中,白帝金炁呈莲花状,其上悬浮着一颗星核。 “大师,对不住,小子可能又要鲁莽一次。” 跃出洞外,他用金炁包裹星核,一点点显露出来。 星核表面粗糙,微微泛着白光。 唐肃玉不再留手,将体内白帝金炁源源不绝的灌入星核中。 庚金杀炁冲天而起。 星辰失色,天地噤声。 碑林佛问接连亮起,自动激发睡佛寺护山阵法。 卧龙山响起梵音阵阵,不断演化虚实幻象,试图压制庚金杀炁。 圆觉大师走出洞穴,以佛法平息阵法,面带惊惧的看向他掌心星核。 “唐施主,此神通威能过大,你的身体会承受不住。” “轰” 白帝金炁冲破阻碍,激发肾藏墨帝水炁。 五炁通四。 念头一起,庚金杀炁极速凝聚,化作一柄三尺剑,锋锐尽数收敛其中。 系统。 【在。】 兑换一份地图。 【已按您所想下发。】 他眼前浮现一张巴陵地图,元氏所在一览无余。 庚金杀剑悬浮一侧,等待主人指令。 唐肃玉指尖飘起烟尘,附着在剑身上。 正是法术——弹指红颜老。 效果是用岁月灌注,剥夺敌人寿数,可使红颜转瞬化为腐骨,极为阴毒。 圆觉欲言又止,最终垂目低声念诵佛号。 唐肃玉全力运转,心中说道:肆意杀人,就要做好被杀的觉悟。 他盘膝而坐,斩去杂念,观想门户,神行出窍。 神魂化作云雾,承托庚金杀剑,朝着元氏门户所在疾驰。 迅疾如雷,不过小半时辰,已经来到元氏大本营处。 就见其下灯火通明、人声鼎沸,铁架上烤着牛羊牲畜,香料肆意倾洒。 数百名汉子、美人在喝酒享乐,好一派极乐世界。 “以彼之苦,换己之乐,该死。” 唐肃玉轻轻一划,杀炁瞬间充斥天地。 嫩绿叶片自虚空显现,拦住杀炁。 “你若拦我,生死仇敌。我将立誓,佛门再无归位地府的可能。” “纵使现在做不到,毁佛、灭佛小子也有经验,大可一试。” 虚空中传来叹息:“施主,一剑如何?” “可。” 叶片随之消失,庚金杀剑再次划出。 数十丈长、六尺宽的裂口无声无息出现在地面上,所到之处湮灭一切。 唐肃玉操纵蟠龙珠,向侥幸逃脱的人群发出无量宏声:“再有肆意杀戮弱小者,上穷碧落下黄泉,吾必追而杀之!” 第53章 各怀鬼胎 日月隐匿,星辰黯淡,茫茫海域,浮萍漂流。 叶若祖已经无法推算岁月时日,若非有花姐陪着,自己怕是已经疯魔。 渊海如墨,乌云遮天。 她用神通催发些许光明,任由洋流带着浮冰前行。 “如此下去,何时才能找到父亲。”叶若祖不断从海水中汲取能量,维持消耗。 神魂中不断有清炁凭空出现,充盈肉身。 “若祖你身上的奥秘,不比那娃娃少。”花木兰的声音响起,“清炁源源不绝,某种意义上是天地在弥补你。” “换句话说,你如果踏入神道,必是逢凶化吉、一路平坦。” “我本就是死后受封孝烈将军,但是历史早已湮灭在岁月长河,当世无有知晓我的过往。” 有风吹来,拂过叶若祖的青丝,她望向一成不变的远方,带着疑惑问道:“那唐肃玉如何得知姐姐名讳历史,还能协助姐姐显圣?” “不可说,不能说。” 叶若祖没有追问,继续道:“那么开始今天的教学吧,花姐姐。” “你我倒是相辅相成。在我记忆快消磨干净,神性也几乎消散时,能遇到你,还真是幸运。好了,斩去杂念,平心静气,随我来。” 叶若祖盘膝坐好,闭目放空思绪,封闭六识。 再度睁眼,她已经身着戎装,骑着骏马。 两军对垒,烟尘四起,肃杀之气弥漫。 十二卷军书都指明花家从军,除去有真才实学,也是因为她家是当地乡勇之首。 花木兰接过军书后,集市买好马匹装备,召集乡内勇壮,领命入了大军。 主帅用兵尚可,只是有些瞻前顾后,驻守有余,进攻不足。 下属来报,敌军派出小股人马四处袭扰。 主帅苦不堪言,想要以牙还牙,却发现对面军阵严明,毫无破绽。 “花木”率领乡内亲兵,自请出战。 叶若祖抓住缰绳,喝道:“束甲、带盔、上马!” 身后数十壮汉整齐划一,翻身上马。 她高举长枪,枪尖向前:“随我出击!” 烟尘四起,遮天蔽日,杀机隐匿其中。 与此同时,巴陵。 吴通忧面色阴沉,手中把玩着小件玉器。 昨日夜半,那道杀炁袭来,连老祖宗的后手都忌惮不已。 “杀戮弱小?”他嗤笑一声,“难怪三清观毕星主动避世,原来早就选好人间行走。他与柏树村民不过是一面之缘,竟然借口袭杀我元氏数百精兵。” “是在警告元氏、还是那位、亦或者是酆都京城的天子?” “总不能是真的为了那群贱民吧。” 他将手中玉器捏碎,闭目休憩。 门外传来笑声:“吴道友,可在屋内?” 吴通忧眼中闪过厌恶之色,面上露出笑容,起身应道:“是威德大师吗?大师快快请进。” 威德大师推开房门,怀中抱着一株盆栽。 他身形极胖,像是颗肉球,眼小成缝,大嘴常笑。 “吴道友,昨日那道杀炁,可是折损药师法物不少元气。”威德大师迈过门槛,进入房中,“前些日子,大魏天子十二剑本就斩断了药师十二大愿。” “如今在道友这,再被先天杀炁侵扰。” “小僧我回去不好复命啊。” 吴通忧哪里不知他的想法,无非是想要血食浇灌,催生神异。 药师如来根本没有真正显圣,月光菩萨也是如此。 故而当他背后那位佛门大能传递出相应法宝后,苗民、戎狄两处就暗中联系到他,欲要结盟,共建新朝。 甚至给出两州之地的诱惑。 巴陵、滁州。 巴陵与南部苗民接壤,原是被夷则、南吕两军分隔。 从地理上看,元氏往南就是两军驻地,再往南就是苗民所在;往西北是滁州,滁州与戎狄接壤,有蕤宾、林钟两军。 若是威德和尚所说为真,夷则、南吕、蕤宾、林钟四军早就不复从前,药师和月光传人勾连在一起,大半滁州基本被他们掌握。 而今元氏有发起正统之争的权柄,又同属于佛门一脉。 三处合一,大事将成。 所有人都以为元氏还未发起这场战争,是因为大魏第一人真能削去修为,以神通迎战。 其实不然。 个中利益纠缠,不外乎是你算计我、我算计你罢了。 元氏想不想立新朝?当然想,否则不会和大魏合作。 正统之争是能够失败的,拥有显圣仙神并不代表必然能推翻旧朝,建立新朝。 历史中也有过中兴之主、再续王朝气运的例子。 目前看来,大魏算计地府,想要同时把握人间、阴曹两处,确保王朝千秋万代,兴盛不衰。 元氏背靠佛门大能,谋求建立新朝,掌握天下,但是对大魏的所图并不了解。 只是大魏第一人有中兴之姿,故而只能暗中放低姿态,卧薪尝胆。 天机混沌,众人观大势如雾中看花,谁都不知道结果如何。 各方势力心怀鬼胎,彼此间心照不宣,自以为都是潜龙在渊,待时而飞。 想到此处,吴通忧接过栽培着随风子的陶盆,笑道:“大师莫要担忧,小子早就准备好一应血食。” “事发突然,还未来得及谢过威德大师。近日妖岛送来一批异域风情的女妖,不知大师能否赏脸一瞧?” 威德和尚晃着脑袋:“好说,好说。让吴道友费心。” 暂且不管二人后续安排如何,通富庄中钱老爷可是满心欢喜。 吕梁回到巴陵后,立时就要率领无射军杀向叛军,拨乱反正。 钱老爷那是好说歹说,最后不得已拿出密诏,告知一切都在天子算计中,才将将压住吕梁怒火。 天子即将退位,太子有意优待王爷,将小王爷城池封地划到巴陵。 要知道,大魏宗亲从未有封地在酆都之外。太祖时就有喻,封王嫡长一脉不出酆都,余子不得拥有封地。 也不知是否因为供奉地府的缘故,除去登基帝王,王爷们往往子嗣凋零,寿数一般,少有长寿者。 所以小王爷吕岱、无能王之辈受尽天子荣宠。 现在钱老爷得知消息,吕岱有机会在巴陵拥有封地,还是请示过阴天子、太祖后获得的许可,心中喜悦溢于言表。 泰山一脉的事,除去少数几人外,旁人都不知晓。 叶婆婆和他说过,泰山与地府牵连甚深,权柄不同但同属一脉。 世人皆认为正统之争是两位显圣仙神斗法,但他们不知道地府阴天子之外,还有泰山一脉不显。 更何况他也有私心,家族神通不能学,传给外孙可没有限制。 加上道门有唐肃玉在,天然就会偏向小王爷。 若是大魏气运将断,小王爷难道就不能是“中兴之主”? 第54章 修士之秘 黎明到来,红日升起。 唐肃玉蜷缩成一团,痛楚如同尖刺插入全身,在血液筋肉中叫嚣。 庚金杀炁本就极难御使,他还强行用神通驾驭,导致体内五行失衡。 白帝金炁超出极限,尚未修成青帝木炁的肝藏不断被锋锐气息所伤,连赤帝心火都被压制。 他的皮肤呈现出奇异金属色。 好在始炁不断修复肉身,蟠龙珠镇压神魂暴动,才勉强保持清醒。 圆觉住持将他抱回洞中,不断以神通协助安定他的神魂,肉身五藏之苦却无法减轻。 “唐施主,下次万万不可鲁莽。若是恶徒趁机坏你肉身、毁你道行,就是空有一身抱负也无处施展。” 他取来竹筒,揭开封口,用玉勺舀出其中蜂蜜,放在瓷碗中,再加入山中泉水轻轻搅动。 “这是睡佛寺特有灵蜂采百花酿制而成的蜂蜜,味甘,回味无穷。还有调理五藏五行、清净神魂的功效。” “你体内金炁旺盛,不如就以肺藏为起点,推动五行相生,不断循环。” 圆觉住持扶起唐肃玉,蜜水缓缓送服进他口中。 唐肃玉默念黄庭经,将白帝金炁不断导入肾藏,激发生成墨帝水炁。 主诸六府九液源,外应两耳百液津。苍锦云衣舞龙幡,上致明霞日月烟。 水炁滋养肝藏转为木炁,再流入心部点燃心火,最后归于脾藏黄帝土炁。 蜜水化作灵气滋养肉身,修复损伤,也算是辅助提升始炁效果。 从神行结束,星核归体开始,差不多持续数个时辰的折磨渐渐消失。 他强撑着念头,向圆觉住持道谢:“大师,柏树村的孩童,还需要有人接应。那里的土地爷法力微弱,怕是支撑不了多久。” 圆觉住持劝慰他:“不用担心,天亮前老衲已安排法字辈下山,前往柏树村。” “你先好生修养。” “多谢圆觉大师。小子仗着神通任性,已经吃亏好几次,却老是记吃不记打。”唐肃玉脸色苍白,笑容无奈,“您应该发现,世间修者的认知出现大问题。” “他们曲解典籍,将小民百姓与野兽等同。” “修行只为超脱,功德只为渡劫,成仙作祖只为渴求长生。” “本末倒置,如何成仙了道?” “为私欲掌握规则,为长生掠夺资源,天地怎会允许?” “更不要说,神通、道行高绝却不需要修行心性,大魏天子就是最好的例证。” 圆觉叹息道:“老衲宿慧未醒前,一直认为我佛以六根生六尘,化六识而不染;见世间百态而不动摇分毫,才得真空境地,妙有顿生。” “唐施主,你可知道济身世?” 唐肃玉一愣,开口道:“我记得他曾告诉小子,他被睡佛寺收养的孤儿,人间名号李修缘。难道另有隐情?” “他是巴陵富户李家长子。李家当年奉上十万金银,供养睡佛寺沙弥。”圆觉神色晦暗,“而那沙弥,就是道济。” “不仅是他,睡佛寺僧众几乎都是如此。” 唐肃玉听后瞠目结舌。 他知道圆智、圆慧大师也是被睡佛寺收养,还感慨过睡佛寺如此慈悲,尽心抚养孤儿。 不曾想,“孤儿”不是“孤儿”,慈悲更是交易。 “将亲生孩儿送入寺中,吃斋念佛,清净苦修,他们怎么舍得?” 圆觉答道:“舍得?他们求之不得。睡佛寺收养,等于一只脚迈入修行路。若非资质根骨筛去大半,睡佛寺如今扩建十倍都无法满足。” “修佛先断亲缘。除去历任住持,长老也不知其中内情。” “一旦子嗣送入睡佛寺,亲眷此生都不能踏上卧龙山。” “因为他们坚信,只要子嗣得到正果,哪怕自身轮回多次,都能在苦海中拯救他们。” “而睡佛寺乃至六州佛门,认知并无差别。” 唐肃玉心念急转,忽而问道:“可我道门?我见过辛师兄的父亲,而且听说风师兄父亲就在酆都京城。师父说过,观中弟子不改道号,沿用世俗名称。” “三清观理念确实有所不同,加上传承近乎断绝,毕道友也不拘小节之人。但自你入门以来,可曾见过风道友、吕道友亲眷?” “风师兄、吕师兄……” “不过是大同小异罢了。” 唐肃玉想起那时,风师兄对风统领说他们都错了。 究竟是指何处有错? 所以在大魏天子看来,利用天灾、引导劫难,收割功德造神,并没有任何错处。 紫光夫人骗取信仰,转化仙神人间化身也没有错。 他们顺理成章,毫无怜悯、愧疚的趴在百姓身上吸血,试图化茧成蝶。 唐肃玉低声道:“难道是魔君?他带走世间绝大多数仙神正果,扭曲成仙路径,真的是为了以魔代正?” 胸膛中,心跳声越发剧烈,他隐隐觉得自己抓住一道灵光。 只是这个猜测过于惊世骇俗,他不敢想,更不敢说。 殊途同归。 难道注定是必败的结局吗? 圆觉住持见他脸色变幻,神魂再次动荡,又听到他念出“魔君”二字,急忙喝道:“阿弥陀佛,唐施主速速醒来!” 佛门狮子吼,含佛念则清醒神魂,含怒意则震慑魂魄。 唐肃玉大口喘息,汗水浸透衣衫。 “多谢大师。” 圆觉住持厉声告诫:“万万不可轻念其名号。凡夫俗子难以牵扯因果,提及无妨。修士本就需要与天地结因,而后得果。即使那位早被封绝,也不能掉以轻心。” “老衲前世亦参与过那场战斗,称其为天地生灵共敌并不为过。” “修行飞升问题,与其并无瓜葛。” “在吾等之前,漫漫修行路上,除去几位天尊、佛陀。第一位大能,历经三千二百劫证得金仙,号曰清净自然觉王如来;而后历亿万劫难,才证得**。” “而今传承断绝不过数千年,五炁失衡,重立修行路何其艰难?摸索前进,踏入岔道乃是常事。” 唐肃玉皱眉道:“大师,您刚才说,历亿万劫难,证得什么?” “**” 唐肃玉心中一惊。 他明明看到大师说出名号,却听不到分毫。像是被天地掩盖,不愿人间知晓。 只是若非那位扭曲飞升路,那么他先前所想必然是错的。 如此看来,不过是人性欲望作祟,依仗道行神通分出三六九等。 那他的计划,真切的拥有实现可能。 第55章 马儿相争,主人倒霉 近日来,酆都京城各处张灯结彩,披红挂绿,灯火彻夜长明。 往来车马络绎不绝,黄钟、大吕两军轮值巡查,日夜不息。 酆都独属一州,京城亦称为酆都城。 城中百姓几日来最爱在南门聚集,看门外大显神通的修士们。 有人自云端落下;有人骑飞鸟而来;有人恍惚间闪过数里;有人百米外饮酒高歌。 行程远些的,代步坐骑更是千奇百怪。 鹿、羊、龟、猪甚至熊、狮、虎、象,管叫人大为惊叹。 修士们也懂规矩,只在南门百米开外停下。 在军队引导下写下姓名、来历,牵着坐骑入城。 墙头百姓们不断惊呼,瞧见神异的还会鼓掌,仿佛面前不是出世高人,而是戏院杂谈。 毕竟大魏第一人给他们足够的底气,能以平常心看待修士。 修士入城,可不是和百姓混杂一起,而是在酆都城内城。 南门处挂一面铜镜,颇为奇特,能察觉入城者是否身带修为、神通。 城门被五彩光覆盖,修士神通者跨过就会进入内城,凡人则不受影响。 内城其实是小千世界,大魏天子自地府所得。 里面虽说荒凉冷清,却颇有几分道韵、佛韵,可引人开悟,算得上人间洞天福地。 自然也是有小厮、丫鬟们在里面服侍。 若要自行携带凡人进入,就需要在登记处给凡人领取木牌。 数日以来,不乏有些装神弄鬼的骗子想要混入内城。 或者倒骑毛驴、或者以犬拉车、或是戏法障眼神秘莫测、或是吞火吐烟威风凛凛。 无一例外,被铜镜探查后乖乖进入外城。 今日日头不错,有些暖洋洋的。 几个闲汉拍着手喊调子,对着混入失败、被拆穿伪装的人指指点点,大伙儿也都跟着起哄,好不热闹。 “你说咱平日里也没见过几个高人啊,怎么陛下禅位,呼啦啦来了一片。” “要不说陛下是大魏第一人呢,面子就是大。” “人这一辈子,见到这么些神仙人物,也是够了。以后和儿孙们好好说道说道。” “哎,我听说陛下的宫里的侍女都会飞。招宫女进去就是先学法术,陛下喊人的时候轻飘飘飞过去。” “那干嘛不用跑的呢?” “你虎啊,飞起来多好看。这叫‘赏心悦目’懂不懂。” 地平线处,两声嘶吼打断他们谣言,烟尘中不时闪过黄栗和枣红的身影。 “哎哟喂,这是什么异兽,怎么两个脑袋?” 接近城门处,黄钟士兵呵斥道:“京都重地,下马登记!” 烟尘散去,露出其中两匹骏马,正互相撕咬对方。但很明显,黄栗马儿落於下风,有些招架不住枣红马儿的攻势。 黄钟军士再次出声:“哪里人士,什么修为,速来登记,莫要耽搁。” 他们能感受到马匹身上带着灵性,一眼就能瞧出不是凡马,只是唯独不见主人在哪。 “速速出来登记,莫要耽搁时间!”黄钟军士还以为主人自持神通、隐匿身形,故而疾言厉色道,“未登记而擅闯京城者,悬于城门三日,以儆效尤!” “还请莫要自误!” 枣红马儿似乎听懂了。 只见它人性化的眨眨眼,扬起前蹄,露出尴尬之色,对着黄栗色马连番嘶吼几声,随后四蹄生烟,倏忽间消失不见。 黄栗色马转了几圈,似是反应过来,追随离去。 大约半个时辰后,众人就见一个娃娃,骑着耷拉着脑袋的白马,晃晃悠悠的靠近。 他脸上满是急色,不知在嘟囔着什么。 黄钟军士照例出声:“凡人走北门,修士留名进内城!” 哪成想,那白马不知受到什么刺激,脑袋忽然垂到马腿之间,四蹄却不受影响继续前进。 城墙上的百姓顿时炸开锅。 近来千奇百怪的坐骑也见过不少,他们觉得也算是开了眼界。 这马头掉到马腿还能骑的倒是头回见着。 唐肃玉面色涨红,低着头运使法力,想要身下马儿再快些。 不过是歇息一会,喝口水,转个身千里俊和栗毛儿就不见踪影。 偏偏此时前不着村、后不着店,他又没和睡佛寺僧人同行,差点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最后他愣是从行李中翻出纸马,勉勉强强赶过来。 “怎么哪个时代的人都爱凑热闹。午时不回去吃饭不饿吗?” 他小声抱怨,却没注意白马前左腿忽的一折,侧翻开来。 好在唐肃玉反应迅速,拍出清炁翻身稳稳落地。 就是白马失去法力支撑后,化为纸马。 “好!” 墙头传来喝声,随后仿佛点燃引线般,呼喝叫好声此起彼伏。 唐肃玉收起纸马,用袖子遮着脸,磨蹭着来到军士面前问道:“军爷,有见过两匹马儿没?一匹枣红、一匹黄栗色,很通人性。” “小子一时没有看住,叫它们跑没了影。” 黄钟军士见他年纪尚小,穿着道袍。只当是哪家道门弟子丢了马匹,被师父训斥后赌气离开。 他带着笑意答道:“小娃儿,你来晚啦。那两匹马儿半个时辰前来过。要不要咱喊几个兄弟送你先回师父那。” “多谢军爷,我师父闭观不出,就小子一人前来观礼。” 唐肃玉想着它们怕是已经折返回去。 神通马儿毕竟没有老马识途的能力,往往不知不觉就偏离方向。 若不是后来沿着官道一刻不敢松懈精神,他此时都不知被拐到何处去,自然也就和原路返回的马儿们错过。 唐肃玉现在有些不知所措。 前几日为安顿好柏树村幸存儿童,加上得知睡佛寺“孤儿”真相,他不放心交由睡佛寺处理。 不得已给黄栗色马儿多喂些帝流浆,勉强开启灵智,取名栗毛儿。 让它和千里俊轮番载着幸存儿童,送往叶婆婆那里。 【泰山娘娘】可是儿童守护神,唐肃玉十分放心。 待处理好这些,他拒绝和圆缺大师带领的睡佛寺小队同行,背着行李干粮,赶赴酆都京城。 唯独未料到会遇见这等情形。 正想着如何处理眼下情况的唐肃玉,隐隐听见远处传来呼喊声。 “快快结阵,小心放跑它们!” “真真是运气临身,这等灵性充裕的野马十分罕见。捉回去驯服,师父必然有奖赏。” 熟悉的嘶鸣声响起,唐肃玉凝神远眺。 就见七名道人踏着玄奥步伐,不断限制千里俊和栗毛儿。 唐肃玉心下焦急,运炁呐喊:“哪家道门弟子要捉我的马儿?” 声浪如钟,掀起黄尘滚滚。 七名道人听到后,矮一些的道人下意识停下步伐,阵法露出破绽。 千里俊掐准时机跃出,朝着唐肃玉奔来。 “师弟,不要分心。定是旁人也瞧上灵马,故意出言扰乱。”年长些的道人厉声喝道。 只是千里俊速度实在迅捷,阵法里只剩栗毛儿还在不断尝试突围。 唐肃玉喊住千里俊,摸着它的鬃毛安抚,随后继续喊道:“天子脚下,青天白日,夺人宝马,难道不害臊吗?” “你家祖师是谁,难道没教你们礼义仁德?速速停手,放栗毛儿出来。” 领队的道人面露不耐,身形转动间变阵出来,回头望向声音来源:“哪家的小子在这信口雌黄!两匹灵马缰绳、马鞍都没有,分明是天生地养的灵物。” “凭你一张嘴就要都抢去不成?” 唐肃玉气极反笑:“既如此,咱们先分高下,再讲道理!” 脚下用力一跺,黄帝土炁涌入地下,蔓延开来。 地面突然间出现塌陷。 几名道人不察,脚下踩空,跌坐在地,阵型彻底散开。 栗毛儿也不傻,趁势也跑向唐肃玉。 领头道人心中大惊,喊话的娃娃年岁尚小,居然能御使土炁。哪怕是五藏以脾开窍生出土炁,再走相生路子运转,这踏入修行的时间也太早些。 修行路难,他门中师兄弟,天资卓越者也需十载感应炁机,正式踏入修行。 他修行二十余载,以肾藏开窍生出水炁入门,如今也算是小有成效。第二藏肝藏木炁还是遥遥无期。 门派上下,道行最高的长老才刚刚摸到人花之秘,已是修行界的高手前辈。 即使如此,长老在得知妖岛邀请人花圆满以上修者参悟《太玄真一本际经》,也是每日捶胸顿足,痛恨修为不够,失却机缘。 世间修士,无有听说如此人物,想来是世家隐族的传承。 他忍下满心羡艳嫉妒,施礼道:“在下陆修道。不知道友您是哪家弟子?我师兄弟多有冒犯,还请见谅。” 自己的行为已经很显眼,唐肃玉不想再惹人注目,分别拍了下千里俊、栗毛儿一下,以示警告后,笑着开口道: “陆道友好。小子是三清观毕真人名下亲传弟子——唐肃玉。” 第56章 轮番登场 进入内城中,唐肃玉身后跟着安分守己的两匹马儿。 内城虚空中悬浮着无数明珠,辉光连成一片洒下,温和且不刺眼。 有豆蔻少女上前,福身问道:“妾身月奴,请问您是哪位道长?” “巴陵三清观唐肃玉。” 少女略一思索,俏脸上带着笑意道:“请唐道长随我来。” 莲步轻移,余香袅袅。 唐肃玉随着好奇的打量四周。 虽有明珠照耀,但不少建筑像是洒上水滴的画作,显得模糊不清。 似是察觉到他的疑惑,少女开口道:“道长有所不知,每位访客居住地都有特殊禁制,可阻止他人窥视,避免带来不必要的麻烦。” “巴陵,再向前三百米就是您的住地。” “唐道长需要什么可以随时喊月奴。请不要在内城使用杀伤类神通,否则触发禁制会很麻烦的。” “这是城中地图,若是想要前往外城,离开内城后向黄钟、大吕值守军士申请即可。” 说罢,她停在两层建筑前:“唐道长,若是有灵宠、坐骑喂养需求,请告知月奴。” 道门修士一般少染红尘,修行又是各家之秘,自然喜欢独处不被打扰。 道谢后,唐肃玉推开木门,内里别有一番天地。 小桥流水人家。 正中有间三间屋子,窗门洞开,望过去桌椅板凳俱全。 唐肃玉任由千里俊、栗毛儿活动。 他进入堂屋,解开包袱,取出衣物放入卧房。 推开后窗,一片池塘映入眼帘。 非是时节,池中却开满莲花,游鱼在水中穿梭。几株柳树枝条垂落,嫩芽新绽。 唐肃玉来了兴致,想要施雨观荷,又想起月奴所说,怕惹来麻烦,只好先行放弃。 屋内有蒲团、香炉,闲来无事,不如静修省身。 念诵黄庭,修己敛神,呈无妄无我之态。 于此同时,皇宫大内,吕崇望向跪地男子,眼中杀意毫不掩饰。 “你是说,嫦家嫡脉陷落滁州、身死不知。” 男子身着甲胄,发髻凌乱,气息不稳:“陛下,嫦月娥进入滁州后,滁州无射统领求见,却无意中发现其为女婢伪装,故命小人快马加鞭前来报信。” “滁州无射、应钟。”吕崇起身,走下台阶,“朕似乎有些太宽容你们。” “回去告诉范、黄两人,虫家所作所为朕都知晓。朕不理会,不是他们一再越线的理由。” “该怎么做,不用朕明说。” 男子伏地不起,良久后哽咽道:“臣谢陛下隆恩。”说罢,膝行退出殿外。 “朱菓儿。” 随侍太监上前:“陛下有何吩咐?” “十二玄君已确认几位?” “回陛下,前日奴才收到嫦宫主密报,已经确认四位玄君。巴陵、庐州疑似各有一位。” “你说嫦月娥是有意还是无意?” “奴才不知,请陛下恕罪。” 吕崇没有追问,神情漠然看不出喜怒,他忽然开口道:“太子近日奏请加封岱儿,你怎么看。” 太监朱菓儿躬身答道:“奴才认为自然是好事一桩。太子心性纯良,虽无修行资质,却也是皇室典范。上尊陛下,下礼兄弟。” “但愿如此。大魏还要交付与他,朕可不想日后被太祖指着鼻子骂。” 他似乎想起什么,望向殿外天空,陷入沉思。 “药师、月光,还有地藏。佛门势大了呀。” 视线回转南门。 元氏以刘义为首,一行约十人小队,正好撞上圆缺和尚带领的睡佛寺小队。 刘义已是光头,若非穿着锦衣玉服,混入和尚队伍毫无破绽。 他握住金刀,笑着打招呼:“圆缺大师,您也出关参加陛下典礼?圆智、圆慧两位大师呢?年前那场水路法会,两位大师的奥妙佛法刘某可是念念不忘。” 圆缺和尚持笔写下法号,睨了他一眼,也不言语,领着弟子走向城门。 刘义也不尴尬,上前握笔,和黄钟军士说道:“大师还是这个性子,不爱讲话。兄弟你是哪年进的黄钟军?原先我也是巴陵应钟统领呢。” 今日值守的黄钟军士似是知晓眼前人,厌恶之色溢于言表。 “速速填写进城,不要耽搁时间。” 刘义自讨没趣,悻悻讪笑,招呼着也进入内城。 待他进入后,官路上驶来一驾马车。 车上下来两位美妇人,轻纱覆面、绫罗着身、仪态端庄。 一位发色赤红如火,一位长发青丝如瀑。 她们仅仅露出一双摄人心魄的眼睛,已叫人骨酥魂软。 青丘,赤二娘、胡四娘。 名字略显普通,但黄钟军士恨不能将其记在神魂深处。 两女进入城中许久,空气中只余阵阵香风,也没能清醒过来。 直到又来一对男女,裹着兽皮,身材魁梧,骑着黑白巨熊,大喝出声:“此处可是酆都京城?!” 黄钟军士回过神来,下意识握紧长刀:“京都重地,下马登记!” 女子讥笑道:“我们骑得不是马匹。格桑,中原的将士怎么长得比女娃还秀气。” 被称作格桑的汉子斥责道:“踏雄吉,不得无礼。你忘了大祭司怎么吩咐的。” 他跳下熊背,抓住毛笔,颤抖着写下名字。 黎部,格桑、踏雄吉。 到不是他害怕,就是用不来毛笔,下手没轻没重,落笔歪歪扭扭。 两头巨熊低吼出声,踏雄吉也下了熊背,从腰间背囊里摸出几根竹笋。 巨熊一口一根,也不见咀嚼,就咽下肚中,发出欢欣的“咩咩”叫。 到凭空多了几分憨态可掬。 空中传来鸟鸣,落下一只金尾蓝背的孔雀,背上有位白衣秀士。 白衣秀士瞧见两人,眉头蹙起,从怀中掏出绣帕掩住口鼻。 “登记好就快些离开,没得污我双眼。”声音平和,雌雄难辨。 踏雄吉怒目而视,双臂金纹微微发亮,肌肉隆起:“哪来的阴阳人,男不男、女不女。” 白衣秀士默默后退两步,嫌弃之色并无半分遮掩。 黄钟军士横刀隔开怒火冲天的踏雄吉,强硬要求两人速速进城。 见两人两熊入城后,白衣秀士甩出绣帕,化成朵朵鲜花,铺在地上。 他缓步上前,不知何时手中多了支鼠毫毛笔,一方研磨好的砚台。 活佛弟子,岁枯荣。 此处不得不提一句。 二十一年前,大魏天子逼迫戎狄活佛提前圆寂。密教大乱,几番厮杀后选出新的活佛,也就是岁枯荣之师。 但新任活佛未能获得月光庇佑,一直被戎狄贵族轻视。 厮杀出来的活佛岂会是易与之辈? 短短数载,戎狄反对声音就消失无踪。后来更是与苗民暗中联合,不知用何手段将势力逐渐渗透进滁州范围。 如今看看名册,只剩苗民使者未到。 第57章 刘义 赤帝心火、黄帝脾土、白帝肺金、墨帝肾水、青帝肝木,五行流转,生生不息。 心、脾、肺、肾四藏隐有辉光,其中有一点光源,正是修行所生的四帝。 唯独肝藏处,青帝所在仍是黯淡无光。 五藏轮转,黄庭声声,清炁丝丝缕缕自体内虚无处不断生出,融入四肢百骸,血肉筋脉。 唐肃玉睁开双眼,呼出几分浊气。 他想起师兄、大师们御炁飞行的样子,心里有些火热。 只要点醒青帝,五炁循环圆满,就能初步御使五炁飞行。 人花生发后,三昧真火还能依仗道行使用,不再消耗寿命,目前来说还是有些遥远。 由于主要参照对象,不是师兄就是睡佛寺大师,再不济也是吃下万花清露丹、拥有先天神通的叶若祖,导致唐肃玉一直以为修行并没有想象中困难。 城门处所见七人,乃是长春宫弟子,算得上年轻一辈中佼佼者。 领队的陆修道将近而立之年,肾藏水炁修行还未圆满,甚至墨帝都未点亮。 对于唐肃玉而言,点亮五帝,镇守五藏,再开五炁已是常态。 难怪圆觉住持说道统断绝,人间修士还在摸索前进。 利用先辈残留的只言片语,从中推导出修行、神通之法,何其艰难。 正因如此,师父“天生道种”的名号,加上三清观有完整版《老子五千言》,才会让天下修士忌惮,连大魏第一人都算计不断。 好消息是,唐肃玉修行还不足一载,已是五炁通四,且知晓者甚少,基本有因果纠缠,于情于理都会偏向自己。 至少大魏目前肯定不知。 坏消息是,一旦让旁人知晓他的修行速度,或者了解到他的机缘,怕是大魏第一人都会按耐不住,直接下场。 他需要限制道行高绝的人,不得随意出手,最好是出面都不行。 《太玄真一本际经》就是唐肃玉的手笔。 经文当然是真的,只是有些小小的意外,要等他们踏进去才能发现。 他不信有修士能抗拒这等机缘。 人花不得圆满,御使神通多有限制。 面对这样的敌人,他起码还有应对之法,再不济躲入妙足天中。 地花有感之后,修士无惊无恐,无忿无怨,气平顺,道畅通,动手无需杀念,神通没有限制。 那样的敌人最为可怕。 若是以毕星师父的道行,用钉头七箭,咒杀吕崇也非难事。 最多就是道门气运与王朝气运同归于尽。 所以不得不防。 唐肃玉念头转动,记忆里浮现一道人影。 娘娘亲传——小王爷吕岱。 起初他以为自己拒绝【泰山娘娘】的赠与,才导致元氏背后的佛门才能赠宝显圣,有意正统。 后来得知大魏图谋阴天子神祗之位,另辟蹊径替换仙神转世身份,元氏也在他算计中,唐肃玉才反应过来,地府早已不满大魏所作所为。 泰山一脉也属于地府阴司,而他是吕岱‘替身’,命运相连。 说起来当时自己接过玉如意并不算推翻旧朝,反而是“中兴”之举。 唐肃玉止了修行,来到屋外,推开木门走出。 有女子声音传来:“刘统领说笑,奴婢可不敢。” 光头刘义笑声爽朗:“姑娘不可妄自菲薄,能在内城侍奉必然有修道之种。万一哪位修士瞧中姑娘资质,刘某说不得以后家中还要供奉姑娘呐。” 女子瞧着不过二八芳华,哪里受的住刘义手段。 能在内城当差,自然不可能随随便便。踏入修行一飞冲天,是每个凡人都有过的幻想。 因为见唐肃玉比她还年轻几分,加上三清观已在天穹之上,几乎无有可能产生因果,月奴自然也有些不自觉的怠慢。 唐肃玉不在乎。时时有人盯着自己,想要牵因结缘,可不是什么好事。 他有些好奇,刘义见到自己,会是什么神态。 元氏一剑,数百死伤中,原应钟军士至少占了小半。 刘义这应钟前统领,名义上的反贼,是对自己出手、誓不两立,还是虚与委蛇、祸心暗藏? 念及此处,唐肃玉上前说道:“刘统领,好久不见。” 刘义笑容更甚,转头答道:“是哪位道友,刘某也想的……” 他的脸色一僵,到嘴边的话愣是没有说出来。 说起来,刘义并没有真正见过唐肃玉。 营救婆婆那一晚,他出现时,唐肃玉早已跑远;后来无能王一战,因众人担心他和吕梁会相助皇室,所以他也没参与;圆智、圆慧水路法会时唐肃玉在三清观自闭不出。 而后刘义率应钟军士叛出巴陵,更是无有相见之机。 只是唐肃玉所牵扯的事情,反而让刘义印象无比深刻。 巴陵、庐州、妖岛都有他的身影,前几日更是以那道庚金杀炁袭杀元氏驻地。 刘义无法确认,他背后究竟是三清观、还是大魏的意思。 有时候,思虑越多,反而离真相越远。 他立时调整好情绪说道:“闻名不如一见,道长可是三清观高徒,‘未来仙种’唐肃玉?巴陵不大,刘某却一直未能相见,极为遗憾。” 少女倒吸凉气,“未来仙种”的称谓有些过于骇人,她的眼神中泛起热切之色。 唐肃玉眨眨眼睛,已经反应过来,故作无辜问道:“刘统领何出此言?小子可是被师父赶出三清观的。” “百年开三花,才能有归程。师父说的委婉,但我也不是小孩子,怎么会听不出来。” “不过是小子仗着身份特殊,还能用三清观名头唬人罢了。” 少女轻笑出声:“奴婢本不该打断两位叙旧,只是刘统领还未到他住地,陛下怪罪下来奴婢承受不起。” 随后两人招呼分别,不再言语。 唐肃玉看着刘义进入不远处的建筑中,那名少女也随着进入。 自己明面上没有任何损害大魏的行为,反而几次三番让大魏受益,但是刘义的厌恶情绪近乎压抑不住。 隐忍不发,言语挑拨。 唐肃玉知道刘义行事遇千人有千面,只是自己的年岁欺骗性太高,千面刘义并没有认真对待。 他心下了然,刘义确实忠于大魏,只是忠于哪一位就有些难以确认。 唯一能确定的是,小王爷吕岱与刘义背后势力有利益冲突。 得找机会见吕岱一面,起码将他拉入梦界,方便信息共享。 大魏并不是团结一致,第一人神通超绝,压服天下修士,却不能压服他人野心。 若真是如此,无能王针对巴陵、斗姆突然叛变,究竟是谁在操纵? 第58章 吕岱 步行外城里,正是黄昏时。 京城百姓络绎不绝,酒楼店铺都是人影。 唐肃玉随着人流向前,不时惊奇看向未曾见过的新鲜事物。 各式各样的灯笼接连挂起,照亮逐渐陷入昏暗的街道。 小贩、行商叫卖不绝。 糖画、皮影、把戏等等,让他有种回到前世幼时逛市集的感觉。 现在的他兜里有钱,想要什么就买什么。 他止步在小摊子前。 摊主年纪不大,一双巧手上下翻飞,手中茅草变幻出各式形状,栩栩如生。 地上铺着破布,四角用泥块压着,上面摆满小玩意。 唐肃玉拿起陶制的小马,没有釉面质地粗糙,但是马儿姿态张扬、背部鬃毛根根分明,精妙处巧夺天工。 “一文钱您挑十个。”摊主停下手中动作,语气怯生生的。 “这么便宜?” 唐肃玉有些惊讶:一文钱也就两个粗粮馒头,光是烧制成型的成本都收不回来。 摊主有些不好意思:“陶制小玩意是做好蹭窑炉烧的,我不过就是捏两把泥而已。” 捏两把泥…… 唐肃玉满心无语,想想自己千奇百怪的纸马,再看看人家,有种神通在自己手中明珠蒙尘的感觉。 人外有人。 他摸出一粒银豆子,掐在手心递过去:“我都要了,你能不能教教我怎么捏泥。” 摊主大方接过银豆子,高举着瞧了又瞧,兴奋地说:“这位少爷,咱这手艺不值这么多。您稍等下。” 他将银豆子仔细包好,收进怀里,然后从屁股底下摸出本书。 “您瞧瞧,是本老书。上面的字我让几个书店掌柜掌眼过,是前朝的风格。” “那些掌柜说是本志怪小说,不值钱。咱不识字怕他们糊弄人,一直没舍得卖掉。” 唐肃玉看去,摊主手中书籍破烂不堪,封面模糊不清。 他接过来,摊在掌心,翻开书页。 大略浏览后,发现确实是本志怪小说。 讲的是书生赶考遇到妖怪,被道长救下后醒悟出家,羽化飞升的故事。 有几分聊斋的意味。 “这书怎么卖?” 有声音突然插入,唐肃玉微微一愣,惊喜转头:“是你!” 来人和他一般大,面如冠玉、气质非凡,锦缎加身,腰间垂玉,头戴绒帽。 见两人似是相识,摊主舒口气:要是贵人争执起来,自己可落不得好。 吕岱像是去年初见时一样,身子瘦小,眼神明亮。 当时钱老爷女儿并没有选中自己,她想要白胖些的娃娃。 毕竟是替身出家,关乎她儿子未来。要是选个身子骨差的,受不住寺庙清修,过早夭折,对她儿子也不好。 唯独吕岱见到唐肃玉后就坚持选他。 他当时的话唐肃玉现在还记得。 “娘亲,天若允许,自会让他无灾无难长大;天若不允,儿子选再多人挡灾又有什么作用。” 唐肃玉将书抛给他身后的仆人,认真施礼道:“小子唐肃玉见过吕小王爷。” “外公书信中常常提及你,我母亲也想见见你。” 唐肃玉向摊主说道:“摊主,明天你还在这吗?” “在的、在的,咱最近都在。” “那明天我再来拿这些小玩意。” “好嘞,您放心,到时一个不少。” 他看向吕岱:“小王爷,有时间没,随我去内城耍耍。” 片刻后,两个娃娃进入唐肃玉的住地,随行的侍卫在木门外值守。 唐肃玉收敛笑容,挥手凭空召来乌云,雨水倾泻而下。 “有人想要对你出手。” 吕岱面色不变:“我知道。” “无能王的事,你知道是谁主使吗?”唐肃玉取出贴身玉佩,运使法力激发。 玉佩发出淡青色光芒,将小空间照亮。 吕岱摘下绒帽,掷在地上,带着几分讥笑:“除了我那太子哥哥,还能是谁?” “他?” “疯子一个。他完全没有修道资质,却常常引经据典博取天子夸赞。正经学问、治理天下不学,尽走些旁门左道。” 唐肃玉愕然,一国太子,未来六州都是他的,吕岱也完全没有上位可能,何必做这种兄弟阋墙的举动。 似是知道他的想法,吕岱苦笑道:“因为我被太祖钦定,死后位列阴曹十殿之五,做那阎罗天子。” “他纵使得到六州,死后轮回也不由己。” 唐肃玉下意识反驳道:“可是天子他不是……”他突然愣住。 吕岱一屁股坐在青砖地面,仪态全无:“看来你也知道天子谋划地府的事啊,三清观告诉你的是吧。若不是我出生后就被钦定,我也会蒙在鼓里。” “他们都说事以密成,所以基本没有人知道事实真相。” “二十多年前,天子尚未展露登临天下第一的实力。巴陵元氏老祖进京,逼得京都城隍崩解金身。” “那位京都城隍,就是太子哥哥的外祖父。” “刘义是京都城隍亲孙,太子的表兄弟。” 信息纷杂,唐肃玉运转蟠龙珠重新推算因果。 他需要确认一件事:“太子如何看待元氏?” “恨之入骨。” 原来如此! 刘义难怪会对他如此厌恶,不过是因为透过唐肃玉看到吕岱。 元氏是他给天子和太子的投名状。 天子需要将显圣仙神把握在手中,太子想要元氏灭亡,某种程度上来说,还真是殊途同归。 “所以太子想要你的位置,也放不下帝位是吧。” “何止如此,他向天子表明心意,想要加封于我。”吕岱有些无奈,“在他即位前,我就会被封地巴陵。等他即位后,将元氏叛军所在地划分给我,就能一石二鸟。” “一来恶化我与元氏关系,二来美化他自己的名声。” 唐肃玉有些不解道:“可是天子怎会允许?这种计谋,小孩子都看的出来。” 吕岱双手一摊:“天子看得出来,但他不在乎。他们谋划地府几乎疯魔。只要我能顺利归位,其他都不是问题。” “大臣们也觉得天子对我优待过甚,又非天子亲生,不利于家国统治。往往在背后推波助澜。” “我与太子哥哥能到现在地步,一半都是他们挑起的。” 唐肃玉严肃道:“他们不知道你在修行吧?” “放心,娘娘师父的手段玄妙无比,谁都看不穿。”吕岱岔开话题,“听说你得到三清观压箱底法宝,能发出陨落仙神的杀炁?” 唐肃玉有些无语:“小王爷不要随便听说,哪有那么离奇的事。” “说起来,你知道新任城隍的事吗?” “不知道。” “听说是前朝太宗的状元,年轻时寻仙求道,后来遇到妖怪险些丧命,才回心转意一心读书。入仕后又遇到有人行刺太宗,他挺身相救,丧掉性命。”吕岱稍稍回忆,“太宗封他城隍副职,与城隍共享京都香火。直到前任城隍入灭才被封正。” 故事倒有些耳熟,听着像他买回来的话本子,就是结局不同。 看来这次禅位典礼,怕是没法风平浪静。 第59章 禅位典礼 黄道吉日,宜祭祀、迁居,忌婚嫁、百日。 社稷天坛分为四处。 分别给百姓、官员、修士、皇亲国戚观礼。 子时刚过,第一炷香已在祭坛正中燃起,上告天地、下诉地府,青烟直冲天际。 太子自东宫出发,乘仪驾先行前往天坛,一路走走停停,与路边百姓讲天子恩德。 丑时准时到达天坛,登上天坛最高石阶,跪经半个时辰,感恩天地社稷、父母祖宗,而后下退异界,等待天子到来。 寅时末,天子吕崇出行,前往酆都大帝显圣庙请旨。焚烧在位功绩以及太子期望,请求酆都大帝、太祖太宗准许子孙禅位。 而后再前往社稷天坛。 观礼人员多是在前一日酉时未到,就已经来到附近,按照预定划分各自落位。 唐肃玉本想着晚些来,好好睡一会也不急。 哪成想,他作为“社神”需要比太子还要早一个时辰,端坐于天坛社神位受礼。 虽说他年初被封为社神,还用天命旨意晓谕六州,但实际知晓他的人并不多。 多数人与当初法静一个想法,就是三清观推举功德造神。 否则当时7岁的娃娃哪来的三粮功绩? 修士则多数认为,这是道门向大魏低头的信号。 将大魏推选的娃娃收为亲传、推举功德,还是身份特殊替小王爷吕岱出家的娃娃。 如今唐肃玉端坐在社神位,更是让观礼的人确认自己想法。 只是不知是何缘故,礼仪官员没有提前告知和演练,只在典礼前一日匆匆赶来给他更换着装,唯一要求就是端坐姿态就行。 唐肃玉有些无语。 太子还未登基,底下官员就已经迫不及待站队,如此重要的典礼仪式,也不怕自己出岔子坏了禅位仪式。 好在他静功不弱,盘膝端坐,闭目默诵黄庭,心神汇聚不生杂念。 台下众人神态各异,议论纷纷。 吉时未到,礼官也不加约束,黄钟、大吕军士来回穿梭巡查,闹不出问题。 修士方反而安静许多,哪怕最是话多的刘义也默然不语,面上看不出丝毫情绪。 星宿宫天官风老、观星阁阁主无名登上天坛,分列左右,执掌群星图、星盘仪轨。 丑时将至,太子车驾已在百米外停下。 由礼官引导,上坛、焚香、跪经、退阶等待天子到来。 他面色平静,仪态大方,颇有几分明君之相。 待得卯时过半,天子吕崇车驾到来,百姓、军士、官员山呼万岁,修士躬身施礼。 而后天子登台,焚烧祭表,声传六州,禅位于太子。 太子三辞,再被三请,伏身涕泪不止,遂接过大魏至宝——判官笔。 随着礼官大喝:“礼成,天地共鉴!” 新帝登临至高,威视睥睨天下。 太上皇吕崇本要退下天坛,继续谋划妖岛之行。 不曾想,修士中刘义突然大喝。 “大魏无道,气数已尽!元氏奉天承运,理应推翻大魏、改立新朝!” 声如洪钟,遍传数里。 星宿宫风老最先反应过来,怒喝放肆,群星图闪烁光芒,就要镇压刘义。 观星阁主无名托举星盘仪轨,将群星图压落。 他好整以暇道:“陛下还未开口,风老何必如此急切,不如听贼子说完不迟。” 太上皇吕崇一言不发,淡然看向新帝。 新帝面上闪过一丝慌乱,而后露出痛心疾首的表情:“刘表兄,你我何以到此地步?朕有错,自会上表天地,下诏罪己,还望你不要自误。” “自误?”刘义丝毫不惧,掌中托起一宝珠,发出无量光,“地藏王菩萨慈悲,自誓必尽度六道众生,拯救诸苦。” “祂不愿多生斗争,徒增杀孽。故以三问请天子作答。” “一、吕氏岱王,以亲眷祸乱巴陵,逼反隐族元氏,该如何处置?” “二、星宿宫风老,妄图以人代仙,占据星宿之位,扰乱天数,该如何处置?” “三、太上皇吕崇,依仗神通欺压天下生灵,纵容皇室危害六州百姓,该如何处置?” 三问一出,众人脸色巨变。 吕岱父亲吕老王爷更是怒不可遏:“原来陛下竟是一时一刻都忍耐不住吗?大魏吕氏第一戒,血脉相杀者,酆都难容。” “太祖英灵还在地府,你死后有何脸面相见?” 皇室势力,太上皇一脉以星宿宫为首;吕岱一脉以地府皇室英灵为依仗(泰山、道门支持无人知晓);原以为新帝势弱,没想到竟能凭元氏显圣仙神做局。 唐肃玉见坛下变故,想要抽身离去,暂避风头。 他刚一起身,心神忽然预警。 一道火光迅疾袭来,撞在一片金光之上。 21颗善念佛珠有一颗缓缓裂开。 修士前排走出一人,须发皆张,面如赤枣,形貌丑陋。 他指着唐肃玉道:“听闻三清观将庚金杀炁封于你这娃娃体内,号称无物不斩。今日我倒要瞧瞧,是你杀炁厉害,还是我三昧真火更胜一筹。” 隐族姜氏、三昧真火真传家族! 当初黄钟风统领说那一脉都是疯子,眼下看来,确实如此。 吕崇袖中游出一条三尺螭龙,迅速靠近唐肃玉,龙爪抓着宝瓶。他开口道:“姜家欺负一个娃娃,算什么英雄。” 正是螭龙一脉螭烽火,手中乃是三光神水。 刘义见状,高举宝珠喝道:“吕岱死罪可免,活罪难逃!还请陛下下旨诛杀唐肃玉,以替身应正劫!否则地藏宝珠打落判官笔,正统之争可就无法避免。” 唐肃玉瞪大眼睛,满脸不可置信:合着闹这么大,竟是冲我来的。 姜氏也随之说道:“三光神水难得,姜某拼去一身性命施放三昧真火,你这小小螭龙拦得住我?” 佛门圆缺大师,见得唐肃玉腕部善念佛珠,出列高呼:“阿弥陀佛,唐施主于睡佛寺有恩。我圆缺愿以身代之,请陛下降罪,处死贫僧,缓释地藏怒火。” 新帝瞠目结舌,他未料到第一步居然就出现诸般变故。 打杀唐肃玉,一能断去吕岱与道门关联;二能挑拨元氏与三清观;三能以此为借口窥探地府权柄。 他不惜让观星阁阁主暂时压制星宿宫,还请来姜氏做后手,以求万无一失,不曾想竟有佛门横生枝节。 “圆缺大师仁慈。只是唐肃玉不死,吕岱罪责难消,地藏王菩萨只得开启正统之争。”刘义言辞正义凛然,字字句句都想要唐肃玉性命。 忽然间,赤、白两道光芒闪过,亦是落在唐肃玉身前,与螭烽火并排,化作美妇人形象,挡住唐肃玉身形。 赤二娘莞尔一笑,笑颜似牡丹花开,神动京城:“今日我二人原不该出面。只是三圣岛同气连枝,哪有让小辈顶在前头的道理。” 百姓不懂其意,但是修士哗然。 赤二娘所说小辈,自然不是唐肃玉,而是螭烽火! 螭龙一族,200年前战争过后,早已归顺大魏,作盘柱龙神。 众人皆以为三妖岛不认此脉,已是分割独立。 更何况,佛门菩萨遗蜕、太上皇杀上三妖岛才过月余而已。现在说三妖岛同气连枝,岂不是之前尽是做戏与天下人看! 如此看来,三妖岛早已暗中归顺大魏。 怪不得三妖岛突然间要重开排名机缘;敖蟒邀请天下修士共参《太玄真一本际经》;龟谊更是自废修为沦为佛门护法。 新帝望向吕崇的眼光已是泛起恐惧之色,他沉声问道:“父皇,今日一切都在你的预料中吗?” 吕崇依旧是面无表情,眼神中带着些许满意之色:“吾儿,如今你是新帝,该如何处理朕不插手。” “只是你无修道资质,有些事不要妄想。” 新帝听闻,面色惨白,倒退三步,随后坚定说道:“父皇,朕不后悔。” “吕岱是朕堂弟,自然不能有事。只是为消除地藏怒火,少生灾祸,还请社神舍身就义,替天下万民着想。” “你死后,朕必亲送你神魂入地只,永享大魏香火。唐家可封异姓王,世袭罔替。” 唐肃玉暗中大骂:杀人不说,还要断绝我的轮回之路。皇室果然都是些垃圾货色。 他也不做忍耐,起身开口道:“并非小子不愿赴死,而是小子有一问。” “元氏既然能有三问,难道就不能藏着第四、第五问?一步退、步步退。到时若要陛下舍身为国,陛下该如何处理?” “在小子看来,与其受制于人,不如先发制人。” “杀刘义,镇地藏,还大魏朗朗乾坤!” “你!”新帝未曾料到,8岁孩童能说出这番道理,竟一时忘了辩驳。 底下传来叫好声,正是黎族踏雄吉。 她带着欣赏的神情,越过众人道:“小娃娃说得好,受欺负还要忍气吞声,那不是妖岛的乌龟吗?” 格桑想要制止她,却被巨力推开。 “神通修士、皇族贵戚用娃娃的命来解决争端。用你们中原的话来说,就是丢人现眼。今日我踏雄吉也来保你!” 气氛越发紧张,百姓在军士带领下快速远离此地。 刘义忽而笑道:“太上皇,正统之争开战,您真的会斩去三花五炁?到时,您手中仙剑又能挥出几次?岁枯荣,你去取那小儿性命。” 白衣秀士应允,绣帕捂着口鼻道:“小娃娃莫要挣扎,生死不过转瞬之间,定叫你没有半分痛楚。” 三昧真火自姜氏口中喷出,分化三道火线,缠绕螭烽火、赤二娘和胡四娘。 刘义站在圆缺和尚与踏雄吉面前,周身佛法环绕,圣洁似罗汉。 螭烽火御使掌中宝瓶,逸散雾气消弭火线;赤二娘与胡四娘身影变幻,火线几乎捉摸不到。 吕崇站于一旁,仿若事不关己。 岁枯荣像是想起什么,再次开口:“娃娃,不妨告诉你,咱手中有地脉岩火,虽然品质不如庚金杀炁。” “但想必你知道五行火克金,你的道行没有毕真人相助,能使出几分威能来?” “毕、辛两位真人今日可来不了此处。” “说起来还要感谢风老,用秘境囚禁无所不知的风仙姑,否则我等计划怎会如此顺利?” 唐肃玉看向风老,他一直以为风师兄追逐机缘,不见踪影,没想到竟是被亲父囚禁。 他心生怒火。 无能王一战,此人差点对风师兄动手;庐州斗姆也是此人手笔,即使是风师兄父亲,也是不可饶恕。 唐肃玉走下社神位,扶正头冠衣着,望向心思各异的众人。 “【大天尊】在上,弟子自认未有作恶,祸害人间之事。却屡屡遭他人算计,几次都险些丧命。” “上天有好生之德,但事不过三。” “今日,总要让他们知晓,天理昭彰、报应不爽。” 深吸口气,他将三昧真火聚于舌尖吐出。 岁枯荣还当他想要凭借庚金杀炁逞威,地脉岩火早就遍布周身,不急不缓的向前。 只见真火火气冲开岩火,穿透他的眉心。 天地寂静。 白衣秀士岁枯荣,毙命! 除去少数知情者,其余修士无不怔愣当场。 大魏第一人吕崇也露出讶然之色。 新帝气急败坏,朝向姜氏:“姜氏,尔敢如此欺朕耶?” 真火传人姜氏亦是心神震荡,止了口中神通,怒喝道:“哪里来的野种,偷学我姜氏神通,死来!” 说罢,不顾寿数有损,发出更多真火神通。 姜氏本就难修道行,天生神通威能莫测。他祖上曾将应龙后裔杀去大半,凭的就是不要命。 黑发黑须渐渐灰白,岁月刻痕不断加深。 善念佛珠轮番亮起七色光幕,然后炸裂开来。 趁此机会,螭烽火他们各展神通,袭向姜氏。 唐肃玉自然也不会坐以待毙,出言混乱局势:“姜伯伯何出此言?之前咱们不是商议好,推翻新帝,奉请吕小王爷登位吗?” 姜氏怒极,欲要辩驳,就见宝瓶洒出神水,重若千斤,就要落在他身上。 侧身避过,又有两道香风扑鼻,惹得他头晕目眩。 新帝本就疑心甚多,加上连番变故刺激,竟口不择言道:“姜氏谋逆!黄钟、大吕统领何在?速速诛杀姜氏。” 他不敢让黄钟、大吕诛杀唐肃玉,否则背上弑神名号,想要成为地府神只就再无可能。 姜氏满心委屈,想来祖祖辈辈效忠大魏,以命博取世代功劳。 如今小儿言语挑拨,新帝就要赶尽杀绝。 他不再施展神通,目眦欲裂,高声痛呼:“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姜氏世代忠良,天地可鉴。” 说罢,奋力撞在天坛石阶上,鲜血四溢,气绝身亡! 新帝被他气节惊道,心知自己多疑害死忠臣。鲜血溅来时,竟吓得跌坐在地,毫无帝王威严。 “你,你……” 此时场中,仅剩刘义还在支撑。 观星阁阁主无名,不知何时已收回星盘仪轨,与星宿宫天官风老在一旁看局势变幻。 “风老,方才多有得罪。” “无妨,你忠于大魏,我忠于君。有时候并无差别。” 刘义四面受敌,难以招架。 新帝好歹反应过来,大喊:“刘义乃朕表兄,尔等不得伤他!” 眼前局势不利于自己,刘义再死,他就真成孤家寡人。 “酆都城隍何在?速速护住刘义。若他有半分损伤,朕叫你金身随葬!” 唐肃玉走下台阶,来到气绝的姜氏身旁。 他收到系统提示,【天师钟馗】已经归位。 片刻前,姜氏还要杀掉他,现在却已是一具尸体。 唐肃玉敬佩于他的气节。 自己虽是迫不得已,且心中并无后悔,但终归是害他一命,有些唏嘘不已。 他用手合上姜氏双眼,叹息一声:愚忠、愚孝,最是可敬而不可取。 “陛下,我与您无冤无仇,更是大魏功臣、太上皇亲封社神。为何非要走到山穷水尽的一步?” “难道权力、神祗那么重要吗?” 听闻此言,吕崇面色大变:“吕岱,尔敢泄露天机!” 新帝看看唐肃玉,又看看堂弟吕岱、父皇吕崇,讥笑道:“长生不死,权柄滔天。他们唾手可得,唯独朕不行,这是什么道理?” “同是大魏皇室,父皇不选我,反而事事想着堂弟、王叔。难道朕不配吗?!” “朕就是下地府,当着太祖面前,也要质询父皇,大魏天子岂能弱于他人!” “唐肃玉,你给朕死!” 他袖中挥出一道月牙,直奔唐肃玉脖颈。 善念佛珠再次亮起光幕,却没能拦住分毫。 月牙绕着唐肃玉颈间旋转一周,再度飞回新帝袖中。 事出突然,众人反应不及。 胡四娘惊呼上前。 新帝笑道:“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朕岂能不知你有护身宝物?月光菩萨的法器,凡俗法宝可拦不住。到底还是朕赢了。” “父皇,您看呐,儿臣赢啦!” 唐肃玉摸摸脖颈,奇道:“你赢什么了?” 新帝满脸不可置信,心底生出几分惧意:“你怎么还活着?” “啊?那不然我该死啊。”唐肃玉转动脑袋,活蹦乱跳,“你看,我不缺胳膊不缺腿,胃口还好。” “怕是菩萨给你的假货哦。” “轰!”天空隐有雷声。 唐肃玉下意识抱头蹲下,脑海里不断致歉。 月光菩萨大人有大量,不要和小子计较。 新帝气息不稳,口中喷出鲜血。 大魏第一人吕崇突然拍手叫好:“今日皇儿你一败涂地,但勇气可嘉,是我大魏血脉。天下还是由你来坐,万事以治国为先。” “尔等退下吧。” 唐肃玉也觉得此时火候正好,余下事宜得等吕崇踏入欲壑谜障再行计较。 他摸摸怀中断成两节的陶马,思考着究竟是哪家高人暗中相助。 可是天不遂人愿,酆都城隍突然出声道:“陛下,老臣有个不情之请。” “请陛下即刻下旨,送太上皇赶赴妖岛、参悟经文。” 吕崇面上更多一分满意:“皇儿居然还有后手,倒是出乎朕的预料。” “只是朕若现在离去,你该如何收拾残局?” 唐肃玉回身看向酆都城隍,手中多了本书籍,在掌心处微微发烫。 地府有鬼神归位。 众人面前,他不好查看究竟是哪位,但心中已有几分预料。 酆都城隍再次奏请:“还请太上皇速速前往妖岛,十年内不得离开。” 因见新帝未有反应,吕崇忽而想起什么,厉声道:“城隍,你越界了。” 酆都城隍不卑不亢,手中多了份金色卷轴:“阴天子有令,大魏吕崇既已禅位,当早日勘破人间谜障,登临仙境。而后授领地府阴帅神职,功德天地。” 剑光划过,城隍爷四分五裂。 “朕不尊又如何。”吕崇随手施法,“大魏于地府贡献极大,区区阴帅,怎么可能是阴天子旨意。” 话音未落,城隍爷再度现身,伸手夺过刘义掌中宝珠:“吕崇胆敢违逆阴天子,是觉得大魏心血不值一提吗?” 宝珠中传来佛门吟唱声。 安忍不动如大地,静虑深密如秘藏。 故称地藏王菩萨。 吕崇又惊又怒,之前局势变幻,左右逃不脱他的掌控。 现在阴天子介入,他隐隐感觉局面失控,滑向未知之处。 城隍再次开口:“削去三花五炁,还是踏入欲壑谜障。吕崇你怎么选?” 刘义还想运转佛法召回宝珠,却发现自己是徒劳无功。 他想明白一切,跌坐在地,颓然道:“陛下,阴天子与地藏王菩萨早有算计。我们彻底输了。” 吕崇欲要再施神通,冥冥天意降临,注视着场中众人。 你不遵守规则,天来帮你遵守。 他扫过神情各异的众人,走下台阶,弯腰接过阴天子旨意:“修士吕崇,尊阴天子令。” 从今往后,再无大魏吕崇,而是修士吕崇。 若他再插手大魏之事,天机自会削去他顶上三花,散掉胸中五炁。 “城隍爷恩情,吕崇永世难忘。” 酆都城隍笑道:“吕崇,二十一年前你威压六州,镇压天下精灵时,可曾想过今天?你真当阴天子一无所知,万事不管吗?” “我为太宗献命,功劳获封城隍副职。死后不过是想用话本小说,给巧儿分少许香火,维持她灵性不绝。” “可你偏要赶尽杀绝,命人焚书毁名,断根绝脉。” “若是天下为公也就罢了,你却纳青丘狐狸进宫。” “你大约也不知道,泰山一脉已经出世。” “三千年管死、三千年管生。阴天子之位,根本轮不到你。” 吕崇拼命压抑杀意,泥宫丸三花若隐若现。 他看向新帝,再转向吕岱,近乎失控道:“原来如此。吾与皇儿早在算计之中。” “可笑我整日打鹰,却叫鹰啄了眼。” “泰山支持岱儿,总归是大魏血脉。” “还请岱儿留你堂兄一命。” 吕老王爷一头雾水,就要起身解释。 吕岱信步走出,手持玉如意:“奉吾师【天仙玉女碧霞元君】之命,大魏气数未绝,当与元氏相争正统。” “成王败寇。” “判官笔,归于地府。” “吾掌护佑三宝玉如意。” 天意昭然,气运分裂,新帝手中判官笔倏忽间消失不见。 城隍手中宝珠飞起,落往西南方向。 下一瞬,黎部两人直接发难。 正统相争,道行高绝修士不得出手,否则红尘劫销魂蚀骨,大道难期! 若是能杀了眼前吕岱。兵主未必不能一争高下、入主中原! 他们默契十足,手中各自多出柄金瓜锤,带着莫大威势砸下。 唐肃玉反应过来,呼出三昧真火。 但是无往不利的真火却没能阻拦金瓜锤,甚至没有伤及两人半分。 形势接连反转,直教人目不暇接。 唐肃玉真火未奏效,心下大急。就见玉如意自动护主,轻松架住两柄金瓜锤。 他刚要松口气,就见刘义拔出金刀,刀锋直指吕岱。 皇室内斗,修士不好参与。之前若非唐肃玉身份特殊,他们根本不会出面。 圆缺和尚、赤二娘、胡四娘等默默后退,避免被劫数牵连。 连螭烽火都装作心神怔住的样子。 唐肃玉来不及说明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直接御使星核离体,散出杀炁。 只一缕,斩断刘义右臂,金刀飞出。 星核微微闪光,杀炁通天彻地。 观星阁主无名手中星盘仪轨飞速运转,他惊喜异常:“是你!居然是你!” “太白星核在你身上!”他目中迷离,“如此说来,紫薇!勾陈!是不是你!” 唐肃玉支撑不住杀炁,将星核收回肺藏。 观星阁主无名双目圆瞪,说道:“白帝肺金,养庚金杀炁。三清观没有这样的手段。” “五行平衡,三昧真火与庚金相冲,你居然能活下来。” “不对,不对!太白、岁星、辰星、荧惑、镇星,对应五行。风老,你我联手抓住这小子。” 星宿宫天官风老亦是心神意动。 星辰之秘,于他二人来说,放弃性命也要窥探。 吕崇也不例外。 唐肃玉可不是皇室,不算正统之争。 修士斗争,没有限制! 圆缺和尚上前一步,低诵佛号,也不言语,只将唐肃玉拉在身后。 群星图闪耀,星盘仪轨转动,天地倒转,星辰昼出。莫大威能施加垂落。 圆缺和尚双腿陷入地面,七窍溢出鲜血。 唐肃玉早有准备,身后突兀出现一名老汉,手中木拐连点虚空,竟将群星图与星盘仪轨压制。 赤二娘趁机想要带走他,尾部迷烟早已准备多时。 风老脸色阴沉:“跂踵岛——龟谊。” 吕崇只当吕岱连三妖岛一并算计在内,却也不以为意。 他踏步向前:“我承认,帝位一事吕岱和你异常出色,大魏有你二人实乃幸事。但龟谊可拦不下我。” “你不如随我一同前往三妖岛,在我身边随侍,共参《太玄真一本际经》,羽化飞升。” 就在此时,空中落下一颗硕大头颅,砸到地面溅起灰尘。 刘义认出,正是阻拦毕、辛两位真人的威德大师。 药师法宝随风子居然没能护住他的性命。 “吕道友,我的弟子还轮不到你来使唤。” 蓝、红两道虹光自天际落下,正是毕星、辛阏伯。 短短数日,天下前三再度聚首! 随着毕星露面,原本星辰昼现景象也被打破,阳光重新照在大地。 观星阁、星宿宫收回法宝,调理气息。 “风道友,我那二徒儿已是道门人物,何必强用亲缘束缚?”毕星一甩拂尘,晴空雷霆落在风老脚下。 风老冷哼一声,并无言语。 吕崇说道:“既如此,不如我等天际一战,决定他的去处,避免波及无辜修士,如何?”说罢,手中断剑跃跃欲试。 “好!”龟谊率先化作玄色虹光冲天而起。 吕崇、风老、无名接连跟去。 毕星、辛阏伯、圆缺和尚随后化光。 唐肃玉还未从杀炁的痛苦中解脱,赤二娘、胡四娘与螭烽火围绕着他,提防有人出手。 他强撑着翻开封神图录,其中城隍、土地神职已是亮起。 阴天子好一招釜底抽薪,瞒过所有人突然发难。 自己都没能在土地、城隍交流中获得一丝信息。 酆都城隍靠近,拱手道:“多谢唐道友此番相助。” 见唐肃玉疑惑不解,他又道:“那只陶制小马,就是我等与大魏的因果。若是新帝不对你出手,阴天子的旨意就无法传达。” “忘川勾连人间地脉,因果断去我等即刻就能归位。” 原来如此! 祂们早就知晓新帝必然会对自己出手,提前赠送自己替命之宝。 地只们的因果被大魏新帝亲手斩断,阴天子在忘川显圣也是早有布局。 天穹处乌云密布,不断闪过雷霆与各色光辉。 吕崇毕竟登临天下第一二十载,唐肃玉担心师父、师兄会落败。 胡四娘瞧他模样,笑着劝慰道:“莫担心,龙族老祖宗和狐族老祖宗早就在三清观中,等待今日之事。” “不仅如此,圆智、圆慧大师也在。” “纵使天下第一,也是双拳难敌四手。” 格桑、踏雄吉已被黄钟、大吕统领制服。其余观礼修士根本不敢参与其中。 只要不出意外,唐肃玉的谋划今日将成小半。 第60章 这也能目标一致? 天无边际,道无止境。 观星阁无名被压下云端,圆缺、圆智、圆慧三位分属三才位,逼得无名用星盘仪轨护身。 星盘仪轨以大陆为盘,星辰环绕其上。 细细看去,星辰无数,仿佛天幕倒悬。 天幕此时被撕开一角,部分星辰已经黯淡无光。 无名不再反抗,将星盘仪轨悬于胸前,任由佛法束缚。 另一边,风老对战龙、狐王。 敖蟒身躯遮天蔽日,雷霆风雨是他的天生神通,不断冲刷着群星图。 涂山氏则是妇人形象,身后九尾犹如天柱。 茫茫雾气飘忽而起,七情幻化似假还真。 风老也是三花修士,原应神满为宰,不堕幻境。只是此世界道统缺失,心性修行路歪曲,七情勾动威能近乎心魔。 群星图轮番闪耀星光,再不断消散。 加上之前斗姆显圣谋划,群星图中数十颗星辰法宝被取出,现在尽数落在庐州,导致群星图不圆满,威能少去半数。 敖蟒吹出飓风,散掉小半星光。 涂山氏趁机将七情送入风老七窍,静待结局。 敖蟒缩回三丈身躯,收回神通:“老狐狸,天罡神通实在厉害,御使风雨比平时难上数倍。要是对上毕真人,老龙我还真不好说。” 涂山氏浮在云端,云气聚拢成披帛:“他是风仙姑的父亲,七情困住神魂就行。毕真人修为真是一日千里,他度过初劫只比你早了几天。” “如今你都没有信心和他对战。” “天生道种就这么受大道宠爱?” 敖蟒面色复杂,压低声音说道:“我虽不知真人具体如何过劫,但必然与唐道友脱不开关系。” “老龙我只是窥探到一幅真龙图,甚至真龙并非图中主角,就能踏出雷劫。” “实在难以想象,图中模糊的正主是哪位。” 风老突然大喝一声,直直坠下。 涂山用云气披帛将他包裹,有些不确定地说道:“老身曾听闻,当年有位统御三界的存在。气运强横,历劫能让鸡犬升天。” “唐道友的事,你只看今天。” “谁能想到吕崇能被逼到如此境地,连地府都出现‘泰山一脉’以示不满。” “偏偏泰山代表人,是与唐道友性命、气运相连的吕岱。” 佛门圆缺和尚将念珠点在无名额头,暂时断去他神魂肉体关联。 圆智、圆慧两位直接加入毕星的战斗,分担来自第一人的压力。 龟谊神通依仗于大地山脉,修为散于天地了结因果。所以在空中只能御使龟壳防护,极为憋屈。 毕星与辛阏伯神通相克,不好全力施为。他对面的又是三劫修士,天下第一,也只能勉强保持不败。 辛阏伯受到上次小师弟击杀开阳星君的启发,将火焰聚成一团,蒸腾水汽化箭射出。 吕崇闲庭信步,手中断剑不断挽出剑花,剑气划过,天地为之一清。 敖蟒甩尾击打,撞在剑锋上,亮起无数花火。 他痛呼后撤,鳞甲崩裂。 圆智掌托莲花,圆慧手持锡杖。 莲花花瓣垂落,剑气随之消弭;锡杖破空砸出,反被巨力弹开。 吕崇面带笑意,眼中神莹灼灼:“三劫,不是你们能想象的。心魔劫对修士的提升,你们也无法理解。” “神通不敌天数,一力可破万法。” 又是一剑划出,辛阏伯周身火龙被切开,地花隐去、五炁散漫,顿时失去意识。 好在毕星唤出云气托起大徒儿,送回三清观中。 “你们能坚持多久?”吕崇有些不解,“我并非想要唐肃玉性命,相反他对大魏极为重要。他越好,吕岱越强。” “身为天下第一人,教导他一段时间。难道不是美谈?” “若是担心参悟经文,误了妖岛排名。《太玄真一本际经》还能比不过妖岛些许机缘?” “除非经文是假的。” 吕崇眉头一皱,立于虚空中,剑意浑圆无缺:“若非修士不沾染红尘,夺取天下没有半分好处,我都要怀疑你们联合起来算计大魏。” 敖蟒口中吐出一卷玉简:“是真是假,你瞧上一瞧不就知晓?” 他缓缓拉开,露出一行字迹。 是时元始天尊以七月十五日,于西那玉国欝察山浮罗之岳长桑林中,度一切人民。 吕崇心神大震,眼中剑意勃发:“果然不错,天尊名号凡人能说不能写。即使是我,也做不到纸上留天尊名讳。哪怕经文不是大天尊所留,至少也是仙人所着。” “如今我已是修士吕崇,不管凡俗尘世。我等均为道友,何必争得你死我活。” 涂山氏上前道:“我等本就应该清修,积累道行渡劫,烙印天地登仙。既如此,不如号召天下高修,一同参悟。” “小辈的事,让他们自行处理。你我之道,并非他们所需。” “阴天子的事,你还没醒悟吗?” 吕崇面色难看:“天机掩盖,你们如何得知……” 他突然心神巨震,抬头望天,随后低头看地:“原来是这样,我输得不冤。” “不成仙,不知仙之能,即使是失却正果的仙。” “如此说来,你们不想他参悟,难道觉得他就是仙神佛陀选定的代言人?” 涂山脸色一僵,知道吕崇误会了什么。 能参与妖岛排名,证明他不是仙神转世。 他的言语、思想还有自己在梦界所见,完全是知仙而不畏仙,甚至隐隐有种不屑一顾的感觉。 场中众人不约而同泛起几缕念头。 道门、妖岛几位想的是:大道至公,视万物为刍狗。 佛门则是法静当时所带回的四字箴言:众生平等。 一时间,神通消散,法力归体,气氛变得沉默下来。 吕崇只当他点破众人心思,感慨说道:“如此看来,我也能理解。你们不想被仙神操纵,我也不想,只是大魏功亏一篑而已。” “既如此,确实不应带他参悟。不如我等宣告天下,暂且以修行为主,再等时机。” “好。”毕星率先开口,并未解释半分,虹光落向三妖岛。 涂山氏和敖蟒对视一眼,有种啼笑皆非的感觉。龟谊则是继续护法道济。 他们按下心中所想,随后一同化光离开。 吕崇没了心思再管大魏如何。如今在他看来,仙神略胜一筹,将他算计,未来未必不能胜回一局。 他深深看向自己掌控数十载的天下,心神平静,眼中光芒渐渐收缩,道行再涨几分。 随后划开虚空,前往妖岛。 佛门则是接引弟子先回睡佛寺,再说其他。 过程曲折,但目标最终一致。 第61章 魔君 午时已到,大日悬空。 圆缺和尚自云端落下,施礼道:“此事已尘埃落定,吕崇前往妖岛参悟经文。唐施主不必再担忧。” 唐肃玉神色一松,意识不再紧绷,整个人有些昏昏沉沉。 赤二娘抱起他,向众人告罪,先回酆都内城。 至于皇室交接,他们管不着也不想插手。 一场禅位典礼演变成如此结局,怕是场中众人谁也不曾料到。 想到自己还有诸多任务在身,唐肃玉感到一阵烦躁。 地府、星官、佛门,怕是要马不停蹄走遍六州。 也不知道风师兄、钱老爷、叶婆婆、陆神荼、谢七他们现在是何情况。 赤二娘端来一桌饭菜,招呼他先用饭。 “可怜天见,在那祭坛上大半天,连口水都没得喝。” 她略施法术,地面长出荷叶桌面,餐具摆放上去稳稳当当,比寻常桌椅矮上不少。 唐肃玉谢过二娘,见她们都不上桌,奇道:“二娘、四娘你们不吃吗?” 赤二娘笑道:“我们毕竟是狐狸出身,不爱吃调料、油炸之物,对毛发、身体不好。” “要是嘴馋吃一两次还行。吃多后,会大把掉毛,很难看的。” 胡四娘点头称是。 唐肃玉想想也是。 即使是妖怪,也多是偏爱蒸煮。否则唐僧那会,直接切块上签子烤,大圣速度再快都只能扒拉到半扇师父。 刚要动筷子,荷叶下爬出条螭烽火,还没来得及开口,就被唐肃玉一巴掌打出屋外。 “卧槽!有蛇!” 唐肃玉嘴比心快,手比嘴快,待他反应过来,匆忙上前:“抱歉、抱歉,没看清。螭兄弟是吧?” 螭烽火满腹委屈,瞧着二娘、四娘笑出原形,再次沿着窗户爬进来:“唐兄弟你力气真大。” 《魁星踢斗法》,谁练谁知道。 魁星本是文星,乃是抬脚举斗、独占鳌头的形象,也不知太白星君是怎么说服魁星星君,文星写武法,也算是弃笔从戎了吧。 练至化境,踢星辰如斗(酒器名),到时拍散世界,重开地水风火都可以。 唐肃玉伸出手,将他接在掌心:“螭兄弟消消气。小子以前有些怕蛇,恕罪恕罪。” 成败输赢还未定下前,螭烽火能在当时站出来帮自己,已经是恩德无量。 “唐兄弟,不必自责,螭龙一族确实更像是四脚蛇。”螭烽火吐出信子,“听闻敖青兄弟受您点化,已经是小龙君。” 唐肃玉确实好久没见敖青,不过当时李玄师父说他已是真龙,于是点头道:“应是如此,我也好久未见敖青。初次相遇时,因些许误会差点害他性命。” 螭烽火盘起身子,抬起脑袋,认真道:“唐兄弟,我知此言不妥,但若是好面不说,未来必成心魔。” “我也想当龙君,可否点化于我。” 唐肃玉回想当初情形,有些迟疑道:“非是我不愿,实在是此事风险不小。敖青能活下来已是上天垂怜,在一线生机中向死求生。” “天生者,各有其优劣。古有大椿,八千岁为一季;亦有蜉蝣,朝生而暮死矣。而今蜉蝣依旧常见,大椿只在书中存留。” “故而只要向道心恒、求道心坚、问道心诚即可。” 螭烽火有些失望,毕竟应龙后裔,无不以真龙为傲,追本溯源的念头远胜其他生灵。 见他如此,唐肃玉知道有些事不是一蹴而就,总不好拿进化论套用此界,说活下来才是最正确的。 于是他打趣道:“要不你留在我身边随我修行,到时妖岛排名保管你能痛击敖青,如何?” 螭烽火歪歪脑袋,突然语出惊人:“徒儿拜见师父。” 吓得唐肃玉差点又甩手将他摔出:“不可,不可。我才八岁,如何能为人师表。” 螭烽火答道:“人间夫子有云:闻道有先后,术业有专攻。烽火既然随您修行,自然是您弟子。” 可别再给我增加因果。 唐肃玉恨不能给自己俩嘴巴,怎么老是忘记时代背景胡乱嘴瓢。之前几次惹到至诚、至性的人物,道门、佛门、现在是妖族,教训还没吃够。 好歹螭龙一族是他盟友,对他有恩。 “为师责任重大,小子确实承担不起。”他还是不敢也不能直接应下,“若是你族中长辈同意,不如随我游历六州。” 赤二娘、胡四娘异口同声道:“我同意。” 唐肃玉哑口无言。 他倒没有纠结过多,既然已经起因,那么好好结果就行,想太多只会带来无穷烦恼。 取出司南,确认眼前三妖不是仙神转世后,唐肃玉举起筷子狼吞虎咽。 世人都晓神仙好,唯我美食忘不了! 与此同时,星宿宫中。 代表太阳与太阴的两座宫殿炸开,无穷光辉喷涌而出,瞬间覆盖星宿宫数百座宫殿。 风老从七情中醒来,口中鲜血不止。 涂山氏还当是七情凶猛,自己未能把握好威力,急忙上前,就听风老急切怒吼道:“观星阁好胆!” 他拉住涂山氏:“救救我女儿!星盘仪轨有问题,无名不是观星阁主。” “你说什么?!”吕崇进的洞来,恰好听到此句,“观星阁主乃是观星楼认定,谁都做不到李代桃僵。” “陛下,我们想错了。那位王爷不是太子引导前往巴陵,而是观星阁主。”风老强定心神,表情凝重道,“星辰有异。太阳殿、太阴殿方才通传消息,星盘仪轨被污。” “之前一切演算都是被设计好的。” “包括太白一事。” “星宿宫已经自毁,老臣半个时辰后会自我泯灭真灵。观星阁,存在魔君魔气!” 风老跪倒在吕崇身前,白发披散,泥宫丸三花黯淡,虚还神、神化炁、炁返精;胸中五炁紊乱,心、肝、脾、肺、肾逐一衰败。 “陛下,求您救救老臣女儿风怡。老臣此刻才明白,泰山一脉并非想要针对陛下您,而是三生石。” “三生石中的真灵,已不是您的胞弟!” “王爷想要延寿、功德不假,但为何如此畏死?大魏功德深重,死后即使不封王,得一阴职不难。” “陛下,王爷性格转变绝非一日之功,必是有人不断循循善诱。” 他的头发、牙齿开始脱落。 吕崇迅速渡入法力,维持他的生机。 风老双眼模糊,神魂烛火仅剩米粒大小:“吕梁赠予三清观的道德毒药,他都不知情。而且在您压制天下的情况下,被点化成精灵,落到王爷手中。” “吕氏血脉相杀,才是地府厌弃您的根源。” “观星阁被魔君污染,前阁主不过是傀儡罢了,所以才会因为推算唐肃玉身亡。新阁主从不出高塔,老臣几次相邀都未露面。” “而今想来,新帝许诺什么,才能让他压制老臣?” “不过是他想借新帝之手,断去地只与大魏因果,若能杀掉唐肃玉,坏地府泰山一脉,人间必然大乱。” “想来他谋划太白、紫薇、勾陈,被星君察觉,及时隐匿本源,又藏一道庚金杀炁引诱观星阁主出手。” 风老接近油尽灯枯。 “陛下,好生参悟经文,不得仙道万不能轻易离开欲壑谜障。您是此界最接近的人,魔君不会放弃的。” “星宿宫有那位的手段,想必已经触发自毁,并将观星阁十七高塔击碎。” “老臣、老臣错了,是我对不起风怡。” 他弯曲双臂,似乎想起当年,怀中抱着年幼的儿女,与妻子弹琴说笑的样子,眼神带着些许不甘和解脱,渐渐失去气息。 酆都城中。 酆都大帝石像显圣! 星宿宫迸发无穷光芒,直射观星阁十七高塔,京城两大奇观彻底崩解。 内城亦有波动,唐肃玉推开木门,就见月奴站在门口,神色惊惶。 “发生什么事?”唐肃玉问道。 月奴眼中带泪:“奴婢不知。内城出口忽然消失,奴婢姐妹和还未离去的修士都被困在此地。” 螭烽火从他衣袖中探头:“怎会如此?除非酆都遇敌,内城才会封闭出口。” 月奴见到螭烽火,跪下不住磕头:“螭龙大人,求您救救奴婢吧。” 唐肃玉心神微动,整个人刹那间消失不见,螭烽火没留神跌落在地。 赤二娘、胡四娘听到月奴所说,立刻赶往出口确认情况。 下个瞬间,唐肃玉再次出现,手中多了一个螺壳。 正是灵犀螺。 他运转法力,灌注其中,螺壳发出亮光,一闪一闪。 涂山氏声音传出,带着几分欣喜与急迫:“唐仙童?速速离开酆都!” “来不及,酆都内城已经封闭出口。”唐肃玉面色凝重,“酆都发生何事?” “疑似魔君操纵观星阁,欲要对您出手。如果您在内城,暂时不要离开,内城曾属于地府碎片,反而是眼下最安全之处。” 这下轮到唐肃玉大惊失色:“狐王,消息千真万确?怎会牵连到魔君?!” 不对!他突然意识到什么。 睡佛寺时,他就无端想起魔君,甚至产生扭曲念头,若非圆觉住持喝醒自己,后果不堪设想。 他心中默念:系统。 【在。】 我是否被魔君附身? 【数日前,曾有魔念接近您;数月前,曾有魔君念头附身之人窥探您的命数。结果均失败。】 大天尊手段无法用常理想象,为何魔君能逃出念头? 【疑似与地府缺失有关。您为什么不直接问问眼前的傀儡?】 傀儡? 唐肃玉猛然抬头,月奴还在哭泣磕头,并无半分异样。 他将螭烽火抓起,冷笑道:“初次见面,怎么称呼?” 月奴掩面而泣,楚楚动人:“唐道长,您在说些什么,奴婢听不懂。” “是吗?”唐肃玉懒得虚与委蛇,“波旬、十魔、还是魔君?数千年沉寂,怎么连胆子都沉下去了?” 月奴奇道:“你是如何得知……” “有趣,你的过去被大神通掩盖。”月奴双眼呈阴阳态,左白右黑,瞳孔消失,“你的未来我竟不能推算。” “身上还有些讨厌的熟悉味道,按理说人间早已不知其名才对。” “太白、碧霞、弥勒、酆都,哟,还有南极、紫薇、勾陈?”她做出嗅探的姿势,“仙、佛、鬼,不对,还有神只。” “不对、不对,怎么阴长生的味道那么浓郁?” 唐肃玉突然感到头皮发痒,忍不住轻抓一下,手中多了根白发。 他正疑惑,就见白发飘飘然,落在地面,化作一位老者,童颜白发,长须及地。 “道友,别来无恙乎?” 唐肃玉瞪大双眼:“大、大帝?!” 当初他将后土娘娘错认成酆都大帝,故而王、阴两位样貌记得极是清楚。 月奴恨恨道:“大天尊不在此界,你们早晚拦不住我。” 说罢,化作尘埃弥漫。 阴长生伸手一拢,尘埃聚成一团。 祂叹息道:“可怜一道性命。” “唐小友,此地正坠向地府,大约十年才能重开出口。” “天意如此,吾等无可奈何。” 酆都大帝阴长生目含慈悲,微微颔首示意,化身消散。 第1章 世事变迁? 新帝登基,改年号“元兴”。 元兴元年,酆都事变。 新帝继位当日,巴陵元氏正式宣战,天下气运两分,群雄逐鹿初见端倪。 皇室吕岱自请前往巴陵应战元氏,被新帝封为“镇南王”。 其手下大将无射军统领吕梁威名赫赫,屡战屡胜。 元氏依托地藏宝珠,划淮水支流而治。 双方水战互有胜负。元氏无法踏足巴陵更多地域,吕梁也无法攻入元氏驻地。 同年夏,天下人花圆满以上高修受修士吕崇之邀,共赴妖岛欲壑谜障,参悟《太玄真一本际经》。 由道门三清观、佛门睡佛寺为首,天下修士纷纷响应。 十数道各色虹光落入其中。 元兴二年,滁州事变。 滁州蕤宾、林钟统领袭杀滁州官员,奉戎狄活佛入境。 全境宣扬“月光普照世间疾苦”、“信我佛者,死后不入地府,神魂归于东方净琉璃世界”、“十二神将临世,颂赞药师琉璃光如来”。 同时与南部苗民共奉元氏为尊。 有诗歌传唱三圣: 地藏悲悯,愿深如海,度尽幽冥众苦。月光澄澈洒银辉,映尘世、祥和处处。 药师妙法,琉璃光灿,疗愈众生疾苦。三圣辉耀映乾坤,护三界、慈恩永固。 元兴二年末,黎族进犯潞州。 黎族大祭司发难,无视风雪天气,发动兵主阵法,突袭潞州。 斩下太簇军统领头颅,装殓在木盒内,派遣使者随战书送往酆都。 战书含义简洁,称新帝无故质押黎部子民,惹来兵主震怒。若不及时释放两人,割地赔款,兵主将踏遍潞州,直击酆都迎回族中勇士。 新帝见得太簇军统领身首异处,大怒,将来使凌迟。 同月,酆都遣隐族嫦氏珏,领黄钟军镇压黎部。 仅是豆蔻年华的嫦珏,奉请族中“号钟”、“绕梁”两大古琴,手持月宫桂枝所制法笛,前往潞州。 元兴三年春,潞州边境之战。 嫦珏遭城中内奸出卖,陷入黎部十面埋伏。 危急时刻,古琴“号钟”逞威。 嫦珏以寿数为代价,彻底激发古琴神通,音如钟声、号角长鸣! 神通时序花令覆盖大半边境,无数花卉、草木自土壤中破土发芽,无视季节、气候,瞬息长成。 荒芜地转瞬成绿洲。 以音律拨弄大道、以神通催生草木。 两相结合,造就空梦幻境。 无论是黎部战士还是潞州百姓,牵扯其中后不分敌我,无有好坏,亲如家人。 幻境不散,嫦珏不知所踪。 元兴三年中旬,滁州北部。 两道光柱冲天而起,带起无量飓风,随后显出两道女子身影。 一人化光冲向潞州,一人飞往三妖岛方向。 有修士认出,二人乃是三清观无所不知风怡、隐族嫦氏嫦珏之母嫦月娥。 元兴五年,庐州权力之争。 陆家陆神荼自新帝登基以来,奉命与三妖岛往来密切,交易有无。 姑洗、中吕两军转镇守为护持,保证互市公正。 互市开启后,庐州百姓的富庶肉眼可见。 陆家每季一次,运送大量珍宝入酆都、巴陵,协助镇压元氏。 有传言称,两军统领暗中奉陆家为主,与大魏离心。 言官御史风闻奏报,被新帝斥责。 为求公允,新帝下旨星宿宫残余门人前往庐州,名义上监察庐州百官。 元年时,星宿宫群殿崩解、宫主风老羽化(这里是指修士死亡的美称,不是成仙),门人群龙无首,分裂成两派。 一派前往巴陵,奉原宫主风老之女、三清观二徒风怡为尊,相助对抗元氏。 一派留在酆都避世修行,极少露面。 而今奉旨前往庐州,一行二十余人低调出发。 短短半年,与姑洗、中吕两军多次产生冲突,陆家屡屡居中调停。 星宿宫中有人运使神通,陡然袭杀陆神荼,被星光拦下。 其余星宿门人认出,陆家所有乃是群星图中天玑法宝,质疑星宿宫至宝群星图落于陆家手中,要求陆神荼归还。 当初斗姆一事,星宿宫门人知晓内情者不多,几乎尽数殒命于观星阁一战。 星宿门人善结阵对敌,二十余人可结成太微垣,立传闻中的小天庭阵,攻守兼备。唯独缺失星宿法宝,威能勉强可战地花修士。 但如今人花以上修士尽数在欲壑谜障未出,他们结阵后在庐州无人能敌。 后跂踵岛龟族现身,结八门龟甲阵,无视攻击,入阵困杀星宿小天庭阵眼,暂平风波。 元兴七年,酆都内城。 唐肃玉已经是志于学的年纪,胸中五炁在元兴二年尽数点亮,循环相生,只差五行化五老,从而触摸炼炁化精的人花境界。 酆都内城为接待修士到来,备有大量衣食住行事物、随侍仆从等。 记得在元兴元年时,唐肃玉修行之余,第一时间要求留出粮种,指点大家开垦荒地,进行农作播种。 修士们多是富贵出身,念经、法事、静功一绝,几乎无有懂农事的。 仆从们也是千挑万选,为博得修士垂青入内城,最差也是小家碧玉出身。 他没有告知众人小世界正在坠向地府,唯有螭烽火、二娘、四娘知晓内情。 唐肃玉觉得众人锦衣玉食,不太可能愿意下地,故而不做强求。 等到时日起来,物资消耗大半,他们自然会认命。 要是谁敢逞凶伤人、杀人,做违反大魏律法之事,他瞬杀岁枯荣的实力也不是摆设。 不曾想,与他有过些许交集的陆修道,带着他六位师兄弟上门,公开表示愿听唐肃玉指挥。 也有巴陵小道观出身的修士纷纷加入。 余者多是观望为主。 内城虽无有四季变化、风雪雨露,但温度宜人,顶上明珠法宝也能暂代阳光,加之唐肃玉的唤雨神通,辅以曦月壶日月精华,倒也能做到自给自足。 而后不到大半年岁月,唐肃玉在神通加持下,收了两茬粮食。 每日带着道士们诵经修行,下地劳作,潜移默化中宣扬修行不应有门户、身份成见。 他讲道就在田地边,不约束他人旁听,就这么讲了七年。 期间,他多次使用嫁梦神通,了解外界形势。 龙、狐王已身处欲壑谜障,只有散尽修为的龟王龟谊和他叙述所见所闻。 从他口中得知,范己思竟是滁州无射军统领之子,他母亲是隐族虫氏支脉。 但是范统领并非良人,伪装身份、修饰面容,以无射普通军士与范母牵扯姻缘,几番甜言蜜语后无媒生下范己思。 范统领后来假装发现虫氏秘闻,死遁脱身,又与虫氏主脉女子结亲,多年未有所出。 他想起范己思,想要杀母留子。 却未料到范母早已得遇良人,再生一子,日子也算还行。 只是丈夫常年外出行商,聚少离多。 范统领无端认定虫氏不忠,下手想要杀掉她和幼子,带走范己思。 随后虫氏得知亡夫假死,还想将自己和幼子灭口,拼死抵抗,临死前抽出范己思一魂一魄投入家中牛、马体内,并送走范己思。 幼子则是身显神异,五毒救主,不知所踪。 范己思不知杀上门来的乃是亲父,也不知母亲身份,但范统领与虫氏结亲滁州无人不知,故而误将虫氏视为仇敌。 他与谢七潜伏滁州,打算接近虫氏,伺机而动。 其中曲折离奇,世所罕见,暂且不表,待日后细细道来。 第2章 不劳而获的方法居然是嫁给我 滴漏计时,区分早晚。 算算日子,已经是元兴七年秋,按照酆都大帝所说,再有三年,此界将彻底回归地府。 唐肃玉瞧着今天无事,打坐念诵经文,心底盘算着该如何脱身。 肉身现身地府,轻则削减寿数,重则当场身故。 且地府幅员辽阔,此界最终落点也无从得知。 若是平都山附近,两位阴天子倒是可以出手相助;若是在荒芜偏僻之地,唤来日夜游神也有一线生机;最怕落在血污池、黄泉处,那真真是叫天不应、叫地不灵。 人间与幽冥,生死不同路。 赤二娘见他五炁循环出现停滞,晓得他心中所想,上前劝道:“小鱼儿莫要担忧,世人总说车到山前必有路。说起来还有三年时间,足够我们想出应对之策。” “黎部那俩位怎么说?”唐肃玉岔开话题,“他们想通没有?” 赤二娘难得露出无奈表情:“格桑还好,已经在下地劳作,换取粮食。那个踏雄吉宁死不愿,说田间农活是中原低贱人做的事,自己不能侮辱兵主赐下的身躯。” “近两年,他们吃完自己住地物资后,连屋里池中鲤鱼都没放过。要不是他人联手制止,他们能将凡人当口粮。同样为人,怎得如此野蛮。” 唐肃玉不由想起典礼时,两人之前没有任何交集,踏雄吉却挺身而出,理由竟是“不能欺负娃娃”。 哪怕后来站在敌我立场,他们对吕岱出手,自己亲自欺负“娃娃”,唐肃玉还是觉得至少其心坦荡,其念忠诚。 彼之英雄,我之仇寇。 若他们真伤到吕岱,内城事起后,他也会第一时间灭杀两人。 但未遂之事,不该由他超格处置,否则与那些依仗神通高高在上的人有何区别? 想到此处,唐肃玉起身出门,前往黎部住地。 途中经过农田,其中八谷长势喜人,路上遇见的修士无不对他恭敬施礼。 七年间,有修士犯过外魔,起过邪念,想要将内城变为野兽世界。 唐肃玉也不用神通,只运转魁星法,有一个算一个,绑起来当球踢,直到他们神魂清醒,立下誓言坚守本心。 来到黎部建筑前,敲门等待回应。 如今唐肃玉年已十五,肌肤如玉质,身高七尺五寸(三国尺,约1.82米,勿纠结。)。脸部稚气未脱,双眼却饱含岁月。 称不上丰神俊朗,倒也是温文尔雅,书卷气、逍遥气交织,颇为引人注目。 格桑推开木门,从中走出。 七年前那个魁梧雄壮的汉子,现在却身形瘦削,面色苍老。 “唐道友,请不要怪罪踏雄吉。”他原本高出唐肃玉不少,此时竟有些佝偻,“信仰对我们来说,比生命还重要。” “格桑可以死,踏雄吉不能。” 唐肃玉叹息道:“所以你将劳作所得,大半都给了她。你是否想过,未来还能撑多久。” “我知道食铁兽是兵主坐骑的后裔,相当于你们一起长大的亲人。到时候你们不在,那两只食铁兽又是什么下场?” 类似对话,早已发生无数次,每次到最后都是格桑苦笑无言。 兵主信仰,刻进血脉的信念,面临生死危机也不愿违背。 若是没有伟力,兵主只是传说人物,人的本能会追逐前进,寻求更好的生活。 信仰也会随着生活、道德的改变而改变。 伟力禁锢思想,神通局限眼光。 天生神只为什么渐渐消失,无非是他们的神通伟力,只能以最原始的方式使用。 远古火神施火,不屑控制威力,焚山烧林算是常事;水神更是听凭喜好,肆意引发洪水、断流,戏弄生灵性命。 所以在人类学会钻木取火、地质勘探、己身修行神通后,天生神只纷纷退居幕后。 而后各类信仰神只开始出现,秉承着美好憧憬在人族传播。 兵主信仰远在魔君之前。 蛮荒时代,首位打造出武器的祖先,带领人族在万灵中杀出血路,后被奉为主兵之神。 因历史久远难以考证,唐肃玉一直将兵主带入蚩尤形象。 毕竟传闻中祂打造兵器、头上有角,败于中原先祖之手。 最重要的是祂的坐骑是熊猫! 光是因为熊猫,唐肃玉就不想放弃两兄妹,还暗中用帝流浆催生竹林,维持它们的进食消耗。 一个骑着熊猫作战的种族,再坏能坏到哪去。 了不得施展润物无声大法,令他们一代代偏向中原,最后血脉融合、不分彼此。 想来今日又是徒劳无功,唐肃玉探过头,与门后小世界的两只熊猫打声招呼,就要离开。 格桑习以为常,他看得出唐肃玉对食铁兽的偏爱,更甚于那两只快成精的马。 踏雄吉一直是闭门谢客,今日忽然撞开房门,大喝道:“等下。” 格桑很早就换上中原衣物,方便劳作。 唯独她仍是兽皮制衣裹身,即使磨损严重也不愿抛弃。 没有黎部大酒大肉,没有三餐比武较技,她也不复初见时人熊模样, 浑身散发着野性,又多几分历经风霜的韵味。 “我想格桑活。”她言语直白,“我记得中原有‘长兄如父、长嫂如母’的说法。” “格桑是踏雄吉兄长,他对我的疼爱不比父亲少。” “踏雄吉像敬重父亲一样敬重他。” “我可以嫁给你,只要格桑能活的更好点。” 唐肃玉如遭雷击,三魂吓去两魂。 见他不回答,踏雄吉上前,拍拍胸口兽皮:“贵人最喜欢弱柳扶风的女子,踏雄吉做不到。但我是族中第一美人,不会坏了你的名声。” “你这是什么话?”反应过来,唐肃玉迅速后撤,“且不说道门以静心、静思为主,未来我是否有伴侣都难说。但是姻缘起码要以你情我愿为基础。” “请你自重,我拒绝。” 踏雄吉忽然横眉倒竖,带着几分怒气道:“中原男子最是虚伪。自踏雄吉瘦下来,每每踏出此门,总有心怀不轨的人打量我。” “道门又如何?益州那个老道士,仗着手中有一门催芽的神通,孩子都能下地干活了!” “推三阻四,我看你和那些臭皮囊一样,就喜欢吃不着的!” 唐肃玉心累,此界道门也有断绝红尘和入世修行的分别。 能来观礼的道门修士,除去自己这个奇葩外,几乎没有断绝红尘的门派前来。 所以人家结婚生子本就符合教义,怎么到她嘴里就是虚伪不堪。 “踏雄吉,我尊重你的信仰,也请你尊重我的修行。”唐肃玉认真道,“于我辈而言,姻缘自有天定,有或无皆为幸事。” “胡四娘曾与辛师兄有过短暂姻缘。我虽不知缘因何而起、又因何而终,但很显然他们目前为止心中都有彼此。” “说句现实的话,难道你嫁与我,就能彻底背离信仰?” “人的第一本能是生存。我相信兵主如果遇到眼前情况,必然也是以保存自身为先。” “话说回来,我一直很好奇,祂的名字叫蚩尤吗?” 【叮,恭喜宿主触发特殊任务。】 好的,我不好奇了。 【晚了!】 第3章 商讨 梦界四时,春夏秋冬无序轮转。 唐肃玉望向眼前河流,一座凉亭凭空出现正中。 他轻身跃起,落在亭中。 曲桥蜿蜒,连接两岸。 龟谊率先现身梦界,依旧是年轻模样。在梦界主人允许情况下,他稍稍模糊自身面容,踏上曲桥来到亭中。 “滁州越来越精彩,道济和尚问佛戎狄那位,差点毁了那位的佛心。” 他坐到座凳楣子上,细细看着檐柱上的绘画。 “这是什么生灵?” 檐柱是木制,其上用金漆描龙绘凤。 唐肃玉瞧了一眼,随意道:“凤凰,三圣岛没有吗?” 龟谊沉默片刻,肯定道:“老龟记忆中没有这等神鸟。” 唐肃玉念头一动,檐柱上的金凤游动起来,展翼翱翔,尾羽摇曳,浮于空中,灵动无比。 他伸出手臂,示意金凤落下。 不曾想金凤竟露出厌弃之色,绕亭而飞,神色傲然。 微微尴尬后,唐肃玉手中多了梧桐枝,金凤这才收敛羽翼,落在其上。 “说起来,凤凰和应龙也有渊源。”唐肃玉另一只手捏出竹实,喂于金凤,“我记得有典籍说,应龙生凤凰,也有说飞龙生凤皇。” “龙王当初和我说他是应龙后裔,差点以为他是在唬我。” “我一直以为是蟒蜕蛇皮,化而成蛟。” 金凤偏头望来,声如编钟。 龟谊细细看来,赞叹道:“箫韶九成,凤皇来仪。若是应龙老祖所生,也说得过去。上古之战过于惨烈,彻底陨灭的种族生灵数不胜数。” “说不得就有应龙后裔沉入岁月长河,再无记载。” “师父,为何弟子有种惊惧之感。”螭烽火游行过来,盘在唐肃玉肩头,“好神异的精灵!” 唐肃玉并不奇怪,凤凰、龙、麒麟等瑞兽,通性就是震慑万灵,并不拘泥于种类。 “眼前金凤是我幻想出来的,居然也能对你产生影响。” 二娘、四娘也现身岸边,沿着曲桥婷婷袅袅,缓步来到亭中。 “见过龟祖。” 两人行礼后,也被眼前神鸟惊到。 见此情形,唐肃玉轻挥梧桐枝。 金凤飞回檐柱,重归绘画。 “小鱼儿,有何要事需要喊来龟祖?”胡四娘现出原形,毛发雪白,慵懒趴在楣子上(亭子边沿座位),“黎族的女子到处宣扬她在追求你。” 赤二娘亦是如此,只是毛发赤红似火。 唐肃玉无奈答道:“黎族女子性烈如火,敢爱敢恨。我拒绝过,被她单方面忽视。” “四娘再等等,人还没来齐。” “小师叔?!” 陆神荼又惊又喜。 七年来,他很少踏入梦界。 庐州大小事宜,牵扯巴陵、酆都,三妖岛互市,星宿宫夺权等等,实在是令他头大。 他快步来到亭中,好奇观望四周:“少了好多奇异事物,我竟有些不习惯。” 他比唐肃玉年长三岁,出生月份又小,虚岁已到弱冠。 风流倜傥、落落大方与他无比契合,加上手段果敢、心性坚韧,陆神荼“琅琅公子”美名传遍六州。 听说庐州乃至益州豪族上门议亲者络绎不绝。 “闲话稍后再叙。”唐肃玉掌中幻化出透明屏幕,“六州糜烂,听说有不少隐族出山,试图浑水摸鱼。” 六州地图放大,显露巴陵地势。 “无射统领吕梁手段出其不意,无影弓往往瞬杀敌方,自身有军威怨魂护身。”唐肃玉继续放大,以淮水支线为界,分红蓝双方。 “到底是谁能将他重伤?” 陆神荼皱眉道:“据线人来报,那人形貌百变,以假乱真,从不以本相露面。吕将军未有防备,才遭此劫。” “亲近之人,皆有可能被其伪装。巴陵军队现在都是结伴出行,人心不稳。” 神通假形,或男或女、或大或小、神禽异兽,千变万化是也。 唐肃玉心中暗叹:万一是此地煞神通,才是真的麻烦。若是道行较浅,还能想办法破解。若是道行高深,除去前世神话天眼、大圣火眼金睛外,几无破解之法。 六耳心猿那次,漫天神佛都有小半识不出、辨不明(个人认为是多数都认出来但不想应劫)。 陆神荼再次补充道:“我在月前见过吕将军,他说受袭后反手打伤对方,扯下一块皮来。对方怪叫一声,散成烟尘遁去。” “奇怪的是,那块皮像是硝制的皮革,摸起来与真人无异,没有任何血肉粘连。” “若仅仅是面具,吕将军不该认不出差异。” 嗯?唐肃玉追问道:“你见过那张皮吗?能否脑中想象一下。” 陆神荼点点头,摊开双掌,一张精美似画的皮浮现出来。 脑中所想,梦界化真。 唐肃玉轻轻抚过,触感犹如少女肌肤。 他长舒口气,轻松笑道:“我当什么诡异神通,原来是画皮。” “想必又是庐州跑出的那批恶鬼转世。当初我在巴陵的杀炁一剑,他应是侥幸逃脱未死。” 明了问题所在,唐肃玉略略思索道:“此事不难处理。你回去让吕岱祭祀城隍爷,请日夜游神相助,记得多奉些香火。” “恶鬼转世,最怕捉魂勾魄的鬼神。” 他翻开阴天子赠予的《封神图录》,恶鬼部果然有画皮鬼,名号黯淡未曾归位。 “还有一事,需要陆兄相助。”唐肃玉再次划动地图,将一块凹陷的盆地放大。 “忘川山脉勾连人间、地府。若是一切顺利,我们将从此处离开地府。到时麻烦陆兄准备些炽阳之物,驱散肉身阴气。” “此事好说。我先代吕将军谢过小师叔。” “目前形势还未明了,各势力整体都有所克制。我隐隐有预感,四年后的三妖岛排名将成为关键。”唐肃玉轻点在南海部位。 “如今龙王、狐王不在,龟王不能插手。” “我想要夺得妖岛前十,恐怕会有变故。” 传闻中,妖岛秘境有的平平无奇,有的疑似仙佛遗留,还有的荒芜一片。 一旦开启,妖岛会自动发出清炁,化为请柬,投向世界中各势力气运所在。 而今气运分裂,原本大魏该得二十名参与人员,也不知还能剩下多少。 只是唐肃玉并不担忧。 三清观身为道门魁首,必然能得一张请柬。 赤二娘狐眼微眯,慵懒道:“小鱼儿你怕什么。通过气运排名后,竞技排名谁能赢你?” 我怕的就是气运。 唐肃玉不好明说,自己到目前为止,福运还是0。 偏偏妖岛排名分气运、竞技两部分。 气运不足,堪不破秘境,踏不出虚幻,是会被直接淘汰的。 即便是竞技排名,世间神通多如牛毛。一不留神,螳臂当车变成现实,自己可就是笑话了。 第4章 金凤、青鸾?你告诉我只是长得像? 众人、妖陆续离开,唐肃玉打算崩解梦界,回归现实。 “不带吾一起出去吗?” 唐肃玉一惊,望向檐柱。 金凤从柱上探出脑袋,冠羽舒展,隐隐能见“仁”字花纹。 梦境通神! 唐肃玉小心翼翼地问道:“不知您是?” 金凤抖动冠羽,微微抬首,眼神示意。 下一刻,梧桐树自水中长出。 金凤展翅落往梧桐,道:“吾曾在娘娘宫中与你见过。当时蟠龙快我一步,将明珠赠予你。” 唐肃玉回想起那时情形,了然道:“您是那穹顶青鸾?” “是。” “此处是小子构建的梦界,您是怎么来的?”唐肃玉心生疑惑。 金凤用尖喙梳理尾羽,似乎非常满意这副身躯。 “你好好想想,吾是如何出现的。”祂轻轻在梧桐枝丫间跳跃,“其中关键吾不能说。” 唐肃玉仔细回想,凉亭是按照前世记忆幻想而成,其上金漆描龙绘凤也是记忆中的模样。 不对! 他反应过来,拍手道:“我在见娘娘之前,从未见过真的凤鸟。所以下意识以您的形象灌输到幻想中,反而触发神通嫁梦,将您唤来梦界?” “是。”金凤露出孺子可教的神情,“念生名,名生感应。故而吾随念显形。” “吾知你有一难,遂来相助。” 祂啄下一节梧桐枝抛来,唐肃玉握在手中。 金凤紧跟着飞落:“快些出去。” 梦境崩解,唐肃玉从打坐中醒来。 他低头看去,手中凭空出现一节树枝。 倏忽间,星点亮起,迅速膨胀,化作拳头大小。 迷你金凤立于其上,声如稚童:“还好,还好,娘娘没发现。” 唐肃玉听后脸色铁青,颤抖着问道:“您没有告知泰山娘娘来人间的事?” “告诉她干嘛,吾只是在娘娘殿做客罢了。”金凤蹦蹦跳跳,极为兴奋,“吾是青鸾,乃王母信使。” “娘娘受大天尊之邀,许久前就离开昆仑。吾与兄姊们无聊,陆吾、开明认死理,不愿开天门让我等前往瑶池各处。” “感应到你的呼唤,隐约间似有因果纠缠,吾就顺势神出显形,正好来人间耍耍。” 唐肃玉惊得满头是汗,念头都不敢想那位名讳。 “青鸾祖宗,小子担不起那位的怒火,您要不先回去。下回、下回小子再喊您?” 要知道,不管是不死药、划银河、还是蓬发戴胜,亦或者他前世影视剧中,娘娘一直是神通广大、法力无边的形象。 万一惹来娘娘不喜,岂不糟糕。 “如今吾是金凤,并非青鸾,是檐柱绘画化形的精灵。”金凤劝慰道,“不必忧虑,娘娘归期尚早,至少此会元内不会回来。” “少说还有万万年呢。” “原来如此,那就好、那就好。” 唐肃玉放下心来,握着梧桐枝走出屋外,将其插在泥地中,熟稔搓出帝流浆豆,捏碎灌下。 梧桐枝瞬息间生根发芽,长到一丈多高。 金凤歪着脑袋,眼神死死盯着帝流浆。 唐肃玉只当祂也想要,打趣道:“您跟随娘娘诸多会元,怎么还能瞧上小子的帝流浆。” 说罢,又捏一颗递去。 金凤跳着躲开,叽喳道:“小家伙你疯啦!帝流浆当糖豆子,月宫娘娘都不敢如此奢侈。” “此物并非月宫帝流浆,而是小子以功德兑换得来。” 唐肃玉有些不以为意。 三粮推广数年,百姓因此活命无数,如今他手中将近三万功德,每日还在稳步增加,用上一两功德也不心疼。 说起来,他曾想要以功德兑换福运,结果系统告知1福运需要300功德,而后所需指数上升。 根本不够换第二点福运。 金凤忽然露出嫌恶神色,跃向树顶:“天地精粹,乃是精灵梦寐以求之物。唯有月宫冥冥积累日月精华,一甲子落于人间一次。” “吾若以此为食,不知要断去多少精灵机缘,拿远些。” 唐肃玉讶然,他虽不知自己哪里恼了金凤,但还是收回手,解释道:“您是否有所误会?且待小子确认下。” 他心中默念:系统。 【不是。】 啊? 【您可以理解为有条流水线。投入功德,获取帝流浆。与天地汇聚、凝于月宫的那部分不冲突。】 嘿,你倒是会抢答了呀。 得到答案,他再次高举帝流浆,喊道:“小子方才确认过,手中帝流浆并非月宫积累的部分。您可以放心食用,不会影响其余精灵。” 金凤见他说的真诚,复而落下身形,昂首挺胸,腹部亮起微光。 夫木行为仁,为青,凤头上青,故曰戴仁也。金行为义,为白,凤颈白,故曰缨义也;火行为礼,为赤,凤背赤,故曰负礼也。水行为智,为黑,凤胸黑,故曰向智(知)也;土行为信,为黄,凤足下黄,故曰蹈信也。 凤凰神通——仁、义、礼、智(也有说德,本文采用智)、信。 微光照来,神魂清醒、思绪澄澈,如入空明之境。 这下轮到金凤大惊:“你究竟是何方人物?功德转化天地精粹,手段奥妙吾闻所未闻。” “娘娘当初只说吾与蟠龙各有际遇,没成想竟是如此机缘。” “吾为凤凰属,乃凤凰后裔青鸾鸟。说是娘娘信使,实则不过是园中兽宠,青鸾始祖才是金母正牌使者。” 祂扑棱着小翅膀,叼起帝流浆服用,长鸣道:“吾虽有寿数千载,但毕竟是精灵而非神兽。不得正果,总有寿终正寝的时候。” “多谢、多谢!要不要吾在你家乡叫上三天三夜,助你登上人间帝位?” 唐肃玉下意识想到“凤鸣岐山”,当下考虑吕岱若有意正统帝位,倒不失为一计良策。 到时候,口号就是“凤鸣巴陵、中兴当立”。 “先不说其他。”唐肃玉按下兴奋,“您说能助我摆脱劫数,是指小子肉身入地府的事吗?” 金凤动作停顿,环顾四周,尾羽忽的垂下:“要死啦,要死啦!娘娘说的果然不错,谎言会带来天大的灾祸。那不过是吾来人间的托词罢了。” “您不是凤凰吗?还能说谎?” “瞧你这话说的,应龙生凤凰,凤凰生鸾鸟,鸾鸟生庶鸟。吾不过是庶鸟而已,长得像凤凰不行吗?” “啊?!” 原以为是柳暗花明又一村,没成想还是山穷水复疑无路。 第5章 人间烦恼 巴陵,通富庄。 草药腥味弥漫,几位妇人轮流查看火候、熬煮情形。若是瞧着差不多,就上前端起锅,滤掉药渣,倒入早已准备好的空碗里。 秋冬温差大,军中多有时疫。 叶婆子精通巫医,又得娘娘指点,早早备好草药,每日让人熬好送去。 七年过去,她早已白发满头,面容也越发苍老。 她坐在庄子门口,将白发拢起,用簪子固定,双眼遥望着远处,心中思绪纷杂。 小鱼儿、若祖,你们还好吗?老婆子等了这么些年,见不到你们,总有口心气憋着。年纪上来了,柴火都背不动喽。 有仆妇经过,给她行礼:“叶婆婆,我家男人好容易回来一趟,备了些家常菜,今天去我那吃饭吧。” 叶婆婆回过神,眯着眼睛仔细瞧去,而后笑道:“陈家媳妇啊,老婆子记得你家娃娃今年七岁是吧?那会子还去你家吃过满月酒哩。” “是呐、是呐。就是没想到一晃七年过去,巴陵成了现在这样。我家男人好好的衙役不做,非要参军。” 妇人蹲下来,不住诉苦:“娃那会还不会说话。他倒好,提刀跑去淮水边杀敌,还直接入了无射军。” “说什么见过神仙,有神仙保佑。这几年,我哪天晚上睡得安生。” 她擦擦眼角,带着歉意道:“我不该多嘴提这些,婆婆你记得去啊。” 叶婆子连声应允。 望着妇人远去,她微微眯起眼,忽的神游天外。 “巴陵叶氏见过娘娘。” 泰山娘娘身着便装,端坐云台。 随侍童子扶起叶婆子,笑着道:“你好些日子不来娘娘这,我可是想得很。” 叶婆子倒不像初次到来时那般手足无措,流利答道:“那倒是我的过错。近来元氏那里出了几个妖人,伤了吕梁将军。再加上季节变幻,军中不时爆发时疫。我脱不开身,还望仙童见谅。” 两人说笑一番。 虽外表看去,仿佛人间祖孙辈,但实际年龄却叫人大跌眼镜。 童子修道,随侍娘娘不知多少岁月,仍有稚子心在,偏爱些人间故事。 恰好叶婆子孤苦半生,人间经历颇多。 娘娘随和不拘小节,倒让他们成了忘年交。 泰山娘娘下得云台,手捧莲蓬:“叶氏,吾知你来意,此物名唤苦莲蓬,其中莲子极苦,却是驱除时疫最好的药引。” 轻轻抛出,莲蓬落在叶婆子手中。 “你也不必担心妖人的事,吾那徒儿已有对策。” 叶婆子奇道:“吕小王爷?他如何做到的?那千变万化的妖人,连风仙姑都没勘破皮相,还是借助神通树谣推算出的大概。” 娘娘笑容温婉,令人心静:“是唐肃玉给出的法子。” “小鱼儿?!那年毕真人推算他下落失败,半分结果也无。娘娘,他在哪里、还好吗?”叶婆子差点控制不住情绪。 “莫要担忧,他的事吾不好多说,免得影响天数,反倒不美。不止如此,你的孤星命格也被改动,将有亲缘相见之时。” “多谢娘娘,多谢娘娘。”叶婆子满心欢喜,就要下跪磕头。 童子稳稳拉住她,不让她跪下,随后在娘娘示意下劝慰道:“娘娘可没有插手你的事,说起来也是那唐肃玉扯来的因果呢。” “快随我去园子里讲讲人间趣事,几位兄姊都在等你呢。” 待叶婆子离去,泰山娘娘身侧浮现金莲朵朵,传出一声佛号:“阿弥陀佛。” “元君,是您让金母相助唐肃玉的吗?” “金母?祂不是随大天尊游历寰宇了吗?”泰山娘娘望着金莲,“眼下天机遮掩,阴天子任期将至,那魔头终于忍不住出招,要是金母插手,不见得是坏事。” “原本吾等静待魔头落网即可。而今变数已生,天机混沌,也不知人间还要遭受多少劫难。” 金莲化作年轻僧人,手持锡杖,垂耳佛相:“元君慈悲,只是劫数乃天定,可度不可避。” “当年此界生灵背水一战,大天尊才能出手将劫数压入地府之下,由我佛如来镇守。” “如今我佛如来即将离开,未来佛还不曾归位。贫僧不得不提前显圣入地府。” 泰山娘娘叹息道:“人间修行路已入岔道,吾等却不能插手其中。原应修心养性,以德摘正果。如今成了神通为上,视苍生如蝼蚁。” “红尘欲望,本该带领气运种族飞速成长,眼下也成为少数人的权柄。” “阿弥陀佛。”年轻僧人笑道,“此界已有大日诞生。无边黑暗中,当有人见到第一束光,自然会紧紧追随,而后来人前赴后继。世界终究是他们的,不是吗?” 人间庐州。 陆神荼自梦界出来后,将应对之法写下,唤来家丁,吩咐速速送往巴陵无射军。 他摸出怀中天玑法宝,对着水晶缸中的小龟道:“跂踵岛那边怎么说?” 小龟铜钱大小,爬出缸中假山,探出褐色脑袋:“你放心,毕方族长到时亲去忘川。你别老是和我说话,叫人发现不好。” 陆神荼点头表示知晓:“岛主倒是闲情逸致,身外身当我龟宠。若不是小师叔瞧破,我还不知妖岛早就渗进庐州。” 小龟缩回假山:“你已经念叨七年,烦不烦呐。那时没老龟我,你早就被天玑星官控制,作了傀儡木偶。” “你父亲的事,难不成还能怪到我头上?” “更何况,贪财鬼的事,也是老龟提醒于你,否则如今陆家基业早落入恶鬼之手。” 陆神荼整理冠袍,而后随手取些龟粮撒入:“说来也奇怪,跂踵岛有你这样的岛主,怎么会是三岛实力之末。” 小龟受天性影响,追逐口粮。 他念头压住天性,停下四肢:“若非龟族近乎断代,我也没必要到处算计,躺在妖岛晒太阳才是龟生梦想。” “我感觉到欲壑近来有些波动,你让姑洗、中吕先暂停互市。要是不小心落入欲壑,真灵不受天地规则控制,可就是真的永世不得超生。” “真是麻烦。” 随后散去念头,任由天性吞咽龟粮。 陆神荼出得府门,驾车前往城主府。 虽说他才是庐州实际掌权人,但大魏毕竟还是正统,面上和谐总归是好事。 他梳理着庐州脉络,间隙中想起留在三清观中的弟弟。 他暗自叹息:吕叔身陷南部苗民地界好些年,连经文参悟都没现身参与。三清观不在人间,自己想见弟弟一面都做不到。好在风仙姑在三清观,也不知娇生惯养的弟弟怎么忍受孤寂。 第6章 泰山之论 时间已是元兴8年春。 去年初冬,吕岱率巴陵官员祭祀城隍,唤来地府阴神相助,围猎擒杀画皮恶鬼。 而后突然天降冬雷,劈死几位军士,使得围猎阵法出现缺口,竟让只剩一口气的画皮鬼趁机逃脱。 元氏以冬日苦寒,伤亡过大为由,高挂免战牌,又在水中投入大量污秽,阻止无射军渡河。 直至目前,只要无射军小队斥候越界探查,就常常遇到雷击情形,伤亡数十。 多番商讨,众人认定元氏有控雷修士,只好先固守己方,时刻防备。 世界碎片越发靠近地府,其中阵法已无力维持温度。 光辉依旧,如临寒冬。 修有心火者,在唐肃玉带领下,以神通凝聚火球,逸散热量,维持粮食生长所需。 也有修士质疑,他们能以修行降低肉身所求,七日内只需进食少许就可生存,何必如此辛苦,管凡人死活? 唐肃玉没有驳斥,只说此事不强求,多劳多得,无劳无得,听凭个人选择。 当下过半修士向他施礼,各自回去清修。 城中凡人越发勤劳,他们没法做到七日进食一次,求生欲驱使他们恨不能住在田间。 胡四娘也劝他,不必为凡人忧心太多。 “等降临地府,凡人几无幸存之理。”她一边吹出狐火,融入火球中,一边说道,“小鱼儿你虽百姓家中出生,但是已经踏入道门,不说与红尘切割,还是要少些牵扯为好。” “否则未来修行时,红尘侵扰,难得安宁。” 唐肃玉一言不发。 数年来修士与凡人同下田地劳作,不过是因为自己强势站在凡人一方,本心上他们自认还是高人一等。 加上他自己的身份和年龄,各家修士只当陪娃娃玩玩游戏罢了。 如今四娘也来劝他,可见旁人怕是早已忍耐许久。 唐肃玉思虑甚久,而后开口道:“愿意继续耕作的修士,请随我来住处。” 螭烽火从他袖中爬出,带着不解问道:“师父,你打算怎么做?” 没有回应。 身后是稀稀疏疏跟着几位修士,以及留在原地有着近两百数量的普通人。 推开木门,陆修道第一个跟随进来。 他已近不惑,在唐肃玉多次指点下,肾藏水炁冲击肝藏木炁成功,达到两炁修士的境界。 随后就是他的六位师兄弟,均是道字辈。 益州无名观里的老道士,巴陵长春观玄清、玄宁两修士,庐州白云观信正修士。 唐肃玉解开束发,示意众人席地而坐。 “今日诸位能来,是我的荣幸。”他坐在众人对面,目光灼灼,笑意盈盈,“我不在意你们是为自身、他人或者真心替凡人考虑。” “思不如行,说不如做。” “诸位道友,唐肃玉在此谢过。” 他随意施礼,将螭烽火拿下放在一旁:“赤二娘、胡四娘,还请为我护法片刻。” 两狐不明所以,但仍是上前分列左右坐下。 唐肃玉静心、静思,斩去杂念,洞开元神门户,神行出窍。 诵读黄庭数年,神魂念头凝实无比,出窍后仿若身外身。 他看向惊愕的众人,元神轻踏地面。 立时间风霜雨雪、四时变换,无数奇异景象从他元神中飞出。 更有神女起舞、仙人诵经,飞鸟鱼虫环绕左右。 奇珍异兽也随之浮现,有仙鹤、灵猴、金乌、蝙蝠等,纷纷作聆听状,专注而虔诚。 唐肃玉元神逸散出少许辉光,积攒的功德化为圆光悬于脑后,犹如七彩虹光。 螭烽火大惊道:“师父莫非即将飞升,唤我等观礼不成?” 其余几人目光热切。 长春观玄清开口道:“小道曾听闻,三清观道友均为仙神转世。过往只当是几位道友天资超凡,又是道门魁首,以为有人夸大其词。” “如今看来,是小道目光短浅,有眼不识泰山。” 唐肃玉本想解释,但突然反应过来,追问道:“玄清道友,你方才说了什么?” 玄清一愣,又复述一遍。 “据我所知,人间界无有泰山。当时禅位典礼时,吕崇说出泰山一脉,我只以为是大魏奉养酆都大帝知晓部分生死隐秘,故而没有多想。” 唐肃玉面色一凝:“道友从何处得知‘泰山’说法?” 玄清微微怔住,又想起他的年岁,笑着答道:“唐道友毕竟在三清观修行不到一载,又在这不见人处数年,不知内情也属正常。所谓‘泰山’乃是代称。” 前人典籍中,有记载道:盘古终世之时,其子名赫天氏。时有三皇代出,赫天乃人居一山,于此时代代相传,故其山后即名岱宗泰山。 赫天有子前勃氏,骨勃子玄莫氏生二子,长名金轮王,次子少海氏。少海氏妻弥轮仙女。弥轮仙女夜梦吞二日入腹,觉而有娠。生二子,长回金蝉氏,后称东华帝君;次子金虹氏。后称东岳帝君。 “其俗谓人死,则神游赤山,如中国人死者魂归岱山也。” “五老分掌五岳,并非人间山岳,亦如酆都大帝居于平都山。” “其中五岳之长,即是泰山。” 唐肃玉讶然,暗道果然是仙神显圣的世界,山岳无需存于人间也能传名。 玄清见他元神露出沉思模样,接着道:“故而前辈修士推测,泰山应在地府之中。” “啊?!”唐肃玉差点维持不住神行状态。 “可有实证?” 玄清自然而然道:“酆都大帝显圣后,泰山一脉也有名号流出,只是暂不现世而已。人间无有五岳山脉,可不就是在地府。” 神魂中灵光闪烁,元神光芒更甚,异象纷纷消散,回归其中。 迷你金凤自屋中飞出,好奇道:“发生何事,竟引得你元神波动如此之大?” 祂挣开体型束缚,化为丈许神鸟。 “元神澄澈似琉璃,功德圆光照清炁。”金凤盘旋几周,语气有些惊疑不定,“你真的只是修士?” 祂落在梧桐枝上,神通激发,五德纹路从羽中浮现。 仁、义、礼、智、信,与唐肃玉元神光芒交相辉映。 场上众人,包括三妖都下意识想要顶礼膜拜,赞颂仙迹。 片刻后,金凤垂下头颅,恭敬道:“青哥儿见过仙人。吾之前多有冒犯,还望仙人大量。” 唐肃玉想明白因果关联,元神回归肉身,大笑出声。 他起身向玄清施礼:“多谢玄清道友指点。内城所有生灵性命,都因道友活命,结下善缘。” 随后看向金凤摆手道:“别瞎说,我五藏五炁不过才入五行循环,还未化为五老,连炼气化精开出人花都不能做到。” “五帝虽然镇守五藏,也不知何时能成功汇通朝元。不过想来不需多久,肝藏中青帝灵威仰将有机缘通神。” “二娘、四娘、烽火,我大约有办法脱离地府、顺利回归人间了。” 泰山,真是他的福山。 第7章 脱离困境之法 酆都一相见,呼我谪仙人。 玄清道人不明所以,斟酌着问道:“唐、道友,不知您所说因我活命、脱离地府是何含义?” 唐肃玉笑答:“原本我不愿告诉你们,是怕产生恐慌,神魂不定引来外魔。现在已有解决办法,还请听我细细说来。” 他将阴天子化身所说情况复述一遍。 场上众人瞬间神色大变,惊骇欲绝。 唐肃玉念诵清静经,运使法力爆发出来。 真常应物,真常得性;常应常静,常清静矣。如此清静,渐入真道;既入真道,名为得道;虽名得道,实无所得;为化众生,名为得道;能悟之者,可传圣道。 功德圆光自脑后生出,光晕色彩轮转,极为神妙。 他见众人心神宁静下来,止住诵念,继续道:“不用担心,我已有解决方案,且耐心稍等片刻。” 说罢,通过滴漏推算大概时辰,随后手捧《封神图录》,口中呼唤日游大帅。 不多时,吏员装扮的日游大帅举着“日巡”木牌,自虚空中缓缓显出身形。 “日游大帅,许久未见,近来可好?”唐肃玉施礼,而后轻触脑后圆光,指尖抹下一缕虹彩递过去,“小子有一事关乎数百性命,还请大帅相助。” 日游大帅长须虬髯,带着纱帽,白袍黑靴,衣着比初见时好上许多。 祂将木牌插在腰间,顺手接过虹彩,笑答:“好说,好说。你这娃娃的事,阴天子已经通传地府,各路在职鬼神都会尽力帮忙。” “况且因你指点,吕氏日前多有供奉,我与夜游兄弟可是分得不少香火。” 祂抬手将掌心虹彩吸入,霎时间鬼气喷薄,温度骤降。 “哎呀呀!”日游神迅速控制神魂,将鬼气收拢,大喜道,“竟是功德香火!娃娃你太客气,我可不敢再受。” “下回万万不可如此,叫大帝知晓,又要被训斥。” 唐肃玉口中称是,指尖还有一缕虹彩未消。 日游神摸出鼻烟壶,仔细将虹彩纳入其中,又摸出几根寸许黑绳:“来而不往非礼也。日后尔等人间出行,有此物可不犯日巡,不避忌讳。” 黑绳自动飞起,落在众人腕部,随后消失不见。 唐肃玉向众人解释道:“日游大帅乃是地府十大阴帅之一,负责人间白日巡游,监察善恶,若是不慎冲犯会招致不幸。” 其余众人纷纷致谢,口中称赞日游功德。 日游神很是受用,环顾四周,瞧见梧桐树上自顾自梳理羽毛的金凤后,忍不住喊道:“人间怎会有凤凰?” “大帅,我有一问。” 唐肃玉岔开话题,眼下尚未解决生死难题,地府之劫,其余事件稍后再说也不迟。 “大帅可知泰山何在?” 日游神面色一沉,不复笑意:“娃娃,有些事莫要多问,免得招来灾祸。” “酆都大帝任期将至,那位却一直未有显圣,地府现在形势变幻莫测。这可不是人间帝王打打闹闹,因果牵连甚广,稍不留神就是魂飞魄散。” 唐肃玉也不多说,眉心飞出明珠,熠熠生辉。 “蟠龙珠!” 日游神只觉今日大开眼界,人间绝迹的真龙、凤凰同时显出手段,还都在酆都大帝极为关注的娃娃身上。 “你从何获得此宝?” “我原先以为是娘娘赠予。青哥儿和我说,祂与蟠龙当时只是做客,所以因是某位蟠龙与我结因吧。” 日游神小心翼翼道:“是哪位娘娘?” “自然是泰山娘娘,吕岱得娘娘传承的事你不知道?” “啊!”日游神后退一步,态度愈发恭敬,“原来您才是娘娘属意的正统?” 唐肃玉奇道:“此话从何说来?” 日游神嘿嘿一笑:“地府传闻,说是娘娘有意挑选传人显圣,不但被凡人拒绝,还出言讥讽。” “娘娘一怒之下将护佑三宝玉如意梦中托给大魏血脉,意图再立中兴。” “此事乃娘娘跟前的喜鹊仙子所传,她在人间游玩时不慎说漏,被土地听去,早已传遍地府。” 回想那日见面,唐肃玉顿感无语,心中念道:好你个喜鹊仙子,无端造谣污蔑。下回见到娘娘,我非要先告上一状不可。 “大帅,你觉得我能对娘娘无礼?”他试图挽回,“怕是喜鹊仙子误会,下回见到娘娘再与她分说明白。” “只是泰山一事,事关重大,大帅若是不便,我再想想其他办法。” 日游神暗道:这娃娃说起见娘娘,语气如同吃饭喝水,咱可得罪不起。若是此时拒绝,被娘娘知晓岂不糟糕? 祂面色一紧,连连摇手道:“方便,方便,你但说无妨。” 唐肃玉也不纠结,直问道:“人间修士推测泰山在地府,此事是否为真?” “假的,泰山乃是群山之祖。不说帝君和娘娘,还有一位也是大有来头,怎么会在地府。” “酆都大帝曾将人间忘川与地府相连,人间也有五云洞传闻,可从凡尘进入地府。那么地府可有其他通往人间的去处?” 日游神略一思索,答道:“还阳台算不算?” “呃,我是指连带肉身一起脱离地府。” “那小神没有听说过。” 唐肃玉没有得到想要的结果,沉默片刻,止不住地来回踱步。 他思绪飞转,而后犹豫着问道:“若是我令泰山显圣于地府,能否借此回归人间?” 日游神听后大喊:“这娃娃疯啦!” 烟尘炸开,祂的身形顿时消失无踪。 唐肃玉原本想着,若有其他出路,就尽量不走特殊任务,避免因果。 但日游神说明地府暂无其他离开渠道,小世界碎片落点也无法确定,要想内城其余人活命,只能另寻他法。 他的计划有二。 一是“点化”众人,带入妙足天,由自身承担地府阴炁磨损寿数、身躯。有始炁、玄炁在,他只要坚持到与人间相连的附近就行。 但是此法风险极大,先不说众人是否愿意相信自己,踏足人间未有记载的“妙足天”。睡佛寺相信自己,那是无上经文和圆智、圆慧大师的信誉。 况且阴天子不能随意干涉,鬼神各有其职不能擅自离守,自身也无法保证能否顺利找到五云洞和忘川。 二是触发特殊任务,令仙神显圣牵连因果,借助因果之力回归人间。 与地府因果最大的,便是泰山。 泰山有仙神:东岳大帝、碧霞元君、石敢当。 还有位甚少显圣人间的存在——东方青帝青灵始老九炁天君,又被称作东方青帝灵威仰。 此乃先天神只,与【玉京大天尊】同为天地开辟前的存在,乃五方五老之一。 有典籍记载:五方五老,在天中则称五老上帝,在天文则称五帝座及五方五星,在神灵则称五方五帝,在山岳则称五岳圣帝,在人身则称五脏神君。 说起来,他本就和五老有所牵扯。 太白星君又称“白帝子”,即为西方白帝白招拒的儿子。 他身上还有“太白降诞”的任务在,又与娘娘亲传气运相连,此法成功率更高些。 最重要的是,人间无有泰山,但大魏供奉地府酆都大帝,绕不开泰山祭祀;加上修士代代相传泰山,知晓其存在。 因此呼名显圣更容易被接受,展现伟力不必像元氏背后的地藏王菩萨那般,还需正统争夺,再显圣传名。 第8章 火德星君和他不一般的儿子 在元兴第九年初,唐肃玉向众人公布,内城即将坠落地府。 当初禅位典礼发生变故,来访修士尽数集聚天坛。 而后星宿宫爆发星光,击穿观星阁高塔;酆都大帝石像显圣,无数鬼神阴魂现世,列阵布兵,声势浩大。 内城大半修士都被吸引离开,因此世界碎片发生变故时,除去随侍凡人,被困修士并不多。 如今知晓真相,竟有修士立时疯魔,体内法力紊乱,神通肆意施展。 唐肃玉也不慌乱,手持梧桐枝,眼神示意金凤。 金凤化为三丈鸾鸟,嘹亮高歌,展翅翱翔,引动天地共鸣,浮现道德纹路。 凡人纷纷顶礼膜拜,修士也被强压下神魂暴动。 见场面控制下来,唐肃玉开口道:“我告诉你们此事,就是已经有应对之法。” 9年光阴,哪怕豆蔻少女也已是桃李年华。 螭烽火缠绕在他左臂,赤、胡两位站在右侧。 长春宫玄清、玄宁,白云观信正以及益州老道默默站于身后。 待金凤落回梧桐枝,恢复迷你大小,唐肃玉再次开口道:“此事将会牵连因果,需要我们同心协力。” “我将准备一场大祭,唤醒仙神显圣,借助因果之力回归人间。” 凡人懵懂、修士哗然。 “唐道友,你说的轻巧,仙神显圣又不是吃饭睡觉,叫我如何信你?” 有修士质疑,余者附和不绝。 唐肃玉瞧去,笑道:“你是滁州虫家嫡脉虫声蝉。这么些年,我一直有个问题,当年巴陵的那位王爷身边,究竟是你们虫家哪一位?” 虫声蝉脸色微变,答道:“死去的是我堂哥,虫声谷。莫非唐道友还要因此清算我虫家不成?” “非是如此,虫道友多虑。”唐肃玉岔开话题,“仙神显圣确实极为苛刻,哪怕是我,也只见过十来位仙神。” “不瞒大家,我本就身负几位仙神显圣的责任。只是地府并非人间,许多手段不能施展,否则坏了天规,遭到天地厌弃可不好。” 太白星核自肺藏处显形,被他托在掌中:“此物便是太白星。” 庚金杀炁再度充斥世界碎片,片刻后被他以白帝金炁包裹。 “太白星只是上古传闻。”虫声蝉铁青着脸,“世人都知晓,这是三清观予你防身的手段而已。” 唐肃玉并不介意,眉心飞出明珠,稍加观想,三丈青龙腾空而起,威势滔天。 金凤再次被激,化为鸾鸟与青龙在空中盘旋。 他指向金凤、青龙:“这是我初见泰山娘娘时,攀附在殿顶藻井的青鸾鸟,是凤凰后裔;旁边明珠是娘娘殿中盘柱的真龙所赠。” “凡人不知娘娘名号,虫道友总不会忘记吧?” 龙吟高亢,凤鸣激昂。 如此神异,在当今道统近乎断绝的世界,本就算得上仙人手段,更遑论他与泰山一脉的吕岱命运相连,做不得假。 世界碎片内陡然寂静,再无人出声。 “若还有疑问,不妨说出,毕竟只有我一人的话,是做不到呼名显圣的。” 唐肃玉望向众人,依旧是表情淡然:“若是谁有法子护持自身,顺利脱离地府,可以拒绝,我不强求。” “世界碎片落地不定,会出现在地府任意位置。” “愿意参与祭祀者,请上前来。” 说罢,他面前长出荷叶,其上铺就宣纸,备着鼠毫、松烟墨。 “以酆都大帝立誓,在纸上留下籍贯、姓名即可。” 唐肃玉抓握鼠毫,沾墨写下:巴陵唐肃玉 螭烽火游行而下,四爪稳稳抓住鼠毫笔,跟着写下:螭龙螭烽火 随后陆续有人过来落笔。 虫声蝉伫立不动。 与他交好的几位劝他:“唐道友若是有心针对你,何必如此麻烦。他的神通,哪怕当小世界的帝王也绰绰有余。” 踏雄吉越过众人,皱眉道:“我不会写中原文字。” 唐肃玉抽出一张宣纸,再升起一柄荷叶:“请问踏雄吉在中原文字是什么含义呢?” “是逢凶化吉的意思,我阿克取得名字。兄长的名字意思是世间最美好的事物。”踏雄吉别扭的抓起毛笔,手腕抖动,“金瓜大锤都能抓稳,小小笔杆实在可怕。” 唐肃玉转头:“二娘,辛苦一下,教她学会写自己名字,实在不行就按手印,想来大帝不会计较。” 踏雄吉双眼圆瞪,英气蓬勃:“你怎么能假给他人!” “啊?” “我不和狐狸精学,那是对我的侮辱。” 格桑上来拉住踏雄吉连声道歉:“唐兄弟,抱歉。踏雄吉想说的是‘假手他人’,我来学,学会教给她。” 踏雄吉还欲挣扎,格桑在她耳边悄声劝慰。 一场闹剧结束。 唐肃玉远远离开,来到益州老道身边。 老道早已留名,正牵着六岁大小的娃娃,安抚妻子。 见他到来,老道拱手示意:“唐道友,我这幼子从小用的乳名小宝,还未有大名。妻子与老道因取名起了分歧,还请道友指点一二。” “老道俗家姓马。拙荆素氏当时梦中得见灵光入腹,炸起五道火焰,而后生有幼子。” “故而老道想取名灵光。拙荆觉得梦中灵光闪闪、火焰耀目,当顺应梦感,取名灵耀。” 唐肃玉默念,马灵光、马灵耀,自己想不出什么分别。 就是听着熟悉的很。 唐肃玉瞧着小娃娃粉雕玉琢,眉目间隐有正气,索性抱起他问:“你可有什么想法?” 小娃娃一脸正色,声音清脆:“我觉得爹爹娘亲的名字都好,小宝两个都要。” 唐肃玉赞道:“是个有主意的。只是人有取舍,鱼和熊掌不可兼得。不如这样,此事交由天定。” 他单手抱娃,在宣纸上写下灵光、灵耀,点成四方折纸,看不见其中内容,然后打乱顺序。 “让小宝随意挑选一张,定下姓名,两位觉得如何?” 益州老道与妻子素氏自无不可。 倒是小娃娃说道:“不行,小宝能看到,还是选不出来。” “什么?” “小宝生来就能看到很多爹娘看不到的东西。”小娃娃很是认真,“就像哥哥脑后有圈圆光,特别好看。” 唐肃玉讶然,手中托起司南。 不是星宿神、不是佛门转世、不是地府鬼神。 他松口气,暗想怀中娃娃应是天生神通,是位天地宠儿罢了。 老道上来接过小宝,讪笑道:“老道也不知小儿有此神异本领,非是有意,恕罪、恕罪。” 语气中多了几分得色。 唐肃玉刚放松心神,司南勺柄突然疯狂旋转。 最后停向老道方向。 他绕着老道几圈,勺柄牢牢指向老道。 系统。 【在。】 他是哪位? 【回禄星官,火德星君。】 心累,方才怎么司南没反应。 【因为您没选准对象。】 刚才不是在我怀里吗?不对! 唐肃玉让老道将小宝放下,低声问道:“道友莫怪,小道想问您是不是非常擅长风火之道?” 猜测、叫破他人神通可是大忌,但眼下顾不得许多。 若非天罡、地煞之流的神通,一旦被叫破跟脚,可是会重蹈毕真人覆辙的。 老道神色凝滞,而后释然道:“不瞒唐道友,我确实有门压箱底的火焰神通,名唤火鸦术。可将火焰聚成群鸦,攻伐敌人。” “唐道友若是想学,老道我也不藏技,愿倾囊相授以报恩德。” “不必如此,我非是贪图道友神通。”唐肃玉摇头拒绝,暗叹世事难料。 火德星君在自己眼皮子底下将近9年,自己毫无察觉,真就是灯下黑。 【宿主,您确定要现在点醒火德星君宿慧吗?】 有坑,系统你明说行不行。 【哪里的话,系统只是想提醒您一句,火星是什么。】 是荧惑啊,这有什么——卧槽,此界还没有荧惑! 第9章 三只眼的神仙 垂緌饮清露,流响出疏桐。居高声自远,非是藉秋风。 滴漏推算,已是人间酉时。 唐肃玉轻吹,心火火气逸散,将宣纸墨迹吹干,随后收起放入袖中。 他说谎了。 凡人和修士不会影响他呼名显圣,对他也没有半分帮助。 甚至此番操作,稍有不慎就是遭泰山厌弃的下场。 按照他前世说法,呼名显圣不过是利用道德绑架,换取一线生机。 如果据实而说,凡人或许想要求生,不在乎手段如何,但修士多会拒绝。 泰山与他有因果,不过算下来,他已从泰山娘娘处获得更多。 蟠龙珠、始、玄二炁,哪一样现世都会引起天下修士争夺。 初临此界,不过心中一句“我愿意供奉泰山娘娘”就能完成新手任务,真心与否娘娘并未在乎。 而后两次见面,他更是出言不逊,依仗前世记忆批判如今时代。 若是能豁出命去推翻大魏,倒也能称得上至情至性,可当时的他还抱有不切实际的想法,拒绝娘娘托宝。 结局就是幻想破碎,二爷以命换他生。 仙神有德再有名,泰山娘娘、酆都大帝、太白星君以及佛门弥勒等,都未曾在他面前摆出任何姿态,待他犹如邻家孩童,劝导中还有几分溺爱。 若说他有什么特殊,系统面板清清楚楚,甚至初始还不如普通人。 如今为求生存,想出这样的法子,不过是因为他知道,娘娘不会坐视不理。 察照人间善恶,庇佑妇女孩童。 或许有人质疑,凡人供奉香火,仙神显圣响应,本就是你情我愿之事,不必心有负担。 但此界泰山一脉,除去修士知晓,凡人早已忘却许久,哪还有香火供奉。 大魏立朝前酆都不显,两位阴天子在地府残缺时,仍是尽职尽责运转地府。 后迫于无奈,显圣世间,许王朝血脉为地府阴神。 大魏即使欺上瞒下,私心作祟,筹谋酆都之位,只要他让人间保持太平,协助修复地府,阴天子从未阻止。 大魏皇室将地府视作私有,吕崇禁绝仙神显名,甚至不惜故意引发正统之争,用以收割功德,好窃取酆都大帝名号。 结果是阴天子将城隍、土地神职收回,告诫吕崇不得依仗神通干涉人间,仅此而已! 生死同权,分而治之。 泰山一脉本应在酆都大帝任期结束后,接任地府职权。 现在东岳大帝不显,娘娘托宝于吕岱,使得大魏还有中兴之机。 若真是为些许香火,大可坐等泰山掌权,新的正统上位。 轮回之处,还能缺了凡人香火不成? 不安、懊恼、期许等情绪交织不断,唐肃玉缓步回到屋中。 “小子欠着好多承诺,二爷、逍遥山土地、弥勒、太白等等。”他跪坐在蒲团上,双目迷茫,“内城凡人、修士何其无辜,要遭此劫。” “娘娘,小子究竟有几分自私,几分真心呢?” 温柔女声响起:“论迹、论心说,你难道忘了吗?” 唐肃玉抬起头,惊喜道:“娘娘!” 泰山娘娘一如当初,端庄大方,眉眼带笑,令人心安。 “娘娘您不怪我吧?”唐肃玉带着愧疚,“小子说了大话。” “吾父不在,泰山暂由吾代理。”泰山娘娘指尖微动,宣纸尽数飞到祂身前空浮,“祭文写好听点,不然吾就让石敢当显圣,带走他人,留你在地府受难。” 唐肃玉连忙答道:“娘娘放心,大不了当回文抄公,将小子那会的赞美之词全部给您用上。” “你呀你。”泰山娘娘轻笑摇头,仔细翻阅纸上姓名,“回禄。看来他也选择转世,亢金神与他也算至交,倒有些不好处置。” “娘娘您是说火德星君吗?”唐肃玉不解,“难道是有什么变故?” “确实与回禄有关,但并非他的劫难,而是其幼子。”娘娘似乎兴致很好,“马灵光、马灵耀,你难道不觉得有些耳熟吗?” 唐肃玉思来想去,苦着脸回道:“娘娘,小子水平不够,大约知晓些名号事迹。详细事件、姓名只能说是略知一二。” 总不能说人间神话常有以讹传讹,前后矛盾不知该以哪个为准吧。 泰山娘娘似是看穿他的心思,并未接话。 倒是一旁童子开口道:“人间传唱几位三眼天神,你还记得几位?” 唐肃玉下意识喊道:“二郎真君!太师闻仲!” “南极大帝才是应元普化、统御雷霆的正神。那应该没有太师才对。” 系统任务说的明明白白,这里显然不是《封神演义》的编撰。 “火德星君的幼子是二郎显圣真君?!”他心中不断想起前世影视剧传说,总觉得哪里怪怪的,“可真君不是姓杨吗?” 童子倒持拂尘,敲在他脑门上:“小小年纪,尽是胡思乱想。即使不知其名,有首歌谣你且听来。” 敲锣声起,随后竟有小调唱出,就听: 赵州桥来什么人修? 玉石栏杆什么人留? 什么人骑驴桥上走? 什么人推车压了一趟沟? 远古的记忆涌现出来,唐肃玉抚掌而笑:“原来是他!” 也怪不得唐肃玉了解甚少,前世老家附近没有这位的香火神庙。若不是这首传唱度极高的小调,他还真想不到。 “娘娘,可否告知小子,他究竟会遇到什么劫难,小子总不好袖手旁观。” 泰山娘娘望向他,道:“他人因果他人担,你且好自为之。” 眼前忽的一亮,唐肃玉惊醒过来,发现自己还跪坐在蒲团上。 摸摸衣袖,其中宣纸已经不见。 心中暗道:多谢娘娘。可是娘娘,喜鹊仙子在人间乱说、污蔑小子的事,我还没给你打小报告呢! 下次一定要记得先告状。 他轻松许多,一时没了休息的念头,走出屋子来到池边。 顺手拿起竹竿,绑上细线直钩,捏上少许红薯团,学起姜太公做那愿者上钩的事来。 只是这直钩刚入水,就有下沉动静。 唐肃玉定睛一看,螭烽火将钩上饵料吞下,咬着钩玩呢。 “你这是做什么?” “师父,徒儿知晓您近来心情不好,思虑甚多。于是学学人间孝道,给您耍些乐趣。” 第10章 嫦氏 元兴9年秋,潞州边境。 当年荒芜苦寒之地,如今四季如春。 草木青葱,百花争艳。 只是此处已是禁地,不论人畜野兽踏入密林,从此深陷其中,无有归途。 自从幻境现世起,每年白露后,潞州总有未亡人来此聚集,向其中抛入糕点、酒水。 直到6年过去,她们尚未断绝希望,年复一年自发相会,祈祷归途。 当年一战,嫦珏所领黄钟军,无一生还。 潞州太簇军统领先后派出几队斥候,进入幻境搜寻,结果自然是人马全失,平白多了几家哭声。 妇人们举魂帆、剪纸马、备糕点,默契且沉默。 祭台就在幻境百米处,有太簇军巡查,避免出现混乱情形。 其中有位妇人极为显眼,她鬓发灰白披散,衣着邋遢不堪,牵着一个小女孩,在祭台附近四处晃荡。 她在幻境出现的第一年秋天就出现在此地,无人知晓她的过往。 初时有人上去搭话询问,只得到颠七倒八的胡言乱语。 渐渐地,众人只当她也是失去丈夫的可怜人,也不约束她。心善的不时递给她一些吃食。 她来者不拒,有时在祭祀后还会拿起祭品吃喝。 小女孩嘴甜爱笑,是在两年前和疯妇人一起出现的。 那时她大约7岁左右,有人来问就会说明自己随母亲来祭奠亲人,言语利索、口齿清晰像是大人。 也有那家中无女的,想要收养小女孩。 小女孩尽数拒绝,只说自己命数不好,晦气冲天,亲近者无有善终。 若问她家中可有其他亲人。 她会说自己记忆里,见过富丽堂皇的宫殿,而后似是发生走水,黑烟滚滚,隐约听到有人呼唤自己。 再有其他景象,已是母亲带着她在人间流浪。 疯妇人望向幻境,口中呢喃,声若蚊蝇,隐约能听到“五音随五藏,六律分阴阳”之类的话语。 “娘,你说姐姐还要多久才能打破幻境,回归现世?”小女孩牢牢抓着疯妇人的手,带着几分期许。 “应是快了。”疯妇人拉着她来到城墙脚下,席地而坐,“娘有预感,待得下次季秋之月,律中无射,将是珏儿人花聚顶之时。” “宫、商、角、徽、羽,应对脾、肺、肝、心、肾。早在六年前,珏儿催动五音幻化空梦时,就已经贯通五藏。” “律有阴阳。梦起正逢孟春之月,律中太簇;梦终应对季秋之月,律中无射。” “有始有终,无碍性命。” 小女孩抱住疯妇人,带着哭腔道:“娘是不是到时就要离开萱儿。” 疯妇人轻抚她的额头,眼神无比清澈:“我嫦氏嫡脉享历朝历代富贵,自然要有所付出。这是天命,也是天数。” “娘亲本该在珏儿及笄时归位,不成想遭人暗算,身陷囹圄,还有了你。” “萱儿是娘的福星,若不是你,秘境怎会无故崩塌?待你姐姐脱困后,你随她回酆都。” 疯妇人正是九年前在滁州失去踪迹的嫦月娥。 嫦氏善五音,族中无有不会音律者。 大魏十二律军,亦是开国时嫦氏先祖提议。 以六阳、六阴十二律为名,其中六阳律为:黄钟、太簇、姑洗、蕤宾、夷则、无射;六阴律为:大吕、夹钟、中吕、林钟、南吕、应钟。 阴阳相生,休戚与共。 嫦氏修行也颇为奥妙,将五音映照五藏,亦是对应五行。 宫在脾内、属土,乃五音之君,统率众音;商在肺处、属金,居宫之次,臣而和之;角在肝部、属木,居商之次,乃民之象;徵在心中、属火,居角之次,乃事之象;羽与肾和、属水,居徵之次,乃物之象。 五藏正音,调理五炁圆满即可,无需化归五老。 修士中有传闻,嫦氏先祖并非人间血脉,而是月宫仙子临尘,与凡人缔结的血脉。 上古魔君之战,月宫主人太阴星主领天下精灵抗争。 七曜星最终只剩日、月二曜。太阴星主战死、内核灵性消散,太阳星主重伤、从此不再显圣,其余五星被魔君吞噬,导致人间五炁失衡,阴阳此消彼长。 月宫仙子就是此时出现在人间,她以血脉为誓,赋予族人气运永远牵连王朝,得享富贵传承。 而代价就是嫦氏嫡脉,在长女及笄后需奔赴太阴,以性命修为维持阴阳平衡。 凡人满月时望向月宫,还能隐约见到仙子奏笛、孤寂落寞的身影。 嫦月娥脱身时,正是嫦珏及笄之年。 在得知嫦珏困在空梦幻境后,她赶到此处,以秘法感知到女儿神魂肉身处于特殊状态,非死非生,似有化茧成蝶的意味。 加上嫦萱那时才三岁,酆都风波不断,她只得压制血脉召唤,强留人间。只是需要压制神魂理智,以疯人面貌现世,一日只得两个时辰清醒时间。 说起来,嫦萱的出生也是不凡。 她梦中见星光垂落,拖尾摇曳,而后有感已孕,在秘境中生下嫦萱。 出生后嫦萱竟直接开口说:“小童误我!” 随后再无其他异样。 仙神转世屡有传闻,嫦月娥并不惊讶。 只是仙神多为劫难应身,加上正果缺失才不得已转世。出世后也是灾难多多,少有善终。 所以她心中更加怜爱幼女。 “萱儿,你要记住:焦躁者伤脾、忧悲者伤肺、常怒者伤肝、空喜者伤心、惊恐者伤肾。”嫦月娥指尖轻点嫦萱五藏,“嫦氏以音律入道,若被七情所伤则难入修行。” “在你五音未能映照五藏,以音操控七情前,切记远离青丘的狐狸。那群妖精,最是惹人厌烦。” 她的脸色极为嫌恶,抱起嫦萱起身离开:“庐州狐狸死的恰到好处,倒省得我离开前动一番算计。” “吕崇也是目光浅薄、胆小如鼠,难成大事。什么大魏第一人,我看是大魏第一虫罢了。” “萱儿,你的年岁不够,妖岛排名怕是只能旁观。到时随你姐姐一同前往,助她夺得魁首,娘有密事托付于你。” 嫦萱贴着娘亲,脆生生道:“什么事呀?” “娘有一幅地图,你到时按图索骥,找到十二位与你一般大小的孩童。他们乃是欲壑精粹灵性托生,号十二玄君。未来必是关键人物。” “找齐十二玄君前,万万不可走漏消息,连你姐姐也不能告知。” “这是我嫦氏摆脱诅咒的唯一希望。” 第11章 六州形势 滁州家家供香火,处处诵佛名。 出家成为潮流,将自身所有全数奉献,换取活佛一句来世富贵。 短短数年,竟有无数无知百姓涌入滁州,祈求获得活佛祝福。 元兴十年春,活佛召集四大弟子,宣布将在入冬前举办无遮大会,恭请【地藏王菩萨】显圣,正式归位地府。 随后他施展神通,霎时间地涌金莲,天花乱坠。 脚下五谷破土生芽,迅速成熟。 在信众的见证下,他说: 凡皈依我佛者,若诸有情众病逼切,无救无归,无医无药,无亲无家,贫穷多苦;我之名号一经其耳,众病悉除,身心安乐,家属资具悉皆丰足。 凡皈依我佛者,若有女人为女百恶之所逼恼,极生厌离,愿舍女身;闻我名已,一切皆得转女成男,具丈夫相。 凡皈依我佛者,若诸有情王法所加,缚录鞭挞,系闭牢狱,或当刑戮,及余无量灾难凌辱,悲愁煎逼,身心受苦;若闻我名,以我福德威神力故,皆得解脱一切忧苦! 凡皈依我佛者,若诸有情贫无衣服,蚊虻寒热,昼夜逼恼;若闻我名,专念受持,如其所好即得种种上妙衣服,亦得一切宝庄严具,华鬘、涂香,鼓乐众伎,随心所玩,皆令满足。 若是唐肃玉在此,或许能以完整的药师十二大愿拨乱反正,拆穿伪佛谎言。 可惜大愿无错,人为扭曲释义,才是罪魁祸首。 六州哗然,元氏趁机高举【地藏王菩萨】名号,宣扬来世法、信众死后不受地府轮回之苦,可入东方净琉璃世界。 即使是恶人、罪者,只要皈依我佛即可洗去业障,免除地狱刑罚。 滁州城隍、土地也纷纷现身显圣,拥护【地藏王菩萨】。 巴陵地界,吕岱封地内,已有少数百姓跨河前往元氏掌握的地区。 来世说、净土说,已然成为六州百姓苦难生活的慰藉。 吕梁瞧不下去,曾率军试图劝阻百姓。 但往日对他恭敬有加的百姓们,完全变成恶鬼模样,像是面对生死仇敌,宁愿拖家带口死在刀下,祈祷来世投胎到滁州,也不愿回去。 吕梁性子耿直,他想不明白为何几句虚言,就能让那么多人失去理智。 他下令不再阻拦,回到军营痛饮苦酒。 巴陵百姓过得不好吗? 并没有。有着庐州的驰援、妖岛的互市,普通百姓在数年内生活水平一再提高。 加上泰山一脉目前是娘娘做主,对于老弱妇孺更为优待。 叶婆子几乎四季无休,教导孤寡妇人识别草药以及简单的医疗,也会劝导大家以和为贵,同心协力。 吕岱以王爷私产开办学堂,引导治下百姓学习百字。 财富不是凭空出现,劳作赚取未来是巴陵吕氏的基调。 只是滁州活佛说,只要虔诚礼拜我佛,就能永登极乐,不受外物缺乏困扰,一切因果将被佛陀承担。 懒惰是人性原罪。 总有不劳而获者抱有侥幸。 酆都京城,新帝下旨斥责活佛,调遣大吕军、益州无射军在滁州与益州边界阻拦百姓。 六州形势越发紧张。 潞州边境,巡查的太簇军士发现空梦幻境在缩减。 他再三确认后,立时点燃警戒狼烟。 太簇、夹钟军士迅速集结,驱离附近百姓,靠近空梦幻境。 月宫幻境与青丘幻境齐名,谁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 疯妇人忽然出现在两军统领前,悬空而起。 “止步。”她发色返青,皱纹褪去,青衣束腰,嫩芽色披帛无风鼓舞,“嫦氏嫡脉蜕变重生,旁人不得打扰,擅闯者死。” 磅礴的气势汹涌而出,两军军士仿佛身陷汪洋。 太簇、夹钟统领释放军中威势,战争浸染的亡魂化作巨石,伫立在汪洋中。 夹钟统领施礼:“嫦仙子,我等非是有意冒犯,还请收起神通,我与太簇统领立刻率军离去。” 嫦月娥还不想和大魏撕破脸皮,收去神通,静静望着身前数千军士。 他们犹如潮水般褪去,狼狈不堪。 嫦萱显出身形,不解道:“娘亲,亮明身份,斥退他们不就行了?” 嫦月娥面色不变:“萱儿,嫦氏是仙人后裔,血脉天生高贵,即使是大魏皇室也不配与我们平起平坐。” “他们不过是些无关紧要的蝼蚁,不杀已是恩德。” “我本打算逼迫他们踏入幻境,成为珏儿进阶的养分。”嫦月娥抱起嫦萱,语气温和,“只是这六年来,踏入其中的养料已经足够,过犹不及。” “地府老爷们不管吗?” “管?仙、神不同路,珏儿最终会归位月宫,以寿数、修为维持天地阴阳平衡。有人管过嫦氏的付出吗?”嫦月娥踏空而起,来到幻境上空。 “历朝历代,统治者都想将血脉与嫦氏结合,许诺无数荣华富贵。萱儿,凡人无利不起早,修士也是。” “吕崇派我游历六州,寻找十二玄君。你认为他的想法是什么?” 嫦萱皱眉摇头道:“萱儿不知,还请娘亲解惑。” 幻境不断缩减,嫦月娥推算大约半个月左右将彻底消失。 “欲壑精粹灵性,血脉不弱于仙人后裔。蛟龙族的做法让他有了新的想法,十二玄君不过是他想要操控的棋子,包括嫦氏。” “因为他有所图,我也是。” “只有真正登仙,才能摆脱嫦氏飞升月宫的结局。” 她望向天空。 天色还早,月星还未露面。可是那种清冷绝望不断笼罩过来,压迫她的神魂。 我不会让珏儿和我一样,生来就被天命选中,没有丝毫挣扎余地。 嫦月娥内心涌出无边仇怨。 她不能理解,为何月宫仙人如此自私,以大愿强迫他人,还让嫦氏陷入如此境地。 不过是些许富贵,竟要以禁锢嫦氏的一切来换。 只要主脉归位月宫,同辈支脉就会被汲取气运、寿数,凄惨死去。 几千年,历朝历代的供养,嫦氏族人竟然没有过百。 嫦月娥不怕死,嫦氏族人都不怕。 她想要自己有选择。 嫦萱不解其意,瞧见娘亲面色难看,依在怀中笑道:“娘亲说的都对,萱儿都听娘亲的。” 第12章 心动、情动劫亦动 梦界无常,万物随心而动。 唐肃玉以神魂姿态,习字念经,观想寰宇,感悟神通奥妙。 此时他正在一片竹林中,仿若初次修行游仙经时的场景。 白狐跳到书桌上,趴伏在边缘,看着他沾墨、落笔,笔下行云流水。 她看的呆了,歪着脑袋,周身所有事物逐渐褪色,只剩眼前那个认真、专注,将天下事纳入心中的男子。 须知少日拏云志,曾许人间第一流。 早在唐肃玉知晓世界碎片坠入地府后,他第一时间尝试所有手段。 妙足天能进、嫁梦神通可行,灵犀螺信号衰弱严重、游仙经无法学习。 于是他将关系密切的几人拉入梦中,先报平安。 胡玉心恰好感悟炁机,领悟七情之喜,点燃心火,成为初炁修士,错过酆都禅位大典。 待她出关,内城已经陷落,无人知晓世界碎片发生何事。 得知娘亲、大姨以及唐肃玉困在内城,生死不知后,哀、恐之情充斥神魂,竟借助在三清观服用的丹药残留,冲开肺金、肾水两关。 只是忧惧过度,陷入昏迷。 也许是天意使然,唐肃玉正好施展嫁梦神通,想要尝试呼唤,正好将她拉了进来。 梦界的事,涂山氏之前并未和她说过,胡玉心见到唐肃玉的时候,只当是自己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于是她毫不顾忌,化作人形死死抱住他哭泣。 “都是小心不好,为什么没有和娘一起去酆都。”她抽噎着,“小鱼儿、小鱼儿,你是小心的情劫,小心这辈子都不会忘了你。” 唐肃玉愣住。 小狐狸在三清观时,已经表露出对他有意。 只是以彼此的年岁来看,他更相信这是一种依赖和信任。 为此在那段时间,他扮作严师模样,每日督促小心和师侄陆郁垒学习,想让她分清好感和爱情的区别。 都说狐族多情且专一,情深如渊如海。 唐肃玉有些不知所措。 前世工作、休息两点一线,除去逢年过节回老家拜访,几乎无有过多社交。 当时的他只觉得受百家恩情,此生难以回报,嘴上说着攒老婆本、早点结婚生子,实际上却从未行动过,更遑论情爱纷扰。 只是唐肃玉终究不是孩童,也不是热血青年,算上刘府施展神通,自己的神魂早已历经两个半甲子岁月。 “好啦,小心不哭,哭多了掉毛。”他轻拍胡玉心后背,“我没事,你娘和赤二娘也没事。” 胡玉心止住眼泪,嘟囔着:“怎么做梦能想到掉毛,小鱼儿在梦中都这么不解人意。” 而后越发伤心,双眼朦胧,无声垂泪。 唐肃玉想了想,四周环境迅速变幻,鲜花簇拥盛开,彩蝶萦绕其间。 摘下一朵淡粉色虞美人,他轻轻簪在胡玉心鬓边:“小心,我没事,真的。” 胡玉心抹干眼泪,小脸上挣扎着露出笑意:“是啊,这里本来就是我的梦,梦中哭的再凶又有什么用呢。” “小鱼儿,我已经修炼出心火,不再是那个只会用爪子、不爱修行的狐狸。” “小鱼儿,我答应过你,要和你一起参与妖岛排名,助你拿下魁首,你怎么能失约呢?” “小鱼儿,我会求祖奶奶送我神魂前往地府,你不要走得太急,至少让我和你道别,好不好?” …… 她的诉说像是涓涓流水,一遍遍流淌过唐肃玉的心扉。 他拉着胡玉心坐在花海中,感受她连绵不绝的爱意。 心中起风,梦中有风。 无数花朵被吹起,映照出绚丽的景色。 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 梦界本无明月,常以星辰遍布,此时却无端亮起银盘,遍照世界。 唐肃玉想要借助月色掩住心事,似乎这样才能让他放松。 竹林突兀的出现,凉风习习,吹拂他们的心弦。 他认出来这是初次修炼游仙经时,自己身处的竹林,也是和她的初见。 神魂困倦,情思缱绻,胡玉心倒在他怀中。 不知怎的,唐肃玉没有解开嫁梦神通,也没有再唤入他人。他只想此时此刻,此情此景,永生不忘。 “小心啊小心,落花有意、流水岂能无情?”他无声叹息,“如果我只是唐家幼子、三清观弟子,哪怕只是和大魏王爷命运相连,能与你相携到老,我已满足。” “小鱼儿背负太多、太多,多到不能沾染其他因果。” “一旦我的想法暴露,此界修士必然视我为眼中钉、肉中刺,稍有不慎就是身死道消。” “小鱼儿可以自私,但唐肃玉不能,对不起。” 竹林褪去,亭台楼阁浮现。 他抱起胡玉心,踏入房中,将她轻轻放在床榻上,盖好锦被。 美人在骨不在皮,胡玉心眉头微蹙,虽然年岁尚小,却别有一番动人模样。 唐肃玉化出蒲团,盘膝而坐,掐子午诀,念诵清静经。 经文奥妙,使人清净。 至于清净与否,唯有天知、地知、君子自知。 待到胡玉心神魂安稳,他毫不犹豫的解开神通,睁开双眼。 “你哭了。”赤二娘护持在旁,语气带着几分惊讶,“可是担忧地府之事?” 赤二娘、胡四娘在青丘狐狸中最是稳重,涂山氏因此使她们来参加典礼。 唐肃玉摸摸眼角,笑道:“让二娘担心,却不是因为地府之事。” 两世为人,向来乐观的他,不曾想因为些许情爱念头,起了愁绪。 他岔开话题:“嫁梦神通可以施展,我到时将你们也一并拉入,商讨一些秘密事宜。” 时间继续流逝,唐肃玉写完《逍遥游》,放下鼠毫笔,瞧见满眼都是自己的小狐狸,笑着揉了揉她的脑袋。 “若是无聊,直接出了梦界就行,不必在这看着我习字,枯燥无味。” 胡玉心像只小猫,蹭到他怀里:“小鱼儿写字就像一幅画卷,小心看的非常欢喜。” 她抬头望向宣纸,念道:“北冥有鱼,其名为鲲。鲲之大,不知其几千里也;化而为鸟,其名为鹏。鹏之背,不知其几千里也。” “小鱼儿,人间真有鲲鱼化鹏鸟吗?” “兴许是有的吧。”唐肃玉挥手,眼前场景悄然变化,“小心你看。” 啸叫声响起,脚下已是一片无边汪洋。 遥遥望去,硕大的鲲鱼跃出水面,激起数十丈浪花。 随后,两侧鱼鳍展开,化作金色羽翼,扶摇直上九重天。 第13章 人祭 元兴10年,孟秋之月,距离世界碎片坠落地府仅剩一个多月。 内城环境越发严峻,植被接连枯萎,内中建筑小世界逐一崩塌。 好在先前已有所准备,储备粮食尚可。 即使如此,城中数百凡人仍有小半提前魂归地府。 普通人无法想象伟力,言语描述也很难改变他们的认知。 有部分人认为祭祀神明、呼名显圣是一场谎言,绝望日复一日的增加,最终他们选择自尽身亡。 唐肃玉没有劝阻。 生与死的选择,他能引导希望,但不会去干涉。 对于某些人来说,与其日日深受煎熬,不如早日轮回。 世界碎片的变化也越发明显。 穹顶明珠阵法已经彻底失效,光明不再,碎片大约只剩三亩地大小,边缘处呈不规则锯齿状。 向外看去,唯有无尽黑暗。 修士们还要依仗唐肃玉脱离地府,故而也愿意轮流御使火焰神通维持微弱光明。 一切看起来非常顺利。 虫声蝉找到唐肃玉,低声道:“我知你有门神通,可梦中交流,还请拉我入梦。” 唐肃玉有些诧异,但并未拒绝,梦界一切都由自己做主,无需担忧遭人暗算。 于是他示意二娘、四娘还有螭烽火稍加注意,自己则盘膝而坐,立时入梦。 此次梦界是河中凉亭,无有特殊神异之处。 虫声蝉踏入后,微微愣神,施礼道:“唐道友,虫某有一疑问还请告知。” “请说。” “我堂兄虫声谷是否死于你手。” 唐肃玉看向他,毫不迟疑道:“是我。” 虫声蝉看起来倒有几分像文弱书生虫声谷,但性格却完全不同。 他似是在回想些什么,而后俯身跪下:“多谢唐道友救命之恩。” 唐肃玉惊愕不已,上前扶起虫生蝉:“虫道友速速起来,为何如此?” “虫家上下被苗民修士蛊真人控制,早就身不由己,滁州地只、官员、富绅乃至百姓亦是如此。”虫声蝉伏地不起,“蛊真人与那无能王有谋划,遣我堂兄相助。” “堂兄最是惜命之人,绝不会贸然出风头。蛊真人抽去他一魂一魄,以虫豸魂魄代替,已是生不如死。” “虫豸魂魄无智、寿短,死后可被新虫替代。虫魂落入地府,因地府名册尚缺、鬼神不足,会被误判为生人魂魄。蛊真人以此瞒天过海,假死实生。” “绝无可能。”唐肃玉驳斥道,“虫魂、人魂相差之大,这般行事,地府阴天子怎会不知?” 虫声蝉抬起头来,面目狰狞道:“若是地府、人间暗通款曲、沆瀣一气呢?” “谁?!” “夏瘟刘元达。” 唐肃玉眉头皱起,脑中浮现一道魁梧身影。 地府楚江王殿中,对自己出手的鬼神,五瘟使者之一,夏瘟刘元达。 当时刘元达清楚他是吕岱替身,想要哄骗他踏入轮回不成吼,就曾说过“有人要你性命”、“你不死,那位怎么被逼入局”的话。 只是他不知自己何时惹到蛊真人,或者说他们背后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当时元氏明面上与大魏相对,可刘义与新帝的关系不可能无人知晓,而且吕崇剑气被地藏拦下后,那句“佛门并无二心”也是意味深长。 如今看来,地藏、药师、月光早已暗中联合,若说对大魏“并无二心”,简直就是笑话。 迷雾笼罩,难见真相。 三师兄似乎也是身陷苗部,与那蛊真人也有牵扯;八爷范己思亦是如此。 忽然想到什么,唐肃玉问道:“抽魂夺魄神通,是你们虫家还是蛊真人的秘法?” 虫声蝉答道:“是虫家嫡脉神通,唯有长子长孙才有资格学习。只是那蛊真人不知从何处窃取我虫家奥秘,借由蛊虫反将我虫家一军。” “女子不能学?” “祖宗有规矩,不能。” 唐肃玉笑道:“那就奇怪了。据我所知,有位虫姓支脉的女子也会抽魂夺魄之法,似乎和蛊真人也有牵扯。” 他对范八爷的身世越发感兴趣,抛开其中错综复杂、离奇曲折的感情故事不谈,那位“虫氏”究竟有何特殊。 龟谊当时所说,她的幼子遇难,有五毒护主,离奇消失。 总不能是这位蛊真人与曹老板一个爱好,喜欢二婚寡妇吧? 虫声蝉此时惊呼道:“血脉返祖,神通天成!” 唐肃玉追问:“何解?” “虫家先祖有些许上古血脉,后裔会显化虫态。像我与堂兄就是蝉相,可假死脱身,想必唐道友已经见识过。” 虫声蝉满脸不可思议:“若是血脉返祖,天生就会虫氏神通。只是千年以来未有一例,族中只当传闻而已。” “化茧成蝶,返祖后必会此术,可改换形貌、神魂。亲近者无法认出,神通术法也辨别不清。所以虫家并不知晓道友所说之人。” 唐肃玉有些感慨,范八爷的父母还真是天生一对。 一个法术改容、一个隐瞒身份。 不过现在他也无力探寻更多,还是先将返归人间的事情处理好。 待到此事结束,他探寻三师兄下落时,再试着理清其中关系也不迟。 “虫道友还有其他事宜吗?”唐肃玉欲要解开嫁梦神通。 “等等,虫某还有一事相托。”虫声蝉扯开衣襟,露出胸膛,“请唐道友将虫某击杀,五藏奉与泰山大帝。” “虫某不想做他人掌中玩物,偏又贪生怕死,屡屡妥协。” “请唐道友斩下虫某头颅,剜出五藏。” 唐肃玉有些佩服眼前人,但还是拒绝道:“虫道友,生死不应求他人帮助。既然想活,那就想尽一切办法摆脱控制。” 就在他准备解开梦界时,虫声蝉低喝道:“你不杀我,地府呼名显圣必定失败。” “虫家传来消息,滁州在一月之后,将举办无遮大会,恭迎【地藏王菩萨】归位。此事酆都大帝已经准许。” “双圣同时显名,地府会因此大乱,势必会出现一显一隐的结局。而我就是唯一的破局之法。” “虫家嫡脉,只剩我堂兄两子,我的子孙不算其中。无遮大会必然会以堂兄双子祭祀,以全地藏功德。” “上古神只们,是以人祭为首祭、为无上荣耀的。” “唐道友祭文哪怕妙笔生花,也比不上我作人祭。” 第14章 摄魄 肝藏魂、肺藏魄。 虫声蝉划开自己的胸腹,露出两只丑陋、扭曲紧紧缠绕肝肺的白色蛊虫。 即使是在梦界,不会有血液、浊物,唐肃玉仍是有些反胃。 “唐道友,我等修士无一不求修为飞升,而今虫某三魂七魄不全,非人非鬼。死后地府难收,连孤魂野鬼都做不成。” 虫声蝉捏起肺部虫豸用力扯出。 霎时间他的神魂一阵动荡,险些跌出梦界。 “别人都以为道友是吕岱口舌,事事以他为先。”他神态从容,“而我却知晓,道友与我们不同。至少我在道友眼里和那些凡人没有区别。” 虫豸嘶吼着,数十虫腿犹如利刃般割伤他的皮肤,圆形的口器裂开,尖锐的利齿极为渗人。 唐肃玉一指点出,虫豸再无其他动作,仿佛时间停止。 虫声蝉死死捏住蛊虫,开口道:“我等修士修道第一句,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圣人不仁,以百姓为刍狗。。” “既然要登仙,要将己身烙印天地,自然就需要断绝红尘亲缘、漠视所有性命。” “可唐道友似乎有不同的见解,是吗?” 唐肃玉默然,他挥手复原虫声蝉的伤口,而后问道:“朝代更替,难道没有显圣仙神提及过吗?” “哈哈哈哈!” 虫声蝉笑的极为夸张,秀气五官变得狰狞:“祂们,何曾在意过天地众生?不妨告诉你一个秘密,仙、神、佛陀从来没有留下传承。” “因为祂们失却正果,变成他们。要是哪个天资超绝的人,得到他们的传承,占去他们的正果,岂不是贻笑大方?” “唉,知仙而非仙,以凡人之念揣测仙人之果。”唐肃玉有些感慨,“犹如以小人之腹,为君子之心。” “你能在内城收到虫家消息,也是因为蛊虫吗?” 虫声蝉收敛笑容:“是。” “毁掉虫豸对你有什么影响?” “不知,或许会死。” 唐肃玉轻声道:“我不杀你,更不会拿你人祭。如有冤屈,自可向大帝喊冤。刘元达的事,算我欠你人情。” 圆光自脑后升起,七色轮转,玄之又玄。 系统。 【在。】 神通摄魄需多少功德。 【与神通壶天等价,1万功德。】 兑换。 【您确定吗?按照目前情况,十年内您就能攒够兑换庚金仙剑的功德,到时也有利于太白星的归位。】 确定。 【好的,神通已下发,请注意接收。】 圆光七彩瞬间散去三色,只剩赤、橙、黄仍在交替。 虫声蝉怔怔的看着他,眼中忽的流下泪来。 “原来如此,竟是如此!我们争来夺去,百般算计,不过是跳梁小丑、沟中鼠蚁罢了。” “虫氏四十一代、虫声蝉,敬拜唐仙人。” 见他又要跪下,唐肃玉暂停修习神通,心念起而止其行。 “别老是跪啊跪,我拜见酆都大帝也不过是规矩行礼,也没听大帝说要我三跪九叩。” “还有,我不是仙人,否则何必兜兜转转做那么多。” “稍后梦界解开,我替你除去蛊虫,你忍着点,应该会很痛。” 不等虫声蝉答应,梦界迅速崩散,待他反应过来,已经魂归肉身。 唐肃玉已经好久没有习得新神通,上次还是补全神通嫁梦,构建梦界。 神通摄魄,顾名思义,摄取敌人魂魄,进而灭杀。 他稍稍运转,肝中木炁、肺中金炁蓦然汹涌而出,在体外形成一道旋涡。 散去旋涡,唐肃玉来到虫声蝉面前:“放松心神,尽量压制心中恐惧,不要反抗。” 木、金二炁纠缠,旋涡再生。 虫声蝉只觉三魂七魄遇到天敌般,不由自主地想要反击、逃离。 他以意念死死控定魂魄,心神慑服肝、肺空无处。 而后感觉身体一轻,似是浮在空中。 他望向四周,就见自家肉身跪地而坐,双目圆瞪,已经没了气息。 如此也好,不必再做他人傀儡。 唐肃玉可不管他在想些什么,喝道:“魂魄摄来,速速归位!” 右手抓向虚空,牢牢一握。 指间亮起青光,传出虫豸嘶鸣。 吐出少许三昧真火,环绕几周后钻入指尖缝隙,随后就听几声凄厉惨叫,青光黯淡。 他摊开手掌,一团阴影出现在掌心。 “虫道友,速速切割蛊虫神魂,我助你魂魄归位!” 虫声蝉神魂大喝:“听凭道友指挥!” 两只蛊虫神魂犹自挣扎不已,与他两魂六魄交缠。 虫声蝉运使神通脱壳,两魂六魄竟结成空壳,钻出一道影子来。 唐肃玉见状,左手捞起影子,逸散出一丝杀炁,将神魂空壳连带蛊虫魂魄瞬息斩灭! 双手合拢,他轻轻一吹,虫声蝉的魂魄落回肉身。 剧烈的痛苦自神魂影响肉身,虫声蝉凄厉大喊,伏地打滚、哀嚎不止。 有那与他交好的修士上前,怒声呵斥道:“唐道友,我等敬你心胸广阔、修为高深。为何要以私仇折磨虫兄?” “今日就是死在此处,也要与你分说明白!” 随后就要发起攻击。 虫声蝉死死拉住他,强撑着低吼道:“不可!他在帮我!” “啊!” 如此惨叫持续约莫小半个时辰,其余众人瞧唐肃玉的眼神都恭敬许多。 唯独踏雄吉越发欣赏他,几次欲要上前搭话,均被格桑拦下。 她不好挣脱哥哥,于是拍了下大力的屁股,让它去凑个热闹。 大力、巨石是他们的食铁兽名字。 站起能有三米多高的熊猫大力,迈开四肢蹦跶过去。 它可是非常乐意去接近那个娃娃,每次去都能吃到口感极佳的嫩竹。 要不是踏雄吉和它胜似亲人,它早就投奔新主人撒欢了。 巨石眼巴巴看着“亲人”格桑,得到示意后忙不迭的跟过去。 唐肃玉摸出一粒丹丸,这是他用黄精精粹为引,辅以桃仁、白芷、柳芽等,点入太白星炼制而成,名唤:杀星济世丹。 也不怪他,此地不见日月、星辰,唯有太白星核能用。 故而功效不明,副作用不明,大抵是吃不死修士的。 对,就是拿虫声蝉试药。 可怜虫某不知内情,接过丹药万分感激,毫不犹豫吞入腹中。 虫声蝉只觉血液翻涌,肺藏处升起热浪滚滚,忍不住呼喝出声。 声浪凝集,打在空地,竟炸开一个凹坑。 他略微感受五藏,惊呼道:“我已成功修出肺金炁!” “多谢唐道友,此恩深重,虫某愿效犬马之劳!” 唐肃玉更为讶然。他没想到自己第一次试丹,居然如此顺利,难不成他真是炼丹天才? 四周瞬间传来无数火热眼神,仿佛要将他烧穿。 第15章 前夕 修行之路,神、魂、意、魄、精,应对心、肝、脾、肺、肾,五重关卡不分先后。 有人先通神,有人先通魂。 然而大多数修士至死都未能冲破第二重关卡,成为二炁修士。 如今虫声蝉不过服用一枚丹药,竟能冲破肺魄关卡,修出金炁。 之前他已是三炁修士,通神、意、精三处,加上肺魄,眼下已是四炁修士,离成仙更进一步,如何不令他人羡艳。 好在修士自持心性,不至于上前出声索要,只眼巴巴看着。 唐肃玉无奈御使神通,声传数里:“此丹药所需材料本就稀缺,炼制又极为艰难,目前我手中并无多余丹药。” “若是诸位有意,待得回到人间再说其他,当下还是同心协力,度过生死劫难。” 修士们纷纷称是,而后收回目光,各自默默修行。 大力和巨石围过来,硕大熊头轻轻蹭着唐肃玉腰部。 感受到腰部传来巨力,唐肃玉掌中多了两根嫩笋,约莫半米多长递给两只熊猫。 他靠着大力,抚摸着粗糙的黑白皮毛,心里却想着特殊任务——蚩尤。 从龟谊口中得知,潞州和黎部边境,被一道奥妙幻境隔开,身陷其中无有幸存之理。 遥遥望向幻境,其中人影幢幢。 若是御使神通望去,就瞧见内里俱是空壳肉身,神魂早已尽失。 赤二娘曾告知他,空梦幻境本就与青丘狐族的幻境神通齐名,此处更有法宝古琴“号钟”做支撑,威能平白大上数十倍。 二师兄说过,黎部已获得兵主传承。 也不知是哪位道友获得传承,而兵主现在的状态又是如何。 思来想去,唐肃玉索性默念经文,摒弃杂念。 时间不断流逝,世界碎片越发接近地府,已经有鬼祟异象陆续产生。 虚无中的叫喊声,忽隐忽现的人影,以及骤降的温度。 凡人扎堆引火,抱团取暖。 也有人试图委身修士,换来一份安心。 想起娘娘所说,即使已隐瞒一岁之久,唐肃玉最终没忍住喊来益州老道,想要仔细看下他的幼子。 “马王、呸。灵耀啊,最近有没有看到什么特别的东西?” 马灵耀很是乖巧,摇摇头表示没有。 回禄老道则是露出紧张神色:“唐道友,可是发现我儿出现问题?” “暂时不清楚。”唐肃玉眼神示意老道,随后闭目不语。 回禄老道宠溺的看向小儿:“灵耀,先去你娘那里,爹爹有些事。” 马灵耀也不奇怪,点头离开。 嫁梦神通越发娴熟,几乎做到了无痕迹,旁人瞧见也只当唐肃玉在打坐练静功而已。 下一刻,回禄老道接受嫁梦神通,踏入梦界。 “道友莫非发现什么不妥?”他语气急切,躬身行礼,“还请告知,老道感激不尽。” 唐肃玉扶住他,在隐去娘娘名号后,将马灵耀有一劫的事和盘托出。 回禄老道修道大半生,不过修出木、火二炁,眼瞅着寿数将近,道行却无所寸进,这才起了繁衍生子的念头。 他在益州有道观、有信徒,多的是愿意把女儿嫁给他的人,但却迟迟未下决定。 直到在内城中,得见素氏,一见钟情、两厢情愿。 原打算典礼结束上门求亲,却遇到酆都之乱。 他心忧素氏,急吼吼回到内城,正好发生内城坠落地府的情况。 两人因此顺理成章的在一起。 回禄道友还用神通催生满院牡丹,博美人一笑,成为内城美谈。 现在听闻小儿将遇劫难,面色愁苦,恨不能以身代之。 “唐道友、多谢唐道友提醒!” 他知晓世间劫难可度不可避,只是爱子心切乱他心神:“老道求求您,能不能想想办法,相助我儿。” 说罢就要跪下行礼。 唐肃玉以念制止,说道:“但有所能,必尽全力。然而天机难测,谁也说不好是何种劫难。不过道友放心,灵耀并非常人,想来最终会逢凶化吉。” “我让金凤暂时跟着他。金凤乃是瑞兽,拥有先天五德,亦能带来福运。” 回禄老道连连作揖,口中称谢。 散开梦界,老道神色不变,起身回到妻儿身边,脸色淡然,开始仔细教授小儿识字、学经。 金凤衔着梧桐枝落在他们附近,蹦蹦跳跳一刻也不停歇。 祭文早已写好,唐肃玉召出荷台,摊开宣纸,就见其上所写: 维元兴十年季秋之月,律中无射,敬备薄礼,致祭于东岳大帝尊前。 泰山巍巍,雄踞东方。大帝之威,浩荡无疆。 统御五岳,德泽八方。护佑万民,福泽绵长。 仁慈之念,如日之光。公正之心,似岳之刚。 灾厄远遁,祥瑞天降。百姓安居,社稷安康。 今我等众,虔诚拜望。感恩大帝,护持家邦。 香烟袅袅,敬意洋洋。祈愿大帝,永保安康。 尚飨! 除去某些小心思外,祭文基本都是据实而说,并未夸大其词。 他和其他道友多次商讨修改,最终定下此篇。 祭品也已经做好准备,用帝流浆浇灌精灵,再换取部分精灵精粹,已是人间至宝,胜过三牲祭祀。 或许是马灵耀的劫数、或许是即将一起显圣的地藏王菩萨,或许还有其他意料之外的变故等。 唐肃玉心底隐隐有些不安。 只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此时再瞻前顾后,那就是真的必死无疑。 脱离地府后,妖岛排名也迫在眉睫,身负的任务越积越多。 火德星君也不知何时才能点醒宿慧。 若是按照自己查阅的典籍所说,马灵耀可是不亚于三太子哪吒的熊孩子一个,屡次招来滔天大祸,更是做到三死三显圣。 比哪吒还多死两次的能人! 也许是转世缘故,此时竟看不出他半分惹祸的能耐。 思来想去得不到解惑,唐肃玉也不纠结,从怀中摸出一颗赤红色丹丸。 这粒丹丸可不能服用,乃是他用碎裂后的善念佛珠,以三昧真火熔炼,重新凝聚而成。 炼成后,其上天然有火纹,哪怕是凡人也能吹出熊熊火焰,颇为神异。 被他命名为“火丹”。 靠近马灵耀后,他将手中火丹递出,当做礼物赠予。 不成想,马灵耀接过丹丸,也不等唐肃玉介绍一下,二话不说吞入腹中。 “不能吃!”唐肃玉急切说道,“此乃法宝火丹,不是药丹!” 同时伸手掐住马灵耀脖子,防止火丹入腹。 这小子的劫难难道是我唐肃玉不成?! 第16章 显圣 季秋之月,律中无射。 天地颠倒,不分昼夜。 碎片中的众人已经能看到荒芜山脉,死寂一片。 回禄老道叹息道:“传闻当年地府亦是热闹非凡,人间生灵不得正果,不入仙道,都要来此一遭。” “只是那场战争,世界惨胜,地府几近凋零。” 滁州传来消息,活佛已经搭建好水陆法会,立起经幡无数,带僧众、信徒们吃斋,念诵地藏名号半月有余。 【地藏王菩萨】在火莲台中隐有身形,左手持宝珠,右手持锡杖。 台前蒲团上显现一卷《地藏本愿经》。 炉香乍热。法界蒙熏。诸佛海会悉遥闻。随处结祥云。诚意方殷。诸佛现全身。 与此同时,潞州幻境已缩减到数百米,显然被困在其中的人即将脱劫。 唐肃玉整理衣冠,率领众修士念诵祭文,以法力神通广传八方。 待得虔诚诵念九遍,掌心生火,点燃祭文。 地府中。 祭文燃尽后,由唐肃玉出列,诵东岳宝诰: 志心皈命礼 太一混元之炁,虚空无极之尊。禀日月之元精,初成胎息;受乾坤之正炁,乃赋真形。膺上皇荣赐,作五岳纲维。判死书生,削灾退厄。轮回造化,天地宽厚。大悲大愿,至圣至慈。掌管人道,东岳天齐,大生仁圣帝。太灵苍广,司命真君,威权自在天尊。 志心称念威权自在天尊,不可思议功德。 再诵东岳大帝宝诰: 志心皈命礼。 赫赫玄英之祖,金轮绍海之宗。弥仙母梦日光生,紫府圣人东华弟。昔建功于长白,始受封于羲皇。初号泰华真人,汉明泰山元帅,唐会崇恩圣帝,圣朝敕字上主…… 神清念净,三清三拜。 若是普通人念诵宝诰,心诚所至,大帝亦有所感。 而今唐肃玉气运牵连天下,又早与娘娘商议约定好,加上身后数十各地修士、两百凡人虔诚附和。 一时间,祈诵声广传地府,惊动八方。 平都山中,王、阴两位天子并肩而站,听得宝诰声传来,齐齐露出笑容。 王方平遥遥一指,灵光飞出,追寻声源而去。 “王道友,吾等任期将满,不知你可有其他打算?”阴长生抚须问道。 王方平摇摇头:“阴道友莫急,待得七曜星君尽数显圣归位,天地间阴阳、五行平衡时,才是真正精彩的时候。” 他少年般的模样中带着几分期待。 “老君所说,谷神不死,是谓玄牝。玄牝之门,是谓天地之根。正可谓玄之又玄,众妙之门。” 隐约间,又有诵经声从虚空中传出。 慈因积善,誓救众生。手中金锡,振开地狱之门。掌上明珠,光摄大千世界。智慧音里,吉祥云中。为阎浮提苦众生,作大证明功德主。大悲大愿,大圣大慈。本尊地藏菩萨摩诃萨。 阴长生叹息道:“地藏也将归位。可见佛门正法,释迦牟尼如来功德圆满,欲要离开此界,修持十方。” “佛门宏愿,广妙深奥,确实与我道门不同。难怪当年大天尊与其论道,不分彼此。” “正应那句,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 王方平面色一变,惊呼道:“长生兄,可了不得,那个杀星也来地府哩。” “谁?” “真武部下那位三眼兵马大元帅。” 阴长生不复淡定 ,竟扯下两缕白须甩出:“怎会有他?可不能与他相见,没得平添诸多烦恼。” 两位阴天子相视而笑,身影消散无踪。 白须飘飘然,落在平都山外,复而化为一老一少,正是两位酆都大帝模样。 泰山者,乃群山之祖,五岳之宗,天帝之孙,神灵之府也! 云海玉盘浮于天地之间,巍峨群山隐于云海之中。 言语难以形容其巍峨,文字无法描述其壮阔。 唯有“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 冥冥地府中,亮起无量光辉,遍照幽冥,穿透地狱。 群鬼慑服,低头诵念大帝名号。 忽然间,幽冥虚空裂开,夕阳落下,浸染云海,恍若黄河金带。 一条黄水似衣带,穿破世间通银河。 诵经声延绵不绝,地藏外现比丘形,持锡杖划开人间与幽冥的交界。 祂迈步进来,口中诵念“阿弥陀”名号。 脑后圆光尽数由功德汇聚,呈金色绽开,与东岳岱山相持不下。 “贫僧见过【东岳天齐大生仁圣帝】,见过【天仙玉女碧霞元君】。” 祂脚下走过的道路化为黄金大道,留下声声佛音传唱。 “今日地藏归位,暂时接任我佛如来,镇守地府,以待‘未来’成佛。泰山显圣世间,大帝、元君福泽天下,正是人间之福。” 云海散开,绵延出一条崎岖山路。 唐肃玉全力御使五炁,与众人结阵,护持凡人攀登泰山。 祭表上留有所有参与祭祀之人的姓名,为的就是让修士不得不带上凡人。 今日之后,泰山将在人间落下,成为真实山脉。 大帝、元君名号也将在百姓中传播。 落点就在酆都以南、益州以东那块荒芜区域。 地藏身形不断缩小,泰山却在逐渐拔高。 夕阳忽的落下,银盘升空。 潞州边境,空梦幻境彻底消散,露出嫦珏身形。 她初开人花,炼精化炁,身体轻盈,对着嫦月娥施礼道:“母亲,月宫呼唤已久,您不该久留人间。” “可是姐姐,娘才刚见到你啊。”嫦萱抱紧娘亲,小脸上即是不舍、也是疑惑,“她只是想要见姐姐一面。” 琴声响起,犹如钟声激荡,号角长鸣。 嫦珏面无表情:“如今心愿已了,母亲还要继续耽搁吗?” “姐姐你!” 嫦月娥拉住嫦萱,附耳低声道:“莫要忘记娘亲的话。切记、切记,只听你姐姐的安排,余者都不可信。” 说罢,褪下脚上绣鞋,扯开人间枷锁,奔月而起。 她停在高空,黯然回望一双女儿,随后将披帛甩向人间:“三年内,世间得此披帛的男子,只要年岁未满弱冠,就可求取嫦氏嫡脉次女,嫦萱为妻。” 披帛飘飘荡荡,倏忽间失却踪影。 月光大盛,一时间犹如白昼。 月宫隐隐绰绰,依稀能见仙子立于广寒之间。 眼见就要到达泰山脚下,众人还未来得及庆幸,就听一声呵斥自泰山中传出: 地狱恶鬼,罪恶不净,也敢亵渎泰山? 巨掌从云雾中拍出,穿过众人。 唐肃玉只觉清风拂面,并无不妥。瞧着掌心纹路清晰,遮天蔽日,却是个样子货不成? “娘!” “素素!” 两声惊呼传来。 唐肃玉回首望去,回禄老道身旁的年轻妇人被巨掌抓握,掷入无边黑暗。 怎会如此? 第17章 再探地府,钟馗现身 巨掌抓握素氏甩落地府深处,前后不过两个呼吸间。 事发突然,回禄老道与素氏想着小儿劫难,彼此间注意都在马灵耀身上。 回禄老道须发皆张,双眼通红,挥手间群鸦从袖中飞出,羽中燃着烈焰,叫喊着追向妻子消失的方向。 “回道友不可!”唐肃玉急道,“先脱身地府,再想办法!” 他的五炁笼罩四周,是为阵心,与其他修士一起守护凡人,故而抽不出身来相助和阻止。 回禄老道闻言散去火鸦,神色凄然,紧紧抱着马灵耀一言不发。 眼下不是商讨的时机,再过片刻,泰山飞回人间,他们可就真的再无生路。 唐肃玉调整阵法范围,一点点靠近回禄老道,想要劝慰几句,瞧见他不断安抚哭闹的小儿,又不知说些什么,只能默默注视着他们。 难怪娘娘说他人因果他人担,这事他确实插不上手。 只希望能和娘娘问个明白,再想办法助他们人间团聚。 马灵耀哭声压抑,双手握拳埋在爹爹怀里。 他与自己初到此界时相同年岁,已失去一位至亲,实在可怜。 凡人登上泰山,修士随后。 他们踏上人间土地后,无一不先拜泰山神,再拜唐肃玉。 更有甚者,伏地恸哭,祝福着唐肃玉长命百岁、富贵安康。 这对修士来说,怕不是个恶毒的诅咒,偏偏又是当前他们所能想到的最美词语。 “唐道友,老道我这辈子怕是无法还清您的恩情。”回禄老道突然开口,“还请您送灵耀回益州无名观中,观里些许家资、田产都归您。” “只要您替我看着点灵耀,到您这个年岁就成。” 说罢,他将灵耀塞入唐肃玉怀中,袖中飞出火鸦,聚成一丈大小,轻身落在火鸦上,面色决绝。 “老道已无希望破境,不如与拙荆在地府相守最后一点岁月,做一对鬼夫妻。” 马灵耀拼命挣扎,稚嫩的声音中带着绝望和哀求:“爹爹不要离开耀儿,爹爹!” 唐肃玉施展嫁梦神通,强迫他睡去,再将他托付给二娘、四娘,叹息一声,冲向地府。 系统提示:火德星君身亡,此界荧惑星再无降诞可能。 他不好和众人解释,扯下缠在身上不肯离去的螭烽火,抛到泰山上。 脚下五炁升腾,化作云雾,托起身躯,歪歪扭扭的朝着老道身影追去。 泰山发出轰鸣声,底部砂石簌簌落下,山顶亮起一道光芒,再度撕开地府天穹,携带无穷威势冲出地府。 地藏菩萨已经隐匿身形,不见踪影。 阴风呼啸,不断侵袭神魂,腐蚀肉身。 唐肃玉紧赶慢赶,追到回禄老道身前。 “道友且慢!” 回禄老道神色讶然,惊呼道:“唐道友,您怎么没走?!” “地府凶险,道友这般追寻,怕是令妻影子都没瞧见,就要化作冤魂游荡。”唐肃玉拦着他,好生劝道,“我在地府尚有些许鬼脉,道友不妨听我一言,从长计议。” 回禄老道只当他为救自己,不惜放弃逃脱地府的时机,心下感动,散去火鸦,涕泪流出,大礼拜倒:“此生能与道友相识,实乃回禄之幸。” “实不相瞒,真火一脉的姜道友与我相交甚好,老道曾想要暗中袭杀道友,替好友报仇。” 唐肃玉讶然,一时有些不知所措。 回禄老道自内城陷落,自己施展神通立下规矩开始,丝毫没有任何异议,甚至百般相助。 不曾想竟是个隐藏祸根。 老道继续哭诉:“您所作所为,皆是真心;所思所想,均是大义。若非姜道友之事,我也愿真心与您相交。” “如今看来,我枉为修士,甲子光阴不如喂给野犬。您速速离去,回归人间,老道不值得您相救。” 人生在世,谁还没个三五至交? 虫声蝉受难,亦有挚友不惜恶了唐肃玉也要出手制止。 唐肃玉能理解老道的想法,只是心中感慨,知人知面不知心,自己终究是太过于轻信他人。 他御炁飞来,不仅仅是任务所需,更是对马灵耀感同身受。 若是前世也有一对恩爱夫妻当他的父母,是不是就不会年纪轻轻丢了性命,来到此界? 往事不可追,未来犹可期。 唐肃玉扶起回禄,脑中灵光一闪,笑道:“多谢道友提点,我有一法还请道友听来。” “稍后我试着招来姜道友,你和他哭诉一番,求他带你去见素氏。” 回禄老道张着嘴,几番犹豫后问道:“唐道友莫非法力消耗过大,导致神魂不清?” 唐肃玉哭笑不得,只好说道:“个中因果,暂时不便与你详细分说,姑且试上一试。” 说罢,再念名号:恭请翊圣雷霆驱魔辟邪镇宅赐福帝君,钟馗老爷现身。 口中诵念钟馗宝诰: 志心皈命礼。 终南进士 ,镇国将军 。声若暴雷而射邪山谷 ,目如巨电而围驾宫围 。 …… 他与姜氏虽有因果,但乃是对方先起意袭杀自己,后被新帝质疑,触阶而死,想来怎么都不该怪到自己头上。 回禄不解其意,但未出声打断,他知晓唐肃玉手段神秘,绝非常人,心中多了几分期待。 地府冥冥,被雾气笼罩,无有日月光辉。 忽然间,浓雾中传来威吓声,像是人间官员出行时的仪仗队。 “驱魔辟邪镇宅赐福帝君在此!” “生人回避!” “鬼魅肃静!” 两只魍魉鬼生有三臂,一手高举木牌,两手敲响锣鼓,伴随着呐喊声穿过雾气,来到两人面前。 左侧魍魉鬼怒道:“哪里来的野鬼,瞎了狗眼,敢冲撞大老爷仪仗。还不速速让开!” 身后群鬼沸腾,叫喊声不绝。 唐肃玉望去,就见到三十二只恶鬼抬着房屋大小的轿子。 里头亮着灯火,帘子垂下,隐约瞧出一个魁梧的身影。 回禄道人不知来者是谁,只觉轿中鬼神气势惊人,自己万万不能招惹。 当下想要拉开唐肃玉,告罪离去。 唐肃玉没有在意魍魉鬼所说,大声喊道:“帝君!钟馗帝君!莫非您已经忘了人间回禄道友?” “大胆!”持刀恶鬼向前,拔出大刀砍来。 “住手!” 声如雷霆,震慑群鬼。 轿帘被掀开,一尊三丈巨人迈步而出,豹头环眼,铁面虬鬓,容貌丑陋远胜其他恶鬼。 踏在地上,隐有震动之感。 他腰间挎着宝剑,头戴官帽,身穿蓝袍,袒露左臂,皮革裹足。 “原来是你!人间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偏来。” 钟馗将身形化作丈高,握住腰间宝剑道:“今日落得钟馗手中,且看你如何巧言令色,欺瞒君上。” 唐肃玉站到回禄老道身后,探出脑袋:“天师好生不讲道理,我有意救你至交好友,你要恩将仇报乎?” 第18章 相谈 “哈哈哈!”钟馗放声大笑,丑脸上分不清喜怒,“酆都大帝说你天性纯良,是个面薄嘴犟的,果然不错。” “回禄道友,数年不见,姜某听闻你已娶妻生子?” 回禄老道瞠目结舌,脑中再三思索,小心问道:“可是姜道友当面?” 钟馗身形化作七尺,捋须笑道:“前尘已过,如今吾已是地府天师,名号钟馗,受鬼神之位,添为辟邪镇宅赐福之职。巡查协助捉些恶鬼罢了。” 他指向唐肃玉:“这小子所说雷霆、驱魔、帝君这些,实在过于夸耀,偏偏他心中真诚、神魂认可此说法。也难怪酆都、泰山两脉如此重视他。” 不对,我所说均为典籍记载,钟馗宝诰更是道门正统,未做任何修饰,其中难道有隐情? 唐肃玉没有表露出来,只推了推回禄老道。 老道会意,躬身拜倒,带出哭腔道:“姜兄弟,老哥哥我惨啊!” 他语带悲伤,哭诉先前发生的事情。 钟馗脸上阴晴不定,揪着胡须沉默不语。 良久,他挥手招来持刀恶鬼,附耳吩咐几句。 持刀恶鬼受令后,化作一团黑雾迅疾远去。 钟馗开口道:“地府不比人间,轻则有损寿数,重则立地化鬼。你们且先随我去天师府邸,静待嫂嫂的消息。” 群鬼落下轿辇,娇媚鬼掀开轿帘。 唐肃玉拉着不断擦眼角干嚎的回禄老道,钻入轿中。 内中极为空旷,摆着书籍无数,有些散落在地。 几只艳鬼妆容齐整,在案台上磨墨扇风,红袖添香。 正上方燃着许多白烛,亮如白昼。 钟馗随后进来,示意服侍鬼怪出去。 他脸色臊得慌:“仪仗鬼非说自己是天师府仆从。赶也不走,动不动就自请下地狱受刑,要我留下他们。” “老哥哥莫慌,持刀鬼最是熟悉地府,鬼脉通达,无需多久就能有消息来。” 回禄老道又要拜倒,被钟馗扶住。 唐肃玉好奇看向地面书籍,随手拿起一卷。 文字弯曲,形同蚯蚓,几页翻过,一字不识。 钟馗见他面露困惑,笑道:“地府阴文,凡人、修士是无法理解的。你手中这本,是前朝名臣撰写的游记,我平日打发时间看的。” 唐肃玉没有接话,心中暗道:系统。 【在。】 马灵耀的事,你有头绪吗? 【您为什么这么问?】 自从确认他的身份,我阅读相关典籍多次。以我目前神识,不说过目不忘,至少不可能忽略重要信息。 【因果牵连,有些事您知道也没办法干涉。】 话是如此,可我做不到视而不见。人生似长实短,失去至亲的滋味,何等难受? 【天机难测,前路无定。万般劫难可度不可避,您若提前知晓,亦不过是劫中劫、难生难。】 【古有长生仙,以修行蒙蔽三尸神,骗过地府得道长生。待得地府生难、生灵遭劫,不也一同化为灰灰,逃脱不开。】 那么现在可以告诉我,素氏究竟是谁吗? 【祂的恶行可以告知。】 也行。 【为求得道,食尽城中小儿。】 “啊?!” 唐肃玉下意识惊呼,引来一人一鬼神关注。 “唐道友,发生何事,令你如此惊讶?” 唐肃玉问向回禄老道:“尊夫人是酆都人士吗?” “她并非酆都出生,而是生于庐州,后来随家中长辈投奔酆都族亲。可是有何不妥?” 唐肃玉皱眉,望向钟馗。 天师目露精光,显然也想到什么。 回禄念妻心切,急急问道:“还请唐道友明说,老道感激不尽。” 回禄老道本身只修成肝木、心火二炁,因着催芽神通名贯益州,被当地奉为仙神在世,实际修为算不得多高明。 庐州的事,他大概率是不知晓的。 若真是如此,因果根源到在吕崇身上。 钟馗也是想到这点,面色更是尴尬。 他家世代忠君,最后落得如此下场不说,现在又是导致老友苦难的根源。 如此也可见庐州应钟、无射军何等无能。以小儿为食,令泰山神出手的恶鬼,竟能轻易离开庐州。 不怪那假货紫光夫人,随随便便就将两军灭杀。 唐肃玉可以确定,当时东岳大帝不在,只是留有手段感应人间;娘娘护持妇女儿童,看在马灵耀和回禄面上,多半不会直接出手。 想来只有那泰山神石敢当,嫉恶如仇,眼不容沙。 他讪笑回道:“倒也不是什么要紧事。尊夫人命好,再晚几年庐州可待不得。” “那斗姆邪教,敢叫妖人打上我三清观,真是想一次心火就压抑不住。” 脾藏传来灼烧感,妄意横生,污浊神魂。 此乃说谎之果。 “原来如此。”回禄老道长舒口气,“我与素素说过此事。她说斗姆显圣时,那时刚好二八生日,当时心中欢喜许久。” “不曾想他们胆大包天,竟敢冒犯道门魁首。可见天数使然,叫他们疯狂而不自知。” “后来听闻先帝震怒,派遣佛门两位高僧将庐州斗姆邪教尽数灭杀。” 唐肃玉暗自吐槽:你这消息都是哪传的?几分真、几分假,竟还有几分合理。 哪知回禄老道话题一转:“唐道友不必为此羞愧。妖岛老龟道行天下第二,当面掳走一个娃娃,那才是真的丢尽面皮。” 怎么会扯到自己身上?唐肃玉尴尬笑笑,未做回应。 恰好轿外传来魍魉鬼报信:“翊圣雷霆驱魔辟邪镇宅赐福帝君在此,是谁胆敢冒犯!” 钟馗面色涨红,低声说道:“你小子诵念声太响,竟叫我手下小鬼学去。日后见到阴天子,羞煞我也。” 熟悉的声音传来:“启禀帝君老爷!小的是楚江王殿中鬼吏,生前姓丁,没有名字,人送外号‘缺一门’。” “听闻恩人落难地府,因冒犯帝君被羁押,特来求情。” 是陆家那个忠仆!唐肃玉讶然:没想到他已是地府职员。 钟馗掀开帘子:“吾记得你,为主献命,是条汉子。你口中所说恩人是哪个?若是罪责不大,暂且宽恕一次。” “谢帝君老爷!小的恩人名号是巴陵唐肃玉。” 轿外鬼影幢幢,雾气深深,看不真切。 钟馗沉默片刻,仰天怒吼:“持刀鬼何在!速速现身!” 声若惊雷,荡开雾气。 他心下震怒,要是解释不清,让阴天子、其他鬼神知晓,唐肃玉在他这受委屈,地府怕是又要热闹一番。 数年前,那场仙、神、佛齐临地府的大事件,至今还在鬼神间流传。 第19章 庐州风云 人间六州,风波不断。 庐州地界,夜色正好。 一行黑衣人来到陆府附近,为首之人摆出手势示意他人隐蔽自身。 一簇簇烟尘冒出,黑影消散在其中。 书房中,小龟在水晶缸中划动四肢,悠闲自得。 陆神荼正伏案奋笔疾书,眉眼向下,满是忧色。 小龟突然开口道:“有客远来,小娃你不要失了礼数。” 笔锋骤停,墨汁滴落,在宣纸上氤氲开来。 陆神荼将笔尖余墨洗净后,挂在玉质笔架上,随意拿起宣纸投入废篓中。 “他们终于忍耐不住。”他丝毫不意外,清俊面容上浮现笑意,“财帛动人心,能忍这么些年,已是令我佩服。” “嘿嘿,可小心些。千丝秘法、虫鸣惑魂、小傀儡术,还真是准备充足。”小龟爬上假山,米粒大小的眼珠望向屋外,“从肉身到神魂,他们一点缝隙都没给你留。” 屋外忽的狂风四起,树木呜咽,暗影幢幢。 廊中烛火忽明忽暗,隐约间似有影子在靠近。 陆神荼朗声道:“有朋自远方来,何必躲躲藏藏。陆某自认光明磊落,从不做暗中苟且之事。” 屋门被推开,显出一名宫装女子,二八芳华,肤色白皙,五官协调,右眼下一颗泪痣平添几分风情。 “小女子虫若萤,见过‘琅琅公子’陆神荼。”她举着罗扇施礼,“深夜来访,多有叨扰,还请公子见谅。” 说罢,她迈步跨过门槛,端坐于椅上,丝毫没有把自己当做客人。 见得来者不善,陆神荼反倒长舒口气:“可是滁州虫家当面。” “家父名讳虫声蝉。” 她双手纤嫩,如葱玉般,从袖中摸出一只碧玉蝉。 “月余之前,我父一魂一魄被莫名神通强行摄走,眼下生死不知。虫家上下束手无策,长辈们也劝我奉父灵入宗祠。” 碧玉蝉通体纹路清晰、栩栩如生,唯独背部裂开一道口子,彻底摧毁它的价值。 虫若萤不见丝毫悲切,目光从容:“真人遣我上门,问询公子是否愿意割出一魂一魄,纳入玉蝉中。以命虫代魂魄,死后不堕地府,亦是旁门长生术。” 陆神荼接过碧玉蝉,细细查看:“若是陆某不同意呢?” “那便不同意呗,难不成你喜欢被强迫吗?” 虫若萤浅笑出声,身姿摇曳,罗扇遮脸:“泰山若没有依约显圣,小女子不会来到此处。” “只是可怜我两位从堂兄、姐,不听劝告,做了人祭。” 陆神荼掀开三足紫铜香炉盖,用银勺拨弄香灰,随后点燃香料,幽香弥漫,沁人心脾。 “龟先生神机妙算,今夜还望虫姑娘相助陆某。” 博古架上,一尊泥塑神像闻得香味,转动眼珠,跃下木架,化作小脸赤颊的鬼神。 “地府正生事端,双圣显名,好不热闹。陆家小子你此时喊大帅来作甚?”游光贪婪地汲取炉中香气。 虫若萤起身施礼:“见过大人,想必您就是龟先生所说地府阴帅,不知是哪位当面?” “好说,好说,吾乃夜游神、游光是也。” 陆神荼端起香炉,送到游光大帅手中:“游光大帅,泰山、地藏显圣惊动天下。不知我那小师叔是否平安回到人间?” “我听闻那娃娃恶了天师钟馗,正在地府受刑。”游光摇头晃脑,鼻尖贴在香炉上,“不必担心,老爷们早有预料,不过是小惩大诫。” “地府、人间、月宫在一天内闹出那么的大的事,总要有人担责。他来历不小,恰好合适不过。” “滁州的事,几位鬼神都已知晓。地藏菩萨显圣,老爷们还要留几分脸面,不追究滁州过往之错,只诛杀首恶。” “那只蛊虫妖人。” 炉中香气被汲取干净,游光眼中射出一道精光,穿透窗棂。 屋外传来一声惨呼。 “走也、走也,野仲兄长喊我呐!” 祂抛出香炉,稳稳落在案几上,随后三两下蹦回博古架上,化为泥塑,神情颇为惬意。 恰有有歌声传来: 保我之民兮邑此方,崇其牖兮浚其隍。 民不惊兮志定,眷灵修兮作民命。 堤杨兮结阴,青青兮蔽林。 女墙坚兮有郛有郭,绕洄湾兮濠归于壑。 灵之来兮玄都,飏旗旌兮若荼。 陈一豕兮两羭,载斟酌兮百壶。 城兮隍兮,吾永无虞。 男子黑衣遮面,腰间挎着金刀,掌中青虫不断重复《乐神曲·城隍》,伏在屋檐,遥遥望着屋内男女。 此乃‘应声虫’,生于人喉部,并不会主动害人性命。 当人失去主见,万事应和,就会引来此虫攀附,逐渐代替原本声带,沦为附庸傀儡而不自知。 男子低声道:“虫氏女不可信,你们随时准备撤退,我一人镇压此地城隍即可。” 左右未有回应。 他继续催动应声虫吟唱,另一只手已经握住金刀刀柄。 月光盈盈,群星隐没。 耳边突兀响起声音:“刘义刘统领,好久不见。” 有风拂过,风怡浮在风中,居高临下。 身后摇晃着少年陆郁垒的身影,似是在极力保持平衡。 “当年酆都典礼,你瞧我三清观无人,依仗佛宝想要杀我师弟唐肃玉,而后趁乱逃离酆都。” 她身着法冠、道袍,杏眼不怒自威:“新帝果然上不得台面,若是吕崇还在,你早该步入轮回。” 刘义捏碎应声虫,摘下面罩,目中毫无惧意,哪怕眼前是唯一能在人间行走的绝顶高手。 他笑道:“风仙姑好久不见,道行越发高深莫测。大魏皇室内争,非是刘某所愿,只是迫不得已罢了。” “仙姑虽久不在人间现身,也该知晓我被那小子断去右臂,险些命丧其神通之下。因果了结,也算是刘某咎由自取。” 他捋起右侧袖子,露出木质小臂。 风怡似是认同他所说,平静问道:“那你今日来此,所为何事?” 刘义拔出金刀,指向陆神荼:“陆家生出异心,新帝、元氏都想要他性命。不,散掉他的神魂即可。” “人间之事,仙姑也要插手吗?” 风怡御风抓住陆郁垒,封住他口舌,随手抛往屋中:“我不参与,是师侄请我送他回来而已。” 说罢她望向太阴星,莫名叹息一声,身形随风散去。 刘义脸色阴晴不定。 方才若是没有及时将镇压城隍的手段毁去,他怕是已经遭到风怡毒手。因为理论上,唐肃玉是大魏社神,人间地只的首领。 如今只能等其他势力出手,自己试着浑水摸鱼。 虫若萤感知有人接近,正欲出手迎战,就见一少年挥舞四肢,摔落屋内。 “弟弟?!”陆神荼眼疾手快,拦住虫若萤,上前拉起陆郁垒,“你怎么来了,是风仙姑吗?” 陆郁垒疼的龇牙咧嘴,口中发不出半分声响,涨红着脸色给哥哥比划着什么。 “你是说,你惹了祸事,风仙姑惩戒你,要你百日内不能言语。” 虫若萤奇道:“我瞧他手势毫无规律,非是哑者通用手法。没想到陆家还有这等本事,你能读心?” 陆神荼答道:“无他,郁垒幼时天真烂漫,偶尔惹来祸事,来不及说明情况就会以手势比划,由我出面处理。” 那你这么熟练,是他闯了多少祸事?虫若萤面色一僵,微笑不语。 陆郁垒比划许久,端起桌上茶壶,往口中灌水。 半壶水灌下,他脸色一松,指向廊中角落。 不知何时,数只巴掌大小的彩蛛倒悬在空中,正忙碌织网。恶臭从廊下飘来,令人作呕。 “虫若蛛,虫若蝽。” 虫若萤毫不意外,堂伯虫声谷死在巴陵、两位从堂兄姐身亡,父亲虫声蝉生死不知。 嫡脉两支仅剩自己独木难支,为得虫氏神通,他们自然也会出手。 只是夜中,不知还有多少人物等着做那黄雀。 第20章 空城计 赤蛛爬到廊中灯笼上,口吐人言。 “若萤姐姐,你得手没,也叫妹妹见识下庐州陆家的富贵人。” 声音嘶哑,如同拨动锈弦。 地下传来应和声:“是呀,若萤姐姐。姑姑虫声蝶嫁给范家,多年无子嗣,声谷、声蝉叔叔,若蜉、若蝣兄妹尽数身亡。虫家可就只剩姐姐一个嫡脉后裔。” “要是你也发生意外,虫家该如何是好。” 语调阴阳怪气,断断续续。 虫若萤毫不意外,面色冷淡,手中罗扇挥舞,带出阵阵微风香气。 不消片刻,惊呼声传来:“姐姐未免太心狠了些。香樟味烈,我那些孩儿都被姐姐惊到了!” 长廊中出现褶皱,随后像块幕布被人掀开,露出怀抱孩童的少女。 少女瞧着与虫若萤年岁相仿,面部画满各色假眼,极为邪异。 怀中孩童眉发雪白,双眼浑浊,神色阴郁。 正是虫若蛛、虫若蝽。 陆神荼拱手道:“既然彼此相识,不如进来一叙。陆府已经许久未有如此热闹,陆某怎么也该尽一尽地主之谊。” 他自博古架上取下玉盒,打开后用银勺挖出香料,重新配入香炉中点燃。 幽幽芬芳,沁人心脾。 虫若萤稍稍嗅闻,笑道:“木炁蓬勃,引动肝魂安定,生出喜悦。是木属精灵的遗蜕?” “虫姑娘果然见识不凡。此物乃青丘狐族赠予,是刚生灵智却不幸夭折的茉莉精灵所制。” 陆神荼陆续打开玉盒。 其中鸢尾、豆蔻、甘松、降真香等均是精灵遗蜕。 最大的功效就是调理肝藏木炁,修行时点燃,有利于木炁生发、循环、壮大、圆满。 若是寻常修士得一两种,必是小心珍藏,破关冲卡时才会点燃少许。 大魏一直打压六州、四夷精灵,吕崇更是将精灵驱逐至三妖岛二十年。 妖岛近200年少与人间交流,精灵遗蜕更是极难获得。 屋外的虫氏姐弟露出笑意,须臾间来到屋内。 虫若蛛坐在虫若萤对面,抱着弟弟,贪婪地汲取香味:“到让陆哥哥破费,若蛛不知该如何报答。这样吧,只要陆哥哥不插手我虫家的事,今日我与弟弟也助你一臂之力。” 虫与草木互为依仗,乃是天性。 虫家修士多以肝木炁入道,再以五行相生修出心火、脾土等。 几盒香料对他们的吸引程度,不亚于一件重宝。 毕竟只有道行起来,神通才能得心应手。 虫若蝽在姐姐耳边小声嘀咕,虫若蛛摇头拒绝。 “傻弟弟,你还不明白吗?陆哥哥说香料是妖岛赠予,若是伤了他、害了他,岂不是以后没有香料可用。”虫若蛛宠溺地点下弟弟脸蛋,“竭泽而渔可不行。” 虫若蝽似是不服,撇过脸赌气。 陆神荼摸出两个鼻烟壶,填充不同香料,递给俩姐弟:“此物还是我郁垒弟的小师叔所制,携带方便,还不会透香。虫家的事,陆某不管。” “只是陆某见两位本性不坏,故而劝告一句:得饶人处且饶人。” “你懂什么?”虫若蝽夺过鼻烟壶,猛吸一口道,“我与姐姐本想将你制成傀儡,用陆家财富奉养地藏菩萨。我可是很清楚,你不过是凡人一个,你弟弟也是天资拙劣,修不出……” 虫若蛛洒出蛛丝,堵住弟弟口舌,带着歉意道:“陆哥哥见谅,我弟弟是个直性子,就是说话难听些。” “无妨,彼此彼此。” 陆郁垒在一旁激烈比划。 由于地藏显圣缘故,早有不少势力、修士想要趁此机会充盈腰包,而富可敌国、因果甚少的可不就是陆家神荼。 他清楚知道,除非自己性命攸关,否则姑洗、中吕军今晚不会露面。 锦上添花虽好,可比不过雪中送炭。 在外人看来,妖岛认可与他的合作,是他长袖善舞、面面俱到的能力。即使身亡,妖岛也能换一个人合作。 听闻当初星宿宫袭杀陆神荼,就是因为他隐匿星宿法宝。 方才游光大帅击杀滁州地只,本就已经越过规矩,故而立刻归位地府。 风怡出现,逼迫刘义毁去应声虫。庐州城隍爷可以限制修士出手,保证他现在性命无忧。 加上虫家反水,其余人既不想彻底撕破脸皮,也不想空手而归。 见到虫家与陆家说说笑笑,终于有人按捺不住,放出声来:“陆老爷,我们今日只为求财,不想伤及无辜。” “好。”陆神荼放声喝道,“今日有缘,陆某已在城门处、陆家客栈里为各位准备一份薄礼——每人黄金百两。作为各位路资如何?” “都说陆老爷大方,我瞧着却是小气的很。十年妖岛互市,奇珍异宝流水般进了陆府。区区百两黄金,当爷是叫花子吗?” “就是。要不这样,你将府中宝物摆到府外,任由我等挑选。也不拿多,半数即可。” “是极!是极!陆老爷觉得怎样?” 前后竟有十数声附和。 陆神荼低眉不语,良久后说道:“今晚有劳圣岛各位出手,方才出声者——杀。” 破空声响起,陆府数十间房屋中亮起灯光。 “是妖岛妖怪!不好,陆家设伏!大家快——” 话音未落,鲜血四溢,出声者已没了气息。 陆神荼关好房门,合拢窗户,向着屋中面色凝重的虫家三人抱拳:“稍安勿躁,等陆府清空阴沟老鼠再安排三位休憩。” 他心中暗叹,小师叔说的果然不错,世间修士瞧不起凡人,早已深入骨髓。自己如此拙劣的空城计,都能引来那么多虫豸。 若非小师叔在妖岛的分量,他怕是真的要陷入其中难以脱身。 虫若蛛望向虫若萤,恨恨道:“姐姐,看来你早有准备啊。我还当你见到‘琅琅公子’,芳心暗许,忘了虫家呢。” 虫若萤没有回答。 数个月前,她劝虫若蜉、若蝣不要做那人祭,随便挑选族中旁支弟子代替即可。 但是族中长老非说堂伯神魂在地府受难,需要他们随侍地藏菩萨才能解脱。 兄妹俩生来天资一般,命火如同蜉蝣。 堂伯极为宠溺,将一双儿女视作掌中明珠,后听闻无能王处有提升天资、性命的宝物,才没有拒绝被人掌控,做出不符其性子的事来。 相对而言,他们在得知父亲神魂在地府受难,竟主动担当人祭,任谁劝说皆不听不信。 唇亡齿寒,虫若萤当时压力极大。 父亲失踪数年,生死不知,以往可依靠的长辈态度暧昧,再到虫若蜉、若蝣身死,自己要么成为架空的虫家话事人,要么死的不明不白。 再到月前,装有父亲一魂一魄的碧玉蝉突然裂开,众目睽睽下魂魄不知所踪。 虫家其他人当天就要她奉父灵牌入宗祠。 踏入宗祠,即是嫡脉继承人,会触发虫氏神通传承。 虫家手段本就以密施为,见不得光明,若是敌人有所防备,就难以有成效。 她想尽办法推迟,才换来七日喘息。 以至于当晚有人来到近前都没发觉。 或者说,有妖。 家中豢养的鹦哥突然开口:“女娃娃,你在忧心什么。” 虫若萤出手攻击,却被轻易打散。 鹦哥看向她,眼中透着满意的神色:“不错,出手果断不拖沓,就是实力欠缺一些。” “我是道济和尚身边的行者,有人托我找你。” 道济和尚险些将活佛佛心说毁,却能全身而退,他身旁行者就是关键。 曾经的天下第二高修——妖岛龟谊。 虫若萤收起攻势:“不知是谁找小女子?” “你父亲虫声蝉。” 回到现在。 这些天来,她神魂不稳,七情横生,只凭着心底一丝希望勉强支撑。 如今泰山显圣、陆府遭劫,桩桩件件与龟谊所说一般无二,心中那丝希望越发膨胀。 第21章 变故 百鬼夜行,生人回避。 半个时辰前,唐肃玉与回禄老道已在天师府中。 持刀鬼迟迟未归,钟馗心再大也意识到不对。 他没有贸然再派鬼怪们出去,而是拔出宝剑,悬于天穹。 浩然鬼气冲刷地府,驱魔帝君归位以来第一次展露自身实力。 十殿阵法接连激发,地府天穹中亮起十颗月亮。 无数阴魂、鬼神响应,高呼天师之名;平都山彻底隐于浓雾中,酆都大帝表情态度,绝不插手。 唐肃玉稍稍御使神魂感应,始炁、玄炁陡然运转,极力稳固他的肉身、神魂和寿数。 神威广大,如渊如海。 那种难以言喻的绝望,仿佛宇宙中被黑洞捕获的星辰,看不到一丝希望。 不消片刻,地狱中显现无量佛光,比丘地藏抛出宝珠,化作第十一颗月亮,地府千年来首次亮如黄昏。 钟馗化出原身,高约十丈,声似惊雷:“何方妖孽,敢在地府猖獗!” 意念起,宝剑出,一剑劈山化深谷。 持刀鬼的大刀出现在其中,钟馗略一感知,发现其本身早已魂飞魄散。 地府中杀鬼差,真真是无法无天。 钟馗暴怒,却收敛所有神通,只将持刀鬼的鬼刀收回,缩回丈许高踏入天师府中。 他面色涨红,环眼张裂:“今日事乃吾疏忽,叫宵小钻了空子,坏掉刀鬼修行性命。” “好叫老哥哥知晓,嫂子正在六殿铁磨地狱受刑。此乃天数,老哥哥不插手还有相见之机。若是强求,后果难料。” 回禄老道闻言面色灰白,已无生意,强撑着道谢。 唐肃玉勾动玄炁缠绕他的神魂,试图减缓心神的衰败。 “回禄道友!回禄道友!想想马灵耀,他才7岁!” 他体内五炁化圆,以金炁为首不断催发黄庭玄炁:“道友,天有好生之德,万万不可轻言放弃。即使此刻身亡,以道友功德,怕是立刻会被阴阳大磨盘引去转世投胎。” “从此忘却妻儿,就做对了?” 回禄面色好上许多,哆嗦着说道:“是极,是极,老道此时放弃,既对不起素素,也对不起灵耀,还连累唐道友陷落地府。” 他开始运转心火、肝木二炁,平稳气息。 钟馗见回禄不再一心求死,开口道:“地府恐生变故,老哥哥早些随唐道友回归人间。我送你们去平都山五云洞,那处连接人间。只是不得使用神通,需肉身步行走出。” 唐肃玉起身道谢,就要应下,忽然间心头警兆生出,眼前浮现模糊的画面碎片。 三眼火神御使火丹,一击洞穿……回禄老道! 下意识地,他脱口而出:“天师,我想从忘川离开。” “忘川?”钟馗皱眉道,“那处虽也与人间相连,但是其中冤魂无数。因那老乌龟散去修为化作灵雨,从而踏入修行的鬼物数不胜数。” “一路上阴炁聚集,有碍修行。唐道友是在顾虑什么吗?” 见他误会,唐肃玉解释道:“非是我不信天师所说。早在数年前,妖岛龟谊与我梦中相会,他因欠我人情,已在忘川布下手段接应。” 钟馗稍加思索,也不再劝,而是语重心长道:“我虽与道友生前有怨,但还是提醒你一句:小心那只乌龟,他不对劲,非常不对。” “我初掌鬼神职位时,无意中窥探过妖岛三位岛主。你可知,天机显示,龟谊已死百年之久。” “生死分明,从不纠缠。若是试图混淆界限,只会带来无穷灾劫。” “如今地府有缺,怕是已经引来多方觊觎。” 他面上带出几分不解、惊疑和困惑。 唐肃玉沉默不语,画面中回禄老道陨落前,正与他交谈,唯有一句话极为清晰: 唐道友,前方即为五云洞人间出口,我…… 杀意弥漫,火丹迅疾,顷刻间吞没他的话语,带走他的性命。 天机难测,难保话出成定数。 钟馗见唐肃玉不回应,只当是人性亲疏作祟,他不信任自己,做下这样的决定也正常。 “我——” 轰! 地府响雷,万年不曾一见。 唐肃玉望向天穹,十一颗明月已经黯淡。 惊雷自虚无中诞生,又消散于虚无。 【叮,特殊任务——南极长生大帝长时间未有进展,惩罚将在三月后落下,请宿主做好准备。】 【当前任务进度:0%。免除首次惩处所需进度:1%】 真是福无双至、祸不单行。 钟馗同样望向天穹,语气惊疑不定:“怪事儿,雷霆乃是生机,怎会发于死地?” “莫非真是那魔头现身地府,引来天尊手段。” 他喊来娇媚鬼,换了副轿辇,让魍魉鬼启路开道。 “回禄道友是否从五云洞离去?” 回禄老道拱手:“我随唐道友一同离去,多谢姜兄弟护持。姜兄弟放心,我与唐道友相处十载,亲眼看着他长大,相信他不会无的放矢。” 钟馗略一沉吟,道:“也好,这小子几次三番在人间、地府闹出大动静还能全身而退,想必也是神异之人。” “他能不顾己身相救老哥哥你,多半与他幼时经历有关。” 他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容:“若非他身份特殊,老哥哥将他认作义子也是美事。” 唐肃玉心下无语:好家伙,都说天师钟馗心胸广阔,不曾想临走前还被调侃,叫人认父。 只是眼下有求于他,几句调侃算不得什么。 倒是回禄老道急道:“可使不得,姜兄弟,莫要玩笑,老道何德何能。” 两人上了轿辇,听着魍魉鬼高喊: “生人回避!” “鬼魅肃静!” “也不知地府哪来的生人。”唐肃玉想要打破尴尬氛围,半掀轿帘道,“灵耀有金凤陪着,道友回去后还是好好安抚一番。” 回禄老道神色恹恹,点头应下。 他何尝不知自己愧对小儿。 只是在子女不得违逆父母、父母就是天与地的时代,哪怕父母犯错,也多是糊涂过去,无人指责。 “唐道友回去后有何打算?” “不瞒道友,妖岛排名将近,我要回三清观领取名额。”唐肃玉盘算着积攒的任务,“还有些要紧事得尽快处理好。回归人间后就得和道友分道扬镳。” 回禄老道听后,若有所思,而后开口:“唐道友,老道不知你是何来历。既然你能参加妖岛排名,那必不是仙神转世身。” “只是内城十年,道友的所思所想——”他停顿片刻,犹豫道,“实在是有些离经叛道。我等受道友大恩也就罢了,万万不可轻易说与他人。” “且不说‘人人平等’,就是修士与凡人之间,本就存在天生隔阂。人望高处,水望低流,乃是自然之理。” “道友见众生如见己,是德;处事不以己先,是善。但——” “访仙入桃源,成仙断尘缘,仙不是人。” 语出肺腑,字字真心。 唐肃玉知他好意,却不能认同。 若无伟力加身,他在古时背景觉醒记忆,多半已经入乡随俗,和光同尘。 但现在不同,仙神真实存在,伟力难以想象,要是继续沉沦在此时的思想中,那才是他的失败。 千年的思想凝聚在人生开场前二十年。 开智、开慧,有能力影响并改变世界,唐肃玉想要尝试,至少要给世界一个希望,而不是人人臣服伟力,不思将来。 这个希望,本不该由个人决定,也不该系于个人身上。 就如同数千年前的魔君之战,上至仙神佛陀、下至生灵野兽,整个世界都在做出反抗,不分高贵低贱、你我差别。 我观星辰,星辰观我;我惧星辰,星辰亦当惧我。 第22章 打鬼杀鬼 百鬼开道,一路走来四平八稳,只听到魍魉鬼的呼喝声。 也不知过去多久,轿辇停下,而后传来娇媚鬼的声音。 “两位老爷,已经到了,还请下轿。后续的路小的们不能随同。” 唐肃玉运转五炁,笼罩回禄老道。 他掀开帘子就要道谢,却见浓雾中隐现山脉绵延、荒寂无比。 “请问鬼姐姐,这是哪里?” 娇媚鬼捂嘴轻笑:“自然是平都山。” “不是说前往忘川。”回禄道人不解,“姜兄弟改地点怎么没和我们说明?” 唐肃玉心念一转,冷笑道:“因为他们瞧不起我们这些‘生人’。” “平都山乃是大帝所在,五云洞自然安全,钟馗帝君所选没有问题。谁让我拒绝帝君好意,恼了他手下小鬼。” 娇媚鬼掩去风情,伸长脖颈,双瞳燃起鬼火,阴恻恻道:“老爷们这是哪的话,叫帝君知晓,小的们可不好交代。还是速速回归人间吧。” 轿辇瞬息消失,众鬼将二人团团围住。 唐肃玉心有防范,平稳落地,同时拉住回禄老道。 老道不愿多生枝节,劝道:“唐道友,既来之则安之,不如就从五云洞离开,事后由老道来答谢妖岛的各位。” 回禄道友哎,你会死的! 唐肃玉心中吐槽,面上却不显,口中道:“若是我们拒绝呢?” 娇媚鬼、魍魉鬼、轿鬼等齐齐笑出声来。 娇媚鬼尤为开心,七窍溢出黑血,胸口腐朽的心脏跌落出来。 唐肃玉指尖勾动,一缕庚金杀炁萦绕其间、凝而不发。 “回禄道友,此事回归人间后再与你详细解释。你信我,五云洞不能走。” 地府天克阳五行,包括三昧真火和庚金杀炁,神通威能被削去大半。 摄魄神通应对生人,是利用神通欺骗天地,强行抓出神魂,勾来地府引召,送入轮回达到杀敌效果。眼下倒是能用,但对鬼怪仅能产生短暂控制效果。 他盘算手中底牌,依旧没有信心能从小鬼手中突围。 黑白无常、牛头马面还未身亡归位,如今只能算是兼职,不好呼唤。 日夜游神归位后与自己抱怨日日巡查、少有休息。算时间夜游神们正在人间巡查,而自己此前还吓跑过日游神。 若是喊出大帝,问题自然能迎刃而解。 只是他何德何能请大帝现身。 本身阴天子任期将至,唐肃玉还将泰山一脉呼名显圣,在他人看来倒像是在催促酆都大帝退位。 最重要的是,已在平都山前,大帝怎会不知? 但凡大帝想要出手,如上次那样喊来夜叉罗刹便是。 娇媚鬼他们的行为显然也是钟馗帝君默许。 念及此处,唐肃玉叹息一声:早知有此劫数,当初就该多和地府鬼怪打交道。帝君好意,却坏了大事。 “我不欲违逆帝君,只是确有难处不好解释。还请几位行个方便,待我回归人间必定立下牌位,年节时期常加祭祀。” 众鬼不为所动。 娇媚鬼更是满面厌恶之色:“少拿几根香火糊弄鬼,你们也不瞧瞧自己是什么货色。” “仗着生前与帝君有旧,连大人的面子都敢驳回。就算帝君不计较,我们这些小鬼可不行。” 她十指长甲泛红,尖锐无比,捧起摔落在地的心脏按回胸口。 “不要挣扎,早些回去不好吗?” 忽然间,凶煞鬼气从身后传来,伴随着一声怒喝:“尔等胆敢冒犯丁某恩人!” 煞鬼举着铁叉,两下打出缺口,迫使众鬼后撤。 他目眦欲裂,煞气凌然,鬼火缭绕周身,好不威风。 唐肃玉喜出望外:“原来是丁义士,你为何在此?之前我们相见后,你没有返归楚江王殿中吗” 煞鬼笑道:“好叫恩人知晓。丁某放心不下,远远地跟在后面,不曾想正好撞破眼前这几个仗势欺人的鬼物。” “恩人不想走五云洞,自然有他的道理。大帝应允,哪里还轮得到你们这些东西放肆!” 娇媚鬼一声惊呼,被煞气划过,十指齐断。 她张开满口獠牙,面色怨毒:“你不过是二殿鬼吏,区区十年出头的小鬼,也敢在此逞凶?” “若是惊扰大帝,你们一个都逃不掉。” 要不说小鬼难缠。 鬼神们基本都知晓唐肃玉人间身份,不说多亲近,起码不会为难他,钟馗也是因此同意他们走忘川山脉。 偏偏小鬼们会错意,得知持刀鬼被杀,大帝言语遭凡人质疑,一番合计后想出此招。 既能替帝君出气,也不算坏了大事。 最巧合的是,双方都以为钟馗默许此事发生。 实际上此时的钟馗正焦头烂额。 刀鬼的死实在蹊跷,他与地藏以十一轮明月遍照地府,查找蛛丝马迹,却毫无结果。 难道说天命难违? 唐肃玉甩出杀炁,瞬息间斩去魍魉鬼三臂,喝道:“既然说不通,那就以神通分高下!” 魍魉鬼痛呼,倒地翻滚,杀炁侵染鬼躯无法驱除。 煞鬼挥叉刺出,魍魉鬼顿时失去声息。 娇媚鬼蓦然惊惧,尖叫着呼出鬼气,化成绳索缠绕过来。 火鸦飞舞,架住绳索,回禄老道铁青着脸上前:“姜道友没有拒绝,唐道友好言相劝,尔等小鬼却出尔反尔,出言不逊。” “老道不善言辞,却也不会任鬼欺辱。” 三对数十,怎么看都不是优势。 唐肃玉口中吐出真火,指尖拨弄杀炁,五炁五行在体内轮转不息。 煞鬼威喝声声,须发发红,铁叉挥舞,煞气四溢。 回禄老道虽然修为一般,但火鸦术手法高明,如臂指使。二十来只火鸦灵活穿梭,疯狂啄向众鬼。 吊客拖着长舌、伥鬼挥舞棍棒、娇媚鬼撕开面皮显露丑陋真身袭击。 唐肃玉以摄魄神通止住眼前小鬼片刻,真火附上,而后再换目标,只留哀嚎的鬼怪。 若有其他小鬼偷袭,则被铁叉捅开,火鸦啄眼。 众鬼不过是当鬼久些,利用生前死状,浸染出些许神异,作了帝君仪仗。 瞧着鬼多势众,实际不过是乌合之众。 他们瞧着唐肃玉年轻,回禄老道又年迈。 平日里也有小鬼听帝君说过人间这位‘老哥哥’修行艰难,道行尚浅,就想着吓唬两句就能逼他们就范,全了帝君脸面。 现在顿感场上不妙,众鬼萌生退意。 娇媚鬼伏地躲过一叉,悚然惊呼道:“我乃帝君身前侍女,十年前追随帝君殉葬的女婢。你们怎敢杀我!” “莫非持刀鬼也是你们所杀,故而不敢踏入平都山!” 她只觉死到临头,开始胡乱攀咬,口中咒骂,期待着场中有鬼逃脱后,好四处宣扬。 只要眼前两人不成仙,总有寿尽的时候,那时自己受的千般痛苦,都能回报过去。 铁叉叉掉她的头颅时,她犹自怒骂,不知错在何处。 随后被真火焚做灰烬。 小鬼们见娇媚鬼魂飞魄散,怪叫着四散开来。 两人一鬼也不追逐,看着众鬼溃逃。 唐肃玉心有忧虑:“丁兄,此事无端牵连到你。日后钟馗来问,你只管推到我身上,就说我以恩挟报。他生前就是忠臣,必不会为难你。” “是极,丁小友此番仗义行为,老道没齿难忘。”回禄老道拱手致谢,“想来姜兄弟也不愿见此情形。唐道友十年谋划,才换来泰山显圣,内城众人回归人间。” “又因老道一时想不开,才导致眼前后果。” 他收拢火鸦,不住叹息:“日后寿终,再临地府,也无颜面对姜兄弟。” 当前不是叙旧感慨的时机,唐肃玉即使目前法力充足,也不好久留地府。 他止住回禄哀叹,向煞鬼问清忘川所在,稍一盘算,继续维持五炁环绕周身,与煞鬼辞别。 煞鬼煞气深重,会影响五炁流转,他点点头没入浓雾中。 至于是否离去,谁也不知。 回禄老道召出火鸦群,合而化为大火鸦,正好两人乘坐鸟背,腾空飞起。 第23章 火鸦与算计 地府难辨时辰,不分昼夜。 唐肃玉与回禄老道相对而坐,身下火鸦双翅微扇,溅起无数火星,化为火线疾行。 火鸦本是神通法术,却有着不小的灵性,奇异的很。 唐肃玉吐出一缕真火,盘旋在食指上,随后轻轻搅成团状送入火鸦口中。 火鸦欢快嘶鸣,振翅加速。 回禄老道抚须笑道:“小友可知为何火鸦如此通灵。” 唐肃玉摇摇头:“大千世界,无奇不有。道友神通奥妙,岂是寻常就能看破的。” “哈哈哈,唐道友过谦。”回禄老道拍了拍座下火鸦,“其中关键在于炼心。” “炼心?” “是极,是极。”老道脸上满是得色,“火鸦既是法宝,也是精灵,或者说是宿灵。” 他渐渐陷入回忆中。 火鸦是道观所养,有着一丝金乌血脉,善使火焰,颇通人性。 道观豢养火鸦族群有数十甲子时间,一直维持在半百之数。 传承到回禄时,他似乎与火鸦天生有感,五炁未通前就能指挥火鸦群。 离奇的是,他先感应到的反倒是肝木炁,而后短短数年内再通心火炁。 观中师长被他天资所惊,只当是祖师显圣,观中后继有人。 三十余年过后,师长陆续羽化,他也未感通第三炁。 蹉跎小半生,陪伴他的火鸦也换了好几批。 “火鸦最是闲不住,爱凑热闹。”回禄有些唏嘘,“山下凡人不堪其扰,常常来观中敬献香火,祈求鸦老爷少下山去。” 回禄老道一心修行,甚少和凡人接触。 师长陆续离去后,他仍是守着道观豢养火鸦,独自修行。 唯有春秋两季,下山替农户以神通催芽,换取观中半年口粮香火。 不惑之年时,吕崇神通威慑天下,逼迫陆地精灵退居三妖岛。 火鸦近乎开智,算得上半个精灵,性子烈,吃软不吃硬。 他闭关数日,错过吕崇大展神威的时刻。 出关后,就见观中满地火鸦尸身。 回禄语带悲伤:“当时老道以为有敌人打上门来,将火鸦灭族来警告于我。” 不曾想是火鸦不愿举族离开观中,前往妖岛,纷纷撞死在观中桑树。 他折下桑枝,恸哭不已。 本欲以心火焚烧桑枝,却发现手中枝条无视火焰灼烧,反而隐隐带出赤色。 运转法力加大心火,赤色化作火鸦虚影盘旋而出。 “火鸦死前诅咒自身,以神魂不入轮回为代价,永远停在观中桑树之间。” 他随意折取的枝条,正是火鸦神魂栖居地之一。 观中有门法术,能够御使火焰,手中桑枝已是天然火属宝材。 两相结合,就能唤出火鸦魂魄协助作战。 只是桑枝被折,生机已断,其中火鸦魂魄约莫数年就会彻底消散。 “那时老道我又悔又慌,完全不知所措。恰好姜道友此时来访。” 两人几番合计后,以三昧真火为底,将桑枝彻底炼成法宝。 回禄老道时时以自身心火奉养法宝,滋润火鸦神魂,使之运转如意。 灌注火焰后,就能化作火鸦,与他心意相通。 念起形动,火鸦几乎不需主动下达指令。 “如此过去二十载,此法成了老道压箱底的神通。”他目露缅怀,“后来者学此法,可依葫芦画瓢唤出火鸦之形,却无灵性。” “关键就在于桑枝存灵炼宝,平日需在心窍奉养。其中水磨功夫寻常修士难以想象。” 唐肃玉连连赞叹。 借宝施法,御使寻常火焰就能化作火鸦遮天。看似轻巧,却是占尽天时地利人和才有可能。 光是与火鸦魂魄心意相通,他觉得若非眼前的是火德星君转世,怕是只有几位火神能做到。 唐肃玉忽的想起辛师兄,他也是火正转世、星宿商君,定然契合此法,以后有机会换来神通交给师兄。 他与回禄老道均陷入过往回忆,一时沉默下来。 浓雾中,似乎有什么被火鸦惊动,如同游鱼般搅动两下雾气,而后消失。 视线回到火鸦背上,两人不免一番长吁短叹,好不容易从情绪中走出。 唐肃玉不觉惊出冷汗:都说七情不定最易坏人修为、性命。往日自己从不当回事,方才两人被勾起忧思、悲恐,心神失守,若是遭到偷袭,必然反应不及。 心底默诵清静经。 内观其心,心无其心;外观其形,形无其形;远观其物,物无其物;三者既悟,唯见于空。观空亦空,空无所空。 几番循环后,神、魂、意皆定,呼吸、血液缓慢,体内悄然生出一缕先天炁。 这缕先天炁,不知来自何处,最终落在泥宫丸中。 肾水去癸升壬,是为炼精化炁;肺金去辛升庚,是为炼炁化神;心火去去丁升丙,是为炼神反虚。 壬、庚、丙,阳中之阳,应对着精气神“三阳”,经过升华聚于泥宫丸中,就叫做“三花聚顶”。 顶者,鼎也。革故鼎新,脱胎换骨,则成圣明境界。 是为仙之根本。 此时,楚江王殿中。 空荡荡的大殿角落,蜷缩着一个汉子。 他看起来身形魁梧,但面色苍老,伤痕累累。 一只麻雀鬼穿出雾气,直奔殿中,停在汉子身前。 “唐肃玉即将接近预定地点,趁此良机速速动身,这是你最后的机会。” 汉子闻言,浑浊的双瞳开始聚焦,他咧开嘴道:“小娃娃,我看你这次你怎么逃出我的掌心。” 他正是夏瘟使者刘元达。 麻雀鬼轻啄羽翅:“不要小瞧他。一不小心,真火、杀炁都能将你打的魂飞魄散。这么多年,四瘟使者尚且不知下落,让你杀个娃娃也能失手。” “那位已经非常不满,你好自为之。” 说罢,麻雀鬼噗的炸开。 刘元达面露惧色,咬牙切齿道:“这次不会失手,一定不会。持刀鬼的事,帝君找不到凶手。嘿嘿,谁会想到凶手是他呢。” “天机混沌,酆都、泰山大帝都无法推演未来。天师钟馗,是把锋锐好刀,借来杀敌再合适不过。” “即使自己失手,忘川的后手也不简单,定能叫那娃娃有死无生。” “必赢的局面还真是无趣。” 他爬起身,踉跄着走出去,身影渐渐消散在浓雾中。 第23章 各有所求 巴陵,淮水支流以北。 唐混儿趁着黑,摸摸怀中物件,四处环顾。 此处水道狭窄湍急,暗潮汹涌,以往荒芜少人,行商渡河都会避开附近。 传闻多年前有一家六口人被骗到此渡河,在水中落船死不瞑目。 而后再有人夜间经过,就能听到或男、或女、或婴孩哭泣,好生悲切,引诱无辜迷失,主动跃入水中,丢失性命。 可是唐混儿顾不得,他要渡河,要去朝拜地藏菩萨,家里数年积攒都在怀中。 他摸出麻布,借着月光清点,足足六两散碎银子。 “菩萨保佑,信徒只有这些,以后会时时敬颂佛号,以求来生富贵,菩萨保佑。” 唐混儿朝着南方再三跪拜,满脸虔诚:“要是可以,信徒贪心些,也保佑下我那娘子、儿女吧。” “菩萨记得先想着信徒我啊。” 折好麻布,塞到怀中固定好,头也不回冲向水道。 恍惚间,他好像看到旁边树后有道人影,警觉的停下脚步,仔细看去。 有道纤细背影背对着他,垂头散发,看不真切。 “谁,谁在那?” 唐混儿不想让人知道自己的‘朝拜’路线。 见对方没有回应,他壮起胆子向前靠近。 不过几步距离时,身影回过头来,是个妙龄女子。 她容颜清秀,气质出尘,双眼垂泪,怀中抱着一物。 似是被唐混儿惊到,她歪着身子满脸无助,别是一番我见犹怜。 “郎君行行好,莫要告诉他人奴家在这。” 声音哀婉清丽,只一句话,引动无限愁思。 唐混儿再三瞧去,不见别的人影,开口道:“好说,好说,小丫头你也不要告诉别人我来过这里。” 他转身就要离去。 女子微怔,有些不敢置信,见他脚步加快,毫无停留之意,急切道:“郎君莫急,难道你不想知道,奴家发生何事吗?” “不想、不想,咱家有正事要办。”唐混儿换个方向,速度更快,一会儿就不见人影。 女子蹙眉,狠狠道:“不解风情的木头棍子。” “你又失败啦。”怀中包裹探出一张娃娃脸,带着笑,“我们饿肚子好久,再不得手,弟弟妹妹们就要死啦。” “时间不多啦,仙子传人在潞州现身,姐姐还要等吗?” 女子轻抚娃娃:“好妹妹,是姐姐让你们受苦。十三年前,若不是姐姐本能作祟,占去大半机缘,又强行转移根基,你们又怎么会遭此劫难。” 娃娃笑的天真无邪:“不怪姐姐,村中荒芜已久,要不是姐姐,我们早就死啦。” “若是早生几年,积攒足够,我们就不需姐姐这么辛苦啦。” 女子听后,将娃娃脸按回包裹中,直起身子。 要是有人在附近,就会看见她只有上半身,却在贴地滑行,速度极快。 不过眨眼间,已经没入林中。 唐混儿跑两步就捏一下怀中布包,头也不回。 如今正值壮年,日常训马操练,劲头正好,他调转方向,朝着另一个预定点出发。 还好军队不阻拦。他心中感慨,要是那个国字脸将军拦人,他还真不敢去对岸。 叶氏,等我唐混儿得到菩萨青睐,再接你去享福。到时让那些不孝子瞧瞧,谁才是爹。 他一个猛子扎进水中。 不过溅起些许水花罢了。 月亮忽然黯淡许多,熟睡的唐叶氏还在憧憬未来美梦。 梦中夫妻恩爱,大儿子生下孙子、孙女,大女儿婚后幸福美满,小儿子—— 她已经快忘了小儿子。 十年,看似弹指瞬间,却是凡人小半人生。 从得知消息,悲痛、拒绝相信;再到麻木,以母亲身份出面小儿衣冠冢葬礼;后来已是沉在心底的一小块。 今夜的梦,本该美满,却被一声稚嫩童音打破: “娘,小鱼儿好想你。” 老爷们莫要奇怪,知唐肃玉生还者,少之又少。就是叶婆子一开始也是不知。 泰山显圣,凡人不能窥探地府,内城修士、百姓都默契立誓不外传。 吕岱更不可能自曝底牌,否则他人猜测两人如何跨越地府、人间,甚至在一众高修推演不出结果时与‘替身’联系,平白惹来祸端。 因着一句梦话,唐叶氏从梦中惊醒,眼角带泪。 她看不清周围,也不想点灯废油,多年的习惯令她熟练的摸出房门出去,甚至没能发现屋中已是没人。 小鱼儿那会说什么来着?哦对,多吃猪肝、鸡肝还有鲫鱼,就能在晚上看见。 唐叶氏借着微弱月光嘟囔道:“多贵呀,四处都在打仗,攒些银两家底才是正理。小鱼儿,钱老爷时常关照家里的,你在下面也给老爷多说说好话。” 大儿子去年成亲,娶的是她本家侄女,知根知底,还是叶婆子拉的媒。 大女儿前年也说了人家,没成想那家人连夜跑去滁州,也没想着带上自家女儿。 她絮絮叨叨,说个不停,像是在对自己,又像是在和不存在的‘小鱼儿’说。 屋外,学子衣衫的土地爷站在槐树下,身旁是官绅打扮的年轻人。 “城隍老爷,地府现在闹翻天,钟馗大人发了好大神通。你说——” 年轻人满身书生气,沉默良久,开口道:“声蝉已经回归人间。石敢当被驱逐出山,泰山土地、山神两职空缺。” 他抬起头,赫然正是死去多时的虫声谷。 “如今局势谁也看不清,暂且不要轻举妄动。社神职权还在,他便没有事。” “滁州虫家、蛊真人。” 他还是生前模样,没有丝毫岁月痕迹加身:“若不是他们,我还无法死后摆脱。虫家千年执念,居然只是一场梦,真是可笑啊。” “声蝉也算脱身成功。可怜若蜉、若蝣,我那一双儿女,只差些许,就能成功。” “蝉埋土中,七年而起;垂緌饮露,居高声远,不借秋风。” “花岗土地,你说人性、人心何其诡异。就连这种下三滥的赌徒,居然也有几分舐犊之情。长夜奔逃,口中说的、心里想的竟是天差地别。” 老者没有回答,或者说金身立起,成就地只后,再无过多人性,赏善罚恶,记生录死才是本能。 第24章 刘元达杀来 火鸦化虹,背上老少相谈甚欢。 忘川山脉越来越近,唐肃玉心头总有几分不安。 若是天意示警已过还好,就怕再生无穷变故,拉扯着他们走向画面中的结局。 回禄老道沉心修道,倒没瞧出不对,还在细细与他分说观中见闻。 他开口道:“道友年轻,却恰好赶上妖岛事件。其中机缘令人眼馋,若非老道年纪实在说不过去、道行也不够,怎么也得凑个热闹。” 唐肃玉心道:你没资格参加的,火德星君。 他面上不露,应道:“不过是恰逢其会,修行还是在于己身。依仗外物虽能走得快,却是走不远。” “是极、是极!” 回禄老道忽而叹息道:“只是老道明白此理时,已是知天命的年纪,加上放不下相伴许久的火鸦,就沦落到如今局面。” 火鸦散出少许火气,化成巴掌大小,绕着老道盘旋鸣叫。 回禄老道伸掌托住小火鸦:“老道并非说你。修行的事,非是求能得、想能成、做能达。天资如此、天命如此,老道认命。” 他面色平淡,没有半分不甘、遗憾。迟暮感自神魂诞生,缠绕着躯体。 唐肃玉见状,笑道:“回禄老兄,放下不是放弃,而是有得失心;认命不是妥协,而是顺天理命。” “修行的事,水到渠成也好、一朝顿悟也好、厚积薄发也好,殊途同归。就是依仗外物,若能彻底将外物为自身所用,也是一条道路。” 说罢,他搓出一颗帝流浆喂给火鸦:“火鸦受你滋养数十年,说不得会有反哺之机。” 如果只是神通,帝流浆自然无用。 但回禄所炼法宝,内有火鸦神魂,故而能受帝流浆滋养。 火鸦先前吸纳真火,脊背处隐现一条金线。 而今吃下帝流浆,金线沿着火鸦骨骼蔓延,赤中带金,显得越发神骏。 回禄老道讶然:“小友神通高明,老道心火早已圆满,可是方才竟有少许松动。” 他闭目感应,小火鸦撞进他胸膛消失不见。 迟暮者,心缓火平,温和无害,实际上已是在不断萎缩,如同即将燃尽的蜡烛。 当前回禄老道内视己身,心藏火炁瞧不出变化,只是多了分灵动。 小火鸦显形其上,它不像是在外界那样扑腾,而是小心翼翼,展开双翅拢着心火,眼中满是珍惜和喜爱。 以往滋养火鸦,他没有注意过它的眼神。 只是从不愿火鸦神魂消散的起念,到渐渐一体同心、不分彼此。 “老伙计,这么多年,我将你当做神通,也没能让世人知你威能,可有委屈?” 火鸦单足站在火焰上,歪着脑袋,嘎嘎两声。 回禄神魂微震,释然一笑。 他暗自叹道:是啊,别人知我神通、威名,难道就能登仙得道?老道心中所想所求,从未有半分变更。 唐肃玉见他神色有变,明白他已生出新念,不再是垂垂老朽。 “今日见回禄老兄得悟,心中欢喜,不如做一做锦上添花。回禄道友,还请细细听来——” 黄庭·心神 心神丹元字守灵,肺神皓华字虚成。肝神龙烟字含明,翳郁导烟主浊清。肾神玄冥字育婴,脾神常在字魂停。胆神龙曜字威明。六腑五藏神体精,皆在心内运天经。昼夜存之自长生。 年长者,身体衰弱还在其次,神魂萎靡才是重头。 神清气足,肉身充盈饱满;失去神气,肉身越发衰败。 回禄老道喜不自禁,竟要俯身叩拜,口称“老师”。 唐肃玉忙不迭的扶起,连声道“不敢当”。 就在此时,一道铁索袭来:“嘿嘿,小子,咱们又见面了。” 火鸦避之不及,半边翅膀散开,再也无法维持平衡。 突遭变故,唐肃玉御使五炁浮空,拉住回禄老道,缓步落在地面。 他细细看去,讥笑道:“我道是谁,怎么刘大人今天不开堂审问,反倒一副落魄样。” 刘元达怒喝:“等你死了,咱家再好好审你。” 铁链再度袭来,角度刁钻。 火鸦散成群体,不断发起攻击,试图迫使铁索回防。 刘元达一拍腰间皮袋,黑气飞出,缠绕火鸦。 回禄老道惊呼:“不好,是瘟、疫二炁,火鸦虽是法宝,但神魂吃不住二炁冲击。” 心意回转,火鸦上下翻飞,连连躲避。 唐肃玉呼出真火,在周身游曳,击退铁索。肺藏处庚金杀炁涌动,隐而不发待时而出。 刘元达见状,又拔出一柄宝剑,脱手抛出,化光袭来。 “庚金杀炁属阳,在地府还剩多少威能?况且你修为不够,强行使用也不过是拖延一二,最终也逃不脱我手心。” “地府生变,大帝不出,与你交好的几位阴帅此时自顾不暇。” 铁索、宝剑不断变换方向,招招索命。 唐肃玉疲于应对,庚金杀炁很难捕捉出手时机。 尝试神通摄魄,没能给对方造成一丝停滞。 弹指红颜老削人寿数,对鬼神也是无用。 宝剑闪烁寒光,时隐时现,杀机四伏。 若是此时进入妙足天,回禄老道必死无疑,他先前所做前功尽弃。 睡佛寺那回,因着妙足天本就是世尊讲经、弥勒居住之地,牵扯佛门因果,勉强钻空子带圆觉进入。 将道家人物拉扯进佛门净土,实在异想天开。 刘元达多番攻击未能得手,笑道:“果然如此,神魂状态下你能隐匿逃生,肉身却不行。” 再拍皮袋,更多黑气溢出。 回禄道人有心御使更多火鸦抵挡,但是限于道行不够,自保都是勉强。 他心下焦急,神魂露出破绽。 火鸦沾染黑气,怪叫着燃起烈焰,想要驱散瘟、疫二炁。 心神牵连,回禄老道身躯不稳,一个踉跄跌坐在地。 瘟、疫二炁,人力无法抗拒,神通也难处理。 人间往往在调配草药时,同时会供奉瘟神,以求减少伤亡。 恶神逞威,局势危急。 唐肃玉见回禄倒地,面带黑气,心中大急,极速盘算手中底牌,起了一个荒诞的念头。 霎那间,他做出决定,五炁流转,附着身躯,迅速靠近刘元达。 刘元达丝毫不惧,任由他靠近。 肉体凡胎如何伤得到鬼神,祂只需注意庚金杀炁即可。 铁索横击,唐肃玉侧身躲避,而后手中握住一把轻罗小扇,朝着刘元达轻轻扇起三下。 相思苦! 入我相思门,知我相思苦。 第25章 五瘟使者 微风拂面,没有展现分毫威能。 一招得手,唐肃玉立刻拉开距离,来到回禄老道身旁,以真火驱散瘟、疫二炁。 刘元达感知上下,未察觉半分不妥,于是笑道:“怎么,装模作样吓唬你爷爷呢?” 唐肃玉举起轻罗小扇道:“此宝乃北斗天玑星君所赠,功效如何,稍后你自会知晓。” 宝剑飞来,却被轻罗小扇架住,难进分毫。 瞧见他一脸镇定,宝剑锋锐却划不开扇面,刘元达面色阴晴不定。 他低声怒喝:“即使如此,今日你也休想回归人间。我乃鬼神,即使魂飞魄散,只要人间呼我姓名、奉我香火,仍有归来之时。” 还能如此? 唐肃玉倒是第一次知晓鬼神之秘,他发力退开宝剑,继续说道:“说来也怪,我自认修行以来,从未主动与人结恶,何以招来杀身之祸?” “不知夏瘟大人可否解惑?” 刘元达忽的怔住,而后铁索、宝剑、瘟疫炁尽数收回。 他露出莫名神色,困惑、怀念、痛苦交织,此刻的他更像是鬼魂而不是鬼神。 “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号?” 唐肃玉不解,但眼下还得等相思苦发挥“可能”的功效,于是假装奇道:“初次见面时,我就说过你是杂病瘟鬼刘元达,怎么现在倒想起问我来?” 刘元达胡须抖动,显然已控制不住心神:“‘夏瘟’之名,你从何处得知?他们不可能告诉你。” “谁?” “快说!” 铁索倏忽间再度袭来,回禄老道瞧得真切,拉了一把唐肃玉。 原本意欲洞穿肩胛的铁索擦着左臂倒卷,带起少许血花。 唐肃玉看向伤口,就见其中伤口隐隐发黑。他立刻摸出丹药吞服,暂时压制瘟疫二炁。 刘元达双目圆瞪,面色涨红,隐约间带着些许自己都未发觉得希冀:“告诉我,刘某可以饶你一命。” “五瘟使者,夏瘟刘元达,主恶风之病。两次相会,倒是不曾见过你那四位兄弟。” 唐肃玉不断以真火灼烧伤口,龇牙咧嘴道:“难道全都转世人间不成?” 刘元达面色一颓,失声答道:“他们、他们已经被人间遗忘,再无归来可能。” “啊?!”唐肃玉一惊,不可置信道,“不是说呼名奉香,还有机会重生吗?” “是啊,地府传闻如此,我除了相信,还有别的办法吗?”刘元达收剑入鞘,神色落寞,“他们答应我,举三州之力供奉香火给我四位兄弟,同时寻访人间六州仙神转世身。” “条件就是毁掉你的肉身,让你不能回归人间。” 唐肃玉呼吸一窒,拍着大腿喊:“你早说呀!此事我有办法!” 一波三折,刘元达苦笑道:“真是可笑,凡人为生,弥天大谎都敢扯下。除非大帝插手鬼神轮回,旁的谁敢干涉?” “小小年纪,谎话连篇,想来修行路也走不远。若非吕岱与你气运牵连,兴许你就不用屡遭死劫。” 唐肃玉无语至极,转而说道:“你信他人虚无缥缈的香火之说,倒不信我,这是什么道理。” 左手托举司南,右手抓着封神图录,默念中瘟总管之名。 司南并无反应。 他知道中瘟并未转世,于是收起司南,翻开封神图录,直到鬼煞部——五瘟使者。 而后口中诵道: 中央黄瘟鬼史文业,道家弟子唐肃玉求见。 【叮,恭喜宿主成功触发特殊任务——五瘟使者。】 不是应该只有总管中瘟才对吗? 【夜游神一共十六位,难道宿主当初也想一个个完成吗?五瘟使者本就不分彼此,按四时降下灾病。】 唐肃玉见此,于是将五位鬼神名号一同念出: 东方青瘟鬼刘元达,木之精,领万鬼行恶风之病; 南方赤瘟鬼张元伯,火之精,领万鬼行热毒之病; 西方白瘟鬼赵公明,金之精,领万鬼行注气之病; 北方黑瘟鬼钟仕贵,水之精,领万鬼行恶毒之病; 中央黄瘟鬼史文业,土之精,领万鬼行恶疮痈肿。 天上五鬼,地上五瘟,亦是五方力士。 着五色袍,各执一物。一人执杓子并罐子,一人手执皮袋并剑,一人执扇,一人执锤,一人执火壶。 原应管天之降疾,散布瘟疫,后得帝君降服,专司收瘟摄毒、扫荡污秽。 速来,速来! 夏瘟刘元达诧异于他知晓自家兄弟姓名,甚至帝君降服自己的这等秘密也被说出。 与此同时,他感受到一股莫名之力,牵扯自己向前。 在离唐肃玉数米远时,就听到熟悉声音传来。 “中瘟总管史文业,见过社神。” 转头望去,黄袍裹身,面白无须,手执火壶,目中迷茫之色未散。 正是大兄史文业! 刘元达惊喜异常,就要上前,又听两声呼喊。 春瘟张元伯、冬瘟钟仕贵,见过社神。 二兄元伯、五弟仕贵! 春、冬、中央三位瘟神初一见面,还未理清眼下情形,就听刘元达在一旁大呼小叫。 “大兄!二兄!五弟!你们、你们怎么出现的?” “三弟公明呢?” 唐肃玉也发觉不对,五瘟使者,怎么就来了四个? 他心中念道:系统,又出bug了? 【宿主,您确定现在唤来秋瘟赵公明吗?】 什么???财神爷怎么会是—— 他立刻反应过来,暗想:不了,不了,来四位我就心满意足。 再次仔细查看封神图录中五瘟使者,秋瘟之名若隐若现。 心念一动,面露得色,他开口道:“刘元达,现在你可有话说?” 不曾想,那夏瘟刘元达俯身下拜,语气恭敬:“刘某有眼不识泰山,险些犯下大错,还请社神惩处。若有半分怨言,愿陷无边炼狱,永不翻身。” 他的四位兄弟见状,也不管三七二十一,一同拜下,齐呼:“社神宽宏大量,且饶我兄弟一命。日后若有所需,我等在所不辞。” 可见其兄弟情义,数千年未变。 有道是冤家宜解不宜结,唐肃玉上前扶起他们,忽然又想起一桩旧事,说道:“刘元达,上次相见,你说为了十殿正主尊位,才应下承诺杀我。” “怎么今日倒改了说辞?” 刘元达以袖遮脸,含混道:“社神恕罪,那时不过是说给鬼差的托词,不想却被社神听去,羞煞我也。” 见他做扭捏姿态,场中两人三鬼神俱是汗毛立起。 中瘟史文业抡起手中火壶,砸在刘元达脑袋上。 “三弟为何如此不利索,做那女儿家姿态?丢人现眼。” 刘元达反而双手捂脸,垂头闷声道:“不知为何,见到几位兄弟后,咱突然好想家里的婆娘。” 唐肃玉略一思索,心中暗道不好。 相思苦生效了! 第26章 七情六欲 千般愁绪,万般相思。 刘元达媳妇早已转世无数岁月,他又在魔君战中失去四位兄弟,孤身在地府浑浑噩噩。 神为天予,仙为灵修。 地府无岁月,直到有人以神职呼唤他,许诺奉上香火、助他兄弟返回地府。 虚妄也好、谎言也罢,数千年的煎熬中,看到一丝微光,刘元达如同飞蛾扑火般答应下来。 但此时唐肃玉最大的问题就是,相思苦怎么解? 初次见面,刘元达的七情六欲明显非常旺盛,远超凡人,喜怒哀乐毫不掩饰。 当时他对地府了解甚少,又是突然被勾魂,虽然奇怪却没多想。 直到后来日夜游神、黑白无常以及牛头马面回归后,唐肃玉才发现鬼神似乎都是这样。只要不违背地府规定,就听凭喜恶、偏好行事。 也难怪鬼神的传说中,常有喝酒误事、替人复仇等桥段,甚至不少小鬼欺上瞒下、恶事做绝。 刘元达这个魁梧汉子,蹲在地上泣不成声,念叨着老婆名字,引的回禄老道也是一阵抹泪。 唐肃玉拉过中瘟史文业,低声说明情况。 “非是我有意为之,实在是迫不得已。” 史文业笑道:“此事唐小友没有错。我那兄弟轻信他人言语,害你性命在先,有此一劫也是应该。大不了我与兄弟带三弟面见大帝,称述实情,以求宽恕。” “只是,他神魂状态似乎不对。” 史文业轻敲火壶,焰火溅射,照亮此处:“他的记忆被扭曲,我们的也是。” 春瘟张元伯也走到近前,身着红衣,手中杓子在陶罐内搅动,面色凝重:“大哥所说是极,我似乎无法想起四弟的事。明明记忆就在眼前,却模糊不清,看不真切。” 唐肃玉皱眉,先前日夜游神从未提及有此情形,难道是因为任务还未完成,他们还受到部分天意压制不成? 他斟酌着开口道:“上次见面时,刘元达曾冒充楚江王,在二殿中审判我。” 两位瘟神面色一白,继而大惊失色,齐声惊呼:“三弟疯了不成?” 春瘟压低声音:“十殿阎王,不仅仅是大帝所封,同样需要天地认可,承接人间、地府无穷因果。正位不在,他怎么敢冒充的?” “纵使想要救回我兄弟几个,也不该如此妄为。” “唐小友有所不知,胡乱应承大因果,是会成就阎王回归之路的。到时他还是不是他已经无所谓,只要世人认定他是楚江王。最终他成为楚江王,但楚江王不是他。” 唐肃玉蓦然想起庐州的斗姆教,那群妖人就是想要保持自身意识情况下,扭曲凡人认知,成为星宿转世。 他觉得其中有着一道鸿沟,将仙、神划分开来。 大魏谋划十殿主位、群星正位以及王朝千秋万代。 地府是酆都大帝断绝他们的念想;星辰则是太白星君拉自己入局,点醒转世星官。 若是当初未及时前往庐州,假紫光夫人功成又会是什么情形? 太白星君当时并没有阻止事件发生,似乎只觉他们污浊星官名号。 唐肃玉脑海中不由浮现头戴鸡冠、怀抱琵琶的太白星君,还有那句“修持己身,德行兼备,人人皆可称太白。” 人人皆可称太白! 灵光电闪,他屏住呼吸,体内五炁停滞,隐约间脑海中产生一个念头 : 仙、佛唯一,而鬼神恒定。 何解? 仙、佛根本不担心有人窃取自身正果。因为正果唯一,得而显现于外。 举个例子,弥勒必然是未来佛主,那么不管是谁成为未来佛主,他就是弥勒。他不是因为自己是弥勒而成为弥勒,而是坐上弥勒位成就弥勒。 所以仙佛有千万化身。 鬼神不同,祂们的权能是恒定的。 天地认同,权能加身。先天神与香火神都是神,但现在先天神几乎不存,香火神大行其道。 权能未变,使用者发生变化。 所以大魏真有成功可能性,酆都大帝才会出面收回忘川,收回城隍、土地职能。 只要保证自身念头不被神职占据,恰好鬼神七情尚在,六欲不灭。 唐肃玉语气艰涩,哑着嗓子说道:“史瘟神,你们可能想错了。刘元达要是真被封为正殿阎王,他是阎王,亦是刘元达。” “我终于明白为什么大魏执着于造神,但是他们似乎将仙、神混为一谈,所以试图占据星辰之位。” 通俗点说,仙佛展现思想,鬼神执行职能。 这并不是说仙、佛不需要伟力,让众生接受相应思想反倒需要伟力与毅力。 鬼神只需使用伟力运转天地规则。 眼下不是解释的时机,唐肃玉必须尽快回归人间。 他拉起回禄老道,重新运转五炁笼罩,就此告别。 “别去!”刘元达抬起头,红着眼眶,哆嗦着嘴唇道,“忘川有他们的后手,踏入后十死无生。” “他们想要通过你,控制吕岱。” “我不知道为什么,他们似乎认定吕岱必然会成为十殿之主。” 唐肃玉问道:“他们是谁?” “他们是七情、六欲。” “什么?” “七情以喜、怒、哀、惧、爱、恶、欲,六欲为见、听、香、味、触、意。”刘元达似乎有些崩溃,不知是相思苦发作还是另有隐情。 他闭上眼,满脸痛苦,说道:“他们能够轻易拨动七情六欲,满足众生、乃至神的欲望。” “他们就是七情、六欲的化身。” “数千年来,我的记忆一直在减少,甚至忘却十殿名讳。除去几位兄弟和酆都、泰山大帝,连自身神职都已经模糊。” “言语稍稍拨动,我居然轻易答应他们。难怪会有那么多城隍、土地脱离地府掌控。” “见欲、听欲、爱三位在忘川等你。他们似乎了解过你,但目前看来了解的太少。” “忘川介于人间、地府,仙神不能随意显圣出手。” “五云洞是你们离开的唯一途径。” 兜兜转转,还是回到五云洞。 唐肃玉心中苦涩,他看向回禄老道不知如何开口。 如果继续坚持从忘川回归,他们能挑拨刘元达,自然也会有其他手段。 敌暗我明,前途未卜。 回禄老道不解:“小友为何抗拒五云洞呢?忘川危险,小友一人还好说,老道道行神通浅薄,会拖小友后腿。” 唐肃玉欲言又止,几番挣扎后,最终下定决心道:“我有些许私心,为己也为天下众生。” “回禄老兄,我不能让你身亡地府。” “你是荧惑星归来的关键。” 现场鬼神均露出不可置信的神情。 双手召出黄粱梦枕,有些事解释起来非常苍白,而且之前系统警告过自己,荧惑不在不能轻易点醒火德星君的宿慧。 如今没有其他办法。 继续隐瞒,五云洞子杀父,彻底断绝荧惑降诞,人间五炁从此不圆满。 硬走忘川,强敌埋伏,死生难料。回禄老道性子容易钻牛角尖,很难劝说他丢下自己求生。 “回禄老兄,你比自己认为的极限,还要更加重要。只要枕梦一场,自会分明。” 回禄老道见他神情认真,不似玩笑话,接过递来的黄粱梦枕,自嘲道:“小友就是负担太多,老道有几斤几两还能不清楚?” “内城护老道是真、赠我儿法宝是真、带老道离开地府也是真。前后付出,任凭多心性凉薄的人都该暖和起来。” “小友待我恩同再造,再大的私心也是应该。” 随后,他扯下一块衣袖铺在地面,放好梦枕,欣然睡去。 梦烟弥漫,色彩斑斓,笼罩他的身躯。 冬瘟钟仕贵忽然讶然道:“这不是回道人的法宝吗?” 第27章 下泰山 泰山巍峨,领群山之秀。 半山以上云雾笼罩,不见真容。 自显圣人间后,有修士试图攀登泰山,访仙求道,往往在半山处陷入云雾,莫名回到山脚处。 受困内城十年的修士、凡人在泰山停留几日,而后陆陆续续离开。 益州、酆都暂未被战争波及,他们一路听闻六州变故,也是颇为唏嘘。 玄宁、玄清大礼拜过泰山,也和青丘两狐道别。 “赤、胡两位道友,巴陵元氏猖獗,我等赶回长春观中保平安后,将协助吕小王爷,以谢十年来唐道友护持、救命之恩。” “就此别过,后会有期。” 说罢,两道人袖中飘出一片绿叶,迎风涨大。 他们端坐其上,手中拂尘轻甩,化光离去。 白云观信正修士在泰山山脚结庐而居,称观中有人主持,无需自己赶回。 他以手中灵性精粹,交托一封平安口信,使唤山中灵鸟报信。 陆修道想要等唐肃玉回归,故而劝师兄弟们先回去,自己在泰山等待些许时日。 他们当年也是门中青俊一辈,如今脱险,又亲见仙神显圣,心境犹如困龙脱去枷锁,一朝飞起,修为更是时时都在提升。 几位道字辈师兄弟也想留在此处,陆修道劝道:“十年前观中长老闭观,才有我领师兄弟们参加典礼。” “眼下六州不稳,酆都虽暂未被波及,但还是请几位师兄、师弟尽快回到观中,主持大局。” “避免宵小之辈,见我观中空虚,起了心思。” 几人不好拒绝,合力唤出法器离去。 格桑与踏雄吉在泰山落稳的那一刻就驱使着食铁兽离去,赶回黎部。 他们日夜兼程,风餐露宿,仅用三日赶到益州与潞州交界。 虫声蝉魂魄归位不久,又用神通脱窍,正是神魂肉身虚弱时刻。 神魂归位当天,他再次踏入梦界,与龟谊相商,以虫家隐秘换取老龟相助女儿虫若萤。 否则任凭龟谊算计通天,又怎么会恰恰好选中她。 不出意外的话,女儿已经在庐州,那里有陆家和妖岛在,倒不用担心虫家杀上门去。 故而他不打算回滁州虫家。 虫声蝉本打算先隐匿起来,与龟谊一明一暗,缓缓图谋虫家。 只是突发意外,山下野狗受附近地只所托带来堂兄消息,约定数日后在忘川相见,事关虫家未来。 他不得不下山赶往忘川赴约。 如此不过两三日光景,泰山仅剩青丘两狐、螭烽火以及马灵耀。 小家伙虽是七岁,却颇为懂事,醒来后不哭不闹,只询问了解父母下落,而后默默修行。 胡四娘瞧他若无其事的模样,低声叹息:“二姐,人类娃娃都那么早慧吗?当年小鱼儿如此、庐州那两个娃娃也是如此。小心她,还是这么天真。” 赤二娘化作原形,趴伏在地上,语气慵懒:“小心有姐妹们护着,老祖宗宠着,妖岛无有不喜欢她的。” “不过是形势迫人罢了。小鱼儿生在那样的人家,机缘巧合下脱身修道,十年达到五炁圆满。” “这份天资,三清观毕星真人都望尘莫及。要知道那几位可是有前世遗泽,胎中修道。” “只是成也凡尘、败也凡尘。他的心思与红尘纠缠不清,心性好却看不开,三花之路难啊。” 胡四娘也化作原形,两狐依偎在一起,晒着夕阳。 她十分认同二娘的话,开口道:“若是大姐没有被吕崇欺骗,老祖宗此时早该踏过雷劫,蜕变狐身。” “红尘险恶,大姐那么好的性子,也被磋磨成庐州那个疯婆子。” “那时要是我知晓是她是大姐,也许就不会导致后来结果。” 泪珠滚下,她再也压抑不住心中悲痛,抱着赤狐恸哭。 当初一日三变,天下局势变幻莫测。 从她身陷斗姆宫、辛阏伯相救、三清观变故、庐州斗姆事变、妖岛遭袭、跂踵岛主自废修为、再到酆都事变,短短月余时间,她甚至没能反应过来。 十年光阴,一再压制自身七情,尽力支持唐肃玉维持内城秩序。如今闸门大开,诸多情绪汹涌而出。 除去爱、恶两情,焦躁、忧悲、常怒、空喜、惊恐五情在她体内化作丝线穿过五藏。 赤二娘显出人形,抱着她,轻抚后背,任由她释放情绪,无声安慰。 当年大姐带着满脸喜悦,和姐妹们说她得遇良人,将要踏入轮回重转人身。 老祖宗亲自送她转世身进欲壑谜障,而后对青丘众狐下令,狐族再无大姐名号。 甚至老祖宗对自己的称呼,也从老二改为老大。 那般温柔美好,唤自己“二妹妹”的大姐,落得后来下场。 她能怪谁? 怪大姐勘不破情劫,咎由自取?怪老祖宗绝情不管大姐转世身?还是怪小鱼儿痛下杀手,灭杀斗姆?还是天意难测,狐族千年来无一狐能成功度过情劫? 她心绪百转千回,最终只想出一句造化弄人。 螭烽火盘在附近,嘴中叼着梧桐枝,声音含混不清:“您能不能换个地停会?” 金凤瞥了他一眼,蹦跶到枝头,单脚立起:“别说话,嘴里腥气太重。你当姑奶奶我乐意吗?娘娘不愿见我,大石头也不在泰山。” “我忍耐几天,不行再去青帝老爷那里。” “他也真是的,别人意欲求死,何必犯险去救,导致现在生死不知。” 螭烽火不服道:“老师所作所为,必然有他的深意。您也是仙人府邸出来的,难道也看不穿?” 金凤正要辩驳,就听一旁马灵耀发出喊声。 “啊!” 众妖收敛念头,抬首望去。 只见马灵耀捂着额头,蜷缩着身子发抖,不断痛苦呻吟。 赤二娘上前抱起他,温声询问道:“小灵耀,怎么了?” “二姨、四姨,我眉心好疼,好烫。” 他面色惨白,四肢开始抽搐,双手无力垂下。 赤二娘看向他眉心,就见一道金光穿透眉心,扫在她身上。 她避之不及,神魂感受到莫大威势,仿佛山峦压下,竟使得她维持不住人形,再度化为狐身,伏地瑟瑟发抖。 “四娘、烽火不要靠近。”赤二娘强撑着说道,“他在觉醒天生神通,威能、威能不弱于小鱼儿的真火。” 金光斗射冲天,击穿云雾。 天下修士均感心底一震,似乎从神魂深处泛起一丝惊惧。 就像是混世魔头出世,心生警兆。 泰山小路上走来一位妇人,怀中抱着陶壶。 妇人身穿粗布衣衫,灰白长发盘起,以枯枝固定。 她缓步上前,面色慈悲的看向马灵耀。 金光扫来,没有引起半分波澜,她将陶盆放下,盘膝坐下,轻轻揽着马灵耀。 盆中有清水,倒映着天穹。 “好孩子,你受苦了。” 她一手扶好马灵耀,一手搅动清水,将水珠弹在他额头。 水珠不断滚落,金光也渐渐消散,马灵耀脸色逐渐恢复。 金凤在枝头上一动不动,呆若木鸡。 妇人见他神色好转,又轻轻揉着他的额头,低声吟唱童谣。 看过往风云漫卷,古刹中僧意拳拳。目连心,救亲愿,托生起尘世人间。母堕幽冥地狱寒,这真切、儿心似箭。 步匆匆何辞路远,意切切勇闯难关。恶鬼拦,凶神现,却怎敌、至孝儿男。历尽艰辛救母还,美德传、千秋颂赞。 她接着探入马灵耀怀中,摸出一颗丹丸,轻轻吹口气,丹丸瞬息融化,在她掌心重新凝聚。 “天分不错,可惜无有正经炼器传承。以点丹法炼宝,也算是别出心裁。” 赤红丹丸泛起金光,火纹越发神异。 做完这一切,她将丹丸塞回马灵耀怀中,对着赤狐道:“稍后尔等速速离开泰山。” “待得七曜归位,泰山自会重开。” “唐肃玉的事,你们不用担心,只是一场有惊无险。有些事,他过于在意,反而耽搁归来时间。” 她抱起陶盆,起身隐于林中。 见她离去,金凤长舒口气,扑腾着翅膀喊道:“快走,快下山去!” 祂就要向上飞去,就听林中传来女声: 你也下去,否则明日吾喊来开明,将你拿回昆仑。 一道金光迅疾向下,空气中传来呐喊声:“娘娘不要!我这就离开!” 第28章 即将踏入五云洞 平都山中五云洞,传闻是酆都大帝阴长生炼丹之所。 在他成仙受职后,其所在也成为阴曹地府的入口,贯通两界。 若是人间百姓在附近焚烧纸钱,就会常有阵风吹来,瑟瑟有声,上演一番“群鬼抢钱”的场景。 地府职权缺失大半后,人间入口被大法力遮掩,洞中众鬼多有滞留,等待阴阳大磨接引。 回禄老道醒来后,整个人浑浑噩噩,失魂落魄,与其他用梦枕点醒宿慧的人完全不同。 但此时并不是寻问良机,再耽搁下去,就要真的沦为地府冤魂。 四瘟使者齐心相助,以手中宝物开道。 说来也奇怪,他们虽是地府鬼神,执掌瘟疫,但手中法宝却一个比一个阳气足。 火壶悬空,照亮前路;铜锤轻敲,溅起星火无数。 刘元达甚至想要背负两人前行,以减轻心中愧疚。 唐肃玉拒绝,倒是让他背着回禄老道。 他那一脸受打击的模样,实在是令唐肃玉好奇,他梦中究竟得见什么诡异事情。 一路行来,没有半分波折。 再到平都山前,唐肃玉叹息道:“天命难违,不曾想最终还是回到平都山。” 眼前浓雾依旧,群山影影绰绰,仿佛画中虚景、海中蜃楼。 刘元达抱拳道:“大帝所在,非召我等不可随意进入。只是五云洞中或有些陈年老鬼,唐道友还需多加小心。” “地府后续事宜,刘某会想办法处理,定不能让宵小之辈乱了秩序。” “待得地府平稳,阴天子职权顺利交接,刘某自会到人间负荆请罪。若有违背誓言,只叫天地打我入地狱,再不得超生。” 他粗犷的脸上满是真诚,誓言掷地有声。 其余三鬼神也出言附和,承诺将牢牢看着刘元达,直到他守诺完成。 史文业收回火壶,其上镂空纹路忽的黯淡下来。 他吹出一缕火苗,吹到唐肃玉肩膀处:“唐道友带着此火踏入五云洞,上古老鬼见到也会给我几分面子。” “若是遇着不讲理的,就用肩头火苗泼他,管叫他如临桑火烤烘地狱。” “只是五云洞数千年未有生人踏足,也不知是否有其他变故。” 春瘟张元伯犹豫道:“要不我兄弟四人,祭文请示两位阴天子,以功德换取一道护身符箓,保他二人顺利回人间?” 冬瘟钟仕贵道:“不可。以权谋私,若是我等也就罢了,你当大帝和你我一般?” “唐道友,你的恩情我兄弟铭记在心。此时我等非是不愿相助,个中缘由实在难以陈述,还请唐道友见谅。” 唐肃玉还在思考示警的问题,并没有苛责什么,他笑道:“我非是那心如螺眼的人。说不得后面在人间,还要麻烦几位使者相助。” “就此别过,后会有期。” 随后拉起回禄老道,踏入雾气中。 上回来平都山,是罗刹恶鬼带路,径自飞往山中大帝所在,现在肉身进入,才知山路崎岖。 山脉延绵不绝,肩头火苗晃动,偏向五云洞所在。 脚下没有路,土质漆黑,不时有怪石凸起。 好在并不陡峭,两人一前一后缓步前行。 火苗只有烛火大小,却能照亮方圆数米。 回禄老道沉默不语,白发披散,完全失去道家逍遥意。 如此下去也不是办法,唐肃玉最终忍不住开口问道:“回禄老、道兄,你是遇到什么烦心事,不如说出来,大家一起想想解决办法。” “小友还是喊我老兄即可,不用生分。有些事,实在难以启齿。” 回禄老道走到跟前,身体轻盈,脚步沉稳。 “前尘想起,才知一饮一啄,早有定数。事关我儿灵耀,我甚是忧心。老哥哥只希望事不可避时,唐小友能出手帮他一把。” 唐肃玉答道:“老兄放心,到时若有余力,我必会鼎力相助。不过如今您是火德星君还是回禄道兄?” “哈哈哈,小友莫慌,我与太白不同,是真真实实转世身躯。”回禄老道抚须大笑,“天中无荧惑,我自是凡人。” “未来还要仰仗小友借力,送我归位。” “唐小友,若是回到人间后不急,且随老道去往益州一次,有样东西需要交付给你。” “话说,我们为何要攀山找洞,火鸦载我们飞去不也可以吗?” 唐肃玉神情一愣,低声道:“毕竟是大帝所在,不经通传爬上平都山已是不妥,再肆意飞行,惹来大帝不快,岂不是平添烦恼。” 哪成想,回禄老道已将火鸦唤出,翻身其上,摆着手道:“小友倒也奇怪,时而众生平等,时而对仙神万分敬重。那两位不是小气仙,快些上来,早点回归。” 唐肃玉心下腹诽:那不是因为未来把他们都算计上了,心里过意不去吗?人间与伟力本性冲突,只要伟力还在,人就无法摆脱操控。个人主义将成为唯一道路。 但想归想,身子还是老实跳上火鸦。 火鸦鸣叫一声,朝着方向疾驰而去,渐入山脉深处。 在他们离去后,一缕白烟冒出,化作一老一少。 少者望向火鸦方向,轻笑道:“火德还是这般性子,少不得后来多几个劫难。” 老者捻下一根胡须,脱手后消失不见:“五云洞中叫他认清现实,免得在人间多生事端。他儿子已开天眼,你我二人退位归位时日越发近了。” “那魔君十年前损失一具分身,如今恐也要卷土重来。” “七情、六欲?此界没有波旬,却出现外魔得道也是离奇。” 少者颔首,继而笑道:“长生兄不必多虑,地府非一家之言。那位地藏菩萨手段高妙,既能借魔头之手显圣归位,怕是早有应对之策。” “佛门外魔到底和我道家不同,世尊也需要度过欲海、苦海,载信众脱劫。” “月宫星君即将归位,还需尽早准备些贺礼。” 说罢,两位再度化作烟尘消散。 忘川山脉,三名裹着青袍,带着面具的身影,静静望着正中的无底洞。 自从龟谊将此地打穿,被阴天子纳入地府范围,山脉中就再也不是生人能近之地。 忽然其中一人起身,脸带笑面,声若稚童:“他们已经回转五云洞,继续等下去没有意义。” “刘元达背叛我们?”又有一人出声,雌雄莫辨,“难道他已经彻底忘却其他几位行瘟使者?” 童声再答:“不知道。下回等吕氏替身施展嫁梦时,见、听两位再埋暗线吧。如今吕崇他们至少数十年无法出手,我等需加快步伐。” “早日迎回魔君,颠覆世界。” 第三人此时开口:“我和见欲使者,怕是不能再进他的梦界。” 童声疑道:“这是为何?同为嫁梦神通,你二人辅以隔垣洞见法,何处去不得?” 听欲使者带着恶面,声如黄鹂:“天罡法本就难修。六欲所得不过残卷,又是恰好入梦与他牵连,看似人为,实则天算。” “即使如此,意欲仍是遭劫,身死在酆都内城。怒情自以为搭上佛门,不也被毕星老贼一招打死,斩去头颅?” “好了,七情六欲不得内讧。”哀面见欲使者止住听欲话语,“十年前,我等现身换面,就是为了不分彼此,追寻唯一目的前行。” “恶情受佛门影响,行事偏激也属正常;意欲本就以凡人身行事,内城突然被封,遇事身死并不奇怪。” “地府谋划失败,我们并未损失什么,那刘元达不可信换一个鬼神即可。眼下最重要的是将吕梁袭杀,削减吕岱的气运。” “还有雪山神女的下落,惧、哀两情迟迟没有结果。继续下去,妖岛早晚看出端倪。” 第29章 鬼子母 五云洞入口不大,需要弯着腰进入,其中不见光明。 通道狭长,唐肃玉小心举着疫火。 两侧的石壁上画满图案。 线条简洁,只有红、黑两色,像是史前残存的记录。 回禄老道看到壁画,伸手轻轻触碰,开口道:“真是令人怀念啊。远古时期,万灵争夺气运之长、天地钟爱。先天神、祭祀神,灵仙、鬼仙、星官都是短暂的主角。” “直到祂创造未来,创造了气运生灵。” “人类。” 他陷入某种回忆,指尖不断摩挲石壁:“祂是所有仙神中最特殊的存在,创造、弥补、离去。” “我在星空中俯视着祂,在人间仰望着祂。祂指点我们前行的道路,一条从前没有神只考虑过的道路。” “她是仁慈、博爱本身,是不亚于大天尊的女神。” 唐肃玉意识到他所说是谁,目光转向石壁。奈何学识浅薄,无法理解壁画含义。 回禄老道将手收回袖中,笑道:“抱歉,老道我差点分不清现实和梦境。估计是当年阴长生在此地炼丹,残留的药气影响到我。” “走吧,唐小友。” 唐肃玉欲言又止,他内心想要问询,为什么此界也有这位女神名号,甚至带着某些希冀,想要找到其中的关联。 但最终他还是保持沉默,快步向前。 洞内越来越宽敞,也不再需要弯腰,壁画越来越淡,越来越少。 两人已经可以并肩同行。 回禄老道唤出火鸦在前方探路,他再度开口:“灵耀觉醒了天眼。月宫似乎发生变故,方才我听到日曜星君的呼唤。” “太白倒是悠闲,把星核扔给你就万事不管。” “小友你不奇怪为什么我知道这些吗?” 唐肃玉答道:“星君手段高深,我自然想象不到。” “七曜同气连枝,月宫星君已经死去,日曜星君重伤不出。”回禄老道缓缓道来,“所以此界阴阳失衡,五炁不和。” “数日前,人间传来太阴星主的气息,与泰山、地藏显圣在同一日。” 唐肃玉眉头皱起,心下念道:同一日?难道人间发生什么自己不清楚的大事?待出去后,得好好与龟谊他们联系一下。 他又想起南极大帝的任务,更是满心愁绪。 虽然事出突然,并非自己有意,但确实十年间没有点化任何星宿宿慧,鬼神、佛陀也是毫无寸进。 算算时间,弥勒大约快要成年。 当时巴陵那道灵光可不是投胎转世,而是宿慧归身。 那句“弥勒真弥勒,分身千百亿。时时示时人,时人自不识”的佛偈以及“正果不在,佛心依旧”就是他的明示。 第一次地府之行,弥勒带领三罗汉相助,他就是大肚娃娃模样。神魂基本都是肉身映照,那时他形象与自己当时年岁相仿。 后来唐肃玉大概了解到,佛门有身外身同修法。 即一灵散多处,分别以不同的身份、环境成长,同时参悟佛法,等走完此生道路,再合而为一,体悟奥妙,彼此间互相映证。 前提是佛法修行足够,否则散出化身同时入世,非但不会有任何帮助,还可能迷住灵性,沦为凡人。 正想着,右臂突然被拉住,唐肃玉看去,就见回禄老道面色惊恐,指向左侧。 “那边,那边有鬼!” 唐肃玉奇道:“回禄老兄何故如此惊惧。我们身处地府,见鬼才是常态。况且你已历经前尘,还能怕鬼不成?” 他回过头,就见石壁上画着一幅画,栩栩如生。 白衣胜雪,青丝铺地。 寥寥几笔,完整勾勒出美人背影。 “我只看到一幅美人图。回禄老兄,哪里有鬼?” 回禄老道拉着他向后,哆嗦着说道:“我看到的是素素的画像。可素素、素素她是——” “是什么?” 唐肃玉一惊,石壁上传出甜美女声,听起来确实像回禄老道爱妻素氏声音。 壁画游动起来,浮现出亭台楼阁,各式仙女鱼贯出现,捧着鲜花瓜果,珠宝首饰,衣裳腰带等。 像是动画一般,白衣美人在石壁上梳妆打扮。 嫩黄色锦袍上身,再披起彩羽鹤氅;梳起发髻点满珠翠,插上凤凰金步摇。 美人抬起袖子,半遮着面回身。 柳眉细细,桃眼弯弯,眉心贴着飞鸟状花黄。 竟和素氏颇有几分相像。 唐肃玉将疫火握在手心,小心戒备,预备着随时将疫火丢出。 美人柳眉微蹙,笑意散去:“哪里来的野小子,扰了人家清梦不说,还要对小女子出手不成?” 她看到回禄老道,眼中露出几分疑惑,继而转为愤怒之色。 “我道是谁,原来是你。”她再看向唐肃玉,恍然道,“这是你后来生的儿子?” 唐肃玉还未来得及反驳,就听美人说道:“按理来说我是你姐姐。” 回禄老道面色变幻,上前说道:“这位是唐道友,你不要误会。我儿灵耀如今才7岁。” 美人奇道:“你又踏入轮回了?这次不知是哪家遭你祸害。” 她接过半幅面具,戴在脸上,遮住下半部分脸:“你倒是乐其不疲,当初生了那个灾星还不长记性。” 随后如同流水般,从石壁上走出。 “造化弄人,那灾星先是你儿子,又是我弟弟。他杀龙王,诛乌龙,恼了那位,偏偏又是救我母脱离地狱灾劫的关键。” “如今你又给小儿取名灵耀,莫非还想那灾星转世不成?” 回禄老道支支吾吾,半晌才回道:“小儿正是灵耀。” “啊?!”美人惊呼,“我不过在地府沉睡数千年,怎么那么快轮到他转世?” “不止如此。”回禄老道额头冒汗,低头不敢看向美人,“你母亲是我此世妻子。” “你放屁!”美人柳眉倒竖,显得极为愤怒,“我母亲是地府正神,华光帝君之母。我敬你是火德星君,灵耀前世生父,你倒是得寸进尺,想占姑奶奶便宜?” 洞中温度陡然下降,石壁上凝出白霜。 美人从身后石壁中摸出一对螺钏,戴在腕部,双手抬起,掌中云气氤氲。 火鸦环绕,带来些许温暖。 唐肃玉正欲开口解释,就见火鸦迅疾飞出,袭向美人。 回禄老道手中掐诀,火鸦从袖中飞出,源源不绝。 “实不相瞒,素素原是鬼子母神转世,不知为何背负着滔天罪孽。她作娑多药叉长女时,曾育有五百子女,最小的那个就是灵耀。” “唐道友站我身后,她并不是那五百子女之一。” 云气中弹射出数枚冰珠,接连打散数只火鸦。 鬼子母神! 唐肃玉恍然大悟。 这位得道前曾是牧牛女,参与王舍城佛会时流产,但是五百佛门信徒无一人施救。于是她发下毒誓,来世转生王舍城中,尽食人子。 一语成谶,她最终如愿以偿。 只是佛祖出面规劝,又隐匿其幼子令她感同身受,悔过自新,皈依佛门,成了多子神、送子神,又称欢喜母。 不过他想不明白,为何已经皈依的善神,会被泰山认定为恶神,毫不留情的打入地狱受罚。 听回禄老道所说,他也不知为何妻子转世身背负无穷业障。 想来其中定有隐情,娘娘那会说是马灵耀的劫难,这两者之间必然有联系,只是自己暂时看不出因果。 不过眼下,还是先应对来犯之敌。 第30章 火德星君闯过的祸 从梦中醒来不过数个时辰,回禄老道御使火鸦的技法脱胎换骨。 初时火鸦躲避不及,被美人云雾中冰珠打散不少。 而后群鸦分散开来,不断交替方位,轮流喷吐火焰,美人渐渐有些招架不来。 唐肃玉有心参与,就见疫火在他面前晃了晃,悄然显出一行字迹,随后快速消去。 大帝施法,莫管。 他心下明了,躲到回禄身后。 石壁坚硬,不论火焰、冰珠如何交战,一粒石块都没掉下。 美人双手合上,氤氲云气陡然消散,腕部螺钏发出光来,瞬间将周身火鸦清空。 回禄老道一时不察,损了少许火鸦灵性,牵连心神,踉跄着后退几步。 唐肃玉扶住他,问道:“回禄老兄,可有伤到哪?” 回禄不想丢面,答道:“小小鬼物,也敢猖狂。小友你且看好,老哥哥我马上收了她!” 随后嘴角溢出一丝血迹,被他甩袖擦去。 火鸦崩散开来,星星点点洒向美人。 “荧惑守心,借力心宿。” 星点陡然聚合,化作赤红球体,散出一缕火炁。 丙火阳炁! 与庚金杀炁齐名,非是三昧真火能比。 不过一缕而已,洞中温度已是酷热难耐,美人半退回石壁上,手中多了盏油灯。 油灯铜制,泛着金光,形似鹤身。 她将鹤嘴处对准火炁,轻喝道:“摄!” 那缕火炁飞入鹤嘴中,燃起黄豆大小的火苗。 “老东西,看你还有什么手段。” 她晃动油灯,不断从球体中汲取火炁。 回禄老道此时骑虎难下,咬着牙说:“唐小友,你先离去。老道有些手段威能太大,小友在这施展不开。” 唐肃玉知晓大帝有深意,必不是想毁回禄性命,否则地府之大,哪里不能动手,无需大费周章。 但他也不能眼睁睁看着回禄吃亏。 这老道性子执拗,会忍耐,忍不住就大爆发。 到时哪怕解释清楚,也不好处理。 于是唐肃玉散出少许庚金杀炁,切开油灯与赤红球体的联系。 再岔开话题:“现在耗尽法力,还怎么出五云洞。不要忘了,嫂子和灵耀都需要你。” 他再拱手施礼:“姑娘如何称呼?” 美人轻轻一捻,火苗熄灭,油灯放回身后,举止轻松随意。 她扯下金步摇丢来,唐肃玉顺势接住。 “爱机。我确实是鬼子母之女,也确实不是那五百子女之一。” 石壁上显出一把椅子,她缓缓坐好,眼神中带着几分伤感:“我是那未出生的孩子,也是母亲地狱受难的根源。” “五百信徒见死不救,自有因果来还。母亲因我牵连他人,害了王舍城无辜孩童。” “我身带天真恶,夭折于佛醒地,不能转世。好在大帝仁慈,将我收在五云洞中,等待出世时机。” 美人垂泪,极是动人,她指着回禄老道:“火德星君是灵耀初次转世后的生父,我母是灵耀第三次转世后的生母。” “子不教、父之过,那灾星前两世无法无天,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专和龙族过不去。” 她丝毫不顾回禄脸色越发难看,嘲讽道:“先天火正祝融降服的火龙就是被他剥皮抽筋,吃到肚中。” 回禄老道辩驳道:“龙族妄想与人类争夺天地正统,常常仗着神通祸害人间。杀几条不讲规矩的野龙怎么了?” 他明显中气不足,不敢直视女子。 “是啊,吃完嫁祸共工是谁做的?”美人满目鄙夷,“因你一句话,差点天地重开,要不是娘娘出手,魔君名号都得给你。” 唐肃玉一愣,看向回禄,心中暗道:此界还有这段往事?老实人惹祸那真是毁天灭地啊。 他再次发动岔开话题大法:“好叫姑娘知晓,回禄老兄此世确实与欢喜母共同生下马灵耀。只是不知为何,她被打入地狱之中受刑。” 美人沉默片刻,低声道:“母亲降临地府那刻,我已有感知。上辈子她确实犯下过错,地府当时发生变故,部分小地狱脱离地府掌控。” “母亲那时真灵蒙昧,地狱刑罚未结被迫投胎转世。” “天道至公,功过难抵。母亲脱离地狱,还需一场契机。” 她指向金步摇:“此物还请你交给我母亲。前头有几个积年的老鬼,你需小心些。” 说罢,她站起转身,摘下面具,踏回石壁之中,右手托举油灯,鹤嘴重新燃起火苗,照亮五云洞。 回禄老道几声叹息,赤红球体收回袖中。 “小友,素素前世很可能又回到鬼子母态,滔天罪孽未消却重新投胎为人。” 他神色落寞:“庐州的事,我确实不知,但是我与附近土地熟识,祂曾提过此事。” “先前你问素素出身,老道就有所猜测。再结合方才爱机所说,其实是有人在提醒老道,此事我不能插手。” 他步履蹒跚,梦醒后带来的几分朝气消散,整个人情绪低迷。 “事必有因,亦必有果。”唐肃玉扶住他,“前因已定,后果难料。只要前路未绝,有些事就还有机会。” “您当年那种祸都能闯,不也过来了。” 回禄老道身子一僵,语气急切:“那时天地生灵本就是肆意生存,听凭喜好做事。那时我只是嘴馋些,并没有其他恶意。” “晓得,晓得。”唐肃玉笑笑,又觉得哪里不对,开口问道,“天地生灵?说起来,老兄你是荧惑所生还是此界天地生灵升格到火德星君?” “都不是。”回禄老道语气严肃,“此事不成仙不要问,知道了对你没有任何好处,反而会阻碍你的修行。” “众仙神不在此界留下传承,就是担心揠苗助长。有些路,拨开迷雾后平平无奇,导致失却敬畏心、谨慎心,反而会害了后人。” 第31章 有鬼相邀 继续向前,洞穴越发宽阔,两侧石壁相隔一里左右,顶部足足有数十米高。 若是此时出现岔路,那才真让人不知何去何从。 好在五云洞一条路线直达人间,只要沿着方向向前,就不必担心。 唐肃玉与回禄老道相隔不远。 前有疫火,后有火鸦,照亮四周。 不多时,唐肃玉忽然瞧见前方升起一道城墙,约莫百来米宽,十多米高,正中有扇包铁大门紧紧关闭。 门上方写着酆都城三个大字,被火光照起泛出金色冷光。 两侧有副对联: 人间有路你不走 地狱无门偏来投 因不知城中凶险,两侧空隙不小,并未完全封路,故而两人当下决定绕道而行。 靠近墙边,忽然弥漫起浓雾。 火鸦怪叫着驱散雾气,却无济于事,反而在雾气中身影逐渐暗淡。 疫火也仅能照亮前面数步。 突遭变故,唐肃玉第一时间与回禄背靠背,回禄老道也将火鸦收到近前防御。 “小友注意,这雾气能隔绝神念传递。若非老道及时收回火鸦,怕是又要损失不少灵性。” 他神色古怪:“说来也是奇怪,五云洞虽说是群鬼栖息之所,但也是大帝曾经炼丹修行之地。当年吕道友还曾拜访过王、阴两位。” “按理不该有恶鬼存身洞中,更不可能有鬼怪敢在洞中自立酆都。” 言语间,两人摸着墙壁不断向前。 唐肃玉突兀地停下,叹息道:“看来酆都城在邀请我们,不可避免。” 回禄老道回过头来,就看到城墙贴着石壁,严丝合缝,而另一侧已经完全陷在浓雾中。 他运转蟠龙珠,保持神魂清醒,不遭暗算。 自从来到地府,蟠龙珠就难以御使,仿佛凭空多了枷锁,甚至不能离体施为,只能守护灵台、心窍。 城墙冰冷粗糙,砖块泛着青色。 接近城门后,就见城门描绘着炼狱场景。 火海、刀山、十八般刑具。 狰狞罗刹、夜叉在其中穿梭,操持着刑具折磨鬼魂,似乎隐隐能听到无数惨叫声。 回禄老道讶然道:“地狱变相图!怎么会在这里?” 唐肃玉不解,问道:“有什么不对吗?” “小友可曾听过画圣吴道子。” “吴道子?倒是略有耳闻。” 唐肃玉细细回想,此名在前世学过,确实了解不多。 回禄老道叹息道:“此图牵扯到一件陈年旧事,当年曾引发地府、天庭的动荡。” “身犯罪孽,亲历地府;所见所闻,以笔画之。” “也因此引起大天尊与世尊的一次论道。” 他看向唐肃玉,缓缓说道:“操刀杀人,而后放下屠刀,如何才能成佛修正果。” “世尊认为佛法广大,容人忏悔,一切恶业,应念皆消。放下屠刀,立地成佛。” 唐肃玉皱眉反驳:“若是如此简单,日后必将礼乐崩坏。人人作恶再思改善,受害者无辜至极。世尊何出此言?” “世尊严于律己,宽以待人,祂愿意承担一切恶果。”回禄眯起眼睛,“大天尊则说,恶受其刑,善得其赏,亦是顺天应道。” “因此两教共治地府,造就地藏度鬼、阎王惩恶的局面。” 说到此处,门上罗刹、夜叉突然齐齐转过头来,丑陋面容死死盯着两人。 浑若一体的包铁城门裂开缝隙,地狱变相图“活”了过来。 城门缓缓打开,昏暗的光辉从中逸出。 向内望去,如人间城池一般。 各式店铺鳞次栉比,挂着招牌、灯笼,只是不见人影,街道空荡荡的。 城墙上夜叉、罗刹作欢迎状,邀请两人入城。 唐肃玉迈步向前,身体仿佛穿过一道屏障。 他探查自身,未发现异常,于是继续前进。 “小友,你还没察觉吗?” “什么?” 唐肃玉不解回头,就见身后赫然站着两人,正是自己与回禄老道! 他的脸上还带着几分谨慎和好奇,却停留在城门处没有任何动作。 回禄老道抚须说道:“好手段,引魂脱身,不伤分毫,若是凡人几无察觉可能,连我也差点着道。” “可你不是也进来了?” 唐肃玉并不是第一次被动神魂离体。 之前遭小鬼算计,在梦中被拘魂到地府,还因此见到酆都大帝。 那时他是在心神松懈、未有防备的情况下,才着了道。 此次踏入城门前,他不断催动蟠龙珠,以五藏中五炁轮转映照周身,结果还是无知无觉中脱出肉身。 他试着回到肉身中,却发现无论如何接近,都无法跨过城门,进入肉身。 念头一起,一缕气息从肉身黄庭中逸出,缠绕在他的神魂上。 回禄老道双目圆瞪,骇然惊呼道:“混洞太无元,化而为始炁!” “唐兄弟,你究竟是何来历?” 唐肃玉暗中吐槽,本来始、元、玄三炁齐备的,自己一时想不开,将元炁拱手送人,现在想想还是心疼。 始炁涉及系统,虽有少许猜测,但眼下还不是时候暴露。 于是他再催动玄炁离体,说道:“其中来历与娘娘有关,个中缘由不好明说,还请见谅。” 回禄老道面露了然之色道:“原来如此,娘娘本就应九炁而生,小友机缘深厚,令人羡艳啊。” 唐肃玉见回禄已经完成自我脑补,遂将玄炁收回体内,心中默念清静经,保持意定。 有着始炁的牵引,唐肃玉可以确认自己随时能回到肉身中,他转而问道:“回禄老兄,我能凭始炁勾连回归肉身,你该如何是好?” 回禄脸色僵住,讪笑道:“我瞧见你神魂脱离肉身而不自知,一时情急跟了上来。确实有些考虑不周,啊哈哈。” 随后尬笑晃头,看起来极为洒脱。 难怪说性急如火。 酆都典礼时,当时自己要是现在这般年岁,怕是火鸦早就随着姜氏出列一同袭来。 “两位,我家老爷有请。” 清丽女声传来。 两人回头望去,就见两名少女手提莲花花灯,躬身低头。 少女身穿丝绸衣裳,绣着飞鸟云纹;双耳挂着一对玉珏,古朴大气。 容貌秀美,身量轻盈。 “不知你家老爷是哪位?”唐肃玉问道。 左侧少女答道:“老爷姓雷,是当今城主。” 右侧少女随之接道:“贵客上门,老爷极为欢喜,已在城主府中备好酒菜。两位可否赏脸,随奴婢前往府中?” 两女抬起头来,笑颜明媚。 有鬼相邀,两人对视一眼,齐声道:“还请前方带路。” 第32章 雨师陈鸾凤 城中青砖铺地,街道宽敞,干净整洁不见灰尘。 两侧楼栋门户大开,多是两三层木制建筑,其中烛火耀耀,油灯闪闪。 有间店铺挂着“酒坊”幌子,唐肃玉向内望去,还能瞧见八仙桌上摆着酒水佳肴,唯独不见半分鬼影。 “两位姑娘,冒昧问下,城中没有其他居民吗?” 左边姑娘答道:“有过。往前推数百年,城中还颇为热闹。” 右侧接着道:“鬼魂有七情六欲,熬不住了,就会主动散去三魂七魄。” 两鬼交替叙述,像是诵读话本一般,不带一丝情感。 “先是误入洞中的凡人魂魄;而后是战争身死,在此处求得安宁后的士卒;再往后就是些积年的老鬼。” “老爷想尽办法。建造城池、划分商店、牵线拉媒,将此地营造成地府人间。” “可是五云洞中无纷争,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昨日等于明日,今日浑浑噩噩。” “人间入口被遮掩,没有香火。” “乡厉无祭祀,除去熬时间,就是等天地引召,落入阴阳磨盘中转世。可是无数岁月以来,不过寥寥几位有幸。” “等两位离开,我姐妹俩也是时候归无了。” 唐肃玉听着没有波澜的讲述,仿佛看着一张浓墨色彩的画卷,正慢慢褪去昔日颜色。 他知道多说多错,但还是忍不住开口问道:“大帝没有想过办法吗?” 少女们笑出声来,似乎注入了少许情感:“阴天子予我们避难之所,已是天大恩德。地府的问题,大帝也无可奈何。” 左侧少女回过头来,带着些许好奇:“听闻忘川、城隍、土地还有几位大帅已经归位,地府已在逐渐恢复?” 唐肃玉点头,说道:“确实如此。两位姑娘不如再坚持一段时间,等得六道圆满,就是转世时机。” 莲灯晃动,两位少女停下脚步,带着笑说道:“两位贵客,已经到了。我姐妹今天的情感份额已经用完,抱歉。” 声如机械,一字一顿。 唐肃玉抬头望去,眼前出现一座府邸。 雷府。 朱门白墙,汉白玉铺地。 门口高挂大红灯笼,正对着一个粉油大影壁。 影壁上雕刻着各种花鸟鱼虫,精美异常。 迈过门槛,绕开影壁,大堂灯火通明。 少女领着两人走过抄手游廊,进了月亮门,来到会客厅。 见到少女到来,厅中传出丝竹乐声,戏台演唱。 一名耋耄老者拄着拐杖出现,他五官几乎皱在一起,长须拖地,松散的挽着发髻。 “稀客,稀客啊。五云洞中许久未见生人,来、来、来,快入座。” 回禄老道上前,仔细瞧了瞧,笑道:“原来是你。” 老者眼中亮起神采,带着几分希冀道:“你知道我是谁?” “雷州陈鸾凤。”回禄推了推唐肃玉,“他也曾被百姓推选为‘雨师’,也算与你师门有缘。” 老者拐杖跌落,哆嗦着连连说道:“是我,是我。我是陈鸾凤,雷州陈鸾凤。不知是哪位道友误入五云洞?” 回禄老道拱手施礼,乐呵呵道:“小心火烛,慎防回禄。” 少女上前搀扶着老者,老者似是不断回忆着什么,许久才恍然道:“原来是火神当面,今日真是喜上加喜。” “快,布菜开宴,两位快快请进。” 少女福身离去。 互相介绍寒暄后,唐肃玉随着回禄老道一同进入客厅中。 厅上亮着几颗明珠,里侧是个露台,搭着戏台。 陈鸾凤在少女搀扶下入座:“两位见笑,我早已忘却人间府邸形制,不过随着心中喜好随意建造,搭着戏台,缓解心中烦闷。” 唐肃玉与回禄老道来到旁桌。 桌上已经摆着餐盘,几份蔬果。 有少女上前奉上茶水,香味沁人心脾。 “当年陆羽跨过五云洞时,曾在我这留下一株茶树。不过千年前已经枯萎,如今只剩少许陈年茶叶。”他喘息着、断续着说道,“火神大人和这位唐小友莫要嫌弃。” 回禄老道不解道:“陈道友为何会在五云洞中?按你的功德,死后封神绰绰有余。” 陈鸾凤叹息道:“火神有所不知,我生前降服的雷鬼在五云洞中逃脱。它在人间五云洞附近逞威,祸害无数百姓,导致他们死后魂魄跌落五云洞。” “偏生那场战斗爆发,大帝遮去人间入口,地府职能大半残缺,他们被困在五云洞。” 他语气颓然:“为求心安,我主动留在洞中,建立小酆都,安抚他们的鬼魂。” “一晃就是数千年。” “千百般努力,最终还是沦落到眼下局面。” 说罢,他原本佝偻的身躯越发显得瘦小,仿佛这几句话已经耗尽他所有力气。 有小厮上前劝道:“老爷,今日您情绪已经使用超限,还请为了我们压制些。” 陈鸾凤止住身形,再度开口:“抱歉,时间如流水,鬼魂的情绪也在不断消磨。若不能压抑着情绪,等消磨干净后只能自绝于天地。” “人死为鬼,鬼死为聻,聻死为希,希死为夷,夷死为微。” “先失六根、六尘,去六识,最后形体归无。” “两位不来,最多三载岁月,老朽也要走到尽头。” 他语气平静,带着释然。 数千年坚守,实在令人钦佩。 敲锣声响,戏台陆续跑出浓妆戏子,咿咿呀呀唱着听不懂的调调。 回禄老道很是享用,点头赞道:“那时腔调,别样风情。许久未听,甚是怀念。” 他兴许是想到什么,对着唐肃玉道:“小友,老道厚颜,有个不情之请。” “你听听就行,不必答应。” 他露出踌躇神色,不断抚须,良久才说道:“你可否捻出少许,那时给日游神的香火。” 陈鸾凤当下知晓他的意思,起身拦道:“唐道友不要听火神所说。生死天定,即使再苟延残喘数载,也就是孤苦伶仃,有什么意义呢?” 人死成鬼,若无享受香火祭祀,又未能投胎转世的话,就是在地府消磨时间。 五云洞早已被人间遗忘,他们能坚持如此之久,已经是奇迹。 唐肃玉笑道:“我当是什么,不过小事尔。” 他此时就是魂魄身,意念一起,脑后圆光显现,三色交相辉映。 陈鸾凤睁开眯眯眼,指着他半晌说不出话来。 “陈雨师,不知城中还有多少鬼魂尚在?” 第33章 香火救鬼 圆光化作光带虚浮在掌心上,引得陈鸾凤目不转睛。 唐肃玉扯下小半辉光,重新纳入体内,留作备用。 他郑重说道 :“回禄老兄说您被百姓尊为‘雨师’之名,可见陈雨师生前是功德无量之人。” “雷鬼逃脱祸乱人间,非您本意。我会协助修复地府,送城中鬼魂转世轮回。” 陈鸾凤摇摇头,双眼再度眯起,忽的笑出声来。 “哈哈哈,千年以来,此地偶有道友误入。其修为浅薄也好、高深也罢,多是不解我的行径,甚至不乏嘲讽老夫为凡人放弃成神,实属鼠目寸光。” 他的情绪抑制不住,浑身颤抖,眼角流出泪来,滚到胡须上:“他们死在城中后,又开始对老夫感恩戴德。” “今日见到唐道友,老夫才知道,此界还有希望。” 陈鸾凤站起身来,躬身拜倒,泣不成声:“还请救救世界。他们错了,大错特错!成仙只为个人私欲,成神只为掌握权柄,到最后天下生灵不如人牧六畜。” “若叫他们功成,无异于相助魔君毁灭世界!” 他情绪汹涌,难以自制。 戏台、屋外呼啦啦进来数十人影,瞧着都是普通人模样。 他们围着陈鸾凤喊道:“老爷快快压住七情,否则将会提前踏入寂灭。” 唐肃玉见状,拨开众鬼,从掌心吹出一缕功德缠绕陈鸾凤。 只一瞬间,陈鸾凤须发转灰,形体高大些许,哭声也更为响亮。 群鬼露出羡艳神情,静静看着陈鸾凤。 察觉到自身异样,陈鸾凤直起身来,稍一感应,脸上带起几分怒意:“唐道友莫非不知晓功德难得,怎好随意施与他人!” “你我不过初见,若我是奸猾小人,拿你功德续命再去祸害他人,唐道友又该如何自处?” 唐肃玉不以为意,轻松道:“据我所知,您的行雨并非自身神通,而您也未曾修行过。” 他方才通过系统查找过往典籍,窥探雷州过往一二历史。 陈鸾凤事迹可谓是家喻户晓。 沧海桑田之前,雷州有座雷公庙,百姓供奉不断,香火旺盛。 是岁雷州大旱,井干河枯、田土龟坼、禾稼焦黄,百姓苦苦哀求,加倍供奉雷公香火,以换天降甘霖。 可是庙中雷公铁石心肠,享用香火却高高在上,无视人间疾苦。 陈鸾凤气急之下,怒斥雷公为雷怪,一把火将雷公庙烧了干净。 天地有感,将此地雷公神降格为怪,由一尊人形神只转为鬼怪。 陈鸾凤毁庙辱骂的壮举,激起此怪凶性,引来风浪、暴雨。 那时当地有传闻,雷怪乃是河中黄鱼与陆上野猪所生,最厌恶凡人将黄鱼与猪肉拌在一起吃,见人坏规矩必引雷击杀。 陈鸾凤烧完雷公庙,带着竹刀,故意在旷野上吃黄鱼拌猪肉,言语挑衅。 果然雷怪现身,怒吼不止。 他见此怪头似猿猴,唇似朱砂,长有双角,青皮獠牙,背生双翅,有豹尾,手握板斧飞在空中,也不畏惧,拔刀相向。 顷刻间,乌云密布,雷电交加,恶风呼啸,暴雨如注。 雷怪化作一道雷霆袭来。 陈鸾凤瞧准时机,以竹刀应对,奋力砍在雷霆上。 也许是百姓期许,亦或者天地相助,他竟将雷怪双腿砍下。 那怪物跌落下来,哀嚎不止,在泥地上打滚。 断去香火后,雷怪只能御使天生神通,引雷唤雨。又受限于道行不够,看起来一时逞凶,却误打误撞解了此地干旱之危。 陈鸾凤深知雷州还需要此怪布雨,故而并未赶尽杀绝,饶了雷怪一命。 最后雷怪振翅飞走,扬言早晚要将他挫骨扬灰。 陈鸾凤怒目冷哼,满脸不屑。 后来果真如雷怪所说,他去哪里,哪里就会凭白落下雷电暴雨。 兄弟家、朋友家、寺庙,无一幸免。 很多百姓渐渐生出怨言,部分人再度祭祀雷怪,祈求得到原谅。 陈鸾凤不忍连累他人,主动躲进深山老洞。 雷怪身躯受创,本就是强撑着追寻他的踪迹,见他躲在山洞中,除了吹胡子瞪眼,毫无办法。 而百姓发现,雷怪本性恶劣,只享用从不付出,也断绝了祭祀念头。 等再度遇到干旱时,百姓就会进山请陈鸾凤。 每每听闻干旱,他都会带着竹刀,立身旷野,吃着黄鱼拌猪肉,不断出言刺激雷怪。 那脑袋空空,心眼小小的雷怪屡屡上当,此次唤来风雨,解决干旱,再被陈鸾凤一顿好打。 如此持续数十载,直至陈鸾凤即将寿终正寝。 当地百姓早已自发奉他为雨师,引得地府鬼神有感,上报阴天子。 阴长生很是满意他的所作所为,招引他的魂魄从五云洞前往平都山,欲封他为一地之神。 陈鸾凤死前,山神告知他会被地府封神。 他担心自己死后雷怪再作乱,索性将雷怪捆缚,自己以肉身踏入五云洞,觐见酆都大帝。 只是途中肉身大限已到,神魂脱体,一时不察,叫那雷怪脱身,逃出生天。 而后就是雷怪在人间五云洞处作恶,他自觉无颜面见大帝,留在洞中接引鬼魂。 再然后,魔君发动战争,大帝遮蔽五云洞人间入口,洞中鬼魂无可来、无可去,成为孤魂野鬼。 甚至因为天地生灵都在抗争,在五云洞中反倒是一种庇护。 陈鸾凤以自身功德化做小酆都城,安置众鬼,等待转世时机。 最终是【玉京大天尊】出手,将魔君打入地狱之下,由世尊如来镇守。 可惜世界早已残破不堪,地府诸多鬼神转世。 黄泉干涸、奈何桥断、十殿轮空、六道善恶惩处不受控制。 两位酆都大帝身镇平都,竭力保持地府运转,等待鬼神归位。 因此也无法顾及五云洞中残存的鬼魂。 这样的人物,能会因为唐肃玉手中功德行欺骗之事? 功德续命,不过是杯水车薪罢了。若他愿意,舍去众鬼,收回小酆都,亦能再苟延残喘数十载。 想到此处,唐肃玉抛出掌中功德,化成星点散落在众鬼身上。 他拉住陈鸾凤,笑着道:“陈雨师说的是,晚辈以后定当小心。只是来地府许久,现在腹中空空,想吃碗黄鱼拌猪肉饭。” 陈鸾凤一愣,望向回禄老道。 老道摇头示意。 他再看唐肃玉,目光深邃,答道:“有客远来,自当尽兴。红姑,酒席宴饮快快上桌,老爷我今天要和唐小友一醉方休。” 陈鸾凤再对着群鬼:“你们压抑自身许久,也该适当放松些,十二个时辰内无需在意情绪份额,任凭尔等欢喜哀愁。” 多数鬼魂嚎叫着离开会客厅,化作千奇百怪的死样,肆意释放积压的情绪。 若是以往,情绪一旦释放,随后就是了无生趣,逐渐消散。 此时有功德香火支撑,他们千年来终于再次彻底放开七情六欲。 屋外鬼哭狼嚎,有痛哭流涕者、有破口大骂者、有打砸摔物者、有笑状癫狂者等等。 不少鬼魂显出死前模样,扯下胳膊大腿,随意扭曲身体,甚是令人恐怖。 陈鸾凤怕吓着唐肃玉,连忙关上屋门,拉着两人重新入座。 “他们并非有意,唐小友见谅。”他拱手作揖,“宴后老夫送你们出城,神魂脱离肉身太久终归是不好。” “你们若是从地府五云洞处到此,那么想来已经见过罗刹女爱机。” 回禄老道面色一红,轻咳不语。 唐肃玉答道:“确实见过,她说洞中还有些千年老鬼,让我们小心些。” 陈鸾凤嘿嘿一笑,有些不好意思的说:“她说的没错。若是普通凡人到我小酆都,肉身就会化作养料供给。” “小友莫要误会,人间五云洞此前对于凡人、修士来说,可进不可出,肉身早晚腐朽。在我小酆都至少还能以人间方式生存,等待转世可能。” “当然若是来者不愿,我亦不勉强。不过能到老夫这里,基本已经吃过前头几个老鬼的大亏,有不少愿留下的。” “真要离去,遇到罗刹女也会被冻坏肉身,需以神魂走出地府五云洞,避免阳气冲撞地府。” “只是地府不全,鬼魂新死不得接引,往往会迷失自我,滞留洞中,最后再回到小酆都。” 唐肃玉奇道:“陈前辈似乎非常相信我们能走出五云洞,回归人间?” 陈鸾凤指指回禄老道:“火神转世、宿慧点醒,出洞不难。此次有小友功德香火相助,老夫与他们最少能坚持十载,说不得又能有几个幸运儿被招引投胎。” “十载吗?”唐肃玉沉吟片刻,“我认识一人,或许可以帮你们尽量延续时间。” “哦?不知是哪位?” “巴陵叶若祖。” 第34章 死后长空 杯盘狼藉,宾主尽欢。 回禄老道痛饮美酒,带着醉意登上戏台,呼唤火鸦,炸成千万萤火,复而聚合成荧惑。 他朦胧着眼,再饮半瓢,身形晃荡,痴痴念着“素素”。 兴许是时代和地域关系,桌上佳肴珍馐,多是焖蒸灼烩,少有煎炸烹炒。 材料都是是香火所化,神魂可以直接吸纳。为了追求真实感,入口软烂细腻,味美且鲜。 唐肃玉此生已过十七载,还未饮过酒。 他小口啜饮,恍惚间像是回到前世孑然一身时,卸去疲惫的稍许放纵。 酒香醇厚,余韵悠长,两世来的诸般情形似走马观花,令他有些目不暇接。 酣畅时,唐肃玉忍不住按着节奏敲击桌面,吟唱着前世诗词。 山一程,水一程,身向榆关那畔行,夜深千帐灯。 风一更,雪一更,聒碎乡心梦不成,故园无此声。 明明已过十七载,无数身影早已模糊,记忆像是烈日下的对联,早已褪色,但浸透在骨子里的某些还是轻易牵动着他。 席间畅聊,不论规矩。 陈鸾凤知晓他被困世界碎片十年,再听他口中词曲,似是乡间小调配上些许愁绪,一片真挚下勾起生前记忆,他不由得随调应和。 布菜的红姑是位妇人,瞧着三四十岁,气质端庄,安静站在一旁,如同画中人物。 陈鸾凤须发由灰转深不少,已经多出几分英武,依稀能看见千年前持刀怒斥雷怪的影子。 他望向红姑,开口道:“红姑,今日你是你,我非老爷,且自乐去。” 红姑眉眼稍弯,答道:“老爷哪里的话,红姑服侍您最久,现在的我就是我。” 她上前奉起酒壶斟酒,小盅渐满,不漏半分。 “今日三喜,老爷请满饮此杯。” 陈鸾凤抚须而笑,一口饮下,问道:“不知三喜何来?” 红姑福身继续斟酒,杯满后开口:“一喜,贵客临门,他乡遇故知。” “好!”陈鸾凤再饮,“二呢?” “二喜,天降生机,久旱逢甘雨。” 不等陈鸾凤再问,红姑奉酒,待他喝下,双膝跪地,重重磕起三个响头。 虽是鬼魂,却触地有声。 她低着头道:“三喜,岁有终焉。然有生一日,皆报恩时。” “老爷,您能转世红姑已心满意足,只恨日后再不能再见,生生世世随侍。请老爷准许红姑赴死。” 屋中无了声音,两人一鬼看着红姑。 她抬起头来,眉眼中满是欢欣和希冀。 陈鸾凤起身将她扶起,叹息道:“你随我最久,也是那批误入五云洞后,唯一尚在的凡人。” “如今投胎转世并非虚言,唐小友的话老夫是相信的。你为何要舍弃即将获得的转世机缘?” 红姑红了眼眶,似笑似哭:“老爷,奴婢是雷州人。” “父母兄弟姊妹,皆因您而活,此恩永世难报。幸而死后能随侍您身边千年。原想着陪您度过最后时光,就此消散天地间。” “现在您等来希望,奴婢再无他愿。岁月太长,长到奴婢臆想过自己是人、是妖、是野兽虫豸、是草木精灵。” “当天地生灵太苦,奴婢不想再投胎。就此消散,也许未来林中微风、天边云彩、窗下光辉都是奴婢。” 红姑闭上双目,身体轻盈,离地浮起,姿态优雅,神情惬意。 “老爷,红姑本就是戏园出身,却一直没能给您献舞唱曲,等得就是此时。” 下一瞬,她妆似牡丹,唇若樱瓣,柳眉罥烟,目中神采奕奕;点翠头面,青衣着身,水袖拖地,体态婀娜多姿。 甫一开口,声若鹂鸟,清脆婉转,直教人间失色,余音绕梁。 四功五法完美无瑕。 也不知唱的是哪首词曲,情绪层层递进,起承转合间让人忘却时间。 然而戏有收尾,曲有终时。 红姑唱完最后一段词,收回动作,躬身致谢。 陈鸾凤抚掌道:“妙哉、美哉!老夫多谢红大家此般曲、舞,人间哪得几回闻。” 红姑散去妆容,解开发冠,笑而不语,身形逐渐似真似幻。 “老爷,红姑去也。” 她没有接受功德香火,一曲已将七情唱尽,六欲舞空,真切消失于天地。 陈鸾凤默默注视着空处,衣物中点翠头冠极为显眼。 他良久不语,手中酒杯空复满、满复空。 末了再是一声叹息。 唐肃玉斟满酒杯,洒在地面上。 “天地一逆旅,同悲万古尘。红姑若是修士,仙道可期。” 神念微动,近乎透明的圆光再度浮现。 他为自身施加岁月幻境,仿照十年前那场回天返日,容颜变老,皱纹满面,再转回青少。 忽然间,唐肃玉明悟“本来无一物”、“观空亦空,空无所空”,指尖凝聚七彩光,法术弹指红颜老已达化境。 回禄老道惊呼:“这是什么神通?老道只觉神魂像是趟过岁月长河,不断奔向终末。” 唐肃玉收起神通,笑道:“不过是些微末小技。对肉身作用较大,可将他人寿数划去。作用于神魂时,只是幻境罢了。” “不过倒是因此发现一件有趣的事,有人在我嫁梦神通构建的世界中动手脚。” 因空生有,有化梦境。身处其中生杀予夺,天翻地覆。 在转化两世场景时,竟有一缕不和谐。 细细感应,他发现嫁梦展现此生所见时,近乎完美无缺;但若是回转前世风景,那种异样感清晰且别扭,就像是水墨风景中的油画。 之前十年,唐肃玉除去初次施展嫁梦,心绪不定,架构出前世所闻,让三妖岛主见到,后来一直是寻常风景。 到不知何时叫人动了手脚。 他斩去杂念,抹去梦界其余场景,静静观望着这缕不和谐。 “不知晚辈何处得罪,让前辈在我神通中留下手段。” 梦中规则自有他定,但也需满足所见、所想的前提。 唐肃玉不知道是谁出手,就无法在梦界以规则逼迫对方现身,最多消灭他人后手。 那缕异常许久无有变化。 唐肃玉吹出真火,轻易灭除。 于此同时,人间益州、滁州两地,哀面见欲、恶面听欲使者神魂动荡,引得肉身口喷鲜血。 “不好,是谁出手相助那小子?算算时间,他应该还没出五云洞,难道是那几个老鬼?会是谁,罗刹女爱机、小雨师陈鸾凤还是痴鬼王丽真?” 第35章 荒宅 小酆都城门再开,两具肉身仍是保持原来的姿势。 地狱变相图中罗刹、夜叉看向城内,狰狞神情中带着几分不解。 回禄老道刚要向前回归肉身,却撞在空处。 陈鸾凤拉住他:“火神莫急,待我打开地狱变相图。” 说罢,他伸手一握,门上绘画如流水般涌入他手中。 门上地狱景象消失后,唐肃玉向前一跃,神魂化光钻入眉心,回禄老道见状紧随其后,回归自身。 陈鸾凤一手抱着画轴,一手握着刀,见二人顺利回魂,将手中刀、画抛出。 唐肃玉接住竹刀,回禄老道接住画轴。 “两位,后会有期!” 城门轰然关闭,浓雾瞬息笼罩,片刻后又尽数消散。 小酆都已经不见。 唐肃玉拔出竹刀,通体翠绿,刀口锋锐,其上刻有暗纹。 之前得知元氏有人能操纵雷霆,但是似乎只针对吕梁一人,他就怀疑又是地府脱逃的恶鬼转世。 见到陈鸾凤后,他在宴上描述吕梁所见,得到肯定答复,以及一把竹刀。 擒杀雷怪的执念,千年不散。 回禄老道抽出丝线,将画轴捆好,背负在身上,他开口问道:“小友你说,雨师为何要将地狱变相图给我?” 唐肃玉想了想,答道:“兴许是想让前头老鬼们看在雨师面上,放我们直行通过,少耽搁时间。” 痴鬼王丽真、食鬘鬼杜喻一、九头鬼馗馗。 提起他们,陈鸾凤也是面露心悸之色。 尤其是杜喻一,他生前屡屡谤佛、盗佛装饰,死后为逃脱罪责,躲入五云洞中,受罚只能以祭祀鲜花为食。 数千年来,一点东西都没吃到,早已压抑许久,疯疯癫癫以戏弄误入洞中的生人、鬼魂为乐。 两人继续向前,过了许久也没见其他异样。 “回禄老兄,你有没有发觉,洞口似乎在缩小?” 回禄老道唤出一只火鸦,带着火光来回疾驰。 待火鸦回来,回禄老道稍一掐算,肯定道:“小友说的不错。” “老兄,我们动作再快些,眼下人间越发混乱。我有预感,二娘她们会遇到麻烦。” 回禄心中一紧,急道:“你是说灵耀他?” “我有些心神不定。有人能在梦界动手脚,还不知道自身多少秘密被人听去。他们能在地煞神通中留下手笔,做到神不知鬼不觉,大概率是天罡神通。” 唐肃玉对先前的预兆也产生几分怀疑。 马灵耀觉醒天眼,回禄最终踏入五云洞,怎么看怎么像在走向预兆结局。 但是疑点重重。 先不说马灵耀如今不过7岁,宿慧未醒,即使开天眼也没有任何理由出现这样的情况。 加上刘元达所说,梦界所见,他更加确信其中存在隐情。 究竟是哪个神通,竟能扭曲自身认知,产生虚假预兆。 他从发现并消灭异常后,时时分出少部分心神念诵黄庭经。 而且唐肃玉还有一张底牌,在世界碎片中突破99心性后的系统奖励。 天罡神通——飞身托迹残篇。 飞身托迹可以将自身存在隐匿,躲避天机演算、诅咒暗算,圆满后还能在现世留下虚假信息,扭曲他人认知,不受虚幻之物困扰。 修习数年,勉强能做到应对部分诅咒,危急时可以减少自身存在感。 好在目前为止,不成仙者,无一能勘破他要紧机密的存在。 甚至他能察觉到,仙神佛陀也在为他遮掩。 互利互惠也好,另有隐情也罢,至少唐肃玉可以确认,系统的存在‘祂们’都知道。 十年来修习《魁星踢斗诀》、《清河文昌策》收获不小,但是体质、资质还未突破99,总差一些圆满。 正盘算着已知信息,他忽然察觉脚下一软。 回过神来,唐肃玉看到无数草木拔地而起,林中溪流蜿蜒,水质清冽,数十鱼儿若空游而来。 “回禄老兄。” 没有任何回应。 他回身望去,已身处密林中,回禄早已不见踪影。 好高明的幻术,自己明明大半心神都在关注周围,无声无息间一样着道。 唐肃玉试图破开幻境,不断运转眉心蟠龙珠,眼中神光奕奕。 密林开始歪曲消散,隐约能见到洞中石壁。 耳边传来叹息声,唐肃玉瞳孔中忽的蒙上一层阴翳,眼前景色真实无比。 他平心静气,默念清静经,沿着小溪前行。 不多时,林中凭空出现一座宅邸,白墙青瓦,正门大开。 只是白墙破败、青瓦裂开,宅邸内杂草丛生,看起来荒废许久。 “轰隆。” 忽然间乌云密布,大雨倾盆而下。 唐肃玉有些无语,大声说道:“邀我做客,也不用以雨驱赶吧?” 气温不断下降,呼吸间白气蒸腾。 不多时,雨水散去,转而雪花纷纷。 他走到宅邸附近,门上匾额早已遗失,两侧门联也被污浊,看不真切。 时间流逝似乎被随意划过,不过数个呼吸,雪花已经铺地一层。 跨过门槛,就见正对的大厅门房歪倒,屋内空荡荡没有家具。 草木已经枯萎,屋顶青瓦忽然落下,砸到地面碎成无数片。 疫火并不能驱散寒冷,唐肃玉也没修到无视自然环境的地步。 所以他催发心火,环绕周身。 寒风吹过,传来一阵风铃声。 转头望去,屋檐下崭新的风铃与破败的宅邸格格不入。 铃声清脆,似乎带着莫名节奏。 事出反常必有妖,唐肃玉皱眉,下意识就要御使杀炁毁掉风铃。 “不要。”温柔女声传来,“还请小郎君手下留情。” 风铃下,显现出一名少女,扎着飞仙髻,样貌清秀,衣着单薄。 她哀声祈求:“风铃是我家小姐唯一的寄托,若是毁去,她就再无生机。” “你家小姐是谁?”唐肃玉收敛庚金杀炁,“为何要引我来此?” 少女福身答道:“我家小姐姓王,因暴病身亡。未投胎前,与人间季姓男子结下姻缘。小姐一时想不开,想要从五云洞回返人间,不想却迷失在此。” “此处宅邸,乃是王家生前扎纸焚烧所得。受岁月侵蚀,如今早已破败腐朽,成了小郎君眼前所见。” “五云洞已许久未有生人进入,奴婢也不知您为何会来此处。” 说罢,她小心翼翼地看向唐肃玉,见他神色淡然,于是再道:“小姐出门访客,晚些时辰就会归来。” 唐肃玉并不想多待,当下要求离开幻境。 也不知道哪里吓到她,少女瑟瑟发抖,低着头哽咽道:“奴婢不知如何离开,小姐从来没有带奴婢出去过。小郎君饶命。” 见她这般模样,唐肃玉有心以法破像。 毕竟积年老鬼哪可能有小白花,眼前所见多数是假。 第36章 王丽真 “既然你说此地是纸扎所化。”唐肃玉唇齿间充盈火气,“那我倒要瞧瞧,能不能扛得住真火焚烧。” 少女哭泣不止,只一味求饶,再无其他言语。 寒风呼啸,大雪茫茫,院中景色被白色替代。 唐肃玉抬头望天,体内五炁流转,心火化作燃料催发三昧真火,冲破阴云。 热浪以他为中心汹涌散开。 冷热互换,雪花消散无踪,天地为之一清。 少女身形虚幻,哭声小了下去。 她抬起头,泪珠滚滚而下,凄然笑道:“小郎君好狠的心啊!” 随后化作一缕青烟钻入风铃中。 唐肃玉不敢掉以轻心,周遭景色并未有其他变化,幻境还在。 倏忽间,草木回春,院中被杂草覆盖,郁郁葱葱。 左侧廊中柱子折倒,小半房屋轰然倒塌。 身后正厅传来声响,像是瓷器摔落在地。 他转过身来,正对上老妇人惊慌失措的神情。 厅中家具齐全,全是仿古样式。 老妇人衣着奢华,金银珠翠满头满身。 她似是没有瞧见唐肃玉,向着屋外喊道:“小翠,死丫头人呢!快来收拾好,小心我女儿回来把你踢出王家。” 脚下是碎裂的茶盏,茶水摊开,热气腾腾。 唐肃玉掌心凝出水珠,滚落在地。 而后仿佛打开水闸,水珠源源不断生成,聚成水流落地蔓延。 阴宅惧火、惧水、惧雷。 唐肃玉有些急切,从发现梦界有异样开始,他就想要尽快回归人间。 而且从泰山显圣开始,他一路没有休息过。 闯地府、见钟馗、战夏瘟、进五云、拜鸾凤,桩桩件件都在消耗他的精气神。 哪怕时时默诵黄庭、清净,消耗依然让他明显感到五炁运转有阻碍。 若是洞中鬼怪有所求,直截了当提出,他或许会听上一听,但眼下唐肃玉的耐心已经被消磨殆尽。 “再不现身,休怪我奋力相博。” 肺藏处星核隐现,杀炁逸散少许。 厅中老妇人止住骂声,动作停滞,如同瓷器般裂开,连同桌椅家具一同化作灰尘。 叹息声再度传来,右侧窗户被推开,发出腐朽的声响。 “小郎君恕罪。” 异香传出,妙龄女子梳着妇人发髻,探出头来。 “奴家原是想请小郎君休憩片刻,再提出请求,本心没有半分恶意。” 她眉眼中满是哀愁。 唐肃玉又不是没有见过美人,早不将皮相放在眼里,只朗声道:“那就请王姑娘送我离去,免得产生更多误会。” 女子见他没有一点怜惜之色,愁容更显。 她从袖中摸出一柄小巧的金缕花如意,轻声道:“你能进我宅邸,自是有缘。本该与你细细分说,但小郎君似是心有挂怀。” 说罢,抛出如意落到唐肃玉身前。 “小郎君,若是在人间见到季郎,请帮奴家带句话可好?” 她垂下眼眸:“作为回报,这柄如意可以助小郎君免受七情中‘爱’的困扰。” 唐肃玉拾起如意,问道:“无功不受禄,人间之大,我如何得知姑娘的‘季郎’是谁?” 他随手就要抛回去,眼前场景刹那崩塌,只留耳边一句低语: 锦水汤汤,与君长诀。时机到来,小郎君自会知晓季郎是谁。 “唐小友!唐小友!速速醒来!”回禄老道厉声喝道。 他的火鸦群被乌黑头发缠住,火星四溅也挣脱不开。 回禄老道属于巧妇有米,没时间炊,宿慧觉醒时间毕竟较短,诸多神通光有记忆,没有修习过。 当时太白星君承诺唐肃玉,黄粱枕只做梦中观花用,并不会直接给使用者带来神通,避免凡人心驾驭神人力,反而造成灾祸。 在他眼中,方才唐肃玉忽然止步,双瞳泛灰,随后口中说着莫名的话语。 还突然用出三昧真火、唤雨神通,后面更是隐现肺藏太白星核。 回禄知道他着了道,只是他此时道行一般,有心无力,破解手段施展不出。 而后一时不察,被凭空出现的乌发缠住。 回禄老道反应及时,以火鸦撑开束缚,脱身出来,而后御使火焰试图焚烧乌发。 那头发不惧火焰,反倒将他火鸦尽数束缚,接着又蔓延过来,就要缠在唐肃玉身上。 “离小郎君远点。” 哀怨女声传出,半截纤纤玉手举着玛瑙美人锤,轻轻敲在乌发上。 乌发迅速退去,怨毒男声响起:“王丽真,我们井水不犯河水。按照规矩,凡人生炁大家各自汲取,互不干涉。” “你自甘下贱,遇到年轻男子就不忍下手,难道还要让我不痛快?” 王丽真显出身形,莲步轻移,柳腰翩跹,带着哀怨说道:“杜喻一,别敬酒不吃吃罚酒。你不知道他们是从地府五云洞来到这里的?” 语调温柔,听起来半分威胁也无,倒叫人心生怜惜。 “爱机姐姐可是说过,佛门地藏已在地府显圣。你再恼了酆都大帝,地府还能有你栖身之地?” 怨毒男声冷哼道:“那又如何?我被秃驴诅咒,只能以祭祀鲜花为食。人间五云洞被遮掩数千年,我再不吃些生炁,就要归寂化无!” 王丽真气极反笑:“你生前劝人作恶,骗取佛家信徒供奉,将佛像妆饰偷来妆点自身,死后也不知悔改,犹自怪罪他人。” “小女子真是羞于与你为伍。” 她再举美人锤,作势就要敲下。 就见乌发团成球状,没入石壁中,杜喻一喊道:“我不与你计较,今日先放他们一马。” 王丽真转身施礼:“痴鬼王丽真见过火神。小郎君稍后自会醒来,火神无需担心。” 回禄老道还礼谢过,又仔细打量她一番,犹疑问道:“你可是王使君的爱女?” “正是。” 她乖巧答道:“我父生前,四时八节都有供奉火神回禄。信女早亡,也是受您恩德与季郎结缘。” 回禄老道对她并无多少印象,只是梦醒不久,触景生情,脑中不断浮现对应事物记忆。 唐肃玉此时转醒,见到王丽真,再看手中如意,就要发难。 回禄老道突然开口:“王使君曾是荧惑座下,照应他的爱女几分倒是应该。” “只是未曾料到结局如此令人唏嘘。” 王丽真凄然道:“是小女子目光浅薄,坏了火神与父亲的好意。” 说罢,她身形陡然消散。 唐肃玉默然将如意收好,继续向着人间五云洞出口走去。 第37章 九头鬼馗馗 后续畅通无阻,再无波澜,直到两人看着封闭的洞口沉默。 前路已到尽头,洞口填满石块。 原本两人打算以神通破开石块,踏出五云洞。 结果不管是火鸦、真火还是其他手段,都是泥牛入海,没有掉下一点灰尘。 徒手挖石,拇指大小的石粒子重量堪比数十个回禄老道叠加。 部分大些的石块,两人铆足劲也没能撼动分毫。 唐肃玉忽的转头问道:“回禄老兄,陈雨师笃定你有办法出去,要不再试试别的手段?” 回禄老道苦笑道:“小友要是不急,等老道修行一二十年,将梦中所见转为人间所得,区区石块不在话下。” “要不回头喊鬼怪们相助?” 唐肃玉摇头:“若是鬼怪能挪动石块,何至于困死五云洞数千年不出。” “谁说我们搬不动的?” 石壁中浮现一张人脸,无眉细眼,声音尖利:“人间石只能肉身挪动,我们没有肉体自然做不到。小娃娃你要是肯让我占据你的身体,出去轻而易举。” 他旁边又浮现老人脸,老态龙钟,满口无牙:“他同意你就敢吗?莫非你自觉大帝任期将至,管不到你?” 陆陆续续,又有七张人脸,男女老少,神态各异,叽叽喳喳极为吵闹。 九头鬼馗馗。 那九张脸各自不服,若非一体早就打起真火来。 不过只言片语间,到让唐肃玉凑出解决之法,就是感觉有些不靠谱。 大帝手段自然是留有余地,以全大道五十、天衍四九、遁去其一的道理。 方法很简单,只要有人在人间出口挖通五云洞即可。 人间向里,一切如同寻常;由里向外,碎石重若千斤。 但一来数千年过去,根本无人知晓,也无法推演人间五云洞所在;二来即使知晓所在,也多惧怕地府恶鬼,恨不能远离此处。 唐肃玉想的办法更为——离奇。 他打算借助梦界沟通,再利用灵犀螺的信号定位。 先前提过,年份不同的灵犀螺传递信号强弱也不同。 一母同心,跨州使用需要千年螺母壳,年份越久,信号越好。若是百年螺母,将将能用的情况下,几百米距离已是极限。 唐肃玉最不怕的就是培育精灵,十年来他积攒的帝流浆都放在曦月壶中。 血参他们吸取的都是定额。且灵智开后,帝流浆就是辅助,主要还是自身修行,唐肃玉怕揠苗助长,时常检查他们的修行成果。 念头唤起,血参现身。 果不其然,它正抱着曦月壶呼呼大睡。 以前巴掌大小的人参娃娃,已经长到人间四岁孩童形态,它头顶的两片绿叶也有掌心大小。 回禄老道还是初次见到血参,看着比自己手臂还粗的血参,惊的说不出话来。 火德新君必然见过更厉害的精灵,但他没有。 “小友,你、你、你这是要用精灵助长修为?”他半是惊喜半是忧虑,“只是如此做的话,会导致根基不稳,而且未必能搬开石块。我们不如再另想它法。” 血参被打扰清梦,就要开口施展污言秽语神通,瞧见是唐肃玉又喜得张开根须,紧紧抱着他。 “唐唐,好久不见。”它埋着脑袋左蹭蹭,右蹭蹭,“你都不来看我。” 唐肃玉接住掉落的曦月壶,宠溺的笑道:“才数十日不见,哪里就那么想我。” “想,可想,一日不见如隔三生。” “那你长生护命法修习进展如何?” 霎那间,血参焉了下去。双眼紧闭、绿叶收拢、根须垂下,佯装死样。 唐肃玉见怪不怪,无奈摇头轻笑。这家伙哪都好,就是说起修行和向它索命一般。 看过曦月壶中存储的帝流浆,他将血参送回妙足天,手中呼啦啦掉出十来个灵犀螺壳,有大有小。 有曦月壶和帝流浆,螺母蜕壳不用担心突然死亡,十年帝流浆换得这么些螺壳。 他挑挑选选,按年份大小排好。 突然,唐肃玉感觉洞中安静下来。抬起头,就见那九张人脸直勾勾盯着自己。 老者面开口道:“你是那位神人的后裔?” “哪位?” “妖岛起源、欲壑来源、桃源境、妖岛排名的缔造者。” 唐肃玉不解问道:“为何如此说?” “那长得像猪的人参娃娃,还有你手中灵犀螺。除了那位神人后裔,还有谁能做到,还有谁会去做?” “血参不像猪,它只是、只是修行丰满了些。” 无眉细眼脸瞪着眼,插嘴道:“就连语气都何其相似。小子,你叫什么?” “唐肃玉。” “不过才数千年,祂的后人已是改姓?该死呀,该死呀。”九面皆露怒相,从石壁中钻出身来。 身体与人并无差异,唯独肩上长着九颗脑袋。 他们齐声喊道:“改回去!改回去!不可数祖忘典!” 回禄老道唤出火鸦环绕,抚须道:“我当是什么,原来是天吴后裔。” 朝阳之谷,神曰天吴,是为水伯。水伯天吴,八首八面,八足八尾。 九头鬼听得天吴名号,齐齐噤声,落下泪来。 “我等何以称水神后裔,不过是死后执念不散的野鬼罢了。” “大哥覠覠才是正统后裔,他被混沌所杀,魂飞魄散。” 九面凄凄切切,伏地恸哭。 “当年南海倏、北海忽二帝为混沌开七窍,混沌七日身死。帝鸿氏怒而逐二帝,收混沌残躯,求泰山以复活混沌,不曾想新生已非过往,成了掩义隐贼,好行凶事的恶兽。” 回禄老道不断回忆着:“帝鸿氏幼子有此劫,传闻中与水神天吴有关。故而混沌以杀天吴后裔为乐。” “覠覠有千面,善察人心,多智慧。只是千面互不相服,彼此间吵嚷不休。” 唐肃玉点点头,并不在意,远古的事就随风而去吧,知道太多不一定是好事。 他拿起年份最大的灵犀螺,输入法力催动。 “喂、喂、喂,听得到吗?” 与此同时,滁州龟谊摸出灵犀螺,其中忽然传出嘈杂声音,听不真切,隐约能听到呼唤声。 片刻后,他惊坐起身,灌注法力传出声线:“可是社神当面?!你回人间了?” 第38章 花神 巴陵王向村。 自从十一年前全村被屠后,村落早已荒芜,田间、道路杂草丛生,村中草屋、砖屋倒塌大半,罕有人经过此地。 当年也是热热闹闹的大村子,数十户人家挨着,日出而作、日落而息。 一夕间就剩少部分探亲、外嫁的人还活着。 因为村民死状凄惨,哪怕圆智、圆慧开办三天三夜水陆法会,还是有不少附近村落的百姓称夜间看到王向村有火光,靠近却看不见人影。 如此传言开来,附近村落也纷纷搬离,这里倒成了禁地。 月光洒下,相对保存完好的砖房中传出声响。 “姐姐,你说仙子传人还在潞州吗?” “当然还在,这才几天功夫,仙子没那么快离开的。” 清秀女子用葫芦瓢仔细浇灌低矮的梅树。 虽是秋季,但近来雨水较少,天气又干燥,植物们难以忍受。 梅树晃动枝丫,传出稚嫩声音:“姐姐,过几个月我也能开花,今年还是不开吗?” 清秀女子轻抚梅树枝丫,笑道:“不开,再等等。等姐姐见到仙子传人,我们姐妹就能脱离这里。” 她与梅树齐高,没有下半身,身旁水桶都快和她一般高。 “那姐姐为什么前几月要开花呢?”梅树不解,“开花明明会消耗本身积蓄,影响灵性。” 女子抱住梅树,柔声道:“桂花妹妹贪玩,伤了根子。姐姐需要以花蕊聚拢少量精粹,帮她一把。” “都怪姐姐那时心急,吓跑接近的人类。现在没人来,只能靠我们自己。” 她松开梅树,举起水桶向前滑动,无视障碍。 十位妹妹还需要浇灌,她不能停下。 身后梅树轻声祝祷:“玉翎姐姐,朝阳再起,百花争时,谁言秋日不如春。” 玉翎唇边微翘,没有回应。 四时花序,万艳同芳,她们还需等待许久。 地面散乱的砖石缝隙中,探出的狗尾巴草轻轻晃动。 玉翎顺手泼出小半勺水,略一停顿道:“可惜你有天分,却不在书中有记载,当不得我等姐妹兄弟。” 那狗尾巴草晃动越发频繁,似是在讨好她。 玉翎捂嘴笑道:“你先过了今年冬季再说,我可没有余力照应你。” 十三年前,帝流浆就是落在此处。 那时王向村,还有宗族祠堂,出过读书人,虽然止步于童生。 童生苦读无果,在村中教授孩童识字念书,也算是报答村中合力栽培之恩。 后来上三清观祈雨,其中鸡鸭猪还是他出资购买,后来他也是死在村中。 生前他有着文人的特质,喜欢附庸风雅。 因教书育人,并不参与劳作,故而有闲情在院中种下十二花,应对十二月令花神。 又常常一边在院中诵诗念词、自命不凡、感慨命运弄人,一边捧着志怪小说爱不释手。 帝流浆落下后,正是九月,对应菊花花神,院中玉翎花绽放动人,接下大半精粹,只是受吕崇压制,并未蜕出灵智。 后来王向村被屠杀,村落荒芜无人;吕崇禅位,奔赴妖岛不出。 三年压抑,一朝解脱。 玉翎生出灵智,下意识想要蜕变人形,迁离原地。 结果伤到根基,人形只有上半身,而且满脑子都是志怪书中的念头。 那穷书生的志怪书能有什么好,多是些梅精柳怪现身报恩、遇难小姐投怀送抱的故事, 其中有本《月宫奇谈》的书中,描述某书生误入月宫,得月宫仙子倾心,不顾天规下凡以身相许,成就千古姻缘的故事,最得书生喜爱。 只因人间嫦氏,剧情完美贴合奇谈所写,倒让玉翎听去当了真。 书中写到,月宫百花仙统领人间百花,挑选十二花神分掌四时,因仰慕书生才气,私下凡间,留下后裔。 后来得知嫦氏事迹,玉翎更是无数次幻想自身见到人间百花仙后裔,一同登天升仙的场景。 然后现实沉重打击到她。 十一位发育不良的妹妹,荒芜无人打理的院落,自觉背负着责任的玉翎最终选择话本中的做法。 吸引人间男子,夺取他们的阳气滋养自身。 出手后,遇到的第一位就是唐混儿。 玉翎深受打击,觉得自家容颜连普通男子都吸引不来,躲回村中暗自抑郁。 前几日,泰山显圣,给人间带来一波灵气充盈,她们姐妹因此受益,至少能勉强熬过今年冬日。 她查看妹妹们的状态后,回到本体所在,没入其中。 月隐云中,万籁俱寂。 龟谊化身们彻夜难眠。 早早潜藏在泰山显圣附近的化身,在二娘她们下泰山的那刻就找上他们。 庐州化身则是被陆神荼识破,不得已参与陆家保卫战。 龟谊本体躲在滁州某处隐蔽地段,御使神通——分身,勾连彼此间意识。 “赤二娘,我已让涂山氏分身送来灵犀螺给你,你暂时不要离开益州。她不能长离妖岛,否则分身会崩散。” “陆家小子,稍后招摇岛敖蟒分身会送来一宝,你找个无人处使用,带上虫家女儿。事出紧急,不要走漏风声。” 巴陵通富庄中,巴掌大小的池中龟爬出水池,避开仆从丫鬟,钻入钱老爷书房。 钱老爷正在书房中奋笔疾书。 泰山显圣后,巴陵百姓中知晓叶婆子的人,无不虔诚信奉泰山娘娘,治下空前团结。 受元氏、滁州活佛影响而离开的百姓减少大半,数日来只有马夫唐混儿从淮水离开。 叶婆子在泰山显圣前得知唐肃玉消息,当时就告知钱老爷,也稍有暗示过唐叶氏。 但是泰山显圣后,千里加急传信中,她得知唐肃玉为救回禄老道,再度身陷地府,没有随泰山归来,精气神突然散去不少,整个人越发显得老态。 钱老爷传授吕岱神通纸马,结果发现他是个神通绝缘体,耗费十年心血,没有寸进。 他此时就是在不断划分六州势力敌我之分,点墨下笔,涂涂改改许久。 “钱老爷。” 钱通富悚然一惊,落笔划歪,抬头看向声音来源。 入眼空荡荡不见人影,听着又不像巴陵城隍、土地的声音。 他迟疑道:“哪位高人到访钱府,有失远迎。” 龟谊伸长脖子,再次开口:“钱老爷,龟某在这。” 钱老爷见到地面乌龟口吐人言,讶然道:“你不是池中小黄吗?成精了?” 龟谊这具分身是黄缘闭壳龟,背甲呈绛红色,腹甲玄色。 因眼部有金线条纹,富人家最爱养在池中,说是有聚财功效。 龟谊没有回答,而是干脆利落的说道:“钱老爷,稍后会有跂踵岛龟族来此,暂时予你一件宝物,你且让叶婆子使用。” “事关唐肃玉回归人间,老龟我来不及多说。他的重要性,钱老爷最清楚。” “庐州、益州、滁州已有安排,还需找修士前往酆都、潞州两地,尽快确认他归位地点,避免被他人得知。” 听到唐肃玉,钱老爷也不犹豫,上前抱起黄缘龟,唤来值夜仆从去请叶婆子。 与此同时,三妖岛亮起三道虹光,朝着六州疾驰而来。 五云洞中,唐肃玉用百年螺壳、五百年螺壳分别试验,确认龟谊处接收不到信号,已经排除出口在滁州的可能。 龟谊给道济留下口信,化虹赶往潞州。 益州与酆都较近,青丘狐狸那边若是确认不在益州能立刻奔赴酆都。 其实四州判定后,就能得出大致方向,但是线索越多,越方便尽快确认。 巴陵在西南、庐州在南、潞州在北、滁州偏西北、酆都偏东北、益州在中央。 先定大概,再缩小范围,逐步找到人间五云洞处。 只是龟谊未曾料到,潞州有着一桩姻缘等他牵起。 第39章 悲伤君子 空喜、易怒、悲伤、惊恐、痴爱、厌恶、顺欲。 人有七情,是生灵本能。 漫漫修行路,总有人在不断尝试探索前行。 或正或邪,或大爱或无情,千变万化,为求其一。 魔君出世后,不是没有邪心、外道想要投靠他。只是魔君乃是纯粹之恶,追求极致毁灭,用以己身涅盘。 简而言之,除他之外,天地不会有其他生灵存活。 他的伟力只差一点,就能真的倾覆世界,达成目标。 好在天地生灵争出一线生机,世界幸存下来。 在他被打入地狱之下后,生灵多样性开始显现。 智慧生灵开始偷偷崇拜、祭祀魔君,追求无上力量,甚至随意杀戮以求得到魔君青睐。 眼见世界再次陷入混乱,【上清灵宝天尊】不忍世界重入混乱,指引座下玉女托梦陶唐,建立王朝,梳理人间秩序。 然而人心难足,欲壑难填。 仙神们只做引导,不做要求、不留传承,反而使得此界误入歧途,修士离世清修,不顾凡人死活成为主流。 自然也不乏大魏这种谋划甚广、所求甚多,损天下而利自身的存在。 睡佛寺中,圆空和尚领着众僧诵念佛经。 近来佛门地藏自滁州显圣,发宏愿、入地府,六州佛门隐有以滁州活佛为尊的意向。 圆字辈、法字辈大半踏入欲壑谜障中,寺内圆字辈仅剩他与圆觉师兄。 原本圆觉也是要去欲壑迷障,参悟本际经。但突然间他放弃前往,并立誓不证阿罗汉果位不下睡佛寺、不出卧龙山,随后进入寺中天然洞穴苦修。 十载过去,圆空也许久未见师兄,只每日在洞穴口驻足数个时辰。 最近新帝有意邀请寺中僧人前往酆都,说是在酆都城筹备新寺,名号“白马”。 那年星宿宫、观星阁两败俱伤,内城失陷,酆都修士力量大幅削弱。 后来隐族嫦氏出面,协助新帝稳住局面,结果嫦珏被困潞州。 佛门因活佛及元氏不好主动与大魏接触,直到近来大魏新帝大张旗鼓的在酆都城建造新寺庙,并请六州佛门僧众亲往设计指点。 寺中还需有人主持,圆空有意让法字辈弟子前往酆都。 诵经完毕,他点出心念不诚的几名弟子,训诫一番,喝散众人。 圆空起身来到世尊像前,盘膝坐在蒲团上,转动手中佛珠,低声问道:“我佛世尊,弟子困惑,不知我睡佛寺未来如何。贪、痴念生,弟子、弟子看不清、辨不明啊。” 胸中涌起悲凉意,这个近百岁的老僧心中迷茫。 “不止如此,圆空和尚。”耳畔响起男声,语气温和,“新帝分化睡佛寺的手段过于稚嫩,到时候‘白马寺’成,请天下佛修共聚酆都。” “滁州活佛被法静所伤的佛心也快修复,您觉得睡佛寺还能保持佛门魁首之位吗?” 大雄宝殿中,灯火通明。 金身如来、数百罗汉像齐齐看向空处。 圆空答道:“枯荣轮转,本就是世间常理。施主不请自来,在我佛如来面前想要拨弄贫僧贪念,确实不怕死。” 空处传来嗤笑,黑袍男子现身。 他戴着面具,面具上画满眼睛,极为诡异。 “圆空和尚,贪嗔痴慢疑,你清除了哪样?自身不清净,六根、六尘如浮萍漂水,随水自流,如何怪得我来拨弄?” 圆空叹息,双手合十:“施主所说不错,贫僧空读数十载佛经,未得真意。不过是强断六根,强扫六尘。” 想起自己碌碌数十载,竟不如十年前那个娃娃看的透彻,一时生出无穷悲切,思绪纷杂交错,那年被强压下的魔障再度显现。 “有客自远方来,滚。” 声如洪钟,煌煌大气。 圆觉踏入殿中,没有瞧男子一眼,轻拍圆空后背:“师弟忧思过甚,暂且休息一段时日,寺中一切还有师兄在。” 黑袍男子还欲开口,忽的惊出满身冷汗,急切向后跃起,堪堪躲过一口布袋。 布袋落空也没继续追击,回到圆觉腰间,灰扑扑瞧上去极为平常。 男子施礼,化作一团黑雾离去。 圆觉低声道:“师弟,明日你下山去吕小王爷那里,找到那位‘钱老爷’,就说佛门圆觉有事相商,请他上山。” 圆空猛地起身,惊疑不定道:“方才?” “方才你着了七情之道。那人应是七情之哀,人间称作‘悲伤君子’的人物。” 圆空满脸不可置信:“此人神通高深莫测,竟能无声无息间挑动我的情绪,防不胜防。师兄,你是如何得知来人名号?” 圆觉一脸理所当然,答道:“当然是游历人间听到的呀,不然师兄还能未卜先知不成。” “可是……” “师弟是担心我誓言未达成,生出心魔?”圆觉带出笑意,“师兄自然是先达成誓言,再下山游历。” 圆空听后喜不自禁,向着如来佛像合十拜倒,口中不断赞颂世尊名号。 待得心中情绪平复,他再看向师兄问道:“既然如此,师兄为何要我下山?寺中弟子多有心不定、念不诚,还需师弟引导,每日诵经清心、静心。” 圆觉未做解释,指指自己的心口,再指指圆空,转身离去。 圆空怔愣许久,恍然道:“原来如此。师兄与那钱老爷有要事相商,又不好出面。指心再指我,意为我是睡佛寺心意,代表师兄。” “正好世人不知师兄达成誓言,那钱老爷估计也是如此。到时候得知真相,对我佛心生敬畏,论事更容易达成一致。” 他不断感慨师兄思虑周全,心中郁郁之气一扫而空,修为竟随之上浮少许。 圆觉飞到卧龙山顶,遥望益州方向。 善念佛珠受他佛念浸染,即使被毁也能略略感知到方位,这点在黄粱梦后被他告知唐肃玉知晓。 唐肃玉倒是觉得挺好,万一遇险还能得到强力支援。 内城陷落后,他就尝试获取唐肃玉所在位置,最终得出不在人间的结论。而后立誓闭关,约三载左右,理顺宿慧就暗中离开睡佛寺寻找线索。 前几日泰山显圣人间,善念佛珠也被他察觉现世。 因为神通大涨的缘故,他隐隐感受到持有者并非唐肃玉,却是与佛门有缘的人物。 后来各路消息传出,圆觉得知唐肃玉为救回禄道人,重返地府,还未脱离险境。 他忍不住感慨唐肃玉有世尊善念,想要神魂穿梭地府援助,结果无意间发现一个秘密,迫使他不再出手。 地府有魔君气息。 圆觉不信大帝不知,况且地藏新入地府显圣,世尊还未离去。 个中缘由他想不清楚,也不便由他质疑,只是心中起了居安思危的念头。 圆智前往欲壑前,曾与他说过,唐肃玉背负着莫大因果,不会也不可能轻易夭折。 那时他提起自己的庐州一梦。 “圆觉师兄,我佛门最是笃信前世修善,来生享福。师弟我在庐州梦入地府,得见两位大帝,隐约间察觉自身前世不凡。只是如同雾中探花,看不真切。” 圆觉当时没有多言,只劝慰他好生参悟经文。 如今看来,师弟怕也是佛门的哪位转世身。 人间有七情现身,引导凡人耽于享乐,沉溺欲望,甚至不少修士也掺杂其中。 圆觉未料到七情之主敢亲身上山,在大雄宝殿戏弄师弟圆空,若是自己归来不及时,还真可能被他得手。 他收回神念,似是发现什么,脚下浮现云雾,托体飞向高空。 恰好一道虹光经过,瞧见圆觉缓下身形。 竟是头老态龙钟的龟精。 那龟精背负龟壳,四肢脑袋是人模样,他拱手施礼:“龟往见过圆觉大师。” “我记得你是妖岛龟谊的孙辈。”圆觉觉醒宿慧后,威不自知,话语中自然而然对妖怪、精灵带着莫大的压迫,“深夜来我巴陵所为何事?” 龟往伏在云头上,大气不敢喘,只说“龟谊老祖召见”,再无其他言语。 见问不出什么,圆觉没有为难龟精,放他走后落下云端,回到卧龙山中。 第40章 嫦珏之变 孟冬将至,气温越发凉了下来,益州以北已有降雪。 潞州在空梦幻境解开那天,鹅毛大雪纷纷扬扬,已持续数日之久。 嫦珏前几日进入边城中,无论是谁求见,都被拒之门外。 新帝旨意也被她甩出嫦氏行宫。 还是嫦萱以金银与那宣旨太监说尽好话,加上嫦氏身份特殊,才使得老太监带着笑意和承诺回去复命。 院中积雪没过小腿,但是嫦珏不允许下人靠近打扫。 嫦萱趟过积雪,掀开棉帘,推开房门。 热浪扑面,恍若春时。 她低低喊道:“姐姐,珏姐姐,吃饭啦。我让厨娘按照酆都口味调配做的古董羹,现杀的牛羊,还有庐州快马运来的鲜蔬。” 屋内没有一丝光源,黑洞洞有些渗人,也没有任何回应。 “姐姐要是没胃口,潞州的雪压红柿也是一绝,清甜爽口,极是开胃。” 嫦萱能在暗中视物,利索端着比她还大的餐食,放在屋中桌上。 又在柜子里摸出蜡烛,用火石引燃,点亮屋中油灯。 床榻上,嫦珏背对着她,盘膝而坐,长发披散。 “妹妹。” 嫦珏声音嘶哑,语气颓然,“你说母亲为什么要这么做。” 嫦萱摆弄着锅子,锅底内胆添入闷燃的木炭,锅内放入冻上的汤水,而后推开屋中窗户,屋外雪景一览无余。 她笑道问道:“姐姐,你觉得天下母亲爱不爱子女。” “爱。” “潞州有童谣,其词中唱到‘辛勤三十日,母瘦雏渐肥。喃喃教言语,一一刷毛衣’。萱儿相信,母亲的安排自有深意。” “可是。”嫦珏抬起头来。 七年之困,昔年稚气全无,而今英姿勃发。 “我如今模样,该如何向天下人解释。” 嫦萱歪歪脑袋,不明所以道:“为什么要和他们解释。避而不谈,谁敢问我嫦氏家事?姐姐,你的男相是萱儿见过最英武的。” 灯火照过,映照嫦珏如玉般肌肤,朗目皓齿、器宇轩扬。 她竟是他。 他起身来到窗前,目光望向远处,带着无限迷茫。 解开腰间玉笛,气息吹出。 笛声婉转,纯净空灵。 嫦萱静静聆听,她感知到法随音动,轻易拨动心弦,转折中添入几分哀怨,又夹杂着困惑与不甘。 古董羹中汤水渐渐沸腾,嫦珏止了笛声,挥手招来雪花,凝聚成人像。 正是母亲嫦月娥。 热浪冲过,雪像化成水花落下。 他返身来到桌前,郑重道:“从今往后,若是旁人问起,我就是你长兄嫦珏,嫦氏双生子同名同命。” “月宫飞升之事,我自会想办法,不会让妹妹你替我。” “母亲应该和你说过,嫦氏飞升并非好事。不过是先祖大愿,子孙后辈代代弥补。” 嫦萱点点头,眉眼灵动,抱着他的胳膊撒娇:“好哥哥,快些下菜吃吧,萱儿饿了。” 古董羹即是古代火锅。 清汤热气蒸腾,锅中各类菌菇已被煮开,鲜香四溢。 得到允许,嫦萱提起玉箸夹着鲜肉、绿蔬放入锅中滚熟,碗中茱萸等辛香料早已调配好。 嫦珏看着妹妹,那股子天真烂漫、精灵古怪像极了过往的自己。 又想到披帛定亲的事,他心中叹息道,母亲行事难以揣测,偏偏又令天下人知晓此事。 这几日许多人带着各式披帛上门,口口声声说得到嫦氏披帛,前来应诺定亲。 更有粗鄙者,麻布染色也敢充作真品。 嫦珏身姿形貌一夜间莫名转变,本就心情不好,又因为这群无耻之徒不断搅扰,发出神威笼罩嫦氏行宫,招来巨石砸在门口。 石上刻着:欺瞒者死!擅闯者死!过五音、十二律者方能得一见。 巨石陷地三尺,刻字深入三寸,字体端方,以大红色料填充,叫人见之生畏。 不信邪、不怕死的人踏出半步,就会立时血溅巨石、身首分离。 太簇军实时拖走尸身,清洗巨石。 行宫中两人耳根清净不少,不必每日见到鬼哭狼嚎、演技拙劣的闹剧。 饭食过后,嫦珏立起屏风,回到卧房中。 嫦萱唤来仆妇,收拾桌上狼藉。 嫦珏如今人花已开,已是炼精化炁,轮回种子化作自身先天炁。 五音入五藏,他可以随意操纵声音,以音入幻。 哪怕佛门六根清净、道门五炁轮转的修士,都能在无声无息间落入幻音中。 若是吹奏玉笛,再配上他的幻境造诣,施展神通四时花序,更是可以轻易引发七情焚烧五藏。 如今高修几乎尽数在欲壑谜障中参悟经文,他横行六州都不是问题。 嫦萱洗漱后,披着狐裘,举着莲花油灯。 哥哥在蒲团上修行,一日不曾松懈过。 她小心将其余灯火熄灭,将油灯放在漆器矮桌上,而后回到拔步床上,合眼歇息。 夜过半晌,嫦珏被惊醒。 他看向床榻上熟睡的嫦萱,吹灭油灯,身形融于黑暗中。 风雪呼啸,乌色虹光忽然被人截停。 龟谊看着眼前陌生的年轻男子,拱手道:“不知是哪位道友当面,为何拦住我?” 男子身形飘忽,似是在确认什么,好一会他开口问道:“可是跂踵岛主当面。” 龟谊一愣,笑道:“道友莫不是苦修之士。如今大魏已不是吕崇在位,新帝知晓我为佛门护法,六州任我来去。” 他以为又是那种消息闭塞的修士,感知到自身妖气,替天行道来了。 嫦珏手握玉笛,心神凝聚,风声呼啸而过,呜咽哀鸣。 龟谊收敛气息,无奈道:“龟某还有要事在身。若是道友实在想要替天行道,妄图诛杀龟某扬名天下,那就不要怪某手段狠辣。” “五音七情之法,对付五炁修士还行,但跂踵岛附近可是青丘岛。以音控七情,手段不错,只是道友是否太过小瞧于某。” 嫦珏脸色冷漠,他元兴三年才被困住,自然知晓龟谊所说不假,但是有件事他必须确认。 “我非有意拦下岛主,不过是有一事不解,请岛主解惑。”他盯着龟谊腰间束带,带着几分怒意,“龟岛主的腰带是从何处获得?” 龟谊摸摸腰间,笑道:“原来如此。道友在此地现身,可是倾心那嫦氏次女,苦寻嫦氏披帛无果?” 他解下腰带:“此物是有些神异,水火不侵、伸缩自如,是老龟在滁州所得。但传闻中嫦月娥的披帛是嫩芽色,薄似月纱,轻若无物,怎么看都不是老龟手中腰带。” 嫦珏一言不发,伸手一招。 腰带飘飘然脱离龟谊掌心,被他操控风雪包裹依附成团。 片刻后,雪团炸开,露出嫩芽色轻纱,恍若活物般缠向嫦珏。 嫦珏面露嫌弃,但还是收到手中。 倒是龟谊有些打脸,讪笑道:“既然如此,恭喜道友得偿所愿,可否让龟某离去。” 嫦珏握着披帛,眼前满是昔日记忆,母亲飞升月宫前所说历历在目。 他不该违背母亲的意愿。 “龟岛主,披帛是你寻得,嫦氏不会毁诺。” 一想到妹妹可能会嫁给跂踵岛乌龟,他死死握住披帛,牙间挤出话来:“只是龟类长寿,族中弱冠者等同于人类幼儿。” “嫦氏虽为仙人血脉,理论上寿岁悠长,但是少女青春岁月短暂,她等不起。” 龟谊疑惑不解,偏偏眼下还有急事不好耽搁。若是动手,无法一击制敌,引来他人关注,坏了大事可不好。 他稍加思索,开口道:“我岛中幼龟确实无有合适选择,想必嫦氏不会强求。更何况今日事,你知我知,道友若有意,老龟可立誓不露一句。” 不想对面男子冷哼一声,身形散在风雪中。 龟谊摇摇头,念叨着“人真是奇怪的生灵,明明有意,却非要遮遮掩掩,死要面子”,再度化光远去。 第41章 无题 嫦珏出现在屋中,光线昏暗,看不清他的脸色。 嫦萱的声音传来:“哥哥刚才出去了?” “抱歉,可是有吵到你。” 嫦珏来到床榻前,指尖亮起火光。 嫦萱面露羡慕之色,摇摇头道:“没有,萱儿只是发现油灯熄灭,又没瞧见哥哥,有些担心。” 前些年,嫦月娥为压制月宫召唤,每日疯疯癫癫,清醒时间较短。 她记事起就是半照顾着母亲,半照顾自己。无数个夜晚下意识寻找母亲位置的行为,早已是深入骨髓的习惯。 嫦珏将油灯重新点燃,手中披帛无风自舞。 嫦萱见到,奇道:“哥哥从哪得到母亲的披帛?萱儿记得母亲将它遗失在滁州才对。” “萱儿怎会知道它是在滁州寻得的?” 嫦珏不解,他松开手掌,披帛飞舞腾空,绕着嫦萱飘荡。 “哥哥可是将它与母亲立下承诺的那条披帛弄混。” 嫦萱伸出手,那条披帛松散缠上她的小臂:“母亲飞升前留下的那条披帛上面有云纹,这条是水纹,不仔细查看确实容易搞混。” 嫦珏细细看去,果然瞧见披帛上似是印染着水纹,如浪花般卷动着。 想到自己差点无端给妹妹找个亲家,还是妖类,五藏内七情差点抑制不住。 他略一思索,解下玉笛放在嫦萱身侧:“妹妹,近日你辛苦了,好好歇息。哥哥去处理些事情,天亮前回来。” 嫦萱乖巧点头,目送哥哥离开,随后口中呢喃:“哥哥呀,你越在意越是会将我推向天命。” “躲得过也好,躲不过也罢,谁让自己那时非要好奇。” 与此同时,龟谊已经来到预计地点,而后感知几处分身。 巴陵、庐州、益州已到位。 几处隐蔽地点里,在龟谊的指引下,各人将法力灌注到灵犀螺中,激发灵犀螺的功能。 五云洞中,馗馗依旧哭泣不止,九首声调各异,听起来是一场诡异的哀嚎合唱。 唐肃玉先用年份最大的灵犀螺壳,发起同时会话。 益州,马灵耀捧着发光的灵犀螺,小心翼翼的说道:“唐哥哥,爹爹在吗?” 听到小儿声音,回禄老道激动回答:“我儿,我儿,爹爹在的。” 其中接着传来叶婆子苍老的声音:“小鱼儿?” 唐肃玉抢过灵犀螺,极力平静的回答:“婆婆。” “哎!小鱼儿不要怕,婆婆去求娘娘带你回来。” 叶婆子摩挲着螺壳,像是在抚摸当初那个可怜的娃娃,双眼中溢出泪珠,哆嗦着嘴唇不断重复着“小鱼儿不要怕”。 说到底,她不过是仙神口舌,自身没有修为,只知道小鱼儿无端失踪十年。即使娘娘说性命无忧,也无法消去她内心的担忧。 儿子在欲壑生死不知,孙女下落不明。 这些年承受太多太多,坚韧好强的性格支撑着她一路走来,岁月削减着她的寿数,却带不走她的虔诚信仰和美好品质。 庐州只有陆郁垒打声招呼,声线模糊不清。 以唐肃玉为基站点,根据信号强弱判断远近,轮番调试后,再换年份较轻的螺壳尝试。 在不断推测和计算后,大致推断出人间五云洞在酆都与益州交界附近数百里。 再精确的位置就无法通过灵犀螺测定。 龟谊联系到小王爷吕岱,请他在故纸堆中找找痕迹。 吕岱请来识字的官员、书生,称自己有感酆都大帝功德,想要找到五云洞祭祀。 一来让洞中乡厉飨食,二来心意能直达地府。 到时候地府记下一笔功劳,死后也能得些优待。 由于地府有鬼神追杀唐肃玉的例子,加上滁州城隍身在地府心在元氏佛门。他们都默契躲着土地、城隍,尽量不泄露消息。 人多力量大,上百名识字官员、书生不眠不休数天,愣是从前朝史书、游记、志怪传闻小说中,推断出几个疑似的地点。 益州悬山、酆都葬坑以及小玉京。 悬山一面如刀切般光滑,其上遍布大小天然洞穴无数,且当地有洞葬的习俗,自古就有诸多鬼怪传闻。 酆都葬坑是大魏立朝前,惊天动地的一场战斗。 隐族姜氏在战场大发神威,诛杀无数妖怪精灵,随后在此处立高台、挖深坑,将敌方首级丢入坑中。 有记载那时就曾挖出过无边怨气,呼啸着索要飨食。 只是姜氏凶厉更甚,大喝三声,以真火焚清怨气。 小玉京则是传闻中大天尊化身搬来,镇压恶鬼的山川,在典籍中突然出现。数个朝代前,就有记载其是仙人神通捏造。 修士都知道,区区恶鬼还不至于让大天尊动手,不过是凡人喜欢牵强附会,夸大其词。 定下范围后,龟谊主动提出,由他施展天罡神通振山撼地窥探地势、地脉,探查是否与五云洞有关。 折腾几天,唐肃玉终于忍受不住馗馗的哭声,晃着他的肩膀一脸崩溃道:“只要你不哭,我回归人间后,想尽一切办法找到混沌,给你们的大哥报仇行不行?!” 馗馗九颗脑袋止住哭声,十八只眼睛齐刷刷盯着他,异口同声道:“带我出五云洞。” 唐肃玉被看的浑身发毛,后退一步说:“人间五云洞挖开后,你自行离去就行,何必求我。” 老者面开口:“没有酆都大帝许可,我们只能在洞中直到彻底消散。” “那大帝能允许我带你们出去?” 幼童面跟着答:“酆都大帝欠你人情,所以他们不会拒绝。” 女子面接着道:“原本我应该将火神拉扯进洞中裂隙中,让他历经十世轮回再脱身而出。” 九面再次齐声:“他转世身往往性子爆裂,做事不计后果,常常惹来祸端。七曜中,太阳星君比他沉稳、太白星君比他多智,其余几曜星君也多是深思熟虑之辈。” 回禄老道讪讪道:“哪有的事,你这是污蔑老道。” 唐肃玉想想,他能和姜氏结为至交,必然是有共通之处。 地府此劫就是他一时意起,在托付幼子后头也不回返身地府造成。 就是内城十年,倒没看出性子哪里爆裂。 唐肃玉狐疑道:“老兄,你当初是怎么忍住不对我出手的?” 不想回禄老道听后,举袖遮脸,支支吾吾老半天才说道:“那时老道鬼迷心窍,想要杀你后自杀,扯着你的神魂去地府见姜兄,在他面前磕头认罪。” “老道修为低下,偷偷在饮食用水中多次动过手脚,但似乎对小友你没有丝毫影响。” “后来见你行事、做人,有圣贤之姿,实在令老道恨不起来。后来灵耀出生,老道就放下此事,打算寿尽后亲自和姜兄解释。” 唐肃玉满脸古怪,他体内有始、玄二炁时时运转,修魂补寿;又有蟠龙珠定魂护身。除非一击毙命,否则毒物之类还真没什么用。 “我说老兄为何如此殷勤,主动施展催芽神通相助。”唐肃玉摇摇头,露出受伤的表情,“终究是一腔热情错付,呜呼哀哉!” 回禄老道放下袖子,眼神坚定,将衣袍上撩,就要跪下谢罪。 吓的唐肃玉慌忙上前扶住。 馗馗笑出声来:“娃娃你瞧见没,知错就改,改了再犯其他错。星君们不愧是先天神只出身,一个比一个有趣。” 唐肃玉好说歹说才打消回禄谢罪的念头,听到馗馗所说,疑惑道:“星君是先天神只?” “你没听过三世身吗?”馗馗接着说道,“初为神只再做人,苦尽甘来成仙神。” “这好像是那位提出的办法。” 九声齐出,在洞中引起回响。 回禄老道沉默下来,似乎在回想着过往,许久后说道:“等七曜回归,此世间无乱,我将追随祂的步伐离去。” 第42章 悬山洞穴 益州悬山,高耸入云,崖面光洁,洞穴密布。 赤二娘他们先一步到达此地,探查四周。 千里俊和栗毛儿又闹起矛盾,撕咬着没了踪影。 四周密林遍布,人烟罕至,时有凶兽嘶吼声传出。 好在两狐一人一螭龙都不是凡辈,无视林中危险,顺利来到崖底。 螭烽火幻化成人形,大约10岁模样的孩童。 他负责照看马灵耀,青丘两狐化光探寻洞穴。 百年灵犀螺传递距离只有百米左右,唐肃玉也无法确定自身在地下多深,至少目前还没能从百年螺壳中收到信号。 洞穴大小不一,她们分别选中,踏入其中。 狐火莹莹,照亮昏暗的洞穴,胡四娘仔细观察着。 进洞不久,她就瞧见数个崭新的棺椁,散乱的摆放在洞中,棺前还插着白色招魂幡。 地上残留着纸钱焚烧的痕迹。 不断向内走去,棺椁越来越多,也越来越旧,少部分已经散架,露出森森白骨。 若是凡人在此,怕是要吓掉魂魄。 胡四娘推断着洞中棺材的岁月,忽然她见到某个漆色脱落的棺椁上坐着一个影子。 那道影子模糊不清,看不出性别。 只要是生灵,就避不开七情。 胡四娘吹出狐火照去,五藏七情涌动。 黑影受到影响开始剧烈晃动,隐隐传出呼啸声。 好一会后黑影彻底散去,胡四娘整理获得的信息。 此地原是前朝隐族落棺下葬之处,说是能保家族不朽。 后来在改朝换代时子孙后代血脉断绝,数十代风光一朝全无。 旁的风水师不知如何得到消息,想尽办法确定隐族下葬点,破开守护阵法,将自身葬在其中。 但是最终事与愿违,那风水师族中遭遇天灾,血脉仅剩一支单传。 那道鬼影就是风水师血脉的最后一人,死前托举自身棺椁来到洞中,葬下结局。 此地的确与地府有关,传闻池头夫人就是在洞中诞生。 葬在洞中,受池头夫人气运,可保族中孕妇顺产,死后不坠血池地狱,自然能扩大家族,延续血脉传承。 鬼影至死都想不明白,先祖为何非要所有族谱上的血脉葬在洞中。 要真有传闻功效,前朝隐族何以落到血脉断绝的地步。 他自己一生都是鳏夫。娶妻丧妻,再娶再丧,生子早夭,已无旁支过继承脉,临了还是自己用神通拖着棺材进洞。 棺椁塌陷,白骨滑出,衣着早已腐坏烂透,怀中摔出一卷竹简。 竹简串绳不见分毫腐蚀,摔开几行字迹。 《六壬经》。 黑影散去前,哀求四娘将族中所学传承下去。 生前他自视过高,收徒不授根本。总想着等资质更好的来拜师,再传授于他。 岁月流逝,他声名日增,来访者络绎不绝,无数英才晃过眼前,直到大限将至,仍是吊着心气不肯授徒。 学徒众多,入门者已是凡俗半仙,小成者不弱于五炁修士。 敝帚自珍的下场不外乎如此。 胡四娘用布帛将竹简包裹好,道声谢后继续向深处探寻。 菌菇从腐朽棺木中成群探出,泛着蓝色荧光。 洞中气味混杂,胡四娘不得不将狐火幻化成面纱遮面,烧去空气中杂质。 地面阴湿,数百上千年的棺椁早已化泥,骸骨烂朽,根本分不清生前哪位显耀之人被葬其中。 前行数个时辰,洞穴微微倾斜着向下,她再未能见到其他黑影,倒是看到洞穴尽头。 尽头石壁上是色泽艳丽的壁画。 无数仙女萦绕着云雾中的宫殿,殿前石阶延伸至洞底,栩栩如生。 好一派飞升之景。 胡四娘摸出灵犀螺,没有得到任何回应,当下就要返身撤回。 “有客远来,怎可不尽兴而归。” 亮光骤起,四娘下意识闭眼再睁开。 脚下腐泥尽去,转为白玉石铺地。 再看向壁画处,光辉洒下,如同白昼。 仙女分列两队从中走出,怀中萧笛琵琶、提灯花篮不一而足,盈盈施礼。 原本已是尽头的洞穴豁然开朗,展现一片全新天地。 胡四娘不欲多待,笑道:“多谢相邀,只是四娘有要事在身,暂无时间赴会。无意打扰,还请见谅。” 她倒是不惧什么,只是眼下多此一举,不过是浪费时间。 云端宫殿洞开殿门,其中走出一位俊朗道人。 道人出声:“请留步,老道有事相求。” 他三两步踏过重重台阶,来到胡四娘数步开外站定。 “这位狐狸姑娘,事关地府缺憾,万万请听老道一言。” 胡四娘知晓唐肃玉在协助修复地府,与地府鬼神关系不错,但并不清楚内中详情。想到此处,她开口道:“四娘这点微末道行,如何能帮到地府?” 老道拱手作揖,面露愁容:“小女乃是血池地狱之主,人称池头夫人的转世。” “她死后被困在此处不得出,亦无法入地府归位。所以老道举家族之力葬在此处守卫她的神魂,不曾想被后人谣传成葬在此处、家族不朽。” “沧海桑田,哪有不朽的家族。他们破开阵法,导致爱女一魂一魄跑出洞去。” “那人自知理亏,甘愿镇守此地,族谱血脉中人死后葬于此等待爱女失魂回归。” 老道叹息不已:“百年前,他的血脉也尽数断绝,被姑娘惊散的魂魄就是最后一个后裔。” “老道有感那道魂魄被困在外界,数十年前不知怎得随生魂投胎降世。” “原本姑娘来此,老道不该打扰,只是……” 老道话音未落,他袖中爬出半尺长的金头蜈蚣,对着胡四娘晃动触须。 他指着蜈蚣道:“此为池头夫人的爱宠,名唤血河小将军。爱女出世后某日他突然府中现身,一直陪伴到爱女逝世。” “就是因为小将军嗅到姑娘身上残留着爱女魂魄气息,老道才出声拦住姑娘。” 胡四娘皱眉道:“如此谎言,当我是懵懂小儿吗?” 她身陷内城十载,回到人间不过数日,哪里那么巧就能碰到他口中的“池头夫人”。 若是其他修士来此,说不得会被道人皮囊所骗,以为机缘降身。 老道还欲再说,胡四娘散出七情烟气,充斥洞穴。 七情刹那间幻化无穷景象,涌入老道七窍。老道怔愣当场,脸色不断变化。 金头蜈蚣张开口器,咬在老道脖颈处。 墨黑色线条蔓延,老道惊醒过来,袖中抖出一柄柳叶刀,毫不犹豫的划在脖颈咬伤处。 污血带着腥臭味喷出,他再摸出一颗丹丸服下,墨黑线条渐渐隐去,只是灰白头发尽数化雪。 “老道若有虚言,死后永堕地狱。”他心有余悸,却喜上眉梢,“我见姑娘眉心带月,想来已是育有儿女,应当能体会老道的心境。” “老道以古法欺三尸神,在世间苟延残喘许久,唯一希望就是女儿能从洞中脱困。” 他言辞恳切,语带哀求:“小将军说爱女的气息很微弱,大约是姑娘接触的人中见过爱女。” “小女生有异象,天生会摄魄神通。逃去的那道魂魄也是如此,与她有过接触的人就会天然留下长久痕迹。” 胡四娘想起十年未见的胡玉心,心中一软,收回七情烟气,冷声道:“不瞒道友,我受困世界碎片中十载,近日才脱困,不可能遇见你的女儿。” 道人听后神色颓然,张口欲言又止。 见他如此模样,胡四娘语气温和许多:“道友爱女之心我能体会。说起来,我曾听闻滁州虫家会抽魂夺魄的神通,说不得有些关联。” 她想起唐肃玉曾说过,庐州时见到地府黑白无常转世,其中那个叫范八爷的就曾被亲生母亲抽出一魂一魄。 也不知是神通天生还是后学。 第43章 五鬼搬运 听闻虫家,道人神色落寞,只觉愁思满腔,欲诉无声。 瞧出他情绪再变,胡四娘也不知戳中老道哪处心事,难不成虫家还真与他有旧? 道人面色忽的灰白许多,岁月瞬息间在他脸上刻画无数痕迹。 他挥挥手,两侧仙子惨叫一声,口窍中溢出精气飞入老道鼻腔,随后仙子纷纷瘫倒在地,腐化成泥。 “借寿法?”胡四娘蹙眉,悄然后退。 精气入体后,道人白发转乌,皱纹消去,再是丰神俊朗模样,只是隐隐带着邪气。 “姑娘不必害怕,她们都是人贡。”道人闭目摇晃着脑袋,“老道找回爱女缺失的魂魄,自会结束阵法,释放所有人贡。” 所谓人贡,就是人为贡品。 在此界生灵追逐天地气运时,常常将敌方作为贡品奉给仙神,甚至各族内部献祭己身换取力量的事也屡见不鲜。 后来人类最终获得天地钟爱,成为万灵之长。部族间更是以人祭为最高规格。 这道人不知用何办法,豢养人畜,汲取精气供养自己。换句话说,他在以神道存身活命,还是早已禁绝的邪神淫祀。 洞中棺椁甚多,除去胡四娘惊散的那位,却不见其他孤魂野鬼,想必应是被他尽数收去,困在此地,世代转世为人畜供他索取。 魂与肉合,生出精气;精气吸干,魂出肉烂。 唐肃玉近十年的耳濡目染此刻显出成效。胡四娘面露厌恶之色,没有丝毫遮掩,心中为那些‘女孩们’惋惜。 她不欲再多说,轻身后撤,三两步撤出老远。 道人也不拦她,只远远喊道:“姑娘若是见到小女,还请带她来此地与我相聚。” 不等胡四娘拒绝,道人捏住金头蜈蚣,扯成两截,又将下半截送入口中后说道:“最好在三载时间内,否则洞中诅咒发作、祸及子女,老道也会心疼的。” 金头蜈蚣口器死死咬住道人手指,却连油皮都没擦破。 胡四娘见他拿小心威胁自己,十指连弹,丝缕烟雾钻入地下,脚下也是毫不停歇,不断远离。 道人声音不断在洞中回响:“姑娘,五鬼搬运术可夺精、气、神、运、财,你踏入洞中就已身中此术,由不得自己。” “老道只想、只要、只需见女儿一面足矣。” 说罢,道人拾阶而上,洞中光辉渐渐暗淡,尽头再次陷入一片黑暗。 胡四娘不敢掉以轻心,狐火开道,迅速返回。 见到洞外光明那刻,她感到一阵庆幸,却不曾想神魂忽而变得沉重,连带着肉身都喘不过气来。 不好,自己还是着了道。 她怒而挥掌,法力拍在石壁上,灰尘簌簌,石块掉落,将洞口封堵严实。 而后现出狐身,跃下崖壁。 来到螭烽火附近,伏地颤抖不止。 马灵耀眉心一阵发烫,他看向胡四娘,惊呼道:“四姨,你身上怎么趴着五只小鬼?” 他的眼中,五只小鬼紧紧攀附着四姨,分别在额头、咽喉、心脏、脊骨、尾巴上,浑身黑气缭绕,像极了唐哥哥给他讲的鬼故事中鬼怪。 螭烽火再三望去,看不出任何异样,他疑惑道:“四娘遭遇了什么,竟能将你弄得如此狼狈?” 一团金光划落,螭烽火熟练叼起梧桐枝。 金凤化作小啾啾模样落在枝头,歪着脑袋说到:“神通搬运,极为阴毒。需要神通服食、弄丸、符水三道,对应解毒、镇魂、降魔三步,才能彻底解开。” 马灵耀见胡四娘难受,怒气横生,伸出双手抓住胡四娘额头处狰狞恶鬼。 那恶鬼不过核桃大小,五官俱全,皮肤焦黄无毛发。 随着马灵耀奋力一抓,小鬼尖叫着用力,牢牢吸附在胡四娘额头。 胡四娘只觉头疼欲裂,神魂不稳,哀嚎出声。 金凤说道:“我虽不知道你是如何能触碰五鬼形体,但你再用力几分,那只狐狸的神魂就会分裂。到时候轻则智力缺失,重则魂飞魄散。” 马灵耀立刻松开双手,恶狠狠看向胡四娘进入的洞穴,意念起,火丹飞旋,散出漫天火焰涌入洞中。 只是他毕竟没有真正踏入修行,哪怕前世再强也无济于事,不过几个呼吸后就无以为继,昏倒在地,火丹飞回他身边。 “奇也怪也,哪怕是寻常火焰神通,在他手中也能发挥数倍威能。” 金凤在梧桐枝上蹦蹦跶跶:“小狐狸暂时不用担心,神通搬运有限制,不会轻易夺取,否则施法者也会遭到反噬。” “你可见过施法者,他为何对你施展如此歹毒神通?” 胡四娘有气无力,将洞里发生的事叙述出来。 马灵耀怒极反笑,指着洞穴喊道:“也不知是哪里的野鬼,学了些下作法术,谎话连篇、肆意害人。今天你招惹到马爷爷,日后有你好果子吃!” “四姨你放心,唐哥哥一定有办法驱除这几个小鬼。” 胡四娘化回人形,将马灵耀揽在怀中:“好灵耀,不枉四姨疼你。悬山应不是五云洞所在,大帝可不会让阴沟中的虫豸存身在他炼丹的地界。” “烽火你看着些,我神魂困倦,肉身疲乏,需要休息会。” 说完她陷入沉睡。 金凤罕见的离开梧桐枝,站在胡四娘身上,鸟喙变尖,泛着青光。 它狠狠一啄,尖喙刺进四娘额头恶鬼身体,逸散出好大一片黑气。 随后它迅速拔出,接连啄在其余四鬼身上。 五只恶鬼瞬间萎靡,神色恹恹不复狰狞。 金凤鸟喙一张一合,发出“呸呸”声。 “五毒俱全,七情驳杂,什么样的缺德人能炼出这样的五鬼。” 它不断吐气,飞回梧桐枝上:“短时间内,施法人操控不了五鬼搬运。此法治标不治本,尽快以三神通驱之才行。” 赤色虹光飞出,落在胡四娘身侧,赤二娘看起来没有什么异常。 她抱起四娘,方才金凤所说她听到少许,虽肉眼见不到缠身恶鬼,但也能从四娘状态中察觉到不对。 “我所选洞穴内满是棺椁,年代不一。”赤二娘背起胡四娘,“我探寻许久,未见任何特殊之处,灵犀螺也没有信号传出。” “他们估计还没到酆都葬坑,我们先行一步。” 赤二娘发出啸声,惊起林中无数飞鸟。 不多时,千里俊与栗毛儿从林中钻出,来到他们面前嘶鸣。 千里俊瞧着眼前情形,一如当年载唐肃玉那般,熟练地弯膝伏下,甩着脑袋示意马灵耀爬上马背。 螭烽火显出原形,缠在千里俊脖颈处。 胡四娘强撑着睁开眼,翻身上马,赤二娘随后在她身后牵着缰绳扶住她。 悬山洞里,道人神色冷淡,遥遥注视着他们离去。 掌心半截金头蜈蚣忽的开口:“你之前这般急躁,是等不及了吗?” 道人握紧拳头,金头蜈蚣被捏成一团,汁液从指缝间流淌而出。 不一会儿,他袖中又爬出一条金头蜈蚣,晃动着触须嘲讽:“成也神道、败也神道。你贪心不足,才落得当今下场。” “池头夫人在血池养你万载,你就拘禁她的神魂作为报答吗?” 道人低声道:“天地生灵本就不分贵贱,凭什么我只能当他人掌中玩物。我不甘心有什么错?倒是你,不过是祂转世生父,哪来的至深感情?” “如今风水轮流转,性命握在他人手中的感觉,你也尝尽其中滋味。为何不能理解我呢?” 金头蜈蚣垂下脑袋,语气中满是温柔:“她既然选择当我女儿,那就是天地赠予我的无上礼物。你不过是血污池中煞气凝聚而成的异兽,理解不了人类的情感实属正常。” “贪嗔痴慢疑,从没有哪个生灵像人类这般五毒俱全。”道人嗤笑道,“你可知地狱正式运转是什么时候?” “人类成为天地气运种族的第二年,地府十八重地狱塞得满满当当。佛门因此损去数位佛陀净土,转为阿鼻地狱,才能容纳那些罪人。” “爱恨交织,极善与极恶出现在一人体内,真是可笑啊。” 第44章 酆都葬坑 残影交错,尘土飞扬。 马儿四蹄生风,背上不时传出催促声。 马灵耀脸埋在鬃毛里,狂风早已吹散发髻,在他耳边呼呼作响。 酆都葬坑距离悬山约五百公里左右。 千里俊和栗毛儿虽然力量充足,但在内城中根本没有奔跑的机会,出泰山后可是撒开欢跑了好几日。 葬坑百里内一片死寂,草木不生。 随着林木越来越少,他们也知道离目的地越发接近。 折腾将近小半个月,他们无一不在心中祈祷能尽快得到好消息。 突然,千里俊察觉到什么,后腿发力,高高跃起。 黑土中窜出一道影子,张着腥臭的口腔咬在空处。 赤二娘定神看去,就见地上盘着手臂粗细的大蛇,背部发黑与土地融为一体。 螭烽火发出嘶吼,龙属威压散发。 大蛇翻开肚皮,瑟瑟发抖。 见它灵性不弱,普通蛇属也算是应龙后裔,螭烽火没有将它杀掉,示意二娘可以继续前进。 金凤拍着翅膀说道:“前头,随我来,有龙族怨气。” 螭烽火心情复杂,大魏立朝以来,就对精灵妖怪极其苛刻,吕崇上位后达到巅峰。 螭龙一族投靠大魏,伏低做小,也不过是为了族群苟延残喘。 如今新帝有意与三妖岛结善缘,也没有吕崇压制六州先天灵性,他也乐于见到更多精灵妖怪诞生。 当年的战争,龙族损伤惨重,不少先辈就是陨落在葬坑,被阵法压制不得超生。 他有些踌躇,如果破开阵法,惊扰龙族先辈残魂,再让他们知道螭龙归顺大魏,只怕要多生波折。 想到此处,螭烽火对着金凤祈求:“鸾鸟祖宗,如果遇到龙族残魂,还请您口中留情。” 金凤双翼舒展,尾羽拖曳,叫着说道:“放心,都是应龙子孙,我晓得的。但是遇到真龙后裔,可怪不得我管不住嘴。” 螭烽火沉默。 金凤现身说法,他才知道龙属分为应龙、真龙两类,再远古些还有一支独脉的烛龙。此界中蛇形龙属基本都有真龙血脉,而鸟类则有应龙血脉。 螭龙、蛟龙、虬龙族属于两脉交融,有翼族才是纯正应龙血脉。 纯血真龙和应龙后裔关系并不融洽,当初争夺天地钟爱、气运加身时,两脉斗的你死我活。 再到魔君之战,两脉纯血几乎全部灭绝,应龙血脉中凤凰属更是彻底消失在时光中。 见螭烽火远去,装死的大蛇迅速游曳离开,但是不过片刻,它又折返回来。 像是下定决心,它沿着马蹄踪迹追随而去。 葬坑附近,千里俊、栗毛儿嘶鸣不止,警惕地看向葬坑石碑。 每隔数十米都立着石碑,从高空俯瞰,呈圆形包围葬坑。 碑上刻画着当年事迹,同时严词警告来访者立刻掉头离去,否则后果自负。 乌云笼罩着天际,空气浑浊发闷。 赤二娘下马细细查看碑上所写,皱眉道:“此地有阵法守卫,强行破开动静太大,只怕会引来不必要的麻烦。” 螭烽火再化作人形,蹲下身查看石碑底部:“我曾听族中长辈说,葬坑阵法易进难出,里面镇压着无穷怨气。” “群鬼不得飨食,因而生怨,最后魂飞魄散,只留怨气积攒,确实符合五云洞的情况。” 他转头看向赤二娘:“二娘要不先试试灵犀螺是否有反应。” 赤二娘点头,摸出灵犀螺灌注法力。 随着法力不断灌注,灵犀螺不断发光,只是对面一片沉寂无声。 她心中叹息,就要收起灵犀螺,忽然嘈杂不清的声音从中传出: 能听到吗? 赤二娘握住灵犀螺,急切说道:“小鱼儿,是我,二娘,能听到吗?” 声音断断续续,含混不清。 唐肃玉的声音中带着激动:“二娘,能听到,我能听到!” 赤二娘望向葬坑方向,散去灵犀螺法力,对着螭烽火道:“还请你照看好四娘和马灵耀,我先进去探查。” “若是我一直不出,你就在此地等龟岛主,万万不可轻易踏入葬坑。” 胡四娘撑起身子想要拦住她。 赤二娘上前握住她的手,笑道:“昔日浮云洞中救命恩,此时可报。” 她催动灵犀螺,朝龟谊处传音,说明葬坑附近收到唐肃玉信号,让他速来支援。 随后化为狐身,叼着灵犀螺,越过石碑,迅速接近葬坑。 她的身影在踏入石碑界限后陡然消失。 胡四娘惊呼出声:“大姐!大姐!!!” 而后脑袋发晕,就要跌下马背。 好在千里俊迅速卧下,螭烽火扶住她,关切道:“四娘不可强催法力神通。五鬼附身,即使暂不被主人操纵,也会自动汲取你逸散的精气神填补自身。” 马灵耀跳下马背,对着金凤喊道:“鸟姐姐,能不能再啄两下小鬼,四姨看着很难受。” 金凤不想理他,绕着石碑界限低空盘旋。 马灵耀没有得到答复,上前右手一抓,牢牢抓住金凤尾羽。 金凤受惊,扑腾着翅膀叫喊:“你干什么,快放开!” 她失去平衡,不得不顺势站在马灵耀手背,鸟喙狠狠啄在他食指上。 马灵耀闷哼一声,并未松手。他左手握住金凤,右手食指泛白,但未破皮,可见金凤并未下死口。 “你的性子究竟随了谁?”她恨恨说道,“你爹娘都是锯嘴的葫芦,话少性子平和,倒是生了个脾气火爆的娃娃。” 金凤气愤不已,只觉自身被凡人污浊,闭着眼睛说要和回禄老道告状,让他好好教育马灵耀。 她生在昆仑,出生后金母就已经离开昆仑,开明陆吾不用露面就能震慑昆仑众兽,她基本没有见过人间事,对人类也不甚了解。 平日在昆仑中,听得是仙神传闻、见的是异兽神只、饮的是甘泉醴水。 虽然是凡鸟,却因形似鸾鸟,常常自命不凡,遵守着非梧桐不栖、非竹实不食、非醴泉不饮的规矩。 今日被凡人孩童握在手中,就差气得神魂升天。 娘娘看中的小子都对我毕恭毕敬,你把我当凡鸟抓? 金凤也是奇怪得很,她居然不能挣脱开马灵耀的束缚,甚至身形都不能自主变化。 要知道金凤是神魂感召,在唐肃玉梦界化身显形,本质上身体属于无中生有,哪怕寻常修士、阵法神通都无法抓住她。 马灵耀其实清楚四姨的问题没有那么容易解决。只是先前大脑剧痛,眉心发热后,他常有种遇事不爽,立时心火燎原的冲动。 火烧悬山洞穴就是如此。 加上有望见到父亲,他心中更是蠢蠢欲动,嗔怒横生。 他想要安慰自己,但毕竟年岁还小,父母又不在身边。满腹交织着惶恐、委屈、悲伤,双眼中忍不住滚出泪珠来。 螭烽火想要安慰马灵耀,可是他看看自己完全没有说服力的体型,有些手足无措。 “灵耀不哭,你爹爹很快就会回来的。”他生硬的劝道。 胡四娘解开斗篷铺在地上,上前抱起马灵耀,坐在斗篷上轻声细语:“哭吧,发泄出来心里就能好受许多。哭累就睡一觉,等你醒过来都会好起来的。” 马灵耀再难压抑情绪,肆意恸哭,泪水打湿她的衣袖。 金凤趁机挣脱开来,心有余悸地站到梧桐枝上。 她悄声问螭烽火:“他究竟什么来头,哪有凡人能把我当鸟抓的。” 那日告知唐肃玉自家身份后,亲近他的几人几妖都知晓一二内情,但毕竟是仙神园中的鸟兽,没人真当她是凡鸟。 螭烽火摇摇头,他并不清楚回禄老道的特殊,也不知道马灵耀也是个战力爆棚的仙神转世。 寒风呜咽,一人一狐、一龙一鸟无不担忧着赤二娘的安危。 第45章 泽水困 乌云堆叠,雪花星点落下。 马灵耀哭累后在胡四娘怀中沉沉睡去,她轻轻拍着他的后背,低声哼唱着歌谣。 听二姐她们说,小心在闭关修行,冲击肝藏青帝木炁,也不知怎么样了。 胡四娘心底泛起思念,五藏内七情汹涌,仿佛昔年少女时那般,稍稍拨动就情绪纷杂难以自已。 千里俊、栗毛儿罕见的没有互撕,而是慵懒卧倒在地,在一旁翻滚。 螭烽火神识笼罩四周,防备其他变故,他瞧见两马行为,无奈道:“师父养的精灵真是天真无邪,这等地界都能如此没心没肺。” 想起十年受教,他也忍不住有些回味,那种轻松惬意,肆意无羁的感觉实在美妙。 唐肃玉讲学既规矩又随意,往往不经意间说出许多玄妙言语。 功德说用就用,法宝说给就给,道妙经文说讲就讲,他似乎并不在意这些。 世人趋之若鹜,我自视之等闲。 螭烽火有些迫切想要见到师父,想继续听他讲道,讲世间万物。 “你还要发呆多久。” 螭烽火猛地回神,视线看向前方。 一只褐色陆龟正盯着他。 “螭家小子,十年不见,怎么好像变傻了许多。”他抬起脑袋,“四娘你被谁诅咒了?” 胡四娘笑道:“龟岛主,四娘此时不便见礼,还请见谅。” 螭烽火反应过来,狐疑道:“你是跂踵岛主龟谊?” 陆龟张开嘴,陡然涨大,吐出一条黑蛇:“它沿着马匹留下的痕迹远远躲在后面。老龟觉得有趣就带过来给你们瞧瞧。” 黑蛇熟练地翻开肚皮,瑟瑟发抖。 螭烽火笑道:“它倒是个胆大的,被我威压震慑还敢靠近。龟岛主,二娘进入葬坑不久,暂时没有消息传出。” 他将先前发生的事讲述一番。 龟谊踩了踩黑蛇尾巴,龟脸上满是凝重之色:“悬山我曾去过,当时没有遇到那位道人。” “四娘你说他是池头夫人转世生父,还养了只金头蜈蚣?” 胡四娘点头。 “昔年游历六州,天下险地老龟都有所涉足,传闻也听过不下于百八千。奇怪得很,悬山洞穴为什么会困住池头夫人的神魂,这不合理。” 龟谊低头思索片刻,对着胡四娘道:“稍后我化身爆亡蜕壳,你用这副背甲推演一番。本体被人缠住,需要好一会才能赶到。” 说罢,他缩回四肢头颅,气息忽的散去,肉身迅速腐败干枯,仅剩一具空壳。 黑蛇翻过身,轻咬住龟壳,缓缓爬行到胡四娘身前放下,而后乖巧的退到旁边。 胡四娘拿起龟壳,掌心燃起火焰。 龟壳劈啪作响,裂开几道纹路。 她仔细瞧去,面色凝重。 “烽火,等二娘出来或者龟岛主真身到来,你将龟甲交付给她,我需要好好歇息。” 她将龟甲放在斗篷上。 外泽内水,泽水困卦,诸事难成,走投无路。 胡四娘所求,乃是悬山之困。 五鬼难驱,她早有预料,却不曾想占卜出大凶之卦,几乎无有出路。 她有心再算,却没来由生出恐慌惊惧。 池头夫人之事另有隐情。仔细想来,那时不过听到对方提及子女事宜,自己就忽然涌出同情,失去警惕心,千防万防还是遭受诅咒。 而且龟岛主所说,他之前在悬山没有见过道人,以他的修为不可能察觉不到崖壁异常。 胡四娘并不怕诅咒,青丘狐族也是诅咒祖师爷之一,五鬼搬运神通并非无解。 只是她刚从地府脱身,就落入新的危机,其中绝非偶然,似乎有人在算计。 算计她还是——唐肃玉。 她知晓先前唐肃玉曾在地府一游,被地府鬼神强迫神魂转世,也听龟谊说过滁州虫家情况,略一联想,隐隐察觉到什么,但此时已无精力继续。 数个时辰前潞州边界,龟谊面色愁苦,苦笑着说:“这位公子,披帛已经给你,誓言老龟也主动发下,为何还要纠缠不休。莫非真觉得老龟散去修为,就可以任人欺辱不成?” 嫦珏摇头,开口道:“龟岛主,我非是有意为难你。实不相瞒,我乃嫦萱之兄嫦珏,与嫦氏嫡脉同名同命。” “岛主送回母亲遗物,对我嫦氏有恩,故而前来拦住岛主。” 他摊开掌心,一束金银花陡然绽放:“我不知岛主何事如此匆忙,但在岛主身上看到一缕死气。死气是不祥之兆,一旦侵入五脏六腑,三花修士也难逃死亡。” 龟谊将信将疑,仔细探查自身,而后忽的反应过来,心中暗道:仙人血脉果然不凡,竟然能看穿老龟掩藏。还好他看的并不真切,先尽快糊弄过去。 他扬眉笑道:“多谢小友提醒,老龟年岁已是不轻,寿数到了,该死就死吧。” 说罢就要化光离去。 嫦珏再次开口:“岛主死气中包裹生气,并非前途断绝之相。我掌中金银花可助岛主躲过一次死劫,金花替死,银花延生,还请岛主收下。” 龟谊也不客气,接过金银花,再度欲要离去。 “岛主莫急。” 龟谊三番两次被打断,生出怒气:“你这小子,究竟想要作甚。老龟实在没有时间与你纠缠,再多说一句,休怪老龟我不讲情面。” 他扯下须发,吹出几道分身拦在嫦珏身前,而后迅速离开。 分身举着十八般武器,有老有少,模样各不相同。 嫦珏是仙人后裔,生来自傲于血脉,又被迫困在幻境七年,人情世故堪称灾难。 他只想告知龟谊一些事情,自以为对方受到寿命困扰,所以出手就是嫦氏秘法神通。 对于为何造成眼前局面,他百思不得其解,反倒生出妖怪就是妖怪,不知感恩的念头。 不过嫦珏生来没有被人忤逆过,吕崇在位时对嫦氏也是各种恩待。 龟谊所作所为,激起他心中叛逆。 只见他掌心再生一朵牡丹,以五藏拨五音,留下传信,飞往潞州行宫方向,而后五音杀伐,金铁之声交织,将龟谊化身逐一击败。 万物有其独特气息,以花代之,可千里追踪。 嫦珏算定方向,再度追去。 第46章 山君 白骨浮于黑土,怨气直冲云霄。 赤二娘踩在虚空,望向残骸遍布的地面。 她听涂山氏说过那场战争,也知道三妖岛损失严重,眼前所见,心中只觉无比惊惧。 强定心神,以青丘秘法探查阵法虚实。 所谓阵法,不外乎虚实之道,脱不开八卦路数,借由阵心、阵材达到或者扩大所要效果。 她不需要破开阵法,找到合适位置,挖通五云洞就行。 灵犀螺来回测试,最终选定信号感知最强处,在葬坑边缘。 运转法力,土地如同水浪向两边翻滚,骸骨不断被带出。 每一具残骸都代表着昔日妖族的天才、前辈。 怨气不断从土地中涌出,呼啸着、叫嚣着,夹杂着扰人心神的诅咒。 好在狐族本就以七情立本,赤二娘无视怨气,法力源源不断施展开。 怨气见奈何不了她,忽的聚成一团,没入某个颅骨中。 幽幽绿光燃起,那颗头颅开口道:“你是哪家的后辈,随意打扰我们安息,如此不敬先祖?” 赤二娘见那颅骨生前似是山君,原先也是妖岛大族,近年来已经没落许多,如今族群不过数十,好像在荒漠猫手下。 她带着歉意说道:“我乃青丘涂山氏下赤狐,此番前来是为了打通人间五云洞,并非有意惊扰各位。” 山君颅骨再次开口:“你既然能来此地,可是大魏已经被推翻?或者说,圣岛已经发起反攻,成功占据六州?” 赤二娘摇头:“大魏确实发生动乱,有新的佛陀显圣,但与圣岛无关,相反圣岛会支持大魏重新定鼎天下。” 听闻此言,颅骨猛然晃动,绿火喷薄。 “你们!叛徒!大魏杀我圣岛生灵无数,剥皮抽筋、拆骨取宝,将我等随意堆葬在此处。你们不思报仇,反而助纣为虐!” “该死!该死!甘当人类犬只,毫无圣岛风骨!” 颅骨不断聚集怨气,一层皮膜迅速包裹表面,显出黑色巨虎形态。 虎者,山君也。 山君低声怒吼,大地震颤,掘开的洞口被重新填满。 赤二娘暗道不好,是谁不好,偏偏惊扰山君残魂。 山君神通——为虎作伥。 此地残魂众多,死后有意无意聚在山君残魂附近,最终沦为伥鬼,不得脱身。 荧光不断亮起,化为一个又一个残魂。 赤二娘皱眉,收好灵犀螺,喷出狐火。 狐火对魂魄伤害更大,惊退无数残魂。 山君见此,俯身作攻击状。 “山君,还请听二娘一言。” 赤二娘收回狐火,落在黑土地上,任由怨气靠近。 “圣岛封闭两百多年,实力早已远远不如从前。三岛岛主做此决定,自然是以圣岛利益为先。招摇山蛟龙祖宗敖蟒可是还活着的,他与跂踵岛龟谊老祖都认可这个决定。” 山君听后,露出思索神色,而后说道:“龟谊,他居然还活着。我当初可是亲眼见到判官笔划去他的寿数。龟族果然厉害,连酆都法宝都能避过。” “我可以不拦你,但是有个要求你必须答应。” 他直视赤二娘:“大魏需要释放此地圣岛怨魂,给他们转世的机会。” 赤二娘愣住,她不知该如何回答。 灵犀螺晃动,唐肃玉声音从中传出:“答应他,我来承担后果。” “可是……” “二娘放心,我既能应下,自然有解决办法。他要是不信,我催动灵犀螺联系吕小王爷,向他索要许可也行。” 山君听着螺中少年的声音坚定而果决,不由问道:“你是谁?” “我就是二娘他们想办法要救出的人。三清观亲传、大魏社神唐肃玉。” 山君已是信了大半,自觉向后退去。 螺中突然又传出老人声音:“你是哪任山君,谁的血脉后裔?” 山君反问:“你又是谁,我为何要告知你?” “吾乃天吴孙,世称馗馗。”螺中九声齐响,语调不一,“如今身死化作九头鬼,连虎类后裔都能随意无视吾了吗?” 山君一惊,跳将起来,虎身散开,仅剩头颅。 他结结巴巴说道:“前辈恕罪,我生前有一丝开明血统,被族中推选为三十二任山君,主幽都岛事宜。” “开明,三十二任。”女声传出,“你被骗了。开明远古时镇守昆仑,根本没在人间留下血脉。但是你能领山君名号,又提及幽都,大概是玄虎血脉。” 山君不敢反驳。 他虽然未见馗馗,但是天吴名号知者甚少,人间除去虎类外,几乎没有记载,再加上对方身处五云洞中。 五云洞随酆都大帝显圣而传名,大帝飞升前炼丹之所,谁有那个胆子在五云洞冒领天吴后裔之名。 魔君战争本就损去无数生灵,自家老祖记错传承也属正常。 他对着赤二娘道:“小狐狸,我魂魄被压制,自身无法翻动土地,你最好再找些帮手来,不然法力耗尽也挖不出多少。” “方才气极,不小心将你挖开的部分填上。” 虎头双耳低垂,眼神上下打量,唯独不敢瞧向赤二娘。 “二娘,你带着我之前的包裹没?”唐肃玉声音再次传出,“里面有不少我练手做的纸马,灌注法力就能使用。” 赤二娘在袖中摸索着,手中多了许多白纸,法力灌注其中,一把撒开。 无数奇形怪状的猛兽显形。 七首八尾、虎身人头、牛头马身等等,像是各类生灵大融合。 山君啧啧称奇,他从中看到好些异兽的影子,但又似乎不一样。 赤二娘下达挖地指令,猛兽们迅速开动,只是动作稀奇古怪。 有用前爪的、有用后蹄的、有俯身拱地的、还有蹦蹦跳跳添乱的。 主打一个群魔乱舞。 赤二娘看着山君震惊的眼神,以袖遮脸,直想说“我不认识唐肃玉。” 她躲到一旁,一边打坐恢复,一边不断灌注法力。 歪歪曲曲的洞口不断向下。 唐肃玉似乎还嫌不乱,在灵犀螺里带着节奏喊:“1、2,加油!1、2,加油!” 后来馗馗觉得好玩,九颗脑袋也跟着喊,抑扬顿挫,活力满满。 赤二娘羞得想钻入地下。 不知过去多久,灵犀螺中传来唐肃玉惊喜的声音:“动了!动了!有砂石滚落,看来已经接近尽头!” 第47章 回人间 “五鬼已经被触发。” “虫家是时候准备收网,逃脱一两只虫豸影响不大。” “惊恐道友好像在三妖岛出现变故,悲伤君子被圆觉盯上,而我在关键时刻,暂不方便出手。不知哪位道友能施以援手?” “空喜道友,我去吧。我那五鬼被触发后,还需要引导被诅咒者前往酆都葬坑,将其中怨气吸纳,填充五鬼,此事可暂放一边。” “意欲、易怒两位有人选了吗?七情六欲空缺十载,终是不圆满。” “再议吧。” “好。见、听两位使者确认,吕氏替身已经发觉并清除梦界隐留痕迹。我们需加快速度,将吕梁击杀,否则将要横生枝节。” “痴爱道友埋下的种子,该发芽了。” “对了,恶情道友呢,他已经缺席好几次会议。” …… 唐肃玉看着簌簌掉落的砂石,听着耳边传来的刨土声,与回禄老道相视大笑。 地府难记岁月,五云洞不分昼夜,历经不知多久,终于将回到人间。 由死转生,五藏五炁轮转不休,越发趋于圆满。 只是除去肺藏金炁已有西方白帝镇守,其余四藏仍旧是四帝虚影,未能五炁化五老,达成圆满。 他曾经试图引舌下三昧真火入心藏,却被庚金杀炁阻碍,差点酿成心、肺相克的大忌。 若是走五行相生的路子,肾藏水炁如何化归北方黑帝他完全没有头绪。 馗馗安静下来,九颗脑袋齐刷刷看着唐肃玉,眼神中满是希冀。 五云洞中的鬼怪,虽有各种缘故,但哪有不想离开的。 唐肃玉恶趣味再起,对着回禄老道大声密谋道:“我收了雨师、痴鬼好处,承下人情,出去后可麻烦咯。” 回禄老道理所当然回道:“小友不必担忧。若有难处,不仅是老道,内城幸存的各位修士都会竭力相助。” 馗馗面面相觑,大半身子融入石壁中,而后青年面低声说道:“那个,唐道友。” “有事?” 馗馗有些心虚。 他先前误以为唐肃玉是某个故人之后而出言不逊,加上被叫破身份,害怕他们出去后坏了天吴名声。 现在有求于人,九张脸,九张嘴都开不了口。 此时,唐肃玉肩头的疫火忽然晃动起来,随后在他诧异的眼神中倏然飞往洞穴深处。 中瘟史文业的声音传来:“恭喜小友贯通五云洞,日后需要我兄弟几人,人间唤名即可。疫火还未到现世时间,我暂且收回。” 洞中原本昏暗无比,一直是被火鸦和疫火照亮。 现在疫火消失,火鸦也被回禄收回,洞中却没有变暗。 他和回禄静静等待着,等着洞穴联通的那刻。 馗馗终于按耐不住,老人脸开口道:“唐道友,你可知晓北海之极?” “北海之极?”唐肃玉摇摇头,“我八岁就被困在酆都内城,直到现在,经历见识很少。” “北海之极,有水神遗迹。”老人脸露出回忆之色,“那时水德星君还未现世,水神权柄由先祖和几位神只共掌。雪山神女作为水发源处,得享权柄最大。” “后来水德星君归位,先天神只陆续隐居洞天福地。河伯不愿交付权柄,强行向人类索取祭祀功德,并截断雪山源头,封堵雪山神女。” “神女仁慈,以性命冲开新的渠道,也就是现在的淮水。” “最终河伯陨落,神女归天。余下水神将神女葬在北海之极,水德星君在其中藏入一道辰星精粹。” 馗馗从石壁中再次出来,人身手中递出一块水晶,老人脸继续说道:“你的肺藏处有太白星核,七曜又是同气连枝,此物可打开水神遗迹,助你修行。” 唐肃玉有种瞌睡送来枕头的不真实感,他没有接过水晶,而是问道:“虽然时间久远,但是打扰雪山神女安息也不好吧?” 馗馗女人面急切道:“唐道友无需担心,先祖说过神女功德无量,不入地府轮回,而是由天地安排重回人间。如今辰星不在,但太白星核却能出现在你身上,可见当年水德星君应是早有安排。” 唐肃玉看向回禄老道,疑惑问道:“你也有后手安排吗?” 回禄老道忽的老脸涨红,支吾着说不出话,半晌后答道:“水德那小子就是无心之举。我前世记忆纷杂,还没能理清,等回到益州观中,老道再琢磨琢磨。” 唐肃玉也不拆穿他,想起自己答应太白星君的事,更何况人间五炁不调,修士前路断绝,于是他接过水晶。 “不知我有什么可以帮到馗馗道友?” 馗馗退回石壁中,仅剩老人面露出:“请道友找到雪山神女,助她成仙。若有余力,稍稍庇佑下三妖岛的生灵。” “你和那位神人非常相像。祂当年笃定人类将会争得天地气运,却早早在南海留下后手。” “祂洞察智慧生灵相争的下场,两难之下将半数修为功德,散入南海,形成如今的欲壑,另外半数化作桃源。” “祂爱众生,更爱人类。” 唐肃玉倒是有些好奇,忍不住问道:“不知他的名号是?” “不可知、不可说、不可想。” 说罢,馗馗彻底没入石壁不见。 恰好此时,一只灰毛大兔子撞到唐肃玉怀中,他转头望去,就见前路已开,人间在上。 洞穴深处吹来阴风,灰毛大兔子化作纸张,无风自燃,其余纸马生灵亦是如此。 “多谢唐小友赠礼,雨师陈鸾凤没齿难忘。” 阴风呜咽,似是无数鬼魂欢呼。 【叮,检测到宿主已在人间,雷霆加身倒计时正式开始。】 【倒计时:81:12:52】 唐肃玉耸耸肩,债多不压身,先出去再说。 他大喊道:“回禄老友,走也!走也!人间在前,人间在前啊!” 洞口几乎垂直向上,唐肃玉脚下凝聚五炁,托身飞起。 回禄老道大笑应和,御使火鸦随后跟来。 两人飞出洞口,呼喝着在空中肆意宣泄情绪。 又过了许久,唐肃玉落下身形,对着山君施礼:“多谢山君,先前承诺的事,我会尽快达成。只是如今地府残缺甚多,离开此处容易,投胎却不好说。” 山君瞧着眼前的少年,良久说道:“社神有心,山君我只需转世之机。” “几位尽快离开此地,怨气受阵法压制,但时间长了仍然会被迷惑神魂,蒙昧灵智。” 黑土中,忽然爬出一具人类骸骨。 它的胸腔里有颗心脏,瞧着极为新鲜。 “咚” 一缕鲜血从心脏中溢出。 经脉、血液、皮肉瞬间长出。 “走?为什么要走?既然送到我门前,就都留下来吧。” “七情之恶,见过诸位。” 第48章 恶情 赤身男子从黑土中摸出衣物,随意披在身上,耷拉的眉眼瞧上去非常颓然。 他掌中突兀多出一张面具,随后覆在面上。 面具上画满灵根(此处指代舌头)。 “妖岛的狐狸,道门的修士。”他语调奇特,忽高忽低,“国之将亡,妖孽丛生。妖怪救修士,大魏吕崇已经死了?” 唐肃玉从刘元达处得知七情六欲之事,不过直到现在,都没有机会告知他人。 数日来,为能尽快离开地府,除去回禄梦回前尘外,他们没有片刻歇息过,全靠修为强撑着精神。 山君惊诧异常:“你是何人?我从未在葬坑见过你!” 他再度化出虎身,众多伥鬼围拢过来。 男子没有回答,反而问向唐肃玉:“你知道人最极端的情绪是什么吗?” 唐肃玉毫不犹豫,唤出太白星核,面无表情道:“七情六欲果然不凡,爱、听、见三位在忘川堵我不成,你竟然能在五云洞处守株待兔?” “吕崇在时,你们隐藏自身,世间无人知晓。如今吕崇不在,潜藏的妖魔鬼怪轮番浮出水面。” 男子抬起头,面具上灵根齐齐发声:“你听过七情六欲?吕崇真死了?有趣,我不过闭关十多载,世间变化如此之快。” “你是谁?他是谁?无所谓,留下来当养料吧。” “恨!恨!恨!” 山君忽的咆哮出声,眼窝中绿光转红:“人类,人类!该死,都该死!天地属于万灵,属于众妖!” “吼!” 虎啸山林,震天动地。 回禄老道惊呼:“外魔憎恶!怎么会?” 他大声喊道:“小友,默念修行根本经,定心静神。外魔无法灭除,一旦沾染上三花再无希望绽开。” 火鸦从袖中不断飞出,赤红色光芒不断驱散怨气。 赤二娘摸出一串铃铛,戴在手腕,而后剧烈晃动。 铃声清脆急促。 “小鱼儿,七情要诀在于静。旁观七情,见不入迷、听不沉浸、香不迷惑、味不贪求、触不享受、意不放纵。” 山君一掌拍来,赤二娘堪堪避过,铃声依旧不断。 “叛徒!都是叛徒,死来!” 火鸦穿梭,与伥鬼相斗。 唐肃玉掌中太白星核化作三尺剑,庚金杀炁凝而不发。 男子奇道:“年纪轻轻居然能抗住憎恶侵蚀,看来你的传承来头不小。” 说罢,他欺身上前,掌中裹着怨气,拍向唐肃玉天灵。 唐肃玉没有阻挡,而是挽出剑花,划在男子身上。 杀炁锋锐无双,直接将对方分成两半。 男子身躯没有半分鲜血溢出,怨气已经从天灵处冲击神魂。 “哼!” 蟠龙珠运转,眉心明光大放,怨气如冰雪烈阳般融化。 唐肃玉御炁飞起,看向男子:“劈成两半还能活着,七情之恶确有门道。” 男子用双手拼好身躯,腰间伤口刹那恢复。 “庚金杀炁、定魂珠。你这娃娃也不简单,难怪爱、见、听选择联合对你出手。” “可惜葬坑是我的主场,你就是仙神转世,也得饮恨于此。” 他飘忽而起,身形如同鸿羽般。 黑土翻涌,赤二娘踏空而行,回禄老道抓着火鸦足飞起。 一副鸟类骨架缓缓浮出。 怨气迅速笼罩上去,尖啸声从鸟喙中传出。 怨气化为皮膜,怪鸟扇动翅膀冲天而起。 赤二娘喊道:“小鱼儿小心,这是青耕的后裔,生前最善于操使瘟疫。大魏之战,放倒十万魏军,被姜氏以秘法捉去,焚身而死。” 怪鸟张嘴,无数蝇虫疫气喷涌而出。 唐肃玉御炁躲开,口中吐出三昧真火。 蝇虫疫气被三昧真火点燃,犹如火星下油锅,瞬间炸开。 青耕鸟惊怒不已,怨恨滔天,含混着叫喊道:“姜氏!姜氏!” 蟠龙珠陡然发威,定住青耕,真火随后附上。 青耕鸟化成火球,上下窜飞,凄厉惨叫。 山君忽然挣脱控制,哀求道:“社神不要!还请您饶过青耕!她不是有意的!” 下个瞬间,他背生双翼,再度扑向赤二娘。 葬坑残魂数不胜数,若是被憎恶尽数唤醒,唐肃玉就是花光寿命吐出真火也无济于事。 他紧盯着男子,再度举起庚金剑,引炁横扫。 数道剑炁陡然发出,男子不躲不闪,身躯炸开。 唐肃玉心底惊道:心脏不是他的脉门。五脏六腑都被杀炁侵蚀,他是如何做到毫发无伤的? 男子再度出声:“三昧真火。社神,你姓姜?” 他的头颅漂浮在空中,炸开的身躯不断融合恢复。 “算起来,你应该是我的后辈,我也姓姜。” 回禄老道袖中挥出大片火焰,退散怨气,喝道:“胡说八道!姜氏一脉单传数千年,何时有你这个外魔子孙!” “是啊。姜氏一脉单传,他们怎么会认我呢。”男子摘下面具,掌心发力,面具化作碎片,“我才是姜氏嫡脉,只是天资不够,就被带到葬坑。” 他指指唐肃玉:“葬坑中满是哀嚎、愤怒、怨恨。残魂嘲笑我的无能,轮番戏弄我,那时我和你一般大。” “最后我获得胜利,此地残魂不过是我掌中玩物。” “非生非死,不入五行。你们奈何不了我。” 唐肃玉指尖泛起七彩光芒,笑道:“非生非死?好大的口气!” 弹指红颜老! 光彩落在男子眉心,他的面部瞬间苍老衰败,骨肉剥离。 不消片刻,他再次化成一具骸骨。 骸骨大口张合,怨气聚拢而来。 “好厉害的法术,不入地煞天罡神通之流,却不弱于许多地煞神通。” 血肉再生,尽复原样。 唐肃玉皱眉,隐隐察觉到什么,他一剑划出,将山君逼退,随后问向赤二娘:“二娘,金凤可在阵外?” “在。” 唐肃玉放声喝道:“金凤护我,速速前来!” 声浪洞穿怨气,向外扩散。 葬坑界限处,石碑晃动,阵外人、妖诧异。 螭烽火惊疑不定,想要踏入其中,又担心马灵耀和胡四娘安危。 胡四娘彻底陷入昏迷,马灵耀围着她。 他坚定道:“螭师兄,你快进去,我闻到父亲的气息,师父他们回来了。外面有金凤在,我待在这里等龟岛主。” 唐肃玉不敢收马灵耀为徒,但看在回禄面上,常常指点他修行,在他心中早已和师父无异。 金凤对马灵耀有些发怵,不乐意和他待在一起,又嫌弃葬坑污秽,高高飞在半空。 此时清朗男声传出,螭烽火大喜道:“是师父的声音,他果真回归到人间!” 金凤叫到:“他喊我进去,小泥鳅你看着点,我去也!” 她张开双翼,金辉耀眼,倏忽间穿过阵法,消失不见。 仁、义、礼、智、信,五德显现,照亮整个葬坑。 唐肃玉飞来,捻下一根尾羽,还不等金凤抗议,口中念诵: 上品妙首。十回度人。百魔隐韵。离合自然。混洞赤文。无无上真。 《灵宝无量度人上品妙经》 借瑞兽羽毛,颂天尊名号。 又有几具骸骨被怨气包裹,化作生前模样。 “有翼应龙!虬龙!” 赤二娘大惊失色,应龙后裔天生不凡,能死在葬坑,更是生前实力高绝。 唐肃玉挥剑斩出,杀炁四溢,新出的骸骨瞬间散作灰尘。 赤二娘见后闭口不言,也不再关注那边情形,转而专心应对山君。 经文念诵一遍,他将尾羽送出。 尾羽重新接回,金凤只觉耳边不断有低声诵念无上经文。 理论上来说,度人经念诵十遍,可‘枯骨更生,皆起成人’,只是需要耗费海量功德辅助,同时承接无穷因果。 若是将葬坑残魂尽数度完,地府成神轻轻松松。 “金凤,绕着葬坑飞,不要停下。” 他一手捏法术,一手持金剑,口含真火,眉心蟠龙珠时时运转。 男子心中惊愕不已,许久时间,两人一狐竟未受“憎恶”的影响,仍旧保持七情平稳。 青丘狐狸还好说,本就是以七情修行;那小子神通诡异,力量不俗,想来是正统门派亲传,能稳定七情也不算奇怪。 只是那老道士凭什么? 火鸦神通灵活有余,威力不足,神魂探去明明是二炁修士,竟也能保持清醒。 那只金毛鸟也极为神异,身负五德,无惧七情侵扰。 自己究竟是守株待兔还是被布下天罗地网? 即使非常棘手,他也不认为自己会被打败。 怨气聚集两百多年,被阵法压制,早已非同一般。 恶情越发躁动,肆意催动黑土中骸骨。 他开口道:“我听到你许诺山君转世之机。” 山君咆哮,不再攻击赤二娘,转而面向唐肃玉。 “你若出手,违背诺言;你若守诺,我必杀你。” 唐肃玉忽然问道:“你好像不知道此地是人间五云洞所在?” 恶情面露疑色:“那又如何,莫非你想喊来酆都大帝给你撑腰不成。” “我倒是想,你的面子不够。”唐肃玉唤出功德圆光,“不过我喜欢毕其功于一役,不留后患。” “所以请你不要惊讶,好好下地狱受罪吧。” 点兵点将,点到谁一起来! 天师钟馗!中瘟总管史文业!春瘟张元伯!夏瘟刘元达!冬瘟钟仕贵!日夜游神! 呼名显圣! 第49章 继续战斗 恶情自觉胜券在握,心情莫名舒畅。 他十指连点,葬坑中保存完好或残缺的骸骨不断涌出,被怨气包裹。眼窝燃起赤光,咆哮着冲向众人。 回禄老道施法结阵,丙火阳炁从口中吐出,丝丝缕缕,勾连火鸦。 赤二娘化回狐身,暴涨两丈有余,七彩烟尘从她毛发中逸散。 受恶情影响的残魂们突然互相打斗,仿佛生死大敌。 山君死死盯着唐肃玉,虎啸、尾鞭、飞扑,招式连贯且利索,迫使唐肃玉狼狈躲闪。 之前出手,他都是用杀炁将骸骨打散,真火灼烧怨气,但都压制着没有伤害残魂。 恶情就是看穿这点,才命令山君不顾残魂损伤,极端攻袭。 唐肃玉心里不断念叨着:老爷们哎,你们快点来啊。再不来,我又要下地府找你们。 葬坑中阴云不散,视线昏暗,难分昼夜。 他御炁后撤,避开偷袭的鸟兽,再躲开山君猛冲,手中庚金剑挥舞,时满时缺,斩去骸骨身躯。 不知不觉间,他退到纸马挖通的五云洞边。 说来也奇怪,这附近的骸骨没有半分‘复活’的迹象,静静的躺在黑土地中。 唐肃玉瞅准时机,施展摄魄神通,山君浑身一震,真火包裹上去。 白色虎影被他从怨气中剥离出来。 山君意识清醒的那刻,瞬间缩小,化作一团拳头大小的白光,钻入唐肃玉袖中。 无数残魂遮掩他的视线,嘶吼声阻碍他的感知。 恶情皱眉,奇道:“能控制魂魄摆脱怨气,难道是地煞神通?” 他掌心向上,怨气凝聚成团,漆黑如墨,形似火焰。 随意抛出,怨气团疾驰飞向唐肃玉。 待唐肃玉察觉不对,怨气团已近在眼前。 我命休矣! 忽然,一只巨手凭空出现,轻轻一握,怨气无声无息间散去。 唐肃玉惊喜道:“游光大帅!” 游光小脸笑意盈盈,站直身躯,挥手横扫。 周身怨气一扫而空,残魂落在他掌心,如同图腾般烙印下去。 恶情见到赤肩小颊巨人,脸色大变,耷拉的眉眼中满是不可置信:“夜游神?!这不可能!地府阴帅已经归位?” 他继而大喊道:“阴天子有令,地府不得干涉人间,游神不要自误!我与杂病使者刘元达有旧,夜游神还请看在他的面上离去。” 唐肃玉飞身而起,坐在游光肩头,指着恶情说道:“凡人勾结地府鬼神,为祸人间,按律何罪?” 游光喝道:“划去寿数,打入十八地狱受刑。” 恶情一时哑口无言,瞪大眼睛,肺藏气的炸开。 他露出阴狠神情,双手急促拍响。 一道十丈长短的黑影冲天而起。 “鬼神又如何,只要七情不灭,你们就不是我的对手。怨恨、厌恶,踏入绝望的世界吧。” 葬坑石碑尽数激发,怨气冲天直上。 胡四娘身体不受控制,突然朝着葬坑跑去。 马灵耀瞧得真切,五鬼突然狠狠咬下,拖拽着胡四娘移动。 他捏着火丹吸气,又担心自己无法控制火焰,伤到胡四娘。 “螭师兄,快拦住四姨,小鬼在操控她!” 螭烽火游曳而出,缠在胡四娘腰间,与小鬼们相持。 五鬼力气极大,螭烽火看不见它们,也怕伤害到胡四娘,只得四爪牢牢嵌入地面,苦苦支撑。 马灵耀想起在内城时,师父曾和自己讲过鬼神谈笑间生啖恶鬼的故事。 他鼓起勇气,上前抓住四姨尾部恶鬼,张口咬去。 “哎,你这娃娃,胆子也忒大了些。”有人拉住他,“五鬼搬运,不对,有些不一样。” 螭烽火见到来人,急切道:“龟岛主想想办法,我快拉不住四娘。” 龟谊还是那副邋遢汉子模样,他拉开马灵耀,从怀中摸出一颗舍利。 “秃驴说怎么用来着?” 淡金色舍利澄澈透明,恍若琉璃。 龟谊举着舍利在五鬼面上晃晃,五鬼果然立时松开口,但并未消失,也没有其他变化。 “咦?睡佛寺的秃驴骗我!说什么弥勒化身舍利克制天下野鬼残魂,连区区五鬼都不见效。” 螭烽火咬牙道:“龟岛主莫要开玩笑,小子坚持不住——啊!” 胡四娘带着他猛地冲进石碑界限后,葬坑范围内。 马灵耀一愣,就要跟着进去。 龟谊散出一道分身,再次拉住他:“娃娃不要进去添乱,乖乖待在这里,让老龟我去看看。” 马灵耀虽小,却也有自知之明,他将斗篷上的龟壳递来,将之前发生的事快速描述一遍。 龟谊凝神看向龟甲裂纹,啧啧叹道:“泽水困卦,四凶之一,凶之又凶。四娘啊四娘,你究竟问的什么事?” 他叮嘱马灵耀若是遇到危险,立刻躲藏起来,万万不可逞能,随后抛下龟壳,踏入阵法。 甫一进入,他就看到只丈许的金色大鸟在绕着石碑飞行。 “凤凰?!人间怎么可能还有祂的血脉!” 龟谊眼下顾不得慢慢思考,法力震开包裹而来的怨气,继续向内。 游光不断抓起残魂,掌心纹路越发繁杂。 天地间充斥着无穷怨气,不断压缩仅剩的空间。 游光和回禄老道渐渐被怨气侵染,七情之恶难以自控。 只是他们毕竟一个曾是天帝巡游,一个是火德星君转世,尚且还能不断压制。 游光咋咋呼呼:“小家伙,这怨气不对啊,怎么隐隐含着魔气。鬼神中我与十五位兄弟七情最少,此时竟有些控制不住。” 回禄老道用火鸦包裹成球,大声说道:“游光,他是憎恶外魔的人间身,且小心些,若是着道又得转世轮回。” 游光摸摸脑袋:“声音有些熟悉,是谁来着?” 唐肃玉附耳低声告知。 游光左蹦右跳,惊喜异常:“是他,是他,甚好、甚好!商星在人间,回禄也在,不知祝融在不在。” 他奋力抓向恶情,想要擒贼先擒王。 恶情哪里会坐以待毙,身躯如同飘絮般滑动。 残魂自杀式冲击,层层叠叠撞在游光掌心。 “社神何在?” 唐肃玉朝着龟谊招手:“龟王,这里。” 一道金光抛来,被他接在手中。 立下承诺后,未出五云洞前,他就想好装载葬坑残魂的手段。 慧智舍利。 十年前慧智就曾将王向村村民神魂藏于其中。 “铛!” 巨锤敲击火壶,无数星火溅射而出。 中央、春、夏、冬四瘟使者同时现身。 第50章 战未尽 四瘟使者、夜游大帅、火德转世、跂踵岛主、青丘狐狸。 己方实力如此强悍,还怎么输? 唐肃玉心情大好,运转法力灌注到慧智舍利中。 舍利散出淡金色微光,悬浮在掌心上。 袖中探出白色虎头,嗷呜一声跃入舍利中,由于滴水入溪流,仅仅漾起些许波纹。 果然有效,唐肃玉跳下游光肩膀,转而念诵《往生咒》。 以舍利为净土,送残魂入内超脱。 真火散去怨气,杀炁毁去骸骨。残魂再无所依,受往生咒影响,不断聚到舍利近前。 只是两百多年的折磨和镇压,其中怨气几乎堆积成实质。 恶情似乎不在意残魂被收,他脸色惊疑不定,死死盯着突然出现的鬼神。 “刘元达,你背叛七情六欲。”他掌中再次凝聚怨气团,“离开我们,还有谁能将五瘟使者带回人间?莫非你在地府许久,已经彻底忘了他们不成?” 中瘟总管史文业泼洒火壶火星,焚去大片怨气,而后扬声笑道:“不劳阁下费心,我兄弟几人已然归位。只是阁下蛊惑鬼神,触及地府规则,就不怕大帝追究?” 恶情垂下眼角,似是想到什么,说道:“持刀鬼死了没,杂病鬼刘元达。” 他的语气冷静异常,明明是询问却带着肯定的意味。 “他死了,你就能逃脱吗?七情、六欲,乃鬼神天敌。而且顺欲道友似乎早有准备,五毒五鬼也在阵内。鬼神为养料,开出的五毒花想必更为强效。” 赤二娘惊呼道:“三妹?!” 胡四娘晃晃悠悠以原形出现,双目紧闭,腰间缠着螭烽火。 唐肃玉迅速靠近,他还不清楚胡四娘发生什么。 游光劝阻他:“先不要靠近,那只狐狸身上缠着五只小鬼,瞧着不简单。” 恶情落下,螭烽喷吐火焰,试图拉走胡四娘。 怨气团飞向四娘额头,焦黄小鬼张嘴吃下,发出“咯咯”笑声。 它的身形陡然涨大一倍,但此时场中只有鬼神看的清楚。 得到补给的小鬼直接张开口腔,其中密密麻麻、犬齿交错。 “世人多贪婪,耽于享乐,为何只我受罪!我不甘心!” 胡四娘毛发被染黑,眉心亮起一道金色纹路。 随后咽喉、腹部、背部、尾巴陆续亮起。 螭烽火被莫名巨力弹开。 唐肃玉御炁卸力,将他召到手中。 贪纹似蛇,人心不足蛇吞象;嗔纹似蝎,禅救落水蝎怒蛰;痴纹似蜈蚣,百足难分前后路;慢纹似蟾蜍,躲藏仍旧卖弄声;疑纹似壁虎,妄加猜测断己身。 五毒生恶法,恶法作恶业,永堕无间难脱身。 胡四娘睁开眼睛,妖冶魅惑,声音不复温柔,而是交杂着数道声线,极为诡异。 “世人贪婪、嗔怒、痴愚、傲慢、多疑,不思改正,犯下恶业却怪罪于我等。” “我们何等无辜,何等冤屈。既然世人不放过我们,我们何必饶过他们?五毒即是天理,恶业也是修行。” 她转向恶情,双眼迷蒙:“多谢顺欲大人,助我等现世。只是恩情难报,我等商议后,决定不报了。” 恶情表情不变,转身漂浮而起:“好好吸纳此地怨气,尽快蜕身而出,我先将他们处理掉。” “好大的口气!” 史文业怒极反笑,火壶嗡嗡作响。 张元伯执杓子并罐子,刘元达执皮袋并剑,钟仕贵执锤,四瘟使者同进退,霎时间清出大片区域。 残魂纷纷躲避,惊惧莫名。 游光唱起小调,情绪饱满激昂,双脚踩踏地面,眼瞳中亮起火焰。 “阏伯、阏伯,赠我火种,其焰灼灼;筑台商丘,观星铄铄。” 鬼神各有手段,极是不凡。 唐肃玉有心相助胡四娘,却被赤二娘拦住。 “小鱼儿别去,五鬼术法没有这么可怖。”她的声音颤抖,“保护好自己,你比我们重要。圣岛未来可以没有四娘,但不能没有你。” 唐肃玉死死握住庚金长剑:“二娘,让我尽力一试,哪怕唤出四娘的魂魄也行。若是眼睁睁看着四娘受难,我有什么脸面见辛师兄和小心。” “四娘因我遭受诅咒,我又怎么面对未来的自己!” 赤二娘龇牙怒吼:“小鱼儿听话!生死有命,强求不得。” 龟谊撕开怨气靠近,同样拦在唐肃玉面前:“老龟原本在岛中百年,整日在沙滩晒背,无比惬意。而近十年忙忙碌碌,不得清闲。社神,可不要忘了你我之约。” 万般皆是命,半点不由人。 唐肃玉强忍怒气,长剑深深刺入地下。 金凤落到他的肩头,五德神通迅速隐去:“服食神通提取乙木精粹,弄丸神通与你修行的丹诀无异,符水神通不知场中谁会。” “有此三神通,辅以鸾鸟五德,就可压制五毒恶鬼。只是按我推算,恶鬼大约数个时辰就会彻底占据那只狐狸的肉身。” 柳暗花明,唐肃玉眼中燃起希望之色:“好说!好说!二娘、龟王为我护法,守住方圆之地。” 血参是功德毒药,用来提取乙木精粹并不合适。他心念一动,黄精精灵滚落到他怀中。 当初钱老爷为救叶婆子,将黄精作为代价请“高人”出手。 结果“高人”竟是唐肃玉,黄精也被送给他。 黄精精灵是匹金黄小马,大约四寸长,二寸高。瞧见唐肃玉后,在他怀中喜悦翻滚。 唐肃玉将他捧在掌心,这么些年也没缺他们日月精华和帝流浆,但唯独血参和发面馒头一样,巴掌大小涨了十倍大小。 他征求黄精意见,说明自身需要乙木精粹。 黄精毫不犹豫,猛地吸气,鼓起腮帮子,吐出一块碧色宝石,而后萎靡躺下,嘤嘤叫着,摩挲着唐肃玉掌心。 唐肃玉将它收到怀中,轻声道谢。 时间紧迫,此时天穹乌云密布,不见星辰。庚金长剑重化星核,暂代点星之用。 脑后圆光再失一色,符水神通已兑换成功。 乙木精粹、斗姆点星、符水镇魔。 五毒恶鬼似有察觉,利用胡四娘肉身,咆哮袭来,被赤二娘与龟谊联手挡下。 恶情脸色大变,带着惊愕与狂喜:“是你!是你!真的是你!” 第51章 太白降魔丹 巨锤砸下,大地崩裂,尘土飞扬。 骸骨散落一地,残魂不断被火壶收纳。 夏瘟刘元达随意操纵着宝剑,来回穿梭,无有怨鬼能阻碍宝剑锋芒。 春瘟张元伯木杓从陶罐中舀出浑浊液体,肆意泼洒。 沾染到的鬼怪哀嚎着挣脱怨气,褪去罪孽。 冬瘟钟仕贵挥舞巨锤,大笑着说道:“二哥且省着点用,地府黄泉就剩你罐中那些,日后可就没啦。” 葬坑中心有数百米宽,他们一路收取残魂鬼怪,缓慢来到五云洞附近。 中瘟史文业看向五云洞,淡淡道:“五弟。” 钟仕贵会意,巨锤砸下,砂石滚入洞中,将五云洞重新填平。 回禄老道消耗巨大,神魂有些支撑不住。 他靠向唐肃玉处,收回火鸦,解开背负的画轴,摊开画卷。 地狱变相图中,罗刹、夜叉蜂拥而出,叫喊着扑向鬼怪残魂。 残魂们实力不如鬼神,但倒不弱与这些画中夜叉,两两相持互有胜负。 罗刹夜叉倒下后,会化作一道黑气重新回到画卷中,片刻后重新生龙活虎的钻出来。 唐肃玉掏出一鼎紫铜小丹炉,小心翼翼地放入乙木精粹,催动心火融化。 乙木清香逸散出少许,闻者无不精神振奋。 太白星核悬在他额前正前方,丝丝缕缕的庚金炁垂落。 斗姆点星成丹诀早已熟稔,在感知到炉中精粹呈现液态后,引导庚金炁从丹炉气孔中钻入。 眼下无有材料,也不见星辰,唐肃玉只能寄希望于可能。 乙木属阴,庚金属阳,本身金克木,两两搭配实属末乘。 预料中丹丸为辅,符水为主,压制五鬼再趁势镇压,加上有金凤以五德应对,他倒觉得希望不小。 心火陡然增大,庚金炁液化,与乙木液相融。 金水、木水,以水状态为媒介,勉强调和阴阳。 约莫半个时辰,太白星核重新隐入肺藏,唐肃玉收回心火。 丹炉泛红,内中有“汩汩”声。 五鬼越发凶厉,由怨气凝成实质,凡人也能看到它们的身形。 龟谊和赤二娘可不是吃素的,各种手段层出不穷。 或是五行操纵,或是迷烟蒙障,或是金铁交击。 龟谊分化出无数分身,运使兵器将胡四娘架住。 “老龟活那么久岁月,可不光是躺平虚度。人间技艺少有我生疏的。” 胡四娘面露痛苦:“大姐,你要杀了我吗?” 赤二娘施法停滞,毛发变得赤红如血:“竖子安敢如此欺我!” 心中无端生憎,恨意悄然侵染神魂。 见她如此,胡四娘语气一转,嘲讽道:“你只在乎小九,何时关照过其他姐妹。否则涂山为何能见到吕崇,又轻易被他所骗。” “是你害死了涂山,害死了小九,现在你要害死我吗?” “是啊,涂山和小九才是九尾狐,你我不过是寻常赤狐、白狐,她们不死,老祖宗不会将青丘、将狐族未来交托给你。” 赤二娘怒喝出声:“闭嘴!” 七情烟尘逸散,她的眼中已没有半分清醒。 龟谊摸出一柄小瓜锤,重重砸在赤二娘头部。 “嗷呜?”赤二娘应声倒地,昏迷过去。 “真是麻烦。”龟谊将小瓜锤收回背甲中,“青丘狐族不愧是天选七情修行体。可惜法门残缺,天地不全,希望她在欲壑谜障能勘破虚妄,踏入雷劫。” 唐肃玉正在全神贯注,没有察觉方才发生什么。 丹炉冷却太慢,他施展唤雨神通,掌心雨水冲刷炉身降温。 白气蒸腾,带走热量。 眼见着差不多,他引丹成形,揭开炉盖。 丹丸呈湖蓝色,隐隐有金丝在其中游动。 “就叫它‘太白降魔丹’。”他抬头诧异道,“发生什么事,二娘怎么昏倒了?” 龟谊面色如常,指着毛发漆黑的胡四娘:“五毒恶鬼做的好事。” 五毒恶鬼齐齐露出惊愕神色。 “正好试试我的丹丸、符水。”唐肃玉毫不怀疑,“龟王身上带着笔墨纸砚没?” “我带那些作甚,没有。” “龟甲也行,你总不想我用破布条请真武座下的玄武将军吧。” 龟谊面色一凝,忽的笑容满面:“要不老龟将自身背甲褪下给社神用,您帮我美言几句?” 唐肃玉摆摆手:“符水请旨,请的是意。几位伏魔大帝因果太大,地府那位怕是自顾不暇,二爷也不知道能不能显圣。为保万无一失,只好请荡魔真君座下的龟蛇将军。” 胡四娘听后奋力挣扎,完全不顾肉身损伤,想要逃脱开来。 “小鱼儿,你忍心伤害我吗?你忍心看我受伤吗?我与他们同生同死,驱离他们,我也会死的。” 她重新化作人形,青丝披散,垂泪不已。 “小心还在等我。小心,我的小心。” 唐肃玉无视她的哭诉,接过龟谊递来的龟甲,星核化作刻刀。 北极镇天真武玄天上帝。佐天罡北极,右垣大将军。镇天助顺,真武灵应。 催动地煞神通,勾连冥冥。 片刻后,若有若无的声音在耳边传来。 可。 唐肃玉长舒口气,脸上满是感激神色。 他不是不知道,斩小鬼请大神,反倒是一种亵渎。但他此时心绪不定,也无时间斋戒沐浴,请谁都是不敬,倒不如破釜沉舟,请来最厉害的。 辛师兄、小心,四娘不会出事。相信我,我能驱除恶鬼诅咒。 龟甲刹那间如墨玉般,纹路尽数消失,仅剩刻痕。 唐肃玉召出炉中丹丸,一手持丹,一手托甲,来到胡四娘身前。 胡四娘抬起头,眉心处贪毒恶鬼与唐肃玉对视。 “你会失败的,你必然会失败,请来谁都没用。” “这是世界欠我们的。” 唐肃玉不愿耽搁,呼唤道:“金凤!” 凤鸣长空,头仁、颈义、背礼、胸智、足信逐一亮起,五德纹路显形,光芒耀眼。 贪、嗔、痴、慢、疑;仁、义、礼、智、信。 五鬼受到照射,齐齐痛呼,紧闭双目。 胡四娘也随之痛呼不已。 算好时间,唐肃玉就要喂下太白降魔丹。 “爹爹快停下!” 第52章 突然当爹 音色稚嫩,语气急切,场上众人下意识看向声音来源。 就见葬坑边缘站着个约莫十岁左右的小女孩 她神采飞扬,目光盈盈,正笑着朝他们招手。 几人、几妖面面相觑,眼神询问这是谁家孩子。 唐肃玉担心她被怨气残魂伤到,御炁化飘带,将她拉到身旁,弯腰轻声问道:“你是谁家的孩子,怎么会来到这里?” 小女孩一把抱住他:“爹爹,好久不见,你都不来找我。” 回禄老道听后,不自觉扯下一缕胡须,惊愕道:“唐小友,你有女儿?!” 随后反应过来,脸色大变:“不对,唐小友身陷酆都内城时不满8岁,哪来这么大的孩子,妖孽受死!” 他用力甩袖,火鸦疾驰而出,化作火线冲向小女孩。 小女孩像是被吓到,不闪不避,眼睁睁看着火鸦飞来。 直到几乎贴面,热浪撩起她的发丝,火鸦陡然消散。 回禄老道只觉心中惴惴不安,明明瞧不出她半分修为,但潜意识不断告诫自己,若是真伤到她自己将有大难。 故而他最后散掉火鸦,强定心神。 唐肃玉也被吓到,连忙检查她是否受伤,随后认真道:“莫要开玩笑,此地凶险,你身无修为,先去老爷爷那里躲着,不要乱走。” 小女孩松开手臂,瞧不出一丝受惊,反倒是笑着看向回禄老道,老气横秋道:“好啊回禄,你敢打我。多年不见,修行不长,胆子见长。” 随后她指着太白降魔丹:“爹爹,这丹丸用去,没事都要丢半条命。” “金木相克,强以水态融合算是一手妙招,但是其中庚金炁如丝般游走,就是融合未完全的结果。” “乙木属阴,庚金属阳,走阴阳相生的想法没错。不过极阳、极阴没有中庸配伍,只会平白消耗功效,甚至产生反效果。” 唐肃玉见她说的头头是道,下意识问道:“眼下材料不足、时间紧迫,只能这般尝试。不知你有什么想法?” “女子鲜血。”小女孩毫不犹豫,“女子为坤,属阴。血为水形,内含精华。金炁化水炁,水炁生木炁,符合相生之道。” “日月有缺,星官未归,凡人、修士有极阳、极阴之相者极为罕见,故而中庸可用。” 龟谊赞道:“妙啊,小小年纪懂得如此多,你是哪家隐族后辈,老龟似乎未曾见过你。” “我姓嫦,名萱,是酆都嫦氏。” 嫦萱撩起袖子,摸出把小刀,在细嫩的手臂上划开一道口子,血珠滚出。 唐肃玉打落她的小刀,就要施法愈合她的伤口。 “爹爹,再拖下去,五毒恶鬼就要褪去鬼身,彻底掌控附身生灵,到那时神仙难救。” 她指尖抹下血珠,点在湖蓝色丹丸上。 丹丸纳血,转瞬化作墨黑。 “就是现在,爹爹快动手!” 金凤长鸣:“五鬼状态不对,我的五德神通快要压制不住!” 唐肃玉不再耽搁,强行给胡四娘喂下丹丸,运使符水神通念诵玄武名号。 胡四娘咆哮出声,再次转为狐身。 五鬼滑下她的神魂,倒地瑟瑟发抖。 贪鬼犹不放弃,不断尝试攀附,但内有丹丸镇魂、外有神意压迫,屡屡尝试均失败。 他哇哇大哭,声音尖细高昂。 “天地不公,天地不公啊!” 胡四娘毛发重归纯白,紧闭双目昏迷不醒。 唐肃玉趁机一手将胡四娘抱起,一手抱着嫦萱,迅速后退,远离哭泣的五鬼。 镇鬼的龟壳悄然裂开,化作齑粉。 恶情此时挣脱鬼神纠缠,见此场景忽的捧腹大笑。 “五毒已成,天命主动送上门来。今日真是魔君庇佑,双喜临门。” 无数骸骨落下,怨气脱离残魂,汹涌钻入五鬼口中。 一时间,天地间五道飓风旋舞,阴云都散去不少。 冬瘟钟仕贵瞧准时机,巨锤砸到恶情头颅,磅礴巨力倾泻,将他头颅打成无数碎片。 无头身体直直落下。 “不对。”钟仕贵皱眉凝神,“怎会如此,生人精气神缺一不可,他的神魂不在躯壳中。哪怕是傀儡、分身也该有少许神魂存在。” 五毒恶鬼被巨大黑茧包裹,葬坑中两百年怨气尽数没入其中。 唐肃玉再次吐出三昧真火。 黑茧稍稍晃动,没有变化。 太白星核显现,庚金杀炁化剑。 嫦萱拦道:“庚金杀炁对五毒无用。五毒心不在五行中,非人非鬼,非生非死。此地怨气惊人,想必是有人刻意积攒,等得就是这一刻。” 她歪着脑袋,皱眉说道:“好眼熟,就是想不起来在哪见过他们。” 黑茧附近爬出一具骸骨,血肉瞬息长成。 恶情看着嫦萱,眉眼处带着几分不解:“仙人血脉嫦氏,听闻只有一女嫦珏,何时多了嫦萱?” 嫦萱白了他一眼:“修行要多出来走走,见见世面。一味追求力量,不惜扭曲神魂、肉身,将修士最宝贵的东西弃之如敝履,反而对些微末手段钟爱有加。” “舍本逐末,大愚若智。” 恶情像是被戳中痛处,大声驳斥道:“无知小儿,你懂什么!肉身腐朽,唯念永生。” “万类生灵,七情不绝,六欲难断,为恨最是长久。” “我放弃肉身、神魂,将思想寄托于恶,不受天机影响、不入命数纠缠、不遭雷劫灾祸,自是逍遥无比。” 中瘟史文业转动火壶:“井底之蛙,跳梁小丑,可怜可悲。” “世有成、住、坏、空,仙神亦不算恒久,你躲在生灵憎恨中,也妄图永生?” 唐肃玉不等恶情开口,质问道:“你口称魔君,应知他的目的就是覆灭世界。一旦功成,万灵不复存在,你难道寄希望于魔君敞开恶念,让你寄生苟活吗?” “不思独立,不顾后果,毫无怜悯心。波旬见佛得悟,他化自在,方能成就第六天主。” “七情六欲乃生灵本性,掌控七情、梳理六欲才是区分智慧生灵与野兽的根本。你倒好,本末倒置,以恨为本。嫦小姑娘说的半分不错,真是蠢钝至极。” 恶情不再争辩,冷冷道:“等你们死了,我们再好好分说。当初欲望大意,让池头夫人神魂逃出部分,今天正好一并补齐。” “大魏战乱,凡人恶念远胜之前。五毒恶鬼蜕变后,实力不弱于十殿正位。葬坑阵法早已被我们更改,可进不可出。你们好好享受最后的时刻吧。” “弟弟,为什么要这么做?” 阴风吹过,魁梧丑汉随之现身。 四瘟使者齐声施礼:“见过钟馗帝君。” 第53章 打斗不如闲谈 钟馗如同寻常人般站在那里,阴魂怨气远远避开。 恶情见到他,下意识低下头,忽而抬起头,瞪着眼睛看回去。 “我方才听说,吕崇已经退位。怎么,新帝没有重用你这个肱股之臣,两朝元老吗?” “也对,妖岛的余孽能正大光明来葬坑,和道门修士混在一起。姜氏当年可是把妖岛往死里得罪,此地大半残魂骸骨都是姜家的杰作。” 恶情笑出声来:“我的好哥哥,你是姜家的未来,却不是大魏的未来。二十年前,我劝你入七情修行,不要仰仗忠心和朝廷的恩德。” 他心中很是痛快,脸上满是掩饰不住的得色:“怎么,如今记起弟弟来,想要投靠于我?” 他整理灰白长发,挽上发髻,随意捡起一块骸骨插入固定。 钟馗神色复杂。 此次唐肃玉呼名,他原本不想现身,手下小鬼所作所为,如何能躲过他的法眼。 偏偏那小子和煞鬼,竟将手下小鬼打的毫无招架之力、四散溃逃。 折腾来折腾去,最后还是从五云洞回归。知晓消息后,再想起娇鬼服侍自己多年,落得魂飞魄散的下场,他心中气不过。 只是回禄老友还在他身边,钟馗自诩情义无双,当然无法坐视不理,甚至打算隐匿身形,暗中相助。 却没想到听到诸多隐秘,自己失踪多年的弟弟成就外魔之身,还要囚杀鬼神。 念及此处,他叹息道:“弟弟,随我去地府请罪。我愿替你承担一半罪责,共下地狱受罚,保你有转世时机。” 恶情笑容凝滞,不可置信道:“你疯了?大魏那群蛀虫和你许诺什么,这么多年还没看清他们虚伪、自私的本质吗?” 他指着几个鬼神:“你看看他们,被凡人呼来喝去,好似使唤家奴走狗一般。地府、人间,早就从根子上腐烂发臭、无可救药!” 随后像是想到什么,将目光转到唐肃玉身上,语气惊疑不定:“那小子会三昧真火,能唤来鬼神,自身神通法术亦是不凡,还占据大魏社神之位,莫非是你和吕氏血脉?” “不对,他女儿姓嫦,难不成大哥你入赘仙人后裔嫦氏?难怪他瞧着不大像大哥你。” 唐肃玉有些无语。 一天内,先是被人认爹,然后被人认儿子,恰好还没时间为自己辩解,前世八点档都没这么狗血。 钟馗轻咳几声,正色道:“弟弟,莫说胡话。七情乃是外道,若能降服于心,不畏惧、不沉迷,引导人间走向正道未来,不失为一道强力手段。” 恶情收敛笑容,眉眼重新耷拉下来,有气无力道:“七情如何使用,还轮不到你来教我。稍后五鬼出世,你且看我将地府鬼神抓入囊中,化作七情傀儡。” 他带着几分随意,似乎已是胜券在握:“大魏谋划两百年,不过占据一些鬼吏、城隍的职位。欲望道友随手落子,就已能轻易操控鬼神刘元达。” “莫要做无用功,大哥。” 钟馗未再说什么,而是来到唐肃玉跟前坐下。 唐肃玉心中大定,知道恶情起不了什么风浪,随手抛出慧智舍利吸纳残魂。 其余鬼神也停下手中攻势,聚到一起。 游光也将身形缩到常人大小,紧挨着唐肃玉挤眉弄眼。 恶情只当他们认清现实,盘膝坐下,注视着五毒鬼茧。 趁此机会,唐肃玉问向嫦萱:“小妹妹,我们之前没有见过吧?” 嫦萱答道:“若是算今生,那确实不曾见过。” 前世?唐肃玉更加迷惑,前世他单身狗一个,还能凭空变出女儿不成。 见他疑惑不解,嫦萱也不藏着,一指点在他额头上:“好爹爹,长庚宫丹房内的事,你都忘了?” 长庚宫丹房…… 记忆涌现,唐肃玉讶然道:“你是扫帚星丹灵?” 嫦萱小脸垮下,嘟着嘴埋怨道:“都怪爹爹分心,炼丹坏了几分火候,导致我转世身不圆满。” 如此说来,自己倒真算得上她的父亲,毕竟是他第一次也是目前为止唯一一次点出丹灵。 想到此处,他有些哭笑不得。 长庚宫中事宜不好透露给众人,唐肃玉还不清楚嫦月娥飞升月宫,只当嫦萱带着前世记忆,偷跑出来找到自己。 “你既然已经托生凡胎,家中自有父母姐妹,怎好随意乱跑?” 嫦萱忽然沉默下来,眼眶中蓄满泪珠,止不住的滚落。 唐肃玉以为话说太重,想要安慰又不知如何言语。 龟谊见状,悄然凑到他耳边,将泰山显圣时嫦氏飞升月宫,以及之前装作疯妇人带孩子的事说明。 先前他就觉得嫦萱眼熟,只是想破脑袋也无法将她和社神联系起来。 得知嫦萱这十年几乎是流浪求生,唐肃玉更为愧疚,伸手将她抱在怀中,不断低声道歉。 “若是嫦家不愿管你,我认你当女儿,带你回巴陵。那什么披帛婚嫁的言语,你不用当真。谁敢强迫你,有我来应对,好不好。” 嫦萱破涕而笑,指着龟谊道:“要是他拿到披帛了呢?” 龟谊脸色一变,指天说道:“社神明察,我与她兄长立过誓,绝不以披帛强迫他人。之前她兄长纠缠不放,我当时又着急赶往睡佛寺取舍利,不得已用了脱壳之术。” 他指指嫦萱,双手摊开:“但我确实不知她如何来葬坑的。” 鬼神们听到长庚宫时,纷纷避开,或是立马佯装打坐,或者互相低声攀谈。 回禄老道想了许久,凭着前世宿慧,倒也能勉强联系起来。 他也凑过来,瞧着嫦萱,幸灾乐祸道:“星君不会是兴致突起,以身化灵入丹,捉弄我那兄弟不成,反倒被迫临凡转世吧?” 嫦萱像是被人戳穿,止了眼泪,皱起小脸,对着回禄说道:“要你多嘴。” 原来那斗姆点星成丹诀,天资卓越者至少数年时间才能小有成就。点入星辰力并生出丹灵,那更是不知需要耗费多少光阴。 唐肃玉炼丹天赋不错,但底子太薄,整天奇思妙想,倒引来许多宫中精灵。 扫帚星本就是长庚宫常客,平日里与精灵玩在一起。 自从唐肃玉开始学习炼丹,精灵们渐渐将注意转移过去,整日充作良师指点他。 唐肃玉又是个好学的,问题千奇百怪,想法天马行空,竟让精灵无意中冷落了扫帚星。 她一时气不过,偏偏看在太白星君的面上不好随意出手。 于是想出一招以身化灵入丹,早早将唐肃玉推出长庚宫。 本来她的打算是假装被降服丹灵后,脱出真灵回归本真。 没成想唐肃玉分心他顾,炼丹出错,六丁神火迷了扫帚星本心,下意识脱离长庚宫,落到人间,莫名投胎转世。 也因此在出生后,压抑十月的她憋屈喊出“童子误我”。 太白星君那时掐算后就明了因果,也不再留他,顺势给了庚金杀炁,送回人世。 龟谊脸色阴晴不定,三圣岛遭佛、道、大魏齐攻,自身背的大黑锅到现在都没摘掉。搞半天自己才是最惨的,差点莫名其妙丢了性命,还百口莫辩。 唐肃玉见他模样,拍拍他的肩膀:“龟王,说起来你也不亏,我唐肃玉承诺的事绝不食言。” 龟谊眼神哀怨,直接背过身查看赤二娘、胡四娘的情况。 此事实在有些曲折离奇,唐肃玉也只能暗叹因果前定,妙不可言。 回禄老道嘿然一笑:“我说你怎么换了性子,又哭又委屈的。老乌龟,你觉得我家耀儿怎么样,要不你牵个线,让嫦家与我马家联姻,做个亲家多好。” 龟谊尚且不知他是火德星君转世,开口嘲讽道:“人家好歹也是仙神转世,哪里是我们这种小人物敢攀附的,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 “你这黑壳的王八,说的什么混话。”回禄老道一拍钟馗,“姜兄弟,你怎么看。” 钟馗瞥眼看来,没好气道:“老兄弟你还嫌不够乱吗,你儿子当年也曾让我颜面尽失。” 回禄点醒宿慧,成了火德转世,没多久钟馗就得到消息,再想到回禄妻儿名号,只觉后背发凉,立时察觉到未来有场不可避免的地府浩劫。 就在此时,异变突起。 五毒黑茧中,疑鬼茧裂开口子,滑出一道人影。 第54章 五毒恶鬼 疑鬼骨瘦如柴,身量矮小。 恶情递来藏青衣物,疑鬼穿上后犹如孩童套上成人衣袍。 他骨骼噼啪作响,短短几个呼吸长到七尺左右,干枯的身体充气般涨大。 再看去,五官齐整,天庭饱满,倒是一副富人相。 他左右晃动着,似乎在寻找平衡,片刻后忽的挺直背脊,唇边带笑,透出几分不凡气度来。 “今日重生,全仰赖于诸位相助,在此谢过。” 恶情突然后退几步,眼神中带着不解、困惑和惊愕:“怎么会?” 疑鬼望向他,笑容更甚:“七情千年囚禁之苦,疑鬼没齿难忘。等几位兄长降世,先拿你试试手段。” 恶情心下骇然,暗道不好,欲望失手,五毒鬼居然留有人性。 方才他运转五毒操纵法,想要命疑鬼出手,结果令出如泥牛入海,毫无回应。 只是他实在无法理解,欲望数千年前埋下五毒鬼的手段,依凭法宝带着记忆多次转世,每世都会查验自身后手,五毒鬼如何做到瞒骗如此之久? 不过眼下到有一句话极为适合七情:苦恨年年压金线,为他人作嫁衣裳。 疑鬼双手插袖,闭目养神,怡然自得,完全不把众人看在眼中。 出现变故,唐肃玉趁机问钟馗:“帝君,此事您早有预料?” 钟馗斜了他一眼,那模样说不出的可怖。 与此同时,贪、嗔、痴三鬼黑茧依次裂开。 贪鬼更为富态,面色威严,穿上衣袍后倒像是一方官员。 嗔鬼面白无须,眼带桃花,风度翩翩,俨然像是贵族公子。 痴鬼须发全白,眉目慈祥,从地上捡起一截腿骨当做拐杖,瞧上去德高望重。 四鬼互相见礼,相视而笑,言谈间如同结交千年的挚友。 唐肃玉泛起心思,起身问道:“几位可有姓名称呼?” 四鬼望过来,贪鬼呵呵笑道:“岁月太久,吾等姓名早已忘却,如今只是五毒恶鬼。” 话音未落,慢鬼也从黑茧中滑出。 看着是个普通的中年汉子。 五毒恶鬼已经尽数蜕变成功。 葬坑怨气被五鬼吞噬后,已经消失大半。 其他残魂要么被舍利吸纳,要么被火壶收取,唯独天穹盘桓的巨大黑影还在。 恶情漂浮而起,落到黑影背上,虽然出乎意料,但他并不担心。 欲望手段无穷,数十年来他早有深刻认知。 适才他已秘法传信,只要耐心等待片刻,静观预料中的结局到来即可。 唐肃玉见四娘有所好转,御使始炁脱体勾连,不断恢复她萎靡的神魂。 钟馗瞧见后一惊,又想到他能唤出泰山显圣,心下了然。 鬼神们也不由露出羡艳神色。 嫦萱突然一拍脑袋,指着五毒恶鬼喊道:“原来是你们!” “昔日有天人,见如来而净六根,生佛心而斩五毒,遂成罗汉果位。” “五毒化种,生出并蒂莲花,佛门弟子可服食莲子炼心,也算是佛门至宝之一。” 她摇摇头:“不对,不对。人间须弥山被魔君打碎后,五毒莲下落不明。但五毒无灵性,寄生人心中,不可能转世成人,更不会成鬼。” 贪鬼赞道:“小姑娘好见识。五毒存乎人心,世人皆有。唯有修士视我等为大敌,避之不及。” 他背着手,面露怀念之色:“一念成佛,一念成魔。若无他人插手干涉,我与几位兄弟怕是已经脱劫,修得正果。” 痴鬼弯腰驼背,说话漏风:“那又如何,魔君出世,佛土破碎,天众尽数转世,正果百不存一。” “这后生不简单。”他饶有兴致的盯着唐肃玉,小眼睛里带着探究,“好浓的弥勒味,却是正经道门弟子,真真奇怪。” 唐肃玉收回舍利,笑问道:“老人家可否形容下,那弥勒味是什么?” “腐朽、衰败、泔水桶里的残渣。弥勒继位称尊,人间已无未来,成住坏空,坏相起也。” 钟馗哈哈大笑,丑脸上满是幸灾乐祸。 唐肃玉也不恼,转而正色道:“那几位打算如何融入人间,还是打算学七情六欲,奉养魔君灭世?” 他做下决定,若是五毒恶鬼为祸人间,那么想尽办法也要斩除他们。 似是看穿他的心思,慢鬼抬头,眼神透过层层阴云,看向无量空处,缓缓说道:“等大仇得报,我们会踏入欲壑,带走不属于这个世界的灵性,永远离开人间。” “你也不属于这个世界,越早脱离越好。”慢鬼语气笃定,“你的五毒心与他们都不同。若是以生灵来说,称为五圣心也不为过。” “慧极必伤。时光无尽,天才如过江之鲫,但世尊仅有一位。” 唐肃玉见话题忽然转到自身,五毒恶鬼更是一言戳穿他最大的秘密,一时间惊的说不出话来。 回禄老道按住他肩膀,喝道:“静心、斩思,诵念道家箴言。恶鬼吠吠,勿听勿信。” 唐肃玉反应过来,立刻斩去脑中杂念,闭目默诵清静经。 见自己被拆穿,五毒恶鬼齐声大笑,模样变得狰狞。 而后嗔鬼对向龟谊,正欲开口。 龟谊瞬间化出龟甲,脑袋、四肢全部缩回,只留龟甲铺在地上。 “人间已经变得如此有趣,余下几位竟都是仙神转世身,五毒牵引反而差点伤到自己。难道佛说的末法时代即将到来?” 贪鬼看看恶情,又看看场中鬼神、嫦萱回禄:“熟悉的味道真多啊。” 嫦萱想到什么,意味深长道:“要是让他见到,怕是忍不住要斩灭五毒恶鬼。我们中只有他与佛门牵连最深。” 回禄老道反应过来,怒道:“你敢!” 唐肃玉从入定中醒来,拉开怒气冲冲的回禄,说道:“闹剧也该结束了,我还想回巴陵好好休息一段时间。” 他心中已有对策,五毒心本来与七情一般,是生灵本性滋生,寻常神通手段无效。 但他们千不该万不该,不该将自身与凡人神魂结合,成为恶鬼,还借由怨气生出具体形态。 太白星核握在手中,唐肃玉咧嘴一笑,斩出庚金杀炁。 五毒恶鬼丝毫不避,生生抗住杀炁,五张脸露出嘲讽笑容。 唐肃玉也不意外,掌中星核浮起,散着玄妙微光。 “庚金杀炁,又称庚金阳炁,代表着世间锋锐,乃是修士梦寐以求之物。”他指着自己的肺藏处,“修五炁者,甲木、丙火、戊土、庚金、壬水最佳。” “以阳五炁化五老,方为圆满。” 疑鬼不解:“修道之法,世人皆知。可如今七曜不全,除非修士夺你机缘,否则谁能修出五阳炁来?况且我等,我等……” “不好!” 疑鬼面色一变。 他刚才查探自身躯体,竟发现肺藏白帝金炁已被点醒。 若是普通修士,已是狂喜于踏入修行路,但他们不同。 他惊怒道:“好小子,倒是小瞧了你。看似杀炁,实为阳炁,送我们修士机缘,想要以五炁掌控我们不成?” 狐族可用七情代五炁,修行朝元,他们自然也有类似手法。 贪、嗔、痴、慢、疑五毒炼入五藏,一样能圆满。 他们的初生肉体,已是大造化的功果。 原本不受五行拘束,修至高深,能自动免疫多数神通。 这也是他们不怕庚金杀炁的缘故。 哪成想,唐肃玉用庚金阳炁伪装杀炁,看似杀敌夺命,实则点化他们肺藏,强行拉他们踏入修行。 要是再想以五毒成道,就只能舍去此身,重新转世。 只是天时地利尽占的条件,千年难遇。 金炁已被点醒,要是修到五阳炁圆满,再以五毒为附属,生出宝藏,也能更上层楼。 可是魔君出世,七曜仅剩俩,五阳炁根本走不通。 五毒恶鬼反应过来,纷纷怒骂唐肃玉阴险狡诈。 若不是鬼神当面,恶情又在天穹处虎视眈眈,他们早就上前,将坏他们修行的小子撕成碎片。 疑鬼忽而止住骂声,手中多了面铜镜,他笑容诡异:“来而不往非礼也。这小子已修出五炁,但未全部圆满,不如让我们给他添把柴。” “五毒相助,也是机缘一件。” 说罢,高举铜镜,白光洒出,笼罩众人。 唐肃玉只觉得眼前一亮,下意识眨眼,周遭环境已发生变化。 青砖绿瓦,街道齐整,行人往来。 有人似乎在自己耳边喊些什么,模糊难辨,心口处疼痛不已。 第55章 升堂断案 唐肃玉环顾四周,心下茫然。 街边香气随风飘来,勾出他的馋虫,腹中开始不争气的轰鸣。 他起身检查自身着装。 粗布衣衫显然浆洗过多次,已经泛白,但没有补丁。 还好,不是个乞儿。 唐肃玉想要御使胸中五炁。 不出意外,五藏空空如也,仿佛还未修行的凡人。 对于五毒恶鬼神通名称、功效、破解之法,他一无所知。 他忍不住吐槽,这就是福运为0的下场吗,自己像是个陀螺一样,从来没消停过。 逐一检查能用的手段,唐肃玉能感知到真火,但位置不在舌窍处,反而飘忽不定,像是神通脱离掌控。 蟠龙珠倒是在眉心,只是那颗明珠黯淡无光,任凭自己如何驱使都没半分反应。 行人突然喧嚣起来。 有人举着铜锣,边敲边喊:“任老爷开堂啦!任老爷开堂啦!今天是江阳采花大盗雁无秋受审,顾家少爷、铁嘴铜牙陈梦吉、受难的李庄乡老都在。” 唐肃玉随着人潮走动,路过小吃摊子时,摸出铜板换了个干巴的豆饼填饱肚子。 县衙较为简陋,门口朱漆早已剥落,梁柱褪色,鸣冤鼓倒是瞧着很新。 百姓们里三层、外三层包裹着衙门口。 他如同游鱼般,挤到最前方。 有位青衫男子站在鸣冤鼓前,手中抓着鼓槌,衙役们握着杀威棒看着他。 青衫男子用力敲响,鼓声传出,沉闷有力。 百姓们哄然叫好。 青衫男子不断挥舞双槌,百姓们呼喊声越发响亮。 衙门内施施然出来位师爷打扮的人,喝道:“何人击鼓鸣冤?” 男子抱拳答道:“在下铁嘴铜牙陈梦吉。受李庄乡老所托,前来状告江阳大盗雁无秋,残害李庄四名少女。” 师爷挥手道:“老爷已经知晓你所求,且随我进来。” 他看向犹自兴奋的百姓,高喊道:“肃静、肃静!再有喧闹者打十大板。” 百姓顿时偃旗息鼓,安静无声。 陈梦吉回身向在场的百姓拱手示意,放好鼓槌,挺直腰板迈过门槛踏入衙门。 唐肃玉瞧得分明,那陈梦吉分明是“疑鬼”模样。 现在是什么情况?五毒恶鬼对自己出手,搞那么大阵仗,难道就让自己看一场诉讼? 他小心随着众人来到衙门近前,探着脑袋向里看去。 衙役分列两排,其中有名白发老者正在堂前跪着。 没有什么繁琐流程,堂后出来位富态官员。 正是“贪鬼”。 唐肃玉越发迷惑,但如今只能先走一步看一步再说。 贪鬼猛地敲响惊堂木,声若雷鸣,威慑十足。 他神态肃穆,嗓音洪亮:“堂下何人,所告何事?” 陈梦吉再次重复方才所说。 跪着的白发老者忽然磕头不止,哭诉道:“任老爷明察啊!想我李庄年年赋税纳粮、岁岁抽丁徭役,从无作奸犯科之人。不曾想被那贼人惦记上,害了四条人命。” 任老爷眼神示意,衙役上前扶起老者。 “李乡老莫急,本官知你庄中民情。来人,取后衙墩子来。” 李乡老告罪侧身,唐肃玉趁机看到他的侧脸。 痴鬼。 贪鬼任老爷、痴鬼李乡老、疑鬼陈梦吉,还有没出现的嗔鬼和慢鬼,倒是一场精彩的戏。 难道采花大盗是嗔鬼或慢鬼? 唐肃玉起了兴致,向身边人打听消息。 身边汉子身高不足六尺,消息倒是知道不少。 数月前,李庄有名少女投河,被人救起后,说自己遭到贼人欺辱,再无颜面活下去。 最可恶的是,女子被欺负时,意识清醒,四肢瘫软,耳边满是贼人的淫词浪语,却根本不记得贼人样貌。 哪怕被人救起,她在第二日又寻到空隙,沉塘自尽。 而后每隔一段时间,就出现一名受害人。 庄子里人心惶惶,李乡老召集村中老少开会,请来县衙衙役,希望能尽快抓到贼人。 但是直到数日前,还是一无所获。 直到城中顾家少爷听闻此事,花钱请青楼女子装作逃难投奔李庄亲戚,喊来家丁仆从布下罗网,一举将采花大盗雁无秋抓获。 那采花贼当场被抓获,但在狱中受尽刑罚,还是一口咬死自己是初犯,先前的事与自己无关。 偏偏出事的女子都已自尽,证据不足,任老爷近来极为头疼。 唐肃玉叹息一声。 古代名声大过天。若是正常婚嫁离合,女子二婚、三婚也是常事。 唯独遭人胁迫失去清白就会被所有人指指点点,闲言碎语最是害人。 究竟是她们想要自尽,还是她们被逼自尽,谁也说不好。 “那应该是有新的人证、物证,来定下贼人罪名咯?”唐肃玉问向汉子。 “可不是嘛。”他凑过来,低声说,“听说是李乡老的亲孙女。之前他家瞒着不说,就是不想毁了孙女名声,但是再拖下去,贼人就得放出来。” “所以李乡老顶着名声不要,也要来状告采花贼。” 唐肃玉点点头,痴鬼这么做,倒是有几分责任心。 此地民风淳朴,围在衙门口的男女都有。 有些妇人互相低声絮叨,然后不停抹眼角。 “肃静!” 惊堂木再响,百姓噤声。 任老爷问道:“可有诉状?” 陈梦吉从袖中摸出状纸,由师爷递交上去。 任老爷看过后,又问:“可有人证、物证?” “回老爷,这是李家小女签字画押的证词,物证在李乡老手中。” 任老爷唤来仵作去后衙查验物证,毕竟涉及女儿家私密,不好公之于众。 证词读完,他已是面色涨红,怒喝道:“贼子该死!来人,押雁无秋上堂。” 倒是有几分清官模样。 至少表面看来,贪鬼不见贪,痴鬼不糊涂,疑鬼人正直。 就是不知道嗔鬼、慢鬼是何样貌,又扮演着什么角色。 衙役押着囚服大汉来到堂下,披发遮面,污秽满身,脚链手链牢牢禁锢着他。 任老爷三拍惊堂木:“雁无秋,你可知罪!” 那雁无秋不住磕头:“老爷明鉴,小的一时糊涂,犯下大错。念在小人只是初犯,并未得手,还请老爷宽恕小人。” 见他犹自狡辩,任老爷砸下木制令牌,喊左右衙役先打十下水火棍。 几棍下去,雁无秋喊哑了嗓子,趴伏着呻吟。 仵作此时出来,和师爷耳语几句,师爷赶忙报给任老爷。 “老爷还请休堂片刻,仵作说物证恐有问题。” 任老爷皱眉,依了师爷的话,来到后衙。 “老爷,李家物证是女子落红,加上受害时所穿衣物。”仵作小心禀报,“小的查验后,发现证物时间对不上。” “雁无秋入狱已有五天,小的查验衣物上血迹太过新鲜,按经验推算不超过两天时间。” 任老爷有些焦躁,来回踱步。 师爷见状,将任老爷心中所想说出来:“李家怎么回事,哪怕再想判罚贼人,也不能作伪证啊。老爷,要不今日先休堂,我让嘴严的衙役去和李乡老核实,您看如何?” 任老爷叹道:“只能如此。我治下出了这等贼人,若是不能尽快破案,怕是上头怪罪下来,我也吃罪不起。” 一场升堂草草结束,唐肃玉只觉得莫名其妙。 他还不清楚怎么回到现实,想着被动等待,不如主动出击。 李乡老有十数庄子里的人陪着,任老爷更是前呼后拥,唯独疑鬼陈梦吉是请来的讼师,独自住在客栈中。 好在自家身手没被压制。 夜深人静,唐肃玉来到客栈附近,轻轻一跃,翻过围墙,来到里院。 他判断好陈梦吉的方位,一招壁虎游龙爬上屋顶,再倒挂金钩,伸手在纸糊的窗上点出小口子。 时辰不早,更夫刚喊过两更报时,寻常人家早已歇息。 陈梦吉点着烛火,捧着书卷,似乎还在学习。 唐肃玉见屋里没有他人,直接撞破窗户翻身进入。 陈梦吉大惊,喝道:“谁?” 唐肃玉快速上前,点住他经脉大穴。 “你们究竟在耍什么把戏?” 陈梦吉浑身僵硬,完全无法动弹。 他看向唐肃玉:“你是谁,什么耍把戏,难道你是那采花贼同伙?” 而后面露恍然:“难怪雁无秋咬死不认罪,原来他还有帮手。你这贼子,该死!来人,来人啊!” 唐肃玉平白被泼脏水,遭倒打一耙,忍不住怒气上涌,左右开弓,将那疑鬼打成猪头。 “喊啊,你继续喊啊,我倒要看看你还能忍多久。” 陈梦吉脑袋昏沉,犹自唾骂不止,瞧着有几分血性。 没了神通法力,唐肃玉打的手掌有些累,他从桌上拿起糕点,就着茶水吃下。 “嘴真硬啊。”他一时有些佩服,“明明是你害我来到这里,装什么无辜良善。” “要是能喊来地府鬼神,使上地狱刑罚,看你还怎么嘴硬。” 唐肃玉气不过,又是一巴掌打出。 他收着力气,没有下死手。 县中百姓不知道仙神显圣,各路仙神名号都不清楚。 若是按时间推算,像是千年前的样子。 真是麻烦,一点线索都没有。 忽然,他想到初入修行时,法力修为不够,神通可用寿数施展,更遑论地煞神通几乎不需依赖太多修为。 未踏修行路时,神通神行一样能用。 白天时体内五炁空空,他下意识觉得神通无法施展。 唐肃玉看向陈梦吉,说道:“摄魄!” 陈梦吉双眼变得空洞,一道虚影钻出肉身。 “疑鬼,我该怎么离开这里?” 虚影与陈梦吉一般无二,愣愣的答道:“谁是疑鬼,我是铁嘴铜牙陈梦吉。” 唐肃玉怔住,暗道五毒恶鬼果然厉害,神通摄魄都无法套出话来。 他突然觉得哪里不对,偏偏说不出来。 不对,自己什么时候思维漏洞那么大,神通手段是护身法,怎么会那么久才反应过来? 要是五鬼早早出手,自己岂不是已经丧命。 他心中呼唤:系统。 【在。】 我现在是什么状态? 【您现在状态与使用黄粱梦枕类似。】 前世?不对,我的前世不在这里。五鬼的前世? 【不知道哦。】 …… 南极大帝任务倒计时还有多久? 【倒计时:81:01:11】 已经过去六个时辰。 唐肃玉确认不是自己的前世,那就只能是五毒恶鬼的。 他想起嫦萱的话,五毒无灵性,寄生人心中。 寄生人心。 糟了,难道此时的陈梦吉还没被疑毒寄生,真真实实是个凡人不成? 他迅速散去摄魄神通,送陈梦吉魂魄归体。 自己似乎还忘了些手段,是什么来着? 唐肃玉再次呼唤系统。 我的记忆是否被动手脚? 【是也不是。】 有过修习游仙经的经历,唐肃玉立时反应过来。 五鬼原本打算封住他的记忆,但是不知为何只成功部分。 导致现在他能认出五鬼,也能用出地煞神通,最重要的是能察觉到记忆之间的不连贯。 到底缺失哪部分记忆手段,是否会成为脱困的关键,该何如破局。 思绪万千,唐肃玉不断尝试在一团混杂毛线中寻找头绪。 时间过去许久,他呼出一口浊气,解开陈梦吉穴道。 “先前多有得罪,还请陈兄弟原谅。” 陈梦吉瘫坐在地,惊骇欲绝地看向来人:“你会妖术!你是妖岛的妖怪!” 唐肃玉很是无语,但鉴于自己先前的行为,只好轻声道:“抱歉,在下误以为陈兄与采花贼有牵扯,故而前来质问。没想到陈兄反说到我头上,愤怒之下才出手——重了些。” “万分抱歉,请陈兄恕罪。” 说罢,他下意识伸手探入怀中,却什么都没摸到。 我怀中应该有什么,为什么自己觉得能摸出应对眼前局面的东西? 或者说,真的是东西吗? 唐肃玉再三作揖道歉,赌咒发誓自己只是一时冲动,绝非有意。 陈梦吉并不信他,而是厉声喝道:“若你不是同伙,为何李乡老的孙女在雁无秋被抓后遭人玷污?任老爷说物证时间对不上时,我就该反应过来。” 唐肃玉还真解释不清,甚至前几天自己在哪都没人能证明。 就在此时,客栈里传来嘈杂的呼喊声。 门外脚步声急促,小二急切的喊道:“陈先生,陈先生。出大事了,李乡老刚才遭到贼人袭击,已经昏死过去。” 第56章 尽是旧日事端 店小二望向屋中,烛火照亮窗纸,隐约能看到屋中影子。 他知晓陈梦吉每日歇息的很晚,想到官差还在楼下等待,拍门声越发急促。 “陈先生!陈先生!” 屋门忽的推开,铁嘴铜牙衣冠齐整,唯独脸上裹着一层绢布,仅露出口鼻双眼。 “哎呀呀!”小二倒退一步,脸上满是惊色,“陈先生这是发生什么事?为什么要用布遮面?” 陈梦吉一甩袖子,恼怒说道:“今日你家膳食有问题,吃完后我脸部奇痒无比。脸上长满了疙瘩,照在镜子里极为骇人,让我如何出去见人?” “我不得已只好以布遮掩。你倒好,催命鬼似的,前头带路。” 小二慌忙摆手,想要解释,瞧见对方眼神凌厉,缩了缩脖子转身下楼。 “刑捕头,陈先生下来啦。” 陈梦吉施施然,走下楼梯,就见楼下站着数个官差装扮的人。 为首的汉子紧盯着楼梯,在看到有人下来那刻,黝黑的脸上露出喜色,他急切喊道:“陈先生,任知县有请,快快随我来。” 待看清陈梦吉后,下意识说道:“天老爷,陈先生也叫人给打了?” 陈梦吉有些富态,听到后,差点一脚踩空:“我是怕被晒到!” “大晚上的,哪来的太阳?” “我怕月亮晒不行啊,邢捕头管那么宽。” 陈梦吉将楼梯踩得“咯吱”响:“快些走,莫让任老爷久等。” 邢捕头并几个捕快拱手,抬进来一架小轿。 “路途不近,任知县又急,先生担待着些。” 陈梦吉见怪不怪,跨坐上去,对着小二说:“我屋中有不少诉状、旧闻,未免泄密,谁都不能进去。” 四抬小轿是用榫卯结构固定的靠背椅,坐上去略有些拥挤,捕快们也没抬过轿子,跑得快,抬得歪。 他牢牢抓着椅背,避免自己摔下去。 很快在邢捕头带领下,来到一座两进的宅邸前。 大门开着,门口管家见到众人,忙不迭迎来:“陈先生、邢捕头,我家老爷就在屋里等着。哎哟,陈先生这是什么——时兴打扮。” 轿子落下,陈梦吉小跑着到角落干呕几声,然后直起腰,带着虚弱说道:“前头带路。” 理正发冠,跟着管家来到里屋。 屋里烛火通明,李乡老躺在床榻上,好些人围着他争吵,言语间隐隐对他有些埋怨。 “都说家丑不可外扬,你们不听非要过来报官。现在倒好,李乡老被人偷袭,命都快没了。” “小兔崽子说的什么浑话。李乡老还活着呢,看我回去不揭了你的皮。” 嗡鸣不断,令人厌烦。 陈梦吉轻咳一声,屋里安静下来。 任老爷的声音恰好传来:“都出去,我与陈先生、李乡老有话要说。” 其他人应声退出,连带着关好房门。 陈梦吉快速上前,就见李乡老额头缠着纱布,紧闭双眼,面色灰败,已是出气多进气少。 “任老爷,发生何事,李乡老怎么会?” 任老爷冷哼一声:“贼子猖狂,那雁无秋有其他同伙,趁李乡老如厕时暗下毒手。要不是及时发现,他此时已经没命。” “如此说来,乡老家发生的事,确实是同伙相助犯案,所以证物才对不上时间。”陈梦吉把玩着手中珠串,“任老爷可有其他线索?陈某也怕遭到贼人报复。” 他坐到床边,伸手搭上李乡老手腕,脉象紊乱衰弱,跳动起伏不定。 这可不是什么好迹象。 任老爷走到跟前,被陈梦吉脸上绢布吓到。 “你也被人——” “只是水土不服,脸上起了好些疹子,怕吓到老爷才遮蔽一二。” “哦,原来如此。”任老爷也没有纠结,“雁无秋倒真是硬骨头,上刑具都不肯供出同伙。” “可怜李乡老家丑被揭开,要是罪魁祸首得不到应有惩罚,日后搞得人心惶惶、朝中政令更难推行下去。” 陈梦吉松开手,低声道:“李乡老像是被人用钝器击打后脑,向前倾倒后又磕到额头。” “杏林医手怎么说?” 任老爷有些吃惊:“陈先生还懂医术?大夫看诊后,说是李乡老年岁大,跌的不轻。虽说性命暂时无恙,但是不知何时能醒来。” “我上任以来,勤勤恳恳,诸事亲力亲为,力求公正严明。好容易换来治下清明、民风淳朴,眼睁睁看着被这些贼子毁掉,真是气煞我也。” 任老爷握拳猛地锤在床边家具上,发出老大声响,而后他将手收回袖中,脸上怒色不减。 陈梦吉装作没瞧见他脸上一闪而过的痛苦,转而问道:“听说雁无秋是顾公子所抓,陈某到来后尚未拜见过,真是遗憾事。” “顾家小子性子潇洒,不拘一格,最是厌恶书生学究。”任老爷面露不虞,“仗着自己年轻,喜好侠义之道,到处寻花问柳,结交鸡鸣狗盗之辈,以后也难成大事。” 陈梦吉笑道:“如此我说不得能和他聊得来。讼师讼师,难听些就是讼棍。两处相争,哪怕我屡屡为乡间百姓鸣冤,败诉一方对我也有颇多怨言。” 百姓日常摩擦,口角闹大,转为械斗也有,一般都是族亲里正按家规处理。 要是多姓混居地,最后闹到衙门口的不少。 只是百姓基本都不识字,见官颠三倒四说不清事情来龙去脉。 县太爷往往只能各打五十大板。 讼师应运而生,精通律法,替人写状纸,陈明案情。他们有功名在身,不会见官怕三分,胡言乱语。 门外传来管家叫喊:“顾公子,您不能擅闯,任老爷在——” 话音未落,屋门被推开。 “顾缘道见过任老爷,李乡老现在怎么样?我听到消息后,想到正好家里有位御医世家的子弟,立马赶过来。” 李乡老出事,乡间族亲咋咋呼呼去请大夫、找县太爷,消息早就传遍大街小巷。 顾缘道本在骑马夜游,与人饮酒耍乐,正好撞见有人回李庄报信,说是要备下棺材给李乡老用。 他清楚李庄的事,义上心头,快马加鞭赶回县城,急吼吼冲进宅子里。 至此,贪、嗔、痴、疑四鬼已经露面。 陈梦吉半垂着眼皮,眼底神光内敛。 往事不可追,黄粱梦再真实也不过是岁月的映照,他们究竟想要做什么。 或者说,想要自己看到什么。 第57章 原来如此 数日来,李乡老昏迷不醒。 因他年岁较大,大夫们都不敢下猛药,只敢开一些温和的方子,辅助针灸治疗。 李家亲属纷纷赶来,每日轮流照料李乡老。 陈梦吉一如往常,每日在客栈闭门不出。 偶尔有百姓上门,他也会尽力先还原事情真相,再决定是否协助百姓写诉状。 脸上绢布裹了两天后也被取下,模样与先前并无差别。 客栈老板放下心来,要是铁嘴铜牙说他客栈不干净,那就只能趁早关门卖店,全家离开县城。 捕快们严加巡逻,却是一无所获,也没有新的受害者报案。 贼人同伙像是彻底隐匿起来。 客栈二楼,陈梦吉心有余悸地看向座椅上的少年:“我信你不是雁无秋同伙。能有那样的本事,何必偷偷摸摸,做出那样的下作事。” 唐肃玉也确认,眼前的讼师就是普通凡人,没有丝毫修为神通。 “陈先生,你们有没有想过,雁无秋并没有说谎。”他推算着已知信息,“受害人说四肢无力,意识清醒,只是夜晚视线昏暗,看不清贼人样貌。” “若是有同伙,她们不可能没发现。只可惜除去李家那位,其余受害者都已经丢了性命。” 陈梦吉沉吟片刻,摇摇头:“自从李庄报官后,任老爷就派捕快查过往来人员,并没有符合条件的嫌疑人。” “李庄中李姓是大姓,有生面孔很容易被注意到。顾少爷请的是新来的清倌人,带着几个家生子埋伏,而且是当场抓获雁无秋。” 唐肃玉接道:“目前受害人都出自李庄,会不会是庄中内鬼配合雁无秋?” “不是。自从第一位受害者投河未遂后,李庄自发组织人手巡逻,未婚少女的房间没有男子能出入。而且日夜交替,人员两两出行,随时变动。” 两人不断讨论,不断排除各种可能性。 最后大半天过去,唐肃玉颇为无奈的说道:“这么说来,要么对方能飞天遁地,要么就是妖岛妖怪。真是两种县中完全没有应对手段。” “连我也无能为力。” 眼前时代没有土地、城隍,朝廷供奉的仙神是喜神。 喜神没有固定形象,更像是一种象征,有说是道门天官,也有说是佛门合和二仙。 立朝更像是某种水到渠成。开国皇帝心想事成、百战百胜,几乎不费吹灰之力就推翻前朝,建立新朝。 妖岛往来也是常事。 一想到可能是修士、妖怪作恶,唐肃玉心烦不已。 要不去青丘请一只会占卜的九尾狐?或者去三清观请祖师爷? 他的神行近乎圆满,来回无需花费太长时间。 想到九尾狐,他总觉得自己似乎忽略掉什么,但百般推算也没有结果。 系统,难道不能给个提示吗? 【自身劫数,依仗自身,请宿主多加努力。】 因着慢鬼还未露面,唐肃玉不能确定对方是不是肉体凡胎。 这时候施展神行,留下肉身实在不妥。 若是再拖下去,出现更多受害人,他无法坐视不理。 越想越是烦躁,不知是否五炁空缺的缘故,竟无端生出许多怒气、猜疑。 “陈先生,你想办法让我见那雁无秋一面,我以秘法探他话语是否真实。” 陈梦吉眼神一亮,抚掌笑道:“此法可行,陈某就说小兄弟你是我请来的能人异士,任老爷想来会同意一试。” 半日后,星辰挂满天穹。 陈梦吉带着唐肃玉悄悄前往牢狱。 雁无秋蓬头垢面,眼神涣散,口中不断呢喃着:“我没有,我错了,冤枉啊。” 在任、陈、顾三人见证下,唐肃玉唤出雁无秋的魂魄。 “先前的案子,可是你犯下的?” “不是。” “你可有同伙?” “没有。” “那你如何会被顾少爷当场抓获?” 雁无秋魂魄呆滞,一字一句说道:“她本来就和我有情,我是正常赴约。可我初来乍到,走错房间,才犯下大错。” 顾道缘脸色大变,怒斥道:“不可能!寒兰是良家委身,从未出过县城,你如何能与她有私情?” 雁无秋并无其他反应。 唐肃玉越发迷惑,神魂本能不会骗人,除非眼前是道行极为高深的妖怪、修士。 可是五炁不圆满修士瞒不过他的探查。 三花修士心必空於下焦,戒去淫欲,精不妄泻,更不会轻易毁掉自身修行。 他只好继续问道:“描述下与你有私情的女子模样。” “她不甚漂亮。眉粗眼小、唇厚鼻塌、身形富态屁股大,看上去是个好生养的。三年前是我邻居女儿,我们早已暗中互生情愫。” “后来她被李乡老选走,13岁进李庄做了丫鬟。” “我收到她的口信,才来李庄赴约,没想到落得如此下场。” 唐肃玉脑中忽的灵光一闪,送回雁无秋神魂,低声道:“我想,我们可能真的找错方向,抓错人了。” 前世戏文里,曾有个令他印象深刻的奇葩,也让他第一次见识到有些人为达目的真是不择手段。 夜色深沉,李庄汉子依旧巡逻不断。 各家各户惶惶不安,家里女眷抱团住在一起,男人们守在屋外,好些天都没法睡严实。 举着火把的李姓汉子抱怨道:“雁无秋不是已经被抓,李乡老怎么还要我们巡逻。现在倒好,乡老昏迷不醒,这日子还不知道要持续多久。” 随同的人附和:“就是,任老爷以前做事挺干脆,怎么这次拖着不定罪,难不成真要放了那挨千刀的贼子?” 途经李家宅子时,他们上前递过腰牌,准备换人巡逻。 小丫头提着茶壶给他们倒水,笑着劝他们喝些暖暖身子。 谢过后,两人各自散去。 新的一队汉子举起火把从李家出发。 “驾!” 四匹骏马疾驰而来,为首的正是邢捕头,后面则是唐肃玉、顾道缘、陈梦吉。 邢捕头是个骑马的好手,唐肃玉瞧他骑马手法、口令,倒也受益匪浅。 四人正好撞上新来巡防的汉子,邢捕头勒马问道:“近日庄中可有异常?” 两汉子认出是县城捕头,拱手答道:“回邢捕头,并无异常。” “那可有人员离开?” 两人面面相觑,如实回道:“最近李庄并无男子离去,倒是有女子仆妇想要离开避避风头。” 四人听后,再次甩鞭加速,赶往李家宅子。 李家宅子灯火通明。 因李乡老随时可能撒手人寰,家丁丫鬟们忙着做各种后事准备。 就是有想要离开的,也被当家人严词拒绝。 “李叔!邢捕头来了!” 宅子里,半大少年闯入书房,咋咋呼呼的呼喊。 端茶的少女似是被吓到,手中茶盏跌落在地。 “老爷宽恕,奴婢知错。” 最近谁不知道这当家人每日县城、李庄来回跑,脾气也越发暴躁。 李乡老的大儿子轻揉脑袋,挥手就要让丫鬟离去。 “慢!” 邢捕头跨过门槛,朝着还在收拾碎片的丫鬟问道:“你可是名唤桑冲的李家丫鬟?” 那丫头颤抖着说道:“奴婢就是桑冲,刑捕头是有什么需要奴婢配合吗?” “确实需要。”邢捕头拔出佩刀,面色严峻,“请李老爷喊来家丁,把这贼子捆起来,随我带回县衙!” 第58章 过往真假 世界之大,无奇不有。 桑冲被五花大绑,堵住口舌,悄悄带出李家宅邸。 任老爷已在县衙中等候。 身旁师爷似乎比他还要着急,来回踱步,愣是走出满头汗。 “你且坐下歇会,待会让人瞧见还当老爷我拿你当奴才使唤,不成体统。” 师爷忙不迭从袖中摸出丝巾,擦去脑门汗珠:“老爷,我是在担心您啊。我收到同窗传书,李庄的事在隔壁县城都有耳闻,再抓不到贼子,恐天恩怪罪下来。” 衙门外响起马儿嘶鸣,任老爷快步走出。 马背上落下一道人影,结结实实摔在地面。 邢捕头翻身下马,拎起桑冲拖进衙门,其余三人紧随其后。 师爷笑着迎过来:“验身的虔婆在屋中等着。” 桑冲犹自挣扎,口中呜呜咽咽,看起来尽是柔弱模样。 不消片刻,虔婆急匆匆跑出来,神色慌张,张着口说不出话来。 任老爷背手斥道:“这是看见什么妖魔,速速道来。” “回老爷,那女子,那女子——” 虔婆是花楼的老妈妈,见多识广,她哆嗦着说:“她是男是女,非男非女,定然是那精怪转世。” 师爷上前打了虔婆一巴掌:“是男、是女,你瞎了眼分不出来?” 虔婆挨巴掌后立刻跪下,低着头说:“女子有的他有,男子有的她也有。” “不阴不阳,哪有人是这样的。” 唐肃玉知道双系统很罕见,而且多数是其中一套发展成熟,但那桑冲天赋异禀,竟然可男可女。 只是心术不正,做出这等下作事,害人性命。 可怜那些女子,平日里少不得与她姐妹相称,遭到伤害后说不定还会向她哭诉。 “任老爷,尽快上刑问话吧。” 唐肃玉不愿再看,告辞离去。 后日深夜,陈梦吉推门而入,脸上满是愠怒:“世上竟有如此淫邪之辈,就是凌迟加身也不为过。” 那桑冲原本并不知晓自身奇特之处,人也是勤恳朴实。 直到去年,李庄来了个游方的修士,在庄里施展几手把戏,被李乡老请入李家做客。 修士自称非佛非道,不修仙不成神。 但修成后手段超凡,仙佛神鬼无有敢直面自己的。 李乡老差使桑冲服侍他。 桑冲从小仰慕传说中的仙人修士,给修士端茶递水,谄媚讨好,尽心服侍。 某天夜里,在她奉茶后,修士突然说她骨骼清奇,适合踏入修道。 桑冲也机灵,当即跪下就要喊师父。 那修士心思不正,有着特殊嗜好,连哄带骗,两人水到渠成,享鱼水之欢。 修士临走前,留下一卷薄书,说是内含阴阳合和之道,修炼可延寿长生。 桑冲不疑有他,每日歇息后偷偷按书修行。 小半年后,她忽的发觉自身异样,对身边女子起了别的心思,且一日比一日强烈。 直到前些时日,她彻底沦丧道德,借由女子身获得亲近机会,行龌龊事。 陈梦吉恨恨怒道:“邪修害人不浅!” 唐肃玉正要附和,刹那间眉心蟠龙珠转动一息,他看向陈梦吉:“陈先生,你最近好像有些易怒暴躁。” 陈梦吉不以为意:“这等骇人听闻的事件,确实让我胸中横生许多怒气,唐兄弟见笑。” “不只是你,我听闻任老爷差点下令打死桑冲,顾公子也在宴饮时摔杯砸盏。” 唐肃玉心中默念黄庭,随后笑道:“陈先生心善,难免会遭恶人算计。我留经文一份,常念可静心驱魔、保神魂清净自然。” 陈梦吉喜出望外,又带着纠结道:“修士秘法,如何轻易交托他人。唐兄弟有心,陈某不敢收。” “无妨,此经作用说大也大,说小也小,全在读者心中。” 唐肃玉提笔书写,一气呵成。 “李乡老可有醒来?” 陈梦吉点头:“已经能卧床进食,还需将养一段时间。” 唐肃玉停笔,吹干纸上墨痕,而后推开窗户翻身离去:“陈先生,我过几日再来找你。” 他落到大街上,大致判断方向,朝着城中李宅赶去。 若是前世映照,极大可能就是五毒恶鬼诞生之事。 五鬼关系不浅,贪、嗔、痴、疑,唯独不见慢。 自己历经此案,若不是蟠龙珠预警,怕是生出嗔怒也不自知。 悄然行走在李家屋檐上,唐肃玉小心揭开瓦片,凝神望去。 就见李乡老的儿子正盘膝而坐,摆出五心朝天的姿势,丝丝缕缕的烟雾在口鼻处反复吞吐。 五毒乃是修士忌讳,而七情最是诱惑凡人。 五毒恶鬼与七情外魔似有仇恨。 先前疑鬼说“七情千年囚禁之苦”,加上四娘遭到五鬼搬运神通诅咒,似乎也是七情之欲的部署。 他还不清楚池头夫人、五毒恶鬼、欲望之间的具体关联,其中好像还牵扯到滁州虫家。 隐约间他能察觉到,七情对地府的谋划远胜大魏,时间更久,所求也不相同。 操纵七情、掌握五毒。 难不成还能绕过泰山、酆都和佛门地藏,放出魔君来? 唐肃玉放回瓦片,轻身离去。 自古推崇亲亲相隐,而大义灭亲从来不是纯粹的褒义词。 李乡老看事清明大半辈子,在人生尽头时会如何抉择? 那邪道修士大概率是欲望,他已经成功种下种子,不知在何处等待开花结果,收割五鬼。 此地已是旋涡中心,先远离一段时间,正好自己有事情想要验证一番。 抬头望天,以星辰辨别方位,唐肃玉选定方向,一路疾行。 日出日落,风景变化。 渴饮朝露、饥食野果,全力行进数日,一座低矮山头渐渐映入眼帘。 近乡情怯,唐肃玉只觉有些不真实。 明明近在咫尺,但每一步都沉重无比。 他不知道自己在期待什么,甚至在害怕什么。 来到溪边,唐肃玉褪去衣物,跃入水中。 连日赶路,早已沾染满身尘土。 从包袱中换上新衣物,束好头发,来到逍遥山脚。 风烟俱净,天山共色。 唐肃玉踏上石阶,左右景色陌生而熟悉。 行至半山腰,他下意识望向林中。 春去花还在,人来鸟不惊。 石阶终有尽头。 三清观已在眼前。 孰真孰假,我真则世界假。 时光映照,过去恒定。 过去锚定现在,现在追逐未来,时时刻刻,无有其他可能。 唐肃玉握住门环,轻轻敲响。 十年,再次听到熟悉的声音,他竟有种想要立刻转身离去的想法。 门闩被拿开,有童子打开观门。 “在下唐肃玉,见过小道爷。” 童子目光清澈,端正回礼:“小道张亚子。唐前辈看着眼生,是来拜观还是挂短单?” “拜观如何,挂单又如何?” 张亚子见他年纪不大,只当是初次下山游历,观中长辈也是隐世苦修,故而不知礼数。 “道友请随我来,师爷、师父师叔他们在殿中做早课,师兄们在备早饭。” 观门敞开,他指着客房方向:“那边是客房,道友先去歇息会。我去告知师父他们,等早课结束再随我们一起用餐。” “多谢。” 香烟袅袅,诵经声声。 唐肃玉没有去客房,而是站在正殿外,默默等待着。 张亚子也没有阻拦,施礼后进入殿中继续早课。 岁月相隔太久,桃花依旧人不同。 唐肃玉望向高处,许久都没有看到那道熟悉的影子。 哪怕在过去的时光倒影里,也不能满足自己小小的心愿吗? 他其实有个疑问。 修习游仙经时,事件节点就是定点,自动推进、不可更改,专为传道解惑。 桑冲案。没有自己,李乡老醒来也能指证她。 当时情形她根本没有逃脱办法。 同时雁无秋百口莫辩,肯定会被牵连。 如果说每个人都是自己的主角,在个人视角里拥有相对话语权,那么这段幻境的主角就是五毒恶鬼。 若是自己记忆被封印,顺着事件发展倒也罢了,偏偏五毒鬼没有成功。 事情开始逐渐偏离,自己也选择远离漩涡中心,那么后续会如何发展? 牵一发而动全身。 他来三清观就是为印证猜想。 早课做完,道人们过来见礼。 唐肃玉试图回忆那本册子上祖师们的名号。 除了拜师录名那次,师父再没给自己看过册子,加上后来一连串事件纷至沓来。 自己居然不记得祖师名号! 要是师父在场,戒尺怕是早已打出火花来。 不同于张亚子,当代观主一眼看出他身无道行但修有神通,还当唐肃玉是哪家隐族出世游历。 唐肃玉丝毫没有隐瞒,直截了当的将自身身份点出,并说明自己受困于一段时间中。 观主没有惊讶,反倒笑呵呵的。 “既然是过去,那你自不必担忧。来也不可待,往事不可追也。天下有道,圣人成焉;天下无道,圣人生焉。” 第59章 道行恢复 “那我该怎么称呼您?” 唐肃玉只觉神魂轻盈,心中畅快。 十年来,他时时刻刻都在保持精神集中,修为也因此快速增长。 若不是有着未完成的信念支撑,任凭他神魂如何坚毅,也要生出几道裂痕来。 此时回到三清观中,虽不见师父、师兄,但早已是游子归乡的心境。 观主手持拂尘,扫在他衣裳上,笑道:“你呀,果然是我三清观亲传。” “叫我师祖即可。来来来,形容不识识乡音,师祖为你扫去身尘。” 唐肃玉犹豫片刻,带着点忐忑说道:“师祖,弟子想问一下,观中可有豢养乌鸦。” 观主止步,奇道:“乌二爷还活着呐?” “乌二爷在观中吗?弟子想见它一面。” 张亚子跑过来,面色紧张,拉扯着唐肃玉的裤腿:“快小心些,别让那恶鸟听到,到时赖上你就惨了。” “张师弟,注意言辞。乌二爷是祖师豢养的灵宠,辈分比你还高,尊重些。” 青年道人见礼,揪着张亚子衣背:“唐师弟,咱们年龄相差不大,暂不要论辈分。乌二爷这几日出游不在观中。师弟先来用早饭吧。” 张亚子一边认错,一边偷偷对着唐肃玉使眼色,像极了那会在观中无意闯祸的自己。 唐肃玉同样眼神示意,表示明白。 跨岁月的师兄弟达成默契。 饭后,张亚子借口带着唐肃玉熟悉三清观,拉着他出了观门。 “唐师弟,乌恶鸟是不是也经常欺负你。” 他掰着手指,控诉乌二爷抢他点心、偷听他的心声、不时故弄玄虚等等。 激动处,小脸涨红,手舞足蹈:“师弟你是不知道,半月前香客送来的贡品里有妖岛的特产水果,师兄我一个没注意,就被那恶鸟叼走。” “我守着好久,师兄都说要给我吃的……” 唐肃玉不由的想到,乌二爷爱吃动物下水,水果之类倒没什么兴致,想来就是单纯戏弄这位张师兄。 他静静聆听着,再结合记忆中那只神俊的大鸟,笑出声来:“乌二爷性子一直没变。” 却没得到张亚子的回应。 唐肃玉转头,就看到他低着脑袋,眼神飘忽。 “小子,今天功课做的怎么样,让二爷我考校考校。” 唐肃玉看向肩头。 不知何时,体型略小一些的乌鸦停在他肩头,歪着脑袋看向张亚子。 “二爷,好久不见。” 乌二爷看向他,咂咂嘴道:“你又是谁,二爷我见过?” 唐肃玉下意识想捏个糖豆子出来,指尖却捏了个空。 他愣住,看着空荡荡的手疑惑道:“帝流浆呢?” “好大的口气。” 乌二爷蹦跳着飞到张亚子后背:“月宫至宝你说有就有?” 张亚子瞬间绷紧后背,又不敢直起身子,别扭的不行。 唐肃玉思绪疾转。 除去帝流浆,我应当还有其他法宝,否则养不活那么多精灵。 我的法宝是什么?把精灵养在哪里? 到底是哪里不对。 “二爷,我要是养几十个精灵,是不是需要很多日月精华?” 乌二爷嘎嘎出声:“道行修为没有,心倒是不小。几十个精灵?妖岛妖王都不敢说自己养得起。” “天地精灵,钟灵毓秀。哪怕是二爷我,全靠着观里养活,那早就去见祖师爷了。” 唐肃玉回道:“二爷说笑,您不是有落仙果,寿数长着呐。” 忽然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他神色落寞下来,轻声说道:“二爷,能见到你,哪怕只是过去幻影,真好。” 此时,他指尖亮起点点光辉,在一人一鸟惊愕的眼神中,凝聚成豆子模样。 乌二爷站到唐肃玉小臂上,伸着脑袋看向那粒豆子:“帝流浆!帝流浆!你小子竟不是说谎?!” 唐肃玉顺势将豆子塞入二爷口中。 “小子欠您实在太多,以后会有机会的。” 他靠着墙壁坐下,看着一碧如洗的天空:“我知道该怎么做了。张师兄,师弟稍后就离开,你帮我和师祖他们告罪一声。” 说罢,唐肃玉身影倏忽间消散无踪。 乌二爷一个踉跄,急忙扑腾着翅膀保持平衡:“大白天见鬼!那小子人呢?” 张亚子瞪大双眼,惊骇欲绝,跑向观中:“师父、师爷!不好啦,唐师弟没啦!” 回到妙足天,五炁充盈肺腑,圆融无缺。 缺失的记忆碎片重新补足。 唐肃玉忍不住赞叹:“五毒鬼果然不凡,竟然是拉我肉身入幻境,是真亦是假。” “酆都葬坑怨气积攒,加上他们千年的修行,确实令人惊叹。” 血参骑着芝马,雄赳赳气昂昂的。 “唐唐,你回来啦。” 它跳下芝马,三两下爬到唐肃玉怀中。 豆腐也围过来,但是瞧见唐肃玉上半身被血参牢牢缠着,它直立起来抱着大腿不松手。 唐肃玉轻点它头顶叶片,语气温和:“嘴上功夫没忘吧?你们俩随我出去见见有趣的事。” 空间轮转,景色更迭。 他重新出现在三清观前。 四周齐齐传来惊呼声。 观主啧啧称奇:“果然一代更胜一代,我观中后辈神通奥妙,道行、道行?!” “五炁圆满,你今年几岁?” 唐肃玉神情自若,抱着血参答道:“推算不错的话,再过两个月年满17。师祖不必惊讶,师父师兄都不弱于我。师父已过雷劫、辛师兄开出二花、风师兄三花已开。” “不过师祖您还是看岔眼,弟子五炁尚未圆满,目前只有肺金炁成功化归白帝。” 道行已复,记忆无缺,该主动推动事件发生,尽早脱离此地。 五毒心,看来这次又要承担更多弥勒因果。 想到此处,他施礼告辞:“师祖、各位师兄,弟子现世还有诸多要事,如今已经明悟自身,是时候离开了。” 他聚拢五炁,身体轻盈升起,化作虹光飞往五鬼所在。 他虽然实力不足以变更游仙经的事件节点,但是依仗着法宝神通的五毒恶鬼不在此列。 唐肃玉心下暗道:我倒要看看节点崩坏后,旧日映照还怎么维持。 到那时没有五毒支持,说不得还有其他收获。 第60章 逐一揭开 是夜。 敲开窗户,唐肃玉翻身进入。 “几日不见,陈先生似乎有些憔悴,可是县中有事困扰?” 陈梦吉摇头苦笑,指着案桌上的状纸不语。 唐肃玉上前粗略扫过,发现其中频繁出现“失踪”、“身亡”、“见鬼”等字。 “县里闹鬼?”他随意拿起一份状纸,“村民孙狗儿失踪。两日后,尸首在附近河边被发现。仵作推测身亡时间至少有五日之久。” 再看一份。 家中水牛遭人剖杀,脊骨被抽去。 李庄王氏,夜半在墙根处看见投河女子,口中诉说“老爷害我”。 短短几日,十数起案件,情形各不相同,彼此间毫无关联。 “李乡老被牵扯进来?” 唐肃玉单独拿起那份“闹鬼”的诉状:“鬼魂喊冤,桑冲案没有公开审理吗?” 陈梦吉叹息一声:“他在狱中自尽身亡。任老爷本想尽快结案,公文已经拟好准备上报,结果‘鬼魂’说一夜传遍全县。” “李乡老多年名声在那,李庄众人并不相信鬼魂所说。但那妇人哭诉自己不到衙门告状,鬼魂会向她索命。” 唐肃玉放下状纸:“陈先生怎么想?” “桑冲案与李乡老无关。”陈梦吉没有丝毫犹豫,“最近他勉强能下地,儿女时时侍奉在侧。” 唐肃玉手掌托起,掌中出现一团尘土。 尘土腾的冒起火来,火气逸散开来。 陈梦吉瞠目结舌,指着他掌心火焰不断重复着“你、你”。 “陈先生莫怕,此乃心火。” 心火渐渐熄灭,细碎砂砾出现,晶莹剔透,像是玉石般。 火生土。 以心火炼佛土化砂。 唐肃玉以土炁包裹砂砾,聚拢成一颗灰扑扑的珠子。 吐出一缕真火,将珠子抛光,露出温润黄玉般的内在。 “此乃弥勒法珠,佩戴后可驱邪避鬼,百毒不侵。陈先生,给你。” 他随手抛出,陈梦吉慌忙接住。 “唐兄弟,这太贵重,我不能收。” 唐肃玉摇摇头:“我去捉鬼,辛苦陈先生现在去衙门击鼓鸣冤,能闹多热闹就多热闹。这枚珠子先生拿来护身用。” 他跃出窗户,化光赶往李庄。 欲望,我可不想等你慢慢推动剧情,也希望你的准备让我不要失望才好。 李家大门紧闭,内宅隐见油灯烛火未熄。 挥掌,大门炸开,碎片散落一地,声响惊动门房。 “天老爷!不好啦!老爷!大门被人砸了!” 唐肃玉迈过门槛,神识感应府中众人。 李家书房有煞气,极为阴毒。 有家丁小厮举着棍棒火把靠近。 小厮认出他来:“你、你是上次随邢捕头一起的,唐少爷?” “你家老爷在书房吗?” 小厮下意识回道:“老爷在县城李宅修养。” 他忽然反应过来:“二老爷最近是歇在书房的。您找他有事?” “不是大事,我来杀他而已。” 小厮点头附和:“这样啊,我去通传——您说什么?!” 一缕真火晃悠悠从众人眼前飘过,轻飘飘落在李家书房上。 刹那间,火焰笼罩书房,热浪滔天。 书房中传出凄厉惨叫声。 内宅的丫鬟仆妇衣衫不整,惊慌呼喊:“走水啦!走水啦!快来人护着夫人小姐!” 唐肃玉喝道:“静!” 音传李宅,压住一切声响。 “各位不必担忧,真火只会烧掉书房以及其中鬼怪。” “我儿,我儿还在房中!”老妇人被丫鬟们搀扶着,披着绒毛斗篷,对着书房哭喊,“救救我儿!” 家丁们被真火震慑,根本无人敢动,生怕引火烧身。 老妇人捶胸顿足,挣扎着想要扑向书房:“你们不救,我来!等老爷回来,将你们赶出李宅自生自灭!” 丫鬟们死死拦住她,口中苦苦劝慰。 唐肃玉视而不见,冷声道:“你已经知道多长时间?” 老妇人指着他破口大骂,声嘶力竭。 恐惧是无法遮掩的。 唐肃玉不想耽搁时间,施展神通摄魄。 老妇人虚影跨出肉身,愣愣站定。 “你何时知道的?” “半年前。” “你做了什么?” “我装作什么都没看到。” 不明事理、是非不分称之为痴。 痴鬼不痴,乃是因为夫妻一体,根源在此。 欲望的修行法确实交给了桑冲。 但并非无人知晓。 桑冲入李宅不过三年,就深得李乡老信任,能被遣来侍奉欲望。 她相貌平平,甚至不如常人,又是十三岁才入李家,路走的太过顺利。 被抓时,是在书房给李乡老的大儿子奉茶。 唐肃玉那日看到在县城中修行的男子,心中就有猜测。 雁无秋被引动意欲,臆想虚无恩爱;桑冲陷入触欲,放纵享乐;李老夫人蒙蔽双眼,被见欲操控。 李庄其余人或多或少都受到影响。 唯独李乡老被上下隐瞒,全然不知。 无知何尝不是痴愚的一种。 散去神通,李老夫人昏厥不醒。 惨叫声已经小了下去,火焰也在逐渐衰弱。 一道残魂想要趁夜色逃离。 唐肃玉运转蟠龙珠,将它收摄到掌心,其中怨毒念头不断试图浸染他的神魂。 真火附上,彻底灭杀残魂。 李乡老若是得知自己二儿子与桑冲有苟且,自己夫人帮儿子遮掩。 一辈子声誉毁于一旦,到时候魂魄滋生痴念,再与痴毒相融,成就痴毒恶鬼。 整个李庄都是痴鬼的祭品。 其余四鬼想来也是大差不差。 手段有时候不用太过精细复杂,看准人心,稍加利用就行。 如今推动痴鬼的节点之一被自己清除,他会如何诞生? 疑鬼魂魄有自己赠送的法珠护着,又该怎样破局? “各位,心有恶念、身怀七情实属常事,不越底线才是关键。还需谨记: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唐肃玉再度化光赶往县衙。 与此同时,陈梦吉再敲鸣冤鼓,惊醒在后衙歇息的任老爷。 值守的小吏打开衙门,小心问道:“陈先生,天色已深,任老爷三更前就歇息下了,您看——” 陈梦吉不为所动,一下又一下。 附近百姓听闻鼓声,点着灯笼过来凑热闹。 好事者在人群中喊道:“陈先生可是遇到什么滔天冤情,片刻也等不得呐!” 陈梦吉神色肃穆,正色答道:“确实如此!” 第61章 重回衙门 唐肃玉落在不远处,混入人群来到衙门口。 他大步来到陈梦吉身前,接过鼓槌,在其上包裹些许法力,用力敲下。 鼓声如雷,惊天动地。 闻者纷纷捂住双耳,无一例外。 衙门已经打开,值守衙役举着火把点燃火盆。 任老爷已经穿好着装,睡眼惺忪的坐在堂上。 唐肃玉走到堂下,语出惊人:“县太爷,我刚刚杀了李乡老的二儿子,前来自首。” 任老爷听后被吓出一身冷汗:“你可知自己在说什么?恶意杀人,按律当斩,不要胡言乱语。” 门口百姓哗然,吵闹声堪比菜市场。 李乡老德高望重,乐善好施。 乡间有纠纷难以处理的百姓,多会请李乡老出面调解,若是再不行,才会对簿公堂。 他生有两儿两女。 大儿子颇有乃父之风,接济穷苦;二儿子喜好读书,热衷于黄老之学。 女儿嫁入官绅家中,衣食无忧。 突然有人说他杀掉李乡老的二儿子,受过恩惠的百姓自然群情激奋。 唐肃玉拱手:“任老爷再耐心等会,李庄就会有人来报信。唐某出手光明正大,李庄上下都是人证。” 陈梦吉不知前因后果,此时也忍不住开口:“唐兄弟,你做了什么?” “桑冲怎么死的?” 陈梦吉愣了一下:“他在狱中咬舌自尽。” “哼,可笑。” 唐肃玉望向众人:“仵作在哪?” 他环顾四周,朗声问道:“请问场上诸位,一个人咬在牢狱中自杀,一般有什么手段?” “言之有物者,我赠与海珍珠一颗。” 抖抖衣袖,滚出数颗龙眼大小的珠子落在掌中。 火盆照耀下颗颗饱满,圆润光滑。 百姓中有个妇人高喊道:“咬舌自尽也算吗?” 唐肃玉将珍珠甩到妇人手中,笑着回答:“算。” 众人双眼冒光,纷纷开口。 “撞墙!” “上吊!” “绝食!” 还有些稀奇古怪的死法,说出来惹得旁人大笑。 唐肃玉散财童子般,听到一个答案,也不管合不合理,先抛出珍珠。 衙役也有些心动,忍不住插嘴:“我见过将陶碗打碎,割腕自杀的犯人。” 珍珠落到手里,他仔细端详,在他人羡慕眼光中迅速塞到怀里。 任老爷看不下去,猛敲惊堂木。 “肃静!这里是衙门!你们在做什么!” 唐肃玉面色不变,继续说道:“桑冲犯下不可饶恕的罪责,纵然凌迟处死也不为过。” “问题是,除了朝廷下令,依照律法行刑,谁都不能私下决定别人生死。” “否则就是李家二老爷的下场。” 此时仵作挤开人群,跪下拜倒:“老爷有何吩咐?” 下个瞬间,他瘫倒在地,虚影茫然的站着。 “桑冲怎么死的?” 仵作张张嘴刚要出声,黑气突然从他耳窍中散出,瞬间包裹住他的魂魄。 魂飞魄散。 唐肃玉淡然看着仵作化成一滩黑水,心底波澜不惊。 终于忍不住了吗? 百姓吓得纷纷后撤,陈梦吉也被惊到。 “闹剧早该结束。” 哭声传来,又有几人闯入公堂,对着任老爷不断磕头:“青天大老爷,有贼人闯入李家宅子,将李二老爷活活烧死。” 越来越热闹,接下来再热闹点。 唐肃玉握拳,眉心亮起辉光,四周安静下来。 “我们继续。” 他摊开掌心,土炁汹涌,聚成一道人形。 “牢狱中没有那么多工具手段。对于普通人来说,自杀无非是撞墙、咬舌、利用陶瓷碎片割腕,戏文里也常常这么表演。” “但事实是,撞墙、咬舌成功率不亚于出门捡到金子。” 人形张开嘴,露出舌头。 唐肃玉扯下舌头,断口处流出灰尘。 “咬舌死亡,无非是疼痛、失血、窒息。事实上前两种能成功,除非桑冲本身患有其他疾病,不然是完全没有机会达成的。” “窒息是唯一有可能实现的。条件是长时间没有人发现,血液不断堵进嗓子。” “而仵作明显隐瞒事实,急匆匆用这个理由想要掩盖真实原因。” 人群突然分开,李乡老被人抬着进入衙门。 他脸色苍白,气若游丝:“你是说,我儿唆使人杀掉桑冲?” 他猛地咳嗽几声:“即便如此,桑冲欺辱他侄女,冲动之下做出错事,我认。哪怕任老爷判他斩立决都认!为何不审不问,将他活活烧死?!” 唐肃玉有些同情眼前的老人。 若是没有自己出手,等他自己发现时,怕是会活生生气死。 而这才是已经发生的事实。 他没有回答,反而问道:“您亲孙女受害时,桑冲在哪?” “他——” 李乡老张着嘴,没有半分声音。 雁无秋被抓后,他赶往县城居住,想要尽快将贼子定罪,安抚李庄百姓。 孙女差人递来物证时,他怒火攻心,只当是贼子被抓前所做。 得知时间对不上后,当晚桑冲就将李乡老推倒,再醒来已经身死狱中。 而桑冲之前是一直在县城中随身服侍。 李乡老望向唐肃玉,浑浊双眼爆发出锐利的锋芒。 他挣扎着翻下轿子,捶胸顿足:“假的!假的!你在骗我!” “那是他亲侄女!怎么会!怎么可能!” 唐肃玉叹息一声:“不仅如此,桑冲也是受害者。她以为自己可以和二老爷双宿双栖,永不分离。” 修行之法,至亲至爱也不一定愿意分享。 更何况那邪道手段诡异,凡人分辨不清,自是对长生不死深信不疑。 桑冲愿意与他共学修行之法,不知最后被“自杀”时,心中在想些什么。 陈梦吉上前扶起李乡老。 他背对着唐肃玉,脸上满是不忍之色:“畜生不如之辈,你杀就杀了,何必闹大?此事李乡老并不知情。” “他确实不知情,但他纵容。”唐肃玉直视李乡老,“他做事漏洞百出,李夫人半年前已经察觉,那么李乡老你呢。” “你隐隐察觉李庄出现内鬼,却不愿相信。所以雁无秋被抓,立刻请来陈先生,击鼓鸣冤。” “是非不分,心生痴念。” “李乡老,你早已是入魔而不自知。” 李乡老失了精气神,瘫软在陈梦吉怀中,低声喃喃:“我错了、我错了、我害了她们。” 上位者的放纵,往往比底层人造成的破坏要大很多。 就在此时,抬轿子的小厮齐齐转过身来,目光呆滞,齐声说道:“一生清明,难得糊涂;既然糊涂,何必清明。” “老爷,糊涂下去,大家敬你、尊你,不好吗?” 李乡老眼前不断浮现此生快乐的时光。 继承家业、娶妻生子、家族延续、百姓敬爱。 而后一切烟消云散。 他忍不住开始回想,要是自己什么都不管,什么都不在意,装聋作哑,是不是可以安享一生。 迈出第一步,就是无法回头的万丈深渊。 第62章 李乡老逝世 陈梦吉察觉到李乡老状态不对,背着他靠近唐肃玉。 “唐兄弟,算我求求你,帮帮李乡老吧。我来县里的几个月,一直是李乡老为我提供衣食住行的帮助。” 四个小厮躯体僵直,笑容机械,直挺挺蹦过来。 “人生苦短,不如糊涂、不如痴愚。老爷,看破不说破,清醒且盲从,不好吗?” 短短十来米距离,陈梦吉仿佛背负着一块巨石。 他即使只是文弱书生,也有着一腔热血,否则也不会四处为民递诉状、鸣冤情。 他不能理解唐肃玉所说的入魔,也不知晓李家出现什么事。 唐肃玉就这么站着,看着小厮离陈梦吉越来越近而无动于衷。 门外百姓被衙门里诡异场景吓得话都不敢说。 惊堂木敲碎寂静,任老爷壮着胆子呵斥:“朝堂所在,妖邪安敢作祟,还不速速退去!” 他的话语似乎有些效用,小厮们确实停下脚步,抬起脑袋,注视着堂上的任老爷。 “不要急,下一个、再下一个就是你。” 小厮们脸上迅速干瘪,像是被抽去全身血液。 片刻后齐齐化作干尸。 师爷大叫出声,跌坐在地上,浑身抖如筛糠。 干尸们继续前进,而陈梦吉已经来到唐肃玉身前。 唐肃玉看着他带着祈求的目光,开口问向李乡老:“我可以帮你,可以救你。条件是李家所有帮凶都要受到应有的惩罚。你能接受吗?” 李乡老勉强撑着口气,语气迟缓:“李家犯下大错,我难辞其咎。四条人命,我亲孙女,可能还有被那逆子蒙蔽的清白女子。” “我愿就此死去,曝尸荒野,任由受害亲属唾骂、鞭打。” 唐肃玉听出他的意思,便不再问。 最终李乡老选择的还是包庇家人,将罪责揽到自己身上,甚至都没有确认李家是否毁去邪修之法。 贪嗔痴慢疑,从来不会单独出现。 他生出贪念、滋养痴念。 哪怕明知事有不妥,也抱有虚无希望。 人不自救,神仙难救。 陈梦吉也听出来了。 他半跪在地上,背上的老人时轻时重,压的他汗水淋漓,做不出半分动作。 小厮们围过来:“你不该、你不能插手。” 唐肃玉露出人畜无害的笑容:“我乐意,你有本事让我离开或者看我翻天覆地。” 其中一位小厮双手摘下自己的头颅,捧在手中:“五毒乃是天数,逆天者,天伐之。” “哈哈哈。”唐肃玉指着那颗头颅,“波旬也是天数,世尊一样使他开悟。知而不畏、敬而不近,五毒又如何,天数又如何?” 头颅没有任何表情,语调怪异:“那么你呢,你没发现五毒缺一吗?不,你知道,你发现了,你是不是还在找慢在哪里。” “凡人五毒俱全,七情六欲充盈神魂。而修士不一样,他们压七情六欲、除贪嗔痴疑,唯独我慢自古未绝。” “你也一样。” “你就是慢,慢就是你。” 说罢,小厮们化作尘埃,散落一地。 李乡老已失去求生之意,不多时也气绝身亡。 陈梦吉身上一松。 他双膝跪地,将李乡老尸身平放,伸手合上这位老者的双眼。 “多谢唐兄弟,若不是你,罪魁祸首还逍遥法外。只是任谁站在李乡老的位置,都会做出同样的选择。” 他仔细恭敬的整理老人因赶路而凌乱的衣着。 头也不抬道:“唐兄弟与我们不同,你是正经修士,世界非黑即白。你或许无法理解,但有时候妥协才是凡人的出路。” 唐肃玉蹲下身来,握住李乡老还有余温的手,低声念诵度人经。 人道渺渺,仙道莽莽。鬼道乐兮,当人生门。 仙道贵生,鬼道贵终。仙道常自吉,鬼道常自凶。 念诵一遍,他才回应陈梦吉:“我确实不认同他的做法,也能理解他的做法。他适合做乡老,也只适合做乡老。” “陈先生,那么你呢。万一哪天所有人都不再相信你,包括我在内。你会坚持相信自己吗?” 陈梦吉轻声道谢。 “我不过是个普通的讼师,一直都在寻找真相、为人发声的路上。质疑、谩骂、诅咒早就习以为常。我要是连自己都不相信,又怎么去相信别人呢?” 唐肃玉站起身,看向任老爷:“李家的罪魁祸首已经伏诛,任老爷如实报上即可。您也看到,接下来要么是您,要么是陈先生,或者是顾缘道。” “做好准备吧,敌人可不是人。” 他望向四周,知晓欲望正注视着这里。 那阴沉带着无穷恶意的目光,没有丝毫遮掩。 痴鬼提前身亡,毒种植入融合不完美,剧情出现裂缝。 欲望不断改变攀附的位置,来回穿梭。 他没想到自己完美无缺的谋划,竟然被计划中用来植入傲慢之毒的修士给破坏。 对方何时察觉,如何察觉,自己竟一无所知。 按照原来的计划,修士应该在李庄事件彻底爆发后,打着除魔名号,逼死李乡老,屠戮李庄,夺取修行之法才对。 修士的傲慢,是不会允许自己和凡人结交的。 他居然和陈梦吉有往来。 也许自己真的出现失误,选中的修士是朵奇葩人物。 先前是自己太大意,没有实时关注事情进展。 不过没关系,只要还有欲望在,五毒随时都能浸染他的神魂。 接下来,该走哪一步呢? 无所谓,我不会再失手,五毒必然会被七情掌控。 欲望悄然退去。 唐肃玉感知到恶意消失,说了声告辞,随后身形陡然消失。 妙足天中,他的发髻内爬出拇指大小的血参,在那晃着头顶叶片,显得极为兴奋。 “唐唐,你说他们发现没?肯定没有,我可厉害了。” 它跳到唐肃玉肩头,瞬息间涨大,根须紧紧缠着他。 唐肃玉捏捏喉咙,轻咳两声:“做得好。” 自恢复法力以来,就是血参在他发髻中鹦鹉学舌,模仿他在说话。 语言容易产生影响,背负因果,也是欲望用来操纵剧情的最好方式。 见到的不如听到的,听到的不如猜想的。 谣言止于智者,但智者万中无一。 血参是精灵,天性纯真,他们的七情六欲更加纯粹简单。 血参的口业都能化为神通,世界对它的偏爱简直令人嫉妒。 他很期待,欲望发现自己把傲慢植给精灵后的嘴脸。 第63章 夜谈 李乡老被李家后辈接回李宅,已经挂起素缟,有小厮出城递送消息。 百姓们议论纷纷,谣言四起。 有人说妖魔想要吃掉李庄,被李乡老阻止,所以暗中报复。 有人说李乡老儿子就是采花贼子,为包庇他与任老爷沆瀣一气,想要定死雁无秋和桑冲的罪名,没想到被神仙发觉,愤而出手。 人心难测,所见、所听未必是真,只要满足他们的窥探欲望就行。 陈梦吉瘫坐在椅上,烛火照亮眼前的状纸。 数月来,李乡老多次出钱、出力支持他,如今落得眼前的下场,他实在难以接受。 剪子剪掉分叉的烛心,唐肃玉先前的话语不断在他耳边重复。 所有人都不相信你,你该怎么办。 陈梦吉几次提笔沾墨,停在纸上无法下笔。 无奈放下毛笔,将宣纸揉成团,随意抛出。 “陈先生小心些。砸到花花草草可不好。” 唐肃玉接住纸团,熟练的从窗口进来。 “心不定,邪魔侵。” 陈梦吉头冠早已解下,披散着头发,脸色说不出的憔悴。 他头也没抬,语气说不出的颓然:“邪魔外道,人人得而诛之。真遇上,我们逃得过吗?” “唐兄弟,我已无父无母,族亲因我做讼师而断绝往来,我想求你一件事。” 他起身,从床头柜子里摸出一个包裹,放到桌上摊开。 一面铜镜、几件衣服、些许碎银,就是他全部家当。 陈梦吉拿起铜镜,用碎布轻轻擦拭:“这是先母遗物,若是我不幸遭到邪魔毒手,请唐兄弟替我保管。” 他用绢布包好铜镜。 唐肃玉回道:“好。陈先生还有其他要求吗?” “陈某必死无疑,是吗?唐兄弟,不要敷衍我。” 唐肃玉没有直接回答,而是拿起烛台。 夜已过大半,蜡烛燃尽小半,烛油落下,已在托盘中凝成一片。 “人生如烛,性命为芯。从点燃的那刻开始,就不再能回转。” “烛照人,人看烛。陈先生,如果天亮后蜡烛燃尽,那么曾经出现在我双瞳中的烛火,是否真实存在过呢?” “传闻中妖岛有宝。名唤留影珠,可将人物场景封存其中。也有仙神以神通将岁月化作幻境,后人踏入可游历过往。” 他指尖捻出一缕火苗,投入烛火中。 “我就是火苗,无意中闯入先生的蜡烛中。” 蜡烛火焰陡然涨大许多,蜡油不断融化滑落,短短时间内缩短半寸。 陈梦吉似懂非懂,深深吸气:“那么我这朵烛火,有没有在岁月中留下痕迹?” 唐肃玉没有回答。 陈梦吉自嘲笑笑,已经得到答案。 “先生无需妄自菲薄。想要天地间留名,对于先生来说还不晚。” 唐肃玉捏熄烛芯,房中虽有其他照明物,但也黯淡少许。 “全看先生如何选择。” 他将烛台放回桌上,烛火复燃,微微晃动。 陈梦吉苦涩笑道:“即使一切早已注定?” “先生,时无止步。对于您来说,什么是注定,什么是未知?明知不可为而为之,您不是一直在做吗?” 陈梦吉望着眼前的少年。 他的容颜那么年轻,双眼却饱含沧桑,似乎带着几分疲惫、无奈和悲伤。 “唐兄弟,陈某受教。看来铜镜没法托付给你,真是遗憾。早些休息吧,天亮后随我去李宅祭奠李乡老。” 陈梦吉将房中烛火逐一熄灭,屋内暗了下来。 他端起桌上最后的蜡烛,放到床头柜上,吹熄后躺下。 唐肃玉翻出窗子,朝着顾家方向飞去。 城中到处亮起灯火。 夜半衙门击鼓,李乡老的死,惊扰了大半熟睡中的人。 顾家是官绅之后,住在县城中最繁华的地段。 唐肃玉不可能等欲望慢慢走剧情,自己的时间非常宝贵。 其实最快的方式,就是主动击杀五鬼,在事情发生前握住他们的魂魄。 迫使欲望撕开面纱,单刀直入。 但是刚才衙门里欲望说的话,他意识到五鬼是有意将时间拉长,算计欲望和自己。 唐肃玉原以为自己暴露道行,破坏事件节点,能让五鬼狗急跳墙,强行加快剧情,显露自身所求。 为此还用血参反过来算计。 现在确实得知部分事实,然而整体还处在云里雾里,难见真相。 他不好轻举妄动。 顾家宅邸占地不小,粗略看至少有近百亩地。 他随意落在屋檐上,观察着顾家‘小园林’。 啧啧,官绅富豪真是奢华。 宅邸像是迷宫一样,令他大开眼界。 稍稍感知后,唐肃玉朝着西南角跑去。 落到地面,他敲响房门。 屋内传来女子的声音:“谁呀,小声些,少爷睡着了。” 耳房里亮起灯,小丫鬟将灯罩罩在烛台上,带着怨气打开房门。 她见到陌生少年,下意识想要惊呼出声,却发现自己根本无法动弹。 “我找你家少爷有事。多有得罪,抱歉。” 唐肃玉大喇喇进屋,看着不比陆家差多少的摆设,喊道:“顾家少爷,出大事了!” 雕花床上坐起人影,掀开床纱,露出顾缘道怒气满面的脸。 瞧清楚来人,顾缘道怒气尽散,笑着起身:“原来是肃玉兄,什么风把你吹来?莺儿!莺儿!” “别喊了,你那丫鬟暂时被我定在门口。”唐肃玉坐下,顺手拿起案桌上的水果,“李乡老死了。” 顾缘道惊愕道:“什么时候的事?我怎么不知道?” “就在半个时辰前,算起来是我逼死的他。” 顾缘道见他脸色认真,不似玩笑话,立时起身拔出兰锜上的剑,指着唐肃玉:“你做了什么?” 唐肃玉也不回答,啃着果子。 汁多味甜,橙皮沙肉,好像在后世没见过。 大半果子下肚,他仔细观察果核样子,然后才慢慢说出先前发生的事。 顾缘道见过他的手段,知道自己伤不到他,仍是选择拔剑怒指。 最近他到处行侠仗义,总有些管不住自身脾气,些许小事动辄发火。 听完后,他先是不信,再细细想来,不由一剑穿透案桌,颓然坐到床边。 “李乡老他,他,唉。” 唐肃玉放下果核,又拿起新的水果开吃。 见他如此没心没肺,顾缘道再生怒气:“先前见你对李庄案子如此上心,我只当你也是仗义之辈。李乡老固然有错,但多年功劳,难道换不来你的一分同情?” “顾某瞎了眼,没认出你是冷情冷血之辈。” 唐肃玉心底忍不住吐槽:他自己做出选择,也能怪我无情?要不是你们五鬼拉我进来,我早就回巴陵了。 “随你怎么说,顾兄你没发现最近特别容易生气?气大伤肝,注意些。” 他看向顾缘道:“无所谓,稍后你也得死。” 第64章 吊唁路上 鸡鸣后,天色尚浅。 顾府角门洞开,小厮们从中小跑着出来,急色匆匆。 街边摊贩已经卸了门板,挂起旗子。 城中地是平整的土面,有专门人员推着水车净街洒水,压服灰尘。 唐肃玉手中把玩着一颗舍利,游荡在城中街道上,漫无目的。 人世百态,数千年如一日,仿佛幽潭死水,从未变化。 有认出他的百姓,先是笑着打声招呼,再加速远离,好似遇到什么瘟疫恶病一般。 客栈门口,陈梦吉梳妆齐整,拎着木箱子。 见到唐肃玉到来,他伸手示意。 两人走到一处,唐肃玉先开口道:“陈先生带我去李家,他们日后如何看你?” 陈梦吉步履缓慢平稳,沉默不语。 自讨没趣后,唐肃玉摸索着舍利,再次放出爆炸性消息:“顾缘道突发离魂症,陈先生还不知道吧?” “那么接下来,是我还是任老爷?” 有风吹来,带起几分凉意。 陈梦吉发冠下的帻巾被吹动,原本富态的面容清瘦不少,唯独眼神中光彩依旧,不减分毫。 两侧行人频频向他行礼,口中称呼:“陈先生早。” 他一一回礼,越走越慢。 “陈先生在百姓中口碑真好。按我道家来说,就是功德无量。” 陈梦吉露出回忆神色:“我刚来此地时,摆着小摊挂出讼师名号,数日间没有一人上门。” 摊前冷清,哪怕他摆到衙门附近也无用。 第一份状纸是个光头大汉,满脸凶相,语气粗俗。 稍稍了解后,才知道他要状告医馆误诊,害他母亲卧床不起。 汉子大字不识,只会喊亲朋兄弟围住医馆讨说法。 医馆大夫反而倒打一耙,说自己用药无错。 是他不识字,算错分量,连累病人病情加重。 告到任老爷那里,仵作查验药渣、药方,也判定是汉子用错药。 其中有一味半夏,用量多了几分,彻底改变药方内君臣佐使,坏了药性。 汉子在公堂上泣不成声,只会重复:“没有用错,咱家抓药都是按大夫开的方子。你们瞧俺是外地人,都欺负俺。” 任老爷倒也没轻易判决,又派人去汉子家中取来剩余的几副药。 仵作再查,笃定剩余药包中半夏用量没有问题。 陈梦吉低着头,停顿片刻:“唐兄弟知道他在我面前,开口第一句话是什么吗?” 记忆回转,那汉子扑通跪在他面前,双手捧着半吊铜钱,磕头不断。 “先生,俺的命还值点钱,想请您帮俺写状纸。家里老娘眼瞅着不行,俺不能让她死了不得安生,可是俺不识字说不过他们。” 医馆学徒看不过去,跑过来嘲讽:“什么锅配什么盖,野人配野先生,也是美谈。” 陈梦吉没有反驳,接过铜钱,向汉子索要药方。 “他的方子没有问题。”陈梦吉语气感慨,“我如实告知他,那学徒脸色更是得意。” “汉子从怀里摸出布包,散着药味。我对杂家有些涉猎,草药什么略知一二。” 药渣被水煎过后混在一起,不是内行很难分辨。 汉子脸上带着几分希冀之色,近乎哀求眼前识字的先生。 在百姓眼里,识字读书的就是老爷。要是有功名在身,那更是星宿下凡,自然是无所不知的 陈梦吉捻着药渣细细分辨,也瞧不出问题。 因为汉子一直跪在摊前,周围陆续来人看戏。 当时他就想劝汉子好好侍奉老娘,送她安稳走过最后一程。 直到陈梦吉捏起一味残渣。 “我心中没来由的生出悸动,下意识将残渣放入口中咀嚼。”陈梦吉望向唐肃玉,淡然说道,“味苦、性寒,是甘遂。” 唐肃玉在长庚宫中炼丹时,君臣佐使就是基础课。 他接过话茬:“甘遂有毒,用药需慎之又慎。我记得十八反歌中‘藻戟遂芫俱战草’,就是说甘草与甘遂不合。” 陈梦吉毫不惊讶。 修士也算是杂家,更是人均炼丹好手,懂药材也正常。 唯独对唐肃玉口中的十八反歌有些兴趣。 他继续道:“确实,药方中有甘草无甘遂,但汉子显然不懂这些。我若不是突发奇想,放入口中咀嚼,也发现不了其中关窍。” “我当场接下汉子诉求,写好状纸,击鼓鸣冤。” 任老爷请来县城中其他几家医馆大夫,逐个尝验。 最终确认药渣中甘遂用量有疑。 医馆大夫用药、出药都有记载,只是涉及病人私隐,不到必要不会去查。 先前药方、药渣没有看出问题,大家自然也忽略这点。 医馆大夫坚持自己没有开错药,自信让学徒与衙役回去取账簿。 不成想,学徒当场摔倒在地,哆哆嗦嗦将事情的来龙去脉说出。 那时药师恰好方便,他就想自己按方子抓药。 只是师父笔迹潦草,他是个半吊子水平,甘草、甘遂分辨不清,分量取反了。 抓了一副药包好,又自己做了登记。 药师回来,见是调养身体的普通方子,就没有在意,将剩下几副药抓好,登记后药方夹在账簿里。 等晚间盘算时,药师才发现甘遂被人多用两钱,喊来学徒一对账,发现他们犯下大错。 本想上门追回,以银钱弥补。 好巧不巧,四副药里就那一包有错,已经被汉子煎服喂了老娘。 于是药师与学徒合计,隐瞒不报。 学徒哭诉着推卸责任:“二钱甘遂,不该有这么大的反应。想来是他老娘大限已到,怪不得小的啊,老爷!” 汉子暴怒,挥拳砸在学徒脸颊上。 学徒惨叫着吐出鲜血,带着四五颗牙。 陈梦吉叹息:“世人总以为些许小错,无伤大雅。只要不出大事,隐瞒下去就行。殊不知千丈之堤,以蝼蚁之穴溃。” “我自认做不到一生无错,所以时时自省,杜绝偏听偏信,避免造成不可挽回的后果。” 唐肃玉点头表示认可。 目前看来,陈梦吉确实配得上‘先生’的称谓。 就是不知道欲望会以什么样的手段,将眼前人逼入深渊。 李家宅子近在眼前。 李大老爷在门口披麻戴孝,迎接来往宾客。 李乡老声名在外,得知消息的人家,基本都会前来吊唁。 见到两人,李大老爷上前,屈膝半跪。 陈梦吉扶起他,道声节哀。 小厮们将他们迎入门内,带往灵堂。 陈梦吉打开木箱,取出一副挽联交给小厮。 白云悬影望,鸟鸟切遐思。 第65章 欲望再现身 灵堂上,孝子贤孙们抹着眼泪。 唐肃玉略微感知,发现其中悲伤气氛并不重。 不少旁系亲属,嚎的震耳欲聋,看去双眼干干。 哪怕是李乡老生前宠爱的直系孙辈,目光也不时望向某处。 李乡老夫人连夜赶到的县城,坐在棺材旁边,垂头闭眼,像是行尸走肉。 撒一把纸钱入火盆,念两句顺风送故人。 请的和尚道士还没到,只能先由丫鬟跪在前头念经。 酆都大帝在此时还未显圣,地府诸多鬼神名号隐匿,丧葬习俗隔村有不同。 唐肃玉有些无趣。 罪魁祸首已然伏法,但是受害者的冤屈却被李乡老一人承担。 邪法没有被毁去,李家仍可能有人暗中修习。 人心的事,他不想管,也没资格管。 李老夫人看到唐肃玉,拄着拐杖喊:“谁放你进来的?来人,将他打出去!” 灵堂人来人往,早有家丁奴才认出他来。 只是昨晚唐肃玉在李庄大发神威,凭空放火烧死李二老爷,家丁们对他避之不及。 哪怕老夫人喊得声嘶力竭,也没人敢靠近。 唐肃玉见她情绪激动异常,不想平白让李家再添新丧,施礼后立刻出了灵堂。 逝者为大,只要主家不太过分,他懒得计较。 他寻了处阴凉角落,直接闭目养神。 不多时耳边传来陌生的声音。 “不过是群凡人,挥手间就可屠尽。我知道你积攒着怒气,心境不畅如何修行?” 唐肃玉望向声音来源:“不说其他,我有个疑问希望你能解惑。” “修士整体走向歪路,听凭喜好、心情做事,无端妄生七情六欲,是你的布局吗?” 眼前盆景清秀古雅,状似云朵。 虬干老枝上叶片郁郁葱葱,带着尖刺红果,有名为‘鸟不宿’。 一只青色毛虫从叶片中爬出,两只假眼很是渗人。 口器开合,传出低低人言。 “你似乎对我有些了解。难道前世是七情所选,阴阳大磨盘没有磨灭你的记忆?” 它肥硕的身躯蠕动到红果子前,囫囵吞下一颗。 “喜、怒、哀、惧、爱、恶,你是哪位?” 心念微动,唐肃玉手中多了柄金缕花如意。 毛虫看到如意,恍然道:“啊,原来是你。你竟然能从五云洞中逃脱,真是令我意外。” “王小娘,难怪你不受‘慢’的影响,还知道先祖波旬的名号。” 它不断蠕动着,变换位置:“只是我很好奇,你究竟如何从那两个顽固不化的老东西手中逃脱?” 唐肃玉不动声色,自顾自把玩着如意,眼神里有意无意的露出缅怀之色。 “呵呵,季家公子。七情之爱,自陷其中不得自拔。要不这样,你重踏七情,我助你找到季衡的转世身。” “锦水汤汤,与君长诀。”唐肃玉将如意收起,“若是再见,我必杀之后快。” “说的好,因爱生恶,留爱于己身,才是七情化道关键。” 毛虫吐出丝线,片刻间包裹大半身躯,只剩脑袋露在外面。 “王小娘,七情永远给你留一席之地,早日想通再来寻我。五毒的事你最好不要再插手,否则别怪我亲手送你下地府。” 白色虫茧彻底封闭,倒挂在叶片上,极为显眼。 天空中俯冲下一只小鸟,尖喙啄开蛹茧壳,从中叼出已经沉眠的虫蛹,疾驰离去。 唐肃玉注视着小鸟消失在视线中,若有所思。 难怪痴鬼王丽真说如意可以免受七情之爱的困扰。 只有七情修士才会如此肯定。 如此说来,七情的时间线似乎比自己预计中的还要早很多,甚至早于魔君出世。 欲望的目的是什么,‘他’想要什么。 恶情提及魔君,似乎将自己认作什么特殊身份。 眼下看来,欲望大概率在欺骗其余六情。 数千年的谋划,只为地府几尊鬼神,唐肃玉不信。 有这般毅力,早早修炼成仙,岂不是更好? 除非,欲望不能成仙。 如果‘他’被天地厌弃,无法在天地间烙印痕迹。为求得道,一门心思钻研旁门也说得过去。 可惜线索太少,唐肃玉推算不出太多信息。 七情六欲、五毒心。 他不断重复,尝试推演其中关联。 “嫦萱说过,五毒是天众证得罗汉后斩下的毒心,而佛门又追求清六根、净六尘。” 唐肃玉想起方才,欲望说“波旬先祖”,脑中灵光一闪。 此界没有波旬,至少他多次提及名号也未曾触发过任何特殊任务。 但波旬追寻佛门弟子,想尽办法进行扰乱、留难。 或者说,欲望可能是‘波旬’的念。 幻觉之主、杀者、恶物。 佛门六欲天,他化自在天主,与弥勒所在的妙足天齐名。 叹息一声,唐肃玉有些颓然。 万一真的与波旬有关,他可不是世尊,能在菩提树下开悟。 哪怕是弥勒,未成佛前都有可能着了魔道。 唐肃玉心情凝重,将七情危险程度提升至最高。 等我离开此地,定要在梦界中发出警告,让所有修士找到当世七情六欲之主,尽早确认他们的目的。 “唐兄弟,唐兄弟!” 陈梦吉的声音传来。 唐肃玉回过神来,发现天已大亮,大日横空。 “可是陈某扰了你的修行?”陈梦吉见他双眼不再空洞,继续说道,“宴席已开,快快随我入座吧。” “陈先生不怕李老夫人将你我赶出去?” 陈梦吉上前扶起他:“女眷与我们不在一处吃席,你不用担心。” 倒是忘了古代有男女分桌的习惯。 唐肃玉再看盆景,虫茧还挂在叶片上,随风晃动。 他上前摘下虫茧,入手轻若无物,还带着几分异香。 陈梦吉皱眉:“李府下人实在懒惰失职,日常养护都这般敷衍。虫茧非一时能结成,堂而皇之地挂在盆景中都不清理。” “要是让别的宾客瞧见,李府脸面都要丢尽。我看是李乡老从不苛责下人,倒养出一群刁奴来。” 唐肃玉没有说话,听着他一路愤愤不平。 手中催动心火,将虫茧付之一炬。 陈先生,可惜你注定是五毒疑鬼,否则你我君子之交多好。 第66章 李庄覆灭 丧事流程差不多持续两日。 之前李乡老受创不轻,李家早已备下后事,并修书传信在外的亲眷做好准备。 唐肃玉在李家呆上半日,给陈梦吉留下口信,随后悄然离开。 随后县城里传出顾府公子突发离魂症,一夜间变得痴傻如幼儿。 随侍的丫鬟信誓旦旦称,有妖怪夜闯顾府,而后顾少爷才出事的。 顾府人心惶惶,四处请神问仙。 谣言满天飞,百姓们遇到点事就以为自己被妖魔缠身、即将性命不保。 纷纷求助官府,衙门前鸣冤鼓频繁敲响。 任老爷因此忙的焦头烂额。 此时天色正早,李庄李家宅邸内。 老夫人端坐其上,直系亲眷按亲疏站在下首。 她带着抹额,眼神阴狠的看着堂下众人,手中茶盏狠狠摔在地上。 “瞧瞧你们,都是窝里斗的废物!”老太太厉声怒骂,“天下之大,我李家请不到一个能人异士?老爷他可是死不瞑目啊!还有我那二儿子,无端被贼子活活烧死!” “就连后事都不让给我儿办理!” 激动之下,她用帕子捂着眼哭嚎:“我为李家操劳数十载,临了白发人送黑发人,又被逼死丈夫,我心里难受啊!” 底下人垂着头装鹌鹑,只听不劝,任由老太太发泄情绪。 毕竟李二老爷怎么死的可是历历在目,他们谁也不想当出头鸟。 大半套茶具摔了满地,老太太知道自己白折腾,抹不开面子,两眼一翻,身子后仰,昏了过去。 孝子孝女们这才慌忙上前,喊大夫、扶老太太、彼此间埋怨推责。 唐肃玉在梁上看完全程好戏,见众人散去,试探性的对着桌上鲜桃喊道:“在吗?” 桃子有成人拳头大小,色泽诱人。 在他说完后,桃中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随后桃子表面冒出个黑点。 果蝇幼虫咬开桃子皮钻出来:“你想通了?” 唐肃玉摇摇头,转而问道:“我想知道为什么是他们?” 欲望沉默片刻,答道:“谁都可以。我不在乎过程,只看结果。” “王小娘,你不要忘记当年的事。我希望下次你来找我,是带来好消息。” 唐肃玉不再停留,转身离开。 他没有远离,而是远远浮在高空,俯视整个李庄。 妇人们在河边浆洗衣物,男人们早早下田耕作,孩子们做着力所能及的家务,一派祥和。 突然间,倚靠着河流上游的李家宅邸轰然倒塌。 滚滚黑烟冲天而起,包含着怨恨、痛苦、恐惧迅速蔓延。 不过几个呼吸,整个李庄都被黑烟笼罩。 惨叫声响彻天际。 唐肃玉静静的看着,掌中舍利散出淡淡金光。 数个时辰后,太阳偏西,黑烟才逐渐散去。 岁月仿佛在李庄加速走过,清晨繁荣幸福的李庄,只剩一片断壁残垣,其中白骨累累。 李家正中央站着一名老者,拄着拐杖,步履蹒跚。 感知到莫名的恶意已经散去,唐肃玉御炁缓缓落下。 “李乡老。” 老者望过来,周身仍有少许黑气萦绕。 “唐小兄弟是来嘲讽老儿的吗?” 黑气凝成百足蜈蚣,长约数米,长须摆动,口器锋锐。 嘶吼声传出,蜈蚣居高临下,迅猛扑来。 杀炁溢出,蜈蚣瞬息间分成两半。 唐肃玉笃定说道:“你不敢施展全力,否则五行炁对你无效。痴鬼,你恢复记忆了吧。” 李乡老闻言,收回所有黑气,慈祥的眉眼间满是戾气。 “疑鬼的术法,连悬山那只畜生都能瞒过。你不过是一介凡人,记忆为什么没有被封禁?” 掌心浮出慧智舍利,唐肃玉笑道:“李乡老看仔细些,这是什么。” 舍利澄澈透明,如琉璃似水晶,没有半分杂质。 痴鬼张大嘴巴,唇边裂开至双耳,带着不可置信的语气说道:“佛门舍利,是谁的?” 而后面色一转:“不对,只是初涉雷劫的舍利,没有正果的气息。” 无数蜈蚣从他衣袍中爬出,四散开来,隐隐将唐肃玉围在正中。 气氛凝重,唐肃玉鼻息散出蒸汽,指尖泛起七彩光。 神通术法虽然对五毒无效,但眼前是活生生的人,魂魄俱全。 蟠龙珠在眉心运转,始、玄二炁缥缈,似有发散之意。 论起法宝神通,他自信已处在世间修士前列。 杀伐有锋锐庚金、猛烈真火,护身有蟠龙珠、始炁,弹指红颜老、摄魄都是极为玄妙的偷袭神通。 说实话,五毒对他作用并不大。 十年如一日的诵念修行黄庭、清净,对于异常情绪早就非常敏感。 虽说还做不到泰山崩于前而面色不改,但想要轻易影响到他也不可能。 对峙许久,痴鬼终于忍不住,漆黑蜈蚣逡巡而来。 尚未接触到自身,唐肃玉已经察觉到神魂无端沉重许多,思绪也被莫名力量束缚,念头运转尤为不畅。 始炁游走于全身,不断驱散外力影响。 他轻身飞起,脚下五炁化做云雾。 三昧真火吐出,火线穿梭,袭向痴鬼。 临身那刻,痴鬼散成烟雾。 真火洞穿地面,热浪四散开来,断壁残垣溅起火星无数。 唐肃玉不敢掉以轻心,催动法力灌注在舍利中。 辉光照耀,佛音阵阵。 他察觉某处阴影有些扭曲,指尖射出弹指红颜老。 痛呼声传出,痴鬼再度现身,胸膛处露出大洞,一丝鲜血也无。 唐肃玉立刻明白,对方利用过去幻境,保持似真非真的状态。 这样缠斗下去,双方都奈何不了彼此,没有任何意义。 “真无聊,等我出得幻境,在讨教你的高招吧。” 唐肃玉收回所有神通,握住舍利:“你们的首要敌人,难道不是欲望吗?” 痴鬼见好就收,答道:“确实如此。但是你不懂,欲望有多可怕,光靠我们五兄弟,永远都没有赢的可能。” “幻境控不住你,五毒对你的作用不大。你若是愿意让出那只狐狸肉身,我们不是不可以合作。” 痴鬼身形一顿,神魂被大力扯出。 唐肃玉面无表情:“五毒心又如何,我在佛门也有人脉。” 痴鬼魂魄挣脱开来,回到躯壳中。 “你!” 惊魂未定,他不再开口,刹那间远遁离去。 唐肃玉没有阻拦,看向掌心舍利。 澄澈的舍利中多了一缕墨色杂质。 第67章 圈套 往日祥和的县城里,笼罩着名为恐慌的阴影。 街边商铺闭店不少,往来行人匆匆,少有停留。 客栈客房中,陈梦吉身前跪着男女老少五人。 为首的中年男子递上一个包裹,神情激动:“陈先生,您是十里八方最出名的讼师。李家是地头蛇,仗势欺人。我不过是个商人,求助无门,只能请陈先生出手,还我们王家公道。” 陈梦吉扶起男子,皱眉道:“你的意思是,李家强买你家丫鬟,还唆使家丁打伤你儿子?” 李乡老离世才不过两天,就有人上门说李家跋扈,令他有些奇怪。 任老爷称得上勤政爱民,从没听过偏袒当地氏族官绅的情况。 他们有冤屈不直接去衙门上告,反而来找自己一个普通的讼师。 百姓不通文墨,说不清事情经过也就罢了。 眼前王姓男子是隔壁县城的商人,识字明理,为何要多此一举找上自己。 心中带着疑惑,陈梦吉还是接下案子,仔细听对方诉说来龙去脉。 事情发生在三年前。 那时王姓商人来县城做生意,十四岁的儿子随着父亲出来见世面,正好撞见有人插标卖首。 对方是个普通少女,相貌平平。 她身前草席裹着将死的父亲,低声祈求,希望出卖自身,好有钱给父亲买一副薄棺材。 少年一时冲动,想学戏文里那样“英雄救美”。 王商人也没觉得不妥,少女标价也算合理,于是商谈好要约定契约。 结果李家突然找上客栈,说少女是家中逃奴,不由分说就抢走少女。 王少年出言阻止,想要查验卖身契真假,却被人打伤,卧床六年。 直到前些日子,少年最终一命呜呼。 六年前王商人不是没在衙门告过。 县老爷潦草查过卷宗后,判定王家私买逃奴,李家无罪,杖责王姓商人十棍。 而今儿子已死,他豁出命去也要给儿子一个说法。 陈梦吉大致梳理后,脑部一阵发昏。 六年前的案子,一是任老爷当时还不在任上,卷宗调取就是大问题; 二来李家新丧,他们指认的又是被火烧死、丧事都不敢办的李二少爷; 最重要的是,少女的名字是桑冲。 如今涉案人员几乎全部死亡,他该找谁核查真相? 即便如此,他还是很快写好诉状,领着王商人来到衙门前。 不等他有动作,王商人上前拿起鼓槌,二话不说直接敲响鸣冤鼓,似乎非常急切。 然后就是走流程。 任老爷拍过惊堂木,刚要问询缘由。 就见王商人面露惊恐,连连磕头:“老爷我们不告了,不告了,请县太爷饶过我们。” 这下不仅是任老爷、陈梦吉,衙门口凑热闹的百姓也感到稀奇。 哪有人请来讼师、击鼓上堂,然后突然退缩的。 任老爷下意识就想甩出令牌,判他们戏弄朝廷官员,赏几下水火棍以儆效尤。 可是王商人越说越离谱,一叠声的喊饶命,倒像是任老爷欺负了他。 陈梦吉喝住他,心中已有几分怒气。 “你的事由我已在状纸上写的分明。事到临头作这等姿态,他人瞧见还以为任老爷冤屈了你。” 王商人抬起头来,双眼通红,指着任老爷吼道:“六年前,就是他!就是他收取李家钱财,合谋害死我儿子!” 他转身朝向衙门口,厉声大喊:“老天爷不开眼,恶人坐高位,我儿冤啊!” 说罢,忽然抽出身旁捕快的刀,在自己颈上划过。 鲜血喷涌,他瞪着眼睛扑倒在地,片刻间绝了气息。 所有人都被他的行为吓到,百姓哗然。 师爷想要关闭衙门,驱散百姓。 任老爷拦住他,起身下堂,仔细看向王商人。 他并不认识对方。 六年前,他还在寒窗苦读。 不惜用性命诬陷自己,偏偏还漏洞百出。 门外百姓突然有人喊道:“我记得他,那年是姓任的县太爷判的案子。” “咦,前任县太爷到和任老爷有几分相像呢!” 百姓议论纷纷, 师爷急忙示意衙役关上大门,自己靠近任老爷:“老爷,眼下先将他尸首处理妥当再说其他。” 陈梦吉脸上、衣袍都被鲜血溅到,腥气涌入他的鼻腔,令他作呕。 他不明白事情为什么忽然间变成这样,呆愣着半晌都没擦去脸上血痕。 此时鸣冤鼓再次被敲响,门口传来嘈杂的哭喊声。 大门被冲开,又有四名男女闯进来。 他们看到王商人的模样,其中一名妇女尖叫着喊道:“县老爷杀人啦!老爷!老爷!你死了,儿子死了,让我怎么活!” 说罢,她冲向柱子,决绝撞上去。 就听清脆声响,她随之倒地。 场面更加混乱。 任老爷来了脾气,当下令衙役抓住剩下两人,好好审问。 两人挣扎着,口中不断怒骂。 左右衙役取来布条堵住两人口舌,强拖着押入牢狱。 蓦然的,陈梦吉看向任老爷:“轮到我们了。任老爷,轮到我们了。躲不过,还是躲不过啊。” 随后他擦去脸上血迹,摘下发冠,神情落寞地向外走去。 唐肃玉从天而降,一巴掌拍在陈梦吉后背上。 “陈先生,你似乎有些迷茫。” 他看向倒地的两人,直接吹出真火。 明明已经气绝的两人突然叫喊出声,场上众人吓得纷纷远离。 陈梦吉也被惊到,指着不断蠕动、死而复生的两人。 唐肃玉解释道:“他们是伥鬼,看起来至少死了五、六年。” 王商人语气怨毒:“天理不公,我王某人愿魂飞魄散,诅咒任家断子绝孙!” “你父亲造的孽,难道不该由你来承担吗?” “啊!” 两只伥鬼化成灰烬。 唐肃玉瞧见无形束缚附着在任老爷的魂魄上。 诅咒是要承担因果的,究竟是怎样的恨意和绝望,宁愿以魂飞魄散作为代价。 他意味深长的看向任老爷。 欲望手法老套,从李乡老成痴鬼就能看出来。 无非是逼人到死角,做出违背自身意愿的选择, 然后逐渐沉沦。 但同时也是最无解的。 因为他的谋划从来不是一时一刻,暗线起伏数年、数十年前就埋下。 时间是欲望最大的优势。 谁能想到,六年前的案子会牵扯到当时前途未定的任老爷。 自己只是闯入者、本该是旁观者,现在却是见证者。 唐肃玉忽然有些明白疑鬼为何要将自己拉入幻境。 千年老鬼,各有算计。 第68章 五毒商谈 天色将晚,人烟暂息。 门窗紧闭,灯火早灭 唐肃玉独自走在街道上,数日前还热闹的街头冷冷清清,不见行人。 他缓步前行,五炁轮转,催生法力不断触碰神通飞身托迹残篇。 身形仿佛融入周围环境,成为其中原本的一部分。 旁人看去,只见风景不见人。 在幻境中数日,他差不多推算出破局的关键,唯一的问题是五毒恶鬼的请求。 手中舍利忽然散出淡淡金光。 一道虚影从舍利中爬出,少年的声音响起:“肃玉兄,还需多久?舍利空间虽大,但空旷荒凉,实在无聊。” “顾兄莫急,幕后之人已经出手。” 唐肃玉停下脚步,抬头望向屋檐下的灯笼。 竹制灯罩里透出昏暗的光芒,引得飞蛾成群缭绕。 握住舍利,他右手凭空一指,丝缕七彩光飞旋而出。 飞蛾扑簌簌落到地上,挣扎两下不再动弹。 仅剩的一只飞蛾放弃追逐光源,扑腾着翅膀靠近过来。 “我差点怀疑你的能力,欲望。” 飞蛾悬浮在他面前,苍老的声音从中传出:“既然我已经成功,那么你随意折腾都行。过往不可改,未来不可知。” 说罢,飞蛾炸开,羽翅上磷粉四散,哪怕在黯淡的光辉中也折射出绚丽色彩。 他在炫耀。 道不同不相与谋。 唐肃玉弹出真火焚灭磷粉,对着舍利笑道:“一切早该结束,我答应你们。” 脚步加快,轻身纵起,很快来到陈梦吉所在客栈。 推开窗户,他轻车熟路的找到枕头下的包裹打开。 铜镜不大,一面光滑,一面刻着吉祥云纹。 心念转动间,屋中蜡烛尽数点亮。 唐肃玉举起铜镜。 镜中人是陈梦吉。 “即便如此,陈先生仍抱有希望吗?” 镜中陈梦吉不见憔悴、困惑,一如茧中蜕变后的模样。 邪中发正。 “欲望做了太久的凡人,却从未真正了解凡人。人性不存,七情、六欲、五毒一应不存。” 陈梦吉笑道:“你知道为什么慢毒没有出现吗?” 不等唐肃玉回答,他抚须大笑:“因为最大的傲慢就是欲望自己。我们可以在岁月映照里戏弄他,但现实中,神通、能力相差太大,不得已出此下策。” 灯芯冒出股股黑烟,痴鬼现身。 “唐小兄弟天资不凡,驱逐欲望的时间比老夫预计的要少去大半。” 他折下竹灯芯,抖两下化成竹拐:“慢毒说的不错,你的心确实与他们不同。” 舍利中虚影喊道:“陈先生怎么在镜中?李乡老还活着!发生什么事?” 痴鬼挥手招引,虚影落地,化作顾缘道模样。 “顾老四,唐小兄弟仁慈,不愿你再经历杀头灭门之苦,你还不快快醒来。” 声似钟鸣,虚影刹那间凝实,顾缘道先是迷茫,而后恍然,手中多了把折扇。 顾公子拱手致谢,退至痴鬼身后。 痴鬼继续说道:“任老二已被诅咒缠身,不日朝廷革职流放的旨意也快到了。唐小兄弟,你是想要走完路程,还是直接离开?” 唐肃玉没有回答,自顾自躺在榻上,顺手将铜镜放在床头小柜上,合上双眼。 神魂、肉身早就困倦不已。 前世是牛马,今生也没好到哪里。 还是先好好休息,不问其他。 几鬼对视,自觉熄灭烛火,退了出去。 整个县城被黑暗笼罩,天穹星辉大片大片黯淡下去。 远处景色不断模糊。 颜色、声音、空间、时间不断融合,回归混沌。 世界仅剩一间小屋,里面睡着疲惫的人。 五毒恶鬼化成蛇、蝎、蜈蚣、蟾蜍、壁虎,攀附在屋外窗柩上。 “等他醒来烙下痕迹,我们也该开始复仇计划。” 蟾蜍鼓起两侧腮泡,望着青竹小蛇:“血池小将军五毒俱全,容易操纵。人间变化太快,我们五毒身又被破,此生再无攀登极境的可能。痴鬼,你怎么想?” “鬼神七情六欲不绝,随时可能沦为欲望棋子,不可信任。”小蛇吞吐信子,“眼下最好的办法,就是重新依附在那只狐狸身上。” 他游动身子,蛇头转向窗内:“我能闻到妖岛狐族有那位的后手。但是真的出手,我们与唐小兄弟再无合作的可能。” 五毒恶鬼齐齐沉默,内心五味杂陈。 慢鬼出世后,天生就能在修士、鬼神心中留下种子,修行越高越是容易。 唯独在尝试唐肃玉心中种毒时,遇到莫名的阻力。 修士傲慢,自古有之。 五毒曾是佛门八宝池中莲花。 开盂兰会时,无数仙神佛陀都会受邀参加,不少仙神会取五毒莲子赠与弟子后辈修心用。 故而对于他们的气息五鬼非常熟悉。 唐肃玉身上仙、神、佛、鬼的气息纷杂,但灵魂纯净、不染尘埃。 仙神的转世带着特殊的气味,他没有。 慢鬼本以为是那些与他有因果的大能在庇护,五毒才无法种入。 毕竟他的炼丹手法实在太有特色,符水神通请来的也是星宿部大佬。 而后慢鬼试探性的一句话,令他产生新的想法。 那句“你也不属于这个世界,越早脱离越好”,原本是恭维他被仙神选中,登临极境的可能极大。同时暗讽他要是插手太多,慧极必伤。 唐肃玉的灵魂反馈却异常奇怪。 如果是普通修士,只会先喜后怒,七情涌动。 但他似乎非常吃惊,像是被人洞穿秘密般。 慢鬼立时反应过来,他不受五毒心影响,极可能是因为他与妖岛神人同出一源。 凡人不知道妖岛神人来历、桃源出处,甚至多数仙神也不清楚,但他们却听世尊说过。 神人是山海精灵们许愿的结果,桃源是神人遗留的庇护之所,本不属于此界。 桃源其实是上一纪年的地府,是金母掌管生死时的所在。 五鬼同心同意,疑鬼瞬间做出反应,取出铜镜想要探究他的秘密。 当时场中鬼神众多,还有仙神转世身,就连那个小女孩以及她提及的长庚宫也不可招惹。 他们师出无名,不敢轻举妄动。 随后唐肃玉出手,御使庚金杀炁,展现出袭杀他们想法,正好合他们的意。 你既然主动招因,就要承担后果。 他年轻,不懂五毒不属于五行,五行伤害对他们作用极小。 结果五鬼大意之下,被迫承受‘醍醐灌顶’,躯体被庚金阳炁催发,生出白帝金炁,有了道行,反倒落入凡俗。 疑鬼趁此用铜镜发出神通。 此行确实是机缘。 五毒炼心成功对道行提升、度过三劫都有助益,鬼神不会阻碍。 只是稍有不慎,五毒入心,从此大道无缘,蹉跎此生。 可惜他们高估自己,也低估唐肃玉。 铜镜没有封禁他的记忆不说,还离奇的将他拉到五毒恶鬼未诞生前的岁月。 他们的记忆反而被封禁。 唯独疑鬼在镜中留有后手。 陈梦吉做讼师那会,时不时会取出铜镜怀念过往,到时候疑鬼传入念头恢复记忆就行。 结果当晚唐肃玉上门,用摄魄摄出陈梦吉魂魄,还用神行鸠占鹊巢。 铜镜能感知屋中事物,疑鬼又惊又怒,偏偏无可奈何。 然后他发现,旧日映照出现涟漪,桑冲案居然提前告破。 要知道过去不可改,是修行常识。 哪怕在幻境中,事件节点也是恒定不变的。 原本李乡老会卧床昏迷数月,期间桑冲和李二老爷多次再犯,甚至明目张胆买卖少女入府,修行邪术。 李老夫人包庇儿子,隐瞒线索。 任老爷他们苦寻线索无果,直到李乡老转醒,指认桑冲。 而后有人找到李乡老,指出李二老爷的龌龊事,威胁他要告上官府。 李乡老为保李家名声,想要秘密处置二儿子。 结果二儿子早已堕入魔道,以李庄所有人的性命为筹码,迫使李乡老装聋作哑。 欲望最终挑动李二老爷疯魔,当街白日宣淫。 李乡老信念崩塌,彻底与痴鬼融合,埋葬李庄所有知情人。 可是这一切在唐肃玉插手后发生变化,甚至逼迫稳居幕后的欲望多次警告,提前出手。 最重要的是痴鬼认出来,那颗舍利与弥勒如来有关。 第69章 回归现实 “五毒入体后可就永远无法摆脱,会生生世世跟随你的神魂。” 痴鬼须发间爬出蜈蚣,脸色认真。 唐肃玉没有半分犹豫:“互惠互利,与其放任你们,不如在我有能力时限制住。” 他伸出右臂,撩起袖子。 多年耕作,修行魁星法,胳膊线条紧实,强劲有力。 痴鬼扯出须间蜈蚣,小心放到他小臂上。 唐肃玉感到手臂一阵冰凉,仔细观察这寸许的小家伙。 蜈蚣张开口器狠狠咬下。 结果不仅没有破皮,口器反而崩掉一半。 他摸摸鼻子,有些尴尬。 本来应该让疑毒入血,通过循环抵达心藏,再散发到五藏,寻一处留痕,最终融入魂魄中。 漆黑蜈蚣猛地蹦回疑鬼身上,光速钻入他的长须中。 唐肃玉目光扫向其余四鬼。 随着主人露头的蛇、蝎子、蟾蜍、壁虎,齐齐躲到身后,大气不敢出,生怕下一个轮到它。 唐肃玉也没预料到出现这种情况,沉默片刻后,问道:“要不直接在我神魂上来一口?” 疑鬼陈梦吉知道他能神魂出窍,当下点头赞同。 而后唐肃玉盘膝坐下,观想门户,魂魄神行而出。 慢鬼突然抖出铜钱大小的蟾蜍,吐出长舌黏向他的神魂。 “面对五鬼也敢如此大意,你的魂魄我慢鬼收下了。” 唐肃玉不躲不避,脑后流光溢彩。 长舌还未触及他,蟠龙珠已经从神魂中盘旋而出。 蟾蜍被莫大威能压落地面,连带着慢鬼一起‘五体投地’。 “现在试过,死心没?”他将蟠龙珠纳回眉心,“你们五鬼同心同意,你就没发现他们都没有出手?” 其余四鬼神色不变,静静看着伏地的慢鬼。 他以神魂状态抓起蟾蜍。 这小家伙要是换个颜色,看起来还挺可爱。 随后他下意识捏出一颗帝流浆喂去。 喂养精灵过于熟练,看到兽类就忍不住想喂帝流浆。 蟾蜍吐舌吞下,湿润的大眼眨巴着,露出人性化的享受模样。 慢鬼艰难抬头,语气惊疑不定:“你!帝流浆!月光菩萨和你有旧?” “不认识、不知道、没见过。” 手中蟾蜍眼神中多出几分神采,神态肉眼可见的拟人化。两颊腮泡一鼓一鼓,竟有些许讨好的意味。 唐肃玉心想,妙足天好像没有养蟾类精灵,到时候去妖岛找些七彩灵蟾填充下也不错。 五毒都被送到他掌中,吐出黑气缠绕在他手腕上。 黑气贴着他神魂化作腕带,镂空形成五毒花纹。 蜈蚣立时离去,蛇、蝎子、壁虎跃回各自主人身上,还剩蟾蜍不舍得走。 慢鬼起身抓走蟾蜍,狠狠捏成雾气吸入口中。 魂魄归体,唐肃玉问道:“怎么离开,以后怎么再进来?” 五毒炼心对修行有益,他过段时间就要参加妖岛排名,可得多适应适应幻境。 五鬼神色各异,疑鬼率先开口:“只需催动神魂处的五毒烙印随时可进,但我不建议你这么做。欲望留影在此,我们戏弄他就罢了。你多次进入的话,可能会被他在现世察觉。” 唐肃玉神秘一笑:“放心吧。” 再没有其他解释。 见他胸有成竹,五鬼也没多问,就要施法解开幻境。 “等下。”唐肃玉拦住他们,“我知道你们被欲望困住千年,心中怨恨早已积攒到顶点无处倾泻。但还是想说一句,若想要摘得正果,尽量避免太多因果,不伤无辜。” 五鬼苦笑不止。 陈梦吉指指自己胸口:“如今我等肺藏已生金炁,破去五毒身。偏偏天地七曜不全,五毒至阴生阳;佛家无门进,道家难全功。” 慢鬼愤恨道:“还不是你做的好事。你福缘深厚、机缘多多,到时候仅凭庚金阳炁,即使不得正果,死后册封神只绰绰有余,何必假惺惺劝我们。” 唐肃玉也不争辩,肺藏处太白星核浮现出来:“你们要不好好看下呢?” 五鬼虽有不解,但还是看向星核。 微光隐现,杀炁四溢。 他们毕竟原先生活在佛门莲池中,附着人身后被炼入五鬼搬运神通,而后用来算计池头夫人和血河小将军,受困千年。 对于七曜模样还得从前世人身记忆中获取。 贪鬼,也就是任老爷,有功名官身,学识丰富,倒有涉及过相关。 他猛然惊呼道:“太白星!” 他犹自不信,剜出双眼擦拭,再放回眼眶。 “你!怎么可能?!七曜星君明明六亡一重伤,五行星都被魔君吞噬才对。” 唐肃玉看着五鬼,自信道:“你们难道没有想过星君们是怎么得道的?魔君是强,实际上奈何不得星君们。” “或者说,天地、天地,天下、地下生灵或许勉力才能与魔君一战,天上的可不一定。” 这点在他长庚宫见到几位星宿大能后,就已经想通大半。 魔君是世界之敌,也只是此间世界之敌。 回禄觉醒宿慧后,也曾隐晦提过,有大能指点星辰融入世界的办法。 唐肃玉不怕五鬼泄露太白之秘,反而能让他们产生希望。 收回太白星核,他笑道:“如何?” 贪鬼急切答道:“好,非常好。有来有往,我们也告知你一件事。” “池头夫人背叛了地府,但地府离不开池头夫人。唐兄弟,后会有期。” 五鬼呼啸,化作黑烟四散。 唐肃玉眼前世界迅速崩塌,而后出现回禄老道的脸。 “醒来,醒来!姜兄弟,我给他两巴掌真的有用?” 正说着,回禄老道抡圆手掌,用力甩下。 然后他的手臂被牢牢抓住。 唐肃玉猛地起身后跳,指着钟馗喝道:“好你个天师,落井下石不说,还让回禄老兄出手,想让我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 钟馗丑脸晃晃,面色不改:“你被五毒拉入幻境,寻常手段难以解开。我不过是让回禄兄尝试一二,莫要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游光凑过来,奇道:“你通过了五毒炼心?我还以为此界没人能成呢。” 他上下打量着,像是要将唐肃玉看穿。 鬼神们也纷纷注视过来。 嫦萱扯了扯他的衣袖:“爹爹,你手腕上的是什么?” 唐肃玉拉上衣袖,露出腕部五毒花纹。 龟谊化出鸟头,伸长脖子死死盯着花纹。 “五毒缠身,成仙无望。社神,你怎会如此大意?” 他抓住唐肃玉的小臂,恨不能以身代之。 要知道,自己的谋划因为吕崇隐退、大魏引发正统之争,早已失去过半意义,而今龟族希望可是大半寄托在他的承诺上。 他大张鸟喙,发出尖锐鸣叫。 钟馗可不惯着他,一巴掌拍来。 龟谊被打的转成陀螺,天旋地转,头脑发昏,登时倒地不起。 好在龟甲厚实,没有受伤。 唐肃玉有些同情的看他,法力灌注到五毒花纹中。 五毒依次亮起,化成寸许出现在他手掌上。 天穹处,恶情站在黑影上,状似无意的看着地面众人,心中却有些疑惑。 欲望没有现身。 葬坑的怨气几乎干涸,魂魄被舍利、鬼神尽数收纳,这对他极为不利。 身下黑影和七情之恶是他仅剩的依仗。 只是五毒脱离控制,平添无穷变数。 欲望再不来,他可拦不住地上众人。 更何况,他那“哥哥”极为忠心,身份关键的小子又被人称作“社神”。 为了大魏,“哥哥”能豁出命去。 然而恶情并没有细想,为何鬼神对他恭敬万分,又口称“钟馗帝君”。 只因仙神名号多有缺失,他不清楚钟馗的含义,还以为鬼神们是看在大魏皇室的面子上,对隐族姜氏有几分尊重。 七情六欲可不是一团火。 除去欲望外,其余六情、六欲数千年早已轮换多人。 甚至有过几场内讧,差点让七情六欲分崩离析。 这也是七情六欲换面的起因,此事暂且不表。 他不信欲望会刻意放弃自己,更何况事关地府、妖岛两大谋划,七情六欲说什么都不可能放手。 再等半个时辰,实在不行就让自己试试的手段。 第70章 接着打 五毒没有离开石碑范围,唐肃玉能察觉到。 他们隐匿功夫很强,哪怕有五毒手环也无法察觉具体所在。 眼下要对付的只有恶情。 不过大概率轮不到自己出手。 唐肃玉查看赤二娘、胡四娘情况,发现情况在好转,只是暂时昏迷。 他用神通符水请来床公、床母神留痕,贴在她们额头,避免发生斗争顾不上。 “钟馗天师,您要不快点出手,收了恶情。可怜可怜我,小子还想早点回家。” 钟馗没有回答,站起身,拔出腰间宝剑。 “弟弟,好言相劝你不听,为兄只能出此下策。” 恶情还以为他在虚张声势,大声喊道:“今时不同往日,兄长你尽管出手。别怪我没提醒你,三昧真火对我无效。” 他跳下黑影,衣衫猎猎作响。 “七情六欲,唯憎恶永恒。” 他的皮肉裂开,如雪花般消融。 颅骨中仅剩一缕慧光不灭。 回禄老道心中腾起无穷恨意,火鸦呼啸,从袖中飞出。 “地府欺人太甚!无端害我妻儿分离,今日我要屠尽鬼神!” 四瘟使者与游光迅速后撤,躲开逡巡的火鸦。 “呔!” 钟馗大喝。 火鸦散成无数火星熄灭。 回禄晃晃悠悠,但没有倒下,反倒再次挥袖。 “荧惑守心,借力心宿。” 丙火阳炁,现! 热浪涌出,灼烧万物。 恶情声音传来:“要是他失去意识,那么体内法力就会尽数释放出来,直至力竭身亡为止。” “不过挺出乎我的预料。丙火阳炁,人间居然还存在这等神通?” 火克金,庚金杀炁也无法有效制止他。 修为低、心性差,觉醒宿慧也没多少改善。 抱起嫦萱,口中说声告罪,唐肃玉抓着一龟二狐的尾巴,踏五炁而飞,朝向石碑边缘靠近。 金凤停在他肩头,叽喳不停。 “打呀,打呀,我老早看他不爽。” 史文业猛地敲击火壶,疫火化成丝线缠绕过去:“削弱他的力量,堵塞他的经脉,哪怕停滞肝藏木炁也行。” 四瘟齐齐出手,瘟病、疫气纠缠,灰蒙蒙如烟如雾。 回禄老道嘿嘿一笑,催发掌心丙火阳炁。 极热蔓延开来,驱散瘟疫。 火鸦重新从阳炁中爬出,赤红的羽毛蜕变成墨黑色,三足站立在阳炁火球上。 大日金乌幻影! 金乌啼鸣大日出。 世界被无穷光明包裹。 唐肃玉背过身,心里十分不解:火德怎么会用大日神通?这俩也不是一人啊。 嫦萱开口道:“他不会。爹爹,火德星君使不出太阳星君的神通。七曜同气连枝,这是太阳留下的后手。得想办法阻止,否则后果难料。” 阻止太阳星君的手段,你真是看得起我。 唐肃玉无力吐槽,催动唤雨神通,在身前形成浓厚的阴云,遮蔽光线。 他大声呐喊:“钟馗天师,再不出手,等待何时!” 对方一剑能斩出地府十一轮明月,要说斩不断太阳后手和恶情施法,唐肃玉是不信的。 叹息声悠悠,浩然正气汹涌而出,瞬间冲散阴云,将他击飞。 天师这么记仇的吗? 重重撞在石碑上,唐肃玉疼的龇牙咧嘴。 视线中,光明也被正气压制,重新缩到丙火阳炁中。 三足金乌睥睨众人,展翅冲天。 游光蹦跳着,嘴里呜哇呜哇。 嘭! 他的身影刹那消散。 唐肃玉耳边传来一缕传音。 “娃娃,此地太凶,大帅我身子骨弱,先走一步,对不住啦。” 也怪不得他,夜游神本就是司夜之神,对付鬼怪、凡人还好说,星君手段鬼神确实承受不住。 能来相助,已是恩情。 唐肃玉朝着虚空拱手,诚心致谢。 浩然正气源源不断,汹涌澎湃,如同波浪般冲刷着葬坑。 恶情如同水中浮萍,随波逐流。 他死死盯着兄长,依旧不停催发七情之恶。 金凤从唐肃玉袖中探出脑袋,心有余悸的说道:“哎呀呀,刚才那一下,竟比开明还要厉害几分。” “你那只度人经尾羽呢?借我一用。” 唐肃玉抓握住金凤,瞅准那根尾羽,再次捻下来。 一日之间,尾巴被人薅了接,接了薅。 金凤只觉委屈万分,蹬腿瘫倒在他掌心,双眼涣散。 顾不得金凤的摆烂,唐肃玉捏着那根尾羽踏炁上前。 尾羽被法力催动,涨大到三尺长短,其上镌刻着密密麻麻的蝇头小字。 落落高张,明气四骞。梵行诸天,周回十方。无量大神,皆由我身。 我有洞章,万遍成仙。 仙道贵度。 诸天炁荡荡,我道日兴隆。 诵经声声,妙光漫漫。 十方至真,飞天神王,长生度世,无量大神。 浩然正气被分开,钟馗聆听着灵宝妙经,不断对照、印证自身修行。 四瘟同样如此,甚至他们感受更为深刻。 说到底,他们并不单纯是五瘟使者,赵元帅在天庭的地位并不低。 回禄老道眼神清明些许,他咬牙收回丙火阳炁,一掌拍在自己心藏处,口中喷出鲜血,气息刹那萎靡。 他跌坐在地,喘息着说道:“抱歉,老道心境不够,险些酿成大祸。” 而后双眼一闭,倒地昏迷。 唐肃玉压住心中怒火,扛起回禄退出战场中心。 钟馗开始全力施为,腰间宝剑寒光闪闪。 恶情猝不及防受到度人经影响,等反应过来已经让回禄坏了心藏火炁循环,火法神通再施展不出。 他也不急,操纵天穹黑影遮天蔽日,逐渐落下。 此时他已经确认,欲望被什么事给缠住,目前自顾不暇。 剩余五情六欲他信不过。 钟馗看向黑影,露出缅怀之色:“当年姜氏先祖,耗尽大半寿命才将此獠诛杀,没想到最终沦为姜氏后人的玩物。” 黑影正是应龙后裔,有翼一族的老祖,血脉最为接近应龙的后代。 人称“小应龙”。 两百年前,大魏与妖岛的对决极为惨烈。 八亲卫其六全族战死,血脉断绝。 应龙有翼一族是三岛首领,下令肆意抓捕人类,想要毕其功于一役,彻底断绝人类天地气运。 姜氏先祖捶胸吐火,三昧真火令妖岛闻风丧胆。 大魏皇室也不是吃素的。 太祖判官笔从未停歇,不断选定、判罚、剥夺生命、打入地府。 但是涉及妖岛岛主之流,因果太大,太祖就是耗尽寿数也带不走全部妖怪。 于是他死盯着有翼一族,只要知晓对方名号,立刻挥笔写下。 最终在葬坑决战,妖岛精锐几乎全军覆没。 “小应龙”先是遭到车轮战,最后被三昧真火收掉性命,死的无比憋屈。 而今黑影比不上全盛时期,但也有巅峰八、九成实力在。 这也是恶情的底气所在。 场上人和鬼神,再厉害也就堪比初劫修士。自家哥哥哪怕正气凛然,但道行全无,全靠神通支撑。 应龙掌管雷、雨,威能甚至超过天罡神通呼风唤雨和掌握五雷。 狂风渐起,雷霆隐现,暴雨如注。 天地陷入一片泥泞。 唐肃玉试图以唤雨神通抢夺少量天气控制权柄,真切感知到蚍蜉撼树的下场。 肾藏水炁被引动,体内五炁循环被打破。 四瘟齐齐跃起,下个瞬间脚下落下雷霆。 钟馗拔剑抛出,剑光划开天地一线。 阳光从缝隙中照下。 风雨雷电中的唯一光明转瞬即逝。 ‘小应龙’头颅从脖颈处落下,黑气化成丝线缠绕。 他的凶性被激发,放声怒吼,无数雷霆瞬息间在云中酝酿完毕。 天地亮如白昼,万千电蛇狂舞。 唐肃玉眉心蟠龙珠急速运转,化出光膜护持自身。 刘元达皮袋张开,四瘟变幻疫气钻入其中,任凭雷霆侵扰,分毫无伤。 钟馗挺立身姿,雷霆落而不惊,电蛇舞而不避。 恶情似乎看出什么,声嘶力竭的喊道:“哥哥!你已经死了?!谁干的!谁!” 第71章 业力 葬坑中心,黑土地涌动。 一株嫩绿芽苗破土而出,顷刻间长到三尺高。 树苗通体碧绿,枝干纤细透明,隐隐有黑气在其中流动。 紫黑色花骨朵从枝叶处冒出,迅速绽开。 花瓣层层叠叠,露出正中粉青的花蕊。 叶片泛黄,花瓣掉落,花蕊长成种子落地。 又是芽苗破土。 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 暴雨没有停歇,狂风依旧嘶吼。 种子不断被风吹散到葬坑各处,生根发芽。 恶情彻底融入黑影,不见踪迹。 唐肃玉神识扫过,一无所获。 黑影再度飞往天穹,只施展雷雨狂风手段,不再针对众人。 唐肃玉见那树苗诡异,飞落到众人身边,以三昧真火画圈,阻止种苗接近。 此时场上仅剩嫦萱还清醒着,妖岛诸位和回禄老道一时半会醒不来。 金凤钻进唐肃玉袖子生闷气,他能清晰感受到语言的艺术。 血参它们早被送入妙足天,避免被神通波及到。 短短半个时辰,葬坑长满低矮树苗,郁郁葱葱。 钟馗将刘元达的皮袋挂在腰间,踏在空处,俯视脚下。 嫦萱皱着眉看向树苗,小脸上满是疑惑。 “爹爹小心些,这些树苗味道不对。” 唐肃玉自是知晓。 他划出一道杀炁,斩下几片树叶,收到手中。 叶片呈光滑椭圆状,脉络清晰,仿佛与普通树叶无二。 钟馗声音传来:“小子,你没注意到其中业力吗?” 话音刚落,唐肃玉手中叶片瞬间腐化成灰,打着旋直冲他面门而来。 蟠龙珠飞出眉心,放出光明,却被灰尘牢牢覆盖,霎时黯淡下去,跌落下来。 唐肃玉伸手接住,再仔细一瞧: 明珠蒙尘,晦暗无光。 竟是封印了蟠龙珠! 蟠龙珠是他最早得到的法宝,多数情况下都是无往而不利,可攻可守,眼前情形从未出现过。 钟馗再次开口:“莫要使用法宝,否则业力缠上,就会与凡器无异。” 不过几个叶片就有如此功效,那么眼前的树海岂不是滔天业力组成。 唐肃玉忽然想到什么,念头微动,怀里多了个大胖人参。 血参见到他,又开始抖动脑袋上的叶片,兴奋的直嗷嗷。 他拍拍血参,指向真火圈外的树苗。 血参瞧过去,浑身一个激灵,颤抖着说道:“不要、不要,我不要!” 它像是受到莫大刺激,不断重复说着。 唐肃玉猜出大概,连声安慰。 大魏培养过功德毒药。 表面是即将成精灵的宝药,实际上一旦使用,修士就会被倒扣大量功德,业力缠身,不知不觉间失去成仙可能。 若是凡人服用,自有雷霆劈下,化作灰灰。 原来根源是在葬坑。 若真是如此,大魏的手段肯定被欲望知晓且利用。 想当初毕星被三尸影响,道行停滞不前。 此事虽起因于蛟无羁,和大魏也脱不开关系,但总感觉有怪异之处。 三清观几乎不管俗世变化,毕星对大魏第一人也多有推崇。 吕崇为何会令蛟无羁趁他施雨时打上三清观,诱发心魔? 这不符合利益关系。 如果是挑拨道门和妖岛的关系,那就不应该派蛟无羁出手。 风师兄、吕师兄在外游历的事吕崇肯定知道。 风师兄可是国师风老的女儿,难道会看不出其中关隘? 甚至妖龙袭杀不成,还派吕梁送来血参这等功德毒药,非要赶尽杀绝。 若非唐肃玉以清静经压制毕星心魔,蟠龙珠惊退蛟无羁,识破功德毒药,再反利用除去无能王,三清观怕是只能由吕师兄继承。 吕师兄? 唐肃玉呼吸一滞,想起风师兄曾说过,三师兄与苗民祭司战斗,至今下落不明。 苗民中蛊真人几乎掌握大半滁州虫家。 虫家似乎与池头夫人也有关联。 欲望究竟使出什么手段,几乎将天下修士玩弄于股掌之间。 不对! 他突然想到,如果毕师父入魔身亡、辛师兄被妖龙袭杀、风师兄被风老控制、吕师兄下落不明,那么—— 他唐肃玉才是三清观明面上唯一的继承人。 而当时,自己可是“祸根恶钉”,明面上是大魏朝廷的人。 这样道门也能顺理成章的落入大魏之手。 但功德毒药是唯一破绽。 师父不一定会使用,辛师兄也是。 毕竟是朝廷“赏赐”,也不可能让吕梁逼迫师父、师兄使用。 反倒像是借由三清观的手,送到当时早已时日无多的无能王手中。 没人知道自己点化精灵的手段,那么在幕后黑手原本的计划中,就是迫使三清观将血参交给无能王续命。 同时需要将血参改头换面,避免风统领、慧智察觉不妥。 目的就是要无能王死。 或者说,要无能王的“心脏”。 好歹毒的计策。 幕后黑手应当是在无能王到达巴陵之前就开始埋线,妖龙死后开始提线,设下无能王必死之局。 唐肃玉原以为自己谋划以彼之道还之彼身,没想到竟也是他人算计中的一环。 甚至效果还被他提高许多。 不过恰恰就是这些变数,导致无能王当场身亡。 完全没有给对方反应时间,那颗宝石就已经被送回吕崇手中。 或者再想深点,功德毒药的炼制方法,说不定就是欲望提供的。 培育地点选在恶情所在的葬坑恰好印证这个猜测。 唐肃玉忽然想到,如果推测属实,那么天下高修的性命岂不是拿捏在欲望手中? 宝药现世,谁会想到是毒药? 要是“正好”受伤或者想要提升道行修为,炼丹服食,那后果不堪设想。 这等对手,还藏在暗处隐而不发,实在是可怕至极! 如此说来,欲壑谜障的谋划,倒是误打误撞,暂时救了天下高修。 他脸色发白,只觉得自己盟友还是太少。接下来需要尽快点化更多鬼神、星官、罗汉菩萨。 行走人间也需要改头换面,不能大肆张扬。 欲望算计,环环相扣,必然还有其他后手。 此时,场中树苗从中心开始灰败,迅速蔓延开来。 雷霆暴雨停歇,狂风吹起业力灰尘。 钟馗被浩然正气包裹,业力无法附着。 三昧真火成为业力灰尘的突破口,不断飞旋冲击。 唐肃玉万万不敢让业力沾身,全力催动真火。 五炁循环,生出法力,法力灌注真火,提升威力。 饶是如此,真火圈仍在缩小。 唐肃玉收回血参,手中多出一把竹刀,神情凝重道:“嫦萱姑娘,辛苦你看着他们,我来引开业力。” 随后,他踏炁而起,竹刀高举。 雨师陈鸾凤引雷唤雨的法宝,自身被雷霆滋养,又伴随他在五云洞中千年,看似平平无奇,内蕴非凡。 天穹黑影察觉到有人在招引雷霆,下意识争夺雷、雨权柄。 没有引来雷霆,唐肃玉并不意外,法力灌注到竹刀中。 竹刀表面“噼啪”作响。 金色电弧亮起,业力沾染到雷霆,两者一同湮灭。 金凤全力施展五德神通,光芒扫过,业力避退。 一人一鸟,所到之处一片清明。 嫦萱手中多出条披帛,轻轻抛出。 透明披帛笼罩四周,波浪云纹似真似幻。 其中倒映着一轮明月。 法宝——海上生明月。 说来也奇怪,月光漫出,业力灰尘沾染后立即滑落,并未被附着封印。 应对业力,最好的办法就是功德。 唐肃玉有些无奈,自己的功德不足以消去眼前海量业力,钟馗天师摆明了能划水就划水。 娇媚鬼的事虽不能全怪自己,但鬼神七情齐全,自有喜恶,又被自己强行喊来。 钟馗摆烂情有可原。 自己法力终究有限,一旦力竭,到时候业力附身,就像是吃下几百个血参。 那不得被雷霆劈上三天三夜? 得尽快想办法破局。 第72章 办法 战场分成三处,嫦萱一处、唐肃玉一处、钟馗一处。 恶情、五鬼踪影全无。 业力漫天飞舞,不断浸染场中所有生灵、法宝。 唐肃玉手握竹刀,凌空而立。 金凤化成丈许长,站在他左肩上,淡金光辉隔绝着业力。 祂冠羽竖起,其上仁纹熠熠生辉。 长喙吞吐五德炁,带着几分焦急道:“快想想办法,此地业力深重,我要撑不住啦!” 唐肃玉竹刀挥舞,劈出道道电弧,思绪急转。 葬坑石碑阵法可进不可出,需要时间破解。可是一旦破解,业力涌出,附近生灵尽数要遭殃。 而且拖延下去,难保其他六情、六欲赶来支援。 默念清净经,观想空无所空,保持念头不乱,他不断尝试模拟破解之道。 真火、杀炁对业力无用;自身功德杯水车薪;地煞神通祈雨、嫁梦、符水、摄魄、神行对业力无效;蟠龙珠被封印;法术弹指红颜老、纸马也不适用。 慧智舍利或有奇效,但其中容纳着葬坑残魂,贸然吸取业力恐生变故,到时被恶情利用可不好。 他好歹是道门弟子,平时看看佛经,梳理两家思想、以求融会贯通倒也罢了,此刻临时抱佛脚,以后该如何面对师父。 忽的灵光一现,唐肃玉看着掌中黯淡的蟠龙珠,心念一动,回到妙足天中。 区区业力,在世尊、弥勒讲经地,何足称道? 甫一进来,脚下沙土无风上涌,攒聚成球状包裹住蟠龙珠。 诵经声隐隐约约,几不可闻。 此地终究是佛门妙地,清净庄严,每寸沙土、尘埃中都浸透天众、菩萨的信念。 蟠龙珠发出光明,从沙土中飞出,重回唐肃玉眉心中。 沙土散落回地面,再无特别。 弯腰抓把尘土,唐肃玉回到现实。 手中空空如也。 他叹息一声,暗道果然没有那么容易。 既不能出,那就主动进去。 “金凤你去嫦萱那。” 唐肃玉落到地面,收起竹刀,法力护住五藏,神魂大半蜷缩在蟠龙珠中。 撤去身体的防护后,他的肉身就像是黑夜中的萤火,业力聚拢而来。 业力近身后,如玉般的肉身瞬间好似被腐蚀,皮肤坑坑洼洼,汗水止不住的冒出。 始、玄二炁也被束缚在蟠龙珠中,自身寿数快速流逝,数个呼吸后发根开始发白。 眼不能视、耳不能听、口不能开、鼻不能闻、舌不能尝、身不能触、意不能达,六识不断模糊。 福尽寿终,大限将至。 雷霆在天穹聚集,等待审判污浊的神魂。 他只觉昏昏沉沉,天地重归混沌,强撑着再踏入妙足天中。 瘫倒在地,唐肃玉合上双眼,失去对身体的掌控。 妙足天中,沙土化成沙砾,沙砾形成流沙,一点点吞噬他的身体。 蟠龙珠中灵光不灭,唐肃玉仅存的意识念诵黄庭,保持清明。 无数佛门经文诵声在神魂外响起。 如是我闻、阿耨多罗三藐三菩提、是名无上深妙禅…… 佛门经文亦是高深,本身理念与道门大同小异。 两相对比印证下,道行感悟越发精深。 猛吸口气,唐肃玉从沙堆中坐起。 沙砾细腻沉重,他仔细看去,满身都是金沙。 他有些不解,业力浸染沙土,居然能变成金沙,这是什么道理? 五炁从五藏涌出,循环产生法力。 始、玄二炁从蟠龙珠中散出,沿着经脉游走。 唐肃玉开始检查自身情况。 只一看,他顿时傻了眼。 每寸肌肤都已恢复玉质,血液奔腾似江河,脉搏跳动如擂鼓,能明显感知肉身强度得到提升。 只是法力催动后,浮现出密密麻麻的金色梵文是怎么回事? 祈雨神通施展,掌心流水化成帘幕,落到地面形成小水洼。 带着几分祈求,他看向水洼中的倒影。 不出意外,满脸金色梵文。 眉心再发出金光,活脱脱的菩萨样。 师父我对不起你,对不起师祖,对不起三清祖师。 唐肃玉捶胸顿足,心中大喊:系统!系统! 【在。】 我现在什么情况?! 【业力缠身被佛经化解。】 你知道我的意思不是这个。 【妙足天是弥勒菩萨讲经地,菩萨如今就在人间。宿主何必舍近求远,不问真佛问系统?】 就知道你不靠谱,算了,金色梵文能隐藏吗? 【可以,宿主保持静心无杂念,经文自隐。】 那岂不是一动七情就变成纹身法海? 【宿主可以自行摸索其他隐藏方法。】 他不再询问。 系统越来越敷衍,不知道是不是和他积压太多任务有关。 这也不能怪我啊,近十年时间不见天日,精神没有崩溃已经强于很多修士了。 回到现实,业力前赴后继,聚成厚厚的茧子包裹住他。 钟馗一手握着宝剑,一手紧紧攥着刘元达的皮袋出口,冷眼看着业力聚集到唐肃玉身边。 皮袋中传出刘元达的声音:“天师,帝君,您行行好放我们出去。我们做不到看着唐兄弟出事不管,否则和那缩头乌龟有什么分别?” 钟馗没有松手,衣衫被浩然正气吹动,猎猎作响。 他面色淡然,丑中带正,眼中藏着神光点点:“四位使者稍安勿躁。在我来前,地藏叮嘱过不要过多插手,想来不会出什么问题。” 皮袋中沉默许久。 史文业声音传出:“地藏菩萨的安排我们不该质疑。只是菩萨没说我们不能出手,还请帝君见谅。事后我四兄弟感激不尽。” “好。” 钟馗松开皮袋,四道疫炁冲出。 四位使者各展神通。 杂病、瘟疫、疮肿、寒痢流出,接引业力源源不断落入他们各自法宝。 一时间,陶罐开裂、宝剑卷刃、巨锤锈蚀、火壶黯淡。 他们自身更是难受。 鬼神本有功德,只是魔君战后,其余三瘟重新归位不久,前尘早已散尽,积攒功德不够,需要切身承受业力之苦。 刘元达先前差点害了唐肃玉,被酆都大帝剥夺神位,贬为鬼吏,后再次对他下死手。 虽说及时醒悟,说出七情之事弥补,但死罪可免活罪难逃,此时业力附身,更是如同钻心剜骨般痛楚万分。 即便如此,四瘟使者犹自不停歇,凭着神位不灭的特性,继续吸纳业力。 刘元达咬紧牙关,面色涨红,青筋暴露,用毅力勉强挤出话来:“今日劫难皆因我而起,到连累几位兄弟随我一同受苦。” 张元伯举杓敲在他头上:“大家兄弟一场,本就同心同德,你说的什么浑话。要是没有唐小友,不知多久才能有你我再见之时。我们岂能忘恩负义?” “好!” 四瘟使者相视大笑,诸多苦痛尽在笑声中消散。 业力厚茧忽然被撕开,里面走出一尊金人。 佛音缭绕,业力随之湮灭。 唐肃玉一步一步走向葬坑中心,金色梵文净化无穷业力。 经过四瘟使者时,他鞠躬施礼,随后掌中托起“卍”字,轻轻拂过他们头顶。 痛楚消散,刘元达欲言又止,千言万语化作信任的目光,对着他点头微笑。 业力无形无质,无色无味,修士往往是招惹而不自知。 葬坑不知被施展什么手段,竟将业力化作灰蒙蒙的模样。 更是如同灾瘟一般,主动附着法宝、人身。 葬坑中心凹下去如同水井般的洞口。 唐肃玉将“卍”字按入洞中,法力催出。 光线从指缝间溢出,直冲天际。 谛听!谛听!善思念之。如来应正遍知,今于此众说弥勒菩萨摩诃萨阿耨多罗三藐三菩提记。 演说苦、空、无常、无我诸波罗蜜。 只要能解决问题,不管是佛门还是道门手段,并没有分别。 凡人拘泥于信仰,修士局限于门派。 殊不知两教大能早就在思想上多有交流。 唐肃玉放下成见,以道门弟子视角观佛门经文奥妙,印证自身修行。 五炁越发圆满的同时,六根如镜时时擦拭。 业力仿若飞蛾扑火,天地为之一清。 第73章 落幕 阴云中降下雪花,霎时间漫天飘絮。 灰蒙蒙的业力被佛光吸引,而后尽数湮灭。 妙足天的经文诵唱声止住,金色梵文没入肌肤中。 唐肃玉抬首望天,庚金杀炁再度催发,遥遥锁定黑影。 黑影感受到威胁,张开巨口,雷霆再次积聚,收拢成球状,飘忽如幽灵般垂落。 其中积攒的能量极为惊人,附近空间都隐约可见的发生扭曲,如同小太阳般直直朝着唐肃玉袭来。 他不闪不避,在球状闪电临身时,露出嘲讽的笑容,随后身形被彻底包裹。 爆闪炸开,无声无息。 黑土地被灼烧成琉璃状,留下一个数十米宽、数米深的坑洞。 黑影似乎很激动,在天穹游动着身躯,接连不断的雷霆落入坑洞中,进行无死角攻击。 四瘟使者浑身无力,在地上歪七倒八,喘息着无奈看向雷霆。 刘元达心藏剧痛,忍不住口喷黑血。 黑血沿着胡子落到地面,泛起白烟,散出腥臭味道。 他单手握住宝剑,强撑着想要进入雷霆区域。 钟仕贵抡圆巨锤砸在他面前:“刘三哥,切莫意气用事。若是唐小友已经身亡,那么替他报仇才是正理。我瞧那黑影智慧不高,仅剩本能行事。应是七情为控制住它特意为之。” “我等地府职责虽不是勾摄生魂、拘提亡魂,但应对脱离地府掌控的魂魄总有几分优势在。” 刘元达跌坐回去,蓬头垢面。他单掌拍在地面上,魁梧身形越发显得萧瑟。 他知道老五说的对,只是情感上难以接受。 心中憎恨膨胀,不断折磨着他的精神。 眼见他双眼通红,握持的宝剑震颤不休,史文业暗道不好。 手中火壶转动,散出星点火光,击打在刘元达各处经脉。 痛楚传来,反倒激发出几分清醒,刘元达立时盘膝入定,斩除杂念。 钟馗有些羡慕的看向四人,视线不自主的落向回禄老道所在方向。 若是生前不曾相识,结为至交,或许他就不必面临现在的情形。 一面是无法避免的天数,一面是注定敌对的挚友,他能做的除去感慨造化弄人,再无他法。 念及此处,他开口道:“使者们无需担心,那小子不会陨落在此地。你们好歹也是他唤醒的鬼神,静心感知。” 史文业反应过来,神魂勾连冥冥,上穷碧落下通幽。 不多时,魂魄中得见一点星光,微弱但恒亮。 这就是数日前将他们从无尽深渊中拉回的星光。 黑暗中的坐标,迷途者的归路。 浑浑噩噩,没有时间、空间的感知,记忆也被消磨殆尽。等到刘元达也忘却他们存在,神通并不宏伟的他们就会彻底在此界消散。 不说其他,光是沧海桑田,山、水、湖、河、城隍土地都不知道历经多少次变更。 所以他们宁愿违背大帝意愿,以疫火相助唐肃玉寻找归途、震慑洞中鬼怪;受召后立刻赶来、以性命承接业力。 史文业面露喜色,望向其他三人,四使者心下了然,各自调息,恢复法力。 雷霆持续小半个时辰,黑影游动越发迅速。 雪花洋洋洒洒,已经在地面铺上薄薄一层。 钟馗从衣衫中摸出一节竹筒。 筒身上雕刻着繁复的花纹,看上去像是人间山川风景,层峦叠嶂,栩栩如生。 筒盖是层麻布,用细绳扎着。 他揭开麻布,口中念念有词。 魂兮归来!东方不可以讬些;南方不可以止些;西方之害,流沙千里些;北方不可以止些;君无上天些;君无下此幽都些;入修门些;反故居些! 竹筒里冒出缕缕青烟,笔直向上。 青烟无视风雪,不受其他影响,接近黑影后化成套索缠住它的脖颈处。 黑影丝毫没有察觉,犹自兴奋盘旋,背上肉翅掀起狂风,搅动阴云翻滚。 念诵声不断,青烟源源不绝,贴着黑影,像是用蚕丝捆绑巨鲸,常人看去只觉极为可笑。 待得黑影察觉不对,开始奋力挣扎时,青烟又如附骨之蛆般,死死勒进皮肉魂魄中。 雷霆再起,劈在空处,没有斩断青烟分毫。 嘶吼声不断,巨大反复的拉扯、撕裂感令黑影生出恐惧。 它试图钻入云层,向上逃脱。 “摄!镇!吒!” 三声大喝,青烟极速收拢,扯下一团黑气,没入竹筒中。 吼声从竹筒中传出,震耳欲聋。 筒身的山川游动起来,如同蟠龙般抬起前爪,狠狠压下。 哀鸣不绝,渐渐低沉不可闻。 钟馗盖上麻布,细绳捆好,轻轻摇晃着。 天穹下起骨雨。 大的小的、长的短的,零零散散的骸骨散落一地,迅速腐朽。 恶情依旧不见踪影。 葬坑阵法仍然存在。 安静许久的嫦萱忽然开口道:“钟馗帝君,莫要顾念旧情,横生事端。” 钟馗丑脸看过去,环眼圆瞪,带着几分不满:“钟馗行事光明磊落,问心无愧,还轮不到星君指点某来如何做事。” 话音未落,手中多出一只笔来。 判官笔! 他落笔虚空,游龙走凤,一气呵成。 淡金色字迹浮现,形成锦绣文章。 行书潦草难辨,唯有正气勃发。 收尾停笔,字迹化光四散。 “弟弟,出来吧。” 话音刚落,恶情从某处现身,脸色惊疑不定。 他失去镇定,先是不解,而后露出恍然之色:“原来如此。” “哥哥,难怪你会死。吕氏愿意付出判官笔的使用权,保你在地府行走自如吗?还是说,风家的疯子验证成功,可用人身取代仙神转世?” “难怪他们称你为‘钟馗帝君’,难怪你如此忠心。哈,哈哈哈,不过才十来年,真是可笑。我居然想过你是以死摆脱大魏掌控,没想到你是彻底沦为走狗。” 他耷拉的眼皮里涌出眼泪,绝望且颓然。 “七情不绝,六欲永存。” 钟馗面色大变,惊呼:“弟弟不要!” 下个瞬间,恶情眉心飞出一道灵光,拖曳着焰尾,冲入高空。 “嘭” 哪怕是罪恶堕落的灵魂,亦能绽放出绚丽的光彩。 姜氏都是偏执的疯子,从没变过。 唐肃玉恰好从妙足天归来,看到眼前一幕: 火树银花合,星桥铁锁开。 钟馗望着漫天焰光,摊开掌心,徒劳接住落下的点点尘埃。 或许对于恶情来说,不做自己,不得自由,不如魂飞魄散。 那具躯体并非恶情原本肉身,亦或者恶情早已舍弃肉身。 故而钟馗没有在意倒地的肉身,只神情落寞,不知所措的愣怔当场。 他心神恍惚,许久后长叹不语,召回宝剑,回归地府。 唐肃玉尚不清楚发生何事,以为钟馗不愿与恶情相对,暗自防备着可能的袭击。 四瘟使者向他拱手,表明离去之意。 史文业将方才发生的事逐一说明。 唐肃玉愕然问道:“恶情就这么死了?” 仿佛一场儿戏。 “哀大莫过于心死。”史文业摇摇头,“七情六欲都是极端情绪的拥有者,恶情因妒生怨,怨化憎恶。葬坑残魂被收,五鬼吞噬怨气后背叛、小友以佛法净化业力、帝君又轻易降服‘小应龙’,看情形他求援没得到其他六情六欲相助。” “葬坑已经彻底无用,哪怕侥幸生还,恐怕也要沦为七情之末。” 史文业扶正头冠,语气淡然:“最重要的是,他以为唐小友身亡,后续与其落到地府受刑,不如就此断绝轮回,自绝于天地。” 有句话他藏在心底,天师钟馗所说愿意承担一半罪责,也是导致眼前结局的原因之一。 那样性子的人,熟知地府刑罚,当然不愿哥哥替自己受过。 唐肃玉见他神情,心中早已猜到七八分。 禅位典礼时,新帝不过质疑两句,姜氏就能触阶而死,以示清白,可见性情刚烈。 他的亲弟弟何尝不是这样。 唐肃玉有些唏嘘,若非敌对,他的天资说不定能打破姜氏身怀神通而无道行的尴尬局面。可惜造化弄人,除去钟馗外,谁都不知晓前因。 现在只需破开葬坑阵法,就算是真正回归人间。 四瘟使者表示人间阵法他们不能插手,收好装满残魂的慧智舍利后,一同回到地府。 正好龟谊他们悠悠转醒,仅剩回禄老道处于昏迷。 嫦萱意味深长的看了眼龟谊,再次抛出披帛:“龟岛主,给出去的承诺不可违背,你收好吧。” 披帛旋舞,模糊她的身影。 龟谊下意识扯住披帛,待反应过来,嫦萱早已不见踪影。 坏了!被个小姑娘算计了! 唐肃玉过来拍拍龟谊肩膀,一脸玩味。 “不要惊讶,人家实际岁月不比你家老祖小。再说回禄老道的儿子也是一表人才,想来嫦氏不会拒绝。” “破开阵法就能回巴陵,真是想念的紧啊!” 第74章 故人 葬坑阵法早已摇摇欲坠。 唐肃玉稍稍触碰,还未发力,其中一块石碑就如遭重击,崩裂开来。 随后数个呼吸内,所有石碑接连炸开,碎石哗啦啦掉落,整体阵法全数垮塌,扬起无数尘土。 场上众人只当他神通惊人,顷刻间破去阵法,看他的眼神更是赞叹。 唐肃玉轻咳一声,摆摆手道:“不是我,我还没真正出手。” “师父的神通越发叫我看不懂。”螭烽火游到他肩头,双眼发光,“葬坑阵法我螭龙族也有参与,耗费灵材、宝器无数。阵中暗含无数道、佛、旁门的妙法。内外堪称不同世界,不得令者只进不出。” 他想要解释,腕部忽的一热。 “唐兄弟,我等去也,还请莫要随意透露五毒消息,免得叫那贼魔察觉,有了防备。” 唐肃玉歇了声,转移话题道:“马灵耀独自在阵外,先去找他。这么些时辰他一个孩子怕是正又惊又急,惶恐不安着。” 他快步向前,喊道:“灵耀!小宝!你在哪?” 众人不以为意,跟着唐肃玉离开葬坑。 龟谊背起回禄老道,小声嘟囔着:“社神也没要求,为啥我这么自觉来背老道士啊?” 前些时候,龟谊昏倒后,葬坑外的临时分身也随之消散。 马灵耀不知所措,他想要踏入阵法,又想起龟谊的叮嘱,不敢轻举妄动,握着火丹紧绷着精神。 黑蛇身子围着他,脑袋朝外,似是与他一同守卫外敌。 一人一蛇颇有几分融洽。 不多时石碑炸碎,里头传出熟悉的呼唤声。 他没有回应,反而更为小心。 爹爹说过,妖邪之物最擅长蛊惑人心。 马灵耀眉心发烫,而后双眼凭空多出一部分视角,在灰尘中清晰看到唐肃玉他们的身形。 以及五道陌生的影子。 他站起身,对着唐肃玉示警:“唐叔叔小心身后!” 随后鼓起腮帮子,用火丹吹出道道烈焰,绕过唐肃玉直冲黑影而去。 唐肃玉向后看去,烈焰灼烧空气,失去依托后迅速熄灭。 他意识到什么,制止道:“小宝快停下,葬坑里已经没有敌人。” 马灵耀也是聪慧,点点头朝他们跑过来。 在看到昏迷的回禄老道,他眼眶泛红,上前拉住爹爹的手。 “小宝放心,你爹爹没事,休养一段时间就能恢复。”唐肃玉抱起他安慰,然后视线看到一条大黑蛇,“卧槽!三角头剧毒蛇!螭烽火,咬它!” 黑蛇熟练的翻开肚皮,吐着信子,模样看起来极其无辜。 螭烽火快速解释缘由,表示黑蛇有灵性和龙族血脉,他将带回妖岛给蛟龙族培养。 听到千里俊也在,但不见踪影,唐肃玉知道那俩闲不住,估计是比赛绕着葬坑奔跑玩耍。 正好他身心俱疲,已是强弩之末,想着不好和回禄老道一起躺龟谊背上,运转法力聚在喉咙处,拇指食指放入口中,吹出哨音。 咻—— “龟王,一会辛苦你带我们去往泰山附近的客栈,休憩后需要上泰山一次。我和回禄老道乘千里俊,二娘、四娘乘栗毛儿,你抱会小宝。” 龟谊摸着后脑勺笑道:“好嘞,谁让老龟我有求于社神呢。明年盛夏,妖岛排名的事您别忘了就行。” 千里俊、栗毛儿听到哨声很快赶过来,一前一后好似两道流光。 众人离开葬坑。 存在两百年之久的禁地就此消散。 青丘岛附近,欲望隐隐察觉不对。 他稍加推算,察觉到葬坑处发生变故,连忙寻处隐蔽地,取出象牙板笏,以神通刻下“恶情,见信速回”。 象牙板笏亮起金纹,随后隐而不见。 眉头紧皱,欲望已知不好,再次刻下“见欲使者放下手中事物,速速前往葬坑。” 片刻后板笏亮起金纹:“是”。 “浮云洞中的虽是分身,但我化作狐身却瞒不过她,不好擅入。惊恐一直不露面,也不知是否被察觉身份。不如先去和悲伤君子汇合,在巴陵将吕梁除掉才行。” “七情六欲,数千年操纵朝代更替,人间兴亡,怎么近年来总是受到莫大干扰?世尊仅仅是躯壳坐镇地府,大天尊也不在此界,应该无人知我真身才对。” “妖岛排名不容有失,看来需劝说他们一起出手。” 欲望边说身体边溶解成烂泥,悄无声息地钻入地下。 与此同时,南海某处,碎裂的浮冰接二连三的突兀出现,很快被海浪吞噬。 若是有人在此,必会疑惑不解:南海常年盛夏,温度没有结冰的条件,为何海面会有浮冰? 浮冰碎片越来越多,出现的越来越频繁。 此地空间忽然一阵扭曲,浮现出巨大的冰面。 冰面上半跪着一道人影,看不清面容,白发垂落到地面,右掌按在冰面上,左臂空空如也。 无边无际的海面上,她的身影渺小无比,看上去浪头打来就会彻底倾覆。 叶若祖抬起头,瞳孔深蓝,周身雪花不断冒出,围着她飞旋。 欲壑没有时间,她不能确定自己在里面多久,人间现在又是什么情况。 她的左耳挂着小玉珏,玉珏上雕刻着云纹。 “终于回到人间,父亲,我会完成承诺的。跂踵岛龟谊,分离之苦、丧亲之痛,叶若祖此生必报。” 瞳孔蓝色转深,恢复成黑色。 她念头微动,一阵海风吹来,带着浮冰逆着洋流飘动。 【心想事成,真不愧是天地宠儿,令人羡慕。】 叶若祖轻笑:“姐姐,你又拿我打趣。我离开前巴陵已生乱象,也不知道他现在怎么样。等我回去,用神通将吴通忧擒住,吓他一跳。” 【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若祖,你有考虑过未来吗?凡人寿数短暂,若是回去他已经妻妾成群,儿孙环绕,你又该如何自处?】 像是说中她的心事,叶若祖面露茫然,一时不知该何如回答。 沉默许久,她畅然大笑:“承天地恩,护天地生。姐姐你实在小瞧于我,若祖并非陷入情爱不能自拔的女子,若真是如此,我守他家族百年,以报恩情。” 话音刚落,她收敛笑容,带着几分落寞再次开口:“可是婆婆也是凡人,我不听她劝说执意来南海寻父,留她一人在巴陵。” “难道命中注定我将孤寂一生?” 她吹出寒气化作刀刃,一头青丝被刀刃斩断,变成利落的齐耳短发。 “不管如何,巴陵总有故人在,那只老乌龟肯定也没那么容易死。” 叶若祖起身,清炁绕体,飘然上浮,顺着海风朝庐州方向疾驰而去。 第75章 终有一别 月升日落,岁月流淌。 唐肃玉在客栈睡得昏天暗地,仪态全无。 若非有事需要优先处理,他早就先回到巴陵老家,睡在老旧的砖木房中。 回禄老道醒来后,得知唐肃玉还在沉睡,于是他托龟谊给唐肃玉带句话,让他有时间去益州一次。 然后带着马灵耀先行离开,乘火鸦回益州观中。 赤二娘、胡四娘离开妖岛十年,又为他返回人间的事四处奔波,如今尘埃落定,就想着尽快回妖岛。 “龟岛主,辛苦您再照看小鱼儿几天。”赤二娘笑语盈盈,“我和四娘先回青丘传信,小心还不知道消息,难免日夜担忧,误了修行。” 龟谊一拍脑门:“嘿,到头来,我倒成了社神的贴身仆从。快去、快去吧,涂山氏念叨得很。” 两狐随即乘风而去。 螭烽火依依不舍,盘在房中木架向下望去:“龟岛主,我也得回族中,葬坑的事涉及到龙族隐秘。虽说残魂都已被地府鬼神带走,但不少先祖骸骨需要收敛重新入土。” “要是师父醒来,您帮我说几句好话。十年教导之恩,烽火此生难报,处理完事情就来找师父。” 龟谊双手缩在袖中,神情不耐烦道:“也走、也走,不要来烦我。社神不是十年前的小娃娃,该做什么他比我们有分寸。顺便帮我给你家老祖带句话,就说‘嫦氏’即可。不要多问,他能听懂。” 螭烽火点点头,踩着云气飞出窗外,冲到云层中消失不见。 屋中只剩唐肃玉和龟谊。 龟谊摸出海上升明月,暗自懊恼不知该如何处理,耳边忽然传来少年朦胧的声音:“他们都离开了?” “社神明知故问,有诗云‘近来攀折苦,应为别离多’。十年相处,终有一别,又不是以后见不到,何必做小女儿姿态。” 唐肃玉被戳破心思,坐起身来,他召来房中木梳,梳理头发:“道理我懂,只是……” 孤身离去,孤身回来,并不是烦恼于分离,而是有些近乡情怯罢了。 十年离乱后,长大一相逢。问姓惊初见,称名忆旧容。别来沧海事,语罢暮天钟。明日巴陵道,秋山又几重。 龟谊虽能在嫁梦中讲述巴陵轶事,但也多是重要情报,基本不会提及唐肃玉家中情况。 修士少亲缘。 他在酆都内城中,每日耕种、修行、讲道、嫁梦,背负甚多,不知不觉间竟也做到十载不问家人。 娘、兄姊、叶婆婆。 兴许是初代痴爱使者的法宝,引动他的七情旺盛,无端生出烦恼丝。 痴爱可不仅仅是男女之间的感情。 亲人、挚友、老师甚至德行、宝贝,一切从心的行为都可以归于‘爱’。 他盘好发髻,用簪子固定好,随口道:“龟王,滁州现在是什么情况?” 龟谊坐在椅子上,老神在在:“社神问谁?道济、谢七、范八还是虫家?” 不等回答,他继续道:“道济被关在牢中翻译佛经;谢七哥俩隐藏自身谋划着复仇;虫家倒是热闹,老龟我一时间说不明白。” “道济大师被关起来?”唐肃玉惊愕问道,“你不是说他把活佛说的佛心破碎,被奉为座上宾吗?” “是啊。每日好酒好菜,荤腥不忌,正是座上宾待遇。佛经一日不翻译完,一日不能离开崇明塔,不就是身在牢中?” 唐肃玉一边对镜穿衣,一边皱眉不语。 道济和尚不喜参与争斗、政斗,说法辨经八成也是赶鸭子上架。 似是想到什么,他又问向龟谊:“是因为岁枯荣吗?” “可能吧。” 岁枯荣是活佛弟子,十年前禅位庆典,被自己用三昧真火所杀。 当时睡佛寺圆缺大师挺身相助自己,与刘义他们相对。 道济本是睡佛寺法静,佛门年轻一辈最出色的弟子,哪怕自称脱离睡佛寺,边缘地区的活佛不认可也正常。 要是因此牵连到他,那么对于滁州的计划得提前施展。 如今七情六欲藏在暗处,滁州活佛、元氏他们在明处,都是棘手的角色。 加上虫氏与池头夫人的关联,与范己思的关联,悬山血池小将军与七情的牵扯,此中扑朔迷离,真假难辨。 来不及思考过多,他整理好衣着发冠,看向龟谊:“龟王,你要随我一起上泰山吗?” “不去,不去。老龟这就回滁州,看着点道济和尚,免得他再开尊口,惹来杀身之祸。” 龟谊嘿嘿一笑,手中抛来披帛:“老龟听命于您,这桩麻烦您帮帮忙。” 唐肃玉接住披帛,没有拒绝。 嫦氏与月亮有关,七曜中太阴星君理论上已经身亡,导致人间阴阳失去平衡,需要嫦氏嫡脉代代飞升,以性命道行维持一段时间。 阴阳五炁影响凡人修行飞升。 道途断绝一是前路歪曲;二是七曜不全,拉低修行上限。 他掌心浮出太白星核,心中暗道:得找人传封口信给嫦氏,找个时间去拜访一趟。 “龟王,你在潞州可有分身?” 现成的劳力,不用白不用。 龟谊马上反应过来:“哎哟,您饶过老龟我吧!上回遇到嫦氏,就因为披帛的事纠缠不休,好不容易分身又分身,才摆脱开来。” “您不知道,他连‘金银花’这等替死延生的法宝都给出来,老龟差点着道带到葬坑。” “嫦氏不可招惹,万万不可。” 唐肃玉见他连连拒绝,也不强求,按消息推算他们在潞州大概率会到年后,还有时间。 推开房门,下楼结算房钱,牵出千里俊,与龟谊道别,翻身上马,直奔泰山而去。 泰山有青帝庙,或许能得到木德星君的消息,正好问问娘娘有关‘南极大帝’的任务。 再不快点,就要被雷劈。 【21:41:54】 啧,都不足一天。 千里俊四蹄扬起烟尘,身后紧紧跟着栗毛儿,很快就来到泰山脚下。 翻身下马,唐肃玉遥望着巍峨泰山,躬身三拜,再缓步向前。 云烟从半山腰涌下,刹那间覆盖整座泰山。 唐肃玉愣住,望着滚滚云雾遮住前路。 他心中明了,娘娘不想见他。 正冠、理衣,再做三拜,骑马归巴陵。 第76章 奇葩精灵 小雪纷纷,行人匆匆。 巴陵偏南方,温度要稍高些。 因此官道上行商不绝,想着年前再赚一笔,好回家过个丰年。 一人两马慢悠悠走在路上。 商队瞧见这三神俊异常、光有马鞍没有嚼子的组合。好心些的劝他套个马嚼子,或是赠他两副,或是打着商量买下一匹;也有不长眼的想要用绳索套住抢走。 毕竟马嚼子都没有,打官司主人也是有口难辩。 好心的唐肃玉拱手称谢,听而不做;起恶念的他也不理睬,任由栗毛儿逗着他们玩。 十年过去,莫说是老把式,就是道行不高的修士都别想碰到它。 那家伙一边躲着套索,一边还能和主人抱怨。 张口就是主人偏宠,闭口就骂千里俊贱蹄子,也不知道哪里学来的。 偶尔听得厌烦,唐肃玉小腿夹一下马背,喊声“驾”。 马儿立时扬起四蹄,疾驰加速,化作两道残影离去。 巴陵近在眼前,再越过两、三个城池,差不多就能到钱老爷所在的巴陵城。 他把玩着金缕花如意,稳稳坐在马背。雪花纷扬,渐渐染白他的衣衫眉毛。 冬时已到,村中无农忙,唯见炊烟袅袅,银装素裹。 不知怎的,唐肃玉起了访旧的心思,想要先去只有一面之缘的地方。 算定方向,越过官道,纵马驰骋。 一日千里都是小瞧了它们。 不过四个时辰左右,天色尚未暗下,荒败的村子已经出在视线中。 王向村。 师父当年过来相助求雨,被妖龙追到三清观,正式向自己揭开世界的一角。 全村被屠,幸存寥寥,成了荒芜禁地。 进村的道路早已被杂草淹没,荆棘丛生。 茅草屋基本被草木代替,田间阡陌早已分不清,少数砖木房还有些许痕迹残留。 下马放任它们随意行动后,唐肃玉双腿踩在荆棘上,如履平地。 他对村子并不熟悉,也不清楚他们生前的分布起居,只是漫无目的的前进。 说到底,他是有些内疚的。 神通祈雨救了王向村一时,也害了王向村一世。 无能王的事,彻彻底底是大魏的错,也是他修行路上的开门课。 神通助长阶级,伟力固化思想。 如果他只是土着,一朝成了修士,或许自然而然的会融入世界,做修士该做的事。 至于成仙? 美梦而已。 如果他穿来富贵,闲散一生,大概率也是被环境腐化,和光同尘,不言其他。 偏偏两世底层出身,又正好是思想浪潮的一代,一朝得到系统、伟力,就想着推翻现有规矩,重立新时代。 唐肃玉不认为自己目标有错,错在行动前规划不够,自以为是。 历史前进的方向从不是一帆风顺,倒车随时都可能发生。 王向村的冤魂们已经被水路法会送入地府,算算时间大约都已重新投胎。 无能王被雷劈的魂飞魄散。 倒是当初曾与风统领有过约定,也不知道是否有实现的机会。 走到塌了大半的砖房前,唐肃玉皱眉看向半倒虚掩的门扉。 有人? “郎君,奴家的命好苦啊——” 抽泣声化作尖叫,妙龄女子衣衫单薄,抓着门扉瑟瑟发抖。 唐肃玉散去凝聚在指尖的法术,厉声喝道:“哪里来的妖怪,可有人间记名造册?” 妙龄女子偏过头,垂下几缕头发,双目垂泪,声音婉转:“奴家听不懂老爷在说什么。” 唐肃玉呼吸停滞,心中暗道:谁教她腻腻歪歪的说话,难不成妖岛还有这种教育? 他所识的女子中,有温婉、有典雅、有风趣、有爱恨分明、有性子直爽,各有各的品质,就是被唐混儿欺压多年的母亲也有自己的傲气在。 花楼女子都做不到初见上来就卖弄姿色吧? “好好说话!”他忍无可忍,心火在掌心凝聚,逸散出热浪,“若是害人野妖,今日撞到我就是你的劫数!” 女子慌忙抹去眼泪,随后摆着手道:“没有,奴家没害人,奴家倒是想,呸,想都没想过!” 唐肃玉可不吃这一套,神识裹着清炁散开,探查四周。 “好个胆大的妖怪,骗到爷爷头上!”他将心火凝成小球,“一身腥臭味,满嘴荒唐言!” 伸手一招,门扉凭空飞起,化作齑粉落下,女子的全身显露出来。 她只有上半身。 动作停住,唐肃玉倒有些惊讶。 原本神识探查中,此地至少有十多个灵性生物,每个都或多或少染着血腥味,他还以为王向村被妖怪占窝害人。 现在看来,竟是‘残疾’小妖。 不仅法力微末,哄人的本事也非常生涩,倒像是看了两部话本子现学现用的。 女子伏地不起,明明已经精神接近崩溃,她还是哆嗦着挤出话来:“仙人老爷,都是玉翎的错,您要杀要剐都可以,求您放过奴家妹妹们,她们还没化形,不可能害人!” “那你害过谁?” “奴家、奴家……”玉翎咬唇踌躇,半晌下定决心,“奴家杀过负心人、狗贪官,薄情寡性该杀、欺压百姓该杀!” “存者且偷生,死者长已矣!” 玉翎下意识接道:“室中更无人,惟有乳下孙。” 唐肃玉彻底无语:“你从哪里看来的诗文、杂曲,一知半解,是让你用在此情此景的?巴陵除去十年前的无能王,哪来的贪官给你杀?” “速速如实道来,我自有分辨。” 玉翎犹自想要辩解,被唐肃玉神情吓到,将事情原原本本吐露出来。 帝流浆加上王向村村民鲜血,生出这么些天生带着业力孽障的精灵。 若是先得血液浇灌,再由帝流浆点灵,倒也无事;偏偏先被帝流浆点灵,无意中吸纳村民血液成长,即使无意也是恶行。 只能说造化弄妖。 听她们还想随嫦氏一起飞升月宫成仙,唐肃玉直接开口打断她的幻想。 “心比天高,命比纸薄。先不说你法力低微、道行全无,还要养着化形都没有的妹妹们;就说嫦氏嫡脉如今在潞州,山高路远,你自己疲于奔波,寿尽前能见到本尊吗?” “更何况,十二花神要修行、功德,要被世人认可。怎么就轮到你来当,因为你脸大吗?” 玉翎摸摸脸颊,低声道:“奴家脸不大呀。” 唐肃玉被气笑,懒得再和她胡扯。 现在吕崇不在,六州各有精灵妖怪诞生。不过大魏实际控制范围内,都需要登名造册,记录在案,都则一律当妖魔清理。 提醒她记得找土地或者城隍留名,免得哪天被热心肠的修士给斩妖除魔。 随后他转身欲走,不想再做纠缠。 精灵什么的,妙足天叽叽喳喳的数量上百。 玉翎在身后不停磕头,撞在冻土地上梆梆作响。 “你这是做什么?” 玉翎抬起头,满脸认真道:“书中说的,仙人老爷饶我姐妹一命,我们要感恩戴德。种下我们的书生活着时说过,感恩就是要把脑袋磕烂。” 好嘛,书生读书读傻了,他院子里的精灵也是傻的。 “仙人老爷,此地荒芜无人,雨水全靠天意,奴家每每浇灌也不过是杯水车薪。这样下去,妹妹们怕是熬不过冬天,您行行好,将她们移植到富贵人家,哪怕是爱惜花木的农户家也行。” 她越说越伤心,抽噎不止:“我姐妹没害过人,都怪奴家想要吓唬仙人老爷,口不择言。” 精灵天性单纯,种植她们的又是认死理的穷书生,养出这么些阆苑奇葩。 唐肃玉搓出一粒帝流浆抛出:“你先化形完全,再自行抉择未来吧。” “是那晚的月光!”玉翎慌忙接到手中,却没有服下,“冬季正是梅花妹妹的重要时日。开花散精气,不开伤神意,有了它,梅花妹妹能顺利度过化形。” 见她天真模样,唐肃玉不由想起那会点化血参后的情形。 嗯,还是自家的精灵更奇葩。 他心中微动,尝试问道:“我想带你们离开此地,亲自教养,你意下如何?” 玉翎抬起头,疯狂点头,生怕反应慢些‘仙人老爷’会反悔。 “要是修行途中,生出怠惰、为恶、偏执等,不思反省怨天尤人,休怪我到时候斩断你们的道行,放任你们自生自灭。” 今日无事,收草木精灵若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