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涯旧恨》 第1章 无用之争 “听说万古山庄常庄主有两个女弟子,一个是卫仪卿,一个是柳惜见,我看今后便只有一个卫仪卿了。”明千霜右手紧紧扼住柳惜见咽喉,目露凶光说道。 柳惜见一张原本白净的脸已涨成了绛紫色,磕磕巴巴道:“四师兄,小妹打坏……打坏……你东西,在这给你赔不是了。” 明千霜手上力道加重几分,柳惜见左手不住拍打明千霜那只牢不可撼的手,心中想道:“这可怪不得我了!”她右手从腰中拔出一把匕首,反手向上急刺,明千霜受痛这才放松了手后退两步。柳惜见脱缚大口喘着气,却还是不敢松懈半刻,拿着匕首跳到门外的廊上。这会雨势更大,兼之狂风大作,雨点斜飞到廊上,已将门廊一方小地淋湿。 明千霜手臂上被匕首划出一道口子,鲜血渗出,柳惜见打碎他亡母留下的一只瓷瓶已犯了他忌讳,现又用利器伤他体肤,他如何不怒,当下“唰”的一声抽出腰间软剑,向柳惜见横削过来。 柳惜见贴身的长剑方才落在了明千霜屋里,这时手上只有一把匕首,便只能以匕首应战。两人一进一退,数招之间已来到院中,冒雨相斗。明千霜软剑如银蛇般游来,柳惜见以短兵相对,虽不至落败,但几次遇有滞碍。雨打风吹,两人身上湿了个透,足踢带起的泥水沾身,更使两人身上泥渍斑斑。不多时两人已拆了五十招,明千霜道:“小丫头,你功夫倒是不错嘛,看来这些年常泽没少栽培你。” 柳惜见道:“四师兄,小妹打坏你瓷瓶,绝不是有意,回头小妹赔还与你便是,咱们这就罢手吧。” 明千霜冷冷道:“赔,哼!你赔得起么?” 柳惜见心道:“难道那是什么价值连城的宝贝?” 两人手上不停,说话之际又拆了十余招。柳惜见道:“四师兄,这瓷瓶你要怎么个赔法,给小妹一句话,小妹量力而行。” 明千霜软剑向柳惜见头上散来,柳惜见身子一矮,将匕首往明千霜肚腹上削去。明千霜收剑后仰,右脚稳稳立在地上撑住身子,左腿踢出,正踢在柳惜见右臂上。他那一脚力道奇大,柳惜见只觉臂骨震痛,吸了口冷气抚臂退了几步。 明千霜直起身子,冷笑道:“怎么个赔法?要你性命来赔!” 柳惜见闻言色变,再看明千霜一脸狠厉绝不像说假话的样子,怕明千霜再攻来,柳惜见当即忍了痛楚凝神观视明千霜一举一动。 明千霜挑眉道:“怎么,不肯么?不是要我说个赔法吗?” 柳惜见道:“小妹也说了,量力而行,瓷瓶在师兄眼里是宝贝,在小妹眼里却宝贝不过小妹这条性命。”话音一落,柳惜音便纵身跃起,用匕首削断一杆细竹,再削断了那竹子枝叶,只留下三尺来长的一段竹竿,取得竹竿柳惜见顺势将那竹竿横在胸前。 明千霜斜睨着她道:“以为用这竹竿当剑便能挡得住我么!”话音未落,已舞剑袭来,柳惜见将竹竿点出,一竿一剑缠在一处,明、柳二人你攻我守,转眼又拆了数招。柳惜见所使兵刃终究是草木之质,及至后来已一段段被明千霜的软剑削下,只剩一尺来长。她一直将匕首拿在手中,这时竹竿折减她挥转了手中的匕首,一长一短将剑兵刃同时使出,长竹竿用来守御,短匕首适时进攻。 明千霜见了她这打法,暗赞:“这小丫头倒是机灵。”他虽对柳惜见有赞许之意,却丝毫不损杀她之心,手下一点不留情,挥剑招招往柳惜见要害劈去。眼看柳惜见手上的竹竿越来越短,明千霜面露得色,道:“我说的怎样,挡得住么!”他说这话时手上出招更快,柳惜见守的却也紧密。那竹竿将被明千霜砍尽,柳惜见用力将一根残竿往明千霜脸上掷去,明千霜身子一侧躲了开去。 这一侧的暇隙,柳惜见已跃到明千霜左端。明千霜一看柳惜见脚下,不由得怔住,原来柳惜见脚下排了齐齐的三十多截竹管,每段有拇指那样长短,共排了三列,内列十多截竹管。 明千霜一见之下想道:“方才没仔细看,原来我砍下的竹段是这样小小一截,这小丫头闪躲的也真及时。”他念头一转完,便探剑飞刺出去。 柳惜见俯下身去,左手运了内力,往一排竹管上推去。她的内劲将十多截竹管黏连成一线,中间纵有断缺处但内力相载,十多截竹管仍是无一掉落一体朝明千霜攻去。 竹管来势迅疾,明千霜扭身躲开,一连串竹管激射到他身后的木柱上,“咚”的一声响,明千霜回头去看只见最先触柱的一截竹管已嵌入木柱中,柳惜见所使内劲有限,这时撞柱消尽,余下的竹管一截接着一截撞落在地下,这一变只在瞬间,明千霜回过头去,柳惜见又再用劲力摧运第二列竹管。 明千霜双目微张,双足点地纵跃凌空,以求避开柳惜见这一击。哪料柳惜见看准了明千霜举动,这第二列竹管发出竟是竖空冲起,竹管凌空的一刻,柳惜见又再加上一掌,这一掌竟易使一列竹管转了向,直直朝着明千霜所在之地穿去。 明千霜在空中旋身躲让,胸腔中一颗心急重跳击。百忙之中他斜眼向柳惜见看去,只见她一掌举在半空,似是还要运内力续支一列竹管移位来攻自己,但犹疑片刻还是放下了手。 明千霜放了心,落下地来,想道:“小妮子还是不够狠心,要是你再发一掌,我未必能够抵挡得住。” “砰”一声响,屋檐上的滴水瓦被竹节打碎了一块,余下竹节一一撞在房檐的瓦片上,“砰砰砰”响了十响,那一小处房顶不知还有几块好瓦。 明千霜想道:“好啊,我一时倒没留心咱们打斗的方位和脚下,现在想起来你初时一直和我兜转圈子,后来往右面退去,原来你早就暗中列好了这些竹节小阵,怕打斗时踢乱才一直后退。”他想到此处,又看到房舍受损心中更怒,大喝一声,抖剑径向着柳惜见刺去。 柳惜见先是一惊,后是一悔:“我怎地不早点走,在这看个什么劲儿,这下好了,走不了了。”明千霜暴怒中进招更增勇武,柳惜见纵是有长剑在手也未必能抵挡,何况这时她只有一把匕首。两人斗了三十余招,不远处道上传来一连串的马蹄声,柳惜见心中大喜,想道:“程师伯他们到了!” 明千霜听到马蹄声也是愣神片刻,暗想:“还有谁会来这?” 柳惜见想要寻机罢手,但明千霜一招招攻的甚急,她若有半分怠忽立时有性命之忧,是一点停手的时机也找不见。再捱片刻,五六骑马已在篱墙外停下,马上一女乘者厉声呼道:“两个小娃娃给我住手!” 柳惜见闻声即止,明千霜却还是一剑往柳惜见脸上横削过去。柳惜见再出手已是不及,慌忙中一面后退一面抬起双手护头。 先前出声喝止的女乘者见状急呼:“千霜住手!”她口中呼叫之际从腰中摸出一枚铜钱对准了明千霜手腕击去,片刻后明千霜“啊”的一声,手中软剑跟着落在泥地上。明千霜回头看着那女乘者,怨道:“秀姨。” 明千霜口中的秀姨白了他一眼,看着柳惜见没有受伤才舒了口气,从马上跳下。这人名叫程秀,是万古山庄第二代弟子,与明千霜的母亲是好友,对明千霜有养育之恩。 明千霜这时也瞧清了篱墙外的人,除了秀姨外还有两男两女,看去都还年轻,人人身披蓑衣头戴青竹壳斗笠,雨水从上倾下,滴到斗笠帽檐时一道道小水注流个不停。程秀下马,那四个年轻人却仍坐在马背上。 程秀启了篱门步入院中,几步来到明千霜身前,道:“她是你师妹,怎么要下那样的狠手。”说着,程秀拉过柳惜见细细看了她身上,见只有眼角处划了道小小的口子,拍了拍柳惜见肩头,又转头对明千霜道:“你知不知道你方才那一剑要是没有被我打下,就要刺到她太阳穴了,她还有命?” 柳惜见全身发颤,也不知是太冷还是被吓到。 明千霜道:“我管她是谁,我要杀便杀,天下杀同门的还少么?” 柳惜见闻言扬起了头,恶狠狠瞪着明千霜。 明千霜看也不看她一眼,程秀回头对篱墙外的四人道:“你们在外头等着。” 篱墙外一男子答道:“是,师父。” 程秀转头来问明、柳二人道:“为什么打起来的?” 柳惜见抹了一把额上脸上的雨水,道:“我摔坏了四师兄一件东西。” 明千霜看了柳惜见一眼。程秀满脸不可置信,看了看明千霜又看了看柳惜见,两人身上均沾了泥浆,头发贴脸,狼狈不堪,她心一下软了,道:“就为了这个打成这样?” 柳惜见道:“是个白瓷瓶。” 程秀脑中忽想起一事,一手携了明千霜,一手携了柳惜见走进屋里,一进屋便见右边的窗脚下白色瓷片散落,一块碎瓷片上绘有松树,另一在远处的瓷片上绘着丝丝云气。她看自己所想不错便对着柳惜见道:“惜见,这是你四师兄母亲的遗物。” 柳惜见听了这话心中泛起一丝愧疚,她也有父母留下的遗物,同样珍视如宝。但愧疚之意一闪而逝,想起因这件死物差点命丧明千霜之手,她心又愤恨起来,道:“弟子并不知那是四师兄母亲的遗物,损坏瓷瓶也并非有意。” 明千霜横了柳惜见一眼,程秀问道:“你怎么摔坏的这东西?” 柳惜见道:“弟子奉师伯之命请四师兄到王家坝相会,谁知还没到这便下起大雨。弟子到了这时见门掩着,但屋中有脚步声,报上姓名却没人理会,看到窗上有条小缝便想推窗看四师兄在不在屋里,弟子不知那瓷瓶放在临窗的桌上,一推窗便将瓷瓶也推倒,瓷瓶滚落这便摔碎了。” 程秀听罢,看着明千霜道:“可是这样一回事?你就为这个和师妹动手?” 明千霜道:“没错。” 程秀道:“千霜,何至于此?” 明千霜退到一张椅中坐下,环臂道:“那是我母亲留下的东西,怎不至于此?” 程秀道:“你母亲若是知道你为了一件死物伤人性命那也不会高兴。” 明千霜静默半晌才道:“我不管。” 程秀道:“惜见,你损了他母亲遗物,虽是无心总有不是,和你四师兄赔个礼。” 柳惜见转身对着门外,拱手道:“明老夫人,晚辈摔坏您老人家留下的瓷瓶,多有不是,在此向老夫人赔罪,还望您老莫要怪罪。晚辈碎瓶之时已向四师兄赔过不是,可四师兄不受晚辈赔礼致歉,还望夫人将晚辈的告罪之心愧责之意传答给四师兄。”说罢对着门外作了一揖。她不愿向明千霜多言,想到自己所摔之物乃是明千霜生母所有,便索性对师兄生母祈告赔礼。她知明千霜生母离世已久,这一转朝门外告罪,实是对天所发,程秀和明千霜也明白此理。 程秀知道柳惜见这个师侄也是执拗脾性,此事并非大过,柳惜见话毕,她当即圆道:“也好,你同物主亲自告罪,方能直达。” 柳惜见道:“谢师伯体谅。” 程秀微微一笑,转而对明千霜道:“千霜,你为这事大动干戈惊吓师妹,也给师妹赔礼。” 明千霜原本端正坐着,听了程秀一番话便将脑袋斜倚在椅背上,上下打量柳惜见,道:“秀姨,你看这丫头哪里像是受了惊吓的样子,她可是傲立不屈呢!” 程秀眉头微蹙,正想出言责备,柳惜见却道:“师兄,立着是未受惊吓,傲立不屈,那坐着叫什么?” 明千霜看了看自己,片刻后即站起身来,柳惜见暗暗好笑,心中却想:“多留徒让师伯为难,不如早走。”当下道:“师伯,你此来有话和四师兄说,弟子在此多有不便,要不先到外间同师兄师妹他们一同候着。” 程秀心中大慰,她此来是有事同明千霜说不错,可并非什么隐秘事,同行一众弟子均知,柳惜见此举便是为了不让她两头为难,心中想道:“女孩果然多体贴些。”口中道:“是了,你和外面的师兄妹回王家坝去吧,我今晚在这住明日再回去,你骑我的马回去。”说着就要解下身上蓑衣给柳惜见,柳惜见道:“师伯,弟子已淋湿了,再淋雨也无妨,也爽快的多。”她捡了自己掉落在屋中的长剑,又看了看那散在地上绘着松树的碎瓷片一眼,见碎掉的瓶底有“积石如玉”四字,怔了一怔,片刻后才回过神来,给程秀行过礼走出屋去。 明千霜看柳惜见背影在雨幕中淡去,她那句“再淋雨也无妨,也爽快的多”不住在耳际萦绕。 不多时雨声中夹杂一阵马嘶,柳惜见在篱墙外高声道:“师伯,弟子们明日再给你和四师兄送马来。” 程秀回道:“好,快回去换衣裳,别闹的生病了。” 柳惜见道:“是。”接着屋中两人便听到一阵马蹄声响,蹄声不久远去。 程秀除下蓑衣斗笠,明千霜怕她冷拿出火盆生火,问道:“秀姨,怎么带这么多弟子来这?”明千霜明面上是万古山庄庄主常泽的弟子,按照在万古山庄里的辈份,他原该叫程秀“师伯”,但这么多年生了许多事,他只愿唤程秀为“秀姨”。 程秀道:“徽州金氏近来有大动作,庄主让你回去共行大事。” 明千霜冷笑道:“原来没事他是不会想起我的。” 程秀一怔,回过神来时,道:“怎能这样想。” 明千霜道:“我不回去。” 第2章 浑人身世 程秀将蓑衣斗笠挂在墙上,拿了一张矮凳坐在火盆之旁,道:“庄主此次命你回庄,是有要事交托与你。” 明千霜用铁条拨了拨火盆中刚燃起的炭,道:“这次是要我给什么人挡化血针。” 程秀低下头去,一言不发,明千霜自觉话说的重了,他所受一切苦痛与秀姨没半点相干,秀姨于己有恩,实不该对她说这样刻薄的话。明千霜静了一时,道:“秀姨,那叫柳惜见的丫头功夫不错呀,在万古山庄常泽的弟子里头能排第几?” 程秀见惯了他直呼师父名讳,也不以为奇,道:“她是你师父的第六个弟子,你师父说她功夫倒是比仪卿和常衡要好。” 明千霜道:“那就是能排到第三喽。” 程秀道:“你和她过招怎样?她能不能排到第三还要看你这个四师兄呢。” 明千霜道:“我早不把自己当成万古山庄常泽的弟子了,何必跟我横论。” 程秀道:“千霜,你真当自己断根了么。” 明千霜放在手中铁条,道:“无根之人哪还会断,像我这样做水上浮萍岂不好。” 程秀道:“你真这么想?你别忘了,你好歹在万古山庄待了六年。” 明千霜道:“六年比起我在蜀州的十三年算什么,万古山庄不过是我待过的一片水泽罢了,还是苦泽。” 程秀叹了口气,道:“万古山庄要去徽州拿回龙尾剑,咱们和金家有的一场恶斗了。” 明千霜忽然来了兴致,定目看着程秀。他倒不是变了对万古山庄的不满,只是生性对世间难事有种制胜之念。龙尾剑是万古山庄的祖师万古留下的一柄宝剑,与龙首刀并为万古山庄两大镇庄之宝。六十年前龙尾剑被徽州金氏使奸计夺了去,万古山庄一直没有再夺回来。此事在江湖上沦为笑柄,在万古山庄之内则被引为奇耻大辱。万古山庄当代庄主常泽自感经营数年,山庄正处势盛之际,便想将龙尾剑夺回,一雪前耻,又能得个收复宝器的美名,传扬后世。 明千霜道:“拿回龙尾剑,这可不容易。” 程秀道:“是啊,你这些年随冯前辈学艺习得不少本领,庄主这才想让你也回去做个帮手。” 明千霜摸着下颌想了一阵,道:“我若回去相助万古山庄,常泽许我什么好处?” 程秀抬头看着屋梁,道:“庄主可没和我说相酬之事,你这样说是答应回去了?” 明千霜道:“秀姨你亲自来,我要是不和你回去倒会让你失了面子,不过回去后留不留在万古山庄、帮不帮常泽抢回龙尾剑,那还未知。” 程秀心道:“你只消回去,后面两事便都成了一半。”口中道:“你肯回去便好。” 两人围炉叙话,说着旧事。 柳惜见回到王家坝住处,换湿衣时从颈间解下贴身带的一个半旧红囊平安符,半指长短,已全被雨水打湿,柳惜见将平安符放在床头,换好了干净衣裳才把那平安符拧干了水,重新带回颈项上,将红囊塞进里衣,连那坠囊红线也仔细拉衣服盖住,不露出半毫。 柳惜见换了衣裳出来和众人用晚饭,桌上众人问起她和明千霜相斗一事,柳惜见将失手打坏明千霜亡母遗物一事说了。柳惜见邻座的女子伸了伸舌头,道:“明师兄这样凶,不过是只瓷瓶碎了就要杀了你。”这女子是程秀的第五个徒弟李允然,比柳惜见小着三岁。 桌上各人均是万古山庄的年轻弟子,除柳惜见一人外余人都是程秀的徒弟,平日里也还算和睦,各人和柳惜见相熟,知她一向不会造谎,虽说坏人一件东西便惹来杀身之祸有几分骇人听闻,但也并非绝无可能之事,因此对柳惜见所说也都信了。 柳惜见道:“我有过在先,原本也是有愧,可赔罪四师兄也不受,一上来就凶神恶煞喊打喊杀,要不是师伯和你们及时赶到,此身危矣。” 另一女子道:“师父便是见你久久不回来,她才带着咱们去明师兄那的。”这人名叫袁百卉,是程秀的第二个徒弟。 李允然停筷问道:“柳师姐,依你看这明师兄是个怎样的人?” 柳惜见将竹筷立在碗里,道:“我看哪,冷心冷面,浑人一个,不是个好处的主啊。”她说着将筷子平放在碗上,又道:“日后回山庄,大家整日里抬头不见低头见的,也不知要怎样处才好。” 李允然苦了脸道:“柳师姐你和明师兄还是同一个师父呢,他连你都不肯饶过,何况我们呢!” 柳惜见笑道:“你这个憨姑娘,你们和明师兄又没过节,明师兄在蜀州这么多年也没听说他惹了什么事,不会是没事找事那种人,你何须怕他。再说了,师伯对明师兄有恩,你们是师伯徒弟,说不定他反会敬着你们呢。” 李允然听她这样说才放心,轻轻拍了拍胸脯。 一个方脸男子道:“柳师妹说的有理,冯嵘前辈是武林中的有德名人,明师兄跟着他学艺数年,受其熏染,不会是没事找事的无聊人。咱们尽好同门的礼数,他又怎会多为难呢。”此人姓方名长安,是程秀的第三弟子。 李允然道:“三师兄你也这么说我就放心了。”她说完夹起一块香菇放入口中嚼了两下,又对桌上一个微胖男子问道:“大师兄,你入门最早,小时候有见过明师兄吧,他小时候人怎样?” 她这一问,桌上人人向那微胖男子看去。这微胖男子名叫陶辰,是程秀的大弟子。 陶辰微微眨动一下眼睛,道:“柳师妹说的一处倒不错,明师弟常以冷面示人,我大了他五岁,这点记得还清楚。明师弟自小不爱在人多的地方,常是一个人练剑念书,不过也不蛮横呀。” 袁百卉点头道:“是这样不错,这我也记得。” 李允然道:“原来明师兄从小就这样。” 陶辰道:“当年‘啼血杜鹃’夜闯万古山庄,庄主那时正和两位常师兄、明师弟讲传剑道,觉知啼血杜鹃暗中窥伺,庄主和他动起手来,啼血杜鹃最终落败,临走时发了十多根化血针,危急中庄主只救得常师兄他们兄弟,明师弟身中三根化血针,从此不能再练万古山庄的内功。便是这缘故,庄主才将明师弟送到冯前辈这来,让冯前辈授他武艺。想来因为受了这些苦楚,明师弟性子才变得有些古怪。” 众人知道“啼血杜鹃”是江湖上出了名的恶棍,此人原名张相,和万古山庄庄主常泽有仇,为报仇特意炼制了一种克制万古山庄内功的毒药“化血散”,后来他将化血散涂到细针上,江湖上便将涂了化血散的毒针称为“化血针”。 李允然道:“两位常师兄是庄主的儿子,明师兄是庄主的徒弟,这亲疏一下子就出来了,庄主临难先救儿子,这也无可厚非呀……” 陶辰咳嗽两声,责道:“师妹,口没遮拦,这话也说得的。” 李允然说话时陶辰和袁百卉不住给她使眼色,示意住口,但李允然说着说着便低下头去用筷子搅拌碗里的饭,全没看见,陶辰这才出声阻她。 万古山庄庄主常泽有六个弟子,大弟子和二弟子是他的两个儿子常亦和常衡,三弟子已经逝世,四弟子便是明千霜,五弟子是个女子卫仪卿,柳惜见则是常泽最小的那个弟子。李允然的一番话虽属实但也冒犯了庄主,陶辰和袁百卉怕柳惜见将李允然的话告诉给庄主,心中惴惴。 袁百卉笑着对柳惜见道:“柳师妹,李师妹她不会说话,这样无知无识的话咱们听了也要笑掉大牙,可别在他人面前提起了,好不好?” 柳惜见道:“是,袁师姐说的是,小妹别的还罢了,这口风还是紧的。” 袁、陶二人得了这话方安心。李允然也自知失言,不再多话。 袁百卉给柳惜见夹了块肉片,问道:“明师弟被送到蜀州三个月后柳大叔便带着你到了万古山庄,后来庄主见你资质甚佳便收了你做徒弟,哎,师妹,那时你八岁是不是?” 柳惜见道:“是啊。” 袁百卉道:“那你还和明师弟同岁呢,他那时也是八岁。” 陶辰见多提明千霜惹非,便转了话头说别的事。五人用了饭便回房睡了。次日一早,陶辰自乘一骑马又牵了两匹马前去接程秀和明千霜两人。柳惜见、袁百卉等弟子仍在王家坝等候。各人等了半个时辰,听到道上传来马蹄声,三人走到庭中来看,果见程秀、陶辰和明千霜三人已驰马到了门外。 柳惜见三人走到门外相迎,李、袁、方三人对明千霜多有好奇,和师父行过礼后便时不时偷眼去看明千霜。柳惜见则和明千霜才生龃龉,见面觉得别扭,多数时候都是站在众人身后,也极少插话。明千霜却不忘前隙,不时瞪视柳惜见。 程秀将一切看在眼中,居中调和,倒也相安无事。众人集齐,便赶回万古山庄。一路来明千霜不和人多谈,人问起他才回上一两句。 两日后行到安州官道时,众人远远便见一行人大声争闹。待行得近了众人勒马停步,才瞧清原来争闹的两方人一方是富家子弟,后头跟了随从,另有一老一小是农人打扮,衣衫上沾满尘屑。道上青菜、南瓜被踏烂了一地,菜担翻倒一旁。 无干人等的争闹原本众人不想管,但那群富家子弟个个横马立在道上,已无过路处,陶辰出面说了几次借过,那群骑马的富家子弟只是不理。当中更有几人不住向柳惜见、袁百卉、李允然三个女子看来,交头接耳指指点点,满脸淫笑。 程秀见几个女徒弟受淫邪之徒垂涎,心中有气,一张脸紧板。柳、袁、李三人也是一肚子气,怒视那几人。 众人延误了有些时候,也听明白了老者和这群子弟为何争执。原来老者是个菜农,挑着菜担携着孙子要进城卖菜的,到了这处忽碰上这群横冲直撞的富家子弟,当中一人马术并不娴熟撞上了那菜农,幸在那菜农和孩子没受伤,但菜农要骑马一群人赔钱时他们却不肯,这便争闹起来。 当先骑马的一绿衫公子见有人在旁看热闹,竟想大发威风,那老农最后说了句“你们讲不讲理”,那人扬鞭就要往他身上抽去。 鞭子到了半空,程秀也扬鞭卷去,想要将他鞭子扯下,她的鞭子挥出后发觉已有一鞭先她挥出,她细看才瞧清这鞭是明千霜所抽。 眨眼的功夫,便见那绿衫公子在马上晃了两晃,他一条马鞭被明千霜拉落在道旁的庄稼地里。绿衫公子身后一群人骂声大起,更有甚者勒马上前。 明千霜不与他们聒絮,从搭在马鞍旁的一布袋上拔出几枚钢针,往前掷去,“嗖嗖”几声声响,对面马上的几个公子哥和随从被钢针刺肩大声呼痛,有两三人坠下马来,余人见他手发钢针伤人,不敢再出声,明千霜不紧不慢道:“赔钱给这个老人家。”那群人你瞧瞧我我瞧瞧你,明千霜微微俯身抖了抖马鞭,道:“没听见么?” 几个眼力好的看出明千霜会武,不敢违逆,忙道:“是,是。”一蓝袍公子从身上掏出钱袋下马,拿了两锭银子双手呈交给那老者,老者道:“我……我找不开。” 蓝袍公子道:“不用找了,不用找了。” 明千霜头也不回,道:“陶师兄,你们载这老人和孩子一程。” 陶辰也看出这群人并非善类,若留下这一老一小不管,两人事后必会遭更大的苦祸,回道:“好。”当即下马和那老人说了载他们进城,那老人也识趣,答应下来。老者上马和陶辰同乘一骑,孩子则和方长安共乘一骑。 程秀一直旁观不语,便是要看看明千霜怎样应对,见他处置得当心中大慰。 陶、方二人载上一老一小,明千霜道:“让开吧。” 那群公子哥策马退让道边两旁,明千霜驱马前行,有个受他钢针刺的魁梧公子哥不服,趁明千霜路过和他错身之际扬鞭抽来。这点小动作明千霜岂会不知,伸手便拽住那公子的马鞭,用劲往前一带,那公子哥并不放手,明千霜连鞭带人一起扯下,魁梧公子哥正落在明千霜马前,滚地哀嚎。 明千霜紧拉坐骑马缰驭马,他胯下马儿嘶鸣一声便高扬前蹄竖起身子,明千霜背脊几乎与地相平,眼看马蹄是要往那魁梧公子身上踏下,众人“啊”的一声惊呼。程秀紧跟着呼道:“千霜!”她原本意思是对这些纨绔子弟稍加惩戒便够了,现下明千霜要纵马踏人,这一踏下去那人性命多半不保,她如何不急。柳惜见、陶辰几个弟子和一群公子哥都是心惊肉跳。 “哒哒”两声,那马前蹄落下,落处是在那公子哥左肩外侧,没伤到他人。明千霜挥鞭一抽马臀,那马从魁梧公子身上纵跨过去,众人又是一惊。他纵马跨过那公子哥便直直前行,不曾回头望过一眼。 那魁梧公子躺在地上半天不起,程秀看着明千霜一人一马扬尘远去,一颗心兀自狂跳不已,她定了定神,道:“小辰,你下去看看那人。” 陶辰道:“是”。翻身下马,走到那魁梧公子身旁蹲下身来,探了探他鼻息,尚有呼吸,喜道:“师父,没事,只是晕过去了。”他说罢掐了几下那人人中,那人慢慢转醒,道:“我死了没?” 柳惜见忍不住道:“下了十八层地狱啦。” 李允然、袁百卉两人掩口而笑。 程秀放了心,道:“咱们走吧。”说着驱马慢行,直过了那群人才驰马急奔。 陶辰将魁梧公子哥扶到道旁才上马追赶同伴。一行人到了安州城门外不远处,见明千霜放了马儿在一棵树下吃草,他一人坐在树荫处。 程秀驻马,道:“走了。” 明千霜拉过马来跃上马背,跟着程秀几人进了安州城。 第3章 安州讨债 一行人将那老者和孩童在街市上放下,便到了城东寻客店投宿。程秀将一切事宜交由陶辰料理,叫上明千霜来到一处僻静小巷。 明千霜心知又要受一顿说教,但怕程秀伤心又不敢像对他人一样随口顶撞,只好静心听她说教。 程秀住了脚步便回身对明千霜说道:“你说你,做什么事都是好一半歹一半,就不能把好做全么?一好一歹别人只会看到你的歹,最后还落得你的不是。那人不会武功,要是你方才将他踩死,江湖上人会怎样说你,惩恶也要有个度,依事而行适可而止。” 明千霜道:“那小子又是什么好人,何必论这么多。再说我有分寸,也是要吓他一下。” 程秀道:“吓也是会吓死的,吓死怎样,人家照样会把这笔账算你头上。” 明千霜道:“吓死了一来怪他胆小,二来怪他平日里少积阴德,这样轻易便被无常鬼勾了魂去。” 程秀倒没想到他能说出这样的话来,叹气道:“旁的我也不担忧了,就怕你有时候太冲,做起事来便没了轻重,惹出祸来。千霜啊,你这脾气可要收收。” 明千霜道:“是。” 程秀也无多的话说,两人回到客店中,程秀召集众人,道:“三年前安州的回陆帮和青渡堂各借了万古山庄五万两银子,至今未还,庄主让咱们顺便也把这两笔欠债讨回去。” 李允然道:“啊,还要讨债啊。” 程秀道:“不然带你们这么多人来做什么。” 李允然道:“我还以为师父是带弟子出来长见识的。” 程秀道:“嗯,放心,定能让你大涨见识。” 明千霜心道:“难道是要办大事常泽才急着聚拢财物,不然三年前的债早不收晚不收偏偏眼下来收。” 程秀道:“庄主已先修了书给回陆帮和青渡堂,他们知道咱们会上门取银钱,回陆帮的梁帮主还好说,是个实诚人,咱们上门要他多半会还的。” 方长安道:“是个实诚人怎地借了三年的钱也不还。” 李允然道:“就是!” 程秀道:“这只怕就要亲自去问梁帮主了。” 李允然耸耸肩,程秀续道:“阿辰,惜见,你们两个到回陆帮取钱。” 陶辰、柳惜见两人相视一眼,齐道:“是。” 程秀看向袁百卉道:“百卉,你随我到清渡堂去取钱。” 袁百卉道:“是,师父。” 李允然道:“师父,你要亲自去啊?” 程秀道:“青渡堂的堂主来不眠是个老滑头,难对付得很,我不去怕你们对付不了。”她顿了一顿,又道:“千霜、允然、长安,你们三个留在客店里等着。” 李允然和方长安应道:“是。” 程秀同陶辰、柳惜见两人又交代了数语,便带着袁百卉出客店往青渡堂去了,陶、柳二人也赶往回陆帮。 明、方、李三人在客店中等候,明千霜一向独处惯了,关了房门自睡大觉。方长安和李允然方才见他在道上收拾那群纨绔子弟甚是痛快,想要赞他几句也没个时机。两人绕遍了客店内外,也没见有个新鲜处,甚感无聊,便回到前厅一张桌上坐着说话。约摸过了一个时辰,明千霜打开房门走下楼来,方长安看着他往客店外走去,问道:“明师兄你要去哪?” 明千霜道:“出去逛逛。” 李允然一下从长凳上坐起,睁着大眼问道:“能出去吗,师父让咱在在这里等着?” 明千霜一面往外走一面道:“怎么不能,秀姨又没说不能出去。” 李允然喜道:“那我也去。”回头对方长安道:“师兄,走!”方长安还没答应,李允然便往店门走去,他思了片刻也跟上明千霜、李允然两人。 明千霜看他二人跟来,问道:“你们要往哪一边走?” 李允然张头各朝左右两边看了看,见右手边人多,指着右边道:“那边人多,必定热闹,咱们往那边逛去吧。” 明千霜道:“好,那你们两人往那边走,我往另一边走,晚上回来再各自说说街上见闻。” 李允然和方长安一怔,两人还没答话明千霜便径自往左边街道走了。 李、方二人和他相处两日知他性子如此也没见怪,当即转身往右街走去。 明千霜在街市上走了一圈,也无甚美景佳地,闲逛半日吃了碗面后便回了客店。方长安、李允然两人却还没回,天将黑下,方长安方从客店门外匆匆进来,一见明千霜便道:“明师兄,李师妹回来没有。” 明千霜眉头微蹙,道:“没有,不过你们不是在一处么?” 方长安满脸急色,道:“到了一处人多的地方,我和她走散了,找了许久不见,还以为她回来了,师兄,要不要再去找找。” 明千霜道:“这么大人了她自己会找回来的,再说她又会武功,不消担心。” 方长安略略安心,却还是不愿干等,又到外面寻李允然去了。他走得两刻钟的功夫,陶辰和柳惜见便从外进来。 陶辰见只有明千霜一人在,问起方、李两人下落,明千霜将方、李两人上街走散等事说了,陶辰知道师弟师妹身手如何,也不怎样担心,自进房休息。柳惜见一人对着明千霜甚感尴尬,打了声招呼也进了自己客房不出。这时店中人少,明千霜独个坐在厅上靠窗的一张桌边发呆。 不知过了多少时候,方长安和李允然从外进来,两人手上提了大包小包的东西,李允然颈项上还挂有几个油纸包,明千霜一见她这模样不禁好笑。 方长安见明千霜仍在厅上,道:“师兄,李师妹她买了好多东西,你也一起过来尝尝。” 明千霜道:“陶辰他们回来了,去叫他们吧。” 李允然轻声道:“我买了烧鸡还有酱牛肉、烧鹅,店里不许客人带这些东西进来,方师兄,走,上你房里吃去。”她把一包包东西递给方长安和明千霜,道:“柳师姐也回来了是不是,我去叫她。” 方长安、明千霜依李允然的话提了东西进客房,不多时李允然已叫了柳惜见和陶辰来,五人留了程秀和袁百卉的份便开吃。李允然果然买了许多肉食,另还有点心、干果和其他小吃,她出身富家如此大吃大喝陶辰等也都见惯了,难得这姑娘慷慨大方,向来不吃独食,有什么都是与人同享,因此在万古山庄人缘颇佳。 李允然道:“大师兄,柳师姐,你们讨回债了没有。” 陶辰道:“梁帮主不在府上,他府上管家让咱们明日再去取钱。” 李允然拿了一小片牛肉,道:“会不会是有意躲着你们哪?” 陶辰道:“看那样子倒是不像。” 柳惜见道:“也不知师伯她们那里怎样。” 李允然摇头道:“你没听师父说来不眠是个老滑头么,我看师父她们也会是空手而回。” 陶辰笑道:“诶,想不到咱们有一朝竟会做这讨债的差使。” 几人谈笑,见程秀、袁百卉迟迟不归不禁担忧起来,吃东西也没了味儿。几人吃完东西收拾了残渣各自回房等候,到得巳时,程秀、袁百卉两个才回到客店,两人也说没讨到欠债,明日再去,让众人回房去歇息。她们已在青渡堂用过了饭,李允然带回的东西简单吃了些便睡下了。 次日,程秀、袁百卉和陶辰、柳惜见又再前往青渡堂和回陆帮。陶辰和柳惜见在回陆帮总坛等了一早上,到得午时回陆帮帮主梁旭文总算回来了,如程秀所说此人还算厚道,知道陶、柳两人来意当即让账房点了五万两银票,陶辰、柳惜见清点无误便向梁旭文告辞。梁旭文硬留陶、柳两人用过中饭才送他们出回陆帮。 陶辰和柳惜见了结这一桩大事心中松快,一路谈说回到客店。到了客店,见李允然和方长安两人一左一右站在楼梯口,一人道:“你去。”另一人也道:“你去。”李允然道:“你是师兄你去。” 陶辰和柳惜见互瞧一眼,心有疑惑。陶辰问道:“去干嘛。” 李允然侧转过头,一见是陶辰和柳惜见喜上眉梢,跑到陶辰跟前,道:“大师兄,你可算回来了。” 陶辰问道:“怎么了,你们推托什么呢?” 柳惜见看了李允然身后的方长安一眼,见他右边额头上鼓了个大包,旁边皮肉又红又肿,道:“方师兄,你头怎么了?” 陶辰这时也见了他额上的伤,正色道:“是谁来找麻烦?” 李允然两手忙摇,道:“不是不是,是咱们和明师兄吵架了。” 柳惜见道:“我看不止吵架了吧。” 李允然嘻嘻笑了两下,又哭丧着脸道:“是动手了。” 陶辰板了脸问道:“怎么回事?” 李允然道:“我和方师兄闲着无事,又赞佩他昨日在道上的义举,想和明师兄搭话,谁知说起他中了化血针一事,我随口说了句‘真可怜’,明师兄一下子翻脸,说道‘我用不着你们可怜’,就要把我和方师兄赶出房,方师兄和他解释,他怒气不止,说了好些不中听的话,方师兄也被激怒了,这便动上了手。我看他打得太凶,方师兄挡不住,拔剑去助方师兄,结果不小心划伤了他手……” 陶辰急道:“你们伤了他!” 李允然抿嘴低下头去,方长安道:“是,我剑砍到他左臂,那时便流了不少血。”他说这话之际,李允然咬唇偷眼看向他,陶辰一见这情景,便知事实非此,厉声问道:“到底是谁伤的?” 李允然知瞒不过大师兄,道:“是我伤的,我下手没轻重,便伤了明师兄。” 方长安怕大师兄责备李允然,接口道:“咱们想给明师弟送金创药,可他关了门谁也不见,让店小二去也给他赶了出来。总要给他包扎伤口才好,咱们才在这说谁去呢?” 陶辰抚额,道:“药给我!” 方长安将一瓶金创药递给陶辰,陶辰走上楼去,叩击明千霜房门,明千霜在内怒道:“都给我滚,用不着你们假惺惺!” 陶辰道:“明师弟,我方师弟和李师妹不懂事,我代他们给你赔罪。听说你受了伤,让我进去给你包扎可好?” 明千霜仍是道:“滚!给我滚的远远的。” 陶辰无故被人斥骂,心里有气,却还是耐着性子劝明千霜,明千霜只是恶语相对。一人在门外叫喊一人在门内恶骂,惹来客店中不少人围观,店家早看过了李允然和方长安在明千霜房内打斗,他怕再出事,上楼来劝陶辰止声。陶辰只得拿着药回到楼下,同柳惜见几人走到后院再商议。 陶、方、李三人明千霜都不待见,各人只把目光看向柳惜见,柳惜见摇头道:“我几天前也才和他打过架,他哪里会给我开门。” 各人也觉她所说不错,李允然道:“这要怎么办?” 柳惜见道:“他不开门,一脚把门踢开!” 陶辰道:“不成,客店里的东西又不是咱们的,哪能说踢就踢。” 柳惜见道:“那四师兄的伤怎么办。” 陶辰道:“这样,咱们抓阄,谁抓到谁再去给他送药,说不准明师弟这回给咱们开门了呢。” 柳惜见实想不到一向稳重的陶师兄会想出这么一个主意,但李允然和方长安都拍手叫好,她也只得依随众人了。 陶辰拿来一张纸一分为四,在当中一张纸上用泥块点了一泥点,道:“谁抓到这张带泥的谁去。” 各人点头,陶辰将四张纸揉成纸团,放到地上抓了几下,道:“抽吧。” 四人一一从地上拿起一个纸团,人人心中怦怦急跳,打开纸团来看。李允然、方长安、陶辰都是舒了口气,柳惜见只想哭,却是那张带泥点的纸被她抽了去。 第4章 店中风波 柳惜见拿着那纸出了会神,道:“四师兄既不愿开门相见,想来他已自个包扎好了伤口,咱们也不需多忧心了吧。” 李允然道:“还是去看一看方能安心。” 陶辰也道:“是呀。” 李允然道:“柳师姐,咱们已说好了抓阄裁定,你可不许赖账。” 柳惜见看无转圜之地,只能暗叹倒霉,道:“好,那我便再走一趟,只是师兄肯不肯相见那我就不知了。” 陶辰道:“是,是,咱们尽力而为。” 柳惜见重回明千霜的住房前,微微倾身,贴脸在门板上扣了几下,道:“师兄,小妹听说你手上有伤,心忧你伤情,可否开门说话,让小妹看看你伤势,包扎伤口。” 明千霜怒道:“都给我滚,别再来啰噪。” 陶辰等人在不远处看着,听明千霜语气一般的不善,知又不成了。 柳惜见道:“师兄,小妹只看看你伤如何了。” “嘭”的一声,柳惜见忙直起身子退了两步,紧接着便有碗盏落地的碎裂之声,明千霜像是将茶杯、碗盏等物摔掷门上。 柳惜见朝陶辰等人看了一眼,无奈摊了摊双手,陶辰等人也没了法子,站在原处叹气。 柳惜见又侧头对着门道:“师兄,小妹在门外候着,师兄若有吩咐便招呼一声。” 陶辰想也只有倚门而待了,便和方长安、李允然两人在原处等着。将近半个时辰,明千霜一直未启门出来,柳惜见立在门前,心上思量道:“他最听师伯的话,可师伯不在,便要一直等着么,师兄等得了我也等不了呀。”她在门前踱了两步,心中只道:“师伯,师伯,你快些回来啊师伯……”忽地,她脑中灵念一闪,大声急叫道:“师伯,师伯你怎么了?”声音听来颇为急切。一面叫喊一面急步向楼梯处奔去,又道:“袁师姐,师伯怎么了?” 陶辰三人初时听她口叫师伯,真以为师父回来了,均往楼下门口看去,却哪里有师父影子,又听柳惜见再喊“袁师姐,师伯怎么了”,三人更感诧异,想道:“她搞什么鬼呢,师父在哪?” 柳惜见还在喊道:“陶师兄、方师兄,快来!师伯受伤了。”陶辰睁大了眼睛,正想问:“师妹,你说什么呢?”便也在这时,“吱呀”一声,明千霜房门打开,跨出一只脚来,陶辰已然明白柳惜见怪举是何意,还不及多想,便见柳惜见一个翻身,身子一掠,落在明千霜房门前,她落地之后怕明千霜再将门关上,忙一脚跨进明千霜房内。 原来柳惜见正祈盼程秀早一刻回来之时,忽想到用程秀之名诱明千霜出门,但怎样个诱法才不会惹明千霜怀疑,想着明千霜敬爱秀姨,称伤称病明千霜心中总会担忧要出来探看,便故作惊慌演了这样一场戏。 明千霜在屋内听她呼声急切,当真也信了,但跨出门时柳惜见飞身抢上,他还不及往楼下望一眼柳惜见已闯进屋来,明千霜这时虽知柳惜见惊怪多半是假,但还是探头往楼下看,左右不见程秀身影,返回屋来,双手叉腰正对柳惜见。 柳惜见堆笑道:“师兄,你久久不出来会咱们一面,小妹只好想了这个下策,师兄莫怪。” 明千霜冷冷道:“面已会过,那便出去吧。” 陶辰、方长安、李允然三人来到门外,探头探脑往里看,明千霜转身将门关上。柳惜见道:“陶师兄和师妹他们想看看你的伤。” 明千霜坐到房中一张圆桌旁,道:“他人的伤口很好看么?” 柳惜见听他话中有话,也不多加理会,道:“不是好看,只是担心你伤势。”她说着往明千霜左臂看了看,见他臂上缠了一圈圈黑色布条,只是草草包扎的模样。 明千霜厉声道:“别看了。”柳惜见被他这一喝,赶忙抬眸,慌忙中正对上明千霜两道冷冽的目光,明千霜怒道:“我说过,用不着你们可怜!” 柳惜见往门那里看去,道:“方师兄,劳你去请个大夫来,给明师兄治伤。” 方长安道:“好,我这便去。” 柳惜见转头对明千霜道:“别人的怜悯定是坏事么?” 明千霜冷笑道:“难道是好事?向来强者对弱者施怜施舍,高高在上,你们可怜我,把我当成什么了?” 柳惜见道:“师兄原来是这样作想。”她点了点头,又道:“可见强弱也是没个定时的,昨日师兄在道上还为强者,今日便以弱者自居了。” 明千霜拍桌而起,怒视柳惜见,他比柳惜见高了一个头,这一站直柳惜见便只能昂头直视他。 陶辰和李允然、方长安在门外听见两人话声夹怒,李允然道:“明师兄、柳师姐,你们别吵架。”她只怕吵着吵着便要再打起来。 柳惜见回李允然道:“我们没吵。” 李允然三人在门外均想:“声音都大成这样了还没吵。” 柳惜见回了李允然话,对明千霜道:“师兄说他人的怜念是坏,是施舍,那你昨日在道上救那对祖孙时也是这般想的了?” 柳惜见这一问话明千霜竟是回答不出。 柳惜见又道:“是也不是?” 明千霜脑中一时纠做一团,虽想要说两句话驳柳惜见却是不知说什么。 柳惜见道:“可怜又怎样?难道你昨日不是可怜那老农和孩子才为他们出气?那时你心中是怎样想的?是真就高高在上以强自居么?还是因侠义气出的手?” 明千霜道:“你……你……”他一向不受外人指斥,柳惜见说了这样多的话他想辨一两句,但出口却只说得出这个“你”字。 柳惜见吸了口气,道:“人之怜念中便暗含了仁善,若不是心存怜念,路见不平时又怎肯拔刀相助。那些名垂千载的仁君,那些名扬天下的侠士,谁不是心有怜念之人,谁不曾可怜过贫弱。师兄不论是因何而救那一老一小,总是有点这‘怜’字在里头吧,你可怜那祖孙,就真高高在上把他们当成毫无尊严之人么?师兄那时是这样想的么?你当时的心是怎样的,咱们今日的心就定比你昨日的恶么?师兄说强方会怜弱,那也不尽然吧。咱们万古山庄的祖师爷一生为善,却老来丧子,白发人送黑发人,外间多少寻常百姓也叹他可怜,祖师爷与这些百姓孰强孰弱,生有怜悯之心又关乎强弱什么事。视时凭事,谁人一生总会起怜他之心吧。一个人被人怜总有苦难处,今时因这苦难暂受人怜人助,来日又相报回人便是,哪就有这样多的疑心。” 明千霜道:“姑娘这样会说,怎不去做个圣人?” 柳惜见道:“我这样一句话也被师兄取笑,哪里能做得圣人。” 明千霜被她如此抢白,有气不知往哪出,将桌上青瓷茶壶往地上一拨,“哐啷”一声,茶壶摔个稀碎,茶水浇了一地。明千霜见桌上还倒扣着两只茶碗,伸手便要来推拨。柳惜见也伸过手去,先一步将那茶碗推下地,“哐啷”两声又是摔了个粉碎。 明千霜一脸错愕,不知为何,他心中反想大笑,柳惜见道:“可不只有你一人会摔。”她说这话时门外的陶辰道:“师弟师妹,你们可别动手。” 柳惜见看了明千霜一眼走去开门,谁知门外除了陶辰和李允然,还聚了几个看热闹之人,方长安已请大夫去了。 柳惜见对李允然道:“师妹你去把店主请来,咱们摔坏了他东西看要赔付多少钱。”李允然答应去了,明千霜负手立在屋里,只觉吵了这一架心境好上不少。 陶辰进到屋里,见屋中除了些茶碗碎片旁的倒也没损什么东西,弯身将那些碎瓷片拾起。店主在楼下已听到动静上来查看,李允然才下楼两步便遇上了,将那店主引到明千霜屋中,清点损失,一个茶壶几个茶杯共二百四十文钱。 李允然道:“事因我而起,我来赔钱。” 明千霜和柳惜见齐声道:“不用。”两人相看一眼又急急移开眼去,柳惜见道:“店家,两个茶碗是多少钱?” 那店家道:“这茶碗和茶杯本是一套,咱们平日里单买是九文钱一只。” 柳惜见道:“便是说两只茶碗十八文钱是不是?” 店家道:“是。” 柳惜见道:“师兄,我可只摔了两只茶碗。” 明千霜斜坐到椅上,道:“好,你赔十八文便是。” 柳惜见从袖中摸出两锭银子,递给那店家,道:“这两锭银子你存到柜上,二百四十文也从里面扣。” 明千霜道:“你这什么意思?” 柳惜见道:“我从前摔了你东西,替你给了这份钱也是应当。” 明千霜笑道:“早知这样,我该多摔几件东西才是。”他一面说一面环顾屋中,那店家连连摆手道:“公子可不兴这样。” 柳惜道:“你自这以后再摔的我可不管了啊。” 店家看那银子成色极好,掂了掂每锭约摸五两重,道:“姑娘请随我到柜上。”柳惜见依言随店家到了柜台称那银子,一切事毕方长安已领了大夫来。几人劝着明千霜让大夫诊治,明千霜气消也不再多闹,让那大夫给他清洗伤口再行包扎,这次诊金是由李允然来付了。 争闹一平,店小二也给他们送来中饭,明千霜不愿与陶辰四人共桌用饭,自个另点了份在房中吃。 各人用饭后等至天黑,仍不见程秀师徒回来,均感心焦,明千霜也出门问了几回程秀是否回来。等至昨夜的时节,程秀、袁百卉还是不回,明千霜道:“我去青渡堂看看。” 陶辰道:“我和你一同去。” 明千霜没有相拒,点一点头,先自出了店门。 陶辰回身对柳惜见等人嘱咐几句便也走了。过了半个时辰,陶辰匆匆回来,李允然上前问道:“师父她们呢?” 陶辰满头大汗,道:“青渡堂的人说师父和袁师妹日落时分便走了。” 柳惜见心中一震,道:“走了,他们说师伯那时候便离开青渡堂了么?” 陶辰道:“不错,我和明师弟还怕青渡堂那些会武的说谎,摸进仆役的房室抓了几个仆人来问,他们也说师父在日落的时候便离开青渡堂了。” 柳惜见道:“仆役也是青渡堂的人,要是有什么鬼他们说的也未必是实话。” 陶辰道:“师妹你说的有理。” 柳惜见道:“不知青渡堂门前有没有什么小摊小贩,明日找了问问他们有没见师伯那个时候离开青渡堂。”她说到这,看了看门外,问道:“那四师兄呢?” 陶辰答道:“他说他四处去找找。” 方长安道:“那咱们也去找。” 众人点头称是,各取了兵刃,找店家借四只灯笼,店家四处搜罗,提了四只出来,还说有一只是厨房用的,四人哪管得了这么多,取了灯笼向店家道了谢便离开客店,分头往各处去寻程秀和袁百卉。 第5章 深巷相斗 此时夜深人静,四人找不出个准地去寻,便分往安州城东西南北四方去找,陶辰往东城一带,方长安找西城一带,柳惜见找北城一带,李允然往南城一带,众人约定两个时辰后若还是找不见人便先回客店。 柳惜见按分派的沿大道走通北城,不见程秀和袁百卉,折返回来一条一条小巷去寻。好在这夜月光清明,辅以一只灯笼,柳惜见所到之处也尚算看得全了。 安州北城巷子也不少,她寻到后来心烦意乱,每见一条岔道都要想半天往哪条道走,走了这条道又怕程秀和袁百卉在未选的道上。有时足音重了惊起巷中人家里的狗狂吠,更增怪异之感。 到得一处树茂的窄巷拐角时,柳惜见换另左手提灯笼,递换之际却见右手手掌有一竖漆黑。她举了灯笼细看,见手上所沾是炭灰,想道:“店家说有一盏灯笼是厨房用的,看来我提的便是了。”她也不在意,欲要往前走时听见窸窸窣窣的声音,她站定了不动,细听那声音是从前方传来,本想往前走去,却听有人道:“快把杨师兄带回去。”那是个男子的声音。 听见这人说什么师兄,柳惜见心中想道:“也是江湖中人了?”想道此处,当即吹熄了灯笼,展开轻功跃到树上。 又听一人说:“那女人也当真厉害,把咱们人都打散了。” 话声越来越近,柳惜见紧盯着地面,忽然见拐角处地上有两个影子,当中一影背上似伏着一物,片时后,人从拐角处出来,原来那是三人,不过有一个高个子背上另负着一人。 那高个道:“焦师叔说那姓程的是常泽师姐,是那什么狗屁山庄的高手,咱们打不过也是常事。” 柳惜见又惊又喜,想道:“他们说的多半是师伯了。”随即又想道:“可这些家伙是哪个门派的,要来和师伯为难,是青渡堂的么?”她还没从这两人口中听到程秀下落,也不知两人来历,心想还是在暗处易得消息,便一直隐身在树上。 另一人道:“不知其他师兄弟回去没有?” 高个道:“回去便知道了。” 另一人道:“那姓程的不知焦师叔他们拿到没有,要是放跑了,那可真是后患无穷。” 高个道:“管他们呢,咱们回去只说送受伤的师兄弟回去,不然,再留在那命也没了。那女人发了狠的样子你没瞧见。” 另一人道:“我嘴笨,一会你来应付赵师伯盘问。” 高个道:“行了行了,我来应付。” 两人后来便没再多说,柳惜见展开轻身功夫悄悄跟随。她从一棵树上跃到另一棵树上,走了半里路左右,跃落时惊起树上夜鸟,那两人忙回过头来,此时柳惜见身子已没入枝叶间,他们回头只见梢头轻曳。 高个道:“这又没什么东西去闹,怎么好端端的鸟会被惊着。” 另一人道:“怕是被我们吓着了吧。” 那高个很是警觉,负了那人往柳惜见藏身的树下走来。那树枝叶交覆密密层层,柳惜见看地下树影没一点细缝,心道:“夜密天黑,他不会见到吧。”当下连呼吸声也放轻了,那高个在树下走了两转,道:“没见什么,咱们走吧。” 柳惜见心稍稍定下,那高个走离树两丈左右,脚下一滑,“哎呀”一声往后侧倒去,另一人急道:“钟师兄。”说话间已将高个背上负的那人一把抓起提在手中。 柳惜见看那姓钟的高个摔倒的样态做作,心想:“此人多半发觉我的行藏了。”便在这时,她透过枝杈见到姓钟那人从地上翻起左手在右臂上一按。柳惜见曾见过使用袖箭之人这样摁动机括,她念头还未转完,便见一点银光带着“嗖”的风声对准了树急射而来。她扔了灯笼从树间窜出,听姓钟的那人大笑一声道:“哈哈,果然有人。” 柳惜见落地那一下灯笼也跟着“歘啦”一声落到树脚。姓钟那两人往树脚处一看,见无威胁便转来看柳惜见。 姓钟的踏前两步问道:“你跟着我们做什么?” 柳惜见道:“谁跟着你们了,我走到这远远听见你们说话,怕是坏人便藏在树上。” 姓钟的道:“你一个姑娘家半夜三更出来做什么。” 柳惜见道:“找人。” 姓钟的道:“找什么人?” 柳惜见指着他身侧那人道:“找他。” 姓钟的笑道:“王师弟,你在安州也有姘头?” 姓王那人手中抱有一人,忙摇头道:“没有没有,我不认得她。” 柳惜见听他言语轻薄,心中大怒。 姓钟那人道:“姑娘,我师弟说不认得你。” 柳惜见沉了脸道:“谁说不认得便不能找他?他日间打了我哥哥一顿,打得他折了手臂,我要找他算账呢!” 姓王的道:“你胡说,我白天在秦家铺哪也没去!我……” 姓钟的沉声喝道:“师弟,住口!” 柳惜见本只是寻个由头,没想到从姓王那里露出“秦家铺”这个要紧地来,正欲听下去却被姓钟的打断了。 姓钟的道:“姑娘,我看你是来寻晦气的吧。” 柳惜见笑道:“可不就是。”说着手往前探出,身子一晃,已绕到了姓王那人身后,姓钟那人见柳惜见动手,抢上将姓王的往后一拉,本以为这样便能躲开敌人,不想自己那王师弟和那女子竟像两块磁铁一般,王师弟一动那女子便跟着动。及至后来,竟是王师弟随那女子移动,他离师弟渐远,形势竟是王师弟已落入那女子之手。 姓钟的心中一动,心道:“这女子轻身功夫及佳,万古山庄来的人总不会只有程秀她们吧,这人在这会出现多半也和程秀她们相关,万古山庄年轻弟子中轻身功夫最好的听说是常泽最小的那个弟子,叫柳什么的。”他想道此处,道:“原来是万古山庄的柳师妹。” 柳惜见笑道:“钟颐皋,万古山庄和徽州金家的人也称得上是师兄妹么?” 钟颐皋道:“原来柳姑娘已认出钟某来了。” 柳惜见道:“钟少侠是金掌门的第二弟子,大名鼎鼎,小女子见识虽不多,却也还听说过你的名头。”柳惜见说这话时,已将钟颐皋和那姓王的人隔开。 钟颐皋道:“姑娘怎生认我出来的。” 柳惜见道:“钟少侠的‘留人不住’使的妙啊。”柳惜见这话一出,钟颐皋便知她是怎样看破自己身份的了。钟颐皋最初对姓王那人的一拉用上了徽州金氏的独门武功“留人不住”,他是掌门金起陆的二弟子,也是金氏门下年轻一辈弟子中的翘楚。原来柳惜见便是听另一人叫他“钟师兄”也不敢断定他是金起陆的弟子钟颐皋,直到他使出这招“留人不住”,柳惜见才醒悟。 钟颐皋看柳惜见将师弟越带越远,离他已有四五丈远,叫道:“柳姑娘,我师弟不知哪里得罪了你。” 柳惜见停了下来,点了姓王那人的穴道。姓王的手脚没了力气,他手中抱着那人软软落了下来。那人晕去多时,这时没有知觉,柳惜怕他头堕地增伤或是摔死,左足提起轻轻勾着他头往下放在地上。安置好那两人,柳惜见道:“钟少侠,大家既已互知身份,又何必虚假客套,我只问一句,我程师伯她们在哪?” 钟颐皋低头轻笑,道:“在下不明白姑娘意思。” 柳惜见道:“我方才听到你们说起‘那姓程的是常泽师姐’,说的不就是我师伯么,怎么钟少侠现在又来和我装糊涂?” 钟颐皋道:“原来柳姑娘早听见了,那这可留你不得了。”语气森寒,一手摁下左臂机括,一只袖箭飞来,柳惜见闪身躲过,那袖箭射在墙壁上。柳惜见站定后握紧剑鞘,钟颐皋从腰间抽出一把明晃晃的软剑,柳惜见心道:“是啊,差点忘了你也用软剑,倒不知和四师兄比怎样。” 柳惜见不愿让钟颐皋挨近姓王的那两人,拔剑先自出击,将钟颐皋挡在远处。钟颐皋见柳惜见攻来,身法盈捷,多看了两眼才舞剑去攻,两人势均力敌,拆到第七十余招时,钟颐皋软剑缚住柳惜见长剑,看势是要将柳惜见长剑卷落。 柳惜见左手倒转剑鞘按住钟颐皋软剑,这一按用足了劲,钟颐皋要收卷回剑却是不能,柳惜见手腕微动趁机轻转长剑绕开钟颐皋软剑缠缚。紧接着剑尖斜刺向钟颐皋小腹,钟颐皋一面后退一面挥剑去绞柳惜见长剑,柳惜见轻功高过钟颐皋,任是他怎样退柳惜见长剑也不离他小腹。这一心急之下,手上也跟着抖了,柳惜见看出敌人全心护卫小腹,上身空虚,左手握着剑鞘往钟颐皋额头戳去。钟颐皋偶一瞥眼,见剑鞘上忽地蹦出一尖锐长刺,他心惊跳,顷刻之间,那长刺已抵住他额头。 柳惜见的剑鞘另有机关,剑鞘之后有一夹层,夹层中别了一根尖刺,可做为攻敌利器。她平日习剑乃是习练双剑,对敌时便把剑鞘也当作一把剑来使。 钟颐皋知败局已定,当即住手,柳惜见道:“你还不松开你的剑。” 钟颐皋右手放开软剑,他软剑落到离地半尺时柳惜见右足一踢,将钟颐皋软剑踢出丈许外。柳惜见道:“我程师伯和袁师姐她们呢?” 钟颐皋眼睛微眯,笑道:“姑娘要杀便杀,难道咱们金家要除掉的人凭你一时得胜便能救得。” 柳惜见听了这话只觉背脊发凉,咬牙道:“好,有骨气。”她说罢倒转了剑来手捏剑刃用剑柄点了钟颐皋穴道,钟颐皋动弹不得,也说不了话,索性闭上眼睛不看柳惜见。 半晌,钟颐皋只感衣袍下摆微动,周身似有风吹,但衣动触肤之感竟延之双膝。钟颐皋觉得不对劲,睁开眼睛只见柳惜见用长剑划他身上衣袍。他垂眼往下看时,自己一身外袍腰以下一截已被柳惜见尽数划割下来堆落地上,只剩一条裤子。他心惊乱畏怖,思道:“这柳惜见莫非还是个女色魔?” 钟颐皋是个成年男子,二十多年来从没哪个女子敢撕烂划烂他衣裳。这下柳惜见划掉他下袍,他一时想到男女之事上去,不禁怕起来。除了母亲,他从未在任何女子面前露过赤体,只怕这女子下一步要划损他最后遮羞的裤子,一时屈辱、愤怒、腼腆、惊慌、恐惧百感齐上。慌乱中忘了王师弟受制,想呼他相救,却只在喉头发出“嗯嗯”的声音。他眼朝王师弟看去时,见王师弟双目前系上一块白色手绢。他一时竟不知要庆幸自己这番丑态无人看见还是哀叹无人来解救自己。 柳惜见终于停了手,钟颐皋见她手中拿起一条两寸来宽的长布条,连而不见断口,正是从自己衣服上划割下来的。 钟颐皋心想:“是了,我觉周身生风,原来她绕着我割下一整条长布,中间没断。”他想着,不觉朝柳惜见看了一眼,方才打斗没能看得清楚柳惜见面庞。这时两人离得极近,月光照映下能将她容貌看清,好一个仙姿玉貌,又有这样一身好武功,他心上的惧意顿时消了几分。 他正看着柳惜见出神,柳惜见猛一下转过头来,面色谨肃。 柳惜见回头看了姓王那人一眼,又转回头来,走两步绕到钟颐皋身后,钟颐皋心道:“她……她不会真有歪心思吧?” 第6章 不眠之夜 钟颐皋正自想着,忽觉后背一紧,身子离地,已被柳惜见凌空提起,他心怦怦直跳,想道:“她要带我去哪?”柳惜见展开轻功疾行,钟颐皋只觉清风袭人,眼前房屋高墙茂树全化作一个影子不住后退。 行了半刻钟的功夫,柳惜见住步停在一棵粗壮的高木下,举头上望,道:“这好。” 钟颐皋一怔,心道:“在这?”柳惜见提着钟颐皋飞上树,摸索许久停下,她将钟颐皋放在一处岔出三枝的树干上,那处枝干下凹出一正够人坐的地方,邻近处又有另外的枝干可倚,钟颐皋坐上去倒没觉哪里不适。他被柳惜见放下后心砰砰砰跳得更急。 柳惜见手推他身子紧靠身后树干,拿出方才从钟颐皋袍子上削下的布条,将他身子绑定在树干上。钟颐皋大感错愕,苦于不能开口相问。柳惜见缠缠绕绕,忙活一阵,才拍拍手道:“好了,这回掉不下去了。” 钟颐皋心道:“原来你是要把我绑在树上。”他脸上一热,心中羞愧不已。 这会儿无光无亮,柳惜见瞧不见他神情,不然必有好一番疑问。柳惜见站在一枝丫上,道:“钟少侠,你不告诉我师伯的下落,我只好去问你师弟了。” 钟颐皋心中暗骂:“好啊,小姑娘早有打算了!” 柳惜见道:“穴道十二个时辰后自解,到时你用内力震断绑缚就能下来了。这树荫下白天不晒,望你舒心。” 钟颐皋暗暗气骂:“舒心,被绑的是我你自然舒心。” 柳惜见跃下树去,钟颐皋穴道被封虽说不了话,但心中大喊:“柳惜见,你放我下去。”可这话只在他心中,柳惜见可听不见,便是听见了也不会去理他。 柳惜见制住钟颐皋三人后便在想后一步要怎样行事,将三人一起带着累赘,藏的话又没个地儿,且不能将三人藏到一处,思到怎样询问师伯下落时,想着钟颐皋是个精的,不易从他那套话,倒是姓王的看上去心眼少,武功也差,就问他,钟颐皋则先藏起来。那昏晕过去的倒是不易办,思量一阵还是决意先将钟颐皋藏起来,另两个带走。怕姓王的见到钟颐皋的藏身之处,她还特意拿自己手帕蒙住他眼睛。但四周寻了也没隐秘之地,见地上树影婆娑,想起来路上隐身过的一棵树宜于藏身,只是没有绳索难保钟颐皋不会掉下来,她这才想到撕衣服做绑绳,又想:“反正是要绑钟颐皋,绳索便从他身上出。”她无杂意,行起事来也不感尴尬,却不知钟颐皋心中历过的百般滋味。 柳惜见藏好了钟颐皋回到原先争斗处,一手提了姓王那人一手提了晕去那人,飞身前行,行了四五里路来到一处旷地将两人放下。她特意将两人隔开,给晕去那人找了块可倚靠的大石,方走去解开姓王那人的哑穴,又解下蒙在他眼睛上的手绢,问道:“阁下怎么称呼。” 姓王那人道:“师兄们都叫我王师弟。” 柳惜见眉头微皱,心道:“这人真傻还是装傻?”口中又问道:“我是问你叫什么名字?” 那人道:“王宵云。” 柳惜见点点头,道:“王宵云,这名字很好。你父母定是盼你来日高飞,能有一番作为吧。” 王宵云道:“我不知道。” 柳惜见右手食指向躺在一旁晕去那人一指,问道:“他又叫什么名字?” 王宵云道:“杨斌。” 柳惜见道:“哦,他就是杨斌。”杨斌是徽州金氏门中的好手,和钟颐皋等人齐名,师承赵贤安。柳惜见听说过这人的名声,这时听说受伤晕去那人便是杨斌,特意走过去仔细看了他相貌。 王宵云见柳惜见盯着杨斌看,道:“杨师兄受了伤。” 柳惜见回头看他,道:“是我程师伯伤的?” 王宵云想了一阵,低下头去不作声。 柳惜见道:“我方才在路上听你们说,那么多人都被打散了,你们在安州闹了这样大的事瞒得住么?瞒?瞒得过谁?我如今不就知道了?明日会有更多人知道。你只要说出我师伯的下落,我不会为难你。” 王宵云过了一阵才道:“是瞒不住,不过不能从我嘴里传出去。” 柳惜见没想到他会说出这样的话,一时倒有点佩服起他来。但师伯的下落不能不问,便道:“那这事能从谁的嘴里传出去。” 王宵云道:“反正不是我。” 柳惜见道:“啊,那我该往秦家铺走一趟了。” 王宵云抬起头来看柳惜见,道:“去做什么?” 柳惜见道:“去找个能说出我师伯下落的人,你也走吧。” 王宵云问道:“那我钟师兄呢?” 柳惜见道:“我让我师兄带走他了,我一个人搬不动你们三个。” 王宵云问道:“你师兄也是带钟师兄回秦家铺么?” 柳惜见道:“这我就不知道了,我带你们回秦家铺是我的主意,我师兄他是什么主意我可不知道。” 王宵云一急,道:“你怎会不知道,你快叫你师兄把我师兄放了。” 柳惜见心中暗道:“这人倒是重情。”她没有回王宵云话,去提杨斌身子,伸出手去时,见手掌上沾着的黑色炭灰,柳惜见脑中灵念一闪,心道:“不防试试这法子。” 她背对王宵云,双手去扶起杨斌,顺手将右掌上的炭灰抹在杨斌正额,这才提起杨斌向王宵云走来。走到离王宵云两丈远的一块岩石旁,又道:“是了,要把你眼睛蒙上。”言罢,将杨斌身子倚放在岩石上。从袖中掏出原先蒙住王宵云双眼的白手绢,但一时“没拿稳”,那手绢落到杨斌头上。 王宵云看着柳惜见连块手绢也拿不稳,心道:“你拿剑也是这般的不稳健么。”待柳惜见将手绢从杨斌头上揭下时,王宵云见杨斌额头上似有一黑点,他定睛细看,月光照映下见那果是一鸡蛋大的黑点不错。转眼去看柳惜见时却见她仍垂头叠裹那手绢,忍不住道:“喂,你,你看我师兄头上是什么?” 柳惜见漫不经心道:“他头上哪有什么,还能长角了不成。”一眼没看杨斌。 王宵云急道:“不……不是,我师兄额头上有个黑印。” 柳惜见颇不耐烦,抬起头来看王宵云,道:“你想搞什么鬼,什么黑印,我方才看他还好好的,哼,以为这样骗我便能逃了么,你已被我点了穴半点动不得。” 王宵云道:“你……我……我知道了,你给我师兄下了毒,是‘翻墨’,是‘翻墨’,是不是?” “翻墨”是万古山庄的一大奇毒,此毒无色无味,需以极强的内力发出,使毒粉透肤。中毒之人会全身发黑,而毒发变色是从头起,像墨入水一样慢慢延至脚跟,因此上得了“翻墨”这样一个名字。中了此毒之人两个时辰之内若无解药必死无疑。 这事自是柳惜见的计谋。万古山庄的奇毒“翻墨”和“贵妃醉舞“在江湖上颇有名气,徽州金氏和万古山庄彼此仇视,于对方种种绝招绝技更会多加留心几分,柳惜见料定王宵云也认得这毒,又巧她手上沾有黑灰,便想了一条唬人的计策,让他误以为杨斌中了“翻墨”之毒,他人重情,为求解药必要去找程秀,此计意在用他重情之心骗取师伯下落。 杨斌头上黑印本是柳惜见涂抹上去的,她怕王宵云看得真切还有意将杨斌放得远些。这时见计谋奏效,心中喜悦,口上却道:“姓王的,你别血口喷人,杨斌他方才还好好的,再说了,翻墨这毒若是没有到三十五岁是练不得的,这你不知道么?”她说的并非虚言,因“翻墨”这毒需借极强的内力方能使成,万古山庄定了条规矩,山庄中只有三十五岁后方能习练这毒的施发手法。若是三十五岁后内力修为仍是不够,那也不能练使这毒。 王宵云一怔,心道:“是啊,我怎忘了,这毒内力若是不够是没法子使的,那不是她的话便是程秀了。” 柳惜见转过头去看杨斌,惊异道:“呀,真是多了一黑点。”她走近杨斌,细细看了看他脸,道:“还真是‘翻墨’。” 王宵云道:“是程秀下的毒。”他是个实心眼,向来少心计,见了杨斌头上黑印,又听柳惜见说当真是翻墨之毒,心里便信了。 柳惜见道:“那又怎样,是你们活该,招惹了我师伯。”她一面说一面踢了杨斌两脚。 王宵云道:“喂,你不许对我师兄这样。” 柳惜见道:“反正他眼见是不能活了,我这便送你们回秦家铺去,该办后事便办吧。”说着摇摇头又道:“诶,杨斌,好好一个少年英侠,往后不知有怎样一番作为,便这么没了。” 王宵云急道:“你没有解药么?” 柳惜见道:“咱们万古山庄怕出叛徒,这翻墨的解药只有会使这毒的人方能有,不然哪个年轻弟子要是心念不坚滥用翻墨的解药,那可不就乱套了。” 王宵云本也听说过“翻墨”的解药只有能施“翻墨”毒的人才有,不过他另想着柳惜见是万古山庄庄主的高徒,能有例外也说不定。这会柳惜见明说了没有,王宵云心念从未转的这样快,又想道:“杨师兄受伤已有一个多时辰了,这会带他回秦家铺便是后面拿到解药也晚了,只有,只有快去找程秀,可是……可是她怎会给我解药呢。是了,焦师叔他们还在抓拿程秀,让焦师叔逼程秀交出解药。” 王宵云朝柳惜见看去,见她拿着手绢施施然走来,心又想:“咱们人多,这女子到了那也坏不了事,说不定还能以她做人质让程秀交出解药。” 柳惜见看王宵云神色变换不定,心道:“还要再激一激才好。”便道:“走了,我把你眼睛蒙上这就回秦家铺去。” 王宵云道:“我告诉你程秀在哪,但你得让你师伯给我杨师兄解毒。” 柳惜见道:“真的?” 王宵云道:“真的,可你要劝你师伯拿解药出来。” 柳惜见道:“好。”她又问道:“那我师伯在哪?” 王宵云道:“在琅玕山。” 柳惜见轻轻念了一遍“琅玕山”三字,问道:“这地儿在哪?怎么走?” 王宵云道:“我只知道在安州南城,咱们去琅玕山的时候是从青渡堂出发,我只记得从青渡堂到琅玕山的路,从别的地,我就不知道怎么走了。”他说到这抬眼看看四面,问道:“这是什么地方?” 柳惜见心中只骂这人蠢笨,她于安州城也不熟悉,何况她如今在北城,要奔往南城还要花上好多时候,只怕程秀与袁百卉等不及了。 柳惜见忍下怒气,道:“你们去青渡堂做什么?怎么是从青渡堂赶去琅玕山而不是秦家铺?” 王宵云道:“咱们奉了金师伯的令,给青渡堂送东西,来堂主便留了咱们在青渡堂用饭,后来大伙才从青渡堂赶去琅玕山。” 柳惜见道:“金师伯,是金起陆?”金起陆是徽州金氏的掌门人,其武功威望不输她师父常泽。 王宵云道:“是。” 柳惜见道:“那你是谁的弟子?” 王宵云道:“我师父是‘风紧云轻’。” 柳惜见道:“哦,是邹无晋。” 王宵云道:“是。” 邹无晋是徽州金氏八大高手之一,外号“风紧云轻”,王宵云不敢直呼师父名讳,便以外号指代。 柳惜见此时心乱如麻,暗道:“这又扯上青渡堂了,师伯没由来的去琅玕山做什么,她去琅玕山金家的人也跟着去了,听王宵云和钟颐皋说起,金家去的人还不少。难道是师伯发觉了金家有什么秘密。”她只是猜测,但想到此处,双目寒光骤起,直视王宵云,问道:“你们在琅玕山做什么?” 王宵云怔了一怔,不答。 柳惜见正颜厉色道:“你们在琅玕山做什么!” 王宵云道:“我不能说。” 柳惜见抽了腰间匕首疾步走到杨斌身旁蹲下,一匕首刺在杨斌右臂,杨斌昏睡中痛醒,“啊”的大叫一声,柳惜见听他大叫,点了他昏睡穴。柳惜见这一刀刺的不深,但也流了不少血,把王宵云吓的不轻。 王宵云在一边大哭道:“你,你好狠!” 柳惜见道:“你再不说,我再刺他一刀!” 王宵云双目似欲喷出怒火来,但过了一会还是道:“琅玕山关了咱们金家找了许久的一个要紧人物。” 柳惜见道:“什么人?” 王宵云迟疑不答,柳惜见道:“你说了这样多了,还差这一件事么?” 王宵云双目含泪,道:“徐珠。” 柳惜见道:“徐珠,这人怎么要紧了?” 王宵云道:“其实她丈夫要紧,他丈夫是咱们金家找了十多年的人。” 柳惜见道:“你说话给我说全了,她丈夫又是谁?” 王宵云道:“谭鑫玉,他丈夫叫谭鑫玉,手上有咱们金家想要的东西。” 柳惜见险些拿不稳匕首,道:“你说什么?什么人?” 王宵云看柳惜见手上匕首几次欲落下,眉头紧皱,还道她又起了伤杨斌的心思,忙道:“谭鑫玉,他父亲曾是金家守护潜德塔的守卫头子。他父亲死时将一个要紧事物交给他了,咱们金家想要回那事物,可抓不到谭鑫玉,便只好抓了他妻子引他出来。” 柳惜见道:“我知道了,我知道了。”她猛一下起身,道:“我师伯发觉了这事,你们便要杀她灭口。” 王宵云道:“也差不多,可你师伯功夫太高,咱们伤了好些师兄弟。” 柳惜见骂道:“活该!”她骂完后道:“徐珠被你们关在哪里?我师伯是找徐珠去了吧?” 王宵云道:“她还没找到徐珠。” 柳惜见道:“那徐珠被关在哪?” 王宵云不答。 柳惜见道:“好!”说着便要将匕首再刺入杨斌肩上。 王宵云大呼:“在琅玕山一个山洞里。” 柳惜见道:“那山洞在琅玕山的什么地方?山洞长什么样子,里面有多少人把守,设有什么机关?快给我说。” 王宵云道:“山洞在琅玕山北面,生在半山腰,洞口外面的石头上夹着白色,黑白相间。” 柳惜见道:“天底下的山哪座不是这样,你再不老实,我就把杨斌杀了!” 王宵云道:“别,别,那山洞洞口的石头真是黑白相杂,那里只有那一个山洞,由咱们的一位焦师叔把守。” 柳惜见道:“除了那个焦师叔,还有多少人?” 王宵云道:“还有六个师兄弟。那里没有什么机关的。” 柳惜见道:“你们用什么关着徐珠,用什么锁着她?” 王宵云道:“用个铁笼子,她手脚还被铁链锁着,你……你要干什么?” 柳惜见道:“你们金家坏了万古山庄那么多好事,你倒说说我要做什么?” 王宵云气道:“你……你……,我焦师叔很厉害的。” 柳惜见道:“从前可没听说过金家还有个姓焦的。”她无暇多想,也不管这姓焦的是什么人了,道:“王宵云,你和我说的这些话算是大秘密了吧,在金家若是泄露了机密会怎样?” 王宵云道:“是你,是你逼我的。” 柳惜见道:“你是个蛮好的人,我也盼你点好,今晚咱们说的话,你只要不说出去,没人知道是你泄露了机密。” 王宵云有怒无处发,双眼直竖瞪着柳惜见。 柳惜见默不作声,好一阵才道:“好,我带你回青渡堂大门,你从那寻路带我去琅玕山,要是敢耍什么花样,你杨师兄的命,你的命都别想要了。” 王宵云道:“我的性命要不要没什么大碍,我杨师兄你千万要救一救。” 柳惜见道:“你倒是讲义气。”说罢上手点了他哑穴,又用手绢蒙住他眼,一手提他一手提起杨斌往客店赶回去。 她得了要紧消息,便想回客店瞧其他师兄师妹有没回来,好一同计议。到客店不远处,柳惜见将王、杨两人放在街上,独自回客店。客店门紧闭,柳惜见敲了好一阵才有个小厮来开门,她看那小厮面生,一问才知店家已去睡了,留了他在柜上照应。 柳惜见问那守店小厮陶辰等人回来没有,那小厮道:“小的在这守了半夜,除了姑娘没别的人回来呀。” 柳惜见思量一番,找小厮要了笔墨纸张,留了四封书信,四封信均写了“师伯滞身琅玕山,或有难,柳先往,诸兄速来。此讯出于徽金氏王宵云之口。”她将信交给小厮,请他转交给陶辰、明千霜、方长安、李允然四人,又大略和小厮说了四人相貌。 小厮连连答应,柳惜见看他衣衫上打满补丁,从袖中拿出一锭银子,道:“这是赏钱。” 那小厮吃了一惊,随即接过,将银锭放在口中咬了一下,这才千称万谢,将那银子收下。 柳惜见又道:“大哥,我想问下,这安州可有个叫琅玕山的地方么?” 那小厮道:“有,琅玕山在城南二十里外,山上还有个观音庙呢。” 柳惜见道:“那从这怎么去?” 小厮道:“从这往南大街去,出了城门沿官道直行,会遇到两个岔路口,你在第二个岔路口那往左走,走五六里便到了。” 柳惜见得小厮指路,心中更有了底,同他道谢过后便离了客店,到街上将王、杨二人提了在手,直往南大街奔去。她得了小厮指点的路径,本也不打算再去青渡堂,可奔行了一阵,听得王宵云喉头里发出“嗯嗯”的声音。 柳惜见停步往街两边看,抬头便见左手有一间高门,门前挂了两个大红灯笼,门上悬着一块巨匾,上书了“青渡堂”几个金色大字,柳惜见心道:“我已蒙了他眼睛怎么他还看得见?”她将王宵云放在地上,见他眼睛上的白手绢已包在额头上。原来柳惜见奔行太快,王宵云被提在手头朝下,原本蒙住王宵云眼睛的手绢慢慢便褪到了额头上,他双目这才得见,到了“青渡堂”,认了出来后便出声示意。 柳惜见道:“原来青渡堂在这。” 王宵云双目紧盯着柳惜见,似有话要说,柳惜见解了他哑穴,王宵云道:“从这往南走。”柳惜见道:“然后呢?” 王宵云道:“出城门直走,到第二个岔路口左拐,再走一阵,看到座建有小庙的山就是了。”柳惜见听他所说和小厮无异,点了点头,又封了他哑穴。 她提了王宵云将要前行时,忽觉脑后生风,听声音后有利器袭来,柳惜见暗叫不好,她手上提了两人,剑负在背上,一时应对不及,慌忙中向侧躲避,但只移开几寸,一件冷冰冰的东西便贴在她右边颈项上。柳惜见侧眼看去,只见一薄薄的剑刃伸出自己下颌数寸,仍在微微漾动。 第7章 血溅观音 柳惜见被人用剑架住脖子,心惊不已,脑中想着脱身之计,口中道:“阁下是谁?” 身后那人道:“你管我是谁,三更半夜,在人家府前鬼鬼祟祟,是想做什么好事?” 柳惜见耳中听来,这人有意压低了嗓音粗声粗气说话,说话的语气调调却甚是熟悉,她低眼去看那剑刃,睫毛轻闪,接着吹了口气,剑刃微微抖动。柳惜见一见剑刃颤动的样子,便道:“四师兄,都这个时候了,你就别和小妹开玩笑了吧!” 身后那人道:“看来,我该换件兵刃再来逗你。”正是明千霜,他一面说话一面将剑收回。 柳惜见松了口气,转过身来一脸责怨看着明千霜。 明千霜却有得意之色,道:“你是靠这剑认出我的?” 柳惜见道:“还有你那目中无人的语气。” 明千霜道:“什么?” 柳惜见道:“喏,就这样,你这样一说话就认出来了。” 明千霜白了柳惜见一眼,将软剑横在口前,吹出一口气,那剑微微颤动,剑光轻闪,甚是好看,道:“我从前还没这样玩过。”方才他将剑架在柳惜见脖颈中时,一直侧头看柳惜见动静,见柳惜见吹气拂动他软剑,出乎他意料之外,又觉有趣,这时便也朝剑吹气来玩。 几日来柳惜见从未见明千霜有这等纯良模样,一时看得呆了。直到明千霜又改复了往日的冷面,她才道:“师兄是看到我在客店的留书赶来的吗?” 明千霜道:“嗯。” 柳惜见离开客店不久明千霜便回去了,小厮照柳惜见嘱托将信交给明千霜,明千霜看了信立马跟来,到这远远见柳惜见手提一人,又和另一人说话,他一时起了戏弄之意,便在身后出剑吓唬柳惜见,不想被柳惜见看破。 柳惜见道:“那咱们快去琅玕山吧。这是我在路上抓到的舌头,你帮带一个。”说着,将杨斌递给明千霜,明千霜嘴角微撇,道:“这是什么人?” 柳惜见道:“徽州金家的杨斌。” 明千霜也听说过杨斌这人,从柳惜见手中接过,道:“怎么成这副样子了?” 柳惜见道:“被师伯打的。” 明千霜一凛,道:“秀姨?” 柳惜见道:“是啊。”便王宵云努努嘴,道:“王宵云说杨斌是被师伯打伤的。”她掂了掂王宵云身子,又道:“慢着师兄,你带这人吧。”也不待明千霜应允,她已将王宵云塞到明千霜怀里,从明千霜手上提回杨斌。 明千霜道:“怎么要换过来?” 柳惜见指了指王宵云道:“这人重。” 明千霜笑道:“你还真不跟我客气。” 柳惜见道:“同门师兄妹,何况架都打过了还要客气。”言罢转身往前行去,道:“快走。” 明千霜愣了片刻才提起王宵云后领,行了两步路抬头见侧上方匾额书着的“青渡堂”几个大字,思了片刻飞身而上抽出剑来一剑劈在那匾额上,匾额从中断裂,一半落地,一半悬在门上摇摇欲坠。 柳惜见听见落地巨响回头来看,见青渡堂的匾额左右分家,而明千霜剑未收回,已知适才发生了何事,心中大声叫好,脚下不停,依旧往前奔行。明千霜毁了青渡堂匾额随即前奔,不多时已与柳惜见并肩而奔。 明千霜路上问起柳惜见如何抓了王、杨两人,如何问出程秀下落,柳惜见简略说了。只是王宵云在侧,她不敢说杨斌中毒是假。明千霜没见杨斌脸色,也以为他真中了毒,不过他心思缜密,连程秀为何去琅玕山这些事都问了,柳惜见道:“王宵云说琅玕山上关了个要紧人物,金家很是看中,师伯知道了这事,便去琅玕山了。”明千霜问道:“什么人?”柳惜见道:“我只知是个女子,旁的也不知道了,咱们找到了师伯再问她吧。”明千霜没再问下去。 他二人轻功都不弱,小半个时辰已到了琅玕山脚下。明千霜看着四野,道:“天这样黑,咱们要怎么找?” 柳惜见道:“你把王宵云放下,问问他,他们是在哪个地方和师伯打起来的?” 明千霜心觉已过了好长时候问了也无多大益处,但他也无佳策,便依柳惜见所说将王宵云放在地上,柳惜见解了王宵云哑穴,道:“你们最先是在哪里见到我师伯的?快带我们去!” 王宵云道:“好。”当即给柳惜见两人指路,他只怕杨斌毒发无救,心里其实更急,只盼着早一刻寻到程秀。 几人进了一片树林,四周漆黑,别说找人,连路也看不见。明千霜随身带着火折,这时晃亮火折照明。 柳惜见问王宵云道:“你们走时还有人追杀我师伯么?” 王宵云道:“焦师叔还带人围着她呢?” 柳惜见道:“那我袁师姐呢?” 王宵云道:“她替程秀挡了一剑,倒在地上,不知是死是活。” 柳惜见急道:“在哪?我师伯有没有带走她?” 王宵云道:“在前面,不过现在还是不是在那里就不知道了。” 柳惜见道:“快带我们去。” 两人当下行的更快,沿途果见打斗的痕迹,到了王宵云说的地儿,只见三具金家弟子的尸首直挺挺躺在地上,并不见袁百卉。 柳惜见出声呼叫,明千霜拿了火折四下里找了一周,不见袁百卉。三人沿着打斗痕迹往前行去,又见几具金家弟子尸首,柳惜见问道:“你们金家这次到安州来了多少人?” 王宵云不答,明千霜放下王宵云,在他背上重重一击,王宵痛的龇牙咧嘴。明千霜又将剑架在他颈间,道:“说不说!”王宵云神色凛然,就是不开口。明千霜道:“倒是条汉子” 柳惜见道:“不说就不问了,咱们也有法子知道。” 明千霜提起王宵云,两人又行了一程,始终不见个活人影子,明千霜心急如焚,焦躁起来。 柳惜见道:“师兄,咱们分头找吧,我去山的北面找,你去南面找。” 明千霜道:“那也好,你会吹叶子么?” 柳惜见道:“吹叶子?是吹出声音那样么?我不会。” 明千霜从衣袋中拿出一物扔给柳惜见,柳惜见伸手抓过一看,是只竹哨,明千霜道:“那你就用这只哨子,要是你找到了人便吹哨子,我听见声去找你们汇合。我先找到了吹树叶子,你听见声赶过来。” 柳惜见道:“好。” 明千霜道:“你等会。”说着四处捡柴枝生了一堆火,过不多时,拿起一根燃得正旺的松柴递给柳惜见照明,连火折子一并给了柳惜见。他一手握了三根松柴,一手提了王宵云,一句话不说往山的南面去了。 柳惜见也不多耽搁,举着燃火的松枝往北麓行去,她从王宵云口中得知北面有个山洞,心想师伯、师姐若是受擒多半也会暂被安置在山洞中,她藏有私心,不愿让明千霜得知山洞中事,便提出分头行事。 柳惜见沿路寻去,一片寂暗,她举头瞧山,只见巍然一个黑影,山腰是能瞧见,但生在山腰中的山洞便看不到了。柳惜见沉吟片刻,将杨斌放在一棵树下,施展轻功纵上树梢,借着一株株草木纵到半山腰,她手擎松柴火把,在山腰上下绕行。拿不准山腰位置,柳惜见绕了半周再往上移半丈查看,移到第二次时,远远见山上有个白点。 柳惜见记得袁百卉晨间出门时穿的正是件白衣,心下欢喜,径朝那白点飞去。可一眨眼功夫那白点便又不见了,柳惜见道:“莫非是我眼花了。”她仍是不变路向,踏着山上树枝上跃,到了先时白点所在不远的地方,隐隐见到前方有微弱火光,此情景下,又见山壁上露出一角屋檐,不禁大奇:“怎么山上还长出屋子来了?” 柳惜见放低火把去照脚下,见下方有条窄道,直通往前方,可先前那点微弱火光已没了。她知前头必藏的有人,不敢大意,折下一根树枝运内力往前送去。 “啪”的一声响动,树枝打在山壁上,坠下地时又发出“沙沙”声响。不多时,一个黑影出来,大声道:“什么人?” 柳惜见听那是个男子声音,心道:“不是袁师姐么?” 这时那人也看到柳惜见,道:“你……你是什么人?” 柳惜见道:“你又是什么人?”一句话说完,她看前方有树木,正好借力,一纵过去几个起落停在那人身前。 那人睁大了眼睛,满脸惊骇。 柳惜见趁他心神不定之际,举了火把往里一照,不由得大喜,只见袁百卉一手扶着香案站立,神色憔悴,她身后是个两尺来高的观音塑像。柳惜见忽想起客店小厮所说,琅玕山上有座观音庙,一下明白为何在山壁上会有屋檐。 柳惜见走进庙里,喜道:“袁师姐,你在这?” 袁百卉笑道:“是啊。”她神色忽变,急道:“师妹,小……” 柳惜见已感到身后一阵劲风扑来,她身子一矮双足一移,躲了开去,贴着山壁站立。看袭击她之人,正是先前出庙问她身份那人。这时他持剑而立,柳惜见仔细观他相貌,面容清俊身材高瘦,衣着华丽。她原先不明这人身份,但见袁百卉也在庙中还道他不是敌人,可片刻间这人又忽然偷袭,柳惜见满心惊疑。 那人道:“你怎会找来这的?” 柳惜见道:“不关你事,你只要放我和我师姐离开,我不会难为你。” 袁百卉哀求道:“是啊,你就放咱们走吧。” 那人点头道:“那好吧。”收剑入鞘。 柳惜见没想到他答应的这样容易,踌躇片刻才去扶袁百卉,她也不敢背对那人,与他面对一步步后退来到袁百卉身侧,将长剑和火把同放到右手,伸出左手来扶袁百卉。袁百卉慢慢站定身子,跟着柳惜见一步步前行。柳惜见一直留心那男子,将到庙门时那人呼吸声加重,柳惜见一惊,将火把长剑微微倾侧。 这一惊不虚,下一刻那男子又出剑刺来,柳惜见用火把格挡,将袁百卉往庙门口轻轻一推,侧身闪避,这回真是险到了极处,柳惜见右耳边发丝被那男子的剑削下一缕。 她躲过一击,将火把交到左手,右手拿剑,拇指将剑柄前推,剑鞘下滑,长剑出鞘。柳惜见这才问道:“师姐,你没事吧?” 袁百卉道:“没事。” 那男子道:“把她留下。” 柳惜见道:“我师姐么?” 那男子道:“不错。” 柳惜见道:“你要我师姐留在这做什么?” 那男子满脸通红,柳惜见颇感意外,又道:“你是金家的人吧,我师姐是万古山庄的弟子,咱们两家一向不和,你要我师姐留在这做什么?” 那男子结结巴巴道:“你……你……这你不用管。” 柳惜见道:“我师姐已被你们打伤了,我要带她回去。” 那男子道:“我不准。”说着提剑向柳惜见攻来,柳惜见将火把递给袁百卉,出剑去抵挡,那男子出剑甚急,却不稳重,柳惜见片刻间已瞧出他下盘露有破绽,向他胸前虚刺一剑,那男子出剑护胸,柳惜见当即将剑下拖,一剑砍在他右腿上。那人身子晃了两下,跌坐在地。 便在这时,袁百卉“哎呀”的叫了一声,柳惜见忙回头去看她,袁百卉道:“我伤口疼的厉害,咱们快下山找大夫去吧。” 柳惜见只好回身,谁知那男子仍不死心,一剑又往柳惜见后背刺来,柳惜见闻声闪躲开去,那剑只削下她一片衣角。那男子一击不中撑着起身,挡住柳惜见去路,一剑猛砍下来,柳惜见举剑挡格,那男子砍她不得,挥剑横削,柳惜见翻身上了香案,避开他这一削。 香案上地方狭仄,已无躲避处,那男子一剑刺来,柳惜见身子向侧壁扑去。她得了空隙转落到男子身后,那男子这一剑竟刺穿了观音塑像。他剑在观音塑像身上穿紧了一时拔不出,大怒之下将剑和塑像往香案上一砸,好好一个观音塑像被砸的身首分离。 柳惜见虽不拜佛,但见了这光景却也感到不吉,斥那男子道:“你疯了!”她话音一落,庙中漆黑一片,柳惜见眼看不见,怕男子袭来,沿着侧壁轻步移动,远离男子几分。待得她双目适应昏黑,稍能见影,朝袁百卉看去,见袁百卉伏在庙门上,火把不知何故熄灭。 “唰”的一声响起,柳惜见知那男子又再攻来,黑暗中只能听声辨位,两人拆了数招,那男子渐露败迹,柳惜见稳稳应对,她一脚踢中那男子小腹,道:“别再纠缠了。” 那男子道:“我偏要纠缠。” “嗖嗖”数声,柳惜见听得前有细物夹风而来,知是暗器,用剑挥挡,但挡之不尽,忽地背上一痛,又是一痛,柳惜见急中生智,握剑仆伏,趴在地面。 那男子看柳惜见倒地,以为她中了暗器,“哈哈”大笑,但笑了几声后即道:“哎呀,不好。”慌慌忙忙朝柳惜见所在方位走来。 柳惜见劫后定下心来,思道:“只有杀了这人方能离开。”她待那男子走近了,猛然跃起一剑砍下,那男子“啊”的一声惨呼,晃悠悠倒下。 袁百卉有气无力叫道:“师妹,师妹。” 柳惜见道:“师姐,我在这。”她回到庙门,袁百卉颤声问道:“你没事吧。” 柳惜见道:“我没事。”她从怀中拿出火折子照明,这才看清庙中情景。那男子躺卧在地,庙中地上落了一地的梅花针,她想背上也该是中了梅花针,正欲伸手去拔,灵机一闪,心道:“我一直正对敌人,怎会背后中暗器。”她往庙门外望去,空无一人。柳惜见目光渐渐移到袁百卉身上,也不去拔背后的暗器了,只暗暗担心暗器上有毒。 袁百卉怔怔看着那人,半晌才问道:“他死了么?” 柳惜见道:“死了吧,我们去看看。”扶着袁百卉起身走到那男子身旁,见他从头至胸有长长一道血痕,眼睛仍是睁着,嘴巴大张。地上血迹斑斑,连那碎了的菩萨塑像也沾了血。 第8章 一人密谋 袁百卉闭眼道:“死了啊,终于死了。” 柳惜见看着她问道:“师姐你说什么?” 袁百卉流下泪来,道:“这厮想要对我无礼,我说了好些话才哄得他弃除恶念。”她双目含泪,道:“师妹,这事也太丢人,还求你帮师姐瞒着。” 柳惜见道:“难怪他不许我带你走。师姐你放心吧,我只说在北面山脚见你昏倒在地上。” 袁百卉道:“多谢你师妹。那恶徒撕了衣服给我包扎伤口,你帮我把那布条解下来。” 柳惜见道:“是。”她依言将袁百卉身上包伤口的布条拆下,见了袁百卉背后一道又长又深的伤疤,连话也不敢大声说了,只怕出气重惹她疼。轻声轻气道:“我身上还带的有金创药,我撕我的衣服给你包扎。” 袁百卉忍痛道:“好。” 柳惜见从裙上撕了一段干净布条,在她伤口上撒了金创药后简略包扎了。一番折腾下来,袁百卉已疼得冒冷汗。柳惜见帮她穿好衣裳,想起自个儿背上还有两根梅花针,她假意将火折弄灭,咬唇静声,反手去将两根梅花针拔下放入怀里,左手食指再沾了伤口处的一点血,才重又晃亮火折,看指上血色是鲜红色,知梅花针上无毒,放下心来。问袁百卉道:“师姐,师伯没有和你一处么?” 袁百卉道:“没有,我受了伤后便昏了,醒来时那恶徒已将我带到了这。” 柳惜见道:“先去找大夫给你治伤,我背你下峰。”她将袁百卉负在身后,走出庙纵跃在树木梢头下了山峰,来到杨斌所在树下。 袁百卉见树下倘有一人,问道:“这是什么人?” 柳惜见道:“金家的杨斌。” 袁百卉道:“死了么?” 柳惜见道:“没有,受伤了。我在半路上遇到时他便这样了,许是师伯伤的。”柳惜见拿出明千霜给的竹哨,“嘘嘘嘘”吹了一阵停下。袁百卉道:“怎么了?” 柳惜见道:“我和四师兄一块来的,他到另一边去寻你们。我和他说好了,用这哨声做信号。” 袁百卉道:“你们怎知我和师父在这的?” 柳惜见道:“咱们在客店看你们一直没回来,陶师兄和四师兄担心,便上青渡堂去找你们。青渡堂的人说你们日落时便走了,可又没见你们回客店,咱们担心这才四处去寻。我运气好,在路上遇到几个从琅玕山退败的弟子,听他们说起师伯,抓来一问,才知你们的下落。”她说完又问道:“师姐,你们怎会到这来的?” 袁百卉道:“我和师父在青渡堂等了一日,姓来的才见了我们。这人当真狡猾无耻,口口声声说没钱,他又说有事,给我和师父下逐客令。师父脾气好,忍着说可以等几日,让他慢慢凑钱。哼,看他的样子便是想赖账!” 她又骂了来不眠两句,才续道:“师父和我坐到日落的时候,她内急,去了趟茅厕回来便向青渡堂的人辞行了。我跟着师父出了青渡堂大门,绕了一大圈来到青渡堂后门,原来师父去茅厕时听到两人说话,得知金家给来不眠送礼,她怕金家和青渡堂有什么密谋,对咱们万古山庄不利,便先假意辞行再潜回青渡堂打听。这一回去打听,便听金家的人和来不眠说他们已抓到了那个要紧人物。” 柳惜见插口问道:“什么要紧人物?” 袁百卉皱眉摇头,道:“他们也没说这要紧人物到底是谁,只说关在这一带,就是这个缘故,我和师父才来这里查看的。只是我们运气不好,一进了这山便遇到金家的人,没说两句直接动上手了。他们人多,后来去给青渡堂送礼的金家弟子得了消息也赶了来,我武功不济,就成了如今这副模样。” 柳惜见道:“师姐也太谦虚。” 袁百卉苦笑一下,道:“你说你抓了金家的几人,是哪几个?”柳惜见道:“有三个,钟颐皋、王宵云。”指了指杨斌,又道:“还有他喽。” 袁百卉道:“王宵云是谁我不大清楚,这钟颐皋可是金掌门的得意弟子,你能抓住他可真是了不得。” 柳惜见道:“那可不是,险得很,若不是他们手里抱了这个半死不活的杨斌束手束脚,我的小命就要不保了。” 袁百卉眨了眨眼睛道:“不是吧。” 柳惜见道:“怎么不是,今晚可真是险,在钟颐皋手上差点死了一回,方才在庙里又差点死了一回。” 袁百卉笑道:“可见师妹你是有福之人,总能遇难成祥,逢凶化吉” 正说到这,听得前方林子里传来火光。柳、袁两人一起朝前看去,见一黑衣人擎火而来,是那冷心冷面的明千霜。 柳惜见起身而待,明千霜起初也只见她,问道:“找到秀姨了么?”问完话才见柳惜见身旁坐了袁百卉。 柳惜见道:“我没找到师伯,只找到袁师姐。” 明千霜略感失望,柳惜见道:“明师兄,师姐伤的很重,我要先带她回去找大夫医治。” 明千霜道:“你去吧,我接着找秀姨。” 袁百卉看了一眼明千霜提在手中的王宵云,道:“你们带着这两人满山找人,不嫌累赘么?” 明千霜道:“累赘是真的,不如一剑杀了。” 袁百卉脸色微变,柳惜见将她神情瞧在眼中心里甚感异样,口上却也道:“四师兄,他既没有紧逼动手要咱们性命,便不杀了吧。万古山庄和金家面子上的功夫还是要做做的,要是先杀了人岂不是理亏。” 明千霜道:“那他们怎能动手伤你袁师姐,还有秀姨,如今下落不明。” 柳惜见想起自己已杀了一人,心说自己怎还有颜面去劝师兄。可思量一阵还是道:“杀人和伤人到底不一样,有轻有重,师伯还没找到,你能说……能说她便不在了么,要是先杀了金家的人,倒让他们得了理来发难。” 袁百卉道:“柳师妹说的不错。” 明千霜道:“照你意思是要好好养着他们了?” 柳惜见道:“是得好好养着。” 明千霜道:“快回去吧,顺便把那半死不活的杨斌一起带回去治。” 袁百卉没料到明千霜这回脾气这样好,盯着他直看。 柳惜见道:“多谢师兄。” 明千霜道:“姓王的你能带么?” 柳惜见道:“你把他和杨斌绑在一处,我一并带走,让这姓王的照看姓杨的。” 明千霜四下里一看,目光落在王宵云下袍,他从腰间抽出薄剑,在王宵云下袍上挥舞几下,王宵云下袍被削下一段段布条,明千霜捡了布条结成布绳,将王宵云和杨斌背对背绑缚在一处。柳惜见负了袁百卉提了王、杨两人奔赴回城。 此时天已微明,柳惜见将至城门时遇上陶辰、方长安、李允然三人,他三人得了柳惜见留信正欲赶去琅玕山。柳惜见说了在山上所遇,四人一计议,还是让柳惜见和李允然回客店照顾袁百卉,陶辰、方长安去琅玕山寻程秀。 柳惜见和李允然在道上与陶、方二人分手,进城寻了间医馆医治袁百卉和杨斌。那王宵云仍旧被蒙着眼睛,放在一旁。 李允然看袁百卉衣衫沾血,到城里的裁缝铺给她买衣裙。柳惜见留在医馆中照看,大夫给袁百卉吃了些麻药,袁百卉渐无了疼痛之感,昏昏睡去。柳惜见看大夫给袁百卉清洗伤口,见她左前肩和右臂上各有两个小小的血孔,仍在渗血,血迹未干。 柳惜见从怀中拿出在观音庙中刺上她后背的两根梅花针思索良久,心中一个念头挥之不去,说又说不出,看了卧在床上的袁百卉一眼,默默将梅花针收回怀里。 大半个时辰后,大夫才将袁百卉和杨斌的伤口包扎好,开了药方抓药。事毕,柳惜见、李允然两人将几个伤者带回客店,重为王宵云、杨斌另要了房让他二人住下,只是柳惜见一直未给王宵云解穴,李允然以为柳惜见另有打算,见王宵云穴道被封也没加理会。可怜王宵云有急心而不能宣,多憋闷了几个时辰。 柳惜见回房换了衣裳,等了两刻钟再也坐不住,她交代了李允然两句,预备回琅玕山去寻程秀。 沿南大街行出数里,是南城的繁华之地,此时天明,店铺开市,人渐多了起来,柳惜见随人流而动,忽然人声吵嚷,柳惜见听人道:“飞起来了。”看左右之人皆仰头而望,她跟着举头看去,见三人在空中飘飞,时而在行人肩头借力,最先的一人背负一女子。柳惜见心中喜极,那几人正是明千霜、陶辰、方长安三人,明千霜负着程秀在前,程秀精神尚可。想是在街市上人多,几人又急着回客店,多有阻碍,便施展轻功从行人头上越过。 柳惜见看同伴回来,折身返回客店,此时她逆人流而行,被两个路人一撞,脑中想起一事,在原处立了半晌,抬头见远处的一间裁缝铺,走了过去,进铺中要了身男子衣衫,走到远处无人的巷子里换上。她原先的女装便藏在一户人家屋顶,用青瓦盖上。 换了装束,柳惜见来到街上,寻到一家铁匠铺。铺中便只一个铁匠,是个四十来岁的壮汉,一见来了主顾便殷勤接待。 柳惜见道:“你可能打开锁人的锁链?”她幼时逃难曾改扮成男孩模样,后入万古山庄,年纪渐长,多被委以要任,常是穿男装出行,一来二去,这男子的举止形态她能学得八九分像,连声音也练得与男子相似。这时扮作男人,那铁匠也没看出来。 铁匠听了柳惜见问话,拍拍胸脯,道:“这没问题。” 柳惜见道:“可我要开的锁链不在这,在别处?” 那铁匠挠了挠腮,道:“在别处?你不会是要我去给朝廷钦犯开锁吧?” 柳惜见道:“不是朝廷钦犯。” 柳惜见从怀中拿出两锭银子,道:“这是一半的酬金。”那铁匠平日里干的是小本生意,没见过一单生意便有这样多酬金的,心中大动。 柳惜见道:“事成之后,我再给另一半,不过你要和我到别的地儿去给人开锁。” 那铁匠收了银子,叫喊两声,铺中一道矮门里钻出个中年女子。铁匠将银子交给那女子,对柳惜见道:“这也能办,我挑了风箱挑子和小火炉随你去便成。” 柳惜见道:“好,你收拾好东西咱们这便动身。” 铁匠和那女子说了几句话,拍拍她肩头。柳惜见听两人言语,知那女子是铁匠的妻子,想起幼时父母也是这般恩爱,不禁难过。这夫妻二人不知从前遇过什么事,铁匠妻子不愿让铁匠出门,铁匠极力劝慰爱妻,让她宽心。铁匠之妻兀自不放心,问柳惜见道:“是要去什么地方?” 柳惜见道:“南城,琅玕山。” 铁匠念着另一半酬金,没再多想,收了砧子挑了风箱担子便随柳惜见走了。 第9章 友人敌人 出得城门不远,柳惜见看左右无人,将长剑别在风箱担上,替那铁匠挑过担子,提了他后领施展轻功而行。那铁匠以为她有歹意,吓得腿脚发软,不住道:“公子饶命。” 柳惜见道:“胡喊什么,我这般带你走快些,你别大喊大叫!”铁匠听了她话,方才宁定。过不多时,两人已到了琅玕山北面脚下。柳惜见问那铁匠道:“你知不知道这山腰的山洞在哪?”铁匠道:“小的不知。”他心中犯疑,思道:“怎会来这样的地方?” 柳惜见撕下身上一块衣布来蒙面,见山脚有许多石子,又捡了二十多粒石子放在担中,这才提气上跃,挑着一副担子提着铁匠上峰。铁匠只惊得张大了口,时时怕坠下摔得粉身碎骨。 那座山峰生有众多秀木,柳惜见在树枝上借力上行,至腰峰一带寻视一阵,终于见到王宵云所说那黑白两色相间的石洞口。那山洞洞口外生有一小小平台,望去可供六七人容身。 柳惜见观了四面地势,带着铁匠攀在山洞半丈之上,她将担子转交给那铁匠,轻声嘱咐道:“一会不管你见到什么,都不要出声,不然你我性命不保。”那铁匠此时已后悔接了这单生意,但此情景下,也只得点头答应。柳惜见拿出一粒石子弹在洞口的一棵树上。石子弹出打断树枝,树枝擦着余枝“沙沙”落地。 这时听得山洞中有人高声喝道:“什么人!”柳惜见拿了两枚石子在手,片时过后,见洞里走出两人,她顺手将两颗石子弹出,击在那两人头顶。她这一投石运上了内力,石子直嵌入那两人脑中,只见两人一声惨呼后倒地毙命。 铁匠吓得一个哆嗦,肩上担子险些下滑。柳惜见帮他稳住后白了他一眼,接着静视下方洞口。 洞中人闻声又走出两人,他们只道敌人是从前方攻来,眼睛只向前方和左右两侧看,全没有留心上方,柳惜见依前法投石毙敌。这两人一死,洞中立马又有三人出来,柳惜见取了三粒石子,运力下掷,“啊啊啊”三声,三人先后倒在先前的死尸之上。 柳惜见听得洞中传来脚步声,仔细听辨,有两人,她从担中捏了两枚石子在手,洞中有人喝道:“别出去了!给我在这待着,我看他要怎样!” 柳惜见听这声音颇含威严,心道:“难道这人便是那什么焦师叔,能和师伯过招的人不可小觑。”转念又想:“王宵云不是说有六人看守么,已经死了七个了,洞里数得上的还有三个,不好对付呀。” 等了半晌,洞中人还不见出来,柳惜见自忖洞中人要固守内洞,低声对铁匠道:“一会下去,你乖乖找地方躲着,不要将身子敞露在洞口,贴山壁躲好。”铁匠点点头,一颗心猛跳。 柳惜见提了铁匠下落至洞口,将铁匠推到洞口右侧的石壁外,自个拿了剑抓起一把石子走进洞中。 她一步入洞中,便有四只飞镖直袭而来,柳惜见发出四颗石子将飞镖打落。还未喘口气,两只飞镖又来,柳惜见照旧以石块将其撞落。她朝发飞镖之人瞧去,只见一黑瘦的高个站在一铁笼前,三十多岁年纪,双目炯炯有神,他身子遮住了铁笼中人,柳惜见只看到笼中的一角青衣。铁笼两旁还站得两人,一人持剑,一人持刀。 那黑瘦高个道:“‘惊尘风’,姑娘这投发石子的手法有十多年没见了。” 柳惜见扮作男子,学着男人的嗓音道:“是么。” 黑瘦高个道:“石去而惊尘,自生疾风。这‘惊尘风’投石法是展泉山的绝技,小兄弟是展泉山什么人?” 笼中那人起身露出面来,动身之际颇为惹眼,柳惜见向她看去,见那是个二十多岁的清秀女子,身量苗条,气度娴雅,她心中很是喜爱。 黑瘦高个又问道:“你是展泉山的徒弟么?” 柳惜见道:“我不认得什么展泉山。” 黑瘦高个双眼一眯,道:“我来看看你是不是真不认得!”话音一落,便抽剑出鞘向柳惜见纵来,他的剑与寻常剑不同,通体纯黑。 柳惜见看他那一剑来势沉雄,移步拔剑转劈他小腹,两人过了这一招均停手立定,那黑瘦个子躲得快,柳惜见那一劈只劈裂他一件外衣。他低头看了看衣衫破处,剑尖往前一递。柳惜见避让开后挥剑前刺,被黑瘦高个架了开去,她再旋身反刺,黑瘦高个双足在石壁上一登,双手握剑往柳惜见剑上劈下,柳惜见右手被震得大痛,剑险些拿不稳。她挥出剑鞘去点黑瘦高个腋下,那人才收剑回护。 柳惜见知自己手上劲力与黑瘦高个相差甚远,当即施展快剑,在那瘦高个出剑时躲避,瘦高个收剑时进攻,如此拆了数招,那瘦高个再不上当,当即也施展快剑。柳惜见渐渐不敌,她看那黑瘦高个打得兴发,竟有癫狂之态,不禁心急。洞中另外两人也险被黑瘦高个误伤,渐渐退离铁笼。 黑瘦高个几次将她逼进铁笼,柳惜见两次撞在铁笼的锁扣上,她暼眼间见那铁笼上有三把大小不一的锁相扣连,共锁住笼门,暗骂那囚人的主心计深。 黑瘦高个露齿大笑,双眼通红,柳惜见自从师来未遇过这样强的对手,一时生了怯意。黑瘦高个一剑压将下来,柳惜见沉剑将他兵刃往下带,勉强躲过一击。黑瘦高个那一剑劈在地上,将地上凸起的一块石头劈成几瓣。 柳惜见脑中冒出一个险计,眼看黑瘦高个又再攻来,柳惜见步步退避,慢慢退到笼门前,她直着背脊贴在三把锁上,看了前方地上一眼,出剑去诱黑瘦高个出剑。 黑瘦高个此时已被激红了眼,猛力朝柳惜见头顶砍落,柳惜见蜷了身子打滚往前滚去,黑瘦高个一剑砍下,火花四迸,笼门上三把铁锁“哐啷”一声落在地上。 柳惜见这时已直身半跪在地上,那黑瘦高个砍落笼锁,微有些愣神,柳惜见得了大好时机,一剑向他膝弯削去,那人情急下应变奇快,还未回头便倒转剑反刺向后,那一剑刺中柳惜见左臂。幸喜柳惜见躲得快,这一剑伤她不深。 柳惜见削在黑瘦高个膝弯那一剑却是不轻,已将他左膝膝弯的筋削断。黑瘦高个一时站立不稳,伸手扶着铁笼。柳惜见跳将起来,一剑往他后背上刺去,她跳起的气力助增,这一剑直贯黑瘦高个前胸。 退在铁笼远处的另两人见同伴受戮,提兵刃冲来,柳惜见拔剑御敌,这两人武功便比不得黑瘦高个了,柳惜见十五招之内便要了两人性命。 一场激斗后,柳惜见满身尘泥。她杀尽看守之人,拉开铁门道:“徐珠。” 笼中女子拖着铁链走出笼门,道:“我是徐珠,你是谁?” 柳惜见胸脯起伏,揭下蒙面道:“说来话长,先离开这。”她看了徐珠手脚上的铁链一眼,一条长铁链锁缚双手,一条长铁链锁双足。手腕、脚腕上均有锁孔,柳惜见问道:“你知不知道开锁链的钥匙在哪?有没有在这些人身上。” 徐珠道:“有是有的,不过左手、右手和两只脚上的钥匙都不一样,由四个不同的人管着,每天轮换,有一把被姓焦的带走了,这些人身上的钥匙也未必全。” 柳惜见道:“姓焦的走了?走了有多久了?是回秦家铺了么?” 徐珠奇道:“你怎知道?”又道:“有半个时辰了吧,” 柳惜见捡起黑瘦高个那把剑,对徐珠道:“先把铁链从中砍断。”徐珠迟疑片刻,拉开双手铁链,柳惜见一剑砍下,铁链应声而断。徐珠脸现欣喜,张开双足,让铁链铺放地上,柳惜见举剑砍落,栓住徐珠双足的铁链从中断开。 柳惜见道:“这多待不得,咱们换个地方开你手脚上的锁。”说着拉徐珠走出山洞,那铁匠在洞口抱膝发抖,他听见洞中打斗之声时向内张望,看柳惜见和洞中人激斗厮杀,受惊着实不小。 柳惜见朝铁匠看了一眼,又问徐珠:“你会轻功么,可能在这峰上纵行?” 徐珠探头看了看四面,道:“行。” 柳惜见道:“好,你们在这等我,我先去那边的庙里一趟。”也不待两人答话,柳惜见已轻轻跃飞在树梢,眨眼的功夫身影便消失不见。 徐珠和铁匠相对,互问了几句。不多时,柳惜见便提了一具死尸回来,正是她昨晚在庙里杀死那人。徽州金氏与万古山庄素来不睦,两派争斗厮杀本也不是新鲜事。但柳惜见隐隐觉得袁百卉有古怪,她虽说不清其中道理。可回想昨夜庙中那人和袁百卉的说话,总觉那人和袁百卉的牵连不大寻常,未免后患,柳惜见便欲顺道清理那人尸首,那人的兵刃、暗器,柳惜见都已收来了。 徐珠一看那人脸面,便道:“金化成。” 柳惜见一惊,道:“金化成?他是金化成?”金化成是徽州金家掌门人金起陆的次子,柳惜见知道自己杀的是金掌门的公子,胆寒了三分。 徐珠恨恨道:“这小子也不是什么好人,专会欺软怕硬!” 柳惜见慑定心神,道:“走吧。”说着带了铁匠和金化成尸身下峰,徐珠紧随其后,但到得后来远远落在柳惜见身后。 柳惜见直带着铁匠翻越了四个山头,来到一个大湖旁方停下。徐珠到时,面颊通红,吐了口气,对柳惜见道:“你轻功很好哇。” 柳惜见微微一笑,对铁匠道:“你给我除了她手脚上的链子铁箍。”铁匠不敢违误,看了看徐珠手脚上的链条箍子,便从担中提出小炉,架起风箱忙活。捶捶打打,敲敲锯锯,捣鼓了将近两刻钟才将徐珠身上的铁箍取下。 徐珠得了自由,满面喜色,道:“多谢你们啦!” 柳惜见给了那铁匠四锭银子,铁匠道:“不是两锭就好了?” 柳惜见道:“你收下吧,今天让你受惊了。我多给两锭一来补这让你受惊之过,二来是要你别将今日琅玕山上的事说出去。” 铁匠道:“小人晓得。” 柳惜见道:“师傅,你这炉子风箱担子不要带回去了,留给我吧,你若想保命,便带着家人离开安州吧,在安州多待与你无益。若是仍要留在安州,这段时日也不要露财露富。” 铁匠思忖片刻点点头,道:“是。” 柳惜见道:“你回去也不要走咱们来时的道路,换条路回去。” 铁匠道:“那得绕到东城,路可远了。” 柳惜见道:“路远但命还留得住,你是要求近路还是求命。” 铁匠道:“是,是。” 柳惜见道:“多谢你了师傅,你这便回去吧。” 铁匠也不想多留,辞了两人便走了。 柳惜见搜了搜金化成身上,从他怀中搜出火刀火石,几锭银子和一张图纸,柳惜见看了那张图纸一眼,折好拿在手中,将银子抛给徐珠,道:“你的路费。” 徐珠伸手抄过,装入怀里,柳惜见也将图纸收入袖袋中,紧接着蹲下身把金化成尸首和那风箱担子、火炉、铁锁链绑在一处,又找了块大石系上。 徐珠从旁相助,最后却将金化成和各件杂物捆得像破了的粽子一般,不由得好笑。柳惜见可笑不出,在金化成身上绑了重物后四面查看一周,确证四面无人窥伺才将金化成沉入湖心。 徐珠暗叹:“这女子心思也真细。” 柳惜见回到湖边,抓了一把干泥放入袖袋,道:“徐姑娘,咱们也走远些才好。” 徐珠道:“你说的是。”说罢展开轻功奔行,柳惜见冲前追去。两人行出十余里,在一片玉米地不远处的一个石亭旁止步,来到亭中歇息,柳惜见问道:“方才我杀的那个黑大个是谁?” 徐珠笑道:“姚慎,也是个武林中的一个角色,就这样被你杀了!” 柳惜见愁云满面,道:“谭鑫玉在哪?” 徐珠立时变脸,正色道:“你想做什么?” 柳惜见道:“你是徐珠,还是谭夫人?” 徐珠上下打量柳惜见,道:“你真是展泉山的弟子?” 柳惜见道:“是。” 正说到这,不远处山下传来马蹄声,两人一惊,徐珠探出头去瞧了一眼当即缩回头来,蹲矮了身道:“是姓焦的,都是金家的人。”柳惜见道:“你回去告诉谭鑫玉,若要碎图合,九月初九,到麟州合家口的神鹤碑下等我,你走吧。” 徐珠道:“多谢。”说罢转身闪入玉米地中。 柳惜见也紧跟着躲入玉米丛中,不过两人却不在一处了。 第10章 回禀尊长 柳惜见待马蹄声远去,方从玉米地里走出,心道:“这是城北了,金家的人是直接从城北赶去琅玕山么?”她这回避过了金家人马,怕沿大道还会和金家人遭遇,捡了荒僻小路走。直行了一个时辰,方回到先前换衣的巷子取了女装重新换上。又将从湖边抓来的那一把泥撒在裙上、袖上,把干干净净一套衣裙沾了些尘土才作罢。那套从裁缝铺中买来的男装除下后便找地烧了,自觉妥当,才回客店。 她一进客店,李允然便从楼上下来挽她手臂。柳惜见怕碰到伤口处,小心让着。 李允然道:“师姐,你可算回来了,再不回来师父又要着人去寻你了。” 柳惜见道:“师伯回来了么?” 李允然道:“回来了,今儿一早你走了不久他们便回来了。” 柳惜见道:“师伯还好么?” 李允然道:“受了内伤。” 柳惜见道:“这可不好,她歇下了么,我想去瞧瞧。” 李允然道:“没呢,师父等你回来。你不是抓了个姓王的么?师父知道后找他问话,这人胡说八道,说要师父解了他杨师兄的毒才好,师父都被搞糊涂了,你快去瞧瞧。” 柳惜见噗嗤一笑,道:“他这会儿还当真呢?” 两人一面说一面往楼上程秀房里走去,李允然道:“他硬说师父给他师兄下了‘翻墨’毒,师父受了内伤没精力和他纠缠,明师兄便点了他穴道,现今还和杨斌在同一个屋呢。” 柳惜见道:“这事我去和师伯解释。”顿了一顿,又道:“师伯还问了王宵云什么别的事没有?” 李允然道:“没了,就问他怎么被你捉住,结果姓王的定要师父给解药,缠夹不清,师父受了内伤急需运气调息,明师兄嫌王宵云啰嗦点了他穴道后便把他关在屋里了。师父这会才调息完,正想再问王宵云呢,”柳惜见点点头。 柳、李两人来到程秀房中,见程秀坐在桌边,陶辰和明千霜侍立桌旁。程秀见她二人进来,从长凳上起身,问道:“惜见,你没事吧?” 柳惜见道:“师伯,弟子没事。”她说完跪下,道:“师伯,弟子昨夜使计,让王宵云误以为师伯给杨斌施用‘翻墨’毒药,这才让他误会,多次向您讨解药。” 程秀道:“我就说么,怎么好端端的,他硬要我给解药。你怎么使的计?还有,怎生捉住王宵云他们的?” 柳惜见道:“咱们昨夜去寻师伯时找店家要了灯笼,我提的那只灯笼是平日里厨房用的,沾了炭灰,我提灯笼,炭灰又沾到我手上。我沿城北的街巷去寻师伯师姐,遇到金家的弟子钟颐皋、王宵云还有杨斌,不过那时杨斌已昏晕过去了。” 程秀道:“嗯,杨斌在琅玕山上被我砍了两剑。” 柳惜见略略点头,接着道:“我那时隐身在树上,听他们言语中提及师伯,便一路跟着他们,但后面钟颐皋知觉,只好现身。我问他们你和师姐的下落,这两人不说,便动起手来。制住两人后,不管怎样逼问他们还是不肯说。我看那姓钟的太精明,难从他嘴里问到什么,便点了他穴将他绑在一棵树上,带王宵云和杨斌到了他处。王宵云也是嘴硬,可弟子看他颇重情义,杨斌又昏迷不醒,无计可施之时看到手上沾的炭灰,一时想到一个主意,趁王宵云不留意时将炭灰抹到杨斌额头上,引王宵云去看杨斌头上的炭灰斑记,他们两个隔的又有些远,王宵云一见杨斌脸上多了个黑斑,便想到了咱们万古山庄的翻墨毒,我再旁用言语相激,他越发深信不疑,只是以弟子的年纪使不了那毒,弟子便只好说杨斌是中了师伯下的翻墨毒。” 程秀道:“好了,这下我明白了。王宵云重情义,为了救师兄要找我拿解药,才将我们的下落告诉你。” 柳惜见道:“是。” 程秀道:“事出有因,这也算不上大事?” 明千霜半歪了头微笑,看看柳惜见又看看程秀。 程秀道:“阿辰,你去把王宵云带来这。” 陶辰应命而去,不多时已将王宵云带来。王宵云哑穴一被解,当即冲柳惜见大叫大嚷:“你快找你师伯要解药!” 柳惜见道:“杨斌没中毒。” 王宵云一怔,道:“可他头上怎么会有黑印记,你不要扯谎!” 柳惜见道:“那是抹上去的炭灰。” 王宵云半晌不语,陶辰道:“若是中了毒这会该全身发黑了,你没见你师兄身上好好的么?” 王宵云道:“你们把我放那么远,我怎看得到师兄身上怎样。”他气得眉毛直竖,指着柳惜见骂道:“你骗我!” 柳惜见道:“是你自己先说你师兄中了毒,我一时忘了碰过他头,真以为那是‘翻墨’毒呢。要不是你先说那是翻墨,我也不会想到骗你呀。” 王宵云明知柳惜见在狡辩,但他嘴笨,也拿不出旁的话来辩驳,只道:“你胡说!” 柳惜见道:“我没胡说。” 程秀不欲他二人再争下去,问道:“王少侠,你们说琅玕山上关了个要紧人物,是谁?” 王宵云把头一偏,道:“我不说。” 程秀道:“惜见,看来咱们不该早早把翻墨毒的真相和他说了。” 柳惜见道:“是。” 程秀阴沉沉道:“这么说那要紧人在哪里你也是不肯说的了!” 王宵云道:“不错。” 柳惜见道:“在一个山洞里,是不是?” 王宵云瞪大了眼睛,程秀、明千霜等人齐刷刷看瞧柳惜见。王宵云气急败坏道:“你知道了也不许说!”他气急之下说话已全无了条理。 程秀却从王宵云这一句气话中推知柳惜见所说不假,她双目一动,道:“允然,你封了王少侠穴道带他回房歇歇。” 李允然道:“是。”探出手去点王宵云穴道,王宵云一闪,李允然点了个空,她自觉失了面子,正欲抢上再点,王宵云身子一僵,嘴巴微张,却是明千霜在后跨了两步将王宵云穴道封了。 李允然道:“多谢明师兄。”言毕将王宵云提出了程秀房里。 明千霜将房门合上,程秀压低了声问柳惜见:“惜见,你怎知道那要紧人物在一个山洞里,是昨晚从王宵云那里打听来的么?” 柳惜见摇摇头,低声道:“不是,弟子方才回去琅玕山寻师伯,见山上有座小屋,便上去看了,那原来是座观音庙,后来我从庙里出来,沿山腰下峰,看见有个小山洞,最骇人的是,山洞外面死了一堆人。” 陶辰道:“死了一堆人?” 柳惜见道:“是,我看见有人便进洞查看,里面全是死人,总共有十个人,洞口有七个,这七人是堆在一处死的,但这七人身上不见伤口,只是头顶有一个小孔洞,不知是用什么东西打的,直打进脑里去。” 程秀喃喃道:“打进脑里去。”又问道:“他们头上的小孔洞有多大?” 柳惜见道:“只鹌鹑蛋大那么一点。” 明千霜道:“难道是展泉山?” 程秀道:“我也这么想。” 柳惜见道:“展泉山是谁?” 程秀道:“这人也是江湖上的一位高手,只不过他已经十三年没有在江湖上露面了。惜见,你说的小孔洞极有可能是用石子打的,展泉飞有门绝技叫‘惊尘风’,专用石子或钢珠击杀敌人,杀敌的部位常在头部和心胸处,他投石的手法和劲力是外人仿不来的。” 柳惜见缓缓点头,程秀又问道:“那山洞中的其他人呢?” 柳惜见道:“有三个人死在山洞中的一个铁笼前,这三人身上都是剑伤。有个黑瘦的高个子是被人从后背一剑刺下去。” 程秀道:“黑瘦的高个?可看到他兵刃了?” 柳惜见道:“他手边倒是有一把黑色的剑,剑刃剑身全是黑色。” 程秀轻轻拍桌道:“是了,是姚慎。”她轻吁口气,续道:“我昨晚还和他交过手,怎地今天就死了。” 陶辰道:“师父,这人没听说过呀。” 这时门外响起敲门声,李允然轻轻道:“师父,是我。” 程秀道:“进来。” 李允然推门走进来,转身将门关上。程秀道:“姚慎这人定居南方,不常在江湖上走动,也只三十多岁年纪,武功不差的,没想到他也被杀了。” 陶辰道:“那杀姚慎的人武功也够强了。” 程秀道:“那也未必,惜见,你说姚慎是后背中剑是不是?” 柳惜见道:“是,看伤口,那一剑是贯穿胸口。” 程秀道:“若是正面敌对,那该是正面中剑才对呀,背后中剑,多半是……” 李允然抢道:“是偷袭!” 程秀点头而笑,道:“是了,若是后背中剑,那杀姚慎的人功夫是不是在姚慎之上还难说呢。” 明千霜道:“若是对手从前翻往后,趁姚慎没回身又不及还手之际在后面杀了他呢,能如此迅捷,那功夫多半在姚慎之上了吧。” 程秀道:“若是像你说的这样,便不是功夫在他之上,也能和他打个平手。”她食指轻轻击着桌面,道:“咱们终究没有亲眼见到,猜的都是不准的。”默思一阵,接着问道:“那剩下两个人呢?” 柳惜见道:“一人被致命伤在脖颈,一人伤在胸口。” 程秀道:“你可能看出杀他们之人的使剑手法。” 柳惜见道:“弟子眼力和功力都还没到此境地,瞧不出来。” 程秀道:“这也难为你。那他们说的那个要紧人物你没见着么?” 柳惜见道:“没有,山洞里有个铁笼,不过弟子到时铁笼门已经开了,地上落了三把大锁。也没见别的活人了,弟子看死了这么多人,怕多留徒惹是非,便回来了。” 明千霜道:“你去时,那些人死了多久了?” 柳惜见摇头道:“我瞧不出来,不过血迹都没干。” 程秀道:“这也怪不得你,你一向留在山庄打理账房的事,行走江湖的经验不够,瞧不出来也是常情。” 明千霜道:“照允然说的,你出门到现在已经两个多时辰,你什么时候见的那些死尸?” 柳惜见道:“大半个时辰前。” 明千霜道:“大半个时辰前,你早些时候做什么去了?” 柳惜见道:“我昨夜在山北面找不到师伯,到别的山头寻师伯去了,找寻不见又回到琅玕山去,这便见到那山洞里的死尸。” 第11章 戏中之人 众人看明千霜大有问责之态,劝道:“大家是师兄妹,师妹又带回这等要讯,有话好好说。”程秀更是道:“千霜,惜见不是犯人。”明千霜被程秀这么一喝,方不出声。 程秀道:“惜见,你做的很好,山洞里既有了死人,确不能多留,免得金家将这盆脏水泼到咱们身上。” 陶辰道:“师父,那眼下咱们要怎么办?” 程秀道:“我和百卉都受了伤,一时赶不得路,青渡堂的欠银也没能讨回,这安州啊,咱们还得待上几天。只是眼下出了这么多事,我要先写封信去给庄主,将这里的事告诉他。” 陶辰道:“那金家拿到的那个要紧人物要查么?” 程秀道:“照惜见说的,那个要紧人物多半被人救走了,查也不急在这一时半刻,咱们这几日便在客店里好好养伤。那个王宵云和杨斌,这便放他们走吧,多留在这只怕会惹金家的人生疑,无故被泼脏水。” 陶辰道:“是。” 程秀道:“你们都先退下,我想静会儿。” 各人辞礼出房,柳惜见走在最末,将要出门时又转回来问道:“师伯,金家年轻弟子中有人是使梅花针的么?” 程秀道:“听说金掌门的二公子金化成是用梅花针的,怎么,你和用梅花针的人交过手么?” 柳惜见道:“是。” 程秀看柳惜见神色有忧,正想问因由,柳惜见却躬身道:“师伯,弟子告退了。”说罢转身走出房门将门关上,程秀心感奇怪。 柳惜见路过杨斌和王宵云所在的屋子时,见陶辰正给王宵云解穴。她走进屋去,对王宵云道:“你钟师兄被我绑在昨晚那条巷子里的一棵树上,你找他去吧。” 王宵云道:“钟师兄他被你绑在树上?” 柳惜见道:“不错,你回去也顺路去把他放下来吧。” 王宵云受制这许久,又忽闻自己师兄弟三人被耍弄,羞怒交加,一掌向柳惜见打去,柳惜见侧身躲开,陶辰踏上两步抓住王宵云手腕,道:“王世兄,咱们眼下要放你们回去,倘若你不想回去偏要伤万古山庄的弟子,那咱们就是想放你一马也不能了。” 王宵云脑子虽不灵光,但也听得出陶辰言语中的威胁之意,不敢再放肆,收了架势来到杨斌床边,看他脸上果然再无一点黑气,可仍是昏迷,问道:“你们说没下毒,怎地我师兄还是不醒。” 柳惜见道:“今儿大夫给他治伤用了些麻药,只怕是药效没过,你若不放心回去重给他请个大夫便是。” 王宵云掀开杨斌身上的薄被,背了他起身下楼,柳惜见跟到客店门外,低声说道:“你泄露门中机密,你两个师兄昨晚又和你一起,若被发觉了你多半会连累你两位师兄,要想保你们三人性命,不该说的别说。” 王宵云心中一震,柳惜见又道:“有人问起,你便说我捉到你后去了青渡堂,从那里打听到我师伯在琅玕山的消息。” 王宵云心道:“这也好。”他正要走,柳惜见道:“你钟师兄被绑的那棵树又高又粗。”她说着指了指天,道:“能有这家客店这么高,那条巷子里树又多,你要仔细找。” 王宵云“哼”的一声愤愤离去,柳惜见看他走远转身回门,走了两步一抬头便见明千霜直立在楼上,神情正肃,双目紧盯着她不放。柳惜见跑上楼来,走到明千霜跟前,道:“师兄有什么教诲?” 明千霜道:“你和那姓王的说了什么?” 柳惜见道:“反正不是说师兄坏话。” 明千霜道:“好好回我话。” 柳惜见得意笑道:“我和他说钟颐皋被绑在哪棵树上。”说着一双妙目往明千霜脸上一溜,道:“早知道师兄要盘问我,我早该把你也拉扯上,说你的几句坏话。” 明千霜道:“我有什么坏话好说。” 柳惜见道:“那可有得说?便说钟颐皋这事吧,我就能和那姓王的说是你教我这么做的。” 明千霜道:“嗯,你是个做小人的好胚子。” 柳惜见脸有愠色,平复过后,道:“你这副脾性,往后不知会招致多少小人呢,你若能遇到像我这般的小人,是你的运气。” 明千霜听她话中有话,暗自索解,柳惜见已转身回她客房,明千霜喊道:“柳惜见!”柳惜见也不回头,只道:“你少说话,我烦着呢。” 明千霜气道:“没大没小。” 柳惜见进房栓好了门,从怀中拿出两根梅花针,细细擦去针头的血迹,坐在凳上思量许久,将那梅花针收入怀中,开门走出房,去敲袁百卉房门。李允然在袁百卉房中照料袁百卉,听见敲门声起来开门。见门外是柳惜见,道:“柳师姐,你来看袁师姐么?” 柳惜见道:“袁师姐醒了么,我有些话想说和她说呢。” 袁百卉从床上探出头来,道:“我醒着呢,师妹你进来吧。” 柳惜见同李允然道:“师妹,你先回房去,袁师姐这我来照料。” 李允然知她二人必有私密话说,道:“那好。”走了出去。柳惜见将门关上,急步来到袁百卉床前,袁百卉看她神情惶急,问道:“师妹,怎么了?” 柳惜见颤声道:“师姐,你知道我昨晚在庙里杀的人是谁么?” 袁百卉道:“我也不知道,不过看他衣饰华贵,想来是有些来头的。” 柳惜见低声道:“他是金化成。” 袁百卉挣扎了起身,柳惜见将她扶了坐起,袁百卉问道:“是金掌门的二公子金化成么?你怎知道是他?”柳惜见握住袁百卉双手,袁百卉只觉柳惜见手微微发颤,柳惜见道:“我方才不是重又寻师伯去了么,就又回那庙里看了一下,原想将他尸身埋了,谁知那人的尸身不见了。” 袁百卉轻轻喘息,道:“不见了,怎会不见了!” 柳惜见苦脸摇头,道:“反正是不见了,连他的佩剑也不见了,只剩一地的梅花针,我捡了扔在山上别的地了,只收着两根。我想那人尸首是不是被金家人发觉抬走了,可又不甘心,便顺着庙四面去找,谁知找到了一个山洞。” 袁百卉眉头微皱,道:“山洞?” 柳惜见道:“嗯,山洞里有十个金家弟子,全死了。” 袁百卉道:“都死了?” 柳惜见道:“是,山洞里还有个铁笼子,上面的锁被人砍断了,我想那地方便是金家藏那紧要人物的地方。可是这么一想更加怕了,你说,要说是金家人收的尸体,这说不通呀。他们那时连山洞里的尸体都没收,又怎会有空闲去收庙里的尸体呢?” 柳惜见缓了口气,道:“我方才回来时把山洞里见到的和师伯说了,又问了师伯金家年轻弟子中有谁使梅花针,师伯说金化成是使梅花针的,我……我……我没想到昨晚杀的竟是金掌门的公子,若只是个寻常弟子那也不怕了,可是,他是金掌门的亲儿子呀,金掌门不会放过我的。”她手将袁百卉一只手臂越握越紧,袁百卉相慰道:“师妹,师妹你别怕,也未必就是金化成啊。” 柳惜见含泪道:“我看多半是,那人衣饰华贵,我在安州见到的金家弟子里,没一个人穿的像他一样。师姐,我想这事要和师伯商量,若是我杀掉的真是金化成,她或许还能有法子救我。只是你曾说过那家伙想要对你无礼,这当中牵扯到你女儿家的名声,小妹这才来求你允恳,还望师姐你能出面帮小妹证说此事。” 袁百卉道:“是了,这样大的事,是该和师父说,好让她帮着拿主意。何况这事因我而起,我也逃不脱干系,师妹,你扶我起来,咱们一块去找师父,向她说明此中情由。” 柳惜见擦了擦眼泪,道:“多谢师姐。”她帮袁百卉穿好了鞋袜,扶着袁百卉来到程秀房门中,柳惜见一将程秀房门锁上,便跪地哭道:“师伯救我。” 程秀心头大惑,道:“这是做什么?” 袁百卉也跪下,道:“师父,弟子也有过。” 程秀将她二人扶起,问道:“什么事,说!” 柳惜见低声道:“弟子杀了金化成。” 程秀吃了一惊,半晌才道:“你方才问我梅花针,为的便是这事?” 柳惜见轻声道:“是。昨夜师姐被那人掳了去,弟子想将师姐带回,那人不肯,便和我动起手来,他功夫并不怎样,只是后来我们的火折子灭了,他发梅花针来,我情急之下扑倒在地上才躲开,后来那人以为我死了,便没留神,我趁他疏神之际一剑砍下,从头到胸,这人便这么死了。方才弟子说进观音庙去,便是想去掩埋他尸首,谁知,谁知他尸首已不见了。” 程秀道:“不见了?” 柳惜见道:“是,弟子和师姐昨晚仔细看过,那人确是死了不错,可他尸身不见,弟子害怕便四处去找,这才看到了那个山洞。” 程秀长舒一口气,道:“原来如此。”她思了一阵,道:“他那梅花针长什么样?” 柳惜见从怀中掏出那两根梅花针来,程秀接过一看,道:“错不了了,这人是金化成。” 柳惜见身子一软,坐的已不像原先那般端正,流泪问道:“这要怎么办?” 程秀看她眼泪汪汪的模样,心中怜惜,又想爱徒袁百卉是为自己而受伤,柳惜见又是为袁百卉而杀人,她绝不能不管,道:“你便当做什么都不知道,百卉,师妹是为了带你回来才做的这事,你我都要替她瞒着,这事要是泄露出去一毫,为师唯你是问。” 袁百卉道:“是,弟子明白。” 程秀道:“那人怎生掳了你去?” 袁百卉道:“弟子中剑后便晕了过去,醒来时便在那庙里,那厮言语无礼动手动脚,弟子受伤又无能和他动手,只好用言语敷衍,说了好些话那厮才罢手,可是我总不能劝动他放了我,要不是师妹后来寻到了我,弟子此生还不知怎样。”说着流下泪来。 程秀骂道:“贼小子!”气得要拍桌,只是怕弄出动静,手到半空便停住。隔了一阵,问道:“惜见,你怎样找到你师姐的?” 柳惜见道:“弟子从山下去寻师伯,后来抬头见山腰有一地透出光亮,便上峰去查看。谁知到了山上弄出些声响,那光亮便不见了,弟子知道有古怪便到原先有光的地方去,这才见到了师姐。” 程秀点点头,道:“他尸身不见了许是被金家人带回去了,不过你也别急,要查总要花些功夫,你面上要当没事人一样。便是他们查出什么来这问,你也要抵死不认。” 柳惜见道:“是。” 程秀道:“我会写信将这些事告诉你师父,让你师父去探探金家那边的消息。顺便让他派人来接应咱们,这几日你不要离开安州,最好是连客店也别出,别露出异相。” 柳惜见道:“是。” 第12章 闹剧迷眼 程秀嘱托完毕,便让柳惜见和袁百卉回房,她自个找来笔墨写了封长信,将信密密实实封好,又坐下思忖半晌,才将陶辰唤去。问道:“长安去抓药回来了让他到我这一趟。”陶辰应了,见师父没旁的吩咐告辞出房。 他心念师父的嘱托,便时时留心方长安房中的动静,却直等得山衔落日时才见方长安提着药包回来,一问才知原来是程秀开的药方中有两味药跑遍了安州城药铺也没有,方长安向药铺打听了几个城外村子里种有药材的农人,方长安找了半天才将药凑齐,这便给耽误了。 方长安听说程秀有召,将药给了明千霜,歇也不敢歇地去拜见师父。程秀将一封信递给方长安,要方长安尽快送回万古山庄。方长安接了信便匆匆出客店,柳惜见等人闻声出来相送,看着方长安骑马离去。余人回到客店中,说起这两日来的变故,柳惜见叹道:“是不是我多口,昨日骗四师兄说师伯受了伤才出了这样多的事。” 李允然慰道:“不是的。” 明千霜道:“我看你平日里也算聪明,怎么这时候信起这种言说来。”说罢,将一包药扔给柳惜见,道:“煎药去!” 若在平日,柳惜见定要不服出语辩驳,但她这一日来暗谋各事杀人颇多,心中郁郁。这时明千霜给她指派了活计,不知为何,她反觉有事可干心中好受许多,拿了那药便去同店家商量借炉灶。那店家人倒极好,让厨房挪了一个小炉给柳惜见煎药。柳惜见用武火将那药煎开了,转用文火慢熬,药还为煎成,李允然便匆匆忙忙跑进厨房,道:“师姐,王宵云又来了,他还带来一个人,便是那个钟颐皋。” 柳惜见道:“他们来做什么?” 李允然道:“不知道,只说要找你。” 柳惜见放下手中的蒲扇,随李允然来到前厅,陶辰、明千霜两人均在厅上,与钟颐皋和王宵云相对。 钟颐皋一见柳惜见,便抽出软剑“唰唰唰”向她急刺而去,众人一惊,柳惜见看他来势凶猛,将李允然护到身后,踢起身旁一条长凳迎上。钟颐皋气急之下出剑更见凌厉,一剑袭来竟将柳惜见手中长凳劈掉一头。 明千霜看钟颐皋也使软剑,越发留心钟、柳二人比斗。陶辰和店家却是大急,均呼:“别打了别打了。”原坐在客店厅上的人要么逃出店去,要么上了楼,楼上一时间聚了不少看热闹之人,一面说笑一面指指点点,。 柳惜见和钟颐皋拆到第六招时,看准了钟颐皋来势,一凳压下,将钟颐皋一柄软剑紧紧叠了一叠压在地上。钟颐皋原本气恼柳惜见坏他衣裳绑他在高木上,一心想要来出气,但不知为何一出手便有些懊悔了。可柳惜见出手抵挡招式精妙,他想要再住手便随时有性命之虞,只能和柳惜见一招招拆下去。这时柳惜见用长凳压他软剑,他得时候多细看柳惜见容貌,见她冰清玉润的模样,越发不忍。 陶辰问王宵云道:“王世兄去而复返,又来寻我师妹晦气,这是何意?” 王宵云指着柳惜见道:“她扒了我钟师兄衣裳!” 这话一出,客店厅中鸦雀无声。明千霜和陶辰相视而惊,同看向柳惜见。柳惜见气得杏眼圆睁柳眉倒竖,一张粉面上染了夜叉五分的凶态。钟颐皋满脸通红,喝道:“王师弟,住口。” 柳惜见舍了长凳身影一闪,众人听“啪”的一声脆响,已看到柳惜见站在王宵云面前。响声刚落,柳惜见又是扬手一巴掌打在王宵云脸上,王宵云两次都没能避过柳惜见掌?,他众目睽睽之下被一女子打脸,又羞又怒,想要抽出剑来与师兄一同教训柳惜见。剑出鞘还未过半,柳惜见左手出力在他握住剑柄的手上一推,他手竟又将剑送了回剑鞘去。王宵云看向柳惜见,目光与她相对,柳惜见道:“你说什么来着,我何时做过那样的事,姓王的,是我给你的教训太轻了是吧?”一言甫毕,柳惜见已将王宵云整个身子横踢出去。她行动快极,就是陶辰这些习武之人也没能看清她怎样出的招,明千霜不禁在心中暗赞。 王宵云被踢扑倒在地半晌起不来,柳惜见掉过面去看钟颐皋,目光如电,怒道:“姓钟的,你师弟说的是什么浑话,我几时干过那样的事,你给我说明白了,不然今日没完!” 原来昨夜钟颐皋的衣袍被柳惜见用剑划下来做绑绳,钟颐皋穿的破破烂烂被绑在树上一夜,王宵云放他下来后钟颐皋便气冲冲说了柳惜见撕他衣衫做绑绳一事,钟颐皋气不过想要寻回面子,便让王宵云引路带他寻柳惜见来了。可王宵云口齿笨拙,陶辰问起两人闹事的因由,他一时不知怎样措辞,最后竟将柳惜见削钟颐皋下袍布料一事说成“她扒了我钟师兄衣裳”。 这话惹得钟颐皋大窘柳惜见大怒,连那些看热闹之人也跟着错愕。 陶辰看闹的太不成话,走到钟颐皋身前拱手道:“钟世兄,有话咱们不妨进屋里去说。” 王宵云一手撑地从客店地面上站起,鼻血直流,道:“我师兄袍子都烂的不成样子了。” 钟颐皋道:“王师弟,你少说话!” 柳惜见豁然大悟,始知王宵云所说“扒衣裳”一事是说她砍削钟颐皋下袍这事,不由得又好气又好笑,道:“那便叫做扒衣裳,这么说你衣裳昨晚不也给我师兄扒了么?” 王宵云一怔,想起昨晚明千霜果然也用剑削他衣裳来做绳索,那在他瞧来并不算作扒人衣裳的,争道:“那不叫扒人衣裳。” 柳惜见道:“那你怎又说我扒了你师兄的衣裳,这不是一样的事么。” 王宵云用手袖擦了一下鼻血,久久不言语。 陶辰心道:“师妹一个姑娘家怎能说此等言语。”口中劝道:“师妹,别多说了。” 柳惜见自感无愧,道:“师兄,这本就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何必遮遮掩掩。” 陶辰无奈。 明千霜总听不明白王宵云和柳惜见在吵什么,他昨晚曾和柳惜见一块上琅玕山,柳惜见言中提及的“师兄”明千霜总觉是自己。他看每一说到“扒衣裳”时钟颐皋总是神态扭捏,柳惜见却是一副义正言辞之态,越发惶惑。 王宵云支支吾吾半晌说不出话,钟颐皋正为此次鲁莽报复而追悔,心想脱身之法,也没出口说一句话。千霜忍不住说道:“你师兄衣裳被扒,是露了膀子啦还是光了腚子了,让你们这么气势汹汹的来。我倒想看看我师妹是不是真这么大胆。”柳惜见横斜了明千霜一眼。 王宵云挺胸上前,道:“你说的什么话,我师兄好好穿着衣裤一点没露……”瞧热闹诸人有人哄笑有人窃窃私语。钟颐皋道:“师弟,你别说话!” 明千霜却不理会,对王宵云道:“你一会说我师妹扒了你师兄衣裳,一会又说你师兄好好穿着衣裤一点没露,那是扒没扒他衣裳。” 王宵云道:“要是这么看,那就不叫扒衣裳。” 钟颐皋见明千霜老提这尴尬事,认定了他存心羞辱,一剑向明千霜刺去。明千霜听到兵刃动风之音,冷笑一声,正欲抽出腰中软剑,但风声倏止,隐隐带有回涌之势。他回头看去,只见柳惜见右手食中两指夹住钟颐皋软剑薄刃,将剑折得卷了一卷,剑尖抵住钟颐皋咽喉,钟颐皋一动也不敢动,双目斜视柳惜见。 明千霜知钟颐皋来剑是被柳惜见阻截了去,但他背对柳惜见和钟颐皋,不知柳惜见是怎生的手法招式。陶辰、李允然、王宵云却看的清楚,钟颐皋冲前出剑向明千霜后心刺去,柳惜见身影随后一移,竟是后行而先至,在钟颐皋剑尖离明千霜两尺的当口探出右手,食中两指一夹,遏住那剑去势。钟颐皋微一愣神,柳惜见右手将那软剑曲折,剑尖正对钟颐皋喉咙。这一变化只在瞬息之间,众看热闹之人只见柳、钟二人虚影一晃便又换了局面,只说几人在变戏法,陶辰等懂武之人却看的颇有所得。 柳惜见道:“姓钟的,你可让我好难堪,你们胡言乱语一通,我今后可是难做人,你把话给我说清楚了!” 王宵云道:“那算是我说错话了,那不是扒人衣裳。” 柳惜见转头向他看去,道:“什么叫‘算是’,是你本就说错了话。” 王宵云道:“是了,那要怎生说这件事才好?” 柳惜见道:“哼,你脑子没嘴巴长得快,回去等你脑子长好了再说话,那时便知怎样说了。” 客店中众人哄堂大笑,王宵云纵是迟钝也知柳惜见在骂自己,但见钟颐皋被她制住要害,只得忍气吞声,道:“你,你先放了我钟师兄。” 柳惜见道:“我有没扒你师兄衣裳?” 王宵云道:“没有,是我说错了。” 柳惜见再回过眼来看着钟颐皋,手松了他软剑,问道:“姓钟的,姑娘我扒了你衣裳没有?” 钟颐皋后退两步,道:“没有。”他原是将受一个女子擒获视为耻辱,至于毁衣等事并不如何放在心上,更没想到“扒衣裳”上去。但王宵云无知无识,竟将事情弄成这样尴尬,又羞又怒。他见了柳惜见又生出异样情愫,不想再争闹,气没出成又添笑话,当真好生没趣。是以柳惜见搭好台阶他也顺势而下,免得再生波折。 客店中看热闹之人大觉无味,眼见钟、王二人再翻不出新热闹,已散了小半人。 钟颐皋也不向陶辰等人见礼,拉过王宵云准备离店,柳惜见道:“慢着。” 钟颐皋回头道:“姑娘还有什么话说?” 柳惜见道:“你砍坏了店家一条凳子,要赔钱的。” 钟颐皋神情带羞,从腰间拿出一块碎银子仍在柜上,带着王宵云匆匆走出客店。 第13章 讨债之策 店家苦叫连天,陶辰不住给店家赔罪。众人散尽,柳惜见仍到后厨煎药,过不多时,明千霜晃悠悠跟了过来,问道:“怎么一回事,姓王的怎会那样说?” 柳惜见将蒲扇放置一旁,道:“是那王大傻子不会说话,我不过是像你昨日那般,用剑削下他衣裳的布料来做绳索。” 明千霜笑道:“这,他给说成了扒衣裳,你扒了他衣裳。”说着不住大笑,柳惜见愠道:“别笑了,你不也扒了王宵云衣裳,咱们谁也别笑谁。” 明千霜还是笑个不住,柳惜见气得直跺脚,忽然间,李允然跑进来,道:“柳师姐,师父找你呢。”柳惜见愤愤对明千霜道:“你好好煎药。”话毕拉了李允然便走。 程秀找柳惜见为的也是钟、王两人前来大闹一事,柳惜见将事情来龙去脉说了,众人见也不是大事,只是因言语失当出了这样一场闹剧,不再多提。当夜,程秀给各人派了事,明千霜到秦家铺去探听金家的消息,陶辰、李允然去青渡堂讨欠银,柳惜见留在客店照顾袁百卉。 次日,各人按程秀吩咐行事。程秀最忧心的便是金化成一事,她自知晓柳惜见杀了金家化成后便一直心神不宁,连运功疗伤也不能静心,这一日只盼着明千霜早一刻回来。偏偏心急而天不应,明千霜直到眉月初上之时才回客店。此时陶辰和李允然均未回来,程秀也无半点忧心,只将明千霜叫到屋里细问情状。 明千霜道:“山洞里那些人的尸首都运到安州城北的义庄去了,除了山洞里的十个,还有十三个是被秀姨你先前杀死的。” 程秀道:“是,我是杀了十三个人不错。” 明千霜道:“听他们说,金家的二公子金化成失了踪。” 程秀心头一惊,道:“失踪?找不到了?” 明千霜道:“是,他们还派弟子在找呢。” 程秀凝眉思索道:“金家也没找到金化成尸首,那他尸首是被什么人带走了?” 明千霜见程秀面色有异,问道:“秀姨,怎么了?” 程秀道:“金化成失踪不是件好事,咱们和金家一向不和,现今又同出现在安州这块地界上,还交过手,你说金化成要是不见了,金家会怀疑谁?” 明千霜垂眸望地,道:“他们也要顾着面子,没实据不会乱来,何况这也确不关咱们的事呀。” 程秀道:“也是,唉,金家人可查出救走那要紧人物的是谁了?” 明千霜道:“金家弟子由赵贤安和一个叫焦顺的领着,这两个人议论说,被投石掷死的那七人确是死在‘惊尘风’这路武功上,从另三个中了剑伤弟子的伤势看来,凶手所使剑法也是展泉山的成名剑法‘百川汇海’。只是有一点疑窦,他们说若是展泉山和姚慎交手那是稳操胜算的,可从山洞中的打斗痕迹来看,来人退避脚步极明显,看去倒是姚慎武功更胜一筹,只是来人后面不知使了什么技俩才反败为胜,所以赵贤安和焦顺推测,进入山洞中那人不会是展泉山本人,当是他的子女徒弟这些人。” 程秀道:“展泉山十三年不入江湖,倒没听说他有什么徒弟呀,这可奇了。” 明千霜道:“还有,金家和青渡堂来往甚密,这次这个要紧人物,便是和青渡堂合力拿住的,叫徐珠。” 程秀道:“徐珠,没听说过这人。” 明千霜道:“我暗地里潜伏,只听到这么多,听他们口气,抓徐珠也只是为了引另一人现身。” 程秀道:“这人是谁?” 明千霜道:“我没听到,他们口上只以‘那小孽障’来说那人,没说起他名字。” 程秀沉吟道:“看来要查这事,还得从徐珠这人身上下手了。” 明千霜道:“我不管了,你们爱怎样查便查去,不是秀姨你吩咐的我便不干了。” 程秀道:“那这两日可要劳苦你多盯着秦家铺金家那边的动静了。” 明千霜道:“柳惜见那丫头轻功可比我好得多,秀姨你怎不让她去?” 程秀道:“你轻功也不差,何况要是让她去了,你一个大男人去照看百卉那也不方便哪。” 明千霜叹道:“就怪秀姨你这次出门带的人手少了。” 程秀与明千霜话音压得极低,袁百卉屋子与程秀屋子也不相邻,柳惜见在袁百卉屋中伴着袁百卉,想要听见他二人对话是绝无可能,只得静待音讯。 过得不久陶辰和李允然也从青渡堂回来,二人照样空手而归,李允然憋了一天的气,回来在饭桌上将今日青渡堂所见之人都骂了个遍。 陶辰也道:“那来不眠真是厚颜无耻,明明他才是欠钱不还之人,还弄得好像是咱们逼迫他一样。” 程秀道:“好了,咱们再和他周旋几日。” 陶辰夹了块炒鸡蛋放在嘴里,道:“明日他再不还钱,我便宿在青渡堂不走了。” 李允然道:“哼!听说青渡堂大门前的匾额不知被谁砍毁了,真是解气,我知道了定要好好谢他一番。” 柳惜见偷眼向明千霜看去,见他神色默然如常,收回眼来,问道:“青渡堂中可有一个能让来不眠听话的人么?” 程秀道:“你是想请这人帮着催来不眠还钱。” 柳惜见道:“是啊,不然这么一直拖下去也不是办法。” 程秀道:“我本也想过这法子,来不眠有个师伯,只是他现在远在西域,也回不来呀。青渡堂中与他不和的老人又都被解了职司,也没人敢说他。” 李允然道:“怪不得这么横呢?” 陶辰道:“明日再去催督,反正青渡堂便在那儿,跑不了。” 程秀道:“安州这块小地方,有青渡堂、回陆帮、绵竹帮三个教派争雄,从前回陆帮势弱,绵竹帮和青渡堂势力相当,近两年绵竹帮换了新帮主大有崛起之势,来不眠压不住绵竹帮,想来他也是急了,才会去和金家搭上关系,大约也是因为要讨好金家的缘故,迟迟不还咱们的银钱。” 李允然道:“那这钱还拿不拿得回来啦!” 明千霜道:“若无金家干涉,缓些拿回来也无不可,可是一和金家沾上边,那便一定尽快拿回来,不然今后再拿不回来了。五万两银子不是小数目,不能白送人,何况是送给仇敌。” 李允然道:“明师兄说的是。”她转头看向陶辰,道:“大师兄,明儿一早咱们便去青渡堂,明晚咱们不回来了,整夜守着,看他们还不还!” 陶辰笑道:“我倒是能挨得住,你一个大小姐能么?” 李允然道:“怎么不能,明日你瞧好了。” 众人笑她,柳惜见问道:“师伯,绵竹帮的新帮主和来不眠可还有交情?” 程秀道:“这两人面和心不和,面上也还过得去,年节时候也有礼节往来。” 李允然气道:“池帮主要是早日把来不眠收了便是做了一桩大好事!”她口中的池帮主是绵竹帮的帮主池昂,此人正值而立之年,颇有才干。 李允然说话毫无顾忌,各人要她小心说话。程秀看柳惜见似是心有所虑,众人用完饭后她留了柳惜见下来,问道:“我看你满腹心事,是担心金家那边么?” 柳惜见道:“师伯,那边有消息么?” 程秀俯身在她耳边低声道:“金家人也没寻着金化成尸体,你别担心,安乐度日。” 柳惜见仰头看着程秀,面露喜容,道:“多谢师伯。” 程秀颔首而笑,柳惜见道:“师伯,讨欠银一事,弟子想到个狐假虎威的法子,只是不知能不能成?” 程秀一手倚到桌上,道:“你说来听听。” 柳惜见道:“听师兄说来不眠一直把他们晾在青渡堂前院的一张桌上,而来不眠又和别派宗主不同,他未另设府邸,是直接宿在青渡堂的,他家便是青渡堂后院,那么,客人从正门经过,总会见到咱们这些去讨债的吧。” 程秀道:“是这样不错,那又如何?” 柳惜见道:“来不眠处处想要和绵竹帮比争,自然不愿在对手面前失了面子,弟子的法子是咱们假送一封青渡堂宴请池帮主的书信到绵竹帮,池帮主到青渡堂赴宴那一日咱们便当着他的面讨欠银,来不眠不愿在对头面前失了面子,或许会还钱给咱们呢。” 程秀虽觉柳惜见这法子有些孩子气,但拿准了青渡堂、绵竹帮两派比争的症结,思了片刻,道:“不妨试试,你去叫阿辰和千霜来。” 柳惜见依照她话叫了陶辰、明千霜来,三人计议一番,便依柳惜见所说法子行事,只是找不到一个送信之人,明千霜思量一阵,只说送信一事包在他身上,各人问他有何人可遣,他只道“专干这行当的人,坏不了事的”。众人见他成竹在胸也不再追问。李允然年轻性急,袁百卉卧床养伤,众人便未将此事说与她二人知晓。 次晨,明千霜早早便起身上街市中买了张大红帖子,仿了平日里宴请客人的辞话,替来不眠宴请了池昂。池昂自恃尊荣,当日宴请当日送贴他多半以为来不眠拉他去作陪未必会赴宴,明千霜写帖时便做足了礼数,将宴会之期写在三日后。 程秀过目点头,明千霜便带着请柬出了客店,一个时辰后回来只说事已办妥,池昂三日后会准时赴宴。众人问他怎生去送的信时,他也不答。后来程秀私底下问了,他才道:“几年前结交了个拐子朋友,专干诈人哄骗的勾当,能说会道,嘴上功夫一流,后来他洗手不干,定居安州,我便请他冒充青渡堂的人,帮忙去送这份帖子。” 程秀也不过问他如何与拐子结交等私事,只道:“那你可要替咱们多谢你那位朋友。” 第14章 万古山庄 送请柬一事一了,明千霜当即赶往秦家铺去盯着金家动静,陶辰和李允然也到了青渡堂去。客店中便只剩下程秀、柳惜见、袁百卉三人。柳惜见两头照看师伯师姐,这一日过的倒也快。 晚间明千霜从秦家铺带回消息,金家仍在寻金化成和救走徐珠之人,焦顺、赵贤安个个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程秀听了,道:“他们没对咱们万古山庄起疑么?” 明千霜道:“起先是生过疑心的,只是他们也说咱们一行人中能杀死姚慎的除了秀姨没有第二个人,但那时你已受伤被我带回,没有时机和精力再去救徐珠。剩下的这些年轻弟子中没有一人武功敌得过姚慎,何况救人之人所使的剑法不是万古山庄一派的,他们慢慢也就转去查展泉山了。” 明千霜又道:“当日秀姨你在琅玕山和焦顺大斗一场后焦顺便忙着回去给赵贤安报讯去了,因此那人救徐珠之时焦顺不在,这才轻易得手。” 程秀道:“你说金化成失踪会不会和救徐珠之人有干系?” 明千霜道:“不知道,听他们说,秀姨你和他们交上手没过多久,金化成便不见了,从那后再找不着了。” 程秀心道:“哼!这贼小子那时在打百卉的主意呢,死了也是老天有眼。” 他二人散后,程秀独自在房中踱步,苦苦思索金化成的尸首去向,却始终没个解法。也是柳惜见在万古山庄为人乖巧,程秀从未疑心是这个师侄言谎。 金家忙于找金化成和追查展泉山的行踪,一时抽不得身来寻程秀等人的麻烦,是以这几日金家和万古山庄这两个对家齐聚安州竟也没闹出大事。 两日后的晚间,李允然喜气洋洋回到客店,跑到程秀房中道:“师父,青渡堂的欠银大师兄和我讨回来了。” 程秀道:“这便好。” 李允然等了半晌不见程秀再说话,道:“唉,师父,你就不问问咱们是怎么拿回这银子的么?” 程秀知这个徒弟最藏不住话,道:“我不问你难道就不说?” 李允然道:“唉,要说的要说的。前天和昨天我和大师兄都守在青渡堂没有离开,那来不眠也不见把钱给我们。想不到今日来了一人,他话没说几句,来不眠便乖乖奉上欠银了。师父,你猜猜那人是谁?” 程秀道:“谁呀?” 李允然道:“便是那个绵竹帮的帮主池昂呀。他说来不眠请他来赴宴,可是来不眠府上什么都没准备,哈哈哈哈,这可把来不眠弄得脸红,后来大师兄就出来,说‘来堂主,你既然宴客,便把咱们的银子还了,咱们也不耽误你请客。’大师兄这话一说,来不眠脸色更难看了。”她说到这笑个不停,程秀道:“你也先说完再笑吧。” 李允然道:“池帮主就问起这事来,大师兄说‘咱们奉师命来讨要青渡堂欠万古山庄的银钱,已在这留了两日,来堂主一直无暇见咱们,今日既得了空,便请清了这银钱,我和师妹也少挨师父的骂。’池帮主看了来不眠两眼,来不眠脸红的跟什么似的,便把欠银还咱们了。诶,这池帮主来的真是时候。” 程秀道:“好了好了,欠银拿回来便好,既拿回来,明日咱们便回万古山庄,你回去收拾收拾,今晚好好歇歇。” 李允然办好了事心情大好,笑盈盈便辞别了师父回房。陶辰这才得空将银钱交给程秀,程秀笑道:“你李师妹藏不住事,别把池帮主到青渡堂赴宴的内情告诉她。” 陶辰道:“弟子晓得。不过来不眠似乎已知道了是咱们搞的鬼。” 程秀笑道:“别理他,反正此后也会是敌人,何况此事是他不占理,若说会引出什么遗祸,不过是早一日撕破脸罢了。” 陶辰道:“是。” 程秀道:“欠银一事已了,咱们明日便回山庄,你回去好好歇息,明日赶路。” 陶辰应了出房,程秀一颗心方才落定。 次日一早,陶辰便雇好了马车让程秀和袁百卉乘坐,余人骑马护送,慢慢赶路。这样一来,每日行的路便短了,安州到万古山庄竟整整走了八天还没到。 明千霜与众人一处话本就少,常是人问一句他答一句,心情极佳时偶尔也会与人搭话,近日越近万古山庄他话便越少,就连人问他他也常常不答话。李允然曾和他吵过嘴,更不敢贸然与他搭话。 到第十日时,众人行至万古山庄十里外的一处平原上,便见一队浩浩荡荡的人马立在远处,陶辰一惊,催马上前查看,行得近了,却不由得狂喜,却原来是庄主常泽亲自带了长子常亦,次子常衡,第五弟子卫仪卿及万古山庄一众弟子前来迎接,明千霜心中着实不好受,一直冷面以对众人。 常泽身材魁梧,五十上下年纪,两鬓微白,五官端正,下颌留丛长须,站在人丛中最是威武显眼。长子常亦算得是他的第一个弟子,生得与常泽有八分相似,只是看去更为谦和。次子常衡是他的第二弟子,此人是个偏偏佳公子的模样。常泽的第三弟子名叫年中圣,于四年前病逝。明千霜是常泽第四弟子,因中化血针无法再练万古山庄一派武功,被常泽送去蜀州随冯嵘另学别派功夫。常泽的第五弟子卫仪卿也是个女弟子,姿容更甚柳惜见,此时立在常亦身侧。常泽第六弟子便是柳惜见了,此次随程秀前往蜀州接明千霜回庄。 程秀和袁百卉下了马车与众人相见,除明千霜外其余弟子也下了马来,程秀走到明千霜马旁给他使了个颜色,明千霜这才下马随他来到常泽跟前。常泽同程秀道了几句“劳苦师姐”云云,目光便顺向明千霜,欲言又止,半晌才微笑说道:“霜儿,回来了。” 明千霜同样静默半晌方淡淡道:“庄主。”万古山庄众人听他称常泽为“庄主”而不是师父,均是诧异,人人向明千霜看去。有人心中责怪他无礼,有人觉得他大胆。 常泽笑容凝在脸上,却也只是片时,一会便道:“好,回来便好,咱们这便回庄。” 常泽携了明千霜手想要拉他一同走回去,明千霜轻甩开他手,众人看在眼里又是惊又是怒,程秀心里只是着急。常泽干笑两声,道:“好,已经不是小孩子了。”说罢转身往前,跃上一匹高大的黑马,众人不敢上前,直到程秀、明千霜、柳惜见几人的车马向前驱驶,余人才一一跟上。 万古山庄在晋安城中,前有五代庄主打下的强基,庄中至宝龙尾剑虽为徽州金氏所盗,但万古山庄威名不减,仍是江湖中举足轻重的门派。万古山庄在晋安城东侧,占地百亩有余,进山庄共有东、西、南、北、东北、东南、西北、西南八道门,西门为正大门。山庄后是片未僻的松林。 一行人从西门入山庄,来到练武场集聚,常泽训了几句话,便留下程秀师徒几人及他的五个徒弟,余人遣散。练武场四面设有偏厅,常泽领了众人到偏厅中坐下,询问安州所遇。 方长安先行回庄报讯,常泽已知金家及青渡堂所为种种,留下程秀诸人也只因这十几日来他查到了新讯。 众人坐定,常泽问道:“师姐,你可知和你在安州交手那焦顺的底细?” 程秀道:“我正犯糊涂呢,都听金家弟子叫他焦师叔,可金家第一代人物里,除了金起陆他们那八大高手和死掉的谭清,没听说过还有个焦顺,这焦顺的功夫和金家也不是一个路数,庄主是查到焦顺的底细了么?” 常泽捻须笑道:“陈青云,焦顺还有个名字叫陈青云。” 程秀脸色陡变,惊道:“陈青云,怎会是他?” 连陶辰等弟子都是一怔,柳惜见心内更是大震,暗暗想道:“焦顺竟然就是陈青云?”陈青云这名字,她不知多少个日夜在心中默默恨念。 陈青云是出了名的杀手,只是近年来少有露面,万古山庄众人也想不到他竟会和金家有瓜葛,还别有姓名焦顺。 常泽道:“我派安师弟去查了,陈青云本名焦顺,他十四年前受人之命杀了金家的一个人。”常泽口中的安师弟,是他的三师弟安玖儿。 程秀道:“十四年前?哦,是谭深,谭清的弟弟。” 常泽道:“没错。” 众人一直凝望着常泽,也没人看到柳惜见双目神光如明星般闪了一下。 程秀道:“焦顺受了谁的指使去杀谭深?” 常泽道:“这便不知了,不过咱们终于知道谭清被金起陆他们灭杀的祸端在哪了。” 程秀道:“哪儿,难道便是他弟弟的死?” 常泽一脸得意,道:“师姐说的不错,谭深死后,谭清为替弟弟报仇,四处追查凶手,后来得知是陈青云所为,便寻找陈青云报仇,可他没想到,他武功超迈金家众人,早已招致金起陆的暗妒。” 程秀道:“从前是听师父说过,金家和咱们同辈的弟子中,武功最好的当属谭清这个大弟子。” 常泽道:“是,我和这人交过手,我当年的功夫便不及他,要是放到如今,多半也是一样,师姐,还要多谢金起陆和焦顺帮咱们先除了谭清这个劲敌。” 程秀道:“谭清的死焦顺有份?” 常泽道:“是,当年谭清为给弟弟报仇,将焦顺打得重伤,可焦顺命大,硬是逃走了。这人聪明得紧,看出金起陆对谭清这个大师兄不满已久,便找到了金起陆,挑动金起陆杀心。两人一计议,设下一个计谋。金起陆假装寻到了焦顺住处,把谭清引去和焦顺相斗,谭清和焦顺斗到难舍难分之时,金起陆便在后一剑结果了谭清。” 程秀道:“那焦顺是怎样入的金家门下?” 常泽道:“其实在谭清死后他便入了金家门下了,只是还干着杀手的事,他入金门一事便一直未对外说开。这些年在金门活动时,他便戴着面具,也用回本名焦顺,干杀手的勾当时,还用陈青云这名字,哦,他还接替了谭清,看守潜德塔。” 第15章 游子回庄 众人听了“潜德塔”三字,都是精神一震,潜德塔正是金家存放龙尾剑的地方。龙尾剑被盗走后,便被金家收藏在潜德塔中。数年来,金家一直派人严守龙尾剑。 程秀道:“这可有意思了,谭清是上一任看守龙尾剑的人,想不到杀死他的焦顺竟成了他的继任。” 常泽道:“是啊,师姐。”他顿了顿,又道:“师姐,你知道焦顺他们拿的徐珠是什么人么?” 柳惜见轻轻眨了一下眼睛,陶辰等人路上已听程秀说起焦顺他们关在琅玕山山洞中的人是徐珠,这时常泽虽是在问徐珠此人的身份,但人人听得出他已知晓徐珠各事,均是静聆下文。 程秀道:“是什么人?” 常泽道:“谭清有三个孩子,徐珠便是谭清长子的爱妻。” 程秀想起那日明千霜曾说,焦顺等人捉拿徐珠也是为了引另一人出来,问道:“难道他们捉徐珠,是为了引谭清的长子现身?” 常泽道:“便是如此。谭清有两子一女,长子谭鑫玉,次女谭霏玉,最小的儿子叫谭经玉。谭清死后,金起陆派古镇康和焦顺去杀这三个孩子,可是谭清有个忠心的部下梅奇晚,梅奇晚料定金起陆不会放过谭清的血脉,便在焦顺他们杀到前先将三个孩子带走了,也不知他怎样藏的,竟躲过了古镇康和焦顺追杀,将三个孩子带到西域去躲了十三年,如今那几个孩子已经长大成人。” 常亦等人已知晓谭鑫玉三兄妹的事,唯有明千霜、程秀和她的几个徒弟才从常泽口中知晓,几人神色各异。 程秀道:“金起陆这么大费周章引谭鑫玉现身,是要做什么?难道是怕谭清这几个孩子回来找他报仇?” 常衡道:“是啊,爹。这孩儿也想不明白,堂堂徽州金氏,坐拥半个徽州城,手下有近万门人,难道会怕三个孤儿。”常衡一说话,众人目光均往他瞧去。 常泽道:“这还没查到。你安师叔传回消息说,谭家这三个孩子拜了西域的一位奇人为师,今已各有所成,谭鑫玉功夫尤为厉害。也因此,金家两年前得了谭鑫玉他们下落便几次派人去追拿,没一次得手。这次徐珠独身前来中原办事,金家才看准了时机抓她,想要用她逼谭鑫玉露面。” 常泽顿了片刻,方又说道:“要说谭家三兄妹武功慑服金家,这……这,也不能说绝无可能,只是,我总觉事情没有这么简单。”他看了看厅外练武场,续道:“世上杀人的法子千千万万,他门的父亲谭清武功不强么,不也被金起陆用计谋杀了么。若是金家惧谭家那几个孩子复仇,设计将他们除了也就无忧,可你安师叔说,金家下的命令是活捉谭家兄妹,是捉而非杀,金家必定另有所图。” 厅上各人有的点头,有的蹙眉沉思,程秀道:“那庄主,谭鑫玉他们拜为师父的那位奇人是谁?” 常泽道:“虞轻尘。” 程秀心中本已猜到是他,一点不觉讶异。 常亦问道:“爹,师伯,这虞轻尘是什么人?” 程秀看向常泽,常泽道:“虞轻尘是和你太师父他们同辈的高手,这人在你太师父他们那个时候,武功便可称得上是天下第二,不过虞前辈生性不喜热闹,后来退居西域,名声渐渐淡了,但要论起当世的高手,他当属天下第一。” 李允然问道:“庄主,那在太师父他们那时候,天下第一是谁?” 常泽道:“便是谭清的父亲谭轲让,也是谭鑫玉他们的祖父。” 李允然道:“这谭轲让也是金家的人么?” 常泽道:“这倒不是,谭轲让是个闲散的江湖人,无门无派,最奇的是他功夫是从哪里学来的世人也不知晓。” 卫仪卿问道:“谭轲让无门无派,武功又是天下第一,他怎肯让儿子入金家门下。” 常泽道:“他们欠了金家人情,有一年谭轲让的母亲得了急症,需黑节草救命,正巧金家有那药,便给谭轲让送了去。也不知赠药时他们是不是有什么约定,反正谭老夫人病好后,谭轲让便要谭清和谭深兄弟两个拜入金家门下。据说那梅奇晚与谭清一家渊源甚深,谭清兄弟拜入金门时,便把梅奇晚一同引进了金门。有了谭清兄弟,金家可是横行了好一段时日。哼,金起陆自毁长城杀了谭清,真是天助咱们万古山庄。” 常衡道:“焦顺能杀武功天下第一之人的儿子,那谭轲让的这两个儿子也不怎么样嘛。” 柳惜见瞟了常衡一眼,常泽道:“谭清他们兄弟功夫是比不上他们父亲,可也绝不是泛泛之辈,焦顺杀谭深那是以多敌一,金起陆杀谭清那是暗施诡计,唉,功夫有时也不是制胜之道呀。” 静了片刻,程秀道:“庄主,如今千霜也回来了,要怎生行事?” 常泽道:“今儿你们才回来,先歇一日,咱们明日再说旁的事。陶辰、百卉、千霜、惜见、允然,你们五个年轻弟子很好,有你们这样的弟子,拿回龙尾剑那是迟早的事。” 陶辰等人齐声道:“弟子必会竭尽全力。”明千霜未张口,在座上看着各人宣声。常衡心里颇有气,瞪了眼睛瞧着明千霜。明千霜有所知觉,横目一扫,常衡即收回目光。 常泽将一切看在眼里,心内只是愁叹。 陶辰等人话音一落,常泽便遣散众人,只交代程秀、袁百卉、柳惜见晚饭后到他书房见他。众人结伴散去,程秀、明千霜和常泽、常亦父子留在厅上。 常亦同明千霜道:“四师弟,你住所还是在玲安轩,爹爹这么多年一直派人清扫那里,你安心住吧。”明千霜点头应答,常泽满眼满心欢喜。 程秀道:“庄主,你们师徒多年不见,定有许多话要说,千霜的住处已安排妥帖,他也认得路,我便不多留了,你们师徒好好叙旧。”她才说完,明千霜道:“我和他没什么话好说!” 常泽慌道:“霜儿……”程秀和常亦相视而忧,明千霜往门边走去,常泽道:“霜儿,你留着,我有话和你说。” 明千霜终还是止了步子,常亦和程秀先后出了厅去,厅上只剩常泽和明千霜两人,待程秀和常亦走远,常泽道:“霜儿,你如今连声师父都不肯叫了么?” 明千霜慢吞吞回到座上,道:“我叫你一声庄主,已是顾着你面子了。” 常泽眼眶微红,道:“没人的时候,我还是盼着你叫我一声‘爹’。” 明千霜冷笑道:“高攀不起。常庄主,龙尾剑金家藏的太好,我想看看我学的本事如何,多谢庄主赐此良机。”言罢将左手负在腰后,步出厅外。 常泽追出厅来,拉住明千霜道:“你让我再好好瞧瞧你。” 明千霜挣脱常泽手,张开双臂退远,道:“看见了,没死没残,够了吧。”笑着将头一点,转过身去,离开练武场。 常泽一人留在厅门前,含泪道:“你还恨着爹。” 明千霜双目泛红走出练武场,沿着幼时记忆中的道路走往玲安轩。道两旁的房舍没怎么变,就是树大了许多。他绕了远道回去,来到浮午楼时,见卫仪卿和柳惜见两人弯身对着一丛白色兰花指评。 柳惜见内力强出卫仪卿,听声功夫自也比卫仪卿好,最先听到身后传来脚步声,回转头来看,见是明千霜,拉了拉卫仪卿衣袖,叫道:“四师兄。”卫仪卿也转过头来,明千霜未应答柳惜见,倒是看着卫仪卿道:“卫师妹。” 卫仪卿道:“四师兄,你是忘了路么,从练武场到你住处,这可是最远一条路。还是你不知道你住在玲安轩,师父没给你换住处呢。” 明千霜微笑道:“我知道,常亦和我说了,我是想四处看看。” 柳惜见和卫仪卿均感吃惊,柳惜见惊于明千霜竟会这样好声气的与人相谈,卫仪卿惊于明千霜不叫常亦“大师兄”。 卫仪卿愣了一愣,道:“我和小师妹住在一个院里,咱们要一起回去呢,师兄既想四处走走,我和小师妹无事,倒可以为你引路。” 明千霜道:“好啊,有劳师妹了。” 柳惜见心呼“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她和明千霜同路将近一月,除了程秀,从未见明千霜待谁如此客气。 卫仪卿携了柳惜见手,道:“师妹,咱们领四师兄走走再回去吧。”柳惜见道:“好,师姐。” 三人并肩而行,卫仪卿问道:“师兄,蜀州那边风物怎样?” 明千霜道:“湿热得紧,山高林深,比不得晋安这边开阔。” 卫仪卿道:“我没去过,本来这次师父说到蜀州去接你由我去的,后来又因安州地界的人欠了咱们银钱,柳小师妹是管账的,为了讨回银钱,师父便让她和程师伯同去接你了。” 明千霜道:“若是卫师妹你去,我屋子也不会损烂了。” 卫仪卿住步问道:“我去你屋子怎就不会损烂,是怎么了?” 柳惜见噘起小嘴,心道:“那也赖你非要动手呀。” 明千霜看了卫仪卿身后的柳惜见一眼,道:“有个小丫头把我屋子打坏了,我来那日还是修补过了屋子才来的。” 卫仪卿见明千霜眼光看朝柳惜见,也转回头去看柳惜见。柳惜见道:“师姐,蜀州那地不去也罢,风物便不说了,最怕的是时时有性命之忧,刻刻受不明之气。” 明千霜横了柳惜见一眼,卫仪卿听出明千霜和柳惜见话中各含申斥之意,也不再多提蜀州的事,转过话头道:“四师兄,山庄这么些年也没怎么变,就是东边的连云堂多了几个新建的亭子和几处水池,你想去瞧瞧么?” 明千霜道:“好啊,我记得东边接着一片大松林,我也想去看看那片松林。” 卫仪卿道:“好哇,咱们这便过去。”说罢拉了柳惜见手一同往前,明千霜紧随她二人。卫仪卿和明千霜一路谈说,柳惜见常是静默不言。三人在万古山庄后的松林坐了半个时辰才回去用晚饭,晚饭过后分手各回了住处。 第16章 银珠之争 柳惜见得了常泽吩咐,用过晚饭后径自到他书房去。来到常泽书房时,程秀已先一步到了,柳惜见拜过师父、师伯,立在书案半丈之外。 常泽凝神听了听书房外动静,确证四处无人,问道:“惜见,你是怎样杀了金化成那小子的?” 柳惜见将当日在安州对程秀说的重又在常泽面前说了一回,常泽听罢,道:“你再回去,他尸身便不见了,是么?” 柳惜见道:“是,师父。” 常泽道:“你说他前一晚发落的梅花针你捡了扔了,扔在哪了?” 柳惜见道:“弟子出了庙便将梅花针胡乱扔在山上了。” 常泽叹气道:“你扔也该扔的远些。” 柳惜见道:“是,弟子思虑不周。” 常泽道:“把你留下的两根梅花针给我瞧瞧。” 柳惜见所留下的梅花针实是那晚射在她后背上的那两根,只是她一直未将自己背后中暗器一事对任何人说起,只对师长称那是她扔金化成的梅花针时有意留下,以便用来问明梅花针主人身份的。这时常泽要瞧,柳惜见便从怀中拿出,双手呈递上去。 常泽接过两根梅花针瞧了瞧,还给柳惜见,道:“这也没什么紧要了,你安师叔他们去查探消息,说是金家至今没寻到金化成尸首。那小子也不知被扔到了何处。” 程秀道:“这样,那咱们也不必忧心了。” 常泽道:“便是寻到了他尸首也没什么好忧心的,金起陆为人不正,还杀了咱们万古山庄的不少弟子,死了儿子我倒觉得是报应。”他抬头看着柳惜见道:“惜见,这人你杀的好,替咱们山庄出了口恶气!” 柳惜见不敢出气,常泽又道:“你别怕,金化成这事有师父帮你担着,谁也不敢拿你怎样!” 柳惜见道:“弟子总归是给师父惹了麻烦,心中难安。” 常泽道:“你只当没事人一样,任金家那边闹成什么样也不关你的事。” 柳惜见道:“是,师父,徒儿明白了。” 程秀道:“不过庄主,你说金化成尸首到底是被什么人藏起来了?” 常泽想了一阵,看向柳惜见道:“惜见,金化成尸首真不是你处理掉的?” 柳惜见道:“师父,真不是弟子,弟子要是知道他尸首在哪,也不会整日提心吊胆了。” 常泽回想柳惜见自回庄来果真是面带戚戚,不似作伪,加上她素日乖巧,办理山庄中各事从未有过欺瞒之举,也就消了疑心,道:“唉,这么多年只让你管账房和各处生意上的事,也该时常放你出去江湖上走动走动,遇了这些事也不至慌成这样。” 程秀道:“这丫头精得很哪,来不眠那里的欠银便是用了她的法子才拿回来的,只是她头次遇这样的事难免惊慌,换做了别人也是一样的。” 柳惜见未到书房之时,程秀已将她设法让来不眠奉还欠银一事说给常泽听了,常泽心内其实也颇喜柳惜见的机敏,但面上不表露一分,这时程秀再提及,他也只道:“惜见本就是收账管账的,这些事她早摸熟了的,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事。” 程秀道:“我看这孩子倒是比好多人都强。” 柳惜见垂首而立,常泽指了指门后的一张椅子,道:“惜见,你坐着。” 柳惜见道:“是,多谢师父。”走去坐到那张椅子上。三人又等了一阵,袁百卉方才来到。她向常泽和程秀行了礼后,常泽让她坐在柳惜见身侧,她一坐定,常泽便问道:“百卉,你的伤怎样了?” 袁百卉道:“已好了一大半了。” 常泽点头道:“那便好,你为你师父挡了一剑,勇孝可嘉,我这个做师叔的,还要多谢你救了我师姐一命。”说罢竟起身向袁百卉作了一揖。 袁百卉忙起身还礼,道:“不敢,弟子为师父受难那是份所当为。” 程秀甚是喜慰,面带笑意,常泽道:“师姐,你可收了一个好徒儿啊。” 程秀道:“庄主不也有六个好徒弟。” 常泽捋须而笑,道:“是了,咱们万古山庄的好姑娘,怎能容外人欺侮,姓金的小子是活该!” 袁百卉双颊通红,俯首低眉,柳惜见握住她手,看了看常泽又看看袁百卉,程秀道:“庄主说的是,姓金的竟敢对我徒儿无礼,有此下场是他报应。” 常泽道:“百卉,惜见,你们两个都是我万古山庄的好弟子,金化成的事是他咎由自取,如今死了便死了,与你们两个无半点干系,你们俩只消将这事存在肚里便是了。” 柳惜见和袁百卉齐声道:“是,弟子明白。” 常泽道:“惜见,你袁师姐救你程师伯有功,你改日从账房拨三百两银子给你袁师姐。” 柳惜见道:“是,师父。”她心中明白师父此举全是为了让袁百卉守秘,暗暗感激师父。程秀自也明白常泽用意,但常泽给足了袁百卉面子,她也无可指摘,道:“百卉,还不多谢庄主。” 袁百卉起身行礼,道:“多谢庄主。” 常泽道:“好了,你们这些孩子好我们也不用多操心了,今儿天色也不早了,百卉、惜见,你们都回去吧,我们还有事商量。” 柳、袁二人行礼告退。 程秀道:“庄主,还有何事商议?” 常泽道:“师姐,我才收到安师弟书信,金家要送白水银珠去陵城换金芒剑。” 程秀从椅子上坐起,怒道:“白水银珠是镶在龙尾剑上的两颗明珠,若被他们送出去了,咱们就是拿回龙尾剑也是不全的,怎能对得起万古山庄的诸位前辈先祖!” 常泽道:“我便是这么想的,金家费那么大劲抢夺龙尾剑、金芒剑这些宝剑,是为了用宝剑增威。可是他们竟拆分了咱们的龙尾剑去换金芒剑,实在欺人太甚!” 程秀道:“金芒剑在陵城的章翼济手里,这人贪慕名声,金芒剑可比白水银珠贵重有名,他怎么舍了金芒剑去要龙尾剑上的两颗珠子?” 常泽道:“章翼济武功平平,机缘巧合之下得了金芒这柄宝剑,虽招致不少外祸,但朝阳教一直帮他守着宝剑不让失却,他可没什么忧患。此人又极喜收藏各种奇珍异宝,白水银珠虽还及不上金芒剑,可也是宝贝。如今金家肯用白水银珠去换一柄多半拿不走的剑,章翼济自然是愿的了。” 程秀道:“章翼济定然知道白水银珠是咱们万古山庄的东西,他便这样收了这对宝珠,不是明摆着和咱们万古山庄为敌么?” 常泽道:“这人江湖人称他‘半脑’,可我看他可精明得很。有朝阳教的老家伙帮他,他才敢肆无忌惮。” 程秀忽想到一事,道:“庄主,既然如此,等章翼济收了白水银珠,咱们再设法从他那里赎回,岂不是好。想必从章翼济那里拿回宝珠,要比从金家那里拿的容易。” 常泽道:“师姐,你真觉着金起陆会把白水银珠给章翼济?章翼济又真的会将金芒剑给金家?” 程秀一怔,道:“庄主的意思是……” 常泽道:“金起陆为人狡诈,折本的生意他是向来不做的。何况银珠换剑一事他和章翼济是暗中议定的,若不是我派安师弟先去查探还未必知晓。金起陆这会子说的是用白水银珠去换金芒剑,等金芒剑一到手,还不立马反悔。而章翼济一直有朝阳教教主司马徽撑腰,他早知道司马徽不会让金家再得一把金芒剑,必要阻挠,才敢冒险和金家做这笔交易。” 程秀道:“庄主是说,金起陆和章翼济各怀鬼胎。金起陆要剑却不想给珠子,最多在交易时强行夺剑。而章翼济有司马徽撑腰,也不会将剑给金起陆。” 常泽道:“不错,两家各有所恃,金家高手多,章翼济有朝阳教做盾,他们眼下答应以剑换珠以珠换剑都是为了搏一搏能不能空手套白狼。” 程秀思想片时,道:“这……,章翼济先不说了,金起陆总要顾及他在江湖上的颜面吧,若是这么做被人知道,是要受人唾骂一世的。” 常泽笑道:“被人知道了又怎样,他设计杀谭清的事不也被人知道了么,和小姨子私通不也被人知道了么,他可有脸红过?像金起陆这样的人怎会怕世人唾骂。” 程秀听了这话,也觉有理,道:“庄主,那咱们是要怎么做?” 常泽道:“师姐别怪我想得太多,便是金起陆不搞鬼,白水银珠真到了章翼济手里,咱们也不易拿得回来。银珠已转了两道手,而章翼济又是从金家得的,未必会认那是万古山庄的东西,多半要咬定珠子和龙尾剑是金家的。他若认银珠是万古山庄的,便不会要珠子了。章翼济一向珍爱这些珠宝,可不一定会答应让咱们赎买,到那时,咱们要抢呢还是怎样?抢,定有死伤。章翼济这人还是有好些朋友的,又有朝阳教的司马徽撑腰,到时要是稍微出了什么岔子,倒成了咱们万古山庄的不是,金家反而置之事外了。” 常泽长叹一声,接着道:“白水银珠是和龙尾剑一同被盗去的,徽州金氏是贼盗,眼下白水银珠便是他们要转手的贼赃,章翼济是买主,咱们为物主,自然是要抢在贼盗将咱们的失物转手前拿回来。” 程秀道:“是,一切听庄主吩咐。” 常泽道:“金家由赵贤安、古镇康、江时安、金化机四人领头,护送白水银珠去陵城。” 程秀道:“徽州金氏的八大高手派出了三个,连大儿子也派去了,庄主,金起陆他看来也防着咱们呢。”金化机便是徽州金氏掌门人金起陆的长子,也是那死在柳惜见手上的金化成之兄。 常泽道:“是啊,咱们这边若要拿回白水银珠,也不能大意,需得细心排布人手。” 程秀道:“庄主,这次的人手算上我吧。金家那边已出了三个高手,就是金化机这个年轻弟子也不是庸手,咱们也得派几个武功相当的去才有胜算。” 常泽道:“师姐你内伤才好,后边还要去拿龙尾剑,我的意思是,这次你先留在庄里,安师弟在探消息,他也暂先别动了。拿回白水银珠的事,我想让周太师叔,洪沧师弟,邓枫师弟几个人去,再择四个年轻弟子随他们同去谋划,接应的弟子派三十五个,这三十五个人要师姐你帮着挑。”常泽所说的周太师叔名叫周萦,是他和程秀的三师叔。洪沧、邓枫与常泽同辈,他二人的师父也是常泽的师叔,已逝世多年。 程秀听罢,道:“好,这你尽可放心。不过这帮着谋划的四个年轻弟子……我可有些不明白,和接应的弟子有何不同?” 常泽道:“咱们老了,日后总要孩子们来接管山庄中的事。若他们平庸无能,遇事一点好法子也没有,这可不成。我说让四个年轻弟子帮着谋划,便是想让他们做一回军师,要拿得出抢回白水银珠的法子。余下的三十五个弟子嘛,便是供周太师叔和四个年轻军师驱使的。” 程秀笑道:“原来如此。” 常泽道:“这四个年轻军师,我想算上陶辰一个。” 程秀道:“阿辰能得庄主如此器重,是他的福气。” 常泽道:“这孩子行事稳重,武功也不差,我倒是很喜欢他的性子,派他去也全因他能担此重任。” 程秀心中欢喜,问道:“那另外三个呢?” 常泽道:“安师弟的几个弟子都被他带出去了,我既让邓师弟、洪师弟去,那四个军师里也要有他们的弟子才好,便让邓师弟的大弟子朱静和洪师弟的大弟子班煌炳同去。” 程秀道:“那还剩一人呢?” 常泽沉吟半晌道:“我手下有六个弟子,老三走的早,千霜才回来,不急着让他出去办事。常亦和惜见各有所长,我都放心。只有常衡和仪卿……”他说到这忽然止住,程秀等了一会,常泽才道:“常衡浮躁,仪卿文秀胆小,他们两个至今没能办成什么事,这次我倒想让他们去历练历练,只是四人已满了三个,我先回去问问他们两个谁愿去,谁愿去便让谁去吧。” 程秀道:“是,那什么时候出发?” 常泽道:“后日,师姐你明日去挑三十五个弟子,记得挑几个年长的在里头管着。” 程秀道:“好。” 常泽又道:“至于常衡和仪卿谁去,我明日问了他们再来同师姐说过。明日晚间将这些弟子召集在一处训话。” 程秀道:“是了。” 两人议定了,便也作别各去行事。 第17章 战前考校 次日,常泽早早叫来长子常亦,说了金家将要送白水银珠到陵城换取金芒剑一事。常亦听了皱眉沉思。常泽道:“亦儿,为父想让你二弟或是卫师妹随你太师叔他们去取回白水银珠,你看怎样?” 常亦道:“爹,白水银珠这么要紧,还是孩儿去吧。” 常泽道:“不,这回我想要他们出去历练一番,你留在庄里。” 常亦听说金家出了赵贤安、古镇康这些人,己方纵有几位长辈坐镇,也不禁担心弟弟和师妹。 常泽道:“不过也要先问问他们两个的意思,我心里盼着衡儿和仪卿能自愿请缨。”隔了片刻,又道:“亦儿,你派人去把你四个师弟师妹都叫来。” 常亦道:“明师弟和柳小师妹也一起叫来么?” 常泽道:“是,都叫过来。” 常亦心想父亲已选定了人,又把另两个叫来做什么?他虽不明父亲意图,仍遵照父亲意思去做了。约摸过了两刻钟的功夫,常衡、明千霜、卫仪卿、柳惜见全到了常泽住所。常泽看人已齐全,道:“龙尾剑上的白水银珠要被金家拿去换金芒剑了。” 常衡走到常泽身旁,道:“爹,你说什么?金家拿了咱们龙尾剑上的白水银珠去换金芒剑,金芒剑不是在章翼济手里么?” 常泽道:“他们便是要和章翼济换。白水银珠可从龙尾剑上灵活摘取,他们这次是拿珠子去换另一柄宝剑。” 常衡急道:“那也不行,白水银珠和龙尾剑都是咱们万古山庄的东西,金家拿哪一样去跟别人换都不行。”他叉腰道:“盗物是非多,明白人是不敢要的,这章翼济年纪一大把了,怎么这点道理也不知道,真该好好教训他一顿!” 常泽一一看过各弟子神色,道:“白水银珠不能落到旁人手里,金家既让龙尾剑和白水银珠分离,咱们便先拿回珠子。”他从椅子上站起,又说道:“金家那边派了赵贤安、古镇康、江时安还有金化机领队护送白水银珠到陵城去,咱们要抢在章翼济头里,趁珠子没到陵城时拿回来。你们四个,谁想要去。” 常衡听说金家派出的是赵贤安、古镇康等人,萌了惧意,慢慢移眼看去别处,卫仪卿犹疑不定,常泽看着四人不语,柳惜见和明千霜便在这时齐声道:“我去!” 明千霜与柳惜见是站在一处的,常泽听了两人答话,含笑冲明千霜、柳惜见点头,心中对常衡、卫仪卿两人微感失望。常泽道:“千霜,你才回庄,不必急着出去,庄里也有好些事要你出力,这次你便留下,让你小师妹去吧。” 明千霜看向柳惜见,道:“你去?” 柳惜见道:“我去吧,师兄。师父也说了让我去。” 明千霜不再言语,常泽道:“惜见,赵贤安、古镇康这几人都是前辈高手,你不怕么?” 柳惜见想了想,道:“怕,只是白水银珠是万古山庄的东西,惜见是万古山庄的弟子,既需要弟子出力,弟子定会全力而为。” 常泽道:“全力而为?赵贤安、古镇康、江时安人人武功名望在你之上,就是金化机那小子也不弱于你,你要怎样全力而为方能拿回白水银珠。” 柳惜见问道:“不知金家护送白水银珠是怎样个护送法子?” 常泽道:“赵贤安、金化机护送一珠,古镇康、江时安又护送一珠。” 柳惜见道:“是分两路呢还是一路并进?” 常泽道:“分做两路走,赵、金走水路,古、江走陆路。同一日出发,四人约定在陵城鸭嘴口汇合。” 柳惜见沉思半晌,道:“咱们居于北方,不识水性,先击陆路的两人。师父曾说古镇康有个脾气,爱较真,最喜欢的一样吃食是鸡蛋灌饼,这东西连他自己也会做,而江时安此人谨小慎微。弟子武功不及他们二人,便只能使咱们万古山庄的‘贵妃醉舞’来对付了。”“ 贵妃醉舞”乃是万古山庄所制的一种毒药,此药本无毒性,只是碰上了会全身软绵无力,不定是口尝鼻闻,便是肌肤碰到也会脱力泄力。尚能走动之时走路也摇晃不稳,宛如酒醉一般,因这药是一个女子研制出来的,这才得了个“贵妃醉舞”的名称。这药虽无毒性,可江湖人有妒万古山庄声名者,这些人便传“贵妃醉舞”乃是有毒之药,武林中渐渐也将此药视为毒药。便是后来有人证明此药无毒,但这毒药之名还是没能摘下。万古山庄则因“贵妃醉舞”是一慑人的强技,也不多辩它有毒无毒了。 常衡道:“这‘贵妃醉舞’与迷药相类,用这药对付别人,不怕人家说你胜之不武么?” 柳惜见道:“人云‘战阵之间,不厌伪诈’,如今是你争我夺的事,一进一退性命交关,还要讲什么道义。何况金氏当日夺走龙尾剑,不也是先盗取贵妃醉舞放倒了咱们护剑的前辈这才得手么,如今咱们主人取剑倒是要和他们讲道义了,师兄,这迂人要不要做你自去想吧。” 柳惜见所说牵扯一件旧事,当年徽州金氏夺取龙尾剑时从万古山庄一弟子那里偷去了“贵妃醉舞”,用这药迷倒万古山庄护守龙尾剑的弟子将剑盗走,若不是万古山庄中那日有一个弟子收有解药拼命抵抗,只怕龙首刀也会被盗去。 常泽听柳惜见这么驳斥常衡,竟是觉得痛快,道:“衡儿,你师妹说的是,为人脑子要活,别在生死荣辱关头僵死,更别对那些无道敌人讲义讲理。” 常衡缩回脖子去,常泽双目转视柳惜见,道:“你要怎样使贵妃醉舞对付古、江二人。” 柳惜见道:“弟子这法子是要在古镇康、江时安分离两地时方能施行,便在这鸡蛋灌饼上做文章吧,先将古镇康他们行路的路径探清,找一合适的地方,最好是能让古镇康一眼就看到的,请上两个做灌饼的师傅,让他将这鸡蛋灌饼用错法子做出来,依古镇康那爱较真的性儿必要出言指摘,再让做饼师傅言语相激,引那古镇康亲自来做饼,将这‘贵妃醉舞’撒在筷子上,他只要一碰这筷子沾上药渍那便逃不过了,自然那做饼师傅是要先服解药的。” 常泽心道:“这法子也成。” 柳惜见道:“若白水银珠是在古镇康身上,那直接从他身上取走便是,若不是,那用古镇康把江时安引来。” 常泽道:“怎么个引法?” 柳惜见道:“古镇康不见了,江时安必定去寻,得安排人透露个消息给他:古镇康是因鸡蛋灌饼不见的。咱们这时得请另一个做饼师傅在同一个地方做饼。江时安到了饼摊前,要是知道这人不是昨日做饼的师父不会轻举妄动,让师傅和他纠缠一阵,像请他吃饼什么的,反正江时安为人谨慎,是不会吃的。等江时安耐性被磨得差不多了,弟子在这时拿着古镇康随身的一样事物去买饼,那件事物也要涂了‘贵妃醉舞’,江时安见了定要追问,弟子大不了和他过两招便把古镇康的东西扔给他,急乱时分江时安总该抓住同伴的东西吧,只要他碰了这东西,那拿下他不成问题。弟子会多设几个关卡,便是他没接古镇康的这件事物,也要使他碰上这‘贵妃醉舞’的药。等拿住了他,那拿回白水银珠便大有指望。若说遇上最坏的事,白水银珠不在他二人手中,那打掉这两个强敌,余人也易对付。” 常泽道:“嗯,是个法子。从路边小摊入手,好在不易让古镇康这个老江湖识破。那你要怎样对付赵贤安和金化机,赵贤安这人可称得上是个完人,没什么坏性子,人又多智。” 柳惜见道:“眼下这个时节,弟子倒觉赵贤安和金化机比古镇康他们两人易对付。” 常泽道:“哦,惜见,你可不要说大话。” 柳惜见道:“不是说金家二公子丢了么,金二公子是随赵贤安在安州失的踪迹,赵贤安必定有愧,找了这么多日找不到,想来他也是着急的。还有金大公子,他弟弟不见了,大公子总会记心挂怀吧。弟子仿造金二公子梅花针的模样新造一支梅花针出来,还是要用到‘贵妃醉舞’,在仿造的梅花针上涂抹这药,将其发射在赵贤安和金化机眼前,他们见了金二公子暗器定要你传我递的看,染上了药也就由不得他们了。” 常泽拍大腿哈哈大笑,道:“好!是个好法子!” 明千霜心道:“诡计多端。”面上却带有笑意。常亦此前没想到对付赵贤安的法子,这时听柳惜见说了这样便宜易行的法子,也是欢欣。卫仪卿只暗赞师妹聪颖。唯有常衡此前被柳惜见骂为“迂人”,这时又听父亲夸赞柳惜见,大是不服,道:“我看何必耍那么多花招,章翼济武功平平,等他换得白水银珠,咱们从他手上拿回来不就是了,反正凭他武功是敌不过咱们万古山庄的。” 柳惜见道:“金起陆不会真把白水银珠交给章翼济的。” 常衡道:“你说什么?” 柳惜见道:“白水银珠与龙尾剑是一体,剑珠一分,宝剑非整,金起陆是个凡是求尽善尽美之人,此人性又多伪贪婪,不会真将白水银珠交给章翼济的。” 常泽不料柳惜见能想到此处,心上颇喜。 柳惜见又道:“而章翼济也不会将金芒剑交给金家。” 常泽闻言大感快慰,常亦一怔,常衡只觉柳惜见故作高深,卫仪卿多有不明,明千霜却是面带赞许之意。 常泽笑问道:“你怎说章翼济不会将金芒剑交给金家?” 柳惜见道:“北方武林以咱们万古山庄为首,咱们山庄有龙首刀镇庄,是一霸。金家盗走龙尾剑,横行南方武林,东边朝阳教仗着袭风剑成为一霸,唯独西边武林不仅没有一柄能与龙首、龙尾、袭风相媲美的神兵,便连一个武功一流的人也难找。” 常衡插口道:“爹昨日说的虞轻尘不是么?” 柳惜见道:“虞轻尘不掺和武林中的事,虽属西面却没为西边武林出过力气,便不算他了。” 常泽道:“衡儿,别打岔。” 常衡满心不服,但父亲开口劝止他也不敢违逆。 柳惜见续道:“咱们万古山庄近年来势盛,朝阳教的司马徽则年迈体衰,朝阳教又没个有才有识之人,司马教主怕咱们万古山庄往后有一日东进,威胁他朝阳教地位。三年前章翼济偶然得了这金芒宝剑,西边武林威势大增,纵有人抢夺金芒剑来来去去也只是西边中的武林人物。每次一有北、东、南三方武林人士去夺金芒剑,朝阳教的司马教主必要出面劝和,金芒剑还是会回到章翼济手中。” 常衡道:“是这样,可咱们是要拿回白水银珠,你说这么多没相干的做什么?” 常泽道:“衡儿,叫你别扰你师妹!” 常衡乖乖闭嘴,柳惜见道:“朝阳教与万古山庄一同创建,可万古山庄有龙首、龙尾两柄宝刀宝剑,前代又出了一个个少有敌手的前辈高人,始终胜着朝阳教一筹。自那时起,江湖教派中有一柄神兵利器已成了扬威立名的妙法,徽州金氏夺走咱们山庄的龙尾剑后才有了今日的名望,万古山庄失了一剑朝阳教也才能和万古山庄平起平坐。如今朝阳教略有后继无人之势,而万古山庄和徽州金氏人才正盛,如今江湖上又多了一把可与龙首、龙尾、袭风相抗的金芒剑,朝阳教便是得了日后也未必守得住,而若是落入万古山庄或是金氏手中,那朝阳教名位又要再降,只有落入西边武林那里来个东西南北四方势力相当,谁也不能压谁一头才好。或是说要咱们万古山庄和徽州金氏都不能再增势,以维持他朝阳教东方一霸之席,才是司马教主乐见的。” 常泽心道:“我从前可没和他们说过这些,惜见能看出此理也是不错了。” 柳惜见仍在道:“这便是为何章翼济武功不高,金芒剑在他手中三年却没能另易新主之故,此中靠的是朝阳教护维。章翼济也是个人精,不会不知这个道理,他明知司马教主会帮他守着金芒剑,才会答应用金芒剑去换白水银珠,珠子一到手他便是反悔司马教主和西边的武林人物也会帮着他,咱们万古山庄更不会去帮金家,他赢面大得很。金起陆也知道司马教主是什么肚肠,不会真把白水银珠交出去。章翼济将金芒剑藏在重重机关之下,金家不易查找,他们盯住了章翼济喜好提出这以珠换剑之名,弟子以为不过是让章翼济将剑摆到明处,好行抢夺。不然,护送两颗珠子,何必要金氏门下三大高手出马。还有一个焦顺,真到了换剑那一日,焦顺必隐在暗处。” 柳惜见所想与常泽所想多有相合之处,常泽甚喜这个弟子能看清眼前江湖大势,心喜之余面上便多了几分笑意。 柳惜见道:“章翼济不是真心交出金芒剑,必会先透露金家以白水银珠换剑的消息给朝阳教。到了金家用白水银珠去换剑那一日,司马徽定会派人出面阻挠,到时几方混争,变故必多,咱们倒不如在半路便将白水银珠拿了。方才我所说的法子,都是在半道夺取银珠才用得上。白水银珠本就是万古山庄的东西,被人夺去咱们再拿回来也是有理可讲。若要……” 柳惜见话还没说完,常衡便道:“你既说金家不会拿白水银珠去换金芒剑,那他们又怎会拿真的白水银珠去冒险,他们大可拿假珠子去糊弄章翼济呀。你又说该在半道上劫夺珠子,我看不如让他们三方乱斗,咱们坐收渔利的好。” 常泽看向柳惜见,柳惜见道:“章翼济收藏各样珍宝,自然能认得出白水银珠的真假,金家若不拿出真的白水银珠,章翼济又怎会拿出金芒剑示人。师兄说咱们趁乱坐收渔利,那也无不可,只是如此一来咱们得罪的人可就要多了,加之混乱中需得认准银珠被谁人带着,有没被换到新的人手中,还有师兄说的假珠子这时兴许真会出来,这便是我方才说的变故。另有一变故,徽州金氏对朝阳教和章翼济,本是他们两相敌对,可要是咱们万古山庄最后掺和一脚,金氏与咱们本就有仇,为了推责移祸,定会说咱们也是冲着金芒剑去的,朝阳教不明真相,也会将刀子对准咱们,那又是在西边地界上,要是西边武林人物闹起来,只怕到时咱们坐收渔利不成反被拖入泥潭。” 柳惜见停歇片时,道:“揣着坐收渔利的念头还有一个变故,司马教主看咱们万古山庄也来了,对着金家这个仇敌,你怎知他不会引咱们去和金家争起来,到时成了他坐收渔利。几方争斗变故最多,一不留心就成了他人之刃,咱们只是拿回白水银珠,我看还是离陵城那是非之源远些的好。” 常衡道:“在半路夺珠又怎见得容易?” 柳惜见道:“在哪里夺珠都不见得容易,只是在半道上趁没有朝阳教和章翼济这两边的武林人物乱入,只有金家的仇敌,咱们动起手来也不必顾及什么同道义气了,干干脆脆便将珠子拿回来。至于珠子在谁的手里,这个时候也比混乱中好打听试探。” 常衡正想再说什么话反驳,常泽便道:“好,这才像我常泽的徒弟!” 第18章 樵夫樵娘 常衡听父亲再赞柳惜见,不敢多言。常泽本想让常衡和卫仪卿前去夺取白水银珠,但又想试试两人胆气,不想这两个弟子均生了惧退之意,反是明千霜和柳惜见站出来。他教养柳惜见十三年,柳惜见的性情才能他也知晓,心知柳惜见才盖常衡和卫仪卿,在她主动请缨之外,常泽便生了“加试”之意,多问她夺珠的法子。考校之下,远超他所望,心中喜极,连对常衡、卫仪卿的失望都抛却了。 常泽道:“惜见,此次你周太师叔、洪师叔、邓师叔领头,你随他们去要听他们吩咐,遇有不明多向太师叔他们请教。” 柳惜见道:“是,师父。” 常衡道:“爹,周太师叔他们也去?” 常泽提了嗓道:“难道这么大的事只派一个人去?”他忍下气去,道:“另外陶辰、朱静、班煌炳也去。”常泽看向常衡,道:“衡儿,你也同去。” 常衡道:“是,爹。” 常泽本只想派四个年轻弟子去“做军师”,但方才试验之下心选的常衡和卫仪卿退避不前,只好让柳惜见去了。终还是为父替子多虑,此行不仅是个历练的大好时机,若拿回白水银珠那前去之人都算有功,此事一成常衡也算是对万古山庄有功了,于他后日立身处世多有益处。常泽想到此节变了心意,再增派儿子常衡这一年轻弟子同去。 明千霜看出常泽筹谋,心中不快,道:“没旁的事我便先回去了。”也不等常泽说话,他便一脚踏出门。 常衡喝道:“明千霜懂不懂礼数?” 明千霜只是一味走路,常衡话音一落,他回道:“不及你懂。”竟没回头瞧上常衡一眼。常衡大恼,想要追出去,常泽道:“回来,霜儿想怎样便怎样,你只管好你自己便是。” 常衡转过头来,道:“爹,干嘛老纵着这小子?” 常泽道:“干嘛纵着他?莫非你真不知道?” 柳惜见和卫仪卿看他父子二人大有要吵起来的架势,均看瞧常亦,常亦见势头要坏,拉了父亲坐下,道:“爹,白水银珠的事儿还没说完呢。”说罢又同弟弟常衡道:“二弟,明师弟不践此行,他要早退回去料理他的事也无妨,倒是你要去对付赵贤安那些人,好好听爹爹的嘱咐。” 常泽、常衡两人这时都已静下来,隔不多时,常泽道:“惜见,你方才所说对付赵贤安、古镇康他们的法子都不错,为师去和你周太师叔和洪师叔、邓师叔他们商议商议,若是你太师叔和师叔他们有更稳妥的法子便用他们的法子,若是他们也觉你想的法子可行便依你法子行事。” 柳惜见道:“是,弟子一切听师父、师叔吩咐。” 常泽道:“你们明日便走,你和衡儿先回去收拾东西,今晚为师会召集前去拿取白水银珠的所有弟子到练武场去,详情今夜再说,你们先回去。” 柳惜见和常衡齐声道:“是。” 常泽同卫仪卿道:“仪卿,惜见出去的这段时日,你来管账房和各处生意上的事。” 卫仪卿算学一直没学好,又从没理过账房和生意上的事,只怕自己干不来这差事,正想推辞,瞥眼见常亦对她又是点头又是使眼色,明白常亦是要她应下此事,只得回道:“是,师父。” 常泽思量一时,又道:“惜见,你找个熟识账目的帮你师姐,还有矿上和茶行那两处,也要找人帮你师姐。” 柳惜见应“是”。 他师徒几人事已计定,常泽另有要务,便先让几个徒儿退下。柳惜见记着常泽吩咐,领了卫仪卿到账房,交托各事,两人活没过半,常亦也跟了来,再旁细细询问各项账目算法。三人理了半个时辰,方将账房各事交接妥当,柳惜见又请了账房的花师爷相助卫仪卿。那花师爷也管茶行等处的生意,柳惜见也省了再请别人,让她一并教卫仪卿打理各处生意。 诸事俱毕,柳惜见回房收拾包袱,她心中烦乱,想起当日和徐珠定约是在九月初九,又没曾想万古山庄出了夺取白水银珠这样一件事,从晋安往陵城没有一个月是到不了的,中间还有众多大事要办,她只怕初九那日回不来无法前去神鹤碑那里履约。此际思绪纷纭,过了小半个时辰竟还没能将行李收拾好,想起儿时的事,只把身子倚在床头,隔衣摸着胸前那一个平安符出神。 不知何时门外传来女子的笑声,这才把她惊回神来,柳惜见坐直了身子抚额,想道:“若下月哥哥真的到神鹤碑去,我是定要跟他走的了,师父养育我十三年,始终对我有恩,我这一去怕是今生无缘再为他尽孝出力了,便要趁还没离开山庄这段时日多为他老人家分忧,这才能报答他的恩情。如今也已知道哥哥他们是在西域虞老前辈那里,若是九月初九那日不能去赴会,大不了我今后往西域去找他们。”念及此处,当下提起精神,找了几件换洗衣服,还没装进包袱,门外便有人叫道:“柳师姐,你在么?” 柳惜见听说话声音是李允然,在房内答道:“我在呢,李师妹。”起身去开房门,房门一开,李允然便笑着走进门来,道:“柳师姐,你在便又多一个人手了。” 柳惜见道:“多什么人手?你们要做什么去?” 李允然道:“咱们离庄那段日子里后山的松林有一片让火烧了,好多树死了。厨房的师叔说,要把那些烧死的松木砍回来当柴烧,要咱们住得近的弟子到后山去帮他呢。” 柳惜见道:“我师父知道这事么?取后山的木材还是要师父允准才行。” 李允然道:“庄主知道的,厨房管事的师叔已禀明庄主了。” 柳惜见看时日尚早,是有功夫去帮这一事,便道:“好,师妹,你先过去,我有些东西要收拾,等我收拾好了便去后山找你们。诶,卫师姐也在,把她一起叫上,这样的事可不能只累咱们。” 李允然道:“已有人叫她去了,那你收拾完东西再过去,我这可要走了。” 柳惜见道:“是了。”李允然转身而去,到中庭时卫仪卿和另一女弟子也和李允然汇到一处,均是要去后山伐木的。柳惜见向卫仪卿和那女弟子颔首一笑,便回屋收拾包袱。只一会功夫,所需之物已备置齐全,她将包袱置于床头枕边,出门往后山去。 到了后山翻过一个山坡,只听到右前方人声喧嚷,柳惜见知同门在前,加紧迈步过去,行了三十余步,果见一众师兄师弟师姐师妹拾柴的拾柴,劈柴的劈柴。李允然离柳惜见本远,却不知怎样她一来便看到,一面在远处高呼“柳师姐”,一面同柳惜见招手。 众弟子同柳惜见招呼,柳惜见一一还应后方去到李允然处,同她一起拾柴。那些松木先被火烧过,树皮上敷着一层黑灰,各人一砍一抱,黑灰沾衣,就连脸上也沾了尘渍,弄得人人黑面。柳惜见碰了几段柴木,便成了个黑女。她本性爱洁,若不是见人人如此当真要撒手走了。天又炎热,柳惜见来了不多久便已汗流浃背,她偶直起身子来时,见李允然也正直身用手捶腰,两相对望,见对方面沾黑迹,均忍不住大笑。 柳惜见看到山脚的一条小河,低声道:“你说,今日咱们万古山庄弟子的洗澡水要是放到山脚那条小河里,可不得把河都染黑了。” 李允然笑道:“那河从明日起便有了个新名,叫‘黑河’。” 柳惜见道:“太俗,我看叫‘火烧松’河的好。” 李允然道:“要是真这样,不管叫什么,我看这晋安城的人哪都要骂咱们万古山庄啦。” 柳惜见道:“那也没法子,唉,再沾一会这木灰,只怕河里的鱼虾也不能幸免,都要成黑炭一样的。要是渔民捕了那河里的鱼,定要大奇道‘咦,这鱼我都没煎呢,怎么就焦了。’” 李允然哈哈大笑,近旁几个听见他二人说笑的弟子跟着笑起来。 再过一阵,已装满两车木柴,柳惜见、李允然被指派送木柴到柴房,两人随几个男弟子扶着马车回庄。 柴房便建在厨房之后,两辆马车停住,柳惜见等几个弟子从马车上抱木柴堆放在柴房中,柳惜见抱到第三趟时,李允然在后扯了扯她衣袖,柳惜见回头道:“怎么了?” 李允然朝厨房后门努努嘴,柳惜见一看,见明千霜立在厨房后门前。柳惜见道:“四师兄。”明千霜轻轻点头,李允然也招呼了一声。 明千霜也是凑巧来此,他房中没了茶叶,到厨房来取,便碰上了柳惜见等人送木柴回来。柳、李两人尽了礼数,仍旧俯首做事,明千霜则立在原处看众人忙活。待得清空一辆马车的松柴,厨房中一人探头叫道:“你们谁抱几根柴进来。” 此时柳惜见离干柴堆最近,便捡拾干柴抱往厨房中。她见明千霜没事人般旁观,而一众师兄弟姐妹忙得不可开交,不觉有气。 她抱了八九块干柴,来到明千霜跟前时强塞入他怀中,明千霜手挽抱干柴,眼瞧柳惜见。柳惜见道:“四师兄,我身上灰多得很,进去怕饭食沾上灰,你抱进去吧。” 李允然见柳惜见使唤明千霜,只怕明千霜反脸生出事来,心怦怦快跳,不料明千霜无怒无怨,将柳惜见塞给他的干柴抱进厨房去。 明千霜出得厨房门来,柳惜见又道:“四师兄,后山还有好些柴没劈完,咱们人手不够了,你若得空,便也前去帮一帮忙吧。” 明千霜道:“万古山庄做饭的柴火都是弟子们自己去砍的?” 柳惜见道:“这倒不是,只是说前阵子后山遇到山火烧死了些松木,放着不管也是费材,不如砍了做柴火,倒省得一笔买柴的开销。咱们也是头次做这‘樵娘’。” 明千霜被她最后两字难住,道:“你说什么……什么娘?” 柳惜见道:“樵娘啊,世有樵夫砍樵,今是咱们万古山庄的女弟子上阵劈柴,总不能也称‘樵夫’吧,可不得叫‘樵娘’。” 明千霜心觉好笑,道:“你胡诌这么难听的怪词,你那些师姐师妹听了,她们可依你?” 柳惜见干咳两声,道:“你也快来帮把手,少个人咱们干不完这活。” 明千霜立地不动,柳惜见不住催道:“快呀!你也是万古山庄的弟子,要靠这些柴火吃饭的,别闲杵着。”她连催几次,明千霜方随她到马车前抱松柴。 第19章 无声誓师 两车松柴搬尽,众人驾车回山上,明千霜也被柳惜拉去干活。万古山庄弟子人人会武,众人劈柴、锯柴也不觉疲累。 柳惜见、李允然两人将劈好的松柴搬上马车,将马车装满后均觉口渴,众人来时带了四坛水来,柳、李两人携手来到装水的陶瓮处取水。明千霜也在,倒了小半碗水在手,道:“没水了。”李允然叫苦,卫仪卿不知何时到了柳惜见和李允然身后,问道:“这也没水了么?” 明千霜道:“没了。” 卫仪卿道:“那边那两坛水也喝完了,这下是一滴水也不剩了。” 明千霜越过柳惜见、李允然,将手中的半碗水递给卫仪卿,道:“我来得及时还倒了半碗,没喝过的,卫师妹你先喝吧。” 卫仪卿看身畔还有柳惜见和李允然两人,不好意思接过那半碗水,道:“师兄你先喝吧。”明千霜看她不接,将水放在陶瓮旁,慢悠悠走了。卫仪卿看他离去大是尴尬,柳惜见道:“卫师姐,你喝这水吧,我和允然回去取水。”她一面说一面抱起两只陶瓮,又半说半笑道:“顺便可以偷个懒。” 卫仪卿心头大释,也开玩笑道:“好啊,小师妹原来是想偷懒。” 柳惜见伸了伸舌头,道:“允然,你去那边拿两个坛子,咱们回去取水。”李允然依言去拿陶瓮,两人施展轻功下山,不多会功夫已到厨房旁的井边,两人汲水倒入陶瓮,四只陶瓮装满才重又打水自饮,解了渴后李允然话也多了起来,忽就说道:“柳师姐,你说明师兄怎就单单对卫师姐一人那样好,我和你都站在那,明师兄就只把水让给卫师姐,和她说话也是和颜悦色。明师兄是不是爱慕卫师姐呀?” 柳惜见道:“师妹,这话别乱说,你忘了上回在安州为什么和明师兄吵起来了。” 李允然自知不该乱嚼舌根,伸手捂着嘴巴,柳惜见道:“明师兄极重自尊清白,要是说什么话冤了他他可不会轻饶。再说他恋慕谁那也是他的事,咱们外人何必多嘴。还有卫师姐是个好姑娘,你这话要是传出去得给她多招多少流言,那可对不住她。” 李允然道:“是了。” 柳惜见道:“这话再别说了。” 李允然心有愧责,连连点头。 柳惜见看她模样可爱,心中忽想:“小时候总想要个妹妹陪我玩,可是阿娘生的是经玉小弟,要是经玉是个小姑娘就好了,不过经玉小时候话也多得很,长大了不知是不是像允然师妹这般活泼。” 李允然看柳惜见含笑呆望自己,伸手在柳惜见面前晃了几下道:“师姐,你怎么了?” 柳惜见道:“没什么,师妹,咱们比比轻功,看谁先到后山。” 李允然道:“你这不是欺负人么,你轻功比我好多少,这还怎么比。” 柳惜见道:“咱们用个新的行路法子,走十步退三步,怎样?。” 李允然从没这样行过路,一时起了兴,双目一转,道:“那你轻功始终比我强,只要我不落在你三丈之后,便算我赢。” 柳惜见道:“好。” 李允然抱起两只陶瓮,道:“不过师姐,咱们说好的比试,便按说的来,你不能再让着我。”说罢飞身出去。 柳惜见道:“好,不让着你。”也跟上前去。 两人照所约,飞跨行十步落地退三步,如此反复进进退退,行得倒也不慢。柳惜见初时落后半截,只一会便追上李允然,李允然奋力前行,却还是被柳惜见赶过,她一面提气追赶,一面观视离柳惜见相距多远。 柳惜见口上虽说不多让李允然,可毕竟还是暗暗相让了,她故意在退三步时滞慢几分,前行十步时又比素日慢了,如此,使李允然始终离她三丈以内。 明千霜在山腰开阔处锯柴,偶放眼向山下看去,远远见两个人影一前一后相逐,飞跃一段路又退行几步,反复进退,他心中纳闷。待得看清那两人是柳惜见和李允然,摇头笑笑,仔细看了一阵,心道:“柳惜见轻身功夫倒真不赖,不过怎么不及往日了。”再看李允然,心中已明:“哦,是在等李允然。”当下又弯身锯木。 弟子中也有人见柳、李二人怪步行路的,招呼余人来看,各人放下手中活计围在一处议论。没过几时柳惜见便奔到山腰,一男弟子问道:“柳师妹,你们做什么哪?” 柳惜见还不及答话,李允然已到了她身后,道:“柳师姐,我可一直没离你三丈远,你输了。” 柳惜见道:“是。” 有人问道:“什么输了?” 李允然道:“我和柳师姐比试轻功。” 方长安也在人众中,道:“比轻功?可我明明瞧见柳师妹先到的这,她怎么还输了?” 李允然昂脸道:“咱们用的是新步法,行十步退三步,我和柳师姐说好的,只要我始终不离她三丈远便算我赢。” 方长安道:“这算什么新步法,为难人,你想出来的玩意?” 李允然指指柳惜见道:“是师姐想出来的为难玩意。” 柳惜见道:“也蛮好玩的。” 李允然一拍脑袋,道:“唉,先前怎么没想起来先定个彩头,这会赢了也什么都没有。” 方长安心道:“人家柳师妹让你呢,傻丫头,现在还说什么彩头。”他只心里暗想,口上却没说出来。 柳惜见道:“我们打了水来了。”说罢将水放在地上,几个口渴的弟子拿了空碗围上,李允然也将两只陶瓮放在地上,各人看了不觉笑道:“李师妹,你路上到底偷喝了多少水。” 原来李允然和柳惜见两人抱瓮回去取水时都没拿瓮盖,两人路上比试轻功,李允然只一味赶快,洒了不少水出来,如今她的两只瓮中均只剩一半的水。柳惜见飞步疾行时暗运内力稳住陶瓮,瓮中清水没洒一毫,仍是满满两瓮。 李允然大窘,勾头去看柳惜见所拿的两只陶瓮时,见那两只瓮中水仍是满满当当,心中叹服。但各人笑她她也不能不理,道:“天这样热,我拿了半瓮水祭送山神和土地公公,让他们二位保佑来年风调雨顺,这样咱们明年就有水喝了,也不用像方才没水那样受渴了。”说到这叉起腰又道:“你们哪,可要多谢我才是。” 众人拿她没法子,也不再笑她,各人取水饮水,明千霜却还在锯木柴,卫仪卿倒了一碗水想要送去给他,迟疑一阵来到柳惜见身旁,道:“小师妹,四师兄一滴水也没喝,你送一碗水去给他吧。” 柳惜见道:“你已经倒好了,怎么不……”她忽然止了话,卫仪卿脸上一红,低下头去。柳惜见本想问“你怎么不送去?”话到一半已知卫仪卿是怕多惹嫌疑,接过水来,道:“好。” 她端了水到明千霜身旁,道:“师兄,喝水。”明千霜松开手中锯子,接过水咕嘟咕嘟吞下,待饮尽了将一只空碗递还柳惜见。柳惜见接了碗道:“还要么?” 明千霜摇摇头,柳惜见拿了空碗回去。 众人饮了水散开去干活,过了一时,山下匆匆来了一个女弟子,逢人便问:“柳师姐在哪?” 柳惜见听人寻自己,转过身去,这时那女弟子也得了旁人指点朝柳惜见走来,柳惜见认得那女弟子是师娘的弟子汤芷芬,问道:“汤师妹,怎么了?” 汤芷芬道:“柳师姐,庄主召集咱们去练武场呢,如今只剩你一个没到了,他派我叫你过去呢?” 柳惜见道:“好,我这就过去。”说着放下手中柴块,李允然在旁听的清楚,道:“师姐,你还是擦一擦脸再去吧。” 柳惜见已忘了她是满面尘垢,道:“是啊。”但看全身衣裳都是沾了黑灰,也找不出一块干净的布来擦脸,李允然也看了看自己身上,同样找不出块干净的布来,两人环望各处,见卫仪卿从怀中拿出块白色帕子递来。 李允然道:“对,这个干净。” 卫仪卿道:“咱们到那边蘸些水才擦得干净你的脸。”说着拉了柳惜见到盛水的陶瓮旁打湿绢布给她擦脸。清了她面上黑尘,李允然给她理了乱发,柳惜见才随着汤芷芬到练武场。果真是只剩她一人没到了,练武场上站了好些人,她来时人人朝她看去。柳惜见满身黑,羞得耳根也红了。 常泽不知她是去后山拾柴,问道:“怎么成了这副样子。” 柳惜见垂首道:“弟子去后山捡柴火。”常泽这下明了,不再多责,让她入座。 常泽练武场上所说是夺回白水银珠一事,他已开列名册,让周萦管带十四个弟子,洪沧管十三个弟子,邓枫管十三个弟子。 柳惜见被分与洪沧管带,五个年轻“军师”中他和班炳煌一起。常衡和陶辰均在周萦手下,朱静便随其师邓枫。 分派好了人阵,常泽再宣明各路人马的要务。周萦领常衡、陶辰到鸭嘴口夺取赵贤安和金化机手中的宝珠。洪沧领柳惜见、班炳煌走陆路,到云州洛水镇夺取古镇康、江时安手中的宝珠。邓枫领朱静一众弟子守在洛水镇东边边界接应。 常泽交代大体,细事只让众弟子听周萦、洪沧、邓枫三人吩咐。常泽勉力众弟子一番后便让弟子们散了,只留下柳惜见和常衡再行嘱咐。 常泽知儿子浮躁冒进,来来去去只是对他道:“衡儿,万事听你周太师叔吩咐,行事要重稳些,知道没。” 常衡连连应是。 常泽又同柳惜见道:“惜见,我同你周太师叔他们商议过了,对付赵贤安他们便用你想的法子,对付古镇康他们也是一样,不过有些变化之处,你到时听你师叔命令行事?” 柳惜见道:“是。”她所想法子被众师长采纳,心中欢喜。 常泽又道:“当真行起事来,你若有什么好计策也和你洪师叔他们说。若有余力,杀了古镇康、江时安、赵贤安他们,只是金化机先别动。” 柳惜见和常衡听说要杀古镇康等人均是吃惊,常泽道:“除掉赵贤安三人这事我已和你师叔他们交代过了,能杀掉最好,若杀不了夺回白水银珠是第一要事。” 柳惜见和常衡齐声道:“是。”常衡又道:“只要碰了贵妃醉舞,杀了他们也不难。” 常泽正色道:“话虽如此,你们也不能大意。” 柳惜见道:“是。” 常泽拍了拍两人肩头,道:“你们好好办事,此于你们日后大有益处。” 常衡道:“孩儿知道了,爹。” 常泽又道:“多加小心。” 柳惜见点点头。 常泽道:“夺珠一事山庄里许多弟子还不知道,你们也要守秘。” 常衡道:“是。” 第20章 积石如玉 常泽嘱咐完毕,领着柳惜见师兄妹出了练武场,才出得门来,便有一人上前报道:“庄主,夫人说城里的牛师父今儿去打猎猎了两只活獐子和一头野猪,还有些别的野味,给您送了来,要不要收下。”这人是自小服侍常泽的仆役,名叫毛团。 常泽道:“既是牛师父的心意便收下吧,不过不多,便留在咱们小厨房里好了。你再让夫人备两件礼物送去给牛师父。” 毛团道:“是,庄主,我这就去。” 常泽道:“你让小厨房将獐子剥洗干净,今晚做桌好菜,我要请人过去。” 毛团道:“好,庄主。” 柳惜见垂首想了半晌,见毛团要走,道:“师父,能不能给弟子两斤獐子肉?” 常泽道:“你今晚到我和你师娘那去,还少得了你吃的。” 柳惜见摇头道:“不是,弟子是想请别人吃。” 常泽道:“谁呀?” 柳惜见道:“方才我和李允然师妹比试轻功输给她,还没彩头给她呢?” 常衡道:“你会输给她?” 常泽也道:“是呀,你怎会输给她?” 柳惜见道:“咱们用新法子比试,前行十步退三步,允然师妹只要在我身后三丈之内便算我输。” 常泽道:“这么说她还是落后于你了。” 柳惜见道:“是。” 常泽心想道:“那也不至于只落后你三丈远……,嗯,多半是你让着允然。” 柳惜见看师父思虑不答,道:“师父,你就给徒弟两斤獐子肉做彩头吧。” 常泽道:“嗯,好在你还是在允然前头,不然这肉我便是给了你也要训你几句。” 柳惜见喜道:“多谢师父。” 常泽对毛团道:“毛团,你回去分十斤獐子肉给惜见,再分条野猪的后腿给她。” 柳惜见道:“师父,弟子要不了这么多。” 常泽道:“你收着,拿两斤去做彩头,余下的自个拿去厨房找人帮你腌好,别放坏了,留着日后慢慢吃。” 毛团道:“那惜见,你跟我一同回去吧。” 柳惜见向常泽行了一礼,道:“多谢师父。” 常泽道:“行了,和你毛叔拿东西去吧。” 毛团笑着走了,柳惜见两步跟上他,一老一少一路说着闲话来到常泽夫妇院中。常夫人是个四十来岁的美妇,虽也是习武之人,举止却娴淑端庄。柳惜见进院向师娘行了礼,毛团向常夫人说了常泽要他分肉给柳惜见,常夫人点头过后毛团便让小厨房照常泽嘱咐分了肉包好交给柳惜见。常夫人又捡了几样鲜果和腊肉给柳惜见。柳惜见谢过辞去,将从师父处得的肉食放回房中,赶往后山去帮众人拾柴。 她到后山时众人已将松柴劈完了,只等着装车。她随一众同门将柴火搬清,拉了李允然到无人处,道:“师妹,你不是说咱们方才比试没彩头么,师姐补个彩头给你。” 李允然道:“真的,是什么彩头?” 柳惜见道:“真的,獐子肉,你看这彩头怎样。” 李允然道:“我爱吃,这东西倒是合我心意。不过,你怎会有獐子肉?” 柳惜见道:“我向师父讨的,拿一半做彩头给你,另一半我今晚请厨房的师姐给咱们做了,也好吃新鲜的。” 李允然道:“好是好,不过厨房里也都是师兄弟姐妹,要是请他们做少不得要请他们一起吃,你的肉可够分,别到时连我那份也保不住了。” 柳惜见一想有理,道:“我那倒是有个灶台,可我不会做这东西呀。” 李允然思了一阵,道:“哎,咱们出庄,到城里找家酒馆托人给咱们做,就到万仙楼,你看怎样?” 柳惜见道:“别的馆子兴许还会给咱们做,万仙楼是城里最好的酒馆了,会给咱们做么?” 李允然笑道:“万仙楼的掌柜靠我爹爹起的家,冲着我爹爹的面子他也会给咱们做的。” 柳惜见道:“这就好办了,不过我想把卫师姐也叫上,你看成吗?” 李允然道:“好哇。还有一事,师姐,你怎样学的轻功,也教教我。” 柳惜见道:“好,来日我教你。”两人议定出来时众人已回庄去了,她二人赶回庄去,各回住处。李允然洗沐过后来寻柳惜见,柳惜见也洗沐过了,正分装那几块肉。 李允然见还有野猪腿肉,道:“要不一并拿到万仙楼让那的厨子给你腌了。” 柳惜见道:“这也好,反正这便由你出面了,省得我再往厨房跑一趟。” 李允然欢然道:“好好好,交给我。”两人提了几块肉叫上卫仪卿便出万古山庄去了,此时天色尚早,李允然到了万仙楼和掌柜的打了声招呼,那掌柜识得李允然,果然不敢怠慢,给了三人雅座,殷勤侍奉。三人将肉交给厨子,柳惜见嘱咐将野猪肉也做一份,另点了几样别的菜,厨子应了自去忙活。几人回到座上等了会,李允然坐不住,道:“咱们去街上逛逛吧。” 卫仪卿道:“要是他们做好了菜咱们回不来菜凉了怎么办?” 李允然道:“咱们就只在这近处,时候差不多便回来了。” 柳惜见也道:“我也想出去走走,坐在这里怪闷的。” 卫仪卿看柳惜见也这样说,只得随两个师妹了,几人只和掌柜说了一声便走出万仙楼。万仙楼左近有个胭脂铺,她们三人均是年轻姑娘,路过岂有不进之理,人人在胭脂铺中买了好些东西方才出来,出了那店铺几人又沿街来到首饰店中,挑挑捡捡欢欢喜喜又是买了好多钗环手镯。这时已过了小半个时辰,三人不敢再去别处闲逛,正欲折返回万仙楼。身后却驶来一辆华盖马车,那马车之后跟了十多人,一路吆喝清退路人,阵仗不小,将柳惜见三人逼到首饰店对面的古董店门口。 柳惜见甚是厌恶这路人趾高气扬,不再往路上看,转头看那古董店里。她放目看去,只见店中好多精致玩意,金银器皿书卷字画摆的齐齐整整,眼睛都忙不过来。双目再一扫,忽见正对面的木架上置着一只半尺来高的白瓷瓶,广腹细颈,瓶身绘有图纹,远处看去便似一棵松树,她记起那日在蜀州明千霜家中打碎的那只瓷瓶上绘的也是松纹,心中一喜,便走进店去想要看个究竟。 店主是个五十多岁的清瘦雅士,见柳惜见进店,迎上来招呼,柳惜见指了指那只瓷瓶道:“我想要看看这只瓷瓶。”店老板引柳惜见到瓷瓶旁,道:“这东西也不过才一百多年。” 柳惜见这会看准了瓷瓶上所绘真是松纹,松树上缀有云气,柳惜见道:“这瓷器上绘的是松纹,倒是少见。” 那店主道:“也是有的,不过大多瓷器纹饰都是繁笔绘画,不及这个画笔简单。” 柳惜见不懂古物,也没作答,这时卫仪卿和李允然也进店来。 柳惜见道:“先生,我可以拿下来瞧瞧么?” 那店主道:“自然可以。” 柳惜见一手托底一手扶颈,去看瓶底款识时,见是“积石如玉”四个黑字篆文,和明千霜手中那只的款识竟是一模一样,柳惜见又惊又喜。 李允然道:“师姐,你很喜欢这个么?” 柳惜见抬起头来道:“只怕有人比我喜欢。”她说完垂下头去看那瓷瓶,又道:“这款识倒和别的不一样,制瓷人怎会想起做‘积石如玉’这四个字。” 店家道:“这我也不知了,大多瓷器款识都是年历,这个真是和别的不同。不过这瓷瓶只有两只。” 柳惜见道:“只有两只,这只的款识是‘积石如玉’,那另一只该是‘列松如翠’,这才能说是天下无他的两只。” 店主笑道:“是啊,姑娘也是个懂诗之人,另一只的款识确是‘列松如翠’。” 柳惜见道:“说不上懂,只是小时候念过几日书。” 店主道:“这对瓷瓶有个奇处,将两只瓶并置在一处,有光照下,这一个瓶子的松树影子会映在另一边侧壁上,另一只也是如此,在光下瞧来便是四棵松柏成列而立,而那云气呢映在下端,便像一堆石头。所以有心人会在日出时把这对瓷瓶放在东窗边,日落时搬到西窗边,使两瓶受光照显这‘积石如玉,列松如翠’的图景呢。” 柳惜见这才明了明千霜为何会将瓷瓶放在窗边,不由得暗生愧意。 李允然道:“真这么奇?” 店主道:“几位姑娘且等一等。”说着转身去点了一只蜡烛,照在瓷瓶之前,那瓷瓶颜色转淡,略略带着火光的明黄色,各人往瓷瓶上瞧去,果见瓷瓶侧壁多了一个松柏树影,树脚有块淡淡黑影如石,两树相错开尽能看得明白。 三个姑娘看得出奇,柳惜见道:“这才是‘积石’和‘列松’之意。天下又只此独独一对白瓷瓶,果真是世无其二。” 店主收了蜡烛,道:“正是。” 柳惜见想买这瓷瓶回去赔还明千霜,她凝目看了那瓷瓶一阵,忽想起一事。她在明千霜家中摔的那只底面款识也是“积石如玉”,如今店中的也是“积石如玉”这一只,可又说天下只有独独一对,那明千霜与这店主手中的瓷瓶必有一是赝品。心想道:“要是我拿去还师兄的是假的,岂不是对他不敬。” 李允然看柳惜见踌躇不决,道:“师姐,你给我瞧瞧。” 柳惜见心想李允然家中豪富,古董器具必多,或会懂得分辨古物真伪,将瓷瓶递给李允然。李允然接去,翻转瓷瓶看瓶底,见有磨痕,又仔细摩挲瓶身,只觉触手细润,细看瓶身,似浮有一层薄雾。 店主看李允然鉴物手法倒是懂古玩之人,道:“这瓷瓶我是二百两银子买来的,放在这店里别的人来问,我要价三百两,我看几位姑娘能识文识古,也不至辱没了这雅物,便让你们二十两银子,你们若喜欢拿去便是了。” 李允然抬头来看柳惜见,道:“柳师姐,这玩意儿倒是值这个价呢。” 柳惜见放了心,同店主道:“烦先生帮我装起来。” 店主笑着接过瓷瓶拿去封装,柳惜见道:“那还有一只‘列松如翠’呢?先生取出来一并给我拿去吧。” 店主道:“不是我不肯给姑娘,实在是老朽福薄,只得了这一只,另一只不知流落何处,我若得全了,今日便一同摆出来了。” 柳惜见叹道:“可惜了。”她拿银票付了账,店主将那瓷瓶装入一个雕花木盒中,两方算清了账柳惜见三人便出了古玩店,临去时柳惜见看了看那古玩店的招牌“馥香斋”,这古玩店其实已开了七八年,只是柳惜见从未涉足这才觉得是个新店。 李允然问道:“柳师姐,你怎记起来买古玩了。” 柳惜见道:“我在蜀州时不是摔坏了明师兄一件瓷器么,方才见这个和他那件瓷器相像,便买了赔还给他。” 李允然点点头,卫仪卿道:“你摔坏了明师兄的一件瓷器。” 柳惜见道:“是呀,不过我也并非有意。”当下将如何打坏明千霜瓷器,又怎样动手和他打了一架各事说了,卫仪卿听罢,道:“难怪师兄那日说他房子被人损坏,你又说小命差点丢了,我今儿才明白是怎么回事。” 柳惜见苦笑,问李允然道:“李师妹,你看这东西是真的吗?不是赝品么?” 李允然道:“照我爹教我的法子来看,倒是真的”柳惜见道:“这我就放心了。” 三人谈笑回了万仙楼,菜已做好,掌柜给几人上了菜,李允然又要了小半坛酒,几人便吃喝起来。柳惜见因有重任,推托酒量不好没有饮酒。三杯下肚,李允然与卫仪卿都已两颊晕红,再吃了几杯,李允然说话的声气也大了起来。柳惜见不敢再任师姐师妹胡饮,让掌柜上了醒酒茶来,哄着李、卫两人喝下,又给两人盛了饭让她们吃下,这便付账要离去。只是李允然和卫仪卿醉得路都走不稳了,柳惜见要搀扶两人便拿不得多的东西,她找掌柜要了块宽布将白瓷瓶打成包袱系在背上,余外三人买的胭脂珠钗及剩下的肉块等物便先交给掌柜代管,隔日来取。 出了万仙楼,天色已黑,晚市却繁,道上行人竟也不少。柳惜见带了李允然和卫仪卿到人少之地,一手提了一人展开轻功朝万古山庄飞去。卫仪卿醉了酒便安安静静睡了,李允然口中却喃喃说个不停。柳惜见怕李、卫两人醉酒之态被人瞧见,也不光明正大从门进庄,她轻功极好,又谙熟庄内夜间的巡逻布置,找了一地越高墙进庄,轻轻易易躲过巡逻弟子回到住所。 柳惜见原想将李允然送回去,但看她醉得厉害,怕她夜间无人照顾,便带回自己住所,连卫仪卿柳惜见也一同带进自己房中,免得夜里照看她二人要两头跑。李、卫两人便一人睡柳惜见平日里睡的大床,一人睡一张小木榻。 柳惜见提着李、卫二人颠簸一路,一进房躺下不久卫仪卿和李允然便呕吐起来,柳惜见心中叫苦,过后也只得从柜里找了她的衣裳给李、卫两人替换,清扫秽物,燃香驱臭。才忙完,李允然便嚷着要水,柳惜见又冲了茶水喂过两人,这才得歇片刻。 她解下背上的包袱,取出木盒中的瓷器,思量一阵,看了看天际的眉月,心道:“现在不给他要耽误多日,可天这样晚了也不便去他住处,不如拿给程师伯让她转交给四师兄。”有了计较她便拿着木盒打开门要去程秀处,又想起李、卫两人将吃的都吐了出来,腹中已空,临走时舀了一碗米泡在铜盆中,等得回来时熬粥,各事妥帖这才出门去。 柳惜见到了程秀住处见窗内亮着烛火,一扇门开着,喜道:“还好师伯没睡。”她话音一落,便听程秀在屋中道:“外面是谁?” 柳惜见心道:“师伯这听声的功夫好生厉害,我说话声音也不大呀。”口中回道:“师伯,我是柳惜见,有件事想要同你说。” 程秀道:“进来吧。” 柳惜见道:“是。”迈步上了石阶,到得门口时见明千霜也在程秀屋中,柳惜见喜道:“师兄,你也在这,那我便不用多劳程师伯了。” 程秀给她搬了把椅子,柳惜见坐下,程秀问道:“怎么,你找我是为了千霜。” 柳惜见道:“我今夜得了一件东西,想要还给四师兄,可明日便要走了,不知什么时候才能给他,便想托师伯转交给四师兄。”她将木盒放到桌上,推到明千霜面前,道:“如今师兄在这,便直接交给你了。” 程秀倒了杯茶给柳惜见,明千霜板着脸对柳惜见道:“你和允然上哪去了,庄主宴客,让人来找你去赴宴,你却跑得没影。害得咱们一通好找,我和秀姨也才找你回来,要不是知道你要獐子肉做彩头,还没一点眉目呢!” 程秀白了明千霜一眼。 柳惜见心头一震,真有些慌神,只看着明千霜冷面,也没见程秀神情。明千霜又道:“你今晚可劳动了庄里不少人,明日便要启程了,你还有心思出去,还带上允然,人人为找你们流大汗,你们两个倒是逍遥。” 柳惜见眸光一亮,轻声轻气道:“师父已知道和我师妹两个出庄去的事了么?” 明千霜道:“他不知道怎会放我和秀姨回来,还不得接着找你们!” 柳惜见道:“找我和李师妹?” 明千霜道:“不然呢。” 柳惜见松了口气,心道:“咱们明明是三个人。”她细细轻嗅,闻到明千霜身上的酒气油香,分明是酒足饭饱的神气,哪里是苦苦寻人的样子,心知他所说不实,孩子气一上来,便提声责道:“师兄,你干嘛老吓唬我!” 明千霜一愣,心道:“她怎么瞧出来的。” 柳惜见发完脾气才记起长辈在旁,怯怯道:“师伯,请恕弟子无礼之过。” 程秀只当看孩子吵嘴,也没放在心上,道:“千霜也是,这样淘气。”说着问柳惜见道:“惜见,你怎知你师兄是在吓唬你呢?” 柳惜见可不敢说明千霜说漏了个卫仪卿,只道:“我又不是小孩子了,师父才不会操那份闲心呢。” 明千霜笑笑端起茶杯来饮了口茶,程秀道:“晚饭时庄主是叫你过去的,后来派人跑了几趟也不见你,他才说了你要獐子肉给允然做彩头一事,众人便猜你和允然定是偷偷躲起来吃肉去了,也没再找,你师兄逗你玩呢。仪卿身子不舒服也没去,她可错过了今晚的野味。” 柳惜见怔了一怔,问道:“卫师姐身子哪里不好?” 程秀道:“常亦派人去请她,说是肚子疼便没来了。” 柳惜见点点头,心道:“想是大师兄找不到师姐,又怕师父责她,这才说谎骗师父。明师兄以为卫师姐真是病了,便只算了我和允然两个,他哪想到卫师姐是和我们在一处。” 程秀道:“允然回去了么?” 柳惜见道:“回来了。” 程秀道:“那便好。” 柳惜见道:“师伯,弟子明日要赶路,便先回去了。” 程秀也不多留,点了点头,柳惜见和她行了礼,又同明千霜道:“明师兄,小妹从前的过失,还望你看在这件东西的份上饶恕了吧。”说罢转身离去,明千霜看她身影没入黑夜中,心中千万个不明白她所说的“过失”和“饶恕”。 程秀问道:“千霜,你怎么要吓她?” 明千霜道:“秀姨,你看她的样子哪像是会被吓到的。” 程秀道:“是你师妹,你该多照顾她几分才是,还要去吓唬她。” 明千霜笑着不答话。 程秀看了看桌上的木盒,道:“是什么东西,惜见大晚上的送来。” 明千霜道:“不知道,她让秀姨你转交给我,总不会是小青虫什么的吧。” 程秀道:“你以为人人都像你那么皮。” 明千霜含笑打开木盒,见盒中的白瓷,怔愣住。程秀凑过头来,见盒中物事,也是一怔。明千霜半晌才拿起那瓷器来看,细细触摸胎质,将瓷瓶放在烛光后看瓶身的松柏画影,又翻转底下看那款识,道:“是真的‘积石如玉’不错。” 程秀道:“你娘找了这么久的真品,想不到被惜见得了去。”又道:“难怪她说是还给你的,是想要和你赔罪吧。” 明千霜思了片刻,收了瓷瓶在盒中,拿着木盒站起身来,道:“我找她去。” 程秀道:“找谁?惜见么?” 明千霜道:“是,她住处怎么走?” 程秀道:“她住东边的流云堂,从这出去往左走,到了书院北折再走一阵就是了。” 明千霜道:“秀姨你歇息吧。”说着如飞走出程秀屋子,过不多时程秀已瞧不见明千霜背影。 第21章 双不成双 柳惜见走到半路,便听身后有人叫道:“柳惜见。”正是明千霜的声音。 柳惜见转身回去,明千霜离她已不过五丈,柳惜见道:“师兄,怎么?” 明千霜举了手中木盒问道:“这瓷瓶你从哪里得来的?”柳惜见看了那盒子一眼,道:“在城里一间叫‘馥香斋’的古玩店买的。”她看明千霜神色严肃,道:“怎么,这东西是劣品么?” 明千霜道:“不是。你带我去那古玩店吧,我有话要问那店主。” 柳惜见睁大眼睛道:“这会去?” 明千霜道:“这会便去。” 柳惜见道:“只怕关门了。” 明千霜道:“那我便去看看那店铺所在。” 柳惜见看了眼天色,道:“师兄,从正大门出去一路直走,到了……”她给明千霜指路,话没说完明千霜便拉了她手往正大门走去,任柳惜见怎样呼喝明千霜就是不放。柳惜见无法,只得带了明千霜到馥香斋。两人到时馥香斋已关了店门,柳惜见心中已把明千霜骂了几百遍。 明千霜敲店门半天无人应答开门,柳惜见道:“师兄,你回去明日再来吧。” 明千霜掉过面来,问柳惜见道:“你有没问店主这瓷瓶是从哪来的?” 柳惜见道:“没问。” 明千霜晃了晃木盒,道:“这是你赔还我的?” 柳惜见道:“是,师兄可还喜欢?” 明千霜拿了木盒在手,往前走去,道:“嗯,还算你有心。” 柳惜见看他乐然收受,心头落下一块大石。明千霜走的方向与万古山庄相背,柳惜见指了另一侧道:“师兄,这才是回去的路。” 明千霜道:“我不回去,我要逛逛。”柳惜见霎时僵住,暗呼麻烦,明千霜立在前头看柳惜见神色变换不定,有怒难发,初时觉好玩后又觉歉然,道:“你自个儿先回去吧。” 柳惜见忍下气道:“师兄你才回来,认得城里的路么?” 明千霜道:“认不得也走不丢。”说着迈步往前。他细听身后动静,觉知轻微的脚步声随他移来,知柳惜见也跟了来,面上含笑,心内安然。多走得几步,柳惜见已赶上前来与他并肩而行。 明千霜举目看着左右林立的店铺小摊,柳惜见问道:“师兄,你这么急着来找馥香斋的店主,是为什么?” 明千霜道:“我想问问店主是从哪里得的这瓷瓶,这瓷瓶本是一对的,另一只在哪?” 柳惜见道:“列松如翠?” 明千霜停住步子问道:“你知道?” 柳惜见道:“是那店主和我说的。” 明千霜听了,接着提步前行,道:“不错,这瓷瓶是成对的,一款识是积石如玉,便是你给我的这一只,一款识是列松如翠。这两只瓷瓶光映之下松影投射成列,上端云气亦是如此,会在下侧留出影来,成一副‘积石如玉,列松如翠’的画像。” 柳惜见道:“嗯,那店主也是这样说的。烧制这瓷瓶之人定是个心思灵巧的,能想出这样个奇巧的造设。” 明千霜道:“这对瓷瓶十七年前在南方一个乡绅手中,我娘向那乡绅求购多次也不能得,后来她自己托人仿造了一对假瓷瓶,一只送了人,另一只便留着。她一直想着拿到那对真瓶,可总是不能够,想不到,有一日她留下的假瓶也坏在你手里。” 柳惜见从李允然那问了馥香斋所购瓷瓶真伪,这时听明千霜说他母亲遗物是赝品也不觉惊讶,但听得明千霜说起她摔坏明夫人遗物一事,却大感愧责,低下头去不说话。 明千霜续道:“我娘生前一直想得两只真瓶,如今得了一只,我问明了另一只瓶子下落,把那只一起取了来,这才好。” 柳惜见道:“可那店主说他也只得了这一只,另一只不知到了哪里。” 明千霜沉吟道:“那便向他问问这瓶子原先的主人,从旧主人那打听。” 两人到了人多的闹市,柳惜见看有卖蜜饯的小贩,顺手买了两袋,明千霜道:“你明日便要出门了,还买这么多。” 柳惜见道:“你吃一袋不就完了。”说着塞了一袋给明千霜,明千霜道:“我不爱吃这甜腻腻的东西。”柳惜见道:“程师伯喜欢,你要不吃拿给程师伯吧。” 明千霜将那袋蜜饯拿在手中,随着柳惜见指点逛了一阵,看柳惜见面带隐忧,想起她明日要赶路,道:“我累得很了,咱们回去吧。” 柳惜见道:“好哇,我早想回去了。”说罢已折身回程。 明千霜看着柳惜见大步而行的背影,心道:“有时看你心机深沉,有时看你又直性爽快,还真叫人难猜透。” 柳惜见看明千霜迟迟不跟来,回身对他招了招手,道:“这儿人多,你要真走丢了我可不管啦。” 明千霜向柳惜见走去,道:“好好个人,哪会那么容易走丢。” 两人一前一后穿过晚市人流,抄近路回了万古山庄。柳惜见一进院中,便见院中站着一人,身形魁然,是个男子身影。她神色一凛,走近道:“是谁。” 那人回身道:“小师妹。” 柳惜见吃了一惊,道:“大师兄,你来这做什么?” 常亦神色扭捏,支支吾吾道:“我……我……,嗯……师妹,你有见你卫师姐么?” 柳惜见这下心中了然,捏了那装蜜饯的袋子,道:“师姐方才和我还有允然在一处呢,咱们去万仙楼吃饭,也才回来一会。” 常亦长舒一口气,道:“这我就放心了,今晚爹爹宴客,让人来叫你们去那边用晚饭,你找不见卫师妹也找不见,爹爹知你要了肉多半是不去了的,也没在意。卫师妹派人来请了几次也不见她开房门,我怕爹爹怪她,说她病了这才完事,可不知她去哪,所以这会才来找她呢。你也是,把你师姐叫走也不吱个声,让我好找。” 柳惜见道:“大师兄,你也把我看得太小气了吧,得了好东西难道我就只会躲起来偷吃,忘了师姐。” 常亦哪想到柳惜见会这样回他,连连摆手道:“这可不敢,是你师兄我笨了,这都想不到,师妹你别往心里去。” 柳惜见道:“我和你开玩笑呢,你快回去吧,师姐我来照顾,这么晚了你多待在这不好。” 常亦道:“好。”便离了柳惜见院子。 柳惜见关了院门,回房看卫仪卿、李允然两人正自熟睡,去了隔房熬粥,又忙了半个时辰,才熬得一罐粥,叫醒李、卫两人吃了,两人吃了东西,柳惜见看她们睡下这才收拾碗筷歇息。夜间李、卫两人有时要水,柳惜见起了几次,一夜间也没怎么睡着。 挨到天明时分,卫仪卿先醒来,爬起身便见柳惜见伏在桌上,她看了看屋中四处,才知自己是睡在柳惜见屋中。下床来叫醒柳惜见,柳惜见揉了眼睛起来,看窗外天色,道:“师姐,我要走了。” 卫仪卿道:“是了。”她隐隐约约记起昨晚柳惜见喂她喝水吃粥,道:“师妹,昨晚我们醉了,是你照看的?” 柳惜见道:“师姐,你们酒量可真不怎么样。” 卫仪卿脸上一红,道:“劳苦你了,师妹。” 柳惜见道:“师姐,咱们昨晚买的东西还在万仙楼,你和师妹得了空去拿。” 卫仪卿道:“好,你放心,你的东西我先帮你拿回来。” 柳惜见望着小榻上的李允然道:“李师妹你照料一下,我真要走了。” 卫仪卿点头。柳惜见拿了包袱奔往练武场,众人约定在练武场聚集,她到时已去了一半的人。再等一刻钟,众弟子聚齐,便按原先所定,分三路出发。此次行事隐秘,也没多的人来相送。常泽和常亦父子送别前去夺珠的一众弟子,再返回家去。 常泽走路间抬眼瞧东方,见东墙的一棵古树上站着一人,他凝目细望,看出那人是明千霜。回头对常亦道:“亦儿,你先回去。” 常亦应了一声,见父亲往东行去,他没见明千霜立在树上,也没特意留心,只往家的路走去。常泽为见明千霜,及至后来已是使出上佳轻功,过不多时已来到明千霜处身的那棵古树上。明千霜耳力极灵,听到衣料擦滑之声回头,见来人是常泽,眉头一皱,道:“庄主,你怎么也有兴致到树上来玩?” 常泽道:“霜儿,你在这做什么?”他看了看明千霜,又往明千霜先前脸面朝向的地方看去,见十多骑马在道上驰行,正是前去夺珠的一队弟子,看服色是洪沧、班炳煌、柳惜见一路人马。 常泽回看明千霜,道:“霜儿,你也想同去是不是?” 明千霜道:“你叫我回来是为了什么事?” 常泽道:“你秀姨难道没和你说?” 明千霜道:“龙尾剑?” 常泽道:“是为了这剑。” 明千霜道:“什么时候动手?” 常泽迟疑片刻,道:“拿回白水银珠之后。” 明千霜道:“那我也只有拿龙尾剑时才能出手了。” 常泽微笑道:“你日后留在庄里,能出手的时候多着。” 明千霜道:“拿到龙尾剑的人能得到什么?” 常泽道:“只要是万古山庄的弟子,拿回龙尾剑,那这剑便是他的。” 明千霜冷笑一声,纵下树去。常泽随着纵下,眼看明千霜要走,叫道:“霜儿,你这些年怎样,好不好?” 明千霜心中怒极,道:“好得很!” 常泽听他语气,只感痛心生愧。道:“霜儿,你在那受了什么委屈,和爹爹说。” 明千霜道:“庄主慎言。”说罢拂袖而去,空留常泽一人立在树下。 第22章 儿女心事 明千霜回住处拿了白瓷瓶,步出万古山庄往大街上去,来到馥香斋时店门仍是紧闭,便信步往他处走去。他离开晋安时只八岁,又鲜少出庄来,于城中各处实不熟悉。茫然走了一阵竟失了方位。不过他心蓄怨意,也不急着找归路,便任身荡游城中各处。 直到日悬正中,明千霜心情转好,才问了路人,走回馥香斋。馥香斋在万仙楼左近,明千霜此番回去,先路过万仙楼,正碰上来店中取回物件的卫仪卿。 卫仪卿才踏出万仙楼大门,便见明千霜迎面走来,两人同时呼喊对方。 明千霜先开口问道:“师妹,你来买东西么?”他目光移往卫仪卿手上,见她一手提了一只猪腿肉和一被腌过的肉块,一手提了一个红布包袱,内里不知是何物,挤出或方的棱角或圆的硬物。明千霜动了动身子,眉头一缩一展,终于明白昨晚自己吓唬柳惜见怎会被她识破了。 卫仪卿脸上一红,道:“师兄,你也出来逛呀。” 明千霜道:“卫师妹,你昨晚和柳惜见一起的?” 卫仪卿点点头,道:“是,小师妹从师父那里要了肉来,叫了我和允然一同出来,咱们便是在万仙楼烹煮的野味。” 明千霜扫了万仙楼一眼,道:“这酒楼很是气派,柳惜见那丫头可真会享福。” 卫仪卿忙道:“这可不是她挑的地儿,是李师妹识得这里的掌柜,掌柜才肯行这个方便呢。” 明千霜道:“李允然?” 卫仪卿道:“是啊。” 明千霜早知道李允然家世,听说李允然有如此神通也不觉得奇怪。 卫仪卿道:“咱们昨晚在这落了东西,我今儿来拿。” 明千霜笑道:“是落了东西还是拿不走,师妹,你身上可是一身酒气呢。” 卫仪卿“啊”的一声轻呼,道:“还闻得出来么?” 明千霜道:“你别怕,咱们江湖儿女,喝几杯酒怎么了。” 卫仪卿红着脸道:“可咱们是女子,醉得太过也不成话。我和李师妹昨晚怎么回去的都不记得,柳师妹大约是怕我们没人照顾,把我和李师妹都带回她那,她自己都没地睡只能趴在桌上。我只记得我吐了几次,柳师妹又是给我喂水又是给我和李师妹熬粥,今早起来,有粥有蜜饯,她自己却没吃便急着出门了。喝多了不单自己难受,也要劳累他人,实在不是好事。我如今想起来都羞。” 明千霜想起柳惜见昨晚买蜜饯,“哦”的轻应了一声。卫仪卿这时见明千霜手上那只木盒,道:“师兄,小师妹已把那瓶子给你了?” 明千霜道:“嗯。” 卫仪卿道:“我昨儿才知她摔坏了你东西,她说买了这个去赔你。” 明千霜道:“是,我出来就是想问问馥香斋的店主,他是从什么人手上购得的这瓷瓶,我要把另一只也找来。” 卫仪卿探头看了看前路,道:“那店便在前面不远处,师兄我带你去吧。” 明千霜道:“好啊,这便去。” 两人几步来到馥香斋店中,那店主认得卫仪卿,迎上来道:“姑娘,公子,今儿要来看什么东西。” 卫仪卿道:“先生,我师兄有事相问,我是带他来的。” 明千霜打开木盒,将那瓷瓶递给店主,道:“先生,不知这物您是从何人手中购得,晚生想打听另一只的下落。” 店主道:“这是一个穷书生拿来卖的,这人姓何,听他说他是从南方来的,这书生说另一只瓶子他在南方的时候便拿去典卖了。那典铺叫‘沅章’典铺。老朽也曾派人去那典铺问过,可去时那物已另易新主,这便没下落了。” 明千霜暗自嗟叹,又问道:“那先生可知那书生的下落。” 店主道:“老朽当日也没问这么多,这可不知道了。”言罢,又看着卫仪卿道:“昨日,这几位姑娘到店里来,那位柳姑娘一眼便看中这只瓷瓶,我说这瓷瓶本是一对,她即知另一瓶是‘列松如翠’,几位姑娘都是识货人,又赏雅懂趣,老朽将这瓶转让给这等人心中也乐呀。” 明千霜道:“难道不是先生告诉她另一只是‘列松如翠’的?” 卫仪卿道:“不是,先生只说这瓷瓶是一对的,小师妹便接口说‘那另一只该是列松如翠,这才能说是天下无他的两只’。” 那店主道:“正是,这另一只瓷瓶的款识倒是柳姑娘自个儿推究出来的。” 卫仪卿道:“不过这八个字的出处在哪里,你们说了半天我还不知道呢。” 店主和卫仪卿解“积石如玉,列松如翠”的出处,明千霜心有他想,看着那瓷瓶呆呆出神,也不留心两人说话,只等卫仪卿唤了两声“师兄”,明千霜才回过神来。 他问过要事,和店主道过谢便出了馥香斋,卫仪卿随他出来,道:“昨儿小师妹是想买全了的,也问了店主另一只瓷瓶的下落,他那时便说另一只不知落在哪里。” 明千霜道:“这东西也像人一样,原本成双成对的不知哪一日便南北分隔东西流落。” 卫仪卿道:“只是件东西,师兄何必这样感伤。” 明千霜道:“师妹说的是。”隔了片刻,他又问道:“听那店主说这瓷瓶可不便宜呀,柳惜见只是万古山庄的一个小弟子,她怎会有这么多钱来买这东西。听说她管庄上的账房,可别是动用了庄里的钱吧?” 卫仪卿道:“师兄多虑了,师妹十五岁那年给咱们山庄新辟了朱砂和茶叶两门生意。生意没成时,师妹便和师父说,要是她能将这两门生意打通坐大,那这朱砂石和茶行两门生意每月的盈利,她要一分。师父答应了,后来师妹真把这两样产业做起来了,师父便兑现诺言,还每样产业都多让了师妹一分的利润。她花的钱都是自己的,师兄你放心。”顿了一顿,又道:“何况师父师娘每月都会查庄里的账目,师妹要是做鬼,早被他们发觉了。” 明千霜道:“敢和庄主要钱,这丫头胆子真不一般。” 卫仪卿道:“师父说,那是雄心。” 明千霜笑了笑,道:“师妹你还有别样东西要买么。” 卫仪卿道:“没了,我正想回去呢。” 明千霜道:“那咱们回去吧,我帮你拿。”他接过卫仪卿手上的两块肉,沿来路回去。两人离万古山庄不远,见常亦走出山庄大门,卫仪卿道:“大师兄,你也要出门么?” 常亦笑道:“闲来无事,出去走走。”他知卫仪卿饮酒只恐她身子不适,为此记挂了一夜,今晨送别众人忙完父亲交代的事务便找卫仪卿来了,偏卫仪卿离庄到万仙楼拿东西,常亦问了几人才知卫仪卿出山庄来了,特来寻她。又巧出门便见卫仪卿和明千霜同行回来,明千霜再旁他不好明示亲近之意,只好胡答卫仪卿问话。 常亦看向明千霜,道:“四师弟,你去蜀州时还小,怕是记不得这城里的路,日后要想出来走动,可以叫我和你一起出来,我也能给你引路。” 明千霜道:“多谢了。” 卫仪卿道:“大师兄,我拿了好些东西,那我和四师兄便先回去了。” 常亦为她而来,如今才见就要分道,心中说不出的尴尬滋味,却仍道:“好。” 明千霜道:“常大公子,这便告辞了。” 常亦听他这么称呼自己,笑容一敛,道:“四师弟……”明千霜似没听见他呼声一般,大步往庄子里走去。卫仪卿看一眼明千霜背影又转头看一眼常亦失落的神色,道:“大师兄,四师兄受了那么多苦才变成这副模样,你别往心里去。” 常亦满脸痛惜神色,道:“师妹,四师弟他还怪我们呢,和我们在一处时他也不说话,说一句话也是当我们仇人一般,他不叫我师兄,不叫爹师父,是真的恨极了我们了。” 卫仪卿摇头道:“不会的,总有一天四师兄心里的疙瘩能解开的。” 常亦道:“小时候他中化血针时是师妹你和他作伴十几日,他为这还肯和你好好说话,要他解开心里的疙瘩,多半还要靠师妹你了。” 卫仪卿也是一脸愁叹,常亦道:“我今儿也没心思出去溜达了,这就回去吧。” 卫仪卿道:“是,那便回去吧。”他二人一同进门,在后远远看到明千霜背影,到了一处岔路,明千霜忽然停下,卫仪卿和常亦对望一眼均又快步走上前去。到了明千霜跟前时,明千霜将手中提的肉块交给卫仪卿,道:“你们女孩家的住处我不便去,这东西要你自己提回去了。” 卫仪卿笑着接过两块肉,道:“是,你已帮我一路了,多谢师兄。” 明千霜淡淡一笑,转身离去。 常亦看他走远,这才问卫仪卿昨晚各事,卫仪卿早已心仪大师兄,也不多瞒,细细奉告。常亦听罢,道:“难怪爹爹和娘亲那么看重小师妹,她做事倒是稳妥,知道自己今日要赶路硬是一滴酒不沾。”他说到这又笑道:“你知道么,昨日娘怕小师妹和允然师妹偷起来喝酒吃肉,说别的也不怕,只怕小师妹失了度醉酒,今日赶不了路。爹爹却说,小师妹要是真醉了酒,那让她歇一日,后日再启程去追洪师叔他们不妨。” 卫仪卿抿嘴不语,常亦道:“怎么了,怎么不说话?” 卫仪卿道:“是啊,小师妹样样都好,武功好,又能给师父师娘出主意,我是比不上的。” 常亦正色道:“她有她的好你有你的好,在我眼里,旁人再好也比不过你!” 卫仪卿心头大震,抬眸看着常亦,痴痴说不出话来。 常亦憋着一股气,满脸通红,半晌又道:“师妹,此生我只认定你一个了,你不要再说这样的话。” 卫仪卿双目含泪,满心惊喜。道:“有你这话,我什么也不怕了。”两人相视而笑,常亦道:“你好好管账房的事,我也会帮你的。” 卫仪卿点点头,道:“那我先回去了。” 常泽道:“你昨儿喝了酒,今日身上可有什么难受的没有?” 卫仪卿道:“没有。” 常泽道:“这便好,那你快回去吧。”卫仪卿拿了东西缓步离开,不时回头来瞧常亦,常亦点头示意她放心。直至卫仪卿背影消失不见,常亦脸上才现出一副愁容。 他不是怕卫仪卿不好,是怕真有人比卫仪卿好。昨晚他从柳惜见和卫仪卿院中回去时,听见父母在房中私议他的婚事,母亲说仪卿适合给他们做女儿,惜见呢既能给他们做女儿又能给他们做儿媳。这话已把他吓了一跳,不料父亲的一句话“夫人说的不错,等拿回龙尾剑便给亦儿和惜见办婚事”更是差点把他吓出声来。他心爱的女子是卫仪卿,虽没表明心迹但已打定主意不会再有另爱。 他行事稳重,再怎样惊也先回房想对策,没有闯去和父母抗诉。苦苦思索良久,心思眼下山庄有几件大事要办,他的亲事怎么也还要搁上一段时日,先不急和父母说开,等大事落定再谈情事。先前和卫仪卿所说柳惜见的好也只因他看到卫仪卿和明千霜在一处生了醋意,才想要说些别人的好处来激卫仪卿。卫仪卿的一句话却碰上了他心头痛处,柳惜见是好,却不是她心上之人,这才脱口而出“在我眼里,旁人再好也比不过你”。向卫仪卿表明心迹后,他心上松了许多,在路上呆立了半晌,才踱步回房。 第23章 初战告捷 柳惜见一行人赶了九日的路方到洛水镇,洪沧已先派人在镇上租了屋子,柳惜见众人一到住处,洪沧便召集众人,阐明夺珠的诸般运筹。安玖儿一直在外打探金家的消息,早已派人传了消息给洪沧,古镇康和江时安三日后将率三个弟子抵达洛水镇,在镇上歇宿一夜次日行路。安玖儿连随行三个弟子姓名都已打听到了,护珠弟子的画像安玖儿也送了一份过来,供众人识认,两个做饼师傅也看过了金家护珠五人的画像。 众弟子争在这三日内布置,仍照柳惜见的法子,用鸡蛋灌饼引古镇康入网,用“贵妃醉舞”药倒他后拿了他佩刀,用他佩刀再引江时安入瓮。做饼的师傅众人在晋安时已物色好了带来,今要的便是叫他们不要将饼做得太好,此非难事,洪沧已在路上对两位师傅说了。 柳惜见一行弟子十三人中,二代弟子六人,三代弟子七人。二代弟子中有两人与古镇安、江时安相识,这两人隐伏在暗处不露面,三代弟子多是年轻弟子,与古、江带的随行弟子又均不相识,凡要出面的便多由三代弟子应付。 柳惜见属三代弟子,既是出谋者又是掌门弟子,便由她最后引古镇康、江时安碰上“贵妃醉舞”迷药。拿得白水银珠后交给邓枫那一批接应弟子,由他们带银珠回万古山庄。洪沧、柳惜见等再前往鸭嘴口和周萦一路人汇合,等周萦诸人得手后一同护卫最后一颗白水银珠回庄。 这三日众人细细布置不敢大意,柳惜见和汤芷芬同在洪沧管带下,平日里又有交集,这次出门两人便常在一处。汤芷芬是常夫人的弟子,曾随常夫人出门办过事,行事干练,和柳惜见倒是颇相合。众弟子勤力筹办之下,到第二日时万事已备妥,各人只等着古镇康等人前来。 真到了第四日,人人等着探子来报古镇康等人的消息。一众年轻弟子最是振奋,人人双目带光。 等到日落时分,探子终于来报,古镇康、江时安已到洛水镇,将在镇上一叫“福安客栈”的客店投宿。各人不再等,班炳煌领了一位做饼师傅去到福安客栈对面街道叫卖。他还不及走开,古镇康五人已沿左边街道走来,班炳煌没想到五人来得如此之快,只怕慌忙走动惹嫌疑,便装作买饼的路人,和那做饼师傅谈论,讨价还价。眼看古镇康五人进了客店,他方离开饼摊。他走后在街巷拐角等了半日也不见古镇康出来,买鸡蛋灌饼的寻常主顾倒是来了十几个。众人事前已商议过,只要不是古镇康一行人来买饼,还依确法做饼,因此倒有不少路人来光顾。 班炳煌暗暗着急,真怕此计不通。他等了良久,忽见一熟悉的人影来到饼摊前,和那做饼师傅说了几句话。班炳煌细细看去,看出那是柳惜见女扮男装,班炳煌不知柳惜见要做什么,他站得远也听不见柳惜见和做饼师傅说了些什么话,在心焦之余又增了几分好奇。他远远看着柳惜见接过一个饼后便离开饼摊,心内揣度可是有了新计策?可观望半天,还是不见什么新动静,不由得思量起后一步打算。 正在无计可施之时,客店中终于出来一人,走到饼摊前。待班炳煌看清那人容貌,惊喜欲狂。那人身形魁梧,腰悬长剑,生得俊俏,正是随古镇康、江时安同来的护卫。虽不是古镇康亲自来,但安玖儿早传来消息,金家一行人中只有古镇康在路上买过鸡蛋灌饼,猜想这护卫出来买饼多半也是他授意。 那护卫买了两个饼子便跑回客店,班炳煌等了不久,那护卫便拿着两个咬过的饼子来到摊前,班炳煌离得远,只在那护卫声音大时听到几句“我师伯说了,你这饼做的不对,里面怎地没鸡蛋!”这护卫是江时安的徒弟马鸣,被古镇康遣来买饼,他此前不曾吃过这鸡蛋灌饼,只道鸡蛋已被揉在饼皮之中,做饼师傅把饼给他他也就拿着饼回客店了。古镇康却是个吃了几十年鸡蛋灌饼的人,只咬了几口便觉滋味不对,办开两个饼一看,饼里连个鸡蛋也无。这较真的性儿一下被激起,便让马鸣出来理论。 那做饼师傅看过画像,知这不是柳惜见等人要他纠缠的人,但为引姓古的出来,也只好和他争论。那做饼师傅本就口齿伶俐,加之洪沧、柳惜见等人两天前已教了他一套说辞,和马鸣吵嘴是应对自如。 初时马鸣声音小做饼师傅声音也小,后来马鸣声音渐大起来,那做饼师傅声音也大起来。班炳煌在墙角听那师傅道:“我做了二十多年的鸡蛋灌饼,你一个年纪轻轻的公子,来跟我说我饼子做的不对,你倒说哪里不对,难道你一个公子哥儿反倒比我这个做饼人会做饼?” 马鸣急了,拿出两个残饼,办开给那师傅瞧,道:“你瞧瞧,这饼里哪有鸡蛋,你这不是叫鸡蛋灌饼么,里面没鸡蛋,还怎么叫鸡蛋灌饼。” 做饼师傅道:“那便叫饼,不叫鸡蛋灌饼。” 马鸣气得甩袖,道:“可你卖的不是鸡蛋灌饼么?” 做饼师傅道:“我做鸡蛋灌饼也是这样子做的,卖了这么些年只有你来找茬,难道从前的主顾都是哑巴?可见是公子你不懂灌饼,而非我饼子做的不对。” 马鸣道:“我师伯说了,你这饼子就是做的不对,他老人家吃鸡蛋灌饼吃了几十年了,还会不知?” 这时一个饼摊前已聚了好多路人,班炳煌放眼看去只见路人人头,已看不见做饼师傅和马鸣。他从街角处拐出,混入饼摊前人丛中。他到时,只见那做饼师傅冷嘲道:“哼哼,我是做饼的,他是吃饼的,吃饼的人还有做饼的人懂?” 马鸣怒道:“我师伯是人人敬仰的大侠,他说的话怎会有错。”他在金家时不曾和人吵过嘴,不善辩驳,这时急怒下说话更失了条理。做饼师傅道:“只见过大侠耍刀,没见过大侠做饼!” 班炳煌听了这话,暗自偷笑。 马鸣气得脸红,指着做饼师傅道:“你……你……,你无理!” 做饼师傅拿起一双筷子,道:“别跟我说这有的没的,你说我饼做的不对,你来做。还有你那个师伯,他说我饼做的不对,让他来做!” 马鸣拔剑出鞘,道:“你也太不识好歹!” 做饼师傅面上闪过一丝慌乱,退了一步,还是道:“怎么,你个大侠的侄子,要当街杀人么?” 马鸣是一点法子没有,便在此时,一人影从客店中飘然而出,万古山庄隐伏在暗处的弟子均是打起精神,看着那人影。这人正是古镇康,他身形矮小,一见即知。 古镇康在客店房中一直侧耳倾听街道上的争闹声,听那做饼的言语无理,有错不认,又听他说话的声气并不是身怀武艺懂得内功之人,便消了疑虑,从客店中出来和他理论。 班炳煌在人丛中见到古镇康,见他双目神光炯炯,腰悬佩刀,身板端正,自有一股威严,心跳比先前更快更重,只怕多看他会惹他怀疑自己,瞥了他一眼又转头去看做饼师傅。 做饼师傅有人撑腰,最初虽被马鸣那剑吓了一跳,但这时已静下来,又肆无忌惮起来,道:“怎么,我看你拔刀倒是厉害,会做饼么?”马鸣所使是剑,做饼师傅分不清刀剑,而他自己家中只有柴刀菜刀,凡见了利刃均叫做刀,此时便把马鸣的剑说成刀。 马鸣道:“你不过是市井的贩夫走卒,连刀剑也认不清,还敢多说话,哼!”他在金家长大,自幼习武,生就比旁人健硕的身躯,平日里欺弱凌小的事也做过一些,看不起市井俗夫是自小的念头,这时看做饼师父口中有个错处,便仗强辱他。 做饼师傅听出他有蔑视自己之意,冷笑道:“哼,我是做饼的生意人,只管做饼,可不管你手上是刀是剑。你师伯是大侠,那你算是个小侠吧,认刀认剑那是你们大侠小侠的事,你们却怎么又管起做饼的事来。”说罢,身子探朝前,道:“你要管做饼的事,会做么?敢说我做的不对!你倒是做给我瞧瞧!”说着,将一卷面皮扔在小摊的砧板上。马鸣气得瞪眼咬牙,他身有要任又不敢多惹事打那做饼师傅一顿,指着做饼师傅骂道:“你给我等着!” 马鸣一转回身,便见古镇康手按佩刀站在身后,他还不及叫古镇康一声,古镇康便沉声道:“做饼嘛,有什么难!”他声音沉雄压人,每说一字似都能慑人心魄一次。寻常路人也罢了,班炳煌等习武弟子却知若不是内功极强之人有意炫示,绝不会有此效验。原本看热闹的路人有人在讨论私议,古镇康一说话后各人却都静下来,不敢再出声。班炳煌心道:“这老家伙,当真不能小瞧。” 做饼师傅见过古镇康画像,知这便是自己要对付之人,他定了心神,回想柳惜见等人所教诸般引古镇康碰筷子的言辞。他不知古镇康武功的厉害,心里也没什么害怕,道:“不难,难道你会做?” 古镇康道:“自然会做,倒是你,这样子做饼竟还能把生意做下去?” 做饼师傅道:“可不是,难道别的主顾都是没眼睛的。”他看了马鸣一眼,又看回古镇康道:“你就是这小子的师伯?” 古镇康道:“我是他师伯。你做的灌饼里没有鸡蛋,怎么还叫鸡蛋灌饼呢?” 做饼师傅道:“不是灌饼却还是饼啊,我做饼的做个饼怎么了?” 路人也看出那做饼师傅无赖,有人说了他几句。做饼师傅拿了一卷面皮低头擀起来,口中道:“口口声声说我做的饼不对,你有能耐,你倒是来做给我瞧瞧,我还不信你真会做呢!你会做干嘛自己不做,要上我这来买。我看哪,你们这些大侠小侠除了耍刀剑,就只管一件事,那就是找别人茬儿。” 古镇康抢过马鸣手上的两个残饼仍在地上,粗声粗气道:“做给你看就做给你看,难道你以为世上真只有你一人会做饼。”一面说一面撸起袖子转到饼摊内,把那做饼师傅挤到一旁去,拿起一卷新的面皮擀起来,将面皮擀成方形后,刷上酥油放在铁板上烤炙。 古镇康看了摊面一眼,见左手边上一个小盆里放了几个鸡蛋,他斜眼向做饼师傅看去,道:“我还以为你没鸡蛋呢!”说罢,转睛凝视铁板上的饼,待那饼鼓成个枕头的模样,古镇康右手拿起摊面上那双筷子,左手捡了个鸡蛋。 班炳煌一颗心高悬,似喜是惧。 古镇康又向做饼师傅看去,道:“你看好了,什么是鸡蛋灌饼!”他说了这话后忽觉失了力气,筷子和鸡蛋一前一后掉落在铁板上,身子瘫软下去。 路人有的道:“他怎么了这是?” 眼看马鸣要冲上前去,班炳煌从袖中一只小瓶里倒出些透明药粉在掌心,挤开路人上前去抓住马鸣左手,马鸣还不知是谁拉了自己便已软倒,班炳煌趁他半歪半倒之际扶直他身子,马鸣出不得声,一众路人又只顾盯着古镇康瞧,谁也没留意马鸣也中了招。 人群中一人道:“我是大夫,我来瞧瞧他。”班炳煌听这声音有些别扭。不似万古山庄的同门,抬头往声音来处看去,见柳惜见正伸手去给古镇康把脉。那做饼师傅身旁站了一人,也是万古山庄的弟子,他心头狂喜,揽了马鸣走出人丛,带他回住处去。 柳惜见假模假样给那人把脉,她连古镇康的脉息都没探到便小声说:“这位大爷得了急症,我要送他去医馆,烦众位相让。” 她声音虽不大,但邻近的人也听见了,听说古镇康得了急症,纷纷让道,柳惜见抱起古镇康便走,她一离了人丛便施展轻功快行,只一眨眼功夫便不见了人影。 另一万古山庄弟子帮做饼师傅挑了饼摊的担子,带了那师傅往另一条路走去,也是一会便不见了踪影。路人中稍有阅历的看那做饼人跑得这样快,知道事有蹊跷,但不干己事,也没人出来说句话,都是一副看破不说破的神态,没过多时,一众路人便也散了。 第24章 陡然生变 班炳煌带了马鸣最先回到住处,没过多时柳惜见便抱了古镇康回来,做饼师傅同余下的接应弟子最后到。 洪沧看得手了甚是欣喜,将众弟子夸赞一番才带了古镇康和马鸣两人去审问。众弟子为等消息便聚在邻院,人人心中均盼着白水银珠在古镇康手里,如此可早一日退身前去相助周萦等人。 汤芷芬和柳惜见同站在一棵石榴树下说着方才诱骗古镇康和马鸣的事,也不知过了几时,洪沧及另三个审问古、马的弟子走进院来,众弟子围上去,班炳煌问道:“师父,师叔,怎样?拿得白水银珠了么?” 洪沧道:“咱们给他们服了些解药让他们能开口说话,古镇康什么也不肯说,那年轻弟子叫马鸣,是江时安的弟子,这人被你们师叔一吓倒是招了。白水银珠在江时安身上,被藏在发髻上,咱们明日要接着行事。”他扫视众弟子,续道:“江时安为人谨慎,可比古镇康难对付,你们明日定要放聪明些。” 众弟子道:“是。” 洪沧道:“古镇康他们由你们两位师叔看守,你们用过晚饭后都回房歇息吧,不过今夜守夜的弟子要仔细着些。” 众弟子应答一声各自散了回房。 这夜,柳惜见怎样也睡不着,直到了月上中天的时刻,见外边月光甚朗,起身来到院中,仰头望月,见月亮将满未满,忆起儿时家中生变那天也是如此月景,眼中含泪,心道:“那天父亲出去再也没回来,晚上不知是不是这个时候,反正是这样的月亮,梅伯伯满身是血的闯进门来,把我和哥哥弟弟叫醒,带着我们便逃。月亮啊月亮,你还记不记得那天晚上的事呢,你该还记得的吧。我长大了,可你这么多年不变。……哥哥,算起来他今年二十五岁了,不知是什么样子?还有经玉,他小时候胆子那么小,连只耗子也怕……”想到这不觉笑起来,自言自语道:“不知现在他们都是什么样子?定然两个都是青年俊杰了。” 她在院中的石阶上坐着痴痴看了月亮许久,想道:“等拿回白水银珠,等拿回白水银珠,等初九那日,我便和你们走。”越是这般想,她便越盼早一日到下月初九。乍悲乍喜之下,愈加难眠,直等到鸡鸣时方才睡下,只睡了半个时辰天就大亮,她听见众人起身的动静,也只得起来。 用早饭时,洪沧对众人道:“昨夜去探消息的弟子传讯回来,江时安他们昨夜找了古镇康和马鸣一夜,照此情形,你们今日只要尽心尽责,大事可成。” 众弟子人人精神大振,用过早饭后,班炳煌领着另一个做饼师傅到街市上,在福安客栈不远处支起饼摊,在摊子上竖起古镇康佩刀和马鸣佩剑。柳惜见另改了一身市井男装打扮来到街上溜达,走通那条街也不见江时安三人,来到那饼摊前面时,那做饼师傅叫道:“公子爷,要不要买灌饼?” 柳惜见看他脸色发青,额上全是细密汗珠,心中一紧,去到那摊前,低声问道:“杨大哥,你怎么了?” 那师傅捂着肚子道:“柳姑娘,我发烧肚子疼,也不知怎么了?怕是不能……不能……”他不是洛水镇这一带的人,此地与他家乡气候差异甚大,几日来他已有水土不服之状,只是怕失去一份重金酬款,在人前便苦苦撑持,此刻终于捱不住,吐露出身子不适。 柳惜见看出他生了病,道:“你先回去,去请王师傅来,这我来守着。”王师傅便是昨日的做饼师傅。 杨师傅走出来,柳惜见道:“你往人少的地方走,他们见了会来接你的。” 杨师傅轻轻应了一声,捂着肚子慢慢走了。柳惜见走进小摊内,心急如焚。班炳煌等隐伏在暗处的弟子不知那姓杨的做饼师傅为何离开,但均知事有变故,个个心焦。 班炳煌和汤芷芬是在一处的,见杨师傅回去,班炳煌对汤芷芬道:“师妹,你去看看杨师傅怎么了?”汤芷芬愁眉去了,班炳煌转而看柳惜见。 杨师傅走了,柳惜见站在小摊上边理着桌面器具边思量应对之策。她只怕江时安此时来,自己言行举止露出破绽坏了大事。 等不久,便来了一人要买饼,柳惜见虽听两位师傅说过做饼的法子却不会做,赔笑道:“对不住了姑娘,这是我二叔的摊子,他闹肚子上茅厕去了,我是被他拽来看摊子的,不会做饼,你要买的话请一会过来,到时我让二叔多送你两个。” 那姑娘道:“那好吧。”说着便走了,柳惜见道:“姑娘慢走。”目送那姑娘离去,这目光一往前移却不由得大惊,江时安正领着一个徽州金家的弟子迎面走来,离饼摊也只六七丈远,柳惜见脑中念头飞转。 原本的诱敌之法是待江时安向杨师傅打听古镇康两人佩刀佩剑时,柳惜见跳出来闹事,与他争夺宝剑,诱他触碰抹过“贵妃醉舞”的刀剑。但眼下摊子这里只剩她一人,班炳煌等人各有要务,适才又未及知会他们事有变化,柳惜见不得不另行筹谋。 江时安看见饼摊上的刀剑朝摊子这走来时,柳惜见也已想好对策。 柳惜见看着江时安两人走近摊子,用徽州口音说道:“这位老爷、公子,二位是要饼么?诶呀,你们可真是来晚了一步,这摊子是我二叔的,他闹肚子上茅厕去了,我被他拉来看摊子却不会做饼,老爷和公子可要等上一会儿了。” 江时安面带笑意,道:“小哥,你也是徽州人?” 柳惜见道:“我爹娘都是徽州人,我小时候也是住在徽州的,后来外公和舅舅死了,爹娘才把我们一家带到这来。诶,老爷,你也是徽州口音呢,你是徽州人么?” 江时安道:“是啊,哎,小哥,我想问一下,这刀和这剑你是从哪里得来的?” 柳惜见道:“哦,这不是我的,今早有个姑娘来找我二叔,给了二叔二十两银子,要他把这两件东西挂在摊子上,说是会有人出二十两银子来买。哎,老爷,我二叔说他摆摊这么久也没人问起这刀,你问,难道你就是要买刀的那人?” 江时安身后的那弟子喝道:“买?你生眼睛没有!” 柳惜见装出副被吓的模样,江时安向那弟子摆摆手,让他住声,问道:“有个姑娘要你二叔拿这刀来卖?” 柳惜见道:“那姑娘说只是顺便卖这刀,她说要不是我二叔是做鸡蛋灌饼的,也不会找他。我二叔看那姑娘给的钱多,也就答应了。不过那姑娘还要二叔转告买刀人一句话。” 江时安忙问道:“什么话?” 柳惜见道:“这……老爷要买这刀么?那姑娘说一定是要买刀的人才能告诉他,不然……不然她会回来找我们一家的麻烦。那姑娘看起来倒是温柔,可我爹和二叔说,她眼睛像毒蛇,咱们可不敢得罪她。只有老爷你买刀,我才敢把那姑娘的话告诉你。” 江时安道:“这刀我是定要带走的。”说罢,朝身后的弟子道:“给他二十两银子。”柳惜见眉开眼笑,道:“多谢老爷。” 江时安身后的弟子拿出四锭银子放在摊子上,江时安问道:“那姑娘要你转告买刀人的话是什么?” 柳惜见道:“她说,要找姓古的,今日午时,到城隍庙去。”柳惜见到洛水镇已有三日四,听人说起这镇上有个城隍庙,这时瞎诌之际,她不知别的地儿,便说自己所知的城隍庙。 江时安思索片刻,取下古镇康的佩刀。他取刀时,柳惜见一颗心似僵住了不动,直到江时安手碰了那刀,她心才又活动起来,重重击着左边胸腔。 江时安道:“简唯,收了这银子!” 他身后的弟子道:“是,师父。” 柳惜见也不在乎那几两银子,走出摊子,冷笑道:“真小气呀,说好了的二十两银子买这刀和剑的,怎么反悔了?” 江时安瞪大了眼睛,道:“你……”他口中只吐出这一个字,身子便已软塌下去。他身后的弟子简唯叫了声“师父”,抽出剑来。 班炳煌此时已从远处街角过来,也是“唰”的一声抽剑出鞘,拨开那弟子的剑,道:“这时候,还想逞强么?” 柳惜见道:“快走吧!”说罢提起江时安后领。 那弟子想要去护江时安,班炳煌趁他分神之际点了他穴道,柳、班两人一人提了一个,正欲离开之时,道上不远处传来一人声道:“放人!” 话音刚落,柳惜见便见一灰影窜至眼前,幸得她轻功极好,立马退了四五步,那人身子滞了滞。他这一滞的瞬间,柳惜见看清他身材容貌,这人是个五十多岁的高个,身形清瘦,小眼睛高鼻子,左边嘴角有道疤痕。柳惜见看清这人,暗叫不好。班炳煌也在这时喊道:“师妹快走!” 那人歪嘴冷笑道:“哼!想走,那么容易么!” 柳惜见提着江时安飞行而去,隐伏在暗处的万古山庄弟子跳了出来,柳惜见只顾前奔,身后响起兵刃碰撞之声她也没暇回头看一眼。只在将要没入岔路的顺眼时机往原先所在之处看了一眼,只见万古山庄的四个弟子已被那瘦高个击倒在地,班炳煌奋力将手上的金家弟子掷往那人身上,街上路人四散奔逃。 柳惜见双目中露出恨意,心道:“赵贤安果真厉害。”前来阻事的正是赵贤安,柳惜见幼时见过此人,更有亲仇向他索报,那副容貌是如何也忘不了的。 她这时也顾不得想赵贤安怎会来到洛水镇这事了,一心只想飞赶回住处。等她回到住处,眼前情景却让她大吃一惊。只见满地躺的是带血的人,有三个是留守住处的万古山庄弟子,一个是那做饼的王师傅,余外的人她却不认得。她俯身叹了同门伙伴的鼻息,均已无呼吸,再去探王师傅鼻息,也已断气。 柳惜见看各处屋子都已静悄悄,拔出剑来在手,出声叫道:“洪师叔,洪师叔,洪师叔!”无人应答。 柳惜见不再多想,提了江时安往后门去,正欲从后门出去时,隐隐听得两边墙根外面有呼吸之声,她细细再听辨一次,果真是人的呼吸之声,从人息听来,两堵门墙外竟伏有十九人之多。 自己一行人只十三人不用想也知墙外是敌人。柳惜见看了手上的江时安一眼,将他身子横过,急递出门去。猛然间,白光一闪,两只靴子掉落在地上,鲜血四溅。江时安身子扭了一下,喉咙中发出“呃”“啊”的两声,就此昏晕过去。 墙外出剑那人“啊”的一声惊叫,跳站到门口,左边墙角一人也来到门口。众人看着地上那双黑色靴子,鲜血淋漓,却原来是一双人脚,齐膝而断。柳惜见知门外伏有人,便用江时安躯体当灾。出剑砍下江时安双脚那人,看清自己所伤之人时,哀呼:“江师叔!” 柳惜见道:“好啊,你们竟敢重伤师叔,如此大逆不道,还有脸立足于世么?” 出剑伤了江时安那弟子身旁的另一人道:“大师兄,她便是常泽的小徒弟柳惜见。” 柳惜见向说话之人瞧去,不是别人,却是那和她在安州结下些仇怨的钟颐皋。 第25章 白水银珠 柳惜见看了钟颐皋一眼又转目看向砍断江时安双脚的人,蓝绸锦袍,发竖金冠,浓眉俊目,容貌看去与金化成有几分相似,而钟颐皋又叫他大师兄,柳惜见脱口叫道:“金化机。” 金化机道:“你便是柳惜见。”他双目如要喷怒火,片刻后脸上闪过一丝怪笑,高声道:“金门弟子听令,柳惜见砍掉了咱们江师叔双脚,如此大仇,岂可不报,大伙给我杀了这丫头!” 钟颐皋满脸讶异,其余弟子也一时愣住。众人亲见他砍下江时安双足,这时却把罪过推到柳惜见身上,自然是要大伙一齐和他诬指柳惜见了。金化机是掌门长子,威势强盛,谁敢违逆他心意。几个脑子好使的已明白过来,附和道:“柳惜见砍了江师叔双足,咱们要给江师叔报仇!” 柳惜见道:“好啊,逆徒们想要逃脱罪过啦,我回去把你们师叔治好,让他到天下人面前分说。” 金化机眉头一皱,道:“给我杀了柳惜见!”金门众弟子群起而攻,柳惜见搬过江时安身子挡在胸前,道:“你们是要杀师叔么!” 众弟子停步迟疑,金化成对这个师叔始终有敬意,不敢再伤他。柳惜见趁着众人疏忽之际,踏上墙头,几个起落纵去,离金家弟子已远。她逃离之际把江时安举向后,金家弟子追了几步见她用师叔做盾,也不敢真发暗器,只得回头听金化机指令。 金化机怒极,打了门外的墙面一拳,他这时大悔方才没有杀了柳惜见和江时安,起始他虽也顾念着江时安生死,但柳惜见逃脱之际他却改易了念头,思忖着柳惜见和江时安留下于他都是大患,不如杀了。此时柳惜见已跑得没影,金化机一悔一怒过后,转过头来,看着身后一众师弟,当中有四个江时安的弟子,脸色甚是难看。 金化机低头沉思,便在此时,赵贤安从院落中大步走来,金化机思想片时,道:“赵师叔,姓柳那贱人用江师叔威胁咱们,她……她还砍下师兄双脚。”说着涕泗横流,右手指着门口那双断脚。 赵贤安与江时安、古镇康这些师兄弟向来和睦情深,此时乍闻师弟双足被剁,心痛如绞,他含泪捡了江时安被砍的双脚,一双脚上的黑色靴子与鲜血黏糊在一块,赵贤安怒道:“还不去追那小贱人,拿住她,给我千刀万剐!” 众弟子应命纷纷往前奔去,只剩江时安座下一个名叫宁图溪的弟子留在原处。赵贤安看他不走,问道:“图溪,你怎地还不走?” 宁图溪看着前头众人身影拐入巷道,红着眼睛道:“师伯,我师父是……”他一句话未完,金化机便自远处墙角处走出来,呼道:“宁师弟,怎地还不走?” 金化机离得尚远,宁图溪也不惧,道:“我师父的双脚是金大师兄砍下来的!” 金化机怒喝道:“宁图溪!”大步忙向宁、赵两人走来。 赵贤安听了宁图溪的说话,一时愕然,拿着江时安双脚的两手不由自主发颤,金化机又气又怕,他走近时特意往赵贤安脸上瞧去。 赵贤安一手抱了江时安双脚,一手往金化机脸上扇去。金化机自幼怕这个师叔,也不敢闪躲,任他这一巴掌打在自己脸上。 赵贤安手上带血,这一打在金化机脸上留下个血手印,金化机道:“二师叔,是柳惜见那个死丫头把江师叔的脚先探出来,我以为是敌人,一剑砍下去,这才误伤了江师叔。” 赵贤安听了这话,一股怒气一时不知该向谁去发,憋了半晌道:“你不能等看清了再下手么!” 金化机垂首道:“我一时心急,便……便没顾得上看。”其实江湖上的厮杀生死往往只在一瞬之间,敌我对战有物袭来等看清再出手为时已晚,不会有人真那样傻等,赵贤安混迹江湖二十多年,自然知晓这个道理,只是师弟双脚被砍又下落不明,他愤怒心痛之下便说了句不合道理的言语。 一边是师弟,一边是师侄,这师侄还干连掌门金起陆,赵贤安纵想为江时安出头也要多思量几分,他在门口来回踱步,最终长叹一声,道:“图溪,化机,你们先去把柳惜见拿住,救江师弟出来。”赵贤安说到这,看向宁图溪,道:“图溪,罪魁祸首是柳惜见,定要把她捉住,也砍了她双脚,给你师父报仇,旁的事咱们日后再说。” 宁图溪虽恨金化机,但对柳惜见同样是如此,赵贤安所说也有道理,便道:“好!”金化机处境甚为尴尬,恨不得早点离开,当即道:“赵师叔,弟子也走了。” 赵贤安不答他话,宁图溪已拔足离开,金化机不敢多留,也跟着离去,赵贤安站在原处哭骂。 且说柳惜见带走江时安,金化机等人没能及时追去,她倒得了逃跑时机。甩掉追敌后,柳惜见脱下江时安外衫撕下两条长布,裹了他腿脚上的伤口,免得多留血迹。 柳惜见包好江时安双腿伤口,提了他越过几条巷子,来到一户人家大门前。她听门里静悄悄,一跃进了那户人家院子,四处环望,看左边有个堆柴草的小房,进了那房中,用剑割开江时安发带。江时安头发散落,柳惜见伸手穿拂江时安头发,摸到一个小块。她两手拨开江时安发丝,将那小块拿出。那小块原来是一用布缝成的小小袋子,柳惜见触到袋中是一圆鼓鼓的事物,料想便是白水银珠,欢欣一笑,用剑割开那袋子一看,内里露出个黑皮白纹的珠子,黄豆那样大小。 柳惜见听师父说过,白水银珠遇热会通体变成银白色,当即屈手指握了个空拳,将白水银珠包在掌心,凑口往拳上吹气。她吹了两口热气后摊开手来,见原本黑皮白纹的珠子成了一颗银白小珠,光泽莹润,待热气退却,珠子又变成了原先的模样。柳惜见断定手上的便是白水银珠,喜极欲泣。她将白水银珠暂收入荷包中,又将荷包塞进袖子里,重整了身上所带之物,把藏在怀中的匕首别回腰上,碎银及明千霜留给她的火折、竹哨揣回怀中,草草替江时安扎了头发方提着他离开。 柳惜见不知其他师兄弟姐妹在何处,带了江时安赶往洛水镇东边寻邓枫。她不知赵贤安、金化机等人为何突至洛水镇,而他们手下带的金家弟子显也是多出初时数倍,因此赶往邓枫等人落脚之处时也不敢大意。 将近邓枫他们所在的土屋时,柳惜见竖起耳朵细听周遭动静,听无异声方才捡了几粒石头,绕到屋后,纵跃上了屋顶,在屋顶上站定身,看院心也无异状,柳惜见往院中扔下一石块,石块落地出声,房中却静悄悄的,无何声息。她蹲下身揭开屋顶两片青瓦,俯身往房中看去,屋中一切完好,只没了人。 柳惜见心道:“一个人也没有,难道邓师叔他们已得了消息先走了。”她思想片时跳下房顶,进了几间房中查看,房中无人也无打斗痕迹,只是同门的行李包袱等物已不见了。柳惜见知邓枫等人没有遭袭,带了江时安出屋,奔向屋后的一片树林。 在林中奔行许久,柳惜见看江时安双脚上裹的布已被血浸透,脸色苍白如纸,两人虽是敌人,但看他这幅惨状,柳惜见也起了怜悯之念,即便师父交代过杀了江时安,此刻杀他又是件容易不过的事,心中却还是不忍,提了他回洛水镇上寻医。 到了洛水镇上时已是正午,街市上行人颇多,柳惜见只怕被金家的人盯上,随意带江时安进了间名为“瑞安”的医馆交给大夫,又从江时安身上摸出一锭银子给了大夫,拿了余下的银钱便走了。 柳惜见出了医馆行入人多的街道,她本想去找安玖儿,可安玖儿一向只和洪沧、班炳煌联络,她也不知怎样寻安玖儿一行人。百思无计,柳惜见也不知走到了什么地方,忽听得楼上传来一柔媚异常的女子声音道:“哎哟,汤姑娘,入咱们怡红院的姑娘……” 她近日来多和汤芷芬在一处,这时听那人叫“汤姑娘”不禁抬头上望,一眼看去,吃了一惊。只见汤芷芬头发凌乱地冲到楼栏前,身后两个彪形大汉将她拖住,一个穿着红色纱衣的女子举着白手绢说话。 柳惜见知听到“怡红院”三字已知那是青楼,汤芷芬被青楼中人欺负,柳惜见怒火上冲,那红纱衣女子的话也没听完,她便已跃向楼上,一拳送往右边那大汉的鼻头,那穿红纱衣的女子见此情景“啊”地一声尖叫。 另一个大汉见伙伴被打,也不再理汤芷芬,一腿向柳惜见踢来,柳惜见一把拿住他脚踝使劲一带,那大汉仰摔在地。先时鼻子被打那大汉鼻血流得满嘴,汤芷芬哭的双目红肿,柳惜见也不和他们多纠缠,抱了汤芷芬便跃下楼去。 楼下楼上不少人见柳惜见在怡红院闹了一场,柳惜见只恐行踪暴露,带了汤芷芬匆匆往镇外逃去。两人到了镇外一处村庄,柳惜见寻了个无人的地方替汤芷芬松了绑。 汤芷芬此时已止了泪,柳惜见问道:“谁送你去那的,我饶不了他!” 汤芷芬道:“金家的孟诗。” 柳惜见念道:“孟诗。”脑际间浮起一事,汤芷芬一年前与一位姓白的公子定了亲,孟诗与这位白公子是表兄妹,且对这位表哥钟情已久,汤家与白家定亲那日她曾来闹过,但那回常夫人在场,汤芷芬与白公子的婚事又是双方父母及一对年轻儿女都赞同的,孟诗那日无理无依闹了个没趣。 柳惜见道:“她恨你,所以把你带去那种地方?” 汤芷芬点点头,道:“她想让我失贞,毁了汤家和白家的婚事。我穴道被点动弹不得,手又被绑着,方才要不是青楼里一个小丫头失足跌倒正撞在我被封的穴道上,我也无缘跑出来,遇到师姐你了?孟诗还派了个会功夫的属下留在那青楼里盯着我,要不是师姐你正好路过,再迟一时我也会被抓回去,此后要陷入万劫不复之地了。”一面说身子一面发抖。 柳惜见道:“孟诗竟这样恶毒!” 汤芷芬道:“她要是杀了我也罢了,偏偏要出这样的法子折磨我。”说着又流起泪来。 柳惜见轻轻抚她后背,道:“别怕了,如今没事了。” 汤芷芬点点头,柳惜见安慰了她几句,想起眼前情势,道:“怪了,赵贤安他们怎会来的,难道是走漏了消息?”她进而想到:“还是咱们的人里藏得有金家的人?”思念及此,竟想起袁百卉来。 汤芷芬此时却道:“是周太师叔他们那边出了岔子。” 柳惜见又吃了一惊,道:“周太师叔他们?” 第26章 不见友人 周萦是万古山庄的老人,其行走江湖的经验颇丰,武功又极好,曾率领万古山庄弟子成就许多大事。听说是周萦那边出了岔子,柳惜见怎么也不敢相信。 汤芷芬道:“是常师兄和另外两个弟子被赵贤安他们捉住了。” 柳惜见又是一惊,道:“常衡?我二师兄?” 汤芷芬道:“不错,还有文熹师兄和杜北承师兄。” 柳惜见定下心来,道:“你从哪里听说的?” 汤芷芬道:“是陶辰师兄说的。今早我带杨师傅回去时,还没进家门便听见打斗声,我知事情不妙,给了杨师傅钱让他自己找大夫去,不要回来了。我交代完他,进屋去助阵,咱们留在那屋里的弟子不多,金家却领了三十多个人来,咱们渐渐不敌,连洪师叔为救人都受了伤,后来我和其他师兄弟被金家人捉住,被蒙了眼睛送到一个地方。等到了那地后,我们便见到了陶辰师兄,他腿上被砍了一剑,走不得路。听他说,周太师叔他们那一路的同门师兄弟和师姐师妹们,死的死伤的伤,只剩下六个人了。” 柳惜见心受大震,思道:“怎会只剩了六个人,周太师叔在,怎么会至此境地,难道……难道……”口上忙问道:“那周太师叔呢?” 汤芷芬含泪摇头,道:“被赵贤安杀了。” 柳惜见跟着落泪,周萦为人慈蔼,平日里和小辈们最能说得来话,柳惜见也甚是敬重这位长辈,这时听说周萦被杀,心中又气又痛。稍稍平复心绪,柳惜见又问道:“陶师兄可说了,常师兄和文师弟、杜师弟是怎样被他们捉住的?” 汤芷芬道:“陶师兄说,那日常师兄和杜师兄、文师兄偷溜出去喝酒,不知怎的便撞上了金家上岸来买酒饭的人,两拨人便动起手来。常师兄他们原本打胜了的,可金家的船离岸近,常师兄他们还没来得及离开,赵贤安、金化机便来了,他们的功夫咱们的这几位师兄可就比不上了,常师兄和文师兄被抓,赵贤安他们放了杜师兄回来报讯。后来周太师叔为了救常师兄和文师兄,被赵贤安杀了。陶师兄他们没了领袖,也被抓了。” 柳惜见道:“这么说,咱们前来夺白水银珠的消息是从常师兄他们那里泄露的了?” 汤芷芬道:“也不敢说是谁,赵贤安他们捉了咱们好多弟子,不知是谁说出去的。反正赵贤安他们知道了洪师伯领咱们在洛水镇设伏,便赶了过来。他们从水路改陆路过来时,还写信回去多要了人手,两拨人一同赶往洛水镇来,便是今早到的。安师叔他们也不知怎么没得到信儿,咱们一切被蒙在鼓里,吃了这样一个大亏。” 柳惜见道:“万幸,赵贤安到时咱们已拿住江时安了,方才我在他身上搜出白水银珠了。” 汤芷芬喜道:“真的?” 柳惜见道:“真的。” 汤芷芬道:“这可好了,咱们总算拿到一颗珠子,不至于一无所获。” 柳惜见道:“我方才去找邓师叔他们,可他们的住处没一个人,又不见打斗痕迹,想是得了消息躲起来了。” 汤芷芬道:“这便好,只要咱们还有人手,也不怕不能逆转局势。”她说完这话记起金家此行带了四五十个人,己方纵是全然无损也才三十九人,如今死伤近半,大伙又走散了,若要逆转局势何其艰难。 柳惜见道:“你知道金家关押陶师兄他们的地方在哪么,还有洪师叔、班师兄他们,他们有没有一起被关押。” 汤芷芬道:“咱们一路被蒙着眼睛,进了房他们才揭开咱们眼睛上的布,我被孟诗带出来时也被蒙了眼,还真不知道那地方怎么走。不过在那倒是没见到洪师叔和班师兄。” 柳惜见道:“金家抓了咱们的多少师兄弟?” 汤芷芬道:“算上我有十个,不过咱们这拨人里,已死了三个人了,还有王师傅也死了。” 柳惜见道:“这我回去时见到了。”她顿了片刻,又道:“被抓的人里,有多少人受了伤?” 汤芷芬思忆一时,道:“有五个,陶师兄伤的最重。” 柳惜见道:“咱们现如今也找不着洪师叔、邓师叔他们,要不先把陶师兄他们救出来。” 汤芷芬精神一振,道:“好是好,不过咱们只有两个人,怎样才能救出他们呢?” 柳惜见道:“你知不知道看守陶师兄他们的领头人是谁?” 汤芷芬道:“金家弟子倒是常提起一个焦师叔,我想多半是这人,不过我没见过。还有古镇康也被他们救回去了。” 柳惜见凝眉道:“焦师叔,是焦顺。” 汤芷芬道:“这是什么人?” 柳惜见道:“焦顺有另外个名字,陈青云。” 汤芷芬一手撑地,头微微前倾,道:“就是那个杀手?” 柳惜见道:“嗯。要是他和古镇康、赵贤安在一处,洪师叔、邓师叔他们又不在,咱们还真敌不过金家一伙人?”她锁眉沉思半晌,道:“多半还要从江时安身上着落。” 汤芷芬追问道:“江时安,他在哪儿?” 柳惜见道:“在一间医馆里,今早拿住他我带他回住所去时金家人已把你们都带走了,留了十九个人伏在后门那里,我察觉到便放横江时安身子去试探,金化机下手极快,估计没看清,一剑砍了江时安双脚,他受伤不轻,我把他送医馆去了。” 汤芷芬道:“真好,那咱们便少了一个劲敌。”她正自欢喜,又道:“不过师姐,庄主不是说若有余力便杀了江时安他们么?古镇康昨儿是还有用咱们才没杀,那江时安么,如今白水银珠已到手,无需再顾忌了。” 柳惜见道:“看他受了那样重的伤,我一时心软没有下手。” 汤芷芬也不说什么,只点了点头。 柳惜见道:“要先查出金家把陶师兄他们关在哪里。师妹,咱们先回医馆一趟,把江时安扔在大街上,看金家的人把他带到哪去。” 汤芷芬道:“好。”两人起身,往洛水镇上去,到了镇上,柳惜见先去裁缝铺买了两身男装,又花钱从街上雇了两个壮汉,只对他们说到瑞安医馆中接一个叫江时安的病人去福安客栈门口,她给的报酬颇多,两个壮汉欣然接下这个活计。两个壮汉走后柳惜见方和汤芷芬回到裁缝铺换了衣裳。 两人换好衣裳后,去了安置江时安的医馆,远远见两个大汉抬了副担架,担架上的人倘卧,瞧不清面容,身上盖了一层薄被,只左边露出半截宽袖,看服色正是江时安。 柳惜见和汤芷芬远远在后跟着那壮汉两人,走了一程,两个壮汉便当街放下江时安,各往不同的小岔道走了。 柳惜见和汤芷芬相顾诧异,这时担架前已围聚了七八个人。原来那两个大汉到医馆时都已和大夫说好了带人走,那大夫看他们说得出病人名字,两个大汉又一副凶相,便也没阻拦他们带江时安走。只是大夫拿出几服药交代两大汉如何熬煮,江时安伤处又要如何医护等详情,嘱咐时便揭开被子让那两个大汉看江时安伤口。两个大汉见江时安断了脚,害怕起来,只怕把江时安送到指定之地会引起旁人追究。两人一路低声商议,决意扔了江时安在半道。以柳惜见的内功修为和耳力,两大汉的商议之声她原能听见,只是大街上人来人往,叫卖还价,婴孩哭啼,声音嘈杂多有侵扰,柳惜见这才没听见。 柳、汤二人见两大汉放了担架便走也是摸不着头脑,上前去看情状。两人挤在一众行人中,看担架中的江时安仍是昏迷不醒。 汤芷芬看了一阵拉起柳惜见手走到远处,道:“师姐,怎么办?要不要重请人把他抬去福安客栈那儿?” 柳惜见道:“不用多费力了,就让他在那吧,反正是要等金家人出来把他带走,只要放在显眼的地儿就成。” 汤芷芬道:“好。” 柳惜见抬眼看前,见前头不远处有一卖茶水点心的小摊,道:“咱们去那茶铺里坐坐,等金家人来。” 汤芷芬依从,两人到茶铺要了清茶点心,一面吃一面看着江时安那边。此时日照甚强,一些好心人把江时安挪到阴凉处。柳惜见隐隐听得有几个路人要把江时安送到医馆,为了不让人坏她大计,柳惜见和汤芷芬耳语两句,独个儿到了江时安周身的人丛不远处,趁人不留意发出枚铜钱,打中几个路人。 如此两次,开始有人骂咧起来。抓不着袭人的黑手,众人又回神去看江时安。柳惜见又发出几枚铜钱去击人,闹得围看江时安的路人又叫骂起来。反复几次,围着江时安的人少了,也无人再提把江时安送医,柳惜见方回到茶铺。她和汤芷芬等了一个时辰,见一男一女从眼前路过,两人手中各持一把剑。 柳惜见和汤芷芬对望一眼,均留上了心,目不转睛盯住了那对男女看。那对男女见前路聚满了人,也凑身去看,过不久,只听那女子叫了一声“师父”。 柳惜见和汤芷芬相视而笑,不过多时汤芷芬起身付了账,柳惜见坐着看前方,见那男子抱了江时安往来路走回,她低下头去捡了块点心塞入口中,看那对男女走远才和汤芷芬跟上。 曲曲折折一路,那对男女进了一条满是青苔的小巷,正行走间,忽听得侧面一条巷子里传来“呜呜呃呃”的声音。 柳惜见往声音来处看去,见两个人推着班炳煌走来。班炳煌双手被缚在后,眼睛上蒙着黑布,嘴里不知塞了什么东西出不得语声。押班炳煌来的两个人见了江时安,齐声道:“江师叔!” 班炳煌听他们叫“江师叔”,不再动弹。 汤芷芬低声道:“师姐,怎么办?” 柳惜见道:“先救了班师兄,再抓两个金家弟子回去查问!” 汤芷芬回道:“好。” 第27章 旧物逢主 柳惜见待汤芷芬答过话后,窜身出去。汤芷芬只见眼前黑影一闪,金家弟子有一人才拔出剑来,柳惜见已至他跟前,伸指在他身上一点,那拔剑的金家弟子穴道已被封,手中兵刃堕地。余下三人中那女弟子及押解班炳煌的一个男弟子一左一右抢上,柳惜见纵跳起来双腿踢出,两腿均踢在敌人胸间,那两人各自后退几步,等两人站定了身子时汤芷芬已赶了来,与左边那女子拆了八招方才将她点倒。 右边那男弟子只与柳惜见过了五招便被柳惜见封了穴道,柳惜见转而去对付抱着江时安那人,那人手中抱得有人,更易对付,柳惜见急转到他身后,伸指一点,便又封了他穴道。眼看江时安要跌落在地,柳惜见忙接了他放在地上。 汤芷芬叫了一声“班师兄”,赶上去帮班炳煌松绑,又取下他眼上、嘴中的障物。此时远处巷子里“吱呀”一声,原来是有人家开了门。柳惜见、汤芷芬、班炳煌三人一齐往开门处望去,见门中走出一个三十岁上下的男子,手中握有双节棍,柳惜见俯身提起江时安面对那人,那人看清江时安面目,呼道:“师父!”便向柳惜见冲来。 班炳煌道:“咱们快走!” 柳惜见又出一手提了先前抱着江时安那人,展开轻身功夫点墙飞跃而去。汤、班二人紧跟其后。那手拿双节棍的汉子大呼大嚷道:“快出来,别让常泽手下的那群小崽子逃了!” 柳惜见回头望去,只见那道门中出来一个又一个的人,有的已追来。柳惜见当下提气,行得更快。班炳煌始终落后柳惜见半丈,汤芷芬又始终落后着班炳煌一丈。三人只顾前行,也未用心择路,待身后喊追之声止歇,柳惜见方落地住步。班炳煌和汤芷芬也先后停下,三人看了四周景象,是片荒山。 班炳煌脱了束缚后已看清江时安没了双脚,问道:“柳师妹,江时安的脚是你砍断的么?” 柳惜见道:“不是,是金化机。”她当即把用江时安试探,金化机误伤江时安等情说了。班炳煌听罢,道:“哼!好报应!” 汤芷芬问道:“班师兄,咱们隐伏在福安客栈近旁的师兄弟呢?” 班炳煌道:“有一个师弟和一个师叔被金家那些杂种杀了,一个师弟被擒。我半个时辰前也被他们拿住,要不是碰上你们,便脱不了身了。” 柳惜见道:“那咱们这拨人里,只剩九个人了。” 班炳煌不明其意,问道:“怎地这样说?” 柳惜见道:“今早我带了江时安回去,一进门便看到咱们住的宅子里有三具咱们师叔师弟的尸首,你方才又说死了两个,可不只剩下九人了。”她顿了一顿,又道:“这还只是最好的情形了,要是还有人死在别处咱们不知道的都没算进去。” 班炳煌和汤芷芬知她所说不假,均暗自伤悲。班炳煌忽想起师父洪沧,问道:“你们有没见到我师父。” 汤、柳二人摇摇头。 班炳煌又道:“那白水银珠呢?拿到没有?” 柳惜见道:“拿到了,在我身上呢。” 柳惜见是掌门弟子,如今又没有别的师长在,班炳煌自认为白水银珠由柳惜见保管合理,也没向她索拿。 柳惜见道:“咱们先找个地方落脚再行商议。” 班炳煌道:“去邓师叔他们那吧。” 柳惜见道:“我去过了,邓师叔他们不知是得了消息还是怎样,已不在那地了,想是迁到别处去了。” 班炳煌急道:“会不会也被抓了?” 柳惜见道:“我看那房里齐整,没有厮斗的痕迹,师兄弟们的行李也不见了,不像是被抓走的样子。” 汤芷芬道:“像师姐说的,咱们先找个地方藏身,再商议别事。” 班炳煌道:“好,等安置好你们和金家这两个人,我去寻安师伯,等问明了邓师叔他们的落脚处,再回来接你们过去。” 柳惜见喜道:“你知道安师叔他们在哪?”班炳煌和柳惜见所说之人都是安玖儿,只是安玖儿、常泽、程秀是同一个师父,洪沧、常夫人、邓枫又是同一个师父,安玖儿入门又早于洪、邓等人,柳惜见和班炳煌在称呼上便略有差异。 班炳煌道:“师父有两次曾让我和安师伯联络,只要他们住所不变,我倒能寻得着。” 汤芷芬道:“你带咱们一起去,岂不是省事。” 班炳煌道:“不行,赵贤安他们这次来得突然,我不知安师伯他们那里有没有被金家发觉,若是安师伯他们那里也被金家人围住了,咱们三人一块去那不是全军覆没了么。” 汤芷芬道:“这也说的是。”安玖儿是万古山庄分派在外的第一号探子,为护他周全,他的落脚之处不能轻易对人说知,便是本庄弟子也是如此,因此柳、汤二人也没多问安玖儿的落脚处。 几人当下不再多说,班炳煌接过柳惜见手中的江时安,便领头往前走去。几人行了良久,终于见到一个小村庄,班炳煌放下江时安先去探路,半晌后回来道:“我问过村里人了,这村上有一所宅子,十多年前宅子里的人全死了,自那后没人住那宅子,咱们先去那里躲躲。” 柳、汤二人答应了,随他去了那所宅子。汤芷芬一到宅门前,看门前萧条,宅子离前村甚远,宅后紧挨着一片茂林,一半的屋子照不到光。侧面好似风口,呼呼吹来凉风。汤芷芬道:“怪不得没人住,阴森森的。” 柳惜见道:“是啊。” 班炳煌劝慰道:“先将就将就吧。” 宅子大门紧闭,三人本为藏身,也不去启开大门了,直从外墙跳入宅中,寻了一间损坏不多的屋子容身,江时安和另一男弟子被几人放置地上。班炳煌安顿了柳惜见、汤芷芬二人,便寻安玖儿去了。 那屋中长年积灰,柳、汤二女喜爱洁净,不喜屋中积尘,到屋后林中砍了树枝将屋中清扫过了方才舒心。院中是用砖石铺砌,生有小缝,一些荒草顽木从缝中挤出。本是一股生机,但在这样一个无人居住的院中,却是平添了一丝荒凉。 班炳煌去了近两个时辰,柳惜见徘徊屋中,偶一瞥眼见江时安眼睛睁得大大的。柳惜见走去说道:“你醒了。” 江时安脸上露出怨毒神色,柳惜见道:“你的脚没了,是金化机砍的。”江时安眼中恨意更深,两边下颌角时时鼓起,想是咬紧了牙。 柳惜见道:“你是恨我呢还是恨金化机呢?” 汤芷芬走近两人,道:“要不要给他服食贵妃醉舞的解药?” 柳惜见道:“可别,江前辈虽没了脚,手上的功夫咱们可也比不上,就让他这样吧。只是师妹,你身上有没有止疼药,有的话给江前辈服用吧。” 汤芷芬道:“没了。” 柳惜见转身去解了另一金门弟子的哑穴,问道:“怎么称呼?” 那人将头别过不答,柳惜见道:“你身上有没有止疼药,给你师父、师伯还是师叔吃了。” 那弟子道:“我身上有,你拿去喂我师叔。” 柳惜见解了他穴道,道:“我不知道你的药是真是假,你是真想救他还是想要他死,你去给他喂吧,省得到时出了事又赖在我头上。” 那弟子恨恨看了柳惜见一眼,从怀中拿出一只绿瓶,倒出两粒朱色药丸在手中,走到江时安身旁,扶起他身子,道:“师叔,这是止疼药。”将药丸放入江时安口中。 江时安尽力将药丸咽下肚去。 柳惜见拉了汤芷芬去一旁,道:“汤师妹,我瞧天快黑了,我去村里买些吃的,顺便问问村里有没有懂药的,给江时安拿些药回来,别让他真死在这,你在这等我。” 汤芷芬道:“师姐,还是我去吧。”她看了四方墙壁一眼,道:“这地方阴森森的,你走了我一人倒是害怕呢。” 柳惜见笑道:“好吧,那你去吧,我守在这。” 两人正说着话,忽闻身后有风声,柳惜见拉过汤芷芬向侧旁退避。 躲过暗袭,柳惜见往风声来处瞧去,见那男弟子手中捏了只镖,瞧样子还要射来。 汤芷芬取出身上的“岫青丹”,在那男弟子投镖来时也将“岫青丹”发出。那“岫青丹”是拇指大小的圆团暗器,由精钢铸成,是常夫人独创,也是她生平的得意绝技。汤芷芬是常夫人徒弟,自幼便习练“岫青丹”的施发手法,小有所成。这时金门那男弟子出飞镖偷袭,汤芷芬便也想试一试自己“岫青丹”的暗器功夫。 飞镖与岫青丹在半空相撞,“当”的一声同时落地。那男弟子暗器被阻,欲要上前来动手,汤芷芬抢上,一掌要往那男弟子右肩劈去,那人伸手挡架,岂知汤芷芬这是虚招,临到半途招式一变,已扣住了那人右手脉门。那男弟子气得脸红,柳惜见道:“我们虽不是你江师叔的对手,对付你还是绰绰有余的,别耍花招!”汤芷芬另一只手点了那男弟子穴道,仍将他提放地上。 汤芷芬和柳惜见低语道:“那我这便走了,你不会害怕吧?” 柳惜见道:“我不怕,你去吧。” 汤芷芬一笑,越出墙外。柳惜见抬眼往远处看去,已是日头西斜。先前汤芷芬在她二人还能说话解闷,如今汤芷芬一走,她闲着无事便往四面房中走走看看。 此宅是间四合院,甚为宽敞,柳惜见看房中的木窗皆有雕花,房内几根梁柱极是粗大,念及来路上村中人家的屋宇不是土房便是草舍,而自己藏身的这宅子竟是木筑,想道:“看来从前这屋子的主人也是个小有家资的,不然怎建得起这样的屋子。” 她一面思忖一面走进侧边一间屋中,右手边床铺尚在,只是木床有些腐朽,被褥等物破了许多小洞,满布灰尘。她看了一阵,只听得左手边有“吱吱”声,柳惜见往左一看,是只老鼠正一路跳跑钻进墙角的一个洞去。 柳惜见玩心大起,看那老鼠进了洞便想着法要把它闹出来。到墙角薅了一把将枯的艾草,从怀中取出火折点燃,那火折还是在安州时明千霜给她的。柳惜见看那火折,想道:“等回去,要不要和四师兄说说他这火折子的功绩。嗯,算了算了,干嘛和他多说。”这时她已将燃着的艾草堵了半个洞口,自己退在一旁。 过不多时,四只老鼠接连从洞口跑出来,柳惜见笑盈盈看着四处逃窜的老鼠,心中得意,便起兴踢了墙角的鼠洞一脚。 谁知一脚碰墙,那鼠洞之周的白墙竟纷纷剥落。柳惜见看得又奇又疑,又踢了那墙一脚,白墙上又塌落一层白石灰。她俯身用手轻敲那一处墙角,听知墙中内里空空,又往上敲了一阵,上面墙却是实心的。 柳惜见蹲下身,手稍一用力一按,破碎那层薄薄外墙,内里露出个生锈的铁盒,还只见一半。她将剩下的一半墙皮也拨开,将那只铁盒取出捧在手上,只觉沉甸甸的。 那盒三寸宽三寸高三尺长,盒身侧边有个小扣,是开启盒子的所在。柳惜见本想打开盒来看个究竟,但想起师父说过有些人在秘藏私物时会设下机括暗器,她不敢面对盒子启开,思量片刻,走到床边,解了铁盒上的扣子,将铁盒翻扔在木床的被褥上,她自己往后一跃。 被褥是软物,铁盒翻落也没出多大声。柳惜见站定后往床铺上看去,只见铁盒中横斜出一把剑。剑鞘是青色,剑上系有朱红剑穗,只是年深日久,朱色褪去大半,剑穗不知是方才盒开剑翻之时扯断了还是在铁盒中便已断落,今只剩短短一截系在剑上。 柳惜见呆呆走近,拿起那青色长剑,颤声叫道:“爹。” 第28章 一夜二斗 那剑是柳惜见父亲的佩剑,她鼻头发酸,眼中蓄泪,呆呆看着剑柄上的那一个“谭”字。过了良久柳惜见复思道:“那晚我高烧不退,迷迷糊糊听梅伯伯和大哥说,爹的剑藏在他遭难的地方,可那地方是哪里我却没听到。爹的青衿剑在这,难道爹便是在这里被害的?” 柳惜见吹去剑上的锈灰,拔出那剑,寒光森森,剑刃明晃晃在眼前微颤。她心神激荡,将剑鞘放在一旁,捧了那剑在房中打转,心道:“大哥怎么这么多年不把剑取走,我如今也不便带着青衿剑四处走,只好先把这剑藏起来了,等和大哥他们相聚,再回来取剑。可方才藏剑的地方又被我毁了,要把这剑藏在哪好呢?”她想到此处便在房中四处寻找地方,地面没有适宜藏剑的所在,柳惜见便仰头看上屋顶,看了一阵,摇摇头。 她将剑插回剑鞘,思道:“不如先埋着。”当即将剑放回铁盒中,抱起铁盒,拿起自己佩剑,探头出去看江时安和那弟子瞧不见这边,一跃出墙外,绕到宅后,找了最大的那一棵树,用自己佩剑在树下掘个长坑,将铁盒埋入坑中,把土踩实,又在土上撒了落叶,方才从来处回去。 江时安和那男弟子仍在原处,柳惜见也再不往别处去,守在那间房中,等到夜色渐浓仍不见汤芷芬回来,柳惜见不由得着急,时时到门外去看。 屋中没有烛火,柳惜见只有行动时方才点燃火折子照明,静坐时便不管了,随身处在昏黑之中。又过了一段时候,天已黑下,汤芷芬还不回来,柳惜见忧心渐重,怕汤芷芬遇有不测,但转念一想,汤芷芬外出已久,若是被金家弟子发现踪迹那这会金家弟子早该找来了,却又不是这样,她正思索着要不要另寻藏身地,忽听得宅后传来轻微的脚步声。 柳惜见闭目凝听,果真有步踏枯叶的声音自宅后传来,听声音人数不多。她才埋了父亲的剑在宅后,又处在被人追击之际,一时不知来人用意,但想若是友人必定是从正前方来,哪会从宅后取道,除非是些鬼鬼祟祟不怀好意的胆小鼠辈。 有了此念,已把屋后人当做敌人。柳惜见拿起剑走出门,一纵上屋顶,又从屋顶跃至树梢。她才一落脚,便听地下有一男子声音道:“上面有人!” 他这“人”字才一出口,柳惜见便看前方树间窜出一个白影,稳稳落在前方的高稍上。她细细看那人,身高八尺,站立如松如竹,只天太黑看不清面容。 柳惜见道:“阁下是什么人?” 那白衣人道:“你呢,你是金家的人么?”他才问完话,一个黑影又从枝叶中钻出,站在那白衣人身畔。柳惜见看那人身形,是个女子。那女子一站定,便道:“大哥。” 柳惜见道:“我不是金家人,阁下呢?” 那白衣男子道:“不是金家人,今天金家人和万古山庄打得很凶,你轻功看来不错,别派的年轻弟子怕是还没这样的人。” 柳惜见笑道:“你这人说话也真好玩,你觉着我年轻么?我看起来年轻,实际四十多岁了。” 那白衣男子道:“哦,要是四十多岁还是这样的功夫,那可就说不上好了。” 柳惜见笑道:“反正我师父和那些师兄也没人说过我功夫好。” 白衣男子道:“妹妹,你去试试他功夫。” 白衣男子身旁的女子道:“好啊,看看他是不是万古山庄的弟子,万古山庄是中原一霸,要是他出自万古山庄,正好可以瞧瞧万古山庄的武功。”那女子话音刚落,便抽出剑向柳惜见刺来,柳惜见拔剑迎敌,她与那女子过了十多招,硬是看不出那女子武功派别。 那白衣男子在旁道:“他真是万古山庄的。” 那女子道:“是啊,哥哥,他还想骗咱们呢。”当下出招越来越快,黑暗中只见剑光成团,她剑和柳惜见双剑相撞,不时迸出火花。 柳惜见也施展快剑,攻守有度,和那女子打了个不分上下,百招过后,那女子渐渐不敌,露出败势,几次踏立树梢不稳,险些跌下。柳惜见见好就收,最后慢慢递出一剑,被那女子挡住。柳惜见随即退立在一处梢头,拱手道:“姑娘好功夫,在下佩服,咱们不打不相识,不如交个朋友如何。” 那女子知自己功夫不及柳惜见,但她师承高门,骨子里带了些骄傲之气,不愿随便留下姓名给无名之辈,回道:“师父不许我在外面和人随便动手,姓名是不敢奉告的,公子莫怪。” 柳惜见情知这是推托之辞,但她与眼前两人结交之意不盛,也不觉有憾,只道:“天广地阔,来日相见时,望得二位尊姓大名。” 那女子还了一礼,右足轻点,飞跃回白衣男子身旁。 白衣男子问柳惜见道:“公子是万古山庄的弟子?” 柳惜见想道:“你适才不是都瞧出来了么,怎么又要再问。”口上答道:“是。” 那男子原本还要问话,柳惜见却看到不远处道上火把亮了一路,略一数,竟有二十支火把,若是人手一支,便有二十人。她转目一思,想道:“若是自己人来绝不会如此大阵仗”。不由心中一惊,拱手道:“眼前是是非之地,在下现今被人追捕,只怕连累了二位,公子、姑娘快快离去吧。”她说完,转身跃远。转瞬之间,那对男女只见她身影成了小小一黑点没入前面屋檐下。 柳惜见跃到墙头上,看前方道上火光点点,已走过村中许多户人家,眼看正是要往这宅子来。她转眼看了看身后的江时安两人,又看了看前方火把亮光,不想就此逃离。 一思之下,觉得用贵妃醉舞迷倒金家弟子最好。便跑去将大门打开,站在门墙后,从怀中拿出一瓶“贵妃醉舞”药末,打开药瓶盖上的薄盖,取出一小粒解药吞服。 万古山庄“贵妃醉舞”的解药与迷药被放入一个葫芦形的瓶中,中间有隔层隔开,只是瓶口一为方一为圆,圆口所装是迷药,方口所装是解药。因此纵是黑夜中,柳惜见也能分得清自己所拿的药是迷药还是解药。 服用解药后,她从左右捡来二十多片碎瓦砾堆放在脚下。待前方手执火把一行人走得近了,柳惜见听见一人道:“咱们在这村里见到姓汤的,她却绕到镇上去了,也没能拿得到。刘师兄说和她在一起的还有一男一女,还有江师叔和赵师弟,他们多半是藏在这村里。焦师叔方才吩咐,这村里有间破屋没人住,要咱们仔细找找,大伙都给我看仔细了找。” 有的弟子答“好”,有的弟子道“知道了”,有的弟子道“明白了”。 柳惜见一手扶墙,心道:“难怪汤师妹去了这么久不回来,她多半察觉金家人寻来此地,将他们引到镇上去了。金家这些人找不见汤师妹又找来这,焦师叔,多半是焦顺,焦顺指点他们来这宅子,当年杀死爹爹的就是他,他知道这有所宅子,那这十有八九便是爹爹殒命的所在了。”她捏紧手中的小葫芦瓶,仰望天穹,暗暗祝祷:“爹,你一定要保佑女儿逃过此劫,留着性命早日和大哥、弟弟团聚。” 这时又有弟子道:“古师叔知道姓柳那贱人砍了江师叔双脚,气得他把陶辰的两只脚也砍了,要不是我师父拦着,只怕万古山庄几个被咱们逮住的小子都要成没脚的人了。” 柳惜见听了这话,心中大痛,掉下泪来,默默念道:“陶师兄,陶师兄,我让他们用命还你。”柳惜见握紧佩剑,怒视前方,也不想再用贵妃醉舞了,将药瓶收回怀中。 待金家弟子越走越近,离她四丈多远,柳惜见已能看见各人肢体,她俯身捡起脚边的碎瓦砾,左右两手各捏了四片,运劲发出,打在金家弟子手上,登时有八只火把掉落,金家众弟子一时慌乱。 有人道:“别慌,没灭的捡起来。”柳惜见立马又拾起碎瓦砾向前头急射去,又有几只火把掉落,如此反复三次,金家弟子手中的火把已尽数被她击落。 柳惜见听见拔剑出鞘的声音,她在黑暗中待得长久,早已适应,这时纵是无光也能行动自如。趁金家弟子没晃过神,柳惜见飞身而出,在空中拔剑,一手执剑,一手握剑鞘。她按下机括,剑鞘上的尖刺伸出,一进金家弟子人丛中便两手一起攻敌。 金家弟子被打掉火把在前,照理说当先有防备,可他们陡然陷入黑暗中,再怎样也不及在明昼中自如。金家这行人中也不乏武功与她相若的,可也是骤然失去光明眼前一团漆黑乱挥舞兵刃抵挡,倒让柳惜见看出破绽,一招毙了。这一下都是被柳惜见打了个措手不及。 柳惜见剑劈一人剑鞘便也刺向另一人,待金家人能看清柳惜见招式时已只剩下六人。六人中有一使棍的弟子武功甚强,柳惜见几次攻他没讨到便宜,加之她一天未进食,此前又与现身宅后的女子斗过一回,这时猛攻数招,气力不支,她心中已在盘算如何对付眼前这个使棍的强敌。 那使棍之人也看出柳惜见出招不及先前迅疾,有意擒住她,不下杀招,只守不攻,耗柳惜见力气。 柳惜见看出他心思,收了剑,那使棍人又攻来。柳惜见连退数步,使棍人连进数步。看使棍人身后的金家弟子落了他好大一截,柳惜见将剑鞘对准使棍人左胸,运使内力推剑鞘急进向前,剑鞘送出,随即挥剑前刺。那人挥棍往左,格开柳惜见剑鞘。柳惜见趁他右肋下露出破绽,一剑砍向他右肋,那人“啊”的一声惨叫,回棍往右边扫来,柳惜见身子前跃,又使出一剑往那使棍人脖颈上劈下,这一招只在眨眼间,那使棍人没能避开,颈上鲜血喷流。 柳惜见一招得手,落地时看余下五人便在身前不远处,使棍人手中那根长棍滚落在柳惜见脚跟。柳惜见提脚踢起长棍往前,长棍这一去势头甚急,两个武功不济的没能躲开,被长棍带倒。柳惜见向余下三人攻去,那三人见着许多同伴折损在柳惜见手里,先自生了怯意,三人总是不时侧头去看身旁伙伴动静,柳惜见看出他们心思,暗自窃喜,当下施展快剑结果了三人。 被长棍绊倒的两人这时起身,一个胆大的已挥刀向柳惜见攻来,柳惜见拾起脚下不知哪个金家弟子掉落的长剑向他抛射去,那人躲过,柳惜见趁他慌乱之际又拾起一把长矛向他急射去,那人这回没能躲开,撞在矛上,倒地而死。 另一人见状急忙跪地,道:“饶命啊!” 柳惜见看他求饶,也省了力气,道:“滚!” 那人提起兵刃跑出死尸堆两步,却有声音道:“穆炎,你个胆小鬼!” 柳惜见往声音来处看去,原来是先前被她打倒未死的三人搀扶着从人堆里站起。柳惜见心中叫苦不迭,她已无力气再去对付这么多人了。 那叫穆炎的弟子见还有同伴,不再逃跑,道:“是,是,几位师兄,咱们一起杀了这小子。” 柳惜见看了不远处的一具死尸,不慌不忙走向前去,道:“好啊,看你们四个有没有这个本事。” 待她走近死尸,运劲踢起那具死尸向三人撞去,那三人都已受了伤,有的伤在脚上有的伤在肩上,三人又成报团之势,这一具死尸去势甚急,三人中只有一受伤轻的避了开去,不过他退避之时跳到同门的尸身上,立脚不稳,柳惜见看他身子摇晃,足一点地向前飞去,一剑砍在他头上,那人倒地。柳惜见转身出剑向被死尸压倒的那两人各刺了一剑。她怕那叫穆炎的弟子在后下黑手,一得手忙转身回看,却见一个黑影踉跄而逃。穆炎不成威胁,柳惜见松了口气,瘫软坐在没有死尸的空地上,手脚不住发抖。 她歇息片刻,走去捡了掉落的剑鞘,正要将剑推入剑鞘中,眼角似有黑点晃动。她定睛细看,见正下方一线长草中有两个人脑袋探出,心中一紧。 第29章 一饭之恩 长草下的两个人头慢慢移动,柳惜见深吸口气,将剑抽出,往长草边去。一人似看到了柳惜见,拉了另一人往陡坡下跑。他俩一起身,柳惜见才看清他们身影。一人高大一人矮瘦,那矮一点的身子微弓。 柳惜见看他们脚步沉滞,跑起来跌跌撞撞,不是会武之人,放下了心。看他们逃的方向是往村中,柳惜见料想是村民听到打斗动静前来探看。她看两人跑的前面路上有块大石,看准了那石头,跨足蹬在前面的一线长草头上借力前跃,凌空跨了几个大步落在那方石头上,挡住那两人去路。 那两人中跑得快的那人险些立不住脚向前跌来,他一见柳惜见,忙跪下磕头道:“诶呀,大王饶命,别杀我们。”另一人也扑通跪下。 柳惜见一怔,接着噗嗤一笑,道:“大王,你以为我是山贼么?嗯,方才一通乱杀,是蛮像山贼的。” 那人不住磕头,道:“我们家穷得很,什么也没有的,你放了我和我爹吧。” 柳惜见道:“你起来吧,我不是山贼。”那人抬头看柳惜见,柳惜见还剑入鞘,向他瞧去,又向他身边的人看了一眼,问道:“你们是父子?” 那最先跪下磕头的年轻人道:“是。” 柳惜见又问道:“大晚上的,怎么会到这来?” 那年轻人回道:“咱们听到这有动静,过来瞧瞧。” 柳惜见跳下石头来,朝二人作了一揖,道:“大伯,大哥,我路过这被人打劫,不得已才动手的。” 那两人虽是农人,但也看得出柳惜见所说不实,口上却不敢有疑问,只点头道:“是,是。” 柳惜见从腰间拿出钱袋,摸出二十文钱给那对父子,道:“在下想和大伯、大哥买些饭食,不知可否?” 那父子两人对望一眼,不答应不谢绝。柳惜见又道:“还望二位行个方便。” 那老汉暗暗看了柳惜见手中的剑一眼,道:“那大侠在这等着,我让我儿子回去给你拿饭。” 柳惜见道:“我和二位同去吧,这样方便。” 那老汉支支吾吾,柳惜见道:“大伯,你放心,我不会害你们的,只想拿些饭食。” 老汉无法,只得道:“好,那你跟我们走吧。” 柳惜见道谢,那对父子走在前头引路。他们三人走远,两个人影从墙后落在荒宅大门前,一女子道:“大哥,怎么那人的剑鞘也能伤人?” 白衣男子道:“我也不知,想是她剑鞘上有什么机关。”这两人正是先前和柳惜见在荒宅后晤谈的那一对男女。 女子道:“他一个人料理了二十三个人,真是想不到。” 白衣男子道:“那姑娘武功不过稍胜你一筹,不过对敌经验要胜你百倍。” 女子顾不上男子夸赞柳惜见的话,一心全注在那“姑娘”二字上,道:“姑娘?大哥,你说她是姑娘?” 白衣男子道:“是姑娘啊,你难道看不出她女扮男装?” 女子道:“哪有姑娘腰身那么粗的?” 白衣男子道:“人家要扮男子,就不会在腰上也裹布么?我方才看她出剑的动作、身法,是个女子不会有错。” 女子道:“唉,你见过的姑娘也不多呀,怎么人家是女子你也看得出来。” 白衣男子不答她话,道:“珠儿说,上次在安州救了她的人也是女扮男装,这人也是,只不过她使的剑招却不是展泉山的,是万古山庄的……” 女子低着头不知在想些什么,这时打断白衣男子话头道:“既然剑招不一样,那多半不是同一个人,咱们……咱们还是到麟州神鹤碑下去等她吧。” 白衣男子轻轻应了一声,女子道:“屋子里那两个人怎么办?” 白衣男子冷哼一声,道:“江时安,落得个断脚的下场,也罢,先别动他,要是他这回不死,日后再料理他不迟。”说着展开轻功疾行往宅后的密林中,女子也随他离去。 柳惜见随那父子二人来到两座低矮的茅屋前,屋中亮着昏暗黄光。 那老汉道:“老婆子,有客人来,快摆饭出来。” 屋中人影晃动,一个老妇走出门外,问道:“谁呀?” 那老汉道:“过路的客人。” 柳惜见向老妇作揖,道:“伯母,晚生路过此地,一天未进食了,想要讨口饭吃。” 老妇道:“进来吧,不过咱们家没有什么好吃的,小哥你不要嫌弃。” 柳惜见道:“岂敢?” 老妇引着柳惜见进屋,老汉和他儿子跟着进来。老妇将柳惜见带到厨房,给她端来一只小矮凳,柳惜见看了屋中四处,除了一个灶台、木桌、碗兜,别无他物,正屋中除了几个凳子也再无别物,柳惜见暗叹:“那伯父说的不错,他家里果真是穷得很哪!” 老妇端来半碗青菜,一小碗咸菜,一碗白米饭,道:“小哥别嫌弃,咱们家只剩这些了。” 柳惜见笑道:“够了,多谢伯母招待。” 那老汉走进厨房来,道:“老婆子,拿两个鸡蛋来炒给这小兄弟吧。” 老妇拿起围在腰上的裙布擦手,道:“可儿媳还要坐月子呀,咱们家已经没有红糖了,要是再没有鸡蛋……” 老妇话没说完,柳惜见便道:“伯父、伯母,这些够了,不用再做别的菜了。”她埋头扒饭,心中颇为同情这一家人的境遇。吃完一碗饭,老妇道:“我给你盛饭。”柳惜见拿起碗要递出去,想起一事,问道:“还有饭么?” 老妇道:“饭有的,咱们家还剩有一点米,做好的饭也还剩一半。” 柳惜见递碗过去,道:“那伯母你给我盛饭吧。”老妇接过她碗,又给她盛了一碗饭。柳惜见吃了没几口,听得正屋里传来小孩子说话的声音,她也没在意,仍埋头吃饭。她一连吃了三碗米饭,将半碗青菜和一小碗咸菜吃了个精光。 饭罢,柳惜见来到正屋,见那老汉和一个五六岁的小男孩玩闹,听两人说话,那小男孩是老汉孙子。小男孩不怕生人,来到柳惜见面前,问道:“你是谁?”又道:“你不是舅舅。” 柳惜见道:“我叫你爹大哥,你可以叫我叔叔。” 那小男孩道:“我有两个叔叔,你不是他们。” 老汉道:“平安,别乱说话。” 那叫平安的小男孩辩道:“他不像叔叔,也不像舅舅,不是爹爹,他像姑姑。” 柳惜见一愣,心道:“孩子心纯,却没想心也这样亮。” 老汉却怕孙儿的话惹恼柳惜见,对柳惜见道:“孩子胡说的。” 柳惜见笑了笑,蹲身问平安道:“叔叔和姑姑有什么不一样?” 平安道:“姑姑头发比叔叔长点。” 柳惜见接着问道:“那舅舅和爹爹哪里不一样?” 平安想了一会,道:“舅舅晚上不会和平安还有娘亲、妹妹一起睡,爹爹会。” 柳惜见笑出声来,那老汉却道:“平安,别乱说话!”柳惜见捏了捏平安的小脸,道:“你真聪明。” 平安亮亮的双眼盯着柳惜见佩剑看去,柳惜见道:“这东西会伤人,你还小,玩不得的。” 老汉拉了平安回身旁,道:“是啊,叔叔的东西,不是你的。”这时老妇已收了碗筷回到正屋,老汉道:“老婆子,带平安去洗脚。” 老妇将平安带出门去,柳惜见从袖子里拿出她自己的钱袋,从中拿出两锭黄金两锭白银交递给那老汉,道:“晚生被恶人追了一路,已饿了一整天了。伯父好心款待,让晚生不受饿,这是晚生的谢礼。” 那老汉一生从未见过这样多的金银,但不敢收受,连连摆手道:“不……不……使不得。” 柳惜见道:“伯父收下吧,这是干干净净挣来的钱,不是抢来的。晚生感恩伯父一家的招待,这才酬谢。” 老汉道:“太多了呀,给了我们,你……你不是没有了?” 柳惜见笑道:“多少都是晚生的心意,晚生的谢礼是依自身钱财多少给的,伯父不用担心我没有盘缠。” 老汉的儿子在一间小房中听了柳惜见和父亲对话,来到正屋,见柳惜见捧着四锭金银要交给父亲,他又喜又忧。 柳惜见道:“伯父收下吧,你们好意招待我,总不能让我白白吃你们东西,日后不安心吧。” 老汉问道:“小哥家里是做生意的么,家里有钱的是不是?” 柳惜见笑道:“是。” 老汉这才将钱收下,他用袖子包了金银,跪下来哭道:“多谢小哥,咱们家里穷得不成样子了,这刚生的孩子都商量着要不要拿去送人。”柳惜见扶起老人,老人一面说一面揩眼泪。 老汉的儿子也拜下去,道:“谢小哥,今年收成不好,咱们交不起杨财主的租了,要是没钱没粮,这往后只能挨饿了。” 柳惜见扶了他起来,道:“你们家里这样了还肯分饭出来给我,真是多谢了。”她又问道:“你还有两个兄弟是不是,他们也是一样的么,家里怎样?” 老汉的儿子道:“有两个弟弟,二弟家里好些,饭还够吃,三弟还比不得我家,这几日只喝粥了。” 柳惜见听了心酸,又从钱袋中拿出三张银钱,递给老汉,道:“这是银票,每张五百两,伯父你拿去分给你的三个儿子吧,就给他们每人一张。那几锭金银,也由你去分,晚生受了你们恩惠,也只能帮到这了。” 老汉接过银票,又要跪下,柳惜见拦住他,道:“我从前也受过苦,得过别人扶助,今日是凑巧也让我帮别人一回,你们别放在心上。” 老汉只是道谢,柳惜见道:“不过,有句话叫财不外露,你们一时得了钱,暂渡过眼下难关,余下的购置田产也要慢慢来,不然惹人怀疑妒忌,反对你们不好。要是真出了事,你们便到华阳县的万古堂去,那算是我家的分号,只要对那的管事侬有才说你们的难处,他会出面帮你们的。”柳惜见从怀中拿出一块木牌,上面刻了个“柳”字,但老汉父子不识字,只看出那是块牌子,上面刻了弯弯曲曲的怪文。 柳惜见将木牌交给老汉,道:“你们要是遇到难事,便拿这块牌子去万古堂找侬有才吧。我叫柳惜见,是晋安人,牌子上刻的是我的姓,柳。方才和我打架的是我的仇人,他们正在追杀我。明日若有人来村里查问我的下落,你们别提起我,也别提起你们今晚见到的事,不然会有麻烦的。尤其是平安,别让小孩子说漏嘴。” 老汉道:“是,老头子晓得。” 柳惜见道:“那老汉和大哥叫什么?这村叫什么村?” 老汉道:“我姓铁,叫铁二。我儿子叫铁阿生。咱们村叫红石村。” 柳惜见道:“好,晚生记住了,铁伯父、铁大哥。” 铁家父子应答,柳惜见道:“晚生不能多留,要先走了。”铁家父子送她出门,柳惜见在外头见了老妇和平安,摸了摸平安脑袋便走了。铁家人看着她走远,这才关门回房。 第30章 月下复仇 柳惜见回到荒宅,江时安和那弟子仍在原处。她重来到门外,看着遍地的尸首,愧疚、痛恨齐上心头。想起他们所说陶辰双足被砍,柳惜见怒气勃发,又想起周萦,更加气恨,将金家弟子掉落在地上的一把剑踢得飞远。 她左思右想,道:“汤师妹说金家来了五十多个人,这里有二十多个,那看守陶师兄他们的也只剩二十多个了,不如趁现在去他们住处,看能不能把陶师兄他们带出来。” 她心意已决,回去提了江时安便往洛水镇赶去,沿着白日里跟踪金家弟子的路径来到劫夺班炳煌的巷子中。记得使双节棍那人是从哪道门中出来,柳惜见寻到门前,见房门紧闭。她一跃而起,看金家对面那座屋子没有光亮,便跃到了对面人家的门墙后。柳惜见行动如轻风,倒也没惊动人。她探头往对面金家人所在屋中看去时,只见五六间屋中都透出光亮。 柳惜见屏息凝神,细听几间屋中动静。此时巷子中传来喘气声息,柳惜见躲入墙后,喘息声越来越近,不时夹杂着沉急的脚步声。她不知来人是谁,但怕对面金家的古镇康、赵贤安等高手发现自己行藏,也不敢探头出去看。过不多久,柳惜见便听见对门响起急重的擂门声,一人急道:“快开门,有急事!” 她听这声音甚为熟悉,想了片刻,认出是方才落荒而逃的穆炎。 对面金家的大门打开,穆炎跑进屋中,道:“快去救人,咱们中了万古山庄的埋伏,好多师兄弟都受伤了。” 另一人道:“中了埋伏?” 柳惜见也侧头寻思:“中了埋伏?” 穆炎喘气道:“是啊,咱们依着焦师叔指的路,到了红石村的那间废屋面前,就有人用暗器打掉咱们火把,然后冲出十多个人来,一上来便和咱们动手,他们有几个武功很高咱们打不过,死伤好些师兄弟,李师兄要我回来报信,请你们去帮手。” 柳惜见恍然,想道:“哦,是了,你一人贪生怕死跑回来,怕师兄弟们看不起你,又怕师长责备,这才说中了咱们的埋伏。嗯,是中了我柳惜见的埋伏倒也不错。”她回想起自己料理了金家二十多人,把穆炎吓成这副鬼样,这时心中不禁有几分得意。 对面响起一个沉雄的声音道:“你说什么?你们中了万古山庄的埋伏?” 柳惜见心中一凛,心道:“是古镇康的声音。” 穆炎道:“是,师父。” 柳惜见听了这话,心道:“原来你还是古镇康的徒弟,唉,武功下辈子怕是也及不上你师父,也不像你师父那般硬气。古镇康啊古镇康,收得这样的徒弟,你眼神也不怎么样啊。敢砍我师兄的脚,你给我好好等着。” 对面又有一人道:“设伏的是万古山庄的哪些人?” 穆炎道:“他们先打掉咱们火把,后来天太黑了,我们也看不清到底是什么人。” 柳惜见心道:“姓穆这家伙编谎话也真有一套。”她不知穆炎这不是谎话,她打掉穆炎等人手中的火把,当时穆炎他们便是目不见物,及至目醒,昏黑中也只见柳惜见的身影,看不见她面容。 古镇康道:“赵师兄,邓枫带着他的一伙人逃了,埋伏咱们的弟子,应该是邓枫他们干的吧。” 柳惜见心道:“原来方才说话的是赵贤安。” 赵贤安道:“可不是说只有柳惜见、班炳煌在那村里么,邓枫他们要是去接应这两个小弟子,怎会大张旗鼓带上十多个人?” 古镇康道:“师兄你忘了,柳惜见那贱人带走了江师弟,这会说不准已经拿得白水银珠了,邓枫他们不一定是去接人,要是去接银珠呢?” 对面半晌没人说话,柳惜见想道:“要是穆炎能把金家弟子再引走几人,倒是给我减了敌手。”柳惜见觉得手上的江时安挣了两下,她低头看了一眼,江时安身子微微动弹,柳惜见心道:“贵妃醉舞药性还有半天才过,也不怕你搞鬼。” 江时安无力挣脱作声不得,脚上的两处伤又牵得全身都痛,心急身苦,巴不得柳惜见一剑杀了自己免受煎熬。 柳惜见可不知江时安心里有这样多念头,一心凝听对面屋中语声,赵贤安静默良久终于开口道:“那么多弟子去了,总要去瞧瞧。” 古镇康道:“我带几个弟子过去瞧瞧。” 赵贤安道:“你贵妃醉舞的毒才解不久,留在这吧,我去。” 柳惜见闻言大喜,心道:“师父说过,赵贤安这人武功既高心思又深,他能走是最好的,不过古镇康也不好对付,要想个什么法呢?” 古镇康道:“也好,反正吕师弟明日便带他的弟子到了,咱们不愁对付不了万古山庄的人。” 柳惜见听说金家还要再增派人手,暗暗心惊。 这时对面房中正在召集弟子,待赵贤安和古镇康训话时,柳惜见大了胆子探头看去,只见赵、古二人面前站了七人。 柳惜见缩回头来,暗道:“焦顺不知长什么样子,在不在那屋中,要是他也在,和古镇康一起两个人可不好对付。” 赵贤安训话声毕,柳惜见听得对面脚步声杂沓,想是赵贤安领着金家弟子出来了,过了片刻,听得“吱呀”一声,脚步声渐往巷子里来。柳惜见细细辨听,只觉当中有一人的步子与众不同,一步步甚是缓慢,柳惜见眉头一皱,轻步挪移位置,往左后方偏走。 忽然,“轰”的一声巨响,砖石飞落,尘灰扬起,柳惜见借以藏身的那堵墙已不知被谁推倒。她急往后退,躲开断砖砸来,也为远离赵贤安一步。 砖石还未塌尽,柳惜见运使内力往前击出一掌,她身前的残墙又倒了一段,砖块向金家弟子扑去,只听得呼痛之声。她趁灰尘未散,障人眼目,带着江时安逃离。 赵贤安躲过砖块砸来,跳入烟尘中,只见两个黑影没入前面房子的屋顶后。 古镇康追来问道:“怎么了?” 赵贤安锁着眉头道:“我方才出门,便听见这墙里传来人息,这才把墙推倒,没想到还是让他逃了!古师弟,你守在这,我去追那人。” 赵贤安也不待古镇康回话,已跃上前面房子的屋顶,追逐黑影而去。 柳惜见内功便不及赵贤安了,跑出不远回头看去便见一个高瘦人影从后追来,她白日里重见过赵贤安一面,看那身材便知在后追她的是赵贤安。柳惜见恨意燃起,思道:“仇人便在身后,就这么逃么,我要报仇才是啊。” 她心中虽是这么想,但无良计也不敢停下,过了一会,脑中灵念一闪,便躲入黑暗处,拿出“贵妃醉舞”药瓶,又服了一粒解药,方倒出迷药药末,撒在江时安衣裳上各处。她撒了药末后将药瓶收入怀中,提起江时安再逃。这时赵贤安离她已近,柳惜见提气急奔,到了月光明亮之处方才停下。转身说道:“赵贤安,十多年了,你功夫还是比不上‘青衿剑侠’啊。” 赵贤安停住步子,脸色难看。“青衿剑侠”是谭清的外号,赵贤安的武功多年前比不上谭清,但这等事赵贤安绝不容外人言说。柳惜见这话已触了他忌讳,赵贤安冷冷道:“敢窥探咱们的事,你胆子不小啊!” 柳惜见道:“你那个穆炎师侄胆子倒是真小。”柳惜见一面说话一面转正了江时安,赵贤安这才看清她手上的人是江时安,竖指骂道:“你放开他!” 柳惜见道:“不放!” 赵贤安挺身向前两步,道:“你是柳惜见吧,陶辰是你程师伯的徒弟,你的师兄。我江师弟在你手上伤了,咱们拿不到你,只好拿别人开刀。你那个陶师兄,如今和我江师弟一样了,你要记得,他是你害的。”他看了天边一眼,接着道:“本来说,拿住你也要把你脚砍了的,只要你现在肯放了我江师弟,我可以留下你一双脚。” 柳惜见压遏心中怒火,道:“赵贤安,砍了江时安脚的可不是我,更不是我陶师兄,是金化机。金化机的脚呢?你也砍了么?” 赵贤安道:“你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 柳惜见冷笑一声,道:“是啊,你怎么敢动金化机呢,那可是掌门人的儿子。哎呀,赵贤安,这么多年你还是那点本事,只敢拿不相干的人来开刀。” 赵贤安又上前两步,柳惜见道:“十四年前,潜德塔天楼的磁图钥匙是你弄丢的,你推给了‘青衿剑侠’谭前辈。” 赵贤安忽地定住步子,眯着眼睛看柳惜见。柳惜见又道:“除掉青衿剑侠,你功劳也不小。和焦顺勾结,引谭前辈出来,这些都是你给金起陆出的主意,我说的不错吧!” 赵贤安阴沉着声音问道:“你是谁?” 柳惜见笑道:“你是我的仇人,你说说我是谁。” 赵贤安道:“知道这么多,你是谭家的余孽!”他说完便屈指成爪向柳惜见抓来,柳惜见抽剑向前刺去,赵贤安双爪环剑而绕,避开剑锋,一腿横扫,逼柳惜见闪跳收剑。 柳惜见果如赵贤安所想后跃,她剑也已移离赵贤安双手。赵贤安右手化爪为掌,正要催运内力向柳惜见击去,柳惜见提起江时安挡在身前。赵贤安见状,只得撤掌。 两人拆了三十多招,柳惜见已渐渐力不从心。赵贤安心中却暗赞:“她一手抓着江师弟,还是挡得住我三十招,年纪轻轻能有此功力,可不简单,只怕化机也未必是她对手。柳惜见日后再有进益,必会是我金氏大敌,何况知道那么多事,今日可不能让她活着回去!” 赵贤安如此作想手上出招更狠,眼看柳惜见便要招架不住,却不料她剑斜刺过来,到一半剑锋上挑,正抵住赵贤安左手掌心,要不是赵贤安手缩回的快,柳惜见的剑必定要穿透他手掌。 赵贤安缩回手退了两步,道:“‘狼烟四起’,这是谭家剑法的剑招。” 柳惜见道:“看来你还没忘。” 赵贤安“哼”的一声,柳惜见一招招送出,“云揽月”“纤尘无影”“千岩一素”“几度问春”“红莲相倚”“轻鸥尽来”,尽数是谭家的剑招。 柳惜见使出这些剑招时,初时还挡得住赵贤安,但她与人对敌头次使谭家剑法,招式运用不够机变,后面渐露破绽。赵贤安看出柳惜见剑招不足,瞅准她剑招中的破绽,两指弹开柳惜见手中长剑。 柳惜见右手被震得疼痛,赵贤安趁她松懈,抢过江时安,大笑道:“剑招没错,不过你还没练到火候。我不管你是谁,今天就是你的死期!” 柳惜见脸露笑容,道:“赵贤安,话不要说得太早。” 赵贤安看柳惜见一副有备无惧的模样,忽地想起万古山庄的两样毒药,翻墨和贵妃醉舞,便在想到这两样毒药时,赵贤安只觉全身力气泄完,身子软倒下去,江时安也从他手中掉落在地上。 柳惜见捡起自己佩剑,道:“赵贤安,你方才说错了,今日是你的死期!”她说罢,一剑往赵贤安颈上削去,一代高手,就此毙命。 柳惜见收剑入鞘,看着倒地流血的赵贤安道:“这回该去收拾你那个古师弟了。” 第31章 再闯敌巢 赵贤安横尸地上,柳惜见思道:“白水银珠会不会在他身上?”蹲下身去,不知往哪搜起,她记起江时安是将白水银珠裹藏在头发中,便从怀中拿出火折晃亮照明,解开赵贤安发带来瞧。 顺着他头发梳理,果见发中有个黑色拇指大小的布袋。柳惜见一喜,割破布袋将袋中物事倒出来,是粒黑皮白纹的小珠。她拿起小珠,对着珠子吹了两口热气,珠子变成白色,待热气退却,方又转黑,是真珠无疑。 柳惜见从袖中拿出荷包,将第二粒白水银珠也放入荷包中,仔细收回袖里。将珠子收置妥当,照旧拿出“贵妃醉舞”药末,撒在赵贤安衣裳上各处。那“贵妃醉舞”是透明药末,这时在黑夜中人眼越发难瞧得见,柳惜见本已撒够了,翻转赵贤安身子时见他颈上的血迹,又往他颈上撒了一小把药末。 她将药瓶收入怀中时,瞥眼见江时安仰躺在地上,双目圆睁,恶狠狠向自己瞪来,嘴角肌肉微微扯动。柳惜见被他这一瞪,倒想起一事来:“赵贤安在金家也是举足轻重的人物,不知从他身上能不能搜出什么别的要物。方才听说明日还有个姓吕的要来,多半是金家的吕山。他们相通递送的书信不知带没带在身上。” 念及此处,柳惜见伸手往赵贤安怀中探去,摸出一些碎银子,一瓶金创药,再无别物。瞧他身上并没钱袋荷包等物,柳惜见也不搜检了,将一切事物放回赵贤安怀里,提了他和江时安往金家弟子住处奔去。 没过几时,她便到了金家栖身的那座屋子侧面。原先被推倒的那堵砖墙塞满巷道,怪的是对面那户人家竟无一人起身来向古镇等人商议索赔,房中仍是一片黑,没人点灯点烛。她还寻思道:“难道我和赵贤安打了这么一会,他们已经商量好怎么赔修这堵墙。”又思索一阵,看金家屋子那边灯火通明,心道:“不像,这离金家住宅这么近,金家五十多个人,明日还要来人,那间屋子怕是住不下,莫非对面屋子也是金家租下的?”她放了江时安在地,飞身上房摘了片青瓦在手,运劲往对面房顶上砸去。 “嘭”的一声碎响,金家屋子这边有人道:“又来了!”立马有几人跑到院中,对面屋中仍是没有动静。柳惜见心想:“难道没住着人?” 金家几个弟子中有一人道:“声音像是从对面传来的。” 古镇康从屋里来到院心,道:“声音是对面来的,可东西却是从咱们这扔出去的!”众弟子不明他意思,纷纷转头来瞧着他。柳惜见心中一震,暗道:“他瞧出来了。”念头才一转完,便见一个黑影跃上房来,柳惜见提了赵贤安急降往金家屋子的院中。古镇康飞旋半周跟着落在院中。 一个眼尖的金家弟子已看出柳惜见手上提的人是赵贤安,惊道:“是赵师伯!” 古镇康目光往柳惜见手上看去,看她手上那人的服色是赵贤安不错,身形也似极了赵贤安,但披头散发不见脸面,他生怕有诈,不敢轻信,对众弟子道:“给我拿住她。” 金家众弟子拔出兵刃拥上,柳惜见出剑还击。她手上提有一人,又遭金家十多个弟子围攻,要紧顾前后左右,出招略有滞碍,反不及先前独斗赵贤安一个高手时来得容易。 正在激斗之际,忽听得一人道:“师叔,她就是柳惜见,就是她砍了江师叔的脚。” 柳惜见向那人看去,见是金化机,道:“胆小鬼,是你自己砍的,这会不敢认了。”金化机在柳惜见话到一半时已向她攻来,但柳惜见话说的极快,金化机近她身前时她已将话说完了。 赵贤安有意瞒着金化机误砍江时安双足一事,未对古镇康说实话,是以古镇康还不知此事。柳惜见的话古镇康也全当挑拨,并未放在心上。金化机却容不得柳惜见多说,急着向她攻去。 金化机是金家年轻弟子中的好手,柳惜见被人围攻已是左支右绌,再来一个金化机越发吃不消。 过不多时,柳惜见已露出败相,她极力靠往古镇康一边,待隔在金家弟子和古镇康中间时,将赵贤安仰面扔在地上,道:“以多欺少,我放下人和你们打。” 她舞剑向金家弟子急攻而去,这时手中没了重负,再攻敌和先前已是两种场面。只十多招,她便斩了两人伤了一人,奋力将金家众弟子和古镇康隔开。金化机初时还不将她放在眼里,这时见她发了狠再不敢大意,一招一式皆是使出全力。 柳惜见与金家众弟子打斗间,双目不时向古镇康看去,眼见他向赵贤安走去,扒开他脸上的长发,张口大悲,扶起赵贤安上身,柳惜见心中狂喜。 古镇康大叫道:“给我杀了柳惜见。”金家众弟子才应道“是”,古镇康便软倒在赵贤安身旁,众弟子不明所以,有两人跑上前去照顾。金化机道:“给我杀了柳惜见!” 柳惜见劈斩了左右的两个弟子,逼退在她近旁的四个弟子,一跃凌空,将剑舞成一个大圆,向金化机面门罩去。 金化机只见一个银白色大圆向己扑来。柳惜见舞得快疾,一剑旋成万剑,金化机找不到这剑招的破绽,出剑来挡时柳惜见长剑的位置已偏转别处,他正欲收剑,柳惜见的剑又卷来,到了第三次上,他剑已被柳惜见打落。 金化机佩剑落地的一刹那,柳惜见剑刃已抵住他咽喉,金化机不敢再动。余外的金家弟子见金化机命悬人手,念起掌门金起陆,谁也不敢上前妄动。当中一个身着褐衣的弟子道:“你放了我们大师兄。” 柳惜见道:“你把我陶师兄,还有其他师兄、师叔、师弟放了。” 褐衣弟子面有怒色,并不答应。柳惜见将剑尖前送,长剑刺破金化机肌肤,流下一道细细血流。 那弟子急道:“好,你别伤我大师兄。”他回头对身后的两人道:“曹师弟、林师弟,你们去把陶师兄请出来,还有……”他说到这,听见轻风微动之音,回头看去,见原来是柳惜见收剑点了金化机穴道。金化机心中惊骇,方才柳惜见是先收剑再点他穴道,他本有逃生之机,但不想柳惜见行动迅捷至此,她才收了剑自己手还未能动一动,便已被她点中。 柳惜见看先前发话的褐衣弟子不再说话,重又将剑架在金化机颈间,褐衣弟子忙回头道:“快去把陶师兄和万古山庄的其他前辈、师兄请出来,快去!” 被褐衣弟子命令的两个弟子急走进了西边一间屋中,半晌后,一人抱了陶辰出屋,一人扶了一个腿上有伤的万古山庄弟子,余下的万古山庄弟子只受了轻声,尚能行动自如,皆是自己步出屋门。 万古山庄的弟子早在屋中听到柳惜见制住金化机,但几人只听得到声音看不见屋外情形,深恐古镇康出手加害柳惜见,均是暗暗忧心。后来一直未听见古镇康出手,又感奇怪。这时出得门来,见地上躺的一人正是古镇康,一动不动,虽不知是怎么回事,但也看得出古镇康已无威胁。 几人向柳惜见看去,柳惜见也看着众人,道:“李师叔、高师叔、萧师叔、陶师兄、叶师兄、狄师弟、邱师弟、黄师弟、潘师妹,你们受苦了。” 万古山庄中一叫李园的中年男子点点头,一众人要过去柳惜见处,金家那褐衣弟子伸手拦住,道:“且慢,柳姑娘,你先放了我大师兄。” 柳惜见不理他,看着自家一行人,见各人真就停下,柳惜见心中甚感惊奇,陶辰众人身上不见束缚,要对付这几个金家弟子绝不成问题,便是隔开褐衣弟子的手过来也可,但眼下他们竟真听任那褐衣弟子拦阻。 柳惜见道:“狄师弟,你把陶师兄接过来。邱师弟,你来扶黄师弟。”姓狄那弟子从金家弟子手中把陶辰接抱在怀中。姓邱的弟子扶了腿上有伤的黄姓弟子。李园看出柳惜见顾虑,怕金家弟子以陶辰等受伤弟子为人质,是以先护住二人。 金家那褐衣弟子道:“柳姑娘,你该放我大师兄了吧。” 柳惜见道:“你先让我李师叔他们过来。” 褐衣弟子不允,道:“柳姑娘,莫要得寸进尺。” 柳惜见按下剑鞘机括,剑鞘上冒出钢刺,她冷眼看着那褐衣弟子道:“我得寸进丈也不为过!”说罢将钢刺对准金化机侧臂刺下,金化机受柳惜见推刺,坐倒在地上,歪嘴缩鼻,看那模样是痛极了。褐衣弟子又急又怒,柳惜见却在这时又刺了金化机一下,褐衣弟子道:“好,先放了陶辰他们。只是,柳姑娘,他们服了七日绝命散,你可得思虑周全了。” 柳惜见拧眉道:“七日绝命散?” 褐衣弟子道:“是啊。” 柳惜见看向陶辰,陶辰点点头。 柳惜见从未听说过七日绝命散这东西,问道:“这是什么?” 褐衣弟子道:“听闻贵庄有位明师兄曾受张相前辈的化血针折磨,不能再练万古山庄的内功。这七日绝命散么也是张相前辈所制,功效与化血针相当,不过却比化血针毒了些,服了这毒药的,七日之内若无解药,必死无疑!” 柳惜见心道:“内力一失他们武功大退,怪不得陶师兄、李师叔他们任那小子阻拦。”柳惜见又问道:“若服了解药我师叔他们内力会回复么?” 那弟子道:“会。姑娘若要解药,便放了……”他话没说完,柳惜见身形一晃,已来到他身前,伸手扼住他脖子,问道:“解药在哪?” 褐衣弟子一张脸涨红,双手掐住柳惜见扼住他脖颈的手,道:“你不放我……我大师兄,我不会说的。” 柳惜见道:“好,那你大师兄就给我师叔他们陪葬。” 褐衣弟子道:“蛇蝎心肠。” 柳惜见道:“你知道便好。” 李园道:“七日绝命散的解药在焦顺身上。” 柳惜见道:“师叔,当真?” 李园道:“嗯。” 柳惜见想了片时,放开那褐衣弟子,将陶辰他们带去古镇康那里,去时不忘提了金化机一同走。 万古山庄众人见了赵贤安尸首,心中欢喜。 柳惜见道:“陶师兄,是古镇康让人伤你脚的,你要不要也砍下他的一双脚,你放心,我来动手。你若说不砍,那我便给他留个全尸。” 金家众弟子有异声,那褐衣弟子喝道:“柳惜见,你敢!” 柳惜见道:“我敢啊。”说着看向陶辰。 陶辰满目怨恨望向地下的古镇康,半晌叹了口气,道:“罢了,你先伤他师弟在先,也没什么好说的。古镇康好歹是个成名人物,给他留个全尸吧。”前来夺白水银珠的弟子都知常泽下了令,取赵贤安、古镇康、江时安三人的性命,是以几人敢在人前毫不避讳地议及此事。 柳惜见道:“好,便依师兄。不过江时安的脚是金化机砍的,并非小妹。” 陶辰脸有诧异,柳惜见道:“此事我回头再和师兄说。”柳惜见说罢,一剑往古镇康左胸心窝上刺下,鲜血喷溢。 那褐衣弟子猛喝一声,提剑向柳惜见削来,柳惜剑转过剑尖,身子一矮,躲过那弟子一攻,躲闪间将剑前送,剑刃对准他膝盖,横剑一拉,在他双膝各留下一道血口。 第32章 大闹八方 柳惜见伤了褐衣弟子,他身后的金家弟子也纷纷拔剑上前,柳惜见喝道:“想找死的便上前来!”她话音一毕,身影轻移,白光一闪,那几个金家弟子的剑纷纷掉落地上,人人伸出左手握住右手手腕,却原来是柳惜见方才出剑伤了他们手腕,这才使他们放开手中的剑。 那些弟子无了首领本就人心涣散,柳惜见再这一恫吓,他们便也不敢上前了。 柳惜见问那些金家弟子道:“焦顺哪去了?” 无人作答,柳惜见手中长剑转动,在离她最近的金家弟子身上劈、削、戳、刺,那弟子闭了眼睛颤声道:“焦师叔去接应吕师叔他们了。” 柳惜见并不停剑,呼呼风声响个不住。她再问道:“七日绝命散的解药还有谁有?” 那弟子哭道:“便只焦师叔有,嗯……还……还有掌门人也有。” 柳惜见将剑转了一圈收回剑鞘,被她吓的那弟子脸色苍白,衣裳前一面留了百多个小破洞,露出里衣。那弟子慢慢睁开眼来,摸了摸全身上下,没一处疼痛,只衣裳破了,他这才知柳惜见只是吓唬,并没伤自己。被柳惜见如此戏耍,害他在师兄弟面前大失面子,又说出焦顺的行踪,那弟子好不恼怒,趁柳惜见转身回去和陶辰等人说话之际,捡了地上的佩剑欲向柳惜见攻去,李园瞧见,但想瞧瞧柳惜见警觉如何,便未出言。 那弟子提了剑刺来,万古山庄的女弟子惊呼一声“小心”,柳惜见的剑鞘飞出,往那人小腹上击去,那人站立不稳跌坐在地。 李园道:“把他们穴道都点了。” 柳惜见道:“是,师叔!”转身在金家院中众弟子间游走一圈,把众人穴道封了。 柳惜见去到李园、陶辰等人身前,问道:“师叔,你们服用七日绝命散有几日了?” 李园道:“我和你高师叔,陶辰、黄敬、潘敏在靖州时便服这药了,今日已是第五日,你狄师弟他们倒是今日才服的这药。” 柳惜见道:“只剩两日了。” 李园道:“眼下先离了此地,旁的事回头说。” 柳惜见道:“是,师叔稍等。”她窜入暗处去把江时安带出来,道:“这人和金化机是咱们的平安符,把他们一起带走!” 李园道:“不错!” 柳惜见对金家弟子道:“想要金化机和江时安的命,明日让焦顺到城隍庙去!” 柳惜见适才从屋顶取瓦时见后院有马厩,领了众人往后院去。李园与邻镇璞明寺的主持惠通大师相熟,便决意领了众人先去璞明寺投奔。 各人选了马乘坐,江时安由李园驼带,金化机则和那姓高的弟子同乘一骑。陶辰双脚有伤,不敢让他颠簸,便由柳惜见抱着他展开轻功奔行。 璞明寺在河阳镇上,这个小镇与洛水镇相邻。各人服了毒药,骑马也不敢行得太快,因此直到天明时分方赶到璞明寺。惠通方丈接见众人,李园说了来意,惠通俗家时也是个游侠,为人仗义,这时出了家更添一份慈悲,将李园众人安排在后院僻静的禅房中,请来懂医的僧人为陶辰等人医治。 柳惜见安置了众人,和李园几位师叔商议往后之事。各人道了己身遭遇,柳惜见说了自己如何引金化机砍了江时安双足,如何杀了赵贤安、古镇康等事,连拿了白水银珠一事也说了。 李园等人服了七日绝命散已有五日,众人只担心身上的毒。但目下几人中只有柳惜见一人有能对敌,因此白水银珠仍由她存管。至于解药一事,李园便让她先去洛水镇的“一鸣酒家”寻安玖儿,让安玖儿、邓枫他们帮着夺取七日绝命散的解药。 原来安玖儿多年前在“一鸣酒家”安插了万古山庄的人,那酒家今已是万古山庄的人在经营,专门搜寻江湖上的消息。李园曾随安玖儿去过,知道这事,便让柳惜见到那去寻安玖儿。“一鸣酒家”的掌柜是安玖儿的关门弟子田文骁,在洛水镇上化名为田聪,李园将会面的切口也教给了柳惜见,柳惜见默记心中,便离开璞明寺。 她要回洛水镇,再用金家的马怕惹金家人的眼,到镇上新买了一匹马,又买了身新的玄色男装并两条柔软的玄色腰带,让裁缝店的师傅将两颗白水银珠缝入当中的一条腰带中。柳惜见在裁缝店中换上新买的衣裳,将藏了白水银珠的腰带系在腰上,另一条腰带藏入袖中,出裁缝店后在街上吃了碗面才赶往洛水镇。 她依照李园指点,到洛水镇寻“一鸣酒家”。可一进洛水镇,便察觉身后时刻有人盯着,柳惜见在街上游逛一阵,住进镇上最好的一家客店——“八方汇”,要了间窗对后院的屋子。她一住进客店,身后的尾巴便跟着进店,捡了张桌子点酒菜。 柳惜见瞥眼一看,有四人,她知门外、街上尚伏有人手,只怕金家人已将客店围住了,自料难以甩脱,便在客店中要纸笔写了张纸条,上书“李园师叔等暂居河阳镇惠通大师处,师叔九人身中‘七日绝命散’之毒,危矣,盼速去焦顺处取解药。”落款书一“柳”字。柳惜见写好纸条收起,又写了一封书信,上书“柳有难,困于八方汇客店。李园师叔九人目下暂居赤岩村王家,身中‘七日绝命散’之毒,速去焦顺处取解药。” 柳惜见将信封了,叫来个店小二,给了他二两银子,让他将信带给“瑞安医馆”的坐堂大夫,这人便是昨日给江时安看病的大夫。柳惜见与那大夫哪有交情,这封信无非是探探能否引开部分追兵。 楼下的金家弟子看那店小二从柳惜见房中出去,为首的那人给侧边的弟子使了个眼色,坐在侧边的弟子便有一人追了出去。 柳惜见将门张开一条小缝,看着金家弟子的动作。过了一会儿,回头去拿那张纸条,仍将纸条装在一个信封里封好。打开后窗,见后院中人少,一跃而下。她在后院中看了一阵,见庖人和帮工各自忙碌,不能使唤。到了马厩时,见两个喂马的杂役喂了一匹马后便坐在廊下闲聊。 柳惜见心中大喜,走去和两个喂马杂役商议,各给了两人一锭银子,托当中年纪较长的那人帮她送信给“一鸣酒家”的田掌柜。 那杂役将信装在怀中便要往后门走,柳惜见只怕后门之外也伏有金家弟子,道:“老伯,不忙,一会等前厅那边打起架来,你再去。那时也别急,等架打的火热再去。” 两个杂役听说店中要打架,心下均有疑问,柳惜见道:“你们放心,不会打到后院来的,我只求老伯帮我将信送到,感恩不尽。”她看向另一旁年轻些的杂役,道:“小哥,便拜托你帮这位老伯喂马了,也请不要将这事告知第四个人。” 那人道:“这位爷你放心,我既收了你的银子,定会为你办事的。”柳惜见道:“多谢。” 她又转去对那老杂役道:“老伯,请务必将信送到田掌柜手中。” 那老杂役道:“是了,老爷,小的会给你办妥的。” 柳惜见向两人作了一揖,走回到她房窗下,跃身入窗,来到房中。 她一进房,一手拿剑一手提了一只茶壶启门出去,匆匆下楼去到金家弟子桌前,将茶壶摔在那三人桌上,道:“我以为你们有什么大本事呢,不过是在人后偷偷摸摸鬼鬼祟祟,我柳惜见在此,要杀要剐的,还看你们有没有那个本事!” 金家弟子在她摔茶壶时便已拔出兵刃,四下坐着吃饭的客人见他们露了兵刃,已逃散开去,掌柜的大着胆子上前劝阻。 为首的金家弟子道:“柳姑娘好威风,我师父、赵师伯丧命你手,此仇不报,誓不为人!”柳惜见听他说话,猜测此人是古镇康的弟子,她冷笑数声,将剑一寸寸抽出,道:“柳惜见剑下不记无名鬼,报上名来!” 为首的金家弟子道:“徽州金氏门下戈绍向姑娘讨教!”这些金家弟子已知柳惜见在红岩村杀伤他们二十二个师兄弟,又杀了赵贤安、古镇康,掳走金化机、江时安,心中对柳惜见实是忌惮,不管对她多恨,出言也不敢太过无礼,生怕激怒了她,收拾不下也断送自己一条小命。 柳惜见道:“戈绍,没听说过,既要讨教,那我便也教你两招。” 戈绍看柳惜见目中无人,好不气怒,可还不及发作,柳惜见这“招”字一出口,戈绍只觉眼前白光一闪,疾风扑面,柳惜见剑锋已至眼前,戈绍单脚立住,倒身后仰,才避开柳惜见剑锋。突觉左手被人一拉,身子已被拉起,他正担忧被柳惜见长剑损伤,递出自己剑去,欲刺柳惜见,却被柳惜见用剑鞘一拨,将剑格了开去。 戈绍身旁的两个金家弟子抢上,柳惜见右手长剑翻转,护住周身,左手剑鞘横挥,打在戈绍前胸。她暗运内劲,击在戈绍胸上那一招已震得戈绍气血翻涌,倒退几步。柳惜见腾出手来,将剑与剑鞘合缝一夹,夹住了一金家弟子的剑,用劲前带,那弟子内力不如她,只得随柳见走。剩下一个弟子横刀向柳惜见腰上削去,柳惜见身子一转,将被自己夹住兵刃的那金家弟子挡拦在前,持刀弟子怕伤及同门,忙收回刀。 听得身后戈绍又再攻来,柳惜见一脚踢出,将兵刃被己挟住那弟子踢翻在地,甩了那弟子兵刃出去阻戈绍攻势。戈绍见前有长剑斜飞而来,闪身躲开。柳惜见趁他闪躲之隙,跳身出去一剑砍在使刀弟子的手腕上,她出剑极快,那弟子没能躲开,佩刀脱手,柳惜见一脚飞踢,将他刀踢远。 戈绍踢了张桌子来攻柳惜见,柳惜见剑鞘在桌上一搭,稳住木桌,紧接着剑鞘一翻,将木桌仍推回来处,戈绍身子一纵,躲开木桌。便在此时,柳惜见觉身后风起,挥剑一斩,将半空飞来的一张方桌一劈为二。原来先时被柳惜见踢倒那人站起,见戈绍以桌击敌,便也学样。 柳惜见趁桌分为二时,伸出剑鞘将一半木桌打往戈绍那里,反过身又一剑劈在另一半桌上,将那一半桌子再劈做两半,纵上踢出双足,将两片碎木往另两个金家弟子身上踢去。店中除了打斗声便只听见掌柜的哭骂劝止声。 木桌虽不能制胜,却足以扰敌心神,柳惜见看那两个金家弟子手忙脚乱,身子微曲,将剑往前一扫,削中两人大腿,登时流出鲜血。 戈绍见此,疾呼:“师弟!” 柳惜见道:“戈少侠,你看我方才使的那两招‘留人不住’和‘白猿伏首’怎样?” 戈绍正在急斗时刻,本无暇多虑,但经柳惜见这一点醒,想起方才她拉自己起身和夹师弟兵刃前拉那两招是本门武功“留人不住”,而致使两位师弟受伤的那屈身一扫则是本门的招式“白猿伏首”。 两人对招拆招偶然习得对方的一两招武功也属平常,戈绍知晓此理,也不追问柳惜见怎会本门功夫,说道:“姑娘好记性!”他话音刚落,柳惜见便闻街上各处有脚步疾跑声传来。不多会儿,便有一人领着四五人走进门来。柳惜见往门边看去,站在头个的是钟颐皋。柳惜见一笑,道:“钟少侠,金化机要是死了,你便是大师兄了,你要怎么谢我?” 钟颐皋脸色微变,片刻又复肃态,道:“死到临头了,还想挑拨离间!” 柳惜见看门外塞满路的金家弟子,心中叫苦,片刻后想道:“可不能再玩闹了,这回要下重手了。”她拿定主意,按下剑鞘上的机括,剑鞘顶端的钢刺伸出。柳惜见悠悠开口道:“死到临头?钟少侠说这话未免早了!”一言甫毕,她使出快剑急攻,钟颐皋拔出软剑抵挡,戈绍在后攻柳惜见后方。柳惜见剑攻前方,剑鞘挡后,身往侧边移转,使钟、戈两拨人渐渐合流一处,脱离被人前后夹攻的境地。 钟颐皋看出柳惜见用意,暗道:“便让你再逞能一时吧,小妮子再怎么样能今日也难逃了。” 兵刃交接,“铿铿”“铮铮”之声不觉于耳,店中众人已躲进房内,掌柜初时还出声央劝,后来打得凶了他也不敢再管,只顾躲楼上逃命去了。 不多时,金家弟子已有七八人死伤,戈绍腿上也中了柳惜见一剑。柳惜见为减少追兵,多伤的是敌人腿、足。 钟颐皋武功强于众人,虽拿不下柳惜见但也未受伤。再斗一时,柳惜见又杀伤不少金家弟子,但左臂上也受了伤。金家弟子将柳惜见逼退至楼梯角,柳惜见一脚勾了楼梯扶手,身子横空,挥剑斩杀两人,有金家弟子绕到后侧,柳惜见松足起跃,回身杀了那人,提起他尸身向前抛掷,压倒三人。 看眼前人头进了几寸,柳惜见忙横剑往他们头颈上削去,猛然间,只觉那几人中有一蓝衫人面孔颇为熟悉,待她看清那人面庞,忙不迭收回剑,道:“你……” 她失神之际,钟颐皋软剑从斜侧卷来,柳惜见闪躲慢了一步,左臂又被他软剑划了道长长的血痕。她吃痛生怒,往侧边斜进半步,举钢刺刺向钟颐皋眼睛,钟颐皋出剑格挡,柳惜见击空,回转身将钢刺插进离自己最近的那个金家弟子喉头,那弟子毙命倒地。 柳惜见又看了那蓝衫人一眼,心道:“年师兄,我没瞧错吧?”那蓝衫人也瞧着她,又再有金家弟子攻来,柳惜见一剑刺在那人手腕上,她一得手,忙踏扶梯跃上楼去,挥剑砍下楼上的围栏,围栏断落,柳惜见将之推下楼去,围栏跌落砸下,金家弟子站了楼下满地,这时没退让之处,不少人被围栏砸中。 柳惜见砍断围栏阻敌,得了逃脱之机,忙窜入自己客房,从房窗纵身跃往后院,身离窗户时,双足一踢,将窗户重又合上。落入院中,柳惜见左右看了两眼,提气往正前方客店屋顶飞去,几个起落出了后院。 第33章 再度改装 钟颐皋领着金家弟子来到柳惜见所住客房,各人在房中搜寻一阵,不见柳惜见人,看那房中除了门别无出路,钟颐皋看了许久,才去打开那扇木窗,往外看去,只见对面一排客房,楼下是个敞阔院子。 戈绍一瘸一拐凑近窗来看,道:“多半是从这里跑出去了。” 钟颐皋点点头,道:“追!”说罢纵下窗去。那些腿脚未受伤的弟子随他跃窗而下,出了后院。戈绍这些腿脚有伤的弟子回到客店,下楼出门,自去治伤。 掌柜见打架的凶徒散尽,领着店中的小二、帮工清扫打理前厅,口中咒骂不休。那年轻的喂马杂役也出来帮手,心道:“那位爷说的真准,他怎知这里会有人打架。我运气也真好,凭白便得了这样一笔银子,叔还要帮那位爷跑腿。” 柳惜见趴在客店不远处的一间房屋顶上,看着钟颐皋领十一二个金家弟子出了“八方汇”后院往两边街道上寻去,她看人手少了许多,料想余人或还围在客店前,不敢下房随意走动,仍是伏在那房上。 柳惜见看着四下景象,忽而忆及客店中见的那蓝衫人,思想道:“那人怎会和三师兄生的一个模样?见鬼了。”她在客店中见了蓝衫人会一惊收剑,只因那人容貌与她病逝的三师兄年中圣一般无二。 她仰躺在青瓦上,再思忖道:“三师兄平日不见外客,就连山庄里的人也长年见不到他,师父向来重礼,也不因三师兄不见客无礼责过他。二师兄说,师父会私下里教授三师兄武功……,三师兄平日里无病无痛,四年前却一病不起,这就没了。” 她一手放在眼前遮阳,寻思方才蓝衫人看自己的神情,捉摸不透其意,心道:“不曾听三师兄说过他有什么孪生兄弟,若是无血缘之人,绝不会相像至此。如今想想,三师兄并非寡言木讷之人,在山庄时深居简出只怕是师父的意思,难道师父是有意让三师兄潜入金家,才不让三师兄与人多见。若二师兄说的不假,那师父私下教授三师兄的武功当是金家的武功了?三师兄为了潜入金家,诈死?” 柳惜见想了半晌,越发觉得那蓝衫人是自己的三师兄。她昨夜一宵未寐,疲累已极,思事到一半时天又阴上来,燥热退散,思想着那蓝衫人,迷迷糊糊便睡了过去。 待她再醒来,已是被房下人吵醒。原来那户人家发觉屋顶上躺得有人,在院中大呼道:“喂,喂,上面是谁,快下来!”柳惜见睡眠极浅,这便被叫醒。 她醒来拿起剑往院中一看,见院中站了三个人,两个少女和一个老头。当中一个梳着双髻的少女笑道:“你怎么上去的?快下来,我给你拿梯子。” 柳惜见听那少女话音爽朗,心中喜爱,道:“不用,我自己下得去。”她在房顶上站起,一跃落到院中,后背被青瓦硌得有些疼。 院中三人看她从空跳下,无依无凭,只怕她摔死,惊声大叫。待看她稳稳落地,最先说话的那少女目定口呆,另一个女子抚膺颦眉。柳惜见仔细看了两个女子,梳着双髻的女子活泼灵动,另一个女子穿着更为讲究,端庄娴雅。已猜出两人一是小姐一是丫鬟。 正如此想着,果听那梳着双髻的少女道:“小姐,这人没死!” 另一女子这时已气闲容从,道:“小云,不得无礼。” 小云不再说话,乖乖站在小姐身后。 那老头见柳惜见一手拿剑,忙将两个少女护在身后,道:“你……你别胡来,不然我叫人报官。”那老头曾听说过强人劫掠都是武功高强带着刀剑,他又见柳惜见从空降下无虞,心中先把柳惜见当做贼盗。 那小姐明白老头意思,探头出来看了看柳惜见。 柳惜见道:“老伯别怕,我不是歹人。”她说这话不再仿男子声音,而以女子真声示人。 小云道:“哎,你是个姑娘呀。” 柳惜见道:“我被坏人追,这才换男装逃跑。” 老头见她是个女子,不似先前那般害怕,小姐问道:“姑娘,你怎会在我家房上?” 柳惜见道:“我是为了躲坏人才躲上房顶的。” 小云看了看房顶,道:“那么高,你上得去,哎,姑娘,你是不是女侠?” 柳惜见道:“当不得一个‘侠’字,只是学过些粗浅武艺。” 小云双眸含光,柳惜见道:“小姐、老伯、小云姑娘,我想同几位借身衣裳还有换几吊铜钱,不知可否行个方便?” 那老头本是这户人家的管家,他看柳惜见来路不明,想劝她早点离去,便道:“这,倒不是我们不帮,只是我家老爷不在,账房的钱归整归零,是乱不得的,咱们做不得主。” 柳惜见情知主人家在婉拒,笑道:“既是如此,那我便告辞了,不知老伯家正门在哪一边?” 老管家指了指西北角,柳惜见微微欠身,便往西北角走去。 那小姐心善,怜她一个女子被坏人追赶,柳惜见将要走离庭院时,小姐道:“姑娘且慢。” 柳惜见立定脚跟,回头道:“小姐何事?” 小姐走近柳惜见,她看柳惜见样子是长着自己几岁,便道:“姐姐,账房中的钱动不得,我前两月的月钱还攒得有,姐姐若是要换钱,我可以换给你。” 柳惜见道:“真的?” 那小姐道:“真的。” 柳惜见道:“多谢妹妹。” 那小姐道:“姐姐客气了。”说着便引柳惜见进屋,老管家道:“小姐,这怕……,老爷怪下来怎么办?” 小姐道:“到时我和爹爹说。” 老管家没了法子,只好招呼柳惜见。 小姐引柳惜见来到平日里招待客人的客房,差了小云回房取钱,对柳惜见道:“姐姐还要身衣裳是不是?我拿我的给你换。” 柳惜见道:“妹妹,追我的人知晓我是个女子,我想要身男装,这可方便?” 小姐道:“倒没什么不方便的,我家里有两个哥哥,我倒是可以拿他们的衣裳给你,只是他们生的比你高,你怕是穿不下他们衣裳。” 柳惜见看了看那老管家,瞧他身材和自己相差不多,道:“我和老伯身形差不多,不知老伯可否能借一身衣裳给我。” 小姐道:“王伯,你就借这位姐姐一身衣裳吧。” 小姐发话,老管家也不敢不从,道:“好,我回去拿。”他走出门,看房中只有小姐和柳惜见一人,不大放心,看远处有个给花浇水的小丫鬟,叫道:“梅香,来了客人,你给客人送茶水点心去。” 叫梅香的小丫鬟放了水壶要去泡茶,老管家走近梅香,道:“你可要和小姐作伴,别让那客人对小姐做出什么事来。” 梅香不知前情,满腹疑惑,但老管家向来严厉,她也不敢多问,只答应了匆匆去端茶。柳惜见何等耳力,隔了房窗也能听见那老管家和梅香的说话,她素来觉得防人之心不可无,因此倒也不怪那老管家,仍旧面不改色和那小姐闲聊。 梅香的茶还没端来,老管家已拿了一身衣服来,柳惜见抖开来看,是件灰色长袍。那小姐知柳惜见要换衣,和老管家出房去。柳惜见换上那灰色长袍,仍将藏有白水银珠的黑腰带系上,另一条黑腰带收入怀中。 她换好了衣裳出去时,小云已捧了四吊钱在门口与小姐、老管家一齐候着,梅香也已端了茶水点心来。 小姐见柳惜见出来,问道:“姐姐,你看这些钱够么?” 柳惜见道:“够了。”说着拿出一锭银子,双手递给小云。小云看了小姐一眼,道:“小姐,这……” 小姐道:“姐姐,咱们手上的几吊钱可没你这锭银子多。” 柳惜见道:“我这也没碎银子了,今日得妹妹相助,这多出来的钱便由妹妹做主花使吧。我这还有一件事要劳烦妹妹,不知妹妹家里可有琴盒,我想拿来收我这剑。”柳惜见看这户人家布局清雅,像是书香门第,猜测多半有琴盒等物,这才开口询问。 小姐道:“琴盒有的。”她看了看柳惜见的长剑,道:“不知装不装得下。”小姐回头对小云道:“小云,你去拿那个檀木琴盒来,姐姐那多出的钱咱们要找补给她,你再拿些钱来。” 小云遵吩咐去取琴盒,小姐将柳惜见请回客房用茶点,几人等了一阵,小云拿了琴盒来,她一进门便道:“小姐,方才我回去取琴盒时听菊芳姐姐说,不久前有人来问咱们家有没有来过一个黑衣人,听她们说的相貌,便是这位姑娘。”小云一面说一面看着柳惜见。 柳惜见道:“是了,多半是来找我的,可不能在这多留了,小云姑娘,你把琴盒给我吧。”小云将琴盒和一些碎银子给了柳惜见,柳惜见一并收取。 小姐道:“那些来问姐姐下落的人打发走了么?” 小云道:“守门的不知姑娘在咱们这,只说没见这样一个人,那些人便走了。” 小姐看向柳惜见,道:“万幸。”柳惜见淡淡一笑。 琴盒用蓝布囊装着,柳惜见自布囊中拿出琴盒,将自己佩剑放入盒中,正好装得下。她收置了佩剑,将琴盒负在背上,和小姐一行人告别,便翻墙出了那户人家,径往大街上走去。 第34章 戏耍阎王 柳惜见行在大街上,身后已无金家人跟着。她问了行人前去“一鸣酒家”的路,得了指点后往“一鸣酒家”那里去。 行走良久,柳惜见远远见得一鸣酒家的酒招子,只觉寻到了归处,心中大慰,心道:“也不知那老伯将信送到没有。”她脚下踏出一步,忽听得前方有人道:“难道咱们真要和万古山庄作对?”话音不大,但柳惜见内力修为不弱,这时竟能将他二人话语听得清楚。 二人言语中提及万古山庄,柳惜见留上了心,一路不远不近跟着,只听得左边那人道:“反正咱们有司马教主撑腰,也不怕他万古山庄。” 柳惜见暗思道:“司马教主,那是司马徽了,听这两人口气,他们倒像是章翼济的人。” 前头右边那人道:“这金家也是,说好了将珠子送到陵城,却又变卦了,非要咱们到这破镇来。” 柳惜见心道:“果真是章翼济的手下,不过他们和金家是要做交易的,白水银珠在洛水镇,那金芒剑会不会也被章翼济他们带到这来了?方才听他们说和万古山庄作对,多半是知道了咱们万古山庄也来夺珠了,看来我要对付的不止金家的家伙,还有章翼济手下的人。觊觎金芒剑的人不少,要是金芒剑也被带来,不出两天,只怕武林中的人都要往洛水镇赶来了。” 前头左边那人道:“你可高兴了吧,能和金家那个姓孟的姑娘多亲近。” 只听得右边那人傻笑,道:“可她不怎么爱理我。” 柳惜见抬眼看去,见左边那人拍了拍右边那人肩膀,道:“听说这孟姑娘有个心上人,姓白,两家还是亲戚呢,可是白家看不起孟家,给那位白公子另定了亲事。” 右边那人道:“这我知道,和白家定亲的便是万古山庄庄主夫人的徒弟汤芷芬。” 柳惜见心道:“原来他们说的是孟诗。” 左边那人过了片刻道:“我昨儿还听说金家擒住了几个万古山庄的人,那汤芷芬便在其中。孟姑娘为了报复,把汤芷芬卖到妓院去了。”那人顿了片刻,续道:“师弟,我想劝你两句,那孟姑娘虽然貌美,可是看她做事这样绝,性子可不好。咱们娶妻不说要娶多贤惠的,可怎样也要遵些道义,不然日后要是一块过活,只怕会给你惹麻烦。” 柳惜见心道:“这人才是个通透人,不过你要和我万古山庄为难,咱们是只能为敌不能为友了。” 不知不觉,柳惜见已走到“一鸣酒家”,前头两人仍并肩往前行,柳惜见忙着报讯,不再跟去,拐进“一鸣酒家”。 进得店中,柳惜见看柜上无人,环视店内各处,只见四处桌上坐满了人,唯有东边墙角处空着张黑色木桌。柳惜见去到桌前坐下,便有一小二上前招呼,柳惜见问道:“小二哥,田掌柜在么?” 小二道:“田掌柜不在。” 柳惜见道:“小哥可知他什么时候回来?” 小二道:“这就不知了,一个时辰前有人给田掌柜送信,说是他母亲得了急症,田掌柜已赶回去了。” 柳惜见沉吟不语,思量道:“田师兄母亲早已过世,他急着离店多半是有别的事,不知是不是得了我那封信去的。” 小二见她不说话,道:“客官要吃些什么?” 柳惜见道:“你们这的招牌菜给我上三个,再上一道‘玉雪翡翠’和一道‘赤浆飘萍’。”她这话是和潜在酒家中弟子相会的切口,下一句对方应答:“赤浆飘萍是听说过的,不过咱这没这等食材,做不来,不知这玉雪翡翠是什么?” 那小二脸现迷惘之色,半晌才道:“这……没听说过玉雪翡翠和赤浆飘萍这两样菜呀,咱们店里怕是没有。” 柳惜见听他作答非自己同伴,道:“那无妨,小哥便捡你们的三样招牌菜给我。” 小二道:“那爷稍等。”说罢欢欢喜喜去了。 柳惜见看着桌上摆的一筒竹筷出神,想道:“李师叔只让我来找田师兄,这客店中还有谁是咱们的人他也没和我说,想要打听邓师叔他们下落也不能了。还有白水银珠,如今金家弟子在寻我,我带着要是有什么疏虞又要落入金家手里了。” 她正自思索,忽见店门现出一个红影,抬眸看去,只见从门外进来个身量苗条的红衣女郎,杏眼粉腮,肤白如雪,长发垂披至腰,甚是美丽。 红衣女郎一进店,店中人纷纷向她投目看去,一时竟无人出声说话,偌大一个房中静得出奇,只余街上传来的叫卖声。 红衣女郎环顾店中,缓缓踏步而来,柳惜见这时方见她腰上缠着一条银鞭,心道:“看来,又是个练家子的。” 这会店中复又慢慢有人说话。 一小二才端菜出来,见来了客人,忙道:“姑娘您先找地儿坐。” 红衣女郎道:“一张空桌都没了,你让我坐哪?” 两人说话间小二已将菜给了客人,走到红衣女郎身前,也是往店中各处看了一看,看柳惜见那桌只有她一人,上前对柳惜见道:“这位爷,您这只一个人吧。” 柳惜见道:“只我一个。” 小二赔笑道:“那这姑娘便和您坐这吧。” 柳惜见正想答应,不料那姑娘道:“我后边还有三个人一起,和他一块坐太挤了。” 小二为难,柳惜见道:“既如此,我便走吧。”柳惜见起身拿了琴盒,正在此时,店门外传来一粗豪的人声道:“你也知道没路逃了,来这吃饱了肚子好做个饱死鬼!” 红衣女郎“哼”的一声,坐在长凳上,柳惜见往门那里看去,见一个又黑又高的胖大个走了进来。他进店后,又有两人进来,一男一女,两人均是三十来岁的年纪。为首的黑胖大个看去约摸五十来岁,腰中别了一把青黑色的砍骨刀。 柳惜见一看那刀,脑中想起一人——阔阎王“窦生”。此人本是个屠夫,后来不知从哪里学得一身惊人武艺,声名日壮。他知情识趣,绝不和武功胜过自己的人动手,因此敌手多是与己武功相若者,再或是武功逊于己者。一旦动手,非要置对方于死地不可,又因他生的身体胖大,才得了“阔阎王”这个外号。这个“阔”字,实是说他身形板阔。 红衣女郎道:“窦生,都说你是聪明识趣,怎么今天犯起糊涂来,跟我过不去,你不知道我是谁么?” 柳惜见心道:“这人真是窦生,却不知他身后的两人是谁?这红衣姑娘又是谁?” 店中有些客人已看出不对劲,结账离店,一会儿功夫便空出两张桌来,柳惜见走到隔座的空桌旁坐下,看那窦生和红衣女郎动静。 窦生道:“我知道你是谁,不过我可不怕你爹。” 红衣女郎笑道:“不怕我爹,那你怎么不去堵我爹来堵我,窦生,好不要脸!” 窦生怒道:“少废话,把东西拿来!” 红衣女郎解开腰上长鞭轻抖,道:“有本事就过来拿!” 柳惜见心道:“原来这姑娘也是被人追赶。” 窦生道:“你那点本事可不够看呢!” 柳惜见看情势是非动手不可,此时店中客人已散了大半,她看了看左右,想道:“这是我万古山庄的要地,岂容你们胡来!”她看窦生伸手往腰上的砍骨刀摸去,起身冲出,探出两手,一手夺了那红衣女郎的银鞭,一手夺了窦生的砍骨刀。 窦生翻手欲向柳惜见打去,却觉眼前灰影一掠,夺刀之人已然闪了开去,正左右寻那人踪影。忽闻背后一人叫道:“师父……”窦生回头瞧去,跟在他身后的两个弟子已被夺他刀的灰衣人裹在胁下。 窦生才追出两步,那灰衣人已出了门。红衣女郎兵刃被夺,也正惊怒,但见窦生追去不再来和自己为难,却又一喜。她出来到门外,见窦生胖大的身影跃上对面屋顶,心中一宽。垂眼看前路上,正欲提步离去,见地面盘散了一截白色鞭子,正是她的兵刃。红衣女郎大喜,俯身拾起银鞭,她本也愁失了兵刃无御敌之物,这时兵刃被还,真是大喜过望。看了窦生追去的方位,道:“没想到那琴师还有这样好的身手。”展颜一笑,随即离开“一鸣酒家”。 窦生追了半个时辰,方在一溪水处找到两个徒儿。他外家功夫和刀法虽厉害,轻功却平平,追着追着便连柳惜见的影也不见了,还是柳惜见路上等了他一程,他方能跟上。 柳惜见在“一鸣酒家”中夺那红衣女郎和窦生兵刃初时只是为了引两人到别处去,免却两人在自家地面上争闹,后来想起那女郎也是孤身一人被人追赶,便起了助她之心,将银鞭还她,让她自去躲逃。自己带了窦生的兵刃和徒弟远走,引窦生分身来追,不再去纠缠那红衣女郎。虽然未必便能成,但也有一丝机会,这才耗了半个时辰这样久。柳惜见看离“一鸣酒家”已远,方才放下窦生的两个徒弟,将他的砍骨刀置于两个徒弟身前,自己先行离去。 柳惜见先时不明窦生身后那两人的身份,直至点了两人穴道将他们掳走时听得那女子叫了声“师父”,这才知道那二人原来是窦生徒弟。她也不想多生事树敌,将窦生的两个徒弟放下后便走。因此窦生追来时已不见柳惜见人,他脾气暴躁,骂了两个徒弟和掳走徒弟的人一通方才气急败坏回洛水镇。 柳惜见放下窦生两个徒弟后来到一片树林,在林中歇息一阵,思计后事,却拿不定主意,不知是要回璞明寺还是再去一趟“一鸣酒家”。思索良久,还是定了主意,再回“一鸣酒家。”得了主意,柳惜见当即赶回洛水镇。 到得镇上,她专捡人多的道走,却是出行不利,在一处糕饼铺前迎面和宁图溪撞上。 第35章 嗜血魔心 宁图溪看着师父被柳惜见挟制而无能为力,又看着师父因柳惜见诡计而失去双足,胸中痛愤不已。这时撞到柳惜见,真如怒洪决堤,积存于心的恨怒骤发。一认出柳惜见,也不向余人招呼示意,当街抽出长剑朝柳惜见急攻过去。 柳惜见的长剑藏于琴盒之中,瞧宁图溪攻来,解下琴盒暂做抵御。宁图溪狂怒之际,剑招之中不免露出破绽,柳惜见只和他拆了七八招,便看出他出剑偏顾右侧,左侧漏洞颇大。 他二人是面对相斗,柳惜见看出宁图溪出招的不足,当即移身往左,宁图溪生怕柳惜见从右侧溜走,又再往右偏移,这一移他左肩尽面于敌域之前,柳惜见右手拔出随身带的匕首,左手举琴盒挡架宁图溪在右的攻伐,将匕首直刺入宁图溪左肩,匕首直没至柄。柳惜见将匕首拔出,宁图溪受伤泄力,身子歪斜,柳惜见横过匕首削他小腹,宁图溪再中一击,衣衫染血,倒在地上。 街上行人四处逃窜,只片刻功夫,道上便只剩柳惜见和十余个金家弟子。 又有三个金家弟子持剑攻来,柳惜见将匕首收回怀中,将琴盒立于地上,一掌拍碎琴盒,提握起剑,看那三个金家弟子已经挨近,退开一步拔剑出鞘,又按下剑鞘上机括,左手横挥剑鞘而出,右手旋剑削去,左、中两个金家弟子手上被她剑削中,最右侧那弟子躲得快,未被她剑伤及。 这时响起“嘘嘘”的哨声,金家弟子有人道:“钟师兄他们快过来了,先拖住她!”柳惜见知那哨声是金家召集弟子的信号,当下急于脱身,从腰间抓出四枚铜钱看准了人击掷出去,正中四人喉头,那四个金家弟子倒地。 柳惜见趁隙纵上道旁屋顶,往下一瞧,却见房后那一条道上尽是闻哨声赶来的金家弟子,为首的正是钟颐皋。几个在后的弟子看得远,见柳惜见站立房顶之上,忙道:“柳惜见在房上。” 钟颐皋抬头一望,见房上真是柳惜见,当即提气跃上房顶来。柳惜见踢起一片青瓦往钟颐皋身上击去,钟颐皋伸手一抄,将青瓦拿在手中。 柳惜见看他接了青瓦,正担忧他会将瓦回掷过来,当即提足又踢起一片青瓦在手,却见钟颐皋将她先前掷去的青瓦扔了,道:“你乖乖交出白水银珠,和我回去见我师父,可少受些苦!” 柳惜见笑道:“我柳惜见从小到大就没有学乖过。” 钟颐皋踩着青瓦前行两步,道:“柳姑娘,你今日逃不掉的。” 柳惜见道:“多谢相告,既逃不掉,那我也索性不逃了。”她挺剑上前,此时,八个金家弟子也跃上房来,各人立定后举剑直指柳惜见,将她围住。 房顶倾斜,柳惜见立在高处,看了前方的两个弟子一眼,出剑急刺,她身法快极,那两个弟子只觉眼前人影一晃,大腿上剧痛,低头去看时,腿上已被柳惜见剑刺出血孔。两人还没回过神来时,又听得前方一阵惨呼,却是柳惜见不知何时又伤了自己的四个师兄弟。 几个金家弟子只见灰影急晃,白光闪烁,连柳惜见招式也瞧不清,脚下便生起痛来。钟颐皋看柳惜见片刻间伤了己方六人,舞起软剑向柳惜见游去。柳惜见挥转长剑,与钟颐皋过起招,两人拆得十余招,又有七八个金家弟子纵上房顶来。柳惜见运起内力将剑鞘挥掷出去,直击从正面跃上来的人。趁手中无物,又从怀中抓出一把铜钱往人来得最密的东边击发出去,东边立时少了一堵人墙。 柳惜见猛进两步,拨开钟颐皋软剑游舞,一剑砍在他肩上。她除了一个劲敌,飞身去抓被掷出的剑鞘。一个金家弟子出剑朝柳惜见斜刺来,柳惜见横剑格开,照旧去抓自己剑鞘。一个弟子看出柳惜见用意,横腿向她踢来,柳惜见一跃,双足在那金家弟子腿上借力,借前跃之势抓握剑柄在手。那弟子本意是绊倒柳惜见,不料却助她成事,又悔又怒。 柳惜见拿了剑鞘在手中转了两下,对横腿踢她的弟子道:“多谢你了!” 那弟子气极,抡动手中双锤向柳惜见攻来,柳惜见急进两步,出剑刺在那人右手手腕,那人右手圆锤脱手落在房顶瓦上,青瓦破碎。柳惜见听得房下传来一人声道:“各位大侠你们别打了,再打房要塌了。” 众人知这是房主哀求,均住了手,柳惜见道:“下去打!” 钟颐皋捂了伤口,道:“好。” 柳惜见纵身下地,她一落地,街道上的金家弟子忙拥上将她围住。柳惜见看了各人一眼,嗤鼻冷笑。又看了一眼她先前处身的那间房屋,原来是家布店,盯着那布店上的招牌“周记布庄”望了片刻,柳惜见慢慢回转过头来。 钟颐皋已从房上下来,他脸色苍白,立于众弟子之前,道:“柳姑娘,你本事再大,也总有力气用完的时候,咱们金家弟子已将洛水镇围住了,你便是长了翅膀也飞不出去的。” 柳惜见点点头,笑盈盈道:“能把洛水镇围住,那定是来了不少人吧,听说你吕师叔也要来,金家的八大高手来了一半了,还有个焦顺,那如今你们家里没多少人了吧。家师不日便要上徽州拜访金掌门,不知你那几位留家的师叔能不能顶得住!” 钟颐皋听出柳惜见话中的威胁之意,微微一怔,随即宁定,道:“姑娘开这样大的玩笑,常庄主只怕会怪你的。” 金家第一代人物中有八人武功颇强,被武林中人称为“金家八大高手”。金起陆、赵贤安、古镇康、江时安、邹无晋、吕山、罗松云、东方五弦便是金家八大高手。如今赵、古二人已死,江时安已废。昨夜柳惜见又听说吕山也会来洛水镇,徽州金家的八大高手已去一半,万古山庄要在这时对金家发难可说是大好时机。钟颐皋听了柳惜见话会先一惊缘由在此。 但柳惜见的话纯是临阵恐吓之言,望能扰乱敌心。钟颐皋也知常泽重声名,若是无端上金家杀闹,定会惹起众怒,得不偿失,这也是他不将柳惜见威吓之言放在心上的缘故。 柳惜见道:“你不信?” 钟颐皋道:“常庄主不会是这等无礼之人。” 柳惜见道:“我师父自是恪守侠义之道,反是你金家屡屡羞辱我万古山庄,盗我山庄龙尾剑在前,明目张胆拆毁龙尾剑上的宝珠与人交易,还害了我周太师叔,你说,我师父该是不该上金家去理论理论。” 钟颐皋眉头微蹙,道:“贵庄既无能守住龙尾剑,让我金家所夺,只能说冥冥中自有天意,龙尾剑该为金家所有,白水银珠与龙尾剑一体,也该归金家。周老前辈与我赵师叔比武不胜,身死在外,乃是江湖上的寻常事,此三件事,又怎能说得上是羞辱。” 柳惜见道:“钟少侠武功平平,这嘴上功夫倒是了不得。不过,这冥冥自有天意几字说的倒好,你金家无能,守不住白水银珠,致使银珠被我万古山庄夺回。你赵师叔、古师叔、江师叔无能,与万古山庄相斗死的死残的残,只该说冥冥中自有天意,白水银珠和你三位师叔的命全是我万古山庄所有。天意不可违,各位又何必揪着我不放。你们若有心中难平之处,也该找天去说去斗,怎地来找我?。” 钟颐皋道:“姑娘伶牙俐齿,在下说不过。” 金家弟子中有人道:“师兄,别和她废话,杀了她,夺回白水银珠,给师伯、师父报仇。” 柳惜见道:“天意啊,要让你们这些金家弟子的命归我万古山庄所有。”言罢,她剑舞如流星向金家弟子群中穿去,一剑斩一人,血流血溅,染她染敌。片刻间,已有八人死于柳惜见剑下。稍有能耐的金家弟子尚能还得一两招,余的只见兵刃脱手倒地。 她平素里练快剑,此时众敌紧逼,柳惜见便也使出快剑,兼之下了狠心,更是招招致敌死命。剑光炫目,血色耀目,柳惜见竟似杀出瘾来,双目泛红。金家弟子死伤三十余人,又看柳惜见变成副嗜血模样,不敢再上前,渐渐后退。柳惜见却紧追不放,目光如凶兽,步步进逼。与人酣斗,柳惜见本也受了伤,只是癫狂之下浑似不觉。 不知是谁的血溅到柳惜见下唇,她无意吮吸入口,神智略回,站立在地,似惊似惧,与金家众弟子相望一阵,收剑拂衣,道:“滚!” 站在最前头的金家弟子看了看左右的同伴,不敢稍进稍退。柳惜见横扫金家众弟子一眼,却在左手边一个角落里见到像极了自己三师兄的那张面孔。她目光在那人脸上多顿片刻,方才收回,转身离去。 一截道上只见金家弟子横倒竖卧,血铺街衢。柳惜见走到人堆尽头,见钟颐皋侧躺于地,衣襟前一片血污,不知死活。她也无心查看,步往另一端干净街道去。 第36章 摩冰之威 长道无人,柳惜见身后也再不见有金家弟子跟来,到得一处岔道,她拐入右面的一条窄道,向里行去,思忖道:“我今日在洛水镇大闹两场,不知邓师叔和安师叔他们知道没有,他们若知道了当会来寻我的吧。要是只有我一人,可对付不了吕山,到时护不了白水银珠不说,反要断送一条小命。不成,安师叔他们不知何时来,要先想个对付吕山他们的法子,硬和吕山动手,我是打不过的,难道又要用药?不然怎么办,打又打不过,唉,真是丢死人了。嗯,吕山虽然和爹爹不大对付,可终究没有掺和到杀爹爹的事里来,总要留他一命。”念及此,不由苦笑,心道:“都打不过人家,还敢去想留人家一命。” 一番自嘲过后,她心念急转,隔了片刻,心又想道:“不如从白水银珠下手。” 柳惜见直走了半刻钟,方见有稀稀落落的行人。她襟袍上全是血,着身甚是不适,特寻了一间成衣铺买了身干净衣裳换上,仍是黑色衣裳,藏有白色银珠的黑腰带照旧系在腰上,余一条仍是收藏怀中。 柳惜见另从成衣店中买了几根银线,向店主询问了镇上银楼的所在,到得一家名为“梨花雪”的银楼买了串黑珠手串。这手串乃是黑曜石所制,珠子比白水银珠略大些。柳惜见将手串剪断了,取下八颗黑珠,在银楼中请制银器的匠人用银线缠裹那八颗黑珠。待匠人将珠子缠好,柳惜见放远了看约摸有些白水银珠的样子,方才满意,付了钱离开银楼。 看天色已近傍晚,柳惜见晨起只吃了碗面,肚中早饿,出了银楼便往街道尽处的酒肆去,要了饭食自吃。饭菜过半时,忽听得酒肆外有人道:“柳惜见在这!” 柳惜见夹菜的手顿了顿,又复如常,眼睛只看着桌上饭菜。 酒肆外那人又道:“快去禀告吕师叔!”接着脚步声响起,有的行远有的行近。 柳惜见夹了块牛肉放入口中,门外前后有四人进酒肆来,人人手持兵刃。酒肆老板殷勤招待,柳惜见向那四人瞧去,均是方才在街上和她交过手的金家弟子,这又慢慢收回目光。 进酒肆的四个弟子死死盯住柳惜见,柳惜见慢慢饮食,进入酒肆的金家弟子却又增了八九个,有人也叫了饭菜,不过双目时时不离柳惜见。 饭毕,柳惜见叫道:“店家,我这要一坛酒。” 店家忙道:“这位爷台要什么酒?” 柳惜见道:“就要高粱酒吧,要最大坛的。” 店家道:“最大坛的有三十斤呢,爷你喝得了么?” 柳惜见道:“喝得下。” 店家取酒去了,他看店里客人个个有刀剑傍身,发觉不寻常,取酒时也是满脸忧惧。不过多时店家怀抱着一大坛酒放来柳惜见桌上,柳惜见从怀中取了一粒碎银子给那店家,便揭开酒坛布封,往里瞧了一眼,抱起来道:“诸位仁兄,可要同饮。” 金家众人互与同伴看看,半晌才有人道:“你别耍花样了!” 柳惜见一笑不语,倒了碗酒,仰头饮尽。她饮了这一碗,又倒了一碗放置桌上,却不再饮。这一会功夫,又有十余个金家弟子到来,只是这拨弟子围堵在酒肆四面,并不进去。 柳惜见道:“你们金家,就这么点人?”她眉毛一扬,又道:“这么点人可拿不下我。” 一金家弟子道:“你少嘴硬,便要死到临头了!” 柳惜见道:“是谁死到临头还另说呢。”说罢,扬手把桌上一碗酒泼将出去。金家众弟子见那酒溢出碗时不似水流之质,反倒是像霰雪撒来,一时不解其因。不过众弟子看那酒变得古怪,均不敢任其沾身,纷纷躲闪开去。 柳惜见又倒了碗酒,笑道:“再敬诸位一杯!”话音一落,又将一碗酒撒了出去,同样是霰雪之状,去势却快过前次泼出的。白色霰雪小粒模样的“凝酒”层层密密扬落在四个金家弟子身上,四个金家弟子被掀翻在地,酒水凝成的小粒撒落在几人头脚各处。 一金家弟子大叫道:“是摩冰掌!”酒肆中一时哗然,金家众弟子朝倒地那四人望去,只见四人蜷缩身子打寒战,身上已起了一层薄薄的冰霜。 “摩冰掌”是万古山庄一门阴寒的掌法,此掌法极倚仗内力做根底,难练得成,若是内力不够,练了反受其害。柳惜见五年前得了常泽允准,始练摩冰掌,如今这掌法她使出来已有七成火候。施展摩冰掌关涉内力的发与收,发掌讲求能激出寒气,收掌讲求消散寒气,一发一收顷刻间便要将寒气的生与散完结。摩冰掌这路掌法难在消散寒气上,要在收掌时将寒气消尽大是不易。因此,使过摩冰掌后留下的冰霜越薄,则可见于此掌法越精,若是使出摩冰掌而不留冰霜,则此掌法已练至大成。柳惜见倒出的酒成了霰雪之态,也是她以阴寒掌力相冻之故。 她看金家弟子中有人识得此掌法,道:“摩冰掌,对你们金家群英怎样?”说着,放下酒坛,越过方桌跳入金家群弟子中,提掌向金家弟子击去。她人左闯右转,双掌穿翻在酒肆之中,只听得金家众弟子的呼号之声,酒肆店老板早已逃得不知去向。 金家弟子中也不乏好手,有五人武功尤为出众,战至后来,余人倒地起不得身,只剩这五人与柳惜见对阵。这五个弟子躲过柳惜见掌击后举兵刃向她攻来,柳惜见以内力强吸夺这几个弟子兵刃,以肉掌对他们拳脚,一时斗了个难分上下。五人渐渐合为一处,柳惜见内力多有不及,并不与五人纯拼内力,一直寻机各个击破。 过不多时,那五个金家弟子横列一行,柳惜见转到一张桌旁,两手抓起桌上的竹筷,分左右挥掷出去。竹筷如箭飞来,五个金家弟子身旁的桌椅俱已被碎坏,一时寻不着抵挡之物,只好分开躲闪。五人分三地闪躲,两人往左,两人往右,一人飞起向上。 柳惜见出掌往离自己最近的左边两个弟子击去,那两人正处躲闪之际,还未站定身子,便见柳惜见攻来,急忙还招。可两人已然慢了一刻,招式未成,已有寒气袭来,不及转念,全身已被冻木,霎时间全身五脏六腑如被压榨一般,无丝毫舒畅气息,再也起不得身。 柳惜见收拾了这两人身子一转一起,右掌拍先时躲向半空那人,那人还掌。单他一人,柳惜见足可对付,两人两掌相抵接,那金家弟子身子一寒变僵,再使不上力,从空跌下。 躲向右边的两人见同伴受创,忙上前来攻柳惜见。柳惜见身子还未落地,见有敌攻来,双手抱住酒肆中的梁木,双足往那两个金家弟子头上踢去,一个金家弟子闪躲向后,一个却抓紧了柳惜见右足足腕往下拉扯。柳惜见双手松开梁木,顺势运使内力压下。那抓了柳惜见足腕的弟子瞬时觉手上如压了千斤巨石,一时受不住,双膝一曲,跪倒地上。 柳惜见和他均使了内力,这一跪只闻石裂之声,地面上多出数百条小缝。却是他二人内力传斗不休,重压之下地上铺的石板碎裂。 另一弟子出拳打来,柳惜见从跪地弟子手中脱出,一掌往他拳上打去,那弟子身上一股寒气直冲入脑,四肢冰冷刺骨,斜身倒地。那抓了柳惜见足腕的弟子也在此时软绵绵侧翻在地上,七窍流血。 柳惜见料理了敌人,回身去拿剑,正欲离去,耳听远处传来一男子声音道:“便是在前面的酒肆中么?”话音震耳,显然内力深厚,也显然是来找柳惜见的。 柳惜见不敢再走前门,忙往酒肆后墙去,看有无后门。谁知搜寻一阵,只见厨房和储酒的小仓库。这一耽误,来人已至酒肆门外。 “啊”的一声轻呼,柳惜见转头看去,见门外站了个中年青衣人,圆脸大眼,正是吕山,她幼时都见过的。门外只吕山一人,不远处仍有脚步声传来,想是吕山行得快,最先至酒肆门前。 柳惜见逃不过也不走了,暗暗调匀气息,缓步走回原先打斗之处。 吕山走进酒肆,看着满地的金家弟子道:“你便是柳惜见?” 柳惜见道:“正是。” 吕山低眼看了看覆着一层薄薄冰霜的金家弟子,抬眸道:“摩冰掌,能使成这样了,看来常庄主花了不少心思教你呀。” 柳惜见道:“师父一视同仁,对咱们师兄妹几个同样的尽心教导,晚辈愚鲁,是他所有弟子中最不成器的。” 吕山道:“最不成器?我看你可比你那个叫常衡的师兄强得不少。” 这时其余金家弟子陆续赶来,见了酒肆中躺了一地的同门,都是惊骇。众弟子还没晃过神来,便听吕山道:“就让我来领教领教你的摩冰掌!”话没说完吕山身子已然飞出去。 柳惜见看吕山来势急猛,推出身旁一张方桌往前。吕山见方桌飞来,一掌将那桌子拍了个稀碎。柳惜见看准了吕山击桌的时刻使开摩冰掌击去,吕山应变极强,右掌拍桌,左掌便上迎,与柳惜见右掌相接。 两人手掌相触的一刻,吕山双目大睁,只觉眼前一黑,寒气刺骨,他忙运使内力抵抗。柳惜见也不好受,一与吕山掌力相交,便觉被潮水卷去,周身被挤压,连气也进出不得,胸中窒闷。右手也被震得生疼。柳惜见忙撤回掌去,将左手上的剑抛到右手,强撑着用左手出掌,这一掌正中吕山右胸。 柳惜见出了第二掌后顿觉喉头腥甜,弯身呕出一口血来,渐渐软倒在地上。 吕山受了柳惜见的第二掌,气血翻涌,冷得上下齿交战。忙矮下身去盘膝打坐,他头发眉毛上已结了层白霜。以吕山功力,本不至被柳惜见伤及,第一掌他虽受柳惜见掌上寒气所侵,但他内力强过柳惜见,只需运内力抵御自可化去寒气,保己无虞。吕山也这样做了,他所受之伤是柳惜见的第二掌所致。 吕山习练的武功是凶猛霸道一路,平素与人对掌只要敌人收掌那多半重伤,再无还手之能。因此吕山见柳惜见撤掌,想当然以为柳惜见受伤无力再出手,却不想柳惜见又发出一掌,吕山未有防备,这才被柳惜见所伤。若不是柳惜见被他先伤力气不足,这金家的八大高手之一也要殒命再此了。 吕山击杀过比柳惜见更强的武林人士,柳惜见是如何能从吕山手下逃脱的?只因她使的是摩冰掌,摩冰掌一发出便有寒气,吕山知觉到寒气袭来,分了五分内力护身抗寒,损敌的内力便只使了五分,柳惜见如此只受了伤而非丢了命。今日这场斗武,柳、吕二人皆是受了“未尽全力”四字的惠。 金家众弟子看出吕山受伤调息,不敢打扰。而柳惜见也是受伤呕血,各人原先的惧她之心大减,纷纷拔出兵刃围将上去,一时间柳惜见被人团团围住。 第37章 敌中生友 金家众弟子虽把柳惜见围住却不敢随意发落,均等着吕山下令。 吕山这时全身打冷战,偶睁开眼来已见弟子们举兵刃围住柳惜见,心中思道:“此女小小年纪便有这等功夫,难怪化成会败在他手里。重伤之下还硬还一掌,心志如此之坚,只怕不易劝服,若留了她命日后定会成为我金门大敌,嗯,留不得,留不得。” 吕山有了这念头,道:“搜她身上看有没有白水银珠,搜到搜不到都杀了她!” 与吕山同来的均是男弟子,吕山说杀了柳惜见绝无人有异议,但搜身这一事各人却犹疑起来。武林中人虽不似寻常百姓门户苛守男女大防,但也有必守之德。搜身已是肢体相触之事,金家众弟子也非无耻之徒,知此为不妥,都不敢上前去搜柳惜见身。一时间你瞧瞧我我看看你,无一人去碰柳惜见。 吕山喝道:“还不快搜!” 众弟子中有一人是吕山的大弟子姬无殇。姬无殇看了看群弟子,道:“小师弟,你去搜她身。”众弟子眼光一齐看向最末的一个弟子。原来最末一个弟子是吕山最小的弟子何成,只十二岁,个子比其余弟子矮了一截,还是个孩子模样。 何成得了大师兄吩咐,一手携了兵刃上前,众人合围在他和柳惜见身周。 柳惜见这时节一直暗中调匀呼吸,听说要搜身,心中大急。见何成挨近来,更是羞怒,右手从怀中一掏出来扬向上,大呼道:“贵妃醉舞!” 金家众弟子知道贵妃醉舞的厉害,到洛水镇后又听说江时安、古镇康、赵贤安便是栽在这药上,一时怕沾上贵妃醉舞,闪退往后。 吕山见状暗骂:“蠢材!” 姬无殇后知后觉:“若她真是想用贵妃醉舞迷人,怎还会口宣出来让人有防备。”他醒悟过来为时已晚,柳惜见趁金家众弟子后避之际,起身抽剑出鞘,一剑砍向她身后的两个弟子,往酒肆后闯去。 金家弟子追了几步,便见柳惜见抱了一大坛酒出来,众人攻上,她飞腿踢出一条长凳,众人避开。柳惜见咬了封布将酒水倒洒在金家弟子身上,一面倒酒一面挥剑御敌,慢慢退到门外。 姬无殇道:“别让她逃了!” 两个弟子抢到门外拦住柳惜见,柳惜见将酒水倒得满地满街,勉强和那两个金家弟子过招,打斗时将酒水洒在那二人身上。她受伤之下难以支续,不多时又被逼回酒肆中,急斗之中,随手将酒坛中剩下的酒浇灌在吕山身上。 吕山原本在运内力调息,只是后来众人争斗起来,他怕使内力时被人磕碰到走火入魔,便不再使出内力,只静坐休息。他身上受冻,全身僵木,起不来身,也无法自行挪动,因此柳惜自己倒酒来时,他只得任酒水浇留在自己身上,自主不得。 柳惜见奋力御敌,再奔回酒肆后仓抱了一坛酒,揭了布封将酒往地上倒去,遇着金家众弟子攻来又往他们身上倒去,一路众人出手她只躲避,再不和金家弟子交手。第二坛酒水倒完,柳惜见再闯进后仓,她出来时众人见她左手上多了四根烧过半的木柴,姬无殇心中大惊,道:“她要放火!” 吕山也是大骇,便在此时,柳惜见将一根木柴仍往吕山身上,将另一根木柴扔到姬无殇身上。两人身上都被淋了酒水,一触火苗便烧起来,姬无殇大叫:“快去救师父!” 众弟子忙向吕山跑去,只是众人衣裳都沾了酒,去拍吕山身上的火头时又都惹上了火,一时自顾不暇。柳惜见看众人向吕山拥去,多朝吕山处扔了一只木柴,木柴碰撞落地,地上被酒淋湿的地方起了淡蓝的一片火焰,地面一燃火势大增。 柳惜见趁机跳到一旁干净的地上,一跃窜往酒肆门外。此时金家众弟子忙着扑火救师,也没人再拦她。 柳惜见在门外道:“你们先走的那些师兄弟怕是会冷,你们给他们送点火下去,也好给他们取暖!”言罢,掷出一把铜钱击往金家众弟子身上,只是她忙着脱身,也没看那铜钱击中多少人便展开轻功逃去。 柳惜见受了吕山一掌,体内气息紊乱,便是轻功也及不上平日了,只行出十余里,胸口便如被灌了辣椒水一般,疼痛难忍。她忍痛行到一片疏林中,找了个小土丘靠下,歇了小半个时辰,疼痛稍减,方敢行路。 柳惜见只敢往山中去,又行出十余里,胸口复如先前一般,只得倚树坐下歇脚。这回她一坐地,血腥气上涌,又呕出一口血来。柳惜见喘息良久,抓土将呕出的血迹埋了,瞑目养息。过得不久,耳听远处传来人声,她细细辨听,果真有一行人朝她所在走来。 她只怕是金家人追来,用剑撑地起身,四处找藏身之所。环视四面,处处是黄土,只西北斜坡上有草丛,柳惜见快步走去,藏在那草丛之后。地处坡上,柳惜见此时体弱,走去时两次要滑倒。 步声传近,柳惜见听得一人道:“焦师叔说抓住她便杀了,那白水银珠怎么办?” 柳惜见心道:“果然是金家派来寻我的。” 另一人道:“赵师伯和江师伯都是她杀的,白水银珠自然是在她身上,到时抓住她仔细搜检便是。” 又有一人道:“吕师伯说柳惜见受了伤跑不远,咱们快些找到她,不然被万古山庄的人救走就坏了。” 一行人吵吵嚷嚷往前走去,柳惜见趴在斜坡上,探头出来望那行人后影,一数十五个人,心中叫苦。以她现下的身骨,只怕是连一个人也对付不了。在坡上躺了许久,日头西斜,柳惜见看着满天红霞昏昏欲睡。 将睡未睡之际又听得道上传来杂乱的步伐声,她一下惊醒,竖耳凝听道上动静。步声临近,听来那些人是走在正对斜坡的道上。 柳惜见凝眉听声,片刻后,听人道:“胡师兄,你看那边。” 柳惜见一惊,她没探头出去看,不知这弟子说的地方是不是她藏身处,惶惑中将右手搭上剑柄,听待后语。 一弟子道:“是啊,是人脚滑绊的脚印。” 柳惜见猛然醒悟,想起自己方才往斜坡处来时脚底两次打滑,必定在土上留了痕迹。思想多半是躲不过了,打起精神,右手紧握剑柄。 道上一人又道:“柳惜见是会武功的,不至于在土道上留下痕迹吧。”柳惜见听了这声音,暗暗想道:“像是三师兄的声音,会不会是日间见到那人。”不知为何,听了这人说话,心中不似先前那般急惧了。 又换了一人道:“过去看看!” 柳惜见左手入怀,捏了六枚铜钱在手。听得脚步声越来越近,离自己不过两丈远。她定了心,细辨步声方位,拿准了后,倏尔跃起,发掷手中六枚铜钱出去。 前面三人武功略强些,见有暗器袭来,忙向两侧闪躲。他们身后的三个弟子却没能避开,被柳惜见铜钱击中咽喉断气,仆地滚下坡去。 柳惜见在半空便已拔剑,一落地便和金家弟子动上手。金家弟子还剩有十七八人,柳惜见撑着斩杀了七人,再也支持不住,踉踉跄跄往坡上走了两步,将剑鞘拄地,直视金家众弟子。目光移转,见那酷似年中圣的蓝衣弟子站在最末。 为首的金家弟子看柳惜见脸色青黑,满额的汗水,嘴角还沾着血迹,高声道:“她受了伤,神气不了了,给我上!” 一人也喊道:“杀了她给师父报仇!” 一个弟子向柳惜见冲去,柳惜见摸出一枚铜钱击去,正中那弟子脑门,那弟子额上流血,睁着双目倒地。 为首的弟子出剑向柳惜见急刺过去,柳惜见挥剑抵挡。便在这时,金家群弟子中惨叫连连。柳惜见看去,却是那蓝衣弟子出剑向他前面其他弟子砍杀来。 变故突起,为首的那个金家弟子也不再攻向柳惜见,回身大声喝问道:“蓝师弟,你做什么?” 蓝衣弟子一言不发,一剑剑向余下的金家弟子砍削去。为首的金家弟子一面道:“你疯了!”一面出剑去与蓝衣弟子相斗。蓝衣弟子双目间憋着一股怒气,身法快如电,一剑诛一人,片刻间,已将金家弟子杀得只剩为首那人。 蓝衣弟子出招慢下,为首的金家弟子得了喘息之机,颤声道:“万古山庄的快剑,你是……你是……”蓝衣弟子不容他再说下去,一剑往他腰上砍去,为首那弟子横剑挡架,蓝衣弟子中途变招,斜起剑砍向那为首弟子的颈项上,为首那弟子脑袋滚落掉地。 蓝衣弟子看向柳惜见,柳惜见道:“三师兄。” 蓝衣弟子应道:“哎。” 柳惜见舒眉喜笑,蓝衣弟子也是一笑,扶了她坐下,道:“你坐着歇一会,我看看还有没有活口。” 柳惜见坐在斜坡上,看年中圣俯身去查金家弟子呼吸,遇上还没断气的,挥剑补上一剑,连先前被柳惜见打滚下坡的也没放过。年中圣确证金家弟子死绝了,回到坡上,同柳惜见道:“如今焦顺带人四处找你,我带你离开这。” 柳惜见点点头,拿起自己佩剑。年中圣横抱过她,双足在地上轻轻一点,飞步下了斜坡。两人来到一处青山的偏崖上,年中圣将柳惜见放下,扶她坐到一块青石上。 柳惜见坐定,年中圣笑道:“几年不见,小师妹功夫见长啊。” 柳惜见微笑道:“你别说我,你怎么会在金家的?” 年中圣道:“四年前,师父派我潜入金家。” 柳惜见道:“师父是不是早早便在谋划把你送到金家去了?” 年中圣摸了摸她头,道:“就知道瞒不过你。”他顿了顿,道:“是,我平日里极少和大师兄还有你出面料理金家的事便是为此,师父一步步谋划,时机一到,我便潜入金家,给咱们山庄打探消息。如今,我名字叫蓝伽邪。” 柳惜见道:“今早见了你,还吓了我一跳。” 年中圣笑道:“怎么,怕我从坟里爬出来。” 柳惜见道:“兴许吧。” 年中圣道:“不过我也没想到会在这遇到你。” 柳惜见转了话头,道:“金家怎么来了这么多人?” 年中圣在她对面的石上坐下,道:“还不是因为你杀了赵贤安和古镇康,又杀了那么多金家弟子。” 第38章 急中传珠 年中圣道:“我也知师父下令杀了赵贤安他们,可师父意思是要你和其他师兄弟一起动手,出了事也好有个照应。如今却是你一个杀了赵贤安他们三个,此次前来洛水镇的又大多是他们的弟子,这些弟子为了替师父报仇,自然要成堆的找你麻烦。” 柳惜见点点头,道:“怪不得到哪都能遇到金家弟子。” 年中圣道:“赵贤安和古镇康被杀,惊动了金家,一来为了料理这两人后事,二来为了寻你做个了结,这才会往这边加派人手。原本说江时安被掳,派吕山来和古镇康一起主事。后来赵贤安和古镇康被杀,事闹大了,金起陆要亲自来,不过想来怎么也要后日到。今日追你的金家人会这么多,都是从近处新赶来的。还有,金家用白水银珠一事挑动了章翼济,章翼济带了七十多人来,也是为了寻你的。” 柳惜见愁道:“三师兄,你看我走得出洛水镇么?” 年中圣微怔片刻,笑道:“你放心,师兄定会把你平平安安送出去的,何况还有安师叔、邓师叔、洪师叔他们呢,小师妹你定会好好的。” 柳惜见看年中圣眉宇间愁色难掩,知他此言不过是相慰之辞。 年中圣道:“方才你在酒肆火烧吕山师徒,他们现下受了伤,一时间不能来搜捕你,如今来的有些是焦顺手下的弟子,有些是赵贤安、古镇康他们的弟子。” 柳惜见道:“那师兄是谁的弟子?” 年中圣道:“我在焦顺手下办事,不过也算不上是他的弟子。焦顺和金家其他人不同,他手下的人都是……都是……” 柳惜见接口道:“都是杀手?” 年中圣点点头。柳惜见知焦顺从前的底细,方才看年中圣杀人又是藏着一股狠厉之气,因此年中圣说他是在焦顺手下办事时,她便已隐隐猜到年中圣是以何身份混入金家的。 柳惜见道:“师父有说过让你什么时候回去么?” 年中圣道:“没有。不过你也不要去求师父把我召回什么的,省得挨骂。” 柳惜见垂头思道:“等我和哥哥他们团聚,始终要去金家报仇的,如今只剩下金起陆和焦顺两个了,该不难对付。金起陆一死,徽州金氏便再无威胁,也无再刺探消息的必要,到时三师兄能回万古山庄了吧。”她思及此,抬头道:“师兄,金起陆一死,你多半便能回万古山庄了。” 年中圣道:“可咱们又不知道阎王爷什么时候让他死。” 柳惜见道:“师兄,最多两年,金起陆活不过两年的,两年后,你便能回来了。” 年中圣道:“你怎知道?”他说完神色一凛,又道:“师妹,万古山庄除了师父、师娘和程师伯、安师叔,没人敌得过金起陆,你可别乱来。” 柳惜见道:“我知道,反正,两年内,师兄便能回万古山庄了。” 年中圣看柳惜见说的真挚笃定,道:“你有什么好法子?” 柳惜见道:“天机不可泄露。” 年中圣道:“还是从金起陆那里下手?” 柳惜见道:“嗯,从金起陆下手,从金家下手,金家没了,师兄你也不必再待在那了。” 年中圣心中感动,双目泛红,道:“师妹,师父从小把我当细作训养,我职责便是为万古山庄刺探各派消息,明日便是不在徽州金家,也会在别派。”他大手摸了摸柳惜见头,续道:“小师妹不用急着谋划如何杀金起陆,如何覆灭金家。不过你要这样做也好,也好给师兄我换个新的去处,我在金家待的真是有些腻了。” 柳惜见一时怔住,她没想到年中圣往后日子都是如此。年中圣轻轻弹了她脑门,柳惜见道:“师兄,那你自己心意呢?你想不想回万古山庄?” 年中圣静默半晌,道:“想,可师父养育的深恩未报,如今他正是要人帮他出力的时候,我的心意不论怎样,都是要抛下的。”他双目沉静如水,道:“师妹你不必多挂心,也不要去和师父求情让我回去,我怕师父会骂你。” 柳惜见思想片刻,道:“是。” 年中圣道:“伸手来,我给你搭搭脉。” 柳惜见伸出手去,年中圣一手搭上她脉搏,过得一时,柳惜见看年中圣面色愈来愈严重,不由得害怕,半晌,年中圣收回手去,柳惜见忙问道:“我哪里不好?” 年中圣展开眉头,道:“听说你用摩冰掌和吕山对掌?” 柳惜见“嗯”地应了一声。 年中圣道:“你运气好,使的是摩冰掌,大约是吕山和你对掌时花力气去御寒,没有使出全力,不然以他内力,你只怕当场便被震断心脉了。” 柳惜见道:“哦,那我如今的情形怎样?” 年中圣道:“也不见得好,是不是一使内力便觉胸中胀闷欲裂,那种疼是像火烧一般?” 柳惜见道:“是。” 年中圣道:“吕山在掌中运蓄内力,他发掌时有一股内力沿你右臂入肺,积在肺周。幸在这股内力不强而散,不然你这身武功怕是要废了。” 柳惜见问道:“那要怎么办?” 年中圣道:“要用内力慢慢把吕山打入你肺四周游散的内力化掉,不过需得是内力深厚之人方能成。”他叹了口气,道:“以我内力,怕是不能一次便将侵入你肺的内力全部化去,只能试试看能不能帮你化掉些,减轻你痛楚。” 柳惜见道:“是。” 年中圣看看四处,扶了柳惜见坐到不远处一片空地。两人盘膝相向而坐,双掌相抵,闭目运气。 年中圣慢慢运使内力送入柳惜见双掌,柳惜见只觉一股热气自双臂涌入胸中,缓缓游动,不多时热气自胸中退回双臂,退至双掌,一点点散去。如此反复两次,年中圣忽然撤掌,柳惜见猛地睁开眼,才见年中圣满头大汗,她双掌掌心手背全是汗水,手上已是黏糊糊的。 柳惜见心道:“师兄定耗了许多内力为我医治。” 年中圣道:“师妹,我内力有限,不能一次帮你化掉,等歇一阵再为你医治,你运内力试试,看有没好些。” 柳惜见依言运气,胸中痛楚果然减了些,已是她能担受得住的,回道:“师兄,果然大好。” 年中圣道:“这便好,我歇会再给你治。” 柳惜见摇头道:“这已耗掉你许多内力了,师兄,这便可以了,等我回去再请师娘她们帮我化掉余下内力。” 年中圣道:“不行,眼下追拿你的人太多,你要顶着这副受损之身出去,对付不了那些人。现下有空闲,还是帮你化尽入你肺的内力我才放心,好歹遇到敌人你能自保。” 柳惜见心中甚为感激,道:“师兄你还学会看诊了,可真了不起。” 年中圣道:“嗯,我也觉得蛮了不起的。” 柳惜见道:“还是从前那样,都不谦虚的。” 年中圣笑道:“何必谦虚。”他说罢,问道:“听说千霜回来了,他怎样,好不好?” 柳惜见道:“四师兄不爱说话,他……他好像在怨师父,也不叫师父一声‘师父’,叫他庄主。对谁都一样,冷着张脸,就只对程师伯和卫师姐温和些。” 年中圣点头道:“这也不能怪他,遇到这样的事谁心里都会有疙瘩。程师伯曾养育过他,卫师妹在他中了化血针后照看过他几日,估计师弟是念着这些旧情,才会分别相待。” 柳惜见心道:“嗯,那倒也是个知恩的人。” 年中圣道:“我不知什么时候才能见他,四师弟受过苦,你待他可要好些。” 柳惜见道:“我对师兄师姐一向是敬重的。” 年中圣道:“好。” 柳惜见想起一事,问道:“三师兄,你知道二师兄的下落么?” 年中圣道:“周太师叔把他救出来后,让符师叔送他回晋安,可焦顺派了人去追,我这几日还没得到消息,不知他怎样?” 柳惜见道:“那周太师叔遗体……赵贤安他们是怎生处置的?” 年中圣道:“安师叔他们已经安置了周太师叔,只等这事平了便把他老人家带回去。” 柳惜见默言不语,年中圣道:“你杀了赵贤安,也算是给周太师叔报仇了。” 柳惜见道:“赵贤安他们是怎样害了周太师叔的?” 年中圣道:“他们用二师兄做饵引周太师叔前去,在关押二师兄的地方设了六道机关,周太师叔闯过了前五道,可第六道机关设在二师兄身上,他们在锁二师兄的锁扣上装了毒针,周太师叔到了那时有人拨动机关,他便是中了那毒死的。” 柳惜见道:“什么毒?” 年中圣道:“蛇毒。听说那是好几种蛇毒混成的毒药,是赵贤安的妻子所制。” 柳惜见叹了口气,道:“师兄,你能拿到七日绝命散的解药么?陶辰师兄他们中了七日绝命散的毒,今天已是第六日。” 年中圣道:“这毒的解药只有焦顺有,我设法看能不能拿得到,你先……”他说到这,忽听到远处传来人声道:“刘师兄,你们找到没有?” 柳惜见和年中圣一惊,年中圣探头往下看去,见山下树林里站了二十多人,缩回头来,轻声道:“他们追来了,这待不得了。” 柳惜见看了看天色,道:“只要等到天黑,我要逃便容易多了。” 年中圣点点头,道:“我带你到别的地去。”说着俯身抱了柳惜见往下山的另一面下去,两人下山不久,便又听到前路有人声,只好换了向走。 走出不远,又逢一批金家弟子,莫说柳惜见,连年中圣都慌起来,看了看各处,另择了处林叶深密的地方躲去。 他二人藏在密林中,不多时见两方的金家弟子汇合一处。远远听得一众金家弟子找不着人,又听得人说在一处坡上见到了尸首,猜测柳惜见便在左近,还有弟子往这座山上赶来。 柳惜见和年中圣听得皱眉,那群弟子好不容易走了,年中圣抱了柳惜见出来,欲要离开此山,可几次遭逢赶来的金家弟子,两人在林中躲躲藏藏,便是走不出林子去。眼看山已被金家弟子围得如铁桶一般,天又没黑,稍一显身走动便会被发觉。 柳惜见看无法,道:“师兄,你放我下来。” 年中圣将柳惜见放下,柳惜见道:“你转过身去。” 年中圣不知柳惜见做什么,但还是遵她心意转身背对她。 柳惜见解下腰间的黑腰带挂在身旁的草木上,自己拿出怀中的那条腰带重新系在腰间。年中圣听得窸窸窣窣之声,柳惜见又半天不让他回身,他一时好奇,转回头去看柳惜见作甚。见她低头系腰带,不由得一羞,忙转回头去,不再看她。柳惜见矮了年中圣几寸,此时又垂头系腰带,倒也没见年中圣回头看他。 柳惜见系好腰带,道:“师兄,好了,你转身过来吧。” 年中圣转过身来,见柳惜见手中还有一条黑腰带,大是诧异。柳惜见将那黑腰带递给年中圣,道:“这里面是白水银珠,你好好收着。” 年中圣心中一震,道:“你说什么?”也不去接那腰带。 柳惜见拿了腰带一端,扯直布料,腰带上鼓出两粒圆物。年中圣看腰带鼓出之处,又移目看向柳惜见,道:“你把白水银珠藏在腰带里。” 柳惜见道:“是,眼下追拿我的人太多,这东西要是在我身上难保得住。你先把这个拿走,交给安师叔他们,他们会派人送银珠回去给师父的。” 年中圣已明柳惜见意思,道:“师妹,你收着,我定会带你出去的。” 柳惜见摇摇头,道:“你带着我,若被发觉行藏只会连累你。你瞧,咱们走了这么久还是被金家人围着,想走出去,难!如今你是在金家做事,你一人出去没人会怀疑你,你带着白水银珠是再稳妥不过的了,只要出了这里,寻时机把银珠交到安师叔他们手上,咱们此行便大功告成,总算对得起师父,对得起死去的周太师叔和其他师兄弟。” 年中圣如鲠在喉,柳惜见将黑腰带叠好塞在他手上,年中圣道:“不行,你伤没好,这里敌人又多……” 柳惜见打断他话,道:“师兄,师兄说要报师父养育之恩,惜见也是一样,惜见想要为师父取回银珠。若白水银珠得而复失,咱们对不起师父和周太师叔,师兄,和我一处只会置你于险地,咱们分开各行各路不单保全了你,还保全白水银珠,莫要因小失大。你放心,我定会护好自己。” 年中圣迟疑片刻,终道:“好。”说着将藏了白水银珠的黑腰带放入怀中,道:“师妹,安师叔他们在镇上的一鸣酒家,你若是出去了便去寻他们。我也会把你在这的事和他们说,你受了伤尽量别和金家人动手,天黑后找地方藏起来,我会让安师叔他们来救你的。” 柳惜见点点头,年中圣道:“七日绝命散的事我来想法子,这事我也会告诉安师叔他们的。” 柳惜见道:“嗯,陶师兄他们在临镇的璞明寺。” 年中圣道:“好。”喉头一哽,又道:“师妹,你可说好了,要除了金起陆给我另换别的地方待,不许说话不作数,好好照顾自己,我才能指望你呢。” 柳惜见知他是要激自己活着回去,点点头,年中圣摸摸她头顶,鼻头发酸,再不忍心看柳惜见一眼,忙转身离去。柳惜见也提了剑,往林深处钻去。 第39章 孤身夜逃 林中金家弟子的人声越集越密,柳惜见行了一阵听得四面皆有说话之声,见身旁有棵大树,尚算高大,她提气跃上树去,隐身在枝叶繁茂的枝桠之上。柳惜见胸中滞存内力虽被年中圣化掉部分,但尚有余积,此时提气上行,胸口仍是有些疼痛,她上了树后,一手攀着树干,一手按胸舒气,半晌方觉好些。 此时金家众弟子已搜寻到柳惜见藏身那树的树脚,柳惜见定睛看着下方,大略数了金家弟子人头,居然有五十人之多。 窥听地下说话之声,偶然得知竟还有金家弟子赶赴洛水镇,柳惜见抚额暗叹。看得一众金家弟子寻向别处,渐走渐远,她心才稍安,也不去别处,便静静在那树上待着。 等了两刻钟的时候,又有一拨金家弟子路过,这拨人比头拨人少了一半,喜得天慢慢暗下,纵有人抬头张望也看不见柳惜见。 等天黑下,柳惜见大了胆子在树上纵跃而行,欲从半空树梢借路下山。此招见效,小半个时辰后,柳惜见已退至山下。此时夜色掩人,她路上纵是遇逢追兵,急借草木隐藏,也都躲了过去。 下山行了数里,柳惜见听闻山上人声鼎沸,转身回看,所见情景不由得吓了她一跳。原来那山有几处起了火,山脚有三处,山腰有两处,山顶一处,火已成势,都已烧出几丈方圆。山脚处火把陈如列星,有时缓缓挪移。原来天黑金家人寻不着柳惜见便放火烧山。 柳惜见看了片时,道:“亏得我早一刻溜了,不然不被烧死也要被砍死。”她也不敢多留,当即从山间小路前行,离了危地。 柳惜见原想回一鸣酒家去寻安玖儿等人,可她于洛水镇路道不熟,此时又是在荒郊野外,黑幕沉沉,行着行着便迷了路。到了一处高粱地旁,胸口疼痛加剧,柳惜见看离金家弟子聚集的山头已远,便钻进高粱丛深处去,砍了一小簇高粱堆于地上,躺下歇息。 她一日鏖战,又有伤在身,早已疲惫不堪,躺下不多时便睡了过去。不知过去多少时候,再醒时柳惜见却是被痛醒的,原来深夜降露,天气转寒,她沉睡之际不知不觉如常运内力御寒,胸中这便又痛起来。 这回醒来,虽仍困倦,柳惜见却不敢再睡下去,歇了一阵,走出那高粱地,再寻出路。她未拿到“七日绝命散”的解药,年中圣虽说会帮着设法取药,可未必便能顺顺当当拿到,是以不想就此回璞明寺,而再回一鸣酒家去与安玖儿的人汇合,重新设法夺解药,如此一来也多了分把握。 她所在四面皆是庄稼地,料想近处定住得有人家,慢慢沿山道下去,走得一盏茶功夫,终到了一个村庄,此时天色未明,柳惜见也寻不到人问路,只好在一户人家的檐下避露。约摸过了半个时辰,便闻鸡鸣。 她提了剑长舒一口气,不住在檐下来回走动,忽听得后面有人道:“前面有人,去问问洛水镇怎么走?” 柳惜见大惊,心道:“怎地受了些伤,连背后有人都听不出了。”她转过身去,见前面有两人仗剑走来。柳惜见道:“是谁?” 那两人也不知是谁,问道:“你是谁?” 柳惜见听那人说话声音不熟,此际她又遭人追拿,不敢报以真名真姓,便道:“我是陵城章二爷门下弟子,不知前面的可是徽州金家的朋友?”陵城章二爷说的便是章翼济,章翼济是家中次子,他人武功说不上高明,家资却厚,武林中人多有得他金钱相助者,年岁久了便被人称作“章二爷”。柳惜见怕说地方话被那两人认出晋安口音,便用官话与那两人相谈。 前面两人转眼即至眼前,柳惜见暗呼:“来得好快。” 一人道:“哦,原来是章二爷门下。” 柳惜见隐隐见那两人面容,均留有长须,看去并非年轻弟子,问道:“不知如何称呼二位?” 一人道:“徽州金门邹无晋。” 柳惜见心受大震,想道:“王大傻子的师父,他也来了。”躬身说道:“原来是邹前辈,失敬失敬。方才晚辈若有无礼之处,还望前辈莫要怪罪。”这时知那人是邹无晋,柳惜见又想:“不错,听声音是像他的。” 邹无晋道:“你是章二爷的弟子,在这作甚?” 柳惜见道:“晚辈随师兄和金家的众师兄弟一起追拿柳惜见,两个时辰前咱们在那边的山上见她踪迹,却找不着人,便放火烧山,山烧光后在一方石崖上寻到了她尸首。可在她尸身上没寻到白水银珠,师兄们不知该回来还是留在那等天明在土灰里找寻,让我和杨师弟回去请示师父。杨师弟是这村里的人,方才到这,他让我在这等他,他回去一趟,我问他回去作甚他也不说,也不带我去,我便只好在这等他了。” 邹无晋身旁另一人道:“你叫什么名字?” 柳惜见道:“晚辈李仲祥。”章翼济收徒不嫌多,有一百多个弟子,此是众所周知,柳惜见料想邹无晋等人定也认不全,便随意诌了个假名。 邹无晋道:“罗师弟,你看这小子说的是真是假。” 柳惜见听邹无晋口称身旁之人为“罗师弟”,心道:“罗师弟?难道是罗松云?原来又是八大高手,怪不得来的一点声音也没有。”她这念头转完,答道:“两位前辈,晚辈说的是真的呀。” 邹无晋身旁之人正是罗松云,他和邹无晋被金起陆派去寻从西域来的两个敌人,正巧寻到洛水镇左近这一带来,两人还没到洛水镇,便遇着了回金家报讯的弟子,听说赵贤安、古镇康被柳惜见所杀,江时安、金化机被柳惜见所掳等事,便赶来相助。可两人不认得去洛水镇的路,方才看到柳惜见,邹无晋最先说话,而所说便是问路的事。 罗松云较邹无晋谨慎,最先想到的不是问路而是大半夜的怎会有人在村里路上走动。起先他还以为是小毛贼偷盗,听了柳惜见一番话后也在思索眼前这“李仲祥”的话是真是假。 柳惜见心道:“他们方才说问问洛水镇怎么走,那是才来到洛水镇了,想来许多事还是不知道的,那……”她念头还没转完,邹无晋便道:“你说放火烧山,烧的哪座山?” 柳惜见道:“晚辈听李师弟说那山叫大新山。”她说着指了指前面远处的两座山影,道:“拐过这两座山再走一阵,便是大新山了。如今那山才烧过,好认得很。” 邹无晋和罗松云不言语,柳惜见道:“两位前辈是要……”她一句话没说完,罗松云便一拳袭来,劲风扑面,柳惜见正想躲开,忽然想到:“无缘无故,又这会儿才动手,不对,他们是要试探我功夫。”她想到此处,闪躲时有意慢了,罗松云那一拳打在柳惜见左边颧骨上,柳惜见疼得流泪,暗骂:“罗老头可恶,等我哪一天也把你打一拳!” 罗松云看着便要往柳惜见手臂上抓来,柳惜见终是女子,肢体与男子有异,这手臂可不如寻常男子粗壮,纵是着了男装人眼瞧不出来,可若触到总怕会惹人疑心,尤其是像罗松云、邹无晋这般的老江湖。因此,这关头罗松云向她抓来时,柳惜见举剑打向他手。罗松云抓住柳惜见佩剑,一扯摔朝前。 眼看罗松云再要一脚踢来,柳惜见作势去掀抬他腿,罗松云收腿另换了一只脚踢来,她故作躲不开之态,被罗松云踢中小腹,翻滚倒地。 柳惜见大叫:“我和你们无冤无仇,你们怎地无故说打便打?陵城章家虽及不上徽州金家,可好歹也是能叫得上名的,也罢了,如今白水银珠找不着,章家弟子平白无故挨了你们金家人的打,我看是该劝师父回去了,这金芒剑也没有留在洛水镇的必要了。哼!好人没好报,还和你们金家去捉了一夜的敌人呢,竟落得这样的回报!” 罗松云试了两招,看“李仲祥”武功平平,确像是章翼济调教出来的弟子,已消了几分疑心。他知章翼济护短,“李仲祥”摆明了要回去告状,且又用金芒剑威胁,他一时倒也真有几分后悔出手了,道:“李贤侄莫怪,我是怕有人冒用陵城章家人的身份,这才出手试探,可伤到你没有?” 柳惜见心中暗骂:“别让我有制住你的那一日,不然加倍讨还。”口中道:“前辈武功卓绝,小子这三脚猫功夫怎能不伤。” 罗松云道:“这可对不住了。”说罢转身捡了“李仲祥”佩剑交还。 柳惜见小腹上被踢,是真的痛,这会一手揉腹一手去拿剑,谁知那剑却拿不脱罗松云手,柳惜见知罗松云又要试自己内力,愠怒之余也想要赞他思想周密。 剑拿不回来,柳惜见道:“罗爷方才说了的对不住,这会子又要折腾什么?章家再不济,也容不得外人戏耍,你们金家若无诚心,便莫要多留好话哄人。” 邹无晋道:“罗师弟,快把剑还给师侄。” 罗松云道:“是,师兄。” 柳惜见伸手去,将剑取回。 邹无晋道:“贤侄,代咱们向你师父问好。” 柳惜见“哼”的一声,高声喝道:“杨师弟,你要走不走?再不走,你师兄我便没命去拜见师父了。”她这胡喊一通,罗松云道:“贤侄,你误会了……”说着便要来拉柳惜见手,柳惜见赶忙拂袖站远,道:“李某无名小卒,担不起罗爷一声贤侄。” 邹无晋和罗松云全没想到“李仲祥”这样不给他们面子,心中略微有气。 柳惜见再大喊道:“杨桐,还不来,要我去找你么?”语气甚是愤怒。一面说一面往村中左边的道路走去。如此喊叫,惊起村中各户人家犬吠,一时间四处是犬吠之声。 邹无晋道:“这小辈好大的火气。”罗松云不言语,邹无晋又道:“咱们往他说的那座山去看看。” 柳惜见离邹、罗二人远些,便加快了步子,她还没走出那村,便听得罗松云道:“不对,快追,别让他跑了。” 柳惜见大急,看看左右,见左手边是口井,前面右手边的人家门户高大,筑有长墙,她急进往前,跃入那户人家墙内。这一跃一纵之际她提气运使内劲,胸口又痛起来,舒了口气方觉好些。入内见这户人家院中敞阔,房屋相连,却无藏身之处,不由大急。正在此时,一条黑影伏地窜出,“汪汪”狂叫不止,却是一条猛犬。柳惜见忙退两步,摸出一枚铜钱打向那狗脑袋,那狗惨嚎一声倒地。 柳惜见时时留心路上有无说话声,这时听得邹无晋道:“前面狗叫声不一样!”声音已在不远处,柳惜见四下里找寻,还是不见有能藏身的地方,正焦急时,又听得墙外罗松云道:“声音是从这里传出来的,进去看看。” 柳惜见狠了心,跑去一脚踢开正屋的门,屋中人早已被犬吠声醒了,这时骂骂咧咧起来。这户人家是村中的财主,家中有不少下人,听见了动静纷纷起来。 柳惜见进屋搬出两只花瓶来,放在院心中。黑夜中她也不知那花瓶值多少价,只是进得屋见花瓶最显眼便搬了出来。花瓶置在院心中后,柳惜见跑到廊下无门的墙边等了片刻,见墙外跃进两个人影站在院中,便大喊:“有贼呀,快抓贼,他们偷了东西啦。”她说这话时特意变了声音,听起来和原先有些不同,她又站在人家墙边喊话,深处暗影中,邹、罗二人一时没认出来,只以为说话人是主人家。 那屋中人声大起,已有人光着脚跑了出来。一眼看见院中的邹无晋和罗松云,便上前将二人围起来,有人抄起扫帚,有人捡了院中堆放的磨刀石,才从屋里出来的有人拿了长凳或是门闩也围将过来。 邹无晋和罗松云知“李仲祥”诬陷自己,但主人家人心激愤,人又众多,他二人怎样分说也不能平息众怒。柳惜见进院后看这户人家屋子众多,料想这家人如非村中大户人家也该是子嗣繁多之家,情急之中便想让他们来缠住邹、罗二人。她知武林中人有规矩,不得对寻常不会武艺的百姓动手,这才冒险引邹、罗二人进来,冤枉两人是贼盗,引得主人家责问,好拖一拖追兵。 柳惜见趁邹无晋和罗松云背对自己与主人家争说时,展开轻功跃墙出去。邹无晋和罗松云本来内功甚高,照说柳惜见离去的风声响动他二人当听得见,但此时主人家七嘴八舌来问罪,声音嘈杂,他二人又要分神与人解释,便未留意施展轻工时引动的小小风声,这才让柳惜见轻易跃墙出去。天色昏黑,本就目难见物,主人家又只顾与邹、罗两人讲理,更加不知始作俑者已越墙逃了。 第40章 绝处逢敌 柳惜见一路急奔,喜幸没见邹、罗二人追来。她出了那村不远,胸中疼痛加剧,捂胸止步歇了片刻,再往前奔行,行出一里路远,拐入道两旁的地中,再走一阵,进了一片玉米地。此时她胸痛更甚,行路愈发费力,看那玉米地是个好隐身的地方,便坐地歇下,按胸轻轻喘息。 且说邹无晋、罗松云两人如何发觉柳惜见身份有异的。原来柳惜见平日穿女装时会用胭脂香粉,常在手上留有香气。她手握剑,年日一长,剑鞘上便也染了香。罗松云拿过柳惜见佩剑,手上便沾了这脂粉香。柳惜见佯装怒发遁走,罗、邹二人本也不想再查究,可走路间罗松云偶然抬手拈须,便闻到了手上沾的脂粉香。他心思细,一思不对,这才喊了邹无晋一起来追柳惜见。 柳惜见在玉米地里歇了小半个时辰,胸痛渐止,方从玉米地里起来,寻路往洛水镇走去。行出几里,天色微明,柳惜见看得不远处又有一村,便往那村里走去,敲了一户人家的门,向那户人家问明前往洛水镇的路后,向人道谢辞别,依着别人指路到了洛水镇上。 她到得镇上时时辰尚早,镇上街道没有几个行人,柳惜见看身后无人跟着,便直奔一鸣酒家去。到了店门外,店门紧闭,她拍了几下门,闻得有脚步声轻响,不多时,有人开了店门。 柳惜见看那人是店小二打扮,问道:“请问田掌柜在么?” 那小二道:“姑娘请进来说话。” 柳惜见吓了一跳,她并未以女子声音说话,穿的又是男装,不想被对面人瞧了出来。进入店中,小二关了门回头同柳惜见道:“柳师姐,我田师兄不在。” 柳惜见微微一怔,随即明白,道:“你也是安师叔的徒弟?” 那小二道:“是,三年前师父收我为徒,只是我一直在外,庄里除了庄主和常亦师兄还有程师伯,没人认得我。” 柳惜见道:“那你怎会认出我的?” 那小二道:“两年前庄主过五十大寿,师父带咱们去拜寿,我列在人丛中,见过师姐一面,只是师姐那日忙,没见着我。师父说咱们的职司不同,越少人认得越好,便没将我引见给多的人,因此那日没能和师姐正面相见。” 柳惜见点点头,道:“原来是这样,师父寿宴那日,在回荣堂设了两场比武,师弟你去了么?” 那小二道:“去了,不过那场比武不是在正气堂中么,似乎不是在回荣堂啊,我不常回去,还没去过荣回堂呢。” 柳惜见笑道:“不错,那日比武是在正气堂。” 那小二笑道:“我就说嘛。” 原来柳惜说什么在回荣堂比武的话也是为了试探眼前人是否真是同门,常泽两年前过寿并未多邀外人,因此便是办了寿宴前来拜寿的也只是本门弟子。而那日用过中饭后,常泽忽然兴起,在正气堂办了场比武,中途有两个莽弟子酣斗时还把正气堂的匾额打了下来,此事是那日一大热闹事,想来难忘,柳惜见方会用来做试探之问。而万古山庄中房舍厅堂一百多间,唯独没有“回荣堂”这么个地方,“回荣堂”是她信口胡诌的,若眼前这人不是同门,不会知道柳惜见话中有误。 那小二又道:“那日有两位师兄还将正气堂的匾额打下来了呢。” 柳惜见道:“不错。” 小二道:“师姐,咱们进去里间说话。” 柳惜见道:“好。”随小二走进后屋,问道:“师弟,我还不知你姓名呢,可方便说?” 小二道:“我姓王,名君骆,是师父的第八个弟子。” 柳惜见道:“好,王师弟,田师兄上哪去了?” 小二道:“昨夜有人给咱们送了讯息来,说是你被困在镇上东边的一座山上,又说有重要物事要给师父,田师兄便带着咱们这所有人走了,只留了我和厨房的两位师叔看店。两位师叔早间去买菜,还没回来呢。” 柳惜见问道:“送讯来的人长什么样子?” 王君骆道:“一身蓝衫,黑黑壮壮的,长得挺俊。”柳惜见听了他说那送讯人的衣着打扮,便知那人是年中圣。 柳惜见又问道:“昨儿午间,可有一个老人家给田师兄送一封信来?” 王君骆道:“有哇,那封信不是师姐你送来的么?田师兄看了,便去找师父。师父为了拿七日绝命散的解药,还去找焦顺了呢。便是为这,师父带了一些人去和焦顺拼斗,所以你在布庄那里被人围攻时,咱们也找不着人手去救你。勉强凑了几人,去到那时你已走远了,重又四处去找你。后来听说你在酒肆,谁知赶去又晚了一步,你又早走了。” 柳惜见苦笑,问道:“那七日绝命散的解药呢,拿到没有?” 王君骆道:“拿到了,已送去璞明寺了。” 柳惜见道:“这便好,那你可知邓师叔、洪师叔他们下落?我去找他们汇合。” 王君骆道:“知道,邓师叔他们如今在镇上西边的沈秀才家里,他家住青竹巷,你在巷子里找见‘沈宅’字样的大门,便敲门报上姓名,沈秀才会带你去见邓师伯他们的。” 柳惜见问道:“这沈秀才是什么人?怎会帮咱们?” 王君骆道:“他是田师兄的表弟,几年前得了伤寒,是我师父治好的,他又和我师父学了些拳脚功夫,虽没正式拜师,却和师父有师徒情分。他素日为人也极好,昨儿邓师伯他们撤进镇里时,田师兄便让他们住到沈秀才家里,沈秀才眼也不眨便答应了。” 柳惜见笑道:“想不到田师兄还有个秀才表弟。” 王君骆也笑起来,柳惜见道:“赵贤安他们赶来洛水镇很快么,怎么咱们一点风声也没收到?” 王君骆道:“是,赵贤安他们知道你们要抢白水银珠后便快马加鞭赶来,最先得到周太师叔他们事败,赵贤安他们变道这一消息的是我阴师兄。可阴师兄赶来报信的途中被赵贤安的人发觉,阴师兄和他们打了一架,受了重伤,这才走的迟了。因此师父得到这个消息便晚了一刻,那时赵贤安已进了洛水镇,带人闯去你们住处了,便只来得及知会邓师伯他们。也幸得师姐你们那时候是在街上,赵贤安去找你们延捱了一阵,不然便捉不住江时安了。” 柳惜见听了长叹一口气,道:“好险。” 王君骆点头,道:“好在师姐你已拿回那要紧物事了,我师父也已派人送去给庄主了,如今只要你们平安出了洛水镇便再无忧虑。” 柳惜见知王君骆说的“要紧物事”是白水银珠,心中也是一松,片时后她却想起常衡来,问道:“那你知道常师兄的下落么?” 王君骆摇头道:“这咱们也没得到消息。” 常衡平日虽有时会和柳惜见拌嘴,但大多时候待她还是不错,柳惜见听说常衡也被金家人追拿不由得担忧起来。 王君骆道:“师姐要去沈秀才那,先吃过了饭再走吧,不过这店里人手少,我怕要是开门了忙不过来,便不能亲自送你去了。” 柳惜见道:“你有要任在身,不必管我,我知道了沈秀才住处,自个儿去便是。” 当下王君骆给柳惜见煮了碗馄饨,柳惜见吃过后便从一鸣酒家后门走了。她一路小心,向街上路人问了去青竹巷的路径后,急行而去。 到得一条摆卖锄头、镰刀等农具的小道上时,前方迎面走来两人,柳惜见一看那两人面孔,认出是昨日和她交过手的金家弟子,均是从她剑下逃出来的。柳惜见暗呼:“出行不利!” 对面两个金家弟子也已认出她来,大叫:“是柳惜见!快来!”一面叫喊一面拔剑向柳惜见攻来,柳惜见回剑抵挡。当中一个弟子吹起哨子,哨子“嘘嘘”声响来,四面八方即有金家弟子赶来。街道上行人尖叫退去,不多时便只剩下柳惜见和金家众弟子对垒。 柳惜见身上带了伤,此时逢敌,不禁暗忧。她不敢随意催使内力,仅以快剑剑招对敌,片刻之间金家弟子已有十二人死于她手。不过金家弟子仗着人多势众,又来了强援,也不似昨日那般惧怕柳惜见。 柳惜见看金家弟子杀不尽吓不退,一个个往前涌来,更增心焦,心内暗思:“他们人多,耗力气也能把我耗死,要怎生逃走?”她再挥剑斩杀五人,忽开口道:“不想要金化机和江时安死,便给我住手退开。” 众弟子中有江时安的徒弟,听了柳惜见的话,这些弟子还真停下剑来。但这一行弟子有三十多人,柳惜见所说哪能对全部弟子有效,仍是有人不住出刀出剑向柳惜见攻来。 柳惜见又喝道:“哼,好啊,你们不管长辈,不管金家太子,我看等金化机死了,金掌门会不会放过你们!” 这话比先前一句有效验,众弟子犹疑停手。柳惜见定了定心神,道:“想要金化机活,便给我让道,我回去了便把他还你们,你们来两人随我去接他。” 众弟子互望互问,柳惜见趁这空当一跃起身,纵上高处一房顶。 金家众弟子回过神来,几个身手好的当即跟着跃上房去。还没追及柳惜见,忽见一黑影横空飞来,一击在柳惜见身上。 柳惜见“啊”的一声惨叫,从房上摔下。不过她应变甚捷,身子落下时右足在一金家弟子肩头借力,一转摆正了身,稳稳落在地上。狼狈起头镇定收尾,金家众弟子不少人暗暗叹服。 凌空击落柳惜见的那黑影此时也飞落在柳惜见对面,柳惜见一看他面,道:“罗松云,又是你,你们走得倒快。” 罗松云昨夜逢遇柳惜见时是在黑夜之中,没能看清柳惜见面容,故此时与柳惜见相对没认出来这便是昨夜的“李仲祥”。柳惜见一眼认出罗松云却全是因她小时候见过罗松云。 罗松云此刻听柳惜见说话声音便是昨夜在道上遇到的李仲祥,微微一惊。但听弟子来报,眼前人是柳惜见,随即明白昨夜所遇之人是柳惜见,李仲祥、杨师弟云云不过是她骗人之辞,说道:“好啊,昨晚差点被你骗过去了。” 柳惜见看已躲不过了,说话也不再客气,只想好好挖苦罗松云一番,道:“怎么,你们偷了人家东西,没被送官?” 第41章 险中取胜 罗松云道:“哼,你干的好事!” 柳惜见看看四面,皆已被金家人围住,笑道:“哼,原来我干的那也叫好事?你们金家便是这样做好事的?难怪会去偷抢别人的东西。” 罗松云听出柳惜见话中的讽刺之意,道:“好利的嘴巴!我看一会儿你见了阎王爷还能不能说话!” 金家弟子中有人道:“罗师叔,就是他杀了赵师伯和师父,掳走江师叔和金师兄的!” 不远处传来一粗沉的人声道:“是么,让我瞧瞧是怎样一个人!” 金家众弟子中有人叫道:“是邹师叔。” 邹无晋和罗松云昨夜察觉柳惜见不对劲,便没把柳惜见对他们说的话当真,他们摆脱那户人家纠缠后寻不着柳惜见踪迹,便直接往洛水镇里来了,也没把柳惜见说的“烧山”一事放在心上,谁知来到镇上,真听弟子们说起昨夜放火烧山一事,两人才猜想那“李仲祥”兴许是万古山庄派出的探子,倒没有怀疑“李仲祥”便是柳惜见。他二人到了镇上后,便派弟子寻查柳惜见、邓枫、班炳煌等万古山庄弟子的下落,一直在街道上游走,邹无晋也是听到了哨声才赶到这来。 柳惜见回头一看,邹无晋已落在她身后,邹无晋道:“你便是柳惜见?” 柳惜见也不掩饰了,用原本的女子声音答道:“不错,我便是柳惜见。” 邹无晋道:“快放了我江师兄和金师侄,再交出白水银珠,兴许可以饶你一命。” 柳惜见“嘿嘿”冷笑,道:“你们金家弟子的为人我信不过,连大师兄都敢杀,何况是我一个外门弟子呢。”她口中说的“大师兄”指的便是谭清,邹无晋哪能听不出来,当年谋杀谭清一事,他虽未掺和其中,但他知晓金起陆、焦顺等人要谋害谭清而未制止,也未向谭清示警,以致谭清在毫无防备之下被杀,此事被武林中人知晓后,纷传更甚。邹无晋、罗松云、东方五弦这三个弟子全未同谋,却也被武林中人视为谋害谭清之人。 邹无晋本就有愧,他又是个好面子之人,为了这事怕被人耻笑羞辱,多年不敢出金家。如今是奉了金起陆严令出来的,不想在这节骨眼还被柳惜见嘲讽,当下羞怒,大吼一声出剑向柳惜见砍削过去。 柳惜见一闪向侧边,提起一个金家弟子向邹无晋掷去。邹无晋急忙收剑,抱住那弟子。罗松云这时出手,柳惜见和他过了两招,胸口震得微疼,随即罢手,闪窜入金家众弟子之中,以金家弟子做肉盾挡敌。金家众弟子便是有能还上三四招的,最终也被柳惜见挡了过去。 罗松云看柳惜见身法快如疾风,一众弟子无人拿得住她,心道:“常泽运气也真好,收得这样的良材美质为徒。” 柳惜见看罗松云和邹无晋穷追不舍,随手抓了一个金家弟子,将剑横在他颈项上,道:“再过来,他就没命!” 罗松云等人见她挟持金家弟子,也不再紧逼,叫住了一众弟子,立地不动。柳惜见一手抓着那弟子后心,一手将剑架在他脖上,慢慢后退,金家众弟子有人跟着移步,柳惜见喝道:“你们还敢动!”说着,拿剑的手增了几分力,剑刃将那弟子脖颈上划出一道血痕,众弟子怕她真伤了同门,住步不前。 柳惜见拉了那弟子后退,离了金家弟子有一段路时,邹无晋道:“你把他放了!” 柳惜见知四面都是敌人,也不敢做得太绝,当即松手,她双足点地,跃飞往没有金家人围堵的路道,她思想眼前形势,一面飞逃一面拿出“贵妃醉舞”的解药服食。 柳惜见怕此时去青竹巷会引去追兵,心中打定了主意离开洛水镇,回万古山庄。自己引走部分敌人,邓枫、洪沧等人也少些重负。 可惜她虽有了计策,却甩不脱追兵,没过多时前路又有金家弟子和章翼济手下的人堵截,拖了片刻罗松云和邹无晋再领了先前的金家弟子追至,众人将柳惜见团团围住。 柳惜见急攻两招,斩死几人,左手拿着剑鞘一扬,道:“给你们常常贵妃醉舞的厉害!” 金家众弟子知道江时安、古镇康皆是被这药所误,早得了教训,一听说贵妃醉舞忙住手后退,他们退得急,险些撞着后面的弟子。 柳惜见得意一笑,邹无晋看出有诈,道:“别信她,快上!” 众弟子觉身上无甚异状,再加邹无晋的催促,又纷纷递兵刃朝柳惜见攻去。柳惜见与众人相持一阵,将剑鞘转递右手,左手往怀中一掏一扬,又道:“贵妃醉舞来了!” 金家众弟子顿滞片刻,有人道:“别信他,昨儿在酒肆她便是这么骗我们的。” 邹无晋看众弟子又被柳惜见吓住,心头暗骂:“这帮蠢蛋!”不等众弟子再向柳惜见攻去,他已提剑朝柳惜见刺去,柳惜见横剑挡格,和邹无晋拆了十余招,胸中痛楚增剧,当即专攻为守,慢慢抵挡。 邹无晋看柳惜见出招严密,攻守得当,也是暗暗赞叹。只是柳惜见杀伤众多金家弟子,邹无晋纵是赞赏柳惜见武功才分,也没有手下留情,出剑反是越发凌厉。 柳惜见左手往怀中一探一扬,道:“贵妃醉舞!”金家众弟子已被她骗过两回,这次没再上当,手下不停,仍是一招招向柳惜见急攻。 围攻柳惜见的人众多,罗松云被阻在后,没挨到柳惜见跟前。他初时看柳惜见以“贵妃醉舞”来诈己方弟子也是没放心上,但见柳惜见连连以“贵妃醉舞”诈人,他心中明白过来:“这小鬼好狡猾,她先来虚的让咱们放松戒备,到后面冷不防真用上药,那可要命。”眼看邹无晋离柳惜见最近,罗松云道:“师兄,当心她……” 柳惜见没待他说完话,便道:“贵妃醉舞!”话音一落手一挥扬,邹无晋只觉有粉末落到自己面上,他惊疑没完便明白过来,暗呼:“糟糕!”他身旁的金家弟子内力不及他,已倒了一片。邹无晋渐觉四肢脱力,身子往下沉坠,软倒在地。 柳惜见频施诈术用意确与罗松云所想一般,到了第四回,她真撒了“贵妃醉舞”的药末,邹无晋为人不及罗松云谨慎,便没料到此招,中了柳惜见撒的迷药。 柳惜见知金家众弟子便是仗着邹无晋和罗松云两位长辈,才又复了斗志,她将邹无晋药倒后,忍痛运气,发出摩冰掌,邹无晋躺在地上,喷出一口血来,身上当即罩了一层薄薄的冰霜。 柳惜见大加运使内力,气血翻涌,胸口胀痛,险些站立不稳,正难受之际,她看罗松云跃起,一纵过来,当即挥剑刺去,罗松云身子一侧,她刺了个空。猛地左臂一痛,柳惜见侧倒在地。原来罗松云闪避之际,踢出一脚,柳惜见伤痛之下失了防备,被击倒在地。 她袖中藏有装着贵妃醉舞的药瓶,这一摔下,那药瓶摔了个粉碎,瓶中的迷药解药尽数撒铺在地。柳惜见自知不是罗松云这些人的对手,便想用贵妃醉舞对付他们,这一下全摔没了,她见从地上站起,看着地上的碎瓶,心疼不已。 罗松云本忌惮柳惜见手上的“贵妃醉舞”,但柳惜见这时失神,他有暇察言观色,看了柳惜见一阵,又看看地上碎片,瞧柳惜见神情痛惜,已猜到摔碎的便是贵妃醉舞。当下再无了顾忌,猛喝一声便出剑朝柳惜见急攻过去,柳惜见回过神来,倒退两步后随即挥剑抵挡。她失了要助,对敌越发谨慎。 两人拆了三十余招后,柳惜见渐落下风。再斗片刻,金家的年轻弟子有三人凑上,柳惜见出剑翘动当中一人的长剑,那弟子长剑斜刺向罗松云,罗松云攻势甚猛,没料到斜刺出一把剑来,险些收不住步子撞到剑上去。 那弟子看自己佩剑险些伤了师长,忙道:“师叔,弟子不是有意的。”罗松云眼下只觉这弟子啰嗦,没待他说完话便又向柳惜见攻去,口中道:“别多说,给我杀了柳惜见!” 柳惜见和罗松云对拆了七八招后便迭遇险招,狼狈后退。慌退中她从怀中摸出一把铜钱,激射向对面,罗松云见有物袭来,微微偏身躲了过去。几个身手不错的弟子也躲了开去,三个弟子闪躲不及,被柳惜见发来的铜钱击穿喉咙,毙命倒地。 金家弟子还未回过神来,柳惜见又发出七八枚铜钱来,金家众弟子又是一阵忙乱闪躲。 柳惜见再探手往怀中摸去,着手碰到几粒圆物,是她昨日假造的白水银珠,这物一触手,柳惜见脑中闪过一计,这一霎时间真如日破乌云,心下勇气大增。她手避过那几粒珠子,摸了四五枚铜钱发掷出去。 罗松云看柳惜见发射暗器的手劲似有不足,心想道:“这丫头撑不了多久了。”念头才将转完,柳惜见又发来暗器,他正要挥剑挡开,忽听柳惜见惊叫道:“白水银珠。”金家众弟子微微愣神。 罗松云听了“白水银珠”四字也是一怔,看柳惜见满脸惊慌,扔了剑鞘飞身朝自己这边过来,左手向空中抓来,似是要收回什么物事。他双目往空中一扫,见飞来的暗器中有一黑白相错之物,罗松云看柳惜见神色慌忙,只以为柳惜见误将白水银珠当做暗器施发出来了。 这电光火石之间,罗松云也不及多想,当下也奔步伸手向那黑白相错的物事抓去。他行动快疾,先柳惜见一步抓住那物,心中一喜,正想打开手掌来瞧。便也在此时,罗松云觉得小腹一阵剧痛,低头去看时小腹上已插了一把匕首。匕首刺得甚深,将没至柄。他满眼不可置信,身上力气点点泄散,抬起头来时眼前白光一闪,紧接着胸前又是一痛。 罗松云双手慢慢没了力气,兵刃和手中抓到那物事一前一后脱手落地,他身子向后仰倒,眼中只见柳惜见那正滴血的剑刃,耳边是众弟子“师叔”“师叔”的呼声,那呼声却像是被风吹散了似的,渐渐散乱邈远。神思尚在,罗松云知自己遭了柳惜见暗算,怒恨之下又觉置身于冰天雪地之中,全身冰冷,眼前渐渐黑下,看不见一点光,弟子们的呼声也消逝于风中,再听不见。 柳惜见有心设计,这次将伪造的白水银珠夹在铜钱中发出时速递便缓了许多,她装作白水银珠也在暗器之中的模样,奋力去追回。罗松云听柳惜见大叫一声“白水银珠”已留上了心,看柳惜见不顾死活来拿东西,心中信了几分。再看所飞来的真是与白水银珠一样黑白相间的物事,又信了几分,心想柳惜见不会在短短片刻之间找出一假的珠子来。他再机敏谨慎,情急中也怕错失宝贝,便也去抢。柳惜见趁罗松云心神俱在空中之际,拔出腰间匕首向他小腹射去,一击中后便又挥剑往他胸前砍去。罗松云跑出一段路来抢那假珠子,离金家众弟子有多步之遥,众弟子想要救援也是不及,罗松云便如此丧命在柳惜见手上。 柳惜见得手后拔了匕首回身去捡了剑鞘便遁走,此时金家众人只顾着罗松云,一时也没派人去追柳惜见。 第42章 传讯回庄(一) “嗒嗒嗒嗒”,卫仪卿蹙眉打着算盘,看着账册上的账目,她只觉眼花头疼。正在焦头烂额之际,一人匆匆跑进她院里来,卫仪卿抬头看去,见那是师娘最小的弟子单冬雪,问道:“单师妹,你怎么来了?” 单冬雪大步跨阶来到卫仪卿门前,卫仪卿起身迎上,单冬雪急道:“师姐,庄主要咱们去正气堂呢,你快些过去!” 卫仪卿道:“去做什么?平日里若无大事,师父是不会在正气堂召集弟子的。” 单冬雪道:“方才我听到师父和庄主还有个前来报讯的弟子说话,说是汤师姐他们在洛水镇出事了,周太师叔他们也是。”她顿了一顿,哭道:“听说……听说周太师叔已经不在了。” 卫仪卿大惊,道:“什么?那有没有听说我柳师妹的情状。” 单冬雪擦了擦眼泪,道:“没有,常师兄受了伤,才被抬回来,师父和庄主赶着派我出来叫你们,别的事我也没听到。” 卫仪卿惊得失魂,单冬雪道:“师姐,你快些过去吧,我还要去请程师伯他们呢,这就走了。” 卫仪卿点点头,看着单冬雪离去后,转回身收拾好账册堆放桌上,关了门便往正气堂去。她行到半路,在一个岔口遇见明千霜,忙赶上去问道:“四师兄,你也是去正气堂的么?” 明千霜道:“是啊,方才有个小弟子让我过去,说是庄主有事要说。你也是被请过去的?” 卫仪卿道:“是。” 明千霜道:“知不知道是什么事?我问那小弟子他说他也不知道。” 卫仪卿含泪道:“师兄,小师妹他们出事了。”说着落下泪来。 明千霜一呆,半晌才道:“柳惜见?” 卫仪卿道:“是,听说二师兄受了伤,已经被抬回来了。” 明千霜道:“只有他一个回来?” 卫仪卿道:“这我也不大清楚,只知道二师兄是回来了。” 明千霜上前一步,问道:“那柳惜见呢?” 卫仪卿道:“不知道,是单师妹让我过去的,她也没听到师妹的情形。” 明千霜眉头深锁,拔足便走,快步行往正气堂去,卫仪卿紧跟在他身后,两人到正气堂时厅中只有常泽、常亦、常夫人一家三口及另一个黑衣人。明千霜和卫仪卿进门同向那黑衣人看去,均不识此人。 常泽道:“霜儿、仪卿这是你们尤师叔。”这人是安玖儿派回来报讯的尤昌宁,骑快马抄近道行了两天半赶回万古山庄。 明千霜、卫仪卿两人向尤昌宁见过礼后,明千霜问道:“庄主叫我们来有何事吩咐?” 卫仪卿看向明千霜,常泽指了指左侧的几排座椅,道:“你们先坐着等会儿,人齐了咱们再说事。” 卫仪卿转头看向那几排座椅,慢慢走去坐下,思想道:“正气堂中本没有这么多椅子,想是师父他们为了弟子们有坐处搬来的。” 明千霜站着不动,问常泽道:“常衡人呢?柳惜见呢?” 常泽一愕,道:“你听说了?” 常夫人插口道:“衡儿伤的很重,在房里养伤呢。” 常泽似轻叹口气,眼看向别处。明千霜道:“那邓师叔他们呢,还有别的师兄弟呢?” 常泽沉吟半晌,道:“霜儿,等你程师伯他们也到了咱们再说,你先坐下。” 明千霜怏怏落座,一手扶了椅子沉思,面上忧色渐重。 尤昌宁看着明千霜若有所思,几人等了半刻钟的功夫,程秀领着袁百卉、方长安、李允然三人进门,师徒四人向常泽等人见了礼,分长幼坐下。 程秀也不知出了何事,只感常泽夫妇脸色不寻常,她目光往堂上各处扫去,忽见常泽手边一张红木长桌上放置一根黑色腰带,腰带旁有两颗黑白相错的小珠。程秀“嚯”地站起,喜道:“白水银珠!” 明千霜、李允然等弟子顺着程秀目光看去,也见了那黑腰带和珠子,明千霜从椅子上起身,双目定定看着长桌上的两件物事。 程秀道:“珠子拿回来了!” 常泽道:“拿回来了。”神情却不甚喜悦。 程秀看了看常夫人,也是一般的神情,情知夺珠一事必有了坏,当下跟着不安起来。常夫人本站在长桌右面,这时走出对程秀道:“师姐,你先坐下吧。” 程秀落座,李允然向常夫人看去,见常夫人身后放置有一把长剑,脱口道:“那是柳师姐的剑啊!” 明千霜和卫仪卿同看向李允然,又顺着李允然目光看向常夫人身后,常夫人叹了口气,将那剑捧出,果是柳惜见佩剑不错。 明千霜心中“咯噔”一下,怔怔看着那剑。卫仪卿一颗心怦怦急跳,捂胸摇头。李允然身子不由发起颤来。 程秀道:“这是怎么回事?” 常泽正要开口,门外又走进四人来,均是万古山庄中的第一代和第二代人物。为首的名叫鹿关秋,是周萦的师兄。身后三人分别是李子道,闻孝法,蒋生,这三人则是周萦的徒弟。 四人进门,又打断了问话,明千霜心中烦躁,众人的说话他也没留心去听。鹿关秋四人进门不久,陆陆续续又进来几人,常泽看人已集齐,便道:“诸位师兄、师姐、师弟、师妹,十余日前我得了消息,金家要用咱们山庄的至宝白水银珠前去陵城与章翼济交换金芒剑,为拿回白水银珠,我派了三批弟子前去抢夺。” 正气堂中除了程秀、鹿关秋和常泽夫妇的几个弟子外,均不知夺珠一事,李子道三个师兄弟也只知师父被常泽派出去办事,至于究竟是何事三人也不知晓。 常泽续道:“如今银珠已被拿回。”他说着,将长桌上的白水银珠拿起,交给鹿关秋。鹿关秋仔细看过,道:“确是白水银珠不错的。”说罢,将白水银珠交还给常泽。 堂上后来的不知情者见银珠夺回,兀自欣喜。 常泽道:“银珠夺回是一大喜事,可咱们的弟子在夺珠之时遇险,这全因我那逆子而起,周师叔为了那逆子,命丧贼手。” 常夫人低下头去,堂上众人大惊,蒋生猛地站起,道:“庄主,你说我师父……”闻孝法伸手拉了拉蒋生袖子,要他坐下。 常泽点一点头,走至李子道、闻孝法、蒋生跟前,给三人磕了三个头,又走近鹿关秋,给他磕了三个头,鹿关秋将常泽扶起。 常泽道:“周师叔、洪师弟、邓师弟他们在道中遇上许多事,尤师弟才从洛水镇回来,知悉详情。”常泽眼望向尤昌宁,道:“尤师弟,你来和大伙说说洛水镇上的事吧。” 尤昌宁道:“是。” 众人肃穆静聆,尤昌宁道:“中秋前一天,周师叔他们走到靖州,中秋那晚,常衡和文熹还有杜北承瞒了周师叔偷溜出去喝酒,被赵贤安派上岸买酒饭的人发觉,赵贤安便领了金化机将常衡他们捉去。周师叔得知此事,带着符冰师弟和萧钦师弟前去相救,谁知赵贤安在羁锁常衡的锁链上涂了毒,周师叔便是中了这毒死的。常衡三人得救后,萧师弟断后,符师弟先带了常衡他们逃走。可待回落脚处时,那里已被金家烧了,死了几个弟子,余人不知去向。符师弟便带着常衡他们三人一路北上,途中焦顺不断派人追杀,文师侄在富宁道上被杀,符师弟领着常师侄和杜师侄回来,今日才回到万古山庄。” 程秀知道陶辰与常衡是一路的,听了半天没听尤昌宁提及陶辰,问道:“那余下的弟子呢?” 众人目光齐刷刷往尤昌宁瞧去。 尤昌宁道:“周师叔遭难后,随他同去的弟子被金家围攻,只剩六人,这六人后来被赵贤安他们带到洛水镇去,陶师侄在其内。陶师侄他们原中了七日绝命散之毒,如今也被解了。” 程秀松了口气。 尤昌宁道:“赵贤安从三位师侄那里套问出咱们夺取白水银珠的种种谋划后,便改了计策,调集左近一百多个金家弟子赶到洛水镇去,想要在洛水镇将咱们万古山庄的弟子一网打尽。安师兄的弟子阴尧最先得到这一消息,可他送消息去洛水镇的途中被赵贤安他们发觉,和金家弟子恶斗一番后受了重伤,因此没能将这一消息早些送到洪师兄、邓师兄他们手中。” 鹿关秋道:“这么说,洪沧和邓枫他们也遭金家围攻了。” 尤昌宁道:“是,赵贤安他们到的前一日,柳师侄和班师侄已按计擒住了古镇康,只是白水银珠不在古镇康手中而在江时安身上,第二日两位师侄又带了几个弟子去擒江时安。这日赵贤安他们到时领着弟子直奔洪师兄他们落脚处,守在那里的弟子死的死,被擒的被擒,古镇康也被金家弟子救走。赵贤安他们逼问咱们的弟子,知晓柳师侄他们正在设计擒拿江时安,便赶到街上去,万幸,柳师侄他们已先一步拿住了江时安。” 众人听他说起这些事,也如亲历一般,时惊时喜,心绪大起大落。 尤昌宁道:“赵贤安到时,柳师侄带了江时安逃走,班师侄和汤师侄他们抵挡赵贤安率来的弟子。柳师侄不知他们落脚处已被金家围住,带了江时安回去,在那和金家弟子遭遇,打斗中柳师侄用江时安护身,江时安的双足被金化机误砍,后来柳师侄是逃了,可是……可是……” 第43章 传讯回庄(二) 尤昌宁连说了两个可是也没下文,蒋生性子急躁,看不得他婆婆妈妈,问道:“可是什么?” 尤昌宁看了常泽一眼,常泽向他点点头。尤昌宁这才看向程秀,道:“古镇康因为江时安断足一事怀恨在心,便去找李园师兄、陶辰师侄他们来出气,陶师侄年少气盛,顶撞了古镇康,古镇康一怒之下便也砍了陶师侄双足。” 李允然“啊”的一声尖叫,紧紧抓住邻座袁百卉的右手。袁百卉也是一脸惊骇,缓过神来时轻轻顺抚李允然后背。 明千霜在座上捏紧了拳头,他虽没和陶辰有甚深交,但陶辰为人忠厚,又与他一同赶了十多日的路,明千霜对陶辰总是有些情谊的。这时忽听说他双足被废,别说是习武之人,便是寻常人也可说是已成废人,明千霜想起自己幼时中化血针后被判不能习武的情景,思及今日的陶辰与当日自己怕是一般的心境,因此愤慨中又深为陶辰惋惜哀叹。 堂上无人不怒,程秀起身一掌将座旁的一张茶案拍得粉碎,道:“古老贼!”卫仪卿、李允然等年轻弟子从没见过程秀如此震怒之态,一时被吓到。常夫人劝慰程秀一番,程秀这才息怒坐下。 隔了半晌,常泽才道:“尤师弟,你说下去。” 尤昌宁道:“阴尧到洛水镇时金家弟子正对付洪师兄他们,阴师侄将周师叔那边的消事禀告给安师兄后,安师兄便忙知会邓师叔,邓师叔带着十三个弟子退往镇上的青竹巷,这才躲过金家围攻。洪师兄带的那一路弟子除了洪师兄自己还有柳师侄、班师侄外,均被金家人擒了。只是他们三人走散了,柳师侄取得江时安身上的白水银珠后四处寻同伴,街上遇到汤师侄被人恶待,将汤师侄带走。” 蒋生道:“汤师侄,是汤芷芬么?” 尤昌宁道:“是。” 蒋生道:“金家人又怎么欺负咱们的弟子了?你说明白了,等日后咱们遇见了金家弟子,也不能放过他们,把他们加诸咱们弟子身上的加倍讨回来!” 常夫人脸色微变,看向常泽。 尤昌宁说的“恶待”便是孟诗将汤芷芬卖到青楼一事,尤昌宁已极力为其隐瞒,不料蒋生竟要究根问底。 常泽道:“蒋师弟,这不要紧,金家弟子不管是谁,咱们今后都别轻易放过便是。” 蒋生不再多言,鹿关秋道:“昌宁,这些小辈弟子我分不大清,你直接说他们名字吧。” 尤昌宁道:“是,师叔。”接着道:“柳惜见和汤芷芬汇合后,便接着找寻金家弟子的落脚处,她们用江时安引来金家弟子,一路跟踪到金家弟子的住处,她们原想去救被抓住的同门,但两人才到大门前便遇上班炳煌,又惊动了金家弟子,没能成事,三位师侄汇合后便逃到一叫红石村的废屋中避敌。那时安师兄和邓师兄、洪师兄三人才汇合到一处,他们也在设法召集失散的弟子。” “班炳煌知道安师兄他们的住处,但怕安师兄那里也出了事,便让柳惜见和汤芷芬先在红石村等候,他自己一人回洛水镇寻安师兄。可等到他找着安师兄再去红石村寻柳惜见两人时,只看到那间屋子外面有二十多具金家弟子的尸首,却不见汤芷芬和柳惜见。” 闻孝法道:“她们人呢?” 尤昌宁道:“咱们四处寻她们二人,后来在镇上先寻到汤芷芬,汤芷芬那时正被金家弟子围攻,咱们救下她后,她才说了她为何又回到洛水镇。原来日落时她到村中向村民买饭食,却被金家弟子盯上,金家弟子盯得紧,她也没法儿给柳惜见传信,便没再回那间废屋,而返回洛水镇。” 明千霜道:“那便只剩柳惜见一人在那废屋里了,这么说那二十几个金家弟子是她杀的?” 尤昌宁道:“不错,当夜柳惜见料理了那二十多个弟子后,便带了江时安回金家弟子落脚的地方。后来咱们抓到几个金家弟子拷问得知,柳惜见那晚藏在对面的里墙伺机救人,可被赵贤安察觉,赵贤安去追柳惜见,柳惜见也不知使什么法子让赵贤安沾上贵妃醉舞,将赵贤安杀了。” 蒋生拍手叫好,鹿关秋道:“咱们那么多弟子的性命,总算……总算有人来还了。” 各人觉得解气,心中郁结消了不少。 尤昌宁道:“柳惜见取得赵贤安身上的白水银珠后,在赵贤安尸身上撒了贵妃醉舞,重回金家弟子住处大闹,引古镇康来碰赵贤安尸身,古镇康着了道,又被柳惜见所杀。” 李子道倾身向前,问道:“古镇康也被她杀了?” 尤昌宁道:“是,这些都是咱们抓了金家弟子问到的,咱们的弟子也隔窗听到柳惜见诱杀古镇康,不会有错的。” 李子道点点头,道:“金家八大高手去其三,庄主,日后金家的梁柱便少了,咱们要行什么事也容易得多。” 常泽笑着点头。 尤昌宁又道:“这些都只是一日之中的事,那时金家调来援手的吕山还没到,无人主事,古镇康一死,金家弟子群龙无首,只有一个金化机和柳惜见过了几招,但被柳惜见制住了。陶辰、李园师兄他们便被柳惜见这么救出来了,临走时他们将金化机和江时安一并带着。” 闻孝法道:“做人质?” 尤昌宁道:“李园师兄后来是这么说的。” 各人也觉此法妥帖,没多置评。尤昌宁接着道:“那时李园师兄他们不知咱们在青竹巷,无处可去,便领了柳惜见和陶辰他们到隔壁河阳镇上的璞明寺。那时李园师兄几个中七日绝命散的毒已是第五日,急着取解药。李园师兄怕柳惜见一人拿不到解药,他知道安师兄在镇上的隐秘住所,便让柳惜见回洛水镇去找安师兄。柳惜见回到洛水镇已是第二日,这一日形势大变,吕山领着一大批弟子赶到洛水镇。” 程秀道:“吕山到了?” 尤昌宁道:“是,吕山早几日便往洛水镇赶了,只是那一日才到。他带了一百七十多人来洛水镇,可咱们万古山庄的弟子,算上安师兄和我们这些专门去探听消息的人也才有四十九个。” 李允然暗暗想道:“这要怎么和人家斗?” 尤昌宁道:“吕山到后,派弟子四处寻查咱们的下落,柳惜见便是在这时进的洛水镇。她夺走白水银珠,杀了古镇康和赵贤安,掳走金化机和江时安,金家弟子还把江时安断腿的账算在她头上。短短一日内,她已成了金家最大的仇敌,因此柳惜见到了镇上后,便引来许多金家弟子追杀。” 卫仪卿看了一眼柳惜见的长剑,心痛无比。 尤昌宁道:“金家还招来了章翼济的人马,让他们帮着捉拿柳惜见。章翼济那家伙带了金芒剑来,这又引来许多江湖人去洛水镇。金家和章翼济一伙合力追踪柳惜见,柳惜见许是知道有大批金家弟子追她,她也没去安师兄家里,而是到了镇上的一家酒楼,请了那酒楼里的一个杂役帮她送信。” 各人知道安玖儿是万古山庄的第一号探子,他的什么“隐秘住所”或是“家”便是万古山庄互通联络的地方,除非是山庄中的掌权人,否则无权知晓,便是知道也不能轻易对别人宣说。因此尤昌宁说李园知安玖儿隐秘住所却不带众人前去,过后再遣柳惜见独自去寻似是大费周折,但此全是为了不致万古山庄在洛水镇的联络地因人众口杂而泄露。众人知道此中道理,也无人出声质问。 尤昌宁道:“柳惜见的信上写明了李园师兄他们的藏身之处,也告知咱们他们中毒一事,让咱们去焦顺那拿七日绝命散的解药。安师兄家中的人收到信后,将这消息传到青竹巷。那时青竹巷中的弟子分了十多个出去探听金家的动静,分了十多个前往周边近处邀请帮手,只剩下二十多人。” 众人听得直皱眉头。 尤昌宁道:“安师兄先带了五人去焦顺那里夺解药,但人太少,被焦顺他们困住,安师兄手下的一个弟子逃回青竹巷报讯,洪沧师兄这才带了十个人前去应援,这回才将七日绝命散的解药拿到。” 尤昌宁一下说这么多话觉得口干,端起身旁茶案上的茶水啜了两口才续道:“安师兄他们去焦顺那抢解药时,我和邓师兄守在青竹巷,得到弟子来报,柳惜见在镇上一家布庄那里遭金家弟子围攻,那时咱们人手不够,我只带了六个弟子去救她。可咱们到那间布庄前面时,只见金家弟子在收拾死尸,没看到柳惜见人。” 明千霜道:“她逃了?” 尤昌宁道:“是,咱们那会见满地是金家弟子的尸首,便没现身,后来打听才知,柳惜见被围攻后和金家弟子激斗一场,金家弟子看她杀得太凶,不敢逼进,她才得时机逃脱。过后咱们探听消息的弟子回报,柳惜见在那布庄前杀了三十九个人,伤了十六个人。” 蒋生道:“真是痛快!” 闻孝法却微微皱眉,心思:“杀人太多也不是件好事。” 李允然暗暗思道:“我要何日才能练成柳师姐这样的本事。” 尤昌宁道:“咱们知柳惜见在洛水镇上,便想将她找回,可也不知她藏在何处,到得听说她下落时,柳惜见又已和金家弟子交过手了。” 蒋生道:“你们怎次次赶晚?” 尤昌宁道:“也非咱们不去寻她,只是那洛水镇不小,咱们没有先金家一步寻着她。” 常泽道:“无碍,当时情形也难抢先金家一步,尤师弟,你说下去。” 尤昌宁道:“是,这次柳惜见是在镇上的一家酒肆和吕山他们交手。” 程秀道:“惜见和吕山交过手了?” 尤昌宁道:“不错,咱们后来抓住金家弟子逼问出那日情形。那日有一批金家弟子先发觉了柳惜见踪迹,便派了两人去叫帮手,留了两人在酒肆中看着柳惜见。柳惜见不知为何没有早点料理那两人离开酒肆,反而等到金家弟子来了多人才和他们动手。” 尤昌宁以为柳惜见此举不慎,叹了口气,再道:“柳惜见用摩冰掌料理完二十多个金家弟子后,吕山便赶到了。” 众人听到这心中一紧,人人双目凝视尤昌宁不动。 尤昌宁道:“柳惜见不是吕山对手,中了吕山一掌,但吕山也在她手下受了些伤,听金家弟子说,吕山先打了柳惜见一掌,他以为柳惜见会就此罢手受缚,可没想到柳惜见受了他一掌还有力气还掌,便是这么攻其不备,吕山才会伤在柳惜见发出的第二掌下。” 堂上有人点头,有人欢喜,有人低头思索。 尤昌宁道:“吕山被柳惜见摩冰掌伤到,一时冻僵,他手下的弟子本想就此将柳惜见擒了,但柳惜见撑着还击,烧了那间酒肆,最后还是逃了出来。” 闻孝法道:“她怎么烧的?” 尤昌宁道:“听说她在打斗之时将酒浇在金家弟子身上,临走时点了火便逃。” 蒋生道:“烧死了吕山他们没有?” 尤昌宁道:“没有,被后面赶到的弟子救了,可听说受伤不轻。” 蒋生道:“可惜了。” 尤昌宁道:“柳惜见逃走后出了镇,走到镇上一座叫胡丹山的山头,那时她受伤跑不快,被金家弟子追上,幸亏后来咱们一位弟子及时赶去,救了她。” 卫仪卿心稍稍安定,却怕后面柳惜见再遇险,又提起心来。 尤昌宁道:“那晚追他们的金家弟子太多,他们只有两个人,柳惜见又带着伤,没有法子攻破金家弟子围追堵截逃出那山。后来柳惜见看没有法子,便将白水银珠交给和他一起的那个弟子,让那弟子独自带着白水银珠逃躲。那弟子一人确是更容易逃出,他下了那山后,便将白水银珠带回,交给安师兄。” 尤昌宁想起蓝伽邪回来那日述说他和柳惜见山上所遇,不禁难受,指着长桌上那条黑腰带道:“柳惜见将白水银珠缝在那条黑腰带中,咱们拿到腰带后打开来看过,确证真是白水银珠后才又重新缝起来的,我适才回到庄上,庄主和夫人裁了腰带这才将银珠取出。” 各人目光往黑腰带上看去,见得黑布中带了点橘红色,是已干的血迹,一时各有所感。 第44章 千里救援 明千霜道:“那柳惜见一人留在山上了?” 众人齐看向尤昌宁,尤昌宁道:“是,那弟子将白水银珠拿回来后,让咱们去救柳惜见。柳惜见被吕山打了一掌,受了不轻的内伤。那弟子说吕山发出的内力充积在柳惜见肺中,他给柳惜见化去部分,但没有化尽。” 尤昌宁看了常泽夫妇一眼,接着道:“咱们知道柳惜见在那山上后,便派弟子去寻她,可到了那山上,只见满山的火,金家人已放火烧了那山。” 鹿关秋和程秀异口同声道:“烧山?” 明千霜心上大惧,忽而想起柳惜见的佩剑光鲜如昔,不像是被火烧过的样子,这又转睛去看桌上柳惜剑那把长剑,确是没有火烧的痕迹,渐渐定下心。 卫仪卿却没想到此,听说金家人放火烧山,只以为柳惜见已葬身火海,人前她极力忍了泪,置于双膝上的两手却已互掐出两个大红血印来。 李允然正想开口询问柳惜见的情状,鹿关秋却先问道:“那孩子呢?” 尤昌宁知他所问是柳惜见,说道:“那晚没事?” 明千霜问道:“什么叫那晚没事?” 常泽道:“霜儿,你师叔说下去你便知道了。”说罢,冲尤昌宁点点头。 尤昌宁道:“咱们起先看大火将那山烧了个精光,也怕柳惜见出事,等金家弟子撤回去后,咱们到那山上找了一阵,没有见到什么尸首。” 李允然暗舒了口气。 尤昌宁道:“在山上这样一通找,却也耽误了时候。柳惜见这时已回到洛水镇上安师兄家里去了,安师兄家里的人告知她咱们在青竹巷,柳惜见便往青竹巷来找咱们,可一到半路便又被金家弟子发现踪迹。” 蒋生右手做拳重重捶了一下自己大腿。 尤昌宁道:“那天,是邹无晋和罗松云带人围攻柳惜见的。” 鹿关秋道:“邹无晋和罗松云怎么会到了洛水镇?这才短短几日,要来也不会这样快呀。” 尤昌宁道:“金起陆本来派罗松云和邹无晋去西域追查谭鑫玉他们三兄妹的下落,可听说谭鑫玉也绕道去了洛水镇,罗松云和邹无晋这才赶来,正好遇上金家弟子追拿柳惜见,便出来相助。” 闻孝法问道:“谭鑫玉他们怎会去洛水镇?”眼珠一转,又道:“难道是为了金芒剑去的?” 常泽道:“这我也想不通。” 鹿关秋道:“好了,如今休扯别的事,昌宁,你接着说!” 尤昌宁道:“是,柳惜见在那和金家弟子交手。用贵妃醉舞迷倒邹无晋,打了他一掌。又用计杀了罗松云。” 众人一惊,原以为柳惜见撞在金家两大高手手上必会受创,不料竟是这样收场。 鹿关秋道:“柳惜见如何杀的罗松云的?你可知当中详情?” 尤昌宁道:“照金家弟子说的,柳惜见是在发射暗器时,假装将白水银珠夹在其间一起发出,她发出暗器后一面急喊‘白水银珠’,一面上前来抓取那波暗器中的一件物事。金家弟子说那物事飞来时确是黑白相杂的颜色,看着便像是白水银珠。” 鹿关秋沉眉思索,尤昌宁仍在道:“金家弟子说,那时柳惜见一喊叫‘白水银珠’,他们心神便被引了去,看柳惜见不顾生死往前空抓去,众弟子又看向空中,罗松云大约也是这样的心思,他最先冲出去抓那像极了白水银珠一样的物事,柳惜见便趁罗松云疏忽之时掷出一把匕首,匕首正刺中罗松云小腹,柳惜见挨近罗松云时又在他胸上补了一剑,罗松云便这么死了。” 堂上众人听罢,一阵静默,半晌,鹿关秋才道:“此招甚险,若是金家弟子没上当,那这孩子可就险了。” 李子道右手轻轻叩击座椅扶手,说道:“被人围攻,以惜见那时的情形怎样都是个险,她是捏住了金家弟子急于取回白水银珠这点心思来想的计策,我看也是个险中求生的法子。” 鹿关秋道:“嗯,也是。”他言罢看向尤昌宁,道:“你说惜见掷出那像白水银珠一样的东西是什么?” 尤昌宁道:“是绑着银线的黑曜石珠子。” 鹿关秋点头不语。 闻孝法道:“那邹无晋呢,又是怎样中的迷药,这人如今是死是活?” 尤昌宁道:“邹无晋倒没死,被柳惜见用摩冰掌伤了。柳惜见一面和邹无晋还有金家弟子交手,一面大叫‘贵妃醉舞’,做样子挥撒药粉,可接连三次也没真的撒出药来,金家弟子放松防备,到第四回上,柳惜见方真的撒出药粉,邹无晋便被药迷倒了。” 常泽心中甚赞柳惜见此次在洛水镇对敌的种种应付,只是还有个常衡让他头疼,便喜也不敢喜,怒也没处怒。 尤昌宁道:“柳惜见杀了罗松云后便趁乱逃了,可没走多远便遇着焦顺带的一路人,她和焦顺带的弟子又打了一场,这次受了重伤,听金家弟子说她被焦顺手下一个叫费闽的弟子砍伤右肩。咱们那时才从山上回到青竹巷,等得讯赶去时只见着柳惜见的长剑落在道上,她人不知到了哪里。” 明千霜白了尤昌宁一眼,侧头琢磨。 鹿关秋道:“有没有上金家那里查查,会不会是被金家人拿住了?” 尤昌宁道:“查了,惜见没被金家人拿住,焦顺也正带着人四处找她呢。安师兄带着咱们找了惜见一天,不见踪影。后来我便被指派传信回庄,往后的事再不知晓了。在道上我遇着符师兄和常衡、杜北承三个,咱们一起回来的。” 鹿关秋道:“你知不知道安玖儿后面怎么打算的?” 尤昌宁道:“我回来那日,邓师兄和洪师兄已带着弟子退到白屏镇了。安师兄说,他会接着带人寻惜见。再者,金起陆要赶往洛水镇,章翼济也在那,安师兄要我回来请示庄主,后事如何?” 众人一齐看向常泽,常泽道:“白水银珠已拿回来了,咱们不图金芒剑,便让白屏镇上的弟子都回来吧。” 明千霜问道:“那柳惜见呢?” 常泽道:“加派人手去找。” 蒋生道:“金家吃了这么大的亏,不会善罢甘休的,庄主,你不去洛水镇见一见金起陆么?” 常泽道:“去见他做什么,有事让他自己上万古山庄来!” 鹿关秋道:“派去抢夺白水银珠的弟子中,眼下只有柳惜见一人流落在外么?” 尤昌宁道:“是,金家紧盯着惜见,便放松了对其他人的追查。我来那日,安师兄把能带的弟子都带去寻她了,不知两日过去,他们寻着惜见没有。” 鹿关秋道:“这孩子是我万古山庄的佳弟子,不论怎样也要给我找回来!” 堂上众人个个往常泽身上看去,常泽道:“惜见是我的弟子,我也盼她平安回来。”他自听说柳惜见受伤失了踪迹后便一直心神不宁,鹿关秋所愿正是他所求,只是柳惜见带伤遭人追拿围攻,他实无半点把握说柳惜见此刻是平安无恙的。 闻孝法道:“咱们去夺白水银珠的谋划布置,是谁泄露出去的?” 各人一凛,目光齐向尤昌宁注视去。 尤昌宁道:“这还没查出来。” 门外一人道:“是我。” 众人往门外看去,见门槛外站了一人,白袍黑靴,颈上挂了段白布,悬绑了右手在腹前,左眼上缠了纱布,红血渗出纱布外。脸上有被刀剑划伤的痕迹,面色苍白,两颊凹陷。这人正是常衡。各人一看他这副模样,便知手骨断了,左眼多半也瞎了。 常衡一瘸一拐走到堂上,道:“是我泄露的消息。” 常夫人道:“衡儿,你胡说什么,不是说是……” 常衡喝道:“娘!就是我说出去的,你们也别找旁人了。” 常亦道:“二弟,这事可不能乱认。” 常衡道:“我没乱认,就是我说的。” 常夫人道:“让你尤师叔来说,说到底是谁泄的秘。”常夫人咬牙道:“尤师弟,你说。” 常衡不待尤昌宁开口,便道:“都说了是我,哪还有别人。是我害了周太师叔,害了柳师妹还有那么多师兄弟,你们要杀要剐,全冲我来!” 常夫人含泪吼道:“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常泽一声断喝:“住口!”堂上再没人说话,他又道:“先把惜见找回来,等白屏镇上的弟子全回来,再论此事!”他说罢,走到李子道、蒋生几人跟前,道:“三位师弟放心,周师叔的事我会给你们个交代的。” 李子道三人虽然恼恨常衡坏事,更致师父殒命,但常泽礼数周全,又有了亲口允诺,三人也不好再说什么,只得依常泽。 程秀想起陶辰双足被砍,心中难过,叹息一声。 蒋生道:“找惜见,要是找不着活人怎么办?” 常泽心头微怒,李子道斥道:“蒋师弟!” 明千霜这时却道:“怎么办?给她买最好的一口棺材!” 明千霜回庄后常泽事事顺着他意,便是明千霜对自己口出不逊他也能容忍,但此刻明千霜的话却动了常泽真怒,他也不想自己对明千霜的各样愧疚,说道:“你闭嘴!”语气甚是严厉。 明千霜没一点惧退之意,反问道:“难道庄主有什么更好的法子?”常泽一时噎住,竟找不出句话来回他。 鹿关秋从没见哪个徒弟敢这样顶撞师父,一时怔住。 明千霜冷笑两声,走出正气堂,卫仪卿喊了两声“四师兄”他也不理。 常泽看着明千霜离去的身影,神色复杂。 常夫人扶了常衡,道:“你先回去歇着。”说着也带常衡走出正气堂。 常泽回头与鹿关秋、程秀等商议救援柳惜见一事,最终议定由程秀和李子道、闻孝法率领一百一十个弟子前去寻柳惜见。而蒋生和山庄中一名叫车云都的弟子率人南下,前去接应在白屏镇上的弟子。 常亦、明千霜、李允然、袁百卉得以随程秀去寻柳惜见,卫仪卿本也想一同前往,但常泽要她留在庄中相助常夫人,没有答允。 众人定在午后赶路,时间颇紧,因此计议一定,便各自回去收拾行囊。 明千霜先一刻离开正气堂,没有听见众人后面的议事。众人散后,常泽立即遣毛团去告知明千霜他有任在身,可毛团到了明千霜住所不见明千霜踪影,四处找人问了也没人见着明千霜。 毛团找寻一阵不见人,只好回去禀复常泽,常泽当下又多派了两人去寻明千霜。如此耽搁,程秀、常亦等已要出发了,常泽只好先去送行,与常亦告别时,他伏在儿子耳边低声道:“定要把你师妹带回来。” 常亦重重点头,随着程秀骑马出庄。 常泽回到住处时,毛团急匆匆跑来,道:“庄主,有千霜的消息了。” 常泽忙问:“在哪?” 毛团道:“听马厩那里的养马弟子说,半个时辰前他去那要了两匹马便走了。我方才派人去大门那里问才知道,千霜骑了一匹马赶了一匹马出庄去了。” 常泽凝眉说道:“问没问往哪边走了?” 毛团道:“看门的弟子说他往南边去的。” 常泽想起明千霜在正气堂上的神情举止,松了口气,道:“没事了,霜儿多半是往南边寻惜见去了,随他吧。” 毛团道:“好。” 常泽坐倒在椅子上,说道:“这两个孩子就没一个让人省心。” 第45章 夜半观斗 四野漆黑,放眼望去只见群山张牙舞爪耸在远处。乱星残月悬于天际,倍增清寒。柳惜见坐在清溪之旁,将上衣退至腰间,在火堆旁慢慢松解右肩上的纱布,一匝匝解下。一个时辰前她才和焦顺的弟子交过手,厮杀之际扯裂伤口,这会甩脱敌人她方能重新裹伤。 她右肩剑伤渗血已久,一直不得时机清理,这会血迹半干,纱布与伤口皮肉粘黏在一处,稍加用力牵扯纱布伤口处也会疼痛。 待把包在伤口上的纱布尽数取下,柳惜见已疼得满身大汗。她将鲜血浸透的纱布扔入火中烧了,左手掬捧溪水清洗伤口。 伤口触水,烧疼难忍,柳惜见连连咬牙,直花了小半个时辰,她才洗净伤口,敷上金创药。只是原先裹伤的纱布也不能再用,柳惜见扮男人会在腰间也裹上白布,加粗腰身。这时她便裁了腰上的一截白布用来裹伤。 伤口处理妥当,柳惜见往火堆中加了几根粗柴后,仰躺在地上。这已是她离开洛水镇的第三日了,也是被焦顺他们追杀的第三日,愈加觉得独力难支,心内不时埋怨同门不前来相救。她本不喜坐等他人救助,但此时身受重伤,心神意志便较平日里软弱了些,方会生出埋怨之想。 躺在地上不知何时睡去,迷迷糊糊中柳惜见只觉她回到万古山庄,与众同门习武切磋。忽而天地移转,她又到了神鹤碑前等候,回头一看,远处走来两人,一人呼自己二妹,一人呼自己二姐,柳惜见欣喜万分,拉住了两人叫道:“大哥,小弟。”三人携手远走,往西域白皑皑的雪山底下去。走着走着,不知过了多久,便只剩柳惜见一人,雪山等景一应不见了。正在彷徨间,柳惜见忽听得身后有人叫道:“小丫头,还想跑!”她回头看去,见焦顺提了一把黑乎乎的剑向自己砍来,柳惜见想要拔腿逃走却是不能,身子便像牢牢被钉在地上的一般。她记得焦顺手上的剑是姚慎的,往提剑人脸上看去时那人似是焦顺又似是姚慎,一时难分。眼看躲不过,那把黑剑便要当头落下,柳惜见心一沉,猛地睁开眼,同时左脚一蹬,踢出一块小石。原来适才种种均是一场梦。 她从梦中惊醒,看身畔火堆将灭,缓缓起身往里添了柴火,复又躺下,回思方才的三个梦。一心思忆梦中大哥和小弟的面容,这会却已全描刻不出了,只得暗暗伤心。悲痛一阵又自慰道:“梦中所见都是不作数的,你要见哥哥弟弟的真人,九月初九便能见到,何必着急,还空抓个虚影不放,传出去岂不是让人笑话。” 当下闭目养息,不过多时又睡了过去,只是肩上伤口不时疼痛,她睡得也不安稳。到得天将明时,柳惜见起身掘土将那火堆盖住。提了从金家弟子那里夺来的一把长剑北上。 那日才杀了罗松云逃出不远,她便遇上了焦顺。此人虽与柳惜见早结仇怨,但那日柳惜见却是初次见他,长脸细目,薄唇鹰鼻,身形瘦长,时时把心深藏,瞧不出他是喜是怒,是悲是愁。她先时与邹无晋、罗松云他们交手已是身乏力尽,再遇焦顺这么个强敌哪还占得到便宜,交手不多时便被费闽砍伤,若不是年中圣赶来暗助,那一日她只怕死在焦顺手中了。 此时虽说暂先躲过焦顺一行人的追踪,但她知金家弟子众多,也不敢大意,尽拣山间荒僻的小径走。饿了采食野果,困了就地卧眠。 后一日,柳惜见来到一地,远望便只见青山缭绕,翠壁插天,似没有路径越过那山。柳惜见愁眉道:“要是没中吕山的那一掌,也不至于使轻功也要像省银子一般。不对,我使银子可也没这么省。”看了那山上的悬崖峭壁一阵,又道:“换做七天前,这山哪能拦得住我!”自怨一番柳惜见还是四面寻找道路去。费了小半个时辰,她终在两座高峰山脚下找到一夹道,从夹道中望去,前方并无暗黑处,料想是走得通的,柳惜见也不多疑,迈足便往那夹道中走去。 行得一阵,忽听前方传来人喊马嘶之声,情知有异,柳惜见加快步子往前纵行。没出多远,便见一伙人持刀杀人,另一行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幼,手中均无甚兵刃,有的才被从马车上拖拽下来。她一见此情景便知是强人劫掠过路客商,心中大怒,也不顾身上有伤,提了剑便往贼盗群中冲去。夹道中人善恶混于一处,她怕伤及无辜,也不敢轻易发掷铜钱。 只眨眼的功夫便有四个贼盗丧生柳惜见剑下,为首的贼盗看出柳惜见非等闲,挥舞戒刀驰马向柳惜见砍来,柳惜见一脚踢翻对面正与自己过招的一个强人,双足在身旁的一辆马车上一点,左手挥剑向贼首砍下,骑马的贼首应变也快,当即从马鞍上翻身跃下。柳惜见那一剑砍在马鞍上,将一个马鞍子一分为二。 那贼首也有几分拳脚功夫,竟和柳惜见过了七八招,柳惜见受伤之际气力不足,直到第十五招上才拿下那贼首,将他按扶在一架马车的车辕上。众小贼看首领被擒,当即生怯,柳惜见高声喝道:“都住手!” 众贼人纷纷罢手,柳惜见道:“把你们抢的人和东西还给主人!” 到手的肉哪能轻易还让,众贼人装聋不动,柳惜见一记耳光打在那贼首脸上,道:“你让他们放下兵刃,放人,还东西!” 那贼首也怕柳惜见怒极伤己,下令道:“丢了兵器,放人,还东西!” 众贼人听了首领吩咐,方才弃扔兵刃,把抢到手的东西还给过路人。正在搬东西忙乱之时,众贼中有一人看柳惜见右肩渗出血来,知她身上有伤,当即慢慢退到人后,捡起弩架上箭对着柳惜见射去。柳惜见耳听得破空声来,举剑将那弩箭撩开。 那贼人看一箭不中,又射了一箭过来。柳惜见让过,看准了是何人发的箭,左手从怀中摸出一枚铜钱,施力发出,片刻后,只听那贼人“啊”的一声叫唤,倒下地去。柳惜见看着众贼人道:“别给我耍花样,不然这便是你们的下场!”她一提贼首后颈,道:“你让你手下人全给我站到左手边去!” 贼首照柳惜见所说吩咐群贼,群贼畏畏缩缩去到柳惜见左手边。被抢的一行人这又捡拾掉落的行李货物。当中有三人上前来与柳惜见连连道谢,柳惜见同这些被抢的过路人要了麻绳和布条,将十九个贼盗绑了,又将众贼眼睛蒙上,扔在道旁。她思了一阵,点了众贼的穴道,对那被抢的一众行人道:“你们出了这便去报官吧,别让强盗再出来伤别人。” 那行人是三家聚在一处结伴赶路的,听了柳惜见话几个做主的人便应下了。柳惜见向众人打听得知,此山名叫“两面锣”,是南北交汇的一条小道。 一行人凑了十多锭银子捧来,想要答谢柳惜见。柳惜见推辞不受,只和他们要了些纱布和刀伤药便走了。 过了两面锣一带的大山,柳惜见找了一地歇息,重行包扎伤口。只是道上这么一闹,柳惜见怕焦顺等人不多时便会追来,她不敢久滞,一将伤口包扎好便接着赶路。 到日暮时分,柳惜见走到一矮丘,丘上有间小屋。柳惜见看那是孤屋,以为无人居住,想在那屋中宿一宵。走近时柳惜见方见山脚有大片橘子,她恍悟那屋子或是守果树之人所住,走到屋前,见有个老妪在择菜,一旁的井边有个年轻姑娘在打水。柳惜见上前说明来意,屋中一老翁听见声音走了来,后又跟着个二十来岁的男子,柳惜见听他们说话,这男子和那姑娘是老妪老翁的一对儿女。一家人商议一阵,那老翁说家里只三间屋,刚够他们一家人住,让柳惜见和自己儿子睡一屋。 柳惜见婉拒,自请睡在柴房中,当夜用过晚饭后,那户人家给她抱了一床被子,柳惜见便在柴房中歇宿。睡到半夜,她被远处传来的一阵呼喝声惊醒,猛一起身,扯到伤口,疼得龇牙咧嘴,待得疼痛稍缓,凝神听声,却闻得呼喝声越传越近,听去便像是有人打斗一般。再仔细听一阵,偶听得兵刃碰撞声,更多时候只闻呼呼风声,但确是有人交手不错。 柳惜见心道:“是什么人,斗得这样紧。”忽而心中一喜,自言自语道:“难道是洪师叔、邓师叔他们来寻我,和焦顺他们遇上了。”想到此处,柳惜见提了剑循声走去,到了山脚藏在两棵巨松后,探头出去,远远见四个黑影缠斗在一处。 月光皎洁,柳惜见看是三人合攻一人,当中三人使的兵刃看去便只如砖头大小,她蓦地想起洛水镇遇到的窦生三人。再细细看被围攻的那女子,着衣是深色,所使招式正是鞭法。只是柳惜见站得远,没能看得清她鞭子。 柳惜见当下想道:“果然是你们四个,看来那红衣姑娘也没能躲过窦生他们。” 她看那红衣女郎将一条鞭子舞得沉急生风,窦生的两个徒弟几次想要近红衣女郎的身都是不能。窦生起初被远远隔在丈许之外,一纵一跃躲避红衣女郎来鞭。再过几招,柳惜见看窦生抄手一抓,红衣女郎身形顿滞。看样子,她银鞭是已被窦生抓住了。 柳惜见暗叹窦生武功了得,红衣女郎一扯鞭子不动,窦生的两个弟子提刀向她攻去。 柳惜见上回一时意气现身引走了窦生一伙人,但事后回想,自己并不知红衣女郎和窦生他们结怨的是非曲直,红衣女郎是善是恶她更不知晓,若是错帮了人非但会与窦生一伙人结恨,也在助纣为虐,因此这次决意听明白了再出手。 窦生那男弟子的一把砍骨刀砍向红衣女郎腰间,红衣女郎急放开手中鞭子退让。窦生原本在一端紧扯鞭子,红衣女郎在另一端松手他一时间站立不稳,晃得两晃,但随即站定。 柳惜见转目去看红衣女郎,见她从腰间抽出一物,月光照射下那物似水中粼光,不知是什么兵刃。看红衣女郎所使招式是剑法,她身子移走,出剑如风,不一会功夫便打落了窦生那男弟子的刀。 窦生在旁猛喝一声,提了砍骨刀急挥过去,红衣女郎急忙回身抵御。两人拆得几招,窦生一脚踢起他那男弟子掉落在地的砍骨刀,左手接住,两手挥刀急向红衣女郎攻去。霎时间只闻兵刃碰撞之声,密如雨点落地之声。柳惜见站得远便看不清他二人出手,只见红衣女郎连连后退,看去已是吃力之极。果然再战片刻,听得“铿”的一声,红衣女郎的兵刃掉地,窦生的一把砍骨刀已架在红衣女郎颈上。 柳惜见看红衣女郎也是孤身一人遭人追赶,心中甚怜,已忘了先前看明再救人的念头,更怕自己与各人相距远了,到时相救不及,脚下不由得挪动两步。 便在此时,窦生道:“树后的朋友,请出来相见吧。” 柳惜见心头一震,道:“他已知我藏身在树后了,我是哪露了行迹?”她正欲走出,却听得窦生那边传来一熟悉的声音道:“窦前辈当真了不起,晚辈无意窥看,还请不要降罪。” 柳惜见这一惊更甚方才,心道:“费闽,他们也到了,焦顺想必也在。”一颗心不由得怦怦乱跳。 第46章 二次相见 柳惜见没再往前走,反是向后缩了一缩。 费闽道:“咱们路过此地,见前辈出手这才驻足。” 窦生道:“你认得我?” 费闽道:“前几日我师父曾向前辈打听过一个人,那时我站的远,前辈没留意。” 窦生想了一阵,道:“哦,你是焦顺的弟子。” 费闽道:“正是。” 柳惜见想了一想,还是探出头去。见窦生面前站了七八个人,不用想也知是金家弟子。为首的费闽正躬身和窦生说话。窦生内功颇有造诣,说话声音洪亮。费闽有意炫技,也提气说话,两人话音竟是一般的嘹亮,是以柳惜见虽站得远,却也能听清两人对答。 窦生道:“你们这几日兴师动众,便是为了追万古山庄那个姓柳的小丫头?” 费闽没想到窦生一个屠夫出身,竟能说得上成语,微感吃惊,回道:“此人杀了我三位师伯和许多同门,抢了咱们金家的至宝,罪大恶极,咱们这才追拿的她。” 窦生“嘿嘿”冷笑,道:“我听章二爷那些手下说,她拿走的是‘白水银珠’,这白水银珠不是万古山庄的东西么,人家万古山庄如今把东西拿回去,到成了抢了?” 费闽听窦生这样说话,脸红一红,说道:“白水银珠是万古山庄的东西,那已是六十多年前的事,现今是金家的。” 窦生道:“哦,若是这样,白水银珠被那姓柳的丫头抢走,那只怕白水银珠如今又要成万古山庄的了。” 费闽闻言微怒,但自知不是窦生对手,只道:“未必便是。” 窦生道:“走着瞧。”说罢,又道:“我们没见着那个丫头,你们上别处找去吧。” 费闽为人气量偏狭,看窦生言语无礼,暗想道:“你给老子等着,总有一天叫你知道我的厉害。”口上却道:“多谢前辈相告。”回头一挥手,身后的七八个弟子随他前行。 才走两步,窦生刀下那红衣女郎道:“我知道姓柳的在哪?” 柳惜见微感骇异,费闽等一众金家弟子住步看向那红衣女郎,窦生呼道:“闭嘴!” 费闽思想:“师父在后不久便到,也用不着太惧这死屠夫。”问道:“姑娘说见过柳惜见?” 红衣女郎朗声道:“自然。” 窦生道:“胡说,一路追你过来。没见你和旁的人在一处,你见了咱们怎地没见着!” 红衣女郎道:“你自然是见着了也不想告诉别人。” 费闽心思灵敏,一听即知红衣女郎话里有话,看向窦生,说道:“前辈,这姑娘知道柳惜见下落,还请让晚辈问她几句话。” 窦生“哼”的一声,并不放开那红衣女郎。红衣女郎道:“窦爷怎会告诉你柳惜见的下落,人家把柳惜见藏起来还来不及呢!” 窦生忙道:“你……你说什么?” 红衣女郎道:“你上赶着巴结常泽,自然要帮着人家徒弟逃跑!” 窦生怒道:“胡说!”手中的砍骨刀在红衣女郎颈上架得紧了几分。费闽回思适才窦生言语中对万古山庄确是多有维护,不由得信了几分,兼之已对窦生有了恶感,越发认定窦生是个阻挠自己追敌的恶人,问那红衣女郎道:“姑娘说的可是真的?” 红衣女郎道:“自然是真的。” 柳惜见醒悟,心道:“这红衣姑娘是想来招祸水东引,好趁机脱身,真是聪明。”窦生与常泽无甚交情,这几日更加没有见过柳惜见,因此,这时红衣女郎一说什么“帮着人家徒弟逃跑”,柳惜见便知那红衣女郎用意。她自信那女郎说不出自己真正的藏身之地,心里也不着急,反而盼着那女郎乱给费闽他们指路,早一刻把费闽诸人引走。 窦生问道:“柳惜见在哪?” 红衣女郎道:“她在……呃……啊……”忽然间,那女郎喉咙似被卡主,费闽一惊,只怕红衣女郎已遭窦生毒手,再打听不出柳惜见下落,当即出剑向窦生刺去。 窦生回刀抵挡费闽来攻,红衣女郎脱困急闪向一旁,她知窦生有要紧东西没从自己这里取得,不会轻易杀了自己,这才兵行险招,在窦生刀下说些激人恼怒的话。 窦生的两个徒弟上前相助窦生,费闽道:“把那姑娘护起来!” 当即便有金家弟子挡在红衣女郎身前,红衣女郎道:“你们别管我,窦生他们把柳惜见藏在楚州一个大夫家里了,你们快拿住他们问个明白。” 窦生骂道:“小贱人!你胡说。” 红衣女郎道:“我才没有胡说呢,倒是你想蒙骗金家的师兄们!” 窦生一把砍骨刀使得越发快了,立时便有三个金家弟子倒地,红衣女郎看再斗下去金家众人必要败在窦生手上,脚下慢慢移位,捡了自己兵刃逃走。 柳惜见一切瞧在眼里,也思道:“这几回焦顺都是派费闽先来探路,他这时就是不到多半也在左近,我也是快走的为妙。”当下放轻了步子,往侧面的山坡上逃去。 黑暗中目不见物,她又不敢往大路走,施展轻功在山间草际穿行一阵,胸中伤痛发作,倚树歇了一会,晃亮明千霜留给她的那支火折照明,方又慢慢行路。 走走歇歇,日升之时来到一乡间的草市上。一向人打听才知这是岷县的一个乡下,离楚州已远。柳惜见买了一身蓝色粗布衣裳换上,吃过一些东西后另买了几个馒头和一些止血退热的药打成包袱收着,离了那草市。 正午之时,柳惜见行到一处农田上,远远见几个人在田间相斗。她定睛一看,当中又有红衣女郎,看去她又是被围攻的那人,敌人却非窦生师徒,而成了五个身着白袍的人。田间没有藏身处,白袍人一伙也早见到了柳惜见。 柳惜见正在是进退不定之时,白袍人中有一人喊道:“她便是柳惜见!”她正处在被人追杀之际,看对面人自己不识却又能叫出自己名字,便先把人家当做了敌人。一纵飞往前空,踏着半黄的稻穗行至那伙人面前。 一穿白袍的女子道:“以为扮成男人我便认不出你了!” 柳惜见看白袍人的袍摆绣得有金色百日草,说道:“你们是金百日的人?”金百日是金起陆的堂爷爷,此人年少时与金起陆祖父金百年不合,因此离开徽州金氏在河州创了百日门,经营四十余年,也有了根底。百日门弟子服饰有一印记,便是在衣摆处绣一金色百日草,颇为好认。 说话的白袍女子身旁站了一头发半白的男子,那男子问道:“柴师妹,你看准了人没?” 姓柴的女子道:“不会有错的,关师兄,前几年赤眉城城主的公子大婚,她和常夫人前去赴宴,我见过她的。” 那关师兄道:“柴师妹记性一向好,说不会记错便是不会记错的。” 此时百日门弟子已与红衣女郎罢手,红衣女郎上下打量了柳惜见几眼,百日门中姓关的那弟子道:“好,那便把柳惜见和冯心雪一起收拾了!” 众弟子齐声应“是”,便举兵刃向柳惜见和那红衣女郎攻来。 柳惜见抡转手中的剑,红衣女郎抖鞭备战。 柳惜见右肩受伤,便只能左手使剑,她日常习练双剑,左手使剑也是寻常,并不觉生疏。此际展开来,依旧能将一把剑舞得风雨近不得身。 百日门弟子看柳惜见将一把剑舞成一道银屏,密不可破,两个武功逊些的在惶惑间已被柳惜见刺中,一人伤在大腿一人伤在肩头。 柳惜见分去三个敌人,红衣女郎对敌便觉容易许多,到了第十二招上已一鞭抽在一个百日门弟子头盖骨上,她手上劲力不弱,这一鞭将那弟子打得头骨碎裂,脑浆迸出。 柳惜见听了那弟子惨叫声,不觉向那红衣女郎侧目看去,一见那情景,也不由得哆嗦一下。 金百日与金百年堂兄弟不睦,金百日创建百日门后也鲜少和徽州金氏往来,此情形已四十多年,因此,万古山庄对百日门也不仇视,两家素来是井水不犯河水。今日柳惜见与百日门这一战真可说得上是初战,她怕和百日门结怨再为师门招致一个敌人,下手也不敢过分重了。 姓关那弟子听说柳惜见杀伤许多金家弟子,怕众同门对付不了柳惜见,因此是和柳惜见对阵。这时看却是冯心雪先杀了己方弟子,大为震怒,抛撇了柳惜见去攻冯心雪。 姓柴那女弟子本在和冯心雪交手,姓关那弟子来到冯心雪鞭前时,对那姓柴的弟子道:“你先去对付柳惜见!”姓柴那女弟子转而来攻柳惜见。 这姓关的弟子却打错了算盘,这五人中属他武功最高,他一走其余三人更不是柳惜见对手。原本对付柳惜见的就有两个受了伤,那姓柴的弟子更是远逊于姓关的,柳惜见将剑舞成一溜银光,在二十招内便制住了三人,封了三人穴道。 她胜了敌人却不上前帮冯心雪,立在一旁观战。 冯心雪对付那姓关的百日门弟子颇有些吃力,那弟子几次拽住她银鞭,只是那弟子臂力不如昨夜的窦生,鞭子几次让冯心雪以妙法收了回去。 观了一阵,冯心雪渐有落败之势,呼道:“姐姐救我!” 柳惜见看了看自己身后并无旁人,知冯心雪是在向己求助。她也不向姓关的出手,而是高提了剑对准那姓柴弟子的脑袋,道:“好,妹妹,我给你杀了这姓柴的!”她话音一落,剑便往下落,忽地眼角旁晃来一个白影,柳惜见嘴角闪过一抹笑,身子一扭,横剑一指,剑尖正抵住姓关那弟子的太阳穴。 冯心雪在另一侧拍手道:“好,果然好剑法,怪不得能让人不服气呢。” 柳惜见也不把她话当回事,点了那姓关弟子的穴道。 第47章 代人挡灾 冯心雪心中颇喜,她虽叫柳惜见救她,可柳惜见解救法子不同,用了招围魏救赵,让敌人自己退了,而非亲身上前助阵。 同是解救,这又有何不同?原来这冯心雪是个古灵精怪的性子,心思与旁人不大同。这亲身上前出招解救她总觉显得自己太无能耐,而让敌人自己退却那便是敌人的失策,与她不相干。这话要是说出来,人家少不得要说这是她女儿家掩耳盗铃的痴想,或者便是不过是五十步笑百步罢了。不过她这时只是心中暗喜,也无人知晓。柳惜见决想不到自己无心之举,竟让这个女孩暗乐半天。 冯心雪收了银鞭,柳惜见问道:“他们为的什么追你?” 冯心雪粉脸一别,道:“我不跟你说!” 柳惜见道:“你当心吧,咱们这就别过。” 冯心雪拱手道:“多谢姐姐相救,两次相救之恩,小妹改日再报。”说罢双足轻轻遁地,身子已飘飞出去。 柳惜见回头解了那姓柴弟子的穴道,问道:“你们为什么追冯心雪?” 那姓柴的女弟子“哼”地一声,也不答话,柳惜见紧捏起她右手的合谷穴,那女弟子顿觉全身麻痒难当,想哭又想笑,柳惜见道:“说不说,不说我把你手捏碎!”说着,手上更使了劲儿。那女子忍了一阵,道:“我说,我说。” 柳惜见放了她手,她道:“她拿了咱们老夫人的黑珍珠,咱们这才追她的。” 柳惜见道:“金老夫人?” 那姓柴的女弟子道:“不错,便是咱们掌门夫人。” 柳惜见道:“原来是金百日的夫人。” 姓柴那女弟子听她直呼本门掌门名讳,心有不喜,却又不敢在脸上流露半分。 柳惜见道:“这世上还有黑色的珍珠么?用来做什么?” 姓柴那女弟子道:“怎么没有,不过咱们中原这边找不到,都是西域的胡商带过来的,听说这黑珍珠甚为稀有,不能常有,可是稀罕物呢?” 柳惜见道:“金老夫人要黑珍珠来做什么?” 姓柴的女弟子道:“咱们老夫人年轻时便见过那黑珍珠,多年来欲求不得,一月前她老人家听说有个胡商带来一百颗黑珍珠,便想买去做条项链,老远派咱们来通州买。” 柳惜见道:“那黑珍珠怎么会到了冯心雪手里?” 那姓柴的女弟子道:“那胡商要价二万两,咱们手上银钱不够,他又不肯先将珍珠给了咱们,我关师兄便只好先回去取银钱。谁知那姓冯的小妮子后来出价二万三千两,胡商便改了主意,将那一百颗黑珍珠给了她。” 柳惜见道:“那你们该去找那胡商呀,来找冯姑娘抵得什么用。再说了,人家做生意,自然谁出价高便把东西卖给谁。” 姓柴的女子道:“可那胡商已答应了把东西卖给咱们,谁让他言而无信,哼,活该他死得那样惨!” 柳惜见略一思忖,道:“你们把那胡商杀了?” 姓柴的女弟子道:“他耍我们,不该杀么?” 胡商虽言而无信,但只因此便取人性命柳惜见总觉过了。片时后,柳惜见道:“冯姑娘拿了黑珍珠那也是真金白银买来的,你们现在来抢好没道理,难道金家骨子里都是强盗么?” 姓柴那女弟子道:“咱们拿不到黑珍珠,回去也要受罚,不如争一争,将那珠子拿回来,别人受苦总比过咱们自己受苦好。” 柳惜见低眉说道:“果真不错。”她笑了一笑,又道:“那阔阎王窦生他们呢?他们也在追冯心雪,难道为的也是这黑珍珠?” 姓柴那女弟子道:“我们掌门对窦生有恩,他一向敬重咱们百日门的人。自从知道了冯心雪抢走咱们的黑珍珠后,便一直帮着追寻,这人很会做事。” 柳惜见“哦”的应了一声,想道:“敢情昨夜窦生言语中对徽州金家有些嘲骂,是因金起陆祖上得罪过金百日了。哼,两个金家还不都是一个德行。”口上问道:“那你们怎地要抓我?我哪里招惹你们了?” 姓柴那女弟子道:“你杀了徽州金家那么多人,还掳走金大公子。金化机已写了信去给咱们掌门,两家摒除前嫌,重行修好。你杀了徽州金家的人,便是杀了百日门的人,都是一样的,今后不管咱们两家的人谁见了你,都要当做仇人杀了!” 柳惜见听罢,心感不妙,隔了片刻,她将那姓柴的女弟子穴道封上,往前走出几步,侧面来一人叫道:“姐姐且慢!” 柳惜见听那是冯心雪的声音,侧头望去。冯心雪已飘落在她身侧,来挽她右臂。冯心雪动作虽轻,柳惜见右肩伤处却仍是被扯疼,她咬牙皱眉,冯心雪问道:“姐姐你怎么了?” 柳惜见道:“我这右手上有伤。” 冯心雪这才松手,道:“对不住了姐姐,我不知道。”说着轻轻放了柳惜见右手。 柳惜见看冯心雪已另换了身紫色衣裳,不再是方才的装束,可原先没见她身上背有什么包袱行李,微觉奇怪,问道:“你回来做什么?” 冯心雪笑盈盈道:“我有事和姐姐说。” 柳惜见道:“什么事?” 冯心雪道:“咱们上那边说去。”说着指了指她来处经过的一处山坡。 柳惜见道:“不去,你在这说。” 冯心雪道:“姐姐,晋安城好玩么?” 柳惜见正过身子,直视冯心雪,说道:“你要说的便是这事?” 冯心雪挠了挠腮,道:“也不是,我只是不好意思和姐姐说明,才先这样说了一句。” 柳惜见正色道:“冯姑娘,你怎会认得我,还知道我住在晋安的?” 冯心雪笑道:“我本来不认得你,上回在洛水镇还和你争桌子呢。是方才那姓柴的喊了你一句,我才知道你便是柳惜见。你的大名我可是听说许久了,是万古山庄常庄主的关门弟子,既听说过你,又怎会不知你住在晋安。” 柳惜见道:“我从不知自己有什么大名,姑娘你到底是谁?” 冯心雪道:“洛水镇一战,姐姐定会名扬江湖,怎说没什么大名。” 柳惜见看她实像无什么正经话要说,便道:“你既知我是谁,那该知我正遭人追杀,要杀我之人没有数千也有数百,和我一处,只会给你招灾,你快些走吧。” 冯心雪道:“唉,咱们彼此彼此。” 柳惜见听了这话,心道:“难道她是想和我结伴同行,一同御敌?”她打量冯心雪片刻,又想道:“我无把握护她,还是别让好好一个姑娘被我连累了。” 冯心雪看柳惜见默言不语,道:“姐姐,你怎么了?怎地不说话?” 柳惜见道:“你走吧。”言罢拔足前行。冯心雪两步跟了上来,柳惜见道:“和我一处,于你无益。”便在这时,柳惜见忽听见侧边传来杂乱的步音,听声音少说也有十一二人。她心中一慌,拉了冯心雪便走。没走两步,冯心雪却紧紧攥住她右手,说道:“冯心雪,你还想走!” 柳惜见甩了两下甩不脱她手,右肩反而大疼起来。她慌忙中往脚步声来处看去,见十余人从山坡处下来。 冯心雪冲柳惜见大喊:“冯心雪,你别想逃,快还珍珠!” 柳惜见暗道:“不好,着了这小姑娘的道了。”她提起左掌向冯心雪打去,冯心雪见状躲开,闪躲之际踢出一脚,眼看是要往柳惜见右臂踢去。柳惜见道:“冯姑娘心这样狠!” 山坡上的来人大喊道:“别让冯心雪跑了!” 冯心雪向柳惜见扑去,紧抱住柳惜见,低声道:“姐姐,你武功这样好,帮我挡挡这几个人吧,小妹改日再向你赔罪。” 柳惜见气愤不已,道:“你……”冯心雪却打断她说话,看柳惜见道:“冯心雪,你快还珍珠!”说罢,松开柳惜见,身子往地下扑去。 柳惜见还不及说一句话,耳后送来一破空之声,她知是有暗器袭来,闪躲开去。柳惜见高声说道:“我不是冯心雪……” 冯心雪装作受伤之态,道:“别信她,她想逃!” 柳惜见怒恨难遏,本想踢冯心雪一脚,想了一想,终究还是没有踢下去。那十余人已至眼前,两个白发老者各提了一把鱼叉向柳惜见攻来,柳惜见身子略偏,递剑出去,连点两下,那两个老者手腕已被柳惜见刺中。紧接着又有三人攻来,一人提刀一人使棍一人挥舞狼牙棒,柳惜见向上一跃,剑尖指下连刺三下,那三人手上兵刃接连落地,手腕也已被刺伤。 柳惜见从空落下,道:“我不是冯心雪。”她本做男子打扮,若是这话拟男音说出那行人或许会罢手,可偏偏一时惶急便以自己原本的女子声音叫出,众人方才又听了冯心雪的诱言,越发没把她的话当真。 柳惜见一落地,当即有一褐衣青年出剑朝她刺来,柳惜见向后急跃,同时举剑一格,化解了那褐衣青年急攻。那褐衣青年身后跳出一老妇,高喝一声,挥出一个铁环向柳惜见掷来,柳惜见挥剑挡架铁环,谁知那铁环来势沉猛,她非但没能将铁环架开,自己手中一把长剑也已被铁环撞断。幸在柳惜见躲得快,倒也没被那铁环伤到。那老妇翻身去接住铁环,双目圆睁,向柳惜见瞧来。 柳惜见再道:“我不是冯心雪。” 那褐衣男子先前击她不中,这时又横剑向她削来。柳惜见失了兵刃,见那褐衣男子的剑,心中一喜,扔下手中半截断剑,身子歪斜,左手猛然拂出,将至褐衣男子身前时手腕急旋,抢下褐衣弟子手中的剑,如风闪开。这一下兔起鹘落,在场人竟没能瞧清她的身法招式。 柳惜见避让至一旁,说道:“我不是冯心雪,她才是!”她说着向冯心雪所在之处一指,可冯心雪人已不见,她方才一直背对冯心雪与人相斗,兵刃相撞之声不绝于耳,竟是没能留意冯心雪何时走的。 第48章 人围狼袭 使叉的一老者道:“元三姐,看她武功倒不像冯家的。” 元三姐便是那掷出铁环的老妇,她本姓元,在家中排行第三,父母给她取名元良,成年后元良又习了一身不错的武艺,江湖上人给她面子,便不管是年长于她的还是年幼于她的,都称她一声“元三姐”。 元三姐听了那使叉老者的话,道:“不错,看她剑法,是万古山庄的。” 柳惜见道:“冯心雪早逃了。” 元三姐与说话那使叉老者面面相觑。 原来冯心雪和柳惜见分别后,去到左近村中,便遇到同受百日门恩惠的两个江湖人士,此二人均是为了向百日门讨好,向她索拿黑珍珠而来。这二人武功平平,冯心雪将他们杀了掩好,又偷拿村中人家洗好晾晒在外的衣裳来穿上,便欲改向逃遁。可没想走出不远,又碰上来追她的人,便是那使叉老者一行人。也是没到绝路,当中一人向她打听冯心雪,她一看来人在冯心雪对面打听冯心雪,便知这伙人不识她面,念头一转,便想到了在田边的柳惜见,要她来挡挡敌人。 那时她不知柳惜见有没离开,便对众人说自己受了百日门的好,此番也是随百日门弟子来讨黑珍珠的。方才在田间与冯心雪相逢,两边动起手来,百日门弟子敌不过,遣她回来搬救兵。又说冯心雪已改扮了男装逃躲,顺便将柳惜见外貌说了。那一行人本着“勿错过,不如去瞧瞧”的心念,便照她所指往田边走来。冯心雨看人已信了自己言语,做个一马当先的模样,来给众人带路。 元三姐和使叉老者一行人平日里都自诩是一方“好手”,此刻又人多势众,也不怕冯心雪搞鬼,便由她走在最前头。冯心雪急急忙忙回到田间,看柳惜见仍未离开心中大喜,和她胡缠几句看使叉老者一行人来了,便做起戏来,冲着柳惜见大喊自己名字。使叉老者一行人到时,看一旁果然躺得有百日门弟子,“报讯人”又和在场着男装的那人厮打得厉害,越发信了,便一个个朝柳惜见攻过来。这些人都是见过些世面的,这时和柳惜见过了几招,才觉察出柳惜见武功和自己要追拿的人武功不是一个路数。 元三姐道:“我听说万古山庄有个姓柳的弟子杀了徽州金家的许多人,这几日金家也正派弟子拿这姓柳的呢。” 那褐衣青年道:“姑奶奶,金家的焦前辈他们昨日也才追到这附近呢,想来那叫柳什么惜见的也在这一带,这人也使万古山庄的功夫,我看她多半就是柳惜见。” 在场诸人均是闯荡江湖几十年的老手,这点如何会想不到。只是众人在江湖上虽都是能叫得上名号的,也单属二三流,绝不敢和常泽那样的霸王作对。众人又均是见闻广博的,知道柳惜见是常泽徒弟。是以就算晓得百日门已将柳惜见列入敌营,也不敢伤她。 元三姐道:“元晟,我看不像,我听说那柳惜见是年轻一辈弟子中的翘楚,你看这人平平无奇,不会是柳惜见的。” 元晟便是穿褐衣的那青年,他是元三姐兄长的孙儿,此次随元三姐出来闯江湖。柳惜见夺走元晟长剑,元晟颇不服气,本盼着众人合力收拾柳惜见,但听了自家姑奶奶的话,便不敢再胡来,只道:“是。” 柳惜见看这群人知情识趣,省却她许多麻烦,也恭恭敬敬道:“元老前辈明理。”说着,将元晟佩剑送还,同众人道一声“就此别过”,便自去了。 元三姐去解那几个百日门弟子的穴道,百日门五个弟子一得释,便即向众人说了先前和他们交手的便是柳惜见,元三姐各人一副恍悟之样,和百日门五个弟子相约,由自己一干人去寻冯心雪,他们去寻柳惜见。 众人商定后,便往方才柳惜见离去的路道走去,出了那片丘田。 听着各人走远,柳惜见从田上的一堆稻草中出来,看着元三姐及百日门弟子离去的路向。原来柳惜见越过一处坡后并未直接离去,看看左右四处,见东边有附近乡民堆放的一堆干稻草,便藏身在那稻草之中,等众人离去她方才出来。她拍了拍身上沾的草叶秕谷,寻了条与元三姐等人去向相背的路离开。 到得日暮,柳惜见来到遂州,在遂州城用过晚饭买了干粮,又找了城中最好的铁匠铺买得一口尚算称手的长剑便出城宿在野外。正值眉月初上之时,柳惜见倚树望月,渐渐困顿,闭目半睡半醒之时,前头传来细枝断落的声音。她猛一睁眼起身,细细听前方动静。过了半晌,才听知前方有人缓缓行来,落步甚轻,不仔细听绝听不出来。 柳惜见也不管火堆还燃着了,轻身飞出,前移半里,却听得这一向也有人寻来,听声是离自己已不远了。柳惜见抬头上望,见左侧有棵高木,看去遮蔽星月,料想那树枝叶当是繁茂,身子一移一晃,纵上那树,踏在一粗枝上往下望。 过了良久,柳惜见看地下有几个黑影一步步缓移而来,听左右竟也有轻微的足音,心思:“这么多人,多半是金家的人到了,他们是什么时候跟来的,怎地我一点也没知觉。” 静待许久,那伙人渐渐走远,柳惜见落地前行。走出不远,又听得前边有人来,同样的缓步移进,柳惜见只得又寻了一棵树躲藏。这情形与她当日在洛水镇被困山林颇为相似,她只怕金家的人过不久又会故技重施放火烧山,心中不禁焦急。 待这群人走过,柳惜见复又踏着树梢行进。因敌人此次步下甚缓,连什么禽鸟也惊不起,柳惜见怕行动间声音略大反惊动了敌人,又怕一有不甚惊起树上夜鸟,因此也是时时留意,不敢像前回在洛水镇林中一样快行。 这林子颇大,柳惜见又是行出半里左右,听得前头又有脚步声传来。此际身畔树木又尽是新生的细木,不似先前借避的那两株树木粗壮,她只得随意伸手攀了一颗树,那树被她带得空晃,柳惜见只怕被金家弟子发觉。 她虽处险急之境,但头脑兀自灵活,如此三次遇到追敌,柳惜见已知敌人是里三层外三层的围住了这山头,层层搜寻,不落一寸地方。她想到此处,心中暗骂:“奸贼!”看那一队金家弟子尚未走远,思索一阵,窜身下地,拔剑道:“金家人么?” 前面的人听到动静,也纷纷拔出兵刃,一人道:“你是谁?” 柳惜见道:“柳惜见!” 先前问话的那弟子道:“是她,给我上!” 这时林中昏瞑,柳惜见只能凭声音与敌相斗,她与两人交过手后,身旁便亮起火把,是那队弟子所点。这下借光,柳惜见瞧清各人所使确是金家剑法,当下出剑愈快,片刻间即将金家弟子杀得只剩两人。那两人武功不弱,柳惜见直到第二十八招上才将两人制服。一番交战后,四面弟子已听见声音赶了过来,林中一下惊起众多夜鸟。 柳惜见将那两个弟子杀了后,大喊:“柳惜见在这!”说罢,展开轻功纵往树梢,从梢头跃行出林。她出手用意有二,其一便是闹得金家弟子乱起来,使一片林中动乱,如此她即便是在梢头赶行之时弄出声响,也不会太过惹人注目。其二则是将众金家弟子引到这一处,好让他们心神专注此处,她自己更易脱身。 柳惜见此招奏效后,趁林中动乱之际,展开轻功从从树梢间飞逃。她出了那片林子后,听林中响起“嘘嘘”的哨声,知金家弟子在召集人众。她已出了树林,略略宽心。胸中却痛起来,柳惜见不敢多留,踉跄着步子走了。 她也不知自己是如何露了行踪,待得胸中疼痛渐止,柳惜见方又提气展开轻功纵行。一路停停走走,自觉离金家弟子已远,方坐下歇息。 右肩湿漉黏糊,柳惜见猜是伤口又裂了,强打精神取药包扎,此间无水,她也没清洗,只敷药换了纱布便算完事。在那地歇了一阵,柳惜见起身前行,走出五六里,听得左近有狼啸之声,心里打了个突。 她看四面是山,处身之地又甚狭,更无高木能供她栖身。柳惜见从怀中拿出火折晃亮,慢慢往宽敞的地儿走去。狼啸声不断,她听那声并不像只一头狼的样子,说道:“这么多夜露宿山野,只今晚遇到了禽兽,已是上天眷顾了。” 说罢,抽剑出鞘,又从怀中摸出几枚铜钱,思道:“可别死在畜生嘴下。” 行出一段路,狼啸声越来越近,柳惜见回头一看,见身后飘出四只绿幽幽的眼睛,一晃一晃逼近她。待近了些,柳惜见借着火折光亮看清眼前是两头灰狼,一头慢慢转向柳惜见身后,柳惜见看那狼身长四尺来长,高过她双膝。另一头仍在柳惜见身前,看情状是要给柳惜见来个前后夹击。 柳惜见暗叹:“好聪明的畜生。”捏了两枚铜钱在手,那狼发出两声低吼,柳惜见一时还真觉得背脊发凉,左手向后掷出两枚铜钱,只听得身后那头狼一声惨厉嘶嚎,她怕身前一头狼扑来,不敢回头后望,双目看前。 右手中还握得有几枚铜钱,柳惜见正欲往前掷去。身前那头狼已向她猛扑过来。柳惜见虽与不少武林侠客交过手,却是初次和猛禽对战,心中还是带有惧意。看那狼双爪向自己抓来,柳惜见双足点地跃起,纵得比那狼略高,举剑往那狼头上砍下,“咚”的一声,狼头落地,狼血溅在柳惜见手上。 她心中惊惧未平,身后却传来一沙哑的怒吼,柳惜见惊上加惊,身子向旁一闪,却已不及。她只觉身后一股巨力迫压而来,身子不由自主地向前倒去,兽鸣之声刺耳。 待柳惜见回过神来,她已被身后猛然袭来的狼扑倒,长剑从手中脱落。柳惜见急忙在地上翻转身子,此时她已身处狼腹之下,一只狼爪抓向她面颊,柳惜见生怕容颜受损,将脑袋急偏。蓦地想起腰间的匕首,她左手忙去抽刀,一只狼爪又向她颈间抓来,柳惜见也顾不得右手有伤,举起右手便来挡。 也在此时,匕首出鞘,柳惜见举了匕首往狼腹上猛刺,那狼又是一声惨鸣,狼爪却也没“失手”,从柳惜见右臂上抓过,直把她手袖撕破。这一匕首并未刺中狼身上的要害,反将那狼激怒,吼声更甚,露齿伏首,便要往柳惜见头上咬来。 柳惜见丢了左手上的匕首,发掌往狼腹上打去。那狼“嗷”的一声,整个身子飞远了开去。柳惜见情急之下大使内力发出摩冰掌,引起胸中积存的废剩内力冲撞。发出那一掌将狼击飞后,她只觉胸腔胀痛欲裂,肩头、手臂上处处疼痛。耳听得远处的狼仍在叫唤,声如狗崽低吟。 柳惜见怕凶狼未死再向自己攻来,挣扎了想要起身,却一点力气也挤不出,爬也爬不起来。猛然间胸口又是一痛,柳惜见呻吟一声,脑中一片混沌,渐渐人事不知。 第49章 劫后逢劫 “还黑珍珠来!”紧接着是一阵兵刃交撞之声。柳惜见便是被这吵闹声惊醒。她睁眼来时天已是大亮。 听得周遭的言语侮骂声和精铁相撞之声,柳惜见挣扎着坐起,但觉身上无一处不痛,四肢也酸软无力。她只觉脸上像被什么树浆沾裹住,紧绷不适。伸手一擦,只擦下如漆般的薄层,柳惜见使劲抹脸,这又见手臂上衣袖破了一处,臂上三道血淋淋的抓痕,渐渐想起昨夜狼袭时惊险万状的情形。当下游目四顾,在一株矮荆棘下见一头狼扑地不动,回首看身后一狼头身分离,正是她昨夜杀的第一头狼。 柳惜见从地下拾起匕首,这一弯身才见自己胸前衣襟一片暗红,是她昨夜捅狼腹时沾上的。柳惜见看自己身上沾了狼血,厌嫌不已。又去前方捡了长剑和火折,走到荆棘丛下看那头狼。她伸手摸一摸狼腿,手指按处软绵塌陷下去,知是昨夜自己摩冰掌震碎了狼骨所致。再往狼面上一看,狼口大张,露出满嘴尖牙,狼眼上嵌着两枚铜钱,一半入肉,眼中淌下的血迹已干,是她昨夜所发的铜钱。 柳惜见这才明白昨夜自己先发铜钱所击那狼为何后来猛转回攻。原来她昨晚施展轻功奔逃,胸中疼痛,掷发铜钱时气力不足,没将两枚铜钱射入那狼脑中,那狼没死便只伤了眼睛。这双目一盲一痛,那狼狂性大发,便朝柳惜见一阵猛攻。 不远处的兵刃碰撞声愈发急了,柳惜见忙循声找去。到得一处松林时,看冯心雪正被窦生师徒三人和元三姐祖孙二人围攻,她躲在林中两颗树后观战,心道:“唉,昨儿费了那么大劲儿要我帮你挡灾,今儿还是没能逃过。”竟生了幸灾乐祸之意。 眼看冯心雪渐渐不敌,柳惜见又为这女子担忧起来。元三姐掷出手中铁环,冯心雪一条银鞭将她铁环圈转,回掷往窦生身上。窦生竖起砍骨刀一挡,两件兵器相撞“当”地一声响,铁环退了开去,元三姐窜身跳出,收回铁环。 冯心雪银鞭挥动,将元晟和窦生那女弟子搅翻在地,两人挣扎半晌又站起身来再上前伐斗。柳惜见看了心道:“冯心雪怕也是与他们斗得久了失了力气,不然以她昨儿一鞭抽死那百日门弟子的力气,这两人不得骨断筋折才怪。” 窦生和元三姐看冯心雪伤了己方爱徒爱孙,越加发了狠,两人招招直取冯心雪要害,冯心雪一时间左支右绌,应付不过来。柳惜见看她遭人围攻,念起自己处境,当下四望,却找不到什么石子,只有右边近处有几个松果。 她暗暗运气,胸中虽仍会生痛却也止得快。试验完自己伤后攻敌之能,柳惜见去捡了两枚松果,看准了窦生和元三姐两人的手腕,运使内力掷发松果出去。 窦生和元三姐两人本在全神贯注与冯心雪交手,倏地眼前飞来一团黑影,未及闪避,那黑影便撞击在自家手腕上。两人手臂一震麻木剧痛,一时惊疑不定,向四下里望去,不见有人。柳惜见早在发出松果后便已飞身离去,此时他们再怎么看自然也见不到人。 元三姐被击的一只右手兀自疼痛,抖个不住。她找不到人便向击打自己手腕的那物看去,一看是枚松果,不禁大骇,思想道:“这松果撞来的劲道不小,要不是打在手上而是打往头上,那我一条老命铁定是要送在这的了。我怎地一点声音也听不到。” 冯心雪看窦生和元三姐住了手,又处在失神之之状,正是脱身的时机,当即收鞭遁走。窦生的那个男弟子道:“师父,冯心雪逃了。” 窦生道:“不追了。”那松果打在窦生手腕上,他也知觉发出松果之人不是庸辈,加之未见人真面目,不敢造次,只怕一个莽撞大意便树了个强敌。看来人解救冯心雪,他也不敢和人作对,是以徒弟出言示意冯心雪已逃,他也当得无关紧要。 窦生的两个弟子和元晟不明自家长辈用意,也不敢相问,只得站立在原处不动。窦生和元三姐对视一眼,都是一般的心思:先放冯心雪一马,过后再拿她不迟。 柳惜见替那冯心雪解了围后即躲,此时来到山中一条被水冲出的深堑旁,看对面有条路道,她停歇一阵,待胸中疼痛止住,这才提气越过深堑,到了那条道上。 顺道而下,行不多时忽见一拐角处现出两个人影,均是曾和她交过手的金家弟子。柳惜见一时慌乱无措,心道:“近日连连大凶,几时吉日才会转来。”一面想着一面从怀中摸出两枚铜钱发出,那两个金家弟子闪躲了开去,拔剑向柳惜见攻来。 柳惜见挥剑迎敌,十招内将他二人制服。那两个金家弟子失了还手之能,柳惜见点了两人身上的麻痒穴,一一逼问二人金家的人手排布,一人受不住,道:“咱们从四面八方围来,分做好几批人一层层搜来的。” 柳惜见问道:“那焦顺也来了么?” 那弟子道:“他在的,他带人守在山脚下。” 柳惜见道:“你们怎会知道我在这山里?” 那弟子道:“咱们有位师叔嫁到遂州,她知道你杀了咱们金家那么多弟子后,便一直留心你的动向,想要为本门弟子报仇。昨儿见你到遂州城买东西,便派了一个轻功上佳的奇人追踪你来,知道你藏在这一带,那位师叔便传讯给焦师叔,咱们这才带了人来拿你。” 柳惜见心道:“怎地我身后跟了人也一点察觉不出来。”不禁悔恨,思想昨儿不该进遂州城去。 柳惜见道:“你们这次来了多少人?” 那弟子道:“咱们有两百多个,加上百日门的一百多个师兄弟,有三百多个人。” 柳惜见倒抽一口凉气,半晌方慑定心神,道:“焦顺守在山下的哪一边。” 那弟子道:“南边。” 柳惜见一击那弟子后颈,将他打晕,另一个弟子满目仓惶,柳惜见照旧将他击晕。环顾四面山势,见北面山脊林子最密,西面是一座小石山。当下捡起一个金家弟子的兵刃,又提起一个金家弟子往北面山脊奔去。将那弟子放在北面山脊林子的入口处,再取那弟子兵刃砍斫周围乱草石木。踏着乱草往林中走了几步,在一地上扔下两枚铜钱。 自觉妥当,她从林中飞出,将那弟子兵刃弃在那弟子身旁,从怀中拿出明千霜在安州时留给她的竹哨,轻轻一吹,“嘘嘘”作响。 连吹几下,柳惜见方作罢去往西边,躲入西边石山的一簇石壁后。过不多时,便有十余个金家弟子来到北面山脊之上。众人见了地上躺的同门,分出两个来照看同门,余人顺着乱草中的足印往北面山脊寻去。 过得不久,从各处陆续来了四批金家弟子,算来有六十多人,一时间只听得北面山脊林中四处是人言交谈之声。 柳惜见虽是在北面吹的竹哨,但闻金家将这山团团围住,还是怕他们赶来北边时会发觉自己真正藏身所在,当下真是拿出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的劲儿坐守在石壁之后。好在金家弟子听见哨声是从北面传来,便只顾向北集聚,也没人多留心西边这座小山。 算得入北面深林中的金家弟子已有百来个了,柳惜见从石壁后出来,往西边山脚奔去。途中也遇了两拨金家弟子,一队人少的被她除去了,一队人多的柳惜见闪入长草丛中躲了过去,一路下来还算顺利。 至山脚时,特寻了一个弯道颇大的地方突围,以好掩左右之人耳目。但一看那山脚处也围了七八个金家弟子,不禁大急。略略寻思,从怀中拿出八枚铜钱,对准了几人喉头发出,她身处险境,出手不敢有丝毫懈怠,这八枚铜钱一经发出竟也是无一失手,这八个金家弟子尽数死在柳惜见手上。 固守山脚的弟子一亡,柳惜见即从山脚那逃出。她也不敢沿道走,便顺着逃生的山脚笔直前行,遇沟过沟遇坎跳坎,走了两刻钟功夫,忽觉头痛起来。伸手一摸额头,触手滚烫。正是她肩上剑伤引起的发热。她此前一直担忧逃亡途中发热,日日在心中祝祷,求各路神仙保佑自己莫要中途发热。也是她身体底子好,自受了剑伤后倒也没引起别的病症。但昨夜在山中遇狼攻袭,柳惜见受惊着实不小,兼之晕去后无火取暖无衾御寒,在山上吹了一夜的山风,受了寒气,这时便开始发起热来。 她从遂州城买的退热药本是煎煮了喝的,原想在路上找村店借宿时向人家借灶煮药,没曾想竟捱不到了。 强撑着又行了一段路,手脚越发软了,只觉身子轻飘飘的。无计可想,柳惜见打开了背上包袱,拿出那几副退热的药,捡了几片干药材在口中咀嚼。她也不知这样有无效用,但眼下没有药罐煎药,便求个心安试上一试,只盼也能退热。 一路煎熬,柳惜见这下颇能体味病来如山倒的滋味了。没过多时,又觉唇干舌燥,想要饮水。可这山中行了许久也不见一条山溪,柳惜见正暗叹倒霉,结果越加倒霉的事来了,焦顺带着费闽及七个金家弟子追了上来。 原来柳惜见以竹哨声引金家弟子聚往北面山脊的深林中,两个金家弟子在那林中捡到柳惜见扔下的铜钱,便认定柳惜见藏在那林中,来向焦顺禀报。焦顺听后亲自前往那片山林中查看。他做了多年杀手,于躲藏、惑人一道何等精通,当时柳惜见踩在乱草中的足印虽已被金家弟子坏了,但柳惜见披斩的乱草仍在,他查看过草木山石断口处的痕迹,便即断定那是有意为之,而非两人对阵所损。望一眼周遭地势,看西面的小石山是极佳的藏身所在,一加推究,便明白了柳惜见以北面惑敌,从西面逃走的策略,当下率领弟子追赶来 还未追到山脚,山下的弟子便来报,守在山脚外围的弟子死了八人。焦顺赶去查视一番,众弟子不知该往何方去追敌时,焦顺手向前一指,道:“往前直追。”那路是环山而辟的,他也想到若是柳惜见沿山路逃跑,定会被守在山脚别处的其他弟子瞧见,只有往前直行方能避过。这一想竟是把柳惜见的行迹复刻得无一毫差误。柳惜见又处在伤病交加的时候,脚程慢下,便被焦顺一干人轻易追上。 第50章 生死较量(一) 柳惜见直起身子正对焦顺一干人等。 焦顺道:“白水银珠呢?” 柳惜见笑道:“不在我这。” 焦顺哪会信她,说道:“姑娘,你最好自己拿出来,不然咱们这一大群男子,要是往你身上搜去可不好看。” 柳惜见道:“我都说了,不在我这。” 费闽道:“赵师伯死在你手里后,他身上的白水银珠便不见了,你敢说不是你拿的!” 柳惜见道:“当时碰了赵贤安尸首的可不止我一个,你们怎不去找别人要?” 费闽欲要再辩,焦顺伸手拦住,说道:“看样子,你是不肯交出珠子了是吧。” 柳惜见道:“我没有珠子!” 焦顺嘴角一扯,右手一扬,身后四个弟子各出兵刃向柳惜见攻去。柳惜见举剑还击,一时和几个金家弟子斗成平势。不过她终究是伤病之身,自知久战难支,然而欲要施展快剑对敌却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正心灼之际,从空传来一清脆的女子声音道:“姐姐,我来助你!” 柳惜见一听那声音,知是冯心雪,道:“你快走,别枉送性命!” 冯心雪挥鞭抽中两个金家弟子,费闽在焦顺身旁道:“师父,这个女子也不是好人,便是百日门在追拿的冯心雪!” 焦顺道:“便是那晚骗了你们那丫头?” 费闽脸上一红,道:“是她。” 焦顺道:“好,百日门帮了咱们这么几日,那便送他们一个人情。”接着,发令道:“把这姓冯的丫头一起拿下,交给百日门的朋友们发落。” 众弟子齐声应“是”。柳惜见心想要糟,多赔上一个。 冯心雪一来,余下的金家弟子也纷纷拔兵刃迎来。柳、冯两人会斗金家群弟子,终究是寡不敌众,不久便即显露败迹。柳惜见只觉身沉千钧,微微喘口气,后退两步,从怀中摸出几枚铜钱外掷出去,只是这时失了力气,准头虽不失,力道却大减,几枚铜钱发出,只使敌人受了轻伤。不过这一袭也阻住了敌人攻势,柳惜见忙拉过冯心雪,道:“走!” 冯心雪也知不是敌人对手,当下携了柳惜见手两人展开轻功往另一端逃去。没出多远,闻得身后劲风来,柳惜见拉了冯心雪偏闪向侧,这当口瞥眼一看,见原来是焦顺出掌攻来。他出掌甚是迅疾,柳惜见和冯心雪才转了向焦顺掌风随至。柳惜见在洛水镇吃过吕山那一掌的苦,也知自己内力绝比不得焦顺,不敢硬和他拼掌力,当下踢起脚下一块碎石击往焦顺掌心。焦顺在半空化掌为拳,握住那颗碎石。 冯心雪、柳惜见看焦顺抓住那颗石子后定身不动,不明他用意。正欲再逃时,忽见焦顺右手张开,一阵尘末从他指缝中扬落。柳、冯二人忽然明白过来,焦顺竟是将那颗碎石捏成碎末了。 柳惜见看了这架势,情知今日多半逃不过,心道:“杀死爹爹的仇人便在眼前,既逃不过,不如和他拼命,看能不能为爹爹报仇!若是不能,死在他刀下,那来日哥哥弟弟向他报仇时顺便也将我的仇报了!”念及此,神色大变,放下冯心雪手,淡淡道:“妹妹,一会你自逃命去吧。” 言罢,挥剑直朝焦顺急攻过去。冯心雪一怔,看柳惜见拼了命地紧攻敌首,还以为她急难中揽下强敌,赞她义气。当下也挥鞭朝余下的金家弟子攻去。 焦顺看柳惜见剑法杂乱,偶有一两式并非万古山庄的剑招,不由得叹奇。这时又来了十余个金家弟子,柳惜见双足顿地,纵上一棵两人高的秀木,往林深处奔去。 焦顺岂能容她逃,当即也往林中逃去。 柳惜见奔出半里路左右,忙急回身,见焦顺距自己不过一丈远,暗道:“这厮果真不能小看。” 焦顺那边却也在想:“小妮子轻功倒是不错。” 柳惜见胸中疼痛发作,不敢便即动手,便想用言语延捱时刻,说道:“若我交出白水银珠,你们会怎样待我?” 焦顺道:“看你绝不是想交出白水银珠的样子,我从不和没真心的人谈筹码。” 柳惜见想不到焦顺竟是如此还言,道:“我哪里不像真心的样子?” 焦顺淡淡一笑,道:“我做了二十多年的杀手,怎会看不出来。你眼睛里不是讨饶,是算计。一个向敌人求饶求生的人,眼睛里是没有光的,你不一样。” 柳惜见这时倒有点佩服起他来,道:“那你能不能看得出我真来历?” 焦顺道:“我知道你真来历做什么?” 柳惜见道:“我敢打赌,你等会儿定会问我真来历。” 焦顺一笑,道:“你比你那些师叔有意思的多。” 柳惜见道:“你如今还以为白水银珠是在我身上么?” 焦顺眉头微皱,道:“你在洛水镇被咱们围住,一直没再见过其他万古山庄的人。” 柳惜见道:“谁告诉你的,抓了金化机那晚,我不是和咱们万古山庄的师兄弟一处么?” 焦顺是听金家弟子说起过这事,心下真有些起疑,思量道:“咱们追了她这么些时日,可别白追了。” 柳惜见觉胸痛止了,满目怒恨看着焦顺,一字一顿说道:“陈青云!” 焦顺一愕,他的两重身份瞒得严实,便连金门中也只少数人知晓,此刻见柳惜见叫出自己另一个名字,便觉奇怪,问道:“你怎知道?“ 柳惜见不答他话,忽地将剑指向他眉心,急刺而去。焦顺身子微侧,拔出剑来,斜刺往柳惜见手腕。这是柳惜见对敌时常使的招数,这时被焦顺拿来用,柳惜见也只得应变,将手往上扬抬。哪料焦顺的剑如影随形,竟始终不离她手腕两寸以外。 柳惜见提起右掌,运劲发出。焦顺见过吕山和邹无晋受摩冰掌折磨的苦痛,倒也不敢大意,真怕柳惜见会打出摩冰掌来,当下收剑后跃。柳惜见暂解燃眉之急,她方才提气发掌,胸中隐隐作痛。这时焦顺退去,她微微喘口气,心中谋思,有了一计,虽未必便能制住焦顺,但可一试。当即施展一招“云揽月”向焦顺攻去。 焦顺还招,道:“谭家剑法,你怎会使?” 柳惜见一笑不答,接着将“纤尘无影”“千岩一素”“几度问春”“红莲相倚”“轻鸥尽来”“急风雪涌”等剑招一一施展开来。自谭清死后,焦顺再没见人使过这些剑招。这时柳惜见使将出来,焦顺一时呼惊叫奇,手上出剑便也慢下。柳惜见出招没了强阻,顺顺当当使完十五招谭家剑招。 焦顺为看清柳惜见剑招,也未尽全力来对付柳惜见,这时看来两人还打成个平手模样。柳惜见施展完这十五招谭家剑法,从头又施展一遍。与前回无二,仍是十五剑招,连剑招的先后次序也没变。 十五剑招使完,柳惜见从头来过,同样的招式不变的出招次序,唯一的变化之处便是柳惜见出剑快了许多,她连使三次,对这些剑招更熟,因此出剑越快。 焦顺看她来来去去只使出这十五招,想起一事:“万古山庄前任庄主曾和谭轲让交过手,听说万古山庄因此存留有一些谭家的剑招,这丫头来来去去只会这几式,这些剑招多半是万古山庄的人从谭轲让那里学来的残招,半缺不全。”他既有了这个念头,加之柳惜见确是反复使出这十五剑招,便越发笃定心中所想。当下不再退让,一一出招拆解柳惜见的十五式剑招。 柳惜见看他拆完一遍,也不变招,仍旧将十五剑招重使开来。此时她于剑招越发熟了,使来一气呵成。焦顺先时还颇有些不耐烦,但一想这女子诡计多端不能大意,又凝神对敌。及至后来,焦顺看出柳惜见出招比先前又快了几分。谭家剑法给人以诡奇之感,其因之一便是出招迅疾,颇有虚无缥缈之态。 此时柳惜见使这十五式谭家剑招,已初具缥缈之状。焦顺想起当日和谭清斗剑的惊险,眸中射出寒光,手上出剑也越发凌厉。焦顺也习快剑,且是江湖上使快剑的高手,柳惜见毕竟功力不及他,战得越久越见破绽。这一回重使十五式剑招,柳惜见在“红莲相倚”之后忽加入一招“狼烟四起”。 “红莲相倚”的破解之法是划圈下压,焦顺亦是如此破解的,可“狼烟四起”却是要将剑锋上挑。这样一来,焦顺右手握剑沉势压下,柳惜见剑锋向上急挑,焦顺右臂竟是撞到柳惜见剑锋上去。 他二人出招各有各的快,焦顺不防柳惜见会在十五剑招之中突然加入一招,见柳惜见剑锋上行,想要收势已是不及,右臂自送往柳惜见剑锋上,痛中大骂:“死丫头!”随即左手挥出剑鞘,扫往柳惜见小腹上。 柳惜见全心神均在焦顺右臂上,盼自己这一击能废去焦顺右臂,便没留心焦顺剑鞘扫来,被他剑鞘击中小腹。焦顺又在挥扫出剑鞘时运了几分内力,柳惜见直被他这一击推跌出半丈,倒地呕血。 焦顺右臂自也脱困,没遭大殃,不过受伤却也不轻,当下流血不止。 柳惜见从地上爬起,心中只是恼恨遗憾,失去一个大损焦顺的好时机。焦顺看柳惜见满嘴是血的爬起,怔了片刻,当即将剑交递到左手,左手挥剑向柳惜见攻来。 柳惜见满身疼痛,只觉全身骨头都像是要散了一般,步履蹒跚躲过焦顺这一剑。生死存亡之际,她哪敢大意,也顾不得身上疼痛,提起剑再展开其余的谭家剑法,一招招向焦顺攻去。焦顺这时方明白,此前的十五式剑招不过是柳惜见有意蒙骗,让他大意。不过看柳惜见会使谭家剑法,焦顺又揣度起柳惜见身份来,百思无果,问道:“你是谁?” 柳惜见沙哑着声音道:“我早说过了,你一定会问我真来历的!”她只这么说,却不答焦顺的话。 焦顺看她一副得意神情,不禁有怒。横剑往柳惜见脑袋上削去,柳惜见身子一矮,躲了开来。焦顺斜足踢出,柳惜见落剑往他足上砍去。焦顺见势收足,一手从靴筒中拔出一把短刀,向柳惜见飞掷过来。 第51章 生死较量(二) 柳惜见横剑挡开焦顺掷来的短刀,“铮”地一声响,那短刀掉落地上。柳惜见瞥了那刀一眼,看出是蝴蝶双刀。既为双刀,当是成双的,焦顺只发出一把。 见焦顺是从靴筒中拔出那刀,柳惜见双目往焦顺靴上看去,果见他左靴内鼓起一长物,看来便是另一把蝴蝶双刀。 焦顺看短刀没刺中柳惜见,当即挥剑向柳惜见劈斩过来。柳惜见提剑迎上,两人当下又拆了十余招。柳惜见所使既有谭家剑法又有展泉山的剑招,不时又掺杂万古山庄的招式,冗杂无序。 焦顺武学造诣自是在柳惜见之上,只是柳惜见这时出招繁乱,他一时意料不到,竟和柳惜见斗成平手。后来渐渐摸清柳惜见底子,和她再斗便容易起来。柳惜见伤病在身,拖至这时已渐渐撑持不住,再拆了二十余招,她右臂又被焦顺划伤。 柳惜见一面御敌一面想着杀敌之策,这一心二用再让剑招威力大减,过不多时,手中长剑竟被焦顺打飞。眼看焦顺一剑斩来,柳惜见着地滚开,躲开焦顺这一击。站起身后即从腰间拔出匕首,猛向焦顺刺过去。她先前伤了焦顺右臂,这时只有短兵,便不敢挨近焦顺的左半边,只在右半边游走,时时提起匕首刺在焦顺右臂上。 焦顺受她匕首刺中两回,余回均躲了过去。过了这许久拿不下柳惜见,他心中其实也颇焦躁。柳惜见看出焦顺出剑不及先时沉稳,又喜又忧。渐至她长剑掉落的地方,柳惜见看准时机踢起自己长剑,长剑起空,她正欲拿取,焦顺蓦地里踢出一脚,将她长剑又踢远丈许。 柳惜见大怒,从怀中摸出两枚铜钱,激掷而出。焦顺侧身一避,轻易躲过,这又回过面来,正对柳惜见。却不知柳惜见何时捡了两粒石子在手,她手前晃,焦顺以为柳惜见要将石子投来,身子后侧。却不料柳惜见并未发石,待他惊觉,柳惜见身子一晃,已移了向去拾起自己长剑。焦顺骂道:“小鬼!”紧跟着出剑攻向柳惜见后心。 柳惜见听得身后传来风声,发出手上石子,焦顺横剑挡开。柳惜见得了这暇隙,方才转正身子。此时她正对日头,但觉日光刺眼,双目难睁。忽地触动灵机,当下将脸埋进树荫处,看明了焦顺所在,右手将匕首斜置在烈阳之下,微微翻动,匕首折射出一道白光,映在焦顺双目之上。 白光射来,焦顺只觉刺目,将头微偏。柳惜见得了时机,用尽全身之力,将自己长剑投掷往焦顺身上。焦顺闻风声闪开,但他被匕首的折光一射,此时双目所见只是一串花晕,刺眼难受。勉强睁开眼,见柳惜见长剑从自己身旁掠过,心道:“痴人说梦!” 便在此时,焦顺忽觉小腹上一痛,低眼去看,柳惜见已从他腹中拔出匕首,他腹上伤口血流如注。原来柳惜见投剑向焦顺刺去时,人也俯身拿着匕首向焦顺小腹上刺来,她轻功本佳,这一去无声,焦顺彼时又大有处在“眼盲”中的境遇,眼中难见前面情形,一时不适,虽听到疾风扑来,只以为柳惜见发了暗器,没想到她人隐在暗器之后,再出一击,焦顺未加防备,便被柳惜见匕首伤到肚腹。 那匕首刺得颇深,可焦顺为人强悍,竟是硬举起手中长剑向柳惜见砍削过来,柳惜见只一味闪躲,初时还以为焦顺损伤不重,又是白费力气,但游走两圈,见焦顺脚下踉跄,当即从怀中摸出一枚铜钱往焦顺手腕上击去,焦顺手中长剑掉地,柳惜见惊喜欲狂,当下又发出一枚铜钱击他喉头,想不到焦顺又躲了开去。 柳惜见失手,一足重重顿地,只觉有物硌脚,她垂头一看,竟是方才焦顺向她投掷来的那一把蝴蝶双刀。柳惜见踢起那成单的蝴蝶双刀,一抄在手,随后对准焦顺心口发射出去。焦顺见蝴蝶双刀射来,一声粗吼,双掌从胸前推出,那蝴蝶双刀眼看是要刺进他胸膛的,但他这两掌推出,蝴蝶双刀受阻又飞回向柳惜见。 柳惜见一惊,向一旁跳闪,心狂跳难平。焦顺方才竟是以自身内力迫使蝴蝶双刀回转,只是他要害被伤之下急运内力,危害更甚。柳惜见躲过那刀袭来时,焦顺口中咳出鲜血,身子站立不稳,摇摇欲坠,不过双目睁得大大的,直直瞧着柳惜见。 柳惜见心中一颤,她虽见焦顺行动缓顿,但仍怕他留有一手,当即一跃往前,捡起自己长剑,从后一剑刺在焦顺后心。焦顺闷哼一声,双膝跪地,慢慢仆伏地上。 柳惜见长长吁了口气,也觉全身一软,坐倒在地。她呆呆看了焦顺半晌,才走去翻过他身子,一探鼻息,果是已死。缓缓抬头,说道:“我报了仇了。”但心中殊无半分快意,想起自己一路来杀人颇多,反生出满腔愧恨,茫然站立良久,复又想道:“你不杀他们,他们便要杀你。”想到此才稍觉舒心,拿了自己长剑和匕首,走出深林之外。 她在林中和焦顺生死拼斗,已全然忘了外边的世界。到得林外时,见了几具金家弟子尸首,冯心雪却不知去向。柳惜见循着打斗痕迹找去,终于在一片小坡上见到冯心雪。彼时她正和四个金家弟子游斗,看去很是吃力,柳惜见看地上有石块,俯身捡起,随手掷去。 她与焦顺战了多时,此时力竭,石块击出已没了力道,只落到几个金家弟子脚边。石块落地的动响倒也醒人,几个金家弟子闻声回头瞧来,见着柳惜见都是吓了一跳。连冯心雪看了柳惜见都是一愕。原来柳惜见和焦顺相斗,添了许多新伤,衣裳上血迹斑斑,下颌嘴角满是鲜血,加之昨夜遇狼袭留下的血迹,一眼看去满身是血,甚为可怖。 费闽见柳惜见独自一人出来,问道:“怎么是你?我师父呢?” 柳惜见道:“死了!”她嗓音沙哑,自己听了也不由得吓了一跳。 费闽微惊,伸长了脖子看瞧柳惜见身后。他知师父武艺胜于柳惜见,便一直未进林中相助,但此时不见师父走出林子,便有些惊慌起来。 冯心雪道:“姐姐,你没事就好了。” 柳惜见看她这时所使兵刃不是银鞭,却是一把薄如蝉翼的软剑,所使招式和明千霜一般无二,心头明朗:“她是冯嵘的女儿。” 冯心雪正是冯嵘的女儿,与明千霜也算是师兄妹。她父亲冯嵘受常泽委托教授明千霜武艺,在选练兵刃时明千霜选了软剑,冯心雪争强好胜,决意要和明千霜一争高下,便也选了软剑。后来她软剑练不精,又缠着父亲学了软鞭,出门行走时便两样兵刃齐带,随心取用。柳惜见习剑为主,于鞭法所知有限,此前每与冯心雪打照面,她又均是使鞭,是以一直没能看出冯心雪师承门派,直至这时她施展剑法方才晓她底细。 费闽看柳惜见瞧着冯心雪出神,出剑向柳惜见攻来。柳惜见回剑抵挡,但此前耗力太过,这时再和人斗颇为费力。 冯心雪看柳惜见武功大不如常,也明白她是力竭身伤之故,只是苦于自己也是久战不胜,不得去助她。 费闽将柳惜见逼上山坡,柳惜见胸中痛楚又起,喉干舌燥,头痛欲裂,真是百痛齐发,一时眼也花了。费闽得了空子一脚踢在她胸上,她竟没能避开。一阵血腥气上行,柳惜见口中喷出一口血来,后仰倒地,闭目再不动弹。 费闽一怔,他和柳惜见斗过数回,知柳惜见不易对付,全想不到现今竟这么一脚便将她制服。看柳惜见倒地,费闽忙想去她身上搜白水银珠,当即蹲身下去,他手将触柳惜见腰,忽觉眼前白光一闪,费闽吃了一惊,正想起身后跃,却已不及,他胸上一阵刺痛,顿时没了力气,连气也喘不上来。 原来柳惜见倒地后头脑尚有几分清醒,不过一时起不来,她索性装死不动,费闽若是一剑砍了她那也认了,若是费闽俯身查看她是死是活,或来她身上寻白水银珠,那仍能还他一击,是以静躺不起,待费闽挨近她身时,柳惜见趁其不备,捡了长剑刺向费闽左胸。 费闽胸上插着柳惜见买来的长剑,一脸扭曲的向后倒去。柳惜见挣扎起身,见两个金家弟子提剑向她指来,伸手往怀中探去,她本想拿铜钱击敌,这时伸手去却拿不到一枚铜钱。原来换来的铜钱已被她当做暗器使完了。柳惜见一急,忽然手中触到两根针似的锐物,她一时也不及细想是何物,当即抽拿发出。直至物已脱手,柳惜见才知觉那物竟是金化成的两根梅花针。 那夜她后背无端中了这梅花针,便一直将两根梅花针贴身收着。这时急中不加辨清便发了出去,对方又是金家人,若让他们瞧出这是金化成之物后患无穷。当下心中一急,便想要去追回。情急中未留意脚下还有费闽尸首,一跨出便被费闽尸首绊倒。她又处在身衰力虚之际,一点不能运力定住,便顺着那处小坡滚了下去。 耳边落泥沙沙作响,隐隐约约又似有马蹄声传来。柳惜见全身说不上是哪痛却哪都痛,渐渐地眼前一黑,再没有了知觉。 第52章 退居濮阳 也不知过了多少时候,柳惜见似听见水流声,勉强睁开眼来,只见眼前悬着一枚狗牙。一回复知觉,身上种种痛楚便也苏醒。那枚狗牙在她眼前晃动两下,困意袭来,只想合眼,慢慢似乎真合上了眼睛,再不见周遭事物。 有时耳边有人唤自己名字,有时喉中会灌来一注注苦汤苦水。似睡似醒,似真是幻,似乎自己也不知世间还有个自己。再有知觉,是胸中一阵胀痛将她催醒。猛地一阵咳嗽,喉中升起一股血腥气,“噗”的一声,口中吐出不知什么东西,齿间一阵腥甜。耳边“啊”的一声尖叫,又听人说:“怎么吐了这么多血!”柳惜见这才有几分清醒,好像是自己吐血了。 也不知哪里被阻,只觉吐气艰难,恍惚间似有人扶起自己双肩。柳惜见抬眸看去,却看不清眼前人面容,垂眸时只依稀见到一身黑袍,眼前事物渐淡至无,她复又沉沉睡去。梦中时而觉胸膛缓缓流过一股热气,热气自胸辗转至双臂,散化于外。迷迷糊糊中仿佛回到年中圣为她疗伤那日。 此后不知又过了几时,柳惜见旧梦不断,时而梦见小时候被古镇康追杀,时而梦见爹娘,有时又梦到仍被焦顺、赵贤安等人围困。梦中偶也会想起古镇康、赵贤安等人已被自己所杀,但过后仍是频频梦见这些人。她想醒却又醒不过来,脑中似清醒身子却一点动弹不得,时时陷溺梦中,说不出的难受。 “柳师姐,柳师姐!”柳惜见听耳边有人叫唤,这回听得真切,果是有人在叫自己。柳惜见缓缓睁开眼睛,迷雾散去,眼前映入一张秀丽的面庞,正欣然瞧着自己。 柳惜见道:“李师妹。” 李允然大喜,道:“老天保佑,你可算醒了。” 柳惜见脑中一片茫然,记不起前事。李允然看她发呆,问道:“师姐,你怎么了?” 柳惜见也不知从何问起,良久方道:“出什么事了?” 李允然道:“你不记得了么?”柳惜见想要坐起,后背、双肩一痛,不敢再使劲,头一沉又躺倒回床上。李允然道:“你要起来么?” 柳惜见道:“嗯。”李允然扶了柳惜见坐起,帮她垫高枕头,道:“师姐,你已睡了五天了。” 柳惜见道:“五天了。” 李允然道:“是啊。” 柳惜见想了半日,隐隐记起和焦顺在林中相斗的情形,看了一眼屋中,也不是自己屋子,道:“我怎么在这?这是哪?” 李允然道:“你在遂州城被焦顺他们围攻,是冯家姑娘救了你送你回来的。” 柳惜见道:“冯心雪么?” 李允然道:“是啊。” 柳惜见脑际思绪纷纭,问道:“那冯姑娘呢。” 李允然道:“冯姑娘有事,庄主让明师兄先送她回蜀州了。” 柳惜见道:“我师父,我师父也在么?不过,这是哪里?” 李允然道:“你听我慢慢和你说。” 柳惜见蹙眉瞧着李允然,李允然道:“咱们七日前得了讯,说你在洛水镇遇险,便赶去救你。谁知走到遂州,便听说金家弟子已追你到了那。安师叔他们也领人追到那,只是大伙找了一天也没找见你,到了第三日,冯姑娘才把你送来咱们住的别苑,那时你还昏迷不醒呢。正好冯姑娘送你回来那日,庄主也到了遂州。” 柳惜见道:“师父来遂州做什么?” 李允然道:“朝阳教的司马教主请庄主到洛水镇去,说是要调商咱们和徽州金家的争闹。后来金起陆在洛水镇遇刺,金家人便全回徽州去了。司马教主又传讯来,说待金起陆伤好了再议,庄主便留在遂州了。” 柳惜见道:“金起陆遇刺?知道谁干的么?” 李允然摇头道:“不知道呢。”又道:“庄主知道是冯姑娘救了你后,重重谢了她一番,听说她有急事要赶回蜀州,便让明师兄送她回去了。” 柳惜见道:“那咱们现下还是在遂州么?” 李允然道:“不是,咱们在濮阳县,大夫说你伤重受不得长途颠簸,庄主便留了你在濮阳养伤。” 柳惜见道:“那师父他们回庄了么?” 李允然道:“没有,庄主带着闻师叔他们去白屏镇了,陶师兄他们还在白屏镇上。还有,庄主要迎周太师叔他们的遗骸回庄。” 柳惜见黯然,慢慢躺会床上,闭目良久,猛然间记起一事,一手拄床坐起,问道:“今儿初几了?” 李允然道:“今天初三。” 柳惜见道:“九月初三?” 李允然点头道:“是啊。师姐你问这个做什么?” 柳惜见道:“没什么。”心中颇感惆怅。她心中记着九月初九神鹤碑之约,濮阳离麟州神鹤碑路途遥远,自己有伤在身难以赶路,只怕错过与亲人团聚之机。 李允然看柳惜见郁郁,还当她伤痛难受,道:“师姐,很难受是不是,我去给你找大夫来。” 柳惜见道:“李师妹,我没事,你也歇歇,别为我忙活了。” 李允然道:“你真没事?” 柳惜见道:“没事。” 李允然道:“那也要请大夫来看看,我顺便去和大伙说一声你醒了。”也不待柳惜见还言,李允然已出了门。 柳惜见背倚一个绣花枕头,回思洛水镇到遂州一路所遇,恍如隔世。她独坐不多时,便闻外间有轻轻的脚步声传来。柳惜见往门外看去,见程秀、袁百卉及万古山庄中的两个女弟子一同进来。柳惜见想要起身被程秀拦下,各人问了她身上情状,柳惜见只说肩臂上痛得厉害。 再过一阵,李允然领着一个六十多的大夫进来,那大夫给柳惜见把了脉,又看了看她面色,道:“只要退了热你这人便能好起来了,外伤好好敷药个把月便能好。” 李允然称谢,送了那大夫出去。 程秀道:“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你连这个大坎都过来了,今后也不必愁别的事了。” 柳惜见一笑不答,袁百卉道:“就是瘦了好多,等你伤好全了可得好好补补。” 柳惜见道:“是么?” 众人点头,柳惜见伸手摸了摸自己双颊,果是紧贴着骨头了。 程秀道:“果真是脸上有肉才好看,你也别急,养一阵子便胖回来了。” 柳惜见道:“师伯,咱们什么时候回去?” 程秀道:“怎么也要你能走动了咱们才能赶路呀。” 柳惜见面上也不敢露出急色,道:“那我再养两日。” 程秀道:“想家了是不是?” 柳惜见道:“是啊。”这话真心实意,她既想万古山庄的同门,也想自己那两个多年不见的兄弟。 程秀看柳惜见身子虚弱,便也没费时和她详谈,待李允然送大夫回来,仍留她照顾柳惜见,余人均出房去。 柳惜见吃过一点粥后又睡了一觉,醒来时已是傍晚,李允然正伏在桌上打盹。这次醒转,自觉比前回有了精神。她拍了拍自己肩膀、臂上各处,都是一阵疼痛。又记起胸中内伤,当下暗运内力,胸中已无物冲撞,胀痛滞闷之感全消,她心中大喜。揭开被子下床,脚下仍是乏力难支,一立地上头也有些发晕。 李允然听见响动醒来,见柳惜见摇摇晃晃在屋中走动,忙道:“师姐,你怎么起来啦。” 柳惜见强笑道:“我看看我能不能走。”李允然将她扶到床沿坐下,道:“你腿没伤着,养几日有了力气便能走了,陶师兄可就……唉……”说着只是叹气。 柳惜见垂下头,陶辰双足被废因她而起,她虽也说江时安双足并非自己所砍,可到底是她思虑不周贸然以江时安试敌所致,如今牵累了陶辰,她心中也谦仄不安。想道:“不知陶师兄会不会怪我。” 李允然也不知柳惜见此时心中所想,道:“师姐,等你精神好了些,可要给我说说你一路上怎么挫败金家那些家伙的,定威风得紧!” 柳惜见苦笑道:“我都伤成这样了,还有什么威风。你师姐我是一路狼狈逃窜,没什么威风的。” 李允然道:“可你毕竟杀伤了金家那么多高手呀,外面如今可是都传遍了呢。四个金家高手死在你手上,三个伤在你手上,那还不威风。” 柳惜见笑道:“这几大高手的门徒没有一万也有一千吧,来日都是要找我报仇的,你倒是帮我数数看我有多少仇人才是。” 李允然神色转严,慢慢坐回柳惜见身旁。 柳惜见叹了口气,道:“这是我的祸端,要我自己受的,没有什么好威风的。” 李允然道:“你还有咱们万古山庄的师兄弟姐妹,谁要是敢动你,咱们万古山庄饶不了他的!再不济,还有我帮师姐你一起受呢,不,我也是可以代你受的。” 柳惜见很是感动,眼中含泪,道:“你记不记得你十岁那年,你祖母到万古山庄来瞧你,那年下雪天冷,咱们不敢出去玩,只能闷在屋中,你祖母给咱们念了一卷无量寿经。” 李允然道:“嗯,是有这样一回事。” 柳惜见道:“我记得你祖母念过这样一句经文,‘人在世间爱欲之中,独生独死,独去独来,当行至趣苦乐之地,身自当之,无有代者’,说得很是啊,人是我杀的,他们要索的是我一条命,不管什么苦祸,都该我来受,最坏不过一死罢了。怎能让师妹你代我受呢。” 李允然看着柳惜见双目,她向来只觉这个师姐潇洒快意,从未像今日这样在她眼中见过悲伤,一时呆住,又跟着她难过起来。 柳惜见道:“我明白师妹的意思是你会帮我同御仇敌,那是你的情义好意,我心领了。可仇敌太多,我只怕会白累你一条性命,也让我多伤心,倒不如让我自个独对来得坦然。若真有一日,我因仇杀而死,你可以伤心,却不必为我惋惜,那不过是我吃了自己种的苦果而已。” 李允然道:“师姐你这话不对,人生在世,总有胜于自己性命的东西,哪能眼睁睁看着这些东西任由人灭去。若护不得,那同灭也无不可。” 柳惜见心神大震,李允然道:“‘情义’二字师父从小教导,师姐是想让我做个无情无义的胆小鬼么?” 柳惜见笑道:“自然不是。倒是我眼窄了。” 李允然这才转为笑颜。 第53章 弄假成真 柳惜见想起自己的平安符,一摸颈间,已然不在,不禁心慌,问道:“师妹,我身上一直带着爹爹留给我的平安符,如今不再身上了,冯姑娘送我回来时是谁帮我换的衣裳?” 李允然道:“哦,冯姑娘送你回来的时候带着个包袱,说里面是你的东西,我收起来了,你瞧瞧平安符在不在里面。” 柳惜见微微放宽心,李允然从床后的一个柜子中拿出一个蓝布包袱递给柳惜见,柳惜见打开包裹翻转来瞧,里面是火折、竹哨及荷包、银票等细琐物事,找到最下面,终于见到她那平安符,不过平安符和系符的红线均染血几日,已变得干硬。 李允然道:“是这个么?” 柳惜见道:“是,这是我爹给我求的,我一直带在身上,不过如今变成这样,等我好了看看能不能洗。”说着从包袱中拿出荷包,将平安符放入内,再将两物一同收回包袱中。 李允然将包袱放回柜子里。 柳惜见道:“师妹,我在洛水镇时被吕山打了一掌,胸中滞留了他掌上内力,从那后一运内力胸中便会痛。可方才我试运内力却不疼了,是谁给我化去胸中存余内力的?” 李允然道:“多半是冯姑娘吧,本来尤师叔传讯回来时便说你受了这样的内伤,可冯姑娘送你回来后师父给你把脉,你身上内伤已转好了。咱们这几日也只是给你治外伤。” 柳惜见喃喃道:“冯心雪么?”半晌又摇摇头,道:“不会是她。” 李允然道:“你怎知道?” 柳惜见道:“当时给我诊断的是门中的一位师兄,他说定得是内力深厚之人方能给我化掉胸中的内力。那位师兄内力修为在年轻弟子中很是了不得的,可他也没法子给我化尽。依我所见,这冯姑娘不管是内外功都及不上咱们这位师兄,我觉着,给我治伤的人不会是她。” 李允然听柳惜见所说不无道理,说道:“那这便不知道了,当时只有冯姑娘一个送你回来,咱们也没见过她功夫怎样,便以为是她给你治的内伤呢。” 柳惜见道:“你们没问她么?” 李允然道:“没来得及问,冯姑娘急匆匆的,说是自己有要事要赶回去,庄主看她着急,只和她道了谢,便让明师兄送她回去了。” 柳惜见道:“那会是谁呢?” 李允然道:“下回见着冯姑娘问她便是了。” 柳惜见道:“也只得如此了。” 柳惜见当下又问起山庄中近况,李允然对她说了山庄近日的新闻。说到那日尤昌宁来报讯一事时,柳惜见问道:“常二师兄他怎样?伤的重不重?” 李允然道:“手骨断了,他左眼也保不住了。不过受的都是外伤,养一阵便会好的。” 柳惜见听罢,心道:“他那样爱面子,今后没了一只眼睛,不知怎样过呢。” 李允然又道:“常师兄也不好好在山庄里修养,我们出来后他也偷偷跟着跑来了。” 柳惜见道:“他也跟着来了?” 李允然道:“是啊,他让毛欣带他来的。后来他路上受不住晕死过去,毛欣这才来找师父和常亦大师兄,咱们便把他安置在濮阳,去遂州接了你后把你一起带到这来养伤。先前给你看病的大夫可是治着你和他两个人呢。”李允然口中的毛欣,是毛团的小儿子。 柳惜见道:“他跑出来,师娘不得急死。” 李允然道:“师父已写信去给夫人报平安了,常二师兄说他出来时也给夫人留书了,夫人看到会放心的。” 柳惜见道:“他不好好养伤跑来做什么?” 李允然道:“他说来找你。” 柳惜见道:“找我!”心道:“哪会是来找我的,多半是躲骂呢。” 李允然道:“嗯,他话比以前少了好多啦,多半也觉自己胡闹害了你们吧,估摸着是心有愧疚。那日在正气堂上,他竟亲口承认是他泄露咱们夺珠的谋划给金家。” 柳惜见眉头蹙起,总觉哪里不对劲,却又说不上来。 李允然道:“庄主说等你和去夺取白水银珠的师兄弟都回去了,再处置常二师兄。” 柳惜见道:“你方才说我大师兄也来了。” 李允然点头道:“是啊,咱们都是一块来的,只有明师兄不是,他比咱们晚到了一天。庄主他们去白屏镇时,常大师兄本来也想去的,可庄主不许,让他留下,护送咱们回庄。” 两人再说了一会子话,便有人送晚饭来,用过饭后又有女弟子来瞧柳惜见,众人坐到天黑方才散尽。夜间仍是李允然与柳惜见作伴,她二人一向合得来,在一处有说不完的话,柳惜见得这一好友叙话,心中烦闷倒是消了不少。 后一日,程秀到柳惜见房中问起她洛水镇上的遭遇,柳惜见便将自己如何遇敌如何杀敌诸事说了,不过埋藏谭清宝剑,用谭家剑法和展泉山的剑法与焦顺对战二事事关她身世,她都是隐去不提。 往后几日柳惜见每日遵大夫嘱咐悉心调养,只盼能早一日回去,以便在初九那日赶到麟州神鹤碑。可越是心急伤口越是不能好,拖了三日,柳惜见强装伤势大好,求程秀启程回万古山庄。程秀与李子道看柳惜见意坚,便也答应,在初六那日率领万古山庄众弟子返程回庄。 柳惜见与李允然同乘一辆马车,为照顾柳惜见的伤,众人每日只行五十里路。 柳惜见心中只是着急,怕不能在初九那日赶到神鹤碑去。到了初八那日,众人日中之时赶到青溪峡。柳惜见知青溪峡与麟州的盈江水路相通,倒是比走陆路快得多,便想从此渡江到麟州盈江,再从盈江赶往神鹤碑。只是她伤中不管去哪程秀也不允准,去神鹤碑的因由此时又不能与众人明说,这一路来她都在想外出的由头。 用中饭时,柳惜见听李允然说常衡没胃口已一天没进食了。柳惜见自能走动后见过常衡两回,常衡果然是神行大变,已没了往日的骄矜之态,只是颇易动怒。她正感叹常衡这番变化,忽然计上心来,只是又想未免对不起二师兄。 原来她的抽身之计是撞到常衡气头上去,和常衡大吵一架,假装负气出走,趁机赶去神鹤碑赴约。思来想去再无佳策,柳惜见还是决意便用这一法子。 用过中饭后,她趁李允然不在身旁时收了银票和一些碎银在身上,又将荷包挂在腰间。待李允然回屋,她又说想去瞧瞧二师兄,便去厨房要了一些饭食,同李允然一起端到常衡门外。 常衡房门紧闭,柳惜见敲了一阵门他方才将门打开。见门外是柳惜见和李允然,常衡道:“你们来做什么?” 柳惜见看了一眼他左眼上的黑色眼纱,道:“听说你一日没吃东西了,我给你送些吃的来。” 常衡微感不耐烦,道:“我不吃!” 柳惜见道:“师兄你伤还没好,千里迢迢跑来遂州做什么?” 常衡神色微变,道:“你把东西端回去,我不吃!” 柳惜见道:“你还是吃些东西吧,不然身子吃不消。” 常衡道:“我说了我不吃!” 柳惜见道:“你已瘦成这样了,回去师娘见了不知怎样担心呢!” 常衡道:“死了岂不好,你们不是人人怪我害死了周太师叔他们么,我爹不是愁着怎么处置我么?我一死,你们便谁也不用愁了!” 柳惜见没想到常衡心中会有这许多苦闷,道:“旁的人我不知道,师父是绝不会那样想的。” 背后有人道:“你回去吧,让阿衡好好静养。” 柳惜见听那人说话声音,知是常亦来了,回头道:“大师兄。” 常亦道:“你是无事一身轻,可知他心里怎样难受,何必又来这多让他烦恼。” 常亦说这话时若不是双目直视柳惜见,柳惜见还真想不到大师兄这是在指摘自己。 李允然道:“常师兄,你在说什么呢?” 常亦瞧了李允然一眼,道:“不关你事。” 柳惜见摸不着头脑,问常亦道:“什么叫我让二师兄烦恼?大师兄这话是什么意思?” 常亦正色道:“你此去洛水镇倒是立了大功回来,阿衡是惹了一身过回来,你受人交口称赞,他却要被人耻笑,既已如此,你今日又何必来这羞辱他。” 柳惜见怒道:“我羞辱他?我哪里羞辱他了。还有,你以为我愿立这个功么?我在洛水镇伤了多少人便树了多少敌,是福是祸未知,你以为我稀罕这个功劳!” 常亦面色稍和,道:“师妹你是有能者,就别在失意人这里多留了。” 常衡似觉常亦的话重了,劝道:“大哥。” 柳惜见本只想寻个负气好得因出走,目下却真被常亦数言激到,做计成了实争,假怒也成了真怒,当下再不相忍,道:“我若是有能者,便也不会落得今日这副模样,外有敌人追杀,内有师兄弟斥逐。” 常亦道:“师妹也不必自谦,只怕来日被斥被逐的是我,你仍是好好做着你的能者,受人扬颂。” 柳惜见不知常亦何故气怒,顿了顿,冷笑道:“师兄放心,你方是有能者,在万古山庄何人敢与你争,我是个过客,不敢斥你逐你,你不必担心我会占你的名你的地。” 李允然看他们师兄妹越闹越僵,道:“你们有话好说,别伤了和气。” 常亦道:“没什么和气了。” 柳惜见只感心寒,道:“师妹,多谢你了,劳烦你将饭菜端回厨房去,我先走了。” 李允然不知柳惜见话中另有意思,还道她要回房,说道:“好,师姐,你先回房。” 柳惜见苦笑,又道:“多谢你了,师妹。”心内道:“你这份情我会念一辈子的,允然。”双目一红,转身出了常衡院子。 李允然向常亦、常衡兄弟别过,端了饭菜回厨房。 常衡道:“大哥,我气我的,你气什么,说那样重的话,我看小师妹神情不大对,你着人去看看吧。” 常亦此时心中也颇后悔,长叹一气,道:“有允然看着她,不会有事的。”往外走了几步,道:“二弟,我也难做啊。” 常衡不明白他意思,问道:“你难做什么?” 常亦不答,蹲下身坐在石阶上。 原来,常泽赶到遂州看柳惜见一副伤重模样,想起她为山庄拿回白水银珠,杀伤强敌,一时感念她的功劳,便兴发和常亦说了要将柳惜见许配给他一事,自感为儿子挑了个贤内助。常亦心里有一个卫仪卿哪还容得下别人,回绝父亲。常泽没想到自己做的亲事会遭儿子所拒,问常亦拒亲因由常亦也是遮遮掩掩,常泽最不喜人婆婆妈妈,当下斥了他两句,父子二人不欢而散。两日后常泽赶去白屏镇,常亦为躲避柳惜见想要随父亲同往,常泽硬要他留下护送柳惜见回庄,常亦百般无奈,想起自己和卫仪卿情投意合,如今横插进个柳惜见,只怕自己和卫仪卿缔结白首之事会因柳惜见受阻,忧心无计中,便将满腔忧怨全倾发在柳惜见身上。如今怨气出尽了,常亦才又自觉不是,暗暗生悔。 柳惜见却会错了意,当常亦怕自己抢他名位乃至万古山庄继任人之座,为此心伤。 第54章 碑下之约 柳惜见原只是想寻场争闹,有个负气的由头离群赴约。不想向来正气的大师兄竟会对自己有怨,一时弄假成真,这便真带着一腔幽怨出了客店,径寻渡口走来。 青溪峡处在河流交汇的平地上,地势开阔,人烟稠密,又有水路通航,是处商货集散地,造就本地许多富户。白日里街市浩闹,人来人往,柳惜见直奔了半刻钟才到渡口。寻到去盈江的船只后,船上还只她一人,艄公想要多等几个乘客,柳惜见给了他二十两银子,包下船,艄公这才乐呵呵掌舵开船。 小船逐波而行,柳惜见在船舱中往外望去,又想起常亦的话,心叹:“万古山庄终不是我的久留之地。”人悲时便易多心,此时她又想到万古山庄对己怀怨不满的怕不止常亦一人,又捻丝理缕地忆起近年来山庄中的一个个人、一件件事来。及至自己也烦了,方用养父临死前交代自己的一句话做结:“不要信这里的人,就是你师父也是一样的。” 养父柳薪己待她甚好,她对养父所说也件件遵奉,唯有养父临死交代的这一语她曾疑心过。自躲入万古山庄避祸以来,山庄中人人待她友善,师父师娘更是视她如亲女,悉心教养,也正因此,她方不顾一切为万古山庄出力。柳薪己两年前去世所说这番话,她虽没忘却也没放在心上,此时与常亦吵了嘴方又搬出来重思。神智稍复,柳惜见也觉自己小心眼,这才弃事不论,静心赏沿江山景。 小船顺流而下,行的倒也算快,在日色将暮时便到了盈江。柳惜见还要从麟州赶赴神鹤碑,近百里路,急于买马,又恐马市已散,心下着急。打听得盈江的马市方位后,柳惜见提气奔行到马市,果然人马散空。近处寻个人打听还有何处能买得马,那人道:“城外十里处有个马场,你到那兴许能买到马。”柳惜见一喜,向那人打听了路径,赶往马场,这才买得一匹骏马,骑了往合家口神鹤碑去。 她夜间赶路,到得天明时终行至合家口的神鹤碑下,真是马也累得口吐白沫了。她将马系在树下吃草,自己走到神鹤碑下等候。 神鹤碑立在合家口镇上北面,三面环山,东临一水,景色清幽。传说合家口古时曾有神鹤降临,为当地百姓赐福,百姓为铭感神鹤大恩,特筑碑留念,神鹤碑这一地名也由此而来。 柳惜见到时天明不久,神鹤碑四面山头罩有薄雾。合家口百姓曾在神鹤碑四面手植菊花,如今正是九月,菊花开得正盛,神鹤碑四下里鲜花满布,是一大美景。柳惜见往年会在九月初九来合家口收租,因此在安州时才会和徐珠相约在今日相见。 只是她到得神鹤碑不久,便觉头痛,一摸额头又开始发烫起来,肩上各处伤口在赶路时便觉疼痛,这时得歇反觉好了不少。她头痛也无心思赏菊,只在神鹤碑下徘徊,心中喜悦便要和亲人团聚。再晚些时候有不少前来赏菊之人,柳惜见独自在神鹤碑下呆立,引来不少人侧目。她也不在意,只是头越发痛了,她强忍痛楚等到日中,赏菊之人已换了一拨又一拨,便是没见到徐珠和大哥、三弟他们来。 柳惜见心底不禁有些慌,一面望着来路,一面自慰道:“这才到半日,他们定会来的。”一会又想道:“都长这么大了,大哥他们怕是认不出我了,要怎生让他们认出我来。”半晌复又思道:“何必着急,徐珠不是认得我么,她是大嫂,该会和大哥一同来的吧。”一时间思绪万端,最怕谭鑫玉他们不来。 日头正烈,人又带病,再等了半个时辰,柳惜见自感撑不住,走到河边洗脸,寻了一处树荫坐了半晌,方又回到碑下。来时没有时机买干粮,等了半日肚中早饿,近处又没卖吃的,走远又怕错过徐珠等人,一番计较还是决意忍了饿再等一阵。 几个时辰过去,日渐西偏,连赏菊的游人也散了,柳惜见一人伴着自个儿纤直的影子坐在荒原上,仍是不见谭鑫玉、徐珠等人前来。她满面悲颓,垂头回思幼年旧事。 “我本是青衿剑侠的次女,真名谭霏玉。爹爹与金起陆没撕破脸的十年间,我一直随父母兄长住在徽州金家。后来父亲遇害,母亲为护我们兄妹三人也被古镇康所杀。是梅奇晚梅伯伯一路护送我们兄妹三人逃出徽州。可那段时日我也受了寒,逃躲追杀途中在泾阳病倒,梅伯伯为了帮我避开金家的追敌,花钱在乡下买了个叫杨梅的女孩,让那女孩换上我的衣裳,装作是我,杨梅便这么和梅伯伯、大哥、三弟他们一同西逃,金家的追兵以为杨梅是我,没有在泾阳多查,带人往西追去。” “梅伯伯一行人便这样引开了金家的追兵,我则平安留在泾阳的一座尼姑庵养病。我也不知梅伯伯领着大哥他们到了什么地方,来年春天,梅伯伯终于回来了,只是他背后中了一箭,金家的追兵也跟着回来了。后来,梅伯伯拼死将我送到一个叫柳薪己的侠客手里,梅伯伯只让柳薪己好好照顾我,说会有人来接我去和哥哥弟弟团聚,他还不及说哥哥弟弟在什么地方便死了。从那后,便是柳薪己教养我。柳薪己说,父亲和梅伯伯都对他有恩,为了报答父亲和梅伯伯,他会好好照顾我的,他也确是这么做的。” “可过了好久,还是没人接我去和哥哥他们团聚,我很伤心,又怕惹柳薪己不快,不敢在他面前流露半点。后来,我要柳薪教我习武,可没练几日,柳薪己的仇人便寻上门来了,他带着我逃,途中他杀了仇人,却也受了伤。就因这次受伤,柳薪己说他功夫不好,不能教我,要给我请一个更好的师父。” “走了很远的路,柳薪己带我到了晋安的一座山里,他说那里住着个叫展泉山的人,武功虽不及我爹爹,可胜过金起陆他们,要让我拜他为师。我不喜欢展泉山这个人,太骄矜,比原来的二师兄还了不得。柳薪己苦苦求展泉山收我为徒,他说他不会白白收徒,总要我们付出一点代价。我那时不明白他是什么意思,后来柳薪己自废武功,展泉山大笑一场,才答应收我为徒。” “可是柳薪己说展泉山人品不佳,不能让我在他身边多留,便把我带到万古山庄。他说,万古山庄的内功与展泉山所练的内功是一路,这样,即使我同练两家的功夫也不易让人察觉。” “进万古山庄前,柳薪己给我取了个新名字柳惜见,在万古山庄我叫他爹,咱们是父女。他也没忘让展泉山教我功夫,展泉山每夜从山里赶来教我练功,便是这样,我学了万古山庄和展泉山两家的武功,只是还要设法瞒着万古山庄的人,爹让我不要怕,只要我平日里乖巧,在万古山庄不要使展泉山的武功便不会露形。” “爹真的很聪明,他在身旁时时点醒,这么多年师父师娘他们没有怀疑过我。三年前,爹说他出门去探访个友人,回来时他却给我拿来了谭家剑法的剑谱,原来,说什么去探访友人,都是借口,他便是为了给我拿剑谱去的。可是,为了拿剑谱,他中了毒,一直没法儿治,他是为了我们家的剑谱死的。临死前,爹说,谭家剑法的剑谱当年被一个叫聂笑平的人抢走。他从展泉山那里知道这事,便瞒了我去徽州取剑谱。他已没了武功,我都不知道他怎么将剑谱拿回来的,一定不容易。” “回来一个月后,爹就去世了,临死前他说了很多话,要我别深信万古山庄的人,要我学成后去找哥哥弟弟,给爹娘还有梅伯伯报仇。可我问他他是怎么中的毒,他绝口不提。爹死后,展泉山也不见了,我想问他一些事也不能够。如今好不容易得了哥哥他们的消息,他们也没来,是已忘了还有我这个妹妹么?” 当下愈想愈觉失望,放眼向四野望去,昏昏瞑瞑,偶见群鸟归巢。日入远山,不见夕光,如今连她的一道影子也不见了,天地间好像真只剩了她一人。 树下的马长嘶一声,柳惜见回望去,走去解了缰绳,骑马向合家口镇上纵去,寻了间未闭门的医馆,抓了药便在医馆中煎煮喝了,这才去找客店投宿。 柳惜见用过晚饭蒙头睡了一夜,次晨转醒,身子略松快了些,在客店房中坐了半晌,心有不甘,又想哥哥弟弟或是行路迟了,昨日未到,思量一阵,决意还是再去神鹤碑等两日。随即用了早饭,又去那医馆中抓了药煎着喝了,骑马赶到神鹤碑去。如此又是等了一日,始终没见徐珠等人踪影。夜间回来又是一副失魂落意的神情,心中又悲又气,时而哀叹身孤无依,时而气恼大哥三弟他们失约,时而想起生父母和养父,心中便无片刻安宁。 当夜回去,柳惜见已不指望徐珠和谭鑫玉他们会来,暗中盘算起日后打算来。她正和常亦置气,也不想回万古山庄,思计半夜,决意捎封书信回晋安给师父师娘报平安,自个儿游山玩水去。但又怕师父要夺龙尾剑需人相助,当下踌躇起来,后想起养父祭日也将近了,总要到他坟头祭拜。最后那游山玩水便改做外出几日散心,不多日便回,书信留待明宵再书。到了第三日上,柳惜见买了画笔、画纸、颜料赶往神鹤碑作画。 她入万古山庄后曾随常夫人学过作画,如今一时兴起便真画起神鹤碑的菊花来。心中也不存等人之念了,这下心情便好了许多。到了正午,她正浸心画上,忽听身后有人叫“柳惜见”,一回头,只见明千霜负手立在自己身后不远处。 第55章 花前恶言 柳惜见看明千霜似怒似忧,片刻后转忧为喜,这才叫道:“四师兄。” 明千霜应了一声。 柳惜见道:“冯姑娘回到蜀州了么?” 明千霜近前来看了一眼柳惜见的画,道:“没有,到半路她父亲便来接她了。” 柳惜见想问那日自己昏晕后的情形,道:“师兄,你什么时候会再和冯姑娘会面,到时带上我去好不好?” 明千霜不知是日晒还是心绪不佳,双目微眯眉头微蹙,听了柳惜见话,说道:“你去?你和她已好到这样了,要远去探望?” 柳惜见心觉好笑,道:“你怎知就定是要好,我可是要去问罪的。” 明千霜不解,道:“问罪,问什么罪?她哪得罪你了?” 柳惜见道:“你到时便知道了。” 明千霜看看远处的菊花,道:“李允然找你找疯了。” 柳惜见回目瞧他,道:“真的?” 明千霜道:“怎么不真,她也来了,在合家口镇上。” 柳惜见放下画笔,道:“那……她从青溪峡找来的?” 明千霜道:“不然呢?” 柳惜见道:“那我收了东西,咱们找她去吧。” 明千霜道:“你不是没画完么?” 柳惜见道:“不画了,先找允然去吧。哎,只有你们两个来这吧。” 明千霜怪道:“合家口是只有咱们两个来,余人都到别处寻你去了。” 柳惜见自觉愧对众同门,道:“那快回去吧。” 明千霜道:“你伤怎样?” 柳惜见道:“好多了。” 明千霜道:“你脸色可是难看得很。” 柳惜见道:“真的么,我瞧不见我脸色。”心中道:“你脸色也不好看,再不走还不得把我骨头拆了。” 明千霜道:“允然在你住的客店里,你不用记挂她。” 柳惜见道:“你们找到我住的客店了?” 明千霜道:“是啊,你倒是会逃,跑遍了整个合家口才在这找着你。” 柳惜见心虚,垂头瞧地,明千霜又道:“你还要画么,要画便接着画,我去写封书信,让人带去给秀姨。” 柳惜见道:“那咱们什么时候回去?” 明千霜道:“等你伤好了再回去吧,急什么?” 柳惜见奇道:“你真不催我回去?” 明千霜道:“不催,你伤没好,便留在这养伤吧,庄主和秀姨那边我去说。” 柳惜见笑道:“多谢师兄。”心中却还是犯疑,道:“如此是否太搅扰师兄了?” 明千霜道:“我看你那神情倒像是不信我,你是怕我给你弄鬼么?” 柳惜见道:“师兄说的什么话,可别冤枉人。” 明千霜道:“我先回青溪峡了,你一会回客店去找允然,别瞎跑了。” 柳惜见道:“多谢师兄。” 明千霜道:“心雪说你肩上的伤口没好全便已重裂了几次,这于你身子有大害,回去这一路上没什么敌人了,便是有事你也让允然出手吧,别再动武了,不然你肩上的伤便是好了也会留有遗症,伤痛延绵。” 柳惜见道:“是。” 明千霜再瞧了柳惜见一眼,径往来路回去。柳惜见提笔作画,心中却有了事,总记着在客店中的李允然。画好了一幅碑下百菊图,便再无耐性,收了东西,骑马回店。 李允然坐在店中一角,一看柳惜见进来,忙起身呼她。柳惜见心中感动,拉了她坐下,李允然道:“你没事吧,伤还没好便走了,这几日伤势有没加重。” 她话中无一句责怪的言语,柳惜见反越加生愧,道:“我没事,我好好的,让你费心了。” 李允然道:“你当真没事呢,那医馆的大夫说你日日在他那买退热的药,是不是又发热了?”说着伸掌来探柳惜见额头,柳惜见道:“你怎么知道我去医馆买退热的药?” 李允然道:“明师兄呀,他问了医馆的大夫知道的。” 柳惜见道:“明师兄问了医馆的大夫?” 李允然道:“嗯,你走后不久,明师兄便赶到青溪峡和咱们汇合。那时咱们在找你,他便和咱们一块找,到了后一日才在渡口问到那载你去盈江的艄公。我和明师兄便禀报了师父,又包了那艄公的船到盈江寻你,结果问遍了盈江的客店也说没见过你这么样一个人,明师兄说你身上有伤,说不定会去买药,咱们又跑遍了那的药店和医馆,也没人说见过你。明师兄脑子一转,又去各个渡口问了,还是没问到你下落。后来他又想你既没走水路,会不会去雇马车或是买马,咱们又去问了马夫,去马市、马场问了,好在终于有你的消息了。” 柳惜见道:“明师兄脑子还真好使。” 李允然道:“也是,要是只有我一个定不会想这么周到。”她顿了一顿,又道:“那马场的人给我们指了你走的路向,我和师兄一路找来,今天才在合家口的医馆里问到你的踪迹,好在医馆里有个学徒说见过你进出这家客店,咱们才找到这里。我累得走不动道儿了,师兄便让我歇歇,他一个人出去找你,也不知他怎样问的,竟真找着你了。” 柳惜见道:“那明师兄如今回去了么?” 李允然道:“是,他回青溪峡报讯去了,让我留在这陪你,说等你伤好了些再赶路,到时咱们便直接回万古山庄了。” 柳惜见道:“师兄他一路上有没有很生气呀,有没有骂我?还有,程师伯,有没有骂我?” 李允然道:“没骂你,他们都只骂了常亦师兄。”转而怨道:“可你出来也该叫上我,好歹我还能照顾你,我听那医馆的大夫说,你头天晚上去买药时路都快走不动了,怎么自己找罪受呢?” 柳惜见笑道:“好,我下回绝不乱跑了。” 李允然道:“就是嘛,常师兄那日的话说的不好听,我听着也有气,不过你不见了常师兄他们比谁都急。” 柳惜见道:“我才不管他们呢,只是累了师伯和你们了。” 李允然道:“哼,下回谁惹我不高兴了,我也这么逃一回,让别人都急一急!” 柳惜见笑道:“师妹,你……唉,我也不知说你什么好了。” 李允然笑道:“小时候,有一回我没好好念书,我爹打了我手板心,我哭着躲出去了,晚上也不回家,家里人急得跟什么似的,好多下人都被派出去寻我,我祖母还把我爹骂了一顿,如今想想,便和那日咱们寻你的情形差不多。” 柳惜见道:“这可没什么好的,我下次再不敢了,要走也会留个讯。” 李允然道:“我长大了倒没这么干过了,都是小时候。” 柳惜见倒了一碗茶水,李允然道:“师姐,我听说这有菊花是不是,明日你带我去瞧瞧吧。” 柳惜见道:“好。” 两人说了好些话才用晚饭,到了次日,柳惜见吃了药后带李允然前去神鹤碑赏菊,她二人并不懂菊,只是女孩天性喜欢花,两人走到一丛绿菊前时,听得身前一人道:“听说水云院的白珍姑娘最喜欢绿菊,不知这神鹤碑的绿菊能不能入她的眼。” 柳惜见和李允然抬头望去,见说话人是个四十来岁的文士,李允然看了那绿菊一眼,悄声道:“师姐,你说那菊花很好么?” 柳惜见道:“我瞧不出来,那么美,该是好的吧。” 李允然道:“什么白珍姑娘,要这菊花能入她眼?” 柳惜见摇摇头,两人又听那文士身旁的另一人道:“听闻白珍姑娘最喜欢菊花,只是从没听说过她来这神鹤碑赏菊,想来白姑娘觉这的菊花不好吧。” 李允然和柳惜见相视生疑,心中均想:“这花哪不好了?” 那文士又道:“真可惜了,都生成这样了,还是不能入白姑娘的眼,我瞧,这花还是不生的好。” 李允然忍不住插口道:“这花哪不好了,它开它的,凭什么要入那白姑娘的眼,又凭什么不生。” 那文士看是个姑娘在说话,道:“你一个女孩家,别打听了。” 李允然道:“你们看不起花也就算了,还看不起人了。” 那文士看李允然和柳惜见是两个年轻姑娘,道:“咱们说咱们的话,你们两个姑娘何必要问呢。” 李允然道:“谁让你们那么大声呢,方圆十里的人都听见了,这花开的好好的,你们偏说不好,不能入人的眼,你们是有多好。” 柳惜见轻轻拉过李允然袖子,道:“别和他们争了。” 那文士身旁之人道:“男儿顶天立地,处处是要比女子强的。” 李允然和柳惜见听他言语中大有鄙夷女子之意,均是不喜,柳惜见道:“顶天立地,倒是听说过不少顶天立地的男子,却没听说过顶天立地的人里头有阁下这么个人物,阁下何人?” 李允然笑道:“不知是为国征战了还是出了什么治国良策了,最不济的,有没出手惩过恶,我小女子还执剑救过人呢,你自称顶天立地的男儿,是顶哪方的天,立何处的地,可别只是空口说说。” 那文士闻言色变,斥道:“看你们也是好人家的姑娘,怎地嘴巴这么恶,这样訾诋文人,仔细烂了嘴巴。” 柳惜见道:“我们姐妹从没说过半句文人的不是,只是想知道二位如何的顶天立地。二位倒是贬斥了天下女子,咱们嘴巴烂不烂,若看的是有无恶言,那想必二位的一张口,要烂得比咱们姐妹厉害。” 李允然笑道:“师姐说的是。他们连花都能说出不是,定然烂得比咱们厉害了,咱们可没说过花不好。” 那文士气得瞪眼,柳惜见道:“师妹,咱们到那边瞧瞧那边的花。” 李允然道:“顶天立地的男儿,若觉花不好,何必费眼神来瞧呢。”说着,携了柳惜见手走远,那文士竖指骂道:“罢了,无知妇人,多与之言,有辱斯文!” 柳惜见道:“已辱了斯文还怕辱斯文,好的坏的都要占。” 李允然道:“花儿才斯文,不会骂人。” 她二人说着走远,那文士两人气得顿足。 第56章 水云一游 李允然和柳惜见二人重挪了一地,处身两簇黄菊间,柳惜见道:“和人争口也太无聊,咱们还是好好看咱们的花好。” 李允然道:“是他们两人说话太难听了。” 柳惜见道:“罢了,咱们离他们远了,也用不着听他们说话了。” 李允然看那菊花盛放,花朵大如碗盏,道:“这样的花还有人说不好的,要花别长了,真是瞎了眼。”她话音一毕,便听得有人道:“人家说的是那花配不上水云院的白珍姑娘,要我看他们说的也没错,白珍姑娘可比这些花好看太多。” 柳惜见和李允然相顾犹疑,李允然向说话那人瞧去,见是个揣着酒壶的白衣公子,便问道:“白珍姑娘?水云院,是青楼么?” 那白衣公子道:“看来,姑娘也不是什么都不明白。” 李允然道:“哼,那两人还说自己是什么顶天立地的男子,我看,不过是流连花丛的色鬼罢了。” 白衣公子道:“不能怪他们,白珍姑娘确是世间少有的美人,任谁见了也会自惭。” 柳惜见挑眉道:“连你也是?” 白衣公子道:“在下浮流庸人一个,在白珍姑娘面前自是连面都不敢抬的。” 柳惜见道:“不敢抬面,你定是偷眼瞧过人家姑娘了,不然怎知人家是世间少有的美人。” 白衣公子笑道:“姑娘,若有到白珍姑娘面前的一日,也会如在下这样一般。” 李允然道:“你说,这么多花,可以一朵能比得上白珍姑娘。” 白衣公子笑笑摇头,道:“没有。” 李允然道:“我说你们说的不对,白珍姑娘今日再怎么美,再过十载八载,只怕便不如当今了,十年后的今天,白珍姑娘的美不知还能不能让人信服了。这花可不同,谢了会有再开的时候,年年新生,十年后的今日,只怕会比今日更美。花有重开日,人无再少年,花依旧,人非昔,这位大哥,你到那时,再来说这花配不配得上人吧。” 白衣公子道:“不是这么个比法,咱们比的是今日的花和今日的人,今日的花不及今日的人,姑娘说的却远了。十年后的花只怕连母株都不一样了,和今日的花并非同一朵,怎好用来比。” 李允然道:“我比的是日后的花和日后的白珍姑娘,怎么不能比。” 白衣公子道:“虽是日后的花,可那花不是同一朵了,白珍姑娘却只有一个,还是那个白珍姑娘,姑娘的比法似乎不大公平。” 李允然道:“哪不公平,我比的便是白珍姑娘不能返老还少,而花儿可以。” 白衣公子摇了摇酒壶,道:“那便没什么好说了,不过白珍姑娘有许多日子胜过这些花,那也足以称扬一世了。” 李允然看着眼前的黄菊,道:“白珍姑娘怎样让人称扬不干我事,可花儿叫你们这么贬低是真冤枉。” 白衣公子仰头饮酒,回看柳、李二人一眼,便自走了。 柳惜见听这几人来来去去夸赞白珍姑娘美貌,心中着实好奇,待那白衣公子走远,凑口在李允然耳边悄悄道:“咱们也去那水云院瞧瞧白珍姑娘。” 李允然低声回道:“咱们进得去么?” 柳惜见道:“混进去。” 李允然心觉好玩,当即应道:“那也好,咱们什么时候去?” 柳惜见道:“要不咱们这便去置办行头,今夜上水云院。” 李允然道:“还要置办行头?” 柳惜见道:“好歹要换身男装,不然难混进去,麻烦事也多。” 李允然道:“不,我不要换男装,我就要这样子进去,她们能拿我怎样?” 柳惜见道:“你这样子去改明儿程师伯和我师父知道了,咱们吃不了兜着走。” 李允然这才想到此节,忙道:“是啊,那咱们这便去置办行头。” 两人当下也无心赏菊了,走去镇上的成衣店买了衣履,回客店改装。柳惜见于改换男装本熟,只是李允然初次换男装好奇之心甚强,不时玩闹发问,便耽误了些时候,直费了一个时辰两人方换装完毕。此时时辰尚早,两人在客店中坐候商量,李允然说话声音一时难改,她二人便议定在人前多由柳惜见应付,到得日轮西斜之时,两人出了客店打听前往水云院的路径,一路缓步行去,又赏玩沿街风景。 约摸过去半个时辰的功夫,两人才到了水云院楼下。那楼是座三层阁楼,外面看来华丽气派。此刻华灯初上,已有不少人来寻欢,楼上丝竹声声,不时传来人言谈笑之声。 柳惜见、李允然两人皆是女子,到了这烟花柳巷,都有些不好意思,两人在楼外徘徊一阵,柳惜见方理了理衣冠,扯了李允然衣袖,同入水云院中。 两人入了前厅,四处散得有人,每一男子身畔皆是有女子伴着。她二人正无措之际,一穿红戴绿的中年美妇迎了上来,道:“二位公子来啦,哟,二位看着面生,是头次来咱这水云院吧。” 柳惜见道:“路过此地,听说水云院群芳艺绝灵聪,特来此一见。” 老鸨笑着说道:“二位公子可没来错地方,咱们水云院的姑娘不只是在这地方,就是百里外也有名头呢。”李允然看那老鸨满脸脂粉,举止妖娆媚人,想起父亲那些小妾来,心中不喜,垮下脸来。 柳惜见陪笑两句,那老鸨和她们又攀谈几句,接着便是点花茶上楼,到了楼上雅间又要支酒,喝了一杯酒后,老鸨引二人点了一桌菜,叫了两个姑娘来相陪。 柳惜见和李允然互换眼色,柳惜见对老鸨道:“听说水云院有位白珍姑娘,惊才绝艳,在下和舍弟想要一见,不知可否?” 老鸨一甩手中绢帕,道:“原来你们是想见珍儿,我这个女儿确是天下间一等一的人才,不过今夜去了镇上刘员外家中作陪,一时怕是回不来的。” 柳惜见从怀中拿出几张银票递与那老鸨,道:“妈妈,这是咱们兄弟二人的一点心意,咱们就只想见白珍姑娘一面,还求妈妈跟白姑娘说一声。” 老鸨接过银钱一数,均是四张一千两的银票,喜形于色,将银钱收下,笑道:“我定会将二位公子的意思转告给珍儿的,不过今夜她真是一时回不来,我看二位公子今夜将就在这坐一坐,明日,明日我定会叫白珍和二位公子见面的。” 李允然颇不耐烦,“哼”的一声,拍案而起,那老鸨见惯了这种场面,也不惊慌,就要上前拉李允然的手,柳惜见怕她瞧出破绽来,抢先一步到了李允然身前,说道:“二弟,咱们便再等一日无妨。” 李允然这才忍气坐下,柳惜见道:“那我可和妈妈说好了,明日我定要见着白珍姑娘,妈妈可不许诓人。” 那老鸨道:“是,是,公子放心。”说着,嘱咐了与柳、李作陪的那两个姑娘几句,径自出房去了。李允然本为白珍而来,这时见不到白珍,全无了兴致。她又非男子,也不贪色,是以身旁虽还有两位美丽女子,也不想多瞧,自顾闷坐。又嫌弃桌上酒菜出自青楼,不干净,一口不吃。 柳惜见也未和那两个女子多谈,只让两人唱了三支曲便给了赏银让她们走了。待那两个女子走后,李允然道:“不过是个青楼女子,还摆什么架子,要咱们明天再来。这地方乌烟瘴气,没什么好玩,我不想来了。” 柳惜见道:“好,你不喜欢咱们这便回去,明日咱们也不来了。” 李允然把头一点,道:“嗯,走吧。”两人出了雅间下楼,那老鸨见了他二人,堆笑道:“这才来了多久,两位公子怎不多留会儿?还是方才我那两个女儿照顾不周。” 柳惜见道:“不,两位姑娘很好,只是咱们今日赶了大半日的路有些乏了,想先回客店养养精神,明日再来看白珍姑娘。” 老鸨看他们只是过路人,往后难再捞钱财,何况今日已拿了一笔不菲的银资,也不多挽留柳、李二人,笑着送客。将至大门前,柳惜见听得侧边楼上有一人说话道:“白珍是个妙人儿,你青汐也是啊,我都一般的看待。” 柳惜见听他言语中提及白珍,瞥眼看去,见说话人是个二十来岁的朱衣男子,面容清俊,收回眼光之际,双目下移,见那朱衣男子腰上悬着一把短剑,剑鞘是白色。一见此物,柳惜见当即驻足,定定看着那朱衣男子腰上的短剑。 李允然看她停步,问道:“大哥,怎么了?” 柳惜见回头道:“我看那朱衣公子长得俊俏,便想和我比起来怎样。” 李允然心道:“你一个姑娘家,怎么要和这些不干不净的臭男人比谁生得俊。” 老鸨道:“两位公子各有各的好,都似从天上降谪在这凡间的仙人一样。” 柳惜见看那朱衣男子也要下楼,离自己越近了。她想要细看朱衣男子腰上的短剑,便多延时刻,同那老鸨道:“妈妈怪会夸人的,只是我家里兄弟姊妹生得都好,我便是最不能见人那一个,他们还常说我生得水牛脸一样呢。” 老鸨笑道:“就是公子家里个个像仙人一样,说你水牛脸那我也觉是睁眼说瞎话了,我这半辈子见了多少人,像公子这样周正标致的,那可少得很。” 柳惜见看那朱衣公子走近,双目不时往他身上的短剑瞧去,口中道:“妈妈这话我听了高兴,不过我看那位朱衣公子也是个俊俏人,妈妈你可知他名姓?” 老鸨看柳惜见直盯着那朱衣公子看,还以为柳惜见有断袖之癖,掩口笑说道:“怎么不知,那位公子姓刁,单名一个‘信’字。” 柳惜见点头道:“哦,刁信,也是这镇上的人吗?” 老鸨道:“这倒不是,听他说他是西川人,可是会拳脚功夫的呢,公子你便是喜欢也少去招惹他。” 柳惜见一心只在那短剑上,也没细思老鸨话中之意,她看清那白色短剑后,便笑着和老鸨作别,与李允然走出水云院,心中只想:“展泉山的短剑怎会在刁信身上?” 第57章 夜间逗刁 原来那叫刁信的人身上佩戴的短剑是展泉山之物,柳惜见看了一阵已确信不会有错。展泉山销声匿迹三年,如今随身短兵在别个人身上,柳惜见心中自然生奇。回来一路上她心中均想着展泉山的短剑为何会在刁信手中。 方才在水云院雅座虽摆了满桌珍馐,李允然却是一口没吃,这时她肚中饥饿,行至半道见了一家酒楼,拉了柳惜见进去,点了一桌酒菜,一面填腹一面闲谈。说起白珍,李允然问道:“师姐,咱们明儿真要再去水云院么?” 柳惜见道:“那你想不想看看那白珍姑娘呢?” 李允然道:“看是想看的,只是我不喜欢水云院那个地方。” 柳惜见道:“那到了明日,你若还想去见白珍姑娘,咱们便去,你若是没心思去了,咱们便不去了。” 李允然手握筷子思了一阵,忽地露笑,双目一闪,道:“师姐,我有法子了。” 柳惜见问道:“什么法子?” 李允然笑笑不答,柳惜见又问道:“你说的什么法子?” 李允然道:“你一会儿便知道了。”说着给柳惜见夹了一块鸡肉,道:“快些吃饭,等填饱了肚子我送你回客店。” 柳惜见看她一副顽皮神情,知她定有怪招,道:“你想做什么?” 李允然眨眨眼睛,道:“不做什么,师姐你放心好了,咱们明儿准能见到白珍姑娘。” 柳惜见看她执意不答自己问言,更知这小姑娘有别的主意,她却也不再问,只打算暗看动静。两人用过了饭,齐回客店,洗漱过后便即歇息。她二人各住一间房,柳惜见怕李允然年少喜事,会惹出祸来,和衣躺卧床榻之上,时时留心听隔房动静。 果然过得不多时,便听见隔房“吱呀”一声响动,柳惜见从床上起身,启门走出自己客房,前去敲李允然房门。她手下落,知觉房门轻开,原来李允然并未上门闩。柳惜见轻轻唤了两声“师妹”“师妹”,无人应答,桌上豆大的烛焰轻晃。柳惜见看房中窗户敞开,又看房中各处皆无李允然身影,知这丫头已溜出客店。她摇摇头,也从窗户跃下,欲去寻李允然。 客店外岔道甚多,柳惜见也不知李允然是往那条路走去,只得胡乱寻一条道找去。渐行至人繁的夜市,眼看是再难寻李允然,柳惜见心中只暗恨方才没有和她同睡一屋。 在街道上闲站片刻,柳惜见忽地想起李允然曾信誓旦旦说过,明儿必会见到白珍,又想起水云院的老鸨说白珍在刘员外家里,柳惜见料想李允然多半是到刘员外家中“请”白珍去了,短叹一声,当即找路人打听了前往刘员外府上的路径。 问了夜市上的五六个人,柳惜见方打听得那刘员外家住何处怎样个走法。她依着路人所指前行,走出四五里远,竟又到了水云院楼下,柳惜见瞧了水云院的匾额一眼,思忖道:“若不是我多嘴说什么来水云院瞧白珍姑娘,哪会有如今的事,真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正思索间,忽见刁信从水云院正门走出。 柳惜见脚下一滞,思想道:“李师妹身有武艺,去那员外家中当不会有何险难,展泉山的短剑不知怎样落在刁信身上,不如跟着他去瞧瞧,说不定能知展泉山的消息。”生了此念,柳惜见便不再往刘员外家里去,一路跟随刁信。 柳惜见在后看刁信步履轻捷,确是身怀武艺之态,心中纳闷:“这刁信莫不是展泉山新收的徒弟?”转念又思道:“不,展泉山不轻易收徒的,当日求他教我功夫,爹爹可费了大力气。”她瞧了走在前头的刁信一眼,心道:“一会到了无人处,且先试试这人功夫,瞧是怎样,是不是展泉山的武功路数。” 她心中有了计较,便留心周遭,只是刁信此时穿行在镇中街道上,四面时刻有行人路过,柳惜见跟到末路,看刁信进了一间大宅,她瞧了那宅门前的匾额,上书“王府”两个大字,心道:“这户人家和刁信有什么关系?” 刁信此时已进了门,柳惜见看宅门合上,纵上墙头,一看院内,只有两个守门人,趁守门人疏身的当儿,柳惜见跃下地去,跟着刁信一路来到他房门前。 刁信启了房门,正欲入房,柳惜见一指点出,封了他穴道。刁信道:“谁?”柳惜见也不答他,又是一点封住他哑穴,提了他后领便走。 柳惜见展开轻身功夫行至一处矮丘之旁,将刁信掷在地上,自己撕了衣袍一角蒙住面孔,才翻转过刁信身子,解了他哑穴,刁信一能说话,当即破口大骂道:“哪个不长眼的,敢动你刁大爷!”柳惜见晃亮火折,捡来枯枝落叶生了一堆火。 刁信后来还骂了好多不中听的言语,柳惜见也不理会,任他咒骂,待他停声止歇,方解下他腰上那柄短剑,抽剑出鞘,在半空虚划两下,又摸了摸剑刃,一剑劈在身侧的一块巨石上。剑刃一过,便即削落一石块。柳惜见点头道:“果然是把好剑,怪不得能杀我义父呢。” 刁信不知眼前人要作甚,只道:“你说什么?” 柳惜见并不答言,看了看那白色的剑鞘,双目如电,朝刁信射去。刁信看眼前人杀机满满,忘了自己身上还有穴道未解,试图动弹身子,却是不能,开口说道:“你是什么人?” 柳惜见冷冷道:“杀你的人!” 刁信高声叫道:“你敢!” 柳惜见从鼻中轻哼出一声,道:“我有什么不敢!” 刁信双目一转,想着这人既能不动声响从后将自己擒了,本领多半在自己之上,还真怕“他”一时激怒,要了自己性命,说道:“我与阁下无冤无仇,何以这般待我?” 柳惜见道:“你说的无冤无仇便无冤无仇,哼!” 柳惜见双目不离手中的短剑和白色剑鞘,刁信似明白什么,道:“你认得这剑?” 柳惜见这才移开目光去瞧他,道:“你装什么糊涂?三年前你不是便用这剑杀了黄州的田大侠么?” 刁信急道:“什么田大侠,我不认得。” 柳惜见俯身扇了他一耳光,道:“还敢狡辩,那晚我看得真切,行凶之人手上便是拿着这把短剑,身形也和你差不多。” 刁信被柳惜见打了一耳光,嘴角淌出血来,他往地下吐了口唾沫,道:“你小子别冤枉人!” 柳惜见装作暴怒之态,反手又是一掌,扇在刁信右边脸颊上,刁信右面脸颊顿时红肿起来,柳惜见道:“冤枉人兴许会,可我绝不会冤枉了鬼。” 刁信心中一颤,道:“你什么意思?” 柳惜见提起手中短剑,寸寸逼进刁信心头,道:“田大侠是我义父,三年前你潜入他居室,用这把剑刺入他心脏,这些你便都忘了么?” 刁信道:“胡说,胡说,我没有!” 柳惜见道:“我没胡说!我明明看见杀我义父的人用的就是这把剑,这辈子我也忘不了。”说着剑尖抵住刁信心口。 刁信呼道:“这剑不是我的!” 柳惜见手中顿了一顿,心中却是暗喜,口中道:“又要狡辩,不是你的怎会在你身上?” 刁信道:“真不是我的,我连田大侠都没听说过……” 柳惜见踢了他一脚,道:“大胆,你是说我义父籍籍无名么!” 刁信心中暗骂:“蠢货!”不过他此刻被柳惜见辖制,不敢在脸上露出一毫不敬神色,口上道:“不敢,不敢,少侠误会我的意思了,我是说我孤陋寡闻,故此没听闻过田大侠大名,少侠莫要误会。” 柳惜见道:“好,你这样想还算你有自知之明。” 刁信道:“少侠可是没见过杀田大侠之人的正面?” 柳惜见道:“杀我义父的人蒙着面,我虽没见过他面,可见过他手上的短剑,便是你腰上的这把!” 刁信喘了口气,道:“看吧,少侠并没见过杀田大侠凶手的真面,怪不得会把我认作凶手。” 柳惜见拍了拍刁信脸颊,道:“你小子不老实,你当时蒙着面杀我义父,自然知道我见不着你正面,不然你适才何以知道我没见过凶手正面呢,还亲口问出来,便是想借此逃脱嫌疑。” 刁信暗叹:“这人怕真不是个傻子。”口上道:“少侠多心了,我并非杀你义父的凶手,我是瞧你误把我当做凶手,可我真不是凶手,便想你若是识得凶手真面目,便不能有此误会,这才猜测少侠应当没见过凶手的面。” 柳惜见道:“可杀我义父的短剑在你身上,我不找你找谁?” 刁信道:“我说了那剑不是我的。” 柳惜见道:“不是你的怎会在你身上?哦,莫不是你偷来的!” 刁信翻了个白眼,蓦地里似是想到什么事,道:“没错,便是我偷来的。” 柳惜见看他神情有伪,知他所言不实,道:“那你从什么人那里偷来的?” 刁信道:“我也不认得这剑的主人是谁,只是喜欢这剑便偷了,天底下有哪个小贼偷人东西还要问人姓名的。” 柳惜见思想片刻,道:“那这剑的主人长什么样子?” 刁信道:“二十来岁年纪,右边脸上有颗小指头大的黑痣,脸生得倒白。” 柳惜见点点头,道:“是不是生得很难看。” 刁信道:“没错没错,就是长得很难看。” 柳惜见道:“这么难看,定是凶手不错了,我义父说过的,心随面目,长得难看的一定不会是好人。” 刁信暗暗好笑,道:“哎呀,少侠说的可太是了。” 柳惜见道:“可我不知你说的是真是假,要是你说了假话,我岂不是白白放过了仇人。” 刁信心中一慌,道:“绝不假,绝不敢有假,这剑真是我偷来的。” 柳惜见叉腰望天,想了一阵,道:“算了,宁错杀,不放过,何况,只要我拿了这把剑,回去还会有谁不信我。” 刁信心中一寒,道:“你这人好没道理!” 柳惜见道:“哎,你怎知道我的名字?” 刁信眉头微皱,道:“你说什么?” 柳惜见道:“我姓梅名道离,师兄弟们便给我取了‘没道理’这么个外号。” 刁信心道:“定是人家瞧你傻,这么取名笑话你的。” 第58章 暗布疑云 柳惜见将手中短剑提高几分,刁信看柳惜见就要刺下来,忙道:“少侠,你若杀错了人,不但枉害了条性命,也不能给田大侠报仇呀!” 柳惜见晃了晃手中短剑,道:“我实话和你说吧,我和义兄约好了,咱们谁先给义父报了仇,谁便继承义父的家业。那日我和义兄同见杀义父之人手持这把短剑,咱们商定好只要谁先杀了短剑的主人,把这把短剑和主人首级拿回去,那谁便接管田家,我追了三年了,也追不动了,如今是看着短剑在你身上,又何必多跑呢。拿了你人头和这把短剑回去,田家的万贯家财便是我的,又有谁会知道这短剑其实是一个丑八怪的。” 刁信道:“无耻之徒,田老前辈若是知道你这般心术不正,在九泉之下也不会安宁,你……你还叫田老前辈一声义父呢,你扪心自问,对得起田老前辈么!”刁信眼看柳惜见杀人之意渐盛,一时又怒又惧,智谋散尽,便忘了和“他”敷衍,只管破口大骂。 柳惜见道:“我对不对得起我义父,何须要你评说!”她一面说话一面用短剑轻轻拍刁信脸颊,刁信心中一寒,柳惜见又道:“你一个偷剑贼,还有脸面教训我心术不正,你便正了,要是你真有道义,又怎会仅凭自己一时喜欢去偷人家的剑呢!” 刁信急说道:“你杀了我,我爹他们不会放过你的!” 柳惜见收回短剑站起身来,后退两步,道:“你爹?你爹是谁?” 刁信道:“我爹是西川广源镖局的东家,他老人家,你惹不起!” 柳惜见心中想道:“广源镖局,那不是中原十大镖局之一?不过广源镖局的主子不是姓关么,关无奇,怎么这家伙姓刁?” 刁信道:“怎么样,怕了吧,还不赶紧放了老子!” 柳惜见蹬了他右膝盖一脚,道:“你多半也是唬人的,天下谁不知道广源镖局的东家姓关,你却姓刁,你是他哪门子儿子!我瞧哪,你就是想乱认亲,好谋时机脱身,我才不上你当呢。” 刁信闻言大怒,他母亲是关无奇的第三房妾室,刁信生父病逝后其母便改嫁关无奇,关无奇为人重情,不计较血缘之亲,便将刁信接到广源镖局抚养,待这个继子也如亲子一般。刁信年纪稍长,懂得人世情理,知晓自己始终非关无奇亲子,前途难测,时常有憾恨之心。柳惜见并不知刁信身世,适才所说一番话全是当做试问之言,却触发刁信心痛处,他又是个心有自卑之人,一时间当真是怒恨难遏,骂道:“你这个傻子,还不是只有个义父,我看也是个没有亲生爹娘教养的野种,哼哼,不然就不必去贪图你义父的钱财了。” 柳惜见眉头微皱,随即道:“这么说,你真不是关无奇的儿子啦,不过,便算你真是他儿子,我也不怕!” 刁信道:“你给我等着瞧,我爹决不会放过你的!” 柳惜见道:“是,我等着瞧。”她眼朝地下一瞥,见身前不远处有根筷子那样长的小细枝,缓步往前走去,到了刁信脚边,刁信忽道:“你那点本事,在我爹面前都不够用的,你连我都打不过,还妄想逃过我爹爹的手下!” 柳惜见心道:“有点意思了。”口中说道:“我打不过你?你吓傻了吧,方才被点了穴道的是谁?如今躺在地下的是谁?我都把你穴道点了,你还说我打不过你!” 柳惜见本想假装被自己捏造的那“义兄”暗算倒地,误打误撞解了刁信身上穴道,再设计暗中跟随刁信回去,好探听展泉山的消息。但刁信危急中想了法子,想用激将法激得柳惜见解开自己穴道,好寻机会脱身,便有了适才那番言语。 刁信道:“你在我身后暗算,我没有防备,这才被你拿住,要是咱们光明正大的打一场,你绝不是我对手。” 柳惜见道:“胡说!我的功夫那可是家里的师叔伯都说好的,你?你绝不是我对手。” 刁信道:“咱们都没正式过招,你怎知我不是你对手?哦,我知道了,你是怕打不过我。” 柳惜见道:“打不过你,笑话!” 刁信道:“要是打得过,你怎么不敢和我打?” 柳惜见瞧已差不多,道:“你说什么,你说我不敢和你打?” 刁信道:“难道不是?你要是胜得过我,怎不敢和我比试一场,胆小鬼!” 柳惜见佯装怒发,道:“谁说我不敢和你比,你才是胆小鬼呢。” 刁信道:“哦,这么说你是敢和我动手比试了?” 柳惜见道:“怎么不敢。” 刁信道:“那咱们不妨比划比划,看我说的对是不对,你不是我对手!” 柳惜见道:“好,你起来!” 刁信道:“你先解了我穴道。” 柳惜见俯身去给刁信解了穴,刁信穴道被封半个时辰,这会忽而得释,起身也觉半边身子酸麻,柳惜见退了两步,刁信站直身子,提掌朝柳惜见攻将过来,柳惜见只觉微风拂面,而片刻后劲势转烈,竟如烈火燎面。她心上一惊,足下跃起,双手攀上一粗壮枝柯躲开刁信掌风。落地后拍掌道:“广源镖局关前辈的培阳掌果然厉害,看来你真是广源镖局的人了?” 刁信嘴角一撇,道:“算你有点眼力,你可给我看好了!”说罢,又一掌向柳惜见攻来,柳惜见身怀三派武功,这时她却是用假身份同刁信试探,不敢轻易使出自己所会的三派功夫。与刁信相斗时,多取从金家弟子那里学来的招式与他对招,只是柳惜见毕竟初使,于各招式中的精妙处尚未悟得明白,这时使将出来,自然威力不足,多有滞碍。 不过她用意在放刁信逃脱,也无取胜之心,摸清刁信高低后,便只顾护住己身勿使再添新伤,偶有在招式上不及刁信的也不据争。 刁信看对面人渐有落败之势,便想趁机将她蒙面的布摘下。可对面人总能知查,他探手出去揪扯几回都拿不下来。他看对面人所使招式是徽州金家的,道:“怎么,你是徽州金氏的人?” 柳惜见道:“好没见识的家伙,你便只知道一个徽州金氏么。” 刁信心念一转,想道:“百日门与徽州金氏同源,爹爹常说这两派有许多武功招式一样,难道这人是百日门的。”想到此处,又道:“难道你是百日门的?” 柳惜见笑笑不答,刁信看对面人武功与己相若,再打多半也只能成个平手,当下再使出培阳掌,柳惜见伤痛未愈,不敢硬接,只得后跃躲开。刁信看对面人后退,道:“后会有期!”便即展开轻功离去。 柳惜见心中大喜,口中叫道:“你小子别逃!”当下跟着追去,黑夜中难以寻路,柳惜见不敢离刁信太远,她轻功远胜刁信,便是离得近了刁信回头看时她也能躲开,兼之有夜色做掩,刁信一路上还真没发觉身后有人跟着。 回到王府,刁信在房中坐歇片刻后,即出门右拐,走过一处游廊来到一间屋前,柳惜见看那屋中透出光亮,隐身到一处假山石后。 刁信一面敲门一面问道:“二叔,你睡了么?” 屋内人答道:“是信儿啊,我没睡。” 刁信隔房门同屋内人道:“二叔,侄儿有事同二叔说。” 柳惜见看窗户中人影移晃,片时后房门打开,刁信躬身进了房去,柳惜见没瞧清房中人面容。 刁信与那人压低了声音说话,且喜柳惜见此时运使内力已无阻碍,他二人对话也还能听得明白。只听得刁信道:“二叔,我方才遇见个人,他说展泉山是他的杀父仇人。我不是拿了展泉山那把短剑么,那人说那把短剑是他杀父仇人的物事,还说展泉山便是用这短剑杀了他义父。” 柳惜见心道:“剑果然是你们从展泉山那里拿来的!” 此时听得刁信那二叔道:“是什么人?怎么找上你的?” 刁信道:“那人不知是不是姓田,我没时机问便和他动手了,不过他是黄州人,他义父姓田,听他说起来也是个武人。”房中静了会儿,刁信又道:“那人也没见过杀他义父的凶手,只是认出我身上的短剑是当时杀他义父的凶器。” 刁信的二叔道:“这么说,那人是凭着展泉山那把短剑找上你的了?” 刁信道:“正是,她瞧我身上悬着那把短剑,便把我当做杀父仇人,他不知他的杀父仇人实是展泉山。” 刁信那二叔忙问道:“你没和他说这短剑是你从展泉山那里拿来的吧。” 刁信回道:“没有,侄儿说那把剑是侄儿偷来的,又说剑的主人是个丑八怪,那人脑子不好使,也信了。” 房中又静下来,半晌才听刁信的二叔道:“三年了也没有过这样的事。”隔了片刻,又道:“那人现在何处?咱们得好好查查他来历再做打算。” 刁信道:“我和他交手打成平手,后来寻了时机脱身,方才他是在龙眼坡上。” 柳惜见听那二叔轻叹一声,紧接着说道:“那长什么样子?” 刁信支支吾吾道:“他……他蒙着面,我没看到他脸,不过个头比我矮些,身形粗粗壮壮的。” 那二叔道:“这样的人出街去一抓一大把,谁知道哪个是他。黄州姓田的,没听说黄州有个姓田的武人呀。” 刁信道:“许是个无名武师。” 房中一时寂静,柳惜见正等得不耐烦,猛地听见一拍案声,那二叔的话音紧接而起:“不,绝不会,展泉山向来清高孤傲,为人更讲求一个‘明’字,他绝不会蒙着面杀人!” 柳惜见抬头看向刁信二人所在房门,心道:“你倒是晓得展泉山性子。” 第59章 佛堂地牢 刁信道:“可这短剑我是从展泉山身上取下来的,不是他杀的人还会是别个?” 刁信那二叔道:“我不是说……诶,你怎样遇到那人的,怎样和他说起短剑的,都给我仔细说。” 刁信当下将被柳惜见封住穴道擒住后的事详尽说了,只是他自觉被柳惜见从自个儿房门前擒走太过窝囊,便说是他从水云院抄近道赶回来,在人少的小巷子里被柳惜见暗算遭擒。 刁信那二叔听罢,道:“你可别是被人讹了。” 刁信道:“侄儿不明白二叔的意思。” 刁信那二叔道:“你说那人能在你背后不声不响的出手点倒你,这份能耐便不能小觑。你和他相谈半日,他连自己姓名也没透露给你,我看是你太小瞧这人了。” 刁信道:“二叔是说,这人说的话不是真的?” 那二叔道:“他是冲着那把短剑来的,说不准是展泉山的亲信,寻他来了!” 柳惜见在房外听见这话,暗想道:“这人好厉害啊,不过关无奇并没有其他兄弟呀,刁信这二叔是什么人?” 这时,听刁信道:“那,那咱们要怎样对付?” 那二叔问道:“听你说起他的武功招式,是徽州金家或是百日门的?” 刁信道:“是。” 刁信那二叔道:“这两派倒有不少弟子学成后回居乡里的,黄州是不是真有这两派的弟子,我还真不知道,这事蹊跷,明日我派人去打听打听黄州有没有一位姓田的。若是没有,那多半是展泉山的人找来了,咱们今后行事越得小心仔细。” 刁信道:“是,那咱们要不要去瞧瞧展泉山,免得再出什么事。” 柳惜见听了这话,知道自己欲要探知的真相便在近前,心中一下子急盼起来,只听得刁信那二叔道:“好,你明日开了门下去瞧瞧他。” 刁信道:“是。” 刁信那二叔又道:“展泉山这人亲友没多少,若是今夜找上你那人真是为救展泉山来的,那也容易查明是谁。” 他二人下面又说起无关的事来,柳惜见所探讯息无多,暗暗焦急,过不多时,刁信从他二叔屋中出来,柳惜见等得刁信二叔将房门关闭,方跟在刁信身后随他回转至他屋外。 刁信回屋不多时房内灯火便熄了,柳惜见估摸着刁信已睡下,回思方才他和他二叔的话,想道:“‘你明日开了门下去瞧瞧他’……‘你明日开了门下去瞧瞧他’,听他话中意思,展泉山是被困在地下。‘去瞧他’,听起来展泉山被困的地方也不是太远,不知是不是在这府里。”她一面思索一面举头四望,只是黑夜之中所见不远。 思量一阵,柳惜见心中又想道:“不若敲山震虎,试试展泉山在不在这地儿。”心中有了主意,当即跃出刁信院中,在那王府中寻了一圈,只觉几座房院中除了一间佛堂也不见有可疑之处。那佛堂亮着烛火,又有人把守。 柳惜见在佛堂外隐伏了一阵,看那佛堂前后皆有两个和尚把守,绕到佛堂右侧,轻轻跃上屋顶,揭开一片青瓦,往下边佛堂中瞧去,见室中立了座半丈来高的佛像,地下置有四个黄布蒲团,供奉佛像的案台上放了个香炉,余外远处有些桌椅等物。柳惜见拿了那片青瓦,从瓦椽间扔了下去。趁那瓦尚未落地,她又捡了两片瓦捏在手中。 “嘭”地一声响,便听守在佛堂前后的和尚们叫道:“快进去瞧瞧。”柳惜见趴伏屋顶上,待四个和尚跑进屋中,她才从房上跃下,来到佛堂门外蹲着,听佛堂中动静。 听佛堂中一人道:“怎么回事?好好的瓦片怎么会落下来。” 一人又道:“方才也没刮大风啊。” 一人再道:“从前没有过这样的事,我看不对头。” 最先说话那人道:“那要不要去禀告刁二爷?” 最后说话那人道:“再等等,要是真有人冲着这来,咱们守在这他沉不住气,自然会现身!” 柳惜见暗骂道:“好奸贼。”她将左手中的瓦片掷往门槛边,佛堂中众人一惊,柳惜见听得步声杂踏,几个和尚正往门边走来,她当即跃身抱住廊上的一横梁,待几人走出佛堂外,柳惜见将瓦片掷往中间那和尚头顶。 几个和尚本见有物袭来,却没想到那物来势这般快急,最前头那人伸手要去挡架,那却迟了片刻,瓦片从他食指指尖掠过,砸向身后。 “啊”地一声大呼,柳惜见掷出的瓦片已打在中间那和尚太阳穴边。那和尚猛然间被击,立脚不住,身子斜倒往后,他身后的两人一人扶住他身子,一人迫着退回佛堂中。 柳惜见倏地窜至那四个和尚身前,拔出展泉山那把短剑,刺向站在最前的那和尚,那和尚出手来拧拿柳惜见手腕,柳惜见将短剑急旋侧刺,正扎上那和尚手腕,紧接着飞出一脚,那和尚想不到柳惜见出招这样快,忙侧闪避开,柳惜见一脚踢到中途,那人闪逃,她反身一跃,在那和尚背上划了一剑。 后面一和尚使出擒拿手来抓柳惜见左臂,柳惜见左手急摆,将那和尚的手拨开,右手点出去,从后封了站在最前那和尚的穴道。那和尚先时被柳惜见刺中后背尚未转回身来,此时被柳惜见点了穴道,直扑往地上。 柳惜见看身侧的两个和尚一起攻来,回转短剑,横斜削去,那两人身子微微后仰,柳惜见一笑,趁他二人躲剑胸前露出空子时,左手横叉出右胁下,连在他二人胸前点了两下,两人直翻在门槛之上。 柳惜见抬眸前视,正对上佛堂中最后一和尚的目光,柳惜见瞧了那和尚面容不禁叫怪。原来那和尚眉毛生得怪异,只有右半边有眉毛。 独眉和尚见同伴受制,出手急进,直从佛堂中出掌向柳惜见扑来。柳惜见看独眉和尚纵起越过门槛的两个同伴向己袭来,后退两步踢起外间地上一人向他撞去。 柳惜见出手甚速,独眉和尚却也不是庸辈,非但没被飞来之人的冲势撞倒,反而在片刻之间解了被柳惜见踢出那人的穴道。 柳惜见微愕,她料理前三人容易,心中以为这四个和尚一般的能耐,但瞧了独眉和尚出招之快,也不禁赞叹。 那原先被柳惜见点了穴道的和尚一得释,当即大呼道:“快来……”,柳惜见怕他惊动府中余人,不待他喊完话,便欺近他身,伸手一拂,又将那和尚的穴道封了。 独眉和尚看柳惜见身形如魅,正目迷之时,身旁才被自己解救的同伴重又被制,待他回神,敌人已持短剑朝自己眉心刺来。他急中忙将头侧偏,一足踢向柳惜见膝盖。柳惜见右足也踢出,两人二足半空撞开,各自卸掉对方攻势。 柳惜见看这四个和尚奋力护守此地,知这地不寻常,便想将四人料理了一探究竟,原是想敲山震虎,可当下倒是怕弄出巨响引来援兵,又恐独眉和尚大叫,她怕此隐忧,出手愈发快疾,与独眉和尚拆了十余招后,终点了他穴道。 再无人阻挠,柳惜见走入佛堂中,拿了烛台细看地下,并不见得有什么暗牢入口。一回身将短剑抵住独眉和尚的颈项,解了他哑穴,说道:“别大声嚷嚷,不然要了你小命。”隔了片刻,又道:“这做什么用的,快说!” 独眉和尚“啊啊”两声叫唤,指一指自己嘴巴,柳惜见眨了一下眼睛,问道:“哑巴?” 独眉和尚点点头,柳惜见心道:“怪不得和你过招有一会了,也不见你叫人来相助。”她怕独眉和尚哄骗,便是听他说他是哑巴也不放心,照样封了他哑穴。转身又随手提起地上另外个和尚,把短剑架在他颈上,解了哑穴问道:“这地方是用来做什么的?” 那和尚瞧了柳惜见一眼,并不开口,柳惜见避开他颈上要脉,将剑尖轻轻刺入他脖颈皮肉,流出血来。那和尚脖上一痛,又觉热流淌延下来,双目一张,说道:“这里关着个人。” 柳惜见心中一喜,问道:“关在哪?” 那和尚颤声道:“在佛台下面。” 柳惜见往佛台那里瞧去,见佛台是用石砌的,一丈来长。她猜想佛台上有机关,但她不知机关在何处,思量道:“再诈诈这和尚。”转头回来对那和尚道:“你找死么,佛台下面哪有人?”说着,手上加劲。 那和尚忙道:“饶命啊,佛台下面有个地牢,下面关着人的。” 柳惜见道:“那怎么下去!” 那和尚道:“佛祖的右脚可以提起来,你去把他右脚一提,那牢门口就出来了。” 柳惜见道:“好,你去开牢门!”言毕,解了那和尚其余穴道,又同他说道:“别耍花样,不然叫你好看。” 那和尚唯唯诺诺答应,柳惜见仍将剑抵在他颈上。两人一同走至佛台旁,那和尚身子抖如糠筛,便是迟迟不动弄机关,柳惜见道:“你怎么了?” 那和尚道:“方才……方才我骗了你,开这牢门是要提起佛祖左脚的,提他右脚会有暗器射来。” 柳惜见心道:“好哇,你以为我要亲自来开牢门,告诉我假机关,想要用暗器伤我。”当下冷笑一声,一手抓住他后领,说道:“是么?牢门怎么开,真的机关在哪我不管,要是你忘了开错了那也无妨,反正有什么东西朝我打来,我用你来挡便是。小师父放心,我绝不会怪罪你的。” 那和尚听了柳惜见话,右手摸上佛像左足,轻轻向上扳抬,那佛像便即往左边滑移,“隆隆”响过不多时,佛台上现出个比井口大些的圆洞来。 柳惜见倾身去看那地牢口,只见地牢内射出的一点烛光。她封了那和尚穴道,跳上佛台,冲地牢中说道:“展泉山,你在里面么?” 地牢中有人回道:“展泉山不在,你是谁?” 柳惜见一怔,那说话的声音听起来确真不是展泉山的。 第60章 误救司马 柳惜见伏在地牢口往下瞧去,只见一张石床上坐着个老者,也正举头瞧她。那老者须发皆白,髭须乱如蓬草,一张面颜已被白须遮了近半,几乎看不出容貌。一双眼睛却放出精光,定定看着自己不放。柳惜见看他衣衫褴褛,满目热望之态,问道:“老前辈是何人?” 那人道:“是前辈。”那白须老者哈哈笑了两声,说道:“好孩子,我被关了三十多年了,今儿才见着你,你愿不愿放我出去。” 柳惜见道:“不知前辈是什么人?” 那老者道:“司马罄。” 柳惜见吃了一惊,司马罄本是朝阳教教主司马徽的兄长,她听师父说,司马罄早在三十多年前便死了,这会儿牢底的老者却自称司马罄,叫她如何不惊。 司马罄看了柳惜见神情,道:“你该听说过我?” 柳惜见道:“是。” 司马罄道:“那你肯不肯放了我呢,若是肯,便下来放我走,若是不肯,便回去吧。” 柳惜见思道:“没听说司马罄从前有什么恶行。”她犹疑片刻,纵身下了地牢,这时到得牢中,方看清楚,司马罄四肢皆被粗铁链锁住,而铁链长余一丈,源端早用了铁水与巨石等物浇铸固索在四面墙角。 司马罄道:“你去上面将那只有一道眉毛的和尚放了,叫他帮你。” 柳惜见道:“他也是你的人?” 司马罄道:“不错,趁现在没来人,你快些去。” 柳惜见手中拿的短剑乃是削铁如泥的兵刃,她也不理会司马罄言语,拉直左边的一条铁链,手一扬短剑砍落在司马罄腕边的锁链上。一股巨链应声而断,司马罄道:“好剑!”柳惜见当下又砍断余下的铁锁链,司马罄从石床上立起身子,抖落铁链,道:“好,出去!” 柳惜见心道:“被囚了这么多年,一朝得释竟这样从容,真是不简单。”柳惜见跃出地牢,司马罄紧跟着跃出,见了地上躺的四人,道:“这些人都是你点倒的?” 柳惜见道:“我点的。” 司马罄俯身解了那独眉和尚的穴道,柳惜见问独眉和尚道:“你知不知道展泉山在哪?” 独眉和尚比划几下,柳惜见不知他何意,满面迷惑,司马罄道:“他说,展泉山在东墙后边那棵枣树下面的地底。” 独眉和尚点了点头,又比划一阵,司马罄道:“那棵枣树下面有张石桌和四个石凳,有一个石凳能够往下摁近地底,那就是开地牢口的机关。” 柳惜见道:“那有没有设什么暗器?” 独眉和尚比划两下,司马罄道:“地牢里,正对洞口的地上是用白砖铺的,那一小块地有个机括,里面有箭,不要踩那。展泉山躺的枕头边也有个机括,不要正对那个瓷枕。” 柳惜见道:“东墙在哪一边?” 独眉和尚往左手边一指。 柳惜见,道:“多谢。” 司马罄微微一笑,倏地探出手来,直往柳惜见面门挨近。柳惜见一惊,一跃往后。司马罄如影随形,一只手距她面颊始终不过五寸。柳惜见左手腾出外推,右手护住胸前,双足急走,又后退几步,离司马罄渐远。 司马罄一愕,再出手朝柳惜见面上抓来,柳惜见右手如莲跳脱出来,擒住司马罄手腕,司马罄这一惊更甚,道:“补天手,你是谭家人?” 柳惜见情急之下使出本家功夫,这时被人看破,她怕自己身份败露,只好道:“老爷子看错了。” 司马罄头微微一偏,也未答言。柳惜见拱手道:“就此别过。”正欲转身,司马罄身形一晃,也不知使了什么手法,一把扯下柳惜见蒙面的布衣。柳惜见伸袖掩面,一手如蛇弹出,裹走司马罄才抢走的布衣,侧移几步,转身将布重又蒙住面颜。 他二人这一抢一拿只在转眼之间,独眉和尚在旁只看见几个虚影,待看清二人时,一人已将面蒙上转回身子,一人则垂手立地。 司马罄道:“好快的身手!” 柳惜见道:“前辈谬赞了。” 司马罄道:“小兄弟既然不愿以真面目示人,那便由你。” 柳惜见道:“多谢老前辈体谅,晚辈先告辞了。”她还未移步,司马罄便又道:“且慢。”柳惜见驻足瞧他,只见司马罄拔下右腮边的一撮胡子,同那独眉和尚道:“阿弥的戒指你带在身上没有?” 独眉和尚点了点头,撩起僧袍一扯一拉,只听得“嘶啦”一声,一物从僧袍裂处落下,独眉和尚双手接捧住,递往司马罄身前。 司马罄拿了那物,将自己拔下的胡须折了三折,再用独眉和尚递给他的那物套上。柳惜见在一旁看得清楚,那物是一枚戒指。 司马罄将套着自己白须的戒指递给柳惜见,道:“你救我出牢笼,对我有恩,来日有何难事,可携此物到鄞州浮云湖掖水一亭找我,我与你销除前恩,会设法为你解难,自然,这难一解,咱们从此两清。” 柳惜见道:“我并非要前辈还恩才放了你,前辈也不须记挂着报恩等事。”说罢,转身便走,行出两步,闻得身后有破空之声,柳惜见只怕是暗器,闪身一躲,一物从空坠落在柳惜见脚边。她定目一看,瞧是司马罄的白须和戒指,抬眸看向司马罄,司马罄沉着脸道:“你不要我记恩报恩,是瞧不起我么?” 柳惜见叹了口气,捡起脚边的戒指和白须,拱手道:“日后若有机缘,定到鄞州拜访前辈。” 司马罄笑道:“这才是好孩子。” 柳惜见道:“告辞。”话音一落,她身影已在三丈之外。 司马罄捻须笑视柳惜见离去的方位,道:“一道眉,你说这孩子怎样。” “一道眉”便是那独眉和尚的名字,一道眉听了司马罄问话,手脚一齐比划,最后竖起大拇指。司马罄道:“你说他功夫很好!” 一道眉点头而笑,司马罄道:“嗯,是不错,能把司马徽那崽子派来的三伏和尚收拾了,真是不错。你看,让他给我孙女做女婿好不好?” 一道眉喜笑点头,过不久却犹疑皱起眉头来,司马罄道:“怎么了?” 一道眉两手比划,司马罄瞧了,说道:“你怕那人生得丑,配不上我冰儿。” 一道眉郑重点头,司马罄拈须说道:“我看那孩子多半不会丑的,虽然只能看见一半的脸不到,可他额头饱满,眉清目秀,尤其一双眼睛,清亮有神,不会丑的。我把云簪戒指给了他,日后要寻他便容易得多了。”他顿了一顿,又道:“要是这人真的相貌丑陋配不上我冰儿,那也无妨,他一身好武功,咱们收为己用,那也不亏。” 一道眉连连点头。 司马罄走去将地上那三个和尚的穴道解了,对三人说道:“一伏、二伏、三伏,你们三个受了司马徽命令来看守这里,我这么多年还没和你们交过手呢,来来来,老夫不占你们便宜,解了你们穴道再和你们过招,快动手!” 三个和尚各自瞧瞧同伴,一人猛喝一声,一拳打向司马罄胸膛,司马罄看准那和尚拳招,双手旋扭迎上,各人再瞧不清司马罄后招,只见和尚被他后推出一丈远,紧接着,众人闻得一声惨嚎,司马罄身子一晃退到原处,只余那和尚双肩染血脸色苍白在一丈外嚎叫,双臂已被司马罄拧卸扔在地上,血糊糊两条。 余下两个和尚有一人见同伴受伤,忙呼:“三伏!”便要上前与司马罄厮拼,他身后一胖大和尚伸手拉住他。 司马罄指着他二人说道:“你们两个,回去和司马徽说,我出来了,有本事让他来找我!不过,他要没本事,我也会去寻他的,让他别急。” 那胖大和尚道:“好,此言贫僧定会代前辈转达。”说罢走去抱了受伤的三伏和尚,对自己身旁的和尚道:“二伏,走吧。” 二伏和尚嗔目切齿看瞧司马罄,司马罄眸光一寒,二伏和尚立时心虚胆怯,转目瞧向一道眉,恶狠狠道:“无左,你原来……原来是司马罄的人,你给我好好记着,来日,我绝不会放过你。” “无左”是一道眉是同三伏和尚一起看守佛堂时用的名字,一道眉听了二伏和尚的话,满不在乎,拍拍胸膛。 司马罄道:“我倒要瞧瞧你敢拿他怎样。” 二伏和尚不敢还言,心中却是恨极了司马罄。 一伏和尚道:“二师弟,咱们走了。”言毕,抱了三伏和尚便走,二伏和尚也不敢多留,紧随一伏和尚而去。 司马罄心绪甚佳,道:“一道眉,我孙女婿是不是要去救那叫展泉山的?” 一道眉点点头,司马罄道:“那咱们帮帮他。” 一道眉撸起袖子往佛堂外走出去,司马罄道:“哎,你干什么去?” 一道眉往东墙那方位比划两下,司马罄道:“哎哟,我们在这叫几声,把人引到这来,不就帮了我孙女婿了么,何必到那边强闯。” 一道眉挠头笑笑,司马罄一掌打断佛堂中的一根木柱,纵出佛堂外,哈哈大笑,喊道:“司马徽,关无奇,我司马罄出来了!”他接连喊了三遍,声震屋瓦,府中开始闹腾起来。 司马罄神清气爽,心道:“司马徽关了我三十年,戒心早消了不少,只派三伏和尚几个守着我,不然今晚我孙女婿也没这么容易救出我。” 第61章 地底风月 柳惜见照着一道眉和尚所指,来到东墙。可那府宅着实不小,一道东墙内又用短垣隔做几个院子,每院置造石桌石凳。 柳惜见夜中不能明辨枣树,只得靠石桌石凳寻地,可偏偏石桌石凳众多,她接连几次找错。也正因此耽误了时刻,直拖至司马罄在佛堂外大叫她仍没寻到关押展泉山的地牢。 柳惜见听得三声大喊,“司马徽,关无奇,我司马罄出来了”,不由得狂喜,心道:“正好,你们这么大喊大叫,给我引走多余的人。”她却不知,这三声发喊乃是司马罄有意为之。 她隐身在暗处,看着一个个家丁模样的人急惶惶提着刀剑棍棒从屋中奔出。待得稍静,方现身寻一道眉说的那棵枣树。 寻至最末一间院子,她才见枣树。趁人被引走,紧抓时机摁几个石凳,摁动第二个石凳时,那石凳“隆隆”下陷。 柳惜见喜笑颜开,看那枣树之旁也“隆隆”发响,果然呈露出个如桌大的洞口来。她走至洞口,向下张望,蓦地里洞底飞出一黑物。 柳惜见急躲向一旁,还不及站定,便有一人从洞底窜出。柳惜见往后急跃,那人腰肢一扭,落在柳惜见身前不远。 月色胧明,柳惜见看那人身形是个女子,容貌瞧得不甚清楚。 那女子先开口道:“你是谁?” 柳惜见道:“一道眉。” 那女子喃喃道:“一道眉。”又高声说道:“哪有这样的名字!” 柳惜见道:“你爱信不信。让开!我要下去!” 那女子道:“要下去?好大的口气。”她抬头望了一眼月亮,续道:“他朋友不多,找到这里来的,你是第二个。”那女子叹了口气,再道:“你是泉山的什么人?敌人还是朋友?” 柳惜见道:“是敌人如何?是朋友又如何?” 那女子轻轻笑道:“是敌人么,我还可以放你去见他一面,然后……”她歇了片刻,道:“然后再把你杀了!要是朋友的话,我现在就杀了你,你连他的面也别想见!” 柳惜见听这女子说话语气,与展泉山似有些宿怨,心中却不禁有丝丝快意。她笑了一笑,说道:“不是仇人,不是朋友,我和他,是陌路人。” 那女子微怔了一怔,缓缓道:“陌路人……陌路人……” 柳惜见道:“在下要见见这个陌路人。” 那女子道:“你油嘴滑舌的,不让你见。” 柳惜见道:“得罪了!”说罢,身子倏地拔起,向那女子冲去。那女子瞧不清柳惜见所出招式,只得闪躲,柳惜见无功夫和她纠缠,只欲速战速决,当下又再向那女子进招。 那女子和柳惜见拆了十余招,颇觉吃力,从腰间解下一银闪闪的物事来,敞拉在胸前。此处离牢洞中灯火稍远,柳惜见在黑暗中只见那女子腰上有一段白布,她原以为那是条白色腰带,直至这时那女子解下,张开那白色物事,她才瞧清那竟是像渔网一样的东西。柳惜见暗道:“看样子是件兵刃,古古怪怪的,也不知有什么厉害。” 那女子冷笑一声,说道:“果然有点本事,怪不得敢来这里。” 柳惜见抽出短剑,那女子见了那白色剑鞘,说道:“那剑怎会在你身上?” 柳惜见道:“它自个长腿跑到我这来的。” 那女子沉声道:“你这个家伙,没一句可信的话。”话音甫毕,将那渔网似的东西扫向柳惜见。那物铺来的一瞬,宛如陡然间长大了数尺,“哐”地一声,那物边缘击打在墙上,原来竟直从那女子手中延伸至墙角,若不是被墙垣所阻,只怕还会展张。 柳惜见此刻立身在那物之上,惊魂未定。适才她看那物卷来,原想后退,可退了几步,那物便是紧随在后,她将退至墙根,眼看再无可退,身子上翻,跃上那物。 柳惜见看那女子扯住那物一端,另一端黏在墙上,其形便如张了一半的折扇。渔网样的网格此刻已成了蛛网般的银丝网格,中心丝密外缘丝疏。而自己立于其上,那物竟是丝毫不荡晃,柳惜见心中大觉奇异。 此时,佛堂那面传来呼喝打斗之声。她二人往佛堂的朝向望了一眼,又回过头来。 那女子“哼”地一声,一手急拉,银光如电一闪,那物竟似喷泉上涌,柳惜见脚下支撑处塌落,她看那女子是要用那物来网住自己,暗叫:“不好。”右脚忙踏在左脚上,借力向上急纵。 那女子眼看柳惜见身子坠下,但忽而身影直上,与自己兵刃一般的奇速冲宵。她知自己手中兵刃厉害,也不过分忧急柳惜见会逃脱。正静下心之际,忽觉手上一抖,自己的兵刃居然从空中堕落。柳惜见身影飘荡,落在一棵树的高稍上。 那女子使劲一扯,她兵刃缩成块银色样的绸布落在手中。她瞧了瞧自己手中兵刃,又望了望高梢头上的柳惜见,满脸惊疑,心道:“这人竟能躲得过‘千千结’。” 她不知柳惜见此时却在另一旁心惊,柳惜见逃得过她手上的“千千结”,还真不是纯以轻功飞纵。“千千结”是人造的神兵,自有一股狂猛之劲,一经人纵后便急进往前,不逢强阻,兵主不撤,无有滞碍。柳惜见是肉体凡胎,各样精神作用,行速有增有减,绝难及“千千结”这件神兵。方才“千千结”本已触到她脚踝,她急中运使内力下压,这才迫使“千千结”下沉,自己不致被擒。 柳惜见尝过那女子手中兵刃的厉害,不敢硬以身碰。双目在院中搜寻片刻,目光落在那石桌上。她从怀中摸出两枚铜钱,向那女子发出,那女子跳闪在侧,柳惜见在她疏神之际,飞身到石桌之旁,足上运内力踢起一个石凳,向那女子冲撞过去。那女子跃起,柳惜见看她跃起的劲势,手上催运内力,提拔起石桌朝那女子所在挥去。 那女子还未立定,石桌已飞至身前不远处,惶骇之下,手中撒出“千千结”来网罗,柳惜见一喜,足尖轻轻一点,身子掠飞出去,到了那女子身后,伸指一点,封住她穴道。那女子立时动弹不得,“千千结”裹着石桌轰然落地,炸起一声巨响。 柳惜见怕刁信等人会赶来,制住那女子后便即奔到地牢洞口,俯身下望。地底甚为宽敞,灯火通明,还有梳妆台,书架、书案、屏风等物,布置如寻常屋子一般,竟不像间牢室。 正对地牢口的地面果然铺着块白色砖石,余地皆是青色石砖所铺。柳惜见头一偏斜,看左边的床上躺的有人,叫道:“展泉山,是你么?” 那人懒懒道:“你来了。” 柳惜见听那人说话的声音语气,已知是展泉山不错。不过她对一道眉所说不敢全信,走去枣树下搬起一个石凳,往地牢白色砖石旁的青色地砖上扔去,“嘭”地一声震响,一块青色地砖上被砸出许多细细密密的裂纹,石凳滑到另一块青石上去。 展泉山被惊得从床上坐起,后看是柳惜见扔下的石凳,说道:“我还以为你要谋害师尊呢。”说罢,又躺倒在床上。 柳惜见道:“你没被锁着,怎地自己不上来?” 展泉山不答,柳惜见这才想道:“是啊,他手脚上并无绑缚,怎地自己不逃出来。”又思道:“那女子除了手上的怪网,武功没什么了不起,展泉山对付她绰绰有余,难道是展泉山不愿走?美人计?” 柳惜见冲地下喊道:“展泉山,你走是不走?” 展泉山轻叹口气,道:“你下来,带我上去。” 柳惜见跃下,避开白色地砖,落定在青砖之上。但闻得鼻中传来阵阵幽香,往旁一瞥,只见左边置着一把古琴,古琴不远之处置着一个蟠龙香炉。柳惜见几步来到床前,扶起展泉山,瞧他衣履鲜洁,与那同囚地下的司马罄全是两种光景。 展泉山在地上行了两步,柳惜见看他脚下缓浮,与往日大不相同,正想开口询问,展泉山却已来到洞口下,说道:“带我上去。” 柳惜见抓起他后背衣服,一纵出了地牢,落在那女子身前。她这会儿隐隐猜出展泉山失了武功,不再多问。 无人出声,柳惜见瞧向地上裹着石桌的银网,心道:“这倒是件好物。”一时竟生了据为己有之意,片时后才想道:“无耻!这不成了和金家一样的人了么。”转而问展泉山道:“你要去哪?” 展泉山侧转过头来看柳惜见,半晌不语,柳惜见道:“我是路过这里的,还有同门跟着。” 佛堂那面仍有打斗声传来,展泉山冷笑道:“怎么?你还撺掇了你的同门来救我?” 柳惜见听他言语中大有讥讽之意,白了他一眼,说道:“那我给你找个客店住下吧。” 展泉山瞧着那女子,说道:“把她哑穴解了。” 柳惜见依言解了那女子哑穴,那女子望着展泉山道:“你又要走了,是不是,这次,你是再不会回来的了。” 借着牢洞中的亮光,柳惜见见那女子柔目含泪,便要落下。 展泉山道:“从前的恨,这三年我已还清了,往后咱们便像这孩子说的,是陌路人。”说着,眼角瞟向柳惜见。 那女子闭目,低声哀泣。 展泉山转头看向柳惜见,道:“你把那‘千千结’收了。”说着指了指裹着那石桌的银网。 柳惜见道:“这个?”又指了指那女子道:“是她的。” 展泉山道:“那是我的,你帮我收起来。” 那女子道:“你连‘千千结’也不肯留给我?” 柳惜见瞧他二人神气,明白过来,心道:“展泉山这样的家伙还有什么风流孽债?” 展泉山也不答那女子的话,又同柳惜见道:“去把那物收起来。” 第62章 道中解纷 柳惜见不知他二人情怨,只是这时见了那女子神情哀切,不禁生了怜悯之心。问道:“你真要收走?” 展泉山道:“不是真的难道是假的?” 柳惜见思量片刻,搬开那石桌,同展泉山道:“你自己收吧。” 展泉山心中气怒,只是重逢初见柳惜见,也不愿多显怒容,只得自己去收了“千千结。” 柳惜见在旁暗想:“这东西叫‘千千结’,你们两人谁收了,只怕都应景。” 展泉山将“千千结”一抖一拉,“千千结”缩成两寸来长的银带,偶尔被光照见,璀璨耀目。展泉山把“千千结”系于腰上,道:“走吧,不是要带我去寻客店么?” 这时听得佛堂那面传来一声大笑,声震四方。 展泉山赞道:“好深厚的内力,” 柳惜见道:“走吧,别等他们回过神来发觉你要逃。” 展泉山道:“你放心,那两个姓刁的不是你对手。” 柳惜见道:“他们人多,费力气得很。”说罢,提了展泉山后领,展开轻功出了那王府。一路疾行,来到一家客店外,展泉山道:“你送我到镇外二十五里处的霜纨别苑吧。” 柳惜见心道:“如此也好,生得刁信他们再找来。”答道:“好,我这便送你过去。” 展泉山道:“答应得这样快,你是巴不得我早点走呢。怎么,我这个见不得人的师父是有多碍眼。” 柳惜见愠道:“师父?当初是你不让我叫你师父的,也是你说莫要在外人面前提起你教过我武功,这个见不得人的师父是你自己要做的。” 展泉山眉头微皱,却也不怒不言,柳惜见又道:“爹爹自废武功给女儿换来的师父,你是头一个,你是最不配当师父的人,我是最不孝的女儿,咱们不是师徒,只是买卖人。我爹爹出卖他一身武功给你,换我一身武功,这不是你当初所愿么!” 展泉山昂起头来,道:“不错。” 柳惜见道:“你怎知道我家的剑谱在聂笑平那?还有,我查过,三年前聂笑平家里有天晚上进了两个贼,算时日,便是我爹去取剑谱的那几日,他不是一个人去的。聂笑平这人武功不差,我爹爹那时是半点功夫也没有,他要去抢剑谱,全无可能。”柳惜见神色郑重,微微点头说道:“可他把剑谱拿回来,他把剑谱拿回来了!是你帮他的吧?” 展泉山道:“你对我怨气不小啊,今日肯救我,为的也是这事吧。” 柳惜见思想了片刻,道:“我不知道。” 展泉山笑了一笑,道:“不知道,这也好。” 柳惜见道:“是你带我爹去找聂笑平的吧。” 展泉山道:“是。” 柳惜见道:“你怎知道我家的剑谱在聂笑平手上?” 展泉山迟疑片时,说道:“下回和你说,免得我说了你便走人,不送我去霜纨别苑。” 柳惜见道:“指路!” 展泉山道:“走左边。” 柳惜见提起展泉山便往左边道上奔去,行出一阵,展泉山道:“三年不见,功夫见长啊。” 柳惜见不言,她带展泉山疾行,不多刻已到了郊外。四面皆是土丘夜影,林木错落。那道非寻常土道,竟是用石块铺成,因此一路坦途,更助柳惜见增速。 没过多时,便听展泉山道:“前面不远处便是了。” 柳惜见也瞧见远处亮着点点灯火,说道:“我已送你到了,你该和我说了吧。” 展泉山道:“说什么?” 柳惜见看他明知故问,不禁有怒,道:“在客店前我问你的事呀!” 展泉山淡淡道:“我方才已和你说过了,下回再与你详叙。” 柳惜见放下展泉山,道:“既如此,那我也下回再送你,这剩下的路,下回再走完了。” 展泉山笑道:“当真?” 柳惜见想起自己曾在道上遇到狼袭,道:“这处没什么狼吧。” 展泉山道:“狼?没见过。” 柳惜见道:“那你自个走去吧。”说着,将展泉山那白色短剑交还于他。 展泉山接过短剑,道:“我还以为你不打算还我了。” 柳惜见道:“不是我的,我从不留。”说罢,转身往来路走去。还没走出十步,忽听得远处传来呼斥之声。柳惜见凝神再听,辨出那是打斗之声,她不知是什么人在回路上相斗,又怕那些人为追展泉山、司马罄等人而来。回头说道:“咱们避一避吧。” 展泉山道:“好啊。” 柳惜见常见的是展泉山无礼之态,这次见他这般客气,还真叫奇。 他二人走入林中,前方又传来一声音道:“你放开她!” 柳惜见又是惊奇,心道:“允然的声音。”到了这时节,她哪还能默等,悄声同展泉山道:“是我师妹,我去瞧瞧是怎么回事,若无大事,我将他们引走,你便去那别苑吧。” 展泉山不答,柳惜见又道:“你什么时候回去?” 展泉山道:“还没打算。” 柳惜见道:“过年前我会去你家寻你,那时你可得跟我说我爹的事。”言罢,出了林子,往声音来处去。 走出半里路远,见前方两个黑影缠斗一处,柳惜见呼道:“李师妹,是你么?” 李允然喜道:“师姐,快来!” 柳惜见不知李允然因何与人相斗,她有无过错,但自己与她亲厚,她更是自己同门,不论如何,也不能让李允然吃亏,足下一顿,身已跃至李允然近处。敌人见来了人,说道:“原来是来了救兵。” 柳惜见离得近了,这才看清路上还有个人,立在一侧。李允然披头散发,与敌人斗得正酣。她看柳惜见来至,说道:“师姐,这人指上套有钢爪,你当心。” 柳惜见看她知道敌人的厉害处,怕她已吃过苦头,问道:“你受伤没有?” 李允然道:“受了点小伤,不碍事。” 柳惜见道:“这位朋友,允然,且先罢手,有何误会,咱们在这解开。” 李允然和那人非但没停手,斗得反越加急了。 柳惜见看劝转不得,折了道旁一根细木枝,手上运了内力,往李允然和那人兵刃上一搭,他二人只觉手上一沉,拿兵刃的一只手被一股绵力压下,两人运力相抗,竟被那股绵力含化。 李允然醒悟,柳惜见是用本门内功化解自己和敌人急斗。正欲放开手中长剑,不想敌人的兵刃竟先一步落地。李允然暗喜。 柳惜见道:“兄台,咱们不知什么地方得罪了你?” 那人看柳惜见显露内力,也不敢造次,不再出招攻去,指着李允然道:“她无缘无故掳走人家姑娘,是什么用心?” 李允然道:“没什么坏心,她是个姑娘,我也是个姑娘,咱们两个姑娘在一处,清清白白,哪会生出什么淫恶事来。倒是你,你一个男子,要带走白姑娘做什么?” 柳惜见听罢,已猜到了几分。 那男子道:“我敬重白姑娘,不会做出你口里不干不净的事。” 李允然“哼”地一声,道:“谁知道呢?” 那男子怒道:“你……”他一句话才出口,柳惜见便阻断,说道:“原来朋友以为我师妹对白姑娘有什么歹意,动了侠义心肠,想要护救白姑娘。” 那男子道:“正是。” 柳惜见道:“少侠义举,正是我辈中人分所当为。” 那男子看柳惜见谦恭有礼,火气已消了几分,道:“你们带走白姑娘做什么?” 柳惜见道:“白姑娘芳名远播,咱们姐妹二人慕名而来,想要与白姑娘结交,可水云院又不许女子进去,我和妹妹鲁莽,便想出了这个主意,确是思虑不周,让白姑娘受惊,也让朋友误会了。” 那男子看柳惜见后来,说话行事又与李允然不同,料想两人虽是一路,可劫人之举多半是李允然冒行。但柳惜见既同认,他也不好点破,只道:“你们行事确是莽撞了,要拜见白姑娘,该递名帖才是。” 李允然道:“岂止递了名帖,连银子都花了几千两了,咱们还见不着,名帖,名帖对白姑娘在的那地儿不管用。” 那男子沉默半晌,又道:“你们两个女孩家,又何必去见白姑娘呢。” 李允然道:“难道天下的好姑娘都只能让你们臭男人瞧!” 那男子道:“你……”他也不知说什么,只出口这一个字,便再说不出旁的话。 李允然又道:“真奇了,什么时候,女子还不能瞧女子了。” 柳惜见暗暗好笑。 李允然道:“天下有没有男子不许瞧男子的规矩,你走在街上,可瞧过男子没有。” 那男子道:“姑娘说的话好没道理。” 李允然道:“你的话也不见得有道理!” 柳惜见怕他二人再说下去另起争端,见身旁那人一直不言,插口道:“这位是不是白姑娘?” 那女子走上前来,微微屈膝伏身,口道:“小女子白珍,见过柳姑娘。” 柳惜见还了一礼,黑夜之中,她想要细端白珍容貌也是不能。只依稀看得她身影,见她行止间便如熙风中的一朵白莲,见之可喜,声如画眉娇啼,闻之可亲,心中便先爱了三分。 白珍道:“方才李姑娘路上和我说起过你,她说,她这位柳师姐聪达灵秀,我也正想见见柳姑娘呢,咱们道上相遇,那是再好不过了。这位……呃……这位梅大哥,他是我朋友,方才李姑娘带我出来时走得急,没来得及同他解释明白,这才有了误会。” 柳惜见向那男子瞧了一眼,心道:“他也姓梅。” 第63章 见招识人 柳惜见揭下蒙面的布,道:“是,我和师妹行事莽撞,还请白姑娘莫要怪罪。” 李允然小嘴一噘,心道:“我都和白姑娘说明白了,她才没有怪罪呢。”她自知自己行事欠妥,本怕柳惜见说教,但看柳惜见与自己分责,这才安心。 那姓梅的侠士道:“方才我也没问明白,白姑娘既说是误会,那咱们便弃除前嫌吧。” 柳惜见听白珍称那男子为“大哥”,想他年纪也是与己相若,便道:“梅少侠说的是。” 白珍道:“这便是了。” 柳惜见道:“白姑娘被我们这么带出来,只怕你的侍从急坏了,梅少侠,师妹,咱们先送白姑娘回去吧。” 姓梅的那男子道:“我一男子,不便与你们同行,便由两位姑娘送白姑娘回去吧。” 白珍侧头看向姓梅那男子,那男子冲白珍重重点头。虽在黑夜中,但两人动作都大,柳惜见便瞧见二人举止。 先时那姓梅的男子和李允然相斗,柳惜见并未看清那姓梅男子的招式,只是听他使剑的劲力风声,绝不是庸手,便猜他不是青楼中的龟奴打手一类,称他一声“少侠”,这时瞧他和白珍这景况,倒好奇起这二人关系来。 李允然道:“从这回去,可不近呢。” 柳惜见道:“你过来,我给你绑头发。” 李允然走到柳惜见身前,柳惜见怀中装有发带,两手十指帮她略略梳理头发后,便用发带绑扎了。三女辞别过那姓梅的少侠后,柳惜见和李允然便带着白珍飞奔回合家口。一路上,柳惜见总听得身后有人息之声,初时她还以为有敌尾随,后听身后那人只是远随,柳惜见转念一想,心道:“莫非是梅少侠不放心我和李师妹,暗中跟来?”念及此,摇头苦笑。 她二人展开轻功,不多时刻便到了水云院左近。 白珍道:“柳姑娘,李姑娘,咱们便在这停住吧。” 柳惜见本横抱着白珍,听了她话,才将她放下。 白珍道:“方才在刘员外府上,李姑娘虽蒙着面,可大伙都见过你衣着,我想,李姑娘还是不要露面为好。” 李允然道:“是了,我明白,不过让我师姐送你回去吧,好做个交代。” 白珍道:“是。” 柳惜见看此时各处铺子已关门,道:“李师妹,那你在这等我。” 李允然点点头,柳惜见和白珍往水云院走去。 柳惜见道:“白姑娘,我穿男装出来,一会儿在人前你便称我公子吧。” 白珍道:“你身影是壮了,可这声音怎么扮得像。” 柳惜见道:“这你放心,我声音也能学得像男人。” 白珍半信半疑。 水云院外张灯结彩,流光溢彩,柳惜见与白珍来到阁楼外,偶然相视一笑,两人笑中均带着点惊讶赞美之情。柳惜见瞧白珍玉骨冰姿,宛若月宫仙子下凡,终知道为何日间所遇之人会说那些菊花不及白珍了。 白珍瞧了柳惜见面颜,看她虽是男装打扮,但妍姿难掩,更瞧她如琪花瑶草,又带三分英气,容貌无可挑剔。想起回程时她带自己蹑虚飘游,既羡她一身武艺,又羡她自由之身。 二人各有所想,竟是一言未语,并肩默行。到得水云院外,只见两个龟奴不住在门外徘徊。一人见白珍回来,忙上前道:“白姑娘,你可算回来了。” 白珍怕柳惜见来到这地,逢着龟奴、老鸨等人,会心生轻视,特意偷眼去看柳惜见。瞧她神色如常,才道:“我被人所掳,幸得这位公子相救,方得脱困。” 那两个龟奴向柳惜见打了一躬,不住口称谢。早有人去禀告了老鸨,白珍和柳惜见还未进门,那老鸨已带了两个穿着华艳的女子出门来。老鸨拉了白珍手亲亲热热诉了番忧心,又上下瞧了瞧她身上各处,问有无受伤。白珍之外余人,她似乎一概瞧不见。 老鸨唠叨半晌,方抚膺歇气儿。白珍趁着这当儿插话道:“妈妈,是这位柳公子救了我。” 柳惜见听了白珍这话,神色尴尬。原来她和李允然早前到水云院来时,老鸨问起她二人姓名,她和李允然自称姓许。她们与白珍互报姓名时,报的却都是真名,柳惜见没与白珍说自己曾上水云院来寻她,白珍不知此节,这时同那老鸨引见,便说出了柳惜见真姓。 柳惜见讪讪道:“妈妈,咱们又见了。” 那老鸨瞧向柳惜见,也记起她来,说道:“柳公子,你不是姓许么?” 柳惜见道:“妈妈记错了吧,我说我姓柳来着。” 白珍听了老鸨和柳惜见对答,已猜知柳惜见此前用假名来过水云院,自己无心的言语,惹得柳惜见大窘,好生过意不去。当下说道:“妈妈,是这位公子救了我。” 那老鸨每日招待客人甚多,偶也有客人怕家中父母妻子不允他们来此烟花柳巷,用假名来混的。她只在心挣得银钱,于客人姓名不大管得紧,也不追根究底,只说道:“多谢柳公子救了我们珍儿。” 柳惜见正欲答话,水云院内出来一人道:“祁妈妈,听说白珍姑娘回来了。” 老鸨忙回身说道:“是啊,刘员外,珍儿回来了,这下你我都可放心了。” 白珍向那刘员外施了一礼,说道:“白珍无恙,让员外费心了。” 柳惜见向那刘员外看去,见他五十上下年纪,做文士打扮,生得端正。刘员外也望瞧柳惜见,心道:“难得见这样俊秀的小伙。” 老鸨道:“刘员外,是这位柳公子救了咱们珍儿,你可得好好谢谢他。” 刘员外拱手道:“多谢,多谢。” 救人等辞本不是真,柳惜见也不想领受,只微微颔首,当做应答。 老鸨笑道:“公子原说明儿再来见珍儿,想不到你和她缘深,今日便见着了。” 柳惜见道:“是啊。” 老鸨道:“咱们进去说话。” 柳惜见推辞道:“改日吧,今日天色晚了,我这还有杂事未办,要先去料理了。” 众人知他这是推托之辞,又再劝留几句,柳惜见执意要走,诸人也不再强求,柳惜见便这么回去,到了先前与李允然分手之处,叫上她同回客店。 客店正门早已关闭,柳、李二人不想麻烦店家起来开门,回到李允然客房的窗下,从窗下纵回客房。二人回到房中,在李允然房内闲谈。李允然手臂被那姓梅的少侠抓伤,柳惜见帮她包扎了伤口,才问起她劫人之事。 李允然道:“在水云院时那老鸨让咱们明日再去,我厌极了那地方,又想见白姑娘,那老鸨不是说白姑娘在刘员外家里么,我便去那刘员外家里,把白姑娘接来,和咱们见一见。” 柳惜见心道:“果然如我所想。” 李允然道:“到了刘员外家里,他们一大群男男女女正在联诗,我最烦这个,可后来白姑娘一开口联句吟诗,我便像失了魂似的,在那听下去。后面他们又是弹琴又是唱曲,过了好久,一个酒醉的臭男人对白姑娘动手动脚,我才回神,想起正事,把那醉鬼教训了一顿,将白姑娘带了出来。” 柳惜见道:“你有没蒙面?” 李允然道:“我蒙着面的。” 柳惜见点点头,问道:“那后来呢?” 李允然道:“我无缘无故带白姑娘走,她先时也很惊慌,后来我和她说话,她见我是个女子,才信了我几分。我和她说了咱们想见见她,她思了一阵答应了,不过却不肯和我回咱们住的客店,要我把她带去镇上一间叫‘纨香’的酒家,说咱们在那见面说话。” 柳惜见道:“白姑娘也很谨慎啊,不过这倒不是什么坏事。” 李允然道:“嗯。我和她还没到‘纨香’酒家呢,那姓梅的家伙便冒了出来,口口声声要我把白姑娘还他,我不知他什么用意,又看他说话太冲,便和他动起手来。白姑娘一直在旁劝说,可打得兴发,便也难住手了。” 柳惜见道:“他不知道你为什么带白姑娘走的么?” 李允然道:“不知道,我没不及说呢。” 柳惜见道:“那白姑娘怎地也不和梅少侠说明白。” 李允然道:“白姑娘只是一直让咱们别打了,有话好好说。后面不知是不是她瞧咱们打得太凶,都吓晕过去了。” 柳惜见惊道:“晕过去了?” 李允然道:“是啊,我瞧她被吓晕,那时离得近,抱了她便走。可又迷了方向,想不到竟往郊外跑去了。我跑在前姓梅的追在后,后来他追着我,便把白姑娘抢了去,弄醒了白姑娘后,我和他没说两句,火气一上来,便又打起来,这后来便遇到你了。” 她说到这,问道:“哎,师姐,你怎会在那的?” 柳惜见道:“你不是说明儿咱们准能见到白姑娘么,问你有什么法子能见着白姑娘你又不说,睡下后听到你房里有动静,便去你房里瞧瞧,见你已不在了,去寻你呗。寻了几条街没见你,本想回客店等你,可在房里等了会,听屋子上头有动静,仔细一听是人的呼吸声,我想着你要是回来不会上房的,便出去查看,见个黑影在前面那间房头上越过,一时怕是敌人,便追那黑影而去,谁知追到那的山头不见了那人踪影。我看前面远处有灯火亮着,想去瞧瞧的,后来听见你说话声音,便去找你了。” 柳惜见这话一小半真一大半假,正担忧李允然会不会追问详情之时,李允然却道:“难道是金家的狗腿子跟来了?” 柳惜见听她这样问,知这丫头已信了自己所说,但骗这么个纯善的姑娘,她心里也颇觉对不住人,暗责片刻后,道:“我也正这么想呢。” 李允然一副严重神色,道:“连你也追得失了踪迹,这人轻功便是不胜过师姐你,那也和你相差无几了。” 柳惜见只得点点头。 李允然道:“轻功好的,内功和外功多半也不会差,眼下这里只有咱们两个,你伤又没好,我又是个没学精的,要对付这些狗腿子,还真不容易……” 柳惜见噗嗤一笑,李允然道:“你笑什么?” 柳惜见道:“你怎舍得说自己学不精。” 李允然道:“师父常这样说我啊,我也知道自己几斤几两。”叹了口气,又道:“要真是金家人追来,咱们便折去克州,那有咱们的师叔,到时再做筹划。” 柳惜见看她如此忧心,相慰道:“我瞧那人多半是路过,他只在咱们房顶借路,倒也没多窥伺什么,这几日咱们多留心着些也就是了。” 李允然道:“真是这样?” 柳惜见道:“嗯。” 李允然静默一阵,道:“好吧,人家要来,咱们也不能叫人家回去啊,急也无益。” 柳惜见道:“是啊,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李允然这才放了心。 柳惜见看月已西斜,道:“闹了这半夜,快睡吧。” 李允然道:“我倒是越来越精神,一点不困。” 柳惜见道:“我可困了,不和你闹了,要睡去了。”说罢起身离座,正要走到门边,李允然叫道:“师姐,你等一等。” 柳惜见回身道:“怎么了?” 李允然道:“方才我和姓梅的动手,每每一占上风,他总是使出一招,我又被压下,老是赢不了他,师姐你看看,他这招要怎么破?” 柳惜见听说是武功的事,也来了兴致,道:“好啊,你要是记得他招式,便试演来看看。” 李允然兴冲冲道:“师姐,你瞧好了。”当下抽剑出鞘,试演姓梅那少侠的剑招。只见她剑尖轻点,剑身斜左飘右,猛然间上行,至头顶时向前斜侧劈下。 柳惜见看得目眩心喜,心道:“这是梅伯伯的绝招之一,是的,不会有错的,师父曾给我讲过这招,他也姓梅,难道他是梅伯伯的儿子,是梅渡言。”一颗心“砰砰”在胸腔中激跳。 第64章 兄长回临 李允然一招已试演完了,柳惜见一颗心却就不能静复。李允然瞧她神色略带惊异,略掺喜悦,问道:“师姐,怎么,你瞧出这招式的破法了么?” 常泽曾和柳惜见几个师兄妹说起过梅奇晚的剑招,李允然所问的这一招也在其列,柳惜见生恐不详实解说与李允然,被人知道后会招致猜疑,便道:“允然,你记不记得咱们从安州回来后,我师父和咱们说起过的一个人,梅奇晚梅前辈。” 李允然侧头思索片刻,道:“我记起来了,就是那个谭清的部下,带着谭清几个孩子逃到西域那人。” 柳惜见微笑道:“没错,这一招便是他的一记绝招,叫‘风飘万点’。” 李允然道:“‘风飘万点’,瞧他出剑倒真有几分飘逸的姿态,只是这‘万点’怎么解?” 柳惜见道:“我师父说,这‘万点’实则是多变的意思,譬如他向侧前方劈下这一招,其中藏有许多变招。” 李允然道:“变招,是一万种变招么?” 柳惜见道:“不是,要真是一万种变招,谁记得住啊。不过听说这一招有几十种变招,从前创这剑招的前辈,是看梨花飘落的姿态有所得悟,创出了这一招风飘万点,因此变招颇多,便也繁复,那位前辈晚年,武学造诣越发出神入化,不断精简‘风飘万点’中的变招,最后只剩二十种变招。不过仅这二十种变招便含无穷奥妙,要将这一剑招习得精,听说很是不易。不过只要学得变招中的几式,那也足以受用了。” 李允然道:“怪不得我和他对招的时候,总觉得他两次使的剑招有些不同,难道就是这招中的变招。” 柳惜见点点头。 李允然道:“那创这剑招的老前辈是谁啊?” 柳惜见道:“郁息相。” 李允然道:“没听说过啊?” 柳惜见道:“这位老前辈一生收了……听说是收了两个徒弟,大徒弟便是梅奇晚前辈的父亲梅溪,二徒弟是个女子,名叫车怀素,只是这位车前辈后来去了哪,无人知道,江湖上便少闻她的传奇。” 李允然道:“这么说,今晚和我动手那姓梅的,多半还是梅溪前辈的后人了?” 柳惜见心中一动,道:“多半是吧。有一日师父和咱们师兄妹讲起‘风飘万点’这一剑招,便顺带和咱们说了郁老前辈的一些事。” 李允然一手支颐,道:“那师姐,这一剑招有没有破解的法子?” 柳惜见双目温柔,瞧向李允然,道:“我听师父说,于这一变招,无既定的破法,不过变招也是招,每一招都能寻得抵对之法。不过这便讲求应变有速了,就拿你使出的这一招来说,他往你前斜侧劈下,你若这时便避不开,那这一剑便砍在你头上。你见他剑来,要避也是先避开头,他会在你仰头后避之时又略加变化,往心胸间刺去。” 李允然吁了口气,道:“好险。” 柳惜见道:“怎么了?” 李允然道:“方才我和他对招,便是头先避开,身子却被他剑罩住,要不是白姑娘急中喊了一声‘住手’,只怕我现在已没命了。” 柳惜见知与人急斗毫厘偏差可定生死,听李允然那般说,想他们拼斗场面也是觉着惊险,这两人与她各有渊源,若是谁伤了谁都让她难抉,好在当下无事,她的惊忧也只一晃而过,当下只用言语安慰李允然道:“没事了,啊。” 李允然想起不禁有些后怕,心绪平复下后,又道:“可要多谢白姑娘救了我。” 柳惜见笑而不语,李允然又道:“师姐,他剑招的用意如此,那要怎么破。” 柳惜见道:“我不知道破解之法,我只知自救之法。” 李允然一脸疑问神色,道:“自救之法?” 柳惜见道:“他要伤你杀你,你不得出剑自救么?。他自下而上,你便自左而右或自右而左横削他腹部。不过出招要快,在必要时方能一举两得,既能躲开他杀招,又能伤他。” 李允然人也聪颖,当即明白,道:“我便是不杀他,那攻他小腹,他也会撤招回救,我的危急便解了。” 柳惜见道:“不错,咱们便是不知破解之法也要有自救之招,何况,自救之招中常含着破解敌招的技法道理,你若想不出好的破解法子,不如多想想自救之法。” 李允然如见新天地,喜得跳起,拉起柳惜见的手,道:“我明白了,多谢师姐。” 柳惜见看她欣悦,心中也自欢喜。 李允然乐了半晌,柳惜见道:“我困得很了,要回房睡去了,有什么事,咱们明儿再说。” 李允然点点头,送她出房。柳惜见回到自己房中,查看伤口并未裂开,便褪去外衣躺在床上,想起那姓梅的少侠,暗想道:“他姓梅,又会这‘风飘万点’,十有八九是梅渡言错不了。”又念他是恩人之子,更是心潮起伏,过后却怕梅渡言会因其父为救自己殒命而有怨,时喜时忧,久久不能入眠。到得晨鸡报晓之时,她才睡下,竟睡到日中之时方醒。 李允然早她半个时辰起来,先让厨房给柳惜见煎了药,同柳惜见用了中饭后柳惜见将那药喝了,两人坐在桌上闲话。 过不多时,李允然忽说道:“师姐,白姑娘是清倌人,我想替白姑娘赎身。” 柳惜见不想李允然会有此举,怔愣片刻,道:“那……那我也出一半的钱吧,这也是件义事。”心道:“如此也好,既可助白姑娘脱离风尘,也可顺道打听打听那梅少侠的身世。” 李允然道:“你不拦着我,那我便放心了。” 柳惜见道:“不过咱们不知这事要怎么办,也不知要不要过什么公文,还是先去问问白姑娘,后面好行事。” 李允然道:“是了,那咱们今晚去水云院找白姑娘吧。” 柳惜见道:“她那样的女子赎身不易,水云院中只怕有人盯着,我看不如咱们这会儿去,把她叫出来说这事稳妥些。” 李允然道:“那也好。”两人昨儿买的男装还有未穿过的,当下到房里换了,一人持了一把折扇,来到楼下。 柳惜见道:“你怎会想到替白姑娘赎身?” 李允然道:“我……我昨儿在那员外家里瞧见她,看她生的那样好,要是一生落在这恶粉脏尘里那也太可怜,便想帮帮她。” 柳惜见低声笑道:“咱们允然竟被一个美人迷住了,我真怕来日你再遇美色,难把持得定啊。”李允然羞得满脸通红,做拳去捶柳惜见,柳惜见忍笑逃躲到门外,她二人打闹,柳惜见只顾回头看李允然,也忘了瞧前路,正嬉闹间,突见李允然变了脸色,端正身子站定。 柳惜见敛笑,道:“你怎么了?” 李允然小心翼翼瞧了柳惜见一眼,拱手向前道:“明师兄。” 柳惜见身子瑟缩一下,转过身去,见明千霜牵了一匹枣红色高马,一手负在腰后,立在自己身后丈许之外,一袭黑衣沾了些细尘,神色不喜。 柳惜见也忙道:“明师兄,你回来了?” 明千霜道:“嗯,你们穿成这样,要上哪去?” 李允然看瞧柳惜见,柳惜见道:“我和允然寻个朋友去。” 李允然暗松口气。 明千霜点点头,柳惜见道:“你赶路过来,先坐着歇会吧,路上用过饭没有?” 明千霜道:“没呢。” 这时客店中有人出来,牵了明千霜的马去喂,柳惜见同明千霜、李允然回到屋中。几人找了张空桌坐下,柳惜见问过明千霜喜好后点了酒菜,柳、李二人陪着明千霜再用饭。李允然不知为何,心底总有些畏惧明千霜,话比往常少了,柳惜见也不知和明千霜说什么,三人只是低头饮食,半晌不言语。 柳惜见颇感尴尬,终出口先问道:“师兄,可是程师伯让你来接我们回去的?” 明千霜道:“不是,我同他们说你路上发热,暂不能赶路,要在这休养几日,秀姨怕只有允然一个应付不来,又怕金家派人来找你麻烦,便让我来帮你们了。” 李允然听他说程秀派他来一同照看柳惜见,心中暗道:“怎地师父不派个女弟子来?”后听说明千霜来也为防着金家人使坏,又想道:“那该多派两个人来才好啊,不过明师兄也是个靠得住的人,师父既让他独个儿来,定是有了盘算。” 李允然与明千霜来寻柳惜见途中,瞧明千霜安排合度,出行各事井井有条,虽总冷着张脸,但各事不需自己劳心,心底也甚服气明千霜。怕归怕,信却信得过。昨夜又听柳惜见说有个黑影现身于此,现下听明千霜说他为防金家同来照护柳惜见,倒安心不少。 柳惜见问明千霜道:“那程师伯他们呢?” 明千霜道:“秀姨怕咱们三人单在这边出事,照样带人从青溪峡赶回晋安,你的车驾全赶着回去,找个弟子坐在车里替你,若是真有人不怀好意,瞧能不能惑敌,给你这挡住敌人。” 柳惜见心中不安,道:“是谁来替我。” 明千霜道:“袁百卉。” 柳惜见心道:“这回任性,却烦动了师兄师姐他们,真是罪过。” 明千霜瞧她神色郁郁,知她所想,道:“你在他们也是一样要防着的,该干的活该做的事一件不会少。” 李允然也明白柳惜见心思,道:“是啊,咱们重走一条道,少了几个人,说不准他们还轻便些呢。” 柳惜见听了他二人的点拨慰藉之辞,心中好受不少。她想起白珍一事,暗暗思策,见李允然用完饭停了筷子,在桌下拉过她右手,在她右掌掌心一个字一个字写道:“白珍的事,我同明师兄说了,行不行?” 李允然思了良久,明千霜若是和她们一处,要瞒过他那是妄想,也觉别无办法,在柳惜见左手掌心写道:“说吧。” 第65章 昔年旧怨(一) 明千霜虽埋头填腹,但他多年磨砺,警性颇佳,柳、李二人在桌底拉拉扯扯,他如何不知。只是他心底虽厌恶此举,此刻却也不忍冲两个年轻姑娘发怒,全装做看不见一般。 忽听柳惜见道:“师兄,小妹有件要紧事要同你商量。” 明千霜抬起头来,说道:“何事?” 柳惜见笑道:“不急,等你用完了饭,咱们到别处说去,我先去让掌柜的给你开间客房。”说罢,正欲起身,李允然道:“师姐,我去吧。”已起身往柜边去了。 明千霜瞧着柳惜见,柳惜见道:“是件极要紧的事,我和师妹全要仰赖师兄呢。” 明千霜心中莫名欣喜,又瞧了柳惜见一眼,才重又动筷。 过不多时,明千霜用好了饭,柳惜见带他与李允然到了客店左近的一个茶肆之中,找了张四面人少的桌子坐下,要了茶点,方对明千霜道:“明师兄,我和李师妹这两日遇到个可怜女子。” 明千霜听事关女子,微微皱眉。 柳惜见续道:“这姑娘身世可怜……”她说到这,忽想起其实自己于白珍所知无多,除了知晓一个名字和她流落青楼,旁的一概不知,后面的话,却不知怎样说下去。 明千霜道:“身世可怜……” 柳惜见道:“她流落青楼,我和李师妹偶得机缘,昨儿见她一面,瞧她那样一个好姑娘,身陷泥淖实在可惜,便……便想帮她赎身。” 明千霜点头道:“哦,不过你们只见过她一面,便动了这样大的心思。”说罢,双目不住在柳、李二人脸上转瞧。 李允然道:“那姑娘真是很可怜嘛!” 明千霜吁了口气,道:“我知道,在那种地方的姑娘都有自己的苦处。可我想听听,这赎身,是那姑娘央求的么?” 柳惜见道:“这倒不是,我和师妹今儿才有了这个主意,还没对那姑娘说呢,方才你来时,咱们便是想去问问那姑娘,这赎身,要怎生个赎法。” 明千霜心觉好笑,道:“难怪你们俩穿成这样。” 柳惜见低眉瞧了瞧自己身上衣裳,道:“不穿成这样,去那种地方岂不是很怪。” 明千霜道:“你也知道怪呀,女子去给青楼女子赎身不怪么?” 李允然道:“那总不能见死不救吧。” 柳惜见道:“怪那只因从前没有这样的事,若是常有外面的女子进出青楼,常有外面的女子给青楼女子赎身,终有一日,这样的事,便见怪不怪了。” 明千霜道:“罢了,我说不过你。”又道:“青楼的老鸨靠这些女子生钱,他们可不会轻易放了这些女子,你们可知,为青楼女子赎身要多少钱!” 李允然道:“钱倒容易。” 明千霜语塞,半晌才道:“我倒忘了二位姑娘富有家资。”他站起身来,来回在桌边走了几步,道:“你们虽豪富,可这样子花使不觉无益吗,拿去捐了善堂岂不是好。” 李允然道:“咱们也都捐过呀。” 明千霜长叹一气,道:“我也非不许你们给人家那姑娘赎身,只是你们才与那姑娘见过一面,便要为她赎身,可是草率了些,我也怕你们受骗哪。” 柳惜见垂头思了片刻,道:“那姑娘品行瞧来是好的。” 明千霜道:“见一面你便能瞧出一人的品行?” 李允然道:“师兄,那姑娘还算救过我,又有才名,是个挺好的姑娘。” 明千霜见不远处案台上有个铜炉鼎,走去一看,正有香灰,转身拿起桌上舀茶叶的小勺,又取杯倒了半杯茶水在其中,一手端着半杯茶水一手拿了小勺到那炉鼎前,从中舀了勺香灰搅在那半杯茶水中。 柳、李二人瞧他怪举,相顾疑惑。 明千霜抬了和着香灰的茶水到李允然身前,问道:“这是什么?” 李允然不明他何意,但那茶杯递到眼前,她一时错愕,片刻后方道:“掺了香灰的茶水。” 明千霜放下小勺,从桌上拿了块小点心浸入茶水中,再用小勺舀起来,移到柳惜见身前,问道:“这是什么?” 柳惜见道:“沾了脏茶水的点心。”她正要问明千霜何意,明千霜先一步开口说道:“都没傻嘛,怎么做事比小孩还不如。” 柳惜见道:“师兄,我和允然并非一时冲动,是真想助那姑娘脱离风尘。” 明千霜放下手中茶杯,心中气闷,坐下道:“小孩还知道护着自己的糖食呢。” 柳、李二人相视一眼,明千霜又道:“你们给那女子下了什么迷魂药了?” 柳惜见道:“师兄,咱们只是有这么个念头,也没同那姑娘说,若真能帮得那姑娘从良,也是好事一桩,便当做是积德了。” 明千霜道:“你们心意已定,那便随你们吧。” 柳、李二人心中大喜,李允然本想,有个男子从旁相助,帮白珍赎身一事或可便宜些。不料明千霜道:“不过我不同你们掺和了,你们要去便自个儿去。” 柳惜见道:“是。” 李允然却是深感失去一强助。明千霜道:“柳惜见,你方才说什么这事要仰赖于我,你们主意都已定了,又这般决绝,说什么仰赖于我呢。” 柳惜见道:“师兄在这,不得师兄允准,咱们不敢胡乱做主行事,这可不是要仰赖师兄么?” 明千霜笑道:“你倒会说好话,我可不信,我若不答应,你们便真不给那姑娘赎身?” 柳惜见道:“多谢师兄宽宏,不过,这事师兄能否帮咱们瞒着师父。” 明千霜道:“我一向不喜管别人闲事。” 柳惜见知他这般说,便是不会将此事外扬,又同他道了一声谢。 李允然也放了心,细细品茶。明千霜道:“不过你们真要给人家姑娘赎身,可想好了这姑娘从良后要如何安身立命。” 李允然道:“她是个女子,这……” 柳惜见也垂头静思。 明千霜道:“不错,她是个女子,青楼女子赎身,大多都是托身于男子,男子为之赎身后,她们多半是嫁与这个男子。可是你们两个是女子,定是无法娶那姑娘为妻的了。那姑娘的积蓄可够她后半辈子用的,若是不够,你们可为她寻好了归处,往后她要以何为生?” 柳惜见本在思索明千霜所说的“安身立命”,后明千霜又搬出一套细则来,柳惜见忽而想到一事,笑道:“师兄,你怎知道的这样细,莫非你从前……呃……从前也帮过一女子脱离这样的苦海。” 李允然睁大了眼睛瞧向明千霜,明千霜哭笑不得,道:“柳惜见,我和你好好说正事呢,你别岔开话。” 柳惜见咳嗽两声,道:“是。” 李允然却不依不饶,仍问道:“师兄,那你从前是不是给人赎过身。” 明千霜无奈道:“没有。” 李允然道:“师姐,那今后咱们要如何安置白姑娘呀?” 明千霜一听“白姑娘”三字,立马问道:“你们要给赎身的姑娘姓白?” 李允然道:“是啊。” 明千霜神色转严,问道:“那姑娘叫什么?” 李允然回道:“白珍。” 明千霜默然不语,脸有微怒。柳、李二人瞧他神色忽变,又不知其因,心中均有些惶惶。过了良久,明千霜道:“这位白姑娘,从前便有人想为她赎身,只是她临终反悔,更害苦了一个无辜女子,你们如今要为她赎身是你们的事,我管不着,只是这事别把我牵扯进去,我不喜欢白珍那人。”说罢,起身出去。 柳惜见和李允然相顾惊愕,见明千霜带愤离去,柳惜见同李允然道:“师妹,劳你付账,我去瞧瞧师兄。” 李允然虽也想详知明千霜与白珍恩怨,但想起他一脸怒容的模样,既有些怕且不知如何让他平怒,柳惜见独自上前询问,她倒求之不得,只道:“好。”便去寻店主结账。 柳惜见出了茶肆来,明千霜不知是不是有气之故,行得甚速,已走出老远。柳惜见发足追上,问道:“师兄,你方才说的因故,咱们原先都不知道,我和允然若有惹你不快的,也非有意,你别往心里去。” 明千霜道:“我不悦并非你们两人,你们也不必为我一时心绪来赔过。想为那些苦命女子赎身本是好事,我虽觉你们行事草率,却也绝不阻拦,可这人偏偏是白珍,若是为她,我只会觉你们帮错了人,用错了善心。” 柳惜见道:“为何?” 明千霜回目瞧她,却问道:“你和允然怎么识得白珍的?” 柳惜见道:“昨儿我和允然到神鹤碑去赏菊,先遇到两个文士论说菊花,两人言语中贬低菊花而盛赞白珍,我和允然却特别喜欢那里的菊花,瞧不过眼,便和他们争起来。后来咱们另换了一地赏菊,又有个揣着酒壶的年轻公子说那的菊花配不上白珍姑娘,我和允然又同他争论了一番。” 明千霜笑道:“你们还为菊花鸣不平了。” 柳惜见点点头,说道:“是,咱们和白珍姑娘相识相见的起因便是如此。总有人说白珍姑娘如何如何美,我和允然实在好奇那白珍究竟是怎么个样子,昨晚便改了装扮到水云院见她去了。只是那时白姑娘不在水云院,我和李师妹倒费了一番周折才见着她呢。” 此刻李允然已来到他二人身后,柳惜见所说也听了大半,这时插口道:“是啊。” 明千霜道:“你们费了什么周折才见着她的。” 柳惜见道:“李师妹,你来说吧。” 李允然当下将自己前往刘府将白珍掳走、姓梅那少侠为此和她大打出手各事说了,明千霜听罢,说道:“你们可真有闲心。” 柳、李二人尴尬不已。明千霜又问道:“你们说在神鹤碑遇到个揣着酒壶的年轻公子,长什么样子?” 柳惜见将那人容貌大略说了,明千霜听了,眉头深锁,道:“果真是他!” 第66章 昔年旧怨(二) 柳惜见听明千霜口气,像是认得那日在神鹤碑遇到的白衣公子,问道:“师兄,你说的那人是谁?” 明千霜道:“这事关乎我在蜀州的那位冯师姐,也非光彩事,只是你们今日的事也是为了白珍,我说与你们听也无妨。可这事,你们听了,别对人说去。” 柳、李二人齐声道:“是。” 明千霜微微顿步,看瞧柳惜见,道:“你在洛水镇、遂州,都有遇到心雪,可知她为何被百日门的人追杀?” 柳惜见道:“不是为了那一百颗黑珍珠么?” 明千霜道:“不错,便是为了那一百颗珠子,那你可知道,心雪拿那些珠子来做什么?” 柳惜见摇头道:“这我便不知了。” 明千霜微微叹了口气,道:“心雪拿那些珠子,是为了给她姐姐治眼睛的。” 李允然道:“治眼睛?” 明千霜道:“不错,心雪有个姐姐,叫姩雪,大着我三岁,是我的师姐。我拜入师父门下后,这位师姐一直待我极好,只是后来她因白珍受了重伤,一身武功尽废,双目也几欲失明,因此,我方才听你们要帮她赎身,很是气恼。” 柳、李二人才知他适才有气之故,李允然道:“原来如此。”她与柳惜见也都明白,明千霜口中的师父非常泽,而是冯嵘。 柳惜见道:“心雪姑娘为了拿黑珍珠给姩雪姑娘治病,便高价买走了百日门金老太太先看上的黑珍珠,这才被他们追杀。” 明千霜道:“是,我师姐受伤后,她双目本已瞧不见了,后来师父带她四处求医问药,才稍稍复明,只是她看东西会有重影,眼睛又时常会疼,有个大夫说,要用西域产的黑珍珠方能助她眼睛痊愈。咱们从那后一直设法寻这黑珍珠,只是这黑珍珠本就稀有,又产自异国,实在难求,直至一月前,心雪才打听到有个胡商带了黑珍珠到中原。可偏巧师父不在家,心雪便一人去买那黑珍珠,这才有了和百日门的纠缠。” 柳惜见这时得知冯心雪抢买黑珍珠的因由,心中颇赞这姑娘义勇。李允然曾问起柳惜见她从洛水镇逃出后的一路所遇,是以也知晓冯心雪买黑珍珠一事,这时柳惜见和明千霜说起这事,她倒也清楚。 柳惜见问道:“师兄说姩雪姑娘因白珍受伤失明,是怎么一回事?” 明千霜道:“我师父有位至交好友,姓皮,皮家叔父的长子皮绍与我姩雪师姐同岁,两人幼时是玩伴,后来年纪稍长,两家人瞧他们要好,便给他们定了亲事。那皮绍原对我师姐也是有情义的,可后来有一年,他和好友出门游历,到了合家口,便识得了白珍,自打那起,他便移了心,想要娶白珍为妻。” 李允然心道:“原来是男女情事结的怨。” 明千霜道:“皮绍为了白珍,要和我师姐解除婚约。可皮家是清白人家,和我师父又是多年的交情,怎会让皮绍胡乱来,他们将皮绍痛骂一顿后,关在家中。可皮绍学过武艺,皮家又怎么关得住,皮绍最后逃了出去,来到合家口。” 李允然道:“他找白珍来了?” 明千霜道:“是啊,后来他来找白珍的事被我师父知道,我师父怒了一场,要师姐和皮家解除婚约,师姐看皮绍执意如此,便也答应了。可过得一个月后,皮绍上门负荆请罪,要与师姐重行修好。” 柳惜见道:“皮绍为何如此?” 明千霜道:“他另有图谋,原来便在我师姐和皮家解除婚约的时候,皮绍变卖了皮家在万州的一处房产、田产,要给白珍赎身。” 如今听到“赎身”二字,柳惜见和李允然都是觉得有愧。 明千霜仍在道:“白珍起先答应了,可没过几日忽然反悔。” 李允然问道:“可知白珍反悔的缘故。” 明千霜道:“白珍早有心仪的男子,只是这男子有阵子不知何故没了音讯,皮绍又在此时要与她赎身,她便答应了。可她是那老鸨的摇钱树,老鸨又怎肯轻易放她走,皮绍与那老鸨周旋几日,便在事成,要拿得卖身契的时候,白珍爱恋的那男子赶了回来。那男子将白珍带走,两人相谈不过一盏茶功夫,白珍便不愿和皮绍走了,仍要留在妓院中。” 李允然心道:“白姑娘好傻,你那时该先拿了卖身契离开青楼再说啊,有何事比先得自由身要紧。” 明千霜道:“皮绍大怒,便回了蜀州。后来他负荆请罪、重来求亲,师父和我都觉他不过是为了和白珍赌气,几次将他赶出门。可咱们没想到师姐对那姓皮的是真心喜欢,看他几次上门请罪,以为他回心转意,铁了心要嫁他。师父却因他前行不端,迟迟不同意这门亲事,后来皮家二老请了师父极为敬重的一位前辈前来说情,师父架不住那位前辈的情面,看师姐又是真喜欢皮绍,才重又答应这门婚事。” 柳惜见道:“依师兄说,皮绍并非真心娶姩雪姑娘,那是为了什么?” 明千霜道:“皮绍瞒的也严实,他真正用心咱们直到他和师姐成亲那日方知。”他说到此,便住口不言,目含怒杀之气。每想起那日师姐冯姩雪所遇,依旧是义愤萦怀,言语神色间皆是痛愤。 李允然探问道:“师兄,出了何事了?” 明千霜道:“师姐的嫁妆里有一味奇药,天山雪莲,师父在前半年才得了两朵,便拿了一朵给师姐做嫁妆。皮绍这次和师姐成亲,便是为了从师姐那里拿这天山雪莲。” 柳惜见道:“他要这天山雪莲来做什么?” 明千霜道:“不是他要,是白珍要。” 李允然和柳惜见齐声道:“白珍要?” 明千霜道:“是,成亲那日,他们拜完天地,皮绍便和师姐说自己一个朋友受了重伤,性命垂危,要天山雪莲才能救治。师姐这才疑心起皮绍的用意来,出言探问,皮绍几句话便露出用意,他果真是为了那天山雪莲才和师姐成亲的。” 李允然骂道:“这人真该死!” 明千霜道:“天山雪莲本是白珍托皮绍取的,她有急用,师姐他们成亲那日,她改装混入丫鬟堆里,皮绍和师姐撕破脸后,白珍便跳出来,求师姐将那天山雪莲卖给她。师姐这才知道,皮绍找她要雪莲,乃是为白珍而要。” 明千霜顿了一顿,又道:“师姐心灰意冷,当时便找了笔墨,要写和离书。叫陪嫁来的人收拾她的东西,想要回到师父那里。自然,那天山雪莲她也没想给皮绍和白珍,连同所有嫁妆一起,带回家来。皮绍见师姐决绝,求雪莲是求不来的了,便动手硬抢。” 李允然暗骂道:“无耻之徒。” 明千霜道:“皮绍和师姐原本武艺相当,那日在新房中大打出手,一时间谁也胜不得谁,皮绍手下有个家奴,叫皮老生,他得了皮绍授意,当场便翻起我师姐的嫁妆来,我师姐带去的丫头原也有会武艺的,可这两个丫头不是皮老生对手,最后那天山雪莲还是被皮老生翻出来了。师姐那时正和皮绍对招,无暇旁顾,到得她察觉时,皮老生已将天山雪莲交给了白珍。” 柳、李二人与明千霜始终是同门,心中更向着这位师兄,二人看明千霜一脸忿态,也不疑他言语有假,当下对白珍便不如先时那般爱重了。 明千霜可不知她二人心境变化,仍在叙说旧事:“待得师姐摆脱皮绍纠缠追出去,白珍已拿着天山雪莲到了皮府的后门。师姐也不是好到没脾气的人,被人如此侮辱戏耍她如何不怒,上前去抢了天山雪莲后便要报官捉拿白珍。偏这时候皮绍追了来,他劝师姐将天山雪莲卖与他和白珍,师姐不肯,两人又动起手来。皮老生奉了皮绍的令,为白珍抢夺天山雪莲,在皮绍和我师姐第二次交手时,他便也上前来攻我师姐,我师姐手上的天山雪莲还是被皮老生夺了去,他拿到雪莲又交给白珍,两人便要上马车离开,我师姐一怒之下刺了皮绍一剑,得了暇隙,便往白珍手上的天山雪莲抓去。” 明千霜顿了片刻,又道:“我师姐知道白珍不会武艺,并没想要伤她,只想从她手中抢回天山雪莲。可那时情急,她冲过去时势猛了些,皮绍以为她要杀白珍,便在后打了我师姐一掌,他情急中出尽全力,我师姐便在他掌下受了重伤,差点丢了性命。皮家那几日要装新房便买了石灰,没用完的都堆在后门的墙角边。我师姐向白珍抓去时,白珍躲向墙边,她也不知有意还是无心,便抓了一把石灰洒出去,正好落在我师姐的眼睛上。皮家在场的那些下人说,白珍洒出石灰的时候正好皮绍便在后打了我师姐一掌,我师姐的眼睛便是这么伤的。” 李允然心道:“好嘛,那给白珍赎身一事便作罢吧。” 明千霜道:“还算皮绍良心未泯,我师姐受伤后他便赶紧派人去叫大夫,白珍却带着天山雪莲逃了。那时我们在师父家里,皮老爷派人去报讯,我和师父还有心雪才一同赶到皮府。师姐被皮绍打了这一掌,受的内伤甚重,我们赶到时皮夫人正给她疗治内伤,后来师父拿出另一只天山雪莲,才保住师姐的命。可她眼睛上的石灰便没来得及清洗,这么给耽误了。好在白珍洒出石灰的手劲小,落入师姐眼里的少,后面不断医治,她眼睛总算能看见些东西” 第67章 不识逆风 柳惜见道:“师兄,那后来呢?” 明千霜道:“后来,皮家二老逼问皮绍为何要帮白珍算计我师姐。皮绍说,白珍曾和他定约,只要他为白珍拿到天山雪莲,白珍便嫁给他。” 李允然道:“便为这?他已要娶白珍了,还要娶冯姑娘,又要娶又要骗么?” 明千霜道:“皮家在那地界也是有头有脸的人家,要是娶白珍做正妻,皮家二老怎么会肯,他是要娶我师姐做正妻,娶白珍做侧室。” 李允然骂道:“什么臭男人!” 柳惜见道:“师兄,那白珍要天山雪莲来做什么?” 明千霜道:“白珍的情郎不知在哪里受了重伤,需要天山雪莲才能治好,白珍为救情郎,四处打听,才打听得我师父手里有,因此便去求皮绍帮她。可皮绍那时才和白珍闹翻脸没两日,并没想帮她。后来白珍无法,便用自己来换天山雪莲,她和皮绍说,只要皮绍拿得天山雪莲,那她便嫁给皮绍。为此,皮绍才想方设法要重与我师姐成亲。” 柳惜见轻哼一声,道:“如此强求的亲事,男女皆是丧尊,要来何用。” 明千霜带笑瞧了柳惜见一眼,道:“他们无尊那我不管,可他们欺侮到我师姐头上,我便不能忍了。” 李允然道:“师兄,你怎么教训那姓皮的了!我瞧哪,定要把他打得没皮才好!” 明千霜道:“把他武功废了。” 柳惜见瞧了明千霜一眼,心道:“这是几年前的事,他那时便能废了别人武功,可也是个奇才了。” 李允然道:“这也够了,日后他也没法子逞威了。” 明千霜道:“本想杀了他,可被皮家二老拦下,后来,皮绍便被逐出家门。他这人性喜美酒,随身带一壶酒,方才你们说什么揣着酒壶的年轻公子,我便想起他来。” 柳惜见心道:“冯前辈并非无名小辈,他的千金出了这么大的事,江湖上却无人知道,想来冯家和皮家费了不少口舌去隐瞒吧。” 李允然道:“被逐出家门,那该落魄不堪吧,可那日咱们见到那人,看他还是一副公子哥的模样啊。” 明千霜道:“我早听说了,皮夫人舍不得儿子受苦,常常暗地里接济这位皮公子。” 李允然道:“那皮绍日子还是太好过了。” 明千霜笑道:“师妹说的是,既然他也在这,我不如也去拜访拜访他。” 柳惜见道:“拜访他,让他日子难过些?” 李允然抿嘴笑视明千霜,明千霜挑眉一笑,也不答言。 柳惜见道:“师妹,你瞧昨儿那梅少侠待白珍怎样?” 李允然转目一思,道:“师姐,你是不是想说,那梅少侠兴许便是白珍的情郎。” 柳惜见道:“我听师兄说起这些事,又想起昨夜他言行举止,倒挺像呢。” 明千霜道:“若姓梅,那便是了,可知他名字?” 李允然道:“不知道,只听白姑娘叫他梅大哥。” 明千霜道:“我记得,那人是叫梅渡言。” 柳惜见闻言,喜忧参半,心道:“真是渡言哥哥,可……,梅伯伯对咱们有大恩,这白姑娘多半也是渡言哥哥认定的人了,只是……,师兄在这,白姑娘要帮是不帮?”她心中有思,连明、李二人的说话也没留意,转念又想道:“白珍如今还在水云院,那渡言哥哥还没帮她赎身?” 柳惜见沉思间已走在最末,李允然见她落后,回头叫道:“师姐,你说好不好?” 柳惜见回过神来,她没听到前事,问道:“什么好?” 李允然道:“我说,白姑娘的事咱们不管了,你说好不好?” 柳惜见道:“是了,咱们不管便是。” 明千霜道:“可觉着是我左右了你们么?” 李允然道:“白姑娘的事,如今想想,咱们确是思虑不周,于她品行各样都不甚了了,何况明师兄你与咱们是同门,论亲疏自然是你与咱们亲,冯前辈他们又对你多有照顾,白姑娘既和她们有怨嫌,咱们行事,自然要顾着他们颜面。” 明千霜心内喜慰,道:“我确不想让那白珍和皮绍过的舒心,你们别嫌我恶。” 柳、李二人不想他话说的这样直,也没接口。 明千霜又道:“我要去访访白珍。” 李允然道:“做什么?”虽说她对白珍已不似先前那般喜爱,却也怕明千霜鲁莽行事,对白珍不利。 明千霜道:“去问问那位皮公子的下落呀。” 李允然瞧瞧柳惜见,问道:“那咱们两个怎么办?” 柳惜见道:“咱们回客店吧。” 李允然却不想回去,撒娇道:“我想四处走走,师姐你和我去吧。” 柳惜见道:“好,那你想往哪边走?” 明千霜道:“你身上的伤不是没好全么?” 李允然多日来身负照护柳惜见之职,柳惜见这两日都和李允然在外走动,李允然以为柳惜见好多了,也未多劝她静养,这时明千霜提起,竟像是被人责难一般,心起惶乱。 柳惜见道:“已好得多了,只是走走,不碍事的。” 李允然稍稍宽心,明千霜道:“那咱们这便各行各事吧。”说罢,先自离去。 柳惜见和李允然沿街前行,买了些女孩子喜欢的玩意儿。柳惜见心中有了事,便不似往日无拘无虑,总想着如何再见梅渡言一面,瞧他有无自己兄弟的下落。 到得日暮,柳、李二人回到客店,明千霜却还未归,她们等了一阵不见明千霜回转,便先用了饭。 饭罢,柳惜见独坐屋中,闻得有人拍自己房门,开门一看,是店中的小二。那店小二道:“姑娘,我来给你换个茶壶,原来的我要拿去洗了。” 柳惜见道:“多谢。” 店小二瞧了门外一眼,看门外无人,递了张纸条给柳惜见,低声同她道:“有位展爷派人送来给你的。” 柳惜见接过,问道:“送这东西来的人呢?” 小二道:“已先走了。” 柳惜见赏了那小二一两银子,小二换了茶壶便关上门出去。柳惜见张开那纸条来瞧,只见上面写了几个张狂的草字:“后日午时,请来霜纨别苑一见,别苑主人是我好友,只管安心。”落款是“陌路人”三字。 柳惜见瞧了,点蜡烛将那纸条烧成灰烬。此时天未黑下,柳惜见觉得屋中气闷,出门到了客店后庭,搬来条长凳坐在株桂树下。 桂花香丝丝缕缕钻入鼻中,闻着又带一股馨甜之气。她心静了许多,过得一时,听身后传来轻轻足音,先时以为是店中杂役帮工有事到这庭院中来,后听那足音停至身后不前,她回过头去,见明千霜立在身后。起身道:“四师兄,你回来了?” 明千霜点头,道:“你在这做什么?” 柳惜见道:“我不想在屋里待着,便出来了。哎,你打听得皮绍的下落没有?” 明千霜面上略有得意之色,道:“我已去找过他了。” 柳惜见知当中定有一番热闹,见不远处房廊下有条长凳,跑去将那长凳抱来,放在自己凳子对面,说道:“师兄,你坐。” 明千霜和颜悦色坐下,柳惜见道:“你和皮绍叙旧,说了什么?” 明千霜道:“你是想知道,我有没教训他吧。” 柳惜见心思被他看破,只好道:“是,听你说起他从前所为,我也觉可恨哪,便想知道,你有没教训他。” 明千霜道:“没,没动手。我去水云院时,他和白珍一处,不过趁他便在那,把他约出来喝杯茶而已。” 柳惜见抬眼看了看天色,道:“一杯茶喝到这会儿?” 明千霜道:“一杯茶自然可以喝到这会。” 柳惜见思量半晌,道:“师兄,我初见你时,摔坏你一只瓶子,你便喊打喊杀。冯姑娘是你师姐,她在白珍和皮绍手里吃了大亏,你先前说的,你只收拾了皮绍。那白珍呢,你后来有没有找她给冯姑娘报仇。” 明千霜道:“找过的,可有人横加阻拦,我便没能动白珍分毫。” 柳惜见道:“是怎么回事?” 明千霜道:“我在蜀州废了皮绍武功后,便赶到合家口,也想废了白珍眼睛。可白珍不知怎样结识了个叫家明休的怪侠,我到水云院找白珍时,那怪侠便守在白珍房里。”他说到此处,从长凳上站起,方接着道:“家明休胡搅蛮缠,不准我动白珍。他说,白珍是他好友之女,他从来便将白珍视做自己的女儿,白珍又不会武艺,我要报仇,便找他。” “我起先不肯,但他撒泼耍赖,死命抱着我,我实在进不去找白珍。后来家明休便立了个赌约,要是我和他交手能拆得十三招以上,他便让我去找白珍。但若不能,我和冯家人此生不能寻白珍麻烦。那时我年少,不知天高地厚,便答应了。” 柳惜见道:“后来你果真没能赢那家明休是不是?” 明千霜道:“是啊,我和他交手只到了第十招上便输了,师父常教导我,言出必行,我再不甘心,也只得遵诺而行。便这样,连师父他们也不能再找白珍报仇了。” 柳惜见道:“家明休,没听说江湖上有这么个人呀。” 明千霜道:“嗯,我回去和师父说了这事,他也说他没听说过这样一个人,我把家明休的相貌说了,师父找了好些朋友打听,也没人认得这人。师父说,家明休这名字多半是那人胡诌出来的假名,他为白珍解围,却不想让人瞧出他真正身份,便用假名来遮掩。至于我所见到他的相貌,说不准也是易容后的,因此才追寻无迹。” 柳惜见道:“那时你多大了?” 明千霜道:“六年前,该是十五岁吧。”他想了一想,又道:“那时你已在帮庄子打理万古山庄的生意了。” 柳惜见道:“唔,你怎知道?” 明千霜道:“卫师妹同我讲的。”说罢,又道:“便是从那时起,师父说我成天闭门习武也不行,要多出去历练历练,方能有所得,便带着我和师姐师妹出门求医历练。” 柳惜见点头默思,隔了不多时,忽道:“从家明休的武功招式也瞧不出他来历么?” 明千霜道:“他有心隐瞒身份,自然早做全了谋划。他的武功招式,我回去比划给师父看,他老人家也瞧不出来是什么门派的武功。咱们出外游历这几年,师父也找了许多名家讨教,可奇的是竟没一人瞧得出这些招式的属派。” 柳惜见道:“难道这家明休是什么隐世高人?这才没人见过他武功。” 明千霜摇头道:“反正,这事已成了一个谜团了。” 柳惜见道:“改日,我去问问白珍,这家明休是谁?” 明千霜觉这也是个解谜之法,道:“好啊,你若问得,可解了我多年疑团。” 柳惜见一手轻击长凳,想了片时,心中一动,又道:“师兄,要不你把家明休的招式试演出来给我瞧瞧吧,我也想看看这许多名家都瞧不出来历的无名招式。” 明千霜不言,柳惜见道:“你若不便,那我也不看了。” 明千霜道:“没什么不便的,你瞧好了。”说罢,跃身出去,抽出腰中软剑,一招一式试练起来,柳惜见瞧到第四招上,心上一奇,暗道:“怎么是展泉山的逆风十三式?” 第68章 多年积怨 柳惜见看明千霜一招一式试展开来,从头至尾果然是十三式剑招,只是当中有些招式明千霜使的不大对。逆风十三式是展泉山答应教授柳惜见武艺后新创的剑招,那时展泉山已遁隐山林,不在江湖上走动。因此,这新创的逆风十三式剑招江湖上的人便无人见过,也就无人知晓了。 展泉山已将这十三式剑招传给柳惜见,也是巧到了极处,柳惜见让明千霜将这剑招使出来,她才知那神秘莫测的家明休原来便是展泉山。只是这会心中不免又生了新的疑团,展泉山因何要救白珍?他与白珍有何亲故? 明千霜使完那剑招,说道:“怎样,你可瞧出什么来没有?” 柳惜见道:“瞧出疑问来呀,我也想问这是什么剑法?哪派的剑法?” 明千霜坐下,道:“真就奇了,那么多高手都瞧不出这剑招的出处。” 柳惜见道:“你有给师父看过么,我是说咱们万古山庄的师父。” 明千霜知她是想问这剑招有没有试演给常泽瞧过,明千霜道:“我师父曾使给庄主看过,可他也瞧不出这剑招归属何门何派。”他这话是说,冯嵘曾将这剑招试演给常泽看过,可常泽也无能耐看出这剑招出处。 柳惜见本想劝明千霜改口称常泽为“师父”,但想起自己未受过明千霜在常泽那受的委屈,又有何资格劝他保有与己同等的敬师爱师之心呢,终是未开口劝说。 两人说了这么会儿话,天已黑尽,当下各自回客房歇息。 到得第二日,柳惜见最先起来,看明、李二人未醒,独自下楼先用早饭。想起明日的霜纨别苑之约,便想向人打听打听那霜纨别苑。但明、李二人同住这一家客店,她怕不慎被二人得知而疑心究查,欲待用过早饭后出街去向行人打听霜纨别苑。 坐等不多时,柳惜见又想道:“吃早点也要一阵功夫,要是等师兄、师妹醒来,想要再出去又得另寻由头,不如现在便去问。”当下吩咐小二晚些再做自己的早饭,匆匆出了客店。 时辰尚早,街市上没什么行人,柳惜见走了老远才见个卖包子的小贩,上前买了六个包子,付钱时说道:“大哥,我想跟你打听个事。” 那小贩道:“姑娘想打听什么事?” 柳惜见道:“我想问问,这霜纨别苑是镇上哪户人家的产业,我家哥嫂看上了那处的地,要想同主人商量买卖的事情。” 小贩道:“霜纨别苑哪?哟……这真是……”他话说不全,脸上现出鄙夷之色。柳惜见看小贩的意况神情,知那别苑非常,又问道:“怎么了,莫非这别苑的主人很难说话么?” 小贩道:“姑娘你不是本地人吧?” 柳惜见道:“我是遂州人。” 小贩道:“那难怪呢。我跟你说,这霜纨别苑不是正经人住的地方。” 柳惜见越发迷惑,道:“不是正经人住的地方?” 小贩道:“咱们这地儿有个地方叫水云院,是青楼,如今这青楼的花魁叫白珍,可十多年前呢,那青楼的花魁是个叫龚霜纨的女人,这霜纨别苑呢,就是这龚霜纨的产业。” 柳惜见脑中闪过灵机,似是自己满腹的疑团可得丝毫解释,又问道:“那大哥你知不知道,龚霜纨可曾从良嫁人没有?” 小贩道:“倒是有人给她赎身了,却没听说她嫁给谁。不过,你们要是想买她的地,趁早打消念头吧,听说好些人看中她那地的风水,也想买来重盖宅子,可那女人都没答应。” 柳惜见道:“我这便回去和哥嫂说说,大哥,多谢你了。” 这时又来了主顾,小贩忙着给客人拿包子,也没回柳惜见。柳惜见往前边走去,又找了几个早起的摊贩问起霜纨别苑,几人所说都是差不多。她无法思解展泉山与白珍的关系,一路所想便都是此事。 待回转至客店门外,忽闻得店内有打斗之声,柳惜见忙进门去瞧。见楼上有一人正与明千霜激斗,一身穿宝蓝色粗布衣裳的男子手持长剑破解明千霜剑招,店中除了李允然与自己外,便再无他人,想来被明千霜他们吓得躲起去了。 李允然一手提剑,跃跃欲试,却又不敢上前插手。 柳惜见瞧了一阵,看那蓝衣男子的招式,便就是梅奇晚的剑招,心道:“梅渡言。”一下着急起来,看他与明千霜相斗,多有不及,不由得暗暗忧心。 李允然纵身下来,来到柳惜见身侧,道:“师姐,这姓梅的不知什么缘故,今儿一早便来找明师兄麻烦,这下好了,让师兄好好教训教训他!” 柳惜见勉强笑道:“看样子,师兄要赢他不难。” 李允然满脸喜容,道:“是啊,看他这时出招不比刚来时快了,我前儿输了他几招,今儿正好让明师兄讨还回来。” 柳惜见道:“他来找明师兄做什么?” 李允然道:“不知道啊……,不对,我方才听他要师兄别去寻白姑娘的麻烦,不知是不是为了这个。”过了片刻,她又道:“难道昨日明师兄去寻白姑娘时,要对白姑娘不利么?” 柳惜见不敢在面上露出忧急神色,真心却急得如被油煎一般,忽见客店柜面上探出半个脑袋,正是客店掌柜。 柳惜见发一声喊:“这地儿太小,又是人家做生意的地方,去外面打吧!” 明、梅二人同向柳惜见瞧来,明千霜收了剑,道:“上外面去!”说罢,一纵来到门边,柳惜见和李允然挪身让开,那姓梅的少侠也跟着出了客店。 柳、李二人急忙跟上,眼见明千霜、梅少侠一前一后往左面急奔而去,柳惜见和李允然各自施展轻功跟上。 不出半刻钟,三人已来到合家口镇外的一座小山头,明、梅二人停在一开阔地重又动起手来。柳惜见赶到时,明千霜正使出一招“白鹿跃溪”,刺向梅少侠左胸。梅少侠一招“穿云北走”,欲要架开明千霜的剑。但明千霜那是软剑,被梅少侠长剑一扫,虽偏离了要害部位,但软剑如浪腾浮之时,姓梅那少侠的下颌却还是被明千霜的剑扫到,流下血来。 柳惜见心念急转,却想不出个法子来阻劝二人。明千霜和梅少侠又拆了数招,梅少侠忽使出“风飘万点”那一招来,李允然睁大了眼睛,正想出言示警,却见明千霜横剑往梅少侠肚腹上削去,身子跟着往左一掠,躲开梅少侠下劈那一剑。其法便如柳惜见所说的自救之招,李允然惊羡不已,拉住柳惜见袖子,喜道:“师姐你看,师兄用的自救之招也一样。” 柳惜见微笑颔首,接而转视前方。 梅少侠小腹上遭明千霜一削,渗出血来,被逼后退数步。明千霜持剑立地不动,柳惜见恐他们再动手,上前问道:“梅少侠,我们师兄妹哪里招惹了你,你要来找咱们麻烦?” 前次相见天色太黑,柳惜见并没见他容貌。这时柳惜见一面同他说话,一面细观他面容,只见他俊目修眉,丰神俊朗,虽蜕变不少,可仍瞧得出便是幼时曾与自己三兄妹一同玩耍的梅渡言。 梅渡言见了柳惜见,初时还不觉怎样,待她问完话后,也忽觉问话之人像极了自己幼时玩伴,心道:“这人好像小玉呀。” 明千霜道:“你是梅渡言吧。” 梅渡言转头看向明千霜,道:“明千霜,你已答应过家前辈了,不会去扰珍儿,昨天你又到水云院做什么。” 明千霜道:“我去做什么?白珍没同你说么?”他冷笑一声,又道:“还是白珍说我欺侮了她?” 梅渡言道:“你曾要和珍儿为难,去找她还能有什么好脸色。” 柳惜见道:“梅少侠,我师兄去找白姑娘,只是想打听皮绍的下落,你莫要误会。” 梅渡言将信将疑,道:“当真?” 原来,明千霜几年前上水云院寻白珍时,也曾狠狠收拾了那老鸨一顿,昨日明千霜上水云院时,被那老鸨认了出来。老鸨知明千霜厉害,听说他来寻白珍,心中虽怕却也不敢阻拦,急忙忙派人去寻梅渡言。梅渡言又因一时有事,今日才回到合家口的住处,他到水云院中时白珍不在,没问着白珍明千霜寻她的真实情。那老鸨却恨明千霜,知道梅渡言会武,正想挑动梅渡言去给自己报几年前的仇,便添油加醋说了许多明千霜如何如何凌虐白珍的话。因明千霜与白珍有前嫌在先,梅渡言便信以为真,设法寻了来,要找明千霜算账,这便打了起来。 这时梅渡言听了柳惜见的话,道:“可是祁妈妈说,明千霜对珍儿动手了,她只是个弱女子,怎禁得住他下狠手。今儿一早我去找珍儿,她还不见了,不知是不是受了伤怕被我见到,躲着我。” 明千霜道:“是么?” 柳惜见看明千霜也不同梅渡言说明白,只怕他二人又动手,说道:“祁妈妈说的?”又道:“你就那么相信她?白姑娘不在,你怎不等她回来问个明白,这样便跑来!我师兄若真想对白姑娘不利,何必要等到今日,多让自己心里不痛快。何况他不是已和你们有了誓约么,怎还会去多扰白姑娘,你当人都是背信弃义的嘛!哼!林少侠,不要瞧不起人。” 明千霜移目瞧了柳惜见一眼,又转过头去,逼视梅渡言。 第69章 潜入别苑 李允然不知明千霜曾与白珍、家明休诸人有约等情,柳惜见的话她便有些听不明白,这会时时拿眼睛向柳惜见瞧去。 明千霜道:“梅奇晚是你什么人?” 柳惜见心中一震,心道:“师兄瞧出来了。” 梅渡言道:“那是先父。” 明千霜道:“我师父与梅前辈有交情,瞧在他们二老昔日的情分上,今日的事我不会追究,但若有下次,别怪我出手无情!” 梅渡言也是年轻气盛,哪里受得这样的轻视,回道:“追究?你要怎样追究?” 明千霜道:“怎样追究?大约是让白珍姑娘失去她的梅大哥吧。” 梅渡言冷笑道:“好大的口气!”说罢,挺剑上前,便要再攻来。柳惜见两边担忧,当即插身入二人中间,挡在明千霜身前。明千霜略觉讶异,心中却生出少有的欢欣。 柳惜见常在生意场上与人打交道,于识人自有一道,她与明千霜相识时日虽不长,却瞧知明千霜极重自尊,清高孤傲,料想他绝不会背弃信约,去加害白珍。 梅渡言听柳、李二人说话的声音,已知二人是前夜曾见过的两个女子。他唯一处没料想到的便是这两个女子竟会是明千霜的同门,但三人只见过一面谈不上有何交情,这时柳惜见挡在明千霜身前,阻拦自己攻明千霜。梅渡言忽想道:“那夜姓李的那姑娘便掳走过珍儿一回,这姓柳说了一大堆道貌岸然的话,想不到他们竟和明千霜是师兄妹,那也多半也是给明千霜探底来了,哼,都不是什么好人!” 存了此想,他心中便对柳、李二人生出厌恶之心,对柳惜见道:“让开,别以为你是个女人我就不会对你动手!” 柳惜见心道:“梅伯伯怎会生了你这么个笨蛋儿子。”说道:“你真就那么信祁妈妈的话,她心里可也恨我师兄呢,她自己吃惯了闲饭,可没本事打我师兄出气,不得找个人来帮她。梅少侠,你可别做了冤大头。再说,白姑娘不在,你可找水云院的其他人问过昨日的情形没有?白珍姑娘那样的人,众星捧月,她若有一点损伤,早该传遍了吧,你如今有无听说她哪儿不好了?” 梅渡言经她一点醒,才也觉知自己此番太过意气用事,思忖一时,收起自己长剑,道:“好,我回去问明白了,若珍儿真是伤在明千霜手里,别说他,就是你和姓李的,我也不放过!” 李允然心有怒气,道:“大言不惭,你方才连我师兄都打不过,还要向我和师姐寻衅,不不不,你干咱们还不干呢,赢了你,别人也只会说咱们以多为胜。” 梅渡言听她说自己不敌明千霜,甚是恼恨,但一忆适才相斗情形,果是自己占下风,又不禁生了羞愧之意,在言语上却不肯示弱,说道:“咱们一架都没打完,你说我不敌你师兄,未免说的早了。” 明千霜道:“要问你便回去问,若是还要寻我算账,随时恭候。” 梅渡言静默不语,还剑入鞘。柳惜见看兵祸已远,退离二人,站在一侧。 梅渡言转身离去,走出几步,明千霜叫道:“留步。” 梅渡言调过身来,问道:“你待要怎地?” 明千霜从左袖中拿出一支翠玉簪子,梅渡言一见,忙伸手往怀中摸去。原来那支簪子是他出门办事带回给白珍的礼物,原收在怀中的,不知何时被明千霜拿了去,怀中掏摸不到,确证明千霜手上的簪子是自己所失无疑,一时间真是又惊又愧。 明千霜右手一扬,那簪子平平飞往梅渡言立身之地。梅渡言伸手一抄,将簪子抓拿回手中。 柳惜见此刻却看着明千霜右腕思忆一事,方才明千霜扬手还簪之时,右臂袖子缩紧,露出手腕。柳惜见本想瞧他发簪手法,却见到他手上用红线系着一枚微微发黄的狗牙,尖细成弧,蓦地里思绪回闪,隐隐记起自己脱离金家追杀后重伤卧床那几日,昏昏沉沉中似曾见过这么个物事。霎时间心神聚注在那狗牙上,垂头闷思,直到李允然喊了她两声“师姐”,她才回过神来。 明千霜道:“回去吧。”柳、李二人跟在他身后缓步趋行。 走出一阵,明千霜道:“柳惜见,你怎知那老鸨和我有仇?” 柳惜见道:“猜的。” 李允然道:“师兄,那老鸨真和你有仇呀?” 明千霜道:“嗯。” 李允然道:“师姐,你怎么猜出来的?” 柳惜见道:“梅少侠所知是从老鸨那里听来的,老鸨所说又全于师兄不利,何况又是假话,我便觉着她应是对师兄有什么不满,不然,不至如此诋毁师兄。师兄又说他从前曾上水云院去为冯姑娘讨还公道,我想或是那时老鸨阻拦你,被你教训过,因此怀恨在心吧。便是不是我想的这般,那梅少侠轻易便信了老鸨的话,我们的话他未必就不信。我也煞有介事地说一番,让他退去岂不是省了无谓争斗。” 明千霜道:“这会儿聪明起来了,怎地前两日糊里糊涂的,要给才见过一面的人赎身?” 柳惜见道:“大约是美色所惑吧。” 李允然抿嘴偷笑,明千霜摇头前行。 过了不多会儿,李允然问道:“师姐,今儿一早你上哪里去了?” 柳惜见道:“我想吃包子,起来便去买了。”说着,才记起手上还有几个包子,拿出来分与明、李二人吃了。 几人回到客店房中,李允然坐了半晌,心道:“我要去问问白姑娘,昨儿师兄去寻她到底出了些什么事,要真是那姓梅的冤枉了师兄,要让他给师兄赔礼才行。” 她寻思良久,又不想让柳惜见和明千霜知晓,便交代一店小二道:“我有些小事要外出,若我师兄师姐问起来,你便说我出去了,不多时便回。”那店小二答应了,李允然回房换了男装,故技重施,从自己窗户跃下,择道往水云院去了。 到了用中饭之时,柳惜见去敲李允然房门,并无应答,去敲明千霜房门,也是寂然无应,他房门却未上闩,柳惜见启门入室,不见他在房中,退出去问了掌柜的,可曾见过自己两个同伴。那掌柜的说明千霜出门去了,不知是去作甚,李允然他却不知了。柳惜见叫了中饭独个吃用,不多时受了李允然嘱咐的那小二上前来,将李允然交代他的话说与柳惜见。 柳惜见听了,心想道:“他们都不在,我正好去霜纨别苑。不过约好是在明日……”转念又想:“罢了,反正都是一样,我今日去了明日便不用去,今儿师兄师妹他们正巧不在,我也不用多寻由头出门,倒是大大便宜。” 有了主意,她草草用过中饭,便也出客店来了。在道上问明了前往霜纨别苑的路径,到了无人之处,便展开轻功疾行。约摸两刻钟的功夫,便已到了霜纨别苑。 柳惜见并未备有名帖,只同守门的两个家人说了提前赴约等情,不料当中一人道:“咱们夫人也说了明儿你要来,可夫人和那位展大爷一向守时,既约了明日午时见便是明日午时见,你早一刻她也不会开门叫你进去!”说罢,竟把大门合上。 柳惜见心中有气,瞧着那朱漆大门思道:“既如此,那也怪不得我无礼了。”当即将身一纵,跃入墙中。有个守门的家人觉身后起了一阵风,回头看去,不见什么,又转过身来。柳惜见此时已过了两间房院。 她不知展泉山在何处,只好下地来找寻。那别苑筑得雅致讲究,占地也广,柳惜见走了半晌,才见不远处的一个池边有两个拔残荷的丫头,走上前问道:“两位姐姐,我是镇上瑞安医馆的,昨儿夫人派人去咱们医馆里订了些药材,要我今日送来,可贵府实在太阔,我走着走着便迷了路,不知夫人现下在何处,两位姐姐可否行个方便,引我前去见她。” 柳惜见听两个守门家人说什么“夫人”,料想那便是别苑的主人龚霜纨,这时问话,口中也称“夫人”。 一个年长些的丫头道:“咱们只是干粗活的丫头,不常见到夫人的,不过夫人的住处在芷汀轩,你不妨去那里拜见她。” 柳惜见问道:“多谢姐姐指点,只是这芷汀轩怎么走?” 那丫头道:“你西行,过了听风亭有两条岔道,折往右手边那一条道走,过了一片竹林后,有处假山,走过假山能见一座阁楼,那阁楼便是芷汀轩。” 柳惜见默记心中,说道:“多谢姐姐。” 那年幼的丫头道:“你说你是来送药的,怎不见你拿着药。还有,平日里外人进来,都是有人引路的,怎地你是自己一人进来?” 柳惜见暗赞这小姑娘聪明,道:“夫人订的药是药末,我研碎了收在荷包里的,倒也不是没人引我前来,方才引路的妈妈半道上被人叫去帮急忙,随手给我指了一条路,可后来有好几条小岔道,我也不知走哪条,随意走来,便到这来了。若不是遇到两位姐姐,还不知要绕多少弯呢。” 那年幼的丫头道:“是这样啊。” 柳惜见道:“嗯,多谢两位姐姐指路,我这便给夫人送药去了。”说罢往西行去,依着丫头所指,到了听风亭,折向右边岔道过了竹林,到了竹林外,果见前有一座假山石。 她寻路走去,曲曲折折,还未走出那假山,猛听得侧边有人道:“姑姑,你怎地不让她进来?”柳惜见大感诧异,心道:“怎么是白珍的声音?” 第70章 不速之客 柳惜见听得侧边说话之人是白珍,忙寻了个可容身的隐蔽山石倚靠,想要探个究竟。 这时听得一女子说道:“我不想见她。” 白珍道:“这柳姑娘我曾见过的,秀外慧中,很是讨人喜欢呢,姑姑不妨见她一见。” 有个男子道:“她已经走了。” 柳惜见听这声音,便是先前守门的两个家人。她探头往声音来去看去,只见白珍和另一个身着紫衣的中年美妇同坐在一棵枇杷树下的石桌之旁,那个守门的家人则微微俯首,立在紫衣美妇身侧。 柳惜见细看那紫衣美妇,三十来岁年纪,云鬟雾鬓,面如芙蓉,美艳不可方物,比之白珍的清冷,更多了几分可亲。心道:“莫非这人就是龚霜纨,她们说的,好像还是我呢。” 那紫衣美妇同那守门的家人道:“你先回去吧,柳惜见要是再来,便和方才一样,不许她进来!” 那家人躬身道:“是,夫人。” 白珍道:“姑姑,你似乎,不大喜欢柳姑娘。” 紫衣美妇道:“珍儿,你不明白的,我怎么喜欢得起她来呢,我……,要不是有人要见她,我不会让她进我家里的”说着哀叹一声,再不言语。 柳惜见被人背后嫌恶,心中又气又奇,心道:“我何时得罪你啦?” 紫衣美妇道:“珍儿,你怎识得柳惜见的?” 白珍将前夜所遇柳惜见、李允然一事说了,紫衣美妇听罢,道:“偏也这样巧。” 白珍道:“姑姑,方才我一直忙着给展伯伯配药,还有件事没来得及同你说呢。” 紫衣美妇道:“什么事?” 白珍道:“我想拿回放在姑姑这的黑珍珠。” 柳惜见闻言,心道:“你也有黑珍珠。”只听得那紫衣美妇道:“我当什么事呢,那黑珍珠是你的,你要待会随我到房里拿去。” 白珍道:“是,姑姑。” 紫衣美妇又道:“不过你不是怕祁妈妈发现收了去么,怎么要拿回去,还是这会不怕了。” 白珍道:“不是,那位明少侠来了,我想托他将这黑珍珠转交给冯姑娘。” 紫衣美妇声音微变,道:“明千霜来了?” 白珍道:“是。” 紫衣美妇站起身来,道:“他同你为难没有?” 白珍道:“没有的,姑姑。” 紫衣美妇这才坐下,道:“没有便好,不然这会你展伯伯这样,怕还护不了你呢。” 柳惜见凝眉思索道:“莫非展泉山化名为家明休给白珍解难,是因这女子。” 白珍道:“明少侠来,看样子是要找皮公子的,他昨儿到我那,一见着皮公子,便说道‘你在这也省得我多找了’,带了皮公子出去后没再回来。” 紫衣美妇道:“这可又是巧中凑巧了,你可知明千霜是柳惜见什么人?” 白珍道:“什么人?” 紫衣美妇道:“他是柳惜见的师兄。” 白珍沉吟片刻,说道:“可我听梅大哥说,咱们那晚遇见的李姑娘所使剑法是万古山庄的,柳姑娘和她是同门,该也是万古山庄的呀。那明少侠,不是蜀州冯前辈的徒弟么。” 紫衣美妇道:“你展伯伯说过,明千霜本来是万古山庄庄主的徒弟,后来因中了什么化血针,不能再练本门的武功,万古山庄的庄主才把他送到蜀州,和冯姑娘他的父亲学武呢。柳惜见也是万古山庄庄主的徒弟,她和明千霜可不是师兄妹嘛。” 白珍道:“这么说,明少侠和柳姑娘、李姑娘她们也有同门之谊了。” 紫衣美妇道:“是啊。” 白珍道:“这可好了,我不敢去见明少侠,不如把这黑珍珠带去给那柳姑娘,让她托明少侠转交冯姑娘。”白珍微微叹气,又道:“也好减轻我的罪孽。” 紫衣美妇道:“你那时也是无心,莫要多自责了。” 白珍道:“怎么能不自责,我毁了冯姑娘的亲事,毁了她的眼睛,她好好一个侠女,因我误了一生,我……我前世的罪过太大,今生才沦落风尘,谁知又害了冯姑娘,下辈子,不知又要受什么磨难,这世间,只怕还有比落入风尘更苦的事等着我呢。” 紫衣美妇道:“你想的也太多。” 白珍背对柳惜见,柳惜见在后见她用绢帕拭泪。 紫衣美妇又道:“好孩子,你为了存银钱给冯姩雪买寻黑珍珠,迟迟不肯赎身。他们若是知道了,也会宽宥的。” 白珍点点头。柳惜见听了此言,心道:“还有这样一回事。” 紫衣美妇又道:“哎,要我说你当日就该跟着皮绍走了,偏偏又要念什么贞信之道,死等梅渡言,后面出了这么多事,一点转圜之地也无。” 白珍道:“梅大哥若不是为了挣那十万两银子给我赎身,冒险去盗什么株金磁图,也不会被金起陆打成重伤,论到底,诸般根源都是我。” 柳惜见听她说“株金磁图”,不由得伸手隔衣抚摸坠在自己胸间的平安符,心道:“株金磁图分明在我们兄妹这,怎地她说梅渡言去金起陆那里抢?” 这时又听得紫衣美妇嗤鼻道:“有什么用,受了一身伤,钱也没捞着。要不是为了给他治那点子伤,你又怎么会去找皮绍要天山雪莲,又怎么会有后面这许多事!” 白珍道:“姑姑不要再说了,梅大哥是为了我,后面出了事,自然要我为他缝弥。” 柳惜见心道:“原来渡言哥哥受伤是为了盗株金磁图,是谁指使的?他要株金磁图做什么?”当下心觉疑团丛生,却又因株金磁图念起哥哥弟弟来。 紫衣美妇道:“好了,你今儿一早来,到现在也有半日了,祁妈妈怕是又在唠叨了,你先回去吧,我这便带你去取黑珍珠。” 白珍道:“好。”两人起身,正往柳惜见这来。柳惜见急忙前行,绕躲到一处山石洞中,耳听得紫衣美妇道:“明千霜要是再来找你麻烦,你可千万要和我说,你展伯伯目下虽失了武功,可他智谋过人,定有法子再赶走明千霜的。” 白珍笑道:“梅大哥今天便回来了,有他在,来了谁也不怕的。” 紫衣夫人道:“别人我不知道,可你展伯伯六年前便说过,明千霜才十五岁便能抵挡住他逆风十三式中的十招,是个不可多得的奇才,你梅大哥六年前怕便不是他对手,何况今日呢,六年过去,明千霜武功只怕更甚往昔。” 白珍不以为然,心道:“梅大哥这六年也苦练不辍,未必便比明少侠差了。” 紫衣美妇忽地住了步子,说道:“不只明千霜,你展伯伯说,就是她那个徒弟,六年前武功也在梅渡言之上。” 白珍听人贬抑自己情郎,微感不悦,却又对一事有疑,问道:“展伯伯也有徒弟么,怎地没听你们说起过。” 紫衣美妇道:“有一个,不过你展伯伯,现今后悔收了这个徒弟了。”说罢,哀叹起来。 柳惜见肚中冷嘲,心道:“是么,后悔了,我爹爹可把一身功夫舍了,他后悔,他把好好一个人逼成残废!”不禁越想越怒。又想道:“你教我武功的事,竟还有第四个人知道?” 柳惜见跟着白珍和那紫衣美妇来到芷汀轩,白珍拿了黑珍珠不多时便离去。柳惜见一直暗暗跟随那紫衣美妇,白珍走后,紫衣美妇到厨下端了一碗粥,重回到芷汀轩,驱退众仆,径入里间。 柳惜见待众仆役散后,潜入芷汀轩房中,隐伏在一处竹帘之后。只听得那紫衣美妇道:“大哥,你起来吃点东西吧。” 展泉山道:“白珍回去了么?” 紫衣美妇道:“回去了。” 接下来一阵窸窣之声,想来是展泉山起身。又听得展泉山道:“她一大早给我送药配药,真是劳苦她了。” 紫衣美妇笑道:“珍儿向来记恩念情,你曾帮过她,她都记在心里的。这会你有难,以她脾性,自然要给你尽点力她才安心。” 闻得碗勺碰撞之声,紫衣美妇道:“要不要我喂你?” 展泉山道:“不必,我自己吃。” 紫衣美妇嗔道:“我偏要喂,你在那牢底的时候,关无莹不是也顿顿喂你么。” 柳惜见心道:“关无莹?地牢?难道是那个在地牢里守着他的女子?” 展泉山道:“我那时不得自主,如今出来了,便要自己动手了。”说着,不知是不是从那女子手里抢过勺子,只听他道:“拿来。” 紫衣美妇道:“我也该把你关起来,让你一步也离不开我。” 展泉山笑了一下,道:“你不会的。” 紫衣美妇道:“你倒是知道。”她叹了口气,娇声道:“反正这辈子我是被你吃定了,你呀,我怎么偏就遇到你呢!” 展泉山似是又笑了。 柳惜见听得满身起鸡皮疙瘩,展泉山道:“明儿午时,劳你派人去接引我那个小弟子。” 紫衣美妇“哼”地一声,说道:“弟子弟子,你让柳惜见来照顾你吧!” 展泉山道:“怎么又发脾气了呢。” 紫衣美妇道:“你不知我为的什么发脾气么?” 房中寂静良久,紫衣美妇又道:“明儿我会派人去接柳惜见的。” 展泉山道:“她叫谭霏玉。” 柳惜见一怔,自从与哥哥弟弟分别后,再没人叫她谭霏玉了。这时“谭霏玉”三字从展泉山口中飘出,真是百感交集。 紫衣美妇道:“我管她叫什么!” 柳惜见心道:“这人怎地对我有这么大火气?” 又听得紫衣美妇道:“只是听珍儿说,她还有两个同门一起,她能不能抽身出来,我可不知道,到时接不到她,你别怪我。” 柳惜见掀开竹帘走入室中,道:“我来了,他便是想怪你也没法子怪了。” 第71章 难言之情(一) 展泉山和那紫衣美妇见柳惜见进房来,都是一惊。展泉山只穿了件寝衣,这时忙不迭往床尾的椸架边去拿衣服躲着穿上。紫衣美妇慌乱片刻即镇定下来,似怨似恨瞧了柳惜见一眼,跟着展泉山走入床尾,帮他更衣。 柳惜见莽撞进来,见了这副情形,也是尴尬,背身坐在桌前静候。待得展泉山和紫衣美妇出来,她才转过身。 展泉山道:“你怎今日便过来了。” 柳惜见道:“今日方便。” 展泉山瞧了紫衣美妇一眼,同柳惜见道:“这位是别苑的主人,你便叫她一声龚姨。” 柳惜见心中默想,果然是龚霜纨,说道:“还是叫夫人吧,听着不亲。” 展泉山神色一凛,道:“谭霏玉!” 柳惜见若无其事,道:“展爷有何吩咐?” 展泉山道:“非要如此不可么?” 柳惜见扬眉道:“是!你管我叫什么!” 紫衣美妇掩面偷笑,展泉山道:“你笑什么?” 紫衣美妇浅笑道:“看见你们吵架,我便高兴。” 展泉山满脸无可奈何之状。 柳惜见也是“噗嗤”一笑,展泉山向她瞧来,柳惜见道:“看见你不高兴,我便高兴。” 展泉山忍了怒气道:“我好歹教过你几天功夫,这位是我多年挚友,你不认我也罢了,可是,我这位朋友与你无仇怨,她又是个有德有节之人,望你能以长辈之礼待她。” 柳惜见道:“我在外面听你们说了一会儿话了,你这位朋友似乎不大喜欢我。我便是叫她什么只怕她心中都难受,叫得亲岂不是越加膈应。” 紫衣美妇微觉尴尬,展泉山向她瞧去,她避开展泉山目光,眼瞧窗外。柳惜见道:“我听这儿的人叫她夫人,便叫她夫人了,叫夫人又有什么不好。” 紫衣美妇含笑道:“没错。” 展泉山默坐不言。 柳惜见道:“夫人,我想问他一些事,不知可否借用贵院。” 紫衣美妇转目一思,道:“你是要我回避吧。” 柳惜见微微点头,道:“劳烦了。” 紫衣美妇道:“展大哥,那我便先走了。”说罢起身,缓步往竹帘那边走去,娉婷婀娜,柳惜见忍不住道:“真美啊!” 展泉山道:“你说什么?” 柳惜见道:“我说什么?你觉着夫人不美么?” 紫衣美妇蓦地回过身来,双目紧盯了展泉山,柳惜见在旁偷笑。 展泉山同紫衣美妇道:“霜纨,你先去吧。” 龚霜纨满目哀怨打开帘子出去,待她步声行远,柳惜见方问道:“这夫人和白珍是亲戚么?” 展泉山道:“你怎问起这个?” 柳惜见道:“我师兄说,几年前有个叫家明休的家伙阻他报仇,我看师兄试演那人的剑法是逆风十三式,便猜到家明休是你,方才来时又见白珍和龚夫人一处,不知你帮白珍是不是因为龚夫人的缘故,便想知道白珍和龚夫人是怎么回事。” 展泉山道:“龚夫人曾在水云院待过,白珍六岁进水云院,是龚夫人教她琴棋书画,她们情同母女,白珍一直叫龚夫人姑姑。” 柳惜见点点头,抿嘴笑道:“哎,你怎么不叫她霜纨,也叫她夫人。” 展泉山横了她一眼,柳惜见揶揄他得逞,更乐了。过了片刻,又问道:“家明休是你吧?” 展泉山道:“我答应过你爹,教你武功后不能再在江湖上露面,可龚夫人叫我来,我不能不来,便用了这个假名。” 柳惜见道:“这么说,真是龚夫人请你来为白珍解围的?” 展泉山道:“是啊,别个的闲事我也没心思管。不过,你那个明师兄脾气也真是爆,差点没把水云院拆了。”说到这,又道:“听说他也在合家口,怎样,他脾气如今还这样么?” 柳惜见想起自己和明千霜初见时,明千霜为了母亲遗物要杀自己一事,犹疑片刻,道:“我与这位师兄也不相熟,不知他脾气怎样。” 展泉山凝视柳惜见不言,柳惜见瞪了他一眼。展泉山道:“用过饭没有?” 柳惜见不答,说道:“该说我爹的事了吧。” 展泉山道:“那次取剑谱,确是我和你爹去的。” 柳惜见道:“你怎么会知道剑谱在聂笑平那?” 展泉山道:“你爹托我打听的。” 柳惜见沉思半晌,心道:“当年剑谱是在爹爹手上的,爹爹死后,咱们便不知剑谱去哪了,怎会落到聂笑平手上?” 展泉山道:“你在想什么?” 柳惜见道:“我在想,剑谱一直是爹爹拿着的,怎么会到了聂笑平手里呢。”她寻思片刻,又道:“你既打听得剑谱在聂笑平手上,那可知他是怎么得来的?” 展泉山道:“不知道,我能查到剑谱在他手上,是因四年前的武林大会,他儿子为了逞强用你们谭家剑法去和乌头山王庄主的儿子私底下斗剑,我那时赶去凑热闹,易容成个老头在路边卖茶水,正好瞧见,便顺着查下去,才查出剑谱在聂笑平手上。” 柳惜见道:“我爹爹是被金家人害的,要说剑谱落在金家人手里我都不觉得奇,聂笑平只是徽州地方的一个寻常武师,怎么能抢得我家的剑谱去?” 展泉山道:“只怕你要亲自去问他了,若当真要去,可要小心,这人阴险得紧。” 柳惜见道:“那我爹呢,我是说我养父,他回来时好好的,怎么回来一个月便生病没了。” 展泉山道:“我和你养父去徽州拿剑谱时,他中了聂笑平的浮影针,这针上有毒……”他说到这忽然打住不说,柳惜见追问道:“什么毒?”她说完这话,闻得隔房有轻微的人息,猜想是龚霜纨折返回来窥听,不经意瞧了侧壁一眼,去看展泉山时,他却和没事人一样,心道:“这点动静也听不出来,当真是没了一点内力了?” 展泉山说道:“那毒叫三旬伏。” 柳惜见从未听说过这毒,道:“你不要诓我。” 展泉山道:“我这么多年可曾骗过你。” 柳惜见冷笑道:“怎么没有,九岁的时候你骗我吃夹竹桃,差点没毒死我。我十一岁的时候练内功,你不是把口诀颠倒了传我,想要我走火入魔而死么。哼,要不是我爹瞧出不对,我这会只怕已成一堆白骨了。” 展泉山垂头不语,柳惜见道:“无话可说了吧!” 展泉山抬头瞧她,道:“还挺记仇呀。” 柳惜见道:“我这人,未必记恩,却很记仇。” 展泉山笑道:“像是我的徒弟。” 柳惜见瞪视他道:“我是我,你是你。”两人吵了这几句,柳惜见方又问道:“我爹中的这毒有什么厉害?” 展泉山道:“这毒无色无味,是慢性药,毒发之状便如感染风寒,不易察觉。只是当时你爹爹背上中了二十多根浮影针,这毒的量便大了,毒发也快。” 展泉山所说虽与柳薪己去世时症状一样,可柳惜见总觉不对劲,垂眸思索一时,道:“那你呢,我养父回来后我便寻不着你,你是那时便被刁信他们抓去关着了么?” 展泉山点点头,道:“那晚我和你爹一同潜入聂笑平的屋里拿剑谱,只有他夫人在。也是我太小看聂夫人,以为她是个不会武艺的寻常妇人,点了她的穴道后便找剑谱去了,拿到剑谱后,咱们刚想离开,聂夫人便冲破穴道,发出浮影针,你爹不会武功,便中了那毒针。” 柳惜见道:“聂夫人,聂家和金家会有来往,我记得我见过那个聂夫人,她是不会武功啊,难道都是装的?” 展泉山道:“咱们说的怕不是一个人,聂笑平的原配夫人是不会武功,可他的原配夫人在九年前便死了,如今这位,是续弦。” 柳惜见离开徽州多年,并不知这些详情,道:“哦,原来这样。” 展泉山道:“聂夫人穴道一解开,便来拦阻我们,我带着你养父逃出聂府后,聂笑平带人追来,我和你养父商议,由我抵挡聂笑平,他带剑谱回去给你。”他顿了片刻,又道:“最后,他还是把剑谱交到你手上了,你养父,真是很疼你啊。” 柳惜见鼻头发酸,道:“那你呢,你怎么会被刁信他们拿住的?又怎么失了武功?” 展泉山道:“你瞧出来了?” 柳惜见点头不言,展泉山道:“我摆脱聂笑平他们后,遇到个许久未见的朋友,便和她聚了几日,没曾想她也知道你家的剑谱落在聂笑平手里,去徽州为的也是图谋你家的剑谱,偏偏我在酒后兴发之时说漏了嘴,说我已去将剑谱抢了来,她留上了心,暗中算计我,把我擒了,废了我武功。” 柳惜见侧头寻思,心道:“能让你说漏嘴的朋友……,不简单。”又想道:“你还敢拿我家的剑谱开玩笑!”忍不住说道:“你的朋友,便是那个在地牢里守着你的女子吧?” 展泉山脸上露出些许慌乱,片刻后便即宁定,道:“什么都瞒不过你的法眼。” 柳惜见道:“英雄难过美人关嘛。” 展泉山微微一笑,道:“是啊。” 柳惜见正色道:“你可是拿我谭家的东西在搏美人欢心,展大侠,果真是痴情种啊!” 展泉山当即敛容,说道:“可后来他们怎么逼问,我也没说出有关你家剑谱的事。”说罢,面上似怒似悲。 柳惜见倒信他此言,若是他真说出剑谱下落,要么早已被杀了,要么早已被放了,说道:“罢了,那女子叫什么名字,竟也图谋我家的东西,我回头要去查查她。” 展泉山迟疑片刻,道:“关无莹。” 柳惜见道:“关无莹,她是关无奇的什么人?” 展泉山道:“是关无奇的妹妹。” 柳惜见点点头,又问道:“那刁信和他那个二叔呢,真是关无奇的儿子和兄弟?” 展泉山道:“听说,刁信是关无奇的继子,他那二叔是本家二叔,叫刁临,在广源镖局做镖头!” 第72章 难言之情(二) 柳惜见道:“原来他那二叔是他亲爹的兄弟,不是继父的兄弟。”又道:“他们是奉了关无奇的令到这来看守你的?” 展泉山道:“除了我,似乎还有个人被困?” 柳惜见明知是司马罄,仍问道:“是谁?” 展泉山道:“不知道,只是有时听他们言语,还有个人也被困在那地方。” 柳惜见道:“这么说,想要我家剑谱的人实则是关无奇了?” 展泉山点头。 柳惜见又道:“你从前可曾听说,关无奇和我爹爹有什么仇怨?我是说我的亲生爹爹。” 展泉山道:“这我便不知了。” 柳惜见回思展泉山方才所说,只觉有不合情理之处,思忖道:“他说我爹中了二十多根浮影针,什么毒针能打二十多根在人身上?浮影针上的毒若是慢性毒药,二十根针的药量是多少,就定会致人于死命么,有无其他害处?他知道我爹中浮影针,同我见面却一点没问起我爹。我从没和他说起我爹离世,他知道了也一点不惊异,似是知道他定会身死一般……” 柳惜见诸多疑问卡在胸中,正沉思静想间,展泉山道:“这下你都知道当年的事了。” 柳惜见回过神来,道:“知道了又能怎样,该来的来不该走的却也走了。” 展泉山知她是痛惜养父之死,说道:“你这三年过的怎样?” 柳惜见道:“好。” 展泉山道:“我教你的功夫,你可有好好练?” 柳惜见心中苦涩,道:“我爹用他一身武功换来的,我自然要好好练。” 展泉山听罢,心内黯然。 柳惜见道:“我要走了,你好好养歇吧。” 展泉山站起身来,心欲挽留,却不知如何开口,眼睁睁看柳惜见走出竹帘外,他赶着跟去,柳惜见回头道:“你不必送了。”言毕,转身离去。 展泉山瞧着她倩影没入房前的林中,隔房房门打开,龚霜纨从内出来。展泉山微微一愕,道:“你一直在这?” 龚霜纨道:“这是我的地方,我想在哪便在哪!” 展泉山拂袖回转屋中,心中只想:“没了武功,连人在旁窥伺也不知。” 龚霜纨以为他气自己窥听,说道:“我下回不这样做便是。” 展泉山回到屋中,龚霜纨道:“你可别气了。” 展泉山道:“我没气,也没怪你。” 龚霜纨这才转喜。 柳惜见走到假山石后,听四面无人,展开轻功重又回到芷汀轩,隐伏在展泉山他们处身的房外。 只听得龚霜纨道:“人家收的徒弟是个徒弟,你收的徒弟,怕是个娘娘。” 展泉山笑道:“她自小这样,把我当成仇人。” 龚霜纨娇嗔道:“我看你哪,就是不识好。像我这样处处怕你伤着碰着的,你反倒一点不放在心上,像关无莹和柳惜见那样骂你打你的,你倒当宝贝一般。” 柳惜见在外听了这话,心中纳闷,暗道:“这婆娘怎么疯疯癫癫的。” 这时展泉山道:“你秉性温柔,自有你的好。” 龚霜纨苦笑道:“是么。”片刻后,她忽而换了语气,道:“可你待她们那些凶巴巴又爱惹事的更好。”她似是顿了一下足,柳惜见听得足音响动一下,龚霜纨又说道:“你既更爱她们那样脾气的,看来我也不能待你太好了,这便把你也关个几年。” 接下来只闻得一阵调笑之声,直听得柳惜见面红耳赤,好不容易龚霜纨又问道:“你怎地不对她说实话?” 柳惜见闻得此语,心道:“果然有假!” 展泉山并未答她言语,龚霜纨又道:“问你话呢!” 展泉山道:“咱们换别的地儿说,我方才瞧那丫头神情,似是疑心我的话有假了。” 龚霜纨道:“本就有假。” 柳惜见正压制怒意之时,又听龚霜纨道:“你怎地不将实情告诉她,你该和她说你失去武功全是因为她爹。” 柳惜见大惊,不敢信龚霜纨所言。 展泉山道:“你别说了,我怕那丫头折回来。” 龚霜纨道:“我已看着她走了。” 展泉山道:“那丫头精得很,她要是不信我的话,多半会再回来窥伺,咱们不说这事了。” 龚霜纨道:“我就是见不得你受委屈!” 展泉山道:“我没什么委屈的。” 龚霜纨似嗔似怨,说道:“是啊,你不委屈!那柳惜见是你的心上人,你为她,又怎会委屈!” 柳惜见心神巨震,片刻后心底涌生出莫名惧意,连身上也起了冷汗。 展泉山轻怒,斥道:“霜纨!” 龚霜纨哭道:“说破你心思,急了?” 室中静下,无人说话,柳惜见在外却是思如潮涌,久难复平。隔了良久,又听龚霜纨道:“你初时和我说你心里有了那个小丫头,我只当你一时情迷,过一阵便会回心。没想到你越陷越深。三年前,柳薪己约你前去徽州帮他拿剑谱,你真就一点没瞧出他利用你?” 柳惜见听到此处,心道:“爹爹利用他,这是怎么一回事?” 展泉山叹道:“都是我欠他的。” 龚霜纨道:“你欠他的早还了!你不是已经遵行诺言,十三年不露面,只教柳惜见武功了么。”她轻轻笑道:“你便是知道柳惜见对你逼他自废武功一事耿耿于怀,才想着助柳薪己取回剑谱,好在他们父女二人面前求个好,让柳惜见他们少恨你一些么。” 展泉山闭目不言,柳惜见在外心惊愁烦。 龚霜纨续道:“可你没想到柳薪己那样恨你,你帮他拿了剑谱后他竟会用浮影针伤你。”她停叹一气,又道:“不过,你们真算是两清了,他刺你一针,害你没了武功,你刺他一针,害他丢了性命。你真该好好谢谢他,他最后还是遵照伤后所约,没将你用浮影针伤他的事告诉柳惜见。” 柳惜见心绪万端,一怒当头,若不是生性沉稳,真要冲出去了。 原来展泉山传授柳惜见武艺十余年,及至后来竟对柳惜见暗生情愫。可柳惜见一直恨他逼柳薪己自废武功,视他如敌。展泉山因对柳惜见生了情意,言行便不比往常,这点端倪被柳薪己瞧了出来。柳薪己待柳惜见如亲女,他心中痛恨展泉山,又知展泉山的爱恋为世难容,只怕后日若不慎抖露出来,不利于柳惜见,只得让柳惜见与展泉山减少往来。 可柳薪己为人精明,又利用展泉山对柳惜见的心意,要他帮着打听谭家剑谱的下落,后更求展泉山取回谭家家传剑谱,他各事算计得不动声色,展泉山心有所系,便未多想,竟一一助柳薪己成事。 柳薪己所为从来瞒着柳惜见,柳惜见便不知这当中始末。到了取剑谱那日,聂夫人发出浮影针后,展泉山当即挟着柳薪己躲开。只是两人逃躲途中,柳薪己听得在后追赶的聂笑平、聂夫人等人说,浮影针上的毒可令人失去武功,这一言勾起柳薪己旧恨,在避敌途中,便顺手捡了聂夫人他们发来的五根浮影针在手,等得甩开聂家的追兵,趁展泉山懈怠无备之际,将三根浮影毒针往他背上刺去。 这一刺,便激出了展泉山遇敌反攻的本能,当即回掌向柳薪己打去。柳薪己早没了武功,被展泉山一掌击倒,倒地时一手撑地,便正好被手中剩余的两根浮影针刺到,中了毒。 只是展泉山心中仍念着柳薪己是柳惜见养父,发掌时没用上内力,便是如此,柳薪己才没受内伤,回到万古山庄也没引起大伙疑心他伤情。 那浮影针上的毒并非什么“三旬伏”,而是“红花椒”,是从西域传进来的一种奇花“摩罗辛”花所制,这花毒毒发虽缓,毒性却厉害,只要入人的血液,便直侵人的四肢各脉。 中了此毒的寻常人,多是先瘫痪一段时日,后慢慢死去。若是身怀内力之人中了这毒,可凭内力与毒质相抗,生死便要看各人内力深浅。内力强者,多能逃得一死,只是这全身筋脉被花毒侵毁,一身武功自也难保难留了。 展泉山和柳薪己当日均中了这“摩罗辛”的花毒,柳薪己没了内力抵御,当即全身麻痹。展泉山虽恼他出手暗害,到底念着柳惜见,运功帮他逼出毒质,因此,柳薪己才得多延两月寿命。展泉山却因这浮影针上的“摩罗辛”花毒武功尽废。 展泉山后来打听得这浮影针的厉害,携了柳薪己去寻江湖上的名医吴熹棠求治。吴熹棠把过柳薪己的脉后直摇头,坦言相告,他只余两月寿命。柳薪己默坐一夜,次日便欲赶回万古山庄,将夺来的剑谱交还柳惜见。 展泉山生恐柳惜见得知柳薪己中毒针有他一掌之助,便与柳薪己立约,他会为柳惜见报父母大仇,求柳薪己莫将自己推他倒地以致他中毒一事告诉柳惜见。 柳薪己却不满此约,要展泉山此后不得对柳惜见再有男女之情,如此才肯守约。展泉山这才知晓自己秘密心事早已被柳薪己看出,他自知与柳惜见难有正果,便应下此约,两人当即对天盟誓。 柳薪己自有风骨,回到万古山庄后也不曾对柳惜见提起抢夺剑谱各事。只是展泉山在回晋安途中,遇到旧日的情人关无莹。关无莹年轻时便爱慕展泉山,两人结下露水情缘,展泉山后来不辞而别,关无莹一直未能忘情,她又知展泉山有个红颜知己龚霜纨,越发吃醋,到处追寻展泉山,免得他被其他女子抢了去。只是展泉山后来隐居十三年,关无莹没能寻着,直至此次展泉山因中浮影针落难。 关无莹将展泉山救起后,本想从此与他双宿双飞。展泉山却无成家之念,只是他失去武功,难逃难走。偶有一日,他酒后失言,将自己去夺谭家剑谱的事透露了三言两语,关无莹知道兄长关无奇也正寻这剑谱,便将展泉山取走剑谱一事告诉关无奇。展泉山此后便真遭了罪,被关家囚于地牢,逼问剑谱下落。 关无莹初时还悔恨自己给情郎招灾,后来想展泉山离己咫尺,不用终日饱受相思之苦,倒欢喜起来。她求得兄长留下展泉山性命,便搬去地牢和展泉山同住。因关家在合家口还囚着司马罄,后来便把展泉山移了过来,同囚在一府邸。 第73章 一场大火 展泉山对柳惜见所说因一时兴发忘形泄露了谭家剑谱被己所夺,也为此招致祸患诸事倒非虚言。 室中,龚霜纨道:“展大哥,柳惜见不是说她与你并非师徒么,你既如此喜欢她,本也可向她求亲。可我看柳惜见恨你不浅,便是没有你和柳薪己的誓约,她也绝不会爱你,你早点断了这份情吧。说不准,心里能够好受些。” 柳惜见只觉得这两人在胡闹,心道:“两个狗男女,说什么,别牵扯上我!” 展泉山道:“霜纨,我与她,是陌路人,她亲口说的。你不必为我烦忧,日后,我忘了她便是。” 龚霜纨情知他这话是敷衍之辞,道:“好吧,你若真能忘了,那是再好不过。唉,想不到,我和关无莹明争暗斗那么些年,最后却是这个小丫头得了你的心。”说着,转悲为喜,得意道:“哎,关无莹还不知道这事吧!她心心念念,死也要关着的心上人,心中有了别个女子!” 展泉山道:“你别告诉她。” 龚霜纨娇声道:“我告诉她做什么。”过得片刻,又道:“你是怕她知道了,想什么恶毒法子来对付柳惜见吧?。” 展泉山不答,柳惜见本想多听自己养父的事,但龚霜纨却不再提起。 展泉山道:“我这身武功,也不知何日才能练回?” 龚霜纨安慰他道:“你学东西总比别人快,何况你知道各样练功法门,口诀招式,从前又都练过的,说不定,很快便练成了。” 展泉山知习武有成绝非短时之功,但龚霜纨好言安慰,他怎忍再露愁色,让这女子多为自己忧心,说道:“也是。”龚霜纨含笑,端起桌上那一碗粥喂他。 展泉山心内却担忧自己被毒药所侵,练功时多增阻碍。 隔了一阵,龚霜纨忽又问道:“我方才听那丫头说,你曾骗她吃夹竹桃,把口诀颠倒了传给她,是真的不是?” 展泉山沉默片刻,道:“柳薪己要我答应教她武功后便不能在江湖上露面,我教了几个月嫌烦,便想着她若是死了,那我也不用教了,更加不用违背我和柳薪己的誓约,便做了这两件蠢事。” 龚霜纨道:“这么说,你真害过那丫头了?” 展泉山点点头,却不说话。 龚霜纨道:“展大侠,你与柳惜见,这陌路人是做定了。” 展泉山道:“你这挖苦人的本事见长啊。” 龚霜纨“咯咯”娇笑。 柳惜见在外窥听,后来只听得他二人叙说闲话,等了许久,展泉山睡下,龚霜纨自他屋中出来,柳惜见暗中跟随龚霜纨。龚霜纨到了芷汀轩中的另一间房室,更衣午憩。柳惜见思量半晌,仍是躲在龚霜纨窗下,侯了半个时辰,龚霜纨醒转起身,对镜理妆。柳惜见轻身跃进房中,悄步来至龚霜纨身后,一张俏脸也映在龚霜纨的那面铜镜之中。 房中忽然冒出个人,龚霜纨吃了一惊,待看清来人是柳惜见后,长吁一口气,轻轻抚拍胸脯,说道:“你真还没走?” 柳惜见道:“我走了怎还会在这。” 龚霜纨也不起身,仍对着镜子上妆。 柳惜见有所为而来,更不与她客气,问道:“我有些事,想向夫人打听。” 龚霜纨道:“你问,说不说,那却是我的事了。” 柳惜见道:“展泉山是不是把什么事都说给你听?” 龚霜纨媚笑道:“你瞧不出来么。” 柳惜见道:“瞧得出来。”龚霜纨笑得更欢。 柳惜见道:“方才展泉山同我说,我爹中了聂夫人的二十多根浮影针,中毒而死,夫人可曾听他说过,这浮影针上的毒,有无解法。那聂夫人,又是什么来历?” 龚霜纨回过头来,问道:“你怎地不去问问你师父?” 柳惜见道:“我先时忘了,方才转回去他那,他已睡下了,我不便去。” 龚霜纨道:“你回去吧,你问的事我不知道?” 柳惜见思想片刻,道:“告辞。”话音一毕,穿窗而出。 龚霜纨快步去往窗前,探头下望,见无人影,拉了窗合上,又把房中各墙面上的窗都关了,才匆匆出房,到展泉山房中来。 她轻叩门扉,展泉山在房内道:“霜纨,是你么?” 龚霜纨道:“我进去了。”说着,推门而入。 此时展泉山正坐在书案上翻阅一册佛经,见龚霜纨急匆匆进来,说道:“何事?是白珍又出事了吗?” 龚霜纨道:“柳惜见真没走,她方才到我房里来寻我,要问她爹的事,我猜,咱们说的话,她都听到了。” 展泉山忙从椅子上坐起,神色惶惧。半晌后喊道:“柳惜见……谭霏玉,你还没走吧,我知道你还没走,你出来。”一面说话,一面用目光往房中各处去搜寻。 无人应答,展泉山往各个可容人藏身的角落寻去,又道:“你出来。”龚霜纨随在他身后,道:“你别急,慢慢走。” 展泉山寻过房内窗外,皆是无人,抬头往房顶上望去,对龚霜纨道:“你叫人去拿把梯子!” 柳惜见此刻正坐在房上,听了这话,百感交集,她既想探寻父亲中毒身死的真相,又恨展泉山,又怕见展泉山,一时难抉,将身一纵,跃到房侧的一株高木上,急行于树梢,出了霜纨别苑,一口气奔回合家口镇上。她满腹心事漫行在街头,不知过了多久,忽听得几个路人道:“火救下来没有。” 一人道:“没呢,已烧到咱们的铺子了。” 先前那人哭道:“我的铺子呀。” 柳惜见向说话之人瞧去,见一人是个四十来岁的中年胖男子,衣着华贵,另一人是个身着绿衣的年轻汉子,柳惜见听说起火,举目往四面瞧去,果然见西边远处腾起浓浓黑烟。柳惜见上前问道:“是什么地方着火?” 那年轻汉子满头大汗,说道:“水云院。” 柳惜见大惊,回头往黑烟之处看去。那年轻汉子急道:“那有好几间咱家的铺子,都烧起来了……” 柳惜见不待他说完,展开轻功跃往房脊之上,往黑烟处纵行去。 到了水云院那条街外,所见除了黑烟便是火头,与水云院相连的房舍都已烧起来了。水云院阁楼高耸,火也烧得最为高旺。近处的住民提了盆、桶往各处的井里打水救火,喧声中又唯有哭叫救喊声最为惹耳。 柳惜见从一个颤巍巍的老头手中抢过水桶,道:“我来吧。”便跟着打水的众人奔到井边,可打水之人已排了条长龙,柳惜见看火势愈来愈大,便是把井打枯了也救不得,当下弃了水桶,再往水云院前去。 正忧急间,听得侧面人声大喊,柳惜见侧头看去,见一张起了火的棉被从空落下,再一细看,见被中裹了两人,她心一惊,便想跃去接抱住,急行两步,忽见被中一人一足跨出,踏落在一还没烧着的木栏上,她见那人起落,全是会武的样子,便驻步静观。 待得落地,那人掀开被火烧卷的被子,柳惜见一看,竟是梅渡言和白珍。此时他二人脸上都沾了黑灰,白珍一落地便已晕去,倒在梅渡言怀里,梅渡言不住口唤她名字。 柳惜见走去道:“快带她去找大夫吧。”梅渡言如梦初醒,抱起白珍便走。 从水云院逃出的一群女子在远处搀扶大骂不止的祁妈妈,柳惜见细看四面情形,又觉有些不对劲。长街上除了两个官员几个捕快外,还有七八个在水云院远处不住徘徊的大高个,着装与常人无异,个个步履轻捷。更奇的是,这几人竟敢对那些捕快指手画脚,两个官员在旁也唯唯诺诺,丝毫没了官架。 柳惜见看身后有个身着麻衣的矮妇人,问道:“大嫂,这怎么烧起来的?” 那妇人道:“谁知道呢,等知觉火都大了,大伙只顾着逃命,也没问清楚呢。” 柳惜见指了指前面的两个官员,道:“那是镇上的官老爷吗,怎地不想法子扑火,带了那么多人,个个都只站着。” 那妇人低声道:“嘘,姑娘你可别乱指,咱们也才听说,今儿朝廷派来的钦差到了咱们这,咱们水云院着火时,那钦差在隔壁酒馆里吃饭呢,现在不知是不是在问官老爷的罪,他们都没了以前的神气样。” 柳惜见心道:“原来如此,那几个大高个,当是钦差的护卫了。”她看向那妇人,又问道:“大嫂是在水云院做事的吗?” 那妇人道:“是啊,我是水云院的厨娘。” 柳惜见问道:“我方才见白珍姑娘才逃出来,这会水云院里不知还有没有人没逃出来。” 那妇人道:“不知道,不过白珍姑娘是她自己又跑回去的。” 柳惜见道:“她自己跑回去?我可不明白了?” 那妇人道:“着火的时候祁妈妈死活要把她的钱带着,可几大箱子东西压根拿不了,在里面又哭又骂,白珍姑娘和其他姑娘把祁妈妈拉出来后,白珍说自己的什么黑珍珠还没有拿,又跑回去。结果火一大她便出不来了,还是他的情郎会武功,进去把她带出来的,不然定是要烧死在里头了。” 柳惜见今日得知白珍尽心补过,对这女子大为改观。这时火越烧越大,柳惜见往两个官员那面瞧去,见两人正和一六十多岁的灰衣老者窃窃私语,不多时,几个捕快便召集长街上的青壮年,拿了铁锤等物,要推砸火场近处的房屋。 火场上越发乱起来,房屋受损的人哭号怒骂,柳惜见不忍看下去,回往客店中。一路上所遇皆是从远处赶去救火的镇民,她回到客店前厅,人众所议也是水云院着火一事。 柳惜见走至楼阶旁,便听明千霜道:“柳惜见,上来。” 柳惜见看他神态郑重,知有要事,几步走上楼去,明千霜却把柳惜见带入李允然房中。柳惜见道:“怎么了。” 桌上置了一瓶药膏,柳惜见道:“谁伤着了。” 明千霜道:“你问她吧。” 李允然面带戚戚,低声道:“水云院着火了,我放的。” 柳惜见又惊又怒,道:“什么?” 第74章 狭路相逢 柳惜见立了半晌,道:“你怎样,有没被火伤着?” 李允然摇摇头,却是想哭,垂头极力忍泪。柳惜见目光一转,才见李允然床上躺得有人,脸色苍白,看去是个年少的姑娘。她这时方想到李允然放火或另有别因,问道:“怎么回事?你怎会……怎会那样做?” 李允然道:“我去水云院找白珍,谁知白珍不在,便留在院里逛荡,遇到老鸨派人鞭打刚买来的一个小姑娘,他们下手太狠,我一时气不过,出手抢了人,打了那两个龟奴和老鸨一顿,带着那小姑娘回来了。” 柳惜见往床上看了看,道:“就是她?” 李允然点点头,说道:“那时你和师兄都不在,我问了那小姑娘几句,才知道她和姐姐一起被卖进来,卖身契都还在老鸨那,她还说。老鸨一同买了五个姑娘,有个不从的已被打得起不了身,我气愤不过,折返回去,原想去烧了水云院那些姑娘们的卖身契,谁知火刚一起,那老鸨的一个丫鬟便进来拿东西。她以为我是小贼,大喊大叫,又仗着会点拳脚功夫,上来抓那装契书的箱子,那箱子里还有金银,她多半以为我是要拿金银的。” “那时那些卖身契还没烧完,她和我一拉扯,火落到帐幔上、地衣上,咱们打斗的时候又碰倒了老鸨梳头用的头油,那油流了一地,火一落地便烧了一片,这样便烧起来了。” 柳惜见道:“这事大了。” 明千霜坐下问道:“你从那里回来的吗?” 柳惜见道:“是,我在街上乱逛,听说水云院起火便去了。” 明千霜道:“怎么,伤的人多么?” 柳惜见道:“我不知道,只是着火时朝廷派来的钦差在隔壁酒馆用饭,若是师妹你正脸被人瞧见,那追查起来只怕会有麻烦。水云院里不知有没有隶属官籍的乐籍女子,若是有,只怕官府查得会更严。” 李允然道:“我才不怕他们查呢,我只怕这大火伤人。” 柳惜见道:“照理说,咱们江湖儿女不必怕这些事,可你不一样啊,你父兄皆是朝中大员,如今朝里党争甚烈,被人抓到一点错处便有覆亡之危。这次派来的钦差又不知是你父亲他们同道不是,若不是呢,你要是被查出来,敌党拿来做文章,那会怎样?” 李允然听柳惜见这一言,方知利害,只怕连累家中父母兄嫂,久久不言。柳惜见瞧她满面忧色,心有不忍,道:“许是我想多了,未必查得出来。” 明千霜道:“你那时穿着男装,倒是一个好遮掩。” 柳惜见大喜,说道:“真的,你那时是穿男装的?” 李允然道:“是啊。”她自水云院回来后,便换了女装。 柳惜见略略宽心,道:“总还不是太坏。” 明千霜又问道:“你没蒙面吗?” 李允然道:“救那小姑娘的时候,我怕给白珍惹事,倒是蒙着面的,后来去烧卖身契的时候,便没了。”她双眉深锁,说道:“那个和我交过手的丫鬟见过我正脸。” 柳惜见思了片刻,问道:“前两日咱们去水云院时,那丫鬟可有跟在老鸨身边吗?” 李允然细细回思,道:“没有。” 柳惜见道:“你去水云院,那老鸨见着你面没有?” 李允然道:“头次去她见到了,第二回去烧卖身契的时候我是偷偷进去的,没和她打照面。” 明千霜道:“可你衣着没变,要是那丫鬟一说出你衣着相貌,那还是一样会露馅儿的。” 柳惜见看了躺在床上那小姑娘一眼,说道:“咱们得赶紧带着这个小姑娘离开合家口。” 李允然道:“这会便走吗?” 柳惜见看了看天色,又瞧向明千霜。明千霜道:“收拾东西立马走,只是你若当心连累家人,我可留下来探听消息。” 李允然向柳惜见看去,柳惜见点点头,又道:“这小姑娘有伤,不知能不能和咱们一起骑马。” 明千霜道:“顾不得了,你们收拾东西,我去退房牵马,一会往后门出去。”说罢出房去了。 柳惜见和李允然收拾行装,又把那小姑娘叫醒,从后门出去。 到了后门的街上,李允然见明千霜把自己的马也牵来了,问道:“师兄,你要送我们么?” 明千霜道:“不,我要另换个客店住。” 柳惜见道:“是,如此稳妥些。” 柳惜见将那小姑娘抱上自己的马,跃上马背才欲驱马前行。那小姑娘心里害怕,问道:“你们要带我去哪?” 李允然和明千霜愣住,不知如何答她。 柳惜见道:“那恶老鸨追来了,咱们要赶紧逃。”那小姑娘慌张起来,前后瞧瞧。又道:“那我姐姐呢,她还没来。” 柳惜见道:“咱们先救了你,离开这地方,过几日回去救你姐姐,不然,老鸨追来,你要被带回去,就连我们,也要被杀头。” 那小姑娘是被李允然救下的,最信赖她,这时双目朝李允然看去。 李允然道:“是啊,你放心,咱们离开了这地,那老鸨便再难找到咱们了。过几日咱们接了你姐姐去,你们姐妹俩便能团聚了。” 小姑娘兀自不放心,问道:“去哪?” 李允然道:“离这很远,咱们去晋安。等躲过了这阵,你和你姐姐还可以回来瞧你爹。”那小姑娘虽是被父亲卖入水云院,可是终究那是自己的亲人,情难割舍,还是盼望着能再见父亲。她犹疑一阵,抬起头来,道:“姐姐,你们不许骗我,要是你们再把我卖去什么地方,那……那我真的要撞死!” 李允然摸了摸她头,道:“不会的,姐姐带你去姐姐住的地方,那儿的人都很好。” 小姑娘点点头,柳惜见道:“那咱们走了。”说罢,纵马前行,李允然紧随其后。两骑马一前一后出了合家口镇。 路上,柳惜见问起那小姑娘姓名年纪,原来那姑娘只十四岁,姓何,却没有名字,家里人序齿而称,只管她叫二丫头,家在镇外的福安村。因家中贫苦,上有祖父祖母要奉养,下有幼弟幼妹要哺育,祖母月前又大病一场,他父亲便将她和姐姐卖给人牙子,人牙子瞧她姐妹二人容貌秀丽,便将其卖到水云院。 柳惜见再一打听,才知她姐姐大丫头也不过才十六岁。她心中不禁担忧起一事,那些被卖进青楼不从的姑娘,多半是被关押起来严加看管,不知大火时有没有人放她们逃生。自己答应后日去救她姐姐,也非一时说说,只是怕她姐姐在大火中有了差池而已。 她们日暮时分才行路,已赶不上去另一市镇投店。到得深夜,那二丫头打起瞌睡,在马背上摇摇晃晃,若不是柳惜见几次稳住她身,她早已从马背上坠下。两匹马奔驰半夜,也累得气喘,到了一条不知名的河畔,柳惜见和李允然勒住了马,在那处河湾歇宿。 两人在一背风处生了堆火,又拿出在合家口买来没吃完的肉脯点心裹腹,二丫头吃过后便倚在一块大石上睡了。 李允然和柳惜见各怀心事,都是闭眼假寐,实则未睡。此间临水,天将明时起了大雾,渐渐转寒。柳、李二人身怀内功,尚自可抵,二丫头却是冷得发抖,柳、李二人一面添加柴火,一面拿出自己衣裳给二丫头裹了一层又一层。 天亮后,几人接着赶路,大雾竟是绵延几十里,那路又是辟在半山腰上,下临悬崖。柳、李二人既怕路险又怕撞到路人,不敢疾驰,到了一处急弯,二人听得前方有马蹄声传来,越发勒住了马慢行。马蹄声渐近,一丈多远的浓雾外现出两个黑影,对面也是两人两骑过来。 待柳惜见瞧清那两人面容时,不由得一惊,原来那两人竟是在洛水镇和她交过手的金家弟子,虽不知姓名,也只在交手时匆匆见过一面,但柳惜见记性过人,与她见过一面的人她便记得。 这时道中偶逢,她又未带兵刃,不禁担忧起来。只得一面凝神听前面来路上有无其他人马,一面留神听那两个金家弟子动静。李允然不识对面人,柳惜见怕若真生了变故李允然变速不及受伤,手中轻轻勒马,等得李允然跟上,两骑并驱。 双方将要擦肩而过时,两个金家弟子互换眼色,柳惜见知道不好,右手拔下头上一只珠钗,捏在手中。 “嗖”地一声,身后飞来一个黑点,柳惜见知是暗器,听风来位掷出珠钗。耳听得两物“铿”一声在空中相撞。柳惜见和李允然向后望去,见一人又在扬手发飞镖过来,二丫头吓得惊叫。 柳惜见手中无兵刃,头上已无别的簪子钗子,往怀中掏摸铜钱也为时已晚。只得抱了二丫头跃马向上,金家弟子发出的飞镖掠过马背上空,射往前去。 李允然拔剑出鞘,道:“什么人!”便从马背上跃起,直朝那两个金家弟子扑去。 柳惜见道:“当心,是金家人。” 李允然已和那两人动上手,柳惜见看李允然和那两人拆了数招,不相上下,只怕后面还有金家人,道:“师妹,不知后面还有没有金家弟子,速战速决!”说罢,飞身出去,一脚踢在一金家弟子腰间。那弟子一心与李允然相斗,不及防备身后,被柳惜见一踢仆地倒下,柳惜见点了他穴道。只余一敌,她怕再上前相助李允然会气恼,当下静立一旁观战。 李允然与另一人拆了十余招,也将那人制服,封住穴道。柳惜见将二人提掷道旁,解了二人哑穴,问道:“金家这次来了多少人?” 一弟子冷笑道:“来了不少人呢,后面还有咱们的师兄弟,你等着吧!” 柳惜见一看他二人马上,各有一个包袱。前去取下,打开来看。两个包袱中除了衣物、银子,还有一封信,封面写道:“金掌门亲启”。 柳惜见打开一看,只见信中写道:“惠书尽悉,甚以为慰。金兄无碍,我心慰悦。青渡堂与金门数年结好,万古山庄一众妖人半道劫夺贵派至宝,此种种小弟尽知。金大公子一事,兄尽安心,小弟自与侯帮主、楚大侠、元大侠赶赴晋安,救助大公子与江大侠二位……”下文便是客套之辞。 柳惜见阅毕,将信纸递给李允然,李允然瞧了,道:“来不眠要帮金起陆救儿子。” 柳惜见笑道:“是。”转瞧那两个金家弟子,道:“这两位多半是送信弟子。” 李允然将信纸递给柳惜见,柳惜见装信回封,放回原包袱中。 李允然道:“怎么……”她话才出口,忽闻身后一声马嘶,蹄声哒哒,二丫头一声惊叫,两人回头一看,竟是柳惜见的马不知何 故受惊,直冲往悬崖下去。 第75章 月齿剑锯 那马前蹄踏入悬崖,踩空坠下。柳惜见一晃身子,趁二丫头身子尚未离马背之际,纵去抓住她后心。李允然也闪身出去救人,只是她轻功不及柳惜见,慢了许多。到得崖边时,柳惜见身子已冲去崖下的浓雾中。 李允然大急,急呼两声“师姐”。无人应答,崖下只传来二丫头的惊叫声。崖底白雾一片,难见落脚借力之处,她也不敢贸然施展轻功纵下,正欲攀崖下去,身后高处传来一人声道:“哎哟,这么漂亮的两个小姑娘,这下摔成两团肉泥,还真是可惜喽!” 李允然抬头看去,见说话人是个瘦瘦黑黑的矮个,四十来岁年纪,站在道旁一突出来的大石之上,问道:“你是谁?” 那黑瘦矮个一手撑在剑上,一手叉腰,半笑说道:“说出来怕吓死你。” 李允然瞧他神情无赖,抓紧剑柄。那黑瘦矮个又道:“不过嘛,你也有几分姿色,便把你送给大哥好了。” 李允然闻言大怒,脚一顿,借力上跃,飞到那巨石之上,向黑瘦矮个攻去。那黑瘦矮个“呵呵”笑道:“小娘子脾气还不小!” 李允然听他言语无礼,越发有气,出剑更快。那黑瘦矮个始终不曾拔剑,两人正斗之间,忽地从崖下雾中冒飞出两人。李允然定目一看,是柳惜见和二丫头,惊喜非常,收了剑从石上跃下,叫道:“师姐,你们没事!” 柳惜见笑道:“没事。”二丫头脸上泪迹未干,想是方才吓哭了。 那黑瘦矮个道:“哟,两个没人都没死,那可再好不过了。” 柳惜见似笑非笑,问道:“是你扔蛇惊我的马的?” 李允然转头看柳惜见,问道:“蛇?” 柳惜见道:“我刚才去抓二丫头的时候,见马颈上挂了条黑黝黝的小蛇,是你扔的吧。” 二丫头道:“没错,柳姐姐,就是他。” 柳惜见心中却想:“这人什么来头,怎地他来我一点没知觉。”她怕来的人是什么高人,一时应对不当多结仇家,当下道:“小女子万古山庄柳惜见,不知哪里得罪了大叔,要惊我的坐骑?” 那黑瘦矮个道:“你便是柳惜见?” 柳惜见朗声道:“正是。” 黑瘦高个摆正了身,拔剑出鞘,一金色的剑呈示众人眼前,双刃形如锯齿,剑身刻铸银色月亮纹饰。 柳惜见一看那剑,心道:“月齿剑锯,他是石温!” 李允然曾听师父说起过这剑,也道:“月齿剑锯。” 黑瘦矮个道:“眼力不错吗,小姑娘竟认得,我还以为我离开中土太久,你们不认得了呢。 柳惜见道:“原来是朝阳教的石前辈,晚辈失礼了。”此人正是朝阳教弟子石温,他是司马徽的大弟子,论辈分,倒和常泽是同辈。武功也有独到之处,本是司马徽最成器的弟子,只因后来他弟弟石凉在光州道上被一叫灰宓的盗贼所杀,石温盼着司马徽能给弟弟报仇。可司马徽却没理会此事,石温心中难平,自去找灰宓报仇,后来仇没报成,反被师父说教一顿。石温从此心灰意冷,带了兄弟石凉的三个儿子和自己的两个女儿东渡,到了一座小海岛上隐居。 此番回来,一是几个孩子都到了婚配的年纪,他欲为儿女们选媳择婿。二是司马徽多次送书信要他回教中,情意甚殷。他心软动容,便携子女回中土。 方才他一来便见柳、李二女和两个金家弟子打斗,不知内情,看那两个男子被两个女子打得全无还手之力,满以为两个男子被强悍女子欺压,一时气愤,生了“维我男子汉大丈夫之尊”的意气。但念自己是武林前辈,和几个年轻女子动手不免有欺侮小辈之嫌。一转念,便想扔两条自己从海岛上捕来的毒蛇在她们马上,让几个女子失去坐骑,也算小小惩戒了。 有匹马上还坐得有人,他怕毒蛇伤人,便将蛇扔往马颈上。这马便是柳惜见坐骑,小蛇一咬,马一惊,马背上的二丫头跟着惊叫,又不会去操纵缰绳,身子便要坠下。 石温这才知马上女子不会武艺,想要纵出相救。没想到斜侧飘出个身影,攫起马背上女子,两人身子向下急坠之时,他看柳惜见双足倒勾住崖边一株歪头松树的枝桠,一手拿出匕首插在松树粗干上,抓稳了双足一松,一时逆转头下脚上之势。那匕首承不住她二人身重,柳惜见下望一眼,见下方有落脚处,拔了匕首跃往松树下的一块青石上。 石温居高临下将这一切瞧在眼里,虽不知柳惜见为何迟迟不上崖来,但知柳惜见和那小女子无恙,这才无关紧要地说了些放浪言语来逗李允然。只是他正好有三个侄儿,看李允然、柳惜见、二丫头也正是三人,人人容貌不俗,说话逗趣间也正动了给三个侄儿求亲之念。 石温看柳惜见能认出自己,心上颇喜,哈哈笑道,道:“我才一从海上回来,便听说金家的四大高手栽在你手上,还以为是个什么凶悍婆娘呢,没想到只是个小姑娘。” 柳惜见道:“侥天之幸,晚辈从那几位前辈手下捡回条性命。” 石温喃喃念道:“侥天之幸……侥天之幸……”他看柳惜见纵身下崖救人的奇速身法,已大感吃惊,这会看她言语谦恭,更知这女子不简单。心中又喜又忧,喜的是自己为侄儿物色了个佳媳,忧的是怕日后朝阳教和万古山庄起干戈,多添麻烦。 柳惜见道:“石前辈,不知可是晚辈有何冒犯之处?” 石温道:“这倒不是。”说着手向那两个金家弟子一指,续道:“我是看你们两个欺负他们,瞧不过眼,才想要催你们的马走,让你们追马去。那小妹妹是和你们一起的,我以为她也会骑马呢,可没想到她不会骑马更不会武功,小姑娘们,你们别怪我老人家。”他怀了为侄儿觅媳之心,对柳惜见几人说话便客气许多。 对方是前辈高人,柳惜见虽也气他掷蛇惊马,却不敢兴师问罪,和气道:“石前辈,这两位师兄是徽州金氏门下,咱们万古山庄与徽州金氏的仇怨江湖人皆知,今日道上相遇,互看不过眼,便这么动上手了,咱们这些不成器的弟子在前辈面前恶斗,无礼之罪,万望海涵。”说罢,躬身作揖。 石温道:“原来如此,既是你们两派的事,那倒是我没思量清楚,小姑娘别怪。” 柳惜见道:“不敢。” 石温其实已从招式中看出柳惜见诸人归属门派,也知徽州金氏和万古山庄有宿仇,只是当时没加深思,便这么出手了。 柳惜见走去解了两个金家弟子的穴道,拱手笑道:“两位师兄,今日朝阳教的石前辈在此,咱们多争不好,这便罢手吧。” 那两个金家弟子当即有一人也笑道:“柳姑娘说的是。”领了另一弟子朝石温行礼。 石温摆摆手道:“哎,跟我不讲究这么多。”言罢,又看向李允然,道:“那你这小姑娘呢,叫什么名字,也是常泽的徒弟吗?” 李允然回道:“不,恩师是万古山庄的程坛主。”万古山庄中设有芙蓉坛和羁风坛,程秀十九岁时便领管芙蓉坛,江湖上人便也称程秀为程坛主。李允然不敢直呼师父名讳,便以程秀的坛主之名相告。 石温听罢,说道:“原来是程秀的徒弟。”他偏头寻思片时,道:“那你师公是谁?” 李允然一怔,不知他话意思,向柳惜见瞧去。柳惜见凝眉一想,不多时回道:“前辈,我师伯大半生为万古山庄劳苦,至今未嫁。” 石温道:“哦,我就说,她和东方五弦怎么会成。” 李允然和柳惜见听了这话,均是一愣,柳惜见也还罢了,只暗暗想道:“程师伯和东方五弦有什么相干?”李允然却是程秀的徒弟,听石温言语中大含损亵师父清名之意,那东方五弦又是金家的敌人,好不着恼,说道:“前辈慎言!” 石温也知自己言语欠妥当,咳嗽两声,转看向二丫头,问道:“那你这小丫头叫什么?是万古山庄才收的新徒弟吗?” 二丫头羞羞怯怯,垂头不答。 柳惜见只当石温要认识自己这些小辈,便告诉他道:“前辈,这小妹妹姓何,名叫惊雾,是咱们新结识的朋友。” 石温点点头,道:“那你家住哪里呀?” 柳惜见这便觉得诧异了,不知石温怎会这样问。二丫头仍是不答,柳惜见道:“她今后也和咱们一道,住在万古山庄。” 石温道:“那好得很哪!” 柳惜见笑笑,说道:“前辈,晚辈几人还要赶路,便先告辞了,” 石温道:“好好好,改日我带我家几个顽皮孩子上万古山庄去,你们兄弟姊妹互相见见,顺便谈谈今后的事,便是一家人了。” 柳惜见听他前后话语不伦不类,却也不敢失礼,只道:“是,晚辈定虚席以待。” 石温道:“说好的了。”言毕,哈哈大笑,一足踏在身旁的崖石上,穿行向山巅,眨眼间便已不见踪影,那笑声却兀自在四面回荡。 李允然道:“不是说是大侠吗,怎么看起来疯疯癫癫的。” 柳惜见摇头一笑。 那两个金家弟子看这么位高人前辈对万古山庄弟子问长问短,却全不理睬自己,心中有忿。方才和石温先打招呼的那弟子道:“我看,就是个老色胚!”说罢,翻身上马,另一弟子也要跟着上马离去,柳惜见上去将他一把抓下。 那人正要拔剑,柳惜见却扔来一锭碎银子,道:“师兄,我买了你这马。”也不待那人答言,柳惜见已跃上马背,勒马回转。那人大叫一声:“我不卖!” 柳惜见也不理会,到二丫头身畔捞了她上马背,策马奔行。李允然也早已骑上自己马匹,跟在柳惜见马后,两骑马绝尘而去。 第76章 青州相遇 行了半日的路,几人来到一叫杨家庄的地方。这地杨姓族人众多,虽非市镇,人口却不少,便有自己的市集,一切设置,也如大的市镇一般。已离了合家口,李允然心中便安落许多,与柳惜见商议了,也不急着赶路,当夜便在杨家庄歇宿。 几人寻了间客店住下,往集市上购置了干粮,又给二丫头买了几身衣裳。当夜,说起路上所遇那石温一事,李允然说道:“这人真是好生奇怪,问话我也觉不正经。”忽地改换了语气道:“他还敢说我师父!”又道:“真是为老不尊!” 柳惜见也觉石温举止出奇,却没李允然那样愤愤。 李允然想起一事,问道:“师姐,你白日怎说二丫头叫‘惊雾’呀?” 柳惜见道:“二丫头,我总觉不是个名字,本想另给她取一个,可……”说着,转目瞧向二丫头,说道:“又怕你见怪。” 二丫头道:“我如今这名字很难听吗?” 柳惜见道:“也不是难听,只是你家里人这样叫你叫惯了,像是乳名,日后咱们会遇到许多人,熟的不熟的,亲的疏的,‘二丫头’自然是要和你极亲近的人才能叫呀。你的父母兄弟,你村里的伯伯伯母、叔叔婶婶,都是瞧着你长大的,他们与你也各有各的亲,叫二丫头自然不错。可才见一两面的外人,不知你脾气底细,要是便直接叫你‘二丫头’如此亲切的名字,也怕你会怪罪呀。” 柳惜见顿了片刻,又道:“也有叫不出口的,我常被人骂作‘小丫头’,便觉‘丫头’两字有时未免侮辱人,要是当名字来用,敬你爱你的,怕还难叫出口呢。” 二丫头听得明白,说道:“那柳姐姐、李姐姐,你们给我另取个名字吧。” 李允然拍手叫道:“好啊!”当下问了她生辰八字,可二丫头也不知。李允然也不管了,一口气连说出七八个名字来,什么细柳、梦曾、云争,柳惜见也给想了几个。 二丫头听了,却都摇头。柳、李二人正欲另想,二丫头却道:“柳姐姐,你白天在道上给我取的‘惊雾’,是什么意思?” 柳惜见道:“那是我一时胡说的,这‘惊’我想的是‘惊吓’的那一个惊字,这‘雾’便是‘白雾’的‘雾’字。”她却不是一时胡说,当时二丫头落崖时,叫声飘荡崖边,声透茫茫白雾,白雾飘浮于空,轻柔缓移,虽不是二丫头声音作用,柳惜见略有巧心,便只当那雾是被二丫头声音惊动,因此石温问起她名字时,柳惜见才脱口而出“惊雾”二字。 二丫头听了,眼中放出光来,道:“我倒喜欢这个,好像会动呀!” 柳、李二人笑道:“真的!” 二丫头点点头,李允然道:“那就这个吧。” 二丫头道:“好。” 李允然用手指蘸了茶水,一笔一笔在桌上写了“惊雾”二字,道:“这就是你的名字。”二丫头看了半晌,抬起头来,道:“可我不识字。” 柳惜见道:“等到了万古山庄,我教你。”说着指了“惊”字,道:“这是‘惊’。”指了“雾”字道:“这是‘雾’字。” 二丫头细细看了那两个字,道:“是。” 柳惜见道:“咱们要先带你回咱们住的地方,等合家口风声过了,你要回家咱们便带你回去。” 惊雾低眉思想片刻,说道:“姐姐,你住的万古山庄里,是不是都是大侠,个个武功都像你那么好?” 柳惜见道:“咱们是练过一些功夫,却不是什么大侠。” 惊雾道:“我想跟你和李姐姐学武功成么?学了武功,就不怕坏人欺负了。” 柳、李二人对望一眼,柳惜见道:“我和你李姐姐上头还有师父管着,不经师父授意,不能私自教你。不过,你若想学,等回去咱们请示了师父,师父允准,要么再给你另找比咱们厉害的前辈师尊,要么咱们作为师姐,也可以教你。嗯,便是要咱们师父答应了,我和你李姐姐才能教你。” 李允然道:“是啊,江湖人各门各派都有自己的规矩,咱们不能背着师长教你的。你若真要学,等回去和师尊他们说了,再看由谁来教你。” 惊雾道:“好。”她与柳、李二人混得熟了,话也渐多起来。次日早起赶路,走上官道,行得更快。到了晚间,几人行到青州,离晋安已只有三百里的路。 三人在青州一间客店里住下,才放下东西,便听屋外有熟人道:“朱师兄,你可见到王师兄了?” 柳、李二人一听这声音,认出说话的是汤芷芬,争着跑出门去。李允然最先到楼上廊外,扶了围栏,冲楼下的汤芷芬和朱静道:“朱师兄,汤师姐。” 朱静、汤芷芬一齐抬头上望,见了柳惜见,一人喜道:“柳师妹!”一人叫道:“柳师姐!”汤芷芬已奔赴上楼来,拉了柳惜见喜笑个不住。 朱静、汤芷芬与柳惜见同赴洛水镇夺取白水银珠,自知柳惜见受伤失了踪迹,便一直忧心不已。后常泽赶到白屏镇,方听说柳惜见已脱险,才放下心。只是隔了许多日没见,这时偶然逢遇,人人喜极欲狂。 几人惊喜中,声音便不免大了几分,将同住客店中的万古山庄弟子都引了出来。店中弟子都是同去抢夺白水银珠回来的,这时劫后见同伴,人人欣喜。 各人互道别来之情,柳惜见将惊雾引见给众人。谈了半日,柳、李二人才知常泽已带了退回白屏镇的弟子返程,也是今日才到的青州。只是万古山庄弟子太多,分住在庄上的三个客店中。 叙完话后,柳惜见问了汤芷芬常泽所住的客店,欲要去拜见师父。 汤芷芬道:“庄主在前面的安居客栈天字一号客房。” 柳惜见与各人暂别,李允然同她出了客店大门,问道:“师姐,我在合家口惹的事要不要和庄主说呀?”柳惜见思索片刻,道:“说吧。” 李允然道:“那我同你一起去。”两人安顿好了惊雾,便一同上安居客栈。到时,班炳煌正在客店前厅给常泽等师长安排饭食。他自那日在红石村和柳惜见分别,后便只闻柳惜见被金家众人围攻的危讯,常暗悔那日没带了柳惜见、汤芷芬二人一同离开废宅。后来听说柳惜见受了重伤,更是愧责。这会见她来到,真是意外之喜。 班炳煌听说柳、李二人是来拜见常泽的,引了二人前去常泽屋中。常泽看柳惜见到来,也是又惊又喜,问起她身上伤情,柳惜见只说已好了不少。两人又见过邓枫,洪沧诸位师叔师伯,才有闲和常泽叙禀诸事。 三人坐定,常泽道:“昨日你程师伯才写信来,说是你和常亦起了争执,自个儿跑了出去,你四师兄和允然追到合家口,才找着你。” 柳惜见道:“是,弟子一时糊涂,让程师伯和师兄师妹们担忧,万分不该。” 常泽道:“你和常亦为的什么吵起来?”其实二人争闹详情李允然早已告知程秀,程秀在信中也有提及,常泽均知。他深谙儿子习性,知儿子和柳惜见争闹定是为了自己曾提及二人亲事一事。 柳惜见却不知当日常亦动气的真情,以为常亦是怕自己和他争位。此时常泽问起,柳惜见怕师父会多心,以为二人觊觎这万古山庄庄主一任,也没多说,只道:“一时牢骚罢了,没什么大事。” 常泽没多追问,道:“你大师兄一时无礼,你别往心里去。” 柳惜见道:“是,师父。” 常泽道:“不是说千霜同你们一起在合家口吗,他怎地没和你们同来这,和这里的师叔伯问安?”他心中实在挂念明千霜,“问安”等语不过是托辞,便只想从柳、李二徒这听听儿子近状。 柳惜见瞧了李允然一眼,李允然点一点头。柳惜见便将李允然在合家口镇救何惊雾,烧青楼女子卖身契引致大火两事说了,又说了钦差暗访,恐连累李允然父兄、明千霜留在合家口探讯等情。常泽听罢,一捋颌下长须,说道:“这也算不上什么大事,明儿我让人到合家口去,同千霜一起打听。” 李允然道:“庄主,这会不会连累我父亲兄长。” 常泽道:“你放心,他们未必便能查得出来。不过你回去后,还是寻个时机回去,把这事说与你父亲他们知道,他们自知如何规避。”又道:“要亲自回去,亲自说给他们知道,若是书信,一有差错,那便被人抓住把柄了。” 李允然得常泽指点,心中安然不少。 柳惜见又将在道上遇见金家弟子送信回程,石温掷蛇惊马两事说了,常泽静默良久,道:“金家打的主意不怕,只是石温在这关头回来……?嗯,司马徽那个老家伙,在这关头把石温叫回来,定有图谋!” 柳、李二人看他神色郑重,也不敢出声说话,常泽道:“石温,这人从前倒还算正派,不知这么十几年,可变了没有。” 李允然道:“道上我看他说话,像是个无赖,没有一点前辈的样子!” 常泽笑道:“这人精得很,你们可不要小瞧他。”思忖片刻,他道:“罢了,慢慢等着瞧吧。” 柳惜见当下又说了何惊雾想要拜师学武一事,常泽道:“等回了山庄,看你师伯、师叔他们要不要收她吧,若是资质不够,没有人收,那便由你教她些防身的武艺。” 柳惜见道:“是,师父。” 常泽道:“只是回去怕要有的忙,你师叔师伯他们便是收了她,一时也无暇传她武艺的。” 柳惜见道:“是为了咱们在洛水镇的事吗?” 常泽笑着摇头,右手从茶杯中蘸了水,在桌上这下“龙尾剑”三字。 柳、李二人会意,常泽此是要命人去徽州抢回龙尾剑了。 第77章 家中训子 常泽看两个年轻弟子面上都是喜悦之色,心中喜慰,说道:“好了,你们先回去吧,明日和咱们一同回去。” 柳、李二人辞礼退出门去。当夜,柳惜见、李允然与汤芷芬等女弟子围炉夜话,直到深夜方睡。次日一早,万古山庄众人一同赶路,百骑人马齐动身,堵了半条街道,当真是声势浩大。 一众人赶了四日的路,回到万古山庄。 程秀那一路人马两日后回到山庄,外出弟子归来,万古山庄便着手料理周萦等弟子的后事,昼夜忙乱。常泽此前答应过鹿关秋、闻孝法诸人,迎回夺珠一行弟子后便处置泄露秘要给赵贤安的弟子,常衡又曾当众承认那是他所为。这一日偶得闲暇,常泽便命人将常衡叫了去,父子二人在家中说起此事。 常亦与常夫人躲在房外听他父子二人交谈。 只听常泽问道:“你尤师叔来报讯那日说了,咱们去夺银珠的谋划,是文熹说出去的,那日,你怎要将这事认下?很光彩么!” 常衡道:“就是我说出去的!” 常泽厉声道:“我再问一次,消息到底是你泄露的还是文熹泄露的?” 常衡吼道:“我泄露的,就是我泄露的,我早已说过了!” 常二夫在外听得心急,推门而入,道:“衡儿,你别胡认,你安师叔和尤师叔他们都说,是文熹泄的秘。” 常亦也道:“是啊,二弟,你要认了,让江湖上人怎么瞧你。” 常衡转过身去,苦笑道:“怎么瞧我?你说说,他们如今会怎么瞧我。” 常夫人上前拉了他手道:“这事关你名声,你若是冒认了,今后要如何见万古山庄的叔伯兄弟,要如何在江湖上立足。” 常泽道:“听到你娘和大哥说什么了吗!” 常衡甩脱母亲手,猛扭过身来,大叫道:“眼下我认与不认都是一样的。文熹死了,我若不认,外人只会猜测你常大庄主,为了护你这个不成器的儿子,把过错推在一个死人身上!” 常泽并无不悦,反觉有丝欣慰。 常夫人怔了片刻,问道:“你说什么?” 常衡道:“我和文熹、杜北承一起被抓,不管谁泄的秘,三个人都会被疑心。我又是庄主的儿子,众人的眼睛只会盯在我身上,便不是我说出去的,便是文熹还活着,那又怎样?世人多猜疑妒忌心,三人中最受疑的必定是我,他们最愿听说的泄秘之人也是我!” 常夫人与常亦满目哀切,常庄主却是目含喜兴。 常衡又道:“文熹泄露咱们机密,可他已死,咱们照实外宣,也只多惹他人猜疑,要么说我怕担责,推罪于他。要么说爹你仗着名权,为子逃罪。我更多了个小人名声。何况当日是我硬拉着文熹和杜北承出去吃酒,这才有了后边的事,罪魁祸首不是我是谁?”他顿了一顿,续道:“就说是我吧。” 常夫人气道:“你……你……不行,你不许你便这么糊里糊涂认了!” 常衡道:“我是要认的,你们拦不住我。” 常泽道:“你如今倒有骨气起来了,早干嘛去了!你的英雄豪气是用在替人顶罪上的?你的义气都只给了你的酒肉朋友不留点给万古山庄?你的脑子便只能用在事败后不能用在事成前?二十好几的人了,一点不知轻重。” 常衡双目泛红。常夫人见丈夫骂得太凶,劝道:“大哥,孩子都这样了,少说两句。” 常泽睨了常夫人一眼,转目瞧向常衡,说道:“这事,若是照你柳师妹所计去行事,便是有小曲折也绝不至死伤这么多弟子!你可知我为何让你同去?” 他喘吁口气,又道:“抢夺白水银珠一事,我本想让你和仪卿去。那日把你们五个师兄妹叫来,问你们谁愿去。”说着,指了常衡道:“你!还有仪卿,没一个人站出来,你都不敢看我一眼,你知道我一个做爹的心里怎么想的吗?后来惜见和千霜说要去,我知道他们两个武功智谋胜于你,他们去,比你和仪卿去要稳健,我心里明白的。” 常泽口中提及柳惜见和卫仪卿,常亦心内愁烦,拧眉瞧地。 常泽续道:“可后来我还是把千霜换下来了,你知道什么缘故吗?常衡,衡儿,你需要历练了,你需个立功的大好时机,如此你今后的路才会越加顺遂。你师妹和师叔他们,已把抢夺珠子对付敌人的法子都想好了,你……”他心中气不过,说到这一巴掌扇在常衡左颊上。这才接着道:“你只要乖乖听你周太师叔的话,哪里会有后边许多麻烦事。喝酒喝酒!事成了少得了你喝的?” 常泽回身饮了口茶,再道:“怕你有什么闪失,让你和你周太师叔一处。他武功最好,求他护好你。你周太师叔,七十多岁的老人了,纵横江湖几十年,为了你一时胡闹,丢了性命。我们失去一个好长辈,万古山庄失了一个大将,你李师叔、蒋师叔他们哪个不怪你。” 常夫人道:“大哥,衡儿已知错了,你……” 没待常夫人说完,常泽便道:“夫人你别说话!”又同常衡道:“你回来一路倒是有人护着,其他的师兄弟被金家人追得如丧家之犬。你柳师妹受了伤也没人去救,还差点喂了狼,这些,这些,不是因你口腹之欲惹出来的吗?” 常夫人和常亦一同抬头看向常泽,常泽歇了一气,道:“你既这么讲义气,要揽了文熹的罪,我成全你。等你周太师叔他们下葬后,我便召集你的师伯师叔们,在正气堂先打你三十大板,往后,你便在马厩养马吧,什么时候立了功将功补过再回来!”说罢,又问道:“你服气不服!” 常衡昂首道:“孩儿谨遵父亲所说。” 常夫人也松了口气,她知丈夫素来严厉,只怕会重罚儿子,如今见是这样的惩罚,放了心。 常泽又道:“你也该吃点教训了!还有,以后别再干替人顶罪这样的蠢事!” 常衡看向父亲,常泽又道:“这回让你扛下泄秘之罪,一是因事由你起,便像你方才说的,你是罪魁祸首。二也是像你说的,你是我常泽的儿子,认与不认都会招惹口舌,不认还会多个畏缩的恶名,倒不如认了省事。” 常亦插口道:“可是爹,二弟一认这罪,旁人对他指指点点,往后他如何见人。” 常泽道:“就是要磨磨他那傲慢性子,让他别整天把尾巴翘到天上去。方才也说了,认和不认别人都会指指点点,害怕什么!” 常亦不敢再开口,眼睛瞧向常衡,尽是不甘和惋惜。 常泽道:“究竟你不是泄秘之人,你安师叔、洪师叔、符师叔、杜北承还有好几人都知道,他们又都是正直之人,若知道你冒认了罪,必会有疑问,到时查究探问,事情传开来,时日一久自然真相大白,你清白可证。” 常衡、常亦都没想到此处,这时听父亲剖析后来之事,也觉不是全无道理。常衡顶罪的初心本为赎罪自慰,只是现今听说往后自己尚有摆脱污名之机,也不由得欢喜起来,眼中有了些微神光。 常泽道:“你给我争点气,好好练功,不然真让你养一辈子马!” 常衡道:“是,父亲。” 常夫人心中一颗石头落了地,才舒口气,又听丈夫问大儿子道:“常亦,你怎么回事?怎么在遂州对惜见说那样的话?” 常夫人只知柳惜见离群去了合家口,尚不知常亦与柳惜见在遂州争吵一事,这时丈夫忽然正色发问常亦,又担忧起来。 常亦思了半晌方道:“孩儿一时思虑不周,这才出口伤人。” 常泽道:“你思虑不周,你是真想为你弟弟出气呀,还是另有缘故?他自己没本事,你倒还怪到别人身上去了?” 常亦俯首低眉,躬身道:“确是孩儿一时冲动,言语不当。” 常泽摇摇头,一拍座椅,道:“你们兄弟俩都回去吧。” 常泽管教虽严,却从不无故发脾气,常夫人一听常泽和儿子们说话语气,便知两个孩子都有事惹丈夫不快,她怕孩子们多留会挨骂,赶紧说道:“快下去忙你们的事吧。” 常氏兄弟拜别父母,出了那房。 常夫人待儿子走远,问道:“你和亦儿说的是什么事?” 常泽道:“亦儿和惜见在遂州吵嘴,把惜见气得跑了出去,还是千霜和允然去寻的人。”当下照程秀信上所写,将柳惜见和常亦争闹的详情说了。 常夫人听毕,说道:“难道咱们亦儿还嫉妒惜见这次立功?” 常泽摇头道:“我看不是。你知不知道惜见被救回来后,我和亦儿说起要将惜见许配给他,可这孩子说不娶惜见,问他缘由他又不说。那天在遂州和惜见吵嘴,我看多半是为了这事迁怒惜见的。不然你看这孩子平日里为人,哪里是莽莽撞撞的。” 常夫人思忖良久,道:“亦儿不愿娶惜见?” 常泽道:“是啊。这一路上我时常想起这事,思来想去,还是觉着这孩子心里有别人了,不然,怎会回拒得这般决绝,真是一点没眨眼睛。”又道:“哎,你想想,他心里要是真有了别的人,会是谁?” 常夫人柳眉微蹙,沉思半晌,说道:“不会是仪卿吧。” 常泽愣了一愣,道:“仪卿?” 常夫人道:“是啊,你这么一说,我仔细想亦儿往日言行举止,他对两个师妹虽都好,可对仪卿,要用心些。便说惜见去洛水镇的这段时日,他常往账房跑,有一次我问起,他说仪卿不精算学,去帮她理账。”常夫人微微点头,续道:“他对旁的人,可不见得这样上心。” 卫仪卿和柳惜见都是常泽弟子,一个娴静温婉,一个机敏多智,他素日教导二人倒没有什么厚此薄彼,但选媳总更偏于柳惜见,思想许久,裁断不来,便问道:“夫人,你说这两个孩子,谁做咱们儿媳好些?” 常夫人道:“模样性情都是没得挑的,只一样,仪卿性子太软,全无主见,咱们亦儿今后又是要继承万古山庄的人,以仪卿的计谋才智,绝不能襄助亦儿。” 常夫人所说,正如常泽所想,常泽拉过常夫人手放入自己左掌之中,轻轻拍了一下,道:“我正这么想呢。” 第78章 几桩琐事 常夫人道:“要仔细瞧瞧这三个孩子才行。” 常泽道:“哎,你是儿子的娘,是我徒弟她们的师娘,容易和她们探问,往后由你多留意这三个孩子的情形了,多问问惜见和仪卿,我老头子不好问。” 常夫人笑道:“这我知道。”两人坐谈片刻,常夫人问道:“你说惜见差点喂了狼是什么意思?是惜见在道上遇到狼了么?” 常泽道:“嗯,八成是。” 常夫人道:“是便是,不是便不是,什么叫八成是。” 常泽道:“回来路上我一直和安师弟他们商议大事,回来后又忙着料理周师叔他们后事,还没来得及问惜见她离开洛水镇后的详情呢。” 常夫人静静看着丈夫,等他说下文。 常泽道:“那日千霜一人牵了两匹马出去,日夜兼程赶去洛水镇。结果到遂州买干粮时,见遂州有众多江湖人集聚,他一打听,才知廖云嫦为了给师兄弟报仇,召集了夫家的弟子,和金家弟子联手,一起围堵惜见。” 常夫人道:“廖云嫦是金起陆的小师妹,和古镇康、赵贤安他们也一向要好,她要捉拿惜见一点不奇怪。可她丈夫海善清是奉天山伏定真人的弟子,奉天山和咱们万古山庄素无仇怨,比和金家还要好些。海善清更受过咱们师父恩惠,这次他不顾往日情面,放纵妻子来为难惜见,是要与咱们为敌了吗?” 常泽道:“夫人哪,我派安师弟去打听了,海善清年轻时和同门师弟不和,两人有次私下比斗,他被他那师弟砍了一剑,伤在腿上,那时便没治好。这阵子腿上旧疾发作,家里事都是廖云嫦做主呢。” 安玖儿所探消息少有差错,常夫人听这消息是安玖儿探听来的,也无多问,道:“且看日后吧。” 常泽微微一笑,说道:“廖云嫦派出海善微来追踪惜见。” 常夫人柳眉一耸,道:“海善微啊,这人轻功号称天下无双,派他来追惜见,还真是用对了!”语气中隐有怒气和嘲讽。 那海善微是海善清的族弟,仗着轻功绝胜,常行偷香窃玉之事,江湖上人多瞧不起他。那夜柳惜见进遂州城买粮买药,便是他暗随在后,查探柳惜见踪迹。柳惜见轻功及不上这人,一直未加觉察,由此露了行藏,被金家弟子和廖云嫦手下人合围。 常泽看夫人动了气,道:“你也别气了,惜见眼下不是没事吗。”他又道:“千霜知道惜见到了遂州,可寻不着她踪迹,只得跟踪金家弟子,借他们来找惜见。第二日他在一座山头见着两头狼死尸,身上都有被铜钱掷击。” 常夫人道:“是惜见发的。” 常泽点头。万古山庄允准弟子习练发射暗器,柳惜见所练暗器是薄铜片,对敌没有薄铜片之时她便以铜钱发出。此一切常泽夫妇均知,因此一说那狼身上受铜钱所击,便想到柳惜见。 常泽道:“千霜说那地上有搏斗痕迹,后来他找到惜见时,惜见身上有一片已干的血迹,比寻常人血腥臭得多。他在蜀州时杀过狼,闻出那是狼血。惜见手臂衣裳被狼撕破,臂上留了抓痕,就是爪子伤的。不用多猜,也知道惜见遇着狼被狼伤了。” 常夫人默想道:“以惜见武艺,能伤在狼爪下,可见她那时真是伤得不轻了,不然两头狼怎对付不了。” 常泽道:“还有她如何杀的焦顺,我还不知道呢,等忙完了周太师叔他们后事,要找她来问问。” 常夫人道:“惜见的剑我已让芷芬送去给她了,这几日她们一直在灵堂那忙活,见了面也说不上几句话,好些事情也真找不着空闲说。就连芷芬和孟诗的事我都没找着时机问。” 常泽沉下脸来,说道:“这笔帐,日后定要好好和金家清算!” 常夫人道:“终究是咱们的弟子更胜一筹,金家死了四个高手,江时安又残废了,金化机被咱们擒住,他们所失远甚咱们。” 常泽道:“话虽如此,可眼下徽州金氏和百日门越走越近,倒不是件好事。” 常夫人静想片刻,道:“百日门开山只四十多年,却无人敢小视,金百日还有他儿子金元极都不是等闲之辈,确是个大敌。不过咱们与金家只能成敌难为友伴,金百日和金起陆到底是一家,是敌人就照敌人的法子一同招待!” 常泽笑道:“夫人说的是。” 常夫人道:“这么说,倒是千霜先找着惜见的?” 常泽道:“是啊,千霜早程师姐他们三日到遂州,他找到惜见时,惜见已杀了焦顺和焦顺那个叫费闽的弟子,当时力竭从山坡上滚下来。心雪因为买黑珍珠得罪了百日门,也被追杀,正好到了遂州。她和惜见两人几次相遇,那天又遇到,便一起对付金家的敌人。心雪说惜见力竭倒地时已万分危急了,她自己也抵挡不住金家弟子来攻,千霜便是那时候到的。” 常夫人点点头,道:“还好到的及时。” 常泽道:“是啊,千霜击退金家的追敌后,救了心雪和惜见到乡下的一户农家,惜见内伤加重,又在发热,烧一直退不下来,找大夫来大夫说人不行了。那农人后来不知从哪里拿来一种黑糊糊的东西让惜见吃下去,惜见吃了这才退热。但惜见胸中积蓄的内力翻涌,不即刻化解会有性命之忧,千霜等不得程师姐他们到,便自己运内力给惜见治伤,帮她化掉胸中蓄存内力,惜见这才保住性命。” 常夫人道:“可冯大哥不是说千霜中过化血针,练内功极是不易,若是往后大动内力,或是再受什么大的内伤,他这好不容易练成的内功便废了。那他帮惜见治这内伤,有无害处?” 常泽轻叹一口气,道:“是,冯大哥是这么说的。千霜他自己也知道,只是那时情急,再不施救,惜见便会没命。心雪内力不够,也不能帮忙,便只有千霜能救惜见了。” 明千霜练内功多阻多难,还能有大成,常夫人极是佩服。这会听说是明千霜耗内力救下柳惜见,又担忧起他现下内功情形,问道:“那这孩子救惜见,对他内力有无损减。” 常泽道:“我问他他不说,便是他给惜见治内伤他也没和我说。要不是心雪告诉我,我还不知道呢。” 常夫人微感吃惊,道:“还是心雪告诉你的?” 常泽道:“是啊,他给惜见治好了内伤后,程师姐他们也到遂州了,不知什么缘故,他让心雪送惜见去程师姐他们那,他自己后一天才去找程师姐他们汇合,便人人以为他晚到一日。” 常夫人插口道:“实则他早便到遂州了,还救了惜见和心雪。” 常泽道:“嗯,千霜还嘱咐心雪别让人知道他早三日到,别让人知道是他救了惜见,将救柳惜见的事推到心雪身上。心雪不愿承受这个大功,便私下里对我说了实情。” 常夫人垂头低声道:“千霜怎不愿让人知道实情呢。” 常泽摇头,道:“我也不知道这孩子心里头想什么。” 常夫人道:“本想代明姐姐好好照顾他,可没一次能照顾好他。你说,要不是十三年前衡儿把他推出去挡化血针,他如今会不会少记恨咱们一些。”说着,珠泪垂下。 常泽默坐一旁,不出一言。 十三年前,“啼血杜鹃”张相上万古山庄闹事那一日,常泽、常亦、常衡与明千霜同在一屋,常泽出手击败张相后,张相往三个孩子所在之处发掷化血针。三人中常亦年纪最长,习武时日也较明千霜和常衡多,已练好许多扎根基的功夫,身子灵活,那针一来,他一闪侧便躲了开去。 明千霜和常衡二人便没有他那般功夫了,眼看那针又快又急地射来,常衡心底害怕,便将站在他身侧的明千霜推往前,明千霜本欲躲向一侧,但慢了一步,被常衡一推,双臂微张,身不由己往前,三根化血针便都打在了明千霜身上。多年来,明千霜一直对此事耿耿于怀,回庄后更没和常衡说过句好话。 常泽夫妇本就对明千霜生母有愧,明千霜又因常衡多受苦阻,他夫妇二人自知负明千霜母子良多,待明千霜便好得出奇,只可说是纵溺,偏明千霜不领情,倒给了他夫妇不少难堪。 常泽一说明千霜不与他说实情,常夫人便又想到自己一家对明千霜的亏欠。 常泽道:“孩子有怨那也是咱们有错在先,不怪他恨咱们。” 常夫人揩了泪,道:“千霜不是也在合家口吗,惜见她们都回来了,怎么不见他回来?” 常泽思量片时,将李允然火烧青楼、明千霜滞留合家口探听消息两事说了,常夫人道:“可你不是要派千霜一起去徽州吗,他不知何时方能回来,岂不是要耽误。”常夫人所说,便是夺回龙尾剑一事,此事因是秘要,众人谈起,也说得隐晦。 常泽道:“我已另派人去接手他了,是陈奔,他和千霜小时候常在一处练剑,能说得上话。” 他二人说到这,听庭院门外的道上传来急促步音,忙住口不说。过不多时,便进来一人。常泽看那人毛欣,问道:“怎么了?” 毛欣道:“庄主、夫人,百日门的金元极来了。” 常泽夫妇相视一眼,心中均想:“来得好快。” 第79章 噩耗传来 常泽问道:“来做什么的?” 毛欣也知近日百日门有了变化,后日或与金家联手,常泽话中意思毛欣全明白,是担忧金元极为寻衅来的。当即回道:“现今只是吊孝,闻师伯已将他引到客厅去了。” 常泽道:“夫人,既然他来了,咱们便去见见吧。” 常夫人一点头,夫妇二人便出了房。 常夫人道:“依你瞧,他为什么来的?” 常泽道:“多半是为了金化机、江时安两个吧。”他住步站了片刻,又道:“为了这两个人,后边咱们要接待的客人多着呢。” 常夫人笑道:“不过费点茶水,怕什么了!” 常泽甚喜夫人说的这话,脸上露出笑意,道:“不过元大侠多年居于藏地边陲,夫人你也问问咱们厨房里,有没有人会做酥油茶的。” 常夫人这可不明白,问道:“你说什么?”片刻后才回觉过来,说道:“你是说元浩也会来。”这元浩便是元三姐的大哥,此人声名武功皆在元三姐之上,八年前他败于陵原一位名叫尹赤水的侠士手中,从此躲入雪区边地,潜心苦练,以期再与尹赤水一战。 常泽轻轻笑了一笑,接着便将柳惜见和李允然在道上遇着送信的金家弟子和石温一事说了。常夫人听罢,道:“早知来不眠这会来,咱们上回也不必让程师姐和惜见他们辛苦跑一趟安州了,就当面要他还欠银,让天下英雄看看他那副嘴脸!” 常泽道:“夫人哪,这些都是小事,你别钻牛角尖喽。” 常夫人横了常泽一眼,常泽双手捏了捏袖口,说道:“走了走了。”一面说一面携了常夫人前行。 夫妇二人到了客厅中,前来吊孝的一众江湖豪士纷纷站起,上前来与他二人见礼。金元极一身白袍,端坐在居中的一张朱漆大椅上,常泽与旁的朋友侠士寒暄毕了,方转过身去,与金元极招呼。 金元极也缓缓起身,朝常泽夫妇拱手道:“常庄主、常夫人,小弟素来敬佩周老前辈,可惜俗务缠身,多年未得拜见。如今再闻老前辈消息,已是噩耗。小弟知道常庄主少时曾随周老前辈四处游历,二位叔侄情深,如今周老前辈西去,庄主节哀。” 常泽道:“是,金兄百忙中赶来,深感其荣。” 金元极再笑谈几句,言语中也甚谦逊,无何不妥。常泽与众宾客坐了一会儿,便到灵堂上去了。 江湖上众侠士前前后后从各地赶来吊唁,万古山庄大门昼夜敞开,山庄中客房已住不下,柳惜见只得包下晋安城中的大小客店,供客人歇宿,及至后几日,连客店竟也住满了,柳惜见又只得同晋安城中的邻居朋友商议,租借了四十多户人家的屋子,这才合够。人吃的酒席也多,厨房中的弟子帮工忙得脚不沾地。 这段时日,最闲的当属金化机和江时安了。他二人自被万古山庄诸人擒来后,终日好吃好喝伺候。江时安初时在伤病之中,只得任万古山庄众人摆布,他双足已废,本欲绝食而死,可万古山庄众人硬是给他强喂饭食汤药,终究是好了过来。近几日他已想通,下定了心要报这断足之仇。可一念起这仇,又犹疑起来,一时分不清自己是更恨柳惜见还是更恨金化机。 那金化机从前是金门的太子爷,意气风发,也算得是有才有能,好不威风。可在洛水镇败于柳惜见一女子之手,又遭擒获,往日的气概散尽,满心颓丧。这几日万古山庄操办周萦等已故弟子的丧事,人来人往无一刻清静,越发让他神烦。 到了第七日上,万古山庄弟子给他送中饭来,房门一开,那弟子便道:“金公子,请用饭。” 金化机一听那人说话的声音,心中怀喜,从凳子上惊跳起来。去看那人颜面时,却又不是自己所想那人,当即板正了脸,道:“放那吧。” 那人一瘸一拐从外头进来,将食盒放到桌上,看了房门外一眼,道:“金公子,今儿厨房做了水晶肴蹄和三套鸭,听说你最喜欢吃这两样。” 金化机往食盒中看去,果是自己喜爱的菜式,只是身处牢笼,心境难佳,也没了口腹欲望,淡淡道:“放那吧。” 那送饭的人堆笑道:“是,公子。”他俯身从桌旁走开,仍是一瘸一拐,没走几步,似是脚下不稳,身子一歪,倒往地上。“哎哟”一声叫唤,金化机放目看去,见他仰翻在地,脚上似使不出力,爬了两次也没爬起身。 门外的看守弟子探头来问:“怎么了?” 那送饭人道:“跌了一跤。”说着挣扎起身。 金化机思索片刻,总觉这人举止异常,走去伸手扶了他,那人道:“多谢金公子。”将右手搭在金化机掌中。金化机一触到他手,即觉有一物被塞到手中,抬眸去看那人时,面貌虽不曾见过,但一双眼睛确是自己熟识的那人不错。知觉手中是张纸条,他恐自己面上露出异样,强自镇定,拉了那人起身。 门外的看守弟子道:“没事吧。” 送饭那人道:“没事。” 看守那弟子又问道:“你是厨房新来的帮工吗?” 送饭人道:“是,今儿挑水时大意,崴了脚,前厅事忙,我这样笨手笨脚他们嫌慢,便让我来这送饭了。” 看守的弟子道:“行了,你回去好好用酒揉一下吧。” 送饭人慢慢走出去,看守的弟子往屋里道:“金公子快用饭吧。”说罢,关了房门。 金化机匆匆用过了饭,看守的弟子将食盒收了去。金化机在屋中坐了良久,走到床上躺下,将身往里,打开那纸条来瞧,只见上面写道:“明日午时,万古山庄有变,自有人来救,勿躁。” 金化机瞧了,将纸条塞入口中咽下,心道:“金福说明日万古山庄有变,是什么事?”不过知道自己将要逃离樊笼,心中欢喜坦然许多。 那来送饭的是金化机的贴身小厮,名叫金福。他和金起陆派来的人一同到晋安,伺机救金化机和江时安两人。在万古山庄招帮工时,潜入厨房中,今日出殡,比往日忙的又不相同,他才找得时机来给金化机送讯。 金化机暗抑住欢喜,悄等时光。 周萦出殡后的第二日,明千霜从合家口赶回。进了山庄后,先去给周萦上了香,便直往柳惜见所住院中去。 惊雾、卫仪卿两人正在院中浇花,见明千霜进来,卫仪卿赶去泡茶,惊雾则惦记姐姐,又怕老鸨寻到自己,待卫仪卿走后,问道:“哥哥,我姐姐怎么样了,她救出来没有?” 明千霜支吾一会儿,方道:“过会儿哥哥再和你说,哎,惜见呢?” 惊雾道:“柳姐姐去账房了,听说她今日还有许多事要忙。” 明千霜道:“知道了,那我先走了。”说罢走出那院,卫仪卿追出来时明千霜身影已成一个小小的黑点。 明千霜到账房时,柳惜见正和师爷对账,见他进来,忙将账册放下,起身道:“师兄,你回来了。” 明千霜道:“有事,出来说。” 柳惜见交代了师爷几句,带着明千霜来到一间静室之中,问道:“怎么了?看你神情事情不妙。” 明千霜道:“祁妈妈的那个丫头没死,她说出允然容貌,官府的人已贴出布告缉拿了。还有你,老鸨认出那晚你和她曾一同去过水云院,被缉拿的也有你。” 柳惜见道:“我倒是不怕,可允然她是高官之女,只怕会牵累到她家族。”她思想片刻,问道:“你可知道那钦差是什么人吗?” 明千霜道:“叫什么高文正,是个老头。” 柳惜见微微蹙眉,道:“那是允然父亲的政敌。” 明千霜道:“这些我不清楚,不过陈奔已花钱打点过客店的人了,你和允然穿男装出去,客店里有人瞧见。” 柳惜见道:“那场火……有没有人死伤?” 明千霜道:“死了八个,伤了二十一个。” 柳惜见心一下收紧。 明千霜道:“方才我去找你,见着二丫头,她问起她姐姐。” 柳惜见问道:“怎样?” 明千霜道:“那天我在客店里听说她姐姐叫大丫头,也一直留心打听。水云院里被烧死的有四个人,有两个都是才被买进去的丫头,她姐姐就在里头。” 柳惜见叹一口气,久久不语。 明千霜道:“白珍出了火场后,曾回去过。她听见房中有呼救人,是另两个被买去关起来的女子,那两人被白珍放了,逃过一劫,可二丫头的姐姐当时在别的屋子里,不知怎样当时没有出声呼救,白珍也不知还有其他人没逃出去,便没再管。后来官府查的时候,祁妈妈说那里面关的是二丫头的姐姐,还有个叫小红的女子。” 大丫头当时才受毒打,已没了力气,和她一处的小红则被迫接客,自觉肮脏,早绝了求生之念,因此也未呼喊救命,可怜二人花一般的年纪,便如此葬身火海。 柳惜见听罢,呆坐无神。 明千霜道:“不过白珍已帮你们隐瞒了些事,你是不是曾送白珍回水云院?” 柳惜见道:“是。” 明千霜道:“官府的人查问起你时,白珍说你叫柳彦生,是迟溪孙人。” 迟溪孙是西域的一个小国,与中土邻近,迟溪孙国人相貌也近于中土人。如此说,倒给官府出了个大难题。柳惜见道:“可要多谢白姑娘了,不过不知道会不会再引起中土和迟溪孙国的争端。” 明千霜道:“官府不见得定会追查下去。” 柳惜见道:“这可要怎样和惊雾说呀。” 明千霜道:“谁?” 柳惜见道:“我和允然给二丫头改了名字,叫惊雾。” 两人沉默半晌,明千霜道:“我还没和允然说呢,你带我去寻她吧,让她知道。” 柳惜见点点头,带了明千霜往李允然住处去。 到了李允然院中,明千霜说起他探得的消息,李允然知道因自己过失害了数条性命,心中悔恨不已。 第80章 水阁迎敌 三人沉默一阵,柳惜见道:“我看,水云院着火的真相,不能跟惊雾说了,只说,是厨房的厨娘炒菜时油锅起了火烧起来的。” 明千霜道:“那你们不送她回合家口了么,她到了家,一找人打听,也会知道真相。” 柳惜见道:“她说她要留在万古山庄习武,许得过几年才回去。” 明千霜站起身走了两步,又近来道:“只要她一要打听,不管过了几年她都会知道,那时怎样?” 柳惜见心中都把李允然和惊雾当做妹子,如今一个对不住另一个,一旦揭破,别说难以相处,就是反目成仇也大有可能。后患难测,她不愿看二人成仇成敌,便想隐瞒大丫头死的起因。只是如此做法未免于惊雾不公,也自觉难安,明千霜这么提起,她一时无话可说。 明千霜道:“你们与她处了这么些时日,已有了情谊,若是实话实说,确是两难,便由你们意思吧,要瞒便瞒着,日后的事,日后再说。” 李允然默言良久,道:“大错铸成,多说无益,我也不要瞒着她,这便和她去说,是我一时大意,没思想周密,害了她姐姐,惊雾她要怎样处置我,我都认了。” 明千霜往李允然面上看去,见她神色决绝,无半点畏缩之态,不禁对这女子刮目相看。饶是同她相伴十余年的柳惜见,也是心生赞佩。 李允然起身,道:“明师兄,你已查明此事,随我一同去找惊雾吧,好与她说明白此事。”她凝眉思量片刻,又道:“她知道了真相,若要杀我,你们也别拦着。走吧,师兄,师姐。”言罢,先自出了房门,便往柳惜见所住院子走去。 明千霜道:“你当真想好了?” 李允然头也不回,道:“是。” 明千霜当即随在她身后,柳惜见心中虽赞李允然此举光明正大,但到底不愿见着李允然和惊雾日后有何仇隙,犹思着跟在李、明二人身后。 明千霜行出三十余步,听觉身后断了步音,回头一看,已不见了柳惜见身影。他略一寻思,已明白柳惜见去了何处,也不出声,依旧回头随李允然前行。二人到了柳惜见院中,不见惊雾,连卫仪卿也不知去了何处。 明千霜道:“她们不知去了哪,你是要在这等还是回去过会再来?” 李允然道:“师兄可有旁的事?” 明千霜道:“没有,你若要留在这,我便同你一起。” 李允然道:“那便再多耽误师兄些时候了。”两人便同在庭院中候着。等了半刻钟有余,卫仪卿和惊雾各提了两篮橘子进院来,一见二人,忙招呼进屋。 闲话一毕,明千霜便支开卫仪卿,李允然寻机同惊雾道:“惊雾,你姐姐有消息了。” 惊雾喜得眸子一下亮起,说道:“真的,她怎么样了?” 李允然心中一痛,说道:“水云院着了火,你姐姐被困在火中,没能逃出来。” 惊雾一听此言,如坠深渊,眼前一黑,身子如无了支持,顷刻之间软下,从凳子上掉地,耳边隐隐听得李允然的呼声。 再睁开眼睛时,自己躺在卧榻上,榻旁是柳惜见、李允然及李允然的师父程秀。她一睁眼,李允然便上前来问道:“醒了,可还觉得哪里不舒服。”适才她一听说姐姐葬身火场,便急晕过去,柳惜见和程秀也正在此时进来,李允然将惊雾抱上床榻养息,程秀帮她把过脉后见无大碍,便拉了李允然出到庭院外来。 李允然火烧青楼一事早已禀告过程秀,这时明千霜带回新讯,与李允然有莫大牵连。李允然虽已有了主意,但柳惜见总想能大事化小便化小,这才找来程秀,期她说劝,使李允然回心转意,暂瞒着是她不经意纵火一事。是以方才半路飞奔去找程秀,谁知程秀去了芙蓉坛,她又展开轻功回到自己院中,让惊雾与卫仪卿去账房拿四篮橘子回来,暂先支走惊雾,拖延时刻,这才匆忙去芙蓉坛寻程秀。 程秀得知李允然欲向惊雾坦白,也同柳惜见一样的心思,忙随了柳惜见到她们住屋。正逢惊雾听闻噩耗晕去。安置好惊雾后,才到外间庭院劝阻李允然。李允然听了师父劝,方才改意,便照柳惜见所说,是厨房油锅引致大火。 惊雾转醒后,先悲悲切切哭了起来,众人劝止,她还没缓过神来,一直未问起水云院如何会着火。坐了一阵,众人扶了她到客厅,程秀拉了拉明千霜衣角,明千霜方道:“水云院的厨子为钱的事争闹,一时没顾得上锅里,油锅起火,慢慢烧到柴堆上,火这就大起来了。” 惊雾本性淳厚,她又是柳、李二人所救,来到万古山庄也是二人对她最好,哪里会想到此事内情,便信了明千霜所说。一面哭泣一面问道:“那我爹娘他们知道了么?” 明千霜道:“这事闹的不小,要是你爹娘知道你姐姐被卖到水云院的话,他们多半晓得你姐姐的事。” 惊雾一面擦泪一面道:“他们兴许还不知道我逃出来了。” 李允然道:“你若想回去,等咱们忙完了庄里的事,便送你回去。” 惊雾道:“去了,我还能再回来吗?” 柳惜见道:“自然能呀。” 惊雾摇摇头,道:“我还是想先学了武功再回去。” 柳惜见道:“那也好得很,那老鸨还在,你又是在大火之前逃出来的,老鸨要是知道你在哪,多半还会抓你回去。” 惊雾泪眼婆娑,程秀垂头暗思,半晌说道:“惊雾,你要拜师的事,过几日便有着落。” 惊雾呆呆的,看着程秀,半晌才道:“真的吗?” 程秀笑道:“自然是真的。”这话出于程秀之口,李允然、柳惜见等弟子均知程秀多半是要收她为徒,再者是要将惊雾引入别的师尊门下,均为她欢喜。 惊雾生长在乡间,识见有限,却听不出程秀话中深意。只是尚未拜师,众人也不好便叫她拜谢,各人都只劝她别为姐姐之死多伤身。 程秀与柳惜见今日有要务在身,待惊雾心绪稍宁,程秀嘱咐卫仪卿照看她,自己带了柳惜见、明千霜、李允然三人出去。 出了庭院,程秀道:“允然,你先回去,别这样了,少胡思乱想。” 李允然应命而去。 程秀转头对明千霜道:“今日庄里有大事要办,庄主这两日一直念叨着你,盼你能回来共行此事,你可要同去?” 明千霜道:“什么大事?” 程秀与他耳语两句,明千霜面上带笑,说道:“那便去吧。” 程秀道:“惜见,走。” 三人绕过东面,来到西边的“宝界山”。宝界山本是方天然巨石,形如佛手,四丈余高,底长六丈。万古山庄建庄之时,便将这块巨石也纳入庄中,在四面修筑亭台楼阁,培植奇花异卉,引入泉水,景色颇佳。巨石方圆二里的地方,便被叫做宝界山。 万古山庄中无一楼阁可与宝界山争高,此地此石耸居万古山庄多年,已成了万古山庄的圣地。明千霜回庄后曾到过宝界山两次,今日听说宝界山将有敌临,心中喜盼。又暗暗道:“他们可真会挑地方闹事。” 程秀带着柳、明二人到了宝界山右面的倾鬟水阁中坐下,明千霜看四面幽静,道:“他们什么时候来?” 程秀不似往日,神情总是郁郁的,明千霜直问了两遍她才听见,回道:“慢慢等便是,咱们不急。” 三人坐了一会,一人从外进来,向程秀施了一礼,道:“程师姐。” 程秀道:“邢师弟,不必多礼。” 明千霜看去,来人是个四十来岁的中年男子,神清体瘦,一身青袍随风轻摆,额头左边有个勺大的伤疤。他认得这是护守龙首刀的邢玿,同柳惜见一齐起身,向邢玿见礼。 邢玿挨近他们三人坐下,说道:“程师姐,这庄主的徒弟们和你都很亲啊,倒像是你们才是师徒呢。” 程秀笑答:“我常把他们拉来干活,他们与我熟些罢了。” 邢玿道:“千霜,我还以为你记不得我了呢。” 明千霜道:“记得。” 邢玿道:“话和小时候一样少。” 程秀道:“你话多,常年一个人在这水阁里守着,闷不闷?” 邢玿指了指阁楼四面,道:“没事都和他们说话,这儿的楼阁桌凳听我唠叨多了,都成精了。” 柳惜见“噗嗤”一声笑出来,邢玿道:“小惜见,你还笑,信不信我让你师父叫你来守这的东西。” 柳惜见伸了伸舌头。 程秀蹙眉问道:“怎么样,送去了吗?” 邢玿点点头。 等了两柱香的功夫,众人忽听阁楼外传来打斗声,邢玿笑道:“来了。” 程秀道:“惜见、千霜,你们俩去盯着。” 明、柳二人起身,明千霜正欲往来时的门出去,柳惜见道:“四师兄,往这边去。” 明千霜往她那走去,看柳惜见用手轻轻拨了矮几上的一只算盘,那墙沙沙作响,缓缓上移,现出黑洞洞一扇门来。 邢玿给她递了只蜡烛,柳惜见接过,踏入门内,明千霜还不知水阁中有这样一条通道,心里一面称奇,一面跟着柳惜见前行。 走出百步远,对面朗明,已至尽头。柳、明二人出了那通道,来到楼廊上,见班炳煌、朱静等人正率弟子和十余人斗在一处。 明千霜一眼看去,见巨石石壁边角上有一人正和袁百卉激斗,待看清了他面颜,说道:“那不是你在安州时擒住的杨斌吗。” 柳惜见顺他目光看去,瞧了片刻,道:“还真是他。” 人丛中有一人大喊道:“上当了!” 又有一人道:“怕他个鸟,后面还有咱们的人,今日定要拿到龙首刀!” 第81章 敌成殊客 此时,一人从门外走进,说道:“要拿龙首刀,好大的口气!”话音雄豪。明千霜向说话这人看去,见是蒋生提剑缓步走进。 明千霜同身旁的柳惜见道:“金家来的人到底有多少?” 柳惜见道:“这里有十四个,去救金化机和江时安的有十二个,埋伏在东边松林的有二十个,都是好手。” 猛地里有个身穿白衣的金家弟子直朝明、柳二人所站阁楼飞来。眼看一足便要踏在明千霜身前的朱栏上,明千霜右足踢出,那人临变,身子微微下沉,双手抓在望柱上,身子一翻,跳入楼上。 明千霜左足横扫,那人闪跃开去,柳惜见此时离他约摸三尺,也提掌向他左肩击去。那白衣人竟像是有所知觉一般,将左肩一旋,躲让开去。 柳惜见攻敌,少有落空,这一掌劈空,竟觉羞愧,面颊微微泛红。明千霜也觉这白衣人出招甚快,且攻势凌厉,不可小觑,一下生了好胜心,叫道:“让我来。” 柳惜见只得退立一旁,看明千霜与那白衣人相斗。他二人拆了十余招,那白衣人渐落下风,忽从靴中拔出一把铁扇,抖了张开,呈出银黑色半团,上有镂空花纹。 明、柳二人一见此物,齐呼:“东方文卯!” 这人正是东方文卯,他是徽州金氏八大高手之一东方五弦的侄儿,拜金起陆为师,是金起陆的第三弟子。他所用兵刃便是一把铁扇,因此又有个“小扇官”的外号。 东方文卯挥了挥铁扇,笑道:“正是区区在下。” 明千霜抽出腰中软剑轻晃两下,道:“别说我瞧不起你。”他意思是东方文卯用兵刃他也用兵刃,不然有轻视东方文卯之心。 东方文卯明白他心意,说道:“好。”说罢,出招攻向明千霜,明千霜舞剑迎敌,霎时间只闻得“铿铿”的精铁相撞声,斗到急处,两件兵刃相交,迸出点点火花来。及至后来,只见一黑一白两个虚影混为一处,明千霜软剑白光飞逝如电,东方文卯铁扇旋如黑风。 柳惜见平素也是练快剑,这时见明千霜与东方文卯两人出招之快绝不亚于自己,不禁暗赞。正醉心于明千霜他们二人相斗之际,眼角划来一抹黑,她一面后跃一面拔出剑来。待看清来人真面目,柳惜见笑道:“杨斌,在洛水镇时没见到你,还以为你伤没好,见阎王去了呢。” 杨斌嗔目切齿,道:“你还我师父命来!”他师父是罗松云,在洛水镇被柳惜见用计所杀。 柳惜见道:“不还。” 杨斌递剑上前,柳惜见身后已是壁墙,再无可退之处,杨斌攻来,她只得凌空跃起。躲开杨斌刺来那一剑,同时在空中挽了个剑花,往杨斌头顶罩去。杨斌只觉头上生风,矮身欲躲,柳惜见知他用意,双足绞勾住阁楼拐角的一木柱,出剑在杨斌前上方平圆环绕。杨斌跳躲开她剑锋,由下而上撩去,却止不住柳惜见长剑流溯,额角眉梢已被柳惜见兵刃划到,流下细细一血柱。杨斌忙也将剑舞成一团银光,护住头身。 楼上楼下混战一片,一人大喝一声,震得瓦沿上轻尘簌簌惊落。原先打斗诸人竟全都被这人声所慑,尽数停招罢手,柳惜见从柱上落下,往声音来处看去。 大喝声本是从空发来,柳惜见举目看去却不见什么人,杨斌朝东方文卯看去,说道:“东方师叔来了。” 柳惜见吃了一惊,心道:“是东方五弦,他内功竟已如此厉害了吗?” 众人正心惊之时,空中又传来一长声吟啸,各人只觉目眩神摇,心头惊悸,啸声似穿肤入骨,脖颈、腰间肌肤也隐隐跟着浮动起舞。一些功力弱的弟子双手捂耳,内力稍有根底的,竭力运气宁神。 西边屋顶处传来一人声道:“多年不见,常庄主的内力是越发精进了。” 东边屋上一人道:“东方老弟,你的内力也远胜往昔啊。” 这后来的吟啸声,乃是常泽所发。 万古山庄弟子与金家弟子一齐抬头上望,见屋顶与天相接之处,一左一右飘下两个人来。左边那人一身蓝白色长袍,落入金家弟子聚集的地面上,金家众弟子躬身行礼,有的称他“东方师伯”,有的称他“东方师叔”。右边一身穿绀蓝色衣裳的男子,落入万古山庄群弟子中,众人齐躬身道:“庄主。” 常泽微微颔首,上前两步,朝东方五弦道:“东方老弟,不知你今日要来,我叫了许多弟子来这练剑,莫怪莫怪。” 东方五弦随即道:“不敢,常庄主。” 东方五弦此来是奉了金起陆之令,一为救金化机、江时安而来,二是为抢夺龙首刀而来。挑在这时节,便是因周萦等人丧事刚过,万古山庄杂务未尽,必然分心。他知夺龙首刀不易,心想救了金化机和江时安两人便走,可侄儿东方文卯不依,硬是要带一批人来闯宝界山。 东方文卯心想同击两处,让万古山庄弟子难以兼顾也是一个计策。东方五弦苦劝不住,便答应了,只嘱咐东方文卯尽力而为,他则带了十二人去救金化机和江时安二人。早几日他便派人潜入万古山庄打听得金化机和江时安二人的下落,谁知今日赶来救人时,金化机、江时安俱都不在了原来的屋中。 东方五弦情知万古山庄已觉察,生怕前来夺龙首刀的一批弟子受万古山庄屠戮,也不管金化机和江时安尚未救出了,忙转到宝界山收藏龙首刀的倾鬟水阁,救助东方文卯、杨斌这一批弟子。现今见常泽并未责难,虽不知他用心,但总比雷霆震怒要好,便也恭谨应付。 常泽瞥眼见还有弟子举剑对着东方五弦一行人,微笑道:“收起剑,咱们不能对客人无礼?”那几个弟子将剑放下,却没人将剑收回鞘中。 东方五弦也示意金门弟子放下兵刃。 常泽道:“远客既来,咱们便到前面说话吧,这里地狭人促,不便待客。” 东方五弦含笑道:“是。” 常泽道:“各位金家的小英雄也一起到前厅去吧。”说罢,在前引路,东方五弦朝身后子弟一招手,金门弟子跟着出了倾鬟水阁。 杨斌和东方文卯互视一眼,均心有不甘,一人想要杀了柳惜见为师报仇,一人想要拿得龙首刀争功。但事已至此,再争无益。东方文卯恨恨下了楼,杨斌瞪了柳惜见一眼,也愤愤纵下楼去,跟上同门。 明千霜大惑,说道:“这是做什么?你们对敌人还真是好得出奇呀!这天罗地网布来有什么用!” 柳惜见也不明白师父怎会这样做,照原先商定的,今日金家弟子一个都不能放过。这时明千霜问起,她也是一脸惘惑,道:“我也不知道啊。” 此时,听得另一侧的邢玿说道:“程师姐,是你求庄主这么做的吧?” 柳惜见和明千霜听了这话,心觉奇怪,一前一后从暗道中出来,走到程秀他们所在前楼,见程秀、邢玿分坐左右。 邢玿见柳、明二人回来,站起身来,看着程秀叹了口气,扬手说道:“罢了。”走下阁楼去。 程秀缓缓抬起头来,若无其事,道:“你们两个也跟去前头看看,庄主是怎么裁处这事的吧。”她语气神情虽与往常无异,但方才邢玿的话似是说常泽如此轻易放过金家弟子,是因她。明、柳二人觉出此意,均想向程秀问明,岂料程秀同他二人交代了这一句,便也下楼去了。 柳惜见道:“师兄,你要去前头瞧瞧吗?” 明千霜道:“去!我要看看常泽脾气能有多好!”话音才落,便已纵身下楼,往先前金家弟子走的方向奔去。 柳惜见也想知道师父如何处置今日之事,跟着明千霜出了倾鬟水阁。两人到了万古山庄常用以待客的前厅时,金家弟子也才坐定。常泽见他二人进来,拉过明千霜,同东方五弦道:“这是我的三弟子,明千霜。“言罢,又转视明千霜,说道:”千霜,见过东方前辈。” 明千霜在人前总还愿给常泽面子,当即躬身行礼,口道:“晚辈见过东方前辈。” 东方五弦起身,细细瞧了他,点头说道:“四年前听说你在河安道上杀了河安三魔,果真是少年英雄。” 明千霜向来不喜虚假客套,何况东方五弦方才要领人夺万古山庄之物,此时他余怒未平,又怎会有好气,东方五弦赞完他,他只道:“河安三魔奸淫掳掠无恶不作,该杀!” 东方五弦道:“不错。” 明千霜一笑,又道:“东方前辈也觉劫掠强抢之辈,该杀了?” 常泽嘴角含笑,瞧着东方五弦身后的金家弟子。 东方五弦听明千霜话中另有深意,道:“劫掠强抢,自然是不仁义的。” 明千霜冷笑一声,道:“方才不知是听金家的哪位师兄说,要抢龙首刀来着。” 金家一众弟子以为万古山庄又要再追究,人人拿紧了手中兵刃,双目直视明千霜。 东方五弦微微一笑,说道:“天下有个‘不’字,有仁义,便有不仁义,有做,便有不做。明师侄,多半只能怪古圣贤造出这个‘不’字来了,若无这个‘不’字,天下便只有仁义,只有做仁义之事,而无做不仁义之事了,你说是也不是?” 常泽上前两步,说道:“东方老弟高见,咱们的仁义行一半,不仁义也行一半,仁义对不会武艺之人,这不仁义嘛,便对会武的同道了,这也不负古圣贤造出这一个‘不’字了。”说着哈哈大笑。 众人知道他二人此论荒谬,但此时两家言语你来我往,有暗暗争较之意,小辈弟子谁也不敢放肆说话。 明千霜脸现不屑,向东方五弦拱手笑道:“晚辈受教。” 常泽走到柳惜见身旁,面朝东方五弦,道:“这是我最小的弟子,柳惜见。” 金家众人中有识得柳惜见的,也有不识她的,但人人均知柳惜见是本门大仇敌,此时一听:“柳惜见”三字,众人目光齐刷刷往她身上刺去。 东方五弦也是神色一凛,直直往柳惜见面上看去。 第82章 轻轻放下 东方五弦面色不似先前,盯着柳惜见瞧了半晌,道:“原来你便是柳惜见啊。” 柳惜见因父母皆死在金家弟子之手,对金门中人便无好感,这时纵是常泽待东方五弦一行人为客,她也不愿同等视之,一直静立一旁不动。常泽引见,也不行礼,仍是默立原处。常泽却也任由她,未叫她上前行礼。 明千霜道:“我师妹日前在洛水镇杀了几个抢人东西的不义贼盗,这几人本是会武的同道,偏做的是抢人东西这样的事,东方前辈,你说我师妹此为,可算不算是把这仁义行全了。” 万古山庄弟子有的掩口偷笑,金家弟子人人怒目圆睁,杨斌忍不住,说道:“卑鄙小人,使的都是见不得光的手段!”说着,啐了一口。 明千霜道:“有见得光便有见不得光,你要怪,杨兄,便去怪那造出这‘不’字的圣贤吧。” 常泽拈须忍笑,东方五弦阴沉着一张脸,怒意潜滋,不过他知自己目下置身虎穴,一旦翻脸绝讨不了好,当下干笑两声。 杨斌怒道:“用迷药,暗施诡诈,说出来,哪个江湖人瞧得起你!” 柳惜见斜眼向他望去,说道:“杨师兄是真君子,日后若遇强敌成群的欺上来,自己乖乖把脖子往人家兵刃上抹去便是,我又没叫你也暗施诡计。” 明千霜道:“看他不像是能使得出诡计的人,太蠢。” 杨斌跳起,便要上前动手,被东方五弦一把拉住,摁回椅中。 常泽瞧局面要僵,说道:“东方老弟,我两个徒儿不大会说话,性子却淳厚,望你莫怪。” 东方五弦道:“常庄主的弟子都是一等一的人才。” 常泽客套几句,又道:“这几日前来吊孝的朋友好些还留在府里,都是不常得见的英雄,东方老弟,你今日来得巧,也正好能和这些英雄们会上一面。” 东方五弦道:“是吗?” 常泽起身,道:“东方老弟可愿移步去见见诸位英雄?” 东方五弦不知常泽后举是安是危,但若不去未免显得胆怯,又恐真是有武林中同道在此,若是推托不去得罪了人,当即道:“劳烦庄主引见。” 常泽道:“这面请。”说着,带同东方五弦及金家一众弟子绕过许多廊亭,来到一处花园。花园的旷地上围了四五十人,不时有人喝彩。待近了些,东方五弦一行人才看清那群人原来是在比武。众人一见常泽,上前来与他相谈。 常泽为东方五弦和一众英雄引见,众人互道敬仰。喧闹一阵,万古山庄的丫头奉上茶点,叙说了大半个时辰,明千霜甚觉虚伪,正欲回去。谁知一转身,见去路的月洞门里走出两个人来,一是常亦,另一人他却不认得。 杨斌此时也见进来的常亦两人,大声呼道:“金师兄!”迎了上去。 金家一众弟子一惊,一齐看向杨斌,也见到与杨斌迎面走来的金化机,纷纷叫道:“金师兄。”与常亦同来的,正是金化机。 柳惜见眼看金家群弟子,大多是面上带喜,偶然间扫到东方文卯面上,见他面上之喜却甚是勉强,心中暗思,更留意起东方文卯和金化机。 明千霜知进来的是金化机后,移目看了看常泽,心奇他要作甚,便抱臂坐在石拱桥的石栏上,看着众人。 东方五弦也不知常泽用意,心怀疑惑,走近金化机道:“化机,你没事吧?” 金化机向东方五弦行了一礼,回道:“师叔,弟子没事。” 常泽道:“金公子、东方老弟,坐下说话。”说着将两人引到座上。 金化机面色不善,原来今日快近午时之时,常亦便将他从原住房中带走,来到一雅室之中,下棋品茶。他几次寻借口欲返回房中,常亦只如不闻,后来听见远处传来兵刃碰撞声,知同门来相救,便与常亦翻脸,动起手来,谁知和常亦拆了百余招,还是败于他手。这才积怒于胸,面有不悦。 同在园中的江湖上众英雄早知万古山庄和徽州金氏两家的过节恩怨,也早听洛水镇夺珠时金化机被万古山庄所掳,这时见常泽将金化机放出来同众人相会,一时也摸不清常泽心思。众人早前又听得兵刃相交之声,心中有疑,想要去探看,却被毛团等人劝说住,知道事情非常,但也晓得自己一行人同在,常泽不敢加害,只得按捺住好奇之心,仍是比武。后见常泽带着东方五弦一行人进园,众人便知先前的兵刃相碰声是从何而来了。又见常泽和东方五弦两个本为仇敌之人似无隔阂,和颜相谈,又是出乎意料。 人中也有与金氏交好的江湖人想给金化机说情,求常泽放他回去的,但苦于无时机开口,眼下常泽正与东方五弦等大谈江湖上的逸事。 坐谈半个时辰,众人看去仍是相谈甚欢,毛团忽走到常泽身边来,同他耳语几句,常泽起身道:“我倒忘了,金公子和众位金家的远客都还未用过中饭,强拉诸位相谈许久,想必早已饿了,实在失礼。” 金家群弟子用过早饭便潜伏在万古山庄四面,日中之时到此,一战未终而忽止,延宕至今不得归,有的弟子却也饿了,东方五弦却道:“常庄主客气了。” 常泽道:“欸,诸位到了这,我若不尽这地主之谊,那像什么话。”他环视众人,又道:“正巧,朝阳教的庄易山前辈,清风观观主一了真人到此,咱们便一同用些酒饭再行畅叙,诸位朋友也一起请到饭厅吧。” 庄易山和一了真人是武林中有头有脸的大人物,东方五弦看常泽拖延许多时刻,便像是为请这两位前辈来似的,心下越发琢磨不透常泽闹什么玄虚。但存了“既来之,则安之”的念头,便也无惧,带着金家众弟子随常泽等离园。 常泽常亦父子、毛团引了众宾到饭厅,厅中宏阔,摆了三十余张大圆木桌,上摆满了酒菜。厅上李子道、闻孝法正招呼庄易山和一了真人。见面寒暄,又是一番新客套,众人入席坐定,始用酒饭。万古山庄另给一了真人备了素斋,他德高望重,与常泽、东方五弦、庄易生等同坐一席。金化机与另几个江湖豪士与他们同坐。 酒菜过半,常泽忽对金化机道:“半月前咱们在洛水镇请来金大公子和江大侠到庄上做客,只是我周太师叔遭厄,多日来都只顾忙丧事,若有怠慢之处,金大公子莫怪。” 此言是想抹去两派在洛水镇的相斗相争,却也给足了金化机面子,使他免受被擒之辱。众人明白,金化机也明白,当即回道:“常庄主客气了,贵庄处处礼遇,小侄受宠若惊。万古山庄人才辈出,小侄得能来与众位前辈和师兄弟一聚,甚感荣幸。” 常泽眼角眉梢尽是笑意,说道:“贤侄无怪便好,今日你东方师叔也来了,两位便领着金门的诸位英雄在府上多盘桓几日吧,也好让两派的孩子多亲近亲近。” 金化机神色转严,东方五弦笑道:“常庄主好意咱们心领了,周老前辈故去,我本是奉了家主命令,前来吊孝。只是万古山庄与徽州一南一北,千里之隔,来得晚了,不敬之处,还请庄主莫要怪罪。” 金化机侧头去瞧了一眼东方五弦。 常泽道:“岂敢岂敢。” 东方五弦又道:“化机在贵庄逗留了这许久,我金师兄和师嫂甚为挂念,临行前几次嘱咐,要我把化机带回家去,免得他在外纵兴,荒疏了武功。还有我江师兄,他走多日,家中的两个孩子日日哭着要找爹爹,我看了实在不忍,这趟来,也是要把他喊回去的了。” 常泽微叹口气,道:“我还想着多留你们几日呢,既是父母悬念佳儿,子女苦想父亲,我又怎忍再多拆散骨肉,那我也不便多留了,东方老弟,这金贤侄和江大侠我可就交给你了。” 金化机一时难信,猛转头看向常泽,常泽微笑颔首,他心这才敢欢喜。 东方五弦也是一喜,他自常泽开口说请金化机等来做客,要自己新来的一行人也留下盘桓等言时,便在思忖常泽言语用意,后暗中打量庄易生和一了真人两位,见他二人面含笑意,心道:“原来是庄前辈和一了真人给说了情。”便顺台阶下,说要将金化机和江时安带回,常泽果答应了。 得了常泽允诺,东方五弦心中欢喜,面上笑颜自然许多。 常泽道:“江大侠在客房歇息,用过饭后,我让人引你去与他相见。” 东方五弦喜道:“多谢。”他一路上均想为救金化机两人必有一场恶斗,不曾想竟是常泽自行放人,事情太过容易,他欢喜过后又兀自不放心,以为早走为是,不敢多饮酒。 饭毕,毛团带了东方五弦及江时安的两个弟子去见江时安,四人泣诉一场,江时安的第五个弟子杨立背负了他出客房,径往金家众弟子聚集之处来。 东方五弦接到了人,当即上前来与常泽作别,道:“常庄主,咱们叨扰了这许多时候,天色将晚,这便告辞了。” 常泽客套两句,东方五弦坚执回去,又同众英雄道了别,常泽“无奈”,将金家弟子一行送出万古山庄正门,这才同众人转回。 明千霜混在其中,见金家弟子出了门,同常亦道:“老头子什么意思,白白费了力气,这便放他们走了?” 常亦知他口中“老头子”是指父亲常泽,但见惯了明千霜这样说,也不为怪,回道:“我也想不明白,一会儿私下里问他去。” 第83章 深夜拜访 闹到黑夜,常泽送别了庄易山和一了道人两位贵客,又同留庄的群英别过,这才带了明千霜、柳惜见和常亦回到自己书房。常夫人见他们师徒回来,泡了壶茶。 常泽瞧了柳惜见几人一眼,问道:“是不是觉着便这么放了东方五弦他们太轻了。” 明千霜道:“我听秀姨说,你们已布置了两日,拿到了人,却只是这样?他们不单想救人,还想抢龙首刀,你这么轻易就放了,只怕日后,什么猫儿狗儿都敢打龙首刀的主意了!” 常泽道:“你们也不必这样急,南蛮子不讲理,咱们也不讲吗。何况以他们这点人,以东方五弦那点道行,要拿龙首刀那是痴人说梦!这次设场局敲打敲打金起陆,他若有自知之明,便收手,若没有,下回再收拾他不迟。” 柳惜见跟随师父多年,知道师父一向讲求大家风范,如今常泽这么解释出来,她倒也不如何惊怪了。 常泽又道:“金化机和江时安,我本就没打算为难他们,要是金家没派人来接,我还会送回去呢。现下他们自己来了人,由他们带回去,倒省了咱们的麻烦。”他也不是真无杀这两人之心,只是如今金起陆只剩金化机这一个儿子,杀了他惹得金起陆狗急跳墙,反是个隐患,大事在即,只恐搅乱。索性大大方方将其送回,公道,天下英雄自有评判。 常亦道:“只怕金起陆未必会领情啊。” 常泽笑道:“这个情,我已给他了,他领不领那是他的事,咱们万古山庄还怕他金起陆么?我放得起他们,便也杀得起他们!” 柳惜见、明千霜、常亦三人闻此言,也觉豪气顿生。 常泽道:“你们年轻气盛,自然觉得金家欺上门来,忍不了这口气,我实话告诉你们,我确也打过将金家弟子杀尽这一念头,只是退一步想想,没有必要为一时意气坏了后面大事。你们也别说我老来怕事,等你们到了我这年纪,所想自是要多些。” 常亦道:“是,爹爹。” 常泽看向柳惜见,道:“惜见,这几日事忙,我一直没问你离开洛水镇后的事,你如今仔细和我说说。” 柳惜见道:“是。”当下把自己离开洛水镇一路所遇娓娓说来,只是和焦顺比斗使出谭家剑法、展泉山剑招等细枝末节稍加变换,至于最后借匕首光影反杀焦顺一事也照实说了。 常泽听罢,拈须点头道:“是了,杨斌为人不知怎样,金门行事也不见得正派了,别听他的,便是要这样,脑子放灵光些,保住性命是要紧,你做的极是。” 柳惜见道:“是。” 常泽和容悦色说道:“如今金家去了四个大敌,咱们要拿回龙尾剑便少了许多阻力。” 常夫人道:“别忘了,还有百日门,要防他们暗中使绊子。” 常泽道:“终究金门是少了四个高手,比起从前要好对付。” 屋中一时静下,柳惜见想起在洛水镇红石村废屋后遇到的那对男女,说道:“师父,弟子在洛水镇时遇到一对青年男女,还和他们过了招,只是弟子见识有限,瞧不出他们师承来历。” 常泽和常夫人对望一眼,常夫人道:“他们使些什么招式,你还记得么?” 柳惜见道:“记得。” 常泽道:“你试演给我瞧瞧。” 柳惜见向师父师娘躬身行了一礼,退后拔出剑来,照着记忆中那女子使的剑招施展开来。常亦和明千霜看了七八招,也瞧不出这剑招出自何派。常夫人同样暗暗纳罕,那剑招她竟也是从未见过,思疑中,向丈夫瞅去,却见丈夫双目放光,如痴如醉看着柳惜见试演剑招。 待柳惜见将剑招施展完,常泽道:“夫人,我知道在洛水镇刺杀金起陆的是谁了?”语气几近狂喜。 柳惜见、明千霜、常亦三人少见常泽这副喜样,知他定晓得这剑法来历,急欲探询。常夫人在这时道:“刺杀金起陆的人?是谁?难道便是使这剑法的人?” 常泽在屋中踱了两步,说道:“这剑法是西域虞轻尘传下的。” 柳惜见全身一震,急转头看向师父。 常夫人道:“是虞轻尘传下的,这么说,那是早三十年前锡无教的剑法了。”锡无教是从前江湖上的一个教派,也出过几个高手,只是这几个高手相互不服,又加外人挑拨,自相残杀,以致锡无教日渐没落,今已倾灭。虞轻尘则是锡无教几大高手中的第一高手,武功在当年仅次谭轲让,此人于万事淡漠,厌倦江湖上门派斗争,早早便避走西域,后来锡无教覆灭,他虽痛心却也无可奈何。 明千霜道:“庄主曾说虞轻尘收了谭家三兄妹为徒。这么说惜见遇到的,多半就是谭鑫玉他们了。” 常泽点点头,道:“不错,当时听说金起陆遇刺,我还觉奇怪,是谁敢去刺杀他。你安师叔派人去查这事也一直没有眉目,方才惜剑使出那套剑法时,我便明白了。金起陆是谭家兄妹的杀父仇人,他们自然要杀金起陆。而且,能伤金起陆的,算起来没多少人。这些人中想杀金起陆的要数我和司马徽了,可那时司马徽也还在道上,没有赶到洛水镇。若是那时谭家兄妹在洛水镇上,又正遇上金起陆也在洛水镇,你们说,他们会不会找金起陆报仇?” 常亦道:“多半会。” 明千霜道:“要报仇也是光明正大的啊,用得着刺杀吗?” 常泽道:“刺杀是金家对外说的。”他沉吟半晌,又道:“不过金家将消息封得这么死,不让外人知道是谁要杀他,也不知是不是另有用意?” 常夫人半低着头思了一阵,说道:“惜见,你怎么遇见那两人的。” 柳惜见当下将自己在废屋遇见那两人,与那女子比武之事说了,只是她在屋中发觉父亲佩剑一事却瞒了不提。 常泽问道:“那两人长什么样子?多大年岁?” 柳惜见道:“一男一女,不过那时天太黑,我看不清他们相貌,听说话声音,都是年轻人。” 常夫人看向丈夫,说道:“虞轻尘只收了谭家三兄妹做徒弟,惜见遇见的,该是谭霏玉和他……,也不知那男的是她哥哥还是弟弟。” 柳惜见心中激荡难平,接口道:“是哥哥,我听那男子叫那女子妹妹。”说罢,心中莫名涌起一股欣羡之意。 常泽道:“那便极有可能是谭鑫玉和谭霏玉了,不过还要再去查证。若真是他们,我看,刺杀金起陆的,也就是他们兄妹两个。” 常泽所说虽只算得上是猜测,常夫人却觉合乎情理,轻轻点点头。 常泽道:“金家离洛水镇也不近,从那赶回去最快要半个月,和咱们差不多,金起陆又受了伤,如今正是个时机。”常泽走道明千霜面前,说道:“千霜,这次你……”正说到这,常泽忽听远处传来一阵极轻微的足音,神色微变。 常夫人也有察觉,耳廓动了两动。夫妇二人看柳惜见、明千霜三人如若无事,知几人尚未听出有异,更知来人内力轻功均不弱。 常泽拍了拍明千霜肩头,说道:“你赶了这么多日的路,虚苦劳神,先回去歇着吧。” 明千霜看他前言不搭后语,微觉奇怪,但天色确已不早,退身出门。常泽道:“惜见、亦儿,你们也下去吧。”二人一同出门外来。 待到门外,行出两步柳惜见和常亦作别,明千霜在前一丈,忽地转过头来,看着屋顶。柳惜见道:“四师兄,你怎么了?” 明千霜隔了片刻才道:“没事。”他适才也听见屋顶有细微异响,回思先前常泽神情言语,已知有人在房顶上窥探。 柳惜见也正想往房上看去,明千霜却道:“快回去吧,惊雾知她姐姐不在了,必定难受,你与她同住,好好劝慰劝慰她。” 柳惜见忙了这半日,已快忘了此事,这时明千霜说起,果觉不错,匆匆别过明千霜,回自己院中去了。 明千霜也出了常泽夫妇前院,重行绕到后院,纵上方才有声响的屋顶处。到了一株柏树旁时,听得柏叶枝中有轻轻的人息之声,当即从腰间取出两枝钢刺,往声音来处射去。 蓦地里从柏枝间腾出一个黑影,明千霜逐上,与那人在树间拆了三十余招,渐感吃力。明千霜同他斗了这许多时候,看他衣裳泛白,也猜知来人是谁,道:“东方五弦,去而复返不奇,只是如何不正经拜见,这样偷偷摸摸,难道又打起了那贼盗的心思?”说话间,两人又拆了十余招。 东方五弦道:“年轻人,学会把嘴巴放干净些。” 明千霜道:“我的嘴是干净的,只有眼前人不干净!” 东方五弦暗暗有气,手上不觉加了力,出招也越发凌厉,明千霜左支右绌,心道:“这徽州八大高手也不是浪得虚名。” 东方五弦却也在暗想:“难怪难怪,难怪金门在洛水镇一败涂地,他们的弟子武功确是要胜过咱们那些。” 两人此时都只是拳掌相交,并未取用兵刃。将近拆到第八十招时,东方五弦心道:“我一个成名人物,被一个后生小子抢攻这么多招,也太丢人。”当下使出自己绝技“金风未凛”,运蓄内力,两只袖袍鼓胀,随即将袖袍往明千霜脚下一拂。 明千霜只觉双足如被千万根竹棒鞭笞,坠下柏树,正欲寻一落脚处借力跃起,猛觉身子一轻,已被人抱起,乘风而上。只听得东方五弦叫了声“常庄主”,后便响起一清脆的掌?声。 抱住明千霜那人道:“东方五弦,对小孩子不要下这样重的手。”说话之人乃是常泽。 东方五弦挨了常泽一耳光,本来有怒,但想自己此行原是有事要问,只得忍下怒气,说道:“是,不过明贤侄真是少年英才,我一大意只怕要败在他手里。” 明千霜被常泽一臂箍着,颇觉怪异,从常泽臂中挣出,说道:“漂亮话谁都会说,我明日要不要去和外面人说,你东方五弦做起了梁上君子。” 东方五弦笑道:“这可不是漂亮话。” 常夫人从后赶来,说道:“这孩子心眼实,是不会说漂亮话的,我程师姐养育他三年,这点,他倒是随程师姐呢。” 东方五弦一听常夫人说“程师姐”三字,满身热血如要涌出,回思前事,心中一痛,直觉出气也难,静默半晌,汹涌心潮方得止复。 第84章 多年情痴 常泽看自己夫人在别人伤口上撒盐,心觉好笑。 东方五弦道:“原来这孩子,她曾带过。” 明千霜忽觉背后一麻,紧接着神思昏昏,周围各事便如水涡旋流,渐渐缩成小小一点,终归于无形,再无了知觉。 明千霜身子一软,常泽正欲去扶,常夫人已先一步扶稳他身子。 常泽道:“诶呀,夫人,你点他昏睡穴做什么?” 常夫人道:“不知东方兄弟来,是不是要问今日的事,这又牵扯到程师姐,你是想让这些小孩子也知道师姐的事么。” 常泽无奈,常夫人道:“下去说话吧,没有在房顶上招呼客人的道理。” 常泽道:“他这副样子可不像客人。” 东方五弦听出常泽话中的讥讽之意,笑说道:“所以常夫人才叫我下去呢,常夫人,你说是不是。” 常夫人道:“你若把自己当客人,咱们便以客礼相待。”说罢拦腰抱了明千霜降下屋顶,东方五弦和常泽也先后下屋来,步入常泽夫妇院中。 常夫人将明千霜放到常泽书房的一张太师椅上,给他把了脉,脉息平稳,内力也不见虚散,这才放了心。 常泽问道:“怎样?” 常夫人道:“没甚大碍。”说着,瞧向东方五弦,又道:“没被东方大侠的‘金风未凛’伤到。” 东方五弦道:“我知道明千霜是常庄主爱徒,只扫过他腿,没伤着他别处。” 常泽连忙俯身去查看明千霜双脚腿骨,见未伤到骨头,才道:“可要多谢你手下留情了。” 常夫人挥臂往一张红椅上一摆,说道:“请坐。” 东方五弦坐下,常夫人又道:“东方大侠的‘金风未凛’厉害,咱们只怕这孩子伤在你手上。到时,程师姐可是会和你拼命的。”说着,斟了一杯茶水递与东方五弦。 东方五弦接过茶水,面上波澜不惊,说道:“我有分寸。” 常泽夫妇那样怕“金风未凛”伤着明千霜,只因东方五弦这一绝招纯系内力而发,威力非凡。方才他将内力蓄拢于两臂,挥袖一甩之际已发出内力来攻明千霜。明千霜又曾受过化血针荼毒,在内力上最是亏缺,常泽夫妇只恐明千霜被东方五弦内力所伤,白费几年辛苦,更波及日后武艺修为,因此才多番查看问询。 东方五弦道:“你们这样担心这孩子,他又能得程坛主抚育,这孩子,是明飞的儿子吧。” 常泽双目如剑,射向东方五弦。东方五弦只如不见,常夫人道:“这孩子便是明女侠的儿子。” 东方五弦笑了一笑,常夫人道:“东方大侠再临万古山庄,为的是何事?” 东方五弦放下手中茶杯,跷起二郎腿说道:“夫人这‘大侠’两字我听着总不顺耳。” 常夫人笑道:“那我总不能再叫你少侠了吧。” 东方五弦道:“我比常庄主小着几岁,承蒙常庄主瞧得起,叫我一声‘老弟’,夫人要不也这样叫我。” 常夫人道:“好,东方老弟,深夜造访,所为何事?” 东方五弦迟疑不答。他心中以为今日常泽不加追究,轻易放他们一行人出万古山庄,是庄易山和一了真人求的情。派了弟子去打听庄易山和一了真人落脚之处,晚间去向两人道谢。谁知两人均说自己并未向常泽求情,反是常泽请了他们前去府上做客,便遇上东方五弦等金家弟子也在。 东方五弦看自己原先猜想有误,重又审思白日间事,心中一动一喜,一疑一痛,只猜莫不是程秀从中相助。不过他与程秀决裂多年,心中又赌气,只暗暗道:“别去问她!别去问她!”谁知到了夜黑之时,思念欲甚,再压不住心思,偷偷到万古山庄来了。只是夜间迷了路,竟到了常泽夫妇院中。他隐隐听得常泽话音,便想停留窥听,看常泽言语中会不会透露一些要紧事。谁知常泽遣散弟子,明千霜、柳惜见等人从屋中出来,他急中见屋旁有棵树,便躲入树上。又出乎他意料的是明千霜竟听辨出他隐身方位,直找上来。 这时常夫人问他来的事由,又不好意思说是为找程秀来,便道:“常庄主,恕我冒昧。万古山庄与金家积怨多年,近来又新结大仇,今日咱们金家弟子来到万古山庄被你们合围,想必庄主和夫人早已知晓咱们为何而来,所为也均是不利于万古山庄的,可庄主为何一点没追究,放了咱们走。” 常泽道:“你以为呢?” 东方五弦从椅子上站起,说道:“在下不知。” 常泽笑道:“方才我儿子和徒弟都问过我这事,我和他们说,咱们是武林中的大派,要得有度量。” 东方五弦目光垂地,片刻又抬起眸来,道:“庄主宽严有度,在下以为,咱们狂妄闯入贵庄,庄主毫不见怪,不止因‘度量’二字。” 常泽微笑道:“不错,放你们走,那还因为我程师姐求了情。她虽只给你求了情,可我知道你那些小弟子要是死在我这,你也是不死不休的,我便只好把你们一同放了。” 东方五弦闻言,只如置身在狂风骇浪中,时而被推至浪头,时而被压入水底,难平难息。良久才低声道:“是程坛主给我求的情。” 常泽道:“不错,你们也太大胆,竟敢在我眼皮底下闹事!”他深吸一口气,说道:“知道是你率领金家弟子后,师姐便求我,抓住你们后,饶你一命。我向来敬她,本应答应她,可你们所为半点不值得饶恕。咱们探知你们分三拨人进来,一拨人抢龙首刀,一拨人救金化机、江时安,一拨人断后接应。我便和师姐说,你要是志在龙首刀,亲自带弟子来闯宝界山,那我定会杀你。要是你领弟子去救金化机和江时安,那我便饶了你,也饶了你手下那些小弟子。好在你没有一开始便前往宝界山,只是闯到金化机住的房里。” 东方五弦强笑道:“常庄主果是处事有方。” 常泽道:“你所问一事便是如此了。” 常夫人道:“程师姐近日为周太师叔后事日夜忙活,劳累不堪,想必这时已睡下了。” 东方五弦明白常夫人是叫自己不要去寻程秀,坐回椅中待了片刻,重又站起,双眉拧成一团,朝常泽夫妇拱手道了句“告辞”,便穿出门外,眨眼功夫,背影已没入夜色中。 常夫人听他走远,轻喝道:“都出来吧!”只见一书架后闪出两个人影来,却是常亦常衡兄弟。常泽书房有条与客厅相通的密道,常亦兄弟听到父母与人在书房说话,便偷溜来听。 常泽看向他二人,说道:“你们两人惯会听墙角的。” 常亦笑呵呵叫道:“爹,娘。”常夫人白了他二人一眼。 常衡道:“怎么这东方五弦好像还挺怕程师伯的?” 常亦道:“他那哪是怕啊,我瞧着倒是爱程师伯呢。程师伯对他多半也有意,不然干嘛给他求情。” 常衡道:“可他是金家人啊,程师伯平日里最恨金家的人了,怎么会对他有意?爹,娘,你们说是不是?” 常泽道:“你们是要我和你娘也做背后私议人家的长舌妇吗。” 常亦常衡兄弟俩这才闭口,常泽道:“都给我回房去!” 常亦道:“娘,你熏衣裳的香放哪了?” 常泽道:“你一个大男人要什么香?” 常亦道:“二弟整日在马厩待着,衣裳上都是马粪的臭味,我拿香给他熏衣裳。” 常夫人半笑道:“还嫌臭啊,你们日后也别骑马了。” 常衡笑道:“要是马和马粪一样臭,我还真不骑了。” 常泽道:“那马粪不是从马身上出的吗?” 常衡道:“那全不是一回事呀。” 常泽伸出食指在额前虚指两下,说道:“你们哪,要学着把不是一回事的事变成一回事。” 常亦兄弟不明他意思,呆立原处。常泽看了看天,道:“天太晚了,日后再同你们说,快回房去了。” 常夫人道:“香在神龛旁的红木桌抽屉里,你们自个儿找去吧。”常亦兄弟答应着出去了。 常夫人道:“方才你怎不和东方五弦说,要是他今日一来便去闯宝界山,师姐会亲手杀他?” 常泽道:“这人对师姐用情至深,是个情痴,要是真和他说了,那不是伤人吗。”常夫人默默不言。 原来常泽适才还有一件事未说,那便是自己说完东方五弦先闯宝界山和先闯金化机两人住处的不同处置办法后,又说了龙尾刀于万古山庄的要紧。程秀听罢,出神半晌,道:“师弟,龙尾刀是咱们镇庄之宝,是我一时糊涂,才会想着饶过他。你放心,要是他真亲身来闯宝界山,由我来了结他性命!” 常泽问道:“夫人,你说要是东方五弦真亲自来闯宝界山夺龙首刀,师姐会杀他吗?” 常夫人点头道:“会,师姐会的。” 常泽道:“是啊。”心中默道:“师姐可比咱们这些男儿汉强多了。” 程秀今日在倾鬟水阁郁郁,为的便是这事。她暗怕东方五弦亲身来夺宝刀,又要刀兵相见,心底忧惧,面上便也难展欢颜。 常夫人道:“东方五弦,和从前一样,性子倒没怎么变啊。” 常泽道:“是啊,他今夜来问了这事也好,知道师姐也并非全忘了他,日后为敌,遇见咱们的弟子,总会念着师姐的情义,念着今日我放过他们的情恩,手下留情。” 常夫人道:“你怎知他定会记着?” 常泽笑道:“他这个人,痴!” 第85章 临行改意 常夫人瞧向太师椅上的明千霜,道:“我去收拾间屋子,今晚让他睡这吧。”才要拔足出门,常泽便道:“罢了,我送他回去。” 常夫人道:“那也好。” 常泽道:“你先歇着吧。”说罢,抱了明千霜出书房,往玲安轩去了。到了玲安轩门口,正遇陈奔从里出来。 陈奔见常泽手抱明千霜而归,还以为明千霜出了何事,向常泽行过礼后,问道:“明师弟他怎么了?” 常泽道:“没事,只是穴道被封了。”陈奔与明千霜并非同住一院,常泽便问道:“你怎么在这?” 陈奔道:“我和明师弟的包袱是一样的,想是今儿早起的时候拿错了,我想来找他换回去,谁知来了两次他也没回来。” 常泽低头一瞧,借着门上灯笼光焰,果见陈奔手上拿着个棕色包袱。道:“进来,我给你找。” 陈奔道:“是。”跟在常泽身后同进了屋中。 两人将明千霜安置好后,陈奔点了只蜡烛,常泽四面环顾,才见明千霜屋中临窗的一张木几上放了个与陈奔手中一样的包袱,走去拿来,递与陈奔,道:“你看看这是不是你的。” 陈奔接过包袱,回到桌边解开来看。常泽看去,包袱中只有几件衣裳,陈奔道:“庄主,这才是我的包袱。”说着将包袱系上,又把明千霜包袱放在桌上,道:“庄主,明师弟的包袱我放这了。” 常泽笑着点头道:“是了。” 陈奔向常泽行礼告退,常泽待他退去,拿了烛台走近明千霜床榻,细细端详他面庞,不觉含笑,想起他母亲,又是一阵心酸,眼眶泛红。 在明千霜榻前坐了良久,常泽才起身,将烛台拿回桌上。见了他包袱,拆解开来看,几件衣服齐齐理放在一处。他拿起头件衣裳展开来看,见那衣裳已有些旧了,眉头不禁皱了一下。轻轻抖了两下,从衣袖兜中掉出一叠纸来。 常泽将明千霜衣裳搭在手臂上,弯腰捡起那叠纸来瞧,不由惊住,那叠纸竟是三张当票。他只见票头写着“祥瑞当”三个大字,下面字有大有小,字迹草草,当物分别是玉葫芦、金锁、金带勾三样。 常泽眉头攒紧,往床榻上的明千霜瞧了瞧,心道:“这孩子当东西?”心内难受。将几张当票塞进衣袖中,叠好那件衣裳放回包袱里,吹熄蜡烛出了玲安轩。 明千霜被常夫人点了昏睡穴,一场酣睡,次日直至巳时方才转醒。回思昨夜之事,只记得自己和东方五弦交手,常泽夫妇后至,再有什么事他便不知了。但记得自己昏睡前似被人封了穴道。他忙掀被从床上跳下,打了水洗过脸便匆匆往常泽夫妇院中去,到时只常夫人一人在。 常夫人见他来,道:“霜儿,昨儿东方五弦的‘金风未凛’是往你脚下扫的,你脚还疼吗?” 明千霜道:“没事。”他思量片刻,还是给常夫人行了一礼,这才问道:“昨晚是谁点了我的穴道?” 常夫人道:“是我。” 明千霜眉尖微动,说道:“为何?” 常夫人道:“东方五弦来,所涉是咱们的私事。” 明千霜接口道:“你们不想让我知道。” 常夫人道:“不是,是除了东方五弦,还有你师父和我,别的人都不能知道。” 明千霜道:“明白了。”说罢,便欲转身离去。常夫人叫道:“霜儿,你吃过早饭没有?” 明千霜道:“我不饿。”一面说一面已走得远了。 常夫人叹了口气。 明千霜回到院中练了半个时辰的剑,自感无聊,萌了回蜀州的心念。在瓜架下枯坐半日,此念越切,便欲去向程秀辞行。去往自己屋中拿了包袱,径往程秀处去。 到了程秀院中,只见程秀正在往火盆里烧东西。一见明千霜进屋,程秀淡淡将未烧完的几张笺纸塞回袖中,起身道:“你背着包袱,要去哪儿?” 明千霜道:“秀姨,你烧什么呢,也不像纸钱。” 程秀笑道:“自然不是纸钱,只是一些旧东西罢了。” 明千霜点点头,他见火盆中一张已成灰的方片上似是字迹,还没看清,程秀便道:“还没说呢,你这是要去做什么?” 明千霜抬起头来,道:“我要回蜀州一趟。” 程秀问道:“庄主派你去的吗?” 明千霜道:“不是,我有些事要回去。” 程秀道:“何事?” 明千霜道:“我得了些黑珍珠,要送回去给师姐。”程秀知道冯姩雪双目受损,需黑珍珠医治一事,她略一思忖,道:“你当东西,不会便是为了这黑珍珠吧。” 明千霜微愕,道:“秀姨你怎知道?” 程秀道:“庄主说他昨晚送你回去,在你包裹里见了几张当票。他知他若亲自问你你必不说,今儿一早便来托我问你,怎会在外面当东西,可是遇到什么难事。” 明千霜微感不悦,道:“他瞧了我的东西?” 程秀道:“庄主也是想瞧瞧你近来如何。”又道:“你银钱短缺,怎不和我们说?” 明千霜道:“我也没想到一时会用到那样多钱,身上带的钱不够,这才当东西舔补。” 程秀点点头。 明千霜道:“秀姨,我来和你说一声,这便要走了。 程秀道:“你先别急,听我说。” 明千霜道:“怎么了?” 程秀倾身同他低声道:“下月初咱们便要南下,去拿回龙尾剑了。” 明千霜闻言睁大了眼睛,道:“真的?” 程秀重重点头,道:“庄主近日正和咱们商议这事呢,还在部署,过不了几日,便要挑人了,你是定要去的。算算时候,也只是十多日便走了。从这到蜀州,一来一回少说就要十多日,你要是走了,难赶得回来。” 明千霜心想不错,正欲答话,程秀又道:“心雪不是已得了一些黑珍珠了吗,想必够她姐姐一时用的。你手里的,也可以回来再送去给她们。你若怕她们急用,也可以托庄里的师兄弟帮你送去,不必定要在这个节骨眼上走。” 明千霜道:“我与庄里的人不熟,没有可托之人,不熟的,我也信不过。” 程秀道:“要不让惜见给你送去。” 明千霜道:“她去,难道这次抢龙尾剑,她不去了?” 程秀道:“庄主说,她才在洛水镇和金家结了大仇,金家那些人个个想要杀她,要是这时去徽州,只会招来杀身之祸。以她武功,对付那些和你们平辈的弟子倒不担心,要是再遇吕山、邹无晋这类的前辈高手,便难取胜了。庄主的意思,是要留她闭关一年,先去水月庵,随燕祖师习武一年。” 明千霜道:“燕祖师?能得燕祖师指点,这丫头福缘不浅啊。” 二人所说“燕祖师”,乃是从前万古山庄的一位女弟子——燕覆水。这人比常泽的师父还长着一辈,年轻时也是万古山庄中首屈一流的高手。谁知到了六十三岁时,竟看破红尘,逃之方外,到晋安城水月庵出了家,自此少见外人,只念着与万古山庄的渊源,她还肯偶尔见见万古山庄的弟子。如今也已是耄耋之年,但常泽夫妇等去拜访时,见她时常练剑,身子强健。夫妇二人知柳惜见在洛水镇结了众多仇家,恐她孤身时难护己身周全,便想请燕覆水指点指点柳惜见,以期她武艺更有进境。遇强敌寻仇,多赢生机。 常泽夫妇早已写了书信求恳燕覆水,燕覆水斟酌再三,也答应了她夫妇二人所求。只是目下才忙完周萦后事,庄中事务尚需柳惜见帮着打理,这才没对她说起,是以柳惜见尚不知此事。燕覆水虽已不在江湖,可人一提起她名字武功,多听赞誉。明千霜现今听柳惜见能得这样一位前辈指点,好不欣羡。 程秀看出明千霜心思,道:“庄主也在给你求访新师呢。” 明千霜心头一震,片刻后道:“我有冯师父便已知足了。” 程秀道:“庄主和冯大哥说过的,冯大哥也赞同你再拜新的师父呢,他向来包容多家,又是真心为你着想。你武功若能更上一层楼,便是另拜新师,他也不会见怪,反会为你欢喜的。你不知道,冯大哥也在给你物色师父呀。” 明千霜说不上是喜是忧,愿是不愿,良久后想通方道:“我如今随冯师父学的剑道未精,秀姨,你同庄主说不必再为我另寻师父。柳惜见和燕祖师学艺,那学的还是本门武功,是往精深处学的。冯师父的武功是世家所传,别处也找不出这派武功的能人了,要是另寻师父,最多也是找其他门派的,要是多而不精,那也无益,反不如在冯师父门下好好钻研我眼下所学,从此练精。” 程秀笑道:“你能如此想也是极好的,待我去和庄主说。” 明千霜拿了桌上的一块绿豆糕放入口中咀嚼,程秀道:“那你是不走了吧?” 明千霜道:“先搁一搁吧。” 程秀道:“可要让惜见给你黑珍珠去?” 明千霜道:“那不是麻烦人?” 程秀道:“她自己也有事想去蜀州呢。” 明千霜道:“是吗,那我改日和她说,让她顺道送去。”隔了片时,又道:“秀姨,她去蜀州做什么?” 程秀道:“前几日冯家派人来吊孝,惜见问了两位冯姑娘近况,我听她说,等她忙过了这几日,要去蜀州谢心雪在遂州的相救之恩。” 明千霜目光滞了一滞,道:“是么。” 第86章 人前拜师 程秀同明千霜道:“你留在这和我一起用中饭吧。” 明千霜抬头道:“好。” 明千霜将身上包袱解了放在桌上,问道:“秀姨,你是要收惊雾为徒吗?” 程秀道:“我是想让她做陶辰的徒弟。” 明千霜不曾想过惊雾是此归途,微觉讶异,道:“秀姨你是说,你是要帮陶师兄收这个徒弟。” 程秀道:“是啊。阿辰如今没了脚,难再习武,整日里消沉。我便想着给他收个徒弟,这徒弟的武功可由我来传授,好歹阿辰也有了传人,他日后便多了几分期冀。惜见前两日传授惊雾扎根基的功夫,我瞧这孩子悟性也不是太坏,日后纵是不能成绝顶高手,也不至沉沦庸碌。只是居于乡野,性子腼腆了些,不过日后历的事多了,便无碍了。” 明千霜道:“我回来后,还未及去探望陶师兄呢。” 程秀眉间难掩愁色,道:“去不去都是一样的,他不想多见人,去了瞧着他那样也是心酸。惜见去了两回,都被他逐出来了。” 明千霜暗自思道:“我当年中化血针,人人都说不能再练武,千寻百找,还是找到冯师父。陶师兄如今没了双足,难立难行,除非敌人也不能走,不然只用手出招,太容易吃亏了。我算起来,又比陶师兄运气了几分。” 程秀看他垂头默然,道:“你想什么呢?” 明千霜未说出心中所想,只问道:“秀姨,你们怎知金家的人要来夺龙首刀的?” 程秀道:“办你周太师叔他们后事那几日,庄主怕金家的人钻空子生事,便着你安师叔暗中查视。谁知还真查到几个鬼鬼祟祟的人,你安师叔派他手下弟子去追查,这便查到金家的图谋。” 二人闲谈不多时,明千霜便去厨房端来饭菜,同用过中饭后,他回自己屋中,程秀则去同常泽、常夫人等商议抢夺龙首刀一事,蒋生、闻孝法、洪沧、邓枫诸人皆一同参议。及至议定散后,程秀寻机与常泽夫妇说了要代陶辰收惊雾为徒一事。 常泽以为如此也好,便应许了。程秀回去将代陶辰收徒一事说与他知道,陶辰此前未动过这般念头,这时师父已为他筹谋好了后日承继,心中感叹一番,转忧为喜,拜谢师父。惊雾知晓此事后,听说自己师父是个男子,心里有些畏怯,后来说是程秀传自己功夫,心才稍安。程秀次日便为陶辰、惊雾筹措拜师礼。 惊雾得知要拜师,也在筹备束修之事。来到万古山庄后,柳惜见虽给了她月钱,可自念那钱终究不是自己挣来,若用那来备置束修未免不诚。前些日周萦丧事去帮厨时,惊雾结识了一个菜农麻婶。曾听麻婶说她常接绣坊的零碎活计贴补家用,便也想以此为径赚取购置束修的银钱。 柳惜见与李允然同教她识文念字,她心中自也把二人当做老师,几日前未奉赠的束修也欲在这时补上。惊雾也不同柳惜见商量,趁柳惜见去了账房后,溜去厨房等麻婶,到麻婶来时央求她给自己觅揽活计。麻婶为生计赚钱门道也多,只说今儿城里有户姓张的人家办小孩周岁,正找洗碗的帮工。惊雾喜极,求麻婶带了自己去。麻婶也要给那户人家送菜,便将她带去了。 这一日,柳惜见回来不见惊雾人,还以为她寻李允然去了,等到天色将暮,仍是不见回来,自上李允然院中寻人,谁知李允然说惊雾未曾来她这。柳、李二人这才着了慌,惊雾性子腼腆,不常近生人,自入万古山庄来便只和柳惜见、李允然、卫仪卿三人熟识,素日里除了李允然院中,极少单身去别处。 李允然道:“卫师姐有没见她上哪去了?” 柳惜见道:“卫师姐不在。” 两人商议两句,再回往柳惜见院中瞧。仍是不见回来,卫仪卿仍是未归。 李允然道:“会不会是和卫师姐一同出去了。” 柳惜见思想片刻,道:“也是,我真是糊涂了。”二人当下在院中坐等。直等到暮色四合,两人已点起蜡烛,仍不见卫仪卿与惊雾回来。柳、李二人再坐不住,分去大门和各个角门询问守门弟子,可见惊雾出门。可惊雾新来,山庄中弟子大多不认得她,把万古山庄中各道门上的守门弟子问遍了,多说没留心。 柳惜见、李允然回到原先分别处,俱各报忧讯。李允然思量片刻,说道:“惊雾平素不敢自个出去的,该还在庄里,咱们再四处去找找吧。”因近日金家曾潜入庄中来,柳惜见只怕要是金家人心怀图谋再来,惊雾遇到便是大大的不妙。 两人二次回到柳惜见院中,惊雾依旧未回,李允然道:“咱们要请几个师姐妹帮着一起找找。” 柳惜见道:“也好。”两人各自去寻帮手。寻了几圈,仍是不见人,在路上又遇着卫仪卿和常亦,听得惊雾未和卫仪卿一处,柳、你二人越发心焦。众人寻了三刻钟的功夫,四处不见惊雾人影,正欲去禀报师长,遇上从厨房回来的一弟子穆晟,穆晟见众人神色忧急,一问才知众人在寻惊雾,便道:“今早见她和麻婶去了。” 柳、李二人得了指点,往麻婶家中寻去。麻婶只是向那户人家送菜,早已回来。见柳、李来,招呼进屋,柳惜见急欲知道惊雾下落,只在门外问道:“麻婶,惊雾在你这吗?” 麻婶这才将惊雾上张家帮工一事说了,柳惜见和李允然都曾给过惊雾零用银钱,听说惊雾是去给人帮工,均是讶异。离了麻婶家后,李允然道:“难道是我给的少了?” 柳惜见思索一时,道:“会不会是她把咱们给的带去给家里人了。”隔了片刻又道:“不像,她初来乍到,怕是难找一个可信托的人带钱回去。” 两人猜了半路,到那办喜事的张家时,李允然花钱请了个婆子带路,找到后厨去,这才见着惊雾。惊雾从前在合家口时也曾做过帮工,知必要忙到深夜,若仍是在家乡必会等到宴席散尽。但在晋安人生地不熟,于道路又不大记得,入夜后她便几次和管事的说了有急事要回,管事并不给工钱放人,惊雾心中气苦,只得忍下,再给那户人家做活。直到柳、李二人寻到她时,大多事都已忙完,只等着饮酒的宾客散后收拾碗碟。但好酒之人谈天说地,最是耽延时刻,惊雾急得叹气跺脚。 她见柳、李二人找来,先喜后愧,暗愧给二人添麻烦,又怕二人责备她晚归。柳惜见和李允然虽也埋怨她出门不先知会一声,但知这女孩子本就胆小腼腆,说重了只怕她想不开,谁也不敢说句埋怨话。只帮她讨要了工钱,便领了她回万古山庄。 路上,李允然问她为何要去给人做帮工时,惊雾也不知为何,不想让人知道内情,只道:“我有大用的。”再问她有何用处时,惊雾道:“后日用。”后日便是她拜师之日,但柳、李二人还是听不明白,只知她不愿让外人知晓,当下不再多问。 熬过一日,到了第三日上,惊雾便要行拜师礼。柳惜见与她早早起来,惊雾将所备束修放入一个布袋,柳惜见不知那布袋中装的是什么,问起惊雾时惊雾道:“姐姐你一会便知道了。”柳惜见心中好奇,却也没再问。打点好后等到日出时刻,便往陶辰住处去。 惊雾原以为拜师便只有程秀、陶辰、柳惜见、李允然几人在,不想一进陶辰所住院中,便只见满院的人,识得的像明千霜、常亦等倒在少数,别的人都是未曾见过的。惊雾见来客众多,好不自在,面上通红。 柳惜见却也想不到来了这样多人,除了万古山庄的诸位师长,还有好些平辈弟子。原来陶辰为夺取银珠伤了腿脚,众人既怜他又敬他,也想勉励他忘掉苦难渡过往后岁月。听说他要收徒,一众师长与许多弟子便赶了来观礼。 因惊雾是初来,许多弟子都还未曾见过。柳惜见领了惊雾进到院中,一众弟子便围上,想要瞧瞧这能入程秀慧眼的徒孙是个怎样人物。一些爱开玩笑的弟子见惊雾一副羞羞怯怯的模样,忍不住出言调侃,均被柳惜见妙言还回去。 柳惜见和惊雾到了正堂上,陶辰坐了四轮车在堂上与常泽等师长相谈。惊雾在得知自己要拜陶辰为师后曾来拜访过他一次,如今是第二次见,只是原不相熟,她又不善言辞,不知和这师父说什么,打过招呼后便默立一侧。 眼看时辰差不多,程秀将陶辰推到正堂主位,常泽、闻孝法等俱坐在两侧,惊雾便要正式拜师。她照程秀指引叩拜三次,敬了茶后,便从布袋中拿出一捆肉干,双手呈交给陶辰。 陶辰不知她何意,怔愣片刻,瞧往惊雾脸上。万古山庄弟子拜师并不需奉赠束修,陶辰是随程秀识的字,也不知文人拜师的礼仪,这才愣住。 旁边余人有的是粗直武人,同样是不明惊雾此举何意,交头接耳。有的拜过先生,知这是入学堂的拜师规矩。 惊雾看陶辰迟迟不接,还以为他是不满意自己这个徒弟,生恐有变,小心道:“师父,这是弟子的束修。” 陶辰恍然大悟,他原也没想过收什么束修,但忽闻惊雾备了,心中却甚是喜慰。也非他贪物,只是心为惊雾这份诚意所动。 堂上众弟子却哄堂大笑,惊雾不知所措,羞得小脸通红,看看左右人,低下头去。 常泽咳嗽一声,他内力淳厚,这一咳嗽竟是盖过众人的哄笑声,众弟子见庄主示意,止笑静立。 程秀看着惊雾道:“傻孩子,咱们万古山庄拜师父,用不着交束修的。” 惊雾才受众人的笑,这时答言便结结巴巴,道:“我……弟子……不知道……不……不晓得,这规矩。我看……我记得我弟弟上学时,是要给……给先生束修的,我以为……以为学武功也是一样,就自己备下了。”说完话,脸上更红了。 陶辰笑着接过那一捆肉干,一看是十条肉干捆绑成束,道:“多谢你了。”惊雾抬起头来,放宽了心。 常泽笑道:“咱们虽没这样的规矩,你却懂礼,很好,很好。”说罢,又看向程秀,道:“师姐,你眼光不错,这孩子品性纯厚。” 程秀适才见陶辰真心舒展笑颜,只想惊雾这个徒孙是收对了,常泽这时赞她与惊雾,程秀微微一笑,也未说别的言语。 常泽看看厅上两侧观礼的弟子,道:“咱们万古山庄收徒是用不着束修,可惊雾奉上束修,你们也别笑人家,笑她,可是你们不对。” 惊雾将常泽言语听在耳中,心中这才安适。 陶辰从身后拿出一把剑来,横平放在手上,剑鞘碧青,剑柄上刻得有字,惊雾与柳惜见识字只几日,剑柄上两字她只认出下面一个“云”字。 陶辰道:“这是为师赠你的剑,虽不是什么名剑,却也很好,是为师与你太师父精心选的,剑名便叫‘荡云’。”说罢低下头去轻轻抚摸剑柄上的“荡云”两字,片刻方抬起头来,道:“这剑名是你柳师叔给起的。”说到这看向柳惜见,又道:“为师与你太师父都觉这名字与你名字甚配,寓意也好,望你喜欢。”言罢,将剑双手递与惊雾。 惊雾接过师父赠的剑,欣喜不禁,面上含笑,道:“多谢师父。”再转头去与程秀道:“多谢太师父。”最后才望向柳惜见道:“多谢柳姐……柳师叔。”她叫惯了柳惜见姐姐,如今身份转易,要改口叫师叔,一时叫不惯,适才一出口差点叫错了。 第87章 大漠悲风 蒋生看惊雾布包里还鼓出一块,问道:“惊雾,包里似还装着东西,难道还是束修不成。”他这么一说,众人眼睛不禁往惊雾布包上看去,惊雾说道:“是束修。” 蒋生向来喜欢与人说笑,这时便笑道:“你今日是想拜几个师父呀?可不能贪心,在万古山庄里只能拜一个师父的。” 惊雾道:“不是,今后太师父和师父一齐传我武功,束修一份是师父的,一份是太师父的。柳姐姐……不是,柳师叔和李师叔她们教我读书写字,也算是师父,另两份是给她们的。” 蒋生道:“你想的倒周到。” 堂上众人均含笑看着惊雾。常泽道:“好孩子,你既给太师父和师叔她们都备了束修,便给她们吧。” 惊雾颔首道:“是。”将束修一一奉给程秀、柳惜见、李允然三人,重行跪至陶辰膝前。常泽道:“你入了咱们万古山庄,便要遵行本门门规,如今,便由戒律堂的严太师叔给你传述门规。” 惊雾道:“是。” 常泽身旁走出一身形魁梧的中年男弟子,方面阔耳,浓眉大眼,他也并未板脸皱眉,可看去就是颇有威严。 常泽看着出来那人道:“这便是戒律堂的管事,你要称他严太师叔。”此人姓严名中,掌管万古山庄戒律戒条已有十八年。 惊雾依着柳惜见这两日教给她的礼仪,给严中施了一礼,口道:“严太师叔。” 严中轻轻应了一声,说道:“惊雾,太师叔这便给你说咱们万古山庄的门规戒律,你要仔细听着,记在心里,今后不可违犯。” 惊雾看他神态郑重,也正色道:“是,太师叔。” 严中道:“万古山庄有三大戒,犯了这三大戒,是死罪。” 惊雾心中打鼓,口上道:“是。” 严中续道:“三大戒,第一,戒滥杀无辜,奸淫掳掠。第二,戒同门相残,弑杀师长。第三,戒勾结外教,危害本门。”说罢,顿了片刻,又道:“你都记住了吗?” 惊雾道:“是,弟子记住了。” 严中又道:“另有三小戒,第一,戒泄露本门机密。第二,戒未经师长允可,擅学他派武功。第三,戒与江湖上邪魔外道、大奸大恶之徒结交。此三戒,视人过错轻重行罚。或是杖打,或是鞭笞,再有许多比这细的惩罚。” 惊雾道:“是,弟子听明白了。” 严中道:“你可要时刻谨记,勿犯戒律。” 惊雾道:“是。” 常泽环顾厅上,朗声道:“万古山庄所有弟子俱都一样,你们入庄日久,可别忘了三大戒三小戒。” 众弟子齐声道:“是。” 程秀道:“惊雾,你四师叔应涵钊便是犯了勾结外教的大戒,方被我处死,你要引以为戒。” 惊雾暗吃一惊,道:“是。”她只以为程秀有四个弟子,却没想还有个犯戒被杀的弟子。惊雾这姑娘又是一向本分乖巧的,目下听严中和程秀等人将门规戒律说的这等严重,不禁有些怕起来。 传布了门规戒律,后便是识认众位师长。惊雾记性本佳,只是堂上人实在太多,关系又繁,她也记不过来,到得后来只知颔首应“是”。 等得拜师告终,众人同用了饭,方各自散去。因是程秀传惊雾武功,为方便督促教习,惊雾便要从柳惜见屋中搬出来,与程秀同住。惊雾与柳惜见住惯了,心中颇为不舍,只是怕程秀介意,又不敢表露面上。 席散后,柳惜见、李允然帮惊雾收拾东西。惊雾到万古山庄后,柳惜见和李允然给她添置许多女孩子日常所用之物,因此惊雾来万古山庄虽只十余日,东西却也不少。 惊雾将笔墨纸砚等收入一个木匣之中,问道:“柳师叔,李师叔,今日太师父说,四师叔犯了勾结外教的大戒,被她处死,是真的吗?” 李允然道:“自然是真的,你太师叔怎么会拿这事跟你说笑。” 惊雾放下手中东西,转回身问道:“这位应师叔,是勾结了什么外教。” 柳惜见道:“咱们说给你听也无妨,只是你知道了也别在你太师叔面前提起,知道么?” 惊雾点一点头。 柳惜见道:“这位应师兄啊,他入门虽晚,可年纪却比陶师兄大,嗯……也就是比你师父大。说起来,他只比我早三天拜入万古山庄。” 惊雾插口道:“这么说,要是你早几刻,便要叫他师弟了。” 柳惜见道:“不错。”她一面叠衣裳一面道:“这位应师兄,初入师门时,也是极勤苦的,程师伯传了他剑招后,他便到练武场上去练剑,听说常是夜黑月升之时方回。在这几年里面,倒没什么人说他不好。” 李允然道:“我与他只做了一年的师兄妹,确像是柳师姐说的那样,我那时还是个小孩子,应师兄他得了空,还会带我去抓鸟呢。” 惊雾听说李允然小时候也爱抓鸟,笑了一笑,问道:“那应师叔后来怎会勾结外教?” 柳惜见道:“应师兄入门的第三年,江湖上出了件大事。朝阳教的司马陵指责教主司马徽杀了自己父亲,判教出走。” 惊雾遇有不明,问道:“司马陵和司马徽是谁?” 李允然道:“江湖上有个教派朝阳教,如今他们的教主叫司马徽,这司马陵呢是他的侄儿,司马陵的父亲司马罄是这位教主的哥哥。”李允然叙说之际,柳惜见却记起在洛水镇遇见的司马罄,想道:“司马罄回来,朝阳教必有一场纷乱,这于我万古山庄说不准倒是件好事。” 惊雾听了李允然解说,道:“我明白了。” 李允然又道:“司马陵判教,遭到朝阳教追杀,他带着家人一路逃到大漠中。偏偏这教主司马徽要把人往死里逼,他称司马陵走之时偷走教中圣物袭风剑,便仗着权势邀约大群的江湖人去追司马陵。” 李允然怕惊雾不明白袭风剑的圣要,又解释道:“这袭风剑的地位呀便和咱们万古山庄的龙首刀、龙尾剑一样,是撑着朝阳教称霸江湖的宝剑。” 惊雾道:“可是这是朝阳教自己的东西丢了,朝阳教教主让别派的江湖人帮他去抢剑,人家怎么肯呢,跑那么远,也不是自己的东西。” 柳惜见道:“这你就不知道了,袭风剑是把宝剑,好多人惦记着呢,要是有心人想要得到,只要知道了袭风剑流落在外,哪用得着邀约,还不趁早便去抢了。这事虽说司马教主请了各派去帮他夺剑,可其实去夺剑的人都有自己的盘算,多是想把袭风剑据为己有,怎么不愿去。” 惊雾道:“原本这样。” 柳惜见道:“那年,朝阳教主也请了咱们万古山庄相助,可师父对这位教主一向是小心对付的,他说他总觉司马徽此为不怀好意,但司马徽求助,又不能不给面子,所以也派了四个人去,这四人里,便有应师兄。” 惊雾听终于提到应涵钊,越发凝神。 柳惜见道:“当年去大漠追司马陵,是由闻孝法闻师叔带领。闻师叔和应师兄他们到了大漠后,还没找到司马陵,那些心怀不轨想要夺剑的人便为了争先打起来了。那时,人人互相防备,常有乱斗。有一次,应师兄奉命去探路,便遇到几个门派的弟子为了抢先赶路打起来,那些人见师兄路过,以为师兄也同他们一样,是要去找人找剑的,缠着应师兄也打起来。一场混战,应师兄被人用刀砍到后背。大漠是广茫茫一片,师叔他们见应师兄久久不回去,去找他时却走岔了路,没找到师兄。后来,师兄是被一个蒙古女子桑哈给救了,应师兄在桑哈家住了十来日,与她生了感情。” 柳惜见微微叹口气,道:“谁知桑哈并非是寻常百姓家的女儿,她父母都是神鹰派的人,她自己也是。” 李允然道:“神鹰派是北漠草原上的一个教派,他们的创派祖师也是中原武人,不知为什么跑到北漠去苦修,得成后便创立了神鹰派。因那里的人多是游牧民族,因此神鹰派的人也多是北方异族。” 惊雾道:“这桑哈父母是神鹰派的,那又有什么不好啦?” 柳惜见道:“原也没有什么不好,只是神鹰派也想要咱们山庄的宝刀呀。” 惊雾明白过来,道:“他们想要龙首刀。” 柳惜见道:“是啊,程师伯在万古山庄肩担要任,地位不凡。他们知道应师兄是程师伯的徒弟后,便想从应师兄这下手抢龙首刀。桑哈隐瞒自己会武的事,应师兄回到万古山庄后,她也随师兄同来,这女子极聪明,平日在人前是一副单纯直爽的模样,很招人喜欢。” “只是桑哈暗中挑动应师兄和庄中弟子的关系,让应师兄慢慢和其他师兄弟离心,此后便蛊惑师兄帮神鹰派盗剑。第二年,桑哈和应师兄便预备成亲,而神鹰派也欲在他们成亲这日动手抢剑。最恶毒的是,他们要在成亲当日给庄上长辈敬酒,想要借用毒酒毒死我师父和程师伯他们。要不是那日应师兄心虚,在给我师父斟酒时露出破绽,便真是……难料了。” “事情败露,桑哈逃走,若不是应师兄良心未泯,在混战中为程师伯挡了一只羽箭,不单会被处死,也定会被从万古山庄除名,我今日,也便不能叫他师兄了。”柳惜见叹了口气,道:“那时我还是个小女孩,那次倒是头一回真正和敌人刀剑相拼,那情景,真是永远也忘不了。” 惊雾听得哀叹,道:“人的心,怎么就这么多弯道呢。” 李允然道:“师父说,不是人心,是人欲。” 惊雾静默一阵,又问道:“那后来找着司马陵和袭风剑了吗?” 李允然道:“司马陵那就更冤了,司马徽只是想借众江湖人的手除掉司马陵。那袭风剑本没被盗,可司马徽一句假话,将贪图袭风剑的人都引到大漠去,众人为了夺剑,便将司马陵杀了。杀了司马陵之后,大伙并没在他身上见到袭风剑。后来回中原打听,才知司马徽谎说司马陵盗剑,引众人帮他除掉一个大患。可那时众人成了杀死司马陵的帮凶,谁也没有颜面责谁。何况贪图他人之物的,多是些不讲礼义廉耻的鼠辈,又怎会在乎他人生死,自思悔过。司马徽执掌朝阳教,威势强盛,稍有天良想为司马陵鸣冤的人,多被司马徽喝退回来。从此,这便成了件冤案。” 惊雾怒道:“这也太恶毒!” 第88章 亭中独苦 李允然听了惊雾的话,道:“谁说不是呢。” 说话间,几人已将东西收拾妥当,帮惊雾带到了程秀屋里。柳惜见放下东西,拍了拍手,道:“惊雾,你给我说实话,那日你去给人家帮工,是不是为了那些束修?” 惊雾道:“姐姐,你怎么知道?” 柳惜见道:“我方才帮你收拾东西,看你还明明还剩得有银子,还这样卖力去给人帮工,又只去一天,恐怕里面是有什么特别的缘故,便想到了。” 惊雾道:“是,你们给我的钱,那是你们的,这束修是我求学用的,钱该用我自己的。” 李允然心中动容,道:“傻姑娘。”想起自己对不住她之处,愧责更甚。 惊雾微微一笑,道:“柳姐……柳师叔,明儿李师叔要带我去晋安城里逛逛,你要去吗?” 柳惜见摇头,道:“你们去吧,我明天有事。” 李允然道:“明儿是你柳师叔父亲的祭日,她要上山去拜祭呢。” 惊雾自觉提到别人伤心处,颇感谦仄,偷眼去看柳惜见,见她面色如常,方才安心。 柳惜见帮惊雾料理好了东西,径自回屋,默坐思事。她自那夜知道自己在红石村废屋中所遇之人极大可能是谭鑫玉后,心中便一直难平。时又想若真是自己那十余年未见的大哥,那他们未到神鹤碑赴约是什么缘故?可是在刺杀金起陆时受了伤?心中积事,这一整日便心不在焉。 到了次日,她带了果品酒肉去祭拜养父。柳薪己被葬在西边城郊,柳惜见骑马前去,给父亲敬了酒烧了纸钱后,在墓旁坐了一个时辰,方才回去。 一路所想皆是近日所遇各事,柳惜见几次想去查聂笑平夫妇,只是又不能经万古山庄中的人手,便一直搁下。前日说起司马罄,还不知他是如何被囚,关无奇和司马徽囚他作甚。种种疑团又兼是秘事,要瞒着同门,身边便没了可用之人。只等着什么时候得时机外出,顺便将这几件事查清。 待回到万古山庄不多时,单冬雪便来同她道:“师姐,我师父叫你去她那一趟呢。” 柳惜见随单冬雪来到常夫人处,坐定后,常夫人道:“惜见,你洛水镇一行,结的仇家太多,仇人里头又有几个武功甚强的,以你眼下的武功,怕是难对付。若是留在山庄里还有师长们的庇护,可若是一人在外,我和你师父怕你出事,便想让你去水月庵随你燕祖师习武一年。” 柳惜见闻言大喜,道:“师娘,这可是真的?” 常夫人道:“自然是真的。” 单冬雪很是羡慕,道:“恭喜师姐。” 柳惜见微微一笑。 常夫人道:“不过这次去徽州的事,你不用去了,缘由便是方才我说的,你可不要多想。” 柳惜见道:“弟子明白。” 几人再说了会话,柳惜见回返自己院中,行到半路,却下起大雨来。此时她经的道上又是一片桃园,全无避雨的场所。知道前方有个八角亭,急忙奔去。还未到亭中,全身已被淋湿,闹得一路狼狈。离亭四五丈远时,隐隐见得白色雨雾中有个人影,急中也没瞧仔细,待到一步跃入亭中,却见亭中人原来是明千霜。 明千霜见人来,忙背过身去,伸手往脸上擦抹。柳惜见道:“四师兄,你也在。”一面说话一面咳嗽。她方才入亭时微微仰面,亭檐上雨水低落口中,猛落入喉时被水点呛到,同明千霜说话便夹着咳嗽声。 柳惜见看明千霜迟迟不回身,也不言语,觉他无礼,不过早见惯他无礼之样,也不在意,自己理了理沾在额边的乱发。 明千霜回过身来,柳惜见瞥眼见他双目通红,想起适才进亭时他那模样,似是擦泪,愣了一愣。 明千霜道:“你从哪里来?” 柳惜见道:“我从师娘那回来。” 明千霜微微点头,面色如常,眼睑处仍沾了晶莹残泪,睫毛仍有黏在一处的,显是哭过。柳惜见知他好面子,支吾片刻,道:“我……我院里还有衣赏没收,便先行一步了。”说罢,跑出亭中。 明千霜也正处在狼狈关头,见她离去,身边无人,方觉自在。原来他方才往练武场去,遇到常泽。常泽同他说起一事,是想要买明千霜母亲留下的一座宅子,以做万古山庄的马场。 明千霜对母亲留下的物事向来爱惜,不曾出卖损伤分毫。若是别个来与明千霜买地,他最多是相拒便罢,偏偏是常泽。常泽与明千霜母亲有过一段爱恋,也曾山盟海誓缱绻缠绵。明千霜心内想便是常泽不能给母亲名分,也会同他一样爱护母亲留下的遗物产业。谁知常泽竟要将母亲的祖产辟作万古山庄的马场,将母亲的留念之地用作万古山庄的基业。更因“万古山庄”是阻挡母亲失去名分,自己沦为私生子的一大根由,如今常泽还要从母亲与自己身上“凿料”,做强万古山庄,想起昔日种种,不禁怒上心来,当时便回常泽道:“常庄主打的一手好算盘,总想挖空了心思从明家这拿东西给万古山庄做填补,明家倒成了你们的垫脚石了?” 常泽那时回道:“霜儿,我只是与你打个商量,你若不肯,那便作罢。” 明千霜冷笑道:“我八岁那年离开晋安从你手上拿走‘积石如玉’那一只瓷瓶时,便同你说过,你别想再从母亲这拿走一样东西,年深日久,想来常庄主已忘了。” 常泽倒不是忘了,只是那时明千霜还小,他只把这话当做戏言,却不想明千霜竟真是从小这么想,正欲答言,明千霜又道:“那也是,庄主贵人多忘事,连自己诺言都能忘,何况是我这个小儿的言语呢。” 常泽知觉自己触到儿子逆鳞,道:“霜儿,为父……” 明千霜怒道:“住口!”顿了片刻,才接口道:“你打别人的主意去吧,要是再敢惹到明家头上,别怪我让你难堪!”说罢便满腔怒气离了练武场。 说起常泽与明千霜母亲的爱恨,真是雄心人与痴女子的遇合。 明千霜的生母明飞祖籍便在晋安,后来明飞的祖父为了做木材生意迁居南方的龙州。明家子嗣单薄,明飞的父亲明路安便只明飞一个女儿。明家家底殷实,明飞又是独生女,那爱宠可以想见,是要什么便有什么。这位明飞小姐最爱习武,明路安便设法请了一位叫董四娘的女侠教她武艺。 到了明飞十六岁上,明路安带她回晋安祭祖,这便遇上了常泽,两人因在大街上同追一个偷人钱袋的小贼相识,后边打打闹闹相恋相知。常泽原还有个哥哥,继承万古山庄一事本轮不到他,而那时常泽的父母已商定由长子娶他们最小的一个弟子宫悦成,宫悦成心中却另慕他人,一直推辞。这宫悦成便是如今的常夫人。 与明飞相遇时常泽的婚事尚无打算,后来他与明飞真心相爱,便打定了主意要娶明飞,寻时机带了明飞去万古山庄。常泽父母与明飞相谈后,也甚喜爱明飞,默许了这门亲事。更有一桩巧合,程秀家乡便是龙州,明飞与程秀家相邻,两人幼时常在一处玩,后来程家败落,得了明家接济,程秀有了钱资支持,方能来到万古山庄拜师。明飞与程秀在万古山庄重遇,便续了来往。此时两人年纪均长,又同习了武,志趣更是相投,情义更甚往昔。因这多重缘故,后来程秀待明千霜便如自己孩儿一般。 说回明飞与常泽。明路安知道女儿心上人是晋安人,便想从龙州迁回晋安,一家人祭过祖后在晋安待了几个月,便回龙州料理搬迁一事,常泽更是一路跟随护送。到了龙州后,常泽便同明家许诺,来年上门来提亲。谁知明飞母亲没过几日便得了急症病逝,明飞为母守孝,提亲之事只得暂缓,搬家一事也一并搁下。 常泽却也在不久后收到家书,哥哥在谈川县被仇敌李泰所杀,常泽只得赶回晋安。父母膝下只剩他一人,万古山庄的兴衰也全担在他肩上,常泽替哥哥报了仇后,他父母在明、宫两个女子间衡量一番,还是决意让常泽取宫悦成。 常泽对这庄主一位并非全不动心,父母连哄带威胁,要常泽非娶宫悦成不可。常泽权衡之下,便改娶宫悦成。宫悦成所爱之人并非常泽兄弟,但那时师父师娘饱受丧子之痛,万古山庄的日后自己也不能坐视不理,最终还是听从师父师娘安排。常泽与宫悦成便如此成了亲。 程秀得了师父警告,也不敢将常泽另娶一事告诉明飞。明飞孝期满后,曾送了书信去给常泽,但迟无回应,明路安又因丧妻郁结于胸,疾病缠身,搬迁一事再搁置下来。 宫悦成知道常泽收到明飞书信,也知两人相爱,便让常泽无需顾虑,也将明飞娶了,她与明飞不分妻妾,只按年纪以姐妹相称。常泽得了允肯,这才上龙州去寻明飞。只是到了龙州后不知怎样开口同明飞说此事,竟一拖再拖,更铸成大错,让明飞未婚先孕,怀了明千霜。 待明飞知道近两年来的变故后,心如刀割。她本是烈性女子,只自悔一时冲动失了身,却无与他人共事一夫之心,自此和常泽断了往来。 明飞撵走常泽后不出两月,她便知自己有了身孕,明路安因明飞未婚先孕气急,病势加重,没过几日离世。明飞含悲料理父亲后事,程秀因办事路过龙州,前来探望,才知明飞与常泽的事。明飞却要程秀勿将自己怀孕一事告诉常泽,程秀答应,自此以游历为名,在龙州照顾明飞直至分娩。明飞产子后,受人指指点点,便带了儿子明千霜和两个老奴搬到僻静的山中,也只有程秀一年才会去看她几回。 明千霜六岁时,明飞被毒蛇所咬,就此丧命,跟随明飞的老奴送信给程秀,程秀才将明飞六年前怀孕生子等事告诉常泽。常泽方将明千霜从山中接回,与常夫人商议后决意收明千霜为徒。 常泽去接明千霜时,那两个老奴便让明千霜叫常泽爹爹,明千霜当时年幼,不知为何爹爹变成了师父,后来年纪稍长,便知自己是私生子,在蜀州时,他曾回去找当年跟随母亲的老奴,一问才知自己母亲与常泽的旧事。加之当年常衡推他出去挡化血针,却未受什么责罚,明千霜心中只感不公,又为母亲难过,对常泽的恨便点点增深。 明千霜将明飞留下之物都当做圣物一般,今日看常泽毫不在意母亲留下的产业,只想他薄情。他曾见母亲独自哭泣,也曾翻阅过母亲留下手札,知母亲对常泽是何等思恋。他推拒常泽购地之请后独身来这亭中哭泣,只因想到母亲,为母亲感到不值。 谁知心伤流泪之时柳惜见忽闯进亭来,他从未在人前哭过,好不尴尬含羞。好在柳惜见并未讥嘲,自行离去。但看她冒雨而行,又觉对人不起,只暗祈雨快些停下。 第89章 调虎离山(一) 柳惜见假说自己衣裳未收,但奔至半道却记起自己还晒了几味草药在院中,心中虽急,却想反正已淋湿,快赶也无益,自找了一地方避雨,等了一刻钟,那雨停了,她才返回院中。 次日,常夫人带了柳惜见去拜访燕覆水,到了水月庵门前,常夫人嘱咐道:“惜见,燕祖师出家后法名忘尘,你一会见到她,称她忘尘师太便是。” 柳惜见道:“是,师娘。” 庵中一叫广惠的尼姑将常夫人与柳惜见引进庵,通禀了燕覆水后,又由跟随燕覆水的一个小尼姑明易将她二人引入燕覆水禅房。 进入禅房,柳惜见环顾四面,见房中陈设简陋,便只一个香案一座佛像,一个蒲团一个木鱼,一香炉一油灯。忘尘师太正跪在蒲团上诵经。 常夫人携了柳惜见跪下,拜了一拜,道:“忘尘师太,弟子携柳惜见拜见。” 柳惜见又拜了一拜,道:“弟子柳惜见,参见师太。” 忘尘师太缓缓转回身来,端详柳惜见面容。柳惜见这时也看着传说中这位燕祖师,满脸皱纹,眉毛银白稀疏,一双眼睛却颇有神。 明易搬来两把座椅,忘尘师太道:“你们坐吧。” 常夫人与柳惜见同时道“是”,分坐左右。 忘尘师太看着柳惜见,微笑道:“骨秀神清,目含清光,常庄主会挑徒弟。” 柳惜见被忘尘师太盯了半晌,还以为师太不喜自己,听了师太适才言语,才放下心来。 常夫人道:“咱们对这孩子很是看重,可她这次为拿回白水银珠,实在得罪了太多人,若再无进益,日后难行。” 忘尘师太道:“身在江湖谁不是如此,你胜我一招半式,我死,我胜你一招半式,你死。便是我如今皈依佛门,也不时会有红尘朋友来打扰,更别说你们方外中人了。” 常夫人道:“有人敢来滋扰师太吗?” 忘尘师太笑道:“贫尼从前既为之,当今便应受之,你们勿需挂心。” 常夫人道:“可是,师太……”她话未说完,忘尘师太便道:“我知道你们想什么,可生死自有定数,强求不得,若真到了那一日,便是佛祖也救不了,忧心无益。” 常夫人无奈,轻轻叹息一声。 忘尘师太道:“惜见,你师父师娘已同我说过你的事,我也已答应了,你师父他们什么时候忙完了叫你过来你便来吧,到时只需随广惠进来便可。只是这接下来的一年里,除了水月庵,你是不能上别处去了的。因此,你有什么事,可要在这以前办好。” 柳惜见道:“是。” 忘尘师太道:“我要看看你眼下功夫怎样,一会儿,咱们到院中去,拆几招看看。” 柳惜见道:“是,师太。” 忘尘师太微微颔首,转头同明易道:“你取我的剑来。” 明易出了禅房,不多时捧了一把黑鞘长剑前来。忘尘师太起身接过,道:“走,外面去。” 柳惜见和常夫人也起身随她到外面院中。 忘尘师太拔出剑来,柳惜见躬身向她施了一礼,道:“请师太指点。”这才拔剑。忘尘师太才想出招,广惠便匆匆跑进门来,说道:“师太,搅扰了。”说罢,转视常夫人,道:“夫人,庵前有你家里人来传话,说是抚宁县的宫老太爷没了,要你回去呢。” 常夫人闻言色变,道:“你说什么?”广惠说的宫老太爷是常夫人父亲,这时常夫人乍闻父亲死讯,一时呆住。广惠师太将方才之言又重说了一次,柳惜见恐师娘悲痛难支,走去将她扶着。 忘尘师太道:“既有要事,那你们便回去吧。” 柳惜见道:“是。” 常夫人定了定神,道:“是,弟子先行告退。”被柳惜见扶着出了水月庵。两人一出庵门,便见毛欣站在石阶之下。 常夫人眼眶泛红,匆匆步下阶去,问道:“我爹他怎么了?” 毛欣道:“舅老爷派人送信来,说昨儿夜里有人闯进家里,用飞刀射杀了老太爷。” 常夫人又悲又怒,几欲掉下泪来,说道:“有人敢用飞刀伤我爹?” 毛欣道:“是这么说的,宫三少爷来送的信,现在庄里呢。”宫三少爷是常夫人弟弟的第三个孩子,名叫宫宵听。 常夫人道:“走,回去!”说罢,到了系马的树下,解了缰绳一纵上马背,柳惜见和毛欣两人也各自骑上马,赶回万古山庄。 常夫人一路将柳惜见、毛欣两人远远甩在身后,小半个时辰后三人回到万古山庄,常夫人径直奔往客厅,毛欣在后道:“夫人,宫少爷在你们院里呢。”常夫人改往自己院落奔去,一进门便见宫宵听和常泽及常亦兄弟四人一同立在院中。宫宵听一见常夫人进门,便哭道:“姑姑,爷爷他没了。” 常夫人极力宁定心绪,问道:“怎么回事?你原原本本说给我听。” 宫宵听道:“昨儿才吃过晚饭,爷爷到自己房里练字,没过多久,咱们便听到踢门的声音,紧接着听到爷爷的叫声,等到了他房中时,只见爷爷躺在地上,脖子上插着一只飞刀。”一面说一面流泪。 常泽递来一物,常夫人一瞧,伸手去拿,问道:“这就是杀你爷爷的飞刀吗?” 宫宵听道:“没错,我来时爹爹让我带来给你和姑父瞧,看这飞刀是不是江湖上人的。” 常夫人紧紧捏了那飞刀,咬牙说道:“曹老八。”曹老八是献天河一带的武人,武艺不弱。 宫宵听道:“姑父也说飞刀是这人的。” 常夫人怒气难平,道:“我爹和曹老八无冤无仇,他怎要下这样的毒手!” 常泽拍了拍夫人肩头,道:“许是因万古山庄。” 常衡道:“外公一辈子只是在乡间教书,更不会什么武功,曹老八这么做,已违背了江湖道义。”常夫人娘家只是寻常人家,她父亲兄弟都是教书先生,均不会什么武艺,三个侄儿也是文人。 常泽道:“这飞刀虽是曹老八的,可咱们毕竟没亲眼见到发飞刀的人,也不能说定是他,要是有人在哪里得了他的飞刀,用来栽赃呢。这事,待我派人去查问。” 常夫人忽闻父亲死讯,一时乱了方寸,见飞刀是曹老八之物,便将满腔憎恨倾注在他身上,也没想当中是否另有别情。直至这时常泽说起,才觉丈夫所说不无道理,问道:“派谁去查好?” 常泽想了一想,道:“让李师兄去吧,他为人精细稳重。” 常夫人点点头。 常泽又道:“他舅舅还在家里等着我们,这里我已安排妥当了。你去收拾收拾要拿的东西,咱们带两个孩子去见他外公一面。” 常夫人进屋去料理,常泽同柳惜见道:“惜见,我走后山庄中由你程师伯和鹿太师叔管,你去羁风坛接管你大师兄手上的事务,若有什么要紧事便同你程师伯和鹿太师叔商议,我和你师娘会尽快回来。” 柳惜见道:“是,师父。” 羁风坛是万古山庄中存管弟子名册之所,更是万古山庄协助庄主调兵遣将之处,其位非同一般,向来是有能者居之,此时由常亦掌管。常亦虽是常泽儿子,但确有才干绝艺,已历多番考验,因此庄中人对他统领羁风坛也无异议。 夺取龙尾剑一事迫在眼前,常泽更想留在庄中部署,但岳父死于非命,只让妻儿三人前去于理不合,一番计较后还是决意抽身去一趟,带毛团、蒋生、闻孝法几人及几个弟子随同。 常夫人收拾好了东西一行人便在马厩汇合,各人骑了马直奔抚宁县去。 柳惜见送走了师父一行人,回到自己屋中,如常练剑查账,到了晚间,将欲上床就寝,见着枕头上放了个纸船。 纸船本是从前展泉山召唤他她的信物,以往她见到纸船便会趁夜深人静之时前往展泉山隐居之所。但自从知道展泉山对自己怀有别样心思,总觉怪异,更不知如何待这人了。展泉山已失了武功,柳惜见不知他是怎样潜入万古山庄的,捻了那纸船,心道:“难道他这便恢复了武功。” 念及此,不禁有几分害怕,她只怕撕破脸后展泉山会对自己用强,可养父之事还有疑问处,又想问个清楚明白。一进一退如何抉择,为难了她。思量半晌,自想道:“父亲的事我日后再查证也不迟,龚霜纨既什么都知道,从她那着手查便是。展泉山用心不纯,我武功又及不上他,目下少去招惹他为是。”打定了主意,便将纸船送近烛台烧化成灰,上榻安睡。 次日,程秀将柳惜见叫去,料理了庄上几件事。各事妥帖后,两人各回住处。午后,柳惜见心中烦闷,出了院子上荷塘边去喂鱼。待了半个时辰左右,李允然便寻来,神色不同寻常,急道:“师姐,你快上待客的厅上去吧,来了些江湖上的朋友,班师兄他们说有些不对劲,让你去瞧瞧。” 柳惜见道:“不对劲,哪里不对劲了?” 李允然道:“这些江湖朋友都是结队而来,有些还是几日前来吊孝的朋友,都是去而复返的。最怪的是,里面有一半的人都是朝阳教的,咱们那日在道上遇到的石温也在呢。” 柳惜见双目转了一下,问道:“去叫程师伯、洪师叔、邓师叔他们了吗?” 李允然道:“去找了,没人在。” 柳惜见心中生起一丝说不上的忧虑,又道:“那鹿太师叔呢?” 李允然道:“也找不见。” 柳惜见眉头越皱越紧。 卫仪卿这时走进来,道:“你们找师叔他们做什么呢。” 李允然将事情说了,卫仪卿道:“师伯、师叔他们会不会是聚在一起商量事情了。”近日来常泽日日都与众人商议拿回龙尾剑一事,卫仪卿以为今日也是如此。 柳惜见沉思良久,道:“来的那些人有没说他们为何而来?” 李允然道:“没呢,问了人人都只打哈哈,也不说。” 柳惜见心中只想到“调虎离山”四字,忙对李允然道:“李师妹,你去倾鬟水阁,说庄上来了许多外人,未必有什么好意,要邢师叔带他的弟子守好龙首刀,若有变故,便发红烟弹为号,我这便去客厅上。” 李允然道:“好。” 柳惜见这又转身对卫仪卿道:“师姐,你再带几个人上各处去寻程师伯和几位师叔,同他们说众位英雄来访一事,顺道同明师兄说一声,让他到倾鬟水阁去帮邢师叔他们。” 向来临事时卫仪卿都是听柳惜见主意,这次仍是如此,柳惜见说罢,卫仪卿便答应着去了。 第90章 调虎离山(二) 柳惜见嘱咐罢了,携剑去往待客的厅上,果见来了一二十人,也有长她一辈的,也有与她同辈的。除了朝阳教的二十一人,余者多是江湖上的一些小门派弟子。来者石温、祝堂跃、卓秋鸣、查琉匪等都是朝阳教中颇有身份的人物。 朝阳教之外,另有东海四侠竺守忠、竺守骁、竺守仁、竺守义及白帆帮的帮主师同,青龙帮帮主边照镜等人。也有许多没怎么听说过的,柳惜见不敢怠慢,一一同众人打过招呼。 石温道:“小姑娘,你师父上哪去了?” 柳惜见答道:“师父说好久没去城外的庄子巡视了,今日便带了师娘去,已让人请他们去了,只是不知他们到了哪处庄子,只怕还要一会才得回来。” 石温笑着点头说道:“无妨。” 柳惜见道:“诸位前辈是要找我师父吗?可是有什么要紧事和他说?” 石温道:“是徽州的吕师弟、邹师弟、姜师弟、东方师弟四位请咱们到贵庄的,说是稍后有些事,要上贵庄来与常庄主说呢,顺道让咱们做个见证。” 柳惜见问道:“石前辈所说,可是徽州金门的吕山前辈、邹无晋前辈、姜河清、东方五弦四位前辈?” 石温道:“便是他们四个。” 石温身旁的祝堂跃看他说了太多,道:“哎,石师兄,咱们也不知吕大侠他们到底有什么事,别多说,免得让柳贤侄误会。” 柳惜见听了,心中暗忧,面上却仍微笑点头,道:“多谢石前辈、祝前辈相告。”她筹思一阵,又道:“昨儿有人送来几筐大河蟹,说那河蟹是产自献天河的,今儿正好众位前辈来了,可以尝尝鲜儿。” 祝堂跃道:“那敢情好啊。” 柳惜见道:“只可惜今日献天河的曹前辈没来,不然今日也可向他讨一些他自酿的高粱红枣酒来喝。” 边照镜道:“曹老八酿酒的手艺虽不错,可那人小气得很,和他讨酒喝他未必肯舍呢。” 柳惜见本想替师父师娘打听曹老八下落,才说的这一番话,可除了边照镜一人接话,旁人没再提与曹老八相干的半个字。 柳惜见道:“若是众位前辈同他说,只怕他是肯的。” 边照镜摆摆手道:“不见得。” 柳惜见怕再说曹老八的事显得刻意,便道:“今日没曹前辈的高粱红枣酒,咱们万古山庄另用美酒招待众位前辈。” 石温道:“好啊。” 班炳煌与朱静互瞧一眼,班炳煌上前两步,低声道:“柳师妹,我和朱师弟有事同你商量。”柳惜见点一点头,三人叫了别的师兄弟与客人作陪,来到后庭商议。 班炳煌最先道:“说是金家人让来的,来者不善,要先做些防备才好。” 柳惜见道:“洪师叔和邓师叔他们找着没有,还有程师伯和鹿太师叔也不见了。” 朱静道:“没有,派去找的师兄弟都来回说不见他们人。” 班炳煌道:“是不是金家使了什么手段,把几位师尊请走?” 柳惜见道:“我师父将庄里的大事托付给几位师伯师叔,他们若被同请,要走也会留下一人主持庄里的事。如今谁也不在,只怕金家是设了计,把师伯师叔他们分开引走的。” 朱静点点头,说道:“是啊,只怕金家是各个击破,几位师尊互不知情,还以为庄里有人主事,便放了心,长时候不回来。” 班炳煌道:“金家不知什么用心,要是师父他们一直没回来。咱们要想个应付的法子才好。” 朱静道:“前几日他们才打过龙首刀的主意,会不会是又要再来?” 柳惜见道:“水阁那边我已让允然去告诉邢师叔了,若有变故,他们发红烟弹示警。如今咱们虽不知金家的用意,但鼓动了这样多人,不会怀着什么好心,需得防着才好。” 朱静道:“怎么防?” 柳惜见道:“别让外人混进来,派人去和守门的师兄弟们说,除了正门,把东、南、北三道侧门都封了,把所有角门也关了,今起,除了持红花令去往各处寻人报信的弟子,内不许出,外不许进……”话还未说完,便进来一人道:“柳师姐、朱师兄、班师兄,又来人了。” 朱静上前问道:“来的是谁?” 那弟子道:“是百日门的,还有神鹰派、青渡堂、绵竹帮、太唐门都来了人,哦,章翼济也带了人来。” 柳惜见又道:“神鹰派也来了。” 那弟子点点头,柳惜见又问道:“这几个门派是什么人领的头?” 那弟子道:“百日门是金元极,青渡堂是来不眠,绵竹帮是池昂,太唐门是铁手神拳公羊伐,神鹰派是个叫车飞琼的女子,看起来只十八九岁年纪,从前没见过的。” 班炳煌道:“车飞琼,没听说过这么个人呀。” 一时无人言语,静默一阵,柳惜见道:“这会儿厅上有多少人?” 那弟子想了一下,道:“少说也有九十几个了。” 柳惜见思索片刻,道:“毛欣呢,在厅上吗?” 那弟子道:“在的。” 柳惜见道:“烦师弟你去叫他来这,再把魏通、连红楼、申大彪、胥静轩、姚怀玉五位师兄请来。”那弟子答应着奔出去了,柳惜见道:“两位师兄,眼下师尊们不在,咱们将庄中武艺不错的弟子都请到前厅去招待客人,后要怎样,见机而行。” 朱静和班炳煌均知柳惜见已往最坏处去想了,但想金家不怀善意,必要时也只得动手了。班炳煌道:“是了,这我着人去请。” 柳惜见道:“再者,还要在后厅布一百九十个人候等,以防万一,这由朱师兄你去布置。” 朱静道:“好。” 朱静与班炳煌在羁风坛各有职司,柳惜见新进执掌羁风坛,这时她发话,班、朱二人便听任而行。 前厅离得不远,他三人没说几句,毛欣、魏通与连红楼等人走了进来,毛欣道:“柳姑娘,你找我有事?” 柳惜见道:“毛大哥,你去东门、北门、南门还有各道角门传话,即刻把门封了,除了持红花令的弟子,余人不得进出。若有在外的弟子回来,便说庄上有急事,需他们护卫,让他们巡视山庄四面的外墙,有何异动报与守门弟子传信回来。” 毛欣道:“正门呢?” 柳惜见道:“正门留着。”这时只听得前厅一阵哄闹,各人往前看去,毛欣道:“想是又来人了。”众人不语,毛欣又道:“柳姑娘,我去交代你吩咐的事了。”便要离去,柳惜见道:“毛大哥等等,你一会和申师兄一同去。” 柳惜见转对申大彪道:“申师兄,今日巡视山庄的弟子再增派二十五个,到四面外墙巡守。尤其是东墙,那里邻近松林,要防着人放火,得格外仔细。还有马厩,那里堆着马料稻草,为防人使坏点火,你也要派人多加看护。” 朱静听她说完这话,不禁多看了柳惜见两眼,心道:“柳师妹想的不无道理。”正想间,申大彪已答应了。 柳惜见道:“魏师兄、连师兄、姚师兄,你们轻功好,我想请三位前去抚宁县甲寒镇白云村宫家,将庄上情形告知我师父,请他老人家回来,要快。”连红楼等人尚不知道常泽在岳家一事,柳惜见后来又将宫老太爷身亡,常泽一家四口去奔丧一事说了。 连红楼听罢,道:“柳师妹你放心,咱们定把庄主请回来。” 柳惜见道:“不过三位师兄要分开走,先前咱们都没想到会有今日的事,先是师父走了,今儿程师伯、鹿太师叔他们一个个找不着人,只怕是金家和各派有心人蓄谋已久的,若是这样,咱们一举一动早已落入别人眼中。你们去给我师父报信,难保他们不会拦截,倒时信送不出去,我只怕会连累三位师兄受苦。” 班炳煌道:“柳师妹说的是,你们不仅得分开走,还要有一个走大道去试探,引走阻碍咱们报信的人。” 魏通道:“庄上的情形咱们也瞧见了,柳师妹、班师兄、朱师弟,要怎么做你们吩咐便是。” 柳惜见正欲说话,单冬雪跑进来道:“柳师姐、师兄,又有人来了,金家的人也来了。”柳惜见听罢,急转头对魏、连、姚三人道:“班师兄说的极是,三位师兄虽同是送信,但要一明两暗,若最后都能平安把信送到是最好,但为防人暗中使绊子,咱们还是要谨慎的好。便由连师兄走官道去抚宁县,若是遇到途中有人阻拦,你便不用去了,不过,我要你把阻拦的人抓住,从他们口里查问今日金家和各派的用意。” 连红楼道:“好。” 柳惜见又同魏通和姚怀玉道:“魏师兄、姚师兄,你们两个从东边的林子钻出去,出了晋安后各自分道去抚宁县。” 两人齐声道:“好。” 柳惜见又道:“我怕金家还会在白云村口或甲寒镇上设人阻拦埋伏,你们便是到了,只要没见到咱们的人都不要大意。三位师兄去时先去库房取十枚红烟弹,到时要真是受人阻拦,便脱身寻一地放红烟弹,师父他们瞧见了自会去寻你们。要么请村中人帮忙带口信给师父他们,不论用什么法子,一定要让他们知道庄里的事。” 魏通道:“放心。” 柳惜见说罢,从袖中拿出三根两寸来长的金薄片,上漆绘了红色大花,这便是方才所说的红花令,柳惜见将红花令分与魏、连、姚三人。又同朱静道:“朱师兄,你一会去拿二十五张红花令给申师兄,好让他分发给巡守外墙的弟子。” 朱静应下。 前厅扰攘声更甚,众人不觉有些忙慌。柳惜见同胥静轩道:“胥师兄,你去和厨房的师兄弟们说,今日送菜的人进不来,要他们自去门口拿菜。还有,今日送来的菜要仔细用银针查视。” 胥静轩道:“你是怕有人在饭菜里动手脚?” 柳惜见道:“这样的事从前不是没有过,谨慎总是好些。” 众人点头。 柳惜见道:“申师兄,要是你们巡庄时遇到面生的人,仔细盘问,实在不行,打发回前厅来,别让他们四处去。” 班炳煌道:“你说的这也是一个,咱们要交代前厅的弟子,多盯着,尽量把人留在厅上,要是真出了事,敌人在一处好对付得多。” 柳惜见点头,道:“诸位师兄看可还有哪里不妥。” 众人静默一阵,朱静道:“便先如此吧,等师父他们回来再做别的商议。”当下,各人按所司去办事,柳惜见和班炳煌重回到客厅。 第91章 调虎离山(三) 柳惜见和班炳煌到得厅上时,见厅中已坐满了人,少说也有二百来人,金家来的人是吕山领头。柳惜见和班炳煌互瞧一眼,均想:“瞧你们到底要做什么?”两人一前一后来到人前,同新来的江湖豪客见礼。 及至到了吕山跟前时,吕山含笑缓缓从座椅上站起,道:“柳贤侄,多日不见,英气更甚往昔啊。” 柳惜见笑回道:“前辈说笑了。”再往他身后一看,那日在洛水镇酒肆中追拿她的姬无殇等人也在,来者是客,心中虽恨,可面子总还是要做做,当下同众人一一都见过了礼。只是金家目下似只来了吕山一干人,他们身旁坐着的便是百日门弟子。柳惜见一眼看去,见那日追拿冯心雪的那姓柴女弟子也在其中,心道:“今日来了好多熟人啊。”她与班炳煌又同百日门众人见过,再与绵竹帮帮主、帮众打过招呼。 原以为如此已将礼行全,却没想左边角落处传出几声女子冷笑,声音不轻不重,正好够人听得见。众人往那里瞧去,见却是神鹰派弟子中有人阴阳怪气。 人中又有挑事的人道:“车女侠,是为的什么不乐?” 神鹰派中一黑衣女子道:“唉,只怪咱们小门小派,人家瞧不起,让咱们坐在这又黑又远的犄角旮旯里不说,连招呼也不愿招呼一声。”厅上一时间寂然无声,也没人再说话。 柳惜见和班炳煌这才想起,还未与神鹰派的人见过礼。 万古山庄与徽州金氏虽有仇怨,但两派名望地位相差不多,又怕朝阳教从中捣乱得利,是以在人前都还是互给对方几分薄面。神鹰派九年前欲借应涵钊之手抢夺龙首刀,从此和万古山庄势如水火,今日前来碍着众江湖人的面,万古山庄弟子方没有冷脸,但心中却不甚瞧得起,因此便将神鹰派的人安排坐在角落里。柳惜见和班炳煌两个稍有名位的弟子与众人招呼时偏又漏了他们,神鹰派的人自觉受人轻视,才出言讥嘲。 班炳煌走近神鹰派人众前,拱手道:“今日人实在太多,怠慢之处还勿见怪。”岂料神鹰派中无一人回应,领头的车怀素更是斜眼看向别处,直视班炳煌如无物。厅上数百双眼睛直往他们这边瞧来,班炳煌见神鹰派的人神态傲慢,暗暗有气,主人之礼已尽,当下走回厅上别处。 柳惜见笑道:“师兄,神鹰派的英雄都是别族兄弟,想来只会说方才那些言语,也听不明白你赔礼的话。” 班炳煌道:“我还说呢,怎么没人回句话,如今想想师妹你说的大合道理。”只见神鹰派中有人面色转怒,柳、班两人当下只暗暗留心神鹰派人的举动,也不再同他们多谈。 厅上众人瞧完了热闹,随意闲谈,石温忽高声道:“吕师兄,你与邹师兄、姜师兄他们让咱们到万古山庄来为你们做个见证,是做什么见证?” 柳惜见往吕山那看去,吕山道:“石师兄莫急,咱们的人还没来齐呢,等人都齐了,咱们再说。” 石温道:“听说常庄主如今不在庄上,要不要等他回来了再说?” 吕山笑道:“无碍,反正今日咱们来也不是要找常庄主。” 柳惜见心内暗思:“师父离庄,众位师长如今又均不在,他们要是在你金家哪敢如此放肆,哼,便是要把他们引走才敢来,还说什么不是来找我师父。”她心念转动,又想道:“金家为何要把师父他们引走,无非是怕师父他们在难以成事。金家说要做见证,是做什么见证?请了江湖上这么多人,该不会是无理找茬,到底为的是什么事?他们如今最大的仇敌是我,难道是冲我来的?引走师父程师伯几位,就是怕有人护着我……”当下愈想愈觉合情。不禁朝吕山座上看去,见他慢悠悠喝着茶,也不管周身事。 正痴想间,外头有人报道:“贺山派侯帮主、唐州楚大侠、中州元大侠到。”话声未落,便见厅外来了一行人,来者正是贺山派帮主侯寺桓及其门人,唐州义侠楚天留,中州侠士元浩。柳惜见再往后一看,连那日在遂州遇见的元三姐和元晟也在。 班炳煌迎上见礼,柳惜见随后,将众人引入余下的座上。侯寺桓一干人还未坐定,外间便又传报道:“广源镖局关大侠、关少侠、刁少侠到。” 柳惜见听闻广源镖局来了人,回头往厅外看去,见一高壮的中年男子带了几个年轻人随后,有男有女。多的她也不认得,那刁信她却识得。那日她身着男装与刁信打斗,又是在黑夜之中,这时也不怕刁信认出来,当下迎上去与众人见礼,互谈间才知为首的那中年男子便是广源镖局的主事人关无奇,另有两个男子是他的儿子,那些女子则是他的儿媳。刁信也带了自己的一妻一妾来。柳惜见将广源镖局诸人引入座上,暗想道:“后边不知还会来什么人?” 正想之时,关无奇离座,去与朝阳教的祝棠跃、卓秋鸣等人相谈,神色举止甚是恭谨,柳惜见心中思较起来。 班炳煌想起适才柳惜见在后厅同他交代的事,寻了时机着自己二师弟李柏鸣去安排。吕山迟迟不说正事,柳惜见、班炳煌及万古山庄一众待客弟子只好与众客寒暄。过不多时,李允然走近柳惜见,拉了她到门边,轻声道:“师姐,我师父还有鹿太师叔、洪师叔他们还是找不见。” 柳惜见道:“那咱们便先应付着。”她二人说完话,抬起头时见刁信的两个夫人凑头私语,柳惜见走上去问道:“两位嫂嫂,不知有什么要帮忙的。” 当中一个瘦些的道:“柳姑娘,我想问问贵庄的茅厕在哪?我们姐妹二人想去行个方便。” 柳惜见听了这话,脑中闪过一念,道:“我正要去厨房交代些事,正好顺道,我带两位嫂嫂去吧。”刁信的两位夫人道了声谢,随柳惜见出了厅。 客厅不远处原有一茅房,但柳惜见心有盘算,便想带两位刁夫人绕道去更远处花房旁的几间茅房如厕。行了一阵不到,大夫人问道:“柳姑娘,快到了吗,咱们怕是在路上吃坏了东西,正拉肚子呢。” 柳惜见道:“快了,夫人。” 待到时,柳惜见看着两位刁夫人进了茅房,说道:“两位夫人,这儿的路绕得很,我怕你们会迷路,你们方便完了可在这等我,我一会儿便回来接你们。” 两位刁夫人答应了。 柳惜见飞奔到花房中,寻了打理花草的两个丫头,各给了每人一锭银子,同她二人道:“你们俩一会到茅房门前去,说一番话,要大声说,让茅房里的人听见。” 那两个丫头答应了,柳惜见同一个子高些的丫头道:“你就说,你方才到厅上送茶水时,听朝阳教的两个弟子偷偷议论,关无奇把司马罄放跑了,坏了他们大事,等这趟回去,司马教主便要收拾关无奇他们。” 教另一个丫头道:“你则说,是吗,关无奇是谁我不知道,不过常听庄主他们说,朝阳教的司马教主蛮横得很,就是侄子也杀,这要收拾别人那也不出奇。” 柳惜见再教了两个丫头数语,便让她们到茅房门前剪草木谈说。两位刁夫人肚痛仍在茅房中未出,便听到了门外两个丫头的话,心中只是惊骇。两个丫头说完柳惜见所教话语,转说旁的事,做做样子便搬了两盆兰草走远。 柳惜见暗中窥看,见二夫人先从茅房中出来,在外气愤。大夫人不多时也出了来,二夫人问道:“你听见她们说的了吗?” 大夫人道:“听见了,司马徽要真敢对咱们镖局做什么,便把他囚禁自己哥哥的事抖露出来!” 二夫人顿足道:“诶呀姐姐,司马徽连侄子都杀了,咱们无亲无故的他又怎会怕。司马罄那老家伙是从咱们相公手里放跑的,相公又不是公公的亲生儿子,我怕司马徽要是真问起罪来,公公到时会推相公出来顶罪。” 大夫人抚膺问道:“这怎么办?” 二夫人道:“别等那柳姑娘了,先回去找时机和相公说这事。”姐妹二人携手匆匆离去。 柳惜见回到花房,同两个丫头道:“方才我叫你们说的话做的事,别对旁的人说,知道吗?要是让第四个人知道了,便打断你们腿!” 两个丫头诺诺连声。 柳惜见这才不远不近跟着两位刁夫人回到厅上,不出一会儿,班炳煌来到她身畔,悄声道:“方才后面的人传话来,你吩咐的事已布置妥当,不过朱师弟在后厅里加派了人手。” 柳惜见回道:“好。” 又喧嚷一阵,见惊雾推了陶辰从后厅出来,柳惜见走去同二人说道:“陶师兄,这我们来应付吧。” 陶辰早听说厅上情景,知事情不妙,便想同来抗御。柳惜见则怕真动起手来伤到他和惊雾,这才劝他回避。陶辰也知柳惜见是好意,但报了卫庄舍生之心,便道:“惊雾,你下去吧,我留在这。” 惊雾摇摇头,道:“不,弟子随师父一起。” 此时,外头弟子报道:“徽州金门邹大侠、姜大侠、金少侠、杨少侠到。” 柳惜见心道:“可算来了。”见陶辰并未带得有兵刃,便将自己长剑递在他手中,说道:“师兄,我要去待客拿着这剑不好,你暂先帮我管着吧。”说是这般说,陶辰却知柳惜见是看自己没带兵器,有意留下这剑给自己防身。他自伤了脚后,意志消沉,有一日便将自己佩剑砍砸断了,故此失了剑,适才来厅上又来得急,也未暇寻旁的兵刃。此时柳惜剑留下随身长剑与他,他知晓柳惜见本事如何,也未推拒,将剑收好。 柳惜见走过李允然身旁时,同她轻声道:“一会儿要是出了什么事,你护好陶师兄和惊雾。” 李允然点头道:“明白。” 柳惜见这才去到厅外去,同班炳煌一起与邹无晋等见礼,来的尽是金家弟子,统共三十四人。柳惜见瞧人众中并无东方五弦和东方文卯,抽身出去同李允然道:“你现去同朱师兄说,东方五弦和东方文卯没来,只怕贼心不死,往宝界山外围加派人手。” 李允然听罢,去往后厅。厅上众人看金家和万古山庄不久前才在洛水镇打斗一场,今日还能如此和气晤面,心中暗道两派奸伪。 吕山从椅子上站起,同邹无晋等人汇到一处。柳惜见叫人添了座椅,待金家弟子坐定,便说道:“吕前辈、邹前辈、姜前辈,听说今日各派的英雄都是你们邀来的,为做个见证,不知是要做什么见证?” 邹无晋和吕山相视一眼,道:“柳贤侄,实说咱们今日倒是为了找你来的。” 班炳煌来到柳惜见身侧,道:“几位前辈是为找我柳师妹来的?” 邹无晋道:“不错。”说罢,环顾厅中,又道:“怎么不见常庄主、程坛主他们?” 班炳煌道:“哦,几位师尊有事,恰不在庄上。” 邹无晋道:“那也无妨,咱们今日是为找柳贤侄来的。” 柳惜见上前两步,道:“邹前辈口口声声说要找我,究竟所为何事?” 邹无晋道:“咱们掌门的二公子金化成两月前在安州没了踪迹,这事柳贤侄可知?” 柳惜见听了这话,心中怦怦突跳,回道:“略有耳闻。” 邹无晋微微冷笑,道:“那柳贤侄可曾见过这东西?”说着,从腰间拿出两根梅花针,举在手中。柳惜见一看,才想起自己在遂州御敌,力竭倒地前迷迷糊糊,曾把金化成的两根梅花针发了出去,被救回醒转后,竟将这事忘了。 如今邹无晋将那梅花针出示在众人面前,柳惜见已知金家今日的来意如何,背后不禁起了阵阵冷汗,极力宁稳心神。 第92章 意在问罪 邹无晋觑着柳惜见道:“不知柳贤侄见过这物没有?” 柳惜见此时心神略定,道:“前辈可否将东西给我,让我仔细瞧瞧是不是我见过的?” 邹无晋思想片时,将那两根梅花针递到柳惜见手中。柳惜见面若无事,拿了梅花针细看,暗中思索对策。 梅花针正是柳惜见那日在遂州倒下前发出的,当时她气力不支,发出的梅花针便没能伤到那两个金家弟子,反被金家弟子看出这梅花针是金化成所有,禀报给了金起陆,金起陆便以此来追根溯源,查寻儿子下落。他又想儿子已将近两月没消息,恐是凶多吉少。儿子的东西是从柳惜见身上发现的,自己儿子失踪与柳惜见脱不了干系。兼之柳惜见在洛水镇杀了他手下四个得力之士,金起陆心内更是怒恨,便想大加问罪,杀了柳惜见报仇。只是惧怕常泽、程秀、鹿关秋等人,最终才想了个调虎离山的法子,先去抚宁县杀了常泽岳父,引他夫妇二人离庄。又分头设计引走鹿关秋、程秀等人,庄上的一众年轻弟子便好对付,那时来杀柳惜见再容易不过。 金起陆不能亲来万古山庄,便托吕山、邹无晋几人早早邀约各方江湖豪士,从旁见证。有那梅花针为证,金家才敢兴师动众请来这许多同道,等着坐实柳惜见暗害金化成之名,便趁机杀了她,好将所有仇都报了。 柳惜见拿着那针看了片刻,说道:“这针我倒是见过的。” 金家一众弟子面露得色,班炳煌看着金家人脸色,虽不知那针有什么关窍,但也知必定关乎柳惜见安危,不由得担忧起来。 邹无晋道:“哦,柳贤侄,这我便要问你一句了,这梅花针乃是我那师侄化成的东西,怎会在你这里?”顿了一顿,他又道:“这梅花针我金师侄一向都是随身带着的,遇敌之时方会用来对敌。旁的人,除非是与他交过手被他发梅花针刺扎,这才能捡到,不知柳贤侄是怎样得到这梅花针的?”他语气还算客气,可面色严峻,双目直视柳惜见,堂厅上正对他之人都看得清楚。 柳惜见还未答话,来不眠便插口道:“邹大侠是说,这位柳女侠,便是害得金二公子连日没有消息的人。” 邹无晋道:“咱们也只是猜测,毕竟我金师侄的东西在柳姑娘身上。” 石温道:“邹师兄,你说这东西在柳贤侄身上,如今是怎样到了你手上的?” 石温虽隐世多年,但武功高强,又是朝阳教司马徽的大弟子,邹无晋不敢小视,转过身去微微颔首,同石温道:“是,这我倒忘了说了。月前咱们和柳姑娘因白水银珠出了些争执,便在遂州打了起来,那日柳姑娘在和咱们的弟子交手时,便发出了这梅花针。”说着,回头往金家弟子人众中道:“敬邦、孝义,你们过来。” 众人只见金家人丛中出来两个弟子,走到邹无晋身侧。邹无晋指了他二人道:“当日柳姑娘便是冲我这两个师侄发的梅花针,这两支梅花针钉在他二人身上,咱们这才知道柳姑娘身上原来还有我金师侄的东西。今日来便是想问问柳姑娘,既然我金师侄的梅花针在你这里,你总该见过他吧,还请告知咱们他的下落。” 金化机也从座上站起,缓步来到柳惜见身前,作了一揖,道:“柳姑娘,我二弟已近两个月没消息了,家父家母终日里悬念,我这个做兄长的也时常想他,若姑娘知道我二弟下落,还请相告。” 他二人口上虽说是问金化机下落,言语也甚得体,但厅上均是混迹江湖多年的人,都知金家这是怀疑柳惜见杀了金化成,此番来是为问罪。 石温道:“邹师兄、吕师兄、姜师兄,你们说请大伙来是为了做个见证,便是疑心柳贤侄与金贤侄失踪一事有什么干系吗?” 邹无晋道:“也有此故,毕竟柳姑娘身上有化成师侄的东西。” 祝堂跃瞧了石温两眼,心道:“怎么石师兄老是给柳惜见帮腔。”朝阳教众人来时司马徽曾有吩咐,那意思是多帮金家,可他看石温已暗地里几次帮柳惜见探问了,不觉称奇,又有些来气。 班炳煌看金家振振有辞,柳惜见却一言不出,只怕真是如金家所说。他不明内情,又不敢催柳惜见分辩,只暗暗着急。 柳惜见拱手道:“邹前辈……”她话未说完,来不眠便抢道:“哎呀,邹大侠,也是你们教养好,丢了人还能这样好声气儿地和人说话,要是我,直接把害人的贼子抓来杀了!” 李允然道:“来帮主,你让我师姐说完话成不成!你欠人钱不还的时候倒不见你急呢,怎么说话急成这样。” 来不眠看瞧李允然,心里暗骂:“死丫头!”口上却笑道:“是了是了,我让你师姐说话。” 柳惜见道:“邹师伯,可容我问敬邦、孝义两位师兄一事?” 邹无晋把手一挥,道:“你问吧。” 柳惜见走近敬邦、孝义两人,问道:“两位师兄,那日在遂州,小妹昏厥后,不知是什么人将小妹带走的,两位师兄可曾见到?” 敬邦、孝义两人相视一眼,那叫敬邦的弟子道:“你是问那天是谁把你救走的吗?” 柳惜见道:“正是。” 敬邦心道:“你难道不知?还来问我。”想了片刻,还是道:“那日救走你的是个穿黑衣的男子,我原也不知他姓名,只是后来听同在那山上的师兄弟说,带走你那人是明千霜,使一把软剑。” 柳惜见点点头,心道:“真是他!”她自那日见到明千霜手上绑系的狗牙后,便觉当日救自己出敌群,帮自己化除胸中积存内力、疗治内伤的是明千霜,只是不好去问明千霜,方才知道敬邦、孝义两人那日在场,便问明这件疑事。 厅上众人看柳惜见问些无关紧要的事,还只当她拖延时刻。金化机颇不耐烦,又道:“柳姑娘,咱们急于知道我二弟的下落,还请姑娘相告。” 杨斌也出来说道:“就是,你不要顾左右而言他。” 柳惜见正色道:“邹前辈、金大公子,我并不知贵派二公子的下落。” 金化机心中暗喜,只消柳惜见不认,那他们便有理涨怒,当下说道:“那我二弟的东西怎会在你身上?” 柳惜见不紧不慢道:“这两支梅花针我确曾带在身边过,不过我并不知这是贵派二公子之物,也并非是从二公子身上得来的。” 吕山道:“那你是从哪里得来的?” 柳惜见道:“说起来,晚辈还不知这两人是谁。”厅上有人道:“嗨,你不知道是谁,还是压根便没这么两个人。”也有人道:“不如爽爽快快认了吧!” 班炳煌朗声阻道:“诸位,我师妹话还未说完,今事关她清白,还请诸位让她分说明白。” 厅上这才静下。 柳惜见道:“我也是在和人打斗之时得的这两支梅花针,不过那已是在金二公子失踪之后。偏偏得这梅花针时是在夜里,我没能看清发射这针之人的容貌。” 章翼济嗤鼻笑道:“你这说的,一点也不能让人信啊,没看清这两人的容貌,你连名字也说不出来,让金家怎么找这两个人?” 厅上的万古山庄弟子无不为柳惜见紧忧,陶辰道:“柳师妹,可还有别的线索能证那两人的身份?” 竺守忠也从座位上起身来到厅中,道:“是啊,柳姑娘。吕大侠、邹大侠他们要咱们来做见证,便是想知道金二公子的下落,咱们既是作证,那也不能偏袒,你既说这梅花针是从别人那里拿来的,那只要说出这人是谁,你在哪里遇见的,咱们连同金家的英雄们去查访明白了自能还你清白。” 厅上不少人称是。 柳惜见知东海四侠素来正义,便向竺守忠行了一礼。说道:“前辈,那两人的线索也并非全无。晚辈曾在洛水镇红石村的一座荒宅里和那两人交过手,只是年轻识浅,看不出这两人门派来历。” 万古山庄弟子听到这话,更急了几分,只听柳惜见后面说道:“不过交手时晚辈心神贯注在那两人招式上,虽是在夜里,却也还能偶尔见到他们使的剑招,记了几招在心里。晚辈虽瞧不出这些招式归属何门何派,但这里有众多的英雄同道,识见在我之上,定能瞧得出这两人的武功来历。不如晚辈在这里试演那两人使过的几招剑法,让众位前辈帮着解译,看能不能瞧出那两人门派,也好帮着邹前辈、金大公子他们找寻金二公子。” 石温道:“这便是了,你记得那两人的招式便使出来吧。” 竺守忠也道:“是啊。” 金家众人看柳惜见说的从容,不禁自疑起来。 柳惜见的佩剑放在陶辰那里,陶辰听说柳惜见要试演剑招,同惊雾道:“送你柳师叔的剑去。” 惊雾捧起柳惜见佩剑送去,柳惜见拿起自己长剑,拔剑出鞘,厅中的邹无晋等人退下,她便将那日在洛水镇红石村荒宅后所遇那女子施展过的剑招试演了一遍。 厅上人瞧了几招后,大半的人面色也转得奇疑起来,只少有几个是一副明了神态。班炳煌瞧了几招,和自己几个师弟私议一阵,又走到陶辰身边问道:“陶师兄,你瞧得出来柳师妹使的是哪派的剑法吗?” 陶辰摇头道:“班师弟,我也瞧不出来。” 隔了片刻,柳惜见将剑招试演完毕,收了剑抱拳同众人行了一礼,说道:“这便是那两人使的剑法,晚辈见识浅薄,不知这是什么门派的武功,还请众位前辈赐告。” 竺守忠道:“嗯,这是从前锡无教的剑法,如今会这剑法的便只虞轻尘虞老前辈和他的门徒。” 第93章 破解危局(一) 虞轻尘数十年来居于边地,当今中原武林少有人见过他功夫,若不是年纪稍长颇有些阅历的,还也真瞧不出柳惜见所使的剑招是源自何门何派。要不是竺守忠说出这剑招来历,厅上大半的人还真不知。 邹无晋与吕山等金家弟子因多年追寻谭家兄妹,倒是认得出这是虞轻尘的剑法。在柳惜见使到第三招时,邹无晋、吕山、姜河清几人便瞧出那是什么剑招,互各惊疑。 班炳煌看事有转机,来到厅中,拱手道:“竺前辈,晚辈曾听家师说,虞老前辈移居西域多年,晚辈等识见浅薄,故瞧不出这是虞前辈的武功,也不知虞前辈是否有传人。竺前辈既说这武功是虞老前辈传下的,那便是说我师妹得来的梅花针,是虞老前辈或是他门中之人的了。” 竺守忠道:“若柳姑娘所说属实,那便是了。虞老前辈这几十年来都不曾在中原走动,但却有三个徒弟,听说他的三个徒弟近年偶尔蹑足中原。”说着,转来询问柳惜见道:“柳姑娘,不知你遇到的人多大年纪,是男是女?” 吕山也问道:“是啊。” 柳惜见道:“是一男一女,听说话的声音该是年轻人,那个女子称和她一起的男子大哥。” 太唐门中站起一六十来岁的老者,正是号称铁手神拳的公羊伐。公羊伐步到厅上,说道:“这虞轻尘老前辈收的三个徒弟本是亲兄妹,大弟子便是大哥,名叫谭鑫玉,二弟子是二姐,名叫谭霏玉,三弟子是最小的弟弟,名叫谭经玉。虞老前辈没别的传人,照柳小朋友说的,她遇到的,当是谭鑫玉和谭霏玉。” 池昂笑道:“那不是青衿剑侠谭清的儿女吗?” 竺守忠道:“不错,虞老前辈收的三个徒弟正是谭大侠的三个子女。”厅上众人均知徽州金氏和谭清的恩怨,这时听说梅花针是从谭鑫玉兄妹手中得来,均想是谭家兄妹为复仇对金化成下手,不禁眼朝金家弟子座上看去。 邹无晋和吕山互瞧了两眼,邹无晋寻思片刻,问道:“不知柳姑娘是在何时遇到这两人的,又怎样从他们手里拿到这梅花针的?” 柳惜见道:“还是半个多月前和贵派在洛水镇生了纷争时遇到的。便是在我遇到前辈的前一夜,那时我拿了白水银珠,带着江时安江前辈,正被贵派的师兄围追,后来偶遇班师兄和汤师妹。咱们三人便逃到了一叫红石村的地方,在村尾寻了座废弃无人的宅子藏身。” 汤芷芬此时不在厅上,班炳煌道:“不错,当日是我带柳师妹和汤师妹去的那座废宅中。”他出言只为证柳惜见所说非虚,厅上众人明白,也不责他打断柳惜见说话。 万古山庄与徽州金氏多年不和,大大小小的争架打过无数回合,后在人前还能如若无事,各自笑脸相应,这般情形众人已见得多了,因此这时柳惜见当众提起两派当日在洛水镇相争一事,竟是不觉得出奇。 金家众人心中虽有气,但一来己方并非全无过失,若是一闹,那在洛水镇上他们以多围少还落个惨烈结局也实在丢人,不如不提。二来在众人之前也要持守大宗派风度,便只能暗暗忍下。 柳惜见续说道:“后来班师兄要去寻几位师尊,带着我和汤师妹太过显眼,便独身前去,留我和汤师妹在那废宅中。天色将黑时,汤师妹外出寻吃的,被贵派的师兄围追,她为不连累我,便去了别处,没再回那间废屋子里。此一节,贵派的师兄们应当知晓。” 吕山道:“不错,咱们后来听说确是这样。” 柳惜见道:“我在那宅子里等班师兄和师妹,到了天黑时,听到屋后的林子里有动静,担心是金家的师兄们追来,便提了剑去后林查看。谁知来的是一男一女,他们像是也不知在那里会遇到我。问我是谁,那时我正处在被人追杀之际,并未告知他们我的姓名。谁知那男的问我是不是金家的人,我回说不是。” “那男子想了一会儿,不信我说的话,便让她妹子来试我的功夫。那女子拔剑便朝我攻来,我也只能出剑抵挡,过了二十几招,我渐渐不敌,便发了几枚铜钱像那女子打去,那女子后来便用这两支梅花针回敬我。再过几招,那男子便叫停,说道‘她不是金家的人,住手吧’。那女子便真住了手。那夜江大侠也在那废屋里,我去屋后的林子里和人相斗,总会有打斗之声,他该听得见的。” 金化机道:“我江师叔说,你们将他带去过一间破烂的屋子里不错,可是他被你重伤,一路都是昏昏沉沉,你说的中途与人相斗一事,便没听江师叔说起过。” 班炳煌闻言大急,上前便要辩说,柳惜见伸手拦住,说道:“这也不妨,当时咱们为了保命,还抓了贵派的一位师兄,欲在情急之时以他做要挟。”说到这,金家人众中便有人骂道:“狗杂毛,你还有脸说!” 班炳煌怒道:“这位师兄,如今咱们说的是另外的事,昔日的旧怨便先放一放,你们是为金化成金二公子的下落而来,如今事关金二公子,这么一直出言阻断,难道是说不想知道金二公子的下落吗。”他所说其实只为防金家人插口,好让柳惜见陈说,其言语也不见得合事理。但这关头上也顾不得了,先给那出声阻拦的弟子扣个用心不良的大帽子,好让其他人不敢再出恶言。 邹无晋朝身后的弟子摆摆手,同柳惜见道:“你接着说。” 柳惜见道:“这位师兄叫江前辈师叔,不过咱们问他名字他没说,他曾帮江前辈喂过止痛的药丸,那时江前辈是清醒的,邹前辈、吕前辈你们若是疑心我所说有假,便去问江前辈,那晚与他同在废宅中的弟子是谁,找到那弟子再问我是否曾出去与人打斗过。当时那位师兄只是被点了穴道,并未昏迷,该是听得到动静的。” 邹无晋倒无不信,赵贤安等护送白水银珠前去陵城时,金起陆得知谭鑫玉与谭霏玉从西域来到中原,便命他与罗松云追查谭家兄妹行踪,谁知谭家兄妹竟是去往洛水镇,正巧赵贤安他们也改道到了洛水镇,几方人这才遇上。而后来金起陆赶来洛水镇,谭霏玉更是趁夜深之时潜入金起陆寓所报仇,原本谭霏玉不是金起陆对手,眼看便要擒住她时,谭鑫玉赶来相救。这谭鑫玉武功便高出谭霏玉,不仅救走了谭霏玉,还重伤金起陆。金家掌门人受伤,他们一行人这才不得不退离洛水镇,带金起陆回徽州养伤。算算时日,与柳惜见所说时段相合。 而虞轻尘的剑法封世多年,他们也都是近年来追踪谭家兄妹与这兄妹三人过招才得见。此前并未听说万古山庄与虞轻尘有什么交集,便是从前山庄中先人有见过虞轻尘剑招、传教给弟子当做增长见识的,最多也只是几招几式,可柳惜见方才接连使出五十多招,太过全备细致。除非是柳惜见亲眼见过有人使虞轻尘门下的剑招,记忆得来,不然她绝不能知道如此多的招式。因此,柳惜见说她见过谭鑫玉兄妹,邹无晋、吕山、姜河清倒是信了。 不过这于邹无晋等人来说并不是好事,他们早知金化成在安州失踪那段时日柳惜见也在安州,自知道柳惜见身上有金化成的梅花针后,便推测柳惜见已害了金化成。有了梅花针做证据,便上门来问罪,来个数仇并报。如今柳惜见却有了新证,推算来亦是合理。倒让他们自疑原先推测有误。这么气势汹汹而来,还劳动众多江湖朋友,最后若闹个乌龙,不单惹人笑话,连本门血仇也报不了了。 邹无晋、吕山、姜河清三人一同想到此处,正在想后策。 班炳煌便道:“这么说,这梅花针其实是谭鑫玉他们的,而非是金二公子的了。” 金化机急忙道:“不可能,这梅花针便是我二弟的。”说着,指了柳惜见手中的针道:“此针形式特别,是我二弟亲自设计的,针尖端的梅花隐隐显出绿色,乃是绿蕊。旁人的梅花针,没他用的别致。” 柳惜见看过那针多次,知尖端确是绿蕊梅花不错,但在人前怕露出破绽,还是拿起那针再瞧了瞧,说道:“不错,我前些时候没仔细瞧,这梅蕊真是带点青绿色。” 竺守骁道:“这么说,这梅花针真是金二公子的了。” 金化机道:“错不了。” 公羊伐道:“柳小朋友说,这针是从谭鑫玉兄妹那里得来的,不知谭家兄妹又是怎样从金二公子那里拿来的这针?” 陶辰说道:“听说金二公子是一个多月前在安州没的踪迹,是不是?” 邹无晋道:“不错。” 陶辰道:“一个多月前,我和我师父、明师弟、袁师妹还有柳师妹几个路过安州。正巧那时贵派带了一些弟子也到安州,要是咱们听到的消息不错,金二公子便在其中。后因一点小误会,家师曾和贵派弟子动手,后来才知贵派擒住了个叫徐珠的女子,这女子便是谭鑫玉之妻。可又听说徐珠没过几时便被救走了,不知是不是谭鑫玉他们救的。若是谭鑫玉兄妹救徐珠时和金二公子交过手,而二公子发出梅花针对敌,这梅花针便有可能被谭鑫玉他们收去了。金二公子又是在安州没的踪迹,金家与谭家有宿怨,那时徐珠在你们手上,要说谭鑫玉他们为救徐珠和金公子交手,那也是极有可能的。” 邹无晋等人所虑便是陶辰说的这番言语,几人也怕金化成的梅花针是在谭鑫玉等人救徐珠时被他们拿去的,那柳惜见嫌疑便洗脱了,当下金家三个领头人不由得凝思起来。 第94章 破解危局(二) 自陶辰说完话,厅上一时静下。金家追拿谭氏三兄妹一事,江湖上也有一些人知晓。但曾擒获谭鑫玉之妻徐珠一事,除却参与其中的青渡堂外,别派无人知道。 这时陶辰说出此事,邹无晋、吕山等人无不吃惊。 石温道:“邹师兄、吕师兄、姜师兄,可曾有这么回事?” 邹无晋干笑两声,道:“万古山庄还真是神通广大啊。”众人听他话中微义,便是直认徐珠被他们擒后又被救走。 邹无晋、吕山等人知道万古山庄有个安玖儿,专搜寻江湖上消息。是以对万古山庄知晓徐珠被救一事虽感吃惊,稍加一思,却也想到必是程秀等同焦顺在安州动手后回禀与常泽,常泽派安玖儿暗中追查这事,陶辰等万古山庄弟子这才知晓。 石温道:“如此说来,金二公子的梅花针在谭家兄妹手上,便说得通了。” 此时邹无晋等人的盘算已全被搅乱,一时无话。金化机见几位师叔迟迟不语,便道:“谁知柳姑娘说遇到谭家兄妹、从他们那里拿得梅花针一事是真是假,咱们却亲眼见到这梅花针是从柳姑娘手里发出的。” 柳惜见道:“金公子又可曾亲眼见过我得到这梅花针时的情形吗,可曾在场吗?” 金化机不答她言语,柳惜见又问道:“金公子可曾亲眼见过我得这梅花针时的情形?”言语间已隐有怒意。 金化机道:“未曾见过。” 柳惜见正色道:“那金公子又怎知我从谭家兄妹那里拿到这针一事是假的!” 众人看柳惜见和金化机言语激切,再不劝和只恐要吵起来,竺守忠道:“两位贤侄勿躁,事情尚未查明白,争也无益啊。” 贺山派的侯寺桓道:“可是这金公子说的也不无道理啊,柳贤侄得这梅花针的经过并无人看见,谁也不知她是不是从谭家兄妹那里得来的。” 班炳煌道:“侯帮主说的怕有失偏颇,既然我师妹得针之时无第三方人在场,又怎知她说的定是假。” 侯寺桓认得班炳煌,当下道:“班少侠我也并非一味偏袒于谁,只是事实如此,只能说柳姑娘从谭家兄妹那里得针一事存疑。” 班炳煌道:“好,这样说法才有理。” 金化机道:“反正这针最后是从你柳惜见手上发出来的,柳姑娘你怎样都要做个解释。” 柳惜见道:“大公子,我已解释过了,这针是我和别人打斗的时候得来,并不是从金二公子身上所得。”她顿了片刻,又道:“我那时得了梅花针也不知这针是金二公子的,只是那时正被贵派弟子围追,便想留着这针也好防身用。那时我已听说金二公子失踪一事,要是知道这针是二公子的,又怎会留下多惹嫌疑,更不会在金家的师兄们面前发出这针了。” 石温道:“是啊,倘若柳贤侄是害得金贤侄失踪的人,那她又怎会留下金贤侄的梅花针,那不是遗了后患吗,这还不算,还敢朝你们发针,不是自曝恶行吗,谁会这样傻?” 金化机道:“也不尽然,有的人便是不按常情行事。” 柳惜见板正了脸道:“金大公子,话要是能这样乱说,那我也大可以说你为了日后的掌门人之位除了自己兄弟,眼下要将这黑锅甩到我头上!” 金化机气急,怒道:“你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我也不和你一般见识。” 柳惜见冷笑道:“我没什么狗嘴象牙,金公子你却是见识一般,不会转弯。”他二人还欲争辩,被竺守忠、公羊伐等人劝住。 陶辰定定瞧着金化机道:“大公子是认定了我师妹便是害二公子失去踪迹的人了?任她怎样解释你也不信?” 吕山道:“哎,陶贤侄这话可错怪人了,咱们也只是得到这么个线索,前来探问罢了。只是柳姑娘虽说这梅花针不是从我化成贤侄那里得的,她是否真从谭家兄妹那里得针又无证人,我瞧不如这样,柳姑娘不如去找谭家兄妹来,咱们在众位英雄面前对证,瞧瞧我化成贤侄的针是不是真被他们拿走的,如此也可证明柳姑娘你的清白。” 柳惜见心中暗骂:“吕老贼,你算盘倒是打得叮当响,想要我去帮你们找大哥,哼!”她思忖片刻,拱手道:“金二公子无故失了踪迹,众位前辈忧心已久,此情我也知晓。不过我敢发誓,金二公子失踪一事与我无关。目下我是身有嫌疑之人,由我亲自出马去请谭鑫玉他们,也无不可。只是我并非真凶,到时便是照实陈说,众位听到的仍是如今日我说的一般,我从未与金公子谋面,没有和他交手,更没有将他藏起来,真到了那时,只怕还会有人疑心是不是我收买了谭家兄妹,才得这么个结果。” 金化机冷笑道:“依你的意思,是要我们金家亲自去寻你说的谭家兄妹了?” 柳惜见笑道:“那也不是,说句实话,若是要金家去寻,我也怕你们暗做手脚,要谭家兄妹陷害于我呢。” 金化机气得竖眼,邹无晋扶了他肩膀,上前来同柳惜见道:“那依柳姑娘意思是要怎样?” 厅上有人道:“是啊,总要给个说法吧。” 柳惜见道:“这话从何说起,我与金二公子失踪一事并无什么干系,给不了什么说法,如今想的只是证自己清白。”言毕,朝四方座上的宾客各作了一揖,这才说道:“今日众位既是来做见证,眼下我所说的法子还和诸位证人相关。” 众宾有的已料到柳惜见要说什么,心中只是暗暗衡量。 柳惜见同邹无晋、吕山、姜河清三人道:“三位前辈,你们凭两支梅花针便怀疑我害得金二公子失踪,这梅花针我是如何得来,方才已同你们解释过了,只是诸位看来不信。这会却要我去请谭家兄妹来对证,我这头个嫌疑人去请,只怕让人怀疑我与他们串通,到时谭家兄妹说的话又不能让金家的师兄们信服。邹前辈,公平起见,我看不如再劳动这厅上的诸位证人,咱们两家请几个德高望重的侠士,去向谭家兄妹问明,他们是否曾在金公子手上得过梅花针?又是否曾在洛水镇红石村的荒宅里遇见个万古山庄的弟子,和这弟子打过一架?如此由第三方公证人办事说话,可不是让咱们都放心。” 石温道:“柳贤侄说的不错,如今你们两家各执一词,又牵扯到谭家兄妹,咱们这些做证人的也不知孰是孰非,倒是要把谭家兄妹也请来才好下定论。” 公羊伐道:“石大侠说的有理,承蒙金掌门和吕大侠几位瞧得起,今日请了我公羊伐来作证人,这做便要做到底,若这事后面还需帮忙之处,你们尽管开口便是。” 邹无晋回头看向吕山与姜河清,吕山想了一阵,冲邹无晋摇摇头。邹无晋深吸一口气,说道:“罢了,如此太过劳苦众位同道朋友了,柳姑娘既说这梅花针是从谭家兄妹那里得来的,咱们着手另查便是。只是来日若查明真相,此事还与你柳惜见相干的话,那咱们也绝不会饶恕了你。” 柳惜见朗声道:“身正不怕影子斜,你们自去核查便是。” 吕山道:“好!” 石温道:“今儿这事,便可暂时了了吧。” 姜河清道:“柳姑娘和咱们金师侄的事可暂先搁下,不过嘛还有一事,要众人帮寻个公道。” 班炳煌眉头一皱,道:“姜前辈说的事,莫非还是和咱们万古山庄相干?” 姜河清道:“不错。”他一面说一面用眼横扫厅上,不多时道:“不过咱们要找的人不在这厅上,烦众位贤侄去将他请来。” 柳惜见道:“不知姜前辈要找的是谁?” 姜河清道:“明千霜!” 柳惜见心下生疑,问道:“我明师兄哪里又得罪可贵派?”她记得自明千霜回庄后,并未与金家有过什么大斗,片刻后想起或是在救自己时又杀了金家的什么要紧人,正惊疑间,金元极从座上站起,朝柳惜见缓步而来,口中道:“明少侠杀了我的二弟子关无鸠。无鸠又是广源镖局关无奇关英雄的堂弟,他是家中独子,现未娶妻,他一死,他家便绝了后,他父亲要我为他讨个公道。无鸠是我的弟子,被人所杀我自然不能坐视不理。” 姜河清道:“百日门与金家本是同根同源,如今他们的弟子在明千霜手上遭了难,咱们掌门闻得消息,也想助百日门一助,以告慰金家先人。”众人听得这话,均知金家和百日门已摒除前嫌,结为同盟了。 姜河清道:“不知明千霜明少侠如今可在庄中?” 柳惜见看来者不善,此事又未曾听明千霜提起,便道:“我也不知明师兄在不在,不过他若是在庄里,听到庄上这么大动静,该会来厅上的。如今已过了这样长时候,还不见他来,也不知是不是出去了。” 关无奇上前来说道:“劳姑娘派人去找一找,我婶母因无鸠堂弟之死已哭瞎了眼睛,我叔父亦因丧子心痛卧病在床,几番托我给无鸠讨回公道。” 柳惜见经他几人这么一说,记起当日在遂州时,追拿冯心雪讨要珍珠的人里头有个姓关的,便问道:“这位遭难的关爷,可是曾因索讨黑珍珠追拿过蜀州冯嵘大侠的千金冯心雪?” 金元极道:“不错,无鸠便是为了向冯心雪讨要黑珍珠,才被明千霜所杀。” 柳惜见想要问个明白,金元极又道:“柳姑娘且先派人去把明少侠找来,咱们再说清吧,毕竟这事是和明少侠相关。” 柳惜见寻思片刻,随意派了几人去寻明千霜,自己仍留在厅上。 第95章 再起波折 班炳煌见金家接二连三生事,好不着恼,遂问金元极道:“金前辈,我明师弟之事,可否说得仔细些。” 金元极道:“莫如等明少侠来了咱们再对质,如此谁也不会冤了谁。”厅上人原也想尽早知道事情的来龙去脉,但金元极已这般说了,众人只得等明千霜到来,柳惜见想拖延时刻,也不与去寻明千霜的弟子说明千霜是在何处。 可没过几时,明千霜便来到了厅上,却原来是一寻他的弟子路上遇着正赶来的卫仪卿,卫仪卿也不知厅上情形,那弟子一向她打听明千霜的下落,她便也说了。 明千霜一步入厅中,百日门那姓柴的女弟子便指着他道:“这人就是明千霜!” 明千霜眉头微蹙,正眼瞧着姓柴那女弟子问道:“就是你要找我的?” 金元极打量了明千霜一阵,见他容色清俊,身如长松,双目神光清亮,却又透出隐隐的哀愁,面无柔和,性气清冷,光瞧面相却更像个文人。 明千霜见金元极直往自己看来,再一看他衣饰年龄,已猜知这人是谁,却不见礼,只任金元极打量自己,瞧他要如何说。 柳惜见欲要上前来引见,道:“师兄,这是……”她话未过半,明千霜便笑道:“金元极。”百日门弟子看明千霜直呼师父名讳,大是不乐,有人叫道:“你这人好不懂礼,我师父的名字也是你能叫的。” 明千霜斜睨着那弟子道:“天下人谁的名字不许人叫,要是不许人叫,那还要这名字做什么。” 厅上人中石温最是不拘小节,只觉明千霜话甚对他脾味,明千霜话音一落,他便出声道:“这话说得有理。” 明千霜瞧了石温一眼,再转回头去同金元极道:“听说是为了关无鸠那家伙来的?” 金元极听明千霜言语无礼,心里也有气,肃容说道:“不错,无鸠死在你手上,总要给个说法吧。” 明千霜笑道:“金大侠是要说法还是要打法?”厅上数百双眼睛紧紧盯住明千霜,外派人单看热闹的,还觉明千霜大胆,万古山庄弟子有的暗道明千霜激化事端。 金元极道:“明少侠这话说的爽快,你既这么说了,便是直认你杀了无鸠了?” 班炳煌看情势不对,说道:“金前辈,咱们还不知这事的详情,我明师弟如何会和贵派关少侠动手?谁有过在先?相斗时是怎样情形?此中种种,还待问明了再了断。” 来不眠道:“你们万古山庄屁事真多。” 人众中有个五十多岁的白衣侠客道:“我看这位姓班的小兄弟说的很是,咱们受邹大侠几位所邀来万古山庄,只说是要给你们作证,做什么证却没明说,如今却原来是要做两件事的证人,第一件事如今已说明白了,这第二件事你们也要说清楚才是。不然常庄主不在咱们贸然来到庄上已是失礼,如今又几次逼他门下的年轻弟子,要是说不清楚道理,那你我日后不是要落个欺负小辈之名吗。” 来不眠看说话之人是人称“菩提尊者”的计晴远,说道:“尊者仁善,也非咱们不讲理,实是万古山庄这两位少侠俱和咱们今日的案子有莫大的牵连。”计晴远年轻时曾出过家,在洪州的芥子庙苦修参禅,他居所又是在一株百年的菩提树下,后来踏出江湖便有了“菩提尊者”这个名号,即使还俗,这称呼也没变。 方才这番话若是别人说的,来不眠定要诡辩一番,但计晴远颇有义名,武功又甚强,多受人敬重,来不眠不敢与他争口舌上的便宜,便只随口说了两句话。 竺守仁道:“计大侠说的不错,金大侠,关大侠,你们说万古山庄的明少侠杀了关无鸠关少侠,这当中的详情你们要说明白,咱们才能评断。” 金元极高声道:“好,便如诸位所说。”言罢,回身叫道:“灵萼,你关师兄遇害时你在他身旁的,便说说当日的情形如何。” 柳惜见看那姓柴的女弟子从金元极身后出来,躬身道:“是。”这女子名叫柴灵萼,是金元极夫妇收养的孤女,因她最会讨人欢心,平日里很得金元极夫妇宠爱。 柴灵萼出来便道:“半月前,老夫人命咱们去买黑珍珠,咱们本已和卖珠的胡商订下了,只差银钱没付,可后来冯心雪半路截胡,花高价将珍珠买走了。那日咱们赶到遂州向冯心雪讨要黑珍珠,还没讨还回来,明千霜便也到了遂州。后面,咱们追到一户农家里头,见到冯心雪和明千霜……”说到这手往柳惜见指来,续道:“还有她,那时她半死不活地躺在床上。咱们得了老夫人的吩咐,要拿回黑珍珠,因此,一见冯心雪便和她要。谁知冯心雪不肯给,还出言不逊,咱们要不到,便只好动手和他们抢了。” “关师兄对付明千霜,我和周师妹、王师弟他们对付冯心雪。初时咱们见关师兄使了一招‘金阳破云’,明千霜回使一招‘白马跳江’,后面咱们斗到紧要关头时,便忘了看关师兄和他是个怎么样斗法。等听到关师兄一声惨叫,朝他看去时,只见明千霜将剑从关师兄胸口上拔下来,关师兄这样就给他害死了。” 厅上众人听了,均想:“你们两派弟子相斗各凭本事,也没什么不公,要报仇私底下报便是,怎么反要把我们拉来?” 柳惜见垂头暗思:“姓柴的说那时我也在,在一户农家里,那该是师兄和冯姑娘救了我之后的事了。” 柴灵萼又道:“那时不只我们,还有徽州金家的汪雄汪师兄、乔西康乔师兄也在,他们可作证。” 金元极道:“邹师兄,烦劳请汪、乔二位师侄出来。”话音甫毕,明千霜将手一抬,止道:“用不着请了,是我要了关无鸠的命不错,这倒没什么假的。” 姜河清道:“你既认了那总要给关家和百日门一个说法吧。” 明千霜道:“好,你们既要说法,那我便给个说法。此事起因乃是因为一百颗黑珍珠,关无鸠和我冯师妹同到一个西域胡商那买珍珠,自然,关无鸠早了一个时辰,只是那胡商要价太高,关无鸠没带够银钱,那胡商定要给足了钱才肯放货,关无鸠没法子,只好先去凑银钱。我师妹在一个时辰后找到那胡商,开高价从胡商手里走了那一百颗黑珍珠。由此,你们便对我师妹穷追不舍,几次欲置她于死地。难道说我便眼睁睁看着你们将她杀了夺走她买的黑珍珠?” 他顿歇片刻,接着道:“那黑珍珠我师妹是买来做药治病的,这事若说她有过错,便只是半路抢先买走你们看中的东西。可一来那时你们未交付银钱,更未签什么契据,黑珍珠还在胡商手上,并非你们之物。二来是那胡商仍将黑珍珠放在市上挂卖,引主顾攀争抬价,我师妹有急需,这才出高价买了,这当中,是不是那胡商过错更大。其后你们向我师妹讨要黑珍珠,她也和你们说过那黑珍珠是做药用,原求你们体谅,也曾说你们若是同要这黑珍珠做药,她可让五十颗给你们,可你们不答应,我师妹只得同你们周旋了。” 说到此处,明千霜看向柴灵萼,道:“柴姑娘,我冯师妹同你们商量平分黑珍珠而你们不答应一事,可是有的?” 众人向柴灵萼瞧去,柴灵萼道:“那珍珠本是咱们先看上的,老夫人又下了令一颗不许少,咱们自然是全要的。“ 明千霜扭过头来,说道:“你认便好,事本不用闹得这样僵,可提出两全的法子你们又不答应,非要将黑珍珠全带走,后面更是请了许多人一起来帮你们争抢那黑珍珠,什么阔阎王,什么元三姐,轮番攻袭我冯师妹,我冯师妹几次遇险送命。早说过那珍珠是做药用的,你们不顾情由硬抢东西伤人,也未免强凶霸道了些。那日在遂州正好又遇到你们来抢我师妹的东西,我脾气一向不好,也不会让着谁,关无奇抢到我头上,难道我就任他抢不还手?何况,他那时朝我使的也是杀招,我出手若不狠,那死的便会是我。” “在江湖上走动,既然不肯互给面子,那交起手来自是拼强弱,关无鸠学艺不精,因此丧命怪得了谁!” 明千霜所说虽入情理,但后面几句话也太直,难免不中听,厅上与他脾气相似的自说好,那些个喜欢温和的却觉他傲慢无礼。 金元极听明千霜说自己弟子武功不济,冷冷道:“哦,照明少侠所说,你自认无过喽?” 明千霜道:“伤人性命不敢说不是罪过,我也并非以为自己一点罪过没有。金大侠不要胡乱给我安不是。只是,我有过,关无鸠他就没有过错吗?这过错难道是凭人的死活来定的?难道是死了的人便有理?” 他说罢,金元极道:“万古山庄的弟子,都是好口才呀。” 明千霜道:“你们要我给说法,如今给了。那除了说法之外呢?” 竺守忠道:“金大侠,如今常庄主也不在,要不等他回来,你们再商量这事的处置之法。” 柴灵萼也不顾师长没有发话,说道:“自古杀人偿命,凭他是谁的弟子。” 金元极轻声斥道:“灵萼,退下。” 明千霜环顾厅上众人,眼光转回到金元极面上,定睛瞧他。金元极道:“明少侠,我脾气比别个不同,一向不许别人伤我门下的人,即便有过,那也要我自己来收拾。无鸠死于你手,我作为他师父,绝不会不管不理。” 明千霜拍掌道:“好!爽快!那金大侠要怎样个管法?” 第96章 厅上对质(一) 金元极看明千霜面无惧色,似笑非笑道:“杀人偿命!” 明千霜笑了一笑,并不答话? 柳惜见曾听师父说过,金元极为人偏狭,为了给弟子报仇而杀明千霜也是大有可能的,便说道:“前辈,万事讲一个理字,当时我师兄和关少侠公平相斗,双方均有不是之处,我师兄若不自保,便要被关少侠所杀。与人厮拼的情形相信金前辈也曾经历过,此中不是你死便是我亡的事理,还望前辈念及。”她话中意思,即是要金元极设想明千霜那时情景,将事化小。 不料金元极却道:“那又如何?天下间公平相斗丧命的,就不许旁人去报仇吗?” 明千霜道:“惜见,金掌门说的不错,我今日要是技不如人,死在百日门中人的手里,来日你们也替我报仇便是。” 柳惜见凝目向明千霜看去,明千霜正也向她瞧来,一人翠眉轻颦,目含隐忧,一人面和容从,眸似明星。两人目光相交的一瞬,微一恍神,竟都忘了眼前事。柳惜见心赞明千霜心正不伪,明千霜感柳惜见为己陈情。直到厅上有人说话,二人才移开眼去。 金元极道:“柳姑娘,你明师兄也这么说了,你还有什么话好说。” 柳惜见看事难转圜,又瞧了瞧金家众弟子,均是看戏的神情。道:“若金大侠执意如此,晚辈等只好奉陪。” 金元极听罢,向万古山庄弟子人丛中瞧了一眼,道:“听你口气,你们也要一起上了。” 柳惜见道:“那要看前辈怎生安排了。”她话中意思,自是说金元极若不留情面,那万古山庄弟子绝不会袖手旁观。 厅上有一僧人,名唤觉空,心性慈悲,如今见双方势如水火,便道:“阿弥陀佛,冤冤相报何时了,金施主,今日你杀他,明日他杀你,逝者已逝,杀伐无益,不如宽宥,不咎前嫌,以积福报。” 厅上众人均是过惯了刀口舔血的日子,未免觉得这位觉空大师此想纯真。金元极当即回道:“觉空大师是佛门弟子,心怀慈悲。在下却是江湖武夫,向来只讲有仇必报!” 觉空常年身在佛寺,少待人事,于种种世情都是往好了想,这时劝说不住金元极,本欲再劝。却听得有人说道:“金前辈,要是关无鸠当真死的无辜,别说你要找我明师兄报仇,咱们万古山庄也是要自理门户的,可关无鸠当日所为,实在叫人不齿。” 众人往说话之人看去,见说话人是个穿青的瘦矮男子,十八九岁年纪,正从万古山庄弟子堆中一步一步踏出。柳惜见一看那人,见是安玖儿门下的卞同之,微觉奇怪。卞同之一向沉默寡言,在人前更是不会轻易开口。这会见他竟满脸庄重驳斥金元极,柳惜见倒感奇多过喜。明千霜并不认得卞同之,但看他竟能说出当日的隐处,也是一怔。 金元极双眉一抖,含怒道:“这位少侠,话不能乱说。” 卞同之道:“晚辈知事的轻重,也不会妄言。”说罢,看瞧柴灵萼,道:“柴姑娘,你方才所说不尽不实,便要就此定了我明师兄的罪,心中还能如此安定,在下佩服。”他说虽是讥讽言语,却真还朝柴灵萼抱拳。 金元极道:“你明师兄方才也自认杀了无鸠,怎么,难道还会有假?” 卞同之朗声道:“我师兄手刃关无鸠这本不假,可是关无鸠犯了武林规矩,其行可耻,我师兄不说全当日之事,是给你们百日门和广源镖局留几分颜面呢,谁知金大侠还是苦苦相逼,我实在瞧不过眼,要为我明师兄分辩几句。” 明千霜更感惊奇,心道:“你是谁?怎会知晓那日真情?”思想于内而形于色,金元极往明千霜脸上一扫,见他也是惘惑神色,情知有异,便道:“你怎知道,难道你那日也在场?” 柳惜见知卞同之等人常被安玖儿派往四处打听消息,那几日安玖儿真也派弟子赶到遂州,卞同之或真撞见明千霜和关无鸠相斗也说不定,忙道:“卞师弟,今日这么多前辈英雄在此,你可不要打诳语。”一面说,双目一面直视卞同之。 卞同之道:“是,师姐。” 石温道:“小兄弟,你说当日你这明师兄和关无鸠相斗,还另有别情,是不是?” 卞同之道:“是,晚辈正要说呢。” 石温道:“那你说便是。” 卞同之朝石温微微躬身,接着说道:“当日我柳师姐被金家的师兄们围攻,后来百日门也掺和其中,也巧冯姑娘到了遂州,于是金门与百日门便一同抓拿我柳师姐和冯姑娘。那日我柳师姐和冯姑娘被你们两派逼到遂州一叫平亭坡的山上,你们一百多个弟子围攻她们两个,我柳师姐有伤在身,与你们大战几次已是不支,便在将遭杀戮时,我明师兄赶到,击退金门与百日门的弟子,救了柳师姐和冯姑娘脱险。” 他说到此处,便道:“当日我奉了师父之令寻找柳师姐,可是晚了明师兄一步,明师兄将柳师姐救走后我连同我的几个师兄方才赶到,那时还与金门的杨廷绍、孟诗两位弟子交过手。”言毕,上前两步,道:“杨少侠今日没来,孟少侠却是在的,孟少侠,我说的不错吧。” 众人往金家的人堆里看去,金家人却迟迟没有人出来说话。石温斥道:“看去都不是孩子了,怎么一点礼节也不懂,人家问话呢,孟诗是谁?出来答话!” 吕山看石温言斥本派弟子,本来不悦。但想孟诗在人前不接人问话,确实失礼,无奈之下,只得回头道:“孟诗,你出来回话。” 孟诗道:“是,从人众中走出。”朝卞同之微一颔首,道:“这位师兄,你说什么,我听不明白。” 万古山庄弟子虽不知真相,但到底是心向自己人,如今见孟诗否认曾与卞同之交手一事,大多人便觉得来气。 卞同之微微一笑,道:“你不认那也随你,不过那时彭梁山的尤老前辈路过,我在和杨廷绍交手时使出一招‘白鹤凌云’,险些伤了他,还是尤老前辈飞出一颗飞蝗石,打偏我的剑,这才没伤着人,不然,今日只怕众位前来寻仇,也要有我一个。” 金家弟子听他言语大有贬低杨延绍武艺不如他之意,暗暗不服。 柳惜见从没见过卞同之在人前如此自夸,但听他说事前后明白清楚,心中却也暗想:“还道他不善言辞,究竟是我从前小看卞师弟了,他能得安师叔垂青,外出任事,自不是无能无才之辈。” 卞同之说完话,走到左厅的一座上,朝一黄衫老者一揖,道:“尤老前辈,那日老前辈虽未露面,可遗下一飞蝗石,想必咱们当时交手的情形你是见到的了。”说罢,从怀中拿出一被磨的光滑如镜的飞蝗石凯。 那黄衫老者笑着接过,道:“不错,那日我见你们打的太凶,想劝架又不想露面,便只好用这东西挫你锐气了,也是你有眼力,没再下杀手,不然那天我还要好好教训你呢。”他如此一说,众人便都明白孟诗适才所说有假。孟诗听言脸上一红,那日那飞蝗石打来,她还以为是本派弟子相救,便没留意,匆匆逃走,却不知是别派人在场。方才卞同之问起,便想谎说没有见过卞同之,反正无人知是真是假,如此一来卞同之言语大不可信,或可增助盟友。不曾想当日在场的竟是彭梁山的尤白溪这样一位前辈,自己谎言当场被拆穿,又羞又愧。 尤白溪武功是家传,到了他这,武功虽不及前代先人,但向来所行都是义举,加之祖辈威名流传,朋友众多,江湖人也都敬他。他说话,众人都也信服。 竺守义道:“尤老前辈,这么说来,这位卞少侠所说是实情了?” 尤白溪道:“不错,我那几日在平亭坡采药,正就遇上了你们几家的这一场打斗。柳、孟、明、杨几位少侠还有冯大侠那女儿我从前也都见过,因此认得。当日明少侠带走柳惜见和冯心雪后,金家的弟子们紧追不舍,这位孟少侠还有今日未到的杨少侠,是金家弟子中功夫极佳的,追在最前。卞少侠和他的两个同伴为了护明少侠他们逃走,便出来阻拦孟少侠一干人等。斗到危急处,卞少侠使出那剑招‘白鹤凌云’指刺杨少侠眉心。我看他下手太狠,可惜杨少侠性命,便用这飞蝗石阻拦。卞少侠也懂礼,捡了我那飞蝗石一看,没再下杀手,当即催同伴离开。” 石温定目瞧着孟诗道:“你这小丫头,可不大老实。” 邹无晋见石温明里暗里相助万古山庄,不由得向祝堂跃瞧了几眼,祝堂跃神色尴尬。吕山见本门弟子受人问责,便道:“小孩子怕事,石师兄莫怪。” 经卞同之这一问,众人于当日各事知得更为详尽。明千霜那日带了柳惜见和冯心雪离开后,虽知后头来了人阻拦敌人,但他没细看,便不知是卞同之等人。明千霜外出多年,卞同之及同行的几个弟子也不认得他,还以为他不是万古山庄弟子,只是路过的仁义侠士。后来同安玖儿等禀报时,也只说柳惜见被人救走,而不知救人的义士是何人。再后柳惜见被冯心雪送回,众人见柳惜见无恙,便也没查究救走柳惜见和冯心雪的是什么人。明千霜又有意瞒着这事,是以众人一直不知当时柳惜见获救的真情。直至今日金家和百日门找上门来,几方互揭旧事,万古山庄众人方知其中实情。就连卞同之,也是得了旁人指点,才知明千霜是谁。 第97章 厅上对质(二) 关无奇道:“说了这么多,这和我堂弟被害有什么干系?”百日门中有人附和。 卞同之道:“在下只是为了自证当日也在遂州,免得众位又疑心我所说不实。”言罢,接着道:“明师兄带了柳师姐和冯姑娘逃到遂州城外一叫秦家寨的村里,藏在一户姓万的农人家中。半日后关无鸠和柴姑娘你们几个赶到。金门的汪雄、乔西康和你们同路,也一起追到那户农人家中。” 他说到这忽然打住,眼睛向金家弟子瞧去,片刻方道:“汪少侠、乔少侠,既在这,便出来说话吧,你们今日来不是为对质么?” 吕山道:“卞少侠,真要我这两个弟子出来?” 卞同之微笑道:“是,还请前辈允准两位少侠出来说话。” 吕山回头招了招手,汪雄与乔西康先后走出。卞同之朝二人拱手道:“两位师兄,那日你们是同关少侠,柴姑娘他们一同到的,是也不是?” 汪雄道:“是。” 卞同之道:“你们被派去帮百日门追拿冯心雪,因此不知冯心雪和我柳师姐被明师兄所救等前情。只是追寻冯心雪的踪迹,后来和关无鸠、柴灵萼、周玉、王文奇一起追到那户姓万的农家,想要帮百日门抢回黑珍珠。那时我柳师姐受了内伤呕血,冯姑娘正照顾她。你们进屋来,不由分说便全朝冯姑娘攻去,我明师兄此时尚在后院打水,听见打斗声音赶来,提了水便往关无鸠身上淋去。”他说到此处,转问汪、乔二人道:“两位师兄,我说的这一节,可否属实?” 汪雄道:“一点不错。” 卞同之又问柴灵萼道:“柴姑娘,这没错吧?” 柴灵萼神色颇不耐烦,只是在众前辈面前不敢放肆,答道:“没错。” 厅上众人听明白了均是点点头,明千霜甚感惊奇,心道:“这些事他都知,定是那日他隐伏在左右,怎地我一点也没知觉。” 明千霜正想之间,卞同之又道:“汪师兄,乔师兄,你们见我柳师姐也在,念起新仇,便想趁她重伤昏迷之时杀了她!” 柳惜见心内悚然,想若不是明千霜与冯心雪在旁护持,自己恐已遭了毒手,当下不由得向汪、乔二人怒目瞧去。 卞同之仍在道:“汪师兄,你最先出剑朝我柳师姐刺去,那时我柳师姐尚在昏迷,你这般行径,可是趁人之危了,似乎不大合江湖规矩吧。” 汪雄冷笑道:“柳惜见她狠杀我金门百多个弟子,难道我不该向她寻仇吗?”金家人丛中有人拍手叫好。 卞同之道:“没说你不该报仇,不过我师姐那时重伤昏迷,无能抵挡,你这仇报的可也不光彩。我记得,我师姐同你们金家弟子打斗时,你们可都是好手好脚的,她可没有趁人之危吧?” 武林中人除却个别不义无耻之徒,与人相斗都讲求光明正大。卞同之如此一说,众人便多知一分当日详情,心中自有了较衡。 乔西康道:“你要是这么说的话,那柳惜见用‘贵妃醉舞’这样的迷药对付我赵师伯、古师伯,就是光明正大了吗?” 卞同之道:“万古山庄有‘翻墨’和‘贵妃醉舞’两大毒药,江湖人皆知。从前打斗时咱们也都用过,江湖上以毒闻名的门派,譬如‘虬仙派’,亦或是‘狼牙谷’,在与人正面相斗时也用毒,也没听谁说这两派弟子不够光明正大,你们既知万古山庄有两大奇毒,与咱们的弟子相斗时不多加提防,怪得了谁来。” 他这话颇有诡辩之嫌,厅上人有也不以为然者,只是还真不知怎样辩驳。金家弟子多气得暗暗骂人。 卞同之也不理会旁人心里所想,接叙道:“汪少侠你一剑刺向我柳师姐,被我明师兄使一招‘白龙飞天’逼退,关无鸠见冯姑娘和我明师兄护着我柳师姐,竟直将剑指往我柳师姐脑袋上,想惹我明师兄和冯姑娘分心,汪、乔两位志在取我柳师姐性命,下手更是很辣,招招直取我柳师姐要害。柴姑娘,你趁我明师兄和冯姑娘迎战关无鸠、汪少侠、康少侠三位时,绕到明师兄身后,从后偷袭,结果被我明师兄发觉,反被他用一招‘猿猱回首’制住,伤了你右手手腕。” 柴灵萼秀眉一蹙,道:“你胡说,没有的事。” 厅上众人左右互望,微有疑音。 卞同之身子一动,道:“你不敢认?” 柴灵萼昂起头来,高声道:“我没有做你说的那些事,要怎么认。”她话音朗绝,说罢了,侧过头去看汪雄道:“汪师兄,乔师兄,你们给我做下证,我说的是不是真的。” 柳惜见往汪雄脸上看去,只见他不假思索答道:“不错,柴师姐根本没偷袭明千霜他们!” 万古山庄弟子大急,统统往卞同之脸上瞧去,柳惜见盯着乔西康瞧看,见他不时瞟向汪雄。她略一凝思,与卞同之道:“卞师弟,你再上金前辈跟前说说这事。”卞同之一怔,不知她这话何意,此时他正苦恼柴灵萼不认旧行,谁知柳惜见又给他下了个不清不楚的指令。 连金元极也是不明白,定定看着柳惜见,柳惜见道:“你再给金前辈说说,当时关无鸠、柴姑娘围攻明师兄的情形,金前辈再听一回,自有评判。”说罢,伸手把卞同之推往金元极身前。 金元极见柳惜见将卞同之推来,瞧着卞同之摆手道:“不必,我已……”他话未说完,忽见眼旁一黑影夹着“嗖嗖”风声掠过眼角,再一看,竟是一匕首冲着柴灵萼飞去。他以为万古山庄弟子要杀柴灵萼,心中又急又怒,正欲飞身出去相救。又见一清影飘来,同样直冲柴灵萼而去,金元极一声断喝:“好大的胆子!”纵出身去抓那人影,谁料那人身上滑溜异常。他手只摸到那人一片衣角,还未及捏紧,那人已飞了开去,随即听见步帛撕裂声。 金元极才想再去抓那人时,只见柴灵萼已被那人带着转了两个圈,他冲前两步,却见柳惜见一手抓了柴灵萼右手,一手握了一把短匕首,站定在自己身前一丈远外。 金元极这才想通原来方才的人影是柳惜见,惊怒之余又不由暗赞:“这丫头轻功很高明啊。”念头刚断,便听万古山庄中有一女子道:“柴姑娘手腕上有伤疤。”众人倒不及去看什么伤疤,而是一起先看向说话那人,见却是站在陶辰四轮车旁的一个女孩说话,正是惊雾。 柴灵萼使劲外挣,却始终甩不脱柳惜见手。众人听了惊雾话后看瞧柴灵萼手腕,眼力好的已看见她手腕上有道细细的伤疤,仍结着痂,不仔细瞧还难瞧得出来。柴灵萼右手衣袖一小截被划破,垂挂在边缘,正是柳惜见方才用匕首划破的。 厅上众人都见柳惜见将卞同之推出去后,随即抽出腰间匕首飞向柴灵萼右手手袖,紧接着身形一晃,如魅飞挨近柴灵萼,一把撕下她衣袖边缘布料,抬举起她右手。 这变故陡生,众人初时只沉心想柳惜见动如疾风,还不曾想过柳惜见此举何意。直至惊雾说柴灵萼手上有疤,众人才知原来柳惜见是要查看柴灵萼手上有无疤痕,以佐证卞同之所言是真是假。 柳惜见适才看柴灵萼直称未偷袭明千霜,卞同之又说柴灵萼偷袭以致被明千霜伤到右腕,便想查看柴灵萼手腕上有无伤痕。但想柴灵萼未必肯给瞧,在人前更有男女之嫌要顾虑,柴灵萼更有借口避忌,一思之下拿定主意强行扒开她衣袖查看。但如此金元极必定要阻拦,柳惜见情知自己不是金元极敌手,轻功也未必胜得过他,便推卞同之出去引金元极分神,自己再飞掷匕首出去划削柴灵萼衣袖,查看她手上有无伤疤,一查还好不负所望。 卫仪卿瞧了柴灵萼手上疤痕,道:“柴姑娘,你手腕上有个疤痕,看来倒是新近伤的。” 柳惜见这才放脱柴灵萼手,道:“柴姑娘,你还有什么话好说?” 柴灵萼又急又怒,愤愤道:“这疤是我在其他地方伤的。” 柳惜见道:“在何处伤的?几时伤的?” 金元极沉声道:“柳姑娘,我门下弟子不是犯人,用不着你来审问!” 柳惜见柳眉一竖,还言道:“金大侠,如今咱们两家对质,大家有什么疑问都该是敞开了说,可贵派弟子要么说的模棱两可,要么扯谎,如此真相如何大白。你们还请了这如此多的江湖朋友来见证,可这番样子,不知是心里有鬼,还是金大侠你也被门下弟子蒙蔽了。事情若说的不明不白,金大侠怕对厅上的众位朋友也不好交代吧。” 金元极干笑几声,道:“你明师兄方才可是认了,他杀了我的弟子关无鸠。” 柳惜见道:“不错,我明师兄坦坦荡荡,他做过的事他认了。可如今咱们论的是关少侠在秦家寨可有行不义之举!金大侠为何要纵容门下弟子阻拦?难道说,还有比杀人之过更难为情的?” 第98章 厅上对质(三) 金元极这一下竟被柳惜见问得哑口无言。柳惜见走离柴灵萼身边,朝厅上众人施了一礼,说道:“众位前辈朋友,今日百日门找上门来,要和咱们对质,咱们也都奉陪。可如今关到细微处,百日门弟子总有隐瞒,于事无益。我师兄虽已认了这杀人之过,可当中详情不尽,或关他伤人性命之故,于他声名也有关乎。晚辈人微言轻,还请众位前辈出言相劝百日门弟子,陈事吐实。” 柳惜见已明了向众人寻助,厅上人你我互各望望,石温突然起身道:“金大侠,今儿万古山庄这些孩子们的大人都不在,如今这小姑娘又这样求我们了,咱们好歹是长辈,也不能偏着谁,但依理,你们既有心当面对质,还如此这般掩饰,可是不大正?” 祝堂跃咳嗽两声道:“石师兄,这是万古山庄与百日门的事,与咱们无干的。” 石温正色道:“什么叫与咱们无干,咱们不是给人家当证人来了吗,难不成专看戏。”祝堂跃气得脸一阵红一阵白。 竺守忠道:“是啊,你们既是在人前对质,便真真实实说了吧。不然,来日在众人之前不好树信。” 金化机道:“可明千霜干嘛自己不出来说话,一直是这位卞师兄和柳姑娘你们在说叨,该和百日门对质的,难道不该是明千霜吗?”百日门弟子听了这话,大声叫好。 卞同之道:“我说是因我那日也在秦家寨,虽只是隐伏在万家的屋外,可屋中各事俱瞧得见,因此知道当时情形,这才敢替我明师兄分辩。” 金元极眼中生出疑光来,道:“你先前说你在遂州,有尤前辈作证这也罢了。如今你又说你在秦家寨万家的屋外,卞少侠行的可真是快啊,这么半日便赶上了明少侠他们。但你眼见自己师兄师姐危在顷刻,怎地不去相救?卞少侠,我看你也在扯谎吧?” 厅上不少人也有此疑,不禁朝卞同之看去。柳惜见亦是如此,但见卞同之被金元极疑心,还是感忧急,直至瞥眼去瞧卞同之,见他微微一笑,神态自若,才放下心来。只听得卞同之道:“金大侠,咱们习武之人半日行十几里路那有什么难的。我不露面,那是师父有训,他‘千影无踪’的弟子在外,不许多露面,何况我看明师兄对付关无鸠他们六个毫不费力,便没出来露脸。” “千影无踪”是安玖儿的外号,安玖儿专给万古山庄查探江湖消息,易容改装那是常事,如此练就一身藏身本领。他的弟子都也是探子一类,少在人前露面。此一事江湖人皆知,因此卞同之一说自己是安玖儿弟子,众人即知他当日为何隐身不出。 柴灵萼却道:“这回可没有旁人瞧见,咱们不知你说的是真是假。” 卞同之道:“柴姑娘,你被我明师兄伤着手腕后,兵刃脱手,正巧冯姑娘左足回踢,将你身子踢撞在墙上。关无奇忙去护你,汪雄和瞧西康两位少侠横剑去斩我柳师姐腰腹,我明师兄出剑往他们两人眼睛上划去,解了我柳师姐的危难。周玉攻冯姑娘,王文奇便跳起身来刺我明师兄后脑,我明师兄击退汪、乔两位少侠后,回剑防身,却在同一时刻,王文奇左边小腿被窗外飞来的一只竹筷刺中,从半丈空中落下。这事是有的吧?” 柴灵萼微一思索,便道:“那只竹筷是你发掷来的?” 卞同之道:“不错。”卞同之这一番言语,便是要自证他那日在场。柴灵萼这一还言,那也是认了卞同之当日果在万家农户的屋外。 金化机道:“便是你在场又如何,你与明千霜都是万古山庄弟子,自然是要帮他的。” 卞同之道:“帮是要帮,不过也是照实而宣。” 关无奇道:“明千霜已承认他杀了我兄弟,还要怎样说?难道你们万古山庄多番阻拦,便能洗脱他罪过吗。” 柳惜见道:“如前辈所言,明师兄已认了这过错。可听说关少侠行事不见得正当,明师兄是不是因这才下的狠手,便要重再纠察,我明师兄的声名同关无鸠关少侠的性命同样轻重,此情还望关前辈体谅。” 柳惜见说罢,微微朝关无奇施了一礼,回转身来同明千霜道:“师兄,当日的情状,还请细说。此于你大有关碍。”她也甚不喜明千霜这不同人解释的脾性,心中隐隐有气。众师兄弟帮他费这许多口舌,他却在旁不语,若不是同师同门,柳惜见绝不会去理。 明千霜并非逆来顺受之人,只是幼年失恃,父亲又因多种因由不能认他亲他,除去冯嵘与程秀,明千霜从别人那里没得过什么关爱,又遭过许多祸患冷眼,生就出一种冷淡心性,因此于世间各事看得并不大重。若非是他在乎的人事,那连看也懒得看,故此百日门来问罪时,情知他们便是为报仇而来,也不想同百日门多纠缠,只想打一场了事,便于各细端不提。及至见卞同之、柳惜见不住为自己分说,这才觉烦累了旁人。 这时柳惜见劝他细陈诸事,明千霜便道:“好。”挺胸上前两步,道:“柴姑娘,方才说到你从后偷袭我和我冯师妹,被我用剑伤到右腕,虽说了这挺多,可你还没认有无此事呢,这会便说了吧。” 柴灵萼静默不答,心中暗暗计较。明千霜道:“此事引动我杀关无鸠,是一要情,这才问你。不过你不说也并非没有法子查究,我所用兵刃是一薄剑,所习功夫又偏轻巧,但凡出剑伤人,伤口都是又深又细,愈合比别的创伤要慢些,方才我柳师妹已掀开你衣袖给众人瞧你的伤口了,尚未痊愈,还能查证的,姑娘既不愿说,那不防请个仵作来查验,瞧我们是不是冤了你。” 柴灵萼听罢,道:“没错,我手腕上是被你伤的。”她虽只认了手是被明千霜所伤,但众人听前情,一加联想,便知此前卞同之说她偷袭明千霜一事是真,也是明千霜伤她手腕的根因。 明千霜问清了,这才接着说道:“后面便如同我卞师弟说的一样,关无鸠见你受伤前去救护,汪雄和乔西康攻我柳师妹,周玉攻我冯师妹,王文奇便跳将起来削我脑袋,我刺出一剑后前窜出去,跳转到王文奇身后,便在这时,王文奇小腿上被一只从外面飞来的筷子刺中,一时吃痛,从空掉下。” “我一脱险,便连使两招‘鱼跃龙门’分刺向汪雄和乔西康腋下,他们两人纵起向后躲过,朝我攻来,汪雄使出一招‘风翻白浪’,乔西康使出一招‘大河东流’,我用一招‘古木横溪’抵挡。化去他们二位攻势。再使一招‘白虹贯日’,逼向他们两人胸前,趁他们慌忙时点了他们穴道。” 明千霜将相斗时招式详尽道出,众人便如亲见当时相斗情形。 明千霜陈说罢了,转向汪、乔二人,问道:“汪雄、乔西康,我说的是真是假?可有错漏?” 汪雄那日败于明千霜之手,如今要在众人之前承认,甚觉无颜,便迟疑不言。那乔西康为人老实,向来少说伪言,他看汪雄不答话,便说道:“不错,那日是这般情形。” 明千霜又道:“你们两个不能动转,我这才去对付关无鸠。”他顿了顿,接着说道:“咱们住的那屋子,与屋主家两个孩子的居室相邻。我和关无鸠拆了七八招,来到墙边,背面隔墙。关无鸠使出‘开山掌’,一掌打塌那面隔墙,咱们所在屋子便和屋主两个孩子的居所打通。原先咱们打斗时,两个孩子害怕,躲在床底下。这一下墙倒巨声大作,两个孩子又从床底下爬出来,躲在另一边的墙角哭泣。” “墙面塌后,柴灵萼你从我后方刺来,关无鸠从我左侧方攻来,我一时求便,就从墙洞里钻到那两个孩子屋里去。关无鸠随后追来,他使出一招‘蛟龙潜潭’,我以‘神鹰擒龙’回攻,他退了一丈远,柴灵萼又使一招‘燕尾扫水’,我以‘九曲回环’抵挡,柴灵萼佩剑被我卷收了来。” “她失了佩剑,关无鸠便道‘师妹,你歇着,我来对付他’,他一面说一面飞扑过来,使出一招‘黑云压城’,我则学用柴灵萼适才剑招‘燕尾扫水’,攻关无鸠下盘,扫中他膝盖,趁他不支躬身之时,将他踢倒。”说到这,明千霜转视柴灵萼,道:“柴姑娘,我说的不错吧?” 柴灵萼咬紧了牙,厅上有人问道:“柴姑娘,是不是这样?” 柴灵萼方开口道:“是。”言罢,怒视明千霜,道:“明千霜,你赢了一招半式,以为了不起吗!” 明千霜笑道:“姑娘不说,还没觉得有什么了不起。你这么一说,我真觉得有那么一点了不起。” 厅上有人发笑,公羊伐道:“明少侠,你接着往下说吧。” 明千霜道:“我只后悔没点了关无鸠穴道,原以为他吃了痛会知难而退。没曾想他竟用无辜孩子来出气!” 柴灵萼知会说到此处,早已怕着了。这时明千霜真言说出来,不由得垂头瞧地上铺砌整齐的青石板。 竺守忠严肃道:“明少侠,还请细说。” 明千霜道:“我当时见关无鸠趴伏在地,便回身往柳师妹住的屋那边去,谁知才到了墙洞处,便听见劈风之声,紧接着听见孩子的惨叫声,回头去看,只见关无鸠的剑插在屋主家大儿子的脑袋上,那孩子头上血喷如泉,他弟弟在一旁被溅了满脸血,吓得一动不敢动!”他越说越愤,声音不觉也大了起来。 第99章 报仇之策 厅上人听说此言,无不激愤。金元极此前并未听柴灵萼等人说起此事,他当柴灵萼几人不敢蒙骗长辈,便带愤同金家一起赶上门来。这时闻说关无鸠滥杀无辜,大悖江湖道义,不由得气往上冲,此事在人前揭破,又是觉得羞惭。一时忍不住,冲柴灵萼道:“灵萼,这可是真的?” 柴灵萼见师父如此震怒,跪下道:“师父饶命。” 金元极目眦欲裂,道:“这么说,你师兄当真是杀害无辜了?” 柴灵萼颤声道:“是。” 金元极拂袖转身,行了两步,道:“你怎不早对我说?” 柴灵萼踌躇片时,道:“弟子不好说师兄的不是。” 金元极冷笑道:“你这倒是护着你师兄了?” 柴灵萼不敢答言,金元极又道:“你师兄为何要杀那个孩子?” 柴灵萼道:“那孩子笑话师兄,他看师兄被踢翻在地,忽然转哭为笑,师兄一时生气,便出手杀了那孩子。” 金元极自觉无颜,暗悔没问清当日情形,又恨柴灵萼等人对自己有所隐瞒。但人前不肯示弱,便回头对明千霜道:“明少侠,你难道是为了无鸠杀伤无辜才对他下的杀手了?” 明千霜道:“不错。” 金元极连着道了两声“好”,忽而说道:“明少侠,无鸠再不成器,也是我的弟子。要杀要罚,该由我处置,还轮不到明少侠你。” 明千霜将双手负在腰后,微微扬面,道:“既然如此,金大侠怎地没在百日门便将关无鸠收拾了,还让他出来杀害无辜。瞧他在外面目中无人、视人命如草芥的神气,定是被你这么个师父惯坏了,你不早点教导训诫他,让他在外犯了江湖规矩,那日便是我不杀他,来日也会有别人杀他。金大侠,你口口声声说你会收拾关无鸠,晚了,在他未死之时便已晚了。” 厅上不少见过关无鸠之人确记得他很多时候狂妄无礼,念想明千霜此言非虚。但金元极是江湖上成名人物,被明千霜如此指摘,他们也不敢说好或不好,只怕出言不慎来日树敌。 金元极胸胀欲裂,满腔怒恨在肺腑间乱撞,不知泄向何处。 明千霜这时又道:“金大侠你说的不错,关无鸠既是撞在我刀口上,不管我是因何缘由杀他,都是你们的仇人,你们找我报仇,那是应当。这仇是要怎么个报法,金大侠你们只管说便是,除了我这条命不会轻易给你们,旁的我且先听听,若是合通例的,我也答应。”他说到“除了我这条命不会轻易给你们”时,猛记起与柳惜见初见时也有差不多的对答,不禁瞥眼向柳惜见看去。却见她往吕山那些金家弟子座上瞧去,并未在意,略略宽心。 金元极听了明千霜一番话,说道:“明少侠好大的口气!” 明千霜也没理会金元极,看向关无奇道:“关大侠,你们也说要给关无鸠报仇,要怎么报,都也一起吧!” 菩提尊者站起身来,说道:“金施主、关施主,照方才所说。那位叫无鸠的少侠行事不妥在先,咱们江湖上有约,不得对不会武艺之人动手,何况还是个孩子,明施主是见他违了规矩方才下的杀手,那是情有可原,还请两位施主多加思虑,免了这场仇杀吧。” 金元极得知是关无鸠杀害无辜引致杀身之祸后,嘴上强硬也只是为了几分面子,若是明千霜肯谦逊几句,让他不至丢丑,他也不非得揪着这仇不放。那明千霜却也是个不会轻易折腰的主儿,哪里会和他软语敷衍,反是将话说绝了,金元极目光锐利,直直看着明千霜道:“尊者,如今是明少侠一意要拾这仇恨。” 万古山庄众弟子大是不满,在下私议。柳惜见上前道:“金大侠,非我明师兄好斗拾仇,只是你们上门来便抱了寻仇之志,就是如今将关少侠在秦家寨干的事都说清了,金大侠仍说关少侠该由你来管教,那咱们也不好说什么。报不报仇,全在百日门和广源镖局的。” 来不眠忽道:“年轻狂妄也没什么,只是别过了头。”柳惜见情知来不眠与金家暗里勾结,如今趁乱滋事,很是有气,朝他一瞪。却也在这时,明千霜朝来不眠所在一扬手,一物向来不眠急旋飞去。柳惜见来到明千霜身旁,止道:“师兄,别……”语音未落,便听“咔嚓”一声,却是来不眠椅子断了一条腿。那椅子失衡,来不眠身子将要坠后,他应变得法,腰腹一使劲,将身站起。 那削断来不眠椅腿的物事飞回明千霜手中,柳惜见一看,是个银色的圆薄片,也不见得锋锐,想是明千霜运了内力的缘故。她还不及说句话,便听明千霜道:“来不眠,你欠万古山庄的银钱还没还清,怎有颜面安心坐在这厅上?” 青渡堂有弟子喝骂道:“你胡说!” 明千霜道:“怎么,可要咱们账房把借据拿出来?”来不眠觉在人前说起欠债一事丢人,待那青渡堂的弟子还欲再说话时,忙说道:“罢了,别和他争口了。” 柳惜见吩咐道:“再给来堂主拿一把椅子。”万古山庄出来一个弟子,从后厅搬来一把朱红色木椅。来不眠看着那弟子将椅子搬到自己身前,将手搭在他身上,笑说道:“多谢。”才说完,那弟子似是站立不稳,双膝一屈,便要向前倾倒。明千霜身影如魅,闪向前去,扶住那弟子身子。 来不眠那一“搭”和明千霜一“扶”,均使上了内力,一人有找回场子之心,一人有回护同门之意,但后来谁也不想让谁,便成了两人较力之势。那搬椅子来的男弟子被两股内力所缚,只觉得双肩沉压异常,肩胛骨时时有碎裂之危。他抵受不住,但性子坚毅,不想在人前服输,便也暗运内力与明、来二人抗衡。 明千霜觉知有股内力向上涌来,一看那弟子脸色一半白一半黄,才想起自己与来不眠这番较量内力必定损伤同门,大感谦仄,当下踢起脚边那只椅子断腿向来不眠手臂击去,来不眠眼疾手快,伸了另一只手接住。 明千霜看诱敌不成,身形一变,绕着那弟子飘飞半圈。众人见他黑影在来不眠一侧停下,来不眠已松开了搭在那弟子肩上的手,满面羞怒之色。原来明千霜适才移位到了来不眠身侧,伸手一拂,竟将来不眠内力卸掉,那弟子并未跌倒,却是明千霜一手扶着他左前肩,让他有所支持。来不眠右手被明千霜用内力挤出,又惊又怒,心道:“不是说这小子内力不好练成吗?怎地还有如此成就?”他右手方才被明千霜内力一震,一阵麻痛,如今兀自发抖。 那搬椅子的弟子脱开来不眠和明千霜内力束缚,全身顿轻,脸色却仍不见得好看,惊魂未定,往己方弟子人丛中走去。 因是明千霜削断来不眠椅腿在先,柳惜见虽愤于来不眠为难同门,但也无理责备,当下忍了怒,转同金元极道:“金大侠,关大侠,关少侠的事你们要如何追责?” 金元极与关无奇互视片刻,金元极微一点头,关无奇转过头来同柳惜见道:“无鸠是我叔父的独子,他一死,我叔父一脉便断了后,明少侠此过不可谓不深。” 李允然斜眼瞧着关无奇道:“那关无鸠杀害牛家那孩子,便没过错了?”万古山庄弟子纷纷叫好,便即你一言我一语论骂起来。厅上一时嘈乱,关无奇声音被万古山庄弟子的杂音淹没,柳惜见举竖右手,示意众人噤声,万古山庄弟子见了方不说话。 柳惜见道:“关大侠,请说。” 关无奇道:“明少侠杀人,江湖规矩是杀人偿命。” 柳惜见微微一笑,道:“好一个杀人偿命,关少侠杀了牛家的那孩子,用自己性命偿还,可没哪里不合啊。关少侠杀害弱质孩童,不也犯了江湖规矩,这一节要怎样算?咱们江湖人也讲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关少侠杀害无辜稚子,可是不平?我师兄拔刀斩恶,何过之有?” 刁信道:“是明千霜他们非要躲在那农户家里,那孩子被杀,其源可不都是在明千霜吗?”这言语近似无赖,万古山庄弟子含怒,百日门与金门兴喜,余人有的暗笑。 柳惜见道:“若是这样论,那其源可不在我师兄,还是在关无鸠,谁让他追杀我师兄和冯姑娘的?他若不追,我明师兄何必躲到那户人家里,那孩子又怎会被关无鸠所杀?” 百日门弟子有样学样,道:“谁让冯心雪抢买黑珍珠的?她要是不抢,我关师兄如何会追?”这厢已是斗口,柳惜见也奉陪,当即回道:“你也说了那是‘买’,你关师兄他们可没付一文钱,冯姑娘买了,珍珠自然便是冯姑娘的,倒是你关师兄他们后来才是明抢。” 金元极不欲再争下去,说道:“柳姑娘方才问无鸠杀死那孩子要怎样算,这容易,如今无鸠已用命来偿了,可他总有不是,今后那孩子一家的吃穿用度,便由百日门和广源镖局一同拨出银钱来供使。姑娘看怎样?” 柳惜见道:“很是。” 金元极又瞧向关无奇,道:“关大侠,这样你可赞同。” 关无奇道:“自然,金大侠想的周到。” 金元极同厅上众人抱拳说道:“百日门与广源镖局定会好好赔偿这户人家,众位朋友来日自可前往查证。” 厅上众人回言称好。 金元极又道:“可是明少侠杀人是实,咱们是无鸠的师长不能不管。无鸠纵有不是,他的命也是命,他是人生父母养的,这般没了,总有人怜惜。明少侠的麻烦,咱们今日是要找上一找了。” 明千霜道:“好,金大侠,你们要怎样给关无鸠报仇?” 金元极道:“咱们要报仇,你的师兄弟们定不会坐视不理,这样,由咱们百日门出一人,广源镖局出一人,你也寻你的一个师兄弟帮你,咱们来打一场,生死各凭本事。不论哪方胜了活命,另一方来日都不得寻仇,这恩怨便就此了断了!” 第100章 御敌还恩 金元极话中意思,是非要杀了明千霜不可。 明千霜也不费言辞拒,登时答道:“好,不过在下一人做事一人当,不必再拖师兄弟们下水。你们不管派多少人来,我一人抵对便是。” 关无奇眼皮一翻,冷笑道:“明少侠看来还看不起咱们了!” 明千霜瞧了他一眼,道:“关大侠爱怎样想便怎样想吧。” 金元极笑道:“明少侠,就是你只想一人来了断,你的师兄弟们只怕不会答应。”说着,眼瞧向万古山庄众弟子,万古山庄弟子内中有人道:“不错。”紧接着又有人说道:“明师兄,我肖成君任你驱遣。” 明千霜想要独自对敌,一来是因不愿连累他人,二来因万古山庄中弟子他大多都不熟识,那肖成君他此前并不认得,但这时肖成君挺身站出,明千霜心中感动,向肖成君微一颔首,道:“多谢师弟了。”万古山庄群弟子中又出来几人,皆是愿同明千霜抗御仇敌的。这些弟子发完言语,便都看向柳惜见,柳惜见如今掌管羁风坛,众弟子在庄中与外人交手须经她点头方可。 柳惜见也同瞧向他们,暗忖一时,问道:“金大侠、关大侠,不知百日门和广源镖局是派谁出来为关少侠报仇。” 金元极道:“广源镖局由关大侠做主,咱们百日门么……”他说到这犹疑一阵,才道:“本来我受他父亲所托,该由我与明少侠了断才是,可我毕竟是你们长辈,与你们交手不大合理,如此,百日门便由无鸠他大师兄马沛和明少侠过招吧。” 一旁的邹无晋忽开口道:“金大侠,在下倒是有个法子,可让你不负关少侠父亲托付。” 金元极闻言,忽有了兴致,道:“什么法子?” 邹无晋道:“咱们做长辈的出手也无不可,只消让他们年轻弟子多出几人,也算不得是不公了。” 柳惜见蓦地变了脸色,双目神光射向邹无晋。 关无奇道:“邹大侠的意思是,如若金大侠出手,那万古山庄这群孩子,同时来三个、四个或更多人与金大侠过招。” 邹无晋点头道:“正是此意。”万古山庄群弟子大觉如此占了便宜,暗自欢喜。柳惜见、明千霜、班炳煌、陶辰四人却各自锁眉暗思。 惊雾见师父并无欢欣,问道:“师父,他们自己要咱们以多打一,这样不好吗,咱们不是占了很大的赢面吗,明师叔也用不着给他们抵命了。” 陶辰低声同惊雾道:“天底下哪有这样的好事,金家人是在想法子除掉你柳师叔呢。” 惊雾听说金家等人还要对付柳惜见,惊惶不安向柳惜见看去。 关无奇高声道:“金大侠,邹大侠说的也不失为一个法子。咱们以长辈身份与晚辈交手,不算失了身份,孩子们以多敌少,也不算失了江湖道义。” 金元极也在凝眉思索,只觉邹无晋所说另有所图。百日门弟子静立一旁,等着金元极发话。 明千霜目光不住在邹无晋和柳惜见身上轮转,心道:“若是咱们派出多个弟子和百日门乱斗,她必定要被卷入其中,金门只怕要趁乱报在洛水镇结的仇,到时她要真出了事,有什么‘来日不得寻仇’的话在先,谁也不能为她讨要公道。还要那些师兄弟,不知会死伤多少人。”想到这,不禁目露凶光,往邹无晋脸上瞧去。说道:“咱们万古山庄不干以多战少的事,不管对手是前辈还是同辈。” 邹无晋看明千霜面色不善,正欲再言,却听明千霜又道:“上不得台面。” 金元极也想到邹无晋是要借此机会除掉几个眼中钉,又想金门与百日门虽已言和,但未必长久,何必给人利用,惹下常泽这么个霸王,便回道:“明少侠好骨气,既然如此,便照原先说好的,由马沛来报这仇。他是无鸠的师兄,由他出面也是一样。” 这时百日门一四十多岁的中年男子出了来,伏在金元极耳边轻声道:“师兄,我看明千霜方才卸掉来不眠内力的那点劲力手法,他武功怕是在马沛之上,这么让沛儿出战,只怕到时要他受什么损伤,这可不好。”说话之人是金元极的师弟贾映画。 金元极成竹在胸,说道:“放心。”原来他早料到关无奇要亲自出手,到时必是与明千霜生死相拼,马沛不至于遇险,便是真遇有急险,金元极并非就真只旁观不顾,是以他并无贾映画所说的顾虑。 明千霜眼望关无奇,问道:“那广源镖局这番是要派谁出来?” 关无奇道:“我虽是你长辈,但门中子弟武艺粗浅,还是我自己上吧,也不讲什么身份不身份的了,只要能报得这仇便是了。” 明千霜点头道:“好。” 肖成君上前两步,同柳惜见道:“师姐,让我随明师兄一同迎战吧。” 柳惜见知肖成君也是同辈弟子中的翘楚,素日里不是个好事的,这次情愿出来抗敌,定是真心想助明千霜,便道:“肖师弟,方才你也听见了,若是你一会儿不敌马少侠和关大侠,有个什么闪失,那便只能忍着了,今后是不得再向他们寻仇的。” 肖成君道:“我明白,师姐。我若因此丧命,那便是死悌,绝无怨言!” 柳惜见笑道:“好,那便由你同明师兄一起。” 明千霜敢与百日门和广源镖局直面,只因向来持守我债我偿的心念,不愿逃责避过,他向来独行惯了,也无什么顾虑,因此敢与百日门和广源镖局对峙。若说能胜金元极和关无奇,倒真无十足把握。肖成君一来,他真怕肖成君有何损伤,不敢让他涉险,微一沉吟,拱手与肖成君说道:“肖师弟,你愿与为兄同赴险难,感激不尽,只是刀剑无眼,为兄并无必胜把握,不敢连累师弟为我伤劳。” 肖成君正色道:“师兄,咱们万古山庄向来同心,今日并非只有我一人愿与你共抗仇敌,只不过我早向师姐请示这才得应允。我也说了,不论事情如何,小弟绝无怨言。” 明千霜又道:“那你可有父母?” 肖成君心中一悟,道:“父母健在。” 明千霜道:“你可曾娶亲?” 肖成君双目微动,道:“只定了亲,尚未迎娶。” 明千霜道:“这便是了,你父母养你长大,你可曾报答过他们的养育之恩?你若有事,非但你父母伤心,日后要他们指望谁?便是你有兄弟姐妹给父母尽孝奉养,那也是你兄弟姐妹的报恩,并非你的。再说你的未婚妻子,要是未嫁之先便死了夫婿,岂不是叫人指指点点,让无知之人指责克夫,你可是对不起人家?可是失了信约?” 肖成君心乱如麻,垂头着急,不时抬起头来,道:“我……我……”却说不出什么道理,明千霜所说诸事,他此前并未思及。 明千霜拍拍他肩膀,道:“能得师弟仗义挺身,是为兄之幸,只是我不能让你做个不孝不信之人。今日之事,是我自己惹下的,应由我自己来承担,不该牵累了你。” 肖成君已被明千霜适才言语说动,萌了退意,又觉惭愧,只愁容叫了声“师兄”,明千霜点点头,又拍了拍他左臂,道:“你回去吧。” 肖成君却不退下,明千霜知他过意不去,便道:“肖师弟,我今日若死了,烦你在我蜀州的屋后,手植两株青松。此前我一直想移植两株松树在屋后,只是因事长久在外奔波,未暇顾及,今日若不能还,便要劳动师弟了。” 肖成君目中含泪,向明千霜拱手道:“是,师兄放心。” 众人见此情景,心中各有所想。金元极道:“这么说,万古山庄便只出明少侠一人了?” 明千霜还不及答话,柳惜见便道:“还有我!我和明师兄同战马少侠和关大侠!” 明千霜听了这话,猛将头一扭,看向侧面的柳惜见。柳惜见看他向自己瞧来,望着他道:“无父无母,师恩已有报还。”心中默补了句:“师兄的救命之恩我却还没报。” 明千霜听她说“无父无母”,不知怎地,心中也是一痛,却不想回绝她的相助之情。 金元极反犹疑起来,他知柳惜见在洛水镇斩杀百多个金门弟子,也从他派人口中听说过柳惜见武功造诣是年轻弟子中的一流,明千霜已不可小觑,再来一个柳惜见,便不由得顾虑起来。问道:“这么说,万古山庄是派柳姑娘和明少侠了?” 柳惜见道:“是。” 班炳煌面带忧色,走上前来,同她低声道:“如今你掌管羁风坛,要是出了事,这庄里岂不是乱了套!” 柳惜见垂眸,解下自己腰间悬着的一块金色令牌,正是羁风坛坛主才有的羁风令。柳惜见将令牌双手托到班炳煌身前,道:“如今,羁风坛由班师兄暂代领管。” 班炳煌急道:“你……,我不是想要这令牌!” 柳惜见道:“我明白,只是目下我要与明师兄迎敌。这厅上,班师兄和陶师兄方有能统领师弟师妹们,不给你,你忍心劳苦陶师兄么?”班炳煌看了看金家弟子,示意担忧金家暗害她,柳惜见淡淡一笑,将羁风令塞入班炳煌手中,上前与明千霜并肩而立。看明千霜正瞧着自己,冲他点头,明千霜心内似安然似喜慰,也是将头一点,再同金元极道:“万古山庄柳惜见、明千霜,共偿前仇!” 第101章 临阵有变 金元极虽生了新虑,但已定了人,反悔恐落人笑话,无奈说道:“好。”回头朝马沛道:“沛儿。”马沛从百日门弟子中出来,先向金元极行了一礼,再同柳惜见和明千霜抱拳。 众人看他身材魁伟,相貌端正,举止得体,均是暗赞一番。 关无奇来到马沛身旁,余人各自退回座上。万古山庄客厅本阔,如今三面已坐满了人,留出中部一片大空地。柳惜见原想客厅中不便施展,要换到练武场去,但转念思及各派来的人多,一旦散入练武场便难盯着,恐有人另生他心,于万古山庄不利,便作罢了。 金元极朗声宣道:“众位英雄今日同做个见证,稍后不论何种结果,咱们两家的恩怨一笔勾销,往后不得借此寻衅。” 厅上众人应承。 明千霜同柳惜见道:“我与关大侠对阵。” 柳惜见道:“是。”来到马沛身前,朝他抱拳,道:“马少侠请。” 马沛向她还礼,右手握住剑柄,就欲拔剑时,右臂上忽然一麻,紧接着便如针刺般痛起来,不一时疼痛蔓延至全身,头更是痛得出奇。 柳惜见看马沛神色有异,身子摇摇欲坠,上前来扶住,问道:“马少侠你怎么了?” 明千霜见也迎上来问状,金元极直窜到马沛身旁,问道:“沛儿,怎么了?”厅上不少人都从座上站起,来往中间空地上。 马沛面容扭曲,抬起头来说道:“师父,我……我不知遭了谁的暗算。”他微微喘了口气,又道:“我右臂上像是被什么扎到一样,怕是有毒的暗器。” 他这么一说,金元极忙往他手臂上瞧去,果见他右臂外肘衣裳上竖插着根头发丝样粗细的银针,当下心惊,伸手便欲去拔。柳惜见道:“金大侠且慢,马少侠说怕是有毒,用什么垫着再取。” 金元极关心则乱,竟忘了这层,柳惜见一点,方才缩回手,用衣袖隔垫着手,取下那根银针。四面各派的人围拥过来,一看从马沛臂上取下来的针三寸来长,细如牛毛,相互议论起来。 车飞琼道:“万古山庄暗算害人了。” 万古山庄弟子闻言大怒,有人骂道:“姓车的,你别胡说!”有人骂道:“你挑拨离间!” 柳惜见喝止一声,众弟子方才禁言。柳惜见又道:“快去药房请包大夫来。”厅上立时有一万古山庄弟子应声跑了出去。 菩提尊者懂医,金元极将那针递给他。菩提尊者也是用衣袖垫着接过,将针放在鼻端轻嗅,只闻到一股腥臊之气,然后道:“我要瞧瞧他的伤口。” 金元极指了指中针的位置,菩提尊者向旁人借了刀,将马沛那一块的衣袖割下,只见他臂上肌肤一片猩红,中间有个小黑点,正是针孔。 菩提尊者问道:“马少侠,你哪里不适?” 马沛咬牙答道:“一下子没了力气,全身像针刺一样疼。”百日门众弟子担心大师兄伤势,人人屏声敛气,静听菩提尊者诊断。 菩提尊者又问道:“最初有没有觉得手上发麻。” 马沛道:“有。”他脸色已转为苍白,额头上出了密密的细汗。菩提尊者一摸他双手,只有如冰块一般,当即道:“马少侠这是中了悲风草的毒。” 金元极一愕,抬起眼来问道:“悲风草,这是什么毒,怎地从前没听说过?” 来不眠道:“这只怕要问柳姑娘他们了。”他言中之意,自是暗指万古山庄用染了悲风草毒的银针伤马沛。 万古山庄弟子当即乱嚷起来,柳惜见再一次喝止住,随即问菩提尊者道:“尊者,可有解毒之法?” 菩提尊者道:“有的。”又道:“金大侠放心,这悲风草的毒不会致死,只是沾惹后奇痛难忍,待我说副药方,让柳姑娘他们抓来煎了给马少侠喝了,也就没事了。” 金元极笑着答谢,大为宽心。 菩提尊者当下开列药方,得了药方,柳惜见着人去药房抓药煎药,又来人将马沛扶到近处的房中暂歇,金元极派了百日门的两个弟子陪同,重又回到厅上。柳惜见趁隙到后厅嘱咐朱静盯住马沛几人,原来她怕百日门和金门施展苦肉计,趁机生乱,反暗地里加派人手将厅上看得更严。 乱子稍平,柳惜见便同金元极解释道:“金大侠,马少侠之事,容我去查问,但今日有这么多大事,想他们不敢乱来,一切还等咱们查问了再定,望金大侠容谅。” 金元极略一思索,想万古山庄在自己地界伤客人,不是自惹麻烦,料来不会,便道:“是了,柳姑娘自去核查吧。” 柳惜见转身同陶辰、班炳煌、陈奔等人低声商议一会,陈奔带几人出去。柳惜见上前几步,问菩提尊者道:“尊者,这悲风草都是什么地方才生的有?” 厅上大多人也没听说过悲风草这毒药,此时柳惜见问起,均是恭聆释言。 菩提尊者道:“悲风草长在南方,也甚为罕有,只有济州长经河的源头处才长得有,这种草叶子是黑色的,叶面上有白色斑点,当地人又把它叫做‘鬼哭草’。” 金元极微一点头,喃喃道:“南方才有,南方才有。”他声音虽轻,可厅上围在近处的都是内功不弱的侠客,耳力也不比寻常,都听了去。 一女子忽说道:“南方才有,也不见得便来不到北方,人采了携来不就是了?不知万古山庄有没有人采过这‘鬼哭草’呢?” 众人朝说话之人看去,见是车飞琼,此刻正得意含笑。万古山庄是在北方,车飞琼言中意思便是暗说万古山庄有人备着那悲风草。她将矛头直指万古山庄,万古山庄弟子好不气怒,有的已出口骂人。 柳惜见笑道:“不知道呢,神鹰派不也是北方的门派吗,可也有人也买了这悲风草来不?” 车飞琼横了柳惜见一眼,板起脸来,卫仪卿道:“这厅上不只有咱们万古山庄的弟子,要说嫌疑,人人都有。” 竺守忠点头道:“这位姑娘的话不错。” 袁百卉走到人前来,正色说道:“可我记得,徽州金家有一位师姐,似是济州人,家乡便是在长经河的源头佛头山。” 各人闻听这话,不由得都往金家人队里注目。邹无晋怒道:“这位小友,你可不要乱说。”面色极是郑重。 袁百卉道:“我方才见你们的人里有史明珠史师姐,是不是?” 邹无晋向吕山望望,才回道:“不错。” 袁百卉道:“邹前辈可叫史师姐出来问问,瞧她家是不是在济州佛头山下。” 邹无晋迟疑不语,金元极道:“邹师兄,既有人如此说,沛儿又伤了,便求师兄叫这姓史的姑娘出来,我问她两句话吧。” 邹无晋道:“金师兄都开口了,叫她来为自己辩证也好。”说着眼睛瞅了袁百卉一瞅,又道:“省得被人疑心!” 吕山向身后的弟子道:“明珠,你来这。” 众人看金家弟子中走出一十六七岁的女子,面容秀丽,瞧去怯生生的,到人前也不敢抬头,也不说话。 金元极放软了声问道:“你便是史明珠?” 那女子点点头。 金元极又问道:“姑娘是济州佛头山的人?” 史明珠答言道:“是。” 金元极道:“你可曾听说过这悲风草?” 史明珠垂头答道:“不曾。” 金元极退回己方人丛中,与贾映画低语片刻,重回到史明珠身前,寻了个人缝稀疏之处站立,道:“史姑娘,这长经河的源头你曾去过没有?” 史明珠道:“小时候和爹娘砍柴去过的。” 金元极道:“那处是个什么样的地形?” 史明珠头抬起来,回思片刻,道:“那山向簸箕一样,后面最高,中间低矮,河水便是从……”说到这,史明珠忽被人往侧面一拉,从人缝中溜了开去,只闻得她一声惊呼,便已被人带到了更远之处。厅上众人随着散开,各出惊声。 柳惜见不及看拉走史明珠的是何人,只是一惊,想去拉回史明珠,可拽走她那人行动甚速,柳惜见只碰到史明珠衣袖,惶急间只盼邹无晋、吕山两个去救助史明珠,便瞥眼向他二人瞧去,却见他二人无一点惊异之色,柳惜见心觉奇怪,暗自思忖。 便在此时,史明珠已被带到了客厅的大门前,竺守忠最先瞧清拽走史明珠的是贾映画的夫人屠丽娘,过片刻后,众人也已瞧清屠丽娘手拽史明珠。正疑惑之际,只见屠丽娘在史明珠袖中一摸,拿出一支比筷子略粗的竹筒来。 史明珠神色惶惧,屠丽娘放开她手袖,打开那细竹筒,一看之下,“哼”地轻出一声,便将竹筒递来给金元极,道:“师兄你看。” 金元极接过那竹筒,从里抽出一根细长的银针,与方才从马沛身上拔下的别无二致。原来金元极方才与贾映画秘语,便是让贾映画吩咐屠丽娘,伺机搜史明珠的身。这时得了这小筒银针,金元极怒气更增,瞧了史明珠一眼,才将银针递给菩提尊者,道:“尊者请看,这针和方才那针是不是一样的。” 菩提尊者接过,将银针嗅了一嗅,答道:“是一样的,这针上也有悲风草的毒。” 金元极眉毛一竖,转回身来,怒道:“史姑娘,我徒儿哪里得罪了你,你要用这针害他。” 邹无晋忙出来道:“明珠,这针果是你发的吗?” 史明珠哭着道:“是我,师伯。” 邹无晋喝道:“马贤侄是咱们朋友,你怎要害他?” 史明珠面上带泪,说道:“师伯,弟子不是要害百日门的马师兄,弟子……弟子只是不想马师兄死在柳惜见手里。” 柳惜见又是一惊,她还想不明白适才所见诸事,如今又被史明珠点名,越发迷惑。待回过神时,问道:“史姑娘,你这话什么意思?” 第102章 不至不休 众人还以为史明珠得知柳惜见背地里设了什么暗害马沛的毒计,便有人追问道:“怎么说马少侠会死在柳惜见手里?” 卫仪卿愠道:“史姑娘,难道你朝马少侠发毒针还是好意了?为何要拉扯上我柳师妹?” 史明珠含泪道:“柳惜见在洛水镇杀死我师父,还有我师兄师弟,我怕一会儿她和马少侠动手,会杀了马少侠。”众人这方明白,原来她是心忧稍后的报仇比试马沛不敌柳惜见被柳惜见所杀。 金元极心中却甚是不乐,道:“史姑娘,在你眼里,咱们百日门弟子就那么不堪一击吗?还有,与万古山庄比试,是咱们百日门的事,与你何干?要你管什么闲事!如今沛儿伤了,他这时与人对敌,才是必死无疑!” 邹无晋叹气道:“明珠啊,你糊涂啊。”言罢,向金元极一拱手道:“金大侠息怒,这孩子想是着了魔了,平日里她是乖巧懂事的,求你看在我的情面上,莫要怪罪她。” 金元极道:“邹师兄,我也非硬心肠的人,只是眼下受伤的是我的弟子,无鸠已不在了,今日她要是在针上涂致命毒药,沛儿岂不是也要丧命,我这一辈子有几个徒弟让人家折损!”他愈说愈愤,顿了片刻又道:“她说她是为了保沛儿的性命,沛儿与她并不相识,轮不到她来保。男子汉大丈夫,有重于性命的要保,如今让她一根银针全毁了。” 史明珠哭的越发凶了,金元极这才觉自己话说的重了,吁一口气,筹思后事,邹无晋说教了史明君两句。 贾映画问道:“史姑娘,你到底什么用心,马沛和你非亲非故,你何必要管他生死。再者,你伤他身子,还说要救他,哪有救人要伤人的?” 众豪侠也正疑惑这处,贾映画既问出来,便纷纷等待史明珠答言。 史明珠却不言语,只一味垂头涕泣。 金元极和贾映画颇不耐烦,金元极正要再出怒言时,金门中出来一女弟子,说道:“金大侠,贾大侠,勿要责我师妹,她对马少侠爱慕已久,一片真心。万古山庄的柳姑娘武艺高强,前回杀伤了咱们不少弟子。我史师妹的师父师兄多人死在柳姑娘手上,她只是怕马少侠一会儿向柳姑娘报仇,也遭毒手,这才射出带悲风草毒的银针,好叫马少侠身体受痛,无法出战,或能免去更大的灾难。” 柳惜见看外人将自己视作杀人恶魔,暗自有气。 金门那女弟子的说话让金元极大是尴尬,一时竟束手无策。厅上人也多面面相觑。史明珠花容愁惨,哭个不止。 此番前来的侠士中有不少女子,多的心怀柔情,很是怜惜史明珠心意。一叫娄青敏的女侠说情道:“金大侠,这孩子这么会为心上人着想,说不定能成就一段好姻缘,你便宽宥了她吧。” 金元极也没想到史明珠伤马沛是这么个始因,本在思量处决之策,但徒儿有女子爱慕,又代他欢喜,原来的怒气是消了大半的。只是马沛受伤痛,总不能无一点示戒,因此犹疑不决。这时娄青敏的话正给了他台阶,金元极笑了一笑,道:“娄女侠既也这么说,那只要沛儿伤痛能消尽,我便不追究了。” 娄青敏为史明珠欢喜,道了声谢,厅上人见事演变成这般,大都觉要有喜事。柳惜见不住往金家弟子所站方位打量,心内凝思。忽地听见“咚”的一声响动,后伴着人的惊呼声。柳惜见往声音传来之地看去,却是史明珠碰柱寻死。 史明珠与众人所站之处稍远,众人要去救援已是不及,待闻声知觉她头已触在木柱上,面上全是殷红血渍。众人看史明珠先前那娇怯的神情,大致猜知这女子性子文静,待人怕羞。如今她女儿家的心事在人前被揭开,一时羞愤,便做出这极端之事。此情众人猜度得到,又为史明珠惋惜,好多人离了座,想要探看她安危,如此人动,倒是比方才马沛中针又骚乱几分。 史明珠寻短见时,向她陈情的那金门女弟子急叫了声“师妹”,最先飞身抢上,去将史明珠扶起,用衣角给她摁住伤口,止血再流。 孟诗等女弟子也各自寻药去与史明珠治伤。柳惜见走去同卫仪卿、单冬雪等几个女弟子道:“你们把史姑娘带去绿桐院歇息,再去瞧瞧包大夫来了没,让她来给史姑娘包扎。不过若有金家弟子跟去,要盯着她们些,别让她们再生乱子。” 卫仪卿与单冬雪得了吩咐,走去劝解围在史明珠身旁的几个金门女弟子,过了一阵,经邹无晋点头方移了史明珠出厅。 厅上终于得静,柳惜见道:“邹大侠,不知史姑娘的师父是哪位?” 邹无晋道:“她师父是诸葛流云。”言罢,神色带愤,显是记恨柳惜见杀死诸葛流云。那诸葛流云是金门中一个寻常弟子,与邹无晋等虽是同辈,其武功造诣却远不如邹无晋、吕山等人,因此声名不显。在洛水镇布庄外,诸葛流云便被柳惜见所杀,只是彼时她不识诸葛流云,当时又杀的魔怔,便记不得了。直至这时史明珠说起,她才问起。但柳惜见此前也没听说过诸葛流云这人,时隔多日,早忘了曾与自己在洛水镇交过手的金家弟子面颜,更对不上哪个是诸葛流云。事出在不是你死便是我亡的当头,柳惜见心中也不如何有愧,问过便也没多说什么言语。 金元极道:“明少侠,柳姑娘,沛儿如今受伤,那咱们再寻个弟子与你们过招便是。” 柳、明二人答应,邹无晋却又道:“金师兄,还求给小弟个补过的机会。” 金元极不解,道:“邹师兄此话怎讲?” 邹无晋揖了一揖,道:“明珠无知,伤了马少侠,马少侠又报仇在即,这么一受了伤,只怕会耽误贵派大事。既是咱们弟子的过错,我想那便由咱们来补过,从咱们门中选出一人来代马少侠复仇。” 柳惜见闻言,心中一凛,暗道:“好哇,原来你们打的是这个主意。”她将方才厅上诸事一串联起来,便想明白了马沛怎会受伤,只是细微之处尚有疑问。 明千霜听了邹无晋言语,也是把眉毛一攒,提防起来。 金元极踌躇不答,只觉这么是让外人给自己出了头,颜面还另说,邹无晋是明着要把百日门一同拉入他们阵间,答应不是,不答应也不是,好生难定。 班炳煌也瞧出金家用意不善,说道:“自古来,两家的仇恨还没听说别家可以代报的。”厅上都是纵横江湖日久的侠士,均知邹无晋适才言语别有用心,说什么补过,却是仍不死心,想要借口寻机除了柳惜见这个仇敌。不过他们置身事外,除了几个惋惜柳惜见武功才分的人,旁的都只存了看热闹之心,并不想说情。 此时班炳煌明着推拒,邹无晋笑道:“也不是没有,班少侠,有过不补不更是无礼吗?咱们金掌门与百日门的金百日金老前辈,还有厅上的金大侠乃是同宗,咱们两家也能说做一家,不必非得分的那样严。”他说的似入情入理,金元极却道:“这是生死拼斗的大事,兄弟实不敢让贵派弟子冒险。沛儿虽受了伤,可咱们门下还有人的,让他们给无鸠报仇也是一样。” 班炳煌听了这话,心中略安。 吕山上来又道:“可是咱们对贵派总有亏欠,马少侠受了苦楚,此罪不赎,心中实在难过意得去。” 金元极哈哈笑道:“这有何难,下去再让史姑娘赔沛儿医药资费便是了。” 邹、吕二人相视而笑,正不知怎样再劝,贾映画却在此时同金元极说道:“师兄,我有话与你商量。”金元极微微点头,随了贾映画到厅外。厅上各人见事情成了这样,越发觉得无趣。 贾映画背了众人,与金元极低声说道:“师兄,我看不如答应了邹无晋他们说的,毕竟眼前咱们两家联手,万古山庄已是敌人了。师父和金起陆都说,常泽总有一日要率弟子抢回龙尾剑,今日若能除掉常泽这两个弟子中的一个,那来日都是少了一个大敌。再说,要是不答应金家,惹恼了金起陆,他报复起来,那也是个麻烦。” 金元极并不是没想到此处,只是他心底实看不起金起陆,便是这时暂与金门说和,也不愿多亲近,是以对金门的人是略敬而疏远。 贾映画看师兄仍不答应,又道:“师兄,咱们带的弟子里头,拔尖的少,未必有人是柳惜见和明千霜敌手,报不了仇另说,一打起来不敌死的是咱们的弟子,岂不是不划算。再说就是侥幸赢了,除掉明千霜和柳惜见,也不见得是快事啊,常泽日后要是寻起麻烦来,那可难顶。师兄不会以为这什么‘日后不得寻仇’的前约能阻得了常泽吧。倒不如让金门把这罪一起领了,将来这账,常泽要算便会算在金起陆头上,他们两家一争,便是咱们百日门崛起之机,何乐而不为。” 金元极一想有理,只是又想如此行径太过小人,还是未应允。贾映画知道师兄心中所虑,说道:“师兄你一会寻个由头出去,把这事扔给我,我再推给邹无晋他们便是。” 金元极凝思一会,道:“好吧。”当下携了贾映画回厅。同柳惜见、明千霜说道:“二位少侠久等,我再寻个弟子与你们过招。” 柳惜见道:“是。” 众人见百日门还要报仇,有热闹可看,来了精神。只等金元极挑人,见金元极返身回自家弟子队中,将近时,忽捂住胸口跪地,神色看去极是痛苦。百日门弟子忙上前来将他扶起,贾映画也赶上去,众人又向金元极围去。 只听贾映画语声忧急,问道:“师兄,你怎么了?” 金元极大口喘着气道:“这心口疼的毛病像是又犯了。”他自是假装的,只是运使内力,使得面上一阵通红,青筋暴起。众人见他这副模样,不敢有疑,只一味催万古山庄请大夫。 金元极怒吼一声,双目圆睁,断断续续说道:“我……我……难起得来,师弟……你扶我起来。” 贾映画将他扶了坐在椅子上,百日门弟子不知金元极有这病症,好些人觉着讶异,只不敢问。明千霜心道:“金元极一代大侠,当年独对燕山四盗几个强敌受了重伤也不肯示弱,如今怎地在人前叫起疼来。”厅上富有见识、久历人事的也与明千霜想的相似。 贾映画道:“师兄,要不你先去歇一歇。” 金元极道:“可这里……这里的事还未……” 贾映画道:“哎呀,还有我呢,师兄你放心吧。” 金元极喘息几口,才道:“那……那报仇一事,便交给你了。” 贾映画应了,又同柳惜见道:“柳姑娘,借你们一间房给我师兄歇息。” 柳惜见一点头,吩咐人将金元极带去养息。 第103章 暗暗较量 柳惜见看贾映画将金元极送出厅,已知百日门和金门打的什么主意。心觉好笑,暗想:“我柳惜见一个小女子,难为你金家两大高手如此费心了。”心中有思,面上不禁显露出来,班炳煌也觉出事情有变,金门一旦要出手必是遣武功胜过柳惜见的来,他只怕柳惜见遇险,正在心急,却瞥眼见柳惜见面含讥笑,看着邹无晋、吕山两个,顿时更来了气,心想自己为她着急担忧,她却没事人一般。 贾映画已与百日门弟子商议,邹无晋凑上前去瞧,厅上余人皆在一旁候等。 陶辰看事情几度转变,心想自己已是废人一个,倒不如给柳惜见挡了这次死劫,保住柳惜见,好使她将来与众同门一起振兴山庄。便让惊雾叫了柳惜见去,同柳惜见轻声说道:“师妹,百日门既改了人,咱们也换人吧,一会我去同他们拼杀,你好好留下。” 柳惜见听他这样说,已明白他心意,蹲下身来回道:“师兄,不必换人的,他们换那是他们的事,咱们不换。” 陶辰道:“我就不信你看不出金家打的什么主意,他们是要趁机要你命呢,你一出手,岂不是自投罗网。我如今已无大用,倒不如让我去,便是再坏也不过一死,万古山庄没甚损失,你不一样……” 不待他说完,柳惜见便插口道:“师兄,你瞧他们费了那么多心思要上阵,即便我这时退了换别人去,他们也会想法子要我重入战阵的,你瞧如今师父、程师伯、鹿太师叔他们一个个不在庄里,不正是杀我的大好时机吗,金家怎会轻易放过。我就是不出手,难保一会儿不会遭他们暗算,方才马沛不就叫人伤了吗,我要是也被一根毒针杀了找不着凶手,岂不是死的不明不白,倒不如在人前光明正大同他们交手,要是真有不测,你们看准了是谁杀的我,来日找他算账便是。” 陶辰欲要抢言,柳惜见将他话止住,说道:“师兄,今日我不出来,金家不会罢休的。”说到这,越发压低了声音,接着道:“他们想杀我,岂不知我也想杀他们。” 陶辰心中一震,双目直视柳惜见,柳惜见又道:“大事在即,我若能侥幸再除掉金家的个把高手,咱们师兄弟日后行事不是又简便一分。” 陶辰不知柳惜见这样大胆,只听得心里怦怦直跳,隔了片刻,暗思:“难怪师父说咱们许多弟子不如她,临难了咱们思退她却思进,咱们单求死她却求死得其所。” 柳惜见道:“师兄放心。” 陶辰神智一复,便又觉得柳惜见异想天开,如若金家出来的是邹无晋和吕山中的哪一个,柳惜见都绝难有取胜之机。 班炳煌在旁一直留意他二人说话,听见了些言语,这时也凑来道:“柳师妹,若真是邹无晋他们与你过招,你有什么法子对付他们。”他想到柳惜见曾杀了焦顺、罗松云等人,或有法子对付邹无晋等人也说不定,因此倒不似陶辰那般悲观。 柳惜见微微一笑,道:“师兄你一会便知,不过能不能成另说,小妹尽力。” 陶、班二人虽听她无甚把握,但得知她有临敌之计,心稍放宽,再不执意换人。 明千霜知他们所忧,待柳惜见返回他身旁时,问道:“可要找人替你。” 柳惜见道:“不必。” 明千霜喜中含忧,等了一阵,见贾映画和邹无晋、吕山几个在一处商议。过不一时,贾映画上前来道:“柳姑娘、明少侠,如今我金师兄不在,我让他的弟子与你们交手怕有失,我的弟子武艺又稍逊,因此上,便领了邹大侠他们心意,从他们金门中选一个弟子,代马沛来与你们交手了。” 石温道:“你们两家是要并做一家了吗?” 贾映画笑道:“石大侠说笑了。” 吕山回身同石温道:“只是替明珠补赎先时的罪过。” 东海四侠与常泽有些交情,已瞧出今日局面,又爱柳惜见和明千霜两个小辈,有心回护。兄弟四人私议一阵,竺守忠出来道:“明少侠和柳姑娘都是小辈弟子,你们派出的弟子,也得是和他们同辈的弟子才过得去。” 公羊伐和白帆帮的师同齐声道:“是啊。” 石温起身道:“哎,竺大侠,公羊兄、师大哥,你们几个多虑了,邹大侠和吕大侠何等身份,怎会亲自下场和小辈动手呢。” 邹无晋哈哈大笑,道:“石师兄说的很是。” 石温道:“那邹师兄你们预备派谁来抵马少侠呀?” 邹无晋道:“我金师兄近来新收了个弟子,这次带他出来增长见识,正好,柳姑娘和明少侠都是常庄主的得意弟子,武艺超群,让他来和柳姑娘、明少侠过招,也不虚此行了。” 石温道:“是谁啊?” 邹无晋道:“照英,你过来。” 金家弟子中走出一穿月牙白锦袍的华服男子,二十五六岁年纪,头束银冠,身材颀长,容貌清俊。这人至人前朝众一一施了礼。 明千霜暗道:“金家怎么会派一个刚入门的弟子来与我们拼斗,必定有鬼。” 柳惜见心下也正疑惑,忽听得卞同之道:“宗少侠不是合欢洞施清浩施洞主的入室弟子吗,怎么如今拜入了金家门下。” 此言一出,厅上耸动。那施清浩行事在正邪之间,武功造诣不在常泽、金起陆等人之下,此人性子孤傲,年轻时独来独往,后来在宜州合欢洞自创门派,方才略近人事,不过所结交人士依旧不多,是以江湖上识得他门人的侠士不多。 卞同之也是前一阵在金家探听消息时得知金起陆收了个新弟子,名叫宗照英。一再细打听,这宗照英竟是施清浩的大弟子,当时虽也吃惊,不过江湖人收一两个徒弟那是人家私事,便以为这不是什么秘要,未向上禀报。这时见宗照英竟被派出来替百日门报仇,方才了悟。虽不知这宗照英武功究竟如何,但想他既曾是施清浩大弟子,又能得邹、吕二人青睐,被派出来与柳惜见拼杀,必定不是庸手。是以卞同之揭破他身份,便是想设法阻他出手。 柳惜见却另有顾虑,知这宗照英是施清浩徒弟,只恐伤了宗照英会得罪施清浩,给万古山庄树一敌人。 邹无晋等人看卞同之道出宗照英从前身份,也是吃了一惊。厅上人,石温最先指着宗照英问道:“你是施大侠的弟子?怎又会拜入金家门下?” 宗照英不慌不忙回道:“家师说,习武之人应能兼容并包,因此要弟子不拘于门派之见,再拜名师学艺,弟子便辗转到了徽州,另拜了一个师父。” 厅上又是一阵私议声音。 石温暗想:“施清浩为人古怪,行事逸出常轨,要说他鼓动弟子另拜新师也不是全无可能。” 明千霜道:“那你是用合欢洞施前辈的武功给关无鸠报仇呢,还是用金门的武功给人报仇?” 宗照英颔首微笑,说道:“天下武功皆是助人维安卫己的手段,其功途无二,用何派的武功不是一样的。明师兄,你说是不是?” 明千霜道:“功途无二,人有二,这可不能由你乱用。” 柳惜见接口道:“我明师兄说的不错,宗少侠,不知你入金门多长时候了?” 宗照英道:“也只是十余日前。” 柳惜见略一沉吟,正色道:“这可不成,咱们万古山庄有条规矩。不得和入门未满三月的新弟子动手,不管是本派还是他派的新弟子,皆不能动手。宗少侠入金门才只十余日,这……,和他动手,不合咱们的规矩。” 万古山庄弟子听柳惜见如此说,大都惊奇,均想:“咱们哪有这样的规矩?”只是人人都知两家暗中较量,猜柳惜见另有用意,便都只憋在心中,也不向身旁的弟子问疑。 吕山走前两步,说道:“怎地从前没听说过万古山庄有这规矩?”金门弟子纷纷附和。 柳惜见道:“这是咱们万古山庄的规矩,吕大侠是金门中人,何必要知晓。你们金门的规矩,咱们万古山庄弟子也不知呀。” 邹无晋冷冷道:“可在洛水镇上,咱们可有几个入门不到三月的弟子,都死在柳姑娘你的剑下了。”话音中夹着痛恨之意。 柳惜见道:“是吗?当时对面相逢,我也不知贵派所有弟子底细,更加不知有人入门三月不到。可是,贵派何以要派新入门不久的弟子外出任事呢?这通常,新弟子不是该在门中修炼扎根基的入门功夫吗?” 厅上有人也想贸贸然便派新弟子去追敌,也太托大,反觉柳惜见问的有理。 柳惜见瞧邹无晋要开口说话,连忙道:“哦,是了,这是金门的事,晚辈不该多问。不过若是我那时知道哪几个是才入门的弟子,定会避开他们的。” 邹无晋“哼”的一声,别过头去,不看柳惜见。 关无奇凑近来说道:“这么说,柳姑娘你是不愿同宗少侠交手的了。” 柳惜见道:“不是不愿,是不能,规矩如此,我也没有法子呀,还请邹大侠、吕大侠二位,另换贤能吧。” 姜河清说道:“谁知你说的规矩一事是真是假。咱们好歹在江湖上闯荡了这么多年,真没听说过万古山庄有这么条规矩。” 柳惜见朝自己身后那万古山庄弟子一摆手,道:“万古山庄弟子都在这,姜大侠若是不信,尽可问问,看咱们有没有这么一条规矩。” 当即有万古山庄弟子回道:“怎么没有,拜师那日,戒律堂的严师伯都明明白白告诉咱们了。”真实的虽没这么条规矩,可万古山庄众弟子自然心向自己人,在外人之前力护柳惜见,那弟子一开口,余人便喊道“有这规矩。” 关无奇以为柳惜见有心拖延,便道:“柳姑娘,若你不敢应战,便自刎了事,何必这样拖延。” 柳惜见笑道:“关大侠可看清方才诸事了,哪里是我要拖延,难道不是马少侠受伤才延至这个时候吗,关大侠怎么怪起我来。”她言中意思,自是指百日门和金门多事,人人都听得出这弦外之音,却无可奈何。 关无奇讪讪道:“如今人已选好了,姑娘又说有什么规矩,这可不是拖延吗?” 柳惜见笑道:“咱们是真有这规矩,难道先时百日门和金门有事搁置下来商谈便可,如今我万古山庄有事要商谈便不行了?关大侠,这合公理吗?” 关无奇为之语塞,吕山道:“那依柳姑娘的意思,你们万古山庄是想要怎么样?” 厅上人也急待答言,人人双目盯着柳惜见, 柳惜见道:“晚辈以为,向人寻仇不必讲什么长辈晚辈的了,仇便是仇,只要是死者的亲友,都可以为之索报。规矩不能框得太死,不然这仇哪,没有几桩是自己可以亲手报的。” 邹无晋、贾映画、关无奇等吃了一大惊,想不到柳惜见竟是自破护垒。明千霜暗吸口气,心道:“你这丫头要做什么?” 柳惜见仍说道:“关少侠的仇,便是由贾大侠来报也无妨。要是还想同方才一样,让金家的英雄们抵过代报,那也可以,只要派出的弟子不是新入门三个月内的弟子便可。” 第104章 各使心计 众人听柳惜见说长幼皆可出战,先前替她说话的石温、东海四侠等又惊又急。 邹无晋指着自己,道:“要是我邹某人给关少侠报仇也可以?” 柳惜见道:“自然可以。” 邹无晋仰天哈哈大笑,片刻后方道:“你纵是敢与咱们交手,我也不敢对你小姑娘下手。”说着拍了拍自己脸颊,又道:“我这张老脸丢不得。” 明千霜心中暗松口气,这时却听柳惜见道:“邹大侠是瞧我年纪小呢还是瞧不起我呢,焉知我有一日不能达至邹大侠今日的境界。再说,邹大侠你领管金门中要务,我也是堂堂万古山庄羁风堂的堂主,我明师兄又任芙蓉坛、羁风坛的执法,职司更在我之上,咱们同担要职,与你邹大侠交手,不算贬损了你身份吧。”她所说半真半假,万古山庄弟子心中虽有疑,却不敢说出,只得静静瞧着柳惜见究竟要行何事。 邹无晋看柳惜见执意要引自己出手,心想这女子诡计多端,不知眼下又打什么主意。思想间,不禁向吕山望了一眼,吕山此时却也在垂头思道:“她怎地一点不怕,反要邹师兄出手……她功夫对付同辈弟子胜算倒是大,可要是和邹师兄比,那是差得远了。她怎还要引逗邹师兄出手呢……难道,难道她有什么法子能胜得过邹师兄?”思疑间向柳惜见瞧去,见她成竹在胸的模样,正想:“她怎不怕呢?还是别让邹师兄出手为好。” 这一想过后却触了灵机,当即又思道:“这丫头最会做戏,是了是了,她面上装得若无其事,要和师兄过招,似有必胜的把握,便是为了让咱们有疑虑,进而怀疑她早有准备,不敢轻易应下代马沛报仇一事。她正可逃脱,其他的年轻弟子谁来她也不怕了。哼,好一招空城计,好心机!”此念一生,越想越觉柳惜见是虚张声势恫吓自己几人,好借机躲过金门高手的重击。 此时吕山思绪纷扰杂乱,脑子已有些乱了,丝毫没想他们原本就不打算要邹无晋出手,柳惜见何以多此一举。 邹无晋不如吕山想得多,心道:“这丫头话里意思是非要我出手,厅上这么多人看着,料来她不会再用贵妃醉舞那迷药,她在洛水镇杀了咱们那么多弟子,拿了化成的两根梅花针便是为寻她报仇来的,方才她躲过了,如今现成的时机又来了,可不能白白错失,早一刻杀了柳惜见早一刻安心。”当下便顺着柳惜见的话道:“柳姑娘好气魄,你既这么说了,我再不答应,岂不是无礼,好,那方才明珠伤了马少侠的过错便由我来补了,我来给关少侠报仇吧。” 柳惜见道:“咱们的前约不变,一会儿生死各看本事,我和明师兄要是死在邹大侠和关大侠手里,咱们万古山庄的弟子不得向你们二位追究。若是晚辈二人侥幸,赢得一招半式,而两位大侠有些微损伤的话,金门与广源镖局也不得向万古山庄追究!一切恩怨,便断在这厅上!”她话音清脆,却不失豪气,邹无晋还未答话,厅上的不少局外人已抢先道:“好!” 待人声稍落,邹无晋也道:“好,就依你说的。” 柳惜见举起手掌来,道:“邹大侠,咱们击掌为誓,不得反悔!”她神色郑重,瞧着邹无晋。邹无晋也竖起手掌,道:“好,不管生死如何,谁也不得再因今日之事追究。”说罢,柳惜见一笑,上前来将手掌与邹无晋手掌“啪啪啪”碰击三下。 柳惜见自己和邹无晋击掌毕了回头叫道:“师兄。”示意他也来与邹无晋击掌,邹无晋明白,遂又抬起掌来,走向明千霜,同他击了掌。 柳惜见转回身,同关无奇道:“关大侠,咱们也击掌为誓。” 关无奇扬了扬手袖,道:“好。”伸出掌来时,朝阳教的查琉匪忽开口道:“关大哥,且慢。” 关无奇手停在半途,道:“怎么?” 查琉匪来到柳惜见面前,说道:“姑娘说,不论长幼皆可替无鸠报仇是不是?” 柳惜见暗忖查琉匪用心,口上道:“不错。” 查琉匪道:“拙荆与无鸠乃是亲姐弟,前阵子他闻无鸠身死,伤心过度,生了病,也多次求我给无鸠报仇。关大哥是无鸠的堂哥,我是他姐婿,咱们都是无鸠的兄长,我想由我给无鸠报仇是不是也一样。” 查琉匪娶的是关无鸠的长姐关无凝,此节厅上许多人都知,这时查琉匪话中之意,似也要参与到这场仇杀之中,柳惜见又才说过只要是关无鸠的亲友都可为他报仇,查琉匪请求不算无理,众人只看柳惜见要怎样回应了。 柳惜见暗暗冷笑,心道:“你朝阳教也想来掺和一脚,这又是为的什么?” 查琉匪道:“拙荆与无鸠年岁相差较大,是看着无鸠长大的,他们姐弟二人感情甚笃,她此次本也想同来,只伤痛下染了病,未能成行。临行前她多番叮嘱,要我务必设法给无鸠报仇。”说着,眼睛转移向关无奇,道:“关大哥,万古山庄只派出柳、明两位贤侄,我若强插进来便多了一人,于他们不公,便只能和你换了,这次给无鸠小弟报仇的机会,便让给我了吧,我回去,也好和拙荆有个交代。” 陶辰听了这话,暗暗忧心:“查琉匪武功比邹无晋虽略有不及,却远胜关无奇。若是关无奇与邹无晋一强一弱联手,那柳师妹和明师弟便不需费力。可若是邹无晋和查琉匪强强联合,那柳师妹他们可没半点胜算。” 厅上许多人也想到此处,亲者忧急,仇者暗喜,非亲非仇的等着瞧热闹。 柳惜见先前出言逼退宗照英引邹无晋应战,是怕伤了宗照英得罪施清浩,此外想趁机再除掉一个金家的高手,她所想抵敌所能抵敌的也只金家的高手而已,这时查琉匪想要插手,对方一下增了人势,原先心中谋划的杀敌之策已不管用。又不知查琉匪此来是朝阳教的授意还是自请,内中有无阴谋,心底实是不愿答应的。 关无奇本没想到查琉匪要来相助,他自知查琉匪武艺胜过自己,由他来报仇更多了把握,自己也不需多麻烦,查琉匪一说完请求替换等言语,关无奇便道:“妹夫你们那么疼爱无鸠,要给他报仇又有什么不可呢,你来便是你来吧。” 班炳煌暗想,要不己方也换人,只是思来想去,庄中武功高的长辈们都不在,余下的师叔们武功还未必及得过柳惜见和明千霜,只暗叹默言。 明千霜也在思索应对之策,查琉匪与邹无晋联手之强是他所不可想的,但柳惜见此前将话说绝,这时临急来找对策,却是难找。无法可想之时,念及柳惜见要因自己丧命,暗道:“我可连累你啦!” 查琉匪看瞧柳惜见和明千霜两人,问道:“两位贤侄,你们不会介意吧。” 柳惜见笑盈盈道:“怎么会,只是……”她说到这忽然止住,看向朝阳教一干人的座位,接着道:“我方才引广源镖局刁少侠的两位夫人去方便,听他们说贵教才放逃了个要紧囚徒,是极要紧极要紧的,不是说救走那囚徒的独眉和尚蛮厉害的吗?查前辈是朝阳教的高手能人,晚辈怕朝阳教主要委派您去追寻那囚徒呢。晚辈和明师兄虽未必比得过前辈,但也不是窝囊废,只怕侥幸之下,伤了前辈,会坏贵教的事。” 朝阳教众人听她说到“囚徒”时,微觉奇怪,到得听她说到“独眉和尚”,已觉雷霆一震。那时人人明白柳惜见所说是司马罄逃匿一事。祝堂跃、卓秋鸣、查琉匪皆是司马徽心腹,司马罄被囚被救各事他几人均知晓,厅上便只石温一人不知此事。 祝堂跃等人此时又惊又怕,惊者,柳惜见竟知司马罄一事。怕者,柳惜见适才言语,暗含告诫威胁,若是查琉匪敢再掺和给关无鸠报仇一事,那她便将司马罄多年来被司马徽所囚之事公诸于人。这几个当世豪侠,也多经历过生死险阻,但曾少有胆怯的时刻,这时却被柳惜见几句话吓住,流言非流言,他们如何不惊不惧。 刁信的两个夫人听了柳惜见话,更是提心吊胆,又怕丈夫责骂,又怕公公怪罪。 厅上余人虽听得不明所以,但瞧柳惜见和朝阳教诸人的神态,神思灵敏的已品出了味,暗暗沉思。 朝阳教的来人中,祝堂跃为最尊,石温为最强。如今石温不理他们的事,柳惜见的话他虽不明白却也没问。 祝堂跃听了柳惜见话后已暗暗权衡利弊,原来司马徽得知柳惜见在洛水镇一人除掉金家四大高手后,暗惊她的心计手段,只怕来日柳惜见会转成为朝阳教的大敌,便有除去柳惜见之意。石温回教后,司马徽听石温几次提及柳惜见,听言语石温竟是想让他侄儿娶柳惜见,司马徽对柳惜见已有歧见,哪里还容许,反觉柳惜见是红颜祸水。后金起陆来信,要他帮金家做个见证,司马徽揣度其意,知金起陆是想杀了柳惜见报仇,索性便顺水推舟,顺道也帮自己除了柳惜见。 祝堂跃等人来时,司马徽已传达了此意,祝堂跃几个看用金化成寻仇之路不通,本想再用其他事挑起柳惜见和金家的纷争。后来却出了明千霜的事,旁观至此刻,除去柳惜见有望自是暗喜。却又虑明千霜,几人曾听说过明千霜的一些事,知明千霜小视不得。关无奇武功在祝堂跃等人眼里算不上高明,纵是还有一个邹无晋一同,还是怕到时变生意外,柳惜见逃了过。是以才让查琉匪将关无奇替换下来。 哪知柳惜见竟用司马罄一事来威胁,祝堂跃思量再三,不得不先顾司马罄一事,终说道:“查师弟,为兄一会还要给你安排事呢,你怕是不能上阵了。” 查琉匪明白师兄意思,只又得含愧同关无奇致歉,退了回来。关无奇依附朝阳教已久,司马罄又是在他手下被放脱的,他早怕司马徽会责怪,对朝阳教的人哪敢有怨言,只诺诺遵命。 柳惜见将局面扭转回正轨,安下心来。 第105章 厅中浴血(一) 朝阳教来到厅上之初,柳惜见看祝堂跃等人神态不似旁人,又阻断石温示警,便觉朝阳教未必揣着什么好意。后见关无奇对朝阳教诸人恭谨近于奉承,思量他们若要来为难,便用司马罄一事敲打。但她回来未将司马罄被司马徽所囚之事上报,说了怕常泽事后问起生出疑心,便抢住时机设计刁信的两位夫人,日后旁人真要问起,也有借口推开,免去怀疑。没曾想当时随意提防,这时竟真有用,柳惜见心内暗暗叫“幸好,幸好。” 章翼济早已被他们几家的杂事惹得不耐烦,这时见各事端已了,便道:“再没旁的事了吧,你们要报仇的要挡仇杀的都快些吧。” 班炳煌、陶辰等万古山庄弟子暗暗惊忧。 柳惜见道:“邹大侠,关大侠,咱们便在这厅上了结!” 邹无晋和关无奇齐声道:“好!” 厅上不知是谁叫了声:“大家都往后挪挪,给邹大侠他们腾出地儿来。”厅中所剩空地本还算阔,但众人怕邹无晋、明千霜几人激斗中误伤自己一干看客,这人话一说完,除了万古山庄弟子,各人纷纷挪椅搬桌,一时间尽闻桌椅磨地的声响。万古山庄弟子见此,也得跟着后挪。各派直退临至墙壁,方才止动。不一时,厅上止息,中间空处只剩柳惜见他们四人。 朱静本率百多个弟子守在后厅,于前厅种种情形变化尚能听清,听说柳惜见和明千霜要应战邹无晋、关无奇,按捺不住,吩咐了那百多个弟子做好守备,自己领了一个叫耿绍谦的弟子到前厅来。 明千霜知邹无晋是最大强敌,便让柳惜见去对付关无奇,自己立在邹无晋对面。四人除了邹无晋,均带有兵刃。明千霜因要和邹无晋相斗,见他不携兵刃,便问道:“前辈不用兵刃吗?” 邹无晋道:“我早不用兵刃了,明少侠你用无防的。”明千霜未答话,心底却打定了主意,敌人不用兵刃自己也不用兵刃。 四人互朝对方抱了拳,柳惜见抽剑出鞘,关无奇按鞘拔刀。关无奇道:“柳姑娘,我年长于你,先让你三招。” 柳惜见道:“多谢前辈。”话音未落,众人便见她倩影飞飘而出,直奔关无奇所在去。关无奇依他所诺,先让了柳惜见三招。三招过后,关无奇便挥舞手中单刀,一招一式和柳惜见对攻起来。 明千霜和邹无晋也已接战过招,邹无晋所使乃是徽州金氏武学中的翻浪遏云掌,掌力沉猛浑厚。明千霜则使的是七步拳,亦是拳猛势急。两人不使兵刃,拳脚中便暗暗用上了内力。明千霜终是少了二十多年的内力修为,越到后来越显滞拙。 那面柳惜见与关无奇斗得还算轻松,柳惜见施展万古山庄的日月同天剑法,纤巧又不失凌厉。关无奇自来所练刀法便是快急力烈一路,他与柳惜见已拆了三十余招,仍是未分胜负,竟是连一点谁高一筹的迹兆都瞧不出。 邹无晋是当世高手,更为众人注目。厅上大半人倒都是在看邹无晋和明千霜交手,广源镖局一众关家子弟则心忧父亲,目光片刻未离开柳惜见和关无奇。刁信等人正凝神观战时,忽听一阵喝彩之声,有人叫道:“邹大侠好掌法!” 众人向邹无晋、明千霜两人转目,却见明千霜踉跄后退几步,勉力站稳。原来他方才被邹无晋一掌打在左边肩头,肩骨痛如欲裂。若不是他以自身修习的内力护体,只怕会震及心脉。 陶辰见明千霜被打得后退,很是担忧,他一时忘了双脚已无,直了身便想站起。惊雾见师父想要起身,忙伸手去扶,陶辰回觉过来后,叹了一声,将背缩回椅中,双手撑扶座椅两边。惊雾瞧师父又坐下,慢慢缩回手去,看回厅上。 厅上虽爆起这喝彩之声,邹无晋却无一点欣悦。他与明千霜这时已拆了四十余招,才得伤他一掌。这一掌本是要击在明千霜胸口,不想明千霜沉肩后让,竟只被他掌风扫到左肩头。久战不下,此于邹无晋这样的身份来说,已失了颜面,心下不由得暗暗惭愧。 厅上稍有见识的也看出明千霜虽不及邹无晋,但邹无晋一时收拾不下明千霜,长幼皆是强手。爱才的好不惋惜,只怕明千霜再支持一阵还是会折身于邹无晋之手。 明千霜从邹无晋掌底逃过,也是暗自心惊,暗道:“这老儿好厉害,盛名不虚。”他受此一击,当即变换招式,使出蜀州冯家绝学“飞湍争流”,这也是一路掌法,这掌法又分两宗,一宗主灵,即出掌疾迅灵变,一宗主力,在快迅之外,又需达至刚猛沉雄。 明千霜内力不及邹无晋,不敢再与他硬拼,当下以守为主,只使出“飞湍争流”中灵巧的掌法抵对邹无晋,以耗费他内力。 柳惜见初时见明千霜被伤,还为他忧心,及至见他已变了御敌之略,心中安定,心神全注去对付关无奇。 关无奇武功不见得出奇,但多年走镖,对敌经验颇丰,几次从柳惜见剑下躲过。柳惜见心中正急,想要早一刻将他制住前去相助明千霜。挺剑便要前刺,猛地里记起师父曾说过的,与人相斗,戒焦戒躁。当即放平了心,稳稳进招。 关无奇看柳惜见长剑从斜边刺来,一面挥刀挡格一面侧身避让,顺势伸出左手往柳惜见腰上的悬枢穴点去。柳惜见眼明手快,左手一面按下剑鞘机括,一面将剑鞘递出,剑鞘上钢针弹出,直刺关无奇手心。 关无奇忙缩回手,柳惜见右腿踢出,正击到关无奇左腋。关无奇忍痛将剑往柳惜见面上劈去。柳惜见后仰闪避而过,将长剑削向关无奇大腿,关无奇脚下趋避,一手翻转单刀,向柳惜见右臂砍来。柳惜见运使内力在剑鞘上,竖起剑鞘挡护。 关无奇单刀与柳惜见内力一撞,只听见“铮”的一声响,他单刀脱手,掉落地上,手也兀自颤抖,脸色难看。柳惜见不与他喘息之机,当即将剑往他身上要穴点去,关无奇失了兵刃,又被柳惜见内力所震,一时手忙脚乱。他虽听说柳惜见是万古山庄资性极好的弟子,但想她始终年轻,便是出色,也不会强过自己去。谁想一交上手,竟是不见一毫取胜之机。 关无奇几次想去拾起单刀,俱都被柳惜见逼了开去。关无奇的长子关言声见父亲没能夺回兵刃,叫了声:“爹,接着。”便即将自己随身佩剑抛给关无奇。 关无奇躲开柳惜见一招“燕尾点波”后,伸手去接关言声掷来的剑。柳惜见却也不阻挠,等得关无奇抽剑出鞘,她道:“关大侠,你可换好兵刃了吗?” 关无奇以为她有意侮辱,怒不可遏,当下使出一招“白云消散”,直攻柳惜见咽颈。柳惜见斜迈一步,出剑刺向关无奇左胸。 厅上邹无晋与明千霜两人相斗,邹无晋直攻,明千霜坚守无攻,时刻一长,各人只见明千霜东闪西避,一味逃躲,大有被追着打的意思。各人看的无味,倒不如柳惜和关无奇斗的激烈好看,多数人便将目光转至柳、关二人身上。 柳惜见向关无奇左边胸腔一刺,关无奇一面抡起剑来砍斫柳惜见长剑剑身,一面躲避。柳惜见左手用剑鞘点出,正中关无奇手肘。他手肘被藏在鞘中的钢针一刺,流出鲜血。柳惜见挥转长剑袭向关无奇前胸,众人只见她剑光宛如银屏,紧紧罩住关无奇上半身,人人暗暗惊异于柳惜见出剑之快。 关无奇始终避不开柳惜见剑尖指绕,柳惜见也不想置他于死命,只划破他胸前衣襟,两人所过之处,只见关无奇衣衫碎布。 关言声看父亲遇险,父子情深,也顾不得不合道义,取出一支飞镖便对准柳惜见后心发去。万古山庄弟子已见关言声暗施偷袭,班炳煌手中无暗器,正想飞身出去夹抓那飞镖。蓦地里见右手边飞来一只茶杯,直冲向那支飞镖。 却是李允然扔出的,她见关言声发飞镖偷袭柳惜见,便拿起身旁一只茶杯掷出。关言声飞镖才至半途,便被茶杯撞偏。两样物事双双堕地,那茶杯中还盛得有半杯茶水,茶杯落地摔得稀碎,茶水溅湿一片地面。 李允然打下那飞镖后,看向关言声,冷冷道:“卑鄙无耻!”横了他一眼,又侧转过头来看柳惜见和关无奇相斗。关言声看万古山庄人人面色带怒,想自己是在别人地盘上,也不敢再放肆。 柳惜见已知适才之事,后危虽解,心中忧虑却未除。当下剑招如骤雨下地般往关无奇身上招呼。关无奇无奈中向后翻了两翻,他本盼着这快翻能躲开柳惜见剑光压迫,情急中未加思虑周全,这一翻身反将自己各要害暴露在敌人眼下。柳惜见轻功又极佳,当即变换了攻袭的位置,在关无奇身子凌空翻转之际,双足轻点,一跃起身,先在他额角轻轻划了一道伤口。待他身子将要倒转时,一剑砍向他后背。 众人只听见“啊”的一声痛呼,关无奇身子失了控制,直摔至地上。关言声、刁信一群人急声喊叫:“爹!” 关无奇是面向下落的地,他也甚强悍,落地片刻后便挣起,同柳惜见再战。柳惜见极是佩服这老人家的耐力,又和他对拆起来。不过关无奇终是受了伤,不出十招,便被柳惜见使出的一招“飞鹏冲宵”制住要害,只得罢手。 这虽是仇杀,各人先前是打着你死我活的心念比斗,但临到最后一刻,柳惜见心生不忍,制住关无奇后,点了他穴道便将他往关家子弟处一推,送出战圈。关言声等人看柳惜见并没伤害父亲性命,悬着的心终于放下。他们几人接住关无奇后,向柳惜见瞧去,见她已转剑劈向邹无晋。 第106章 厅中浴血(二) 关言声等人接过父亲来,见他额头上只被柳惜见划出一道血口,均暗自想道:“她这一剑要是刺的深了那还了得。”各人知柳惜见手下留情,心中大慰。关无奇在人前如此败退,却是颜面无存,想要上前再战,几次被关言声拉住。 柳惜见收拾下关无奇便转攻邹无晋。她此又是另一番心境,对金家的厌恶,于金家今时来寻麻烦的怒意同在潜滋暗长,更急于除去邹无晋这一高手,心念交杂,出手便越加狠戾。 明千霜先时只守不攻,柳惜见一来威势大增,便适时进攻。他与柳惜见一时分攻邹无晋左右,一时分攻他前后,邹无晋确真是一代强手,在柳、明二人夹攻下仍是攻守有度,不见凝滞。 柳惜见与明千霜同邹无晋又过了百余招,他单用翻浪遏云掌抵对,中途加使过几招通臂拳,竟两次阻住柳惜见和明千霜同时进攻。 柳惜见和明千霜屡攻无果,心下急躁起来,又是一阵猛攻,这急攻下,两人招式中露出的破绽不小,邹无晋眼光何等老辣,当即拿准时机攻他二人要害。且喜明、柳二人应变灵速,避让了开去。 柳惜见暗想:“这可是又急了,如此猛进非但难以损他,反倒耗自己气力。”明千霜也是同她一般的心思,二人思量之间互向对方望去,心中均想:耗他内力,待时而动。相望间,两人不觉点一点头,各按心中所想御敌,这一下竟是不谋而同。 此后二人再出招,都是沉稳而动。再过四十余招,邹无晋渐觉精力不如先前,他知柳、明二人不再一味进取,所使招数虽不至逆势让自己立时败阵,但二人所使巧招居多,于他们自身内力损耗不大,时刻一久,待自己内力损耗将尽,两人再与自己拼内力,那时危矣。想到此处,便欲与柳惜见和明千霜比拼招式,柳惜见有长剑在手,只以拳掌相对未免吃亏。当下喊道:“给我剑!” 金家众人知道邹无晋要用兵刃,持剑的弟子便想要将自己佩剑抛掷给他。但还未行动,金化机便先了一步,“唰”地一声将剑取出鞘,一手平推送剑至邹无晋手边。 金化机推剑这一手干净利落,搏得厅上不少年轻女子侧目。 邹无晋得了剑,当即展开金家一路“后羿挽弓”剑法,朝柳惜见疾攻而来。柳惜见剑法纯熟有成,变招以本门的“悲风愁杀人”九路剑招应对。明千霜少时也抽出腰中软剑来攻邹无晋,他使的却是冯家的“寒松揖大夫”这一路剑法。一时间厅中只见白光狂舞,虚影纵横飘闪。邹无晋因志在取柳惜见性命,倒将大半心神用在柳惜见身上,于明千霜便只防他不伤及己。 万古山庄中也有了不得的拳掌功夫,但柳惜见入门时便专攻剑道,余的武学用心的只摩冰掌一门,因此她拳掌功夫在同辈中与明千霜、陶辰、班炳煌等人相比也略有不及,但剑法却远胜一众同门。 先前邹无晋与她拳掌相交,慑于邹无晋内力之威,她不敢逼得太近,也无施展神奇之处。这时邹无晋用剑与她抵对,卸去内力,柳惜见少去许多忌惮,当即将自己所学所悟用于剑上。 初时三人各展奇技,运使剑招中种种精妙对决,众人看得好不过瘾,他三人也是斗得酣畅淋漓,心中互赞互佩。过了一阵,明千霜频出妙招,邹无晋不敢大意,只得以同样的对敌之心与他过招。不过十余招,明千霜与邹无晋一时俱都忘了什么复仇之事,只把对方当做世间最佳的对手。此时邹无晋对柳惜见亦是同等的看待,柳惜见却对金家恨的不同,邹无晋先前又为难于她,这心胸可就难开阔了,只将满腔杀意怀存到底。 到得邹无晋展开“弯弓搭箭”这一剑招时,将剑锋长斜竖开,劈向柳惜见面门。柳惜见将剑急转,使出一招“千里暗黄尘”,将剑舞成一团白影,向邹无晋身上蓬散出来。邹无晋刺向柳惜见的剑锋竟被弹了回来,反撞向他鼻端。 邹无晋心中一惊,这一招实算得自己已输了,惊悸之余更有羞恨裹缠。略一失神之际,柳惜见已使一招“飞沙走石”从右击来,明千霜则是一招“迎风立雪”从左攻来。 邹无晋收回神思,使出一招“指东射西”,先将剑尖点向柳惜见眉心,阻住她进攻之势,再急旋手腕,转剑指向明千霜咽喉,只是险中忙乱,剑尖只伸到他下颌处。明千霜抖剑上震,荡开邹无晋长剑。 柳惜见再使那招“飞沙走石”攻来,邹无晋回剑以一招“神箭逐日”抵挡。哪知柳惜见长剑到了中途,陡然回缩。邹无晋一愕,厅上众人也是微怔,不明柳惜见何以撤招。 正在人人不解之时,柳惜见手中窜射出七八道白光来,一道道撞向邹无晋手上长剑。“铿铿铿铿……”响了七响精铁撞击之声,最后一道白光逸出时,各人又闻“铮”的一声,邹无晋长剑竟自一断为二,“哐啷”一声落在地面。 厅上武功强者已看出柳惜见在一霎时间便连向邹无晋刺出八剑,最后一剑更是将邹无晋长剑砍断。邹无晋用剑挡架柳惜见攻招,无一有失,这才只响了七响和折断兵刃,而不是在身上留下八个窟窿。众人惊讶于柳惜见出剑之快,却也赞叹邹无晋守御之严。 万古山庄的“悲风愁杀人”九路剑法讲究大开大合,但唯有“飞沙走石”这一剑招讲求快急重巧,在片时之间要能多次出手,与总诀略有不同。柳惜见适才回缩的那一剑,乃是飞沙走石的后招,不过她反着来使,只想让邹无晋出其不意。 柳惜见连刺八剑皆被邹无晋挡了开去,心内赞道:“好一个大高手!”邹无晋却也在想:“这小妮子好厉害!” 金化机在旁看自己佩剑被斫断,好生痛惜。吕山看邹无晋兵刃断折,从自己一弟子手中拔出一把剑,道:“师兄,接着。”说着将剑向邹无晋抛去。邹无晋纵起凌空,接过长剑,还未落地,便运使内力向柳惜见脑袋上劈出一剑。他剑离柳惜见尚距数寸,柳惜见便觉有股巨力涌来,知邹无晋在剑上运了内力,当即旋身避让。 柳惜见躲过那一招,邹无晋长剑劈空落在地砖上,“嘭”的一声巨响过后,地面腾起一阵烟尘,两块地砖被砸出无数小裂缝。 明千霜见状,倏地将软剑伸卷向邹无晋胸腹。邹无晋看他将剑舞得如千万条银蛇一般,剑来时夹着“嗡嗡”之声,知道厉害,当即圈转手中长剑,划出一个圆圈,罩制明千霜剑光。顿时大圆圈住明千霜来剑,明千霜将剑转竖,向上一抛,他剑有如一道白虹,冲贯出邹无晋剑光圆圈,接着轻轻一跃,伸手一抄,将自己佩剑接入手中。 柳惜见这时一剑往邹无晋右肋刺来,邹无晋转剑回救。 厅上各人瞧着这情形,已看出柳惜见和明千霜在剑术剑招修为上直追邹无晋,二人若是不计内力,和邹无晋单打独斗,未必便输给邹无晋。 吕山、祝堂跃、卓秋明等一干人看常泽收得这样天分的弟子,是又羡又恨。偏偏石温还说了句:“哎,怎么咱们教中没收得这样的弟子,还是人家常庄主有眼光啊。”祝堂跃又好气又好笑。公羊伐、师同几个点头称是,却是出于真心。 邹无晋想不到自己会被两个小辈逼得左右难顾,心想他二人内力不及自己,当下在剑招中运蓄内力。柳惜见使出一招“鱼咬莲花”,被邹无晋以内力一冲,剑身回震,险些伤着自己右颊。 邹无晋一用上内力,柳、明二人果然心生忌惮,此后出剑要么也是使上内力,要么只在邹无晋身周试探。柳惜见欲杀邹无晋为万古山庄除去一个敌人,强攻不成,只好依原先心中所想的法子对付他。再悠哉的御抵一阵,看邹无晋剑招慢下,估量邹无晋又耗去几分内力。眸中寒光一闪,当下一声娇斥,在剑上运了内力,使出“绵风剑”。 “绵风剑”并非快剑,运蓄于上的内力软绵黏连,如此于柳惜见自身内力损耗不多,与邹无晋又可拼上一拼。 各人看柳惜见忽改换了剑招,不再以快剑对敌,均想看她又有什么奇招。明千霜使的仍是一路“寒松揖大夫”剑法,他瞧柳惜见神色凝重,不似先前,又换了攻敌路数,知柳惜见定打着什么主意,但不好相问,只能自顾。 柳惜见一路“绵风剑”使来,邹无晋便觉自己长剑与柳惜见的剑时常会绞缠在一处,不似原来灵活。明千霜又在侧攻袭,两边难以兼顾,脚下即忙退出五步,将柳惜见和明千霜置于同列,好使自己不必分心顾着两端。 才将立定,柳惜见和明千霜同时出剑刺来,邹无晋将长剑横扫,荡开他二人来攻。柳惜见再使一招“风摇柔波”,穿向邹无晋右胁下,明千霜则身子微偏,将剑刺向邹无晋后腰。 邹无晋见状一惊,看柳惜见剑尖逼得近,忙斜剑一撩,本想自右至左,先拨开柳惜见攻向自己右胁下的剑,再撞开明千霜软剑。但忘了柳惜见此时剑招中蓄有绵黏内力,有如磁铁一般,不轻易脱得开。他长剑一触到柳惜见的剑,登时被黏住,一拉不脱。如此耽搁,明千霜剑尖已抵住他后腰,刺入肌肤。忙中只得加运内力护身。明千霜长剑再侵不入邹无晋身上,柳惜见长剑也被他内力一震,落将下来。 明、柳二人一齐收剑,邹无晋趁机调匀内息,在柳惜见和明千霜再攻来时,微微将剑绕转,左右游荡地朝柳、明二人先袭去。他出招飘逸快迅,后至而先列,厅上喝彩连连,只看柳、明二人怎生应对。 柳惜见和明千霜看邹无晋攻招凌厉,脑际都同时闪现出一剑招来。两人当即将剑上下挥舞,在剑刃与邹无晋长剑相触的一瞬,急削向邹无晋肩颈。厅上又是一阵喝彩,邹无晋颈上被两把钢刀相围,难以闪躲,又只得猛吼一声,运使内力将柳、明二人的剑震开。 厅上人都没见过方才柳、明二人所使的剑招,好些人心下疑惑,思疑间便向万古山庄弟子看去。万古山庄弟子却也是满面不解之色,柳惜见、明千霜二人出招虽略有不同,但是两人所使是同一剑招无疑,此剑招不是万古山庄的剑法更是确然的,各人便惑于她二人如何会使。明千霜随冯峥学艺,有的弟子便以为那是冯家的剑招,也不为奇。 柳惜见和明千霜使的却是展泉山所创逆风十三式中的第五式。他们二人都是灵思敏捷的,适才一见邹无晋来招,想到这一剑招正可破解邹无晋攻招,便同时使将出来。二人一人是展泉山传人,一人则见展泉山使过,这一施展出来,威力倍增,直取邹无晋要害。只是邹无晋内力太强,两人终究还是没能割下他首级。 当日明千霜在合家口试演这剑招给柳惜见瞧过,人若问起柳惜见也有正当说辞,因此她当众使出别派剑招也不心虚。 且说邹无晋躲过明、柳二人夹攻后,跳到四五尺之外,待得惊魂稍定,即又向柳、明二人进招。三人拆了七八招后,明千霜软剑朝邹无晋左乳上刺来,邹无晋此刻正挥剑抵挡柳惜见,无暇回剑解危。他运使内力在手,左手成掌穿上,如一道气剑,撞上明千霜的剑,迫得明千霜软剑易向,冲柳惜见左腕插去。柳惜见左手本握着剑鞘,被那软剑一刺,手上吃痛,松开手来,剑鞘脱手掉下。 变起仓促,明千霜奋力将自己的剑扯回,却还是晚了片刻,柳惜见手腕已被他软剑削到,鲜血正一滴一滴淌下。 柳惜见撤招回来,将长剑向前一抛,朝邹无晋刺去。右掌运力,使出摩冰掌,在左腕上滴下的鲜血前一推。血滴遇寒凝成冰粒,随着掌风前送。 邹无晋此刻正躲柳惜见先时前抛而来的长剑,忽地寒气扑撞过来,冰冷刺骨,知觉柳惜见发出摩冰掌。他在洛水镇时便曾受此掌一击,兀自心有余悸。这时柳惜见内力充沛,掌力更是厉害,当下忙也运内力抗寒。片刻后,左手上却一阵剧痛,生死关头邹无晋也不敢垂头去看,仍是运内力热身。蓦地里一股冰寒的巨力掀来,竟似要将自己抬起。邹无晋手上又痛,一时站立不稳,跌倒在地,耳边只听得本门弟子“师伯”“师父”“师叔”的急呼之声。 邹无晋不知自己受柳惜见一掌后的情景,厅上各人却看的清楚。柳惜见在邹无晋抓她佩剑之时,发出摩冰掌,她腕上流下的血滴顿时冻结成冰珠,被摩冰掌掌力裹挟击向邹无晋。 邹无晋看柳惜见使出摩冰掌,只运内力暖热周身,却没料到有血滴冰珠袭来。被掌风带去的血滴冰珠共有四粒,上下两颗没能击中邹无晋,中间两粒一粒擦过他肩上衣裳,只划烂衣布,另有一粒却打在了他左手的小指上,击断了他小指。 原本邹无晋运内力护身,外物轻易近不得他身,只是柳惜见发出摩冰掌时也运了内力,便成了硬碰硬之势,两下一撞,便撞断了他小指。邹无晋有内力热身,感觉未失,便还知道痛。 厅上各人眼看柳惜见以血滴凝冰伤人,一时瞠目结舌,定定看着厅中,无人出声。 第107章 口角无尽 柳惜见使出摩冰掌,厅上与她掌风相对的人虽未受到创痛,但也感到一股寒意蔓延过来,人人暗自运内力御寒。 吕山看邹无晋被柳惜见断指后又被她掌力掀翻,早从座上站起,心中已定了主意,若是邹无晋丧生,那自己便要冲上取柳惜见性命。 看邹无晋久久不起身,金门弟子大急,吕山踏出几步,忽听邹无晋呻吟一声,后见他蠕动两下,慢慢从地上爬起。 邹无晋身周结了薄薄一层白霜,他起身露出面颜来时,众人见他须眉尽被白霜所凝。 金家众弟子看他起身,心中稍安。厅上各人见摩冰掌如此神威,不由得暗暗骇异,一些历事深的人却看出,柳惜见摩冰掌尚未练至最上乘,但以她年纪来说,能练到如此境界,已殊为可贵。 邹无晋起身后,抬起左手一看,见自己小指已被折断,怒恨之意陡增,忙去寻断指时,柳惜见提掌欲要向他进攻,吕山喊道:“住手!” 柳惜见右掌顿在半空,却不放下,问道:“吕大侠有什么话说。”吕山淡淡瞧了她一眼,双目转向邹无晋,说道:“师兄,这下半场由我来替你打吧。” 柳惜见放下掌来,班炳煌这时回道:“咱们先前说好了的,两人对两人,吕大侠这样乱来,不合规矩。” 石温也道:“是啊,要换人算是怎么回事?以何名来换?你邹师兄是输了呢,还是吕师兄你要另生名目来和两个孩子为难,这生的又是什么名目?” 吕山微笑道:“石师兄多虑了,咱们还是替明珠贤侄补过而已,只不过我如今想和师兄换一换,让他暂先养息。先前也没说中途不能换人是不是?”他神态谦恭友善,却是定要上阵替邹无晋,不过众人事先确真没说定不能换人,他最后这一句话倒无人反驳。 万古山庄弟子均知换了吕山来,于柳惜见、明千霜大大不利,有人便道:“可咱们也没说能换人不是,换不换人之条例先时既没说好,便不该强加进来。” 祝堂跃哈哈大笑,道:“既然不换人,那便加一个人进来也无妨的,明贤侄和柳贤侄两个同斗邹大侠,可不是以多打少了吗,不大公平?” 李允然道:“祝大侠这话可说的不对,再换了吕大侠进来,那广源镖局和百日门便有关大侠、邹大侠、吕大侠三个了,咱们万古山庄还是我明师兄和柳师姐,他们两个打三个,这才是不公平呢。” 万古山庄弟子纷纷叫喊:“就是!” 厅上人也知道此事于万古山庄不公,只是大多数人不敢招惹朝阳教和徽州金氏,常泽现下又不在万古山庄,众人自然不敢为万古山庄说话。只竺守忠出来道:“祝大侠、吕大侠,不管是加人进来还是临阵换人,都不合规矩,江湖事江湖规矩,你们若不想遵行,索性便不做这江湖人了!”他这话已是严厉至极,吕山和祝堂跃是颇有名望的人物,此际两人各怀鬼胎,如今被竺守忠言语讥讽,神色都极是尴尬。 祝堂跃打个哈哈,道:“竺大侠,咱们也不是这个意思,方才我的话还没说完呢,这吕大侠加进去,万古山庄的贤侄们也加入一人来和柳贤侄、明贤侄一起,他们也有了三人,这可就一样了嘛。” 竺守忠捋捋颌下的长须,说道:“这人和人也不尽相同,祝大侠,吕大侠岂是这些孩子们可比的,要是他也出战,那万古山庄少说也得出来十个弟子和明贤侄、柳贤侄一起应战,那才算公平吧!”他一语道破机关,吕山沉下脸来,慢慢道:“他们就是加二十个人进来也不妨。” 竺守忠道:“这么说,吕大侠是铁了心要强上阵了?” 吕山横眉道:“是又如何?” 竺守忠负手走出,一字一句道:“既然如此,那老夫便也出来领教吕大侠的高招!” 厅上人闻言,相顾惊愕,没想到竺守忠竟要趟这浑水,吕山道:“竺大侠和万古山庄有什么亲故呀?” 竺守忠道:“我与常庄主是朋友,论起来,这些孩子要叫我一声伯伯。今日常庄主不在庄中,程女侠、鹿老前辈、洪大侠他们又不知往哪里去了,只剩下这些小辈,你们要和人家的弟子比斗,上场的又都是前辈高手,孩子们不知事,也不请个长辈帮手,如此岂不是让吕大侠、邹大侠担上欺负小辈之名。倒不如我也一起来,给他们添了帮手,如此便能免得吕大侠、邹大侠背负恶名。”他言语似是责备万古山庄一众年轻弟子,实却讥讽金家人欺压晚辈,厅上各人明白。 金化机道:“竺前辈,先前可是柳姑娘说不计长幼,想要出手报仇的便出手报仇,怎么这会儿又扯到什么欺负小辈了。” 竺守忠道:“所以说这些孩子不知事嘛,没一点轻重。再说了,有的事,也不是原先说定就成的,适才动手前也没说能换人,如今你们要换人,怎知人家改日不会忘了柳贤侄的话,说你邹师叔、吕师叔欺负小辈呢。”竺守忠多番维护,万古山庄弟子知道他是好意,心中均是暗暗感激。 吕山道:“竺大侠果真要管这事了?” 竺守忠道:“吕大侠看我像说笑的样子么?” 此时邹无晋开口道:“吕师弟,你退下,莫再说什么换人的事,我还动得起呢!”他话音沙哑,似是才运过内力,身上的白霜已化成了汗露,全身衣裳濡湿,面上也是淋了水的模样。 吕山看邹无晋推拒自己相助,恐他再受伤,忙道:“师兄,咱们谁来都是一样的。” 邹无晋道:“你退下,我再和两位贤侄过招,咱们是帮百日门复仇的,再啰嗦成什么样子!” 吕山对这位师兄一向敬服,他说话自己也只得听从。 邹无晋适才沉默不言,是因受了柳惜见一掌后,胸中滞闷,难受至极,又因手指断了,心中难过,也无心参与吕山诸人的争口。直等到这一阵心绪略平,想起断指之仇,洛水镇之恨,怒火重燃,杀柳惜见之心越坚,便要上前再战。 竺守忠、吕山诸人相争时,柳惜见和明千霜不参言,也是各有打算。二人同邹无晋斗了这多时候,内力损耗虽不及邹无晋多,可毕竟有失,因此两人暗暗调息,养复精神。争论诸事,同没加理会。 这时邹无晋不肯退下,也没说再拉别的帮手,柳、明二人乐得少去许多口争,也就没再说什么。 吕山退回自己座上,邹无晋同竺守忠道:“竺大侠,咱们不换人也不加什么人,你是还要给柳、明两位贤侄做帮手呢,还是退下做个看客呢?” 竺守忠瞧向柳惜见和明千霜两个,说道:“这就看二位贤侄要不要我要这个不中用的老家伙帮忙了。” 柳惜见躬身道:“多谢竺伯伯仗义执言,本来有伯伯相助是再好不过的,只是咱们自己惹的事,如今要来牵累你,很是过意不去,还是我和师兄自己对付吧。” 竺守忠笑道:“那也由你们。” 柳惜见再向他施了一礼,竺守忠转身回座。 第108章 同门情深 柳惜见转身与邹无晋相对,两人心里虽是恨极了对方,可面上均是含笑。客套几句,厅上给客人添茶的弟子已将柳惜见和邹无晋掉落的兵刃捡了来,交还二人。 三人抱拳,护说了声“请”之后,便各自展开剑法,过起招来。 邹无晋受了摩冰掌,胸腹上兀自疼痛。但心恨柳惜见出掌不留情,又自觉尚有余力对付这两个后生,心中倒无疑虑。 柳、明二人也知他才从生死门中逃回,必会竭尽全力出手,当下也丝毫不敢怠慢。 徽州金氏有门功夫叫“玉山咒”,是从佛经中演化而来,其扎根基的内功以金门中正宗的内功为本,化生出另一宗稍有不同的内功来。只是这“玉山咒”武功练到第四层时,真气流转于阳白穴、头临泣穴、风池穴、环跳穴等,此系胆经。 邹无晋在练“玉山咒”第四层时,曾走火入魔,胆经重伤,左半边身子麻痹,后虽力治,但总有亏缺,因此他左半边身子时有僵硬不能动转之危。若是内力枯竭之时,越加容易牵动他胆经脉的旧伤。 安玖儿几年前往徽州探听讯息时,得知此事,报与常泽。柳惜见曾听常泽说过,她正是知道邹无晋这一弱点,才千方百计诱使邹无晋出手。她自忖自己内力用于拖延尚不算为难,便欲等到邹无晋内力耗得差不多时,重力击他,引出他旧伤后,毙他性命。只是临场争斗时,争胜心起,便忘了先时计谋,有一阵便只一味蛮打。后来回觉,才一步步耗邹无晋内力,施展摩冰掌时,是头次重攻。 明千霜内功有成大是不易,因此与人相斗时多不敢猛拼内力,偏此时邹无晋招招蓄了内力,只攻柳惜见。柳惜见略有不支之时,明千霜在后袭扰,迫的邹无晋回头自顾,柳惜见才得喘息片刻。有次极险,邹无晋一掌迫到柳惜见脑门,柳惜见矮偏身子急忙避过。邹无尽暗叹失去良机,柳惜见心惊摇摇。 其实邹无晋受了柳惜见一掌,加上先前耗使内力,所剩内力与柳惜见已相差无几,只不过他后来心存恨意,招招猛攻直进,柳惜见误以为他内力尚盈,并不与他正面对招,仍是凭借自身轻功,半打半逃。这也是她识不清邹无晋底细之故,向来只知邹无晋内力深厚,深至何境地却不甚了了,因此误判。 一旁的吕山与邹无晋时常拆招练功,更知自己这位师兄的深浅,依着邹无晋出招的轻重,已看出邹无晋内力损耗大半,心中大是忧急。明千霜亦是旁观者清,不多时已瞧出邹无晋内力不及先前,不过仗着悍勇神威恫吓。他明悉此处,便一直给柳惜见使眼色,同时重招进攻。柳惜见心有执念,一时走了歧路,迷信自己心中所判,一意行执心中所想计策,全没瞧见明千霜给她使眼色。 明千霜看柳惜见无动于衷,运内力将手中软剑绷得钢直,一剑朝邹无晋后心刺去。吕山看势急,窜身出去,提掌往明千霜后背击去。 明千霜听得班炳煌叫了声“小心”,便觉身后有劲风袭来,知有人偷袭,偏了剑向斜前方避让,谁知那劲风仍是一路随后。明千霜转身回剑击刺,急中眼睛只先见到吕山的一半左脸,此时他剑也刺入一团绵气之中。待得瞧清时,却见自己剑刺入吕山右掌掌心表层肌肤,细细血流自他掌心上蜿蜒流下。 明千霜一见来人是吕山,哪敢大意,当下催运内力,那剑却再不能推进毫厘。眼见吕山左掌翻上,穿插斜出,袭向自己肩头。 明千霜忙出左掌抵御,两人掌力一碰,明千霜便觉左臂至左肩一阵剧痛。被吕山掌力一撞,身子不由自主地后退几步。及至站定,又觉喉头腥甜,“哇”地呕出一口黑血来。 万古山庄弟子见状大急,柳惜见道:“堂堂吕大侠,也使这背后偷袭的招数吗!” 吕山面上一红,道:“好,那我和你光明正大的打一场。” 柳惜见仍在和邹无晋对招,闻言答道:“好,吕大侠,不过你得等一等,我和邹大侠这点前仇报完后,再向你讨教。” 柳惜见心思本灵,见吕山出手,便悟知邹无晋已到了内力亏损极大之时,当即转守为攻。在吕山和明千霜对掌时,柳惜见就已使出一招“百川归海”,直击邹无晋胆经脉各穴。后看明千霜受伤呕血,瞧他吐出的血乃是黑色,知这是将淤塞的血吐出,不大妨碍,便不将明千霜受伤之事放在心上,只怕吕山当即向自己攻来,倒是提防他更多。 与吕山说话的当儿,柳惜见又使出一招“惊沙北走”,急攻邹无晋环跳穴。 吕山看柳惜见只击师兄从前的伤处,心中一惊,心道:“她是不是成心的?难道她知道师兄受过伤的事。” 念及此,忙出拳纵身向前,便欲去攻柳惜见。班炳煌和明千霜一同奔上,阻拦他去路。交手间,班炳煌道:“吕前辈,今日的仇事,你们若要清算到底,便让邹大侠和我明师弟、柳师妹好好对招。若是贵派不敌,那关无鸠关少侠一事就此打住,今后百日门、广源镖局和金门不得再为此事寻我明师弟和万古山庄的麻烦!如此,我和明师弟、柳师妹便会罢手。”他虽是在和吕山打斗,但说话丝毫不顿歇,语音洪亮,隐隐还有刺耳之力,众人知他借内力示戒,却也真心赞他有实力。 贾映画知金门与万古山庄素来仇深,邹、吕二人又是极有身份之人,不会轻易示弱,门中血仇要报还有指望,因此也不出言止劝。 吕山被明、班二人所阻,一时抽不得身去相助邹无晋。邹无晋被柳惜见剑上内力拍中胆经脉两下,登时左边身子一麻,便渐渐不停使唤。 柳惜见看出他势弱,又正逢吕山被明千霜和班炳煌纠缠,运劲使出摩冰掌,朝邹无晋当胸击去。邹无晋左边身子滞顿,迟延了一下,眼看柳惜见一掌逼进,天地为寒所困,脑中更挤不出一丝念头,猛然间,一面大红袈裟挡在眼前,目之所及,除红袈裟外还有一阵白雾,耳听躁嚷声中佛号响起。邹无晋立足不稳,栽倒在地。便在此时,只觉有一人跌坐在自己身前,邹无晋凝目看去,竟是菩提尊者。此刻他一个光圆圆的头上如撒了面粉一般,身上白晶小粒正在延长,却是在结白霜。 原来柳惜见将要功成之时,菩提尊者从旁跳出,以一掌“花叶相伦”挡住她摩冰掌。两人招中内力相撞,菩提尊者被一股阴寒巨力推翻,周身冻僵。柳惜见也被菩提尊者内力一震,后退数步,不过“花叶相伦”并非霸道招式,菩提尊者又心怀慈悲,下手更没出尽全力,因此柳惜见倒没受什么伤。 不过柳惜见所发掌力阴寒,菩提尊者招式中所蓄内力暖热,寒热相遇,撞上气流,霎时间便液化成雾。适才柳惜见和菩提尊者对招时,二人身周因此隆起一阵白雾,众人从未在武场上见这奇观,不由得惊嚷起来。 吕山见邹无晋躲过柳惜见重击,甚感喜幸。柳惜见看菩提尊者阻挠自己,知这和尚又发善心,道:“尊者,晚辈这掌不是要对付你的,还请见谅。” 菩提尊者站起身来,只如个快化了的雪人一般,双手合十,说道:“姑娘,你年纪轻轻,正途尚漫,还是少造杀业的为是。” 吕山同班炳煌、明千霜也罢手不斗。 柳惜见道:“尊者说的是,只是在众人前大打出手,为的是关少侠的事,只要广源镖局和百日门愿到此为止,那咱们便能罢手。百日门和广源镖局,还有金门的弟子,今后不得再和我明师兄提报仇一事,不得再动武为难于他,那晚辈便就此住手!” 菩提尊者也觉此话有理,便道:“关施主、贾施主,关少侠是你们亲友,邹、吕两位施主又是代你们而战,现下邹大侠已受了重击,因一仇倒害了更多人,殊不值得,不如听贫僧一劝,就让它过去吧。” 贾映画和关无奇相视片刻,关无奇叹了口气,向他点头。贾映画也想,连邹无晋都收拾不下明千霜和柳惜见,万古山庄还有班炳煌、朱静、樊宋等一干杰出弟子,金门现今厅上只有邹无晋、吕山、姜河清三个长辈高手,耳听得厅后还伏有百余人众,要是惹得这些年轻气盛的弟子起真怒,万古山庄弟子一拥而上,自己绝讨不了好,当下道:“罢了,尊者谆谆点拨,咱们再固执,岂不是辜负了你一番好意。无鸠本有过错在先,还能得这么多前辈庇护,咱们也已尽人事,他在天上自能知悉体谅,便到此为止吧,无鸠与明少侠的仇恨一笔勾销。” 柳惜见道:“好,此事今日在座的各位前辈朋友都是证人。” 厅上众人有的应“好”,有的答“是”。 万古山庄弟子见关、贾二人答应罢手,无不欢喜。 吕山走去将邹无晋扶起,班炳煌向众拱手道:“耽误了这许多时候,想必众位英雄肚子也饿了,咱们这便开宴摆席。” 群豪欢呼。 柳惜见携明千霜与关无奇、贾映画、邹无晋、吕山诸人施了一礼,回到万古山庄弟子丛中。不一会儿,竺守忠派人把她叫了去,两人说了几句话,柳惜见转身离去,欲重回到一众同门处。可才到厅中适才相斗的处所,忽听李允然急呼一声“师姐”。柳惜见回头看去,却先听见李允然惨呼,身子已然飘落在自己眼前。 柳惜见还不知出了何事,伸手去将李允然接住。班炳煌和明千霜已抢上,远处惊雾急喊了声“李姐姐”。 柳惜见心中一悬,脚下也跟着虚浮起来,莫名忧惧。摸着李允然身子绵软,柳惜见踉跄一下,看瞧李允然脸时,她下半张脸尽是鲜血。再张眼去看前面时,吕山和班炳煌、明千霜斗得正酣,已明白何事。 原来吕山想起众师兄的仇,心中气不过,想着今日若错过这一报仇的时机,来日柳惜见练得更强,又有常泽护持,越加难报仇。因此也不管什么道义,便趁柳惜见不备时,无声无息从后偷袭。李允然那时正给白帆帮的弟子续茶水,离得近,又正瞧见吕山施袭,便抢去挡在柳惜见身前。 第109章 乱中擒王 李允然与柳惜见近来常在一处,此从前更为要好,如今与柳惜见亲近之人受害,她一时怔住。还是惊雾跑来说道:“快去找大夫。”柳惜见脑中“嗡”的一声,这才点穴道帮李允然止血,抱了李允然飞奔往药房去。 惊雾看李允然左胸至颈至脸一片血红,也是吓了一跳。这时柳惜见抱了李允然远走,惊雾走回陶辰身边,欲请求同去,还没开口,陶辰便知她心中所想,道:“你去吧,她们最多是去了药房。” 惊雾急急忙忙出了客厅,此时厅上已乱起来。金门弟子见势如此,有的冲上相助吕山,余下弟子也人人拔剑。万古山庄见同门被偷袭受了重伤,人人不忿,见金门中人亮出兵刃,也纷纷做备战之态。陈奔、樊宋、卞同之几个前后奔去助明千霜、班炳煌。 朝阳教的祝堂跃等人巴不得万古山庄和金门互相残杀,当下偷乐,余派也有不少人一般的心思。 菩提尊者不愿见各人屠戮,几次呼劝。但他经受摩冰掌重创,真力不纯,话音送出立时被打斗声淹没。东海四侠、公羊伐、师同等人恪守正义,也不愿从中渔利,不过公羊伐和师同均是教派中重要统领,思虑谨慎,乱局中也不敢去说劝。东海四侠倒是曾上前去劝架,可无甚效用,最后竺守忠道:“罢了,吃力不讨好。”兄弟四人只得在一旁看着。 陶辰只苦自己行动不得,暗暗着急。朱静看动手的金家弟子越来越多,忙回后厅唤出三十个弟子来,将尚在旁观的金门弟子围住。两方刀剑对峙,却没动手,只互相提防。 邻近金门的别派弟子这时已纷纷退远,厅上打斗声响成一片,有人正看得起兴,忽见流星般的一物自厅门外飞来,直奔乱战的人丛中去。一眨眼功夫,便攫起一人,那流星般的一物又折向右飞去,撞倒几个金家弟子,再从内围抓起一人,风驰电掣地退回厅上。众人只见个虚影一晃便抓了两人,虽没瞧清,但也断定如流星之疾赶来抓人的是个轻功甚佳的人。 及至抓走两人的那人站定,众人才瞧清竟是柳惜见,而被她抓的两人一人是金化机,一人是邹无晋。 原来柳惜见将李允然送至药房后,药房的弟子关心庄上事,便让柳惜见回厅料理大事。柳惜见回来,到厅门远处便听到打斗之声,向内张望时见本门弟子和金家弟子已动起手了。知此形势下强上阵只会越发混乱,单以声音劝架料是不中用的。而李允然受吕山一掌生死未卜,气怒难平,她对金家更不想以礼相待了。 见金化机在与卞同之交手,而邹无晋不知是不是耗力太过之故,被未上阵的金家弟子围护在中心。柳惜见心念一闪,便趁人不备施展轻功将这两人抓了出来,用做威胁。金化机武功与柳惜见比略有不及,但若在平时,也绝不至这般轻易便被她拿住,只因金化机此时身心全和敌人相斗,疏忽了身后,柳惜见点了他穴道后一抓便着。 也是吕山这时分神与明千霜等人相斗,不然柳惜见必不能如此轻易得手。她在抓金、邹两人时便点了他们穴道,这时站定,右手扼住邹无晋喉骨,左手用短匕首抵住金化机颈上动脉,朝打斗各人喊道:“吕山,住手!” 吕山早已见师侄和师兄被人抓走,只是他陷身战阵脱不了身去救,只能干着急。这时看清抓走人的是柳惜见,又怕又恨,自己门中两个要紧人物在她手里,吕山也不敢再放肆,只能罢手,余下的弟子也住了手。 班炳煌和明千霜心中均松了口气,两人见李允然为柳惜见挡了一掌受伤,上前阻拦吕山,没想到竟引来两家混战。二人均知如此必致万古山庄伤了元气,一旁还有朝阳教这些不怀好意的人窥伺,只怕生出后患。只是两人当时和吕山斗得正紧,吕山武功又甚强,根本难以抽身。这时看柳惜见回来,以金化机等为质吓住吕山,欣喜非常。 吕山转为笑脸,道:“柳姑娘,有话好说。” 柳惜见冷冷道:“像你方才打我李师妹那样的说法吗?哼,好啊!”说着,右手使劲,越发扼紧了邹无晋喉头。邹无晋出不得气,一张脸憋得通红,面目扭曲。柳惜见手如白玉,一加劲力手上筋骨微微突起,她胸前衣襟还沾染了李允然鲜血,白玉手红鬼脸血罗衣,透着丝丝将至的血腥。 吕山大怒,但自己人在她手上,身旁明千霜、班炳煌两个又盯紧了自己,不敢妄动,求道:“柳姑娘息怒,方才的事是我错了。” 柳惜见道:“让你金家的弟子把兵刃都放下!” 吕山心中为难,如此,自己一行人便成了人家的板上鱼肉,不由得踌躇起来。柳惜见看他并不号令金家众弟子弃械,匕首尖刃避开金化机动脉,在他颈上别处的皮肉划了道口子,以做示警。吕山果然忌惮,随即道:“都放下兵刃。” 金家众弟子你瞧瞧我我瞧瞧你,却没人听命,柳惜见踢了金化机一脚,吕山又大喊一声:“放下!”金家众人这才扔了兵刃在地。 吕山尚能动转自如,柳惜见不放心,只想让人偷偷封了他穴道,直说又太过明显,只恐吕山有了防备再难制住。当下说道:“吕大侠,我师妹受你一掌,生死不知。你们先前要我做个交代,如今,你也交代一下吧,你伤我师妹时,众位英雄都看见的,可没冤枉了你吧?” 吕山干笑两声,柳惜见冷笑道:“依我看哪……”她说到这,双目向明千霜和班炳煌两人看去,接着道:“你那样作恶,就该这样!”说着,手指作势往邹无晋死穴上点去。 班炳煌看柳惜见双目一直瞧着自己,心道:“难道她要我点吕山死穴?”可吕山毕竟名满在外,杀他班炳煌是不敢的,心中犹疑不定。班炳煌未能悟出柳惜见心意。 明千霜看柳惜见虽是往邹无晋死穴点去,却偏了些许,心中已然明白,便倏地出指点了吕山两处穴道,让他动弹不得。班炳煌这才明白柳惜见意思,暗骂自己蠢笨。 明千霜出其不意,他与吕山离得又极近,吕山便没能躲过明千霜那一点。吕山穴道被封后,身子动弹不得,眼看真要任人摆布,五内如焚。又听得柳惜见道:“把其他人的穴道也点了!” 班炳煌率众将余下金家弟子的穴道一一封住。 柳惜见制住金家人众后,转向四面朝余派人拱手道:“让诸位受惊了,本说要留诸位在庄上用中饭的,但眼下怕是不能了,出了这样的事,晚辈与众位师兄还要仔细商议处置之法,也不能多留诸位前辈了,本庄给每教每派奉上五十两银子,用作今日不能招呼众位安心用饭之补偿,招呼不周之过,还望众位前辈见谅。” 众人看得清眼下形势,除了心存他意的教派,余者都思想果是早走为上,当下应答愿退出万古山庄。柳惜见派人到账房取钱,又命人拿来牛筋绳,将金家众人一一绑起来。 厅上各派人没想到此事竟是如此收场,又看柳惜见小小年纪心计深沉,称赞中不免带了几分畏惧。 柳惜见走到吕山身前,问道:“吕大侠,东方大侠他们叔侄呢?” 吕山道:“早回去了。” 柳惜见眼睛向一旁的几个金家弟子扫去,说道:“可我看那日和东方前辈一起来庄上做客的师兄们都来了,怎么,难道就只东方大侠他们两个回去了吗?” 吕山转念一想,心道:“不如吓吓她。”随即道:“柳姑娘真是聪明,我东方师弟他们自然没回去,你说,他如今不在这,会在哪呢?他真会看着咱们被你凌虐吗?” 柳惜见笑道:“兴许不会吧,可是便是东方大侠要来和我为难,有吕大侠、邹大侠、金少侠还有这么多金家的师兄弟在手,我怕什么呢?是不是?” 吕山沉下脸来,一言不发。 不多时,几个弟子捧了银锭来,分发给众人。正在喧动之际,厅门外跑来一个弟子,报道:“北墙那里来了一批金家弟子,要冲进来呢!” 柳惜见跑出厅去,闭目凝听,果然听得北面有打斗声传来。心想适才也没见金家弟子发什么信号,怎么他们便有人要攻来了,难道有金家弟子偷溜出去报信了。 思索片时,回到厅中,命人解了金化机绑缚,脱下他外衣,将那外衣递给来报讯的弟子,说道:“你拿金化机的衣裳去给他们瞧,和那些金家弟子说,金化机、邹无晋、吕山都被咱们拿住了,他们要再敢放肆,咱们便砍了金化机他们脑袋。”那弟子领命去了。 柳惜见留朱静等在厅上,自己去问守厅门的弟子道:“我把允然带出去后,还有谁出过这厅的?” 一弟子道:“有惊雾师侄,还有单冬雪单师姐,不过她是回来的,回来一会又出去了,还有袁百卉袁师姐也出去了。” 柳惜见方才回厅时倒是遇着惊雾了,惊雾不在,她是知道的。这时回看厅上,果不见单冬雪和袁百卉踪影,又低声问道:“袁师姐是什么时候出去的?” 那弟子道:“在你抓了金化机他们后。” 柳惜见又问道:“她是最后出厅的人吗?” 那弟子道:“是。” 柳惜见凝思片刻,道:“我问你的话别和旁人说起。”那弟子点点头。 柳惜见重回到厅上,遣了几个弟子送各派英雄出庄。宾客还未送完,便听远处传来一声长啸,听那啸声,与几日前东方五弦所发的一样。 柳惜见心中一震,道:“给我看好吕山、金化机他们!”万古山庄三十多个弟子立时拥上,将金家人围在中心。 第110章 制服强敌 未出庄的各派人众也不走了,尽都返回厅上,待瞧热闹。百日门、朝阳教、清渡堂、东海四侠、菩提尊者、神鹰派、绵竹帮及章翼济一干人尽数留下。 啸声越传越近,柳惜见吩咐人将刀剑架在金家弟子脖颈之上,只等东方五弦来。过不一阵,一白衣人从天降至厅门前,身上衣衫沾了些血迹,俊逸不减,正是东方五弦。 东方五弦一进厅中,便见金门弟子被人所制,暗抑惊怒,道:“如今庄上,是谁管事?” 柳惜见踏出两步,道:“是我,东方大侠,日前你才来过,却没想到今日会再来。” 东方五弦笑道:“贵庄是厌弃我这个客人了?” 柳惜见道:“厌弃却不是,只是东方大侠来的不是时候,好礼招待贵派的时候已经过去,如今你来,咱们这些做晚辈的,怕只有不敬了。” 东方五弦正颜厉色道:“我师兄他们是为了化成师侄来的,化成的梅花针怎会在你身上,你可说清楚了?” 柳惜见道:“那梅花针是上月到洛水镇时,在红石村一座废屋中,偶遇谭清家的两位后人,从他们身上所得。” 东方五弦面露怀疑之色,柳惜见道:“谭家兄妹不知为什么到了洛水镇,那时我正与贵派缠斗,夜间撞见他二人,他们问我是不是金家人,我没实说,那两位便想试我武功门派,打斗中咱们互使暗器,他们向我发来的便是这两枝梅花针。” 东方五弦心下思量:“邹师兄说,他们那段时日追谭鑫玉他们正追到了洛水镇,这时刻倒是对得上的,可谭家兄妹怎么拿得化成的梅花针的?”片刻后,心道:“徐珠,在安州的时候!难道徐珠是他们救走的,还在那时和化成交过手……”他心念尚动,柳惜见又道:“此节我已和邹大侠、吕大侠、姜大侠他们说明了。”说着,看向一侧的东海四侠诸人,又道:“说这事时,竺前辈、石前辈、菩提尊者他们都在的,东方大侠若是不信,可问问他们。” 竺守忠道:“不错,柳姑娘已和大伙说明白了,你邹师兄、吕师兄他们也知道,你留待往后问他们去吧。” 竺守忠素有正直侠名,他所说东方五弦自是信得过的,当下也不再多提梅花针一事,转而问道:“那如今柳姑娘又因何将我师兄他们扣起来?” 柳惜见道:“邹大侠要代百日门替关无鸠报仇,和我还有明师兄动手。后经菩提尊者指点,本已说好不咎前嫌,往后和关无鸠有瓜葛的门派和人都不许再找我明师兄麻烦,大伙自此言和。百日门还有吕大侠、邹大侠他们都已答应了,可没过一会吕大侠突然反悔,趁我不留神,从我背后一掌打来,被我李师妹瞧见了,李师妹帮我挡去那一掌,她如今重伤,生死难料。这些,菩提尊者、竺大侠他们许多人也都瞧见的,可以作证。” 东方五弦看向一旁的菩提尊者等人,竺守忠点点头,菩提尊者道:“这事,确是吕大侠理亏。” 东方五弦暗怪师兄不够光明正大,一时也无话可说。 柳惜见接着说道:“东方大侠,金二公子是金门弟子,你们为金二公子失踪一事来与我对质。关无鸠是百日门弟子,是广源镖局关家的子嗣,金元极金大侠和关无奇关大侠也为了他身死一事要上门来报仇。我李师妹何等无辜,受了吕山一掌,我身为她的师姐,难道不该给我这个师妹报仇说理吗?” 外人也证吕山有此罪过,东方五弦不知如何答言。良久,他才答道:“那柳姑娘想要怎样对我吕师兄呢?” 柳惜见道:“此事重大,晚辈不敢做主,眼下只能请吕大侠他们暂先留下,等我师父和程师伯回来再做处置。” 东方五弦一听到“程师伯”三字,脸色微变,片刻后道:“程师伯,莫非受伤的弟子是程坛主的徒弟?” 柳惜见道:“不错。” 东方五弦怅然良久,方道:“那我邹师兄还有这许多弟子又有什么过错,你为何要将他们一起留下?” 柳惜见道:“自他们来庄后,万古山庄礼数可是一样没缺。可是他们滋事在先,对我万古山庄弟子动武在后,万古山庄在各位看来或许微不足道,可也绝不能容人欺辱。晚辈不知贵教若被人上门凌扰会做何处置,但万古山庄是绝不姑息!思己及人,此节还望东方大侠知悉。” 东方五弦道:“这么说,柳姑娘你是不会放我师兄他们的了?” 柳惜见上前一步,道:“不放,可晚辈也不敢对他们做何处置,万事都要等我师父回来再做裁决。东方大侠可暂先领着你们才来的弟子回去,等我师父回来,你要陈情还是要领邹大侠、吕大侠他们回去,再和我师父商议吧。” 东方五弦听柳惜见说来,虽明白己派理亏,但被掳的都是同门,还有许多自己的后辈,不能坐视不理。更知今日自己一行人上门找事,伤了万古山庄的弟子,常泽不会轻易饶过,等他回来,师兄们更是难以脱身,思虑再三,笑说道:“柳姑娘,你看这样可好,我留下,换我邹师兄、姜师弟两人出去。” 万古山庄众人均想:“留着两个武功强的岂不是自讨苦吃。” 柳惜见笑了一笑,心道:“要是能把你也困住,那日后去取龙尾剑岂不是容易得多。”口上答道:“东方大侠于万古山庄无何过错,晚辈为何要将你留下?” 东方五弦道:“我也是金门弟子,同门同体,他们有过,便也是我有过。” 柳惜见道:“东方大侠说的也没错,可人和人终究不同,一人不能万事代他,我今日若把你好好一个没甚过错的东方大侠扣下,那岂不是不辨是非曲直。东方大侠莫要为难晚辈,让晚辈成了一个是非不分之人。” 东方五弦道:“今日大家看的明白,是我东方五弦非要代邹师兄、姜师弟两位留下,不干你柳姑娘的事。”说着,转向一旁的石温、祝堂跃等人,又道:“石大侠、祝大侠、四位竺大侠、菩提尊者,他们在场的英雄都可为你作证。” 柳惜见摇摇头,说道:“东方大侠,我真搞不明白你。你回去吧,我不能把你也扣下。” 东方五弦道:“姑娘……”他话未说完,柳惜见打断道:“东方大侠,吕大侠适才已骗过咱们一回,金门毫无信义可言。几日前你们来府上是要做什么,心里清楚,可我师父也毫不追究,礼遇诸位,把金大公子他们体体面面的交给你们,送你们出庄,但你们今日来越发无礼,更伤了咱们的弟子,不瞒你说,金门的什么许诺,晚辈都不敢再信了。” 东方五弦不想她说的这样直露,料难转圜,但看自己一干同门尽在人手,要强行相救难如登天,当下忍了气,又道:“我绝不敢欺骗姑娘,你要怎样才肯信。” 柳惜见一双亮晶晶的眸子微微一转,道:“你对天发誓。” 班炳煌和明千霜闻言,均想道:“这丫头又要做什么了?”有的弟子却真以为柳惜见要答应换人一事,暗暗思索权衡。 东方五弦道:“好。”随即指天发誓,说道:“我东方五弦对天发誓,今日愿以自身从万古山庄众英雄手中换回邹师兄,姜师弟,若敢对万古山庄的小英雄们有欺瞒之行,便叫我断子绝孙、不得好死!” 厅中众人听了他的誓言,为之一怔,石温却哈哈笑了两声,但随即知觉失礼,假意咳嗽一下便止了笑。原来,他知道东方五弦和程秀年轻时曾有过一段情,后因两人门派对立,没能相守。他自海外回来后,便听说东方五弦一直未娶,方才东方五弦知是程秀的弟子伤在吕山手里后,神色又变了变,石温尽数瞧在眼里,知东方五弦仍旧心牵程秀。如今东方五弦发誓说什么“断子绝孙”,猜他此生早已不打算娶妻生子了,这誓言根本算不得什么重誓。因此暗笑东方五弦钻空子骗小孩。 吕山、邹无晋两个深知东方五弦情路的人也晓得东方五弦誓言有漏洞,只没石温那样的反应。柳惜见本就没打算放人,更不会去理会东方五弦的誓言。待东方五弦发完誓,柳惜见面露迟疑之色,东方五弦道:“姑娘要我发誓,我也照做了,你还有什么疑虑?” 柳惜见道:“好,但你要我放两个人,我先放一个,然后再封你穴道,这才能放了另一个,你可答应?” 吕山大声道:“别信她!” 东方五弦暗自思忖:“点我穴道,岂不是要受制于她。”当下又犹疑起来。 柳惜见也不理会吕山,双手抱臂,走动两步,道:“东方大侠,你看如何?” 东方五弦本意也不是要真代邹、姜两人留下,只想在万古山庄弟子放人之时相机救人,但柳惜见要先封闭自己穴道,却是与己意相违。思索半晌,道:“你要将他们两个都放了,我方能受你们封穴绑缚。” 柳惜见微微一笑,指向门外,道:“东方大侠请回。” 东方五弦看难以再商量,又想自己武功胜过这些后辈,他们想要点自己穴道还难呢,只要两个同门中先有一人得了自由,那便多了一个帮手,思念至此,便道:“好,就依姑娘你说的。” 柳惜见拍拍手掌,道:“好。”顿了顿,又道:“那东方大侠想要咱们先放了谁呢?” 东方五弦看向邹无晋,邹无晋因自己受了伤,怕若是有变不能成为东方五弦的良助,叫道:“先救姜师弟!” 东方五弦也看出邹无晋脸色不好,便依他说的,道:“你们先把我姜师弟放了。” 姜河清此时被陈奔看着,柳惜见道:“陈师兄,烦你把姜大侠带过来。” 陈奔收了兵刃,便欲去给姜河清松绑,柳惜见道:“你先把他带到东方大侠那边,再给他松绑解穴。”柳惜见怕姜河清距金家众人太近,给他松绑后他急救出别的金家弟子,才出此言。 厅上众人闻言,暗暗赞柳惜见思想周密。 陈奔提起姜河清走到东方五弦身旁,给他松绑解穴。柳惜见走近东方五弦,说道:“东方前辈,晚辈要点你穴道,得罪了。”言罢,急伸出手去,东方五弦猛地里后退一步,右手急来推拨柳惜见手,左足向柳惜见小腹上踢来。柳惜见左手拇指、中指轻轻一弹,随即向侧跃去,一掌击向姜河清右肩。 姜河清在东方五弦躲开柳惜见时,也已动手攻向陈奔。陈奔一直防备着姜河清,见他攻来,当即防卫,倒没受什么伤。柳惜见从后向姜河清打了一掌,姜河清没能避开,往前跌去。陈奔在前,双足腾空而起踢向姜河清胸膛,姜河清右足重重一顿,踏碎了一块地砖,将身子稳住,便在此时,只觉后背两处穴道一麻,立时动弹不得,却是柳惜见在后点了他穴道。 而东方五弦,后退躲开柳惜见点穴后,便觉手足酸软,当即踉跄几步,倒在地上,众人看得大奇,万古山庄弟子却瞧出那是中了“贵妃醉舞”迷毒的症状。眼看又制服一个强敌,万古山庄众人好不欢喜。 第111章 生死大劫 东方五弦侧翻在地,连声也出不得,柳惜见道:“这可是东方大侠你先毁约出手,可怪不了我了。” 各派人众这时才想到柳惜见用“贵妃醉舞”迷倒了东方五弦。有人适才倒是见柳惜见左手双指轻轻弹出,均想是那时下的迷药。 柳惜见背对万古山庄弟子,反而是万古山庄弟子不知她如何下的迷药。 柳惜见从药房回来时,心想敌强,朝阳教、神鹰派等又不怀好意,特地从配药弟子那拿了贵妃醉舞的迷药解药,她自个儿在半路便服了解药,迷药只备着后用。适才她抱臂、拍手等动作,便是暗中将“贵妃醉舞”的药粉撒在衣裳上,贵妃醉舞药末透明细小,在阴凉无光处撒落难以觉察。她与东风五弦商议换人一事时,便想着若是东方五弦有诈,那贵妃醉舞正可防备。而金家反悔在先,正好于己也有利。 东方五弦沾上贵妃醉舞,是在柳惜见要封他穴道时。他推拨开柳惜见右臂,沾上了落在柳惜见衣袖上的药末,这才被迷倒。今柳惜见怀中谋算成真,心终于得安。 陈奔把姜河清重绑起来,柳惜见亲自绑缚了东方五弦,这才转身,同菩提尊者等人道:“诸位前辈,因这点事又耽搁了,晚辈这便命人送你们出庄。”各人点头,说了些客套话,可看柳惜见制敌于无声无息之间,均暗自戒备。 柳惜见却也不亲自相送,只让人带他们出外。祝堂跃看柳惜见果是一劲敌,心内暗暗盘算,待出了客厅,便说要去方便。万古山庄弟子给他指点了去茅房的路径,祝堂跃自己去了。他哪是去什么茅房,却是偷溜到客厅侧面。 万古山庄的客厅侧面设有几扇窗子,方才厅上人多,班炳煌便命人将侧面窗户开了,由侧窗正可见到正厅上情形。侧面又无人守护,更加容易潜入。祝堂跃轻易便到了,他从窗外往厅上看去,此时正见柳惜见、明千霜、陶辰、班炳煌、朱静几人围在一处说事,其余弟子仍旧围着金门一众人。 祝堂跃适才在厅上见着吕山、姜河清、金化机三人是哪几处穴道被封,本想替这三人解开穴道,那样几人便可以内力震断绑缚的绳索。只是这时万古山庄弟子围着众人,挡住吕山他们的身子,不能便即行事。 祝堂跃等了一会,见明千霜、柳惜见几人散开,朱静号令弟子押金家人众出厅,人影渐渐稀疏起来,正是行事的时机。祝堂跃伸手入怀,摸出四五粒碎银子和几枚铜钱拿在手中,待见吕山身子露出,忙运劲掷出两粒碎银子去,击在吕山被封的穴道上。 吕山本也在暗运内力,只等待时候冲破穴道。但忽听疾风声起,又觉被封的两处穴道被什么东西一敲,立时松爽,身子微微能动转。他一直运转内力,此时知觉穴道被解,还不及去想是谁给自己解的穴,便以内力震断缚手的牛筋绳。两枚碎银子落地的一瞬,吕山大吼一声,一拳打向身旁的樊宋。 事出突然,祝堂跃掷出碎银手法又甚快,各人一时没有防备,樊宋被吕山一拳打在左腹上,那一拳劲力极大,樊宋自身内力虽自然而然地生出一股防护之力,但却敌不过吕山的摧残之力,吕山一拳打出,樊宋身子立即飞出,撞在半丈外的木柱上。 柳惜见、明千霜、班炳煌三人虽听出有“暗器”破风之声,但见到之时“暗器”已打在吕山身上。柳惜见看吕山眨眼间便已绷断绑缚,知他下一步定是要救人,而目下众人中姜河清又是武功最高的,当即生了断吕山强援的心念,趁吕山与姜河清离得尚远时,身子一晃,赶至姜河清身前,运起内力一掌击得他飞出一丈来远,呕血伏地。 吕山已见柳惜见掌击姜河清,看姜河清口喷鲜血,怒不可遏。又想自己一行人高手尽伤,难突围出去,形势凶险,等得程秀诸人回来,更没有退路,还不如多杀几个万古山庄弟子,总不至于赔的太惨。柳惜见既是首恶又是仇敌,更要杀。 当即纵到柳惜见身前,提掌向她脑袋上击下,柳惜见脚下一移,让头避开吕山手掌,同时右手将未脱鞘的剑横扫向吕山小腹。左手使出摩冰掌击向吕山大腿。柳惜见剑鞘挨近吕山,吕山便觉一股巨力暗暗涌动,知柳惜见剑上运了内力,同来的还有一股寒冰冷气,不消多想便知柳惜见使上了摩冰掌,他在洛水镇上吃过摩冰掌的苦,不敢硬接柳惜见这一击,当即后闪退开。 柳惜见收掌回剑,高声喊道:“去个人,往右侧的窗外查看,瞧是什么人帮吕山解的穴道!”一个弟子答应去了。 祝堂跃本想替吕山解了穴道后再替别人解穴,但吕山脱缚后,厅上大乱,万古山庄弟子将受缚的金家弟子提着四处退避,混杂难辨,他便不敢再出手,蹲躲在窗外,及至听见柳惜见叫人到窗外查看,心中一惊,当即猫着身子离开窗下。谁知没行几步,迎面过来两个万古山庄弟子,一人惊呼道:“祝前辈。” 祝堂跃先是心虚,旋即想起柳惜见已叫人追来,情急下起了杀心,“啪啪”两掌毙了那两个弟子,一纵上了屋顶。 此时柳惜见正和吕山激斗,拳掌之声充耳,厅外祝堂跃杀人逃躲之声她一时没加留意。 吕山绑缚解开后,虽替邻近的几个弟子解了穴,但不多久便与柳惜见动上手,没再替同门解穴。他转去与柳惜见过招后,余下的万古山庄弟子已将穴道被解的金家弟子制住,重行绑缚。是以金家除了吕山,再无一人得释,万古山庄弟子此时也只吕山和隐在暗处的祝堂跃两个敌人。 吕山一心要取柳惜见性命,但十二招内没能奈何柳惜见,后来明千霜、班炳煌、朱静、陈奔几人一同围将上来,吕山便被逼得束手束脚。他与这些年轻弟子单打独斗,那是胜于诸人,但若是众年轻弟子联手,吕山便不敌了,只不至于一时三刻便被击败。 柳惜见手袖各处沾有“贵妃醉舞”的药末,几次以手臂撞击吕山面颊,但吕山早知柳惜见身上沾有毒药,两次避开柳惜见手臂撞击后,见她还频频以手臂出招挨近,便知柳惜见手臂上有古怪,猜便是沾有迷药,反而越加不敢以手去碰柳惜见。 此时众同门在旁,柳惜见怕撒出“贵妃醉舞”误伤同门,便没用。吕山久战不下,被众人纠缠不过,正心焦时,斜眼见一万古山庄弟子将东方五弦横提在手,顿触灵机。身影一动,到茶几上顺手取了一托盘,伸出抵在柳惜见右手小臂上,运劲将柳惜见手臂往左一带,柳惜见手臂掸到班炳煌脸上,班炳煌正在莫名其妙,柳惜见却知自己衣袖上有迷药,忙运力与吕山内力相抗,挣脱他挟制,一挣之间,班炳煌已沾上了迷药,瘫软倒地。 柳惜见大急,正待加劲力缩回右手,吕山托盘上的力道却突然间消散,柳惜见心才一宽,又觉左臂被掀抬起来,正是吕山用托盘拨起柳惜见左臂,想要将她手臂推到一旁的朱静脸上。柳惜见运力遏住自己手臂去势,右手出剑刺向吕山左肋下。 吕山身子微摆,避开柳惜见长剑,右足踢往朱静左肩,朱静被他这一踢,向右侧边跌了两步,右耳正撞在柳惜见左手衣袖上,这下也沾上了“贵妃醉舞”,不一时便软倒在地。 柳惜见一面攻向吕山,一面从怀中取出解药扔给最近处的明千霜,急道:“解药!”吕山欲去正抢解药,柳惜见横伸出左臂去挡,吕山将一只托盘砸向柳惜见左臂,柳惜见在左臂上蓄了内力,托盘砸下倒没觉得痛楚,反是那只托盘被柳惜见内力震得粉碎,她右手提剑往吕山胸前一削,吕山只得退让。 柳惜见这么一挡,吕山算盘落空,解药被明千霜夺了去。明千霜夺得解药后,忙给班炳煌和朱静喂食。 此时只剩陈奔、柳惜见与吕山相斗,形势急险,卞同之领了两个弟子上前相助。吕山见万古山庄要添帮手,抓起两张矮桌向卞同之几个掷去,阻住几人来路。 吕山得了暇隙,飞足踢向陈奔下颌,他出腿迅疾,陈奔没能避开,被他一脚踢翻在地。柳惜见忙使出摩冰掌击向吕山,此时吕山离柳惜见甚近,柳惜见掌一发出,吕山全身便被寒冰之气所罩,想要闪避已是不及,只得出掌抵对。记起前次柳惜见连使两掌向自己击来,这次他欲抢得先机,也要连使两掌向柳惜见击去,右掌击出后,左掌紧跟而出。 柳惜见与吕山掌力一碰,便知自己内力与他相差甚远,当下撤回掌。吕山左掌击来时,柳惜见长剑猛砍向他手腕,两人内力在空中一激,互自冲撞,柳惜见长剑被震荡了开去,剑身“嗡嗡”摇晃。吕山的手腕却是人体骨肉,被一震疼痛无比,若不是自身内力强行护住,只怕手骨要被震断。他与柳惜见再拆几招,两人到了厅角,吕山猛进急攻,柳惜见稳守。吕山武功虽胜柳惜见,但片刻之间却是不能奈何于她。 卞同之几人将赶至时,吕山又掷出一张木椅阻拦,只卞同之一人应变有法,纵起身越过飞来的木椅,到了吕山身后,相助柳惜见御敌,余人皆被阻绊。吕山一心只想取柳惜见性命,当下出招更狠,柳惜见出剑也同样的凌厉快疾,她有兵刃在手,剑招又精妙绝伦,生死边缘中,反激出更大潜力,一时间能和吕山斗成平手。 卞同之来后,吕山对战两人,更显滞碍。邹无晋看情形不好,在旁大叫道:“吕师弟,你快走!” 吕山一没走的打算,二还想杀柳惜见报仇,便没听邹无晋的话。 再拆了四招,柳惜见看吕山使出一招“上下求索”,左胁下露出破绽,忙挥剑往吕山左胁下砍去。 吕山回救不及,被柳惜见砍中左肋,不过他终究是一代高手,忙中急闪,柳惜见剑刃入体不深,伤得不算太重,但异常疼痛。慌乱之中,他捂住左肋伤口,眼看柳惜见圈转长剑向自己肚腹上砍来,吕山大急,运力于掌,欲要抵对。 便在此时,柳惜见身后一扇木窗“嘭”地一声巨响,碎成数块,一把长剑对着柳惜见后背风驰电掣刺来,柳惜见虽已躲闪,但那剑来的快急,她没能全避开,长剑自她后背贯穿出来,鲜血四溅,柳惜见大呼一声跌翻倒地。 变起突然,吕山一怔,向窗外看去,见一人急忙转身遁走,正是祝堂跃。还没回过神来,陶辰也大喊一声“祝堂跃”。万古山庄弟子有几个已追出厅门去,一群女弟子正向柳惜见跑来。 吕山猛地回神,只怕柳惜见没死绝,要在她身上补一掌,落掌下去时,从侧边窜出一条黑影,拨开他掌。吕山往那人瞧去,见是明千霜,骂道:“臭小子,坏我大事!” 明千霜不待吕山骂完,一拳打向他左肋伤处。吕山后退几步,明千霜抱起柳惜见。吕山站定后,一看柳惜见,见她脸色苍白如纸,但睫毛轻动,嘴唇紧闭,手捂着伤口,还没死透。当下出掌向柳惜见胸前击去,他手掌距柳惜见身前两寸时,忽有一股内力将自己推了回来。 侧身一看,见明千霜右手抵住柳惜见后腰,知是明千霜运气给柳惜见续命,柳惜见身上才有内力护着。吕山撤掌欲要再击,明千霜忽道:“快来,吕山杀了柳师妹了。”万古山庄弟子怒气冲冲越逼越近。 卞同之一剑砍向吕山后背,吕山身子一侧,躲开卞同之那一剑,头也没回,仍旧出掌向柳惜见击来,明千霜左掌翻上,与吕山对了一掌,他一手抱人一手与人对掌,无法出全力,吕山一掌逼得他倒退数步。 吕山身后一群万古山庄弟子杀来,他又急又觉不甘,运内力一掌击翻逼近身来的万古山庄弟子,又提掌要打向柳惜见,但至中途,忽见柳惜见捂住伤口的手垂下,头倒靠向明千霜怀中,双目闭合,想是真死了。他心中一安,将身一纵,从破窗中逃了出去。 第112章 得遇救星 班炳煌与朱静服了“贵妃醉舞”的解药,渐渐回复行动,只是脚下仍有些虚浮。环顾厅中,一片狼藉,两人看着明千霜抱柳惜见出了厅,心中也担忧柳惜见安危。但怕吕山去而复返,没跟着明千霜同去,连忙安排人将金家一干人押去东阳湖畔的囚室中关着。 明千霜抱了柳惜见往药房急奔,到得药房时,众人才给李允然喂完药。见明千霜又抱了柳惜见进来,各人见柳惜见身上插了把剑,面无人色,既惊且忧。卫仪卿和惊雾两个直掉下泪来,单冬雪一面惊心一面收拾桌上药罐。药房的主事弟子宫唯行医数年,给人治过无数伤病,见了柳惜见这等伤势,也是扶额叹气。 柳惜见身上插有长剑,不能将她放躺在床上,便由她靠在明千霜肩头,宫唯一搭柳惜见脉搏,眉头一皱,道:“没脉了。” 明千霜道:“等会儿。”说罢,运起内力往柳惜见腰间一送,众人不知他作甚,良久良久,明千霜面上神色不似先前,慌急起来,左手轻轻拍柳惜见脸颊,颤声叫道:“柳惜见、柳惜见!” 卫仪卿掩面哭泣,惊雾也咬唇流泪。 宫唯叹道:“救不转来了。” 明千霜摇摇头,仍旧用手抵住柳惜见后腰,缓缓将内力注入她体内。再过一阵,柳惜见“哇”地呕出一口血来,呻吟一声,慢慢睁开眼。众人叫她,她只恍恍惚惚应了一声。 宫唯伸手给她搭脉,脉搏微弱,心觉奇异,明千霜内力竟能助伤者起死回生。他自然不知,适才在厅上,明千霜看吕山发了狂一心要取柳惜见性命,彼时众师兄弟武功稍强的如班炳煌、朱静等人又不能立时来援,自己受了伤,只怕护不了柳惜见,他知吕山定是要看柳惜见断气才会罢手。当即施展冯嵘传授于他的一门功夫——伏阴寸,暂闭柳惜见气息,好使吕山以为柳惜见已死,不再纠缠。他揣对吕山心思,计谋也因此得成。 只是柳惜见本就受了重伤,又被外力强行闭塞呼吸、抑制脉搏,身子自然经受不住,若是明千霜再晚一刻运气帮她打通气路,这一时的假死可就要成了真的永眠。 “伏阴寸”是冯嵘门中的一门闭气与断绝脉息的功夫,自己可练,对他人亦可使用,但于修炼之人的内力要求颇高,稍有不慎,便真有送命之危。适才吕山见着明千霜一手抵住柳惜见后腰,并不是运内力给柳惜见续命,而是运内力暂时屏绝柳惜见呼吸。到药房中,明千霜才解除“伏阴寸”,让宫唯好替柳惜见诊治。 宫唯细细给柳惜见把了脉,说道:“虽没伤到心脏,可这剑刺中的位置离心脏也不远。” 卫仪卿哭道:“师叔,要帮她拔剑吗?” 宫唯道:“现在拔剑她就没命了。” 明千霜道:“那要怎么办?”宫唯道:“要找个内力极深厚的人给她传渡内力,护住她心脉,等她各处气血畅顺,再用内力将剑逼出。拔剑便只能这样,后面能不能活,还要看她造化。”柳惜见是常泽的得意门徒,宫唯也怕治不好她常泽会怪罪,心中所忧一点不下于明千霜和卫仪卿、惊雾几个。 卫仪卿含泪道:“内力深厚,可如今程师伯他们谁也不在,要去哪儿找一个内力深厚的人呢?” 明千霜自己受了伤,在客厅上几场大斗内力也有耗损,这时绝不敢强为柳惜见医治。他暗忖片刻,想起一人,说道:“邢玿,邢师叔!” 单冬雪道:“可是邢师叔负责看守龙首刀,他没庄主吩咐,不能出倾鬟水阁的。”卫仪卿也想到此处,正感为难,听得明千霜道:“咱们把惜见带到倾鬟水阁给他医治就好了。”众人豁然一悟,宫唯道:“好,先用人参吊住她气。”说着,便吩咐自己一名叫“若水”的女弟子舀参汤来。 若水却摇摇头,说道:“师父,参汤方才已经全喂给李师妹了,药房里也没现成的人参了。” 明千霜回到万古山庄后,常泽曾送过两只人参给他,当即说道:“人参我那有,我回去拿,你们先把惜见带去邢师叔那儿。” 众人当下分头而行,宫唯让若水收拾了些药材药罐,命卫仪卿抱了柳惜见,带了若水及另外两个弟子便往倾鬟水阁去。惊雾与单冬雪两个留下照看李允然。 明千霜回到房中拿了两只人参,便抄近道往倾鬟水阁去,谁知到了邢玿那儿,宫唯几人还没将柳惜见带到。 明千霜将祝堂跃背后偷袭,以致柳惜见中剑受伤一事说了,又说需邢玿为柳惜见医治。邢玿听说金家众人已被制住,心中为之一宽。柳惜见受伤庄上又无旁的高手,他无论如何都会替柳惜见医治,只是早先听说金家纠集人众上庄来闹事,怕是冲着龙首刀来,他奉命护守龙首刀,职责甚重。若是金家人及一众江湖人还没走,只怕替柳惜见医治之时外人来夺刀,难以两顾,但眼下已不需担心此事。邢玿只让明千霜在自己给柳惜见治伤时,同自己的弟子一起护卫倾鬟水阁,明千霜自是应从的。 等了一阵,还不见宫唯等人来,明千霜焦躁起来,只怕多耽搁柳惜见便死在路上了,再等不下去,同邢玿道:“师叔,我去看看他们怎么没来。” 邢玿心里也觉奇怪,药房到倾鬟水阁的路不算远,算时候早该到了,他只怕柳惜见有闪失,同明千霜一样急,答道:“是了,你快去瞧瞧怎么回事。” 明千霜奔出倾鬟水阁,沿路回药房,才走了一半的路,便见肖成君一瘸一拐迎面走来。明千霜见他这副模样,问道:“肖师弟,你怎么了?” 肖成君道:“师兄,遇到你便好了,方才咱们把金家弟子押去关了,回来时见到卫师姐抱着柳师姐,在清风堂门前和吕山打起来,宫师叔和若水师妹他们几个也在……” 不待他说完,明千霜便急忙插言问道:“吕山?吕山他还没走?” 肖成君道:“没走,他看起来还要杀柳师姐,卫师姐为了护柳师姐受伤了,我们到时宫师叔正和他交手。咱们见到后,上去帮宫师叔,可吕山那家伙实在厉害,咱们伤了好几个师兄弟都没能拦住他。” 明千霜一颗心忽地收紧,问道:“那柳惜见呢?” 肖成君道:“吕山要对柳师姐下手时,一个老尼姑不知从哪里出来,一掌打在吕山后背上,吕山摔在地上,晕了过去,柳师姐被那个老尼姑带走了。” 明千霜心中稍安,又道:“可这老尼姑是什么人?” 肖成君道:“没人知道啊,陈奔他们把吕山带去关着了,陶师兄让我去倾鬟水阁给邢师伯报讯,想不到遇到师兄你。” 明千霜垂首喃喃念道:“老尼姑……老尼姑……”突然想到一人,提了声欣喜说道:“难道是燕祖师?” 肖成君怔了一怔,却觉也大有可能。明千霜忧虑消了不少,和肖成君作别,往前奔去。到了清风堂门前,果见打斗痕迹,只是此时人多已散尽,只余三个弟子收拾残迹。明千霜问了宫唯、卫仪卿两人去向,有弟子答道:“他们先回药房去了。” 明千霜又往药房赶去,到时陶辰、班炳煌、朱静、卞同之四人也在。卫仪卿一见他进来,便哭道:“四师兄,师妹被人劫走了。” 明千霜瞧她坐着,头发凌乱,面上也沾了尘垢,问道:“听说你受伤了,伤着哪里?” 卫仪卿道:“小腿骨断了,已接好了,不碍事的。” 隔了片刻,明千霜道:“你们可有见过燕祖师?”各人一怔,燕覆水出家多年,少见外人,虽会接见万古山庄弟子,但药房中诸人却都没去拜访过。单冬雪随常夫人去过几次水月庵,却不得燕覆水召见,也没见过燕覆水面貌。这时明千霜问起,人人摇头,班炳煌道:“师弟你是说,带走柳师妹的人是燕祖师。” 明千霜道:“我是这么想的。” 班炳煌点点头,道:“我派个人去水月庵问问。” 明千霜道:“我去吧。” 陶辰道:“水月庵都是女尼,让个女弟子陪着你去,方便些。” 单冬雪走出来道:“那我陪明师兄去吧。” 明千霜道:“走吧。”便出了药房。两人也没骑马,展开轻功便行,单冬雪轻功比起明千霜大有不及,途中总落后着明千霜十余丈。约摸过了一刻钟的功夫,两人到了水月庵外,看守庵门的是个中年尼姑,面色慈祥,但水月庵不许男子进入,那尼姑一见明千霜,便把他拦下,道:“施主留步,咱们庵堂,不许男子入内。” 单冬雪道:“师太,咱们只是来打听一事,不知忘尘师太在不在?” 那尼姑道:“忘尘师太?哦,忘尘师太前昨儿受了梨花庵本了师太邀请,今儿一大早便上梨花庵去了,如今不在庵中。” 明千霜心直往下沉,单冬雪后面再和那尼姑说什么他半点也没听进去。直到单冬雪唤他,他才回神。 单冬雪也是面带愁色,道:“师兄,咱们回去再商议吧。” 眼下无法,也只得如此,两人原路赶回,行到半途,迎面来了个小尼姑,奔行甚速,显是身怀武功。明千霜回程行得也不快了,与单冬雪并肩,这时见了那小尼姑,两人互瞧一眼,都住了步。 明千霜轻声道:“跟着她。” 单冬雪点点头,两人当下一路远远跟着那小尼姑回行,行了一阵,见小尼姑走的路是去水月庵,心中均想:“水月庵还有这样的人。” 小尼姑到了庵门前停下,回身道:“两位施主,请出来说话吧。” 单冬雪一愕,心道:“她知道咱们跟着。”她思想之时,明千霜却已出去了,她只能随后。那小尼姑一见了单冬雪,便道:“单女侠,你在便也好了。” 单冬雪仔细端详那小尼姑面容,认出是跟随忘尘师太的明易,喜道:“明易小师太,是你!” 明易微微一笑,道:“你们可是为了柳女侠来的?” 明千霜答道:“正是。” 明易道:“你们在这等我,我一会儿带你们去见她。”说罢,头也不回奔回庵中,明千霜想要问话却也不能。 过不多时,明易从庵中出来,提了只木盒,只说了声“走吧”,话音一落,人已在数丈之外,轻功之佳可见。明千霜和单冬雪跟上,明易始终行在前头,单冬雪心想:“这小师太是得了燕祖师传授吧。” 三人到了万古山庄西面的一户人家门前停下,明易在前朝明、单二人招招手,二人跟着进了门去。明易在庭院中道:“师父,弟子拿来了。” 门内一苍老的声音答道:“进来吧,谁同你一起来的?” 明易进了门,回道:“是万古山庄的女侠少侠。” 明、单二人知道门内便是燕覆水,两人一齐说道:“弟子拜见……”这拜见后面说的却不同了,明千霜说的是“拜见祖师”,单冬雪说的却是“拜见忘尘师太”,两人说的拜见之辞不相一致,都感尴尬。 忘尘师太也不介意,在屋内轻轻应了一声,明千霜和单冬雪在门外斜眼往里看,见忘尘师太与柳惜见同坐炕上,双掌相抵,知师太在给柳惜见治伤,不敢打扰,只在门外静观。 柳惜见中的剑还没拔出,双目紧闭,面上罩了一层红艳艳的光,不多时,红光转为绿光,忘尘师太侧对门外,明千霜、单冬雪见她脸上光晕同柳惜见脸上一样,到得后来,两人头顶都冒着丝丝白气,门外人虽知那是在治伤,可眼中所见情景实在诡异。过了半个时辰后,忘尘师太和柳惜见面上绿光气变为紫气,头顶白气直如煮饭时的蒸汽,喷喷而出。 第113章 师长回庄 时光推迁,明千霜、单冬雪两人直等到傍晚时分,忘尘师太方才收功,嘱咐明易道:“你拿两片参片给她含着。” 明易依言从木盒中拿出两片薄薄的参片,扳开柳惜见口唇,塞入她口内。单冬雪走进屋去,扶住柳惜见身子。明千霜是男子,不便进屋,便一直守在屋外。 单冬雪不见柳惜见醒转,问道:“师太,我师姐她怎样了?” 忘尘师太道:“伤的很重,我虽运内力给她护住心脉,但还没到最紧要的关头,难说她是生是死。” 单冬雪和明千霜听了此言,又担忧起来。 忘尘师太道:“一会儿我要给她拔剑,情形更是凶险,你们万不能出声打扰。” 单冬雪和明易点头答应。 忘尘师太下炕来,嘱咐明易去熬参汤。明易方才回庵,便是去拿人参,这才遇到明千霜、单冬雪两个。 明千霜看忘尘师太劳神大半日,向主人家买来素菜斋饭,侍奉忘尘师太吃了。忘尘师太自己分出一大半来,留给明易,自己只吃了一小份。明千霜想了许久,开口问道:“师太怎会突然回庄的,是路过吗?” 忘尘师太道:“也不是,我和明易有事去了梨花庵,回来时遇到许多豪杰,听他们说,他们都是从万古山庄回来的。我听他们言语,知万古山庄出了事,你们的师父们又都不在,这才想着回去看看,想不到一回去便见到有人要伤惜见,看她又受了伤,这才出手救下她。本想把她带到水月庵医治,可她伤的实在太重,耽误不得了,便到这向这户人家借了屋子,给她治伤。” 明千霜知道此事始末,暗自庆幸。忘尘师太当下又问了明千霜姓名,明千霜告知,忘尘师太听后,若有所思。明千霜察觉师太神色有变,却不好相问,假装看了看外面日头,说道:“我和师妹出来已久,却还没回去报声平安,只怕庄里的师兄弟都急了,晚辈要先回去报个讯。” 忘尘师太笑道:“你去吧。” 明千霜向忘尘师太行了一礼,走去知会了单冬雪一声,便回了万古山庄。回到庄中,便径直去寻班炳煌。到了班炳煌住处,他却不在,明千问了与班炳煌同院的弟子,那弟子道:“班师兄上议事厅和程师伯他们商量事去了。” 明千霜一喜,问道:“程师伯回来了!” 那弟子道:“是啊,程师伯、鹿太师叔他们个个都回来了。”语气也甚是欢悦。 明千霜同那弟子道了声谢,匆匆赶去议事厅。众人此时正为柳惜见下落烦忧,见他回来,同是喜兴非常,忙即问他柳惜见下落。 明千霜将忘尘师太带了柳惜见在城中一户人家治伤之事说了,众人又问起柳惜见伤情。明千霜犯起愁来,摇头道:“不大好。” 众人心一悬,明千霜道:“燕师祖一会儿还要给师妹拔剑,她说,这后面情形凶险。”厅中程秀、鹿关秋、李子道、邓枫、洪沧诸人闻言,都是又惭愧又自责。 正如柳惜见此前猜测,金家要上万古山庄来问罪,早已设下计谋,分头将程秀一伙人引走。东方五弦引走程秀。鹿关秋最爱下棋,吕山等人投他所好,设局引他外出与人比棋。李子道和邓枫则是用家事引走的。至于洪沧,吕山请了他的头号仇敌骆玉龙潜入庄中引逗,逼得洪沧追出山庄。几人中也只他和程秀分别与骆玉龙、东方五弦两个敌营中人交过手。后来洪沧击毙骆玉龙,程秀伤了东方五弦,两人才得脱身。只是程秀回来时又遭埋伏在万古山庄之外的其他金家弟子阻拦,回庄倒是最晚的。 几人被引走时,便是想自己走了庄上还有其他人做主,又互不知别个主事人的情形,因此少了疑虑,个个被引走。金家人便是挑几人身旁无人的时刻引走他们,是以万古山庄弟子后来无一人知道师长们的去向,苦苦寻觅。 众人回庄后班炳煌已将白日里庄上所出诸事禀报了,虽没出什么乱子,但有弟子死伤,人人自责没有护好晚辈。这会听得柳惜见生死难测,更增愧责。 程秀道:“允然伤的也重,不过没有性命之忧。我一会随你一起去瞧瞧惜见。” 邓枫道:“金家设下这样的恶计,好在没让他们得逞。” 鹿关秋叹气道:“要是惜见那孩子没了,他们便得逞了,只是拿住了吕山他们,总还算没给人算计死。” 明千霜道:“陶师兄,柳师妹中剑受伤时你喊了声‘祝堂跃’,是他暗算柳师妹的吗?” 陶辰道:“没错,是他。他拍碎了窗柩,掷剑刺向柳师妹。他扔出剑后便即转身,但我瞧见他脸了,不会看错的。” 班炳煌道:“我猜给吕山解开穴道的也是他,暗器打来后,柳师妹让人去侧厅外查看,去查看的弟子到了侧厅外边,只见咱们的两个弟子躺在地上,都断了气,卞师弟后来上屋看过,上面有人踏过的痕迹,从左到右,右面不就是柳师妹他们当时在的厅角吗。朱师弟也去问过送客人出去的弟子,有弟子说,祝堂跃曾因上茅厕返回,宾客中便只他一人回来过。” 明千霜微微一惊,吕山走后他便带了柳惜见离厅,后面查到的事,他都不知。班炳煌言罢,明千霜道:“这么说,侧厅外的两个弟子也是祝堂跃杀的了?。” 班炳煌道:“多半是他。” 洪沧道:“祝堂跃,朝阳教和咱们一直都还过得去,他怎会突然来加害咱们的弟子。” 程秀沉吟片刻,说道:“过得去都是面上的,司马徽那老家伙早把咱们当做眼中钉了,祝堂跃只怕也是想躲着行事,不过还是被咱们的弟子瞧见,这才杀人灭口。” 众人觉着有理,洪沧怒道:“杀了咱们两个弟子,伤了惜见,这人不能轻易放过了!” 班炳煌道:“师父,卞师弟已经带人去朝阳教查问了。” 李子道兀自不放心,说道:“查琉匪、卓秋鸣都是老狐狸,石温武功厉害,我怕那些孩子对付不了。” 鹿关秋也点点头,道:“邓枫、子道,你们赶紧去追朝阳教的人,要是那些孩子对付不了,你们去,别让祝堂跃那家伙跑了。”邓枫、李子道两人应命而去。 鹿关秋又道:“金家人勿需严加看管,等庄主回来了再由他处置。”众人应“是”。鹿关无自言自语道:“庄主可别怪咱们无能才好。”各人垂下头去,默默不言。 隔了半晌,鹿关秋问道:“东方文卯那小子是死是活?”。 班炳煌道:“回太师叔,只是受了伤?” 鹿关秋含怒道:“邢玿下手还是轻了。” 明千霜听不明白,问道:“东方文卯不是没来吗?” 班炳煌道:“你和单师妹走后,东方文卯领了三个人潜入庄里,被咱们巡守的师叔瞧见,动起手来,有两个被巡守的师叔们擒住。东方文卯和另一个闯到了倾鬟水阁,想要夺龙首刀,被邢师叔打伤了。” 明千霜道:“他们胆子还真不小。” 班炳煌说:“明师弟,你道和东方文卯一起闯进倾鬟水阁的是谁?” 明千霜道:“除了金家弟子还会有谁?” 班炳煌摇头道:“是那个神鹰派的车飞琼。” 明千霜奇道:“是她?” 班炳煌回道:“是她,她武功可还在东方文卯之上呢,伤了咱们几个师兄弟。” 程秀道:“神鹰派从前便打过龙首刀的主意,他们会再来,那是一点都不奇,奇的是听你们说那车飞琼的武功招式,不像是神鹰派的,倒像是郁息相传下的武功,而且她也姓车,和郁息相的第二个弟子车怀素同姓。” 明千霜略一寻思,说道:“难道这女子和车怀素有什么牵连?” 厅中人听说过郁息相、车怀素名头的均有此想,鹿关秋道:“要她真是车怀素的传人,那咱们可就难处置她了。” 陶辰忙问道:“为何?” 鹿关秋道:“二十年前,我和你太师父前往南方办事,路上被孩王帮一干宵小下毒,是车怀素路过,给咱们解了毒,咱们这才没受小人们侮辱。万古山庄欠着人家车怀素人情,可车怀素这人神龙见首不见尾,一直没时机报还。要是那车飞琼真和车怀素有什么亲故,咱们也不能太为难了人家。” 照情理来说该当如此,可车飞琼日间在厅中时神色倨傲,言语也甚是无礼,众人都不大喜欢这姑娘。但此事全由师长们做主,况且车怀素救过上任庄主和鹿关秋,对万古山庄恩情不可谓不重,要是车飞琼真是人家传人,如此大恩不念不顾实在说不过去。一众年轻弟子此时心中虽有异言,也不敢说出。 鹿关秋后分派了弟子去审问今日擒住的人,明千霜也被分和朱静一起去审问东方文卯,但他记挂柳惜见伤情,想要回去探看,欲要开口推辞,程秀知他心中所想,扯了扯他衣袖,道:“千霜,东方文卯诸人供词要紧,你可要用心去审。” 程秀意思是要明千霜受任,明千霜只得应下。给各人分派了职任,鹿关秋便也遣散了众人。程秀问了明千霜柳惜见和忘尘师太所在,自己寻去。 第114章 秋后算账(一) 程秀沿着明千霜指的路,寻到忘尘师太几人借住的那户人家,进院时见单冬雪守在院外。程秀轻唤了声“冬雪”。 单冬雪闻声喜极欲泣,这一日来师尊们同时消失,一众年轻弟子无所适从,柳惜见这个能主事的弟子又重伤垂危,单冬雪只怕今夜山庄中还会再出什么乱子,一面担忧柳惜见安危一面心念山庄兴衰,从未有过如此的重虑,这时陡见师伯,仿佛得了大救星,叫她如何不喜。 单冬雪蹦到程秀怀里,将她抱住,连叫了几声师伯。程秀轻轻拍她后背,想起重伤的李允然,李允然与单冬雪性子很是相似,这时单冬雪扑到她怀中,她反越发惦念李允然。 过得一阵,单冬雪放开程秀,道:“师伯,你们回来便好了。” 程秀道:“你柳师姐怎么样了?” 单冬雪哽咽道:“不好,师太正给师姐拔剑,剑还没拔出来,师姐已吐了三回血了。” 程秀大惊,忙往门边去,到了门口,见忘尘师太盘膝坐在炕上,与柳惜见相对,她双掌抵住柳惜见双掌,看样子是给柳惜见输注内力,便不敢多出声惊扰,只倚在门边往里看。双目所见,柳惜见下颌及胸前一片衣襟果是湿乎乎的血迹。此在运功的当头,外人不得轻易碰动她们身子,是以没人替柳惜见擦除脸上血迹。 明易垂手侍立炕边,屋里的桌上凳上点了一排蜡烛,烛焰被从窗缝中吹去的风吹得飘飘摇摇。 程秀一看串在柳惜见身上的长剑,心也痛了,暗道:“这个祝堂跃,活该千刀万剐!” 过了半个时辰,眼见刺穿出柳惜见胸前的长剑后缩了两寸。柳惜见神色似极痛苦,眉头皱做一团。那长剑退缩两寸后却不再退了,忘尘师太双掌不离柳惜见双掌,两人手掌相接之处,冒出丝丝烟气,被烛光照得微微泛黄。 忽然间,柳惜见和忘尘师太面上都泛起一层蓝气,过了大半个时辰后,那蓝气变换为青黄之气,程秀知道忘尘师太这是在用极高深的功夫给柳惜见治伤。待那青气褪去,插在柳惜见胸前的剑又后移了几寸,程秀这才明白,师太是以内力一点一点逼出柳惜见身上的长剑。 如此反复循环,到了第四次逼退剑时,长剑剑尖已快没入柳惜见胸中,而看后背一截剑更长。 程秀听得忘尘师太吩咐道:“秀儿,你进来,帮这孩子扶住她后背的剑。” 程秀道:“是。”便进了屋,爬到炕上,盘膝坐在柳惜见身后。此时柳惜见正受忘尘师太传功,程秀怕贸然动她身子会致传功失败,害了两人性命,说道:“师太,晚辈运功帮她扶剑。”她这是向忘尘师太陈明自己如何帮柳惜见扶剑,免得师太受她内力所扰。说罢,便运力慢慢将柳惜见身上长剑扶平。 此时刺中柳惜见那把长剑已被忘尘师太逼出好长一截,剑身大半横悬在柳惜见后背。这时胸前背后的剑长不一,成了失衡之势,一端重一端轻,如此后背剑长的一段便下倾,胸前那一小截剑尖便上斜,坠着柳惜见,忘尘师太怕又伤到柳惜见别处,是以叫程秀来为她扶剑。 忘尘师太静静传输内力入柳惜见体内,程秀在后,心想:“这般耗损内力,要是个寻常人真不行。”心中越发佩服起忘尘师太内力修为。正自思想间,柳惜见“哇”地一声,头背下垂,又开始呕血,只听得门边的单冬雪“啊”的一声轻呼。程秀心中也是一慌,眼瞧师太时,见她眉头皱了一皱,却没停下,接着运内力替柳惜见拔出体内长剑。 剑是一寸一寸被忘尘师太内力逼出的,如此拔剑甚慢,单冬雪一直在门边守着,后来实在困得很了,便坐倚在门框之旁,瞧里面情形,不过多时,慢慢闭眼睡去。不知过了多久,恍惚中听见有人叫自己名字,一睁眼,天已大亮。面前站定一人,她抬头看去,见是明千霜,忙起身道:“明师兄,你来了。” 明千霜轻轻应了一声,便即往屋里看去,单冬雪也凑头往里瞧,见屋中桌上一排蜡烛已燃到了底,桌上一团团腊油上浮着坨小小的火焰。柳惜见身上的长剑却还没拔出,不过从前面望去也瞧不见贯出来的一截剑尖了,程秀仍在柳惜见身后扶着失衡的剑。 等到日出之时,忘尘师太道:“秀儿,这剑快给她拔出来了,你侧着身。”程秀道:“是。”便微微侧了身,忘尘师太一声大喝,插在柳惜见身上的剑平直疾飞了出去,斜斜往墙壁上撞去,沙石飞迸,伴着“铿”地一声,剑身嵌入墙中,剑柄已穿出墙壁外,剑尖兀自对着程秀摇晃。 剑拔出时,柳惜见闷哼一声,众人虽知柳惜见尚未脱险,但那长剑从她身上除了去,还是多放了层心。 忘尘师太慢慢收回双掌,柳惜见双掌垂在膝上,程秀将她身子倚在自己怀中,道:“多谢师太,劳苦了。” 忘尘师太长舒了口气,道:“她尚有生死大关要过,能不能活,要看她自己了。” 程秀又愁起来,道:“这以后,要怎生给她治?” 忘尘师太道:“这几日,这孩子定会发高烧,这烧要是退得下去,那便有生的指望,若是退不下去,便给她准备后事吧。” 程秀道:“是,多谢师太。” 柳惜见和忘尘师太两人早被汗淋湿了,这时湿衣贴身,明千霜不便多看,走到庭院中,暗暗对天求告,请求诸天神护佑柳惜见。 忘尘师太花了一夜半日给柳惜见治伤,早已疲累,只想快点回水月庵,嘱咐了程秀几句,她便带着明易走了。 程秀拔下墙上的剑细细看过,见剑柄上刻了“封固麟”三字,封固麟是万古山庄的弟子,程秀不知这弟子的剑如何会到了祝堂跃手中,当下疑思一阵,将那剑交给明千霜拿着。 单冬雪向主人家借了一床薄被,盖在柳惜见身上,程秀便抱着柳惜见回庄,几人从正门入庄,才跨入门内,听得“哒哒”的马蹄之声响起,回头一看,见常泽夫妇、李子道、邓枫、卞同之等人各骑一骑从远处街边驰来。 单冬雪喜道:“庄主和师父他们回来了!” 常泽他们也远远便见程秀、明千霜几人,及至纵马驰到门前,常泽跃下马来,问道:“怎么从外面回来?”他问完话,才看清程秀手中抱的人是柳惜见,此时柳惜见尚在昏迷之中。常泽早前在路上已听邓枫说起柳惜见受伤一事,心中本就担忧,这时亲见了徒儿面无血色的模样,更是心疼,伸手摸了摸柳惜见的头。 程秀答话道:“燕师祖才给她把剑拔出来,让咱们把惜见带回来好好调养,师祖说,这孩子还没脱险呢。” 常夫人也下马来说道:“快把孩子抱回去吧,别吹风了。”程秀把头一点,道:“是了。” 常夫人又道:“师姐,惜见交给我去安顿吧,听说允然也受了伤,你去照看她吧。” 程秀心感常夫人想的近情,说道:“也好,多谢师妹你了。”她与常夫人都是常泽父亲的徒弟,便是后来这个师妹变成了山庄的女主人,程秀还是以师妹称呼。 常夫人从程秀怀中接过柳惜见,程秀转向邓枫,问道:“可拿住祝堂跃了?” 邓枫气愤愤道:“死了!” 程秀一喜,道:“他们把他杀了?” 邓枫吁叹口气,道:“要真是我们杀的也没这么气人了。” 程秀、明千霜几个听的糊里糊涂,李子道走上石阶来,说道:“咱们到时,祝堂跃服毒自尽了!” 单冬雪道:“啊,难道他畏罪自尽。” 程秀面色凝重,默思片刻,说道:“不会,这家伙定还有什么诡计。”说着,看向常泽。 常泽道:“进去说吧。”一面说一面已迈步入了庄内。他们的坐骑则被一众弟子牵到角门,由角门入庄再牵回马厩。 程秀跟着常泽一行人到了议事厅,众人坐定,常泽便遣弟子去将鹿关秋、洪沧、班炳煌等人叫来,欲把昨日各派拜庄、金家寻衅诸事问得仔细。 当下先问了程秀、李子道、邓枫几人如何被引离山庄,几人一一说了。常泽听罢,面上越加不好看,各人心中惴惴。 待问完,洪沧已带着班炳煌走了进来,常泽听说昨日是班炳煌一直同柳惜见在客厅中应付金家和百日门,便要班炳煌将昨日厅上的事重述说一遍。他在回程途中遇到邓枫一行人,虽已听邓枫大略说过,但自己为一派之长,庄上大事不能偏听,便要将昨日在场的人一一都叫来,再问一回,补缺遗漏,又自证他证,看各人可有隐瞒。 班炳煌当下便将各派先后上庄来,柳惜见如何排布庄上人手,如何叫人去请常泽回来,金门后来用两支梅花针来问罪,柳惜见怎样同金门众人辩证、百日门替关无鸠报仇、明千霜与柳惜见同抵仇敌、吕山反悔同本门弟子大打出手、柳、李二人怎样受伤诸事说了。他说的详细,昨日庄上各人说的话都没一句错漏,及至陈说完毕,已到了午时。 第115章 秋后算账(二) 班炳煌同常泽禀报之时,常泽召来的人已陆续到来。班炳煌说完话,从腰间解下羁风令,捧至常亦身前,道:“柳师妹和邹无晋、关无奇动手前,怕不能全身而退,将羁风令放在了我这,常师兄今已回来,这羁风令奉还本主。” 常亦拿回羁风令,道:“这两日,劳苦班师弟、朱师弟你们了。” 班炳煌摇摇头,想起柳惜见和李允然,深觉自身尚能在此与众人谈说已是大幸。 班炳煌与常亦说话之际,常泽心道:“惜见说那梅花针是从谭家兄妹那里得来的,这说辞很好。可是……可是金家怎么不让各派去查那梅花针是不是真出自谭家兄妹手中呢?他们是真信了这事还是另有所虑?” 班炳煌看常泽迟迟不语,道:“庄主,这事来龙去脉便是如此了。” 金家回绝柳惜见提议,不让各派去查问梅花针是否真出自谭家兄妹,常泽对此一时无法索解。但金化成本就是柳惜见所杀,不问反利于柳惜见,便未当众说出这一胸中疑虑。这时问道:“查琉匪想要插手千霜和百日门的恩怨时,惜见威胁说,朝阳教有个要紧人逃了?” 班炳煌道:“是。” 常泽微一沉吟,又问道:“是什么要紧人物?” 班炳煌回道:“这便不知了,师妹她言语中暗暗威胁,也没明说出来。” 常泽“嗯”地轻轻应了一声,心想待柳惜见醒了再问此事,可顿时又想到适才程秀说柳惜见尚未脱险,能不能活命还另说,微微叹了口气,又问道:“金家人,审过没有?” 鹿关秋道:“昨晚已让人去审了。” 常泽:“你们审金家人,审出什么来了,都说说。” 班炳煌道:“邹无晋、吕山、东方五弦、几个咱们没问出什么,姜河清被柳师妹打了一掌,受伤昏迷,咱们也没问他。那些年轻弟子有三十八个,咱们都一一问过了,当中只有十二个说了些事,余的都没问出什么。” 常泽淡淡道:“没事,时候还长着呢,再关他们几日,慢慢问。” 班炳煌道:“一个叫叶寒山的弟子说,咱们庄里藏的有金家的人,这次他们来,是邹无晋直接和那人私下里勾通的。” 常泽神色一凛,问道:“可问出这人是谁了?” 班炳煌道:“叶寒山也不知道是谁,只知有这么个人在,此次金家能这么轻易引走几位师尊,全仗这人之功。” 常泽道:“问没问,金家派到咱们庄里来的这人,来了多久了。” 班炳煌道:“也问了,不过叶寒山他也不知,他说他是这次到晋安来,才知金家在咱们山庄里安插了人。” 常泽道:“这回的事,你们瞧着你们身边的师兄弟师姐师妹,有没有谁行迹举止可疑的?” 众人细细回思,有的道:“没有。”有的道:“那时只顾着瞧对面的金家人和百日门弟子,没多留心。”明千霜一直没回话,只用右手抵住下颌,自在沉思,常泽问道:“霜儿,可想到什么人不对劲儿。” 明千霜细细回思过昨日厅上情形,除了袁百卉曾指出史明珠暗施毒针射伤马沛,引致后来金家代百日门报仇一事,别的弟子也没谁行迹可疑。只是袁百卉是程秀的徒弟,程秀对自己又有养育之恩,他怕当众说出让程秀难堪,便回常泽道:“没有。” 常泽思索片刻,又问道:“除了这事,还审到些什么?” 班炳煌回道:“从两个弟子口中问到金家此次来的用意,他们除了要问金化成的事,还为了……呃……为了给在洛水镇死的弟子报仇,才来找柳师妹的麻烦。请了众多的江湖同道,是因当日柳师妹身上掉落金化成的两根梅花针,证据确凿。听说他们原先还请了楚天留、元浩、侯寺桓几人来劝咱们放了金化机和江时安,金起陆加遣了东方五弦率弟子来,若是庄主你不放人他们便闯庄救人。后来元浩、楚天留路上耽搁,没及时赶到晋安,东方五弦便领了人强行闯庄救人,另外想一并把龙首刀夺了,便是周太师叔丧事过后东方五弦他们闯庄的那一次。” “那弟子还说,东方五弦率弟子北上的后两日,金家弟子便上报,柳师妹身上有金化成的梅花针,可作为柳师妹害金化成的要证,金起陆改了主意,要正正当当上万古山庄来问罪,因此邀请了江湖各派,让各派评理,坐实了柳师妹害人之罪后,便将她杀了,顺便趁机救回金化机和江时安。只是他们邀请各派,便耽搁了北进的行程,没能赶上东方五弦他们,送的书信也晚了,是以东方五弦他们一直不知金起陆的新计谋,便闯了咱们山庄。” “后来,吕山他们到后,才知庄主您已将金化机放了,他们便只余杀柳师妹这一要任,想着要是庄主和诸位师伯、师叔在,定会维护柳师妹,杀她太难,因此才杀了宫老太爷,先将庄主和夫人引走,在一一设计引走我师父和程师伯他们,如此杀柳师妹便容易了。” 常衡道:“我外公身上的暗器是曹老八所有,这么说,曹老八和他们勾结到一块去了?” 班炳煌道:“不是,那两个弟子说,他们先杀了曹老八,再取了曹老八的暗器,前去杀宫老太爷,杀宫老太爷的是金家一个叫杨益真的弟子。此事两个金家弟子说的都一样,他们没被关在一处,咱们又是分开审的,想来不会有假。” 各人点头,心想班炳煌得来的消息合理,也不多疑心真假。 班炳煌接着道:“金家弟子还说,古镇康、赵贤安他们死后,金起陆身边可用之人少了,便想拉拢百日门,可金百日趁火打劫,要金起陆把龙尾剑交给他存管。金起陆有求于人,心中虽不肯,却也不敢和金百日翻脸,送了好些别的宝贝去百日门,这才稳住金百日,但龙尾剑一事金起陆却迟迟不答应。金门和百日门眼下是和又不能全和,断又不敢断干净。” 常泽笑道:“这不说也能猜着,那爷俩心眼一个多似一个。” 班炳煌道:“有个弟子还说,金起陆近日在选派弟子去西域夺取株金磁图。” 众人听了这话,均是疑惑,常泽问道:“株金磁图,那是什么东西?” 班炳煌道:“据那弟子说,株金磁图上绘有潜德塔地下迷宫的地图,而潜德塔的地下迷宫中又藏有宝藏,所以甚是关紧。” 邓枫微微皱眉,道:“去西域夺,可知是去和谁抢吗?” 班炳煌答道:“那弟子没说,只说是去西域仙人峰玉兔宫和人争夺。” 众人又是愕然,那仙人峰玉兔宫他们可没听说过。程秀道:“西域,便只能想到谭家三兄妹了,只是从前没听说金家有什么宝藏啊。” 洪沧看了看各人,说道:“没听说过那有什么奇怪,家里有宝藏还到处宣扬那不是招贼吗。” 程秀笑了一笑,道:“洪师弟你说的倒也是。” 李子道说道:“那磁图既如此要紧,金家怎地没好好保管,落入了别人手里?” 班炳煌道:“师叔说的咱们也问过,那弟子也说不知。” 常泽缓缓从座椅上站起,说道:“金家这么悄无声息的一直和谭家兄妹为难,若只是为了一点旧怨,那直接杀了他们不是一了百了,可金家一直下令要活捉谭家兄妹,这么看来,要说株金磁图在谭家兄妹手上,倒是极有可能的。” 蒋生朗声道:“常师兄,金家和咱们为难了这么多年,他们要抢什么株金磁图,咱们偏不让他们抢得回来,也让他们心里难受难受。”众人笑了笑,心中却同他想的一般。 常泽道:“这什么株金磁图的事还要再查,如今便先放一放吧。”说罢,又道:“那东方文卯来抢龙首刀,也是金家早就谋划好的吗?他又怎会和神鹰派的人走到一处去?” 班炳煌道:“庄主恕罪,东方文卯和那车飞琼嘴巴紧得很,咱们还没能问出什么。” 常泽垂头思索片刻,方道:“想办法给我审出来,还有那车飞琼的来历,也给我查明白。” 班炳煌道:“是。” 常泽坐回椅中,面朝厅外,道:“旁的还问着什么事?” 班炳煌道:“还有金起陆想撺掇金百日去抢章翼济手上的金芒剑。” 常泽冷笑两声,道:“金起陆这肚里的坏水只怕一辈子也倒不完的,不知司马徽能保得章翼济几时。”说到这,岔开话道:“昨儿章翼济有来吗?” 班炳煌道:“来了。”常泽又道:“你们可见到了金芒剑?” 朱静和班炳煌一齐道:“没有。”班炳煌又道:“只怕他没带来。” 闻孝法道:“陵城离晋安不近,章翼济守那剑守的可牢,他怎会放心把剑放在别处,只怕是想着什么法儿将那剑带着的,只不过不让你们瞧见便是了。” 一众年轻弟子也不知是不是如此,当下只你我互相瞧了瞧。 隔了片刻,班炳煌道:“咱们问到的消息,便只这么多。” 常泽道:“歇一会让你师父他们领你们再去审。” 班炳煌等人齐声道:“是。” 程秀还记得祝堂跃一事,问道:“方才说起祝堂跃的事,他真死了吗?你们可见着他尸首了?” 蒋生道:“尸首见着那有什么可喜的,庄主把查琉匪、卓秋鸣他们给教训了,那才叫痛快!”他说的得意洋洋。程秀等一众不知情的人急欲知晓此事,连连催问。 第116章 秋后算账(三) 蒋生撸起袖子,便欲叙说众人追问之事。常泽知蒋生一说得起兴,必定滔滔不绝不知说道何时方罢,道:“好了,这些事日后再说。” 各人不敢再言语,常泽看瞧班炳煌、明千霜、朱静一干年轻弟子,说道:“这次各派到庄上来,你们应对的极好。” 班炳煌道:“此乃弟子们分所当为。” 鹿关秋道:“庄主,这金家的人要如何处置?”此是一大要事,众人双目一齐都看向常泽。常泽慢吞吞说道:“吕山伤了允然,要怎么处置他由允然说了算,其他人,让金起陆用龙尾剑来换,十五天后,见不到龙尾剑,便都杀了!”他说的似漫不经心,程秀听了,心中却怕起来。 邓枫问道:“可金起陆会不会用龙尾剑来换呢?” 常泽道:“说不准。” 蒋生插口道:“金家的强人除了金起陆都在这了,他要是敢不换,那金家的八大高手便只剩他自己,除非他敢做这独脚元帅。再有,他儿子也在咱们这呢,要是想断子绝孙,那便随他,反正他不送来,咱们有的是人去拿!” 闻孝法道:“话粗理不粗。” 常泽微微一笑,心中想道:“金起陆未必舍得拿龙尾剑来换人,不过若是如此,他定会抢了金芒剑来,用作偿还。哼!龙尾剑和金芒剑,我都要定了!” 常泽并未将心中所想说出,他与金起陆明争暗斗多年,深知金起陆为人向来是损人利己、害人肥我,又有悭吝之心,金芒剑虽也是一宝剑,但其在众神兵中的地位却还比不得龙尾剑,金家又损伤了多位高手,大伤元气,需以神剑固名。金起陆必舍不得拿更名贵的龙尾剑来换人,多是另想他法救人。章翼济手下无强将,要拿得金芒剑也还算容易,因此这金芒剑便是最易想到也易得到之物。取了金芒剑,哪怕日后朝阳教的司马徽插手,到时剑送给了万古山庄,那这仇恨万古山庄也帮着金家担了一分,金家所承的仇恨风险便少了。 常泽依据金起陆为人得此推测,而他自己却另有打算,要在这十五日之中派人赶往徽州,若是金起陆真打了这样的主意,那自己派去的人便将龙尾剑夺回,他们送来的金芒剑自然也是要的,如此有了三件重兵,万古山庄便能独步武林。常泽想到此处,脸上笑意更甚。 洪沧道:“那要派人去给金起陆送信吧,告诉他这用龙尾剑换人一事。” 常泽点头道:“只是送个信,派两个年轻弟子去便成了。”众人知他既这样说,心中便早有了人选,何况此情形下,难说金起陆不会狗急跳墙扣留送信的弟子,此任实不轻松。有人心中虽有适宜的人选,但并非自己的弟子,只怕真出了事担待不起,因此谁也没推举人,均等常泽吩咐。过了片刻,常泽果然道:“便让张才人和晏知微两个去吧。” 张才人和晏知微两个弟子在万古山庄算不得出色,常泽如此安排,众人均知他果是也想到了当中危机,因此才派了这两人去,若是金起陆生怒,己方折损的便不算大。 鹿关秋想起祝堂跃,问道:“邓枫、子道,你们去朝阳教查问,如何了?” 邓枫道:“师叔,咱们去时,祝堂跃已经服毒自尽了。” 不知此事的众人无不诧异,鹿关秋心中怀疑,道:“你们可是亲眼所见?” 李子道近鹿关秋的身来,说道:“师伯,是真的,我和邓师兄还去探了他脉搏鼻息,都没了,庄主后来也去查看过的。” 鹿关秋眼望向常泽,常泽道:“咱们从岳父家赶回来,到了隔壁县的祭天坡时,见到邓师弟、李师弟他们和朝阳教的人在道旁争执,便停下来探问。我那时才知惜见伤在祝堂跃手里,是不是说还有几个弟子多半也是被他杀的?” 班炳煌和陶辰齐道:“是。” 常泽接着道:“我在祭天坡知道这事后,与朝阳教的人理论,查琉匪和卓秋鸣他们说祝堂跃服毒了,还将祝堂跃尸身搬出来给咱们看,脉搏是真没了,不过……不过我也总觉这事没那么简单。” 鹿关秋垂首沉思,常泽道:“同之,你们亲眼看着祝堂跃服毒的吗?” 卞同之道:“不错。我和李师兄、夏师弟他们在祭天坡追到朝阳教的人后,便请他们返回庄上,和咱们对质。卓秋鸣不肯,险些打起来。” 程秀道:“那时祝堂跃不在么?” 卞同之答道:“在的,咱们和卓秋鸣、查琉匪说了柳师姐的事,祝堂跃便也认了,查琉匪他们听了同是大惊,个个瞪大眼睛瞧着祝堂跃。这时候,卓秋鸣、查琉匪才没话说。祝堂跃承认是他背后暗算柳师姐,杀掉咱们三个弟子,便从怀中拿出一个瓶子,捏碎了往嘴里放。卓秋鸣去和他抢时,他一把推开卓秋鸣,后来是石温抢下了他手里的另一半碎瓷片。可那时瓷瓶里的毒药已被他吃到了,石温伸手抠他嘴里时,只拿出一手的血和几块碎瓷,没过多久,他便毒发身亡了。” 众人听他说话,想象祝堂跃吞瓷服毒的场景,总觉诡异。 鹿关秋问道:“他服的是什么毒?” 卞同之道:“鹤顶红。” 洪沧问道:“那药你们亲自查验过没有,真是鹤顶红吗?” 卞同之道:“菩提尊者和朝阳教结伴回去的,那时菩提尊者也在,祝堂跃死后,我曾向石温拿了那些碎瓷片去请教菩提尊者,问那瓷片上沾的是什么毒,尊者说那是鹤顶红。” 洪沧一手摸着下巴,道:“菩提尊者倒不像是会打诳语的人,可是祝堂跃……哎,我信不过这人,他死了我也信不过。” 卞同之道:“咱们便是拿了那毒药去给菩提尊者瞧,查琉匪才说咱们不敬死者,大吵大闹,后来差点动手,要不是邓师伯和李师伯赶到,只怕又有人受伤。” 蒋生道:“朝阳教的那几人,除了石温,都是欺软怕硬的家伙。他们敢和你们吵,勉强和邓师兄他们争,在庄主面前屁都不敢放一个!” 鹿关秋微微叹了口气,道:“这算怎么回事?”转口又问道:“惜见那孩子怎么样了?” 程秀道:“燕师祖说,后面几天会发热,要是退不下来,那便险了。” 洪沧问道:“邓师弟,你们去了以后,也和朝阳教的人吵起来了吗?” 邓枫道:“是啊,我本想请朝阳教回万古山庄,多留他们一阵,好看那祝堂跃是真死还是假死,若是假死,时刻一长,总会露出马脚的,谁知卓秋鸣他们不让,这就吵起来了。争了大半日,正等到庄主他们回来,这事才算了了。” 鹿关秋道:“了了,怎么了结的?” 邓枫瞧了常泽一眼,答道:“庄主说,要试试祝堂跃是真死还是假死,便想要打祝堂跃一掌,查琉匪、石温他们不让,庄主和他们动起手来,伤了查琉匪和石温、卓秋鸣三个。” 班炳煌等一众年轻弟子听闻此言,均怕石温被重伤。明千霜直言道:“石温昨儿在厅上可帮咱们说了不少话,庄主你把他也伤了?” 各人听明千霜言语似含责怨,暗暗称奇。 常泽并无不悦,如常道:“我那时尚不知石温在庄上的作为,若知道……”他本想说“若知道多少会手下留情”,但想如此说大有自夸炫耀之嫌,于是改口道:“若知道定会三思而行,已同他交过手了,等下回遇见,再给他赔礼吧。” 程秀道:“那祝堂跃呢,可试着他是真死还是假死了?” 常泽道:“没有,查琉匪扑到祝堂跃尸身上,他没对万古山庄犯下什么大过,不能把他也杀了。” 各人知道庄主武功高强,朝阳教的查琉匪几人也不是等闲之辈,高手争搏,又是以一敌三,场面必定精彩,无缘得见,好事的年轻弟子未免觉得遗憾。 程秀从明千霜手里拿过刺伤柳惜见那把剑,交给常泽,道:“这便是伤了惜见的那把剑。” 常泽一看,道:“这是封固麟的剑啊。” 程秀道:“不错,想是祝堂跃抢了封固麟的剑,再用这剑去杀惜见。” 洪沧道:“金家要杀惜见,那是为了报仇,这祝堂跃却是为什么要杀惜见啊?”众人也想不通此事,闻孝法回道:“这实在想不明白。” 班炳煌道:“弟子一会儿派人去找封师弟问问,他的剑是如何到了祝堂跃手上的。” 常泽当下重给各人安排了事儿,细细交代过后,便让众人散了,只留下明千霜。厅上剩他父子二人,明千霜无事向来不与常泽说话,常泽千言万语却也不知从何说起,两人一时相对无言,情形局促。 过了半晌,常泽方开口问道:“千霜,我听说你也受了吕山一掌,伤怎样了,重不重?” 明千霜淡淡道:“不重。” 常泽听他语气淡漠,心中一痛,又道:“你母亲的那间宅子,你留着吧,咱们另找别的地建马场。” 明千霜“嗯”地答应一声。 常泽勉强笑了笑,双掌不断在小腹前摩挲,过了一阵又道:“我听你程师伯说,你和惜见头次见时便打了一架,我还怕你们师兄妹两个日后难处呢,但你上回赶到遂州去救她,这次又为她奔波往返,看你们如今也是相亲相近,我便放心了。” 明千霜怔了一怔,垂头瞧着地上,常泽道:“霜儿,怎么了,你想什么呢?” 明千霜道:“庄主,我想回去了。” 常泽看他神色憔悴,便道:“好好,那你回去吧,好好歇一歇。” 明千霜走了两步,回头向常泽行了一礼,走出厅去。 常泽眼眶微润,儿子今日对自己似乎不大怨恨了。 第117章 前事根由 明千霜从议事厅中返回,想着适才常泽说起他与柳惜见初相见便动手的事,好生躁闷。那事缘故也并非全因一只“积石如玉”的瓷瓶,而是明千霜心中积了多年的妒恨痛怨之气同在催使。 明千霜六岁前也是个活泼孩童,母亲死后,他被接入万古山庄,始知自己父亲是谁,但常泽才接任万古山庄庄主之任不久,内忧外患交杂,彼时若有私生子一事传出,名声污损,这庄主之位必不能坐稳,因此明千霜时常被劝诫不要和父亲相认。 他当时只六岁,新到万古山庄便被提点不能和父亲相认,那时无依无靠,心中害怕不听话会被逐出门,渐渐地便不敢和常泽亲近,反是处处小心。同父异母的哥哥常衡又蛮横,有几次明千霜和常衡一起玩时,两人争抢一些小玩物,明千霜总被常衡打,他只当别的孩子也一样凶横,是以不敢与山庄中其他师兄弟一起玩耍相谈,便整日里独个儿念书习武,外人只当这孩子深沉稳重。 八岁上,“啼血杜鹃”张相闯入庄里来,发出化血针时,常衡又把明千霜推在身前挡针,以致明千霜中毒,因这缘故,明千霜对常衡便生了恨意。可事后不见常泽对常衡有何惩罚,明千霜尝到不公,心中想常泽是偏爱常衡的,从此更滋生妒意。他身中化血针,除了时常会腹痛外,也无法再习练万古山庄的武功,被送往蜀州冯嵘那,自此离了万古山庄。 人常云“眼不见心不烦”,可到了明千霜这却是“眼不见心也烦”,时常会想父亲如何待自己和常亦常衡兄弟不是同等的。他中了化血针身子本就虚弱,初到蜀州又水土不服,生了场大病,险些丧命。程秀闻讯,赶去蜀州探望,她怜念明千霜无依无靠,又记着好友明飞,便留在蜀州照顾明千霜整整两年。有了程秀指引照护,明千霜方适应了新居,与冯嵘父女三人也才熟络起来,只是父亲的偏心却终究不能释怀。 往后每年,常泽都会派人前去蜀州探望明千霜,虽说是探望明千霜,可大多时候万古山庄去的人都是由冯家父女三人接待的,明千霜反不怎么理会。冯嵘与万古山庄的来人相谈,时而问起万古山庄与常泽近况,每逢此问,明千霜便总会听到“柳惜见”这个名字。听人说柳惜见姿性极好,武功进境超迈一众弟子。 明千霜听了,初时心中只是不服,他也暗暗用功,只待来日有时机便和柳惜见比比。往后每年再听人说起柳惜见,言中赞叹之意更甚,有的说柳惜见这弟子性子像极了常泽,明千霜只是冷笑。及至知道柳惜见被常泽委以重任,接管万古山庄各处的生意,学了摩冰掌种种事,明千霜不觉生了嫉妒之心。所嫉妒者,也并非柳惜见武艺才能,此两样,明千霜自问不差。只有一样,便是常泽的重视爱护,那是明千霜这个亲儿也没有的。 他听得多了,不免觉得常泽厚此薄彼,心中对柳惜见这人便不大喜欢,反是心恨常泽,连带着对柳惜见也生了些恨意和偏见。 几月前,明千霜本同冯嵘父女三人外出买寻黑珍珠,可明千霜当年所中的化血针余毒一直未能清净,时常会腹痛,有几日时时发作,冯嵘无法,便只能先将明千霜送回蜀州家里医治。明千霜知冯嵘心念女儿,便谎说自己腹痛已好,让冯嵘安心去照顾女儿,自己独个儿留在家中。 柳惜见随程秀去接明千霜的那几日,明千霜正受化血针的余毒折磨,那日腹痛才将发作完,便下了大雨,明千霜正自歇息,听得有人拍门叫喊,他一时起不来开门,勉强挣着起了身,还险些摔在屋中,烦躁无力之下,也没出声应答。 谁知过得一会儿,便听见器皿碎裂之声,他撑着出来,便见一人湿淋淋站在屋里,而母亲留下的遗物已摔成无数碎片。一时大怒,待来人报了姓名,明千霜听说来人是“柳惜见”,一时间嫉妒之意便渐渐起了,柳惜见这么些年又被明千霜视做可代常泽的一个符号,而化血针所致的疼痛近在眼前,这时明千霜对自己身中化血针,常泽处置不公的恨意便全转注到了柳惜见身上,加之母亲遗物受损,激他恼恨,一时没了理智,数罪数恨便都发在柳惜见身上,这才大打出手,甚至于动了杀念。 后来程秀劝阻二人打斗,柳惜见冒雨离屋时说了句话“师伯,弟子已淋湿了,再淋雨也无妨,也爽快的多”,这话却让明千霜思想许久,他总觉,能坦然处身在风雨自然中的人,不会是什么恶人。其后在安州,柳惜见同他争吵,可他过后却并不生气,反觉有了个同伴。在蜀州时,冯姩雪、冯心雪两人一人当他是师弟,万事相让,一人当他是师兄,颇多尊敬,平日里没有过争吵这样的事。几人年纪稍长,又有男女之防,各人互守,和睦却不免疏离,他中了化血针后性子孤僻,又少玩伴,童年至少年时都孤单度过,除了和皮绍还有那水云院的老鸨争吵过,旁的也没谁了。安州和柳惜见吵过一回嘴,却觉得好玩。后来回晋安的一路上,他暗中留心柳惜见,发觉这女子并无什么可厌之处,那点嫉妒之心慢慢消了。 去夺白水银珠前两日,常泽当众考问柳惜见夺珠之法,柳惜见所谋所想也叫他服气。众人去后山搬柴火那日,各人不知如何,都不敢使唤他,柳惜见却敢,其时明千霜心内并无半点厌烦,倒是觉终有人不拿自己当外人。那日雨中偶遇,柳惜见撞到自己悲泣之样,不多停留即寻由头离去,全了自己面子。如此件件事查感之后,自觉柳惜见虽精明但对自己人还存的有真心,从小生的偏见便也慢慢消除了,把她当做朋友看待。 适才常泽说起自己初见柳惜见与她动手之事,明千霜竟怕柳惜见还记在心里,对己责怪,因此心绪不佳。他离了议事厅,只想着近日来的各事,一路漫行,不觉竟行至柳惜见与卫仪卿的屋前来。 明千霜往里瞧了一眼,各屋都静悄悄的,柳惜见屋门敞开,不知屋里情形。他伫立半晌,慢慢行回自己住处,坐立难安,便在院中练起剑来。练得累了,坐在半枯的石榴树下歇息。回思昨日厅上与邹无晋交手时,自己和柳惜见同使出家明休几年前在合家口使出的剑招之一,倒像是柳惜见使的更准一些,他一面思索一面便起身用剑比划家明休使过的剑招,于昨儿对付邹无晋所用那招,便照柳惜见所使的来比划,当下一遍又一遍使来,似渐渐能窥触这剑招中的奥妙,一时忘了神。 过了小半个时辰,明千霜已将这剑招使的熟了,只觉这十式剑招之后还有别的招式,当下停剑凝思,背后却听有人拍掌道:“好,好剑法!” 明千霜一惊,回头看去,只见蒋生站在门外。他方才全神在剑招之上,也不知蒋生何时到的门外,见他到来,当下收剑,道:“师叔,请进来坐。” 蒋生大踏步走了进来,说道:“我奉庄主的令去审问金家那些人,回来到这,见你练剑,便留下来瞧瞧。哎,你怎么不练下去了,是后面的剑招不熟吗?” 明千霜心中一震,道:“师叔也觉这最后一招以后还有别的剑招?” 蒋生被他问的糊涂,把眉头微皱,道:“哎,你使的剑招你反问起我来,我从前了没见过这些剑招呢,嗯……莫非是冯大侠新创的,你没学得完?” 明千霜摇摇头,道:“不是,这剑招我曾见有个叫家明休的人使过,他只使出这十招,便击败了我。后来我有别的武功要学,便没将这十式剑招放在心上。在合家口时,我曾将这些剑招试演给惜见瞧过,昨儿同她一起与邹无晋相斗,邹无晋使出一巧招来,我和惜见朝同使出这剑招中的第五招,化解了邹无晋强攻。方才闲的无事,便把记得的这十式剑招再使几遍,这下使的熟了,我总觉这些剑招后面还有别的招式,只是我那时十招内便败给了家明休,就单学得了这十招。师叔,依你瞧来,这十招以后还有没完的招式是不是?” 蒋生听了,点头道:“嗯,看你使的第十招,这攻伐之后还有股凝而为发之态,我想后面还有第十一招、十二招。” 明千霜喃喃念道:“第十一招、十二招,十一……”猛地里想起当日家明休的话,喜道:“是了是了,这剑招极有可能有十三招!” 蒋生看他欣喜,笑道:“何以见得?” 明千霜道:“那日,家明休曾说过,只要我能和他拆得十三招,便能……”他说到这,只怕要牵扯出冯姩雪与皮绍的旧事,便止了话,蒋生却是个好究根问底之人,追问道:“便能怎样?” 明千霜道:“便能算作胜了他。” 蒋生略想了一想,也道:“听你这么说,果然十三招合道理。” 明千霜从不远处搬来两张矮凳,分与蒋生坐了,蒋生道:“这家明休是什么人,我倒没听说过。” 明千霜遂将自己与家明休比试输招、冯嵘四处询问家明休此人底细无果两事说了,只关联冯姩雪的一概不提。蒋生听了,只道:“看来人家有意用假名字来骗你呀。” 明千霜道:“我师父也这么说。” 蒋生道:“不过人家对你没有恶意,这也不打紧了,你偶然学到这十式精妙的剑招,可也是一大获益哪!” 明千霜道:“是。” 蒋生又道:“不过你平日里把这剑招练得熟了,遇到合适的时机再用,可别时时拿出来显摆,不然遇到识得的人,被人指责成偷学他派武功,这事可大可小,也挺麻烦。” 明千霜道:“弟子明白。” 两人当下又说了好些其他闲话方散了,分手时已将近黄昏。 第118章 上门讨饶 明千霜回到屋中,打水沐浴。沐浴更衣后,便要去饭堂用晚饭。谁知跨出屋门没几步,忽然腹痛如绞,忙捂了肚腹回到屋中,将门闩上。这番腹痛,正是当年所中的化血针余毒发作,明千霜回晋安的一路上,这余毒倒没生什么古怪。回到万古山庄后,曾发作过四五次,明千霜都挺受了过来,未与他人提起,便连程秀他也瞒着。 这下忽然发作,竟比以往痛的都厉害,只好先回屋运内力抵御毒气,可昨日他曾受了吕山一掌,随后四处奔波,便未好好调治,如今再动内力,反又牵动了所受的掌伤。当下胸中也慢慢痛起来,明千霜一时疼得躬腰弯背,过了一阵,勉强直起身,到窗前的木柜中拿出一小木盒,从那小木盒中拿出一粒指头般大小的乌黑药丸,将其办做两半,扔了一半在口中。那药丸是止痛所用,但有罂粟等物,多吃容易好嗜成瘾,明千霜若不是痛得难以忍受,绝不服用。 他服食了药丸,将木盒塞回柜中之际,见到放在一侧的“积石如玉”白瓷瓶,忽念起母亲和柳惜见,心道:“我怕是过不久便能下去与母亲团聚了,那也没什么不好。”转念又想,要是柳惜见这回没能捱过,那自己在黄泉路上,倒是有个伴。正想到此处,明千霜回觉过来,往自己脸上扇了一耳光,他余毒发作消极向死之时,心中竟隐隐偏盼柳惜见也逃不过此劫,自觉罪过,好生羞愧。当下忍痛将柜门关上,自己回了床上蜷身躺下,闭目胡思。 过了半个时辰,腹痛渐止,胸中痛楚也慢慢退去,困意便袭来,明千霜慢慢睡去。他前一夜未歇,这一睡便直睡到次晨天明。 次日一睁开眼,翻身起来活动两下,已觉身上松爽,只是肚中饥饿,到桌上抓了几块干巴巴的点心吃了,略一洗漱,便往柳惜见院中去看她伤情。才到院门口,见惊雾捧了一个药罐出来,惊雾见他,出声道:“明师叔。” 明千霜不问其他,只道:“你柳师叔怎样了?” 惊雾眼眶红红,道:“发了一夜的热,到现在还没退下去,药房的宫太师叔说,到今日晚间这热还不散的话,便没救了。”她忍了泪,又对明千霜道:“你去瞧瞧她吧,庄主和夫人都在呢。” 明千霜心中沉沉,一步步踏入院中,到了正对门处,便见常泽坐在桌旁。常泽见明千霜来,脸上多了丝活气,道:“你来瞧你师妹么?” 明千霜点点头,走进屋来。听得常夫人在柳惜见寝室之中说话,他便同常泽一起留在外厅中。常泽道:“险得很,不知能不能捱得过。”轻轻叹息一声,他又道:“上回你们在遂州,不是说惜见也烧了几天,那回她能熬得过来,这回也该能的。” 这一语倒点醒了明千霜,上回在遂州,是那农家的老汉拿来一包黑乎乎的药末用温水兑了给柳惜见服食,她热才退下。明千霜记得那包药末并未用完,他那时随意放在衣兜中,后来出了事便未还给老汉。 想到此处,连忙出门去。常泽看他去得匆匆,问道:“孩子,你去哪?” 明千霜头也不回,道:“找些东西!”已奔出了院。他回来后将包袱中的衣物都洗了,那药末在衣兜里也不知有没被水濡湿化掉,回屋一路上暗暗忧心。待回屋,找出去遂州时带的几件衣服,一一翻开来看,终于在当中一件衣裳的布兜中找出那包药。幸喜那药末是用油纸所包,并未沾水。 他拿得药后,重回到柳惜见住处,将药给了宫唯,同众人说明柳惜见上回高烧时便是吃这药退的热,宫唯用了几味药也没让柳惜见的高热退下,便把死马当活马医,将那药用温水勾兑,给柳惜见喂下。那药服下,不到一个时辰,柳惜见高热慢慢退散,众人松了口气。 照顾了柳惜见一夜的汤芷芬和若水等便先回去歇息,另换了单冬雪、丁留盼两个女弟子照看柳惜见。常泽夫妇见柳惜见伤情稳下,也回去料理庄上事务。 明千霜不好在女弟子住处多留,便回房调息,养治所受内伤。过了半日,常亦寻到他院中来,道:“四师弟,江时安到庄上来了,爹爹让你也一起去接见。” 明千霜听了,略一思想,道:“他是为了吕山他们来的?” 常亦笑道:“不然呢,要是他腿脚还好,前日必定要同来,今儿只怕和吕山他们关在一处了。” 明千霜也想瞧瞧江时安怎样与万古山庄谈和,便随了常亦一同赶到客厅。 客厅上那日打斗受损各处都尚未修葺,常泽有意给江时安难堪,也不另换别的地方待客,仍把江时安及他的两个弟子引入战后破乱的厅上招呼。明千霜到得厅上,见了那番情形暗暗好笑。 厅中还有程秀、鹿关秋、洪沧等人,明千霜与常亦一同来到常泽身后立定。只听江时安道:“常庄主,我吕师弟、邹师弟、还有东方师弟他们昨日来,只是为了向柳姑娘问明些疑事,此后种种变故我也向东海四侠他们打听过了,我师弟他们确有不是之处,伤了庄主和程坛主的爱徒,万分过意不去,庄主要究罪,那都是应当。只是在下身为他们兄长,不忍他们受重苦大痛,还是恳请庄主对我几个师弟多加宽宥,在下这一片爱幼之心,还望庄主怜念。”他言语中已尽是求恳之意,万古山庄诸人见他一代高手能如此低声下气求人,有些心软的也是动了恻隐之心。 常泽道:“江大侠,你说吕大侠、邹大侠他们是为了查问一些事而到的万古山庄,可是他们几个何必将咱们这些老头子引走,你们又怎地派了个叫杨益真的弟子,去杀了我岳父!”他说到后来,言中怒气冲盛。 江时安知常泽既已擒住本门三十多个弟子,那有些事败露已成必然。常泽此时厉声责问,江时安只得装傻道:“是吗,竟有此事?杨益真平日里看来老实巴交,绝不像是会害人之人,常庄主放心,此事我回去后,定会详加查问,给常庄主一个交代。” 常泽冷笑一声,道:“不用劳动江大侠了,贵派中那叫杨益真的弟子,咱们已请了来。”说着,冲门外高喊一声:“给我带进来!” 门外立时有两个弟子押了一人进来,被押来那人手上用麻绳绑着,正是杨益真。他额头上肿了一块,右颊一片淤青,嘴角沾着血迹,显是与人交手被打。杨益真是古镇康的徒弟,江时安见了他被擒来,心中一惊。原来杨益真杀了常泽岳父之后,便奉命在抚宁县留着,等着回程时再与众汇合,一同返回徽州,不知万古山庄怎就拿住了他。 江时安想为古镇康保住这个徒弟,一时却苦无善策。 常泽道:“江大侠认得这人吧?” 江时安瞧了杨益真一眼,并不答话。 常泽双手搭着座椅扶手,神态威严,说道:“我岳父一介书生,不是什么武林中人。咱们的规矩立着,武林中人不得和武林之外的人动手。与常某结怨的人这么多年来可也不少,但从没谁敢犯了武林规矩去动我岳父他老人家!你金家,还真是敢为人先哪!”他说这“敢为人先”四字时,手起掌落,一掌拍在座旁的矮几之上,“嘭”的一声响,那矮几碎成数片,塌落地上。 江时安着实为杨益真生死担忧,转眼看着杨益真道:“益真,可是你杀了宫老太爷?” 常泽“哼”地一声,道:“江大侠又何必惺惺作态呢?这家伙可是已经全招了,他杀我岳父乃是吕山和邹无晋指使,商议之时江大侠你也在场不是吗?怎么又问起来?” 江时安从前受人尊崇,可没受过这样的气,脸一微沉,当下回道:“常庄主待要怎地?” 常泽觑着他道:“江大侠回去告诉金掌门,吕山和杨益真伤我门人、岳父,如何处置请他亲来商议。余人,让他拿龙尾剑来换,十五日后若见不到龙尾剑,你那些师弟师侄一个也别想活命!” 江时安闻言大怒,一时忘了双脚已无,口中一面道:“你敢!”一面便起身,但没了双足支撑,身子摇摇晃晃,忙急运力稳住,落坐椅上。他身后的两个弟子伸手来扶时,江时安已坐下了。 常泽微微笑道:“我常泽便只任你们来找事,我不敢。” 众人皆知他说的是反话,江时安此时理智稍复,想起自己一众同门尚在人手,只得温言说道:“常庄主,大家同是江湖朋友……” 常泽反唇相讥:“江湖朋友?我还没听说过谁会上江湖朋友家里来闹事的,谁会杀害江湖朋友的亲人弟子的!哼!你江大侠有爱幼之心,咱们难道便没有?咱们的弟子被你们伤了,你还来与我说什么爱幼,我便是爱幼,才不会放过他们!” 江时安被常泽这么一说,也不知怎样辩驳,常泽道:“百日门和千霜了结恩怨,你金家插一脚进来在先,反悔偷袭在后,你们无真无诚无信无义,那也怪不得我了!” 江时安气结于胸而不敢发,道:“这十五日内,还望庄主莫要为难我师弟他们。” 常泽斜眼道:“那贵派何必先来为难我呢?”说罢,将眼一翻,道:“送客!”便起身当先走出厅去,余人一一跟上,不多时厅中只剩两个万古山庄的弟子和江时安师徒三人。江时安将身一纵,跃入座后的一乘小竹轿之中,由他的两个徒儿抬出万古山庄。 万古山庄留下的两个弟子原是专为人引路的,江时安回去时,两人一路相送,直至江时安师徒三人出了大门。 一出万古山庄大门,江时安愈想愈愤,竟至呕了一口血出来,两个弟子忙停轿相询。江时安只缓缓吐出几个字:“今日之辱,来日之仇,你们和我可都要记着!” 第119章 深夜遭劫 送走江时安师徒后,常泽便召集一众弟子商议前往徽州夺剑一事。此次共选派了九十九人,同样分批赶往徽州,由安玖儿和邓枫、闻孝法三人领管。明千霜、常亦、班炳煌、朱静、袁百卉、陈奔诸人皆在其列。抢夺龙尾剑的时日,在二十日后,若金起陆未用龙尾剑来换人,那便动手抢夺。现已商定众弟子后一日离庄赶赴徽州。 明千霜因受了吕山一掌,身有伤痛,常泽本想让他歇息两日,再去追赶众人,被明千霜所拒。商议妥当,众弟子散了自去收拾行囊。 明千霜回屋收拾包袱时,一心只暗暗祈盼那化血针的余毒这段时日可别发作。一日里东奔西走,这时光也给混过。用过晚饭,趁天未黑,明千霜又去柳惜见院中探望,问起她伤情,汤芷芬道:“柳师姐一直没有醒来过,药效过了还是会发热,退不下来,只能又给她喂那黑乎乎的药。” 明千霜听了,道:“前回也是这样,你们这样喂给她吃就好。”他探问过柳惜见情状,便自回屋,将房内各处清扫干净,独坐一会,上床安歇。还没入睡,听得远处有兵刃碰撞交接之声,心中一凛,跳下床套了外衫提剑走出,辨得声音来自西侧,忙施展轻功赶去。 行出一里多远,见前方四五个人影晃动,只听有人道:“快拦住他,他挟持了柳师妹!” 明千霜听了这话,心惊不已,只怕金家不死心,又派人来杀柳惜见。当即往前冲行,待近了些,果见当先的一人左胁下夹着一物,看去有个脑袋悬垂在半空,心想那多半就是柳惜见。那人身后有四人追赶,都是本门弟子。明千霜不及细想,挥剑便攻向挟持柳惜见那人的右肩。 那人听得身后有风声,斜身闪过,正让在一盏灯笼之下,明千霜往他胁下一瞧,见他左胁下夹持的正是柳惜见,惊怒交加,斥道:“把她还来!” 那人蒙着面,只露出一双乌黑晶亮的大眼,正扫视围追自己的万古山庄弟子,明千霜听得一人说道:“兄台,你放下我柳师妹,咱们绝不为难你。”说话之人却是常亦,明千霜向他望了一眼,见他摆出一招“千里冰封”的起势。 那蒙面人眼中露出迟疑不决的神色,常亦又道:“你把我师妹放了,我们便让你走。”那人垂眸看了看柳惜见,明千霜将软剑收了,伸出双手去,道:“把她交给我,你便能走。” 那人略一思索,将柳惜见轻轻放在明千霜双臂之上,常亦命余人收了剑,那人拔身而起,跃上墙头,一个起落已在三四丈之外,眨眼的功夫身影便融于夜中。 明千霜抱了柳惜见,问道:“怎么回事?” 常亦道:“方才那人闯进柳师妹屋里,点了汤师妹和丁师妹穴道,便把柳师妹带走了,我那时偏巧在附近,听见了呼斥打斗的动静,便赶了过来,在途中又遇到巡守的师兄弟,一同追到这。” 其实常亦将要远行,是特意去与卫仪卿道别的,只是那时汤芷芬、丁留盼两人为照顾柳惜见留在柳惜见屋中,卫仪卿又与柳惜见同院,他一去势必叫人知道,便不好意思,只在远处望着卫仪卿所在的院子。后听见打斗之声,又听见汤芷芬等大喊“你放开柳师姐”,他知出了事,才赶去查看,一到院门,卫仪卿也撑着拐杖到了院心,急道:“有人掳走柳师妹了,快去追!”常亦这才追了来。且喜掳走柳惜见那人途中被巡守的弟子阻拦,常亦不多时便赶到,过了几招那人渐渐不敌,明千霜又赶了来,大伙齐心,劝走了那人。 常亦答了话后,明千霜道:“送她回去吧。”才说完话,便听得柳惜见连声咳嗽,明千霜和常亦两人又惊又喜。 明千霜叫道:“柳惜见!”常亦叫道:“柳师妹!”不听柳惜见答话,只闻她咳嗽之声,明千霜又叫了声“柳惜见”,柳惜见方嘶哑着声音答道:“冷死了,你们怎么把我房子拆了?” 明、常二人听了她话,微怔了一怔,随即明白柳惜见初醒,神智尚不清明。柳惜见一醒便被凉风环绕,自觉得冷,四面墙壁挡不住风,头上无茅庐覆护,便以为家被拆了。 几个巡守弟子看已无事,各自散了。 明千霜道:“你身上有伤,我先带你回去。”他抱着柳惜见行出一程,柳惜见忽道:“我活着还是死了?好像那日被人刺了一剑。” 明千霜笑道:“你……”他本想说“你已死了”,但随即想到柳惜见重伤之下还说这话不吉利,便改口道:“你本来要死了的,被咱们从阎王和小鬼手里抢回来了。” 柳惜见伤口痛得厉害,本有好多话要问,却撑持不住了,伏倚在明千霜怀中。明千霜也觉她呼吸短促,知她必受伤痛折磨,道:“咱们现在便送你回去!” 隔了半晌,柳惜见忿忿道:“我要是活不成了,你们可一定要替我报仇。” 常亦道:“小师妹,你定会平安无事的。” 柳惜见弱声轻气道:“大师兄,是你呀。”她一直听得身旁还有另一人的脚步声,但胸前剧痛连头也懒得回转,便一直没看身旁另一人是谁,直至此时常亦说话,才认出是他。 常亦道:“是我。” 明千霜道:“你放心,伤你的人已经死了。” 柳惜见抓紧了明千霜手臂,挣扎问道:“是谁……是谁?”她只说了这四字,忍痛不住,又萎靡下去。明千霜道:“是祝堂跃,他已死了。” 柳惜见此时别无力气去恨人了,只软绵绵窝在明千霜怀中,这时痛弱,更不会想到什么男女之嫌了。 到得柳惜见屋中,卫仪卿已帮汤、丁二女解了穴道。惊雾也闻讯赶来,在柳惜见屋中等候。这时众人见柳惜见平安回来,才都得放了心。 明千霜将柳惜见放在外厅的一张软椅上,柳惜见轻声道:“我想喝水。”惊雾听见,倒了杯茶,喂她喝了。 卫仪卿道:“你醒了便好了,那日那把剑贯穿你胸口,可真把人吓死。”柳惜见受伤时,只觉胸口剧痛,至于怎样个伤法,她却没心力去看了,卫仪卿此时这么一说,她才知道。 丁留盼年纪小,才十二岁,方才柳惜见被掳去可惊坏了她,心中又怕柳惜见遇害又怕常泽夫妇责罚,一直掉泪哭泣。柳惜见被明千霜和常亦送回来后,她便进里屋拿了件衣裳给柳惜见披着。只是适才哭的厉害,这时仍忍不住一抽一抽的,柳惜见知她被吓着了,逗她说:“丁师妹,可是我身上多了个洞,这会漏风吹着你,害你冷得哭了?” 丁留盼破涕为笑,余人也被逗得笑起来,卫仪卿嗔道:“你还拿自个儿开玩笑!” 柳惜见身上痛的着实厉害,勉强笑了一笑,便靠在椅子上不动。各人看她眉头紧蹙,知她在忍痛,卫仪卿道:“是伤口痛吗?” 柳惜见“嗯”地应了一声,汤芷芬道:“丁师妹,你快去拿止疼药来。”丁留盼答应去了,汤芷芬将柳惜见抱回内室的床榻之上,帮她盖好了被,又喂她吃了止疼药,看她睡下,才来到外间,同众人说起适才蒙面人闯进来一事。 汤芷芬道:“我和丁师妹好好坐着,门像是被风吹开一样,丁师妹起身去关门,却被一个黑影推倒。我看不对头,伸手阻拦闯进来的人,谁知那人功夫不弱,竟和我拆了二十多招。丁师妹起来帮忙,被他使巧招点了穴道制住,后来我不敌他,也被他封了穴道。要不是卫师姐大喊,不知有没有人能听到动静赶来相助。” 卫仪卿问常亦道:“那人你们拿住了没有?” 常亦摇头,道:“没有,那时他抱着柳师妹,我们怕下重手会误伤师妹,便没和他硬拼,倒是用言语劝他把师妹放了的。” 卫仪卿听得如此便宜,有些不信,道:“你们劝他他便把师妹放了?” 常亦道:“是啊,不过咱们几个围着他一个,后来明师弟也赶来了,他大约也知道难逃吧,便把师妹交还回来了。” 汤芷芬思了一阵,道:“这人到底是什么人哪,看他招式,不像是金家人。” 常亦道:“说不定是金家花钱雇的人,不然还会有谁这么费力要把柳师妹带走。” 明千霜一直倚在门边,这时开口说道:“可要是金家人,他们那么恨惜见,前几天来也是为了杀她来的,今晚干嘛不直接让人杀了她,把她带走费时费力又不易得手,他们图什么?” 常亦一想不错,却实在想不出那蒙面人的意图了。 屋中一时静下,听得外面道上传来足音,卫仪卿往门外一看,喜道:“是师父师娘来了!” 众人出门来相迎,常泽夫妇进屋后,常夫人进内室去查看了柳惜见伤势,常泽在外问询柳惜见被掳之事。 汤芷芬、常亦将柳惜见被掳一事详细说了,常泽沉思半晌,道:“芷芬、亦儿,那人使的是些什么招数?” 汤芷芬道:“弟子见识寡陋,不知那些是什么招式,不过还记得几招,倒可以使出来让大伙一同参详。” 常泽点头,道:“那你使出来吧。” 汤芷芬取了剑,抱拳同常泽道:“请掌门、诸位师兄、师姐指点。”言罢,抽长剑出鞘,使出自己记得的剑招,才试演到第三招,明千霜便认了出来,却更增狐疑,不觉向柳惜见所在的室内瞧去。原来汤芷芬试演的剑招,正是逆风十三式。 第120章 朝阳司马 常泽瞧着汤芷芬所使剑招,也是皱起眉头来。冯嵘当年曾将“家明休”的剑招使给常泽看过,为的也是勘破家明休此人的身份,但那逆风十三式乃是展全山新创的剑招,除了他和柳惜见、龚霜纨等几个外,再无人知晓,家明休又是个假名,常泽等纵是博闻广识,也瞧不出这剑招的来历。 这时汤芷芬再使出来,虽是一大指示,常泽却愁于不知这家明休的来历底细,也是没一点追寻处,暗暗忖度半日,想道:“白珍,从这姑娘身上下手不定能查到些什么。”冯嵘曾将明千霜为冯姩雪找白珍报仇一事说与常泽知道,这家明休便是护着白珍才与明千霜动手,常泽这时见想要掳走徒儿的蒙面人使的是家明休的剑招,心想要追溯蒙面人根源,唯一可下手之处便是白珍。 常泽念及到此,心下忧虑全消,只吩咐了汤芷芬等好好照看柳惜见,又派常亦调了人手在柳惜见与卫仪卿四面守护,便即离去。 次日,柳惜见转醒,神智略清,想起当日厅上之事,便问起李允然伤势,汤芷芬如实告知,柳惜见听闻李允然性命无碍,放宽了心,想这小师妹在自己临难时以身挡架,好生感激,只苦于当下自己也是重伤之身,不能去探望。 坐了一时,记起身上一物事,摸向颈项上,随身佩戴的平安符又不见了,此刻汤芷芬不在屋中。丁留盼已累了一夜,尚在一旁小榻上睡着。柳惜见记挂自己的平安符,撑着下床,找寻那日穿的旧衣。她一步一动便牵动身上伤口,直痛得龇牙咧嘴。 在屋中平日里存放脏衣物的竹篓中翻寻遍了,并不见有。又寻了一阵,幸喜在梳妆台的胭脂盒上找到那枚平安符,已同前次一样,染血变得干硬。 上回在遂州受伤,平安符染血污损,她回来后已重拿了红布缝过,这次平安符又染了血污,只得等到伤好后再换过外层布套。柳惜见当下将那枚平安符收回首饰盒中,回身时却不妨身后的矮凳,一绊摔了下去。 丁留盼被她倒地声音惊醒,从床上坐起,一见柳惜见趴伏地上,忙下床将她扶起,口中不住道:“对不住师姐,我睡着了。” 柳惜见皱眉道:“没事,没事,一会便好了。”她伤口实是疼得狠了,但丁留盼看来也是满脸自责,柳惜见倒得先顾着她。她上了床,背过丁留盼向里,拉开衣裳看胸前,只见白纱布上渗出血来,揭开纱布,看伤口血肉一团,自己见了也觉可怖。她昨夜被掳走时迷迷糊糊,于各事都记得不甚清楚,隐隐约约记得有人和自己说过,是祝堂跃要杀自己。今见了伤口,心中已把祝堂跃骂上了。 歇了良久,汤芷芬从外进来,身后还跟着若水。汤芷芬见她醒着,喜道:“师姐,你醒了。”柳惜见应了一声,若水道:“柳师姐,我来帮你换药。” 柳惜见被她二人扶起,换过了药,复又躺下。到了正午时分,丁留盼端来午饭,柳惜见用过了饭,才有了力气。 正逢惊雾来探望,柳惜见问起当日自己受伤后厅上的情形,惊雾一一说了,柳惜见才知原来是忘尘师太救了自己,心中感激。汤芷芬则将昨日有人强闯进来劫走柳惜见一事说了,柳惜见听得心惊,也在疑心那蒙面人身份。说起那蒙面人,丁留盼又让汤芷芬将那蒙面人使的剑法重使一遍,柳惜见看了,心中自然有数,面上只当不知,只说:“这到底是谁呀?”几人胡猜一阵无果,便也算了。 午后,单冬雪、佟锦风来换汤芷芬两人。柳惜见伤口疼痛消减了些后,便问单冬雪这几日庄上情形。单冬雪将常泽如何处置金家人众,又暗中派遣弟子前往徽州去夺龙尾剑一事说了。 柳惜见问起袁百卉是否随列,单冬雪并不知此事的细微,人手排布等更不晓其详,只道:“袁师姐去不去我不知道,不过常师兄和明师兄都是要去的,我听师父和师娘私底下说起的。” 柳惜见点一点头,心内难平。 晚饭时分,常夫人来瞧她,柳惜见支走单、佟二人,与常夫人说道:“师娘,我听说,咱们审问金家弟子得知,山庄里藏的有金家人,不知可查出这人了?” 常夫人听她言中之意,似有蛛丝可寻,问道:“还没,怎么?惜见,你有什么线索。” 柳惜见略一想想,回道:“说不上什么线索,只是那日在厅上,有人用淬了悲风草毒的银针暗算马沛,是袁师姐指出来金门的史明珠家在济州佛头山,这才牵扯上金家,有了后面同金家动武一事。这史明珠在江湖上没什么名声,也不是金家出众的那一类弟子,她的家乡底细谁会去在意。弟子只是觉得奇怪,袁师姐是万古山庄弟子,长年居于北方,与史明珠相隔千里,怎会知道史明珠家居何处?弟子心有疑问,但这几日一直没时机去问。还有便是……程师伯对弟子极好,我怕我若是贸然问了,让师伯伤心。” 常夫人微笑说道:“那日,你师父听了班炳煌他们禀报后,也有此问。曾去问过百卉的,她说,她是两年前时奉命去给瀛洲的熊女侠送信,在路上遇到了史明珠他们,听他们言语中提起,这才知道的。百卉她奉令去送信一事,是你师父嘱咐的,倒是不假。不过还是难说,只是你放心,你师父已安排好了,金家安在咱们山庄里的人,迟早给揪出来。” 柳惜见听常夫人这么说,知他们已有了对策,当下不再多提这事。其实,她疑心袁百卉,源于那日在安州琅玕山观音庙中她背后中了两根梅花针之时。当夜,庙中只有她与袁百卉、金化成三人,而她与金化成乃是正面相对,金化成又是自己敌人,若说中针,该是身前中了金化成这个正面之敌发射来的针才是,柳惜见却是后背中针。可彼时她身后又只有袁百卉一人,那针便只有可能是袁百卉发来的。不过,柳惜见又怕袁百卉发针射来是为了射杀金化成,对己仅是误伤,当时便没问袁百卉,但事后丝毫不见袁百卉提起她发梅花针助自己之事,自那后她便疑心到了袁百卉身上。 送袁百卉去医馆治伤时,见袁百卉左前肩和右臂上各有一小血孔,柳惜见其时暗自猜测,若梅花针是袁百卉所发,多半是金化成发掷来的梅花针先射中了她,她再拔下梅花针重新发出,至于她要射杀的人是自己还是金化机,那便不知了。 柳惜见一直没将此事对他人说起,一来因没有证据,自己猜测做不得准,二来便是顾忌程秀。她此际向师娘警醒,见师父师娘已有防备,放安了心。她思想自己也是身怀隐秘之人,多说反于己不利,便还是未将当初在琅玕山中针之事说出。 常夫人后面又问道:“惜见,你那日在厅上,威胁查琉匪他们说,朝阳教有个什么囚徒逃了,是什么意思?” 柳惜见挣直了身子,道:“我还差点把这事忘了,那日,我引广源镖局刁少侠的两位夫人去方便,到了茅房后,我在外头等了片刻,想起厅上有僧人,便离去找了近处的一个小丫头,叫她带话去让厨房做些素斋。我吩咐完,回来接引两位卞夫人时,在后面听见那大夫人小声说,他们放跑了司马罄,不知朝阳教还会不会帮他们。我听了这话,觉得奇怪,藏在花丛后,又听见二夫人说‘就是怕司马教主怪罪,爹爹今日才格外小心呢。不过,司马罄那老家伙已跑得没影了,司马徽不敢明着为难广源镖局的,不然他一有大动,自会惹江湖上人怀疑,到时他囚禁自己兄长一事便瞒不住了。’两位刁夫人说到这便没说下去,我当时又惊又疑,也没现身招呼她们二人。” “后来,查琉匪想要插一脚进来,我本在想法子推拒。思想时,随意一瞥,见了两位刁夫人,便试着用她们说的事来威胁朝阳教了,没想到朝阳教竟真因为这两句话不敢下场了。我当时便想,只用言语这么一试,朝阳教的便怕了,这司马罄难道真没死,是被关了起来。越想越觉该是这样。本想等厅上事了结了托卞师弟去查,不曾想后来受伤躺了几日,把这事忘了。” 常夫人听罢,拍了一下床沿,道:“是了,我和你师父就想不通为何祝堂跃要杀你,这会儿可有的解释了。” 柳惜见双睛一转溜,道:“我知道了朝阳教的这个大秘密,他们要杀我灭口!” 常夫人望着柳惜见点点头,道:“不错。惜见,你用这事一威胁他们他们便收敛,事后却想杀了你,依我看,司马罄的事多半是真的。三十多年前,司马罄死的消息传出时,江湖耸动。你太师父便说奇怪,司马罄是被火烧死的,可以他身手,怎会轻易被困在火里。而且从火中抬出来的是具焦尸,面目难辨,是不是司马罄还真说不定。” 柳惜见道:“唉,要真是司马罄逃出来了,他知道自己儿子死的那样个惨法,一追究起来,波及的人可就多了。” 常夫人不答,心中却也想柳惜见的话不错,只怕司马罄要真算起账来,万古山庄也有一份。后又想,闻孝法当日可做了一件好事,司马罄当会念着,得了这定心丸,常夫人方同柳惜见道:“孩子,你好好养伤,我去同你师父商议商议,怎么也要叫你安师叔再查一查司马罄的事。” 柳惜见答应一声,常夫人便起身离去,没走出几步,又转回身问道:“惜见,你说的那两位刁夫人,是广源镖局里的什么人?” 柳惜见道:“广源镖局的关无奇有个养子,叫刁信,那两位夫人,一是刁信的妻子,一是他的小妾。” 常夫人轻轻点头,道:“听你这么说,广源镖局和司马罄一事还有牵连,倒也能从他们那里着手查访。” 柳惜见道:“是。” 常夫人神色严重,朝柳惜见道:“你好好歇着吧。”言罢便出了屋去。 第121章 山庄夜行 往后几日,柳惜见便日日躺卧养伤,药房中最好的金创药都拣了给她,过了七八日,伤口处疼痛已减了不少,烦闷时她偶尔会到庭院中走走。卫仪卿见她出来,也会拄了拐杖到院中同她谈心。李允然伤也好了不少,已来探过她三回,几人中,目下倒是她仍伤的最重。 此时已近深秋,北方多严寒,早晚冷冻。这日日出后,柳惜见又来到院中晒太阳。不一时,卫仪卿出了来,两人一同说起前去徽州夺取龙尾剑的一行人。卫仪卿道:“我昨晚做了个噩梦,不大好。也不知这次他们去徽州,会怎么样?” 柳惜见深知远行夺宝不是件容易之事,若说遇到什么险事那也是寻常。但看卫仪卿神色憔悴,忧心忡忡,可不敢再说实话,只劝慰她道:“咱们去的都是门中的杰出弟子,大师兄、明师兄、班师兄,个个不俗,何况金家的大高手都在咱们手上,他们哪有什么人与咱们相抗,师姐你别担心。” 卫仪卿得了劝说,稍稍放心。不多时,汤芷芬走进院来,三人汇到一处,柳惜见问道:“师父要金家拿龙尾剑来换人,金家那边可回消息了?” 汤芷芬道:“倒是派了人来,只是不知和庄主他们商议得怎样了?” 柳惜见又问道:“什么时候来的?” 汤芷芬道:“昨儿晚上到的,他们不敢在庄上留宿,估计是到城中的客店投宿去了。” 卫仪卿道:“这不过十一天,金家回信回的怎么这么快?”她自常亦走后,便天天数着日子,于过去了多少时候,记得最清楚。 汤芷芬回道:“庄主他们派去送信的弟子走水道南下,这季节又是吹的北风,咱们的师兄弟送信南下一路顺风顺水,倒是快的。金家这次派来回信的乃是号称‘千里旋风’的”胡零括,这人轻功属天下第一流,脚程比起旁人那自是快的。 柳惜见道:“从这到徽州,若是走陆路,便是用最好的名驹,单程最快也要十日方能到达。师父来回却只给了金家十五日的时间,为的也是要逼金起陆早做决断。”她顿了一顿,又问汤芷芬道:“那我大师兄、四师兄这些派去徽州的弟子,可有音讯?”卫仪卿也甚是关心此事,早拿眼睛紧望了汤芷芬。 汤芷芬道:“没呢。” 卫仪卿垂下头去,又起忧思。柳惜见拍了拍她手,叫她安心。汤芷芬却不知卫仪卿心中所忧,道:“卫师姐,你怎么了?” 卫仪卿哪好意思和人说自己心中所系,只得道:“没事呢,只是愁我这断骨什么时候才能好,如今天天跟个废人一样,哪都去不得,愁也愁死了。” 汤芷芬道:“师姐怎地这么说,你过几日便会好。” 几人正说之间,忽见北方一声爆响,一股红烟冲天而起,三人大惊,汤芷芬道:“那边出事了,我去瞧瞧。”才说完已到了门边,柳、卫两个伤者只能在原处干急。等了半日,见院门前有个巡守弟子奔过,柳惜见叫住,问道:“师兄,北边出什么事了?” 那弟子道:“有人闯庄!”他神色匆忙,答了话便欲离去,柳惜见又问道:“是什么人?” 那弟子道:“还不知道那人身份。”说罢,向北面奔去。 柳、卫两人身上均带着伤,虽记挂着北边情形,但知自己去了也是徒增麻烦,便一直留在院中,等了良久,惊雾从外进来,柳惜见忙问:“惊雾,你可知北边出了什么事?” 惊雾道:“有人闯庄,我师父和方师叔在北面上清院处理杂事,正遇上那人。” 卫仪卿拄着拐杖上前来,道:“是什么人?” 惊雾摇头道:“我也不知道,没人认得那是谁。” 柳惜见又急问道:“拿住了没有。” 惊雾道:“让他逃了。” 柳惜见和卫仪卿互瞧一眼,均想能从万古山庄逃出去的,可不是寻常人。两人心中暗暗纳罕,这一日便始终存了疑虑,各怀着满腹心事到了半夜。 这一夜是单冬雪来与柳惜见作伴,两人亥时睡下。不知到了什么时候,柳惜见迷迷糊糊中听得屋上有足音,猛从床上坐起,再细细聆听,果有足音,只是已走远。她叫醒单冬雪,同单冬雪道:“今晚不太平了,我方才听着头上有人,往东北那边去了,你快去同巡守的师兄们说,叫他们严查细防。” 单冬雪道:“真的吗,师姐。” 柳惜见道:“错不了,你快去。”单冬雪答应了一声,忙即点亮了灯起身穿衣,柳惜见也起来穿上外衫,用两支竹钗将头发挽起。 单冬雪才提了剑走出门,便听见远处传来打斗之声,单冬雪道:“师姐,动上手了,我去帮手。”她声音越飘越远,柳惜见走到门边去时,已不见了她人影。 倚在门边站了一会,柳惜见回屋中拿起自己佩剑,又抓了一把铜钱入怀,在屋中坐等。过得一会,探头往外瞧去时,见卫仪卿屋中也亮起了灯。“铿铿”之声越传越近,柳惜见心知定是来人被师兄弟门逼退,返了回来。当下拔剑出鞘,走到院门上取下一盏灯笼,忍痛跃到院墙之上,向打斗声传来的地方眺去。 耳听得声音又近了一些,等了片刻,听卫仪卿喊道:“师妹,他们对付得了的,你下来吧。” 柳惜见回头看去,见卫仪卿站在门廊上,回她道:“我坐不住,我想看看是谁这么大胆,敢……”她话未说完,已隐隐见得前方有一高瘦黑影踏着房上瓦檐,奔袭过来,柳惜见从怀中拿出四枚铜钱,扣在手中,趁那人纵起未落之际,运劲发了出去。她这一发射铜钱出去,牵动伤处,不禁咧嘴吸了口凉气。 那人却被她发出的铜钱所阻,在挡格铜钱时也后退一丈来远,万古山庄从后追来的弟子多了这一刻功夫,已追了上来,重又和那人交起手来。柳惜见提了灯笼在原处观望,瞧了一会,看清那闯庄之人所使的剑招,心中惊惶,暗道:“是梅渡言吗?” 原来那人所使的招数与梅奇晚的武功是一路,柳惜见一时还瞧不清那人的面容,当下星眸一转,跃向前去,趁那人和本门中一个弟子交手时,装作从旁相助,将手中灯笼掷了过去。借着灯笼火光一看,这下可看得分明,那人正是梅渡言不错,略一寻思,已明白他是为何而来。柳惜见心中叫苦,这回可又得花心思把梅渡言保出去。 正思想对策,见梅渡言已把本门的两个师兄弟踢下屋来,一时只剩单冬雪和另外两个弟子与梅渡言交手,但柳惜见知此时四面的巡守弟子定闻声赶来,再耽误下去梅渡言越发难脱身。便叫了一声“我来帮你们”,随后冲向前去,一剑刺向梅渡言左肩,梅渡言挥转长剑荡开柳惜见攻刺。柳惜见又再横剑削向他后背,梅渡言此时正化解单冬雪攻招,听得柳惜见横剑削来,只能旋身避让。 柳惜见看他躲过,用剑划了个大圈,猛地一翻上来,斜伸横在梅渡言颈前,便像是要勒住他脖子一般。梅渡言看有人用剑要抹自己前颈,忙将身子往后一撞。柳惜见心中一喜,她便是要梅渡言使出后倾的态势,她脚下后退两步,梅渡言怕剑伤着自己,也随着后退。 两人没退几步,便到了房缘处,单冬雪大声叫道:“师姐小心!”她话音未落,柳惜音见便“啊”的一声尖叫,拽着梅渡言坠下屋顶去。 趁着离众同门远了,柳惜见便低声同梅渡言道:“一会落地,你挟持我。”梅渡言方才在暗夜之中,一直没瞧清柳惜见面容,这时柳惜见说话,他才听出柳惜见声音。不过柳惜见叫自己挟持她,梅渡言一时也是不胜错愕。正想之间,一股柔力上托,将下坠之势冲缓。却是方才落至一堵墙的墙头上时,柳惜见足尖在墙上一点,借力化解了下堕之势,又运起内力护身。 片刻后,梅渡言觉一股力将自己往侧边一推,自己掉落在地上,身上无哪里疼痛,却听得身旁柳惜见大叫一声。梅渡言适才被柳惜见所说的话惊住,下堕时一直揣度柳惜见用意,反忘了自救。他落地时被柳惜见一推,掉往另一侧,才回觉过来坠楼后柳惜见已运力化解了危势。 微一愣神,又听柳惜见轻声道:“要救车飞琼,便听我的。”梅渡言这一惊更甚,他站起身来,听得前后左右四面传来叫喊声,梅渡言登时清醒过来,捡了剑一把拉起柳惜见,在单冬雪等人从房上跃下来之时,将剑横架在柳惜见脖子上。便在此时,他却觉自己关元穴上似被珠钗、簪子等尖锐之物抵住,若是那尖锐物向前一送,自己势必受伤。梅渡言心中又是一惊,随即明白柳惜见并非全然放心自己,怕自己真杀了她,这才也做此防备。垂眼一看,见柳惜见左手抚着胸口,轻轻呻吟,心想道:“这丫头真会做戏。” 单冬雪瞧柳惜见一手捂胸上的伤处,一手扶腰,还以为她摔坏了腰,越发担忧,冲梅渡言喊道:“你放开我师姐。” 此时,左右两边新到的两批人围将上来,右面有人朝梅渡言道:“你放开我柳师妹!” 梅渡言朗声道:“那你们得放我走,等我出了万古山庄,自会放她。” 柳惜见咳嗽两声,说道:“别听他的,杀了他!” 梅渡言斜眼瞧了瞧柳惜见,暗道:“这丫头搞什么鬼。”他冷笑一声,同单冬雪等人道:“想叫她死的,尽管过来。” 万古山庄弟子怕梅渡言真伤着柳惜见,谁也不敢上前半步。梅渡言见状,提了柳惜见后领,双足一点,展开轻功带着柳惜见飞跃上房,纵行出庄。身后遥遥传来万古山庄弟子的斥骂声,他关元穴上,却也始终被柳惜见用尖锐物抵按住。 第122章 螳螂黄雀 到得庄外的一条长街上,看离万古山庄弟子已远,梅渡言将柳惜见放下,收回架在柳惜见脖颈上的长剑,柳惜见方将那尖锐物从他关元穴上收回。梅渡言看柳惜见将那尖物插在发髻上,果是一支钗子不错。 两人互解了挟制,梅渡言开口问道:“你为何要帮我?” 柳惜见淡淡瞧了他一眼,道:“如今不是说这个的时候。”梅渡言心底始终信不过柳惜见,未将剑还入鞘中。 柳惜见道:“你和车飞琼,是同门师兄妹吧,我看她年纪似比你小一点,是你师妹吧?” 梅渡言奇道:“你怎知道?” 柳惜见听他话,已知自己猜测不错,她也不答梅渡言问话,走动两步,问道:“车怀素,是你们师父?” 梅渡言犹疑片刻,只觉自己阴私全被人窥视,心有不悦,带忿问道:“你到底是谁?” 柳惜见笑道:“梅大哥真是贵人多忘事,我是柳惜见哪,前阵才和你在合家口见过。” 梅渡言愠道:“你别装傻,你怎知道我的事?” 柳惜见道:“瞧你功夫啊,这又不难猜?”梅渡言不做声。柳惜见又道:“你想不想救车飞琼?” 梅渡言道:“自然想。” 柳惜见面向梅渡言,说道:“你知不知道车飞琼是因何被咱们扣下的?” 梅渡言踌躇片刻,方道:“听说她要抢万古山庄的龙首刀。” 柳惜见道:“不错。这要换做别人,咱们早一刀把她砍了,可车飞琼有个平安符,因这平安符,咱们才一直没动她。” 梅渡言听柳惜见口气,这什么“平安符”便是救车飞琼的关键所在,忙问道:“什么平安符?” 柳惜见道:“你需得答我几件事,我才能和你说。” 梅渡言想了片刻,道:“那你问吧。” 柳惜见道:“车飞琼是车怀素的弟子,怎么会和神鹰派的搅到一处?” 梅渡言迟疑片时,方道:“为了龙首刀。她知道神鹰派也想夺刀,便投入他们门下。” 柳惜见道:“她一个小姑娘家,要龙首刀来做什么?” 梅渡言将头偏到一旁不答,半晌,柳惜见道:“是车怀素想要吧。” 梅渡言回过头来,道:“柳姑娘,在下的私事,还请姑娘不要探问。” 柳惜见笑笑,道:“我问的明明是车姑娘的事。” 梅渡言道:“你分明……”他话出口不到一半,柳惜见便截断道:“车怀素还想用龙首刀去复国是不是?” 梅渡言只惊得目定口呆,片刻后慌做一团,指着柳惜见道:“你……你……你怎么知道?你到底是谁?” 柳惜见听他这言语,更知自己猜测不错。道:“梅少侠,车怀素是劝转不回来的了,我却还想劝你一句,龙首刀的主意你一丁点儿也不要打,车怀素她们闹成什么样,由她们去。这宝刀,没那么好拿。” 梅渡言听柳惜见情辞恳切,心中慢慢平定,道:“柳姑娘,你难道也是小郑国的人?不然,怎么知道这么多事?” 柳惜见道:“萧朝代郑,天下人都是郑朝遗民。” 梅渡言知柳惜见不肯以实相告,也不再问了,只道:“姑娘说有救我车师妹的法子,要如何救法,还请示之。” 柳惜见道:“万古山庄欠着车怀素一个人情,一直记着,你让车怀素亲自到庄里来请我师父放人,车姑娘便没事了。” 梅渡言不大相信,道:“便是这么容易?” 柳惜见道:“这是最简便的法子,要是像你这样硬闯,来一百次也无济于事。” 梅渡言垂头沉思,柳惜见问道:“白日里从北边闯庄的也是你么?” 梅渡言道:“是我。” 柳惜见道:“别硬闯,去叫车怀素来吧。” 梅渡言暗有苦衷,但得了指点,总好过孤立无援,朝柳惜见抱拳道:“多谢。”这时听得不远处传来万古山庄弟子的呼叫喧嚷之声,全是为了找柳惜见来的。 柳惜见道:“今夜我同少侠说的话,还望保密。” 梅渡言道:“我晓得。” 柳惜见道:“梅少侠保重,你快走吧,不过你先点了我的穴道再走。” 梅渡言情知柳惜见也怕惹人怀疑,便照她所说点了她穴道,这才离去。万古山庄弟子的叫喊声传得又近了一些,柳惜见眼看梅渡言身影没入暗夜之中,只剩天地苍苍茫茫,这时倒勾起许多童年时的往事,她眼睛只觉得酸溜溜的,一时想到父母,一时又想到哥哥弟弟。 思绪正在飞驰之际,柳惜见耳听身后传来一阵劈风之声,知有兵刃向自己袭来,但此刻她穴道被封动弹不得,只吓得胆裂魂飞。急中运内力去冲穴道,可一时半会哪里能冲得开,急而无法,只觉劲风声越来越近,她全没想到自己一时小心竟会作茧自缚,当下唯有闭目待死。 “铿”的一声清响,背后夹风而来的那兵刃似被什么东西弹了开去。柳惜见睁开眼来,忽又觉后领一紧,紧接着身子离地,已被人提了起来急急往前飘行。柳惜见的哑穴也被点了,这时不能开口说话,只能任人摆布,虽暂先逃过一死,但后事难料,心中还是一片惶骇,仍旧试着运转念内力冲开穴道。途中,她头随前行之势摇晃,只见提了自己的那人另一只手中还拎着有人,不由得越发疑惑。 行出一里地左右,到了一条小巷,那人方才止步,将柳惜见轻轻放在地上。柳惜见这时见那人身影粗壮魁梧,显是个男子。她不知那人用意,心中突突直跳。 只见那人将手中另一人也放在地上,伸手往怀中掏摸什么。柳惜见一直运内力冲穴,但始终没能冲开,此刻真是心如油煎。正在焦急的当头,眼前亮起一丝火光,柳惜见往上瞧去,只见带了自己来的那人一手拿着火折子,也正瞧着自己。那人蒙着面,只露出两道粗黑的眉毛和一双圆溜溜的大眼睛。 柳惜见怒目瞧向那人,那人道:“柳姑娘莫要怪罪,是展大侠叫我来的,他一直记挂着你。” 柳惜见听罢,心中一宽。那人摘下蒙面的布,露出一张憨憨笨笨的脸来,说道:“我帮你解穴。”说着,便动手给柳惜见解了穴道。 柳惜见穴道一解,即用右手撑着地起身,长舒一口气,道:“是展泉山叫你来找我的?” 那人道:“是啊。” 柳惜见问道:“阁下怎么称呼?” 那人道:“我姓高,单名一个‘山’字。” 柳惜见道:“高山,你就是高山啊,展大侠说起过你,他说你学东西学的很快呢。”高山本是个樵夫,在山中遇到猛虎扑袭,被展泉山所救。展泉山看高山悟性不错,便教了他武功。不过柳惜见常年在万古山庄,去见展泉山时大都是深夜,其时高山已回家去了,不在展泉山家中,柳惜见这么些年是只闻高山之名,不识高山其人。 高山笑着挠了挠头。柳惜见问道:“八九天前,闯到庄里来要把我带走的是不是你?” 高山答道:“是呢,展大侠听说你受了伤,很是担心,叫我把你带到他那,好让他医治。” 柳惜见点点头,心道展泉山不亲自露面,想来武功尚未恢复,问道:“这么说,上回用纸船给我传信的人也是你了?” 高山道:“是我,不过柳姑娘你怎地没来,可等苦展大侠了。” 柳惜见道:“实在对不住,我那日事太多,一直抽不开身。” 高山道:“那日以后的第三日,展大侠又让我去寻你,便听说你受了伤,他一直担心呢。” 柳惜见道:“我已好了。”说罢,顿了一顿,又道:“那你今日来,又是为什么?” 高山道:“还是展大侠叫我来看你伤势的,他还说,顺便留信给你,叫你伤好了去一趟他那儿。” 柳惜见道:“那你怎么会在这?哦,不是,是在方才的那地方?” 高山道:“我从展大侠那出来,到了方才的地方见到有个人影在前头跑。”说着,指了指地上躺着那人,道:“就是他,他轻功看起来也是不错,我不知他做什么的,便跟着他。没想到不过一会儿,那姓梅的便带着你到了那儿,说起话来。这人见了你们,便躲起来偷听,我瞧着不对劲,也找了一个地方藏起来。后来姓梅的点了你穴道走了,我见这人朝你发暗器,只能捡了地上的块石头打掉他暗器,可你的那些师兄弟又追来了,不能再留。我拿了这人后,赶忙把你也带上,等先离你的师兄弟们远些再说话。” 柳惜见道:“高大哥,多谢你救了我。”高山笑了一笑,道:“我也是赶巧。” 柳惜见道:“不管怎样都要同你道声谢,要不是你打偏这人的暗器,我就没命了。” 高山道:“都是该当的。” 柳惜见看瞧地上那人,慢悠悠地道:“是他朝我发的暗器。” 高山道:“是他。” 那人一样的蒙着面,一动不动,也给高山封住了穴道。柳惜见蹲下身去,揭开那人蒙面的黑布,她一看那人的面容,觉得十分眼熟,一加细想,想起在洛水镇时曾同此人见过。 原来那人正是江时安的徒弟宁图溪,那日江时安双足被金化机误砍,他是头个敢揭露金化机罪责之人。此次他本是随着吕山等北上猎杀柳惜见、迎回江时安的,后来江时安被常泽释放,宁图溪到了晋安后便一直跟在江时安左右,那日吕山等上万古山庄对质报仇时,宁图溪便没同去。后来吕山等被万古山庄擒住,金家的弟子暂由江时安统率。江时安给各人都安排了事,宁图溪今夜便被遣来查探万古山庄南墙的守卫如何,他还未到万古山庄,便遇见柳惜见和梅渡言。他瞧见道上有人,便趁柳、梅二人没发觉之时,先藏了起来,屏息凝神,没叫二人知觉,还将柳、梅二人说的话全听了去。 梅渡言点了柳惜见穴道离开后,宁图溪看柳惜见半点动转不得,正是报仇的良机,便发出暗器想要将她射杀。可全没想到自己已成了“螳螂”,高山这一“黄雀”早防备着了,在他快将得手之时出手阻拦,最终功亏一篑。 第123章 佳人受累 柳惜见认出宁图溪来,将蒙面布扔在一旁,道:“是你啊。”她识得宁图溪人,却不知他名字。 宁图溪穴道被高山封住,口不能言身不得动,却恶狠狠瞪视柳惜见。柳惜见同高山道:“高大哥,烦你帮我解了他哑穴。” 高山答应,俯身下去将宁图溪哑穴解了。 柳惜见站直了身,俯临下视,问宁图溪道:“方才我和别人说话,你都听见了?” 宁图溪冷嘲一声,道:“常大庄主最得意的弟子,身上却藏了莫大的秘密,常庄主若是知道,会怎样?” 柳惜见暗暗心惊,想道:“真是大意了,方才竟没留心周遭情形,我和梅大哥说的话都被他们听了去。”她心中虽是这般想,面上却仍是一副得意神态,缓缓说道:“会怎样,那可不干你的事了。”言罢又问道:“你半夜三更的,在大街上溜达,是要做什么?” 宁图溪啐了一口,道:“杀你!” 柳惜见望着天幕,幽幽说道:“我是该杀的。”她望天静了片刻,接着回过面来,笑说道:“不过你没本事杀我。” 宁图溪胸间一起一伏,呼吸声急重,显是气恼非常。柳惜见道:“对不起了,金家的这位师兄。” 宁图溪和高山均是一怔,不知她怎说起道歉话来。正疑惑之间,高山手中的一把剑已被柳惜见夺了去。高山一惊,见柳惜见挥剑劈下,眼前一道白光闪过。只听得宁图溪一声惨呼,柳惜见已缓缓收回剑。高山往地下瞧去,见宁图溪脑袋上多了条深长的血痕,他面色狰狞双目圆睁,僵直躺在地上。 高山张大了嘴,久久不能回神,直至柳惜见将剑递到他身前,说道:“高大哥,你的剑。”他才颤着手将剑接过去,收回鞘中。 柳惜见拍拍手,道:“这家伙知道了我的事,不能留。方才没吓到你吧,高大哥。” 高山摇头道:“呃……没……没有。” 柳惜见笑道:“我伤还没好,今日不能随你去见展大侠了,你回去同展大侠说,待我伤好得了空,便去拜见他。” 高山这时已全回过神来,不复惊慌,听了柳惜见话,连连点头说好。 柳惜见瞧向地上的宁图溪,说道:“这人,烦高大哥带回去给展大侠,让他帮我处置了。” 高山又是一怔,随即指着宁图溪道:“可他已死了。” 柳惜见道:“就是死了,才叫你背回去,让展大侠帮我处置他呢。”她走上前一步,道:“高大哥可一定要把他交给展大侠,由他来发落此人。”高山亲见柳惜见杀人,心中对她生了畏惧之意,只怕不答应自己下场也会同宁图溪一般,便道:“好,我带他去给展大侠处置。” 柳惜见朝他拱手道:“多谢高大哥。” 高山走离柳惜见几步,扛起他尸身,道:“柳姑娘,那我先走了。” 柳惜见朝他微微一笑,高山如得大赦,便展开轻功往东行去。柳惜见看他走得不见影,瞧了一眼地上的血迹,往回走去。心中想着:“金家的那弟子身上不见兵刃,是被高山制住时失落了吗?”回去一路上,她已想好了如何同众师兄弟解释。行出不远,便听见众人的呼叫之声,柳惜见大喊道:“我在这。” 万古山庄追来的弟子有人听见了柳惜见应答声,循声赶来。众人看柳惜见平安,均放了心。有人问起她被擒后的事,柳惜见道:“他将我带到福安街一带,便把我放了,我脱困后又和他过了几招,可是身上有伤,不是他对手,没法拦他了。” 众人看柳惜见神色郁郁,反来劝慰她。单冬雪扶了柳惜见,回往万古山庄。带头的男弟子却领了几个人往另一头走了,柳惜见觉得奇怪,问道:“他们不回去吗?” 单冬雪叹息一声,道:“他们去搬封师弟的遗体。” 柳惜见一惊,道:“封师弟找到了?” 单冬雪点点头,道:“城东不是有座破庙吗,那人又是带着你往城东走的,王师兄他们说破庙里好藏身,便带了咱们到那去搜寻。谁知没找着你,倒找着了封师弟。唉,他尸身已发臭了。” 那日祝堂跃刺向柳惜见的剑是封固麟佩剑,事后众人寻封固麟来查问时,却寻不着,一连十余日,也不见封固麟人影。万古山庄内众说纷纭,有说封固麟被祝堂跃杀了的,也有说封固麟是奸细,已逃出去了的。 今夜无意中寻到他尸首,众人见同门被害,往日的什么猜测也不顾了,均为他的死哀伤。柳惜见回到庄上,常泽夫妇已到了她院里。众人问起她被擒后的事,柳惜见照旧说了。单冬雪又说了寻到封固麟尸首,常泽肃容思索片时,决意给封固麟验过尸身再下葬,便吩咐单冬雪去传话。 单冬雪去后,常泽问柳惜见道:“惜见,那人和你过招,你可能瞧得出他武功门派?” 柳惜见回道:“师父,看那人的招式,和梅奇晚使的剑招是一路。” 常泽神色转得更严,道:“你没看错吧?” 柳惜见道:“弟子看的真切,不会有错的。” 常泽在院中行了两步,道:“惜见,依你看,今晚闯到庄里来的是谁?” 柳惜见道:“师父,弟子也不能肯定说这人是谁,只是梅奇晚是车怀素的师侄,他们同门,梅奇晚会的功夫,车怀素定也是会的。车飞琼又似乎和车怀素有牵连,弟子猜测,车飞琼就是车怀素的徒弟。依我看,今晚闯到庄里来的,也是车怀素的弟子门人,只怕他闯到这里来,是为了救车飞琼。” 卫仪卿道:“师妹你是说,今晚闯庄的人和车飞琼是同门,还都是车怀素的徒弟。” 柳惜见“嗯”的应了一声。 常泽点点头,常夫人含笑看着柳惜见,其实他夫妇二人在梅渡言白日里闯庄时便已知道了梅渡言的武功招式,借此推测闯庄之人是车怀素的徒弟。只是常泽喜欢考校弟子,当下便借此又考了柳惜见一回。见柳惜见所答合他夫妇二人所想,二人心中大是欣慰。 常夫人看了看天色,道:“你们都歇着去吧,有什么事明儿再说。” 众人答应,常泽又道:“惜见,你伤没好,有什么事让别人去应付,别逞能。” 柳惜见脸上一红,道:“是,师父。” 常泽夫妇交代完便自离去,柳惜见几个也各自回屋安睡。次日,柳惜见叫单冬雪扶了自己去药房,探问封固麟死因。她二人到时,封固麟尸身已验过被送了回去,宫唯不在药房,二人寻着若水,问她知不知情。 若水道:“封师兄是男子,师父给他验尸时是药房的韩师兄帮的忙,庄主也在呢,我不敢去看,后来听韩师兄说,封师兄身上只有一处剑伤,可怪的是,从伤口看来,出剑的手法倒是咱们本门的剑招手法。伤在心口上,一招致命。” 单冬雪忿忿道:“这有什么好惊怪的,就是咱们山庄里有内鬼呀!”若水惊得捂嘴,半晌才缩回手道:“什么?”又道:“谁啊?” 单冬雪摆摆手,道:“唉,不说了,我也不知内鬼是谁?” 柳惜见道:“这事还要再查呢,咱们没确据不要胡乱传扬。”单冬雪两人各自点头。柳惜见又问:“封师兄不在了,可给他父母报讯了?” 若水道:“庄主已让人去报丧了。” 柳惜见和封固麟也并不熟识,但想封固麟风华正茂却惨遭横厄,心中始终难过。同若水打听得这些事后,她与单冬雪便回去了。 这日午时,李允然与惊雾到她院中来探望,坐了半日,李允然被程秀叫去,只剩了惊雾。柳惜见人在伤中,近日又目睹生死大事,变得多愁善感起来。与惊雾谈说一阵,念起封固麟父母无人照顾,便进屋拿了三千两银票,同了惊雾上方长安院中来,托他将那些银票交给封固麟父母。方长安应下,柳惜见才与惊雾回去。 浑浑噩噩过了两日,柳惜见自觉身上的伤又好了些。这日正在院中发呆,惊雾匆匆忙忙跑了进来,同柳惜见道:“柳师叔,庄主他们把白姑娘抓来了!” 柳惜见这一惊不小,她知道的白姑娘就一个,当即问道:“白姑娘?是白珍吗?” 惊雾道:“是她。”她在水云院中呆过,曾见过白珍一面,于她的绝世容颜一直深记心中。方才见万古山庄弟子押了白珍进来,惊讶之情一点不比现下的柳惜见少。 柳惜见一听白珍被抓,惊怪之余又恐梅渡言再闯进庄里来。当下拉了惊雾的手问道:“是我师父抓的白珍吗?” 惊雾道:“是庄主让我太师父安排人把白姑娘抓来的,方才太师父正教我练剑呢,有人把她叫去,我跟去看,便见到白姑娘被师叔们绑了带到议事厅去。后来庄主也来了,一起审问白姑娘呢。” 柳惜见忙问道:“他们问白姑娘些什么事?” 惊雾道:“庄主问白姑娘,家明休是什么人。” 柳惜见“哦”地回应一声,这会儿她已明白常泽抓白珍来是为查清家明休底细,安心不少。默思一时,又问道:“旁的可还问了什么事?” 惊雾道:“倒没问旁的事。”她又道:“白姑娘为人很好,咱们给老鸨打时她还给咱们说过情呢,师叔,我想帮她。” 柳惜见摸了摸她头,道:“她的情郎会来救她的,你别急。也别现在去给说情,没用的。” 惊醒睁大了眼睛,问道:“真的?” 柳惜见笑着点点头,又问道:“那白姑娘说出家明休是谁了吗?” 惊雾道:“没有,庄主他们又是吓又是哄的,她都没说。” 柳惜见道:“师父他们没对白姑娘用刑吧?” 惊雾道:“没有,不过把她关起来了。” 柳惜见问道:“关哪儿了?” 惊雾道:“在凤凰台。” 柳惜见叹了口气,垂下头去,暗暗思索救人的对策。 第124章 守株待兔 惊雾看柳惜见面有愁色,问道:“师叔,你也为白姑娘忧心吗?”惊雾曾听李允然说过,她与柳惜见扮做男人去逛水云院见白珍一事,是以知道柳惜见识得白珍,更知柳、李二人对白珍无恶感。 柳惜见道:“兴许吧,白姑娘那样一个柔弱美人,不知受不受得住牢笼之苦。” 惊雾道:“我和太师父求一声,让我去给白姑娘送饭,也顺便看看她。” 柳惜见道:“好啊。” 两人叙了一会儿话,便也散了。柳惜见回屋仰躺在床上,尽想如何寻梅渡言,如何救白珍。这夜,本是汤芷芬来与柳惜见作伴,但柳惜见以“伤势转好,劳人有愧”为由拒了汤芷芬等人好意,并说自己如今已能起身自如,日后都不必再劳烦众人来照顾自己了,一番推辞劝说,才得了个独身自由。 到了往常歇息的时刻,柳惜见改扮做男子,换上一身夜行黑衣,蒙住了面,这才吹灭灯火。她打算前往凤凰台等梅渡言,与他商议相救白珍之事。但她与卫仪卿同院,从前院去易惹卫仪卿注目,便开了后窗,预备从那出去。在屋中静坐了良久,听四面无甚异动,柳惜见方窜身出窗,展开轻功往关押白珍的凤凰台去。 她熟知庄上巡守的人手排布,这一路过去倒是没被人察觉,到了凤凰台外,便隐身在一株巨松之上,瞧着风凰台前。 那凤凰台名字好听,却是万古山庄从前为了囚禁一位外国王后所建的牢室,虽说是牢室,但因是起高台而筑,是以得了凤凰台这一名字。 凤凰台入口点了四五盏灯笼,看去还算明亮。柳惜见在松树上张望,谁知等了一夜也不见梅渡言前来救人。天将亮时,柳惜见看梅渡言迟迟不来,便回了自己住处。她换下夜行黑衣,躺下歇息。等天明时照常起身洗漱,得了闲向左右的师姐们打听,也没听说昨夜曾有人来闯庄什么的。午后实在困倦,吃了药后便一直睡了没再出门。 傍晚时分用过饭后,惊雾来到她与卫仪卿院中,原来惊雾近日新学了几式剑招,有不解之处,程秀与陶辰又忙着庄上的事,一时不能给她解惑,惊雾便来找柳惜见,期她指点。柳惜见自是应允的,一一帮惊雾解了疑惑。她借此事又生了一保身之计,在解了惊雾疑难后,她与惊雾拆起招来,拆了二十余招后,便说扯到伤口,十分疼痛,歇息片刻,还说伤口疼的厉害,自己进屋取了止疼药兑水服下,约摸过了一刻钟的光景,自称好了不少,惊雾与卫仪卿方才放心,各自离去,好让她静养。 万古山庄所制的止疼药服食后极易嗜睡,柳惜见伤口疼是假,也并非真服了止疼药,只是怕梅渡言闯庄救人和本门师兄弟动上手,到时必要闹得不能安宁,惊起各处弟子。她若服了药,闹起来时纵是不出去观望救援,旁人追责,也可与人说自己服了药嗜睡,没听见动静,让人怪不得她来。 怀忧度过这一日,到了夜间,柳惜见又同昨晚一样,扮作男子换了夜行衣避过巡守弟子,来到凤凰台外等候。等了一个多时辰,总算功夫不负有心人,借着灯光见一人影从凤凰台旁的一座阁楼上跃下。看那身法,正是梅渡言。 柳惜见一喜,趁守在凤凰台内室的弟子尚未知觉,连忙纵身出去,欲要封了梅渡言穴道。她自问轻功绝佳,但梅渡言却也不是庸手,听见柳惜见疾迫近身来时的风声,闪身一避,柳惜见点了个空。她索性亮明了身份,轻悄悄说道:“我是柳惜见。” 梅渡言觉知身后有人靠近,一闪过后便欲出拳向后打来,及至听见柳惜见话音,手顿在半空。柳惜见又低声道:“你跟我来。”梅渡言尚在迟疑,柳惜见已拉了他手腕,跃上那株巨松。 梅渡言蹲身在一巨干上,不明所以,正欲开口询问柳惜见,柳惜见“嘘”的一声,示意他莫要言语。他看柳惜见眼望地面,便也瞧着地上,过不多时,听见不远处传来窸窸窣窣的足音,不过片刻,一队弟子手持灯笼从凤凰台前经过,正是万古山庄巡夜的弟子。 梅渡言暗道:“好险,再迟片刻便被人瞧见了。” 等得那队弟子过去,柳惜见同梅渡言道:“要救白姑娘,跟我来。” 梅渡言胸中实存了无数疑团,这万古山庄的柳惜见如何知道师父车怀素的用心,又是何故要帮自己,是否别有用意,此种种他一无所知。但柳惜见前夜助自己脱困,又指点自己如何救车飞琼,倒不见恶意,此时柳惜见要自己跟她去,略一沉吟,见柳惜见已飞身出去,他思想片时,也跟了去。 柳惜见带梅渡言往东行去,遇有巡守的弟子便领了梅渡言躲在暗处避过。待到了东边的松林之中,柳惜见定住步子,回过身来面对梅渡言,伸手摘了蒙面的黑布。此时半月高升,洒下银明的月光来,他二人所处的松林树木又甚稀疏,梅渡言勉强能看见柳惜见面容。 柳惜见道:“你方才是想要救白珍吧。” 梅渡言皱眉道:“是啊,珍儿只是个弱女子,你师父干什么要抓她?”言语间隐有怒气。 柳惜见道:“为了家明休。” 梅渡言心头一震,又听得柳惜见道:“几年前家明休为了给白珍解围与我明师兄交过手,我师父和蜀州的冯大侠一直暗中追查家明休下落,可毫无所获,今日我师父大约是想到从白珍身上下手,才擒了她来,想要问清家明休底细。” 梅渡言为难起来,柳惜见问道:“白姑娘是和你一起来的吗?” 梅渡言道:“是,珍儿如今已是自由之身,我听说飞琼陷身万古山庄,赶来救她,便把珍儿也一同带来。没想到,我一时不在她身旁,她便被万古山庄的人抓走了。” 柳惜见道:“这么说,白姑娘被抓的时候,你不在她身边,咱们万古山庄的师兄弟没见着你人?” 梅渡言道:“没有,我那时出去雇马车了,回来不见珍儿,去问客店的店家,他们才说是万古山庄的人把珍儿带走了。昨儿我曾来万古山庄寻她,但没寻着,今晚来时擒了个弟子一问,才知珍儿被你们关在什么凤凰台上。” 柳惜见暗暗想道:“才进庄两次,你便能轻车熟路,避过咱们的巡守弟子,看来也不算太笨。嗯,不过,咱们的巡卫也该加强才是。” 梅渡言一心只挂念白珍,问道:“姑娘,你为何三番两次的帮在下?” 柳惜见道:“梅大侠对我有恩,我帮你,是为了还他往日恩情。” 梅渡言“哦”地一声,片刻后又道:“可是家父逝世已久,姑娘是何时蒙他搭救的?” 柳惜见道:“自然是在他逝世之前了。” 梅渡言上下打量柳惜见,对她所说将信将疑。 柳惜见道:“你和白姑娘一起,我只怕我师父他们盯上白姑娘时,也盯上了你,你又才闯过山庄,他们要是抓到你,必不会轻易饶过的。只怕,白姑娘和你一处,倒要受你连累。” 梅渡言细细想她言语,是合道理的,便道:“姑娘的意思,是叫我不要露面。” 柳惜见道:“正是。” 梅渡言道:“不行,那样便没人能救得了珍儿了。” 柳惜见道:“我带你去找家明休吧,瞧他手下有没有可以代你出面的人。” 梅渡言听了这话,惊道:“什……什么……,你……,去找谁?” 柳惜见笑道:“瞧你这样子,定是知道家明休的真正身份了。” 梅渡言凝神定虑,问道:“莫非柳姑娘你也知道?” 柳惜见道:“岂知知道,我和他还熟得很,走,这便找他商量去,能借到人代你出面救人,那是最好的了。” 梅渡言两次使得心爱之人陷入危难,自己却解救不得,次次依靠外人之力,心有羞愧,当下心中并不乐意。 柳惜见却混不知觉,道:“走吧,梅大哥。”她说着,已转身前行。听梅渡言没跟来,才回过身去问道:“梅大哥,你怎么了?” 梅渡言道:“柳姑娘,你能冒险相告梅某这些要事,梅某感激不尽,只是珍儿是我未婚妻子,此时她有难,我却龟缩在后,让人替我出头,那实在不是大丈夫所为,梅某还是亲自救她出来为好。” 柳惜见听了,知梅渡言也是个自尊极强之人,但心中一样的骂他死板,口上却不敢说出来,只恐激起他犟脾气,于事不利。当下温言说道:“梅大哥,并不是叫你龟缩在后,方才我也说了,外人闯庄在咱们看来是重罪。你曾闯过万古山庄,要是你现身去救白姑娘,我师父一判定你们俩是一伙的,那白姑娘势必要被你拖累。你是有一身武功,可白姑娘却没有,你带着她想要出万古山庄,可不容易。要是在打斗中再有什么不测,伤了白姑娘,你说,这好是不好?” 梅渡言听罢,心道:“我闯了几次万古山庄,连囚牢的边都没挨到,万古山庄的弟子好多厉害人,我一个勉强能逃得出来,可要是带上珍儿,那还真是难说,多半是出不来的。” 柳惜见听梅渡言垂头不语,又道:“再说,咱们救人得一步步来,软的不行再来硬的。我师父无非是想知道家明休是谁,只要和他说了家明休这人的身份,他得了自己想知道的,便不会再为难白姑娘了。我只怕……”她说到这,忽然止住,梅渡言听她语气不对,忙问道:“只怕什么?” 柳惜见叹了一气,道:“梅大哥,这事有另一种变故,是不大容易的。咱们万古山庄拿人向来是先盯住这人几日,再行捉拿。我怕我师父派去的人盯住白姑娘时,也见着了你。你曾两次闯入万古山庄,这是我师父不能容忍的。他想从白姑娘那儿得到消息,想惩戒你闯庄之罪,你们在一处,正好一起捉了来。可那时你不在,只抓了白姑娘一个,我怕我师父除了问家明休下落,还要用白姑娘引你现身。要是这样,白姑娘可就不容易救了。” 梅渡言已明白她意思,若是常泽要用白珍引自己出来,那就算与他陈明了家明休身份,常泽也不会轻易放人,只叹道:“这便是珍儿被我连累啦。” 柳惜见道:“因此我也没有十足的把握能救回白姑娘,咱们找人代你出面救不出人的话,那便要你亲自出面了。到时,你要堂堂正正拜庄,不能再硬闯。也要讲明你身份,最要提及的是,你是车怀素的徒弟,那样,念着旧恩,我师父兴许会放了你。” 梅渡言知自己武功比起常泽这样的前辈来说,差得太远。因此纵是这时柳惜见处处把他假设做弱的一方,他也不觉得是看低了自己。 梅渡言暗暗思量,猛地里想起柳惜见前几夜对自己说的话,道:“柳姑娘,你曾说我师父对你太师父他们有恩,常庄主会因此饶恕我车师妹,说句不成器的话,要是我陷身在这万古山庄,那用我师父的名头,是不是也能全身而退。” 柳惜见道:“能,可是你车师妹便没救了。” 第125章 深夜拜访 梅渡言听不明白柳惜见话中意思,问道:“柳姑娘,你这话是何意?” 柳惜见道:“梅大哥,我师父向来是花最小的代价成就所谋之事,你到时要是被困,搬出车怀素来救驾,那也无不可,只是我师父若放了你,那万古山庄欠车怀素的人情也算还了,车飞琼便无了平安符,她只怕难出万古山庄。” 梅渡言一时觉得此是无稽之谈,一时又想不可不防,说道:“难道以我师父昔日对贵庄的恩情,还不能同救了我和我车师妹吗?” 柳惜见道:“你师妹若没有强闯倾鬟水阁抢夺龙首刀,那或许能救。我师父惩治人向来是依罪过轻重来定,在万古山庄,抢夺龙首刀和杀害万古山庄弟子是一样的恶行,都是要处死的。若是你没牵扯进来,看在车怀素的面上,我师父或许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放了车飞琼,只当把这人情还了。可你也两次闯了咱们山庄,亦是有过。你一来,我师父自然挑罪轻的那个来还人情。” 梅渡言道:“姑娘你敢肯定常庄主会那般行事吗?” 柳惜见笑道:“不瞒你说,我在万古山庄能任些小小的职司,便是我办事合师父师娘心意,如何能合他们心意呢,就是能猜中他们的心思。” 梅渡言暗暗好笑,心道:“这姑娘还真是一点不谦逊。”这时,又听柳惜见道:“我想,要是救不出你师妹,你定还会上庄里来闹,那时要是再被拿住,助你脱困便更难了。于你许是没什么,于我却是一大为难,我还是将这事的利害一起同你说了,把这事处置彻底,省得来日麻烦。” 梅渡言听了,先是一笑,后又愁苦起来,柳惜见看他迟迟不答复,想他还拿不定主意,便道:“梅大哥,咱们先请别人帮忙,同我师父解释了家明休这人的身份,要是无用,你再出马不迟。” 梅渡言道:“好,只是既要同你师父讲明,那展大侠的身份这不给咱们泄露了吗。” 柳惜见道:“他的身份是不能同别人说的,咱们再给家明休编个假身份便是。” 梅渡言一时绕不过弯来,道:“姑娘你说什么?” 柳惜见道:“我说,以假造假,再给家明休一个假身份,绝不把那展大侠供出来就是。” 梅渡言道:“常庄主火眼金睛,想要骗过他,怕是不容易。” 柳惜见道:“那便要瞧咱们编的这个身份怎样了。” 梅渡言听她对此似是怀了极大信心,道:“姑娘莫非已想好了家明休的新身份?” 柳惜见道:“想是想好了,不过咱们还是先去拿一些东西,把他这身份造得实些。” 梅渡言心下又生迷惘,道:“拿什么东西?”他见柳惜见双眸闪亮一动,接着便听柳惜见道:“拿兵刃。” 梅渡言尚自迷糊,柳惜见已转过身,向林深处行去。梅渡言回思她方才的话,情挚意恳,不似作伪,当下便同了她往前行去。 柳惜见道:“我要带你找的东西也在展大侠那,咱们这便拜访他去吧。” 梅渡言道:“可是天这么晚了,会不会扰到他。” 柳惜见道:“那也没法子了,我白天出不了门,你又不知道他住处,管他睡了没有,倒时把他叫起来便是。” 梅渡言听柳惜见话中提及展泉山,似乎不十分恭敬,心内暗暗称奇。行出不远,柳惜见已展开轻功奔行,梅渡言紧紧跟随在后。见柳惜见尽拣偏僻的山路行,不禁疑心起来,问道:“柳姑娘,展大侠家是在山上吗?” 柳惜见道:“不错,他把家安在深山老林里,为了防人扰他。”柳惜见说完这话,胸前伤口隐隐作痛,步子便缓了下来。 梅渡言见她慢下,怕她要暗施毒手,在手中扣了一支飞镖,不料柳惜见只歇了一歇,便道:“咱们走吧。” 梅渡言应了一声,跟上柳惜见,手中飞镖却不收回。过不一时,听柳惜见问道:“梅大哥,咱们把家明休说成是小郑国大将军戴翼珅的后裔,你看怎样,戴大将军也是精通剑术的。” 梅渡言闻言又疑怪起来,道:“姑娘,你若不是小郑国的人,怎会知道这些?” 柳惜见并未置答,两人行了近半个时辰,黑夜所见,唯有连绵起伏的山头。曲折行了一路,尚未至达,梅渡言疑心更甚,但已至此境地,也只得硬着头皮前行。再过了一刻钟的功夫,两人来到一处山坳,柳惜见道:“咱们到了。” 梅渡言一喜,抬眼望前,只见黑蒙蒙一片,不像是有人居住的样子,当下反把手中的飞镖叩紧。再行出一小程,梅渡言才隐隐见得前头似有几间房舍。待行得近了,见那果是人居的屋舍不错,正自欣喜,忽听柳惜见道:“梅少侠,你手里的飞镖可以收回去了吧。” 梅渡言听了这话,像被人抓住什么错处一般,大感尴尬,勉强笑道:“哪里有什么飞镖,柳姑娘说笑了。”言罢,脸上便红了起来。梅渡言却不敢断定屋中是否是安地,不好意思归不好意思,手中仍叩着那支镖。 柳惜见笑了一笑,步上台阶,走到门扉前,轻击了四五下门,又喊道:“展大侠,我是柳惜见,还请开门相见。”屋中听不见动静,柳惜见又喊了一遍话,方见屋内亮起烛火。不多时,听见步音传来,柳惜见一听那步音,轻而不稳实,不像展泉山的,也不像是高山的,把眉头一皱,扯了扯梅渡言衣袖,带他往侧边退了两步。梅渡言不知她何意,但还是随了她后退。 烛火移近门边,屋里屋外只隔了一道门,门上雕花留有小缝,柳惜见本想隔着小缝窥看屋内情形,却瞧不清。 便在此时,屋内传来一声音道:“柳姑娘,怎地有两个人,还有一人是谁?”柳惜见认得这是高山的声音,不过这话音却是从屋中深处传来,并非门后,柳惜见猜高山在屋里听到了自己和梅渡言的呼吸声,知道自己身旁还有一人,故此询问,便回说:“还有一人是梅渡言梅少侠。” 她答了话后,才听到门后有拔闩的声音。“吱呀”一声,门被启开,柳惜见看开门之人竟是龚霜纨,正讶异之际,却见龚霜纨眼睛一瞪,叱道:“这么久不来,你把人急死了,知道不知道!” 柳惜见莫名被人数落了一句,也是有气,随即一想,猜她是给展泉山抱不平,便道:“是别人让你急了吧,你有气冲别人发去,何必对我。” 龚霜纨脸上气苦,梅渡言不知所措,柳惜见暗自得意,正在两个女子怒火将发未发之时,高山来到门边,道:“柳姑娘,你们进来坐吧。” 龚霜纨让到一旁,梅渡言这才出声叫了声“姑姑”。龚霜纨面色转和,道:“你怎么会来这儿的。” 梅渡言道:“柳姑娘带我来的,我……我有事要劳动她。” 龚霜纨尚不知白珍被擒,对梅渡言的话也不甚在意,只道:“进来说吧。” 柳、梅二人进屋时,高山又点了两盏灯,明亮更增。梅渡言环视屋中,见居室虽小但陈设简雅,是座佳居。 两人坐定不多会,展泉山便从里屋走了出来,他与高、龚二人不一样,衣裳穿的齐整。高、龚二人均是穿了寝衣,一见便知是匆忙起身的。 梅渡言见展泉山走来,向他施了一礼。展泉山道:“不必多礼。”梅渡言方坐下,他却奇怪,柳惜见对展泉山毫无晚辈对长辈的恭谨,更奇的是展泉山并无不悦。 柳惜见道:“展大侠何时回来的?” 展泉山道:“半月前吧。” 柳惜见垂头瞧着桌上,展泉山瞧了柳惜见一眼便转视门外,龚霜纨怔怔望着展泉山,梅渡言暗觉情势微妙。 柳惜见转面同高山道:“高大哥,那晚你带回来那人如何处置了?”她问的是宁图溪。 高山道:“展大侠让我带到后面的山头埋了。” 柳惜见笑着点了点头,她让高山将宁图溪带到展泉山这,用意便是将宁图溪埋得远些,别让人轻易发觉。 展泉山似笑非笑,说道:“你倒是会给我指派活计。”高山负了死尸回来,再传达了柳惜见的话,展泉山便明白柳惜见是要自己帮她把这尸身埋藏了,只得无奈摇了摇头,吩咐高山将死尸埋在人迹少至之处。 柳惜见道:“多谢展大侠。” 展泉山这时才敢多瞧她,说道:“你本事不小啊,我回来的路上才听说,你在洛水镇料理了徽州金家的四大高手,还有焦顺。” 柳惜见道:“这也有师父你的功劳啊,蒙你传授教导,弟子方能杀了那些人。”展泉山这么多年来,第一次听她叫自己师父,这声师父,竟是刺耳锥心的。 龚霜纨瞥眼向展泉山瞧去,见他神色凄苦,心中也不好受。 梅渡言听柳惜见叫展泉山师父,却是大惊,问道:“柳姑娘,你……你叫展大侠什么?” 柳惜见道:“他也是我师父,梅大哥,你如今知道我行事为何要偷偷摸摸了吧。”梅渡言自然明白了,只是还不知柳惜见是不是展泉山派去万古山庄的奸细,又不好相问,只能将疑惑咽回肚中。 展泉山正对门口,此时屋门未闭,放眼望去见一勾弯月垂在天边,月远处坠着几点星星,月明星淡,此景往常也见过的,只是往时觉得清美,今日却觉分外可厌。 第126章 救人之计 柳惜见道:“高大哥,前几日你去寻我,是不是使了逆风十三式?” 高山道:“不错,我有使过。” 柳惜见道:“几年前展大侠在合家口扮做家明休,使出这逆风十三式给白珍姑娘解围。那日你去找我闯入万古山庄也用这剑招对付我师兄师妹他们,我师父便想要重新查家明休的身世,为此,他抓了白姑娘,要从她那问明白家明休的底细。” 龚霜纨一听,又惊又怒,道:“常庄主抓了白珍?” 柳惜见道:“是。” 梅渡言甚觉羞愧,道:“是我没护好她。” 龚霜纨也气他没护好白珍,只是在人前不好语出责备,便没说什么。 展泉山道:“那你们来,是要叫我出面澄清吗?” 梅渡言正想开口答话,柳惜见已说道:“不是,我是说给家明休再造个假身份便是,反正除了咱们几个,也没人知道家明休是展大侠你。” 龚霜纨道:“我听说你那个姓常的师父精明得很,哪那么容易被骗过。” 柳惜见道:“这便看咱们给家明新造的假身份够不够像真的了。” 展泉山含笑说道:“听你口气,你是想好了怎样骗常庄主了。” 柳惜见道:“是,不过我还需找个人,上庄去把白姑娘要回来,顺便把家明休这身份给解释明白了。” 展泉山道:“你师父便只是为了我假扮的那家明休抓走白珍的么?他还有没有其他用意?” 柳惜见垂眸瞧着桌面,缓缓说道:“梅少侠前几日闯了咱们山庄两回,若说别的用意,那多半是师父发觉了他和白姑娘在一处,要用白姑娘把他引出来吧。” 龚霜纨秀眉耸起,道:“你日日在万古山庄,怎地不问问你师父到底因何把珍儿抓去,知道准了,咱们也才能找准对策呀。” 柳惜见听她言中大含责备之意,火气也被激起,冷冷回道:“君子不立危墙之下,在我师父眼里,白姑娘和使逆风十三式的家明休是有牵连的,我前几日又才被一个使逆风十三式的人掳走,还曾同梅大哥一起出过山庄,这下要是再多问白姑娘的事,你们来救她时样样准备做全,我师父何等聪明,岂不会想到我掺和其中,他顺藤摸瓜查下来,我这小命不保。”她斜睨着龚霜纨,又道:“我与白姑娘不过一面之缘,交情深可说不上,也不会为了她置自己于险地。” 龚霜纨心中气急,但一时找不着话来回柳惜见。梅渡言听柳惜见明说这话,却也有几分恼。 高山看柳惜见和龚霜纨竟似要吵起来,只盼着展泉山劝阻,眼睛便不时向他瞧去,展泉山见情形不对,也道:“惜见有她的顾虑,何况这事确是有其他法子,不必定要她奔前奔后,徒惹人疑心。” 龚霜纨横了展泉山一眼,展泉山只当不见,问梅渡言道:“你曾闯过万古山庄?” 梅渡言道:“是。” 展泉山又道:“万古山庄的人瞧见你脸没有?” 柳惜见道:“怎么没瞧见,梅少侠当日可没蒙面。” 展泉山道:“你说需有个人上庄去和常庄主解释,可梅少侠又犯了贵庄大忌,是不能由他出面去同常庄主解释的了。” 柳惜见道:“是啊,我和梅少侠来这,也为了此事。” 展泉山笑道:“你是要从我这儿挑人了。” 高山拍拍胸脯,说道:“柳姑娘,我可以去呀。” 柳惜见道:“原本我便是想劳烦高大哥你的,只是你也太老实了,咱们去可是要说谎话的,我常师父太精明,我怕……我怕你去,会给他瞧出破绽来的。” 展泉山也道:“她说的没错,扯谎这样的事你要是有她一半的能耐,你便能去了。” 柳惜见瞪了展泉山一眼,展泉山道:“那你是想叫谁去呢?” 柳惜见抿嘴不言,片刻后方道:“你不是有个忘年交吗,原本是想托他去的,只是如今龚夫人在这里,那也用不着了,便让龚夫人去最好。”柳惜见所说展泉山的忘年交,也是隐居在晋安的一位侠客,名叫连琢玉,今只二十六岁,在江湖上少有人知。 柳惜见说让龚霜纨去,梅渡言觉得不妥,说道:“柳姑娘,龚姑姑不会武艺,她去岂不是危险。” 柳惜见道:“她去不险,她不会武功,我师父不会为难她。” 展泉山微微皱着眉头,问道:“你敢肯定吗?” 柳惜见道:“敢!” 龚霜纨站起身来,说道:“我去便我去!也好瞧瞧你万古山庄的气派,会会你那名震天下的师父。” 柳惜见拿起桌上的一只空茶杯把玩,道:“其实还有个简便的法子能试上一试,只是对白姑娘不大好。” 梅渡言道:“什么法子?” 柳惜见道:“白姑娘曾属风尘中人,若是能得晋安的妓行人相助求情,再扩散消息,让人知道万古山庄拿了青楼女子去,我师父好面子,难忍这些言语,能放了白姑娘也说不准。只是方才听梅少侠说,白姑娘已从了良,要是如此行事,于白姑娘声名不好?” 各人一听,果是一难,龚霜纨思想一时,道:“渡言,管什么名声声名,珍儿曾在青楼待过变转不来的,也用不着谁多说,我倒觉柳惜见说的这法子便宜,若是用这法子,你可在意?” 梅渡言道:“我不在意,只要能让珍儿脱困出来。” 柳惜见虽说了这法子出来,可细思下还是觉此对白珍太过无情,一时倒是后悔说出这伤人心的法子了,便说道:“可白姑娘呢,她可会在意?这法子能否奏效还未知,要是白姑娘日后被人指指点点,不见得好。” 龚霜纨重新思计起来,梅渡言也垂首不语,隔了半晌,龚霜纨道:“罢了罢了,我上万古山庄去要人,给常庄主解释了家明休身份底细便是。” 展泉山沉吟一时,问道:“惜见,你给家明休新编的身份是什么?” 柳惜见道:“就说他是小郑国戴大将军的儿子好了,因敬重白珍姑娘才情,在合家口时才出手相助。” 展泉山、龚霜纨两人一愕,说不出话来。小郑国是前朝余孽,多年来一直企图谋反。柳惜见所说的戴大将军则是小郑国的统军大将——戴翼珅。此人曾多次带着叛军与朝廷为难,他过身后,小郑国无了能人,便再掀不起浪来。 高山不识字,于这些史事所知不多,此时插不上口,便在一旁默默听着。 龚霜纨问展泉山道:“大哥,你看这个说法成吗?” 展泉山道:“成的,朝廷多年来一直追踪小郑国的人,小郑国和戴家人的身份都不能明宣,那化名为家明休便说得通了。万古山庄又曾因参与朝廷上的事吃过亏,常庄主若知道家明休是小郑国的人,便不会追查下去了。” 梅渡言道:“展前辈怎能断定,若是他要追查呢,再要是他给朝廷报了讯,那龚姑姑和珍儿岂不是冤死。” 龚霜纨也道:“是啊。” 展泉山道:“依我看,那常庄主志在江湖,而非庙堂,不会多插手这事的。” 龚霜纨和梅渡言却始终不放心,柳惜见觉出他二人神色犹疑,道:“夫人、梅大哥,你们是觉得这计策不妥吗?” 梅渡言道:“是,柳姑娘,恕我直言,我信不过常庄主。” 柳惜见微微一笑,道:“人之常情,梅大哥虑事谨慎也是好的。” 龚霜纨怨道:“你们这些大门派,就总是仗势欺人。”她这言语,是把柳惜见也怨上了。 梅渡言和展泉山、高山等人知是自己惹了嫌事才牵累白珍,与柳惜见却不相干,几人均怕柳惜见被龚霜纨激恼,又和她吵起来,心里打鼓。后不见柳惜见有何不喜,各人才放下心来。 龚霜纨抬起眼来,看向柳惜见,道:“我瞧,不如便找妓行的同道们相助吧,我去找他们,再花些银钱散布珍儿被你们掳走的事,望你师父顾念清名,能放了珍儿。” 柳惜见道:“可白珍姑娘日后要如何立世为人?” 龚霜纨说道:“珍儿出身青楼是变不了的,再让人知道又有何妨。”说着,眼转瞧梅渡言,又道:“只要他瞧得起珍儿,那旁人说什么也诋毁不了珍儿的。” 梅渡言道:“我早已立誓,此生定会敬她爱她护她,外人怎样说,我不在意。” 柳惜见道:“你们要是执意如此,那便随你们吧,我便只能帮到这了。” 梅渡言起身,向她打了一躬,道:“姑娘两次指点,在下感激不尽。” 柳惜见想起梅奇晚,眼眶微红,道:“梅大哥……”她本想劝诫梅渡言莫要频履险地,但情切之下反不知如何出口,顿了半晌,才道:“梅大哥可要护好自己才是。” 梅渡言看她神色凄哀,但担忧之情也甚是挚恳,心中感动,只道:“好。” 后来,便是龚霜纨商议着如何去拜访晋安妓行中人,如何散播消息救白珍等事。将近过了小半个时辰,才商议妥当。 临了,柳惜见道:“梅大哥,你若要再上万古山庄,便改换装扮吧,别让我的师兄弟们认出你来。” 梅渡言道:“我晓得。” 柳惜见又道:“要我说,你救了白姑娘后也不能改换回原面目,便一直易容,等出了晋安的地界再以真面目示人吧。” 梅渡言道:“姑娘是怕,常庄主放了珍儿后,按图索骥,跟着珍儿找到我。” 柳惜见点点头,梅渡言暗叹这姑娘心思缜密,口中道:“是了,多谢姑娘。” 第127章 无名戒指 白珍之事已算定下了,各关节由梅渡言和龚霜纨去筹办。计议定了,各人一时无话,便只默坐。 梅奇晚生前所用佩剑被柳惜见存放在展泉山这,柳惜见此时得遇梅渡言,便欲将那剑一起还给了他。同了展泉山说道:“展大侠,十三年前,我爹爹托您代为保管的东西,眼下可能给我。” 展泉山知她心意,向高山道:“你去我房里,把香几上的那长木匣拿来给柳姑娘。”高山起身去了,不一时,便见他捧了一只红木匣子出来。柳惜见不待他递上木匣,便伸了双手接过,左手托住木匣底部,右手轻抚了抚木匣顶上,轻轻叹息一声,道:“梅少侠,这是你的东西。” 梅渡言一怔,也不伸手去接,道:“这怎会是我的?” 柳惜见道:“这是你父亲的遗物。” 梅渡言猛吃了一惊,忙接过那匣子,打开来看,见里面是一把长剑,剑鞘深黑,上刻有金纹。他将长剑拿出,抽剑离鞘,只见剑身闪着寒芒,剑柄处刻有“梅奇晚”三个小篆,果是父亲生前用的剑不错。 梅渡言鼻头一酸,抬起头来,问道:“柳姑娘,先父的剑怎会在你这里?” 柳惜见道:“梅大侠去世时,我和我爹爹在他身边,咱们便将他遗骸收葬了,这把剑,我一直留着,不过不好带在身边,就放在展大侠这了。” 梅渡言听柳惜见提起父亲,掉下泪来,双膝一屈,便向柳惜见跪下。柳惜见忙将他扶起,道:“大哥,使不得。” 梅渡言道:“姑娘葬了我父亲,该受我一拜的。” 柳惜见珠泪盈睫,心道:“是我害你没了父亲啊。”哽咽道:“他救我,我葬他……,梅大侠的救命之恩,我是还不完的了。” 梅渡言见她也哭,越发难受了。柳惜见红着眼睛说道:“梅大侠的墓,便在不远处,梅大哥可要去拜祭?” 梅渡言当即道:“去!” 展泉山道:“如今天还黑着,路不好走,等天明了再去吧。” 梅渡言醒觉过来,道:“是,是。” 展泉山道:“等天明了我带你去。”梅渡言向他答谢,又问柳惜见道:“柳姑娘,你说我爹爹离世时,你在他身旁,是怎样一回事呢?” 柳惜见道:“这事说来话长,只怕要说一宿,等救出了白姑娘我再同你细说吧。” 梅渡言听她这般说,也不能勉强,只得答应,思量片时,又问道:“是不是徽州金家的人杀了我爹爹。” 柳惜见道:“是。” 梅渡言看着父亲的佩剑,想起当年父亲匆匆回到家中,便让母亲带了自己去投奔车怀素。分别时,父亲曾对自己说“我若是回不来了,那便是死在金家人手里了,你长大了,找金起路报仇便是。”自那别后,父亲果没回来。梅渡言十五岁那年才知,父亲是为了护送谭家兄妹才丧的命,他武功一直不得大成,父亲的仇也没能报,延置至今。这时见了父亲遗物,更觉愧憾。 展泉山道:“惜见,我有话与你说,你随我来。”他说罢,起身拿了一烛台,往屋外走去。柳惜见思想片刻,也跟了出去。龚霜纨痴痴望着门外,目之所及是一片昏黑,心中却也同这黑夜一般。 展泉山持了烛台走在前头,柳惜见在后总离了他四五步远,他几次驻步等柳惜见,柳惜见瞧他立定,却也停了步子,不再前行。展泉山心内凄苦,只得拔足前行,他行出一步,柳惜见方跟着行一步。 走离屋舍半里来远,正到了平日里练功的场所,柳惜见道:“师父有何吩咐?” 展泉山冷笑一声,转过身来,道:“你这声师父,是不是叫得迟了些?” 柳惜见住了步子,笑道:“我瞧着正好呢,哪里迟了!” 展泉山沉默半晌,道:“你的伤怎样了,我听高山说,伤势很重。” 柳惜见道:“好了许多了。” 展泉山瞧了瞧左右,似想将烛台放下,两次将烛台置在身旁练功用的梅花桩上,两次又都收了回来。 柳惜见道:“我来拿吧。” 展泉山将烛台递给柳惜见,道:“我听说,你在洛水镇被吕山打了一掌,受了内伤,这没过多久,又受了剑伤,偏偏两次伤的都不轻,你可要好好调理你的身子,不然容易留病根的。” 柳惜见道:“是。” 展泉山吁了口气,道:“那日我和你爹一起去聂家取剑谱,得了剑谱后,聂夫人发来浮影针,我带着你爹躲过了,本来咱们都没中针,后来你爹不知什么时候捡了几根针拿在手里,趁我不备,用那针刺我。我一时气急,回掌打了你爹,你爹倒下时也被浮影针刺了,他没了武功,耐受不住针上的毒药,便是得了吴熹棠医治,也没能好转。” 柳惜见双肩微颤,道:“原来是这样。”隔了片刻,又问道:“浮影针上的到底是什么毒,我前几日换药时,和药房的弟子打听过了,他们说世上根本便没什么‘三旬伏’。” 展泉山道:“吴大夫说,那毒是从‘摩罗辛’花上提取的,毒性极强。” 柳惜见道:“你的武功,是因中了这毒没的?” 展泉山点一点头。两人当下均不言语,一阵风吹来,把烛台上的蜡烛吹得熄了,两人眼前一黑。柳惜见来时将明千霜给她的火折也一并塞入了怀里,这时灯灭,柳惜见从怀中掏摸出火折,重点亮了烛台。风还是一阵阵吹来,烛焰摇摇,时有灭熄之势,柳惜见伸了手挡风,护住一团小焰,这才勉强能照明。 展泉山含情脉脉瞧着眼前人护明,只觉胜过从前一切美景。猛地里却想起柳薪己,故问道:“你爹的死,你不怪我吗?” 柳惜见抬眸瞧着他,眼中还映着烛焰火光,灿如明星。她瞧了展泉山一阵,说道:“怪。” 展泉山道:“那你今日怎还会来?” 柳惜见道:“梅大哥有事,需你相助。”展泉山心底生出一丝凉意,道:“若不是他,你便不会来了。” 柳惜见不答,心想道:“若不是他,我眼下是真不会来的。” 展泉山道:“你回去,好好养伤吧。” 柳惜见道:“有样东西,你帮我瞧瞧,看认不认得。” 展泉山道:“什么东西?” 柳惜从怀中拿出司马罄给的那枚戒指,递与展泉山。展泉山接来,里里外外仔细看了,正色问道:“这东西,你从哪里拿来的?” 柳惜见道:“在合家口,去王府救你那天晚上,我路过一间佛堂,见有人打斗,便躲起来偷看。那是七八个人在攻一个老者同一个和尚,那和尚长相特异,只有一道眉毛。后来老者和那和尚把人都打趴下,便走了。我以为那佛堂有什么古怪,还想你会不会被关在那,便下去查看,在佛堂门前的地上,踩到了一物,我捡起来瞧,是枚戒指,就是你手上这个。那时府里的人往佛堂这边追来,我急着躲开,便把戒指揣在怀里,藏到树上去了。”她说着,眼瞧展泉山手上的戒指,又道:“谁知道王府的人搜查过佛堂走了后,那老者跟和尚又回来了,看他们的样子,像是在地下找什么东西,寻了一阵不见,两人便走了。” 展泉山道:“这么说戒指多半是那老者他们遗下的了。” 柳惜见道:“不错。” 展泉山盯着她瞧了许久,道:“你怎么无缘无故拿这东西来给我瞧?” 柳惜见笑道:“你怎知是无缘无故?”她一手搭上梅花桩,接着道:“我是有缘故的,不过不想叫你知道。” 展泉山含笑道:“这戒指,是朝阳教中一位前辈的东西,你瞧,戒指上镌刻云纹,这红宝石嵌在其中,取的是日出东方之意。” 柳惜见道:“这戒指是做什么用的?” 展泉山道:“朝阳教创教之初,在教中设了‘流云小阁’,可是到了第二代时,流云小阁的执掌人琴东夷因武艺超绝,遭到教主猜忌。后来,朝阳教教主容不下琴东夷,便想除了他。” 柳惜见听到此处,心道:“那不是和爹爹很像么?” 展泉山仍在说道:“当时朝阳教中一个叫司马汉的偷偷给琴东夷报了讯,并助琴东夷脱身。琴东夷感念司马汉的恩德,便将这戒指给了司马汉,嘱咐司马汉,日后司马家若有难处,可拿这戒指去寻他或他的后人求助。” 柳惜见道:“原来是这样。”她心下又思量道:“难道司马罄是又把这有难向琴家求助的机会给了我?” 展泉山道:“你见到的那老者多大年纪?什么模样?” 柳惜见道:“七十多岁,相貌嘛,他胡子一大把,盖了半张脸,我没能瞧得清楚。” 展泉山低下头去,看着那戒指道:“怪了,听说这戒指是在司马罄孙子的手上,怎么又会到了个老头手里?” 柳惜见奇道:“司马罄的孙子还活着吗?”从前她听师父说,司马罄之子司马陵带了家人逃往大漠,后来司马陵被杀,身死大漠。她倒不知司马陵有没有子女,但想若是司马陵有子女,同在大漠被人围攻,那他的子女多半也逃不过被人屠戮的下场,是以听了展泉山话,生了讶异之情。 展泉山道:“司马罄的一个孙子和一个孙女都还活着。” 柳惜见道:“当年司马陵一家被人围堵在大漠,司马陵自己被害死了,没想到他的一双子女能活下来。” 展泉山道:“不知是不是有什么神遇才能逃过一劫,但有一年我在南边游玩,遇到了朝阳教的几个弟子,他们便是被派去追杀司马罄一对孙儿的,我那时装作醉汉,听到他们说,司马罄的孙儿们已找到了靠山,再除不掉了。” 柳惜见道:“靠山,是琴家吗?” 展泉山道:“倒不是,我听他们几个朝阳教的弟子说,那男孩司马弥是被一个叫‘浮云’的道士收留了,那女孩司马冰则被一个叫‘婉娴’的女子收容。听他们说来,这庇佑司马家两兄妹的道士和女子都不好欺负。打那后,我很少往南行,也没刻意去打听,便不知这兄妹俩的情形了。” 第128章 剑指同门 柳惜见听展泉山说,司马罄的孙子名叫“司马弥”,想起那夜司马罄叫一道眉和尚取戒指时,曾说过“阿弥的戒指”,这两番话前后印证起来,倒是合得上的,对展泉山所说更不怀疑。 展泉山把戒指还给柳惜见,道:“你好好收着。” 柳惜见拿回戒指,心中又在想那浮云和婉娴是什么人。 展泉山道:“你出来时候也不短了,快些赶回去吧。” 柳惜见收了思绪,擎了烛台往回行去。展泉山一步步跟在她身后,行出一阵,他问道:“你当日怎会知我被关在哪里?” 柳惜见道:“你不是有柄白色的短剑吗,刁信那家伙曾带了那短剑在大街上晃悠,被我瞧见,顺着查下去,便查到你被关在哪了。不过你的剑我没帮你拿回来,你若要,我寻时机给你取回来便是。” 展泉山道:“罢了,便当做送了他吧。” 两人回到屋中,展泉山命了高山送柳惜见回庄,梅渡言因救白珍需在晋安城中奔走,也与他二人一同下山。三人结伴而行,回途倒不觉漫长。 到得万古山庄东边的松林时,柳惜见一上山巅往下俯望,见万古山庄中西南角的长墙边火把列如长龙,照得那一处明晃晃如黄昏时一般,还可见人影移动,而听呼喝打斗声不绝,庄中余处也有零星的火把亮起。她知庄中有变,心头一震。 梅渡言和高山也瞧出不对,道:“出什么事了?” 柳惜见比他二人更急欲知晓情状,当即把面蒙上,直奔下山去。梅渡言和高山一前一后跟上,也想去看个究竟。到得东墙外时,听见墙内人声大喧,柳惜见立住脚不动,凝神听墙内人说话。梅、高二人见她停步,也自停下。隔了一会,才明明白白听墙内有人道:“庄主吩咐,围住各墙各门,别叫姓皮的带白珍逃了!” 柳惜见一听,心道:“姓皮的,是皮绍么?”她回身,悄声问梅渡言道:“皮绍跟着你们一起来的吗?” 梅渡言摇头道:“没有呀。” 柳惜见听墙内人话中的意思,是有人上庄来救了白珍要逃。她一加思索,同梅、高二人道:“说不得,我也要硬闯了,已成了这副模样,咱们强闯进去带了白姑娘出来。你们两个快斩下衣服蒙面,我一会儿用男子声音说话,你们若是要喊我,便叫我‘戴兄弟’。” 高、梅二人答应,各自用剑斩下衣袍上的布,将面颜遮住。二人蒙好了面,见柳惜见从不远处搬来一块巨石,正不知她用意,柳惜见轻声道:“你们去那边的拐角等着,我一会扔石头砸这边的墙,等我师兄他们被声音引来这边,你们便趁乱从那边拐角进庄去。但记着,不许伤我的师兄们和师姐师妹们。” 高山和梅渡言先还觉以柳惜见的法子进庄行得通,但她又说不许伤万古山庄的弟子,高、梅两人都是为难。兵刃相交,生死相搏,便没有相让的道理。高山为人忠厚,不善言谎,当下为难,正想相拒,梅渡言却先一步道:“好。”他口上说好,心中却不打算听柳惜见的。 柳惜见又道:“高大哥,东北那边有个小湖,湖边有一排红色的屋子,里面放了咱们庄里极要紧的东西。一会儿进庄,烦你去那里和我那些守卫红屋的师兄弟们打打架,捣蛋一番,让动静闹得大些,把各处的弟子引过去。” 梅渡言忍不住道:“甚好,如此分散你们庄里的弟子,那咱们去救珍儿便少了许多敌手,容易得多了。” 柳惜见这计策用意倒不全在此,她叫高山去捣乱的地方,便是关押金家人的东阳湖。那夜她在城外差点遭宁图溪暗算,便猜到金家一直派人窥伺万古山庄,柳惜见方才看聚在西南边的人太多,而余处的人又太少。她恐此情被庄外的金家人窥知,再来个趁虚而入,救走邹无晋、吕山等人,那本门和金家谈判的筹码便没了。让高山去捣乱,正可激起本门弟子对东阳湖囚牢处的防卫之心,保那无虞。也可引走部分弟子,好使营救白珍时阻力减小。 高山知展泉山看重柳惜见,对她言听计从,应了她吩咐。 柳惜见又道:“一会咱们在蛇头峡汇合。” 高山应了一声。 蛇头峡是经往展泉山住处的两个山头,方才从展泉山家回来时,柳、高二人曾指了那地方给梅渡言瞧。 柳惜见再同梅渡言道:“梅大哥,一会你跟着我。”梅渡言道:“好。” 柳惜见交代完,梅、高二人去往柳惜见适才说的拐角处,柳惜见将手中石头砸往墙上。“嘭”的一声轰响后,便听墙内弟子呼喝着往这边跑来。柳惜见看梅、高二人纵身跃入里墙,自己也拔身而起,纵入墙内。 她轻功本就甚佳,此时又是在深夜之中,便是从众师兄弟头顶经过,也没被人知觉。柳惜见和梅渡言汇合后,便一同往西南边行去。 一路上遇到万古山庄弟子,皆是柳惜见带着梅渡言躲过。二人展开轻功行得甚速,不多时便挨近了西南边的人群。两人见万古山庄群弟子将三人围在中心,三人中,一穿白衣的女子盈盈立着,赫然便是白珍。她身旁有个青衣公子,正是那日在神鹤碑同李允然争论的人,便是皮绍。此时皮绍手持流星锤,正和万古山庄弟子打斗。柳惜见一眼看去,见还有一握着铁棍的大胡子胖个同皮绍、白珍两人一处,这大胡子也是出手最狠的。柳惜见到后,只一眨眼的功夫便见本门弟子有两人丧生在他棍下。 柳惜见大怒,如飞赶上,在那大胡子又要一棍击在万古山庄一弟子的脑袋上时,抓住他铁棍,使劲往上一掀,那人手被迫抬升起来,柳惜见横跃了身子,一脚踢往他胸上。 那大胡子哼了一声,倒退几步,却不放脱铁棍。柳惜见运内力一转一拉,将他手中铁棍夺了过来。大胡子破口大骂,却被围在他身后的万古山庄弟子砍了背脊一剑。大胡子身子晃了一晃,想从柳惜见手中抢回自己铁棍,但此时侧面一个万古山庄弟子出剑刺来,大胡子身子一侧,躲了过去。再伸掌往斜前侧拍去,打中一万古山庄弟子的肩头,从他手中夺来一把长刀。 梅渡言已抢到了白珍身边,将她护住,万古山庄弟子见梅渡言护卫白珍,已知他是敌人的帮手,纷纷朝他攻去。近在柳惜见左右的弟子却不知如何待柳惜见,适才柳惜见是和大胡子相斗,可他分明又是和梅渡言一起来的。 柳惜见心中也是难决,若是不帮梅渡言救白珍,那对不起梅奇晚。若帮了他们,又怕误伤自己同门。当下只想快带了白珍走,便去拉白珍手腕,道:“走!”此时她不露面容,说话是捏造了男子声气,身形更早已改扮成男子样态,白珍以为他是男子,忙甩脱了她手。 柳惜见知她避嫌,冲梅渡言道:“一会我挡着,你带了她走。” 万古山庄弟子再无犹疑,也把她当了敌人,一时间刀剑枪棒全往她身上来。柳惜见挥使铁棍抵挡,却不敢猛进,只把他们逼退。 那大胡子本是皮绍请来的帮手,柳惜见一来便朝他进招,他如今见柳惜见又出手抵挡万古山庄的人,一时分不清柳惜见是敌是友,暗自疑惑。柳惜见夺了他兵刃,他心又有怒气,不时用双眼向柳惜见瞪去。 柳惜见但凡得了时机,便出手点了同门的穴道,她此来和众同门交手不多时,便已点了十人的穴道。 梅渡言和皮绍各自为战,但两人对万古山庄众人无情,此际又在逃命的关头,出手不免重了,伤着几个万古山庄弟子。 柳惜见见状,心如沸汤,当下只欲速战速决。但万古山庄人数众多,逼退一人又有人迎来,斗之不尽。正在焦灼之时,只听得前方一人沉声道:“庄主有令,擅闯万古山庄者,杀!” 柳惜见认得这是闻孝法的声音,知他前来督战,必要时更会出手,更增焦急。她不善使棍,便把铁棍当做剑来使,更不敢用本门的招式,只把那逆风十三式翻来覆去的使,好在于这剑招纯熟精通,这时使来与众对战,也丝毫不落下风。 第129章 救人出庄 弟子报讯时,闻孝法听说只有三人,但到时见分明是五人,比起己方也是寥寥,可自己一方却迟迟拿不下对面五人,忽觉弟子们太不成器。他已知白珍不会功夫,余下四人中以那使铁棍的功夫最为深湛,另一站在白珍身旁的蒙面男子次之,那大胡子也是个好手,剩下的一人却武功平平。 闻孝法眼看那大胡子挥开长刀横扫向万古山庄的一个弟子,去势沉猛,势必会伤及这弟子性命,心中一急,正欲出手解救,那使棍子的汉子忽将铁棍向上挑,将大胡子的长刀隔了开去。闻孝法一愕,他只当那使铁棍的汉子被本门弟子紧逼,这才无心阻挠了同伴,顺便误救了本门弟子。可这一思想间,那大胡子便朝使棍汉子腰上砍去。使棍汉子向后一跃,没被大胡子长刀扫着,他跃向后,便不再使剑法,抡转铁棍横挥,迫得本门弟子纷纷后避。 闻孝法见使棍汉子绕在白珍等人身周挥棍大扫,知他意在逃跑,也不及想怎地那大胡子和使棍汉子互斗起来了,当下飞身出去,想抓那使棍汉子手中的铁棍。 柳惜见看师叔向自己兵刃抓来,忙挑了身旁一位师兄的剑向闻孝法掷去。她本想用这剑阻住闻孝法攻势,趁他避让之时招呼众人逃走。不料闻孝法竟不避不让,伸手一抄,便轻轻巧巧将那剑接了去。闻孝法得了一剑,便展开本门的“风动惊松”那一路剑法,朝柳惜见攻去。 柳惜见无法,匆忙用棍还了一招。她精通剑术,使棍颇不称手,便从身前一师弟手中抢过他长剑来,展开逆风十三式与闻孝法斗在一处。闻孝法向以剑术惊奇着称,剑术之精自不必说。柳惜见天分颇好,素日里又精攻剑术一道,这逆风十三式在无人之时她也常常习练,加之在洛水镇、遂州两地与罗松云、焦顺几个高手曾对过招,颇有所获,这时与闻孝法交手,竟也能与他打成平手。自然,这也仗了两人都不使内力,若知运上内力,柳惜见便不敌闻孝法了。 她平日里习练双剑,这时若把铁棍当作剑一起用来攻向对手,那是再好不过的,可万古山庄人人均知柳惜见习练双剑,她怕剑棍齐使暴露自己身法,叫人认出来,便只以一剑与闻孝法对招。 梅渡言等人个个想尽早离开万古山庄,但万古山庄弟子逼得甚紧,百般兵刃对着自己前胸后背,稍有疏忽性命不保,更无脱身的暇隙了。方才柳惜见挥棍大扫,逼退了一些弟子,本可脱身,但那时机稍纵即逝,几人对付完手上的人,柳惜见便被闻孝法缠住,万古山庄弟子又涌了上来,因此没一人能逃出去。 闻孝法一剑劈向柳惜见胸膛,柳惜见使出一招“旋风乍起”,将剑使得如生长迅速的藤蔓一般,绞住闻孝法剑身。闻孝法被柳惜见使的这一怪招惊住,他剑被柳惜见手中长剑绞绕三回,右手拇指还被柳惜见长剑划伤。 闻孝法反转手中长剑,欲脱出对手剑的缠缚。也逆向划起大圈来,忽地右胸上一痛,一股巨力随之推来,脚下立不住,往后退了两步。却是柳惜见趁他全神贯注在剑上时,用铁棍往他右胸上急戳过去,迫得他退了两步。 柳惜见得了时机,挥使铁棍打退梅渡言和白珍身周的四个弟子,拟做男音道:“你们先走!”她改换了声音,又是在混战中,梅渡言一时没听出来,还欲再出剑向侧面的万古山庄弟子攻去,柳惜见又以男声喊道:“快走!” 梅渡言这回听出声音是柳惜见所发,看柳惜见已将自己身周的万古山庄弟子扫退,心中一喜,携住白珍手便纵身上了近旁的一株柿子树。 闻孝法的大弟子胥临天见梅渡言、白珍要逃,也即纵上柿子树,一掌击向梅渡言后心,一掌抓向白珍右肩。梅渡言知觉身后有人袭来,已反掌向后,也向胥临天击出。只是白珍肩头被胥临天一抓,身子向后倒去,拽着梅渡言一起下坠。梅渡言那一掌便打偏了,未伤到胥临天。胥临天身无累赘,倒是在梅渡言落下时的一刻,一掌打落在梅渡言肩上。 梅渡言和白珍便被这么一滞,失了逃脱的机会。两人落回地面,当即有五六个万古山庄弟子向他们围去。 柳惜见见状,大喝一声:“胡零括,还不带着金家的师兄弟们出来帮手?是不想救吕山他们了吗!”在场不少万古山庄弟子均知胡零括几日前替金起陆送了信到万古山庄来,众人一向把金家视做仇人,近来金家又在万古山庄闹了事,柳惜见胡喊了一声“胡零括带人来帮手”后,不少弟子还真一愣,生怕金家人潜伏在外。 梅渡言看围住自己的几个弟子不时向墙外张望,出招露出大大的破绽,当即出剑分刺几人手腕。趁着万古山庄各人分心之时,带了白珍跃上柿子树,再从柿子树上跃到墙外,逃出万古山庄。皮绍见白珍脱险,也趁万古山庄弟子顾盼之际寻时机跃出墙头外。 那大胡子出手甚是很辣,他出逃之前用长刀砍倒了两个万古山庄弟子,柳惜见一怒,见他即将跃上墙头,将手中铁棍对准他后心掷出,她这一掷运上了内力,那铁棍去势迅急,正中大胡子后背。各人听得大胡子哼了一声,从墙头上栽下来。见他掉落,万古山庄即有弟子举兵刃围了上去。 柳惜见和闻孝法斗得甚紧,此时相斗时刻稍久,柳惜见胸前伤口隐隐作痛起来,可闻孝法下手却毫不留情。适才她用金家来唬人时,闻孝法毫不见惊慌,攻守有度,不现凌乱,是以众人都得了时机逃出,唯有她依旧与人激斗。 此时梅渡言等一走,有的弟子转来攻柳惜见,她除了应付闻孝法外,还要对战众多师兄弟,情形反比先前更糟。闻孝法与她对了这么些招,于她招式上的变化已有领会,但于当中的招式竟是没有破解之法,心内只感叹这剑招的精妙。 柳惜见目下虽尚能护住自身,但时刻一久必定难支,好不焦急。正在紧急的当头,忽听得一阵烟花尖响,正是万古山庄紧急召集人众的信号。有万古山庄弟子往响声来处看去,见是在东阳湖一带,叫道:“东阳湖那边出事了!” 这回闻孝法也着了慌,微微侧头往东阳湖那方位瞧去。柳惜见大喜,便在他略一失神之时,一剑削往他腿上。闻孝法听劈风声起,忙一后跃,柳惜见便在此时,反转剑向后挥去,逼退身后的一众师兄弟,飞身纵出墙外,离了这险地,隐隐还听得身后闻孝法下令让众弟子赶往东阳湖。 她脱身后,照事先约定好的,赶往蛇头峡去。谁知到了那儿,却不见一人。柳惜见等了半柱香的功夫,仍不见众人赶来,只得回往万古山庄。行到半路,见前方一黑影一纵一跃迎面行来。柳惜见看那身形像是高山,遂出声喊道:“前面的是高大哥吗?” 那人正是高山,回道:“是我,柳姑娘。” 柳惜见迎上前去,道:“高大哥,你有没见到梅少侠他们。” 高山道:“没有呀。” 柳惜见听了,心中越发焦急起来,道:“我去蛇头峡等了一阵,不见他们来。” 高山道:“那这怎么办?” 柳惜见道:“我回去找找。”高山只得随她同去寻人。路上,柳惜见问起高山在东阳湖捣蛋的情形。 高山道:“那防卫很严,我去扰了一阵,始终被拦在门外。后来又来了六七个个蒙面人……” 柳惜见不待他说完,便惊问道:“来了六七个蒙面人?” 高山道:“是啊。” 柳惜见大骇,自言自语道:“难道金家真派人来了?”高山仍在说道:“那几个蒙面人武功不错的,打倒了你们守在门外的弟子便闯进红房子里去……”柳惜见听到这,已惊出一身汗。高山后面又道:“不过过了一会儿,那几个蒙面人又被逼了出来,红房子里有个姓蒋的,把他们打退到外面来,后来你的师兄弟发了信号,我看已经有别人在捣蛋了,便回来了,没再留。” 柳惜见听罢,松了口气,又问了高山那姓蒋之人的容貌,高山将那人容貌身材说了,柳惜见知是蒋生,听说是他镇守东阳湖牢房,料不会有什么差错。当下安了心,只一心回去找寻梅渡言等人。 到了松林中时,柳、高二人才与梅渡言等人相遇。原来梅渡言记错了路,绕到了别的地儿去,这才耽误了。 五人汇合,皮绍问起那大胡子下落,柳惜见听明千霜说起过他对冯姩雪犯下的罪愆,心中便不喜欢这人,用男声淡淡回道:“我见他被抓了。”其实她是见那大胡子杀了本门弟子,心中有怒,有意让本门师兄弟擒住他,好做清算。 皮绍听说那大胡子被擒,顿足道:“这可怎么办?” 柳惜见问道:“那位大哥是什么人?” 皮绍支支吾吾,柳惜见又假意说道:“你若不说,我可不会救他。” 皮绍道:“他是于万护。” 柳惜见冷笑一声,道:“皮公子,那样强盗贼匪,还值得人去救吗?”原来那于万护是万州福佳寨中的一个头目,打家劫舍惯了的,更曾烹婴儿为食,没甚善举。皮绍也知于万护德行不堪,但此次是他叫于万护来帮忙救白珍的,因此听说他遭擒,心中总是过意不去。 梅渡言听说那大胡子是于万护,也是为之一哂,道:“皮公子,你怎生识得这人的?” 皮绍道:“一年前我到万州去,见他落在别人设下的陷阱里,那时我还不知他是谁,便救了他。这回在晋安遇见,我听说白姑娘有难,也顾不得了,便请了他与我一同去救白姑娘。”皮绍心恋白珍,白珍离开合家口后,他一路打听,便跟到了晋安来。 柳惜见道:“于万护死有余辜,我是不会回去救他的了。你们谁要去,我也会把刀架在你们脖子上拦着。” 梅渡言虽听说于万护是为了救白珍才落的难,但于万护做的恶多了,他也不愿再冒险去救,当下并不言语。白珍心软,瞧于万护为救自己被捕,暗暗自责,但闻说他死有余辜,猜知此人言行许不端正,因此不敢出声求情。 皮绍唉声叹气,道:“可他终究是因我受难。” 柳惜见又是一声冷笑,道:“因你受难的人可不止这一个吧,蜀州的冯姩雪冯姑娘不就是因你受苦受难的吗,怎不见你去关怀关怀她?” 皮绍不知眼前说话这人是谁,但适才见他与万古山庄的领头人相斗不落下风,知他武功厉害,是以听他对己冷笑,心中虽有怒却也不敢得罪了他。这时听见这人提起冯姩雪来,更感无地自容,一个劲把头低下去,心中却还暗恨这人说话刻薄。 第130章 突施威胁 柳惜见言语间提起冯姩雪,白珍有愧,也低了半日头。柳惜见可不知自己一语伤了两人,当下同了梅渡言和白珍道:“梅大哥,白姑娘,你们两位随我到这边来,我有话与你们说。” 梅渡言应了一声,携住白珍手相随柳惜见之后。三人到了一处小山岗上停下,白珍与柳惜见道了一声谢。只是她尚不知柳惜见是女儿身,言语间仍以大哥相称。柳惜见也不表明自己身份,随白珍怎么称呼了。 梅渡言道:“戴兄弟,不知有什么吩咐?” 柳惜见道:“不敢。梅大哥,我只是有些事想问你。” 梅渡言道:“那你问吧。” 柳惜见思索片刻,说道:“那我便直问了,梅大哥几年前去盗株金磁图,是何人授意的?” 梅渡言一听此语,有如雷震一惊,道:“姑娘你怎会知道?”他猛惊巨骇之下,竟连掩饰柳惜见身份也忘了。白珍听梅渡言叫这人姑娘,也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柳惜见却仍以男子声音道:“我也是听旁人说的,此事还请梅大哥赐告。” 梅渡言凝定心神,道:“此事多问于姑娘无益,我瞧,你还是不知道的为好。” 柳惜见道:“梅大哥,此事于我紧要得很,求你告知。” 梅渡言暗暗思忖一时,道:“不行。” 柳惜见又道:“梅大哥,我知道了绝不泄露半个字,我可对天发誓。” 梅渡言也有些急了,道:“不行,你知道了没好处。” 柳惜见无法,向白珍瞥去,恶狠狠道:“好,那便怪不得我了!”说罢,身子一晃,已将白珍抓了去,梅渡言大惊失色,伸手去阻拦时,柳惜见已带了白珍如鬼魅般退到一丈之外。月光斜洒下来,明明白白可见柳惜见一手扼住白珍咽喉。 梅渡言又惊又怒,大声喝道:“柳姑娘,你不要欺人太甚!” 柳惜见索性也不隐藏身份了,以女子声音说道:“是谁让你去盗株金磁图的,你说是不说!” 白珍也听出这是柳惜见的声音,道:“柳姑娘,是你?” 柳惜见垂眸瞧她,说道:“白姑娘,对不住了。” 梅渡言大喝一声:“你放开她!” 柳惜见道:“不放,除非你回了我方才问的话。” 梅渡言右脚踏出一步,柳惜见扼住白珍咽喉的手劲力加了一分,梅渡言听得白珍轻呼一声,心中甚怜,又听得柳惜见道:“你别过来,不然我拧断她脖子!” 梅渡言止了步子,道:“好好好,我不过去。” 柳惜见又道:“是谁派你去盗株金磁图的?” 此时,听皮绍在侧面叫道:“你快放了白姑娘!”原来他和高山在远处听见梅渡言喝骂,便跟了过来。 柳惜见也不理会他,仍冲着梅渡言道:“是谁派你去的?”手上再加了劲,白珍双手不住拍打柳惜见手臂。 高山被眼前情景吓住,明明方才还并肩作战,这会便反目了。他看柳惜见抓了白珍在手,结结巴巴道:“柳……柳姑娘,你……做什么……什么呢?” 又听得皮绍叫嚷放人,柳惜见从怀中摸了几枚铜钱掷出,封住皮绍昏睡穴,皮绍心绪激动之下防备心全无,一击便中,瘫倒在地上,没了知觉。 柳惜见道:“高大哥,你把这人带走。”她言语间暗含威严,高山鬼使神差的便动了步子,将皮绍抱远。 柳惜见望着梅渡言,厉声道:“好,你不顾念白姑娘性命,那也罢了。”说着,右手将白珍举起,白珍双足离地,难以出气,“呃呃啊啊”挣扎。 梅渡言眼中蓄泪,道:“我说!” 柳惜见将白珍放立地上,手上虽松了力,却仍做扼喉之状,双目直视梅渡言。 梅渡言道:“几年前,我急需用钱,便参与了一桩江湖买卖。有人出一百万两银子,要我和另外九个人一起去徽州城一户姓卓的人家家里抢夺株金磁图。可是咱们十个去了那儿遇到埋伏,和我一起的两个同伴都死了,我被人追杀,跳到河里才逃过一劫。我不甘心那么多银子打水漂,又再重返卓家,谁知这次进卓家时,却见到那雇主和另一人一起现身在正屋,地上全是尸体。” 柳惜见听得出奇,道:“雇主和另外一人一起现身在卓家?” 梅渡言道:“是,我躲在暗处偷听他们说话,后来看清了另一人的脸,是金起陆。” 柳惜见听到这,不知为何,心中也是突突跳了起来,听着梅渡言续道:“金起陆是我杀父仇人,我虽恨他,但也知道那时情形危急,没有露面。我听着他们说话,才知道什么盗取磁图都是金起陆设的一场局。”他说到这,甚是愤恨,暗暗捏紧了拳头。 柳惜见仔细听着,点了点头,又听梅渡言道:“原来那时百日门的金百日练成了祖上传下来的‘北海游’神功,门下又招募了‘火鬼散仙’屠逢道,还有‘独脚侠’喻承坚。” “北海游”神功是金家最高深的一门功夫,金家祖上的一位先人金伏阴曾凭这门神功称霸江湖十余年,便连万古山庄和朝阳教也不敢轻易得罪了他。但这门神功精深难练,这么多年来练成这神功的也只金伏阴一个。现下柳惜见听说金百日也练成了,恐他来日威胁万古山庄,不禁暗忧。 那屠逢道和喻承坚也是江湖上的两个高手,“火鬼散仙”和“独脚侠”分别是两人的外号,这两人多年来无门无派,没想到竟投入了百日门,柳惜见对此也是颇感讶异。寻思一阵,她问道:“百日门的事,和金起陆设局有什么相干?” 梅渡言道:“你既知道株金磁图,那也该知道这磁图的要紧吧。” 柳惜见道:“听说过。” 梅渡言道:“金百日是从徽州金家反出自立门派的。株金磁图于他光大门派有要用,他也想得到这株金磁图。那时金起陆门下还有八大高手,倒是不惧百日门。可百日门为了磁图已经两次上徽州金门闹过了,金起陆不胜其扰,便设了这个局,叫百日门以为磁图已经被盗了。” 柳惜见道:“那卓家,是什么人家?金起陆为何指引你们到那儿去盗磁图?” 梅渡言道:“金起陆的第三房小妾便出身卓家,卓家人都是金起陆的亲信,可这回他便利用了卓家。先和卓家通了声气儿,说有人要上卓家盗金银钱财,所以卓家有了防备,咱们去卓家时,才遭埋伏。而金起陆借那雇主之口,对咱们说株金磁图在卓家,咱们是被雇去的,但不知情的人看来,咱们便是盗磁图的首要元凶。我们十个人一起上卓家厮拼一场,两方死伤多人,这事当时在徽州也是轰动一时。金起陆谎说株金磁图存放在卓家,他牺牲卓家,造了这样一场灭门惨案,再对百日门散播磁图被盗的消息,那便大大的可信。” 柳惜见点点头,道:“你说你重回卓家时,地上全是死尸,这么说卓家后来死的这些人是金起陆他们杀的了?” 梅渡言道:“是,我听金起陆和那雇主说话,原来他疑心卓家和朝阳教勾结,便趁此机会把卓家一起清除了。” 柳惜见心道:“那你们几个冤大头,不仅没拿到磁图,还吃了这个暗亏。” 梅渡言轻轻叹了口气,说道:“那时我能逃脱,也是金起陆有意为之。他故意放跑我,对百日门散播消息,说磁图是被我拿了。好在我一开始便易了容,用的又是假名,使的武功也是别派的,这么多年才能逃过百日门的追查。” 柳惜见道:“百日门还真信了株金磁图被盗的事么?” 梅渡言道:“金起陆何等狡猾多智,他自有办法让百日门信的。” 柳惜见沉吟半晌,道:“梅大哥,去盗磁图的十个人里,可是属你武功最高?” 梅渡言道:“这倒不见得。” 柳惜见道:“可为何金起陆单单放了你出来?” 梅渡言不语,柳惜见道:“梅大哥,你在江湖上行走,还是要多加小心,我总觉,金起陆不是那么容易骗过的。”她言中意思,自是说金起陆已认出了梅渡言身份。 梅渡言默思半晌,又听柳惜见道:“你父亲和谭清谭大侠都曾在金门效过力,你纵是被雇时易了容、改换姓名还有武功招式,但便能肯定此前你的身份一点没漏吗?说不定,金起陆便是知道了你是梅渡言,才放了你,而不是放别人。” 梅渡言思绪万端,想了一阵,忽道:“可是他为何要那样做?我与他有仇,他知道我是仇人之子,为了防止后患,不是更该杀了我吗?我倒觉,他正是不知我的身份,才错放了我,好对百日门说株金磁图在我手上,让金百日把矛头转到我这来。” 柳惜见的猜测不是凭空而起,只是她心有苦衷,此时不能全盘托出这推断的依据,只道:“你往后多加小心便是,如遇有难处,要我帮手的,你尽管开口。”她这话若在挟持白珍以前说出来,梅渡言定是信的,还会感激,但此时她用白珍威胁梅渡言,梅渡言听她再说什么“要我帮手,尽管开口”的话,大是不屑。口上也没答柳惜见话。 柳惜见又问道:“梅大哥,那你又是怎样伤在金起陆手里的?” 梅渡言道:“我那日先和卓家的高手们厮拼,受了伤,后来偷听金起陆和那雇主说话时咳血,便被金起陆察觉,和他动起手来,捱了他一掌。” 柳惜见道:“这就是了,你带着伤捱了他一掌竟能活命,怎知不是金起陆有意放你的?” 梅渡言道:“他要我活着,才有人替他背了盗走株金磁图这口黑锅呀。” 柳惜见轻轻叹息一声,又问道:“那你可知雇你们去盗磁图的雇主是什么人?” 梅渡言道:“我听金起陆称他作聂兄,只知他姓聂,旁的便不知了。” 柳惜见想起聂笑平来,正在思疑之间,梅渡言道:“你问的我都已答了,该放了珍儿了吧。” 柳惜见放了白珍,白珍急步跑到梅渡言身边,抱了他“呜呜”哭起来。柳惜见走上前几步,深深作了一揖,道:“白姑娘,对不住,让你受惊了。你如今可以打我出气。” 白珍只抽抽噎噎哭个不住,也不理会柳惜见。梅渡言却是真怒尤存,道:“柳姑娘,我一直以为是不该打女人的,这些年来,便是和武林中的女侠们动手也都是礼让,不曾伤过女子。可你今夜所为却实在……实在欺人!”说罢,抢上前去,在柳惜见左右脸上各打了一耳光。 柳惜见不避不让,生生受了。梅渡言手上劲力不弱,他手掌一落,柳惜见脸颊上火辣辣疼痛,均已肿起,左边嘴角更流了血, 白珍似被吓到,紧紧拽了梅渡言袖子,柔声道:“够了。” 柳惜见又打了一躬,道:“梅大哥和白姑娘消气便好。” 梅渡言瞧着柳惜见,又听她道:“金起陆狡诈,梅大哥你要多加小心。”梅渡言不答柳惜见话,柳惜见知他仍有气,道:“今夜后,晋安于你和白姑娘已是险地,你们快改装连夜走吧。”顿了一顿再道:“我这便走了,烦两位去和高大哥说一声。”说着,朝梅渡言抱拳作别,转了身径自去了。 梅渡言摇摇头,道:“这姑娘,实在叫人琢磨不透。” 第131章 讨价还价 柳惜见回到万古山庄时,庄内仍是闹哄哄一片。她到了自己屋中,便把方才的行头全烧了。适才同闻孝法一场剧斗,伤口疼痛起来,这时取药来吃了,方才打开四面窗户,将那烟气散尽。 此时还未天明,柳惜见料想有蒋生等看守金家人,不会有什么差错,便不去凑热闹,躺下了安歇。不知过了几时,她听见院中有人说话,方才起身。开门往外一瞧,见是单冬雪和卫仪卿在院中谈话,两人说的正是昨夜之事。 单冬雪本是来给柳惜见送药的,但被卫仪卿叫住了问事。柳惜见挨近听了,得知金家众人并未被劫走,反是来救人的金家弟子被抓住了。只是听单冬雪言语,常泽对白珍被救一事甚是气怒。于万护已被收押,而皮绍擅闯万古山庄,常泽另外追责,已叫人送了信到蜀州,与皮家知会一声。至于梅渡言和柳惜见扮做的那男子要如何处置,是否追查,常泽却没说。高山前去东阳湖扰乱,正巧后来金家也去了,万古山庄弟子把他当做与金家一伙的,并没多心。 众人均知柳惜见身上带伤,连日来一直居家静养,加之庄上的事有师长们做主,是以昨夜有人来闹事柳惜见未去救援,倒也没人追问她因由。 单冬雪将药给了柳惜见,便即离去。这日,柳惜见得了闲便去寻李允然与惊雾,所问也是常泽对昨日之事的处置,二人所说与单冬雪所说无异。 言谈间,李允然又道:“今日便是与金家约好的十五日之期,可怎么过了大半日还是不见金家拿剑来换人。” 柳惜见想了一想,道:“如果金家没拿剑来换人,而师父又没杀邹无晋他们的话,那兴许是金家几日前派来送信的人,让师父宽限时日了吧。” 李允然和惊雾一想有理,几人索性一起坐到晚间,看金家来是不来。可等到了天黑,也不见金家派一人来。各人见得剑无望,心下均是失落,不过多时便也散了。 柳惜见回到自己住处,不住思索金起陆设的那磁图被盗的假局,待将各事想明白,方才睡下。那日他与闻孝法打斗过后,伤情隐有恶化之势,往后几日,宫唯又给她增了两副药。 这日,柳惜见正在屋中坐着,一弟子进来传话,要她到客厅去。柳惜见问是何事,那弟子道:“车怀素车前辈带了他的弟子来访。” 柳惜见大是诧异,又问道:“她的弟子?是谁?” 那弟子道:“是个叫梅渡言的。” 柳惜见心中惴惴,一时怕常泽向梅渡言追责,一时怕自己身兼外派武功一事败露。她随那弟子出门时,问道:“车怀素是为了什么事来的,师妹你可知道?” 那弟子道:“不知道,她一来,便和庄主说想要见你。” 柳惜见凝定心神,随那弟子到了厅上,见梅渡言与白珍并肩立在一灰衣婆婆之后。那婆婆看去六十多岁年纪,一头黑白相参的头发用一只金冠束好。面上虽有皱纹,但肌肤甚白,一双眼睛更无老年人的浑浊,同样的漆黑晶亮,向人扫来,颇有威严。 柳惜见向那婆婆看去,心道:“这便是车怀素吗。”那婆婆却也向她不住打量。 常泽夫妇坐在主位,见柳惜见到来,与她引见了客人。那婆婆正是车怀素,常泽不知柳惜见认得梅渡言和白珍,也给她引见二人。柳惜见同众人见过礼,便想退回到师父师娘身后,车怀素却叫道:“柳姑娘且慢。” 柳惜见心中一颤,转回身道:“是,不知前辈有何吩咐?” 车怀素问道:“姑娘是何方人氏?怎地拜入万古山庄门下的?” 常泽夫妇对望一眼,心中皆是疑惑,不知车怀素怎会问起柳惜见的过往来。 柳惜见道:“晚辈本是坪洲人,十三年前,坪洲闹水灾,家里人都饿死了,只剩下爹爹和我。爹爹带了我到北边来避难,这便入了万古山庄做杂役。承蒙师父看得起,收了我做徒弟。” 车怀素点点头,朝常泽说道:“常庄主好眼光,收得这样的佳弟子。” 常泽谦逊两句,柳惜见看车怀素无别的话问,便到了师父师娘身后立定。她一离了常泽夫妇眼光,便投目向梅渡言和白珍瞧去,不明他们何以又返回万古山庄。 那夜梅渡言救出白珍后,匆匆与展泉山他们道别便即离开晋安,但二人到了原阳县时,正遇到车怀素。车怀素与梅渡言几年前生了嫌疑,已有不和,此次车怀素北上便是为了救车飞琼,她在途中与梅渡言遇合,也不管三七二十一便把梅渡言与白珍一起逼了来。她本是小郑国朝廷的重要人物,在途中听梅渡言和白珍说起柳惜见知晓小郑国人事,因此到了万古山庄,并不说车飞琼的事,反是先让常泽夫妇叫了柳惜见来,见她一面。 车怀素道:“常庄主,老身今日来有个不情之请,日前被贵庄扣下的车飞琼是老身的徒弟。这徒弟不懂事,擅闯贵庄,罪过不小。但她年幼无知,还请庄主饶过了她这一回。” 常泽道:“前辈,车姑娘的罪过不止是闯庄,更在贪夺我庄圣物。万古山庄从前处置觊觎咱们圣物的人,都是一剑斩杀的。” 车飞琼面上闪过一丝不悦,却仍是强颜笑道:“老身与常庄主你的父亲曾有过一点交情,还望常庄主瞧在老庄主的面上,饶恕了我这糊涂徒弟吧。” 常泽微笑道:“前辈曾有恩于先父,此恩晚辈一直记着,是以几日前这位梅少侠闯到万古山庄来时,晚辈没有为难他,放他走了。前辈的往日的恩情万古山庄已在这位少侠身上偿还过了。那位车姑娘实是犯了万古山庄的重罪,晚辈若饶了她,那是无法和万古山庄的先祖们交代的。何况我为一派之主,若带头坏了规矩,那也无颜面去见这庄里的同门呀。此情还望前辈知悉。但念在前辈与先父的交情,咱们万古山庄可以不杀车姑娘,只是她要留在万古山庄,今后不得踏出万古山庄一步。” 梅渡言听罢,眼望柳惜见,心道:“你说的果然不错。” 车怀素面色已不像先前那般和软,问梅渡言道:“渡言,你真也闯过万古山庄吗?” 梅渡言道:“是,师父。” 车怀素凝眉道:“你为何闯到人家的庄里来?” 梅渡言道:“弟子是想救师妹出来,但一直没能成。” 车怀素静默片刻,说道:“常庄主是不肯放了飞琼,要把她关在万古山庄一辈子了?” 常泽道:“规矩所在,只得如此。不过请前辈放心,万古山庄定不会薄待了车姑娘。” 车怀素淡淡一笑,道:“常庄主,我与老庄主的交情是只能保住我的一个徒儿了?” 常泽道:“前辈若是这么说,也可以。” 车怀素道:“既然如此,那庄主现下便可把渡言带去关押,放了飞琼吧。” 各人大惊,皆没想到车怀素会这般行事。 常泽执掌万古山庄多年,也是头次遇到这样的请求,一时倒不知如何回应。 车怀素又道:“我这两个徒儿都做错了事,我与常老庄主的交情既只能救一人,那便救飞琼,渡言么……,庄主你如今再处置他不迟。” 白珍初闻车怀素言语,心中也是大急,但随即想,自己已与梅渡言定了终身,不论他身处何处,自己总是陪伴他左右,不离他片刻便是。梅渡言若留在万古山庄坐牢,自己同他一块坐牢。梅渡言若是被杀,自己也咬舌自尽随他而去。当下伸出一只小手,去握住梅渡言手。 梅渡言与车怀素虽生了嫌隙,但想不到师父做的这样绝,好不寒心。正在伤心之时,忽觉一只软绵绵柔温温的手握上自己手,他知是白珍,双目便向白珍瞧去,见她面含微笑,却透出一股坚定之气,随即明白她心意,心中只觉有了支持,悲哀之心消散大半。 常泽略一沉吟,回车怀素道:“车前辈,可是这梅少侠我已经放过他了,早前的恩情便已算偿过了,这……这已经两清。前辈只对先父施过一次恩,我也放了梅少侠一次。前辈再无恩情来抵,便是你再把梅少侠送来,我也不能放过车姑娘。”常泽这话实可说是无理无耻,但车飞琼想要抢夺龙首刀,这背后是谁指使的,常泽都尚未查清,这时若把车飞琼放了,无异于放虎归山。因此,便索性厚颜无耻,一毫一厘地与车怀素讨价还价。 车怀素听了常泽的话,脸色一变,冷冷道:“常庄主当真要做的这样绝。” 常泽道:“并非常某心硬,车姑娘犯了过错,才是她受禁之因。” 车怀素冷笑道:“常庄主还是铁面无私了。” 常泽正要答话,却听得有弟子来报:“庄主,金家派人来了。” 常泽道:“是谁?” 那报讯的弟子道:“是彭帘风、任浮生、张圭三位。” 常泽道:“请进来。”那弟子接引人去了。常泽回望车怀素,同她道:“前辈,晚辈要接见新客,怕对前辈招呼不周,前辈今日不若先回去。” 第132章 以剑换人 常泽有了逐客之意,车怀素心中更怒。常夫人道:“车前辈莫怪,咱们与金家向来不和,只怕一会儿又争起来,您老留在这,怕会误伤您呢。” 车怀素凝定心绪,道:“车怀素是个最喜瞧热闹之人,常夫人说你们要和金家争架,老身倒想留下来瞧瞧了。” 常夫人一怔,她本想寻个由头劝车怀素师徒几人离去,没曾想此因由反被车怀素所用。常夫人一怔过后,笑说道:“那也随前辈。”她说着望了一眼门外,同丈夫说道:“万古山庄不可失了礼数,咱们为主,还是去迎一迎金家来的人吧。” 常泽道:“夫人说的是。”夫妇二人当即别过车怀素,带了柳惜见走出厅来。待离厅远了,常夫人便吩咐柳惜见道:“惜见,你去追迎宾的师兄,让他们把金家人带到皖园。”万古山庄厅舍众多,只客厅便有多所。皖园正是万古山庄的客厅之一,与适才接见车怀的客厅离得最远。 常夫人见驱客不成,而今日金家人又是为大事而来,不能当外人之面,便假说要来迎金门的新客,待离了车怀素眼目,重择一地待客,以保万古山庄机密不失。常泽与常夫人夫妻多年,二人早就心意相通,夫人一说要出厅迎客,他便知道了夫人此举用意,当即应下。 柳惜见听了师娘吩咐,往正门直去,半道上便遇到几个弟子引着彭帘风等人迎面行来,居中的张圭手中捧了一只长长的木匣。柳惜见走近一程,与金家人见了礼,便照常夫人所说,将金家来的人引到皖园。 常泽夫妇早在皖园中候着了,见金家人到,他夫妇二人也不起身。金家人有所求而来,心中虽恼恨常泽傲慢无礼,但为救人,也只得俯首低眉。 两方人客套之际,程秀、鹿关秋、闻孝法、蒋生等执事人都已到了。 彭帘风看时机差不多,最先开口道:“常庄主,咱们掌门人叫我送一件东西来,求庄主看在这件东西上,放了我邹师兄、吕师兄他们。” 常泽道:“只要你们送来的东西是龙尾剑,我便放了他们。”常泽原说吕山由李允然处置,在李允然伤势好转后,程秀和常泽曾问她要如何处置吕山,李允然只道:“弟子年轻识浅,只怕处置不周,那吕山犯的罪过并不止是对弟子一人,是对整个万古山庄,要如何处置他,还是庄主和师父来拿主意吧。”因此,吕山便一同的由常泽来处置。那日胡零括到庄上来送信时,带了三十万两银子来交给常泽,好求歹求,常泽才答应不为难吕山,并将换人的期限延长四日。而今日便是换人之期,彭帘风等都是日夜兼程赶来的。 张圭手捧那只木匣到了常泽身前,打开盒匣,只见盒匣中置着一柄金鞘长剑,剑柄上一般的是金色,华美异常。 常泽一见,神色微变,道:“这不是龙尾剑哪。” 彭帘风道:“庄主莫要怪罪,这是金芒剑。” 常泽道:“彭大侠,我当初和金掌门要的可是龙尾剑,你如今拿了金芒剑来是什么意思?何况金芒剑是章翼济家的,我怎么敢要。” 彭帘风笑道:“庄主,如今金芒剑已是金家的了,这剑,庄主放心取去便是。” 常夫人道:“金芒剑怎么就成了金家的?” 彭帘风脸上一红,道:“这……这是咱们金掌门花了大价钱和章大侠买来的。” 常泽道:“大价钱?那我倒想知道是花了多少钱。” 彭帘风支支吾吾,道:“这个……这个,还真不少呢。” 常泽道:“章大侠对这金芒剑爱若性命,怎会卖了给你们?” 彭帘风道:“咱们也是又求又劝的,才把这剑求了来的。” 常泽道:“可我要的是龙尾剑,你们到底带没带来?” 彭帘风道:“庄主,龙尾剑咱们目下拿不出手,便只好找了这金芒剑来代,金芒剑也是世间一奇兵,与龙尾剑不相上下,与庄主在武林中的身份地位也甚是匹对呀。” 常泽冷笑道:“不相上下,不见得吧。若是不相上下,怎地金掌门不拿了这金芒剑去镇教,将龙尾剑还给万古山庄,反是把金芒剑拿来做抵,仍把龙尾剑留着?” 彭帘风干笑几声,道:“并非如此,咱们掌门原也想将龙尾剑交还于常庄主的,只是金百日老前辈他不许呀,咱们掌门受他指骂,也不敢真便拿龙尾剑来换人。” 常泽微一扬眉毛,心想道:“你倒会找挡箭牌。” 常夫人道:“金门是金门,百日门是百日门,金百日如何能插手金门的事来?” 彭帘风道:“夫人有所不知,金百日老前辈以长辈之尊对咱们掌门下了严令,不得将龙尾剑拿来呀,他老人家,甚至到了咱们的大门前亲自守着,不让咱们拿了那剑出门呢。”他此言无半字是真,话一说完,背上便出了冷汗,只怕常泽又要刁难。 只听得常泽道:“难道你们掌门没与金百日老前辈说,会和陵城的章大侠买金芒剑,便把金芒剑留在门中扬威,而将龙尾剑还给万古山庄?还了龙尾剑,金门还有金芒剑,一样不堕声威呀。” 彭帘风道:“咱们也和金百日前辈说过的,可是他老人家还是不准哪。” 常泽笑道:“哦,这么说来,是金老前辈执意要留下龙尾剑,却不是金掌门不还剑了。” 彭帘风笑道:“正是。” 常泽道:“彭大侠,人家都说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老人家的话是有道理的是不是?” 彭帘风道:“是啊。” 常泽道:“金老前辈如此看重龙尾剑,看来在他心里,龙尾剑是要比金芒剑名贵的,你说是不是?老人家的话,是有道理的。” 彭帘风一怔,不知如何作答,疑难之际,不禁向张圭看去,张圭却也瞧着他,两人目光一对,心中均想:“这家伙好心机。” 柳惜见也暗想:“师父好厉害啊!” 隔了半晌,彭帘风勉强笑道:“兴许这龙尾剑是比金芒剑要贵重一点吧,不过如今龙尾剑咱们拿不出手,便只有金芒剑了,庄主若连这也不收,那可是什么也拿不到了。” 常泽哈哈大笑,道:“我什么也拿不到?彭大侠可真是说笑,我还能拿到金化机、邹无晋、吕山、东方五弦他们的性命呀。” 彭、任、张三人闻言色变,适才彭帘风一时生了怒意,便也打算威胁一下常泽,却忘了吕山众人还在常泽手上,这时常泽一语使他转悟,彭帘风忙躬身道:“小弟一时的玩笑话,常庄主莫要当真。” 常泽瞧了他一眼,一言不发,一张脸上不知是喜是怒。彭帘风道:“金芒剑不及龙尾剑名贵,这‘贵’不足,咱们来补足便是。老人家们说金贵金贵,贵不足,便由金来补吧。”说着,从怀中拿出一叠银票,双手呈给常泽,道:“常庄主,这五十万两银子,可够补金芒剑的贵了吧。” 蒋生道:“不够吧,怎么也得一百万两吧。” 彭帘风心中暗骂万古山庄欺人,苦笑道:“这是咱们身上全部的银钱了,实在是没了。” 常泽道:“好,五十万两便五十万两吧。” 彭帘风将银票递给常泽,常泽道:“且先不忙。”说罢,转回头同一个弟子道:“你去请宫唯来,让他瞧瞧这金芒剑是真是假。” 厅上万古山庄众人皆是一愕,宫唯向来只管医药,可不懂冶铁铸剑之道,怎么又会分辨宝剑的真伪。柳惜见寻思一阵,明白过来,心想道:“师父是怕剑上被下了毒,要宫师叔来验有毒无毒的。”常夫人也想到此处,暗笑丈夫狡猾。彭帘风几人不知宫唯所长,还真以为他是铸剑师一类,只暗嫌常泽麻烦,却不敢将怨嫌之意稍形于色,只能等常泽验完了剑再说。 等了半盏茶的功夫,宫唯拿着一块黑铁进了来。验剑上有无毒素一事常泽早前已与他通过气,验毒法子及所需用具等他都已齐备。这时到了厅上,常泽假意吩咐两句,他便拿了金芒剑走到厅中的空地上,挥剑砍、削、劈、刺,最后将带来的黑铁向上一抛,将剑锋上迎砍去,众人只听得“欻”的一声响,那黑铁当即断为两半,从空中掉落地上。 众人见了那宝剑削铁如泥的锋锐劲儿,也都暗暗赞叹。 宫唯试完剑后,还剑入鞘,朝常泽拱手道:“庄主,这剑是真的。”说罢,将剑交给常泽。常泽方才一见那剑的剑芒和锋锐,便知剑是真的。而他与宫唯事先也约定了暗语,若说“这剑是真的”,那便是说剑无毒。常泽放下心,同彭帘风道:“既是真的,我收下这剑便是。” 彭、任、张三人大喜,向常泽郑重道谢。常泽明礼遵规,没放人,绝不将那剑占着,当下仍把剑放入木匣之中。 彭帘风道:“庄主,这下可以放了我邹师兄,吕师兄他们了吧?” 常泽微一沉吟,道:“还有件小事,彭大侠若允了此事,常某立马放人!” 第133章 意外被擒 彭帘风道:“是何事?庄主不妨直说。” 常泽道:“金芒剑是西方武林的重宝,西边武林人人迎奉,纵是金门向章大侠买了来,常某还是怕多惹腥臊。如今这剑要交到万古山庄,还请彭大侠立个契据,写明这剑乃是金门花钱所购,堂堂正正归金门所有,而今用于交换被困于万古山庄的同门,此后归万古山庄所有,诸事合理合道。” 彭帘风听罢,向任浮生和张圭看去,三人一同的为难,若是立了契据,来日起了纷争,那自己三人与金门必要陷入乱局,若不立契据,又难以救回众同门。迟疑半晌,任浮生道:“这契据便让我来立吧。” 彭帘风与张圭俱都向他瞧去,任浮生道:“这剑是在下同章大侠买来的,我来立契据。”彭、张二人知他是为了揽下日后的麻烦才出面,心中虽都赞他顾全大局,但均不敢出片言只字与他一起担责。 常泽看着这任浮生,只三十上下的年纪,但全身透露一股正气,他也甚赞佩。便笑道:“好,便由任老弟来立契据,公羊伐前辈和菩提尊者、还有荆州的荀湛荀大侠几日前到府上来为吕大侠他们求情,我把他们留到了今日,便是想在换剑之日请他们做公证人,如今要立契据,也请他们做个公证吧。” 任浮生道:“好,常庄主请他们三位出来便是。” 常泽同蒋生道:“蒋师弟,你去将公羊大侠、荀大侠和尊者请来。” 蒋生答应着去了,万古山庄的两个弟子拿来纸笔,等公羊伐几人一到,常泽向几人言明立字据一事,几人情知那金芒剑来路不大正当,本想推托,但常泽央之再三,无奈之下三人只得答应了。任浮生便在众人之前立下字据,他不敢多代金门,在契据上凡有大相关处,尽皆书上自己姓名,最后一张契据写下来,买剑、以剑换人的种种事都由他承担了下来。 彭帘风还怕常泽不满此据,心中难安,不想常泽一看,竟没说什么,将那契据给三位公证人瞧了,便让常夫人收起来。 张圭深觉自己舍弃了任浮生这一同门,过意不去,立好了字据后,便走近任浮生,拍了拍他肩头。任浮生冲他点点头,转过头去,同常泽道:“常庄主,这契据也立了,可否放了我吕师兄他们。” 常泽道:“三位带上这金芒剑和银票随我到东阳湖去接你们师兄吧,等接到了你们师兄,你们再将金芒剑给我。” 彭帘风几人大喜,收了金芒剑便随万古山庄众人去东阳湖。彭帘风、张圭、任浮生生怕万古山庄再设什么圈套,一路都在暗暗提防。行了两盏茶的功夫,到了一花园的拐角处,便见前头有个弟子匆匆跑来,神色看去甚是慌张。 常泽看这弟子无一点沉稳之气,微感不悦,但想有外人在此,不便训斥,便想等事后再找他来训导。不想那弟子径直到了自己身前,躬身道:“禀庄主,有人闯东阳湖囚室。” 万古山庄众人一惊,常泽问道:“是谁?” 那弟子道:“不知道那人身份,是个老太婆,还有个少年和一个白衣姑娘。” 常泽夫妇一听,便知是车怀素师徒三人。程秀、鹿关秋等却不知这三人是谁,还以为是金家派来的,当下都向彭帘风几人看去。 常泽道:“蒋师弟、洪师弟,你们快去东阳湖那边拦着。”蒋生和洪沧齐声应“是”,便各自展开轻功往东阳湖行去,常泽则领了众人缓步前行。但那地距东阳湖也已不远,没过多时常泽一干人便也到了。 到时,见车怀素正和洪沧斗在一处,梅渡言与蒋生对招,白珍已被万古山庄弟子拿住了,押在一旁。 原来车怀素看常泽夫妇一去不归,知觉被耍,一怒之下,便抓了三个弟子威胁探问,得知车飞琼被囚在东阳湖的牢室中,便带了梅渡言和白珍过来,想要将车飞琼救回。 除了常泽夫妇和柳惜见,众人初见车怀素,一时还不明她来历,及至看了她武功招式,才渐渐猜出她身份。车怀素却也不是凡庸之辈,与洪沧交手还占了上风,若不是被蒋生同看守牢室的弟子们阻拦,只怕已闯进大门去了。 常泽道:“话常某先前已和前辈说的明白,如今前辈还来浑闹,这可就是你的不是了。” 车怀素道:“哼,我救我徒弟,有什么是不是的。” 常泽道:“我关擅闯万古山庄的奸邪之徒,前辈若要横加阻挠,那可别怪晚辈无礼了!” 车怀素道:“没叫你有礼!” 常泽双目精光一闪,如鹰般向前飞扑,众人见他身形微晃,窜入洪沧和车怀素二人之中,将两人分隔。他两手挥摆,化解车怀素攻招。车怀素斜进两步,向常泽面门抓来。常泽右手急出扭拿车怀素手腕,左脚踏前,踩她脚背。车怀素出招的快捷不及常泽,腕骨被常泽扣住,一只脚移得快,没被常泽踏住。当下她又出左掌拍向常泽肩头,却被常泽身上内力一震,甩了回来,整一只左臂已被震得隐隐生痛。 车怀素一只手腕被常泽拿住抽不回来,左手强忍痛楚再向常泽右腋下击去。常泽眼明手快,使出一招“推波助澜”拂开她左手来攻,一脚往她小腿上击去,车怀素见状,翻身而起,一脚踢向常泽右肩肩头。常泽忙放脱她手腕,旋身避让,从车怀素身旁掠过时,一指点上她右臂。这一点并非点穴,也非要伤她,只是叫她知道,我足有能对付你。 各人看常泽所使招式质朴无华,但招招制敌,不由得都暗暗叹服。金家来的三人更是骇然,心想常泽对付车怀素这样一成名已久的前辈仍是轻松自如,他能称霸一方,果真是有道理的。 车怀素也没想到,常泽武功精强至斯,她一脱了常泽拿缚,便瞧向万古山庄余人,心道:“常泽我尚自对付不得,今日他还有许多帮手在这,要救飞琼是难了。”思想间,眼光扫到站在常夫人身旁的柳惜见,忽然一计上心,当即一掌击向常夫人。 常夫人一惊,自己若避开车怀素这一掌,那势必要伤到身后的人。当下不及思索,便也提掌欲与她来掌相抗。不料车怀素掌至中途,竟而易向,划使向了柳惜见。常夫人觉悟过来,车怀素乃是声东击西,真正要攻的是柳惜见,但此时反手去拦已然迟了片刻。 柳惜见看车怀素一掌向自己肩头袭来,也使出一招“推波助澜”将她手拂开。柳惜见使出的“推波助澜”凌厉不及常泽适才所使,但灵巧却有过之,这一拂推,竟拨开了车怀素掌击。车怀素大惊,没想到柳惜见一个年轻弟子也有如此功力,竟能躲开自己一击。她一生高傲,受了如此挫败,不禁起怒,一腿飞踢向柳惜见小腹。柳惜见抬手往车怀素小腿上劈下,车怀素见势不妙,收回踢腿,一甩自己左手宽袖,她运上了内力,袖出带风,并散逸出一阵白尘。 柳惜见鼻中钻入一阵幽香,情知不妙,想别过脸去时已晚了,身子已软绵绵的不听使唤,劈向车怀素小腿的手轻轻垂了下来,车怀素迅捷无伦的提起柳惜见身子,向后一跃,远离万古山庄众人。 车怀素武功不弱,在万古山庄也就常泽与鹿关秋两人能胜她几招。只是她一来便遇上常泽出手,心绪愤激之下便有些丧气。柳惜见避开她一招更给她添了几分灰心,加上万古山庄诸人在侧,若是不尽快拿下柳惜见难以收场。她袖中放有一种叫“三日醉“的迷药,这时情急下便发出迷药将柳惜见迷晕了抓到手中,以做要挟。她武功本高出柳惜见甚多,与柳惜见交手最终定会取胜。但她适才见柳惜见出手亦是不凡,情知要胜了柳惜也不是一时三刻的事,别说在一两招内拿下她,便是三十余招能不能将她制住尚是疑问。而柳惜见身周又有许多长辈,要是一耽误片刻众人一齐拥将上来,再想拿住柳惜见便难了,因此便使上了迷药,只求速速将她擒住。 车怀素出招转攻柳惜见只在片刻之间,万古山庄中两个武功胜过车怀素的俱都离柳惜见远了,余人行速又不及车怀素,是以竟无一人救得柳惜见。 柳惜见只觉自己身子被人提起,眼前天旋地转,脑中昏昏沉沉,渐渐地便没了知觉。常泽看自己徒弟被车怀素提了在手,便欲上前营救,车怀素却提起右掌放在柳惜见脑袋上,沉声道:“常庄主你要是敢过来,我便把你徒弟拍成肉泥。” 常泽只好住步,问道:“前辈想要怎样。” 车怀素得了柳惜见这面盾牌,便想道:“听梅渡言说,这小丫头知道戴将军,还知道小郑国,反正有了她在,常泽也不敢逼得太过,不如先拿了这小丫头去盘问盘问,再拿她来换飞琼。”想到此处,便说道:“常庄主你抓了我徒弟,我也抓你徒弟来玩玩。庄主你不放飞琼那也没什么,只是你徒弟也得随我到我家住个三年五载的。飞琼什么时候回来,我便什么时候放了你徒弟。要是我家飞琼在你这有个什么闪失,那你的徒弟也别想要了!”说罢,便提了柳惜见,飞踏上右边的高墙,纵跃行往远处。 梅渡言趁万古山庄众人呆立之际,赶忙携了白珍手跟随车飞琼之后,一同出了万古山庄。 第134章 销肌毁骨 柳惜见迷迷糊糊间,听见流水响动之声,缓缓睁开眼睛,只见身旁豆大的一点灯焰嵌在夜里,四周隐隐可见低矮的板壁。她躺在地上,手一动,便拍到木板,又觉身处之地在缓缓移动。蓦地里记起自己被车怀素袖里飘来的一股香气扰得迷醉,情知不妙,连忙起身。 忽听得身后一人道:“柳姑娘,你醒了?” 柳惜见回头看去,见是白珍,问道:“白姑娘,你也在这?” 白珍点点头,“嗯”的答应一声。 柳惜见观望四面,这才知觉自己是在一艘船上,见得船头还有两人,一人是车怀素,一人是梅渡言。她寻思一会,便知自己已被车怀素擒了来,转面问白珍道:“这是哪?” 白珍道:“这是南下的船,咱们现是在大阳河段上。”柳惜见一惊,此离万古山庄已有四五十里远了。她头脑中晕溃溃的,摸了摸脑袋,又道:“你们这是要去哪?” 白珍面容转愁,摇了摇头,车怀素这时走近船舱来,说道:“我去哪你便跟着去哪,何必多问。” 柳惜见被擒,又不知车怀素是何用意,颇没好气儿,便道:“难道前辈下地府,我也要跟着吗?” 车怀素笑道:“那可不是,我死,是要人陪葬的。”柳惜见一念及她身份,知她此言不虚,心中却更又恨了她几分。 车怀素忽抬起柳惜见下颌,细细端详柳惜见容貌半晌,道:“倒也是个美人。” 柳惜见被她瞧得颇不自在,猛地里又想起家中的一件旧事,眼神中不禁流露出一丝惊慌,忙将车怀素抬住自己下颌的手扳开。车怀素看她忽而变色,道:“怎么?怕了?” 柳惜见待心神略定,问道:“你把我带出来做什么?” 车怀素道:“你师父抓了我徒儿,我便抓了你来做抵,这不是很公平吗?” 柳惜见瞪了车怀素一眼,车怀素反笑道:“你生气了,生的是无能之气。” 柳惜见道:“我胸无大志,有点无能之气那也无关大局。”车怀素凝神沉思她话中意思,似有所讽。 柳惜见道:“我出去透透气。”言罢,钻出了船舱去,来到船尾,见船家在甲板上的密门处坐着,柳惜见看他掌舵,同他唠叨了几句,便也静坐望月。过了一会儿,想到寻机逃跑,便左右张望,想要看明两岸的地形,但身处夜中,难瞧得见形势。正望间,却听得身后车怀素的声音道:“想逃吗?你尽管逃吧,你身上可中了毒,想死的话离了我去便是。” 柳惜见这一惊非小,失声道:“什么?” 车怀素道:“方才你昏迷之时,我给你喂了点儿小小的毒,要是过七天不服解药的话,那你的肌肤便会一寸寸的变烂,像腐尸一样,最后面目全非,只剩骨头。你说你要是这样下了地府,估计你爹娘都认不出你了吧!” 柳惜见直听得毛骨悚然,颤声道:“‘销肌丸’?” 这回却换了车怀素吃惊,她盯着柳惜见瞧了片刻,问道:“你怎会知道‘销肌丸’的?” 柳惜见嘿嘿冷笑,车怀素再厉声问了她一回,柳惜见方道:“你有这样的毒药,还怕别人知道吗?” 车怀素道:“这销肌丸在外头人家都把它叫做‘枯骨散’,知道‘销肌丸’这名字的,只有……”说到这,双目向船家瞧去,手袖倏地飞出,在那船家面前一晃,船家即软倒在甲板上。柳惜见记起自己白日里也是这般被迷晕的,猜船家也只是晕过去了,但如此一来,船上便无了掌舵之人,不由得怒道:“他晕过去了,谁来掌舵?前面便是蟾蜍湾的险流了!” 车怀素一凛,吩咐道:“渡言,你把船家弄醒!” 梅渡言答应一声,便带了船家进船舱。 车怀素定目看着柳惜见道:“你怎会知道‘销肌丸’的?” 原来那销肌丸是小郑国中的一位药师所制,此毒流传于世不过五十年。小郑国人为复国,派了许多人入江湖拉拢各帮派,这毒慢慢地也就为人所知。但流传于江湖时,此毒是以“枯骨散”的名字被传开的。后来,小郑国人也渐渐将“销肌丸”叫做“枯骨散”,这毒的旧名便很少有人叫了,便是如今的小郑国,除了些年长的人,也没人知道“销肌丸”这毒名了。是以柳惜见一提“销肌丸”时,车怀素方有疑问。 车怀素看柳惜见迟迟不答自己话,又问道:“你家的大人,也是小郑国的人是不是?” 柳惜见道:“你都已经猜到了,怎么又来问我?” 车怀素上前两步,道:“你姓柳,你爹爹叫什么名字?” 柳惜见道:“我们一家不过是平头百姓,说了你也认不得。” 车怀素昂首道:“我会派人去查。” 柳惜见笑道:“公主是想瞧瞧,我爹爹是不是小郑国叛民,要重新给我治罪么?” 车怀素听她叫自己公主,笑了笑,越发想弄明白柳惜见的来历。梅渡言正在船舱中,也听见了柳惜见叫车怀素公主,回头来瞧了她二人一眼。 车怀素道:“我不会给你治罪,我会好好的重用你。” 柳惜见道:“公主是要我给你盗龙首刀吗?” 车怀素又是一笑,道:“不错,很聪明啊。” 柳惜见“哼”地一声,说道:“你做梦!”车怀素也不生怒,慢条斯理道:“我听说你师父师娘待你很好,把庄上许多事都交给你管了是不是?” 柳惜见道:“是啊。在小郑国的时候,我和爹爹没吃没喝,到了万古山庄,别人有的我都有,还有那么多待我极好的师兄师姐,这辈子,我都不会再回到小郑国去,更加不会背叛我师父师娘!” 车怀素哈哈大笑,半晌才说道:“是么,那你是想化成一堆白骨了?” 柳惜见道:“谁最后不是化为一堆白骨呢?公主你不是吗?你的父皇、皇兄不是吗?” 车怀素敛笑不语,沉思良久,正欲再说,梅渡言却道:“船家,你醒了。”他这话音不小,便是有意让车怀素和柳惜见两人听到。 车怀素回到船舱去,那船家迷迷糊糊,精神略复后,车怀素便让他靠岸歇息,那船家向来听主顾吩咐行事,将船停了在岸边。车怀素趁船家不留意,点了他昏睡穴,又再来劝说柳惜见。柳惜见仍是不答应,纠缠了半夜无果,车怀素方闭口,到了船舱中盘膝打坐。白珍已偎依着梅渡言睡着了。柳惜见才从昏迷中转醒,却不想再睡,倚船桅望着天幕的寒星,暗思取解药的法子。但河风吹得浪水一阵一阵拍打在船身上,柳惜见又才知自己服了“销肌丸”这样的毒药,心绪甚坏,被那水声搅得越发烦躁,忍不住重重拍了一下船舷。 白珍和梅渡言被这声音扰醒,白珍见柳惜见一人独坐在外,起身走到她身边,道:“柳姑娘,你不睡一会儿么?” 柳惜见道:“我不想睡?”她顿了顿,问白珍道:“白姑娘,车怀素她真给我吃了毒药了?” 白珍道:“是。” 梅渡言也走出舱来,道:“你吃了,珍儿也吃了。” 柳惜见望回白珍,道:“她也给你吃了‘销肌丸’?” 白珍低低应了一声,柳惜见看向梅渡言,问道:“那你呢?” 梅渡言道:“我没吃。” 柳惜见一手扶上船桅,道:“你师父是要用白姑娘威胁你为她做事吧?” 梅渡言不答,柳惜见在黑夜中也见不到他脸色,却听见他轻轻叹息一声,如此一来,她便知自己所想不错。 车怀素在船舱中将他三人的说话全听在耳中,却没加理会。 捱到了天明,车怀素叫船家熬了些粥给各人吃了,便在要开船之时,众人忽听身后传来一人声道:“车怀素,把咱们惜见留下!”声若雷霆,震得各人耳膜微痛,白珍更是直接用双手捂住耳朵。 柳惜见认得那是鹿关秋的声音,忙回身喊道:“太师叔。”一回身,只见一艘小船离了自己坐船五六丈远,一白发老者伫立船头,威风凛凛,正是鹿关秋。他身后还有五个年轻弟子,人人持剑而立。 车怀素站立在船舱之外,高声喊道:“是万古山庄的鹿英雄吗?” 鹿关秋道:“正是,柳惜见是我万古山庄弟子,车女侠将她带走,这是何意?” 车怀素道:“何意?我要常庄主善待我徒弟飞琼,自然,只要他肯放了飞琼,我便也放了柳惜见。” 鹿关秋道:“车飞琼意欲盗取万古山庄圣物,罪不容赦,庄主留她一命,让她在万古山庄度过余生,已是宽宏大量,车女侠该懂江湖规矩。” 车怀素道:“我只知道,常泽扣押我徒弟,也是罪过,我把她徒弟抓了,惩治惩治他,让他不要太小瞧人!” 鹿关秋脸一板,道:“这么说,车女侠是不肯放了我徒孙了?” 车怀素道:“鹿英雄,眼下可是你这个小徒孙离不得我了,我给她服了‘枯骨散’,只要七天不服解药,那她就会全身溃烂,不出两日,变成一堆白骨。你们要想让她死,尽管把她带回去。” 鹿关秋一听,惊怒交加,双眼移去望柳惜见。 车怀素得意洋洋道:“鹿英雄,你回去叫常庄主放了我徒弟,我也必定叫柳惜见安安康康回去。” 鹿关秋也不回头,低声同身后的弟子们道:“我找老贼婆抢解药,你们救惜见。” 第135章 河上争较 车怀素在另一头虽听不清鹿关秋说些什么,但见他身子微微向前倾斜,便知他要动手,当下也凝神备战。 鹿关秋却未直进抢攻,当下反是开声问柳惜见道:“惜见,你可还有哪里被他们伤了。” 柳惜见道:“没有。”她话音甫毕,鹿关秋便拔了剑,将剑鞘飞掷向前,自己凌空跃上,借着剑鞘前行之时在上借力,展开轻功向车怀素急攻过去。余下的弟子无鹿关秋那般的功力,为首的弟子踢起甲板上的一支长竹篙,那竹篙直起朝前飞去,各人一一纵上,展开轻身功夫乘驾竹篙渡河救人。 梅渡言见万古山庄众人来攻,忙将白珍护在身后,那船家已吓得腿软,退到船尾去。 鹿关秋落身在车怀素的船上,船身竟无半点晃动,车怀素暗吃了一惊,心道:“这老头倒是我小看了他。”念头才转完,鹿关秋便将长剑递到她身前。 车怀素将身一让,从两只宽袖中飞出似蛛网样的两只银罩,对准了鹿关秋网去。柳惜见一看那两只银罩,竟便像是展泉山手上的“千千结”,暗暗称奇。她知眼下唯有拿住车怀素,方能解自己身上之毒,而此时又有众同门在场,正是攻克车怀素的大好时机,当即也向车怀素攻去。只是她的佩剑在昏迷时掉落,遗在了万古山庄,这时没有兵刃,只能空手相助鹿关秋。 待余下的五个弟子也登上了船,一使双刀的弟子便抛了一把刀给柳惜见。柳惜见伸手接过那刀,有了兵刃增助,更加得心应手,与众师兄弟一起从旁相助鹿关秋。 鹿关秋此前虽命众人救柳惜见,但此时柳惜见无碍,反是为鹿关秋助阵,众人便生了与柳惜见一样的心思,制住了车怀素后再取解药,因此一起围攻车怀素。 车怀素武功虽强,却遇上了比己略胜的一筹的鹿关秋,他这身旁又有五个年轻弟子相助,这一路斗下来,车怀素便不免左支右绌。 只是人一多,稍一动身,将力带偏,船身便摇晃起来,众人施展不开。那车怀素却知如此情形下敌人也无地利,倒是受了限制,于己对敌反是有利。当下趁船身摇晃有人身子不稳之际,起身飞踢出两脚,将两个万古山庄弟子踢下水去。且幸鹿关秋打听得车怀素走水路后,所挑的弟子都是会游水的,这两个弟子并无覆溺之危。 梅渡言本就受了车怀素挟制,这时众人围攻车怀素,他迟疑一阵,终究没上前相助师父。 鹿关秋看本门弟子落水,本想将车怀素引到岸上较量,可车怀素不移不动,鹿关秋半点法子也无。最后只能出招抢攻,逼得车怀素退到船头边缘,叫她无趋避处,自行上岸。 车怀素岂会不明白鹿关秋用意,看着鹿关秋连连进招,而自己身后再无方寸立脚之地,将足一顿,飞跃众人头上,跃到了船身的蓬顶之上。 这一下实出鹿关秋意料之外,他未加多思,当即也跃上船蓬,一剑劈向车怀素面门。车怀素侧身一闪,见前面有个万古山庄弟子也挺剑纵向船蓬上来,当即撒开那蛛丝模样的白网向那弟子罩去,那弟子用剑一挑,挡住网丝铺罩,自己在船蓬上借力,避过车怀素撒来的白丝网,不过他的剑却被车怀素的丝网裹扯了去。 车怀素还了鹿关秋的一记攻招,又将白丝网向柳惜见撒来,柳惜见曾见过“千千结”的厉害,在那白丝网向自己铺下时,脑中灵光乍现,使出摩冰掌,寒气骤降,此时又是河上,水气丰盈,她掌中寒气一出,即将车怀素的白丝网凝成一块薄冰。她再横足一踢,将白丝网踢下河去。 车怀素一惊,且喜她手中牵的有白丝网的另一端,扬手一扯,将白丝网拉出水来。只是那网凝成了冰,一时缩转不回来,她只得弃在甲板上不用。便在车怀素分心护自己的兵刃时,鹿关秋长剑一抖,刺上车怀素右肩。车怀素想要闪避,已是不及。 梅渡言终究不忍心看师父伤在他人之手,忙抽剑跃上,刺向鹿关秋双目。他这一攻,去的甚速,鹿关秋回剑自救,车怀素之危得解。她肩上被鹿关秋刺出一处浅浅的伤口,正自流血,也不顾了,却淡淡道:“哼,臭小子,算你有良心。”她这话是对梅渡言所发。 梅渡言道:“师父,你给柳姑娘解药,放了她走吧。” 车怀素横了梅渡言一眼,适才柳惜见毁她兵刃,这气还未消,鹿关秋又刺了她一剑,是更激得她怨怒。梅渡言却在这当头给她心怨之人求情,车怀素忍不住气恼,一脚将梅渡言踢下河去。 梅渡言不防师父会突然发难,一点没防备,顺势便跌下河去。白珍一声尖叫,跑到船边去。柳惜见怕梅渡言不会游水,瞥眼见船家煮饭的竹砧板放在甲板上,忙将那竹砧板掷往河上,纵身出去提起梅渡言身子,再踏了竹砧板借力,跃回船上。 车怀素瞧柳惜见行若飘风,几乎难见其影,大为惊赏,心道:“飞琼若是能达她这境界,我又何须多操心。”她一面思想一面与鹿关秋过招,三招后再被鹿关秋剑锋扫到手背。 梅渡言适才跌落河时双足已没入水中,鞋袜全湿,被柳惜见带回船上时惊惧未定,竟忘了和柳惜见道一声谢。他看柳惜见将自己带到船上后,便即从后去攻师父,心神静复后也不知帮哪一头好。 车怀素攻不下鹿关秋,柳惜见及万古山庄弟子不时从旁袭扰,眼看是难以取胜,她心念急转,不多时便有了脱身之法。一纵下了船蓬,以那结了冰的白丝网荡开一万古山庄弟子的来剑,提住他领口便向鹿关秋掷去。 鹿关秋看被她扔来的是本门弟子,伸手接抱过来,便在此时,车怀素长袖一甩,一股白尘末随之扑面而来,鹿关秋记起柳惜见昨日被迷晕的情景,知那尘末不是善物,当即纵跳至另一地去。 车怀素飞起一脚,本想再踢万古山庄的一个弟子去击鹿关秋。可万古山庄弟子究竟不是轻易等闲人,避过了她飞踢后便用刀向她大腿上砍来。车怀素忙收回腿后跃,略一思索,翻身向后,到船尾提了那船家,掷向对面的一众万古山庄弟子。 那船家吓得哇哇大叫,柳惜见其时身处船中央,夹在万古山庄人与车怀素中间,看船家身子猛飞出去,伸手去抓住他后领,将他提放在甲板上。便在此时,忽听得对面的师兄弟急喊“小心”,柳惜见听身后有风扑来,情知不妙,偏此时处身的地方是在船蓬边上,没可躲避处,只得纵身上跃,凌空避让。她也是错乱中用错了法儿,这一避还是没能躲开身后之物。 原来此时向柳惜见袭去的并非什么小暗器,而是车怀素手中的白丝网。柳惜见去抓船家时,正背对着车怀素。车怀素有意将柳惜见一起擒走,便撒出那白丝往向柳惜见牢笼去。柳惜见听师兄弟们示警,一纵起身,若是寻常的暗器,她这一纵跃必能躲了过去。可偏偏车怀素撒来的是张可伸可缩的柔丝网,柳惜见上行,车怀素只稍加使劲,将那白丝网扩张个几尺,便擒住了柳惜见。柳惜见被困在白丝网中,车怀素往回一拉,连人带网提回了手中。 鹿关秋见柳惜见被车怀素擒住,放下手中的弟子,便欲上前再斗。车怀素目下只想脱身,一掌拍断了船桅,拨这断桅横打向船头,阻住鹿关秋一干人,自己则提了柳惜见便向岸边奔去。 鹿关秋见车怀素打了断桅过来,一掌将桅木劈断,便上岸追寻车怀素。可那一处地方山石突出,车怀素拐了几次便不见了踪影。鹿关秋带着几个弟子寻了一阵不见踪迹,只好回到船上去。几人回去时,见梅渡言与白珍也已不在船上,感叹了一番便重新计议救人之略。 车怀素擒了柳惜见后便封住她穴道,柳惜见动弹不得又不能出声,适才车怀素带她上了崖边的一块颓岩之后藏身,鹿关秋只在地面上搜寻,对头顶之上只用双目一扫,没亲身上崖来搜索,这便没找到车怀素和柳惜见。 鹿关秋等驾船离去后,车怀素仍不现身,柳惜见被网紧在条条白丝里,手脚俱被挤塞成一团,难受至极。再等了一阵,忽听下方传来一女子的声音道:“梅大哥,咱们去哪里?”说话之人乃是白珍。 梅渡言道:“去找师父,你中了‘枯骨散’的毒,要服解药才行。” 白珍道:“可师父会给嘛?” 梅渡言道:“我去求她。” 白珍道:“梅大哥,你也是她的徒弟,怎么她对你这样心狠。”梅渡言苦笑不答。柳惜见却也大有疑问,听得身旁的车怀素冷笑一声,道:“渡言,你怎不和你情人说说,我为何要这般对你?这般对她?” 梅、白二人仰头一望,见车怀素提了柳惜见立身在一方偏崖之上。 梅渡言道:“师父你在这。” 车怀素道:“我要把你们两个小崽子一起带走,自然得等着你们。”说话间,车怀素已提了柳惜见从崖石上跃下地来。 梅渡言携了白珍后退两步,车怀素笑道:“怎么,怕我伤她吗?” 梅渡言道:“不是的,师父,弟子是怕这地方太小,不够咱们三个站。” 车怀素用眼梢扫向梅渡言,说道:“我是看你在你师妹被困时还会去救她,总算没全忘了同门情分,这才没惩治你,不然,早把你扔进河里喂鱼了。” 白珍道:“前辈如此作践人命,怪不得多年不能成事。” 梅渡言只恐白珍惹恼了车怀素,忙将她拉到自己身后,车怀素果然竖眉嗔目,向白珍瞪去。柳惜见在网袋中听见白珍言语,心道:“白姑娘说的好!” 梅渡言道:“师父,咱们不是还有事情要料理吗?快些赶路吧。” 车怀素“哼”地一声,道:“小妞嘴还挺厉害。”言罢,提了柳惜见前行,梅渡言牵了白珍手跟随在她身后,心中兀自惴惴。 第136章 花钱买命 车怀素领着梅渡言几人到了一处市镇,才将柳惜见放下,替她解了穴。柳惜见因要从车怀素身上取解药,也不急着逃了,便一路跟着车怀素等人南下。本想在途中寻机拿解药,但车怀素武功既强,防心又重,拿解药之事几次落空。 她身上剑伤尚未痊愈,但好在还记得宫唯给她开的方子,路上开了药方请梅渡言给自己抓药,在投店时便将药煎了喝下。路上饮食一应由梅渡言料理,柳惜见更乐得清闲自在。各人无事时也不多说一句话,一路倒也算得相安无事。 过了两日到了一叫飞花镇的地方,几人找了一家酒肆用饭。才动筷不多时,柳惜见、梅渡言、车怀素几个会武的便知觉身周有好几双眼睛在盯着。各人只当做不见,仍是埋头用饭。待用完饭,付了账出店去,一伙人仍旧跟了出来。 梅渡言回望几眼,看立马有人低头住步,心中一动,携了白珍手行近车怀素身旁,道:“师父这些人讨厌得很,要不要弟子打发了他们?” 车怀素淡淡道:“那也好,只是问明白了他们是要做什么再动手。” 梅渡言道:“是。” 当下四人走到偏僻无人的深林处,却闻得身后随来的人越来越多。梅渡言等一站定不动,登时便有窣窣落落的脚步声近来,身后各人渐渐现出身形。 梅渡言持剑立在众人之前,略一清点,来人竟有二十三四之众。柳惜见看着身后的尾巴着实不少,恐梅渡言对付不过来,也凝神细观,只等助阵。 那二十余人将梅渡言一干人围住,当中一穿着褐色麻衣的汉子出了来,抱拳说道:“这位少侠,老夫人,你们把柳惜见留下,便可走了。” 他此语梅渡言等都是没料想到的,梅渡言回头瞧了瞧柳惜见,又转过身去,道:“你们找柳姑娘做什么?” 那褐衣汉子道:“这不干少侠的事。” 车怀素笑道:“小柳姑娘,没想到你还是个抢手的香饽饽。”柳惜见冷笑道:“等我烂成一堆白骨,便不抢手了。” 梅渡言问道:“诸位,柳姑娘与咱们同路,你们因何找她,与咱们说明白了,咱们方能让她出来和你们相谈。” 那褐衣汉子哈哈大笑,道:“小子,你可不要管闲事。” 柳惜见道:“咱们这谁是柳惜见哪,你们眼瞎么,上这来找柳惜见!” 那褐衣汉子指着柳惜见道:“柳姑娘,你藏在别人背后当咱们看不见么,还这样叫嚷。” 柳惜见走出,与梅渡言并肩而立,道:“你们是谁呀,我可都不认得,找我作甚?” 那褐衣汉子道:“有人花钱买你的脑袋。” 柳惜见挑眉问道:“谁?” 褐衣汉子道:“这个嘛,可不能说。” 柳惜见笑道:“那你们找上我,真是万分对不住了。”语音未歇,人已如烟奔散到了褐衣汉子眼前。褐衣汉子被柳惜见这恍如鬼魅的身形一吓,后退两步。谁知自己退到哪儿,柳惜见便跟到哪儿,褐衣汉子就着手上一对子午鸳鸯钺向柳惜见攻来。他出招甚奇,若不是柳惜见闪躲的奇巧也真被他伤到。 那褐衣汉子招式奇诡,他手上的子午鸳鸯钺更是锋锐,过空而来只听得劈风声“呼呼”响起。柳惜见与他过了十余招,方才找到他招式中破绽,使出一招“空穴来风”,击中他左肋。那褐衣汉子左肋断了两根,登时泄了力气,坐倒地上。柳惜见踢开他手中的兵刃,四面人一齐围将上来。 梅渡言本想将自己长剑抛让与柳惜见对敌,车怀素却道:“别急,瞧瞧这丫头有多大能耐。”梅渡言只又得将剑收回。各人只见柳惜见在人丛中窜高伏低,踢抓掌劈。七八个人围攻她,不一时便被她击翻在地,再有人围上时,柳惜见从一使折扇的青年公子手中夺走了他折扇,便用那折扇做兵刃与众周旋。这时柳惜见身法更快,只见她手中一把折扇翻飞,袭左攻右,上旋流下,一个个围攻她的人不知怎地便被除倒了跌地。 这拨人甚是顽强,常常是被撂倒了重又起来围住柳惜见。柳惜见看他们紧紧纠缠,知道只有下个重手威胁一二方能将其喝退。正逢一人提了砍刀当头劈来,柳惜见身子微侧,右手探出,扣住那人手上脉门,一把从他手上夺下刀来,转过刀柄拿稳,在那人右腕处一砍,断了他一只右手。那人一声惨呼,余人看他右手血如泉涌,一时怔住。 柳惜见厉声喝问道:“谁派你们来的?” 众敌面面相觑,一人喉头咽了一下,看看左右同伴,大吼一声:“上!”他虽号令众人,自己却不敢上前,但人众中有几个憨直的还真被他调动,口中大叫着向柳惜见攻来,几个心思精深的在后观望。只见白光一闪,随后闻听几声哀嚎,便见近前去的同伴人人弓腰,两手相握。再一细看,各人不由得变色,原来去攻柳惜见的个个被她削下几根手指,地面的枯枝落叶上血迹斑斑。 一个短小精悍的汉子兀自不服,横腿飞扫向柳惜见。柳惜见翻身腾跃,将手中一把刀直插往那汉子腿上。闻得那汉子长呼惨叫,又见血光涌流中他侧翻在地,这会儿众人再不敢上前了。 柳惜见合上手中折扇,左手收在腰腹前,右肘支在左手上,右手拿着折扇轻轻击着肩头,笑视众人。 众人被她看得心底发毛,有人便道:“你……你……你待怎地?” 柳惜见冷冷一笑,道:“我待怎地?” 树隙间漏下几丝日色,此时正照射在柳惜见脸上,众人眼前本是一张娇媚明艳的美人面,却不觉悦目,人人栗栗危惧。 柳惜见斜睨众人,道:“我方才问的话你们忘了吗?” 众人互瞧,一胆子大的询问道:“姑娘你问了什么话?” 柳惜见道:“诸位记性可不怎么好啊,我方才不是问了,是谁派你们来的?是谁想要我的脑袋么?” 众人你瞧瞧我,我瞧瞧你,半晌,才有人道:“姑娘见谅,咱们有规矩,不能泄了雇主的阴私。” 柳惜见眉头微蹙,将折扇从肩头拿下,道:“那便对不住了,我的规矩是,不识好歹的,不留!”一言甫毕,众人见她身影微动,已到了适才同他说话的那汉子身前,用扇头抵住那汉子咽喉。 各人一惊,均没想到她身子动得这般快法。柳惜见道:“姑娘好好问你们话不答,那也怪不得我了!”言罢,将扇头往前再送寸许,那人喉骨碎裂,倒地打滚,一时却没死去。众人向柳惜见瞧来,又怒又怕。 柳惜见眼光一扫,见人众中有一十四五岁的少年。她手将折扇转了两转,便打向那少年的头上,那少年吓得抱头,忽就大声道:“是金家的少侠们!” 柳惜见一惊,停手不动,但随即想到是金家人要杀自己那也说得通,问道:“金家的哪些少侠?” 那少年身上打颤,结结巴巴道:“有三个,一个姓金的,一个姓孟的,还有一个姓杨的。” 柳惜见略一寻思,已想到了是哪几个,问道:“姓金的叫什么名字?” 那少年道:“我只听大哥叫他金公子,不知他叫什么名字。” 柳惜见笑道:“那姓孟的是个美貌姑娘吧?” 那少年连连称是,柳惜见又道:“姓杨的随身带着把鬼头刀?” 那少年道:“不是,他带着一把剑。” 那少年这样一说,柳惜见想自己所猜多半不错,金家那三人多半就是金化机、孟诗、杨斌三人。那日金家到万古山庄来,柳惜见看金家弟子中除了杨斌外还有另一个姓杨的弟子,那弟子使把鬼头刀,她适才问那少年姓杨之人的兵刃,便断出了花钱买凶的是哪个杨姓弟子。 她思疑片刻,问道:“金家的这三个人什么时候雇你们的?你们又是什么时候找到我的?如何找到我的?” 那少年道:“他们三个两天前到了咱们寨子里……”他说到这,旁边一老者咳嗽两声,柳惜见瞅了那老者一眼,那少年也不再答话,柳惜见道:“小兄弟,你不用怕,接着说。” 那少年迟疑不语,柳惜见道:“我这扇子可就……”说着,用扇子敲了敲那少年脑门。少年立马道:“他们两天前带了许多金银来找咱们,要咱们来杀你,你在这一带的消息是他们告诉咱们的。” 柳惜见微微颔首,道:“那你们怎会知道我便是柳惜见,从前见过我么?” 那少年道:“他们有你的画像,后来给了咱们,咱们照着画了好多张,便知道你是什么样子。” 柳惜见道:“我的画像你们还带得有吗?” 那少年道:“有。” 柳惜见道:“给我。” 那少年伸手入怀,拿出一张邹作一团的纸来,他正欲拉展开,柳惜见已抢了过去,打开一看,见上面画的果是自己,将那画像撕了扔在地上,又道:“他们花了多少钱买我的人头哪?” 那少年道:“三十万两银子。” 柳惜见噗嗤一笑,心道:“他们金家几十个人,金起陆用五十万两银子买他们的命,我一个人便三十万两银子,可比金家人值钱多了。” 各人不知她因何发笑,又互各瞧瞧同伴。柳惜见一手搭上那少年肩头,问道:“小兄弟,我的命好拿的吗?” 那少年哭道:“不好拿。” 柳惜见大笑道:“我觉着,你们的命倒是好拿呢。”各人听了她这话,戒心又重了,人人紧盯了她动作。 柳惜见用扇头戳了戳那少年的脑袋,说道:“行了,去告诉金家人,要我性命,自己来,我柳惜见瞧不起他们这畏畏缩缩的乌龟做派!”众人微松一口气。 第137章 所托非人(一) 柳惜见将手中折扇慢慢打开,见扇面上绘着一株瘦梅,旁题了“纵被春风吹作雪,绝胜南陌碾成尘”两句诗。柳惜见冷笑一声,合上了手中折扇摇动,道:“这扇子是谁的去了?” 一人从人丛中出来,道:“是在下的。” 柳惜见向他打量去,见他是个文士打扮,穿了身青袍,衣履比别人鲜洁些。柳惜见道:“这位朋友怎么称呼?” 那人道:“在下无名之辈,名姓不足说道。” 柳惜见道:“你不说,便以为我不知道吗?。”她一面说话一面把弄那折扇,又道:“既甘愿被春风吹作雪,你何苦又上南陌来,若有洁志,早寻一深山秀川隐了吧,何必多招惹俗事。” 那青袍人脸上一红,柳惜见将折扇递与他,青袍人伸手来接,柳惜见道:“我在这上面下了‘贵妃醉舞’的毒,你敢要吗?” 青袍人手后缩一截,柳惜见笑了笑,轻轻按松扇柄的机括,用衣袖垫着,从扇头的骨扇处倒出五根细细的长针来,将那针收了在袖袋里,扬手将折扇往前一送,各人看那折扇急急前飞出去,直插入众人身后一棵树的树干之中。那树干甚是粗壮,折扇直没入内,只露出寸许一个小孔。 众人心内惶惶,看了看树干,又回头来看看柳惜见。那青袍人更是惊愕惶然,满脸戒备之色。柳惜见道:“柳先生,我们还是本家呢。” 青袍人微微吃了一惊,他先还以为柳惜见说什么认得自己的言辞是假,没想到柳惜见竟真道出了自己姓氏,青袍人复定心神后,道:“姑娘你真认得我。” 柳惜见笑道:“柳子慕,江湖人称‘青靥书生’。”柳子慕一时不知说什么好。 柳惜见扫了余人一眼,道:“诸位回去转告姚寨主,柳惜见改日再上方阳寨拜访他。” 众人暗自心惊,不知柳惜见如何知道了自己一干人的来路。柳惜见见了众人神情,淡淡一笑,道:“金家雇的人不止你们一路吧。”众人不答,柳惜见又道:“回去与你们那些同道伙伴说,头次来寻我麻烦的,我剁剁手指也便完事了,要是往后还敢第二次来,我一个个把他们脑袋都砍了!”说罢,扬长而去。 车怀素等也随了柳惜见走出那片林子,半道上,车怀素道:“柳姑娘好大的威风啊。” 柳惜见道:“我也只能在这些无能之辈面前逞逞威风了。” 白珍问道:“柳姑娘,方才那些又是啸聚山林的强人吗?” 柳惜见道:“是啊。”原来适才她从一人手中夺过刀来时,见那人手臂外有一刺青,形类蜘蛛,她认得那是方阳寨的标识,这才知晓那伙人身份。 梅渡言道:“柳姑娘,是金家人要来和你为难,那你可就险了。”他早已听说柳惜见在洛水镇与金家结怨的始末,念着她曾帮过自己与白珍的一份情,心中还是为她担忧的。 柳惜见道:“他们连见都不敢与我一见,如何会有险呢。” 梅渡言道:“姑娘想的也太简单,金家花钱买你的命,来同你寻麻烦的人必定多,你便是功夫再好,也难应付得完呀。” 柳惜见道:“能应付多少便应付多少。” 车怀素道:“你可别连累了咱们。” 柳惜见道:“你给了我解药,我离你们远远的,绝连累不到你们。” 车怀素道:“你算盘打得倒响。”柳惜见道:“你不给那也罢了,车怀素抓在手里的人要是被别人伤了去,那您老也不用在江湖上混了。” 车怀素一笑不答,往后两日,他四人身后不时还会有眼睛盯着,但总不再敢明目张胆的出来叫嚣,安生许多。这日车怀素又转走水路。柳惜见看梅渡言从早起神色便不大对,总是郁郁,面对白珍也是强颜欢笑,心知他有了事,只不好开口问。 到得傍晚,一行人到了一叫河沟的镇上,梅渡言与车怀素说了几句话,车怀素便上岸去。过不一会儿,梅渡言又叫了白珍去买酒食。柳惜见坐在船尾,看着天边的几缕飞云发呆,听得梅渡言走来,问道:“梅少侠,你是不是有什么话要与我说?” 梅渡言思想片刻,将双膝一屈,跪下地来。柳惜见吃了一惊,走去扶他,但梅渡言并不起身,柳惜见道:“你这是做什么?” 梅渡言道:“柳姑娘,梅某有一事相求。” 柳惜见道:“那你也起来说话,不然我不答应!” 梅渡言这才站起,说道:“姑娘,过了今夜,你和珍儿得了‘枯骨散’的解药后,我想求你将珍儿送到龚夫人和展大侠那里。还求姑娘看在先父的面上,往后多多照拂于她。”柳惜见听他这是在安排后事,问道:“你要做什么?” 梅渡言道:“这姑娘你就不要管了,‘枯骨散’的解药我会给你和珍儿拿来的,只求你明日将珍儿带回晋安,让她与龚夫人他们汇合。” 柳惜见道:“那你呢?你把事情说明白了。”梅渡言不答,径自走到船头去。柳惜见侧头寻思片刻,跟了上去,问道:“车怀素用白珍来威胁你是不是?” 梅渡言道:“这些你不必知道。” 柳惜见着急起来,说道:“咱们这有两个人,两个脑袋,你有什么事说出来,咱们一同商议计较。我便是没法子,心里也有个底,好见机行事呀。你一声不吭便要我带白姑娘走,你要是有个什么三长两短,她会走吗,她往后余生会安乐吗?” 梅渡言似感动容,神色踌躇,最终却还是道:“这与你无干,多说只会连累了你。” 柳惜见气急,正欲开口再说话,却见车怀素已远远的过来,只好忍住了不言语,坐回船舱中。 车怀素一登船便道:“方才你们说什么呢,我一来你们便散开。” 梅渡言道:“师父,柳姑娘问我那‘枯骨散’发作有什么症状?” 车怀素略略点头,道:“是啊,你服了‘枯骨散’已是第六日了,若是身子骨不好,该有知觉了。” 柳惜见问道:“什么知觉?” 车怀素拉起柳惜见手来,卷起她衣袖瞧了瞧她手臂上肌肤,道:“你身上的毒倒还没发作,不过最晚也就是明日了。” 柳惜见心中也有几分骇然,道:“是明日我的皮肉便会溃烂吗?” 车怀素长眉一扬,道:“怎么,怕了?” 柳惜见不言,车怀素又道:“你放心,不会那么快的,我命人改了这药,不会烂的那样快,但会叫你生不如死。” 柳惜见打了个寒颤,看着车怀素得意大笑。 不多时,白珍提了酒肉饭食回来,梅渡言自拿去摆好,叫车怀素与柳惜见一同去吃,车怀素道:“你们吃吧,我一会儿还要回岸上去。” 梅渡言道:“师父,你还要上岸去吗?” 车怀素道:“是啊,我明天一早再回来,你们几个吃吧。”她说完便离船上岸去了。 柳惜见看梅渡言脸上露出一丝失望神色,微觉奇怪,一面用饭一面思索。正思想间,梅渡言提起桌上茶壶,却磕了一下自己饭碗,将那碗碰掉下桌来,白米饭落在甲板之上,白生生一片。白珍要起身帮梅渡言收拾,他已抢先一步捡拾碎砾。收拾起来,梅渡言连着车怀素那碗饭一起端了在手,说道:“师父不在,我把她这份也一起端走吧。”言罢,便一齐拿离了小桌,也不知他将那两只碗拿去了何处,后只见他重拿了一只碗来盛饭。 柳惜见瞧在眼里,心思一阵,情知梅渡言已存了与车怀素玉石俱焚之心,暗自想起法儿来。 夜间,梅渡言和白珍如往常一样,一同在船尾坐着谈天。柳惜见则和船家在船头闲话,听船家说跑船的趣事。到了亥时,各自便去睡了。 次日众人起身之时,车怀素已回到了船上。只是河上生了浓雾,遮物障目,视前不明,一时不得起行,便又只能滞留于渡口。 柳惜见一早起来,便觉身上发痒,不时用手抓挠。渐至后来,竟觉坐不住,只是在人前怕羞,只敢抓挠手臂等处。她初时只以为是寻常发痒,不过两盏茶的功夫,一看自己手臂上大片通红,蓦地里想起昨日车怀素的话,忙找她问道:“‘销肌丸’的毒发作是什么症状? 车怀素慢悠悠说道:“身上痒了是不是?” 柳惜见不禁来了气,道:“这就是吗?毒发之症?” 车怀素道:“不错,今日痒,往后的三日你的皮肉便会红得像血一般,还伴着裂肤之痛,再过一日,你身上便会发烂生蛆。柳姑娘,恭喜你早偿这埋尸之痛。”说着,得意大笑。 柳惜见听说这痛痒是毒发带来的,一时倒不怕了,面上渐转宁和。车怀素微感奇异,道:“你不怕吗?” 柳惜见道:“我怕你徒弟死在万古山庄。” 车怀素一怔,知她是用车飞琼向自己要挟,道:“死到临头了还嘴硬!” 此时,白珍探头出船舱来,道:“柳姑娘,你进来,用酒擦一下会好些的。”柳惜见听了白珍话,随白珍进了船舱去,由她帮着拿酒擦拭身上肌肤。原来白珍昨夜便已发痒,梅渡言知酒可暂能帮着止痒,便让白珍用酒搽抹身上痛痒之处。 用白酒涂抹过后,柳惜见果觉爽利许多,看白珍静静收拾桌上的棉花、酒碗等物,问道:“白姑娘,我那夜掐住你咽喉,威胁梅大哥,你不怪我吗,怎地还来帮我?” 白珍抬眸瞧了瞧柳惜见,道:“我怪过你的,不过后来梅大哥他也打了你,我便不怪你了。梅大哥和高大哥还说,是你想法子救了我出来的,你对我是好多过不好,我也不想怪你了。” 柳惜见道:“白姑娘,你是瞧别人受的痛苦大了,便不忍心了是不是?” 白珍手顿了顿,想自己却曾如柳惜见说的这般,隔了片刻,说道:“别人受苦,我总不能拍手叫好吧。” 柳惜见道:“白姑娘,心地仁善不是坏事,但也要分人的,有的人你待他很好,他却反过来要害你。你日后救人助人,可要小心。” 白珍放下手中物事,将头一偏,笑道:“那柳姑娘,我眼下是不该帮你喽。” 柳惜见也笑道:“该不该不知道,可你已帮了,再反悔可迟了。”她站起身来道:“白姑娘,或许你不该帮我,可是方才,还是要多谢你。” 白珍笑着低下头去,柳惜见看她笑颜如花,一时竟呆了。 第138章 所托非人(二) 柳惜见出得船舱来,只觉凉风袭人。瞧着冷雾溟蒙,心境说不上好,也说不上坏。正在船头站着,车怀素走了过来,说道:“用酒止不住这毒发作的痛痒的,这一时好了,下一时又会痒起来。” 柳惜见道:“车前辈,你老这么吓唬我,到底是什么用心?” 车怀素道:“这药真是这样的,我可没有吓唬你。” 柳惜见自思一阵,道:“你是要我求你,求你给我解药?”车怀素道:“你不该求我吗?” 柳惜见笑道:“太祖皇帝的子孙果是一代不如一代了,太祖推仁,太宗推礼,世宗成宗爱民养德,如今郑朝虽灭,但你仍享公主之尊,受人尊奉。可是先人的德行端贵是半点也无了,如今只能从我这身中毒症之人身上寻得一二分快意。亡国亡家,先瞧气象人意,我看公主骨子里已无了矜贵仁德,为尊者尚且如此,可见小郑国的气数是将尽了。” 车怀素闻言大怒,只如被海水风涛啸卷来,抬手便扇了柳惜见一耳光。柳惜见未曾防备她会掌打自己,待知觉时躲避已是不及。车怀素那一掌打得甚重,柳惜见挨了一掌后只觉耳中嗡嗡响着,她也非逆来顺受之人,挨了车怀素一耳光后,扬手也是一掌打向车怀素。车怀素此时尚未从讥讽中安定下来,心神惧动,也没避开柳惜见回掌打来。 二人各受了对方一掌,余怒未消,互各瞪视。梅渡言听见她二人争闹的动静,从船的另一头过来,道:“师父,柳姑娘,旁边还有船家看着呢,咱们不吵了。” 车怀素缓缓走上岸去,柳惜见摸着半边红肿的脸颊在原处立了半晌,便看船家做饭去了。不一时,白珍拿了一包白白的晶末出来,道:“船家,你今早买的盐落在舱里了。”船家正看着锅,柳惜见代他将那盐拿了过去,却一时失稳,撒了一大把在自己衣袖里。她才要把那盐递给船家,梅渡言便略带惶急的出了来,道:“珍儿,你是从舱里拿的吗?” 白珍道:“是啊,在舱里的小竹凳旁边。” 梅渡言笑道:“哦,那是你身上痒我拿来给你调药的,还要用呢。”说着,便上前来要从柳惜见手上拿回那包盐,柳惜见将盐还给梅渡言。白珍又道:“梅大哥,那你要调药便调两个人的吧,柳姑娘的毒也发作了。” 梅渡言笑着答应了一声,柳惜见看他神色不大自然,暗暗生疑。去了无人之处,将落在自己袖子里的盐粒抖落出来,用手绢包好装入怀里。在船上坐了一阵,便说自己的伤药用完了,要上岸去抓药。她身上“销肌丸”的毒未解,车怀素也不怕她逃,任她去了。 到了街市上,柳惜见寻了一间药铺,将那白晶粒给铺中大夫瞧了,大夫拿着那晶粒看了看,又放到鼻端嗅了嗅,拿了两粒放在口中一尝,神色微变,连忙吐出,捧了旁边的茶水漱口,这才同柳惜见道:“姑娘,这东西可不能乱用,这是砒霜啊。” 柳惜见一怔,看了看手绢上的白晶粒,说道:“是了,我家少夫人昨儿见到家里的小姨娘鬼鬼祟祟往她的补药里放这个东西,便让我去将小姨娘手里的这包东西偷了来,咱们在家琢磨不出这是什么东西,少夫人不放心,让我拿到药铺来问问。” 那大夫道:“那你们可要小心,别让人给害了。” 柳惜见点点头,道:“大夫,咱们是要小心的,但人心难防,能不能指点一些解毒的药方。”大夫当即给柳惜见开列药方,柳惜见便在那屋中抓了药,又抓了治自己剑伤的两副药。出了那药铺后,柳惜见左思右想,猜度梅渡言要给车怀素下毒。她在街市上徘徊一阵,想到个法子,不住犹疑。终还是下定了心,又进了另一间药铺,以杀鼠虫为名,买了一小包砒霜放在怀里。 出了那药铺不远,柳惜见便觉身后有人跟着,暗想道:“来的正是时候。”她提了药急行,来到一处河滩上停住。回望身后,见两人远远跟着,似是漫不经心,眼光却不时向自己瞧来。 柳惜见暗觉好笑,踢起地上两粒石子向那两人击去,她击石手法要妙,那两人武功又甚低微,均不是她敌手,这一击掷,便伤中了那两人膝盖,只听见那两人一声痛呼,便即跪地。 柳惜见走近了去,问那两人道:“谁派你们来的?” 那两人中生得高些的那人道:“你……你要杀便杀!” 柳惜见道:“有骨气!”说罢,提起掌来,一掌打在那人后背,那人登时喷出一口血来。他身旁另一个子稍矮的道:“哥哥,你怎么样?” 柳惜见道:“你们是兄弟?” 那矮个怒道:“你……你这个狠心人,你就快完了。” 如今柳惜见身中“销肌丸”之毒,矮个这话倒真刺痛了她,柳惜见自悼一番,才对那矮子道:“是谁派你们来的呀?” 那矮子气闷闷别过头去,柳惜见道:“是金家人花钱雇你们来的吧?”矮子忽抬起头来,盯住柳惜见面庞不动,柳惜见道:“金家是给了多少钱,五十万两是不是?” 那矮子道:“你怎知道?” 柳惜见道:“不瞒大哥说,金家给了我五十万两银子,叫我自杀呢。” 那矮子呆了一呆,道:“还有这样的事?” 柳惜见看这人有几分傻乎乎的,一时生了逗弄他之心,便道:“有啊,那个来劝我自杀的金家人,被我打折了腿,现还在我乘的船上养伤呢。”她叹了口气,道:“我身上的钱都用光了,还想着要不要自杀,换点银两来用用。” 那矮子道:“可是你都自杀了,怎么还能用银子?” 柳惜见道:“你傻哪,我变成鬼来用不就是了。” 那高个咳出一口血来,道:“二弟,这婆娘胡说八道,你别信她。”他被柳惜见打了一掌,直至这时才缓过气来说一句话。 矮个听自己兄长说话,喜道:“哥哥,你好了。” 柳惜见笑道:“他好得起来才怪,他中了我一掌,要是不好好运力调息,再过一个时辰,便活不成了。”柳惜见说着,又重重拍了一下那高个的后背,不过,却没用上内力。 高个又再咳嗽两声,矮个斥骂道:“你怎地又打我哥哥?” 柳惜见道:“我问你们话你们一句没说,一点也不知礼数,不该打吗?” 矮个道:“你好没道理。” 柳惜见道:“你们跟在我后面鬼鬼祟祟,这又是什么道理?” 矮个道:“老大叫咱们来跟踪你。”高个喝骂道:“你和她说那么多做什么!” 矮个不知如何是好,左叫了一声“哥哥”,右叫了一声“哥哥”。柳惜见道:“你们老大叫你们来跟踪我,你们老大是谁?也是你哥哥吗?” 那矮个撅起嘴来不说,柳惜见道:“好,你不说,我便先把你哥哥杀了!”说着,便拔下头上一支簪子,刺向那高个脖颈间。矮个忙伸手去挡,焦急中还向柳惜见的腰上踢了一脚,柳惜见躲了开去,一把将他推向后,提起那高个的身子便要往地下的石头上撞去,那矮个高声喊道:“你不要伤我哥哥呀!” 柳惜见道:“可以,不过你要跟我说明白了,你们老大是谁,你们是哪个门派的?” 那矮个道:“我们是河朔帮的,咱们老大是孙秋白。” 柳惜见笑道:“原来是他。” 那矮个道:“你放了我哥哥。” 柳惜见道:“你再给我办件事,办好了这事,我便把你哥哥放了。” 矮个子叉腰骂道:“你怎么这么多事!” 柳惜见向他瞪去,道:“我这么多事你不服气吗,你不想管你哥哥自己走了便是。”矮个骂骂咧咧一阵,说道:“你还有什么事儿。” 柳惜见才想说话,那矮个忽又道:“不对,咱们谁武功高听谁的,你都没有和我打一架,怎知你武功就比我的高。”说着,便先比起架势来,他看柳惜见迟迟不动,说道:“快,你要是打不过我,便乖乖听我的话。” 柳惜见一闪而前,“啪啪”打了他两耳光,那矮个子眼冒金星,身子转了两转,他全没瞧清柳惜见是如何出的手,一时转倒了在地上,双手捧着面颊叫嚷。 柳惜见微微躬身,看着他道:“是你听我的,还是我听你的?” 矮个子隔了一会方道:“我打不过你,我听你的。” 那高个在一旁道:“臭丫头,你要杀便杀,何必多侮辱人?” 柳惜见道:“咱们不过是寻常比试,怎么就成了侮辱人了,可是你兄弟叫我和他打的。” 高个道:“我兄弟他脑子不好使,你这不是欺他是什么?” 柳惜见道:“你说自己兄弟脑子不好使,可不是也侮辱了他?” 高个气得站起,柳惜见走去点了他穴道,再转过身来同矮个说道:“我要你去帮我报官,不然的话,我便不会放了你哥哥。” 那矮个道:“报官,报什么官。” 柳惜见道:“你去衙门击鼓,等那些官爷出来后,便说渡口的岸边有一艘船,船上除了船家还有三女一男,那年轻穿蓝衣服的男的带着把剑,他是小郑国朝廷的叛贼,是反贼戴翼珅的孙子,叫那些官员快去抓人。” 那矮个理了理柳惜见言语,道:“我去报官,让官爷去抓人。” 柳惜见道:“是,等你把官爷们带到那去,我便把你哥哥还给你。” 矮个想了一想,点点头。柳惜见当下又说了几遍方才的话,叫矮个重叙说无误,方才让他去了府衙,自己则带了那高个回船。 第139章 所托非人(三) 柳惜见登上船,梅渡言见她手中提了一人,问道:“这是谁?” 柳惜见道:“金家雇来杀我的,这位是河朔帮的英雄,我因他说话不大客气,便想抓了他来教训一顿。” 众人听说那人是追杀柳惜见的,也不如何在意。柳惜见放下那高个在甲板上,便在一旁看着梅渡言给那船家择菜。他往日也会帮船家打下手,只是自知道梅渡言藏了砒霜后,柳惜见便分外留心起来。待船家炒最后一盘菜时,柳惜见只说身上痒,回舱中去了。过不一时,船家烧好了饭,梅渡言帮着摆了,叫众人去吃。 柳惜见踱出舱外,来到饭桌前,却往平日里车怀素坐的位上落坐,端起她位上的饭便要动筷。梅渡言脸色一变,叱道:“柳姑娘,长幼尊卑有别,此座是我师父的,还请姑娘让开。” 柳惜见淡淡瞧了他一眼,道:“我偏就要坐这。”说着,便要将那碗饭扒到自己口里。梅渡言一手夺过她手中碗筷,摔掷地上,道:“那便谁也别想吃了。” 柳惜见看梅渡言额头上青筋呈露,此刻越发断定他在车怀素饮食中做了手脚。柳惜见笑盈盈道:“好,我不吃你师父的。”说罢,伸手又去拿梅渡言手中的竹筷,梅渡言将手中筷子紧紧拿住不让柳惜见抢去。 车怀素因柳惜见适才说了一番贬损自己与小郑国的话,心头兀自有气,只以为柳惜见是有意叫自己难堪,也不止梅渡言斥骂她。 梅渡言看柳惜见的目光有几分怪异,柳惜见见他神情,越发笃定心中所想,便道:“车前辈,你徒弟要害你呢。” 梅渡言大惊,道:“你胡说!” 车怀素心中一凛。 柳惜见道:“梅少侠,你昨日要我好好照顾白姑娘,要我将她送到无险之地,是为什么?” 梅渡言满腹怒火,目眦欲裂,绝想不到柳惜见在这节骨眼上说出此事。 车怀素脸色微沉,道:“柳姑娘,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柳惜见道:“梅渡言他藏的有砒霜!” 白珍道:“柳姑娘,你不要冤枉梅大哥。” 柳惜见道:“我没冤枉他,昨儿他趁你和车前辈不在,和我交代后事呢。我那时便觉得奇怪,方才你从舱里拿出一包盐,越发叫人惊奇……”梅渡言一掌向柳惜见打来,却被车怀素阻住,车怀素阴森森道:“你干嘛不许她说下去呀?” 梅渡言对师父终究存着几分畏惧,结结巴巴道:“师……师父。” 车怀素一把将他推往后,道:“柳姑娘,你接着说。” 柳惜见顿了顿,虽说是另有隐情,还是感到谦仄,忍了片刻,道:“我从白姑娘手里接过那盐时,撒了一些在袖子里,我已收集了在一处,方才上岸抓药时,我拿着那东西去给药铺的大夫看过了,大夫说,那是砒霜,不是盐。”她说到此处眼望白珍,道:“白姑娘,那若真是梅少侠拿去给你调制药的,你怎会不知呢。” 白珍自是偏向梅渡言的,不管梅渡言因何藏了砒霜,她也不在意,当下道:“梅大哥自有他的用处。” 梅渡言道:“我是几日前看船上有耗子,买来药耗子的。” 柳惜见道:“那你敢叫白姑娘吃了车前辈座上的那碗饭吗,你敢让白姑娘用你师父座上的筷子吗?” 车怀素双目如电,向梅渡言射去。梅渡言面如死灰,迟迟不答言。 白珍见这情景,道:“柳姑娘,我吃给你瞧。”说着便去扫集撒落在甲板上的碗粒,梅渡言拉她起身,白珍一愣,瞧着梅渡言道:“梅大哥。” 梅渡言目烁泪光,道:“珍儿,我所托非人,不止搭了自己进去,也害了你。”说罢,恶狠狠向柳惜见瞪来。 柳惜见面不改色,道:“对不住了,梅少侠,我身上‘枯骨散’的毒还没解,这发作起来难受得很,你话说的不明不白,我信不过你,要是你杀了车怀素后再杀我灭口呢?我身中剧毒,可不是你对手。” 车怀素冷笑道:“好啊,渡言,你胆子竟这样大,主意都打到我头上来了。” 梅渡言机关被识破,适才一番话,惊惶已去,眼下反是泰然,回道:“师父,你做事也太不择手段了些,弟子受你抚养,为你效力办事那是应当,可是珍儿她一个弱女子,你竟想……竟想让她……”说到这,再也说不下去,续道:“弟子为师父的奴仆十三年,好事歹事都为你做了不少,养育之恩已报,咱们两不相欠,今日,不管你要如何处置我,我都是要还手的。” 车怀素轻轻嗤笑一声,道:“果然长出息了。” 梅渡言将白珍拉往自己身后,道:“师父若不是苦苦相逼,弟子绝不至于此。” 车怀素上前两步,说道:“师父,你还叫我师父,不是说两不相欠了么。” 梅渡言道:“是啊,车前辈。”他见车怀素并不向自己动手,同白珍道:“珍儿,今日我要大大的连累你了,只怕你我无一点生还之机。” 白珍含泪道:“你到哪儿我便到哪。” 车怀素道:“我偏不叫你们如愿!”话音未落,她身子已飞出,一掌向梅渡言胸上击去。梅渡言将白珍推回船舱中,身子一闪,躲过车怀素这一掌,拔剑出鞘,往车怀素眉间刺来。车怀素身形微晃,伸出手去便夹住了梅渡言向自己刺来的剑。梅渡言撤不回剑,挣的面上通红。 柳惜见在旁看得惊心骇目,她此前便已知道车怀素武功高强,却没想到她竟能强悍至此,梅渡言在她手上只过得一招。眼又见车怀素左手弹出,打在梅渡言小腹上,梅渡言倒退数步,立定后吐了口血出来。 白珍心忧情郎,在船舱中叫了声“梅大哥”,便跑了出来。梅渡言缓了口气,道:“我没事,你回舱里去。”白珍摇摇头,梅渡言无法,硬将她塞回船舱中去。 那船家见船上有人动手,又怕又气,已收拾了钱财悄悄逃上岸去了。 车怀素和梅渡言当下又拆了数招,眼看梅渡言不敌,频频遇险,柳惜见心中焦急,不住往岸上看去,只盼着那矮个子快些带了官府的人来。耳听得“噗”的一声,回头来时见梅渡言又捱了车怀素一掌,正弓腰呕血。见梅渡言受这大亏,柳惜见心中愤恨,瞪着车怀素后背。 梅渡言强忍着起身,挥剑又朝车怀素攻去,柳惜见暗暗焦急了半日,正想着如何劝车怀素住手时,听得不远处有一人道:“喏,反贼在那边。” 柳惜见心内大喜,车怀素和梅渡言听得“反贼”二字,也都住了手,转头瞧着岸上。船上各人瞧着一矮子领了一群捕快上来,有的暗惊,有的不明所以,唯有柳惜见暗喜。 为首的捕快道:“谁是反贼呀?” 那矮子指了梅渡言,道:“那穿蓝衣服的就是,姓戴的。” 梅渡言大是讶异,那捕快打量了梅渡言一阵,瞧他手上拿剑,道:“还带着兵刃,拿回去好好审问!” 众捕快答应一声,便上来拿梅渡言,车怀素不知这群捕快怎会忽然来此,她在河沟镇布有小郑国的人手,只恐自己牵扯进去要赔上小郑国众人,眼下见众捕快只拿梅渡言,她便退在一旁,不出言语。 白珍从船舱中出来,哭喊道:“梅大哥。”梅渡言如大梦初醒一般,心想自己还有白珍要照料,可不能任人欺虐。当下挥剑砍向众捕快,众捕快一惊,当即也抽刀抵挡。梅渡言适才和车怀素激斗受了重伤,这些捕快本不是他的对手,但此时他气力不支,众捕快人又多,当中不乏好手,竟将他拿住了。一个凶横的见梅渡言始终动弹,一掌打向他后颈,将他击晕。 白珍在一旁哭求,柳惜见见了这副惨状,别过头去。为首的捕快问白珍道:“你是他的什么人?” 车怀素忙出来道:“官爷,这是我女儿,我们本是跑江湖卖艺的人家。”说到这,车怀素指了梅渡言道:“这臭小子上月遇见了咱们,此后便一直跟在咱们后面,不知他说了些什么甜言蜜语,要骗了我女儿走,他们私奔对咱们家名声可不好,我便追到这来了。” 白珍道:“我不是。” 车怀素竖起眼睛骂道:“女生外向,有了情郎连亲娘也不认了,那小子骗你呢,你知道不知道。”说着,便到白珍身旁,悄悄点了她穴道。 众捕快心中终究有疑,为首的捕快又指了柳惜见问道:“那她是什么人?。” 车怀素道:“她是我大女儿。” 柳惜见道:“是,这是我母亲。” 为首的捕快道:“你们随我一起到县衙去,好问明白。” 车怀素貌色微变,柳惜见上前笑着对为首的捕快伏了一伏,道:“大人,咱们这边说话。” 那捕快见她容色娇媚,笑意相迎,便也随她到船的另一头去。柳惜见从怀中拿出两锭银子,递给那捕快,笑说道:“大人,这是我和我母亲的一点心意,还请您收下,回头请众兄弟喝杯水酒吧。我和母亲、妹妹还急着赶回家去,能不能便免了这衙门之行,求大人行个方便。” 那捕快看了看手中银两,又瞧瞧柳惜见,柳惜见从头上拔下枝玉簪,道:“这个也给大人,只求大人别叫我们进官府,要是再和那拐了我妹妹跑的人纠缠起来,事闹大了,被别人指责我家家风不正,只怕连我的婚事也要告吹,还求大人可怜可怜我这个小女子。” 那捕快禁不住她软言相求,何况又收了她东西,便将那银子收回怀里,道:“好吧。” 柳惜见同捕快道了一声谢,捕快走回去,命人将梅渡言绑了便离了那船。 第140章 违义背后 那矮个早趁了柳惜见不备将高个带走了,捕快一行人离船后,船上便只剩下车怀素、白珍与柳惜见三人。 车怀素在甲板上立了一阵,问柳惜见道:“你为何要揭穿梅渡言?” 柳惜见道:“我要解药。” 车怀素正色道:“你是为了要解药才帮我的?” 柳惜见道:“不错,我好歹是保住了你一条性命,这解药,你便给我一粒吧。” 车怀素得意笑道:“我曾听梅渡言说,你还帮他救过白珍呢,怎么今日忽变了心,要害他了?” 柳惜见道:“谁让我中了毒了。” 车怀素绕转在她周身缓行,说道:“一丁点儿小小的毒,便让你变了心志了?” 柳惜见道:“前辈你给我下的那是什么小毒你心里明白,你可曾亲身遭受过这痒到骨肉里去的奇苦,若受过,还能抵受日久的话,那晚辈也只能赞前辈心志坚毅了。” 车怀素“哈哈”笑了几声,道:“这么说,你是愿给我办事了?” 柳惜见道:“你得先把解药给我,我才能听你吩咐。” 车怀素“哼”了一声,不紧不慢说道:“过两日再给你,反正一时死不了人的。” 柳惜见大是不满,道:“这很难受啊。” 车怀素道:“忍着,反正我如今是不会给你的。” 柳惜见只得缄口。车怀素回望白珍,见她正满目怒恨地向自己瞧来,说道:“梅渡言那小子不在了也好,省得老在我跟前碍事。” 白珍直流下泪来。 柳惜见道:“咱们快走吧,要是县衙里的人回过味来,带人再来,便难走得脱了。” 车怀素忽想到自己布在河沟镇的人会不会也被官府的盯上,心中起忧,便道:“咱们今儿先在这地方歇一日,明儿再赶路。” 柳惜见道:“要歇也不能留在船上了,找家客店投宿吧。” 车怀素道:“也好,你把白珍带上。” 柳惜见带了白珍,与车怀素到镇上的天龙客栈投宿,车怀素交代了柳惜见两句便即离了客店。柳惜见身上的痛痒又发作起来,只得找店家要了酒擦拭痛痒处。白珍穴道被封动弹不得,但柳惜见瞧她脸色也是颇感痛苦,便也用酒帮她擦过身。 待得痛痒之状略消,柳惜见便出了客店,到成衣店中买了身灰衣套在身上,打听得县衙在何处,便径往县衙中去。她潜入府衙中,偷偷抓了两个捕快逼问梅渡言的下落,得知梅渡言已被押往牢狱候审,当即又问明了牢狱所在,后将那两个捕快点了穴,飞赶往大狱中去。 到了大牢门前,柳惜见将面蒙上,强闯入牢间,牢中狱卒虽众,但武艺比起柳惜见这样的江湖人来说自不够用的。因此她这番劫狱倒也没费大力气,牢中众犯见有人闯牢劫狱,纷纷呼救,柳惜见自知轻重,哪去理会,用刀架在一个狱卒颈上,问得梅渡言所在后,前去把梅渡言带离了牢房。 牢狱中已是一片大乱,呼声震天。梅渡言尚未醒转,柳惜见带了他往镇外逃去。但她于此地不熟,行出好远才找到一村庄,柳惜见敲了几户人家的门,谎说梅渡言生了病,要借地救治,却无人敢收留梅渡言,最后还是一老农指点村外不远处有一千佛寺,住持最是仁善,可带了病人到那去。柳惜见听了,方带着梅渡言去往千佛寺。 千佛寺庙宇不大,香火却旺,前来拜佛之人甚多。柳惜见寻到住持,先报了自己姓名,再谎说自己和义兄路上遇到劫匪,义嫂为强人所掳。那住持甚是痛惜,便收留了梅渡言。柳惜见又托住持帮自己照看梅渡言,自己要去报官,好救回白珍义嫂等语。那住持心肠极好,还指点柳惜见先去寻镇上两位乡绅帮着一起,报官才易成。柳惜见答应了,临去时留下的药钱那住持也未收。离庙门时,又再三要住持转告义兄,义嫂自己定会救回,要他安心养伤,住持一一答应。 她将梅渡言带离险地后,便回转河沟镇,到半路一草深林密之地,便将身上穿的那身灰衣脱了掘地埋藏,方接着行路。到了来时路过的村庄时,经过一户人家门前,一只大黄狗忽地从篱墙里窜跳出来,对着柳惜见狂吠。柳惜见不防,倒是被吓了一跳。她看那户人家家门紧闭,料想无人给自己挡狗了,本想跃上高树避一避。忽地想起一事来,便从袖袋中拿出一根前日从柳子慕折扇中取出的细针,射向那大黄狗。 听得那大黄狗“嗷”的一声叫唤,便倒地不起。柳惜见心道:“这毒还真厉害。”当即上前去,将细针从狗脑袋上拔下,见狗头上被针射出的小孔流出一丝黑血。柳惜见瞧了一阵,将那针细细包好了收回袖袋中。她拿人家的狗来试毒,也知毁了别人的家禽,扔了块碎银子到篱墙内的小径上,当做赔付。又恐这死狗倒在路上被人捡了去煮食,害人中毒,临去时将那狗带着,到了一乱石堆时捡了石块将那狗埋藏起来,这才返行回镇上。 到得客店中时,车怀素尚未回来。柳惜见寻了店家,问车怀素曾回来过没有,那店家只说没有。她坐不多时,身上又痒起来,好生难受,自躲在房中一面挠痒一面用酒擦身。不时的又去看看白珍,给她用酒擦拭身子。 秋冬之季白日天短,她回到客店中半个时辰后天便黑了。车怀素迟迟不见回来,柳惜见自叫了饭来吃。白珍仍是怨怪她,加之不知梅渡言生死,滴水未进。 堪堪又等了一个多时辰,还是不见车怀素回来,柳惜见此时正被瘙痒折磨,也睡不下,坐不住,直在房里打转。忽听得远处人声如沸,只听不清是叫喊些什么。她启了窗户一瞧,只见远处火光冲天,便是在黑夜之中,也可见浓烟向上窜腾。她忽记起水云院着火的事来,心中一紧。 这动静颇大,客店左近的人家已被惊醒了不少,柳惜见隐隐听得有人说着火。客店中也闹起来,有客人怕火会烧到这来,心绪不大安宁,那店家不住安慰众客。柳惜见隔门听见店家说:“无妨,着火的是在牢狱那边,和咱们这隔了条河,烧不过来的。” 柳惜见听说牢狱着火,吃了一惊,也没心思听别的了,只暗暗在房内思索。想起车怀素迟迟不回,心中已明白了几分,暗道:“车怀素怕梅大哥供出他们,便要杀了梅大哥灭口!”她愈想愈觉后怕,抚膺舒了口气,心道:“我若是迟几个时辰把梅大哥带出来,他岂不是要被烧死。”念及此,暗自庆幸,下拜叩了两个头,暗暗祝祷:“梅伯伯,你要接着保佑梅大哥呀。” 等到后来,柳惜见实在困极了,便也睡去。 只是身上发痒,总睡不安稳,鸡还未鸣,柳惜见便已起身,拿了油灯到隔房中去看了白珍,见她仍是闭目睡着,便关了她房门出来。 好容易熬到天明,柳惜见去敲车怀素房门。不一时,车怀素开了门,柳惜见问道:“你回来了?” 车怀素道:“何事?” 柳惜见道:“你什么时候给我解药?” 车怀素得意一笑,道:“再等两日。” 柳惜见有怒不敢发,在车怀素门前站了一会儿,车怀素道:“你去给我雇艘船,咱们一会用过早饭便赶路。”她说罢,思想片刻,又道:“再买些油米吃食,梅渡言那小子走了,往后这些事可都要你张罗。” 柳惜见一言不发,自去置办。待雇好船屯好粮,柳惜见回客店中叫了车怀素,带上白珍便登船南下。白珍穴道仍是被封着,被安置在船舱中也没人去理她。 那船夫是个四十多岁的精瘦汉子,话甚少,柳惜见几次与他攀谈,他都只回一两句。待船驶离了河沟镇十余里远,车怀素来到船头,同柳惜见道:“你要想得解药,便得乖乖听我吩咐。” 柳惜见面含喜容,道:“你要给我解药啦。” 车怀素道:“我明日便给你。” 柳惜见道:“可是你早一日给我解药,我不是便早一日能回万古山庄帮你拿龙首刀吗?这样岂不是好。” 车怀素轻叩船舷,道:“如今离万古山庄已远了,先不急着回去拿龙首刀。” 柳惜见道:“那你要我去做什么?” 车怀素轻轻一笑,道:“我昨日才听说,金家用金芒剑去万古山庄换那些被你们扣住的人是不是?” 柳惜见点点头,道:“是有这样的事。” 车怀素道:“金家如今在路上还忙着劫杀你,他们的高手都尚未赶回徽州,徽州金门中必定空虚,咱们先趁此机会去拿了龙尾剑再说。” 她此言此计柳惜见倒是没想到,柳惜见呆了半日,才说道:“你能肯定金家的高手还留在北方吗?要是我们到徽州时,他们也回去了,那你的计谋不是要落空。” 车怀素道:“和他们明刀明枪打,我又怕他们吗?何况还有你,你这个金家的大仇人一现身徽州,岂不是能引得金家的许多人找你报仇,那他们放在龙尾剑上的心,可不是少了。” 柳惜见道:“可那毕竟是在人家的地盘,我能引开一些人,却不能引开全部,何况龙尾剑金家向来看守得极严,咱们万古山庄从前也去拿过几回,都没能成,只凭你我去拿剑,谈何容易。” 车怀素道:“这么说,‘销肌丸’的解药你是不想要了?” 柳惜见叹了口气,道:“晚辈一切听前辈吩咐。” 车怀素笑道:“这就对了。” 第141章 计谋得成 车怀素隔了一阵儿,问柳惜见道:“你爹娘都是小郑国的人吗?” 柳惜见道:“是啊。” 车怀素又问道:“你爹爹是什么人?” 柳惜见道:“我爹爹是庄稼人,专门给小郑国的兵士种粮的。” 车怀素又道:“你爹怎会带着你出了小郑国?” 柳惜见道:“有一日我娘在河边洗衣裳,被路过的几个兵看见,他们便抢了我娘去。我爹上衙台求告无门,我娘也一直没回来,后来我爹闯去兵营,被那些兵打了一顿。有个好心的老兵说,我娘被他们带回去那天晚上就抹脖子死了。我爹气得大病一场,病好后他便带了我和妹妹逃出大青山,后面妹妹在坪洲发大水时饿死了,爹爹又只能带着我逃到了晋安。”她所说的大青山,是小郑国图谋复国的根基之地。大青山真实名为“雁回山”,小郑国立国后特意为此山改了名,好做掩护。因此大青山这地名也只小郑国人方知。 车怀素看柳惜见能说出“销肌丸”这毒名,知道大青山,原信了她所说。但只过片刻,又想此女子诡计多端,因此对她自叙还是半信半疑,口说道:“你的话,我不大信。” 柳惜见道:“公主你便是对什么都不大信,到今日小郑国还只是小郑国,你一直没能把他变成大郑国,不是吗。”她一面说,一面拿眼睛去打量那船家。 车怀素大喝道:“柳惜见,你是不想要命了吗?” 柳惜见道:“前辈息怒。” 车怀素盛怒不衰,一掌向柳惜见肩头劈下,柳惜见知自己若避开,车怀素必定再起怒,索性没让,任她那一掌打落在自己肩头。车怀素虽没在掌中运蓄内力,但她习武多年,空打的劲力也是不小,那一掌劈下,柳惜见只觉筋麻骨裂,痛哼一声。 车怀素这才觉舒心,道:“你日后说话给我小心着些。” 柳惜见暗道:“你如此性情,能复得了国才怪了。” 往后一路,柳惜见均未再与车怀素搭话。到了日中之时,船家将船停了靠岸,炊备饭食。柳惜见上岸去小解,回来时才将登船,忽见一个白影从舱窗中跳了下水,柳惜见道:“哎呀不好。”便跟着跳入水中去。 车怀素听见前后两声水花溅响,也奔到船尾来瞧。只见柳惜见下水去,不时露出头来吸气,车怀素往船舱中一看,已不见了白珍,心中了然,在柳惜见头露出水来之际,同她道:“千万要把她捞上来。” 原来过了一夜,白珍身上穴道自解,众人一直未加留意。白珍思及梅渡言下落不明生死不知,自己被车怀素这样个喜怒难测的人带去,往后日子难过,一时想不开便寻短见。 柳惜见入水几次始终寻不见白珍身影,也甚是惶急,心中不住喊道:“梅伯伯保佑,梅伯伯保佑。”再寻了一阵,忽见前方水中朦朦胧胧有片雾样的东西,她再游进一丈,才瞧清是人的衣物。当下急游过去,从后抱了那人便将她托起,游往船边去。 车怀素将白珍接了放在甲板上施救,柳惜见爬上船来,看着那船家道:“大哥,咱们不懂得怎么救水里出来的人,你在水上行的久了,还请帮我救救我妹子。” 那船家支支吾吾,车怀素道:“我来救又有什么不一样。”船家这才说道:“这男女授受不亲呀,我救这位姑娘也不方便。” 柳惜见心中冷笑,蹲下身去,看车怀素不住给白珍运气。柳惜见道:“前日我和上一个船家闲谈,他说救落水的人先要把他们嘴里吸进去的泥沙水草拿出来。” 车怀素起身,道:“你来,你要是救不转她来,那解药我便再迟个三五日给你。”柳惜见也怕白珍有事,并不与车怀素多辨,将白珍放平了,打开她口拿出吸进去的水草等脏物,再依着几日前船家说的法子救治,一面按压她胸腔一面给她吹气,且幸救的尚算及时,白珍吐出水,咳嗽两声,转醒过来。她方才在水下甚是难受,一时也悔了跳水寻死的事,这时醒来,也断了死的念头。只是对着柳惜见和车怀素始终不想给好颜色,将头偏转过一边去,不瞧他二人。 柳惜见将白珍带进舱去换了干净衣衫,自己也换过衣衫,将原先衣裳中装的东西都整理了放在新衣里,出去端了一小碗稀粥喂白珍吃了,看着她睡下后,走出舱来。 车怀素见她出来,道:“这几日你看着她,别叫她再寻死。” 柳惜见道:“人家要寻死,我也拦不住呀,不过你该给她解毒倒是一大关节。只怕她今日寻死也有中毒无解药之故,你说这毒发作起来这么难受,她一个弱女子怎么受得了。她这一跳倒也点醒我了,我要是痒得受不了也跳水死好了,等变成了水鬼把你们都拽下来。” 车怀素心觉好笑,却也想柳惜见前半句话有理,说道:“等给你解药的时候,我自也会给她解药。” 柳惜见顿足道:“你再不给我解药,我便跳河了!”说着便挪步往船边。车怀素道:“你跳吧,憋得难受记得自个儿出来。” 柳惜见愤愤道:“好没人性!”便转回舱中去。她伴着白珍坐了一阵,身上奇痒无比,又抓又挠,手臂上肌肤已经发红,心内忧惧更甚。无解药,只得又取了碗白酒来擦身,却也不见好。抓挠一阵,柳惜见闻得白珍呼吸之声匀稳,知她已睡去,遂来到舱外,同车怀素道:“前辈,咱们岸上说话吧。” 车怀素挑眉道:“怎么,你又要说什么事了,不跳河了?” 柳惜见道:“没人疼,跳也是白跳。” 车怀素道:“要说什么便在这说。” 柳惜见压低了声道:“昨晚河沟镇的牢房着火,是你干的吗?” 车怀素道:“是又怎样?不是又怎样,难道你要充官老爷,把我拿了去治罪?” 柳惜见心道:“好刁蛮的老公主。”口上却道:“你怕梅渡言泄了你们的机密,便将那府衙大牢烧了,让梅渡言也烧死在里头,是不是?” 车怀素目露凶光,道:“柳姑娘,有时人傻些也不是坏事。” 柳惜见笑道:“晚辈自问并非聪明人,要是再傻,只怕无能助前辈取龙尾剑了。” 车怀素凝目看着柳惜见,并未说些什么,过得一阵,让那船家开船,便回入船舱中去。柳惜见近日来颇觉度日如年,老想起师父师娘和万古山庄的其他师姐师妹,想得狠了,更添伤心。此时只她一人,望着周遭山水土地,无一相识,身周又有大敌,不觉便掉下泪来,独自坐在甲板上,将下巴搁在膝盖上,暗咽苦泪,这半日便不曾回舱去。 行到傍晚,船家又将船靠岸,着手安排饭食。柳惜见思想片刻,便去帮那船家打下手,择菜,切菜,烧火洗碗,确是将往常梅渡言的活计包揽了。车怀素出得船舱来,道:“柳惜见,白珍醒了,你好好看着她,我上岸去散散闷。” 柳惜见道:“是了。” 那船家炒第二道菜时,柳惜见道:“大哥,这柴火已快用完了,我不知你把柴火放哪儿,烦你去取些柴来。” 那船家叫柳惜见看着锅,他自抱柴火去了。 柳惜见待那船家一去,便环顾四面,不见车怀素,远近无人,便从怀中拿出昨日买的砒霜,打开往菜锅里一抖,又往饭里和素菜汤中抖了一抖,才把那包砒霜收起,塞回怀中。 待得船家回来时,自己仍退下,给他打下手。那船家手脚灵活,不多时便将饭菜备好,柳惜见和他等了车怀素半日,到得天色将暮时车怀素方上船来。 白珍落水后身子不适,起不来用饭,柳惜见装了一份到船舱中让她自个吃。自己摆好了饭菜后,同了船家、车怀素在船头用饭。这一餐真是食不知味,心中七上八下。车怀素吃了几口饭,便说想要喝汤,柳惜见起身给她舀了碗素菜汤来,车怀素仰脖子喝了两口,忽然“哎呀”地叫了一声,手中陶碗摔落甲板上,人也歪倒了下去。又听得那船家一声叫唤,弃碗抱了肚便在甲板上打起滚来。 柳惜见忙叫道:“前辈你怎么了?”便起身去扶车怀素,她右手往车怀素臂上一撞,车怀素面色微变,一把将她推开,指着她骂道:“心术不正,你在我饭菜里放了什么?” 柳惜见道:“我没有啊,前辈。” 白珍这时听见舱外动静,探出头来,见车怀素一手捂腹倒在甲板上,一时又喜又怕。 柳惜见道:“前辈,我扶你起来吧。” 车怀素骂道:“哼,我便知道你诡计多端,还是信错了你。” 柳惜见双臂环抱,看向那船家,道:“大哥,你也很难受吗?” 那船家道:“肚子疼得厉害。”柳惜见摇头笑了笑。 车怀素抬起手来,颤巍巍指着柳惜见道:“你……你……”口中忽喷出一口鲜血来,昏死过去。那边船家腿一蹬,也呕出一口血,不再动弹。白珍跑近前来,道:“柳姑娘,她们怎么了?” 柳惜见道:“我也不知道啊,看情形大约是中毒了。” 白珍心头怦怦直跳,身子不自禁发起颤来,心中却是极喜的。柳惜见伸出右手去,白珍看她手指缝底下露出白白一物,微觉奇怪。眼看柳惜见右手重重拍了车怀素一下,车怀素一动不动。 白珍道:“她死了?” 柳惜见神色凝重,忙伸指出去,将车怀素身上几处大穴封了。车怀素霍地睁开眼,白珍吓了一跳,轻轻叫了一声,退后几步。 白珍急呼:“柳姑娘,她……”她话没说完,见柳惜见又伸指去点了那船家的穴道,白珍更是困惑,问道:“柳姑娘,你怎么也点了船家的穴?” 柳惜见道:“白姑娘,这船家是车怀素的手下。” 白珍“哦”地答应一声,随后想到车怀素颇有权势,那船家是她的手下那也没什么稀奇。 柳惜见从车怀素身上摸出几个瓷瓶,方解了她哑穴。车怀素一张口一得言动,便道:“小蹄子,你……你……,你做什么?” 柳惜见道:“多谢前辈成全,陪我做成了这一场戏。” 白珍向那边船家看去时,见他也睁了眼睛,一脸惊怒看着柳惜见。 车怀素双睛一转,明白过来,扯了声道:“你耍我!” 第142章 惑敌之计 白珍听车怀素大骂“你耍我”,将明未明。 柳惜见道:“前辈太聪明机警,我要真给你下毒,这不就给你识破了。” 车怀素心口塞闷,难以喘气,半晌才说道:“难道说,你没在饭菜里下毒?” 柳惜见道:“没有,为何前辈你总是不信呢。” 车怀素道:“我派人去药铺问过了,你分明也买了砒霜。方才……方才还见你往菜锅里放了的。” 柳惜见道:“前辈还真是明察秋毫啊,不过砒霜我是买了,却没放在菜里。” 白珍听得心惊,暗自后怕。只听得柳惜见又道:“你们方才见我往锅里面倒东西了是吧,嗯,我只是做个样子,并没真倒进去。”说着,从怀中拿出一包物事来,道:“这便是我买来的砒霜,但并不是毒前辈这么个用法。先前到水里去,还差点都化尽了。” 车怀素这会儿便是躺着,仍觉着神晕目眩,眼前金星直冒,忽地血气上涌,口中鼻中各有血“嘟嘟”冒出来,她猛然忆起适才柳惜见上前来扶自己时,曾两次在自己手臂上重拍,那时她虽觉有刺痛之感,但因要装做中了砒霜之毒的样子,便没加多理会,这时身上难受,她才回觉过来,嘶哑着声音问道:“你……你给我下的是什么毒。” 柳惜见抬起右手,松开指缝,车怀素和白珍一齐往她手上看去,只见她手中攥着一块薄手绢,手绢上夹着三根细细的银针。 车怀素知自己是中了那银针上的毒,道:“你用毒针伤我!” 柳惜见容色肃穆,道:“晚辈向前辈求取解药,前辈迟迟不肯,只得如此行事了。” 那船家喉中发出“呃呃”的轻叫声,柳惜见知他要说话,便将他哑穴解了。那船家怒骂道:“你敢这般对咱们公主,你不得好死。” 柳惜见也不理会他,看瞧车怀素。车怀素此时颈间已全是湿血,喘着气儿问道:“我中的,是什么毒?” 柳惜见道:“这是柳子慕的‘白眉针’,那日和方阳寨群盗相斗时晚辈从柳子慕身上拿得的。” 车怀素呵呵强笑,道:“成王败寇,你棋高一招,我无话可说。”柳子慕外号“青靥书生”,所用兵器是一把折扇,折扇中暗藏毒针,名叫“白眉针”,解药只柳子慕一人方有。那日柳惜见取折扇中的毒针时,背对车怀素诸人,因此众人并没见她取毒针,更加不知她藏了毒针在身。柳子慕声名不显,车怀素于他所知无多,这“白眉针”亦是眼下方知。 柳惜见道:“多谢前辈成全。” 原来,柳惜见买砒霜下毒是虚,用柳子慕的毒针伤车怀素才是实。虚计用于惑敌,实计用于制敌。她被车怀素擒来的一路上,亲见车怀素与鹿关秋交手,知自己武功远逊车怀素,要拿解药唯有智取。可车怀素戒心甚重,柳惜见与她相处几日,知觉车怀素除有几分自傲外,智谋心计无一不强,因此连日来一直欲想个无破绽的法子取解药却始终不成。直至梅渡言要给车怀素下毒,方有转机。 柳惜见在万古山庄中掌理各项生意,常与众江湖人打交道,识见既广,是以那日被方阳寨的群盗围攻,认出柳子慕后,暗气这人敢不顾万古山庄的面子来与自己为难,便有意挫他锐气,先拿他毒针,再毁他兵刃。那时她却也没想到,随手一取的毒针竟会帮了自己大忙。 车怀素御下极严,又教养梅渡言多年,深谙梅渡言心慈之性,彼时又有白珍在手,自以为能操控梅渡言长久,便松了对梅渡言的防范之心。梅渡言给车怀素下毒,若不是柳惜见横插一脚,已成了事。 梅渡言将白珍托付于柳惜见之日,柳惜见曾问过他要行何事,但梅渡言并未相告。若不是后一日柳惜见偶然得知梅渡言暗藏砒霜,便也要任梅渡言与车怀素同亡了。 柳惜见既知梅渡言的计策,念着昔日梅奇晚对自己的救命之恩,决意保住梅渡言。但一来不知梅渡言何时下手,二来靠言语劝说未必能劝得住梅渡言收手,因此便在车怀素面前揭发梅渡言私藏砒霜,好歹可使梅渡言免吃砒霜,保住他命。让那矮个报官,意在使梅渡言远离车怀素,叫他免受车怀素二番毒害。 也是在危急中陡生计策,那日柳惜见在河沟镇的药铺中,得知梅渡言藏有砒霜,心念转动之际,忽想到既不能有毫无破绽的法子,那用个破绽百出的法子又有何不可,遂有了这以砒霜迷惑敌人,以白眉针伤敌人之法。先使车怀素疑心,叫她为抓自己现行甘愿做戏,自己趁她做戏不能妄动之时贴近她身,用柳子慕的毒针伤她。 因知车怀素武功远胜自己,与她打斗难近她身,在她全神防备之时,用白眉针打她那是难上加难,便只能趁她不想动弹之时下手,勉强一试。柳惜见与车怀素相处几日,知她喜看别人败落的笑话,车怀素若知自己要下毒,她多半会等得自己将毒下了,假装作中毒,等自己从她怀中拿“销肌丸”的解药时,反手制住自己,再加折辱。她预先想了车怀素知道自己投毒后的反制之举,便未将制敌之关键放在砒霜上,反是将全副身心放在用白眉针偷袭车怀素一事上。可是叫车怀素不想动弹的法子,所想到的便是让车怀素玩一回猫抓老鼠,将自己当做鼠,让车怀素这猫亲身下场来做戏捉拿自己,她有了玩心,方见时机。 因想到这法子,柳惜见才买了一包砒霜带在身上,揭破梅渡言计策后,做了个投诚之人,先引车怀素疑心提防。此后引来捕快,再行些疑怪举止,叫车怀素发觉自己用心不良,一样的怀了投毒之心,引得车怀素防备心思全在这一明面儿的毒药上,亲自下场抓自己投毒的确据,因此照样是装模做样的在饭碗菜锅中放毒。柳惜见料想车怀素若见了自己往饭菜中放毒,要么当场抓拿处置,要么怀着“陪你玩玩”的耍逗之心假装中毒,待自己要取解药时再发难。若是前者,便只能与她厮拼周旋。若是后者,便有时机接近她身,相近之时,用毒针伤她更容易得多。只要制住车怀素,那拿解药便容易了。 柳惜见没想到的是,车怀素亲去药铺问过自己买了什么药。不过,也正因此,越发让车怀素断定柳惜见并非真心归投。初始,柳惜见揭破梅渡言反叛,而后突然间便屈膝求药归服,如此只是让车怀素疑心。车怀素静心细思后,想到无故便有捕快来船上带走梅渡言,带捕快来的矮个和柳惜见抓回的高个无故都不见了踪影,思及此二事,觉得不对,便叫了自己手下人去查。她也真有自己的神通,不单在药铺问得了柳惜见买砒霜一事,还将那矮个和高个拿住了逼问,得知果然是柳惜见叫他们报的官,因此便不信任柳惜见。 只是车怀素知柳惜见在万古山庄颇得常泽夫妇器重,她又有夺取龙首刀之心,若有柳惜见在内策应,便容易许多,是以不想就此杀了柳惜见,照旧将她留在身边,待得柳惜见计谋败露后,恩威并施,叫她真真心心诚服,给自己办事。这才将自己一个叫“王诚”的手下安排上了船,途中好有个帮手。 柳惜见雇船当日,渡口上的船已被车怀素他们驱走,只有王诚一人的船停岸,柳惜见因此便雇了他的船。那王诚本也是身怀武艺之人,只是他藏的颇深,不露一点自己会武的迹象。柳惜见初时还真没瞧出他会武,倒是晨间登船时,搬东西上船,柳惜见递了一小袋米给他,发觉他只右手上有茧。 柳惜见早几日和前一位船家闲谈时,听那位船家说起过,跑船的人双手掌舵,很是伤手。她忽惊觉过来,若是常年掌舵的人,左右手并用,那该两手都有茧才是啊。这人只右手上生茧,与常不符。问起那王诚撑船多少年时,他却答已十余年了,柳惜见知他言假,便留上了心,暗中窥查。白珍落水后,柳惜见出言问救治之法,意便在试探。后来看他待车怀素的神情,柳惜见这才瞧出些端倪,她本想迟两日再下手取解药,但见车怀素在身旁安插了自己人,知车怀素已疑心上了,她又担心自己身上的毒,还担心梅渡言寻不到白珍着急,这才急着施行心中盘算的计策。 柳惜见、车怀素二人各有所图,却又有重合之处,车怀素早知柳惜见买了砒霜,便防备着砒霜之毒,却如何也想不到她竟借用柳子慕的毒针。柳惜见帮厨时,车怀素寻了由头上岸隐伏,是真见了柳惜见撒药之举,心中更想柳惜见便是要用砒霜毒自己,因此并没将饭菜真吃下去,看时机差不多便假装中毒倒地,等着柳惜见往自己怀中掏摸解药,再将她擒拿。 却不想柳惜见暗藏别计,竟不先去取解药,而是用毒针刺伤自己。及至柳惜见点了自己穴道,她心忽惊,只是柳惜见点穴手法颇快,自己又一时大意,防备时已是不及。 柳惜见本在想到底要不要往饭菜中放砒霜,但怕放了砒霜误伤自己与白珍,便大了胆子没放。她施行计策前心中惴惴,原也没想到事情进展如此顺利,还想,若是偷袭不成,那便将车怀素拖入水中,凭借自己水性瞧能不能将她制住。但车怀素先入为主,断定柳惜见便是要用砒霜谋害自己,存着戏耍柳惜见的心思,误入柳惜见迷局,这反增了柳惜见许多便利。也是柳惜见摸准了车怀素脾性,又兼着几分运气,这惑敌之际才使得成,不然中途倘或有一丝差误,那也是个满盘皆输的下场。 第143章 忙中失散 白珍虽不知此事端详,但也看出柳惜见乃是用毒针伤人。此际车怀素无了还手之力,白珍知只要柳惜见无害自己之心,那便能脱离苦海,当下道:“柳姑娘,你要怎生处置我?” 柳惜见闻言,先是一怔,继而一笑,道:“你放心,我不会伤你的,我把你送回去给梅大哥。” 白珍喜极欲泣,道:“当真?” 柳惜见点点头,车怀素粗声道:“梅渡言,只怕早化成灰了。” 白珍大惊,道:“师父你说什么?” 车怀素强笑道:“昨儿我派人去烧了河沟镇的牢房,梅渡言死在里头了。” 白珍心上如被戳了一刀,“啊”的一声尖叫便晕死过去。柳惜见忙将她抱起,恶狠狠瞪着车怀素,道:“你如意了?”言罢,便抱了白珍进船舱去,将她放在地铺上,掐了掐她人中,又喂她喝了些水,白珍方才悠悠转醒。 她一醒来,便娇颦垂泪,道:“只剩我一人,又有什么趣儿。”柳惜见伏在她耳边低声道:“你放心,梅大哥没事,牢房着火前我已把他救出去了。” 白珍双目有了神采,正想开口问是真是假,柳惜见伸手按住她嘴巴,朝舱外努努嘴,白珍明白她是怕车怀素等人听见,若梅渡言活着的消息泄露出去,那小郑国人必要再加迫害,当即住了口不问。 柳惜见走到舱外,拿出三瓶从车怀素怀中取来的药,一一倒在手中瞧了,只见一种为黄色药丸,一种为红色药丸,一种为黑色药丸。她实不知哪种是解药,问道:“前辈,这三种药,哪种是‘销肌丸’的解药?” 车怀素道:“哼,我以为你要放砒霜毒死我,早把解药扔了!” 柳惜见笑道:“前辈胜券在握,适才还有心力与晚辈做戏呢,定是觉此局胜定了,如此自信,怎会把解药扔了。何况这是你牵着晚辈鼻子走的东西,怎舍得轻易扔了。”她口上虽是这么说,却也怕车怀素在解药里动了手脚,便道:“只要你告诉我哪种是解药,我便帮你解你的毒。”她身上可无“白眉针”的解药,但此时为保命,只得唬人了。 车怀素道:“本公主要你死!” 柳惜见晃到那船家一旁,道:“这位大哥,你要看着你们公主死吗?” 那船家双目微动,道:“黄色药丸是解药。”此时白珍也从舱里出来,道:“我也听梅大哥说过,那‘枯骨散’的解药是黄色的小丸。”柳惜见更无怀疑,自己服下一粒黄色药丸,又拿了一粒与白珍服下。 那船家道:“你……你该给咱们公主解药了!” 柳惜见从自己怀中拿出一只青瓷瓶,倒出一粒白色的小药丸,塞进车怀素口中。那药丸是宫唯配来治她剑伤的,她一直收藏怀中,此时为安定那船家心绪,便将自己的伤药给车怀素服了。 柳惜见服下解药方落定了心,长舒一口气,仍将车怀素和那船家的哑穴封上。自己展开轻功带了白珍上岸往来路行去。 寻摸行了一个多时辰,柳、白两人甚觉口渴,但河水浑浊,二人皆不想饮用河水。忍渴行到了一处村庄,两人找了口井打水喝。白珍许多事情想不明白,方才柳惜见施展轻功快行她怕柳惜见说话泄力,便一直没问。这时得了闲,才问道:“柳姑娘,你一会儿和梅大哥为难,一会儿又救我,到底是为什么?” 柳惜见道:“我并没真想和你还有梅大哥为难,只是那日到了河沟镇,你和车怀素都上岸去了,梅大哥找到我,要我把你带去龚夫人和展大侠那儿,还说他会帮我们弄到解药的。我一听不对,他干嘛好端端的把你托付给我,自己干嘛不带你去。” 白珍静思片刻,道:“他……他存了死志。” 柳惜见道:“是啊,我那时问他要作甚,但他没说,后来车怀素回来,我便一直没时机问他。那天晚上,车怀素离岸去了,没在船上,我看梅大哥的神情好丧气,倒像是更盼着车怀素回来似的。直到第二日,你从船舱中拿出一包盐,梅大哥匆匆忙忙把那盐拿去,我看他的神情很是古怪。也好在我从你手里接盐的时候撒了些在袖子里,我便把撒的盐收起来,寻个由头到药铺中问了,大夫说,那是砒霜。” 白珍叹一声气,说道:“梅大哥对车怀素总还有师徒之情,他要是杀了车怀素,心里怎过意得去,自然也是要以死相偿的。” 柳惜见道:“我那时只怕梅大哥立马便动手,那可真救不了他了,便是他一时还不下毒,车怀素常待在船上,也没时机劝梅大哥收手另想别法,就是劝他,也未必能劝得动。想来想去,只好揭破他心思,虽然免不了被车怀素虐打,但好歹可以叫他不吃砒霜。” 白珍一思,道:“那天,车怀素要杀梅大哥,忽然就来了捕快把梅大哥带走了,难道那些捕快来,也是姑娘你的手笔?” 柳惜见道:“是啊,要是没人拦车怀素,梅大哥说不定真会被她打死。车怀素一路来都很少上岸,可偏偏到了河沟镇上岸上的很勤,我便猜河沟镇上有小郑国的人,她上岸定是见他们去了。车怀素自己可是真正的逆贼,要是听到有人来抓捕逆贼定会思量行事,只要官府的人抓的不是她,她便不会动手,把自己和同党牵扯进去。梅大哥一时担上逆贼的名被官府拿走,便可脱了车怀素掌控。以梅大哥的身手,想从官兵手中逃脱不是难事。” 白珍听到这也松了口气,口念“阿弥陀佛”。隔了片刻,复又问柳惜见道:“那……车怀素说他们后来放火烧了牢房,你……你真的把梅大哥带出来了吗?” 柳惜见道:“你放心,着火前我已把他带出来了。我看梅大哥被带走时晕了,怕那些官兵趁梅大哥晕着给他锁上了,那他想逃便难了,又怕官府对他用刑,便趁车怀素不在的时候上牢房把他救出来了,不过我带他出牢房时他还没醒,我把他安置在河沟镇外的千佛寺里了。” 白珍流下泪来,道:“柳姑娘,你当真没骗我吗?我……我一时真分不清你是好人坏人了。” 柳惜见道:“我这回真没骗你,咱们这便回千佛寺找梅大哥。” 白珍欣喜应了一声,又问了她如何让车怀素中了毒针一事,柳惜见大略说了,却没说那毒针的真名和来历,也没说给车怀素服的解药是假的。 两人没再多歇,柳惜见仍回到河岸边,沿着河岸行路,她将白珍挟在腋下,展开轻功疾行,至天色将曙之时,终于赶到河沟镇。再行往镇外,到得天明之时,两人已来到了千佛寺外。 柳惜见去寻住持,住持接见二人,却说梅渡言醒来便离了千佛寺。白珍问起梅渡言去向,住持只道:“梅施主说他要去寻她未婚妻子,往哪里去老衲却不知了。” 柳惜见道:“大师,我临去时要你嘱咐他的话,你可和他说了。” 住持道:“老衲也说了,可梅施主冷笑几下,说柳施主你不可靠,便走了。” 白珍神色尴尬,柳惜见知梅渡言误解自己,却也没多说什么。 柳、白二人无法,只得出了千佛寺,往河沟镇上去。白珍知道梅渡言平安,心中已是大慰,一时寻不到他,也算不得大事了。 柳惜见到河沟镇只想打听梅渡言消息,可又恐被车怀素手下人盯上,自己便和白珍改做了男装,前去各处客栈、酒肆、渡头、马市打听梅渡言下落,可连过了两日毫无消息,白珍不禁担忧起来,便是柳惜见,心中也隐隐不安。 到了第三日上,柳惜见带了白珍赶赴远安县。那远安县中有一“行空帮”,势力遍布四面的六个县,行空帮平日里仰靠万古山庄,因此与万古山庄向来和气。柳惜见因庄上事务,常和行空帮中人打交道,与行空帮帮主赖若飞也相熟。如今寻不着梅渡言,柳惜见便欲上行空帮找赖若飞帮着寻人。 到了远安县城,柳惜见带了白珍直奔赖府,递上名帖后,两人不多时便被引入府中与赖若飞相见。 赖若飞虽年长柳惜见十余岁,却与她同辈,柳惜见以“大哥”称呼他。柳、赖二人寒暄几句后,柳惜见便陈明来意,道:“赖大哥,小妹今日来是有事相求的。” 赖若飞道:“妹子你遇到了什么难事,可是还被那车怀素追着。” 柳惜见吃了一惊,道:“赖大哥你也知道此事吗?” 赖若飞道:“昨日我才接到常庄主的信,信中说你被车怀素挟持走了,要咱们江湖朋友留心你的下落,适机助你脱困呢。” 柳惜见心中甚是感激师父的照护,喜道:“原来是这样。” 赖若飞又道:“今儿一早,帮中有个从北边回来的兄弟还说,金家花钱雇了好多江湖人来杀你,常庄主他们又下了令,凡是伤了你的,来日万古山庄定叫他家破人亡。这事在北边已经传遍了,好多被金家利诱的人怕常庄主,都已收手了。” 柳惜见道:“怪不得这两日我身边清静许多,没了人来搅扰。” 赖若飞微怔,道:“哎,妹子,我还以为你今日来是哪个不长眼的受了金家挑唆跟你过不去,你一时应付不了来找我这个大哥呢,难道不是?” 柳惜见笑道:“不是,这两日倒没人来跟我为难了。”她顿了一顿,说道:“小妹几日前被车怀素抓去,被她逼了吞服‘枯骨散’。” “枯骨散”这毒赖若飞自是听说过的,也知这毒的邪恶处,听了柳惜见话,不由得变了脸色。却听柳惜见往下说道:“车怀素有个与她不和的弟子梅渡言,这梅渡言的未婚妻子白姑娘也被逼了服这毒药。”说着指了指白珍,道:“这便是白姑娘。” 白珍起身向赖若飞行了一礼,赖若飞还礼。 柳惜见续道:“这位梅少侠为了取‘枯骨散’的解药,将我和白姑娘支开,和车怀素大斗一场,后来他得了解药,派人给咱们送了来,我和白姑娘身上的毒这么便给解了。只是后来我们回去寻梅少侠时,找他不着,四处打听,只有人说见过他,却不知他真正的下落。白姑娘是一个弱女子,想寻梅少侠更是难,这两日我和她东奔西跑再没半点梅少侠的消息,这才想着叫大哥发动你手下的人,帮我们打听这位少侠的下落。” 赖若飞明白柳惜见来意,点了点头。 柳惜见道:“我总是受了梅少侠之惠,便想帮帮他和白姑娘,只是能之所限,如今倒要来劳烦大哥了。” 赖若飞哈哈笑道:“妹子这么说可就见外了,你往日帮大哥的还少吗。行空帮别的没有,人却是有的,你放心,找人这事包在我身上。” 柳惜见道:“多谢大哥了。” 白珍也跪下向赖若飞拜了一拜,赖若飞扶之不迭。 第144章 祖上故旧 求援一事得成,柳惜见又道:“另还有一事,我一会儿写封信给师父师娘报平安,烦大哥派个人帮我送信回万古山庄。” 赖若飞道:“这事啊便是你不说我也会办的。” 几人当下闲谈一阵,赖若飞便叫夫人给柳、白二女安排了住处,柳惜见两人便在赖府住下。白珍苦等梅渡言消息,整日里郁郁,柳惜见不时开解,偶尔也会带了白珍到远安县城中逛逛。赖若飞的一对儿女好武,柳惜见住在赖府,二人便常缠着柳惜见指点他们武艺。柳惜见被闹得无法,便只得与他们一处习武,从旁指点。 等了三日,这日柳惜见与白珍正在用中饭,赖若飞忽进来道:“妹子,那梅少侠有消息了。” 柳、白二人俱喜得从凳上跳起,白珍问道:“他在哪?” 赖若飞顿了一顿,道:“我得的消息不大好,梅少侠给人抓走了。” 柳惜见和白珍齐声道:“什么!” 赖若飞道:“我让探得消息的兄弟来和你们说。” 柳惜见道:“好。”她侧头向白珍看去,见白珍摇摇欲坠,将她扶了坐在椅子上。赖若飞派人去传了那探得梅渡言消息的弟子来,同那弟子道:“你把你得来的消息告诉柳姑娘。” 那弟子应了赖若飞一声,便转面对着柳惜见,说道:“我在河沟镇那里打听到,梅少侠被一伙人带到大青山去了。” 白珍“啊”地叫了一声,道:“大青山,那不是……”柳惜见忙回身截住她,问道:“那是什么地方?”她此时背对赖若飞等人,不住给白珍使眼色,白珍晓其心意,转口说道:“大青山,是梅大哥仇人的家乡。” 赖若飞不知当中内情,道:“仇人的家乡,那更糟了。” 柳惜见心下思量,不过多时,又问那弟子道:“这位大哥,你怎生打听得梅少侠下落的。” 那弟子道:“在一处赌场。” 柳惜见眉头轻皱,那弟子仍在道:“小的那日手痒,到河沟镇一家名叫‘日进斗金’的赌场中赌了两把,后来内急,去找茅厕时便听有个人说‘那姓梅的送回去没有’,我一听见这个‘梅’字,便留心起来。后来听另一人说道‘已按吩咐送回去给主子处置了’,我本还要再听,可一时有人见了我,叫了一声,说话那两人回头见我,面色就不和气,我只说找茅厕,他们给我指了路我便走了。后边想想不妨查查这赌场,当天夜里,我便叫了兄弟去那赌场里暗访。这一去才知,那赌场里藏的都是高手,咱们后边拿住了赌场里的两个人来逼问,才知我白天里听到那两人说的‘姓梅的’,就是梅渡言梅少侠。” 白珍惶恐不定,问道:“梅少侠怎么落到了他们手里?” 那弟子道:“梅少侠到河沟镇找一位白姑娘,便被他们拿住了,听他们口气,他们头上的人对梅少侠很是痛恨呢,要抓了梅少侠去惩治!”那弟子尚不知适才问话的女子便是白珍,自顾自地说了。 白珍扶额落泪,柳惜见再问道:“他们将梅少侠带到大青山去了吗?” 那弟子道:“是。” 柳惜见道:“何时走的?” 那弟子道:“五日前。” 柳惜见一算时日,正是自己和白珍回到河沟镇那日。当下又道:“大哥可知带走梅少侠之人的姓名?”她怕自己问的不明白,又道:“就是押送梅少侠去大青山那几人的姓名。” 那弟子道:“已经打听出来了,有三个人,一个叫宗世超,一个叫米台楼,一个叫庞博。” 柳惜见咬唇点头,道:“那这伙人的来历,大哥你们能瞧得出吗?”其实柳惜见知抓走梅渡言的是小郑国人,只是怕小郑国那些人的身份被行空帮弟子看出后,自己行动受制,或再被人顺着查索暴露了自己身份,那便难了,因此便在这时问清楚。 那弟子回道:“我没甚见识,看不出他们使的是什么武功招式,那两人咱们也没护好,在回远安的路上,他们被人杀了。” 柳惜见面上显愁,心底却松了口气,问道:“什么人杀的他们?” 那弟子道:“不知道,杀他们的人发毒针过来,咱们没见着凶手的面。” 赖若飞道:“他们已把那两人的尸体带回来了,现正在府里呢,妹子你要不要去瞧一下。” 柳惜见道:“那也好。” 白珍起身道:“我也去。”柳、白二人同了赖若飞及那弟子去往别室,一推门入室便见两具尸体直躺在担架之上,鼻青脸肿,可想行空帮中人为了让二人开口已给他们用了刑。 白珍胆小,不敢多看,后自从屋中出来。柳惜见和赖若飞研讨一会儿,不得究竟,也出了房来。赖若飞道:“他们中的毒针我已找人去验了,要知道针上是什么毒,还要再等一会儿。” 柳惜见同赖若飞道了谢,白珍将柳惜见拉到墙角,问她道:“这可要怎么办?” 柳惜见拍了拍她手臂,低声道:“有我呢,我会把他救出来的。”也没多说别的话,走回去同赖若飞道:“大哥,事成了这副局面,我也坐不住了,要去外面探探讯。” 赖若飞道:“我派几个人给你,好做你的帮手。” 柳惜见婉拒,只叫赖若飞放心。她原想将白珍留在赖府,可白珍执意不肯,最终只能将白珍带上。赖若飞送了两匹骏马给二人,二人出了赖府,柳惜见先往城中一家兵器铺里买了一把长剑,再策马赶往河沟镇。 两人行了一天一夜方至,到河沟镇时已是午后。柳惜见欲先往“日进斗金”赌场再打探一回,便找了一家客店先安置白珍,自己寻路去了赌场。 她并非真赴赌局,便直接寻了一无人的角巷,从外纵入赌场后院。进得院中,尚可闻前场人声嘈杂,柳惜见抬眼看那赌场是三层阁楼,见在底楼常有人来往,便纵身上了第二层楼。她于此地不熟,一路小心避让,到了西面一间屋前,听得屋内有人道:“远客来此,何不进来一叙。”这声音听去,甚是苍老。 柳惜见心中打了个突,心道:“已有人瞧出我的行藏了。”正想到此处,她所立的窗格上倏地飞出一粒黑棋子来,柳惜见闻声急袭而来,忙侧身闪过。 她知自己行踪暴露,也不再躲藏,道:“阁下既要我进屋相见,何不开门。” 过得片刻,听得屋中响起足音,再过一时,那扇木门“吱呀”一声打开,柳惜见步入屋中。一进门,便见正堂之上一老一少相对而坐。老者金衣金履,头束金冠,下颌生着花白胡子,气度庸华。那少年白衣胜雪,容若新月,看去亦是不凡。门旁还站得有一梳着双髻的小丫头,容颜秀丽,想来便是她为自己启的门。 柳惜见一步一步踏进正中,离了那金衣老者半丈多远时,拱手道:“冒昧打扰,还望见谅。” 那金衣老者转目向柳惜见瞧来,打量她半晌,说道:“咱们这小地方,近日怎么总有人来,不过今日来的方有个人样人胆。” 柳惜见道:“晚辈见识浅薄,还不知前辈怎么称呼。” 那金衣老者道:“你不认得我,我却知道你。”说到这,双目精光大盛,接着道:“柳惜见,是吧。” 柳惜见一惊不小,片刻后静定心神,道:“是,晚辈柳惜见。” 金衣老者眼中闪过一丝阴霾,缓缓道:“倒像是有能伤长公主的人。” 柳惜见心念急转,又再细瞧了金衣老者的面容,与车怀素有几分相似,望一眼他的服色,心中猜到了此人身份,便脱口道:“车鼎空。”车鼎空是小郑国掌权的君王,也是车怀素的弟弟。 金衣老者微微一愕,随即恢复神色,道:“我倒忘了,你也曾是小郑国人。” 柳惜见知自己所猜多半不错,道:“陛下是知道我要来,特留候在此的么?” 金衣老者站起身来,道:“柳惜见,寡人可不是为了等你留在这的,不过,你来了,也好,正可以给长公主报仇。”这人正是车鼎空,他闻说车怀素被柳惜见暗害一事,便连日赶了来,正遇上赖若飞派人来赌场中探讯。因车怀素之事未了,便留身于此,直至今日。他武功虽不及车怀素,但身旁的那白衣青年却不是庸辈,柳惜见跃上阁楼时的轻微动响便被他知觉了,他听有人来,当即给车鼎空使眼色,那粒黑棋子也是他所发。 柳惜见此来本想确证梅渡言被抓一事及当中的诸细端,却不想遇到车鼎空,当下转过无数念头。 那双髻少女回到车鼎空身后,不时用眼睛向柳惜见瞧来。 车鼎空道:“柳姑娘到这来,是为了何事?” 柳惜见道:“我看着这赌场的招牌很吉利,便想来试试手气。” 车鼎空道:“那怎地不到前面去,那才是赌钱的地方。” 柳惜见笑道:“前面的怎够,我听说赌场中的毫局一般设在暗处,便来瞧瞧这后面有没有豪赌之局。” 车鼎空道:“你身上带了剑,这样又是何意?” 柳惜见道:“输赢难定,到了没钱的时节,可以用剑做抵押呀。” 第145章 对敌中毒 车鼎空道:“果然好伶俐的一张嘴。”言罢,捡起棋盘上一颗白棋,道:“寒歌,拿下这小丫头,给长公主出气。” 那叫寒歌的白衣少年倏地起身,柳惜见眼前寒芒一闪,当下也拔出剑来。寒歌一剑当面劈来,使的竟是一招“千岩一素”。这是谭家剑法中的剑招,此时被外人使了出来,柳惜见颇感困愕。她斜身避过,以万古山庄剑招迎敌。 寒歌后面接连所使俱是谭家快剑,柳惜见与他拆了二十余招,不由得暗暗心惊,心道:“这人使我家的剑法倒比我自己使的好,也好,可以瞧瞧他如何用这些剑招的精妙。”她自己一人习练谭家剑法无人指点,于剑招中的一些精微处便不能参悟。这时见寒歌使出的一些剑招与自己所悟似有不同,却更近剑谱中的要关口诀,因此便想看个明白。 柳惜见一面御敌一面观览剑招,一心二用,而对面又是个劲敌,一不留神便被寒歌剑锋刮到手臂。一痛之下,警心大起,当下全神对敌。再拆了三十余招,柳惜见渐觉难以抵挡,心道:“这皇帝身旁的真不是一般人啊,我往日可不是自大了。” 两人的兵刃碰撞声已引来旁人,柳惜见耳中听得有人上楼来,心思脱身之计。辗转到门墙边,将门关上。柳惜见瞥了那双髻少女一眼,将剑锋横转,向她指去,寒歌一惊,急道:“玉尘闪开。”忙挽剑过来斜拨开柳惜见长剑。柳惜见眼望不远处桌上的一只花瓶,一脚踢去,那花瓶落地摔成几瓣。 寒歌荡开柳惜见攻向双髻少女玉尘的剑后,柳惜见仍不罢手,用剑鞘向那玉尘脑袋插去。寒歌知道柳惜见武功不弱,便是用剑鞘也能致玉尘于死命,当下出剑刺向柳惜见肩头。 柳惜见沉肩避开,便在此时,寒歌忽听得疾风破去之声,这声是向着车鼎空而去。寒歌斜眼一看,只见一碎瓷直冲车鼎空飙去。原来柳惜见用剑鞘击向玉尘时,引去寒歌心神,脚下便踢起一片碎瓷,袭向车鼎空。 寒歌一见有瓷片向车鼎空急飞过去,魂都惊散了,忙纵身出去,用剑撞开。他身法奇速,竟后行先至,将那碎瓷撞开。惊魂未定,寒歌乍觉自己颈边一片冰凉,却是柳惜见在他救车鼎空的当儿,飞身跟了过来,趁隙将剑架在他颈边,制住了他要害。寒歌想不到柳惜见也有如此轻功,心道:“这丫头果然不能小看。” 无可奈何之际,寒歌看向玉尘,只盼她从后攻向柳惜见,使得柳惜见回救,自己有暇脱困,但玉尘僵直立于墙边,一动不动,寒歌明白过来,她已被柳惜见点了穴,正想到此处,只觉自己身上的几处大穴一麻,身子便是想微微一动都不能了。寒歌双目忽地睁大,暗暗叫苦,看着先前被柳惜见上了闩的门,听着门外同伴急来的步音,心道:“这女子好心机,把道都阻断了。” 车鼎空抓起棋盘,挥向柳惜见,棋子散落一地,黑白流错。柳惜见用剑鞘将那棋盘压下,同一刻,出剑向车鼎空鬓边削去,一缕星星白发轻轻飘落。 此时屋外有人拍门道:“主上,安否?” 车鼎空道:“有个不知死活的丫头闯进来。”外面众人一听这话,便有人踹门。 柳惜见大叫道:“你们再敢踹门,我便杀了车鼎空。” 门外静下,柳惜见正与车鼎空拆招,不一时,门外有人道:“姑娘是什么人?” 柳惜见道:“我是梅渡言的朋友,来这便是想问问你们把他带到哪儿去了!”话到此处,她也已制住了车鼎空,点了他穴道。 门外人喊道:“寒歌,怎地不护主上。” 柳惜见道:“他护不了了!” 门外人听不见寒歌答话,也知寒歌要么已死要么受制于敌,当即说道:“梅渡言,他叛师背主,咱们还不知他的下落,也正抓拿他呢。” 柳惜见“哼”地一声,说道:“我若不是知你们有他的消息,怎会找到这来,你何必骗我。再不说实话,我可要不客气了!”柳惜见突然“啊”的一声尖叫,门外人耸动,柳惜见道:“叫玉尘的那小丫头已被我杀了,你们再不告诉我梅渡言的下落,你们主上可就保不住了。”她假充玉尘叫唤一声,好让门外人以为玉尘当真遇险,惹他们心忧,说出梅渡言下落。 门外人本来都认得玉尘的声音,但此时看不清门内情形,人情急之下的尖叫声又不易分辨,一时还真被柳惜见蒙骗过去,以为玉尘真被柳惜见杀伤,更担忧起车鼎空安危来。有人便道:“姑娘不要伤咱们主上,梅渡言那厮已被咱们带回大青山去了。”这人料想屋里敌人既认得“车鼎空”“玉尘”,那她定是对小郑国有所知晓的人,便想大青山她或都知道,说了也无妨,便直言说出。 这人说罢,又问道:“主上,可安?” 柳惜见道:“他没事!”话才说完,忽听侧旁的窗外风声涌来,柳惜见斜目看去,见窗外隐有黑影晃动,知敌人绕了道从窗后攻来,当即拉了车鼎空让开,才退没两步,只听得“嘭”的一声响,窗裂棂碎,木屑四迸,一人紧跟着从窗外跳了进来。 此时柳惜见已避开,窗外来的人倒没余地伤她。窗上的断木飞散,打到寒歌后颈。柳惜见提起车鼎空挡在自己身前,才去看进来那人,只见他五十左右年纪,一脸络腮胡子,虎目含光,身材魁然。那人进来,一见车鼎空被柳惜见挟制,便道:“想活命,便放了你手上的人。” 柳惜见道:“那叫找死!” 那人伸指去解寒歌穴道,柳惜见带了车空鼎到窗边,探头往窗外一望,见外面是片院子,院子下还有五六人弯弓搭箭守着。柳惜见喊道:“下面的人,把箭收了,不然我用你们主子挡箭。” 外面院中一干人面面相觑,屋中寒歌穴道一解,便提剑走上两步,柳惜见有车鼎空在手,也不惧,喊道:“喂,下面的人,我带着你们主子跳下了。”说罢,将身斜纵,跃出窗户。 院中人看出柳惜见手里提的是车鼎空,人人将弓箭放下,柳惜见跃到院中一晾衣的绳上,寒歌也已跟着下了来。柳惜见抬眼向楼上破窗看去,见那络腮胡子大汉和玉尘一起立在窗边。 她提了车鼎空跃到院墙之上,见寒歌也要纵上,说道:“寒歌,接稳你们主子。”言毕,将车鼎空向他掷去。 寒歌忙伸手接住,柳惜见趁此时机跃出院墙之外。墙外是条小巷,她直从院墙上跃过小巷到了邻墙。墙内又是一间大屋,她正欲从那墙上再轻行向前时,身后两支羽剑射来,柳惜见闻风而避,一纵上了大屋的房檐。忽地一人从檐廊下纵上,柳惜见后退几步,踏碎屋上几片青瓦。那人使出连环七星掌向柳惜见攻来,交手间,她已看清这人容貌,一字长眉,方面高鼻,两颊削瘦,年纪看去已过花甲,但精神气却甚佳。 原来这一院子也是小郑国人在河沟镇的巢穴,柳惜见事先不知,便往这屋里逃来。她和那老者拆了四五招后,便见那老者拿出一只旱烟袋,向自己出招攻来。柳惜见一看那旱烟袋,通体明黄,中间一节镶有白玉,白玉上有“西洮关”三个小字,忍不住叫道:“西门重觉。” 那老者罢了手,看向柳惜见,面上露出疑惑神色。 柳惜见就着这时机,伸剑鞘去点那老者穴道。老者回过神来,用旱烟袋打掉柳惜见剑鞘。延滞这片刻,寒歌已追了上来,柳惜见后退两步,归剑入鞘,使出摩冰掌向寒歌打去。寒歌陡遇她阴寒掌力,一时抵受不住,便要倒在房上。那使旱烟袋的老者忙去将寒歌扶住,柳惜见转身逃去。 使旱烟袋的那老者眼见不能分身追去,当即从腰上拿出两枚三棱金锥,向柳惜见打去。柳惜见此时逃得慌忙,将身一偏,躲过那两枚金锥。不料那老者的金锥与众不同。金锥乃是空心,内中藏有四根小针。金锥底面有一小机括,发出时按下机括,有一锥面便会掉落,射出四根小针。 金锥急射而来,风声极易听辨。柳惜见凭声躲过了两枚金锥,却没想到金锥中暗藏机关,背后被藏于金锥的两根小针刺中。她已知背后中了暗器,但情急之下只记得往前逃行,一时也没加理会身后的伤处。她怕车鼎空的人追来,不敢便回客店中,在河沟镇上绕了个大圈才回到客店。 一回到客店,便同白珍约略说了在赌场中所遇。因怕车鼎空的人追来,两人急急退了房便骑马离了河沟镇。 行出河沟镇不远,柳惜见胡忽觉头脑晕眩,胸中作呕。她如梦初醒,因急欲带白珍离开险地,一路只顾着逃,便忘了背后中的暗器,这时觉得不适,才伸手拔了背后暗器,一看是根比牛毛粗些的银针,针上沾的血迹是黑色,柳惜见一惊,勒马停住。白珍问道:“怎么了柳姑娘?” 柳惜见此时已无了力气,道:“我中了毒针。”话音低弱。白珍吓了一跳,正心乱无措之际,见柳惜见身子一歪,从马背上倒栽下来。 白珍忙下马去查看,到了柳惜见身边,见她一只脚尚羁悬在马镫上,将她脚从马镫上脱下,轻轻唤了两声“柳姑娘”。 柳惜见听见白珍呼念,睁开眼来瞧了一瞧,隐隐约约见到白珍面庞,但眼皮沉如千斤,只想合上,白珍的呼声渐渐细不可闻,眼前一黑,再没了知觉。 第146章 敌友难辨 柳惜见觉面上暖烘烘的,一睁开眼,金阳刺目,忙又把眼睛合上。背脊后硬邦邦的,随手一触,尽是土粒,她这才知觉自己躺在地上。一手撑地起来,勉强睁开眼来看四面情形,只见自己处身在一条被雨水冲出的断壑之中,两面是隆起的土坡。自己身后有棵不知名的小树,此时树影便在树脚,柳惜见抬头一望,看日正当中,知道此刻午时前后。沟壑两旁生得有矮木杂草,此时秋尽冬初,两坡上的草木枯黄,一副衰败景象。 她细细回思昨日之事,猛然记起白珍来,当下起身顺着沟壑下端走去,叫喊道:“白姑娘。”脑中兀自眩晕,行出一阵,忽听身后有脚步声传来。柳惜见一喜,回头叫道:“白姑娘!”待见到身后之人面貌,却不由得敛容肃静,原来身后来的人不是白珍,乃是昨日在赌场中见过的玉尘。 柳惜见静了片刻,蹙眉道:“你怎么在这?” 玉尘后退两步,说道:“这说来话长,姑娘你身上的毒还未拔清,先坐下说吧。” 柳惜见道:“和我一起的那位白姑娘呢?” 玉尘面容亲善,道:“她取水去了。”说着,手往柳惜见后边指去,又道:“那上面有一口小泉,她到那儿打水去了。” 柳惜见瞧了玉尘一眼,口中叫道:“白姑娘,你在吗?”她叫喊之际,怕玉尘从后偷袭,仍面对玉尘不动。连喊了两声,才听有人回道:“柳姑娘我在这。” 柳惜见听得那声音真是白珍的,循声走去。玉尘跟在她身后,柳惜见行步之际,不忘防备玉尘,耳中一直听着身后动静。 行出一小程,白珍便提了水囊迎面过来,面含喜色,道:“柳姑娘,你终于醒了。” 柳惜见道:“咱们怎么到了这?”说着,眼前又起金晕,天地打起旋来,白珍看她身子不稳,忙将她扶坐在阴凉处的地上,这才道:“昨儿你在路上晕倒,我好不容易吆喝得马儿跪下,把你掀上马背,想回去找大夫。可牵着马没走多远,便有十几个人追过来,个个凶巴巴的,一见了你便要下杀手,是玉尘姑娘出来打跑了他们,才把你救下来的。” 柳惜见看向玉尘,道:“是你们的人要杀我吗?” 玉尘点点头。 柳惜见头痛起来,捏了捏眉心,道:“那你为何要救我,如此一来,你不是也叛主了吗,车鼎空他们会放过你么?你不怕么?” 玉尘垂下头去,叹了口气,方道:“怕,可我无牵无挂……,不,我牵挂的岌岌可危,我一个人救不了他,除非是和你一起。只有把他救出来,那我便是死也无怨了。” 柳惜见一手撑着脑袋,略一思索,道:“你说要救的人,是梅渡言吗?” 玉尘笑道:“柳姑娘,你真的很聪明啊。” 柳惜见眉目一转,道:“可你为何要救他?” 玉尘脸上一红,双手搓着膝盖,结结巴巴道:“我……我……”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柳惜见看她曾暗暗向白珍瞧去,心下了然,便道:“你对梅大哥有情。” 玉尘虽低着头,瞧不全她面,但柳惜见看她一张侧脸连同耳根都通红,微微一笑。过了一会儿,道:“姑娘,可你知道么?梅少侠另钟情于别人。” 白珍心中五味杂陈,看了柳惜见一眼,颇不自在,右脚动了一动,将脚下带潮的泥都磨翻了出来。 玉尘回柳惜见的话道:“我知道,梅大哥的心上人便是这位白姑娘。” 柳惜见道:“你知道他心里有别人,还愿背叛主子去救他么?这值吗?” 玉尘仰起面来,道:“只要能救得他,我做什么都值。” 白珍此刻只恨自己不会武功,没法为梅渡言出一点力,隐隐还觉自己输了玉尘许多。 玉尘望着柳惜见道:“柳姑娘,你不也为梅大哥冒了奇险,为的是什么?” 柳惜见笑道:“你们放心,我不会同谁争的,我救梅大哥,只是为了报偿从前他父亲对我的恩德,没别的私情。” 玉尘道:“便是有私情那又如何,没什么见不得人的。” 柳惜见半抬起一只手来,道:“哎,我不是梅渡言,你这话留着对他说去。” 白珍道:“那也要先找回了他人,才有处说啊。” 柳惜见道:“白姑娘,你早知这玉尘姑娘的心意了吗?” 白珍道:“昨儿我便问过她了,不过万事都等梅大哥回来再说吧。” 柳惜见道:“玉尘姑娘,昨天我从赌场出来后,你家主子便派人来追拿我了吗?” 玉尘道:“倒不是他吩咐的,是咱们抢着来的。主子被你挟持,他口上虽不说,可心里是有气的,咱们一干做奴才的不敢等他发话,便带了人来追你,主子他也赞同了的。” 柳惜见又道:“你在你们主子那儿当的是什么差?” 玉尘道:“我和寒歌一样,都是主子的贴身侍卫。” 白珍大奇,睁大了眼睛问道:“女侍卫?” 玉尘道:“嗯,不过也只有我一个女侍卫。” 柳惜见却只想着寒歌,问道:“寒歌的剑法很好,我在江湖上也同不少人交过手,要是论起高低来,与我同龄的人里,他武功是最好的。哎,他的武功是小郑国里的人传授的么?” 玉尘道:“是啊,寒歌是武学奇才,几次比试,都拔得头筹,这才被主子挑中。” 白珍道:“姑娘你也被选中做皇帝的贴身侍卫,武功也是极好的吧。” 玉尘道:“比起寒歌来可差远了,我还比不过柳姑娘呢,昨儿被她制的死死的。” 柳惜见道:“你是知道我为梅少侠而去,有意相让吧。” 玉尘道:“还真不是。” 柳惜见想起寒歌使的是自家的剑招,问道:“寒歌的武功是谁教的?” 玉尘道:“是咱们国中的一位大人,修狐修都督。” 柳惜见心道:“原来是他。” 玉尘道:“柳姑娘,咱们还是想想怎么救梅大哥吧。” 柳惜见道:“我现今想不出法子,头晕得很。”又道:“昨儿最后和我过招的老头子是谁,我便是中了他的毒针才成了这样子。” 玉尘道:“那是咱们国中的一位将军,西门重觉,这老将军和那修将军都是主子很信重的人呢。” 柳惜见心又道:“果然是他。” 柳惜见道:“我的毒,是玉尘姑娘你解的吗?” 玉尘道:“是,我正好知道西门重觉那毒的解药。” 柳惜见起身向她作了一揖,道:“多谢姑娘。” 玉尘道:“柳姑娘客气了。” 白珍只挂念梅渡言,问道:“玉尘姑娘,你们到底把梅大哥带去了哪里,是想怎样惩治他?” 玉尘道:“梅大哥意图谋害长公主,主子震怒,要将他带回国枭首示众。” 白珍听了,手中水囊都拿不稳。柳惜见拍拍她手,转问玉尘道:“可知何时行刑?” 玉尘道:“要等主子回去以后。” 柳惜见道:“这便好。” 玉尘道:“你中了西门老将军的毒针,最少也要再休养一日,方能好转。” 柳惜见确是觉得难受,三人便再歇了几个时辰,待柳惜见身子略好,便赶去大青山。出了沟壑,柳、白二人依着玉尘指点的路,骑马向西行去。马只两匹,柳惜见和白珍同乘一骑,玉尘自乘一骑。晚间,三人到了一处村庄,向一户庄农借宿。柳惜见趁玉尘去洗浴的时节,向白珍问起昨日玉尘相救自己二人的详情。 白珍道:“我牵马往回走,一下子前面来了十多个人拦住路,里面也有玉尘姑娘,他们一见马上是你,便举刀朝你砍来,我根本拦不住,玉尘姑娘这时从马上飞起来,提起你身子,一脚踢飞砍向你那人。那伙人见玉尘姑娘反水,为首的问她道‘你做什么’,玉尘姑娘道‘我……对不住了,张副将,这人,我不能让你杀了’。那张副将气色不大好看,又道‘这可是危及过主子的人,你保她,是什么意思’。玉尘姑娘回道‘我便是不能让她死’。那张副将又道‘姑娘,你可是主子身边的人,怎么反过来要救外面的贼子,可别是起了反心吧’。玉尘姑娘道‘不,不是,这人是我失散的姐姐,我不能让你杀了她,求副将回去,在主子面前代为陈请’。” 柳惜见听到这,道:“我可没有什么失散的妹妹,玉尘姑娘这是骗那副将了。” 白珍道:“是,我后面问她,她是这么说的。” 柳惜见道:“那后来怎样?” 白珍道:“张副将听了玉尘姑娘的话,回道‘我是听主子和上头几位将军的吩咐行事,他们要我杀了柳惜见,我便只能杀她,姑娘要给她求情,自己去吧’。玉尘姑娘又求了那张副将几句,他始终不肯放过你,玉尘姑娘一急,便不管了,和他们动起手来。只是他们人太多,玉尘姑娘不是对手,还受了伤,后来玉尘姑娘杀了张副将,才慑住余下的人,挑了时机带你我离开。” 柳惜见听罢,沉吟不语。 白珍道:“柳姑娘,你是还疑心玉尘姑娘吗?” 柳惜见点点头,道:“听你说来,是她救了我,可我没亲见当时情形,不见他们交手的轻重招式,难辨这姑娘是真心还是假意。” 白珍道:“那你怎还会跟了她来呢。” 柳惜见道:“小郑国藏于深山之中,朝廷寻了多年也没能剿灭,不容易寻得他们落脚的地方。要是没人带咱们去,咱们未必能找得到梅大哥。大青山从这去,是往西边,她带的方位倒是不错的。” 白珍道:“柳姑娘,我不懂江湖和朝堂上的事,你经历的这些比我多,后边要怎么行事,我听你的。” 柳惜见道:“咱们这几日的饭食,不要让她经手……”正说到这,忽听外面传来犬吠之声,柳惜见忙住了口。 第147章 半途遇难 外间犬吠不停,柳惜见与白珍听了一阵,又听门外有人呼那主人,两人闻得主屋中有人开门出来,喝了狗儿一声。接着便听到主人与另一人说起话来,说的是收庄稼一事。柳、白二人听无异事,等那主人回屋去,便接着方才的话说起来。 柳惜见道:“总之,这几日,咱们的饮食小心在意些便是了。” 白珍点点头。柳惜见又道:“白姑娘,你从前可听梅大哥说起过这玉尘姑娘么?” 白珍道:“没有,梅大哥只说起过他师父和车飞琼。” 柳惜见暗忖:“这玉尘只是单相思,梅大哥不在意她那不提也是合情。”再一想,心中又道:“眼下还不能断定她说的便是真话,或者单相思都不是。” 白珍看柳惜见迟迟不语,问道:“柳姑娘,你想什么?” 柳惜见道:“白姑娘,那你可问过玉尘姑娘,她和梅大哥处得怎样。” 白珍脸现愁惨,道:“我昨儿便问过她,听她口气,他们还很亲呢。”柳惜见道:“如何个亲法?”白珍回过脸来瞧她,泪眼汪汪,柳惜见“呀”的一叫,忙拿袖子给她拭泪,口说道:“我不是要气你,只是想问得明白些,好想她用心。” 白珍也举袖擦泪,哽咽道:“她说她和梅大哥一起长大,餐餐一起吃,日日一处玩,一同习武念书,练字练琴。” 柳惜见道:“我当有什么呢,寻常的同窗师兄妹也是这样的,不见得就有私情。”她身子向白珍倾近,道:“白姑娘,梅大哥肯为你舍生,这还不足说证他对你的情吗?” 白珍道:“可若他对别人也这样呢?” 柳惜见笑道:“别人,你是说玉尘?”她仰头瞧着屋顶片时,道:“梅大哥既然是这么个混蛋,不如咱们不去救他了。” 白珍跳起身来,道:“柳姑娘,人还是要救的……他……” 柳惜见哈哈大笑,道:“要救么?不救好些,若回来了,伤心的岂不是你。” 白珍道:“只要他回来,旁的另说。” 柳惜见将她拉了坐下,道:“你说救那便救吧。” 白珍道:“柳姑娘,我们可连累你了。” 柳惜见道:“你这样说可就见外了。”静默一阵,柳惜见道:“白姑娘,我此前是想把你安置在河沟镇的乡下,自己去救梅大哥的,可昨儿得罪了小郑国的人,我怕你独个儿留下会遇险,又有玉尘在身边,越发前途难测,今儿便带了你一起赶路。可要上小郑国去救人终究不是件易事,你不会武功,一来不能护自己,二来也给我多添累赘,我想等往前行到甘州时,将你留在一位朋友家,等我救了梅大哥回来,再带他去寻你,你说这样可好?咱们也还要躲过玉尘才去呢。” 白珍也知柳惜见此是为己虑想,思量一时,道:“柳姑娘,你想的周到,只是为了我和梅大哥已麻烦你多回了,这次更是险难重重,生死难料。你便让我随你同去吧,到时若是真的没法子救人,那你便回来吧,我自个儿陪梅大哥死在那边便是。” 柳惜见心中大动,道:“你可不许有这个念头,当日梅大哥为了叫你活下来,自己犯险要吃砒霜,宁死了也要保住你,如今你好好的活着,怎么又有死的念头,不是辜负了梅大哥一片苦心么。” 白珍垂泪道:“梅大哥是要我好,我知道。可他若去了,我怎还有心思活下去,我和他,是生生死死都要在一处的,便是死,我也要离他近些。” 柳惜见难解难评,半晌憋不出一句话来,心只道:“这算什么事嘛,我何必送你去死。” 白珍道:“柳姑娘,这趟无论如何,你都要带了我一同去。” 柳惜见面露为难之色,白珍直跪下地来求恳。柳惜见踌躇片刻,心中渐有了计较,便答应她所求。 不一时,玉尘洗沐回来,柳、白二人转说别的话。次日,众人早早起身,同那户人家买了干粮便启程。行了大半日,路过一市镇,三人在镇上用了饭,又到马市添了一匹马,日夜不停往西赶去。一路来,柳惜见细察玉尘行止,倒也没甚可疑之处。再过一日,几人到了绿山县,那马委实已是困顿不堪,众人只得在县城中投宿,让马歇养一宿。 白珍自那日柳惜见说小心饮食后,便一直操持几人的吃喝,这两日的干粮也是由她带着,未经玉尘的手。这日在店中用饭,一样的是她点菜。 菜一上桌,玉尘不禁叫好。原来菜中有一道河蟹,是玉尘最喜之物。白珍道:“要不是小二说起,我还不会点呢,想不到玉尘姑娘你爱吃。”玉尘一笑,便拿起那蟹来剥。柳惜见看还有道鸡蛋羹,脑中思绪回闪,忽生了一计。这一餐便多任着别的菜吃,那碗鸡蛋羹一点未动。白珍量小,只吃了一小碗饭便已停筷。柳惜见将别的菜吃了个干净,看玉尘也近饱时,道:“玉尘姑娘,还有碗鸡蛋没动呢,你也快吃。”说着,便用勺子去舀那鸡蛋。 玉尘摆摆手道:“不行,我吃不下了。” 柳惜见道:“这还满碗呢,不吃可惜了。” 玉尘摇头道:“我真吃不下了。” 柳惜见拿起那鸡蛋羹来,道:“我可也吃不了多少了。”笑了笑,又道:“总不能囤了去给梅大哥吃吧。” 玉尘笑道:“这哪能留到那个时候啊,都坏了。”说着,看向白珍道:“白姑娘可舍得让梅大哥吃坏肚子么。” 白珍面含微笑,正欲说话,忽觉一旁的柳惜见轻轻踢了踢自己脚踝,白珍猛然醒悟,心道:“柳姑娘是故意的。” 原来梅渡言吃鸡蛋会全身起疹子,这蛋他是吃不了的。柳惜见幼时常和梅家人一处,与梅渡言同桌而食那是常有的,故知晓梅渡言这一禁忌,白珍自然也知。玉尘日前曾对白珍说,她与梅渡言常常一处用饭,怎会不知梅渡言此忌。白珍想到此处,心中转喜,不一时,却又想道:“不过柳姑娘似乎也知道梅大哥不能吃鸡蛋,她是如何知道的。”心中虽奇,却没说出,桌上仍和玉尘说笑道:“我哪有什么舍得舍不得的,你们两个姑娘想拿去便拿去给他好了,何必扯上我。” 玉尘笑道:“柳姑娘,白姑娘不在意的,那你便拿这剩菜去给梅大哥吧。” 柳惜见道:“白姑娘说是这么说,到时她要是翻悔,我岂不是要遭殃。”说罢,心想道:“白姑娘你要是多拈酸吃醋几回,便能多从细微处探得玉尘是真是伪了。” 玉尘哈哈大笑,白珍轻捶了一下柳惜见,柳惜见这几日的疑难稍得宽解,心中也是欢喜。几人用过了饭,各自回到屋中。 柳惜见心想白珍多半要来寻自己,便将房门敞着。果然不过多时,白珍走了进来,两人避过玉尘去了客店中的后院,白珍低声道:“柳姑娘,你方才说鸡蛋的事,是不是有心的。” 柳惜见点点头,道:“你说她和梅大哥要是真那样亲,会连梅大哥不吃鸡蛋也不知道么?” 白珍道:“这是不是说,她在骗咱们?” 柳惜见道:“反正她说的话没那么真就是了。” 白珍道:“那这要怎么办?还要跟着她去吗?” 柳惜见道:“去的。”顿了一顿,又道:“我想不明白,她若是车鼎空派来的,又怎会救下你和我。方才一试,我敢说这姑娘和梅大哥交情绝没那么深。她的用意,便未必纯善。中毒那日车鼎空的人明明可以杀了我,她为什么要救我?若是她救我是有旁人指使,会是谁?”她说着摇了摇头,实在有许多无可索解之处。过了半晌,又道:“还有,我那日在赌场中制住她时,她一点反抗之机都没有,武功也太差,这样的人,哪够做皇帝的贴身侍卫。这人……真是有点不对劲儿。” 白珍道:“那还是随着她走,瞧她到底要做些什么吧。” 柳惜见道:“这话不错。”两人怕玉尘知觉,说到这便止了话,回入房中。 后一日,如常赶路。到了晚间,又遇一市镇,几人同样找了客店歇宿。次晨,几人买了干粮仍接着赶路。自出了那市镇,柳惜见便不时回头看去。白珍和玉尘问起她有何不妥,柳惜见攒眉道:“玉尘姑娘,你觉不觉得咱们后面有人跟着?” 玉尘微微一惊,往来路看了几眼,道:“没有呀。”白珍面色惊慌,道:“柳姑娘,后路真的有人跟着吗?” 柳惜见道:“我几次听到风声,可方才明明没有吹风。” 玉尘道:“柳姑娘你听的真切吗?” 柳惜见点点头,驻马立了片刻,她又道:“你们在这等着,我去后面瞧瞧。”说着,便见她身子纵起,离了马背,展开轻功朝来路上的荒草从中探去。 玉尘和白珍两人面面相觑,等了一阵,看柳惜见踏着衰草飞回。白珍忙问道:“怎样,有人么?” 柳惜见摇了摇头,面色轻快许多,道:“没见什么,许是我听岔了吧。” 玉尘道:“没人那便好。” 白珍也舒了口气。 柳惜见道:“咱们这便赶路吧。” 玉尘一点头,策马便行,柳、白二人随她之后。也不知行了多少时候,几人遇到一条河,便停了赶路,牵马去喝水,略做休整。 柳惜见洗了把脸,道:“我想去解手,你们等我。” 玉尘和白珍让她自便,柳惜见钻入河畔的林中。玉尘和白珍两人说着闲话,不过一会,忽听柳惜见惊叫道:“孟诗,吕山!”紧接着便有兵刃碰撞声,远处林中几只飞鸟惊散。 玉尘和白珍一惊,白珍叫了一声“柳姑娘”,便向声响处奔去。玉尘见白珍前行,这才跟去。两人没跑出几步,忽听一男子道:“柳惜见,这回看你往哪儿逃!”又听柳惜见道:“哼,没胆的家伙,只敢找人来替你出头!”又有一女子道:“你还咱们师伯叔的命来!” 玉尘听情形不对,一纵跃上树巅,但那林子甚密,站在高处也瞧不见人,这又跃下树来。白珍问道:“玉尘姑娘,见到柳姑娘人了么?” 玉尘摇头,耳听兵刃交撞之声不绝。两人只得又向前奔去,这时又闻“嘭”的一声巨响,伴有“咔嚓”“欻欻”的折木之声。 玉尘直纵朝前,再听得那男子道:“追!”后有女子回道:“是,师父!”玉尘眉头一皱,脚下更快,行不多远,便见一株巨木横斜在前,只是落下时被旁的树木挡住,主干没掉在地上,地面尽是残枝落叶。巨木断处有许多木丝立着,并非像是用刀剑砍断的。玉尘张头四望,却不见人影,她向那树干摸去,只觉触手处如冰块一样,再一细看,发觉树干上有一层薄薄白霜,忍不住道:“摩冰掌。” 白珍喘吁吁跑到玉尘身后,看了看各处,不见旁人,问道:“柳姑娘呢?” 玉尘摇摇头,二人相顾惊骇。 第148章 探知根底 白珍喊了两声“柳姑娘”,无人应答。玉尘围着那断木巡视一回,见一处地面的枯叶上有血迹残留,眉头更皱紧了几分。 白珍道:“玉尘姑娘,方才柳姑娘是不是喊什么‘孟诗’‘吕山’的,是他们抓走柳姑娘的么?” 玉尘道:“他们应当还没抓到柳姑娘,我听见有人说‘追’,想来柳姑娘逃掉了。” 白珍略略宽心。 玉尘道:“白姑娘,你知道孟诗和吕山是什么人么?为什么要和柳姑娘过不去,今早柳姑娘说有人跟在咱们身后,现在想来便是这叫吕山和孟诗的了。” 白珍道:“我听梅大哥说,吕山是徽州金门的高手,孟诗梅大哥没跟我说过,不过应该也是金门弟子。两个月前,柳姑娘所在的门派和徽州金门为了争一些东西,大打出手,柳姑娘杀伤了好多金门的人,金门弟子为了报仇,便一直想取柳姑娘性命。前阵子,他们还花钱请了江湖上许多人一起来杀柳姑娘,想不到没消停几日,金家弟子便自己出手了。” 玉尘微微颔首,道:“白姑娘,你在这等我,我去四面瞧瞧,看能不能寻到柳姑娘和吕山他们,要是寻着了,我也好帮柳姑娘。” 白珍道了声“好”,她心中虽怀疑玉尘,但此情景下无别的商议之人,自己又不会武功,倒只能盼着玉尘寻回柳惜见了。她在那断木下等了半日,方见玉尘回来,但只见她一人,心中已知她没寻到柳惜见,暗暗失落。 玉尘神色严重,道:“白姑娘,我在这林子附近都寻过了,没见柳姑娘人。” 白珍只怕柳惜见在吕山手里遇险,一时惶骇自责,一手捧心,含泪喃喃道:“她若不是因为咱们,早几日回去和师长团聚,怎还会遇到金家人劫杀。” 玉尘不知她因何如此,只道:“白姑娘,柳姑娘吉人自有天相,不会有事的。” 白珍心下黯然,道:“但愿如此吧。” 玉尘道:“咱们去河边等她,要是她脱身回来,定会先回河边找咱们的。”白珍吁了口气,道:“是啊,我们回河边等等。”说罢,便和玉尘转身回往河边。 二人在河边等了有半个时辰,仍不见柳惜见回来。玉尘道:“不行,我再回林子里找找,白姑娘,你在这等我。” 白珍道:“我也去,咱们分头去找,这样找的地方才广。” 玉尘道:“你成么,这林子里可不好走。” 白珍急道:“都这时候了,还怕什么,走吧,若是她需人助,早一刻去寻她,那便早一刻救得人。” 玉尘颇不以为然,道:“你既然非要去,那也随你。” 白珍听她语气不善,心里有气,道:“咱们到方才的树那去,分左右去找,半个时辰后,要是还找不着人,便回到这来,再想法子,你看怎么样?” 玉尘思想片刻,道:“好吧。” 两人当即回到断木之地,各分左右寻去。白珍寻往右边,她怕自己迷路。一路上或堆石头做记号,或折树枝标记,遇有长草,便用劲踩出小径,好做辨认。她一面走一面叫喊“柳姑娘”,行不多远,一身白色纱裙上已沾了许多茅针。 寻摸过了一刻钟的功夫,白珍已喊得口干舌燥,顿步歇了一歇,忽听身后有声音道:“白姑娘,我在这。” 白珍惊喜欲狂,回头道:“柳……”才看到柳惜见,柳惜见便将手放在唇边,做了个噤声的姿势。 白珍看看左右,上前去拉住柳惜见手,低声道:“你没事吧,没受伤吧?” 柳惜见道:“我没事。” 白珍合十道:“阿弥陀佛,佛祖保佑。”她重携住柳惜见双手,道:“吕山他们被你引走了吗?” 柳惜见摇头,道:“吕山他们没来,方才你们听到的,都是我捣弄出来的。我信不过玉尘,特意想了这个法子探探她是敌是友。” 白珍“啊”的一声,诧道:“可是……可是我分明听到有三个声音,有男有女……”她明悟过来,道:“我怎忘了,你扮男子扮得很像,那要改个女子声音也没什么难的。” 柳惜见道:“我爹爹曾是口技艺人,我小时候和他学过变声易生之技,改男子声音对我来说不是什么难事。” 白珍笑道:“姑娘你真厉害。”她忽收了笑,道:“哎,可是还有兵刃打斗声呢,你怎么弄出来的?” 柳惜见将手上长剑反转一倒,剑鞘中落下两截铁剑,原来一把长剑已被折断了。 白珍道:“哦,你便用两截断剑互撞吗?” 柳惜见点点头,捡起自己断剑放归鞘中,道:“原本用嘴也能仿这兵铁交撞之声的,只是我一向只学人声,这别的声响仿的都不像,便只能用真剑来造势了。” 白珍嗔怪道:“你怎都不先与我说一声,害我急了半日。” 柳惜见笑道:“你别见怪,我是瞧白姑娘你斯斯文文,说句谎话脸也会红,恐被玉尘瞧出破绽,便未先同你言明。” 白珍道:“这无关碍,只要你没事,那便最好。” 柳惜见道:“说正事,我方才都听见你和玉尘说了,半个时辰后回去汇合。” 白珍道:“是,我是这么同她说的。” 柳惜见道:“我想,那玉尘若是另有图谋,该还有别的帮手。” 白珍道:“她是小郑国的人,要说帮手,只能是小郑国那些人了。” 柳惜见道:“不错,咱们若是不见了,她总会回去和她的帮手们禀报商议的,只要咱们跟着她,便能探知她们到底是什么用心。” 白珍道:“嗯,这我明白了,柳姑娘。” 柳惜见又道:“不过白姑娘,小郑国这次来的都是好手,去他们那儿探听消息若非轻功上佳难以成事,我想我一人去为好。我记得来路上有个村,我先把你带到那村里找户人家安置了,再回来盯着玉尘。你和玉尘约好半个时辰后汇合,如今我还有功夫送你到那村里的。” 白珍知柳惜见忧虑的不错,当即答应。当下,柳惜见便施展轻功带了白珍出那林子,两人到了大路上,便一路沿着来过的路行去。在大路上疾行半盏茶的功夫,柳惜见忽听前路有马蹄声响,听来竟有十余骑这么多。耳听马蹄声由远及近,柳惜见忙带了白珍窜入道旁的长草中,道:“前面来了不少人,先别说话。” 白珍点头不语,伏低了身掩在长草之后,心跳变得又急又快。过不多时,果见一群马压地飞来,搅起的黄尘续了一路。人马愈行愈近,白珍瞧了一阵,忽抓紧柳惜见手。柳惜见向她看去,只见她欲言又止,拍了拍她手,待得那些人过去,白珍道:“柳姑娘,方才过去的那伙人里,在最前头的那人,便是你中毒那日要杀你的张副将。” 柳惜见微吃了一惊,白珍又道:“我那日明明瞧见玉尘姑娘杀了他的。” 柳惜见道:“这回能断定玉尘姑娘骗咱们了。” 白珍道:“是啊,我真的太蠢。” 柳惜见道:“这不怪你,别人要骗咱们自然是想了千万种法子,防不胜防的。”柳惜见说罢,又道:“跟着他们去看看。”说着,抱起白珍,两人又返回林子那边去,一路远远跟在张副将他们身后。 眼见众人到了早先自己三人驻马饮水的河畔,忽地停下。柳惜见缓缓挨近,隐在一株树上,只听有人道:“这真是殿下的马,我见过的。”那张副将道:“这有三匹马,该是殿下和那两个丫头的。” 柳惜见和白珍看众人围着的是玉尘的坐骑,均想:“殿下,莫非这玉尘还是什么皇亲贵戚?” 静了片刻,张副将道:“可怎只有马,不见殿下人呢。” 人众中不知是谁,道:“难道殿下遇有不测。” 张副将厉声喝道:“住口!” 再无人敢说话。张副将下令道:“董诚志,艾中,你们两个带人,到左近去寻寻殿下,要是遇上姓柳和姓白那两个丫头,便避开。”说着,指了指右手边的林子,道:“咱们到那边等你们,你们要是见到殿下无恙,还和那两个丫头一块的话,就回来到那边去寻咱们。”他吩咐完,当即便有几个人往林子左边去。那张副将带了余人退进右边河岸的林中。 柳惜见和白珍等了多时,日头已渐渐西偏。柳惜见正等得不耐烦时,终于见张副将派去的几人拥着玉尘回到河畔。一人飞奔去右边林中,玉尘道:“等等,我亲自去见他吧,一会姓白的要回来,见着你们便不好了。” 柳、白二人相视一眼,又回过头去,见玉尘已同了张副将那些手下去往右边林中。柳惜见带了白珍暗暗跟随在诸人身后,待到了张副将处,见众人齐整如一,向玉尘下拜。 玉尘淡淡道:“起来吧。” 柳惜见听玉尘语气与这几日所闻的大不相同,威严冷漠,她眉头微耸,静待后文。 张副将道:“殿下怎会在此?又如何只有殿下一人?” 玉尘将手负在身后,道:“姓柳的被金家抓了,姓白的找她尚未回来。”张副将道:“殿下无恙,这是小郑国之幸。” 玉尘道:“你们这么多人,是要上哪去?” 张副将道:“禀三公主,大青山传讯来,有个朝廷大官闯进山里,要盗咱们布防图,如今尚未拿住,主上要咱们回去料理呢。” 玉尘道:“什么?”柳、白二人见不着她神色,但那语声听来冷寒。 第149章 房上窥听 孙副将不敢抬头,玉尘道:“那你们快些赶回去吧。” 孙副将道:“是。” 柳惜见埋头想道:“一个参与处置布防图的,怎会只是个副将……嗯,是了,副将这身份只怕也是假的。” 玉尘又问道:“父皇和姑姑他们到哪了?” 孙副将禀道:“主上和公主还在独养院。” 玉尘扬扬手,道:“行了,你们回去吧,这儿的事,本宫自会应付。” 孙副将迟疑片刻,道:“属下留两个人护卫殿下。” 玉尘道:“不必,你身上担子不轻,把人都带去吧!” 孙副将告谢起身,领着手下人众去了。玉尘也回到河岸边,柳惜见带了白珍移身到她身后不远处的一株高木上,隐伏于枝柯密叶之中。 两人见玉尘在岸边徘徊,不时向林子里看去。时刻一久,玉尘便坐不住,返往林中。柳惜见携了白珍纵跃在树巅,远远跟随玉尘。只见玉尘是往白珍先前找寻柳惜见的径道行去。白珍做了许多记号,又在长草中踩留了足印,玉尘这一路追迹而去,倒是便易。 待到了足迹尽处,玉尘左右四顾,叫喊几声“白姑娘”,只听见回声远远散去,哪里有人答应。白珍和柳惜见藏身在她身后的树上,互瞧了瞧。 玉尘又叫了几声,不见应答,将手中的剑往地下一抛,便抚额垂头。柳、白二人知她此刻定是烦闷非常,但既知晓玉尘背地里弄鬼,也无一点同情之心。 见玉尘立地半晌,捡起自己长剑,便回身来。柳、白二人匿在暗处,又一路随她回到河边。柳惜见总远远跟着玉尘,见她驱走自己和白珍的坐骑,骑了自己马便往来路行去。 白珍看她走远,道:“她是回去,不是往前边去的。” 柳惜见道:“跟着她去。”说着便抱了白珍随行。一路只见马蹄扬起的黄尘,如此追随倒也容易。行了一个多时辰,柳惜见气力不继,慢下许多。她原说要先安置了白珍再跟随玉尘去,但后因跟了孙副将一行人,便接着见到玉尘,此时若离了一刻只怕失了玉尘踪迹,是以再无时机安置白珍,只得一直抱了她追踪玉尘。如此负荷而行,时刻一久,便渐渐支持不住。 白珍也觉出柳惜见抱持自己同行太过吃力,遂道:“柳姑娘,你将我放下,自个儿去追玉尘姑娘吧,我便在这等你。” 柳惜见觉如此也好,落下地来,环顾四面,见此地偏僻,把白珍一个美貌姑娘留下她实不放心,说道:“往前再走一阵,看有没有好点的地方。”说罢,仍旧抱了她前行。 不多时,两人又见玉尘一人一骑遥遥在前。约摸行了三四里,白珍见道下的南瓜地里有几棵油桐树,道:“柳姑娘,要不你把我放到那里的树上去吧。” 柳惜见顺她目光瞧去,也觉可行,当下便抱了她往那油桐上纵去,寻了一足能容人的枝杈,将白珍放坐其上。又将自己的剑给她,说道:“虽断了,剑刃还是锋锐的,你留着防身,等我回来。” 白珍接过那剑,只觉颇沉,将剑收了,同了柳惜见道:“你小心。” 柳惜见应了一声,便即离去。她落地后,调匀气息,这才重新入道,追索前行。此时只她一人轻身赶行,容易得多。行出不远,便又见玉尘。待得天色暗下,她便敢挨近玉尘。行过几人昨夜投店歇宿的市镇,玉尘岔往西边到了镇外一庄上,这便驻马停下。到了庄门前擂门,不多时便见庄内有人开了门。 门内人见是玉尘,忙下拜行礼,玉尘道了句“平身”,便步入庄院之中。庄门前悬了两盏灯笼,柳惜见可看明那门前匾额上书的是“独养院”三字。她见玉尘进了院子,便也纵行入院。她知此处是车鼎空等人的落脚之处,忆起前几日去赌场时,车鼎空身旁高手众多,此时也不敢大意,一纵一步均是屏息静气。 眼见玉尘一路进去,见了她之人一一拜服,柳惜见心道:“这人是公主,那该是车鼎空的女儿了?” 那独养院中植有许多花木,柳惜见要藏身倒也容易。见一弓腰老者引着玉尘进了一间偏房,柳惜见跟了上去。到房门前,寒歌迎了上来,携住玉尘手,两人一同进屋去。 柳惜见看那房院前后左右四面皆有两人守卫,要伏在窗外门外窃听那是妄想。她仗着自己轻功绝佳,趁着风吹树梢“簌簌”作响之际,从一棵高木上径纵往房顶之上。那些在房外守的均是车鼎空手下的侍卫,拳脚功夫厉害内功却不甚强,因此柳惜见掠空飞来,守在外的一众侍卫均无察觉。 柳惜见只怕被屋内的寒歌听出动静,因此下落时分外小心仔细。且喜此时风动树叶,房内又有一扇窗户未关,风吹之声传入屋中,盖过柳惜见落在房顶上的轻微响动,屋中人纵有像寒歌这样的高手,也没听出屋上来了人。 柳惜见听得屋内人行完了礼,车鼎空便问道:“玉儿,你怎地回来了?” 玉尘道:“父皇,柳惜见她们好似知觉了我话里有假,撇下我一人走了。今儿到了顺甸河,柳惜见说要去解手,谁知她去不久,忽就听见她喊什么‘吕山’,接着便有打斗叫骂声。我和白珍到时,便不见了柳惜见。那林子里有棵树被打断了,应该是柳惜见用摩冰掌打的,树上起的有冰霜。” 此时,一人道:“你也太大意,该跟着她一块去呀。”柳惜见一听这声音,不由得大惊,说话这人,竟是车怀素。 那日车怀素中了毒针,柳惜见给的解药是假,本以为车怀素已毒发身亡,哪料如今她尚在人世。先前听玉尘说起姑姑,她还只当是车鼎空带了其他皇妹来,绝没想到是车怀素。她不知的是,当日她和白珍走后不久,便有一只船北来,正巧那船上的都是武林中人,便设法救下车怀素主仆。 柳惜见正自狐疑,又听玉尘道:“姑姑,解手这些寻常小事,我不好跟去呀。只是我听她叫嚷时,林中明明还有别人的声音答应她,一男一女,不像是假的。后来见白珍也是焦急得很,不像作假,我便没多在意,和白珍分头寻柳惜见去了,可是后来白珍也不见了,我才知道自己受了欺。” 车怀素道:“我便说那丫头狡猾得很,你江湖经验不足,怎斗得过她。” 静了一阵,听车鼎空道:“罢了,只要皇儿你平安无事便好。” 玉尘道:“多谢父皇宽宥。” 车怀素道:“玉儿,你再将柳惜见她们如何避开你的事说说。” 玉尘当下又将林中所遇各事说了,车怀素叹了口气,道:“哎,那什么吕山、孟诗说不准是柳惜见早买通了伏在林子里帮她做戏的呢,你呀,真是太大意。要不是你父皇需人护卫,这事真该叫驸马去。” 车鼎空道:“驸马,你瞧柳惜见她们可还拿得住吗?” 听得寒歌道:“父皇,她们要救梅渡言,自会设法找上大青山的,咱们到时再拿了她们也不迟。” 柳惜见心道:“原来你还是驸马呢。” 车鼎空道:“长姐,早该在柳惜见闯进赌场那日便将她杀了,你又不让。” 车怀素道:“陛下,柳惜见这人还有大用,将她杀了可惜,等从她口里套出万古山庄的秘要,夺了万古山庄的几座矿山和龙首刀再和她清算旧账!” 尘玉道:“那白姑娘呢,照原定的,只要四日便能回去,那时正可把白姑娘献给了赵松臣。可如今她和柳惜见不知哪里去了,她们也未必便会在四日内上大青山去,要是迟了,岂不是惹赵松臣不快。” 柳惜见一听,不由得大怒,那赵松臣并非小郑国人,而是当今朝廷的一位统军大将,与李允然之父向来政见不合,柳惜见多听李允然提过。此时再听尘玉说什么将白珍献与赵松臣,她便知车怀素、车鼎空一干人要用美色去贿赂当朝的官员,暗暗忖道:“你们还干这样的事呢!”转念一想,又想道:“哦,梅大哥多半也是因这才和车怀素撕破脸的。” 听得屋内车怀素说道:“先寻两个姿色不错的宫女送去,和那姓赵的陪几句不是,等拿到白珍再送她去。” 玉尘道:“是,姑姑。” 车怀素又问道:“玉儿,你和柳惜见一起这几日,可曾从她口中探得什么?” 玉尘道:“没有姑姑,那丫头精得很,我一问到万古山庄的事,她便嘲嘲笑笑,把事揭了过去,我要是问的勤快,怕被她察觉,便不敢再问了。” 车怀素道:“唉,你们都是在宫里待惯了,心思不如他们常跑江湖的深,你是这样,飞琼也是这样。好不容易养出个梅渡言,却跟我离心。” 柳惜见暗道:“你自己丧德泯良,还怪别人了。” 车鼎空道:“长姐,咱们小郑国还有旁的能人,你何必为那小子伤心。” 柳惜见纵是见不到诸人,也将眼一横。 车怀素道:“如今,只能等柳惜见她们到了小郑国再捉拿了,明儿派个人回去,要他们盯紧些,一见柳惜见和白珍便给我拿住了,除了别伤性命,别伤白珍的脸,旁的莫留情。” 听得寒歌应道:“是,长公主。” 车怀素又道:“驸马,派人去徽州夺龙尾剑一事怎样了?趁如今金家的高手们不在,可要撵紧了行事。” 寒歌又应了一声是,柳惜见想道:“你还真有抢夺龙尾剑的心思哪。” 玉尘又问道:“父皇,我在道上遇着张大人他们了,听他说有人要盗布防图,是怎样一回事?” 车鼎空道:“萧朝皇帝派人来盗咱们的布防图,便是为这咱们才急着赶回去,好在没让那人得手,是杜大人派人来报的信。如今只有一件难事,那盗图的人没拿着,让人不放心。” 玉尘问道:“盗图的究竟是什么人?” 车鼎空道:“那人的同党临死瞧喊了句‘李大人’,只知道他姓李,旁的还不知呢。” 车怀素不知捶了什么一下,敲出一声响,阴沉着声道:“也是他们无能,这时候还没抓到人!” 底下众人絮聒不停,忽听得有人报道:“主上,西门将军求见。” 第150章 向敌而行 听得底下车鼎空道:“宣。” 通报那人应了一声,不多时,便闻有脚步声入屋,后听有人道:“臣西门重觉恭请皇上圣安。” 车鼎空道:“免礼。”又听得西门重觉起身之音,车鼎空道:“爱卿深夜前来,有何事奏。” 柳惜见便听西门重觉将小郑国的事一件件报来,她听得明白,只是与己无关,也不在心。后车鼎空一一做了处置。柳惜见等了小半个时辰,西门重觉方禀完了事退出。她凝听屋中动静,车怀素、车鼎空众人所言皆不再与自己和白珍相干,却又怕他们后言会谈及,因此一直栖伏屋上,直等屋下人散了,柳惜见方离了那独养院。 此时夜已深,柳惜见大半日未吃东西,腹中饥饿,本想买些吃食,只是那市镇甚小,夜市不盛,她走通了街,也不见有卖吃的。无奈,只得溜去了昨儿投宿的店,摸到厨房,拿了几只烧鸡和几个温热的包子,留了几十文铜钱,这便拿着吃的走了。 沿道而去,到了白珍藏身的树下,柳惜见道:“白姑娘,我回来了。” 听得白珍在上喜道:“你可回来了,这夜里总听见夜猫子叫,怪怕人的。” 柳惜见道:“我回来了,你别怕。”又道:“我带你下来。”说罢,飞身上树,抱了白珍下来。两人在那树脚填饱了肚子,白珍便问柳惜见探得什么消息。 柳惜见将自己在独养院听到的事都说了,连车怀素要用她去贿赂朝廷大官一事都未曾隐瞒,白珍气得身子发颤。 待柳惜见叙说完各事,白珍道:“柳姑娘,咱们不认得去大青山小郑国的路,要怎么去呢?” 柳惜见道:“我这两日想了想,也不是全无法子。我从前听师父说,冈州的西秦宗已和小郑国勾通在一处,来往甚密,西秦宗里该有人认得去小郑国的路。咱们先折去冈州,抓一两个西秦宗里认得路的人,让他们带咱们去便好。” 白珍拍手叫好,道:“姑娘你便是想到了这处,才摆脱玉尘的么?” 柳惜见道:“是啊,身边有个不明不白的人,我总觉不舒坦,这又有了可解的法儿,还不让她滚蛋。” 白珍笑了一笑,道:“没想到玉尘竟是金枝玉叶。”她知梅渡言与玉尘并非真的亲密,心中欢快,言语亦畅然许多。 柳惜见叹道:“她这金枝玉叶是朝不保夕的,也不知尊荣富贵何时便散了。”白珍也知小郑国中人如今已非正统,心想柳惜见所说倒也不错,只听得柳惜见又道:“朝廷已派人去盗他们的布防图了,想来战事不远,我瞧小郑国是翻不了身的,梅大哥要尽快脱身,才避得过这场变祸。” 白珍于这些事本不关心,但此时听柳惜见提到关乎梅渡言之处,也用心思虑了半日,才道:“柳姑娘你说的很是。” 柳惜见又道:“小郑国没了,对你和梅大哥来说倒是好事呢。我原先怕救出梅大哥后,小郑国的人不会放过你们,还是会满天下追杀。要是小郑国没了,车怀素他们都没了,那便无人和梅大哥为难了。” 白珍又喜得直点头,心内更多服了柳惜见一分。 两人都觉此地离车怀素一干人过近,便说好了夜间行路。且幸这一日是十六,近满月,月色甚佳,将一条道照得明亮。柳惜见养足了神,便挟了白珍展开轻功赶路,只累时停歇一会,一路走走停停,这一夜竟也行出六十余里。天明时分,两人困乏已极,撑着到了一草市之上,用过饭后,买了两匹劣马,接着赶往冈州。 到了大的集市,柳、白二人方换了好马。连日连夜里赶路,过了两日,两人已到了冈州城中。入城后,柳惜见先给自己和白珍改做男装,后仍是先寻客店安身,到了日暮时分,柳惜见留了白珍一人在客店中,自己出去了。 白珍知柳惜见是去擒那什么西秦宗的人去了,一直难安,便不曾睡下。也不知过了几时,她听得柳惜见房中有动静,起身去叩她房门。过得一阵,听柳惜见在屋中道:“外面是你么?” 白珍道:“是我。” 柳惜见将门打开,白珍进了去。此时并未点灯,漆黑一片,过了一阵,白珍才见地上有个黑影挣扎动弹,白珍道:“这是……?” 柳惜见半笑道:“这是给咱们带路的。” 白珍喜道:“你拿住了?” 柳惜见“嗯”地答应一声,又捏了捏白珍手,道:“龚姑娘,明儿一早你便去退房,我带了这人从后门走,你退了房后到后门寻我。” 白珍听她叫自己龚姑娘,愣了一愣,想她自有她的用意,便道:“是了。”两人没再多谈,西秦宗的那人便留在柳惜见房中,白珍回了自己客房歇息。次日,天尚未全明,柳惜见、白珍便已起身,柳惜见取了马在客店后门等着,待白珍退了房一到,两人便即骑马带着西秦宗那人离了冈州。 那被柳惜见擒来的西秦宗弟子名叫阙喜,是西秦宗宗主阙东儿的侄子,柳惜见溜进西秦宗,打听得阙喜常被派去给小郑国人送年节贺礼,因此便擒了他来带路。生怕阙喜耍弄聪明潜逃,柳惜见便给他服了“销肌丸”,叫他受制于己。柳惜见也不以真实身份相告,化名唐二玉,便连白珍,也用了假名“龚纯”。 那阙喜知道自己身中“销肌丸”之毒,心中害怕,倒也老老实实给柳、白二人带路。途中,柳惜见问那阙喜,小郑国是何等样子。阙喜道:“也和咱们外边的一个大城差不多,依山傍水,四面用城墙围着。” 柳惜见让阙喜大致绘了小郑国城的图景来瞧,见城中有四道门,问道:“四道门,哪道容易越过。” 阙喜摇头道:“都不容易,他们的城墙原本便高,城门不单有人把手,每到夜间,守城士兵还在城墙上拉起一道护城网。” 柳惜见道:“什么护城网?” 阙喜道:“便是一种像渔网样的东西,听说那是用一种叫‘天玑雪蚕’吐的丝编成的,网子极轻极薄,夜里在远处是瞧不出来的。那网也有五六丈高,拉在城门之上,那便更高了。纵是轻功再好,没有落脚借力之处,你也上不去。一落脚借力,网子一动,那势必要叫守城的人发觉。” 白珍听罢,道:“唐姑娘,以你的轻功,也上不去吗?” 柳惜见摇摇头,道:“我曾听家里人说那城门是两丈多高,要是再加上那网,岂不是得有八九丈那么高,丝网又是轻软的东西,很难借力,若无坚实的借力之处,我上不去。何况那城门上还装有各样暗器和机括,听说是什么毒箭毒水、碰上了真不是玩的。 阙喜道:“哎,你还知道这!”柳惜见心中甚烦,也不去理会阙喜。 白珍瞧着阙喜道:“你不是骗人吧,有哪个城的城墙上还要拉上网的?再说什么天玑雪蚕,都没听说过。” 阙喜两手一摆,道:“你不信,那我也没法了。” 柳惜见攒眉思想片刻,道:“倒未必便是假,龚姑娘,你记得那日在大阳河上,车怀素和我太师叔打斗时用的白丝网吗,便是极轻极薄的,可直接藏在她袖子里,那网能大开大合,不定便是那什么天玑雪蚕丝编的。” 白珍也想极有可能,只是这下更知强闯入城难,不由得发起愁来。 阙喜所说本不假,只是实在也怕给外人指路惹车鼎空怪罪,见她二人愁眉不语,便想让她们知难而退,遂比划着说道:“你们可知这网是用来防什么人的?” 柳、白二人无人理他,阙喜微觉尴尬,一会又道:“小郑国有个比戴大将军更牛的谈止谈大将军,那武功可不比江湖上的什么狗屁司马徽、常泽他们差,谈将军从前可是小郑国的顶梁柱,戴大将军都是他带出来的,可惜后来这人叛国,长公主怕他回去报复,他功夫又太高,那些网和毒水便是用来防他的。你们武功再高,也比不上这位谈将军吧,我看两位姑娘不如趁早收手吧。” 柳惜见怒目道:“你说话小心些!不然我便把你扔到那网上!” 阙喜也不知自己哪里说错了话,见“唐二玉”面色不善,当下闭了口。 柳惜见一面赶路一面想着入小郑国城门的法子,这日,路过一叫通崖集的大市镇时,柳惜见便问阙喜道:“你们平日里给车怀素、车鼎空他们送礼都送些什么?” 阙喜道:“金碗银碗、玛瑙翡翠、珍珠玉器、胭脂水粉,各样都有。” 柳惜见道:“往年这个时候,你们可会送礼去大青山。” 阙喜道:“除了年节,平素里也兴送去的,这倒不用挑时候。” 柳惜见道:“那送礼去时是你自己单个儿去还是有人和你一起?” 阙喜道:“我平素送礼去都是带着人去的,礼物多便带四五个人,少的话带两个三个。” 柳惜见问道:“你送礼去,车怀素、车鼎空他们会召见你么?” 阙喜道:“年节时会,若是平日,便不召见了,只让太监出来应付。” 柳惜见道:“你认不认得一个叫梅渡言的?” 白珍在旁听柳惜见问话,已知她要以送礼为名混入大青山,这会儿听他提起梅渡言,却又不明白了。只听那阙喜道:“认得,他从前常跟在长公主身边的,只是这几年少见了。” 柳惜见没再问,照阙喜所说在那市镇上买了好些金银玉器,又寻了一古董店,预备买些古玩字画。在那店中挑了几幅古画并几件古玩,在柜台付账时,偶一瞥眼,见着一绘着古松云气的白瓷瓶。柳惜见心中一动,忙叫店家拿了那瓷瓶来瞧。 一入手,翻转底面来瞧,见底面款识便是“列松如翠”,柳惜见一见之下喜难自禁,拿着那瓷瓶笑了半日。那店家同柳惜见说明了这瓷瓶底细来历,柳惜见特寻了烛火来映照,验那瓶光下可见松影,一验是真,当即买下那瓷瓶。只是她怕救人打斗时将瓶毁了,付了账后仍将瓷瓶交由店家代管,只说自己几日后来取。路过兵器铺时,又给白珍买了匕首和袖箭防身。后再买了茶叶、笔墨纸砚等物及各样胭脂水粉,这才离去。 第151章 宫内探讯 行了两日,几人便到了大青山左近。 阙喜道:“咱们到了这便不能骑马上去了,里面林子又密,又四处有小郑国设下的陷阱,还是走路去妥善些。” 白珍道:“那咱们带着的两大包袱珠宝怎么运去?”长途携带箱子不便,是以他们路上购得的珠宝、古董等物均用包袱装着,由三人各负一份。 阙喜道:“咱们驼过去,到了林中一叫‘望春崖’的地方,有小郑国的车队,到时再请了他们帮着运便是。” 柳惜见道:“咱们今儿先不去,今晚你领我去小郑国城外瞧瞧,看是怎样个情形,要是强闯不进去,那明日你便以送礼为名,带了我们进去。” 阙喜哪敢说不,只道:“我听姑娘你的。”柳惜见、白珍二人近日虽都是易容着男装,但私底下说话并不刻意变声,阙喜早知他二人是女子,此时仍称柳惜见作姑娘。 柳惜见又问道:“车鼎空有多少子女妃嫔,上辈的皇族还剩几个,你都说了,咱们知道了好分派礼物。” 阙喜道:“上辈的皇族,有皇上和长公主,还有个明王,其他的便没了。小辈里的,男嗣便只有太子一人,太子膝下有一子,小郑国人叫他皇长孙了。皇上有四位公主,二公主和三公主都已出嫁,四公主、五公主没有。不过出嫁的两位公主嫁的人都是皇上很信任的侍卫,小郑国城也不大,皇上没再给公主另辟府邸,二公主和三公主都还住在宫里。皇上的妃子嘛,有四个。” 柳惜见听罢,问道:“三公主是不是叫玉尘。” 阙喜道:“这你也知道,不过咱们是不敢这么叫的。” 柳惜见道:“这一个尊贵的公主,名字里怎么会带个‘尘’字呢。” 阙喜道:“这恐怕就要问皇上了。” 柳惜见低眉思量一时,道:“长公主身边有个叫车飞琼的,是什么人?” 阙喜道:“哦,那是已故文王的女儿,荣钦郡主。文王死后,他的几个子女也接连染病死了,只剩荣钦郡主一个,被长公主接去抚养。” 柳喜见微微侧头,道:“文王,是车鼎空的四弟。” 阙喜啧啧道:“唐姑娘,你知道的还真不少呀。” 柳喜见瞧着阙喜又道:“那梅渡言呢,又是什么人?” 阙喜道:“梅渡言,是长公主调教出来的人才,二十二岁便当上了小郑国玄甲军的统领。” 柳惜见道:“梅渡言和那三公主的驸马寒歌比起来,谁的武功好些。” 阙喜道:“自然是三驸马的功夫好,这位驸马是小郑国的第一大高手,他的武功旁人比不上。不过我听小郑国里那些大人物说,三驸马功夫虽好,却没有统军带兵的才干,这才做侍卫的。” 问明了事,几人这才用晚饭。 柳惜见意欲夜探小郑国城防情形,若独留白珍一人怕她有失,也恐那两箱珠宝失却,晚间便仍是带了白珍和珠宝一同前往,只是白珍便需柳惜见背负而行。 夜中山行,甚是不便。他三人一路摸黑而去,柳惜见在路上抓了两只雀鸟在手。行了一个时辰,终到了小郑国北城墙外。 不知是不是惧敌人火攻,小郑国城墙两里外的树木均被伐净。城外一片旷地,一视即见,三人便是藏于夜色之中,仍是不敢挨近。那城外有护城河,柳惜见思索片刻,将阙喜与白珍留在远处,自己卸了装裹珠宝的包袱,拿着两只雀鸟前去查探。她展开轻身功夫迅疾奔向前去,白、阙二人在后只见她身影成虚,眨眼功夫便不见了。 柳惜见越过护城河,将近城墙时,顿足一纵,在城墙上借了两次力,挨近墙头时,运内力把两只雀鸟平推向上,自己不敢多留,忙退了往下。忽听城墙上一人说道:“怎地有股黑烟?” 另一人道:“哪有什么黑烟?”这人话音一落,便见两只雀鸟撞了上来。 柳惜见一直展开轻功游走四面,不时在城墙上轻点借力,那守城兵士说的黑烟便是她疾行时的残影。柳惜见放开两只雀鸟后,见二雀扇着翅膀向上飞扑,不过多时,便垂悬在半空,挣了挣,一雀脱去,再飞向上时仍是被什么黏住,这回可再脱不开。她一见此,便知阙喜所说小郑国城墙夜间用丝网遮拦一事非虚。 又听城墙上有人说道:“又来了两只鸟,你说的黑影是这个吧。”两人说归说,却也没人上去将那两只雀鸟放了。 柳惜见见是如此,知强跃城墙无望,只得返身回去,带了白、阙二人离开。几人也不下山,在林中寻了一地歇宿。次日天明,柳惜见再帮白珍改过装,问阙喜道:“你们平日里除给皇室中人送礼,还给别人送过吗?” 阙喜道:“皇上、太子、公主身边的大红人咱们也都给送过的。” 柳惜见又问道:“那梅渡言呢,有没给他送过。” 阙喜道:“怎么没有,不过他从没收过。” 柳惜见心觉大奇,问道:“这是为何?” 阙喜道:“那我哪知道。” 柳惜见道:“一会儿我挑几件出来,你给车鼎空他们送过礼后,像往时一样给他们身边的大红人送,也要给梅渡言送,最要紧的,便是给我探到梅渡言的下落。要是完不成此事,那解药,你也别想要了!” 阙喜背后一凉,讪讪道:“我定给姑娘办成此事。”他老听柳惜见问梅渡言的事,早暗暗纳闷,这时又问道:“姑娘,你老打听梅渡言的事,是要做什么?” 柳惜见冷冷道:“这人和我有深仇,我找他,你说是要做什么?”阙喜一副恍悟之样。柳惜见照阙喜说的那些大红人的人数,挑拣了一些首饰古董出来,以备另送。只没有箱子来装,将诸宝放在包袱里送去太不成样子,柳惜见正说难道要下山去买几只箱子。 阙喜道:“望春崖那有马队,他们常要给城里运东西,箱子他们那儿有的,咱们到那儿再买便是。”此事一解,柳惜见安了心,便同了阙喜、白珍一起向小郑国而行。到了那望春崖,果见有几件房舍酒馆,众多马车马匹。三人在那用过了饭,阙喜又同马队的人要了许多箱子,将各样珠宝古董分着装了,柳惜见的兵刃、白珍的匕首袖箭,两人都不敢带在身上,也装在盒匣之中放入大木箱底里,用各宝掩着。几人将诸宝装置妥帖,雇下一辆马车运送入城。 白珍从未历过此等险事,心中难宁,时时向柳惜见看去,见她神态自若,这才稍稍定心。柳惜见却也不是全不畏惧,这番深入敌巢,又带着白珍,担子实是不小,她也无十足把握带梅渡言平安出来,只是事已如此,再无可退,便只得坦然相对。 行得有半个时辰,到了城门。小郑国对入城之人盘查极严,生人若无小郑国中人做引荐人,不得入城。阙喜常到小郑国来,一说了自己身份来意,守城兵士倒也没再多问。因看着柳、白二人不像从前来的人,便查问了他二人姓名,阙喜从旁道:“这两位是帮我押送礼物来的,一位姓唐,一位姓龚,都是西秦宗的小辈弟子。”守城兵士以为“唐”乃“谈”,将柳惜见打量了一番,又让柳惜见在入城名册上登录姓名,见是“唐二玉”三字,方不再多刁难。 在城门处纠缠一番,柳惜见三人方得入城。到了城中,柳惜见看左右街市亦如外间,只道上不住有官兵巡视,入城不出一里,已遇了两队官兵,暗暗想道:“你们倒是小心。” 到得城中,几人先找了间客店。阙喜道:“入宫门时要盘查,那些侍卫是会搜箱子的,你们的兵刃,怕是带不进去。” 柳惜见思量一阵,心道:“先打听了他的下落,夜间再动手。”同白珍说明了后,柳惜见只在怀中塞了几吊铜钱,自己的兵刃连同白珍的匕首、袖箭均留在客店之中,一切妥帖,这才前往小郑国皇宫。 小郑国的皇宫位于城中正心,还不及万古山庄大,看去便只像是一座富豪宅邸。柳惜见等入城后走出八九里远便到了皇宫。 阙喜算是西秦宗与小郑国互通的使者,皇宫中正门的侍卫也知阙喜是给皇上送礼来了,盘问过了,搜过箱子,无甚不妥,便放了他三人进去。阙喜入了皇宫,先去一叫“宫殿监”的地方,寻个姓叶的太监,由他向车鼎空去通禀。阙喜、柳惜见几人便在那宫殿监中等候。 过了一炷香左右的功夫,那叶公公便回来,带了阙喜前去车鼎空所住的乾坤殿。到了殿外,叶公公另与一个小太监低声说了几句,阙喜也上前去与那小太监招呼过了,小太监便进殿去传话。 隔了一阵,小太监手捧一紫檀木盒出来,尖声尖气说道:“陛下正与众位大人议事,没几个时辰是议不完的,这会儿还丢不开手里的事,陛下吩咐,阙少侠带来的东西便先交由皇后娘娘。” 阙喜听了,下跪谢恩,柳惜见、白珍二人心中虽不情愿,却也只得学着阙喜的样子下拜。拜毕,他们由那姓叶的太监引导到皇后的宫室。那皇后隔着帘子接见几人,柳惜见等低着头,也见不到皇后的容貌。皇后看过礼单,叫人入了库,又问了阙喜西秦宗近日的情状,末了客套几句,说了阙宗主费心云云,阙喜便识相告退,不过又是一场大跪大拜,他三人才得退出。 皇上皇后的礼送完,这便到了太子的宫中,不过太子同在乾坤殿议事,他们几人是由太子妃接见的。也无别话,左不过是些问候之言,待给过了礼物,几人便出了东宫。 这以后便是给长公主车怀素送礼,柳惜见虽已改过装,但前次害车怀素不成,心内有鬼,怕车怀素认出报复,因此总存着一丝畏惧之意,还未到她宫中,手心便出了汗。且幸阙喜陈明来意后,车怀素身旁的太监来传话,说车怀素身体微恙,所送礼物便由她宫中的一位女史收入库中。柳惜见三人在车怀素正宫的阶前跪谢后便出了她宫阙。 往后便是给诸位公主、嫔妃送礼,到了三公主玉尘那时,也只是由宫中女史接过礼物去,阙喜、柳惜见、白珍三人拜谢过便即离去。往各宫来来去去,已过了大半日,日头渐渐西斜。柳惜见趁着叶公公去通禀不在身旁时,低声同阙喜道:“你赶紧给我打听梅渡言的下落。”阙喜一凛,道:“是,你别急,我自会给你打听的。” 给皇室中人送完,下面便是要给他们身旁的大红人送了。阙喜带着柳、白二人先到了几个太监的私处送过礼。出来时,方问叶公公道:“不知梅统领可在宫内,早几年给他送礼他不收,我便有几年没给他送了。可咱们宗主知道后,说我不知礼数,咱们送是咱们的心意,他收不收是他的事,咱们不能先失了礼数,要我仍照旧给他送。今日可不能把他落下了,省得他怪罪。” 叶公公忙道:“哎哟,快别提了,这位统领如今已是阶下囚了。” 阙喜吃了一惊,道:“啊,我可不知此事,是什么时候的事?” 叶公公道:“其实他的统领之职早被削了,也是你这几年没给他送礼所以不知道,这位统领恩将仇报,竟想伤长公主娘娘的玉体,如今已被下到狱里去了。” 白珍闻得梅渡言的一点消息,心中已如海潮翻滚,难息难平,捧礼盒的双手微微发颤。只听得阙喜又道:“这位梅统领仗着长公主的恩赐,一直傲得很,想不到也有今日。” 叶公公道:“谁说不是呢,真是此一时彼一时啊。” 阙喜道:“哎,我从前便瞧不过他那副清高样,还不如诸位公主们亲善,今后用不着给他再送什么礼,我倒不用多看他的脸色了。” 叶公公笑道:“说他清高倒不错,不过也招人恨哪,他获罪,宫里不少人可得意呢。” 阙喜陪笑道:“哎,不知他被囚在哪里的牢狱,我从前平白受了他一些气,如今可想讨回来。” 叶公公道:“在东山,不过你可不要去了,陛下已下了令,不准任何人去探视他,便是四公主求了好几回,陛下也没开恩呢。” 柳惜见和白珍听了这话,微觉奇怪,均暗暗想道:“怎么又扯到四公主了?” 阙喜已遵了柳惜见嘱咐探得梅渡言下落,不再多问,回叶公公道:“哦,多谢公公提点,那我可不敢去了。”当下阙喜将给梅渡言备的礼转赠给了叶公公,叶公公本便有一份,如今又得了梅渡言的一份,只乐得合不拢嘴。 几人又跑了四五处地方,终于将礼送全了。叶公公得了好处,阙喜出宫时,他便亲自送三人出去。 到了一叫“正源宫”的宫门时,只见寒歌领着两个侍卫装扮的人迎面过来,叶公公带了几人退立道旁,寒歌三人错过柳惜见几人时,忽有一人道:“驸马爷,梅渡言越狱出来,这会儿还敢到宫里,是不是他怀恨在心,意欲对长公主和陛下不利。” 听得寒歌回道:“这还用说!”说着,几人走远? 白珍满心欢喜难抑,向柳惜见瞧去,只见柳惜见也微侧过脸来,眉眼间却不见欣喜,冲自己摇了摇头,白珍大是不解,只是那叶公公在前,她不敢开口问。 行了一阵,将至宫门时,柳惜见听得夹道左右的宫墙之后,有人息之声,听那声,人可不少,一颗心忽地动跳快了,双目只直直望着宫门外。见宫外比来时多了许多侍卫,心中犹疑不定。 忽地,有人在后大喊道:“梅渡言逃那儿去了,快放箭!”紧接着便听到“嗖嗖”之声,当中夹了“啊”的一声惨呼。 白珍口中呼了一声“梅大哥”,转过头去。柳惜见想掩住她口,已是不及。 第152章 露出马脚 白珍转回头去,却哪里有梅渡言的影子,略一思忖,知自己入了人的套,惊惶无措。便在此时,另一面有一熟悉的人声道:“白姑娘,你花容月貌改成这个样子,我还真瞧不出来呢,要不是你出声,只怕今日便又要与你错散了。”一听这话音,便知是玉尘。 白珍往话音来处看去,只见玉尘一袭盛装立在宫门处,雍容华贵,威势凌人,与往时所见大不一样。玉尘笑视白珍一阵,又转向柳惜见看去,道:“这位威风凛凛的大哥是柳姑娘扮的吧,相貌虽变了,眼神却没变的,一般的精明镇定。” 柳惜见被她认出,索性将面上的人皮面具揭了,说道:“我也不知玉尘姑娘你竟是金枝玉叶,和一个公主同行一路,也算是历他人难历之事了。” 玉尘收回眼去,目视向前,不知是瞧着天还是瞧着别处,忽厉声道:“阙少侠,你胆子可不小哇,竟敢带了西秦宗之外的人入宫!” 阙喜扑通跪下,不住磕头,道:“公主娘娘饶命啊,是两位姑娘逼我的,是他们逼我的。”阙喜本是习武之人,若是对了旁人绝不会如此卑微,只是他知玉尘武功在自己之上,她丈夫寒歌武功更是高深莫测,因此一点儿也不敢露出不敬之色。 玉尘轻哼了一声,横眉道:“她们逼你,你便带了她们来吗?” 阙喜一面磕头一面道:“她们给我服了‘枯骨散’,要是我不听她们的,她们便不给我解药。” 玉尘听罢,眼向柳惜见瞧去,道:“这定是柳姑娘你使的手段了。” 柳惜见笑道:“我这是和车怀素……哦,不,是和长公主学的呀。”她正说着,听得身后传来杂踏足音,偏头一看,见寒歌领了一队侍卫正朝自己走来。她拉过白珍来,说道:“公主好计策。” 玉尘微笑不答,白珍却知自己方才叫的一声“梅大哥”露了底,暗暗悔责。 玉尘道:“阙少侠,看在阙宗主的份儿上,又念你是被人逼迫,这次便饶了你,你往后不许再到小郑国来。” 阙喜得此大赦,心中一松,忙又连磕了几个头,起来立在墙角。玉尘见他不走,眉头微皱,道:“你怎地还不走?” 阙喜躬身道:“公主,小的中了枯骨散的毒,还求公主开恩,赐小的一粒解药。” 玉尘道:“管钺,给他解药。”她身后的一个侍卫应道:“是。”从怀中拿出一小瓶,倒出一粒黄色药丸,阙喜接过了吞入口中,再道了几声谢,便奔出了宫门。 白珍心中歉然,道:“柳姑娘,我连累你了。” 柳惜见道:“说连累,还早呢。” 玉尘笑哈哈道:“柳姑娘,你以为今日来了,还能走吗?” 柳惜见道:“我本便是打算来了要走,这有什么好笑。” 寒歌道:“小郑国不是姑娘想来便来想走便走的地方!” 柳惜见扬眉道:“我柳惜见却也不是你们想留便能留得住的人。” 玉尘道:“好大的口气。” 柳惜见道:“我只想知道,公主和驸马是如何知晓我和白姑娘入了宫的?” 玉尘道:“倒不是我们知觉的,是姑姑她老人家心细,才瞧出不对。” 柳惜见头微微一偏,道:“怎么说?” 玉尘道:“西秦宗虽然富有,帮派里的人却是粗汉土豪,他们这么些年给咱们送礼,都是什么金银珠宝、钗粉头饰,什么古董字画,笔墨纸砚,那是从没有送过的,便连脂粉钗环,有时也不合咱们心意。这次送来的,却精致得很。我姑姑还说奇怪,以为西秦宗新招募了什么文人侠士,本想叫你们去见一见,后来再一细思,心觉能把女子用物挑得这样叫人称心,说不准东西是女子挑的。她老人家知道你们要来,便想到了你们身上,吩咐我过来看一看。”说着。看向寒歌,微笑说道:“驸马,你方才说这两人不像柳姑娘和白姑娘,怎样,如今像了吗?” 寒歌眼如春阳,道:“还是公主厉害。”原来玉尘受了车怀素嘱托后,便即和寒歌寻来,夫妻二人远远站在高处,用千里镜窥看。寒歌见了柳、白二人易容后的相貌,说道:“这分明是三个丑汉嘛。”玉尘曾与柳、白二人同处几日,发觉阙喜身后的两人,一人走路姿态不大自然。她拿千里镜瞧了半日,偶见那人眼神中流露出的目光颇似白珍,心中起疑,便想设法试探。但知柳惜见不易骗过,便转来试探白珍,她又知白珍的死穴是梅渡言,于是要寒歌假装路过,透露梅渡言越狱的假消息,又在几人出宫门时制造梅渡言被箭射中的假局,借此瞧那神似白珍之人的反应。 白珍听到梅渡言逃出的消息时,柳惜见虽摇头示意莫要轻举妄动,但终究担忧梅渡言之心太盛,也不曾经历过如此诡谲之局面,那飞箭嗖嗖之声又着实慑她心神,待听到那声惨呼时,哪里还稳得住,一声“梅大哥”便冲口而出。柳惜见在万古山庄多经磨砺,早觉出寒歌现身得甚巧,对“梅渡言”越狱一事便不大信,却没拦住白珍,以致露了马脚。 玉尘道:“姑姑终究是历事多的人,我便没看出那礼物有什么不对劲。若不是她叫我来瞧一眼,还真不能尽早拿住你们呢。” 柳惜见嘴角含笑,道:“我也要谢长公主叫你来呢。” 玉尘不明她此话何意,正自索解,忽见眼前倏地闪来一黑影,又听四面嗖嗖风声乍起,待玉尘回过神来时,手上脉门已被人拿住,全身没了力气。她向叩自己脉门的人看去时,见是柳惜见,柳惜见身旁还站着一个白珍。只听得身旁响起杂乱的抽刀之声,玉尘见左右侍卫人人抽刀出鞘。听得柳惜见喝道:“想叫她死吗?” 玉尘顺着柳惜见目光瞧去,见自己的丈夫已站在柳惜见身前半丈之处,知他是在柳惜见向自己袭来时奋冲过来,只是柳惜见终究快了一步,丈夫没能抢在她之前救下自己。 玉尘所想不错,柳惜见轻功本佳,加之她出手向玉尘袭去时,也发出了铜钱扰阻敌人,寒歌为躲铜钱,微一滞身,便没拦住柳惜见。生死关劫,柳惜见行速更甚往时,是以在寒歌这一武功胜过自己的高手面前,仍能突出险招,拿下玉尘这一人质。 玉尘武功本逊于柳惜见,应敌经验更是远远不及,她身周有侍卫护着,放松防备,又低估了柳惜见,自以为万无一失,这才无了还手之机。 柳惜见在人丛中擒敌之时,一手抱持白珍,此况寒歌全瞧在眼中,见柳惜见抱了一人仍行得如雷电之速,心内也暗暗惊异。 柳惜见自听到宫墙内埋伏有人,已料到被小郑国人看出破绽,本也惊心骇然。但见到玉尘,知有了人质可挟,反是镇定下来,只待时机,将玉尘制了在手。 有了人质在手,柳惜见便道:“驸马爷,你可后退几步,要是你上前我心一慌,伤了公主,那可不好了。” 寒歌心中甚爱玉尘,真恐柳惜见伤及妻子,便照柳惜见所说,后退几步。柳惜见道:“驸马爷,你去将梅渡言带了来,我便放了公主。” 寒歌沉吟片刻,道:“梅渡言是重犯,没陛下的命令,谁也不能进他牢中一步。” 柳惜见冷笑道:“是吗,那可对不住了!”话音一落,左脚飞出,踢起身旁一侍卫的刀,刀破出鞘飞向半空,柳惜见伸手一抄拿在手中,眼见寒歌已进了两步,柳惜见喝道:“再上前,我便叫她掉脑袋!” 寒歌脚下顿了一顿,却还是踏上前来,柳惜见手一扬一削,听得玉尘尖叫一声,寒歌大叫道:“不要!”脚下住步,见柳惜见挥刀削下玉尘两绺头发,玉尘满头珠翠掉落地上,摔得“铿铿”轻响。 玉尘披头散发望向寒歌,眼中面上也可瞧出她尚未从惊惶中定下。寒歌再也不忍,回头朝身后的两个侍卫发令道:“去把梅渡言带来。” 白珍一听此言大喜,柳惜见道:“一会儿要是见到梅渡言身上有什么伤,这公主身上可也不能少了。” 寒歌同两个侍卫点了点头,两个侍卫去了。柳惜见押着玉尘后退,来到宫门之外,便即将玉尘的穴道封了,用刀架在她颈项上。一众侍卫也退了出来,将她与白珍团团围住。宫门外街道上的行人已被驱散,柳惜见和白珍立着等了两盏茶的功夫,便见宫里的直道上几个太监抬了一轿辇正行过来,轿上赫然便是车怀素。 白珍挨近了柳惜见,道:“柳姑娘,我师父她来了。” 柳惜见道:“没事。” 众侍卫见那轿辇过来,退避贴着宫墙,躬身行礼,众口齐呼“参见公主殿下”。待众太监将轿辇放下。车怀素双目一翻,道:“驸马,叫人去押梅渡言来了么?”玉尘被挟持后,寒歌已暗暗派人去禀告车鼎空和车怀素了,车怀素闻知,立时便赶了来。 寒歌道:“是,已叫人去了。” 车怀素左臂斜搭在轿围上,左手手指撑着额头,合上眼睛,淡淡道:“这便是了,别叫她们为了这么个不值钱的人,伤了咱们公主。” 柳惜见暗忖:“此刻只怕宫中已在布置人手对付咱们了,这怎么办才好。”一时间心念急转。过不一时,西门重觉及那日在赌场中见过的络腮胡汉子同一个两鬓苍苍的高老者一同到了宫门那,几人先同车怀素行了礼。 寒歌上前去,向鬓发苍白的高老者行礼,道:“师父。”高老者点一点头,便即立在一旁,一双利眼向柳惜见射来。 柳惜见觑着他,心道:“这便是修狐。” 又等了一阵,只见三骑马从远处驰来,白珍瞧出马上有一人是梅渡言,喜道:“是梅大哥。”柳惜见也已瞧见,待三骑马驰近,两个侍卫押了梅渡言下来,他手上镣铐未除,身着一见囚衣,头发散乱,满脸胡茬,双颊深陷,眼睛也凹了下去,可想这段时日吃了不少苦,但幸在身上未受创伤。 梅渡言一下马,白珍便道:“梅大哥。”只是她易了容,模样大变,梅渡言虽听出那是白珍的声音,一时却也不敢认。 白珍知他因何迷惘,一把将脸上的人皮面具扯下,梅渡言惊道:“珍儿。” 白珍点点头,梅渡言倒早便见着了柳惜见,此刻见她挟持玉尘,不知她要作甚,暗暗诧异。白珍怕他误会柳惜见,说道:“梅大哥,柳姑娘带了我来救你。” 梅渡言早前被柳惜见坏了计策,对她颇有成见,此刻听说她是来救自己,却不敢信。白珍又道:“柳姑娘救了咱们,梅大哥你别误会她。” 梅渡言知小郑国里也有一众能人,要救自己出去殊为不易,只怕难出得去,心内担忧起白珍来,道:“你们不该来的,不该来的。” 柳惜见为想计策本就心中烦躁,听了梅渡言的丧气话,觉出他似隐隐在埋怨自己带白珍来赴险,更增火气,喝道:“你闭嘴!” 第153章 不期而遇 柳惜见这么一喝,梅渡言心虽不服气,仍住了口。车怀素悠悠开口道:“柳姑娘,你要的人咱们带来了,该放了我侄女了吧。” 柳惜见道:“把梅渡言的手镣除了!放他过来!” 寒歌及一众侍卫不敢妄动,等着车怀素示下。车怀素道:“除了便除了,放便放吧,还能翻上天去不成。”押了梅渡言来的两个侍卫将梅渡言手上镣铐解了,也不再拘着梅渡言,任他与柳惜见、白珍汇到一处。白珍忙拉过梅渡言来,梅渡言拍了拍她手。 寒歌道:“柳姑娘,你该放了公主了。” 柳惜见道:“梅大哥,他们没叫你吃什么毒药吧。” 梅渡言不忘前事,冷冷回道:“没有!”车怀素听他语气,又看了看他神情,微微一笑。 柳惜见道:“驸马,还请你号令一声,让诸位侍卫大哥退一退,等咱们到了城门,我自会放了公主。” 寒歌被她指使颇久,心里已不大痛快,双目含怒,说道:“柳姑娘,你莫要得寸进尺!” 柳惜见笑道:“公主在我手上,这一尺驸马愿不愿给我占了去,可关乎公主性命。”寒歌暗暗咬牙,手捏成拳。 修狐道:“咱们这么多人在这,你以为,你真能伤得了公主殿下么?” 柳惜见道:“能啊。” 寒歌道:“公主若是有丝毫闪失,我叫你死无全尸!” 柳惜见道:“倒没听说过天下哪个公主给平民殉葬的,我若做了这天下第一人,留名于你们小郑国史书,那倒也不是一事无成。” 车怀素道:“退,送他们到城门。”众侍卫退离柳惜见三人数丈,柳惜见道:“梅大哥,咱们从哪道城门出去好。” 梅渡言思想片刻,道:“北门。” 柳惜见道:“好,你指路。”当下,梅渡言指了北门的路径,柳惜见依他所指退行,手中挟着玉尘。 车怀素自较辇上立起身,跟随着柳惜见等移步。寒歌、西门重觉、修狐及一众侍卫一步步跟着,大道上遇有行人,众侍卫远远便将之驱退。 行出一阵,车怀素道:“白姑娘,柳姑娘打你那一掌好了么?” 白珍一怔,不知什么时候柳惜见打了自己一掌。梅渡言微怒,横眼看向柳惜见。柳惜见眉头微锁,已明白车怀素要挑拨离间,让梅渡言与自己反目,当即笑盈盈回道:“前辈,白姑娘那一掌明明是你打的,怎么赖起我来。你要将白姑娘送给一个叫赵松臣的大官,她不肯,你一怒之下便打了她一掌,不是么?要是我打了白姑娘,她怎还愿和我一处,千里迢迢来救梅大哥。” 梅渡言猛然醒悟,明白车怀素前语用意。 车怀素面上闪过一丝狠戾之气,却也只是一闪而逝,又道:“好个颠倒是非的家伙,我可不会摩冰掌,又怎么能用摩冰掌伤她,白珍若不是因她和皮绍有私情的把柄落在你手上,又怎会听你的话。” 白珍气得面颜通红,道:“你不要冤枉人。” 梅渡言紧紧握住白珍手,道:“我不信的。”说罢,眼望柳惜见,道:“柳姑娘,口舌之争无益,咱们全心全神拿住三公主便是。” 柳惜见知挑拨危机已过,心中甚悦,回道:“是,大哥。” 车怀素又道:“渡言哪,你心上人和别人有私情都不知道,可别哪一天被人戴了绿帽。” 柳惜见哈哈笑道:“皮绍是帮过白姑娘一些小忙,那时梅大哥都在的,这叫什么有私情了。当年修狐统领在北迹山被萧朝的官兵围攻,长公主独身去救修统领。谈止谈将军是修统领的结拜兄弟,白磷河一战,谈将军可曾在萧朝的铁骑下救过修统领你的,你却为了长公主逼死萧将军的妻子,害死他儿子。长公主、修统领二位如此互助,还是在没外人的时候,你们才真是情深意切呢。” 车怀素气得眉毛倒竖,一掌打向地上,“嘭”的一声,地面石砖断裂,飘起一阵尘土。同一时刻,修狐也气得须眉皆竖,喝道:“贱人!住口!”人喝之声与石断之声交织,一旁的众侍卫面面相觑。 柳惜见所言半真半假,车怀素曾单身救修狐出萧朝官兵围击,不过是因那时修狐探得要讯,事关小郑国存亡,车怀素这才甘冒奇险。修狐逼死谈止妻子一事,却是受了车怀素、车鼎空的严令,不得不为,至于害死谈止的儿子,那是出于无心,这些年来修狐常自悔恨。柳惜见所说什么二人有私情,均是她为了维护白珍而胡说的。 车怀素一生未嫁,为小郑国复兴四处奔波,她大怒是因柳惜见意存污蔑。而修狐除此之外,还因柳惜见揭开他旧疤。他有愧于谈止,在小郑国中也曾被指责忘恩负义,适才柳惜见重提他亏心事,他方会恼羞成怒。 几人中唯有置身事外的西门重觉另想到别处,他听车怀素说过柳惜见身世,知道柳惜见出身小郑国,但车怀素赴北迹山救修狐,修狐逼死谈止妻儿诸事均是四十多年前的事,柳惜见却都知道,西门重觉心想那必是她父亲同她说的,复又想到柳惜见和小郑国有杀母之仇,心内只怕柳惜见此一去会勾结了萧朝朝廷前来对付小郑国,当下便思量着除掉柳惜见的法子。 事变至此,车怀素已起了杀心,住步不动。寒歌深谙车怀素脾性,知她狂怒之下难顾他人,低声说道:“姑姑,玉尘还在他们手上。” 车怀素深吸一气,忍下怒来,说道:“好,便先饶了她。” 一众人行向前去,西门重觉叩了两枚细银针在手,待柳惜见左足行动之际,施发出去。他的银针同那藏在三棱金锥中的一样,细如牛毛,抹的有毒。因是极细极轻之物,射去时风声甚微。柳惜见胜在内功小有造诣,于这轻风之声尚能听辨,闻风袭来,登时提了玉尘将身一侧,让过那两枚银针,两枚银针飞往后,却射倒了两个侍卫。 西门重觉见一击未中,正暗叫可惜,忽听身侧疾风声起,眼望风响之处,正见一银簪向柳惜见飞去,心中大喜,发射银簪之人是车怀素。可银簪到半途,却伸出一手,把银簪夹了去。西门重觉一看是梅渡言夹了银簪,叹息一声,不再多动,只扔解药给中了自己毒针的那两个侍卫服用。 柳惜见阴沉沉道:“你们是真想叫公主给咱们殉葬吗?” 那络腮胡大汉道:“不知死活。”口上虽说,却不敢动手。 车怀素又拔下头上一支珠钗,向白珍刺去,梅渡言带了白珍往旁边一避,柳惜见看寒歌想要冲上,忙后退两步,挥刀往玉尘右臂上一划拉,带出一道长长的血口,说道:“再敢动,我便真不客气了!” 玉尘穴道被封,虽痛却叫不出,一受刀伤,脸上血色顿失,伤口上血不断渗下,寒歌直痛到心里去。 众人看柳惜见目射毒芒,真怕她会再对玉尘不利,当下互瞧了瞧,便不再妄动。柳惜见又怒又忧,身形一偏,待众人看清她形影时,见她已移了丈许,挨到一列侍卫旁,踢向一侍卫的刀鞘,拔带出一把刀来,寒歌一众人不知她何意,心中一慌,接着见她将那刀横踢,口道:“梅大哥接着。” 那刀向梅渡言飞去,梅渡言伸手抄过,众人这才知她是给梅渡言取兵刃,却又均叹她行如电速。 柳惜见一颗心也狂跳不已,四面皆是敌众,白珍又不会武,更不知城门外有没埋伏人手,是一点脱身之机都不见。急思之间,眼见红日西垂,心道:“只有拖到天黑,才好借暮色遁走,可要如何拖延呢?” 梅渡言也看出眼前形势险恶,暗暗思计半日,别无法子,所想也与柳惜见一样,危机当前,只得摒除前嫌,移近柳惜见,低声同她道:“拖到天黑再放人。” 柳惜见点点头,脚下行得更慢,一步只走婴孩那么宽的步量,还不时走走停停。寒歌、西门重觉众人颇不耐烦,却是无法。车怀素和修狐心思较灵,已觉出柳惜见在拖延时刻。车怀素低声吩咐了自己身旁的一个老嬷嬷几句,那老嬷嬷便即离去。此后,过了两刻钟才行出一里多远的路,西门重觉等也察觉有异。 西门重觉道:“姑娘不如爬着走吧。” 柳惜见道:“我是没什么的,你们金枝玉叶、身娇肉贵的公主肯么?” 西门重觉心道:“这是哪里来的坏丫头。” 两方正在互打主意时,猛听得不远处房上有兵刃相撞之声,不少人向声音来处望去,见了前面五六个人在屋脊之上打斗。柳惜见双目却不敢离了前方,仍注视车怀素一众人。寒歌也目不斜视,只看着柳惜见和玉尘。 又听得空中传来一阵呼喝之声,过了片刻,修狐叫道:“是张大人和那盗布防图的人。” 西门重觉道:“没错么?” 修狐道:“就是他们。” 六七日前,小郑国布防图险些被盗,那盗图之人被围困于城内却一直捉拿不到。车鼎空派了许多人搜查,今日才追查出盗图之人的下落。却也凑巧,正遇上柳惜见等人路过。 车怀素听说是盗布防图的人,忍不住往屋上看去,吩咐道:“修都督,西门将军,你们去帮着捉拿那窃图之人。” 修狐和西门重觉齐声答应去了,柳惜见等人趁着这空停下不动,等了不多时,西门重觉和修狐已押了盗图的人来。捉拿盗图之人的那几个官兵也一起上来,同车怀素行了礼。修狐押了盗图人越过柳惜见等人,来到车怀素身旁。 柳惜见和梅渡言看此刻众人心神在那盗图之人的身上,互使了个眼色,便想趁机遁走。寒歌却一直盯着柳惜见几人,见柳、梅两个互相使眼色,看出二人用意,说道:“可别想跑。” 柳惜见看有人还没忘记自己几人,且又偏偏是寒歌这个武功极强之人,断了逃跑的念头。 那面车怀素已在斥骂那盗图之人,柳惜见听得车怀素道:“也还真有本事啊,能躲得到今日。” 盗图那人道:“多谢夸赞。” 柳惜见为防寒歌,一直没向盗图那人看一眼,但此时一听那人说话声音,甚觉耳熟。又听别车怀素道:“哼,今日落网,要死要活,可全靠你自己抉择了。” 盗图那人带着调笑意味,说道:“估计是要死不活吧,我可不信你们会善待外来人。” 车怀素看他嘴硬,一脚踢在他腹上,这一踢劲力不小,那盗图人直摔出来。他跌摔到柳惜见脚边,想是被踢伤了,连声咳嗽。柳惜见忍不住垂眸向盗图之人看去,一看之下不由得大惊,原来那人竟是李允然的二哥李允贤。李允贤仰面而跌,这时也见了柳惜见,心道:“她怎么也在这?” 第154章 困兽犹斗 柳惜见、李允贤因李允然而相识,两人在此见着,均是讶异,但也都看出对方身临险境,没有相认。 柳惜见见了李允贤,略一失神,寒歌便瞧准了时机,冲将上来。且喜柳惜见回过神来时,寒歌才到身前,未及出手,柳惜见提了玉尘往后一顺,便离了寒歌一丈来远。梅渡言见状,也挥刀迎上,阻住寒歌行进之势。 白珍此时离了梅渡言稍远,正想移步追随柳、梅二人时,只觉侧面一阵风来,她回头一看,见车怀素一张狰狞的面目近在眼前,却是车怀素在梅渡言分神去相助柳惜见时,要上来捉白珍。白珍见车怀素伸手朝自己抓来,惊呼一声,一下左脚绊右脚,一个趔趄摔下地去。 车怀素将要拿住白珍手腕时,斜刺里横来一白刃,险些伤到自己手。车怀素斜目看去,见是梅渡言横刀阻挠,心下大怒,提掌向梅渡言打去。 白珍被柳惜见扶起,才一定神,柳惜见便朝她递去一把短剑,道:“拿着防身。”那短剑本是玉尘的,适才她一拉玉尘,听得玉尘腰上有“哐啷”的声响,这才见着她腰悬短剑,当即解了给白珍,好让她防身。 白珍接过短剑去,站在柳惜见身后,此时车怀素已和梅渡言斗在一处,寒歌师徒也已上来再攻柳惜见,登时成了乱斗的局面。柳惜见只得放了玉尘,一手环了白珍腰,一手提起李允贤,喊道:“梅大哥,别和他们纠缠,咱们走!”说着,便飞身上了街旁一座商铺的檐顶。梅渡言挨了车怀素一掌,后退数步,便也跟着柳惜见逃遁。 西门重觉道:“放箭!”众侍卫一字排开,挽弓搭箭,可待列好阵,箭还未射出,柳惜见几人已逃得远了。西门重觉大骂道:“废物,废物。” 寒歌要照护玉尘,不能去追敌,修狐便道:“西门大哥,那盗图的人也给他们带去了,咱们去追!” 西门重觉应了一声,他嫌众侍卫轻功太差,回头吩咐带头的侍卫两句,便将足一顿,同了修狐一起向柳惜见等追去。 柳惜见携了白珍和李允贤两人,到得一棵栗子树下停驻。回头去时,梅渡言也已跟到身后来了。几人喘得口气,梅渡言正想问李允贤身份,柳惜见抢道:“梅大哥,快带咱们往城门那里去。” 梅渡言也知此事急要,只得放下心中疑问,道:“你们跟我来。”说着,便将白珍负在背上,柳惜见道:“李二哥,你伤的怎样,能走么?” 李允贤道:“没事的。” 梅渡言道:“那便走吧。”言罢,便负了白珍往左面行去,柳、李二人紧紧跟在他身后。李允贤虽在朝中为官,但拜了琴月山的灵虚道长为师,因此也习得一身武艺,轻功不弱,这厢逃行,行速虽不及柳、梅二人,但也未落太远。 梅渡言恐大道上有官兵追捕,是以只带柳、李二人从民房上穿行,下望偶见人行。行出四五里远,各人听得身后一声呼斥,柳惜见回头一看,见是修狐和西门重觉两人追来,当即从怀中摸出两枚铜钱,瞧准了二人方位向后掷去。 西门重觉和修狐见柳惜见发射暗器过来,各将身子往侧一避,躲了开去,即又向前纵行。柳惜见过一处屋顶时,又踢了两片青瓦向后,这一面前行一面回头瞧瓦击中敌人没有,不顾前路,险些撞上梅渡言与白珍,她回头一看,原来是梅渡言停了前行。 柳惜见奇疑之间,目光顺前瞧去,才见车怀素挺立于前面一屋的屋顶之上。梅渡言叫了声“师父”,心中大感惊颤,身子也微微发起抖来。 柳惜见往后看去,西门重觉和修狐离自己已不过三丈远,眼看前后均有敌人,便将刀横在胸前,李允贤失了兵刃,但身子微微前倾,也已凝神备战。 西门重觉和修狐见车怀素在前,等她发令,倒也不贸然动手。只听得车怀素沉声道:“师父?你还敢叫我师父?哼,你是怎样待我这个师父的?” 梅渡言挺起胸膛,道:“除了上次给师父下毒,弟子没什么对不起师父的。” 车怀素嘿嘿冷笑,道:“你身为小郑国臣子,几次不听号令,还敢说没什么对不起我的!” 梅渡言朗声道:“弟子不单是小郑国臣子,还是人,号令无道,我为何还要遵从!” 车怀素把嘴一撇,道:“成大事者不拘小节,我教导过你多次了,你一点长进也没有,反过来与我说什么无道。在小郑国,王道便是最大的道。何况,他们又不是小郑国人,你倒一个劲的胳膊肘往外拐。” 梅渡言道:“那若是有朝一日小郑国出去了,他们也成了小郑国人呢,师父还是一样的要对他们动铁戈么?” 车怀素微微一怔,随即道:“只要能为国渡难,那又有何不可。” 梅渡言冷哼一声,道:“万难遵从。” 车怀素板了脸道:“早知道你的德性了,忘恩负义!”话音刚落,便向梅渡言几人所在屋顶纵飞过来。 梅渡言道:“下地去。”说着,便跃往地面。柳惜见和李允贤知屋上相斗多有阻绊,便一起也下了屋顶,车怀素三人一同的跟来。 修狐见车怀素动手,这一跳落地,无半刻顿歇,便直取柳惜见要害。西门重觉亦猛向李允贤进招。梅渡言将白珍放下,全神对战车怀素。柳惜见挥刀抵挡修狐,拆了二十余招,见修狐所使虽也是自家的剑法,但他使来威力远不及寒歌。再拆了两招,修狐使出一招“几度问春”,剑尖三点两缩,最后斜飘直刺向柳惜见左胸。柳惜见身子略移,暗运内力,将刀直撞上修狐剑身。“铮”的一声响,修狐只觉右臂上一麻,剑险些脱手。 那面西门重觉用一根旱烟袋与李允贤相斗,李允贤一无兵刃,二来武功比西门重觉又大有不及,已显露出颓势。 柳惜见见李允贤不济,叫道:“二哥,接着!”说着,将手中的刀向他抛了去。李允贤接过,便舞刀和西门重觉激斗起来。 修狐与柳惜见斗了这一阵,渐觉出柳惜见不弱,当下欲趁她失了兵刃急攻,将她拿下,忙使出一招“狼烟四起”。柳惜见两手翻转,旋如花形,修狐渐渐瞧不清柳惜见身影,飘飘忽忽间,只见柳惜见身形迫近,自己剑刺不中,忽地,有一掌向自己面门拍来,只得将身避开。惊魂未定,又见柳惜见如魅飘来,急将长剑横挥,哪料柳惜见身影随自己剑影而动,窜动成一道弧影。修狐微微一愣,出剑便犹疑片刻。正是这片刻之机,柳惜见避开修狐剑锋,钳住他右手手腕。修狐大惊,只觉柳惜见手收紧,自己腕骨愈来愈痛,手中长剑“哐啷”一声掉在地上。 西门重觉见修狐被制,忙发出两枚金锥向柳惜见打去。柳惜见吃过西门重觉暗器的苦头,这次欲瞧准他发来的暗器,提脚踢起修狐掉落地上的长剑接在手中,见金锥飞至半途便有四根小针从锥身散出,暗道:“原来如此。” 一面动念,便将修狐迎着当中一根小针掷了过去,随即挥剑将金锥连同余下三根小针一齐挡了开去。修狐被柳惜见一掷,去势甚急,正和西门重觉的毒针撞上,又飞出一程,身子被侧面屋宇的墙壁所挡,止了行进之势,从墙壁面撞落地上,这一撞不轻,各人都听得他闷声痛哼。 西门重觉见修狐中了自己毒针,而柳惜见分毫未伤,暗暗焦急,此刻他尚与李允贤纠缠,只得从怀中拿出装药的小瓶,向修狐抛去,道:“修都督,解药!” 柳惜见本欲转身去助梅渡言,但一听得西门重觉给修狐送了解药,忙投身去接了那解药在手,这才重回去与车怀素相斗。西门重觉见解药被截夺,怒不可遏。 柳惜见抢得修狐的剑在手,如鱼得水,与梅渡言一起合攻车怀素。车怀素武功远胜柳、梅二人,但柳、梅二人均也是年轻弟子中的好手,两人合在一处,便能与车怀素斗个平手。三人斗了一阵,车怀素出招渐显滞碍,梅渡言却也是神乏力疲,但知眼前生死一线,不敢松懈。柳惜见使出明千霜曾使过的“寒松揖大夫”剑,直刺车怀素太阳穴。车怀素一惊,从宽袖中飞出一张白丝网,直扑柳惜见而去。 柳惜见看丝网撒来,将剑一撤回退,只是身后便是一堵墙,再没躲避处,将身一纵,跃入墙内。墙内是民房,房中住民听见了外间打斗声,早吓得躲起来,门窗更闭得死死的。柳惜见进了院去,只有两条守家的小犬吠叫。 她避过网罗,正要跃出墙去,眼往墙上一扫,见两把钉耙挂在墙沿上,喜难自禁,走去拿了一把这才跃出墙外。车怀素见她出来,飞腿往她腰眼上踢去,柳惜见落剑一砍,迫得车怀素收了腿去。 柳惜见离去的当儿,梅渡言已中了车怀素一掌,如今只勉强支持。柳惜见看情势不对,忙将剑舞得如银雨斜飘,阻住车怀素攻势。车怀素后退数步,又将那白丝网向柳惜见撒罩过来。柳惜见一见,趁那白丝网将要张开之际,推出钉耙去一钩一绞,那白丝网被拧成一股绳,再展不开。 车怀素长眉倒竖,斥道:“小蹄子,找死么?” 柳惜见道:“公主的嘴也这么不干不净的。”说着,将那钉耙松开,她这一端释了力,钉耙直向车怀素飞去。 柳惜见趁机施展门中的“幻影剑”,向车怀素身前笼去。“幻影剑”是万古山庄的一路快剑,其要诀便是一个“快”字,练到极致,出手便只见千百剑影,如幻如魅,让人琢磨不定,因此得名“幻影剑”。这一路剑法是万古山庄最难习成的剑法之一,另有一路“幻音剑”,其精深难成之处更甚“幻影剑。” 柳惜见已是万古山庄资质贵佳的弟子,于这“幻影剑”勉强能使,那“幻音剑”却才入门。此刻梅渡言受伤,柳惜见知自己真功夫毕竟不敌车怀素,难以取胜,又急于逃走,这便使出“幻影剑”来,看可能勉强应对。 她这下忽然变招,车怀素始料不及。眼见前面三四条剑影滑溜过来,倏忽便到了眼前,车怀素大惊之下,只得趟地滚去。 便在此时,柳惜见听得后面空中一声尖啸,侧身一看,见啸声是寒歌所发,柳惜见对他甚是忌惮,来这一强敌,不由得既惊且惧。 第155章 困兽之斗 梅渡言中了车怀素一掌,只觉气血翻涌,脚下虚软。白珍见他身子摇摇,忙过来将他扶住。那面李允贤对战西门重觉,也显露出败迹。柳惜见看眼前情势危急,将身一晃,移到墙根去,提起修狐身子,点了他穴道,右掌放在他头上,叫道:“寒歌,想要你师父活命,便放咱们走!” 寒歌一到便看柳惜见和车怀素斗在一处,西门重觉和盗图之人搅缠一边,没留心修狐中毒落在墙角,这才被柳惜见轻易钻了空子,擒住修狐。车怀素见寒歌到来,本想住手让寒歌收拾柳惜见,也松了警惕,没阻住柳惜见抓拿修狐。西门重觉与李允贤相斗,更没防备,柳惜见忽然出手去抓修狐,他也是后知后觉。 寒歌对师父向来敬重,这一日之内连被柳惜见两次用妻儿和师父威胁,怒而无法,此时咬牙瞪眼说道:“你放了人!” 柳惜见道:“除非你们先放了咱们!” 西门重觉见修狐落在柳惜见手中,也已罢斗,道:“用重伤之人来威胁人,算什么本事!” 柳惜见道:“自然是威胁人的本事啊。” 西门重觉甚恼柳惜见的厚颜,却也无可奈何,“哼”的一声,将袖一甩,瞪视柳惜见。 寒歌虽痛心师父被人擒拿,但车怀素为主,无她吩咐自己不敢便放了柳惜见,此时不住向车怀素看去,望她下示。 修狐是小郑国重臣,从前立过许多汗马功劳,今后的霸图更需他一同谋划,因此,车怀素倒也怕修狐有个万一,心想小郑国城内已布下重重防卫,便是这回柳惜见几人能再逃过,也不难捉回,便说道:“我看可以放你们走,可修都督,你什么时候放?” 柳惜见心中稍宽,道:“等我们出了城门。” 车怀素双目微眯,道:“你想的倒美,你不如杀了修都督。”说着,眼瞟向后,道:“寒歌,可要记得杀你师父的大仇人。” 寒歌微微一惊,惶恐了片刻,说道:“是!” 柳惜见知借修狐出城无望,但能脱了眼下困境也是好事,便道:“我在三里外远的地方便把修狐放了。” 车怀素道:“好。” 西门重觉道:“你还得给他服解药。” 柳惜见道:“好。” 寒歌闻言一惊,他尚不知修狐误中西门重觉毒针一事,现下只以为是柳惜见下的毒,心中更增痛恨。 柳惜见叫了梅渡言、白珍、李允贤三人,李、梅二人互相搀扶,白珍由柳惜见挟带,三人便即往空旷处行去,车怀素几人远远跟在后。 此刻天色晦暝,梅渡言和李允贤都受了伤,行得便缓了。待行出三里远,天已黑尽,柳惜见和梅渡言均想,如此正可借夜色匿身逃遁。 寒歌怕柳惜见不守诺言,到了三里地的时候,一下子便挨近许多。柳惜见则怕一放修狐,寒歌和车怀素便会发难。同梅渡言低声商议了几句,要他带着白珍和李允贤沿着一条小道先行离去。 眼看寒歌还要走近,柳惜见道:“寒歌,你别再往前来!”寒歌闻言止步,柳惜见将解药给修狐服下,再拖延一阵,方才运内力将修狐身子平推向前,道:“寒歌,接稳你师父。” 她一放了修狐,便即去追梅渡言等人,行出几步,回头看寒歌正替修狐解穴,没追过来,而车怀素、西门重觉两人离得也远,心头稍安,暗想:“要是有贵妃醉舞那便好了,只可惜我被擒那日没装在身上。” 她飞赶往前,待和梅渡言等汇合,几人急议了片刻,决意仍往城门那儿去,当即便由梅渡言带路,赶去最近的东城城门。 此时天黑,路上遇到搜寻的官兵,几人便就近躲避,倒也躲躲藏藏到了东城门一带,匿于一座房子的拐角处。 柳惜见看城墙上守卫士兵多了许多,人人手持火把而立,城门处更是悬着几盏大红灯笼,兵士遍地,道:“梅大哥,从城墙上也不容易闯出去,不如我强闯城门,把城门打开,咱们从城门出去。” 梅渡言道:“没有法子,只能这样了。” 李允贤道:“柳姑娘,我和你一起去闯城门。” 柳惜见心想有人帮忙也好,便道:“好。”两人观望城门口片刻,便即展开轻工疾飞过去。柳惜见最先挨近守城士兵,一剑砍在一守城士兵的臂膀之上。待她伤了三人,李允贤这才赶至。李允贤是萧朝朝廷官员,一向将小郑国人视为逆贼,出手狠辣,招招致命。柳、李二人一到,城门处登时大乱。城墙上士兵不少人探头下望,呼喝号令。 梅渡言在远处瞧得清楚,李允贤尽伤守城士兵的要害,他终究是在小郑国长大,对小郑国人有情,此时见李允贤斩杀众守城兵将,怒火中烧。又向柳惜见看去,见她只伤诸兵士手脚,略略安心,喝道:“李兄,你手下留情,别伤他们性命。” 李允贤只如不闻,仍是对守城之人下死手。 柳惜见伤了十余个人,得了暇隙,便欲去开城门。蓦地里听得身后有“嗖嗖”之声传来,柳惜见踢起脚下一具死尸挡在身前。还不及转身看身后情形,便又听得梅渡言在后大声叫道:“柳姑娘,快回来!”梅渡言话音刚落,再听得李允贤道:“柳姑娘快走。” 待柳惜见转回身,只见满空飞箭射来,前路一排军士列开,人人拉弓放箭,纵是她向来胆大,这生死一线的关头还是吓得寒毛根根竖起。李允贤也已捡了具死尸挡在身前,回往梅渡言那一边。 柳惜见一面挥剑格挡飞箭,一面拿那死尸挡箭,逃回来路。还未至梅渡言等藏身的墙后,便听有巨轮滚地的隆隆之声,并有铁链曳地之声,柳惜见回头一看,见七八个大兵推来两辆一丈来长的高大木车,车身绑的有铁链。正疑惑此车何用之际,梅渡言高声喊道:“柳姑娘,你快回来!” 柳惜见闻言急纵向前,才一到了梅渡言他们隐身的墙角,梅渡言和李允贤便同时伸过了手将她拉到墙后。 才过片刻,便听得“嘭嘭嘭”三声,柳惜见往声音来处看去,只见自己脚边不远处的地上插翘着三根非矛非箭的物事,比矛略短略小,比箭却略长略大。正不知是何物,从远处又飞来七八支,直插在道上,震得脚下微动。 李允贤说道:“这便是小郑国的连云巨弩吗?”梅渡言不禁往他脸上看去,那推来的长木车确是小郑国的重器连云巨弩,这弩车是小郑国的一位老将依着排弩改创而成,专门用来对付萧朝军队的。李允贤在朝中曾听人说起过,这时一见此物便知。梅渡言则惊于李允贤知道此物,这才多瞧了他两眼。 城门处的兵士嚷闹,便要追来,梅渡言道:“这儿是出不去的了,咱们赶紧走。”耳听城门下已有人追来,梅渡言带了白珍跑在最前,柳、李二人紧紧随在他身后。 四面俱是围追他几人的号令之声,时而还听得甲胄轻撞之声。 白珍道:“梅大哥,还有别的出路吗?” 梅渡言道:“这儿的城门加了这么多人防守,还有弓箭手,其他城门想来也是一样的,这出路怕是没了。” 白珍如今与梅渡言相聚,也不惧死,只是觉得愧对柳惜见,将她一起拉入这险地中来,说道:“柳姑娘,真是对不起你。” 柳惜见心中虽也着急,却仍道:“白姑娘,船到桥头自然直,没事的。” 李允贤道:“我知道有出路,你们跟我来。”说着便走在最前。 白珍喜道:“这位李大哥,你说的是真的么?” 李允贤道:“嗯,我带你们过去。” 白珍道:“柳姑娘,咱们能出去了。” 柳惜见也是欢悦,笑道:“是啊,这可不是我方才那句话吗。” 柳、白二人自顾自的欣喜,梅渡言却犯疑,心道:“我在这十多年了都不知道这城里另有出路,这姓李的怎会知道?”但眼下,自己身遭围堵,没有别法,也只得跟着李允贤去。 几人沿着一条道前行,约行出四五里远,便遇到一队官兵。两方一遇,当即各拔出兵刃,在巷道中动起手来。那些官兵并无武功出众者,只人多势众,打之不绝。又巧梅渡言曾统领过当中一些兵士,他出手多有手下留情。如此斗法,众兵常是倒了又起,退了又来,越发无脱身的空子。 白珍不会武,由柳惜见和梅渡言共同护持。 斗了一阵,梅渡言大喝一声:“你们要再纠缠不休,我可不让啦。”他昔时为众军的统领,余威尚在,这队兵士中又有曾受他恩惠者,慑于威,念于恩,便有一些人罢了手。 梅渡言又斥道:“退下!” 众兵中有人道:“你叛主通敌,早不是小郑国的人了,我们为何要听你的!” 梅渡言虽没通敌,但对君主确有不敬,当下也无话可说。 说话那兵道:“咱们只效忠于皇上和长公主,你一个叛徒,还有脸对咱们下令!” 白珍道:“你们的皇上公主所行所为不见得便是圣君明主,若你们的姐姐妹妹妻子女儿无缘无故便被他们拿去贿赂高官,不知你们可能容忍。若你们的皇上公主下令,要你们杀老弱、伤婴儿,不知你们可肯昧着良心干这等事!你们效忠的人,真值得效忠吗?”她语声温柔,但这番话,却仍说得义正言辞。 第156章 逃路惊心 众兵面面相觑,那一直斥驳梅渡言的士兵道:“只要能复郑国大业,折损些人又算得了什么!” 李允贤朗声道:“主为民父,为主的不在乎百姓性命,如何还配为人主?” 那兵士冷笑道:“那些死的,又不是小郑国国民,没什么好可惜的。” 李允贤哈哈大笑,道:“你们想着拓展霸图,想着复兴郑朝,若有一日真成了这霸业,那这大青山之外的人,你们也不认么?还要随心杀戮吗?哼,盗贼行径!便凭你们这点襟怀,还想复国?骨子里已不认外间的百姓了,还有脸想着统治他们。” 那兵士怒道:“给我杀了他们!”说着,便挥刀向李允贤砍来。他动了手,余的兵士也纷纷举刀砍向柳惜见四人,他四人只得各施展招式抵挡。 这一打斗,动静不小,又将左近搜寻的官兵都引了过来,眼看人愈集愈众,柳惜见道:“别和他们纠缠,走吧!”说着拉了白珍,便展开轻功从众兵头上跃行。梅渡言和李允贤料理了手头上敌人后,也如柳惜见一般前行。 只是没出多远,便听有人下令道:“放箭!” 柳惜见看了看左右,指着左面一座房舍道:“到那墙里躲躲。”她话音未落,便听身后一阵“嗖嗖”之声乱响,各人一面反手出刀剑抵挡,一面纵入柳惜见指的那堵墙后。 几人躲到墙后,松了口气。他们藏身的处所乃是民房,这一入院便惊动了房舍主人。几人落地不多时,一老翁便提着油灯走了出来。那老翁一见自家院里来了生人,高声道:“你们是什么人?”他说完这话,见柳惜见等人手中提着刀剑,便慌起来,结结巴巴道:“你……你们出去。” 柳惜见看了看院中,道:“老人家,你别怕,咱们这便走,不过要借你家的门板用一用。”说着,扔了锭碎银子给那老翁,径走向大门处,一脚将两扇门踢倒。 李允贤走去道:“柳姑娘,你这是要给咱们找盾牌么?” 柳惜见道:“是啊。”一面说话,一面运使内力在剑上,将两扇门板从中间劈断,再去了鸡笼旁拿起一把锄头一把铁锹,用剑砍下锄头把和铁锹把,分做三段。 李允贤从她手中拿过锄头把,道:“我帮你。”说罢,便拿了木把,催运内力掷插入三块门板正中,道:“这就好拿了。” 柳惜见将一块嵌插了把手的门板扔给梅渡言,道:“拿着挡箭。”自己和李允贤也各拿了一块门板,李允贤道:“闯出去。” 柳惜见当即纵起身上了房檐,李允贤紧随其后,梅渡言也揽了白珍腰纵上房头,追上柳、李二人。 三人一到了房顶之上,立时便有羽剑射来。且幸有门板做盾,倒也挡了许多。几人离底下众兵士渐远,羽箭已飞不近身,各人却不敢将那门板弃了,都是持在手中。 行了一程,梅渡言瞧出李允贤是往皇宫的方位走,说道:“李兄,你要带咱们去哪儿,这里是皇宫啊。” 李允贤笑道:“梅兄放心,我不会领你们去皇宫的,咱们只是路过。” 梅渡言适才见了李允贤对郑国官兵下手的狠劲,心中总有几分恼意,瞧着李允贤便不怎样顺眼。柳惜见几人跟着李允贤过了皇宫北面的高墙,来到一条窄道上,只走出半里路远,迎面便又来了一队官兵,几人避之不及,已被那队官兵瞧见。各人无法,正欲前冲之时,却听得对面有人道:“梅统领,是你们么?” 梅渡言听那说话之人的声音,是自己从前的属下罗怀礼,答道:“是我,罗兄弟。” 罗怀礼回头同身后人道:“这没什么异样,咱们去搜查平安道那一边。”说着,将手一招,领着众兵往回走去。 梅渡言道:“多谢。” 柳、李、白几人也看出这姓罗的有意放过自己一行,均料想这人和梅渡言交情必深。隔了片刻,柳惜见道:“李二哥,咱们往哪儿走。” 李允贤指了指北面,并不答话。柳惜见道:“那走吧,你带路。”李允贤轻行轻纵,往北面去了,柳惜见道:“梅大哥,咱们也走吧。” 梅渡言道:“走吧。”便带了白珍也往北飞纵而去,柳惜见落在最末。 行出一里多远,到了一处菜园,忽听得有脚步声,几人还没找到藏身处,就有人大叫道:“他们在这。”接着便见一行黑影冲来。 梅渡言道:“咱们退回去。”此时各人彷徨无定,便听了他话,往来路回去。正退行之际,闻得后面堵了路的兵喊道:“放箭!” 柳惜见当即从怀中摸出一把铜钱,听准了前方兵士行路的足音方位,急掷铜钱出去。片刻后,听得众兵中传来惨呼之声,有人道:“他们发暗器!” 柳惜见心道:“再发给你们看看!”又从怀中摸出一把铜钱,击掷出去。后方再传来杂乱的呼号之声。跑了一程,梅渡言道:“小心,这有条沟。” 各人听了他言语,小心避过那沟,出了菜园来到大道之上,李允贤问道:“梅兄,这左近可有藏身的地方。” 梅渡言道:“要往左手边去才有。” 李允贤看了看菜园那面,道:“这可离得远了。” 梅渡言道:“你到底要带咱们去哪儿。” 李允贤尚未答话,便听另一条岔路上步音杂踏,各人侧头看去,见侧面隐隐有火光,是有兵士擎了火把过来。梅渡言道:“这边也有人追来了。” 此时众人处身之处是一片旷地,没有躲避之处。柳惜见心念急转,道:“躲到方才那条沟里去。” 梅渡言也想到此处,道:“走!”几人匆匆回往菜园去,却见自菜园中追来的那一对兵士也已离得不远。 柳惜见看在北面菜园中那一队士兵并没拿着火把,南面另一队亮着火把的兵士约摸十八九个人,两对追兵的位置大致相对,南北相面。柳惜见瞧了瞧两边情形,忽然一计上心,当下同了梅毒言和李允贤道:“你们到那边去,把门板竖起来挡箭。”说着,便推攮了白珍和梅渡言到侧旁,错开了追兵正对之位,又忙帮着将梅渡言和李允贤手中的门板立起,一竖立在南面,一竖立在北面,以挡两边来的飞箭。 柳惜见拔起菜园中一把油菜,运动内力,将那油菜对准了菜园外一路追兵的火把激掷出去。她意在打灭火把,便在油菜杆上蕴了内力,一根软绵易折的油菜就此变得如钢如铁,去势夹风,如此一来,油菜一击,那火把上的火头便被击力所灭。只听南边的兵士道:“前面有人,去看看。” 柳惜见连着掷出三把油菜,南边菜园外那队追兵的火把已被尽数打灭。柳惜见听得众兵的嚷叫之声,又听李允贤道:“柳姑娘,你要做什么?” 柳惜见道:“让他们来个自相残杀,你们躲好,一会怕有箭射来。”一面说,一面从怀中拿掏摸出一把铜钱,耳听得两边的追兵都慢慢逼进,离己不远,她将手中铜钱分了两份各拿在左右手,细细听辨两边追兵的足音,待听得准了,一面道“阴魂不散,找死”,一面将手中的铜钱分向南北两头掷去。 “啊啊啊……”,两边同传来惨呼之声,柳惜见又趁机向两头各掷出一把铜钱,这便听得菜园中北面有人道:“放箭,放箭!” 不多时,南边也有人道:“快放箭!” 柳惜见忙将门板挡在身前,侧退入梅渡言、李允贤等已立好的护壁之内。此时梅渡言、李允贤、白珍三人已知柳惜见用意,都静待成效,不过梅渡言心内终究愧疚难过。 各人听得南北两面的追兵又连连传来惨呼,心想柳惜见计谋成了。 原来柳惜见将南面那队士兵手中火把打灭,众人眼前顿黑,瞧不清前路情形。北面一队官兵本无火把照明,自也不知南面情形。柳惜见待两伙追兵行得近了,立于中间,发出暗器,口中道:“阴魂不散,找死!”南北两队士兵受了暗器击打,均知敌人在前,便纷纷向前面射箭。柳惜见则躲到了侧边的门板之中。两队小郑国追兵相隔不远,南北相对射箭,箭支射出便射到对面的人,来来去去伤的都是自己人,这便是柳惜见适才所说的自相残杀。 原本官兵中也有心思灵的,看先后飞来的暗器不同,觉出不对,但深夜之中目不见物,突然被箭袭又惊慌无措,人众声哗难以号令止戈,只得自顾保命,逃的逃,死的死。 柳惜见几人待声音稍歇,看再无威胁,便悄悄离去。仍是跟着李允贤往北,越过几条径道,到了一片树林中,梅渡言道:“这林子里有许多暗器,李公子,你能走得通么?” 李允贤住了步子,道:“这林子里有暗器?” 梅渡言奇道:“你不知道么?” 李允贤道:“我前几回不是从这走的,是从方才来有追兵的地方走的,只是那地方适才有追兵出来,我不敢带你们去,看这方位也能出去,便带你们走了这边了。” 梅渡言半信半疑,道:“这儿布的有许多暗器机括,若无守林人带路,别想活着出林子,何况这时守林人都回家去了,上哪儿找去。” 第157章 灵位护身 柳惜见道:“那还有别的路么?” 李允贤道:“没了,我原先看着只要穿过这片林子就能找到出口,才带你们过来的,要是这里面有机关暗器去不得,那便没路去了。” 梅渡言道:“我可没骗你们,那里面的陷阱机关我都不知道是怎么设的,要是进去比在外面还险。” 李允贤沉吟片刻,道:“既然如此,咱们还是偷偷折回去,再从菜园子那去吧,方才咱们在那料理了追兵,他们当会以为我们已到别处去了,那里一时该不会有人搜寻的。” 柳、梅二人一想不错,当即答应。 四人又返回菜园那处,小心翼翼行路。菜园中原先打斗的地方已无了人,几人蹑着旧迹向北而行。到了一处长亭,李允贤喜道:“前面不远处便是了。” 柳惜见看了前面一眼,除了一堵城墙便是一座瘦高的山峰,哪有什么出口,也不禁起了疑心。但转念一想,李允贤是萧朝朝廷的官员,被小郑国人拿住不会有什么好下场,如今更和自己是一条绳上的蚂蚱,当不会哄骗自己。 梅渡言也觉出不寻常,问道:“李兄,你说的出口在哪儿?” 李允贤道:“前面有条地下石渠,是排城中废水用的,通往城外的小河。我们只要打开阴井盖下去,沿那石渠走,能达城外,你们别嫌脏便是。” 白珍道:“这个时节,谁还嫌脏不脏的,能逃得性命,便是上天恩赐了。” 李允贤道:“两位姑娘能这么想,那是极好的。” 四人一面说一面前行,又行出一程,柳惜见和梅渡言忽听得有水流注土之声,一人低声道:“等等!”一人道:“慢着。” 柳、梅听得那细流入土之声随自己二人语音戛然而止,情知有异,李允贤后知后觉,也听出异声,白珍不知就里,问道:“怎么……”话未说完,梅渡言已捂住她嘴。 过不片刻,不远处当即有人道:“梅渡言他们在这。”更远些的地方登时有人声相应。柳、梅几人知又有追兵在前,人人戒备,又恐有箭射来,各人将那门板挡在身前,往北逃去。 几人却是好巧不巧,遇到了前来解手的兵士,梅渡言说话之时,被那兵认出声音,四人行迹这才被察觉。 耳听得嘈嚷声越来越远,柳惜见几人才将心放下,前面却亮起火光,传来一声斥喝,道:“贼子,可算撞上了。”又有一人道:“伤了师父的那个死女人在么?” 梅渡言一听这声音,忙止了步子,低声道:“别去了。”语音甚是凄凉无奈。 柳惜见问道:“为何?前面是什么人?” 梅渡言道:“前面是寒歌的两个师弟,花不痴和花不颖,这两人是孪生兄弟,年轻一辈人里,他们武功仅在寒歌之下。若是他们联手,咱们可不是他们对手。” 又听一人道:“梅统领,还算你有自知之明!” 梅渡言道:“两位花将军也来了。” 柳惜见听身后踢踏之声齐整,想是先时的追兵闻声追了过来。见前面火把明光之中,映出两个身材瘦高的人,正朝自己四人走来。两人一般的模样,浓眉细眼,鹰鼻薄唇,两脸衰相。 柳惜见道:“这便是花不痴和花不颖?” 梅渡言低低应了一声。柳惜见心道:“聪明和不聪明。”想到此处,“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前面左边那高个道:“臭小子,你笑什么?” 柳惜见想到危机在前,敛了笑。 右边那高个见柳惜见不答话,道:“不男不女那小子,问你笑什么呢?” 梅渡言不想多生口争,不待柳惜见回话,便道:“两位将军是在此等梅某的么?” 花不痴道:“是啊,梅统领你何苦呢。你便是放着驸马不当,好好当你的统领便是了,又怎地要惹得长公主和陛下动怒,毁了大好前程。” 李允贤对此嗤之以鼻,心道:“在这能有什么前程。” 白珍听花不痴说“放着好好的驸马不当”,凝思一时,想起白日里叶太监曾说梅渡言在牢里,连四公主都不能去探视,心中念道梅渡言和小郑国的四公主有什么纠葛。她虽有疑问,但眼前情势危急,也只在心中默念,没开口多问梅渡言。 这里,梅渡言答花不痴道:“梅某的一生如何走那是梅某的事,不牢劳花将军挂心。” 花不颖嘴角一歪,笑道:“那可不能怪咱们兄弟了,你是小郑国叛徒……” 梅渡言截住花不颖话头,瞋目说道:“哼,梅某可没有干勾结外邦、投降外朝的事,叛徒二字从何说起!” 花不颖向李允贤一指,冷冷道:“这人是萧朝派来盗咱们布防图的,你和他在一处,还说没和萧朝勾结。” 梅渡言向李允贤瞧去,一时说不出话,柳惜见道:“谁说他是来盗布防图的,你们布防图被盗了吗。哼,我告诉你吧,他是来杀梅渡言的,梅渡言是你们小郑国的大能人,对萧朝那是大大的有害,他这才冒险来杀梅渡言呢!” 梅渡言和李允贤一同向柳惜见瞧去,花不颖骂道:“一派胡言!” 此时集在四人身旁的官兵越来越多,每个官兵手里擎了一只火把,竟将这一小片山头都照亮了。李允贤见追兵一队队围拢了过来,脱身更是不易,心中大急。 花不痴沉声道:“梅渡言妄图下毒谋害长公主,弑杀君主,如同反叛!” 柳惜见嘿嘿冷笑,道:“长公主算哪门子君,难道你们的君主竟是长公主,不是车鼎空么?” 花不痴垮下脸来,怒道:“小丫头,找死!”说着便拔剑向柳惜见刺来,柳惜见掷出两枚铜钱,被花不痴用剑挡了开去。柳惜见当即弃了那门板,拔剑攻向花不痴。这两人一动上手,小郑国人受了鼓动,也一个个挥着兵刃向梅渡言等攻去。 梅渡言一面护着白珍一面御敌,李允贤亦是奋力抗击。 柳惜见展开本门的一路“乘风而上”剑法与花不痴激斗,过了十余招,已查知花不痴武功与寒歌相比差的还是太多,比己尚有不及,一颗心安下不少,当即改换“悲风愁杀人”九路剑招与花不痴相斗。再过了十七八招,柳惜见便以一招“飞沙走石”砍伤花不痴右手手腕,花不痴受痛,手一松,长剑掉落地上。 花不颖本在和梅渡言对招,见哥哥受伤,忙抽开了身,一剑横向柳惜见腰间砍去。柳惜见点了花不痴穴道料理了一小兵后,闻得身后有人袭来,见前又有一兵向己冲来,一纵踏上那兵的肩头,回剑向身后来人刺去。这一回身,她才知身后来的是花家双胞胎的另一人。当下使出逆风十三式剑招向花不颖攻去,这花不颖也真是有几分本事,竟到了柳惜见使出第十式剑招时才败落,被柳惜见伤了一剑,封住穴道弃在一旁。 其实花氏兄弟并非庸手,若是与柳惜见单打独斗略有不及,但两人一旦联手,攻守有法,柳惜见便不是对手。今晚也是花氏兄弟轻敌,他二人在小郑国已算得上是顶尖高手,梅渡言与他们独斗尚不能取胜。二人又鲜少与外间人打斗,确有几分不知深浅,将柳惜见看得轻了,这才没一起对付柳惜见,遭了柳惜见分别制服。 余下兵众皆不成威胁,只是人多,柳、梅等人一时不能逼退。但过不多时,便听有士兵呼道:“西门将军和三驸马来了。” 柳、梅、李三人听说寒歌来了,心一悬,下手更狠。待杀了近身的几个士兵,李允贤道:“去出口的路被他们堵住了,这会儿要往哪逃。” 白珍看了看四面,见左手边高木环绕,隐隐还露出一角屋檐,道:“咱们去那边的屋子吧。” 梅渡言道:“那边是皇家祠堂,没路的。” 柳惜见喜道:“祠堂!祠堂好哇!就去那!”说着,砍倒了向自己击来的一个兵士,便拔身纵起,施展轻功朝祠堂那边行去。 柳、梅等人看她先去,也只得随了她。柳惜见到了祠堂时,见正门处亮着几盏灯笼,跃过正门入内。 皇族宗祠内有人把守,见柳惜见进去,当即有人问道:“什么人?” 柳惜见道:“过路人!” 这时梅渡言等人也进了来,把守祠堂的人又道:“天家圣地,你们怎敢擅自闯进。” 柳惜见道:“想活命的便给我打开祠堂!” 把守祠堂的卫兵看她口气这么冲,也不多言,为首的道:“给我拿下!”余兵便冲了上来。梅、李二人同柳惜见上前抵挡,待料理清了把守祠堂的士兵。柳惜见便道:“车怀素他们供奉的祖宗灵位在哪儿?” 梅渡言往正中的大屋一指,柳惜见提了剑便奔到那屋前,挥剑砍下门上横着的铜锁,一脚踢开门。 梅渡言携了白珍上来,道:“柳姑娘你要做什么?” 李允贤喜道:“柳姑娘,我明白了,没人敢对着祖宗牌位不敬的,何况是皇家的牌位,谁敢来动。咱们只要有了他们这皇家祖先的牌位,便如挟了天子在手,谁敢拿刀剑砍在咱们身上!” 柳惜见笑道:“二哥,我正是这个意思。” 此时听得四面皆是足声,柳惜见道:“快,去拿几个牌位。”李允贤点一点头,先入了祠堂。屋里昏黑,只隐隐可见长条错落。李允贤自左而右,拿了最下一排的八个牌位抱在怀里,回身来一一递给柳惜见诸人,每人手中拿了两块。 第158章 再入虎穴 梅渡言接过两块牌位,他曾为天家效劳,对小郑国亦不是全无旧情,此时拿着皇家先祖牌位,心内隐隐不安。 柳惜见从门外提来一盏灯笼,见屋内有蜡烛,说道:“把蜡烛点起来,让他们看清咱们手里有什么,别黑灯瞎火的,他们不知道咱们手里拿了贵重东西,射箭过来那可不好。” 李允贤道:“这里是他们君上家的祠堂,他们不敢乱放箭的。” 柳惜见一面点蜡烛一面道:“可咱们要出去呀,最好是让咱们手里拿了车家祖上牌位的事传遍各军,这样谁也不敢随便用箭射咱们。要不然,昏天黑地的,什么都看不见,追兵一听见咱们动静,就喊打喊杀,这样拿着这破牌位也不顶事儿呀。” 李允贤想此话也是道理,说道:“柳姑娘,你平日里有闲暇的话,也教教允然处世的计策吧,她那么大了,我看着还是小孩子心性,莽直任性,这样,将来在外走动,可是要吃亏的。” 柳惜见道:“她那样的性子倒是真性情,也不是全不好,能这样没心机的,还不是你们这些哥哥宠出来的,我哥哥……”她说到这,知说漏了嘴,忙止了话,心想李允贤不知自己家世的详情,顺着往下说倒也没什么,要是忽然改口倒是惹人怀疑,遂接着说道:“我哥哥、爹爹要是在世的话,我也不用处处和别人使心计了。” 李允贤道:“有些心计那也没什么不好,只要别先去害人。允然我们总不能一辈子护着她,要是多点心眼,那也能少受人的害。”说到这,顿了一顿,又道:“姑娘你日后出门的话,向常庄主说说情,把允然也一起带着吧,好让她同你多学些走江湖的经验。” 柳惜见笑道:“是了,二哥。” 白珍听了二人的话,才知这姓李的是李允然的兄长,想起李允然为了见自己竟将自己从刘员外家里掳走,真是有些莽撞的,与眼前这精明机警的李公子果真是大不一样。念及这兄妹二人有如天渊之别的性子,不禁默默含笑,复又想,自己若是有这么一个哥哥关心爱护,这半世也不至于走的如此艰难,心内又羡慕起李允然来,有兄长爱护。 正想之间,听得大门那儿发出钝重的摩擦之声,白珍回头看去,那大门正缓缓打开。开出的一条缝里露出寒歌和西门重觉的脸来,二人身后站着一众身穿黑甲的军士,人头密密麻麻。 梅渡言看白珍呆立在自己身前,轻轻拉过她手,将她带回自己身后。 柳惜见左手拿起一块牌位,右手拿了一烛台,走到祠堂门口,道:“驸马,西门将军,咱们四人只想逃得一条性命,还请二位放咱们一条生路。” 寒歌、西门重觉早见柳惜见手里拿着郑国上三代皇帝的牌位,自知又遭柳惜见威胁,暗暗气闷,皱眉互向对方瞧了一眼。 中原汉族向来重视宗族血脉,祭祀祖先无比虔敬,这祖先牌位不容亵渎,何况车家的是皇族灵位,寒歌、西门重觉等为人臣,更不敢自行定计处置。一时拿柳惜见几个没办法,西门重觉目光不住在他四人身上打量,最后落定在梅渡言身上,说道:“梅统领,这往代圣君的灵位,你可也曾拜过的。你是他们后代子臣,又曾为郑国立下许多功劳,是让这庙里众位皇爷们引以为傲的后辈,可不要再误入歧途了。” 梅渡言面色似有所动,但想起身后的白珍,终还是冷冷说道:“西门将军,我并非对这里的众位前辈不敬,只是,长公主和陛下未免逼人太甚,你不是我,也没遇到我所受的不公,不会知道我如今的心。晚辈此为,全在保住自己性命。” 西门重觉叹了口气,道:“我和你祖父总还算有交情,你成了这副样子,我心里……也不好受啊。”他言语诚挚,眼中也含着些微泪光。 梅渡言叹了口气,坦然道:“走到今日这地步,是我自己选的,无悔无愧,老将军也不需为我惋惜。” 西门重觉摇头无语,道:“我……哎,好吧。” 寒歌道:“梅统领,这么说你是不肯奉还手里的东西了?” 梅渡言道:“只要你们放咱们走,东西咱们自然会还的。” 寒歌道:“妄想!” 西门重觉拍了拍寒歌肩头,道:“先禀明了圣上,由他裁决吧。”寒歌想也只得如此,回身吩咐身后的兵卫。 柳惜见和李允贤互使了个眼色,她再一拉梅渡言衣角,道:“走!” 梅渡言猛悟过来,寒歌却也听见柳惜见的话,闪身上前要阻拦。柳惜见看寒歌递剑刺来,忙伸手中的牌位出去,寒歌看柳惜见举牌位挡架,不敢任剑砍落在牌位上,只得折身撤剑。此时李允贤和梅渡言、白珍三人已纵上屋顶去。寒歌退下后,柳惜见也跃上屋去,跟着李允贤等人向屋后逃行。也不知是不是寒歌诸人无法,半晌才听到他们下令追拿,只是此时柳惜见几人已逃得远了。 适才一番大闹,几人将左近的郑国追兵大半引到了祠堂四面,这时他四人飞跃过了祠堂向北再行,却是没甚阻碍了。提心吊胆到了李允贤所说的地下石渠,梅渡言与李允贤合力打开那阴井盖,柳惜见最先下石渠,落地后晃亮火折照明,再将白珍接了下来,待李、梅二人关了井盖下来,四人才顺着石渠前行。各人手中的灵位不敢便扔了,仍是拿在手里。 那地下石渠虽能容人,却不甚高,几人都是要伏低了身子行路。渠中阴湿,恶臭熏人,一不留心还沾上种种泥污,逃命紧要,各人也只得忍了。不时遇到什么鼠虫,都会把白珍吓一跳,石渠不高,梅渡言不能背负白珍,便牵着她手,再遇到鼠虫,先驱走了再让白珍走过。 四人曲曲折折行了一路,寻摸过了两盏茶的功夫,终于到了尽头。 石渠出口被一道铁网拦住,李允贤打开了那铁网,几人来到河中,那河水仅到膝盖,各人便涉水到了对岸。 过了河后,李允贤便道:“还有两个兄弟在前面的林子里等我,几位可要跟我一起过去。” 梅渡言道:“这里没有躲藏的地方,去林子里也好。” 李允贤道:“多谢,几位随我来。”说着便上前带路,柳、梅等人随他入了林子,行出一阵,到了一藤蔓裹绕的大树下,李允贤轻轻吹了声口哨,那树上便即跳下两个人来。 暮色掩人,柳惜见只见那两人和李允贤差不多高的身材,看不见他们面容。那两人见眼前这么多人,似乎也吃了一惊,身子微微动转,却不上前。 李允贤道:“他们是我的朋友,都是自己人,咱们一起出来的。” 那两人这才躬身道:“大人!” 李允贤上前去,道:“怎么就你们两个,还有一个呢。” 那两人不知是谁道:“大人,咱们这边说话。” 李允贤知出了事,呼气声也重了。他回头同柳惜见等人道:“柳姑娘、梅兄、白姑娘,你们在这等等。” 柳惜见道:“是,李二哥。” 李允贤同了那两人离去,过得一阵,柳惜见听得脚步窸窣之声,抬头一看,见李允贤几人回来。她还不及说话,李允贤便道:“柳姑娘,你能来一下吗?” 柳惜见走去,道:“何事?” 李允贤似转头看了看梅渡言和白珍两人,隔了片刻才道:“罢了,也不用瞒着你们了,我有个兄弟,原本傍晚时咱们一起入的城,可他也陷落在城中,如今还没出来。柳姑娘,你本事比我强,我……我想请你帮个忙,再和我进趟城,帮我把我那兄弟救出来,不知姑娘肯否。” 柳惜见还未答话,白珍道:“那也太险了,方才咱们差点都出不来。”梅渡言暗暗拉了拉她衣袖,叫她莫要多言。白珍却仍在道:“柳姑娘,那地实在太险,你的性命更重啊。” 柳惜见也知小郑国内危险重重,甚感白珍的关怀之情,只是想起李允然与自己要好,在吕山向己发难时李允然更曾舍命相救,如今李允然的哥哥亲口相求,拒绝了那岂不是对不起李允然,便道:“白姑娘,多谢你的好意,只是我与这位李二哥的妹妹是同门,如今李二哥有难,我也不能坐视不理。其实,再进城也没什么,说不准小郑国官兵在北边搜查不到咱们,往其他地方去了呢,没事的。” 李允贤道:“多谢柳姑娘仗义相助。”说着,躬身向柳惜见一揖。 白珍听柳惜见这么说,也没法子,上前去拉住柳惜见手,说道:“你千万小心。”她这几日来和柳惜见一处,受柳惜见的照护安慰,早已把柳惜见当做朋友,常常只恨自己身无武功,不能相助柳惜见一次。如今听柳惜见要再冒险进城,担忧之情真不亚于闻知梅渡言被擒之时。 第159章 逃离险地 柳惜见同白珍道:“我会小心的,多谢白姑娘。” 李允贤道:“白姑娘,梅兄,你们先在此候着,等我和柳姑娘一回……,不过,若是明日日出之时,我们尚未回转,你们四位便先走吧,别等我们了。” 白珍心头重重跳了一下,与李允贤同行的那两人已躬身答应了一声。 李允贤和柳惜见拾了两块牌位,折返回去,梅渡言拉了白珍坐下。等了一时,山风吹来,白珍觉冷,双手抱起臂来。适才逃行奔走,倒觉得热,这回静坐,冷却没法了。 梅渡言觉出白珍打冷颤,问道:“珍儿,你冷吗?” 白珍道:“吹风有些冷。” 梅渡言起身去找那两人借了火折,扫了地面的枯枝生火给白珍取暖。这时在林中也不见月亮,众人不知是什么时候,再等了一阵,白珍犯困,梅渡言便让她枕在自己腿上睡了。 白珍一睡便不知周身之事,醒时只听到雀鸟清鸣之声。她一睁眼,天已大亮,见梅渡言便在自己身边,定下心来。 梅渡言含笑看着她,白珍站起身来,看自己与梅渡言身上俱是泥污,是昨晚过地下水渠时沾上的,两人目光相对,一笑无话。 白珍看了看四面,只见到两个黑衣高个,再不见旁人,回头问梅渡言道:“柳姑娘他们还没回来吗?” 梅渡言摇了摇头。 白珍抬头望天,只从树隙里见到几朵云,看不出是什么时辰,急道:“他们去了这么久了,还不回来,会不会……?”后面的话她虽没说下去,众人也都明白。 那两个与李允贤一起的黑衣高个也是满脸担忧,一人说道:“再等等吧,李大人说等到日出的时候。” 白珍点点头,坐回地上。梅渡言瞧着白珍,本有许多话要问,可有外人在,不好开口。 又等了一个时辰,仍不见李允贤、柳惜见回来,两个黑衣高个瞧来也甚着急,不住在树下乱转。 白珍时不时便往昨夜进林来的路上看去,总不见柳惜见等人身影,太阳渐渐升上来,白珍心慌难平。 那两个黑衣人中有一人叹了口气,说道:“咱们要不要走了?” 另一人想了片刻,道:“再等会儿吧。” 先说话那人道:“可我怕小郑国的人追来,那……。”正说到这,梅渡言将手指放到唇边,“嘘”的一声,又道:“别说话,有人来了。” 各人往来路看去,并不见什么人影。原来梅渡言内力独到,听到远处传来脚步声,便叫众人噤声。那两个黑衣高个还道他开玩笑,见不到什么人来,面上不大和气。梅渡言凝神听了片刻,喜道:“是三个人,当是柳姑娘和李兄他们。” 白珍喜笑颜开,那两个黑衣高个却一脸烦闷。梅渡言瞧二人脸色,知他们心里不信自己的话,也不在意,自回原处坐了。 过不一时,两个黑衣高个果听得有足音,两人相视一眼,往林中的小径看去,片刻后,见有人过来,为首的一人正是李允贤。两人齐声叫道:“大人!”便向李允贤奔去。 白珍看柳惜见跟在李允贤身后,满脸血污,衣衫脏湿,狼狈万分。但见她平安回来,只感满心喜慰,迎上前去,携住了她手,道:“柳姑娘,你回来了。” 柳惜见冲她笑着点点头,白珍眼光移换,见她左臂上有道长长的伤口,正自流血,惊道:“你受伤了?” 柳惜见道:“一点小伤,不碍事的,能活着出来,这便很好了。” 白珍忙撕下自己衣衫下摆的布衣来给柳惜见裹伤,梅渡言见白珍对柳惜见如此爱护,心内发酸,不禁微怨。移眼向后,见柳惜见身后站了一灰衣男子,正痴呆呆瞧着白珍,目不移他处,梅渡言心中生了怒,几步走去,隔断那男子目光,扶着白珍肩头,柔声道:“咱们到那边给柳惜见包扎吧。” 白珍和柳惜见都未知觉此中微情,听了梅渡言话便到树脚去。梅渡言一直站在白珍身旁,挡住那灰衣男子,过得一会儿,他再回头向那灰衣男子看去时,见灰衣男子已凑头去和李允贤几人悄声说着话,瞪了那人一眼,才回过头来。 梅渡言这一回头,见柳惜见背上绑缚着个红绸大包袱,里面不知装了什么东西,鼓鼓满满,一些硬物突了出来。 待白珍给柳惜见包扎好了,梅渡言问道:“柳姑娘,你背的是什么?” 柳惜见道:“哦,是我拿的回礼。” 梅渡言尚不明白,白珍也睁着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疑惑瞧着柳惜见。 柳惜见道:“梅大哥,你可不许怪我,我和白姑娘为了进城找你,可是把家底都掏空了,这次回去,路过你们的国库,就拿了一些元宝玛瑙什么的,当做车怀素他们给我的酬偿。” 梅渡言越发迷惘,白珍道:“梅大哥,小郑国城门防守太严,咱们进不去。柳姑娘为了进城,便捉了西秦宗的人,咱们以给你师父他们送礼为名进的城。送的礼物全是柳姑娘自己花钱买的,可费了她不少钱呢。” 梅渡言这才明白,他虽对柳惜见心存芥蒂,但听说柳惜见为救自己如此破费,也不好全无表示,躬身道:“多谢。” 柳惜见看梅渡言神情淡淡的,知他仍在怪自己从前之举,虽明白他误会了,但总觉梅渡言有几分不识好人心,心中也不大痛快,只回道:“大哥见外了。” 李允贤同手下几人说完了事,走到柳惜见身旁,从怀中拿出几串珍珠、几锭金子连同一个玉麒麟递给柳惜见,笑道:“这是我随手抓来的,也给了柳姑娘你吧。” 柳惜见道:“我自己拿的够了,二哥你收着吧。” 李允贤道:“不行,咱们在外办公,拿了这个不合规矩的。” 柳惜见道:“我这儿也拿不下了,二哥你们要是不能收这个,那到了外面遇到贫苦人家,散了给那些穷人们吧。” 李允贤微微一笑,道:“那也好。” 那灰衣人上来说道:“大人咱们该走了。”李允贤点点头,那灰衣人偷瞧了白珍一眼,便往前走去。 李允贤双目微动,拉住那灰衣人,转身同梅渡言道:“梅兄可认得出这林子的近道,咱们走的道要走半个时辰才能出大青山,我怕耽搁久了,追兵追来。” 梅渡言心中一凛,心道:“他们能知道水渠通向城外,能找到这里藏身,怎会不知道出林子的近道,分明便是想从我这再找条出去的路。”想到此处,便道:“我不常外出,便是偶尔出来,也是从正道走,那也不近的,何况沿途还有郑国的官兵巡查,危险得紧,便照你们认得的路走吧。” 李允贤面色如常,道:“好。”说罢,便让那灰衣人在前带路,两个黑衣高个纵上树去各拿了个大包袱下来,众人展开轻功便行,柳惜见看那两个黑衣人和自己救回的灰衣人施展轻功的身法,竟也是与李允贤不相上下,心中颇是好奇几人的来历。 行出一阵,柳惜见细想李允贤问梅渡言的话,暗暗思忖道:“小郑国不过是个小城,地狭人寡,纵是布防得再精,也不足和朝廷的百万精兵相抗呀,朝廷若要攻打,集结重兵围困也能把他们困死,又何须冒险去盗布防图。他们来盗图最少也过了七八日,何况早惊动了车怀素他们,布防图拿到拿不到只怕小郑国都会重新布防,也没用处了,何必要再冒险进城,他们为何迟迟不走拖到今日……”一面想一面瞧着李允贤后背,突然思道:“从前听爹爹和祖父说,小郑国藏于深山之中,路况复杂,只怕李二哥他们这次来,盗图是假,探路才是真,不然他方才干嘛故意试探,要梅大哥带路。” 念及此,心又道:“不过我这次可是大大的得罪小郑国了,车怀素不会放过我,日后麻烦必多。他们真若是来探路的,那便是说朝廷有了全歼小郑国的打算,小郑国要是没了,我可也安生了。”当下,倒是急盼朝廷赶紧剿灭小郑国,最好便是明日。 一行人多是各怀心思,如此行路,过了半个多时辰,几人才走出那山林。 出了大青山,便遇到一条清溪,一行人停住,李允贤让那两个黑衣高个打开包袱,先取了两套白衣给白珍和柳惜见,道:“昨夜多谢两位姑娘相助,闹得这样污秽,可对不住两位了,这些衣服都是我平日里穿的,如今没有女孩家的衣服,你们将就着穿吧。”说着向斜侧的竹林一指,道:“那边有条小涧,又有竹木遮蔽,两位姑娘可到那边洗浴。” 柳惜见和白珍相视一笑,接过那衣衫,回道:“多谢。” 李允贤又拿出一套青衣,交给梅渡言,当下男女便分开洗沐,梅渡言几个男子便在那溪中清洗身上污秽。男子们爽利,倒是不多时便洗好了。柳、白二女却足足洗了两盏茶的功夫方从竹林中出来。二人的脏衣已埋在竹林中,头发用簪子挽做男子发髻,衣服原本有些长,柳惜见自从皇宫中取来的珠宝堆里找了几个银夹子,将衣袍收短,最后着身倒也合适。 众人见柳惜见俏丽英气,白珍柔婉娴雅,除了梅渡言,余男子都暗暗品夺赞叹了一番。 第160章 玄甲统领 洗净了身上污秽,一行人便接着赶路。梅渡言早想离了李允贤诸人,行出三四里远,正想同李允贤等辞别之时,白珍拉了拉他衣袖,便说道:“李二哥,你们是要往哪里去?” 李允贤道:“咱们要去岷州。” 白珍道:“家里的长辈要我带了梅大哥尽早回去,恐怕不能与李大哥你们同行了。” 李允贤点了一点头,道:“哦,不知姑娘你和梅少侠是要去哪里?” 白珍道:“咱们要回同州。”李允贤又微微点头,眼瞧向梅渡言,其意莫测。梅渡言道:“是啊,我脱了身,是该同珍儿一起回去了。” 李允贤微笑道:“是。”说着,又转身同柳惜见道:“柳姑娘,那你是要回晋安么?” 柳惜见道:“是。” 李允贤道:“那咱们可都得分开走了。” 柳惜见道:“古人不都说天下无不散的宴席么。” 李允贤笑道:“大家相识一场,不如到前面的镇店上用过了饭,再分手吧。” 白珍和梅渡言推辞,李允贤苦劝,柳惜见看了一阵,道:“梅大哥、白姑娘,既然李大哥一番好意,咱们便一起用了饭再回去吧,也耽误不了多少时候。”说着,上前去携了白珍手,轻轻捏了捏白珍手掌。 白珍道:“那梅大哥,咱们便再和柳姑娘、李二哥他们走一程吧。” 梅渡言点头微笑,李允贤也是一脸欣喜之态,邀了梅渡言一同前行。路上,柳、白二女行在最末,众人想她们或在说什么私密话,也没搅扰。行到傍晚,才到了一白云镇上。李允贤寻了一小酒馆,让人点了菜。众人坐定,菜未上桌,便闲谈起来。柳惜见垂头思量片刻,道:“李二哥,我有些话想同你说,是和允然相干的,你能随我来一下吗?” 李允贤听说事关李允然,便道:“好。”起身就同柳惜见去了后院,两人寻了一无人之处,柳惜见问道:“二哥,上回允然在合家口误烧水云院,又正逢钦差巡查,允然一直怕会连累到你们,很是担心,可万古山庄这段日子出了许多事,她也没能回去,一直不知水云院的事怎样。我想问问你,回去好同她说,让她安心。” 李允贤道:“哦,我爹收到她的信后,已打点过这事了,你叫她放心,不会有事的。” 柳惜见道:“好,那我回去转告她。”柳惜见顿得一顿,道:“一个月前,允然为了救我受伤,二哥你们怪我吗?” 李允贤道:“我也算半个江湖中人吧,不是那种迂腐之人,怎会怪你。允然每次写信回来,必要提到你,便知她与你要好。你们既是同门,又是好友,为朋友挺身而出,那可不正是咱们江湖人所重的义气么。她讲义气,我若怪你,可不是也怪上允然讲义气了么,这就成了我的不是了。” 柳惜见道:“多谢二哥体谅。” 李允贤道:“这回你帮我,可不也是念着和允然的情谊么,我还要多谢你,多谢我那个小三妹呢。” 柳惜见微微一笑,李允贤将右手负在腰后,脑袋微微歪斜,含笑道:“柳姑娘,你怎么会去小郑国,怎么和那位梅大哥相识的?” 柳惜见道:“这说来话长,允然为我受伤那日,庄上来了好多人,里面有个叫车飞琼的,要想盗咱们庄上的龙首刀,被咱们拿住了。梅大哥曾进庄里去,要救车飞琼,可都被咱们打了出来。过了十多日,车怀素上庄里来,要我师父放了车飞琼,我师父不肯,车怀素便掳了我出庄,想逼我师父用车飞琼来换我。我被掳来后,梅大哥和白珍一直跟在车怀素身边。后来,车怀素又给我服了枯骨散,我没拿得解药,不敢便逃,只能跟着他们到了河沟镇。那白姑娘也一样的中了枯骨散的毒,车怀素迟迟不肯给我们解药,梅大哥为了救白姑娘,便将我和白姑娘支开,不知他用了什么法子,拿得枯骨散的解药,托人把解药送到了咱们手上。我和白姑娘吃了解药后,再去寻他便寻不到了。后来白姑娘才跟我说,梅大哥是小郑国人,车怀素也是。” 李允贤道:“不错,郑国灭后,他们宋家便改姓车,逃到大青山苟延残喘至今。车怀素照本姓名,该叫宋合疆,她改名为车怀素在江湖上走动,是为了笼络江湖人士,这事少有人知。若不是当今圣人派人严查,还不知车怀素便是小郑国长公主呢。” 柳惜见低眸说道:“我如今倒是盼着你们赶紧出兵,把小郑国灭了。” 李允贤道:“为何。” 柳惜见道:“我这次到小郑国去,伤了他们都督,闯了车家的祠堂,还拿了他们祖先的牌位,你说小郑国的人会放过我么?要是小郑国没了,那我才平安呢。” 李允贤若有所思,道:“你怎会和白珍到小郑国来的?” 柳惜见道:“我总是吃了梅大哥拿来的解药才得活命,这恩总不能不报吧。后来打听到梅大哥是被小郑国人抓走,我和白珍这才冒险到小郑国来,这便遇到你了。” 李允贤道:“柳姑娘,你知不知道那梅大哥是什么人?” 柳惜见道:“不是说他是小郑国统军的统领么?” 李允贤道:“小郑国编了支军队,叫玄甲军,这玄甲军是他们最精良的军队。军队的统领是个叫梅渡言的,过去几年,咱们曾带兵到这一带试探,这梅渡言几次带人围阻咱们。他甚至远赴西域,拉拢西域夷族,挑动西域小国和朝廷作对,还在西域达印国建了支和玄甲军差不多的军队,更曾领着那支军队和咱们朝廷大军相抗,只要有他在,那达印夷国作战一向是胜的。” 柳惜见听到此处,不禁皱眉,只怕梅渡言得罪朝廷,落下大罪,日后难以立世,李允贤仍在说道:“那几年达印国和小郑国勾结一处,实是成了朝廷的隐患,后来听说车怀素的那个弟弟要把自己的第四个女儿许给梅渡言,梅渡言拒婚,惹怒了车怀素他们,从此遭到猜忌,这才被车怀素他们从西域召回到小郑国来。” 柳惜见道:“第四个女儿,便是那四公主吗?” 李允贤点点头,他是萧朝官员,不敢称前朝车家的女儿为公主,便以谁谁的“第四个女儿”说代。柳惜见这也才明白,那叶太监和花家兄弟曾说过的“四公主也不能去探视梅渡言”“放着好好的驸马不做”等言语原来是这样一回事。 李允贤续道:“后面咱们的人细细查了才知道,梅渡言和车家人离心,倒全不是为了拒婚一事。” 柳惜见道:“那是为了什么?” 李允贤道:“这里东边有个铁岭县,小郑国曾出兵攻占那里,但铁岭县的军民殊死抵抗,车怀素他们被惹怒了,便下令屠杀城外百姓示戒,想恫吓城内军民打开城门。梅渡言接到屠城的令后,生了仁心,并未遵从。铁岭城墙乃是用土筑的,梅渡言便陈议引南面的沅江水进行水攻,车怀素、车鼎空他们只想尽快攻下铁岭,便觉梅渡言抗旨,免了他统领之职,也未取纳梅渡言水攻之策,仍要屠杀城外那些百姓。梅渡言为救那些白姓,和郑国官兵动了手,这才被车怀素他们撤职,赶出小郑国。” 柳惜见喃喃道:“竟是这样。”对梅渡言的敬佩之情油然而生,隔了半晌问道:“那铁岭后来怎样了?” 李允贤道:“后来,咱们的援军赶到铁岭,铁岭倒是没被反贼占去。” 柳惜见又道:“那城外那些百姓呢?” 李允贤叹道:“一些被梅渡言救了,好多被车怀素他们杀了。” 柳惜见纵是历过腥风血雨,听到无辜百姓被屠也是心颤不已。默然良久,方道:“这么大的事,怎么没听人说起过。” 李允贤道:“那段时日北方大旱,南方大涝,东边又有地震,全是不祥天兆,朝廷怕这一消息再走漏,人心不稳,又不是什么于政绩有光的事,这便被封住了。” 柳惜见不言。 李允贤道:“你和白姑娘的那位梅大哥,便是梅渡言吧。”他早已猜知梅渡言身份,此番再问,乃另有用意。 柳惜见知李允贤早已看出梅渡言身份,便道:“是。” 李允贤道:“梅兄是统军作战的良才,又有爱民之心,这样的人,若能到了朝里,是于民有利的好事,柳姑娘,我看你与白姑娘要好,又救了梅兄性命,他们对你心怀感激,你与他们也好说话,能不能帮着我说情,让梅兄入朝为官,便由我来保举。如此,可使梅兄大才施展,也不埋没了他。” 柳惜见听他言中意思,是要招降梅渡言而非问罪斩杀,倒放了心,思量片刻,想此于梅渡言未必不是好的归宿,也略略活了心。 李允贤看柳惜见似有所动,又道:“他若是为官,和白姑娘两个也用不着再躲着小郑国人,光明正大立世,岂不是好?” 柳惜见迟疑不决,心道:“看昨日梅大哥对小郑国诸人的神情,他对里面的人牵念甚深,处处手下留情。怀仁之人,多半是一起怀着贞信义气的,他离了小郑国那是车怀素他们处事不妥,而非生有异心,可见又不是三心二意之人,念旧念理,梅大哥哪会轻易便降,劝了只怕也是白劝。何况朝廷里做事那又是勾心斗角的,未必便能善终,那可对不住梅伯伯。” 李允贤看柳惜见脸色有变,道:“柳姑娘,梅兄若有功名,于白姑娘也是好事呀。” 柳惜见道:“梅大哥的事,我又不能给他做主,二哥你还是亲去和梅大哥说吧。” 李允贤道:“不是叫你给他做主,只是要你帮着劝说。” 柳惜见道:“二哥,咱们万古山庄不准弟子掺和朝廷的事,这你是知道的。我这次来小郑国闹,已大大的犯了戒,回去师父问起,只怕还要受罚呢,可不敢再给你劝人入朝了。” 李允贤知柳惜见素来是个有主意之人,定了心难说得转,便只好说道:“是了,我一时倒忘了万古山庄的规矩,为难师妹你了,还是我自己去和梅兄说吧。” 柳惜见点点头,李允贤道:“咱们回去吧。”柳惜见一笑,便返回去,李允贤在她身后,二人近了桌旁,还未落坐,便见桌上少了梅渡言和白珍。 李允贤眸子微寒,道:“白姑娘和梅兄呢?” 一穿黑衣的人答道:“白姑娘说要去买些东西,要梅大哥陪她去了。” 李允贤道:“去了多会儿了?” 黑衣人道:“你们走了后他们便出去了。” 李允贤猛转头瞧向柳惜见,心道:“你支开我让他们走。”他原有怒气,但一见了柳惜见面颜,却又不忍怪她,火气消下,叫了柳惜见到人少之处,问道:“你是不是支开我好让白姑娘他们走的。” 柳惜见委屈道:“二哥你怎这样想,他们不也没同我道别嘛。”说着,双目含泪。 李允贤倒闹了个忙乱无措,只得温言道:“好好好,他们走了便走了吧,柳姑娘你倒别哭了。”柳惜见泪珠仍是如珠串一般下掉,李允贤想去拍她肩膀又恐冒犯了她,手脚没个安放处,不住道:“姑娘我错了,你别哭啊。” 半晌,柳惜见用袖子拭泪,道:“让二哥看笑话了。” 李允贤见她止泪,这才挺起腰来,面展笑颜。 第161章 略过甘州 适才柳惜见和李允贤离坐后不多时,白珍便道:“梅大哥,我和柳姑娘有些东西要买,你陪我去吧。” 梅渡言道:“好。”白珍同李允贤的三个手下道:“几位大哥,若上菜了你们先用,我和梅大哥会尽早回来的。” 三人听说她是要买自己和柳惜见的东西,只以为是去购置女子的用物,又看二人尚未同柳惜见辞别,柳惜见装了财物的包袱也在桌上,想他二人不会不顾朋友便即离去,便也让白、梅二人自便。 白珍携着梅渡言出了酒馆,便直往长街左边走去,一面走一面回望酒馆。梅渡言见她不断往来路窥去,知她存了离去之意,但见她一副慌慌忙忙的心虚模样,又不由得好笑,说道:“我的珍儿什么时候也会骗人了。” 白珍嗔笑道:“你别取笑我。”拉着梅渡言奔了两步,又道:“我问问马市在哪,咱们买了马便赶紧离了李二哥他们吧。” 梅渡言也早有离去之意,但见了白珍如今这模样,忍不住逗她道:“你不等你的柳姑娘了?” 白珍道:“便是柳姑娘叫咱们先走的。” 梅渡言却不明白了,道:“柳姑娘什么时候叫咱们先走了。” 白珍道:“先前在竹林里沐浴的时候说过,后来在道上她也悄悄同我说了,她说他把李二哥引开后,咱们便寻个由头溜了。” 梅渡言道:“这么说,她也信不过那个姓李的。” 白珍道:“倒不是,柳姑娘说那李二哥是朝廷里的大官,这次来遇到你,还知道了你的身份,不知会不会把你逮捕,又或者后面逼你给他们带路进小郑国什么的,总之便是那李二哥是个精明人,怕不会白白放了你,再生麻烦,要你我尽早离开。柳姑娘要咱们到甘州的清凉寺等她,她脱身了再来找咱们,说是有些话想要同你说呢。” 梅渡言想此番筹谋确是为己虑想,但这一月来见柳惜见行事颇有些反复无常,总不敢再信她,说道:“那柳姑娘是怎么回事,一会儿要坏我的事,一会儿要救我,我可实在不明白这人。” 白珍道:“柳姑娘那日说穿了你要给车怀素下……要……” 梅渡言接口道:“给师父下毒的事。” 白珍道:“是了,柳姑娘那样做,也不是有什么歹意。”她说到这,站定了问梅渡言道:“梅大哥,你那日真是打算了要和车怀素……和师父同归于尽吗?”梅渡言叫车怀素师父,白珍此前本也随梅渡言一起叫她师父,只是近来的险难都是车怀素一手缔造,心内便不想恭恭敬敬叫她师父了。但知梅渡言尚念着师恩,这“车怀素”三字脱口后,又改了口。 梅渡言点点头,白珍道:“那柳姑娘做的便没错了。” 梅渡言道:“她为何要阻挠我?你知道么?” 白珍道:“柳姑娘同我说,她知道你藏了砒霜后,猜到你要用砒霜对付师父,又说你前一天才像交代后事一样,把我托付给她,平日里的饭食是你帮着料理,推想你也逃不过吃砒霜。她不知你什么时候动手,怕你吃了砒霜没法救,便先揭破了你,再让人报官,让官府把你当做反贼捉走。师父她自己便是这个身份,那时又是在萧朝的地界上,行事自会思虑三分,不会同官兵抢杀你,那你便免了这吃砒霜而死的下场。” 梅渡言道:“那日官府忽然就来了人,原来竟是她报的官。” 白珍道:“是啊,后来她怕官府的人对你用刑,便劫狱救了你出去。好在她去的早,师父他们后来放火烧了河沟镇的监狱,要是迟了,那可真不敢想。”她说到此处,面色也跟着愁忧起来。 梅渡言拍了拍她肩头,道:“我后来被小郑国的人擒住时,也听他们说他们放火烧了监狱,倒也把我唬了一跳。” 白珍嗔怨道:“柳姑娘把你带到了千佛寺,你自己一声不响走了,倒让咱们奔波百里。” 梅渡言笑道:“没法子,我实在信不过你那个柳姑娘。哎,珍儿,你和柳姑娘才相识多久,我看你便事事依顺她。” 白珍道:“梅大哥,有的人你看第一眼便不喜欢,可有的人呢你看第一眼便很喜欢,在我这儿,柳姑娘便是这第二种人。” 梅渡言道:“眼缘?” 白珍道:“嗯。” 梅渡言道:“那我是哪一种?”白珍脸颊泛红,道:“你和柳姑娘是一样的。” 梅渡言抿嘴微笑,白珍不敢瞧他,松了他手,去问一卖胭脂的小贩马市往哪儿走,那小贩道:“马市在东边呢,不过这时只怕已经散了。” 梅渡言也道:“是啊,这时已晚得很了,一般的马市都散了。” 白珍道:“那咱们只能走路了。” 梅渡言笑道:“有我,哪用得着你走路。”言罢,便揽了她腰,一纵出了数丈。那卖胭脂的小贩只惊得目瞪口呆,久久不能回神。 梅渡言路上又问起白珍如何得了解药,如何到的小郑国,白珍将柳惜见设计夺得枯骨散的解药,梅渡言失了踪迹后赴行空帮求助,私探赌场,玉尘妄图蒙骗自己与柳惜见,柳惜见如何甩脱玉尘,又如何上西秦宗抓拿阙喜带路诸事一一说了,梅渡言听罢,长叹一声,道:“可劳苦你了。” 白珍道:“你我还需说什么劳苦么?倒是柳姑娘,真是为咱们费了许多心,咱们要好好答谢她才是。” 梅渡言沉吟不语,柳惜见一路护白珍西来,又救出自己,但每想起她曾挟持白珍威胁自己,又曾一声不响坏了自己计策,其行实在琢磨不定,心中总是对她存着几分疑忌,这时更想早离了她好。 白珍听梅渡言不答话,料他对柳惜见尚有芥蒂,道:“梅大哥,柳姑娘心不坏的,她河沟镇所为虽不十分圆满,可没有加害你我之意,你别怨她。” 梅渡言看白珍真是喜爱柳惜见,也不好说什么,只道:“好。”行出一阵,遇到一个岔路,白珍问梅渡言甘州要往哪条道走。梅渡言看白珍不知去甘州的路,心中盘算起来:“柳惜见为成事不择手段,她从前说爹爹救过她也不知是真是假,要我们等她更不知是不是另有用心,她又生得精明,要是心怀叵测,不定什么时候便被她卖了。”思念及此,便不欲让白珍再去会柳惜见了。 当下指了最左一条通往林州的的路,说道:“走这条。”说着,便带白珍往那条道跃行而去。 白珍一向信赖梅渡言,此时也不知梅渡言心中所想,便任他挟带而去。两人夜间也不曾停留,到了天明,行至一小镇,梅渡言看白珍精神不济,这才找了家客店投宿。待白珍休憩了两个时辰醒来后,两人才到马市买马。 买好了马,回到客店中,白珍从怀中拿出一叠银票来。分了大半递给梅渡言。梅渡言不接,见她身上装了这么多银票,奇道:“珍儿,你哪来这么多钱。” 白珍道:“是柳姑娘给我的,她从小郑国的国库里拿的,他说我们日后浪迹江湖,要用到钱,便分了我这么多。这银票倒和外间的一样,到外面一样能用的。” 梅渡言道:“是,小郑国好些东西要在外采买,又要给在外办事的人供使,用的银票也和外边的一样。”缓了一缓,又道:“柳姑娘舍得给你这么多,看来她从库里拿的银票可也不少啊。” 白珍道:“梅大哥,这是你们辛苦挣来的,你若是觉得不好,我便把这些钱都散给了那些穷人家,你说好不好?” 梅渡言笑道:“咱们拿出一些去救济穷人,留一些给自己过活吧,浪迹江湖可也要用钱哪。那国库里的钱我也有份挣的,拿了也不是一点不合道理。” 白珍点点头,仍将那一半的银票给他,梅渡言握了她手,却不拿那银票,道:“珍儿你拿着吧,咱们家的银钱你来管。” 白珍脸上一红,仍抽出四张塞到他手里,说道:“那你拿着这个当零花,用完了再同我拿。” 梅渡言刮了刮她鼻尖,二人相顾而笑。 在那镇上住了一夜,次日两人才赶路。行了三日,来到一城下,白珍见城门上写着“林州”二字,心道:“怎么甘州还不到。”便问梅渡言道:“梅大哥。这离甘州还有多远?” 梅渡言眼神闪躲,道:“就快了,还有四五日的路吧。” 白珍低眉寻思了片刻,也没说什么,同梅渡言入了城。寻了客店住下后,白珍寻机找到那店里的掌柜,问道:“掌柜的,我们从西边来的,不知到了林州,离甘州还有多远,要走几日方能到?” 那掌柜想了片刻,道:“姑娘,这甘州本在林州的西边,你要是打西面来的话,那可是已经走过喽。”白珍闻言,心绪沉沉,同那掌柜的道了声谢,便到了梅渡言房中寻他。 梅渡言见白珍怏怏,问道:“怎么了,珍儿?” 白珍心原有气,但想还是同梅渡言好好说话,便温言道:“梅大哥,明明已经过了甘州,你怎地要骗我,是不是还对柳姑娘有什么不满的?” 梅渡言沉吟片刻,道:“你都知道了。” 白珍微微颔首,梅渡言道:“这位柳姑娘行事叫人难以琢磨,我不知她什么时候又要待咱们不好,不想让你同她多处。” 白珍握住他手,道:“梅大哥,你想的也是周到的,只是咱们受了人家的恩,还未好好和她道谢,这便走了,那也说不过去。不管她到底是什么样人,是黑心白心,这次总归是她帮了咱们大忙,一码归一码,这回的事,合该同她说声多谢的。便是一时我识人不明,她真是坏人,救了你我性命,那她便还是做了好事。他人怎样那是他人的事,你我却只做咱们认为当做的,知恩图报可该是不该。” 梅渡言被她说的羞愧,白珍又道:“她这几日来往奔走是为了救你,你容我去见她一见吧。要是你实在不喜欢她,那我只要同她见了这最后一面,同她道别道谢,日后我再不见她了,梅大哥。” 梅渡言道:“好,珍儿,可是这离甘州已远,甘州在西偏北,要是去甘州真要用四五日的,只怕柳姑娘在甘州找不着咱们,先走了怎么办,那时咱们去,也是扑一个空。” 白珍为难,垂头思了片刻,忽记起一事来,喜道:“去通崖集,那日柳姑娘在那给车怀素他们买礼物时,买了只瓷瓶还没拿走,她说等救了你后再回去拿,她当会去通崖集拿那瓷瓶的。那离大青山远,她要先去甘州,去通崖集该会晚几日,咱们能等到她的。” 梅渡言看白珍欣喜,心里也跟着喜乐,道:“好,那咱们便去通崖集等柳姑娘。” 第162章 归路曲折 梅渡言和白珍次日南下赶去通崖集,行了两日,到了集市之上。白珍先去那古玩店里问了店家,柳惜见有没来取那只“列松如翠”的白瓷,那店家说没有。 白珍大喜,同那店家道:“店家,如果那位公子来取瓷瓶,烦你转告她一声,她一个姓白的朋友在天龙客店等她。”那天龙客店是前回几人路过通崖集时住过的,柳惜见认得,白珍决意在那客店中等柳惜见,便托那店家传讯。而两人到店中来买古玩之时,柳惜见是男装打扮,说话亦改了男声,这时白珍便称柳惜见作“公子”。 不过是传句话,那店家答应了,白珍和梅渡言出了古玩店,到天龙客店去投宿。这几日两人有时去古玩店门口等候,有时上集市各处闲逛。如此过了四日,仍不见柳惜见到来。梅渡言知白珍记挂柳惜见,也不催她离开,仍是同了她一起等。白珍则怕柳惜见回来途中被小郑国人拦截,终日里惶惶不安。 到了第六日,二人一大早便去古玩店对面的茶肆中候着,等到了傍晚时分,白珍忽见一熟悉的身影进了那些古玩店,忙拉着梅渡言手也奔进古玩店去。 两人入那古玩店时,也不见店家和旁人,只有一人立在柜前,白珍一见立在柜前之人的颜貌,不是柳惜见那还是谁,忙呼道:“柳姑娘!” 那人回头过来打量了打量她,面含笑意,用男子声音说道:“姑娘,你认错人了,快走吧。”只说了这一句话,便回过头去。 白珍惘惑,眼前之人分明便是曾经朝夕相对的柳惜见,哪里还会有错,但对面人只和自己这么说了一句话,便转过头去,不再瞧自己,如同陌路,好不惊诧。 白珍迷惘回望身后的梅渡言,梅渡言也是有惑,据自己瞧来,那人是柳惜见不会有错,他再观片刻,又见那像极了柳惜见的人右手手指轻轻击着柜面,似是有些着急的模样。梅渡言沉眉寻思片时,灵光一现,心道:“她身后有敌人。”当下握紧白珍手,道:“珍儿,咱们认错人了,这便走吧。” 白珍仍想不明白,但见梅渡言神色凝重,知定有因故,也不再多言,任梅渡言拉出了古玩店。 离那店稍远,白珍便道:“梅大哥,怎么了?” 梅渡言凑近了她脸,低声道:“你没听柳姑娘叫咱们快走吗,她身后估计有追兵。” 白珍这一惊不小,忙拉了梅渡言手道:“那咱们该去帮她呀。” 梅渡言道:“珍儿,柳姑娘叫咱们走想来有她的道理,有时独身一人逃比人多要便易,她也不用多分心。” 白珍心神大乱,又想自己不会半点武功,去了也真是给人添麻烦,片刻后道:“梅大哥,你把我留在客店里,去帮帮柳姑娘吧。” 梅渡言驻足道:“珍儿,你真那么担心柳姑娘?” 白珍道:“是。” 梅渡言默思一时,道:“把你一个留着我更不放心,咱们这就回头,去看柳姑娘遇着了什么事。” 白珍双目闪光,道:“好。”两人携手奔回那古玩店中,已不见了柳惜见身影,梅渡言问那店家道:“店家,方才到店里来的那个俊俏公子是来做什么的,走了吗?” 那店家道:“他好几日前来咱们店里买了东西,剩一件没拿,适才是来取那没拿走的东西的,他拿了东西便走了。” 白珍追问道:“他取的东西是不是那叫‘列松如翠’的白瓷瓶。” 店家道:“就是的。” 白珍仰面同梅渡言道:“真是她。” 那店家道:“两位几日前叫我传的话我已转告那位公子了。”先前她二人进店寻柳惜见时,那店家正好给柳惜见拿东西了,不在柜上,是以不知白、梅二人曾来过店中,更不知几人已会过面,柳惜见临去时,店家便遵诺将白珍几日前的话传给了柳惜见。 梅渡言道:“多谢,不过那位公子往那边走了?” 店家往门外右边长街一指,梅渡言看那方向和先前自己还有白珍走的路朝向正相反,心叫不妙,也不及和店家道谢,便拉了白珍向那店家指的路径寻去。 那条道出去并无别的岔道,梅渡言带了白珍沿道直行出六七里远,忽听得左手边的一个小山谷中传来打斗呼斥之声,两人相视一眼,梅渡言便即展开轻功,带了白珍飞跃过去。 两人寻了一方青石隐身,探出半个头去,一看被围在正心的便是柳惜见,围攻她的人少说也有十五六七个,白珍还不知这些人是谁。梅渡言观望片刻,见一容貌秀美的女子立在一断石之旁,心道:“五公主也来了。原来那独立一旁的女子便是车鼎空最小的女儿车天珑。 白珍压低了声问道:“和柳姑娘打架的是什么人?” 梅渡言道:“是小郑国人,他们多半也是要寻咱们的,珍儿,我瞧这些人柳姑娘对付得了,咱们先不露面,等她退了敌,再同她汇合,省得好好的咱们一起露了踪迹。” 白珍道:“你好好瞧着,若是柳姑娘支持不住了,可要帮她。” 梅渡言道:“是了,我晓得。” 二人便伏在那石后,梅渡言瞧了片刻,看柳惜见出剑飘渺无痕,颇有些诡妙,但制敌有效,几乎不见她剑的痕影,但偏就能见敌不断倒下。其形时如仙,时似魅,飘忽不定,但觉其美,不见有大邪,其招变而不见变踪,伤敌制敌只在瞬息之间,快准并具。梅渡言见柳惜见小小年纪武功便能到此境地,心内也是暗暗叹服。 白珍只见柳惜见穿插在各人之中,不多时便将敌人除了大半,轻声同梅渡言道:“梅大哥,今后你也教我功夫好不好,那样我便也能帮你们了。” 梅渡言展眉笑道:“好啊。” 白珍转头去瞧柳惜见,见她已和一个容貌秀美的女子斗在一处,只见柳惜见一条胳膊急动,却看不清她手上的兵刃,另一女子被逼得手忙脚乱。这却是柳惜见和五公主天珑相斗了,天珑武功与玉尘相差不远,怎会是柳惜见对手,没过十招,手中的剑便被柳惜见撩飞。她的护卫见余人也被柳惜见斩杀殆尽,忙发出两枚银针向柳惜见射去,趁机飞身出去将天珑抱挟了往一峭崖上遁走。所余的两三个伤兵见领头人已走,也不死战,一一随天珑等去了。 柳惜见将剑收入鞘中,径向梅渡言、白珍两个走去,待近了些,口道:“你们两个还不快走,来这做什么。” 白珍站起身来,喜说道:“柳姑娘,你知道咱们在这?” 柳惜见无奈摇了摇头,见白珍一副纯真模样,一点怨怪也消了,道:“你们该当快离了这地远走高飞才是,怎么又回来了。” 梅渡言辩道:“珍儿担心你,要我过来救你呢?” 柳惜见看了看大道上,蹙眉说道:“这不是说话的地儿,咱们到隐蔽些的地方去。” 梅渡言点头,带了白珍便往山谷里去,到了适才柳惜见和小郑国人相斗的地方,地上忽有一人道:“梅统领……,救……救我。” 梅渡言往声音来处一看,见有个满面血污的人睁大眼睛瞧着自己,一手勉力向自己伸来。这是适才围攻柳惜见被柳惜见损伤的小郑国兵士。梅渡言见他重伤,心中不忍,走去扶起他,道:“你是李仲。”那人弱声弱气道:“是。” 梅渡言撕下衣角帮他包扎,见柳惜见包袱上有一水囊,道:“柳姑娘,你……你分些水给他喝吧。” 柳惜见解下背上水囊,给梅渡言递去,梅渡言喂李仲喝了,待他有了力气,问道:“是长公主和皇上派你们来的吗?” 李仲回道:“是。” 梅渡言又问道:“他们要你杀了咱们?” 李仲迟疑片刻,终还是说道:“长公主说见着你便将你杀了,那柳惜见,长公主的意思是活捉她,废了她武功后带回军中充当军妓……” 柳惜见听到此处,怒目喝道:“你说什么?”她这一路都以为车怀素派人来不过是要杀了自己,料不到她对付自己的竟是比死还恶毒的法子,一时间气怒交加。 梅、白二人也是惊骇,梅渡言不敢再问下去,又怕柳惜见一怒之下会杀了李仲,便道:“你还走得动么?” 李仲摇摇头,梅渡言甚感为难,半晌才道:“我带他到通崖集找大夫,柳姑娘,珍儿你们等我一会儿。” 白珍道:“可是这会儿有追兵呀。” 梅渡言道:“我会小心的,你们在这等我。”他不禁向柳惜见看去,柳惜见道:“你要救便救吧,我犯不着跟个快死的人过不去。” 梅渡言道:“你们小心。”说着,便抱了李仲回往通崖集,待离了柳惜见两人稍远,梅渡言问李仲道:“那白珍呢,抓到她了,长公主要怎么处置她。” 李仲道:“长公主要咱们小心仔细,不能伤了她,要将她送给赵松臣。”梅渡言心中一寒,驻足片刻,这才前行。到了通崖集,梅渡言将李仲送入一间医馆,付了钱后便即赶回与柳惜见、白珍汇合。 几人照先前所说,寻个隐秘处说话,行出一阵,进了一片松林,便在林中相谈。此时暮色苍茫,只隐隐看得出人的面廓。柳惜见一入林子,便问道:“你们不是在甘州的么,怎么到这来了?” 梅渡言道:“这是我小心眼。”当下便将自己骗了白珍到林州一事说了,柳惜见听罢,叹了声气,道:“要是你们直接出了林州东行便好了,如今我被小郑国的人追着,真怕要连累你们。” 梅渡言道:“你这可说的反了,是我连累了你和珍儿。” 白珍道:“柳姑娘,你和咱们分开后,便遇着小郑国的追兵了么?” 柳惜见道:“不是,我和李二哥他们分手后,本来也到了甘州,我把从小郑国里拿来的银钱存进了钱庄,还没去清凉寺寻你们呢,便发觉身后有人跟着,那以后我便改了道,在甘州乱转。过了半日,发觉是小郑国的人追来,我想着不把他们惹去清凉寺了,这才南下。没想到竟巧得这样坏,你们两个也撞到了这,可不是要被人家一锅端么!” 梅渡言道:“他们派了多人追来。”他说的“他们”自是指小郑国人。 柳惜见道:“我遇到的有四批,一批是西门重觉领队,一批是那对姓花的兄弟领队,还有就是他们方才那个五公主,另有一批由个叫海含山的领管。我知道的便是这几批,不知还有没有其他路追兵。” 梅渡言道:“这情势可不好办哪,单是你说的这四批,除了五公主外,其他的领头人都不是容易对付的。” 柳惜见垂头而思,生怕梅渡言怪责,也不敢将自己已除了那姓海的和花不颖之事告诉梅渡言。 白珍道:“那咱们要怎么逃过他们追拿。” 梅渡言道:“西边小郑国的眼线太多,咱们最好是往东边走,只要一过了槐州,那他们便鞭长莫及了。” 柳惜见道:“槐州,他们手已伸到槐州了么?” 梅渡言点点头,道:“柳姑娘,咱们同行一块往东去吧,我从前在小郑国待过,他们在西边的布置怎样我多少是知道的,也好给你指路。” 柳惜见道:“好,既然都到了这个地步,那便劳烦梅大哥你了。” 第163章 身中迷药 三人寻路出了那林子,往东行去,这夜便未停歇,到了天明之时,距槐州尚有三十余里路。一路行去,村店俱无,柳惜见从甘州逃来时还带了些干粮在身上,饿时便分与梅、白二人一起吃了。 这日夜间赶路,后半夜几人经的道途临河,一路起着大雾,身上早已湿了。天明后,待入了槐州城,用过早饭三人去成衣店买了干净衣裳换上,又分去买马购粮,行路之物齐备后,更不敢多留。直至过了槐州,几人心才稍安。原想找一村店略做休整,可一路来尽是荒原,几人便寻了一树林,入林藏身休息。 各人倚树闭目养息,也不知过了几时,柳惜见听得远处的弯道上传来马蹄声,猛从地上跳起。她起身之时,梅渡言也从一同的动了身,两人均听见了马蹄声响,互一点头,便离了靠身的树,拨着林中枯木衰草探头往道面瞧去。 耳听得那马蹄声渐近,不多时便见人马那自山弯中绕出,二人所在的山头离道路并不甚远,尚能瞧清骑马之人的相貌。柳惜见看了一阵,认出道上诸人中正是这几日追杀自己的小郑国人,道:“他们追来了。” 梅渡言心底也犯起愁来,道:“是啊,咱们到这两个多时辰,他们这便也来了,看来他们一直离咱们不远。” 柳惜见道:“要是这样,那又要另外改道了。” 梅渡言垂头思想一阵,道:“柳姑娘,你要回万古山庄的话,咱们倒可以往东北的洪城去。” 柳惜见道:“梅大哥,那你和白姑娘日后有何打算,要不要和我一同回晋安,去和展大侠他们一块住?” 梅渡言被柳惜见问住,他回头望了望尚自熟睡的白珍,道:“我还不知道呢,但可以先去晋安见见展大侠和龚姑姑,我却不想在那长留。” 柳惜见道:“你如今的境遇不易,要是带着白姑娘在江湖上走动,小郑国的人找来那也险得很,我倒是觉着,你带了白姑娘先隐居几年,再教她一些防身的功夫,好歹让她有自保之能,到那时,再带了她出来闯荡江湖不迟。” 梅渡言正有这个意思,这时柳惜见说出,他也不回,反问道:“柳姑娘,我听珍儿说你有些话要问我,不知是想问什么?” 柳惜见道:“我本想问你在小郑国这些年是如何过来的,只是怕当中有你不愿说的隐秘,见到你后便没问了。” 梅渡言道:“我倒有事想问姑娘你呢。” 柳惜见道:“何事?” 梅渡言道:“那个李二哥到底是什么人,他到小郑国去是为了什么?” 柳惜见道:“你忘了么,那日咱们遇到他时,修狐曾说他是盗布防图之人,到小郑国去,自然是为了盗布防图的。他是萧朝朝廷的官员,那官职名太长,我记不住到底是什么官了。” 梅渡言道:“不是说万古山庄从不许弟子掺和朝廷的事吗,你怎会和朝廷命官相识?” 柳惜见答道:“他妹妹拜入咱们门中,是我的师妹,我这便认得他了。” 梅渡言沉吟不语,半晌才道:“我看你那位李二哥,不是去盗布防图的,倒像是去查探地形路径的。” 柳惜见装傻道:“你怎知道?” 梅渡言微微冷笑,眼睛斜望着柳惜见道:“柳姑娘,以你的这儿……”说着右手食指悄了悄自己脑袋,接着说道:“我可不信你猜不到那李二哥的真正用意。” 柳惜见道:“梅大哥,你可太抬举我了,你们那是军国大事,我也觉自己是有些小聪明的,可用在这些大事上那可不够。” 梅渡言道:“你不认那也随你,我和珍儿走后,那李二哥有没有为难你?” 柳惜见道:“没有。” 梅渡言想了一阵,记起那日梅渡言救出的灰衣男子,问道:“你那日和那李二哥救回来那个穿灰衣服的,是什么人,是做什么的?”他与李允贤等一路而行时,只听见李允贤叫那人“世兄”,他见了那人见白珍的模样,颇不喜欢,便想问明他底细。 柳惜见道:“那人叫苏桃蹊,李二哥说苏桃蹊家与他们家是世交,不过我也没仔细问。苏桃蹊能同二哥他们一起到小郑国去,该也是朝廷命官。” 两人说了这些,再无话说,便蹲在一丛杂乱的枯草后等了一会儿,梅渡言道:“只怕小郑国的追兵也是分了几路来的,后面兴许还有,我等着瞧后面人马情形。” 柳惜见“嗯”地应了一声,也往路上看去,一时并不见再有人来,良久良久,柳惜见说道:“梅大哥,你不单要小心小郑国的人,也要小心金起陆那些金门里的人。” 梅渡言已是第二回听她说小心金起陆这样的话,想她世故圆滑,处事有据,不会没由来的便叫自己提防金起陆,遂问道:“你为何会觉金起陆要不利于我?” 柳惜见道:“你是梅奇晚的儿子,当年金起陆要从你父亲身上得到什么,你不知道么?” 梅渡言转目而思,道:“柳姑娘,你到底是什么人?常泽的徒弟?展大侠的徒弟?还是都不是?” 柳惜见笑道:“你说错了,我都是。” 梅渡言道:“即便都是,那也是不真的,你身上可是有太多的谜了。” 柳惜见道:“你不问你的过去,你也别问我,问了我如今也不会说的。” 梅渡言觉得好笑,道:“哦,那意思是你日后会说了?” 柳惜见道:“那也未必。”说着,便起身离了去,口中道:“梅大哥你一人看着吧,我回去了。”梅渡言看着她背影,想道:“都不知她哪句话是能信的,还是别让珍儿和她走太近。”见柳惜见回到原处坐下,闭目养息,梅渡言回过头去,遥望大道上。 白珍隔了好一阵,缓缓睁开眼,看了看梅渡言背影,又看了看柳惜见,心内大安。其实马蹄声近时她已醒了,只是见柳、梅二人一起蹲在远处的草丛旁,不知怎地,她忽很想听柳、梅二人后来会说些什么,便假寐不醒。后听他二人言语中并无什么不妥,越发安心。 过了半盏茶的功夫,白珍假装睡醒,走到梅渡言身旁,问他做些什么,梅渡言将适才有人马经过一事说了,又说自己等着瞧后面还会不会来人。白珍便道:“那我同你一起。”二人便一齐坐在那蓬枯草之后。 柳惜见睁开眼来瞧二人背影,笑想道:“白姑娘你还怕我和梅大哥有什么不干不净么。”原来她前一阵与白珍一同赶去大青山,起居坐卧有时是在一处的,白珍的呼吸之声她听过,沉睡之时和清醒之时微有不同,适才她从梅渡言身旁回来,一听白珍的呼吸之声便知她已醒转,猜白珍是有意看看自己与梅渡言有无私情才假寐窥听,是以为此发笑。 白珍和梅渡言等了一个时辰,见道上又来了一批人马,这回带头的是西门重觉。又等了半个时辰,天珑和花不痴一同又带了一队人路过。白、梅二人叫醒柳惜见起来商议,几人计议一阵,决意向东北行去。 怕后头还有小郑国的追兵来,三人直等到了天黑,到不见再有别的追兵,这才出了那林子,动身赶路。 这段时日四处奔波,又常常在夜间行路,风欺霜虐,尤其这两日,天气突便转冷。白珍身子娇弱,又无内力护体,从那林中出发,行了不到一日,便染了风寒。柳、白二人只得停了赶路,在一叫独雷县的小城中为她寻医觅药。治了两日,白珍身子略好,梅、柳二人均想等她痊愈了再赶路,因此还是在那县城中留着。 这日,白珍待得闷了,梅渡言便带了她往城中各处走走,柳惜见仍留在客店之中。约摸过了半个时辰,梅渡言便带了白珍匆匆回来,两人神色焦急。柳惜见看梅渡言衣角沾了几滴血,不待她二人开口述事,便道:“追来了么?” 白珍道:“是,快走吧。” 柳惜见道:“我去牵马。” 梅渡言道:“咱们都一同去吧。”说着,三人便到了客店的马厩牵了马,从后门出去,直行往北。出了独雷县不远,几人便听到身后蹄声疾响。柳惜见回头一看,见身后有七八骑马踏尘而来。马上之人虽不是前几日围追自己之人,但神色一般的不善,大有欲得之方甘心的神态。柳惜见道:“梅大哥,他们也是郑国人吗?” 梅渡言道:“是啊。” 后面那些人的马极是神骏,如一阵风来,不多时便赶上柳惜见几人。那为首骑一匹白马的彪形大汉,更是驭马有法,驾马从柳惜见身旁一跳掠,便挡住了柳惜见的去路,横马立在道上,笑着睨视柳、梅、白三人,柳、梅、白三人一齐勒马停下。 那彪形大汉在马背上抱拳道:“梅统领,六年未见,怎沧桑了这许多,看来你离了小郑国,过的可不怎样啊。” 梅渡言笑道:“修公子倒是比从前健硕了。” 柳惜见听说这人也姓修,想道:“莫不是修狐的子孙后辈?”身后的马蹄声止息,柳惜见回头一看,见追来的人已将自己与梅、白二人围住, 那姓修的彪形大汉道:“那日害我爷爷受伤的柳惜见在么?” 柳惜见道:“我便是。” 那彪形大汉半笑着说道:“我猜也是你。” 柳惜见道:“你今日是给你爷爷报仇来了吗?” 那姓修的道:“我想来瞧瞧你的本事怎样,顺便完成主子交代下来的事!”话音甫毕,便从马背上飞起,一拳向柳惜见脑袋上打来。柳惜见抽出脚旁包袱里的剑,横直削向姓修那人的手腕。那人中途变招,连使出三招补天手,柳惜见想看这人使自家功夫使的怎样,便只守不攻。 三招一过,柳惜见道:“这补天手使得倒还有模有样!” 那姓修的汉子微微一怔,暗想道:“你竟知道这功夫。” 此时也有一人向梅渡言攻了去,梅渡言揽了白珍腰下马,立变应敌。姓修的汉子从靴筒中拔出一双截棍朝柳惜见面门舞来。柳惜见挑转长剑逸出,身子微侧,迅捷无伦地急刺向姓修那人的颈上。 姓修那人将颈一偏,避开柳惜见剑刃,将那双截棍横抡往柳惜见手臂上打来。柳惜见弯肘竖剑倒挡,一剑一棍“铿”一声相撞,各震得两人手隐隐作痛。柳惜见暗道:“这人好大力气。”姓修那人也暗想:“这臭婆娘内力可不低。” 柳惜见趁那姓修的没回过神,挥剑往他马颈上砍去。片刻间血溅马嘶,倒下地去,那姓修的汉子大骂一声,纵身跳起。柳惜见在他身子凌空之际,也纵身出去,横剑往他肚腹上斜削。她这招出手急快,一旁观战之人,都只见剑光一闪,那姓修的身上鲜血如瀑流下,惨叫一声,便从空直坠。 余众破口大骂,柳惜见看敌众中有一穿黄衣的青年公子如箭飞出,在那姓修的大汉还未堕地之时,将他接抱住。接稳了那大汉后,黄衣公子宽袖一甩,两枚银白色物事便从他手中飞出,直向柳惜见打来。柳惜见侧身避过,却觉吸入一阵尘气。阳光斜照下来,还见空中扬尘飘飞。 想起车怀素对付自己的种种恶毒法子,柳惜见心里也怕,知道只有击退追敌方是活路,提剑又要向身旁的追兵砍去,蓦地里身子虚软,全身的力气骤然泄散。手一松,手中长剑掉落地上。身子如失了依凭,向下坠去,倒滚在地。 听得身侧也有兵刃掉落之声,柳惜见斜目看去,见梅、白二人也成团倒下,她脑中闪过个极可怕的念头:这是贵妃醉舞。想要出声问询,竟是连开口的力气也没了,这下,她更断定自己是中了本门迷药“贵妃醉舞”。 一旁有人笑道:“这万古山庄的迷药,真是好用啊。” 柳惜见听得这话,心一沉,想道:“完了。” 第164章 惊心之夜 原来那黄衣公子适才向柳惜见发射暗器时,也运内力挥送了“贵妃醉舞”那迷药过来,“贵妃醉舞”的药末乃是透明尘末,散去空中如烟尘一般,难以察觉,柳惜见更想不到小郑国人身上会有本门的迷药,这便中了招。梅渡言、白珍二人亦是如此。 众人围上那黄衣人和那姓修的彪形大汉,这姓修的彪形大汉是修狐的长孙,名叫修仪,黄衣公子是修狐最小的一个孙儿,名叫修麝。兄弟两人平素极为要好,适才修仪被柳惜见所伤,修麝首个出来相救。 修麝轻轻唤了那彪形大汉几声“大哥”,众人眼见修仪双目微微睁开,嘴巴大张,口涎血水齐淌,过不片刻,白眼一翻,便不再动弹。修麝伸指去探修仪鼻息,已然断气,不禁大悲,便哭起来。众人劝了他一阵,他想起是柳惜见杀了长兄,当下把怒气全转注到柳惜见身上来,拔了身旁一手下腰上的佩剑,便要往柳惜见身上砍去。 梅渡言和白珍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只可惜那贵妃醉舞的迷药不同寻常,连声也出不得。柳惜见倒是巴望修麝一剑将自己砍死,也免得日后受辱,当下闭目待死。 修氏兄弟的从人中却有一两个贪图美色之人,车怀素下了令,不得对白珍无礼,他们便只把那淫邪主意打到柳惜见身上。这时修麝要杀柳惜见,一叫崔加兆的人拦道:“小将军,长公主要她受些折磨再死,如今她还杀了修将军,这么便叫她死了,岂不是便宜了她,倒不如像长公主说的,让她多受些折磨,也好给修将军出气呀。” 修麝常在军营,怎会不知身边这些人的脾性,他本不大喜崔加兆这人,只是这“多受些折磨”几字却也是解恨之法,便收了剑,踢了柳惜见一脚,道:“好,便由你们摆布吧。”与崔加兆一流的人不禁暗喜。 柳惜见心中气苦,梅渡言也为柳惜见和白珍两个女子担忧,可全身上下提不起一点力气,只气得满脸通红。适才他与人相斗,忽然间便没了力气,全不知是因何,此时出不得声,更是焦灼。 修狐“哼”地一声,下令道:“把他们都给我绑了,到赤地村去。”当即便有人拿来麻绳,将柳惜见、梅渡言几个绑缚了,揪上马去。修仪的尸身,则由修麝亲自背负携带。 一路颠簸,岔入小道,傍晚时分,修麝等人带着柳惜见几个到了一村庄。一入村,便即有人帮众人牵马,众人互问安好。 柳惜见被崔加兆提在手中,心中甚厌。她听着众人寒暄,不时传来哄笑之声,心道:“看这情形,这村里的,都是他们小郑国的人了,不然他们哪敢大张旗鼓在外谈笑。” 梅渡言也不知小郑国在外还有这么处地方,心想这番再落入人手,可没旁的人来救了,又想到连累了柳惜见、白珍,更是痛心愤恨。 小郑国一行人谈谈说说,忽就静了下来,柳惜见身子被提在半空,不知出了何事。过一时才听众人道:“卑职参见二公主。” 柳惜见一惊,心道:“二公主!”往前面地上一瞧,只见一双绣花鞋露在橙色襦裙之外,听得一女子淡淡道:“你们拿住了人,很好,很好。” 修麝含恨道:“柳惜见这臭丫头,还杀了我大哥。” 二公主道:“哦,她还杀了修仪小将军。”言中尽是惊讶之情。 修麝道:“是。” 二公主道:“哪一个是柳惜见,我倒要瞧瞧,闹得咱们吃了这么多亏的人是个什么样儿。” 修麝道:“崔加兆,把柳惜见带上来!”崔加兆躬身到了二公主跟前,道:“卑职手上的便是柳惜见。”说着,将柳惜见往地下一抛。虽说柳惜见自崔加兆手中掉下地之距也不高,可她此时全无挣扎动弹之能,整一个身子结结实实摔在硬土地面,还是生疼。 痛却叫不出,柳惜见仰面看着那二公主,容颜娇媚,倒是比玉尘和天珑都要美,年纪却瞧不出,心中暗想:“小郑国的四位公主,我已见了三个了,只有那个四公主没见到。”二公主也细细看着柳惜见,半晌后说道:“真美,咱们的将士可该欢喜了。” 柳惜见听得此言,胸胀欲裂,眼中射出怒意。二公主道:“哟,她还瞪着我呢。” 崔加兆道:“她翻不了身了。” 柳惜见暗骂道:“混蛋!混蛋!”眼一看四面,还站了二十多个人,人人身着农夫之装。 二公主转过身去,道:“他们几个,也用箱子封装起来,记得留条缝给他们吸气,明儿便赶路吧。”众人应了,不多时便有人抬来几只大箱子,柳惜见几个一一被分开装入箱中。忙乱一阵,柳惜见只觉容身的箱子被人抬起,运移一时便不再动了。她侧躺在箱中,不知箱外情形,也不知梅渡言和白珍怎样,想起自己将要任人宰割,又气又怒,气到极处暗暗落泪。 连日来奔波劳累,不知哭了多久,柳惜见竟自睡去,迷迷糊糊间听到外头有人说话,她醒来竖耳凝听,一阵笑声过后,只听一人道:“崔大哥是今晚便要将这小丫头办了吗?” 听那崔加兆道:“修小将军和长公主已允了,别急,你们也有份。”又听得一阵笑。 柳惜见听了,吓得魂飞,这惊惧,便只有小时候同梅奇晚一起被金家追杀时所历的惊骇可比。此时无人知自己在此,柳惜见料想自己难逃侮辱,正哀悲之际,听有足音传来,惊悸更甚,那足音一声声都像是在打在自己心头。柳惜见拼命想要起身,却哪里能够。 过不一时,箱门忽然被打开,昏黄的烛光照射进来,柳惜见在暗箱中待久了,这时陡遇光明,只觉刺目,半眯着眼,见崔加兆一张脸对着自己邪笑,又自他身上传来一阵酒气。听他对身后人道:“人我先带走了,天明时给你们送来。” 柳惜见气得几欲晕去,崔加兆一将柳惜见从木箱中提起,抱于手弯之中,柳惜见怒目瞪去。侧边有人道:“她还瞪你呢,这小妞,性子看来可是火爆啊。” 又一人道:“崔大哥,听说这人武功不错,你可要小心呀。” 崔加兆道:“怕什么,她吃了她自家的迷药,照样不是任咱们摆布。”说罢,三人一齐哈哈大笑。 柳惜见气结于胸,无可发泄,此时仅有的气力只能使得呼吸急促。姓崔的别过了那两人,便抱了柳惜见出门去,门外昏黑,只隐隐可见一些屋子边沿。行了一阵,迎面走来一人,崔加兆喜道:“罗副将,这么晚了,这还要上哪去?” 对面那罗副将道:“有事去同驸马禀报。” 柳惜见一听那罗副将的声音,认出他来。这人正她去是去小郑国救梅渡言那夜,未为难梅渡言,放了自己一行人离开的那人——罗怀礼。柳惜见心想这人能念旧情放过梅渡言,当也有天良,只盼他能救自己,正转着念头,只听那罗副将道:“崔加兆,这人是谁呀?” 崔加兆笑道:“这是上次大闹郑国,冒犯了天威的人。” 崔加兆这么一说,罗怀礼便知道了他怀中之人是柳惜见,说道:“这是重犯,你要带去哪?” 崔加兆笑道:“没错,这是重犯,长公主不是也说了吗,这人日后要给咱们用的。” 罗怀礼知崔加兆这人德性,他也一向不喜这类淫虫,柳惜见虽是朝廷要犯,但见一个女子受辱,仍是看不过眼,便说道:“咱们还是在萧朝的地界上,又还有两百多里路要赶,一个不慎走漏了消息,萧军追来,那便是全军覆没,你还有心思想着下面那点事!” 崔加兆道:“哼,我不耽误赶路便是。” 罗怀礼冷冷道:“你不耽误,前几日是谁喝得大醉,差点被万古山庄的人宰了?” 柳惜见听到此处,心道:“万古山庄的人,难道咱们也有弟子和他们斗起来了?”正想着,听得崔加兆“呸”的一声,骂道:“罗副将,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想些什么,你的老上司已经被捉了,你想救他和他身边的人是吧,我告诉你,柳惜见和白珍是长公主要的人,你别想打什么反叛主意,揣着从梅渡言那学的假清高滚吧,别碍老子的眼。” 罗怀礼被他言语一激,生了和他作对之心,说道:“我还偏偏不如你的意,碍眼是吧,那就最好,我从这时候起,便跟定你了。这姑娘,你也别想要了。”说着,便伸手来抓柳惜见肩头。 崔加兆右足一踢,拨开了罗怀礼的手去,罗怀礼一拳打向崔加兆下颌骨,崔加兆痛得脑袋嗡嗡作响,人也踉跄后退两步,心中一怒,骂道:“好哇,姓罗的,来真的是吧。” 罗怀礼道:“谁跟你来假的。”柳惜见听得对面掌风呼呼过来,只盼这罗副将能将崔加兆打死。崔加兆放了柳惜见在地上,便上前与罗怀礼打斗。 柳惜见眼瞧不见二人相斗情形,只听得脚踢拳响及一声声呼斥之声。不一时,近处的人都被引了来,有人上前来相劝,均被罗、崔二人喝了下去。不知是谁道:“快去向修将军禀告。” 柳惜见暗暗道:“罗副将,你快把姓崔的禽兽打死,快啊快啊。”脑中只有这个念头在转,耳畔是罗、崔二人的拳掌相交之声,不知过了多久,只听得一声断喝:“住手!” 柳惜见脑中念头如弦崩断,只听众人道:“修将军。”正是修麝到了。 第165章 脱离魔爪 修麝一声大喝,罗怀礼和崔加兆便住了手,两人一同向修麝见礼。 修麝遣散了围观余人,问两人道:“罗副将和崔兄弟都是郑国良才,今夜却是为什么打起来?” 崔加兆横了罗怀礼一眼,道:“长公主吩咐,柳惜见为军中所用,卑职照长公主吩咐行事,却遭罗副将阻拦。哼!也不知罗副将是不是有什么异心,处处维护梅渡言和姓柳的这女子。” 罗怀礼拱手道:“禀将军,如今咱们离大青山还远,四面皆是萧朝势力,若不约束谨慎,只怕被萧朝人察觉咱们的行迹。今夜之事,卑职是怕崔兄弟太过放纵,误了赶路,多作拖延,那不是越发给了萧朝查知咱们动向的时机了么。” 修麝瞧了一旁地上的柳惜见一眼,已然明白罗、崔二人为何争执,他也甚厌崔加兆的淫乱,只是兄长死在柳惜见手里,崔加兆等正可用来折磨柳惜见为兄长报仇,当下反过来偏护崔加兆,说道:“罗副将放心,崔兄弟他心里有数的,今日拿到朝中要犯,他也欢快,你便随他去吧。不过,他若是为这女子误了事,咱们也不能饶了他,便照军法处置,你看怎样?” 罗怀礼听修麝已这样说,知多争无益,便道:“是,将军。” 柳惜见两滴泪自眼角滑落,无人瞧见。 修麝笑道:“既然如此,二位可不要再动手了。” 罗、崔二人各应了一句,修麝对两人都说了几句好话,罗怀礼便先行告辞离去。修麝待罗怀礼走远,拍了拍崔加兆,说道:“行了,你也快活去把,只别误了事,不然照罚!” 崔加兆唯唯答应,抱起柳惜见便到了村末的一间空屋,将她放在一张板床上,折转身去点了一盏油灯。柳惜见又怒又怕,看崔加兆转过身来,明明可见他左脸上肿起,显是方才被修麝打的。瞧着崔加兆一张猥琐的脸,柳惜见只想作呕,不想受这侮辱,想起人家常说咬舌自尽,这会她便想这样寻死,可有了主意,想要合齿咬舌时,才发觉自己连这力气也无了。暗暗苦笑了一阵,想道:“柳惜见,你要活着,待来日杀了这畜生。” 崔加兆宽解腰带,柳惜见闭上眼去不瞧他,不一会儿,便听足声响起,越响越近,后觉一阴影将火光遮住,柳惜见忍不住睁开眼,见崔加兆满脸狞笑将手伸向自己,惧意重起,怒意也生,双目瞪视崔加兆。 崔加兆道:“来喽。” 柳惜见急得流泪,崔加兆的笑声一点点逼进,急怒陡增之时,不远处的木门不知被什么撞开,崔加兆笑声忽止,双目一呆,一注细细的血流自他额头滑落,很快落到鼻尖、嘴巴、下颌,柳惜见被眼前情形一惊,一时忘了喜兴。 过得片刻,崔加兆身子僵直倒下地去,他身后露出一人来,柳惜见一见那人,心神俱松,心中喊道:“四师兄。” 明千霜披光而立,手中软剑仍在微微颤动。柳惜见闭目落泪,明千霜收了剑,将崔加兆尸体踢去一旁,走到床沿处,道:“咱们走。” 柳惜见本想答话,奈何说不出。明千霜躬身去将柳惜见抱起,到了那油灯旁,一脚踢起油灯撞向房顶。那屋的屋顶是用茅草编就,日间又出了太阳,烤晒一日,草屋干燥,此时一遇火头,便烧起来。夜风一来,更助火势,明千霜、柳惜见两人一出了屋,那火登时便大了起来,村中的小郑国人尚没有察觉。明千霜带着柳惜见一个飞纵,已行出了数丈。 柳惜见劫后余生,尚自后怕,也想早一刻离开这地方。行出一阵,她忽记起梅渡言和白珍来,虽知明千霜对白珍怀存旧怨,但眼下无法,只得求他一求,喉头一动,涌不出声,更知这才是无法,自己中了迷药,连话也说不出,如何求救呢。她斜倚在明千霜肩怀上,心道:“罢了罢了,等我吃了解药恢复了,再去救梅大哥和白姑娘吧。” 明千霜一句话不说,只抱了她前行,柳惜见又暗想:“坏了,师兄该不会不知道我中迷药了吧,若是他身上没解药,那不是耽误了!”思念及此,心急如焚,但身不能动,此时神形一静一动,身静心急,柳惜见只觉要逼出内伤。 好在行出一程后,明千霜便即将柳惜见放靠在道旁的一块岩石上,道:“先服了解药吧。”柳惜见欣悦无比,明千霜晃亮火折,从怀中拿出一瓷瓶,倒出一丸药来,喂柳惜见吃了。迷毒可解,柳惜见心中欢快,双眸闪含喜意,如明星如清潭,明千霜目光与她一对,怔了一怔,随后也是展眉舒颜而笑。这回却换柳惜见发怔了,她鲜少见明千霜笑得这般无思无虑,往日见他笑,或是讥笑或是冷笑亦或是假笑,均无眼前这般纯真,一时竟看得呆了。 明千霜见她痴痴瞧着自己,脸一红,垂下头去,将那药瓶塞入怀中,说道:“咱们在这等两个人,他们来了咱们便走。” 柳惜见一听说这“走”字,忙有些乱起来,只是解药才将服下,未起效用,依旧口不能言身不得动,无法同明千霜说救梅、白二人之事。 明千霜看柳惜见神色倏变,知她有事,道:“你有话要说。”柳惜见急得眨了眨眼睛,明千霜道:“等你能开口说话了,再慢慢说吧。” 柳惜见知也只能如此,便静静倚在那石上不动,暗想:“师兄你不是南下夺剑去了么,怎么会到这儿的。”转念又想:“是了,车怀素他们也派了人去徽州夺剑,说不准和咱们的弟子遭遇,如今车怀素手下人有咱们的‘贵妃醉舞’,难道说是从咱们弟子那里拿的?咱们的人在徽州出了事!”想到这,心更累急起来,双目瞧向明千霜,见他负手立在不远处,背对自己,柳惜见又陷入默默狂躁之中,心道:“师兄,你回来,你回过头来!”将这念想默喊了四回,明千霜身子一侧,竟然转过头来,俯望着柳惜见。他见柳惜见满面涨红,走近了去,蹲下身来,又见柳惜见额头上青筋突显出来,说道:“惜见,你有急事是不是?” 柳惜见眨了眨眼睛,明千霜实是不懂她意,道:“我也不知你的意思,服了解药,不久后你便能说话了,那时你再同我说明白,成不成?” 柳惜见苦笑想道:“我不想再这样做哑巴了。”等了片刻,听得身后有细微响动,明千霜起身问道:“是大哥大嫂么?” 有一粗迈的男子声音答道:“是咱们,二弟。” 明千霜离了柳惜见,往声音来处去。 又有一女子问道:“你师妹救回来没有?”话音清脆爽快。 明千霜道:“救回来了,不过中了贵妃醉舞那药,才服了解药,还说不了话。” 那女子又道:“你们万古山庄的那迷药真是厉害,又防不胜防的,我可被整怕了。” 柳惜见暗道:“我也怕了。” 明千霜道:“咱们往常用那解药对付别人,如今反受其害,也不知是不是报应。” 那女子笑道:“二弟什么时候信起报应来了。”柳惜见心中暗思道:“我用贵妃醉舞对付古镇康、赵贤安他们,这次却被别人下了药,难道真是报应?”过了片时又想道:“不,赵贤安他们还害死了爹爹和娘亲呢,我不过是为了报仇,那点迷药和我都是他们的报应!” 明千霜又同那夫妇二人说了些话,那女子忽道:“我想见见你那位师妹,她可是杀了徽州四大高手的人呢。” 明千霜道:“她在这边。”说着便引着那两人走了过来。明千霜手中只有一只火折,需离得极近方能瞧清人面,那女子同他一起走近了柳惜见,两人蹲下身来,明千霜正欲给柳惜见引见,那女子便道:“柳姑娘,我是晁良玉。” 柳惜见知道晁良玉是江湖上的一介女侠,行侠仗义之事那是不胜枚举,她也乐意同此等人结交,此时说不得话,便只能微笑瞧着晁良玉。 晁良玉看着柳惜见,心道:“真好看哪,这本事也不小。”想着,拉了身旁的丈夫一起蹲下,道:“这是我夫君凤子涯,他也是你明师兄的结拜大哥。”凤子涯微微颔首。柳惜见也听说过凤子涯此人,他同是为江湖人称道的侠士,也冲他微微一笑。 明千霜不知为何,心中甚喜。 凤子涯道:“二弟,这离小郑国那些人还近,咱们快些走吧。” 明千霜道:“大哥说的是。”便去抱起柳惜见,一行人往东行去,行出一阵,柳惜见听得水流之声,放目一望,见远处鳞纹缓动,知前是一条大河。明千霜抱了她随凤子涯夫妇往前走去,上了一只竹筏,竹筏上只有一撑篙之人。 晁良玉拿来两个包袱堆高了,明千霜将柳惜见放倚在那包袱上,便走回去道:“大哥,咱们走吧。” 柳惜见听了这话,心觉奇怪,暗道:“他要去哪儿?” 听得凤子涯道:“好。”他应了话,便拉了晁良玉上一旁私语。明千霜走到柳惜见身旁蹲下,道:“惜见,我和大哥有些事要去办,你和大嫂一起去乾州猴子山等我,到时咱们一起回晋安。” 柳惜见心中滋味难以描状,明千霜又道:“不过我这几日不在,你若有急事我一时也帮不了你,你便先和大嫂说吧,若是要紧的,你和大嫂商量着办,若是还等得的,你们也可等我和大哥回来再行事。” 柳惜见想起自己要救的是白珍和梅渡言,倒是明千霜不在好些,当下眨了一下眼睛,明千霜笑了一笑,起身离去。 那边晁良玉和凤子涯也辞别完了,明、凤二人纵上了岸,便即离去。晁良玉找来一件披风,披在柳惜见身上,道:“柳姑娘,离天亮还有一会儿,你睡会吧。” 柳惜见出不得声,心中道:“多谢晁女侠。”那船家撑篙起行,竹筏摇摇荡荡,柳惜见只觉困意上袭,眼皮重垂,慢慢合目睡去。 第166章 竹筏流水 一片混茫之中,柳惜见不知何往,荡荡悠悠到了一座宅子前,也不知是何人住所。天地静谧,柳惜见入了宅门,走没几步,忽听身后有人喝道:“柳惜见!”柳惜见回头一看,见车怀素一张狰狞的面目近在眼前。她出掌想要打去,身子却如被定住一般,动也动不得,恍恍惚惚间记起,自己似乎中了贵妃醉舞那迷药,口中却还能叫喊,怒骂道:“车怀素,你我不死不休!”车怀素冷笑一声,出剑向自己肩膀刺来。自己动不得身,挣了两下,车怀素一把利剑已刺在自己右臂上,臂上顿时鲜血直冒,怒目向车怀素瞧去时,只见她脸一下子变换成崔加兆的样子。 柳惜见吓得后退两步,崔加兆的脸一下又幻成车怀素的脸,不一时车怀素的脸又变成崔加兆的脸,两人一样的大笑起来,笑声交织在一处,柳惜见心一狠,也不管到底是车怀素还是崔加兆,提掌便向前面人打去,口喊道:“去死吧!”臂上被车怀素伤的地方却大痛起来,又觉眼前如被什么胶黏住了,难睁开眼。 隐隐约约,柳惜见听有人喊了声“柳姑娘”,眼前一切如流水散去,耳边又传来一声“柳姑娘”,柳惜见觉得身子被人轻轻推了推,睁开眼来,见晁良玉正俯身瞧着自己,这才清醒过来,一切都是一场梦,暗夜被驱,天已大亮。 晁良玉温言道:“是不是做噩梦了,我听见你叫喊。” 柳惜见点点头,从包袱堆上起来,道:“是啊,做了场噩梦。”一起来,只觉右臂发麻,像是有千万只小蚂蚁在爬,却是她夜里翻身时,将头枕在右臂上,血流不畅,右臂这才麻痛。想起梦里车怀素曾刺了自己右臂一剑,心道:“只怕是我右臂发麻,这才梦到被别人刺了一剑。” 晁良玉道:“你站起来走走,看那迷药解了没有。” 柳惜见这才悟过来,自己已能动转说话,一喜之下,从竹筏上坐起,活动转身,已无滞碍,暗运内力,也已如常,喜道:“解了,我能动了。” 晁良玉道:“这便好,我前几日也被你们这迷药迷过,真的是难受死,从没见过一种迷药这样猛,神思清醒,却说不得话,倒有点像在梦里被靥住的时候。” 柳惜见道:“我也是头回被这药迷住,难受是真的。” 晁良玉道:“你饿不饿,咱们才做了焖饭,一会儿便能吃了。”柳惜见倒是真饿了,当即道:“好啊。”她俯身掬了两捧水洗脸,才起身同晁良玉道:“晁女侠,你们和我师兄怎么会到这儿的,师兄和凤大侠如今又是做什么去了?”她这会儿正对晁良玉说话,才得细观晁良玉容貌,见她三十上下年纪,容貌清秀,行止间干净利落,心中也甚喜欢。 晁良玉说道:“你师兄他们不是去徽州夺剑吗,生了好多变故,你们万古山庄的师兄弟,伤了不少人。” 柳惜见听得心惊,问道:“出了什么变故?” 晁良玉道:“先是夺剑那日,在潜德塔里遇到一伙身份不明的人,你师兄他们和那伙人打起来,万古山庄死伤了不少人。” 柳惜见道:“那伙人是小郑国人?” 晁良玉点头道:“是,不过那时头次动手,明二弟他们还不知道那伙人是小郑国人。万古山庄的弟子和那伙人都是奔着龙尾剑去的,在潜德塔上相遇,还没拿到剑呢,便先动上了手,惊动了金家人。那时你们和那伙人斗得可以说是两败俱伤,金家一来,明二弟他们便只得退了。” 柳惜见心道:“这可不是打草惊蛇了吗?” 晁良玉道:“第一次动手没成,后来你们那叫安玖儿的师叔派人去查访,才知夺剑的另一伙人是小郑国人,带头的一个是扈阳春,一个是蒙浮差。” 柳惜见凝眉而思,半晌后说道:“蒙浮差,这是什么人?” 晁良玉道:“听说这蒙浮差是小郑国花钱雇来的,并不是他们的人,不过这人究竟什么来历,还没查着。” 柳惜见微微点头,心道:“怪不得呢,没听说过。” 晁良玉又道:“第一次夺剑没能成,又伤了一些弟子,你安师叔写信回去给常庄主,禀告第一次夺剑的事。休养几天,你安师叔、邓师叔、李师叔他们带着余下弟子又闯了一次潜德塔。”柳惜见知道是安玖儿、邓枫、李子道几人带弟子去夺剑,不想晁良玉也俱知悉,问道:“这些都是明师兄和晁女侠你们说的么?” 晁良玉点点头,柳惜见问道:“第二次夺剑怎样了?” 晁良玉道:“第二回,金掌门同百日门打好了商量,他们从百日门借来人手护塔,你安师叔带着明二弟他们按部署好的入塔,破了金家的几重防卫,到了第六层塔,那便是藏你们庄里龙尾剑的地方。” 柳惜见道:“是。” 晁良玉道:“那里有金门和百日门的五十多个弟子看守,你李师叔和邓师叔率领众弟子血战一场,终于打开剑匣,拿得龙尾剑。” 柳惜见听晁良玉前言,知夺剑一事必然以失败收场,但这时听说众同门取得了剑,仍是欣喜,听得晁良玉道:“你们万古山庄的弟子拿了剑后,防备着小郑国人前来抢夺,龙尾剑便由安玖儿及他的两个徒儿送回万古山庄。明二弟他们从另一条道走,想要掩人耳目。可没想到,小郑国人安安分分,并没打那劫剑的主意。你邓师叔带着明二弟他们到了千延山时,半路忽然杀出一伙人来……” 柳惜见忍不住问道:“是什么人?” 晁良玉道:“金门、百日门、小郑国的人勾结到一块去了,这伙人便是他们三方的弟子混成一队的。金门和百日门都还不成威胁,唯独小郑国里那个叫蒙浮差的,竟连你李师叔都在他手上险吃了亏。你们万古山庄的人少,又有受伤的弟子,便不敌他们三派人合攻。” 柳惜见听得眉头直皱,说道:“他们以为龙尾剑在明师兄那一路人的手上?” 晁良玉摇头叹气,道:“不是,他们不是为了龙尾剑去的,是为了你那个叫常亦的大师兄去的。” 柳惜见奇道:“为了大师兄?” 晁良玉也是神色凝重,说道:“是啊,他们想抓了你大师兄去威胁常庄主,要庄主交出金芒剑和龙首刀。” 柳惜见叹了一气,道:“他们打的竟是这个主意。”又问道:“那大师兄平安吗?” 晁良玉道:“你大师兄原本被金家人拿住了,金家人预备把他带回徽州,可是小郑国也想拿你大师兄要挟常庄主,和金家生了些不快,明二弟和你邓师叔便趁着这个时机,把你大师兄救出来了。明二弟救你大师兄时却受了些伤,又和你们万古山庄的弟子走散了,不知他怎样倒在了千延山的山林里。我和我家那个正好在那一带采药,路过了才把他救起来,要不然还不知会出什么事呢。”柳惜见知她意思,山林中多有猛兽,明千霜纵是不遇敌人,也有遭禽兽袭嗜之危。 柳惜见道:“晁女侠,后来怎样?” 晁良玉道:“咱们帮明二弟治了伤,怕他孤身一人再遇敌人应付不过来,便同他一起回晋安。可是到了渡昌县一家酒馆里,遇到你安师叔和鹿太师叔他们。” 柳惜见道:“那是好事啊,你们同他们汇合。” 晁良玉摇头道:“他们那时正被金家的人围攻,金家人带头的是吕山。” 柳惜见重重捶了一下竹筏,怒道:“又是他!” 晁良玉道:“金家人有六十多个,将那酒馆团团围住,你安师叔和鹿太师叔他们只有十个人,若不是鹿前辈和安前辈武艺超绝,那你们的其他师兄弟是真逃不过金家人的毒手了。”她想起那日在酒馆中鹿、安二人的神勇,便改口称二人前辈。 柳惜见心道:“鹿太师叔他们是来寻我的么?”此时听晁良玉道:“咱们见金家人和你太师叔他们动手,自然是要去帮忙的。后来击退了金家人后,才听鹿前辈说,安前辈他们辛辛苦苦从徽州夺的龙尾剑是假的。” 柳惜见惊道:“假的?” 晁良玉道:“嗯,龙尾剑丢了六十多年,安前辈也没见过,鹿前辈虽没见过,但见识终究是高人一等,细细看过那剑后,瞧出与万古山庄祖辈口中说的有些差异。安前辈谨慎,想起一路来护送这剑太过容易,便亲去擒了两个金家的小弟子来问话,一问,才知那剑果然是假的。” 柳惜见忧急愤恨,只感自己没有和同门一起承难对敌实是愧责,道:“竟然出了这么多事,我一点儿也不知道。” 晁良玉听出她语含自责,一脸怜爱瞧着她道:“我听鹿前辈说你被个叫车怀素的人掳走了,还服了枯骨散,顾自己还顾不过来呢,又怎么能插手其他的事。” 柳惜见道:“晁女侠你知道这事?” 晁良玉道:“知道啊,听鹿前辈说的,他便是带着弟子寻你,才到了渡昌县,遇到安前辈。” 第167章 返回寨中 鹿关秋等一路南下,常泽收得行空帮代柳惜见报的平安后,本也派人传讯给鹿关秋几人,要他等回山庄。但鹿关秋一干人行迹不定,常泽派去向他几人传讯的弟子寻他们不着,鹿关秋便不知柳惜见从车怀素手中逃脱一事,仍是一路南巡,反遇上了北上送剑的安玖儿,自此和安玖儿等一起料理夺取龙尾剑之事。 柳惜见道:“安师叔他们抢得的龙尾剑是假的,那后来他们是如何处置的?” 晁良玉道:“鹿前辈和安前辈原想再返回徽州,将真正的龙尾剑取回,我们夫妻和明二弟也跟着他们去了。谁知到了潭融郡,遇到小郑国人和金门弟子,这又动起手来。那是在夜里,咱们被打散了,我们夫妻和明二弟都是后一日才汇合,打那后咱们三个和鹿前辈、安前辈他们再没见过了。” 晁良玉歇得一歇续道:“后来,咱们去寻万古山庄的弟子,一路却只遇到金家人和小郑国人,咱们退到养水县,在那里,我和我家那口着了小郑国人的道,被他们用贵妃醉舞药倒了,要不是明二弟不受那药所迷,咱们三个可就要全都死在小郑国人的手里了。” 柳惜见奇道:“明师兄不受那药所迷,这是为什么?” 晁良玉道:“其因咱们也不知,当时小郑国人放出那迷药时,我和我家那口都没了力气,前后倒了,只有二弟像没事人一样,仍在和小郑国人厮拼。那贵妃醉舞的迷药对他没用,连小郑国人都想不通,二弟自己也不知这里面的因故。” 柳惜见道:“不管什么因故,那种时候,倒是像明师兄那样的才好呢。” 晁良玉道:“你说的也是。”她歇了口气,说道:“小郑国人身上的那些迷药,都是从你们弟子那里拿来的,那晚明师弟抓了两个小郑国人逼问,才知道小郑国人一直追杀你们万古山庄的弟子,他们杀了那些弟子后,便取了他们身上的贵妃醉舞,接着对付落网的人。” 柳惜见大愤,说道:“他们杀了我们万古山庄的师兄弟么?” 晁良玉点点头,柳惜见痛愤落泪,胸中似被什么堵住,一口气鼓胀不出,过了半晌,说道:“晁女侠你知道咱们的弟子折损了多少吗?” 晁良玉道:“这我也不知。” 柳惜见道:“小郑国能调这么多兵出来和万古山庄为难,是为了车飞琼么?” 晁良玉不知她说的车飞琼是谁,回道:“说调兵那也不是,他们从前笼络了许多江湖人。这回助他们的,便是这些江湖人。这些人来自各个小帮派,原也杂得很,他们在一处行事,都是在右手上系了条红丝线,好分辨身份。我们本来被他们围追堵截,便是发觉了他们用手上这红丝线互相证认身份,学了他们也在手上绑一条,咱们才甩脱了小郑国那些人。” 柳惜见醒悟过来,道:“难怪,难怪咱们逃到哪儿,小郑国人都能立马找来,原来是在江湖上各处布满眼线,倒是咱们大意了” 晁良玉道:“你说的这点极是,我们夫妇和二弟混入小郑国人堆里,想要打听鹿前辈、安前辈和其他万古山庄弟子的下落,可忽听见他们论说起你来。” 柳惜见道:“说起我?” 晁良玉道:“是啊,五天前咱们听说小郑国的的皇上公主派了人要来对付你,抓到你后,要把你……要把你……”她说到这,再也说不下去。 柳惜见道:“把我充做军妓是不是?” 晁良玉抚了抚她后背,说道:“听说这事后,二弟很担心,便要来救你。咱们自是要帮他的,便一同跟了他来,一路打听过来,昨儿听到你被抓到那什么蜂巢寨去,二弟急赶到了那,把你救回来。我和我家那个,则到小郑国驻扎的另一个村寨,放火把他们的马惊跑了,顺便还除了几个原来想杀咱们的人,真是解气!” 至此,柳惜见已知这段时日生出的各事,又暗幸明千霜、晁良玉等得知自己的消息,及时赶来相救,如若不然,往后便只能身处暗渊。叹了声气,柳惜见站起身来,向晁良玉长揖下去,道:“多谢晁女侠相救。” 晁良玉将她扶起,说道:“都是该当的,遇到这样的事,咱们可不能不管。你倒是要好好谢谢你明师兄,他身子不好,还是忍了一路,马不停蹄赶过来。” 柳惜见道:“师兄要谢,晁女侠和凤大侠也一样要谢。” 晁良玉笑而不答。 柳惜见道:“晁女侠,你说我明师兄身子不好,他哪里不好?是和小郑国人打斗时受了伤吗?” 晁良玉道:“不是,他有时会犯肚痛的毛病,这阵子好似此从前厉害了,这一路就发作了好几次。” 柳惜见道:“怎会这样?” 晁良玉答道:“我们夫妻也不知这病症是由什么缘故引发的,每次问二弟他也不说,用些无关话搪塞过去。” 柳惜见暗思片刻,心想道:“难道是他中过化血针的缘故?可是这已十多年了,怎会不好?”疑思未解,晁良玉便道:“柳姑娘,你明师兄和咱们是结拜兄弟,他叫我大嫂,你也叫我大嫂,叫我家那个大哥吧。” 柳惜见道:“这……恭敬不如从命吧,大嫂。” 晁良玉“哎”地应了一声,又问道:“我昨儿听二弟说,你有什么急事是也不是,虽已耽延了一夜,可没法子,今得趁早,你若有事便同我说了,咱们一同去办。等你的事了结了,再去乾州。” 柳惜见道:“我被小郑国人抓走的时候,身旁还有两个朋友,他们也被抓了,如今还在小郑国人的手里,我要回去救他们。” 晁良玉低眉说道:“这倒是件大事,不过你既有朋友在他们手里,咱们把你的朋友救回来便是。” 柳惜见甚感晁良玉的情,却想起白珍和明千霜的过节,遂说道:“大嫂,我那两个朋友一个叫白珍,一个叫梅渡言。” 晁良玉闻言,脸色微变,说道:“柳姑娘你不知道,这两个人,和明二弟有仇呢。” 柳惜见道:“大嫂,我知道的,明师兄曾和我说过。” 晁良玉迟疑片刻,说道:“柳姑娘,我不知你和白珍、梅渡言如何相识的,是在明二弟回万古山庄前还是回万古山庄之后,但他们两个和明二弟有嫌隙,你如今知道了还帮他们,只怕明二弟心里不快哪。” 柳惜见道:“我被车怀素抓走后,被她逼着吞服了枯骨散的毒,是梅渡言取来解药,救我一命。便为这,我也不能不救他们。白姑娘有过不是,但小郑国人手段毒辣无耻,我没法子眼睁睁看着她受辱。我救他们,也怕师兄见怪,方才告知这两位朋友的名字,便是要叫大嫂知道我想救的是什么人,叫大嫂随意自定,瞧要不要与我一同前往,免得你不明就里,将来明师兄把你也怪上。这里,我只当师兄是师兄,我是我了,我欠的恩,我自去报,再和师兄没相干的。大嫂你豪兴仗义,却不欠梅渡言什么,倒是和明师兄更亲近一些,因此,若是说要去救人的话,倒是要斟酌斟酌。我如今大好,又知道他们身上有迷药,自会小心,再说,那些人,我自问对付得了,自己一人去那也成的。” 晁良玉见她如此坦荡,越发喜爱她,本想助她,但一想到明千霜,总还是犹疑,便说道:“柳姑娘,咱们先吃饭吧。” 柳惜见看晁良玉神色,知她迟疑不决。不过晁良玉去与不去,柳惜见都觉无甚关碍。她肚中真饿,便依晁良玉所说,先盛饭吃了。 柳惜见盛饭时,问道:“大嫂,你说昨儿小郑国扎营的那个村子,叫蜂巢寨是不是?” 晁良玉道:“是。” 柳惜见再问了往蜂巢寨去的路,等用完了饭,柳惜见问晁良玉道:“大嫂,我明师兄和凤大哥是做什么去了?” 晁良玉道:“哦,一月前我和你凤大哥有个仇家找上门来,那时咱们不在,那仇家便留了讯,约咱们在十一月十九那日去龙华山决一高下,明二弟知道后,便说要同去,时限已很紧了。可你又中了迷药,带着你赶路只怕慢了,明二弟便要我留下照顾你,他和我家那口去龙华山赴约,有他在,我也用不着多操心,便留下了和你一块了。” 柳惜见道:“原来如此。”她垂眸瞧了水流片刻,说道:“这可是我对不起大嫂了,要离了你去办私事。” 晁良玉知她要走,含愧说道:“妹子,我这趟却不能与你同去了,明二弟的面,我不能不顾。” 柳惜见道:“大嫂我明白,你昨夜照看了小妹一夜,劳累你了。” 晁良玉不知说什么好,柳惜见又道:“大嫂,你到乾州去,见到了明师兄,烦你转告他,我这边的事了,会直接赶回万古山庄,叫他不必多担忧。” 晁良玉答应了,柳惜见道:“大嫂身上可有贵妃醉舞的解药?若有便分一些给我吧。” 晁良玉道:“有,咱们从小郑国人那里搜刮了一些来。”说着,便从怀中拿出一葫芦状瓷瓶来,分与柳惜见。 柳惜见接过,晁良玉看着那瓷瓶一半是青色一半是白色,笑道:“你们的这药是迷药解药装一块的,真是少见,你拿了这瓶去吧,我这还有的。”一面说一面回身拿了几个馒头包起来,递给柳惜见,道:“你拿着路上吃。” 柳惜见谢了,与她别过,便自上岸离去,照着晁良玉指的路径回蜂巢寨。她一路紧赶,待到了蜂巢寨时,却只见焦土断垣,烟尘余火,竟是整个寨子的房舍都被烧了个干净,所剩不过是冒着残烟的几根断柱,更不见什么人影。 第168章 蹄印迷踪 柳惜见从寨头往寨尾走去,一半的路过去,到了一处旷地,见地上泥土有许多马蹄印子,又有车辙,柳惜见在那地上仔细查视一番,看车辙蹄印是往西行去,便沿了车辙马蹄印迹也往西去。 寻摸行出二十里远,遇一岔路口,将原来一条大道另分了两条岔道。柳惜见看各道上都有蹄印人迹,一时不知该往哪走。分赴各道察看一回,瞧出只有左边一条道上有车辙,想起昨日二公主曾吩咐,将自己与白、梅二人装箱封闭,想既要运箱该用车载才是,思量了这一回,向着左边那混有车辙的岔道行去。 沿那岔道行出不远,又见地面蹄印杂乱,足印散踏,倒像是历过一场打斗。柳惜见沉思一时,仍是向前行去。 到了正午之时,沿迹行至一小河旁,见车辙马蹄曾在此停留,河滩上还有几堆余烬尚温,地上又散的有饭粒、肉菜等物,想是小郑国赶路的人在此生灶用饭。柳惜见接着前行,行出十余里,遥遥见前头一队人马沿路逶迤而行。细看车板之上果有几个大箱子,柳惜见心道:“难道除了白姑娘和梅大哥,他们还抓了别的人?”她看小郑国人便在前头,心中泛起一股怒恨之意,欲等天黑了再动手,当下仍是远远在后跟了他们车马。 几个时辰后,前面的车马行进两座青山的夹道之中,柳惜见展开轻功跟上,不过多时,忽听前头传来一阵闹嚷之声,兵刃激撞铿铿。柳惜见不知出了何事,拿了一粒贵妃醉舞的解药吞服后,奔行向前去。未至山前,便见一群官兵将那山道堵住,正与小郑国人众厮拼,黄尘四起,人呼马嘶,又有滚石下落之声。 待她近了那山,见山道入口之处站了一列兵士,瞧服色是萧朝官兵,这情形,一见便知是萧朝在此设了埋伏。延入深处的山道里瞧不清情势,但惨叫声不绝,柳惜见只怕众官兵投落巨石砸入道中,误伤梅、白二人。当即纵往前去,冲入罗列在山前的那一队官兵中。 众官兵见柳惜见冲入阵来,纷纷挺矛戈对准了她,柳惜见道:“里面有咱们萧朝的百姓,如此投放乱石,只会把咱们的人也伤了。” 一人拨转马头过来,说道:“柳姑娘,是你啊。” 柳惜见微微一愕,往那人脸上看去,认出是那夜曾随李允贤回小郑国救出的苏桃蹊,此时他身着戎装,如变了一人,柳惜见瞧了一会儿才认出他来。 苏桃蹊高坐在马背上,问道:“柳姑娘,你说前面小郑国的人里有咱们的百姓,是何意思?” 柳惜见道:“白姑娘被他们掳走了,正在他们的人队里呢。” 苏桃蹊脸现忧惶,问道:“你说的是真的?” 柳惜见道:“我和小郑国曾闹成什么样,你也是见过的,难道我还要帮小郑国人来骗你。” 苏桃蹊身旁有兵喝道:“大胆,你竟敢对大人无礼。” 苏桃蹊回头去止了那士兵的喝骂,再同柳惜见道:“柳姑娘,你便是为了追白姑娘到这的么?” 柳惜见道:“正是,大人可否……”她一语未终,苏桃蹊便下令道:“传话下去,莫再投石,进去瞧瞧再说。”言罢,即有令兵去传令,过不久时,果听得落石声止顿。苏桃蹊首先骑了马入那山道,但行不远便有滚石堆落在前阻路,众兵只得停下,执了弓箭、长矛等物,步行入内。一路见小郑国人尸首被碾压在地,有的已粉身碎骨,柳惜见心颤胆栗,只怕梅、白二人也遭此厄。 苏桃蹊自那日见过白珍,便一直对她念念不忘,如今听说白珍陷身这山道之中,又见了眼前这落石碎人的惨状,也是一般的惊心骇目。道中尽被石块堵塞,所见不广,也寻不到什么木箱,寻了好半日,才见山脚一小窍之中蜷缩着一人,那小窍凹进山岩去,那人在里头容身,倒没受什么伤。柳惜见将他拖出孔窍外,问道:“梅渡言和白珍呢,在哪里?” 那人已被滚石下落的阵仗吓到,这时看身周又有许多萧朝兵将,胆越发破了,柳惜见一问他,他便说道:“他们没和咱们一路。” 柳惜见目下听得此讯,倒是放了心,好歹白、梅二人性命无虞。苏桃蹊也是松了口气,令手底下士兵去搜寻郑国带头的将军边崇峻。众兵去了,苏桃蹊又命人将那自孔窍中搜出的人绑了,带到远处去查问。 柳惜见想知白、梅二人的下落,便没离去,等苏桃蹊等问完了话。柳惜见再道:“苏大人,可否帮我问问白姑娘的下落,我好把白姑娘救出来。”适才她看苏桃蹊听说白珍陷身乱石道中,神色惶急,已猜到苏桃蹊对白珍有情,这时便托他将白珍的下落一起问了。 苏桃蹊听了柳惜见言语,并不多犹疑,说道:“好,你随我来。”领着柳惜见踏过乱石丛,到了小郑国那人的身边,柳惜见立定了身,问道:“这位大哥,白珍和梅渡言是被你们带往哪条道上去了,还请告知。” 那人道:“梅渡言被带往槐州去了,走的是白春河到朝风岭那一段路,白珍被二公主带着,往河西道回去,到槐州同三公主、三驸马他们汇合。”柳惜见察查那人容色,知他所说是实,再问道:“他们预备在槐州的哪里汇合?” 那人道:“在槐州白家庄。” 柳惜见又道:“白家庄在槐州的什么地方。” 那人道:“在城西绿柳道的同花巷中。” 柳惜见低眉思想片时,问道:“我看你们马车上载了许多箱子,箱子里面装的是什么?” 那人道:“是咱们掳来的三个万古山庄弟子。” 柳惜见急怒又起,踢了那人肚腹一脚,将他踢下石去,瞋目问道:“你说什么?万古山庄弟子?” 那人倒在石堆上道:“是……是万古山庄弟子,不过……不过他们半路被人救走了。” 柳惜见心头忧怒惶急顿时消逝,长舒了一口气,问道:“他们什么时候被救走的?” 那人结结巴巴道:“今晨辰时。”柳惜见想起来路上那一处蹄印、足印零乱的路道面,想那或许就是本门弟子被救的地方。心定下来,这才接着道:“万古山庄的弟子是被什么人救走的,你知道么?” 那人道:“听咱们队里武功好的那几个说,那些救他们的,也是万古山庄的人。”不容他歇气儿,柳惜见又道:“那被你们抓的,是哪几个弟子,你们抓了他们,要做什么?” 那人道:“有三个,一个叫申忱菱,一个叫百里守,一个叫杜耀。咱们拿了他们是想叫他们画出万古山庄的地图。” 柳惜见道:“有人画给你们了么?” 那人道:“没有,咱们昨儿才抓到他们几个,他们中了贵妃醉舞的迷药,还没解开,没法问。昨天蜂巢寨着了火,公主他们怕有敌人追来,便命咱们连夜赶往槐州,说是在槐州汇合。” 柳惜见点点头,那派去搜边重峻的两个兵士回来报道:“苏大人,边重峻不知怎样,已逃了出去,咱们的人去追他,倒被他伤了不少。” 苏桃蹊转面来对柳惜见说道:“柳姑娘,这可赖你了,我听了你的话,叫人停攻,如今放跑了敌人的头儿。”说着微微白了柳惜见一眼,又加派人手去追捕那边重峻。 柳惜见笑道:“那这样吧,这姓边的,我拿回来给你。” 苏桃蹊喜道:“真的,你肯去帮我抓拿这人?” 柳惜见道:“真的,你叫人给我带路便是。” 苏桃蹊忙让回来报讯的一个兵士给柳惜见带路,柳惜见提起那兵的身子,一眨眼的功夫便纵出几丈之外,苏桃蹊及他手底下一众人看得傻眼。一兵便道:“苏大人,咱们后面还要去追击他处的余孽,这女子武功甚强,若能得她相助,岂不是如虎添翼。” 苏桃蹊道:“你当我不知道哪,我曾和这女子有一面之缘,也知她武艺高强,早就同李大人说过,将这女子留下来扶助咱们行事,可李大人不肯呢,他是咱们的头儿,他不肯,我有什么法子。” 那兵听了此言,缄口不语。 等得一盏茶的功夫,众人便见柳惜见提了两人回来,一人是那给她带路的兵士,一人便是边重峻,各人大喜。 柳惜见将边重峻交给苏桃蹊,说道:“人给你带回来了,我急着赶路,可要走了。” 苏桃蹊道:“姑娘自便。” 柳惜见道:“苏大人,若你们的人追到了那小郑国那些叛贼,尤其是二公主他们一路,求大人救一救白姑娘,她一个弱女子,实在可怜。” 苏桃蹊微微凝眉,说道:“你不去救白姑娘么?” 柳惜见摇头道:“不去了,我门中弟子遭遇大难,我要先回去帮他们。” 苏桃蹊不言,柳惜见道:“这便和大人别过了。” 苏桃蹊点一点头,柳惜见又道:“大人,可否借我一匹马。” 苏桃蹊道:“这有何难。”说罢,便吩咐身旁一兵带柳惜见去取马。他待柳惜见行得远了,问方才给柳惜见带路的那兵道:“你和柳惜见去抓边重峻,拿住边重峻后,她可曾问过边重峻什么话?” 那兵道:“问了,她问什么白珍和梅渡言在哪?万古山庄哪些人被抓,死了多少人?有没有弟子画了万古山庄的地图给他们云云。” 苏桃蹊沉默半晌,看边重峻脸上青一块紫一块,下颌流血,门牙已掉了两颗,想是被柳惜见逼问时所打,又问那兵道:“边重峻怎么答她话的?” 那兵将边重峻的答言一一说来,苏桃蹊听与前一个小郑国人所说无异,暗自思忖一阵,方才下令收兵。 第169章 事近生变 柳惜见得了坐骑,当即往回赶去。适才她同苏桃蹊所说不去救白珍而要去救同门等语并非真言,只因思虑到梅、白二人不同路,一时难分身去救两人,虽说两人多半是要被带到槐州汇合,但又恐路上再生变故,早一刻救得他们出来早一刻脱险。又想车怀素等欲用白珍去贿赂萧朝的官员,又是二公主亲自携带,未达郑国前,想来是不会让她受何大灾难的,倒是梅渡言为郑国人忌恨,处境更险,便想着先去救梅渡言。待她抓了边重峻回来,见着苏桃蹊,忽生了一计,想这苏桃蹊对白珍有情,何不加以利用,便用言语相诱,想引得他去救白珍,虽不知是否生效,但总是多了一条路,白珍早日脱险也有了多点指望。 纵马疾驰,不知不觉见天已暗下,待回到了日间的那三条岔口,径直拐入通往白春河的那条道去。行出五六十里,天色将曙,也到了那白春河畔。那马已累得口边尽是白沫,柳惜见放了马在河边饮水吃草,自己也拿出两个冷馒头吃了,歇息一阵。一面进食一面追思近日所遇,想到自己从前虽也在江湖上行走过,虽也曾风餐露宿,但俱与近日的奔波劳苦,思虑忧深难比,不觉生了厌倦之感。望着河面水波粼粼,一时出神,只觉身心俱松,一坐便坐了半个时辰,直到大道上传来两声牛的“哞哞”慵叫,她才回过神,转头去看,见是农人赶牛路过,并无险临,这才拉过马来骑上,重新赶路。 这一日,到了日暮之时,路过一狼牙镇,柳惜见实是困倦不堪了,便在镇上的一家小客店中投了宿,草草用过饭,还未入夜,她便已睡下。 次晨一早,柳惜见用过早饭后,叫客店包了些馒头大饼做干粮,取了马即赶路。这一日路过村市她也只向人打听去朝风岭的路,并未停留,这夜一过,柳惜见已到了朝风岭,但天明后,看路上不见了人马路过的痕迹,自朝风岭过来一路干净,皆无人马重踏之状。柳惜见暗暗奇疑,她前日听边重峻和那小郑国人所说供词别无二致,何况经过的路是见了人马行路的迹象,想来携带梅渡言的一行人走这道是错不了的。 柳惜见看道上的马蹄印子忽失,只恐小郑国人中途改道,急了半晌。她不知她夜间纵马疾行一路紧赶,小郑国人马却觅地歇息,一追一停,不觉间她已抢在了小郑国人马的前头。 在道上驻马停了良久,别无主意,思量一阵,心道:“罢了,赶去槐州等他们吧。”定了主意,便直奔槐州去,行了近两日,到得槐州城中。她听说槐州布有小郑国势力,入城行走格外小心,入城后即服用了贵妃醉舞的解药,又上成衣店中买来衣物、布料等将身子裹粗,到无人之处剪下自己两绺头发,用胶粘黏在脸上,扮做一个大胡子模样,又买了兵刃,这才寻客店投宿。 在客店中歇息了半个时辰,柳惜见才到城中打听白家庄。问了街市上几个行人,认得白家庄所在的,指给柳惜见的方位与日前那小郑国人所说无异。傍晚之时,柳惜见先去探路,待查明那白家庄所在,也没再回客店,只就着近处寻了间小酒馆,点了酒菜,假做自斟自饮之状,等得天色将暗,匆匆用了饭,便付账出了店去,回到白家庄。 在那白家庄各屋顶上巡行一阵,并不见得有何可疑之处。柳惜见往庄中灯火最繁之处行去,伏于屋瓦之上,只听得屋中呼叫吵嚷,却是一伙人在赌钱。柳惜见另往别处去,在西厢一间房中寻到两个老者,却也只是在房中清算庄上各项账目。余的凡有灯火亮处,柳惜见一一去看过,都不见什么异处,她再回到众人聚赌之所,在房顶之上探听了半个时辰,有人说道:“不玩了不玩了,都已这么晚了,快回去睡吧,明日还要去接人呢。” 有一人道:“丁大哥你也太小心了,主子他们怎么也要正午时分才能到,有你睡的时候呢!你可不能赢了钱便跑啊。” 柳惜见一听这话,顿时打起了精神。底下众人起哄,只听得那姓丁的道:“我这哪是跑啊,咱们要去接主子他们,可不是有好多事要筹备,一早够不够用还另说呢,哪里还有睡觉的时候。等主子他们到了,又要商议各样大事,没点精神那哪成。” 众人仍是不放他走,那姓丁的连连告罪,最后说道:“好了好了,待得这次接见主子的事一了,我邀请众位兄弟在天萃楼好好吃一顿。” 众人叫好夸赞,闹了一小阵这才散去。 柳惜见细细看屋中出来的人,瞧众人都是三两个结伴。等了半日,发觉最后那从屋中吹来的人是独个慢行,便跟定了他,暗随他到了一间屋前。不待那人开门进房,柳惜见便将他擒了。那白家庄非久留之地,柳惜见擒了那人之后,便点了他穴道带了他出白家庄。到得一无人的破落屋子旁,柳惜见将那人掷在地上,解开他穴道。 那人穴道一解,便出招向柳惜见攻来,柳惜见看他一手屈成爪状,抓向自己肩膀,冷笑一声,探出手去,夹捏住他手腕,那人左手成拳,击向柳惜见面颊,柳惜见伸手去包握了他拳头,一运内力破冲出去,那人手骨受柳惜见内力一撞,只觉奇痛钻心,疼得咧嘴而嚎,柳惜见一脚踢向他膝盖,那人后退几步后,半跪倒在地上,喘了两口气,这才问道:“阁下是什么人?” 柳惜见以男子嗓音说道:“我是朝廷派来抓拿你们这些反贼的,你运气不好,撞在我手上了。” 那人似觉惊异,半晌才道:“你要杀便杀,别想逼我做叛徒!” 柳惜见道:“我偏不杀你。”说着,提了他到不远处的河中,将他倒提在手里,一头扎下,在那河里浸得几下,那人耐受不住,这才开口求饶。 柳惜见将那人扔在河堤上,说道:“想讨饶,那便回我些事。” 那人打着哆嗦道:“大哥要问什么,你说便是。” 柳惜见道:“你要是敢说半点假话,我便把你扔进河里喂鱼。” 那人口道:“不敢不敢。” 柳惜见冷哼一声,道:“你可要真给我不敢,不然有你好看的!” 那人又赔了几句好话,柳惜见这才问道:“二公主和修将军,明儿什么时候到?”她适才在白家庄中听他们说起什么主子,便猜到是二公主一行,这时问话,更不曲折试探,直言相问。 那人听柳惜见问起二公主,顿了一顿,柳惜见看他不答,提起他身子便要往河里栽下去。 那人急得直喊:“午时,公主他们明日午时到。” 柳惜见又道:“不是分做三路过来吗,除了二公主一路,还有边重峻一路,另有一路人马,由谁统领?” 那人道:“是安轩安小将。” 柳惜见道:“安轩,他们手上是不是带着个叫梅渡言的?也在明天赶到白家庄么?” 那人道:“咱们倒是听说他们抓了一些和小郑国作对的人,是谁却不知道了。” 柳惜见半信半疑,将那人又提了往河里一浸,叫他喝了些水,才将他身子提起,那人急得哇哇叫道:“我没骗大哥,说的可都是真的!” 柳惜见道:“那有个叫白珍的姑娘,是你们二公主亲自带着的人,这事可是有的?” 那人道:“咱们倒是得了令,要抓白珍回来,不知二公主他们有没拿到白珍。” 柳惜见道:“你们明日,是要去哪里接二公主他们?” 那人道:“去城外的三里坡。” 柳惜见道:“你便留在我这儿,要是我明日所见与你所说不符,那可就对不住了,你想好和阎王相见时怎么同他招呼吧。” 那人道:“小的不敢蒙骗大哥你。” 柳惜见封了那人穴道,提起那人回到所住的客店,倒头睡下。到得天明时,柳惜见睡醒,去端来早饭,自己先吃了,再分给那人。 她看那人狼吞虎咽,吃相难看,微微皱眉,等那人吃饱了,柳惜见问道:“还不知你的大名呢?” 那人道:“小的杨威霸。” 柳惜见道:“杨威霸,你带我去三里坡!” 杨威霸道:“是,是,我听英雄你吩咐。” 柳惜见道:“我不是什么英雄,你别乱叫。” 杨威霸心里骂着柳惜见,口上却道:“是,是。”待用过早饭,打点了一切,柳惜见便让杨威霸带自己去到那三里坡。她看了看坡上各处,选在一高处的枯草丛中潜伏。杨威霸仍是将他穴道封了,放在手旁。 耐着性子等了几个时辰,将至午时时分,便有一群人马到了三里坡大道上,少说也有百人,排开了阵势列在道旁。柳惜见知那是白家庄来的人,细看各人,均是屏声静气,满脸庄严,暗暗想道:“你们侍奉这些前朝余孽,倒是尽心。” 白家庄来的诸人等了许多时候,午时已过,却不见什么人来,也是着急,几个领头的已几次凑在一处商议。 又等了近半个时辰,远处来了一骑马,白家庄人众以为那是二公主等派来探路传话的,挺胸肃立,静待他来。及那人行得近来,众人才见他身上血污斑斑,头发凌乱,背上还插着支羽箭,柳惜见看那人这般,也吓了一跳。 那人见了诸人,远远便喊道:“公主他们在长沙林遇到萧军的埋伏,今已躲到密库的地下行宫,快去救人,快去……”说到这,那人便坠下马来。 白家庄里来的人呆了一呆,这才下马去查看那来传信之人的情状。 第170章 山前对峙 柳惜见看得众人忙乱一阵,有几人将那来报讯的人带回去了,余人骑上马便往前奔去。待众人行得远了,柳惜见解了杨威霸穴道,问他道:“密库的地下行宫,那是什么地方?” 杨威霸道:“那是咱们屯放粮草和兵器的地方。” 柳惜见思想片时,问道:“那里面防卫如何,有没设什么机关暗器。” 杨威霸道:“有一百多个弟兄在守着,机关暗器是有的,最厉害的是行宫里有一汪大池,里面装着毒水,只要一沾到肌肤,必死无疑。要是把池上的板桥撤了,那是不敢过去的。” 柳惜见听罢,重行将杨威霸穴道封上,提了他便跟随前面白家庄的人去了。她料想白家庄的人马定是去那什么行宫救人的,便一路跟在那行人马之后。行出二十余里远,白家庄一众人拐入一条山道,直奔山中去,又出了四五里,便听远处人声呐喊。 待近了几分,柳惜见看一座山前洼地中列满军阵,瞧着旗号,那是萧朝军马。白家庄一队人马从高处俯冲了下去,山前军阵闻声而动,分收做四队立在四角。 一阵黄尘冒腾,即见白家庄百骑到了山坳之中,四角的萧军合围上来,将白家庄来的百骑拥住,萧军中有人朗声说道:“郑朝反贼,降者不杀!” 白家庄人马中有人道:“众位兄弟,死战救主,以报长公主大恩!” 萧军中又有人道:“冥顽不灵,放箭!”当即那箭便如雨般向白家庄来的一行人飞去,只见山坳正中被围困的白家庄诸人挥舞兵刃挡箭,可那箭密如急雨,哪能轻易挡过,不少人已中箭倒地。 柳惜见所见杀戮已多,自己更历过不少,但头次见战阵交锋,眼看这适才还活生生的一众人人顷刻间变成了箭下亡魂,心中还是凄然。耳旁传来一声声惨呼,她不忍看下去,垂头瞧着地面,忽见一滴水珠似的东西落入土里。柳惜见抬头上望,天朗气清,此时已是午后,更不见哪里有什么露水,还以为是自己眼花,再望地下,不多时又见一水滴落地,柳惜见这回瞧得真切,真是水滴不错,她歪头一看,见杨威霸鼻端衔着鼻涕,眼眶含泪,才知适才所见水滴是他眼泪。心中奇怪,将他放在地上,解了他穴道,问道:“你怎地哭了?我又没打你伤你。” 杨威霸一纵而起,道:“萧朝狗官杀的是我的兄弟,我怎能不哭。”柳惜见这才知他是为白家庄那些人哭泣,问道:“你们都是小郑国人?” 杨威霸忽像变了个人,对着柳惜见的神色已不再是畏畏缩缩之态,眼中更有无尽怒意,说道:“我本来也是萧朝人,却遭狗官掠地诬陷,害我爹娘为我申冤四处奔走,终还是一样死在狗官棍棒之下,若不是小郑国长公主在行刑那日救下我,我早已没命了。我宁做郑国人,不做萧朝人!” 他说的甚是决绝,柳惜见怔了一怔,想起适才听白家庄里有人喊什么“死战救主,以报长公主大恩”,问道:“你们白家庄里的人都是车怀素……嗯……都是长公主救下的吗?” 杨威霸道:“没错,他们都是受尽萧朝狗官欺负的苦命人,有被下了狱的,有就要斩首的,最后都是长公主救了我们。” 柳惜见半晌无言,暗道:“你们以为郑国好,难道不知郑国当年因何被萧朝所代么,不照样是民不聊生么。郑国真就见得清明么?你们可曾见过你们那长公主视人命如草芥的模样。”想到此处,不觉冷笑一下,心道:“谁又比谁好到哪里去,受苦的还不都是咱们。”念想间,又叹车怀素笼络人心的手段高明,轻叹一声,向杨威霸看去,依旧是不言语。 杨威霸忽然一掌向柳惜见打来,柳惜见轻移身子躲了过去,正想防备杨威霸后招时,他却说道:“你昨夜辱我之仇,我是不能报了,便先报了长公主的恩情再说吧。”说罢,便嘶喊着冲下山坳中,不一时已和萧朝官兵动起手来。 柳惜见心中迷茫,出神一阵,见得白家庄来的人死伤殆尽,余下最为勇猛的一员手执板斧,在萧军阵队中冲杀,几次乱了萧军阵型。 柳惜见看使板斧那人的招式,朴实无华,威力却大,连砍了十余个萧兵。眼看他又要斩在一萧兵的脑袋上,侧方倏地飞来一人,将他斧头踢飞。柳惜见细看踢他斧头那人,身着银甲,手持长枪,正是李允贤,此时他身着戎装立在军前,不知和那使板斧的大汉说什么。那大汉神色甚怒,李允贤说的话似乎没完,他便纵身向李允贤扑去。李允贤一甩身后披风,避让开去,那大汉再向他扑击过来,李允贤身子飞起,使出一剪刀腿将那大汉带倒,将手中长枪一抖向下,指住那大汉脑袋。见他微微侧头和一旁的兵士说了什么,便有人上来将那大汉绑了。 白家庄众人伏诛,柳惜见看得心中沉闷,也不知这股闷气往哪来,并非移了心向小郑国,更并非怒怨李允贤等萧朝官兵,只就一股憋闷之气来得无踪,更无宣泄之处,此时便连救梅、白二人之事都忘了。 正沉思之际,忽见山脚一洞口处出来四人,有两人押着一身穿甲胄的人出来,另两人各护在他们身旁。 柳惜见仔细看被押着的那人,竟是苏桃蹊,心中诧异,片刻后自言自语道:“他不是为救白姑娘被小郑国人给抓了吧。”此念一出,重燃心志,急欲上前去看个究竟,便展开轻功飞入山坳之中,如电疾至,待众人知觉,她已立在山洞口那四人对面。 柳惜见无声无息便到了两方对垒的触口,把众人都是吓了一跳。押了苏桃蹊那两人往后退了一退,萧军这面也起了微微的喧嚷之声。 听得李允贤道:“肃静!”嚷动之声这才止了。 苏桃蹊身穿盔甲,双手被绑缚在后,面上沾了尘迹,左边一绺头发垂下,颇显狼狈。此时柳惜见是做男人打扮,脸上还粘的有假须,苏桃蹊认不出她来,只是乍见她来到身前,面带惊惘。李允贤离柳惜见不远,只见柳惜见后背,满以为她是个大汉,又见眼前这大汉陡然便至,知非常人,也不知是敌是友,心中先存了忌惮之意。 押着苏桃蹊的一人盯着柳惜见道:“你是什么人?”他一说这话,李允贤便知眼前“大汉”并非敌人,略略放心。 柳惜见也不再作伪,以本来声音说道:“柳惜见。” 李允贤和苏桃蹊先吃了一惊。柳惜见目射寒光,望向羁押苏桃蹊那几人,一面把脸上粘黏的假须摘了,一面冷冷问道:“你们把白珍和梅渡言带到哪儿去了!” 那些人未答,苏桃蹊先道:“白姑娘在里面,被车云舟带着。”车云舟便是小郑国二公主,柳惜见此前未知她名,但小郑国的车姓之人便只那几个,这时苏桃蹊说起,她也猜到了车云舟是谁。 柳惜见道:“那梅渡言呢?” 山洞深处传来一沉朗的人声道:“梅渡言,你们萧朝人找梅渡言做什么?”柳惜见一听见这声音便忍不住怒意,看往洞口深处,见一青衣人缓缓出来,正是修麝。 修麝一来,挟持苏桃蹊那四人中左边的一个侧身让过,修麝上前来,与苏桃蹊并肩相立,他早见了柳惜见,鼻中哼了一声,说道:“叫你逃了,可便宜你了。” 柳惜见不想叫他好过,也想气他一气,遂道:“我也有件遗憾事儿,道上遇到修狐,可惜只砍了他一条胳膊,还是叫他逃了,可也是便宜他了。” 修麝脸色倏变,怒道:“你……”只气得说不出话来。而后想道:“祖父不知是不是奉命出来,遭这贱人毒手。”看柳惜见满面得意之色,复又想道:“不,不知她说的是真是假,不可先信了她。”虽如此作想,但总免不了担忧,强自镇定道:“我祖父岂是你说伤便能伤的。” 柳惜见这才知修麝是修狐孙儿,笑道:“你祖父不过是我的手下败将!”上回柳惜见强闯小郑国,修狐败于她手一事修麝已知,但柳惜见此刻明明便是在羞辱自己祖父,修麝心虽有怒,事实在前却不可辩驳,只气得咬牙,半晌后强压下怒气,看向李允贤,正色道:“李将军,若不想叫苏桃蹊死,便叫你的人马退下。” 李允贤上前来与柳惜见站到一处,道:“修将军,李某并非统帅,这退兵不退兵,李某做不得主。” 修麝撇嘴冷哼一声,道:“那便没什么好说的了。” 苏桃蹊看向李允贤,面上流露出求恳神色,李允贤思想片刻,道:“修将军,不如你们放了苏大人,我来给你们做人质怎样?” 修麝道:“我可不敢要你做人质,李将军的本事我是知道的。” 萧朝军队中,有人大喊道:“李将军,咱们强攻进去,把小郑国反贼灭了,到时不一样能把苏大人救回来么?”说这话之人是此次领兵攻打小郑国散兵的主将周靖,李允贤等也要听命于他。 周靖一说这话,苏桃蹊眼中便露出惊恐之色,他知周靖口中说的虽是灭了小郑国反贼再救自己,但深知那不过是好听话,若是一攻过来,两边混战,自己哪里还有命在,周靖此意便在舍了自己攻敌,想到此,苏桃蹊不由得胆寒起来。 柳惜见、李允贤、修麝三人均明白这内里的意思,但三人心中所想各异,柳惜见怕苏桃蹊是为救白珍才落入小郑国人手中,心中有些愧疚。李允贤家与苏桃蹊家乃是世交,念着这情,更想保下苏桃蹊性命。修麝则怕萧军不在乎苏桃蹊性命,那这人无了价值,当作人质威胁也无用,那自己及车云舟等人难免要陷入险地。 第171章 地下行宫 李允贤转回身去,低声同周靖商量着什么,修麝见周靖时而摇头,时而皱眉,李允贤与他私语半晌,周靖这才勉强点头。李允贤走回山洞口,说道:“修将军,不如我和苏大人一起给你们做人质如何?” 修麝眼中神光一闪,片刻后笑道:“还没见过上赶着给人为质的。” 李允贤也笑道:“你今儿不是见着了么?”原来李允贤适才劝周靖,放自己入洞去探探洞内情形,也打着伺机救苏桃蹊出来的主意。周靖经不住他苦劝,便也答应了,不过予了他时限,说是两盏茶的功夫李允贤出不来的话,自己仍要带军强攻。 修麝道:“好,把他也绑了。”两个一同羁押苏桃蹊来的闲散人上来便将李允贤反手押住。 萧军脸现忧色,不住看向周靖,随行的两个副将欲到周靖马下求情,留下李允贤,均被周靖所拦。 修麝已看出周靖是萧军主将,望朝他说道:“你们的两位将军如今可都在我手上,将军行事可要仔细着些。” 说罢,便同押了李、苏那四人道:“带他们进去!”那四人一前一后入了洞内,修麝一人面对萧军,一步步退往里,柳惜见也跟随步入里洞去。修麝心想那山洞里机关暗器众多,柳惜见入内,正可利用各样暗器将她杀了,因此也不拦她。 柳惜见跟着修麝诸人入洞,洞中每隔一小段路便燃着油灯,初时洞道甚窄,只足二人并行,行出百步来远,道路便敞阔起来,及至入了山腹,那已是两座山相连,方圆二十余丈。洞中四面可见凿痕,柳惜见暗叹这辟洞之人的坚毅。再出一阵,便见一汪碧澄澄的长池,环洞而走,宽约四丈。鼻中闻得那池水中传来刺鼻的浓香,颇不寻常,柳惜见心道:“这便是杨威霸说的毒水池吧。” 那水池上横架一木桥,飞跨对岸。众人过了那桥,便来到一处高台之上,平高有人戍守,过了高台,便见前面低地上立着几十人。他们一众人身后堆垒了矛枪弓箭甲胄等物,又有麻袋垒摞,李允贤细细看过,见深处俱是兵器等物,已知这地是做何用,暗道:“好贼子,竟把东西都藏到这来了。” 没过多时,柳惜见几个便到了车云舟几人身前。柳惜见看白珍坐靠在一木箱之旁,正向自己瞧来,却不说话,也不动弹,知她迷毒有没被解。恐小郑国人再用“贵妃醉舞”那迷药对付自己,柳惜见趁修麝与车云舟和二驸马禀报洞外情形之时,自己偷偷塞了粒解药在口中。 车云舟听了修麝所报,来到李允贤身旁,问道:“这便是李宰相家的二公子么?” 修麝道:“禀公主,正是他。” 车云舟道:“你们家可是文臣武将都占全了,我瞧哪,却连死期也不远了。”李允贤自然明白她言中之意,一是说自家势盛,不容于天子之眼,二是车云舟欲借此言鼓动自己叛国,当下只微微一笑,道:“不牢姑娘费心。” 车云舟看李允贤目如朗星,目中神光灼灼,暗道:“这人不好教唆哪。” 李允贤道:“此山俱已被咱们围住,不到半个时辰,周将军便会带人攻进来,姑娘若是执迷不悟,你手下百十条性命可都要葬身于此。倘若姑娘念着手下人的性命,放下手中刀剑,随小将出去,等到了京城,陛下自会网开一面,不使姑娘受什么委屈。” 修麝怒道:“你们才是乱臣贼子,还有脸在公主面前胡言乱语!” 车云舟朝修麝挥了挥手,叫他噤声,这才说道:“将军原来是来劝降的。” 李允贤道:“李某只是爱惜姑娘手下诸位才士的性命罢了。” 车云舟微微一笑,回头瞧了瞧自己身后众人,同李允贤道:“李将军不妨问问我身后的诸位兄弟,看他们怕不怕死,降是不肯降。” 车云舟身后众人立时齐声道:“宁死不降!”声宏盈山,决绝断然。 车云舟道:“李将军,你瞧见没有。我若说降,这里的众位兄弟必先杀了我!”她顿得一顿,又道:“郑国人是从来不怕死的,李将军,死威胁不了咱们。” 柳惜见暗道:“你们不怕死,这才也不把别人的性命放在心上,拉着无辜之人一起受死,你一众何异于亡命之徒。” 李允贤道:“姑娘与众位仁兄的胆志,李某佩服。” 车云舟道:“李将军若是来叫我等投降的,那大可不必了。” 李允贤道:“公主,郑国兵将不怕死,咱们郑国之外的百姓却怕。”车云舟双眉轻蹙,不知他所言何意。李允贤又道:“公主,近些年郑国兵将常会上西边的城中抢粮夺钱,掳掠年轻女子,西境百姓已闹得人心惶惶,怕极了你郑国的兵将。李某还请公主和郑国的诸位仁兄高抬贵手,放过我西境的百姓。你们是不怕死,他们却怕,怕被打,怕被杀,怕被掳掠,还请诸位念在大伙同生为人的份上,莫要多加虐杀。” 车云舟面现恼怒之意,说道:“你们萧朝百姓,与郑国无干。” 柳惜见听了这话,横目向车云舟瞧去。李允贤道:“公主这话,可说的不大合道理。外间的百姓,不也曾是郑国留下的百姓吗,怎能说无干。” 车云舟道:“曾是,现在可不是了。” 李允贤道:“公主既如此说,那李某也无言可辨。只是望公主记下李某今日所言。你郑朝亡了,便是你们老祖宗不怕死,也以为天下百姓不怕死,任心凌虐糟蹋,这才闹得天怒人怨,丢了江山性命。如今这禀性你们还传了下来,真是大哀。诸位不怕死,可不是人人都同你们一样,众位一般的不把别人性命放在眼里,随心杀戮,还妄图谈何复国,也不问问这天下百姓可答应!哼,李某奉劝一句,苍天有眼,善恶有报,把这愚莽蛮悍当烈性,亡期终至。”他说罢,挣脱小郑国那两人的羁押,踏上前两步,说道:“你们若再敢扰我萧朝百姓,来日战阵前相见,李某头个取你们狗命!” 车云舟羞怒交加,身子发颤,只因李允贤所说,道破了实事。郑国覆灭,正是车家祖上不知恤民爱民,这才使江山易主。如今自己全家虽得在大青山苟安,但时时有再度倾覆之危,为自保为复国,多年辛苦,不惜与恶为伍,更做出许多极端之事,并非不知违人道违王道,只是萧朝威胁在四周,不得不如此,车云舟等也常暗自觉得手段毒辣卑劣,但更知若不如此作为,性命难保,是以难返。李允贤这时申斥,正说中车云舟常常暗愧之事,这才又羞又怒。 修麝道:“公主,此人胡言乱语,要不要臣杀了他!” 车云舟恍过神来,说道:“你也知道他是胡言乱语,还要杀他做什么。” 车云舟的驸马道:“他惑弄人心!” 车云舟又道:“咱们的心岂是那么容易便被惑弄的。” 柳惜见看两方已有撕破脸的态势,将身一晃,撞倒了拦在自己身前的两个人,如飞赶至白珍之旁,一掌推翻看守白珍那人,将白珍拉了起来,旋身闪回无人的空处。李允贤也趁她动手之际,踢翻押着苏桃蹊那两人,将他一把拉了过来。 修麝及车云舟夫妇皆有武功,只是柳惜见动手在先,撞倒了几个小郑国人,各人心神俱被她引了去,一时没顾及到苏桃蹊这,因此李允贤动手抢苏桃蹊时,修麝等人没顾过来,被李允贤轻易把人便救了去。 李允贤救得苏桃蹊,便道:“柳姑娘,咱们快走吧!” 柳惜见道:“二哥先行一步。”随即向修麝等人喝问道:“梅渡言在哪儿?” 修麝纵跳上前来,道:“你别想见着他了!”话音未落,便拔剑向柳惜见胸前刺来,柳惜见转动手中长剑,运内力将剑鞘推飞出去,直向修麝右肩上撞去。修麝挥剑格开,柳惜见一手揽抱白珍,一手将手中长剑舞成银障,直击修麝面门。 修麝左闪右退,被逼不过,猛然间颈侧一凉,却是柳惜见已将剑架在自己颈上。修麝一惊之下,便住了手。偏这时小郑国余人围了上来,一人从后面的兵器堆中捡了长矛,直向柳惜见后背刺来。柳惜见知后有敌袭来,收剑往后一挡,长剑与矛头一撞,迸出点点星火来。柳惜见出剑极快,一挡开矛头,身微一侧,落剑一砍,便将那人的矛杆砍做两段,顺道用剑撩挑了那矛头一截,击掷向自己左侧来的一敌人,她巨力所带,那矛头去势甚速,这一击便正中敌人胸口,使敌倒地毙命。 修麝再向柳惜见攻来,他与柳惜见拆了两招,二驸马也来相助,车云舟则与李允贤对招,余下小郑国诸人相机而动,一时挨柳惜见近了便攻柳惜见,一时距李允贤近了便攻李允贤。 柳惜见一面要顾护白珍,出招难免有碍,一时击不退敌人,又不知梅渡言下落,心中便有些焦躁。 她和修麝激斗之间,瞥眼见车云舟被李允贤逼退到自己这方位来,忆起往时旧招,急还了修麝一剑,又猛出一剑刺向二驸马眉心,迫得二驸马后退几步,忙顿足将身一腾空,越过身周阻隔了自己与车云舟的几人,落在李允贤之旁,一脚踢向车云舟太阳穴上,车云舟受此一击,侧身倒地,挣不起身。 李允贤见她这一猛踢,微怔了一怔,那车云舟更是脑中晕乎眼冒金星。柳惜见踢翻车云舟后,放低剑尖抵上车云舟脑袋,厉声道:“梅渡言呢?快把他带出来!” 第172章 出路不通 修麝、二驸马及一众小郑国人见车云舟被柳惜见所制,忧怒无计,只得罢手。李允贤见柳惜见飞赶过来制住车云舟,知势将逆转,亦是欣喜,得了空便解开苏桃蹊身上绑缚。 柳惜见看修麝等人仍不说出梅渡言下落,只怕梅渡言真已身死,宁定心神后,她用剑刺破车云舟额头,车云舟痛哼出声,柳惜见道:“放了梅渡言!不然你们的二公主就要变成无头鬼!” 二驸马不甘说道:“好。”便转头吩咐了身后的人道:“把梅渡言带出来。” 柳惜见听梅渡言并未遇难,安定了心。原本车怀素、车鼎空等人意思是见了梅渡言便杀,可那军中有不少与梅渡言交好的兵将劝解修麝诸人,梅渡言性命才留至今。 得了二驸马吩咐,那两人去了里面深处,不一时两人便架托着梅渡言出来。梅渡言身上的迷毒尚未得解,近几日又皆是吃些粥汤流食,身子越发虚软,此时身不得动转,精神更是颓丧。白珍见他这模样,心中疼惜。梅渡言见了白珍,同是一样的怜惜。 那两人将梅渡言送至柳惜见身旁,柳惜见道:“二哥,烦你帮我照看梅大哥。”李允贤应了一声,上前将梅渡言扶住。 柳惜见俯身提起车云舟,一行人便欲往外走。二驸马道:“你先把公主放了!” 柳惜见道:“等我出去,自然放她。” 修麝道:“不成!外面都是你们的人,公主出去岂不是更无活路。”二驸马也想到此处,说道:“你这会儿便放了公主。”一面说,一面将手一挥,四围的小郑国人便一齐上来,将柳惜见等人围住。 柳惜见道:“好,你们既担忧公主安危,那便这样,你们先放了李、苏两位将军和白姑娘、梅渡言,我和公主留在这,等他们出了山洞,我再把公主放了,你们这才放我出去,怎样?” 修麝和二驸马对望一眼,俱都点了点头,二驸马道:“好,便依你所说。” 梅渡言和白珍此时虽无力气,但神智清明,知若照柳惜见所言而行,那她最后必陷于险难,到时只剩她一人,独对群敌,洞中又有种种机关暗器,难以防备,不论她有多大本领,都是生死难料。两人自知柳惜见是为救自己而来,今番可是自己连累了她,心中又愧又痛,梅渡言又因自己曾猜忌柳惜见,愧悔更甚。 李允贤不忍让柳惜见一个女子涉险,便道:“柳姑娘,你带他们出去,我和公主留在这吧。” 柳惜见道:“二哥,西境的百姓还需你来护呢,你可要保重。”李允贤心中一动,他知柳惜见是叫自己走,胸内莫名生出一股惊喜牵恋之感,想起自己一腔抱负才将得施展,若是折身在这阴洞中那可是遗恨无穷,若让柳惜见留下对敌又不舍不忍,一时两难决断。迟疑间,又听柳惜见道:“白、梅两位是我朋友,他们中了贵妃醉舞的迷药,这两日烦二哥照顾他们。” 李允贤适才还奇怪怎地梅渡言颓靡至此,这时柳惜见说了他方知梅渡言是中了贵妃醉舞的迷药,他思想片刻,说道:“好,姑娘你也保重。”言罢,见柳惜见从怀中拿出一葫芦形瓷瓶递给自己,李允贤接过,道:“这是什么?” 柳惜见道:“这是贵妃醉舞的解药,青色瓶子里装的是解药,白瓶里头是迷药,二哥你拿解药喂他们吃吧。”李允贤也盼梅渡言早一刻复原,得助柳惜见一臂,当下便拿了解药给白、梅二人吞服。 修麝已颇不耐烦,喝道:“你们到底要不要出去!” 柳惜见双目向他瞪去,斥道:“那你到底要不要你们公主的性命呢。” 修麝泄了气,柳惜见又道:“咱们什么时候走那是咱们的事。”言罢,又道:“二哥,你带了梅大哥和白姑娘走吧。”说着,将白珍推到他手上,李允贤手上本还带着梅渡言,苏桃蹊见状,忙要去接扶白珍,柳惜见道:“苏大人,烦你帮着扶一下梅大哥。”苏桃蹊面颊上一红,又转去扶了梅渡言。 李允贤又喜柳惜见信重之情,原来李允贤救出苏桃蹊当日,便察觉苏桃蹊老是拿眼睛偷望白珍,心中便知苏桃蹊对白珍存了爱慕之念,可白珍与梅渡言显已互相有情,他们一行与白、梅二人分别后,李允贤已多次点警苏桃蹊,莫要记念白珍。可他昨日忽接到传报,说苏桃蹊为小郑国人所擒,细问才知,苏桃蹊也是为了救被小郑国掳去那个叫白珍的姑娘这才被擒,心中只是怒其不争,但念着自家与苏家多年的交情,也只能设法救他出来,适才周靖欲舍苏桃蹊性命强攻入洞,李允贤也是尽力维护。 如今看柳惜见刻意不让苏桃蹊挨近白珍,猜想柳惜见或也知苏桃蹊的心思,而她心向梅渡言,知另外有人对自己的大嫂心存别念,自然要阻隔,是以情愿把白珍交托与自己,也不让苏桃蹊碰白珍,这才喜于柳惜见的信托。 李、苏二人各自带了白珍和梅渡言出洞,待他们行了一阵,柳惜见道:“驸马爷,咱们退到那边的高台上成不成,你放心,我绝不把公主带出洞。” 二驸马道:“你要去便去吧,咱们也跟着去。”修麝也道:“那便走吧。” 柳惜见看他二人答应的如此痛快,反倒疑心起来。她的疑心却也不全是胡想,二驸马和修麝愿放了她到高台上去,是因高台处装设了暗器,柳惜见到了那儿,只要等得车云舟一脱了她手,便可开启机括放暗器出去对付柳惜见。修麝等人打了这个主意,因此才允了柳惜见所求。 柳惜见觉出修麝等人异样,虽还是往了那高台上去,却分外留心仔细,手中更抓紧了二公主。她到得台上时,见李允贤一行人已过了那水池,待他们四人行得又远了些,才宽了心。 修麝斜目瞧着她道:“姓柳的,他们已走这么远了,还不放了公主。” 柳惜见甚是厌烦修麝的无礼恶言,并不答他话。 修麝又道:“喂,姓柳的……”他话未说完,便觉柳惜见身子化作一抹影子向自己荡来,脚下正想移步,左脸上便被什么东西打了一下,正惊之际,右脸上又被打了一下,这回却感知,是有人用手掌打了自己,情知是柳惜见向自己打来。顿时怒上心头,正想出剑向她刺去,那影子却一闪而逝,不见了踪迹。 修麝又是一惊,连他身旁的二驸马也是一愕,他也见柳惜见身形一晃便不见了形迹。此时也正惊寻,两人没曾想柳惜见轻功高深如斯,一影晃过便不见了踪迹。怔得一怔,才下令道:“快找人!” 众人这才忙着各处寻柳惜见,不多时,忽听山洞外响起厮杀之声。修麝与二驸马急奔下台去,听了片刻,二驸马道:“萧军多半杀进来了。” 修麝听声音甚远,尚在洞外,厮杀之声又极惨,说道:“不,咱们守洞的人没这么多,而且多在洞内,咱们外面的人不够他们这么杀的。” 二驸马道:“总不会是萧军自相残杀吧。”修麝也觉此不可能,思了片时,喜道:“说不准是有人救咱们来了!” 二驸马闻言,也是大喜,猛又想起妻子,转喜为忧,道:“可是公主还在柳惜见手上。” 修麝只得相慰道:“驸马爷放心,公主吉人天相,不会有事的。” 二驸马知这不过是虚无之言,也不答话,修麝遣了人去洞外探情形。派去那两人还未过桥,便见三人一面相斗一面向池边移来。 修麝和二驸马也见了那三人,待又近了些,修麝才瞧清相斗的三人一是自己的祖父修狐,一是师兄花不痴,再有一人便是柳惜见,二公主仍在她手。 原来适才柳惜见掌打修麝时,便趁机逃了,她轻功本佳,其疾如飞,山洞中点的灯又置得远近不一,因此一处明一处暗,是以在高台上相距得近,众人还能看清柳惜见行时的虚影,一待柳惜见行得远了,各人便连她影子也难见了,因此方才柳惜见离了众人逃出,也没人知觉。 可偏就不巧,柳惜见还未出洞,修狐便带了人来救援车云舟诸人,一通厮杀,修狐与花不痴凭着自身神勇,先闯进山洞来。他二人本要进来带洞内众人拼杀出去,入洞不远,正遇到柳惜见提携云舟相向而来。那时柳惜见虽是从洞中出去,但修、花二人看出对面人的轻功身法俱不像是小郑国的武功路数。这便一同伸手去拦她,待二人看清来人是柳惜见这个大仇人,便发了狠猛向柳惜见攻去。 花不痴虽是修狐徒弟,其武功造诣却胜过修狐,他真功夫只略逊于柳惜见,此时加上一个修狐,柳惜见便渐有些抵敌不住。若是开旷地方,柳惜见还有地方可以逃遁闪避,可在山洞的窄道之中,无可躲避,柳惜见便只能一路后退,再度被逼入洞中。若不是中途柳惜见喊了一声“二公主在我手上”,让修、花二人有了顾忌,只怕要伤在二人手上。 第173章 二度回洞 修麝和二驸马见修狐等逼了柳惜见进来,又惊又喜,从高台上纵下,直奔几人过去。此时柳惜见已被逼回桥梁上。二驸马从另一头攻去,柳惜见瞬时成了腹背受敌之势。 修狐一面直攻柳惜见,一面说道:“麝儿,你带了这儿的人攻出去,咱们的人在外面接应!我们留下对付这丫头。” 修麝应了一声,便向身后人一招手,欲带众人冲杀出山洞。柳惜见以一敌四,手上还提有一人,颇觉吃力,喝道:“再过来,我便把二公主扔这池子里了!”说着,便要扬手,二驸马急声道:“别!”修狐也急说道:“你敢!” 几人口中斥骂,手上招式却慢了下来。柳惜见趁这时机,一纵离了那桥,花不痴如影跟来,柳惜见忙中回剑刺向花不痴胸膛,花不痴挥剑格挡,两人落地后,花不痴怒斥道:“你还我弟弟命来!”一面说一面舞剑向柳惜见迫去。 柳惜见一把将车云舟掷了过去,修狐大叫道:“是公主,住手!” 花不痴本已将剑舞得如银莲一般,眼见柳惜见将车云舟往自己这儿抛来,也忙扔了剑,双手去把车云舟接住。 柳惜见趁隙前逃,修麝号令众兵出洞,自己却仍留在洞中,欲要一同对付柳惜见。此时柳惜见前逃,他知前面设有机关,便在桥梁扶手处一提,拉起一铁丝来,侧边洞壁上便有数支羽箭向柳惜见飞去。 柳惜见挥剑挡开了两支正想往前侧纵逃,“唰唰唰”几响,前方左右两洞壁处斜飙来七八道水柱,柳惜见想起杨威霸说山洞中有毒水,也不敢轻易便冒水出去。只得一面格开侧面射来的箭,一面纵回洞中。眼看那几道水柱射落地面,便有“嘶嘶嘶”的声音作响,柳惜见一看地面,见沾了水的地上滋生出一滩滩黄色水沫来,隐隐还起了缕缕的游丝。 柳惜见心道:“果然是毒水。”这虽躲过这两关暗器,她一颗心却跳得越发厉害。修麝面有得意之色,高声道:“柳惜见,你敢得罪皇上和公主,这便是你应得的。” 车云舟适才被柳惜见抛掷去击花不痴,花不痴当即弃剑,车云舟受了些惊吓,却没受什么伤。这时见柳惜见被毒水逼回,只想杀了她泄恨,遂下令道:“杀了,再让她逃掉,你们这些什么将军也别做了!” 修狐、修麝、花不痴三人答应了一声当即向柳惜见攻去,柳惜见使出本门的冲风剑法相对,此时她手中无了累赘,出招毫无延滞,与三个敌人相斗,虽占不到上风,却也能自保。三人中花不痴武艺最高,柳惜见每要向修家祖孙刺去时,花不痴总能来救。 三人酣斗之际,前边洞道中传来一人道:“柳姑娘,我来救你!” 柳惜见听出是李允贤的声音,忙回道:“前面是毒水,你别过来!”说话间,修狐一剑斜向柳惜见太阳穴刺来,前侧又有花不痴出剑刺向自己脑门,另一侧有修麝,三人将她围紧了,身后是洞壁,柳惜见看修狐剑向自己太阳穴刺来,忙纵身在那洞壁上借力,一个翻身,飞出三人包围之外。 李允贤听了柳惜见警示,到了毒水一丈之外,便不敢再往里行,他隔着水柱见柳惜见遭三人合围,急而无法,几次急不过,一拳打在身旁的洞壁上,只把手也打破出血。 柳惜见跳出三人合围,知自己敌不过修狐他们三人合攻,想走却有毒水挡路,二驸马看柳惜见离修狐师徒稍远,恐她再向云舟袭来,帮抽剑出鞘向柳惜见急刺而去。柳惜见情急生智,忽想到破那毒水柱的法子,忙一面退让,一面从怀中摸出一把铜钱,急向二驸马和修狐一众人掷去。 小郑国诸人看柳惜见发了暗器来,挡的挡躲的躲,待躲了过去回过神来时,只见柳惜见一掌向毒水柱那里拍去。众人隐隐见得一重透明弯扭似水似波样的胶层向水柱那旋去。李允贤在外,只觉一股巨寒之力推来,自己身子不由自主的往后翻去,又觉寒风吹来,冻刺入骨。 洞内的小郑国人此时却呆了,各人见柳惜见一掌打出,那毒水柱便渐渐止了流动,凝成一根根弯曲的小冰柱。却是柳惜见使出摩冰掌,寒气骤临,那些水柱流泻于地,与地相抵,一遇柳惜见掌中寒气,下有所支,上有所悬,便凝成了冰柱子立着。而那出水口也被坚冰凝住,再流不出毒水来。 修麝、花不痴连那二公主和二驸马都瞧得怔怔,不曾想柳惜见还有这样功夫。修狐见识较广,一看柳惜见一掌便能凝水成冰,猜到她所使是万古山庄的摩冰掌。他从前只是听说过这掌法之名,从未见过,如今看柳惜见一掌使来,能将水凝成冰,也是大震。 各人愣神之际,柳惜见挥剑破冰,已逃了向前。 修狐和花不痴回过神来,见柳惜见俯身提起李允贤即向前而去。师徒二人一齐向前道奔去,二人轻功不及柳惜见,不多时便不见了柳惜见身形。花不痴还欲往前追去,修狐道:“不痴,罢了,如今难追得上了,咱们回去护送公主驸马出洞。” 花不痴道:“可听声音外头还在拼杀呢,不知道萧军势力怎样,要是这样出去,只怕会伤着公主。” 修狐道:“就是不知外面情形怎样才要出去,出去地方阔,咱们还有路逃,在这只有被堵死的份儿。”说完便转身回去,花不痴也正要转身时,忽听远处传来女子的呵斥之声,声音听着便像是柳惜见的,两人定睛往前一看,见柳惜见带了李允贤竟又退回洞来了,心中一喜,忙冲向前去便要攻柳惜见。 柳惜见听得身后来人,侧过身来,贴着洞臂,百忙中偷眼一看,看身后人是花不痴,当即提掌迎上,使出摩冰掌往花不痴身上打去。花不痴离柳惜见已不远,忽觉寒气侵身,知柳惜见用适才那凝冰的功夫打了自己,想要避开之际,却已不及。只觉全身冰寒彻骨,如细针刺来一般疼痛。四肢又麻又木,无了什么知觉,全身只有骨头尚有感觉,奇痛难言,倒倚在洞壁之上。 修狐此时也近了柳惜见身,他见柳惜见向花不痴发掌,已猜到柳惜见要使摩冰掌,还未及出言警醒花不痴,柳惜见已一掌打到了他身上。修狐见状,又忧又怒,当下提掌向前,也欲打柳惜见一掌。 柳惜见曾和修狐斗过,知他内力也不甚强,见修狐提掌向自己攻来,当即也暗运内力再使出摩冰掌向修狐攻去。两人两掌一碰,修狐便觉奇寒随身蔓延,胸口闷痛,半天喘不过气,忙撤回掌去。身上只如被什么东西糊固住,动转难以自然,他低头借着洞顶壁上的灯光一看,见自己手上已结了一层白霜,全身一般的难受,想这白霜已蔓覆全身。 柳惜见与修狐对掌,虽没被修狐掌力伤及,身子却也晃了两晃。修狐以自身掌力与柳惜见摩冰掌相抗,适才寒气涌来时,他曾化掉部分,性命倒是无碍,只是受了伤,颓倒地上,原以为柳惜见要杀自己,却不想她竟直奔往里。愣了一愣,又听得前方步声杂乱,修狐顺眼往前瞧去,见一群人慌慌张张赶逐而来,好生奇怪,待众人行得近了,修狐问道:“你们做什么的?” 为首的道:“咱们是听说公主被困在这里,前来救公主的,可方才一进洞,先见了柳惜见,他们万古山庄收了本属咱们西边武林的金芒剑去,咱们气不过,想要将她杀了。” 这行人都是车怀素此前笼络的江湖人物,当中又属西边江湖的人居多。自徽州金家将金芒剑从章翼济手上夺去送给万古山庄后,西边的武林人物便一起恨上了万古山庄和金家,一直设法报复。柳惜见曾出面主持过万古山庄的一些盛事,许多西边江湖上人都识得她。适才萧军和修狐带来的一行人厮杀,两方各有损伤,这些江湖人冲杀下山坳,轻易便越过萧军的阻拦,进了山洞来。 柳惜见又是碰了个巧,迎头便撞上。这些人一认出柳惜见,有人便说擒了她去换金芒剑,也有人说杀了她。柳惜见不知这些江湖朋友何以这般对自己,原还禀着从前的交情,想要让诸人让路。可当中有几个莽撞的,不由分说,便攻向柳惜见。余人见状,也纷纷攻来,柳惜见还了两招,欲要问明详情,可众人竟是不给她辩说之机,柳惜见也被惹怒,便同众人动起手来。原来所想,西边武林中人本没几个杰出人物,她初时倒也不怕,可斗至后来才发觉这行人中有个穿白的十分厉害。柳惜见与这人交手时,连剑也被那这人手上劲力摧断,臂上更震得酸麻。对他使摩冰掌时,那人竟也挺受了过去,不由得大骇起来。想要是硬拼难逃得出去,两相权衡,她才重又冒险回入洞中来。 第174章 大难临头 闯进洞来的江湖人中,有人认得修狐和花不痴,便将他二人扶起,众人一齐拥入洞中。 车云舟、修麝等几个留后的人在里面用化尸粉化去已死同伴的尸身,耽延了一阵,柳惜见进了洞中敞阔处时,车云舟才将要出来,这番又与柳惜见撞上。柳惜见两回被迫入洞中这险地,已是心躁意烦,此时见了云舟等人,更不费话,便直动手。 李允贤先时被柳惜见摩冰掌余力所击,身上冰寒。此时见柳惜见与云舟等人动手,怕柳惜见带了自己有所束缚,便强开口道:“柳姑娘,你把我放下和他们打吧。”说完,上下齿又忍不住互硌起来。 柳惜见此时对付修麝等人,也无难处,并未听李允贤话将他放下。她手中剑已被入洞来那白衣人折断,与云舟过了两招后,便一掌打在她肩头,夺过她的剑来用。柳惜见急于找地躲藏,本想快点收拾了三人入洞内深处,可修麝三人虽不及她,却也真不是一时三刻能收拾得下的,几人过了二十余招后,修狐、花不痴同那些江湖人便一起进了来。 众人一见柳惜见,便有人叫道:“杀了姓柳的。”又有人道:“不,抓活的,拿去找常泽换金芒剑!”一面说便一面拥上。 柳惜见此刻方知这些人同自己为难,乃是为了金芒剑。也是她不知西边那些武林人士也是为救二公主云舟而来,否则她定会使出惯使的擒贼先擒王招数吓住众人。但此刻她尚不知小郑国诸人和这些武林人的勾连,便白白错失了一个时机。 李允贤听洞中一伙人说要擒了柳惜见,忙从她手中挣脱,强忍了下地来帮她。一时间众人乱斗起来,修狐拉住那折断柳惜见兵刃的白衣人悄声私语,不知说着什么。 修麝、云舟等人见来了帮手,俱住了手,只让这些武林人去攻柳惜见。此时众人已把柳惜见和李允贤逼退到了毒池的桥上。 修狐与那白衣人谈了话,去到云舟身边,打了一躬,便道:“二公主,咱们出去吧,让他们对付柳惜见。” 车云舟道:“听他们意思,他们还想活抓柳惜见,可我的意思是,未免后患,将她杀了。修将军,你和那些人交代一下吧。” 修狐道:“公主,此事臣已嘱咐蒙浮差了,公主放心。” 车云舟秀眉一扬,侧了头看向修狐,说道:“蒙浮差?就是姑姑从西域金乌崖带回来的高手?他也在那伙人里吗?” 修狐引了适才与他相谈的那白衣人近前,说道:“公主,这便是蒙少侠了。” 云舟借光上下打量那蒙浮差一番,见他粗眉秀目,面容清朗,也看不出什么奇特处,但在大青山时总听车怀素夸赞蒙浮差这人,也不敢轻视了他,便学了江湖上的礼,抱拳说道:“蒙少侠,久闻大名啊。” 蒙浮差生性高傲,适才云舟拿眼打量他,他总觉不舒坦,心内不悦,便未还礼,立直了未动。车云舟眉头一皱,已是不喜。修狐、二驸马几人知车云舟暗怪蒙浮差无礼,修麝直言道:“蒙少侠,这是咱们公主,你也该同公主还礼才是。” 蒙浮差斜目向修麝看去,道:“等我取回了柳惜见的人头,再来同公主还礼吧。”说罢不待众人答言,他便奔往桥上去了。 车云舟面色不大好看,修狐道:“公主息怒,这人有几分狂气,他对谁都是无礼的。” 云舟道:“罢了,为我郑国大业,这口气便暂先忍了。”顿了顿,又道:“你吩咐他杀柳惜见了吗?” 修狐道:“是,臣已吩咐过他了,长公主说这人武功胜过柳惜见,要柳惜见性命不难的。” 车云舟冷笑一声,道:“好,那咱们便出去吧。”说罢,便即离洞。 柳惜见正与一众江湖人厮拼,众人不是她对手,被她杀伤的不少,桥上横七竖八倒着数具尸首。蒙浮差先时被众人阻隔,离柳惜见最远。后看柳惜见连同那穿白甲的萧朝将领被逼下桥,到了一高台前,连忙展开轻功也纵到了柳惜见跟前。 柳惜见一看是他,吃了一惊,蒙浮差并未持什么兵刃,当下提掌便往柳惜见面门拍来。柳惜见运使内劲使出摩冰掌,她早先使出这掌对付蒙浮差,蒙浮差并未受什么伤,这次出掌,用尽全力。 待与蒙浮差掌力相接,相持片刻,二人同时后退两步。柳惜见头昏目眩,气血翻涌,勉力稳住身子,一股腥甜涌上了喉,再忍不住,弓腰便呕出一口血来。那蒙浮差却也不好受,只觉全身如被冻缩了一般,颇觉出柳惜见此掌与先时她在窄洞道中使出的那一掌威力大大相异,一时竟化解不了摩冰掌的寒气。寒气袭身时只如一股电流窜入四肢,痛痒入骨,半麻半刺。这却是柳惜见在急难中激发了潜力,将摩冰掌使到了最高的境地,寒生寒散极合度,威力自不是往时所使的可敌。若不是那蒙浮差本身内力深厚,早已没命。两人均受了伤,却又强自忍耐,片刻后都站了起来,暗自运气调息,并不立时便斗。 那一面,李允贤伤后气力不支,被一使刀的麻子砍了一下,且幸他身着银甲,未受大伤。柳惜见看那些武林人士尚余十三四人,同他们说道:“金芒剑是徽州金门夺来给咱们万古山庄的,诸位不服,该去找首恶才是,何故来难为我!” 有人便道:“金家可恶,你们万古山庄也一样,干嘛要收下!杀你不冤!” 柳惜见轻轻喘息一声,道:“好,既求不得众位的原宥,那咱们今日为敌便是!生死各凭本事。” 有人道:“正该如此!” 柳惜见指着李允贤道:“这位大哥与你们没什么仇怨,请诸位放了他过桥,让他出去!” 那麻子道:“这人是萧朝的将军,也算咱们的敌人。” 柳惜见道:“怎么便是……”她忽会过意来,说道:“你们也在给小郑国办事?” 有人回道:“你可不笨么!” 李允贤听柳惜见说话中气不足,大不似先前,知她与那白衣人相斗受了伤,心内本已打定主意,不会抛撇下她。此刻听说这行人与小郑国有勾结,心中更怒,哪里还会走,使出一招参横斗转向那麻子攻去,口中说道:“我可也放不过你们!” 那群武林人士中有人道:“好!”便向柳惜见和李允贤攻来。蒙浮差挨了柳惜见的摩冰掌,受了轻伤,在柳惜见和同来的一行人说话时,暗暗调息,此刻内息已稳,只是依旧觉得冷,上下齿不住交战。 见柳惜见和同来的一行人打斗,他落得有暇,自盘膝坐下,在一旁运功御寒。可才一坐下不多时,柳惜见便将同来的西边武林人士倒逼回桥上,挥剑斩杀了两人,他没想到这些武林人如此不济,这又不敢行功了,只怕自己到了紧要关头时柳惜见料理了诸人后回过头来一剑杀了自己,当下又站起身来,静观桥上众人相斗,只等众人对付不下柳惜见时,自己再出手。他一起身,只见穿白甲的那萧朝将军被一麻子逼向桥边。柳惜见砍翻了一人,又被众人逼退下桥,回至池旁的高台下,两边相持不下。 那边一麻子一刀砍向李允贤,李允贤旋身避让,麻子那一刀便砍在桥头一侧的柱上。他气力甚大,刀又极锋锐,这一砍竟将固定那桥的一柱子砍断。李允贤躲了开去,纵离那长池一丈之外。还不及回神,他便听“咔咔”的一声,回头一看,一根断柱将飞至眼前,李允贤挥手拨开了去。又听“哗啦啦”一声,竟是那木桥已断了落入池中。原来那麻子砍李允贤不动,见李允贤跳开,便又砍断了固定桥的另一根木柱,那桥一头没了支撑之物,便断落于池中,这面一塌,巨力牵引,连带着摧断另一端的桥头,一座木桥就此陷落池中。 柳惜见知那池中是毒水,桥梁一断,纵是会轻功,下面是毒水没有借力之处,也难越过池子,不由得怒喊了一声“混蛋!池子里是毒水,桥断了怎么过去!” 众人一怔,紧接着便听见池子中传来“嘶嘶”的声响,各人一看声音来处,见是方才断落池中的木桥已被那碧汪汪的池水腐蚀得冒起丝丝缕缕的白气。各人见此情景大惊,人人在想如何过池去,也没人再多纠缠。 那砍断桥柱的麻子脑子一转,已有了过桥的主意。又怕众人责怪他断桥,用同样的法子对付自己,一得了主意,便即佯装向柳惜见攻去,柳惜见身子一侧,躲开那麻子刀劈。那麻子将刀衔于口,身子前撞,抓了两个同伴,先掷出一人往池前,起身一纵,待那人未落入池中时,踏上他背,这一借力,再一纵往前,顺手又丢出另一人,照样在他背上借了力前跃,如此两次借力,两次纵跃,已跃到了池对岸。那被他投入池中的两人,惨叫声未绝。 麻子这番拉人垫脚借力,众人又惊又怕。那麻子到了池对岸后,回过身来,取下口中衔的刀,抱拳说道:“哎呀,张大侠、蓟大侠、游大侠,对不住了,公主他们也走了,这节骨眼上,过桥保命最紧要,可怪不得我了。”说罢,便即走了。 与他同进洞来的有人叫道:“尚子麟,你混蛋!” 那麻子尚子麟也不回头,说道:“我混蛋我能活着,几位做英侠的,便当鬼去吧!”说着哈哈大笑,扬长而去。 柳惜见恐有人学样,要拉了自己与李允贤垫脚渡池,忙到李允贤身前挡着,看众人神色,都是惊惧未散,只有和自己对掌那穿白衣的眼神阴鸷。 第175章 以冰渡池 此时洞中只剩下六人,追赶进洞来的西边武林人只剩了三人——张平、蓟炎、游思道,余的便是柳惜见、李允贤、蒙浮差三人。 适才尚子麟以人垫背渡越毒池,几人一惊过后,这便开始想起如何过得池子去,那张平和蒙浮差均只想到与尚子麟一般的法子。原先几人相斗,有不少死尸,可都在那桥上,长桥塌断时,尸体也尽数落入毒池之中,已无可垫背借力的尸首了。此时各人眼光不住在柳惜见和李允贤身上打转。 柳惜见见此情形,说道:“大伙同是天涯沦落人,该当同心协力设法出去才是。” 张平道:“说的容易,还有什么法子出去!” 李允贤道:“先前咱们和小郑国人在里面打了一架,这高台后面还有小郑国人的死尸,拿他们的尸首借力过去也是一样。” 张平等人闻言,忙跃上了那高台,向前下视,却哪里有什么尸体,只见地上有一滩滩黄水,正是众人的尸体已被修麝、二驸马等人用化尸粉化去。蓟炎怒道:“哪里有尸体?” 李允贤和柳惜见一怔,互瞧了一眼,蒙浮差听蓟炎语气,也知没了借力渡池之物,一面烦躁一面打起众人的主意来。 李允贤纵上台去,往台下一看,果然无了尸首,他奉朝廷命令追踪小郑国人多年,深谙他们灭迹之策,一看地上遗迹,便知尸体已被用化尸粉化去,失了渡过毒池的“垫脚石”,心中也是颓丧。 张平怒道:“你不是说有尸首的嘛!” 李允贤道:“被他们用化尸粉化掉了。” 张平、蓟炎等看地上行迹,知李允贤所说多半不假,但无了尸首,更无活命之机,当下反越发烦躁。 蒙浮差见成了这局面,见台下只余柳惜见一人,当即伸手向柳惜见肩膀抓来,欲拿她垫脚。柳惜见忙使出一招“飞鱼搏流”,架开蒙浮差手。李允贤在台上见蒙浮差向柳惜见攻去,当即跃下台来,出拳向蒙浮差后背打去。 张平和蓟炎、游思道三人看着柳惜见几人相斗,凑到一处低声商议,张平道:“一起对付柳惜见和那萧朝兵,拿他们借力过去!” 蓟、游二人点头,但各人情知掷人过去,坠入池中也只是一瞬,只怕时刻太短,不待自己三人一一借力过去,垫脚之人便坠了池。当下人人心中自有盘算,只想争着头个渡池。那张平更是阴险,他知自己敌不过柳惜见和蒙浮差,已打定了主意,若是拿不住柳惜见和李允贤、蒙浮差三人,便趁蓟、游两个不备,拿了他二人垫脚过去。 三人商量好了,便一齐跳下台,合围柳惜见与李允贤。原本柳惜见和蒙浮差各受了些伤,两人相斗还能勉强斗个平手,这时,李允贤与柳惜见合斗蒙浮差便略占上风。张、蓟、游三人杀入与蒙浮差一气的话,柳、李二人便吃亏了。斗不片刻,张平便拽住李允贤胳膊,他心中惊急,知抓柳惜见难以得手,只想尽早脱身,便趁蓟炎不备,点了他穴道,急跃出争斗的圈子,将李允贤先扔向前面的池中。 柳惜见见李允贤被扔出,忙纵身去抓他,张平也在此时跃向前,在李允贤肩头一踩,第一次借得力,往前纵去,当下掷出蓟炎,欲在他背上借第二次力,谁知行到半途,猛然间却觉身子一沉,急坠直下,正慌乱之际,见一白影已抢在了自己前头,脚一跨搭上了蓟炎后背。张平正不甘愤懑之际,蓦地里只觉脚下如烈火灼烧,自己身子已落入毒池之中。他不知为何如此,向那白影看去,只见蒙浮差已在对岸立着。却是蒙浮差见张平已“搭好了桥”,借人之便,便先在张平肩上借了力,再前纵踏了蓟炎上岸。蒙浮差瞧不起张平利用同道,在他身上借力时顺便使出内力压下,让他沉入池中。 再说柳惜见与李允贤,李允贤被投掷出去后,柳惜见忙去抓他,万幸柳惜见行得奇速,在李允贤身子触碰池水前便将他提了起来,翻身跃回岸上,二人身上未沾惹上那毒水,但俱都被吓得不轻。 那游思道不想张平也会对朋友如此,一面后怕,一面提防柳、李二人。 蒙浮差到了对岸,在对岸瞧了瞧柳惜见几人,便出洞去了。 待柳惜见心智稍复,说道:“二哥,你们外面的人见你久不出去,当会来寻你吧。” 李允贤道:“是啊,等他们来,咱们便有了垫脚的东西,能越过这池子了。” 游思道听了这话,先说道:“真的。” 适才游思道也一般的打着歪主意拿李允贤去垫脚,此情李允贤俱悉,这会儿他也不理会游思道,同柳惜见道:“柳姑娘,这人不怀好意,咱们离他远些。”说着便拉着柳惜见,退离游思道几丈。 游思道神色尴尬,在原处急了半晌,又摩挲着手,走近柳、李二人来,讪讪道:“这位小将军,您大人有大量,便饶了我先时的无礼吧。” 李允贤仍不理会他,游思道呵呵笑道:“小将军,这次您若开恩救了我,小人日后愿受您驱遣。” 柳惜见横了他一眼,心中暗道:“游思道你可真有出息!” 李允贤冷笑道:“你不是给车怀素他们办事的么,又怎能为我所用。” 游思道干笑两声,说道:“谁救了游某的命,游某便为谁效力。” 李允贤撇嘴笑笑,道:“那你可要拿出你的诚意来。” 游思道答说:“这是自然。” 李允贤瞧着他道:“阁下怎么称呼呢?” 游思道拱手道:“鄙人游思道。” 李允贤道:“你们今日来此,是为何,又是受了谁的指使。” 游思道回答:“是小郑国的三公主和三驸马叫咱们来的,要咱们来救二公主他们。” 柳惜见吃了一惊,她此前并未听说玉尘和寒歌也来。 李允贤又问道:“三公主和三驸马如今在什么地方?” 游思道答言道:“在槐州城外的羊毛寨。” 李允贤道:“你们这些武林人里,有哪些都在给小郑国办事?” 柳惜见听到此处,不觉向李允贤看去。 游思道回说:“有白啸斩、客鹏礼、佟复、李晓照、陵城的章大侠近来也到小郑国去了,想来也已和咱们一样了。余的还有松风观的舒桥舒观主,赤沙帮、西秦宗、黑血堂、长青派、百风教、蝗石门这些都已投靠了小郑国。” 柳惜见听罢,心道:“这些都是江湖人的小教派和闲杂人,也是,有点名望的大门派谁甘愿和反贼搅到一处。” 李允贤后来又问了游思道许多事,游思道一一回了,寻摸过了两刻钟,洞外忽然传来锣鼓之声,李允贤一惊,说道:“鸣金收兵!” 柳惜见道:“他们要收兵了?” 李允贤着起慌来,说道:“这确是退兵的号令。” 游思道一顿足,吼道:“你不是说会有人来救你会有人来找你的么!” 李允贤只觉对不住柳惜见,向她瞧去,柳惜见心内也忧急,片刻后道:“二哥,咱们再等会儿,说不准一会儿便有人来。” 李允贤常在军营,知收兵的令一下,便要退了,哪里还会有人敢冒险到别的地去,只叹了一气。游思道指着李允贤和柳惜见骂道:“臭小子,臭丫头,你们敢骗老子……”后面话中还夹了种种污秽不堪的言语,柳惜见一怒,上前便一打了游思道一掌,喝道:“你再不闭嘴,我便把你扔进池子里去!” 游思道被柳惜见这么一打,身子倒地滚了两滚,被打之处兀自疼痛。受了这教训,便不敢多言语,挣扎了起身站在一旁。 李允贤心内失望,再等了一阵,还是无人进洞来查探,他看那池面宽阔,最少也要借两次力才能越过,如此便需两个人来垫脚。李允贤思量片刻,便凑头同柳惜见悄声道:“柳姑娘,我不知外面出了何事,如今只剩咱们三个,你拿了我和这姓游的垫脚,赶紧出去吧。” 柳惜见惊道:“二哥!” 李允贤道:“我是说真的。”他也不知为何,在这关头,便只想叫柳惜见尽快脱险出洞。 柳惜见连连摇头,道:“不成。” 那游思道一气,坐在地上,不住用手捶地出气。 李允贤道:“柳姑娘,你便照我说的做吧,没别的法子了。” 柳惜见也想不到好法子,却道:“会有法子的,会有法子的。”说着,来回踱步,隔了片刻,忽想到若是水成了冰,那岂不是容易过去得多。而毒水成了冰,那毒性不倾流,只要不使肌肤碰到,应当无碍。当下便想运使摩冰掌,将毒水表层凝成冰面,好借力过去。 摩冰掌虽不能使整池水冰封,却能让受寒的小片水域表面凝成冰。柳惜见初练摩冰掌时,便是从凝水成冰练起,她曾在山庄中的荷塘里练过,让桌子面那样宽大的水域凝成冰那并非难事,当下说道:“二哥,我有个法子,姑且可以一试。” 李允贤还未答话,游思道便跳起身来,问道:“什么法子?” 柳惜见道:“我用摩冰掌试着将池水凝成薄冰,咱们在冰面上借力出去。” 游思道苦笑道:“这池水有多大,你摩冰掌冰得过来吗!” 李允贤也觉此颇近荒唐,但他怕伤了柳惜见心,也不说话。柳惜见不理会他二人,径自走到池边,提掌便往池面击去。 李、游二人也近前去看,李允贤生怕游思道忽施毒手,到了池边,趁游思道不备,将他穴道封了,这才垂头看池面。待见到半丈远的池面浮着块不小的白冰,不由得大喜,说道:“柳姑娘,你真……真是了不起!” 柳惜见也甚欣喜,道:“你们等我把冰打好了再过来。”说罢,轻轻纵上,又往半丈外的水面发出摩冰掌,这才轻轻落到冰面上,待见第二块冰凝成了,柳惜见再纵往前,一面前纵一面又使出摩冰掌凝结前方水面。如此每隔半丈结一块薄冰,直到结了七块薄冰,柳惜见才到了对岸。 李、游二人大喜,柳惜见隔水喊道:“你们过来吧,不过落身要轻,别让毒水没过冰面,别让毒水湿了鞋。” 李允贤答应了,那冰甚薄,他不敢带着游思道一起行跃,只怕重了踏破冰面,便解了游思道穴道,让他先过。游思道自是求之不得,借着那些薄冰跃了过来。他渡了毒池后,李允贤方才过来,一路小心轻落,终平平安安越过了那毒池。 第176章 林中疗伤 柳惜见瞧李、游二人已过了那毒池来,说道:“咱们鞋底还是碰了毒冰,穿久了不知会怎样,这鞋子还是不要了的好。”说罢便将靴子除下,扔进池中,李允贤和游思道想谨慎些也好,便一起脱了,将鞋靴一同扔往毒池里。 游思道心绪宽畅,笑对柳惜见道:“柳姑娘,可多谢你救了我。” 柳惜见道:“游大侠,和你们一起来的那白衣人是谁啊?” 游思道说:“哦,这人咱们从前也没见过,叫蒙……蒙……什么差……”他一语未了,柳惜见便抢着道:“蒙浮差!” 游思道答道:“不错不错,便是蒙浮差,他是长公主请来的帮手,武功很好,就是不大爱说话。” 柳惜见此时知道那人便是阻挠本门大事的蒙浮差,心中气怒,只悔适才不知,没多尽力将他除去。 游思道念在柳惜见救了自己一命,说道:“柳姑娘,你们万古山庄收了金芒剑,惹得西边的武林人怒怨,如今西边武林人物都恨你们万古山庄的人呢,姑娘这一路可要小心。你今日救了我,为报这情,我日后是不会同他们一起找万古山庄麻烦的了。”他此言倒不假,适才亲眼见尚子麟和张平为一己之私舍弃同道性命,实是心寒,便下定了心,不再多涉此种争端。 柳惜见道:“游大侠明理。” 游思道朝柳、李二人一抱拳,便出了洞去。李允贤看柳惜见并不动步子,说道:“柳姑娘,咱们也走吧。” 柳惜见皱着眉点点头,才一动脚,便“哇”一声呕出几口血来,身子摇摇晃晃,李允贤大惊,忙去将她扶起。柳惜见吐出这几口血,虽觉身子虚飘飘的,却好过先前。她和蒙浮差相斗本已受了内伤,后大耗内力使出摩冰掌凝冰渡池,更加重伤势,这时已支持不住,只想坐地歇着。 李允贤看她脸色发青,知她伤的不轻,说道:“这洞里太闷,我先背你出去。”说罢,柳惜见轻轻应了一声,李允贤便负了她在背上,出了那山洞。 到得洞外,两人看天色已是黄昏时分。柳惜见想起这半日在山洞中几经生死,长叹一声。洞外的洼地上有些未及清除的尸首,李允贤放下柳惜见,脱了一具死尸的鞋子给柳惜见穿了,又找了一双自己穿上。回头时,看柳惜见已盘膝而坐,运功调息。李允贤不敢出声惊扰,静坐一旁等着。 过了一时,看柳惜见起身,李允贤道:“怎样,好些了么?” 柳惜见怕有小郑国人回来查探,暂先调匀内息,待精力稍一回复,便起身欲行。这时李允贤问起,她只点点头,说道:“咱们也快走吧。” 李允贤扭过背来,道:“我背你。” 柳惜见道:“二哥,我好多了,自己能走了。”李允贤直起身伸手挠挠头,柳惜见微微一笑,便施展轻功向前奔去,李允贤也奔前跟上。 行出一阵,到了一处坡脚,柳惜见只觉气息又乱,呼吸间胸口都觉疼痛,只又得在道旁停步歇息。李允贤心忧她伤势,可又不懂医道,便只有干急的份儿。 柳惜见正觉难受之际,忽听前头传来马蹄声,她才从敌险中出来,此刻未免有几分草木皆兵,听到一点声息只当是敌人来了,当即直起身来,握紧手中长剑。李允贤也听见了动响,注目瞧前面来路。过得片刻,见前路坡头上露出三个人头来,柳惜见一看来人,心神俱松。 原来来的三人一是梅渡言,一是白珍,一是李允贤的副将邵冲。李允贤将梅、白二人带出山洞后,便将二人交给邵冲照料,此时梅渡言、白珍身上迷毒解尽,复了气力,听说柳惜见和李允贤尚未回来,便同了邵冲一齐来寻。 坡头上三人见了柳惜见和李允贤,两个喜道:“柳姑娘!”一个欢呼:“将军。”一齐驱马从坡上冲下来。白珍到了柳惜见跟前,便将她拥入怀,泣道:“你无恙便好了。” 柳惜见轻轻拍了拍她后背,梅渡言看柳惜见脸色泛青,知她定受了伤,说道:“珍儿,咱们先扶柳姑娘坐下吧。” 白珍闻言,双臂松了,本想扶柳惜见坐下,地上却不干净,随手扯了道旁的木叶放在地上垫着,这才扶柳惜见坐下。 李允贤问邵冲道:“你擅自离营,这是要受军法处置的。” 邵冲道:“将军,卑职是得了周将军允可的。”他顿了一顿,欲言又止,李允贤问道:“邵副将,你要说什么?” 邵冲道:“待回营了,卑职再禀报将军。” 李允贤猜想他要说军中的大事,便未再追问,邵冲又道:“将军,周将军受伤了,军中大事需您主持,咱们还是尽早回营的好。” 李允贤听说周靖受伤,心里也急,想方才忽鸣金收兵多半为此,便点了点头。他转头来瞧柳惜见,柳惜见立起身来道:“二哥,咱们去军营那也不合规矩,你有大事,便回去吧。” 李允贤心思百转,终还是说道:“姑娘保重。”说罢朝柳、梅、白三人一拱手,便翻身上了一匹马,同邵冲策马离去。 梅渡言蹲下身问柳惜见道:“你伤势怎样?” 柳惜见道:“不大好,要找个僻静的地方运功疗养。” 梅渡言四下里看了一看,道:“你的伤拖不得,槐州城里又有师父他们的眼线,咱们便先找一处林子安身,你好疗伤。” 柳惜见点点头,白珍和梅渡言将她扶到马上,梅渡言怕柳惜见受不了颠簸,便把自己的马让给柳惜见骑了,自己牵着马缰步行,在前探路,白珍骑了自己马随后。 天色渐渐暗下,过了一阵,几人来到一片临溪的松林中,柳惜见支持不住,便道:“这里便好。” 白、梅二人驻马停下,柳惜见爬下马来,道:“梅大哥,我运气行功,若有什么禽兽近身,劳你帮我驱走。” 梅渡言道:“这你放心。” 柳惜见到了一株树下,盘膝而坐,闭目凝神,便运动体内真气行转,疗愈适才所受内伤。梅渡言到近处捡了木柴,在柳惜见不远处生了一堆火,便和白珍两人一起坐在火旁。 白珍曾听梅渡言说,受了内伤之人运功治伤,也是万分危险的事,便是身周声响大了惊着,也会走火入魔,因此是一点声音也不敢出。眼看柳惜见头顶冒出一丝丝白气,又惊又奇。及至后来,见柳惜见面上隐隐笼了层紫气,又过了半个时辰,那紫气转化为红气,后又由红转青。白珍不懂,只觉奇妙。捱到了深夜,也不见柳惜见停下起身,梅渡言在她耳旁轻声道:“珍儿,柳姑娘疗伤不是一时半会儿的事,你若累了枕着我腿睡,我看着柳姑娘,她若有难,我好帮她。” 白珍点点头,便躺下,将头枕在梅渡言腿上。近日担惊受怕,奔波劳碌,这时脱险,心中再没了担忧,闭目不多时,便已睡去。到得醒来,只觉金阳刺目,揉着眼睛起来,见太阳出来,道:“天亮了。” 梅渡言笑着点点头,他腿被白珍枕靠一夜,早已麻了,白珍起身后,他也起来走动。白珍看梅渡言一瘸一拐的,也知他定是腿麻了,忙去帮他揉腿。 待梅渡言腿脚活络了,白珍回头看柳惜见,见她面上透出一股红气,头顶白色水气丝丝缕缕如烟如雾生出,倒比昨日所见要重得多。 白珍悄声问道:“梅大哥,柳姑娘要何时才好?” 梅渡言道:“这我也不知道。”二人再等了一阵,梅渡言便留了白珍一人看护柳惜见,自己到四面林中寻些吃的。那林中小禽倒不少,梅渡言不多时便抓了只野兔同两只鹌鹑回去,到溪边剥皮洗净,架火烤了。待熟了,两人留了柳惜见的份儿便吃了起来。他二人填饱了肚子,柳惜见行功仍是未成,梅、白二人等到午时以后,才见柳惜见睁开眼睛。两人大喜,忙起身问柳惜见伤情,柳惜见道:“这几日只要多加调养,少动内力,那便无碍了。” 白珍重行架起火来,将那留与柳惜见的烤兔肉烤热了,递给柳惜见。柳惜见饿了许久,也不客气,将那些烤肉全吃完。 几人也不急着出去,互说起别后所遇。说到昨日鸣金收兵时,柳惜见忽道:“李二哥身份不一般,怎地他陷身在山洞中,无人前来查探救应。” 白珍道:“昨天,小郑国前后来了两队援兵,一通混战,他们那个主将周将军中了敌人一箭,大伙都忙顾周将军去了。到得击退郑国人后,军中的事不知怎样便落到了那苏桃蹊身上,他也不派人进洞去寻李二哥,只有李二哥的那位副将邵冲及少几个兵士还记着李二哥,他们也曾求过苏桃蹊派人进洞去瞧,可是苏桃蹊敷衍了几句,也没派人去,便下令收兵。直到回去的路上,梅大哥穴道解了,带了我要来寻你,邵副将躲过苏桃蹊,偷偷去见了周将军,说你还在那山洞里。李二哥是宰相之子,周将军怕李二哥出事李宰相不会放过他,这才命邵副将带人回来寻。” 柳惜见道:“可昨儿怎么只见邵副将一个。” 梅渡言道:“那邵副将怕苏桃蹊有什么害李允贤的心思,怕人多惹苏桃蹊知觉,便只自己一人同我和珍儿回去寻你们了。” 柳惜见思了半晌,道:“那苏桃蹊我先前瞧着,只觉他傲慢无礼,没想到还忘恩负义呢,李二哥可冒险救了他两回呀。” 白珍也道:“是啊,只可惜昨儿他们走时忘了要李二哥小心这人。” 梅渡言道:“放心吧,邵副将定会同他说的,李允贤多谋多算,自会防备。”他从前在小郑国中,便曾听说过萧朝宰相李淼有两子,长子李允申,次子李允贤,这兄弟两人与旁的官家子弟都不同,并无什么纨绔劣性,均是崇德好学,各有所长。上回在小郑国中见李允贤,梅渡言只以为他是寻常的萧朝官员,直至昨日听邵冲提起,才知他竟便是李淼的次子李允贤,当下只惊于李淼竟会让儿子深入敌巢涉险。 第177章 原本身份 诉毕各事,几人再坐片刻,便离了那林子。出得林来,商议一阵,三人还是决意往东北去,梅渡言并不想回晋安,只等着将柳惜见送入青州,离了险地,便带着白珍去东南寻一地隐居。那槐州城各人视做险地,也不去了,便直从林中寻道东行,过了两日,到牛鼓镇上,几人买了干净衣裳换上,在那镇上寻店住了。 晚间几人在店中用饭时,柳惜见忽听柜台处有人道:“掌柜的,要一间房。”那声音甚是耳熟,柳惜见回头一看,见立在柜前的竟是同门肖成君,他还扶着一人,不过那人垂着头,一时认不出是何人,当下忙不迭起身叫道:“肖师弟。” 肖成君听了柳惜见声音,大喜转头,欢呼一声“柳师姐”。肖成君身旁之人也正过脸来,柳惜见这才看清是连红楼。柳惜见看连红楼脸色苍白,精神不济,肖成君身上也是沾了些血迹,知二人必定遇到了敌人。他同门三个异地相见,各历磨难,心下各感凄然。 因几人有话要说,待掌柜的给肖、连二人开了房后,柳惜见便帮着肖成君扶连红楼到二人客房中。柳、肖二人扶了连红楼躺下,柳惜见便问道:“你们可是遇到小郑国人了?” 肖成君道:“不错,咱们本是去徽州夺剑的,谁知小郑国人和金家勾结到一处,合围咱们的弟子,我还有连师兄、景师兄、风师兄和其他师兄弟被冲散了,到了宜州,遇上小郑国的三驸马和三公主,和他们打了一场。那三驸马武功太高,景师兄和风师兄都被他杀了。”一面说一面掉泪,连红楼也重重捶了一下床板。 柳惜见心痛愤恨,隔了半晌,肖成君又道:“我和连师兄好不容易冲出小郑国人的包围,一路北来,可路上不断有西边的武林人和咱们为难,有时还遇到小郑国人,一面和他们周旋一面逃,我和连师兄都受了伤,今儿才到了这,想不到会遇到师姐你。” 连红楼咳嗽一阵,竟自晕去。柳惜见担忧他伤势,也不再多问,替肖成君叫了晚饭,让他用饭,自己去镇上给肖、连二人寻医。临行时也不及同梅、白二人多谈,只说自己去给师兄请大夫。 柳惜见于此镇路况不熟,问路时又遇不正之人,成心给她指了弯路,直寻了两刻钟,柳惜见才找到医馆,请着大夫。她心忧连红楼伤情,带了那大夫展开轻功奔行,不多时回到客店。却见店中一片狼藉,桌椅碎了不少,心知不妙,上了楼进连、肖二人的客房中,单见白珍在里头。 白珍一见柳惜见回来,说道:“有江湖人寻来,你两个师兄和他们动手,打不过便逃了,梅大哥已跟着去了。” 柳惜见愁烦已极,只能让那大夫一起留下来等。过了小半个时辰,梅渡言自外进来,说道:“你师兄他们逃了,没被那些江湖人拿住,他们往北走了。我料理完追他们的人后,已不见你师兄他们的行迹了。” 适才柳惜见忙去请大夫,也不及给梅渡言和肖成君等引见,连、肖二人不识梅渡言、白珍,梅渡言也不敢贸然便去和肖、连二人套近乎,是以方才有敌人追来,肖成君叫醒连红楼便逃,梅渡言虽上前帮着解围,肖、连二人不明他身份,也不敢便和他亲近,只道了声谢,便趁着梅渡言和敌人缠斗的空当逃了。梅渡言击退了敌人,却把连红楼和肖成君跟丢了,想起白珍和柳惜见还在镇上,这才回来告知柳惜见此事。 柳惜见听罢,半晌无言,梅渡言又道:“我和那些江湖人相斗时,听他们说,你们万古山庄还有弟子被困在西罗县的陈家寨里。” 柳惜见闻言即道:“当真?” 梅渡言点头,道:“柳姑娘,我们不妨去陈家寨看看,把你那些师兄弟救了出来。”她知柳惜见定是要去救同门的,又怕自己和白珍在,柳惜见不好处置,自己蒙她多次搭救,也想回助于她,索性便先提出相助之言。 柳惜见也知梅渡言的这等心理,又想自己一人未免势单力薄,便应了梅渡言所说。几人当即退了房,取马赶路。 当夜未歇,次日清晨,到了一山峡的小道之中,几人听得山对面传来马奔之声,梅渡言道:“你们两个等我,我去前面瞧瞧。”说罢便策马前行。 白珍和柳惜见在原处等了一阵,不放心梅渡言,便一起跟了去,三骑赶到一处山的拐角时,见一方青黛长石上立了四人,几人背后,几匹马儿正悠闲啃着草。柳惜见一看,那四人竟是修狐、修麝、寒歌、西门重觉,忙驱马上前,行在最前。 修麝从石上跳了下来,说道:“柳惜见,你以为能逃得过么?” 柳惜见道:“怎么逃不过,你,你们,怕是拦不住!”眼前四人,除了寒歌,余人柳惜见也不放在眼里。此刻见他们只有四人,并未见有什么兵卫,柳惜见问道:“今儿便只来了你们四个吗?” 寒歌道:“咱们四个,便对付得了你了!” 柳惜见笑而不答,西门重觉看向梅渡言,说道:“梅统领,陛下已下了旨,只要你这次肯同我回去,从前之事,一概不咎。白姑娘你也可以带了她一同回小郑国,陛下已为你们赐婚了,赐婚的圣旨便在我这,你瞧。”说着,跳下石去,回到马旁包袱中拿来一只木盒,从木盒中取出一黄澄澄的卷轴,两手摊展开来,隔空举了给梅渡言瞧。 梅渡言看那黄绸卷轴上写的果是给自己和白珍赐婚的话,上更有郑国玉玺的玺印,知那圣旨是真,一时只不明车鼎空为何忽然改了意。他自不知,小郑国统军的将领有几个已被萧军斩杀,小郑国一时无了可用之人,车怀素、车鼎空方想将他劝回去。 梅渡言也不多思,说道:“西门将军,梅渡言只怕要辜负圣上的美意了。” 西门重觉似早已料到,也只把那卷轴收起,并未说旁的。修狐却道:“梅渡言,你这可是不识好歹了!” 梅渡言道:“是好是歹,晚辈自辨得明!” 修麝道:“祖父,他既不愿同咱们回去,一起杀了便是!”言罢,踏上前一步,指着柳惜见说道:“你杀我师兄和大哥,这笔血仇,今日便清算了!” 柳惜见冷笑道:“清算血仇是么?我正也有笔旧账想和你们修家算一算。”说着,眼睛便在修狐、修麝两人身上来回瞧了瞧。 修麝拔了剑便想要冲上来,寒歌道:“师弟,咱们要急着赶回去,速战速决,让我来对付她。”修麝思想片刻,道:“好,师兄,那我对付梅渡言。” 修狐等人此来除了寻柳惜见报仇,另有所图,事关小郑国大局,此图便在梅渡言身上,梅渡言适才虽已相拒,修狐却仍想劝他回头,只等除了柳惜见,留待好话细细劝解梅渡言,此时修麝说要向梅渡言动手,修狐忙道:“麝儿,别胡来!” 修麝一副不甘又不敢的神气,修狐道:“你回来。”修麝回到青石之上,寒歌拔剑,脚下一顿,即向柳惜见攻来,梅渡言感念柳惜见多次相助之情,想要助她,便自马背上跳起抽剑,先柳惜见之前迎了上去。修麝见梅渡言出手,只暗怪祖父不让自己上前阻拦梅渡言。 梅渡言一与寒歌交上手,便只攻不守,寒歌自知自身武艺在梅渡言之上,气定神闲,只待他招式中露出破绽,将他制住。 两人过招,柳惜见并不上前相助,在一旁看了一阵,说道:“梅大哥,我有些私怨要和姓修一干人了断,还是让我亲自和他们动手吧。” 梅渡言听了这话,却仍不罢手,柳惜见拔了剑从马背上跳起,纵到梅渡言和寒歌两人中间,使出一招“燕子穿楼”,将他二人隔开,移引了寒歌到半丈之外山脚旁。梅渡言欲再要上前相助时,修麝忍耐不住,从石上跳了下来,道:“来来来,我和你打!”他这么便被修麝纠缠住。 白珍心急,却什么忙也帮不得,一时看看柳惜见,一时看看梅渡言。 修狐怕修麝鲁莽,伤了梅渡言,待两人过了二十余招,在一旁喊道:“麝儿,别伤了梅统领。”梅渡言暗道:“谁伤谁还不知道呢?”当下见修麝使出一招“千鸥尽来”,梅渡言将剑摇转,待与修麝剑身相碰,当即急横过剑,刮着修麝剑刃前划,霎时间便削到修麝小指,修麝怕自己小指被梅渡言削断,松手弃剑,梅渡言再趁机往修麝小腹上一踢,将修麝踢出了一丈之外。 修麝羞怒已极,挣了起身想要上前再战,修狐喝道:“你已输给了梅统领,别去丢人现眼了。”说罢,忙转头去看柳惜见和寒歌二人相斗。 梅渡言击退了修麝后,原想要上前相助柳惜见,走没两步,看清柳惜见所使的剑法不由得一怔。只见她所使并非万古山庄的剑招,却是与寒歌的剑招一样。转眼向修狐、西门重觉看去,二人也正看着柳惜见和寒歌相斗,均是一般诧异的神情。梅渡言思潮起伏,忽而想道:“难道……难道她真是霏儿。”正想之间,忽听西门重觉道:“柳惜见,你到底是什么人,怎么会……怎么会这些招式的?” 柳惜见一面御敌,一面道:“西门重觉,人老了,脑子也坏了么,见我使出这些招式,还猜不到我是谁么?” 修狐道:“你……你……谈止是你什么人?”他话音发颤,像是遇到什么极恐惧的事。 柳惜见“哼”的一声,略带怒说道:“那是我祖父!花狐狸,你欠的债,该还了!”修狐闻言,胆寒起来,险些从石上跌落下来。 梅渡言喜道:“霏儿,真的是你!” 柳惜见道:“是我,渡言哥哥!”她在此激斗时刻炫示身份,本只为叫修狐这个仇人明白。但梅渡言一叫自己本名,心中还是忍不住欢喜感慨,只想哭一场。 原来,柳惜见的祖父也是小郑国人,便是曾为小郑国梁柱的谈止,后来他功高盖主,遭到车家猜忌,落了个被灭满门的下场,谈止心死,便出了小郑国,隐居山林,自此改名为谭轲让,不时在江湖上行走,谭轲让凭着一身功夫行侠仗义,又成了武林中人人尊仰的人物。 西门重觉与谈止颇有交情,听闻柳惜见是谈止的孙女,亦是惊愕。 修狐心虚,不敢说什么话,眼看柳惜见使出的剑招,均是当年谈止授予自己的,更是惊骇羞愧。寒歌、修麝这时知柳惜见身份,却更起了杀心,修麝一纵向前,便捡起剑向柳惜见后心刺去。 白珍大喊一声“柳姑娘小心”,梅渡言已掣起自己长剑,纵上前去,劈荡开修麝的剑。修麝先时在梅渡言手上败了,余怒未息,梅渡言这时出来阻挠,他忙又回剑同梅渡言斗在一处。 寒歌与柳惜见斗了数合,只觉她武功比起初见时更有长进,虽胜不得自己,但自己一时竟也奈何不得她,想尽早把她除去,却又不敢使唤师父一同来对付她。一时间百思辗转,出招也越发狠厉。 柳惜见月前同寒歌在那“日进斗金”赌场中交过手,知寒歌武功超胜自己,后因要赴大青山,恐再与寒歌相遇动手,便常思对付寒歌的法子,当日又从寒歌所使的剑招中见悟自家剑法的精要处,私下里曾练过,因此今日使来便多增了威力,寒歌觉她武功有了长进,其因便在于此。 那面梅渡言已二次制住了修麝,将他穴道封了提在手中,只等柳惜见遇险时,以他做要挟。当下在旁静观柳惜见与寒歌相斗,只见寒歌跳起将剑斜劈向柳惜见面门。柳惜见后仰闪躲,避开寒歌剑锋,又飞起一脚,往寒歌侧身踢去。寒歌一手抓住柳惜见脚,便要将柳惜见甩撞在山石上,柳惜见运使内力向下沉坠,寒歌只觉手上有如抓了巨石,却仍发力将柳惜见推撞石上,柳惜见见状,忙一剑刺向寒歌头顶,寒歌闻得头上风声,知柳惜见要攻自己头部,忙放脱柳惜见,柳惜见身子飞出,用剑在山石上一撑,稳住动势,落下地来。 梅渡言看柳惜见与寒歌相斗情状危急,暗暗担忧,但知柳惜见今日要报仇,不会轻易便收手,是以也不劝解,只等柳惜见支持不住时再用修麝威胁,当下回到白珍身旁,将她护住。 寒歌鲜少遇到能与自己过上百招之人,柳惜见却是一个,照以往,该当喜兴,今日他却欢喜不起来,只想将柳惜见快些除去。 看柳惜见落在地上,寒歌忙使出一招“仙人指路”,挑了剑向柳惜见眉心刺来,柳惜见同使出一招“仙人指路”,却刺向寒歌左眼。 梅渡言旁观,暗道:“霏儿呀,你使一招急风雪涌岂不是妙,怎和他使一样的招数。”念头一落,便见柳惜见手中弹出一粒小石,荡开寒歌长剑。梅渡言大喜,眼见柳惜见剑尖快至寒歌面门时,寒歌伸出左手去,两指一夹,将柳惜见长剑夹住,他左手微微一转,柳惜见长剑弯折,“咔”的一声便断了。 梅渡言大惊,不想寒歌指力如此厉害,竟不倚外力便摧折了钢剑。柳惜见也是一惊,她手中剑折断,急思间,见寒歌右侧边露出破绽,忙使出一招“补天手”,左手上戳,再一翻转,将寒歌手中的长剑夺了过来。 第178章 了却前仇 柳惜见拿得寒歌的剑,便即使出一招“流星赶月”,寒歌看她这剑招凌厉,不敢空手硬接,只得旋身避让。 西门重觉看修狐失神落魄,叹一声气,一把抢过他手中长剑向寒歌掷去,说道:“接着。”寒歌跳起身来接过,重与柳惜见斗在一处。他得了剑,便急使出一招“万涛朝涯”,比飞还快地削向柳惜见胸前,柳惜见躲避慢了片刻,虽已挥剑去挡,却仍让寒歌剑锋扫到左臂。 白珍在旁看柳惜见左臂鲜血渗流,心中一颤。又见寒歌将剑尖一抖,斜飘向上,往柳惜见左胸刺来,柳惜见竖起剑来隔挡,她手中剑剑身与寒歌剑尖一撞,当即斜进向寒歌颈边飙去。寒歌一面侧避,一面伸指点向柳惜见右下胁,柳惜见左手探出,推开寒歌手上进招。寒歌眼见柳惜见剑锋仍是随自己脖颈转动,左掌外翻,向柳惜见右手上劈来。 柳惜见左掌穿出,运蓄内力,迎向寒歌掌击。寒歌掌力与柳惜见相接,猛觉寒气透体,冰肌噬骨,一个颤栗,右手便不活泛,柳惜见一剑刺向他左肩。此刻寒歌受冻,也觉不出肩上是怎样疼痛,但觉奇冷,便连话也说不出了,勉力挺了片刻,再支持不住,一个趔趄栽倒地上。 修狐见状,从石上跳下,说道:“谈……柳惜见,与你们有深仇大恨的是我,你有什么仇怨,便只冲着我发,别为难我的徒弟!” 柳惜见冷笑一声,道:“你徒弟,得罪的是万古山庄!他杀我的师兄弟,一样该死!” 修狐大震,片刻后道:“你不会如意的!” 柳惜见冷冷道:“你倒是如意了许多年啊,害苦我祖母祖母,害死我伯父,得了这样一个高官,呼风唤雨了这么多年,你可如意够了么?”柳惜见眉头紧攒,一步步向修狐走来,又道:“我瞧你教给徒弟和孙儿的武功,都还是当年我祖父教给你的,修狐,你当年害我祖父时,不是说再也不用他教的功夫了么,怎么今日还用,你那日的志气是随口一说的么?” 修狐既羞又怒,西门重觉道:“姑娘,咱们总还算是你的长辈,你说话,还是斟酌些的好。” 柳惜见道:“你可以是长辈,他花狐狸却只是我的仇人!”说罢,便扬起长剑向修狐刺去,修狐翻身跃起,踢起寒歌掉落地上的剑,身子微一侧转,向柳惜见腰上刺去,柳惜见剑尖斜撩,拨开修狐剑刺,顺势偏斜剑身,直刺修狐小腹。 修狐当即往后一跃,但柳惜见出剑迅疾,他腹上仍是被柳惜见浅浅刺了一刺。柳惜见正欲再向修狐攻去,瞥眼见寒歌从地上挣扎起身,盘膝而坐,似要运功御寒,她回剑横削向寒歌头顶。 寒歌是修狐最钟爱的弟子,素日里他待寒歌便如亲子亲孙一般,这时见了柳惜见回击寒歌,深恐寒歌遭他毒手,忙要递剑前去救应。剑一出,却见柳惜见只是削掉了寒歌一半的头发,如今寒歌披散着头发,盘膝坐于风中。柳惜见剑指他后脑,修狐以为柳惜见要以寒歌来要挟自己,便住了步子,放下剑来,道:“你待怎样?” 柳惜见也不理会他,双目注定寒歌,问道:“你伤了咱们万古山庄多少弟子?” 寒歌上下齿互击,断断续续道:“你……你……好好哭去吧,万古山庄,便快……便快亡了!” 柳惜见道:“要亡的,是小郑国,不是万古山庄。”她这话戳痛了修狐等人,寒歌目含凶光,直直盯着柳惜见。 柳惜见道:“你杀我万古山庄弟子,我怎能饶你!”话音一落,手中剑一送往前,将寒歌脑袋刺个对穿。 白珍见此情景,惊呼一声,吓得捂住眼睛。梅渡言、修狐、西门重觉诸人也是惊骇不已。柳惜见将剑拔出,寒歌双目圆睁,扑倒地上。 修狐呆立在地,柳惜见剑尖血滴不住落在地下,西门重觉回过神来,忽道:“孩子,你知不知道,寒歌相貌与你祖父年轻时有着八分相似。你怎么……你怎么便忍心将他杀了。” 柳惜见双目一横,道:“他像我祖父?”她思想片刻,道:“难道说,便因他长得有几分像我祖父,你们方这样待他?” 西门重觉不言,柳惜见又道:“西门将军,你说的好没道理,寒歌像我祖父,却又不是我祖父,他仅有点护卫之才,哪能与我运筹帷幄的祖父相比。他杀害我同门师兄弟,我给师兄弟们讨个公道,有何不对。这家伙一路上对我也存着杀心,便是适才他已知我身份,还不是一样下重手要杀我,你却要我对他手下留情,适才怎不见你叫他对我手下留情。哼,将军这旧情要么别认,既要认,那也讲个公平吧。” 西门重觉一听这话,不知如何作答。 柳惜见又瞧向修狐,说道:“花狐狸,你做了对不起我祖父的事,便拉了个皮囊和我祖父相像的人来供着,如此以赎罪愆么?”她顿了片刻,又道:“自欺欺人!” 修狐当日收养寒歌,确有这么点意味,今见柳惜见对此不屑一顾,以往所得安慰顿时化作泡影,急怒攻心,愧责又起,竟呕出一口血来。 西门重觉与修狐相交多年,知他此刻所感,忙上前来,同柳惜见道:“你不知当年的事,便别胡乱说!” 柳惜见反意忽起,觑着西门重觉道:“你怎知我不知道?我所说若不是实话,修狐又何必羞愧呢,他连正眼都不敢瞧我,还说不是心里有鬼!” 西门重觉喝道:“住口,世事难判,圣令不可违,修都督有他的苦衷,你小孩家,知道什么?” 柳惜见冷笑道:“苦衷,当日车鼎空他们那道圣旨不光是对修狐下的吧,你,韦中疾,童腊,你们三个不也收到秘旨么,可偏偏是修狐,只有修狐不顾恩义,绑走祖母,杀死伯父,害得祖父家破人亡!”柳惜见说罢,利目向西门重觉顺去,又道:“但凡那日你对我祖父做了什么坏事,今日,我也绝绕饶不过你!” 西门重觉闷怒在心,这回当真无可辩驳,但受这么个后辈讥刺,又觉无颜,一时怒发不出,直气得胸膛起起伏伏。 修狐忽然大笑不止,众人惊愕,西门重觉道:“二哥,你……你这是做什么?” 修狐笑了一阵,双目含泪,望向西门重觉,道:“三弟,大哥当年的话,今日便要应验了。”说罢,一把抓散头发,又在脸上抓了几道血痕,狂笑起来,西门重觉瞧他情状似癫若狂,小心翼翼上前扶他,修狐拍了拍西门重觉手,凄然说道:“你保重。”说罢,一把将西门重觉推开,“啊”的大叫一声,众人听得“咯咯”“咔咔”的轻微声响。 柳惜见心中微惊,见修狐双目睁得大大的,七窍流血,知他自断经脉了结,心中全无复仇的乐感,一时呆立在地。 修狐直挺挺向后摔去,西门重觉上前抱住他尸身痛哭,柳惜见觉一颗心如被什么东西遏住,似不能动,魂也像离了身,一点神气俱无。 梅渡言看柳惜见愣住,同白珍道:“珍儿,你去把柳姑娘叫回魂来。” 白珍下马,拉了柳惜见到一旁,却不知怎样把她叫回神,只一声声唤她名字,柳惜见心头受震,道:“白姑娘,我没事的。” 西门重觉哭了一阵,猛站起身来,直冲柳惜见而来,白珍挡在柳惜见身前道:“你要做什么?”梅渡言也走近柳惜见,道:“西门将军,你要做什么?”西门重觉用劲一拨,将白珍推到梅渡言怀中,扬起手来,一掌打在柳惜见面颊上,说道:“我一个长辈,看你咄咄逼人,打你一掌,不失规矩吧。” 柳惜见昂起头来,说道:“你若是因为你兄弟之死有怒而打我,那是人之常情,晚辈也可体谅。可若说我咄咄逼人,因此打我,恕晚辈不能扛受,修狐他害了自己结义兄弟一家,不该责不该还么,他若不是心中有愧,又怎会自尽?今日可是你们自己找上来要寻我晦气的,我离开师门孤立无援,你们三番两次要对我下杀手,今日不也是么,西门将军怎就说我咄咄逼人,修狐他当年闯进谭家,硬把我祖母绑了送往凉州,那才是咄咄逼人!” 西门重觉自知修狐有过,不能再出什么言语,忽然左边面颊一痛,却是柳惜见打了他一掌,这把一旁的梅渡言又看得惊了。 柳惜见道:“西门将军说我咄咄逼人,因这打我,这一罪名我不承受,方才那一掌,是要打还你的。” 西门重觉笑道:“好,好,是有些像大哥的。”说罢将修狐、寒歌抱了趴伏在马背上,又将修麝一样的抱了放在马背上,他怕修麝与柳惜见拼命,也不解开修麝穴道,便这般赶了四匹马去了。 梅渡言想不到这事竟是如此收场,叹息一声,道:“霏儿,你怎不早同我讲明你身份,我可疑心了你好一阵子。” 柳惜见道:“你该疑心的,凡事总要存几分戒心,不然要被人害死。” 白珍道:“想来又有一番话要说了,咱们边赶路边说吧。” 柳、梅二人齐声道:“好。”三人上了马,仍朝着通往陈家寨的路行去。 第179章 经年旧事 白珍知柳惜见与梅渡言定有渊源,一面驱马慢行,一面便问道:“柳姑娘,你方才说你和修狐有仇,是怎么回事?你同梅大哥,是早已相识了么?” 梅渡言道:“珍儿,我从前不是同你说过么,我父亲是被江湖上一位大侠养大的,那位大侠便是柳姑娘的祖父,我父亲和柳姑娘的父亲是极要好的朋友,小的时候,咱们两家挨在一处,便常在一起玩。” 白珍道:“原来如此,柳姑娘,你几次救我和梅大哥,便是这缘故么?”梅渡言也向柳惜见看去,只见柳惜见微微一笑,说道:“是啊。” 白珍又道:“我听梅大哥叫你霏儿,柳姑娘你如今的名字是后来改的么?” 梅渡言也道:“是啊,霏儿,当年我和我娘去了一趟外祖家,后来便听说谭叔叔出事了,到底出了何事?你怎会到了万古山庄,又怎地把名字也改了,你大哥三弟他们呢?” 柳惜见长叹一声,缓缓说道:“那年,爹爹为查探害死叔父的真凶四处奔波,后来查知杀死叔父的是陈青云。“她说到这,转了话头,道:“我两个月前才知道陈青云有别的名字,叫焦顺,我爹死后,他便入了金门。” 梅渡言道:“这些年,江湖上的事我也留心着,焦顺又叫陈青云我是知道的,只是他神出鬼没,我去寻了他三次,都没寻着。” 柳惜见点点头,接着道:”爹爹和金家的其他人一向不和,他要给叔父报仇也不指望金家人帮手,便自己一人去找焦顺。焦顺敌不过爹爹,可最后借着一枚烟弹遁走,自那后爹爹便打听不到焦顺的下落。” “过了一年,有一日金起陆找上门来,便说他知道了焦顺的下落,爹爹听了,随他一起找焦顺去了。”说着,柳惜见瞧向梅渡言,续道:“我也记得,那几日梅伯伯带了你和梅伯母去外祖家,爹爹走时只让咱们和娘亲等他回来。”说到这,柳惜见语音哽咽,脸上划过两行清泪。 白、梅二人知她心中难受,也不知怎样劝她。柳惜见心绪略复,接着道:“爹爹去了六七日,一天晚上,我们都还睡着,梅伯伯便匆匆来敲门,要娘亲带了咱们兄妹三个,同他一起离开徽州,和梅伯伯一起的,还有赵先生。娘亲一问,梅伯伯才说金起陆已把爹爹害死了。” 梅渡言道:“不错,我记得那日咱们正用早饭,便是赵先生来给爹爹报讯,说谭叔叔被金起陆害了,那时咱们吓了一跳。爹爹细问,赵先生说,金起陆和焦顺联起手来,把谭叔叔骗到彭州,谭叔叔见了焦顺便和焦顺打起来,金起陆在后,趁谭叔叔和焦顺拼斗不备之际,从后偷袭,杀了谭叔叔。那日,和金起陆、谭叔叔一起去彭州的,还有古镇康、赵贤安。” 柳惜见思量道:“彭州,那爹爹的剑怎么会在洛水镇的废宅里。” 梅渡言仍在道:“我爹听说这事后,便叫我娘收拾东西,让我娘带了我去大青山我爷爷那儿。从那后,我便也没再见我爹和赵先生。后来我得时机出来,一去徽州打听,才知道我爹也死了。” 他二人所说的赵先生,是金家家塾里的教书先生,谭清被害,赵贤安的两个弟子私底下吃酒时说漏了嘴,便连金起陆要回头来对付谭清妻子儿女一事都露了风声,赵先生无意间得知此事。他敬仰谭清为人,本想直接去同谭清的夫人提个醒,可那时金起陆已防得甚紧,谭清一家人的住所四面都隐伏有人,赵先生想去报讯,也进不去谭家。那谭清之妻是个不会武功的妇人,全不知外头有人窥伺,赵先生见不着谭夫人,这才去寻梅奇晚,要他相救谭清的眷属。 柳惜见默言半晌,说道:“梅伯伯带着咱们兄妹三个和娘亲一起走,金家人很快便追了上来,到了大漆镇,娘亲被古镇康杀了。”柳惜见胸中闷恨难舒,忽然勒马停住,良久良久,叹息一声,方又驱马慢行。梅、白二人与柳惜见同止同行。 柳惜见望着前路的青山,说道:“金家人追得很紧,我们都不及安葬娘亲的尸首便匆匆逃了。”说着,一点眼泪又止不住坠下。柳惜见强忍悲思,叙道:“不知逃了几天,有一日我忽就发起热来,难受得动都懒得动,金家人穷追不舍,带着我梅伯伯实在照顾不过来,也实在耽误。一日,路过泾阳的一个尼姑庵,梅伯伯看见有个农妇因养不起女儿,要把一个小姑娘送到那尼姑庵里做姑子,他们在庵前拉拉扯扯,梅伯伯瞧那小姑娘和我长得差不多高,忽有了主意。” 白珍追问道:“什么主意?” 柳惜见道:“梅伯伯那时带了我还有我哥哥弟弟一起逃,我生着病的,梅伯伯怕随便找个地方寄养我,金家人发觉少了一个孩子,会回去搜寻,我要是被他们寻到了,自然逃不过一死。那时在尼姑庵门前,他见了那个小姑娘,生了一个计策,便是让那小姑娘代替我,和他们一起逃,而把我暂先寄养在那个尼姑庵中。这样一来,金家人在后见他们还是四个人,便不会多疑心回头搜寻,我也就少了些危险。” 梅、白二人点点头,柳惜见道:“那代我受难的小姑娘叫杨梅,梅伯伯花一百两银子将杨梅买下,让我和杨梅互换了衣裳,梅伯伯同我说,等我病好了他便来接我,将我托付给那尼姑庵的住持。也是运气,金家在后面追咱们的人不是个个都认得我,梅伯伯这李代桃僵的计策倒没被识破,我便安安乐乐在那尼姑庵里躲了几个月。” 梅渡言道:“那你和鑫玉、经玉这便分开了?” 柳惜见道:“是啊,自那时起,我便再没见过哥哥、弟弟,过了这么多年,我差不多连他们小时候的样子都记不得了。” 梅、白二人颇感唏嘘,听得柳惜见道:“过了年后,梅伯伯便到那尼姑庵中接我,本要把我带去和哥哥弟弟杨梅他们一起,可是金家不知怎样得了讯,半路派人来拦截他,他还没到尼姑庵时便中了一箭。后来他带着我逃到一处悬崖,抱着我便跳了下去,他武功高强,在半空借一棵树飞跃往下,我们两个逃过一劫。从悬崖下出来,梅伯伯带我到了一座山里,找到一人,这人后来抚养我长大,便是我的养父。他姓柳,我如今的名字,也是他取的。” 白珍和梅渡言这才恍然。 柳惜见道:“梅伯伯带我找到我养父时,他人已不行了,他让养父先带着我一阵子,不久会有个叫左大成的人到他这来接我去和哥哥他们团聚的,养父那时追问我哥哥他们在哪儿,说他也能送我去,可梅伯伯伤的实在太重,还不及说出哥哥他们下落,便走了。” 梅渡言听闻此语,潸然泪下,白珍握住他手,梅渡言好一会儿方止泪,说道:“霏儿,后来怎样?” 柳惜见道:“我和养父把梅伯伯安葬了,养父不知道哥哥弟弟在哪儿,也不好带我去寻,只得等那叫左大成的人。后来有一日,他的两个对头寻上门来,养父不是他们对手,和他们相斗受了伤,便带我逃了。不知是不是这一逃,和左大成错过了,再后来养父偷偷带我回他原先的家,他家里已被人放火烧了,咱们在附近山洞里等了一月,并没等到左大成,倒是养父的两个死对头又来了,养父只得带了我又逃。” “那回后,咱们便没再回去,到了克州,重做打算。有一日,我要养父教我武功,养父问我学武功做什么,我说报仇。养父想了许久,后来他说他武功太差,要是教我那是误了我。这才将我带去晋安,拜展大侠为师。这后面养父和展大侠生了些不快,才又设法,让我进万古山庄,拜在常庄主门下。” 梅渡言道:“你身兼两派……不对,加上你家祖传的功夫,是三派了,便是因身怀三派武功,你才一直隐瞒身份的?” 柳惜见道:“这是一因,小时候我不大明白,还和养父商量,能不能同师父说了我的真身份,养父说不成,那时我瞧来,万古山庄同金家是世仇,我和金家也有血仇,都是同一个仇人,便是让师父他们知道我的真实身份,那也没什么。可是养父说,要是金家知道我还活着,不知会使什么手段来害我。我师父是万古山庄之主,操掌一派,他为人行事亦不可用常情去揣测,便时时叮嘱我不要泄露了身份。”她微微舒了口气,接着道:“后来心智渐开,才觉出养父这一番话大有道理。” 梅渡言点点头,道:“是,很是啊,人心难测,确要谨慎才好。” 白珍道:“柳姑娘,你出来了这么些时日,只怕你养父很担心你了。” 柳惜见红着眼苦笑道:“他三年前去世了,不过他若还在,只怕这会儿已来寻我了。” 白珍微感尴尬,说道:“柳姑娘,对不住啊,我不知道这些。” 柳惜见温言慰道:“不知者不怪。” 梅渡言道:“霏儿,我爹回去接你时,追杀你的人是谁?” 柳惜见道:“是陈青云……就是焦顺,是他带头追来的,他手下那些人都是无名之辈,我便不知道是谁了。”顿了片刻,又道:“也幸好是焦顺,要是赵贤安他们,还不得认出我来。” 梅渡言道:“是焦顺害得我爹,那这仇,你可替我报了。” 柳惜见仰望青天,道:“人为什么要杀自己的同类呢?” 梅渡言道:“因为人心坏,因为人心坏,有时迫得好人不得不也杀人。” 白珍看他二人已有些魔怔,说道:“柳姑娘,你的身份既不可同外宣,我和梅大哥今后在外人面前,还是都叫你柳姑娘的好。” 柳惜见道:“是了,白姑娘,多谢你为我着想。” 梅渡言正色问道:“霏儿,你要去找金起陆报仇么?” 柳惜见道:“去是定要去的,不过我眼下不是他的对手,我几月前得了哥哥和弟弟的下落,想要等庄上事情忙过了,去寻他们,再一同去找金起陆报仇。” 梅渡言听说柳惜见已知谭鑫玉、谭经玉二人下落,面上有了喜色,忙问道:“真的,你有了鑫玉他们的下落?” 柳惜见展颜说道:“是啊,几月前路过安州,逢着一人,因为这人,师父派人去查了好些事,我才知哥哥他们的下落。” 第180章 磁图三分 梅渡言忙问道:“鑫玉他们现在何处?” 柳惜见道:“他们在西域虞轻尘虞老前辈那儿,梅伯伯当年把他们送到虞老前辈那儿了,听说他们已拜了虞老前辈为师。” 梅渡言喜道:“真好!虞老前辈武功卓绝,鑫玉和经玉得他指点,那可胜过别的名师了。” 梅渡言年长谭鑫玉五岁,幼时便是他带着谭鑫玉几个兄妹一起学艺玩耍,他到了小郑国后便一直随车怀素学艺,身周均是以贵自论的皇家人,其祖父在他入郑国一年后逝世,自此他在小郑国更活得小心谨慎,无了一点乐然时光,算来最闲乐的时日便是小时候同父母还有谭鑫玉一家共居徽州时。迄今他与柳惜见兄妹虽离散十三年,但对谭鑫玉几个小弟弟妹妹的情谊却不减,尤其在那毫无人情味的小郑国,更是时常想念父母及这些小友,这时与柳惜见相认,又得知谭鑫玉兄弟的下落,真是喜难自禁,言语间尽露快意。 白珍道:“那叫杨梅的姑娘,一直是顶着你的名字活着么?” 柳惜见思想了片时,说道:“多半是的,我听说金家人曾派人去那边,想要抓拿我们兄妹,那时他们口中说的是谭家三兄妹,外人都不知道我在中原,而他们口称金家要捉拿谭氏三兄妹,必把杨梅一同算在里头了。”她顿了一顿,怅然道:“当年梅伯伯和我没回去,大哥他们说不准以为我已不在人世了。” 梅渡言道:“你既知道他们在虞轻尘老前辈那儿,去寻他们便是了。” 柳惜见道:“我也是才知他们的下落不久,后来庄上便接二连三出了事,先是在洛水镇和金家大斗一场,后来金家上庄里来闹事,如今这边又起了新事端,要去寻他们兴许要搁到明后年了。”止歇片刻,她又道:“两个多月前,我在安州碰到个叫徐珠的女子,她当时被赵贤安、焦顺他们扣起来了,我听说她是大哥的妻子,那可不就是我的大嫂了,我把她救了出来。可是那回我还是没敢和徐珠表明自己身份。” 白珍插口问道:“为何?” 柳惜见瞧向白珍,答她道:“这事和梅大哥也有些相干,同白姑娘你说了也无妨。”梅渡言和白珍不知柳惜见此言何意,互瞧了一眼。 柳惜见道:“梅大哥,你知道我为何总叫你提防金起陆么?” 梅渡言思了片刻,说道:“为兄不知啊,莫非你真不是凭空臆测。” 柳惜见正色道:“梅大哥,你说金起陆设计,让你们去夺株金磁图,以迷惑百日门,以此守住株金磁图,更省却许多麻烦。可是,株金磁图根本不在金起陆手上啊。那磁图我手上有一块,哥哥和弟弟手上也各有一块!” 梅渡言大惊,忙勒马停驻,说道:“磁图在你们兄妹三人手里?” 柳惜见点点头,白珍与梅渡言定了终身,梅渡言早将许多事说与她知晓,这株金磁图便是其一,此时白珍听柳惜见说株金磁图在他们兄妹几人手上,回想当初梅渡言为此物九死一生,如今又听说磁图一事另有别情,当下也是一惊。 柳惜见道:“株金磁图本来一直由金起陆亲自收管,可有一日赵贤安需下到塔底,便同金起陆要了磁图。” 梅渡言道:“说到这我便来气,他找金起陆要了磁图,不是将磁图弄丢了么。后来他假惺惺说自己练那什么“玉山咒”险些走火入魔,身子有恙,要我爹代他下塔。我爹看赵贤安脸色苍白,便应了他,赵贤安给了我爹一锦盒,说那里面是株金磁图,我爹以为磁图是要紧东西,所以用锦盒装着,当时也未多想,便拿着锦盒去了塔底,可要开门时,打开锦盒一看,里面只是块金叶子,哪里有株金磁图的影子。” 白珍道:“怎会如此?” 梅渡言愤愤道:“赵贤安从金起陆那拿了磁图后,自己把磁图弄丢了,怕金起陆怪罪,便设了这么个计,把磁图丢了的罪推到我爹身上!” 柳惜见却皱眉道:“这我怎不知,我记得磁图丢了后,金起陆问罪时,明明是找我爹的呀,金起陆怪我爹丢了磁图,还差点动用门规罚我爹呢。” 梅渡言道:“不错,可那是谭叔叔帮我爹揽下了这事,赵贤安最先找的替罪羊是我爹,后来我爹发觉磁图不在那锦盒中,回去找赵贤安,赵贤安闭门不见,我爹这才觉出事情有异,去找谭叔叔商量,没过多久,金起陆便要磁图来了,谭叔叔和我爹知道落了赵贤安的圈套,当时便要金起陆叫了赵贤安来,一起对质,可赵贤安早推说练功走火入魔,在家装死。金起陆不分曲直,要处罚我爹,谭叔叔一时没有法子,便替我爹揽下了罪过。谭叔叔说,金起陆对他总算存着忌惮,不敢轻易罚他,由他来担磁图一事,也好让我爹不至白白遭罪。这事,原是这样的,那时你们太小,谭叔叔和婶婶怕是没和你们说这里面的详情。” 柳惜见确不知此事详端,只以为赵贤安是一来便将丢了磁图的罪过推到自己父亲身上。 梅渡言道:“磁图丢后,赵贤安一直没露面,金起陆就是知晓磁图丢的真相,也是偏帮赵贤安。谭叔叔和我爹没法子,只得四处查访,最后查出是百日门的金百日派人来抢了株金磁图,赵贤安从金起陆那拿了磁图去潜德塔的路上,金百日派来的人便合攻赵贤安,把他伤了,夺走磁图。谭叔叔和我爹凭白受了冤屈,为了洗冤,这才一同去把磁图夺回来。”他说到这,又道:“怎么磁图在你们手上,难道我爹和谭叔叔没把磁图交给金起陆么?” 柳惜见道:“是,便是这次被冤,我爹不愿再留在金门,便和梅伯伯商议脱离金门一事。可是梅伯伯早年练铁火拳,因内功根基没扎好,练那拳法时伤及肺脏,每过半年便会遭遇火噬之痛,若无金门那叫‘柔波潜转’的内功疗治,、命不长久。” 梅渡言道:“不错,是这样,‘柔波潜转’于杀敌没有大威力,又难练,只是用来治愈伤病的,这门内功练的人极少,金门中只有一个李公台和一个萧笙镜才练成。我爹每到旧伤发作时,都是去找他们两个,由他们以‘柔波潜转’帮着疗治。” 柳惜见道:“是,那时我爹想,如果咱们离开了金家,那金起陆定不会再让李公台和萧笙镜给梅伯伯治伤,便想用那株金磁图与金起陆作商议,让李、萧两个教会我爹柔波潜转这门内功,再把磁图还他。” 白珍道:“是梅大侠有伤,怎么不让梅大侠练,要让谭大侠去练呢。再说,既有这样一门神功可治得梅大侠的伤,应该早早练就才好,怎么拖到要离开时才想法去练?” 梅渡言道:“珍儿,你有所不知,当年我爹和梅伯伯拜入金门,也并非自愿,其一便是因我爹需这‘柔波潜转’内功的医治,二是因谭家欠了金家人情。金家也知咱们这点肚肠,怕我爹他们有一日会脱离金门,便常常提防。那柔波潜转是他们拴住我爹和谭叔叔的一条绳子,他们哪里会放,根本便不许咱们学呀。而‘柔波潜转’和铁火拳相克,两门功夫不可同存一体,我爹若再学,那必定走火入魔而死,因此便只能由他人学了,再以他人之力施以疗治。谭叔叔也几次求过金起陆,让李公台两人将‘柔波潜转’传给我,今后好让我给我爹治伤,可金起陆总是推脱。” 白珍道:“若是金家待你们肯用真心,那想来谭大侠也不会有出走之念了。” 柳惜见道:“兴许会如此。便是因想用株金磁图和金起陆作协商,我爹得了磁图后,没当即便将磁图给金起陆。不过两日,金起陆便谎说找到了陈青云,嗯……哎,还是叫他焦顺吧。”柳惜见印象中,赵先生和梅奇晚都说是陈青云害死了自己父亲,她恨陈青云恨了十三年,于这名字才是恨入骨髓。即便后来得知陈青云本名是叫焦顺,她身旁大多人也直呼陈青云本名,可柳惜见叫惯了陈青云,这一时难改过口来。 梅渡言听了柳惜见话,道:“叫什么都好,我听得明白的。” 柳惜见道:“金起陆、焦顺他们设计要害我爹。我爹同金起陆去找焦顺的前一夜,我娘很是不安,我还听她和爹爹说,她眼皮老跳,叫爹爹缓几日再去。可爹爹怕迟了再让焦顺逃走,便没听我娘的。他大约也怕自己有个闪失,便将株金磁图交给我娘,让我娘收着,说等他回来了再给他,或是等梅伯伯从岳家回来了交给梅伯伯。” 白、梅两人听得柳惜见叹了一气,隔了片刻,复又道:“爹爹这一走没再回来,那日梅伯伯得了赵先生的讯,赶回来把我们一家四口接走,路上赵贤安和古镇康来追咱们时,便喊着要我娘和梅伯伯交出株金磁图,我娘知道我爹被害后,赌着一口气,也不想把磁图给他们。” “可是金家人追得太紧,有一日,梅伯伯出去买马,我娘领咱们兄妹几个在客店中等着,金家人追了过来,我娘将那株金磁图拆成三片,分给我们三兄妹,我哥一块,我一块,我弟弟一块,她把磁图分给了咱们后,说等咱们到了安全的地方,再把磁图给梅伯伯,然后让咱们藏在马厩旁的草垛里。说完,她便自己一人跑出客店,把金家人引走,直等到梅伯伯回来,咱们同他一说,梅伯伯才觉出不对头,带了咱们回去寻我娘。可那时我娘已被古镇康杀了……”说到此处,柳惜见已是泣不成声。 第181章 齐解迷局 白珍也一起掉下泪来,柳惜见待复了心绪,说道:“梅大哥,株金磁图根本便不在金起陆手上,他设了这样一个局,演了这样一场戏,我倒是也信是用来迷惑百日门的,可你说他们也是为了叫百日门少来找麻烦,这我便觉不是了。” 梅渡言听说株金磁图不在金起陆手中,也已明白,说道:“金百日是百日门的掌门,他夫人便是西域雪龙教的,他夫人还是教主的女儿,金百日在西域的势力可强过金起陆。要是金百日知道株金磁图近在西域,那正好近水楼台先得月,先一步去抢夺磁图。金起陆大费周章让我们演了一场盗磁图的戏,是为了叫百日门以为,株金磁图落在别处,让百日门把心力放在别处。而自己好腾出手一心去西域争夺磁图,便是叫百日门晚一点察觉,那于他也是好事。” 柳惜见看他已悟明白,道:“正是这个理。另有,这么一来,金家也不用再遮掩株金磁图已失落的事实了。” 白珍听得一知半解,看柳、梅二人神色郑重,也不敢贸然插话,仍是在一旁静静聆闻。 柳惜见道:“我记得那日在合家口镇上,你为了替白姑娘出气,来找我明师兄,我明师兄一见你招式,便猜到你与梅伯伯有相干。他问你是梅伯伯什么人,你又一点不防的便说了,若是你从前也这样直直便回了别人问话,只怕金起陆托人找到你,让你去盗图,不是偶然。” 梅渡言道:“霏儿你是说,金起陆是认出了我,才有意叫我一起掺和他设的这个局。” 柳惜见点头道:“我是这么想的,当年是梅伯伯带着咱们逃的,株金磁图又是梅伯伯和爹爹一起抢回来的,可是爹和梅伯伯都死了,金起陆要找株金磁图,那定要从你和咱们兄妹身上着手。要是他那时不知道磁图究竟在你手上还是在咱们兄妹手上,自然也是要找你的。找到了你,先想法子试探,要是磁图不在你身上,再找咱们兄妹几个。用你,或能引出咱们兄妹也说不定。况且,你是梅伯伯的儿子,以你梅奇晚之子的身份,也足可吊住百日门了吧。” 梅渡言眉头一皱,道:“这我可不明白。” 柳惜见道:“当初金起陆设计叫你们去夺那虚空的株金磁图,你虽用的是化名,可若是金起陆早识破了你的身份,你用化名那也无用呀。” 白珍道:“柳姑娘,是不是你想多了,梅大哥去夺磁图,那已是五年前的事了,可是如今还没人查出来,说不定,金起陆找到梅大哥,便是碰巧呢,他也不知道梅大哥身份。” 柳惜见道:“若是这样,那自然是再好不过的,可要是梅大哥在去夺磁图前,便已在其他江湖人面前显露过自己武功身份,那于此事,便当小心谨慎了。大哥你说你是因缺钱才接下夺磁图的活儿,可是这活儿是怎么得来的,在哪儿得来的。怎会有人知道你缺钱,这活儿怎就跑到了你手上,你去抢磁图,两次入虎穴,第二回更是碰上了金起陆,以金起陆的为人,若是被人窥探了机密,还会容你活命吗。以他的武功,怎会除不了你。便是一时杀不了你,日后定也会四处追杀你呀,可是你反倒平平安安度到今日,这不奇怪么?” 白珍道:“那若是照柳姑娘你说的这样,金起陆怎还不来找梅大哥麻烦,他便是有什么阴谋要对付梅大哥,到如今拖的时日也已够久了。” 柳惜见道:“时日久,不见得便是时候。” 白珍疑惑不解,梅渡言道:“霏儿,你敢这么断言,是不是金起陆已知道你哥哥他们在西域的事了?” 柳惜见道:“不错。” 梅渡言道:“那便是了,等到金起陆要去西域抢回株金磁图时,他便将他当初设的计搬出来,同百日门说,当初去徽州卓家夺走株金磁图的是我梅渡言。说到底,金起陆怕的是金百日岳家在西域的势力,只要他借我分散了百日门的精力,自己独往西域抢夺真正的株金磁图,没有百日门同争,那夺回株金磁图的指望便大了。我,只不过是金起陆用来引开百日门的一棵棋子。你想,当年我爹和谭叔叔一同在金门办事,自然知道磁图的用处。后面又一起从百日门手里抢回磁图,金起陆若对百日门说,磁图是在我手上,那信度便增了几分。尤其如今,金门高手去了近半,金起陆可用的人少了,他为了拿到磁图,定是要搬出我来拖住百日门的。” 柳惜见看他已盘算清这当中的关节,大大放了心,白珍叹道:“人怎这么多阴谋。” 梅渡言苦笑道:“人世尔虞我诈,向来如此。” 柳惜见道:“梅大哥,若金起陆真把祸水引到你身上,你便如实同百日门说了。” 白珍道:“那你大哥他们岂不是又多了一拨敌人?” 柳惜见笑道:“金门和百日门两拨人凑一块儿,未必齐心,只要他们人心不齐,那便不成威胁。我哥哥他们是虞老前辈的徒弟,他们若真不顾虞老前辈的情面去闹,那和他们做了这最后的了断又有何难,我们三兄妹,当真是任人宰割的么!” 白珍垂下头来,暗思道:“我可要好好学功夫,来日柳姑娘遇了难事,也能帮她一帮。” 梅渡言道:“霏儿,你们万古山庄事多,等把你的师兄弟救回来,我便带了珍儿去西域,去寻鑫玉他们。我听说你在万古山庄事多任重,若无机会去和鑫玉他们团聚,我代你去通个信儿吧,也好让你哥哥他们知道你的下落。” 柳惜见喜得说不出话,半晌才道:“真的?” 梅渡言道:“真的,你该和你哥哥弟弟团聚的。再说,金起陆也是我的仇人,我和鑫玉他们聚到一处,也好商议报仇的事。就是金门和百日门为了株金磁图寻到西域去,咱们一块,也互有个照应。” 柳惜见道:“好,这再好不过了。” 白珍也喜能为柳惜见出份力,说道:“好啊,若是能到西域,等柳姑娘你回了西域,那咱们便又能再见了。” 柳惜见点点头,满心欢喜。 白珍道:“柳姑娘,那你和修狐有什么仇啊?方才我看你和他说起话,都是黑着脸。” 柳惜见道:“和修狐的仇,说到底,倒是小郑国那所谓的皇家所铸。” 白珍道:“是车怀素他们。” 柳惜见道:“是他们。我祖父本也是小郑国人,白姑娘,你还记得咱们去小郑国救梅大哥前一日,阙喜说过的那位谈将军么?” 白珍道:“记得,是谈止谈将军是不是?” 柳惜见面含笑意,道:“是,那位谈将军便是我的祖父。” 白珍逃亡一路上几次听柳惜见提起谈将军,方才又知柳惜见的真实身份,这时已猜到谈止便是柳惜见的祖父了,倒无甚惊讶。 柳惜见道:“郑国被萧朝灭后,幸存的郑国皇裔曾占据兴州、凉州一带,以图复国。我祖父本是郑国臣子,一直是在车怀素父亲的麾下。后来车怀素的父亲称帝,祖父便被委以军任,执掌小郑国军马战事。后来,萧朝出兵凉州,车家匆匆忙忙迁往大青山,祖父护送车家人入山,此后,便一直同萧朝为敌。” “车家在大青山定了根基后,祖父时常往外来,给小郑国招募人马,修狐和西门重觉,都是在这时,被祖父招到大青山来的。祖父教他们如何作战,教他们习武。西门重觉和修狐于军事颇有天分,祖父有意栽培。同萧军作战时,回回都带了他们两人在侧,亲身教习。后来,祖父和西门重觉、修狐、还有梅大哥的祖父梅溪梅爷爷更是结拜为异性兄弟。” 柳惜见歇了片刻,续道:“同他们结拜后,祖父将自己的一身武功传给了修狐,修狐今日会的所有功夫,都是祖父亲自教授的。” 梅渡言道:“珍儿,便连我师父的功夫,还有我祖父和我爹爹的功夫,都是谈止谈将军传授的。” 白珍大奇,道:“这么说,谈将军还是你师父和祖父的师父了?” 梅渡言道:“不错,小郑国灭后,车家人为了复国,兴兵动武,在小郑国促生了尚武之风,皇室中人为鼓动军民习武,便率先寻师拜师,我师父当时便是随谈将军学的武功,我祖父也是,若是照江湖上的叫法,他们确该称谈将军做师父的。” 白珍道:“我听展伯伯说,车怀素和你祖父的师父是个叫郁息相的前辈,难道说,柳姑娘的祖父便是郁息相?” 梅渡言道:“世上没有郁息相这么个人,这说法,是我师父和祖父在江湖上走动瞎编的话,他们武功,全是同谈将军学的,不过,也可说这郁息相便是谈止谈将军了。” 白珍道:“真想不到,竟是这样。” 柳惜见道:“西门重觉本就是习武之人,我祖父便多传他军事,修狐便多传武艺。结拜那日,祖父备了三根旱烟袋,一根送给西门重觉,一根送给梅爷爷,他自己留了一根。又备了一张黑弓,送给修狐。” 白珍道:“那西门重觉好像便用旱烟袋做兵刃。” 柳惜见道:“不错,他手上的旱烟袋便是祖父送的那根。祖父去世时,将他手中的旱烟袋交给我爹爹保管,那旱烟袋我小时候见过,当日去日进斗金赌场探讯,我见着那旱烟袋,便猜到西门重觉身份,可惜,当年他和祖父那般要好,如今同我却是如仇敌一般。” 第182章 祖上秘事(一) 白珍道:“那后来怎样呢?” 柳惜见悠悠道:“后来,我祖父在外帮车家招募人马,统军练兵,在大青山屯粮拓荒,受小郑国军民推戴,就是笼络西域小国共抗萧朝,也是祖父提出的计策,而后更是亲力亲为。可是,便是他在小郑国人心中的分量重了,才害得他受车家的猜忌。”说到这,柳惜见住了口。 白珍已猜到后来事情,梅渡言道:“朝廷里的事便是这样,要遇到一个胸怀宽广的君主可不容易。” 柳惜见叹了口气,说道:“四十八年前,车鼎空的父亲车鎏去世,小郑国便由车鼎空管治……”她冷笑一声,续道:“用他们的话来说,是车鼎空继位,可那时他才十一岁,小郑国的许多事,倒都是车怀素做主的。” 白珍略一思忖,道:“我瞧着小郑国许多人都敬着车怀素这个长公主,可不止是敬了,小郑国的什么将军、兵卫都听车怀素调派,难道说她有这权,便是从那时起的。” 柳惜见道:“小时候我听祖父说起,是这样不错,可是我终究没在小郑国待过,这事恐怕要问梅大哥了。” 梅渡言笑道:“你倒会把话引到我身上来。”口中虽如此抱怨了句,这却也答道:“车鼎空性子偏软,用人之能是不如师父……不如长公主的,他自己心里知道,车鼎空又是从小被长公主带大的,便事事依从长公主。”他一身本领是车怀素所授,叫惯了车怀素师父,如今仇隙越发添大,称呼上却还难改得过口来,不合称车怀素师父,却也不愿直呼她姓名,便改口叫车怀素长公主了。 柳惜见道:“车鼎空、车怀素掌了权后,便加紧要我祖父传授他们武艺。祖父一时间不明白,但念着是君命,便只能紧赶着传授车怀素武功。车怀素急催,祖父在两个月内,便将自己会的武功全传给了车怀素。” 白珍皱眉道:“我虽没学过武功,但学过琴学过舞,万事非一日之功,不论身怀何能,但凡技艺精深的,都是日月磨炼而来,他们传授给下辈弟子,更不会图快图急,有时候弟子们学得心急了,做师父的反会骂弟子不踏实呢。这两个月学完所有武功,是不是快了些。” 梅渡言道:“珍儿,你说的是个道理,可那时师父急着向谈爷爷学功夫,是另有用意的。” 白珍提了提缰绳,道:“什么用意。” 梅渡言瞧了柳惜见一眼,柳惜见点点头,他方说道:“长公主那时便有了除掉谈爷爷的心思,可她在谈爷爷那里学的武功还没学全,这才急着催谈爷爷教她功夫,以她公主之尊,再加上车鼎空下旨要谈爷爷教,纵是拔苗助长悖了习武的常道,谈爷爷也不敢违背圣旨。长公主也不是想一时间便将谈爷爷的所有武功学会,她只是为了记下各样武功的口诀要义和一些精奥处,再把招式练成,余下的等来日慢慢去琢磨。” 白珍道:“这么说,她是想杀了柳姑娘的祖父,又想学全柳姑娘祖父的武功,这才心急。” 梅渡言道:“便是这样。” 白珍暗道:“原来,这人的心那时便那般毒了。”片刻后说道:“长公主便只是为了谈将军得民心便要杀了他么?” 梅渡言道:“珍儿,为君主的最怕的便是臣子比自己得民心,有威望,那时谈爷爷便是这样。我后来听长公主说,杀谈爷爷,其实车鎏在位时便想了,可惜那时车鎏犹疑不决,他要归天时,怕车鼎空年幼,镇不住下面人,便想暗杀谈爷爷。可长公主知道谈爷爷武功盖世,要暗杀他不易,便劝车鎏弃了这念头,只是长公主也怕谈爷爷势大,威胁到皇家,一直也没撂开除掉谈爷爷的事,暗中谋划。” 白珍想史书上所见君臣猜忌果是如此,也暗暗叹息,半晌才道:“那长公主学了谈将军的武功后,便对谈将军下手了么?” 柳惜见点点头,道:“车怀素学得功夫后,便在策动修狐暗杀我祖父。那时祖父是极信重他和西门重觉还有梅大哥的祖父的,三人中,又是这修狐花花肠子最多,因此,车怀素最先去挑动他。我不知修狐那时有没被说动。后来,萧朝派兵来围剿小郑国,祖父领兵去阻击,梅爷爷是同我祖父一起去抗击萧军的,修狐和西门重觉被车怀素、车鼎空留在小郑国里。” 白珍道:“长公主是想动手了?” 柳惜见道:“不错。” 白珍道:“长公主单单留下修狐和西门重觉,却让梅爷爷同你祖父走了,难道说,长公主也信不过梅爷爷。” 梅渡言听白珍随柳惜见叫自己的祖父梅爷爷,暗暗无奈,心道:“珍儿啊珍儿,你说的梅爷爷是我祖父,等咱们成了亲便也是你祖父,你便直叫祖父便是了,怎随霏儿称呼去了。”正想着,听柳惜见答白珍道:“也不全是,梅爷爷是早年在凉时便随我祖父一起的,他们两位老人家并肩作战多年,我祖父待他的情谊又和修狐、西门重觉不同。车怀素派梅爷爷同祖父出征,用意是不叫小郑国打败仗。”柳惜见看白珍还是一脸疑惑之样,又道:“白姑娘,你听我说下去便知道了。” 梅渡言插口道:“我祖父是谈爷爷带出来的将军,很受谈爷爷器重的。” 白珍听了浅浅一笑,道:“柳姑娘几次这么帮咱们,我可寻找因了,原来是祖上便传下来的情。” 柳惜见笑而不答,心中却真感激当日梅渡言祖父的相助。 白珍道:“柳姑娘,那后来怎样?” 柳惜见道:“祖父和梅爷爷在外面打仗,不知道家里的事。祖父的原配夫人,也就是我的祖母,是个大美人。当年祖父上门求娶祖母时许多豪门家的公子也都央其他媒婆说亲呢。” 白珍忍不住道:“可后来你祖母还是挑中了你祖父!” 柳惜见道:“是啊,当年一同求亲的人里头,有个叫成霄的,他本也是小郑国人,后来凉州陷落时他便归顺了萧朝,小郑国搬到大青山的那几年,成霄仕途畅顺,已成了萧朝的大官。他不知怎样,还惦记着我祖母,这人也是心术不正,一面吃着萧朝的俸禄,一面暗地里还与小郑国互通。车怀素与他暗同书信,知他心在我祖母身上,便打起我祖母的主意来,想用我祖母去同成宵换萧朝的密报。我祖父那段时日出征,车怀素不知怎样想的计,便把我祖母绑了,差人寻了小道,将我祖母送去给那姓成的了。”说至后来,柳惜见已是咬牙切齿。 白珍也几乎重蹈此祸患,心内也是愤恨,怒道:“车怀素她们这样的事看来是做惯了的!” 梅渡言低垂下头去,默默不敢言。 柳惜见眼眶泛红,说道:“当日车怀素是派修狐去绑我祖母的,曾祖母为了护祖母,怒骂修狐和车家忘恩负义,被下了狱。祖父那时只有一个儿子……” 白珍忽道:“方才我听你说修狐杀了你伯父,便是说你祖父的这一位公子么?” 柳惜见道:“是,他叫谭泉,是祖父和祖母的长子,那日修狐带人来抓祖母,伯父见母亲被擒,便提了扫帚要和修狐拼命。伯父那时八岁,平日里是随祖父学过武功的,可毕竟人小躯弱,不是修狐的对手。我听说,修狐是奉了车怀素的令来,只是想抓拿大祖母,可伯父跳出来和他缠上,一大一小便打起来,修狐后来下手重了,一剑砍掉我伯父的半个脑袋。” 白珍掩口轻呼了声“啊”,柳惜见眉头深锁,过了片刻,方道:“伯父被修狐砍死,祖母当场便晕死过去,被修狐他们绑走,带去给了那姓成的畜生。”便是因柳惜见祖上有过这样一桩事,当日她听到车怀素等要将白珍送给赵松臣时,心中滋味更不是一般的愤恨。 白珍胸中闷闷不平,道:“他们总是要这样折磨女子,可车怀素自己也是女儿身啊,为何?为何还要这样待女子?” 柳惜见道:“他们自以为是皇族,余人在他们眼里不过是下人,男子女子,都是他们可以用来挥使的利器手段。她是女子,妨碍不了她摧残别的女子。” 白珍摇头叹息,梅渡言看二女心绪不佳,道:“咱们别说这事了,说些旁的事吧。” 白珍道:“不,我还想听柳姑娘说他祖父的事。”也不待梅渡言再言语,白珍便转了头问柳惜见道:“柳姑娘,那你祖父回来后,有没有把你祖母救出来?” 柳惜见道:“有啊,不过那已是一年后的事了。祖父和梅爷爷在大青山外御敌,因为萧军分做两路,祖父和梅爷爷便也分了两路去对敌。可是分兵后的第二日,车鼎空便派人传旨来,同来的还有个姓杨的将军,圣旨上说萧军又增了一路人马,向南攻大青山,要从祖父领的人中抽调五百人马,以抗御南边的敌军。祖父那时觉得不对劲儿,本想派人去南山查探消息,但那边传旨的太监言辞咄咄,说祖父抗旨,有异心,这罪名祖父担不起,便遣了五百人同那太监和杨将军走了。” 白珍听到这,问道:“那太监是假传圣旨么?” 柳惜见道:“不,圣旨倒是真的。” 第183章 祖上秘事(二) 白珍沉眉而思,梅渡言看她不明白,说道:“圣旨是车鼎空下的,但大青山南面并没什么敌人,车鼎空下这份旨,是要把谈爷爷身边的兵将调走,让谈爷爷以薄弱兵力对萧军。” 白珍恍悟过来,急说道:“车鼎空他们是想借萧军的手除了谈爷爷,那样一来,谈爷爷便是战死,和他们无干,也不会惹城中百姓非议。” 梅渡言点点头,柳惜见目注前方青山,默默不语。 梅渡言道:“那道圣旨是长公主让车鼎空下的,一下子便从谈爷爷那调走了五百人,谈爷爷手下只剩四百个人……他们这趟派了我爷爷一同去,便是想着等谈爷爷死后,由我爷爷对付萧军,使萧军不致攻入大青山里。” 白珍插口道:“那萧军有多少人?” 梅渡言道:“谈爷爷对面的萧军有三千多人。” 白珍道:“这要怎么打呀?”片刻后又道:“谈爷爷后来怎样?” 梅渡言举目看瞧柳惜见,见她仍是不语,便代她将话说下去,当下道:“谈爷爷手上兵太少,不敢正面和萧军迎战,但胜在熟悉地势,查清了萧军在哪里驻扎后,谈爷爷等到了半夜,领着四百人夜袭萧军军营,萧军被打得措手不及,死伤大半。余下的萧军退出大青山之外,谈爷爷带人一路跟着,等萧军整军时带着人马杀出,又杀得萧军再次溃散,彻底没了气焰,退兵回去。” “击退那股敌军后,谈爷爷带了手下人去和我爷爷汇合,我爷爷那里也将萧军逼退了,他们胜了,当夜便拔营回小郑国。进了城,谈爷爷便被召到宫里去了,连家都没回去。我爷爷也觉着奇怪,往日若是几个将军一同出征回来,是要一同进宫面圣的,可那天长公主和车鼎空便只召见了谈爷爷一个。” 白珍道:“他们是想在宫里暗害谈爷爷?” 梅渡言道:“是,我爷爷到了家里,才听家里人说起谈爷爷家的事,他赶去皇宫,但因未被召见,被侍卫拦在宫外。急得无法,又只得赶去修狐家里,修狐心里有鬼,不敢见我爷爷,爷爷这又去找西门重觉。” 白珍道:“是啊,车鼎空他们派人去为难谭爷爷家人时,西门重觉上哪去了,怎么没听你们说起他?” 梅渡言道:“他躲起来了,不敢去救谈爷爷,也不敢抗旨,便装病居家不出。” 白珍颔首不语,梅渡言续道:“我爷爷去找西门重觉,他也是闭门不见,爷爷不住去几位官员、侍卫家里打听,等到了半夜,才从一个侍卫那里打听得,谈爷爷进宫面圣,已被宫中侍卫扣押下狱了。” 他叹息一声,又道:“长公主在殿中埋伏下人手,围攻谈爷爷,可是宫中侍卫武功不及谈爷爷,最后长公主他们让弓箭手射杀谈爷爷,谈爷爷急中叫了一句‘你们学的武功有假,若无我的纠改,照旧修习,两年内必经脉尽断而死,你这个公主皇上可是做不长久的’,他喊了这么句话,长公主和车鼎空大骇,这才命人暂将谈爷爷收押。那时谈爷爷腿上中了箭,没法逃,便在牢狱中待了两日。这两日里,长公主和车鼎空日日派人去拷问谈爷爷,要他传授真的功夫。” 白珍问道:“是谈爷爷知车鼎空他们猜忌自己,有意教他们假功夫的么?” 梅渡言道:“不是,谈爷爷教他们的功夫是真的,不过那时候为了延捱时候,说了这么句谎话骗长公主和车鼎空,长公主武功是谈爷爷传授,也怕谈爷爷留了后招,真传个假功夫,于己有害,这才留了他性命。谈爷爷腿脚受了伤,虽然暂时得生,但到狱里受了拷打,又被巨链锁着,纵是他武功盖世,也没能脱身。” “我爷爷在外头访求多位大人,求他们上书为谈爷爷求情,也有几位正直的大人为谈爷爷说情了,可长公主他们口称谈爷爷进宫是意图刺杀车鼎空,罪不容赦,照旧把谈爷爷关着,那些朝堂上给谈爷爷求情的大人,却都被车鼎空和长公主升了官。” 白珍道:“他们给谈爷爷求情,与长公主他们心意相悖,不该是触怒他们么,怎么反得了升赏。” 梅渡言道:“珍儿,你难道没听说过吃人嘴软拿人手短,众位大人得了长公主和车鼎空好处,也不好意思再拂逆他们心意,不过,当年有个姓刘的大人,为人极是正义,也不管长公主怎么奖赏他,他还是照旧给谈爷爷求情,最后一回,眼看无法,便在朝堂上大骂长公主和众位大臣,最后触柱而亡。我爷爷本想刘大人如此作为,能激得长公主和车鼎空回心转意,可过了一日,爷爷亲去给谈爷爷求情,还是没能给谈爷爷求得赦免。” 柳惜见道:“那位为爷爷而死的刘大人,他的后辈没受牵连吧。” 梅渡言道:“没有,小郑国人稀才寡,长公主他们舍不得再折损人才的。” 柳惜见微微冷笑,暗想道:“你不是么?”梅渡言却未知觉,当下说道:“爷爷当日回府后,便暗中召集信得过的手下,准备着劫狱。” 白珍道:“劫狱!” 梅渡言道:“是啊,那时没别的法子了。”他顿得一顿,又道:“我祖母早逝,祖父便只我爹爹一个孩子,那时我爹爹五岁,祖父劫狱,抱定了死志,只怕连累了爹爹,劫狱时,他把爹爹一起带着。适才霏儿说谈家的曾祖母也被关押起来,可谈曾祖母和谈爷爷不是被关在一处,当夜,爷爷将手下人分做两批,一批去救谈曾祖母,他亲带着另一批人去救谈爷爷。” “原想着谈爷爷是重犯,更难救些,可没想到……”他说到这忽就打住,白珍追问道:“没想到什么?” 梅渡言重又道:“谈爷爷究竟是给小郑国做了许多事,好多人都记着他的,好多人都知道他是清白的,当夜爷爷他们闯进牢里时,杀掉车鼎空和长公主那几个心腹后,余的狱卒便弃了兵刃不斗了,让我爷爷带着谈爷爷快走。爷爷便这么把谈爷爷带出了牢狱,倒是去救曾祖母的那一路,被狱卒死死拦住,费了好大力气,若不是西门重觉出手相助,只怕那一路人要全灭了。” 白珍道:“是西门重觉帮了他们?” 梅渡言道:“是。”说罢,转头去瞧柳惜见,稍犹疑片刻,他才道:“多半也是因这个缘故,霏儿你才没对西门老将军下手吧。” 柳惜见笑道:“没错!西门重觉有他的考量,但好歹帮了曾祖母和祖父,这点情,祖父一直记着。” 梅渡言续道:“劫狱的事闹得太大,长公主忙从军中调了兵来追捕谈爷爷和我爷爷,一时间城中大乱,许多人被吵醒。军中的兵都是谈爷爷带出来的,这些男儿多都感念谈爷爷的栽培之恩,虽是奉了令来追捕,最后却是一个个见了谈爷爷都只如不见,远远避了开去,遇到真要追捕谈爷爷的兵将,众人齐收拾得他不能动手动口。便这样,追兵们装模作样,谈爷爷和爷爷带着劫狱的几个兄弟没费多大力气便到了城门,城门早被人开了,谈爷爷和爷爷他们就这么出了小郑国都城。” 白珍道:“这样瞧来,当初两位爷爷出小郑国,可比我们那日容易多了。”一语说得柳、梅二人都笑起来。 笑过了,梅渡言道:“原本出了小郑国,爷爷便打算同谈爷爷一起隐居,可谈爷爷不是腿脚受了伤么,在乡下养伤之时,长公主不知怎样便查到了他们下落,她亲自带了人来追拿,爷爷觉出的及时,带了四个手下前去阻拦,又命五个手下护送谈爷爷、谈曾祖母还有我爹爹逃走,便这样,我爷爷和谈爷爷、爹爹他们便分开了。谈爷爷他们逃脱,我爷爷也被长公主抓回小郑国。” 白珍道:“那爷爷岂不是要受处罚。” 梅渡言苦笑道:“那倒也没有,爷爷领兵之才虽不如谈爷爷神,却也是小郑国数一数二的,他在小郑国又不如谈爷爷那般受人拥戴,于长公主成不了威胁,却可助他们卫国护国,爷爷被带回小郑国后,不但没受处罚,反倒高升了。只是自那之后,他便和爹爹、谈爷爷相隔两地。” 白珍见他神色黯然,本想去握他手,可两人身居马背之上,相隔得远,身旁又有柳惜见在,不大好意思,只含情脉脉瞧着梅渡言。 梅渡言见了白珍神情,知她心意,知足笑着,说道:“没什么的,谈爷爷腿脚上伤好了后,便到成宵那儿去救谈奶奶……”一面说一面向柳惜见看去,柳惜见接口道:“祖父把祖母救了出来,可祖母已神志不清了。” 神志不清,白珍自然明晓这是为何,念及此身沦落风尘,也几番险遭侮辱,不由得凄然。 柳惜见道:“祖母被救回来时,已有两月的身孕。” 梅渡言和白珍俱是一愕,梅渡言知晓此桩往事牵扯柳惜见等的血缘身世,方才也是因这一缘由,才不敢细说她祖母的事,不想她这会子这么轻易便说了出来。白珍之愕,却是想到那谈止临此局面,不知他会如何对待自己的妻儿,因此而叹难。 第184章 夜探敌营 柳惜见道:“祖母被救回来七个月后,便生下了我爹。” 白珍又怔了一时,不知如何答言,柳惜见含笑道:“白姑娘,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想和你说这些,我爹爹并非祖父亲生的,可爹爹说,祖父待他极好。祖父去世时我五岁,我记得的,也是祖父待咱们的好。” 白珍道:“他们都是苦命人罢了。” 柳惜见低眉而笑,道:“过了两三年,祖母神智渐复,后来才有了我叔父。梅伯伯、爹爹还有叔父便一直跟着祖父住在山里。可是有几回,祖父外出,遇上了几个江湖人,无意中显露了身手,便有人追到祖父他们隐居的山里来。祖父怕泄露了身份,便改了名姓。他姓中之‘谈’字,本是‘谈话’之谈,后来他便改成‘奇谭’之‘谭’,名字改成‘轲让’二字,自那后,江湖上便多了个侠士谭轲让。” 白珍道:“原来你们的姓氏还有这么个变故呢。” 柳惜见苦笑道:“祖父和爹爹他们估计想不到,这姓氏还会在我身上再变一回。” 梅渡言听了,说道:“等我去西域寻着了鑫玉和经玉,你便能同他们团聚,到时把名字改回来即是。” 柳惜见想起柳薪己待己如亲女,只怕改换了姓名对不住养父,便未答话。 白珍道:“谭姑娘,谈爷爷被长公主他们害成这样,没有想过回去报仇么?” 柳惜见道:“去过的,那时祖父还没去找祖母呢,他伤好了后,将梅伯伯安置好,便摸回小郑国去了,他回了城,先去打听梅爷爷的下落,知道梅爷爷还活着,他也不知会梅爷爷一声,直就闯进了皇宫,那夜皇宫里被祖父搅得大乱,车怀素和车鼎空都跑出皇宫,去了晋王家里。那晋王是车怀素他们的叔父,曾对祖父有恩,晋王以往日恩情相劝,最后在祖父面前自尽,说是代子侄偿还过失,祖父心伤之下,这才罢手。晋王是个一心为国的老臣,他自尽前,要祖父不要带梅爷爷走,让梅爷爷留在小郑国,便这样,梅爷爷一世便都在为小郑国做事。他后来奉命出来笼络江湖人士,打听得祖父的下落,两人方重新得见,便是苦了他和梅伯伯,几十年中他们父子只见了三回。” 梅渡言道:“爷爷说郑国不知能留多久,他怕有朝一日国破,爹爹也得死,便让爹爹跟着谈爷爷。爹爹说他小的时候爷爷来瞧过他一回,后就是爹爹成亲时还有我满周岁的时候,他来瞧过咱们。”梅溪在梅渡言入小郑国一年后病逝,梅渡言之母则是八年前去世,也因梅渡言在小郑国无牵无挂了,才敢硬着出小郑国来。 白珍道:“柳姑娘,那你们怎么又入了金门?” 柳惜见道:“曾祖母有一年得了急症,需黑节草医治,那时咱们住的地方没有,去近处的药铺问了也没有,金家听说了这事后,便派了几个轻功好的人送了那药来,曾祖母这才保住性命。后来,梅伯伯练功不慎受了内伤,需金门的功夫旁治,咱们既欠了金家人情,又对人有求,只能入金门了。那时金家的掌门还是金起陆的父亲金百年,爹爹、叔父、梅伯伯都是拜在他门下的。爹爹他们自小学的便是祖父传的功夫,这般去了金门,算是带艺投师。” 梅渡言道:“如今想来,金起陆对谭叔叔和我爹爹是嫉恨已久,只不过谭爷爷在时金起陆心有忌惮,总不敢太过。谭爷爷一走,金起陆待咱们便是明着恨了,我爹爹和娘亲总私下说起金起陆为难他和谭叔叔。”梅渡言年长,于当年他两家在金门所历记得比柳惜见深,这番言语中的情形也是他这几年琢磨出来的。 柳惜见听了这话,也垂首默思。 梅渡言道:“珍儿,霏儿的身份如今还揭不得,她只要还没回西域,咱们都照旧叫她柳姑娘。” 白珍道:“是了。” 柳惜见道:“多谢大哥大嫂体谅。” 白珍羞得低下头去,梅渡言抿嘴憋笑,几人诉毕了往事,骑行便也快了,在路上少有停留,也只一日便到了西罗县。 那西罗县夹在两山之间,几人到县城中打听了那陈家寨所在,找客店住下,等至夜间,柳惜见独身去陈家寨打听本门弟子情状。 陈家寨在外瞧来也只是平常的村子,柳惜见到了那村中,不见有何异状,当下悄悄沿村中住户绕行,到了一稍阔的宅门前时,听一漏出灯光的屋中传来人语之声。柳惜见飞身纵到那屋顶之上伏下,只听人说:“修狐将军他们的遗体送回去了?” 有个人道:“修麝小将军已送回去了。” 柳惜见认得这说话之人是二驸马,心道:“那日在行宫外面,苏桃蹊竟让你们逃了!”又听二公主云舟道:“三妹这几日哭得没了人形,也不吃饭,都瘦脱了相,我不放心她,让五妹陪着她一同回去了。” 二驸马道:“他们姐妹两个一起回去的也好,五妹莽莽撞撞,我也真怕她去找柳惜见报仇,她可不是柳惜见对手。” 车云舟道:“驸马你说的倒不错,柳惜见该死,但眼下却还没功夫去收拾她,只等这事一过,去救飞琼时再取了她性命不迟!” 房中最先说话那人道:“金门的人……金门的人你们预备怎么应付?” 只听得车云舟道:“皇叔,他们那个带头的弟子武功太厉害了,金门又是武林中的大门派,这会儿咱们和他们联手对付万古山庄,总要给他们几分颜面。” 柳惜见听车云舟叫那人皇叔,又记起阙喜曾说小郑国还有个明王,心想道:“这人多半便是明王。” 与车云舟夫妇同在屋中的确是明王不错,小郑国得知萧军派兵到林州来,此地与大青山相近,便也派了西门重觉、修狐、明王各领人马出大青山来,防备萧军。 明王闻了云舟适才言语,说道:“我想着,金门势大,高手众多,不易掌控,倒不必拉拢他们了,你看,如今他们倒和咱们红起脸来了,可不是自寻晦气么。” 二驸马道:“如今金门不比从前了,他们的高手在万古山庄手上折损了大半,还都是柳惜见搞的,金门弟子恨透了柳惜见和万古山庄,咱们都是同一个敌人,用他们来对付万古山庄的人,再好不过了。金门高手没了,他们更急着找盟友,也正需咱们帮济,可别为了眼前这点小吵,坏了大事。” 柳惜见听得明王叹了声气,车云舟道:“皇叔,那吕山今日说话虽是冲了些,咱们大人有大量,便莫同他计较了。” 明王道:“公主同驸马都这么说,那老臣也不敢抗逆,只是金门要拿龙首刀,咱们也要拿龙首刀,还要去取龙尾剑,等对付完了万古山庄,定是要和金门反目的,金起陆那老小子狡猾得很,你们可得早早便要防着他。” 车云舟道:“是叔父。” 柳惜见伏在屋上,暗想道:“小郑国要龙首刀、龙尾剑做什么?”正难思解之时,又听明王说道:“万古山庄那些弟子,要怎么处置?是带回大青山去么?”柳惜见听到此处,心弦一绷。 车云舟道:“没捉到常亦和柳惜见,其他弟子不知常泽会不会放在心上,只怕他不会拿龙首刀来换,我瞧,要是从他们口里再问不出什么,便杀了吧。”说罢,悠悠叹了口气,又道:“也不知先前寒歌怎么想的,硬要把这些弟子留着,一个个的倒成了累赘。如今他走了,只给人留了个难处。” 柳惜见眼睛往下瞪了一眼,二驸马此时争道:“哎,可不要莽撞,留着,同万古山庄商议,看能不能用这些弟子把飞琼换出来,长公主可一直念着飞琼呢。” 明王道:“这说的也是。” 车云舟道:“万古山庄弟子可有十多个呢,又都中了迷药走不动道儿,又不敢给他们吃解药,带着他们赶路太惹眼,要是萧军追上来,岂不是麻烦?” 屋下静了良久,明王方才开口道:“公主说的也是道理,要不让西门将军带人先驻留在此,同万古山庄交涉,相商换出飞琼一事,我留守大青山之外,公主你和驸马先回山去。” 二公主道:“让驸马留下协助皇叔吧。” 明王道:“不,三驸马如今没了,陛下需信得过的人护卫,二驸马还是回去的好。” 隔了片刻,二公主道:“是了。”他三人说了这番话,便散了。柳惜见还不知同门被关在何处,当下又往别的屋寻去,过了四五间屋子,终见一屋中溢出光亮来,柳惜见纵近去,隐身在窗外的树上,却不见屋中有何动静,她跃至屋上,揭开一片屋瓦往下望去,只见一豆大的灯前,一黄衣女子伏案急书,不知何为。 柳惜见移眼在屋下各处探望,等了一阵,才见一小丫头推门进来,柳惜见看那案前的黄衣女子,仍是不动,只见那丫头朝着黄衣女子伏了伏身子,道:“四公主,二公主才派人来传话说,明日咱们便动身回去了,要奴婢来收拾行装呢。” 柳惜见听那小丫头叫那女子四公主,微微一怔,只又将眼挨近了瓦缝,想看清那四公主容貌。但四公主背对她,如何也瞧不清。 小丫头禀完了话,侍立一侧,四公主也不抬头,仍俯首案前,说道:“不是说两日后再回去么。” 第185章 同门何处 四公主问了话,那小丫头答道:“说是新改了主意,二公主二驸马他们都要回大青山了。” 柳惜见看四公主停了笔,将先前所书的一张白纸递近灯焰去,任纸燃化成灰烬。 那小丫头道:“公主,仔细烫手。” 四公主道:“芸儿,咱们在外面,你便别叫我公主了,免得惹人疑心。” 芸儿道:“那奴婢叫您‘小姐’。” 柳惜见看那四公主站起身来,说道:“外面的东西真有意思,可比大青山里有趣多了,芸儿你说是不是?” 芸儿道:“是啊,怪不得皇上和长公主他们心心念念想着要打回来呢。” 柳惜见听得四公主苦笑了一下,又听她道:“傻丫头。” 芸儿道:“咱们明儿便要回去了,不然还可以去城里走走看看,公主,今天看的那变戏法可真奇了,还有那说书的,下面几回书没说完,只可惜咱们便要走了,再不能见着这些有趣玩意儿了。” 四公主倚桌而立,芸儿道:“公主,我收拾行囊去了。”四公主轻轻应了一声,芸儿便往床榻旁去了,过不多时,四公主忽道:“芸儿,你还想去看变戏法,还想去听说书,听戏文么?” 芸儿笑道:“想啊,公主。” 四公主道:“那咱们不回去了!” 芸儿道:“不回去了,那咱们去哪儿?” 四公主道:“只要不回大青山,去哪儿都好,哪儿都行?” 芸儿像是着了慌,忙道:“公主,这可不成哪,长公主说,外面的人都恶得很,要是知道我们身份,定不会饶了咱们的。” 四公主道:“长公主说的话,你也信?” 芸儿道:“那……那……人人都听长公主的,皇上也听长公主的话。” 四公主道:“好,那芸儿你留下来便是。” 芸儿急得无法,在四公主身旁打转相劝。柳惜见凌于房顶之上,只见个脑袋,也不见四公主和芸儿相貌。四公主被芸儿纠缠不过,说道:“芸儿,凭我的功夫也仅可自保,若带上你遇了敌人,难逃得过的,你明儿同二公主他们一同回去吧。” 芸儿哭道:“殿下……殿下,你也回去吧,好好的,干什么要出去呀。” 四公主道:“大青山,我待不下去了,我才十九岁,还没见过外面什么样,我定要去瞧一眼。书上说,从前的郑都万街千巷,繁盛浩闹,如今虽是萧朝的了,我也得去一趟,我要瞧瞧,让姑姑和父皇不惜费害众多萧境无辜百姓去争夺的天下是什么样,让郑国一众男儿不得返家的天下是什么样。” 芸儿哭道:“殿下,你在说什么?” 四公主凄然笑了一笑,说道:“芸儿,我不回大青山了,要回去,也等到姑姑和萧国开战那一日再回去!” 柳惜见心中一动,暗暗思忖道:“瞧这四公主说话的样儿,倒不似别的公主那样。”正想着,听芸儿道:“公主,奴婢劝不回您,只盼您把奴婢也带上,要是你走了,二公主他们寻不着,他们定会罚奴婢的。” 四公主踌躇不决,半晌方道:“那你快些去收拾衣物,咱们趁着夜里走。” 芸儿起身来谢了又谢,这才去收拾包袱。柳惜见等得两人熄灯出了屋子,这才往他处寻去。这下满无去处,直走到村尾,才见一屋中有灯火亮,窗内似传来人声。柳惜见仍旧飞身伏在屋上,凝神聆听屋下动静。 她才一伏下身子,便听人说道:“那咱们是还要守在陈家寨了?”言毕,只听另一人道:“听方才明王身旁的亲卫来传话,咱们是要去茯苓堂和万古山庄的人住一块儿,好看守他们,待同万古山庄商定好了换人诸事,再做打算。” 最先说话一人道:“这不知又要等到什么时候。” 另一人道:“这样的事从前又不是没有过,何况有西门将军坐镇,也不怕了。”柳惜见听得两人吐苦水,暗暗想道:“听他们说话,咱们的人是被关在那什么茯苓堂里。” 她四下里看了看,再无一屋亮着灯火,道上不时有人来回巡视,柳惜见思量片刻,纵下房去,推开房门,里面两人忙立起身来,左面那人口快,说道:“你是……”话未说完,柳惜见怕惹人过来,急伸指点了他穴道,另一人情知不妙,横腿向柳惜见腰上扫来,柳惜见旋身避开,趁他后背露出破绽,右指拂出,也将他穴道点上。柳惜见欲拿这两人盘问本门弟子下落,便熄了屋中烛灯,提起二人离了陈家寨。 待行出七八里远,柳惜见将那两人放下,问过两人姓名。那两人一叫胡灵一叫张源素,柳惜见向二人问起万古山庄被擒弟子的下落,二人起先不愿交代,柳惜见分击两人几处麻穴,几回下来,两人遭受不住苦痛,便将藏匿万古山庄弟子的下落说了,正是在那茯苓堂中。 柳惜见又问了那茯苓堂在何处,胡灵道:“在陈家寨后山的大河湾那里。”张源素连连称是,柳惜见当下又问了有多少人把守,张源素道:“有三十二人。” 柳惜见又道:“把守的人中,为首的是何人?” 张源素道:“是花不痴小将。”柳惜见“哼”地一声,又道:“那被你们抓住的万古山庄弟子有多少人?” 张源素结结巴巴道:“有十二个。” 柳惜见道:“有人受伤没有?” 胡灵道:“有五个受了伤。” 柳惜见一听这话,各重重踢了张、胡二人一脚,张、胡二人疼得直叫,柳惜见道:“再叫,再叫我把你们腿打断!” 张源素和胡灵听柳惜见语声恶响,不敢再张声,只忍了痛不呼,柳惜见道:“万古山庄受伤的弟子伤的重不重?” 二人迟迟不答话,柳惜见喝了一声,张源素方道:“有两个伤了腿的,这两个伤的重些。” 柳惜见凝眉暗忧,问道:“被你们抓的万古山庄弟子,都有谁?” 张源素道:“我只知有个叫何琮,有个叫方研声,有个叫陆紫嫣,旁的便不知了。”柳惜见又踢了踢胡灵,说道:“你呢。” 胡灵道:“我记得有个叫秦安的,有个叫王立的,有个叫谢梦恕的,还有个叫楚云岫的,旁的我也再不知道了。” 柳惜见听这些被捕弟子的名字,都是自己的师弟师妹,点了点头,又道:“你们用什么手段对付他们,这些弟子可都不是庸手,怎轻易便被你们擒了?” 胡灵道:“是……是用一种叫‘贵妃醉舞’的迷药,那迷药还是他们自己的。” 柳惜见道:“如今他们身上的迷药毒可解了?” 张源素道:“还没,花小将怕时日长了,迷药毒自解了,每两日便派人给他们喂迷药呢。”柳惜见闻言,气急起来,原来那贵妃醉舞的迷药若是用得多了,于人体多有害处,此刻听说花不痴每日给师弟师妹喂药,怎能不急。 柳惜见忍怒道:“万古山庄弟子,都是谁抓来的?” 胡灵道:“是三公主和三驸马?” 柳惜见正色道:“他们抓万古山庄弟子来做什么?” 张源素和胡灵脑子皆活泛,被柳惜见盘问了这许久,已猜到柳惜见也是万古山庄弟子,但眼下两人受人所制,适才轻易便被柳惜见制住,情知自己对面的是个不好惹的主儿,只得答她所问。只是两人不知寒歌等抓万古山庄弟子的因故,此时便犹疑起来,柳惜见道:“怎么?” 胡灵道:“不是咱们不告诉女侠,只是咱们兄弟两人也不知道啊。” 柳惜见蹲下身来,道:“我听说你们和金门的人搅到一处去了,金门的人,也在陈家寨吗?还有,金门的人,是谁领头?” 胡灵道:“金门的大侠们现在西罗县城里,他们的弟子是吕山管着。” 柳惜见轻念了“吕山”两字,又问道:“西罗县城里,有多少金门弟子?” 胡灵道:“有三十多个吧。” 柳惜见道:“可知他们住处?” 胡灵道:“他们住在多宝客店和福至客栈。” 柳惜见回思适才明王与车云舟夫妇谈言,似是小郑国人和吕山等生了什么不快,又道:“你们是不是和金门的人闹什么不痛快了。” 胡灵扯了扯张源素衣袖,张源素道:“听说吕山今儿白日里想问咱们明王爷要六个万古山庄的弟子,可咱们王爷说那些弟子都是咱们三驸马抓来的,那吕山又挺无礼,咱们王爷没把人给他,便争闹起来了,都是二公主二驸马劝住的。” 柳惜见沉吟半晌,道:“吕山要走六个万古山庄的弟子做什么?” 张源素道:“这小人便不知了。” 柳惜见问完了话,伫立一阵,思索救人的法子,待想好法子,又问道:“喂,二位,你们那位四公主叫什么名字?” 张源素道:“四公主芳名‘雪影’。” 柳惜见心道:“只可惜方才没见着四公主的面儿。”她思想一阵,道:“你们带我去茯苓堂。”说罢,便要胡、张二人给她指路。 三人往陈家寨后山行去,绕过几处小弯,到了半坡腰上,隐隐见几间小屋,胡灵道:“那便是茯苓堂。” 柳惜见恐张、胡二人出声警示,将二人穴道封了,往那茯苓堂前后左右查探一番,于那处地势略熟于心,这才提了张源素、胡灵回西罗县城里。 第186章 借人之手 到了县城中,柳惜见并未回客店,适才听张、胡二人说诸同门均中了贵妃醉舞的毒,只怕自己救了人也跑不远,便想设法拖住车云舟、西门重觉诸人,自己专心对付茯苓堂中的郑国人便是。又恐梅渡言与郑国人有旧,因此介怀,这会儿到了城中,她倒不急着去与梅、白二人汇合,而是直奔府衙,欲先将车云舟等反贼藏匿之处同县官说了,让他们派人抓拿小郑国诸人,让小郑国人分心,不及派人来追拿自己及一干同门,也看官府能不能拿住车云舟等人,断了自己后患。 西罗县的府衙柳惜见白日里曾路过,此时赶去,只恐夜间府衙之中没人,一面胡思一面疾行,过不多刻便到了府衙大门,柳惜见越墙进了衙门,果不见什么人影。她一间间房敲了,仍不见得有什么人。正暗叹不巧之际,忽听远处传来“咚——咚——”的敲竹梆之声,敲了两下,又有人喊道:“关门关窗——防偷防盗——”,柳惜见听是更夫叫喊,心中大喜,总算是在黑天地里找见个活人。当下便循着那竹梆声行去,出了不远,见打更人在前面一条街上,柳惜见急窜过去,到了那打更人身侧,叫道:“大哥。” 那打更人见柳惜见忽便飘至眼前,只以为是鬼怪,唬得连手里的竹梆也扔了,结结巴巴道:“你……你……” 柳惜见道:“大哥,你别怕,我不是坏人,我是朝廷派来追查小郑国反贼下落的女官,如今查得小郑国众反贼便在城外的陈家寨扎营,不日便要攻城,这才急着来向县城的军长官报信。可惜夜深了,也不知你们知军和县令大人家在何处,这才向您打听呢。”说着,将手中张、胡两人提举了给那打更人瞧,又道:“这是我捉来的小郑国探子,事态紧急,也不知那些反贼何时攻城,请大哥给我带个路,带我去见你们县中的知军,亦或是你们的县令大人都可。” 那打更的更夫是个粗人,见柳惜见一手抓了个百来斤的大汉,暗暗心惊,心中正怕,柳惜见话中明明破绽百出,他也不敢去质问,听说柳惜见找县令,当即道:“我,我这就带大人去。” 柳惜见温言道:“多谢。”又想到县令等并不管兵事,地方军务多由知军管辖,又道:“大哥,你可知西罗县知军大人府邸在何处,同他说了这才更好。” 那更夫已捡起竹梆,他夜夜巡视,自然知晓城中各处地方,回道:“知军府上是吧,你随我来,他家便在兵营不远处。” 柳惜见放下张源素,从怀中摸出一锭银子,交给那更夫,说道:“大哥,烦你一会打更,通信各处,便说郑国反贼驻兵在陈家寨,军情紧急。” 更夫道:“你是要我变号子么?” 柳惜见道:“正是。” 更夫道:“可是我要是擅自改了号子,下去是要受罚的。” 柳惜见想了一想,道:“是了,那你敲梆子,我来喊号子,这样你上头的人也不能寻你的不是了。” 更夫连连道“好。”柳惜见又道:“大哥,从这过去,会不会路过多宝客栈和福至客栈?” 那更夫道:“不会,这是城东,你说的两个客栈在城西呢。” 柳惜见道:“好,这全城百姓的安危可都在你我身上了,可一定要找到知军大人哪,大哥。”言罢,柳惜见提起张源素、胡灵,道:“你带路,咱们这便走吧。” 那更夫蹑手蹑脚往前行去,柳惜见高喊了一声“郑国反贼驻兵陈家寨,军情紧急,守军何在?”那更夫敲了一敲竹梆子,柳惜见又喊了一声,更夫接着又敲了一下梆子,两人便一喊一敲往东行去。 约摸行出四五里远,柳惜见便听得前路有蹄声传来,那更夫半生未历过如此怪事,心内又惊又怕。柳惜见听那蹄声,知来的是三匹马,便立在原处不动,口中却还喊了一声“郑国反贼驻兵陈家寨,军情紧急,守军何在?” 蹄声传近,忽听一声暴喝道:“哪个狗娘养的在这胡说八道呢!” 柳惜见心中一怒,见道旁有个破竹篓,一脚踢起那竹篓便往说话人那里打去,不一会儿便听一人“哎哟”一声痛呼,柳惜见道:“对面什么人?” 对面一人道:“在下成忠郎成虎,不知姑娘又是何人?” 柳惜见听了这话,知道对面来人是安罗县兵士,便道:“小女子乃寻常江湖人,姓钟名彤,与周靖周将军有几分交情,四日前路过槐州,周靖周将军率军与郑国反贼修狐、车云舟、修麝等交战,周将军不幸受伤,车云舟等人也趁机逃遁,半道上周将军遇到我,便托我追踪这一干反贼。今夜小女子终于在陈家寨发觉这群反贼下落,此离槐州又远,我若赶回槐州去告知周将军,只怕反贼们早逃了,又怕反贼于西罗县不利,便到城中来,先将此讯告知这城中管军务的大人。” 此时对面三骑行得越发近了,柳惜见已能瞧清人影马形。 成虎道:“在下不能听信姑娘一面之词。” 柳惜见道:“我自反贼军中抓了两个人,大人若不信我所说,不防自己拿去盘问。” 说话间,成虎三人已到了柳惜见身前。那更夫手中本有一盏油灯,这时柳惜见勉强能见对面三人的容貌,对面三人骑马并列,中间那人道:“姑娘,你半夜胡喝,扰乱民心,这可是不小的罪过。” 柳惜见听这话音,便是适才同自己说话的成虎,冷笑道:“我不过小小草民,罪过再大,也不及疏于防戍,放跑反贼的罪过大。”说罢,提起张源素,道:“这人叫张源素,是随郑国二公主二驸马驻扎在陈家寨的兵。”言毕,又举起胡灵,道:“这也是随那班反贼驻扎在陈家寨的,哦,对了,小郑国的明王也在那呢。”说着,便将胡、张二人掷在地上。 成虎下马来,他身旁两人也纵下马,这三人均是近旁军营中值夜的兵士,远远听见了柳惜见叫喊,这才寻来。这时见柳惜见自称捉了两个反贼来,便下马来查看。那成虎心思机敏,怕柳惜见有诈,同那打更人要了油灯,命自己身旁两人蹲身解开张源素、胡灵的上衣察看,自己则站着盯住了柳惜见,防她偷袭。 柳惜见看成虎两个同伴解开张、胡二人衣衫,不敢看去,将脸别过一旁,过了片刻,忽听一人道:“大哥,你瞧,是真的。” 柳惜见闻言,朝说话之人看去,却见成虎几人眼睛均往下,瞧着张、胡二人胸前,柳惜见眼睛一瞥,见胡、张二人身上均有个玄鸟样的刺青。她不知,郑国军中人胸上均纹这么个图样,以在要紧时刻辨认身份。成虎几人从军多年,知这一事,此时便以此来验张、胡二人的身份。 成虎见了那纹身,正色道:“钟姑娘,烦你跟我走一趟。” 柳惜见道:“怎么?” 成虎道:“姑娘的身份咱们也要查清了,这才能做裁决。” 柳惜见俯身解了张源素、胡灵穴道,说道:“师门有令,咱们不能掺和朝堂的事,我此行已违背门规,这回帮周将军,也只因他曾有恩于我,郑国人又害咱们不浅,这才替周将军查探这些反贼下落。你与我无恩无故,我信也已送到,恐怕不能遵你意愿,同你们再走一趟了。你们想知道的,都可问这两人。” 成虎笑道:“姑娘莫非心中有鬼,不敢同我去。” 柳惜见眉毛一扬,道:“我心地光明,你派人到陈家寨去查一查,看看我说的是不是。”顿了片刻,又道:“成虎是吧,我这可要把你模样瞧准了,等回去和周将军禀报时,便说我已将反贼的消息告知于你,若是你们没去剿灭反贼,那来日周将军除了惩罚你们官长,也不会放过你这个最先知道消息的人。” 成虎气道:“你……” 柳惜见不待他说下去,又道:“你若不是郑国的内奸,还不去禀报上司,好趁夜间反贼熟睡之时袭击反贼营地,时不我待,这群反贼里可都是大人物,二公主二驸马、西门重觉、明王俱在其列。” 成虎听柳惜见大有激将之意,道:“姑娘敢同我去见咱们知军么?” 柳惜见道:“敢,可本姑娘不想。”说罢,身子一掠,已没了影,成虎一惊,只听“钟彤”的声音自远处遥遥传来:“你同我纠缠,还不如去拿反贼,若拿到郑国那些大人物,是大功一件,若放跑了,可是大罪一桩!” 成虎身旁一人道:“看这样子,还真是个女侠呢。” 成虎垂头沉思一时,便盘问起胡、张二人来,待问明了陈家寨那边情形,几人又向那更夫问了“钟彤”来历,更夫将所知说了,成虎三人便带了张源素同胡灵回营去了。 柳惜见人实未离去,成虎等人回营时,她一路跟着,到了军中,看成虎几人先禀报过了知军,知军亲自审问张、胡二人,过了,那领军的派了人去陈家寨哨探,又召集人商议一阵,议了有半个时辰,等了前去探讯的人回来,这才点兵。前后历了一个多个时辰,柳惜见瞧到这,知借官府之手对付郑国人一事已有指望,便赶回客店去。 客店中,白、梅二人一齐等柳惜见回去,俱都未寝。看柳惜见久久不归,两人心中不安,一听门外有人轻叩门扉,梅渡言便起身去开门,见柳惜见立在门前,说道:“怎样,可是遇了难处,这时候才回来?” 柳惜见走近房来,说道:“一切顺遂。” 白珍道:“打听到他们消息了?” 柳惜见道:“在陈家寨后山的茯苓堂。” 梅渡言道:“珍儿,拿了包袱,这便随柳姑娘去吧。”白珍应了一声,回头去拿了随身带的包袱,几人将房费留在屋中的桌上,便出了客店。柳惜见依着先前张源素等带的路,领着梅、白二人到了那茯苓堂之外。 第187章 劫后相聚 柳惜见领着白、梅二人到了茯苓堂正屋后,也不便即动手救人,梅渡言不知她何意,悄声问道:“霏儿,还不动手么。” 柳惜见道:“再等一阵。” 梅渡言看那茯苓堂也只是个小小四合庭院,又问了陈家寨在何处,柳惜见往西面一指,道:“大略便是在那个方位。” 白珍悄声道:“他们干嘛不把你那些师兄弟也关在陈家寨呀,要送到这座孤屋来。” 柳惜见道:“这我也想不明白。” 柳惜见将包袱放在地下,道:“梅大哥,白姑娘,你们困了便先睡会儿,等要动手时我叫你们。”梅、白二人推却,与柳惜见同候。 等了约有半个时辰,柳惜见仍不闻陈家寨那里有什么动静,心也急起来。梅、白二人知她向来有主意,虽也等得烦了,却未有什么怨言。 柳惜见看白珍打起瞌睡来,劝她睡下,梅渡言与柳惜见一同观望四面局势,过了好一阵,听得西边传来一阵阵呼喝叫喊之声,又伴有马的嘶鸣声,梅渡言问道:“怎么回事?” 柳惜见道:“朝廷的人往陈家寨去了。” 梅渡言怔了一怔,心中滋味万千。过得不久,见陈家寨那边亮起火把来,那茯苓堂里也听有人喝道:“都起来,都给我爬起来!”正是花不痴的呵斥之声。 白珍被吵醒,从地上坐起,梅渡言拍了拍她后背,低声道:“没什么大事。” 柳惜见侧耳凝听,乱了片刻,听花不痴道:“裘三、乌鲁,你们去寨子里看是怎么回事。” 梅渡言此时明白过来柳惜见的用意,眼睛不觉向她瞧去,暗暗思量道:“你……好啊,好主意。”心中却莫名惆怅。 白珍低低说道:“这是怎么了?” 柳惜见道:“等茯苓堂的人赶去陈家寨了,咱们再去救人。” 梅渡言拉过白珍手去,握在手中。过不多时,陈家寨那面传来“呜——呜——”的号角声,茯苓堂中有人道:“是萧军!” 茯苓堂中人声杂乱起来,梅渡言站起身看陈家寨那边,见火把列如长龙,人影纷杂。此时听茯苓堂中花不痴高声道:“萧军可恶!走,去护卫公主驸马。”紧接着便听见步音行移之声,待茯苓堂中静下,柳惜见从怀中拿出三粒贵妃醉舞的解药,分与梅、白二人服了,自己服下一粒,这才提着兵刃自茯苓堂屋后纵到前院中。 柳惜见纵下地时,有两人自左边檐下走出,斥道:“什么人?” 柳惜见闻声,当即出掌向那两人肩头打去,那两人各挥刀向柳惜见砍来,柳惜见两掌划圈,架开两人的刀,左脚一勾,带倒左边那人,右掌一劈在右边那人小臂骨上,那人捂着手臂后退两步,柳惜见问道:“万古山庄的弟子在哪?” 梅渡言此时也已带了白珍进来,他恐柳惜见一怒杀了这两人,便道:“你们若乖乖说出万古山庄诸位英雄的下落,咱们不会为难你们的。” 这两人本就是怕死,才偷偷躲着,未同花不痴到陈家寨去,这时听了梅渡言话,一人指着东边的一间屋子道:“他们被关在那儿。” 梅渡言取了檐上一盏灯笼,便往那屋里走去,柳惜见和白珍跟在梅渡言身后。梅渡言一脚踢开那房门,提灯笼往屋里一照,只见一堆乱草上横七竖八躺了许多人,正愕然之际,柳惜见已从他手中抢过灯笼,走进屋里去。先往最近草堆上躺着那一人的面上照了,梅渡言和白珍也借光瞧去,只见那人面色蜡黄,睁着一双凹陷的大眼看着柳惜见,眼中又是惊异又是喜悦。 柳惜见冲他笑了一笑,道:“秦师弟。”这下确证屋中人是自己一众同门,柳惜见道:“师弟师妹,你们受苦了,待我给你们服了贵妃醉舞的解药,咱们便离了这地,回万古山庄去。” 万古山庄众弟子早先被花不痴等人吵醒,这时俱都神智清明,认出说话人是柳惜见,人人知来了救兵,各人身子不能动转,心中却已是喜极了。 柳惜见同梅渡言道:“梅大哥,烦你到房中四处去看一下,有没有马车,一会儿好载他们离开这。这离陈家寨有一段路,花不痴他们该是用马车载我师弟师妹他们来的,当会有的。” 梅渡言答应着出去了,白珍接过柳惜见手中灯笼,给柳惜见照明,柳惜见将解药一一给同门喂服了。 待她喂完了解药,梅渡言也自外进来,道:“没有马车,却有三辆牛车,咱们凑合着用吧。” 柳惜见道:“都好。” 梅渡言道:“那我先去驾好牛车。”柳惜见道了声谢,便一手提起一人,将诸同门带到牛车之旁,屋中十二人,她来来回回六趟,才将一众同门尽数带了出来。柳惜见看陈家寨那面兀自乱着,心中放心。 梅渡言在小郑国时曾亲身下地耕作,驾牛车各事倒不生疏,柳惜见将众同门抱上牛车后,梅渡言将牛铃解了弃在地上,简略教了柳、梅二人驾牛车的法子,三人便各驾一辆车沿道往北行去。 约摸过了半个时辰,贵妃醉舞的解药起了效,万古山庄众弟子已能动转身子开口说话,只是众人这几日都只吃粥,这时人人觉得饥饿,仍是力乏,只在牛车上坐着,由柳惜见三人驾车。 及至天明,众人已行离西罗县十余里。柳惜见看众同门个个萎靡,问了众人身子如何,人人都只说肚饿,偏昨夜行事太急,她与梅渡言、白珍也不及备干粮,柳惜见只得安慰众同门道:“前路有村寨的,等会儿我便买米粮给你们做饭。”她也不知何时才遇着村寨,这么说也只是叫众人安心。 万古山庄诸弟子却当了真,人人面上带了喜色。再行了小半个时辰,果然路过一村,柳惜见三人便将牛车驾入村中,寻了一小林子停车歇息。 梅渡言到村中买米买粮,白珍与柳惜见便守着万古山庄众弟子。这时得了闲,万古山庄弟子们便与柳惜见说起南下夺剑的遭遇来,各人所述与当日晁良玉所说无异,柳惜见问起李子道、邓枫等师长的下落。众人都说在庐州千延山便与他们失散,不知邓、李两位师伯去了何处。 柳惜见又问了班炳煌、袁百卉、朱静几个弟子情形,王立道:“袁师姐和朱师兄倒曾和我一处,咱们一同过了庐州,可后来到了金霞镇我便被抓了,这以后他们的下落我可不知了。” 柳惜见听罢,问王立道:“那当时追你们的人,是金门的人还是小郑国人?” 王立道:“都有。” 柳惜见沉吟片刻,又道:“那你们可曾有人和班师兄一处?” 何琮道:“我和陆紫嫣陆师妹从千延山逃下来时是和班师兄一处的,可咱们刚出千延山不远便被小郑国人拿住了,和班师兄他们也走散了。” 柳惜见道:“拿住你们的小郑国人是谁。” 何琮道:“是个叫林忠的,他是小郑国三驸马的手下。” 柳惜见不识此人,微微颔首,又一一问了众人是被小郑国中何人所擒,那些知道擒自己之人姓名的便说了,不知道的便说不知,柳惜见问下来,自己这些师弟师妹有的是被蒙浮差所擒,有的是被寒歌所擒,有的则是被高歌所擒。 柳惜见听了,说道:“我也被小郑国人擒住了,路上遇到明师兄和他的义兄义嫂,是明师兄他们救了我。如今明师兄办他的事去了,没与我同来。”说着,回身携了白珍手到众同门面前来,说道:“这位是白姑娘,方才给咱们买吃食去的那位少侠姓梅,年纪比咱们都大,你们可以叫他梅大哥,白姑娘和梅大哥一路患难,算是生死之交,信得过的。” 众人看了看白珍,柳惜见又道:“我一月前伤还未好,本在山庄里养伤,可有一日一个叫车怀素的上庄里来和师父议事,没谈得拢,车怀素一怒之下,便把我抓了,要威胁师父,承蒙梅大哥、白姑娘搭救,我这才逃出车怀素之手。这车怀素便是小郑国的长公主。” 万古山庄众弟子哗然,柳惜见让众人静下,又道:“我从车怀素手上逃了一次,后来为一些因故,去了小郑国。” 众弟子又是大哗,柳惜见叫众人止了声,续道:“我从小郑国出来后,被修麝兄弟用贵妃醉舞迷倒,幸亏明师兄和他的义兄义嫂路过,救了我。后来我和明师兄分别,在牛鼓镇遇到连红楼连师兄和肖成君肖师弟,才知你们被困在陈家寨。可惜后来遇到西边武林人追杀,我和连师兄、肖师弟走散了。” 众弟子原为被擒感到羞耻,这时听柳惜见这个掌门弟子说她也曾被擒,心中倒是安平些。 谢梦恕道:“师姐,西边的武林人干嘛要追杀咱们哪?” 柳惜见道:“你们一直在南边办事,还不知道这事。金家舍不得用龙尾剑来换人,从章翼济手上夺了金芒剑,用金芒剑来换吕山、邹无晋他们,因咱们山庄收了金芒剑,金芒剑是西边武林一宝,西边的武林同道们不乐意了,这才和咱们为难。” 何琮道:“原来如此。” 柳惜见道:“因此呀,咱们这一路,要是遇到西边武林的人物,都防备着些,他们若是硬要动手,那咱们也动手,别叫自己吃亏。” 众人答应。 第188章 重振旗鼓 柳惜见看众人意气昂扬,待他们兴喜完了,又道:“还有一事,明师兄和他义兄义嫂说,他们路上遇到安师叔和鹿太师叔,两方人汇合,查验从徽州夺来的龙尾剑,一查之下,验明夺到的龙尾剑是假。” 众弟子听了,俱都呆住,谢梦恕最先回过神来,道:“师姐,你不是哄我们吧。” 柳惜见道:“我听到的消息是这样,你们想想,龙尾剑被夺,金家该当找你们要龙尾剑才是。可金家来追拿你们时,可曾问你们要过龙尾剑?小郑国本也是为龙尾剑而来,你们被擒住,他们又可曾问过你们龙尾剑的下落?” 弟子们向同伴望去,照常理推断,若拿了让人视若珍宝之物,物主定是要追问的,可金门派人来时,只是一味追杀,并未问起半句与龙尾剑相干的话,彼时众人都只顾御敌北逃,并未多想,此时柳惜见一说,众人方觉出不对。这一行弟子中,谢梦恕性子最火爆,最先说道:“那咱们岂不是白费力气了!” 余人也叹起气来,柳惜见道:“罢了,都莫要丧气,咱们这回着了人的道,可谓是九死一生,如今留得性命,已是大幸。今且先回万古山庄,夺剑一事如何,庄主自会处置。” 众人想也只得如此,柳惜见道:“咱们这还没脱险,这一路北上只怕还会遇到追敌,你们受了伤的,都要好好治伤。一会儿前面遇了市镇,我便给你们买马请医,可要早些好起来,别到了晋安,你们伤还没好,我这个做师姐的,可不好同你们师父交代……”说到此处,拿手指往众弟子丛中虚晃两下,接着道:“你们可别累我挨骂。” 一些心事不重的弟子心绪略宽,楚云岫道:“师姐,咱们没拿回龙尾剑,庄主会不会责罚呀?” 柳惜见思想片刻,道:“不会,庄主只会心疼你们受了这么多苦。” 谢梦恕又道:“可是龙尾剑还是没拿回来!” 柳惜见走到谢梦恕身旁,说道:“是啊,这回失了手,下回咱们可得多用点心,把龙尾剑拿回来了!” 秦安道:“下回,要等到何时?” 柳惜见道:“反正不是明后两日的事,但龙尾剑是万古山庄至宝,为金门贼子所盗,你们可愿任龙尾剑流落贼子之手?” 众弟子齐声道:“不愿!” 柳惜见道:“这便是了,等回去,养好伤,练好本事,终有回去夺剑的一日。龙尾剑本就是万古山庄的,咱们拿多少回那也不为过。” 众人胸中意气重生,柳惜见道:“再有,咱们十几个兄弟姐妹好不容易聚在一处,再不能散了,往后回万古山庄的路上,有什么事先问过我,要去哪儿,也得先和我说了,若遇敌人,那更要一同为战,同进同退。” 众人应齐声应“是”,柳惜见待众人话音落尽,说道:“咱们还有同门流落四处,最怕的是有人还在小郑国人或是金家人手里,咱们路上要设法打听其他同门的下落,把他们寻回来。” 众人答应,柳惜见缓了口气,又道:“还有一事,你们一路过来,同你们一起的师兄弟,若确证已被敌人杀了的,你们将他们名字报给我,叫我知道。” 陆紫嫣哽咽说道:“我被擒的前一日和米冬师兄、李云锦师姐、韩逢时师兄几个在一处。到了溪口镇,在那镇上遇到金家的人,打斗时米冬师兄被金家人杀了。” 柳惜见点点头,凝眉屈指数算,陆紫嫣说罢,谢梦恕站起身来,含悲说道:“同我一处的,曹恪先、李如柏、龙云也死在小郑国人手里了。” 柳惜见手微微颤抖,又屈下三根手指,轻缓口气,还想问余人战死同门的情状,谢梦恕愤愤踢了脚下一块半突出的石头,道:“柳师姐,师兄弟们的仇,咱们不能不报!” 柳惜见道:“是要报的。” 余人又将自己所知已在此次夺剑中身亡弟子的姓名报与柳惜见,柳惜见数下来,这已知身亡的弟子竟有二十人之多,她记性本好,但此刻只记得那二十之数,众人报完了名字,她出了好一会儿神,方道:“到了城里,寻着笔墨,你们再将已故师兄弟的姓名报给谢师弟。” 谢梦恕忽被柳惜见点到,微微一愕,道:“我么?” 柳惜见点头道:“你统录了,再将他们名册给我。” 谢梦恕起身道:“是。” 柳惜见叫他坐下,再瞧向人丛末的楚云岫,道:“楚师弟,你在药房随宫师叔学艺,可会制炼贵妃醉舞的解药?” 楚云岫道:“会的,师姐。” 柳惜见道:“我身上的解药昨儿已快用完了,小郑国人抢了咱们的药去,后面再遇,难保他们不用那药对付咱们,不可能再着他们道了,等到了前面市镇上,你同我支了银钱,去药铺买了药材调制,要帮手,你自个儿挑。” 楚云岫应了,又问道:“那迷药要不要也制一份。” 柳惜见道:“也制一份吧。” 楚云岫应“是。” 柳惜见各事交代完了,便不多言,让众弟子坐歇。过不一时,梅渡言提了竹篮活鸡过来,他身旁还有一农人打扮的男子及个十三四岁的孩童,手里提了布袋、锅釜、木盆、木桶等物,白珍道:“那是谁呀。” 柳惜见瞧了瞧,回道:“多半是梅大哥拿不下那些东西,请了那大哥帮他拿东西过来吧。” 白珍心想有理,待梅渡言走近了,起身去接过他手里的东西,尚有余力的万古山庄弟子也起身去接梅渡言手中各物,有的已叫了同伴去林中捡柴火了。 梅渡言待那农人放下锅釜,谢了那农人几句,那农人领着孩子便去了。白珍看布袋里是米,又瞧了瞧铁锅,梅渡言道:“咱们人太多,我买不着熟食,便只能买米来现做了,这锅和盆、碗都是向那大哥借的,一会儿咱们吃完了送回去给他。那大哥说,这林子靠路的地方有口小泉,咱们可到那去打水。那大哥还说,这里去东边,二十里地外有个祥云镇,咱们到了镇上便不愁没吃的了。” 众弟子欢呼。 柳惜见道:“劳烦你了,梅大哥,这便搭灶吧。”她一说这话,谢梦恕便道:“前面路上不远处有几块石头,我去搬来。” 柳惜见点点头,梅渡言也随谢梦恕去了,几个女子便择菜、淘米,又有人将那活鸡拿去杀了清洗,他们人众,一齐动手,这饭做的倒是容易。 过了半个时辰,饭菜已煮好。柳、梅、白三人先盛饭给万古山庄诸弟子吃了,无甚佳肴,便只一大锅鸡汤,可众人都饿得狠了,只觉这饭胜过世间珍馐。 盛满了众同门的饭碗,柳惜见看饭甑中的饭已将见底,盛了两碗分给柳、白二人,待柳、白两人背过身去,柳惜见只拿碗舀了锅中的一点鸡汤慢慢喝了,便往林中去了。 陆紫嫣见此,叫道:“师姐,你怎么不吃饭,做什么去?” 柳惜见回头一笑,只道:“你们先吃,我吃了两块鸡肉,肚子不大舒服。” 众人听她这么说,只以为她方便去了,便各又埋头扒饭。 柳惜见去了林中,小解过后便信步在林中行了一圈,这才慢悠悠回去。众人用饭已毕,柳惜见故作轻快,道:“你们都吃饱了!” 梅渡言道:“我把米买少了,都不够呢。” 陆紫嫣端来一只陶碗,里面放了两只鸡腿,王立道:“师姐,饭是一点不剩了,这鸡腿便留给你了。” 柳惜见面上含笑,心中也觉感动。她去后,众人先还不觉,后见她久久不回,第二回添饭时见了那饭甑中已不剩多少饭,又有人看柳惜见用的碗里只碗底有些汤水,不见饭留的痕迹,心中已明白过来。又恰人多肉少,众人将两只鸡腿让给受伤重的两个弟子,余的两只也没人好意思夹了,便一直留在盆中。各人知道柳惜见省粮缩食之心后,谢梦恕便直说将那鸡腿留给柳惜见,余人皆答应。 柳惜见瞧了陆紫嫣递来的陶碗片刻,便道:“留给受伤的师弟吧。” 陆紫嫣道:“有两只已给他们了,这是留给你的。” 柳惜见听说如此,再推让也不好,便拿了一只,道:“这剩的一只便给向小师妹吧。”她所说的向小师妹是这群弟子中年纪最小的,名叫向巧儿,只十五岁。 陆紫嫣笑着将那鸡腿塞给向巧儿,便领了人去将各样器皿炊具洗了。一切清理净了,梅渡言、谢梦恕几个将锅釜碗盏等物送还回去,又寻来草料,将牛喂饱了,众人这才接着赶路。 过了两个时辰,终于到了那祥云镇上,柳惜见寻了客店让众人住下,叫店小二请了大夫给受伤的同门看诊,又给了银钱叫陆紫嫣、秦安两个弟子去给众弟子置办新衣,此二事妥当了。柳惜见托店中掌柜帮着牵头,将几头牛卖了,这才给了银钱让楚云岫去配药。 楚云岫去后,柳惜见到近处的钱庄兑了现银,回到客店中每人二十五两的分配给各人,给他们路上自用。 白珍看她为这些琐事奔忙,暗道:“这江湖人却也不是那么逍遥自在的。”看柳惜见将银钱分发给各人,又领了两个弟子要出去,白珍问道:“柳姑娘,你这又要去哪?” 柳惜见凑在她耳旁,轻声说道:“我师弟他们兵刃都遗失了,我给你们挑兵器去。” 白珍睁大了眼睛,柳惜见浅浅一笑,道:“白姑娘,我去了。” 白珍懵懵点头,柳惜见拍了拍她手臂,这才带着两个弟子出客店去。 第189章 偶提闲事 白珍瞧柳惜见出了门,转去寻梅渡言说话。梅渡言瞧白珍闷闷的,问道:“你是怎么啦?” 白珍道:“我也不知自己怎么了,便是觉着闲的慌。”轻吁一口气,方又道:“方才,柳姑娘说去给她的师兄弟们挑兵器,我和她去大青山的时候,她也给我买了把匕首防身,可惜不能带进宫里,遗在他们都城的客店里了,还怪可惜的。” 梅渡言道:“珍儿,你想学武功了是不是?” 白珍笑着点点头,道:“是啊,向柳姑娘那样,也不给别人拖后腿,自己一人便足可应付各事,梅大哥,我真羡慕她。” 梅渡言起身来,走到她身旁,双手搭上她肩,说道:“那样固然可佩,可不知她从小怎样受了训,才有如今的能耐,那可也不是好学的。珍儿你自小学的便和她不同,想来柳姑娘也绝达不到你这般的琴棋书画样样精通,你与她各有所长。” 白珍回身笑道:“梅大哥,我也不是吃柳姑娘的干醋,我是打心底里佩服她。便说她昨儿救她的师兄弟们,一点没费力气,今早他们万古山庄的弟子还是颓靡不振,可如今已是人人打起精神来了,他们一切事,柳姑娘都帮着料理妥当了,我是佩服柳姑娘这股行事的劲儿。我也知自己和柳姑娘自小走的道儿不同,也未自轻自贱。” 梅渡言笑道:“你想学功夫是不是,等咱们去西域的路上,我便教你。” 白珍喜道:“那好啊。” 梅渡言道:“这地方太小,也未必有好的兵刃,柳姑娘他们是应急,这才要买。咱们这一路北去,多半要路过崇州,那里有许多有名的铸剑师,等到了那儿,我再给你寻一口好剑。” 白珍喜兴不尽,将身子依在梅渡言怀里。 天色黑尽,柳惜见几人方抬了几口大箱子回店,她怕明着分发刀剑会惊惹店中客人,将木箱抬进各弟子房中,一一分发。各人得了兵刃,心中更安,柳惜见又叫去了何琮、王立两人,要二人明日去镇上打听可曾有本门弟子路过此镇,二人应命,自等明日行事。 这夜,倒也平安无事,没甚敌人来滋扰。因尚有些余事未尽,柳惜见便欲在那镇上多留一日,又是派人去买马,又是备置路上干粮,也忙了大半日。直至日中,才得妥当。 梅渡言看柳惜见得闲,与白珍一起,叫了她到客店外,寻一僻静处,问道:“霏儿,你实话同我说,前天夜里救人,陈家寨忽就去了官兵,是你引去的么?” 柳惜见也不隐瞒,道:“是。”她瞧梅渡言不再言语,又道:“梅大哥是怪我么?” 梅渡言道:“没有,我知道你有你的难处,你又是为了我得罪大青山里的人的,他们同你过不去都是我的缘故,我如何又能怪你。”他叹了口气,又道:“最难的便是‘情义’两字啊,我总归是在小郑国待了十三年,曾和他们并肩为战,可如今反脸成仇。他们逼得紧了,我也不是不会下狠手,但若是听说他们受难,心中也是挂念。霏儿,这不干你的事。” 柳惜见心中略安,梅渡言又道:“等将你们送到青州,我和珍儿便上西域寻鑫玉他们去,你可有什么话要我带去。” 柳惜见一滞,看了看梅渡言,又移眼瞧了身旁的柳树半日,说道:“我也不知同他们说什么,大哥你只需将我的下落同他们说了便是,你说,如今我门中事多,待我料理了门中事务,再替师父夺回龙尾剑,这便往西去寻他们。” 梅渡言道:“那你的身世,你不打算同常庄主他们提起么?” 柳惜见道:“我瞒了这么多年都未同他们说实话,只怕这事一说,又会牵惹出展大侠。万古山庄不得庄主允准是不能学外派武功的,我已犯了师门的规矩。再有,一月前因些因故,师父派人去查了金家的事,查到株金磁图这东西了,磁图事关宝藏,这样东西又和咱们三兄妹大有相干,我不知师父对咱们谭家人到底是怎样想法,对那磁图是怎样想法,也不知哥哥弟弟要如何处置磁图,不敢便这么同师父师娘坦白。还是等我同哥哥他们见着了,一同参议了,再拿主意吧。” 梅渡言道:“是,你这样想也不错。” 白珍低声道:“柳姑娘,你当日既拜了展大侠为师,又怎会再拜常庄主做师父的?” 柳惜见道:“我养父本也是会武功的,他带了去我寻展大侠,展大侠脾气古怪,不肯收我。说句实话,我头回见展大侠,心中着实……着实不喜这人。” 白珍道:“为何?” 柳惜见道:“我养父求展大侠收我为徒,展大侠不肯,养父带我在展大侠门前跪求两日,到了第三日,展大侠出屋来,便说,他从未收过一个徒弟,要收徒绝不是白收的,要我爹非拿东西来换。我爹爹说,若是银钱,那他可去想办法。展大侠又说银钱他有,他不收银钱。我爹爹便问他到底想要何物,展泉山又问我爹爹,他身上什么东西最值钱。我爹说他身无长物,实在没什么值钱的东西,展泉山冷笑一声,便回屋去不理我们了。” 她初时怕梅、白二人将自己生父、养父弄混了,言中便总说养父,只是后来情发于心,便改叫了爹爹。她知梅渡言、白珍与展泉山有故,心中虽厌恶展泉山,但恐柳、白二人不悦,口中也一直称展泉山为展大侠,及说至展泉山曾百般刁难柳薪己,柳惜见恨意勾起,便也不顾了,直称其名。 白珍道:“展伯伯不像是那种无理的人呀。” 柳惜见道:“他待自己亲友不是这样,外人便不是了。” 梅渡言道:“那你爹后来用什么和展大侠换的?” 柳惜见道:“我爹散去他一身武功,换展泉山教我武功。” 梅渡言微愕,想不到柳惜见能拜展泉山为师竟经历了这一番曲折,可一细思,总觉柳惜见所说之事有太多不通之处,遂问道:“霏儿,你亲眼见着你爹爹散去全身武功的么?” 柳惜见道:“我没见着我爹爹散功,那时我在地上睡着了,我倒是被爹爹散功时的痛叫声惊醒的。那时我醒来,听爹爹的声音是从展泉山屋子里传来,便去敲门。过了一会儿,爹爹从展泉山屋里开门出来,便说展泉山愿收我为徒了,要我跪下叫师父。展泉山却说不必叫他师父,他愿教我功夫,是因为爹爹已付了报酬。那时我还不明白,后来我问爹爹,才知他散去一身功夫换我拜师。” 白珍叹了口气,说道:“其实,世上会武功的人这样多,也不定要展伯伯传你功夫呀,展伯伯不收,去找其他的名师也是一样,你后来不就拜了常庄主做师父么。” 柳惜见道:“那时我年纪小,还不知这些。爹爹说,我的仇人是金起陆,这人本就是江湖上屈指可数的高手,能敌得过他的没几人,司马徽一个,展泉山一个,我师父是一个,菩提尊者是一个,合欢洞的洞主施清浩勉强能与金起陆打成平手,那时爹爹又不知我哥哥弟弟在哪里,他们日后武功如何,总之便是前途难测,这仇将来只怕要我一个人去报,要找金起陆这样的人报仇,我的师父,自然是要在这些顶尖人里找。司马徽和金门两家向来说不清道不明,好的时候还多些,我要是去了司马徽那儿,他们不收容都还是好的,要是被送回金门,那绝无生路。” 梅渡言插口说道:“这么想倒是不错的,不过你爹爹为何一开始没送你去常庄主那呢?” 柳惜见道:“我亲生爹爹曾和万古山庄敌对,虽说那时爹爹已和金门翻脸,但常庄主也未必便会接纳我,若是常庄主不收我为徒,只怕传开了,又会泄露我的行迹,金家人找来了是个大麻烦。除此之外,爹爹说,展泉山无门无派,少和江湖人结交,也不多掺和江湖纷争,入他门下,我不必多在江湖人面前露脸,便于我藏身。” 梅渡言深以为然。 柳惜见又道:“后来,我同展泉山学了几个月的功夫,爹爹便说,展泉山性子不好,他又不知从哪里听来的,说展泉山所习内功与万古山庄所传的本是同源,属同一路,这样我学着便容易得多,也不易被识破。爹爹那时武功全失,编造假身世可信多了,便大了胆带我去万古山庄,咱们两个原先是去给他们做仆役丫头使唤的,后来爹爹想了好些法子,才让师父留意我,收了我做徒弟。便是这么,我日常习练万古山庄的武功,夜间学展泉山的武功。” 梅渡言道:“诶,那你的家传功夫是谁教的,我听爹爹说你家的剑谱一直是谭叔叔拿着的,当日谭叔叔在外遭难,剑谱应当……还是说,谭叔叔是先把剑谱给了婶婶,才同金起陆出去的?” 柳惜见道:“不是。”当下又将柳薪己如何托展泉山查自家剑谱的下落,展泉山如何查知,柳薪己如何随同展泉山往聂笑平家中取剑谱,又如何遇难中毒等事一一说了。 白珍听罢,说道:“柳姑娘,你养父待你真是极好。” 柳惜见含笑点头。 梅渡言想起前事,说道:“当日雇我去夺株金磁图的人,也姓聂。” 白珍道:“梅大哥你是疑心,那年那个雇主是聂笑平?” 梅渡言轻轻应了声“嗯。” 第190章 刀剑之源 柳惜见道:“当日大哥你说起那雇主姓聂时,我便在想是不是聂笑平,不过也只是猜测,咱们如今与姓聂的遥隔千里,难以查证,待来日再查探此事也不迟。” 梅渡言道:“也只得如此。”脚下行了两步路,又问道:“哦,是了,霏儿,我有件事老忘了问你。” 柳惜见道:“什么事?” 梅渡言道:“我听说你杀了花不颖,他和花不痴两个时常在一处,他们两人联手可不弱于寒歌,你怎能除了一个的。” 柳惜见道:“他们兄弟两个联手我不是对手,便不能设法把他们分开了再打?我干什么一定要在他们联手的时候和他们分个高低。” 梅渡言笑道:“哎哟,我可小看你了。” 柳惜见道:“小看我不打紧,你们可别高看我是真的。” 白、梅二人互瞧一眼,都笑起来,白珍道:“世人都望旁人高看自己,你怎么反着来。” 柳惜见道:“高看你的人多了,是非也多。” 梅渡言叹道:“哟,小妹想的可深远哪。” 柳惜见看他半玩笑半正经,白了他一眼,说道:“我可也有事想问你,趁这会儿离我师弟师妹们都远。” 梅渡言知她必有要事相问,便正色道:“何事?” 柳惜见道:“车飞琼为了拿龙首刀去闯万古山庄,这回小郑国也派了人去徽州抢龙尾剑,他们要龙首刀和龙尾剑做什么?” 梅渡言思想半晌,道:“同你说了也无妨。你可知道你们庄上那龙首刀和龙尾剑的来历?” 柳惜见道:“师父说,那是咱们的万古祖师爷留下来的。” 梅渡言又问道:“那你们的祖师爷万古老前辈又是如何得到那宝刀宝剑的呢?” 柳惜见道:“师父说,这和朝廷有些干系,但他也没同咱们细说。” 梅渡言道:“不错,那龙首刀和龙首剑是萧朝朝廷铸的。” 白珍道:“朝廷铸的剑,怎么会流落江湖?” 梅渡言道:“当年,萧朝初定天下,政权尚不稳固,西域的巴罕国常到边境滋扰,巴罕是西域强国,那时他们的汗王叫哈蒙。其时萧朝忙于清除郑国在凉州的余留势力,分兵往西域同巴罕国交战,因兵力不足,三战两败,最后一回大胜,巴罕国求和,萧太祖为了腾出手对付凉州小郑国,与巴罕和亲。” 白珍道:“和亲的是静和公主。” 梅渡言道:“不错,当时,公主带去巴罕的宫女中,有个叫琉璃的。静和公主嫁过去不到两年,巴罕又要作乱,这回,巴罕人做的便绝了,将静和公主同她身边的汉族侍从杀了。那叫琉璃的宫女,则因与巴罕王庭中的一王子相恋,被那王子救下,逃过一劫。静和公主被杀后,巴罕便进犯萧朝边境。” “琉璃心念故国,委身于救她的那个王子,面上小心奉承巴罕人,心里却在谋划着给公主报仇。她一直想寻机杀了巴罕的汗王哈蒙,等了一年半,终于寻着一次机会。那是在巴罕到萧朝边境劫掠回去后的一次庆功宴上,琉璃趁大伙高兴,给众人跳舞助兴,罢了,她和王子一起给汗王敬酒。琉璃已偷偷在酒中下了毒,那时汗王在兴头上,加之以往琉璃也曾这么给他敬过酒,汗王便未多心,将那毒酒喝了。也是运气,汗王喝了那毒酒后,便有将士拥了他去看比武,汗王去了,宴会上的人也随着散开。琉璃本抱了必死之心,如今看形势有变,便想逃跑。众人散去比武场的时候,琉璃便趁人不备逃了。” “她出王庭的路上,又遇到汗王的一个痴傻儿子,算是她的小叔子——塔克朗。这人痴愚,只有孩童的心智,纠缠着琉璃带他去瞧别地小国进贡来的狮虎,琉璃被他纠缠不过,心生一计,便想带了他一起逃,若是巴罕国人追来,她还可以拿这塔克朗来做人质。便这么,琉璃把塔克朗一起哄走了。” “巴罕国王庭二十里外有座天石庙,庙里供奉着一块天降陨铁。巴罕人说,那块陨铁是从天上掉下来的,最要紧的是,自从巴罕国得了这块陨铁后,运势忽转,日益强盛。巴罕人便觉得那是天降的圣石,是庇佑巴罕国的。” 白珍笑道:“这他们和咱们倒是不一样,咱们若是见了这天降金石,视为不祥,他们却看做吉兆。” 梅渡言道:“蛮族无知愚昧,陨铁降下那几年,正是碰上了巴罕国有个能干的汗王哈蒙,这才叫他们壮盛,他们却以为这是陨铁之功,将那奉为圣物。” 柳惜见道:“可咱们不也以为这种天外飞来的东西不吉么,以为那是上天降罪,这可和巴罕人以为上天赐福没什么不同,咱们也是无知愚昧了。” 白珍掩口而笑,梅渡言支吾一阵,说道:“这只说他们愚那未免说不过去,那咱们也愚吧。” 柳、白二人一起笑出声来,梅渡言清了清嗓子,说道:“你们还听不听。” 柳惜见道:“你说你说。” 梅渡言道:“到了那天石庙外,琉璃又觉有了一个救命符,巴罕人将那陨铁看得甚尊,便是落了灰也要汗王亲去拂拭,琉璃便想带了那陨铁走。她打的主意,和霏儿你那日在小郑国用皇家牌位护身一样。” 白珍道:“可陨铁必定极重,琉璃她怎么拿?” 梅渡言道:“当时,琉璃在天石庙不远处的草原上放了一把火,引得守庙的人去割草救火。琉璃带了塔克朗一起进庙去,那塔克朗人虽不聪明,力气却大,两人合力,将那陨铁装上马车,便往萧朝边境逃来了。” “哈蒙在比武场上毒发,那时众人还没疑心到琉璃身上,只忙着救哈蒙,忙忙乱乱一日,后来一追查,才发觉琉璃不见,命人搜捕,这又给了琉璃逃生的日子。” “塔克朗常随巴罕官兵到萧朝边境劫掠,知道王庭到萧朝边境的近道,因此一路上,倒是他给琉璃指路,让琉璃抄近道过来的。塔克朗问琉璃要去做什么时,琉璃就骗他说,她也要去萧朝边境抢一些金银珠宝回巴罕送给哈蒙,还说带着那圣石,有了圣石保佑,这回抢珠宝方能平安有所获。塔克朗信以为真,一路上倒没生出什么事。只是他们两个到了边境时,巴罕王庭的骑兵便追来了。” 白珍道:“那可怎么办呢?” 梅渡言道:“要我说,便是这琉璃姑娘上辈子积了德,巴罕不是老在边境上生事嘛,萧朝那段时日便在边境增了兵。琉璃和塔克朗到边境那日,正遇着萧朝军队布防。巴罕骑兵追赶琉璃,萧军见了,以为巴罕军又要越境滋事,便领了兵先进攻。混战时,琉璃用汉话求救,被萧军保了下来。” 柳惜见听到此处,心头一震,思道:“她身无强力,更非有权,却能为国至此。我一身武功,可到底做了些什么于人有益的?琉璃岂不比我又强得多了。” 白珍对琉璃亦是钦敬。 梅渡言说道:“琉璃得救后,将自己身份陈明,驻守边境的王将军将琉璃毒死哈蒙之事上奏,萧太祖大喜,将琉璃接回宫去,封做杭锦县主。琉璃从巴罕带回来那块陨铁,也被送进宫里,萧太祖听说那陨铁是巴罕国祥物,也期此物能为萧朝带去佳运,可又觉陨铁原生之态不美,遂命匠人将陨铁铸成龙形刀剑,便是龙首刀和龙尾剑了。” 柳惜见点头道:“这刀剑原来是这么来的。” 梅渡言接着道:“可这龙首刀龙尾剑铸好后,萧太祖便大病了一场,接着宫中几位皇子和公主也染了病,凉州战事频频失利,南边又生了鼠疫,萧太祖便疑心起是那陨铁生的祸端,召集钦天监一干大臣查因。” 柳惜见道:“那查出什么因来?” 梅渡言道:“还能是什么,便是说,天降陨铁本是不祥,如今入了东方,更增邪气。可陨铁已锻造成龙形,又是天子赋的形质,不能轻易毁去。唯一解法,便是解铃还须系铃人?” 白珍道:“这是什么意思?” 梅渡言道:“当日我打听这事时,那人说的什么命理我不明白也记不住,简而言之,钦天监那些人的意思便是说,这陨铁是琉璃带去的,如今要在琉璃的母族之中找个辰日辰时出世的男子,由他接管那剑,代天子承受上天降下的罪责,此外,还要让那刀剑出了京城,方才能够消难。便这么在琉璃的母族中一寻,寻到你们祖师爷万古。” 柳惜见“哦”地一声,白珍道:“这刀剑也算历了许多曲折了。” 梅渡言笑了笑,续道:“七年前,我上西域去,同巴罕国商议结盟一事,巴罕国王汗同他的大臣们商议了三日,才予我答复。那时,他们说了结盟的条件,我可是吃了一惊。” 柳惜见眼睛一溜,说道:“他们是要你们帮他们拿回龙首刀、龙尾剑,是不是?” 梅渡言道:“不错。我当时一听,还奇怪呢,龙首刀和龙尾剑是中原武林的宝刀宝剑,向来想争抢这剑的都是武林中人,巴罕国中并没听说有什么能人武士,也没听说有人入了中原武林。后来我一打听才知道。巴罕国十年前新来个国师,那国师说,巴罕之所以国运大衰,便是因失落了那块陨铁圣石,只要寻回圣石,那巴罕必定重复盛世。这说法,巴罕国的祭司也曾说过,因此巴罕那边,便派人打听那圣石的下落。得知陨铁圣石已被铸成刀剑,他们那国师便说无妨,祥物铸成的刀剑也是祥物,把刀剑夺回那也是一样。” “巴罕国人知道龙首刀、龙尾剑在你们山庄,曾花钱雇人去抢夺,但没能得手。我去巴罕国时,曾在巴罕汗王面前显露过身手,他便是见了我会武功,方才想要小郑国给他拿回刀剑。长公主曾亲去巴罕与汗王秘谈,她瞧汗王求刀剑心切,抬了价,说要是咱们将刀剑拿去给他,他便借兵给咱们,助咱们复国。巴罕与萧朝向来不睦,汗王想了两日,便答应长公主所说。因此,小郑国才要夺龙首刀龙尾剑。” 第191章 大敌临门 柳惜见听罢,心想道:“师父可知龙首刀龙尾剑这么多详情,我回去了。该如何禀报于他呢。”正想之间,白珍道:“那块陨铁在巴罕和咱们这,待遇可大不一样。” 梅渡言道:“我从不信什么鬼神,要一块石头扭转国运,无稽之谈,这巴罕人不是糊涂么?。” 柳惜见暗暗好笑,想道:“你们小郑国可是占了人家巴罕人糊涂的便宜了,这还嘲怪人家呢。” 白珍道:“可梅大哥你先不是说,咱们得了那石头后,出了许多灾厄么,这天降陨铁不祥之说也不是全无凭据呀。” 梅渡言即道:“珍儿,那些他们以为的不祥之事,深究根底,皆有成因。” 白珍道:“是些什么成因?” 梅渡言道:“便说萧太祖和他那些孩子病的事吧,你瞧如今的史书上,那时候,正是冬春相替的时节,书中还载那年倒春寒比往年要冷,冷热交替的时节不是容易感染风寒么。你再瞧那年间他们那些朝臣的一些手札文集,这一年里,生病的不止宫里的孩子,那些臣子家里可也有孩子病呢。” 柳惜见双眉微蹙,道:“梅大哥,你这些都是为了郑国探查的?” 梅渡言收了步子,半笑半气道:“小妹,你心里知道便是了,还来多问。” 柳惜见伸了伸舌头,白珍笑着攥了她手,问道:“那鼠疫和别的不祥事呢,怎么说?” 梅渡言道:“那年闹鼠疫的地方在邳州,邳州城里有条河,清水河,清水河上游是在凉州城外,那几年,萧朝朝廷和郑国在凉州城外打了多少大战,那一片到处是将士死尸,别说河了,便是海也能给你填平。将士们在外作战,有时没了粮,捉老鼠来吃那是常事,战死将士的尸首久无人清,腐烂在河道中,污了那河水,河水到了下游,给邳州的百姓们喝了用了,不得病才怪呢。” 白珍、柳惜见俱是默默无言,梅渡言尚自说道:“战事失利,那是因小郑国新用了霏儿你祖父还有戴将军他们一干人,这些人哪个不是神勇多谋。你细想想,这可能扯到那石头上去。” 柳惜见道:“嗯。”又道:“大哥,小郑国,你别再回去了,你若回去,我怕有一日要与你为敌。” 白珍看瞧梅渡言,梅渡言道:“你怎会以为我要回去?” 柳惜见道:“上回西门重觉拿出一道什么圣旨,瞧那神气,车鼎空车怀素回心转意,像是想请你回去呢,我怕你被他们骗回去了。”适才她与梅渡言相谈,见梅渡言言中流露的情意,倒还似把自己当做小郑国人,她怕车怀素等再加诱惑,梅渡言顾念旧情便回了去。一来想小郑国亡期不远,恐梅渡言等来日受牵连。二来小郑国因龙首刀,日后定是要与万古山庄作对的。梅渡言若回去,她来日难处,这才说了这番话。 白珍也知梅渡言对小郑国军中将士情深,同有柳惜见一般的忧虑,柳惜见先问出来,她更想听梅渡言回复。 梅渡言瞧柳、白二女满脸忧虑企盼之态,回道:“从那里九死一生逃出来,我哪里还会再回去呢。” 白珍道:“你若敢回去,我便再不理你了。” 梅渡言道:“绝不回去绝不回去。” 柳惜见微微一笑,便走了往前,留他二人在后。几人出来时候已长,也没再往别处去,径回了客店。 回到客店中,去打探万古山庄其他弟子下落的何琮、王立还未回来,柳惜见回屋小寐一阵,也不知过了几时,忽听楼下传来嘈杂人声,惊得她从床上坐起,再一侧耳凝听,只闻人问道:“这儿是不是住了些叫什么柳惜见、秦安的人!”语音不善。 柳惜见跳下床来,拿了剑启门出去,往楼下一望,只见店门前已塞满了人,均是金门弟子。最前的三人,一人是吕山,站立最中。另两人是一个是吕山的大弟子姬无殇,还有一个她却不认得。 柳惜见一推门出来,金家众人便见了她,吕山先踏上前来,他一前行,门外弟子有了踏足余地,便也进来了两人。 柳惜见下楼来,拱手行礼道:“惜见见过吕前辈,众位少侠。”说罢,凝听门外人息之声,来者少说也有百多人,心中不禁一震。 楼上的万古山庄弟子听见动静,也都出来了。各人看见是金家人,忙回屋取了兵刃,一一下楼来。梅渡言与白珍站在楼上观望,白珍悄悄问道:“他们是什么人?” 梅渡言低声道:“金家人,那个站在最前面的,便是吕山。” 梅渡言从前被雇去抢株金磁图那回,她便听展泉山说过金家有八大高手,吕山是其中之一,目下听说来人是吕山,不禁为梅、柳二人捏一把汗。 柳惜见同金家众人见了礼,看无人相答,又道:“前辈同众位少侠也是来投店的么?” 吕山冷冷道:“姑娘瞧我们像是来投店的么?” 柳惜见道:“我若瞧得出来,也不这么问了。” 吕山双眸往柳惜见面上一射,说道:“大姑娘,咱们也不绕弯了,你在洛水镇上,杀了我古师兄、赵师兄、罗师弟、焦师弟,还有一众年轻弟子四十三人,被你伤的人数更众,这笔账,今日该清算了吧。” 门外忽有人道:“哈哈,哈哈,你们徽州金门这么多人打不过一个年轻女娃,还有脸说出来!” 万古山庄弟子不知这说话之人是谁,人人往门外、窗外看去。 吕山眉头沉得越发紧了,喝道:“宋八丑,这有你说话的地儿吗?”他这“宋八丑”三字一出,众人便知适才说话之人是谁了。那宋八丑是西边武林中一个小角色,生性最好热闹,江湖人常笑他哪有热闹往哪钻,此人武功虽不甚强,为人却豁达,江湖人倒也给他几分面子。 柳惜见思道:“宋八丑不知是不是也来寻麻烦的,他在,那西边只怕来了不少人。”正值西边武林同万古山庄为难之际,此刻,心底里又担忧起身边这一群师弟师妹来。 客店里客店外,宋八丑同吕山又互呛了几句,西边武林中有人不时插口搭腔,惹来一阵阵哄笑。柳惜见听了几句话,便暗暗思想退敌的法子,环视四面各处,猛然间思绪一闪,回头贴在陆紫嫣耳边道:“师妹,客店后院有口井,你同厨房借了桶去,打水放在四处的阶下,多打几桶,越多越好。” 陆紫嫣不明她用意,但也点头去了。 柳惜见回头,吕山与宋八丑兀自对骂,窗外不时传来笑声。柳惜见心悬起,暗暗想道:“金家人只怕不敢在这时候笑,这多半是西边武林的人了。”她心内巴不得两人骂得越久越好,当下只急思应对之策,更不出声。 店外宋八丑道:“你金门丢人丢到五湖四海去了,还怕人说吗。” 吕山心中虽气,但谨记今日来只为取柳惜见性命,也只同宋八丑争口,并未出门去教训他。及至宋八丑说了这一句话,吕山高声道:“我金门丢人,有能报仇,你宋八丑丢人,可连问的人都没有!” 宋八丑道:“我从小到大,没丢过像你金门这样大的人。” 吕山再回了一句,柳惜见走至窗前,看窗外街道上乌压压站了一地,果然大多都是西边武林的人,章翼济及一众门人也在其列。 金门弟子怕柳惜见从窗口那儿逃走,有三两人便朝她靠来。柳惜见看清了窗外形势,自退回去。吕山止了骂战,柳惜见也未答话,从腰间解下自己钱袋,递给秦安,轻声道:“你一会去同掌柜的说,咱们要置办二十桌上好的酒菜招待外面那些大爷,要他设法一定弄来,钱不成问题。”楚云岫答应去了。 吕山道:“柳姑娘,你这么躲躲藏藏做些事儿没意思,不妨说出来,也让咱们听听。” 柳惜见道:“前辈说笑了,晚辈明明是在你眼前托人办事,可不是躲躲藏藏。再说,我不过是让我师弟去给我挑一口棺材,也不是什么大事,更不吉利,前辈不听倒比听了好。” 秦安还未走远,听柳惜见这么说,上阶梯时险些被绊倒,万古山庄余的弟子也纷纷向柳惜见瞧去。 吕山“哼”了一声,道:“这么说,你是甘愿受死了?” 柳惜见道:“世上谁人会甘愿受死,前辈可知洛水镇上,我为何要杀赵前辈、古前辈他们?” 吕山眼瞪得如铜铃一般,怒道:“你还有脸说!” 柳惜见道:“当日,金门几百个弟子追着晚辈要杀,晚辈便是不想死方出剑还手,赵前辈、江前辈、焦前辈,哪个不是对我下死手,晚辈若不奋力自保,那死的便会是晚辈!” 姬无殇一手指着柳惜见,说道:“你们不义,抢夺咱们门中宝物,若非如此,赵师伯他们怎会同你一个小辈为难。” 柳惜见道:“原来贵派也知抢夺不义,那我倒想问问,你所说的宝物,是什么东西?” 姬无殇道:“你知道了还问。” 柳惜见道:“那宝物是叫白水银珠,本是坠嵌在龙尾剑上的明珠。龙尾剑同白水银珠,贵派是如何从我万古山庄偷拿走的,无需我赘述了吧。” 姬无殇一时结舌,柳惜见又道:“龙尾剑白水银珠皆是我万古山庄之物,贵派却要拿去同别人做交易,这换了旁人,不知能不能忍!万古山庄若不拿回失物,如何对得起历代先祖,我们可不做这不肖子孙。” 谢梦恕闻言,先高喊了声:“咱们绝不做不肖子孙!”万古山庄余的弟子也齐声道:“咱们绝不做不肖子孙!” 第192章 杀机四伏 吕山瞥了万古山庄众弟子一眼,便不拿正眼瞧人,说道:“龙尾剑在我金门数年,是我门中之物!” 谢勐恕道:“无耻贼子……”他欲再骂两句,被柳惜见劝住,柳惜见回望吕山,说道:“晚辈只知,天下为人所盗窃的物件,主人都是要追索回来的。” 吕山嘿嘿冷笑,说道:“那要看你们的本事了!”语声一断,窗外便有人道:“你们啰啰嗦嗦这么半天,是要怎样。吕大侠,你们不报仇了么!” 吕山道:“是了,柳惜见,你杀了我赵师兄、古师兄他们,此事你认是不认?” 柳惜见道:“不错,赵贤安、古镇康、罗松云、焦顺,都是我杀的,可前辈那时也在洛水镇,自知你金门出了多少人来追杀我,赵古几位前辈之死,乃是你死我亡之争,当日死的若不是他们,便会是我。今日,前辈要报仇,晚辈也绝不推逃!” 吕山心道:“这女子倒是爽快。” 梅渡言在楼上沉眉而思:“霏儿是如何除了这几人的……” 客店外的西边武林人众与金门弟子半道相遇,听说金门要来寻柳惜见一干人,众人新近和金门、万古山庄都结了仇,对这两派人本就无甚好感,听说吕山要找万古山庄的人寻仇,各人乐得看他们两派相争,己方也想渔翁得利,适机报金芒剑被夺之恨,是以跟了过来。此刻看柳惜剑直认前愆,想一场打斗如何也躲不过去了,不少人心中正得意。 西边武林人众中,一叫巴山彦的人便道:“吕大侠,你们要打便快些打,咱们和万古山庄可也有事要理论呢。” 又有人道:“是啊,你们打完了,咱们接着和他们打。万古山庄是武林大派,今日倒要瞧瞧他们弟子有什么能耐。” 万古山庄弟子看看窗外,见了那满地的人,各人面色都凝重起来。 吕山自然知道这一众西边武林人忌惮自己方不敢和金门为难,也想引他们杀一些万古山庄弟子,如此与万古山庄结仇的人多了,也好让常泽顾不过来,便道:“好哇,这柳惜见是咱们第一个仇人,先让我收拾了她,旁的巴大侠、章大侠你们看着办。” 万古山庄弟子看金门人多势众,又有吕山这一个高手坐镇,只恐柳惜见不敌,便有几个弟子想劝柳惜见暂先忍让躲开,待与门中师长汇合再同金家了断,均叫道:“师姐,我们……”柳惜见扬手止了他们话头。 吕山道:“好,你不推脱便好。” 柳惜见道:“前辈为赵前辈他们四个报仇,晚辈绝不逃避。只是,别的事,晚辈可是要同前辈问清楚的。” 吕山眉头一攒,心道:“我就知道你另有事端。”口说道:“何事?” 柳惜见道:“前辈今日来,是单为晚辈一人来呢,还是兼有旁的事?” 吕山微一思忖,已明白柳惜见是怕自己报了仇后,再对与她同行的万古山庄弟子下杀手,思想道:“本想把你们全料理了,可如今西边武林的臭皮匠们也在,他们可也恨你们哪,我只收拾你一个,你的师兄弟,便由他们对付去吧。”当下笑对柳惜见道:“我今日来,便只是为了给我赵师兄他们报仇,自然是只冲着你一人来了。” 柳惜见道:“那前辈可得保证,不许动我师弟师妹们一根汗毛。” 吕山道:“好,我绝不为难你师弟师妹。” 柳惜见上前一步,又道:“前辈同金门任何弟子,都不得对我师弟师妹刀剑相向。” 金门弟子眼光齐刷刷看向吕山,吕山道:“好。” 万古山庄弟子也均瞧着柳惜见。 柳惜见目光扫过吕山身后众人,说道:“前辈,晚辈今日只和前辈打一场,你若是派了你门下的弟子来,晚辈可不接招!” 吕山笑道:“我怕别人说我以大欺小。” 柳惜见道:“这算什么事,我同前辈交手,还不怕别人说我不敬老辈呢,咱们这不敬老和大欺小,便相抵了吧。” 吕山笑道:“这倒有意思,好,便照你说的。” 客店外众人纷纷叫道:“快打吧快打吧。”柳惜见眸中射出寒光,往窗外的人丛扫去,片刻后,回头瞧了瞧本门弟子,见陆紫嫣已回了来,站在人后。陆紫嫣见柳惜见瞧她,点了点头,示意吩咐之事已办妥当。 店中还有桌椅阻绊,吕山道:“这里究竟是人家做生意的地方,要不咱们到外面宽处打?”店外群雄也嫌在店外看不见热闹,纷纷附和道:“就是嘛。” 柳惜见也不答话,回身同楚云岫、谢梦恕两人道:“谢师弟、楚师弟,我若有什么不测,师弟师妹们便由你们两个照护了。那位梅少侠是我好友,他武艺不弱于我,我也会叫他与你们同路,互相扶持。若一路上遇不到咱们的师长,你们便到初平县岑家庄寻岑草益岑师叔,请他帮两个忙,一要他帮着联络庄主求援,二求他帮着查访安师叔、李师叔一干同门的下落。他出师后虽自立了门户,但对师门一如往昔,又豪义慷慨,加之人脉甚广,定能帮得你们。” 谢梦恕听柳惜见大有交代遗言之势,忙说道:“师姐,咱们一起,同姓吕的拼了!”说着,便要拔剑。柳惜见摁下他手,说道:“不可鲁莽,记得,这会儿,咱们多死伤无益。” 楚云岫道:“师姐,你真要同吕山决一死战?” 柳惜见道:“咱们万古山庄的先祖们何等英雄,咱们岂能堕了万古山庄的威名,辱没师门。人家寻上门来了,畏畏缩缩那也太窝囊!” 楚、谢二人实都长着柳惜见几岁,只是入门晚,两人又知柳惜见在万古山庄常掌大事,倒也服她,此时听柳惜见言语郑重,看外面明敌暗敌虎视眈眈,也都明白情势危急,只是武功智谋皆有限,难助柳惜见,当此之际,心中又是自责又是惭愧。 柳惜见瞧他二人全无士气,又道:“可给我打起精神来,我也未必会输给了姓吕的,要是被你们颓丧气染到,那八成要输的。” 楚云岫道:“是,师姐,我同谢师兄定会护好师弟师妹的。”柳惜见一路逶迤上了楼,只把梅渡言的脸调着背过吕山方同他道:“大哥,我若有事,还请你出手料理了西边武林这些人,护送我师弟师妹到初平县岑家庄去。” 梅渡言道:“我也在这,咱们一同对付吕山,未必会输。” 柳惜见笑道:“金家人难缠得很,你还得避着大青山那儿,何苦又惹他们呢。” 白珍道:“咱们不能不管你。” 梅渡言也点点头。 柳惜见道:“是了,那大哥等我不敌吕山了,你再过来,只是,西边武林那些人,我也需大哥帮着对付。”梅渡言还未答话,柳惜见便拔剑出鞘,喝道:“看剑!”一纵下楼,紧逼吕山而去。她这出手突然,各方的人都是一惊。 吕山惊而不乱,身子往后偏闪,从一弟子腰上剑鞘中抽出长剑,迎上柳惜见剑锋。客店外有人喊道:“打起来了,打起来了。”一时哄声大起,便有人从窗口处跳进来。客店内掌柜的和几个店小二骂了几句也各自躲了开去。 柳惜见与吕山斗得正紧,吕山使出金门的“千声百气”剑,众人只见剑光闪闪烁烁,萦绕在柳惜见身周,柳惜见身影成虚,与吕山剑光交混在一处,不断被逼往边角处。除了万古山庄弟子及梅白二人,余人皆是叫好。 柳惜见与吕山以快打快,众人时时听得兵刃交撞之声,见星火自双剑磕碰中蹦出,只瞧不清两人招式是一大憾事。 梅渡言凝神下观,他本领胜于吕、柳之外的余人,此时看柳惜见与吕山过招,倒能瞧得明白。吕山出的剑从左右上下各方连攻向柳惜见,柳惜见并未使出什么剑招,只吕山剑到哪儿她便将剑对到哪儿,将吕山剑锋稳稳挡在身前,虽是一攻一守,但几乎成了整齐划一之势,柳惜见便如成了吕山之影。梅渡言瞧得久了,暗赞:“徽州八大高手声名非虚,咱们霏儿也真是我辈翘楚。”目下瞧柳惜见尚能抵御,梅渡言便未上前相助,却也一刻不敢将眼放离了柳、吕二人,自在手中扣了一枚飞镖,只待柳惜见不敌时放出搭救。 过得一阵,众人看柳惜见、吕山招式渐渐慢下,不复先前,却是吕山忽改换了招式,用金门的“雪浪银涛”向柳惜见攻去。外人瞧不出,吕山却骗不得自己,他使“千声百气”,原想仗着剑招上的快急将柳惜见杀了,可不曾想柳惜见在剑道上造诣超乎自己所想,竟能将自己进招一一挡了回来,“千声百气”四十八招使了两遍,还未将柳惜见击杀,柳惜见虽无还手之力,但自己第二回使千声百气时柳惜见应对显已纯熟得多,吕山便不愿再用这一路剑法对付柳惜见,当即改换“雪浪银涛”对敌。 吕山这一变招,柳惜见却吃了苦头,她所擅本就是快剑,于快剑中种种诀要自有体悟,出快剑是所长,抵挡快剑那也并非难事。她自小磨炼耐力韧性,不惧耗时之战,她心中打的主意原也是慢慢同吕山磨耗,待吕山气力大费之时同梅渡言联手将他除了。 可吕山忽而换招,便断了柳惜见最初念头。这“雪浪银涛”讲究气势纵横四字,大开大合,勇矫沉猛,柳惜见女子力弱,硬接了吕山八招,便觉手臂被震得麻痛。 梅渡言在上看得清楚,柳惜见出剑不及原先自如,脚下隐有踉跄之态,心中警起,一手扶上楼栏。 “铿铿”两声清响,原来是柳惜见运使内力于剑上,向吕山左腹上砍去,被吕山挡住。柳惜见内力不及吕山,这两下一砍,反被吕山内力震退回来。柳惜见进招被阻,退避之际,吕山想起江时安双腿因柳惜见而断,心中恨意更增,也想先让她断了腿,当即掣低了剑往柳惜见双膝上扫去。柳惜见见势,拔起身子往右纵避,她身法极快,总算避开吕山剑的扫袭。 众人正看得出神,宋八丑说道:“谁胜谁败,就见分晓,诸位,你们说谁会胜呀?” 西边武林人同恨金门夺金芒剑,万古山庄收受金芒剑,如今两家相争,他们作壁上观,更望两家皆有重伤。心里这么想,便想把水搅浑,与宋八丑向来不和的盛绿水故意回说:“我说还是柳惜见胜,人家可是常庄主的高徒哪,她要是败了,常庄主哪还有颜面呢。” 金门弟子果然便有人道:“哼!好没眼力的东西!” 西边武林中一叫慕容敢的说道:“是啊,这瞧着,分明便是吕山要胜嘛。” 宋八丑道:“大伙既然所瞧不一,不如下赌注,我来坐庄如何。” 余人纷纷附和,店中越发吵嚷起来,有个嘴碎的还道:“柳姑娘、吕大侠,你们要输要赢都且等会儿,等咱们下好了注再输再赢。”一时乱哄哄,只把万古山庄弟子看得咬牙切齿气愤愤的。 西边群雄胡闹之际,柳、吕二人移到楼梯旁,吕山将剑挥划半圈,各人隐隐听得“呼呼”之声,紧接着见柳惜见长剑外劈,吕山一手抓了扶手,横飞而起,一手将剑下斩往柳惜见脑袋上。 万古山庄弟子看柳惜见脑袋便要撞上吕山剑刃,有人便惊呼“柳师姐”。谢梦恕“唰”地一下抽出长剑,便要上前相助柳惜见。 第193章 早有设计 谢勐恕才将要把剑递出,便见柳惜见将手中之剑直抛向上不管,身子一缩,着地滚开,避过吕山剑斩。虽狼狈不堪,但总算躲过杀招。 柳惜见滚避之际,“铿”地一声响,店中之人均见一枚飞镖撞在吕山剑上,只不知是谁所发。吕山听那飞镖来势劲力不弱,他耳力又胜于众人,早听出那飞镖出自何方,格挡了那飞镖后,便即仰头往梅渡言那里瞧去,待看准了梅渡言面容,不由得怔愣片刻。 柳惜见看谢梦恕挺剑出来,余的弟子也人人按着剑,她知众同门更不是吕山对手,忙攫夺他手上的剑,攮了他后退,这又提剑向吕山攻去。 吕山回过神来,忙即挥剑抵挡。梅渡言适才掷镖相救出于情急,这会儿想起柳惜见临去嘱咐,又见吕山眼望自己时神情微惊,此刻倒不敢贸然便再到他眼前去,只等柳惜见所说“敌不过吕山”的时节去,当下静静在楼头观斗。 店中那些西边的武林人,有的已下了注,退回远处瞧吕、柳二人相争,有的尚在犹疑,百闹之中,只听宋八丑说道:“哎,盛绿水,你方才不是说你瞧着柳惜见会赢么,怎么这会却押起吕山来了。” 盛绿水啐了一口,道:“我这是眼花瞧岔了,押柳惜见赢,便押她赢!”说着将十两银子放到那柳字之旁。 吕山哈哈笑道:“盛老头,你便只下十两的注?” 盛绿水叉腰挺胸,说道:“我有多少老底宋八丑你又不是不知道,再翻也没了。” 慕容敢凑上来道:“盛大侠,要不要我借些与你,说着,自己拿了四锭金子推放在那柳字之旁。” 宋八丑眼皮一翻,道:“咦,这可奇了,方才说柳惜见会赢的想押吕山,说吕山会赢的却押柳惜见,二位怎么想的呀。” 盛绿水“呸”了一声,道:“就你事多!人家爱怎样怎样。” 慕容敢伸右手摸了摸额头,半笑道:“不错,在下便这么押。”他说罢,盛绿水便搂了他肩膀挤出人丛,说道:“慕容大侠,你又是为何要改押柳惜见的?” 慕容敢道:“我想了一想,柳惜见能除了赵贤安、古镇康几个,不可小觑,说不准可也能赢了吕山呢。” 盛绿水微微冷笑道:“哼,赢?最好都死了。” 慕容敢拍拍他肩,低声道:“都死了可不好,他们两个死一个那才是最好的,一个是金家所余不多的高手,一个是万古山庄庄主的爱徒,哪一个死了,都会增深他们两家仇恨,这可不大快人心么。” 盛绿水点头而笑,慕容敢道:“盛大侠,怎样,可要兄弟暂拿些钱给你去玩?” 盛绿水道:“不必不必,我看哪柳惜见赢面不大,何必多投钱进去呢?倒想等吕山他们打完了,收拾那几个落单的万古山庄小弟子。” 慕容敢道:“图个乐,钱兄弟不用你还,要收拾人咱们一起收拾,我倒是两边的都想收拾,可就怕吕山死不成。” 盛绿水摆摆手,道:“钱呢,是肯定不借的了,哎呀,就是盼着他们打的凶些。”话一说完,便听得众人一声喝彩,盛绿水、慕容敢两人忙张头去瞧时,只见吕山压沉剑尖,直往柳惜见胸前砍去,柳惜见踏上身旁一张饭桌,凌空纵开,吕山一剑落在条长凳上,将那凳子碎做两瓣,众人也没见着吕、柳使出什么惊世奇招。 谢梦恕见宋八丑面前众人投注的地方,吕山那一边金银铜钱垒成小山堆,而柳惜见一边只零落摆了数锭金银及铜板,心中有气,扭过了头去,一面瞧柳、吕两人,一面生着闷气。气难消,又见吕山剑锋如冰雪般向柳惜见压去,柳惜见使出本门中一招“迷蝶无踪”,出剑在吕山鬓边点了两点后,如魅穿梭往前来。吕山回剑护头,柳惜见挽出一个剑花,旋近吕山股骨上,吕山当即舞剑成障,稳护下身,柳惜见右手挥晃,不过片刻,众人只听得“咔啦”两声,紧接着见两小截断剑摔落地上。 柳、吕二人均跳了开去,各人定睛一看,吕山头上几缕散发飘坠在颊边,柳惜见襦裙下摆被削去一块布,两人手中剑各断了小半截。 店中一时静下,无人言语。万古山庄弟子心都提到嗓子眼,未暇有思,又见吕山、柳惜见两人缠斗在一处,兵刃交撞,每一下都惊心颤人。缓回神来,万古山庄弟子和金门弟子各给柳、吕二人掷去一剑,他二人得了新剑,忙将手中断剑弃了接着过招。 吕山斜剑外掠,刺伤柳惜见右手,柳惜见换了左手拿剑。吕山再出剑刺来,剑尖直逼柳惜见腰腹,柳惜见后避之际,一剑猛砍在吕山剑身之上,吕山猝然飞出一脚,向柳惜见右腋下踢来,柳惜见左手抡起剑,往吕山腿上劈下。吕山一惊,暗赞柳惜见变速奇绝。他脚踢不成,忙出左掌往柳惜见肩上打去。 柳惜见此际已被逼至柜台,见吕山右手出剑刺来,左手成掌击来,柳惜见斜眼见柜上横放一算盘,忙将那算盘扫了出去,撞上吕山左掌,左手剑上使出一招“北风细鸣”,急急斜戳向吕山手肘。 众人见得那算盘一与吕山左掌碰撞,“嘭”的一声便即盘碎珠落,如雨洒将下来。珠声落响中,又起了“嘶啦”一声,却是吕山袖子被柳惜见用剑划拉扯断了半截。柳、吕二人各自心慌,柳惜见从前使这招“北风细鸣”击敌,便没有失手的时候,此刻却只断了吕山一只袖子,暗暗不甘。那吕山也把常胜将军做惯了,素来与柳惜见这样的小辈相斗,未有能近自己身者,今日却被柳惜见削发毁衣,若一有不甚,便是身死手断之厄,心下也正惊乱。 柳、吕两人顿了片刻,便各又挥剑相向,客店中诸人眼睛也不敢眨一下,只恐错过精彩。白珍见柳惜见连连后退,问梅渡言道:“梅大哥,帮帮柳姑娘吧,她快没避的地方了。” 梅渡言道:“不急,霏儿虽在退,招式却不乱,吕山急攻,但略显急躁,且再等等。”白珍不懂,跺了跺脚,重又向下看去。不多时候,便见柳惜见还了一招,急从柜台旁一扇小门中溜了出去,吕山急追出去。 店中人见吕、柳二人往后面去了,如蜂拥上,那小门一时被层层围住,久不通路。万古山庄弟子赶不上去,被堵在后,心中既担忧柳惜见,又嫌弃西边这些武林人起哄捣乱。 梅渡言看那门前被围得水泄不通,心下正急,忽听后庭传来“铿铿铮铮”的兵刃碰撞声,灵光乍现,忙同万古山庄弟子道:“回房,从客店窗户去!”言罢,忙携了白珍手回房去。万古山庄弟子得他指点,也纷纷上楼回房,从客房的窗口跃下庭院中。 众人到后庭院时,见柳惜见与吕山斗得比先前越发紧了,西边的武林人士及金门弟子一小半也从那小门中挤了进来,米小七、巴山彦、冼文杰三人站在最前,慕容敢、盛绿水、宋八丑、沈恪北四人便在其后。 店中客人早听了动静,不少人也在窗前眺望。 各人见吕、柳二人又复使快剑,只是这时攻守易势,成了柳惜见急攻,吕山稳守了。却是柳惜见自知自己长处在快剑,可与吕山一拼,到了后庭,便使出快剑急攻,迫得吕山只能自守。众人又只见两个虚影重重白光,梅渡言瞧了一阵,暗赞万古山庄快剑之厉。 柳惜见看先前客店中人似已全来,瞥了一眼廊下的水桶,脚下移步,渐将背对向梅渡言及一干同门,面向金家弟子及西边武林群豪,慢慢前移,与吕山二人渐近了西边武林群豪所在之处。西边武林诸人正暗自庆幸可趁近看得真切,只见柳惜见忽而纵起身,凌空一剑向吕山砍下,吕山横剑来挡,两剑相撞,“铿”地一声响,剑上撞出几点星火。 吕山往廊边退去,柳惜见身一落地,脚下便即踢起一桶水往吕山身上灌去,吕山见水泼来,挡了视线,身前风声大起,只怕柳惜见趁机伤己,又后退两步。凉水触身的一瞬,忽觉一阵奇寒紧跟而来,钻入骨髓,吕山大骇,情急中这才觉出柳惜见用心,将想要运功抵御,寒气愈重,又觉身前如被什么箍住,眼往下一瞥,只见自己身前已被冰块裹住,此刻手脚僵硬,一时挣不开,惊心之下见前方一阵寒雾喷来,越发难见东西,猛然间后头来了阵风,直奔后脑。他心急,却被寒冰裹住,身上木僵僵动不得,身后那阵风穿过脑,他眼前开出朵红花来,那花由暖变寒…… 柳惜见连踢了两桶水,西边武林群豪忽就见吕山被冰块裹覆,正感寒冷,片刻间白雾生涌出来,众人眼前被迷,再见不到前景。只最前的米小七和巴山彦及其后的宋八丑觉前方一股大力将自己手中兵刃抽出,只余空鞘,他们身旁之人不觉,他几人逢此奇变却是一惊。 这一阵白雾一起,众人看不清眼前形势,人声也杂起来,诸人七嘴八舌,忽听柳惜见“啊”地叫了一声,接着响了两下兵刃落地之声,又听柳惜见怒道:“米小七,有本事光明正大打一场,暗箭伤人算什么本事!” 有人问道:“怎么回事?”有人答道:“我哪知道?”又有人道:“是万古山庄的摩冰掌。” 各人一凛,不远处的蒙蒙飘雾中只隐隐见得一人抱了一大石块立着,全不知出了何事,那米小七心中更是迷惑。 第194章 无端来剑 梅渡言及一众万古山庄弟子见水雾起后,柳惜见身形倏地没入雾中,再见不到,这时听见柳惜见如此大骂,只恐她受了西边武林人的暗算,各人忙从后拥上来。梅渡言冲在最前,金门弟子以为万古山庄弟子要一拥而上对付吕山,也急从另一面赶来。 梅渡言窜入雾阵之中,到了原先柳、吕立身的所在,见了眼前情形,不由得大震,随在他后的万古山庄弟子见状也是张目结舌。金门弟子离得本近,此时也过了来,轻雾飘袅中,众人见吕山头顶插着一柄蓝把长剑,自肩至脚紧紧被冰块覆住,脸上颧骨、鼻端沾了几点红血,吕山一双眼睛睁得老大,一动不动。柳惜见面色苍白,正被万古山庄弟子从地上扶上,各人只见她右手捂着左臂上一道长长的血口,血泡正从伤口里冒出。 姬无殇叫了两声“师父”,没甚动静,他身旁一弟子颤声道:“不行了,师兄。”姬无殇瞧了那弟子一眼,身手去探吕山鼻息,哪里还有气。他素来敬爱吕山,这会儿师父遇难,心绪大乱,全没了主意,呆呆立着瞧吕山尸首。 盛绿水、慕容敢等西边武林人此刻也凑了上来,柳惜见秀眉倒竖,咬咬牙横了米小七一眼,双目往地面一瞥,就便踢起地上一寸来宽的一把长刀来,右手颤巍巍握住刀柄,问道:“这是什么意思?” 米小七低头瞧了瞧自己空空的刀鞘,又瞧了瞧那长刀,刀身上镌着“米小七”三个字,米小七道:“这是我的刀啊,怎地在这?” 柳惜见冷冷地“哼”了一声,道:“怎地在这,这恐怕要问米大侠你吧。” 米小七的兵刃适才被股巨力牵出手去,还不知是为何,目下柳惜见上来便冷眼痛骂,他脑中自有些将解未解的念头绕着,一时还不得明朗,要辩也辩不清,只是道:“我也不知啊。” 柳惜见冷冷道:“哼,方才我与吕前辈对掌,正分不得心时,无端端地就飞来一把刀,直戳我左手臂。”说着,又轻轻摸了摸脖颈,道:“哦,是了,还有一把剑,是直冲我脖子上过来的,要不是我偏头偏的快,只怕命要送在这了。”众人去瞧她颈上,果有细细一道血痕。柳惜见说罢喘吁口气,低头便找寻,口中说道:“我倒要看看,那又是谁的剑!”各人也把头俯下,想寻她说的剑。 此刻雾已散去大半,尽能瞧得清庭中情形。金门中一叫冷台的人道:“吕师叔,吕师叔头上的剑,不是……不是宋八丑的么?”其实有人也早见吕山头上那插着的剑是宋八丑的,宋八丑更是早见了,他心中又惊又惑,又惧又气。众人中,巴山彦也失了兵刃,经了柳惜见这一会儿诉说,心底也怕起来,正是怕什么来什么,正暗暗祈祷之际,陆紫嫣便从柳惜见身后捧了一口剑来,剑刃残留淡淡血迹。 巴山彦见了自己剑,虽知不妙,但胜在尚有宋八丑和米小七也临此境,倒也不十分慌乱。柳惜见看了看那剑,道:“这剑上也未刻记人名,不知是谁的?” 秦安瞧了瞧西边武林群雄,见巴山彦手中只一空剑鞘,并无兵刃,说道:“只怕是巴大侠的。”各人往巴山彦瞧去,巴山彦道:“不错,那是我的剑。” 谢梦恕怒道:“巴大侠,咱们便是新结了些仇怨,闹得不快,可方才我师姐正和吕前辈相斗,你趁机暗害偷袭,这未免也太过小人!要打,何不光明正大同咱们打?”他这一放言,万古山庄弟子当即出声援应。他们见吕山这一强敌已死,柳惜见未受大伤,越发增了底气,十人之声震响客店后庭。 金门弟子本痛恨柳惜见,但此际吕山被杀,其死又有迹可循,新仇之下,各人一时俱没将柳惜见这个旧仇放在心上,均看瞧宋八丑。姬无殇也知金门为抢夺金芒剑去救吕山、邹无晋等人得罪了西边武林人,他们来寻柳惜见等人的路上与宋八丑、章翼济等人相遇,言语相谈间便有些夹枪带棒,只不过先前有吕山坐镇,西边武林群雄总还只是在嘴上讨便宜,不敢动手,如今见了吕山致命一剑是那宋八丑兵刃所致,柳惜见又真受了伤,姬无殇也早想到是西边武林人趁柳惜见和吕山酣斗之际出手暗害,心中又怒又气又悲,忍了泪说道:“宋八丑,你……你……你杀了我师父,还有什么话好说!” 宋八丑正色道:“吕大侠头上的剑是我的不错,可我方才明明好好站着瞧吕大侠和柳姑娘比试,谁知那雾一起,便觉有股力一拉我手,我剑便脱手去了,真不知道如何就成了这样。” 金门弟子怒气不息,有人说道:“难道剑会长腿自己跑不成。”那弟子说罢,瞧了宋八丑手上的空剑鞘一眼,绕转至吕山身后,指着那剑道:“这剑柄对准我们所处的方位,剑又是你自己拿着的,不是你放的剑,还会是别个?” 柳惜见道:“巴大侠、米大侠,你们的刀剑也冲着我便飞过来了,且给个交代吧!” 巴、米二人互瞧了一眼,巴山彦道:“我可没放剑伤你。” 谢梦恕道:“那你的剑怎到了我师姐这边,还伤了我师姐?” 巴山彦摊手道:“我也不知啊,便像宋大侠说的一样,有什么东西一拉,我剑便被抽出去了!” 秦安道:“照说,巴大侠、米大侠、宋大侠你们三个同这许多前辈站在一处,怎地只有你们三个人的兵刃被那股什么力拉了出来,别人没受什么怪力拉扯?” 金门弟子见吕山惨死,悲痛无绪,见宋八丑推托,一怒之下,便有人上去将宋八丑围住,吵嚷吓骂。 梅渡言暗暗思索良久,瞧了瞧冰中的吕山,又瞧了瞧巴、米、宋三人,最后望向柳惜见,心中已把迷局解了。西边武林人中,多也是看热闹的,听了宋八丑等人陈辩,有的无动于衷,有的念在同域同乡,想去相助的,可此事实在诡异,他们也理不出个头绪。众人中,唯有慕容敢心思最细,暗思多时,也将眼光放到柳惜见身上来。 金门弟子将宋八丑逼出来,争嚷叫闹,眼看要动手,慕容敢、盛绿水等人忙去劝解,谢梦恕也拔出剑,便要向巴、米二人冲去,被柳惜见与秦安拦住。 金家弟子与盛绿水等人揪扯不休,正乱哄哄之时,北面屋檐上“哐啷”一声,落下几瓣碎瓦来,各人回头一看,米小七忽觉有了救,冲口说道:“有人,房上有人藏着。” “豁啷”一声,南面又有瓦片掉下,众人一惊,慕容敢便先跃上南面房顶,他之后又有几人上了去。 米小七道:“柳姑娘,姬少侠,说不准是有人在那边藏着,使什么妖法拿了咱们剑伤你们呢。” 金门弟子静下,姬无殇与师弟管遗丰汇到一处,姬无殇道:“先把师父遗体带回去,再派人去报知掌门。宋八丑,日后总能再寻他,到时报仇也不迟。” 管遗丰点点头,姬无殇拔下吕山脑袋上长剑收好,有弟子上来与管遗丰将裹覆吕山的那团冰放倒,用剑把冰层剥开,金门弟子围了上去,姬无殇知师父身上的冰坨子是柳惜见摩冰掌所致,又想到师父正是因冰块所困动不得身方不能避开宋八丑剑刺,心内更恨柳惜见。 米小七说道:“定是有人在房上藏着,要借咱们的手杀柳姑娘和吕大侠呢。”一面说一面看巴、宋二人,又道:“是不是啊,巴大哥、宋大哥。” 巴山彦和宋八丑也道:“是啊是啊。” 秦安问柳惜见道:“师姐,这怎么办?” 柳惜见思想片刻,看瞧巴、米几人,道:“你们说有人借着你们的手生事,谁会那样做呢?” 巴、米二人面面相觑,宋八丑道:“眼下还不知,不过,姑娘同金门的诸位小友莫急,留待咱们去查证,此事自会有真相大白的一日。” 吕山一死,姬无殇等也无心再留,索性便道:“好,还望宋大侠早日给咱们一个交代。” 巴山彦道:“柳姑娘,幸在你也没什么大碍,不如此事便这么算了吧。” 柳惜见眼中寒光一闪,道:“巴大侠,你的剑从我脖子上抹过去,我没事那是我躲得快,巴大侠到如今也没给出句像样的话,这便想算了。哼,不如我也让剑在你脖子上走一遭,再说算了。” 巴山彦道:“我实在不知那剑怎么就对着姑娘去了。” 秦安道:“巴大侠你的剑无端端来总是威胁到了我师姐性命,你口口声声说不是你出剑伤人,可又拿不出证据,便想这么一走了之么?” 谢梦恕道:“就是,人家宋大侠说不清这事,还要下去查察,巴大侠怎地便想赖了。” 巴山彦道:“我是瞧着柳姑娘一切安好,并没像吕大侠那样,不如大事化小便了。” 谢梦恕冷眼瞧他,说道:“巴大侠若不是问心无愧,怎地不敢自证?你的剑可是脱手了?可是伤到我师姐了?”说着,眼望米小七,道:“还有你,姓米的,我师姐手臂被你的刀伤到,也想一走了之么?” 余的万古山庄弟子也纷纷拥上来附和,巴山彦无法,只得道:“好好好,我同宋大侠、米大侠一起去查此事,定会找出要害柳姑娘的真凶。” 米小七道:“我同巴大哥、宋大哥一起去查,你们莫急。” 万古山庄弟子这才静下来,陆紫嫣、白珍几个女子已取来纱布,忙着给柳惜见包扎她手臂上的伤口。 第195章 仇敌散去 金家弟子剥裂吕山身上厚冰,时时传来“咚咚”“咔咔”响声,西边武林人一旁瞧着,心中是又奇怪宋八丑之剑飞击吕山一事,又是心乐吕山这一大仇敌被灭。众人中,又数章翼济与金门仇恨最深,见吕山死,知金门再失一能人,心中更是痛快,面上却不显露分毫喜意。 宋八丑、米小七等才惹了嫌疑,均不想多留,三人微一计议,便欲离去,只因兵刃在柳惜见、姬无殇等人手中,一时踌躇。 宋八丑思量片刻,上前同姬无殇打了一躬,道:“姬少侠,宋某兵刃可否能交还?” 姬无殇冷冷道:“这可对不住了,我师父致命伤是在你的剑下,阁下的剑可是物证,我们回去还要用这剑向掌门和师伯、师叔们做禀报,恕不能奉还!” 宋八丑似早想到会是如此,只轻轻点了点头,说道:“是了,这也有理。”顿得一顿,又道:“宋某这剑,虽不名贵,却是恩师传授,还请姬少侠好生代老夫保存。” 姬无殇听他说起“恩师”两字,想起吕山来,见宋八丑如此珍视师父遗物,想他亦是敬师之人,不由念及自身,容颜略和缓了些,说道:“好。” 管遗丰上前插口道:“若是来日有了凭证,我师父真是你所害,我金门弟子必用此剑取你性命!” 宋八丑面上无奈,朝他师兄弟二人一拱手,便道:“告辞!” 待他行出没两步,姬无殇又道:“宋大侠,咱们还是立个时限,到时你若是没法子自证清白,咱们可就要照江湖规矩来了。” 宋八丑驻足思忖片时,说道:“三个月后,宋某若不能寻得杀吕大侠的真凶,咱们再做计议。” 姬无殇道:“两个月,便只两个月!” 宋八丑双目微动,道:“好,两个月!”说罢,扬长而去。西方武林人先前猜输赢下的金银注码都还在宋八丑身上,他这一去,不少人也跟了去。 米小七与巴山彦瞧向柳惜见,柳惜见知他两个意思,说道:“等两位寻到要害我和吕大侠的人,你们的兵刃自当奉还。” 巴山彦心里没好气,同米小七道:“走了!”便也出了后庭。不多时,庭中便只剩万古山庄弟子和金门弟子相对,如今他们两派正是势同水火,吕山一死,万古山庄弟子再无可惧,想起近日被金门屠戮围追的苦恨,倒是想就此和姬无殇等人拼了,只是柳惜见不发话,也无人敢动。 金门中,管遗丰想己方人众,吕山之死又是因受了柳惜见摩冰掌所困而致,心内难平,也想趁此刻人多势众之机,损损万古山庄元气,便暗暗同姬无殇说了此意,姬无殇思量片刻,想起上回在洛水镇亲见柳惜见与吕山、罗松云等相斗,勇而忘生,今日看她与吕山相争武功更有进益,眼前的万古山庄群弟子中谢梦恕、秦安也均非庸弱之人,胜算难定,便同管遗丰道:“先将师父送回去。” 管遗丰不甘,又低声道:“大师兄,他们才十二个人!” 姬无殇往万古山庄群弟子中一看,只见柳惜见身旁站了个绝美的白衣女子,那白衣女子身旁又立了个青衣汉子,立如磐石,不见喜怒,双目神光如电,颇俱威严。他所见之人正是梅渡言,只是姬无殇不知,以为他也是万古山庄弟子,心道:“这人有股杀手,看上去和柳惜见差得不多,只怕讨不到便宜。”又想:“也不知是万古山庄谁的门下,从前倒没见过……”正想之际,管遗丰又催了一句:“师兄,只要你一句话,咱们便能料理了这些人。” 姬无殇道:“走。” 他二人低声私语,但神情所现掩不住,柳惜见、谢梦恕、梅渡言等人都瞧了出来管遗丰打什么主意,梅渡言侧目去瞧柳惜见,只见她面色凝重,暗暗想道:“霏儿,可真是滴水不漏啊。” 金门弟子忙活了好一阵,才将吕山尸首从冰中掘出,姬无殇叫人卸了厨房的门板,将吕山放躺在门板上,让两个弟子抬了出去,他这才到柳惜见身前,抑着怒气道:“柳惜见,你欠我金门百十条人命,来日必定向你讨还!” 柳惜见道:“你金门夺我门中宝剑,此番又同小郑国人联手杀害我万古山庄弟子,你以为,我便会轻易放过你们吗?”她眉毛微扬,往前走了一步,说道:“何必要等到来日,今日既逢,且又是你们自己寻上门来的,早晚的仇,不如便一同了结了吧!” 管遗丰正巴不得如此,当即踏上前来,谢梦恕和秦安也走前一步,同柳惜见并肩而立。管遗丰脚下跨步道:“柳惜见你好大……”话未说完,姬无殇便伸手将他拦住,说道:“管师弟,来日方长,咱们走!”说罢,拽了管遗丰便出后庭去了。 谢梦恕大喜,道:“师姐,吕山那个老贼一死,他们金家弟子便没势可仗了!” 柳惜见道:“还有金起陆、邹无晋、东方五弦呢,金起陆先不说,那邹无晋和东方五弦是同吕山一起从咱们万古山庄出来的,难说他们不在一处。” 万古山庄弟子渐也愁起来,秦安道:“那我去打听打听金家弟子的情状。” 柳惜见甚喜秦安的机变,回道:“好,不过等他们走远了些你再去,要小心。” 秦安答应一声,楚云岫问道:“师姐,那你交代让厨房做的那些菜……怎么办?” 柳惜见道:“这会儿用不到了,你去瞧瞧厨房做了多少,同掌柜的说,还是照旧全做,留出三桌当咱们的晚饭,剩的便分给店里的客人,再剩的便请了大街上的行人一同吃。”说到这凑了头去,在楚云岫耳旁低声道:“记得,和掌柜的交代,就说这钱是西边武林的英雄豪侠们给的,这饭也是他们请咱们吃的。” 楚云岫愣了一愣,明白过来,这便着手去办。 柳惜见瞧了瞧手臂上伤,谢梦恕近前来道:“师姐,你说这帮咱们杀了吕山的,会是谁呢?还是就是宋八丑暗中下的手?” 柳惜见想了片刻,道:“这我也说不清。”言罢,举目瞧了瞧适才南北的房梁上,道:“便是真有人埋伏在那房前房后,如今只怕也走了。” 谢梦恕道:“那人又想杀你,又想杀吕山,我看哪,多半是西边武林的人!”万古山庄有几个弟子也跟着附和。 柳惜见点点头,回身与众同门道:“眼下虽一时无险,却不能真放心无备,你们可都要留神着客店内外。” 众人答应了,柳惜见叫散,各人自回房去。陆紫嫣同白珍一道去了柳惜见屋中,再给她细细上药包扎伤口。三人忙了一阵,柳惜见伤处都包扎好,陆、白二女陪她说了会儿话,这才出门回自己房去。 柳惜见独个儿坐在床榻上,想着适才与吕山相斗之事。 其实,哪有什么外人来捣鬼,各事不过是柳惜见的谋划亲为罢了。以她本意,原只想用冰封住吕山周身,再一剑砍了他脑袋了事。可当时吕山被冰困不能动弹时,柳惜见忽想到自己已与金家结了大怨,金家人个个想置自己于死地,再加一个吕山,那越发添了仇,虽说本已有仇隙,但总不想将仇添厚,顺目见对面西边武林群雄人人一副看好戏的神情,又想他们也是为了同本派为难而来,柳惜见立时便起了叫他们担祸之心,踢第三桶水时,一面运内力轻挥,使水分扑漫洒,一面便将掌中寒力蓄小,水汽遇寒,液化成雾,挡了众人视线。 柳惜见窜入雾中,用吕山所授的内功“吞山海”将巴、宋、米三人的兵刃吸了过来,她怕被人怀疑,先将宋八丑和米小七手中长剑吸来,冲撞上吕山脑袋,了结他性命,同时闻风声将自己左臂往米小七刀上迎去,伤了自己,又恐只牵扯巴、宋二人祸及不广,念及此,再急手去把巴山彦手中剑吸来,握住剑后轻轻在自己颈上留了道疤,这才将巴山彦剑往后扔去。 其时白雾障目,柳惜见早分辨好了方位,她出手又甚迅捷,这借刀杀人重重施策之事倒也在雾散之前达成。只是后面金家与宋八丑吵嚷时,柳惜见也留心慕容敢几次往自己瞟来,似乎有所疑心,正忧心被他瞧破点出,便隐隐闻得身后有风声划过,虽被人的吵嚷声盖了大多半,仍能听得出些。疑惑之间,便听得后方房屋瓦断破碎跌落的声响,把人的心神全引了去。 柳惜见略加思索,溯着最先听到的风声来处看去,见那处是梅渡言站着,知梅渡言是有意出手,引众人猜想四面暗中藏的有人。那时心中感激,也推知梅渡言定是猜到了自己设计宋八丑等人之事,当下暗默不言,任势而行。虽知西边武林人武功造诣难比别处的,但也暗恐偶有一两人听出那瓦片是梅渡言打落,而非外人踏落,因此这时有些隐忧,只怕别人识破自己所为。 当下她只思若是被人识破用何言搪塞,返庄又如何同常泽回禀。坐想半晌,拿定主意抵死不认便是,从此再不多虑。 第196章 探得新讯 柳惜见想了许久的事,渐渐有了困意,便歪倒在床上睡了。不知过了几时,只听陆紫嫣在外叫道:“柳师姐,柳师姐,你开门,王师兄、何师兄他们回来了,要找你呢!” 柳惜见被她呼声惊醒,忙忙起身开门。门户一开,陆紫嫣便道:“王师兄他们在楼下呢。”柳惜见回身拉拢房门,随陆紫嫣下楼。谢梦恕、方妍声两人也在,与王立、何琮同坐一桌旁,四人见了柳惜见过来,谢、方两人便起身让座,叫柳惜见和陆紫嫣坐下,他二人往旁桌拿了条长凳,这才围坐过来。 不及寒暄,柳惜见便直问道:“王师弟何师弟,你们去打听得什么消息没有,可曾有咱们的弟子路过这一带?” 王、何二人摇头,何琮道:“我和王师弟往镇上各处打听,倒是没听说有咱们的弟子路过镇上,镇外咱们还不及去呢。” 柳惜见道:“镇外,镇外都是些小村寨,既多且散,要是一一去打听询问,费时费力,用不着去了。” 何琮又道:“师姐,方才咱们在镇上东边,见着金家人和章翼济他们打起来了,西边武林好多人都在。” 柳惜见觉奇,道:“打起来,是为了金芒剑么?” 王立道:“也有此事的缘故,可今日还因为分钱,西边武林人惹恼了金家弟子,金家弟子出手伤了宋八丑、严真月、崔蒿泊几个,西边武林人怒了,便和金家人在大街上动起手来。” 何琮道:“那时他们打得厉害,我和王师弟见李秉虚被砍了一剑,倒在一家绸缎庄的墙根,因这人曾和我师父有交情,虽说近来他们与咱们为难,可我还是不忍心,便将他带去一医馆里治伤去了。” 柳惜见道:“后来如何?” 何琮道:“大夫给他包扎好了伤口,我问他为何会同离金家人打起来,他说了他们同吕山一众到客店里来寻你们麻烦一事。在你和吕山比试的时候,他们猜你们谁输谁赢,下注做赌,宋八丑坐庄,可后来吕山死了,那些人便找宋八丑要钱。他们分钱的时候,金家弟子路过,听说是有人说了吕山不争气害他们输了这样的话,惹着了金家弟子的火气,两拨人这就打起来。章翼济又恨金家人夺金芒剑,因此他们和金家弟子打得最凶。” 谢梦恕抚掌大笑,道:“好,让他们狗咬狗!”余人也各含笑,王立道:“西边武林的那些人,不少都受了伤。” 柳惜见微一沉吟,问道:“那宋八丑怎样?” 各人瞧向王立,王立道:“那时混战,乱成一团,咱们倒没见着他。” 何琮道:“我听说宋八丑的剑无端端就飞出去刺死吕山了,这可是真的?” 谢梦恕道:“怎么不真,不过也是柳师姐先用摩冰掌将他困住了,让他动弹不得,宋八丑的剑飞来他避不开,这才结果了他。” 何琮已听李秉虚说过此事,此时却还想再听同门详述,不住追问吕山被杀的详情,谢梦恕一一同二人说了,王立听罢,道:“真可惜我没见着!” 陆紫嫣道:“还说呢,柳师姐也被暗算了,若不是她躲得快,那也是要命的。” 谢梦恕几个略感尴尬,柳惜见道:“好在无事,倒是我该去杀鸡酬神了。”几人一笑,王立道:“宋八丑他们说,他们兵刃是被外力抽出鞘的,依你们看,是真是假?” 谢梦恕道:“我不管真假,只想好好谢一谢杀了吕山那人!” 陆紫嫣道:“我看倒是真的,西边武林人一向好瞧热闹,在大门派面前他们倒不敢放肆的,何况那时咱们和金家相争,他们用不着出手,便能得利,看咱们两败俱伤。” 方妍声道:“唉,这可不是,那时明明是咱们势力最弱,吕山和柳师姐比试,一直占着上风,说能得利的,也是金门。宋八丑、章翼济他们那拨人顶多只是看个热闹。可后来形势变转,吕山被冻住,师姐一时又顾不得防他们,他们趁机放剑杀师姐和吕山,那便是除掉两个强敌,此于他们才是大大有利,我瞧,那剑便是他们有意放的。” 各人沉思,谢梦恕道:“可后来房上有瓦片掉下来……”他后知后觉,道:“我倒忘了,若是真有人潜藏在房上,怎会那样不小心,踢下瓦来,他悄悄溜走不就是了。” 方妍声道:“这也是个疑点,那时吵得大乱,若是谁趁乱把那瓦片打下来,分散了咱们的心,也是极有可能的。” 谢梦恕一点头,伸手拍了一下桌子,道:“看来就是宋八丑、米小七他们搞的事了,他们就是有心要杀柳师姐和吕山的!”顿了顿,又道:“唉,当时真不该放走了他们,师姐伤在巴山彦他们手里,怎么也要教训教训他们才是。” 王立听谢梦恕详说了当时情形,见柳惜见久久不言语,心中生了疑,只是他知此事重大,不便说出,又是与本门有益,当下也缄口不言。 何琮道:“罢了,好在如今咱们都平平安安。”说罢,又道:“师姐,咱们什么时候启程?” 柳惜见道:“我派秦师弟去打听金门的情状,怎样也得等他回来。最早明日午时,你们都先将行李备好,有什么缺的用的,也尽早去置办。” 各人答应,柳惜见看窗外日头西落,群鸟飞过,心中莫名涌起一阵悲感,谢梦恕道:“师姐,咱们还要去岑家庄找岑师叔吗?” 柳惜见思索片刻,道:“岑家庄偏东,咱们回万古山庄是要往北的,不顺路,去倒是不必去了,只是也可以请岑师叔帮咱们寻其他弟子的下落。” 王立道:“那是要派人去岑家庄请师叔帮忙吗?” 柳惜见点点头,道:“王师弟、何师弟,还得是你们两个去,你们常在江湖上行走,比旁的师兄弟有经验。” 何琮、王立应了一下,柳惜见又道:“你们便请岑师叔帮着打听去夺剑弟子们的下落,还有李师叔、鹿太师叔他们的下落。若是路上遇到了咱们的同门,记得聚拢在一处,别分开了。若岑师叔肯相帮,你们便多在他那留几日,也好帮着他寻人。若是寻不着人,那直接回万古山庄便是。” 何、王两人答应着,柳惜见又道:“路上千万小心。” 王立道:“师姐放心。”柳惜见又各给了他二人四十两银子做路上花费,何琮道:“那我和王师兄用过晚饭后便赶路。” 柳惜见也想早些去好,便随他二人,正说间,梅渡言从楼上下来,谢梦恕叫他同坐,几人谈说一阵,各自散了。柳惜见在屋子里坐不住,便去了后庭。此时庭下无人,只邻近的厨房里吵得热闹。柳惜见看了看日间瓦片掉落的南北两面房顶,那店家似还不及修补,两处房上各有一小小的破落地方,一是客房,另一间房窗子紧闭,不知是做什么用。 柳惜见瞧了片刻,飞身纵上那闭了窗户的房上,蹲身细看上面青瓦,有两块裂了却没散落。柳惜见往房中地下看去,见里面堆放着些断了腿的桌凳。她细验半晌,也没瞧见有什么石子暗器样的东西遗在四处,暗暗称奇:“渡言哥哥是用什么东西打的这个?” 想了一阵,她跃到那屋子正门一面,见门上横锁着一把铜锁,此刻没兵刃在旁,也破不开门锁,便转目瞧了瞧不远处的窗户,走去推了推,窗门略略松动,柳惜见一掌前拍,两扇窗径自开了。 她穿进房里,四面观望,猛然在对着后庭的那面墙上见着一小窍,她一纵上墙,抱着房梁细看那小窍,这才瞧清孔窍里似有一银白的事物堵着,四面石灰粉均是新毁碎的。柳惜见下地来寻了块木片,重又上房去,用木片捅了捅那墙上孔窍之中的物事,分毫不动,反倒折断了手中木片。见那物嵌得紧实,心想道:“梅大哥好功夫呀,发的暗器击碎青瓦才穿进这墙里。” 得知梅渡言击落瓦片的暗器何在,她疑难解了,那房中又是一股霉味,柳惜见也不再多留,照原路回去了。才回到自己房门前,楚云岫便道:“师姐,厨房的饭菜好了,去用饭吧。” 柳惜见笑着叫他先去,自己洗过了手方才下楼同众人一起用饭。她吩咐多出的饭菜都送人,那店家果将客店所有客人都集下楼来用饭,再多的便摆到街外,给路人和左右邻舍、贫弱乞丐,不多时那客店门前围得人山人海,好不热闹。 众人饭用到一半,秦安自外回来,只得了要紧消息,柳惜见便叫了谢梦恕、楚云岫一起,同秦安到了后庭一桂树下,看四面无人,问秦安道:“你得了什么要紧消息?” 秦安道:“东方五弦带了一批金门弟子往柳州去了,去那是因邓师叔和常亦大师兄在那,东方五弦便是为了对付他们去的,他领的金家弟子,足足有五十二个呢?” 柳惜见道:“这消息可真?” 秦安道:“我是从一个受伤的金家弟子那里听来的,那金家弟子和西边武林人在东镇打了一架,受了伤,我趁机将他逮走,逼问他说的,应当不会有假。” 第197章 桌上问讯 柳惜见听他说抓了一个舌头,忙问道:“你抓的人在哪儿?” 秦安道:“我先才瞧店门前人太多,从后门把他带到我和方师弟房里去了。” 柳惜见道:“那邹无晋和江时安,还有金化机的下落呢?” 秦安道:“邹无晋那日在庄里和你还有明师兄比试,引动旧伤,听说已被送回去养伤了。江时安腿脚不便,是同邹无晋一起回去的。金化机的下落,我没问。” 柳惜见想了片刻,又道:“旁的,还打听到什么消息?” 秦安道:“金门的尹中笑领着杨斌、钟颐皋、孟诗这些弟子往复州去了,那里也有咱们的弟子,他们便是冲着咱们的弟子去的。” 柳惜见道:“那咱们在复州的弟子,是哪些人?” 秦安道:“我听说是符声师叔还有齐敏师姐他们。” 柳惜见听罢,道:“可还有要紧消息?” 秦安道:“没了。” 柳惜见思想片刻,对秦安道:“你带咱们去瞧瞧。”秦安随即在前头领路,将柳惜见几个引进房去。各人尽入房中后,方妍声将门合上。 秦安俯下身去,从床底拖出一人来。柳惜见走近一看,见了那人面颜,确记得这人曾在洛水镇见过,只是晨间吕山等人来寻衅时没留意他也在。 众人见他身上有剑伤,左颊颧骨上破了一处,面色苍白。一个头又湿漉漉的,已猜到秦安是如何叫他开口的了。 柳惜见搬来一把椅子,道:“师兄请坐。”那人瞧了柳惜见一眼,秦安将他扶了坐在椅子上。柳惜见又回头道:“方师弟,你去叫小二备桌酒菜端到这儿来,咱们同这位师兄一起用饭。谢梦恕、方妍声微感惊诧,方妍声不知柳惜见是何意,心道:“莫非师姐要在饭菜里下毒?”柳惜见瞧他迟疑,又道:“方师弟?”方妍声这才答应着去了,柳惜见想适才方妍声面上大有疑惑之色,见桌上放着只茶壶,道:“只怕吃饭要等一会儿,师兄先喝杯茶吧。”说着,便去摸了摸那茶壶外面,道:“呀,茶水凉的,我去叫小二新泡一壶。” 谢梦恕闻言,上来道:“师姐我去吧。” 柳惜见笑道:“你和秦师弟留下同这位师兄说话吧,不可再怠慢了人家。”那被秦安带来的弟子眼中露出疑惑之色,揣不透柳惜见用心。 柳惜见执壶出了门去,见楼下方妍声正和小二说着话,柳惜见急下楼去。方妍声见她来,叫了她到一旁,说道:“师姐,给他叫饭吃,是怎么样的……”柳惜见却不明白,微微皱眉,道:“什么怎么样的?”方妍声低声道:“是要给他下毒吗?” 柳惜见“噗嗤”一声笑出来,想这师弟果真历事太少,道:“不是,便是寻常的吃饭,可不许在里面放什么东西,咱们也要吃的。” 方妍声点点头,自去吩咐店小二备办酒菜,柳惜见也将茶壶递去给那店小二,让他重泡一壶茶送去秦安房中,一切停妥,便同方妍声一同上楼去了。 入得房来,见谢、秦二人一左一右站在那金家弟子身前,柳惜见道:“谢师弟、秦师弟,方师弟,你们也坐。”各人闻言,一同围了桌子坐下。 柳惜见如若无事,身手抹了一下那桌子,手上便沾了些微尘灰,她皱皱鼻,问道:“还忘了问,这位师兄怎么称呼呢?” 那弟子咬咬牙,便扭了头过去,柳惜见丢了个眼色给秦安,秦安心中一动,已明柳惜见意思,跳起身来把桌一拍,喝道:“我师姐问你话呢!” 柳、谢、方三人见那金家弟子被唬得往侧闪了一闪,柳惜见温言道:“秦师弟,坐下来说话,别吓到这位师兄。” 秦安乖乖道了声“是”,又同那金家弟子道:“我师姐问你姓名呢。” 那弟子道:“王雪英。” 谢梦恕暗想道:“一个大男人,取个姑娘家的名字。” 柳惜见道:“你也姓王,咱们这里也有个姓王的师弟,你们同姓呢,不过他现在楼下。” 王雪英冷冷瞧着柳惜见,一言不发。柳惜见道:“王师兄可是饿了,这店里今日有人大宴,饭菜都是现成的,一会儿便能端来。” 王雪英肚中早已饥饿,只是眼前均是门中仇人,若吃拿了他们东西,大觉无颜,遂道:“我不吃你们的东西!” 谢梦恕瞪大了眼,道:“哎,你别不识好歹!” 柳惜见向王雪英瞥去,见他面带愠色,侧头同谢梦恕道:“谢师弟,不可无礼。” 谢梦恕按下火性,端正了身子,柳惜见正要再说话,外面小二送了饭菜进来,她便也没再续说,起身来将饭菜一一端放桌上。那小二跑了三趟,方将菜上完,柳惜见拿起酒壶斟了一杯酒,放在王雪英身前,道:“师兄请用。”谢、秦、方三人紧盯了他,见他一动不动,秦安冷笑道:“怎么,王师兄,还要我喂你不成!” 王雪英道:“你们的东西我才不吃呢!” 谢梦恕起身道:“你别……”话未说完,柳惜见便拉了他坐下,抢口说道:“王师兄你放心,这饭菜都不是咱们花的钱,今儿西方武林的章大侠、慕容大侠他们,花了钱在这客店中订做了好些佳肴,这算是他们的。” 王雪英道:“他们和咱们一道进来的,什么时候在这订做了饭菜!” 柳惜见道:“我听掌柜的说便是在你们来了不久,有人拿了银子叫他做的,只说是陵城的章大爷吩咐做的,又说这客店里有一场大热闹,章大爷心里欢喜,想要宴请同道,便和店里订做了几十桌菜。谁知菜做好了,人却散了,那掌柜的等到现在,看实在没人来,便送给了店中的客人和街上的路人,咱们也是受了西方那位侠士的惠。” 方妍声灵心忽至,说道:“你听,外面这会儿乱糟糟的,就是客店在派发那些饭菜呢。” 王雪英也早听得外间一片嘈乱,只是还是难信他们几人的话。谢梦恕道:“你要是不信,自己问店家去。” 柳惜见笑道:“这……,咱们可以把店家叫进来,你问他。” 王雪英道:“你是怕我走了。” 柳惜见笑而不语,秦安夹起一块牛肉送往嘴里,一面嚼一面说:“你不吃我可不管,饿死了那也是你自个儿的事。” 柳惜见、方妍声等也一一动筷,王雪英不住咽口水,但总不碰筷子,柳惜见偷眼瞧他神情,说道:“既然王师兄也不肯白白受用西边武林那位大侠的好意,那便等用过了饭,自己到柜上去付账,那你便是用自个儿的钱吃饭,也没什么可忌讳的了。” 王雪英一想不错,兼之真是饿了,便道:“这好。”当即端了碗拿起筷子大口大口往嘴里扒饭,柳惜见待他吃了一碗饭,说道:“我听说,你们门中,赵贤安教的弟子,比旁人教的弟子都要强些。” 谢梦恕、秦安、方妍声三人均想:“我怎地没听说。”忽听王雪英道:“放屁!” 柳惜见道:“难道不是么?” 王雪英道:“金门八大高手门下的弟子,各有能人。” 柳惜见道:“那王师兄是谁的门下?”他本不是金门八大高手的弟子,这时柳惜见问起,便道:“你管我是谁的弟子。” 谢梦恕听他说话一点不客气,大不乐意,方妍声看他又有暴起之势,在桌下扯了扯他衣衫,谢梦恕只得忍了。 柳惜见道:“我师父领了一路人去柳州,只期王师兄你的师父不要是东方前辈才好,不然,你便要同姬少侠一样了。” 秦安、谢梦恕、方妍声三人听了柳惜见之言,俱是一怔,后才想明白柳惜见是有意套王雪英的话,各人暗暗细察。只见王雪英神情微变,过了片刻才道:“常庄主怎有功夫离开万古山庄,柳姑娘,你骗人也寻个好的由头吧。” 柳惜见笑道:“你以为,我师父会像金起陆那样,把自己儿子扔在外头便不管了?” 王雪英面带忧愤之色,柳惜见便知东方五弦前往柳州一事无假,她低眸夹了一块肉片放入口中,淡淡道:“你们用假的龙尾剑糊弄咱们,还和小郑国人联手伤了咱们那么多弟子,如今吕山也死了,真想不出还有什么能挡咱们路的了,秦师弟,你们说,我这便修书一封,让师父顺道派人去复州,把尹中笑他们一起收拾了,如何?” 秦安道:“好,也解了咱们这么些天受的恶气!” 王雪英喝道:“你们敢!” 柳惜见笑道:“师兄你说咱们敢不敢呢。”王雪英气得全身发抖,柳惜见又道:“程师伯去追拿金化机,想来也得手了。” 王雪英全身一震,这时听秦安道:“正好叫金起陆断子绝孙。”谢梦恕道:“不错,想想也痛快!” 王雪英颤声道:“你们……你们……” 柳惜见问道:“王师兄,依你看,今日是不是宋八丑他们伤了吕前辈。” 王雪英抬起头来,道:“且别说宋八丑有没有偷袭吕师叔,我只知道,是你先冻住了吕师叔,让他没法子闪躲,这才遭了暗算,你才是罪魁祸首!” 秦安道:“我也知道,是吕山自己带着人来找咱们的麻烦在先,是金门窃夺咱们的圣剑在前,王师兄,这罪魁祸首四字,还是奉赠金门为是。” 谢梦恕道:“嗐,秦师弟,金门这颠倒黑白死不要脸的功夫那是天下第一,你说这话怕是半点用也没有。” 王雪英猛地起身,双手往桌板上一扣,便要掀抬桌子,柳惜见忙伸出手去按在桌上,暗运内力,压住王雪英气力,王雪英只觉桌子被焊住,半点抬不起来,知是柳惜见使内力按住,当下也运内力相抗,只想凭此把那桌子抬翻。 谢、方、秦三人瞧出情势,又觉桌下生风,怕被二人内力损伤,均起身退了两步。不多时,各人只见王雪英一张脸憋的涨红,额头上冒了汗,柳惜见未见什么异样。 再过片刻,王雪英头上手上青筋暴起,双手发颤,连带着饭桌也隐隐摇晃,桌上碗碟碰出“当当”声。 谢梦恕最喜看人比试,正想那王雪英不知还能撑多久,念头一落,便见他身子摇晃着后退了两步,那桌子“咚”一声落在地上,桌上碗盏又被震得作响,先才柳惜见给王雪英倒的一杯酒也洒了。 王雪英立定了身子,尚觉胸口气血翻涌闷痛难抑,目前眩乱,星点乱闪。只听柳惜见道:“王师兄,没有吃饭掀桌的道理。”王雪英身子难受,心里也觉羞耻,恨恨道:“柳惜见,你恃强欺人,别以为人人怕你。” 柳惜见道:“我从未那样想过。” 王雪英道:“你……你杀了那么多金家弟子,早晚……早晚难逃公道!”他说了这两句话,胸口热辣辣疼起来,嗓子眼也发痒,咳嗽起来。 柳惜见自觉无错,听他说什么“难逃公道”,心中不喜,道:“什么是公道?” 王雪英道:“公道在天,老天有眼,不会放过了一个坏人,你……你必有惨遭身死的那一日。” 柳惜见冷笑道:“公道在天?老天有眼?照你说,老天不会放过一个坏人,王师兄,那你们金门的焦顺、赵贤安、古镇康,又是干了什么有违天道的事,才会折死在我手里?” 王雪英怒道:“你个贱人!” 秦安连忙一拳打在他左下颌,王雪英立身不住,栽倒在地。秦安道:“姓王的,你嘴里放干净些!” 方妍声道:“王师兄,事有曲直,金门近日对我万古山庄弟子步步紧逼,吕山今日找到这儿来,不也是仗着比咱们强的功夫,想要杀咱们么?你们,才是恃强凌弱吧。” 王雪英爬起身来,道:“我技不如人,落在你们手里,没什么话好说!可金家,尚有能者,你们别以为时时能讨得便宜。” 第198章 按图索骥 众人听王雪英说金门中尚有能人,各有所想。柳惜见道:“金门中有能人,我万古山庄便没有吗?” 王雪英目眦欲裂,半晌方道:“你以为,朝阳教会任万古山庄坐大么?哼哼。” 秦安等人心中一凛,柳惜见道:“是啊,司马教主想来也不会任金门坐大。”说罢,她低眸瞧了下桌上饭菜,道:“王师兄这饭,吃是不吃呢。” 王雪英怒目道:“对着你们,老子全没了胃口!” 谢梦恕道:“老子,你这点本事,够做谁的老子!” 柳惜见道:“王师兄是被我秦师弟擒回来,天下也少有放归敌人的道理,师兄看咱们不顺眼,咱们可不能让你离了我们眼下。” 王雪英忽夹起自己的筷子,向柳惜见掷去,方妍声在侧,一手探出,半途夹截那竹筷,谢梦恕道:“师姐,这小子不识好!” 柳惜见道:“秦师弟,把他绑了。”秦安应了声“是”,还未行动,王雪英便一脚横踢在秦安腹上,秦安不备,叫他踢中,腹上吃痛,身子后倒,方妍声冲去扶稳他身子。 谢梦恕怒恨之意被勾起,见王雪英出手伤秦安,忙跳起身,一拳打在王雪英后背,他那一拳力道甚大,众人听得一声闷响,便见王雪英扑下地去。谢梦恕还欲打他一掌,被柳惜见止住,只见王雪英扶在地上咳血,柳惜见问了秦安伤势,秦安腹上仍是疼痛,只是好胜,在人前不愿示弱,只道:“无碍。” 柳惜见道:“谢师弟,你去问问掌柜的,还有没有房,给王师兄找一间。” 谢梦恕大是不解,支吾一阵,道:“师姐……你这……”又指了指王雪英,道:“他……不值得。” 柳惜见道:“你去就是了。” 谢梦恕道:“把他扔柴房里算了!” 秦安白着一张脸道:“那我去叫掌柜的给他开新房吧。” 谢梦恕哪里忍心,忙道:“我去!我去!我去!”心虽不乐意,仍照柳惜见话去问了。 方妍声将王雪英提起扔去床上,王雪英面朝下,额角磕到床头,一面挣着想要爬起,一面破口大骂,柳惜见双目微动,上前去在他后颈重重一击,王雪英停了挣扎,身子落到床上。方、秦二人愣了片刻,方妍声走去探了探王雪英鼻息,道:“晕了。” 柳惜见笑道:“你们以为我要杀了他么?” 方妍声道:“咱们多少人死在金家人手里,杀了他还不够呢。” 柳惜见瞧王雪英仍是半趴着,道:“把他放躺着,别让他闷气了。” 方妍声将王雪英身子正放躺着,柳惜见心里一面盘算,一面带了秦、方二人出房来。到了楼下,她拿了两锭银子交与方妍声,道:“方师弟,你去寻家离这远些的客店,咱们一会搬过去。” 方妍声、秦安侧头相视,秦安道:“师姐,这是为何?” 柳惜见道:“咱们离了这,没了人羁困王雪英,他便能走了。他走,多半是要回去找姬无殇他们的,我们派个人偷偷跟了他去,不是又能打听些事,又能印证他说的是真是假。” 秦、方二人明白过来,柳惜见到了万古山庄弟子用饭的桌前,同众人说饭后便离要换地方,众人虽觉突然,却也人人遵行。柳惜见细细同梅渡言、白珍坦明此举用意,二人敬她,也愿同万古山庄弟子同行。 这面柳惜见又嘱咐王立、何琮两人先不去岑家庄,又派了楚云岫去给王雪英请大夫,余的弟子用完饭的都回去收拾行囊。柳惜见在柜前同掌柜的商议些细端,又是出了一笔钱,动用一批人,方将各事安排妥帖。 王雪英忽地觉指间刺痛,将手一缩,慢慢睁开眼来,恍恍惚惚间觉眼前人影微动,正不知身处何处,又觉一只手将自己手拉走,蓦地里想起柳惜见、秦安这些万古山庄弟子来,当下反手一抓,将拉住自己手的那一只手弯折,他这一下劲,便听得床便传来一声痛呼,又听人道:“你放手!”紧接着便有手拍打自己手臂。 王雪英极力睁开眼,耳旁听人说道:“客官别,大夫给你治病呢。”王雪英才将醒来,眼前发晕,虽听见了话,却不敢便松手,连手上劲力也不敢减分毫。有人道:“混账,我师父给你治病,你恩将仇报。” 此刻,王雪英才见床边站了四人,都不是柳惜见那些人,他也都不认得,只见自己抓扣住了手的那老者龇牙咧嘴骂人,他身旁一年青的相公正来掰自己的手。王雪英见不是敌人,便将那老者放了。他迷惘瞧了瞧眼前几人,瞥见这房正是先前同柳惜见等在一处的房,开口问道:“这还是那客店吗?” 一黑绸胖子笑眯眯道:“客官,我们这是长福客店,我是这店的掌柜的。” 王雪英道:“柳惜见他们呢?” 那掌柜的道:“柳姑娘她们已走了。” 王雪英大是惊异,道:“走了?” 掌柜的道:“是啊,她们天黑了才匆匆退房走的,临走时让我找个大夫给你治病,诊金柳姑娘他们已给过了。” 王雪英垂头思索良久,问道:“柳惜见他们上哪去了?” 掌柜的道:“听说往平州去了。” 王雪英暗暗道:“平州,那是去柳州的的方位啊。” 掌柜的道:“客官你先躺下,让大夫给你把把脉。” 王雪英道:“不必了,我好得很。”言罢,自思柳惜见一行人为何不绑了自己一起走,实在琢磨不透,便问那店家道:“掌柜的,柳惜见他们走的时候,可说了为何不带我同行?” 那掌柜的道:“我见他们单留下你一个,倒是问了。柳姑娘说,你不是他们的人,带着你……带着你累赘。” 王雪英从床上下来,道:“多谢你,掌柜的,我这便走了。” 那掌柜的道:“客官,你真不要查查脉?” 王雪英套上自己靴子,道:“用不着。”他穿好了靴,望了一眼先前自己抓住的那老者,问道:“你是大夫?” 那大夫素来被人推重,哪有受过这种无名气的时候,将眼一翻,道:“我这个大夫给人医了一辈子病,到头来自己得了瞎眼病,给头狼治病!” 那大夫身边的青年相公道:“我师父好心给你治病,你却要伤他。” 王雪英冷笑道:“又不是我让你给我治的,我还没怪你多管闲事呢,你倒怪起我来了!” 那大夫师徒从未见过如此无礼说法,俱都气得呆住。那客店掌柜的笑道:“是我多管闲事,是我多管闲事,不干胡大夫的事。” 王雪英笑道:“小爷走了,不需你们照料。”言讫,便走出房屋去。 第199章 湖畔夜谋 柳惜见提剑踏在客店房屋顶上,迎风而立。听见王雪英走出客房,眼睛便盯紧了门前的大道上。不多时,便见道上现出王雪英身影来,一路往左行去。她怕王雪英回头,这会儿反倒蹲低了身,待王雪英行出一阵,这才跃到左手边屋上,一路跟了过去。 王雪英急行,约摸走出两里路,到了一岔道口,只见他四面望了望,过得一时才又重往前行去,直出了祥云镇。这一去,便是踏上了山路。柳惜见暗暗称奇,心想道:“怎么往山上去了?” 王雪英不停,她也只得行进,过了大半个时辰,行至一小湖边,放眼望去,可见前路暗暗亮着几点星火。柳惜见听得王雪英声气中带了一丝喜意,想前面或就是金家弟子住所,心也跟着欢乐起来。 只见王雪英脚下行得愈发快了,绕湖北折,进了湖畔第三间木屋中。柳惜见如飞赶到屋后,屏息潜听。 先时只听得屋中王雪英与金家余人的招呼之声,过不多时,便听王雪英道:“姬师兄,我从柳惜见他们那得了几个大消息。” 柳惜见听得姬无殇道:“什么大消息?” 王雪英道:“柳惜见她们说,常泽亲自带人到柳州去了,还派了人去复州对付尹师叔,还有,程秀也带了人去拦截金师兄。” 屋中传来隐隐的私议之声,又听姬无殇阴沉着声道:“你究竟听谁说的?” 王雪英道:“柳惜见亲口说的。” 姬无殇道:“柳惜见?她怎会同你说这些?” 王雪英支吾一阵,道:“白日里,我和西边武林那些老家伙交手时受了伤,被万古山庄一个叫秦安的弟子捡了便宜,给他捉住。那秦安把我抓到了他们住的客店里,柳惜见见我时说的这些。” 姬无殇道:“柳惜见他们怎会和你说起这些,这些可算是机密事。”顿了片刻,又听姬无殇道:“王师弟,别是你走漏了什么消息,柳惜见他们有意深问吧。” 王雪英又是一阵支吾,姬无殇喝令道:“快说!” 屋中有人道:“是啊王师弟,你是怎么被擒的,被擒后他们问了你什么事?你说出来。” 静默片刻,王雪英道:“秦安擒了我去后,问我东方师叔和邹师伯他们的下落,我原先忍得住痛,一点没和他说的。可是后来秦安把我倒浸在水里,我被憋得要死了,实在受不住,便和他说了些事。” 姬无殇冷笑一声,道:“哼,我就晓得!” 屋中不知是谁问道:“你都同他们说了些什么?” 王雪英慌忙道:“我……我没同柳惜见他们说什么,我只是同秦安说了。” 姬无殇道:“都是万古山庄的人,你同一个人说了便是同全部人说了,还有什么好狡辩!” 屋中又是一阵静默,过了半晌,姬无殇方道:“秦安问了你什么,你同秦安说了什么?” 王雪英忍了一阵,方道:“便是问我东方师叔和邹师伯、江师伯他们的下落,还有便是咱们派了多少路人马围堵下徽州来夺剑的弟子,旁的也没什么了。” 姬无殇道:“你都说了?” 王雪英低低答应一声“是”,姬无殇怒骂道:“你做的好事!”柳惜见在外只听得有什么滚地之声,想是姬无殇将王雪英踢倒了,屋中有人劝道:“姬师兄,别踢他了,王师兄当时受人威胁,不可全怪他。” 柳惜见听这话音颇觉耳熟,却想不起这说话人是谁。漫思之际,听得姬无殇道:“宗师弟,你不知道,门中的事重于咱们一人的生死,他竟因耐不住痛,便将金门的事告诉咱们的大仇人了,打他都是轻的,这从前还有处死的呢。” 柳惜见一听姬无殇叫那人“宗师弟”,如触光明,知道适才劝人的便是合欢洞洞主施清浩的大弟子宗照英,他不知因何入了金门。那日金门邀集江湖各派上万古山庄同柳惜见、明千霜为难,两家争斗时,这宗照英曾要代金门应战,被柳惜见婉拒。便因这一前事,柳惜见仍记着他。 此时又听得王雪英求道:“姬师兄,你饶了我吧。” 姬无殇怒道:“饶你,如今我师父不在了,要是东方师叔他们那里再出岔子,金门便真是一败涂地!” 管遗丰道:“师兄,柳惜见说常庄主带了人去柳州,你瞧可信么?” 宗照英道:“我想,那多半是柳惜见为了验证王师兄所说胡编的。” 姬无殇道:“可若是他们所说是真,咱们不传信去告知东方师叔他们,岂不是会误事。” 屋中静下,过了一阵,姬无殇又盘问王雪英,柳惜见等同他透露常泽、程秀等动向这些消息时的详情,王雪英如实说了,姬无殇道:“你还是太年轻,她这么说,分明就是套你的话!”说罢,叹一口气,又道:“罢了罢了,总归是我无能,没护好你们。” 管遗丰道:“大师兄,那咱们要如何行事?” 过不多刻,姬无殇问道:“王师弟,你回来的时候,柳惜见他们已全走了吗?” 王雪英道:“那店家是这么说的?” 宗照英道:“店家的话未必可信,若是柳惜见有心哄骗,尽可收买那店家,我听说这位柳姑娘掌管万古山庄钱库,自个儿又置有产业,不缺钱使。” 姬无殇道:“宗师弟说的是,柳惜见的话我看不实。” 一人道:“可便是柳惜见的话有假,照眼下情形,他们也已知道了东方师伯他们的踪迹,要是柳惜见他们将这消息传回万古山庄,万古山庄真派人去阻挠东方师伯他们,岂不是弄假成真。如今,柳惜见他们的话是真是假已无关紧要了,要紧的是咱们。还有金大师兄,要是他出了事……咱们这罪过,可就大了。要我说,还是要派人去同东方师伯、尹师叔还有金大师兄他们说一声,便说柳惜见他们已知咱们的部署了,好让师伯、师叔们有个防备。” 管遗丰道:“可如今正是人手紧的时候,在祥云镇和章翼济他们一打,便死了七个弟子,伤的有二十八个,还有师父,这么多人事要料理,咱们还能派弟子去么?” 姬无殇道:“人手再紧也不能不管挡在前面的师叔们。”过了片刻,他又道:“这儿到柳州最快也要六日,到复州要四日,到容县要五日左右,从这到万古山庄却要七八日,咱们要是现在便派人去给东方师叔他们报讯,那也不晚。” 柳惜见听得众人称是。 宗照英道:“那派谁去好?” 姬无殇道:“咱们这伙人里,除了你我还有管师弟,其他人武功都算不得高,便只阮天迹和李影两个还好,轻功也比其他人强些,我想,再加管师弟你一个,便够了。” 管遗丰道:“是,我听大师兄吩咐。” 姬无殇道:“管师弟,你去柳州找东方师叔。”管遗丰又答应一声。那阮天迹和李影像不在同一屋中,姬无殇遣人叫了两人过来,吩咐阮天迹去容县同金化机报讯,又嘱咐李影到复州同尹中笑报信。再三言明要给东方五弦、金化机等人提醒。 柳惜见这会儿打听得金家这些要紧人物在何处,却又勾起了新计谋,心内正暗暗计较,思想间,听人道:“大师兄,要不要我回去那客店瞧瞧,柳惜见他们是不是真走了。” 宗照英道:“去瞧一瞧倒是稳妥些,不过,便是他们不在那客店里,也尽可找那掌柜的问一问,用些手段,问问柳惜见是不是叫他骗咱们。” 第200章 外人窥伺 管遗丰道:“师兄,咱们为求个安心,还是去瞧一瞧柳惜见他们是不是在那长福客店里吧,要是真不在了,便像宗师弟说的,逮了那店家问一问,柳惜见是不是串通了他们来骗咱们,这种无知商贾,你拿剑吓一吓他便会招的。” 宗照英道:“是啊,我和管师兄的意思一样。” 屋中静了片刻,听得道:“依我看,柳惜见若要做戏骗咱们,只怕不止于此,她便是不在那客店里了,只怕会藏到别处去。” 柳惜见听到此处,心道:“大师兄果然还是大师兄,其他人不是能比的。” 管遗丰道:“那不去了么?” 姬无殇道:“派人去问明了也好,如今咱们还要料理师父和师弟师妹们的后事,一时不能回徽州,便抽空派人过去问问,虽不济事了,留个明明白白的线索,来日掌门问起来,咱们也能答复明白。” 宗照英道:“那我去问那掌柜的吧。” 姬无殇道:“也好,宗师弟你明日去。” 宗照英道:“这迟不得,若是柳惜见他们扯了谎还没离那客店,咱们倒可以设法拦住他们。” 姬无殇道:“不,如今咱们的人伤了一大半,剩的人数和他们差不多,柳惜见诡计多端,武功在我之上,她身边又有一青衣大高个,看去也不是一般人,咱们未必能占得便宜。就是他们还在祥云镇,也别轻易和他们动手,如今咱们可不能有人再受损伤了。” 姬无殇所想乃是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宗照英和管遗丰两个心内不免默想姬无殇胆小怕事。过了片刻,管遗丰道:“今儿真是可惜,没能杀了柳惜见也就罢了,连宋八丑都没杀得了,让师父白白赔一条性命。” 一人道:“管师弟,你还说呢,要不是你鲁莽,在东街先动手打了宋八丑,咱们也不会同西边武林那些人动手,又何至于如今伤了这么多弟子,人力不足,事事受制。” 柳惜见听这语气不善,想那管遗丰是个急脾气,这屋中定有一番争闹,果然过不片刻,便听管遗丰道:“周师兄,今日被宋八丑伤的不是你师父,你说的倒轻巧。师父没了,他们还拿师父说玩笑话,我是师父的弟子,怎能看着师父受辱不管。等哪一日,东方师叔也被人砍了,我但要瞧瞧你能不能平心静气对仇人。” 那姓周的弟子道:“管师弟,你说话可想仔细了!” 姬无殇沉声道:“管师弟,大伙都是师兄弟,东方师叔是你我的长辈,他如今好好的,别说这样的话!” 屋中传来“豁啷”一声响,是碗盏落地之声,柳惜见又听得姬无殇喝道:“管师弟!”言中颇有些怒意。 宗照英道:“大伙有话好好说,管师兄,咱们虽没能杀了宋八丑,却也卸了他一条臂膀,算是给吕师叔报仇了。周师兄,姬师兄这会儿正要派人去给东方师叔报信,师叔他老人家得了信,自会小心应付,定能够平安无事的。” 柳惜见听说宋八丑断了一只臂膀,吃了一惊。宋八丑是因自己的摆弄失了剑,被误以为暗杀吕山,此刻听说他因此遭难,柳惜见心内自生出一股内疚之意。 再听那屋子里,没了声,过得一阵,才听宗照英道:“姬师兄,你还有没有话要嘱咐管师兄、阮师兄、李师兄他们三个,他们得了嘱咐才好同东方师叔、尹师叔他们禀报。” 柳惜见听宗照英这话是为缓和僵局,暗道:“咱们万古山庄和合欢洞的施洞主也没甚过节呀,他怎会让自己门下弟子拜入金门同万古山庄为敌。瞧这情形,宗照英还是尽心尽力给金门出力呢,合欢洞到底是什么用意?” 正想之间,听得姬无殇道:“管师弟,李师弟、阮师弟,你们只须同师叔、金师兄他们言明,他们行踪已露,叫他们小心提防万古山庄的人便是。再有,便是将我师父逝世的消息也一并告诉他们,他们自会打算下一步的。” 管遗丰、阮天迹、李影三人齐声答应“是”。 姬无殇又道:“阮师弟,金师兄在容县外的西华寺,那里的主持方明大师性子古怪,你进去一切行止皆要恭恭敬敬,别给金师兄耽误事。” 阮天迹答应了,姬无殇又道:“东方师叔和尹师叔他们没有确确的住处,只怕是住在客店里,这便要劳管师弟、李师弟你们去打听了。” 管、李两人各自答应了。再无别事,姬无殇便让三人上路了。 柳惜见早已打算拦下管遗丰、李影三人,听三人足音移变,便展开轻功跟了去。到了隔壁房,只见他们三人一同进去,柳惜见贴耳近墙,听他们三人同屋中弟子说着话,原来是收拾行李,待几人将行李收拾好了,便出门绕湖而走,行的路正是王雪英先前回来时走的那一条。 柳惜见一路跟着,听几人是要到了大道上才分手,心中更喜,想此于己越发便利,又暗自庆幸此次对付的人不是寒歌、蒙浮差、车怀素之流,不然以自己眼下功夫恐不能成事。 三人的轻功果然远胜王雪英,不到半个时辰几人已上了大道。 柳惜见想从几人言语中再听些新讯,便未动手制住他们三人。可一路所闻也只是管遗丰抱怨姬无殇不寻柳惜见报仇,阮、李二人时而附和,时而劝解。待到了一处岔道旁,几人便要分手,柳惜见看时机已到,从后的草丛中窜出,飞身出去,伸手先点了李影穴道。阮、管二人觉身旁有物掠过,但黑暗中又瞧不见,两人回头看时,李影已倒在地上。阮天迹忙要去扶,管遗丰“唰”一声拔出剑来,道:“先找敌人!” 阮天迹侧头瞧管遗丰,忽见他手中长剑掉落,心中大惊,正要叫:“师兄。”还未及出口,便觉自己身上一麻,想要再动已是不能,不由得心惊肉跳,暗暗想道:“这是谁?” 柳惜见封住三人穴道后,在道旁割了几把半青半枯的长草,搓成长绳,将阮、管、李三人捆绑在一处,又把几人兵刃绑做一捆,一同提了往祥云镇去。 万古山庄新找的客店在西街尽头,店名“新远”,比原来所住客店差了不少,只是万古山庄弟子也不是久住,又比风餐露宿好了太多,便不在意。 柳惜见提了管遗丰三人到了那新远客店外,突然见客店房顶人有个人影一跃而过,身法也不算差,她心中一紧,正要追上去,又见一人影随了前面一人而去。柳惜见又是一愕,当下再不多思,提了管遗丰等人便追了前面那两人去。 第201章 夜见故友 因天色昏暗,离得稍远便不能见人了,柳惜见提气紧追,离前面两人极近,追出四五里远,见前面两人停落在一处山岗,她便寻了一棵树,隐在树干后,探头望去,见前面两人隔了一丈来远。 柳惜见这时细看那两人,方瞧出是一男一女,那男的看身形赫然便是梅渡言,那女的却不知是谁,她心中大奇,心道:“梅大哥三更半夜跟了这人来做什么?” 见梅渡言在,柳惜见怕他们两人一会说事言及自己身份,她手中三人又是金门弟子,只怕不利于己,当下将身轻纵,下了山岗,远离了梅渡言与那女子,先将管遗丰他们放在一丛草中,又往近处砍了一木棍插在几人处身的地方做记号,这才回去寻梅渡言他们。 待到了梅渡言他们所在的山岗,只听梅渡言问道:“公主你怎么会到这来?” 柳惜见心中一凛,心道:“公主?” 这时,那女子道:“路过,见梅统领也在这,便来瞧瞧你。”柳惜见一听这女子的话音,心中又是一震,这女子声音听起来便是小郑国四公主车雪影。她见车雪影向前走了两步,梅渡言道:“是长公主给你派了什么事么?” 车雪影道:“没有。”她脚下不停,一步步走向梅渡言,离梅渡言不过半丈时,梅渡言移步后退,车雪影忽就止了步子不动,笑说道:“我听说,你是为了那叫白珍的姑娘和姑姑翻脸,想必梅统领对白姑娘是甚为爱惜的了,怎么这会儿又多出了个柳姑娘来,这柳姑娘,看起来比白姑娘有心机多了?”说着,轻轻笑了笑,这才续道:“难道我们的梅统领还想拥坐两个美人不成。” 柳惜见听着来气,心道:“你再胡说,可就变的和你两个姐姐一样惹人厌了。”正这么想着,便听梅渡言道:“四公主何时变得与二公主、三公主一般讨嫌了?” 车雪影苦笑道:“你是这么想的?” 梅渡言道:“你什么时候来的,怎么知道柳姑娘在这?” 车雪影笑道:“白日里柳姑娘和吕山打了一大架,我正好在那客店里用饭,见着了。”柳惜见凝眉思索:“白日里她也在?” 梅渡言道:“你都瞧见了?” 车雪影道:“我看这柳姑娘厉害得很,梅大哥你怕是压不住她。” 梅渡言不悦,道:“公主若无旁的事,这便告辞了。”说罢,便要转身离去,车雪影急叫道:“哎,你别走,再同我说会儿话成不成,白姑娘、柳姑娘他们又不在,你还怕么?” 梅渡言道:“雪影,我把你当朋友,坦坦荡荡,便是珍儿在,那也不怕。那柳姑娘是我妹妹,她清清白白,你也别再说贬损她的话。” 车雪影“哦”地一声,道:“这还罢了,我争不过白珍也就认了,再争不过柳惜见,那可真……丢人了,好歹我也是个公主,柳惜见,除了凶悍精明,没瞧出什么好来。”说罢,长叹口气。 梅渡言道:“公主此来,是为何?西门将军他们呢?二公主他们呢?” 车雪影语音转厉,道:“你是要打听他们的消息去告诉柳惜见么?” 梅渡言道:“不是。” 车雪影隔了片刻方道:“他们回大青山去了。” 梅渡言道:“那你怎么不回去。” 车雪影道:“我不想回去。” 梅渡言顿了顿,又道:“那晚萧军围攻,你们没人受伤吧?” 车雪影怔了一怔,道:“你说什么?” 梅渡言觉出车雪影不知萧军围攻陈家寨的事,思量片刻,也不详说,道:“那日在槐州,萧军围攻地下行宫,可有人伤了?” 车雪影道:“打仗哪有不伤人的呀,没了你,咱们郑军伤的人更多。”说着,车雪影再上前两步,道:“梅大哥,姑姑和父皇已准了你和白姑娘的事,还要给你加官进爵,你……你回去吧,郑国好些人盼着你回去呢。” 梅渡言道:“我不回去!” 车雪影又道:“为何?如今你要娶白姑娘已没了阻碍,我也绝不会纠缠你,你回郑国,不必有后顾之忧。” 柳梅渡道:“我不回小郑国,不止因为珍儿!” 车雪影失神片刻,悠悠道:“是啊,我怎地忘了,你遇到白姑娘前,便想要出走了。” 梅渡言不说话,车雪影又道:“梅大哥,你知道吗,这回去徽州夺剑,咱们死了好几个大将。”她叹口气,又道:“万古山庄那些弟子真不是容易对付的,他们那些年长的弟子更厉害,咱们的将领便是被他们杀了,咱们虽说也拿住几个万古山庄的人,可都是小虾米,没一个有用的,咱们死的却都是有能有才的人。” 梅渡言冷笑道:“我就说怎么长公主就改了性要我回去,原来是郑国没人用了。” 车雪影默言,过了一阵才道:“梅大哥你是决意不回去的了。” 梅渡言道:“是啊,我绝不会回去了。” 柳惜见听了这话,心中大安。 车雪影坐下地来,垂头说道:“姑姑不知从哪里招来一个叫蒙浮差的人,这回去徽州夺剑,他立了不小的功劳,伤了万古山庄那个叫李子道的,让咱们在金门和百日门两家面前站住了脚,姑姑想要把我许配给这人。” 梅渡言道:“你是为了这个才不回去的?” 车雪影道:“是,也不是。” 梅渡言道:“这便是了,不想嫁他你自己想法逃了就是。” 车雪影道:“梅大哥,我能跟着你么?” 梅渡言急忙回道:“这不成。” 车雪影道:“为何?” 梅渡言想了片刻,说道:“珍儿会不开心的。” 车雪影道:“罢了,我自个儿浪迹天涯便是,也省得受你们的气。” 梅渡言道:“你身上可有银钱么,出来走动,没钱寸步难行。” 车雪影道:“没有。” 梅渡言从腰间解下自己钱袋,道:“我这还有,你拿去吧。” 车雪影哈哈大笑,站起身来,道:“你总不算太绝情,收着吧,我骗你的,钱我有,好歹我也是一国公主,怎会没钱。” 梅渡言道:“真的?” 车雪影道:“自然是真的,我又不傻,怎会出门不带钱。” 梅渡言道:“那我便不管你了。”说着,将钱袋重收回腰间。他仰头瞧了瞧天,道:“我回去了,你多保重。” 车雪影道:“等会儿,你回去同你那妹妹说,他杀了寒歌,杀了修都督,我姑姑和三姐不会放过她的,让她小心着些。”她言语虽是提醒,但却难掩怒意,梅渡言道:“哼,你不知柳姑娘为何要杀寒歌他们,怨她那也无可厚非,我只想同你说,寒歌、修狐行事未必端正,他们对付柳姑娘的时候也不见得就手下留情了。” 车雪影冷笑道:“你不过是为了维护柳惜见罢了。” 梅渡言将头一偏,道:“是,不过有一事你明白了那最好。” 车雪影道:“什么事?” 梅渡言道:“你们要怪柳姑娘杀了寒歌,不如怪寒歌技不如人,敌不过柳姑娘!要怪柳惜见大闹郑国,不如怪长公主把她从万古山庄抓来!既无因,何来的果。”说罢,朝车雪影一拱手,道:“告辞!”辞过了车雪影,梅渡言将袍角一撩,纵身一跳,便离了车雪影几丈远。 柳惜见细看车雪影,只见她立着一动不动,心道:“这姑娘嘴里老贬我,要不捉弄捉弄她。”想着,嘴角便勾起坏笑来。伸手摸了摸地下,捡了三个土团在手里捏着,正想掷出去,忽又想道:“梅大哥把她当朋友的,要是梅大哥没走远,车雪影一叫把他惹回来了,只怕我要挨一顿数落,再等等。” 梅渡言小时候管着他们三兄妹,柳惜见今虽成人,心底对这个大哥哥总存着小时候的敬畏,这时知自己要干的不是好事,梅渡言又才走不久,便谨慎在意。等了良久,眼看车雪影也要走了,她才轻掷出那土团,往车雪影后背打去,唬得车雪影尖叫一声。 柳惜见恐伤了她性命,也不敢出大劲,但见车雪影被吓了这么一跳,她暗暗好笑,心道:“要是湿泥就好了。” 正捂嘴偷笑之际,车雪影拔剑四顾,问道:“谁?给我出来!” 柳惜见趁她转身正对自己,又轻掷出一土团,她早辨好了方位,这土团直冲车雪影嘴里去。车雪影张嘴大叫,便有东西打来嘴里,只觉打来嘴里那物内硬外软,她心里一怕,更比原先慌了,直哭出声来。 柳惜见本欲再打出第三个土团,但听车雪影一哭,她玩心忽止,倒生出几分愧责,将手中土团放在地下,暗道:“是你讥讽我在先的。”盯了车雪影片刻,柳惜见便也下了山岗,提了管遗丰几人回客店。 第202章 亭中审讯 万古山庄弟子搬到新远客店时,柳惜见早已吩咐何琮、王立、谢梦恕、秦安等人同住一屋,便于回来后同几人商议。这会儿,她回到新远客店,先将秦安等人叫了起来,就便将管遗丰几人带到离客店半里外的一处亭子,由秦安几人问询金家对付万古山庄的人手排布。 柳惜见解了管遗丰几人穴道,便退在一旁瞧谢梦恕等人审问擒来的金家弟子。谢梦恕、秦安几个又是点穴又是灌水,一时间管遗丰几个还未开口。 柳惜见抱臂在一旁瞧着,忽闻身后有人息,回头一看,见是梅渡言在不远处站着,柳惜见想起方才之事,撂了秦安几个,朝梅渡言走去,道:“梅大哥你还不睡么?” 梅渡言道:“睡不着,听见你们几个动静,便跟过来瞧瞧。” 柳惜见指了指他身后,道:“咱们那边说话。”两人便一起往远了走去,且行且谈,梅渡言道:“不是说已经审过了么,怎么还审哪,瞧你都亲自跑去探听消息了,还不放心?” 柳惜见道:“我们安师叔说,要得真消息,多问,求实,不厌细琐。” 梅渡言笑道:“不知是不是因你们祖师爷是从宫中出来的,你们万古山庄有的做派总像朝廷里。” 柳惜见道:“是吗,我不知道朝廷里什么样的。” 梅渡言道:“我有些明白了,为何朝阳教和金门千方百计给你们使绊子了,我才听说,朝阳教的祝堂跃曾伤了你是不是?” 柳惜见道:“是啊,差点没命了。” 梅渡言默言良久,道:“你和金家结下这么大仇,朝阳教又视万古山庄为威胁,你在万古山庄终究是非太多。等你和你同门们没了险,我便去找你哥哥,要是一切顺当,尽早把你接了回西域去。” 柳惜见知他是好意,但师父师娘教养之恩众同门相亲之情她又怎能轻易割舍,心中早有了打算,当下道:“这事到时再议。”说罢,紧接着道:“白日里多谢大哥打碎两片瓦,把事情糊弄过去了。” 梅渡言摸摸她头,也低语道:“小妹想了这么个好法子杀掉吕山,我是万万没想到,为兄对你可是佩服至极呀。” 柳惜见道:“梅大哥,说的可是真的?” 梅渡言道:“自然是真的,我从前听说过万古山庄的摩冰掌厉害,但见你使来,似乎你还没练至大成。” 柳惜见道:“是,这门功夫我练的不好。” 梅渡言道:“那小妹便更叫人可佩了,虽没练至大成,还能以此杀敌,不是一样叫人佩服么。” 柳惜见听了这赞言,心中欢喜,问道:“白日里大哥你是用什么东西打碎那瓦的。” 梅渡言道:“那时我手上没东西,便扔了两锭银子出去。”柳惜见想起傍晚在房中见的那银白之物,确是银子色泽,暗骂自己蠢笨,不觉便笑起来,梅渡言问道:“你笑什么?” 柳惜见道:“我还以为你用什么稀奇暗器打的,没想到是银子,可让你破费了。” 梅渡言道:“今日的事虽说已蒙混过去,可我瞧还是有几个聪明人已看出来了,若他们说了出了,于你可是大大的不利。” 柳惜见道:“我不认,谁又能把我怎样。” 梅渡言道:“等你回了万古山庄,又还没见我从西域传回消息的话,便好好在常庄主他们身边待着,不要乱跑,有常庄主他们护着,外人不敢拿你怎样。” 柳惜见道:“是。” 二人在一房前的石阶上坐下,叙着闲话,过了半刻钟,谢梦恕从远处跑了来,道:“师姐,咱们问出来了。” 柳惜见站起身来,梅渡言道:“我就不去了,你去查检吧,后边有要我的地方,只管开口。” 柳惜见道了声“多谢大哥”,便随谢梦恕去了。待到了那亭中,见李、阮二人已趴在地上不动了,管遗丰却仍挺直了背站着,柳惜见道:“他们都招了么?” 谢梦恕道:“阮天迹和李影已经全招了,这姓管的是条汉子,一句话没说。” 柳惜见看了管遗丰一眼,道:“你们点了他穴道?” 王立道:“不封他穴道他老开口骂人,难听。” 柳惜见走去将管遗丰穴道解了,何琮忙去把他押住,那管遗丰果然大骂道:“柳惜见,你不得好死,你们万古山庄人人不得好死!”骂完了这话,管遗丰又对着地上的阮天迹和李影骂道:“阮天迹、李影,你们两个叛徒!对得起掌门吗,对得起你们师父吗,你们……你们该遭天打雷劈!” 谢梦恕嫌他吵耳,道:“师姐,把他穴道封了吧。” 管遗丰又道:“哈哈哈,姓谢的,等你万古山庄人死绝了那一日,再来封老子穴道吧!” 谢梦恕“啪啪”两掌打了他两耳光,管遗丰牙齿被打掉两颗,含血吐了出来,柳惜见道:“管少侠这是何必呢。” 管遗丰怒道:“柳惜见,你这毒妇!”柳惜见将他穴道封上,问道:“他们都说了些什么?” 王立道:“李影说,东方五弦带了人去柳州围堵常师兄和邓师伯。尹中笑带了钟颐皋他们去复州围堵符声师叔,金起陆又让金化机去容县西华寺同金百法学武。” 柳惜见道:“金百法,那不是金百年的堂兄弟么,怎么在西华寺?难道他也出了家?” 王立道:“他们说,金百法没出家,只是他同西华寺的一益禅师是好友,这两年来年老寂寞,金百法便去了西华寺同一益禅师一同礼佛,所以在西华寺呢。” 柳惜见道:“旁的,你们还问了什么?” 王立道:“这姓阮的说,金起陆派了金飞弩联同百日门一起到青州去,说是防着咱们万古山庄南下来相援的人手。再有,金起陆还叫了人去朝阳教同司马徽谈事,但是什么事他们也不知详情” 柳惜见道:“没了么? 王立道:“没了。” 柳惜见解了管遗丰穴道,管遗丰骂道:“两个不成器的东西,与你们同门,实是我之耻!” 柳惜见听得阮天迹低泣,她蹲下身去,问道:“吕山曾带了你们去陈家寨找小郑国的明王和二公主要咱们万古山庄的六个弟子,他要这六个弟子去做什么?” 阮天迹止了泣声,道:“你怎知道?” 秦安、谢梦恕等也是一怔愣,柳惜见又道:“吕山要咱们的六个弟子去做什么?” 管遗丰道:“阮天迹,你要是还有良心,就别告诉她!” 王立出手点了管遗丰穴道,柳惜见又轻声问了阮天迹一回,阮天迹听了管遗丰叱骂似改了意,迟疑不言,谢梦恕拿起水囊往他头上浇水去,阮天迹瑟缩一下,柳惜见又问李影道:“李师兄,吕山要万古山庄的六个弟子做什么?” 李影想了片刻,道:“吕师伯说,你们万古山庄的蹇伯涛便在左近,这人曾杀了吕师伯的兄弟,师伯想要趁机报仇,便想寻你们万古山庄的弟子,把蹇伯涛引出来。” 谢梦恕听了这话,道:“蹇师伯也在这!”柳惜见只在一侧瞧着管遗丰神情,见他双目蕴着怒火,知李影所说是真,放下心来。 第203章 布局应援 各人看向柳惜见,王立道:“柳师姐,蹇师伯也在这。” 柳惜见问李影道:“你们说蹇师叔在左近,可查到了他究竟在何处?” 李影道:“没有,便是不知道他在哪儿,只知道他曾躲在西罗县里,吕师伯又听说小郑国人抓到了几个万古山庄的弟子,里头有个叫方妍声的还是蹇伯涛的徒弟,这才想着找小郑国要几个你们的弟子过来,把蹇伯涛引出来,好杀他报仇。” 秦安道:“明儿我便去找蹇师伯。” 柳惜见道:“你们先把这三人带回去吧,谁身上还有贵妃醉舞的药,喂他们吃了。” 谢梦恕道:“我这还有。”说着,便将药从自己身上取了出来,用指甲挑了一小点药末,喂到管遗丰、阮天迹几人口中,不多时,三人便软成一团,被王立几人提回了客店,关在几人房中。 因柳惜见有事要交代,王立、谢梦恕四人将管遗丰几个安置好后,便到了柳惜见房中,商议往后之事。 那金家分几路人马阻挠万古山庄南下北上,柳惜见一行人又只十二三人,要行大事人手不够分派,又不肯坐等,柳惜见领着王立几人坐了半晌,问各人可有好主意,谢梦恕道:“金家人里,东方五弦那路人马最强,不知邓师伯和常师兄他们有多少人,咱们先去柳州帮他们吧。” 王立道:“是不是得先把蹇师伯找着?” 秦安、何琮皆不言语,柳惜见道:“何师弟、秦师弟,你们以为呢?” 何琮道:“我想着,柳州那里有邓师伯坐镇,又有常大师兄一起,有了他们两个,能与东方五弦对阵,我倒觉着,咱们去复州同符师叔汇合的好。” 秦安道:“我想的和何师兄一样,不过,也要找到了蹇师伯再去。” 柳惜见心内暗叹一口气,说道:“这么久了,咱们一点不知道万古山庄怎么样,不知道庄主下了什么令,派了什么人来接应咱们。他们也不知道咱们的消息怎样,只怕,庄主他们在晋安一定着急了,也一定在找咱们,弄得两边瞎摸。如今最要紧的,便是和庄主那边接上消息,互相通了讯,才好做打算。” 各人想这确是一要紧处,都抬了眼等柳惜见示下,柳惜见道:“不过,你们也听李影他们说了,金家派了人在青州守着,咱们要与晋安通信只怕不易。” 谢梦恕道:“那这怎么办?” 柳惜见道:“我过会儿再说。”她顿了一顿,又道:“方才所说是第一须做的要事。这第二个要事嘛,便是寻回蹇师叔,这容易,明日便派人回西罗县去打听。” 王立道:“可要是遇上小郑国人怎么办?” 柳惜见笑道:“小郑国人这会儿只怕自顾不暇了。”众人不解她何意,柳惜见又道:“便是小郑国人在,难道咱们便不去了,让蹇师叔一人流落在外?进城小心些便是,实在没法子,咱们便大吵大闹,敲锣打鼓,让蹇师叔知道咱们在这,让他来找咱们。” 何琮道:“是。” 柳惜见道:“第三件要事,咱们如今不知晋安那边什么情形,有何部署,但知邓师叔和符师叔他们都遇到了敌人,也必定不易,咱们在外,也要做些什么助他们减负脱困。” 何琮、王立几人互各瞧瞧,秦安道:“那如何助他们呢?” 柳惜见道:“金家分几路人马拦截咱们。只要当中任何一路出了差错,其他几路人马当会有所顾忌。而今,咱们遇到这一路,由吕山带着……”她眼睛瞧了瞧一众师弟,方续道:“可吕山已死,他们又和西边武林人大打了一场,死伤过半,这一路人马算是废了。吕山又是金门仅剩不多的高手,是一大定海神针,只要将吕山已死的消息传去给东方五弦和尹中笑他们,再怎样也能乱他们军心。这若还不够,便说金化机已被咱们万古山庄的人擒住了,再让他们疑心一回,疑心多了,自会乱起来,他们行事,也会有所顾忌。” 谢梦恕道:“说金化机被咱们擒了,这是传假消息给他们么?” 柳惜见道:“不,我要真把金化机擒住了。”众人一惊,秦安道:“师姐,庄主若知道邓师伯他们被围困在柳州,必定会遣人来救的,咱们这会儿去擒金化机,既不容易,只怕也是无用功。” 何琮道:“擒金化机绝不是无用功,哪怕就是庄主他们已经解了柳州和复州的危难,那金化机一时用不到,可他是金起陆的儿子,留了他作人质,用他和金起陆对垒,总会叫金起陆忌惮的。怕就怕,擒不住他,金百法是武林中的老前辈,武功自然是咱们难比的,他也在西华寺,咱们要擒金化机,难成事。” 柳惜见道:“这我有法子,我亲自去办,若能成,把金百法一起擒来。” 众人一怔,皆不言语,柳惜见又道:“自然若是不能成事,谁也没擒住,那我便回来同你们汇合。” 何琮道:“师姐,你想什么法子把金化机他们擒住啊?” 柳惜见想了片刻,道:“这是缺德事,不同你们说了。”他一这样说,惹得各人越发想知道,不住追问,柳惜见用话岔开,道:“这最后一件要事,便是咱们这一路人,要往哪去?” 各人静下,柳惜见道:“我的意思是,咱们先往复州去,同复州的符师叔他们汇合了,再往柳州去。不先去柳州缘由有二,其一便是方才何师弟说的,邓师叔武功智谋与东方五弦相当,有能对付东方五弦。其二,柳州与远安县、潭州相近,这两地有行空帮、明火堂两个帮派,都是与咱们交好的,素日里也仰赖万古山庄照拂,要紧时,邓师叔一开口,他们便是邓师叔他们的两大援手,咱们不必多忧心。倒是复州那边,没这些便利,咱们要帮忙便去那儿。” 各人点头称是。 柳惜见道:“自然,我说的这些,都是没接到庄主下的令才做的谋划,若是有一日得了庄主下的令,便照庄主吩咐行事。” 各人点头答应,谢梦恕道:“师姐,你要去擒金化机,那是不是不和咱们同行了?” 柳惜见道:“是,等寻了蹇师叔回来,我便往容县去,由蹇师叔带你们去复州,不过,我让梅大哥护送你们去。”这几日,众人都与梅渡言混得熟了,听柳惜见这么说,倒也没异议。 柳惜见道:“我如今排布人手,你们都记好了。” 众人应了声“是”,柳惜见道:“何师弟、王师弟,不去岑家庄了,你们两个向庄里报讯去。不过,不必回晋安,你们去洛水镇。洛水镇有咱们万古山庄的人,是安师叔安插在那儿的。那地儿叫一鸣酒家,由安师叔的弟子田文骁掌理,他在酒肆中化名为田聪,是那儿的掌柜,你们去,便将咱们的消息、我的部署都同他们说了,让他们把咱们的消息传回去给庄主。他们专负责向各处传递消息,门道比咱们多,必有办法传讯回去的。“ 王立想这确是便宜得多,心内欢喜,答应了声“是“。 柳惜见接着同王、何二人道:“你们和田师兄他们接上头,若从他们那儿知道庄主已下了新令什么的要咱们执行,你们便直接到复州去给咱们传令,若是没有,你们便听田师兄他们吩咐行事,不须再到复州去了。” 王、何答应,柳惜见又将去对接的切口同他二人说了。诸事说毕,柳惜见细想一阵,又道:“你们若不去一鸣酒家,到洛水镇西边青竹巷沈宅找沈秀才,沈秀才是田师兄的表弟,由他带你们去寻田师兄他们也是一样。” 王立道:“是,我明白了。” 柳惜见道:“你们明儿便上路,千万要小心。” 何琮应了声“是。” 谢梦恕道:“师姐,那我们呢?” 柳惜见取下自己钱袋,拿出六千两的银票,分与谢梦恕、秦安,道:“你们留出路上要花费的银子来,交给蹇师叔或方师弟。余下的,你们两个动用这些银子,把吕山在祥云镇被宋八丑所杀,我被巴山彦、米小七损伤的消息散出去,再把金化机被万古山庄擒住这一消息也散出去,一定要传得凶些,最好是让全天下人都知道。各处酒肆、客店、各帮派都可以用来传散这些消息,但记得,不要做得太露。” 谢梦恕道:“是。” 柳惜见道:“谢师弟、秦师弟,你们要传消息得往人多市繁的大地方走,往复州那条道是穷乡僻壤,人烟少,散播消息太慢,你们两个改道,往明阳县、泸州、锁阳、炭山郡、洮州这些大闹市、大地方去。记得消息散得越快越好,越广越好。” 谢、秦两人答应了。 柳惜见轻轻敲了敲桌子,道:“擒金化机的事我去,不过我要带了楚师弟一同去,别的师弟师妹,秦师弟、谢师弟你们可看着调用、派遣。但记得,行事前要和蹇师叔商议。明日,便让方师弟他们去寻蹇师叔。” 谢、秦二人答应了。 柳惜见道:“可还有哪里不明白的?” 各人都说明白了,柳惜见道:“今日劳苦你们了,都歇息去吧。” 各人起身出了柳惜见屋子,柳惜见却也出了来,将门合上。秦安问道:“师姐,你怎么不回屋去。” 柳惜见转了转自己手中长剑,道:“我要趁黑把吕山尸首盗来,你们只管睡觉去,别多想。” 各人一愕,正想问个仔细,柳惜见已纵下楼去了。 第204章 交托大任 秦安、谢梦恕等人看柳惜见已开了客店门出去,谢梦恕低声道:“师姐这……抢吕山的尸首做什么呢?” 王立道:“她有她的用处。” 谢梦恕白了王立一眼,道:“尽说废话!” 秦安打了个哈欠,道:“我说你们还有精神吵啊,快回去睡觉去吧,这闹了大半夜,王师兄你们两个明日还要赶路呢。” 何琮道:“就是,回去睡吧。” 谢梦恕道:“可师姐一个人出去了,你们放心吗?” 何琮道:“没事,没了吕山,那些金家弟子掀不起风浪来的,听你们白日里说的,姬无殇不敢和咱们动手,便是明证。” 几人边说边回房去了,那管遗丰等人在他们屋中,谢梦恕将管遗丰三人提了放在地上,扔了两床被子下去盖着,便各自上床睡去了。 因睡得晚,这一躺下,几人再醒时天已大亮。王立、何琮两人有急任,匆匆起身。谢梦恕心中老念着柳惜见去盗吕山尸首一事,见王、何两人起身便也跟着起来,说道:“快去瞧瞧师姐回来没有。”一面穿衣一面拍着秦安道:“快起来,咱们也有事呢,还睡!” 几人起身后将管遗丰三人重行搬回床上,便一起出了屋,去敲柳惜见房门,岂知开门的是白珍,四人见白珍在柳惜见屋中,支吾片刻,何琮方道:“白姑娘,我师姐她不在么?” 白珍还不及答话,陆紫嫣便自白珍身后走出,先说道:“师姐到我房里换衣裳去了。” 谢梦恕道:“那……师姐有没带回来什么人?” 陆紫嫣噘噘小嘴,道:“你说的是吕山?” 王立看了看四处,见无人方道:“师姐把他带回来了么?” 陆紫嫣道:“你们进来说话。” 谢梦恕等人进了柳惜见房中去,何琮问道:“哪儿呢?”此时陆紫嫣正在关门,白珍便指了床上道:“那儿呢。” 众人这才见床榻上被子盖着,床上半边鼓起,谢梦恕走去揭开被子一看,正见吕山脑袋上的血窟窿,枕头上也沾了血迹。此时王立等人也围了过来。各人见吕山尸首已被带回,却还不知柳惜见用意,心中不免疑怪。 陆紫嫣道:“鸡鸣的时候,我正好醒了,听见师姐房里有动静,过来敲她的门,谁知一进师姐房便见她在摆吕山的尸首。她又全身是血,可把我吓了一跳。” 谢勐恕道:“师姐她受伤了?” 何琮道:“是啊,我也想问呢。” 陆紫嫣道:“不是,师姐说那是敌人的血。”各人松了口气,王立道:“师姐什么时候回来,我和何师弟是来与她辞行的。” 陆紫嫣道:“辞行,你们要去哪儿?” 王立道:“师姐没同你说吗?” 陆紫嫣道:“她没同我说什么,吕山死时受了冻,血流不出来,师姐把他带回来的时候血正好化了,她怕姬无殇他们寻来,道上便撕了自己衣衫给吕山包着头止血,我到她房里的时候,她正解了吕山头上包着的布衣,血糊了吕山一脸,师姐才打水给吕山擦过了脸,后来白姑娘进来,看师姐全身是血,叫师姐换衣裳去了,我还没细细问她事情呢。” 王立道:“咱们也不及同你细说,你听师姐和谢师弟他们吩咐便是。”众人正说着,柳惜见在外扣门道:“开门。” 白珍回身去开了门,柳惜见在屋外便已觉出屋中多了人,一进屋便道:“怎么都上这来了?” 王立道:“我们是来向师姐辞行的。” 柳惜见道:“事情紧急,你们去吧。”王立、何琮同众人作别,便自去了。 柳惜见看吕山露出半个头,忙去拉被盖上,这才同谢梦恕道:“谢师弟,不知楚师弟醒了没有,你去把他叫来。” 谢梦恕应了一声便走,柳惜见又吩咐秦安道:“你去召集所有人,便聚在方师弟他们屋。” 秦安道:“是商议寻蹇师伯的事吗?” 柳惜见点点头,秦安也应命去了。柳惜见同白珍、陆紫嫣两人相谈不多时,谢梦恕便带了楚云岫进来。待将门合上,柳惜见便同楚云岫道:“你有没法子保尸身不腐?” 楚云岫道:“我曾帮师父存过尸首,上回洛水镇战死的师兄们,尸首也是我帮着封存的……”他说到这,惊道:“难道师姐你寻到了咱们战死的师兄弟?” 柳惜见道:“不是,你过来。”说着走到床边去,掀开被头,楚云岫往床上一看,又是一惊,道:“吕山?” 柳惜见道:“他的尸首有大用,我要带他到容县去,你须得保他尸首不腐,你也随我到容县去。” 楚云岫道:“我瞧下他尸身。”柳惜见退开,楚云岫近前去,将被子全掀了开,撸起吕山袖子细细看过,捏了捏他四肢,又查看了他伤口,这才回来同柳惜见道:“他身上只有一处伤口,这时候又是天寒时节,要让尸身不腐那更是容易的。只须些药物,只是要带了他远行,这一路上可不能磕磕碰碰到了。” 柳惜见道:“这便好,要什么药物你自己去买,我只要你把他保存好。” 楚云岫道:“那我这便去张罗。” 柳惜见随他去了,又叫来向巧儿同陆紫嫣一起看守吕山尸首,不可叫人随意进屋,这交代完了,便下楼去与店家交涉,包下那客店,不许人再进来,见店家挂出客满的牌子,她方放了心,转去同谢梦恕一干人商议余事。 王、何两人已去,陆、向二人守尸,楚云岫已得了任外出,客店中便只剩九人,柳惜见让谢、秦二人先去左近散布吕山在祥云镇被西边武林人所杀及自己被西边武林人所伤的消息,又将蹇伯涛一事同众人说了,方妍声听说师父在左近,最先欢喜起来。再除去谢、秦两人,余下弟子中邢登、洪照辛两人腿脚受伤行路不便,如若不让他们赶赴西罗寻蹇伯涛,那便少了人手。柳惜见思想片刻,将他们两人同陆、向两个女弟子调换了,留他二人看守吕山尸身。让陆紫嫣、向巧儿两人同方妍声等弟子回西罗打听蹇伯涛消息,自己留守客店,待众人回来。 诸事计议稳妥,各人便照柳惜见吩咐行事去了。柳惜见在房中同邢、洪二人闲话一阵,便寻白珍、梅渡言来了。梅渡言早听白珍说起柳惜见盗回吕山尸首一事,早已纳闷,一见柳惜进来,忙问道:“你带吕山回来做什么?” 柳惜见道:“你小点声。” 梅渡言无奈,又道:“你把他抢回来做什么?” 柳惜见道:“我要用他去抓金化机回来。” 白珍道:“金化机在哪儿呢?” 柳惜见道:“在容县,我昨儿才得的消息。” 梅渡言端起茶杯将内里茶水饮尽,道:“昨夜你忙的便是这些事?” 柳惜见点点头,梅渡言瞧向白珍,道:“我说什么来着,这号令众人的人可不好当。她昨晚估计一夜没睡,你瞧眼睛红的跟兔子眼似的。” 白珍笑着将柳惜见拉坐在凳子上,柳惜见道:“我来,是有事求哥哥你的。” 梅渡言眉眼带笑,道:“说罢,什么事儿。” 柳惜见道:“梅大哥,我们有位蹇师叔在这左近,等寻了他回来,我便要改道上容县去了,我想求你,护送我师叔、师弟他们上复州去。等到了复州,梅大哥你们要行何事,都自去吧。我怕,我那时未必赶得到,不能同你们道别了。” 梅渡言听罢,说道:“你有师叔在,他领着你们师兄弟去复州,这便保险得多了。我一个外人,若是在你们的人队里胡混,只怕你师叔不高兴哪。” 柳惜见道:“我这十二个师兄弟,武功算不得很好,如今又有太多人想要对付万古山庄,便是我带着他们上路,也怕保他们不住。梅大哥你在,我安心多了。我一走,换了师叔来,那还是两强护众弱,这我才放心。” 梅渡言含笑看向白珍,道:“珍儿,帮她是不帮呢?” 柳惜见拉了拉白珍手,轻声求道:“白姑娘。” 白珍道:“自然帮。”柳惜见歪了头斜着眼回望梅渡言,得意洋洋道:“听到没有,白姑娘要你帮我。” 梅渡言低眸而笑,又道:“这一路上,有事还是你师叔他们做主,我只在一旁,等有外人要来同他们为难了,再出手。” 柳惜见站起身来,正想给梅渡言作揖,梅渡言忙将她摁了坐下,道:“你我还用得着这样么。”柳惜见鼻头一酸,眼中便起了泪光,将头低了下去,梅渡言全瞧在眼里,他一路来看着柳惜见安排各事妥当,拼命御敌相护同门,赞她聪颖之外,也想这定是经年历事方有的机变之能,他自己便是这样活过来的,更能体味其中辛酸,于柳惜见所行各事均能感同身受,故此乐意帮她。再说柳惜见是自己的妹妹,对自己的相助更甚,这会儿瞧着柳惜见还要给自己行礼道谢,他自觉受不起,又显生分,便忙止住柳惜见礼拜。 柳惜见心中痛快了,方抬起头来,梅渡言道:“你去容县,是自己一个人去,还是带帮手?” 柳惜见道:“我带着帮手的。” 梅渡言沉思半晌,说道:“你小心保重。” 第205章 各怀忧事 柳惜见听得梅渡言嘱咐,道:“是。” 梅渡言道:“你要抓金化机,是为什么?” 柳惜见道:“金家派了许多人阻拦咱们回晋安,阻拦师父派人来接应咱们。我也得做些事,让他们闹心闹心,别把事做绝。” 梅渡言道:“你要不是让我去复州,我定同你去对付金化机。” 柳惜见随手抓了一块点心,便要往嘴里塞,白珍道:“柳姑娘,你洗过手了没有,才碰过吕山尸首,可别要手上沾了不干净的东西。” 柳惜见摇摇头,白珍道:“我去打水给你洗手,洗过了你再吃。”柳惜见待要将那点心放下,又不敢放回碟中,梅渡言瞧着,见她神色尴尬,将她手里的点心抢过,便往自己嘴里塞去,柳惜见想起白珍的话,无不道理,忙伸手要去抓回,可手伸还未伸到梅渡言口边,他已将点心塞到嘴里了,只唇边沾了些芝麻渣子。 柳惜见将手缩回,道:“我碰过吕山尸首,可没洗手呢。” 梅渡言一面嚼着点心,一面道:“我们在战场上比这脏的东西都吃过,还怕这一块小点心。” 柳惜见“哦”了一声,点点头,拍了拍手,道:“白姑娘心细,说的也对,我这是碰过死人的手,你要是病了,可别怪我。” 梅渡言笑着不答,不多时白珍打了水进来,柳惜见洗过了手,方才吃点心,白珍抬水去倒时,又拿了几样新鲜点心并一碗牛肉面进来,让柳惜见吃了,柳惜见一面吃一面暗想:“梅大哥这是撞了什么好福气,遇到白姑娘。” 她再与白珍两人谈了一阵,便渐渐困了。白珍瞧出她困意,又想她房已被占去,便让柳惜见到自己房中去睡,柳惜见却因楚云岫未回,挂心封存吕山尸首一事,未去歇息,为缓倦意,自下楼去,四处走动,实在无聊之时,还拿了扫帚帮掌柜的扫起了院子,将至午时,楚云岫至外回来,柳惜见同他将各样药调配好了,便由邢登、洪照辛两人帮着楚云岫一同处理吕山遗体。 柳惜见在隔房等了半日,将近晚间,楚云岫等方完了事,自房中出来。柳惜见瞧他们几人也是疲倦,便命几人下去歇息,自己进了屋去守着。过了片刻,楚云岫跑回来道:“师姐,我给吕山体内注的药有些毒性,他皮肤上也擦了些,这药类似迷药,闻多了会昏睡,你离他远些。” 柳惜见答应了,楚云岫这才离开。吕山尸首仍用被盖着,柳惜见走近去将被子掀开,鼻中便嗅到一股异香,她心想道:“这药味比胭脂还好闻呢。”吕山额上伤口已被缝好,眉目间还现忧虑之态,柳惜见瞧了半晌,心道:“你我生死相争,可谁也别怪谁。”看了一阵,又将被子盖上。 独个儿在那房中坐了良久,越觉发困,柳惜见便趴在桌上睡着了。也不知过去多少时候,只听白珍在门外叫她,柳惜见起来揉了揉太阳穴,起身开门,其时天色昏暗,柳惜见只隐隐见得白珍形影,两人一见,白珍便问她道:“柳姑娘,你没事吧,我瞧你没下去用饭,给你送来。” 柳惜见道:“我睡着了。”说着便让白珍进屋来,白珍看她屋里黑漆漆的,又想起有个死人,后脊不禁发凉。柳惜见将灯点了,白珍眼睛往床那里瞧去,柳惜见看她一副怯怯的模样,笑道:“你怕么?” 白珍道:“怕的,不过有你和我一起便不那么怕了。” 柳惜见心中欢喜,白珍道:“你一个女孩子家,守着死人总归不好,要不我叫梅大哥来替你吧。” 柳惜见道:“别了,死人谁守着都不好的,梅大哥已帮了我许多,我不想再劳动他了。” 白珍道:“你也忒见外了。” 柳惜见道:“我不和你们见外的时候,你可别嫌烦。”说毕,又问道:“我师弟他们回来没有?” 白珍道:“没见回来,你留在客店里的几个师弟用完了饭还在楼下呢,也在说这事呢。” 柳惜见心内起忧,同了白珍一起下楼,与楚云岫几人等了一阵,天全黑尽,仍不见人回来。楚云岫道:“师姐,这怎么好?” 柳惜见道:“再等会儿吧,天才黑不多会儿,这到西罗的路也不近呢。”众人静待,过了半个时辰,谢梦恕从外进来,各人围上去,楚云岫最先问寻到蹇伯涛没有。谢梦恕道:“我没去寻蹇师伯,不过我也路过西罗了。”说着,谢梦恕便望向柳惜见道:“师姐,我在西罗遇到方师弟他们,他们说,还没打听着蹇师伯下落,今夜便先在那边留宿。” 柳惜见道:“好。”她拿起茶杯抿了口茶,又道:“那秦师弟呢?” 谢梦恕道:“秦师弟留在白羊镇,那里人多,又有莽合帮,正是个散消息的好地方,我是回来给师姐报平安的,明儿再去同秦师弟汇合。” 柳惜见点点头,道:“可得快些,消息传得快,蹇师叔要知道也会快点来寻咱们的。” 谢梦恕连连答应,柳惜见道:“你吃过饭没有?” 谢梦恕道:“还没呢。” 柳惜见便招呼小二给谢梦恕拿吃的,谢梦恕兴冲冲坐下,道:“师姐,方师弟他们和我说……”说到这,有意压低了声道:“小郑国那些人,被西罗的官府拿住了。” 柳惜见看向梅渡言,见他神色微变,便同谢梦恕道:“谢师弟,这不是说话的地儿,咱们楼上说去。” 梅渡言站起身来,道:“我同你们一起去,我也想听听。” 柳惜见本想避开梅渡言说这事,但见已不可避,便也任其自然,只留了楚云岫等小二的饭菜,余人全上楼去了。 众人到了楚云岫屋中,柳惜见便问道:“官府抓了小郑国哪些人?” 谢勐恕道:“二公主、二驸马还有明王,哦对了,还有三公主,但听说放跑了一个姓西门的将军。” 梅渡言呆立不动,白珍牵了他手,让他坐下,柳惜见心中大喜,却恐梅渡言见怪,不敢形于外。洪照辛伤在小郑国人手里,这会儿听说囚禁自己的小郑国人已被官府拿住了,欣悦不已,便道:“这可太好了,咱们那几日吃的亏受的苦可算也叫他们受了。” 柳惜见瞧着梅渡言,看他略有忧色,便不欲再说此事,正想挑开话头,梅渡言却先问道:“可听说要如何处置这些人?” 柳惜见心里“咯噔”一下,只听谢梦恕道:“这倒没听说。” 白珍偷眼去看梅渡言,只见他神色又如往常,便琢磨不透他心意,又把眼望向柳惜见,柳惜见也正瞧着她,只摇了摇头,便低下头去。 不多时,楚云岫端了饭菜进来,各人散了,自任谢梦恕用饭。柳惜见也让各人回房歇息,自己往停放了吕山尸首的旧屋中去了。因屋中已无床榻,柳惜见往另一间空房里拿了把太师椅子过来,守在那房里,防人进来。 这一夜无事,次日,谢梦恕早早起身,往白羊镇去了,余人依旧在客店中等着。因那客店已被柳惜见包下,没了别的客人,店主同一众小二闲的掷色子。邢、洪二人不时也同他们玩几把。 柳惜见在房中守了吕山半个时辰,想起车云舟等人,不觉便想到梅渡言身上来,知他心念故人,但又恐梅渡言要救了车云舟等人出来,若如此,那于己不利,若阻梅渡言救人,又怕叫他赤心不安。左思右想良久,便欲去探探底,因此便出了屋,去了梅渡言房门前,才敲了一下门,便听楼下有声音传来,柳惜见回头一看,却见秦安背上负了一人进来。 第206章 同门得还 秦安一进门来,便喊道:“快去请大夫!” 柳惜见此时已看清他背上的是蹇伯涛,慌忙下楼来,道:“蹇师叔。” 秦安道:“我在白羊镇见着蹇师伯,便把他带回来了。” 柳惜见道:“上楼再说。”秦安背负了蹇伯涛上楼,柳惜见一同上去,那掌柜的同两个店小二在柜上私语道:“这伙人真是奇怪!” 楚云岫、梅渡言几个听见动静也忙赶出来,见秦安将蹇伯涛背进他屋中,便全跟了进去。梅渡言见状,也随了进去。秦安屋中还有管遗丰三人,这会儿人涌进来,便觉狭仄,楚云岫几个将管遗丰三人另带到别屋去,秦安这才放下蹇伯涛在床上。众人见蹇伯涛一双眼睛上蒙着白布,眼部渗出血来,血迹已发黑,颇觉瘆人。他臂上也缠了布条,只是小半伤口还敞露在外,血迹斑斑。 柳惜见回头瞧了一眼,正好楚云岫进来,道:“楚师弟,你来给师叔瞧瞧伤口。” 楚云岫上前去,道:“师伯,我是楚云岫,先瞧你眼睛上的伤。” 只听蹇伯涛沙哑着嗓子道:“眼睛瞎了。”楚云岫手一抖,说道:“弟子先瞧瞧,有伤口便要清洗上药。”说着,便解下他眼睛上的白布。 楚云岫将那白布条拿下,众人便见蹇伯涛左右眼均被血糊住,血流早干,成了黑色。诸人各自惊骇,楚云岫道:“师伯,你眼睛什么时候伤的?” 蹇伯涛道:“三四日前了。” 楚云岫道:“是一直没治过么?” 蹇伯涛道:“没有。” 楚云岫回头同柳惜见道:“师姐,咱们这没药,要去请大夫来,先给师伯洗净他身上伤口。” 柳惜见看了看拄着拐杖的邢、洪两人,又见秦安满头大汗,便道:“邢师弟、洪师弟,你们去我房里守着,不许人进去,我去请大夫。” 邢、洪两人虽想留下陪同蹇伯涛,可柳惜见吩咐,两人只得答应去了。柳惜见正要出门,梅渡言道:“你留下吧,我去请大夫。” 柳惜见道了声谢,便也由梅渡言去,自己仍留在屋中。蹇伯涛听见柳惜见声音,道:“惜见,你也在?” 柳惜见道:“是,师叔。” 蹇伯涛长吁口气,道:“是庄主派你来接应咱们的么?” 柳惜见道:“不是,弟子也是被人所掳,流落至此。”这以后她便将自己为车怀素所擒,与梅渡言等共经生死,又如何救了陈家寨被困诸人的事说了,蹇伯涛听罢,叹道:“这短短一月,竟出了这么多事。”过了片刻,又听他道:“不过你在也好,你师弟师妹们有了领头,不至于乱成散沙。” 柳惜见道:“师叔,你眼睛是谁伤的?” 楚云岫也想知道,盼着蹇伯涛快些说出口。蹇伯涛“哼”地一声,板了脸道:“是吕山。” 无人言语,蹇伯涛又道:“惜见,我听秦安说,吕山被你除了是不是?” 柳惜见道:“不是弟子,刺死吕山的剑是宋八丑的,宋八丑他们不认。” 蹇伯涛笑了笑,道:“若不是你先冰封了吕山,谁要杀吕山那也不能,我这瞎眼之仇,只算是你替我报了。” 柳惜见看蹇伯涛神情,似已窥破吕山之死的真情,心中反生了忧虑。楚云岫道:“师伯,吕山是如何伤了你的?” 蹇伯涛道:“我听说妍声还有你们被小郑国人带去了陈家寨,本想去救你们,谁知遇上了吕山,他为了给他那个弟弟报仇,上来就打,毁了我一双眼睛,要不是我走的快,只怕命也没了。”说罢,大笑起来。 众人不解他心意,还恐他因眼睛一事忧伤过甚乱了心智,柳惜见正想劝慰他,便听蹇伯涛道:“好啊,上天总算还是厚待我的,我只是伤了眼睛,吕山是丢了性命。”说着,又笑起来,可人人听得出,他那笑声凄凉。 待蹇伯涛笑过了,秦安道:“我今日去酒肆,在半道上遇着蹇师叔和冼文杰他们交手,便先和师叔一起退了敌,把他带回来。” 柳惜见听说冼文杰等人仍在欺侮万古山庄弟子,心头怒起,道:“要再遇见西边武林那些人为难,给我好好教训回去!” 秦安道:“是。” 蹇伯涛道:“旁的人由你们去,这回我能从西罗逃往白羊镇,是得了游思道相助,你们纵要对付西边武林人,遇了他记得留几分情。” 秦安道:“哼,算他明事理。” 蹇伯涛道:“惜见,那日我被吕山他们追杀,遇了游思道,是他扯了个谎,将吕山他们骗走,我曾问他为何帮我,他说他受过你恩惠,这是怎么回事?” 柳惜见道:“八九日前我在槐州,被小郑国人逼到他们囤积粮草的山洞里,那山洞里有个毒池,要出那毒池,只有一座桥可以过。西边武林人不少已被小郑国人收买,给小郑国办事,那日,张平他们也去了那山洞里。我被逼到了毒池中央后,小郑国人先走了,留下游思道、张平他们几个对付我,咱们打斗时不小心将那桥毁了,过不了那毒池,也不知什么时候外面有人进来,能救得我们,被困在山洞里的人便乱起来。” “里头有个叫尚子麟的为人最歹毒,竟趁两个同伴不备,将他们掷了出去,借他们当垫脚石渡过毒池,后来张平和那个叫蒙浮差的有样学样,也这样用人垫脚。” 蹇伯涛忽道:“蒙浮差,他也在?” 柳惜见道:“是,不过那时弟子看他混在西边武林人中,只以为他也是西边武林人,还不知道他曾在徽州对咱们的弟子下过重手。” 蹇伯涛摆摆手,道:“罢了,罢了。这人功夫不弱,你没遭他毒手已是大幸。” 柳惜见不答,蹇伯涛道:“你们被毒池困住,那后来怎样?” 柳惜见续道:“尚子麟头个用同伴垫脚过了毒池,那张平学样,也暗算了蓟炎还有与我一起的李允贤李大哥。” 蹇伯涛道:“李允贤,就是李允然的二哥?” 柳惜见道:“不错,那时李允贤为了救他们军中的士兵,也同我一起进了那山洞,被毒池困住,西边武林那些人本想用咱们垫脚的,可是他们不是我对手,尚子麟初次抓人出其不意成了,张平第二回这么干,抓了蓟炎和李允贤扔出去,我一时慌乱去拉了李允贤回来,张平已在李允贤身上借得了力,顺手把蓟炎掷出去,要用他第二次借力,谁知他飞渡到一半时,蒙浮差从后面飞去,在他身上借了力,顺道把他踩下了毒池去。蒙浮差趁蓟炎未落入池中,又在蓟炎身上借了力一跳,越过毒池。” 秦安道:“这么说,张平是为他人做嫁衣了。” 柳惜见道:“是啊。”顿了顿,她又道:“那时毒池中央只剩了我和李允贤还有游思道,我想了办法,用摩冰掌将上层毒水凝冻成薄冰,不让毒水浸湿咱们鞋袜,咱们踏冰而行,这才平安过了那毒池。” 蹇伯涛道:“这样丢人,怪不得游思道不肯说呢。” 秦安、楚云岫满脸欣羡瞧着柳惜见,昨日柳惜见以冰封冻吕山他们都是亲眼所见,那摩冰掌是万古山庄一门绝学,内力不到火候师长是绝不肯传授的,万古山庄年轻一辈弟子中,也只柳惜见和常亦得习,这会儿秦、楚二人见柳惜见两次用这功夫化解困境,自是又羡慕又向往。 第207章 即将临别 柳惜见立了一阵,想起谢梦恕,问道:“谢师弟今儿一早赶去白羊镇同你汇合去了,你们没遇着么?” 秦安道:“哦,我们见着了的,只是我们两个商议了一下,他去西罗县找方师弟他们,让他们知道寻见蹇师叔了,叫他们回来。” 柳惜见道:“这很好。” 蹇伯涛道:“我那日遇见吕山,听他们说咱们在徽州拿到的龙尾剑是假的。” 楚云岫瞥眼去看秦、柳二人一眼,道:“柳师姐已同我们说了。” 蹇伯涛道:“这么说,你们都知道了?” 楚云岫道:“是。” 蹇伯涛仰头想了半日,道:“惜见哪,我路上听秦安说,你要去复州抓金化机,是真是假?” 柳惜见道:“真的,我们昨儿从金家弟子那里打听得消息,东方五弦领了一批人去柳州围堵邓师叔他们。尹中笑领了一队人去复州围堵符师叔他们。金起陆还另派了一路人,到青州去阻碍庄主派人来接应咱们。还说,金起陆正同朝阳教商议些什么事,但细端没探得明白。那金化机现在容县,弟子便想擒了金化机,也好牵制东方五弦他们。” 蹇伯涛听罢,半晌说道:“你们得的消息可真?” 柳惜见道:“已核验了几次,是真的。咱们从金家那里抓来的弟子还在隔壁呢,师叔要再问问么?” 蹇伯涛摆摆手,道:“你既已问过,我也不问什么了?只是,你们如何擒得金家弟子来的?” 柳惜见遂将吕山死后自己派秦安去打听金家人手分派、秦安擒来王雪英、自己又再加设计尾随王雪英回到金家弟子住所探听消息、擒住李影诸人各事详细说了。 蹇伯涛听罢,点了点头,道:“那你要如何擒金化机呢?” 柳惜见道:“弟子已盗了吕山尸首来,用作引杀诱器。” 蹇伯涛觉出不对,道:“你不是亲自去擒金化机的么?” 柳惜见恭谨答道:“弟子会亲去的。” 蹇伯涛正色道:“你武功胜于金化机,擒他并非难事,如何要用死人相诱?” 柳惜见道:“金百法同金化机一处,在容县西华寺,他是武林前辈,弟子不及,因此便要使些手段。” 蹇伯涛默言良久,道:“要使什么手段?” 柳惜见面上微红,犹疑片刻,道:“说来不够光彩。” 蹇伯涛听她不再言语,也不逼迫,只道:“金家盗咱们宝剑也不光彩,这次他们还杀伤了咱们许多弟子,你若能擒得金化机来,咱们总不算败得太惨。手段如何,光彩不光彩的,越加不要分。” 柳惜见道:“是。” 蹇伯涛道:“旁的我也不多问了,你比他们甚强,你去擒王,咱们也能对付其他贼了。” 柳惜见道了声“是”,蹇伯涛又道:“那你什么时候去容县,要哪些帮手?” 柳惜见道:“原本就想等您回来我便去的,人手嘛,带楚师弟一人便够了。” 蹇伯涛道:“你诸事都谋划好了?” 柳惜见道:“弟子是想了几个大略方策,只怕多有不足,我说了,还请师叔指点。” 蹇伯涛点点头,柳惜见便将自己所做的几路部署再说了一回,连委托梅渡言相送一事也说了,蹇伯涛细细思量后,也觉她想的多是上策,便道:“既已有了部署,照此而行即是。” 柳惜见应是,蹇伯涛道:“你那位姓梅的朋友什么来历?” 柳惜见道:“他本也是郑国人,现已与郑国反贼们反目。我被车怀素掳去,蒙他搭救,才逃得性命。”这假话她说的次数多了,自己也快信了。 蹇伯涛再细问柳惜见被梅渡言相救的详情,柳惜见只得照昔日编造谎言重述。言毕,蹇伯涛道:“终究是来历不明,惜见,你是不是太过轻信于人了?” 柳惜见道:“梅大哥为人坦荡,任侠重义,多次救弟子于水火,弟子以为是个可信托之人。” 蹇伯涛面色微沉,秦安道:“师叔,那位梅少侠同师姐一起去陈家寨救了咱们,一路上对咱们也是多加照顾,言谈得体,我看也是可交之人。” 蹇伯涛道:“我听着却不对头。”又道:“惜见,他是为何与小郑国反目的?” 柳惜见道:“小郑国常以美色贿赂萧朝官员,梅大哥的未婚妻子是少见的美人,车怀素他们便想掳了他未婚妻去,献给一个萧朝大官,梅大哥几次奋争,不得恩赦,便与他们反目了。” 蹇伯涛道:“为了一女子便叛主背国,算是什么好男儿。” 柳惜见听闻此言,大是烦扰,道:“依师叔的意思,这一路那是不要梅大哥护送了。” 蹇伯涛道:“是这个意思,若他从前和咱们万古山庄有旧,人品、武功咱们都知晓……我是说咱们大多弟子都知晓,那我让他护送还是放心的,若只你一人与他相熟,这一路你又不在,怎样我都难安心和他同路。” 柳惜见不想蹇伯涛会如此决绝推拒,转念又想蹇伯涛双目已盲仍能避开吕山一行人追踪,其能亦强,况如今吕山已死,大敌已去,一路上险难有减,也可放心,念及此,便道:“是,弟子此前思虑不周,谢师叔提点。” 蹇伯涛道:“你抓来的三个金家弟子,管遗丰他们,是要一起带着么?” 柳惜见道:“是,若是将他们放了,咱们要行之事,定会泄露。” 蹇伯涛眉头紧了紧,道:“好吧,带了他们一起走。” 秦安暗暗思忖,说道:“何不将他们杀了?带着累赘。” 柳惜见向他瞧去,蹇伯涛亦是将脸面向他去,说道:“算了,饶他们一命。” 几人再等了半炷香的功夫,梅渡言已把大夫请来。那大夫细细给蹇伯涛号过脉后,只说没甚内伤,便着手给他清洗身上伤口,柳惜见一个女子,留下多有不便,便由楚云岫、秦安陪着大夫和蹇伯涛,柳惜见同梅渡言自房中出来,便说起适才蹇伯涛不想要梅渡言护送之事。柳惜见一面说一面给梅渡言赔罪,梅渡言倒不放心上,照他意思,更想同柳惜见去擒金化机,反回道:“既然如此,我同珍儿便随你去容县怎样?” 柳惜见暗暗思量,也不答他话。 梅渡言再问道:“柳姑娘?” 柳惜见道:“大哥,你们去西域吧。” 梅渡言微怔了怔,道:“你一人,能拿住金化机吗?” 柳惜见道:“这我已做好打算了,金化机是金起陆儿子,日后是要接掌金门的,他的情形,必定惹人注目。若大哥你同我一起去容县,擒拿他时要是被人瞧见了,那只怕要露你身份,要是金起陆这时把磁图被盗的事推在你身上,百日门定要来寻你麻烦。金起陆若是再联同小郑国来对付你,你与白姑娘也会陷入险境。” 梅渡言抱臂垂头思量一阵,抬起眸来,道:“霏……,柳姑娘,你想的极是。” 柳惜见神色郑重,道:“大哥,望你不要怪小妹三番两次相拒。” 梅渡言道:“我分得清好歹。” 柳惜见心中略安,梅渡言道:“你什么时候走?” 柳惜见一手搭上围栏,道:“最迟便是明天夜里了,早的话,多半就是今晚。” 梅渡言道:“你走了,我和珍儿在这待着也没什么意思了,我和她,明儿一早便走。” 第208章 道中生事 柳惜见与白珍、梅渡言两人多日同行,这一时要分开,心中均是有些不舍。梅渡言说完了话,柳惜见半晌才道:“是,大哥保重。” 梅渡言道:“我先去同珍儿说了,让她收拾东西。” 柳惜见点点头,梅渡言拔步便走,行出没几步,回头来道:“霏……柳姑娘,你多保重。”柳惜见鼻头发酸,点了点头,梅渡言这才离去。 店中一片寂静,柳惜见茫然看着四处,心中百感交集,在原处呆立一阵,回到蹇伯涛房门前等候,约摸过了小半个时辰,大夫已给蹇伯涛洗好了伤口从房里出来,柳惜见细细问过蹇伯涛伤情,那大夫又开了几副药,柳惜见给付过了诊金,这才拿了药方进屋,递与秦安,要他得了闲去抓药。 待外人散去,蹇伯涛便道:“惜见,你抢了吕山尸首来,只怕金门的人要来寻,我瞧,你和云岫还是早点动身去容县的好。” 柳惜见道:“弟子也这么想,正想同师叔商议呢。” 蹇伯涛道:“那你想何时动身?” 柳惜见道:“今夜。” 楚云岫不想这般紧急,不觉便向柳惜见瞧去。蹇伯涛点点头,道:“我瞧着也是今晚去的好。”顿了片刻,听他又道:“咱们,也得今晚便赶去复州。” 秦安道:“那也得等方师弟他们回来。” 蹇伯涛道:“西罗到这,给他们半日,爬也该爬到了。” 秦安道:“咱们东西都是一路上置办的,干粮等物也备的有,马车也有,倒不必多费事。” 蹇伯涛道:“我这会儿什么都看不见,路上一切用物,你们自己看着办吧。” 柳惜见看着蹇伯涛,说了前往复州不需梅渡言护送一事已协商妥当,蹇伯涛道:“这便好。”他又吩咐了些细务,各人一一答应,待完了事,柳惜见等人便出来,留蹇伯涛一人独在房中歇息。柳惜见叫了楚云岫去自己屋中,再检视一回吕山尸首。楚云岫道:“最好别让他见风。” 柳惜见道:“那要怎么办?” 楚云岫道:“最好的法子,便是棺木封装起来。” 柳惜见低眉想了片刻,道:“那咱们得一路扛着棺木走了?”她缓行两步,又道:“可还有便宜些的法子?” 楚云岫道:“那便用棉被将他全身裹住。” 柳惜见道:“这样好,可以背负了他行。” 楚云岫原先还不知道柳惜见要如此运送吕山尸身,这会儿听柳惜见这样说,想自己一路上背负个死人,心里不免发毛。 柳惜见与楚云岫两人一同用竹片、草席、棉被等物将吕山尸首层层捆绑密封住了,楚云岫问起一路上行宿诸事,柳惜见道:“背着死人上路,只怕要夜行昼宿。” 楚云岫惊讶,柳惜见知这个师弟出身富贵,少受苦楚,便相慰道:“师弟,我知此行艰难,咱们究竟是带着死人上路,要避开各派耳目,唯有捡人少的时候行路。” 楚云岫低低应了声“是。” 柳惜见瞧他如此,倒挫杀自己志气,想了想,道:“罢了,师弟,你多给我调配些防腐的药,我自己带吕山去吧。” 楚云岫忙道:“师姐,我同你一起吧,路上也好有个照应。”言罢,他看了看裹在棉被里的吕山,又道:“最好别让他受颠簸。” 柳惜见道:“在马上要不受颠簸那只怕不易,便尽量吧。”柳惜见到桌旁理了理自己包袱,道:“师弟,你也去收拾你的东西,也可以歇一歇,咱们天黑便走。” 楚云岫答应一声便出屋去了,柳惜见坐了一时,便关了门去与白珍和梅渡言告别,又与同门作别,旁人不提,白珍只是不舍柳惜见,几次洒泪。 梅渡言仍是想明日离去,只想到好不容易和妹妹团聚,这又要匆匆分离,总是心伤。柳惜见则怕梅渡言念旧去救车云舟一干人涉险,临了,只道:“大哥,万事以你和白姑娘为重。” 梅渡言思想良久,才觉出她话中意味,点了点头。 柳惜见与梅、白二人别过后,让洪照辛守紧自己屋子,她自上街买了些香烛纸钱。待回到客店时,方妍声等人也骑马到了店前。方妍声心念师父,一下马便冲进客店去了,余人将马牵去马厩,这才一同去拜见蹇伯涛。 寒暄过后,蹇伯涛同柳惜见将往后部署说了,众人细听了眼前情势,也知必要有所作为方能免却大患,但各人听说柳惜见不与同路,心中总有几分不安。谢梦恕、秦安两人因有他任,也不去复州,原本一路的人一下少了近半,人人心中如有所失。 柳惜见看众师弟师妹无了斗志,又勉励了众人一番,说活诸人的心,这才让他们去收拾行李。 待忙完了各事,已是午后,柳惜见在房中地上盘膝打坐,但心中老是想着一众师弟师妹,还有即将长别的梅渡言和白珍,一颗心总是被什么绊住,一时又想哥哥弟弟,一时又想师父师娘,难得宁静,至后来,也不再打坐了,在那太师椅上闭目养神。 忧郁半日,那天慢慢黑下,柳惜见已听得左右房中要往复州去一行人的动静,心中越发牵恋。思绪奔绕之际,门外有人敲门,柳惜见起身开门,只见陆紫嫣端了饭菜立在门外,一见她便道:“师姐,蹇师伯说,用过了饭咱们便上路了。” 柳惜见挤出笑来,道:“你们一路上听蹇师叔吩咐。” 陆紫嫣顿了顿,将饭菜递给柳惜见,道:“你要守着屋里的东西,不方便下去用饭,我给你端来了。” 柳惜见接过,道:“你记得叫你楚师兄。” 陆紫嫣“诶”地应了一声,便下了楼去,柳惜见想起白珍和梅渡言,前行两步往楼下看去,见他二人也已汇同楼下众人用饭,便退了回来,自在房中用了晚饭。 两刻钟后,楼下众人已用完了饭,柳惜见下楼去送蹇伯涛及一众师兄弟。待蹇伯涛一众人去了,她看看天色,昏蒙蒙一片,也正合该走了。上楼去同秦、谢二人交代几句别过,又去寻了白珍、梅渡言道别,白珍心中不舍,又哭了一回。柳惜见忍悲相慰,让梅、白二人不必下楼相送,他吩咐了楚云岫将马牵到后门,自己趁无人时,抱了吕山纵下后庭,到了后门便将吕山斜绑在后背,她包袱由楚云岫携带,固住了吕山尸首后,两人便骑马离去。 照原先所说,柳、楚两人夜行昼宿,过了两日,便到了蕲州。第三日日出之时,两人寻了一处离大道远的山脚歇息。柳惜见看楚云岫实在疲惫,便叫他歇息,自己放了吕山尸首在楚云岫身旁不远处,便牵了两匹马去近处的溪涧中饮水。 那马儿喝饱了水,柳惜见看看四处,不见有草,便牵了马往左去,绕过一个弯,见一山径旁的地里堆放着些玉米秆,想来也是农人留下用作牲畜草料来用。此时她两匹坐骑缺食,也顾不了许多了,柳惜见便将马牵下地去,抱了几捆玉米秆来喂。待马儿吃饱,她牵了马回去。楚云岫正合目靠了山石倚着,柳惜见轻手轻脚将两匹马拴系在近处,也寻了一棵树倚着,脑中思想着近日来的事,也不知什么时候睡去。 猛然间,一声“救命啊”将柳惜见惊醒。柳惜见一睁眼忙拿起身旁的剑,又听前面传来一声“救命啊”,她往声音来处看去,只见一妇人抱了一婴孩趴在地上,那妇人背后全是血。 楚云岫也已被唤醒,一醒便见眼前来了这一妇人,心中一急,便向柳惜见望去,一转头,他便见柳惜见提了剑急步往那妇人走去。 第209章 玉美人(一) 柳惜见到了那妇人身旁,蹲下身来抱起那婴孩,问道:“大嫂,出什么事了?” 楚云岫过来,柳惜见看了看那襁褓中的婴孩一眼,见那孩子脸微微发紫,一动不动,微觉奇怪。此时,那妇人又呻吟了一声,柳惜见便将那孩子让楚云岫抱去,自己扶了那妇人起来,那妇人满脸泪痕,头发凌乱,哭道:“你们救救我丈夫和婆婆。” 柳惜见听她言语急切,却又不得要领,问道:“你丈夫和婆婆在哪儿,出了什么事?” 那妇人道:“我们村里来了一群山贼,又抢又杀,我丈夫护着我逃了出来,他们还在村里呢。” 柳惜见道:“你们村在哪?” 那妇人往左手旁另一座山一指,道:“在那边,弯河村。” 楚云岫道:“师姐,我去救人!” 柳惜见只觉血腥味不同寻常,身子向侧边一移,伸手去摸了摸那妇人后背,除了一手的血,并未触到什么伤口,即将双眉一沉,伸指出去,点了那妇人穴道。 楚云岫不知柳惜见为何如此,上前去欲要问明,却见柳惜见转身来急将自己往后一拉,楚云岫听得“嗖”的一声,这才觉出一物从自己耳畔掠过。又是“咚”的一声,他顺目去一看,眼见一枚金钱镖已插嵌在身旁的树干上,心里这才起了惊。 惊惶未定之时,又见柳惜见甩出剑鞘去,飞击往身前的一丛藤蔓里,片刻,便听藤蔓后传来一声嚎叫。柳惜见喝道:“给我滚出来!” 楚云岫眼望前面,不见什么人现身,柳惜见一脚踢起地下几块碎石,伸手抄住,一挥飞掷往前,“铮铮”两声,似有人用兵刃将石块挡了开去。 柳惜见道:“何方朋友,还请出来相见。” 藤蔓后响起“哈哈”的大笑声,楚云岫上前来与柳惜见并立,便在此时,藤蔓破开,柳、楚二人见三人挥舞阔刀从藤蔓后跃了出来。待那三人站定,柳惜见一看三人面容,只见为首一男子脸面尖瘦,皮肤倒比许多女子要白,头发却是黄棕色,身穿褐衣,最是惹眼。他身后一人身材矮胖,手持一对铜锤。最末一男子生得极是清秀,看去也最年轻,是做文士打扮。 为首那棕发男子上前来,瞪着眼问道:“玉美人呢?” 柳惜见不明所以,道:“什么玉美人?” 那手握铜锤的汉子道:“虞四娘,你装什么蒜哪?” 柳惜见微微冷笑,道:“你看清楚了,我真是虞四娘?” 那文士打扮样的男子凑头到棕发男子耳旁低语两句,柳惜见看那棕发男子神色微变,往放了吕山那地儿看去,柳惜见暗道:“他们不会把吕山错当成什么玉美人了吧?” 疑思之间,楚云岫忽道:“师姐,这孩子没气了!” 柳惜见向他怀中的婴孩瞧了一眼,心中生了怒,转头同那三人道:“这孩子,是怎么回事?” 对面无人答话,柳惜见倒转了剑,用手拭着剑锋,斜睨那三人,说道:“这玉美人,可不是那么容易便拿到的。” 那矮胖子说道:“快交出来!” 柳惜见眼光定在他身上,笑道:“有本事,过来拿呀!” 那矮胖子猛喝一声,便抡转了铜锤过来,柳惜见斜点剑去,直刺向那人右胁下。她这一剑刺迅捷如电,只听一声痛叫伴着铜锤堕地之声,却是那矮胖子胁下已被柳惜见刺中。那做文士打扮的人从袖中拿出一乌金铁扇,直向柳惜见划来。楚云岫看对方已动了手,便放下怀中那死婴,拔剑出鞘,从侧阻挡那做文士打扮的男子。 棕发男子窜出,想去解开那妇人穴道,柳惜见踢起脚下两块圆石捏在手里,在那棕发男子伸指戳向那妇人后背时,横扔出去一枚,那棕发男子侧身避开,心里正得意,不想背后大椎穴上一麻,身子便动不得了。 原来那棕发男子本是侧对柳惜见,他手上又不拿兵刃,没法格挡暗器。柳惜见先掷出一块圆石,便是要让那棕发男子避让,要他露出身上大穴,自己好寻机封他穴道。适才那棕发人躲开头块飞石,眼光随那飞石前移,头身一移,露出后背对着柳惜见,柳惜见便掷出第二块石子,封了那人的大椎穴。那人穴道被封,手僵在半空。 柳惜见回头看楚云岫与那文士模样的人相斗,两人过了二十余招后,便见那做文士打扮的人挥扇横削向楚云岫面门,楚云岫身子微微后仰,左手将剑鞘挥出,击在那人腹上,右手剑尖上起,直逼那人右臂。 那矮胖汉子挣扎起身,道:“别伤我兄弟!”他话音一落,那文士模样的人便“啊”的一声,紧捂了右臂后退。 楚云岫收起剑,道:“就你们这点三脚猫功夫,还想学人拦路打劫。” 那文士模样的人直起身子,道:“原来是万古山庄的少侠,小的们有眼不识泰山,这可得罪了。” 那矮胖子睁大了眼问道:“你……你们是万古山庄的?” 楚云岫道:“你们无缘无故便找上我们麻烦,可怪不得我们了!” 那文士模样的人连连称是,柳惜见走去抱起那死婴,问道:“这孩子,是你们杀的么?” 那文士模样的人道:“不是不是,我们是在山下遇见有户人家才死了孩子,到这来又遇到你们,以为你们是虞四娘和她那姘头文老虎,便买了那孩子来,想要做场戏,将你们擒住了。” 楚云岫道:“这么说,这孩子是碰到你们前便死了?” 那矮胖子道:“是啊是啊。” 楚云岫道:“那你们什么时候碰到的这孩子?” 那做文士打扮的人道:“是半个时辰前。” 楚云岫从柳惜见手中接过那死婴,解开襁褓细细查看那死婴身体,过了一阵,才道:“不错,师姐,瞧这孩子身上情状,倒真是死了一个多时辰。没有内外伤,看起来,是发高烧退不下来死的。” 柳惜见点点头,看向那文士模样的人道:“你们没做伤天害理的事也就罢了。” 那做文士打扮的人连声称谢,柳惜见道:“不过,你们方才说的什么玉美人,是什么东西?” 那人道:“玉美人,那是咱们绵竹帮池帮主的一件宝贝。” 柳惜见道:“池帮主的宝贝?什么宝贝?” 那人道:“池帮主三年前在凫山得了一块大白玉,费了好些神运回安州,一年多前,池帮主请了四个匠人,说要雕琢那玉,这费了一年的心力,几位匠人将那白玉雕成一座美人形样,便只剩面部尚未雕琢了。” 楚云岫道:“怎地他们琢玉,剩了脸不雕?” 那人道:“池帮主画画得极好,他原想自己画幅美人图,要那几个匠人照图画上的美人面雕琢,可听说池帮主画了几次,总是不满意自己画的美人,便让匠人们依着那白玉原本的形,雕出美人体态,美人的脸,等帮主得了合心意的美人画作,再让他们照着画上的样子雕出来。” 楚云岫道:“你们一上来便找咱们要什么玉美人,难道那玉美人丢了?” 那人道:“正是。” 柳惜见道:“你们是绵竹帮的人?” 那人道:“是。” 柳惜见走去解了那棕发男子和那妇人的穴道,扶起二人,道:“不知两位怎么称呼。” 那棕发男子道:“鄙姓孙,姑娘同少侠便叫我孙珧吧。”说罢,他牵过那妇人的手,道:“这是内子,李萱。” 柳惜见朝孙珧、李萱两人拱手,道:“方才不明情形,得罪之处,还请孙大哥、孙大嫂见谅。” 孙珧忙还礼,道:“哪里哪里,是我们兄弟无礼在先。” 那孙珧适才见了柳惜见出手,知眼前女子武功远超自己一行人,又知对面两人是万古山庄的弟子,不敢得罪,言辞间便多了几分恭谨。 楚云岫看柳惜见转了态度,便也上前扶起那文士模样的人同那矮胖汉子。 柳惜见又一一问过两人姓名,那做文士打扮的人叫付文祥,那矮胖子名叫雷慎,与孙珧是结义兄弟。 第210章 玉美人(二) 孙珧等报了姓名,便问柳惜见道:“咱们还不知如何称呼二位少侠呢。” 柳惜见笑道:“我叫柳惜见……”她一言未毕,孙珧即道:“柳惜见……,你便是柳惜见。”李萱、付文祥诸人一齐变了神态,无了先时的自若,竟有些局促不安起来。孙珧最先定下神来,再向柳惜见作了一揖,道:“咱们有眼无珠,冒犯了柳姑娘,千万见谅。” 柳惜见还了一礼,道:“孙大哥不怪我鲁莽,我已感激不尽。” 孙珧道:“岂敢岂敢。” 柳惜见退到楚云岫身旁,道:“这是我师弟,姓楚,名云岫。”楚云岫朝孙珧诸人一拱手,道:“得罪之处,还望包涵。” 孙珧、付文祥一干人又还了一礼。 孙珧道:“咱们帮主那尊玉美人被人偷了去,这一月来,已动了帮中兄弟四处寻了。那玉美人和真人一般高,追踪的弟兄们有人便曾见过那贼子用棉被将玉美人裹住,适才咱们路过,见了柳姑娘你们身边这条被子,便错把你们当做了那贼人,可真是对不住了。” 柳惜见道:“原来如此。” 孙珧踌躇一阵,指了指柳惜见身后的棉被,问道:“不知姑娘被子里的是什么东西?。” 楚云岫神色一凛,看瞧柳惜见,柳惜见看了看身后那条绑得像粽子样的棉被,笑道:“我师父最喜紫檀木,两日前我在忻州在一个木材商那里见着两段上好的紫檀木,也还是原木,想着师父喜欢,便买了来,想要运回去送给师父,谁知才付了钱,仇人便找了上来。因花了好些银子,那紫檀木又实在好,想丢舍不得,又瞧仇人我尚可应付,便将那紫檀木一起带着。只是回去路上都常是露宿在外,这时节雾又大,我只怕那木头受了潮易腐朽,便用草帘、被子裹着。” 孙珧、付文祥等人心中不信,只是确知眼前人不是虞四娘,知他们手中的不会是那玉美人,也不再多问。 柳惜见却道:“孙大哥,你们把我认成虞四娘,难道说偷了那玉美人的便是这虞四娘么?” 孙珧道:“是啊,说起来,这玉美人是帮主之物,看管甚严,也得是他的近亲才拿得走,这虞四娘本是咱们帮主的表妹,帮主待她也是极好的,谁知这姑娘吃里扒外,不知什么时候认识了一个叫灰朗的小子。有一日,虞四娘趁着帮主外出,便和灰朗一起提了酒去工坊里,把那几个匠人和守玉的帮众灌醉了,偷了那玉美人逃了。” 柳惜见道:“灰朗,这名字听起来就不是好人,朗、狼,灰狼,那可是凶兽呀。” 雷慎道:“嘿,那灰朗再恶也是外人,最可恨的是自家的白眼狼,要不是有虞四娘,谁会把灰朗领进来。” 李萱咳嗽两声,道:“三弟,帮主家事,不可非议!”雷慎打了打自己嘴巴,道:“是,大嫂。”又看向柳惜见,道:“柳姑娘,我雷慎方才的话,你只当我放屁。”李萱与孙、雷、付三人结拜,排行老二,后来同孙珧成了亲,雷、付二人便改口称她“大嫂”,李萱仍叫雷慎“三弟”。 柳惜见听了雷慎的话,只笑了笑,又问道:“雷大哥,你们把我当成虞四娘,难道你们也没见过虞四娘么?” 雷慎道:“绵竹帮总舵在安州,咱们是在利州分舵,因此没见过那虞四娘,只听人说她是个美貌女子,方才见你身边又有条大棉被,还以为里面是那玉美人,便把你当成她了。” 柳惜见听他言中暗含有自己美貌之意,心中喜乐,道:“哦,是这样。”片刻后,又道:“大哥、大嫂,方才我们明明睡着,你们既以为玉美人在我们身上,那趁机把咱们杀了拿走玉美人便是,何以要费事用个孩子来演这么一出。” 李萱脸上一红,道:“也不是咱们蠢,柳姑娘,咱们帮主下了令,那虞四娘,要抓活的,因此便不敢偷伤你要害。方才你靠树躺着,咱们也想偷伤了你腿脚什么的,可发了一枚飞镖过来,想要伤你右腿,谁知被你内力反震回来,怕你惊醒,便不敢再轻举妄动了。”柳惜见睡前会照本门心法运转体内真气,时日一长,她便是在梦中体内真气也自会流转,自然而然由此生出内力护体,方才,倒是因这一缘故免了一伤。 孙珧颇觉过意不去,讪讪道:“柳姑娘不愧是常庄主高徒,咱们的内力,是再练十年也比不上。” 柳惜见却暗想道:“那防腐药真厉害,弄得我这样迷困,人家暗器飞到跟前来了都不知道。”想着,回头寻视,道:“你们说的飞镖呢。” 李萱往楚云岫先前靠着的大石旁一指,柳惜见低头一看,那石脚果然有一光滑银亮的飞镖。 孙珧打了一躬,道:“在下一时糊涂,柳姑娘若有气,拿了那飞刀往我身上一扎就是了。” 柳惜见道:“孙大哥言重了,如今我平安无事,便算了。” 各人听她言语如悬着的利剑一般,心中颤了颤。 楚云岫一脸羡艳瞧向柳惜见,道:“那你们方才是怎么对付我的,我内力可不及我师姐,你们也用飞镖对付我了吗?。” 孙珧尴尬笑着,付文祥道:“没有,没有。”这便不再言语。其时,各人看暗器近不得柳惜见身,也想转回去对付楚云岫,但一则楚云岫身子被石头遮没大半,二则伤了楚云岫那必定惊动柳惜见。孙珧四人一计议,便另想了法子,让李萱装作受了山匪打劫的模样,唤醒了柳、楚二人后,趁二人询问不加防备时再发带了毒药的飞镖将二人制住,得了玉美人后给两人解药便可带回安州交差。可四人智计、武艺实在有限,那李萱背后抹的血乃是山羊血,杂着膻味,柳惜见与她挨近了便觉出不对,伸指急点了李萱穴道。 此际,柳惜见看他们四人真也是畏服,也不愿多恐吓,回身抱了那死婴,道:“孩子总是父母身上掉下来的肉,他死了,父母指不定多伤心呢,大哥大嫂你们虽花钱买了这孩子来,但于你们无用,没能安葬孩子,反倒叫孩子父母多伤一份心。不如你们将这孩子抱了回去还给他父母,叫他父母把这孩子安葬了,日后他们也有个念想的地方,咱们不至于还造了死人的孽。” 李萱道:“姑娘说的是,这孩子给我吧。” 柳惜见将那孩子递给她,孙珧见机,道:“咱们误会了柳姑娘、楚少侠,已是罪过,还耽误了这许多时候,只怕让帮中别的兄弟久等了,这可要向姑娘和少侠告辞了。” 柳惜见笑道:“是了,孙大哥自便。我路上若有那虞四娘和灰朗的消息,必定向贵帮传报。” 孙珧知她不过是应付之言,却也道:“那这可多谢了。” 柳惜见微微一笑,道:“孙大哥客气了。” 孙珧、雷慎诸人别了柳、楚二人,便离了那山。 第211章 梦中惊乱 柳惜见待孙珧等人离去,转回身来,与楚云岫道:“咱们也太大意,怎么外人来得这样近了也不知道。” 楚云岫道:“师姐昨夜背了吕山,想是被那药迷到了。我是实在困得没形了,一点动静也没听着。” 柳惜见用手在脸颊旁扇了扇,道:“你精神可好些了。” 楚云岫道:“好多了。” 柳惜见道:“这里已被人找来了,咱们这就上路吧。” 楚云岫道:“是,那吕山的尸首换我来背。”柳惜见点了点头,去捡了自己剑鞘回来,又将吕山绑给楚云岫背了,两人这便上路。 他二人这一日早了几个时辰赶路,行的比往日要快多了。且幸在大道上没遇见什么人,也不担心行踪暴露。次日天明,两人已至丰巢县外,距容县不过百里之路。 连着赶了一夜的路,两匹马已累得不成样,天一亮,柳惜见、楚云岫停了行路,在一靠溪的山崖下歇息。那溪边正有许多枯草,柳惜见放马沿溪吃草,让楚云岫守着吕山,待那马儿吃饱了,她方寻了一平地躺下,闭目静息。 旭日东升,暖阳照在柳惜见身上,兼之实在困倦,不多时便也睡去。迷迷糊糊间,柳惜见似见孙珧、李萱四人带了数人前来,将自己团团围住。柳惜见扭头一看,楚云岫不知往哪里去了,还未及招呼,雷慎已指着自己骂道:“玉美人呢?把玉美人交出来!” 柳惜见笑道:“雷大侠,我早已说过了,那玉美人我不知道在哪儿?” 孙珧凶神恶煞道:“胡说,你身后便是!” 柳惜见道:“那不是玉美人,是紫檀木。”争闹间,池昂从孙珧身后走了出来,道:“柳姑娘,还我玉美人?” 柳惜见只觉心内躁乱,道:“我没拿你玉美人?”池昂一步步近前来,笑道:“你拿了。”忽然间,吕山不知从哪儿跳了出来,也道:“她拿了!”柳惜见吓了一跳,心怦怦急跳,说不出话来,吕山又道:“她后面就是玉美人!”柳惜见回头一看,自己身后果有尊没有雕琢脸的玉像,她猛摇头,道:“我不知玉美人怎会在这?” 那池昂倏忽地飞到她面前,道:“哼,你偷了我的玉美人?”柳惜见急辩:“是虞四娘!”池昂扬眉道:“是你!”吕山身形飘近,面目狰狞,道:“是你杀了我!” 柳惜见想要说话,喉中却发不出一点声,直如成了哑巴,吕山一拳过来,将柳惜见打翻在地,柳惜见想要用摩冰掌击他,却提不起一点力气,吕山又一剑向她刺来,柳惜见身子忽被冰箍住,一点动不得,她惊急中喊道:“爹爹救我!明师兄救我!梅大哥帮我!”吕山一脚将她踢进溪中,柳惜见只觉呛了一口水,刺得嗓子难受,陡然间想道:“不,只是梦!只是梦!吕山死了,娘说,翻个身就不会再做噩梦了……翻身……翻身……” 她正困在梦中,忽听楚云岫在耳边叫道:“师姐,师姐,醒醒。”柳惜见猛地睁开眼来,喉中有些发痛,咳嗽两下,这会儿是真自梦中醒来了。她一睁眼,见了楚云岫便在身旁,吁叹一声,道:“可是我吵醒你了?” 楚云岫确是被她梦中叫声吵醒,但也无怪责之意,说道:“不是,我本就是起来喝水的。” 柳惜见起来坐着,这才觉自己身上全是汗,一抹脸上,又觉两鬓的头发许多已贴在了脸上,她这又抬手擦了擦贴在脸颊上的湿发。 楚云岫忽笑起来,柳惜见瞧着他道:“你笑什么?” 楚云岫道:“师姐,你这样子,便像刚孵出来的小鸭子。” 柳惜见也笑起来,道:“怎么会像?” 楚云岫道:“你头发都贴在额头上去了。”柳惜见笑道:“是吗?”忙抬手理发,想起身后的清溪,起身走了过去,道:“我瞧瞧我瞧瞧。”临溪照影,见自己头发果是丝丝缕缕贴在额头上,不禁好笑。当下伸手理了理,又捧了水洗脸。 楚云岫在后问道:“师姐,你在梦里大叫,是梦见什么了?” 柳惜见道:“我哪,梦见池昂、孙珧他们找我要玉美人来了。” 楚云岫奇道:“玉美人?” 柳惜见道:“是啊,他们领了绵竹帮一群人,说是我偷了那玉美人,我说没有,他们指着后面吕山那里说那就是玉美人,我一看,吕山还真变成了白玉,池昂他们不依不饶,我便和他们辩起来,后来打起来,可是怪了,我在梦里打不过他们。” 楚云岫道:“昨日遇见孙珧他们,师姐你把这事带进梦里去了。” 柳惜见嘟了嘟嘴,道:“没错,就怪他们。”她洗了脸,从溪边过来,道:“你说我在梦里大叫,我叫些什么了?” 楚云岫道:“我就听见你叫‘爹爹’,‘明师兄’救我,还有‘梅大哥帮我’。” 柳惜见点点头,楚云岫举目看了看日头,已是午后,说道:“师姐你睡的地方没一点阴,被太阳照着,虽是冬日里,可这里是南方,还是有些热的,睡着最容易被梦靥住。”说罢,他又道:“这时节,咱们北方就是出了太阳也还冷。” 柳惜见道:“瞧天色还早呢,你要睡便再睡会儿,天黑了咱们便赶路。”顿了顿,又道:“我知道这几日辛苦,可没有法子,师弟,苦了你了。” 楚云岫少有如此日夜颠倒、受风欺露虐的日子,也觉苦,只是看柳惜见一个女子尚能忍耐,自己若是叫苦,不好意思,便道:“这算不得苦的。” 柳惜见道:“好,只怕待拿得金化机,这一路北上都要如此,师弟有这般耐力,我很喜慰啊。” 楚云岫听闻此言,心底又叫起苦来,勉强笑道:“咱们万古山庄弟子,从不怕这些的。” 柳惜见道:“师弟说的不错。”说着,她便到一旁的包袱中取来纸钱细香,拿去吕山身旁焚化了,口中道:“吕大侠,西方道远,此香此银,助你通途。” 这几日柳惜见每日会给吕山烧钱烧香,楚云岫已见惯了,也不多理会,只回到自己原先歇息的地方,看着柳惜见忙活,觉得无聊,说道:“师姐,只怕吕山死后,他得的纸钱香火都是你烧的。” 柳惜见笑道:“你说,他会不会收呢?” 楚云岫道:“这只怕要我百年后才得下去问他了,他要没收,我可要讨回来。” 柳惜见道:“这晦气话别说。” 楚云岫不觉有何不妥,道:“我不怕。” 柳惜见无奈,转了话道:“楚师弟,你说那玉美人什么样?” 楚云岫道:“诶,你方才不是在梦里见过么,你还问我。” 柳惜见仰头笑道:“说是那玉美人,我却没看得真切。” 楚云岫道:“这么说,师姐你是在梦里白白被吓着了,连那玉美人都没看得清楚。” 柳惜见道:“我又没见过,梦见了也做不得真的。” 楚云岫道:“要我说,一个没脸的人,哪里看得出美不美,就配叫玉美人么?” 柳惜见道:“那孙珧他们不是说了嘛,那玉已有了人的形体,想来那是美人的形体姿态,形体美,那也是美。” 楚云岫摇摇头道:“是,不过,这池帮主不雕别的,就雕美人,只怕也是个好色之徒。”正说到这,两人忽听到崖上传来兵刃交碰之声,不由得一惊,同时起身提了兵刃,往声音传来的方位看去。 第212章 来者不同 那声音从北边的崖上传来,柳惜见两人掩好了吕山尸身,提剑往北面走去,及至上了崖,便见五六个人在远处的石场上相斗。柳惜见朝楚云岫使了个眼色,两人便走去一大石旁,藏于石后,静观前面情形。 片刻后,已看出前面是五人对付一人,且五人攻势甚猛。被攻之人被围在最中,那人身着赤褐色衣裳,一半的头发披散了下来。楚云岫低声道:“师姐,他们以多打少。” 柳惜见知他起了仗义之心,道:“还不知是怎么回事,先瞧明白了。” 楚云岫扭头过去,忽见前面被攻那人转过脸来,一见之下,不由得大怒,一拍那块大石,道:“是他?” 柳惜见也看清了被攻那人的面颜,道:“那不是蒙浮差吗?” 楚云岫道:“就是他,这人杀了龙云师兄和如柏师弟,还有咱们好些师兄弟,都是死在他手里的。”龙云、李如柏与他交好,当日两人被蒙浮差所杀,他无力相救。先时看不清被群人围攻的是蒙浮差,他秉着少不围多之心,本还想出手相助被攻那人,此刻瞧清那人是蒙浮差,却恨不得自己也上前去与他厮杀。 柳惜见看了良久,见那五人围攻蒙浮差一人还是只与他打了个平手,心虽恨蒙浮差手辣,大杀本门弟子,却也叹服他的武功精强。 柳惜见暗叹之际,忽见围攻蒙浮差的一黑衣人一脚飞蹬上身侧另一光头大个的肩膀,举剑纵下,对着蒙浮差脑袋劈去。那蒙浮差身子一旋,避开那人下来的剑尖,将剑左转横插,直刺向那光头正胸。柳惜见正为那光头揪心,只是手上没什么暗器,不能施发出去解救。其实纵是有,也未必能抢蒙浮差之先,只是眼看蒙浮差又要伤人性命,没法无动于衷。正想褪下自己剑鞘去击蒙浮差,便见一扎着双辫的黄衣姑娘斜伸出一根峨眉刺,扎往蒙浮差右腕。 见得蒙浮差手微下沉,避开那女子峨眉刺,右足飞出,踢向那女子左胁。那光头趁蒙浮差这一顿之机,向后一跃,免过杀身之祸。那女子却没躲开蒙浮差一踢,被蒙浮差一脚踢翻在地。也不知是不是蒙浮差下脚力太猛,那女子倒地便爬不起身来。蒙浮差转身又与黑衣男子余人斗起来。 一头裹红巾的男子握了柄鬼头刀,砍向蒙浮差背脊,楚云岫喜道:“好,好,砍死他。”柳惜见也目不转睛瞧着前面情形,那红巾男子的鬼头刀砍向蒙浮差背上,只听得“铮”的一声,蒙浮差身子晃了晃,却没受什么伤,柳、楚二人睁大了眼睛,互相瞧了瞧,均是称奇。 那红巾男子显也是不明为何,神色惊讶。蒙浮差哈哈大笑,那五人中不知是谁喊了声“是风云簿”,只听蒙浮差应道:“不错,是风云簿,铁宛苏,你敢砍风云簿,是不想活了么?” 那五人罢了手,你看我我看你。 柳惜见思量道:“什么风云簿,没听说过呀,看他们神气,那风云簿倒似件要紧的东西呢。” 那黑衣男子道:“铁大哥,咱们误砍风云簿,出于无心,回去同主人禀明了领罚便是,这厮敢偷取出风云簿,才是该死。” 那头戴红巾的铁宛苏道:“是了,莫兄弟。” 蒙浮差道:“哼哼,那边还有两个鬼鬼祟祟的,这扶疏岭的秘密就被外人听了去,莫霄竟,你一个疏律长老便是这么维护主人的么?” 柳惜见闻言,心道:“这是说我和楚师弟么?”念头才过,便听前面有人道:“后面的两位朋友,请出来说话。” 柳惜见看行藏已被识破,便同楚云岫道:“出去见见吧。”两人遂自石后走出,向前面六人从容行去。 蒙浮差一见柳惜见从石后走出,微微一愕,待她行得近了些,笑说道:“你竟还活着。” 柳惜见斜目去瞧他,却不言语。楚云岫以为蒙浮差那话是对自己说,怒道:“你才是该死之人,该死之人尚活着,咱们又怎么会死!” 蒙浮差双目仍是注定了柳惜见,道:“车怀素说,那地下行宫里有个鲤鱼池,池里有个投鱼食的管子,那管子暗通机括,平日里是装满鱼食的,但要是没了鱼食,便会触发机括,喷吐毒烟。鱼管里的鱼食落尽,是十个时辰。”他近前两步来,笑道:“你在毒烟喷出来前便逃了,怎么,是拿了那姓游的和那萧兵垫脚了么?” 柳惜见听了蒙浮差话,也是一惊,她不知那地下行宫中还有这样的厉害陷阱,若是当日自己和李允贤再等几个时辰,只怕没命了,一想到此处,不禁后怕。当下强忍了气道:“尚子麟扔了几个下去,你又扔了几个下去,池子都被填平了,哪里还有什么毒水,我们受了你们惠,便是跟着你们这么过去的。” 蒙浮差撇嘴一笑,道:“你今日,未必能有那么好运气了。” 楚云岫眼瞧着柳惜见,心道:“他们说的是那日过毒池的事。” 铁宛苏诸人有些不耐烦,那光头往柳、楚两人看来,道:“两位在那石头后面鬼鬼祟祟不现身,是想做什么?” 柳惜见朝诸人一拱手,说道:“我们并非有什么恶意,只是路过此处,暂停歇脚,听见这有打斗声音,过来瞧瞧。” 那黑衣男子道:“在下莫霄竟,不知两位,如何称呼。” 柳惜见道:“万古山庄柳惜见。” 楚云岫拱手道:“万古山庄楚云岫。” 莫霄竟一点头,便不再理会柳、楚二人。万古山庄是中原武林大派,多受人仰赖,若不是像金门那样的仇对门派,素昔万古山庄弟子报上门派姓名,对方必定会礼让几分,可这莫霄竟一行人全无一点谦逊神态,柳、楚二人受人礼敬惯了,这会儿见莫宵竟毫不礼遇,均觉奇异。 莫宵竟问了柳、楚二人的姓名,回身同蒙浮差道:“蒙浮差,主人说了,你只要交出风云簿和明月天衣,看在夜书前辈的份上,主人不会多追究。” 蒙浮差翻了个白眼,道:“有本事,你们过来拿。” 铁宛苏脸越发沉了,说道:“蒙浮差,主人格外开恩,你不要不识趣。”蒙浮差眼朝他一横,道:“我说了,姓铁的,有本事过来拿。” 那黄衣女子娇声斥道:“好不要脸,好不要脸。” 蒙浮差神色一冷,那光头道:“蒙浮差,你要是执迷不悟,这可就变成扶疏岭和西驰岭的事了,你真要咱们两家为了你大打出手么。” 莫霄竟道:“蒙少侠,你出来日久,夜书前辈很是担心,只是她派来的人寻不着你。咱们来时,特意去拜访过她老人家……”说到这,莫霄竟叹了口气,蒙浮差神色有所动容,问道:“怎么?” 莫霄竟道:“你走后,夜书前辈大病了一场,精神不如从前哪。” 蒙浮差道:“胡说,我娘内功外功超绝,怎会病的!” 那黄衣女子道:“还不是你气的。” 第213章 铁簿之争 柳惜见眼观各人,见莫霄竟一行人中有个手持钐廉、头戴草帽的汉子一直未开口,便向那人多瞧了几眼,心中暗暗纳罕这些人的来历,不过片时,又听蒙浮差道:“我们西驰岭的事,不用你们管!” 莫霄竟道:“是,咱们只是可怜夜书前辈这个为娘的。”蒙浮差开口正要说话,莫霄竟却不容他言语,抢道:“蒙公子,这回来寻你的不止咱们,张刀恶、戚飞霜他们都来了,你便是躲过了这回,下回呢?”他稍顿得一顿,续道:“山前有路,不致叫公子失了护佑,公子早一日还了我们东西,也可早一日回家与夜书前辈团聚。” 蒙浮差不言语,柳惜见暗暗思量:“扶疏岭、西驰岭,这是什么地方,这些人看来武功都不差的,怎地他们所属的地方我都没听说过?” 莫霄竟道:“不知蒙公子有什么顾虑?” 蒙浮差从背后的破衣中解下一块四五寸来长宽的黑色铁片来,莫霄竟、铁宛苏诸人面露喜色,莫霄竟舒了口气,近了蒙浮差身去,道:“蒙公子,这风云簿交给我吧。” 蒙浮差道:“明月天衣我没带在身上,这风云簿嘛倒可以还了你们。” 莫霄竟心道:“罢了,拿回一样是一样。”便道:“好,明月天衣咱们改日随蒙公子去取也成的。” 楚云岫倾身去与柳惜见私语道:“师姐,这风云簿和明月天衣是什么呀?” 柳惜见摇摇头。 蒙浮差一手递了风云簿给那莫霄竟,莫霄竟双手去接,眼见要落至手上时,蒙浮差手一扬,那风云簿便又飞了出去,直冲柳惜见和楚云岫而来。各人大惊,那光头骂道:“这臭小子!”便出拳要去打蒙浮差,那手拿钐镰的人道:“先拿风云簿!”那光头这才扑身来抢风云簿。 柳惜见和楚云岫见那风云簿朝自己飞来,一向左跃开,一向右纵去。风云簿打了个空,蒙浮差在一旁牵扯一下,那风云簿复又飞移近柳惜见。柳惜见以为那风云簿是什么厉害兵刃,见那物再向自己逼来,连忙拔剑格挡,剑簿相撞,发出“铿”的一声锐响。 莫霄竟几人见了那风云簿不落地而斜飞向柳惜见,更是震惊,后见柳惜见拔了剑出来挡风云簿,还砍出声音来,有人喊道:“住手!”有人喊道:“不可!”有人叫道:“大胆!” 楚云岫见面前众人乱成一团,柳惜见又被那风云簿追撵,便也拔剑出来,奔近前去,想将风云簿挑开。一时众人都朝那风云簿拥去,唯有柳惜见设法规避,那蒙浮差则在一旁操纵。他似铁了心要与柳惜见为难,便只操控风云簿打向柳惜见,柳惜见挥剑砍了三次,只撞得风云簿“铮铮”响。铁宛苏等人急得哇哇大哭,又是道:“蒙浮差你个王八蛋!”又是道:“柳惜见,不许砍!” 那黄衣女子心细,追逐一阵,发觉风云簿上勾连着根极细极细的白丝,忙高喊道:“姓蒙的耍诈,他用线系着风云簿呢。” 只听蒙浮差哈哈大笑,道:“素清姑娘,你说的没错,可也觉出的太晚了。”说罢,手一收,那白丝便带了一黑铁片回去,又见他左手弹出一银白物事来,飞旋向风云簿,那光头离得最近,见状口中骂了声“你这龟儿子”,手却想去截夺风云簿。不过他身法不够快,那银白物事已撞上风云簿,他还在半丈之外,见此,他也只能“唉”地一声,拍了一下大胯。 蒙浮差发出的那银白之物同风云簿相撞之际,风云簿忽地分了两半,一半脱落飞向后,一半被蒙浮差用白丝拉了去。莫霄竟几人愣了一愣,一时不知该追哪一半去。莫霄竟见飞落向后的一半是向柳惜见那面打去,想柳惜见年纪轻轻,容易对付,便转了身,想去夺回蒙浮差拉去的另一半风云簿。他才一回身,蒙浮差得意一笑,口道:“后会无期!”莫霄竟追出两步,蒙浮差将身一纵,转眼间,他人影已在数丈之外。 莫霄竟好不气恼,又听身后铁宛苏道:“你别损了风云簿。”他回头一看,只见柳惜见横剑圈转,用剑将另一半风云簿接住,风云簿稳稳端落在她剑身之上。她接这风云簿的当儿,才看清莫宵竟等人口中的风云簿是像书册一样的东西,不过是用精铁所制,她心中暗道:“也不知这铁书有什么要紧,他们这么看重。” 楚云岫看莫霄竟等人脸色不好看,提了剑到柳惜见身边,目视前方莫、铁等人。 莫霄竟看柳惜见对风云簿还不算侮慢,心中略平,上前来同柳惜见道:“姑娘,你剑上放的,是咱们的东西,还请还与咱们。” 柳惜见道:“师弟,你取了下来。” 楚云岫将风云簿从柳惜见剑上拿下,柳惜见还剑入鞘,再双手呈捧了那风云簿到莫霄竟面前,道:“方才情急,为自保,若有不敬之处,万望海涵。” 铁宛苏道:“你都用剑砍过咱们的风云簿了。” 楚云岫道:“哎,你这人,难道没见适才这物朝我师姐打去的情形吗,听那去势风声,劲力定不小,又去的急,要是我师姐不拿剑挡,岂不是要伤了她!” 莫霄竟道:“铁兄弟,说话别太急。”铁宛苏欲言又止,终还是没再开口。 莫霄竟双手接过风云簿,再高举于顶,最后慢慢降至胸前。余人围了上来,对着莫霄竟跪下,莫霄竟也半蹲下来,五人一同念道:“巍巍扶疏,耀耀明月,净明风云,护我真灵。” 柳惜见与楚云岫不知他们作甚,心感大奇。铁宛苏五人将“巍巍扶疏,耀耀明月,净明风云,护我真灵。”这话念了三遍,方才起身。 柳惜见看着五人,心道:“我这两日遇着的都是什么人?”正想着,她便见铁宛苏一面拉了拉莫霄竟,一面朝自己努嘴。那莫霄竟向自己瞥了一眼,便叫了铁宛苏等人去了一边,五人凑在一处私议。 楚云岫道:“师姐,咱们回去吧。” 柳惜见同他低声道:“你忘了,吕山尸首还在下面呢,我怕他们跟来,等他们走了咱们再回去。” 第214章 无妄之灾 柳惜见和楚云岫等了一时,莫霄竟转过身来,领着余人走来,至柳、楚二人身旁时,拱手道:“二位适才已见了我们相争……”只说了这一句,他便转头回去看了看几个同伴,片刻后,才回过头来,道:“咱们是西域扶疏岭的人,我们主人虽不常在江湖上露面,可他武功却是现今你们中原武林那些个一流高手也比不上的。” 柳惜见和楚云岫对望一眼,一露出惊奇之色,一现出不屑之态,柳惜见道:“阁下的主人是何人呢?” 莫霄竟微微一笑,道:“这会儿还不能告诉你们,需你们达成一件事,才能知道。” 楚云岫道:“你到底在说些什么?” 莫霄竟道:“方才咱们争抢的风云簿是我主人家中祖传之物,风云簿上刻记了我主人家传了近百年的武功心法,又记有许多要紧事,我家主人很是看中。” 柳惜见道:“可风云簿不是咱们拿的,方才虽经我手,我也还给你们了。” 莫霄竟笑道:“这不干事,在下想说的是,我家主人脾气古怪,他曾定下过一个规矩。” 柳惜见略一思忖,道:“是和风云簿有关的规矩?” 莫霄竟道:“不错。” 柳惜见觉出事不简单,问道:“是什么样的规矩?” 莫霄竟道:“我家主人性喜清净,因此偏居西域人烟少处……”柳惜见听到这儿,面上带笑,莫霄竟看她虽不言语,但自己所说并非玩笑话,柳惜见便这般笑了,总觉她是有意嘲笑,遂问道:“姑娘,你笑什么?” 柳惜见道:“你方才说你们主人还派了别的人去寻蒙浮差,这样说来,你家主人手下的人也不少吧?” 莫霄竟不知她何意,仍回道:“主人手下确是有不少人。” 柳惜见又是一笑,道:“性喜清净的人,身旁只怕有一人都嫌多,怎么你家主人,有你们这么多手下。” 楚云岫在旁偷笑,与莫霄竟一同的那黄衣女子素清道:“哎,你这小姑娘,我家主人爱养多少人便养多少人,和你有什么相干。” 那使钐镰的人道:“姑娘年轻,想来是喜欢热闹一点的,所以不知。清净未必在外,而在心,能在群人万言中守得清净,那才是真清净。” 柳惜见怔了一怔,只觉此言深意无穷,自己却又参不透,这会儿她才细看这手拿钐镰的人,五十上下年纪,长眉细目,高鼻薄唇,两鬓微霜,面上有几道皱纹,一双眼睛平静如水,实在难窥他心意。半晌后,柳惜见道:“是。” 莫霄竟适才被柳惜见打岔,这会接着道:“咱们主人不想外人知道扶疏岭,因此极少对外露面,但既立于世,总不会不留一丝痕迹,因此,扶疏岭三字,便是被外人听了去了,那也没什么了不起的。可风云簿和明月天衣,那就不一样了。” 柳惜见道:“有什么不一样。” 铁宛苏接口道:“风云簿和明月天衣是扶疏岭首要的两件宝贝,主人的意思,是不准外人知晓。” 柳惜见道:“若被外人知晓了,会怎么样?” 莫霄竟道:“杀!” 楚云岫闻言,惊道:“什么?” 柳惜见心中也是一震,定了定心神,随后缓缓道:“你们主人果然脾气古怪。” 楚云岫道:“咱们还不想听你们的事呢,咱们好好在这,是你们非要来这争吵,这还怪我们知晓了你们的事?你们怎地不怪你们声音太大!” 柳惜见笑道:“哎,那要是见了你们争抢的人是聋子瞎子,你们杀不杀呢?” 莫霄竟头一扬,道:“姑娘说的,和咱们下面要论及的倒有些干系了。” 柳惜见“哦”地一声,抱了双臂,微微歪了脑袋瞧着莫霄竟。莫霄竟道:“咱们主人近来上了年纪,心肠软了,便给了你们这些人三条活路。” 柳惜见道:“这话怎么说?” 素清上前来道:“若是扶疏岭外的人知道了咱们有风云簿和明月天衣两件宝贝一事,照咱们的规矩,知道这事的人是要以死封口的。可是主人后来定了三条新规矩,只要知道这事的人肯答应一些事,哦,也不用全答应,只要答应咱们所说三件事中的一件,便可以免去一死。第一,只要你们肯弃了原来所有,入咱们扶疏岭,成为咱们主人的手下,那便可以活。自然,你们要是大奸大恶之人,干了滔天恶事,那你们便是入了扶疏岭,咱们也是要杀的。” 柳惜见想这不收留恶人一条大是合道义,拍手道:“不错不错,这才有个是非样。” 莫霄竟道:“那柳姑娘是愿来咱们扶疏岭了?” 柳惜见直面瞧他,道:“绝不。”莫霄竟和素清相对望片刻,面上均露出赞意。素清扭了头去,问楚云岫道:“那你呢,肯不肯入咱们扶疏岭?” 楚云岫道:“我一生只属万古山庄。” 莫霄竟哈哈大笑,道:“好,二位既不肯来扶疏岭同咱们一起,那你们便看看这第二条生路。” 素清道:“这第二条生路嘛,便是方才说的,只要我们把你们的眼睛刺瞎,耳朵刺聋,再把舌头割了,那你们便可以走了。” 楚云岫指着素清道:“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你们这……你们这……分明是伤天害理嘛!” 素清瞪了楚云岫一下,双眼移向柳惜见,只见她神色冷冷的也瞧着自己。莫霄竟道:“想来柳姑娘也不肯选这第二条生路了?” 柳惜见道:“这第二路,我看改了叫生不如死吧。” 莫霄竟微微一笑,道:“这第三条路嘛,便是在风云簿上留名,你们就可以不死,也不用再损伤别的什么。” 楚云岫道:“什么叫在风云簿上留名?” 那光头道:“风云簿有上下两册,除了载有主人的武功,还有一用处,便是刻记武林中那些叱咤风云的大人物他们的姓名事迹,可这样的大人物又实在不多,后来我主人便又增了一条,只要能打得过咱们扶疏四杰的人,也可以把他们的名字刻记在风云簿上,这就是留名于风云簿。” 素清接了话去,道:“只要你们在风云簿上留下名字,便可以不死。” 铁宛苏道:“可你们既非什么叱咤风云的大人物,那便只能和咱们扶疏四杰打一架,看看谁输谁赢,赢了,才可以在风云簿上留名,才可以不死。” 柳惜见道:“有趣。”她说话的同时,楚云岫却道:“荒唐!” 莫霄竟道:“姑娘,怎么样,你和楚少侠若要走,便选一条路吧。” 柳惜见眼向莫霄竟一扫,并不言语。 第215章 生死相约 莫霄竟道:“姑娘和少侠是怎样想的?” 柳惜见道:“难道我在风云簿上留了名,你们便不怕我把风云簿的事宣扬出去?” 莫霄竟道:“那不一样。扶疏四杰是扶疏岭武功最好的几个人之一,颇受我家主人看重,姑娘若能胜了他们,那足可证你也是个绝胜武人,咱们风云簿若得这样的能人宣扬,那是喜事。” 楚云岫道:“你们怎可这样分别相待,难道武艺稍逊的就合该死吗?” 莫霄竟扬起下巴,道:“咱们只是心敬真豪杰!” 柳惜见道:“真豪杰可不依武功强弱来评,强而恶者,也配称作豪杰吗?”她望向适才蒙浮差退走的方位,又道:“蒙浮差武功够强了吧,可他拿了你们主人之物,害你们苦苦追寻,这也算豪杰?” 莫霄竟思量片刻,道:“姑娘所说不无道理,那姑娘和少侠是要选哪一条生路呢?” 楚云岫气道:“你们也太狂妄了……”柳惜见微微扬手,叫他禁言,楚云岫这便不再往下说,柳惜见道:“莫大侠,我们性命不由外人主宰,向来都是在自己手里的。” 莫霄竟向身旁人瞧了一眼,这才正眼来瞧柳惜见,问道:“姑娘这话是什么意思?” 柳惜见朗声道:“万古山庄弟子可与同道切磋、讨教,甚至你死我活的拼杀,就是不会屈膝求饶。” 莫霄竟暗忖片刻,道:“姑娘想是错解咱们意思了。” 柳惜见随即问道:“我哪里错解了?” 莫霄竟道:“咱们主人特意设了这三条规矩,便是想要多保下几条性命,别无他意。只要姑娘胜过了咱们扶疏四杰,那不仅无祸,反是大大的添光啊。” 柳惜见冷笑道:“多保下几条性命,何为保?” 莫霄竟不言,铁宛苏道:“姑娘倒说说,何为保?” 柳惜见道:“我以为,我受外患之危,你助我解危,这是保。可如今却是你将祸患加诸我身,要我自解危局,否则非生必死,这叫害人。” 铁宛苏道:“规矩就是这么条规矩,你想怎么办吧?” 柳惜见道:“你们的规矩,哼,非生必死,非生必死,如此规矩,便是得生,那也与求饶无异。” 楚云岫道:“不错!” 光头道:“不错什么不错,咱们何时把祸患加你身上了?” 柳惜见横眼过去,道:“我昨日路过一包子铺,听一买包子的客人和老板说,他媳妇给他生了个大胖小子。我离得近,这声音是自己传来我耳朵里的,我没想着偷听。” 莫霄竟笑笑,道:“姑娘是想说,怪咱们自己说了风云簿的事了。” 柳惜见道:“不错,那风云簿既如此紧要,你们又知咱们在侧,何不闭口不提。便是要说,也可把咱们叫走了再说,再不成,你们换个地方打架说话也好啊。咱们又不知你们风云簿要紧,又不知你们风云簿连着这么个规矩,又没让说风云簿的事,你们自己说出来啦,我们无意听到,就要承受你们的规矩之威,这不是你们把祸患加在我们身上嘛。” 那手拿钐镰头戴草帽的道:“咱们规矩向来如此。” 柳惜见道:“你们这叫恃强凌弱。”说着,顺目扫过身前的莫霄竟五人,又道:“咱们万古山庄从不畏强,我与师弟一无错,二不是扶疏岭的人,更不用你们的规矩惩戒!” 莫霄竟冷眼道:“姑娘是要怎么办?” 柳惜见道:“让我们走!风云簿的事,咱们绝不外泄。”莫宵竟一扬手,素清、铁宛苏几人散开来,将柳、楚二人围住。 莫宵竟道:“绝不能便让你们这么走了!”柳惜见斜目睨着他,道:“是吗?”话音未落,她身形一晃,仑换成虚,转到莫宵竟身旁去。莫宵竟看柳惜见白影梭来,退了两步,听得兵刃出鞘之声,当即便觉颈上一凉,他垂眸一看,柳惜见已将一把长剑架在自己脖颈上。莫宵竟心中一颤,暗道:“这女子好快的身法。” 柳惜见道:“无意之过,阁下何必苦苦揪着不放。”她说完这话,那面素清厉声道:“柳惜见,你把咱们莫长老放了!” 柳惜见扭头回去一看,只见素清用峨眉刺抵了楚云岫脑袋,一旁还有铁宛苏拿了鬼头刀抵住楚云岫前胸。素清、铁宛苏心思极灵,柳惜见身动之时,两人立时便也拿兵刃指住了楚云岫要害。素清先举了峨眉刺从右过来,楚云岫往左闪躲,可左旁还有铁宛苏,他也正提刀迎上,两面夹来,楚云岫便被制住。 柳惜见看了楚云岫一眼,暗悔方才行动前没将楚云岫拉上。她也有思虑不周之时,适才只想着擒王,心一急便忘了楚云岫,以致同伴受制。 柳惜见看眼下情形,是如何都免不了一场恶斗了,笑了一笑,道:“诸位果然好功夫。”说着便把剑从莫宵竟颈上收回鞘中。 素清、铁宛素两人却仍不收回兵刃,柳惜见眸光骤冷,回望莫宵竟,道:“莫大侠,我这个人,向来你敬我一尺,我敬你一丈。” 莫宵竟摸着脖颈道:“是吗?” 柳惜见瞧他不令素清等人收回兵刃,心上更来了气,面上笑着,直盯着莫宵竟道:“是啊。”一面说,她手一扬,便有两粒东西飞了出去。片刻后,只听素清和铁宛苏各哀叫了一声,两人手中兵刃掉下,都微躬了腰捂着右手。楚云岫脱困跑到柳惜见身边,莫宵竟、光头与那拿钐镰之人一齐围上来,柳惜见拉了楚云岫,往那光头的来向飘忽过去。莫宵竟张目看去,只见那光头被拨倒在地,而柳、楚二人已越到两丈之外。 那光头骂骂咧咧起来,道:“狗娘养的,你轻功倒不错!”他自骂着,莫宵竟听前面似有物夹风而来,声音微不可闻,眼往前一看,见一物点冲光头飞来。他踢起铁宛苏的鬼头刀提在手中,冲上前去格挡那物。 猛然间,听得“当”的一声轻响,一红色物事从鬼头刀上撞落掉地,莫宵竟仔细往地下一看,那掉落的物事是颗红色的珊瑚珠子。他一愕,低头往自己腰带上看去,只见自己腰带左边上缀的红色珊瑚珠子已被削下五六颗。 柳惜见击打素清、铁宛苏的都是珊瑚珠。她方才要从莫宵竟脖颈上撤剑回来时,瞥眼见莫宵竟腰带上缝缀着珊瑚珠,撤剑之际,顺带收割了几粒下来。后素清等人不放楚云岫,莫宵竟得意纵容不管,柳惜见便把这珠子当了暗器发出去,打掉素清、铁宛苏兵刃。那光头言语不堪入耳,柳惜见便又发了一颗珠子去打他,原也想小施惩戒,可被莫宵竟挡了下来。 莫宵竟看着腰带上珠子,半晌不抬头言语。 那光头道:“有本事,打一场!” 柳惜见道:“你,不够咱们打的。” 那光头怒道:“少说大话!” 铁宛苏也道:“来来来!” 莫宵竟忽地喝了一声,各人静下。他步上前来,道:“柳姑娘,放了你们那是不能的。” 柳惜见似笑非笑,道:“我可以堂堂正正和你们打一场,互相切磋讨教,生死凭本事,却别再说,我选了你们那什么狗屁的生路!” 那光头道:“你说的和选了咱们第三条生路有什么分别!” 柳惜见向那光头看去,目光如电,那光头耸耸肩,道:“本来是嘛。” 柳惜见嘴角一撇,冷笑一声,道:“你既要这么说,那便要知道,未必是你们给我生路,若是我给你们生路呢。” 那光头道:“呵,好大口气。” 莫霄竟一言不发,那使钐镰的道:“柳姑娘说的不错,咱们便改做互相切磋,不过输的一方,要以性命相抵。” 柳惜见道:“好,咱们两方各出一个人来,要生要死都只比试这一人,不连累其他。” 那使钐镰的道:“就这么办?” 莫霄竟脸现为难之色,看向那使钐镰的汉子,道:“陈大哥,这……。”莫霄竟话未说完,那光头便道:“是啊,陈武,你做得了主吗。” 陈武道:“便听我的,主人怪罪下来,我顶着。” 楚云岫走近柳惜见身边来,道:“我来和他们打。” 柳惜见道:“我想的主意,没有叫你去冒险的道理。” 楚云岫道:“可咱们还有大事在身上。” 柳惜见道:“万古山庄的荣辱也是大事,我自有把握,你无须担心。”楚云岫急道:“可要是有个差错……” 柳惜见道:“那你便直接去复州找蹇师叔还有符师叔他们吧。” 楚云岫听罢,气道:“不成。”他一说完这话,却听莫霄竟他们几人那边也有人大声道:“不成!” 柳、楚两人不由得向莫霄竟、陈武诸人看去,只见那和尚拍了拍陈武肩膀,莫霄竟同陈武低语,不多时刻,莫霄竟便转来同柳惜见道:“柳姑娘,咱们可以以切磋为名,但若是你们输了,你和你师弟都得死,自然,你师弟是可以同你一起上场比试的。” 楚云岫拍拍胸脯,道:“好!” 莫霄竟又道:“柳姑娘你们要是赢了,你和楚少侠的姓名,都记在咱们风云簿上。” 楚云岫问道:“那要是你们输了呢。” 那光头道:“我们不会输。” 楚云岫道:“未必!” 柳惜见也道:“是啊,莫大侠,要是你们输了,那要怎么说。” 莫霄竟、铁宛苏、素清几人你瞧我我瞧你,那和尚道:“要是我们输了,我把我的命给你,随你发落。” 柳惜见道:“这不够吧。” 那光头道:“你还想怎样?” 柳惜见道:“我和我师弟是两个人,你们只出一条命来赌吗?这未免不公平。” 陈武道:“加上我,要是我们输了,我的性命,你们也拿去。” 素清道:“这……,从前咱们都没这样过。何苦要伤自己呢。” 那光头道:“咱们不会输的。” 莫霄竟微微蹙眉,思想片刻,道:“好,便是这么办?” 柳惜见转头正要同楚云岫交代两句,又听莫霄竟道:“柳姑娘,不过需再等等,和你们比试的人还没到。” 第216章 扶疏四杰(一) 柳惜见听了莫霄竟所说,道:“和咱们比试的人,难道不是你们么?” 素清道:“不是,为风云簿出手的,是扶疏四杰。” 柳惜见想了一想,道:“咱们已说了只是切磋,不是为风云簿,不必定要扶疏四杰来吧。” 铁宛苏道:“就是切磋,也是他们来好一些。” 那光头冷哼了一声,说道:“扶疏四杰,是我们主人手底下最厉害的四个能人。” 柳惜见道:“是么,我们两个却是万古山庄最差的弟子。” 莫霄竟心内并不信她所说,却也没说什么疑问言语。柳惜见道:“你们那扶疏四杰什么时候来,若等,咱们得等多久?” 莫霄竟道:“这还不知,咱们方才在那边山头上见着蒙浮差时,已给他们发了信号,却不知他们离这是远是近。” 柳惜见看了看四处,道:“那如此可好,我和我师弟本来有要事在身,你们也有追寻蒙浮差的任务,不如咱们改个时日,再行切磋。 那光头道:“你们不是怕了,要逃走吧。” 楚云岫冷冷道:“你们几个臭萝卜,有什么好怕的!” 柳惜见道:“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我是万古山庄弟子,你要找我,直接上万古山庄便是。” 莫霄竟迟疑不决,素清道:“我看不如再等会儿,说不准,咱们四杰就要来了。” 柳惜见道:“还说不准他们今日也不会来呢,既是扶疏岭武功极好的几个人,那想必轻功也不差吧,便是他们方才和你们一处,过了这些时候,展开轻功不知已行了多少路,只怕离这也远了,你们发的信号,他们未必能看得见。要是迟迟不来,耽误了你们的事,也耽误了我们的事。” 她稍顿了一顿,接着道:“我柳惜见虽不是什么豪杰,但言出必行还是做得到的,绝不会推脱躲藏,哪一日你们到了万古山庄,柳惜见必定践约,同你们四杰切磋比试。自然,未比试前,风云簿的事,我和楚师弟也绝不会外传。” 莫霄竟道:“那好,不过,咱们得击掌为誓,等咱们手头上事了结了,咱们便同扶疏四杰上万古山庄去,到时,你和楚少侠可一定得和他们比试。” 柳惜见抬起手,掌心对向莫霄竟,道:“好,便击掌为誓。”莫霄竟抬手与她击掌,做了约定。 柳惜见同莫霄竟又道:“你们都认得我和我师弟了,可咱们却还认不全你们几位,我方才听蒙浮差说,大侠你姓莫,莫大侠,不妨把你的朋友们都引见引见。” 莫霄竟笑道:“姑娘见谅,我家主人不喜我们对外透露名姓。” 柳惜见道:“是,那我也不勉强了。”说罢,朝莫霄竟五人一拱手,便领了楚云岫离开那地。待两人走了稍远,楚云岫低声道:“这两日的路还真不太平,你瞧,昨儿咱们遇到绵竹帮的失了东西,今儿又遇到他们扶疏岭的丢了东西,还无端端就惹祸上身,怎么这样的祸事,单往你我身上钻?” 柳惜见道:“世事如此,不是你不惹事事便不惹你,事情都是长腿的。这日坏事来了,指不定哪日好事也跟着来了,放心,放心。” 楚云岫笑道:“好。” 两人正说着,忽听身后远处传来一声嘹唳,响彻云霄,似鹤啸唳似鹰肃鸣。楚云岫只觉这声音刺耳,又激得背后起鸡皮疙瘩,忙伸手捂了耳朵。 柳惜见回头一看,见远远有四人如飞行来,她心中一动,暗道:“扶疏四杰。”念头才将闪完,莫霄竟便喊她道:“柳姑娘,楚少侠,咱们扶疏四杰来了,慢点走。” 那嘹唳之声愈来愈近,楚云岫只觉心中烦恶,渐渐便有些头痛起来,忽地觉手被人拉住,手上传来一阵清凉,心神略宁定了些,耳边听柳惜见道:“他们叫声里含了极强的内力,你内力不及他们,别用内力去和他们相抗。”又觉柳惜见放了自己手,将手贴在自己背脊上,背上立时似有一股温良潜流涌向四肢,心中烦恶消减大半,他知柳惜见是在运功助自己抵御那四人内力侵扰,心中感激。 柳惜见待四人与莫霄竟等汇合,不再出声鸣啸,便也将手从楚云岫手背上收回。楚云岫已复如常,柳惜见一看那来的四人。人人手持一把绿鞘长剑,最左边上一人身裹貂裘披风,看去是二十八九岁的年纪。他身旁立着一穿狐皮大氅的少年,那少年身旁有个红衣女子,颜貌甚美。几人身后跟着一瘦高的清俊汉子,瞧年纪四十来岁。柳惜见看来了人,道:“走,上前去和他们见个礼。”便走上了前去。 楚云岫适才见扶疏四杰显露了内功奇技,心中已怯了几分,但想起柳惜见在那长福客店中所说不可堕了万古山庄的威名等语,又见她已挡在身前,心中勇气生出,便也收了怯懦,一步步行往前去。 柳惜见近到莫霄竟几人身前时,莫霄竟与扶疏四杰止了话,转对柳、楚二人,道:“穆掌事,这两位便是柳姑娘和楚少侠。” 柳惜见看莫宵竟眼睛望处,只见他和立于人后那四十来岁的高瘦汉子说话,那人比莫霄竟还高出一头,相貌威武,双目灼灼如火。他听了莫霄竟引见,向柳惜见、楚云岫微微颔首,柳、楚二人也微一欠身,便算见过。 莫霄竟搂了那姓穆的往一旁无人处走去,素清道:“柳姑娘,你们且等等,待他们说清了方才的事,你们再比试。” 柳惜见道:“是。”她感觉甚是敏锐,只觉众人中有人老瞧着自己,秀目一扫,只见新来的四杰中那个红衣女子和那穿貂裘的男子正盯着自己看。柳惜见正要问缘故,红衣女子忽用手肘蹭了蹭一旁那穿貂裘的男子,笑道:“你也一直看这姑娘,是不是觉着这姑娘生得有几分像咱们姑爷。” 此言一出,余人把目光都注定到柳惜见身上来,便是远处的莫霄竟和姓穆那人也回头来瞧了几眼。 素清也笑道:“我第一眼看她便觉像姑爷,只是一直没说。” 柳惜见被看得不好意思,道:“我真像你们姑爷嘛。” 素清道:“是有几分像的,咱们姑爷男生女相,我瞧着,你方才脸板起来的时候,倒比我们姑爷还威严几分呢。” 红衣女子笑道:“真的?” 那光头在一侧偷笑,陈武道:“素清,姑爷那是仁善心慈,别胡说!” 素清做了个鬼脸,又盯着柳惜见瞧了半晌,道:“你们中原的女子,生得真好看。” 柳惜见道:“姐姐生的也好看呀。”素清笑道:“多谢奖赞。” 第217章 扶疏四杰(二) 不多时,姓穆的把余下三杰一起叫了去,几人凑头在一处,似是商议什么。柳惜见拉了楚云岫离素清几人远些,同他低声道:“楚师弟,一会儿你看我眼色行事,记得,保住你自己为先。也记得,你我不比他们差。” 楚云岫心想:“你是已报了必死之心了?难道你也没法子胜得他们……是啊,他们四个人,内力又强,咱们只两个,可要是你死了,那我一人怎有颜面独活。” 柳惜见不知楚云岫心中所想,听他迟迟未言语,只当他已听了自己的话去。两人悄立片刻,姓穆那几人连同莫霄竟走了过来,至柳、楚两人身前,那姓穆的先朝他二人一拱手,道:“两位既知了咱们扶疏岭风云簿的事,一切本应照规矩来。但照姑娘所说的来也无妨,咱们便只当做是切磋比试,不过若是你们输了,得用性命相抵。” 柳惜见道:“好。” 楚云岫道:“不过,要是你们输了呢,方才咱们以为是和莫大侠他们比,说好了要是你们输了,便用这两位的性命来抵。”说着,向陈武和那光头分别指了一指,接着又道:“可如今咱们是要和你们比试,要是你们输了,还是用他们两个人的命来抵吗?” 四杰中那穿狐皮大氅的青年道:“咱们怎么会输,方才我轻轻一啸,你都受不了要捂耳朵,这么点微末功夫,怎么能赢?” 楚云岫又羞又恼,一时又不知如何分辨,只片刻间,便急得满脸通红,忽听柳惜见道:“原来方才是阁下清啸,果然好功夫。” 那穿狐皮大氅的青年神色颇为得意,柳惜见又道:“只是单以这啸声论输赢,那还是为时过早。我师弟武功怎样,能不能胜你,一会儿你与他过招,这不就知道了。” 楚云岫知自己不是那人对手,只是他也有份宁折不弯的傲气,也抱了死志,回道:“我一会儿,便与你交手。” 那穿狐皮大氅的青年微笑道:“乐意奉陪,不怕告诉你,不说咱们四杰,就是我,和你们中原武林的人交手,还没输过呢。” 柳惜见笑了笑,道:“方才的事还没说完呢,若是你们四杰输了,要怎样呢?我们这儿是以性命相抵,你们可也得拿同样重的输资出来,不然,这事传出去,也太难听。” 那光头道:“便还是拿我一条命来抵。”说着,他眼睛往陈武看去,道:“陈武,你怎么说,还愿不愿和他们赌?” 陈武道:“你都敢,我又有什么不敢,咱们和四杰都是一起的,他们要是输给了万古山庄的两位少侠,我和你一起把命赔给他们便是。” 那姓穆的道:“哎,咱们和柳姑娘他们比试,怎能让你们赔了性命。”说到这儿,他拿了眼睛往柳惜见、楚云岫那里瞧去,道:“这样吧,我们四人要是输给了你们,我和我郎兄弟一起把命给你们便是。” 他身旁那穿貂裘披风的男子站了出来,说道:“正是,在下郎王寿,你和楚兄弟要是赢了,我便同穆大哥一起自刎。” 那姓穆的道:“姑娘这可如意了?”柳惜见一点头,望了天边的几缕飞云,各人见她不说话,均是奇怪。只楚云岫一人,以为柳惜见是临死心伤,心中也是凄楚,猛然间心中有了个极强盛的念头,脱口便道:“你们四个人打咱们两个,这以多打少,也太说不过去。” 那穿狐皮大氅的青年道:“咱们扶疏四杰向来如此,从没人说什么。” 楚云岫撇嘴冷笑了一下,道:“如此,你们纵是胜了,那也是胜之不武。”他顿了片刻,又道:“你们向来如此,难道说,你们是向来都胜之不武了?” 那穿狐皮大氅的青年道:“你说什么呢!” 楚云岫还欲开口还言,柳惜见道:“楚师弟,咱们与穆大侠他们并不相熟,不知他们过往,不可妄言。” 楚云岫急道:“师姐!”柳惜见含笑拍了拍他手腕,轻轻说了“放心”二字,那声音几乎细不可闻。 姓穆的听了楚云岫的话,面色也不大好看,说道:“柳姑娘,咱们切磋之事,可算是说明白了?” 柳惜见道:“明白了,只是……”她说到这便不再说下去,姓穆的追问道:“只是什么?” 柳惜见淡淡一笑,道:“我想问,穆大侠、郎大侠,你们二位可有什么未竟之事?” 姓穆的道:“你问这个做什么?” 柳惜见道:“我问清楚了,也好过后替你们完成心愿,我可不愿白白欠下两条人命。” 那红衣女子道:“姑娘,你是说咱们必定会输给你了。”她上下打量了打量柳惜见,又道:“我看你方才也是彬彬有礼,怎么这会儿这样狂起来了。你要这样,可别怪咱们无礼。” 楚云岫道:“我可没见你们哪儿有礼了,姑娘你这话不也张狂吗。” 柳惜见道:“师弟,多争无益。”楚云岫住了口,柳惜见看瞧穆、郎二人,道:“怎样,穆大侠、郎大侠,你们有什么心愿,便在这时说出来,我日后好替你们圆了心愿,我不喜欢白白欠人家的。” 姓穆那人道:“姑娘,你这话未免说的早了。” 柳惜见向楚云岫看去,道:“有的话便是要早些说,晚了,只是空留憾恨。穆大侠、郎大侠,我这是不想让二位留恨哪。” 那光头跳出来道:“哼,小丫头,你有什么能耐,敢这么和咱们穆掌事说话。” 柳惜见眉眼带笑,深有意味向楚云岫看去。楚云岫想起柳惜见先前嘱咐,当即道:“这位大伯,你到江湖上打听打听,徽州金家的四大高手,赵贤安、古镇康、罗松云还有吕山是死在谁的手里,打听明白了,你再来同我师姐说话。” 陈武自人后走了出来,那光头道:“徽州金家的八大高手,我倒也曾听说过,怎么,他们死了吗?”他啧啧两声,道:“死了,便是死了,听你口气,难道,这些人是死在你师姐这丫头手里?” 楚云岫得意道:“正是。” 陈武忽然插口道:“你说赵贤安死了?” 楚云岫道:“不错。” 陈武上前两步,嘴角微微抽搐,又道:“他真的死了?” 楚云岫看他神情怪异,心中奇怪,答道:“是,他死了。” 柳惜见心头一紧,想道:“这人不会和赵贤安有什么亲故吧,糟了,他若是赵贤安亲友,那我岂不是又招了个敌人……”正想着,只见陈武缓缓朝自己走来,问道:“赵贤安,是你杀的?” 柳惜见想了片刻,道:“是。” 陈武眼睛变得通红,眼眶泛着泪光,咬了咬牙,想要说什么话,又默默咽了回去。 第218章 引敌上钩 柳惜见看陈武欲言又止,问道:“前辈不知有什么要说?” 郎王寿道:“你不知道,那赵贤安是他的大仇人,与他有灭门之仇呢。” 柳惜见听罢,心放下不少。那陈武又问柳惜见道:“你真把他杀了?” 柳惜见道:“是。” 陈武“扑通”跪下,柳惜见忙伸手去扶,那陈武却不起身,道:“姑娘大恩,陈某……陈某……”他原想说陈某必定补报,可转念一想:“这姑娘看来难敌穆掌事、郎公子他们,她输了必死无疑……罢了……大不了,我用我的性命代你的便是。”有了此念,复又说道:“陈某若有时机,必定报还。” 柳惜见道:“前辈,不必如此,我也非为你杀的此人,你这么样,晚辈受不起。”说着便蹲下身去。 陈武仍是跪地不起,道:“我无能杀得此人,姑娘你杀了,那也就是给我报了仇。”陈武说罢,便要磕头,柳惜见一急,双手在陈武手肘外一托,暗运内力,将他便扶了起来。陈武如被人抬起,不自觉便站了起来,他感激之行被阻,愣了一愣,柳惜见向他微微一笑,便走了开去,道:“穆大侠、郎大侠,方才我说的,二位有什么未成之事,便请跟我说了吧。” 姓穆的略略思想片刻,道:“姑娘你真杀了赵贤安、古镇康他们几个?” 柳惜见道:“这有什么好骗人的。” 郎王寿笑说道:“姑娘既这么厉害,那我还真得把我心愿先交代了。” 柳惜见道:“郎大侠请说。” 郎王寿眼中笑意更甚,挠了挠耳根,低眸瞧着地下,道:“在下还未娶妻生子呢。”说罢,这才抬起眼来瞧柳惜见。 柳惜见道:“这便是你的心愿?” 郎王寿笑着点了点头。柳惜见道:“好,我必帮你达成心愿。”郎王寿面带讶异,一旁的光头笑道:“哎,你杀了他,他还怎么娶妻生子?”余人也笑起来,郎王寿眼望柳惜见,似也要问这句话,那光头又道:“你要给他办冥婚吗?” 郎王寿忙摇手道:“这可不要,这是害人的事。” 柳惜见道:“不是冥婚,我也有法子叫你达成心愿。” 郎王寿眉梢微动,道:“什么法子。” 柳惜见道:“不告诉你。” 郎王寿点点头,道:“姑娘你可得说话算话。” 柳惜见竖掌向天发誓:“我柳惜见必助郎王寿达成心愿,娶妻生子,否则身首异处。”说罢,侧头看了莫霄竟他们几人一眼,道:“你们这么多人都是证人,我若反悔,叫他们来砍了我。”这话完了,才放下手来。 那光头先说道:“好,郎公子,要是这小妞违了誓言,我头个砍她脑袋。” 郎王寿点头不言。 楚云岫在一旁皱了皱眉,心想道:“师姐这样做,是为什么呢?” 柳惜见又问姓穆的道:“穆大侠,你呢。” 姓穆的神色淡淡的,道:“我从不觉我会输给了你。” 柳惜见道:“这也不奇,当初赵贤安他们同我相斗时,也不觉他们会输给我,可是,后来死的,是他们。” 姓穆的眼神闪烁了一下,暗暗想道:“她看起来年纪轻轻的,不像有那能耐的人……可方才小镜呼啸,她确实像个没事人一样……嗯,还是不能小看了她。”想毕,说道:“我没什么事要姑娘去做。” 柳惜见“嗯”地一声,道:“你真的没有?” 姓穆那人道:“没有。” 柳惜见想了一想,道:“我从不白白欠人的,这样,要是咱们比试完了,穆大侠你还没想到有什么未竟之事,那我便帮你行十件善事,算是杀你性命的偿还,你看怎样?” 姓穆那人道:“如此甚好,只是咱们说好了性命相偿,这会儿你又要在用别的事来做偿还,岂不是多此一举。” 柳惜见道:“终究是取人一条性命,我过意不去啊。” 那姓穆的道:“好吧,姑娘你说的也是,我姓穆的也向来不喜欢欠人家的,你说你赢了咱们,就要为我完成一个心愿。输赢难以逆料,你若是输了,必死无疑,那你又有什么心愿未了,也说了,姓穆的日后好帮你圆了。” 郎王寿拍掌道:“我也正想说呢,柳姑娘都说了要帮咱们完成未行之事,咱们也该帮他和楚少侠了了心愿才是。” 姓穆的笑了一下,看向柳惜见,道:“柳姑娘,你有什么未了的心愿呢?” 柳惜见想了想,又看了看姓穆的,再看看郎王寿,摇了摇头。姓穆那人道:“怎么,你难道也没什么心愿?” 柳惜见道:“也不是,只是……”她说到这,便顿住了不说。 郎王寿和那光头齐声问道:“只是什么?” 柳惜见面露难色,过了片刻,才道:“我也知穆大侠和郎大侠是男子汉大丈夫,言出必行。只是我这心愿也太难成,我自个儿费了两年也不能成事,说了,只怕也是徒让你们奔劳。” 姓穆的皱了皱眉,觉出哪里不对,正想便这么蒙混过去,郎王寿却说道:“诶,于我来说,是越难越好,你说吧,是什么事,我定会帮你达成。” 那红衣女子道:“这家伙最喜欢显摆,爱用难事证明自己有本事,柳姑娘你有什么难事说了吧。他呀,只怕不吃饭也要去做呢。” 姓穆的暗吞了口气,看了看郎王寿,又看了看那红衣女子,郎王寿没见姓穆那人的神情,说道:“是啊,柳姑娘,你心愿到底是什么?” 柳惜见思量片刻,道:“我一直想抓一个人去交给我师父。” 郎王寿道:“是谁?” 柳惜见道:“那人是金化机。” 楚云岫恍然大悟,心内对柳惜见更加佩服,当下也盼着郎王寿和那姓穆的赶紧答应下来,眼睛不住向他们两人看去。 郎王寿道:“你的心愿,是抓那个叫金化机的人交给你师父?” 柳惜见点点头。 姓穆的暗道:“被耍了。”一面想一面便去拉郎王寿,郎王寿说了句:“大哥等会儿。”便上前两步,道:“这不过是抓个人,怎么就难了?” 柳惜见低眸一笑,道:“郎大侠你去江湖上打听打听便知道了。那西华寺里的金化机,是个什么人?” 郎王寿道:“什么人哪?” 柳惜见摇头不语,郎王寿等了一会儿,看柳惜见迟迟不言语,便看向楚云岫,楚云岫见他瞟来,也摇摇头。 一旁的光头最是性急,问道:“金化机是什么人哪,怎么难抓了?” 柳惜见道:“便是因太难,我自己也碰了一鼻子灰,才觉你们也成不了事的。” 那光头道:“胡说。” 姓穆的道:“姑娘既这么说,那不如换个心愿。”姓穆的知柳惜见设计引诱自己一行为她办事,心中难平,亦不想多惹麻烦,便顺势想要推却。 楚云岫见状,说道:“是啊师姐,这么件难事,放到你头上都是为难,何况他们呢?” 那光头道:“哎,你这小子,什么叫何况我们,你是说我们不如这丫头了是不是?” 楚云岫道:“你们确是不如我师姐。” 那光头气得无言,拍了拍胸脯,道:“我还真不信,郎公子,你要去抓那个金化机的时候,叫上我,我倒要看看那有什么难。” 素清此时也看出了柳惜见用意,同样不想多添事端,便轻轻咳了两声,道:“闵老生,这没咱们说话的份儿。” 楚云岫暗道:“原来这多事的光头叫闵老生。” 闵老生性子鲁莽急躁,哪里悟得出玄机,听了素清话,只道:“人家瞧不起扶疏四杰,瞧不起咱们,你还畏畏缩缩呢。” 素清横了闵老生一眼,郎王寿此时也明白过来,但心与素清等人全不相同,含笑看了柳惜见片刻,道:“柳姑娘好心要给咱们完成心愿,我们方才也已答应了若是你输了便完成你悬心之事,柳姑娘,不管这事多难,郎某必定帮你成事。”说着,转回身去,道:“穆大哥,你说是不是?” 姓穆那人勉强笑道:“是。” 楚云岫嘟囔道:“你们说的话,能不能信啊。” 郎王寿转过身来,问道:“柳姑娘,你师父是谁?” 柳惜见道:“我师父是万古山庄庄主。” 莫霄竟吃了一惊,问道:“你师父是常泽?” 柳惜见道:“是。” 莫霄竟又道:“那你是你师父第几个弟子?” 柳惜见微觉奇怪,仍答道:“我是师父最小的弟子。” 莫霄竟干笑两下,便不再言语。 郎王寿看瞧楚云岫,道:“这位楚兄弟似乎不信我的话,反正柳姑娘也立了誓言,那在下也立个誓。”说罢,便竖掌起誓,道:“我郎王寿定会将金化机擒去万古山庄交于常庄主,如有违誓,叫我断子绝孙,折颈而死。”他话音一落,便向柳惜见看去,只见柳惜见眉间笼着轻愁,似隐忧似怪奇,便问道:“姑娘还有什么烦心事?” 柳惜见摇了摇头。 第219章 各忧其患 姓穆那人看莫霄竟知道了柳惜见师承后便神情复杂,心内好奇,道:“柳姑娘,我要和几个兄弟商议一下如何与你们比试,你也与你师弟打一下商量吧。” 柳惜见道:“好。” 姓穆那人走去碰了碰莫霄竟肩头,同他打了个手势,两人便往远处去了。那穿狐皮大氅的青年与那红衣女子跟了上去,郎王寿回头看了柳惜见一眼,这才跟了去。 柳惜见也与楚云岫并肩向另一面走去,楚云岫也知眼前情形无法退步,所想也只是不辱万古山庄颜面,说道:“师姐,就是死了,我也觉不会给万古山庄丢人的?” 柳惜见道:“什么死啊活啊的,出门难得遇到高手,和他们交手,可以叫咱们长见识了。” 楚云岫道:“这可是生死相拼,师姐你说得未免也太容易了。” 柳惜见道:“放心,不会有事的,但他们武功招式,你要记在心里了,于你练功有益。再者,回去要是我师父他们问起这些人门派武功,你演出来给他们瞧,也让他们好瞧得出这些人来历。” 楚云岫点点头,柳惜见又道:“方才和你斗口那穿狐皮大氅的,他命门极有可能在左肋下一寸的地方,你一会儿和他相斗,设法攻他那里,但记着,不要伤他性命,不然,咱们就多了个厉害仇人。” 楚云岫道:“师姐,你怎知道他命门在那儿?” 柳惜见道:“我听人说的。”楚云岫还欲再问,柳惜见道:“好了,如今我实在没时间同你说了,你记着便是。放心,若他命门不在那儿,我也有法子打赢他。” 楚云岫心中惴惴,柳惜见道:“我听宫师叔说,你那一路惊鸣剑法练得极好,还有幻影剑也有小成了,你便用你最擅长的这两样剑法对付他。” 楚云岫道:“是。” 柳惜见道:“你便只对付那穿狐皮大氅的人。” 楚云岫略一思索,道:“师姐你对付其他三个么?” 柳惜见轻轻应了一声,楚云岫道:“那怎么成,他们三个,他们是三个人啊。” 柳惜见脸露笑意,道:“你放心,我有法子对付他们,只要你帮我对付了那穿狐皮大氅的。”楚云岫将信将疑,看柳惜见面上并无难色,心中略安,道:“是。” 柳惜见让他定了心,自己眼中闪过一抹哀凉,她实则没一点胜郎王寿三人的把握,若只与三人当中的一人相斗,那纵是没把握,敌少攻防如何都要比敌众容易得多,也不至于如此伤神,此刻只叫楚云岫稳了心,自己心头便安落一分。 那面,莫霄竟一离了柳惜见两人远些,便道:“穆掌事,我先前听这小女子说他杀了赵贤安几个,还以为是假,可她要是万古山庄庄主的那个小徒弟的话,我瞧八成还是真的,你们要当心哪。” 姓穆那人道:“我便是瞧着你听说她身份后脸色不好,才想问你的。就算她是常泽的小徒弟,那又怎样?” 莫霄竟道:“穆掌事可还记得三年前主人让我和文三爷,还有匡奇思去除那丰缨竹一事。” 姓穆那人道:“记得,怎么了?” 莫霄竟道:“丰缨竹是咱们扶疏岭的败类,可他武功,与穆掌事相比,如何呢?比之郎公子他们,又如何呢?” 那姓穆的道:“比我稍逊,与郎兄弟可打成平手……”,他一言未毕,郎王寿道:“哎,三年前,我还不是他对手。” 那穿狐皮大氅的青年道:“我殷流镜那时还比不过他,我姐姐殷流凤更加比不过他了。” 那红衣女子打了一下殷流镜,道:“臭小子,我就是打不过那姓丰的,也比你强多了,你说什么更加比不过。” 姓穆那人道:“你们都别吵,听莫兄弟说下去。” 莫霄竟道:“是啊,那时各位比丰缨竹多是不及,可柳惜见已能杀了他了。” 郎王寿惊道:“难道丰缨竹不是莫大哥你们除掉的吗?”余人也是满脸疑问之色。 莫霄竟叹息一声,道:“说来惭愧,不是咱们动手除掉的。只是丰缨竹行事太丑,丰缨竹死后,咱们也将他怎样身死之事同主人禀报了,主人听了,只说别泄露了这事,再不肯多提,更没对扶疏岭的众位兄弟们详细宣告,只传下他死讯,所以这事的内情,只有我和文三爷、匡思奇,还有主人知道。” 郎王寿道:“那这事究竟怎样?”他才问出这话,便听楚云岫在后叫道:“喂,你们还打不打?快些。” 莫霄竟几人看了看柳惜见和楚云岫,道:“这内情说来话长,不是一时三刻说得完的,你们只要知道,柳惜见这女子不弱便是,万万不可轻敌。” 殷流镜望了柳、楚二人,道:“她不弱,那也是三年前的事了,这三年,我练功也一点没闲,就不信,比不过一个女人。”说着,高声答应了楚云岫道:“来了!我来和你们打。”一面答应一面往柳、楚两人这头来。郎王寿拉了他一下被他一把甩开,郎王寿无奈转头去瞧姓穆那人,道:“穆大哥,怎么办?” 姓穆那人看着殷流镜背影气气说了句:“总是那么冲。”说罢,又接着道:“去吧,早晚要动手,我倒也想瞧瞧这女孩能有多大能耐。” 他这话一说完,那殷流凤也上前追殷流镜去了,他们姐弟一般的争强好胜,若听说有人胜过自己,无论如何都要比试一场才甘心。这会儿听了莫霄竟说起柳惜见曾除了本山的一个大败类,赞叹之余,也勾起了两人好胜心,他们才急躁起来。 莫霄竟在后看着一步步走近柳惜见的郎王寿等人,心中便有些忧虑起来。素清看出他心事,道:“你怕什么,穆掌事他们是四个人,柳惜见他们只两个,我看那姓楚的绝比不过姓柳的,厉害的也只一个人,还怕穆掌事他们输吗。” 铁宛苏道:“就是。” 陈武慢吞吞道:“唉,以多胜少,胜了又有什么光彩。” 闵老生道:“唉,陈武,我怎么觉着你今天老偏向外人呢。” 陈武道:“说什么偏不偏,难道不是这个理吗,我又哪里说错了。” 莫霄竟轻吼道:“好了,都这时候了,你们还有心思吵。” 铁宛苏道:“我们还不是见你忧心忡忡才说的。” 素清道:“是啊,穆掌事的武功你又不是不知道,怕什么。” 莫霄竟叹了叹,道:“你们不知道,我听说这姓柳的小姑娘从不肯吃亏,要是自己伤了也定要把对方弄伤才肯甘休。刀剑相争的事又难说,要是她发起狠来伤了杀了四杰哪一个,那是好玩的吗。” 素清道:“听起来有点道理,可你也没必要怕成这样。” 闵老生道:“就是。” 莫霄竟看各人毫不关心在意,不觉有气,道:“你们这些没心肝的。” 各人也不理会他,见前面郎王寿等人已到了柳惜见两人跟前,个个也加快了脚下步子往前赶去。 第220章 言语较量 柳惜见两人与扶疏四杰汇合,到了殷流镜面前,拱手道:“这位少侠,方才你奚落我师弟,我师弟很不服气,便想和你单独打一场。” 殷流镜适才听了莫霄竟的话,反倒不想与楚云岫过招,更想同柳惜见交手,当下道:“我改了主意,要和你打。” 楚云岫冷笑道:“你若连我都打不过,那也不用同我师姐打了。” 柳惜见眉毛一扬,道:“是啊,你若胜不过我师弟,我也绝不和你过招。” 殷流镜脸色微沉,道:“你瞧不起我。” 柳惜见道:“如果你连我师弟都胜不了,那我也不必瞧得起你了。” 姓穆那人听柳惜见如此贬损自己同伴,心中有气,冷冷道:“姑娘的本事,姓穆的真想瞧瞧。”郎王寿听自己穆大哥动了气,面上生忧,偷偷向柳惜见看去。 柳惜见未曾瞧见,同殷流镜道:“这位少侠,你敢是不敢同我师弟交手呢?” 殷流镜略带轻蔑道:“有什么不敢,我先收拾了他,再来向你请教!” 柳惜见笑道:“好,要是你胜不了我师弟,那也不必来向我挑战了。” 殷流凤将双眉一蹙,杏眼含嗔,道:“哼,好大的口气!” 郎王寿看了看左右人,道:“柳姑娘,那你是一个人要和咱们三个人交手了?” 柳惜见道:“是。” 姓穆那人正了脸色道:“我们可不会让着你。” 柳惜见将双手背负了在后,道:“我也不用你们让啊。” 郎王寿看柳惜见直身立在风中,茕茕孑立,起了怜惜之意。他知道自己的穆大哥武功深湛,眼下柳惜见言语中又有激恨之意,只恐穆大哥手下不会留情,心内暗暗想法化解。 姓穆那人道:“姑娘真要以一对三?” 柳惜见道:“这本来便是我与师弟对付你们四个,怎样都是我们少着人,什么一对三、二对二都是一样。” 姓穆那人道:“姑娘是嘲讽我们了。” 柳惜见将脸一扬,也不答他话,问道:“你们说话是算话的吧。” 郎王寿道:“这是自然。” 柳惜见道:“那说好了,我楚师弟与你们这位……”说着指了指殷流镜,道:“这位少侠,怎么称呼呢?” 殷流镜斜视柳惜见,他本抱臂而立,这会儿柳惜见问话,他将双手放下,转动手中长剑,道:“我姓殷。” 柳惜见又道:“你可能代扶疏四杰。” 殷流镜道:“我本便是四杰之一,哪里还用得着代。” 柳惜见接着道:“那好,我楚师弟与殷少侠交手,他若胜了,那他与你们四杰切磋之争,便是胜了,他知晓风云簿一事就此了结,你们不得为难于他,更不许伤他性命。” 楚云岫心觉奇怪,怎地柳惜见老是要把自己踢出局外。 郎王寿闻了此言,明白过来,心道:“哦,你不过也是逞能,并没什么胜算的,只是想保住你师弟的性命。”他所想不错,柳惜见不知眼前几人根底,但初来时听了殷流镜清啸,知他内力虽不如己,但也不弱,且殷流镜似是四杰中年纪最小的,便有如此修为,那其余三杰更不敢小觑。因此心中更无全胜的把握,想自己一有事在身,二来楚云岫实在无辜,便用言语相激,先引得四杰为自己了了金化机一事,再设法让楚云岫得以身退,自己纵是死那也无愧了。 正说到楚云岫若胜殷流镜那便是胜了扶疏四杰,不需抵命,姓穆那人眼睛微眯,道:“难道就是他胜了我殷兄弟,也不来帮你吗?” 楚云岫道:“不。” 柳惜见道:“他胜了殷少侠,可是已经赢了你们扶疏四杰的人了?” 姓穆那人道:“是。” 柳惜见道:“这不就是了。” 殷流凤道:“胜了,可不是全胜,这……怕做不得数吧。” 柳惜见道:“他敌对的是扶疏四杰里的殷少侠,又不是你们其他三个,怎么不是全胜。难道,姑娘你要把殷少侠分做两半,一半一半的同我师弟比试。” 殷流镜道:“你强词夺理!” 柳惜见道:“我没有。” 姓穆那人也瞧出柳惜见对同门的相护之心,微感动容,却还恼柳惜见先前的一番设计,因此也未出口答应柳惜见所说。 郎王寿看自己那穆大哥未答允柳惜见,而殷流凤尚在与柳惜见争辩,清了清嗓子,说道:“柳姑娘说的也有道理,总不能把殷兄弟分做两半同楚少侠打吧。”他踏前两步,道:“柳姑娘,便依你说的,楚少侠要是赢了我殷兄弟,那风云簿的过节便了了,他可自行离去。” 楚云岫秉持与柳惜见共进同退之意,听了这话,也上前来要推拒,只是步子还没迈得开,只说了个“我”字,便被柳惜见插口道:“好。” 楚云岫侧头去看柳惜见,柳惜见笑着拍了拍他肩头,轻声道:“你安心与殷少侠切磋,便是帮我。” 那面姓穆那人横了一眼郎王寿,郎王寿缩了缩肩膀,摸了摸鼻子,殷流凤却不适意,道:“郎王寿,大哥还没发话呢,你急个什么劲儿。” 陈武上前来道:“穆掌事,扶疏岭虽有扶疏岭的规矩,可出门在外,江湖规矩也不得不顾忌。柳姑娘说的有道理,楚少侠若是胜了殷公子,那就是胜了扶疏岭的一杰,咱们便勾销了风云簿的账吧。” 姓穆那人笑道:“陈大叔既然也这么说,那便这样办吧。”说罢,眼望柳惜见和楚云岫,道:“说好了,柳姑娘,要是楚少侠能胜了我殷兄弟,那咱们便留下他性命。” 柳惜见朗声道:“好。” 殷流凤愤愤道:“好,反正穆大哥你也这么说了,那就那样吧,反正姓楚那家伙,定不是阿镜的对手。” 楚云岫听她轻视自己,正想还口,被柳惜见拦下,柳惜见道:“这位姑娘,那你可仔仔细细的瞧好了,瞧我师弟到底是不是殷少侠的对手。” 殷流凤冷哼一声,扭过头去。 姓穆那人又道:“那你自己呢,可有什么旁的条件要提?” 柳惜见道:“没了。” 姓穆那人道:“在下有,姑娘听好了。” 柳惜见一凛,道:“请说。” 姓穆那人正色道:“你们不许使毒,不许使迷药!” 柳惜见略有怒意,紧盯了姓穆那人不动,姓穆那人道:“姑娘不用这么看着我,我虽不常到中原来,却也听说万古山庄有两大奇毒,‘翻墨’和‘贵妃醉舞’,姑娘信誓旦旦说必定会赢我们,可别是用毒药来赢的。” 殷流凤、殷流镜两人在一旁偷笑,楚云岫道:“师姐,他们……”柳惜见又拍了拍他肩头,将脸对了扶疏四杰,道:“穆大侠,难道你也不认为你们扶疏四杰是光明磊落、行事端正之人吗?” 殷流镜一下变了脸,道:“你怎么又暗戳戳骂人?” 柳惜见道:“我没有骂啊,咱们万古山庄的毒药专门用来对付那些大奸大恶、鸡鸣狗盗之徒,向来有情有义、有仁有德或那些无辜悲弱之人咱们从不在他们身上使毒。” 楚云岫道:“就是,穆大侠可以到江湖上去打听打听,咱们万古山庄可有用那毒伤过一个正义之士。” 姓穆那人干笑两声道:“好,好,只要你们不会对咱们用毒,那咱们便再无什么啰嗦的了。” 莫霄竟等人一旁听柳、穆两人的言语较量,均想道:“这中原人的嘴真是能说。” 第221章 楚殷相斗 殷流镜出来道:“陈大叔、莫大哥,你们都退远些吧。”众人知道殷流镜年少气盛,这时他出言,各人便知他要动手了,便都退了两丈。 楚云岫向柳惜见看去,柳惜见冲他点了点头,楚云岫心中略安,回过头来,朝殷流镜一拱手,道:“在下向殷少侠讨教。”这是武者切磋时的礼节,但那殷流镜少在江湖上走动,不大重此礼,一拔剑鞘,道:“打就打,少废话!”便使出一招“万流朝宗”向楚云岫攻去。 殷流镜剑转如轮,只见剑光闪动。楚云岫看他来势汹汹,生了点怯意,但想他适才的奚落之言,心内不服,牢记柳惜见叮嘱,使出本门一路“惊鸣”二十三式剑招与殷流镜相斗。殷流镜出剑快极,楚云岫也练快剑,这一时,二人搅缠在一处,还未见胜负。 柳惜见与朗王寿几人在一旁静观殷、楚二人相斗,还未动手。但见楚云岫、殷流镜两人拆了三十余招,殷流镜招式忽变,出剑时而快时而慢,快时如雷电急逝,慢时似柔云轻移,但慢中蕴蓄绵绵巨力,沉压千钧,楚云岫一时变得左支右绌。 其实,殷流镜所使仍是万流朝宗,只是这路剑法中末路有五式变招,是拟江流入海之势而创,中又有创招人的遐想,因此便时而快时而慢。 柳惜见并不知殷流镜使的是什么剑招,但她应敌对招经验既多,看了几式,已窥出殷流镜招中要诀,当下说道:“大海自能含万派,名山真不负千秋。” 楚云岫一听柳惜见这话,高声应道:“是。”当即挥斥长剑,如波涌起。殷流镜的剑本已向他鼻端刺来,楚云岫脚下向侧一动,将剑圈转,将殷流镜佩剑包裹在内,他手腕灵动,一把长剑上浮下沉,大手一挥,把殷流镜剑尖转走向上。 闵老生在一旁忍不住大声叫道:“好。” 众人明白他这个“好”字是对楚云岫而说,殷流镜向楚云岫鼻端那一刺本是杀招,多少人命丧在他这一剑招之下,如今却被楚云岫化解,虽说这化解之法足够精彩,但终究殷流镜是他们自己人,各人最多是在心中暗赞,唯有闵老生叫了出来,殷流凤听他为敌叫好,最先便横了闵老生一眼。 殷流镜上一记杀招不成,身子左右纵跳,将剑舞得如急流一般,直向楚云岫胸前迫去。楚云岫以剑画圈,不疾不徐,不住后退,众人看去,他剑光将殷流镜长剑笼了近半,便好似一股暗流涡旋,不住将表层水流卷下。 姓穆那人暗暗点头,心道:“万古山庄的武功果然有其独到之处。”郎王寿看了一阵,见殷流镜的剑摆脱不开楚云岫纠缠,便问姓穆那人道:“大哥,楚少侠的剑招是从方才的快剑变化而来的,可是……可是我实在瞧不出来他是怎么变化的。” 姓穆那人道:“我也想不出这当中的细端,只是,那要诀定是方才柳姑娘说的‘大海自能含万派,名山真不负千秋’。” 郎王寿不觉向柳惜见瞧去,见她仍看着楚、殷二人比试。 姓穆那人所说不错,万古山庄武学一直以快剑着称,但其开山祖师万古晚年静悟,想快剑虽好,但人的资禀有异,弟子们并非人人都能将快剑练好。再者,出门在外,若遇到同使快剑的人,本门弟子若功行不够,所使快剑不如别人快,那便无胜算。因此便想创立一套以静制动的武功,万古苦思几年,终于在原有的快剑剑招之上,创出一新的御剑变招之法。将各样快剑稍加变化,辅以内息变化和力道沉缓的规律调换,将万古山庄几路快剑转换为势稳如山,性沉如海的的招式。这“大海自能含万派,名山真不负千秋”两句便是这变快为慢,变急为稳的总口诀。 又因世人多急进贪功之辈,多喜捡那见效快的路子走。万古山庄以快剑闻名,几代来杰出的才俊里也以使快剑者居多,弟子们效仿前辈,也多练快剑,于这以快变慢之法并不如何放在心上,到了临敌时倒难想得起。楚云岫一来应敌经验不足,二来便是因不重视那变招口诀,因此一时想不起来用,倒要柳惜见一旁提醒。 场中,楚云岫已渐入佳境,殷流镜攻了几次,冲不破楚云岫剑网,当即换了新的剑招,使出一式“金阳照山”,“唰唰唰”几下晃动,将剑舞成一朵银莲。一刹那间,楚云岫见机,想向殷流镜左肋下刺去,但剑才出去,便被殷流镜剑锋弹了回来。此后,楚云岫几次向攻殷流镜左肋攻去,但殷流镜护得太紧,他一点时机也无。 殷流镜与楚云岫对拆了这么些时候,对他已不如原先那般轻视,暗道:“这小子,还是有点子能耐的。” 楚云岫看殷流镜另使了别的剑法,仍照旧以自己习练最熟的“一路惊鸣”剑法对他,这会儿怯意退去,出招越发大胆,竟是攻多守少。 殷流镜看他使来的剑招精妙,自己试着破了四回,竟只有一回破得成功,划伤楚云岫手臂,当下又暗暗叹道:“万古山庄享名多年,不是没有道理的。” 殷流镜再与楚云岫周旋一阵,看出楚云岫出剑越发急进,他心中一动,道:“把他惹急。”当下说道:“就这么点能耐,你打我家沏茶小丫头都不够的。” 柳惜见随即在旁道:“别理他,好好出你的招。” 楚云岫口上虽答应了柳惜见,但几次受殷流镜轻视,心中总是想着雪耻,手上出招仍不见稳重,再过几招,殷流镜道:“我看你还能撑多久!”楚云岫微恼,出剑越发浮躁。 柳惜见看他不听劝,暗道:“让你吃点苦头才能长记性。”闵老生、莫霄竟等看出楚云岫出剑不稳,也是暗暗为殷流镜欢喜。 楚、殷二人又过了十余招,殷流镜瞧出楚云岫招式中一个破绽,心中大喜,出剑向楚云岫右肩胛骨刺去,楚云岫斜剑来挑,谁知他剑到中途,殷流镜的剑急退至他胸膛上,楚云岫回招不及,正惊惶之际,忽听柳惜见在旁道:“左隐卧龙!”这是万古山庄的拳脚功夫,属怪异之招,此际用正可躲过危机,柳惜见便叫了出来。 楚云岫听闻“左隐卧龙”四字,心领神会,右足重重飞踢出去,身子一倒,向下侧卧,一手在地下撑着脑袋,双腿微蜷,那姿态便宛如庙中所见侧卧的罗汉,只有一手拿着剑,又显得有些不伦不类。他那踢出的一脚正中殷流镜大腿骨,殷流镜吃痛后退,他那一剑终究没刺到楚云岫胸膛上去。 各人看楚云岫侧卧地上,殷流镜弯腰扶腿,正想等着瞧谁先出招,便见楚云岫身子腾空,如龙游来,手中长剑舞动,直逼殷流镜额头。 殷流镜将剑一转,格挡楚云岫砍来的一剑。姓穆那人看楚云岫这一击雄勇势威,当即出口道:“飞鹏凌霄!”殷流镜右手弃剑,展开双臂,身子凌空翻旋,便如展翅的鹏鸟,随着楚云岫长剑绕转一圈,右脚在楚云岫肩头一踏,落在楚云岫身后。 眼看楚云岫背对自己,殷流镜便想伸指向楚云岫后背戳去,楚云岫听出风声,使出一招“猴子挠背”,反手出剑往后搅了搅。殷流镜看他虽然姿态滑稽,但自己手指往他后背移了几次,回回被楚云岫剑刃追赶,若移得迟了片刻,手指必断,当下收回手来。一脚前踢,那楚云岫口中又发出“吱吱”两声,扛着剑一跳一跳往前,他这一踢竟是不中。 落在众人眼里,楚云岫那一跳也像极了猴子行姿,素清觉得这招式可笑,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莫霄竟等人看了他一眼,铁宛苏道:“有什么好笑的,招式虽然不雅,却是对敌的好招,那叫诚朴。” 柳惜见看楚云岫使出这一招“猴子挠背”避敌,心道:“这傻师弟终于上道了。” 第222章 同门赐机 楚云岫跳起立定,转过身去,眼见脚边便是殷流镜适才掉落的长剑。脚一伸,勾了那剑拿在手中,手往前一送,把那剑向殷流镜掷去。 殷流镜伸手接过自己剑来,眼睛往楚云岫看去,楚云岫说道:“我不占你便宜。”殷流镜笑道:“好,咱们再战!”话音甫毕,便将剑送出。楚云岫使出一招“拨云见日”,撩开殷流镜来剑,殷流镜脚下急进,手上猛挥,一旁诸人但见剑光闪动,如雪浪飘飞。 楚云岫右手急转,剑影纷纷而现,一剑变万剑。霎时间,只听得刀剑“铿铿”“砰砰”的碰撞声,素清看了一时,说道:“不行,我看得眼睛花。” 陈武道:“那是幻影剑。” 素清眨了眨眼睛,道:“幻影剑?那可真是剑如其名啊。”她双目一移,见柳惜见面色忧肃,拉了拉闵老生道:“哎,你们看,柳姑娘担心得很,这会儿,定是咱们殷公子占上风了。” 闵老生道:“嗯,那小子的剑还不够快,幻影有形,确是咱们殷公子更胜一筹。” 素清武功比之余人略逊,这会楚、殷两人急斗,是以快打快,她瞧不出情势。闵老生所说亦是无错,柳惜见在一旁正是看出这一节,才满面忧戚。眼看楚云岫右手腕和左腿上各被殷流镜划出一道伤口,柳惜见想道:“得想法子了。”念头一转,便往殷流凤那里一瞥,口中道:“楚师弟,疾风扫高木!” 楚云岫应了声“是”,出剑略缓,把剑轻抖,他剑便如烟被风吹散那般,往殷流镜左肩颈处横削过去。殷流镜身子一倾,举剑侧挡,楚云岫剑锋直贴殷流镜长剑剑刃,一路上划。柳惜见再道:“峰回路转。”楚云岫手一翻,将剑尖直捅往殷流镜左肋下去。 殷流镜觉知楚云岫是向自己命门刺来,心中怦怦急跳,一时慌神无措。蓦地里,听侧面有物夹风过来,片刻后只见一石子打在楚云岫拿剑的手上。楚云岫痛哼一声,紧接着便听见铁器落地之声,却是他剑和那颗打来的石子一起掉在地上。 殷流镜顺着石子来的方位看去,只见郎王寿和穆大哥并肩立在一处,又想那石子的来势之疾,定是穆大哥所发。如今危局一解,他便越发安心比试了。 柳惜见看一个挫煞殷流镜的大好时机便被姓穆那人葬送,心中气怒。 殷流镜向郎、穆两人看去的时机,楚云岫已踢起自己长剑拿在手中,他二人回过神来,又缠斗在一处。 殷流凤看得起兴,道:“阿镜,打他。” 柳惜见道:“幻影,形影相随、虚实莫离。”她提醒了楚云岫使幻影剑的要招后,当即朝殷流凤一拱手,道:“柳惜见向姑娘、郎大侠、穆大侠讨教。” 殷流凤看柳惜见几次三番在旁出言指点楚云岫,将场上局面扭转,早想与她争较了,只是自己穆大哥一直没发话,便不敢放肆,这时柳惜见自向前来求战,她求之不得,当即拔脱剑鞘,道:“好,我也领教领教你万古山庄的功夫。”说罢,便飞身上来。郎王寿看了一眼姓穆那人,姓穆那人慢悠悠道:“先瞧瞧流凤和她打。” 郎王寿点了一点头,侧过头来看着前面,只见殷流凤手划了半圈,将剑锋扫往柳惜见胸前。柳惜见转动手腕,架拨开她剑刃,趁她近身,将手中剑鞘斜打出去。那剑鞘将近殷流风腰上时,殷流凤身势右转,她身法又快又美,一转之间实则蕴含了扶疏岭的上乘轻功,敌我相斗时少有人能触及她身,她也向来以此自负,本以为凭此能躲开柳惜见剑鞘袭来,让出一尺来远,谁知柳惜见的剑鞘却如影跟了上来。 殷流凤一手动剑,砍向柳惜见剑鞘,柳惜见剑鞘忽地缩了回去。殷流凤秀眉一耸,横剑便削往柳惜见腰间。柳惜见挥剑下沉,半圈住殷流凤长剑,往外裹带。殷流镜也急动手中长剑,与柳惜见的兵刃绞在一处。 剑光晃动,殷流凤听得柳惜见说了句“外圆内方”,心中正自惊疑,又听一旁的楚云岫答了声“是”,她这才明白柳惜见又是在点拨楚云岫,说道:“这临时抱佛脚,未免晚了。” 柳惜见淡淡一笑,忽地殷流凤见柳惜见左手微动了一下,紧接着自己下巴便被一物打中,火辣辣疼痛,再一留神,只见柳惜见右手正点动剑鞘,这才知道自己是被柳惜见用剑鞘打中下巴。回了神来后,不由后怕起来,暗道:“要她手中的是剑,我方才受那一击岂不是没命了。” 各人在旁,先是见楚云岫被殷流镜逼得连连后退,柳惜见出声说了句“外圆内方”后,楚云岫当即舞动长剑,时而划圆,时而横削竖劈,但见他剑光疾闪,真是圆于外,圆中不时显动出一个方形剑影。他一变了招,便不再是被殷流镜倒逼之势,反是殷流镜没见过这样的怪招,一时被逼得无措。 众人中,郎、穆二人修为最深,耳听两路眼观两面,于两边相斗情形都看得清楚,一时惊于万古山庄剑招之奇,一时又惊于柳惜见听声功夫和出手之快。 郎王寿没看清柳惜见拿剑鞘打殷流凤下巴那一下的招式,他想了片刻,凑头去问姓穆那人道:“大哥,你可看清柳姑娘打小凤那一招了。” 姓穆那人道:“我也只看见个虚影。” 郎王寿微微一愣,便不再言语,又向场中看去。见殷流镜被楚云岫逼退几步,郎王寿道:“阿镜,置身事外,雪崩千里。”殷流镜顿了顿,急还了一招,便拔身而起,纵离原处半丈远。郎王寿所说那“置身事外”之招本属逃跑招数,而那雪崩千里是扶疏岭一实用剑招,郎王寿看殷流镜一时被逼得狼狈,出言提点,意要他先逃再使雪崩千里对敌。 那殷流镜好面子,原不想使“置身事外”那一招,因此中途顿了一顿,可若不让远,自己又被楚云岫剑光紧压,终还是照了郎王寿所说应敌。他退了半丈后,即横挥长剑,向楚云岫闪劈近来,楚云岫依旧以“外圆内方”应对,一时间,两人面前都如挡了层银障。 斗了这半晌,楚云岫所使剑招又是极耗力的,渐觉气力不济。这会儿殷流镜长剑如雪崩冰块压来,越发吃力。陡然间,腰上一痛,脚下晃了晃,却是腰上被殷流镜踢中。他出招时腰腹处敞露,殷流镜便趁机踢了一脚。 楚云岫忍了痛再抡起剑上前,殷流镜一手扯开狐皮大氅领子上的带子,任那大氅掉在地下,急进往前,向楚云岫攻去。他二人身上都已大汗淋漓,拆了十余招后,一剑鞘飞转着往殷流镜左臂上打来。殷流镜一面与楚云岫过招一面扬起剑鞘去,想挑开飞来的那一剑鞘。他手一抬,片刻后便觉自己左肋下一寸的地方痛起来。 殷流镜大骇,低眼一看,自己左肋下一寸的命门地方已被楚云岫伸指点住,只消他再一用力,自己必死无疑。殷流镜不敢相信,睁大了眼睛看着楚云岫双目,只见他眼睛微红,目光中尚有欣喜、慌急的神色。殷流镜心灰意冷,忽听自己的穆大哥道:“楚少侠手下留情,我们殷兄弟输了。” 第223章 同门情深 楚云岫听了姓穆那人的话,眼睛便去寻柳惜见,只见柳惜见已和殷流凤分开。柳惜见看楚云岫先向自己瞧来,知他是征询自己意思,便朝他点了一点头。 楚云岫这才收回点在殷流镜左肋下的手,对殷流镜抱拳说道:“承让。” 殷流镜叹了口气,抱拳道:“万古山庄剑法精妙,楚兄使的也好,殷某这回虽输了,下回再来找楚兄比试。” 楚云岫道:“恭候尊驾。” 殷流镜说什么“万古山庄剑法精妙,楚兄使的也好”等言语,却也不是客套话,他与楚云岫交手许久,知楚云岫武功不及自己,而他最后的制胜之招有外力相助,殷流镜觉出此节后,也不再以败为耻。但心中自明,自己迟迟不能胜楚云岫,便有万古山庄剑招精奇之故,而柳惜见每以言语点拨楚云岫,他便能逆转局势,更使殷流镜愈发体味得“山外有山,人外有人”的真义。若不是楚云岫对敌经验不丰,又有些浮躁,那经提点所得的优势难以为继,还真不易胜的。因此这时与楚云岫对言,所说乃是出自肺腑,只是言中“下回再比试”,也是自己不服的真心言语。 殷流镜这时得了闲,一看掉在地上那打自己左臂的剑鞘,乃是姐姐殷流凤的。心中无奈,捡了起来,对着殷流凤掷了过去,说道:“接好!” 殷流凤接了剑鞘过来,心觉过意不去,道:“我帮你赢回来!” 殷流镜笑道:“好!”便向着郎、穆二人走去,身后刀兵碰撞之声骤响,殷流凤与柳惜见已重动起手来。 殷流镜到了郎、穆二人身边,道:“我姐姐的剑鞘怎会飞来?” 郎王寿道:“柳惜见挑过去的。”殷流镜神色黯然,郎王寿以为他悲于比斗落败,道:“你没输给那姓楚的,你比他不知强着多少呢。” 殷流镜道:“我命门被人找出,那便是要输了。我虽没输给楚云岫,却输给了柳惜见,你说是不是,郎二哥?” 郎王寿无言可对。 殷流镜叹了一气,闷闷道:“唉,我竟然输给了一个女子。” 郎王寿道:“你又说什么瞧不起女子的话了,这话别叫你姐姐听到,小心她捶你。” 殷流镜闭口不言。 再说柳惜见是如何要挑飞殷流凤剑鞘的。她与殷流凤本在对招,瞥眼见楚云岫要显败迹,心里便在盘算如何相助,再与殷流凤拆了两招,正逢殷流凤将剑往自己腹上扫刈过来,柳惜见踏上一步,将剑抖散穿往殷流镜剑光中,在旁观斗的郎王寿、莫霄竟等人无不大惊,寻常人斗剑,都是要避开敌人剑锋袭扫,不会往剑光盈密的地方钻去,柳惜见却不管,眼见她剑卷进殷流凤剑锋凌扫中,忽而如银蛇般探出,直刺殷流凤左臂。 殷流凤左臂受痛,便放松了手上剑鞘,柳惜见挥动左手剑鞘,往殷流凤肩头打去。殷流凤后退避开,从她手上掉的剑鞘还未落地,柳惜见回剑在殷流凤掉落的剑鞘上托了一托,运足内力,对着另一端殷流镜的左臂甩去。她所打主意便是让殷流镜抬左手架开来物,露出下肋,好让楚云岫见机制住殷流镜要害。彼时殷流镜正在激斗时候,见有物飞来,果扬手挡驾,楚云岫便趁着这一时机,伸指点了他命门,由此制住殷流镜。 此时只剩柳惜见和殷流凤打斗,楚云岫立定,调匀内息,便奔了上前,道:“师姐,我帮你!” 柳惜见怕他再掺和进来,破了原先所定规约,一会儿姓穆那人和郎王寿一来,仍要对他下死手,便道:“你让开!” 楚云岫如若未闻,柳惜见又道:“这会儿不干你事了,退下去。” 楚云岫急道:“不!” 他二人合斗殷流凤,殷流凤吃不消,姓穆那人同郎王寿说了声:“上!”便拔剑纵上前来,人至阵中,他便沉剑在楚云岫剑上砍斫一下,楚云岫只觉半臂一震,麻木起来。 郎王寿叹了声“哎”,便也拔剑出鞘,跳近柳惜见身来,横剑往柳惜见腿上袭去。 柳惜见一面出剑抵御殷流凤进招,一面跃起,避开郎王寿剑袭,口中还道:“楚师弟退下去!” 楚云岫与姓穆那人对招,越发感到吃力,嘶喊道:“不!” 姓穆那人手上出招更凌厉,楚云岫与他拆了四五招,姓穆那人一脚蹬在楚云岫胸膛上。楚云岫倒退几步,胸腔中滞闷,咳嗽两声,柳惜见急喊道:“你快让开!” 楚云岫嘶哑着嗓子低喊道:“我不!”又提剑往姓穆那人身上砍去。姓穆那人微微一笑,心道:“倒还算有义气,不枉你师姐费尽心思护你。” 殷流凤说道:“姓楚的已和我弟弟打了一场,这会儿还要和我们打,先前说了各做各的,那是不是这场他和你一起,要是输了,便一起受死!” 闵老生、铁宛苏在一旁道:“是啊是啊。” 柳惜见道:“他并不同我一起再斗你们这一场。” 楚云岫虽知局面险恶,但也拿定了主意同柳惜见一起御敌,心想死便一起死,说道:“万古山庄弟子遇敌,自然是同进同退!”当下使出本门的“悲风愁杀人”九路剑招与姓穆那人相抗,那人见了新的剑招,心中一喜,想看个明白,出手缓下,待看到楚云岫使到第三招时,忽觉自己长剑往侧偏斜了去,有个人影猛地晃到眼前。 姓穆那人抬眸一看,已见柳惜见站在身前,这一眨眼功夫,柳惜见又递出一剑,径指自己正胸。姓穆那人后移数尺,避开柳惜见剑尖,同一时,眼见柳惜见一手把楚云岫推了往后。 姓穆那人向郎、殷二人一看,不知他们怎让柳惜见到了自己这来。这却是柳惜见躲开郎王寿、殷流凤夹击后展开轻功飞身过来,阻挠楚云岫再战。 姓穆那人有意逗弄柳惜见,道:“你师弟都不怕死,要与你同进退,你干嘛不领人家的情?” 柳惜见笑道:“我师弟不只要做仗义任侠的剑客,还要做妙手回春的医者,穆大侠下手太狠,我可不能让你伤了他手。”说罢,伸指去封了楚云岫穴道。她出手快极,楚云岫还没瞧清柳惜见手动,穴道已被封住,手中剑“哐当”一声掉在地上,整个人木木立在原处,转动尚能活动的眼睛瞧着柳惜见。 这一时各人都停了手,柳惜见提了楚云岫,道:“陈前辈,烦你接住我师弟。”说罢,将楚云岫掷了出去,陈武跳身出来,接过楚云岫去。楚云岫大觉委屈焦急,暗暗流下泪来,此时他瞧不见场上情形,耳边只听得兵刃急撞之声,身动不得,却是五内如焚。 第224章 以一敌三(一) 将楚云岫排除敌圈之外,也无须担心他遭误伤,柳惜见无了后顾无忧,这回是真用尽了力与郎、殷、穆三人比斗。 陈武将楚云岫抱了到一土堆旁,让楚云岫背倚着那土堆坐下。他想要离去时,见楚云岫眼中流露出祈求神色,他知楚云岫担忧柳惜见安危,想要自己解开他穴道,让他去助柳惜见。 陈武面无表情说道:“放心,你师姐不会有事的。”言罢,便起身去,同莫霄竟、铁宛苏几人站到一处,眼望比武场上,便好似风云震荡。 殷流镜、郎王寿齐攻柳惜见正面,姓穆那人在后,急攻柳惜见后背。柳惜见立于中位,右手挥动剑鞘挡正面殷、郎二人进攻,右手舞剑抵挡身后姓穆那人的攻招。耳中只听得“铿铿”“哐啷”的急密声响,眼中所见,他们剑光剑影便像骤雨降下一般。 素清看了一阵,道:“这柳姑娘使的,可是双剑?” 莫霄竟道:“像,又不像。”此后便不再言语,素清看他肃立不动,又没解自己疑问,道:“你闹什么玄虚呢。” 才说完,一扭头去看,便见柳惜见身子忽闪,成了一抹白影,转至殷、郎二人身后,又见殷流凤身子晃了晃,便倒下地去。素清惊道:“怎么回事?”便在此时,听得殷流镜急叫了声“姐姐。” 铁宛苏睁大了眼睛道:“好快的身法。” 转瞬之间,素清见穆掌事身子移到了柳惜见身侧,举剑砍落,柳惜见左臂一挥,将身后纵,穆掌事砍下柳惜见半片衣角,碎布飘飘摇摇到地上。 这时各人暂停了手,殷流镜跑去扶起殷流凤,莫霄竟几人一同跟近了去。楚云岫在土堆上睁眼看着立在一旁的柳惜见,衣袖带血,形单影只,心中又急又忧。 殷流镜扶起殷流凤,连问了几句:“你没事吧,你没事吧。” 殷流凤脸色苍白,口中发干,勉强说道:“没事。” 素清一看殷流凤身后,见她外衣已被划破,一道破口从肩至腰,好在没伤及皮肉。 姓穆那人说道:“小凤,快多谢柳姑娘手下留情。” 殷流凤脱了殷流镜搀扶,抱拳道:“多谢柳姑娘手下留情,柳姑娘武艺高明,流凤甘拜下风。”素清与闵老生站在一处,两人互相瞧了一眼,均想:“终于有个叫她服气的外人了。” 柳惜见听了殷流凤言语,微笑颔首,也抱拳还了一礼,道:“姑娘的剑术也是出神入化啊。” 殷流凤低头一笑,道:“在你面前,那是班门弄斧了。” 柳惜见道:“姑娘过谦了。” 姓穆那人道:“好了小凤,你输了,退下去吧。” 殷流凤道了声“是”,便与素清、殷流镜等同退到一边去了。素清全没瞧清殷流凤是怎样输的,心中疑惑,只是殷流凤便在身畔,她也不敢出言发问。 原来方才柳惜见被殷、郎、王三人夹击,至危时刻,他们三人一齐出剑往柳惜见要害处砍来,柳惜见双手齐动,格开三人剑斩,旋即展开轻功转绕至郎、殷两人身后,斜剑一劈,她意不在击杀,这下手便只划破了殷流凤外衣。 照柳惜见原本心意,在劈破了殷流凤外衣后,便要接着斩破郎王寿貂裘,可郎王寿武艺胜于殷流凤,柳惜见剑刃来时,郎王寿有所知觉,反手回剑挑开了她剑,当即跃开。柳惜见动不了郎王寿,转动剑鞘去,打在殷流凤膝弯处,殷流凤吃痛,跪倒在地。 姓穆那人在另一面瞧着,眼中见的是柳惜见挥剑砍殷流凤后背,殷流凤倒地时,他以为殷流凤已被柳惜见伤到,心中一怒,便提剑冲前,猛向柳惜见削去。柳惜见看他出剑击来,脚下急退,往后避去,姓穆那人的一剑,只扫卷到她裙上,未伤及体肤。 待姓穆那人看清殷流凤只是破了衣衫,悬心落下,怒气消退,一时又觉错怪了柳惜见,心中顿又觉过意不去,暗幸自己那一剑没伤着柳惜见。郎王寿却赞柳惜见剑术精深,情急下出手,仍能确准保有分寸,只划破殷流凤衣衫。 殷流凤退下,姓穆那人向柳惜见作了半截揖,柳惜见还了一礼,即道:“看剑!”一纵而上,举剑对着姓穆那人砍下。 姓穆那人使出一招“秋霄落雁”,翻了剑刃迎着柳惜见兵刃斫去。眼见两剑交接之时,柳惜见剑锋忽转,逆勾向郎王寿右肩。姓穆那人这才知道柳惜见那一招是虚招。当下忙转了个弯,递剑去救郎王寿。 柳惜见出其不意袭来,郎王寿也是吃了一惊。他右手拿剑,这时柳惜见剑锋忽至,他剑片刻间回转不过来,只得将剑立起,往上直戳,本欲刺柳惜见手臂,可柳惜见出剑迅捷,他剑只到中途,柳惜见便已削下他肩上貂裘大衣的一块皮毛来,他瞥眼望去,只见细毛浮悬在半空,被风推着漫空乱扬,而柳惜见已转身去与自己那穆大哥斗起来了。 郎王寿知柳惜见若要下重手,自己右肩必已受伤,当下既松了口气,心中又暗暗感激,想及自己适才曾伤了柳惜见,心中有愧,便顿住不动,过了片刻方道:“大哥,我还打不打?” 没听见自己穆大哥答话,柳惜见却道:“郎大侠,我又没有伤到你要害,干嘛就问还打不打,难道平日里你受了点伤,就束手待毙了吗?” 郎王寿笑道:“姑娘说的是!”当下又提剑向柳惜见攻去。柳惜见道:“你们不许瞧不起我,都不许藏技。” 郎王寿哈哈大笑。 楚云岫在那土堆上倚着,心中暗暗叫道:“师姐啊师姐,你干嘛老给自己找难事做!” 激斗间,姓穆那人旋剑一卷,刮到柳惜见左臂,柳惜见左袖子被他绞下一片来,臂上的皮也被蹭破了,流了血来。同一时刻,柳惜见剑尖斜掠,拂中姓穆那人腿跨,只是柳惜见依旧只是划破他裤管,并没真伤他皮肉。姓穆那人心内暗疑:“她有能伤我的,为何不动手?” 转眼间,柳惜见与郎、穆二人又拆了二十余招,各人只见柳惜见出剑越来越快,到得后来,只见一溜烟的残影,竟似虚无。 素清道:“那姑娘使的还是幻影剑吗?” 陈武道:“是,不过她使的比楚少侠要好多了。你们瞧着,一会儿她剑便能耍得不见影子了。” 闵老生摇摇头道:“我不信。” 素清道:“我也不信。” 第225章 以一敌三(二) 素清才说完我不信,便看柳惜见身形一晃,围绕穆、郎二人大转圈子。行转间,连她身影也难瞧得清,剑影更是不见形,只在郎、穆二人出手她略有顿动时方见她人影,但也只片刻间,而后她身形便如烟般散到别处,果真是行动无影。 闵老生与素清一齐看着陈武,均想:“你说对了。”两人又暗自庆幸,方才是陈武说的这话。陈武沉默寡言,更不会同人争辩,若是铁宛苏说的这话,只怕自己两人少不得要受一番他的自夸。 场上先前是穆、郎二人夹击柳惜见,如今他二人被柳惜见逼得站列一排,连连后退。而郎、穆两人与柳惜见之间不时见银白色流光,这流光时而成弧随几人移转,时而星星点点紧密闪动,这却是他们相斗时的剑光,剑光此时已随几人的激斗呈出或宏壮或繁碎的形态。 不一时,各人只见空中飘散着些棉絮,殷流凤道:“这是……” 莫霄竟道:“想是他们相斗,把棉衣划破了。” 殷流凤低眸想了片刻,心道:“那多半是穆大哥了,他穿的就是棉衣。郎二哥穿的是皮裘大衣,那柳姑娘穿的只是薄衣。” 忽然,各人见郎王寿右手急动,身姿飘逸,他手中长剑舞得翻涌,如涛浪滚向前去,直冲柳惜见。各人知道这是他的绝招之一“滚滚东逝水”,使来实在漂亮,众人忍不住喝了声彩。 柳惜见身形微滞,退了半丈,随即两手张开,再自外齐向内挥,一手拿剑鞘,一手拿长剑,竟同向中间挤去。她这一剑与鞘齐向胸间拥合,一下缩窄了郎王寿长剑涌动的空间,便好似给洪水筑了两道高坝。 此前,从未有人如此破解过郎王寿这一招,柳惜见这般的打法,让郎王寿暗暗吃惊,他却也不慌。凡是河窄处,河水必定湍急,他这一剑招本就是仿水流动而创成,自也暗含这一道理。当下手腕轻动,猛向柳惜见面门刺去,便似一股急流,向远处冲撞去。 柳惜见剑划成圈,一重一重,圈套住郎王寿来剑,随他来势而动。慢慢地,郎王寿手上运动剑便无了自由,只觉有股力强强裹挟,他知是柳惜见暗运了内力困了自己行动之势。便如一股急流陡遇广阔的河道,缓冲流势。 想通当中道理,郎王寿正也想运内力于剑上,冲破柳惜见困陷,蓦地里,只觉手上剑不听使唤,径向左侧走去,却是柳惜见将剑往左托去,把郎王寿的剑也一起带去了左边。郎王寿一愕,他那“滚滚东逝水”已使不下去,片刻后,柳惜见兵刃也已从他剑下抽离。 姓穆那人各样情形全瞧在眼里,暗赞:“好伶俐的姑娘。”一旁的莫霄竟众人看了柳惜见化解郎王寿剑招,也是叫好。姓穆那人赞归赞,手下却还是不留情,当下又使了几式狠招向柳惜见攻去。郎王寿顿了顿,也向柳惜见攻去。柳惜见依旧用幻影剑相抵,只是这回却慢了下来,一时间,几人又拆了十几招。 众人正看得忘神,忽见柳惜见一臂横挥,穆、郎二人对面就有一阵银白剑光迫下,郎、穆二人出剑去阻,但那白光只是霹雳掣电而来,真犹如白虹贯日一般,径落往穆、郎二人胸前。 莫霄竟各人看得惊心动魄,殷流镜恐穆、郎二人受伤,忙窜了上去,到得几人身前,只见郎王寿那貂裘披风系带断了,那貂裘披风正自郎王寿肩上落下。自己那穆大哥斜踏出一步,凌空跃起,如鹰向柳惜见扑击下去。柳惜见旋身而起,如龙摆尾一般,席卷而上,如此一起,她便高了姓穆那人一尺,姓穆那人原本指向她胸膛的剑便落了个空,而今成了她倒转过剑要刺姓穆那人的后心。 莫霄竟几人在旁惊呼,郎王寿和殷流镜同时抢上,殷流镜出剑刺向柳惜见颈处,郎王寿递剑刺向柳惜见右腕。柳惜见看郎、殷二人一起攻来,当即将剑上挑,拨压殷流镜长剑。 柳惜见剑一压来,殷流镜便觉自己佩剑不受驱控,径向一旁的郎王寿倒去。眼见郎王寿剑尖要碰上柳惜见右腕之际,殷流镜的剑一倒来,硬生生使郎王寿长剑转了向,霎时偏离柳惜见身上数寸。郎王寿觉出殷流镜来剑的力道不寻常,一看柳惜见急缩回剑去,自己手上力道顿轻,便知柳惜见是用内力御使殷流镜兵刃击下自己长剑。 郎、殷二人出手,虽没制住柳惜见,却解了姓穆那人的危势,姓穆那人落下地时,柳惜见正也才从殷、郎两人的剑下逃出。柳惜见与姓穆那人目光一对,即又一齐举剑互向对方砍去,片刻后,两人兵刃交撞,“铿”的一声,迸出几点火星,滴溜溜悬上空去,消灭无形。又见他二人过了七八招,两人所经处,剑影横零,飞星披寒。 陡然间,姓穆那人一脚踢在柳惜见右肩上,柳惜见也一脚踢在他胸膛处,两人俱都闷哼一声,往后退了数步。柳惜见直插下剑入土,借剑入土的支撑力立定了身,抬眼去看时,只见姓穆那人也已站定了身子,直立在两丈之外,不过他却是凭自己下盘之力稳住的身。 此时他们暂罢了手,莫霄竟诸人长舒一口气,姓穆那人纵声大笑,过后,说道:“柳姑娘好剑法!” 柳惜见道:“穆大侠剑法也是高超。” 郎王寿听自己穆大哥口气和缓,说道:“既然大家不分上下,那便算打成平手好了……” 他一言未毕,姓穆那人便道:“不成,还未至那不分上下的境地,咱们要是这么说岂不是看轻了柳姑娘。”他本心是为了维护风云簿秘密不容外泄的规矩,这一言语不过是托辞。柳惜见也知此情,只淡淡一笑,道:“是啊。” 殷流镜看郎寿王领子上破了道口子,翘出几根丝线,他伸手去一扒拉开来看,也只是破了外层的衣衫,心中一凛,压低了声同郎王寿道:“这也是那姑娘弄破的?” 郎王寿无奈道:“不是她还会有谁?”原来,柳惜见先才有如白虹贯日那一剑下来,扫划过郎王寿肩颈,将他那貂裘披风砍落下来,也划损了他衣领。而姓穆那人躲得快了一分,柳惜见的剑只掠过他衣袖。 这时柳、穆二人又斗起来,郎王寿叹了口气,道:“我输了,要不是人家姑娘手下留情,脑袋都被人家砍了。” 殷流镜道:“那你不能去帮大哥了?” 郎王寿道:“这还去?那不是太没脸了。” 殷流镜也知他所说不错,但他们向来是四人对敌,彼此间早成了一致对外的心念,这时穆大哥独斗柳惜见,他总不忍心大哥一人受累,想了一想,便道:“先前只说楚少侠胜了咱们不得为难于他,可没说我不许再上场,大哥,我来助你。” 柳惜见适才对付穆、郎二人已是吃力,方才削郎王寿肩颈,是暗示他要害被制,算做是输的意思。可这会儿去了一个郎王寿,又来一个殷流镜,她原先见殷流镜与楚云岫相斗,看他武功虽在郎王寿之下,可自己与人酣斗已久,耗力不少,殷流镜再来又得费一番力气,不由得暗暗叫苦。 第226章 以一敌三(三) 殷流镜话音未落,便窜到柳、穆两人身旁。姓穆那人觉他已斗了两场,这当头柳惜见又已斗了大半日,耗了许多力,殷流镜再来,那未免欺负人家姑娘了,便道:“殷兄弟,你退下吧。”谁知殷流镜却以为穆大哥是担心自己被柳惜见伤到,为着义气,他也不惧,便道:“大哥,咱们一起!” 姓穆那人暗暗无奈,又不能明言,只得罢了。在侧的郎王寿看得明白,也摇头苦笑。莫霄竟等人知扶疏四杰向来一起出手,往时与扶疏四杰动手的要么人数相当,多数时候是远不止四人,而扶疏四杰总能取胜,是以四杰在扶疏岭威望甚高。可此次全变了形势,对方只柳、楚二人,己方本就是以多围少,而殷流镜是已经与他们交过手了的,如今再动手,那便算得上他们五人对人家两人,众人也知以多打少不光彩,纵是胜了,传出去难免为人耻笑,此刻均觉殷流镜不该再战。 楚云岫在一旁说不得话动不得身,满腔的火气无处发,更是憋闷。一时觉得对不起柳惜见,一时又恼殷流镜诸人。 比斗场上,殷流镜一入阵,便是雷霆冲摧,更比姓穆那人威猛。柳惜见先时缓缓应对,只守着不被殷、穆两人击到要害,待看清殷流镜招式,当即转慢为快,这时却又与先前不同,各人能瞧见她行动,只是她手中剑还是只窥得个影,至于她出的是什么样招式,有人全看不出,有人看得不全。一时间,各人只见她翩影移行,殷、穆二人时而纵时而跳,离她身两三尺左右。 场中,姓穆那人也惊于柳惜见出剑之快,自己常是受制,此刻是一点向柳惜见进攻不得。柳惜见却也甚感姓穆那人防守之严密,自己总近不得他要害。殷流镜却觉敌人剑锋如疾风暴雨般落将下来,自己挥剑抵挡,却总有被柳惜见剑锋扫中的时候,他身上衣裳已被戳了好几个小窟窿。 过了一时,柳惜见与姓穆那人紧斗,殷流镜得松气片刻,脑中便急转起念头来,忽然得了一计,便立即绕转到柳惜见身后,出剑急袭她后颈处。柳惜见闻得脑后有风,忙还了姓穆那人一招,身子微转,举剑去掠开殷流镜袭击。 殷流镜一剑击空,旋即探出剑尖去,在柳惜见左臂上连点了三点,此时姓穆那人也从右侧出剑攻向柳惜见右肩,楚云岫看得大急,他早已暗运内力,欲盼冲破穴道,奈何功行太浅,加之心中念头杂乱,运劲不得全尽,更是难冲破穴道,这时看柳惜见再受夹击,心内饱受煎熬。 柳惜见看穆、殷二人剑分自左右袭来,忙同时挥动两手,一手递长剑斜劈砍姓穆那人兵刃,一手舞剑鞘阻住殷流镜进招。她一化解了殷、穆两人这一记攻招,不待二人再出招,便已先连发了两剑,一剑横刮殷流镜鬓边,断了他一绺头发,垂散在耳旁。一剑穿向姓穆那人胸前衣襟,可他躲得迅捷,柳惜见长剑只挑破了他左肩衣衫,露出一线白棉丝。出了招后,柳惜见当即闪身往后退了退,免得再受敌人夹击。 殷、穆二人暗暗心惊,柳惜见却也暗自惋惜又没探到姓穆那人的要害。过了这多时候,姓穆那人也瞧出自己破不了柳惜见快剑,当下转了念头,心道:“她年纪轻轻,内力想来不如我,便与她斗斗内力。”念头一落,当即变换剑招,加紧催运内力于剑上,眼看柳惜见手上剑光一闪,忙挺剑直指出去,可柳惜见那剑光并不与自己剑相触,却是掠向自己手腕,“嘶啦”一声,手腕处袖子又被柳惜见划拉出一道破口。 柳惜见“小伤”姓穆那人,可自己剑近他手时隐隐觉他手上有股黏力,竟似要将自己剑吸去,不由得暗暗纳罕。正在迟疑时,殷、穆二人同时出剑来,此时他二人立于一线,柳惜见便欲横剑一拨,用一招同时架开二人来剑。 她看姓穆那人来势刚猛急勇,便先陈剑直往姓穆那人的剑砍去,哪料一与他剑相接,自己手便像被定住一般,难动分毫。这略顿了一顿,殷流镜剑尖已刺在自己手臂上。这一刺入肉半寸,登时便流了许多血,幸未伤到柳惜见手筋。 姓穆那人见殷流镜刺伤柳惜见,大喝一声:“四弟!”语气颇是严厉。姓穆那人一喝过后,也收了剑立着,不再出手。他想柳惜见自比试来从未真伤过自己一方的人,已极是礼敬了,自己初时不解,后来想起曾听陈武说过中原武林的奇闻异事,便是万古山庄开山祖师万古出于书香世家,重礼温文,创派后,亦是恪守君子之风,曾留训与人为善,只要非死敌,不是生死相拼,只是寻常切磋的话,万勿伤人的身体。姓穆那人想柳惜见是因此训方未伤及己方一人。因此,自己后来比划,也只划破她外衣,当做伤她的印证,这时见殷流镜伤了柳惜见,只觉失了礼数,又甚过意不去,方厉声呵斥。 其实,他不知万古山庄在中原武林创业多年,靠的多是武林角拼,一二代以后,这祖训便没人怎么放在心上了,对外虽仍有这一说,但也不死板遵守。纵只是切磋,激斗之间难免有了意气,便很难做到不伤人身体,武人皆是明白此理,是以就是切磋时伤了别人,那也无碍。简而言之,这一规矩已是有名无实。柳惜见这次比斗不伤郎王寿诸人,那是另有用意罢了。 柳惜见被殷流镜一刺,受痛脸色变了一变,惊痛之下,左手剑鞘即弃扔地上,心中也明白姓穆那人在手上运了内力,当即也运内力反震,这才脱开姓穆那人内力黏附,缩回手来。 殷流镜受了自己穆大哥一喝,也不敢再刺柳惜见,拔剑回来。 柳惜见这紧要关头被伤,不觉有怒,眉头一蹙,提掌迎上,她本想发摩冰掌去击殷流镜,但将近殷流镜时,见姓穆那人右手微动,柳惜见理智稍复,想如此不免将先前礼待局面毁于一旦,当即收掌挥袖,移转回原处。 殷、穆二人离得本近,柳惜见发掌来时,两人均觉寒气袭面,宛如忽然被扔进冰窟窿里一般。姓穆那人见识广,已猜到柳惜见是发摩冰掌来,他听说过这掌法厉害,正欲出手抵挡,柳惜见已收回掌去,他也当即放下手来。 第227章 分个高下 柳惜见手掌收回,捡了自己落在地上的剑鞘,道:“连东西都拿不稳,实在让诸位见笑了。” 姓穆那人不禁佩服起眼前这女子来,这才被伤,便能宁息怒意,然后如若无事一般岔开话,当下也道:“说什么见笑的话,咱们实在对姑娘的剑法钦佩的紧。” 柳惜见趁他说话当头暗暗调匀内息,姓穆那人说完话,她过了一时方道:“比试未完,这便接着打吧。”言毕,一迈向前,转眼间便进了半丈。姓穆那人穿剑进刺,仍在手上运了极大的内劲。柳惜见先前已吃过亏,这会儿出剑也使上了内力,他的二人长剑一触,剑身激荡,手均被震得微麻。 殷流镜斜剑刺来,柳惜见手腕微转,绞了姓穆那人的剑向殷流镜剑锋拖带过去。因姓穆那人是趁势刺来,柳惜见也是顺势而拖,这一带,聚了两道力,正撞上殷流镜剑尖,他剑被挤得弯曲。 姓穆那人怕伤着殷流镜,将剑一抖,脱开柳惜见长剑圈固,回势一定,当即又挥剑横削柳惜见腰间。柳惜见见状,微一躬身,矮了身子,伸手抬剑去挡掠姓穆那人来剑,略加运内力外挥,姓穆那人长剑便移了向,柳惜见向后一跃,端稳身子站在半丈之外,手中长剑低指前面地上。 殷流镜微怔,道:“寒松揖大夫剑,你怎会这一招的?” 柳惜见看他叫得出这剑招名字,心中却也是奇怪。姓穆那人道:“据在下所知,这剑招不是万古山庄的啊。” 柳惜见道:“这是我师兄的剑招,我向他学来的。”当日金门、百日门到万古山庄寻衅,柳惜见与明千霜共对仇敌,她见明千霜使出这一剑招,便记在了心里,适才见这一剑招正好克姓穆那人的攻招,便使了出来。 殷流镜听了柳惜见答言,问道:“你师兄不是万古山庄的么?” 柳惜见道:“是。” 殷流镜道:“这一剑招不是说是蜀州冯大侠家传的吗?” 柳惜见笑道:“是。” 殷流镜越加疑惑,道:“那怎么……?” 柳惜见道:“我师兄既是冯大侠的弟子,也是万古山庄的弟子。” 殷、穆两人这下才明白,旁观的扶疏岭诸人也是恍然大悟,姓穆那人道:“穆某再向姑娘请教。”话音甫毕,当即用剑划了几个圈圈向柳惜见身前罩来,他动剑快极,便好似连着扔出几个铁圈叠加在一处,一连串打来。 柳惜见看他这一剑招怪异,不敢硬接,展开轻功,脚下一走,移往殷流镜那里,挺剑直指他太阳穴。殷流镜本也欲向她进攻,只是还未出手柳惜见便已攻来,当下他只得举剑一撩,柳惜见那剑却如电急逝,转走至他胸前,殷流镜不想她会忽然易向,登时被逼得手忙脚乱。 便在此时,姓穆那人剑也已袭来,柳惜见急中将剑鞘掷往他划的剑圈之中,登时那剑鞘便甩向他肩膀去。姓穆那人看柳惜见剑鞘直往自己肩膀打来,当即将剑往侧旁一拨,将柳惜见剑鞘又甩了出去。如此一顿,柳惜见已在殷流镜胸前衣裳上划了一道口子,殷流镜却也在柳惜见左臂上刺了个小窟窿。 姓穆那人见此,道:“四弟,你输了,退下去吧。” 殷流镜应了一声,朝柳惜见抱拳道:“姑娘好功夫,在下佩服。” 柳惜见也抱拳说道:“多谢殷少侠手下留情。” 这话全了殷流镜面子,他微微一笑,便走去同莫霄竟、郎王寿等站在一处。素清看到这时,暗暗想道:“这女孩儿果然很有点能耐。” 楚云岫看柳惜见连败郎王寿几人,心内转喜。 柳惜见趁殷流镜离去之际暗暗调稳内息,他知姓穆那人是个劲敌,这时虽只剩他一人,却不敢大意。姓穆那人看其他兄弟姊妹已败于柳惜见一人之手,心内明白此战关乎扶疏岭荣辱,更不敢放松。 柳、穆两人对立一阵,各自思量,姓穆那人先道:“姑娘接招!”登时便使出一招“万里雪飘”攻向柳惜见。 柳惜见双目神光一下凌厉起来,听得姓穆那人来剑中夹杂呼呼的劈风之声,见剑到之处又隐隐带得有透亮的波形,她明白对手又在剑招中蓄了内力,且比原先剑招中所藏的深强。后退几步,当即也运足了内力,纵身提剑迎去。 两人长剑一横一竖相接,“铮”的一声响动,略带涩闷。柳惜见手臂震得半麻,右手微微抖动。姓穆那人第二剑又从自己左半身削来,柳惜见一跳避过,姓穆那人一剑劈在地上,直震得地上小石碎裂,尘沙石屑纷飞。 柳惜见心怦怦急跳,暗自后怕。眼看姓穆那人又一剑扫来,柳惜见急跃闪开,此时她有了主意,不接他招,只等他内力大耗之时,方才进招。当下不论姓穆那人使何攻来,她都只纵跳闪避。 七八招后,姓穆那人瞧出柳惜见用意,暗暗想道:“这样下去不成,怎么都要让她接招才是。”场外,闵老生也为姓穆那人着急,大喊道:“喂,柳姑娘,你老这么躲,算怎么回事?” 铁宛苏道:“你要再不接招,可算你输了。” 楚云岫怒目向闵、铁二人瞧去,暗骂道:“闭嘴,你们才是以多欺少!” 姓穆那人却想知道柳惜见武艺比起自己究竟如何,有了此念,出手更快,一剑挥出不做停歇便使出第二剑,勘如连珠的雨落下,不留与柳惜见喘息之机。柳惜见觉如处狂涛骇浪之中,一股股巨力袭卷而来,她闪身纵跳其间,甚觉费力,但自运内力护体,却也没被姓穆那人的剑气伤到。 姓穆那人看柳惜见在如此劣境之中,尚能行移极速,也是暗赞道:“这女子轻功也恁地了得。”此刻他又生了一计,忙将长剑自左微抬,柳惜见看了他起势,以为他要从左攻来,当即往右跳去。姓穆那人这本是虚招,瞧已诱了柳惜见上当,当即将剑急绕了半圈,自右砍向左。柳惜见身子已起,这竟是直往姓穆那人的剑锋上撞。 楚云岫看得明白,心中惊惶。一侧的莫霄竟、郎王寿、素清等人虽说与柳惜见不是同营,但柳惜见未真伤了自己人,又看柳惜见武艺上乘,为人重义,可敬可佩,对她颇有好感,此刻看她遇险,却也为柳惜见捏了把汗。 但见柳惜见竖起剑直挡,姓穆那人的来剑被她剑撞了回去,便是这么顿了一顿,柳惜见算是缓阻了姓穆那人的攻势,她身子却被那人出剑的劲力撞得晃了几晃,往后退了几步。她怕姓穆那人又再挥剑直进,勉力站定了身,即往后一跃。 姓穆那人只觉柳惜见竖剑挡驾时,如有一道高浪打来,知她内力也不弱,当下倒愈发想与她分个高下。 第228章 不分上下 姓穆那人起了争胜之念,眼中神光肃杀,柳惜见窥不明他心意,只以为他起了杀意,横剑在胸,便严防慎对。眼见姓穆那人跃上两步,长剑临地而起,掀起一阵尘沙。柳惜见退了两步,只觉姓穆这人这一剑摧击的内劲又比原先烈了几分,自己纵有内力护体,仍觉胸前如被什么东西挤来一般。 柳惜见知对付这等涵容了内力的剑招,以寻常快剑对付也只有被拖缓挨打的份儿,因此再不惜力,运劲于臂,抡转长剑逆着姓穆那人的剑撞去。 各人听得“嘭”的一声,半空中隐隐现出气浪样的东西来,各人看出这是柳、穆二人的内力相撞,只是不想柳惜见内力竟可与己方的穆氏一杰相抗。那响声未息,各人又见柳惜见连劈出两剑,每出一剑,剑影旁都拖带了透明样的流波。她出剑又甚快,剑影波尾瞧得更是清楚。 柳惜见第二第三剑使出,第四第五剑连至,第六第七剑从内逸出,便似水面泛起的涟漪,源源不断,相连相生。 素清道:“又是幻影剑。” 陈武道:“不像,幻影剑轻快飘逸,她如今使来的剑招却是沉急诡变的,不像。” 素清知陈武从不说假话,倒也信他所说,当下不再言语。 姓穆那人出剑稳重如山,柳惜见所使剑招却是沉猛疾现中又带了几分诡异,只如狂风卷过。姓穆那人看柳惜见剑气有形,她连发的剑招中可见缝隙,虽也迅快,却并非像先前的幻影剑一般密不透风,姓穆那人本想寻迹奇袭柳惜见身上要穴,可几次出剑刺去,均被柳惜见兵刃弹了回来,那缝隙近在眼前,可偏偏自己剑尖就是破不出那缝隙去,总被一道道剑光剑影挡阻。他自明白这是柳惜见出剑过快的缘故,她剑一快,便在身前筑了一块钢盾,外物难进。 姓穆那人本就是在快剑上占不得便宜,才另辟蹊径运了内力于剑与之相斗,如今柳惜见运内力于剑却依旧能使快剑,他心内不由得暗暗叹服。自己长剑既近不了柳惜见身,更制不住她身上大穴,此时他也打起了消磨时候,耗费柳惜见内力的主意,只待柳惜见力竭之时,再出招制她,便优游而动,只护住自己要害。 柳惜见瞧出他心思,出剑只比原先更快,剑光残影连接碧空,如虹如晕,又觉和风自日下生来,旁观众人渐渐听得风扫树叶的“簌簌”之声,初时听着悦耳,缓缓而出,慰藉人心。渐渐地便觉心慌起来,却是剑光下流出的声音由缓而急,由舒缓而至尖锐至崩裂,震慑人心。 倚在土堆上的楚云岫闻声,惊喜欲狂,心内大呼道:“是幻音剑!是幻音剑!师姐练成幻音剑了!” 幻音剑是万古山庄剑术中的至上武学,“幻”指其出招快,如同虚幻,“音”则指这一剑术使来,能成就杀伤人的声音。其声音源于两种质素,一就是出剑快而生出的声音,二则是运使内力时生就的声音。足够杀伤人的威力,源于这内力上生出的声音。 这一剑术,因使来时手上运了内力,这内力的运用又是有其规律的,求出一剑招便释发出一股内力,这内力引动气流涌动,因又是快剑,一股内力接一股内力频频释出,引动前后气流相撞震动,便渐渐汇成了声音。剑招的快慢、内力强弱等质素的相异,造就幻音剑可形成不同的声音,有的悦耳,有的刺耳。 这门剑术若是练成,除了用剑招和内力杀敌外,还可凭声音击杀敌人,既慑人心,又摧杀人体,因此威力甚大。修习这一剑术的要求之高,那也是不言而喻的。要求习练之人内外兼修,内功、外功有一不足都不许修练。幻音剑重在其音,于剑招倒无甚要求,也就是没有一套固定不变的招式,而是用内力驱使各套剑法见招,亦求快,任何剑招凡能快快使来的,都可以用作幻音剑的招式,可说是其形万变。练这剑术,难便难在内力的御使之上,因是要急发内力与急收内力,调动运使内力的规律严苛,调匀内息的法子独特,故此万古山庄中修练内功的呼吸吐纳方法多而怪。 柳惜见练幻音剑两年,还只是入门。此次遇见扶疏岭中姓穆这人,看他剑招中运蓄内力,自己凭余的剑法难敌,便使幻音剑来。 此际,姓穆那人离柳惜见最近,幻音剑上声音一起,他受波及最深。初时只觉心悸,扰乱自己心绪。不过一阵,眼前只见柳惜见身影连串,自己便像眼睛花了,心智微乱。 在旁观斗的扶疏岭余人听了剑上声音,两个女子最先捂住了耳朵,陈武后知后觉,便大喊出:“幻音剑!”当即也捂住了耳朵。 郎王寿于武学自有造诣,想通柳惜见剑招中道理后,当即大声唱起歌来,唱了半句,高声喊道:“别听柳姑娘剑上的声音,你们自己唱歌、叫喊,都成,别听这声音!”说罢,复又唱起来。 闵老生道:“我不唱歌,我骂人!”随即骂道:“蒙浮差哟,你个吃里扒外、狼心狗肺的东西,偷了咱们圣物,害我闵老生千里迢迢跑到中原来,受这个活罪,你……你最好哪一日被雷劈死。老杨说,你出生的时候就爱拿眼睛斜瞅人,长大了不会是什么好东西,如今可真不是个东西……” 余人有的念诗,有的乱叫,有的拿刀剑敲击地上石头,想尽法子削弱柳惜见幻音剑声音的侵扰,一时间这一崖上怪音百出。可幻音剑声音哪能全除,各人还是一面烦痛一面自救。 万古山庄为防幻影剑误伤自己人,便另创了一套心法,供弟子抵御幻音侵袭,楚云岫在一旁照心法暗练调适,倒觉没什么大不了。 柳惜见已使了近五十招幻音剑,姓穆那人初时靠内力抵御,欲在乱中求寂,后来柳惜见出剑越快,其声便如山石崩裂一般,他受袭一深,耳中便流下血来,手上勉强挥动长剑,口中也高声念起诗来。 柳惜见看姓穆那人耳中流血,真恐他受伤,伤了和气,随即变招,以幻影剑相对,怪声渐止。姓穆那人意志甚坚,幻音一止,他身上虽还难受,惊悸未消,脑袋昏胀,但也撑着身子挥剑向柳惜见攻去。柳惜见回剑抵御,郎王寿等人听剑音止息,各自静下。 此时,姓穆那人受了幻音侵袭,自有些损伤,柳惜见适才使幻音剑耗损内力,也是力竭,二人各有所耗,气力不济,这会儿相斗,便不再猛进。你一招我一势,相与还往。 场上众人知道柳、穆二人已到了比试的最后关头,输赢只在转瞬之间,生死亦是一招半式的事,只是这时还瞧不出谁胜谁负的迹兆,对着这么两个武艺超群的武者,人人觉谁死了都是憾事,心中滋味只是一个“怕”字。 正在提心吊胆之际,忽见他二人各踹了对方一脚,两人同时退了四步,又再掣剑前攻,拆了十余招,柳惜见使出一招“飞沙走石”连在姓穆那人身上点了几点,那人迎剑抗御,也是对着柳惜见兵刃来处点了几点。陡然间,两人都瞧见对方招式中一个大破绽,眼中精光一闪,同出了剑去。柳惜见剑尖直进,抵住姓穆那人左颈。姓穆那人斜剑而刺,抵住柳惜见心口处。两人的剑同行同止,也没谁是先来后到。 郎王寿、莫霄竟诸人见柳、穆二人同时制住对方要害,既放了心又生出不安,大伙你瞧瞧我我瞧瞧你,就是无人出声说话,一时间,崖上静得出奇。 第229章 男儿践约 过了一时,柳、穆二人相视一笑,一同收了剑。姓穆那人抱拳道:“在下穆仁。”他初时不知柳惜见武学造诣究竟如何,只怕是寻常庸人,便不大在意这对手。此时一场比斗,看柳惜见能败了其他三杰,与自己打成平手,武功耐力,都非寻常武人可比,心中钦敬,故报了真姓名,言语间,也大为客气。 柳惜见听他报了姓名,心道:“原来你叫穆仁。”口中说道:“穆大侠武艺超群,我佩服得紧。”她此话是真心并非恭维,神情言辞诚挚。 穆仁大喜,笑道:“哪里哪里,姑娘才是万夫莫敌呢。”柳惜见看他说完了这话,神色变换不定,一时琢磨不透他心意,穆仁却再笑着与柳惜见说起旁的事来。 一旁众人看他们说笑,大半的人放了心。只有殷流镜愁眉不展,殷流凤见他神色比原先还难看,偷偷问道:“你愁个什么?” 殷流镜道:“你说,咱们四个打她一个,三个都输了,大哥和她打成平手,那咱们算是平手还是算输,要是输了,穆大哥和郎二哥可都要死!” 殷流凤一时高兴,忘了这事,这时殷流镜提来,心里暗道:“咱们三个……四个打人家一个,还三个都输了,大约是算输了的,可是……可是……绝不能让大哥、二哥死在她手里。”她想到这,心中已打定了主意,要是柳惜见非要杀自己兄长不可,那便一拥而上制住了她,另行相商。 余人早迎去与柳惜见和穆仁相谈,殷家姐弟两人因有心事,落在最后,陈武走去替楚云岫解穴,两人另在一旁。 过得一时,诸人汇在一处,莫宵竟几人一一与柳惜见、楚云岫重行报了姓名,柳、楚认过记在心上。楚云岫看柳惜见臂上、肩上有几处流着血,心中担忧,想查看她伤口伤势,但此时一众外人围在左右,又不好医治,看柳惜见又若无事,便只耐着性子,想着离去了再给她包扎伤处。一时,心中又埋怨起殷、穆诸人,明明柳惜见对他们处处留情,他们却伤了柳惜见。 待认全了人,穆仁道:“柳姑娘,你最后使的那最吵人耳朵的是什么剑法?” 柳惜见道:“那是敝庄的幻音剑。” 穆仁点点头,道:“万古山庄武学精微,怪不得能在中原武林独占鳌头。” 柳惜见和楚云岫二人听他夸赞万古山庄,心中都甚欢喜,却没察觉,穆仁面上现出凄然神色。 素清听陈武对万古山庄武功的判认一点不差,看向他,想道:“这老伯还真挺有见识。”陈武本是从中原逃往西域躲避仇敌的,年轻时常行走江湖,见识确是不凡,因此方才柳惜见使出诸种剑法,只有他全识得。 众人谈说一阵,殷流凤看柳惜见与楚云岫心情大好,便道:“柳姑娘,我殷流凤虽输给了你,可我大哥和你胜败未分,算得是打了个平手,咱们扶疏四杰向来一体,这场比试切磋,咱们便算是打了个平手吧。”她知自己这话近于耍赖,说罢,便把头一低,过了片刻才抬起头来看柳惜见。 柳惜见本无与他们争胜之心,更不想同他们为难,再添麻烦,且今日胜得扶疏四杰中的三杰,与一人打成平手,说是平局实则赢了,此刻心境大好,便想答应了殷流凤所说,道:“是啊,咱们本就是谁也胜不得对方,不是打成平手是什么。” 殷流凤与殷流镜大喜,殷流镜正想说那输了一方要以性命相抵的约定作废,另做相约,可话还未出口,穆仁便道:“哎,不能这么论。” 扶疏岭上诸人一同向穆仁看去,不知他何意。郎王寿略加思索,已明晓穆仁心意,也想该当如此方不负这八尺男儿之躯。 殷流凤道:“大哥,你说什么不能这么论。” 穆仁道:“咱们四人合斗柳姑娘,可算得是人多势众,可柳姑娘连败咱们三人,咱们只有一人和她打成平手,照此来看,咱们三负一平,柳姑娘三胜一平,是咱们输了。” 殷流凤顿足急道:“大哥!”几欲哭出来。 殷流镜也是心急,道:“大哥,柳姑娘都说咱们是打成了平手的。”莫宵竟几人知道若是认输,那穆仁、郎王寿必要赔上性命,一同的心急,闵老生道:“穆掌事,柳姑娘都说了,咱们打成平手。” 穆仁道:“咱们就是输了,四弟,闵兄弟,难道扶疏岭的人如此不要脸面吗?”说罢,便转头去看郎王寿,道:“二弟,你说呢。” 郎王寿负了两手在腰后,道:“大哥说的是。”面上多是坦然,只时而隐隐会流露出哀伤神色。 殷流凤两眼通红,已流下泪来,柳惜见道:“穆大侠,我便是与你们四杰打成了平手,这也没什么好论的。” 穆仁摆摆手道:“就算骗得了鬼,骗得了神,却骗不得自己的,输了就是输了。” 柳惜见心内佩服他二人明礼讲义,当下也不再说什么。楚云岫却惋惜穆、郎的英雄人才,道:“师姐,你再劝劝穆大侠他们吧。” 穆仁笑道:“楚少侠,多谢你好意,只是输了便是输了,守诺便是守诺,这才对得起我们兄弟的良心。” 楚云岫越加钦佩起穆仁来,眼中满是惋惜之色。 殷流凤、殷流镜姐弟心中气苦,殷流凤垂了头暗自吞泪,殷流镜面如死灰立在一旁。穆仁摸了摸殷流凤脑袋,殷流凤哭的越发狠了,素清上前来相慰。穆仁又拍了拍殷流镜肩头,道:“男子汉大丈夫,不可投机取巧。” 殷流镜猛抬起头来瞧他,穆仁冲他又点了点头。 莫宵竟几人个个心绪大落,只想若是穆仁少些意气便好了。陈武上前来道:“柳姑娘,穆掌事和郎公子都是世间少有的英侠,你……”他话未说完,东面的乱石丛中忽然传来一阵哈哈哈的大笑之声。众人一惊,他们在此处比试,心神俱在场上,全未留心到还有人在旁窥伺。 穆仁听那笑声熟悉,高声喊道:“前面的朋友,请出来一见。” 一人从那石后纵出,笑说道:“穆大哥,兄弟不过是闭关两年,你就不认得我了吗。还喊什么朋友,也太生分了。” 说话间,那人已纵到各人身前,柳惜见瞧去,那人三十多岁年纪,生得浓眉大眼,身形魁梧,神威凛凛,最惹眼的是他一件白袍的右肩上趴伏着一只半尺多长的雪白蜥蜴,蜥蜴头顶又有鲜红色的一小圆点,那蜥蜴正在微微爬动。 柳惜见一见了那蜥蜴,全身便起了鸡皮疙瘩,颇觉不适,再不像那人看去。楚云岫见了那白色蜥蜴,却是眼中添光,时不时拿眼睛去看。 穆仁含笑瞧着那白袍人,道:“哦,原来是右兄弟,我一时没瞧出来,勿怪勿怪。” 第230章 三家相晤 扶疏岭来的诸人朝那姓右的人拱手,柳惜见这时站的略偏,见姓右那人背上有个竹篓,心道:“这人是做什么的?”扶疏岭众人与那人寒暄一毕,穆仁转头来瞧柳惜见和楚云岫,道:“柳姑娘、楚少侠,这是咱们的邻居,他姓右名小山,武艺更在我之上啊。” 右小山眉开眼笑道:“哪里哪里。”显是极喜于穆仁的夸赞。 柳惜见和楚云岫同向他拱手道:“见过右大侠。” 穆仁又将柳、楚二人引见给右小山,右小山道:“幸会幸会,想不到这趟来中原,能识得你们这样的少年英侠。”才说完,又道:“你们是万古山庄的弟子,万古山庄,万古山庄,嗯,不愧是让咱们家夫人常常念在嘴里的,能教养出这等有本事的弟子。” 柳、楚二人谦逊两句,右小山道:“你们都是常庄主的徒弟吗?” 楚云岫道:“我没福气拜庄主为师。” 右小山道:“哦,那你是谁的弟子?” 楚云岫道:“我师父是山庄中的医道圣手,他老人家外号‘揍阎王’。” 陈武插口道:“楚少侠是宫唯大侠的徒弟。” 楚云岫道:“正是。” 右小山笑道:“‘揍阎王’,这外号有意思,不过是怎么得来的呀?” 楚云岫道:“我师父医术高明,经他手的伤者病人,便是大伤大病垂死的,多都被救了回来。江湖人说,他常在阎王手底下抢人,定是和阎王爷打了许多架,还多都打赢了,因此,便赠了他这个外号。” 众人闻言,哈哈大笑。闵老生道:“这是我见过的最有趣儿的外号了。” 右小山道:“哎,楚少侠,你师父是医道圣手,那你自然也懂医药了?” 楚云岫道:“略懂一二。” 右小山拿下自己肩头那只白蜥蜴下来,捧在手心里,道:“那你可知这是什么东西?方才我看你老瞧我这宝贝儿,想你定然是知道。” 楚云岫瞧着他手上的雪白蜥蜴,道:“我曾听师父说过,西域的冰峰雪山之中生着一种雪玉灵蜥,这种蜥蜴专食同类,若是所食灵蜥超过万只,那头顶便会生出血红斑点,这样的灵蜥被叫做蜥王。蜥王是上佳灵药,可解百毒,传说有起死回生之效,但不知真假。只是这蜥王极为罕有,听说,曾有人估算过,就是西域所有雪峰加起来,也才有不过三只蜥王。” 右小山笑逐颜开,道:“不错不错,终于有个识货的了,我来中原这么久,遇到的人老拿我的灵蜥来取笑,哼,那些人哪知道我这宝贝灵蜥的妙用。” 素清笑道:“右大哥,你就不怕外人知道了你这灵蜥的宝贝处,给你抢了去!” 右小山把眉毛一竖,眼睛一瞪,道:“他们敢!” 柳惜见道:“右大侠,你来中原是没有雪玉灵蜥的,你的那蜥王岂不是要饿死了。” 右小山道:“哎,它曾吃了万只同类,这时候吃的已经很少了,我呢也舍不得让他饿,来中原前,我特意到雪山里抓了几十只灵蜥,每十日给他吃一两只。你瞧,我身上还带的有呢。”说着,反手拍了拍背上的那个竹篓,又拍了拍腰上一只皮革制的小匣,道:“这儿也有它的吃食呢。” 柳惜见听说他背上和腰上都有蜥蜴,身上又起了一阵鸡皮疙瘩,勉强笑了笑。 殷流凤看右小山一来,众人便说个不休,只期把切磋输者性命相抵一事混过去,当即说道:“右大哥,你怎么到这来了?你兄弟呢?” 右小山道:“我是得了信儿,听说咱们小主人近日曾在这一带现身,便和几个人过来寻。方才见了你们放的信号,知道你们找着了小主人,所以过来瞧瞧,没想到,小主人没找着,却见着了一场精彩的比试。哎,也不算亏了。我兄弟嘛,不知是不是这两日吃的太好,跑茅厕特勤,这会儿找地儿腾肚子去了。” 柳惜见听他言辞,似乎蒙浮差便是右小山口中的那个小主人,暗道:“姓蒙这人,来头倒像不小。” 殷流凤又道:“你家小主人早趁乱跑了。” 右小山本在抚摸那雪玉灵蜥,听了这话,忙停了手,道:“你是说,你们在这见着他了。” 殷流凤道:“我们没见着,不过莫大哥、素清姐姐他们见着了,还和他交过手了呢。” 右小山向莫宵竟看去,莫宵竟道:“不错,蒙公子,他武功进境不小,咱们五个人联手,都已制不住他了。” 素清嘿嘿冷笑道:“他可拿着咱们扶疏岭的武功秘籍呢,进境能不小吗!” 右小山低下头去,满脸通红,半晌方抬头说道:“实在是对不住,小主人给各位添了这么大麻烦。” 柳惜见又想道:“这右小山,只怕就是西驰岭的了。” 铁宛苏叹道:“咱们倒没觉着哪里麻烦,好歹是到中原来见识了一番,可是……就是气人,我瞧你们那位少爷,是一点不知悔改。这样下去,只怕会牵累咱们两山的关系。你说,本来都是好好的兄弟朋友,难道来日要做仇人不成。” 莫宵竟道:“右兄弟,你们好好找个人劝劝你家小主人吧。” 右小山长长叹了口气,道:“也不是咱们不劝,他啊,就……就劝的时候笑脸答应,过后又全不理睬了,夫人都拿他没法呀。” 素清道:“哼哼!从小不教,这会儿都定了形了,劝有什么用。你有一百种法子劝,他有一千种法子耍你。” 莫宵竟觉她口气太冲,扯了扯她袖子,要她慎言。 柳惜见看他们这会儿毫不避讳在自己面前说起隐事,只恐又惹腥臊上身,便道:“你们说家事,我们外人不便听,我和师弟先到一旁去。” 穆仁和右小山对望一眼,均点了点头,右小山道:“柳姑娘,你为风云簿和他们打起来,其实这事也算知道了,没什么好避讳的了。” 楚云岫道:“师姐,还是走远些的好,免得一会儿他们又说到什么刁钻的规矩,又要再和咱们打一场,没完没了了。” 众人大笑,闵老生道:“先前我还以为你话少,没想到,挖苦起人来,竟是一点也不留情的。” 穆仁道:“这会儿没什么刁钻的规矩了,你们两位放心留下便是,咱们还要在风云簿上刻印你们的名字呢。” 第231章 以发代命 右小山掉头道:“他们该在风云簿留名,该在风云簿留名!” 殷流凤怕把话又扯远,抢道:“右大哥,咱们该追你家小主人去了,要是拖着,他该跑远了,到时又要费气力去寻。” 莫宵竟道:“这话说的倒是,咱们已在这耽误了许多时候。” 楚云岫暗暗道:“要不是你们揪着我和师姐不放,早早去追,只怕早就找着人了。” 殷流凤道:“咱们快去寻他吧。” 右小山沉吟片刻,笑道:“小凤,你不是想去寻我家小主人,是想给你大哥二哥寻个由头,好让他们赶紧脱身,不被柳姑娘杀吧。” 殷流凤用意被他看破,道:“才不是呢!”郎王寿看殷流凤面颊通红,拍了拍她背。 右小山道:“哎呀,小凤,你个小姑娘知道什么,你大哥二哥那样的才是男子汉大丈夫,该是什么便是什么,输了就是输了,赢了就是赢了。要是怕死,就毁了商定的诺约,那他们也配不上这个‘杰’字了,连我都要瞧不起他们。”说着,拍了拍穆仁肩头,又瞧着殷流凤道:“你可不要让他们背负骂名。” 殷流凤啐道:“当然了,柳姑娘取的又不是你性命,你说的轻巧。” 穆仁拉了拉殷流凤手臂,道:“小凤,不许对右兄弟无礼。”殷流凤颇觉委屈,右小山道:“小凤啊,要是先前是我和柳姑娘约定好的,要是比试的是我和柳姑娘,那我也会和你们穆大哥、郎二哥一样。” 殷流凤此刻只觉右小山可厌,也不搭理他。 穆仁上前来,道:“柳姑娘,你来取走穆某性命便是。” 闵老生见事情闹成这副田地,转喜为忧,同柳惜见道:“不行不行,小姑娘你不许杀咱们穆掌事和郎公子,你杀了我闵老生便是。” 陈武也道:“是啊,姑娘,这最先说的便是我和闵老生来抵命,你把咱们两个的贱命取去了便是。” 郎王寿道:“这不成,事到后来已与你们无干,比试的人是咱们四人,输的也是咱们四人,闵大哥和陈大叔两位,怎能代我们受过呢。” 陈武还欲再言,郎王寿一手扶上他肩头,拍了几拍。穆仁朗声道:“这事本是咱们和柳姑娘事前约定好的,没什么不公,你们日后不许寻柳姑娘报仇。回去告诉扶疏岭上的众兄弟,也不许他们向柳姑娘寻仇。” 殷流凤哭道:“我不是什么男子汉大丈夫,我不准她杀你们就是不准!”说着,便要拔剑出鞘。郎王寿立在她身旁,见她要动手,急忙伸指去点了她穴道。殷流凤被定在地,眼中不住流泪。 素清道:“柳姑娘,咱们穆掌事和郎公子都是极好的人,你要是杀了他们,那就是杀了好人了,这罪过不小的。” 穆仁道:“素清姑娘,好人也该履约,你说是不是?” 素清无奈,殷流镜急道:“穆大哥,你……”话未说完,已被穆仁打断,穆仁道:“四弟,不必再说了。”言罢,挺胸走出人丛,道:“柳姑娘,穆某一向以为信义过于性命,你动手吧!”面上竟是毫无惧色。 郎王寿一同走了出来,道:“姑娘请动手。”说罢,眼中闪过一丝凄哀。 楚云岫见他们兄弟情深,大是不忍,转到柳惜见身旁,道:“师姐,不要。” 柳惜见却正色道:“我若不践约,岂不是害得穆大侠、郎大侠成了背信无耻之徒。” 楚云岫看柳惜见罕然厉色,又道:“师姐,他们都是重义之人,你……你不可妄伤他们性命啊,那是违了门规的。” 莫宵竟急道:“柳姑娘,你不要杀咱们穆掌事和郎公子,我莫宵竟可为你办一件事,不……姓莫的日后愿供你驱遣。” 柳惜见不为所动,闵老生跳出来道:“好姑娘,我闵老生给你下跪磕头了,算我求你,你不要杀穆掌事和郎公子。”说着便要下拜,郎王寿知闵老生是个极重颜面之人,这会儿看他为了自己和穆仁要给一个小姑娘磕头,心中也颇难受,趁他未弯膝下地之时,正想劝说,忽地眼前剑光一闪,却是柳惜见拔了剑出来,一手伸剑鞘去抬阻闵老生身子,止住他下拜之势,一手急挥长剑,各人只见两道银白剑光闪凌过穆、郎二人头顶。 素清“啊”的一声尖叫,闵老生大叫“不要”,莫宵竟别过了头去不忍再看,陈武也闭目不瞧,铁宛苏怒喊道:“柳惜见!” 殷流镜看柳惜见动了兵刃,心中只想保住两个哥哥,当即也拔剑便向柳惜见后心刺去。楚云岫同柳惜见一样的朝向,但听得剑出鞘的声音,忙挡在柳惜见身前。殷流镜不想伤他,运了内劲在剑鞘上,把楚云岫往身旁拨去,他内力高于楚云岫,这一推拨,楚云岫身子不由自主的便往旁边去了。他看殷流镜长剑一寸寸逼向柳惜见,心中大急,扯了嗓子喊道:“师姐小心。” 柳惜见早听见了动静,把身子往侧面一闪,避开殷流镜剑刺,殷流镜未看前面,只以为两个哥哥已遭柳惜见毒手,气怒头上,转了剑又往柳惜见那里击去,剑至中途,蓦地里伸出一只手来,夹住殷流镜长剑。 殷流镜不顾,推力递剑上前,自己长剑却纹丝不动,他往夹住自己剑那人的面上一看,见是右小山,没好气骂道:“不安好心,滚开!” 右小山伸出另一只手去敲了敲殷流镜脑袋,道:“你小子,睁眼看看你大哥二哥成不成,只知道动刀动剑!” 殷流镜听了他话,转头往穆、郎二人那里看去,只见郎王寿一脸茫然,穆仁却抬头挺胸闭目不动,均无什么损碍。他一时不明白出了何事,回过头来瞧右小山。 右小山这时放开了他剑,道:“你再瞧瞧他们脚下。” 殷流镜又转头去看郎、穆二人脚下,只见他们脚下各散着一缕断发。 柳惜见还剑入鞘,道:“以这头发代他们性命,我已杀了穆大侠与郎大侠,此后,便是你们新生之日。”穆仁睁开眼睛来,也是怔愣在地,他本以为必死无疑,但忽然得生,一时忘了欢喜,只剩惘然。 众人大喜,先前他们见柳惜见挥剑往郎、穆二人头上削去,后来殷流镜向柳惜见动手,几人去看郎、穆二人,都还好好站着,他们只当柳惜见被殷流镜阻挠,还不及杀郎、穆二人。郎王寿、穆仁是他们自己人,他们心中虽佩服柳惜见武艺高强,但终究是心向自己人,便也不劝殷流镜,除了陈武为柳惜见担心,余人都盼着殷流镜制住柳惜见,逼她毁约,不许杀郎、穆二人。 这时听柳惜见说“以头发代他们性命”,那意思便是不杀穆仁与郎王寿了,各人惊喜欢呼。殷流镜丢了手中长剑,跑到柳惜见身前,道:“再下鲁莽冲撞了姑娘。这里给你赔不是了。”说着向柳惜见作了一揖,起身来又道:“姑娘你别生气,我自己打我自己两个耳光便是。”说罢,便两手换动,重重在脸上打起来。 柳惜见道:“殷少侠快别,你对自己的兄长情深义重,叫人感佩。”她早恼殷流镜无礼,虽知他有情有义,可究竟是要伤自己,心里有气,口中虽说什么要殷流镜勿要自伤的话,却还是等他打了自己四五个耳光,才伸手去劝阻。 第232章 闵侠问亲 穆仁想不到柳惜见会用这法子免去自己和郎王寿一死,但这以发代命之说,既说不得是自己无信,又保了自己和兄弟的性命,当下也是大喜,心内十分感激柳惜见。 右小山哈哈大笑,道:“柳姑娘所为,和我想的大差不差。” 素清道:“右大哥,你是说,你早知道柳姑娘不会杀我们穆掌事和郎公子了是不是?” 右小山笑而不语,但也确如素清所说,他与四杰其实先后片刻来到这崖上,于四杰和柳惜见的说话全听在耳里,后见柳惜见与四杰比武,不曾伤他们一毫,便猜到柳惜见最终也绝不会杀穆、郎二人,最多也就是在他们衣服上捅两个窟窿相代便了,是以方放心旁观他二人履诺,如若不然,定会先保取穆、郎二人的性命。他见穆仁、郎王寿以死践约,心中又是佩服,暗道:“这才不丢你们扶疏岭的脸。” 各人只顾着欢喜,也忘了给殷流凤解穴,闹了半晌,郎王寿才记起殷流凤来,忙“哎呀”叫了一声,跑去给殷流凤解穴。殷流凤自觉今日在人前又是哭又是耍赖,简直丢尽了颜面,又羞又怒,穴道一解,便一拳打在郎王寿胸口,娇叱道:“你们两个没良心的。” 郎王寿不备,被她一拳打来,胸口还是闷痛,哼了一声,忽然玩心大起,一手紧捂胸口,咳嗽两声,便仆地倒下去。众人一惊,近的已抢身去扶了,陈武最先把郎王寿扶起。各人只见郎王寿双目紧闭,牙关紧咬,双眉都要拧了一块去,人人大急,不住呼喊他名字。殷流凤更是吓得又哭起来,从陈武那里抢过郎王寿来,摇晃郎王寿身子道:“二哥,你醒醒,你醒醒。” 柳惜见让楚云岫去给郎王寿把脉,楚云岫点点头,道:“我略懂医理,让我给郎大侠把把脉。”众人听见,都给他让出道来,楚云岫拉过郎王寿手来,细细诊脉,只觉他脉搏强劲,搏跳如常,并不像有病厄之人的脉息。再抬手翻开他眼皮来看瞳仁,一查过后不由得笑道:“郎大侠,你别吓人了,快起来。” 众人大愕,郎王寿哈哈大笑,睁开眼来,从殷流凤怀中跳出,大伙这才知道受了他骗。殷流凤止了哭,泪还挂在脸上,便从地上纵起来,要去打郎王寿,二人一追一逃,吵吵嚷嚷,旁的人乐得看热闹。 那闵老生眼睛一转,看瞧柳惜见来,说道:“诶,柳姑娘,你说你方才以头发代替性命,你削下了咱们穆掌事和郎公子的头发,这便是说,你已杀了穆掌事和郎公子了,是不是?” 柳惜见道:“是。” 闵老生又道:“那先前说好的,你要是杀了咱们穆掌事和郎公子,需得给他们做一件事儿,这话可还算数?” 扶疏岭众人知道闵老生最爱同人玩笑,这时说起这事,都知他是想瞧瞧柳惜见如何答复给郎王寿娶妻生子一事。一时各人也是起了凑热闹的心,便都想听听柳惜见是怎么说。郎、殷二人停了追逐争闹,同众人站在一处。 那闵老生却是瞧郎王寿对这柳姑娘大不一样,想他或会对这姑娘有意,有心撮合,方挑起这番言语。 柳惜见笑道:“自然算数,我日后会替穆大侠行善十件。”她说到这忽然止了话,殷流凤道:“哎,那我二哥呢?” 柳惜见面上微红,道:“我也不会娶妻生子,因此给了他新生,叫他成就自己的心愿去。” 郎王寿脸上也微微泛红,闵老生看了看他,又看了看柳惜见,道:“这……,柳姑娘,穆掌事的倒是可以任你去行善,可咱们郎公子,你叫他自己去取娶妻生子,这只怕不算帮他达成心愿呀。” 楚云岫站出来道:“怎么不算?” 闵老生道:“这说好了,是帮咱们郎公子娶妻,可照姑娘所说,那岂不是成了让我们郎公子自己娶妻,不是大大的不一样嘛。” 楚云岫哭笑不得,道:“那你想怎样,难道要我师姐把郎公子的婚事都包揽了不成。” 闵老生道:“本该如此嘛。” 这时说到娶妻成亲等事,柳、郎二人均觉害羞,话倒变少了。 楚云岫细细回想比试前柳惜见所说的话,猛地里,想到一事,说道:“我师姐说,是助郎大侠达成心愿,她留下了郎大侠性命,好让他自个儿去娶妻生子,这不是一助吗?”说罢,便瞧郎王寿看去,说道:“郎大侠,你说是不是?” 郎王寿忽被他喊话,一时没缓过神,支支吾吾道:“是。” 闵老生急道:“不是不是,你们这是耍赖。” 柳惜见看闵老生要再谈麻烦事,出来说道:“闵大侠说的也有道理。” 闵老生眸光一亮,喜道:“你看嘛,柳姑娘都说了我说的不错。” 柳惜见微微叹了一气,说道:“可我还没有好法子,闵大侠你容我想想。” 闵老生笑道:“成,成,姑娘你慢慢儿想。” 柳惜见离了众人几步,退到一旁去,背对了众人凝思。殷流凤凑到郎王寿耳旁笑着悄悄说道:“哎,大家在说你的婚事,你怎么不说话?” 郎王寿作势要敲她脑门,殷流凤笑着躲了开去。 不多时,柳惜见回过头来,闵老生头个迎上去,道:“姑娘想到好法子了吧?” 柳惜见面露难色,道:“法子是有了,便是有点难处。”说着,又看瞧郎王寿道:“郎大侠,照理说我年纪小,不该妄议长者的私事,可既是有言在先,我于你的终身大事有责,闵大侠又甚牵记你的亲事,要我履责,那我便不得不议论你的事了,郎大侠可会怪我。” 郎王寿本想推脱了,可闵老生口快先说道:“不怪不怪,郎公子脾气最好,不会怪你的。”说罢,他又探头问柳惜见道:“你说的是什么难处?” 柳惜见看了看郎王寿,道:“还是要问郎大侠,许不许我议他的私事,妄议不好。” 殷流凤道:“柳姑娘,没事,郎二哥不怪你,有我在呢,他敢怪你我收拾他,你说便是。”郎王寿欲言又止,殷流凤拉了拉他袖子,要他先不要说话。 闵老生道:“就是了,郎公子不会怪你的,你说吧,你有什么难处。” 柳惜见看情形如此,便道:“闵大侠,我遇了难处,你会帮我的吧?” 闵老生道:“你有难处,为的又是咱们郎公子,我一定帮你。” 柳惜见道:“说话算话。” 闵老生道:“那是自然。” 右小山在一旁偷笑,素清道:“右大哥,你笑什么呢?” 右小山摇了摇手,那意思大约是说没笑什么。柳、闵二人听见他们说话,回头瞧了他们一眼,见无事,这才转头来说。 闵老生道:“姑娘你有什么难处,且说出来。”说罢,又道:“你看咱们郎大侠是不是一表人才,他武功又好,绝不会让自己的妻子受欺负的。” 柳惜见道:“闵大侠说的不错。” 闵老生心喜。 柳惜见道:“郎大侠是好男儿,原本要我包揽了郎大侠的婚事,那也没什么,只是郎大侠远在西域,我却在中原,这一东一西,我便是遇了好女子,也没法问郎大侠的心意,因此,不知道他是不是中意我选中的姑娘。” 闵老生原是想引出柳惜见的心意,看她对郎王寿有无情意,这会儿听柳惜见说的却是做起媒婆的事来,全没照自己设想走,不禁有几分错愕。 柳惜见又道:“这点来说嘛,就不及闵大侠你便宜了,你说,你与郎大侠同属一地,这沟通起来便容易得多,因此上,这给郎大侠物色好女子的事,还是要闵大侠你来才行。你们相见,左不过是几步路的事儿,可不比我这个相隔千里的外人容易多了。” 闵老生怔住了不言语,柳惜见又道:“自然,我既说过要助郎大侠达成心愿,那也不能一点力不出,这郎大侠成亲的银资花费,我来出。哪一日,闵大侠给郎大侠找到了他的心仪之人,便写信到万古山庄来给我,这后面的聘礼、酒席各样,由我来出。” 第233章 铁簿留名 右小山听了柳惜见所说,抚掌大笑,道:“哈哈哈,柳姑娘说的好,你离郎兄弟那么远,怎么好操持他的婚事嘛,还是闵老生来好些。” 闵老生叹了口气,暗道:“哎,还是被你绕进去了。” 柳惜见看他不答,道:“闵大侠,我和郎大侠的忙,是哪里让人为难了吗?” 楚云岫忙添一句:“难道闵大侠不想帮郎大侠的忙?” 闵老生忙摇手道:“不是不是,柳姑娘说的事一点不为难……不为难。”此时他若再纠缠不退,那也太无理了。 穆仁瞧他闹成这样,郎王寿更是早羞得满脸通红,出来说道:“好了好了,柳姑娘先才说的不错,她没杀我郎二弟,今后他成家的事,自然由他自己来操心。再有,我兄弟的亲事,怎么说还有我这个做大哥的,如今闵大哥乐意帮忙,那更好了。只不过,这聘礼各样,可不能由柳姑娘你来出,这是他的事,由他和咱们来备办。只是,等他成亲时,姑娘你和楚少侠定要去喝一杯喜酒。” 楚云岫道:“一定。” 右小山道:“我实在没想到,今日出来,能撞到这么多热闹事儿。” 穆仁道:“柳姑娘,你赢了咱们兄弟几个,这风云簿上,定要留下你和楚少侠的名字。”他说着,莫宵竟已将风云簿捧了上来。 柳惜见道:“穆大侠,我一身功夫是万古山庄所授,你们若要留名,便留下万古山庄四字吧。” 穆仁顿了一顿,才去接过风云簿,道:“这……,我们的风云簿,这一向只留人名,还没留记过门派名字的。” 柳惜见冲穆仁微微一笑,不再同他说,转了身同右小山道:“右大侠,我有件事想同你说。” 右小山道:“姑娘有话请说。” 柳惜见指了指远处,道:“咱们那边说去吧。” 穆仁看柳惜见有意避开自己一行,想她要说隐秘事,便没跟去,从自己腰间拿出一把小刻刀来,转了同楚云岫道:“楚少侠,烦把你的字号细细说来,我好留刻。” 楚云岫知自己能赢殷流镜是柳惜见相助,于这风云簿留名的赞誉自觉受之有愧,只是也实在想看看那风云簿究竟是什么样的,便没当即推拒。穆仁将风云簿拿来,楚云岫近看去,瞧那是册铁书一样的东西,表页便是一黑漆的铁片,左侧钻了十余个小孔,用螺形银丝套栓住,保风云簿不散,内里串了许多书页样的银片,足足有百来张。 穆仁翻开那风云簿,只见头页刻着“倪火枫”,下有“广安仁侠,好义忠勇”八字评语,这两行都是镌刻后用金粉漆着,再下又是通篇的小传,传文的刻字又是用朱色漆漆涂。楚云岫还不及看那小传,穆仁便翻了书页过去。这第二页上,刻着“谈轲让”,下是“前生戎马,后生林野,凄凄苦苦,不负江湖”十六字。他又是没时机瞧那小传,穆仁便翻了页去。第三页上,乃是虞轻尘,下赘“锡无浪子,武林遗珠,问他憾恨,未救师门。” 虞轻尘后,楚云岫见簿上的是燕覆水,暗暗欢喜,看其下的评文是:“真豪杰,好女子。猛虎胆,英雄志。莲花净,不染心,青灯古佛亦通途。” 一页一页下翻,后又有“卿妄尘”“郝岩”“李几门”“朱成碧”等武林前辈,也有楚云岫听说过的,也有他没听说过的,过了几页,便见“司马磬”,楚云岫一看这底下镌的字,只见是“猛而不狠,勇而不毒。”穆仁再一往下翻,后页便是“司马徽”,下刻的评语却是“只为‘天下第一’四字,用尽一生心,兄弟骨肉全不顾,朝阳之盛,万功在他,唯恶孽不少,后继乏人。” 这两人过后是“常青”,那是上任万古山庄庄主,也是常泽之父。楚云岫暗想:“这后面该是庄主了吧?”可待穆仁翻到后一页,所见是金百年,心内暗道:“呸,是金起陆他老子!”穆仁要去揭下一页,楚云岫暗揣测道:“这里该是庄主了吧。” 穆仁翻了开,他一见这页上的是金百日,楚云岫心中又道:“切,是金百日。”后几页还是上代的几位英侠,过了那几页,见一页上书着谭清,下是“也曾纵横中原无敌,也曾衷心报效一门,不悔半生仗义豪行,奈何所遇多是狭隘辈,终成薄命英侠。” 谭清之后所刻的是谭深,谭深之后便是常泽,楚云岫暗道:“果然是有咱们庄主的。”他特意瞧了常泽名下的评语,只见上写道:“年少成名,孤勇胆壮,所思为万古之庄,所行为万古之庄,一身武功,行侠仗义一半,江湖纷争一半。” 楚云岫一见这,思想道:“你最后是说,咱们庄主一身好武功,只有一半用来行侠仗义,另一半用来和别派相斗嘛,那不斗能怎么办?” 穆仁翻下一页,见上刻的是梅奇晚,下有“北斩恶僧,南诛邪王,东斗石温,西送友子,只叹金门无义,再叹青天无情,收我男儿英魂。” 梅奇晚之后便是金起陆,楚云岫一眼扫向下行评说,只见上书的是:“智深勇沉,性伪多诈,不乏侠义之行,却为万古山庄,用尽暗昧手段。金氏掌门不弱于人,何必为此成小人。门派相争尔用心计原可谅,残杀谭清奇晚可难恕。” 楚云岫见了这两行字,暗想:“这还算公道。” 后几页上见“展泉山”“冯嵘”“陈青云”“石温”“蒙天正”“施清浩”“姚慎”还有徽州金氏余下的七大高手,其后一页上是菩提尊者,只是银片上便单见一个名字,还不见评语与小传,楚云岫微觉奇怪,想道:“这是还不及刻印么?” 他思想之际,穆仁已翻往下一页,楚云岫一看那银册页上,刻的竟是“明千霜”三字,只是名字下也是空白一片,与菩提尊者那页一样。 楚云岫又觉喜又觉奇,穆仁似看出他心思,道:“这明千霜,也是你的师兄吧?” 楚云岫喜道:“是。” 穆仁笑了笑,翻过明千霜那一页去,后面册页上便都未刻记什么了,穆仁道:“来,我把你的名字也刻上去。” 楚云岫忙道:“不,穆大侠,我与这册子上的前辈们比起来,远远不及,我若腆颜去了这册子,那是辱没了你们的风云簿。方才我能赢殷少侠,那是有师姐相助,这你能瞧出来的吧……”他说着,只见穆仁含笑瞧着自己,忽然间便说不下去了。 楚云岫顿了顿,又道:“我柳师姐才配入风云簿,她是咱们万古山庄最好的弟子后生。” 穆仁道:“我瞧得出来,你很敬赖你师姐。” 楚云岫道:“师姐她见惯大阵势了,我……我……” 穆仁笑道:“你没见惯?” 楚云岫点点头。 穆仁道:“你觉着你现在还不配入风云簿?” 楚云岫又点了点头,穆仁道:“那以后呢,过了十年,过了二十年,三十年后呢?这后面的日子都没来,你怎知道你不配。” 楚云岫忽没了话说,穆仁朝柳惜见看去,又道:“你师姐一看便是习武天赋奇佳的那类人。” 楚云岫道:“是。” 穆仁回过头来,道:“可是你要知道,那样的人极少极少。这世间,多的是像我们这样资质平平的人。” 楚云岫只觉此刻的穆仁与初见时大不一样,听他说话,看他说话,都觉安宁。 穆仁道:“楚兄弟,你觉得你资质平平吗?” 楚云岫道:“我就是资质平平。”他说这话时,郎王寿走了过来。 穆仁向郎王寿看了一眼,又同楚云岫道:“你说你资质平平,可你又比万千资质平平的人走运得多了。其一,你幸在入了万古山庄,万古山庄是中原三大派之一,它门下涵容的武学是武林中多少门派难比的,哪怕是随便拿出手的剑招拳招,只怕都要比别派的强。这些武学你都可以学的,学成了,拿出手,岂不是又比其他门派的弟子强了。” 穆仁歇了片刻,接着道:“其二,你幸在有常庄主和你柳师姐这样的人撑着天,常庄主不必说了,他掌管万古山庄这么多年,只把万古山庄往好了带的。就是拿你柳师姐来说,今日她为了保你性命,用尽了办法,这就可见她对你们这些师弟师妹的爱护之心,是愿舍了命去保你们。” 楚云岫痴痴点头,穆仁又道:“你身在万古山庄,有至上的武学可习,有常庄主和你师姐他们指点护卫,在武学上既可深耕,又不必担忧外患,如此你安心勤练十年二十年,还怕比谁差。” 郎王寿拍了拍楚云岫肩头,道:“是啊,方才你和咱们殷兄弟切磋,你师姐在旁点拨你两句,你便能逆转局势,楚少侠,你根基是不错的。” 穆仁道:“不是不错,是极好,我在你这个年纪的时候,还不及你呢。” 楚云岫道:“真的吗?” 穆仁道:“真的。”他拿着手上的风云簿在楚云岫眼前晃了晃,说道:“这上面的人,没有几个是天赋异禀的,多的是像你我这样的,可他们也入了风云簿了。” 楚云岫眼中泛光,穆仁道:“楚兄弟,往后的日子还长着呢,凭你的灵性,足够入这风云簿。今日,你胜了便是胜了,来日,你也不会比咱们几人差。” 楚云岫雄心忽发,道:“多谢你,穆大哥。我眼下比不得风云簿上其他人,来日,那却必有我一席之地。” 穆、郎二人互瞧了一眼,穆仁笑道:“这便是了。” 穆仁说着,便要在明千霜后一页刻他名字,楚云岫伸手拦他,道:“穆大哥且慢。” 穆仁手顿在半空,说道:“怎么了?” 楚云岫道:“我要入风云簿,但不是今日。” 穆仁面有疑问,楚云岫又道:“等我十年,十年后,我会上扶疏岭找你们再比试一次,那时,我必定赢你们。也等那时,穆大哥你再把我的名字刻在风云簿上。” 穆仁笑道:“好!那这一页我给你留着,十年后再刻上你名字。” 楚云岫道:“不,这页你就留给我柳师姐吧,不管怎样,她名字一定要在我前面。” 穆仁想了一想,道:“好,这页便留给你柳师姐。” 楚云岫侧头去瞧了远处的柳惜见一眼,道:“师姐虽说要留万古山庄的名字,可我还是想让你们就刻留她的名字,她……真是……她足够与风云簿上众前辈齐名。” 郎王寿道:“是,今日如此,往后亦是如此。” 穆仁道:“是。” 第234章 揭开新仇 殷流凤在旁一直留心听穆、楚两人谈话,这时凑近来问道:“哎,楚少侠,柳姑娘今年多大年纪?” 郎王寿眸光微动,低下头去。 楚云岫道:“师姐多大,这我也不清楚。”他思索一时,道:“哦,是了,我曾听袁师姐说,她八岁入的万古山庄,至今也十三年了,这么算,那她今年该二十一岁。”楚云岫说到这,念及自身,想道:“那也不过才大我两岁呀。”思及此,想柳惜见如今便能胜得四杰,自己和她还是相差甚远,又不免觉方才说什么十年后留名风云簿云云未免是夸下海口了。 郎王寿等却不知楚云岫心中所思,穆仁道:“才二十一呀,我寻思着,她怎么也该和小风一样大了吧,才二十一呀。”说着含笑点点头,心道:“可比我小了整整二十岁,她如今便有这样的功夫,实在了不得。”郎王寿在旁道:“这可比阿镜还小了两岁。”穆仁也没留心他说些什么,只又点了点头。 楚云岫道:“穆大侠,若是我师姐今日输给了你们,你们会杀她吗?” 穆仁垂头思想一时,道:“若是她输了,我便不会如此高看于她。”顿歇片时,他又道:“不过,纵是她输了,咱们还是会问一句,她愿不愿归顺扶疏岭,如果归顺,那咱们便不杀她,如果她不愿归顺,那我是非杀了她不可,这是咱们扶疏四杰必守之责,各派有各派的规矩,望楚兄弟你明白。”也正因穆仁心中所想的是柳惜见若输了,必要杀她,同心揣测,他方觉得自己输了,柳惜见必会杀自己。是以先才判了柳惜见得胜后,竟抱定了必死之心,等着受死。 楚云岫闻听穆仁答言,默言半晌,道:“我明白,可今日穆大哥你若真杀了师姐,那你我便是仇敌了。” 穆仁微微颔首,道:“是该如此。” 楚云岫道:“江湖上,要么陌路,要么朋友,要么敌人。” 穆仁道:“我日后得了闲暇,必定赴万古山庄,再与柳姑娘比试一场,不过,那时可不能再定什么生死之约了,好朋友,不该是拼得你死我活的。” 楚云岫听了这话,心内欢悦,望着穆仁直笑。 忽然间,柳惜见远处叫道:“楚师弟,你过来。” 楚云岫与穆仁等招呼了一声,便小步跑去柳惜见和右小山处,到了那儿,只见右小山叉着腰,仰头望天吁气。楚云岫问道:“师姐,何事?” 柳惜见神情凝重,道:“右大侠是蒙浮差的家人,他想知道你们从徽州回来和蒙浮差的遭遇,你把你所见所遇,和右大侠说了吧。”原来,她把右小山叫到远处,便是想将蒙浮差残杀万古山庄弟子的事说了,好让蒙浮差家中人也知晓,更易于两家日后协商解决。 楚云岫看了右小山一眼,见他满脸苦涩,像他是为蒙浮差闯下大祸烦心。楚云岫犹疑片刻,不知该不该说南下徽州金门夺剑一事。柳惜见似知道他所想,道:“咱们前往金门夺剑一事如今已不是秘事,我也已同右大侠说了,你只说你曾与蒙浮差会面相斗时的情形。” 楚云岫答应一声,便道:“我们头次遇到他,是在徽州金家的潜德塔里。那夜是十月二十九,咱们都还没到潜德塔二楼,安师伯便让咱们躲开,他话音一落,就有人迎面向他刺来一剑,这后面塔楼上便有人跳下来围攻咱们。围攻咱们的人里,有个使的兵器很怪,不是寻常的兵器,便像是一门的珠帘,那珠子是朱色和金色相错的。” 柳惜见一直瞧着右小山,看楚云岫说到“珠帘”时,右小山眉头分明又紧了一下,心知这是说到他要害处,当下便收眼回来,看着楚云岫。 楚云岫仍在说道:“他们和咱们一样蒙着面,不过他们蒙面的都是白布,那使珠帘的人武功甚强,杀伤了咱们几个弟子后,便和我斗到了一处,咱们过了七八招,他把那珠帘一甩来,便打到我臂上胸上,那珠帘一打过来,穿破我的衣服,珠子直嵌到我肉里来。”说着,他便想去撸起袖子,但冬日里他所穿衣裳是紧袖,那袖子提不上去。他后来便用剑刮破自己臂上的布衣,一扒开那破衣,露出珠串样的伤口来,足足三条,长短不一。 右小山赶忙上来看,一见楚云岫臂上伤口,愁色更重,暗想道:“短短一年,小主人便有了这样的功力,也不知风云簿上的功夫他练了多少,诶,先是扶疏岭,现在又是万古山庄,这麻烦可大了。” 楚云岫又道:“我胸口上还有五条这样的伤口。”说着,挡在了柳惜见身前,面向右小山,扒敞开胸前衣襟,将胸上伤口给右小山看了。右小山见了,只觉无地自容,当下长揖倒地,道:“伤楚少侠的是我家小主人,右某在此给楚少侠赔罪了。” 楚云岫将他扶起,道:“不敢,这又不是右大侠你的过错。” 右小山叹了声气,不再说话。 楚云岫道:“我被他一击,便立身不稳,倒在地上,李如柏师弟、袁百卉师姐一起赶上来相救,你家小主人用那珠帘向我袁师姐甩去,一脚踢向我李师弟,我李师弟躲过他一踢,袁师姐却被他兵刃所伤,他对我袁师姐说了句‘看在你是个姑娘的份上,这回便先饶过了你’说罢,转身去攻我李师弟。我李师弟和他过了四五招,他又用那珠帘兵刃去打我李师弟,他往左打去,我李师弟原也往左前方避让,可谁知他后来急举手掌一往下劈,正劈打在我师弟的脑袋上……” 他说到这,语音哽咽,眼睛通红,忍了一忍,又道:“我李师弟已经被他那一掌打得不成了,他那珠帘兵刃又撞在我师弟脸上,也不知他使了多大劲儿,直把我师弟好好一张脸撞得血肉模糊。”楚云岫再忍下气去,道:“那晚,是我把李师弟背回去的,我给咱们在那塔中战死的师兄弟收敛遗体,才发觉他是最惨的一个,整一个头骨是碎的,脸是……是不全的。”楚云岫说到这儿,再说不下去。 柳惜见在一旁暗暗垂泪,右小山低了头,不敢作声。 第235章 得罪同道 穆仁、郎王寿一行远远看着柳、楚、右三人各有悲愁之状,均是不解。闵老生道:“他们也才第一回见,说什么能说得这样哭起来。” 郎王寿道:“你看右大哥那副样子,说的只怕不是什么好事。” 莫宵竟转睛思索片刻,道:“不会是蒙浮差在中原又得罪了万古山庄吧,方才,右兄弟不是还给楚少侠打躬吗?” 素清道:“我瞧也是,你们记不记得,蒙浮差方才见了柳姑娘,说的头句话是什么?” 铁宛苏道:“他说的事,你竟还没死。他后来还说,什么毒池。” 素清道:“是啊。” 殷流凤道:“难道,蒙浮差已经和柳姑娘他们动过手了?” 素清道:“多半是!” 那面,楚云岫心绪略复,说道:“我方才说的远了。”这才又叙道:“李师弟被他打死,安师伯见他武功极强,过来和他相斗,这才没让他能再杀咱们的其他弟子。咱们打了有半刻钟的功夫,金家的人来了,便各自逃了。” “后来,第三夜上,咱们坐的好好的,李师伯和安师伯、邓师伯互使了个眼色,李、安两位师伯忽就开门冲了出去,不一会儿,他们从外面提来两个黑衣人,原来是有人在咱们屋外窥听,被师伯他们知觉,师伯他们这才出去把人擒了来。后来,安师伯一审那两人,才知那杀了如柏师弟的人叫蒙浮差,是小郑国长公主新请来的帮手,他的底细,连被擒的那两个小郑国人也不知道。只是,初次和他交手时,他蒙着面,咱们没能看清他容貌。” 右小山叹气一声,道:“实在是对不住你们了,楚少侠、柳姑娘。” 楚云岫道:“第二回见他,是在千延山。那时咱们从徽州赶回晋安,因在徽州折损了一些人手,只剩了八十二个人,回去时,大伙没再分成几路,都是一起,由邓师伯和李师伯带着。一路上,是李师伯和明师兄,班师兄走在最后,由他们看顾末路的弟子。邓师伯、常亦师兄走在最前头开路。朱师兄、袁师姐还有我和云龙师兄几个在队中,照顾受伤的弟子。” “到了千延山,没走多远,邓师伯便喊停,让咱们备战。他话音一落,就有人从左右跳了出来,也是人人蒙着面。邓师伯道‘何方朋友,还请报上名来’。对面那领头的道‘咱们是地狱来的勾魂人,想不到,竟还是惊动了你们’,说了这一句,就发令道‘动手’。那伙人便动了兵刃往咱们攻来。” “一通混战,邓师伯看出了对面人的底细,喊道‘侯九万’,你什么时候也干起这半路杀人的勾当来了’。邓师伯说了这话,李师伯在另一面便喊‘哈哈,金起荣这家伙也在,邓师兄,咱们是遇到金门和百日们的龟儿子了’。” 柳惜见怕右小山不知中原武林这些人,这时插口道:“侯九万是百日门的弟子,金起荣是徽州金门的弟子,和金门掌门金起陆是堂兄弟。这百日门的掌门金百日和徽州的金家本是同宗,后来他与上任金门掌门金百年生了嫌疑,破门出走,自立门户,便在河州创立百日门。” 右小山道:“金门与百日门的这段往事我倒也曾有耳闻,只是于他们门下的弟子便不大认得了,多谢柳姑娘释疑。” 柳惜见道:“右大侠客气了。” 楚云岫待他们说完,方接着道:“金门和百日门的人身份被瞧出,金起荣便喊道‘扈阳春,蒙浮差,你们可也给我卖力些,若是收拾不下他们,便等着万古山庄来日上门来找麻烦吧,小郑国可还有朝廷要对付呢,万古山庄再来,不知你们能应付不能’。” 右小山道:“这么说,那日是三方合围你们万古山庄的弟子?” 楚云岫道:“不错。” 右小山道:“还有一方是小郑国的人,金起荣这么喊,便是有意道破小郑国一方的身份,日后若是万古山庄寻仇,也不至只让他们两方承受。” 柳惜见点点头。 楚云岫道:“他们身份被揭破后,也不藏着掖着了,有的人索性便除了蒙面。蒙浮差拿出他那珠帘兵器,他那兵器很是奇怪,像是那上面有什么小机关,反正有时候他兵刃便是珠帘的样子,有时候又可以缩成一根长棍。在千延山那里,蒙浮差是从李师伯他们那边杀出来的,他和金起荣一起合攻李师伯,最后李师伯伤在了他手上。李师伯受伤后,是明师兄出来和蒙浮差相斗。蒙浮差不知是不是和李师伯相斗耗了力气,还是他武功与明师兄相比稍有不及,反正后来,他被明师兄刺了一剑,他那珠帘样的兵刃,也被明师兄收走了。” 右小山道:“那物被你们那明师兄收走了吗?” 楚云岫点点头,道:“是,这是我亲眼所见。” 右小山闻言,脸上现出惋惜神色。 楚云岫道:“咱们乱斗了一阵,邓师伯让朱师兄、袁师姐、龙云师兄和我带着受伤的弟子先行。咱们四人便领着八九个人把受伤的师兄弟抬走了。这后来,千延山上的事我便不知道了。咱们到了成州外的清水河,又遇到小郑国人的追杀,领头的,正是蒙浮差。” 右小山捏了捏眉心,楚云岫止了话,右小山道:“楚少侠,没事,你说吧。” 楚云岫道:“朱师兄让袁师姐几个师弟师妹带着受伤的师兄弟们先行,他、我、龙云师兄、陈奔师兄几个留下来对付蒙浮差他们。其他人都还好对付,就蒙浮差一人武功最强,咱们总是敌不过他,朱师兄、陈奔师兄都在他手上受了伤。最后我被他拿住,箍住了脖子,他要杀我时,是龙云师兄跳上前来,拿住了他剑,抱着他和我跳进了河里。一落到水里,蒙浮差便把剑扔了,他没了兵刃,又是提起掌……打死我龙云师兄。” 右小山又打了一躬,楚云岫将他扶起,道:“杀了我师兄的不是右大侠你,你不必如此。” 右小山甚觉无颜,道:“我也不知说什么好了。” 过了片刻,楚云岫道:“他本来也想杀了我,是岸上有人道‘长公主说了,留几个活的’,他才把我从水里拖了出去,到了岸上,他们便把我打晕了。我再醒来时,便和一起被擒来的众同门关在一处,没过几日,他们便把咱们带到西罗县陈家寨去了。” 右小山道:“那楚少侠你们是怎么逃出来的呢?” 楚云岫道:“是我柳师姐救了咱们出来的。” 右小山“哦”的点点头,又问道:“你被擒时,是什么时候,被擒以后,可还见过我家小主人?” 楚云岫想了想,道:“我被擒时是十一月初七,被擒后倒真没见过他了。” 右小山问这话,是因楚云岫未在时,柳惜见说十一月二十四曾在槐州小郑国的地下行宫里和蒙浮差打过照面,欲想证二人所说时间有无可疑。 第236章 匆匆作别 柳惜见道:“右大侠,蒙浮差杀的伤的万古山庄弟子,绝不止龙云师兄和如柏师弟两个,就我知道的,还有于延山、高彬纹、李乾安三个师弟都是死于他手。伤的,那就更多了。” 右小山慢慢抬起头来,愁眉道:“不瞒二位,我家小主人是独子,我家主人在小主人出世一年后便去世了,只剩夫人一人抚养他,家中便这么个独苗,不免溺爱了些。大伙从前纵他宠他失了度,小主人这才生就了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做出这些大胆的事来。” 柳惜见道:“这么说,蒙浮差家中就只他和母亲还有你们这些照顾他们的人了?” 右小山道:“是。” 柳惜见点点头,道:“家中如今是她母亲,也就是你们主母做主吗?” 右小山道:“不错。” 柳惜见思索片刻,又道:“你家小主人今是多大年纪,他……他是师承何人?” 右小山道:“我家小主人今年二十八,他没有拜师,所习武功都是主人和夫人传下的。” 柳惜见道:“我曾与你家小主人交过手,他武艺可是不凡呢。” 右小山勉强笑了笑,柳惜见又问道:“你家主人和主母的尊名,可方便告赐,日后咱们若去拜访,也不致不知名姓,失了礼数。” 右小山道:“我家主母自嫁给我家主人后,外人便一直称她为蒙夫人,你们也这么称呼便是。我家主人去世多年,他的名姓,不便告知姑娘,还望见谅。” 柳惜见道:“是。”顿了片刻,又道:“听你们的姓氏名字,不像是西域人。不知右大侠是不是和你家主人一起从中原迁居过去的?你家夫人呢?” 右小山暗道:“这女子好难缠。”面上笑着说道:“我家主人是个孤儿,只是曾有户姓蒙的人家收留过他几个月,他便改了姓蒙。十三岁那年,主人从中原流落到西域,其后艰苦创业,才有了一番作为。我家夫人的祖辈父辈是中原人,后来移居西域,咱们夫人倒是在西域出世长大的。至于在下,是从前郑朝和萧朝争天下打仗时,我曾祖父带了我祖父往西域躲避仗祸,由那时起,咱们家定居在西域,我年少时狂妄,惹了不该惹的人,险些被杀,是主人救了我,我从那时起便跟着主人了。” 柳惜见眼睛瞟了穆仁等人那面,问道:“右大侠,你主人一家不知和扶疏岭可是有什么亲故?” 右小山道:“是有些渊源,不过我不敢同姑娘细说,扶疏岭规矩甚严,我家夫人也是个不喜与外相交之人,若是我同姑娘说的多了,是要受罚的。” 柳惜见道:“是,我冒昧了,右大侠肯同我说这些,我已感激不尽。” 右小山微一颔首,道:“柳姑娘、楚少侠,你们所说我家小主人曾使过那像珠帘一样的兵刃,是我家夫人的陪嫁,也是件奇兵,名叫‘卷珠帘’,那物,请二位回去,让你们那位明师兄代为保管好,咱们得了空来取回去。” 楚云岫听这话心里总不舒服,柳惜见道:“是,咱们回去定会转告明师兄,明师兄通情达理,颇有担当,得了你们嘱咐,定会收好府上的奇兵。” 右小山闻言,挑了挑眉,拱手道:“多谢。” 柳惜见道:“不必。”说罢,又道:“右大侠,今日虽是初次相见,可我实在觉右大侠性子豪迈,正气浩然,值得信托,这才将此事在此讲说明白,不然,我背了你们偷偷去查蒙浮差的出生来历,到时直接上门去问罪,也不怕蒙浮差逃得掉。”右小山自是知道柳惜见是叫自己勿要包庇蒙浮差,心中暗道:“这我可也做不了主。” 他正想着,又听柳惜见道:“还劳驾右大侠回去后,将这些事禀与你家主母知道,派个人来万古山庄,协商如何处置此事。右大侠,烦你也留下贵府住处,咱们得了闲,也可上门去拜访,商议妥当诸事。” 右小山道:“是,柳姑娘。咱们所居之处,是西域衡天罩扶疏岭,姑娘西行一打听,便能知晓的。” 柳惜见道:“多谢。” 右小山一手抵住下巴思想片刻,道:“柳姑娘,不知万古山庄一般怎么处置杀伤你们弟子的外人?” 柳惜见一凛,回道:“这便依杀伤我门中弟子之人的态度而定了,最要紧的,还是看伤人者是因何伤的人,伤了又有多少人。这如何处置,那都是要我师父和诸位师叔伯细细商讨后,再行裁处的。” 右小山挤出几丝笑,道:“多谢姑娘相告。” 几人说完了话,便回到穆仁一行人所在之地,柳惜见也不多同他们细谈,朝众人一拱手,便道:“我与楚师弟有要任在身,这已耽误了许多时候,不得不走,便不能多同诸位相叙了。” 郎王寿道:“你们要走了?” 柳惜见笑道:“是啊。” 郎王寿愣了一下,道:“可是我大哥还没在风云簿上刻录你们名字呢。” 柳惜见温言道:“烦请刻上‘万古山庄’四字。” 陈武越过众人,上前来跪下道:“柳姑娘,我与赵贤安有血仇,可是武艺低微,一直未能报仇。今日相逢匆匆,姑娘有事在身,在下也有事要办,不能好好相谢。来日得了闲,陈某定会上万古山庄答谢姑娘代报血仇之恩。我陈武半条命给了主人,如今剩半条命,姑娘可任意驱遣。” 他言辞恳切眼中含泪,柳惜见瞧一个年长于自己的人对己下跪,忙也半跪下去,将他扶起,道:“陈大侠你言重了,你的命该属你自己,不必奉与谁。” 陈武面上闪过一丝苦涩,想了片刻,道:“姑娘保重。” 柳惜见道:“陈大侠保重。”言罢,又朝穆仁、莫宵竟诸人抱拳道:“诸位保重。”楚云岫也同柳惜见一起,向众人抱拳作别,他双目随便扫了余人一眼,便只定在穆仁身上,似有无尽言语要说。 穆仁本想问准了柳惜见名字,可柳惜见道了别后便与楚云岫匆匆离去,穆仁叫了几声柳惜见也不回头。他拿了那风云簿叹气,殷流镜道:“这名字还没刻,怎么办?” 穆仁道:“只能找中原武林的其他人打听了。” 殷流凤过来戳了戳穆仁,穆仁道:“怎么了?”殷流凤往前面一指,穆仁看去,只见郎王寿往柳惜见、楚云岫离去的方位痴痴看着,一动也不动。 穆仁一笑,说道:“便让他瞧吧。” 右小山心绪万端,思想片时,也上前来道:“穆大哥、郎兄弟、莫长老,我也先行一步了。” 穆仁道:“哎,右兄弟,你不同咱们一起吗,反正都要去寻蒙公子。” 右小山道:“不了,分头去寻吧。若你们得了我家公子下落,还请告知我一声。” 闵老生道:“右兄弟,方才柳姑娘和你说些什么事呢?” 右小山道:“没什么。”他话音一落,便也展开轻身功夫往另一面去了,不多时,他身影便成了一个小点,游离在远处原野。 第237章 陈年旧事 穆仁、莫宵竟诸人看着右小山离去,铁宛苏说道:“你们说的没错,定是蒙浮差又在外面惹了什么麻烦,不然右兄弟脸色不会这么难看。” 莫宵竟道:“走了走了,咱们还有咱们的事儿,管别人做什么。”说着,各人也往右小山原先走的那一面去了。 素清拉了拉闵老生,给他使了个眼色,两人便落在人后。待离众人稍远,素清道:“你呀,说什么玩笑话也有个度,像方才,你怎能在人前这样大谈郎公子的亲事呢!” 闵老生道:“那有什么,郎公子脾气好,又不会怪咱们。” 素清顿足道:“是,便是郎公子人好,咱们才愈发不能给人难堪啊,那你可对得起他对你的好。你瞧,方才你那么说,郎公子有多难为情。还有柳姑娘,她说什么不议郎公子私事的话,便是想借着郎公子的口止了话头,不再说郎公子亲事,偏你还不管不顾,硬要柳姑娘说。人家柳姑娘也是个未婚姑娘,你……你说你叫她给一个大男人说亲,也是不敬人家姑娘,你知道没有!” 闵老生虽已至中年,但性子痴顽,最喜与人斗口。但此时经素清一点,他也知自己行事有欠妥之处,素清这时数落他,他也没恼,只想着如何驳素清的话,憋了一时,说道:“那殷姑娘也叫柳姑娘说呢。” 素清道:“殷姑娘那是和郎公子自小一起打闹惯了的,何况那时他才受了郎公子戏弄,她说与你说大不一样。你呀,像个主事人样的霸着郎公子的事说,要是说的无礼,那不是伤了郎公子的脸面嘛。” 闵老生自知有不是处,瞅了瞅素清,道:“成了成了,我下回多留心就是。” 素清道:“那你可记好了,闵大叔。” 闵老生点点头,此时忽听殷流镜在前头问道:“莫大哥,方才和楚云岫他们比试前,你说柳惜见除了丰缨竹,是怎么回事啊?” 殷流凤也催道:“是啊是啊,你可要说明白了。” 闵老生、素清听他们要说趣事,一同赶了上去,只听莫宵竟道:“不说了,连主人都不想对你们说,我若说了,我怕主人责罚我。” 殷流凤道:“莫大哥,咱们已听了个头了,你忽又不说,真吊人胃口。” 殷流镜也央着莫宵竟说丰缨竹一事,余人也想听,便任着殷家姐弟缠磨莫宵竟去。莫宵竟闹了半天没法,道:“穆掌事,你也不管管他们两个。” 穆仁笑道:“我管不住他们。” 莫宵竟道:“你就装吧你就。” 殷流凤、殷流镜在莫宵竟耳旁聒噪不休,莫宵竟没个清净,便道:“罢了罢了,说与你们知晓便是。只是先前是为了让你们小心提防柳惜见我才说了个头,这会儿要是全说给你们知晓,你们可要管好了嘴,别再说出去,要是被你们以外的人知道,我便找你们算账了!” 殷流凤道:“你说你说,咱们绝不说出去。” 莫宵竟无奈摇了摇头,说道:“三年前,咱们追丰缨竹追到梅州,忽就失了他踪迹。在梅州城寻了他三日,第四日便听说梅州城里那知县的女儿被采花贼祸害了。咱们一猜便是丰缨竹,只可惜又让他害了一个姑娘。后来没法,文三爷便找人问了梅州城有哪些个绝色女子,后来,他便选了梅州城里三个最有姿色的姑娘……” 莫宵竟话未说完,殷流凤便道:“你们要做什么?” 莫宵竟道:“咱们可不是和丰缨竹一样干恶事,便是猜想丰缨竹若要再害人,该会寻这几户人家的女孩儿,因此,咱们便分头而行,每人守在一户人家那女孩的闺房外,要是丰缨竹来了,那便除了他。” “可是连守了两日,都没等来丰缨竹,又过了两日,便听说那采花贼被人杀了,尸体官府已拉了回去。我和文三爷,匡奇思偷偷去府衙那仵作那里瞧了,一看那采花贼尸首,真是丰缨竹。他身上有三处伤口,致命伤在颈上,是被人一剑削中颈上死的。” 素清问道:“那你们怎知是柳惜见除了他?” 莫宵竟道:“咱们打听得来的,原来,咱们守在城里那两日,丰缨竹跑到城外的村子里去了。梅州城外的村子都是种茶的农户,万古山庄和梅州城外那些茶农一直做着茶叶生意,万古山庄管这生意的便是柳惜见。她在每年采茶时节都会去那些茶农家里收茶叶,听说都是借住在茶农家里的。” “丰缨竹不知怎样见着了白唐村一户茶农家里的女孩儿,叫陆紫嫣的,便摸到了人家女孩的闺房里,欲行不轨,那女孩被按到床上时,推倒了灯台,惊动了她爹娘,两老进来一看,见女儿被人欺负,拿起凳子便往丰缨竹砸去。” 闵老生道:“寻常农人,怎会敌得过丰缨竹。” 莫宵竟道:“是啊,那女孩的父亲被丰缨竹砍了一剑,那女孩的母亲被他推倒撞在柜子上晕了过去。可是这么一闹,邻舍听见动静赶来相助,但都被丰缨竹吓退,那柳惜见原是住在那村里一户姓张的人家家里,听见了动静飞赶到陆紫嫣家。那时丰缨竹正带了陆紫嫣要逃,柳惜见一到便提了剑冲上去,听那日在场的人说,她也是和丰缨竹都了有半刻钟,方将丰缨竹杀了。陆紫嫣的父亲受伤不轻,咱们到白唐村打听这事那日,柳惜见带了陆紫嫣父亲到城中医治,陆紫嫣和她母亲也去了,因此咱们都没见着他们几人,但那些村民人人都说除了丰缨竹的便是万古山庄庄主最小的那个弟子。” “那时柳惜见大约是化名为柳玉,村民们说起她名字,都是说柳玉。后来咱们回去路上,遇见东海四侠,他们也是听说梅州城里有采花贼,特来除害的。可并不知那采花贼已被人杀了。咱们与他们相遇,说起采花贼的事,方把采花贼已被除之事说与他们知道,又说了除掉采花贼的是万古山庄庄主的小弟子柳玉。东海四侠却说常庄主的小弟子并不是叫柳玉,咱们觉着奇怪,这可是白塘村村民亲口说的。后来竺守忠大侠说,‘听说这小姑娘在外走动常用化名,柳玉是她的化名也未可知’,咱们当即便问起万古山庄庄主那小徒弟的名字,不过东海四侠还未说,他们朋友又来了,咱们免不得被问东问西,因怕泄露了扶疏岭上的事,寻了由头便走了,便是这么,才没知道常庄主那小弟子到底叫什么名,方才柳惜见报她姓名时,我却没想到她便是常庄主那小弟子。若不是她亲口说了出来,只怕我这会儿还不知呢。” 殷流凤啐道:“丰缨竹那厮活该!” 殷流镜道:“好歹姓丰的不能再害人了。” 郎王寿想了一想,道:“大哥,柳姑娘这人心地大好,她今日又没为难你我,咱们也为她做一事,当是报答了她吧。” 穆仁道:“也好,那你说,帮她做什么事好?” 郎王寿沉吟片刻,道:“容我想想。” 陈武当即也道:“穆掌事,郎公子,你们若要帮柳姑娘办一件事,也带我一起吧。” 穆、郎二人知他想要报答柳惜见,相视而笑,穆仁道:“好,陈大哥你便和咱们兄弟一起!” 闵老生和殷流凤齐声道:“我也一起!” 穆仁道:“这是我和郎兄弟要报答柳姑娘,你们与他又无恩债,去做什么?”闵、殷二人与他争辩抢论,说话间,几人已下了那山崖。 第238章 树后藏人 且说回柳惜见与楚云岫,他二人别了穆仁、郎王寿等人,怕扶疏岭的人为留名风云簿一事追随而来,因崖下有吕山尸首,两人怕被扶疏岭的人发觉了,便未从来处直接下山崖,而是往山崖东边去了,决意兜绕个大圈子瞧无人跟来,再回去。 柳惜见与扶疏四杰相斗,最后使幻音剑对敌,内力损耗不小,这时只觉疲累,整个人都懒懒的。楚云岫精神却好,他记着柳惜见受伤,待离了莫宵竟诸人一远,便道:“师姐,方才和他们比试时,我见你被伤着了,你伤处怎样啦?”他是男子,不敢直接给柳惜见看伤口,便如此探问。 柳惜见道:“没事,只是小伤。” 楚云岫道:“我包袱有金创药的,一会儿回去,你拿去敷用。” 柳惜见应了声“好”,看他身上也有几处伤口,道:“你呢,你伤的重不重。” 楚云岫道:“我的伤也没大碍。” 柳惜见道:“楚师弟,你们那治疤的药,你有没有带着。” 楚云岫道:“那个啊,我如今没有,师姐你要的话,待咱们拿住了金化机,到了大城镇里,我买了药给你调配。” 柳惜见喜道:“好……好。” 楚云岫看了一眼柳惜见手腕上的伤口,又道:“师姐,你怎么也不刺他们几剑,他们可都是真伤你的,你却只伤人家衣服。” 柳惜见笑道:“做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你瞧那些人的行事武功,他们身后之人必定大有来头,不要得罪透了。要是比试时两方真不管不顾的你伤我我伤你,不免激出火来,火性一上来,用尽全力,只怕重伤了谁,那便是结了仇了。这样,受点小伤,但总算对他们是以礼相待了,也算万古山庄和扶疏岭结了个善缘。” 楚云岫挠了挠头,过得片刻,问道:“师姐,你怎知殷流镜命门在左肋下?” 柳惜见“哦”了一声,说道:“梅大哥曾说他遇到过一人,那人啸叫之声便像殷流镜那样,梅大哥说,能发出这样声音的,那是练了一种叫‘百鸟鸣’的功夫,这样功夫倒和咱们的幻音剑相似,都是用声音伤敌,也得是内功奇强才可以练。练这种功夫的,命门便在左肋下。” 楚云岫点点头,道:“原来是这样。” 柳惜见应了他一声,不再言语。 其实,她能认出殷流镜初来炫技时的功夫是百鸟鸣,却也不是梅渡言说的。她幼时,有一年父母带她们三兄妹回山中探望祖父,正逢一位年老侠士到山来与祖父比试武功,其间便使过这门“百鸟鸣”神功,那位侠士所使来的比今日殷流镜使的可要厉害得多,柳惜见只记得那侠士走后,祖父隐居的那座山上随处可见死鸟,有的是被那人啸声震死的,有的是被他啸声所扰,触木触石而死。便是柳惜见娘几个,都是他父亲紧闭门窗弹琵琶,以琵琶声抗御那啸声,两声相浑相应,听来犹如乐曲一般,他们带了赏乐之心听那声响,心智不乱,才未受其害。那侠士比试输了下山,柳惜见祖父方说起这“百鸟鸣”神功来,她其时年幼,又才开始习武,祖父所说大半不解,便也记不得那样多。所记得有关这门神功的,便是说这功夫是仿百鸟声音而发,再有就是说习练这功夫的人命门在左肋下一寸,于旁的都记不得了。也正因她曾亲耳听过这啸唳之声,方才认得这样准,知道那殷流镜命门在何处。 此时,柳惜见想起童年这事,自不免又思忖起殷流镜和曾寻祖父比试那位侠士的关系来,只是她那时才只五六岁,于那位侠士的映像实在不深,两老比试时她又是在屋中什么也瞧不见,只听得声音,因此终是百思无果。 楚云岫看柳惜见半晌不言语,想起风云簿来,说道:“师姐,你知道吗?那风云簿上,有咱们燕祖师、庄主和老庄主的名字,还有明师兄的名字呢。” 柳惜见一听,道:“真的?” 楚云岫连连点头,道:“真的。” 柳惜见道:“你如何看到的?” 楚云岫道:“穆大哥说他要刻我的名字在风云簿上,便翻开那簿子,我这么看见的。那时你和右大侠到一旁说事去了。” 柳惜见又是“哦”地一声,问道:“那风云簿里面是什么样子的,上面还刻了哪些人的名字呀?” 楚云岫道:“里面便是用银薄片串起来像书一样的,他们用尖刀在上面刻了人名而已。在上面留名的有倪火枫、谭轲让、虞轻尘、燕祖师……”他将自己所记得的人名都道了来,柳惜见听说自己祖父、爹爹、叔父、师父还有梅伯伯都入了簿,心中暗暗欢喜。 楚云岫看柳惜见听得高兴,便连簿上各人的评语都说了,柳惜见听到祖父的评文时,暗暗生奇:“爷爷在郑国时领兵出征,这前生戎马倒是不错的,可是这事知道的人不过咱们一家,这风云簿篆刻人是如何知道的?” 楚云岫看柳惜见面露疑色,问道:“师姐,你怎么了?”柳惜见回过神来,用言语搪塞过去,楚云岫未在意,接着将那簿上人的评文说了。末了,又道:“只是明师兄和菩提尊者的页面是空着的,只有名字。” 柳惜见道:“也难为他们,能打听得这些人的生平。”她想了想,又道:“这上头有明师兄的名字,他们方才见我使出明师兄的剑招,是认出来了的,想来,他们早和明师兄交过手了。” 楚云岫点点头,道:“嗯,且明师兄是胜了他们的。” 柳惜见默言片刻,再道:“风云簿这是给武林人物做传哪,也好,世人都晓得给帝王文人大臣写史做传,咱们武林人却没有,这风云簿倒是补了这一缺憾。” 万古山庄多人得在风云簿上留名,楚云岫心头畅快,面上便一直挂着笑,只是想起明千霜,又忍不住多口道:“明师兄的武功这回咱们到徽州去夺剑,我是见识过了的,算来,也该和师姐你和常师兄差不多。就是吧,明师兄老冷着脸,咱们都不敢和他说话。” 柳惜见点点头,但想明千霜两次救了自己,忙又摇头道:“师兄他……他……是不爱和人说话,可是,心地却是极好的。” 楚云岫忙道:“我知道,我没说师兄心地不好。” 柳惜见道:“我晓得我晓得。”言罢,又道:“楚师弟,你记性很好嘛!只一会儿便能记得住风云簿上这么多人。” 楚云岫道:“也有些没记得的,师父小时候要我们背药方药名,背汤头歌诀,若是背得不对,他可是要打手心的,咱们可不敢懈怠,慢慢的,这记性便练出来了。”柳惜见捂嘴偷笑。 楚云岫道:“咱们又要学医又要学武,可也不容易呢。” 正说着,两人见前方平地上竖着块石碑,碑上刻漆了“祭天崖”三个朱色大字,楚云岫道:“原来,这地方叫祭天崖。” 柳惜见忍不住笑道:“可不是么,咱们方才可差点便祭天去了。” 楚云岫也哈哈大笑。两人行了两刻钟的功夫,到了原先歇息的溪边,柳惜见抬头一看,天色尚早,便道:“楚师弟,方才你和殷流镜相斗,他的招式有哪些你是没法拆解的,你说来,或是使来给我瞧瞧,我讲与你明白。” 楚云岫大喜,当下忙把自己拆解不来的剑招一一给柳惜见试演了出来。柳惜见看了他试演的剑招,自己当时能拆解的,便拆解出来给他瞧了。略难的,她便自己拿起剑来,舞演思索,或是与楚云岫对拆,直至得了破解的法子,方才作罢。再有实在不能破解的剑招,两人便说回去了找师长们请教。 楚云岫得了柳惜见指点,许多往时今日遇到的难题都得解了,心中越发喜兴,只如阴了许久的天突然出了太阳。 柳惜见与他解惑,自己也有所得,同是欣喜。这一时,她正瞧着楚云岫试练剑招,蓦地里听身后不远处似有“簌簌”之声,这声音一过即逝。此刻并没风吹来,又有异响,柳惜见心中不安,向楚云岫看去,只见他专心练剑,便也没出声叫他,当下合了双目,运起内功,细细凝听身后动静。 她双耳微微扇动,听了半晌,果听得身后两丈远处传来人浅浅呼吸之声,甚至她还听到了一声冷笑。柳惜见暗道:“这人来的动静微不可辨,轻身功夫必定不差,不知是敌是友。”她定了定神,看着楚云岫,楚云岫正使出幻音剑中的一招往前刺去,柳惜见道:“楚师弟,你这招使错了,你拿剑来,我试演给你看。” 楚云岫收了剑递过来给她,柳惜见拿过剑,站起身来,依着楚云岫原先使这剑招的样子,先将剑斜劈出去,倏地折转自左,这剑招后来本该是前纵刺出,柳惜见却将身后跃,不住往身后的树边靠去。 楚云岫看柳惜见所使的这招与师父平日里教的大不一样,那是疑惑陡增。 柳惜见却哪里是给楚云岫纠错,不过是借个由头想探一探身后树上藏的是什么人。她时而后退,时而舞剑跨往左边,待离了那树稍近,忽将长剑竖起,纵跳往右。 蓦地里,剑身中映射出一片赤褐色衣角。柳惜见心中打了个突,她脑际想起初上祭天崖时,所见蒙浮差穿的衣裳便是赤褐色。 第239章 暗影现身 柳惜见确证树上藏的有人,心道:“若真是蒙浮差那便糟了,我才和穆仁他们斗了一场,内力未复,如今更不是他对手了。”她心念急转,有了一计,登时将脚下步子一转,挥剑移转朝前,回到楚云岫身前收了剑,还了他剑,道:“你瞧清了吗?” 楚云岫呆呆摇头,柳惜见挪了挪步子,背对那树,道:“那我再试演一回给你瞧,你可瞧好了。”说着,楚云岫只见柳惜见冲自己使了个眼色,楚云岫情知有事,便也消了疑惑神色,回道:“是,师姐。”他又见柳惜见从腰间拿出一小瓷瓶,拔了瓶塞,从里面倒出两丸药来,她动作甚轻甚缓,就着取剑的时机将一丸药传到自己手里。这时,柳惜见拿了剑,又道:“我试演了这一次,你要是再不明白,我可要罚的。” 楚云岫应诺,垂眸看那药丸是贵妃醉舞的解药,心中正疑,便见柳惜见嘴巴张动,却不出声,他一看柳惜见说话唇动的口型,乃是“后面有人”,这四字说完,柳惜见又张动双唇,一样的无声,这回说的却是“用贵妃醉舞对付”。 楚云岫当即明白过来,点了点头,躬身说道:“多谢师姐,师姐劳苦了。” 柳惜见瞧他已明白,心中安了几分。 楚云岫道:“师姐,我口有些渴,先去喝点水。”柳惜见道:“去吧。” 楚云岫到了溪边蹲下,伸手抄了一捧溪水来喝,顺便将解药服了。柳惜见再旁看了看日头,佯装擦汗,也将解药放入口里吞了。贵妃醉舞的迷药,她便放回袖子里的小袋之中。 楚云岫起身过来,道:“师姐,你试演剑法给我瞧吧。” 柳惜见正色道:“你瞧好了。”楚云岫一点头,柳惜见挥舞起剑来,又依先前的招式,再使了一遍,柳惜见试演完毕,道:“你使来我看看。” 楚云岫应了一声,便拿了剑照柳惜见招式比划起来,心内暗道:“怎地师姐还不用贵妃醉舞对付那人,难道是要我出手,可我药在包袱里呀。”思想之际,只听柳惜见忽道:“错了错了,你出招全然不对。”楚云岫一愕,柳惜见走来,作势要骂,又忍了回去,道:“行了行了,我再给你使演一回,你用心记着。” 楚云岫唯唯应诺,柳惜见道:“我会使的慢些,你真要瞧好了,学好练好用好,不然下回再和人斗,输了是小,丢了性命那便不好了。” 楚云岫点了点头,让到一旁,暗道:“师姐怎地如此多事起来,直接用药……”想到这,猛地醒悟:“我这猪头,怎地忘了贵妃醉舞的解药药效还未起作用,此时咱们若碰贵妃醉舞那迷药,也是会被药着的。” 当下明白了柳惜见用心,索性便装起笨来,柳惜见试演给他瞧的剑招,他自己试演时总没使到位,柳惜见喊停了几次,又是骂又是给他细讲招式中的要义。柳惜见使的那剑招倒也不是胡乱编造出来的,只是将万古山庄剑招中的“嗅青梅”和“万马齐喑”两式合并为一式,因此,要说讲剑招中的精妙处,那是大有可说的,这便分耗了些时候。楚云岫虽也是在做戏,听柳惜见讲解剑招中要义,却是听得分外用心。 待柳惜见解完了剑招中的要妙之处,又试演了一回,再让楚云岫使出来。楚云岫估摸着解药差不多也起效了,不知柳惜见什么时候动手,使那式剑招时又往错里去了。 柳惜见在旁直摇头,蓦地里,树上跳下一人来,道:“你这小子,简直比猪还笨!” 楚云岫一看那人,又惊又怒,道:“是你!” 树上那人正是蒙浮差,楚云岫虽知树上藏的有人,但不知那人是蒙浮差,先时只一心想同柳惜见将藏的人制住,这时明知那人是蒙浮差这个仇人,心绪反倒不稳起来。 柳惜见看蒙浮差现身,也是一惊,她原本意思,是想等得服下的解药有了防麻防虚的效用后,趁给楚云岫试演剑招的时机将迷药投放到蒙浮差藏身之处,想不到事未行蒙浮差便下来了,当下只得定了心与他周旋,遂道:“你怎么在这?” 蒙浮差拍掌笑道:“万古山庄的剑法,果然独绝武林。”说到这,将手放下,负在腰后,又道:“只可惜,弟子太不成器,悟不到里面精要处。”说着,眼睛瞧向楚云岫,面上露出鄙夷之色。 柳惜见神色冷峻,蒙浮差笑道:“柳惜见,我不是说你不成器,我是说你师弟,你脸色也用不着这样难看。” 楚云岫适才有心装傻,于他这侮辱言语倒也不十分气恼,只是恨他残杀同门,欲想杀他报仇,不过自知不是他对手,此刻便寄望于柳惜见,不时向柳惜见看去,待她指示。 柳惜见道:“穆仁、莫宵竟他们可错过你了。” 蒙浮差一挑眉毛,道:“我也真没想到,你竟能从扶疏四杰手里活下来。你的命,挺硬。” 柳惜见道:“这你说的还真不错。” 蒙浮差举步向前来,道:“只可惜,你遇到了我。” 柳惜见冷笑道:“我难道会因你改命么?你是阎王爷呀还是玉皇大帝呀?” 蒙浮差道:“车怀素非要你的脑袋,不然,我也不会同你为难的。” 楚云岫听了这话,忙站到柳惜见身旁来,蒙浮差嗤鼻笑道:“我要杀她,你以为你拦得住吗?” 楚云岫道:“胆子既然这么大,那干嘛不敢和扶疏四杰见一见哪。” 蒙浮差道:“哼,他们算什么东西!” 柳惜见道:“蒙少侠如此铁了心给小郑国办事,是为了娶小郑国那个貌美的四公主吗?” 蒙浮差脸色一变,骂道:“放屁!” 柳惜见笑道:“原来那四公主并不美貌。” 蒙浮差看她装模作样,觉得好笑,道:“柳惜见,我如今改了主意。” 柳惜见和楚云岫对望一眼,道:“你原来的主意我都不知道,你便和我说改了主意,你改的,是什么主意?” 蒙浮差道:“我原来,是为杀你来的?” 柳惜见道:“哦,那你如今改成什么样儿了,是要换了谁去杀。” 蒙浮差道:“你惯会装疯卖傻的。”说罢,又道:“我如今改了主意,只要你把万古山庄的武功教给了我,我便不杀你。” 楚云岫再忍不住,说道:“你偷了扶疏岭的武功秘籍还不够,还觊觎咱们万古山庄的武功!” 柳惜见却在旁笑得肩膀发颤。 第240章 用计擒敌 蒙浮差看柳惜见大笑,道:“你笑什么?” 柳惜见敛了笑,往溪边走去,在溪中洗手,道:“蒙浮差,我还不想收徒弟呢。” 蒙浮差会了她意,道:“我虽说要跟你学万古山庄的武功,却也不打算拜你为师。” 柳惜见起身来,道:“你这样的弟子白给我我也不要。” 蒙浮差白了柳惜见一眼,道:“你教我武功,我不杀你,做这么个交易,你不吃亏。” 柳惜见秀目向他顺去,略略点头,道:“那你怎么和车怀素交代呢?” 蒙浮差笑道:“车怀素算什么东西……”他话未说完,柳惜见便抢道:“不是东西,你还给她效力?” 蒙浮差眼中闪过一丝怒意,但一现即隐,又说道:“你怎知我是给她效力还是也和她做交易呢?” 柳惜见暗忖片刻,道:“难道你也要她教你武功,然后你给她办事?” 蒙浮差笑道:“你还不是太笨。” 柳惜见将信将疑,道:“右小山与你家很亲近吗?” 蒙浮差听她忽转了话头,微有不悦,道:“他是我家家奴。” 柳惜见道:“我瞧着他,倒是很关切你呢。” 蒙浮差道:“你说这个做什么?” 柳惜见微笑道:“我便是觉着奇怪,右小山人看来还算正派,怎么会与你这样的人结交。” 蒙浮差道:“我这样人怎么了?” 柳惜见道:“算了,不是什么好听的话,我也不必同你说了,免得惹你生气。” 蒙浮差与她啰嗦了半日,大不耐烦,问道:“你只说,要不要教我万古山庄的功夫。” 柳惜见展颜笑道:“我不教庸材的。” 蒙浮差眼望楚云岫,道:“那你还教他。” 柳惜见道:“我师弟可不是什么庸材。” 蒙浮差容色转戾,道:“你是要死呢还是要活呢?” 楚云岫看他实在无礼,道:“你……”话未言尽,他便被柳惜见拉住,当下又只好住口,柳惜见缓缓说道:“我说过,我不教庸材,因此,要先看看,你到底是庸材,还是奇材。” 蒙浮差面上现出喜色,道:“怎么,难道咱们还要打一架吗?” 柳惜见嗔道:“哎,老是打啊打的,忒粗鲁了。”说着,从鬓边摘下一朵淡紫色绒花,道:“先瞧瞧,你接不接得住姑娘的花儿。”话音一落,便发劲将手上绒花往蒙浮差那儿掷去。 蒙浮差怕她头花中藏有暗器,不敢伸手便接,反是躲了开去。柳惜见掷出那绒花夹风而去,直插入蒙浮差身后的树干。蒙浮差看那绒花在嵌入树干后,花瓣微微漾动,并无什么暗器掉落。他转目看柳惜见神色如常,想起适才柳惜见说用这绒花验证自己是不是庸材,自己未接,而花又无什么厉害杀器,倒暗悔自己过于小心了,又恐被柳、楚二人看轻,正感尴尬之际,听得柳惜见道:“楚师弟,你帮我把我花儿拿回来。” 楚云岫道:“是,师姐。”他行出没两步,蒙浮差便笑道:“这花儿我帮柳姑娘取回来吧。”说着,便已动身往树下去了。 楚云岫回望柳惜见,柳惜见神色凝重,冲他点了点头。楚云岫知那花上必定撒了贵妃醉舞,当下退回到柳惜见身旁。 蒙浮差从树干上取了那花回来,道:“柳姑娘喜欢这样的头花,我改日送一屋子给你,保你这辈子戴不完的。” 柳惜见笑道:“我不要你送的。”说着,蒙浮差已走到柳惜见身前,柳惜见伸出手去,道:“把我绒花还我。” 蒙浮差抬眼瞧柳惜见,但见她容色娇媚,眼如灵泉,眼角眉梢笑意盎然,不觉心头跳动,顿时起了挑逗之意,把手缩回胸前,将那绒花捻在手中,笑道:“姑娘这花给了我吧。” 柳惜见看他神态轻浮,眉头一蹙,摇身一晃,已移至蒙浮差身前,一把夺过自己那绒花。蒙浮差本沉心于逗弄柳惜见,一时不及防备,柳惜见却真也来得缥缈无综,待他缓过神来时,只见柳惜见身子微旋,拿着那绒花回到原处。 蒙浮差颇觉有意思,正要说话,却看柳惜见道:“我的东西,不给你!”说罢,将那绒花扔下了溪去,那淡紫色绒花浮在溪面,顺着水流而下,不多时已飘远了去。 蒙浮差看她如此决绝扔了自己手触过的东西,那意思未免是厌恶自己,心头有怒,忽觉有些立脚不住,勉强稳住身子,回头去望柳惜见,此时见她面带薄怒,又是一副玉骨冰姿的气韵,凛然难犯。 蒙浮差心道:“何必与个小姑娘置气。”脚下动了两步,说道:“不给便不给吧,你又何苦扔了自己东西。”才说完这话,忽觉全身力气泄散了出去,他心一沉,知自己多半遭了暗算,想也是中了毒,当下便想到运内力抗御,可一运气,自己真气却提不起来,心中惶骇,转顾望向柳惜见,只见柳惜见沉静如水,也正望着自己。 蒙浮差这时想到“贵妃醉舞”,可身子已不听使唤,萎顿倒地。 楚云岫见他被迷倒,喜道:“师姐,拿住他了。” 柳惜见心头大石落下,也是舒了口气,当即赶上前去,封住蒙浮差身上三处穴道。 楚云岫道:“他已中了迷药了,干嘛还要封他穴道。” 柳惜见道:“以防万一。”那蒙浮差来历如今是谜,与穆仁、右小山等有交,武功又甚强,柳惜见对他总存着莫名的惧意,心有所忌之下,易多幻想忧患,行事不免谨慎小心些,因此,这时见蒙浮差虽被药到了,却又怕他奇迹地能动弹,便又封了他穴道。 楚云岫看他被制,本想杀了他报仇,但转念又想,一来这厮害得万古山庄不轻,如何处置该交由庄主,二来如今他是中了迷药不能动弹,自己杀个身不能动的人也太不光彩,思想片刻,说道:“师姐,咱们把他带回去交给庄主发落。” 言罢,楚云岫抬头去看柳惜见,却见她一脸郑重瞧着自己,楚云岫还以为自己说错了话,忙道:“师姐你说怎样咱们便怎样。” 柳惜见垂眸去瞧了蒙浮差一眼,道:“师弟,你随我来一下。”言毕,转身便往靠崖的枯草丛中走去。楚云岫心觉奇怪,缓步跟了柳惜见去。 第241章 会逢左侠 楚云岫随柳惜见来到崖脚,此时距蒙浮差已远。他不知柳惜见有什么秘事要说,问道:“师姐,有什么事?” 柳惜见低声道:“蒙浮差,不能留。” 楚云岫道:“不带回去交给庄主处置吗?” 柳惜见道:“你方才在崖上,听没听见右小山说的?” 楚云岫点了点头,道:“我听见了。” 柳惜见道:“这蒙浮差无人管教,其母对他溺爱非常,这才将他宠成了如今的品性。他又是独子,看右小山适才在崖上神情,也是护着他这小主人的,你说,这么多强人护着他,咱们那些死在蒙浮差手上师兄弟的仇,可容易报?” 楚云岫凝眉道:“要报,只怕要和西驰岭的结仇了。” 柳惜见道:“不错,若是一结仇,他们上中原来,我还怕他们和金门勾到一块儿去了,那时又丰了金门势力,给自己树了敌。如今还不知那西驰岭究竟是个什么地儿,上面势力如何。再有,还怕一事。若是放了蒙浮差,西驰岭的人寻了他回去,只怕咱们日后听到的消息便是蒙浮差已死了。” 楚云岫不明其意,问道:“什么他死了?” 柳惜见道:“我是说,要是西驰岭的人做场戏,让蒙浮差假死了来骗咱们。” 楚云岫恍然大悟,道:“假死,然后他便可改名换姓仍旧逍遥,那……那咱们的师兄弟岂不是白白送了命!” 柳惜见点头说道:“上回祝堂跃伤了我,不是便这么逃的么?”楚云岫道:“你也不信祝堂跃死了啊?”柳惜见道:“谁会信啊。” 楚云岫道:“因此,师姐你的意思是,如今便除了蒙浮差?” 柳惜见道:“不错,今儿咱们在这便除了他,把他尸身掩埋在人迹少至之处,回去,你我对了师父单独禀告这事,也不用再告诉旁的人,这事没人知道。日后,便是西驰岭的人疑心起咱们,他们没证据,也没法儿的。” 楚云岫想起惨死的龙云和李如柏,下定了心,便依柳惜见所说而行,当即道:“好,一会儿我来动手!” 柳惜见道:“我来吧,咱们虽是给同门报仇,可这事儿也不干净,我来。”说着,便往前去了,楚云岫一愣,几步追上她,道:“师姐,龙云师兄和李如柏师弟与我交情甚深,他们是被这姓蒙的害死的,你让我给他们报仇吧。” 柳惜见看他面有哀求之色,道:“那好。” 楚云岫提了剑,往蒙浮差那面行去,离他身半丈来远时,忽听左手边传来人声喊道:“小远,别跑!”这一声传来,唬得柳、楚二人一同后退了一步。柳惜见让楚云岫收回剑,细听左面来的步声,正是往自己这面来,听声音是已近得很了。她张目四顾,近身之处只有浅浅几蓬枯草,若抱了蒙浮差藏在树上又恐纵跳间被来人看见。见无可供藏身的地方,且又有两匹马在,要藏在这地是如何都来不及的了,便同了楚云岫道:“你抱了他往右去寻地藏着,别叫人瞧见。” 楚云岫应了,便弯身去抱蒙浮差。但左面来的那人极快,楚云岫才把蒙浮差抱起,便又听那人叫了一声“你别跑”,已见他人影现在身前的树阴之中,再无时机逃躲,柳惜见朝楚云岫摆摆手,道:“把他放下来吧。”楚云岫依言将蒙浮差放下。 来的那人满口喊道:“别跑。”直往柳、楚二人这里来。 柳惜见只见那人身前一尺外有个白色的东西急跳过来,只是那物动跳甚快,她一时瞧不清是何物。猛然间,那物便跳落在柳惜见脚旁不动,柳惜见垂目下视,待看清那物不由得吓了一跳,“哎呀”叫了一声,跃到一旁。楚云岫这时也看明了那物,却原来那是只白色的雪玉灵蜥,尾巴上有一小红点,正伏在地下“嘶嘶”低叫。 后面那人扔了一只竹笼下来,将那灵蜥罩住,那竹笼落下的一瞬,那人拍手大笑道:“好啊,终于把你拿住了。”柳、楚二人这时方知,那人是为了追这蜥蜴来的。 柳惜见乍被那白蜥吓了一跳,当真是惊魂未定,只轻轻拍着胸脯。楚云岫却抬头去看那抓蜥的人,瞧清了他面容,惊道:“右大侠,怎么是你?” 柳惜见这才往那人面上瞧去,见那人果是右小山,眉头皱了一下,心中暗道:“这可真是不巧。” 那人却一眼也不瞧柳惜见与楚云岫,只小心翼翼去扑抓那雪玉灵蜥,口中回道:“什么右大侠,我是左大侠。” 柳惜见此刻再细听那人说话声音,确是与右小山话音不同,暗暗纳罕。忽地想起右小山方才在崖上,曾说什么“我兄弟”等言语,心想道:“莫非右小山有个孪生兄弟。” 楚云岫道:“右大侠,你……你说什么呢?” 那人将那灵蜥捉了放在腰上的一个布袋里,说道:“我说,我不是什么右大侠。” 柳惜见道:“你有个孪生兄弟,叫右小山是不是?” 那人抬起头来瞧柳惜见,道:“你怎知道?”楚云岫一脸茫然,也看瞧柳惜见。 柳惜见看这人双眼墨如点漆,眼神纯澈,眼动之际,灵如小鹿,与右小山的精明沉静截然不同。柳惜见道:“我们方才和右小山见过,听他说他还有个兄弟。” 那人露了一口白牙笑道:“真的,我大哥跟你们说起我了。” 柳惜见道:“是啊。”楚云岫这也才记起右小山先前说自己还有个兄弟解手去了,上前来看右小山那孪生兄弟,颜貌与右小山一模一样。 柳惜见虽怕蜥蜴,但看这人如此珍爱那灵蜥,为与他攀谈,便道:“你也和你哥哥一样,养着雪玉灵蜥呀。” 那人眼中放光,道:“嗐,你们认得这宝贝!” 楚云岫道:“当然认得。”当下又把雪玉灵蜥的习性效用各样说了一回。那人大喜,道:“在中原终于遇到个慧眼识珠的了。” 楚云岫道:“可是,我只听说过蜥王头顶上会有一红点,还没听说过,还有蜥王尾巴上也会长红点的。” 那人扭捏道:“这……这其实不是蜥王。”说着,将那灵蜥拿了出来,道:“它这尾巴上的点儿也不是自己长的,是我用朱砂点上去的。” 楚云岫细细看去,果然那不是白蜥自生的,道:“真的呀。” 那人道:“自然是真的,这事又不假,我骗你们做什么,还拿真事骗人么。” 柳惜见听他话,亦是像孩童所发的思想,暗暗低眉而笑。 第242章 巧解困局 楚云岫正和那人讨论雪玉灵蜥,只听那人道:“我哥哥几年前在雪山里抓到一只蜥王,我求他把那蜥王给我了,他不肯。我便也自己到雪山里去寻,可寻了几个月,翻了几座山,也没再见蜥王。后来,我便随便抓了一只灵蜥。” 楚云岫道:“便是你手上这只。” 那人道:“是啊,我把它拿来,自己抓灵蜥来喂它,只要喂到了一两万只,它自然也能成蜥王。”楚云岫觉得大有意思,眼中尽是惊喜,暗暗道:“这法儿好,哪一日我也去雪山里抓灵蜥,自己把他养成蜥王便是。” 那人又道:“你看它虽是畜生,但过的可比我还好。” 他二人说笑,柳惜见眼睛往蒙浮差那里瞧去,身子微动,遮挡住蒙浮差脸面,心下思量:“如何把蒙浮差带走。”过得一阵,楚云岫与那人止了话。 柳惜见问那人道:“你哥哥姓右,怎么你说自己是左大侠呢?” 那人道:“这你就不知道了,我爹姓右,我娘姓左,咱们兄弟生下来后,我大哥随我爹姓,我随我娘姓,他叫右小山,我叫左小山!” 柳惜见道:“名字好,姓的也好,两个兄弟生的更好。” 左小山听她称扬自己兄弟,笑了一会儿,忽又挖根道:“哪里好了?” 柳惜见道:“你们一家人,名字里便占了四个姓氏,左姓、右姓、小姓,山姓,那还不好。” 左小山笑道:“这要夸我爹娘会取名字呢。”他眼睛溜转一下,道:“不过,有姓小的和姓山的吗?” 柳惜见道:“有的,不过姓这两个姓的人少些。” 左小山思索片刻,道:“那有姓大的么?” 柳惜见道:“也有的,少见。” 左小山道:“是不是所有的字都可以拿来当姓氏?” 柳惜见笑道:“自然不是。” 左小山道:“我就说嘛,就没有姓死啊姓活的。” 柳惜见道:“虽不是所有的字都可以拿来当姓氏,不过,还真有死姓和活姓这两个姓。” 左小山瞪大了眼睛道:“真的?你没哄我吧。” 柳惜见道:“我拿真事哄你做什么。”左小山哈哈大笑。 柳惜见道:“左大侠,你过来,我带你见个人。” 左小山道:“什么人。” 柳惜见让开身,让蒙浮差面孔现露出来。楚云岫神色慌张,不住向柳惜见看去,柳惜见只冲他笑笑。 左小山看清地上那人是蒙浮差,忙将灵蜥小心收回布包中,俯身下去叫道:“公子,公子……”他连叫几声,看蒙浮差不言不动,只一双眼珠不时眨动,回了头来问柳惜见道:“我家公子这是怎么了?” 柳惜见摇头道:“我也不知道,方才我们从那崖边下来,在半道上遇到个穿黑色衣服的人和他打斗,那人袖子往他脸上一拂,他便倒在地上了。我和我师弟大喊了一声,那人从你家公子怀中拿了一件东西,便跑了。我和师弟没追上那人,回头看你家公子一动不动,又没死,不知怎么回事,便把他带回来这了。” 左小山点了点头,道:“公子想是中了什么迷毒了,来,你们两个帮我把我家公子扶起来。” 柳惜见、楚云岫两人各在一旁,将蒙浮差扶了坐起。柳惜见道:“我们也猜他是中了什么迷药,可是就是没法把他弄醒。”左小山来到蒙浮差身后,盘膝坐下,双掌伸出去抵在蒙浮差后背,便给他输内力散毒。 那贵妃醉舞本就有消卸内力之能,这会儿任左小山如何运内力渡救蒙浮差,他内力都只如落入无底洞中,填补不起。过了小半个时辰,左小山已累得满头大汗,他收回手来,再查看蒙浮差情状,无半点好转,当下不由得神烦意乱,一脚踢在地上,道:“这到底是什么迷药!” 柳惜见佯装不知,摇头道:“我们年纪轻,见识浅薄,也不知他是中了什么毒。” 左小山叉腰立了一时,柳惜见道:“哎,要不要把你哥哥找来,让他帮着瞧瞧。” 左小山拍了一下脑袋,道:“是啊,我怎地忘了。”此刻他又想起一事来,问道:“你们怎样识得我哥哥的?” 柳惜见道:“咱们方才和扶疏四杰打了一架,你哥哥也在呢,便这么相识的。” 左小山带笑道:“你们还和扶疏四杰打了一架?谁赢了?” 柳惜见道:“没输没赢,打了个平手。” 左小山“啧啧”两声,道:“你们竟能和扶疏四杰打成平手。” 柳惜见昂面道:“为何不能!” 左小山绕转在柳惜见身周,看她身上果有剑伤,又瞧了瞧楚云岫,也是如此。柳惜见道:“左大侠,你看什么呢,这么看,便能看咱们能不能和扶疏四杰打成平手么?” 左小山摇头不语,柳惜见道:“你还要不要救你家公子?” 左小山道:“怎么不救?” 柳惜见道:“左大侠,我也有话要问你们家公子,可是他如今也不能开口说话,烦你和右大侠赶快把他救转过来。” 左小山有疑问必要追问到底,听了柳惜见这话,又道:“你有什么话要问咱们公子。” 柳惜见凝眉道:“我们有一位龙师弟,一位李师弟,一月前与蒙公子在一处,因此,我也才托他们的福,结识了蒙公子。我那两位师弟是有要事在身的,如今事已临期,我师父让我来瞧瞧他们事情办得如何了,可我寻不到他们人,今儿碰巧见了蒙公子,便想问问他,和他打听打听我那两个师弟的下落。” 楚云岫在一旁立着,心中滋味难言。 左小山听了柳惜见所说,道:“这样啊。” 柳惜见道:“便是这样,我才想把他救了过来,好和他打听事呢。左大侠,还要烦你去把右大侠请来,快给蒙公子解毒吧。” 左小山道:“好,我哥哥这会儿也不知上哪里去了?咱们背了蒙公子一起,去找我哥哥。” 柳惜见想了一想,求道:“左大侠,可否……可否由你去把右大侠请过来这?” 左小山道:“你们一块去不就成了。” 柳惜见愁眉道“方才右大侠和扶疏四杰他们一起走的,我伤了殷流凤,四杰很是生气,穆大侠、殷流镜还有闵老生他们当时便要动手杀我。”说着,掀起袖子,露出手腕上那被殷流镜刺的伤口,道:“喏,殷流镜伤的,要不是右大侠手快拦住,我这手只怕废了。” 左小山看了看她腕上伤口,柳惜见又道:“当时郎王寿他们个个气得很,都说要废了我武功,还是右大侠不忍心,给劝住的,右大侠好劝歹劝,才把他们哄走。临走时,他给我们使了个眼色,要我们快走。可我们在那边道上便遇到了蒙公子,咱们一来有事要问蒙公子,二来方才听右大侠和扶疏岭的人说话,知道他也在寻蒙公子,本想带了蒙公子去找他的。可又怕穆仁、殷流镜他们还和右大侠一处,要是再去,只怕触了霉头,闵老生他们一伙人凶巴巴的,他们人又多,再打起来我和师弟未必打得过,因此才不敢去寻右大侠。” 左小山道:“我大哥和穆仁他们一起么?” 柳惜见点了点头,哀肯道:“我和师弟可以在这守着蒙公子,左大侠你去找右大侠来这给他医治,但求你,只找右大侠一个人来,千万别把穆仁他们一起带来。”说着,合掌相求,神态可怜巴巴。 楚云岫见状,也一同相求。 那左小山天性浪漫,避居西域多年,少和外间的刁滑人打交道,遇了要事又总由其兄出面应付,因此天性中的那纯真良善不曾掉失,也少以阴谋揣测外人,思事却也不缜密,柳惜见话中本有许多不明之处,但他均未觉有何不妥。又看柳、楚二人求告时实在可怜,不由得想起自己家中的两个孩子,当下父心慈心一发,便道:“那好,你们帮我好好照看我家公子。” 柳惜见连连点头,道:“我一定好好照看他,你去了……”说罢,凑近了头同左小山又道:“你别把穆仁、闵老生他们带来,别和他们说咱们在这。” 左小山摆摆手道:“知道了,知道了。”说着,他蹲下身来,同蒙浮差道:“公子,我去找我大哥来救你,你等会儿。” 蒙浮差朝他连连眨眼睛,他以为那意思是快些把右小山找来,回道:“是是,我定会快把大哥找来的。” 柳、楚二人本怕蒙浮差不住眨眼惹他怀疑,想不到左小山竟会错了意,他二人这才放了心。 柳惜见道:“蒙公子想来也是着急得很了,左大侠你去吧,早一刻把右大侠带来,便能早一刻救得蒙公子,他也不用这样了。” 左小山道:“你们可要照看好他。” 柳惜见、楚云岫两人一叠声答应, 左小山身子倏地窜出,眨眼间,他人已在几丈外远。那蒙浮差躺在地上,又怒又气,暗骂左小山蠢笨,他不知柳、楚二人会如何待自己,心内又杂了几分惧意。 第243章 携敌潜逃 楚云岫看左小山离去,道:“想不到这么容易便把这人哄走了。” 柳惜见面上却现出忧色,道:“那是咱们遇到了个没心机的人。”说罢,又道:“你去把吕山提出来,我上前面看看左小山是不是真走了。”也不待楚云岫答应,柳惜见便沿着先时左小山走的路径追去,行出一里来路,只见左小山身影在远处平原的尽头处纵荡。柳惜见立在那处再看了一会儿,确证左小山是真去了,方才安了心,回到原先歇息的溪边。 楚云岫见她回来,道:“师姐,这蒙浮差要怎生处置?” 柳惜见眉头紧了一紧,道:“动不得了,带回去交给我师父吧。”说罢,匆匆去解了两匹马,道:“咱们需得快点离开这,师弟你带蒙浮差,我带吕山。”说话之际,她已把两匹马牵了来。楚云岫照她所言,提起蒙浮差后背,手触他身之时,楚云岫只觉蒙浮差衣下有什么,略略硌手,但此时势急,他也不及细查,只管抓稳他上马。柳惜见也已提了吕山上鞍,两人纵马离了那地,不多时,汇入大道,在大道上行了约摸半里路,柳惜见道:“师弟,下马。” 楚云岫本策马驰行在柳惜见之前,闻言调转马头,道:“怎么了师姐?” 柳惜见道:“咱们放了马往前路跑,你我提了这两人改往别的道走。” 楚云岫大是不解,问道:“为何?” 柳惜见道:“一会儿左小山他们回来不见了咱们,必定要追来。”她说到此处,抬眼看了看日头,道:“你瞧,这会儿天色还早,咱们不知道他们多早晚会追到这来,要是他们追到这来时天还亮着,一看地上的蹄印便知咱们往哪里去了,他们若顺路追来,咱们也未必跑得掉。” 楚云岫经她这么一说,当即明白,又想到方才左小山离去时显示的轻功也可谓神速,心下反有些慌张起来。 眼见柳惜见提了吕山下了马,他也忙下来。下得马来,柳惜见将自己两人的包袱取下后,用马鞭各在两匹马的臀上重重抽了一下,两匹马长嘶一声,撒开四蹄便往前跑去,掀起道上一路的黄尘。 楚云岫道:“师姐,那咱们往哪儿走。” 柳惜见道:“往西边禹州那里绕过去。” 楚云岫道:“往西,那去容县便要多行两日了。” 柳惜见道:“这也无法了,能甩开右小山他们就好。”说着,便展开轻身功夫,提了吕山离开大道,纵跃往西面的林中去了。楚云岫提起蒙浮差,便也跟了去,他初时奋力疾追,尚能追及柳惜见,及至后来,已远远落在柳惜见身后。柳惜见却也是慢了下来行赶的,只是楚云岫与她毕竟功力相差甚远,纵是已有意慢了,楚云岫还是难以企及。 行了有半个时辰,还是在山林之中。柳惜见看楚云岫离了自己有半里来远,便停了在一棵树下等他。待楚云岫行近了来,柳惜见看他已满头大汗,说道:“师弟,我累得很了,咱们歇歇吧。” 楚云岫道:“是。”他放了蒙浮差在地下,便也就地坐下,看柳惜见放平了吕山,坐在不远处地面一裸露出的树根上,但听柳惜见气息匀稳,面上也无涨红之色,全不似累着的样态,转念一想,便知柳惜见是为了不叫自己难堪,心下是又愧又感激。千虑百念之中,又思及在祭天崖上穆仁说的话及自己发誓入簿的豪言壮语,此际更下定了心要好好练功,待有朝一日也可与柳、穆诸人比肩,无愧入名风云簿。 楚云岫思潮起伏之时,柳惜见忽来至他身旁,道:“咱们那边说话去。” 楚云岫今日越发见识了这个师姐的奇招迭出,心想不知她又有什么鬼主意,便随了她来到一小坡边上。 二人停步,柳惜见看了一眼蒙浮差,问道:“楚师弟,你方才在风云簿上,可有看到一个姓蒙的人?” 经她言语一点,楚云岫立时便想起风云簿上有个蒙天正,道:“有个叫蒙天正的。” 柳惜见喜道:“那簿上,蒙天正的评文是什么?” 楚云岫细细回思,过了一会儿,说道:“他的是,生来孤苦无依,风霜雪雨,成就铁胆男儿。摧煞冰峰,西域群英无可敌,但天公恶,白雪覆英雄。”他说罢,已猜到柳惜见所想,道:“师姐,你是不是觉着,那蒙天正,便是蒙浮差的父亲。” 柳惜见点点头,道:“但天公恶,白雪覆英雄,这是什么意思?” 楚云岫道:“该是说蒙天正英年早逝,埋骨雪域之类的吧。” 柳惜见也觉有理,道:“有了这么个人,来日查起蒙浮差来,便多了条线索。” 楚云岫一点头,道:“是啊。” 柳惜见双目微动,道:“得给他改头换面才成。” 楚云岫怔了一怔,道:“什么改头换面?” 柳惜见叹了一气,朝蒙浮差努努嘴,道:“不知西驰岭来的人有多少,咱们便这么带了他回庄,要是遇到西驰岭右小山那些人,只怕把他认了出来,又生事端,咱们在这给他改了装,一会儿自己也稍稍变换一下装束,如此,今后纵是遇了右小山他们,也不会轻易被瞧出来,多几分保险。” 楚云岫道:“是,是。”他是听说过柳惜见擅于易容,但还未亲眼见过,此刻柳惜见这么一说,倒还真想瞧瞧。 柳惜见同楚云岫说明白,便往回走去,到了蒙浮差身旁,柳惜见道:“师弟,烦你扶他起来。” 楚云岫将蒙浮差扶了坐着,柳惜见将剑拔出,挥剑旋转在蒙浮差脑袋上四面,她手一动,蒙浮差头发便一撮一缕掉在地上,过不多时,柳惜见已把蒙浮差头发尽数剃削下来。 楚云岫见了蒙浮差一颗脑袋光溜溜无半根发丝,不由得大笑起来。蒙浮差身子虽动不得,但于身上所发各事了然,好不气恼,心中暗道:“你们两个小鬼,瞧我能动了不把你两个剁碎了喂狗!” 柳惜见从怀中拿出一块白手绢,捡了蒙浮差掉落在地的头发,用手绢包好。楚云岫道:“那头发点火烧了便是,怎么你倒收起来了?” 柳惜见道:“这留着有用呢,待到了市镇上,咱们买了黏胶,把这头发修剪好给他粘在颌下脸上,扮成个大胡子的样子,岂不是好。” 楚云岫拍手叫好。 柳惜见道:“师弟,你的衣服还有吗,寻一件给他换上。” 楚云岫道:“有的。”当即去拿了包袱,翻出一条袍子来。他们要换衣裳,柳惜见不便看,便走了开去,她到了适才和楚云岫说话的那坡头,背对了楚、蒙二人。过得不久,只听楚云岫道:“师姐,你快来看,这是什么?” 第244章 明月天衣 柳惜见听见楚云岫叫唤,走了回去。临近楚、蒙二人时,她一眼便见蒙浮差外衫之下穿着件月白似的甲胄,其甲的排列便像是鱼鳞一般,只鳞片大些,约有两寸长两寸宽,两襟对开,甲胄之中缝缀了五颗银纽扣。 柳惜见一看那物,也是奇怪,蹲下了身去,一矮下身,所见那鳞甲颜色微变,好似有彩光在甲片上流换,她心中暗道:“好奇的一物件儿。” 楚云岫道:“像是甲胄。” 柳惜见轻轻点一点头,上下细看那件甲胄,并瞧不出什么来。她伸出手去,轻轻抚摸,但觉甲片冰寒,稍一用劲按下,只觉甲片坚硬,她在手上运了内力,再按那甲胄,其上的甲片竟毫不变形。柳惜见道:“这甲胄极是坚硬,想是护身用的。”言讫,又道:“你脱下来帮他收好便是。” 楚云岫答应了,便伸手去解那鳞甲。谁知这一下手太快,无意翻起缀叠在上的一块鳞甲片,甲片一起,竟立有三根细针从甲下急射而出。柳、楚二人大惊,即向侧跳开。楚云岫手离得近,又不妨会有暗器,未能躲开,有根银针直刺入他左手食指中。 柳惜见看他中针,忙走近来道:“你中了暗器了!” 楚云岫手指上甚痛,咬牙道:“嗯。”柳惜见道:“也不知针上有没有毒?”说着便缩臂,抖出一小截衣袖来垫手,要伸手去拔那针。楚云岫把自己手移开,道:“还不知是不是毒针,师姐你别碰。” 柳惜见道:“我拿衣服垫着了。” 楚云岫疼的脸面扭曲,道:“反正有毒没毒我都中了针了,我自己拔便是。”一面说,一面便伸出右手去拔针。那针一动,越发惹得他疼痛,楚云岫倒吸一口凉气。待拔了那针,他看针尖上沾的血是鲜红色,又看伤口里流出的血,也呈鲜红色,登时放宽了心,道:“还好,是没毒的。” 柳惜见也松了口气,从他手里接过那针来看,只觉这一根细针比见过的其他针要略沉些,但看那针的粗细也与寻常毒针差不多,心道:“也不知这针是用什么所铸。” 楚云岫被鳞甲上暗器伤到,也不敢贸然再去碰。柳惜见将那针放到一旁。抽出长剑来,道:“师弟,你让开。” 楚云岫听她话退到一旁去,柳惜见也退了几尺,伸长剑出去挑拨蒙浮差身上那鳞甲的甲片。原来那甲片是缝缀了一半,另有一半悬敞着,可翻动。但凡她一把鳞片揭起,露出一个口子,甲片下便会射出几根银针来。 楚云岫道:“这样的衣服竟还敢穿在身上。” 柳惜见笑道:“只要知道了其中关窍,也不失为一件利器。你瞧,只要一转身,那些甲子一动,有了缝隙,里面的针便能射出,在对敌时穿了它,岂不是大大的增益。” 楚云岫道:“那也要时时留意,免得误伤了自己。” 柳惜见想到什么,说道:“你说,这会不会便是穆大侠他们说的明月天衣?” 楚云岫微微一愕,过了会儿才道:“兴许是呢。” 那物确是扶疏岭之人在寻的明月天衣,蒙浮差这几日在祭天崖附近的一个山洞里偷练风云簿上的武功,他时而会到近旁的村中买粮食,如此便被扶疏岭的人追索到了踪迹。那明月天衣他自得了后一直穿在身上,只是这段时日练功不便,他就脱了藏在那山洞里。今日,蒙浮差像往常一样去村里买粮,遇到了来寻他的莫宵竟等人,双方便打起来。后来柳惜见、楚云岫两个误入,蒙浮差寻机逃了,回了那山洞把明月天衣穿上。只是他下山时,又遇到了扶疏岭的另外几路人马,幸躲得快未被发觉,只是扶疏岭来的人不少,躲躲藏藏,反倒耽误了逃跑的时机。后来,耽延至扶疏四杰与柳惜见比试完了,他还未下得山去。 又因扶疏岭众人在那山上搜寻了一阵,只看到他原先藏身的那个山洞,不见他人,便以为蒙浮差走远了,陆陆续续地便也下山去了。蒙浮差几次与追寻他的人离得极近,便听说了祭天崖上扶疏四杰与柳惜见、楚云岫比试打成平手,不但未死,还入了风云簿。蒙浮差当时只暗骂扶疏四杰无用,他与车怀素定了诺约,用柳惜见的脑袋换车怀素教他武功,是以几次想杀柳惜见。这回本想借扶疏岭那些人的手除了柳惜见,却还是不成。浮疏岭诸人退去后,他便冒险回到祭天崖,想要瞧瞧柳惜见还在不在,若还在,便将她杀了。 偏柳、楚二人当时拆解剑招,没便即离去,倒让蒙浮差觅着了踪迹。他爱武成痴,那时看柳、楚二人是在试演剑招,也未立即动手与柳、楚二人拼杀,反是在侧偷看他二人拆解剑招。因觉离得远看得不尽兴,他又自认武功胜过柳惜见两个,便大了胆子跃到两人身后不远处的树上窥伺。 其时他练了风云簿上的武功,武艺本稍胜柳惜见,若是远远观望,那绝不至叫人发觉。可就是自信过了头,这一动身换地,擦碰着树上枝叶,反倒叫柳惜见听出了动静,设计捉了他。 蒙浮差被贵妃醉舞迷倒,身虽动不得,但脑中想的尽是日后如何找柳、楚两个报仇,直至方才柳惜见叫楚云岫给他换衣裳,他心才害怕起来,怕柳惜见两个发觉了明月天衣和风云簿,把两件宝物据为己有。先见柳、楚两个把明月天衣误认做护身甲胄,他心里只望两人永远认不出这宝贝。后来看柳惜见竟猜出了自己所穿的便是明月天衣,心内复又急躁起来,只想把柳惜见扔到十万八千里远去。 蒙浮差心绪万端,柳惜见却只想把那鳞甲给他脱下,思想一时,她看蒙浮差鳞甲下还穿了件薄薄的衣裳,便忍了羞,自己去解开那鳞甲的纽扣,楚云岫道:“师姐我来吧。” 柳惜见道:“没事,一会儿,你帮我把他扶起来便是。”楚云岫一旁站着,只怕再有暗器射出来,一颗心时时悬着。 二人小心翼翼将那明月天衣脱下,这时再看,才见甲胄之下,还有由细细的白丝密密织就的内层,一搓摸之下,竟不止一层丝布。 楚云岫道:“这护甲,还真够精巧的了。” 柳惜见“嗯”地应了一声,细细摩挲明月天衣内层的丝布,只觉触感与展泉山的那“千千结”丝网颇为相似,当下蹙眉凝思,不及想明白,又听楚云岫道:“师姐,你瞧这里。” 柳惜见眼望他手触摸的地方,是后背处的丝布,再一凝视,原来有条极不起眼的细缝,只见楚云岫双手一扒,那丝布被拉出一条大缝,下面露出一黑亮的铁册。 楚云岫眉眼含笑,道:“是风云簿!” 第245章 山穷水恶 柳惜见看那物黝黑锃亮,也猜想是风云簿。此时楚云岫已把风云簿取了出来,册封上倒与另一册有别,有副人物用兵刃相斗的浮雕。 楚云岫取出了那风云簿,想道:“穆大哥手里那一册已是武林人物传了,这一册,定记载着他们主人的武功,怕是轻易翻不得的。” 柳惜见此时道:“多半是他们的那武功秘籍了。” 楚云岫点了点头,柳惜见道:“和这鳞甲一起收起来吧,待扶疏岭的人知道了蒙浮差在万古山庄,他们自会上门来取的。” 楚云岫道:“我也是这个意思。”说罢,将风云簿递给柳惜见,道:“师姐,你收着吧。”柳惜见接过,楚云岫又道:“可这明月天衣里藏有暗器,不好带在身上呀。” 柳惜见微一沉吟,道:“这东西他们自己也要穿戴,想是有什么机关收起来的,但咱们既不知道,只好先仔细叠起来,和吕山夹放在一处吧。他那儿有褥子和棉絮,便是不小心射了针出来,也可阻挡。前面哪有市镇,咱们买只铁盒来,重装了便是。” 楚云岫称是,当下,他便给蒙浮差换衣裳,柳惜见则裹叠那明月天衣。只是不管怎么叠放,总由一排鳞甲会被挤得翘起,柳惜见无法,只得将那一排鳞甲用剑一个个翻开,将里面的针全都放出,这才把明月天衣收叠放好。 其实,那明月天衣留有四条小缝,三横一竖,可展开四道鳞甲之间的间隙,这四条间隙由穿引在衣上的四条丝绳调控,只要将那丝绳放松,四条缝隙便会展露出来,如此便可沿着那缝隙收叠明月天衣,也不至翻动鳞甲。可终究不是柳惜见自家之物,她也不懂当中的关窍,便只好用笨法子收折那明月天衣。 柳惜见收天衣的当儿,楚云岫也给蒙浮差换了衣裳。其后,两人再一道把明月天衣和风云簿绑在裹着吕山的那席子被子里。完了事,柳惜见把明月天衣里射出来的细针尽数收捡了带着,两人便像先前一样,提了吕山、蒙浮差赶路。 行了有一个时辰,天渐渐黑下,两人又始终穿行在难见尽头的林中,暝色沉沉,难认方位,便又坐着等了许久,待得月亮明星出来,才有了辨向的依据,他们这方又往西行去。行一时歇一时,将至天明时,终于踏上一条小道,再不用在林间胡闯,两人大是欢喜。 再行了有半个时辰,天色转明,二人正寻思着找个歇处藏匿蒙浮差等。只是这条道愈往前走,愈发狭仄,及至后来,仅可一人通行,两侧全是山壁,一条道便是两山间的夹缝。他二人只得把蒙浮差和吕山举于头顶,缓缓前行,哪还寻得着歇脚的地儿。再加山高气冷,易起大雾,二人自进了这条道,身周都被白雾笼着,真可谓是不见天日。 原来他二人所在的地界属禹州,此境地形地势狭险,有山那是直插青宵,欲与天争高,有地那是直往下坠,似将地穿凿,险少有平地可履。柳惜见不曾想禹州的路这么难走,至此,忽懊悔起来,选了这样一条道走,要是昨日随便寻一地躲起来,待左小山他们寻过了祭天崖,自己再赶去容县,那样也未必与他们遭遇。如今踏上这么条道路,还累得楚云岫一同受苦,心中不安,当下便道:“楚师弟,我选错了道儿,可连累你了。” 楚云岫并无怨怪之意,反笑道:“说什么连累不连累的,这路再不好走,也比遇到了右小山他们强。” 闻他此言,柳惜见心内好受许多。再行了几步,柳惜见道:“你说,这么条窄道,要是对面来了个人可怎么办哪?” 楚云岫道:“这可不知了。”他又笑道:“我这会儿可知为何禹州与容县临近,可从禹州到容县却比更远地方到容县还多费时日是个什么因了,路这么难行,再多走个十天半月那也说得过去。” 柳惜见笑道:“从前只是听闻,如今可是亲历了。我往后,是再不来这地儿的了。” 他两人一路上谈说,倒也不觉苦累。也幸得他二人是习武之人,身强力壮,身有所负,从繁市中来,还受得住这等苦旅。行了有半日,前路渐渐敞朗起来,再往前去,逐渐能见天上的日头,两人都说是柳暗花明,终要把艰难道路行到尽头了。谁知走了再有三四里路,便到了一处石崖,路到石崖那里便跌断,崖下连的又是一山,再没有路通往前方。 柳、楚二人呆在当地,楚云岫道:“这可是真到尽头了。” 柳惜见道:“咱们是依着道上的指路石碑来的,并没有错呀。” 楚云岫一思也是,可路偏偏断了,暗自寻思,忽见柳惜见手上提着吕山,不由得说道:“不会是见鬼了吧。” 柳惜见听他这么说,颇觉荒唐,可一看他眼睛是往自己手上看,也想起自己身边有个死人,常听人说世间有“鬼打墙”等事,当下背脊也是一阵凉,沉默半晌,总觉不能煞了气,嘴硬说道:“大白天的,哪来的鬼。”说罢,把吕山放下,道:“没路了便歇一歇。”就此坐下地来歇息。 楚云岫也放下蒙浮差,寻了一地坐下,从自己包袱中拿出一个面饼给柳惜见。柳惜见接过了,一小块一小块掰开送进嘴里。楚云岫道:“咱们干粮剩的也不多了。” 柳惜见愁眉思索,忽见不远处空中一群鸟急雨般掠过,她暗思道:“要是我也生了翅膀,那便不用多愁了。”正想着,闻得崖下有人语之声,柳惜见当即凑身到崖边去看。 楚云岫不知她作甚,忙说道:“你小心,别掉下去。” 柳惜见道:“我听到下面有人说话。” 楚云岫侧耳一听,哪里有什么声音,看柳惜见煞有介事,只以为她疯了,立时又想到:“不会真被鬼迷了吧。”此刻当真是心底发毛,手上的饼子他也不吃了。 过得一阵,楚云岫强自镇定,唤道:“师姐,师姐,你快回来坐着吧,一会儿咱们再想法子出去。” 柳惜见“嘘”地一声,要他噤声,口中说道:“你别说话,我听不清他们说什么了。”顿得一顿,她又道:“嗯,怎么还有猪叫声呢?” 她短短两句话,只把楚云岫吓得发颤,手里的半个面饼都拿不稳,掉在地上。 第246章 拨云见日 楚云岫走近悬崖去,同柳惜见一起趴伏崖边,莫说耳中听不到什么声音,便是用眼往下望去,除了峭立的山石和些矮丛树木,再见不到什么。他扭头向柳惜见看去,却见她凝目下视,动也不动,便道:“师姐,你听到什么声音了?” 柳惜见道:“一家三口,还有个外人,好像是那两个妇人要回娘家去。” 楚云岫又看了崖下一眼,心道:“师姐真是魔怔了。”当下便想到治神智错乱的药方,隔得片刻,他口上说道:“师姐,你起来吧,咱们回那边坐去。” 柳惜见道:“我再听会儿,师弟,你回去歇着吧。” 楚云岫无法,只得蹲下,温言道:“那师姐,我陪你一起在这吧。”他心中实在是惶乱,明明什么动静也没有,可柳惜见却一副笃定的神情。那吕山的死尸在侧,这山间又实在荒凉,他更听不见柳惜见说的什么人声,不免便想到有什么山魈鬼魅迷住了柳惜见心智,此刻便只想用言语将柳惜见劝住,带她离开这山道。当下道:“师姐,你看看蒙浮差怎么了?” 柳惜见侧转过头来,瞧着楚云岫道:“他怎么了?”说着,回头去看蒙浮差,只见他横躺在地上,瞧不出什么来。 楚云岫道:“你去瞧瞧便知道了。” 柳惜见当了真,走去查看。楚云岫这会儿瞧她又如往常,心中疑惑。柳惜见在蒙浮差身旁看了一阵,道:“他怎么了,哪里不对劲儿了?” 楚云岫忙道:“哦,他脸色不大对。” 柳惜见又看了一眼蒙浮差,道:“不青不白不红不绿也不发黄,我瞧着没哪里不对呀。”一面说话一面回望楚云岫。 楚云岫本就是说哄人的话,此刻一时想不到用相宜的话来圆,伸手挠了挠一边的脸颊,道:“就是和昨儿见他有些不同。” 柳惜见一拍膝盖,道:“是了,想必是饿了,从昨夜到如今,他便没吃饭了。” 楚云岫紧接道:“正是。” 柳惜见愁眉道:“可如今他连嚼东西的力气都没有,咱们的干粮又都是硬邦邦的面饼,他哪里吃得了。” 蒙浮差确也饿了,听他二人说话,眼睛便不住在他二人身上转溜。 楚云岫看正是劝返柳惜见的时机,便道:“谁说不是呢,可这里又没有米粥。”跟着叹了口气,道:“哎,左小山他们估计现在已知道咱们的身份了,要是这厮饿死,将来左小山他们上万古山庄来找人,可怎么办?” 柳惜见道:“师弟,你把面饼撕成小碎块,用水搅软,看他能不能吃得下去。等那些人上来了,我找他们问问路,早些离了这鬼地方。” 楚云岫听她又说“那些人”,道:“师姐,这地方不见有人的。” 柳惜见道:“他们在山崖下。” 楚云岫道:“师姐,你是不是听错了?” 柳惜见微微一怔,道:“师弟,你没听见吗?” 楚云岫摇头道:“我什么都没听见。” 柳惜见微一思索,道:“想是他们离得太远了。” 楚云岫头回觉得柳惜见说话颠三倒四,正想劝她,便见柳惜见站起身,往崖边走去。楚云岫问道:“师姐,你做什么去?” 柳惜见道:“这崖下面定有道路,我下崖去,问问那几人。” 楚云岫不知说什么好,他知柳惜见轻功绝胜,可对如此险崖,心中不免有疑虑,只怕柳惜见有个差错坠崖,忙忙说道:“不成。” 柳惜见道:“在这等着他们不知几时上来,更不知上不上来,我下去瞧瞧也快些,不然便要困死在这处了,你在这等我。” 楚云岫未暇还言,柳惜见便已纵身下了崖。楚云岫心中大急,猛扑到崖边去,下望时,便连柳惜见的影儿都不见了,他面上无了一点血色,张口叫道:“师姐,师姐!”声音远远传去,片刻后,回声响荡在远处,重重传开,他的心亦如那回声,动荡不宁。 待楚云岫的回声止歇,忽听得崖下传来柳惜见的声音道:“你在上头等我。”这话音震耳,立时便惊起山崖四面树上的几只鸟雀。楚云岫半跪在地上,柳惜见声音一出,他只觉双膝下山石也有震感。柳惜见话音映出的回声比他原先所喊的更大,续传时候也更久。 楚云岫惊骇中听见同伴语声,知她平安,顿时转忧为喜,在崖边长舒口气。这短短的时刻,他一颗心犹如从谷底升到云端,当即身子往后一仰,躺倒在地上。 他眼望天边的太阳,心道:“这山高风急,明明出着太阳,却还是冷的。”过不多时,楚云岫忽想道:“是啊,师姐内力远胜于我,她耳力自也在我之上,我听不见的,她是能听见的,难道……难道这山崖下真有人?”思想到此处,心中大喜,自言自语道:“那便有路可寻了。”当即爬起身来,探头往山崖下瞧去。 只是,不多时他心中又想自己一个习武之人胆子这样小,实在羞耻,暗幸不曾将自己疑心吕山鬼魂作怪一事说出,不然,那可落了笑柄了。 楚云岫在山崖上等了半刻钟有余,仍不见柳惜见上来,又担忧起来,冲着崖下又喊道:“师姐,师姐,你找着路了吗?”他话音一落,柳惜见便回道:“寻着了。”柳惜见声音一起,登时把楚云岫话音所遗的回音压了下去,便是只剩回音之时,也单听见“寻着了”几字。 楚云岫听说已寻到了去路,越发安了心,便在那崖上延颈相候。 过得一时,只见柳惜见身影在崖下的石上闪现,楚云岫大喜,道:“师姐。”柳惜见攀岩而上,待行得再近些,楚云岫见她手上提了一人,背上似还负得有一人,不禁心中叫奇。不多片刻。柳惜见纵行上得崖来,楚云岫定睛一看,只见她手中提的是个中年汉子,脸上生着短须,背上负的是个八九岁的小男孩。 柳惜见放下那两人,说道:“大哥,阿庆,你们在这等着。” 那中年汉子应了一声,柳惜见摸了摸那小男孩的脸颊,便转身再往崖边去,楚云岫叫道:“师姐,你还要下去呀。” 柳惜见道:“这孩子的母亲还在崖下呢,我去把她带上来。”话音甫毕,她复又下了崖去。 楚云岫见那中年汉子蹲下身把那小男孩搂在怀里,冲他们颔首微笑,那中年汉子也笑了,说道:“你们是神仙下凡来的吧?” 楚云岫大是迷惘,不知他这话从何而来。 第247章 山中借宿 楚云岫怔愣片刻,回那中年汉子道:“我们不是什么神仙。” 那中年汉子笑道:“你们不是神仙,怎么又会飞上飞下的。”楚云岫这才明白,这人不知柳惜见是使轻功上下崖峰,倒误把柳惜见当成了神仙,不由得好笑,答道:“这只是功夫,咱们并不是神仙。” 那小男孩道:“功夫,我听村里的王爷爷说,会功夫了,别人打架便打不过他,这是真的么?” 楚云岫笑道:“也真也假,会功夫的人和不会功夫的打,自然是会功夫的赢,要是两个人都会功夫,那是功夫好的那个赢。” 那小男孩道:“那会功夫好不好?” 楚云岫思想片刻,道:“会功夫会惹来很多麻烦事,烦心得很……”那小男孩不待他说完话,便道:“不会功夫也有很多麻烦事,也烦心!” 楚云岫笑了起来,正说间,柳惜见又一手提了一人上崖来,是两个妇人,一个背上捆绑了竹笼,笼里有只小猪崽。楚云岫见了她,心道:“怪不得方才师姐说有猪叫声呢。” 那背猪的妇人长得黑状,年纪看去也大些,柳惜见一将她放下,她便道:“哎哟,飞这么高,怕死个人。” 柳惜见笑道:“我就怕惊着你呢,可还是惊着了,杨大婶你别怪我。” 那妇人道:“不怪不怪,小姑娘你这么快把我们带上来,可多省了一个时辰的路呢。” 那小男孩跑去抱住另一个穿绿的妇人,道:“娘,姐姐不是神仙,她会功夫。”那妇人摸了摸那小男孩头,道:“是么。”那小男孩连连点头。 楚云岫道:“大婶,这下面是不是有路啊?” 那背猪的妇人道:“怎么没有,没有咱们怎么上来的。” 柳惜见道:“这道崖便是他们上来的路,这里出去,都是攀着悬崖上来的。” 楚云岫一惊,道:“世间哪有这样的路。” 柳惜见笑道:“这不就有吗。”她适才听说那山崖就是路,也是吃了一惊,但后一抬头,见那崖峰山壁之间有些突出的山石,确可供攀缘,又见那四人是一路从下攀爬向上,这才信了。她略略同几人说了自己为寻路而来,看他们攀爬前行不易,便施展轻功带了几人上来。 柳惜见与楚云岫均是在平原上生长大的孩子,哪里见过这等辟在山崖上的路,更想不到世间有路是在壁崖上,他二人又于此地不熟,不知前头是怎样情形,有无人烟,便没想到下崖去探看,被这山崖阻住。直至柳惜见远远听见了有人在崖下谈话,她听几人所说都是家长里短、村中闲言,这才猜想崖下有通路,下去查探。 那山下来的几人看楚云岫不信这道壁崖便是路,那背猪的妇人最先道:“一看你们便是外地来的,咱们这地方,是老天的屁股缝儿,要出去只能爬着这山出去,一辈辈都是这么过来的。” 楚云岫听闻此言,点了点头,心中大震,半晌后又道:“那……那会不会摔下去?” 那中年汉子道:“怎么不会,每年都有一两个倒霉蛋要死在这路上呢。” 柳、楚二人心内大是哀怜,柳惜见又问道:“你们,怎么不搬出这个地方?” 那中年汉子道:“哎,外面太乱了,这里除了路难走些,旁的也还舒心,连山贼都嫌弃路难走不会来抢杀。” 柳惜见道:“你们祖先从前是为了避乱来这儿的吗?” 那汉子道:“是呢。” 柳惜见道:“如今天下太平,已不乱了,你们可以出去的。” 那汉子摸了摸后脑,道:“不了,咱们在这住得惯了。” 柳、楚二人相视一眼,又各自垂下了头去。 柳惜见向几人细细打听了崖下情形,原来这山崖叫半边崖,那崖下是片平谷,被叫做簸箕谷,沿谷有三四个村相连。柳惜见又问从那儿如何去容县,那两个妇人都不知道,那中年汉子曾给人运过木材到容县去,识得路径,道:“那可还远呢,从簸箕谷出去,还要路过大龙河、五丁山、坡头、坡脚四个地方才到呢。” 柳惜见和楚云岫问他是要往东西南北哪个地方走,他却说道:“我也不知那路是往南还是往北。” 柳、楚二人愕然,原来那中年汉子当日随人运送木材,有人指路,并没留心记方位。 那杨大婶道:“你们要往簸箕谷这一带去,可要小心,那里的山常会有熊呢。” 柳惜见点点头,与楚云岫一起同他们道了谢,两人均想等到了簸箕谷的村里再找人问路。那两个妇人本是同一村的姑娘,一起嫁到簸箕谷的杨柳村,今日两人便一起约好了同回娘家,那杨大婶自家母猪新下了猪崽,她想起娘家没猪可养,便带了头猪崽一起送去。 他们几人与柳惜见道了谢,便也上路了。柳惜见给楚云岫交代了崖下地势,两人便要下崖。楚云岫轻功平平,此刻要下这样的险崖心中实在惴惴难安。柳惜见提了吕山在手,便去提了蒙浮差,楚云岫看她提了两人,道:“师姐,把蒙浮差给我带吧。” 柳惜见道:“我害得你多走了这冤枉路,劳苦伤身,这人,我自该帮你带一程。”柳惜见与楚云岫同行多日,自知他轻功怎样,也不敢让他负重涉险,便把蒙浮差一同带着,让楚云岫轻身下崖。楚云岫自也知她好意,更知人命关天,也不多逞强,由柳惜见自去。 柳惜见一手提了吕山一手抓起蒙浮差后背,便纵行下崖,她一面要照看楚云岫,行得便慢了。两人以崖上的草木、突石借力,不多时,便到了崖下的山道上。 楚云岫放眼望去,只见山间嘉木葱茏,隐隐还有雾气,风清气爽,兼之寻到路径困境已消,越发觉得心旷神怡。 柳惜见心中自也安然,两人沿着山道行去,未走多远,又遇到一对夫妇,问明他二人也是要上半边崖去,柳惜见施展轻功带了二人上崖,这才又回来,接着行路。 约摸走了小半个时辰,遇到一村,两人商议,若是进村便说他们是姐弟,那蒙浮差是他们大哥,因从高处掉下来瘫痪,两人要带了他去容县寻医。吕山用被褥裹着,两人便说赶路时常要露宿,那是两人御寒用的被子。 商议定了,楚云岫便把蒙浮差负在背上。柳、楚二人进村寻了几个村人问路,得知去往容县确是要经过大龙河、五丁山、坡头、坡脚等地,乃是往西北而行。 柳惜见两人得了指点,又找村民们买了干粮,同他们道了谢,这方前行。这会儿路宽,两人展开轻身功夫行进,便快得多了,日落之时,二人已出了簸箕谷。 过了簸箕谷,村落便少了,行至天黑,到了一处山坳中,见有星星点点的暗光,细看,又是一村。他二人实也疲累不堪,柳惜见便道:“师弟,咱们去那村里借宿,歇一宵吧。” 楚云岫道:“也好。”两人当下拐入那村中,探问之下,才知那村名叫猴儿颈,可在村中连问了四户人家,都不让他们借宿。到了第五户人家时,柳惜见看那人家茅舍宽大,便走去敲了门,同那户人家借宿。 开门的是个十六七岁的女孩,柳惜见向她说了来意,那女孩不敢便答应,道:“我先去问问我爹。”说罢,便转身回了房中,不多片刻,一老汉从正房里出来,他身材高大,将那一扇窄门堵住。背后亮着油灯,柳惜见看不大清那老汉面容,只见他耳边几丝头发微微卷翘起来,光照下看来甚是显眼,那老汉看了柳惜见两人许久,淡淡问道:“你们是干什么的?” 柳惜见将先前与楚云岫商定的说辞搬了出来,那老汉指了左手旁的一间屋子,冷冷道:“你们今晚住那吧。” 柳惜见同他道谢,他也不理会,径自回房去了。那女孩同柳惜见两个道:“你们进来吧。”柳、楚二人这才敢进院。 柳惜见问道:“姑娘,我姓柳,怎么称呼你呢。” 那女孩道:“我姓蔡。” 柳惜见道:“有劳蔡姑娘了。”说着,几人已进了屋,只是屋中甚黑,那蔡姑娘拿来一盏油灯,柳、楚二人才瞧清屋中情形,只一张床一张桌子。 蔡姑娘道:“家里便只剩这间房了,二位将就些吧。” 柳惜见道:“姑娘,你家里可还有别的房室吗,能再给咱们一间吗?” 蔡姑娘道:“没有了。” 柳惜见无法,只道:“多谢了。” 蔡姑娘将油灯留了下来,便出房去了,楚云岫将蒙浮差放下,道:“师姐,一会儿我到外面睡去。” 柳惜见道:“若是那样,咱们何必来借宿呢,这样吧,我睡床你睡地。” 楚云岫还是觉不妥,迟疑不答,柳惜见道:“那我睡地你睡床。”楚云岫连忙摇手,道:“不不不,师姐睡床,我睡地。” 柳惜见笑着点了点头,将那床被子掀起抛给楚云岫,道:“你拿这个垫着。” 楚云岫一手接过,便把那被子铺在地上。他们有内力护身,倒不怕冷,只是既在屋檐下,便希望有个干净的睡卧处,因此用被子等物垫着。 柳、楚两人用了些干粮,听门外静悄悄的,柳惜见开门出去瞧了瞧,见正屋中灯已灭。她本想要些热水来洗脸,但见如此,也只得退回了房,同楚云岫道:“睡吧,明儿一早还要赶路。” 楚云岫把蒙浮差抱了放在那被子上,自己也躺了下去,柳惜见将油灯吹熄,把剑放在枕头边上,自己睁着眼睛仰躺在床上,总觉心中不踏实,过了良久,她又思索起连日来各事,渐觉眼皮发沉,慢慢睡去。不知过了多少时候,她忽觉面上有股冷气吹来,一睁眼,只见门慢慢开了。柳惜见一看地下,楚云岫并不动声,又闻听得他呼吸匀稳,显还在睡着。柳惜见慢慢探手将长剑拿到手里,斜目向门那里瞧去,见一人脚步轻轻走了进来。 第248章 不明争端 柳惜见看那人身材魁伟,赫然便是主人家蔡老汉,她心中暗疑道:“这人要做什么?”眼见得那人进屋来,头先往地上一侧,似往地上看了一眼,跟着慢慢抬头,似是向自己瞧来,柳惜见琢磨不透这人用意,仗着是在黑夜之中,便一直睁着眼睛,斜视向那人,只呼吸时还维持着睡下的律息。 忽然间,那人道:“姑娘,还不睡么?”柳惜见一惊,但立时又想道:“兴许是诈我呢。”便未出声,也不动弹。 那人又道:“好定力。”听这声音,确真是那老汉无疑了。 柳惜见仍是躺卧不动,蔡老汉道:“我知道你没睡着。”他话音一落,楚云岫便自地上跃起,举剑向蔡老汉刺去。原来蔡老汉开口说话,吵醒了楚云岫,他见有人进了屋,想是不怀好意,便先出手,只是睡中忽醒,一半迷糊一半清醒,便没把剑鞘褪下。 柳惜见也从床上跳下,落地之时,她只见那蔡老汉身子后退,同一刻手上飞出一微黄的物事向楚云岫打去,黑暗中不知那是什么东西,唯恐伤及楚云岫,柳惜见一招“织女弄梭”推滑剑鞘掷出去,她情急中出手,越发迅捷,在那物将触楚云岫身时,柳惜见剑鞘撞来,“铮”的一声,两物一齐飞旋往门板上。 蔡老汉“咦”的一声,手一微扬,那泛黄的物事便被收了回去。楚云岫方才一击落空,见蔡老汉已退出了门外,当即拔剑便向他再攻去。柳惜见窜到门边,捡了自己剑鞘,一看院外,月色如银,这时在月光下,方瞧得明白,蔡老汉手中所使的兵刃乃是一金色长链,一头系着一金虎头,用于击敌,一端铸着圆套,由人抓握。 她再借着月光瞧蔡老汉面颜,只见他面如圆盆,生得眉粗眼长,鼻头宽大,又见他两鬓苍白,脸上皱纹横生,瞧不出一点和蔼气。柳惜见看他与楚云岫斗了片刻,道:“晚辈二人,不知哪里冒犯了前辈,还请明示。” 蔡老汉一面挥舞那金虎头链与楚云岫相斗,一面道:“你们来到这,便是冒犯!” 柳惜见心道:“怎么一路来遇到的都是些不讲理的人。”口上说道:“前辈若不喜咱们打扰,借宿之时,明说即是。便是如今还有不满,咱们两个现下离去便是,前辈这且罢手吧。” 蔡老汉道:“晚了!” 说话间,楚云岫已与蔡老汉又拆了十余招,柳惜见一旁看着,蔡老汉功夫竟自不弱,楚云岫与他拆到二十余招时,便抵挡不住,被蔡老汉逼到墙下。见得那蔡老汉挥链急转,金虎头圆周而动,柳惜见看准时机,在那虎头抛到半空的当儿,提剑横空掠去,将他虎头卡住,往前拖带。 蔡老汉随柳惜见挟带之势,脚下立得不稳,身子晃了两晃,而后回劲,将自己兵刃收拉,这一时,他与柳惜见各在一端发力紧扯那长链,各不相下,僵持片刻,蔡老汉见楚云岫出剑从斜侧刺来,当即前进两步。 楚云岫长剑直逼蔡老汉后背,老汉将足一顿,纵身跳起,手一提拉,便把虎头链收回,随后轻轻落在不远处的石磨上。柳惜见和他本是各自紧扯两端,成了维衡之势,如今他一撤力,柳惜见险些立足不稳。那长链一松,再不是紧绷之状,柳惜见长剑卡住的虎头也松套在她剑身之上,非紧固之态,老汉这一凌空收那长链,自然便收了回去。楚云岫一刺落空,看蔡老汉立在石磨上不动,柳惜见也不再动手,只怕两人有话要说,当下立地静候。 片刻后,蔡老汉冷冷道:“万古山庄的。” 柳惜见从他武功里却瞧不出他门派,看他已窥破自己师承,道:“是又怎样。” 蔡老汉道:“你们是谁的弟子?” 柳惜见道:“自然是万古祖师的弟子。” 蔡老汉冷笑一声,道:“装蒜!”随即右手挥转,那长链急旋成轮,攻守自备,攻便向柳惜见砸来,守便紧将那老汉身躯护在后。楚云岫举剑前冲,但闻风声呼呼,自己长剑被那长链撞得叮当响,便是近不了蔡老汉的身,几次被逼退回来。忽然间,眼见一个白影沿迎着长链圈转的轨迹游走,却是柳惜见冲上前去与蔡老汉斗了起来。 那长链怎样动法,柳惜见便也怎样动,这时也瞧不清两人招式,虎头长链成圈轮,柳惜见行动之势如急雷,也便自成了一与金轮等大的白环,那老汉立于石磨上舞动长链。楚云岫眼中只见一人一链相持,一时间,耳中只听得“铿铿锵锵”的兵铁撞击之声。 楚云岫暗道:“这样打法,师姐不过是打他的兵刃罢了,又制不了人。”念头才息,便见那金虎头由虚影转为明白可见的形影,折回途打在蔡老汉肩头上。那老汉受此一击,从石磨上仰跌掉地。柳惜见跟着跳到蔡老汉身前,用剑指住他胸口,问道:“你为什么要跟我们为难?” 楚云岫知是师姐赢了,心中大喜,跑到柳惜见身旁,道:“师姐。”也便在此时,正屋房门“嘭”的一声被拉开,里面一人跑出来,喊道:“你们别杀我爹!”这人,便是那蔡姑娘。 柳惜见自问到她家来不曾有哪里得罪,却平白无故被人重殴,心中怒气不小,回蔡姑娘道:“那你们,怎么又要杀我呢?” 那蔡姑娘道:“你们接二连三派人来追杀我爹爹,咱们能不还手自保么。” 柳惜见听她话中有文章,一时想着如何询问,楚云岫却道:“胡说八道,咱们何时派人追杀你们了。” 蔡姑娘道:“何时,那岂不是无时无刻么?” 柳惜见听得莫名其妙,眼睛便多注在蔡姑娘身上,只听她又道:“就连你们万古山庄,如今也要动手了……”她说到这,柳惜见耳中听得侧面地下响起“嗖嗖”的两声,有物飞来,一想是暗器,立时斜退避让。楚云岫也听得暗器飞来的声音,不过他却是往前纵让。 这一退让,蔡老汉得了时机,身子一晃,竟比飞还快的起了身向前冲奔,一步跨出,正与楚云岫挨近,他左手伸指一点,右臂一抄,将楚云岫挟夹在腋下,喊道:“云深快走。”这便纵身出了院子。 那蔡姑娘便叫云深,她见父亲已逃,便也一跃上了屋顶,往屋后去了。不过,他父女二人逃跑之向截然相反,竟是一往前去,一往后躲。 第249章 怪老头子 柳惜见不暇多思,当即纵身往屋后去追。蔡云深的身影遥遥在前,柳惜见看她轻功不俗,提气紧追。片刻后,见前路有几棵高木,上空伸出一树杈,柳惜见前跃而上,在那树杈上一纵前翻,凌空两个转身,便跃过了蔡云深去,落地时,柳惜剑横剑当胸,道:“还想走吗!” 蔡云深拍了拍胸,微微一喘,道:“姑娘,你走吧。” 柳惜见斥道:“让你爹把我师弟还回来!” 蔡云深把手放下,含怒道:“你快让开!” 柳惜见“哼”的一声,再不与她客气,脚下急进,手中长剑一前送,使出一招“千里暗黄尘”,向蔡云深面门扫去,蔡云深轻呼一声,手忙脚乱使出一拳,她拳只抬到半空,柳惜见长剑便已钻到她脖颈下,冰冷冷贴着她颈上血脉。 蔡云深心中一惊,放下手来,柳惜见道:“把你爹叫出来。” 蔡云深却道:“你杀了我吧!”月光露下树隙,正有小一片明亮照在她脸上,柳惜见径可看清她面庞,她说了“你杀了我吧”这一句话后,便缓缓闭上了眼睛。 柳惜见心中闷怒,心道:“我倒被你们整成了威迫柔弱的人了!”本不知蔡家父女为何要杀自己,现今楚云岫又被那蔡老汉带走,不明下落,柳惜见心中有气,便答蔡云深道:“放心,我一会儿便杀了你。”说罢,她气沉丹田,高声喊道:“蔡老头,你女儿在我手上,再不把我师弟带回来,我就砍了她脑袋。”她蓄着内劲将这话连喊了两遍,声震山谷,惊起林中数群夜鸟。蔡云深只觉双耳被震得嗡嗡作响,耳中更是疼痛,死死用手堵住耳朵。 柳惜见喊话一毕,侧头去看蔡云深,见她仍捂着耳朵,面带惶骇,张目望天,当即说道:“你也说句话,好让你爹知道你在这。” 蔡云深又把眼睛闭上,不理会柳惜见。柳惜见淡淡一笑,她身怀变声仿声的奇技,蔡云深不愿开口说话,又岂能难得倒她,当下她便仿拟蔡云深的声音喊道:“爹,爹。”这两声叫喊,她便未用多少内力,声音比原先小了许多。 蔡云深听得柳惜见竟能变易声音,大是惊诧,睁眼转头来瞧柳惜见,柳惜见冷笑一声,道:“怎么不闭眼睛了。” 蔡云深噘起小嘴,两腮鼓鼓,当即闭了眼睛,柳惜见觉这姑娘此刻也实在可爱,不由得暗笑,随即伸指封住了她穴道,将自己长剑从她脖颈上收回。蔡云深闭目而立,突觉身子一僵,知自己被封了穴道,本想睁眼去看柳惜见接下来要做什么,可又想起柳惜见嘲弄之言,为争口气,更仰头紧紧闭住了眼睛。 过不多时,柳惜见听得左面有声音,转身一看,只见一个黑影手提一物踏树而来。柳惜见知那是蔡老汉,将脸一板,道:“可算是来了。” 蔡老汉从树梢头跃下地来,道:“放了我女儿。” 柳惜见不应他言语,只看着蔡老汉手上提着的楚云岫道:“师弟,你没事吧。”无人答话,柳惜见道:“蔡老头,你点了我师弟穴道吗,给他解开。” 蔡老汉看女儿在柳惜见手上,只得服从,当即放下楚云岫,伸指解开他穴道。柳惜见再问道:“师弟,你没事吧,他没伤着你吧?” 楚云岫咳嗽两声,道:“师姐,我没事。” 柳惜见心中大安,道:“蔡前辈,咱们只是路过,并无加害你们之意,方才咱们互不知晓来历,因此出手,晚辈若有得罪之处,还请前辈原谅。” 蔡老汉道:“好。” 柳惜见又道:“咱们各有不是之处,那不如今晚之事一笔勾销,你放了我师弟,我放了蔡姑娘,咱们一会儿到贵府拿了东西便走,再不多留,前辈你瞧怎样?” 蔡老汉道:“也好。” 柳惜见回身解了蔡云深穴道,道:“你回去吧。”说罢,望着楚云岫道:“师弟,你也过来。”楚、蔡二人一齐动步,两人各行了四五步,蔡老汉身前倏忽窜爬出那条金色虎头长链,直捆住蔡云深腰,他甩出那链子时,身子探出,左手抓向楚云岫后背,看势是要将蔡云深拉带回,却也要再将楚云岫抓走。 变故又生,柳惜见忙从怀中抓了几枚铜钱分向蔡老汉手脚四肢上掷去,“嗖嗖”几声,闻得蔡老汉闷哼一声,却是他右手被柳惜见铜钱击中,那是半个铜板没入右手小臂上。蔡老汉手上吃痛,右手一扬抬放松,那长链脱出手来,不受驱控便飞往他身后去。蔡云深被长链缚住腰,这时长链脱控,蔡云深跟着飞出,眼看便要撞在一颗粗大的树干上,她随长链飞出的势道甚急,这一撞上,莫说受伤,便是身死那也大有可能。 柳惜见不忍蔡云深遭厄,不及去抢楚云岫,反是飞身去抓那长链。蔡老汉见女儿被甩往树上,一惊不小,正想将长链拉回,已见柳惜见如弦飞出,眨眼间便把蔡云深拉了回来。蔡老汉心中宽慰,咽下一口唾沫,猛想起多年前的旧事,眼睛自柳惜见身上移到楚云岫身上。 此刻柳惜见已将蔡云深从链上抱回,蔡老汉心一狠,将长链收拉回手中,冲向前去,便抓起楚云岫腰带。楚云岫见他袭来,忙使出擒拿手,欲转拿他手,但他手一伸出,蔡老汉身子一矮,楚云岫抓了个空,他收手变招之际,脚下被人推打,这力道甚大,左脚上只痛到骨髓里去,登时便立不住脚。却是蔡老汉矮身之时,一脚踢扫向楚云岫左脚,楚云岫不妨脚下,蔡老汉招式又快极,他这便被踢中。楚云岫受了这一踢,一痛之下便要倒地。蔡老汉伸手一把揽了他腰,带了他便往前奔逃。 蔡老汉对付楚云岫时,柳惜见才抱了蔡云深踏在树枝上,还未落地,他二人离了蔡老汉和楚云岫稍远,蔡老汉截走楚云岫,柳惜见便相救不及。 眼看蔡老汉又把楚云岫带了去,柳惜见大喊道:“蔡老头,你不要你女儿了吗?” 蔡老汉只是不答,一味前奔。柳惜见又道:“再不回来,我便取她性命了!”蔡老头仍是不顾,埋头逃行。 柳惜见骂了句“什么人哪”,便封了蔡云深穴道,提起她跟了上去。 第250章 人心难测 蔡老汉带了楚云岫往山上行去,没丝毫慢下,他轻功可也极好,柳惜见竟是无法追及。 柳惜见暗暗想道:“这老头怎么不管女儿啦?他舍了女儿抓走楚师弟,是为何呢?为何呢?”思想间,游目四顾,只见山影起伏如浪,更有几座高峰张牙舞爪对着自己,黑夜之中难以窥物,此地地势复杂,且她又不熟,心内不免忐忑。思及地形地势,她顿时想到:“方才蔡姑娘说什么他爹被人追杀,只怕蔡老汉被人追杀惯了,早在这山上哪里设了机关陷阱,要引咱们去对付呢。这里我没他熟,已是一大劣势,若再有什么陷阱,那岂不是更加不利。” 言念及此,忧惕立生,当即再发出几枚铜钱,直往蔡老汉小腿上打去。蔡老汉听得背后生风,往侧纵避,柳惜见这一回打了个空,欲要再丢掷铜钱去阻他,蔡老汉已拐入林中,柳惜见只得把铜钱拿在手心里。 林深夜暮,更加难觅人的踪迹,柳惜见发了急,直进猛行,片刻后也拐入林中。她从后,仍可见蔡老汉窜高伏低,身影荡行在林木间。今夜进的这林子,与从前不同,因是山石上的密林,脚下时有尖石,又兼树叶杂密,将月光遮蔽,一点瞧不清脚下与眼前景象,行的越发慢了。 柳惜见跟了一阵,却觉蔡老汉行动也慢了下来,她一时难断定蔡老汉是有心慢行还是真因道路多阻而减了快。 思想片刻,她待脚下踩实了,放下蔡云深,解了她穴道,问道:“你爹要带咱们去哪儿?” 蔡云深过了片刻才道:“我不会跟你说的。” 柳惜见愠道:“蔡姑娘,我已说了,咱们只是路过此地,并不是要与你们父女为敌,你们何苦步步紧逼。” 蔡云深冷笑道:“这些年,你们来找我爹的人开始个个都这么说,可最后,个个都想要杀咱们父女。” 柳惜见无法,忿忿道:“方才,真应该让你撞死!”言罢,又将她穴道封上,随即高声喊道:“蔡老头,有什么话,出来好好说。” 前方林中,那蔡老汉回道:“你过来说。” 楚云岫被他带了去,柳惜见受制于人,只能循声赶去,愈近蔡老汉声音传来之地,柳惜见只觉脚下地势愈平,穿行了半里路有余,见蔡老汉拎了楚云岫立在两株巨木之下。这处的木叶又比别处的稀疏,地上铺着细碎的月光。 柳惜见远远看见蔡老汉,道:“楚师弟,你有事没有?” 前方寂静片刻,柳惜见看得蔡老汉手在楚云岫身上迅捷拂了一下,楚云岫便道:“师姐,我没事。”那蔡老汉点了楚云岫穴道,这时柳惜见问话,他才给楚云岫解穴。 楚云岫答柳惜见话之时,蔡老汉一只手便搭上他右肩,楚云岫只觉右肩微疼,他明白,蔡老汉这还是挟制,柳惜见若有异动,自己若是反抗,那蔡老汉内力一吐,自己立时毙命,当下只得静立不动。柳惜见自也明白,心中暗自思量。 四人相面,伫立片刻,蔡老汉道:“你们是万古山庄里哪个人的弟子?” 柳惜见不知她问这话的用意,仍是答道:“我们都是万古祖师的弟子。” 蔡老汉道:“你好好回我话。” 柳惜见思想片刻,说道:“我师父是万古山庄庄主,我师弟是‘揍阎王’宫师叔的弟子。” 蔡老汉笑道:“哈哈,原来是他们两个。”又道:“是啊,也只有常泽才有本事调教出你这样的弟子来了。”蔡老汉舒了口气,再道:“这么说,大家伙还算是朋友了。” 柳、楚二人看他时严恶时温良,俱都摸不着头脑。 蔡老汉“哈哈”笑了两声,伸手去解了楚云岫穴道,拱手道:“两位小友,可真是对不住了,先前不明你们身份,还道你们存心不善,这才有了不恭不敬之事,二位可莫要怪罪老夫哟。”说着,便向楚云岫作了一揖,又向柳惜见作揖,满口赔不是。 楚云岫见他如此,便静立了不动,向柳惜见瞧去。柳惜见却想:“你既是我师父的朋友,又早知道了咱们是万古山庄的人,为何方才下手半分情不留,还要变卦,把咱们引到这破地方来,早早说出来不就是了吗?”她心内虽如此作想,口中却还是惊奇问道:“前辈,难道你竟是我师父的朋友?” 蔡老汉道:“是啊。”他语气中也尽是透露出欣喜,片刻后,又问道:“唉,小姑娘,叫什么名字,今年多大,我瞧瞧我们云深是要叫你姐姐还是妹妹。” 柳惜见提着蔡云深上前两步,道:“我姓柳名玉,今年二十一岁。” 蔡老汉道:“云深十八岁,那她该叫你姐姐。” 楚云岫一旁听柳惜见未告知蔡老汉她的真名姓,心中警惕起来,他被擒时,剑掉在蔡家的院里,如今没了兵刃,便暗暗提着右掌防备。 柳惜见问道:“晚辈也还不知前辈尊名,也好等回了庄,同师父陈明,我在道上,遇到他的一位朋友。” 蔡老汉笑道:“老夫蔡颂谦,柳贤侄若不嫌弃,可叫我一声蔡伯伯。”柳惜见当即叫道:“蔡伯伯。” 蔡颂谦又“哈哈哈”笑了几声,道:“呃,柳贤侄,不如把你云深妹妹放了吧。” 柳惜见忙拍了自己脑袋一下,道:“你看我,真是蠢笨失礼。”一面说一面替蔡云深解穴,又一叠声道:“可对不住了,云深妹妹。” 蔡颂谦抬头看了看天,道:“这边亮堂些,咱们到这边说话吧,我也想听听你师父近来怎样。”蔡云深已小跑了过去,柳惜见只想将楚云岫带回,这会儿不知蔡颂谦的打算,但只要得近楚云岫一分,便多得一分护他之力,当即道:“好。”她拔足走了两步,忽觉脚下一软塌,竟似踩到了什么稀稀绵绵之物,微觉奇怪,但一阵粪臭紧随而来,柳惜见脑中“嗡”的一下,想起白日里杨大婶说的一句话“那山里常会有熊呢”,她虽不敢断定那便是熊粪,但是禽兽的粪便无疑,当下心中一紧,将几枚铜钱扣在左手中。 第251章 遭人设计 柳惜见一面循着蔡云深走过的路径向前缓行,一面打量四周,越行只觉脚下堆积落叶越厚,心中犯疑更甚,面上不动声色。待到了蔡家父女跟前,她便拦在楚云岫身前,道:“这么样闹了一场,侄女还未给前辈行过礼呢,这里补过。”说罢,便躬身请安。 蔡颂谦捋须轻笑,道:“好哇。” 柳惜见道:“先前无礼之处,蔡前辈和云深妹妹千万见谅。” 蔡颂谦道:“贤侄可也别怪老夫怠慢了。” 柳惜见连道:“不敢不敢。” 楚云岫看他二人虚客套,心中惊疑,蔡颂谦又问道:“柳贤侄,我与你师父多年未见,他是收了几个徒弟呀?” 柳惜见笑道:“家师统共有五个弟子。”蔡颂谦“哦”地一声,道:“原来他收了五个弟子。”言毕,又道:“那你是你师父第几个弟子?” 柳惜见答道:“我是师父的第三弟子。”楚云岫听她又胡说,心中益发警惕。 蔡颂谦道:“常庄主实在了不起,自己武功盖世不说,教出的弟子也是武中高者。” 柳惜见道:“前辈谬赞了。”又道:“方才云深妹妹说,有人追杀你们,这是怎么回事?”说着,笑道:“晚辈虽不中用,可若有能帮得上前辈的地方,定会竭尽全力。” 蔡颂谦叹了一声气,道:“这说来话长,咱们还是回家里去,细细详谈吧。” 蔡云深道:“是啊,姐姐。” 柳惜见当即答应,蔡颂谦和蔡云深父女上前引路,柳惜见拉了拉楚云岫衣角,两人并行,跟随在他父女二人之后。 行路间,蔡颂谦问道:“两位贤侄因何上此间来呀?” 柳惜见道:“我和师弟奉命追索杀我万古山庄弟子的凶徒,拿住了人后咱们正准备赶回万古山庄呢,原本取道中州,可谁知路上又遇到了金家的人,想必前辈你也知道,咱们和金家是互看不过眼的,我和师弟在中州城外同他们打了一场,伤了他们几个弟子,他们便不依不饶,一路追赶,咱们为了躲避敌人,只好绕远道,从蜀州回去了。” 蔡颂谦道:“原来如此,这凶徒能杀得了万古山庄的弟子,想来本事不小,那是什么人呀?” 柳惜见道:“他们两个本事倒是真的好,我追了足足一个月,才把他们拿住呢。”正说之间,只听“崩”的一声,前方便有一条黑影袭来,蔡颂谦急道:“深儿,走!”说着,一把拽过蔡云深,往左面窜去。 原来这地方是为了捕杀野兽设下的陷阱,地下埋得有不少尖刺,树间更是悬了许多沙包。 柳惜见看有物袭来,拉了楚云岫手腕,也欲跟了蔡家父女往左去,可蔡颂谦手一扬,将那虎头长链放出,直向柳、楚二人砸来,柳、楚二人只得后闪,他二人被蔡颂谦这一阻,滞留在原处,而前头袭来的黑影将至,两人齐想到往上躲,便同时上跃,抱住一树杈,那黑影从二人脚下过去,柳惜见垂眸下望,像是一条木头样的东西。不多时,那物便撞在侧边的树上,摇落阵阵树叶。 二人惊悸未过,便又觉头上有物夹风降下。楚云岫最先扬头去望,一见那物,便道:“是网。”柳惜见也已瞧见,拉了他往一旁的树上跳去,那网铺张下来,只擦过楚云岫右臂。柳惜见与楚云岫跃到一杈细枝上,静待片刻,听四面没什么动静,楚云岫道:“咱们下去瞧瞧吧。” 柳惜见道:“不,这地儿怕不是那些村民设来猎捕禽兽的陷阱,地上说不准还有捕兽夹、深坑样的东西。天这么黑,看不清脚底下,宁可在树上走也不要下地去。” 楚云岫点点头,道:“还要不要追蔡颂谦他们?” 柳惜见道:“算了,这地儿咱们不熟,天又这样黑,还是回去带了蒙浮差他们走吧,这两人日后再来打听收拾。” 楚云岫应了声“是”,两人便从那树上纵跳到另一棵树上,身未着稳,蓦地里左右两面就有箭支射来,柳惜见听准风声,舞长剑格挡,那箭一连一发,时有顿错,柳惜见猜是蔡家父女射的箭,登时留心听那箭射来的方位。他二人自树上跃到树下,那箭便也往地上射来。楚云岫闪躲中伸手抓了两只羽箭,便舞起那两支箭也挥挡起来。 柳惜见待听清了箭发何处,连忙将手中的铜钱分左右掷击出去,片刻后,听得右面蔡云深“啊”的叫了一声,却是柳惜见发出的那枚铜钱扎入了她肩上的肉里。 蔡颂谦与蔡云深知晓这地方的陷阱布置,他们触发暗器阻住柳惜见两人后,想把柳惜见、楚云岫杀了绝后患,便各拿了弩箭一左一右射杀,只是他父女两个没曾想柳惜见听声功夫也恁地了得,竟是一毫无误发了暗器来击打自己。 蔡颂谦听声功夫自比女儿高明,躲过柳惜见暗器,但听得女儿在另一侧呼叫,怕柳惜见也发了暗器伤她,急问道:“深儿,没事吧。”他听得女儿说了“我”字,便断了声,情知不妙,喊道:“柳玉,你要敢伤我女儿,我要你走不出这林子!” 柳惜见“嘿嘿”冷笑,道:“我敢!” 蔡颂谦气得没法,他心中自明白,自己再三设计“柳玉”二人,他们恼怒之下,真杀了自己女儿那不是虚言。 那蔡云深是如何又被柳惜见他们挟制的呢,原来柳惜见发出铜钱掷击他二人时,蔡云深受伤疼痛便叫了一声,那时又没力气挽弓拉箭,她那一侧便无箭支射来,柳惜见更加认准了她藏身的处所,当即拉了楚云岫飞赶上去,一手扼住她脖子。 正在气怒头上,蔡颂谦又听“柳玉”说道:“蔡前辈,说好的你是我师父的朋友呢,这么三番两次反悔害咱们,真不地道。” 蔡颂谦沉声道:“哼,柳姑娘,你对我说的话又有几句是真的?” 柳惜见道:“无一不真。” 蔡颂谦道:“你以为我会信吗?”柳惜见立时回道:“我管你信不信,姓蔡的,现在你赶紧给我出来,不然,你女儿就是没事,我也会让她有事!”蔡颂谦骂了句“毒妇”,便往柳惜见声音传来的地方行去,走了八九丈远,便见她和楚云岫分立左右,挟夹了自己女儿。 蔡颂谦暗悔让女儿与自己分开袭击柳惜见两个,只是悔已无用,只说道:“你想怎么样吧?” 柳惜见道:“你的真名、来历,告诉我!” 蔡颂谦上前几步,柳惜见看自己所在之地逼仄,若是动手不好施展,见右手边宽敞平坦,便拉了蔡云深往右侧挪去。 蔡颂谦忙道:“那边有陷阱,别往那去!” 柳惜见住了步子,说道:“是什么样的陷阱?” 蔡云深颤声道:“是个一丈来高的大坑,里面插满了削尖的竹子。” 楚云岫背上一阵凉,暗道:“若不是你女儿在,你定是不会同咱们说的了。” 柳惜见再问蔡颂谦道:“告诉我你的真名真姓,还有来历。” 蔡颂谦缓缓向柳惜见几人走去。口中说道:“好,好,我便告诉你,我叫裴极,是东海无焰门的弟子,十多年前,我妻子……”他说到这,踢了踢脚下的一堆落叶,柳惜见两人身后立时飞来半丈长宽生满尖刺的木架。却原来是那处地下埋得有麻绳,平日里都是用树叶掩着,麻绳另一端便紧紧系着那尖刺木架,蔡颂谦一踢,用内劲摧断麻绳,绳子一断,尖刺木架放落下来,正对准了柳惜见两个,疾急撞来。 柳、楚二人见还有机关陷阱,提了蔡云深向树上的稍枝跃去,蔡颂谦见势,迈上前两步,运足内力,一掌打在一颗半尺粗的树上。他掌力惊人,这一掌竟将那树震裂折断,往后压倒。此刻正值柳、楚几人落在树稍上,却又乍生了这个变故,那树晃倒,柳惜见和楚云岫一时俱都想着再跃到另一株树上去,可蔡颂谦似知他二人所想,当即连着发掌,又震断了三棵树。 他摧毁树木,看柳惜见两个一时松开了女儿,又见女儿在几株树间纵跳,当即将自己那长链抛出,卷了她腰欲要将她拉带回来。 柳惜见见机极快,看蔡颂谦卷缚了蔡云深要救她回去,叫道:“师弟,抓住他索链!”楚云岫闻言,即探出手去抓蔡颂谦的长索,可他一碰到那冰冷的长链,微微用力一扯,长链上的虎头受力竟甩到他后背上去。 楚云岫吃痛,手脚一软,便松了那长链,此刻又逢侧面一棵树倒来,树枝正压覆在身上,这一下势力沉猛,楚云岫是一点身都翻不得。柳惜见本也拿住蔡颂谦的一截长链,但后来却也受那倒下高树树枝的倾压,便松了手。他们姐弟两人就这么被那树的倒势压带下去,蔡云深却因有她父亲在前用长索拉甩向上,没同柳、楚两人一样,被树倒下的劲力压没。 柳惜见被裹缠在枝叶间,慌乱中见楚云岫便在近旁,更比自己陷得深,忙忙的伸手把他捞起,轰然一声,那树彻底落了地,柳、楚两人却觉脚下一空,从树叶缝隙里滑溜出来。 楚云岫道:“怎么回事?”话音一落,便觉后背被细枝细草所扎,他们两个却是掉在了一蓬荆棘枯草上。楚云岫慌忙中一把揪住草叶,只期固稳了身不再下落,柳惜见一手握着剑,一手拉了楚云岫,却没顾得上抓拿长在地上的什么草木。 他二人一处百多斤重,又岂是那一把草挂得住的,不多片刻,楚云岫抓的草便被坠断,二人又从那草上掉下,往下掉了片刻,便双双栽倒在一片微凹的土中。两人掉地,各喊各的疼,将才挣扎着起身,忽听不远处传来一声暴怒粗吼,直叫人毛发竖起。两人往声音来处看去,只见两个庞然大物从一小山包里涌出,柳惜见失声道:“是熊,快跑!” 第252章 生死一线 原来这山并非全是峰石,峰腰有小半生有土壤。而柳惜见和楚云岫两个先前在峰顶边缘,蔡颂谦放下木架击打他们两人时,早想明白那地方逼仄,无处可避,尖刺木架打来,两人定是要跃上树去的,他便拿定了主意,在柳惜见他们跃上树时用自己的得意掌法将柳惜见等立身处的几棵树击倒,趁树倒柳惜见等无暇他顾之际,自己用长链将女儿拉回,让柳惜见他们随树的倒势摔下峰去,想是不能生还的。 可那树倒地之际,向悬崖边缘弹去,柳惜见两人并未被直抛下崖底,倒是又被枝叶甩到峰顶边缘的矮草丛中,再由那滑落到峰腰生有土壤的那一处平岩上,又真巧那便是黑熊的洞巢,先前峰顶上树倒下,震得熊洞巨响,正在酣睡的熊被这声响惊醒,只以为有外物要对自己不利,已激发了两头熊的凶性。此刻柳惜见两个正落在洞口,洞中熊只以为是有敌来袭,便狂飙怒吼从洞中奔出来。 柳、楚二人连番遭遇不测,心中已是忷惧不堪,又从高处坠落,身上疼痛,纵是身怀武艺,一时也缓不过神,那熊奔来之时,两人初始只是一味闪躲。只是那熊既勇且快,柳惜见闪避之际,有回略慢了些,险些被熊掌拍中。 那两头熊奔来,将他二人冲散,一时柳惜见被逼到峰腰边缘,她脚碰到块石头,回眼一看,身后无依,脚边一尺远外,便是深渊,对面又是一山,两山间的深渊便好似一张大口,只等着随时把自己吞了。 生死一瞬,柳惜见求生之念急切,忙挥剑砍向那熊的脑袋,可熊的皮毛厚硬,柳惜见这一剑砍下对它竟没什么杀伤,反是那熊受她这一击,越发怒啸,横爪便向柳惜见面上抓来,柳惜见看侧边有个空地,着地滚去,那熊把腰一扭,便吼啸着追了柳惜见而去。 柳惜见跳立起身,看那熊又斜伸了爪抓向自己胸膛,她双手举剑,往那熊臂上劈下,这一下运足了劲儿,剑一落,那熊的臂爪便飞了出去。只听那熊怒吼一声,口中传来阵阵腥臭暖气,柳惜见看他身子微动,似要扑来,立时提剑要砍它颈项,但那熊的吼叫之声忽地止歇,只在喉咙里发出“咕噜”一声,它庞大的身躯晃了两晃,便向自己身前倒来。 大熊倒垂,柳惜见这才见楚云岫在熊身后举着右掌,却原来是那熊是被他一掌击毙了。柳惜见看那熊是会压倒自己的,忙一脚斜踢出去,让那熊的身子侧倒在崖边。 楚云岫问道:“师姐,你没事吧?” 柳惜见道:“没事。”张口说话之际,只觉有细毛飞入自己口中,她想是那熊行动时脱的毛发,大是恶心,口中“呸呸”吐了两下,可总觉吐之不尽,想到楚云岫还在身旁,怕他误会自己唾吐之意,同他解释了两句。 楚云岫未在心,柳惜见往洞口看去,见另一头熊已翻倒在洞口,一动不动,显是已死,她问道:“师弟,这熊是你杀的?” 楚云岫道:“是。” 柳惜见赞道:“楚师弟好厉害!”又道:“多谢你救了我。” 楚云岫终于也相助了柳惜见一回,心中大喜。 方才柳惜见忙乱中失智,又因她手上有兵刃,便只想到用兵刃斩杀凶熊,却没想到熊的皮毛甚厚,剑入不到肉里,用刀剑浑砍一时难制住,情急惶骇中全没想起运内力发掌击杀大熊。楚云岫其时手中没甚兵刃,只有将一双肉掌运足了内力向熊背熊脑上打去。他纵跳闪躲中发出四掌,那熊受他内力击震,便萎了下去,最后楚云岫一掌打在熊脑袋上,将熊整个脑骨震碎。后见柳惜见在远边与另一头熊搏斗,便飞赶上来,在熊脑袋上打了一掌,才解了柳惜见威局。 两头熊被毙,洞中也不见再有什么出来,他二人松了口气,柳惜见俯身拾起自己砍断的那一只熊臂,大半截,连着足掌,便说道:“都说熊掌是人间至美之味,师弟咱们把这八只熊掌砍下来,拿去烤了吃吧。” 楚云岫想不到她劫后想起的竟是吃这回事,但此刻脱险,心内欢喜,便也随她,道:“好啊。” 两人一起蹲下身,柳惜见问道:“这要往哪里砍才好?” 楚云岫道:“把剑给我,我来砍。” 柳惜见便将剑递去给他,自己拿了已砍下的那一只熊臂蹲在一旁,楚云岫还未落剑,他们两人头顶一声霹雳震响,柳惜见一颗心似要往外跳,她举目一看,只见两三团黑影高低不一坠堕下来,听那物磕撞山石的声音,滚落下来的当是大石头。落石转眼将至,楚云岫看自己这边敞阔,拉了柳惜见往自己这面躲。他一把拉起柳惜见,往侧边急窜,两人避过一块落石,可头顶上又有一块砸下,楚云岫再往侧边行了两步,第三步落地时,但觉脚底一滑,身子不由自主便跌摔下去。他这却是踩上熊粪,脚下打滑。 楚云岫一手拉了柳惜见,这一摔,把柳惜见也带倒。这一倒便要不得了,他二人站立的地方乃是石土相混的崖边,姐弟两个一倒下,没了什么阻挡,大半截身子已露跌出崖,难以维衡,两人登时便头下脚上的冲摔下崖。 柳、楚两人各惊呼一声,全无了主意,只是惊惶中,互怕失去依凭,两人倒是抓紧了手,不曾放开,就连柳惜见手中那只熊臂,她都抓紧了,不敢丢开。此时手脚悬浮乱舞,找不到借力之地,两人纵是有一身轻功,也使不出。片刻后,柳惜见似听到潺潺的水流声,自己撞在山壁上时半边衣服也被淋湿了,水流并不急猛,只是甚为冰冷。她知道这是山石上生出的泉流,有了此闻此感,登时见了生机,只觉这水流声是世间最悦耳动听的声音,但喜悦中又隐隐有些担忧。 柳惜见急坠中照使摩冰掌的要诀催运阴寒内力,同时奋力将那熊臂直插入水流中,这一插,却出乎意料地,那熊臂没进一个水洞中将近一半,她手边同时也碰到草叶。柳惜见心中狂喜,她手上的寒冰内力传出,将半丈长远的水流冻住,那熊臂也随水流一起被冻插在山壁上。柳惜见抓紧了那被冻住的熊臂,有了抓固之处,她与楚云岫停了下坠趋势,一同垂在那山壁上。 楚云岫受柳惜见寒力侵袭,直冷得上下齿相互打颤,暗暗运内力抵御寒气。他抬眼见面前是块冰墙,又见柳惜见抓着那露出的半截熊臂,心中已明白柳惜见是如何遏住下堕之势的了,当下又是唏嘘又是欣喜。 他二人一起,毕竟沉重,不多时,两人都听得冰块上隐隐有“咔咔”的破裂声响,柳惜见抬头,月光照映下见头上悬崖处露出的半个熊脑袋,再不多思,道:“师弟,你上去!”言罢,猛喝一声,运足了内力将楚云岫往崖上甩去。她内力本就有成,这又是拼了力要把楚云岫往上送,因此内力一发,便把楚云岫托带了上去。 楚云岫只觉身子凌空,心头一跳,正怕掉下去,但眼前景物移动的又与适才掉崖时不同,想起柳惜见说的“师弟,你上去”,心中了然,柳惜见是把自己往上甩出,念头一落,便觉自己落在了一软绵绵的物事上。 他急忙起身,一看自己身下,竟是那头在崖边的死熊,念起柳惜见,忙探头往崖下望,还不及出声问询柳惜见如何,他便听到柳惜见一声惊呼,呼喊中夹杂着清脆的碎裂声,跟着便见到柳惜见身影急落往下,几节白色碎冰散落在她身周。 楚云岫一颗心如被柳惜见带去了一般,急堕深渊,他看崖底黑沉沉一片,不知多深,想柳惜见掉下是有死无生,只惊叫了一声“师姐”,便在崖边痛哭起来。 第253章 逃出生天 楚云岫悲哭不止,心神大乱,不断用手捶打地下,过不多时,隐隐听得崖下有簌簌声响,他微微一愕,还不及动念,便见一个人影从崖下跃上来,摇摇晃晃落在自己身旁半丈远处。 楚云岫一看那人身形,不是柳惜见却又是谁,当即立起身来,正要纵去抱住她,柳惜见却先冲了过来,楚云岫又是一怔,迷惑之际柳惜见已拽了他手往熊洞中钻去。两人身一没入洞中,楚云岫便听得身后“轰”的一声巨响,他回头一看,只见一块大石砸在崖边那死熊身上,在那熊背上晃转一下,又滚落下崖去,楚云岫暗想若是这时还在那处,岂不是要没命。此景本当心惊,可这夜惊险的事情多了,此刻他倒是坦然。 心试图安落之时,楚云岫忽听柳惜见骂了句“混蛋,王八蛋”,他与柳惜见相识九年,从未听柳惜见骂过什么污秽言语,素日里柳惜见多骂外人,纵是骂,那也骂得斯文,语气更不会像如今这样狠恶,又觉柳惜见抓在自己腕上的手在发颤。他知柳惜见这是受惊后气怒,也不觉有什么,只柔声问道:“师姐,你没事吧。” 柳惜见道:“没事,就是差点死了。”她说话的声音已有些沙哑。 仍有落石从山顶上滚下,柳惜见道:“师弟,你接着哭!” 楚云岫不解,道:“哭什么?” 柳惜见道:“这石头准是蔡家父女放的,差点把咱们砸死,这仇要不报,我活不瞑目!”她说得愤愤,略喘息口气,又道:“蔡颂谦那死老头心思深,他若不断定咱们死了怕不会轻易撒手,一会儿,你便向方才一样哭叫师姐,引他们分神,我偷偷上去,收拾他们两个。”说到最后这一句“收拾他们两个”时,柳惜见那是咬牙切齿。 楚云岫答应了,柳惜见便要出去,楚云岫叫住了她问道:“师姐,我要出去哭叫吗?” 柳惜见回头轻斥道:“出去什么出去,不怕死啊,你乖乖在洞里活动,声音大些让他们听见便是。” 楚云岫“哦哦”答应两声,看柳惜见出洞捡了先前她掉在崖边的剑,便往右侧面去了,楚云岫说道:“你小心。”说罢,当即在洞中哭喊道:“师姐,师姐,你回来。”又道:“你死了,我怎么和庄主还有夫人交代,师姐啊师姐……”他嘴上哭喊,心里却暗笑,换着花样又连喊了几句,忽听得山洞顶上传来呼哧声,跟着便听到蔡云深道:“你不许伤我爹!”又听柳惜见道:“伤他算什么,我还要取他性命呢!” 楚云岫知柳惜见已与蔡家父女动手,怕她才从崖底拼命逃上来,气力不济,抵敌不过蔡颂谦两个,当即冲出洞去,展开轻功纵跃在矮木丛稍端,上了崖去。此刻已没有大石头滚下,上去便极容易。 待到了峰顶,他即往打斗声传来的地方奔去,到了一处秃岩上,只见蔡颂谦狂挥那虎头长链猛甩向四处,蔡云深便站在蔡颂谦之旁,却不见柳惜见。楚云岫住了步,细看片刻,隐隐见得一个微白影子在那长链之间飘忽,不时便缩近蔡颂谦身,伸出长剑刺他肩颈。这是万古山庄的幻影剑,只是柳惜见身法快极成虚,此时又是在月光下,柳惜见着的是白衣,浑然一色,便难看得清她身影。 楚云岫没了兵刃,只想寻根称手的木棍来使,眼睛四下里一望,却见右手边不远处堆放着几个大石,他一见这,便知蔡家父女方才是在那处往下投放石头了,一股怒恨立时被勾起,当即奔了过去,一手抱了一块,冲着蔡颂谦砸了过去。 蔡颂谦虽早见了楚云岫,但此时他正与柳惜见相斗,一时分不出手来与楚云岫再斗,便未向他进招。 楚云岫那块大石砸去,蔡颂谦拉过自己虎头长链来,那虎头拖尾打来,与那大石一撞,登时将一块大石撞碎成几块。楚云岫大惊,心道:“这老头好厉害!”念头转过,他又运力将手上另一块石头抛击向蔡颂谦。 此刻蔡颂谦正拉回虎头来击柳惜见,无暇应付他投掷去的石头。蔡云深见又有石头飞至,跳身出来,推出双掌要用内力挡那石头,可内力未蓄,斜面柳惜见便挑飞了她父亲那虎头向她手臂上打去。 蔡云深臂上受痛侧倒在地,楚云岫掷来的石头越过她身,径飞往蔡颂谦身上去,眼见要击中他,蔡颂谦身子忽卧,躲了开去。楚云岫见击他不中,把脚一顿,又回身去抱起两个石头,转身要把石头投出时,却见柳惜见慢了进攻,右手微动,将自己长剑推送到蔡颂谦长链上,使的还是万古山庄的剑招“织女弄梭”。 那蔡颂谦此际便是在收回自己长链,柳惜见把长剑推搭在他长链上,正向他胸前刺去。蔡颂谦见状,左右挥甩长链,本想把柳惜见长剑摔下,可他便是晃动长索链,柳惜见长剑仍是毫不改向,仍是向自己左胸膛刺来。 蔡颂谦不知,柳惜见送剑出去时,运上了内力,且她并未将剑身置于长索链上,而是高过长索链一指,两兵刃乃是各行其道互不相干,是以蔡颂谦动锁链也没把柳惜见长剑抖下。只是一指那点距离,在黑夜的月光下,看得不甚分明,蔡颂谦便错以为柳惜见是将剑推到自己长索上。 这厢蔡颂谦抖不落柳惜见兵刃,便欲往右侧闪躲,他身子微动,柳惜见瞧出他用意,当即发出几枚铜钱向他右侧打去。蔡颂谦听得柳惜见发射暗器过来,瞥目一看,见近的几个黑点离身已不过三尺,远些的也只四尺,竟都比她剑来得还快,蔡颂谦一面暗惊于柳惜见这手后发先至的暗器功夫,一面大骇。 他知柳惜见发来的暗器是铜钱,他又曾受柳惜见铜钱打过,晓得柳惜见暗器上的厉害,今左右各有利器夹击,便只能后退。可生死当前,谁也不能无畏,当时他脚下便有几分虚,退了两步,柳惜见长剑将袭至胸,她发来的铜钱却有一枚还未过肩去,但想铜钱杀伤之力总比长剑小,当下拼了受她暗器所击之痛,把身子往右一躲,柳惜见的剑一下刺来,便偏了寸许,刺在他左肩胛骨上。那枚铜钱暗器,却打嵌在他右胸膛上,亦是入肉大半。 这两下奇痛加身,蔡颂谦长喝一声,便跪倒在地上,他手一垂,那长索链也掉在地面。那边,蔡云深和楚云岫两人却斗起拳脚来,原来蔡云深见父亲被柳惜见逼得慌忙,想要过来相助,楚云岫哪容她插手,当即纵上去拦截蔡云深,两人便过起拳脚来。蔡云深武功本不及楚云岫,这下见父亲受伤,越发分了心,没过三招便被楚云岫制住。 柳惜见走近蔡颂谦,将自己长剑拔出,她那一剑刺的甚重,长剑已穿透蔡颂谦肩胛骨,虽不是要害地方,但蔡颂谦已提不起力气来再与柳惜见斗,柳惜见将剑拔出时,他忍住了痛不叫,只伸颈看了一眼女儿,说道:“今晚猎杀你们的计谋都是我出的,和我女儿没半点干系,你杀了我,放过她吧。” 柳惜见道:“那你方才怎不想着放过我和我师弟。” 蔡颂谦听她语气森寒,料定是没转圜之地了,只是苦笑。柳惜见手一扬,要往蔡颂谦脑袋上砍去,手至半空,却闻得身后有股劲风袭来,又听楚云岫叫了声“师姐小心”,柳惜见忙跳闪让开。 她跳身之际,又听得蔡云深喊了声“弘光哥哥”,待她转身看后面情形时,只见楚云岫扑身上前,拦住一人,那人身材瘦削,生的文秀,柳惜见瞧着却有几分眼熟,只一时想不起来在哪儿见过。蔡云深半僵着身立在原处不动,柳惜见想她多半是被楚云岫点了穴道,当下把蔡颂谦穴道也点了,在一旁看楚云岫与那人过招。 那人与楚云岫拆了七八招,柳惜见看那人使的招式,竟是菩提尊者传下的武功,心中暗暗讶异,又想起蔡云深叫那人弘光哥哥,思绪回闪,便即明了那人身份,心道:“那日金门和百日门上庄闹事,菩提尊者对我和明师兄多有维护,此情不能不顾,他又是个仁慈之人,也不能辱慢了弘光师父。” 正想到这,见弘光与楚云岫同时向对方出了一掌,两人掌力相接片刻,再摧加劲力,俱都抵受不住对方内力催逼,又同撤掌,各向后退了几步。 弘光先立定了身,见柳惜见立在蔡颂谦身旁,手一扬,发来两颗铁菩提子,柳惜见伸出右手食、中两指夹住一颗,另一颗任它落到远处。弘光怔了一怔,又掷出两粒向柳惜见打去,柳惜见跃开有两丈来远。弘光忙忙的纵上前来将蔡颂谦夹在腋下,那虎头长链他也一起捡了拿在手中。过了,弘光又急急纵跳去揽了蔡云深。楚云岫上前想要去拦,柳惜见叫道:“师弟。”跟着冲他摇了摇头,楚云岫不明所以,但也停住了不动。 弘光揽了蔡云深腰,护齐了蔡家父女,便展开轻功往林中奔去。蔡颂谦的虎头长索链垂着一半,凌空晃荡,不时与地面相撞,发出“铿啷”之声。 柳惜见看他近了林子时,高声喊道:“弘光师父,代我向菩提尊者问句好。”她这话一喊,便见弘光一个踉跄,险些摔倒,后又见弘光勉强立定身子,慌慌张张中回头望了一眼,又匆匆奔进了林子。 柳惜见和楚云岫见弘光这副模样,一同笑出声来。 柳惜见仰头望了天上的明月一眼,高喊道:“姓蔡的,最好别让我再见到你们,不然,一定剁了你们喂熊,要么,套了麻袋扔到悬崖底下去!” 声音传出,偌大的山林中只飞起一群群夜鸟,却无人应答。 第254章 不幸之幸 楚云岫望着弘光几人远走的方向,问道:“师姐,怎么把他们放走了?” 柳惜见负了双手在后,道:“那叫弘光的,是菩提尊者的弟子。” 楚云岫道:“啊,怪不得呢,他的武功招式威而不霸,柔而不弱,刚而不猛,倒是菩提尊者那一脉的路数。” 柳惜见道:“我两年多前和师父、大师兄去九昏山拜见正明禅师,正巧那时菩提尊者和他的三个弟子也在,这弘光便在其内,他是菩提尊者的二弟子,话极少。这过了两年,我差点连他名字也忘了,方才他来时,我瞧着就眼熟,但想不起在哪里见过,后来他和你一动手,看他使了一招‘泉下一线冰’,一招‘长捧佛灯’,一招‘凤凰涅盘’,还有其他的招式,都是菩提尊者的武功,这才想起他来。” 楚云岫听她说起“泉下一线冰”,想起方才两人坠崖的情景,便想问她是怎样从崖下上来的,只是柳惜见仍在说话,他不好问,当下别怀心事,又听得柳惜见道:“不知蔡颂谦他们和菩提尊者是怎样交情,但既是他的弟子出面救人,咱们总不能不顾菩提尊者的情面,今晚暂先别追究蔡颂谦他们了。” 柳惜见说了这些话,轻摇了摇头,说道:“也没听说这弘光师父还俗,也没听说他被逐出师门,怎地他会在这,还蓄起头发来?” 楚云岫双目微动,说道:“方才弘光走时,你一提起尊者,他差点摔跤,我瞧哪,八成是心虚的,说不准,这弘光是偷跑出来的。” 柳惜见垂头思索,觉得也有道理,但终究眼下无法证得准,说道:“日后再慢慢打听吧,眼下又多了弘光这条线,要查蔡颂谦他们身份来历,可有打听的地方了。” 楚云岫点点头,这才问道:“师姐,你把我送上来后,我听你大叫一声,以为你掉下去了,你是怎样上崖来的?” 柳惜见微微叹了口气,道:“我是真掉下去了。”又道:“走,回去,咱们边走边说。”当下,她便将自己如何登上悬崖来的事说了。 原来,柳惜见把楚云岫甩回到熊洞门口以后,摩冰寒气凝成的冰团冰柱便也碎了,柳惜见往下直堕,落了不知多高的地方,双手乱舞时,便碰到了一根粗藤,她立马死死抓住不放。那是山石上长出的藤蔓,扎根于深石缝中,又是生长了多年的,便也稳固。其时又只剩她一人,不足百斤,那藤蔓足可承载她体重。 她得了这一冲缓歇息,暗暗调匀内息,那蔡家父女一时石头用完了,去捡石头的捡石头,闲的便停下等着听崖下的动静,没再放石头下来,得了这一敌静我缓的时机,她便攀着那藤蔓,慢慢爬上来。到了藤蔓的尽头,无可攀缘之地,她便四面寻落脚借力的地方,有时是在凸出来的石头上,有时是在草木上,便这样展开轻功一程一程上山崖来。 再说她插熊臂的那一个水洞,那原是山壁上一株嗜水矮木的生根之所,底下有一层薄石挡着,又微微凹陷,泉水落下,便流了一些水进那凹洞里头,长年累月,那洞里便积满了水,因此柳惜见一把熊臂插进洞里,水把那断臂浸没了大半,如此,她手上传出寒力时,结的冰层紧厚许多,也才撑得住她和楚云岫两人的坠挂。 但也只是一时,那冰要被坠崩之时,柳惜见便想将楚云岫送回熊洞口,可她不知那熊洞在哪儿,仰头上望,瞧见了崖边那头死熊,当即运力将楚云岫甩送往上,她先前已瞧得准了,这一把楚云岫上甩,自然准头不失,让楚云岫掉落在死熊身上,不至再添伤痛。 柳惜见与人激斗数回,也多次历经生死,但今夜所遇无疑是最叫她惊心动魄的,自然,也是最让她恼怒有恨的。从前与人生死相拼,那是知晓诸事原委,明白是非曲直,总之是认得争端在何处,觉自己为此而与人斗不失体面,不降身份,护我荣耀。可今夜遇到蔡家父女,那斗的真叫个莫名奇妙,她甚至不知蔡家二人因何要杀自己,后来更是经历他们所设的重重机关,几经生死,若真是死了,柳惜见只觉死的窝囊且冤枉。 她与蔡家父女打照面以来,自问没有先失礼得罪,便是蔡颂谦连连动手,施加威胁,柳惜见虽也气怒,但只消他不伤楚云岫,柳惜见是绝不会对他们动什么杀心的。但蔡颂谦前倨后恭,恭后使诈,迫得柳惜见与师弟险些葬身崖底,劫后余生,她怒恨交加,便决意杀了蔡家父女。 只是弘光最后插手,他与菩提尊者干连太深,若再不依不饶,伤了哪一个,都有损万古山庄和菩提尊者的情分,两相权衡之下,柳惜见便罢了手。只是亡蔡氏之心不灭,她心中还是拿了主意,日后再寻蔡家父女算账,若是哪一日路窄遇到了,那定要讨还今日所受的惊苦,菩提尊者的弟子,总不会时时刻刻跟在蔡家父女身后吧。 柳惜见与楚云岫说着今夜诸事,一面展开轻身功夫往山下的村中行去,不多时,两人便回到了蔡颂谦家中。柳、楚二人先去原先歇息的房中看了,没什么异样怪事,此后照旧,一个提起蒙浮差,一个提起吕山,便点了灯上蔡家其他的屋中查看,可是几间屋子里摆置的都是寻常物件儿,不见得有什么特异之处,能证他们身份的更是没有。 一番搜检无果,只得作罢。柳惜见临走时,看了看那几间屋子,忽就说道:“我把他们房子一把火烧了!” 楚云岫听她这么说,大觉不妥,眼看柳惜见竟拿出火折子来,他思想片刻,说道:“他们这屋子是茅屋,左右又和其他人家挨的近,要是放火烧他们家的屋,只怕这隔壁几家的也不能幸免,岂不是错伤无辜。” 柳惜见闻言,将火折子收了,道:“那好吧,不烧了。” 楚云岫这才放心,他今夜虽也几次在蔡颂谦手上遭逢大难,但又次次被化解,保住了性命,更感激柳惜见多次相救,心中实是觉得大幸且宽慰。柳惜见却觉被骗被伤,怒恨难已,两人心境大不相同,因此待蔡家父女屋子的心态也各不相同。 第255章 路遇同门 柳惜见和楚云岫在蔡家寻不出什么,楚云岫在院中捡了自己长剑后,两人便提了蒙浮差和吕山离去。行至天明,终于到了一小镇上。因昨夜与蔡颂谦父女打斗一场,又是斗熊又是坠崖,两人身上衣裳泥污斑斑,各有擦伤撞伤,又没歇好,便想歇息一日。禹州闭塞,少有外人来至此间,也不怕遇到什么江湖人,他二人便放心寻了一客店要了两间房。 楚云岫将蒙浮差安置好后,下楼去寻掌柜的要热水,欲想洗沐,却见柳惜见也在楼下同掌柜的要热水洗浴,他觉不好意思,便缩回房中,待柳惜见回了房,他方去同掌柜的说。 柳、楚二人各在自己房中洗沐过了,这方歇下。到得天将黑时,两人在客店中用过了饭,又向店家打听了去容县的路,入夜后,他们姐弟便即离去。 禹州这以后的路,虽也崎岖,却比初来时的那一段易行得多了,这一夜,二人展开轻功疾行,到得次日日出时,已到了容县、禹州交界处。 在道上行了一阵,两人见得一连浪样巨山的山脚有块界碑,一面镌刻“元阳”两个大字,一面雕刻“玉山”两字。柳惜见看玉山那一面群山环合,满山木叶脱落大半,树上挂着的也仅是枯黄叶子,甚是萧瑟,见了此景,她心中不免也感到一阵凄凉。楚云岫却不在意,欢喜道:“咱们离容县越近了一程。” 柳惜见道:“禹州那边地势不平,马也难行,这会儿过了禹州,道好走多了,待到了前面,遇到什么市镇,咱们买两匹马,也省些力气。” 楚云岫道:“师姐你做主便是。” 两人当下提了吕山、蒙浮差踏入元阳,拐了几个山弯,在一处岔道上见有一处茶棚,楚云岫道:“师姐,咱们到前头茶铺里歇歇吧。” 柳惜见道:“好啊。” 楚云岫早已口渴,一径奔到那茶棚前,掀开门帘子往里一看,却见里头两个人在收拾桌椅,地上还散落着些摔碎的茶碗杯盏,筷子也掉得满地,楚云岫在外道:“这是怎么了?”他一出声,把茶棚里头两个人吓得打一下哆嗦,一人才捡起的茶壶又摔地上去了。 楚云岫道:“我不是恶人,你们别怕。” 此际柳惜见也赶了来,问道:“怎么了?”说着,先进了茶铺去,见地上一片狼藉,问那两人道:“这里是有人在打架么?” 那茶铺里的两个人,一年长些的说道:“是啊,才走不久,咱们见这样,今日便不打算做生意了。” 柳惜见道:“大哥,我们姐弟赶了许久的路,已饿得很了,你们若还有茶水点心,能不能让咱们买一些,咱们绝不闹事。”说着,从怀中摸出一粒碎银子递给那长者,又道:“还请行个方便。” 那年长的人接过柳惜见银子,道:“小虎,你去烧壶茶,再拿一笼包子给两位客官。”他身旁那小虎答应着去了,那年长的店主招呼柳、楚二人坐下,又去收拾另一旁的桌椅去了。 柳惜见举目四顾,见这屋是用木板搭起来的,如今四面的板壁有的已被刀剑砍穿,透过洞眼可见铺外的衰草枯木,地上有几块裹着细尘的肉片,油水已被尘土吸干。她双目转到门帘不远处的一个拐角时,见地上掉了一把长剑,剑柄乃是赤色。她想也不想,走去捡起那剑,待瞧清那剑形样,忙问茶铺主人道:“大哥,方才在这打斗的人往哪边去了?” 茶铺主人往西边的林中一指,柳惜见又急急问道:“方才在这打斗的人……就是使这剑的人,他没事吧?” 小虎正拿了一笼包子出来,说道:“被打那两个本来都受着伤,不过他们在这,又被砍伤了。”柳惜见心一沉,手上微微打颤,楚云岫看她神色焦急,起身问道:“师姐,怎么了?” 柳惜见拿起捡来那柄红剑,说道:“这是连师兄的赤焰剑。”她说的连师兄,便是连红楼。连红楼是甘显勤的弟子,在万古山庄常泽这一辈弟子中,甘显勤实在平庸,但他收的二弟子连红楼却是不俗,武艺德行都堪上等,因此很得常泽器重。 这一柄赤焰剑,是常泽几年前南游时,从一铸剑名家那里得来的。他得了赤焰剑后,便连自己的得意弟子常亦和柳惜见都不给,却说这赤焰剑的“赤”字和连红楼的“红”字正配,便把这剑给了连红楼。此事万古山庄弟子人人均知,只是万古山庄弟子众多,楚云岫与连红楼也并不相熟,一年见不了几回,他也没缘见这赤焰剑,是以这时认不出此剑。但经柳惜见这么一说,楚云岫也知适才是连红楼与人在茶铺中相斗,当即同柳惜见道:“咱们快去找他。” 柳惜见道:“等会儿。”说了,又转头问那茶铺主人道:“那打杀这剑主人的是些什么人,叫什么名字你们可知道?” 茶铺主人道:“被打的有两个人,有个一开始同打他们的人骂架,倒是喊了两个名字,一个尚子麟,一个杨门板,只是打他们的人太多,我也认不得哪个是尚子麟,哪个是杨门板。” 楚云岫听罢,急道:“是西边武林的人。”两人这时已明白,连红楼等正被西边武林人追杀。 柳惜见又忧又怒,再问道:“被打的两个逃了是么?” 小虎道:“他们往西边跑去了,那些打他们的人也追去了。” 柳惜见道:“走!”说着把赤焰剑和自己佩剑收在一处,去把吕山尸首提在手中,便钻出门帘去。 楚云岫知同门正遭人追杀,心中也甚是焦急,看柳惜见追去,忙提了蒙浮差跟着便奔出,两人往西追去,初追去的路上,可见沿途的枯草上落着血迹,可行了一里来路,那血迹便没了。幸得地上有枯草被踩的痕迹,两人又依迹寻去。在那林中折转几下,便连草上的踩痕也没了。 这下再无迹可寻,柳惜见和楚云岫担心连红楼等同门的安危,寻不着人,心境大坏。柳惜见看了看林中各处,忽然出声喊道:“尚子麟,你敢伤我连师兄他们,我柳惜见定不会饶了你!”她运足了内劲喊话,这声音传出,震荡相激,楚云岫觉得刺耳,忙运内力抵御,却还是觉耳中嗡嗡作响,心口烦恶。 柳惜见话音一落,立时便听得有人在左边远处叫道:“师姐,我们在这!” 楚云岫一喜,道:“是肖师兄的声音。”但听得柳惜见说了个“走”字,便见一抹青影闪出,眨眼间便在几丈之外,却是柳惜见已往左边追去了。 第256章 劫后相见 柳惜见身影遥遥前飘,楚云岫也急跟了上去,只是不管如何奋追,却都只离柳惜见越来越远,及至后来,更不见了她身影。 楚云岫知柳惜见行得远了,当下只余他一人,他仍旧往肖成君声音传来的地方奔行去,不过多时,便在一片枯草上,见柳惜见与七八个人斗在一处,柳惜见身后地面上颓坐着两人,一是连红楼,一是肖成君,远处草丛中半露出裹着吕山尸首的那条长被,原来柳惜见到时,便把吕山尸首藏起来了。另一边上,躺着三四人,一人不见动弹,另三人微微扭动,不知是被柳惜见所伤还是被肖、连二人伤的。 转眼间,柳惜见一剑又劈倒了一人,楚云岫紧赶上前,将蒙浮差放在肖成君身畔,拔剑去助柳惜见。柳惜见见他上来,说道:“我对付得了,你去瞧瞧连师兄和肖师弟的伤。” 楚云岫忙着答应,转回身去,同肖、连二人道:“连师兄、肖师兄,我瞧瞧你们的伤。” 肖成君道:“你先给连师兄医治。” 连红楼受伤甚重,当下闭目微微点头,楚云岫瞧他肩上、臂上都有血迹,先扒开他肩上的破衣,一看,只见一道又长又深的伤疤,裂开的皮肉微微向外翻卷,那道伤疤往上一点,又有条疤,已在结痂。楚云岫皱紧眉头,又查看了他臂上伤口,都不是小伤。低头一看,见连红楼腿上也绑着染血的布条,问道:“这腿上是什么时候伤的?肩上的和手臂上的呢?” 肖成君代答道:“腿上的是三天前伤的了,只是他腿上还有七八天前受的伤。肩上的是昨晚伤的,手臂上是方才才伤的,师兄背后还被砍了一刀,也是方才伤的。” 楚云岫一听头皮发麻,转到连红楼身后,把他身后受的刀伤查视一遍,又问道:“其他还有哪里伤到了。” 连红楼弱声说道:“别的都是小伤了。” 楚云岫拿起他手来,要替他诊脉,但一触到他手,不禁打了个冷噤,便好似前夜被柳惜见摩冰掌寒力所冻那样,他惊愕间抬头往连红楼脸上看去,却见他右脸颊通红,渗出汗来,左脸颊却是一片青白,见他这情状,楚云岫猛吃一惊,脱口说道:“延冰蹈火掌,你们遇到合欢洞主了?” 柳惜见听了他这话,不由得回头瞧了他几人一眼。 肖成君道:“不是合欢洞主,是他的两个门人。” 连红楼身上一半冷一半热,难受至极,只是他性子坚毅,硬是忍了下来,不出声呼痛,实在痛时,便咬牙死锁眉头。 楚云岫分给他左右两手把脉,只摇头不迭。肖成君见他如此,问道:“怎样?”楚云岫道:“内伤外伤都不轻。”说着回头去瞧柳惜见,跟着吁了口气,连红楼含笑道:“楚师弟,你同我说实话,这伤,是不是没法子治了。” 楚云岫欲言又止,慢慢低下头去。肖成君忙抓了楚云岫右臂,近乎吼道:“楚师弟,你没法子也要想法子出来!”他这段日子和连红楼同生共死,连红楼更是多次救他性命,感他恩情,因此这时对连红楼生死格外在心。 楚云岫不言,肖成君又抓了他双肩,摇晃道:“楚师弟!”连红楼挣扎着去把肖成君双手掰下,咳嗽两声,道:“你这是做什么,关他什么事。”他将肖成君手拿下,同楚云岫道:“楚师弟,生死自有运数,便是没法治,那也没什么。” 楚云岫抬眸瞧他,眼中泪一下涌出,又垂下头去,连红楼道:“没事。”说着,想抬手去拍他肩,但只动了几寸,便牵动伤口,呻吟一声,忙又把手放下。楚、肖二人一人一边,伸手去扶他。 便在此时,各人听得柳惜见叱骂道:“不想死的,便给我滚!下回你们再和我万古山庄的弟子为难,再不饶你们性命!” 连、楚、肖三人往前一看,却是柳惜见已收拾下了尚子麟一群西边武林人。那尚子麟当日扔下同伴垫背借力飞渡毒池的种种行径都被柳惜见看了去,生怕她说出来,便想鼓动诸人杀柳惜见,好使不落把柄,作势说道:“大伙别怯,杀了这丫头,那是报复万古山庄的一个绝好时机!咱们就是拿不回金芒剑,也够让常泽他们难受一阵子的了。” 余人只是你瞧我我瞧你,他们何尝不想杀了柳惜见,只是方才这么多人共殴她,却人人被她打得鼻青面肿,骨痛筋麻,都知不是柳惜见对手,尚子麟虽在教唆,却也没人真敢再与柳惜见动手。 尚子麟这借刀杀人的心思柳惜见又岂会瞧不出,她冷笑一声,挑眉说道:“尚子麟,我没记错的话,当日在小郑国人的地下行宫里,有个毒池,咱们那时被困在毒池里面出不去,你把门所望门大侠和周备真周少侠扔进毒池里垫脚,从他们背上借力出了那毒池,我还以为门大侠和周少侠的门人家人不会饶过你的,想不到你今日还活着。” 尚子麟闻言大急,结结巴巴说道:“你……你胡说!” 柳惜见笑道:“我胡说!游思道游大侠、蓟炎蓟大侠,张平张大侠、还有朝廷的李将军,他们都是亲眼见到的,要不要我把他们叫来作证呀。” 尚子麟干笑两声,急红了脸,余人尽皆往他脸上瞧去,都已听出柳惜见话中意思。尚子麟羞怒不已,挥了一把长刀向柳惜见砍来,柳惜见从怀中拿出一枚铜钱往他胸口上打去,尚子麟觉有物打来,但将想拿刀格挡,那物已从刀刃上掠过,穿进他胸口的皮肉上,蓦地里一阵痛,全身力气便有如消失了一般,尚子麟手里的刀也把捏不住,掉落地上。 西边武林众人看尚子麟兵刃掉地,人也滑坐在地上,再看他胸口上嵌着一枚铜钱,心中惊骇,有的向柳惜见看去,柳惜见把脸一沉,怒道:“还不滚,等着我送你们上路吗?”各人纷纷提了兵刃逃走,一与尚子麟交情好些的,拉了他落在人后,也忙忙的走了。 第257章 艰难抉择 柳惜见赶走了西边武林那些人,忙转回身去。连红楼见她来时拿着自己的赤焰剑,这时便问道:“师妹,我的剑呢?” 柳惜见把吕山放下时,顺道将赤焰剑扔在了吕山身上,此时连红楼问起,柳惜见起身去将那剑拿来还他。连红楼接过自己佩剑,面上露出喜容,道:“还好,还好回来了。” 那剑是常泽所赠,连红楼向来珍视,适才在茶铺中与尚子麟等西边武林人相斗,不慎打落,其时肖成君忙拉着他往外逃了,他便只抓了剑鞘,未来得及将剑拾回,虽料定今日难以生还,但心中总惦记着那剑。方才看柳惜见竟拿了那剑来,真是欣喜大慰。 这时连红楼将剑拿在手中,又想起自己一身伤无可治愈,心中大哀,细细抚摸那剑,暗暗思量道:“不知你今后会到了哪位的手里去。” 柳惜见担忧他们伤情,未留心连红楼神情,一来便问楚云岫道:“你说连师兄中了延冰蹈火掌?” 楚云岫点点头,肖成君道:“我和连师兄到了中州红树林,遇到章翼济、杨弓一干西边武林人,他们见了我和连师兄,便问咱们要金芒剑。后来咱们在红树林里打起来,连师兄为避开章翼济狠招,便砍了那林子里的两棵树,那树是长着白色果子的,只是当时咱们正在和人打斗,便没在心。” “后来,我和师兄甩脱章翼济一伙人,到了曲山县,寻了一破庙安身,当天夜里,来了两个青年和一个红衣童子,便说是找我们来了。那红衣童子一见了连师兄,便指着连师兄说‘就是他’。当时咱们不知他们为的什么事找咱们,还以为又是西边的武林人,便拿了兵刃想和他们动手了。后来,两个青年才报上姓名,说他们是合欢洞施洞主的二弟子和三弟子。” 楚云岫道:“师父曾和我说过一些施洞主的事,听说施洞主的二弟子是叫戴异,三弟子叫万金培。” 肖成君道:“没错,便是他们。他们说,连师兄白日里砍断的那两棵树,是施洞主千辛万苦才培植出来的药材,叫什么金鞭果,是极好的药材。数年来,为了那几棵树,把合欢洞上下折腾的够呛,热天他们便运冰去给树降暑,冷天他们要举着火把去给树供暖,就是浇灌的水也是从山里背回来的泉水,辛苦不必说,只说施洞主最喜奇巧稀有之物,这药树于他又有大用,因此爱若性命。” 柳惜见听到这,不禁皱眉,暗思道:“为什么偏要喜欢奇巧物,非要给自己找麻烦,一不小心给别人也找了麻烦。” 肖成君仍在道:“咱们和章翼济他们在红树林动手那日,施洞主回宜州去了,留了戴异和万金培还有几个小童守那几株药树,又巧他们大师兄宗照英受了伤在那红树林里养伤,咱们打斗时戴异、万金培在照料宗照英,没出来查看,他们那药树被咱们砍了,他们都是过后才知的。” 柳惜见问道:“连师兄和你为了那树和他们打起来的?” 肖成君道:“是,他们怕施洞主责怪,要拿了连师兄去,交由施洞主发落,咱们那时忙着避敌,哪里有功夫跟他们去宜州,可说赔他们银钱药材他们不肯,这协商不妥,便打起来了,打斗时,万金培便使延冰蹈火掌伤了连师兄。” 连红楼喘息着说道:“我被万金培一掌打昏,还是肖师弟机灵,跳上来抱着我便哭说我死了,万金培和戴异一怕,这才走了。” 柳惜见听了连红楼受伤的原委,忙接着问楚云岫道:“连师兄的伤如何,要怎生医治?” 楚云岫眼神闪躲,柳惜见微觉奇怪,他神色全不似无能医治而感羞愧,倒像想隐瞒什么。柳惜见看这关头上他还如此拖沓,不禁有气,又慢慢忍下,道:“你先给连师兄和莫师弟治外伤。” 楚云岫道:“这得有热水才成。” 柳惜见微一沉吟,道:“去方才的茶铺那儿。”楚云岫也如此作想,说道:“好。”当下他与柳惜见带了连、肖及蒙、吕四个回到那茶铺中。 其时那茶铺中的老板已离去,柳、楚两人将连红楼、肖成君扶了坐在凳上,去灶台上搜寻一阵,那些水缸、锅碗瓢盆等物俱在。柳惜见便烧了水,让楚云岫给连、肖二人清洗伤口。楚云岫随身带得有金创药和止疼药,帮二人洗净脏血后,便给他二人上了药。 肖成君所受都是外伤,他一路来又由连红楼护持,伤的不算重,连红楼却是内伤兼外伤俱都不轻。这一时楚云岫虽给他包扎了各处伤口,但身上一半冰冷一半火热,两下里似在较力,都把疼痛拉遍全身,连红楼只觉一冷一热两股力硬生生是要把自己身体撕碎了,颇受折磨。 他面上虽在极力忍耐,可总还是显露出痛意,柳惜见看着不忍,又想起楚云岫先前的神情来,便借由头悄悄拉了楚云岫到外边去,问道:“你同我说实话,连师兄的内伤有没有法子治?” 楚云岫攒眉不语,双目却在微微转动,柳惜见又问道:“是有法子治的是不是?” 楚云岫点了点头,柳惜见看他神色忧愁,知治连红楼的法子必定不易,问道:“是什么法子?” 楚云岫微微叹气,瞧着柳惜见道:“连师兄受延冰蹈火掌击打,如今寒热两股力在他体内两侧冲撞,各占一边,如要化解,需先施针封住他身上几处穴道,让寒气积存的一半躯体不至僵死,让热气冲积的一半躯体不至失水,不过,这都不是最难的……” 柳惜见追问道:“最难的是什么?” 楚云岫道:“最难的是要把他体内的寒热两气化掉。” 柳惜见又问道:“怎么化?” 楚云岫略一迟疑,说道:“要找一个同时身怀阴寒内力和阳刚内力的人,并可同时催运这两种内力,以阴寒内力化掉连师兄身上的一半炙热炎气,以阳刚内力暖热他身上一半寒气,使他身上冷热两气得以调和。咱们万古山庄里扎根基的内力那是阳刚一路的,但若是根底够了,加练摩冰掌,便也能御使阴寒内力。咱们庄里,除了庄主、鹿太师叔、闻师伯、洪师伯、安师伯、程师伯以外,便只有你和常亦大师兄能够,眼下,在此地,便只有你了。” 柳惜见点点头,问道:“是不是还有什么难处,不然你干嘛不说,也不给连师兄治?” 楚云岫道:“我听我师父说,师姐你的摩冰掌还未练至大成,不知你使阴寒一路内力时,可有阻滞的时候?” 柳惜见道:“这一年来都没有了。” 楚云岫道:“师姐,要化去连师兄身上的寒热两股气,既难又险,于他凶险,于你亦是,这当中但凡有一分力气使错了,连师兄立死,你若没法收摄内力回来,你也必死。便是你收了力,回程运转不及,那也会致使你本身催动的寒热两股内力冲荡,真到此境地,那又有三样遗症,一便是重受像如今连师兄这样的伤,多半也是个死,二是全身瘫痪,三是你一身武功尽废。” 柳惜见听罢,肃容不言,半晌才道:“若是这时不给连师兄治,那他还能撑多久?” 楚云岫道:“多则两日,少则一日。” 柳惜见又良久不言语,后轻声问道:“若是不治,连师兄是必死的了?” 楚云岫黯然道:“他会身体爆裂而死。” 柳惜见有如雷霆一震,抬头瞧了瞧天,明明天气极好,阳光和煦。 第258章 紧要关头 柳惜见仰面对天思索,过得一时,说道:“楚师弟,咱们寻个静些的处所,你快些给连师兄施针。” 楚云岫知她这样说,是决意给连红楼治伤了,心头不安,忙说道:“那和咱们那晚被蔡颂谦他们打下悬崖无异。”他这话意是说,给连红楼化解内伤,死逝可能大过生还之机。 柳惜见道:“可咱们不还是从悬崖上回来了吗,连师兄现今也在悬崖上,师弟,那夜掉下去的时候,你想不想有人来救你?” 楚云岫不言,他那夜掉崖时实只是一味怕了,倒真没想到快来个人救自己等事,只是这时想,定是望着有人来救的,说道:“想。” 柳惜见道:“连师兄如今只怕也想有人去救他。” 楚云岫踌躇道:“你可有把握?” 柳惜见道:“六七分吧,可咱们一时半会儿回不到晋安去,我这六七分把握,于连师兄便是十分。纵是只有一分把握,于他也是十分,有救他的指望,总比眼睁睁瞧着他死好吧。” 楚云岫道:“可凶险于你是十分。” 柳惜见面上闪过一丝凄怆,后又笑道:“凶险是十分,那我以十分的心去应对便是。” 楚云岫又敬又惊,说道:“好,我这便去给他施针。”说着,便先柳惜见一步回茶棚去。他其实并不是不顾同门生死,也非对连红楼见死不救,只是因要救连红楼眼下必得柳惜见方出手,可柳惜见摩冰掌未练至大成,楚云岫对她运使阴寒内力的娴熟便存有疑问。用寒热两内力化解连红楼伤势于柳惜见实是凶险无比,两人均是他同门,但他与柳惜见这一路来共历艰苦,柳惜见更是多次救他于生死危难,他对两人的同门之情自然各有深浅,深则柳惜见,浅则连红楼,这下可说是连红楼要拖带柳惜见入险境,他自是偏着护柳惜见的。柳惜见自也明白他的这片心意,暗暗感记在心。 此刻柳惜见一席话说开,楚云岫只觉心境豁朗,虽还是怀有忧虑,可终不似原先了,便也下定了心,好好助连红楼治伤。 他二人回到茶棚中,柳惜见思想片时,同连红楼道:“连师兄,楚师弟寻了个法子治你的伤,只是这法子于你颇有凶险,他不敢胡乱给你医治,叫我来问问你,肯不肯给他治呢。” 连红楼笑着说道:“我如今还怕什么凶险。”说着,转睛去瞧楚云岫,道:“楚师弟,你尽管给我治。要是治不好,那也只怪我伤的太重,不干你事。” 楚云岫道:“是,师兄。” 肖成君听说连红楼伤情尚可救治,心中甚喜,连催楚云岫施治。 楚云岫同连红楼道:“要治连师兄的伤,需柳师姐以她的阴寒和阳刚内力化解师兄你体内的寒热二气,一运动内力不得遭外物侵扰,要选个僻静无人的地方才好,我和肖师兄还得在旁一刻不离盯着,为你们护法。” 肖成君立即接口道:“这不难,咱们这便寻去。”说着,便起身来,道:“我去寻地方,你们几个在这等我,我寻到了便来带你们过去。” 各人让他去了,柳惜见立在茶棚中,蹙眉暗思。方才她征询连红楼的言语,有两个用意。一是为掩饰楚云岫的偏私之心,二是柳惜见知连红楼向来爱护亲友,也怕他知晓这番医治于自己大大有凶险便不治了,因此方说治伤法子是对连红楼自身有险,而丝毫未提及自己。连红楼不知内情,但他知自己有救,心绪却是大好,面上更多了笑意。柳、楚二人在旁不住鼓舞,更让他信心大增。 说话间,连红楼转头望见蒙浮差,想他大杀自己同门,心头恨意陡起,问道:“你们既制住了他,何不杀他报仇?” 柳惜见和楚云岫对望一眼,将蒙浮差身世及扶疏四杰、右小山和那神秘难寻的扶疏岭、西驰岭等人事略略说了,连红楼听了,说道:“那只能交回去给庄主发落了。” 柳、楚二人点点头,连红楼再转头去看蒙浮差,盯了他许久,正色道:“柳师妹、楚师弟,一会儿我的伤要是治不好,我便杀了这人,回头他家里人找上来,你们只说我杀了他,把我尸体交去给他家里人便是。” 柳惜见和楚云岫均是一怔,连红楼冷笑道:“就是他是皇帝的儿子,我一个死人,还怕什么。” 柳惜见道:“是,师兄。”心里却也在暗想,用死人当挡箭牌,倒也不失为一个除掉蒙浮差的主意。正想着,又听连红楼说道:“那被子里的又是什么东西?” 楚云岫答道:“哦,那是吕山的尸首。” 连红楼连惊带喜,道:“吕山死了?” 楚云岫道:“不错。”不待连红楼再问,他便将自己一行人当日在长福客店中所遇,吕山又是如何身死两事说了些,连红楼听罢,拍掌称快,过了片刻,说道:“那究竟会是谁杀了吕山呢?” 楚云岫摇头说不知,柳惜见再旁瞎编胡猜。 不多时,肖成君回来,说已寻好了宜于静坐做功的地方,几人便从那茶棚中拿了些可吃的东西,带了吕山和蒙浮差走了。随着肖成君到得深林中的一处平地上,几人看果是人迹罕至之地,便将蒙浮差、吕山藏在远处的长草中,她四人到了一棵树下,吃了些东西,便着手给连红楼医治。 柳、连二人相对而坐,楚云岫从自个儿的包袱中拿了银针等物出来,他随宫唯学医,每有大事与众人出门,总担着医师一职,因此随身带的物件中总少不了常用的药和治病用具,如这时候这样的,正可派上用场。 因楚云岫要给连红楼在身上的几处穴道施针,那便要褪去他上身衣裳,赤裸着身子,柳惜见女子不便看,便自己从随身的衣物中撕下两条裙布蒙住眼睛。待楚云岫给连红楼扎好了针,又摸了摸他脉息,再同柳惜见说了运转炎寒两内力至连红楼何处经脉、穴道,运转几周,一一交代明白,柳惜见便即运使内力医治连红楼内伤。 这非一下之功,运功之人和重伤之人谨慎小心自不必说,肖成君和楚云岫两个护法之人也是时时悬着心,只是两人知道内力相渡的事最是重大,稍有不慎非死即伤,有些时候,便是身旁的动息大了点儿,惊着二人,那也是要命的,故纵是忧心有疑,却是谁也不敢出言相问。 第259章 变故忽起 肖成君、楚云岫瞧着柳惜见头顶上左边逐渐腾起丝丝缕缕的白气,右半边脑袋却不见有什么。不多时刻,二人又见连红楼面上一半涨红一半苍白,渐渐地,苍白那一半脸颊渗上红光,而原本涨红那一半脸却慢慢转白,他头顶上也浮起纤缕白丝,萦于发髻之周。红、白二光在连红楼面上交替变换,显得又是诡异又是奇幻。 楚云岫知柳惜见行功到了紧要关头,心中一面担忧一面暗暗同上苍祈告。肖成君看连红楼闭目皱眉不松,赤裸的半身才流出的汗即被蒸发,好似一滴水落到烧红了的炭上。他从未见过这般的伤情病状,时不时摇头叹气。 柳惜见运功为连红楼医治之时,还未至午时,但时光推迁,如今已至黄昏。肖成君看着西悬的日轮,只觉心躁,悄悄问楚云岫道:“楚师弟,这得什么时候才成?” 楚云岫低声回道:“这是运内力渡济救人,看的是你有没把伤者体内内伤化解,不是瞧快慢,既要看伤者伤势轻重行法,又要看医者自身内力强弱,依势而行。这又是件要命的事,反是缓些的好。” 肖成君道:“那缓,要缓的什么时候?” 楚云岫思索片刻,道:“这我也不知了。” 肖成君急道:“要是三四日,他们俩岂不是得饿死。” 楚云岫默言,过了一时,又道:“想来也不用那么些时候。” 肖成君瞧他说的模棱两可,又气又无奈。两人到了天黑的时候,拿出干粮来,看了看柳、连二人,谁也不敢安心吃。柳惜见和连红楼如今正是内力绕转全身的时候,不可用外力相加,楚、肖二人虽也怕他们饥饿,但不敢触碰他们身子,便没法拿干粮去喂二人。肖成君与楚云岫总觉师兄师姐在生死间争拼,自己二人却在一旁吃喝,太也没心肝,因此拿出了干粮,竟是没一人去吃。 这一夜便静静过去,肖成君和楚云岫谁也没合眼,都在柳、连二人身旁伴着。次日天明,肖成君看连红楼脸色好了许多,他面上虽还有红白两光跳换,但颜色已转淡,时而可见他面上有了些血色,最要紧的是连红楼不再把眉头皱着,显是不及原来那般痛楚了。 肖成君问了楚云岫,连红楼身上迹兆可是好事,楚云岫点点头,虽不知何时方能功成圆满,但一日一夜来未出什么差错,连红楼精神又见好转,确是可喜。 两人便在身旁坐着静待,眨眼间,又到了午后,肖成君正自犯困,一只手撑了脑袋坐地打瞌睡,半睡半醒之际,听得不远处有人道:“瞧,他们在在那儿!” 这一句话把肖成君惊醒,他双目迷离醒来,见楚云岫猛地起身,此刻又听前面有人道:“哈哈,原来他们还没走。”肖成君听这话不对,也跳起身来,一向前面说话人看去,不禁吓了一跳,来的又是西边武林人,不过当中只尚子麟一人是昨儿来过的,余人都是新来的。 楚云岫却是认得,来人中有在祥云镇长福客栈中见过的慕容敢、盛绿水、冼文杰、沈恪北等人。他正惊疑之际,不远处的树后又来了几人,这次来的却也有熟人,宋八丑、米小七、巴山彦,除他三人外,还有林缚、唐白鹤、李星,这些人也都是从前见过的。 楚云岫和肖成君相视一忧,均想道:“不怀好意。”一同出来,挡住柳惜见和连红楼。 尚子麟指着肖成君几人道:“我说什么来着,他们在这的吧。” 冼文杰道:“就只这四个吗?” 尚子麟嘿嘿笑道:“别看这只是四个,里面可有常泽的弟子,就这个柳惜见,她的分量可抵十个了吧。” 楚云岫、肖成君一听这话,早握住了手中的剑。 盛绿水道:“老尚这话说的倒不错,听说她很得常泽夫妇欢心,杀了她,可不是要让常泽他们伤几年的心。” 宋八丑冷冷道:“让常泽伤心?我不知常泽他们会伤多久的心,却知道今日杀了他们不论哪一个,万古山庄都会追杀咱们一辈子,杀柳惜见,只怕常泽夫妇还会亲自来寻你们呢。” 当日在祥云镇,他们西边武林人和金家弟子打起来,宋八丑被管遗丰砍掉左臂,他现今对金家又恨又怕,吕山死一事又说不清楚,想金家必不会轻易放过自己,更知此时自己若是再得罪了万古山庄,那江湖上哪里还有自己的容身之地,于是想不如帮柳惜见等人一把,如此万古山庄欠着自己一个人情,来日若是金家人逼上门来,开口与万古山庄求助,寻个帮手,那也是件有益之事。因此这才说了这话,欲想阻谏尚子麟杀柳惜见几个。 那尚子麟却有自己的算盘,柳惜见亲眼见他扔了门所望和周备真进毒池垫脚,这残杀同伴之事不仁不义,那门、周二人家中又是还有习武人的,他一怕被江湖人瞧不起,二怕门、周两人的家人找来寻仇,便想杀了柳惜见,再去杀了游思道,来个死无对证,再把门、周二人之死的罪过推到柳惜见身上,那自己便高枕无忧了。 尚子麟昨日随众人一起离去,行出不远,心想柳惜见是个大患,左思右想之下还是大了胆子一个人偷偷回来,想要跟踪柳惜见几人,寻机暗害。正巧他回来路上见肖成君去给连红楼寻治伤的僻静处所,他那时不知肖成君要做什么,便远远跟了他一路。后来见肖成君带了柳惜见、连红楼几个到了这地方,他远远观望,一看柳惜见与连红楼相对盘膝而坐,双掌相抵,连日不改,猜知两人是在运内力治伤,当下心中大喜。以内力救治重伤之人是容不得半点侵袭的,如今柳惜见给连红楼治内伤,无了还手之力,正是诛杀她的大好时机。可柳惜见身旁还有肖成君和、楚云岫两人,他曾与肖成君交过手,知自己不是肖成君对手,但知西方武林同道的落脚处,因此便去寻了盛绿水等人来,既可做自己的帮手,来日万古山庄追究起来,那又不是自己一人之责,而是众人同担过责仇杀,正是一举两得。 此时宋八丑忽然说了这样一句话,尚子麟听着是要反水,便争辩道:“万古山庄收了咱们西边武林的金芒剑,难道便这么算了么?” 第260章 各怀心思 宋八丑听尚子麟提起金芒剑,说道:“尚大侠若对金芒剑这么上心,倒不如去万古山庄把金芒剑拿回来,这会儿和他们较劲,金芒剑便能回来吗?” 尚子麟还不知宋八丑同金门结了怨,此刻全不解他为何暗里帮护柳惜见几人。米小七、巴山彦两人转目一思,便明白了宋八丑用意。两人当日在长福客店中,不知兵刃怎生就飞了出去,伤着柳惜见,又被柳惜见压着去找伤她的“真凶”,他二人正愁不知如何去找那暗中使坏的人,这时看柳惜见有难,自己也正可借此机会帮她一把,她要是受了自己恩,那长福客店中的事多半就此化解,当下两人便决意帮宋八丑,巴山彦道:“尚大侠,宋大侠说的也有道理,如今和他们置气无用,拿回金芒剑才是正事。”说着,又问米小七道:“米兄弟,你说呢?” 米小七道:“我也觉宋大侠说的有理。” 尚子麟不想自己请来的是这样一干人,在原处一时不知说什么好。便连楚云岫和肖成君瞧他们同来却是不同心,都是不明白。 余人里,慕容敢心思较灵,他不知尚子麟执意要杀柳惜见的真因,真以为他是为西边武林出气,可慕容敢与宋八丑、巴山彦等从祥云镇辗转来到此处,一路相伴,却是窥得出几人心思。原本他也恼常泽收受金芒剑,若是此刻宋八丑、巴山彦、米小七几人愿勠力同心除了柳惜见几个,那大伙罪责同担,他自也不怕,可如今宋八丑几个却不愿,偏宋八丑、巴山彦在西边武林中又是有些声威的,二人所行所言必能引动一些同伴退却,自己这时若再固守,硬要与柳惜见等为难,那来日常泽追究起来,没了宋、巴等人相扛,自己又如何能与之相抗。他思量一阵,拿定了主意,也不帮着谁,便趁众人争口之际溜了。 盛绿水与章翼济颇有交情,早为章翼济失去金芒剑一事不平,他与宋八丑又素来是对着干的,这时看宋八丑不愿诛杀柳惜见等人,越要与他逆行,说道:“宋大侠只管自家事,怎会顾咱们西边武林人的荣辱,他们不杀这四个崽子,咱们动手便是,还怕什么!” 尚子麟把大拇指一竖,道:“还是盛大侠明礼重义。” 肖成君冷笑道:“胆小鼠辈,拿了你们金芒剑的明明是金家人,这却怪起我们来,有本事,你们找金起陆去!” 林缚道:“咱们逮着谁找谁。” 楚云岫道:“不过是群没用的家伙,那日在祥云镇,吕山便在呀,你们怎地不冲他分辩金芒剑一事,分明是他金门夺了你们的剑?” 沈恪北道:“金芒剑又不在他手上。”楚云岫道:“何必又寻借口呢,你们不敢和中原武林那些成名人物动手,只寻咱们这些晚辈的晦气,哼,怪不得呢,西边武林几十年来没个像样的人物出来,原来,生出来的都是你们这般恃强凌弱的小人!” 肖成君接口道:“师弟,他们哪有什么强可恃,不过是些乌合之众罢了。” 他们这两句话,却是激起盛绿水等人的愤怒,李星道:“万古山庄的人眼睛都长到头顶上去,那怎么听说,这次被金门和百日门打得溃不成军屁滚尿流呢。” 西边众武林人哈哈大笑,肖成君心里有怒,便想要冲出去教训李星,楚云岫拉住了他,又想起柳惜见与人言语较量时的妙招,挺胸说道:“李大侠可说少了一个,和金门、百日门一起围攻咱们的还有个小郑国,三派围堵我一门,以多为胜,可真光彩得紧呢。不过,这三大派能胜咱们,咱们也是服气,人家那是真有本事,你们西边武林人,那可就未必了。” 肖成君嘴角一撇,道:“是啊,昨儿被我师姐打得屁滚尿流的是谁呀?尚大侠?” 尚子麟眼睛一瞪,道:“宋八丑几个胆小鬼不敢便算,咱们这就动手!”说着,便提刀纵上,要去斩柳惜见后心。 肖成君和楚云岫一同出剑去抵挡,盛绿水、冼文杰两人也拿了兵刃攻来。肖成君身上有伤,出招总会引起伤处疼痛,但眼下柳惜见和连红楼两人性命俱搭在自己和楚云岫身上,再痛他也咬牙忍了。林缚擎了一把斧头往肖成君右臂上的伤处砍来,肖成君转剑劈格,将林缚逼了回去。这一招用劲过猛,将他肩上一处伤口挣裂,又渗出血来。 眼看冼文杰又挥剑击来,他怕自己一让即有人趁隙近柳、连二人的身,当下也不上迎,只横剑立在原处,尚子麟和盛绿水两个渐渐行向边侧,欲绕转至连红楼身后。 楚云岫想起自己那日在祭天崖与扶疏四杰比试过后,柳惜见教自己拆解剑招,当中贯穿了许多本门剑招的奥妙运用之法,这时眉睫之前,他当即便融入幻影剑之中,右手一伸,探剑出去拦住尚子麟、盛绿水二人。 尚、盛二人所使兵刃都是刀,他们看楚云岫斜剑阻挡,便一同提刀分左右向楚云岫攻去。楚云岫使出幻影剑中的一招“明月分影”,一剑刺出,剑至中途手腕轻动,轻向左右各挥打一下,这一攻招既轻又快,尚、盛二人只见他剑闪了一下,两人臂上便都被他刺了一剑,登时不敢再近,一同退了两步。 肖成君那边,也强撑着身子击退李星和沈恪北,他身上带伤,对敌颇为费力,楚云岫冲前两步,使幻影剑将众敌再逼退几步,挡在肖成君身前,说道:“万古山庄素来与诸位没什么大仇怨,你们何必苦苦相逼。咱们今日若有了什么闪失,来日等着你们的,便是万古山庄的刀剑!” 盛绿水道:“咱们难道是吓大的吗?”说着又挥舞刀击来,楚云岫怒道:“那可不怪晚辈无礼了。”话音未落,便急急出剑去,剑影连笼在盛绿水胸前,余人欲上前一步时,他即已转脚步出来阻拦,尚子麟、沈北恪等人便是近不得一步。再斗不多时,林缚与李星已伤在楚云岫剑下。 宋八丑、巴山彦、米小七三人在旁观战这多时候,见楚云岫这一个难叫得上名字的弟子竟也能与这么五六个人斗个不相上下,心内越想万古山庄不能得罪。宋八丑适机喊了句:“冼兄弟、沈兄弟,咱们和这么几个小辈置气实在有失身份,这便不和他们为难了吧。”他也并非真心劝阻,只是为了叫楚云岫和肖成君听见,让两人念自己一个好而已。 第261章 施恩望报 肖成君看楚云岫一人便可对付尚子麟几个,身上伤口又实在疼痛,便只提剑立在他身后,做二重护卫。 那巴山彦也在一旁说道:“尚大侠,盛大侠、沈大侠,快住手吧。”盛绿水一面出招攻楚云岫,口中一面骂道:“胆小鬼,你对得住西边武林同道吗?” 巴山彦道:“金芒剑它不关这几个孩子的事啊,你们且快停手吧。” 盛绿水又骂了他两句。巴、盛这二人说话之时,楚云岫又一剑伤了冼文杰,尚子麟看这么多人奈何不得他两个,暗暗骂同来的一行人不中用,他想杀之人又只柳惜见一个,看她目下不能下场动手,实是个绝佳时机,虽有楚云岫阻拦,可仍是一点无退意。当下便一面同楚云岫过招,一面设法放出暗器去攻柳惜见。他本身也练着金钱镖,此时只余沈恪北、唐白鹤、盛绿水与他一起对敌,尚子麟慢慢退到人后,趁楚云岫与沈、唐等人相斗之际,发出一枚金钱镖。 宋八丑在旁道:“小心暗器!”他话音一落,便听“铿”的一声,尚子麟金钱镖已被肖成君用剑挡了开去。 楚云岫一面挥剑狂舞,一面骂道:“怎地不光明正大同我过招!” 唐白鹤见肖成君出剑去格开尚子麟所发的金钱镖,身子略侧,露出左胸在外,忙出剑刺去,楚云岫看他侧攻肖成君,忙一剑砍落盛绿水和沈文杰兵刃,斜剑上挑,将唐白鹤长剑掀了开去。 沈恪北看己方七人收拾不下楚云岫、肖成君两个,杀心大减,说道:“只怕今日不是他们死期,咱们且先回去吧。” 尚子麟微怒,只还不及说话,盛绿水便道:“沈兄弟你说的是什么话,他们两个撑不了多久的,咱们一个一个上,也能把他们累死。” 尚子麟道:“是啊,沈兄弟,金芒剑本属咱们西边武林的,如今被万古山庄拿去了,你难道便忍得下这口气?” 沈恪北听他二人这么一说,也道:“好,那便和他们来个车轮战,你们先和他们动手吧。” 肖、楚二人一听,都知不下重手是不能赶走这群人的了,肖成君当即提了剑上来,同楚云岫立在一处,道:“师弟,别手下留情!” 楚云岫应了一声,出剑越发凌厉。肖成君也不顾身上伤痛,把幻影剑施展开来,与楚云岫一同推着道稠乱的剑光将尚子麟几个逼退到一丈之外。两人剑招纵横开合,这并肩而进,有如一道宽阔门障,挡得尚子麟等近不了柳惜见和连红楼的身。 盛绿水看难杀了肖、楚二人,可他二人身后的柳、连两个又是全无还手之能,若是就此罢手不但可惜,传出去更恐为人耻笑,一帮人敌不过万古山庄几个残兵败将,总想寻机除了柳惜见和连红楼便逃。眼下见肖成君、楚云岫同使出幻影剑,越发不敢与他们剑光相接,盛绿水思量片刻,忙纵身而起,想从上越过肖、楚两人去杀柳惜见、连红楼。 楚云岫看盛绿水忽然纵身,已猜到他打什么主意,忙抛了剑鞘,跃身往上一抓,拿住盛绿水右足足踝,用劲往下一带,将盛绿水扯下,正好前面尚子麟和沈恪北又要再冲来,楚云岫大手一挥,将盛绿水身子冲二人掷出,他使的劲道本重,盛绿水身子又沉,这一去即将尚、沈二人撞翻。 他正得意之际,却见肖成君大喊了一声“不要”,转身回赶,楚云岫不知出了何事,一回头,只见一把宽刃大刀直奔柳惜见后背飞去,不禁大骇。却是方才楚云岫把盛绿水拉回时,盛绿水看依旧近不得柳惜见身,便斜掷了自己的刀出去,只盼自己这一刀将柳惜见性命结果了。 那时楚云岫不见身后情形,不知盛绿水抛了兵刃出去。肖成君在楚云岫拉回盛绿水时,转头回看,这才见盛绿水掷刀去攻柳惜见,当即大喊回身相救。不过他始终慢了片刻,又兼腿脚上有伤,不大灵便,越发不能追及那刀,楚云岫后知后觉,惊心之下,更比肖成君行得迟了。 他们也是惊慌之下乱了方寸,两人与那刀一前一后同向而前,手不能相触之时自是不能遏止那刀的去势,但若是斜跑到一侧去,用什么器物将那刀从侧边撞开,尽可解危。但此时二人慌乱中全想不到,只想赶上那刀将它抓住。两人见那刀距柳惜见身子不过两尺,想到这一下去便是两条性命,都是惊愕悔恨。肖成君追不上那刀,魂都惊散了,蓦地里,见左面有一物飞来,也看不清是些什么,但见那物把那刀一撞,连那物带刀一齐偏离了柳惜见身子半丈,片刻后,两物一前一后飞落在不远处的地上,这会儿是再没什么挨近柳惜见身了。 险虽已解,肖成君却觉心跳得愈发快了。他仔细一看,才瞧清撞开那刀的是段朽木,一大半已被小虫蛀空,一片木屑散在盛绿水的刀上。还未回过神来,便听尚子麟气急败坏骂道:“宋八丑,你坏老子好事!” 宋八丑笑道:“怎么是我,分明是这木头嘛。”盛绿水、唐白鹤、李星等一起骂起他来。 原来,那段朽木是宋八丑掷去的。他想叫万古山庄受自己的恩情,其时见盛绿水抛刀去击柳惜见,楚、肖等大慌,他却是大喜,见脚下正横着块木头,便拾起运内力发出,将盛绿水兵刃撞开,帮万古山庄弟子化解了危势。 肖成君看向宋八丑,道:“多谢宋大侠。”宋八丑颔首微笑,也不言语。楚云岫与宋八丑等另有际遇,隐隐猜出他心思,这个“谢”字是无论如何都出不了口,只把眼睛朝他看了看,便提剑转攻尚子麟几人。宋八丑也不在意,把眉毛一挑,便笑着静观他们相斗。 经这一事,肖成君更是大怒,直像不要命了一般,提剑纵前,见了尚、唐诸人挥剑便是一记杀招攻去,不过片刻,他便砍下唐白鹤一只手来,唐白鹤手上血流不止,又甚疼痛,当即破口大骂。肖成君听他骂的难听,又在他脑袋上踢了一脚,这才把他口堵住。 楚云岫也直进勇摧,他师兄弟二人合力,不过半刻钟的功夫,便把尚子麟诸人都伤了个遍,这次二人学得精了,大伤一人便将他穴道封了,及至最后,终于将此来寻衅的西边武林人尽数制服,只余了宋八丑、米小七、巴山彦三个不曾和他们动手的。 楚云岫一将尚子麟等人制住,便回身去看柳、连两人情状,幸不曾有什么损伤,万事如常。 那面,肖成君冲宋八丑几人抱拳道:“宋大侠、米大侠、巴大侠,三位今日不和咱们为难,这份情肖某记住了。” 米小七笑道:“大家都是朋友,何必客气。” 肖成君道:“是。”又道:“不知几位怎会来此地的?” 巴山彦道:“是尚大侠到前面的清远镇带了我们来的,他只说这儿有事,有什么事又未明说,咱们看他神态郑重,便跟了来。” 肖成君自是不全信他的话,当下笑了笑,道:“咱们这里还有事,不便多留三位了,这……这……” 米小七道:“咱们明白,咱们这便走。” 肖成君道:“多谢三位大侠体谅,只是咱们在这里的事,还请三位不要宣扬。” 宋八丑道:“是,咱们明白。” 巴山彦瞧了柳惜见一眼,道:“少侠,过后还请代咱们三位给柳姑娘问声好。” 肖成君不知他为何要给柳惜见问好,却也答应了,楚云岫听见他这话,却白了他们几人一眼。那宋八丑三人同肖成君敷衍了这一通,便也离去。 第262章 来人救应 待宋八丑三人走远,楚云岫便道:“没一个好东西!” 肖成君叹了口气,道:“好歹他们三个没同咱们为难。” 楚云岫道:“可不是,师兄,你不知道,他们三个是有自己的心思呢。”当下,他便把宋八丑、米小七等西边武林人同金家一起上长福客店中拦截本门弟子一事说了,又详细说了柳惜见同吕山比试、吕山离奇身死各事说了。 昨日柳、楚二人给连红楼叙说这些事时,肖成君不在,是以他还不知宋八丑、巴山炎等兵刃无故飞出以致酿成大祸一事,此刻楚云岫向他道明,肖成君听罢,道:“难怪方才巴山彦要说什么代他们给师姐问好的话呢,原来是想求和呀。” 楚云岫道:“可不是!” 肖成君摇头笑道:“果然没一个好东西。”楚云岫往地上一坐,道:“一个个都精着呢。” 肖成君想了一想,问道:“那你们怎么把吕山尸……”他说到这,楚云岫便即跳起来将他嘴捂住,肖成君正不知为何,又看楚云岫朝着地上一干西边武林人努嘴,面色紧张,当即明白,吕山尸首在本门手上一事恐是隐秘,便不再说下去。 他与楚云岫、柳惜见相逢后事事仓促,许多事都没问得明白,柳惜见给连红楼治伤之时又恐惊扰他二人,虽有闲暇却也没问,如今看楚云岫这等反应,当中必藏了大事,只是有外人在,更是不能问个清楚,心内一面好奇一面胡乱猜测。 等了一阵,又听得不远处有人说道:“是在前面吗?” 肖、楚二人吓得一齐从地上跳起,两人被尚子麟等一番惊袭,已怕了。这会儿听了有人声,唯恐来的又是敌人。凝目前望,慢慢见前面现出四个人影。一个便是才走不久的米小七,脸上又是血迹又是青肿。另三个他们却也见过,却是从徽州回来路上一直追杀他们的花不痴,花不痴身边的两人一叫乌鲁,一叫裘三,都是他的手下。 楚云岫和肖成君看来的是小郑国人,知又免不了一战,只是二人北逃一路上曾见过这花不痴的身手,自忖不能与他相抗,两人各自暗忧。 花不痴有事要往京城去,路过清远镇时听人说柳惜见也在此地,想起师父师兄和兄弟都死在柳惜见手上,血仇难忍,便设法寻来。方才他们几人在路上遇到回去的宋八丑三人,正听他们说起柳惜见,便问了柳惜见在何处。宋八丑三人初时不肯告知,花不痴主仆三人围了他们便是一通痛打,宋八丑等受不住殴打,这才吐露柳惜见的下落,那巴、宋两人狡猾,说了柳惜见等的处所后,便装晕不动。米小七还道他二人真晕死过去,说要带了二人去寻大夫。可花不痴哪容他走,硬是拉了他来带路。 此刻肖成君看米小七眼神闪躲,冷笑道:“米大侠,你怎么把他们带来了?先前答应我的,可都是忘了吗?” 米小七结结巴巴道:“是……是……哦,是宋八丑和巴山彦告诉他你们在这的。” 肖成君笑道:“也好,咱们也不用欠着你们仨儿什么情了,往日该算的账还是得算!” 米小七又是羞愧又是害怕。 花不痴眼睛直盯着柳惜见看,楚云岫见势,走去把柳惜见遮住。花不痴冷冷道:“小子,我今日没那么多功夫,你让开,我绝不杀你。” 楚云岫道:“这可不是在小郑国,你想杀人是那么容易的么。” 花不痴道:“那又有什么难。”他踏前来一步,道:“你让不让开?”这话出口,肖成君也站了与楚云岫一处,道:“你想都别想!” 花不痴眸光一闪,剑已出鞘,剑光横进,直往肖、楚二人胸前劈去,楚云岫和肖成君仍旧施展幻影剑阻他,过了四五招,裘三和乌鲁一起挺剑上前,这会儿立时成了三人围攻他二人。几人武功又都不弱,肖、楚二人与之相斗,渐感吃力。 拆了二十余招,花不痴摆脱楚、肖两人纠缠,一纵近了柳惜见身,肖成君和楚云岫大急,一乱之下,楚云岫还被裘三伤了肩头。 花不痴来的路上已听说柳惜见给人治内伤,动不得身,这会儿见,果是不错。他也颇有些自尊,觉在对方无能还手之时出手有失身份,一加迟疑,当下便立了身不动。 肖成君和楚云岫两人武功与裘三、乌鲁相当,与裘、乌相斗是谁也胜不得谁,此刻便被缠在另一边,空自着急。花不痴想了一阵,念起师父师兄还有兄弟的惨死,想道:“我日后有许多事,不知哪日自己也没了,现在不动手,还等什么时候。”终是下定了心,便要把手中长剑往前一送,猛听得身前有人大喝道:“我看谁敢动我师妹!” 花不痴手上停下,抬头往前一看,只见一青年公子手一扬,一物从他手中急射而出,挟风朝自己打来,花不痴竖起剑来挡格,近时,他才瞧清那青年公子打来的是一枚铜钱。只这片刻的功夫,那青年公子左掌已至眼前,花不痴急中挥剑往那青年公子左掌上削去。谁知剑还只才提起,那人左掌便收了回去,花不痴微愣得一愣,仍是任那剑削去,这回想伤的是他肩膀,可却忽觉腹上奇痛,身子跟着被推出,却是那青年公子不知何时踢出一脚,正中他小腹。 退了几步,花不痴勉力站稳身子,往那青年公子脸上瞧去,面容俊美,只是一只眼睛上带着眼罩,微碍观瞻。 那青年公子身后又来了一男两女,看去都甚年轻。 楚云岫见这几人来,惊喜难抑,呼道:“常师兄、李师妹,你们来了!” 花不痴一听他喊“常师兄”,眉头微蹙,看着那和自己动手的青年公子道:“他说的常师兄,是你?” 那青年公子神态间颇有傲气,回花不痴道:“不是我,难道是你吗?” 花不痴一看他相貌,又道:“你是常泽的二公子?” 来人正是常衡,他并不知花不痴是谁,但方才见他想用剑刺柳惜见,知是敌人,心里没个好气,花不痴问话,常衡便不耐烦相答。 花不痴瞧他无礼,也感不喜,一看他眼睛上,笑道:“想不到,常泽的二公子会是个瞎子。” 常衡双眉一竖,花不痴瞧他怒了,正自得意,却见眼前身影一晃,跟着闪出一道白光,他知不妙,立时躲避,但觉右边眉上一痛,便有一股湿热的液体留下。花不痴躲远了后,伸手一摸自己右边眉毛,竟已被割出一道口子,血仍在流淌,当下不由得又惊又怒。 上回抢夺白水银珠,常衡在鸭嘴口被金家人刺瞎了一只眼睛,一直视此为耻辱,这会儿花不痴讥笑,他哪能不怒,立时便提了剑也要去把花不痴眼睛刺瞎,他快剑上造诣虽不及常亦和柳惜见,可也是万古山庄年轻一代弟子中的佼佼者,但他着实没想到,花不痴竟能躲开自己这一剑,心中也是微惊。 第263章 公子报复 花不痴眉毛上流血不止,已把半边脸染红,裘三、乌鲁以为他受了重伤,两人弃了与楚云岫、肖成君相斗,奔近他身,替他查看伤情。 肖成君和楚云岫也回至同门一旁。与常衡同来的还有卞同之、单冬雪、李允然三人,他们本是常泽派去复州接应符声、齐敏一行人的,由蒋生带领。到复州时,正遇蹇伯涛领了方妍声、陆紫嫣几个也到了复州,那时蹇伯涛等和钟颐皋所率领的一队金家弟子当街动手,正遭围困之际,蒋生所带的万古山庄人马忽至,解了蹇伯涛几人的危难。其后两拨人汇合,再去寻符声等人,万古山庄人马一壮,便将金家人声势压下,大摇大摆离开复州。 路上,蹇伯涛等又说起柳惜见到容县来擒金化机之事,柳惜见被车怀素带出万古山庄一个多月,常泽夫妇前后已派了许多人打听她下落,这会儿听说她在容县,还要去擒金化机,蒋生恐她再遇险,便派了常衡、单冬雪、李允然来助她,卞同之原只是去给蒋生送信的,蒋生知他武功不错,连他也逮了来,一起相助柳惜见成事。 常衡、卞同之几人自复州过来,到了清远镇上便听说西边武林人追杀连红楼、肖成君两人到此,几人一计议,商定了先寻回肖、连二人再赴容县,由此四处打听,半个时辰前才听说尚子麟带了一批人过来,几人一路寻来,却没想柳惜见、楚云岫两个也在,也正来得及时,否则柳、连两人必遭花不痴屠戮。 楚云岫和肖成君与卞同之等寒暄两句,李允然便问道:“柳师姐和连师兄这是怎么了?” 楚云岫道:“连师兄中了延冰蹈火掌,柳师姐运内力给他治伤呢,不要碰他们。”李允然与柳惜见一月未见,对她甚是挂念,方才见她也在此,本想冲上来便抱住她,可近了又见她盘膝而坐,眼睛上蒙着布,对面是连红楼赤膊露肩,看他们情状不同,也猜到了是运功解伤,因此不敢妄动。这时听了楚云岫解释,又看地下躺着许多人,问道:“这些人都是想于师姐和连师兄不利的吗?” 肖成君道:“是啊。”说着往尚子麟那儿一指,说道:“那姓尚的最坏。” 李允然平日里不大见外面的侠士,今地下躺着的人她一个都认不得,但听说是对柳惜见不利的,便踢了最近她身的唐白鹤一脚,说道:“真给你们脸了,金起陆从章翼济那抢来的剑,你们有气,怎地不去找金起陆呀!”说着,又踢了他一脚。 卞同之道:“李师妹,够了。” 李允然道:“我也不打算再踢了。”说罢,听得常衡对着花不痴几人道:“识相的还不给我滚!” 花不痴自负武功超胜,看柳惜见来了帮手,心底倒也不如何惧怕。常衡适才又伤了他眉角,更难咽下这口气,说道:“常二公子好快的剑!” 常衡淡淡道:“你也太没见识,我这剑还叫快。”说着,伸手指着柳惜见道:“方才你要杀的那个,出剑才是真的快。怎么,你都要杀她了,如何还不知她的根底,若是没和她见过动过手,何来的恩怨?你又要杀她做什么?” 花不痴是真同柳惜见交过手的,也知她出剑奇快,只是觉着常衡话有意思,微一动念,笑道:“常二公子难道还比不过一个小女子?”他本以为这话能激得常衡起怒性,哪料常衡只是淡淡说道:“那又怎样,咱们万古山庄从不缺本领奇强的女弟子。” 花不痴这时倒是不知如何答他,略一思索,仍要拿他眼睛做文章,便笑道:“难怪呢,眼睛瞎的会是常二公子,不是柳姑娘。”江湖上人凡眼瞎的,多半是与人打斗所致,花不痴猜想常衡眼睛也是如此,而被人刺瞎,又暗含敌不过对手之意,花不痴此言自是讥讽常衡本领不济了。 常衡最厌恶别人拿他眼睛说事,听花不痴这样说,一团火性,陡然而起,手一探出,将剑身一晃,便使出一招“风云化龙”对着花不痴面门袭去。 花不痴连把身退,猛地里一个回转,使出一招“红莲相倚”,刺向常衡大腿。常衡脚下一转,避开花不痴剑刺,手上却仍是那招“风云化龙”,进逼花不痴耳鬓边。花不痴斜身成个半卧的姿态,他这下身子一矮,正避开常衡剑袭。 常衡一见他使出的闪避招式,便道:“参横斗转,这是谭家的武功招式呀,你怎么会的?” 花不痴的武功是修狐所授,可修狐因害得谈止家破人亡,心虚羞愧,便不敢将自己武功是谈止教授一事告诉众徒弟。唯有一次他酒后吐真言,将自己当年对谈止恩将仇报一事说了出去,这便牵扯到他的武功师承,那回和他一起饮酒的是寒歌和修麝两人,花不痴不在,因此花不痴尚不知道自己武功承袭自谈止,也理不清常衡所说的“谭家剑法”,当下便不答他话。 常衡祖父曾与化名为谭轲让的谈止交过手,因此流传下一些谭家剑法的剑招,这时看花不痴使的赫然便是谭家剑法中的那一招“参横斗转”,不禁想起父亲常泽说起的一些事,脱口说道:“你是谭鑫玉还是谭经玉?”谭家剑法是谭家家传武学,他却是把花不痴当做谭轲让的孙儿了。 花不痴看他认错了人,初时好笑,但见常衡问自己是谭鑫玉还是谭经玉时,神色中颇有敬服期许之态,便也不辩说。 楚云岫在一旁说道:“常师兄,他狗屁不是,是小郑国人!” 常衡脸色立变,又复了怨恶神色,他早知小郑国此番杀伤许多万古山庄弟子,心中早便不忿,这时听说这嘴巴刻薄的人也是小郑国人,真是新怨旧恨一齐涌上心头,当即使出本门快剑向花不痴攻去。 花不痴亦是个心气极高的人,想胜了万古山庄庄主的二公子,当即挥剑迎上,二人搅打在一处,转眼间便拆了二十余招。 裘三、乌鲁两个见主人和别人动手,护主心切,也各提了兵刃拥上,卞同之见状,便拔剑欲去相助,李允然道:“师兄,让我去吧。”话音未落,她便已提剑上阵。 单冬雪不甘落后,道:“我也去。”便也挥剑纵到敌人身前。 卞同之想让师妹们多和外人过招交手也好,便止了步。楚云岫欲要去相助,也被他拦下。各人看着前方人影交错而动,剑光乍现乍灭,耀目中暗藏阵阵血腥,迷幻中蛰伏未卜奇险。眼看人人出剑越来越快,“铿铿”的刀兵碰撞声越见紧密,正觉惑乱心神时,独独传出一声人的惨呼。卞同之、楚云岫几人明明白白瞧见了常衡将长剑刺入花不痴右眼中。 常衡只想叫花不痴也尝尝这盲了一只眼的滋味,一刺中他眼睛,当即退回身来,说道:“说是口上积德方有福报,难怪呢,眼瞎的是阁下,不是别个。”说罢,一撩袍角,便转身回到柳惜见身旁。 第264章 击退众敌 花不痴右眼剧痛,更恨自己好好一只眼睛便被常衡这样刺瞎,一时恨如浪起,一手捂了眼睛,一手拿剑便向常衡猛攻。常衡见他又来,还剑抵御,一时两人又斗了个不分上下。 李允然与乌鲁对招,略有不及,渐渐显出颓势,卞同之道:“楚师弟,你去帮李师妹。”楚云岫应了一声,便飞身而上,看准了李允然与乌鲁攻守之势,一剑斜挥直起,正削在乌鲁手腕上,乌鲁手上受痛,一下松了剑,他剑便飞落地上。李、楚二人一同进击,一旁的裘三见状,欲要上前相救乌鲁,便发了一只飞刀阻击单冬雪,单冬雪侧身躲开,正想也发出自己所学的“岫青丹”暗器去攻裘三,可裘三已闪身去挡在乌鲁身前,与李允然、楚云岫动起了手。单冬雪挺剑直进,在后袭扰裘三、乌鲁两个。 常衡与花不痴武功只在伯仲之间,方才常衡憋怒在心,出招险猛,毁了花不痴一只眼睛,这时花不痴挟恨出手,却也雄勇,两人一时谁也胜不得谁。拆了数招,花不痴使出一招“补天手”,打在常衡肩头,常衡脚下不稳退了几步。 花不痴看万古山庄新来的人个个不俗,还有一个未出手的,想久斗下去所损的也只会是自己,当即呼道:“乌鲁、裘三,咱们走!” 乌、裘两人却被李允然几个缠住了,虽答应了声“是”,可便是脱不得身。常衡知许多南下夺剑的同门死伤在小郑国人手里,可不愿让他们就这么轻易走了,这又提剑向花不痴攻去。花不痴口中骂了句“赶去投胎吗”,便也只能还招。 卞同之以为速战速决的好,便拔剑出去,上前相助花不痴,卞同之武艺又与常衡相若,此时他与常衡合斗花不痴,花不痴哪里可敌,被常、卞二人左右夹击,不多时便已是左支右绌。裘三早看出形势不妙,脚下一步步移转,渐渐与花不痴汇到一处去,道:“将军怎么办?” 花不痴心念急转,眼见这几个万古山庄弟子中,李允然稍弱,欲挟持了她为人质,便回道:“你来同这两个斗!”说罢,使出一招“直上青天”,将剑从常、卞两人的剑下破出,一纵到了裘三和乌鲁两人之畔。 裘三听了花不痴吩咐,旋即进招与常衡、卞同之斗到一处。 花不痴一进到楚云岫、李允然、单冬雪三人的阵中,使出一招“摇头摆尾”,将楚、单二人长剑各击偏数寸,冲着李允然咽喉刺去。 李允然看他长剑径逼自己要害,脚下一退,同时横剑一撩,本想将花不痴长剑格开,哪料自己使劲,他剑竟一动不动,宛似长死了在自己咽喉前一般。正慌神之际,一剑斜地里探出,将花不痴长剑直顶指天,李允然向旁一看,救自己这一剑这剑却是常衡出的。 花不痴先前讥嘲常衡,常衡堵着一口气,便想与花不痴死缠到底,因此,花不痴转来与楚云岫几个相斗,他也跟了来,也是如此,才未让花不痴挟持人质一事得逞。 花不痴看常衡坏了自己计谋,怒火窜起,正要出剑去与他相斗,便听有人道:“住手!” 各人闻声顿住,一看喊停之人,却是卞同之,他此刻已用剑抵住了裘三胸口。花不痴、乌鲁见状,暗叫不妙。 卞同之瞧着花不痴道:“你为何要杀我柳师姐?” 花不痴冷笑道:“为何?自然是她和我有仇了。” 卞同之眼望楚云岫,问道:“楚师弟,这几个人有没有杀伤过咱们万古山庄的弟子,若没有,可留他们一命!” 楚云岫细想了一想,道:“带头那个叫花不痴,我听秦安师兄说,他在天龙镇上杀了雷如风师弟,其他两个不知道。” 花不痴“哼哼”笑了两声,道:“你们万古山庄的人,真是惹人厌!”说罢,他手中剑光一闪,众人回过神来时,只见他长剑已刺在单冬雪左肩上。却是花不痴打定主意不管裘三了就此遁走,只是不想便宜了万古山庄弟子,便迅捷无比的出了一剑,想要刺死离他最近的单冬雪。他意在刺单冬雪心口,但单冬雪应变也快,见他动手,随即闪躲,只可惜花不痴来剑太快,单冬雪终没能全身而退,被花不痴剑刺伤肩膀。 万古山庄其他弟子以为制住了一个裘三,可让花不痴有所忌惮,不敢妄动,是以便大意了,没再加防备,此刻花不痴刺伤单冬雪,一个个又惊又怒又悔又愧。李允然看单冬雪倒地,奔去将她扶住,常衡、楚云岫两人当即纵去夹攻花不痴,拆了两招,只听裘三道:“将军快走!”跟着常衡只觉身后有物飞来,来势甚速,他不及回头,举剑对着那物的来向一拨,将那物撞了出去。 待回身一看,只见裘三已撞在了卞同之的剑上,卞同之长剑从他胸口穿过。裘三摇摇欲坠,挂在剑上,他回望花不痴,缓缓说道:“将军快走!”花不痴急出一剑,逼退楚云岫,拉了乌鲁便往前纵去,几个起落,两人已离得远了。 常衡再看向自己袭来那物,原来是裘三的兵刃。裘三看花不痴被常衡等人缠住,脱身不得,便欲舍身救主,因此扔了自己兵刃袭击常衡,叫他分神抵挡,好使花不痴、乌鲁减却重压趁机逃走。裘三又料想自己遭俘,万古山庄弟子不会放过自己,因此掷出兵刃击向常衡后,他便自尽。 卞同之不想裘三会舍生相助花不痴、乌鲁两人脱身,对他肃然起敬,只是看他眼皮慢慢下垂,知是没法救了,便松了手上的剑。 众人被裘三这一举动惊住,也没人去追花不痴两人。裘三身子慢慢坠落到地上,眼望卞同之,目光闪露出轻蔑之色,最后慢慢合上了眼睛。 无人言语,常衡走去将卞同之长剑从裘三胸口上拔出,递回给卞同之,道:“别愣着了。” 卞同之接过自己长剑,心中兀自难平,便有些痴痴恍惚,常衡道:“方才他们要杀柳师妹,又伤了单师妹,此前还杀了咱们的同门,如今你倒为敌人伤起心来了。”说着,用手拍了拍他心口,便走去问单冬雪伤情。 卞同之也非为裘三伤心,只是佩服这些义气之人,如今听常衡这么说,不敢再露让人疑心的神色,便也收剑入鞘,走去同楚云岫等一处。 花不痴向单冬雪刺去时,单冬雪躲得快,伤的也不深,只是血却没少流,楚云岫忙着给单冬雪止血,这不免便要露肩,常衡、卞同之、肖成君几个男子退到远处,背对了单冬雪,只让楚云岫给单冬雪医治。 第265章 兵分两路 常衡听着身后单冬雪的呻吟之声,说道:“咱们五个人,对面三个,这还能让敌人伤了咱们这边一个,真是丢死人了。” 卞同之和肖成君知道这位师兄一向桀骜不驯,除了庄主、庄主夫人两个,少有人能管他,好在平日他也不会无故挑事,众人和他也还过得去。这时常衡发牢骚,卞同之、肖成君相视一眼,微微一笑,也没言语。 常衡却见他二人笑了,又念道:“还笑得出来。”说着,走去连红楼身旁,面向柳惜见,细细瞧她面容,只见她形容略见消瘦,皮肤比一月前似黑了些,一头青丝上沾了些细尘,不如从前柔顺,这时运功给连红楼治伤,面上更为苍白,便摇头道:“啧啧,咱们小师妹怎么成这副模样了。”说罢,站起身来,往回走没两步,忽听柳惜见气息低弱地说道:“我什么模样啊。” 常泽忙又转身蹲下,喜道:“你好了?” 柳惜见慢慢收回双掌,说道:“你哪儿瞧出我好了。”叹了一气,又道:“我要好,你怎还会说‘咱们小师妹怎么成这副模样了’。”她说最后半句话时,有意仿了常衡声调。常衡多日未见柳惜见,心上自也是牵记的,这时见了她她便要同自己拌嘴,那也觉没什么。 柳、常两人说话之际,连红楼已睁开了眼睛,肖成君喜难自禁,跑去扶住连红楼,问他身子如何,连红楼含笑道:“再没那一半冷一半热的症候了。” 肖成君听了更喜。 李允然在旁早听见了他们说话,远远唤道:“柳师姐。”楚云岫跟着也叫了一声“柳师姐”。 柳惜见运内力给连红楼治伤之时,一心只想着遏除连红楼身上严寒恶火,是以摒绝外界六识,于周遭一切事浑然不觉,她适才能听见常衡说话,是因那时正好将连红楼身上寒热二气化除,停了运功,正好听见。因此,她还不知此前各事,也不知李允然也在,这时听了李允然呼叫,喜道:“李师妹,你也在?”她说话中气不足,各人知是耗力太甚的缘故,心中又是怜惜又是佩服。 柳惜见想解下眼睛上蒙的布条,常衡一看连红楼还赤着上身坐在她对面,忙去拿下柳惜见手,道:“等会儿,等会儿。” 楚云岫此时已给单冬雪包扎好了伤口,往他们这边来,见了常衡所为,已知其意,便走去拿了自己包袱递给肖成君,道:“里面还有我一套干净的衣裳,你拿出来给连师兄换了吧。” 肖成君接了过去,便给连红楼寻衣服。 楚云岫满手是血,走去拿水囊倒水洗手,还未拔开瓶塞,常衡便急喊道:“楚师弟快来!” 楚云岫抬头一看,只见柳惜见已倒在地上,常衡正把她扶起来,楚云岫手也不及洗,便奔了过去。 常衡见他手上沾血,道:“你……你还是先把手洗了。” 卞同之拿过水囊,倒水给楚云岫净手。常衡在这当儿把柳惜见眼睛上布条摘下。楚云岫洗净了手,忙拉过柳惜见手来,给她诊脉。 李允然扶了单冬雪过来,连红楼也穿上了衣服围上来瞧柳惜见情状,柳惜见是为他治伤方虚弱而倒,他心实比各人都要急。 过得一时,众人看楚云岫收回手,都问道:“怎样?” 楚云岫道:“没事,师姐只是这一日一夜里耗费内力过多,又没吃什么东西,一时晕过去了。”众人松了口气,楚云岫道:“不过也得快些让师姐吃东西。” 卞同之道:“咱们这便回清远镇吧。” 当下,各人便欲回去。柳惜见昏晕不能行走,由李允然抱持。楚云岫拉了卞同之和常衡到背风处,略略说了蒙浮差和吕山之事,常、卞二人明了,便越过了尚子麟等人,一人帮着提了吕山尸首,一人提了蒙浮差,随众一同赶往清远镇去。 到了镇上,卞同之寻了一家客店,让众人住下。楚云岫让店小二给柳惜见熬了一碗粥,李允然喂柳惜见吃了,当日,柳惜见直到了天黑时方醒。她醒来,和众同门见过,众人问了她被擒出庄后各事,柳惜见择捡着说了。常衡也将自己此行用意说与柳惜见知晓。 诸事诉毕,常衡问道:“小师妹,你还要去容县吗?” 柳惜见道:“去,咱们一路把吕山背过来,总不能白忙活吧,怎么也要把金化机那小子拿住了。” 常衡一想不错,道:“那你要怎么拿住他?” 柳惜见道:“以吕山尸首做诱饵,在他尸身上撒贵妃醉舞,引金化机来碰吕山尸身。” 常衡道:“这样也不见得难,你内力大损,便留在这吧,我和卞师弟、楚师弟去拿金化机便是。” 柳惜见想了片刻,道:“师兄,可还有一事,也需人去办。” 常衡道:“什么事?” 柳惜见道:“把蒙浮差送回万古山庄。” 李允然道:“这还要分出一路人来,咱们回去时带了他同去岂不便宜。” 柳惜见摇头道:“不成。”她顿了一顿,又道:“我们擒住蒙浮差时,被蒙浮差家里人瞧见了,只是后来说了几句谎话支走了那人,这才能把蒙浮差带出来。如今只怕我的谎话已被看破,我想蒙浮差家里人已追来了。咱们还不明蒙浮差这人的底细,但据那日我和楚师弟看来,不会是寻常人。咱们虽不怕他们,可如今身上事情太多,没工夫和他们纠缠。咱们见到蒙浮差那两个家人,是一对孪生兄弟,哥哥叫右小山,弟弟叫左小山。” 李允然奇道:“既是孪生兄弟,怎么姓还不一样?” 楚云岫道:“他们一个随父姓一个随母姓。” 众人恍然,柳惜见又道:“左小山、右小山知道是我带走了蒙浮差,一定会追我来的。现在咱们又在一处,他们若是有能耐追到这来,那可不是又要费事和他们周旋,一旦不成,动起手来,那又有好一场大斗,要是蒙浮差被他们抢了回去,那咱们那些死去师兄弟的仇未必报得了了。”当下,又同众人说了当日祭天崖上的见闻。 众人听罢,常衡便先说道:“那小师妹你的意思,是让人先把蒙浮差送回万古山庄?” 柳惜见道:“不错,咱们找一个人先把蒙浮差送回万古山庄,这样,右小山他们不知道,只来找我,正好叉开,把他们引到我这,那把蒙浮差送回万古山庄,便容易得多。蒙浮差只要一进了万古山庄,咱们自主之能便大了。这事又是咱们占理,到时就是右小山他们再追来,咱们只好好同他们理论便是。总好过这时放跑蒙浮差,日后满天地去找吧。又怕蒙浮差这时走了,回去后假死糊弄人,那咱们可没有地方说理,龙云一干师兄师弟岂不是白白死了。” 第266章 争往险地 众人听了柳惜见言说,一时均深思不语。过了半晌,卞同之道:“师姐说的也有道理,先带了蒙浮差回去,便真是右小山他们追来了,见不着人那也没法子,此事本就是他们理亏,右小山他们见蒙浮差不在柳师姐手上,想来也不会多加为难,省了许多麻烦。”顿得一顿,卞同之又道:“若要找人送蒙浮差回万古山庄的话,我送他回去吧。” 柳惜见道:“我正这么想呢,卞师弟你常随安师叔在外探听消息,于各处道路精熟,沿途也知咱们哪里有落脚处,遇了难事更易找着帮手,由你带蒙浮差回庄,再合适不过。” 常衡低眸瞧着桌面,道:“那什么时候送蒙浮差回去?” 柳惜见道:“明日吧,明日,我给他改了装,你再把他带走。这人武功不弱,只怕还在我之上,你随身带着贵妃醉舞,免得药性过了制不住他。” 卞同之点头,常衡道:“卞师弟,可要别的帮手么?” 卞同之环视诸人,道:“咱们如今只八个人,连师兄和肖师弟还有单师妹都受了伤,能动弹自如的便是你和柳师姐、李师妹、楚师弟,只怕还要拨出一人来照顾连师兄他们,可用的只才三人,实在分不下来,便我自己带着蒙浮差回去吧。” 柳惜见道:“是了,你把他带回去给师父,便说这人杀了许多咱们南下夺剑的弟子,师父自会同师伯师叔们商议了发落的。” 常衡道:“爹爹如今不在庄上。” 柳惜见微觉奇怪,问道:“那师父上哪儿去了?” 常衡道:“这回我大哥他们南下夺剑,杭凝儿和卞师弟他们都暗中接应护卫,大哥他们回程途中人被打散,许多弟子没有下落,是杭凝儿带人四处查寻这些失散弟子的下落。半月前,杭凝儿传信回来,说是明师弟在胶州遇到金家人围追,受了伤,又下落不明,爹爹亲去胶州寻他去了。”杭凝儿是安玖儿座下唯一一个女弟子,也常在外探讯,极少留在万古山庄。 柳惜见想明千霜两次救自己于危难,这时听说他遇险,心中又多了分担忧,忙问道:“明师兄是孤身一人还是身旁有别的朋友?” 卞同之道:“杭师妹传回的讯息是说,只明师兄一人。”柳惜见敛眉而思,想起半月多前明千霜仍与凤子涯、晁良玉一处,又问道:“你们说明师兄遭金家人追杀,是什么时候的事?” 常衡道:“杭师妹是六日前传讯回来的,从胶州到晋安,最快也要四日,这样算来,明师弟多半是十多日前便在胶州出事了。” 柳惜见道:“我半月前落入小郑国人手中,是明师兄和凤子涯凤大侠,还有晁良玉晁女侠救了我,明师兄和凤大侠是结义兄弟。凤大侠和仇人相约十一月十九那日在龙华山了结恩怨,明师兄要助凤大侠退敌,便同他们一起上龙华山去了。龙华山在城阳郡,正和胶州相邻。” 卞同之听她这么说,道:“杭师妹传回的信里没提到凤大侠他们,只说明师兄一人在胶州被金家人围堵。这么说,只怕明师兄是帮凤大侠夫妇了结了事,要回晋安,结果被金家人撞上了。” 常衡道:“他如今是险得很,爹爹都亲自寻他去了。”说着,抬头看向柳惜见,又道:“还有你,行空帮的赖帮主虽传书来说你平安,可看你迟迟不回庄,爹娘怕你又有事,派了程师伯出来寻你,程师伯如今也没信儿呢。” 柳惜见不知此事,只觉因自己劳动了程秀,大是过意不去,便低了头不言语。常衡见她如此,说道:“你在外头也遇了这么多难事,爹娘不会怪你的。如今庄上的事是娘在打理,你早一日回去,她便有帮手了。” 柳惜见听说了“回去”两字,脑际却浮现起明千霜的形影,更不言语。 常衡看柳惜见黯然出神,问道:“惜见,你又想着什么了?” 柳惜见抬起头来,道:“我在想,咱们得早点赶去容县,把金化机的事了了。” 连红楼道:“咱们也可同去。” 常衡摆手道:“你们仨儿好好养伤就是,别再折腾了。” 柳惜见道:“是啊,连师兄,你身上外伤也重得很,不可再多动。”说罢,柳惜见转向常衡,说道:“我的意思是,让楚师弟、李师妹留下来照顾连师兄他们三个,我和二师兄你去容县擒金化机便是。” 常衡道:“你也少掺和了,看看你现在的样子,脸比纸还白,比连师弟他们也好不到哪里去。” 柳惜见皱眉摸了摸自己脸颊,众人都往她脸上瞧去,神态各异,却又都像是说“常师兄说的不错。” 常衡道:“我和楚师弟去,你和李师妹留着照看连师弟几个,等咱们拿了金化机回来,一同去与蒋师叔、蹇师叔他们汇合。” 楚云岫道:“是啊师姐,你好好静养。” 柳惜见想金百法也在西华寺,自己二师兄又性子急躁,只恐他们应付不下,思想一阵,还是道:“二师兄,你让我去帮你吧。我也不懂医,留在这,也不知如何给连师兄他们查看伤情。” 常衡道:“你去请个大夫便是,还用得着你来看诊。” 柳惜见一时想不到好托辞,便道:“我没钱。” 常衡哑然失笑,道:“你没钱……你……你还没钱?你没钱谁有钱。”说着捂额又笑起来,道:“哎哟,我竟能从你嘴里听说你没钱。” 楚云岫也暗暗偷笑。 柳惜见道:“我说真的,我是被掳出来的,我哪来得及拿钱。”一面说一面说轻拍自己两颊,又道:“你没见我都饿瘦了吗?”柳惜见这自然不是真话,因她小时候曾与柳薪己度过一段穷苦日子,她知钱的紧要,后来渐渐富裕,不管何时,她身上都带着不少钱,在家也是如此,是以被车怀素掳劫出来,身上还有钱使。 这会儿同常衡争论,她谎说自己被掳了未及带钱,常衡一怔,倒也没疑心,点点头道:“哦。”过了片刻,从腰间解下自己钱袋,递给柳惜见,道:“那拿着。”柳惜见本意不是要钱,只不想留下待守,便没伸手去接。 常衡递钱袋出去不多时,便缩回手来,从钱袋中拿出两锭银子,道:“你一半我一半,我也没钱。”说罢,这才重又把钱袋放在柳惜见身前。 李允然道:“常师兄,我带着钱呢,够咱们用的,你的钱你拿回去吧。” 常衡眸中闪光,面上露笑,道:“真的?” 李允然睁着一双亮晶晶的大眼答道:“自然是真的。” 常衡斜眼瞅了瞅柳惜见,道:“呃,那个……小师妹,你先……你先同允然借着花,等回去了再还她……嗯,还她。”说罢,便想去将自己钱袋拿回,一抬眼,他又看柳惜见似笑非笑瞧着自己,心里一虚,把手缩回,挠了挠耳根,道:“罢了,便用我的吧,只是回去了你要还我。” 柳惜见将那钱袋拿起,道:“接着吧。”言罢,把钱袋抛去给常衡,常衡接捧在怀里,面上不大好意思。 连红楼笑道:“我还想着说,你们都不要的话,给了我了。” 余人窃笑,常衡将钱袋塞回怀里,道:“那便这么定了,明儿我和楚师弟便上容县去。卞师弟,你带了那姓蒙的回庄。” 各人点头答应,再不多说,便各自回房歇去了。 第267章 仇敌底细 柳惜见睡到半夜,竟被冻醒,此是从未有过的事。往常天寒之时,她体内内力自生御寒护体,可今夜却没有,柳惜见只怕自己身上有了隐疾,忙从床上坐起,盘膝打坐,试着运动内力,这回却没什么阻碍,仍是能运用自如,只是觉身上乏力。思想一阵,才道:“兴许是我给连师兄疗伤耗力太过的缘故,睡时提不起劲儿来运气。” 她想到此处,也不如何当心了,慢慢躺下,拉过被子来盖好,复又想道:“我原还想着明日再同二师兄商议,让我也一同去容县呢,可看我如今这副身躯,去了只怕成最大的累赘。这事又不能再耽误了,还是便让他们去吧。” 这会儿躺下念头一个接着一个,竟不能再入睡,一时又牵挂明千霜,一时又想师娘,时而想起蔡家父女,难断难理之际,忽地忆起风云簿上自己祖父那两句评文,“前生戎马,后生林野,凄凄苦苦,不负江湖”,柳惜见喃喃念了两遍,心上思量道:“他们怎么会晓得爷爷生平的?”过了片时,想到穆仁、郎王寿一干人也来自西域,脑中如有什么炸开了一般,猛从床上爬起,自言自语道:“难不成哥哥弟弟和他们相识。”顿了片刻,又道:“说不准他们便是虞轻尘的手下人。”越深思越觉便是如此,当下只暗悔那日没想起来,同穆仁等问明白。 她思绪纷扰,越躺头脑却是越发清醒,熬到天明时分,便起身下楼。待卞同之也下楼,柳惜见同了他一起去给蒙浮差改装。蒙浮差头发已被她剃光,柳惜见同店家要了些黏胶、锅灰,将蒙浮差脸涂黑了,又把当日从蒙浮差头上剃下的头发剪了一些,粘在他两颊下颌各处,在他眉间也粘了些碎发,扮成个一字眉络腮胡光头汉,与原先模样简直判若两人。 卞同之大呼神奇,他再给蒙浮差换了衣裳,处处妥当,便与众人告辞,提了蒙浮差回万古山庄。 柳惜见想起明月天衣和风云簿还在吕山身上,趁着众人用早饭的功夫,走去将那两物取了放回自己包袱中。这后面才寻机同楚云岫说风云簿、明月天衣自己已收着了,楚云岫知晓,待一切稳妥,他便与常衡也拿了吕山尸首赶去容县,柳惜见一行便留在那客店中。 将至日中之时,柳惜见让李允然去找大夫来给连红楼等人换药,她自个儿无事,便在楼下近窗的一张桌旁坐着发呆。不知过了多少时候,连红楼走近了来,唤道:“柳师妹。” 柳惜见抬起头来,见他站着,忙给他让座,口中说道:“你身上怎样?伤口可还疼吗?我让允然请大夫来给你们换药,她一会儿便应能回来。” 连红楼道:“我没事,外伤容易调养。” 柳惜见道:“那可也不见得,不好好医治,也是会留下病根的。”一面说一面便给连红楼斟茶,连红楼看她忙活,微笑道:“师妹,多谢你冒险救我。” 柳惜见转目瞧他,连红楼又道:“我那日伤的难受,便没多想。昨儿我给楚师弟道谢,他才说,我那延冰蹈火掌的伤,本就极重,你用寒热内力给我驱治,当中若有什么差错,你也会没命的,如此,你还冒险给我治伤。” 柳惜见低眉笑道:“咱们同门师兄妹,又何须说这些,师兄你也太客气了。”说着,将斟好的一杯茶递去给连红楼。 连红楼接过茶来,拿在手中,道:“虽说是同门师兄妹,却也不是人人都肯舍命相救的,这个‘谢’字,我怎能不说。” 柳惜见坐下,含笑道:“那师兄的‘谢’字,小妹收下了。” 连红楼只觉自己身家微薄,不能拿什么贵重之物答谢她,只一个‘谢’字又难偿她救命之恩,心内不免有些难安难静。柳惜见看连红楼神色不大自然,猜中他心事,便想把话岔开,问道:“师兄,你有没有听说过一个叫蔡颂谦的人?” 连红楼道:“你是说,你和楚师弟在禹州遇到的那人?” 柳惜见道:“你都知道了。” 连红楼点点头,道:“楚师弟都和咱们说了,不过,我也没听说过这人。但他使的那兵刃,我倒曾听我师父说过。” 柳惜见喜道:“真的?” 连红楼道:“是,依楚师弟说的那长索链形貌,蔡颂谦用的兵刃应当是虎头龙尾索。” 柳惜见微微蹙眉,道:“虎头龙尾索,我倒没听说过呢。” 连红楼道:“这虎头龙尾索,本来最早铸成的样子是龙头龙尾的,只不过,这兵刃出来以后,就有江湖人笑话说,这是仿造了咱们万古山庄的龙首刀龙尾剑,不过是想借龙头龙尾来扬名自高罢了,当时使这兵刃的是个叫吴子善的前辈,吴前辈听说了这样的论调,很不服气,回头便把长索上的龙头换成了金虎头,还给这兵刃取了‘虎头龙尾索’这么个名。” 柳惜见道:“竟还有这么回事。”止顿一时,她又问道:“难道这蔡颂谦,是这吴前辈的弟子门人?” 连红楼摇头道:“没听说过他有这么一个弟子,那位吴前辈一生只收了一个弟子,叫姚崇道,这兵刃,也是传给了姚崇道的。姚崇道有个儿子姚慎,不过,据说姚慎使的兵刃也并非虎头龙尾索,想来姚崇道没把虎头龙尾索传给儿子。”他微微叹气,道:“那蔡颂谦不知怎样得了那长索,要么他和姚崇道是亲朋,受姚崇道赠送,要么是从姚崇道那里盗来的。” 柳惜见听说了“姚慎”二字,心中一动,那姚慎是死在她手上,此时闻得姚慎出生来历,她心里过意不去,但面上却不敢露出半分,待连红楼说完了话,她道:“这么说,要查蔡家父女的身份,还可以从虎头龙尾索和姚崇道入手了?” 连红楼道:“这于万古山庄不是难事。”又道:“你和楚师弟差点死在他们手上,这事总不能不管,待来日查明了他们底细,师妹你要去寻他们的话,可别忘了叫上我。” 柳惜见道:“是。” 正说着,李允然已把大夫请了来,几人一同上了楼,大夫一一给连红楼几个受伤的弟子换过了药,又开了几副药方,再无别事,柳、李两个便送了大夫出去,当下两人分揽了活计,一去抓药,一给连、肖等伤者煎药,忙活了又是一阵。 第268章 别后各事 柳惜见给连红楼、肖成君、单冬雪三个送了药去,守着他们喝下,此后再无旁的事,便回了自己屋中。 午后气暖,昨儿夜里她又半宿未眠,坐着坐着不由得神思困倦,便躺下睡了。 过了不知几时,迷迷蒙蒙之中,好似见了明千霜在跟前,柳惜见一喜,问道:“你回来了,你受伤没有?”明千霜道:“我没什么大事,你快起来,咱们外边看雪去,下雪了。”柳惜见这才回觉自己是在床榻上,连忙坐起,谁知再抬眼一看,已无了明千霜身影,柳惜见迷迷糊糊的,眼中好像见窗缝中透进来一线金阳,耳中隐隐约约听得人言闹腾之声,一时觉自己已经起身,一时又觉自己身子仍旧横躺床上,想动也动不得,喉咙中混沌不清喊着四师兄,声音冒不出去,像是被什么堵着一般。 这却又是她在梦靥之中,所见半真半幻。过得一时,柳惜见也知觉自己被靥住,半醒半昏,挣扎着要醒来,神智与神智自斗一阵,实不能冲破梦靥,便又睡去。 又不知过了多久时候,听得有人扣门,柳惜见睁开眼来,确确醒了,欣喜难抑,一轱辘从床上起来,走去开门。两扇门一开,见门外站的是李允然,问道:“师妹,怎么了?” 李允然道:“师姐,吃饭了。” 柳惜见点了一点头,道:“我洗把脸,一会儿便下去,你们先吃。”李允然笑着去了,柳惜见回身,打开西窗一看,只见远处日头入山,收光摄热,呆呆瞧了一时,又想起午间的梦来,暗道:“可要好好的。”正想着,一阵风吹来,颇有寒意,柳惜见打了个冷噤,便把窗关了,匆匆洗了脸,下楼用饭。 各人填饱了肚子,闲谈一阵,仍旧各自归房。柳惜见实在无聊,想起李允然,欲邀她去街上走走,念头一起,当即便行。谁知待出了房,李允然也正自她房里出来,一见了柳惜见便跑过来,挽了柳惜见手说道:“师姐,咱们出去走走吧,我待的闷死了。” 柳惜见笑道:“好啊。” 李允然喜乐无比,两人登时便往楼下去。出了那客店,柳惜见问道:“师妹,惊雾怎样了?” 李允然道:“她挺好的,这丫头可是个练武的好胚子,进益极快。原本这次南下来接应你们,她也想跟着来,可陶师兄说,她习武时日太短,仅能自保,咱们要对付的却是些心狠手辣的人,她本领还不够,不让她来。” 柳惜见道:“陶师兄说的极是。” 李允然思量半晌,说道:“师姐,我让人上惊雾家里看过了,她姐姐……”说到这,李允然微微叹气,才道:“她姐姐的尸身,已送回去安葬了,我叫人给惊雾的爹娘送了钱,也同他们说了惊雾平平安安在万古山庄。可心里……心里总是难安心。在万古山庄,这些事我也没法儿堆旁人说,这会儿见了你,才敢说出来,” 李惜见伸手拍了拍她后背,道:“事已至此,咱们尽己所能便是。她姐姐咱们没法子救了,也是咱们对不住她。唉,好生待惊雾吧。” 李允然点点头,柳惜见道:“我想你和惊雾都好好的,师妹,你……你也别总想着这事,容易伤心,得了这教训,下回行事,可要谨慎些,不然好心办了坏事,回头来又负疚难受。” 李允然道:“是,惊雾姐姐的事,真够我悔一世的了。”柳惜见劝慰了她一番,岔开话去,问起自己离庄后庄上的情形,李允然一一说了,两人谈着,又提及这次南下夺剑之事,李允然道:“咱们这回可吃了大亏,费了劲儿抢回的是把假剑不说,还损伤了这么多师兄弟,如今这两件事闹得江湖上人尽皆知,可是里子面子都丢尽了。” 柳惜见道:“那咱们的弟子你们都知道落在何处吗?都派人去接了吗?” 李允然点头道:“嗯,邓师叔、李师叔、常亦大师兄他们在柳州,安师叔、鹿太师叔他们也往柳州赶去,要和邓师叔他们汇合。他们那边,庄主派了闻师叔去接应。符声师叔被围在复州,庄主派了蒋师叔来接应,如今符师叔他们都已被蒋师叔救出来了,咱们本也是跟蒋师叔一同去的复州,只是后来听说你要去容县,蒋师叔怕你有事,便让我们来帮你,这还遇到连师兄他们。” 柳惜见道:“金起陆还派了人去青州拦堵咱们回去的路呢,师父知道不知道?” 李允然道:“庄主自然是知道的,他派了洪师叔去对付金家那一路人了。” 柳惜见放了心,忽见李允然往道旁的一个小摊上拐去,却原来是卖糕饼、栗子、花生的,李允然尝了尝几样点心,心觉不错,一下买了许多,柳惜见帮她提了两包,两人一路吃一路行。 李允然道:“这都快要过年了,也不知咱们什么时候能回到庄里。” 柳惜见道:“快的话,过年前定能回去的。”这几月来,生了太多事,她也感神烦,过得片刻,问道:“今年过年,你还要回家去吗?” 李允然想了一想,道:“不回了,庄上许多事呢。”说到这,她忽笑起来,柳惜见道:“你笑什么?” 李允然道:“你知道常衡师兄如何能出门来的吗?” 柳惜见道:“他难不成是偷跑跟来的!” 李允然摇手道:“那倒不是,常衡师兄不是被罚去养马嘛,他呀,不知怎么养的,把三匹马都养死了,庄主把他骂了一顿,夫人不敢让他再养马,便让他跟咱们一同来接应你们了。” 柳惜见道:“冬日里天寒,那马怕别是给冻死的。”说到这,她记起李允贤来,道:“我四处漂泊,还遇着你二哥了呢。” 李允然喜道:“真的?” 柳惜见道:“真的。”当下同李允然大略说了与李允贤遇合一事,李允然听罢,道:“他常常在外,我回去了也见不到呢。” 柳惜见道:“你二哥能奔到小郑国去部署各事,真是受朝廷器重呢。” 李允然道:“他老爱揽那些险事,我爹爹整日里怕他出事。” 柳惜见一闻此言,微微耸眉,问道:“师妹,那个叫苏桃蹊的,和你们家很好吗?” 李允然道:“咱们两家在我太爷爷那辈便有来往了,他爹爹和我爹爹都是一同求学为官的,我们两个爹爹是挺要好的,只是那苏大哥和我家怎样,我便不大知晓了。” 柳惜见说道:“师妹,你若什么时候闲下来给你二哥写信,可要提醒你二哥,要他提防苏桃蹊这人。” 李允然问道:“为何?” 柳惜见将当日李允贤冒险进小郑国地下行宫救苏桃蹊,而后李允贤被困毒池苏桃蹊无动于衷一事说了,李允然听罢,气道:“这臭小子竟是这样的人!” 柳惜见道:“我与那苏桃蹊也只见过三回,不敢评说他便是不端之人,只是他那回不顾你二哥确是事实,朝堂纷争不亚于江湖刀光剑影,你只让你二哥小心在意吧。” 李允然气忿忿点头,道:“我会同二哥说的。” 两人行了几步,柳惜见又问道:“你知道袁师姐是在哪里吗,她怎样?” 李允然道:“她在柳州和邓师叔他们一起呢,听说受了点伤。”柳惜见暗暗沉思,李允然道:“你说起袁师姐,我却想到卫师姐。” 柳惜见道:“卫师姐,她好吗?” 李允然笑了一笑,却不说话,柳惜见问道:“卫师姐怎么了?” 李允然“唉”的一声,敛了笑,道:“她相思成疾,可不好。” 柳惜见听她话中有话,凑过去问道:“到底怎样?” 李允然道:“卫师姐当日听说咱们前去夺剑的弟子在徽州出了事,她当夜便病了,我去瞧她时,在门外听她说什么‘大师兄,你要是有什么闪失,我也不活了’。” 柳惜见含笑点头,想起从前许多事,果觉卫仪卿待常亦颇有不同之处。 李允然又道:“我那时才知,卫师姐心里有常亦大师兄,看她实在忧心,还好好劝慰了她一番。后来,她病好了,正好常大师兄他们到了柳州的消息传回来,卫师姐悄悄给庄主和夫人留了一封书信,便赶去柳州了。” 她说罢,看柳惜见却是面带忧色,忙问道:“怎么了?”柳惜见道:“我怕师姐路上遇到金家人围堵。” 第269章 有客远来 李允然听了柳惜见所忧之事,说道:“卫师姐去了后,庄主便派洪师叔他们也去了,还专门嘱咐洪师叔遣个人去追她,他们前后脚出门的,能汇合到一路的,有洪师叔在,也不怕卫师姐遇着什么险事了。” 柳惜见闻说洪沧紧随卫仪卿之后,倒是松了几分心。 李允然噗嗤一声笑,柳惜见道:“你又有什么好玩的事啦?” 李允然道:“是跟你相干的好玩事。” 柳惜见奇道:“跟我相干?什么事?” 李允然道:“一路上,我听常衡师兄说你就是个操心的命,初时还不觉着,方才我一说卫师姐,你老远便替她发愁,这才觉常衡师兄说的不错。” 柳惜见也笑了,心底却是一片苦涩,暗道:“若是爹爹娘亲还在,只怕我是不用这样的。”她看李允然天真率性,心底又是喜欢又是欣慰,想道:“若是能护得身旁之人喜乐,我也乐呀,操心那又怎样呢。” 李允然见前面有人叫卖冰糖葫芦,几步上前,不多时便擎了两串糖葫芦回来,递了一串给柳惜见,柳惜见接过,两人款款往长街另一头行去,把那街走通,她二人方回客店。 次日,柳惜见一清早起身,试着提运内力,一切如常,且觉精神充沛,与昨日全然不同,知自己内力已复,心境大好。下楼去,见客店中没什么人,李允然、单冬雪诸人也未起身,她回房提了剑,展开轻身功夫奔到镇外一无人的山岗上,便练起剑来,过了一个时辰,她才回客店去。 给连红楼三人煎了药叫他们喝下,又是闲度半日。用过中饭后,柳惜见和李允然正在楼下闲谈,忽见楚云岫进来。柳、李二人大喜,忙迎上去,问他容县之行如何。 楚云岫面上看不出喜忧,只道:“柳师姐,有个人要见你。” 柳惜见道:“谁呀?” 楚云岫道:“你随我去便知道了。”柳惜见看他身后无人,问道:“我二师兄呢?” 楚云岫低声道:“常师兄从后门回他房里去了。” 柳、李二人听说常衡是从后门回来,均以为是擒住了金化机,喜上眉梢。楚云岫道:“师姐,你同我出去一趟吧。” 李允然道:“什么人要见师姐不能来这,还要师姐出去,那人有什么见不得人的。”话音刚落,便听门外有人道:“在下也没什么见不得人的,所以亲自来了。”说着,自外走进一人来,身上裹着件貂裘披风,他立于门口,遮了门外射进来小半的光。 柳惜见这里见了他,吃了一惊,道:“郎大侠,你怎在这?” 郎王寿朝柳惜见一拱手,道:“许久不见了柳姑娘,你还好吗?”他盯着柳惜见瞧了片刻,道:“姑娘脸色不大好。” 楚云岫道:“师姐近来耗了许多内力救治咱们的一位师兄,因此看着憔悴。” 李允然不知来人是谁,不住向郎王寿瞧去,郎王寿大不自在,想起来时李允然说的话,便道:“姑娘,我不敢进来,要柳姑娘到外边去见我,是因你们常师兄不许。” 常衡声音从楼上响起,道:“那你还不是来了嘛!”各人抬头上望,见他已从楼上下来。 柳惜见拉过李允然来,道:“李师妹,这位是郎大侠,便是我和你说过那日咱们在祭天崖所遇的那位。” 李允然“哦”的一声,抱拳同郎王寿道:“见过郎大侠。” 郎王寿还了一礼,柳惜见又同郎王寿道:“郎大侠,这是我师妹李允然,她是我程师伯的弟子。” 郎王寿道:“李姑娘原来是程女侠的弟子,幸会幸会。” 说话间,常衡已到了楼下,道:“既然来了,便上楼去说话吧。”众人邀了郎王寿上楼,一同去了常衡屋中。 柳惜见一进他屋,见常衡携回来的还是吕山尸首,惊问道:“那金化机呢?” 常衡伸手指了一指郎王寿,道:“你问他。” 柳惜见不明其意,转目向郎王寿望去。郎王寿微笑道:“柳姑娘心慈,那日免了我和我穆大哥一死,咱们没什么可补报的,想起姑娘你曾说要咱们帮你擒了金化机去交给你师父,咱们估量着这定是你心挂的要紧事,因此便打听了金化机下落,帮姑娘你办了。如今,我穆大哥和殷兄弟他们已带了金化机前往贵庄了。” 柳惜见喜道:“真的?” 郎王寿道:“真的。咱们昨晚才把金化机绑了,后脚便见你常师兄和楚少侠进寺里来,便把他们一起叫出来,说明了诸事。” 柳惜见心中落定,道:“是穆大侠同殷少侠带金化机去万古山庄吗?” 郎王寿道:“不错,还有陈武大叔和他们一起,他们三人,足可把金化机送到了。” 柳惜见向他作了一揖,道:“这可多谢了。” 郎王寿连忙将她扶起,说道:“姑娘不可,咱们便是欠了姑娘太多的情,这才也想为你尽些力。” 众人坐下,常衡道:“郎大侠,你那位姓张的朋友呢?” 郎王寿道:“他说见了一个旧敌,寻那人去了。” 楚云岫道:“是尚子麟呢,尚子麟和那位张大哥也是仇人。” 柳惜见踌躇片刻,道:“那一会儿,要是张大侠寻不到穆大侠怎么办?” 郎王寿道:“昨儿我听楚兄弟说你们住在这间客店里,已告诉他了,他办完了事,自会找来这儿的。” 常衡觑了楚云岫片刻,柳惜见微觉奇怪,怎地自己常师兄似不大待见郎王寿。她恐郎王寿瞧见,不待他转头查察各人眼色,便道:“郎大侠,和金化机一起的,还有个厉害人物,叫金百法,你们是怎生从他眼下擒走金化机的?” 万古山庄众人都朝他看去,郎王寿道:“咱们去的人不少,那金百法确实了得,我们四兄弟还有我那张刀恶张大哥一起对付他,才把他压住,他中了我穆大哥的‘快活煞’,一身武功怕是废了。寺里的其他人,虽也有会武的,却都不怎样,咱们也没伤他们,只是把金化机制住便带了他走了。” 李允然微一皱眉,问道:“‘快活煞’,那是什么?” 郎王寿道:“‘快活煞’是一门掌法,眼下中了这掌的人,只有两人还活着,一人是右小山,一人便是那金百法了,这‘快活煞’可是我大哥的得意绝学。” 第270章 物归原主 柳惜见道:“还好那日在祭天崖上,穆大侠没使那‘快活煞’来对付我。” 郎王寿道:“可我听穆大哥说,你差点动了摩冰掌。” 柳惜见笑道:“这不是技穷了嘛。” 郎王寿道:“你说的这话,我可不信。” 柳惜见道:“信不信由你。” 正说到这,连红楼在门外扣门道:“常师兄,是你吗?你开门。” 常衡起身去将门打开,见连红楼、肖成君、单冬雪一同在门外,道:“快进来。” 连红楼道:“我在隔房听见你们房里有动静,便叫了师弟师妹一起过来看看。”他几人进屋来,常衡一面说道:“我也才回来。”一面将房门关了。 柳惜见将连红楼等引见给了郎王寿,各人互相见过后,柳惜见便给连红楼让座,楚云岫也把自己座椅让给肖成君,李允然则扶了单冬雪坐在自己椅子上。连红楼问起常衡等前往容县捉拿金化机一事,常衡又将前话重述一回,众人闻得事已成,都是欢喜。 李允然瞧着郎王寿,眼中精光一动,道:“郎大侠,那你跟我们常师兄、楚师兄回来,是为什么?是特意回来告知我师姐你们已帮咱们擒了金化机吗?” 柳惜见也有此惑,顺目向郎王寿看去。郎王寿道:“倒不是为了这事,若是只为这事,让常少侠他们转告便是了。” 李允然追问道:“那是为什么?” 郎王寿道:“上回,柳姑娘和楚少侠胜了咱们扶疏四杰,原说是要把她名字、生平履历錾刻在风云簿上,可是柳姑娘走的急,她的履历我们还没问明白,因此,昨儿穆大哥听说你们便在左近,便遣了我来问个仔细,免得日后柳姑娘簿页上的事迹有什么错漏。” 李允然道:“不好不好。” 郎王寿看她神情严肃不似玩笑,忙问道:“什么不好?” 李允然道:“我师姐这生都还没过完,年华正茂,大有可为,你们这会儿来要她生平履历,岂不是早了,这不是咒她早死嘛。要来,也得等百年后再来。” 她这话无意中触动郎王寿心头一件隐事,郎王寿沉心思索未答李允然话,李允然道:“郎大侠,你在想什么?” 郎王寿回过神来,道:“李姑娘说的有理,是在下言辞不当。柳姑娘自是能长命百岁的,只是凡事有个起端终尾,咱们这会儿来问的是柳姑娘的出生起始之事,若是全等姑娘过身后再来问,只怕旁人记的说的不确,因此方早早来问。自然,姑娘日后的事迹,咱们也会打听的,往后一并刻入簿中。” 柳惜见道:“郎大侠,我那日已说了,你们直把万古山庄刻入簿上便是。” 郎王寿垂眸笑道:“姑娘一日不肯说,那在下只得一日跟着姑娘,直等姑娘肯相告为止。” 常衡道:“你们那风云簿,也不见得有什么稀罕,我师妹不想留名,那便不留。” 郎王寿听他言语中有轻视风云簿之意,微有怒意,说道:“风云簿上刻录的都是可撼武林局势的大人物,要么便是武功至上的江湖人,那是前所未有,如今或不是稀罕物,可日后,必是人人打破头想留名的榜册。” 常衡思索半晌,道:“小师妹,他说的也是道理,这榜簿日后若显扬于世,你能入簿大是荣光,若在前列更是了不得,他要问什么履历,你同他说了吧。”言罢,心中暗暗添了句:“也省得他再纠缠。” 郎王寿不想常衡会改易了想法,倒是愣了一下。 连红楼也道:“是啊柳师妹,能得与江湖上诸位名侠同列,那是可喜之事啊。” 柳惜见道:“我半生平平无奇,实在没什么事迹。” 楚云岫却想到常泽、金起陆等均未过世,可又都有了评文,一时不明他们这风云簿是如何衡论入簿之人一生的。 郎王寿听柳惜见说她自个儿半生无甚奇绝,知柳惜见还是在推托入簿一事,笑道:“那也没事,我便在姑娘身边等着,什么时候姑娘想起来值得说道的事,再同我说。” 常衡一拍郎望寿肩头,道:“你同我上外边去,她不愿同你说,我同你说,咱们师兄妹自小一处长大,她的事,我多是知道的。” 郎王寿瞧了瞧柳惜见,又瞧了瞧常衡,道:“这可是成的?” 李允然笑道:“是你们自己要留录我柳师姐的履历,这何人来言述,何人来刻录,来的这些人成不成是你们说了算的,你怎么问起咱们来。” 柳惜见不欲续谈此事,便转说道:“郎大侠,这事不急,我却有另一件要事同你说。” 郎王寿道:“何事?” 柳惜见转了面同常衡说道:“二师兄,连师兄,这事不便当着大伙儿的面说,可容我另请了郎大侠到别处去?” 常衡道:“你自个儿的事你自个儿拿主意便是。” 柳惜见瞧向连红楼,连红楼道:“师妹自便。” 柳惜见起身道:“郎大侠,咱们移步说话。”郎王寿立起身来,柳惜见又道:“楚师弟,你也一起来。”楚云岫也站起,柳惜见引着郎、楚二人出门,转到自己屋里。三人围桌坐定,柳惜见倒了两碗茶水分递到郎、楚二人面前,这才问道:“郎大侠,冒昧问一句,贵门中那明月天衣是什么样的?” 楚云岫一听此言,已知柳惜见为的何事,更不作声。 郎王寿迟疑不答,柳惜见道:“硬甲衣,甲若鱼鳞。泛柔光,光似月华。藏杀器,甲下银针。是不是这样?” 郎王寿惊中带喜,道:“柳姑娘,你怎知道?不过从没人把咱们的明月天衣编成这样的歌诀。” 柳惜见神态自若,道:“郎大侠,你且稍等。” 郎王寿不知她要作甚,只见她回身往床尾去了,从床尾一张小桌上的包袱里仔细理了一阵,捧了一物转来。 郎王寿一见她手上之物,赫然便是明月天衣,明月天衣上置有铁壳薄册,正是另一册风云簿,乍见这两样圣物,郎王寿狂喜难禁,忙忙起身。 柳惜见将明月天衣和风云簿一齐呈放桌上,道:“这是你们寻的东西吧?” 郎王寿点头不止。 楚云岫道:“终于物归原主了。” 郎王寿喜道:“这怎么在你们手里?” 柳惜见正色道:“实不相瞒,咱们是从蒙浮差手里拿回来的。” 郎王寿一手搭上风云簿,一手撑着桌案,问道:“你们从蒙浮差那里拿回来的?那他人呢?” 柳惜见道:“在咱们这里,不过,咱们不能让你见他。” 郎王寿心觉奇怪,道:“这是为何?” 第271章 契书未成 柳惜见道:“蒙浮差杀了我门中许多弟子。” 郎王寿微微一愕,想起那日祭天崖上右小山的神情举止,一下便全明白了,问道:“因此,你们才扣下了他?” 柳惜见道:“不错。” 楚云岫插口道:“那日,郎大侠和右大侠你们走后,这人便跟了我和师姐到咱们落脚之处,他存心不善,是冲了我师姐来的,后来不知如何,又想要逼迫咱们把万古山庄的武功传给他,我师姐便设法把他擒住。”他停歇片时,复又说道:“此人实是我门中仇人,他既三番两次寻上门来,那咱们也不能轻易放他走了。” 柳惜见道:“不错,郎大侠,明月天衣和风云簿是贵山宝物,咱们在蒙浮差身上取得,这便奉还与你们。那蒙浮差嘛,却不管你们与他有什么恩仇亲故,我都不能让你们带他走了。” 郎王寿眸光轻动,片刻后,道:“是了,姑娘你们既与他有大仇,咱们也不便插手。” 柳惜见问道:“郎大侠,你与蒙浮差的家人都相识的吧?” 郎王寿略一思忖,道:“柳姑娘,那蒙浮差的母亲是我家主人的侄女,咱们扶疏岭和他们西驰岭,有这么件姻亲呢。” 楚云岫道:“这么说,蒙浮差还是你家主人的外孙了?” 郎王寿轻轻点头。 柳惜见暗感事难,定了定神,道:“那烦郎大侠回去转告蒙夫人,便说蒙浮差杀我万古山庄弟子,咱们今且先带他回万古山庄,请她速派人来咱们庄上,商议如何处决此事。” 郎王寿瞧柳惜见神态郑重,便也正色道:“郎某一定代为转达。” 柳惜见手指轻敲了敲茶碗碗沿,神色和缓下来,道:“还有一事,想要劳烦郎大侠。” 郎王寿道:“姑娘请说。” 柳惜见道:“郎大侠若见了左小山左大侠,也请代我传句话。” 郎王寿微觉奇怪,不知柳惜见又是怎样识得左小山的,此时不及问询,只道:“姑娘要我给左大哥带什么话?” 柳惜见道:“烦郎大侠你告诉他,便说柳惜见当日祭天崖下无礼,害他白跑一遭,心中不安,特向他致歉。” 郎王寿按捺不住好奇心,问道:“这又是怎么回事?” 楚云岫道:“那日左大侠……”他话才出口,柳惜见便拍了拍他手臂,道:“楚师弟。”那意思便是勿要多言,楚云岫只得止口不说。 郎王寿道:“你让他说嘛。” 柳惜见笑道:“郎大侠,你日后见了左大侠,将我的话转与他听,他自会同你说明白的。” 郎王寿轻拍了一下桌案,笑道:“好啊,柳姑娘,你狡诡得很,不让楚少侠告诉我,叫我揣着探问的心去同左大哥传话,我心里想知道,必会去寻左小山,你也不怕我不把话给你带到了是不是。” 柳惜见莞尔而笑,抬眸微微仰视郎王寿面颜,道:“倒不是为这样,我知道,便是我还有楚师弟把和左小山的遭逢说尽了,郎大侠没了什么探问之心,你也必会帮我把话带到。郎大侠言出必践,命都肯舍弃,我也不用使什么伎俩威迫你了。” 郎王寿听她言语中实是包含了极大的赞誉,心中欢喜,道:“柳姑娘,我也只比你年长几岁,你和楚少侠都可以叫我郎大哥的,不必……不必称我大侠,‘大侠’两字,实在重了。” 柳惜见道:“大侠这‘大’字,却也不是依着年纪来叫的,那日我为楚师弟争辩他与殷少侠相斗一场便定输赢一事,旁人不依不饶,瞧情形是要把我和楚师弟往死里压的,只有郎大侠和陈前辈出来解围,也因你们仗义执言,众人这才罢口,郎大侠心守仁念,免了我们姐弟多受伤痛。后来你和穆大侠不背前约,坦然赴死,又是重信守约,你们兄弟践约时特意嘱咐同道,不许向我寻仇,不致让我日后受累,更是明理护道,你担得起‘大侠’二字。” 郎王寿被她赞得不好意思,频频垂头微笑,心中又甚欢喜,柳惜见话一了,他便说道:“柳姑娘,你说得咱们这么好,可……可受不起呀。” 柳惜见侧头问楚云岫道:“楚师弟,你说郎大侠受不受得起?” 楚云岫道:“自然受得起。” 郎王寿耳根微红,柳惜见道:“是了,倒还有些散物忘了给你。”说罢,起身去包袱那里拿来一个月白色绣着菊花的荷包,道:“这个也是你们的东西。”一面说一面把荷包递给郎王寿。 郎王寿接过打开一看,荷包里面装了一小把细针,他一看,道:“这不是雪缕针嘛。” 柳惜见笑道:“我不知道是什么针,反正是从你们那明月天衣上射出来的,还伤了我楚师弟呢。” 郎王寿忙问楚云岫道:“真的?” 楚云岫道:“是啊,不过伤的不重。” 郎王寿道:“那伤你们的时候那针尾没有破损吧?” 楚云岫道:“没有,怎么了?” 郎王寿道:“这针心里是空的,里边灌着水银呢,要是针尾破了,顺着流出,那也是有毒的。” 楚云岫道:“只是水银的话我倒不怕,我有法子解毒。” 郎王寿笑道:“我竟忘了,你是‘揍阎王’的徒弟。” 二人大笑,柳惜见道:“我就说,怎么这么小一根针,还挺沉的,原来里面是另有玄机。” 郎王寿道:“其实啊,这明月天衣……”他欣喜之下,便欲同柳、楚二人说了明月天衣收摄银针的机关,但出口未过半句,又想起这是扶疏岭圣物的秘密,不应同外人述说,顿了顿,改口道:“它也就是件护甲,没什么稀奇的。” 楚云岫道:“上面有暗器,就是在护甲里,也极少见的。” 郎王寿笑着点了点头,只是想起明月天衣上的机关,不免又想到风云簿上的武功秘籍,暗道:“不知他们有没有翻开瞧过?”当下便有些神思不定。 柳惜见瞧他忽然不语,只看着那风云簿,神色间透着古怪,略一转念,已知他心意,微微一笑,道:“郎大侠,咱们知风云簿是贵山重宝,不敢冒亵,也未翻阅过,偶然得之,如今归还。你可要收管好了,要是再落下,那可不干咱们的事了。” 郎王寿脸一红,口中道:“是。”心道:“她都不肯贪名入簿,自然不是贪心之辈。又是和楚少侠避开了其他师兄弟才把风云簿给我的,那便是不想将明月天衣和风云簿给别人看,这姑娘为我门中至宝已如此谨慎,我还要疑心他们,实在不该。”愈想便愈觉有愧,倒不敢再看柳、楚二人。 柳惜见想郎王寿有疑心也是人之常情,倒不见怪,坐了一时,道:“楚师弟,你陪郎大侠坐着,我去拿些东西。”说着,便出了房去,郎、楚二人接着谈说,不多时,只见柳惜见拿了纸笔砚台进来。 楚云岫问道:“师姐,你这是做什么?” 柳惜见道:“咱们归还了扶疏岭的圣物给郎大侠,写封契书留做明证。” 郎王寿又好气又好笑,道:“柳姑娘,你还信不过我吗?” 柳惜见道:“我是信不过别人。”说着,研磨铺纸,楚云岫笑道:“我师姐打理庄上许多生意,常要签写这些东西,这会儿只怕是又触犯了这俗性。” 柳惜见正低头书写,听了他这话,抬起头来说道:“你惯会笑话我的。” 郎王寿经楚云岫这么一说,心中好受些,看柳惜见正写那契书,只见上道:“癸酉年十二月十一日,柳惜见于容县清远镇,付交明月天衣、风云簿并雪缕针二十八根与郎王寿。”她后面似还有未尽之言,提笔不动。 郎王寿道:“还差了哪儿?” 柳惜见道:“可要请个中人作证,才好叫人信服。” 郎王寿笑道:“我张大哥同我一起来的,楚少侠也在这,你便写柳、郎两方各有楚云岫、张刀恶为证便是。” 柳惜见犹疑道:“但你那张大哥没在这里,这便写上不可信呢。” 郎王寿听她这样说,转睛一笑,道:“那便等我张大哥回来了,再写,你看如何?” 柳惜见道:“也好。”说罢,取来一块素布,道:“郎大侠,你装裹这两样东西带走吧。” 郎王寿奇道:“契书未签,你便肯让我拿走吗?” 柳惜见道:“我信得过郎大侠,待你汇同了你的张大哥,定会回来将这契书签了。” 郎王寿偷着欢喜,道:“定不负姑娘所望。”他细细看了看明月天衣,折叠妥当,已无忧虞,便将其同风云簿一起收在包袱中。 诸事稳妥,郎王寿抱拳同柳、楚二人道:“多谢柳姑娘、楚少侠帮咱们拿回扶疏岭的圣物。” 柳惜见和楚云岫正欲还言,忽听得外边一阵冲天的炮啸之声,好一时才响如烟花炸崩,只是声音却比寻常烟花大得不少。 郎王寿听了这声音,神色一凛,说道:“是张大哥有事!” 第272章 来去匆匆 柳惜见道:“这是你们互通联络的信号吗?” 郎王寿点点头,听那声音是从西面传来,忙起身去,推开西窗窗格一看,见一点黄烟弹拖着长尾复又冲霄而起,那簇烟道升空炸响之际,底下又有一簇黄烟起来,合计是三发烟弹。 郎王寿神色严重,道:“张大哥这是遇到难事了!” 柳、楚二人此时也来到窗前,听他这样说,柳惜见道:“那咱们同郎大侠一起去瞧瞧,看是什么事。” 郎王寿点头,回去将装了明月天衣的包袱绑缚在背上,回了窗边,一纵身形,便从窗中跃了下去。柳惜见回头道:“楚师弟,你去同常师兄他们说一声,免得他们不见了咱们担忧。” 楚云岫应了一声,柳惜见这才跟了郎王寿去。他二人一路往西面行去,到得镇外一处水塘的柳树旁,只见横倒竖卧躺了五六具尸首。 两人查看一时,郎王寿神色愈发愁重,柳惜见从那些人尸身上却瞧不出什么,道:“这些是你们的仇人吗?” 郎王寿道:“是,是真真正正的大仇人。”说着,起身往四处一看,道:“张大哥定是已往别处去了。” 柳惜见四下里行查,道:“敌人人不少,得快点寻到你张大哥才行。”一说罢,忽见北面不远处的一蓬草上滴有血迹,她叫道:“郎大侠,快过来瞧!” 郎王寿过去,见了那血迹,道:“多半是往这面逃了,咱们往这边去。”柳惜见一点头,两人随即又往北追去。奔行出五六里,远远见三人在一枯草满地的旷野上相斗。 郎王寿一见,喜道:“是我张大哥。”当下发足急赶,柳惜见提气追上,与他并肩纵行。待近了些,柳惜见方见那三人中有个穿了灰色狼裘的,一看这打扮,与郎王寿倒像一路。转眼间到了阵前,郎王寿拔了剑便要冲上,那穿灰色狼裘的汉子道:“郎公子,你别过来,我对付得了。” 郎王寿一听,便还剑入鞘,立在原处不动。柳惜见看他们斗了片刻,不由得“咦”的叫了一声,郎王寿问道:“怎么了?” 柳惜见谎说没事,心中却甚奇怪,原来与那姓张之人相斗的两人,使的武功招式竟与焦顺所使一样。又观斗了半晌,那两人渐渐露出败迹,那姓张的进招愈发猛了。柳惜见侧目向郎王寿瞧去,见他满面惊叹之色,郎王寿知觉柳惜见在瞧自己,回过头来道:“柳姑娘,可劳苦你陪我跑这一趟了。” 柳惜见笑道:“郎大侠言重了,只是若知道张大侠自能料理敌人,咱们也不用白担一份心。” 郎王寿道:“姑娘说的正是。”言罢,他思量片刻,忽道:“柳姑娘,你改个名字吧。” 柳惜见被他这么没头没脑一句话搅得怔了一怔,但看郎王寿神色郑重,不像玩笑话,片刻后才说道:“怎么要我改名字?” 郎王寿微一斟酌,道:“姑娘这名字,意思不大好。” 柳惜见这名字是柳薪己所起,她已顶着这名字活了十三年,并未觉哪里不妥,此刻郎王寿说这名字意思不好,她也未在意,只道:“这名字是父亲所赐,不敢更易。而且我也喜欢,郎大侠这话,我是不能听从的了。”说着,微微含笑。 郎王寿想自己与她只见了两面,便插手她的事,实是冒昧,遂不再细说,只是心里始终放不下。 两人静默一阵,柳惜见忽想起此时诸同门不在,正好可问些疑事,向四面一看后,转头便问道:“郎大侠,你们主人可是姓虞吗?” 郎王寿扭过头来,道:“不是。” 柳惜见微感失望,忖度片刻,又问道:“那可是姓徐?” 郎王寿正欲开口答话,两人身后遥遥传来李允然的呼声。柳惜见心似缩了一下,忙惊回身去瞧,见常衡从一斜坡上纵行过来,离自己不过三丈,李允然、楚云岫两人还在六七丈之外。一点惊心未散,常衡已到了她身旁,道:“怎么不去帮手?” 郎王寿道:“张大哥说应付得来,要是咱们上去,只怕他还会怪咱们呢。” 常衡“嗯”了一声,便立着不言语。李允然、楚云岫不多时也至了众人身旁,都问道:“还不去帮他?” 郎王寿又将因由说了一回,他几人便并排瞧着不远处三人激斗。李允然偷偷问了楚云岫道:“谁是郎大侠的同伴?” 楚云岫往那穿狼裘的大汉身上一指,道:“那便是张刀恶张大侠。” 李允然细看那人面容,半脸毛胡子,两道浓黑长眉直飞入鬓,方面塌鼻,颇含凶态,暗暗想道:“果然有几分恶相。”念头一落,便见一人举剑往张刀恶左臂上砍去,张刀恶却是不管,举了左臂撞去那人剑上,李允然大惊,险些叫出声来。 眼见张刀恶手臂与那人的剑一碰,听得“铿”的一声响,他左臂竟不见有何损伤,李允然大是诧异。柳惜见也是一惊,心中纳罕:“莫非这人练就什么金刚不坏之身。”他三人再拆了十余招,张刀恶一脚踢中一人的腋下,那人歪倒之际,张刀恶挥刀斜砍,正中那人左颈,那人颈上血柱飚流而出。 张刀恶杀了一人,即飞出一记回旋踢,砸在另一人下颌,那人口中喷出鲜血,面目扭曲扑倒在地。张刀恶收了刀,一把提起他领子,问道:“信呢?” 那人含血啐道:“你找阎王爷要去吧。” 张刀恶用刀背在他身上打了一下,那人受痛叫了一声,郎王寿离了众人,去往张刀恶身旁,低声问了张刀恶两句,张刀恶凑口去他耳边说了。郎王寿一听,与张刀恶将那人带了去更远些的地方,抬起那人下巴,同他私语。 柳惜见等人离得远,郎王寿几人又将话音压得极低,柳惜见等根本听不见郎王寿三人说些什么。李允然道:“在嘀咕些什么呢?” 楚云岫道:“他们规矩秘事多得很,咱们听了只怕惹麻烦呢,还是不知道的好。” 常衡道:“这么大老远跑来,一点力没出,还猜上谜了,咱们这趟来得不值,回去吧。” 李允然、柳惜见几个口中“嗯”“哦”的应着,人却都不动,常衡见他几人不走,心中无聊无趣,四处张望。 柳惜见看前面郎王寿从那人的靴中搜出一封书信,他自己阅览毕了,将书信递去给张刀恶。张刀恶阅罢,大骂一声“混账”,右掌倏起,一径拍往那人脑袋上。 李允然瞧着惊心,问道:“他杀的是什么人,别是好人呀。” 常衡道:“不会,张刀恶他们也不是什么大奸邪魔,不会动手滥杀无辜的。” 柳惜见暗奇,自己师兄竟能说出这样话来。不多时,郎王寿、张刀恶一齐过来,两人面色凝重。郎王寿朝众人拱手,道:“诸位,在下才从这些人身上得了信,信上事与我教门大有牵连,事态又甚急,咱们要尽快回去,原想着再与诸位多处些时候,如今却不能了,这么来去匆匆未免无礼,但确是有要事不得不归,还望诸位少侠宽宥。” 常衡一听心中却是一喜,回道:“哪里的话,自是门中事要紧,咱们若是缠留两位,那才是无礼呢。” 张刀恶微微横了常衡一眼,郎王寿道:“本来托常少侠带了咱们来,这会儿咱们又要去了,常少侠不怪咱们费你气力便好。” 常衡摇手道:“不怪不怪。” 张刀恶道:“郎公子,哪位是柳惜见?” 柳惜见听他问及自己,道:“小女子便是。” 第273章 夜间来客 张刀恶转目向柳惜见瞧来,道:“原来姑娘就是。”笑了一笑,又道:“瞧着清清秀秀的,倒不像会武功的人呢。” 柳惜见笑道:“是么?” 张刀恶朝她拱手,道:“我听说你胜了穆掌事他们四个,不大信,本来今天来是想同姑娘也切磋切磋武艺的,只是如今有了事,不能了。” 柳惜见谦逊道:“我并没胜过郎大侠、穆大侠他们。” 张刀恶摇摇头,满脸的胡子跟着颤起来,说道:“他们都说你胜了,我呢,却有点子不服气。” 李允然忍不住说道:“那你是要挨一顿打才服气吗?”她这话颇近无礼,柳惜见还怕伤了两方和气,正想开言化解,不料张刀恶却哈哈笑道:“不错,我这个人,凡事别人嘴里传说出来的高手名家,我都不信,也不服,定要自己亲身和人家打过了,该服气的,才肯服气。” 李允然道:“原来张大侠是特意找我师姐比试来了,她定能叫你心服口服!” 张刀恶一叉腰,道:“是啊,可是眼下不能了,咱们要尽快回去。”言讫,又同柳惜见道:“柳姑娘,改日张某定上门找姑娘切磋武艺。” 柳惜见微一颔首。 郎王寿道:“姑娘高义,扶疏岭上下定会铭记。”他所说乃是柳惜见还回明月天衣与风云簿一事,张刀恶不明内情,心还道:“怎就有这样重的情了。” 柳惜见答道:“郎大侠言重了。” 张、郎二人当下又与余人作别,这才离去。 常衡待他们行得不见了影,道:“可算是走了。” 柳惜见斜瞅他道:“二师兄,你看起来不大待见郎大侠他们,是为什么?” 常衡道:“小师妹,你可别小人之心。” 柳惜见笑道:“我纵有小人之心,师兄你有君子之腹吗。” 常衡白了柳惜见一眼,道:“你讨打得很,我真不知道爹娘怎么那么疼你。” 柳惜见伸了伸舌头。常衡转过身去,目眺旷原之下,默默不言。他也并非真不喜郎王寿等人,只是在家时听父母言谈间的意思,是有心将柳惜见许配给自己的大哥常亦。他在容县与扶疏四杰相见后,见郎王寿老是爱问柳惜见的事,其心昭然,又看这人品貌实不输自己兄长,心底便阻斥他,更不愿他与柳惜见相见,是以言语间便时时显出针对之意。 柳惜见领着楚云岫、李允然去翻看与张刀恶相斗那两人的尸首,并不见什么可证身份之物,有的也只是几两碎银子和些金创药。 常衡看他们搜检的仔细,问道:“查到什么没有?” 各人摇头,常衡问柳惜见道:“你也没瞧出什么来吗?” 柳惜见思量一时,道:“方才看他们和张大侠打斗,使的功夫却和焦顺的一样。” 常衡一听,也去查检了那两人尸身,只见两人身上伤疤颇多,起身来说道:“兴许还真是和焦顺一样的来历。” 李允然道:“师兄是说,他们也是杀手。” 常衡“嗯”的应了一声,道:“不干咱们的事,回去吧。” 柳惜见道:“也不知他们怎会和张大侠打起来的。” 常衡道:“都说了不干咱们事,走走走,回去。”说罢,长纵往前行去了,柳惜见几个紧随他身后。 几人回程时走错了路,兜了大半个圈子,找镇外村民打听了路向,才回得镇上来。一入镇上,只觉街道上冷冷清清,地面上零散着些小贩所售卖的货品,却不见个人影,行没几步,见得道上有血渍。 李允然道:“不知是谁又在这儿打了一架。” 柳惜见道:“连师兄他们还在客店里,不知争斗的人是不是冲咱们来的,快回去!”一语未终,她人已奔了出去,余人也怕如她所说,一齐赶前行去。几人到了客店中,见连红楼、肖成君等并无别事,这才安心。 坐不多会儿,便听店中人议论街道上有人动刀剑打架一事,众人知定是回来时路过的那条街。连红楼看此地多事,便同众人道:“既然金化机一事已有人代办,咱们还是去同蒋师伯他们汇合吧,早些回庄。” 各人称是,楚云岫道:“那吕山怎么办哪?” 柳惜见道:“找个地儿掘坑埋了。” 常衡道:“今晚咱们便走吧,带了姓吕的一同上路,哪里有山哪里埋了。” 柳惜见道:“咱们盗了吕山尸首来一事,除了对我师父师娘,不可再向别人提起。” 各人答应,常衡想起郎王寿来时未带什么,可去时却负了个包袱,问道:“小师妹,郎王寿来时两手空空,可方才他回去明明带了东西,是你给他们的吗?” 柳惜见道:“是,不过咱们给他的是他门中之物,便是害得我和楚师弟险些被他们杀的那两样东西。那两样东西被蒙浮差盗走,咱们擒了蒙浮差后,从蒙浮差那里搜出来,正巧他来了,便还给了他。” 常衡道:“还了好,省得再有牵连。” 闲谈一阵,他几人便散了自去收拾行李。天将黑时,众人下楼来用饭,又买了些干粮带着,相约亥时在后门集合。 用完饭,外间天已黑尽,柳惜见一看天际,竟是没什么星月,只怕夜里行路不便。众人先后回房去了,只柳惜见一人还在楼下坐着。她与那柜上的女掌柜叙谈了半个时辰,偶然间抬眸,见自己房中竟亮着灯。柳惜见心底寒栗,同那掌柜说困了,这才上楼。 廊上两盏灯笼幽暗,两棵梁柱的长影被那暗光投下长廊,这夜间视物也颇费目力。柳惜见穿过柱影昏光,至自己房门前,才欲伸手推门,忽听房中传来一轻微的喘息声。 柳惜见手一顿,再细细听辨当中声音,确有人的声息不错。她退了两步,看了看左右的两间房,认证自己并非走错了房舍。她凝神回到自己房门前,在手中扣了两枚铜钱,微侧了身,一把推开门。 门一开,柳惜见登时觉眼前亮了几分,她看自己床上躺了人,面朝里床,瞧不见他真容,缓行两步,那人说道:“你可算舍得回来了。” 柳惜见一听这声音,低呼:“三师兄!”看他动身艰难,说话声音又极虚弱,柳惜见心中一紧,关了房门忙忙赶上前去。 第274章 再闻旧名 年中圣一手撑着床爬起,颤声说道:“还是和小时候一样话多,和个不相识的人也能说这么久的话。”他早在柳惜见房中多时,只望她早点上楼,可哪知柳惜见竟迟迟不来,只好燃了桌上的半只蜡烛,引她上来。久候多时,年中圣此刻不免心中有些怨言。 柳惜见细观他脸上,只见他面无血色,口唇焦干,胸前一片衣襟染了血,忙转身给他倒了已凉的一碗茶水,年中圣喝了个见底。 柳惜见知他受了伤,见他要起身,忙伸手去搀扶。哪知未触到他身,年中圣便一口血喷在她手上。柳惜见一惊非小,连手也不知该往哪儿安放,略定了定神,扶稳了他坐在床沿,道:“你哪里受了伤?” 年中圣喘吁两声,道:“被‘火鬼散仙’的‘玉扇扫帚’打了一下。”那“玉扇扫帚’是火鬼散仙屠逢道的兵刃,因那是用翠鸟羽毛连同金银丝线扎成的一把扇形扫帚,色如碧玉,便有了“玉扇扫帚”这名。 那火鬼散仙武功虽不及常泽、金起陆等人,却也是武林中的前辈高手。柳惜见听年中圣说他是被屠逢道伤了,忧虑更甚,忖度片刻,道:“宫唯师叔有个弟子同我们一起,他颇得师叔真传,我请他来给你医治。”说着便要走。 年中圣一把攥住她手,道:“不,我的身份越少人知道越好。再说,我的伤势我知道,不碍事。”他生怕柳惜见找了别人来,攥她的手越来越紧。 柳惜见无法,低声道:“你伤要怎么治?告诉我。” 年中圣道:“师妹,我没事,只是有别的事要央你帮忙。”他说话气息甚弱,柳惜见哪会信他说的什么无碍,说道:“好,可也要先治了你伤。”又道:“你同我说明白,你的伤究竟怎么个治法?” 年中圣软绵绵摇头道:“没事,师妹,我只求你帮我救个人?” 柳惜见这时哪里还忍心拂逆他意,道:“好,救谁?” 年中圣道:“我一个朋友。” 柳惜见柔声问道:“叫什么名字,去哪儿救?” 年中圣勉强坐正了身,道:“她叫荣雪遥,被百日门的捉住了,如今在十里外的天门顶上。”柳惜见曾听梅渡言说过,火鬼散仙屠逢道已归入百日门,这时年中圣又这般说,已隐隐猜到年中圣等所遇之事,问道:“你们是和百日门的起争端了?” 年中圣点点头。 柳惜见正牵记明千霜,年中圣的事又凑了来,她微一沉吟,道:“好,不过和我一同在这客店里的还有几位同门,二师兄也在,咱们原定今晚便启程回晋安,亥时走。我先给他们留封书信,叫他们先行,师兄你等我一等。” 年中圣道:“是了。” 柳惜见拿出纸笔,匆匆写了封信封好,走出门去,过得一时回来,拿了包袱道:“师兄,咱们走吧。” 年中圣起身,只觉脚下虚飘飘的,柳惜见看他脚步虚浮,问道:“你可支持得住。” 年中圣强作笑颜,道:“没事。” 柳惜见推开西窗,年中圣未免她有疑虑,先纵了出去。柳惜见只怕他脱力坠地,急随至他身旁。二人行出那客店,向北赶去。 道上,年中圣道:“你把信塞进二师兄他们房里了么?” 柳惜见道:“不,我让那客店里掌柜的半刻钟后将那信转交给他们。” 年中圣道:“我师妹就是聪明伶俐。” 柳惜见笑了一笑,问道:“师兄,你怎知我在清远镇?” 年中圣道:“我前儿正午到云田镇咱们秘站去传讯,正巧卞同之带着那姓蒙的到了那儿,听他说的。”说到此,又道:“听他说你为给连师兄治内伤耗了不少内力是不是,可复原了?” 柳惜见道:“已好了。” 年中圣忽然止步不前,柳惜见道:“怎么了?”年中圣道:“师妹,你才复原,我便要你再入龙潭虎穴,你……你……,对不住了。” 柳惜见道:“你我之间还要说这些话,可见师兄出去几年,是不把我当亲人了。” 年中圣笑道:“我若不把你当亲人,今晚便不会来找你了。” 柳惜见道:“那就是了,还说什么对得住对不住的话。” 年中圣笑点头道:“好。” 柳惜见幼年拜入常泽门下后,日常与他对招拆招习练的是年中圣,是以他二人比之余的师兄妹情谊更深,柳惜见未家破人亡之时,有自己亲哥哥和梅渡言照顾爱护,到了万古山庄,年中圣待她也极好,不知不觉间,柳惜见便把年中圣当做兄长,此番愿为他冒险多为此情。 奔行之间,年中圣忽听得柳惜见问道:“雪遥,是个姑娘吧?” 年中圣“呃”的一声,道:“是个姑娘。”他来寻柳惜见,本就怕柳惜见问起此事,先前在客店中没见她问,还以为可避过去,不料柳惜见这时又问起,脸上一红,幸是在黑夜之中,柳惜见不曾看见。 年中圣正恐柳惜见还问雪遥的事,可过了半晌,她竟没再提,这方宽了心,转说道:“只怕火鬼散仙还在天门顶。” 柳惜见明晓其意,是说火鬼散仙是个劲敌,他两人未必敌得过,柳惜见又不知天门顶的情形,当下道:“师兄可有了救人的计策。” 年中圣道:“一会儿到了天门顶,我去把屠逢道引开,你去救人。” 柳惜见犹疑一时,道:“你伤成这样,怎么……”她话未尽,年中圣便道:“那地方我去过,比你熟,我去引开屠逢道,知道该往哪儿躲该往哪儿藏。” 柳惜见思索后,道:“那我不知谁是荣雪遥呀,她又被关在哪儿?” 年中圣悠悠叹了一气,道:“她被绑在天门顶正堂的一棵木柱上,那里只她一人,你不用费力寻她。” 柳惜见凝眉半晌,问道:“你们怎么会和百日门闹起来的,金起陆不是和百日门握手言和的么?” 年中圣冷笑道:“这个和气不长久的,如今便是为了些事暗暗较劲呢。” 柳惜见道:“你说的明白些。” 年中圣道:“焦顺拜入金门后,收了两个弟子,一个费闽,一个叶映,这两人是他的亲传弟子,费闽已被你杀了,那叶映嘛,如今已接替焦顺在金家的职司,一面管着金家的事,一面管着我们这群杀手。七八日前,叶映派我和一群兄弟前往西域打听一个叫左大成的人……” 柳惜见听了“左大成”三字,心头大动,思绪飘远,已忘了听年中圣后头的言语。 第275章 疑团踵至 当初,梅奇晚临死时,便说有个叫左大成的会把柳惜见接去,可其后变故丛生,柳惜见命途折转,入了万古山庄。此刻陡然又闻“左大成”这一人名,不由得便怔住。她一出神,行的便慢了,一下子落下年中圣半丈。年中圣心觉奇怪,问道:“师妹,你怎么了?” 柳惜见神思被他话带回,怕惹年中圣疑心,说道:“我几日前遇见个叫左小山的,他也是从西域来,你说的这人也姓左,不知这两人有没点干系。” 年中圣道:“卞师弟也同我说了你们在祭天崖上遇见的,只是还真不知左大成和左小山有什么瓜葛。” 柳惜见道:“叶映派你们去查左大成这人,那后来怎样?” 年中圣道:“你走神走的这样厉害,是没把我方才的话听进去呀。” 柳惜见辩道:“我自小这样。”年中圣无奈,道:“咱们骑了快马赶往西域,可是正值冬月,那边又冷,下了大雪,把道都堵死了。” 柳子见道:“那去不了你们便回来了?” 年中圣道:“是没去成,可是咱们回程时,却撞见了从西域来的一行人,里面有个金起陆一直在寻的人。” 柳惜见心中一凛,问道:“是谁?” 年中圣道:“赵赟。” 柳惜见微惊,心道:“怎会是他?”原来这赵赟便是当日偷听得谭清之死真相的那位赵先生,赵赟闻说谭清被害的真情后,传讯去与梅奇晚,梅奇晚这才能及时救下柳惜见几个兄妹。柳惜见逃出徽州后,再不知这位赵先生的消息,不想却在这时从年中圣口中听到。 她心内颇有疑问,却又不敢问得太殷勤,等得片刻,说道:“赵赟,也是武林中人吗,可没听说过这号人呀。” 年中圣道:“他是小时候教金化机那些兄弟读书认字的先生,谭清死后,便有传言说是金起陆害了他,起初江湖上人还不信,后来谭清的一些旧友明查暗探,才证实了这事。而最初传散金起陆谋害谭清这事的,便是这赵赟。” 柳惜见暗叹一声,道:“难道便是赵赟揭破了金起陆的丑事,金起陆才要寻他麻烦的。” 年中圣道:“不全为此,当年金起陆知是他泄露了自己丑事,便想杀他。可这赵赟说株金磁图被他藏起来了,那东西跟金起陆的心肝一样的,金起陆为了拿得那磁图,便将赵赟囚禁起来,拷打审问。奇的是,后来不知是谁救走了赵赟,此后便再不知他的下落。赵赟一没了下落便是十一年,金起陆只能暗地里派人寻他,从未松懈。我自打进了金门,整日里不是在杀人就是在寻人,大半时候都在寻谈清那三个孩子和这姓赵的。” 他顿了片刻,又道:“咱们被派去西域的人里,有一个年纪大点的当年曾和焦顺一起审过赵赟,那日在道上和那伙西域来的人逢着,他一眼便认了赵赟出来,那伙人里好多高手,咱们死了七八个人才把赵赟拿住。听说赵赟原来是不会武功的,过了这十多年,却不知他和谁学了一身武艺,也是不弱。叶映新官上任,想的便是做出点事来,咱们拿住赵赟后,她怕咱们废物,把赵赟放跑,还亲自赶了来,若不是她在,我也用不着这样拼命。” 柳惜见道:“怎么,这人对你有疑心么?” 年中圣道:“我也说不清她对我是疑心还是什么,便是老爱找我麻烦。” 柳惜见身在外营,帮不得他,只道:“师兄,待哪一日我能把金起陆除了,立下一功,一定求师父把你召回。” 年中圣笑着摸了摸她头。 柳惜见慢慢宁定心绪,想道:“金起陆一面找哥哥他们,一面找赵先生,莫非他并不确证株金磁图是在谁的手上。”她思量一时,道:“那姓赵的,如今这是要带去给金起陆了?” 年中圣道:“是啊。” 赵赟毕竟帮过柳惜见一家,这时听说赵赟被金家人擒了,柳惜见总还是为他忧心。 年中圣道:“师父自知道金起陆在寻株金磁图,便要我留心株金磁图的事,前日我到云田镇,便是叫他们传讯回去请示师父,可要保下赵赟。可没想到,一从云田回来,百日门的便寻来了。” 柳惜见凝神一思,已晓当中关节,又怕装傻被年中圣瞧出不对,反惹他疑心,遂随常情问道:“难道百日门也在找这姓赵的?” 年中圣道:“百日门他们为的也是株金磁图,这姓赵的曾说他把磁图藏起来,百日门为此寻他。只是咱们捉住赵赟一事,甚是秘密,不知怎样让百日门知道了去。” 柳惜见微感吃惊,金门还曾设计要梅渡言等假盗磁图迷惑百日门,这时她听说百日门已亲自出手寻磁图了,心想道:“难道金百日他们也知道了磁图不在金起陆手上?” 正想着,年中圣道:“他们消息也这样灵通,从前还真是小瞧百日门了。” 柳惜见道:“说不准,金家的人里,也藏着百日门的暗鬼。” 年中圣默言半晌,道:“兴许真是的。” 柳惜见道:“这么说,你们便是为了赵赟和百日门打起来的?” 年中圣“嗯”的应了一声,道:“百日门这回派来的是‘火鬼散仙’屠逢道和‘独脚侠’喻承坚。今日同百日门的人翻脸后,叶映带着咱们便和他们在大街上打了一架。咱们后来分成两路,一路带了赵赟前逃,一路留着对付百日门的追敌。” 柳惜见道:“那你是留下对付百日门追兵的那一路了?” 年中圣道:“是啊,我没想到火鬼散仙这么厉害,被他那扫帚一扫,差点没断气。” 柳惜见道:“你那朋友也是被屠逢道擒了?” 年中圣道:“嗯。”微微叹了口气,他又道:“不过,若不是当时有个莽汉闯进来,她也不会被擒住。” 柳惜见道:“莽汉?” 年中圣道:“嗯,披着件狼皮大衣,长得凶神恶煞,不知从哪儿来的。咱们那时正和屠逢道他们混战,那人一来,便抓走了叶映身边一个得力的部下,偏那人身上还有一封要送回去给金起陆的书信,他一被抓,咱们立时又得分了人去救他,这剩下来对付屠逢道他们的人便少了,更不是百日门那些人的对手,到最后,只剩了我和我那朋友,我被屠逢道打伤,是她护了我逃出来的,她却被屠逢道一伙人擒了。” 第276章 火鬼散仙 柳惜见听他叙罢,说道:“能得一这么讲义气的朋友,是一幸事呀。” 年中圣不知怎地,面上又是一阵滚热。 柳惜见转念却想:“师兄说的这穿狼皮的,怕不就是张刀恶了,那他和郎大侠匆匆去了,为的会不会是赵先生。”此刻思及日间问郎王寿主人姓氏未终一事,又有遗憾。 二人沿路而行,不多时到了一条河畔,道边另一侧是山石,地势极险。再行了一刻钟,来到那天门顶上。这地是两山间的交连处,地势中部平缓两侧高隆。两侧山脊上各建着房舍,楼檐耸立。夜间,山上近半的房舍点着灯,柳惜见道:“百日门来的人不少啊。” 年中圣咳嗽两声,喘着气道:“在这的最少有一百多个呢。” 柳惜见实在担忧他伤势,道:“要不你找个地方歇着,我自个儿去救人吧。” 年中圣道:“那不成。”柳惜见欲要同他较论,年中圣不与她说话之机,道:“你一人去实在太险,咱们一同去。” 柳惜见脑中闪过一念,便想抬手把他击晕,年中圣闻得她起手之势,已知她打什么主意,反手一抓,握住她手腕,道:“小师妹,我真没事的,便一同去。” 柳惜见道:“你说没事没事,你听听自己说话的气儿。” 年中圣道:“不说这个,你去救人,身份不能露了。这样,我把焦顺教给咱们的剑招传了一套给你,你一会儿同他们交手的时候,便用焦顺的招式。” 不待柳惜见还言,他便拉了柳惜见到山另一侧,寻了一背风处教柳惜见剑招。柳惜见寻来些枯枝生了堆柴火,年中圣便教起柳惜见剑术来。 柳惜见曾与焦顺交过手,她悟性又远胜常人,年中圣捡了套十六式剑招传她,只一个多时辰,柳惜见便已尽数领会,她再用了两刻钟的功夫,将这十六式剑招使练纯熟,年中圣一旁不住点头,心道:“小师妹年长来,学东西越发快了。” 见柳惜见已然习成,年中圣道:“这套剑法最利落很辣,叫‘千机’剑法,只是上了天门顶,不知能不能得顺,若是不顺,单这套剑法只怕不够用。师妹你便使些从前学过的外派剑招来对付他们吧,只要别用万古山庄的剑招便是。” 柳惜见道:“我明白。” 当下两人将那堆火用土埋灭,提了剑又回到天门顶的东边。此时时辰已晚,两山的各处房舍灯火已熄了大半,柳惜见低声道:“你说,他们是睡了呢,还是在等着咱们呀?” 年中圣道:“最好便是睡了。”他领着柳惜见到了那正堂的门外,柳惜见一看,果见旷庭上竖了跟高梁,梁脚绑了一人,低垂了头,不知死活,两旁八人持了兵刃直立看守。 年中圣满怀忧戚,悄声道:“屠逢道在那正堂屋里,一会儿我到西边去,打闹一场,顺便放把火,把屠逢道引去,你便把雪遥救出来。” 柳惜见轻轻应了一声,年中圣又道:“师妹,这会儿天黑看不清人脸,我怕他们使诈反来害你,你记得,雪遥左手的小指有回和人厮拼被削掉了,你救人时,千万要证明了她身份才解开她绑缚。” 柳惜见低低应了一声,顺手撕下一块衣布,蒙住了脸。 年中圣道:“一会儿我把人引了过去,你再动手,救了人后,你们便去你原先住的那间客房里,咱们那里汇合。” 柳惜见道:“是,你小心。” 年中圣答应着去了,柳惜见凝眸瞧着旷庭上那黑影,大是好奇这荣雪遥是个怎样人。夜里山风快急,又值腊月,风来甚是刺人。柳惜见有内力护身,身上虽不觉得冷,但面上无甚衣物遮挡,山风刮来总觉森寒。 在树上等了许久,终于听见西边的一叠房舍中传来喊杀之声。声音传至这面,这面的房中也陆陆续续有人出来,那些未眠的戍卫弟子已奔走叫喊着众人起来,一时间被吵醒的弟子也在房内问是何事,东顶面乱做一团。 那边八个围守在荣雪遥身旁的人只是向左右瞧了瞧,并不离了原处一步,想是得了死令固守俘虏。 不多时,柳惜见听得西边有人喊道:“来人哪,严师叔给人杀了!”叫声凄厉,又见悲号,东顶边越加急乱起来。柳惜见侧目西视,见一地忽窜出火苗来,那不知是堆放了什么,风一吹,那火长得更快,登时延伸了半丈,直卷向高处房檐。 两山顶上同有人张声叫喊“着火了,着火了”,各处沸然。片刻后,西边又有两处起了火,柳惜见早先听说屠逢道是在那正堂之中,便时时转瞧正堂里,却始终不见那里有人出来,室中却是透着光亮的,柳惜见不由得叹道:“可真沉得住气呀。”东边虽也嘈嚷一片,可屠逢道未现身,她也不敢便现身下去救人。 西边渐渐烧成一片火海,柳惜见正瞧得心急,忽听东边正堂中有人喝道:“延龟楼、圣言楼二楼弟子去援手。” 左侧两座房里立马有弟子答应了,跟着便有弟子奔行下楼,整着衣冠拿着兵刃往西边去了。 柳惜见听那号令之声是从正屋里传来,且说话人的声音浑厚震天,想那便是屠逢道。只是虽下了令,却不见下令之人出门来。柳惜见暗道:“只怕这人难被引走。”她不知正堂中情形,不敢便即动手。 西峰顶上喊杀之声大作,火趁风威,明光冲天,照亮大半座山。柳惜见并不曾见有什么人出了正堂屋门,她又恐年中圣在西面遇险,真可是忧急万分。正在难决之际,忽见被绑在正庭那梁柱上的人抬起了头,柳惜见看她尚能动转,心中一喜。 再候了一时,忽见一穿红的人持了一绿羽扫帚从正堂里推门出来,往西边那里一看,立时说道:“锦添楼的弟子随我去西顶。”室外天暝,柳惜见离得又远了,看不大清那人容貌,但听他说话声音,便是最初发令那人。 他一下令,右侧一房中登时有人应道:“遵命!”话音一落,便有七八个人从右边一楼中出来,那提了绿羽扫帚的领着这队人便往西去了。 柳惜见想那拿着扫帚的便是屠逢道,待那行人离了去有一阵,她方飞身出去,拔剑便使出“千机”剑法,向梁柱旁的百日门弟子攻去。那梁柱周旁的八个护卫见有人袭来,当即也动兵刃抵挡。这些人中还真也有不俗的武人同道,柳惜见竟不能轻易拿下。 她一面同那些人交手,一面道:“荣雪遥,跟我走!” 兵刃磕碰声中,听梁上那女子说道:“想不到,叶映竟然也会派人来救我。”东顶上人并未全走,柳惜见这一现身与他们打斗,立时便把东顶上留下的人引了出来。 她急砍死一人后,绕转至被绑的那女子身旁,伸手去摸了她左手,果是缺了一根小指。柳惜见忙一剑砍断她身上绳索,拉过荣雪遥来。前面有百日门弟子举刀攻来,侧面也有人出兵刃相击,柳惜见一面用剑抵御侧面的攻敌,一面提起左掌,往那根梁柱上一拍。她这一拍用上了万古山庄的上乘内力,那柱子受她掌力一击,“嘭”一声断折向前方地面倒去。 前头奔来的弟子见柱子倒落,怕被压到,纷纷纵跳避开。柳惜见使出“千机”剑法中的第九招击杀了两个敌人后,提了荣雪遥纵身跃上那还未倒落及地的柱子。她在半空上的柱顶借力,从高处展开轻功逃离,片刻间便将百日门弟子远远甩在身后。 柳惜见满心欢悦,冲到围墙脚下,提气将足一顿,身子离地,便要跃出墙去,正凌至长墙上,忽觉身后有劲风压来,柳惜见心头一震,使了招“南回北转”,屈体在空中翻了个身,避开身后来的那一击,定身落在墙头上。这时定睛一看,见不远处墙头上挺立着另一人,手持绿羽扫帚,身穿赤色锦袍。柳惜见脑中如炸了一个霹雳,道:“屠逢道!” 第277章 出师不利 柳惜见与那人迎风对立,又问了句:“你是屠逢道?” 对面墙头那人悠悠说道:“是我,怎么,以为用这点技俩便能引走我么?不过,你也真是沉得住气,竟然这时候才现身。” 柳惜见明明亲眼见着屠逢道拿了兵刃走了,这时他却又在此,一时脑中纷乱,无数念头纷至沓来,甚至于想到了年中圣是不是连同百日门的坑害自己。心念乱转,忽又想到救荣雪遥时,她曾说了句“想不到,叶映竟然也会派人来救我”,此言此情却又不像虚伪言语,这才消了对年中圣的疑心。 目下已是身临险渊,柳惜见一惊过后,渐定下心神来,道:“方才你并没走,是躲哪儿去了?” 屠逢道一笑不答,原来他适才是领了几个人出了东峰顶,只是那不过是掩人耳目之计,屠逢道看西面闹得天翻地覆,略加思索,便已明白来人用意,不过是想把自己引到西山去,一听西边动静虽大,但都是自己的弟子呼喊“救火”“来人”,敌人的声音一点听不见,想这正是焦顺一派杀手的作风,立时便知来人是为荣雪遥而来。如此舍正击偏,不多思便已晓来人调虎离山的用意。东峰顶原有前后两道门,屠逢道想明白敌人用心,更不上套,下了心留在原处对付要来救荣雪遥之人,当即出室,带领几人从正门走出,绕了半周复至东顶后门,隐匿于房舍后的林丛之中,细观庭中动静。 其时呼声四起,嘈杂乱耳,柳惜见并未留意房后还藏了人,便现身救人。屠逢道见只她一人来救荣雪遥,也是出乎意料。但后见她出手快得无影,剑招凌厉,又能一掌便拍断那近一尺来粗的木柱,内力也实在不可小视。当即便领了一众门人出来阻挡,可柳惜见已踏柱飞逃,其快难阻难及,他手下人一个个发足猛奔也赶不上。 屠逢道心中却是大喜,他蛰居百日门八年,少和江湖上高手过招,这时见了柳惜见展露这么样的剑术内功轻功,争雄之心陡起,便想与柳惜见好好较量,抓回荣雪遥倒在其次了。但这时他见柳惜见说话声音,是个年轻女子,又怕自己同个年轻女子动手,被人说成欺辱女流晚辈,当下也不立即出手,只立于墙头不动。 柳惜见看屠逢道并不出手,不知他什么打算,庭中奔来的百日门追兵将至,她微一凝思,有了主意,身子倏地向外墙飞去。 屠逢道见她身影一晃,衣袂翻飞下墙垣,忙也掠身而下,将自己那玉扇扫帚斜送至她左腋之下,猛然间,却见柳惜见身子径转直上,腾空而起,眨眼的功夫已跃回墙内,见势是比她适才纵下墙时去的还快。屠逢道一怔,未想到柳惜见会来这么一手,但想她回了庭院中,岂不是正落了自己阵营,更不怕她跑了。未暇多思,屠逢道登时又跳回院中,身还未落地,只见柳惜见身在三丈之外,左手一扬,便有数件暗器飞出,自己门中弟子被她那暗器击中,一个个倒地。 屠逢道借光一看那些被击倒的弟子,人人身上插立着一片树叶,不由得又惊又怒,暗道:“敌人扬手挥来的暗器只是些发黄的树叶,内功造诣可想而知。”当下对敌人更不敢小视。他顿得一顿,便展开轻功咬牙追去。 柳惜见又一挥手,掷发出暗器,几声惨叫,挡拦在她身前的弟子翻身倒下。此时柳惜见身前已无人阻拦,眼看她把身一纵,便要带了荣雪遥登上檐顶。屠逢道眼中闪出一抹杀意,扬手便把自己“玉扇扫帚”掷出,直击柳惜见后心。他内劲本强,这下又是怒中出手,真是运足了劲力发出,去势又急又沉。 柳惜见乍闻身后有风,忙一移身,跳到房顶的正梁上。猛听得身旁“乒乒乓乓”的碎裂声响,又有木枝折断的声气,她一看,只见自己身侧半丈处的屋顶破露出个大洞,摇摇坠着几片瓦,房下射出一缕光来,屠逢道的玉扇扫帚斜担在两根已断了的房椽上。 柳惜见心中怦怦乱跳,已知是屠逢道投发他那兵刃打来,当下不由得暗想道:“要是这一扫帚打在我身上,那还了得。” 正想之间,屠逢道已自后上来,荣雪遥道了声“小心”,柳惜见看屠逢道提掌向自己面门袭来,忙斜进两步,转剑击刺他掌心。她意欲逼退屠逢道,哪知屠逢道竟是不避不让,她便也不换招,径刺向他掌心。 柳惜见剑尖距屠逢道两寸时,只觉有股绵绵柔繁的内力推出,自己剑再递不进半分,僵持片刻,她在手上运了内力,剑尖略进了半寸,但蓦地里,屠逢道手微一动,自己剑尖又退了回来,且手臂微微麻痛,柳惜见摧加劲力,眼看屠逢道面上跳动一下,显也是运动内力之样,但闻得自己手中长剑微微颤动轻响,跟着便扭转成麻花形状。她不由得惊骇,知再与屠逢道比斗内力必占不了好。瞥眼一见屠逢道现是立在房顶边缘,离那才被打出的破洞甚近,她灵思忽至,微收了手上力气,却把脚重重一顿,用内力震碎立身之处的几条房椽。 屠逢道站立处受她这内力一震波及,前檐的横梁便咔啦啦两声,自中折断。屠逢道自觉脚下一沉,无了借力处,忙收掌下跃。“哗啷啷”一声,柳、屠二人站立的檐顶坠翻下来。泥沙、碎瓦俱落,尘气翻滚一团。 屠逢道将下房时,见自己玉扇扫帚也要坠落,只恐自己兵刃被碎石沙砾埋了,忙在一还未断尽的椽子上借力,探出手去抓起自己兵刃,这才跳下地。 柳惜见适才顿脚,既是踏断房顶梁柱,也是借力,那屠逢道未曾防备,迫得下了房顶,柳惜见却借得了力后跃,过了正堂那座大房。只是她真也不熟此处道路,本想着跳过正堂便直接窜进山里,如此便可寻路逃出。哪料原来那正堂后还有房舍,柳惜见一跃下,眼前所见不是什么山石林木,反又是一庭院连着一排楼舍。 一落地,楼廊下守着的弟子一拥而上,柳惜见只得挥剑劈砍,激斗中,她一手松了荣雪遥,不料荣雪遥竟扑倒地上。柳惜见一惊,只又得把荣雪遥提起。原来荣雪遥腿脚上受了刑,正是伤得最重的地方,若无了支撑,都立不起身。 杀声涌起,柳惜见挥舞剑急攻,不多时,身后一声狂喝,她瞥目一看,正是屠逢道来了。柳惜见一脚踢开身前一个百日门弟子,一剑挥出,砍倒侧旁另一百日门弟子,急转过身来,正对了屠逢道。 余的百日门弟子呼喊着又要朝柳惜见进招,屠逢道一声断喝:“住手!”那些弟子一个个面面相觑,不知自己向敌人亮剑怎地还错了,心虽有疑,却不敢不听令,当下都慢慢收回兵刃。 屠逢道双目神采焕然,一步步向柳惜见走来,口中说道:“好俊的轻功!” 柳惜见也道:“好强的内力!” 第278章 不战而胜 屠逢道先前看柳惜见以树叶为暗器击打本门弟子,知她内力不弱。但适才在房顶与她比试内力,知这女子内力固强,却还是逊于自己,放了几分心。可又见她轻功奇绝,仍是不敢大意,暗暗使眼色要众弟子围近柳惜见。 屠逢道来至柳惜见身前一丈远处,看柳惜见竟不退不避,定目直视自己,心内不禁佩服起她的从容。当下停了步,杵着那玉扇扫帚,瞧了瞧柳惜见。她蒙着面,屠逢道只能瞧见一双似水如星的眸子。 柳惜见道:“大叔,你放咱们走吧。” 屠逢道不想她会这么叫自己,愣了一愣,随后道:“你嘛可以走,只是你身边那个女孩子,要留下。” 柳惜见摇了摇头,道:“可我来,便是为了带她走的呀。” 屠逢道微微一笑道:“你不是陈青云手下的人,你是谁?”屠逢道见对面蒙面女孩的眼睛弯成月牙模样,想她定是在笑,听她道:“我确不是陈青云手下的人,我是车飞琼。” 屠逢道微眯了眼睛,思想片刻道:“没听说过这人。” 柳惜见道:“没听说过那便是了,我又不是名满天下的大侠。” 屠逢道哈哈笑了两声,说道:“你师父呢,是谁?” 柳惜见道:“你也未必认得他,他隐居江湖许多年了。” 屠逢道“哦”了一声,问道:“那是谁呢?可否奉告?” 柳惜见道:“自然可以,我师父是蔡颂谦。” 屠逢道听她直呼师父名讳,心下起疑,眉间蹙了一下,道:“还真没听说过,你们是住在哪里的?” 柳惜见道:“禹州呀,禹州的簸箕谷。” 屠逢道一听说她生在禹州,想那地与外隔绝,难通难过,又听她言辞乖巧,想说不准这女孩是不通世务,不懂世礼,才敢直呼师父名讳,疑心便消了几分,再问道:“你自小在那地方吗?” 柳惜见道:“是呀。”她此刻被百日门弟子团团围住,又有屠逢道这一高手在前,实没有把握全身而退,当下便和屠逢道敷衍,一来以期拖延时刻,二来暗暗想法子遁走。 屠逢道往荣雪遥身上瞧了一眼,道:“那她是什么人,你为什么救她?” 柳惜见道:“我师父叫我救她的呀,我问师父救她做什么,他也不告诉我。”说着,她也瞧了荣雪遥一眼,说道:“我还疑心她是不是师父失散在外的女儿呢。” 荣雪遥自有父母,听柳惜见这么随口胡言,虽说她为救自己而来,却也不由得有气,微瞪了她一眼。 屠逢道实分不清柳惜见说的是真是假,道:“小姑娘,你走吧,这女孩咱们是不能放了她的。” 柳惜见道:“你们为什么不能放了她?” 屠逢道笑说:“这便不能同姑娘你说道了。” 柳惜见嘿嘿冷笑,一手揪过荣雪遥领子来,荣雪遥先时是被她一手揽着,如今她忽放了手揪扯自己过去,甚是粗暴,荣雪遥不禁一呆,随即杀手反应全被激起,便探手向柳惜见击去。可柳惜见忽又松开了她,她脚下无力,身子便要倒,登时手上招式使不下去,为免倒地撞伤,荣雪遥一手做撑拄地面之备,但身子将药歪倒触地之时,柳惜见又一把拽过了她。 荣雪遥被柳惜见这么一拽,撞在柳惜见肩上,她欲再发掌击柳惜见,忽听柳惜见悄声道:“一会儿我打你,你装死。” 荣雪遥全身一震,心念急转,打在柳惜见身上那一掌便自然而然的轻了许多。 对面,屠逢道眼中所见却是柳惜见拉拽荣雪遥,荣雪遥出手还击,他一时看得不明白,百日门众弟子也是疑惑,纷纷朝屠逢道看去。 屠逢道沉声问道:“你做什么?” 柳惜见又是一声冷笑,道:“做什么?我得了令,救不了她,便杀了她!你说,我要做什么。” 屠逢道和荣雪遥都是心里一颤。屠逢道还未从荣雪遥口中问出赵赟的下落及诸般详情,不想让她便死。那荣雪遥却是一时猜不透柳惜见底细同她言语的真伪,对她生疑。 屠逢道听柳惜见如今说话神情全不似原先温文无邪,想自己差点被一个小姑娘用言语骗过去,心内不禁暗骂了自己两句,问道:“你是金起陆和叶映派来的?” 柳惜见笑道:“你猜呢。” 屠逢道惊疑不定,荣雪遥却也在一边思索:“百日门也饶不了我的,这女子不知好心坏心。罢了,她纵是不怀好意,我也是两边落不得好,倒不如先信了她,若是她真有心救我呢。”念及此,便只看柳惜见而后怎生行事了。 百日门有弟子问道:“屠散仙,怎么办?” 屠逢道瞧了左右的弟子,道:“我来对付她,我倒要瞧瞧,她敢是不敢。”众人又瞧回柳惜见。 屠逢道并非是在百日门习的武功,算不上众弟子的师叔师伯,他和“独脚侠”喻承坚都只是受了金百日招揽进的百日门,众人不好相称,斟酌后,便都称屠逢道做“屠散仙”。喻承坚,大伙把他叫做“喻大爷”。 柳惜见一手勒着荣雪遥后退两步,语气森寒说道:“我怎么不敢哪!”说罢,抬手便一掌拍在荣雪遥后心。荣雪遥作势抵挡,但手上慢下,至柳惜见一掌落到她背上时,她只觉背上被人轻轻一拍,却透来一阵凉风。荣雪遥此刻手才抬了到半空,想起柳惜见适才嘱咐,忙惨呼一声,倒下地去。 屠逢道看荣雪遥仆下地去,以为柳惜见真杀了她,登时怒冲顶心,纵上前来,将玉扇扫帚往柳惜见身上一拂,柳惜见闪避有意慢了几分,运起自身内力护体,被屠逢道那扫帚尖掠过左臂,柳惜见叫了一声,也侧倒下地。 屠逢道此时忙着查看荣雪遥是生是死,便不立即再朝柳惜见攻去。他掀过荣雪遥身子,正想探她鼻息,手才伸出,便觉后背两处穴道一麻,屠逢道心中一惊,背上又有处穴道被人封了。他双目转动一下,见荣雪遥慢慢爬起,自己颈上却是一凉,垂目一看,只见自己颈间伸出一把剑来。 屠逢道疑心是柳惜见来了帮手,但听得左右的弟子道:“车飞琼,你放了屠散仙!” 柳惜见方才未报真姓名,屠逢道及一众百日门弟子尚以为她是车飞琼。屠逢道听了众人的话,知是“车飞琼”挟持自己,心中细细回思,渐渐醒悟,才知是中了“车飞琼”这女子的计。 原来柳惜见先时和屠逢道等商谈,看他们既不和自己为难,却也不放荣雪遥,便知他们想从荣雪遥身上探问事讯,自己若说要杀荣雪遥,百日门人众必定关切她生死,因此才转了狠恶阴险神态,暗中让荣雪遥假死。柳惜见料想屠逢道那时必怕荣雪遥真的殒命,近身来的头件事必是查看荣雪遥生死如何,自己轻功奇胜,正可趁他分神意乱之际急出手封住他穴道,擒了这一敌首,那余人便不成威胁,要走也容易了。 柳惜见思此计策时并无十分把握,但近几月来历过几次生死险难,明白生路险中求这一道理,此际身陷敌营,敌强我弱,敌众我寡,更无了别的好法子,便索性放手一搏。她于人心揣得也透,那屠逢道心中于“车飞琼”于荣雪遥排了轻重,荣重过车,确是情急之下先留心荣雪遥,柳惜见钻了空子,偷袭得成,制住了他。余的百日门弟子轻功不及柳惜见,柳惜见出手点屠逢道穴道时,更是兔起鹘落之势,便无一人来得及出手阻拦。 第279章 狭路相逢 柳惜见设计了万般,更怕被屠逢道伤及,看他扫帚击来时暗运了内力护体,可屠逢道毕竟内力强过她,只是用扫帚一带,柳惜见便觉左臂如被石头砸来一样疼痛。若不是事先运了自身内力护体,抵消了屠逢道扫帚上大分内劲,柳惜见必要受内伤。 而今屠逢道穴道被封,柳惜见将长剑横抵在他颈上,见百日门一众弟子仍有上前来的,喝道:“想叫他死的你们便上来!” 各人听了柳惜见这声呵斥,才不敢进前。屠逢道此刻被一个后辈制住,遭她威胁,是又羞又恼,当下暗暗运劲,欲把穴道冲开。 荣雪遥坐在地上起不得身,柳惜见方才忙着奔逃,未仔细看荣雪遥身上,这时制住了要敌,有了暇时,见她不起身,一看她腿脚上,只见裤管上沾了许多血迹,半干未干。荣雪遥光着脚,脚底也是血淋淋的。 柳惜见一看她是这副惨状,不由得心头一怒,道:“是谁打的你。” 荣雪遥抬起头来瞧她,心中怪她啰嗦,说道:“问这个又有什么用了,快走吧,日后报仇不晚。” 柳惜见想也不错,一手提起屠逢道,一手揽了荣雪遥腰,便往左面的一座阁楼纵去,脚正踏在二层的楼栏上,忽听身后响起呼喝之声,柳惜见回头一看,只见原先荣雪遥被绑的那处旷庭上滚动着几个大火球,那处弟子乱做一团。她正不知何事,忽听荣雪遥道:“蓝伽邪。” 柳惜见心道:“难道他们还真派人救你来了?”念头一落,复又想起蓝伽邪是年中圣潜入金家用的化名,她目光在庭中一寻,果然见年中圣和三四个百日门弟子斗在一处,他手上不知拿了什么东西,一扔往那几个火球上,再滚开便又是一个火球,四下里乱滚,百日门弟子一个个避之不及。 原来这天门顶上桐树遍布,百日门买了近处的几座山头,留桐子果榨炼桐油,卖给南边的造船商。天门顶的西峰顶便是百日门炼油的所在,年中圣去西峰顶上时,误入百日门储油的仓房,正好用那些桐油来点火捣乱。他在西峰顶闹了半日,不见屠逢道过去,知自己计策不奏效,担忧柳惜见和荣雪遥,便从仓房中拿了一串破旧的大灯笼淋上桐油,又提了一桶桐油赶来东峰顶,寻机用火阻住百日门弟子,好带了柳、荣二人走。他扔出的火球,便是燃着的灯笼。 荣雪遥看蓝伽邪一人与百日门弟子乱斗,急道:“咱们过去。”柳惜见提了她和屠逢道赶上去,这面的百日门弟子见她们忽然折转,也一窝蜂跟上。百日门弟子中原也有使暗器的,但柳惜见手中提了屠逢道,各人怕在后偷施暗器击敌会误伤屠逢道,谁也不敢,只在后追柳惜见。 柳惜见纵回前庭,见年中圣正被一百日门弟子踢中胸口,忙喝止道:“住手!”语声中颇含急怒。 众人被她声音一震,纷纷回头来瞧她,年中圣见她一手揽了荣雪遥,一手提了屠逢道,知柳惜见已得手,心中大喜,又暗赞道:“我师妹便是强中手!” 柳惜见奔到年中圣身旁去,此时百日门众人都已看清柳惜见手上提了屠逢道,有人道:“你干什么拿了咱们屠散仙?” 柳惜见道:“你们若客客气气放咱们走,我又何须拿他,快放咱们走!” 这天门顶上,统领百日门弟子的便是屠逢道,如今他被擒住,众弟子一时没了领头的,都不知怎生处事。 一个年资高些的弟子道:“你不许伤咱们屠散仙。” 柳惜见笑道:“我绝不伤他。”说着,道了一声“走”,便纵上墙头。年中圣扔下各样累赘东西,跟着也跃出了墙去。 一众百日门弟子破口大骂,也展开轻功随着纵出了墙。只是柳惜见和年中圣轻功不知高出他们多少,一众人出来时,已全瞧不见柳惜见几人的身影,只能把人分成了几路,往前头几条道上追去。 柳惜见几人直下峰来,奔行了有四五里,年中圣再挺不住,一跤跌在地上。荣雪遥忙呼道:“蓝伽邪。” 柳惜见放下屠逢道和荣雪遥,去将他扶起,问道:“你怎么样?” 年中圣道:“不碍事,快走。”说着,便强撑着身子往前蹒跚行去。 柳惜见道:“我把屠逢道放下,带了你赶路。” 荣雪遥道:“不,杀了他!” 屠逢道一听荣雪遥这话,心不禁悬起,擒住荣雪遥后,是他下令对其用刑,又知荣雪遥是杀手,心狠手辣,真怕荣雪遥会杀了自己。他身上三处大穴被封,一时半刻冲突不破,身子不能动转,纵是一身武功强过柳惜见几个,也没法还手,当下心中大急。 柳惜见与屠逢道无冤无仇,百日门虽连同金门、小郑国在千延山截道击杀本门弟子,但当时屠逢道并未在其列,她对此人便无多大仇恨,说要杀他,却下不了手,便转头去问年中圣道:“你说怎么办吧?” 年中圣知百日门与万古山庄日后多是要成仇敌的,屠逢道武艺深湛,留着是个劲敌,便也道:“杀了。” 柳惜见心下迟疑,年中圣与她一同长大,知她心性,想她此刻必是不忍下手,便上前来道:“我来动手。”说着,拔出剑,朝了屠逢道过来。 屠逢道暗叫不妙,心道:“难道今日真要死在这几个小鬼手里。” 蓦地里,听得不远处传来马蹄声。各人都是一惊,柳惜见看了看四处,这一带右面是陡崖,只左手边河畔处有两丛人那样高大的木丛,树叶未全枯落,往那一指,道:“去那儿躲躲。”说罢便提了荣、屠两人钻入那丛树后。年中圣也将剑归入鞘中,一起躲藏入木叶后。 各人静听,那蹄声杂乱震地,想来人不少。片刻后,便见一群人马出现在不远处道路尽头。柳惜见伸长了脖子一看,见奔在最前的有一人,后头人马都是两骑并列。三人看着这路人越行越近,数来有将近二十骑。此时寂暗,看不清这行人容貌打扮,但见他们是往天门顶去,各人都想来的多半是百日门的人。 越行越近,蹄声更响起来,柳惜见伏低了头,待那群人冲近来时,忽听得一人吆喝着勒住了马,道:“咦,那是什么?”听起来,说话的是个年轻女子。 柳惜见抬头一看,隐隐见为首之人身后余人一一勒缰驻马,只听有个男子说道:“小姐,我下去瞧瞧。” 等得片刻,听那男子道:“是个钱袋。” 柳惜见听他一说钱袋,忙往自己右腰上摸去,一摸,自己钱袋已不在了,不由得暗道:“哎呀,不好!”正惊悔之际,又听那男子道:“哎,这儿还有血迹呢!” 第280章 金家芙蓉 原来,那钱袋是柳惜见不小心失落的。她出门在外都会把钱分装在各处的衣囊袖袋之中,也每常会在腰间存放一份。本来夜里掉落在地的物件不易被见,只是她那钱袋是白锦缝制,夜里便尤为醒目,这才引了人去查看。地上血迹却是荣雪遥在那处停留时,从她脚上流下的。 此时藏在树后的四人,除了屠逢道,人人都是骇然。 又听道上有人说:“这是去天门顶的路,别是上面出了事吧。” 最先说话的那女子道:“要真是的话……”她说到这顿了一顿,又道:“这血迹未干,流血之人只怕还走不远。” 有人道:“这钱袋有股淡香,像是个女子的,屠散仙他们带来的弟子中并没女子,若是咱们的人,该在天门顶上才是,怎会在这?我瞧这受伤的多半不是咱们的人。” 那女子道:“走,上天门顶瞧瞧去。” 众人答应,而后便听得步音杂踏之声,柳惜见、年中圣等人正松了口气,忽又听得路上另一边有人喝道:“快追,快追!”听着却是从天门顶上下来的追兵。 柳惜见暗暗叫苦,道上有人喊道:“前面可是屠散仙的手下吗?” 那追来的一行人道:“正是,来的可也是百日门的弟兄?” 喊话那人道:“是,咱们大小姐来了。” 另一面立时有人回道:“原来是大小姐,你们来的可真是时候。” 说话间,从天门顶上下来的一伙人已至了骑马来的那行人跟前。那女子问道:“出了什么事?你们追什么?” 从天门顶追来那为首的人道:“禀大小姐,咱们日间捉住了金门叶映手下的一个杀手,叫荣雪遥的,本来绑在秋穗堂前,可方才来了两人,把那荣雪遥救走了,他们还掳走了屠散仙。” 那女子惊道:“什么?屠散仙被掳走了?”这女子是金百日的长孙女,金元极的长女,名叫金芙蓉,年芳二十三。这金芙蓉除了习金家的武功,还拜了西域雪龙教教主松风月为师。这松风月与金芙蓉的祖母又是一母所生,因此,金芙蓉这师父也是他的舅公。又因金芙蓉正式拜的师父是雪龙教的,为表诚敬,她与百日门众弟子并不以师兄弟相称,百日门弟子也叫她大小姐,没人敢叫她师姐师妹。 金芙蓉虽没亲眼见过屠逢道出手,但曾听祖父祖母和父亲夸赞过他功夫,诸位长辈均说,这屠逢道是武林中少有的高手,其功夫仅在司马徽、常泽、金起陆、冯嵘这几号人之下,是以此时听说竟有人能擒了屠逢道,她自然心惊,想能有本事捉了屠逢道,只怕来的人是常泽、金起陆等人。 屠逢道本就耻于被“车飞琼”所擒,如今听道上人说话声音,知道来的是金芙蓉,正是掌门的孙女儿,这二人他瞧来同等的重,当下更觉自己羞于心的事如被掌门知晓无异,心里反倒觉死了干净,不想见金芙蓉等人。 道上,从天门顶下来的人将荣雪遥被救走,屠逢道被擒诸事细细同金芙蓉诉说。柳惜见看了看四处,除了这两株小木便无别的遮挡之物,几人处身之地离道路甚近,此刻百日门弟子有的人又擒着火把,有光照亮,此地非一片昏黑,他们若动身,百日门的人必定瞧得见。何况几人身后是条大河,瞅着波流宽逾四五丈,在水面无借力之物,不轻易跃得过去,更不敢妄动。 荣雪遥压低了声问道:“怎么办?” 年中圣道:“等会儿。” 三人都没了法子,便只能静待。 百日门众人叙说完了天门顶上各事,金芙蓉道:“咱们来的一路上都没见着什么人过去,你们又说他们才下来不久,定是藏在这左近了。”她一面说,一面低头瞧了瞧手下从道路上捡来的那个钱袋,稍一思索,眼睛环望四处,便盯住了左道旁的那两丛矮木。 各人也顺着她目光瞧去,金芙蓉眼中闪过一丝狠劲儿,按住自己腰上配刀的刀鞘,正想拔出自己弯刀往那丛矮木处挥出,却想起屠逢道也在敌人手上,怕误伤了他,慢慢缩回了手。脚下一顿,飞身纵向那矮树后。 柳惜见、年中圣、荣雪遥三人都听见了有风掠来,各人暗自戒备。金芙蓉一至树后,见了他四人身影,忙出掌往最近那一人的肩头击去。她进袭一人是荣雪遥,荣雪遥见她一掌击来,忙挥手外掠,将金芙蓉那一掌推卸开去。 柳惜见道:“你们看着屠逢道!”一面说一面出拳去击金芙蓉小腹,金芙蓉右手探出,欲要捉拿柳惜见手腕,柳惜见急忙点动自己那未出鞘的剑,打在金芙蓉右腕上。她出招快极,金芙蓉躲避不开,只是被这么一打,金芙蓉登时觉得自己右手痛入骨髓,一声叫唤,退回身去。 道上的百日门弟子看自家大小姐已和人斗起来了,都怕她有个闪失,纷纷提了兵刃冲上来。 金芙蓉心高气傲,被柳惜见击中手腕,发了倔性,也不想要人相帮,把手一抬,道:“你们先在一边瞧着!” 柳惜见、荣雪遥几人藏身处被发觉,也不遮掩了,都自树后走了出来。年中圣背上负了荣雪遥,一手提了屠逢道,从树后出来。百日门弟子围上,荣雪遥便抽出年中圣的长剑,抵住屠逢道后心,道:“再过来,我就杀了他!” 她语气甚厉,众人也怕她真杀了屠逢道,便踌躇着止了步子。 柳惜见却已与金芙蓉斗在一处,两人初时只展拳脚功夫,但柳惜见所擅所攻的是剑道,拳脚功夫上修为实在不够看,与金芙蓉拆了二十余招后,渐感不支,忙拔剑出鞘,一剑刺向金芙蓉眉心。 金芙蓉侧身避过,当下也拔出自己弯刀,挥舞着刀向柳惜见横削竖劈过去。柳惜见急使出原先年中圣教她的十六式剑招,那金芙蓉却也不是低手,进退严谨,防守合度,一时间和柳惜见斗得不分上下。 及至后来,那十六式千机剑法已不够御敌,柳惜见当即又施展开逆风十三式,斗到紧酣处,她把从前和敌人相斗时学来的剑招也一起用上,焦顺、赵贤安、扶疏四杰等人的招数她都使来,只是屡使杂招,若漏了万古山庄的,怕事后金芙蓉会疑心到万古山庄这里,她便偶尔也使一两招万古山庄的功夫对敌。 第281章 勇者为胜 柳惜见曾听说金元极生有一女一子,长女金芙蓉,儿子金弯眠。适才听众人叫眼前女子大小姐,她便猜这女子是金芙蓉。年中圣、荣雪遥也都如她一般想。 百日门旁观余众不放心金芙蓉一人与敌相斗,几人便跳到金芙蓉左右,欲要同她一起攻敌。那金芙蓉先时受了柳惜见一击,只想与她单打独斗,见个高下,喝令那几人退下。那几人讨了个没趣,互望一眼便也后退。柳惜见正怕他们一拥而上,如今看金芙蓉反不要人相助,大大放了心。 金芙蓉所用兵刃是把弯刀,名叫度陌刀。夜中见来,竟如月般皎白,荧荧生光。柳惜见、年中圣、荣雪遥见了都是暗暗称奇。 柳惜见剑招至简轻捷,金芙蓉刀法刚中蓄柔,两人一使快刀一使快剑,刀旋翻如沧海流波,流波内映星月,奔涌千里。剑如白鸥跳浪,忽闪忽灭,搏浪冲宵。不多时,她二人又拆了五六十招。 年中圣一旁瞧着,不由得暗道:“金芙蓉武功却也不差。” 柳惜见也自心焦,与金芙蓉斗了数合,竟是没见她招式中露出半点破绽,心中也是赞道:“你金芙蓉可比金化机强多了。”说罢,复将逆风十三式剑招使出,这一下如冬风北起,卷行于南,摧煞万物。 金芙蓉本也见她使过这些剑招,但柳惜见这回使来似又有不同,竟隐隐有搅乱她刀法之势。金芙蓉眼看柳惜见剑光当头劈来,忙回转度陌刀向右挥出,她将身一偏,从柳惜见左肋下斜削。柳惜见把身一翻,头下脚上凌于金芙蓉头顶,动剑挥扫两下,金芙蓉大惊,只觉自己头面森冷冷凉风卷着,她忙把度陌刀舞动向上,迎抵柳惜见。 众人听得“铿铿”“铮铮”的兵铁碰撞之声,她二人一倒立而攻,一举刀于顶抵御,竟丝毫不费力,攻的一方固然急如密雨抽落,守的一方却也是风雨不透。 旁观众人见了她们这等架势,又是赞佩,又是看得心惊摇摇,均知二人若谁一个疏神,慢了一招半式,那便是头断命陨之祸。二人便如此一上一下相持了一阵,柳惜见忽翻身落地,拍了金芙蓉后肩一掌,飘逸旋转到她半丈外远。 柳惜见那一掌打的并不甚重,金芙蓉却还是怕她掌上有什么害人的暗毒,扭头瞧了后肩一眼,不见异样,她方回眼来瞧柳惜见。只见柳惜见剑身上横了一物,金芙蓉借着火把光亮一看,那物泛着金熠熠的光,定睛细看,原来竟是自己头上一芙蓉样式的金钗。 金芙蓉一见那物,不禁抬手往头上摸去,心中暗骇,她自明白,这是柳惜见方才从自己头上取下的,那时柳惜见若是下重手,自己哪还有命。 柳惜见一手取下那芙蓉金钗拿在手中,举起道:“放咱们走!” 各人明白,柳惜见自金芙蓉头上取得她贴身之物,那方才两人相斗已可说是柳惜见占了上风,正因胜了,这会儿她拿那物来求生路。 金芙蓉眼眸一动,道:“好吧,你们走吧!” 柳惜见不想她答应得这样爽快,却又听金芙蓉道:“不过,你得让我瞧瞧你长什么样子!” 柳惜见笑道:“我面目丑陋可憎,怕吓着了小姐。” 金芙蓉知这不过是推托之辞,但人家既不肯,她便也不强求,又问道:“那好歹留个名字吧。”柳惜见道:“车飞琼。”金芙蓉点点头,扬扬手道:“走吧”。又道:“不过你得把咱们屠散仙放了。” 柳惜见道:“一定,待咱们行出五里之外,我便将屠散仙放了,你们顺道去寻他便是。” 金芙蓉欲开口还言,她身后一穿绿衫的男子说道::“大小姐,让他们把荣雪遥一起留下,那是咱们擒来的金门弟子,还没从她身上问到金门的事呢。” 金芙蓉秀眉一耸,叱道:“那你们怎地没在她被救前便把事情都问着了,还有脸说出来,这会儿硬气了要留人家,你是不想要屠散仙活了吗!”顿了顿,又道:“蠢材!” 那绿衣弟子低了头,再不敢说话。 金芙蓉身后另一穿黑的壮硕汉子道:“大小姐,可是掌门说不要轻放了金家来的这些人,能逮一个是一个。” 这人名叫易侯成,是金百日极倚重的一个部下,又是金元极的大弟子,在百日门小有威望。易侯成抬出祖父的话来,金芙蓉便不敢再驳斥了,面上踌躇。 柳惜见、年中圣几人心中惴惴,过得片刻,金芙蓉道:“对不住了姑娘,我再大那也越不过我爷爷去,他们都要我别放了你们走。” 柳惜见道:“小姐这是要反悔了?” 金芙蓉轻轻叹了一气,道:“我也没法子,谁让你们犯了众怒呢,你们要想走,那也不是不能。”说到这,停了话,向柳惜见瞧去,道:“便是把咱们这里的人都杀了。” 金芙蓉见柳惜见一双眼睛弯如眉月,月中复又嵌了两点明星,知她在笑,问道:“你笑什么?” 柳惜见道:“要我说,咱们要走,也不必杀尽了你们这里的人。” 金芙蓉觉得大奇,又觉可笑,道:“那还有什么法子,难不成,咱们还能听你的。” 柳惜见笑道:“还真是呢。” 金芙蓉笑道:“姑娘未免大言不惭。” 柳惜见道:“小姐请恕我无礼了。”话音未落,柳惜见便挥剑再冲金芙蓉攻去,金芙蓉不妨她会忽然出手,看她剑光凌厉,又快又密,一时惊得手脚慌乱。左避右闪片刻,身上衣服已被柳惜见戳出几个窟窿来。待她瞧清了柳惜见来招,忙挥刀遮架,一招一式还去。 两人转眼间又斗在一起,百日门中有人道:“去帮大小姐宰了他们!”言罢,便有的提了兵刃要上来。 年中圣大喝一声道:“我看谁敢!”说罢,放正了屠逢道身,一手紧扼住他脖子,百日门人众犹疑不决,有两个缓缓动着步子近柳惜见身。荣雪遥举剑在屠逢道额头上抵住,略一加劲,便刺破他皮,屠逢道额上滴下血来。荣雪遥道:“再过来,我刺穿他脑袋!”这下方没人敢动。 柳惜见已与金芙蓉拆了三十余招,此刻瞧来仍是不相上下之势。那方才向金芙蓉谏言的绿衣男子暗暗拿出两枚银针,缓缓抬手,想要发出击刺柳惜见,手扬到半空,却见金芙蓉与柳惜见斗得甚紧,身子动转快急,又是成转圈的斗法,两人片刻间便换了位向,他只怕暗器误伤了自家大小姐,便又放下暗器。 顷刻间,柳惜见、金芙蓉又拆了五十余招。两人刀剑不时碰出火星,刀剑窜动如蛇如波,似雷似电。柳惜见在同辈的弟子中少能遇到如此强劲的对手,心里甚是欢喜,竟是越斗越兴发。 金芙蓉自幼被家中长辈督促教导,武艺非凡,不管是在雪龙教还是在百日门,都是年轻弟子中的第一人物,从前与同辈人动手都是没输过的,哪怕是一些长辈也不如她,因此于自己一身武功甚是自负,常求能遇个敌手,今日狭路相逢,碰上柳惜见,一轮激斗下来,却是圆了她往日心中所求,当下也是越战越勇,意兴勃发。 二女再斗了半刻钟的功夫,柳惜见使出一招“惊沙北走”挑飞金芙蓉手上度陌刀。金芙蓉被她一招迫得失了兵刃,心中惶骇,正想徒手接她下一式,眼前银光陡至,却是敌人长剑已斜至自己胸膛。 金芙蓉颇重自尊,惊惶片刻,便定下神色来,道:“技不如人,你想杀便杀。” 柳惜见封了金芙蓉穴道,道:“小姐言重了,只要你命你手下人放咱们走,我绝不伤你一毫。” 金芙蓉合了双目,不去瞧柳惜见。柳惜见道:“姑娘既要这样,别怪我无礼了。” 金芙蓉不答话,她手下人却坐不住,那易侯成说道:“你别伤咱们大小姐和屠散仙。” 柳惜见道:“我怎么会伤他们呢,你们牵两匹马过来。” 她虽让牵两匹马,易侯成看他们有三人,还是令人牵了三匹马过来。柳惜见向年中圣使了个眼色,年中圣会意,将荣雪遥放在马背上,自己便也跨上马背,坐在荣雪遥身后,他手提了屠逢道放在左侧,右手拉起缰绳。 因荣雪遥腿脚有伤,骑不得马,柳惜见本想与她同乘一骑,没想到年中圣竟先上了荣雪遥所骑的那匹马,柳惜见微微一愕,而后随他,自己也跃上了另一匹白马,金芙蓉便横提在手中。 此刻金芙蓉头贴着马臀,闻得一阵阵臊臭,心头气恼。 柳惜见在马上坐定,道:“你们让出一条道来,咱们过去。别跟来!一刻钟后,你们上五里外去接你们家大小姐和屠散仙。” 易侯成略略思索,高声道:“给他们让路!” 余众一齐动身,把马牵了立在两道旁。柳惜见和年中圣驱马越过百日门众人,一与他们错开,便纵马急行。 易侯成看柳惜见等去了,心中有些拿不定主意,金芙蓉是自己师父的女儿,他生怕金芙蓉有个闪失自己没法同师父交代。柳惜见虽说了莫来追赶,可他担忧金芙蓉安危,柳惜见等策马疾驰离开不多时,他倒是头个骑了马来追。 易侯成一追,余人便纷纷跟上,一时间,十多骑马撒蹄追赶柳惜见几人,又有人呼喊道:“放了大小姐,放了屠散仙!” 柳惜见闻声,回头瞧了一眼,只见后头人马腾动而来,她提气大喊道:“别追过来!” 易侯成听她声震山谷,竟有隆隆震耳之势,回音叠来,一时叫他心头发慌。众马被这声音惊到,有的竟立起前蹄长嘶,有的马受惊,纵跳两下,如飞冲了出去。易侯成不敢信这么个年轻女子有这等内力,勒马停住,呆了片刻,见左右人马仍旧上前,他稍一犹疑,这才也纵马跟上。 没行片刻,又听柳惜见道:“叫你们别跟来!” 她前回喊话,众人心里虽打了个鼓,但又没见她发什么暗器过来阻挡,于是这时越发大了胆,往前奋追。柳惜见再喊道:“别追了。”有人与柳惜见赌气,反倒急抽马臀,行得更快。 待众人再行一阵,只见柳惜见左右两手各提了一人,横马立在道上,荣雪遥与那男子两个却仍前行,此时百日门众人与柳惜见仅相隔四五丈。 易侯成见了她,加紧纵马前奔,那马跑了几步,他忽见柳惜见左手一扬,竟是将左手中提着那人往河里掷去。易侯成眼尖,看出她掷出的是个女子,知是金芙蓉,一面骂人一面纵身往河上去要救人。后来的百日门弟子也是大惊,一个个勒住了马不动。 “嘭”一声,只见河上溅起一丛水花来,却是柳惜见掷人的手法奇特,去势便快了许多,易侯成未接到金芙蓉时金芙蓉已落入水中。 这下百日门弟子着了慌,只怕这位大小姐出事担待不起,一个个下马来,扑通扑通入水捞人。偶有几个想去捉拿柳惜见的,但适才见了柳惜见和金芙蓉相斗,凌厉无极,各人自忖难胜得过柳惜见,便打消了念头。 正慌乱时,又听得“嘭”一声,河中再溅出一阵水花,却是柳惜见又掷出了屠逢道去。百日门弟子惊的惊,叫的叫,骂的骂,会游水的都下了河去寻人,不会游水的举了火把在河岸上呼喊,一时间越加热闹了。 乱声纷纷中,一阵蹄声远去,柳惜见已纵马离开。不多时,百日门众人听得她喊道:“对不住了,金小姐、屠散仙,无礼之处,敬请见谅。只是,若不是你们手下人如此紧逼,小女子也不会出此下策。” 马蹄声已听不见,只是柳惜见说话声音众百日门弟子却能清清楚楚听到,各人又是气又是怒又是急,在河上乱了半晌。 第282章 逢人寻玉 柳惜见将金芙蓉、屠逢道丢掷河里,便纵马而去。她初时觉得意好笑,笑了片刻,却又想起金、屠二人身上穴道未解,怕他二人被淹死,一时心中又愧疚不安。不多时,离年中圣、荣雪遥已近,年中圣见她马行得迟缓,道:“飞琼,快些!” 柳惜见微微一愕,随即才想起自己方才向人报姓名时报的是“车飞琼”,这便明白年中圣是不想让自己身份给荣雪遥知道,应了声“嗯”,便驱马赶到他二人身侧。柳惜见道:“你们两个都受了伤,先找个地方包扎一下伤口吧。” 荣雪遥道:“不了,百日门遣了很多人到清远镇来,咱们留在这很容易被他们寻到,我瞧,先回阜阳去。” 柳惜见道:“那离这也有八十多里路呢,你们两个身子吃得消吗?” 年中圣说道:“没事。”说罢,也不待柳惜见再言语,便策马前行,柳惜见无奈,只得跟在他二人身后。 几人驱马驰行,只过了两刻钟便出了清远镇。柳惜见一直担忧年中圣伤势,途中两次劝他二人停下歇息,年中圣、荣雪遥只说怕百日门的人追来,便是不停。柳惜见只得随行,天将明时,几人到了容县与禹州交界处的玉山,年中圣忽从马上坠下,柳惜见忙下马把他抱了去道旁,荣雪遥也下了马,趔趄着上来,问道:“怎么样?” 柳惜见不懂医道,便是想给他治也无从下手,回道:“我不通医理,不知他怎样。” 荣雪遥忙拉过年中圣手来,道:“我来。”说着便给他把脉。柳惜见一旁瞧着,过了半晌,荣雪遥道:“他受了内伤,又在马上颠簸了这样久,这会儿力弱支持不住了。” 柳惜见道:“那要怎样给他治?” 荣雪遥道:“倒没有性命之忧,就是要给他歇息够了。”言罢,心中只暗悔方才没给他查看伤势。 柳惜见看了看左右各处,道两旁都是密密的山林,听右手旁似有水流声,便指了右边道:“咱们进林子里去躲躲,让蓝伽邪歇会儿吧。” 荣雪遥答应了,当下柳惜见便抱了荣雪遥上马,荣雪遥道:“让我带他。”她意思是说她来带年中圣,可柳惜见怕她腿脚有伤不便,道:“你身上还有伤呢?” 荣雪遥道:“这点伤不碍事。” 柳惜见看这女子颇是固执,便抱了年中圣到她双臂臂弯之中,由她抱持。柳惜见则牵了两马入林,几人拐绕一阵,寻到一从山林深处流出的细流,几人便在那停了下来。柳惜见拴好了马,把自己包袱解下,给年中圣枕着,去取了水来,让年、荣二人喝了。 等了一阵,柳惜见道:“蓝伽邪的伤要怎么治?” 荣雪遥道:“由他自己慢慢恢复是最好的,他学的内功和我不一样,和你只怕更不一样,这时若硬以内力替他医治,倒于他有害。”她既这么说,柳惜见也不好再问,道:“那我给你包扎你身上伤口吧。” 荣雪遥道:“你有金创药吗?” 柳惜见道:“有。” 荣雪遥道:“你把药给我,我自己包扎便是。” 柳惜见从怀中拿出金创药递给她,晃亮火折,见她衣衫破烂,当即从包袱中拿出自己干净的衣履,给了荣雪遥,道:“姑娘,你若不嫌弃,先穿我的衣服吧。” 荣雪遥接过,神色淡淡的同她道了声谢。柳惜见又拿出几条纱布,道:“给你,你用这个包扎伤口。”荣雪遥接过,却并不动手。 柳惜见瞧那行景,想她是害羞,便将火折递给她,说道:“我实在有些饿了,去找些吃的,你在这等我。”说罢起身便行,走没两步,荣雪遥道:“姑娘,你能抱我到水边去吗?” 柳惜见道:“好呀。”这又转回身,抱了她往水边去。此时两人挨得极近,荣雪遥闻得柳惜见身上传来一阵幽香,抬头一看,但见她一双亮晶晶的眸子里映着火光,眉眼弯弯,眉目甚美,只是下半张脸蒙着,心中好奇这姑娘,便伸手去揭她蒙面的布。 柳惜见看她上手抓来,一面别过脸去,一面左手自她膝弯下缩回,一把抓住荣雪遥已伸到自己面前的手,道:“你再乱动,我也把你扔水里去。” 荣雪遥道:“让我瞧瞧你长什么样。” 柳惜见道:“不过是两只眼睛一张嘴,有什么好看的。” 荣雪遥此时双脚垂悬地面,只后背让柳惜见右臂揽着,她却也不急,思想片刻道:“天下谁都是两只眼睛一张嘴,可也有美丑之分,各不一样,我要瞧你什么样。” 柳惜见道:“我生了两张嘴巴,丑得很。” 荣雪遥笑道:“两张嘴巴,那我更得瞧瞧你什么样子了。”说着又要再伸手来扯柳惜见蒙面,蓦地里,却猛觉身子触地,她微一愕,柳惜见便已离了她身五六尺,再难够着。原来两人说话之际,柳惜见已带她到了水流边,将她放下。 荣雪遥叹了口气,道:“可惜了。” 柳惜见道:“你自便。”荣雪遥点点头,柳惜见便自去了。她当下依山北行,到了一处林木稀疏的所在,见天色灰蒙蒙的,在那站立一会儿,行入一处乱石丛中,却不见有什么野兔、鹌鹑一类。一路逶迤过了那处乱石,再进了一片林子,行了不久,忽听得沙石叮当之声响动。 柳惜见一凛,立地细听片刻,果是有挖铲沙石的响声。她循声走去,到了一方矮石之后,只见两个人一拿了锄头,一拿了铁锹,在地下挖什么东西。 柳惜见大奇,心想道:“这不会是小贼偷抢了什么财物来这里埋着吧。嗯,等一会儿,看他们要做什么,要真是埋了什么不义之财,可不能放过了这两人。”言念及此,便暗暗伏在那矮石之后。 过得一阵,那拿铁锹的汉子一铲下地,抬起来时不知是用力太大还是怎样,竟把铁锹木柄拗断了,那汉子把那铁锹一扔,啐道:“偏这时候断!” 一旁的人道:“哎,没事,我来挖。”他言语间却是露出欢喜之意,过得一时,又道:“咱们要是挖到了这玉美人,那可就有好日子过了。” 柳惜见听他们说玉美人,心道:“玉美人,不是说虞四娘偷去了吗?”再一思索,又想道:“难道虞四娘把玉美人藏在了这儿?” 第283章 无奈善后 那两人又有一人说道:“这埋的也够深的。” 另一人道:“这么值钱的东西,可不得埋深点,被人寻着了不是白费一场功夫。” 那一人又道:“抵得什么事,还不是被你我兄弟见了。” 两人大笑起来,接着便你一言我一语的说个不住,柳惜见听了二人说话,得知原来这两人是绵竹帮帮众,却也是昨夜在这林中休息,见了人在这埋了个形如玉美人样的东西,便暗地里躲着,等那几人埋好走了,两人方才去近处村里偷来铁锹锄头,挖掘被埋藏之物。 柳惜见听他们说这是昨夜才埋下的,不禁皱眉,想吕山尸首被棉被裹着,从前也曾被人误认为是那玉美人,心里便不自在起来,只是又不住暗暗自我宽慰道:“哪里又会这么巧呢,别胡思了。” 那二人折腾了良久,终于合力把被埋之物挖出来。此时天已亮了,柳惜见一看他们自坑里搬出那物,外面裹缠的被子正与包裹吕山的那一条同样,心中不祥,只想把那两人击晕,她立起身来,正欲飞身出去,却已听得一人慌慌张张道:“是死人!” 柳惜见心一抖,纵身出去,落立在那两人身前。她往地下一望,只见一张被子已掀开了一半,露出一张灰白的脸,正是吕山。柳惜见心慌不已,那两人乍见了死人,又见一人从天而降,只以为是鬼,也是吓了个魂散。 柳惜见当此心念急转,立时扑在吕山身上大哭“师父”,她方才从那两人言语中,知道那两人见过埋藏吕山的一行人,心里便虚了。柳惜见自然知道是常衡几人埋葬了吕山,只是怕吕山身份被那两人瞧出,又怕那两人认出埋藏吕山的是常衡一行,这事一旦宣扬出去,那万古山庄盗尸一事必然隐瞒不住,只怕又会引起轩然大波,这才想出这么个冒认尸首,断了这事传扬出去的可能。 柳惜见挤出几滴泪来,挂在眼角,转回身去,抽剑出鞘,指着那两人怒道:“你们……你们干什么杀了我师父?” 那两人这时见来的是人,惊魂稍定,说道:“我们没杀你师父!” 柳惜见抖了一下手中的剑,直震的“嗡嗡”响,道:“你们没杀他,怎地他死了?” 左边那人指着吕山道:“他死了,可……可不是咱们杀的呀。” 柳惜见哭道:“不是你们杀的,你们怎知他在哪儿?我找了他十几日了,都没寻到他,前晚他托梦给我,让我到这来寻他,想不到……想不到……他已……”说还未尽,便将手中长剑递进前来半尺,又道:“你们……你们还有什么话好说!” 左边那人双手一拍大腿,道:“哎哟,姑娘,你误会了。” 柳惜见哭喊道:“我误会什么了,你们知道……你们知道他是什么人么?” 右边那人只怕自己挖出来的是个什么惹不起的大人物,问道:“他是什么人?” 柳惜见看他们神色是当真不知道那死尸便是吕山,微微宽心,却哭着答道:“他是我师父。” 那两人登时松了口气,一人抹着虚汗,一人却想这姑娘说的话丝毫没有条理,但转念又想或是她失去师父心痛神乱,这才如此。 那两人虽是绵竹帮的小角色,但为人正直仁善,见柳惜见是个女子,又遇上了这等麻烦事,并没恃强将她赶走宁息事端。 柳惜见假装抽抽噎噎,道:“你们……你们做什么要杀我师父,他哪里得罪了你们?” 右面那人此时已定下心神来,道:“姑娘咱们确实没杀你师父,咱们是见人把他埋在这,夜里又认错了,以为你师父是咱们要找的一件器物,这才挖开来的。” 柳惜见顿了一顿,道:“真的?” 左边那人立时道:“自然是真的。” 右边那人此时却起了疑心,看柳惜见忽然便来忽然便质询自己两人,没头没脑,想起她说什么托梦寻师,大是虚无荒唐,便道:“姑娘叫什么名字,你师父尊姓大名又是如何称呼呢,你们是何方人士呢,怎么会到了这里来?” 柳惜见听他问的仔细,知他已生了疑,道:“也好,叫你们也知道我师父的名字,也识得姑奶奶我的大名,一会儿你们要是说了半句谎话,定斩不饶!” 右面那人看她这么个纤瘦的姑娘,料她没什么能耐,心里更不似原先那般怕了,坦然说道:“好,姑娘你先说你们大名。” 柳惜见“哼”地一声,说道:“听好了,我师父乃是南疆水墨山下上坝村的武师,黄飞虎是也!我便是他的关门弟子朱小燕。” 左边那人极力忍笑,他只想这姑娘没见识又傲慢,也无怪了,原来是乡下来的。右边那人却想她说的地名自己从未听闻,不知是真有这么个地方还是这姑娘瞎编的。 柳惜见所说什么“水墨山上坝村”却也不是杜撰,她幼时曾听父亲跟梅伯伯说起过这地方,偏偏记得,这时胡诌之际便塞了进来。 柳惜见又道:“你们说我师父不是你们杀的,那是谁?你们可得同我说明白了!不然,别怪我对你们不客气。” 她言语有意冲了些,右边那人思索一阵,有些分不清柳惜见所说是真是假,斟酌一阵,决意只将死尸一事与自己撇清,柳惜见问话,他默想片刻,道:“姑娘,咱们并非杀你师父的凶手,只是咱们为了追回帮中一件失物,四处奔波,昨夜进这林子来歇息,谁知三更半夜的,便见三个人到了这,铲的铲挖的挖,掘出这么个大坑来,便把你师父遗体埋在这地里。正巧咱们失落的那物件也是用棉被裹着的,昨晚天太黑,我们并没瞧见被子里面原来是你师父的遗体,只以为那是咱们追寻的失物,这才等那些人走了,把这坑挖开,看看里面是不是咱们丢失的东西。谁知姑娘你正好来了,便闹了这么个误会。” 第284章 化解不利 柳惜见方才在石后已听得他们说起这桩事,这时装憨说道:“你们俩没骗我吧。” 左边那人道:“没骗你。” 立于右边那人道:“姑娘你瞧瞧令师的遗容,这也不像是刚死了的样子,咱们若杀了你师父,何必又这时候把他挖出来。” 柳惜见作样思想片刻,说道:“你们既说我师父是别人杀的埋的,那是谁?” 左边那人说道:“听他们口里称呼的,是叫什么常师兄、楚师弟、李师妹。” 柳惜见道:“便只这三人吗?” 左边那人回道:“不错,便只他们三个。” 柳惜见道:“他们名字呢?” 左面那人说道:“他们名字,咱们也不知呀。” 柳惜见佯装嗔怒,道:“纵是是你们说的这三人,可天底下这几个姓的人这样多,我要上哪儿找去。” 那两人听她说了这话,不约而同都想到万古山庄的常家来,只是两人均知常家得罪不得,此事又没证据,若是胡言乱语冤枉了人,那更加会闹得自己没了立足之地,右面那人便说道:“这……他们只是这么师兄、师妹的称呼,我也不知他们到底叫什么名儿。” 柳惜见看他说话前眼睛动了两动,显是经了斟酌,但他们既未提常衡,又未提万古山庄,便放了心,当下说道:“那你们绘出他们的画像来,我自己去寻。” 右面那人道:“哎呀,姑娘,昨儿夜里天黑,咱们没瞧清那些人相貌呀。” 柳惜见再宽了几分心,口中喃喃说道:“没瞧清,这可怎么办?”说罢,扔了剑,又复扑在吕山的尸首上哭泣。 那两人面面相觑,右边那人心思机敏些,虽不知道柳惜见说的是真是假,只隐隐觉事有古怪,但见她哭的这样伤心,还是不忍,说道:“姑娘,尊师已然身故,多伤心那也无益,不如先安葬了他老人家。” 柳惜见哭道:“那你们还毁我师父墓地,把他挖出来。” 那两人一怔,实在也反驳不来她这话,左面那人支支吾吾看向身旁伙伴,右面那人却在想如何答她话,正思想之际,却听那“朱小燕”又道:“哎,不对,要不是你们把师父挖出来,我还未必找得到他呢。”说罢,站起身来,便朝他二人深深一揖,道:“多谢。” 那两人松了口气,右面那人问道:“姑娘,黄武师怎会遭厄的?” 柳惜见抽泣道:“我却也不知道,一月前我和师父给村里的一位财主护送他儿子上阜阳来,待了半个月,有一日师父说他要去汝州寻他的一位朋友,我那时还没游遍阜阳的山水,便没和他一起去。可是师父走的第三日我心忽就慌起来,也不知怎么回事。过了一日,我上汝州师父说的那朋友家里去,师父的那位朋友我一直都叫他前辈。我到了前辈家里,问起师父,那位前辈却说师父并没去找过他。这时我才怕了,那位前辈也四处帮我打听师父的下落,可一直没什么音讯。” 她顿得一顿,又道:“四日前,我在房里哭,忽便有人推窗扔了个纸团砸在我手上。我拿了纸团出去一看,没见着什么人。打开那纸团一看,上面写了几个字,便是说我师父在玉山,叫我到玉山来寻。我来寻了三日,可没一点师父的影踪。这地方我也来过的,只是那时并不见师父。昨晚睡到半夜,我便梦见师父在前面朝我招手,我在后面喊他,他却走了,我又追他,他便把我带到一个地方,我在梦里只顾着叫师父,全没留意身边,师父后来领我到了一地,在前头便同我说‘你记得这个地方,我在这个地方呢’,他说完,我看了看四面,便记得曾来过的,等我再回头,师父已不见了,我也醒了,惊得出了一身汗,便匆匆赶来了,正碰上你们挖了我师父出来。” 柳惜见适才情急之中言谎,现下也觉自己先前讲的什么师父托梦一说太荒唐,这时重述,便略改了改。 那两人听了她这样说,只觉毛骨悚然。右边那人想了一想,看柳惜见蒙着面,疑心更甚,说道:“姑娘,咱们不是坏人,你把蒙面摘下来再同我们说话吧。” 柳惜见一下护住自己蒙面,道:“你们别看我脸。” 右边那人道:“怎么?” 柳惜见犹疑半晌,说道:“小时候我家里着火,我爹娘便是被那场火烧死的,我的脸也被那场火烧伤了,留了好大的疤,小时候村里的小孩怕我的脸都不肯跟我玩,师父才让我蒙面的。我自己看着我的脸也怕,不想给你们看。” 左边那人心道:“这姑娘真可怜。”口中说道:“你不想摘蒙面便不摘吧。” 柳惜见点点头,右边那人道:“姑娘接下来有何打算呢?” 柳惜见叹了口气,思想良久,道:“我先把师父带回他老家去,师母还在家里等着他呢,再把师父后事办了。”顿了顿,她又问道:“两位大哥,你们说要不要报官?” 那两人又是一个怔愣,那对柳惜见生了疑心的已分不清她到底是真的不谙事务还是装傻了,但想若这姑娘所说是真,那黄武师并不是武林中人,报官兴许真能查出杀他的真凶,便说道:“姑娘若想报官便报官吧。” 另一人道:“只是这样,姑娘怕便不能立即带你师父回去了。他们官府只怕还要请仵作验你师父尸身呢。” 柳惜见道:“只要能查得出害我师父的凶手,那晚几日回去也无妨。” 右面那人道:“姑娘,你师父可有什么仇人?或是素日里有什么人和他不大对付?” 柳惜见道:“仇人?师父平日里脾气是很爆的,他倒是骂过人也打过人,不过那些人都在水墨山呀。” 右面那人道:“那你师父平日里出门带的钱多吗?” 柳惜见道:“不多,师父还常找人借钱呢,怎么会有钱呢?” 左面那人忙道:“那他有欠人钱不还吗?” 柳惜见摇头道:“我师父顶天立地,言出必行,怎会欠人钱不还呢。” 左面那人道:“哦哦,对不住呀。” 右面那人道:“姑娘,寻常杀人,要么为财,要么为了仇怨,姑娘你沿这两面想一想。” 柳惜见点点头。 右面那人道:“姑娘,那你带了你师父回去吧。原本该帮姑娘送了你师父回去,再帮你寻到杀害师父的真凶,可是咱们受了帮主的令,要帮他寻回一件价值连城的白玉,如今却不能帮姑娘了。” 柳惜见点点头,道:“这是我的事,自该我去办的。”说罢,走去将那被子拉上,裹盖了吕山,便把他抱起,转回身来问道:“两位大哥,可否让我知道你们姓名。” 两人对望一眼,右面那人道:“在下佟超,是绵竹帮的,姑娘日后遇了麻烦,可上锦州梧桐巷的佟宅来寻我,在下但能相助的,必定倾力相帮。” 左面那人也道:“在下李炳坤,也是锦州人,家住空云寺后面的同花巷,姑娘去那儿,只要找别人打听我家,他们便会给你指路的。也是一样的话,若你遇了什么麻烦,便来寻我,咱们绵竹帮兄弟多,总能帮你的。” 柳惜见瞧他二人面色坦荡,并不像说假话,心中暗赞:“池帮主任侠好义,他手下人却也是一般的有侠义气,果是有个好统带方能正下面人的风气。”口上说道:“多谢佟大哥、李大哥。” 佟、李二人微一颔首,柳惜见抱了吕山便往西去了,她缓缓而行,脚步有意放得重了些,不让佟、李二人瞧出她武功真底。 第285章 事后窥探 柳惜见行出一阵,回头一看,见树木已将方才那地遮断,凝听身后无人,随即从侧边兜绕回去,到了方才那地左面不远处,见佟超、李炳坤两人还立在当处说话。柳惜见细细隐伏在树丛上听二人相谈。 只听得李炳坤道:“我看那朱姑娘哭的伤心,该不会是假吧。” 佟超道:“她来的也太巧,又这样轻易便走了,我总觉有古怪。” 李炳坤道:“人家好歹没不依不饶冤枉咱们,也不必多想了。” 佟超右手食指轻轻击在太阳穴上,思了片刻,道:“李大哥,依你说,昨晚埋那尸首的会是谁呢?” 柳惜见听他这么一问,心中一凛,听那李炳坤说道:“不瞒你说佟兄弟,咱们虽不知道他们全名,可我当时一听他们喊‘常师兄’,便想到了万古山庄,嗐,也是大哥见识粗浅,所知武林中姓常的便只常庄主他们一家。” 柳惜见微微蹙眉,又听那佟超道:“李大哥,我那时所想和你一样,只是这话咱们却不能说。那黄飞虎不知是怎样人,咱们又不能断定昨晚埋黄飞虎的便是万古山庄常家的人,说了,又怕冤枉人,又怕惹祸上身。咱们便是日后出去,也不能对第三人提起。” 李炳坤道:“佟兄弟你说的是啊。” 佟超道:“李大哥,小弟说一事,你帮着参详参详。” 李炳坤道:“你说吧。” 佟超沉吟片时,说道:“我一直疑心朱小燕说假话,疑心朱小燕并非朱小燕。” 李炳坤微微皱眉,道:“兄弟你是说,朱小燕说给咱们的身份是假的?” 佟超道:“不错。我想,若朱小燕这人是假的,我疑心,她和昨晚那伙人要么是一伙的,要么是仇敌。” 李炳坤默言不语,过了一会儿,道:“若是一伙的,那他做什么要把同伙埋下的尸体带走,既是同伙,那不该帮同伴守好这个秘密嘛……还是……还是他们反目成仇了,这小姑娘要回来带走那具尸身,威胁他们。” 佟超道:“不,我想的是,这姑娘不知什么缘故又重回来这埋尸之地,却正碰上了你我在挖这具尸首,她为了不让咱们把这尸首带走或把这消息泄露出去,方才跳出来阻拦,把那尸体带走。” 柳惜见暗道:“好聪明一个佟超。” 李炳坤静立半晌,说道:“兄弟,是不是你想太多了,我看那姑娘说话诚诚恳恳,当不会是假话吧。” 佟超摇摇头,道:“我不信这什么托梦之说,她来的又真是太巧了,咱们才把那尸体挖出她便来。还有,她说她脸被火烧伤,这我也不信。李大哥,我也曾见被火烧伤的人,那真是面目全非,脸上到处是伤疤,不会只有一半的脸伤着的。我瞧,她便是不愿被人瞧见真面目罢了。” 李炳坤却不以为然,但也未出口反驳。 佟超道:“自然,这也只是兄弟的推测。另有一可能,她若是那埋尸之人的敌人,想来这尸首会是个把柄,兄弟想着,她会拿那尸首去威胁埋尸那一干人。” 李炳坤道:“哎,我实在想不到这些。那要是那姑娘说的是真的呢,她日后真有事上门来求助你我,我可要帮人家的。” 佟超道:“那自是要帮的。” 李炳坤道:“纵是那杀了她师父的是万古山庄的,我也要给这姑娘讨个公道!” 柳惜见闻言,不住点头。 佟超道:“哎,大哥忘了说一事,那便是查明了事因再说,要是那黄飞虎是死有余辜呢。从没听说万古山庄干了什么有违侠义的事,咱们得查明了各事细端,瞧那黄飞虎是不是真死得冤,瞧是不是真是万古山庄的人杀的人,诸事查得明白,这才给人家去讨公道呀。” 李炳坤连连道:“不错不错。” 他二人论明白了这些,便接着寻那玉美人去了。柳惜见听他二人走远,出了来,将先才二人扔的锄头捡了,提了吕山尸首,往远处的另一座山头行去。直过了两座山,听四面无人,她方停下,重新挖一个深坑,将吕山埋了。心里只想道:“怎地便这么巧,二师兄他们埋人的时候被佟超他们瞧见了。” 这却是楚云岫的主意,楚云岫与柳惜见从禹州赴容县的路上曾路过这玉山,昨夜楚云岫、常衡一行人商议着埋藏吕山时,楚云岫便想禹州偏僻,少有人去,不如便将吕山埋在近禹州的地方,思来想去,便想起这地来,同众人一说,各人答应,便把吕山带了来埋葬。可是偏巧那李、佟两人入林来歇息,被他们瞧见,惹他们误会,把吕山尸首又挖了出来,可劳动柳惜见回来找补。 柳惜见埋葬了吕山后,将那锄头拿到另一山去扔了。这才去寻吃的,可大冬日里,树木枯衰,寻了半晌,既没见到什么野果,有没见什么小禽小兽,不由得怨道:“这恁大个山林,怎么连只鸟儿也没有。”当下气呼呼的又往别的山林去。 过了两盏茶的功夫,只在一棵横倒的枯木上找见了些木耳,她也管不了了,便把那些木耳摘了,脱了外衣包着,提在手中,又往前头去。 过了那一山,再不见什么,她只得提了半袋子木耳回头。行至半途,忽见空中飞来两行大雁,柳惜见心中大喜,从地上捡了两颗石头对准尾末两只大雁便想掷去,忽听得雁群中传来几声“嘎嘎”的雁鸣之声,柳惜见心中一动,思道:“听老人们说,雁都是群队而飞方能存力气南下北上,若是孤雁那都飞不过这南北千里的,我这时杀了几只,那其他的不知能不能飞下去过冬呢。”她这么一想,便将手放下,看着那两行雁远去。触景生情,又想起自己兄妹三人,喃喃说道:“我不便是离群的雁吗。”当下愈想愁思愈盛,在那地悄立了良久,她方回去。 待回到水边不远处,她竟隐隐闻得一股肉香味,不禁心中大奇,加紧步子回去。行出二十余步,只见不远处,年中圣和荣雪遥手中都拿了根尖细棒子,棒上各穿了肉块。柳惜见移目一看,才见他二人身后卧着头死鹿。 年中圣、荣雪遥早已听见脚步声,一齐转回头来望她,见她呆呆立着,年中圣朝她挥挥手,道:“愣着做什么呢,快过来!” 第286章 胶州寻人 柳惜见一面迈步回去一面问道:“你们哪抓的鹿呀?” 荣雪遥道:“它到这儿来喝水,正好便被我们逮了。”言罢,她眼波一转,向柳惜见瞧来,道:“你怎去了这样久,是给咱们寻到什么山珍美味来了?” 柳惜见走到二人身前去,把那包木耳放下,荣雪遥打开一看,道:“哎,还好来了这只鹿,不然咱们今日又得吃素了。” 年中圣道:“这大冬日里的,只怕山上的什么兔子、野鸡都躲起来过冬了。” 荣雪遥不言,神色却有些闷闷的。年中圣道:“飞琼,你坐着,我帮你一起烤了。” 柳惜见应了声“好”,放了剑坐在他二人身旁不远处。 过得一阵,荣雪遥冷笑一声,年中圣道:“你怎么了?”荣雪遥悠悠说道:“我要看看,她一会儿是不是要蒙着面吃东西。” 年中圣微微一笑,跟着大叫一声“哎,好了”,说罢,便站起身来,将一块烤熟了的肉递给柳惜见,柳惜见接过,问道:“你伤怎样了?” 年中圣道:“歇几日便好了。” 柳惜见背转过身去,揭下面纱,便吃起东西来。荣雪遥过得一阵,道:“蓝伽邪,她到底什么样子?” 蓝伽邪道:“我也不知道。” 荣雪遥捡了一小束断枝扔去打蓝伽邪,蓝伽邪道:“比你好看就是了!” 柳惜见看他们形景,倒不像寻常同伴,不禁心中好奇。 几人填饱了肚子,便在那林中歇息,年中圣、荣雪遥怕百日门的人追来,都欲夜间赶路。柳惜见一觉醒来,只见一点微阳略偏,只是风吹来却仍是冷的。她转目望年、荣二人,见年中圣睁着眼望天,荣雪遥正自熟睡。 年中圣看她醒来,往前面一指,示意她到前边说话,两人轻轻起身,往前走去。待离了荣雪遥一远,年中圣便道:“师妹,我要你帮我救荣姑娘的事,你别同师父师娘说。” 柳惜见道:“是。”年中圣回头瞧了瞧,一手轻轻搭上柳惜见右胳膊,道:“师妹,你走吧。我听说卫师妹和师父都不在庄里,师娘一个必定繁忙,你早一日回去,既叫他们放心,也能帮得师娘。” 柳惜见迟疑片刻,道:“你的伤怎样,你们要去阜阳,那里可能避开敌人吗?你和荣姑娘都受了伤,若是半路上遇到百日门的人又能否对付?” 年中圣微笑道:“放心吧,没事。我若不带点伤回去,怎么取信于人。” 柳惜见蛾眉含颦,道:“师兄,那你多在此处将养两日再去吧,伤好了,便是遇见敌人那也得心应手。” 年中圣点点头。 柳惜见看年中圣一身风霜,心中不免又自责自怪,想自己没本事杀得金起陆,年中圣便更无可能离开金家,不知还要受多少威胁,越想越是后怕,这一有所思,面上忧患神色大增。 年中圣见她脸色有异,问道:“你怎么了?”柳惜见缓缓摇头,并不再说。年中圣见她不说,也未追问,说道:“惜见,我得了消息,车怀素重金悬赏,召集了许多人来杀你,有小郑国的高手,还有许多武林人也掺和进来了,当中,西边武林人最多,他们面上打着讨还金芒剑的旗号,实际却为取你性命。” 柳惜见闻言,脸色微变,道:“好多西边武林的人倒是都来找过我了,我也和他们交过手了,可还不知他们另有意图。” 年中圣道:“这是我十几日前得的消息,金家一些人还商议着借西边武林人的手除了你,可金起陆不让。” 柳惜见笑道:“金掌门何等骄傲,他门中血仇自是要亲自找我报的,岂肯假手于人。” 柳惜见所说正是金起陆所想,年中圣潜伏金家,知悉金起陆这一番用心,只暗里为这个小师妹忧心,哪料此时提醒她,她却是一副无关紧要的神情,便道:“这时候了你还笑得出来。”说着微微白了柳惜见一眼。 柳惜见道:“该来的总躲不过的,我又能怎样?” 年中圣正色道:“你回去闭关修习,把武功练得越发精深,这才是最好的自护之法。”说着,面露迟疑神色,柳惜见道:“你还有什么法子?”年中圣思想片时,说道:“这两年你好好待在师父师娘身边,没旁的事,少出来走动。” 柳惜见不以为然,暗道:“这不是要我躲起来么!”但自知年中圣确是为了自己好,也没反驳,回道:“师兄,我会多加小心的,你在金家行走,也要保重。” 年中圣与柳惜见一同长大,知她性子,见她答言避过自己所说要事,便知这姑娘不认可自己提出的法子,想多半是那要她躲避于师父师娘羽翼下的第二计她难认同,年中圣虽也知这法儿窝囊,但有用,仍是劝道:“师妹,叫你别出门虽是委屈了你,但能免得许多祸事。你再趁这时机好好练功,功夫一强,来日也不用怕谁了。” 柳惜见晓得他是一番好意,说道:“是。” 年中圣这才放心,两人当下再不多说,柳惜见回去拿了包袱便想离去,荣雪遥缓缓睁开眼来,道:“车姑娘,你也不让我报答报答你吗?” 柳惜见低眉一笑,道:“是蓝伽邪让我救你的,你要报答,报答他便是了。” 荣雪遥斜眼向年中圣看去,片刻后收眼回来,道:“后会无期。”说罢,将身子倚在树干上,缓缓合目,不再言语。 柳惜见也不答话,径自去了。她出了玉山,也并非是回晋安去,反是往阜阳行去,过了阜阳径南下胶州。这又走了三日,方至胶州。 她本是为寻明千霜而来,但真到了胶州却不知往哪里寻起,便先去寻了一叫“红珊”的客店住下。她也未在客店中歇息,放了行李后上胶州城中打听金家弟子的消息。她不知常泽等有没把明千霜寻到,却想自己无地寻人,金家既也在追寻明千霜,那不如跟在他们身后,若明千霜既未获救又未被擒,那跟在他们身后正可探听明千霜的消息。 在胶州城打听了大半日,终在一间名叫“秋海棠”的客店中寻到金家弟子的落脚处。原来,被派来胶州追拿明千霜的领头人是乔银山。柳惜见生父曾属徽州金门,她父母曾与金门中人交接,柳惜见仍有些记忆,因此,于金门中上辈的人她倒是大多都认得,这乔银山便是其一。 寻到金家人,柳惜见便又在那“秋海棠”客店中要了间房,花了些银子打点,打听得乔银山的客房在何处,当天夜里,她本想到乔银山房上窃听,好探悉明千霜的下落。可等了许久,只听得金家弟子的房门关动之声,柳惜见颇觉奇怪。 先先后后,已有四五拨弟子出了店门,有的二三人结伴,有的便是独自而行。柳惜见等了一阵,又有个金家弟子下楼,她张开门缝往下望,只见个店小二路过那弟子身旁,随口说了句“文公子,今晚又要出去呀。” 那姓文的金门弟子应了声“嗯”,便出了门去。柳惜见轻轻推开后窗,从房顶上越过客店,跟在那文姓弟子身后,穿街绕巷,竟自出了胶州城。 柳惜见一路跟随,两人一明一暗,至了一座山下。姓文那弟子纵纵跃跃,不多时便进了两山间的一线夹谷之中,道路便开始崎岖起来。行得一阵,地势渐渐开阔,再行不远,隐隐见得前头有丝光亮。 柳惜见细细看去,只见一团淡淡柔柔的黄光从前方林丛中透出,像是烛光光亮。她随那姓文的弟子往前去,略近得些,才见前头是座茅舍,只是掩映在几株树后,在远处时没能瞧得清。柳惜见至门前那几株树旁,见树叶未落尽,便窜纵上树,寻地伏好,屏息潜听屋中动静。她瞧那屋子,四室相连,均亮着灯。 那姓文的一进屋,柳惜见便听得有人道:“文师兄,你来了。” 那姓文的应了一声,只听得又有人问道:“文师弟,后面还有多少人没来。” 姓文那人道:“还有五个,怎么也得等半个时辰他们才来得齐。” 又一人道:“要不是这里太小,你们也一起来这住了,省得两头跑。” 柳惜见一听这人说话的声音,只觉耳熟,她想了半日,又听方才那人说道:“这地方哪,可不比在客店里人来人往的自在多了。你们来,还不能一起,要分着一拨一拨的。” 柳惜见凝思半晌,记起这声音便是王霄云的,当下不禁想起几月前在安州时王霄云闹出的尴尬事,心中道:“好哇,王大傻子,你也来了。” 听得屋中人互各叙话,好一阵,柳惜见才知原来金家弟子来的人众多,除了“秋海棠”客店,城中别的客店还住着有三拨。只是众人言语间并未提及明千霜。约摸过了一盏茶的功夫,只见最左边上一间屋中的窗上几个人影晃动,不多时,里面走出三个人来,瞧不清面貌,只隐隐见个影子。那三人过了中间一间屋,去到王宵云一行人所在屋舍中。 他几人推门进去,屋中立时便静下,只听得众人齐道:“弟子见过掌门,季师叔、乔师叔。”柳惜见一听他们叫掌门,不由得全身一震,跟着身子便发起颤来,心中只暗道:“金起陆,金起陆!” 第287章 两派联手 柳惜见父母皆由金起陆而死,这十余年来,她虽也总想着寻金起陆报仇,但自知本领不够,用功用心多在习武之上,报仇念头放之其后。但此时乍闻这害死父母的大仇人尽在眼前,心中仇海恨涛涌动,往日列于前首的念头却都扔了,报仇之心转而大盛,当即右手扶上身旁一手臂那样粗的枝干,紧紧抓拿住了。 猛然间,听一人说道:“用不着多礼,都坐下吧。”柳惜见一听这声音,不是金起陆却又是谁。她所怀万端,听见金起陆声音,更是坐不住。一时想起父母被害,一时想起哥哥弟弟及梅奇晚诸人,又想起赵赟,心中一个声音喊道:“杀了他,杀了他!”柳惜见近乎着魔,竟自从树上跃下,又听金起陆道:“常泽也要到胶州来,为了他那姓明的弟子。” 听金起陆言及常泽和明千霜,柳惜见此际终于神智回醒,念起此行目的是为明千霜,慢慢定下心神,暗道:“且听他们怎么说,再做计较。”重行轻跃回树上。夜间山上刮着烈凛凛的山风,柳惜见这一跃上跃下动作又甚轻,便是房中有个绝顶高手,目力耳力非凡,倒也未被知觉。她冲动劲儿一过,便回复了往时的小心谨慎,此刻在那树上隐伏,一点儿大气儿也不敢出了。 柳惜见方才历经由进到守的心境,屋中人却也说了几句话,都是和明千霜相干的,由那乔银山的弟子叙说一路来追击明千霜的经过,听他们说来,几次都已快拿住了明千霜,却又总是被他溜走。 众人言罢,只听得金起陆微微冷笑,道:“他们万古山庄这些个逃之夭夭的功夫,咱们是万万比不来的。” 柳惜见板紧了脸,心中也想道:“可要多谢你手下那些个脓包弟子,咱们才有了生路。” 又听乔银山道:“上回柳惜见也是这样。” 柳惜见看屋中人影微晃,想是他们说话时有人站起,过得片刻,听金起陆道:“你们务必要把明千霜拿住了。” 众弟子齐声应“是”,乔银山道:“不过,这明千霜能让常泽亲自跑一趟,他还真是得常泽的欢心哪。” 金起陆道:“别管他什么欢心不欢心的,我就要你们把明千霜拿住,待常泽到胶州来时,用他牵制常泽。” 柳惜见闻言,心中一惊,暗道:“好哇,你还打着这个主意呢。” 有弟子问道:“可是,常泽肯为了一个弟子倾尽全心吗?” 乔银山道:“是啊掌门,便是他此刻肯为了明千霜到胶州来,那是因咱们还没拿住明千霜,他来不必费耗什么便有时机救人。可一关微利,人心险恶,若是咱们今后拿住明千霜要挟于他,损了他大利,他肯吗?” 金起陆道:“我瞧,他多半是肯为这个弟子舍利的。你别忘了,他母亲是谁?” 乔银山道:“明飞,可这又如何?” 金起陆笑道:“呵呵,乔师弟,当日常庄主可对这女子是痴恋得很哪,江湖人不都说常泽重情吗,他既这么重情,只怕不会眼睁睁看着旧情人的儿子身陷险境不管吧。” 柳惜见听见这话,暗暗道:“原来师父和明夫人是旧交,我看四师兄对师父很有不满,难道便是因师父和她母亲年轻时有过情。”正想之间,听得乔银山道:“是。” 金起陆又嘱咐道:“明千霜,你们要给我抓活的。” 众弟子应了一声,乔银山道:“咱们最先在八面山那里见过他,后来在梨花亭、孩儿江那一带见过他,可后来便没再见他影了。” 金起陆沉沉叹了一气,道:“朝阳教的查大侠他们已带了人将进出胶州的路道都守住了,明千霜若是出去,他们必能见到,帮着阻拦。可如今他们既没传什么讯过来,明千霜必定还在胶州。这样,你们往后日子,把他曾现身过的地方再寻一回。我想着,这小子因是知咱们不重视曾搜寻过的地方,躲回去了。” 乔银山及众弟子应命。 柳惜见在树上却想道:“朝阳教的也掺和进来了。”心内不禁叫难。 明千霜帮凤子涯、晁良玉夫妇在龙华山收拾了他们的对头之后,便与二人分手返回晋安。途中竟遇上金起陆一行,彼时金起陆正率乔银山等人往朝阳教去,欲想与朝阳教合力对付万古山庄,也不料途中便遇上明千霜。明千霜此次前往徽州夺剑,杀伤不少金门弟子,他又是常泽弟子,又是常泽旧情人之子,金起陆一见之下,哪还会放过,便让乔银山带了一半的弟子捉拿明千霜,一面又从徽州调遣弟子上来,协力追拿明千霜。金起陆本想拿住常亦威胁常泽,但常亦武功不弱,且又有邓枫、李子道相护,金起陆手下弟子没能抓住常亦。金起陆这番搜拿明千霜,打的主意也都是拿了他为质,要挟常泽。 朝阳教掺和进来,那也是金起陆一上朝阳教便陈明利害,朝阳教教主司马徽着实也怕万古山庄益发壮大,于金起陆的请求大半许诺,其时查琉匪正在外办事,司马徽便传书于他,要他暗中相助金门捉拿明千霜,并派了弟子前来帮乔银山。查琉匪一接到司马徽书信,便也寻明千霜而来,几方人在胶州汇集。明千霜被困胶州,朝阳中人便在胶州各个道口埋伏下,一待见明千霜便将他拿下。只是司马徽怕常泽知道后狗急跳墙,因此嘱咐查琉匪等人帮金门时隐晦些,查琉匪诸人便化装成各色人等在各道路口晃悠,暗探明千霜踪迹。 柳惜见想着若是朝阳教在胶州各出入道候着,那自己进胶州城只怕也被查琉匪等人知道了,当下不禁担忧。其实照理说本该有此顾虑,只是柳惜见也是运气,她从北而来,是从北门进的胶州城,那时查琉匪并未在北门督察,守在北门一带的朝阳教弟子又不识得她,倒因此避开了。 柳惜见烦思之际,听得金起陆道:“还有一事,你们需得知道。” 屋中金门众弟子不言,都在等他说话,过了片刻,金起陆道:“吕师弟在祥云镇被害,他遗体还不知被哪个贼人盗走了!”他这话说得隐隐含怒。 金起陆话一毕,室中群声耸动。 第288章 齐聚论旧 众弟子私语一阵,有人问道:“掌门,吕师伯是谁杀的?” 金起陆道:“报信的弟子说,那日,吕师弟本是要去杀了柳惜见给你们赵师伯、古师伯、罗师伯他们报仇的。可是,他们去寻柳惜见的路上遇见了西边武林人,里面有章翼济、宋八丑、盛绿水一行。西边那些人既恨咱们又恨万古山庄,听说咱们是要去寻柳惜见他们的麻烦,便一路跟着去了。到了柳惜见他们住的客店,你们吕师伯同柳惜见理论一番,那姓柳的倒也认杀你们赵师伯各事,咱们要报仇,她也受认了,当时和你吕师伯两人便在那客店里打起来。” “两人拆了几百招,还是你们吕师伯强些,柳惜见被逼退到客店后的庭院中,斗至后来,柳惜见使出摩冰掌,那后庭中又放的有水,柳惜见便踢起两桶水,她摩冰掌一使出来,化水为雾,凝水成冰,那水又正好倒在你们吕师伯身上,立时把你们吕师伯给冻住了,当时你们吕师伯手脚被冰裹着,动不得,而柳惜见摩冰掌化成的水雾又迷人眼睛,什么都看不见。” 他说到这,吁叹口气,方接着道:“报信的人说,宋八丑的剑便在你们吕师伯不能动弹、大家伙眼睛瞧不见的时候飞了出去,一剑刺在你们吕师伯头上。” 有弟子便道:“怎会这样巧合,这……这定是早有预谋的!”他这话一出,群情激愤,都是觉事不简单。 乔银山大喊道:“静下静下,让掌门说话。” 屋中人声渐息,金起陆说道:“你们吕师伯被宋八丑的剑伤到要害,那柳惜见也被米小七、巴山彦两人的剑伤到。巴山彦的剑是从柳惜见脖子边过去的,但柳惜见躲过去了,米小七的剑伤到她手臂。” 王霄云道:“哎,可惜,让柳惜见躲过了,真该让她死的!”余人纷纷附和,柳惜见在室外的树上,却是嘴角勾起一丝笑来。 金起陆待众弟子静下,续道:“水雾散后,姬无殇、管遗丰他们见你们吕师伯被害,致他死命的是宋八丑兵刃,便质问宋八丑,万古山庄的人也找米小七、巴山彦说理,他们三人都说自己兵刃无端端便飞出,却不是他们自己发掷的。” 有人道:“放屁放屁!” 这说话的不知是谁,他一出言,房中余人也纷纷叫嚷起来,都是不信宋、米、巴三人兵刃无故飞出杀人一事。 乔银山又喝令众弟子禁言,等得室中复静,金起陆道:“当时姬无殇他们也不信宋八丑三个说的,可便在姬无殇他们和宋八丑那些人论争时,庭院南北的房顶上忽然便响起来,有人打碎那房檐上的瓦,米小七、宋八丑几个便说是有人在暗中搞鬼,冤枉他们。” 金起陆说到此处止了话,这时房中众弟子却都不言语了。金起陆慢悠悠问道:“依你们看,你们吕师伯的事是宋八丑他们干的呢,还是别人干的?” 柳惜见在树上却担忧这事被金起陆瞧出,心底隐隐不安。那屋子里依旧无人答话,过了半晌,王宵云说道:“掌门,我以为,就是宋八丑他们干的!他们一样的恨咱们金门和万古山庄,那时候水雾迷蒙,反正别人也看不见,正好可以借机除掉咱们和万古山庄的两个劲敌。” 有人反问道:“可是后来有人打碎那庭檐上的瓦,这又怎么说呢?” 王宵云道:“怎么说,我瞧,多半是西边武林人想要包庇他们几人,祝他们脱困,那瓦是在咱们和他们争论时打碎的,既然是争论,大伙心神该都被引了去,那时有人趁大伙不留神,打破那檐瓦也不是难事。” 有弟子说道:“我和王师兄想的一样,要是真是别人借宋八丑他们的手杀人,那何必最后要打碎檐瓦,岂不是暴露了行迹。他们若真是有心栽赃给宋八丑几个,那该是藏在暗处不被人发觉才是呀。” 底下弟子有的一叠声附和,有的默思不言。金起陆仔仔细细往众弟子脸上瞧过,心中计较却是不说。过得一时,他方才说道:“便是因房上檐瓦被打碎,宋八丑、巴山彦喊说冤枉,与姬无殇他们约定了,必要找到那真凶。姬无殇那时急着带你们吕师伯回来,便答应宋八丑、巴山彦几人所求的,让他们自去寻真凶。这事便暂先这么了了。” 有人道:“我总信不过这几人。” 金起陆道:“当天夜里子时,有人忽然闯进姬无殇他们住的地方,抢走了你们吕师伯的尸首。” 那些弟子立时追问道:“谁干的?”言语身世激愤。 金起陆道:“不知道,夜里太黑,那人进来前用暗器打灭了屋里的蜡烛,姬无殇看有人闯进来,不知道他什么用意,便令众人合攻他。那人使的兵刃是一根拇指那样粗大的树枝,可树枝上运了内力,威力无穷,把姬无殇和宗照英都打伤了,其他弟子被他打伤的人也不少。众人慌慌忙忙御敌、救受伤的同门之时,那人忽然便出去了。原先他们不明所以,可待一点亮屋中灯火,才不见了你们吕师伯的尸首。” 有弟子道:“这……这也太匪夷所思,那人干嘛要去抢吕师伯尸首?” 金起陆道:“眼下还不知。” 有弟子问道:“那姬师兄的伤怎么样?” 金起陆道:“他和宗照英当时与那盗尸贼战得最凶,可受伤最重的也是他们两个。姬无殇胸上被那人击了一棒,震到经脉,最少也要静养个半年方得恢复。宗照英是被那人打断了三根肋骨和右腿小腿骨,和她对掌时也受她掌力击震,受了点小内伤。” 乔银山道:“照英为了咱们受伤,不知施洞主会不会怪咱们。” 金起陆道:“改日,我亲自去给施洞主赔个不是。”他说罢,扫视众人一眼,又道:“那时天太黑,他们也没看清那人的武功招数,因此,到了今日,咱们也不知取走你们吕师伯遗体的是谁。” 有人接口道:“定是害死师伯的真凶。” 当即便有人回道:“不错,定是这样。” 第289章 偶闻隐事 金门众弟子窃窃私语,过了一阵,金起陆道:“如今咱们又失了一位能手,日后,是愈发艰难了。” 王宵云道:“掌门,咱们定要替吕师叔报仇!” 金起陆道:“好啊,找谁报去呢。” 王宵云顿了片刻,道:“宋八丑,还有柳惜见。” 金起陆道:“为何要找这两人,会不会是别人杀的你吕师叔呢。” 王宵云道:“吕师叔是被宋八丑的剑杀的,再怎么说,他都难辞其咎。柳惜见用摩冰掌结冰困住吕师叔他方不能动弹,这才让师叔遭毒手,因此他们该杀。” 金起陆赞了他两句,又问道:“那你们以为,盗走你们吕师伯尸首的,会是谁呢。”那室中大多弟子都要叫吕山师伯,只有王宵云少数几个弟子称他师叔,因此金起陆问话时便依人多一头称呼了,总说“你们吕师伯”。 他问了这话,底下的弟子静了一阵,有人说道:“会不会是万古山庄的人?” 金起陆道:“江山,你怎会这样想?” 那叫江山的弟子道:“西边武林人物里没几个高手,要说能敌得过姬师兄和宗师弟的,只怕没有。万古山庄中,却有个柳惜见,能和姬师兄他们相抗。” 柳惜见在外,心“突突”直跳。 那金起陆心底里却甚喜还有一江山能思及此,面上不动声色,道:“可柳惜见为何要盗去你吕师伯遗体呢?” 江山沉吟一时,道:“这弟子不知,但想,那时有能力盗得吕师伯尸身的,便只有柳惜见了。除非,祥云镇上还有旁的比姬师兄他们厉害的高手。” 金起陆哈哈笑道:“不错,不过咱们没有证据,因此,待你们擒住了明千霜,我便要你们去寻柳惜见盗你们吕师伯遗体的证据。” 众弟子齐声应了一声“是”,房中静下来后,有弟子问道:“掌门,若师伯遗体不是柳惜见所盗,找不着证据,那可怎样?”说这话的弟子名叫间繁灯,是东方五弦的弟子。 金起陆一双眼睛如利剑般扫射到简繁灯身上,打量了他两眼,缓缓说道:“繁灯,你说怎么样好?” 简繁灯听掌门语气不悦,忙低下头去,结结巴巴道:“弟子……弟子……弟子不知。” 金起陆收回目光,道:“一定会是柳惜见的,你们可都给我好好找证据去。” 柳惜见暗自冷笑,心道:“这意思,便是这事不是我做的,也要赖我头上了,哼,找去吧!”她树上动念,金起陆也在那屋中吩咐道:“明日,你们便把明千霜曾现过身的地方都再寻一回,就是把胶州城翻过来,你们也定要给我拿住明千霜!” 众弟子又齐声答应,金起陆勉励弟子们几句,便出了房来。 柳惜见看一个身影现在门边,只是脸面埋在黑暗中,一点看不清,不知是金起陆不是。门中先后出来三人,那三人下了台矶,一人道:“掌门师兄,你连日赶路,要不要歇歇了。”柳惜见听这说话声音有几分熟悉,只是想了一阵,实想不起这人是谁。 中间一人道:“我不敢歇,也睡不着。”正是金起陆,柳惜见闻声,死死盯了中间那条人影不放。 只听金起陆又道:“我想去这近处走走。” 乔银山立在金起陆右侧,听金起陆如是说,便道:“那我带掌门到山上去走走,季师弟是要歇下呢,还是与咱们同去?” 那姓季的道:“小弟自然是同两位师兄一起了。” 柳惜见思想片刻,终于记起这姓季的人来,这人名叫季青笠,他与柳惜见的叔父谭深交好,柳惜见还记得这姓季的常到自己家里蹭饭,这时她虽已与金家为敌,但认出一曾和自家交好的人,还是忍不住想道:“原来是你。” 柳惜见看乔银山引着金、季二人往西边去了,她思索片刻,便远远地跟在他三人身后。一路上,几人也不言语。 便是这么一路寂寂,到了山顶的一颗歪脖松旁时,三人便止步不动。柳惜见藏身于一枯草丛后,眼望前面三个人影。山风自后吹来,隐隐可见松下金起陆三人衣袂飘飞。 乔银山极少见金起陆失魂落意之态,过了半晌,有意寻些话来说,想了一想,说道:“掌门,待拿住明千霜,要如何布置,才能让常泽讨不了好呢?” 金起陆淡淡道:“讨不了好太便宜他了,我要让他死在胶州。” 柳惜见大惊,暗道:“你算盘打得倒是精。” 金起陆实为吕山之死而感黯然,思念及吕山,不免又想到古镇康、赵贤安、罗松云几个师兄弟,更是心酸,便连话也不想说了,与方才同众弟子在屋中传话全是两副精神。 乔银山看金起陆说了一句话又不再言语,正想问些别的事,他手却被季青笠轻轻拉了一下,侧头去看季青笠时,只见他摇了摇手,乔银山也只好忍住了话不说,。 金起陆瞧着眼前山影,脑中自想着:“这世间为何还有个万古山庄?”思及几十年来和万古山庄相争的一桩桩大事小事,越添惆怅。 几人话不说一句,柳惜见等得已有些不耐烦,过了小半个时辰,金起陆忽说道:“你们说,咱们金门年轻的弟子里,可能找得出像柳惜见、明千霜、常亦那样的人来。” 乔银山道:“掌门,咱们金门也是人才济济,这可不能妄自菲薄。” 金起陆叹了一气,乔银山道:“庄主,咱们同司马教主言商了多次一同对付万古山庄的事,司马教主明里暗里的推辞,为何这次便答应了呢。” 金起陆轻轻咳嗽几声,道:“季师弟,烦你去帮我拿件厚实些的衣裳来。” 季青笠答应着去了,乔银山知金起陆是有意支开季青笠,问道:“掌门,怎么不让季师弟听。” 金起陆道:“季师弟……唉,他的心到底和咱们有些不一样。” 乔银山微微一惊,急问道:“难道季师弟有什么异心?” 金起陆道:“那也不见得,就是,这事他不知道的好。” 乔银山越发不明白,金起陆阴恻恻道:“司马徽那个老狐狸,若不是踩着他尾巴,他还真不会答应同咱们联手呢。” 柳惜见听这话大有深意,直想听他说下去,可金起陆便是住口不说。 过不多时,乔银山道:“这么说,司马徽原意也不想帮咱们的?” 金起陆道:“谁说不是呢,要不是我用谭深的事激他,他还在那跟我饶舌呢。” 柳惜见听他言中谈及叔父,听来司马徽和叔父之间还有什么隐事,不由得越加上心,急欲得知下文,心中暗道:“你们给我快些说快些说。” 第290章 苦寻得果 只听得乔银山道:“司马徽这老狐狸,果然奸滑,还是只想坐山观虎斗。” 金起陆道:“这回可不行了。” 柳惜见听他们竟没再说自己叔父的事,不由暗自得叹惜。 金起陆默立不言,乔银山又道:“帮主,吕师兄的事,可要遣人去好好查一查。” 金起陆道:“我已让起荣去了。”言罢,他微微侧过头来,问道:“乔师弟,你觉着吕师弟到底是何人所害。” 乔银山思索良久,道:“小弟以为,宋八丑还没那么大的胆子,敢动吕师兄,还这么明目张胆。” 金起陆心内稍慰,道:“那你觉着是谁呢。” 乔银山顿了一顿,道:“我觉得,是万古山庄的人。” 柳惜见低眉思量,知金起陆已然疑心自己,但见金起陆再三向人追问吕山之死的真相,言语间露出凄凉,料想他定是于此事十分痛惜,见大仇人心伤,她却殊觉快意。 暗自欣悦之际,听得乔银山道:“听说人的内功练到上上之境,能以内力吸取外物,当日在场的万古山庄弟子中,只怕有一个柳惜见有此能。” 柳惜见心道:“可多谢您老夸赞了。” 其实,以柳惜见内力,确实可吸取外物,只是她当日所使的并非万古山庄的内功,而是展泉山传授她的“吞山海”。这门功夫创立初心本就是隔空取物,施展出来时是先发功而后收回,也需内力练至有成方能习练。所先发出的内力便如柔风软拂,轻易难察觉,而所收回的内力却要将发出的柔劲转化为刚猛利劲,这方能擎动外物。这期间的化柔为刚,便是这门功夫的精髓之处,却也是它的难练难习之处,纵是柳惜见这谓天赋奇佳之人,也是习练了三年方才得成。 那金起陆听了乔银山所说,心中大慰,道:“我身旁终究还是有明白人。” 乔银山低伏了头,也不言语。他二人悄立半晌,便即回去。柳惜见这趟却没随他们再去了,径自下了那山。回到“秋海棠”客店中,见掌柜的仍在柜上,她匆匆退了房便即离去,回到原先落脚的红珊客店。 次日,柳惜见遣店小二上成衣铺中给自己买了几身男子衣服,在客店中换成了男子装束,这便退了房,重行上秋海棠客店投宿。这两日,白日间她也曾上金家弟子曾提及的梨花亭、孩儿河等地去寻过,便是不见明千霜。夜间,她常自伏在金家弟子房外偷听,知他们在八面山搜寻,也未见明千霜身影。 这夜,柳惜见从孩儿河回来,如常去金家弟子的住所旁窥听,只有四五人回来,几人又是埋怨白跑一趟,柳惜见听了,心中惆怅。她实也不知该如何去寻明千霜,在那房外待了半日,听金家弟子话中无别的要讯,柳惜见便自回房去了。 她躺下歇息,一直不能睡着,不知不觉便混过了一个时辰,便在有了困意之时,忽听隔壁房的金家弟子嘈动起来,柳惜见猛地睁开双目,只听得有人喘着气儿说道:“王师兄他们在八面山西山头寻着明千霜,快去帮忙!” 柳惜见一听这话,忙踢开被子起来穿衣穿鞋,侧耳倾听,金家弟子屋中也是乱动之声。她衣着整理好了,便拿了剑背上包袱,只等随金家弟子动身。 又听有人问道:“可拿住他了没有?” 一人道:“没有,要是拿着了我也不用叫你们一起去了,是杨师弟他们受了伤,我送他几人回来,顺道叫你们去帮手了,快。” 一人问道:“那朝阳教那边呢,可派人去叫了?” 那从八面山回来的弟子说道:“乔师伯已派人去请了,这会应该也往山上赶呢。” 柳惜见听说朝阳教弟子也要去八面山,心想人多那可难应付了。金家弟子再乱了片刻,也已收拾妥当,关了门便出去。柳惜见跟在那几个金家弟子身后,径往八面山去。那些弟子轻功不及她,柳惜见只嫌他们脚慢,心底里又担忧明千霜,当真煎熬。过了三刻钟左右功夫,几人终于到了那八面山。 胶州一带古时曾是一小国的国都,那八面山则是帝王围猎之所,山势半高半缓。八面山本是在城外的,但离南边城墙颇近。而后朝代兴替,胶州城墙几度破废,城中更是毁的面目全非。敌兵攻城时,又往往是上八面山,倚高而战,投石损毁南城墙,又或是引山上水攻城。到了郑朝,重建胶州城,便扩大城域,将外墙也推远,未免敌兵从八面山攻破胶州,前人建城之时,便将八面山也囊括入城,至此,八面山被圈入城内。 柳惜见暗暗跟随金家弟子到了八面山,一看,星星点点的火把散布在山上各处,几乎将这方地燃亮了,这阵势毫不输于当日洛水镇上金家倾尽人力来寻自己之时。而各处搜寻的人不时叫喊“拿住明千霜!”柳惜见一听,知明千霜还未被寻到,心头稍安。 她一进山,才见山上是生了树木的,只是冬季里,树木叶子都被风霜打落,看去没什么遮挡,因此能见漫山的火把光点。 柳惜见并未再跟那几个弟子上山,转向邻山急奔而去,到了一处山坡上,柳惜见伸手往怀中一探,拿出当日在安州时明千霜给她的竹哨,“嘘哩嘘哩”吹了几下。 她收了竹哨后,看着隔壁山头,有的地方火把停动,有人便道:“这是什么声音?”柳惜见等了一会儿,只见有几路人往自己所在这山过来,大半的人还留在对面山上。她挪步往山顶去了,过得半盏茶的功夫,柳惜见拟仿明千霜的声音喊道:“金门小儿们,你们便慢慢来把!”说着“哈哈”几声大笑,末了,咳嗽两声。她听说明千霜受了伤,喊话时有意做出中气不足之样,话音传送的也仅够近处几座山的人听见。柳惜见喊话时,是一面喊话一面往西边去的,因此,她话音听来,越到后面越小。 这话一喊出,金家弟子便留不住了,有的喊道:“那边!”有的喊道:“又让他逃了!”有的则大叫:“别让他逃了。”一面喊便一面往柳惜见所在的山峰追去。 柳惜见看对面山上火把攒动,赶着往自己这面追来,忙奔下峰去,兜转个大圈子,回到原先金家弟子搜寻的那座山上。 只是天上一点月光星光也无,实在瞧不出这山上哪里有人,柳惜见便只能在山上一点一点缓缓步行,遇有稍密些的草丛灌丛,一面轻轻用剑鞘敲打,一面低声问:“师兄,你在这儿吗?”只是寻了半里阔大的地方,不见什么异样。 她怕金家群弟子去而复返,不时张头四顾,又时常看着对山的情景,见人渐渐都集往峰顶去了,只不知还会不会回来,心里总有隐忧,她寻不见明千霜心中更是着急,只是此刻金家人离得尚近,又不敢出声呼喊,只得硬着头皮一寸地方一寸地方找寻。 且喜金家弟子到了那山峰顶上,往西边追去了,柳惜见看他们火把光亮越移越远,这才放心。她这会儿大着胆子,拿出那竹哨来,抵在唇下,还未吹动,忽听得山脚处传来“呜哩哩哩”的声音,她心中微动,当即自言自语道:“木叶声。” 那声音一息,柳惜见便发足奔下山去。她顺着声音来处去,到了山脚的一株独木旁,见树下立着个黑影,她脚步一顿,却不敢便即走过去。 树下那人慢慢回过身来,道:“还不过来。” 柳惜见一听这声音,正是明千霜,喜道:“可算见着你了。”这才向明千霜奔去。明千霜向她迈了一步后停下,说道:“我听说金起陆也来了,他方才不在这山上,不然你计谋未必能成,咱们快走吧。” 柳惜见答应两声,看明千霜往前面去了,她也趋步跟上。但没行几步,见得明千霜身子晃了一下,便倒下地去。柳惜见急呼了一声“师兄”,忙奔往前俯身去查看。 第291章 女儿男装 明千霜脑中滚过无数个人的面颜,狞恶如张相,英武如师父冯嵘,温婉如冯姩雪,无情如常泽……,可在变换不定的数百张人面中,唯独不见母亲和柳惜见,明千霜头晕目眩,却不住搜寻,猛然间,但觉腹下一痛,眼睛猛地睁开来,目之所见,是片青瓦房顶。 他自睡梦中转醒来,正盯着房顶发呆,腹中又是一痛,这便忍不住轻哼了声,旁边有人凑头过来道:“哥哥,你怎么了?” 明千霜斜目看去,见是个五六岁的小女孩爬伏在床沿上,一个笑脸红扑扑的,睁着一双圆圆亮亮的大眼睛,头上扎着两个小辫,甚是可爱,不由得便也高兴起来,问道:“你是谁呀?” 那小女孩道:“我是小敏。” 明千霜肚中兀自痛着,只是想与那小女孩说话,便挣扎了起身,问道:“这是哪里呀?” 小敏道:“这是我家。” 明千霜面有疑色,喃喃道:“你家。”他转目四顾,见房中墙壁乃是土垒砌起来的,室中除了一张床一张木桌两条长凳也再无别物。他不知身处何地,隐隐约约记得昨晚柳惜见来寻自己,忙问道:“是不是一个姐姐带我来这里的?” 小敏摇摇头,道:“没有姐姐,是哥哥。” 明千霜一怔,心道:“哥哥,那会是谁?”寻思一时,又想起昨儿有个男子声音在另一处山头叫唤,把金家弟子引了过去,心中道:“是了,不知是哪个师兄弟和她一同来寻我。” 昨夜柳惜见仿拟他声音说话,只是明千霜却没听出来。人听自己的声音,都是经头骨传导而来,而别人听见自己的声音,那是经空中气流震动导引,因此,虽是自己所发的声音,自己听来和外人听来那是全然不同。柳惜见仿他声,那是据她听得明千霜素日里所发音色而仿的,但在明千霜听来,却是与自己声音全然相异,他反认不出,以为那是别人的声音,这时方会以为柳惜见带了别人来。 明千霜正自纳闷,木门被人从外推开,一老妇进来,小敏一见那老妇,便跑上去抱了她,连叫了两声“奶奶”,那老妇见明千霜坐着,问道:“小哥,你醒了?” 明千霜应了声“哎”,那老妇道:“你兄弟上城里给你请大夫去了,一会儿便回来。” 明千霜点点头,道:“大娘,这是哪里?” 那老妇道:“这是灰土寨。” 明千霜一思,又问道:“这是在胶州城外了吗?” 那老妇道:“是呀,今儿一早你兄弟带着你到了这,说你病了,想要在这借住两天,又给了咱们一些银子,咱们便答应了。他让我家老头子找了一身衣裳给你换上,看你昏迷不醒又发着热,便上城里给你请大夫去了。” 明千霜听罢,问道:“大娘,那没有一位姑娘跟着咱们来吗。” 那老妇道:“并没什么姑娘呀,就只你和你兄弟两个。” 明千霜蹙眉暗思道:“那柳惜见哪里去了?” 那老妇摸着小敏脸蛋轻轻呵斥道:“我还说你跑哪里玩去了,原来是到这来了。” 小敏呵呵笑着,明千霜伸手去摸了摸她头,老妇道:“走了小敏,让哥哥好好歇息。”她拉了小敏的手,又转头同明千霜道:“小哥,我一会儿让我家老头子送吃的给你,你等会儿。” 明千霜同那老妇道了两声多谢,待他祖孙二人出门,忙一手摁着肚腹,吁叹两口气。这几日来他腹痛之症比从前似乎更重了,不知是什么缘故,但出门来时带的药又全吃完,这处在被人追杀的当头,他也没法配药,便只好忍痛了。这肚子痛起来,便是运内力回御还是一点用也无,明千霜当下只能等着这疼痛劲儿过了。 他闭目颂念《心经》,过了约有一炷香的功夫,门被敲了两下,明千霜想是男主人给自己送吃的来了,便让那人进来。门一开,果有一老翁两手端着碗进来,她身后还跟了小敏,明千霜勉强笑道:“大叔,小敏。” 那老翁笑道:“小哥,你念什么叽里咕噜的东西呢。” 明千霜道:“没什么。” 老翁将一大碗白米饭和一盘炒肉放在桌上,小敏两手端着一盘素汤菜,道:“爷爷。”那老翁从她手上接过那盘菜汤放在桌上,道:“你大半日都昏着,饿了吧,快吃饭吧。” 明千霜点点头,那老翁看他脸色灰青,大是异常,问道:“你是哪里不好?” 明千霜道:“没事,老毛病了。”说罢,又用别的言语搪塞过去,老翁和小敏出去后,明千霜身子一倒便仰躺在床上,身上已全是冷汗,腹中只像被刀子戳刺一般。痛得厉害时,明千霜蜷了身子,重重出着气,只是无论如何,那痛都减不了半分。 不知过了多久,只听得门外那老汉道:“穆小哥,你可回来了,你大哥脸色很不好看,快去瞧瞧吧。” 门外传来一男子声音,说道:“他醒了么?” 那老汉回说道:“醒了。” 明千霜立时便听得一阵轻捷的脚步声往自己这房中走来,当即伸手擦了额上的汗,片刻后,房门被推开,明千霜放下手来,侧头去看,见了门边那人,不由得一怔。 门边人朝他看了一眼,叫了句“大哥”,明千霜听这声音,却是男子一样的语气声调,不自禁的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来人自然是柳惜见,只是她这时身着男人服饰,明千霜未曾见过她穿男装,更不想她能发出男子一样的声音,大觉别扭。不过却也明白了小敏一家都说是自己兄弟带了自己到这儿来的缘故,知必是柳惜见为躲过金家搜查,特意改了男装,对外便称是自己兄弟,想她被迫至此,一路也不易,心中感戴。 柳惜见走进房,果然见明千霜脸色灰白,倒像是几日前山中所见吕山的死人脸一般,心里也是一惊。她忙回头招呼自己请的大夫来给明千霜看病,明千霜却是直愣愣看着她。柳惜见被他瞧得大不自在,道:“大哥,你怎么了?”明千霜听她还是用男子的声气说话,摇头不答。 柳惜见搬了一条长凳给那大夫坐下,大夫微微掸了掸身上尘土,道:“公子,请把手给老夫。” 明千霜自知自己病痛的症结所在,更明白自己疾患不是这些寻常的大夫能治得了的,也不想叫他们看脉了,便不伸手出去。 那大夫回头来看柳惜见,柳惜见尴尬笑了笑,随即倾身去同明千霜说道:“大哥,好不容易请来的大夫,你便让他给你瞧瞧吧。” 明千霜听她说“好不容易”几字,想她在路上不定遇到了金家阻拦,心中不忍,便将右手伸了出去。 第292章 病者自弃 那大夫一手搭在明千霜右手脉上,面上阴晴不定,过得一时,他收回手来,捋须细细沉思,柳惜见一会儿看看他,一会儿又看看明千霜,问道:“大夫,我大哥他怎么样?” 那大夫道:“他脉象怪得很。”说罢沉眉,又问道:“近日来,可有哪里疼痛?” 柳惜见向明千霜看去,明千霜道:“没有,只是近来染了些风寒。” 那大夫把眼睛一瞪,道:“分明不是,只怕你身上有什么外伤,得了炎症。”言罢,又垂了头下去,自言自语道:“可另一种病是什么呢?” 明千霜看这大夫竟窥得见自己病上的端倪,心道:“这老头还不算庸医。” 柳惜见伫立一侧思量片刻,道:“大夫,我大哥时有腹痛之症。” 明千霜向她瞧来,那大夫却是一喜,忙又去拉过明千霜手来号脉,可过了一阵,他脸色又复阴霾起来,不住摇头,道:“可这何因所致,我从令兄脉象上却瞧不出来。” 柳惜见冲口说道:“我大哥他小时候……”话只露一半,明千霜便道:“只是几日前磕到了,并没什么要紧。”柳惜见一旁叹气,那大夫又半歪了脑袋说道:“可这也不像是磕痛了的。”过了片刻,大夫道:“你说磕的,你把衣服撩起来我瞧瞧。” 明千霜往床上一躺,道:“你送大夫出去吧。” 柳惜见道:“那你的伤怎么办?” 明千霜道:“许多人都说没法子,也不是一个大夫便能治好的。” 那大夫听他言语中虽有暗指自身无能之意,但却是真查不出他病因,倒也不恼,道:“那你身上的外伤,可要给老朽瞧瞧?” 明千霜道:“那也用不着了,快痊愈了。” 柳惜见道:“还是让大夫看看吧。” 明千霜道:“没什么大碍的,你送大夫出去吧。” 那大夫背了自己带来的一只小木箱,便道:“那老朽还是回去的好。” 柳惜见大不好意思,引着那大夫出去,不住给他赔罪,出了小敏家门口一程,柳惜见往明千霜所在的屋中看了一眼,低声问道:“大夫,你可有听说过一种叫化血散的毒。” 那大夫道:“化血散……化血散……没听说过。” 柳惜见微觉失望,道:“我大哥小时候曾中过这毒,不知他腹痛和这有无干系。” 那大夫想了一想,道:“我没听说过这毒,方才连给他号脉都没瞧得出来,是无能为他医治了。” 柳惜见愁绪牵缠,忍不住便叹了口气,那大夫瞧了他神色一眼,道:“不过小兄弟,咱们这地界没什么名医,隔壁的桃州却是有的。” 柳惜见眼底闪过一丝喜意,道:“真的?” 那大夫道:“真的。桃州城南外二十里处,有一天明寺,寺中有位化通禅师,精研医理,最好行善救人,不妨带了令兄去求医,兴许有救呢。” 柳惜见道:“化通禅师。” 那大夫道:“是呀,像你兄长这样心骄气傲的病人我也见过,是最不喜别人说他病的。那位化通禅师既精医理,又通佛学,于疏通人的心结也自擅长,说不准能劝得令兄安心医治伤病那也未可知。” 柳惜见道:“是了,多谢大夫你指点。” 那大夫道:“我的本分罢了,要什么谢不谢的。”说着,又道:“年轻人哪,火性就是大,我年轻时也一样,要是我二十年前遇了你师兄这样的病人,定要出口骂人咒他早死了。” 柳惜见笑道:“可麻烦您白跑一趟了。” 那大夫摆摆手,便自去了。 柳惜见昨儿在山上会了明千霜,他即晕去,趁朝阳教弟子与金门弟子一同在八面山追捕无人伏守在道路口之际,柳惜见便带着明千霜出了胶州城。天明时,就到了这灰土寨中,彼时明千霜有些发热,她只得寻了这户人家借住。主人家姓刘,是个六口之家,为人是极和善的。 眼看大夫去的远了,柳惜见回过身来,去往明千霜屋中,一推开门,只见他背对了自己,面向里床,被子高垫在另一个枕头上,柳惜见道:“你是肚子又痛了还是怎样?有没有受什么内伤?” 明千霜道:“你怎会知道的?” 柳惜见道:“上回晁女侠告诉我的。”顿了顿,又道:“是不是化血针的缘故。” 明千霜道:“这痛劲儿一会便过去,没什么大不了的,你先出去,让我静静躺会儿便是。” 柳惜见迟疑片刻,转身关了门出去,明千霜待门一闭,室中暗下,转头望门,心中微感歉仄。只是后一刻腹中似千万把刀子捅来,一下痛得他把各事都忘了,当下便张口去咬面前的一张被子,让那被子堵住了嘴,不致呼痛出声。 过了半个时辰,腹痛渐止,他只觉疲累,眼睛呆呆瞧着房顶的青瓦和瓦上的蛛丝,不多时刻便在那床上睡着了。待醒来时,只觉天地静籁,他一起身,手碰到棉被,一看才见身上裹盖着那床原在自己枕畔的被子,他记得自己睡时明明没有盖被,也不知是不是梦中觉冷自己拉过被来盖着。当下掀被离床,这一瞥眼,才见桌上饭菜也不见了。 明千霜听得门外传来小敏和柳惜见说笑之声,忙理了理衣衫,开门出去。他此前还未留心看门外,这时推门便见一座青山在前,山顶浮着薄雾。近处,两株掉光了叶的柿子树挂着满枝的红柿,正在清风里翻滚。树下,柳惜见和小敏另有个蹒跚学步的小男孩正在摘低枝处的柿子。 明千霜见景一怔,遥遥怀想,记得幼时在山里那会儿,母亲也种了一棵柿子树,秋冬之际,满树翻红,那时母亲便在柿子树下教他念书认字。柿子什么味道他倒忘了,只记得树上那繁繁碎碎的红果,是极暖人的。 小敏最先回头,见明千霜站在门前,道:“大哥哥大懒虫,睡到这时才醒。” 明千霜笑了笑,小敏抱了一怀的柿子跑过去,垫脚举起,道:“哥哥,好多呢,你吃一个。” 明千霜同她玩笑道:“这么多,只给我吃一个呀。” 小敏道:“那都给你。” 明千霜捡了一个柿子拿在手中,那小男孩一颠一颠也跑来,口里也道:“果果。”他脸上鼻端都沾了橙艳艳的柿泥,两手各拿了半个啃过的柿子。 明千霜刮了刮他脸,问道:“小敏,这是你弟弟吗?” 小敏点点头,道:“嗯,他还不会说话呢。” 明千霜抱起他们两个,见柳惜见搬了一筐柿子往左手边一间房里去了,却没同自己说上一句话。 第293章 百历险难 小敏跳下地来,拉了明千霜也去了左边那间屋子,他这一进屋,才见这屋中放了几个架子,上置摆了几只筛子,筛子中盛了一个个削了皮的硬柿子。原来这主人家门前两棵柿树有棵是硬柿子,如今主人家在晾晒柿饼,柳惜见出力相助。 刘老汉见他进来,道:“穆小哥你醒了,咱们饭还没做好,你先等会儿。”到刘家借宿时,柳惜见化名穆仲辛,她给明千霜起个假名穆伯辛,那刘老汉便一直“穆小哥”“穆小哥”称呼他二人。 明千霜冲他点头笑笑,说道:“劳烦了。”说罢,转目看向柳惜见,柳惜见含笑瞧他一眼,又低头下去捡柿子。 那老妇抬了张矮凳让明千霜坐下,明千霜抱了小敏姐弟两人,一人坐在他右膝上,一人坐在他左膝上。柳惜见侧目向他瞧了一眼,心道:“原来,你只是对万古山庄的人冷脸。”心内,总归是有些怨意。当下自己拿了一把菜刀,便也坐着削柿子皮。 明千霜几次向她偷眼看去,都见她眉间微蹙,有时轻动睫毛,不言不笑,明千霜一面哄小敏姐弟,一面想自己可是有哪里大大得罪了她。过不多时,刘老汉的儿媳妇便过来叫众人去吃饭,各人便一齐都丢了手上活计,往厨房去了。 因近年关,这刘老汉家几日前才杀了头肥猪,厨房四壁上都挂着一长条一长条的肉块,桌上饭菜也极为丰盛。明千霜饿了这一日,这近半月来又尽是风餐露宿,本来想好好饱餐一顿,可看柳惜见似总有几分闷闷的,心中总不安定,反没多吃。 用罢了饭,天色已黑,刘老汉便在正屋的台矶下生了盆火,众人聚坐,围炉夜话。小敏和他弟弟便在院中玩耍,两个孩子离火堆远了,她母亲生怕冻着,便强抱了两人近火盆取暖,可小孩子家哪里坐得住,不多时又到院中疯跑。 柳惜见、明千霜听刘老汉一家闲叙家常事,遇有奇巧之事,便也好奇追问,柳惜见听得喜兴,将原先怨闷之事全抛诸脑后,与众人言笑晏晏,明千霜见她神色如常,这才宽了心。 往火中添了八九回柴后,小敏姐弟两个已犯困了,都跑到母亲怀中来。他们父亲抱了小敏在怀里,母亲则抱了弟弟,两个小人儿一到了父母怀中,不多时便睡去。 众人再说了一阵子话,便也各自散了回房。因柳惜见是做男子打扮,刘老汉看他们两个男子,便只给了两人一间房。当下回至房中,只他们两个相对,明千霜很觉局促不安。 柳惜见则想着去桃州给明千霜寻医一事,默然一阵,说道:“师兄,明日咱们去桃州一趟吧。”明千霜道:“去桃州做什么,不回晋安吗?” 柳惜见道:“我有事,需得去那儿一趟。” 明千霜点点头,说道:“要去便去吧,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柳惜见听他并不细问,放了心,便问起与他别后各事,明千霜便细细同她说了。 原来明千霜被困胶州,初几日腹痛发作得频,他与金家弟子相斗屡屡吃亏,倒受了一些剑伤。后终是凭着不俗的轻身功夫逃过。一日,他偷偷躲在一镖局押送的箱子里,想要出城,可到了城中一略窄的街道时,查琉匪的弟子牛宏契带了人从对面行来。两拨人马都颇多,那镖局的人急着赶路,他们又带着十多车的大箱,让道不便,便求牛宏契一行相让。偏偏牛宏契最是个蛮横无理的,不让便不说了,反瞧不起那些走镖的镖师,两家人便吵嚷起来,最后吵得狠了,牛宏契又没吵过镖局的人,恼羞成怒,恃强动武,两拨人当街打起来。 明千霜原打定了主意便在箱中不动,可那牛宏契当真浑得很,仗着自己出身武林大家,胜了那镖局的镖师还要毁人家的镖车货物,明千霜当时侠义心起,扯了一块布衣蒙面,便从箱子中越出,收拾了牛宏契一干人。只是事情闹得这样大,金家人早听了消息,赶来城门口处看个究竟,他们追寻明千霜多时,一见明千霜服色便认出他来。当下金门、朝阳教众弟子齐上,只把明千霜又逼回城里。 两派人齐追,明千霜被逼进了八面山,不过也正是朝阳教的人来,让他得了生机。朝阳教来的人众有百人之多,金家先后来应援的也有百多人,这些人中,并不是人人都识得明千霜,他后来杀了一个朝阳教弟子,扒了他衣服来穿。明千霜此后几次与来追自己的人对面相逢,遇着了金门的人,谎说自己是朝阳教弟子,遇了晁阳教的,便说自己是金门弟子,若是两派弟子都在,他便站在人后。金门弟子与朝阳教弟子也不相熟,纵是金门、朝阳教的弟子看着他面生,但毕竟是两派的人合在一处,于对方的弟子都是面生的,朝阳教的以为他是金门的,金门的以为他是朝阳教的,便也不加查问,明千霜则在他们不加防备的时候落在人后,见机遁走。便是两派这么拘谨相待之中,明千霜得了空子,几次险中逃生,究竟连追捕他的金门弟子和朝阳教人也不知道他是怎么逃的。 只是金门、朝阳教两派来的人数甚众,四处围追堵截,明千霜腹痛又时常发作,一是外境艰难,二是自身精力不济,他便没能出这胶州城,而是藏在敌人已搜寻过的八面山中养伤,不过,病痛日深,也快到了支持不住的境地。那日柳惜见来,一吹竹哨,他便知是有人来救。后来柳惜见大喊几声引走追敌,明千霜这才得脱困。 那夜柳惜见模仿明千霜声音,一来仿得极像,二来金门弟子和朝阳教弟子合在一处,人数众多,最易从众,一些人听了柳惜见的假喊声,说明千霜在隔壁山上,一人过去,便十从一、百从十都过去,明千霜则如往常一样落在人后,终于脱身。 明千霜昨夜被困八面山之时,忽然间听见那“嘘哩嘘哩”的哨声,先是一惊一喜,后是一忧一虑。那竹哨是他仿口吹木叶的声音制成,小时候他与冯姩雪、冯心雪姐妹常进山采药,有时走得远了见不着人,便会走散。 后来明千霜学山民吹奏木叶,便慢慢制了这种竹哨,用来辨认同伴的方位,不致走散。他制了三个,一个自己留用,另两个便给了冯姩雪、冯心雪。他一时却忘了自己在安州时把自己那竹哨给了柳惜见,因此,昨夜听见那哨子声时,他最先想到的人倒非柳惜见而是冯家姐妹。当时欢喜友人便在附近,自然而然想兴许是师姐师妹得了自己被困的讯息前来搭救,只是又思及冯姩雪眼睛不好,多半不会出门,在那推测来者是冯心雪。 他知冯心雪虽也仗义热肠,但终究年轻好胜,又有几分冲动任性,武功比起乔银山、牛宏契等人多有不及,思念及此,明千霜立时又担忧自己会连累了她。及至追敌散去,他舒了口气,吹奏木叶,想呼引先前吹竹哨的友人出来。 因柳惜见与冯心雪身量相似,天又甚黑看不清人的面容,柳惜见到明千霜面前时,明千霜尚以为是冯心雨,便说了句“还不过来”,说罢,直到对面人说“可算见着你了”,明千霜一听声音竟是柳惜见,全身颤了一颤,不知为何心中喜极,却想落泪,一步上前,心底怦怦直跳,又恐显得过分欢心,忍步不动。后看柳惜见从对面过来,一步步离自己近了,只是没由来的安心,连日的心力交瘁全数放出,身体不支便晕了过去。 这一番隐幽事,明千霜自是却全没对柳惜见说。 柳惜见听他对自己一路所遇各事轻描淡写,仿佛经历生死奇险的并非是他,心中反越发生了怜悯之意。 明千霜叙罢了自己这几日遭遇,回问柳惜见道:“你怎会到这儿来的?”顿了顿,又道:“是去桃州路过吗?” 柳惜见道:“那倒不是,你们下徽州来夺剑,回程时走散了,符师叔他们到了复州被金家弟子围困,蒋师叔、二师兄和允然他们奉命到复州去接应符师叔一行,那时我也往复州那面赶去,正好便遇见了二师兄他们,他们说你被金家弟子围堵在胶州,我便过来了。” 第294章 追敌天降 柳惜见说到这,忽想起明千霜问的可是为了去桃州路过,当即又道:“到了这想起在胶州有些事还没办,便想一起了了。” 明千霜背对了她去理被子,嘴角蕴笑,又听柳惜见道:“金起陆也来了,他们要拿了你来对付师父。” 明千霜身子滞了滞,跟着道:“这我早想到了。” 柳惜见在凳子上坐下,道:“师父也在往胶州这里赶来,听金起陆的意思,他是预备擒了你设陷阱,要把师父治死呢?” 明千霜眉头微皱,道:“你怎么知道的?” 柳惜见道:“我去他们住处探过。”她略一思索,又道:“我想着师父不知道你已脱困,只怕金起陆仍会做个假计让他以为你还在这儿,要是师父来了,落入他们圈套那怎么办。”顿了顿,又道:“还是得想个法子给师父递信让他别来才好。” 明千霜道:“常泽没那么傻。” 柳惜见听他直呼师父名讳,忙问道:“你说什么?” 明千霜又道了句“常泽没那么傻。”柳惜见怔在当地,明千霜也回过神来自己言语失当。武林中极重长幼尊卑,柳惜见感念常泽的养育教导之恩,对师父更是敬重,这番听了明千霜直呼师父名讳,便觉又奇又气,但随即想到当日明千霜身中化血针师父舍了他而救自己两个亲儿子一事,料想明千霜是为此不满,当下也不说什么。 其实,这一说不过是常泽为了维护常衡而说给众人听的罢了。其时常衡年幼,哪里知道什么义气担当,张相发化血针来时,他心里一怕便把明千霜推出去挡针了。他与明千霜都是常泽骨肉,他有错,明千霜受伤受痛,当真是手心手背都是肉,常泽苦恼一时,却也不忍便让常衡从小背负一个推人挡灾的恶名,因此对外便说是自己当时只顾救常亦常衡兄弟,对明千霜的照顾疏漏,才让他中了化血针。 常泽是一派掌门,名望既重,外人不敢随意对他指指点点,又因世人看来亲疏有别,临难之际,常泽先救自己两个亲儿子也是人之常情,是以倒没人多加苛责。明千霜中化血针的内情便只常泽父子四人及常夫人知道,他们对外更从不提起,是以柳惜见此刻仍以为是常泽偏护亲子以致明千霜身中毒针。 柳惜见、明千霜说到常泽,各有所感,便都住了口。二人沉默良久,明千霜方问道:“你怎么会惹上小郑国的人?” 柳惜见这方把当日车怀素凭旧恩上庄去请求常泽放还车飞琼,常泽不允,而后车怀素擒了自己欲想要挟常泽诸般事情说了。这当中不免便也说到梅渡言、白珍两人,柳惜见原怕明千霜不豫,但见他只在自己初次提及白珍时微微皱眉,而后却也没说什么,这才宽心。她说到自己同白珍去大青山救了梅渡言回来后再度被擒,明千霜与凤子涯夫妇赶来相救这一节便不再说下去。 明千霜插口道:“你和小郑国已结下这么大的仇了?” 柳惜见笑了笑,心道:“比这还大的你不知道呢。”口上说道:“是。” 明千霜道:“那你可得小心了,我听说,那叫车怀素的武功不弱呢。” 柳惜见轻轻眨动一下眼睛,道:“她还纠集了好多人要来取我性命呢,听说有一大笔赏钱可以领。” 明千霜瞧了她一眼,见她面上带笑,问道:“人家要寻你麻烦,你还笑得出来。”柳惜见道:“我在敌人心里那么值钱,可不得笑。“她不想再提车怀素,转口说道:“多谢师兄相救。” 明千霜知她说的是自己大半月前将她从崔加兆手中救回一事,心里却也后怕,过了片刻方回柳惜见道:“你日后在外,护好自己便是。” 柳惜见点点头,垂头思索半日,说道:“师兄,你不怪我吗?” 明千霜不解她何意,遂问道:“怪你什么?” 柳惜见微一迟疑,还是说道:“我帮白姑娘,你不怪我吗?” 明千霜思想片刻,道:“大嫂都告诉我了,你说的是,那是我与白珍的恩怨,又不是你与白珍的,你尊自己心意便是。” 柳惜见双目含光,道:“倒是我把你瞧得小心眼了。” 明千霜笑道:“你以为我小心眼?” 柳惜见“嗯”地应了一声,明千霜坐在床上道:“我确实够小心眼的,你想的也不错。” 柳惜见忽抬眸瞧他,明千霜目光与她相接,不禁脸上微红,房中灯光幽暗,柳惜见却瞧不大真切他面上变化,只是想起他的怪病,又问道:“师兄,你的病到底怎么回事?” 明千霜道:“没事。” 柳惜见看他不说,当下也不再问。 明千霜一直都听她用男子声调说话,忽想起昨夜在八面山喊话引走追敌那人,问道:“昨天,我被困在八面山,有个人隔山喊了两句,把金家人和朝阳教的都引走了,那人是你吗?” 柳惜见点点头,道:“是我呀。” 明千霜看她扮做男子时举止神态确看不出异样,但更惊叹她仿拟男人的说话声音竟也是如此之像,笑道:“你这易容变声的功夫,是同谁学的,庄主似乎不会这两门奇技吧。” 柳惜见道:“是我爹爹教的。” 明千霜看她说“我爹爹”时,语气神色间尽是自豪敬佩,想她与父亲感情定是亲厚,稍一推想,又推及她父亲定是十分疼爱她的,心中不由得大是羡慕,渐渐地又是感到一阵落寞。 柳惜见看他神色郁郁,不知他又哪里不顺意,问道:“你怎么了?” 明千霜抬起头来,正待说话,却忽听得屋外脚步声起,听声显不止一人,立时向柳惜见看去。柳惜见却也闻得了异声,到床脚拿了自己长剑和明千霜那把薄剑。 二人对望一眼,柳惜见便把明千霜佩剑交于他。 那伙人来得好快,只这片刻的功夫,有几人便纵上了他二人所在屋子的屋顶,而前后左右仍有步声响动,柳、明二人又互望一眼,均想:“这倒是全来了。” 不多时,便听屋外有人喊道:“明千霜,这里已被我们围住了,你还不想出来吗?”这声音,却是王宵云的。 第295章 奔逃避敌 柳惜见暗道:“又是这个王大傻子。”自上回在安州王宵云给自己难堪后,柳惜见心底里便给王宵云上了“王大傻子”这个号。 明千霜开门缓缓走了出去,只见门前火把云聚,已被王宵云带来的金家弟子团团围住。柳惜见拿了包袱背负在后,也步出房外,立在明千霜之旁。来的金家弟子中,不少是曾在洛水镇见过她的,因此刻柳惜见是做男子装束,各人初时还瞧不大出来,但金门中有一两个辨识之能尤甚的,细看了几眼便认出柳惜见来,惊呼道:“是柳惜见!” 此言一出,金家群弟子中立时乱语纷纷。柳惜见当日在洛水镇杀伤的金家弟子不少,此际来的人中,有的是赵贤安、古镇康、罗松云等的徒弟,而有的虽不是这几位大高手的弟子,但也有师兄弟及亲友死在柳惜见手上,金门对外历来甚是团结,便是她只杀了金门中一人,那也已犯了众怨,何况是伤了数十条人命,这会儿这些金家弟子可不管柳惜见洛水镇上是因何困境而杀人的了,只究她杀了本门弟子。因此,这一刻众人见了她,不由得怒恨陡生,嗔目斜视。 王宵云见了柳惜见,冷笑一声,道:“好啊,你也在,那便再好不过了。” 柳惜见被他们认出,这会儿也不必掩声了,微微一笑,道:“王少侠好啊,可多日不见了。” 王宵云竖眉“哼”的一声,道:“你别装模作样的,你杀了我赵师伯、古师伯、罗师叔,还想要活命吗!” 柳惜见笑道:“还有个焦顺呢,你怎么不把他也算上,难道你心里并没这位师叔。” 王宵云怒不可遏,道:“你还有脸说!” 柳惜见道:“生死相斗,各凭本事,怎么便没脸说了。” 明千霜道:“输了的人自然没脸,别说他们行事不正偷盗在先了,年纪一大把围攻你一个小女孩,还输了死了,谁会有脸。” 金家众弟子听他们这么辱及师尊,哪里还忍得住,当即便有人道:“上吧,别和他们废话!”这时那刘老汉夫妇与他们儿子儿媳听见了动静,提了一盏油灯出来,在屋檐下对他们问道:“你们做什么来的。” 柳惜见早怕伤及了主人,因此背上了包袱,打的主意便是离了这地儿上别处相斗,这时见刘老汉夫妇出来,回头说道:“没事大叔,是咱们的几个朋友,你们回去睡吧。”她自在刘老汉家借宿,便一直用男子声气儿说话,这时她又是用女子声音说话,反倒把刘老汉夫妇吓了一跳。只是两老心中虽有疑问,却还不及发问,明千霜便同王宵云道:“江湖规矩,不伤不会武艺之人,这屋里的一家人都是寻常百姓,咱们要怎么了结,都到别的地儿去!” 王宵云和他身旁一精瘦的汉子齐声道:“好!” 明千霜当即拉过柳惜见手往前一纵,轻飘飘便越过金家众弟子头顶,往黑幕里窜去。王宵云大喝一声,金家众弟子擎了火把前追,屋后弟子闻声,也纷纷跳将出来,跟着王宵云等追去。刘老汉一家看自己屋子前后忽便来了这样多人,又人人提刀提剑,都被唬得腿软。 却说金家弟子是如何得知柳惜见、明千霜在这灰土寨刘老汉家的。日间,柳惜见请来的那大夫回城后,正好王宵云到他的药铺中给受伤的弟子抓药,闲等之时便听那大夫同他的两个学徒说起今日来城外给明千霜看病一事,其时那大夫言语中并未提及明千霜的名字,只是说这人有些怪,那王宵云忍不住插口问怎么个怪法,那大夫便说了。因昨儿金家和朝阳教在八面山放跑了明千霜,王宵云听说这怪人有外伤,便多留了个心眼,和那大夫仔细打听了那怪人的相貌,那大夫不知因由,兼之王宵云语带威吓,便也说了。王宵云一听大夫描说的相貌,倒像是明千霜,便回去给金起陆、乔银山报讯去了。 金、乔二人一听,当即派了季青笠前来查探,季青笠武功便只在他徽州八大高手之下,更比乔银山要强,在江湖上也自有一席之地,轻功不弱,更不是轻率冒进之人,其时他到了刘老汉家外面隐伏不多时,便见明千霜从房里出来,当即把他认出,回去禀报了。只是他此前未见过柳惜见,见了柳惜见也以为是明千霜借宿那家的主人,向金起陆禀报时便未提及柳惜见。 季青笠前来查探之时,柳惜见正与小敏姐弟在柿子树下摘果子玩闹,声音繁杂,那时她心情又甚佳,于周遭情形便松懈了,没能察觉附近伏得有人,让金家追踪了来。 明千霜和柳惜见俱都各怀上乘轻功,这时携手齐行,谁也不是谁的累赘,远远把金家弟子甩在身后。二人行出一阵,天黑风急,便认不清路向,也不知脚下是什么情形,白日里他们看这村里尖石嶙峋,颇多山坑石洞,这会儿目难见物,脚下迈出时心中便不大踏实,两人到了一棵大树下,明千霜回头一看,身后火把光点移得也颇为迅捷,当下心中急动,正想跃到树上,便听柳惜见道:“躲这树上去!” 明千霜应了一声,两人身子倏地拔起,一同跃到树上高处的一粗大枝桠上。金家弟子轻功稍胜的,已近了来,不多时便到了这树下。 金家众人虽是拿着火把的,可方才他们毕竟离了柳、明二人稍远,火把也照不到那么远的地,便没见二人躲到树上去,人之惯性思维,想逃命都是觉离得越远越好,各人心里便只想明千霜、柳惜见为了离自己一行人远些,多半是往前路逃去了,当下一个个只顾着前追,全没留意树上。 柳惜见、明千霜凝视树下,每见一个金家弟子过了树去,心中便落实一分。果是人多易盲从,这群弟子看前头人都是奋力催促直进,个个也往前奔去,竟无一人抬头往上看一眼,过得一阵,便都拥过了树去。 第296章 难舍恩义 柳惜见留心他们人数,一计总下来,竟有三十三人之多,当下心中暗笑:“金掌门真是好大的排场呀。” 待一溜火把光遥遥远飘,明千霜和柳惜见从树上纵下,往另一头的山道去了。两人行不多远,刚出一处山的拐角,却见不远处迎面路上又有一行人过来,仍是持着火把照明。此时对面人也瞧见了他二人,人众中当即有人喊道:“是明千霜!” 原来来的这一行人一多半是牛宏契所带领的朝阳教弟子,一小半是金门弟子。牛宏契等得了金门传来的讯息,前来相助金门追拿明千霜。因这山道中颇多拐角转弯,方才他们与柳惜见、明千霜各行到拐角的一边,两方人面前都被一堵突出的山石掩着,看不着前路的情形,直到行到拐角处,这才看清路上。只是那时两方人相距已近,牛宏契等人手中又拿着火把,已将明千霜二人容貌看清,金门中有认得明千霜的,当即便大喊大叫。 柳惜见和明千霜一见前路来了追兵,竟是一齐说道:“往前冲!”言罢,各自拔出剑,便冲前而出。对面人中数牛宏契武艺最精,见了他二人提剑过来,便自先横剑向前,暗暗戒备,也不立即冲前截拦,他身后人却有的沉不住气,挥舞着兵刃便对着柳、明二人杀去。 牛宏契大喊了声“回来”,却已不及,只见明千霜软剑如银蛇窜游,便伤在那弟子腰上,那弟子仆地前倒,不知死活。 牛宏契大怒,当即使出一招“日出东方”,径向明千霜头顶击去,明千霜身子斜避,递剑出去,使的却是一招“鸿雁渡山”,牛宏契斜眼看明千霜剑尖是向自己胸前跳刺过来,当即后跃,耳边只听得师兄弟的惨呼之声,瞥目看去,只见与明千霜一起来的那青年公子已舞剑急动,挨次砍倒了本门三四个弟子。 牛宏契一声断喝,使出一招“洪波怒涌”猛向明千霜身前扫去,明千霜还使一招“千锤百炼”,自上而下,分在牛宏契肩头、膝盖点了两点。 牛宏契肩头膝盖处忽地刺痛,手上慢下,跟着明千霜兵刃直窜上逼来,有如浪打,牛宏契一招“洪波怒涌”竟自使不下去,眼见明千霜右手横挥,身前银光闪晃,风声飒然,牛宏契知他是向自己胸腹上攻来,忙即舞剑挥格明千霜软剑,略将明千霜攻势阻缓,他当即又使出一招“一波三折”,回击明千霜。 明千霜但觉自己剑被一股巨力一拨,剑身竟自斜刺回来,不由得一愕,心道:“这莽牛倒是有些本事的。”当下心中倒是一喜,将剑一抖,他见柳惜见已将前面的敌人收拾了大半,足可通过,于是脚下急进,使了招“冲霄直上”,舞剑如雨,直往牛宏契身前罩去。 这路剑法轻巧却不失凌厉,牛宏契耳中只听得连连的“唰唰唰”声,劲风刮面微麻,旋即后退几步,他情急下使出本门一式“月下弄影”剑招,抵挡明千霜进袭,两人佩剑相撞,铿然之音骤起。这一来一往,眨眼间明千霜与牛宏契便拆了十余招。 牛宏契抵挡有失,两次被明千霜剑刃扫及手臂内外,心中不由得暗骇,只是明千霜剑影混沌难辨,他出剑之际总慢了几分。当下再与明千霜拆了四五招,只见明千霜右手回收,跟着手腕一抖,他软剑剑尖竟自弹了回来,直刺向牛宏契下颌。 牛宏契大惊,将头后仰,同时挥挡长剑在前,护着前身要害。他躲避也是灵动至极,明千霜那剑尖弹出只刺个空,随即横剑一削,在他胸前刮出一道大口子,牛宏契一时受惊失察,以为伤到要害定会没命,竟自昏晕过去。其实牛宏契在明千霜出剑时已向后躲了两三寸,那一剑伤得不深,只是是在胸上要害处,又甚疼痛,临难时慌乱,他自己吓了自己,昏死过去。 明千霜料理下牛宏契,见柳惜见已在前与其他敌人相斗,这时火把灭了大半,一时黑下,明千霜紧盯了柳惜见所在处,见一敌人挥长剑从后砍向柳惜见后心,当即踢起脚下牛宏契那把剑对着那人手上击去,这一踢势道劲急,后发先至,一剑撞去那人手背。 这一撞的片刻之前,柳惜见身子侧让,已让开了那人砍来的一剑,却是她听见身后有兵刃来袭,先自闪躲。 明千霜一脚踢翻两个朝他攻来的弟子,跃到柳惜见身旁,两人双剑齐动,各出妙招,击倒身前几个朝阳教弟子,见前面追来的朝阳教弟子距此尚有半丈远,两人又同声说道:“走!”跟着各将身子一纵,凌空翻了个身,待落地时已离了那些朝阳教和金门弟子两丈有余。 他二人展开轻身功夫前行,蓦地里,却听得一声音喊道:“明千霜,再不回来,这姓刘的一家可就是被你害死的!”这声音动啸山谷,如雷奔如潮涌,山上树叶被震得簌簌落下,隐隐竟叫人心悸,话中一字一句无不听得清清楚楚。 柳、明二人同时住步,明千霜暗道:“这说话的是谁?”他来了胶州多日,曾见过乔银山和查琉匪,也听过他们说话,如今这喊话人却不是这两人,但想追自己的人中,除了这两人又有谁能有如此内功,思想片刻,想到一人,不由得大惊,道:“是金起陆。” 柳惜见早听出这是金起陆的声音,低低应了一声。便在此时,只听得远处传来孩子的啼哭之声,这声音却低弱得多了,若不是他二人身怀内功,耳力胜于常人,只怕未必能听见。 柳惜见最先听出那是个女孩的哭声,思及金起陆先前的话,已知金起陆拿了刘老汉一家威胁自己和明千霜,心中大愤。 明千霜自也想到此处,道:“咱们回去吧。” 柳惜见“嗯”的应了一声,两人转身纵回,越过朝阳教弟子,一路奔行往刘家去。金起陆尚在呼喊道:“明千霜,胆小鬼!难道要看着无辜之人为你而死吗?”这话一完,他跟着又喊道:“金门弟子给我回来!”语气甚为严厉。 他话喊完,明、柳二人又听见刘老汉哭叫道:“穆小哥,你们回来救救老朽一家吧。”柳惜见、明千霜心中如被剑刺一般,两人当下行得愈发快了。 行至半途,见远处一路火把也正逶迤而来。却是先前王宵云那一行追错了道的弟子听见掌门声音赶回来,柳惜见道:“哼,他们这些弟子可不如掌门聪明。”话一说完,柳惜见忽觉后背上两处穴道一麻,身子随即发木,竟自动弹不得,手上的剑也随之掉地,她满心惊骇,想欲说话,却连声音也出不得了。 第297章 自投罗网 此时生变,柳惜见究合自身情状,已知自己身上穴道被封,当即侧目向明千霜看去,只见他拾起自己长剑。猛然间,柳惜见又觉身子离地,却是明千霜已将她抱起,柳惜见不明其意,想道:“这人又哪根筋搭错了。” 明千霜过了三座山,登上一座形势稍缓的山峰,将柳惜见放到半山腰两块石头中间,让她身子倚靠在里面那块石头上。柳惜见死死盯住明千霜,有话想问,苦于开不得口,不禁着恼。 明千霜将她放稳,替她理了理绕搭在手腕上的衣袖,这才又把她剑靠放在她之旁,在柳惜见身旁蹲了片刻,似觉诸事妥当,明千霜慢慢起身,说道:“穴道三个时辰后自解,你回去吧!” 柳惜见一怔,抬眸向他看去,却见明千霜转身飞下了山去。原来明千霜半路上,想到柳惜见曾在洛水镇大杀金家弟子,更灭了金家四大高手,如今金起陆亲临,若见了她,必要下杀手,思量一番,还是决意让她避过眼下这危局,这才趁她不备封了她穴道,远远离了灰土寨,将她藏在这半山腰上。 明千霜下了山来,向灰土寨刘家急奔过去。他轻功不逊于柳惜见,这般疾行,不多时便也到了。 火光照映,明千霜到了刘家门前,立在最前的一个金家弟子道:“来了,是不是他!” 王宵云当即从人众中出来,一见明千霜,把脸一沉,道:“没错,就是他!” 明千霜嘴角扬起笑来,金门弟子看他上来,当即让道。明千霜转目去看院中那两株柿子树上红艳艳的果子,心头一甜,面上笑意更增了几分。 金起陆立在刘家屋子的台矶之上,见明千霜含笑前来,面上并无惧色,心中暗赞这人胆识。他一个时辰前听了季青笠回禀,得知明千霜在此,彼时乔银山奉他令寻查琉匪商议事去了,金起陆看众弟子中王宵云最长,便令他带了弟子先行来抓拿明千霜。又因叶映赶来禀奉赵赟之事,又带来许多书信,金起陆与季青笠料理了那些新得的书信,方才赶来,因此晚到。 季青笠带他到了刘老汉家中时,他只见远处有一片亮光,隐隐听得一片乱声,不消多想也知那是本门弟子,当下不由得心头大怒,想他们若是这么大阵仗来的,如何不会把明千霜惊走。又想起月前万古山庄弟子前来夺剑,人家那是摸黑而来,仍能伤了本门许多弟子。这下本门已知敌手何处,但前来相寻竟还是犹如皇帝出巡一般,最忌讳的打草惊蛇却都叫他们行使过了,一怕明千霜察觉本门弟子行迹事先逃走,一觉本门弟子大不如万古山庄弟子,两股怒气合到一处,是以方才呼唤金门弟子回来时,语气之中才会那般严厉。 明千霜缓缓走过柿子树,见小敏泪眼汪汪坐在石矶上,她父母倒在院中,不知是死是活,刘老汉夫妇在廊下被两个金家弟子押住,又有一人抱着小敏的弟弟。 明千霜见状不禁怀怒,向在小敏家门前几个中年人扫了一眼,道:“哪一个是金起陆啊?” 金门中立时有弟子喝道:“大胆!” 明千霜见得正前方那人微微扬手,示意噤声,向那人看去,但见他身穿一袭金色华衫,身形清瘦高挑,长方脸,弯眉圆目,高鼻薄唇,虽上了些年纪,但容貌甚是俊雅,又听得那人道:“在下便是。” 明千霜不知为何,忽然想起常泽来,竟有些恍惚。 金起陆看他似在失神,道:“明少侠这是怎么了?” 明千霜回过神来,看向小敏,道:“金掌门这么做,似乎不大合规矩。” 金起陆笑道:“要不是为了你,我也不会如此,明少侠,他们有了如今这个下场,可都是拜你所赐呀。” 明千霜冷笑道:“我实无这么大能耐,能伤得老弱妇孺,金掌门便莫要硬给我搬套这样的名头了。” 金起陆又是发笑,明千霜走去小敏父母身旁,蹲身下来,伸手去探她母亲鼻息,已是气若游丝。明千霜眉头一紧,再去探小敏父亲鼻息,却已断气,细看,只见他脑袋后的地上有滩血。明千霜怒气陡起,过得片刻又只得暗暗抑下。从怀中摸出一个小瓶,倒了一粒冯嵘炼制的“护心丹”给小敏母亲服下。 金起陆却也不便即将他拿下,任他自顾。见明千霜将药瓶收回怀中,缓缓站起身来,金起陆这才道:“明少侠,听说你柳师妹也一起来了,她怎么没跟你一起呀?” 明千霜冷冷道:“不顾义气的人,金掌门你给我提她做什么。” 金起陆略一思索,道:“明少侠是说,柳惜见扔下你一人独个儿跑了?” 明千霜侧目向他瞧去,道:“不然她这会儿自该和我一起。” 金起陆微微冷笑,显是不信,但略一垂眸,又道:“明少侠,你该和我们走了吧?” 明千霜道:“金掌门预备让我活到什么时候呢?” 金起陆道:“少侠这话说的我可不明白。” 明千霜道:“金掌门何必揣着明白装糊涂,你们费这么大劲儿寻我拿我,难道是为了好好把我供起来?” 金起陆笑道:“咱们是留着明少侠过年呢。” 明千霜哈哈大笑,道:“这话我倒爱听。” “留着过年”一语也有将肥猪留到过年宰杀之意,金起陆言语中是把明千霜等同畜生看待,大有轻蔑之心,“留待过年”更指不会让明千霜活过下一年,但金起陆见明千霜听了这话竟是大笑,是全然没想到明千霜年纪轻轻竟能如此沉得住气,听了这样言语还能不怒反笑。当下有意激他一激,又道:“明少侠,你说,我让你师父一同来陪你,一直陪着你,怎么样?” 明千霜道:“你有本事叫得他来,那你便叫来吧。” 这答言又是出乎金起陆意料之外,他话中意思,自是要常泽同明千霜一起死了,但见明千霜神色如常,金起陆转念一思,暗道:“是了,当日你中化血针常泽舍你救他两个儿子,又把你送到了蜀州去,你与他,自是没什么情谊的,倒是我错了主意。” 明千霜道:“金掌门,回去吧,顺便给我摆桌好菜,这两日,我被你们追得四处逃,饭没好好吃,都瘦了不少。” 金起陆笑道:“不急。”说罢,又道:“你说,冯大侠会不会来救你呢?” 明千霜一手抬起来点了点太阳穴,道:“我说他还是别来的好,我师父玩阴谋诡计可比不过金掌门你。”话音一落,只见他身形一晃,退至柿树之下,分左右推出两掌,击倒两个金家弟子。霎时间,刘家门前喧声大作。 第298章 各逞其能 金起陆见他忽然出手伤本门弟子,心中大怒,神色掺了几分狠戾。余的金门弟子亦是惊怒交加,两个弟子已跑去将被击倒的弟子扶起。一人伸手去探同门鼻息,见已断气,随即喊道:“他……他杀了王师弟!”此时,另一人也道:“严师兄也没气了。” 金起陆脚下踏出一步,但立时想到自己掌门之尊,如此亲身下场对付万古山庄一个小辈弟子,岂不是自认本门不比万古山庄,竟劳动掌门收拾一个无名小卒。当即退回,但已给身前的王宵云、简繁灯、何必慎三个身手好的弟子使眼色,让三人上前对付明千霜。 明千霜却是不忿金起陆杀刘老汉儿子儿媳,有心给二人报仇才大胆在金起陆面前掌毙金家弟子。他看刘老汉儿子已死,而他儿媳性命垂危,自己虽给她吃了护心丹,但也不能保她性命无恙,只怕她后来也死了,因此对金家弟子动手时,才特意击毙二人之数。 其实明千霜心中自明白刘家那对年轻夫妻未必是那两个弟子所杀,但一见他夫妻二人横躺地上,想自己也难逃一死,可不能便宜了金家弟子,于金门残杀小敏父母的怒恨,于己身即将失却的隐怨齐发,便动了杀念,想多斩得一个金门的人便多斩一个。这出掌击敌,既有为他之因,也有为己之故。 王宵云几个弟子见了掌门示下,纷纷亮出兵刃朝明千霜攻去。明千霜冷笑一声,暗道:“也好,有你们几个陪我,黄泉路上倒也不寂寞。”当即挥剑与之相斗,他以一挡三,与王宵云等弟子拆了八十来招,见王宵云与何必慎、简繁灯三人招式中各有精要,自己百招内竟自奈何不得,心中也是暗暗赞叹。 过了不多时,眼见王宵云举剑横劈过来,明千霜脚下一动,身子斜闪,避过王宵云来攻,绕转至他身后,出剑砍向他后背。那王宵云应变也不差,一见明千霜不正面相迎而是转向自己身后,早已防着,使出一招“伊人顾盼”,回剑来护住身后要穴。 这招“伊人顾盼”是金门中一位前辈模仿恋人转眸回身时的形态所创,这位前辈弃绝了女儿家的神态婉柔,加创出轻跃腾挪等动姿,其用意便在有敌向后攻来时,得以护紧身后。此时王宵云临敌使出这一招,明千霜从未见过,自己软剑竟被王宵云搅得如滚开了的水乱翻。 便在他与王宵云纠缠时,简繁灯使出一招“扫叶剑”攻明千霜下盘,明千霜心念动转,双腿一起,残影连上,眨眼间便踢中王宵云脑袋,王宵云猛觉眼前一黑,这才觉头上奇痛,鼻中渐渐有暖流淌下,手上一软,手中长剑把捏不定,就此掉下地去,身子跟着摇晃。 旁观各人见明千霜双脚一起,立时呈头下脚上之势,偏偏踢中王宵云的一瞬,他剑迅捷如电的闪出,在简繁灯身前一横,削中简繁灯手臂,这一吃痛,简繁灯佩剑竟自脱手。明千霜一手撑地翻身,站立起来,一面出剑进刺向他攻来的何必慎,一面左手成圈,运劲出掌击向简繁灯肩头。他这一下进袭招数一气呵成,快而有形,分而进击却不见凌乱,一招四动之下,竟无一失手。王宵云受他一踢,七窍流血,最先倒地。明千霜刺向何必慎那一剑,却正中何必慎小腹,众人听得何必慎一声痛呼,便倒下地去。简繁灯受明千霜一掌,也是剧痛透骨,立时便后仰翻倒,挣扎几下,竟起不得身。 季青笠在旁看明千霜这一双足翻踢的招数,融了脚踢,剑刺、掌击三样攻守之招,暗暗道:“蜀州冯家的‘神龙摆尾’。” 这“神龙摆尾”是蜀州冯家的绝技奇招,其意便是尽力最大限度击杀对手,这时明千霜见机使出这一招“神龙摆尾”,果然一举制住对面三个敌人。 金起陆眼中恨意渐盛,暗道:“难道我家金门弟子永远输着万古山庄的吗?”愈想,心内愈是烦躁。 王霄云、简繁灯、何必慎三人各自倒地不起,余下金家弟子去了三人把他们抱到一旁,剩下弟子一拥而上,齐向明千霜攻去。这些弟子功夫便不及王宵云几人了,明千霜虽被他们围住,但行转如风,剑动如雨,他伤在金家弟子手上的少,金家弟子伤在他剑下的却多。 过不多久,便又有七八个金家弟子倒地,不知是死是伤。 金起陆瞧得又是叹又是怒,叹如此良材自己竟收不得一个,怒这样一个人竟是死对头的弟子。其实,金门并不是没了上佳的弟子来与明千霜敌斗,只是较王宵云等强的弟子,诸如钟颐皋、杨斌、姬无殇、孟诗、裴乘焱、杜峥等人都被他派了去追剿夺剑北归的那群万古山庄弟子,此时自觉身旁少了一个能与明千霜相抗之人,这才让他动怒动怨。 眼看门下受伤的弟子越来越多,金起陆只怕人心涣散,当即道:“季师弟,你去。” 季青笠心疼那些弟子,早已按捺不住,只是一直未得金起陆示意,他也不敢越位做主出手,这时得了号令,正是合心意,当即大喝一声“都让开”,起纵到到了明千霜身前。 明千霜踏入院中一刻,早已抱定了死志,此时所想的不过是多杀一个是一个,竟是愈战愈勇。今见季青笠大喊一声过来,气态与众年轻弟子大不相同,不由得多向他看了两眼。金家众弟子见季青笠上前来,一个个扶了受伤的同门退开。 季青笠并不立时出手,在明千霜身前立了片刻,朝他抱拳,道:“季某领教明少侠高招。”言语甚是温和。 明千霜看他如此有礼,也抱拳说道:“请。” 季青笠并无兵刃,明千霜看这人并不觉讨厌,便也不愿占他便宜,当即把软剑收别回腰间的剑带上。 金起陆道:“季师弟,不可伤了明少侠。” 季青笠微一回头,道:“是,掌门。” 明千霜笑道:“你伤了我也无事的,反正最后,不都是要伤我的么?” 季青笠道:“少侠倒和别的人都不一样。” 明千霜道:“人和人本就是不一样的。” 季青笠点一点头,道:“少侠原来还是个糊涂人。” 明千霜不解他话中意思,微微皱眉,问道:“那什么是明白人,像你么?” 季青笠微微一笑,道:“在下也不过是个糊涂人罢了。” 第299章 君子相搏 金起陆看季青笠跟明千霜说这些没要紧的话,心中微微不悦,道:“师弟。” 季青笠自然明白金起陆心意,也不再同明千霜叙话,道:“明少侠请吧。”这“请”字一出口,脚下斜踏几步,一拳如流星般进至明千霜胸膛处。他来势既快且猛,明千霜左手斜挡,阻隔他拳头近身,随即左手五指蜷曲,欲想拿住季青笠手腕。 那季青笠见他手指合屈,早明他心意,当即把拳一缩,随即另一手成拳击向明千霜下颌。明千霜头颈一侧,避开他进袭。 季青笠一脚踢向明千霜左肩,明千霜后退两步,转手向外推拨,将季青笠那一踢的劲力化卸开去。季青笠一脚踢空,回脚过来勾住柿子树树干,此刻他离明千霜正近,忙一拳重出,往明千往后颈上击落。 明千霜脚下一转,微微后仰,避开季青笠一记拳头,季青笠忙使出千斤坠功夫,拽着柿子树干弯曲向下,即将自己拳头又送进明千霜脑袋数寸。明千霜急忙下腰,只是此时季青笠在上他在下,他又是倒地之势,还迎之地太窄,明千霜伸臂摘了近处一个柿子,发劲向季青笠右眼掷去。季青笠怕明千霜在手上运了内劲伤及自己头眼,忙回拳拨挡那柿子,他这一收拳,左拳随后探出,不过这一时明千霜双脚旋移,已从季青笠的双拳笼罩下溜出。 金起陆看适才明千霜仅膝盖以下的小腿立地,大半截身子几与地相平,然而如此轻重失衡,仍能转走如疾风,不由得暗暗讶异。 旁观余众瞧来,他二人所使招数尽是平平无奇的拳脚功夫,一时间谁也没多胜谁一招半式,两人拳脚虽是你来我往,但呆板单调,看得索然无味。 季青笠看明千霜已从自己拳下钻出,回拳在树干上一纵,荡起身来,树干动跃之际,他身子倏地飞出,双臂大张,如大鸟一般向明千霜扑去。明千霜没见过这样招数,听得他来势夹风,当即也大张双臂,二人交撞,看去竟似要贴合一般。 众人这一下看得出奇,陡然间,但见明千霜双臂向内圈动,抓住季青笠手腕前带,两人一下离了有两尺来远,季青笠双足稳立于地,明千霜撼他不动,季青笠目透凶光,随即双臂外旋,明千霜只觉他身上滑溜异常,竟自把拿不住他手腕,心下倒是一喜,只想自己临死前还能遇这么个经斗的高手,面上也不自禁露出笑意来。只是喜归喜,他也知此时若放脱季青笠双腕,再想要制他便难了。当下两手急动,挥转成圆,总将季青笠双手圈固在自己身前。 季青笠几次想要跳脱明千霜双手环固,总是不能,心中暗服,口上道:“好小子!”季青笠在金门中武功不及金起陆、赵贤安那八大高手,却也非庸手。只是从前在外,遇了敌总是赵贤安等最先跳出相迎,风头名声尽被他们八大高手收揽。这季青笠又是个不争不抢的淡性,名利不关他心,平日里他也只暗练修习,遇事却不出头,因此在江湖上声名不显。但在金门之内,金起陆及一干别的执事者却从不小觑于他,如今金门人才凋零,他与乔银山这才被金起陆重用。 季青笠与旁人不同,所习武功乃是金门中极致朴拙的一路,是以金家年轻弟子看他出招方觉平平无奇。金起陆和明千霜却知,季青笠招式虽简,但一招一式攻守严密,极少露出破绽,难进难破,自有其实用处,倒是不输于金门其余的要妙招式。 但此刻季青笠使拙招,明千霜亦用朴实招法相对,二人一时竟斗得不分上下。至此,他二人已斗了七八十招,渐至后来,仅用外家功夫难以取胜,两人招式中便慢慢运上内力。这一时,季青笠眼看明千霜动拳挨近,他双手旋托,一上一下拿住明千霜右手小臂,这下运劲,直把明千霜骨骼捏的隐隐有“咯咯”之声,明千霜臂上一痛,自生内力反震,季青笠忽觉有硬物撞打在自己手心之中,随即又是一震,自己双手先麻后痛,刺痛入骨,不禁便放松了拿捏明千霜小臂的手。明千霜趁机收回手来,两人手上各有痛楚,都自后跃了几步,每人手上仍是微微发着抖。 两人均受了对方内力潜震,你惊我骇,顿歇片刻,一齐抬眸向对方脸上望去,互都怔了一怔,而后一笑,跟着脚下急动,手上劲挥,四拳交搏,竟又激斗起来。你格我挡,我进你退,不多时,二人又拆了四五十招,仍是不分胜败。 金起陆看明千霜能敌得季青笠内外功百余招,紧了眉头暗道:“一个柳惜见,一个明千霜,一个常亦,嘿嘿,常泽,你真是好福气呀。”其实,明千霜武功家数尽是蜀州冯家家传的,只是他也寄名于常泽门下,金起陆又爱事事同万古山庄争较,此时狭隘气发,不去理会冯嵘,反倒拉了常泽论较起来。 正思想之间,又见季青笠和明千霜四手交握,却是明千霜左手拿住季青笠右腕,季青笠右手抓住明千霜左腕,两人正在较劲拉扯,一时谁也奈何不得谁。僵持片刻,听得“铿”“乓”之声,各人一看,却是明、季二人脚下铺地的石板碎了。原来二人双手缠握,为了定身,不致被对方力气带倒,都把内力运于足底,二人内力潜滋暗生,时刻一长,两人身重增至几百斤,自然会把脚下石板踏碎。 季青笠一面与明千霜抗御,一面思想道:“小小年纪便有如此内力,日后成就只怕还在你两位师父之上的。”登时心中爱才之心大盛,只盼这少年日后成就一番宏志,但是金起陆在侧,若是退让于明千霜,那里难以交代,当下不敢大加容让。 明千霜斗兴正酣,却没想这么多,只觉在地上斗得厌了,倏然拔身而起,这一起身,他竟自把季青笠一起带得上行,季青笠正不知他何意,心神微乱,眨眼间,两人已落在柿子树枝头,随树枝摇摆微微晃荡。 第300章 大音希声 他二人跃上柿子树枝稍,便全凭轻身功夫撑持脚下。如此若再端立不动,那定要踏断树枝摔下,因此一上得树来,两人随即转换了轻巧功夫,虽仍是拳掌相对,但较之此前却是轻灵盈动。 这一时脚下蹑虚,明、季两人虽稍减了招式中劲势,但相斗之难却更甚此前。众人仰头而观,只见柿子纷纷坠落掉地,他二人脚步走转在树头,却难看清他们招式。 季青笠使出一套“飘摇拳”,徐急相济,每当他纵身相攻之时,拳形便紧急沉猛,犹如千钧垂落。而至他足点枝稍立身之际,手上拳招竟又转自飘逸轻缓,划转诱敌,重拳主攻,轻拳主守。这一急一徐一灵一沉之间,蕴含诸般变化,难料后招。 明千霜不识他这套拳法,只觉季青笠拳招时而如天将落石时而如细雨横洒,落石难挡难防,细雨难遏难止,欲攻而不能,欲擒而不住,这沉急轻缓之间时隙竟掐得恰如其分,明千霜攻不近他身,季青笠攻来时他又仅能左支右绌守御。再抵挡片刻,一时无法破解季青笠拳招,明千霜只得满树纵跳躲避。 他轻功一绝,这下环树荡悠,季青笠挨不得他身,倒是拿他没法。 金起陆仰面而望,心中愈发不是滋味。 季青笠追逐明千霜不及,索性立住不动,任明千霜独自奔流。他一驻留不动,明千霜却也止步不行。待他脚下飞踏一步,明千霜当即跨行奔转。 底下众人看他们像是孩童戏耍一般,看得倒是有趣。 季青笠瞧明千霜滑头,待他奔行正急之时,沉声大喝,足下重重一顿,将一棵柿树晃得左右摇动。此时明千霜正处急奔之势,树枝乱晃,他赖以立足的支点便散乱不定,明千霜初时险些一脚踏空,幸得他另一只脚上还踩着一簇细枝,当即运使内力稳住了身,单足站立片刻,趁着树枝回摇之际,见机勾足去挽了另一枝杈踏稳,双足平履于树,这才重立住了身。 只是适才季青笠那一声大喝,却让他头脑中现出本门的一套掌法来,正可克制季青笠适才使出的拳招。他先前被逼得紧了,脑中思绪繁杂,便没想起这一路掌法。当下念及,更不多想,立时提掌纵前。 季青笠眼见明千霜掌如飘叶旋来,当即纵身使出“飘摇拳”中的急招袭向他面门。明千霜足下在柿树梢头轻轻一点,也微微跃身,双掌自下而上推沿,这一下行速却甚是柔缓,他双掌竟像是立地待守,直等着季青笠手拳撞过来似的。待明千霜掌一与季青笠拳头相接,季青笠当即开拳变掌,明千霜也不理会,左掌微微一缩,跟着旋拧,带得季青笠手臂摆动一圈。 季青笠只觉手与明千霜相触的一瞬,有股绵柔的内力卷来,竟将自己拳头萦裹住了,生生拖住了自己拳招的急进态势。他这拳法初时便运足了劲力而发,中途再难加力,他心思聪灵,见如今攻势被阻,强攻出去只怕没有收效,当即化拳为掌,想与之对掌。哪料明千霜手竟自后缩,季青笠不明其用意,正自索解,忽而明千霜手又旋拧上来,这一旋拧,又并非紧箍了他手,而是不即不离,始终留有不到半指之距。只是这么点间隙,季青笠想要抽离明千霜左掌旋绕禁锢却也是不能。 他右手受明千霜这奇掌的圈禁,动绕几下始终被明千霜左掌紧随,每要抽离之际总遭明千霜左掌磕撞,便是离不了明千霜左手太远,自己急动明千霜手跟着急动,自己手势行得缓了他便跟着悠缓,自己向左他便也往左,自己向右他便靠右。 季青笠不由得暗暗惊异,当下左拳倏地弹出,想击明千霜黏紧上来的左掌,明千霜右掌上翻,旋缠而来,亦如先前,紧跟了他左手不离。季青笠急忙挥动拳掌,忽左忽右,时而中途易向,只求出其不意之间攻明千霜一下。哪料明千霜两手亦是灵动非常,季青笠偶然得机进袭之时,明千霜也总能推掌还击回去,或是当即便阻杀了季青笠攻势。季青笠如今两手便如被明千霜裹匝,他如何运动明千霜便随之而动,便如四块磁铁互各两两吸引,渐渐地,季青笠出招便不如先时迅快了。 金起陆看得啧啧称奇,眼见明、季二人脚下的树枝越垂越低,一棵原本高立的树木直被他两个压得扁了,却是二人手上急斗,为了稳住身子,特意运内力于足下固身,于是身量略比本来重了些,将一棵树挤压得低矮了许多。也是这棵柿子树木质柔韧,若是脆硬的柴木早已折了。 金起陆看明千霜出掌虽块,但竟听不见“呼呼”的掌风之声,又见他出掌时每每有延缓季青笠掌上急速之势,转目思索片刻,目光一定,回望枝头,正色说道:“大音希声。” 季青笠几乎是与金起陆同一时说道:“大音希声。”只是他说罢,立时又补了句后话:“今日终于得见蜀州冯家的这门绝艺,可真是三生有幸啊。” 明千霜笑道:“我小孩儿胡乱使来的,远不及我师父用的好。” 季青笠道:“少侠过谦了。” 这“大音希声”是冯家武学中的一路掌法,这路掌法讲求动而无声,只是动而有声那才是世间常理,如何能动而无声呢。冯家先人便在出掌之时催动内力,先扫除出掌一路上的气流,没了这传声介质,那声音自然难传得出来。而掌上内力,既有扫气之用,其更大功途却在用内劲攻敌,既可使得敌招为自己内力所阻近不得自己身,又可凭内力震击敌人。季青笠适才与明千霜相斗,虽被明千霜引带,但两人身体并无接触,季青笠拳掌总与明千霜双掌隔着一指的距离,不即不离,便是“大音希声”扫气的这一先招所致。 明千霜有几次曾因动用内力引致腹痛,这下不敢大耗内力,于是此刻在“大音希声”掌中运蓄的内力不过才三分,威力大减,掌力攻敌之能亦有减损,只能消解季青笠掌中的快势,使他近不得自己身,却不能震杀于他,是以众人见季青笠出招愈来愈慢。 金起陆晓得“大音希声”中的义理,看明千霜使这掌法并伤不得季青笠分毫,以为他内力不过尔尔,心中稍慰。等了一阵,看明千霜与季青笠又拆了近百招,仍是不见胜负,金起陆眉头微皱,暗道:“这算怎么回事。”心觉再斗下去,未免让明千霜风头太盛,而于本门颜面却是有损,当即有速战速决之意。只是看了看季青笠,却不想同他明说。当下,金起陆俯身捡了一个硬柿子捏在手里,看准了明千霜右足,对着他右足便掷去。 明千霜彼时正与季青笠激斗,虽听见了足底有物挟风击来,但却躲避不及,正被那枚柿子击中足踝。 金起陆手上运了内力,柿子虽不大,可这一击的劲力却不小,明千霜被这么一磕,只觉右足痛彻骨髓,身子难支,便从梢头跌翻下来。 第301章 落败遭擒 季青笠看明千霜倒栽下去,头个念头竟是恐他有失,当即伸手抓了他后心衣裳,从树上跃下。季青笠适才一心和明千霜对招,未见金起陆掷柿子击他右足,倒不知明千霜好好的何以堕地。待得下地来,季青笠将明千霜放下,明千霜忍痛站立,“哼”了一声。 金起陆淡淡瞥了明千霜一眼,道:“回去吧。” 季青笠应了一声,思想着明千霜坠堕一事。 金家众弟子列于两旁,中间让出一条道来,让金起陆先过去。金起陆在季青笠耳旁说了句话,季青笠点点头,他便封了明千霜穴道,吩咐弟子将明千霜扛走,言罢,金起点拔步先行,金家弟子一个个跟上,不多时,刘家院子里空了大半。 季青笠留在最末,待弟子们都去了,他负手腰后,行到刘老汉夫妇面前,拱手道:“大叔,大婶,被咱们带走那人的同伴若回来,烦二位转告她,咱们和她明师兄在西喉山等她。” 刘老汉夫妇今夜已被吓得不轻,自是唯唯答应,此时金家弟子已将小敏姐弟还给了他二老,季青笠看着二老怀中的孩子,想今夜陪着做了件大错事,心中有愧,抬手想去抚摸小敏弟弟的脑袋。他这一抬手,两老却怕他再加害孙儿,各将两个孩子紧紧护在怀里,后退了两步。 季青笠手顿在半空,片刻后缓缓缩回,叹了口气,转身离去。只是走没几步,刘老汉夫妇又见他回身,刘老汉结结巴巴说道:“你……你又要……干些什么?” 季青笠从腰间解下自己钱袋,走来放在刘老汉夫妇立足的台矶之下,道:“伤了你们孩子的性命,实在难恕,这点东西,便当做是偿还吧。” 刘老汉哭道:“你们快走吧,别再来了。” 季青笠心中一痛,展开轻身功夫离了刘家庭院。他发步急追,不多时便赶上了金门先行的人众。金家弟子看他在后,一个个让了道供他前行,好使他与掌门一处。季青笠左右一看,见牛宏契一干朝阳教弟子也在,与他们招呼一声,便顺着弟子们让出的道行到人队之前。金起陆见他回来,问道:“已告诉他们了?” 季青笠微微低头,道:“是,我已让他们二老代为传达了。” 金起陆“嗯”的一声,不再说话。季青笠便跟在他身后,一侧目,只见一弟子扛了明千霜在肩头行路,季青笠想明千霜如此被倒扛颠簸,必定不适,正想从那弟子肩上接过了他来负在背上,只是手才一动,立时又想起金起陆最爱多心,若是自己显出关怀敌家弟子之意,只怕会惹金起陆猜忌,当下把手缩回,也不再多言多行。 明千霜眼睛在乱山中寻望,只是金家弟子走的路向与自己早前所经的不同,眼前虽也是一座座山,他却已不知那人究竟是在何处了,一颗心时喜时悲,飘飘沉沉,也不知是归往哪里。 过得半个时辰,众人行到半路,牛宏契领了两个朝阳教弟子前来,与金起陆作别。朝阳教落脚处另在别地,这时他们正要与金门弟子分道而行,金起陆同牛宏契说了几句感谢话,便也同他们分开了。 过了一阵,金家众人将明千霜带到一座山前,明千霜侧目一看,只见左右两旁几排房舍参差,每一房中都透出光亮来。行近屋前,忽听得前面有脚步声传来,听人道:“掌门。” 明千霜听这说话人的声音,知是乔银山,暗暗冷笑。又听得金起陆道:“怎样,你和查大侠他们都商议妥当没有?” 他话音刚落,便有人接口道:“金掌门果是多谋多智,如此善策,小弟自当依从。”说话人却是查琉匪,明千霜被金家弟子扛在后,看不清前面情形,只听得见声音,心中老大好奇。 金起陆笑道:“查大侠肯出手相助,那是再好不过的了,这可要好好谢你们一番。” 查琉匪道:“金掌门客气了,常泽对我朝阳教多有劣行,咱们也不必同他客气。” 明千霜听他言语中提及常泽,听口气果是要设下什么毒计等他前来,心内暗自惊忧。金起陆同查琉匪客套了两句,查琉匪问道:“那明千霜拿到了吗?” 金起陆道:“拿住了。”又道:“哦,牛少侠一行不知查大侠在这,他们回城去了。” 查琉匪道:“好。”几人一面说一面谦让着进了屋。金起陆到了门口,吩咐道:“把明千霜也带进来吧。” 那扛带明千霜的弟子应了一声,便把明千霜带进屋去。季青笠抬了把竹椅,让那弟子把明千霜放在椅上。明千霜一落座,便听金起陆道:“这位是……?” 明千霜斜目向金起陆瞧去,只见他身前不远处坐了一女子,一身红衣,臂肘之间缠挎着白色披帛,三十多岁的年纪,梳着妇人发髻。但容色艳丽,金起陆问话,那女子并不起身,只是坐着低头把弄手中一只茶碗。 查琉匪上前来道:“金掌门,这是我师父的千金。” 明千霜听了这话,愈加仔细打量起那女子来。 金起陆“哦”的一声,道:“原来是卿夫人。” 那女子抬起眼来,道:“金掌门好。” 金起陆微微点头,那女子又垂下头去,再不作理会。金起陆心上微愠,暗道:“这可不是你紫金山,你跟我摆什么臭架子!”只是一来忌惮她娘家,二来忌惮她丈夫,这话终只敢在心里滚转。 明千霜看金起陆不受别人待见,心头暗暗好笑。 查琉匪看自己师妹无礼,当即岔开话道:“擒住明千霜,咱们大计便成了一半。” 那女子嗤鼻冷笑,道:“北阳山那一带下了大雪,常泽他们被阻住了,只怕这几日里是下不来胶州的。” 各人一愕,查琉匪道:“师妹,你怎知道?” 那女子道:“我见着他们了,他们正到处想法子翻山过来呢。” 查琉匪道:“你见着他们?那你是怎么过来的?” 那女子白了他一眼,道:“你傻呀,我自然是从景州绕道过来的。”她身子微微后倚,瞧着地下,又道:“不过我来时景州也下着大雪,这会儿子只怕雪也堆得厚了,他们要来也要慢了五六日。” 明千霜见这女子极少拿正眼瞧人,与人说话也总是自顾自的,话中更不带客气,心道:“这司马宁果然如传言中一样。” 第302章 名宁不宁 原来那司马宁是司马徽的幼女,本来她上头还有两个哥哥,只是都是青年时便已夭折,司马徽膝下便只剩了这么个女儿,因此对她宠溺非常。只是司马宁后来渐渐长大,不知为何与其父不睦,性情更是大变,从此凡事要和司马徽作对,生出许多事来,父女俩更是几次动手,都是赖其母居中调和,这才宁息。 司马宁对朝阳教人大多都看不顺眼,便常常冷言冷语相对,偏偏她又是个习武的好胚子,武艺远超众人,教内人就是受了她挤兑,也不敢拿她怎样,就是还言,那也不敢。她除了对石温敬畏几分外,余的师兄弟全不放在眼内,朝阳教上下对这位小姐,那是又恨又怕。十二年前,司马宁十九岁,她母亲自感时限无多,只怕自己死后女儿无人管束,若任她在教中胡为,又怕她落得个众叛亲离的下场,因此便为她寻了一门亲,让她嫁去了紫金山的卿家。 紫金山的卿家那是武学世家,族内声名最显的是卿妄尘,此人三十多年前与谭轲让、虞轻尘齐名,武功虽略逊谭、虞二人一筹,但若论起行善惩恶,锄强扶弱的事数来,他却是第一,因此江湖上对这位豪侠甚为推崇。司马宁的夫君,便是卿妄尘的独子卿柒静。如今卿妄尘已逝世,紫金山卿家便由卿柒静掌管,卿柒静此人亦是仗义任侠,其父又颇有声望,江湖人对他也多是敬重。只是卿柒静不曾和武林中如常泽、金起陆、冯嵘一般的高手比试过,于他武功上的造诣倒是难得估量。 司马宁敢如此待金起陆、查琉匪,一来她性子久来如此,二来也是因她家世显耀。 金起陆问道:“卿夫人怎会到这儿来的?”他曾听说司马宁未嫁之时,处处和司马徽作对,只怕这人还是有悖逆之气,为和父亲作对,倒坏了自己对付常泽的大计,因此这才探问她的来意。 司马宁微微一笑,道:“也没什么,只是路过这,听说我查师兄带了好些弟子来这,我以为他是遇了什么难事呢,想着过来帮一把手。” 金起陆笑着点了点头,心中只想道:“你别捣乱我就谢天谢地了。” 查琉匪干笑两声,道:“师妹,这是师父让我来与金掌门商议事情,没什么事的。” 司马宁冷笑道:“哼,没事,你师父那是我爹,他的心思我这个做女儿的还不知道!”查琉匪讨了个没趣,讪讪垂头。 乔银山见了查琉匪这神情暗暗好笑,只是他却也想不怪查琉匪如此萎顿,依适才所见,已可想查琉匪从前没少受这师妹的欺压。 原来,他去与查琉匪商议如何设计陷阱制服常泽,当时他与查琉匪在房中说话,话到一半时,忽听门外有个女子的笑声,两人一惊,忙回头去看,只见一人已推门进来,便是这司马宁。二人密谋当时遭人窥听,都是惊骇。乔银山又未见过司马宁,但看查琉匪也是一脸惊恐之色,便以为司马宁是来探讯的外人,如此秘事被人听去,他哪里能容,当即便提掌向司马宁攻去。司马宁不避不让,笑盈盈立着,待他离得近了,轻轻挥袖一拂,红袖甩到乔银山右掌上,乔银山只觉整条右臂巨震,跟着胸口隐隐疼痛。他惊痛之下后跃了一步,查琉匪急赶上来道:“别动手,自己人。” 司马宁那时回道:“谁跟他自己人!”查琉匪求道:“师妹,你别闹了。”乔银山一听他叫师妹,才知司马宁的身份,当即收手,被司马宁那一袖拂得手上生疼,他自也害怕。其后便是查琉匪谎哄司马宁,欲让她别管这事,但那司马宁连连巧问,把查琉匪逼得无法。乔银山见状,才设法将查琉匪带到了自己落脚处来。只是二人到了西喉山,才将落座,司马宁便又到了门外,二人全然没觉出她在后跟着,又是一愕,只是司马宁颇有身份,她既来那便不能把她赶走,也只得看茶招呼,这便等到金起陆回来了。 金起陆看司马宁讥刺自己父亲和师兄,只是这事也关联他,司马宁的讥讽言语,那便是把自己也带进去了,心中不喜,微微皱眉,道:“卿夫人,这是金门与朝阳教的事,还请夫人暂先回避。”他这话说的已极是明白。 司马宁道:“我还是朝阳教人呢,也要回避吗?” 金起陆笑道:“你是紫金山卿山主的夫人。” 司马宁眸光转冷,道:“那我便同金掌门说明白了,紫金山山主也是半个朝阳教人。”她言中之意,自是指自己丈夫是司马徽女婿,朝阳教和紫金山是一家人。 金起陆目光一动,心道:“这说的也是,常泽毕竟难对付,要是能把卿柒静夫妇也拉扯进来,那便有了两个大帮手,胜算更大。来日便是江湖人嘲骂,那也不致只我一家承受。”思念及此,面色转和,当即笑道:“是,是,倒是我糊涂了。” 查琉匪见惯了司马宁神气,自也忍受惯了,他却怕师妹倨傲无礼惹恼金起陆,他方才见金起陆变了脸色,知金起陆不悦,正想出言缓解,复又见金起陆展露笑意,这才放心。 司马宁用眼稍扫了明千霜一眼,金起陆含笑道:“卿夫人和司马教主乃是骨肉至亲,卿大侠又是司马教主的东床快婿,自然是一家人。” 司马宁撇嘴一笑,道:“金百年老前辈在时,朝阳教和金门走的还没这么近。这会儿你执掌金门,朝阳教倒是快成了金门的后院了。” 金起陆面上闪过一丝阴气,但一逝即过,后仍是笑道:“卿夫人真会说笑,朝阳教与金门相隔数百里,怎么能成金门的后院呢。” 司马宁笑而不言,查琉匪却是出了一身冷汗,含怒瞧着司马宁。 司马宁目光偶往查琉匪身上一转,笑道:“师兄,要发火你就好好发,这样憋着,容易伤身。” 查琉匪被她这么一说,却不敢再露怒色。 司马宁又道:“金掌门,你说我师兄是生你的气呢还是生我的气?” 金起陆笑道:“查大侠气度宏量,自不会生咱二人的气。” 司马宁越发大笑起来,道:“金掌门你最好同我师兄多待几日,便看他有没有气度吧。” 查琉匪道:“总不及师妹你有气量。” 司马宁道:“师兄错了,我可没什么气量。” 查琉匪横了她一眼,司马宁笑着抿了口茶。 金起陆对司马徽这位千金的无礼早已耳闻,只是今日亲见,越发明了,心中暗道:“我要是有这么个女儿,一掌拍死。” 第303章 何人暗助 明千霜看他们几人暗中拆台大有意思,面上不禁带了几分笑意,他此番陷身于金门,本就抱了必死之心,只恐未死之前待得烦闷,如今一来便见他们各人斗气,倒是盼着往后时日他们能日日吵上几句,最好再打上几架,那才有趣。 他这里胡思,那面金起陆说道:“那卿夫人也坐下同咱们一起协谈大事吧。” 季青笠走去将门关上,回身来时,只见司马宁霍地站起,道:“我走了!”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查琉匪道:“你又要做什么?” 司马宁横目瞧他,道:“我说我要走,你没听见吗?”言罢,径往门边去了。季青笠不知该不该拦她,向金起陆瞧去,道:“掌门……”话不说完,只又把眼光往司马宁那里投去。 金起陆明白他意思,摇了摇头。 各人看着司马宁离去,待她身影没入黑暗之中,查琉匪拱手向金起陆,说道:“师妹她一向刁蛮无礼,还请金掌门不要怪罪。” 金起陆眼见查琉匪几次碰了司马宁的冷钉子,想他受的气更比自己多,心里的气倒是消了,说道:“查兄言重了。” 几人坐下,乔银山道:“可咱们说的事,卿夫人已听去了一些,不知她……”后面的话他没再说下去,可人人均知他是什么意思。 查琉匪道:“金掌门、乔大侠放心,师妹她有分寸的,不会对外乱说。” 乔银山心道:“但愿如此。” 金起陆却想:“你要说出去,那害的是你爹和朝阳教,爱说你便说去吧。” 查琉匪又道:“金掌门,适才乔大侠已和我说了些,依你的意思,也是要在绑明少侠的绳索上淬毒,金掌门何以便能断定就是常泽亲自来给明千霜解缚呢,若是他身旁其他人先挨近了明千霜,先给明千霜解绑缚,那岂不是还是于他无损。” 金起陆道:“倒时我亲自抓着这小子,不让常泽之外的人拿住他便是。”顿了一顿,又道:“只让常泽近他的身。” 查琉匪放了心,笑道:“金掌门亲自出马,那可保万无一失了。”金起陆微微一笑,查琉匪又道:“那旁的,真就不再做什么准备?” 金起陆思了片刻,道:“这地方平敞,不好做什么手脚。何况,常泽带来的,也不是什么厉害人物,那也不必费心再对付了。只要把常泽拿下,其他人不攻自破。” 常泽此来带了四人,方习、李逢春、周儒风、周儒林,以武功论,金起陆胜出他们许多,自问能对付,因此便不想再设其他陷阱对付方、李等人。 查琉匪却怕常泽留有后招,为保万全,心觉还是计划得周密些好,又道:“虽说其他人不足道,可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依小弟愚见,还是再筹备几个对付他们的法子,以防不测。” 金起陆看他如此小心谨慎,倒是一样的盼着常泽死,心底里暗暗欣喜,当即说道:“查大侠说的也是,咱们便再参详参详。”说着垂头思索,片刻后道:“我想不出什么好法子,不知查大侠有没有?” 查琉匪道:“他们既有五个人,我想,咱们便在自家里再寻四个身材相貌和明千霜差不多的弟子,蒙了他们面,把他们各绑在东南西北五个不同的地方,在绑了他们的绳索上都抹上毒药,这样,等方习、李逢春他们抢近咱们弟子的身边时,沾了毒药,那便一起都送下去了。” 金起陆一听,也有可取之处,随即道:“嗯,倒是个好法子,不过细处,咱们还需好好商酌商酌。” 查琉匪见金起陆赞同此意,暗暗喜悦,当下几人便凑在一处低语。只有季青笠觉此计甚是卑鄙龌龊,立在金、查、乔几人身旁不远处,未同他们一起商议。 明千霜瞧着屋中这几个成名的武林人物竟聚头谋商用下流手段对付别人,心中鄙夷,望瞧他们的眼中满是轻蔑神色,心底不住冷笑,不经意间见离了几人稍远些的季青笠也是面带嫌弃,心中对他倒是生了几分好感。 不多时,听得金起陆几人大笑,明千霜颇觉刺耳,蓦地里,只觉背上被什么东西一击,跟着被封的穴道便即松通,明千霜微微动了下肩膀,确是能行动了,心中又惊又喜,只是知道金起陆武功高强,自己纵是穴道得解,在他眼皮子底下逃跑也是枉然,当下不动声色,仍是呆呆坐着不动,只等离了金起陆眼睛再逃。 金起陆几人依旧谋说相谈,明千霜却暗思道:“是谁给我解的穴道?”寻思片刻,心道:“难道是柳惜见?”随即又想:“不……不……,她被我点了穴道,少说也要三个时辰后才能解,应当不是她。”这此后,他脑际又浮现出几个人来,可细细思索一番后,又觉不像,真是无处究索。 想不着解自己穴道之人,他又另想道:“哎,这里门是关着的,这人是怎么给我解的穴道,他又是用的什么东西打我穴道的。”这又思及若是有物打来,必定要落地,物品一落地总会有声响,可自己并未听到什么声响,一时间百思不得其解,看金起陆他们却是专注设计害人,并没留心自己,暗暗欢喜。 此时明千霜一直思想自己穴道被人解开一事,于金起陆等的说话全没听见。过了一阵,又听得金起陆等大笑,明千霜瞥目瞧了他几人一眼,自然而然,其后又把目光转到季青笠身上来,盯着他瞧了半晌,心道:“会不会是他帮我解的穴道?”思索片刻,他又想道:“不会,他在前面,那物分明是打我后背来的。” 他盯着季青笠瞧,过得一时,季青笠忽地抬头也向他瞧来,明千霜忙中险些忘了装作无事,差点低头下去了,幸喜后一刻便想起自己处境,当即不动不言,也看着季青笠。 季青笠被他瞧得不好意思,转过头去瞧别处。 明千霜此刻只盼着他几人早些商议完把自己安顿了,也好伺机逃跑,只是他几人说得起兴,没完没了,明千霜只是暗暗焦急。 第304章 脱身之机 过了两盏茶的功夫,金起陆几人终于把话说尽,临别将散,季青笠道:“掌门,明少侠如今要把他放哪儿?” 明千霜身不敢动,面上更不敢露出异样,只是此刻巴不得金起陆能将自己打发得远远的,只听金起陆道:“常泽到以前,都让他和我一处吧。” 明千霜暗道:“好一个思虑周详的金掌门。”心中只有苦笑,想金起陆心思深细,武功又强,在他眼下未必能逃,当下只得走一步看一步。他兀自暗思,季青笠、乔银山等已告退。 金起陆送了众人出去,回过身来瞧了明千霜一眼,悠悠道:“上回你们把我化机带去,待他还算有礼,我金起陆也知报还,你师父来此之前,不会苛待了你,这两日,明少侠你便睡我的床铺吧,我睡地。” 明千霜不言不动,金起陆俯身去把他抱了放躺到床上,在床边站了片刻,便即找人要了床褥子被子,铺于房中睡了。明千霜睁眼瞧着帐顶,过了好一时,听得金起陆呼吸匀和,似是睡了,这才敢侧头去瞧一眼。 金起陆不曾熄灭房中灯烛,这时瞧去,明千霜只见这一间陋室中被照得昏黄幽暗。窗前映射出两个守卫弟子的背影,又听得“呜呜”的风声,竟似狼嚎一般。明千霜微微皱眉,道:“除了门又无别的出路,门前守的有人,金起陆又亲自在这看着,便是他睡了,出去还要对付外面两人,到时必定惊动他,一样走不了。”暗暗叹了一气,又想道:“要偷溜出去实在不容易。” 暇思之间,复又想起自己穴道忽解一事,眼睛便向先前自己坐的那地方望去,只见一把后背靠椅处大半镂空的竹椅下,散着两片树叶。明千霜凝眉想道:“是用这个解的穴道么?到底会是谁呢?” 一面思索,他便一面看向金起陆,等了一盏茶的功夫,明千霜眼觑着金起陆,一手轻轻撑着起身,他身子离床已有半尺,却见金陆身子翻动,这下分明是逃命时节,却颇有几分做贼心虚的意味,金起陆一动,唬得明千霜立时倒下身去。他这一下身猛了几分,还把床震得“咯吱”响了一下。明千霜正自惶惶,却见金起陆把身翻过去背对自己便一动不动,原来他只翻了个身。 明千霜略略安心,又瞧了瞧窗外那守卫之人,也不见有何查探的动向。明千霜移眼回来盯了金起陆半日,看他依旧睡着一动不动,当下从自己腰间的皮革腰带上取出四枚细针捏在手中,想把地上的金起陆了结了,他手对准了金起陆后脑,正想要把针发出时,忽听见门外传来一阵匆匆的脚步声,明千霜心怒,大觉错过好时机,不由得愤眼瞧着门那处,只听乔银山在外急忙忙道:“掌门,有急信!”说话之间,乔银山已来到门边,擂鼓门板。 明千霜收眼回来,眸中凶光陡盛,扬手便想发针,却见金起陆一轱辘坐起,此时他虽是背对着明千霜,但明千霜知金起陆武功与自己师父不相上下,也不敢再行妄动,当即放下手,扭正头,将几枚银针捏隐在指缝间,他仍是假装穴道被封之态,也不敢再转头瞧别处,只如先前被金起陆抱上床时一样的仰躺着,睁了眼睛瞧着顶上的帐幔。 金起陆从地下起来,问道:“什么急信?” 乔银山道:“化机被抓了!” 金起陆跳起身去开门,道:“你说什么?” 两扇门一张开,明千霜只觉一股寒风灌进来,耳边听乔银山道:“金笙派人传信来,说是化机被五个怪人抓走了,金百法师伯受了重伤。” 金起陆道:“什么怪人,哪里来的?” 乔银山道:“有个叫穆仁、有个叫张刀恶,还有一个姓郎的,两个姓殷的,是从哪里来,却不知道了。” 乔银山进门前也说过金化机被抓,不过彼时明千霜正怒于自己诛敌之机错失,满胸怒气,不曾多想,这时他听了穆仁、张刀恶等擒走金化机,心上却是又惊又喜。听得金起陆问道:“堂叔也是被那五人伤的么?” 乔银山叹了一气,道:“是,金师伯被重伤,化机一人没法自护。” 金起陆闻言,语气便森严了几分,道:“哪来的混账东西!” 乔银山道:“是啊。” 金起陆默言片刻,乔银山道:“这一时半会儿说不清,我也才听金笙说了片言只字,金笙还在新盖的草堂那里呢,掌门可要去细细问他?” 金起陆道:“走!” 明千霜心中一喜,只是听金起陆行出没几步,足下一滞便没了声,显是停步不动,明千霜又是奇怪,连乔银山也问道:“掌门,哪里不妥?” 金起陆朝他竖起食指,要他噤声。明千霜听势头不对,当即闭目,只是又想乔、金二人说了这时候的话,自己纵是睡着也该被吵醒了,若是闭目装睡那便太过刻意,于是还是睁开眼来。 果然,只片刻,便听金起陆足音轻响,正是朝自己床边过来。不多时,见他凑头到床边来,明千霜斜目向他瞧去,只见金起陆双眉斜竖,含怒道:“那叫穆仁、张刀恶的,是不是常泽派去的?” 明千霜瞧他动气,心中却是大快,虽知穆仁等与万古山庄无干,却还是眼露讥嘲之意。金起陆见他神情得意,一团火气窜上,把手高扬,明千霜此际穴道被解,金起陆急事缠身,大有脱逃之望,心中本喜。但这时见金起陆扬掌,也怕他怒气下真一掌把自己拍死,眼中便涌闪出一丝斗杀之意,想起身相抗。 只是金起陆手掌未到一半,便顿住不落下,乔银山却怕金起陆杀了明千霜后,无了挟制常泽之人,连喊了两声“掌门”,直见金起陆停手,他方不言语。 明千霜看金起陆不杀自己,心中松了一气,金起陆干笑两声,道:“好,好,说过不动你便不动你,明少侠,若是你师父敢动我儿子一根汗毛,你,还有你师父,便是死了,我也不会让你们师徒好手好脚。” 明千霜不言,心中只是冷哼。 金起陆心下憎嫌万古山庄之人,这时自己爱儿再度被掳,胸中烦闷,便放下了这番狠话。明千霜看他同自己说罢各话,便即转身出门。片刻后,门被拉了合上,他听得金起陆两个走远,转头望门,仍见门外两个守门弟子的身影爬在窗格上。 第305章 来迟一步 明千霜等了一阵,慢慢起身,将手中银针对着窗外那两人发去,听得两声闷哼,明千霜知守门人已除,一脚踢开门,门外立时有人喊道:“来人!”这却是隔房门外守卫的弟子在叫喊,明千霜只能见自己所处那一间房室外的情形,不知隔房外也有人,这时听见房外还有人叫喊,急忙纵出,见远远有三四个人提着刀斧朝自己过来,又摸出一把细针对着那四人脑袋发出。他手中针虽细小,但这发出的劲力却是多年练就,急重异常,这一把针掷出,直插那四人脑中,追他四人登时毙命。 明千霜料理了最近处的敌人,虽听四处房中有嚷闹之声,但用眼一扫,不见有什么人在外,他略一思索,便纵往屋后去了。行出几丈,便听身后有人喊道:“明千霜逃了!明千霜逃了!” 明千霜笑了笑,直行往前,只是再行了半里来路,前头便有座小石山阻路,明千霜本想绕道前行,但听得身后不远处王宵云道:“快,掌门叫咱们往后边追,别让他跑了,快!” 明千霜闻言,再不管顾,踏上一块石头,便向那小石山上的枯树纵去,不多时上了山腰,落在一丛矮棘之中,临山窥瞰,只见十几支火把穿行在山脚下。后面路上还有一溜火把往自己藏身的这山涌来。 明千霜目光移远,见更远处一排房舍之前也是火把乱荡,喊声沸然,看势却是往另一面追去了。原来金门弟子所在的西喉山左右后方都有石山,只是左右两山山石险峻,别无通路,后山两侧各有一条小径。金起陆得知明千霜逃后,便派了三路人,各往西喉山通向外的三条路寻来。 明千霜看向自己这面来的三路人乱嘈嘈绕山行得远了,便下山峰来,错道离了西喉山。他于胶州路途不熟,本想回灰土寨去寻柳惜见,但如此一走转,乱了方向,已不知去灰土寨的路怎么走,兜兜转转到了天明,明千霜往胶州城外的村中去打听,得人指了路,这方赶行回灰土寨。 他依着昨夜被牛宏契等围追的路径行去,到了安置柳惜见那山,仰头上瞧了一眼,便在山间的枝稍上借力,行上山去。可至了柳惜见昨夜躺坐的那地儿,已不见了她踪影,明千霜暗暗叫苦。见地下尚有柳惜见昨儿坐的痕迹,他端立许久,决意再回灰土寨刘老汉家去瞧瞧,当即下山,循路去了。 到了刘老汉家门前,只见立着许多人,明千霜行了近去,见地上一片狼藉,肉菜碗盏摔了满地,刘家家门前张着白幡,他正瞧着,一青年汉子过来道:“兄弟,是来上祭的吗?” 明千霜点了点头,道:“我还想见见刘大叔。” 那青年汉子点了点头,带他到刘老汉那里去,刘老汉夫妇一看他来,互瞧了一眼,不知说些什么。明千霜朝他二老作了一揖,道:“大叔大婶,刘大哥的事,我很过意不去。” 刘家老妇听他提及儿子,又滴下泪来。 刘老汉道:“穆小哥,那些人干什么要追你们。” 明千霜道:“他们和我们有仇。”顿了片刻,又道:“大叔,昨儿出了什么事?” 刘老汉哽咽一下,道:“昨儿你们走了不久,便有三个人来,里面有个人被叫做掌门,他们来,问明千霜在哪儿,我们那时哪里知道明千霜就是你,便说没这么个人。那叫掌门的让另两个人盘问咱们,我们是真不知道,后来那掌门一气,便抢了我们小孙儿去,硬要我们说明千霜的下落,我儿子儿媳一着急,去同那掌门抢孩子,好好的,那掌门一掀,把我儿子推倒撞在锄头上,磕到头,我儿子便这么没了。我儿媳去打那叫掌门的,就咬了他肩膀一口,那掌门用手打她后背,也不知怎么那么大劲儿,就把我儿媳打得半死不活。”一面说着,刘老汉便哭起来。 明千霜细细又问,才知各事原委。 原来金起陆和季青笠及另一个年轻的金家弟子来了刘家,问起明千霜下落,因明千霜和柳惜见化名,刘老汉一家起初不知明千霜便是穆伯辛,和金起陆掰扯不休。金起陆问不得明千霜消息,以为刘家有意隐瞒,便抢了小敏弟弟来威胁,刘老汉儿子儿媳护子心切,上前与他争抢孩子。 金起陆原不想伤他们,只欲威喝令其说出明千霜的下落,只是他是习武之人,哪怕只是随意出手,那也比常人重些。与刘家那一对年轻夫妻厮打时推攮间便把刘老汉儿子推倒,他这又撞着刃朝上的锄头,伤了后脑,这就殒命。 刘老汉儿媳见丈夫断气,儿子在歹人手里,愈发急了,便咬了金起陆一口,金起陆问不着明千霜下落本就烦心,被这年轻夫妻一搅,更是恼恨,翻手便打了刘老汉儿媳一掌,致她重伤。刘老汉夫妇也被金起陆吓到,季青笠细细问了到他家借宿之人去了何处,刘老汉才知金起陆等人要问的是穆伯辛,那时自己孙儿仍受威胁,便说了“穆伯辛”、“穆仲辛”两人已走一事。金起陆略加忖度,便再用刘老汉一家的性命威胁,传声呼喊明千霜回来。 明千霜此际问明了各事,于己牵连刘老汉一家之事甚感歉仄,同刘老汉赔了不是,便把自己身上的银钱拿了一半出来,交给刘老汉。刘老汉一见,摆手说道:“够了,你兄弟……你妹子已给了我好些了。” 明千霜一听他说“你兄弟”,便知他说的是柳惜见,忙问道:“她给了你们了?她回来过吗?” 刘老汉点头道:“是啊,她回来找你,咱们同他说你被昨晚来的人拿走了。她给我儿媳治了伤,又给了咱们好些银子银票,还买了人参,才叫人送来的。” 明千霜大喜,问道:“那她人呢?” 刘老汉道:“她走了,她治了我儿媳后给了咱们钱便走了。人参是她上城里买了让药铺的人送来的。” 明千霜紧问道:“她上哪里去了?” 刘老汉道:“这可不知道了,她没同咱们说。” 明千霜暗叹一声,心下惋惜便这么与柳惜见错过。 第306章 同伴何处 明千霜封了柳惜见穴道将她藏在山上,便独自应付金门弟子去了。他封住柳惜见穴道,原要三个时辰穴道方能自解,可柳惜见在那山上暗运内力冲穴,便早一个时辰解了穴。她穴道解后,直奔刘老汉家去了。 那时村中人早被吵醒,闻得刘老汉儿子死了,都赶来帮着搭设灵堂。柳惜见不见明千霜,便和刘老汉夫妇问起昨夜的事来,刘老汉将明千霜与金门中人打斗落败被擒,及自己儿子儿媳被害各事说了,柳惜见听罢,去探望了刘老汉儿媳,见她是被掌力损伤,气息奄奄,心中大是愧责。她曾见宫唯用内力救过受掌力击伤的弟子,看小敏姐弟没了父亲已然可怜,若是再没了母亲那更不知会成什么样,便坦明了自己女子身份,用内力渡救了刘老汉儿媳。 她运内力给刘老汉儿媳提了气后,便回胶州城去了,进城先去药铺买了三只人参,差人送去给刘老汉夫妇治她儿媳,这此后便寻明千霜去了。 药铺里的伙计送了药去给刘家后,不多时金起陆便又派了几个弟子去刘家询问明千霜、柳惜见两人有没回去,只是那时村中人都上刘家来帮着料理丧事,一见金门弟子佩剑而来,又听说他们便是昨夜推害刘老汉儿子一伙人,登时人人怒起,拿了镰刀棍棒锄头便朝那几个金家弟子打去。这几人也是牢记江湖道义,知村里人都是不会武艺的农人,也没恃武还手再伤人,便回去了。也是村人们这么抱愤闹了一场,把刘老汉家东西弄得一团糟乱,明千霜进门时才会见那一地狼藉。 只是这事明千霜没问,刘老汉也没说,明千霜不得知晓。 此刻明千霜知柳惜见走了,也不再多留,同刘老汉别过,便出了灰土寨。他在道上思解半日,不知该向何处去寻柳惜见,放目望去,只见远处青山隐隐,他立身半日,暗道:“不知她会不会去寻我,若是去,那岂不是自投罗网吗?” 言念及此,心急起来,便匆匆往西喉山去了。行了一里来路,又思想道:“她也未必会去寻我呢。”不觉间便放慢了步子,又想道:“我是人家什么人呢,人家干什么冒险去救我。”这时胡思,他便又想起自己从小孤苦伶仃,除了冯嵘、程秀外无人关怀,想柳惜见不过与自己相识几月,又怎会冒险相救,苦笑两声,便立地不动。明千霜呆了半晌,又怕她若真去寻自己有个闪失,还是往西喉山去了。 行了一个时辰,到了西喉山,他远远看见金家弟子所住房舍,这时白日里看得分明,见中间是三间竹舍,左右及靠山的两翼乃是茅舍,数来得有十多座。这处左右田地是金起陆夫人娘家的产业,金起陆初到胶州时住的并不是这地方,金家弟子则是在城里住客店,如此隔居两地有什么差遣那需得跑来跑去,他后来便与夫人娘家商议,腾了这地出来,让弟子们都搬过来,也好差遣吩咐他们行事。 只是冬月里万物凋零,红衰翠减,又是在白日里,树上各处都难找得隐身之地,明千霜听得四处静悄悄,避着巡守的弟子绕了房舍一周,并不见柳惜见被擒被囚,便连金起陆、乔银山等人也不曾见。 明千霜寻了块巨石做障避,隐在石后,心道:“只怕金家人都寻我去了,柳惜见便是找到了这儿,随一打听,便知我已逃了,她自会回去的。”当下松了口气,便欲离去。一起身,却觉肚腹里有数把刀子戳来,疼痛异常,正是那化血散的毒又发作了。 明千霜暗骂一声,腹中痛得愈发紧了,无奈至极,此刻却不敢提气急行,又怕回去路上遇着金家弟子,自己腹痛未必能抵敌得住他们围攻,权衡一时,还是决意便留在敌营之旁,当下倚在那石上,闭目不动。 肚中一阵阵痛来,明千霜身上冷汗直冒,他怕自己痛极叫出声来,撕下一块衣袍便塞在口里,防痛中耐不住叫出声。 受了半个时辰的折磨,腹痛稍止,但浑身力气如被抽散了一般,手脚提不起力,明千霜面色苍白倚在石上,也不动弹,恍惚迷离间,便闭目睡去。 不知过去多少时候,明千霜听得山脚的房舍里闹腾起来,他翻身坐起,往下探望,只见一群金家弟子正说着话进了茅舍中。 明千霜待他们都入了室中,起身活动,一动全身如常,腹痛已好,也复了力气,当即纵下山,隐在金家弟子聚的那屋外,侧耳凝听。众人吵嚷一阵,只听一人道:“掌门让咱们回来,那怎么不见王师兄他们,他们是还没回来吗?” 一人又道:“听说始终留着一拨人寻明千霜,不知是留了哪一路。” 众人又七嘴八舌嚷了一阵,一人问道:“简师兄,是掌门让你来传话的,那叫咱们回来,是要怎生行事?”他叫的这“简师兄”,便是简繁灯。 明千霜听这弟子问的是要紧事,容色也整肃起来,只听被问话那姓简的弟子道:“掌门说,明千霜虽逃了,好在咱们今早还擒住了一人,也不必慌着寻明千霜,用那人重把明千霜引来便是。若是常泽到了胶州还没寻到明千霜那也不必慌急,就用咱们今早擒住这人假充明千霜,引常泽上钩,仍是可行。” 明千霜在外听得这话,暗道:“他们今早还擒了一人,是柳惜见么?”思想片刻,又想道:“可方才上各处房里看了,也不见有什么人呀。” 正想之间,听屋里人道:“咱们掌门足智多谋,没了明千霜,也能制住常泽。”说着众人便笑起来。 明千霜只是想“他们说得是不是柳惜见”。金家弟子说了这几句相干些的话,其后便是闲谈,又说过年回不了家,又说年后谁谁婚期将至,通通不再说半句与柳惜见与己相干的话。 明千霜听了半日,金家众人散了,他才回到原先藏身的石后,暗自思量。 第307章 谭门之后 听金家弟子说他们另擒了一人,明千霜心中便不安实,只怕柳惜见不知自己已逃出赶来相救因此被擒。暗暗思量道:“方才我没在这里的房舍中寻着她,莫非她被关在别的地方。” 当下计较,他也不离了西喉山,便在那地儿坐着。等了一时,见王霄云等一众弟子簇拥着金起陆回来,明千霜定目往下一看,只见金起陆身后,有两个弟子押了一人行走,只是被押之人头上套了黑色布套,看身形倒是个女子,衣着亦与柳惜见相像。 明千霜自上俯视,认辨不出那人是柳惜见不是,此时纵是认不出,明千霜却如何都不敢不管了。便紧紧盯了金起陆身后那两个金门弟子,一众人到了庭前,只见金起陆回头对各人吩咐几句,王宵云等人便散了,那押了被擒之人的两个弟子则往左面的第四间屋子去了。 明千霜看金起陆回了自己所住的那间竹舍,心中盘算一阵,思想道:“金家人那么恨柳惜见,若是拿住了她,只怕早已杀了,那人未必便是柳惜见了。”过得一阵,他心下又思量道:“也不尽然,我逃了,他们要拿柳惜见威胁常泽,因此不忙着杀她。” 此时他忧平忧起,坐了半晌,听山下金家弟子的住所中声音稍息,看外间除了守卫弟子也再无人,便展开轻身功夫纵下山去,悄悄贴近关了新擒来那人的那屋之后,屏息附耳而听,除了人的呼吸之声,旁的没听见什么。他又轻纵到有人言谈的屋后,只听各人胡说蛮谈,明千霜眉头微皱,再等片刻,听有人说要寻柳惜见报仇。明千霜一下来了神,只听有人道:“谷师弟,咱们知道柳惜见杀了罗师叔你心里难受,那也是咱们的敌人,等咱们寻着了柳惜见,定也会帮你报仇的。” 明千霜一听这话,心中宽慰,暗道:“原来被擒的不是她。” 屋里弟子们一个个附和,明千霜一喜后却是一忧,这时柳惜见虽不来,难保她后面几日不来,此刻不由得又思绪纷乱,思索一阵,心想不如把自己已逃一事上胶城中大加宣扬,柳惜见得了消息,自不会再冒险上西喉山来。 这番得了主意,他便欲离去,只是行离那房室不远,又想起新被金起陆擒来那人,不由得暗思:“那又是谁呢。”思解不出,想既不是柳惜见,那便不管了,当即离了金家弟子的住所,下了西喉山。 此时脱离困缚,只觉天高地阔,心境跟着也大好,想自己昨夜的险难,真如恍若隔世。只是念起昨夜,不免又勾起旧题来,老猜不透昨夜给自己解穴的是谁,一个个人过脑,想起自己在胶州的情形连同昨夜各事,他忽记起司马宁来,心中一遍遍暗道:“若是她,她为何要帮我呢?” 思想间行路,心又道:“昨夜有人给我解围,我才得脱困,这时被金门擒住那人只怕也盼着脱困吧。”当下他推己及人,便欲回去把那人也救了,再不多待,转身又回往西喉山去。 潜转回金家弟子落脚处,只见几间房舍门前有三三两两的弟子在劈柴打水,明千霜恐被他们瞧见,兜了个大圈子,回到早先藏身的石头之后。待得一阵,金家弟子大多都出来到庭前,却是他们的厨灶是在庭前的一个亭子里,这时大伙都赶来帮着做饭。 明千霜倒不怕这些金家弟子,唯是忌惮金起陆而已,若是一惊动这些弟子,那必定惹来金起陆,到时自己又要落于人手,当下暗暗筹思。 正思计间,忽听金家弟子叫道:“你是谁?” 明千霜正眸看去,只见一青衫男子正朝着庭前金家众弟子缓缓走去。明千霜看他十八九岁年纪,面容清俊,气度雅和,青衫青剑,甚是悠然,只是个子略矮了些。他也奇来人的身份,在石后暗暗探头去瞧。 金家弟子又问那青衫人道:“你是谁!” 那青衫人微微一笑,道:“谭经玉。”顿了片刻,青衫人又道:“请见金掌门。” 明千霜自忖:“谭经玉……谭经玉……”他只觉这名字颇为耳熟,一时却记不起来。沉思之际,见一人从竹舍的房檐下飘然出来,明千霜一看是金起陆,恼中灵思一现,这才记起谭经玉是青衿剑侠的幼子。 他再看那人着的是青衫,拿的一把剑剑鞘也是青色,心道:“这便是谭经玉,听说谭清喜穿青,便连一把剑也是青色,这才得了‘青衿剑侠’这个名号,谭经玉多半效仿其父,才也这样打扮。” 听山下金起陆道:“谭经玉!”语声中竟微微发颤。 明千霜看那谭经玉,只是含笑,他们仇人相见,明千霜却是一副看热闹的心。乔银山、季青笠两人也自房中出来,金门众弟子不敢越位立于金起陆三人之前,一时俱都退往金起陆、乔银山、季青笠三人之后。 乔银山说了句“谭经玉”,此后再无人说话,金家众人与谭经玉默默相对,原来人繁声喧的房舍之前,一时静得无声无息。 见得谭经玉微微冷笑,道:“金掌门,有事与你商量,如今可方便么?” 隔了片刻,金起陆方道:“好,随我来。”说着,转身道:“乔师弟、季师弟,你们带着弟子们守在外面,不得我吩咐别进来。” 乔、季二人答应,金起陆叫了江山来,向着江山的耳朵轻声说道:“你去把叶映叫来。” 江山领命自去。 金起陆这才请了谭经玉进屋去,明千霜大是好奇这两人要说些什么,趁金家众人不留意时,便窜下崖来,去了金起陆和谭经玉进去的那竹舍后,潜息凝听。 只是屋中仍是无声,过了一时,明千霜听谭经玉道:“金掌门,你一直在找咱们兄弟,怎么这会儿见了,却不说话了。” 金起陆轻哼了一声,道:“这么多年不见,已经长这么大了。” 明千霜听得谭经玉又道:“金掌门多了几根白头发,旁的,倒也没变。” 金起陆吁叹一气,道:“你和你父亲,很像……很像。” 谭经玉笑道:“我是父亲的儿子,自然像他,总不能像金掌门你吧。性子品行,那更不能像你了。” 第308章 室中三问 明千霜听谭经玉说什么“性子不能像金掌门”之类的话,知是在讥讽金起陆为人不正,心道:“他们深仇大恨,这么相见,已是平和了。”正想之间,听金起陆又道:“上回在洛水镇见过你姐姐,她却不像你爹娘,我记得你姐姐小时候生的最可爱,眉目间是像你母亲的,怎么如今大了,却不像呢。” 谭经玉道:“拜金掌门所赐,我已记不得母亲长什么样了,姐姐便是姐姐,她生的什么模样,都是我姐姐。” 金起陆哈哈笑道:“像,真像。” 明千霜听金起陆语气已不似最先说话时那般畏怖,知他的心虚全消退去,暗道:“只怕再过不久便要动起手来了,这谭经玉和虞轻尘学艺,不知武功怎样。” 此时,又听得谭经玉道:“金掌门,你一直苦苦寻咱们,是有什么话想和咱们说?” 金起陆半晌不言,谭经玉冷笑一声,又道:“金掌门既然不肯说,那晚辈便先说晚辈的事了。” 金起陆问道:“你的事?” 谭经玉道:“自然是我的事,没事,你以为我会来寻你吗。” 金起陆笑道:“你是来寻我报仇的吗?” 谭经玉道:“报仇这事不急,我上门来见金掌门,是另有要事。” 金起陆“哦”的一声,道:“虞老前辈武艺绝冠当世,便是当年和你们祖父比,那也不见得便差了,我还以为你们同了他十多年,把他本事都学全了呢。” 谭经玉道:“金掌门是看咱们迟迟不来找你报仇,以为咱们没学到什么本事是不是?” 金起陆道:“可不敢这么说,那可是对虞老前辈的不敬。”说着,叹道:“哎呀,都是你们祖父、父亲名头太响,你父亲在你这个年纪便已名满江湖了,可你们三兄妹……,比起你们父亲,实在差了些。” 谭经玉道:“祖父、父亲、叔父自是在咱们兄弟之上,咱们也不敢越过了他们去,只是比起金掌门的公子,足敢说强他许多,再怎么着,小侄兄妹兄弟三人,还没被敌人擒住过。” 金起陆“嘿嘿”冷笑,却不言语。 谭经玉道:“说这么多做什么,我差点忘了正事。” 金起陆眼睛斜睨向谭经玉,见那张俊雅从容的面庞,大是不喜,本有许多话想要相询,一时却不知从哪里说起,便想先探明了他来意再收拾,当下回道:“正事,你的正事是什么?” 谭经玉捡了就近一把椅子坐下,道:“金掌门,你这做师弟的无情,我这做儿子的不孝,想问一句,我爹爹的遗骨,是在什么地方?” 明千霜听屋中静下,过了一时,方听金起陆说道:“不是我埋的,这我也不知道。” 谭经玉冷笑一声,道:“那好吧,我有此恨,金掌门也有,这也是因果报应了。” 金起陆听他话里有别音,问道:“什么我也有此恨,什么因果报应?” 谭经玉微微一笑,道:“听说金掌门的二公子数月前在安州失了踪迹,至今下落不明,也不知是去了哪里,是死是活。” 金起陆微眯了眼睛,定定瞧着谭经玉,道:“我若知道是谁害得我化成不得归家,必定不会叫他好过!” 谭经玉轻笑了一声,道:“祝愿金掌门早日寻回金世兄。” 金起陆阴恻恻问道:“小子,化成,是你们带走了不是!” 谭经玉不理会,又道:“金掌门,这第二件事,我想问问我家剑谱的下落。”一面说一面把眼睛都注定在金起陆身上,续道:“谭家剑法的剑谱一直是在我爹爹身上的,我爹爹死后那剑谱也不见了,晚辈想问问,我家的剑谱上哪里去了?” 金起陆冷笑几声,道:“笑话,你家的东西都管不住,反问起我来!”顿了顿,他又道:“祖宗传下来的东西,贤侄还是快去找找吧,不然日后下去,可不好和你们祖坟里的前人交代。” 谭经玉道:“这不是上门和金掌门找来了么,最后见我爹爹的,是你,不问你,哪里还有别人可问。” 金起陆道:“我可没从他身上拿什么,你家的那剑谱在哪儿,我也不知啊。” 谭经玉道:“你还是不知?” 金起陆道:“不知道。” 谭经玉微愠,道:“前辈既说不知,那便当做你真不知道好了。可若他日,我们寻着了,再知道那剑谱失却这些事和前辈你有干连的话,那我可绝难容谅的!” 金起陆冷笑道:“看你有没有那个本事吧。” 谭经玉道:“没有我今日也不会来找你了。” 金起陆微怔了一怔,谭经玉含笑道:“还有这最后一件事,要同金掌门你说。” 金起陆垂眸微笑,道:“你父亲的青衿剑在哪,我也是不知的。”一面说一面拿了眼睛斜望谭经玉,又道:“你别问了。” 谭经玉道:“我不是要问你青衿剑的事。” 金起陆别过头去,大是悠然,却听得谭经玉道:“那剑咱们已拿到了,不用问你。” 金起陆一惊,沉下脸来,道:“什么?” 谭经玉笑道:“我说咱们已拿到青衿剑了,金掌门,你也用不着这副模样吧,那又不是你的东西。” 金起陆“哼”了一声,明千霜在外暗暗想道:“这谭经玉也真是奇怪,若要问明父亲的事,那直接动手制住金起陆便是了,这样问询,他能与你实说才怪。”他心中总觉得,谭经玉这人来的奇怪,所问之事虽也不是小事,可这么来便问,总显得无谋无智。 思想之间,他只听得金起陆问道:“你要问的第三件事又是什么?” 谭经玉道:“金掌门,赵先生在你们手里,还望你们好好礼待他,不几日,等我大哥也到了,咱们便要把赵先生带走了。” 金起陆一愕,谭经玉今日来,他初时只以为是为谭清报仇来了,方才谭经玉又说问些事,金起陆还以为他要问自己当年为何杀谭清,如何杀谭清,最后再和自己动手。而先才谭经玉所问两事都是和谭清相干的,这第三问,金起陆也以为是与谭清有牵连,说不准话到一半,便要动手。有这念头,他已暗自戒备,却不想谭经玉话锋忽转,说起赵赟来。 第309章 趁机救人 叶映抢得赵赟一事,早已禀报给了金起陆,他心念株金磁图,但是这段时日为着对付明千霜和常泽,只命人把赵赟带回徽州,一时搁置不理。此时谭经玉提起赵赟,金起陆愣了一愣,许久方道:“这才是你今日来的正事呀。” 谭经玉顿了一顿,道:“谈不上正事,若说正事,刺一刺金掌门你的眼那才叫正事。” 金起陆笑道:“你胆子可真不小。” 谭经玉道:“比起前辈来,那可差得远了,晚辈可还不敢残害同门呢。” 金起陆向谭经玉怒目视去,道:“小子,你说话可真不好听。” 谭经玉道:“金掌门事做的不漂亮,我说话要如何好听呢。” 明千霜心道:“这两人还打不打?”念头转完,便听金起陆又道:“谭经玉,我也问你两件事。” 谭经玉道:“金掌门请问。” 金起陆道:“在安州,是你们救了徐珠吗?” 谭经玉道:“不是我们,还会是谁。” 金起陆神色狠戾,又道:“那化成……”他说到这,便不再说下去,但其意已明,是问金化成是不是被谭经玉等所杀。 谭经玉故作不知,问道:“化成怎样?” 金起陆沉声道:“化成可是被你们所害!” 谭经玉道:“我是和他交过手,不过却没擒他害他。” 明千霜听得金起陆气息渐重,显是心有怒意,过了片刻,金起陆又道:“哼哼,你们和他交手时,是什么情景?” 谭经玉道:“金掌门,你可也太不厚道,我问的事你一件没答,你问的事我可都跟你说了,这似乎不大公平。” 金起陆阴沉着声问道:“你们把化成怎么样了?” 谭经玉道:“不过和他打了一架,还要怎样。” 金起陆扬掌一拍,手落处,一把竹椅破碎塌落,隐隐起了一阵薄尘,明千霜在外头听见这声,心道:“嗯?动手了?”却听谭经玉道:“金掌门这是怎么了?” 金起陆厉声道:“你们到底把我儿怎样了?” 谭经玉道:“都说了,和他打了一架。” “咵啦”一声,金起陆又拍碎了一张矮几,谭经玉问道:“金化成是怎么了?你疑心到咱们头上来?” 金起陆嗔目切齿,过了片刻方道:“你还不知道么?” 谭经玉道:“晚辈确实不知。” 金起陆缓缓走近谭经玉,道:“胡说八道,你方才还说这事呢。谭经玉,我儿在安州忽便没了踪迹,如今不知他是死是活,这可和你们有相干?” 谭经玉冷笑道:“原来是这么回事,他没了踪迹我是知道的,是死是活那我便不知了。” 金起陆看他冷笑,却不答自己言语,心头怒气更甚,道:“到底和你们兄弟有没有干系!” 谭经玉悠悠道:“金掌门这么大火气做什么,难不成你是要我给他哭一场。哎呀,我和他非亲非故,他小时候还老爱打我,要我哭,我可哭不出来。” 金起陆眼中闪过一丝煞气,道:“谭经玉,你要再和我装蒜,我……”他一言未了,谭经玉便抢道:“金掌门便要怎样啊?是像对付我爹那样对付我么?”说着,谭经玉站起身来,又道:“金掌门问天问地问我,倒不如问问你自己,是不是积德少了,害人多了,今儿的所有,都报应到金化成身上去了吧!” 明千霜听得金起陆猛吼了一声,便有桌椅倒地之音,跟着便听到谭、金二人相斗的呼哧声,又听得前门外乔银山等大喊“掌门”。 明千霜知谭经玉已与金起陆交上手,但自己被一堵竹墙所隔,看不清屋中两人相斗的情形,前面有窗格的地方又被金家弟子把手,不敢便去,心中不免焦急。但转念一想,此时金门中人心神全在这屋里,其他地方一定空虚,正是救人的大好时机,当下又巴望着谭经玉能多撑些时刻。 只听得屋中掌风呼呼,斗得甚紧,明千霜有了救人之想,更不多留,径直绕转到金家囚禁俘虏的屋后,提气一纵往前,到了廊下,见两个守门的弟子睁大了眼睛正瞧着自己,看模样是被自己突然从天而下唬着。 明千霜不待二人缓神,扬手急掷出两枚细针对准他们脑袋,针刺穿入脑,守门弟子哀嚎一声,便倒了下去。明千霜奔到门前,一脚踢开木门。此时围聚在金起陆房门前的弟子也听见了这边的声,叫嚷着赶了过来。 门一敞,屋中一人便举刀向明千霜砍来,明千霜听声倏起,早已避开。那人一刀砍了个空,明千霜一脚斜踢而上,正中那人胸口。他这一踢力道极大,直把那人胸脏震碎,那人白眼一翻,便萎倒下地去。 明千霜往旁一看,只见一容色清秀的女子被绑在一把木椅之上,他却不认得那是谁,看金家弟子已向这屋涌来,明千霜捡了先前被自己踢死那人的刀,割断绑缚那女子的绳索。 那女子抖落身上的断绳,问道:“明师兄,原来你已脱身了。” 明千霜心中大奇:“她认得我?”动念间,金家弟子已围上这屋,明千霜不及答那女子的话,见她手中无什么兵刃,道:“接着!”跟着把手中的刀朝她一扔,自己已冲到门边,举掌劈倒了两个金门弟子。 一众金家弟子被明千霜阻在门外,屋里没了敌人,那女子提着刀无可施展,干自着急。只看明千霜双掌上下翻飞急动,“呃啊”惨叫声不绝,都是金家弟子毙命于明千霜掌下。 那女子看得出神,过了一时,金家弟子渐渐多起来,明千霜道:“你先走吧!” 那女子道:“不,师兄,咱们一起冲出去!” 明千霜急斗间又没答她话,那女子见一金家弟子递剑刺向明千霜膝盖,忙斜刀出去,想要阻挡,刀未递出,却见明千霜左手一抄,不知怎样便将那敌人的剑夺在手中。那女子看得又是惊又是奇,只张大了口说不出话来。 她转目向明千霜看去,只见明千霜倒转了那柄自金家弟子手中抢来的长剑,微微一抖,剑身被震得嗡嗡作响,顺势横挥,又砍落敌人一刀一剑。 明千霜看门口狭仄,自己守门而战,只用一面对着敌人,不致四面受敌,当下打定了主意不出去。忙中还了一剑,忽听得不远处竹舍之中,传来谭经玉的一声痛呼,声音大异先前,隐隐又像女子的声音,明千霜不知怎地,心中颤了一颤。 第310章 原是友人 见左侧面又有两个弟子逼来,明千霜使出一招“一扫千山雪”,疾旋剑尖,宛若寒星流转,但见眼前一阵繁白,金家弟子已倒了四五个。 那女子全看不清明千霜如何出的手,只见门口的敌人翻了一个个。 明千霜听见谭经玉一声叫喊,此时倒想出去看个究竟,金门中人正把被他杀倒的弟子移开,明千霜得了落脚处,忙一脚跨出门,哪料脚未沾地,前空忽有一剑劈来,明千霜举剑一格,“铿”的一声,两剑交撞,他只觉手臂震得微微发麻,不由“咦”的一声。 他一路与金家弟子斗智斗力,交手过招,极少遇到如眼前这样能反震自己的人,是以觉得惊讶。当下抬眸向出剑之人的面上看去,只见他长脸颊瘦削,面色白皙,弯眉圆目,与别的男子不同,此人生的极是秀气。 明千霜瞧他之际,他即又使一招“飞星赶月”向明千霜颌下刺来。明千霜身子后跃,跳回屋中,使出冯嵘传授他的一套“江风扬浪”剑法与之相斗。两下里急出剑,只听得乒乒乓乓的激撞之声。 那女子只见剑光横凌,真是眼花缭乱,外面之人不敢挨近门口,在廊下焦盼观望。那女子在屋内也是面露急色,只恐今日不能脱身。明千霜与那人拆了二十余招,忽听得“苍啷”一声,各人一看,只见与明千霜相斗那一金门弟子的剑折为两节,剑尖一节断了掉落地上。那女子见状大喜,转目去瞧着明千霜。金家弟子却是一惊,余众生怕明千霜再逃掉,纷纷散开,将房门围了个严严实实。 那弟子的剑断了,他身旁当即有人又捧上一口剑,端持到他右手边,那给他送剑的弟子道:“简师兄,你用我的剑。”适才与明千霜相斗的正是简繁灯,这人是东方五弦的第三个弟子,性子也颇像极了他师父,不重名位,甘于寂寞恬淡。 简繁灯佩剑被明千霜折断,自知落败,也再无和他争斗之心,见同门递剑来,摇了摇头,便退出人丛。 一叫蓟可莘的人瞧简繁灯这样,大是有气,怒道:“人家不肯出力便算了,把剑收起来!”说罢,便拔剑出鞘,要向明千霜攻来,明千霜微微冷笑,跟着白光一闪,蓟可莘的右手已被拉出一道血口,长剑脱手,臂上血正自汩汩流着,却是明千霜在一瞬之间便扬剑划伤了他小臂。 金家众人这时惊甚于怒,惊于无人瞧清明千霜是怎样出的手,怒于明千霜狠伤同门。明千霜身后那女子也是满腹疑问,但她心底却是欢喜的。 金门弟子面面相觑,明千霜趁机又刺伤了他们两名弟子的手腕,他这两下出剑又是缥缈无踪,金家人众对他又是怕又是恨,不禁都后退了几步。 明千霜一脚踏出房门,金家弟子又退了两步,待明千霜要行出第二步时,忽听另一边有人喊道:“谭经玉,你放开咱们掌门!”语声急怒。 明千霜和这面的金门弟子都是一愕,听这话倒像是金起陆被人挟制住了一样,明千霜心道:“难道谭经玉拿住了金起陆。”他思想间,斜目向金起陆那竹舍看去,但房舍前金家弟子满满密密拥在一处,只见人头攒动,也瞧不清什么情形。 蓟可莘见明千霜偷眼望向别处,探手拔了身旁另一弟子的剑向明千霜胸口刺来,明千霜身后那女子大叫一声“师兄小心”,同时提刀上前相救。但刀锋将抵蓟可莘送来的长剑刃口时,猛觉一股劲力反推,将自己刀弹了回来,蓟可莘送来那剑也飞脱他手。 那女子惊诧不已,随即便见明千霜右手微动,略一凝思,已知适才明千霜出剑化解了蓟可莘的偷袭。只是自己也没瞧见明千霜出手的手法,心中又是好奇又是佩服。 明千霜抵住蓟可莘再度发难,眼睛又朝另一面看去,片刻后,只听季青笠道:“谭经玉,你先放了咱们掌门,有话好说。” 听得谭经玉道:“你们退开!”明千霜听他声音中气不足,倒像是受了伤。他身后那女子跳上一张凳子向外张望,喜道:“金起陆被擒了。” 围住明千霜两人的金家弟子闻声耸动,有的便朝另一边跑去。这一有人去了,便惹带了更多人,片刻间,围住明千霜的只剩下不到一半人。这一半人兀自有人犹疑,不知该随众走了还是该堵着明千霜。 明千霜一脚踢翻两人,唬得这留下的一小撮人心中一怕,便也纷纷往另一面去了。明千霜喝退敌人,步出廊下,又听见乔银山喊道:“臭小子,你快放了咱们掌门。” 明千霜正想去瞧个究竟,他身后那女子却上来道:“师兄,这会儿他们顾不上咱们,正是脱身的大好时机,咱们走吧。” 她说的虽有道理,但明千霜心底里总觉哪里不对劲儿,只是难说得明白,想要拨开云雾,便道:“你先走吧?” 那女子还欲再劝,可话未出口,忽听金家人聚拢那一处有人说道:“你把明千霜放了,我自会放了你们掌门。”那女子瞪大了眼睛向前侧金家人丛中看了一眼,又收眼回来瞧着明千霜,似在问他“那人干什么要救你”。 明千霜却像身旁没那女子似的,也不看她也不答她话,眼睛直直瞧着谭经玉那一边,只是此时谭经玉被金门弟子所遮断,他看不见人,只听得见说话声音。听了谭经玉要金家人放了自己,明千霜心念急转,隐隐想明白一些事。思量间,听得季青笠问道:“阁下到底是谁?” 明千霜心头一跳,往金家弟子站立之处走去,行出两步,却觉衣袖一紧,动身有碍,他回头一看,却见被自己救出那女子摇了摇头,又道:“别去,咱们走吧。” 明千霜拉过自己衣服来,道:“你先走吧,别管我。”话音甫毕,明千霜听得谭经玉道:“我便是我,还能是谁!” 乔银山怒道:“小子,你要是敢伤咱们掌门,我保证,你别想走出这西喉山。” 谭经玉道:“我说了,你们放了明千霜,我便放了姓金的。” 季青笠说道:“你不是谭经玉。” 明千霜心中一动,忽听一女子笑说道:“没错,我不是谭经玉。”明千霜惊喜欲狂,脱口道:“柳惜见!” 第311章 乱中寻静 到西喉山来的这谭经玉,正是柳惜见假扮的。昨夜金起陆把明千霜擒走,因不信柳惜见独个儿逃跑了,想要将她一起拿住,以报门中的血仇,临走时,便嘱咐季青笠,让他留下本门落脚的处所,好引柳惜见前来相救明千霜。 柳惜见冲开身上穴道后,去了刘老汉家,刘老汉便转述了季青笠临走前说的话,柳惜见得知明千霜被带上西喉山来,也曾到那地儿探过,只是那时明千霜已逃,大半的金家弟子都追了他去。但她来探讯时金起陆尚在西喉山坐镇,金起陆又设局,请来了一群朝阳教弟子帮着守卫自己所住的那间竹舍,以示两派联合,重重严守。 那屋外围了这许多人,金起陆仍不放心,从自己门中的弟子随侍中寻了个与明千霜身形差不多的人,用黑布套了他头,不露面颜,绑了他坐在一竹椅上,再除下他外衣,只让那弟子穿了贴身的里衣,下令不许弟子们言语,是以柳惜见来探听消息时,趁金起陆离开竹舍的一个空当儿,偷偷往竹舍里看了一眼,见屋中绑着一人,便以为那是明千霜,后便下了山来。 只是她到底心思缜密,想了一阵,自道金起陆有意留下金门弟子落脚容身之处,显然便是要以明千霜引诱自己前来,可既是如此,何不大大方方让明千霜正面示人,那才是最好的诱饵,反要蒙了明千霜头面。 思想到此处,柳惜见便觉不对,当即又返回西喉山,将山上各处房舍悄悄查看了一回,可除了那一间竹舍,别的房室中实在也不见明千霜身影。一时琢磨不透,思想那竹舍中怕不是金起陆设下来对付师父的陷阱,她心中有思,行动间失了谨慎,不小心踩到地上一截枯枝,惊动了左右的守卫弟子,当时不敢多留,便展开轻功逃了。 彼时她虽已确知明千霜落入金起陆之手,但未探清明千霜被囚困在何处,加之金起陆便在一侧,她纵是胆子再大,也不敢贸然便去救人。金起陆与自己师父齐名,其人聪明多智,武功更是深不可测,要在他眼下救人实在难于登天。硬拼固然敌不过,说要智取却也一时不得法子,彷徨无计,柳惜见只得又回了胶州城。 脑中思想着莫如等师父来了同师父汇合再救明千霜,如此更为稳妥。只是心底里另有一个声音喊道:“谭霏玉,你个胆小鬼,杀父仇人便在眼前,明师兄还救过你,你却怕了金起陆,不敢去救师兄,简直忘恩负义!” 两个念头在她恼际不住混战,柳惜见行走在城中街市大道上,耳旁响着小贩的叫卖之声,眼前是形形色色的路人,只觉烦躁。猛然间,听得身后有人道:“借过借过,我急着给母亲请大夫。” 柳惜见回身一看,见个二十来岁的青年正从后头人群中挤出来,她看着这青年过了来,匆匆又避开自己和其他路人,跑进了前面不远处的一间医馆中。 柳惜见方才听那青年说请大夫,猛地记起要带明千霜上桃州寻医一事,心道:“上回晁女侠便说明师兄常常会肚子痛,我那日也是亲眼见他受痛折磨的,怎么这时忘了。金起陆要拿他设计害师父,便是一时不杀他,他身上的病痛却不知能不能再拖,治病自是宜早不宜迟的。还有师父呢,要是等师父来险阻便不在了吗,金起陆只怕会更加精心谋划害师父,拖得越迟,他们时候越足,害人之计自也越加周密难破,师父入局岂不是更加凶险。柳惜见啊柳惜见,师兄救你性命,师父养你成人,如今一遇了跳蚤这么大点难处,你便不顾师兄死活,不虑师父安危了?真是白眼狼!” 此念一起,大觉羞愧。其实世人畏难畏死乃是人之常情,柳惜见如何能例外,金起陆害她父母,她虽恨他,但毕竟金起陆掌管一派,势力既强,武功又高,城府还深,柳惜见幼时又曾遭他派人追杀,心底里总是对他存着一股惧意。父母被害之仇牵顺出柳惜见的恨意,金起陆之强又激出她的惧意,这两样情感交织,有时便让她生出无穷勇气,有时又让她畏怯。是以方才她举棋不定,不知该立时去救明千霜还是按兵不动,静待常泽来此再做打算。 只是这下行人一句“请大夫”却叫她记起明千霜的病来,又念着明千霜两回救了自己,无可报答,便只能在这些小事上出些微力,她思绪绵丰,又想起报答常泽,少叫他涉险也是报恩。这两念忽至,登时便下定了心,要趁早救明千霜出来。 也是巧合,她有了坚志后,襟怀大畅,暗思救人法子。只是行不多远便见了查琉匪和司马宁两人从对面街上行来。那司马宁曾随丈夫一起到过万古山庄,柳惜见识得,这时见她和查琉匪一处,只怕司马宁是来和自己为难的,当即侧过头去近处的一脂粉摊前拿了一盒胭脂,装作买脂粉的路人。 那商贩见了他,想揽生意,还说道:“买去送给娘子的么?” 柳惜见怔了一怔,随即才想起自己目下是男装打扮,尴尬点了点头。回头看查琉匪、司马宁两人已走过了自己身旁,她想朝阳教既和金门一处通气,说不准能从他们身上打听得明千霜的消息,因此忙放下胭脂,远远跟着查琉匪和司马宁。 沿街而行,到了一“福来”客店,司马宁和查琉匪一同进了客店去,只是瞧情形两人似在争执什么。大街上人声杂乱,柳惜见却也没听得听。 她待司马宁两个进店,缓了片刻照旧跟着。到了客店中,也不用打听,便听见楼上西面一间房中传来查琉匪的骂声:“你从小到大这样,师娘便是被你气死的!” 又听司马宁怒道:“你说什么,你们师徒心胸狭隘,竟使些上不得台面的招数。你还有脸提我娘,你竟然还有脸提她……我娘也不知是被我气死的还是被你们气死的!”她语声激愤,想是已怒到了极处。 第312章 上观好戏 柳惜见听这两人不顾身份大声争吵,暗暗称奇,当下溜出客店去。寻了小径,便绕转到西边客房后墙的巷子中,自巷子底下跃到司马宁两人所在的屋子顶上,待轻轻落定了身,她拨移了一片青瓦,底下露出条小缝,正可瞧见房中情形。 柳惜见向下窥望时,只见司马宁在收拾自己衣物包袱。查琉匪立在她身后,道:“我真是不明白,你干什么处处和师父作对!” 司马宁“哼”了一声,回身说道:“你不明白,你还不明白?你这时候还不明白,那也不用明白了。” 柳惜见暗道:“这两人干什么吵这么厉害?”念头甫毕,便听查琉匪道:“师父要成就他的霸业,你便不能体谅他老人家吗,你还是她女儿呢。” 司马宁冷笑道:“他若真要成什么霸业早便成了,可如今都快入土了,除了收下你们这几个蠢弟子,旁的什么事也没成。什么霸业,我只见一堆堆的白骨,堂哥的,我哥的,我娘的。”说着,又是两声冷笑,接着道:“你当心,有一日,你也是他的垫脚石。”说罢,她自转身去理包袱。 查琉匪听她这么说自己师父,一把拉过她手肘,怒道:“司马宁,你……”话说一半,一幅画便从司马宁包袱中落下。却是他拉扯时司马宁不妨,那画卷顺势便被拨拽掉下。 柳惜见在上,只见司马宁忙忙去捞那画卷,只是查琉匪却又拉了她一下,司马宁身子后斜,一手抓了个空,那画只是收卷起来,没什么丝绳绑着,这一落下,画卷便徐徐展了开来。 柳惜见一瞥那画,这不经意一瞧,却再移不开眼,只见那画上,一青衣人倚立在一段倒了的枯木旁,他右手中拿了一把青色长剑,虽只是肖像,但仍可见他双目中神光灼灼。柳惜见心中大动,有关父亲的形象慢慢在脑中显现出来,那画上的这人,正是她的父亲谭清。 柳惜见心中凄然,还未瞧够,司马宁边俯身拾起那画,她身子遮挡,柳惜见便瞧不见了,她伸长了颈,也再不见画上之人。蓦地里,只见查琉匪又拉扯了司马宁右手一下,她没拿得稳画轴,查琉匪这么一拨拉,那幅画卷再度展落。 柳惜见听得司马宁怒道:“你做什么!” 查琉匪“嘿嘿”冷笑,道:“我说呢,你怎么老和师父唱反调,原来是心里还念着谭深呢!” 柳惜见听他提起叔父,暗道:“这人说的什么呀?”此时,又听查琉匪道:“这画,当年不见了,原来竟是被你收了去。” 柳惜见再看了那画一眼,这才见画上除了父亲,还有两人,一人穿红,腰佩白玉,手上使一根木棍,正与一黑衣人相斗。柳惜见又是一愣,这身穿红衣腰佩白玉的,便是她的叔父谭深,画上另一个黑衣人也持一根木棍与自己叔父相斗,柳惜见却不知这人是谁。 父亲和叔父去世多年,柳惜见这一下乍见二人画像,心中百感交集,不觉间便眼眶泛红。她正自暗悲,查琉匪又道:“师妹,他们都死了,你再怎么不忿,那也无用了。” 柳惜见看司马宁右手一扬,跟着听“啪”一声脆响,却原来是她打了查琉匪一耳光。查琉匪一手捂脸,口中吐出一口血唾沫,这才抬起头来看司马宁,他双唇微张,似要说话,司马宁却双目含泪,先说道:“若不是因为你们,他们也不会死。” 柳惜见脑中“嗡”的一下,心道:“这话什么意思?”她正欲深想,却听房下查琉匪压着怒意道:“哼,师妹,这画你最好藏得严实些,别让妹夫瞧见了,不然他问起来,你的旧事可藏不住!” 司马宁道:“我夫君那是真的宽宏之人,不似你们这般不能容人。”她舒了一气,这又低声道:“实话告诉你,便连我和你的事,我都同他说了,他也没苛责疑心我半分。” 查琉匪瞪大了眼睛看她,只说了个“你”字便再说不下去,柳惜见听他们话中又是大有深意,更是好奇。 查琉匪面色铁青,司马宁却是一笑,将那幅画慢慢卷起来,眼看司马宁把那画放在包袱里,查琉匪忽道:“我明白了,前几日是谭深的祭日,你哪里是路过这里,你是去祭拜他了,是不是?” 司马宁道:“是又怎样!” 柳惜见一惊,思量道:“这司马宁和叔父……到底……到底是怎么回事?”思想间,忽见查琉匪手一动,传来“噗嘶”一声响,片刻后,房中纸屑如雪飘舞,那幅画已被查琉匪用内力震碎。柳惜见看绘存父亲和叔父的画像被毁,心中一痛,险些叫出声来,只是立时又想起自己眼下不能露了行迹,只得咬唇忍下。 房中静下,待那画卷碎片扬扬洒洒落得将尽,司马宁骂道:“混账!”便一脚踢向查琉匪腰间,查琉匪叫了声“师妹”,旋即侧身避让。司马宁那一脚只微微擦过查琉匪身子,没踢得实,司马宁道:“你找死吗!”随即又一掌拍落在近手处的一把椅子,“哐当”一声,那椅子断碎落在地上。 查琉匪后退,司马宁却目露凶光上前两步,查琉匪小心翼翼道:“师妹,方才是我的不是,你便原宥了为兄吧。” 司马宁怒道:“不原宥!”话音刚落,她身影微晃,便使出一招“白驹过隙”向查琉匪攻去,当真是其疾若飞。柳惜见看司马宁身法迅捷,出招之快也丝毫不逊于本门中的那些求快招式,心中暗道:“当真是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司马宁和查琉匪拆了十余招,牛宏契便领着两三个朝阳教弟子推门进来,求道:“师父,师叔,咱们自己人,别打了。”他在隔房早听见了查琉匪和司马宁争闹,只是素来知道司马宁脾气不好,师父的事自己也不好插手,因此不敢进来劝说,便索性躲在房中不出来。这时听见打斗之声,知事情严重,便不敢放任不顾,当即领了几个弟子来相劝。 只是连连求说,司马宁便是不停手,查琉匪也只得四处闪躲。过不多时,牛宏契看这房外有了些看热闹之人,转口说道:“师父,师叔别打了,咱们自相残杀,惹人笑话。” 查琉匪倒是想停手,只是司马宁不依不饶,一拳一脚送来,他武功本就不及司马宁,再不还手只怕伤得更重,便只得还招。 柳惜见看他们同门相斗,心里却是痛快。看他们师兄妹又过了几招,查琉匪提起一个茶壶向司马宁砸去,司马宁挥袖拨挡,便是这么片刻的滞碍,查琉匪得了时机,夺门而逃。 司马宁回过神来,跟着便纵身出了门,房中只留了牛宏契几个弟子,几人你瞧我我瞧你,都没了主意。 第313章 擒敌大计 过得一阵,牛宏契道:“走走走,跟去瞧瞧,别让他们谁伤了谁。” 一年纪小些的弟子道:“咱们去劝,那要是伤了咱们怎么办?”一旁的弟子俱都向那小弟子看去,那弟子被瞧得不自在,道:“从前我爹娘打架,我伯父来劝,他夹在我爹娘中间,我爹一拳过去,便打在我大伯脸上。我娘想抓我爹,可是手过来,抓到的也是我大伯,倒成了我大伯挨打了。” 柳惜见捂嘴偷笑,底下的朝阳教弟子也是笑出声来。牛宏契拍了拍那小弟子后脑,道:“小师弟,咱们挨打便挨打,可不能让师父挨师叔的打,不然,岂不是对不起师父对咱们的好。”说罢,便头个出了房去,余的弟子跟着去了,众人连房门也不及关。 柳惜见待人散尽,将那青瓦合上,纵下房来,细细思索着方才司马宁和查琉匪两人的话。只是思绪百结,实在没个可解之处。诸般念头纷至沓来,猛然间,灵思一现,倒是得了个可救明千霜的法子。 她适才见了父亲画像,便想假扮了父亲去见金起陆,再设法引金起陆碰上贵妃醉舞,自己只消药倒了他,便能以他做要挟,救回明千霜,顺道趁机报父母之仇,清除万古山庄的大敌。 这念头一兴,便再压不下去,当即又想如何引金起陆碰贵妃醉舞,事成后如何全身而退。思索良久,心中自忖:“贵妃醉舞虽是无色无味,可洒出去也是像细烟一样的,大白日里总能瞧得见烟影。金起陆不瞎,这么明着洒出去他定有防备。若是洒在衣裳上,这里到西喉山可不近,我一路纵行,只怕到那儿时药粉都抖掉了,总不能在金起陆眼前再在身上撒药吧。何况他们人多,若是金起陆先派他那些小喽啰和我交手,衣裳上有药那岂不是先迷倒他手下人,让金起陆先自戒备……如何让金起陆碰着贵妃醉舞呢,如何呢?得寻一他在乎的东西来,那或许能成。可金起陆,他会在乎什么呢?儿子!那也离他太远了……”当下心念急转,忽然间,想起株金磁图来,柳惜见不由得便抬手摸向自己胸颈间,隔衣按着那护身符,道:“这个倒好。” 柳惜见一直来佩带在身上的护身符便是株金磁图,不过她所有的只是磁图的三分之一,当年她母亲为着不让金起陆遂心,把这磁图拆卸成三分,各给了他们兄妹一分。柳惜见所携那一份,她后来便将其缝藏在一个红色小囊之中,当成平安符随身带着。这事,便是对养父柳薪己她也不曾提起。这时欲想用诱饵做引相诱金起陆碰迷药,便思及金起陆苦苦寻求株金磁图,用磁图引诱,正中他心。 那时柳惜见琢磨的法子便是在磁图上抹洒贵妃醉舞的迷药,自己再易容成父亲的样子去会见金起陆,引他与自己相斗,最后佯装败走,掉落磁图,金起陆心念此物,必定会捡来查看,只要他手一触磁图,那自会碰着贵妃醉舞,待他失了力气,那便不足为惧,把他拿下,救明千霜也不难了。 只是她最终细细谋思,想到父亲已逝世,若是以父亲的名义去见金起陆,大有装神弄鬼之嫌,反会使金起陆瞧出破绽,因此后来便改了主意,扮做弟弟谭经玉,以其名上门拜见金起陆,伺机行事。她并不知自己兄弟是什么模样,但想儿子像父亲那也说得过去,因此易容时便照着父亲的外貌改装。她原记不清父亲形貌了,但见了司马宁那幅画,渐渐想起来一些,又以那画上的人样易容改扮,最后真把谭清容貌还原了七八分。柳惜见易容了,才着手株金磁图一事。 她处事小心,也怕计谋败露磁图为金起陆所抢,因此并未把真的株金磁图带在身上,而先把磁图用铁盒封了,到了东城外一座孤坟那里,掘土将磁图埋了,只待日后来取。 她藏了磁图后,便上城内兵器铺中走了一圈,终于寻着一把青鞘长剑,于是买了那剑来用,另买了把短匕首与一件甲胄。这事妥当,她又画了株金磁图的图纸,寻了一打铁铺子让人仿铸了个假的磁图。株金磁图乃是黑金相混的一磁铁薄块,上面刻绘着细细的纹路,柳惜见还特意熔了两锭金子来做镶嵌,那铁匠从没做过这样的东西,废了几块铁方把那磁图做得像。得着磁图,柳惜见自服解药,细细在磁图上抹洒了贵妃醉舞那迷药…… 诱饵备好,她凝思半晌,从怀中拿出自青靥书生柳子慕那里得来的几根白眉针,仔细收检了,放在衣袋中。尚觉不足,思量一阵,去了几个药店中,买了包杀鼠虫的药,兑了水,和成浓浓一杯毒水,这再取出三粒贵妃醉舞的解药,浸在那毒水中,时候长了,方倒了毒水,捡出三粒解药,取火烘干,放回一新买的瓷瓶中。 万事齐备,已过去大半日。柳惜见再不耽误,提了剑便上西喉山。那时去寻明千霜的金家弟子大半已回来,见过谭清的金起陆、乔银山、季青笠三人皆在。柳惜见顶着与谭清相似的容貌在西喉山现身时,真是把他三人吓了一跳。 尤其是金起陆,谭清本是死于他手,初见假的那“谭经玉”时,他心底实是有几分惧意的。又因“谭经玉”与谭清实在太过相像,金起陆一心认定眼前人确是谭清之子,倒没疑心柳惜见假冒的这一身份。 乔银山是个重名位之人,也知金起陆这些年一直在寻谭经玉兄弟,见“谭经玉”来,心中所想只是把他擒了,好立一功。那季青笠与谭清、谭深昔年都有交情,见了友人之子,心里又是喜又是忧,更怕“谭经玉”被金起陆杀害,步其父后尘,其心与金、乔二人大不相同。 柳惜见易容,旁的都可改得像,只个子无法大变,她虽在鞋底塞了许多鞋垫子,可增高总是有限,看去仍是比寻常的成年男子矮了些,不过当时金家几人见了她,心神俱都在她那酷肖谭清的面庞上,兼之谭经玉幼时便生得矮小,金起陆几人倒没留心她身高。只明千霜这一旁观人和少数几个金门弟子留意到了,“谭经玉”个子不高。 柳惜见改装易容上西喉山,金家无人料得到,金起陆心中有鬼,见了假“谭经玉”鬼使神差的便让“他”进了自己的屋。其后与“他”相谈,畏惧之感虽消,但想起小儿子金化成生死不明下落不知,此一切谭经玉兄弟又大大可疑,因此金起陆便一件件问来。 柳惜见原先设想是询问金起陆一些事便走,她料定金起陆不会放自己离开,那少不得要与他打一场,这一打,敌不过时假装不小心掉落磁图,金起陆若捡起来查看那便好了,若是疑心了不捡,那自己捡了磁图便逃,想金起陆求磁图之心殷切,看自己拼命护着,总会觉得奇,必要来争抢查看,总之让假磁图入了他的手便是。 只是不想金起陆回问起金化成了,柳惜见顺势说些言语相激,金起陆爱子心切,被激不过,与柳惜见动了手。不管如何让金起陆出的手,总归两人是打起来了,那便与柳惜见筹谋的不差,当时金起陆攻来,柳惜见也只动用谭家剑法与金起陆相斗。 金起陆规矩甚严,尤其吩咐给门人的事门人若有不从的都要受罚。也是一幸,他与柳惜见临进门时,吩咐了余人不要进来。乔银山等知他的脾气,是以柳惜见和他在房里动手过招时,无一人敢推门进屋,众人又自信金起陆武功高超,足可胜“谭经玉”这样的毛头小伙,因此没破门而入去助阵,给柳惜见省了不少力。 可纵是如此,毕竟一个前辈,一个后辈,柳惜见哪里敌得过金起陆,与他过了八十余招便被他打了一掌,明千霜在另一面听见痛叫声时,便是柳惜见被金起陆一掌打中。且幸她身上穿了甲胄,又运了内力护身,伤的不重,倒地后仍能立时便起身与金起陆再斗。 又过了四十余招,柳惜见更感不支,当即把株金磁图轻轻抖在地上,金起陆一见,又惊又喜,但他确真是个心思缜密之人,怕磁图有什么猫腻,不敢便拣。柳惜见瞥眼见他神情,已知他起疑,当即抢去把磁图捡了拿在手中。 金起陆起疑归起疑,总是想要那磁图的,尤其一见柳惜见惶急捡起,只恐磁图被她拿了去,有了争抢心,是以出招更狠,想把那磁图拿回来。柳惜见拼着又受了些小伤,让那磁图被他夺了去。金起陆一触沾染上贵妃醉舞的磁图,不多时便无了力气软倒,柳惜见便这么把他擒了。 第314章 变故忽生 目下柳惜见身份被识破,她索性把脸上的人皮面具一揭,露出本来面目。明千霜被金家弟子阻挡在外,柳惜见没瞧得见他,这时又道:“把我明师兄放了!” 明千霜看她如此冒险来擒敌首救自己,心中一热,道:“我在这儿!” 金家大半弟子方才都是围在金起陆门外,明千霜在另一头击溃前来围堵他的弟子时,柳惜见也正擒了金起陆破门出外。因此围在金起陆门外的大半弟子都不知明千霜已闯了出来,便是季青笠、乔银山等人也未留心到明千霜已脱困。这时明千霜开口说话,金家众人纷纷回身来瞧他。这一动身,各人身子微侧,露出缝隙来,柳惜见便瞧见了明千霜,问道:“你没事吧。” 明千霜道:“没事。”说罢,他方瞧清柳惜见嘴角沾着点点血迹,面色苍白,胸前衣襟也被血染了一大片,一手揪着金起陆后背衣衫,半提半拖的将金起陆抓紧。金起陆却像一滩软泥,任柳惜见擒拿,只是面上满是怒意。 明千霜一看便知金起陆是中了贵妃醉舞的迷药,除了这一强敌,他心中也是大乐,道:“咱们走!”话音甫毕,忽见一个黑影凌空越出,对着明千霜撞去。 柳惜见看清是乔银山出手,喊道:“小心!”原来乔银山见金起陆被制,心中着急,但转眼见了明千霜,生出一计,正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欲想把明千霜擒了来换金起陆,是以突然出手击袭明千霜。 明千霜与柳惜见相问相答,一个疏神乔银山便攻来,他惊而不乱,掷出几枚细针出去阻敌。此刻乔银山手已将抓到明千霜肩头,但蓦地里有针射来,他只得侧身着地滚开。明千霜双眉杀机忽现,抽出腰中软剑,轻轻一抖,手上一动,霎时间银光如电,穿闪于乔银山身前。 乔银山从近旁一弟子手中抢过剑,便与明千霜斗在一处,两人过了七八招,忽听柳惜见喝道:“乔银山,住手!” 乔银山不听,兀自击缠明千霜。不过片刻,王霄云便道:“乔师叔,别打了,柳惜见他伤了掌门了!” 乔银山一听这话,忙回头看去,只见柳惜见正从金起陆肩上拔出一把短匕首,金起陆肩头血沫冒出。乔银山大叫了声“掌门”,便停手不动。 柳惜见道:“让咱们走!” 季青笠道:“你要放了咱们掌门。”金家群弟子纷纷跟着道:“放了掌门!” 柳惜见道:“你们放咱们走,待离了西喉山,我自会放了他。只是,你们不许全都跟来,不放心的话,找两个人跟着咱们便是,等咱们到了无险之地,我放了他,你们把他带回来,如此可好?” 季青笠迟疑片刻,说道:“你是不是给咱们掌门下了贵妃醉舞的毒?” 柳惜见也不瞒他,回道:“是。” 季青笠道:“那你先把解药给咱们,咱们才能放了你。” 柳惜见暗道:“这人心思也真细。”但她本就在贵妃醉舞的解药上做了手脚,欲要以此让金起陆灭身。今见季青笠伸手和自己讨要解药,正可顺水推舟。当下装作犹疑,片刻后,她方从怀中拿出一小瓷瓶,从瓶口中倒出一黑色药丸来,对着季青笠弹出去。 季青笠伸手抓过,细细看了看,道:“你发誓,这是真的解药。” 柳惜见将瓷瓶收回怀中,道:“你爱信不信,反正我是给你了。” 季青笠将那药丸收好,手一扬,叫众弟子让出道来。柳惜见面色凝重,提着金起陆行了两步,又见一个身影晃动,她眉头一皱,抓捏金起陆的手紧了一紧。 明千霜在不远处,瞧她脸色忽变,也不知何故,但知出了事,遂拔起身子,纵到她身旁去,道:“哪里不好?”却只见柳惜见定睛瞧着前头,明千霜往前一看,不由得也是一怒,却原来是乔银山举剑抵住他才救出来那一女子的脖颈。 明千霜未暇言语,柳惜见便道:“你是……杭师妹?” 那女子点点头,面上略有丝惊惶,答道:“是,柳师姐。” 这人正是安玖儿的弟子杭凝儿,她最先得到明千霜被金门弟子围追的消息,将这消息送回万古山庄后,常泽便命她带人一路跟在金家弟子身后,接着探听明千霜下落,若得了好时机,便即出手相救。 几日前明千霜一直躲在八面山,便连金家人都寻他不着,杭凝儿等也是各处乱找,但不见一点踪迹。后来明千霜被柳惜见带离八面山,金家人慢慢摸着了踪迹,终于将他擒住,带来了西喉山。杭凝儿等抓了几个落单的金家弟子盘问,这才得了明千霜的消息。 她半月前将明千霜的消息报送给常泽后,便得了常泽的奖赞。又听说常泽要南下亲来寻明千霜,猜知明千霜在庄主心中的地位不同,便想借着明千霜的事多立功劳。便是因这点争功之心,她打了事事亲力亲为的主意,知晓明千霜的下落后,杭凝儿便想先到西喉山探明了情状,若是时机得当,便把他救出。 因此今日天明十分,她便独个儿来了西喉山。只是那时明千霜已逃出,金起陆、乔银山、季青笠三个半夜未眠,都在等着消息。杭凝儿武功虽不差,比起柳惜见、明千霜却又不及,停临在那房舍四面时便弄出了些细微声音,被金起陆等知觉,金起陆率先追出,见了杭凝儿,以为她是柳惜见,当即亲自出手把她擒了。后来问过识得柳惜见的弟子,那些弟子说他所擒的不是柳惜见,金起陆好生失望,但随即便想用杭凝儿假冒柳惜见,再度引明千霜现身,这才蒙了她头,将她带去各处明千霜可能藏身的地方,一面喊话一面将她带出来炫示,只是明千霜正与金家弟子走的道错开,没见到那些情形。直至后来明千霜二次上山,正遇到金家弟子把杭凝儿带回山上,这才误打误撞将她救了。 适才乔银山擒明千霜不成,反激得柳惜见伤了金起陆,他心中实在气恼。后柳惜见等要离去之时,他瞥眼见了杭凝儿,忽如得了至宝,便把对敌的主意打到她身上去,因此趁柳惜见心神都在季青笠一众人身上时,他猛然出手,把杭凝儿制住,以期换回金起陆。 其时杭凝儿站在明千霜身后两丈远处,又与金家弟子混立于一处,柳惜见自擒了金起陆出来,为防着金门弟子突出奇袭来抢人,心神便都只在金起陆和明千霜身上,那庭中人又极多,她全未留心到杭凝儿也在,直至乔银山出手袭击,杭凝儿还了两招被制,两人齐住手,柳惜见才看清杭凝儿的面容。见同门要害被制,柳惜见情知失了一大自主之权,暗暗叫苦。 明千霜救了杭凝儿,却全不知她身份来历,依着先前听到的言语,虽也推知她是万古山庄的弟子,但终究和自己没什么过深情分,救她与不救,她的生死安危明千霜并不是太在意。先前是他才从敌人手里逃脱,颇有些感同身受,这才出手相救。乔银山对杭凝儿出手时,明千霜也全心在柳惜见身上,没留神身后,乔银山又在他之后,明千霜视线不到,没见乔银山出手,便错过了相救之机。这时听柳惜见叫她师妹,看柳惜见神情,自知不能全不管这毫无交情的师妹了,当即便重打量起四面情形来。 第315章 归路遇敌 乔银山在这半盏茶的功夫里两次出手,又是在言商定了的时刻忽然出手,却也是叫人意料不到。 王霄云见事有转机,当即朝身后的师弟一招手,立时有四五人围近明千霜、柳惜见身来。 乔银山正色道:“柳惜见,你放了咱们掌门,不然,我砍了你师妹脑袋!” 柳惜见微一思索,想道:“他们要拿杭师妹换金起陆,不得手是不会伤了她的,不可反受其乱。”当即扯了扯明千霜袖子,道:“走!” 明千霜一愕,心道:“你难道不救你师妹了。”但念头未落,柳惜见已然踢翻身前的两个金家弟子,飘然而出。明千霜也一脚横扫,勾倒两个金家弟子,跟着飞逃。两人轻功相当,转眼间便离了金家人众几丈远。 杭凝儿眼看柳惜见略过自己身畔,竟自去了,都不曾向自己瞧一眼,心道:“师姐竟这样无情。”心中又恨又怒。 眼见柳、明二人遥遥远去,季青笠下令道:“追!” 乔银山不想柳惜见竟不顾同门安危逃了,抓了杭凝儿踌躇不前,季青笠道:“师兄,带了这女子一起去追他们,总会有用的。” 乔银山把头一点,便封了杭凝儿穴道,提了她身子同众人一起去追柳、明二人。 那面,明千霜回头看金家弟子远远追来,问道:“便这么走了?你不救人了?” 柳惜见道:“一个掌门比一个寻常弟子,自是掌门重些。咱们手里拿的是个极重极尊的人,自然要他们听咱们的才是,让他们跟着咱们走才是,干嘛要留在那和他们虚耗。” 明千霜道:“那你不管你师妹了?” 柳惜见道:“人是要救的,不过那西喉山是他们的地盘,不知有没设着什么机关,咱们要是在那和他们斗,着了道怎么办?那儿地势又险又窄,出路还少,要是路被他们堵死了,救了人也出不去。倒不如另选一地方,等他们追得急了,心神俱疲松了防备之时咱们再动手和他们抢人。” 明千霜笑道:“要是人家恼羞成怒把你师妹脑袋砍了,你罪过可大了。” 柳惜见得意道:“哼,他们敢,金起陆还在我手上呢!” 明千霜侧头瞧她,见她面上虽有病容,可双眉扬起,双目神采华然,想她设计擒敌,孤身救人,谋划退敌,事事周全,心中对这女子又增了几分佩服。 柳惜见回头一看,见乔银山和季青笠离了一众金家弟子老远,孤零零奔行在前,已到了一山弯处,距自己与明千霜有一里来路。乔银山手中还提着杭凝儿,柳惜见放了心,转回头来,同明千霜道:“你在胶州好歹也待了半月了,地方自是比我熟的,你快带了我去适合打架救人的地儿。” 明千霜道:“那你随我来便是。” 柳惜见道:“还有,咱们只把姓乔的姓季的引来,把其他那些年轻的金家弟子甩得远远的。”明千霜自然知道柳惜见心思,只想救了人便走,不再同金家那些小弟子纠缠,当即说道:“那得快些走了,让王霄云那一群人追不到咱们。” 柳惜见提气疾行,脚下更比先前快了。明千霜微微一笑,也快了步子,便始终与柳惜见并肩而行。柳惜见暗道:“原来你轻功也这么好。”当下好胜心起,越发行得快了,明千霜初时以为她是为了让乔、季二人也快些追来,金家弟子没他们那样轻功,自然追不上乔银山、季青笠,两伙人自是越来越远,正可借此甩了王霄云那群年轻弟子,合了柳惜见用意。后却见她不时向自己瞧来,那神情分明是和自己比试。明千霜暗暗好笑,随即便有意慢了她一两步,微微落后她一两尺。 明千霜让得刻意,柳惜见怎会瞧不出,只觉不好玩,便也慢了一两步,仍是和明千霜并肩而行,明千霜以为她仍要比试,还欲再慢,柳惜见却道:“咱们快些,可要被乔银山他们赶上来了。”说着,便牵了明千霜衣袖快行。 明千霜只觉心里痒痒的,又猜不透柳惜见有无发觉自己用意,不住偷眼向她望去。柳惜见有所感,侧转过头来,微微一笑,随即松了明千霜衣袖。 明千霜见了柳惜见笑颜,心头一荡,呆住了不动,柳惜见身子已在一丈远外,看明千霜并未跟来,回头招手道:“师兄,走了!” 明千霜微微咳嗽一声,收摄心神,道:“走吧走吧。”跟了上来。两人复又前行,此时明明是腊月天,明千霜却觉脸上滚烫,倒似要把那寒风烘热一般。他极力不想身旁这人,但明明一抹青影便在身畔,终是难平思绪,只盼便一直这么同行下去。 只是他这心愿过不多时便被打破。柳惜见、明千霜行了再有半里路,便见查琉匪领了一路人迎面过来,不巧柳惜见两人那时行的是上坡路,瞧不见坡顶之下的情状。待看见查琉匪时,他们一行已到了坡顶,离他二人不过七八丈远。 两下里一见,各人都是吃了一惊。柳、明两人固不必说,逃跑路上忽遇见敌人同党,那是大大受阻如何不惊。查琉匪却也是意想不到,逃出的明千霜、日前未拿到的柳惜见,此刻便近在眼前。 双方各怔了一怔,明千霜道:“柳惜见,只怕你的主意要改改了。” 柳惜见道:“走了便是,别理他们”一言未了,她便已从腰间拿了几枚铜钱发出。朝阳教弟子急忙散开,查琉匪看准那铜钱来处,一挥衣袖,竟把几枚铜钱卷了去。柳惜见心道:“师父还老说司马徽的几个徒弟除了石温都不足为惧,可这查琉匪看来也不是那么废物的嘛。” 她正思之间,查琉匪一甩长袖,柳惜见发出的几枚铜钱急急飞了回来,正是朝她和明千霜打来。柳、明二人旋身让开,明千霜同一刻发出几枚细针,查琉匪见状,又是一挥那宽袖,将明千霜发去的细针卷了去。 朝阳教弟子有人道:“师父,让咱们去对付他们。” 查琉匪收下几枚细针,摆摆手。他在教中总听师父说,以柳惜见的武功机智,日后必成朝阳教的威胁,是以这时见了她,倒想试试她功夫,因此想亲身下场。 第316章 敌兵汇合 柳惜见转顾身后,见乔银山、季青笠又近了几分。明千霜连发暗器却都被查琉匪挡了去,两人也被阻住不得前进。 柳惜见转睛一思,得了一计,忽提起手中的金起陆,将他脸正对了查琉匪,道:“查大侠,你看这是谁呀。” 查琉匪一看她手上人是金起陆,不由得吃了一惊。他先前虽看见柳惜见手中提了一人,但那人脸朝下,他也看不清,金起陆今日又换了衣裳,服色与昨日不同,查琉匪便没瞧出他来,直至此时柳惜见扭转了金起陆正脸对他,这方看出。 便在此时,远处的乔银山大喊道:“查兄弟,拦住她们,别叫逃了!” 查琉匪当即向柳惜见肩头抓来,柳惜见向后一跃,明千霜趁柳惜见与查琉匪离远之际,对着查琉匪又掷出几枚细针。 查琉匪不及变招挡针,足下一顿,侧翻了身向旁闪躲,明千霜发出那几枚针射着了查琉匪身后的几个朝阳教弟子。 查琉匪见本门弟子受害,心头大怒,抽出长剑即向柳惜见面门刺来。明千霜见状,抖出自己软剑,如蛇游窜在查琉匪腰间。查琉匪猛地里觉后腰一痛,当即回剑自救,柳惜见后退两步,侧目查看周遭情势。 明、柳二人急谋脱身,不欲与他们缠斗,明千霜道:“你先走,这交给我!”柳惜见胡乱应了一声,手一扬,娇叱道:“贵妃醉舞来了!” 查琉匪大骇,他见了金起陆软垂垂被柳惜见提在手的模样,便猜金起陆多半是中了贵妃醉舞的迷药,这时柳惜见忽然出声喊“贵妃醉舞“,查琉匪自然而然便怕自己落得和金起陆一样的下场,为避迷药,当即纵跃往后,还不忘出声警示弟子,大喝一声:“退后!” 柳惜见趁机拉过明千霜手,一纵跃起,越过朝阳教众弟子头顶。两人身子凌空,朝阳教中有人掷出两只飞刀,明千霜闻得身后有破空之声,忙挥剑格挡,两只飞刀受他软剑一弹,竟自飞回自朝阳教弟子人丛之中。 明、柳两人甩脱朝阳教人众,径向前奔,身后查琉匪等人大声呼喝叱骂。两人行不出半里又遇见司马宁,她身后不远处牛宏契及七八个朝阳教弟子不住喊:“师叔息怒。” 明千霜还不知司马宁和查琉匪争闹大骂一事,昨夜是否是司马宁救自己他又不敢确定,证不明这人是敌是友,其身后又有牛宏契一干人,只怕再遭阻碍,瞥目见右面是一片旷野,路瞧着要易行得多,当即拉了柳惜见往右面纵去。 两人往右而行,司马宁不知何事,停步望着明千霜、柳惜见奔走的方向。片刻后,只见查琉匪、乔银山、季青笠三人从对面奔来,乔银山一面疾行一面嘶喊道:“柳惜见,你放人!” 司马宁仔细一看,才见乔银山手中提了一人,远处柳惜见手中也似提了一人,大是不解。她也无暇去究解这些疑问,提掌便向查琉匪肩头击去,查琉匪侧身一让,但他移得快,司马宁却也动得快,她一只右掌竟自不偏查琉匪肩头。 查琉匪看她在外人前不顾自己颜面,也挥拳送向司马宁面门。司马宁瞧得明白,左手推拨,将查琉匪一拳化解,先发出的一掌也不曾失了准,正中在查琉匪肩头,查琉匪受她推击,身子不由自主后退了四五步,站定后咬牙摁着肩头,面色微微发青。 乔、季二人一旁瞧得清楚,看这司马宁招式虽朴拙,但出手之快,却是极少见。查琉匪在江湖上也有名声,躲避不开司马宁一掌,实也属稀罕事。乔银山、季青笠从前都只听说朝阳教司马徽的几个亲传弟子都不敢惹司马宁,其因之一便是她功夫深湛。但乔银山、季青笠俱都未亲眼见过,这时亲见她对查琉匪动手,方始有数。 司马宁打了查琉匪后,冷笑道:“你毁我东西,没叫你死已是便宜你了。” 原来早前查琉匪毁坏司马宁珍藏的画卷后,司马宁怒恨不已,虽不敢杀了他,但总是想痛打他一顿来出气,因此便对查琉匪出手。那查琉匪一来自知自己毁人物品在先,有理亏处,二来他心中对这师妹存着几分爱意,从前也让惯了她,不愿与她动手,第三嘛,便是情知师妹脾气火爆,自己又不是她敌手,是以便逃了。 他逃,司马宁自是去追赶,牛宏契等人见师父逃得狼狈,半路上将司马宁缠住,让查琉匪得了时机躲避。那查琉匪一时不敢便回客店,想着不如领些弟子暂先上西喉山来,既可与金起陆商议正事,又可躲避。想司马宁虽蛮横,但总还不至于在金门掌门面前放肆,这才带了一群弟子过来。 司马宁人却不笨,四处寻不见查琉匪,细细思量一阵,便猜到查琉匪多半是往这儿来了,当即便赶来。她轻功不俗,虽落后了查琉匪一阵,但因行得快,至后来已离查琉匪等近了。牛宏契一干年轻弟子一面想着护师父,一面想着拦师叔,也跟了司马宁来,他们轻功便差司马宁差得远了,直追得气喘吁吁。 乔银山、季青笠二人不知查琉匪、司马宁师兄妹如何会打起来,但又不好问,只得尴尬拄着。季青笠一看身后,本门弟子还不见影,知他们轻功不济仍落在后,心中暗骂:“真不中用!” 乔银山看司马宁和查琉匪面上各有怒意,怕他二人再打起来,反会延误自己的事,当下说道:“卿夫人,查大侠,柳惜见、明千霜两个小杂种用贵妃醉舞迷倒了咱们掌门,带着咱们掌门逃了。” 查琉匪顺势而下,说道:“原来如此,你们是为这才追他们的?” 乔银山道:“是啊。” 季青笠道:“万古山庄还有个弟子在咱们手里,是柳惜见、明千霜的师妹,咱们如今想用这人把掌门换回来。” 查琉匪望了一眼乔银山手中的杭凝儿,说道:“便是这个女子?” 乔银山点点头。 季青笠迟疑片刻,道:“这会儿遇到卿夫人和查大侠那可真是咱们的运气,还请二位助咱们一臂之力,帮咱们救回掌门。” 乔银山道:“是啊。” 第317章 追至河畔 听乔银山两人开口相求,司马宁只是冷面不答,查琉匪急说道:“理应帮的,理应帮的。”说着,他偷眼向司马宁瞧去,但见她又是冷笑。查琉匪再向乔银山看去,暗暗想道:“你们还让她帮忙,她不添乱便是好的了。” 这话又是从何而说呢?原来昨夜暗中给明千霜解穴的确是司马宁,她肯帮明千霜,乃因敬佩冯嵘的为人。那时见明千霜被制,又不能明着和金起陆撕破脸,便寻机溜了,出门时她其实并无不动声色救人的法子。只是出门后不多时,寻了一地隐身,想要静待时机,也是逢得好时候,金家弟子在灰土寨追寻了明千霜半夜,早已困乏不堪,那两个守门弟子看外间无人,房中金起陆等又说得起劲,也无暇顾及自己两人守责与否,正可偷闲,于是互使了个眼色,竟倚着门墙便合目养神。 当时司马宁见了这情景,差点喜得夸赞那两个守门弟子。她等得了时机,便从一棵树下捡了三片落叶,展开轻功悠荡到窗下,将那几片树叶用内力掷出,她这手发树叶乃是一门极深的功夫,去而无声,刚中带柔,便凭着这两样优势,叶子过了竹椅上孔洞,打在明千霜穴道上,她便这么隔窗帮明千霜解了穴。 明千霜逃后,金起陆还以为明千霜是凭着自己功夫冲破穴道这才脱身的,只是一味哀叹自己大意了。天刚亮时,金起陆便找了查琉匪来商议重行追拿明千霜一事,查琉匪细细问过昨夜情形,看金起陆将明千霜逃跑一事都揽过去,还道真是金门中人小觑明千霜,看管不利,这才让明千霜逃了。 可后来出房门时,瞥眼见昨夜明千霜坐过的椅子下落着几片树叶,叶子边缘都有一角被折断的痕迹,他一见此景,想起司马宁曾从一人那里学来一门功夫“落叶飞花”,这门功夫要旨正是以极轻软之物击敌,查琉匪便曾见过司马宁用落叶、手帕等物伤人,因此,方始疑心明千霜逃走另有因故。而相助他之人,查琉匪头个想到的是司马宁,是以下了西喉山他便去寻司马宁质问,司马宁也不遮掩,爽快利落便认了。二人因这点事吵起来,越说越气,又牵扯出许多旧事来,便是柳惜见所窥得那些事,而后更是互各指摘,最终动手。 再说金起陆等没疑心明千霜穴道早早解开是有外人相助一事,一是他们所住房舍外有几棵大树,山里风大,开着门窗有树叶被吹进屋来那是常事,金起陆在那住了一日,已见惯了,因此没怀疑那几片叶子有什么不对。二是他想不到司马宁也会使这“落叶飞花”,便没想到是人用树叶子做了怪,那时又忙着寻明千霜,于这些细事上没留心,是以没想这么深。 此刻,乔银山、季青笠求人求到司马宁这,查琉匪还以为这位师妹要推绝,却没曾想,司马宁冷脸冷笑之后,竟说道:“好啊,谁让你们和我爹说好了那么多事呢,该帮的,我自会帮。” 乔、季二人看她脸色由不喜转为微笑,摸不透她真心,心底里却是越发难信她了。 司马宁道:“不是说要救你们掌门么,干嘛还愣着不动,再不去,人可要被那两个娃娃带得远了。” 正说着,王宵云、简繁灯等四五个轻功稍好的弟子也已追了来。王霄云看众人聚在此处,却不见柳惜见和明千霜,问道:“乔师叔、季师叔,柳惜见他们呢?掌门呢?” 乔银山颇没好气,骂道:“你们再来得迟些,便能见着他们了!” 王宵云讪讪缩回头来,乔银山沉着脸,向右奔行,追柳惜见、明千霜去了。余人看他追去,一一跟上。只是柳惜见、明千霜轻功极佳,乔银山等人又慢了他们一程,这下追去,全不见他们踪影。 牛宏契、王宵云等弟子轻功毕竟差了长辈们不少,行出一阵,乔银山、季青笠及查琉匪、司马宁四人便远远在前,王宵云几个后辈弟子落了他们半里路远。余的寻常弟子更是远远落后。 乔银山几人追了两里路远,到了一处土丘上,隐隐闻得有水流之声。查琉匪说道:“咱们翻过这山丘过去看看。” 各人答应,行上山丘顶上,放目远眺,只见一条青白的大河蜿蜒远流,河宽逾十一二丈。此时风吹湖面,微波粼粼,河水低流,天地寂寥,实在叫人心中适意。 季青笠瞧了那河不多会儿,说道:“我记起来了,这里是孩儿河的下游!” 乔银山想了一想,道:“还真是。” 孩儿河是胶州最大的一条河,从城外流到城里再流往城外。最早时,这河叫做沉沙河,后来临河的一个村庄筑了一座送子观音庙,甚是灵验,那庙的声名日隆,引来别地许多人前来求拜。这条河,因那送子观音庙的昌隆,便被改做“孩儿河。” 查琉匪看着水光流漾,道:“有这河阻挡,这里又不见什么桥,只怕柳惜见他们也过不去的。” 乔银山道:“查大侠说的是,咱们四处找找。”说着,便想像往常一样吩咐弟子们去行事,可回头一看,身后一人也无,这他才觉起弟子们轻功不佳,还没追上,心中暗骂道:“这些人,真是太也无用。” 季青笠环顾四处,忽然发声喊道:“柳惜见、明千霜,你们出来,有事都好商量。”他声音远远传送出去,映出一声声回音来。可过了半晌,并无人答他话。 乔银山见柳、明二人不现身,怒喊道:“好好说不听,咱们可要对你们师妹不客气了。” 司马宁笑道:“会不会是人家游水走了。” 乔银山、季青笠相视一眼,季青笠道:“不会,他们还有人在咱们手上,他们不敢就去的。” 乔银山道:“咱们分头去找这两个小鬼吧。” 查琉匪道:“两人一处,若见了他们踪影,大声喊话便是。” 司马宁道:“我自个儿去寻,不要你们什么两人三人一处。”说罢,转身便沿河去了,也不回头瞧一眼。 第318章 石中救人 季青瞧了瞧四面情势,分明东边的河畔有一些大石头,是可藏得住身的地方,那司马宁却是往西边光秃秃毫无障蔽的地方去了,心道:“这人也不是真心来帮咱们的。”见她如此,心里不免有气。 查琉匪看季青笠神色不悦,忙岔开话:“那咱们三个往东边去寻吧。”说着,便拉了他二人走。 乔银山看本门那些弟子还没来,忍不住说道:“咱们这些徒弟也是脓包,这么时候了还不到,倒要咱们几个老人来打头阵。”他情急下出口的言语,一时忘了查琉匪也在,这“咱们”两字是把查琉匪手下的朝阳教弟子也骂进去了,查琉匪一听,眉头微皱。 乔银山后知后觉,情知言辞不妥,忙又说道:“季师弟,你说咱们王宵云、简繁灯他们是不是比柳惜见、明千霜两个差了些,分明都是同一辈人呀。” 季青笠知他是要挽回先前言语中的过失,便道:“宵云、繁灯他们是不及柳惜见、明千霜的,但这两人已是万古山庄最出众的弟子,繁灯、宵云他们却不是金门最顶尖的弟子,拿他们和柳惜见两个小鬼比,是真没法子比的。” 查琉匪听他们这时贬的是金门弟子,神色转和。 季青笠只担忧金起陆安危,真怕柳惜见两人不顾同门对金起陆下杀手,过了几处大石,仍没见他二人踪影,心上越发焦急。 乔银山亦是,在石滩上打转,心底里一面骂柳、明两个,一面着急。 那查琉匪原先还想着帮他们救金起陆,但后来看乔、季二人面上各有愤恨之状,心念一转,暗道:“我也真傻,怎么还帮起他们来,金起陆一死,金门没了能人,必定衰落,那岂不是对我朝阳教大大的有利。何况,这会儿是柳惜见擒了金起陆,金起陆身子又不能动弹,正是残灭他的大好时机,便是他有什么闪失,都可以推到柳惜见、明千霜头上。金起陆一死,不但万古山庄和金门会再争起来,便是武林中各派,只怕也会不满万古山庄,这正是我朝阳教重兴的大好时机呀!” 想到此处,查琉匪面上不禁露出些许得意,但怕被季、乔二人窥破,立时又收敛得色,肃容寻视各处。但喜兴难抑,过不多时又想道:“我一举破乱万古山庄和金门,除了师父的心头大患,立了这样一个功劳,威望自重,日后师父便是选立新教主,那也会是我。哼哼,自后,我便是朝阳教教主了。” 他越想,面上便又露出笑意来。忽然间,听得不远处的乔银山“啊”的一声呼叫,查琉匪忙转过头去,只见季青笠已纵到乔银山身畔。 查琉匪定睛一看,见明千霜正立在一半丈来高的团石上,居高临下舞动软剑向乔银山攻去。乔银山手中提有一人,转动不便,都是季青笠出剑抵敌。 查琉匪转头向各处看了一看,却不见柳惜见。他此时有了异心,自不会去帮乔银山两人,略一凝思,道:“乔大哥、季兄弟,你们挡住明千霜,我去寻柳惜见,把金掌门救出来。” 季青笠忙着对敌,顾不上答他话,乔银山却听得他语声中隐隐带着一股喜意,微觉奇怪,回道:“查大侠,他们先到的这地儿,不知有没有设什么陷阱,咱们最好一处,别分散开了。” 查琉匪哪里理会他,说道:“不碍事,救出金掌门最是要紧的事!”言罢,竟自往别处去了。他想明、柳二人正被人追,如今只明千霜一人对敌,不见柳惜见,自忖多半是明千霜为了护柳惜见逃走留着挡敌,而柳惜见先行去了,因此便想往孩儿河上游追去。 季青笠原以为明千霜武艺比自己不及,但这时与明千霜斗剑,竟隐隐有被他压制之势,不由得心惊。其实,他与明千霜各有其长,他擅于拳脚功夫,明千霜长于剑术,这时二人是斗剑,不再是拳脚比试,自然是明千霜稍胜。他处下处,明千霜居于高位,占不到地势,攻守间都是越发受阻。 乔银山看剑光凌空,风声飒飒,明千霜剑刃几次扫过自己头顶,一次已划破额角头皮,一次削下几根头发,都是在极险的关头,季青笠剑横过来挡住,他自己却也被明千霜软剑伤及。乔银山不时还招,尽都被明千霜挡了下来。 季青笠本想翻身上那石头,可明千霜剑招快极,如从天而下的雨一般,他每要纵起上翻,明千霜一剑便逼落至他额上、眉上,便是没有时机纵上那块石头。他欲想拉了乔银山走,却也几次被明千霜出剑逼回。也是明千霜昨夜与他动过手,见季青笠还算是个正人,心内对他算是有几分好感,这才没伤他。 明、季二人激斗不停,乔银山身后和右侧面都被大石挡住,左侧站的又是季青笠,头顶之上则有明千霜剑网笼着,这一下四面竟都无了出路。 “唰”一声响,明千霜一剑横来,季青笠道:“你蹲下!”乔银山如得了大救,立时蹲身。他本也是个聪敏机灵的人,只是这时四面被挡,又处于急境之下,一时没想到蹲矮身避开明千霜剑峰扫袭。 季青笠再与明千霜拆了十余招,暗暗道:“好啊,没想到这小子剑法竟高明至斯,倒是我小瞧他了。” 两人愈斗愈急,奇招频出,双剑相煎,不时见火星乱迸。 乔银山抬头,但见剑影缭乱缥缈,他看明千霜剑招疾而不虚,似轻而重,连绵不绝,也不由得暗暗赞叹。 正在思想之际,乔银山忽觉右臂上一痛,跟着一股大力将杭凝儿捞起直上。乔银山一急,想去抓拉杭凝儿,斜刺里飞来一根细针,一女子声音道:“看我的浮影针。” 乔银山知道浮影针的厉害,这针上喂有毒药。因此一听“浮影针”三字,他心里一怕,便把手缩了回来,但杭凝儿也脱了他手被人提了去。 乔银山凝目向右边上的石头看去,只见柳惜见笑盈盈站在石上,杭凝儿已被她揽腰抱着。乔银山大怒,喝道:“柳惜见!” 柳惜见笑道:“乔大侠好啊。” 第319章 认友为敌 乔银山方才一喊,季青笠心神一乱,斜眼向他看去,手上剑招却也露出破绽,被明千霜使一招“月下弄影”挑飞了剑。季青笠没了剑,愣得一愣,明千霜已移了剑来指着他脑袋。他看杭凝儿也已被柳惜见救回,大是懊丧。 乔银山一看方才自己右臂上疼痛的地方,见插着根细针,听柳惜见曾叫喊“浮影针”,这时心头一颤,只以为这跟细针是浮影针,忙问柳惜见道:“你从哪里得来的浮影针?” 柳惜见看乔银山神色大骇,季青笠也是斜目瞧着自己,说道:“我明师兄给我的呀!” 明千霜听她如此说,望了她一眼,收回眼去,远眺河面,默默不言。柳惜见目光却始终不离乔、季二人,只见二人听说那针是明千霜所给后,相视一惊,均又抬眸看向明千霜。柳惜见心中怀思,过了片刻,才把杭凝儿穴道解了。 柳惜见哪里有什么浮影针,方才她与明千霜逃到这处,见河边地上有许多大石,便寻了这三块石头合围一处只露一隅的地方,用作屏障,挡阻敌人,再寻机救杭凝儿。但后来远远看见到的只有四人,两人一计议,决意让明千霜引敌进入这围了三面的石堆里来,由他挥剑击敌,柳惜见则趁敌其分神抵御时,抢回杭凝儿。只是她身上当做暗器用的铜板已完了,没了近身阻敌的利器。明千霜便把自己的银针分了她,射在乔银山右臂上的细针便是明千霜随身带的细针,并没染淬什么毒药。 但柳惜见曾听展泉山说他在聂笑平家里中了“浮影针”,因此废了一身武功,又听梅渡言说是个姓“聂”的雇他去盗磁图,磁图与徽州金家有干连,柳惜见依各事推测,总觉假雇梅渡言去盗磁图的也是聂笑平,若是,那聂笑平与金门关系匪浅。自己家剑谱曾落到聂笑平手上,不知是否金家助力,因此便想以“浮影针”试探,看看乔、季二人对这“浮影针”做何反应,若是二人均知这针的厉害,那更可证聂笑平、聂夫人与他们金门来往不凡。 如今看季青笠和乔银山的这等神情,显是知道那浮影针的,柳惜见心道:“好哇,得了空倒要去徽州好好查查这聂笑平了!” 乔银山又问明千霜道:“明少侠是如何得了浮影针的?” 明千霜淡淡扫了他一眼,道:“不关你事。” 柳惜见道:“咱们走吧。” 明千霜手一扬动,他软剑如陨星般先后落至乔银山和季青笠后背,封了二人穴道,却没损伤他们分毫。也便在此时,查琉匪已从远处奔了回来,离柳惜见、明千霜只十余丈,他展开轻功在石上疾行,来得也极快。柳惜见将金起陆藏在明千霜立身的石后,这时看查琉匪回来,纵下地去,将金起陆提在手里。 眼看查琉匪愈近,明千霜也跃下大石来,将柳惜见拉了往自己身后,提剑挡在前。 查琉匪落身在明千霜身前的一块圆石上,斜目看邻近两块大石后的乔银山、季青笠二人,见二人只一双眼睛能动转,知他们已被点了穴,心中暗喜,想道:“真是天助我也。”但面上不敢露出喜悦神色,板了脸道:“死小鬼,你们快把金掌门放了!” 明千霜笑道:“活老鬼,有本事自己来救!”话音未落,他身子一起,便已纵到杭凝儿处身的那块石头上,与查琉匪正面相对。 查琉匪目含凶光,递剑便朝明千霜胸前刺来,明千霜说道:“你们快走!” 柳惜见知明千霜武功智计不弱,料他能对付得了查琉匪,便招呼道:“杭师妹,走!” 杭凝儿愤于柳惜见适才不顾自己便逃,这时看着明千霜独斗查琉匪柳惜见却又要先走,心中更想道:“如此无情无义,庄主怎会把那么多大事交给你!”口中说道:“不去,我留下和明师兄一起料理了这人,你自个儿走吧!” 柳惜见听她言语中颇有忿忿之意,知她对适才自己先走一事存了心结,也不再多劝,只道:“后面还有许多金门弟子追来,不可恋战!我在渡口等你们!” 原来,明千霜曾到过此地,知道沿岸再东行不远便有渡口,两人方才商议时,都是说救了杭凝儿后便往渡口逃去的。 杭凝儿许多事情不知,听柳惜见说她在渡口等自己和明千霜,大是不屑,心中又道:“你何不自己一人早早过了河,在对岸等咱们呢。”心里头一面想着,一面便捡了季青笠的剑,使出一招“临渊独步”,剑尖直指查琉匪小腹。 查琉匪正自应付不及明千霜软剑漫卷,杭凝儿那一剑刺去,他便只能伸出左手食、中两指,运力夹住杭凝儿长剑剑身。他内力也是了得,一加催出,杭凝儿手上剑便如被定住了一般,送不进他身。 明千霜见状,伸剑斜挑,剑尖如游龙昂首,冲霄直起,正绞上查琉匪外臂。查琉匪吃痛,收手后退两步,已临近石头边缘,这时他与明千霜已拆了四十余招,丝毫不见明千霜招式中有什么破绽,自己竟只能和他斗个平手,也暗自讶异,心道:“冯嵘还真是待他不错呀,把他教得这样好身手。”念头未绝,便又挺剑刺向明千霜小腹。 明千霜还招,心内也是暗暗叫苦,他原想甩了查琉匪便去寻柳惜见,但查琉匪剑法竟是比季青笠要强上许多,这一时半刻还脱不得他纠缠,只怕时刻拖得久了,金家弟子追来,自己越加走不了。 杭凝儿助阵,查琉匪一面要分神去抵挡她进袭,招式中不免便有了滞塞,明千霜此刻出招越急,只想把查琉匪逼得露出破绽。 便在三人斗得激紧之际,一红衣妇人忽转至明千霜身后。明千霜背对了她,没瞧得见。杭凝儿却是看得明白,急道:“有人来了!” 这来的人是司马宁,她先前往西边去了,但后来听见这里有打斗声,知有事,便沿河东来。杭凝儿不知她身份,早先在道上见了她和季青笠、乔银山等说话,只道这人和乔银山他们是一伙,此时见她来,更以为她是来助查琉匪的,心头惊怒,道:“师兄,你对付姓查的,我去对付这女的。”说罢。不待明千霜回话,便跳身下石,一剑指刺司马宁鼻端。 第320章 翠玉珍珠 明千霜这时也见了司马宁,但他既疑心司马宁相助过自己,自然不愿先向她动手,却不想杭凝儿如此急莽便朝司马宁出手,说道:“喂,你别忙动手!” 杭凝儿听了他话,略一迟疑,但明千霜才说了这一句,查琉匪长剑便向自己面门急掠过来,他只得先还招。杭凝儿见他说得不明白,打心底里又认定了司马宁是敌人,再不理论,忙使招“千里暗黄尘”向司马宁急刺过去。 司马宁听她剑夹风窜来,劲力实是不小,但本无加害他们之意,来此本是抱了看热闹的心来的,她非脾气温和之人,现下平白无故的便要受人袭打,心里也自有气。当下身子略侧,右手忽然探出,在杭凝儿手上一按,杭凝儿只觉有千钧之力压下,手微微一颤,司马宁撇嘴冷笑,道:“你这点微末功夫,还敢与我叫嚣!” 杭凝儿此时也知自己不是敌人对手,但她也生就一股傲气,只道:“对付你们这等恶人,我功夫再不济那也不会怕!” 司马宁微微一笑,这一招,已是小施惩戒,正欲回力不与她计较,杭凝儿却被她逼得急了,只想着还击,在她收力,重压减轻之时,左掌忽地侧出,拍在司马宁右边小臂上。 这一掌打来,司马宁只觉奇痛彻骨,不禁火起。照真实功夫,杭凝儿未及她一半,只是她当时处于收招之际,只以为自己撤招之举,当使杭凝儿当懂得自己罢斗之意,没再加防备。那杭凝儿却不识得司马宁,认定了他同查琉匪、乔银山等一伙,甚是仇视,因此寻得一点空隙便要击杀,以保全自己和明千霜。她师承安玖儿,武功虽不及柳惜见、常亦等,但也已颇有根底,这一下是全心怀着恨意击敌,出掌自是又快又重,司马宁一个大意,便被她击中了右臂。 明千霜正与查琉匪激斗,听得司马宁骂了声“臭丫头,不识好歹”,侧目看去,已见司马宁抽甩出她原本挎在手肘弯处的大红披帛,心中紧忧。 原来司马宁所用兵刃与寻常武人不同,便是一红艳艳的披帛,这虽是柔软之物,但司马宁便是能用这软柔披帛伤人杀人,在江湖上立下赫赫威名。这时明千霜看她竟要动使这兵刃,知一动起手,杭凝儿必要遭难,当即说道:“司马前辈手下留情,杭少侠才来,不知前辈没有恶意,这才同前辈动手,望前辈念她无知,又是无心之过,不与她计较。” 司马宁受杭凝儿一掌击打,手上实是痛得厉害,她在外行走,少有吃亏的时候,她本又是个不容人欺的性子,杭凝儿一掌打来,不管是有心无心,司马宁的火气却是被勾起来了,更压不住的了,明千霜的劝解,倒是更叫她气怒,只回道:“把我的好气性当成怯弱了,还说什么!” 一言未了,便见她红帛如烟,化散至杭凝儿面门,杭凝儿身子微微后仰,那红披帛自她胸前掠下。杭凝儿曾听师父说,司马宁娘家婆家都甚有名望,她自己又是个极有能之人,不可招惹。先前不知她身份,贸然动手,惹恼了她,原本好不后悔。但听明千霜替自己求情司马宁半点不顾,一时傲气怒气齐上来,也不愿向司马宁伏低,便硬着头皮同她相斗了。 司马宁长帛飞来,杭凝儿只觉一股巨力从红帛上吐出,迫挤自己前胸,登时难以出气。她连连后退,匆忙中使出一招“燕尾点波”,本想着使这一巧招斩断司马宁红帛,但手中剑与她披帛相触的一瞬,却被那大红披帛撞了回来。 杭凝儿一惊,知司马宁披帛上运了内劲,随即也催运内力,使出招“风贯北川”,斜削司马宁披帛。她剑斜削过去,司马宁但觉自己披帛如被风拂,轻轻掀动,隐隐觉手臂上微微颤动。那却非她受惊受痛而颤,而是杭凝儿内力激荡所致。司马宁暗道:“这小姑娘居然能撼动我的兵刃,那武功也算是可以了。” 思想间,司马宁把披帛一挥,自杭凝儿身前横离了几尺,杭凝儿握剑划圈,欲用剑尖把红帛绞断,但自己挥剑向前,那红帛便后缩数寸,自己剑转往左,红帛便也再向左移,总跟不及它。 杭凝儿看司马宁大有戏耍自己之意,更是有气,见司马宁红帛只护着前身,当下转念,舍近求远,不理她兵刃,圈转了剑,展开轻功使来幻影剑径取司马宁后背要害。她忽然使出快剑,司马宁始料不及,但看她转来自己身后,知不会有好,脚下前进两步,猛然间忽觉有什么急急抓了一下自己后背,司马宁纵跳往前,同时听声甩出自己披帛向后,对准杭凝儿右肩打去。 杭凝儿长剑一托司马宁甩来的披帛,颇为沉重,压得她剑下沉了半尺,只得勉力支持。眼看明千霜时,见他与查琉匪斗得正急,心中不禁暗怪柳惜见扔下自己两人走了。 司马宁一面出力拉动红帛袭敌,一面伸手摸自己后背,一触之下,只摸着自己后背外衣被人划破,有长长一道口子,情知便是方才像是被抓挠的那个时刻遭杭凝儿划破的,越加赞许起杭凝儿功夫来,只是心头怒火却是不熄。 明千霜这时要分心关注杭凝儿,手上剑招不免失了稳重,倒反被查琉匪得了空子回攻。 杭凝儿提起内劲,奋力上推,终于挥抛出司马宁搭在自己剑上的披帛,到此费了不少劲力,娇喘了一气。 司马宁笑道:“小姑娘功夫是不错的,只是也不可太狂妄了。” 杭凝儿道:“我何时狂妄过!” 司马宁道:“你一上来便要动手,还不是狂妄吗?” 杭凝儿道:“狂妄便又怎地,便是不想对你客气!”她适才与司马宁动手,已激出暴性,这时再难记起师父曾经的叮嘱,倒是对司马宁说了些激愤言语。 司马宁越加不喜,道:“简直不可教化。” 杭凝儿“哼”地一声,展开幻影剑与司马宁急斗,司马宁也舞动红帛,两人拆了二十余照,杭凝儿自知难敌司马宁,摘下自己一枚翠玉耳环,急掷往司马宁头上。司马宁听得风声,微微偏头,杭凝儿那只耳环,便打弯了司马宁一枝珠钗,耳环正对撞上钗头那一颗珍珠,珍珠被击了个粉碎,一点白白的珠粉掉在司马宁发上。 第321章 逃之不去 司马宁觉自己头上珠钗斜动,伸手去扶,但觉满手粉末,忙将那钗摘取下来,放到眼前一看,只见珠钗上嵌的珠子一颗碎成了末,另一颗有几丝裂纹。司马宁心道:“万古山庄的弟子果是有几分本事的,可惜你们惹上了姑奶奶我!” 她生性爱美,也喜各样首饰,那珠钗是她最喜爱的首饰之一,这样被杭凝儿打坏,司马宁气恼无比。她对万古山庄和金门两派都无什么太深的爱厌,这时杭凝儿无礼动手在先,在她欲将收手之际下重手在后,更打坏了她心爱的钗子,三事一积,让她立时对万古山庄生出憎厌之心,当下司马宁再不顾了,对杭凝儿使出许多杀招。 杭凝儿初时还可勉强抵挡,及至后来,已被司马宁逼得手忙脚乱。 那面明千霜与查琉匪斗了一阵,使出一招“寒松揖大夫”,横剑伤了查琉匪右腰。查琉匪旋身急闪,但腰上已是鲜血灌流,他忙纵到一旁,查验伤口,见伤口不深,微微放心,这才撕了衣裳裹伤。 此时明千霜插身去挡在杭凝儿身前,道:“前辈手下留情,我师妹不懂事,冒犯前辈,前辈您大人有大量,恕了她的无礼之过吧。” 查琉匪闻言,喝道:“饶了她,那紫金山和朝阳教的颜面往哪儿放,你什么身份,被这样一个小辈损打。” 司马宁怒道:“你闭嘴,我的事用得着你发话!” 查琉匪听她还是回斥自己,道:“不识好人心。” 司马宁横了查琉匪一眼,才转目瞧着明千霜,道:“你是冯嵘的弟子,又没对我无礼,我不为难你,你且让开。” 杭凝儿道:“明师兄,你回避吧,让我和她了结。” 明千霜不理会她,仍同司马宁道:“前辈恩德晚辈铭感在心,你们要了结什么恩怨,我也不阻拦,只是现下匆忙,我与杭师妹要着手办些急事,前辈有什么事同她计较,还请来日上万古山庄寻她,她到时再与前辈了结。”言罢,便拉了杭凝儿去了。 司马宁听他说什么“前辈恩德铭感在心”,显是相谢自己昨夜救他一事,当下暗赞明千霜聪灵,见他回护杭凝儿,并未贬损何人,却巧说推迟恩怨了结之日,得了正当的脱身缘由,也是机变过人,心内倒喜这年轻人,因此见他带了杭凝儿逃开,便没留难。 查琉匪却不同了,见明千霜、杭凝儿东去,也不顾身上伤势,提剑随后,吼道:“可没那么容易走的!” 明千霜掷出两枚细针,查琉匪不避不让,伸手夹过。明千霜听他足音仍响,知发出的针没伤着他,随即又想掷发针出去,可手还未动,忽听身后有“嗖嗖”声响,愈传愈近,明千霜一惊,当即拉了杭凝儿跃上一块大石。那针却是查琉匪夹得明千霜射来的暗器后再发出的。 这么一缓,查琉匪已奔近了他二人身,挥剑往二人脚上削去,明、杭二人又纵下大石,查琉匪如今还恨明千霜伤了自己,身上虽有伤,却不护顾,对敌下手招招急重。他所想,只等把明千霜两个挡下,拖待金门和本门弟子赶到。 因对金起陆有杀心,他也不敢解了乔银山、季青笠两人的穴道,只怕他两人得了自由便去救金起陆,若是金起陆被他二人救回好生护持,那自己再想杀他便不易了。让金起陆随柳惜见去,而后自己得了时机再暗下杀手,更觉稳妥,因此这时只纠缠明千霜,也为泄恨,也为在金门众人之前有个交代。 明千霜挡住查琉匪一狠招,说道:“师妹,你快走,这里我对付得了。” 杭凝儿想查琉匪毕竟是成名已久的人物,明千霜如何能对付,当即回道:“一起杀了他再走!”明千霜暗暗焦急,心道:“怎么就是说不听呢。”他惯了自己一人闯荡,且有的紧威关头,自己一人反易自谋脱身,人多了便要多顾忌,这才让杭凝儿先走。杭凝儿自幼生长环境与他不同,所想的是人多力大,因此要留着和明千霜一同对敌。 三人兵刃交撞之声时急时缓,时紧时松。乔银山和季青笠两人穴道被封,动不得说不得,看柳惜见已走了有一阵,只怕她把金起陆带得远了,真是心如沸汤,本切盼着查琉匪和司马宁来给自己解穴道,但查琉匪暗怀鬼胎,司马宁无心与争,都不管二人。乔、季二人等得久了,也不由得揣想起查琉匪、司马宁心思来。 查琉匪有意不让明千霜二人逃走,因此只是一味拖延,每每明千霜两个要走,他便使杀招阻拦,明千霜等回攻时,他出招抵挡,化攻为守,不断扰乱,便是叫明、杭二人走不成。 过得不多时,王宵云、简繁灯两个果然率着一批弟子先到了。明千霜见状大急,道:“师妹你快走。” 杭凝儿看金家弟子如蜂似蚁过来,更不愿留他一人独对了,道:“要死一起死!” 明千霜倒也佩服她的义气,不再相劝。 不一时,简繁灯便去把乔银山、季青笠的穴道解了,金家各人一起围拢来,将明、杭二人围在中心。 乔银山一得释,便号令道:“把他们两个都拿下!” 众弟子应了一声,纷纷举兵刃攻去。敌人成众,明、杭二人渐渐被隔断分开,他二人原被围困在一个圈中,这时离得远了,却是逐渐被分出两个圈来,各自为战。 时刻一耗,金家后头来的人越聚越多。 司马宁一旁看着,摇摇头,心道:“这回只怕救不了你们了。”正想着,见杭凝儿已被金家弟子制住,用绳捆缚了。明千霜兀自苦战,金家弟子好些伤在他手上,但情知这景况下再伤金家人,若是被俘虏,那日子定不好过,她一面想一面叹气。 金家弟子涌来,明千霜几次发细针阻截,如今身上的细针暗器已用尽了,只能出剑抵敌。季青笠看形势转好,道:“乔师兄,我带人去拦柳惜见。” 乔银山思量片刻,道:“我同你一块儿去,让宵云带几个人留下对付明千霜。”季青笠应了声“是”,便转身朝新来的一拨弟子招手道:“你们随我们去渡口!”那群弟子动身过来,正乱之间,忽听乔银山说道:“哎,不要去了,柳惜见她回来了!” 第322章 小人搞鬼 各人听说柳惜见回来,一时都抬头朝前看去,果然见柳惜见纵跳过来,她手中提得有一人,正是他们掌门金起陆。 柳惜见本已到了渡口,可左等右等不见明千霜、杭凝儿两个赶来,怕二人遇到麻烦,这才回来,正逢着乔、季两人脱缚要去寻她。 乔银山飞身而出,落在最高的一块石上,道:“柳惜见,你快放开咱们掌门。” 柳惜见冷笑道:“我本来就是要放他的,是你自个儿不守信,抓了我师妹。阁下既无诚意反悔在先,还怨我不放人吗。哼哼,我瞧,你本是不想救金掌门,他要是有个好歹,你便能揽得大权吧!” 乔银山为之语塞,怕金起陆误会,忙瞧着柳惜见手上的金起陆,道:“我没有。”半晌又说道:“柳惜见,你胡说!”他本无害金起陆之心,但确是他临阵抓了杭凝儿才惹出后来这么多变故,他知金起陆多疑,这时怕金起陆听了柳惜见挑拨,回头来与自己过不去,心底里便不安。 柳惜见看王宵云仍在与明千霜相斗,怒道:“王宵云,你再不停手,我把你们掌门脑袋剁了!”王宵云一愕,望着乔、季二人,乔银山拉过杭凝儿来,道:“别忘了,你师妹还在我手上,你师兄也还在我手上。” 柳惜见道:“那又如何,你们掌门不也在我手上么?” 乔银山踏前两步,道:“那就换人吧。” 柳惜见眉毛一扬,道:“好啊,我把你们掌门还你,你把我明师兄和师妹放回来。” 乔银山冷笑道:“姑娘只用一个人,便要换走两个人,天下哪有这等便宜事。” 柳惜见似笑非笑,道:“你的意思是,我用金起陆,只能换走一人了?” 乔银山道:“是这个意思,你用一换二,那可不是不公平。” 柳惜见哈哈笑道:“原来堂堂一个金门掌门,竟这么不值钱,还不值得换万古山庄两个无名小弟子,这定是日后江湖中一大奇闻。” 乔银山脸色铁青,柳惜见又道:“金掌门呀,你是真不值钱呀。” 金起陆中了贵妃醉舞的迷药,身子虽动弹不得,但神智却是清明,此时听了柳惜见言语,也是大愤。 乔银山“嘿嘿”冷笑两声,道:“常庄主的弟子果然伶牙俐齿。”话音甫毕,听得“铿啷”两声,便见王宵云身旁两把长剑倏地起空,明千霜腾空跃起,同一刻王宵云那一旁的两个金家弟子身子飞出,撞倒了两人。原来是明千霜趁人不备,一手夺了指在他近身处的两把剑,一脚勾翻了金家两个弟子,纵身逃了。这时他几个纵跃,便落在柳惜见之旁。 明千霜出手迅捷,又是在柳惜见和乔银山等说话之际动手,众人都不曾想他会忽然出手,一时未留心,便没拦得住他。 待明千霜落定了身,笑道:“金掌门固然不值钱,我却也不用他来换,你们可都还没拿住小爷呢!” 众人面面相觑,柳惜见看他脱身,也安了心。 季青笠同乔银山私语两句,乔银山极不情愿点了点头,季青笠走至人前,道:“姑娘,你放了咱们掌门,咱们便放了你师妹。” 柳惜见道:“好!” 杭凝儿目下正被两个金家弟子押着,柳惜见朝她看了一眼,又道:“先给她松绑,这回你们再要反悔,我便还你们一个死掌门了。” 乔银山怒目而前,季青笠将他拉了住,同柳惜见道:“姑娘放心,但姑娘也不得伤我们掌门分毫。” 柳惜见点点头,当下,她便要纵下石来,明千霜却忽然拉住她,道:“给我,我去。” 柳惜见摇头道:“我去。” 明千霜踌躇片时,放松了她,柳惜见下来,绕过那石头,向着金家人众中去了。 明千霜也跳下地来,寻了几块指头般大小的鹅卵石捏在手中,随在柳惜见身后。金家弟子给杭凝儿松了绑,派人押了杭凝儿也一步步向柳惜见近来,季青笠跟在那两个押着杭凝儿的弟子之后。行了将近三丈,两家人相接,柳惜见伸手在金起陆腰上轻轻一托,一手提了他肩膀,道:“要一起放手呢,还是我先放了你们掌门。” 金起陆忽觉腰上一痛,轻轻皱眉,但此时各人只以为他是受柳惜见挟制因而不喜,也没在意。 季青笠朝金起陆微微躬身,道:“掌门,我等无用,掌门莫怪。”说罢,这才直起身来,他想己方人众,此刻相距柳惜见又近,也不怕柳惜见搞鬼,道:“我们先放了你师妹吧。” 柳惜见道:“这才像是大宗门的气度嘛。” 季青笠笑道:“姑娘挟人做质,可不想大宗派的气度。” 柳惜见笑道:“你们不也挟了我师妹做人质么,还有我明师兄,是谁想用他威胁我师父来着,还有你们没擒住的常亦大师兄,谁不是你们想拿住做人质的。我小小一个无见识的女子,擒人为质那是我一人的主意,是我的气度,却不干宗门。可这擒我明师兄、常师兄,却是金掌门亲自下令,他统率金门,下的条令难道不是你们金门的气度?” 季青笠暗道:“好一个伶牙俐齿。”只是这话却没说出口,只道:“口舌之争无益。”说着,吩咐两个押了杭凝儿的弟子道:“把她放了。” 那两个金家弟子将杭凝儿放了,柳惜见待杭凝儿走近自己身旁,提了金起陆上前,一掌轻轻托了他腰,道:“你们掌门也还你。” 那两个金家弟子想来相扶,季青笠却道:“我来。”说着径自上前来,接抱过金起陆。他看金起陆方才被柳惜见用匕首刺伤的肩上已一片血红,金起陆面色也极是苍白,见本门掌门被伤至此,实是大怒,看柳惜见等已回身去了,上前两步,本想也伤了她出气,但转念一想那样未免又要惹起事端,当即按下念头。 柳惜见两人会同了杭凝儿,便即向东纵行,欲赶往渡口去。 查琉匪看如此大谐的局面,自己再要在金起陆身上动什么心思,更不可能,微一动念,心道:“怎样都要把局面搅乱了才好。”想到此处,当即道:“柳惜见伤了金掌门,明千霜又杀伤我门中许多弟子,不可轻易放过,给我拿住了!” 他一发话,朝阳教弟子便追了上去。金门中更有许多是赵贤安、古镇康等的弟子门人,柳惜见是他们仇敌,此时也巴不得一起上去将柳惜见杀了,只是乔银山、季青笠两人没下令,谁也不敢便上前。 第323章 万事归初 金家的弟子有人看柳惜见疾行向东,愈来愈远,只怕她逃了,王宵云最是沉不住气,瞧着乔银山,急道:“乔师叔,柳惜见杀了赵师伯、古师伯,不能便这么放她走了。”话音刚落,金家众人身后就有一女子道:“是啊,还有我师父呢,你们要是不动手,我可不会放过她。” 各人回头看去,见来的是焦顺的女弟子叶映。自焦顺死后,他手下一帮原在暗处行事的杀手门人便渐渐走到明处来,认得他们的也越来越多,叶映又是全盘接管了焦顺的职司,常在人前走动,是以金家大半的人都识得她。 叶映这几日到胶州来向金起陆禀报赵赟一事,金起陆瞧她也有几分本事,便想留了她帮着捉拿明千霜两人。因她是个女子,与众人同居在西喉山不便,便让她在城中寻了一客店住着。 方才柳惜见假扮谭经玉上西喉山,金起陆着人去请叶映来,原想要她去查谭经玉有无同党一起来,只是各人没想到那谭经玉是柳惜见假扮的。叶映到西喉山时,只有几个被明千霜伤了的弟子还在山上,叶映同那些弟子探明诸事,便沿旧迹追踪到了这儿。又正逢查琉匪鼓动众人追杀柳惜见,她在后瞧了一阵,看乔银山、季青笠竟不下令追击柳惜见这个大仇敌。她想起师父素日的教习恩情,抑不住怒恨,在王宵云陈情追杀柳惜见时,便也跟着发言。 乔银山尚有几分迟疑,叶映却把秀眉一耸,道:“要给赵师伯、古师伯、罗师伯他们报仇的,跟我来!”一言未终,人便已冲出,随在朝阳教弟子之后,追柳惜见去了。 叶映年纪虽轻,但金起陆在金门设了一“覆海堂”,掌理潜德塔的事务,焦顺未死时,覆海堂由焦顺执掌,他死后,便是叶映接掌覆海堂,因此叶映在金门中的职司倒比乔、季二人高出一节,此时她亲身去拦杀柳惜见,那真是一呼百应。叶映追了柳惜见去,王宵云等一众金家弟子便也跟了去。 乔银山也恨柳惜见,此时有了覆海堂堂主发令,他更不用多虑,跟着叶映行事便是,当下同季青笠道:“季师弟,你带了掌门先回去治伤,我们去收拾了柳惜见再回来。”还不待季青笠答话,乔银山便奔东而去了,季青笠连喊了两声“乔师兄”,乔银山也不回头,只急的季青笠不住顿足。他只觉查琉匪神色间有几分怪异,回想适才人单力孤之时他不帮自己和乔银山解穴,隐隐觉得此人用心不善,是以不想让本门弟子再去掺和,只是万古山庄弟子恨柳惜见者甚多,他喊劝也无人住步。一时之间,众人便走了个干干净净,季青笠只得摇头叹气。 金起陆如今被季青笠抱在怀中,眼望四处,待觉季青笠抱了自己往回走,他不住眨动眼睛,季青笠都要行出那石滩了,这才见金起陆双目乱动,他以为金起陆哪里不好,忙问道:“掌门可是身子不适?” 金起陆脑袋动不得,只是一双眼睛翻了向东望去。季青笠知他意思,道:“好,那我便带掌门过去。”说着,记起方才从柳惜见手上得来贵妃醉舞的那一解药,又道:“掌门,贵妃醉舞的解药方才柳惜见已拿了一粒给我,但这女子狡猾,不知她给的解药是真是假,待我回去请懂药理的弟子验过了,再与你服用。” 金起陆眨了一下眼睛,似是允诺。当下季青笠便抱了他径往东行去,行了一里来路,远远便见朝阳教弟子和金门弟子合围了柳惜见三人,斗得正紧。他随目一瞥,见司马宁立在人群之后,离河正近,潋滟水光映着她婀娜身形,实在极美。 季青笠瞧了司马宁片刻,暗道:“方才倒没留心,她竟也来这了。这人反正不会帮着咱们的,早走了才好。”想着,已来近众人相斗之所。看叶映是挥剑和柳惜见激斗,一时还瞧不出谁胜谁负,查琉匪、乔银山合力围攻明千霜,各施狠招。杭凝儿对斗王宵云和牛宏契,瞧来是有些吃力,又见她腿脚进退闪避之际微显笨拙,想是受了伤。金门、朝阳教不得上前攻敌的弟子便围个大圈,将柳惜见三人围住,不时出招袭扰。 柳、明二人轻功本佳,他两个一左一右携了杭凝儿前逃,本还是甩了查琉匪诸人一程的。但查琉匪途中抢了一弟子的短剑,对了杭凝儿脚上掷去。柳、明二人听得破空声来,一人把杭凝儿往左拉一人把她往右拉,可二人气力相当,各都拉不过自己那边去,而杭凝儿身子便在二人中间滞了这么一滞,便是这眨眼的功夫,她脚没躲开,正被查琉匪掷去那短剑伤了足底。她一受伤,柳、明二人要顾着她,这便耽延了时刻,让查琉匪一行人追了上来,成了被围攻之局面。 焦顺真正收的弟子便只费闽和叶映两个,叶映是大弟子,费闽是二弟子。焦顺当了杀手多年,唯独对这两个弟子有些许温情,叶映也感念焦顺的恩情,自知是柳惜见杀了师父和师弟后,便无时无刻不想杀了柳惜见报仇,只是金起陆又让她接掌覆海堂,权势关心,她自又更在心,因此便先将报仇一事放了下来,只等将覆海堂堂主一位坐得稳了,才寻柳惜见报仇。不想今日能在胶州与柳惜见相遇,实是出乎她意料之外。杀师之仇登时被勾起,因此欲趁机将柳惜见一并除了。 柳惜见不久前才听年中圣说焦顺还有一徒弟叶映,方才柳惜见与叶映交兵,见了她武功家数,便猜到了她身份,亦推及她和自己死斗的用心是为了报仇,只是柳惜见杀焦顺也是为了给父亲和叔父报仇,自觉无愧无过。倒是因恨焦顺,连带着对他的弟子不喜,于这叶映,实在没甚好感。便这么各怀恶感,他二人竟是越斗恨意越强,各自眼中都如含着熊熊怒火,随时可燎原。一动上手不多时,二女真把自己最得意的本事都使了出来。 第324章 仇人弟子 柳、叶两个手上急动,剑声如密雨跳落。柳惜见使万古山庄的幻影剑对敌,剑影缥缈无痕,如丝若缕,一闪而逝。叶映亦用焦顺授她的一路“唤云剑”对敌,真若皎月飞光,同与河上绿潋流溯。 季青笠曾与明千霜交过手,知明千霜武功深浅,倒不怎样好奇,却不知柳惜见真功夫如何,虽说她杀了本门几大高手,可终究没亲眼见过,这时各人乱斗,他便只看柳惜见和叶映鏖战。 季青笠到时,便见柳、叶二女急斗。忽而见叶映剑锋在柳惜见鬓边略过,或是斜切她肩臂,几次欲伤中她身,都被柳惜见避过。初时他看柳惜见身影闪退,能见明柳惜见招式中显也是守多攻少,心道:“看来这柳惜见比叶映还有不及。” 再看柳惜见与叶映拆了二十余招,季青笠忽见柳惜见剑上去势略缓,心道:“只怕要见分晓了。”四五招过后,他却见叶映剑招也缓下,但见柳惜见一把长剑左转右横,竟是将叶映佩剑带得自左而右横转。途中她剑尖忽地扬上,刺中一提刀向杭凝儿后背砍去的朝阳教弟子,那弟子一声长呼,倒地而死。 杭凝儿回头来看了柳惜见一眼,只听得柳惜见道:“护好你右边!”她话音刚落,杭凝儿斜目向右看去,只见简繁灯一把剑轻飘飘递来,杭凝儿尚有回转之势,当即微微侧转了身,使一招“连云直上”,斜挑剑尖朝简繁灯右腋下点去。简繁灯见状,挥转了剑鞘来打杭凝儿兵刃。他毕竟是男子,臂力远胜女儿家,这一击,杭凝儿手臂巨震,失了准头不说,险些便把捏不住手中的剑。 季青笠看了简繁灯与杭凝儿这两招的攻守,转目又看柳惜见和叶映。只见柳惜见照旧使着幻影剑,只是好好一套剑法被她拆了个稀碎,东一式西一式。他虽是外派人,可也知道这幻影剑讲求使来行云流水,可柳惜见目下用这套剑法对敌,却是一顿一滞,倒像个初学剑法的人。 季青笠眉头一皱,心里又道:“听说常庄主这个弟子武功不赖,看来也是名不副实。” 可待柳惜见和叶映又拆了十余招,他这才瞧出柳惜见每朝叶映连出两三剑,势必要退转别处去击杀别的金家弟子或是朝阳教弟子,便是那一顿一滞的间隙伤的人。连招快出时,每一击又皆逼退叶映杀招。 季青笠这才觉事不简单,跟着,柳惜见横挥一剑,削往叶映喉间。叶映忙掣起剑来,挡在面前,柳惜见脚下一转,身子如打旋一般,急转了半圈,绕至叶映身后,她的剑也随之而转,从叶映下颌划至耳坠之旁,已在下颌处割出一道血痕来。眼见着柳惜见便要动剑从叶映后颈砍来,叶映神情大乱,显也是吓到。季青笠可不能再任柳惜见伤本门弟子,当即冲入阵中,一拳往柳惜见肩上急送。 关切之下,他身法越加迅捷,兼之拳势猛恶,那一拳打去,柳惜见不得不撤剑闪避,却是没能再奈何叶映了。季青笠将金起陆交给了自己的弟子侯孝堂,让他退远,自己便上前与柳惜见斗在一处。叶映摸着颌下血痕,又摸了摸后颈,出了半晌神。 季青笠虽救下叶映,却始终想不明白柳惜见一套碎乱的剑招怎能在顷刻间便制住叶映。 他不知,柳惜见所使那一段不成样的幻影剑,是用了万古山庄“大海自能含万派,名山真不负千秋”化快为慢的那一节要诀,用意便在也拖乱叶映招数,寻机克敌。 原来柳惜见一时间也破不得叶映的唤云剑法,因此便将幻影剑由快使得慢了。而身旁不时又有其他敌人袭扰,她化快剑为慢剑之时又夹杂了几式万古山庄的其他剑招,看来更是不伦不类。又因她于剑术练得深勤,临敌经验更丰,这套散碎难看的剑法使来,舛误之中含了两功用,一用于扰乱叶映攻招,二用于收拾近身处来偷袭自己的其余敌人。 此刻季青笠空手与柳惜见相斗,二人也是各施所长,柳惜剑便使剑,季青笠只用自己所擅长的拳掌功夫与之敌斗。柳惜见在人圈中穿插来去,剑刃寒光漾溢。季青笠拳掌翻动,势若啸风。 柳惜见手握长剑,但过了四十余招,竟不能伤季青笠,心道:“这人可也是个厉害角色。”她不知,季青笠也正暗自着急,原来季青笠从前空手与敌相斗,都是能二十招内便夺了敌人兵刃。可他已与柳惜见过了四十多招,还是没能夺下柳惜见兵刃。当下季青笠只得用上自己得意的“游龙拳”,避开柳惜见剑锋,径袭她肩颈。 柳惜见看他出拳击来,纵身而起,右足轻轻在他拳上一点,本想在他肉拳上借力翻身后出剑刺他后心,可季青笠应变也是奇快,便在柳惜见右足触他手之际,松拳一抓,拿住柳惜见足踝。 柳惜见被季青笠这么一拉,身子猛往下沉,片刻后,又觉天旋地转,却是季青笠抓定了她足踝后便抡转她乱舞。此刻明千霜已见季青笠正拿住柳惜见右脚,如甩面似的提了柳惜见乱甩。他又被查琉匪和乔银山围攻,抽不得身去救柳惜见,情急中,正踩上一块人脑袋那样大的石头,明千霜一喜,当即踢起那石头向季青笠后臀打去。但季青笠早听得身后有重物袭来,避让了开去。 柳惜见被这么一甩,眼前金星乱旋,只是明千霜踢石袭打季青笠时,季青笠顿了一顿,没再飞甩柳惜见,柳惜见趁隙勉强定了定神,见季青笠面带肃杀而立,她思想片时,左足飞出,对着季青笠胸膛上斜踢去。 “咚”一声闷响,季青笠哼了一声,抓了柳惜见右足踝的手就此松了。柳惜见从空中翻落下来,只是眼前兀自眩晕,险些站立不稳。 明千霜看柳惜见已脱了难,心中安定,也没再多瞧柳惜见。 柳惜见踢的那一脚甚重,一着身,季青笠登时便觉胸口处一阵辣疼,几乎出不得气,过了片刻,气血翻涌,一股暖热便直向上冲突,不多时,“哇”的一声,呕出一口黑血来。 第325章 敌首危厄 季青笠的两个弟子见他呕血,忙赶上来相扶,季青笠胸口如要炸裂,疼痛难忍,微微一咳,又吐出口血来。 适才季青笠与柳惜见相斗的时刻,明千霜恐叶映再去攻柳惜见,便一面抵敌乔银山和查琉匪,一面挥剑去攻叶映,把她也引来和自己相斗,免让柳惜见多对一个敌人。此刻柳惜见一脚踢得季青笠呕血,本想趁机将他除了,可一动剑,便又想起此人和叔父还算有交情,也没害过自己,略一思索,便缩了剑,去与明千霜一同对付乔银山、查琉匪、叶映三人。 季青笠一旁看着,只见柳、明二人虽使不同门派的功夫,但均用快剑御敌,剑光交互,寒影飞转,一人进攻时,一人便护其后翼,二人又同守着杭凝儿,己方人虽多,但到此时竟仍是奈何不得他们三人。 查琉匪与乔银山齐斗明千霜,但迟迟不能取胜,想自己两个成名的长辈,这么一起合斗一个年轻小辈已是难说得过去,这还多时不能胜人,更是耻辱,心中便有几分羞愧。此刻柳惜见再来,只觉出手使招越发艰难。虽也来了一个叶映相助,但似乎并未占得便宜。 柳、明二人长剑此进彼退,一斜逸一直出,或是一左一右,两人合力,竟成了攻守皆备之势,二人剑招中本就极少破绽,这时连手齐动,尽都把查琉匪三人的攻招挡了回来。柳、明二人却便寻他三人招式迫散之际,迭出奇招,迫得他三个连番退避。 查琉匪一面与人相斗,眼睛一面看向侯孝堂和金起陆。他费尽心思搅乱了局,但为去人疑虑,便先转来御敌,没想一动上手便至此不能脱身。这当头查琉匪所想都是如何止了同柳、明二人争斗而转去杀了金起陆。但不多时他又想到毕竟这时金起陆不是在柳惜见他们几个手上,若是此时杀金起陆又要设法嫁祸给柳惜见、明千霜几人,一时却又想不到什么法子。 查琉匪思如潮涌,便分了心,手上出招露了破绽,被明千霜、柳惜见看出。两人一般的心思,都想趁着他露出的这一破绽了结了他。又正逢乔银山一剑刺向柳惜见胸口,柳惜见同明千霜道:“你对付姓查的。”一面说,一面使一招“乘风御空”荡开乔银山长剑。明千霜则舞动软剑,飞袭往查琉匪胸前。那软剑如银蛇一般,游窜着进了查琉匪胸前的衣襟中。 查琉匪胸前一痛,忙向后跃开,明千霜看他后跃,便也向前踏了一步,他手中软剑兀自卷查在查琉匪胸前,剑身穿进查琉匪衣衫里,剑尖则已刺破衣裳露了出来,便是这么半截剑隐于衣中半截剑露在衣外,可见露在外相近剑尖的一端染着血迹。 牛宏契本与杭凝儿相斗,这时见师父被明千霜剑刺伤,粗吼一声,当即向明千霜纵去,横砍一剑。柳惜见看明千霜尚未将剑从查琉匪身上拔下,还了叶映一招后,随即提剑横拦在明千霜和杭凝儿身前,顿得一顿,冲了往前,微微屈身,一剑削往牛宏契腹上。 明千霜瞥目见叶映出剑击刺杭凝儿后背,杭凝儿正自对付王宵云,形势极险,他当即将自己软剑从查琉匪身上拔下,查琉匪身子一软,倒伏在地。 明千霜抖剑圈转在叶映长剑之周,叶映忽觉自己剑上被一团银光罩住,拨转不开,顿在当处,她横目向明千霜瞧去,右足飞踢,将中明千霜腰间时,明千霜忽地腾空而起,至把一团舞得嗡嗡作响的软剑推向叶映面门。这几道犹如浪潮打来,叶映面上一阵凉嗖嗖的,心中一惊,连连后退,蓦地里,脚下踩着不知谁掉落的一把短刀,她忙攒动足尖,奋力上踢,那短刀斜冲直起,对了明千霜胸膛激飞过去。 明千霜见势,回剑将那短刀撞格开,叶映便趁明千霜挡格短刀的时机跳了开去,一颗心兀自怦怦急跳,又见得金家几个弟子一同向明千霜拥上,叶映舒了口气,又纵身去与柳惜见相斗。 查琉匪被两个朝阳教弟子扶到人丛外,那两个弟子解开他衣襟查看他伤势,只见他胸前一道长长的血痕正自淌血,伤口深处,隐隐露出白骨。那两个弟子手足无措,查琉匪喘息着道:“没事,死不了。”他口中说罢,伸手自点了身上的两处穴道止血。便在此时,一白白腻腻的手递了一青瓷瓶过来,各人顺着那手看去,只见司马宁端立在侧。 查琉匪瞧了瞧司马宁一张俏脸上略带着关切之意,心中大慰。司马宁看无人接那瓷瓶,瞪着那两个朝阳教弟子道:“这是金创药,你们不拿了给他敷,是要等着他死吗!” 离司马宁最近的那个弟子连连应“是”,将那药瓶接过,给查琉匪上药。司马宁拂袖往另一面去,仍旧看着众人合斗柳惜见、明千霜、杭凝儿三人。 查琉匪目光随了司马宁去,过得一时,两个弟子给他上好了药,他再看场中,只见季青笠又跳入去与柳惜见相斗了,呵斥声连连,兵铁声“铿啷”,查琉匪看了片刻,想起要事,心道:“正好,你们心思都挂在那三个小鬼身上最好。” 念头一落,查琉匪瞧了一眼右手边的侯孝堂和金起陆,随即便低声吩咐守在他身旁的两个弟子道:“你们不必理会我,今日拿住了柳惜见和明千霜那几个小鬼头才是正事,你们快去相助你们师兄。” 那两个弟子答应着去了, 查琉匪坐在地上,一时举头看看天色,一时捂着胸口伤处喘气。忽然间,眼睛一闭,倒往地上去。 季青笠正与柳惜见过招,猛然间听得乔银山大叫一声“孝堂,掌门”,季青笠心一惊,回头看去,只见侯孝堂和金起陆双双躺在地上。乔银山吩咐金门弟子将柳惜见几个围紧,自己已跳出阵外,向着金起陆奔去。 季青笠见状,也无心再斗,跟着去查看金起陆和侯孝堂情状。到得二人身旁时,乔银山已扶起金起陆,季青笠一看侯孝堂,只见他左边太阳穴上插着一根细针,当下俯身去扶起侯孝堂来,伸手一探他鼻息,已没了气。 季青笠心中一痛,又担忧金起陆,问道:“查师兄,掌门怎么样?” 第326章 幕后黑手 季青笠问乔银山金起陆的情状,乔银山也不知,只摇了摇头,这才伸手去探金起陆鼻息,只觉气息微弱,大不寻常。乔银山一惊,道:“掌门只是中了贵妃醉舞,怎地这时候气息这样弱了。”他说着,回头来看季青笠,目光顺道落在了侯孝堂脑袋上,此刻乔银山也已看清了侯孝堂太阳穴上有针扎着。 乔银山见之一惊,随即查看金起陆身上有无中针。翻了一阵,从金起陆发冠中拔下一针来,只是那针插在发冠里的头发中,并未伤及头皮。 季青笠也将侯孝堂太阳穴上的细针拔下,仔细一看,见是明千霜所用的暗器,心上怒生,当即回头去看明千霜,见他正与叶映相斗,又觉哪里不对,暗暗将怒气平息。 季青笠放下侯孝堂,转到金起陆一侧,轻轻摇了摇金起陆身子,唤道:“掌门,掌门。”连着叫唤几声,方见金起陆慢慢睁开眼来,但也只瞧了季青笠一眼,便又缓缓闭上了眼睛。 乔银山道:“除了方才头发上的,掌门身上也不见中了什么暗器呀。”说到这儿,他想起来的弟子中有一名叫闻雍醉的,略通医理,当即回头叫道:“闻雍醉过来!” 季青笠转头去看,见闻雍醉一瘸一拐跑了过来,原来他脚被杭凝儿伤着,这时行走便不如寻常。季青笠随目往河边相斗的人针中看去,见柳、明等人仍在苦战,但似是气力不济,出招略缓。望一眼朝阳教弟子与本门弟子,也是个个狼狈,只有叶映、王霄云、简繁灯、容翁成几个武艺稍胜的弟子还可应敌,想今日若和柳惜见几个苦战到最后,金门损伤也不小。他再一瞧,不见了牛宏契,眼光向各处寻去,片刻后才见牛宏契同几个朝阳教弟子已到了人阵外,扶着查琉匪,查琉匪胸前沾血,闭目倚靠在牛宏契怀中。 季青笠先时确是见了查琉匪被明千霜刺伤,但全不知他伤势如何。而方才侯孝堂等中针时,他正和柳惜见相斗,离明千霜也甚近,并未见明千霜有发射暗器过来伤人。当下他一面细思那针系何人所发,一面定了眼看着查琉匪。 闻雍醉已过来给金起陆把脉,季青笠回目过来,瞧着闻雍醉给金起陆诊脉,过得一阵,闻雍醉道:“掌门这像是中了毒。” 季、乔二人一齐惊道:“中毒!”乔银山接着问道:“中了什么毒?” 闻雍醉道:“这弟子一时查不出来,要回去用药查验才成。” 季青笠道:“那好,咱们这便回去,用针用药,不管怎样,掌门你都得给我治好喽!” 乔银山一看河边,道:“定是柳惜见那几个小畜生暗发毒针害了掌门。不过,那针是插在掌门头发上的,难道毒会顺着头发流到头皮血脉里不成”说罢,将从金起陆发冠上取下的细针递与闻雍醉,道:“兴许这针上有毒药,你拿回去查查。”闻雍醉接了来,乔银山又同季青笠道:“季师弟,你同雍醉带掌门回去,我拿住了明千霜、柳惜见几个小杂毛,逼他们拿出解药。” 季青笠总觉哪里不对,但一时想不出,目下救金起陆要紧,别的也难顾了,当即抱了金起陆,又叫来三个弟子留着稍后使唤,几人并闻雍醉当即回了西喉山。 金起陆中毒,乔银山一心以为是柳惜见、明千霜所为,此番再回来,杀意深重,回入与明千霜等相斗的人阵中便下令道:“今日若放跑了明千霜、柳惜见,你们个个都要受重罚!”众弟子一听,越加不敢懈怠,个个拼了力朝柳惜见等攻去。 乔银山看剩下的人中叶映是个强的,又道:“叶堂主,不可放过柳惜见、明千霜。” 叶映道:“自然。” 乔银山看朝阳教弟子大群围在查琉匪身前,心道:“他们如今群龙无首,得推一把才能让他们同咱们一起对敌。”略一思索,说道:“牛少侠,你师父是被明千霜和柳惜见伤的,咱们可不能放过这两人,要是放跑了他们,要如何给你师父报仇呢,快来先一起把这姓明的和姓柳的收拾了。” 牛宏契看师父尚有气息,且乔银山说的也是道理,回道:“多承乔前辈指点。”言毕,留了两个伤势轻的弟子照顾查琉匪,他自个儿领着余人上前围杀柳惜见、明千霜几人去了。 司马宁看着各人乱斗,冷笑一声,淡淡说了句“蠢材”,这又慢悠悠斜眼去看查琉匪,只见他仍软伏在朝阳教小弟子的怀中,司马宁心道:“这么多年,还是这么点心肠呢。” 原来,方才射向侯孝堂和金起陆的细针乃是查琉匪所发。早先在道上明千霜发射细针阻挡朝阳教人追拿,查琉匪曾夹住几根细针,他当时并未把那针扔了,却是收在衣囊之中。适才他被明千霜伤了,看乔银山、季青笠两个正与柳、明等人乱斗,一时无暇顾及金起陆和侯孝堂,他便慢慢摸出从明千霜那里截夺来的细针,其后假装晕倒,便趁着身子转侧倒地之时对准了侯孝堂和金起陆脑袋放出两枚细针。 查琉匪原是看准了侯、金两人的位置发出的,只是那时金起陆脑袋是靠在侯孝堂左边肩颈处,射向金起陆那枚细针要先从侯孝堂鬓发边掠过,侯孝堂先前与明千霜等打斗又弄得头发散乱,耳鬓边便有一缕乱发垂着,那枚细针射向金起陆脑袋时,被侯孝堂乱发一勾刮,便失了准头,射到了金起陆发冠上去。 查琉匪暗地里发针射杀侯孝堂和金起陆时,各人都在拼斗,没加留意。那时兵刃杂响,更加盖了两枚细针急射的惊风之声,是以局中人都没听见暗器飞空的声响。查琉匪又是侧身发针,一整个身子挡住了手,金门众人都在他身后,也瞧不见他施发暗器杀人。 其时,唯有司马宁站在斜侧,她又是局外之人,耳力不全放在场上的相斗之中,便听见了隐隐细细的“呲呲”两响,循着声音来处看去,便见查琉匪还未收回发针的手。她与查琉匪同门多年,深谙此人心性计谋,当下略一思忖,便知查琉匪想趁乱杀了金起陆,心中烦厌,白了查琉匪一眼,但终究是同门,不好揭穿他,只得将此事按闷在胸。 第327章 双双中掌 乔银山只怕金起陆有个不测,金门由此衰落,心中愈发恨明千霜。看简繁灯被明千霜逼退,进前几步,从他手里抢过长剑,使一招“一死酬知己”,直刺明千霜咽喉。明千霜看乔银山递剑从前而来,但身后亦有劈风之声,知身后也有敌人袭来,当即动剑抵挡乔银山攻招,又一脚扫出,勾倒侧旁的两个朝阳教弟子,得了空地,这才转侧身子,向旁避让。那从后攻来的弟子,一袭落空。 乔银山一击不成,连又纵起,使一招“冥冥细雨来”,从明千霜头顶上劈下,明千霜舞剑,想要去绞住乔银山兵刃,乔银山曾见他用软剑缠对手兵刃,此刻一见明千霜起势,便晓其用意,当即把剑往明千霜手腕上压去,明千霜手晃两下,右脚踢出,正中乔银山左边膝盖。他膝痛,微微一屈身,手上却丝毫不乱,仍是用剑阻压明千霜右手,便是不让他动剑。 明千霜冷笑一声,右手在乔银山剑下一晃,将软剑抛至左手之中,随即挥剑往乔银山右臂上卷削过去。乔银山吃了一惊,不想明千霜竟能是这么便让他的兵刃脱困。眼见明千霜软剑如浪对着自己右臂翻来,直听得“嗡嗡”响声,乔银山忙即避让,同时出剑指刺明千霜左胸。 明千霜看乔银山剑袭自己要害,伸出右手,拇指、中指捏定他剑身上下两面,催运内力,用劲将乔银山长剑往上扳折。乔银山但觉自己右臂一震,麻痛之感随即而来,猛然间,听得“咔啷”一声,自己手上长剑自中间折断,剑尖一端已掉下地去,只剩了连着剑柄的一截。 乔银山垂眸一看,半截断剑上泛着银光。他知明千霜是用内力摧折了自己手上的剑,不觉便点头说道:“好小子!” 旁众也被明千霜这单手折剑的威势所慑,一时俱都停了招不动。唯有简繁灯心疼自己那被折断的长剑,愁眉苦脸,又不敢怪乔银山,只把眼移开了看瞧别处。 明千霜不理各人,一晃剑又对着乔银山胸颈上攻去,乔银山仍持着半截断剑与他相对,两人拆了十余招,乔银山兵刃上占不到便宜,两次遇险,幸都被他以巧招化解。 乔银山最小的弟子海龙见他兵刃断残,对敌不利,忙将自己所使的剑递上前。乔银山从海龙手里接过剑来,见他一张稚嫩的脸上已多了一条血疤,心中一酸,道:“好孩子,你退下。” 海龙却不肯,随手拾了一已死弟子的兵刃,回身便与杭凝儿斗在一处。 明千霜这一日未进食,又斗了半晌,大耗气力,想自己一方只三人,对面尚有三十多人,耗也能把自己耗死,心中大急,又没有什么逃生的妙策,只能硬了头皮抵敌金门和朝阳教诸敌。他看乔银山凶态毕露,而手上剑招狠辣绝伦,想起此人是金门的发令人,心道:“把他除了,他们势头便要去掉一半。” 思虑定了,当即使一招“寒松揖大夫”,径取乔银山腰腹要害。乔银山横剑阻挡,见柳惜见便在不远处与叶映相斗,他心念一转,退了两步,斜剑向柳惜见后心上砍削去。明千霜一惊,全没料到乔银山会忽然舍了自己转攻柳惜见,当即大喝一声“乔银山”,转了剑急舞,一团剑花向乔银山后心迫去。 柳惜见与叶映交手,也已听出身后有人攻来,左手反伸出剑鞘,使一招“风摇柔波”,回挡乔银山攻袭。 乔银山攻伐柳惜见却是虚招,用意只在声东击西,欲想假装攻柳惜见引明千霜放松心神,前来相救柳惜见,待明千霜出手解救,再趁机杀明千霜一个措手不及。他却没想到柳惜见竟会用剑鞘来回攻自己,且又是一记厉害招数,不挡不成,便这么与柳惜见动了手,滞了片刻,明千霜已从后袭到,这会儿落得乔银山自个儿腹背受敌。 乔银山一把剑两头使,抵挡一阵柳惜见,又抵挡一阵明千霜,无奈至极,只得喝令左面一弟子退开,他得了空地,微一错身,躲开柳惜见剑鞘击打,这时方全心回转来与明千霜相斗。只是不过片刻,柳惜见逼退叶映,助杭凝儿杀退三个劲敌,随即回身来与明千霜一起合斗乔银山。柳惜见心头有思,不住向河面看去。 三人拆了十余招,乔银山将剑微微一转,左摇右荡的便向明千霜、柳惜见胸前袭去,明千霜、柳惜见脑中同生一念,两人一齐使出逆风十三式中的第五式,各把剑上下晃动的前推,在剑刃与乔银山长剑相碰的一瞬,二人长剑倏地上划,一左一右的直削向乔银山肩颈。 乔银山所使的这一招名叫“潮涌两岸”,是一人对付两个敌人时最好的护身招数,当日金家上万古山庄来问罪比斗时,邹无晋独斗柳惜见、明千霜两人,也使过这“潮涌两岸”,当日柳惜见和明千霜见邹无晋使这一剑招,两人当即不假思索,取用这逆风十三式的第五式应敌。此刻敌人再使这一招,两人一般的拆解。 乔银山看两剑同时向自己颈上削来,不多时便左右架住自己脖子,惶骇不已,但转眸见叶映和查琉匪两人提掌齐至柳、明二人身后,登时又是狂喜难禁。 柳惜见长剑便要抵上乔银山脖颈,但忽然间后背一震,立时只觉五脏六腑都要跳出来一般,身不由主的摇坠起来。听得身后“苍啷”一声响,又听得明千霜惶急喊道“柳惜见”,柳惜见只觉明千霜一只手拉住自己胳膊。她一抬眸,正对上对面乔银山眼中神光一黯,但转瞬间,乔银山面上又闪现出狠恶神色,手上挥动长剑,转做攻势,柳惜见觉得不好,忙提起剑鞘拨飞乔银山长剑。 乔银山目中凶光更甚,柳惜见又见他翻掌推来,发向明千霜小腹,片刻后,她只觉拉了自己胳膊的那一只手微颤,支撑自己的劲力泄散,侧目看去,只见明千霜半躬了身子捂住肚腹,一张脸通红,柳惜见叫了句“师兄”,明千霜口一张,往地下吐出一口黑血来。 头顶长剑相交之声响起,柳惜见抬头一看,只见杭凝儿正挥剑与查琉匪、叶映两人相斗,她此刻约略猜知方才身后出了何事,一咬牙,挥剑往乔银山脚上砍去。乔银山忙退开步子,立在面前不远处狞笑。 第328章 陷入绝境 原来,查琉匪看乔银山等还不能将明千霜三人拿下,本在心内讥讽金家尽剩了些庸材。但不多时又想起自己此来既是打着相助金门的名头,自然也要做些实事,方能交代得过去。何况自己发射暗器射杀金起陆和侯孝堂,用的乃是明千霜的暗器,金家若要问罪,必然先寻明千霜,自己助他们擒得明千霜,岂不又是对金门的施恩。 想到这些事,他当即忍痛起身,假做转醒,来到众人与明千霜等相斗的圈子外。看柳、明两个正与乔银山恶战,又见叶映正用一布条绑缚手臂上流血的伤口,便上前与叶映相商,从后攻明千霜和柳惜见。叶映犹疑片刻,点头答应。 才应下,两人便见柳惜见、明千霜一齐出招应抵乔银山的“潮涌两岸”,查琉匪、叶映两人互使了个眼色,趁着明千霜、柳惜见身后空虚,一同运掌,击向明千霜和柳惜见后背。查琉匪所使是朝阳教的“息风掌”,叶映所用则是焦顺传她的一路“无声掌”,二人所使掌法虽不同,可都讲求掌发而无声,击物时刻方始释力。这二人心思一样机灵,知柳、明两人心明耳亮,恐自己出别的掌法掌风一起叫柳、明二人知觉,生了防备,是以不约而同便出了这一去无声无息的掌法。 而查琉匪居左,掌击明千霜,叶映在右,掌袭柳惜见,杭凝儿正瞧见,查琉匪掌至明千霜身后两尺时,杭凝儿出剑急挑查琉匪右掌,查琉匪恐杭凝儿剑伤及自己手,当即收掌回来,是以查琉匪那一掌没落到明千霜身上,但叶映那一掌却是结结实实打在柳惜见后背。 乔银山被明、柳二人逼到紧急关头时,正见查琉匪、叶映运掌击敌,心绪大快,但后见明千霜那应受的一掌被杭凝儿横剑阻拦,当际大失所望。当时,明千霜看柳惜见被叶映掌力击伤,身子欲倒,神色大变,伸手去扶,乔银山见明千霜一双眼睛只盯在柳惜见身上,心中大喜,立即推掌去击在明千霜腹上。明千霜缓过神来时已被乔银山一掌打中,他避过查琉匪掌击,却没躲过乔银山从前面发来的一掌。 柳惜见、明千霜便这么一前一后被打伤。此刻,只余杭凝儿阻挡各人来攻,一人勉力护卫他二人。柳、明两人略缓了缓,一同站起身来,各提剑抵挡众敌。柳惜见仍是与乔银山对招,只是胸口处闷闷的,出招大失凌厉。乔银行看她面色苍白,大是喜慰,心道:“你杀我金门那么多弟子,是该讨还了。” 柳惜见也是恶狠狠盯了他,道:“我柳惜见便是死,也绝不死于你手!”她一面对敌,一面不住向河面看去。 乔银山听了柳惜见说话,冷笑一声,照旧使那一招“潮涌两岸”,左右荡摆而来,柳惜见亦还是用逆风十三式的第五式破他剑招,乔银山早见过她使这一式,也有了破解之法,何况此时另一侧没了明千霜逼攻,他更不怕,随即展开金门的一招剑式“九曲八折”,脚下移了两步,斜剑掠拨开柳惜剑长剑。柳惜见欲要回剑变招,乔银山轻转手腕,长剑一沉,划着圈将柳惜见兵刃压入地下。 柳惜见受伤后气力衰竭,竟自无力冲破乔银山施力压制。她心念急转,想起幼时曾见父亲和金门中弟子演练这一式“九曲八折”,有些记忆,只记得这一招使将开来不容间断,需一气呵成方显威力。她如今年长,又是博采多家武学,此时看乔银山再使“九曲八折”,想起展泉山传授逆风十三式时曾说,逆风十三式中的第八式至第十三式正是为破解那些大开大合的连招,心道:“不如便用逆风十三式对付他。” 当此紧急关头,柳惜见也无暇多想,便使开逆风十三式的后五式,竟是横冲直撞的迎上乔银山剑光。明千霜担忧柳惜见伤势,一面与查琉匪相斗,眼睛一面向柳惜剑瞧来。他看柳惜见剑尖最先点向乔银山手腕,乔银山转手避开柳惜见剑尖点来,柳惜见画了两个小圈旋动剑尖逼刺乔银山肩头,乔银山退了两步,柳惜见又进前两步,而后转剑跳掠至他胸前,乔银山见状,一剑挡胸。柳惜见却在这时晃动剑身击荡在乔银山剑上,乔银山手中长剑一弹,剑尖震晃,正打在他下巴上,柳惜见在此时又横剑上削,想伤乔银山双目,乔银山大惊,右足一起,踢在柳惜见肩头。 柳惜见受伤之际应变慢了,被乔银山一脚踢中,踉跄着后退几步,最后将剑插于地上,这才立定了身。 乔银山却也被柳惜见那五式连绵剑招镇住,他觉得自己右边眉角隐隐生疼,伸手一摸疼处,只揩了一指头的血,不禁大骇,暗道:“这女子使的什么怪招?” 柳惜见撑剑立着,蓦地觉得有物上涌,转瞬便涌至喉头,张口“哇”的一声,呕出一口黑血来,这却是她方才被叶映打那一掌时没有呕出的淤血。 那淤血于她身不利,这时吐出反是好的。她咳吐了血后,只觉胸间的塞闷全消,虽仍有痛楚,但好受许多,侧目看杭凝儿被王宵云、牛宏契两人夹攻,明千霜则遭查琉匪、叶映两人合围。眼看牛宏契便要一剑横砍向杭凝儿腰间,柳惜见一急,纵上前一脚踢了他飞开,又使一招“惊沙北走”,直刺王宵云左胁下,迫得王宵云收剑跳开。 乔银山看柳、明两个受了伤攻势大不如前,安了几分心,便伫立歇息片刻。 叶映看柳惜近在身侧,不再与明千霜相斗,当即挺剑向她攻来。二女使快剑拆了十余招,柳惜见出剑刺了叶映右边大腿一剑,再过了五六招,叶映也出剑刺了柳惜剑右肩一下。你来我往又几招后,柳惜见听得“咚”一声响,又听得明千霜闷哼一声,回头一看,却是明千霜落到了河边的一处湿地上。原来明千霜掌伤之下又牵动他腹痛旧症,与查琉匪相斗,三十余招后便渐渐不敌,最后被查琉匪打翻在那河边。 杭凝儿和柳惜见一同收剑纵到明千霜身旁,查琉匪瞧着乔银山,笑道:“恭喜乔大侠,大事将成。” 乔银山却想金起陆生死难测,苦笑一下。查琉匪抬了手一扬,示意众人围了明千霜三人。各人见他一手扬动,纷纷举步向河边围去。 柳惜见看明千霜脸色苍白,又看前方敌人一步步逼来,眼角窥得一片闪亮亮的金波。听得杭凝儿道:“咱们怕是要死在这了。” 柳惜见心头重重跳了一下,心中大喊道:“不。” 第329章 绝地求生 金门与朝阳教弟子逼得渐近,查琉匪、乔银山、叶映也随在众弟子身后。乔银山怒恨恨看了眼柳惜见、暗道:“你呢便先杀了给赵师兄他们报仇,明千霜那小子嘛,哼,等常泽来了一起收拾不迟。” 司马宁看着犹如困兽一般的三个万古山庄弟子,拿不定主意救是不救,弯身捡了几颗小石拿在手中,几次想要发出去救人,却又下不定决心,扣了石子的一只手伸了出去又收回,伸了出去又收回。 柳惜见回头看了一眼映着满天红霞的孩儿河,眼光移回时,见身后不远处有段手臂那样粗细的竹子,长不逾半丈,上面沾了不少泥渍。柳惜见双目微动,心道:“再无别的法子,何不一试?”当下同杭凝儿道:“杭师妹,你带着明师兄。” 杭凝儿不明她何意,道:“你说什么?” 柳惜见道:“咱们过河,你抓牢明师兄。” 杭凝儿微微横了柳惜见一眼,道:“说什么胡话。” 柳惜见怒道:“你给我带好明师兄便是,一会儿要是他掉河里淹死了,那可是你的事。” 杭凝儿微愠,正想答言,却见柳惜见往石滩上横挥一剑,飞起十几颗鸟卵大的小石,俱都离地三尺左右,她再一挥青袖,飞起的小石登时被她袖子扫出,打向已经逼近的金门和朝阳教人众。耳中听得前面有呼痛之声,已有敌人被那石子打中跪倒地上。 柳惜见道:“师妹,你抓紧明师兄了!”杭凝儿不知她要作甚,但听她言语惶急,便抓了明千霜后领,人声嘈乱中,杭凝儿只觉柳惜见也一把揪起了自己后领,自己身子已离了地,她心一惊,挣了一下,问道:“你做什么?” 柳惜见急答道:“过河,别乱动,抓稳明师兄。” 杭凝儿满腹疑问,但见柳惜见一脚踢了河岸边的一段竹子,那竹子贴着河面飘掠,柳惜见纵身而起,横跃一跳,降身在那竹上。 杭凝儿一手抓紧明千霜,还不知柳惜见打的什么主意。但如今她身子被柳惜见提着,而她手中又横提了明千霜,身下是茫茫河水,心里一慌,只怕落到水里去。 惊惶中,杭凝儿听得明千霜苦笑道:“柳惜见,你是打算踏了这竹子便过河吗?”杭凝儿眼睛上望,却只见柳惜见下颌,她心中也同明千霜一样的疑问。 杭凝儿、明千霜没等来柳惜见答话,但两人均见柳惜见向前面水下推出一掌,那水面立时凝出一块半尺长宽的白色薄冰,薄冰随着波流缓缓西行,明、杭二人又觉身子一晃,却是柳惜见已带了他们跃到那薄冰上去了。紧跟着柳惜见再朝水面打出一掌,前面一丈来远处又现出一块薄冰来,柳惜见又提了二人纵往那冰面上去。 杭凝儿打了一个寒噤,忽觉柳惜见手上传来一阵阵寒意。此刻,她与明千霜均明白了,柳惜见以摩冰掌寒气凝水成冰,又施展轻功在冰面上借力渡河。她正欢喜有法过河,再听得身后的河岸上叫骂声不绝,又有说“跑了跑了”的,又有说“掉河里掉河里,淹死他们的”。她回头一看,只见金门与朝阳教众人立在河岸边顿足指点,口中说的话满是气愤和诅咒。 叶映与司马明同是看着河面发怔,两人各有所思。 杭凝儿见敌人气怒,大觉适意,心中得意之时,忽见查琉匪和乔银山两人各扔出一段木头,身子飞起,轻轻在那木头上一点,飞跃向河里来,片刻间,两人又一前一后纵身落在柳惜见用摩冰掌凝出的那块薄冰上,跃起而来,踏上第二块薄冰。原来他二人竟是捡便宜,踏着柳惜见先前凝的冰来追自己三人。 杭凝儿急道:“师姐,查琉匪他们追来了!” 柳惜见说了句“什么?”她曾使出摩冰掌凝冰渡越毒池,方才被金家众人围堵在岸边,便想过再用此招,凝冰渡河。但以往凝冰乃是在不流动的死水中凝冻,这回却是在流动的河水之中,她只怕不能成功。因此“凝冰渡河”这念头是隐了又发发了再隐,柳惜见心中只盼着能突出重围到渡口去坐船过河。 只是后来越斗越败,去渡口的希望却是越渺茫,最后伤重将要遭伏之际,求生之念深切,她便不顾先前畏忌,真用摩冰掌凝冰,在冰上借力渡河。危急中,她每出一掌,都大动内力,只求在流水中仍旧能凝得冰来。也是素日修炼得精,此时用来没出差错。 查琉匪、乔银山等将柳惜见三人围住,均想这回三人无处可逃了。哪料得到柳惜见竟独僻蹊径,凝水成冰,由此渡河。初时各人都被柳惜见此举惊住,看着他三人一个提着一个,连串样儿的过河,又气又无奈,只得逗留河边乱骂出气。 而后乔银山却想柳惜见踏过的冰尚在河中漂流,自己何不也蹑冰追去。柳惜见、明千霜都已受了伤,不成威胁,因此便邀了查琉匪一起踏冰追去,只等到了河对岸再擒柳惜见几个。 乔、查二人会趁便追来,柳惜见却没想到。此刻杭凝儿说了,她也是惶急。片刻后,果然听得身后乔银山喊道:“你跑得了吗?” 柳惜见正发摩冰掌凝冰,听了乔银山说话,不由得手颤,忽听明千霜道:“你只管过河,我来对付乔银山他们。” 柳惜见心中稍安,踏落在最新一块冰面上时,她灵机一动,下力便重了几分,将那薄冰一起踏碎。 明千霜见了她如此,道:“好,便是这样。” 柳惜见看离对岸尚有五六丈远,但有了应敌之法,心却不慌了。 明千霜从怀中掏出几枚铜钱几粒碎银,先发出两枚碎银出去,打碎了最近两块乔、查二人还未踏上的薄冰。 乔银山一看前面借力的冰块被明千霜打碎,而此刻距柳惜见几个尚有两丈远,他微一思索,便褪下剑鞘扔出,下一步借力,便是在那剑鞘之上。法子想定了,眼看剑鞘飞离柳惜见几人越来越近,乔银山心内大喜,飞身纵往那剑鞘上。 哪知身到半空,明千霜手一扬,一物挟风而来,正向自己眼睛上打来。 乔银山挥剑格开,“铮”的一声,那物飞落到脚下的河水之中。乔银山垂眸看去,落水的是枚铜钱。 第330章 银山亡灭 查琉匪离了乔银山有两丈远,他在后也瞧见明千霜发射暗器来阻挡,他生长处近海,自小会游水的,想若掉落河中也不怕,是以虽见明千霜透掷器物来阻挡,前方水上也无了借力处,心上却无半点退意,仍旧行向前。 明千霜看击不中乔银山、查琉匪,又挥掷出一把铜钱。乔银山一看前面各处,已无了薄冰,又见前面柳惜见过处,薄冰踏碎,他立时明白柳惜见是不打算留下路了,骂道:“死小鬼!”当下无可奈何,无处落脚借力,前头明千霜打来的暗器又如雨点般击来,再难跃到剑鞘上,一咬牙,翻了个身,一个猛子扎进水里去。明千霜发掷来的暗器自也没有打中他,尽都“滴滴唰唰”地掉水里去了。 查琉匪看乔银山入水,而前面也无了落脚借力处,他来时只提了一把未归鞘的剑,这时脚下无了凭依,稍加思索,便将手中长剑奋力向柳惜见后心掷去,欲想一剑将柳惜见刺死。却看那剑将袭至柳惜见身后时,柳惜见一个纵跃,身子拔离水面,连带着明、杭二人,竟都从剑上过去了。 原来查琉匪掷剑出去时,柳惜见也正在前面水上凝成了一薄冰,那剑未至她身,她便已跃到新结的薄冰上去,查琉匪求谋射杀她那一剑便落了个空。 这里柳惜见踏于冰面,运掌往前处凝冰,但一举掌,前头忽然窜出来个查琉匪。原来,查琉匪掷剑击柳惜见不中,他便趁着剑未落入水中时,纵身而前,在剑身上借力轻轻一点,腾身前翻,一个起落便赶在了柳惜见身前。 柳惜见一惊,查琉匪已出掌向她攻来。此时柳惜见身子凌空,脚下没有落处,看查琉匪来掌猛恶,只得用摩冰掌迎对。柳、查二人对掌时身子也正自下坠,柳惜见道:“要掉水里,便游过去!” 杭凝儿急道:“可我不会游水。”话音才落,她只觉柳惜见身子猛震了一下,却是柳惜见和查琉匪两人掌力相交内力互震。 柳惜见使摩冰掌,查琉匪使的仍是“息风掌”,柳惜见寒力先掌而至,查琉匪觉寒意森森,但势已至此,只得硬拼,他二人各自有伤,这时出掌,所用内力也相当,两人单掌相交,两股击力一碰,竟是互各抵散,身子俱都被对方掌力震了开去,倒都没谁再受伤。 只是柳惜见手中毕竟还坠着两人,身量重,震出也飞不远,只是从原处落下,查琉匪身子却生生被弹离了三四尺远。 柳惜见不及再发掌凝冰,料要落水,先时听杭凝儿说不会游水,便道:“你们若不会游水就都抓紧了我!”吩咐完了,她右足尖已没到水里。柳惜见往下斜看,只见明千霜半只左臂已浸入水中,当下她深吸口气,只等着沉入水里,但水没至右足踝时,柳惜见只觉脚下踩到一硬物,她转眸一看,自己脚下踩着的似个人脑袋,正有几根头发在水下飘着,她先是一怕,而后一喜,当即一蹬那脑袋,借力一纵,提气行了前去,一面急运摩冰掌向前,在水上凝冰,好待下步借力前跃。 柳惜见适才借力的那脑袋,却是乔银山的。他为了避让明千霜的暗器,跳入水中,一路潜游过来,心想到了对岸再与柳惜见明千霜等死战,又怕赶不上,因此游得甚快。只是他在水下听不到上空的声音,不知查琉匪正缠着柳惜见他们,因在水里气短,他便想露头出水吸口气,哪料一游上来,还未出水面,正撞上柳惜见师兄妹三人坠落下来,柳惜见右足又正落在他脑袋上,误打误撞的,便踩着了他脑袋,在他头上借得力前纵。 柳惜见得了机遇,凝了冰便欲前行,但起身的一瞬,她只觉一股巨力把自己往下拽。柳惜见再加运劲,提稳了手中三人,立稳身后,这再往下一看,却是查琉匪不知什么时候跳了上来,抓住明千霜一只手。 柳惜见哭也不是笑也不是,只得带了查琉匪一起。 河岸边上金门和朝阳教众人看查琉匪抓住明千霜,柳惜见带了一串人在河上纵行,好似一垂下的串铃一般,当真是从没见过的奇景,不由得乱语纷纷。 明千霜被杭凝儿提住了后领的衣服,左手却被查琉匪拽住,他看离岸渐近,可不想让查琉匪一起过河,当即挥动手中软剑向查琉匪手上削去。查琉匪看他出剑刺来,心中大骇,一个念头忽起,当即换手去抓杭凝儿腰上的衣服,他行动得也快,明千霜这一剑竟是没伤到他。 杭凝儿遭他抓着,叫道:“你放开我。” 柳惜见才凝好了一块新冰,听杭凝儿呼叱,想起当日击杀吕山的情形来,心念一动,踏上新冰时,并不急着将那冰踏碎,而是伸左足在水面上一勾晃,她下足了力,击起一大丛水花向上,水花向查琉匪膝弯后臀打去,柳惜见立时斜掌向后,发出摩冰掌上寒气,便在水花撞在查琉匪身上时,寒气袭至,水凝成冰,将查琉匪后臀至膝弯一片冻住。查琉匪一惊,明千霜又在此时斜剑刺向他手,查琉匪此情景下失察,只怕自己身上别处还会被冰冻住,惊惧之下不防侧边明千霜剑刺来,待知觉时手腕上一痛,自然便松了手,掉往水里。 摆脱了追敌,柳惜见这才踏碎脚下冰块,安心渡河。这时距离岸边已只三四丈,柳惜见再凝了两块薄冰,便登上岸。 她本就受了伤,此番过河又耗力过甚,一落岸上,便摔跌下去,连带着明、杭二人一齐栽倒在地。明千霜爬起身来,将柳惜见扶起,回看对岸,只见金门和朝阳教人众还在叫骂。三人看着这十余丈宽的河水缓缓西流,各自感慨。过得片刻,柳惜见道:“咱们走吧。”杭、明二人一左一右扶了她,便自离去。 查琉匪本会游水,只是双膝被冰冻住,下身动不得,这时落水便全不能施展水下功夫,一动身子越发往下沉。 牛宏契等在岸上看得明白,知道师父有了难处,会游水的个个下了河去。半晌不见查琉匪出来,各人更是着急,牛宏契游离岸边两丈远时,忽见乔银山脑袋钻出水面,他心大喜,呼道:“乔前辈,我师父被冰冻住了,不能游水了,你……快救救他,他便在你前头一截。” 乔银山听了,应了句“知道了”,随即潜入水中,前行了数尺,果在一片浑茫中见了查琉匪双手乱抓。 乔银山游到查琉匪身后,将他抱着潜出水面,查琉匪头出水来,咳嗽两下,才道:“我膝弯被冰冻住了,有劳乔大侠帮我打碎了,我自能游上岸的。” 乔银山道:“你等会儿。”便又钻进水里,摸着他膝弯上的冰,使了适宜力气,推出一掌,将那冰打碎。他帮查琉匪破了冰,正想游向上,却忽觉脑袋上剧痛,跟着身子便没了力气,憋不住气,一阵一阵的河水直向口鼻中灌来,胸上闷堵,身子一路往下沉,乔银山大骇,但只是越来越难受,慢慢作不得气…… 原来查琉匪在乔银山入水那一刻,歹念陡起,他知乔银山这番被金起陆提拔,知他日后必受金门重用。与乔银山相处半月,查琉匪也颇觉乔银山是个有能之人。他又知朝阳教与金门只是明面上和气,而日后武林争霸金门必是拦路虎,便想趁此际杀了乔银山,再清除金门的一个能人,是以便趁乔银山下水破了自己双膝上的冰后,一掌打在他头上。 查琉匪只一个脑袋露出水面,他抬掌击乔银山头颅全是在水中动手,岸上无一人瞧见。他击了乔银山一掌,立时叫了声“快救我”,便假做溺水之样,沉入水里。一看乔银山身子飘远,他游去拉住,一摸他脉搏不跳,这才放心,一把将乔银山推开。又浮水上来,喊了两句“来人救我”,扑腾两下再沉入水里去,好似真溺水一般。 此刻朝阳教弟子最急,会游水的一个个都赶了向查琉匪那里游去。 王宵云一众金门弟子岸上立着,还道:“乔师叔不是去救查前辈了么,怎么还没救起来。” 两个不会游水的朝阳教弟子忍不住,道:“定是你们乔师叔不想救我查师伯,装模作样,让他还在水里挣扎。” 王宵云瞪了大眼,道:“小子你别胡说。”金门几个弟子一起上来,眼看便要和朝阳教那两人吵起来。 简繁灯却觉事情有异,道:“别吵了,我们乔师叔也好久没露头出来了。”顿了顿,他眼望王宵云,道:“王师兄,别是乔师叔被水草缠了脚,出不来。” 王宵云一惊,道:“那可险得很。” 乔银山的小弟子海龙冲着河面喊道:“师父,师父,你答应我一声。”却哪里有人答应。 简繁灯急道:“不成,咱们也得下水去看看。” 王宵云将自己佩剑递给海龙,道:“小师弟,你这里等着,咱们下河里去寻乔师叔。”一面说着,又除下了外衫。 简繁灯也除了衣服,招呼几个同门一起下水去寻人。叶映看众人脱衣,羞得扭过头去躲着。 不多时,牛宏契几个已把查琉匪“救”了回来。 海龙上前问道:“查前辈,我师父呢。” 查琉匪咳嗽着道:“我也不知,我只觉脚下面被人一拉,身子便下到水里去了。你师父起先是在我身旁的,后来水一冲,我眼睛一疼,跟着水流走,再睁眼便不见你师父了。” 海龙以为查琉匪前几句话是污蔑自己师父拉他下水,便道:“绝不是我师父拉你下水的。” 查琉匪道:“我知道,乔大侠仁义,断不会这样做,我只怕碰上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立时有金家弟子接口道:“水鬼?” 查琉匪又咳嗽两声,道:“不好说呀。” 金门弟子个个面上骇异,查琉匪一挥手,吩咐牛宏契道:“阿宏,你带着师弟们,再下趟水,跟金家的师兄们一起去寻乔大侠。” 朝阳教弟子方才听了“水鬼”两字,心里已有些害怕,这时查琉匪再让他们下水,那更是眼神闪躲。牛宏契叫了几人,也都是支支吾吾,查琉匪喝道:“还不快去!”众人这才忙忙下水。 金门弟子眼看王宵云、简繁灯一行在水面都呼喊着“我这里没有”“这面也不见”“没有呀”,更是个个惊心。金门处居南方,河流众多,大多弟子也是南方人,门下弟子大都是会游水的,如今在孩儿河边上的也是。 原留在岸上的金家弟子看还寻不着人,心已凉下,但总存着丝丝希冀。到后来,金门中又有好些弟子下水去寻,一条河上人影零落,个个口里呼喊着乔银山。 司马宁见景,皱眉思索,至后来面色一冷,横了查琉匪一眼,看了看西落的日头,低低骂了句“小人”,便自离去。 第331章 劫后余生 柳惜见、明千霜三人过了孩儿河,便直离了胶州,几人怕金门和朝阳教人众追来,便是重伤力竭,仍是勉力行奔。 入夜,三人到得一处坟地,已是力尽神危,柳惜见便道:“咱们歇歇吧。” 杭凝儿看了看四处,尽是矮矮的坟冢,衰草枯木,一派荒凉,不禁有些发怵,道:“在这歇吗?” 明千霜道:“便在这儿吧,这样地方一般不会有什么人来,咱们倒清净。” 杭凝儿点点头,道:“是。”三人到了一背风的坡上,便生了堆火,围拢来坐。几人中,杭凝儿受伤较轻,柳、明两人各受了叶映和乔银山掌摧,一人又在渡河时大耗内力,一人则是陈年毒伤发作,各有各的难受,这时坐定,便都静静调息,再不顾旁的。 杭凝儿受了些外伤,早在路上时柳惜见已给她包扎过了,这会儿她便一旁坐着,不时往火里添柴。过不多时,杭凝儿渐觉困顿,自抱膝盖枕着额头睡了,但总睡不安稳,困了一阵,听得柴炭断裂声,杭凝儿起来又扔了几截枯柴往火堆中。 想起日间拼命逃生,她不由叹了口气,一抬眸,正见明千霜闭目合睛盘膝坐着,想起明千霜日间拼力救护自己,心中大是感激,瞧着他面颜久了,杭凝儿不由得心跳一快,登时面颊通红,慢慢低下头去。 这一垂眉,眼见身侧地下铺垂的半截青色衣袂,杭凝儿慢慢顺着青影看去,只见柳惜见一张侧脸,火光照映下,更显得妙美难言。柳惜见肤白如雪,这时反倒似要把明黄的火也映得雪白一般。杭凝儿心中忽起了一个念头,暗想:“要是师姐这容貌和本事是长我身上那有多好。”想着便悠悠叹了口气。叹了这一气,不经意一瞥目,只见明千霜睁开眼来,瞧了柳惜见片刻,随即转过头来,同杭凝儿道:“是你在叹气?” 杭凝儿微微一乱,结结巴巴道:“……嗯……是……是我。” 明千霜道:“是伤口哪里疼吗?” 杭凝儿忙摇手道:“不是不是,没什么事的。” 明千霜点点头,重又闭上眼睛,杭凝儿一颗心兀自乱跳,半晌后方定。待心平宁,她转头瞧着柳惜见,想起日间有对她无礼之处,心中又感歉仄,只是此时柳惜见运功调息,若开口致歉又怕扰了她行功,杭凝儿只得默默不言。待了一阵,困意再袭,杭凝儿又自睡去,待醒转时已是次日天明。这回醒来,却是被一阵肉香诱醒的。 杭凝儿睁眼一看,原来是明千霜不知从哪里逮来两只兔子,已洗净了正架在火上炙烤,兔肉焦黄,“滋滋”往外冒着油。这肉香倒把杭凝儿勾得饿了,她左右一看,却只明千霜一人,忙问道:“柳师姐呢?” 明千霜道:“不知道上哪里溜达去了。” 柳惜见不在,只杭凝儿和明千霜相对,杭凝儿便觉有些不自在。她晚柳惜见两年入万古山庄,拜在安玖儿门下,日常所学除了万古山庄的武功,便还有一样如何搜集消息的课业,四年前略有所成后,安玖儿带她出了万古山庄,潜伏各处,专给万古山庄搜寻各派的消息。是以四年未和柳惜见相见了,二人此前在万古山庄本也算不得交好,只是总算识得。 与明千霜却说得上是新识,她入门时,明千霜已去了蜀州,也是此次明千霜随众人南下夺剑,她曾暗中护卫接应一众去夺剑的同门,这才见过明千霜,但那时都是暗地里行事,未曾露面,明千霜却一直未见过她。昨日以前,两人都未正式见过,明千霜独来独往惯了,与生人相对,若无事,最多问声好便不说其他,此刻亦是如此,答了杭凝儿话后,他便只顾做自己的事。 杭凝儿生性活泼,与他却不同,静了片刻,颇觉尴尬,便想与明千霜搭话,想了片刻,问道:“师兄,昨日我听说你被乔银山他们拿住了,可去西喉山找你时却不见你,你是什么时候逃出来的?” 明千霜道:“他们拿了我差不多不到两个时辰,我便逃了。” 杭凝儿又道:“师兄你是怎生逃出来的?” 明千霜想起昨夜有人暗中给自己解穴,但与杭凝儿究竟是初识,也不说与她知,只道:“给我点穴的那金家弟子本事不怎样,我自己冲破穴道逃出来的。” 杭凝儿心道:“怎会这样容易?”但也不好多疑,便不再问,一转念,又道:“那柳师姐呢,她怎会来胶州的?我看昨儿她擒了金起陆,是要救你的,你们很早便汇合了么?” 明千霜心觉杭凝儿话也太多,但人家平心静气来问,不答人话也不好,只得回道:“你柳师姐,她说她要去桃州办事,路过胶州,正好听见我也在,便来瞧瞧我,我便连累她被敌人满城追着跑了。” 杭凝儿点点头,道:“桃州,师姐去桃州办些什么事呀?” 明千霜道:“这你得去问你师姐了,她也没同我说要去做什么。” 清风来,正把火烟吹往明千霜那面,熏着他眼睛,明千霜闭眼,挪了挪地方,又把两只兔子翻了面烤,过了片刻,问道:“师妹,我还不知你名字呢,你又是谁的弟子?” 杭凝儿道:“我叫杭凝儿,我师父便是你的安师叔呀。” 明千霜“哦”的一声,不再说话,杭凝儿瞧了他一眼,道:“咱们太师父只收了程师伯、庄主还有我师父三个弟子,他们嫡派的师兄弟姐妹少,感情却好。可是程师伯、庄主和师父再收了咱们这一辈的弟子,人多却不常走动,情谊还不比师父他们老辈的深呢。” 明千霜听了“嫡派”二字,眉头微蹙,问道:“嫡派?那是什么玩意儿?” 杭凝儿道:“便是掌门门下的一众弟子呀。” 明千霜抬眸瞧她,道:“我行走江湖,还没听说有‘嫡派’这样说法,你们从哪里听来的?” 杭凝儿这才觉多嘴了,不欲再说,用话岔了开去,明千霜看她不续这话头,也不追问。但想她前面所说的话有讹误,需得纠正,遂道:“杭师妹,你先才的话里有不对的地方。” 杭凝儿微微一愕,道:“哪里不对?” 明千霜道:“咱们太师父不止三个徒弟,庄主有个兄长,也是太师父的徒弟,算上他这位师伯,连上程师伯、庄主、安师叔,太师父是有四个弟子的。” 杭凝儿道:“哎,是,这我也知道呢,只是那位师伯早逝,到如今也已很久了,我便没算上他,咱们太师父真是有四个弟子。”他二人说的这已故的师伯,便是常泽的亲兄长常韬。 明千霜细细想杭凝儿的话,心中满不是滋味,不由得便绷紧了脸,杭凝儿看他神色严肃,也不敢再与他搭话,当下只是望着一堆火出神。 第332章 拨开云雾 二人无言相对,坐了半晌,杭凝儿这才见柳惜见从坡顶上下来,忙道:“师兄,师姐回来了。” 明千霜顺着杭凝儿目光看去,果见柳惜见自坡上下来。他瞧了一眼,仍回过头来烤兔肉,杭凝儿却直看着柳惜见到了眼前。 柳惜见方才是解手去了,顺道看了看四处的地势,这才回得晚了,她去时杭凝儿正睡着,这会儿见杭凝儿醒了,便搭话道:“杭师妹,你醒了?” 杭凝儿点点头,看柳惜见胸前仍是一片血迹,道:“师姐,你的伤势怎样?” 柳惜见笑道:“昨晚调息顺气,已好受不少了。” 杭凝儿道:“可真是险。” 柳惜见在火堆旁坐下,道:“你昨儿是为寻明师兄来的么?” 杭凝儿点点头,眼睛瞧了一瞧明千霜,道:“庄主让我来打听明师兄的下落,他说,若有时机,便将明师兄救了。” 柳惜见道:“那怎么只你一人,你手下的师兄弟呢?” 杭凝儿怕实说露了自己贪功之心,便道:“前日我叫他们打听明师兄下落去了,可夜里有一人回来禀报,说是明师兄被金家带上了西喉山,那时身边没人,我便亲自上西喉山来探探虚实,可也是功夫不到家,被金家人察觉了。”说到这她便止了口。 柳惜见沉吟不语,明千霜问道:“柳惜见,你又怎么知道我被带去西喉山的?” 柳惜见道:“金起陆留了话给刘大叔他们一家,说你在西喉山。” 明千霜心道:“这老家伙!”但于柳惜见不顾安危前来相救,自是感激,只默默记在心里。 杭凝儿道:“师姐,我听说你要去桃州,去做什么?” 柳惜见心道:“我都没说她怎知道?”但转念一想,已明白多半是她从明千霜那里听来的,再不奇怪,回道:“有些私事要办?”说罢,不待杭凝儿回应,她便又问道:“师妹,我师父他们要到胶州了没有?” 杭凝儿面上郑重起来,道:“没有,前头北阳山一带下了大雪,庄主他们过不来,便迟了。听说他们要另改道过来,那也还有三四天才到,这还是要那边新来的道上不下雪才赶得过来,要是也下了雪,只怕还要等十多日呢。” 柳惜见舒了口气,道:“还好,还好。” 杭凝儿看明千霜一言不发,道:“明师兄,庄主是为了寻你来的。” 明千霜点一点头,却不说话,杭凝儿越发觉得奇怪,心想:“怎地你师父亲自来救你,你还是这副冷面?” 柳惜见知明千霜对师父有些微词,只是这是他们师徒的事,不愿多让人知晓,便道:“师兄他都知道的。”顿了片刻,又道:“师妹,我还要一事要劳动你。” 杭凝儿道:“什么事?” 柳惜见道:“烦你帮我传两个消息去给师父。” 杭凝儿道:“好。” 柳惜见道:“这第一嘛,不说想你也知道,便是告诉他老人家,明师兄已脱险,叫他不必冒险来胶州了。” 杭凝儿道:“是,我自会给他传话的。” 柳惜见微一沉吟,道:“第二,请你让师父派人去看住柳子慕,让他近日不能到胶州来,或是上徽州去。” 杭凝儿大奇,问道:“师姐说的可是青靥书生柳子慕,为何不让他去胶州和徽州?” 柳惜见道:“我说的便是那青靥书生,不久前我遇到过那柳子慕,还和他交过手,便这么从他那里得了五根白眉针。” 杭凝儿道:“那针可随便碰不得的,那是柳子慕用的毒针,若不小心刺伤了哪里,只怕要没命呢。” 柳惜见道:“这我知道,我一直小心收着呢。昨儿我拿贵妃醉舞药倒金起陆后,要把他还回去时,用那白眉针扎了他一下。” 杭凝儿大惊,连明千霜也是一愕,两人一起定定看了柳惜见不动,都没想到柳惜见竟还用毒针刺了金起陆。 昨日柳惜见在把金起陆还回去时,曾在他腰上轻轻一托,她便也是在那时用白眉针扎了金起陆。而闻庸醉查出金起陆中毒,所中的便是那白眉针的毒。 杭凝儿过了一阵才喜道:“若是这样,只怕金起陆这儿已毒发身亡了!” 柳惜见想起车怀素被自己用白眉针所刺,可最后仍是安然无恙,心中不大安落,道:“需得他们找不着解毒的法子才好。” 杭凝儿道:“师姐你让咱们去绊住柳子慕,便是为了不让他来给金起陆解毒?” 柳惜见点点头,道:“我给金起陆那一贵妃醉舞的解药,是用老鼠药泡过的,只盼乔银山他们一起喂给了金起陆吃才好。” 明千霜、杭凝儿又是猛吃一惊,杭凝儿笑道:“师姐,你想的也真是周密。” 柳惜见看杭凝儿面带笑颜,她自己心里却愁,道:“可昨儿我好像没瞧见他们把那药喂给金起陆吃,也没瞧见金起陆毒发,还不知怎样呢。”说着,叹了口气,道:“若是这回能把他杀了,那可好了。” 杭凝儿细一回想,道:“昨儿咱们从孩儿河逃过来,金家弟子都没再追来……师姐,定是金起陆有了事,他们那些弟子被召回去了。”她面上满是喜意,柳惜见经她这么一说,也觉有望,心中略安。 明千霜又道:“昨日打到后来,季青笠便抱了金起陆回去了,还带了几个弟子回去,只怕那时金起陆毒发呢。” 柳惜见道:“可若是金起陆那时毒发,他们该无心和咱们斗伐才是呀,可是……,乔银山和咱们相斗,倒比原先更狠了。” 明千霜微一思索,道:“你想,一直是你带着金起陆的,若是金起陆中了毒,他们自然想到是你下的毒,定是要把你拿住了取解药,这样,自然不能停手。反是要想方设法从咱们几人身上拿得解药。” 杭凝儿道:“是啊。” 柳惜见也点点头,心又落实几分。她本是个伶俐之人,但金起陆害得她家破人亡,其武功智谋又强,柳惜见对他既恨且畏,没亲眼见金起陆身死,她心里总不踏实,只怕金起陆又神活奇迹的活过来,是以顾虑颇多,反要他人言语相慰,方能自信。 第333章 嫡派弟子 杭凝儿道:“师姐,你说你给金起陆的解药,用老鼠药浸过?” 柳惜见觉此举也实在不够光彩,微微点头,便不再言语。她一来想报父仇,二来想为师门除敌,因此用上种种手段想置金起陆于死地。用贵妃醉舞擒他,换出明千霜是头件事,其后掳了他再用白眉针偷刺他后腰便是下死手。而筹思时,只怕生出变故,杀不成金起陆,因此便想买了毒药去浸贵妃醉舞的解药,多得一分机会,但仓促间,往胶州城三四家药店去了,都没卖毒药的,最后只能买了杀鼠杀虫的药,兑了水浸过贵妃醉舞的解药后,烘干了,封装在新药瓶中。 她药倒金起陆将其掳去,季青笠找她讨要解药,她便给了一颗浸过鼠药的解药。只盼着总有一法儿能杀得金起陆,为父亲报仇。 杭凝儿也是万古山庄弟子,认金起陆是本门死敌,自也不盼他好,这会儿听说柳惜见连用两死招对付金起陆,心中大喜。明千霜知晓万古山庄与金门恩怨,但毕竟才回来,对金起陆之恨便不如柳、杭二女深切,此时倒不像她们那样欢喜。 一时,柳惜见诉罢了她在金起陆身上所用手段,便转说道:“杭师妹,如今胶州城里还有咱们的人么?”她所问的,自是安玖儿、杭凝儿所率那些在外探听消息的同门。 杭凝儿道:“有的。” 柳惜见正色道:“你们留意打听金起陆的消息,瞧是怎样,及时送报给师父。” 杭凝儿道:“这我会的。” 柳惜见垂头思索,却拿不定是否将自己带明千霜去桃州求医一事偷偷也让杭凝儿传去给常泽,还未思量定,明千霜便道:“兔子烤好了。” 杭凝儿早饿了,明千霜这一说,她眼睛便紧盯了那兔肉。明千霜掰下一只兔腿给杭凝儿,又掰了一只兔腿给柳惜见,他自个儿撕了一只前腿,便吃起来,余的烤肉都置在火旁。三人俱都饿了,两刻钟的功夫便即将那兔肉吃了个干净。 填饱肚子,柳惜见说想喝水,便去近处寻水,离去时,半掩着身子捡了块烧黑的木炭拿在手里,待离了明、杭二人一远,她便撕下衣袍的一块内衬,用那木炭在布衣上写道:“不肖徒惜见拜上,祝我师体健康宁。” 她本想再写些敬词,但那布衣不大,后便只写正事,道:“月前,惜见闻得四师兄被围胶州,同二师兄会见后,便即赶赴胶州,欲为四师兄排难。上天垂眷,惜见与四师兄汇合,历尽艰险,又有杭师妹相助,终得脱险。至此,本应北上回赴,同师父汇合。然不知何故,四师兄时常腹痛,发作时脸白体虚,满身冷汗,其症不轻。此际宫师叔不在,寻常医师于师兄病痛束手无策,惜见听闻桃州天明寺化通禅师精研医理,便先带了四师兄赶赴桃州求医,也早一日解得师兄病苦。因此,不得早日回见师父。这一事,又有自专之过,不敬之至,乞伏恕罪。待惜见回庄,任凭师父处罚。” 她字已写得极小,但仍是不够陈明各事,后来又撕了一块布衣才写得下。将书信写毕,柳惜见将那有字的两面布朝里对折,那无字的一面朝外,又用金丝缝了两块布,不让里头的字给人看见,这才起身接着去寻水。 只是那地方甚是荒凉,哪里有水,半晌寻不着,柳惜见便回去了。明千霜看她回来,问道:“可寻着水了?”他吃了兔肉,也觉口渴。 柳惜见道:“没有。” 明千霜道:“那便赶路吧,上前头看看去,你不是还要去桃州办事么。” 柳惜见道:“好。”杭凝儿听明千霜意思,竟是要与柳惜见同去桃州,便问道:“明师兄,你也去桃州?” 明千霜点点头,杭凝儿心中一阵黯然,柳惜见看她神色有异,问道:“师妹,怎么了?” 杭凝儿收摄心神,道:“没事,我还以为明师兄要去北阳山同庄主汇合呢。” 明千霜道:“劳你给我帮庄主报个平安。” 杭凝儿笑道:“是。”心中却是滋味难言。 柳惜见将自己写了缝好的那书信递给杭凝儿,道:“师妹,这个,烦你帮我转交给师父。” 杭凝儿接过,道:“是。”她将柳惜见交与自己的布片收好,这才想起,明千霜方才竟称常泽为庄主而不是师父,大是奇怪,不禁便向明千霜看了一眼。 柳惜见一想,再无别事,便同杭凝儿辞别。杭凝儿立在那半坡上,看柳、明二人身形远去,这才转为胶州。 柳惜见、明千霜吃了油腻之物口里渴,一路上也不说话,行出二十余里,路过一村庄,两人方才找人家要了水喝。柳惜见一件青衣上沾了血,也是惹人注意,便一同在那村里找农夫买了一件男装换上,又买了水囊装水,两人这才接着赶路。 行出一阵,明千霜忽问柳惜见道:“柳惜见,你知道什么是嫡派么?” 柳惜见一怔,顿了顿,才道:“师兄是说别处的嫡派呢,还是说万古山庄里的?” 明千霜笑道:“这还分别处和万古山庄呀。” 柳惜见此刻看他发笑,心里也不知怎样便有些气,板起脸来。明千霜看她变了脸色,道:“我自然是说万古山庄里的嫡派。” 柳惜见于这词的意思自是清楚的,便道:“咱们庄里的弟子们,私下里都把掌门的弟子称为‘嫡派弟子’。” 明千霜冷笑一声,道:“万古山庄的祖师爷是从朝廷里出来的,倒把他们那些贵门世家的习气带到了江湖上。”说着摇头又笑起来,过了片刻,道:“我还是今日才听说,有这么个‘嫡派弟子’的说法。” 柳惜见这么多年,也因自己是万古山庄掌门人弟子这一身份自豪,但每听同门说起‘嫡派弟子’四字,心里也总觉怪异。这时听明千霜对这‘嫡派’两字似是不屑,倒也不怒,问道:“师兄也不喜欢他们这么说?” 明千霜收了笑意,道:“江湖人虽也分身份高低,分名望深浅,分正邪,却没听说过分嫡庶的。那些讲究嫡庶的人,只怕也不愿入江湖来。万古山庄弟子现今却说什么‘嫡派’,你们是想做江湖人求侠义呢,还是想做回世家那些人求尊卑。” 柳惜见不言,心里却道:“这哪是尊卑呀,这是纷争。” 明千霜看柳惜见面上似有隐忧,不知她心里所想,但明千霜于这‘嫡派弟子’一说,自有感悟,也不瞒着,道:“柳惜见,有了尊卑,便有不公,有了不公,那不满、纷乱、争斗便也会来的。” 柳惜见心中一震,驻足不前,盯了明千霜瞧着,暗道:“我真是小瞧你了。” 明千霜不理她,仍旧前行,柳惜见过了片刻,便也只得跟上。静默一时,明千霜又道:“柳惜见,我这次去徽州,见到个叫蓝伽邪的,长的很像三师兄。” 柳惜见又是一震,说不出话了,又停了步子不动。 第334章 桃州之行 明千霜看柳惜见面有惊讶,但却不追问,猜知那蓝伽邪和年中圣干系必深,正色问道:“蓝伽邪便是三师兄是不是?” 柳惜见定了定神,看他已想到各事,便道:“你既猜到了,那也不必瞒你了,是他。” 明千霜百感交集,静了一时,道:“他假死,然后庄主把他送进金家?他如今这样身份,该是和安师叔他们一样吧。” 柳惜见道:“是。” 明千霜站定了身,问:“你们怎么把他送进去的,是从小便把他当探子来练吗?” 柳惜见思想片时,道:“详情我也不知,我也是上回去洛水镇,才知他改头换面进了金家。” 明千霜神色稍缓,道:“你在洛水镇见过他?” 柳惜见道:“是啊,我拿得白水银珠后,便是交给了他,由他传回去的。” 明千霜举步前行,道:“若是我自小长在万古山庄,不去蜀州,不知会被他送到哪儿去。” 柳惜见知明千霜说的“他”是指师父,回道:“送去哪儿?你觉着师父定会把你送走么?” 明千霜道:“他能送三师兄出去,怎么不会把我也送去。” 柳惜见道:“你觉着你和三师兄一样么?” 明千霜道:“哪里不一样?” 柳惜见顿了一顿,道:“师父待你们不一样。” 明千霜微微冷笑,又道:“哪里不一样?” 柳惜见道:“这么多年,谁出事,师父可没亲自出来寻过!” 明千霜脸色忽变,喜怒不定,柳惜见看他神色,像极了初次见时那神情,眉毛一扬,道:“又想打一架么?” 明千霜一愕,略一思索,才知柳惜见误会了意。明千霜本气常泽辜负母亲,害得自己孤苦无依,每念及此,都是满心怨愤,是以柳惜见适才说常泽亲自出来寻他,明千霜无喜反怒,却不是恼柳惜见。听得柳惜见说什么“又想打一架么”,知是自己语气不善惹柳惜见误会,当即笑道:“师妹是想活动筋骨了?好啊,来来来……”神态语气竟有几分无赖。 柳惜见“噗嗤”一笑,道:“师兄,咱们去桃州吧。” 明千霜瞧她神色如常,这才安心,道:“咱们这不是正去桃州么?” 柳惜见微一颔首,不再言语,心里却是拿不定主意,要不要将去桃州的实情说与他知晓,思量一阵,问道:“师兄,你腹痛,是常发作吗?” 明千霜道:“不是。” 柳惜见道:“我瞧你那日的情形,实在不好。便不是常发作,也得寻个大夫来瞧瞧,看到底是什么病,别拖得重了。” 明千霜微微一笑,道:“我没什么,先去把你的事了了吧。” 柳惜见看他如此,便不多说,只应道:“那好,先去桃州吧。”瞒他行事,心中兀自有些惴惴不安。 行出一阵,明千霜又道:“柳惜见,上回你们去洛水镇,是不是只有邓枫那一路人全身而退。” 柳惜见微一沉吟,道:“上回,邓师叔他们一路弟子收得的消息及时,最初,确是只有他们一路人没遭金门围截,后来,那也都一样了。” 明千霜道:“这回,邓师叔手下一群人,也是死伤最少的。” 柳惜见道:“师兄,你想说什么?” 明千霜笑道:“你比我聪明,在万古山庄的时日也比我多,自是明白我说的。” 柳惜见顿了一顿,道:“师兄才是厉害,回庄不过三月,便已通明各事。” 明千霜道:“万古山庄不是我的安身之地,但于你们不同,你自个儿多留心吧。”说罢,又道:“我先前怎没想到,常泽派三师兄去安玖儿手下,是不是……常泽心底里,也信不过安玖儿。” 柳惜见心头一跳,道:“在外面办事的弟子里,有个师父自己的弟子,他心里放心吧。” 明千霜道:“常亦管羁风坛,你管庄上钱帐生意,我听说,芙蓉坛,庄主和夫人也商议着,要不要让汤芷芬来接手呢。”说着,撇嘴冷笑,又道:“紧要事权都在掌门弟子手中了,难怪,他们会说你们是‘嫡派弟子’。” 柳惜见道:“你不也是?” 明千霜道:“我不是。” 柳惜见一笑不言,明千霜道:“你上回怎么会落到小郑国人手里的?”明千霜半月前因缘巧合得知柳惜见落入修麝之手,却不知前因后果,更不知柳惜见曾被车怀素掳走。这时无了别的烦心事,他才问起。 柳惜见于是将他们南下夺剑后自己的遭际择捡着说了,明千霜听她说到小郑国时,言中总有些不详之处,连连追问,柳惜见只道:“那是和白姑娘、梅渡言相干的,我怕你听了不高兴,便不细说了。” 明千霜自小的脾气,所厌之人的事他是一向不理会的,听柳惜见这么一说,果然不再追问。只是,他实没想到,自己离庄后,柳惜见便也遭难,所历艰险一点不比自己少,大是感喟。 柳惜见想起蔡颂谦父女,当下又问明千霜可曾听说过这两人。明千霜也是摇头说不知,只是于那虎头龙尾索也知道一二,不过所说和当时连红楼在清远镇上说的无异。 两人一面行路一面相谈,到了午间,行至湖阳县,在那县城中用了饭,又备置了些干粮衣物,柳惜见换上女装,这才买了马接着行路。 入夜,因一路经来不见有市镇人家,两人便只得露宿山间,次日,仍是一早便起身赶路,只是,将近午后,明千霜肚腹竟自痛起来。在马上颠簸一时,渐渐支持不住,慢慢落在柳惜见身后。 柳惜见知觉,勒马回身一看,见明千霜脸色发青,汗流满颊,知他旧症发作,忙帮他拉住他坐骑的缰绳,道:“咱们歇会儿吧。” 明千霜点头,柳惜见将两匹马牵至道旁的树下拴好,又扶了明千霜坐下,她急而无法,明千霜倚树坐着,只叫柳惜见勿需担心。等了小半个时辰,明千霜肚痛未好,柳惜见急道:“要不我运内力给你……”她未说完,明千霜便打断道:“没用的,从前我师父他们都试过,没用。”他说“师父”,柳惜见一怔,而后才想明他说的乃是冯嵘。 明千霜看柳惜见神色担忧,心中却是欢喜,道:“老毛病了,没什么要紧的。” 柳惜见静了半晌,道:“到底是不是化血针的遗毒。” 明千霜一笑,正要答话,忽听得前方有“哒哒”的马蹄声传来,柳惜见站起身来,瞧向声音来处。 第335章 冤家路窄 明千霜也踉踉跄跄起身,探头前看,此时一众人马挨得近了,他已看清前面人马的形容,一见马上的四人,明千霜暗暗道:“真是冤家路窄。”柳惜见看来的不是金家人,松了口气,道:“是其他过路人,没事的。” 明千霜却苦笑道:“柳惜见,你可要帮我对付这几人了。” 柳惜见一愕,正欲问明,明千霜便道:“前面来的是我的仇人。”柳惜见着实也没想到,再一看前,那四骑人马已驰得近了,为首的一人脸上有道长疤,一见了明千霜便道:“好呀,老天呀还是想着咱们的,在这见了他,咱们也不用奔波去胶州了!” 与那刀疤脸同来的一瘦子俯身眯眼向明千霜瞧了一瞧,道:“真是那小子呢!”柳惜见握紧了剑,明千霜一拍正痛得厉害的肚子,将身微微探近柳惜见左肩,道:“怎样,收拾得下来吗?” 柳惜见低声问道:“这是些什么人?” 明千霜“啧”的一声,道:“亏你还常跟庄主他们出去见客呢,这都不认得。” 柳惜见道:“你少废话。” 明千霜嘀咕道:“脾气这么大。”柳惜见白了他一眼,明千霜又道:“是幽泉七小鬼。” 柳惜见冷笑一声,道:“这等货色,怎么敢上万古山庄来,师父又怎会把他们当客人。” “幽泉七小鬼”在江湖上臭名昭着,向来干的都是打家劫舍奸淫掳掠的事,这“七小鬼”初始是七个江洋大盗凑起来的班子,这七人聚在一处后,在南方行走,抢杀良善,为害日深,他七人落脚处名叫幽泉河,因此便以“幽泉七仙”自称。可江湖上人瞧他们不起,便将其叫做“幽泉七小鬼”。 七年前,东海四侠竺守忠、竺守骁四兄弟看不惯他们杀害无辜,赶赴幽泉,欲为民除害,清除了七小鬼。东海四侠到了幽泉河不到半日,便除掉七小鬼中的大鬼。大鬼是七小鬼中本领最强的,他一死,其余六鬼不敢硬拼,因仗着幽泉河地形之胜,用计逃了,此后便逃往西南深山之中,苦练武功,两年前方才重出江湖,这回出来,六人行事亦收敛许多,江湖豪侠们这才睁只眼闭只眼,没赶尽杀绝。 柳惜见不知明千霜和幽泉小鬼有何恩怨,但对方既不是善类,明千霜又是自己同门,早已知要护着明千霜,更不多虑。 适才柳、明两人说话的功夫,幽泉小鬼已到了他二人身前。为首的是二鬼,他提了缰绳将马立得老高,让胯下一匹黑马长嘶两声,方才站定,坐在马上,斜了眼觑着明千霜,又瞧了瞧柳惜见,问道:“明千霜,怎么只你一个,凤子涯他们呢?” 明千霜道:“怎么只你们四个,五鬼呢?” 柳惜见一听他们对答,心道:“难道上回明师兄和凤大侠去龙华山了结前仇,便是同幽泉小鬼?”正思想间,对面又有人道:“二哥,这小子嘴又硬又臭,别和他废话,杀了他给三哥和四哥报仇!” 明千霜看说话的是七鬼,笑道:“你嘴巴这么快便能说话了,好得倒快。只是,别好了伤疤忘了疼。” 七鬼瞪着明千霜,“哼”一声,扭了头去同二鬼道:“和他一起那人怎么办?” 六鬼道:“这还问,自然一起送去见阎王!” 柳惜见听他们言语,似是幽泉七鬼中又有人被明千霜除了,只是算来他们人数却对不上,不禁疑惑。 她不知,幽泉七小鬼重出江湖后,又新招了个人进去,幽泉小鬼们都把新来的那人叫做老八,而知幽泉小鬼详情的武林人把那新去的叫做八鬼。 一年前,幽泉小鬼中的五鬼、七鬼、三鬼路过睢县,在一家酒楼里吃醉了酒,歹性发作,提了刀便砍那酒楼里的人,正巧那时风子涯、晁良玉路过,他夫妇二人便出手拦阻,相斗间杀了三鬼,七鬼和五鬼也被风子涯夫妇重伤,只是那回五鬼、七鬼放了烟弹混过,还是逃了。 他二人养了半年,邀齐余下的四鬼,便上凤家来寻仇,这才有了龙华山之约。明千霜同凤子涯夫妇一同赴约,在那龙华山上斗了一场,明千霜又杀了四鬼,于幽泉小鬼们而言,明千霜、凤子涯夫妇俱是他们仇人,他们听说明千霜被困在胶州,便欲往胶州去寻明千霜报仇,也可帮了金家,向金门示好,打的乃是一石二鸟的主意。这时他们几人半道上与明千霜相见,旧恨重燃,一心要杀了明千霜给兄弟报仇。 二鬼等人并不动手,反是一个个人下了马,将马牵了拴在树下。 明千霜同幽泉小鬼们交过手,知他们武功深浅,柳惜见在旁,他更不畏惧,听七鬼等说要杀自己,只是微微一笑,同柳惜见道:“交给你了。” 柳惜见一点头,明千霜又道:“再同你说一事,他们已投靠了小郑国。” 柳惜见吃了一惊,问道:“真的?” 明千霜笑道:“你不是说车怀素已传了令让手下人来取你脑袋么,试一试,不就知道我说的是真是假了。” 柳惜见微一思索,便知明千霜的意思是让自己自报姓名,看幽泉小鬼们是何反应。但自己已是众矢之的,何苦再招敌人,当下她只微微横了明千霜一眼,道:“馊主意。” 明千霜却是一笑,高声道:“柳惜见,幽泉小鬼作恶多端,你是正教弟子,还不为武林除害!”语气间颇有下令之意。 幽泉四鬼听了明千霜所言,都问道:“柳惜见在哪儿?” 柳惜见咬牙看瞧明千霜,不知他什么用意。明千霜却看也不看柳惜见,自顾同幽泉小鬼道:“这只有我们两个,你说柳惜见会在哪儿呢?” 幽泉四鬼俱都慢慢把目光转到柳惜见身上去,过了片刻,七鬼道:“他身边这婆娘定是柳惜见了!” 六鬼也道:“是呀。” 二鬼细细端详柳惜见,过得一阵,问道:“你便是柳惜见?” 柳惜见回道:“你说呢?” 八鬼看柳惜见小嘴小脸,肤白肌滑,道:“这小妞长得倒不错。” 柳惜见眉头微蹙,又听得七鬼道:“正好,提了她脑袋给长公主。” 这话一出,柳惜见便知明千霜方才所说是真,但好端端的便露了身份,她还是不喜,心里只怨明千霜不经自己应准便说破诸事,当下好不气恼。 第336章 幽泉小鬼 七鬼、八鬼叫嚣着便提了兵刃向柳惜见攻来,二鬼同六鬼使了个眼色,道:“攻明千霜!”六鬼一点头,便托起手中齐眉棍,横劈向柳惜见右边脑袋。六鬼与二鬼都说攻明千霜,但明千霜是坐在柳惜见身后的,如要攻他,那必先攻柳惜见,是以头一招,六鬼是向柳惜见攻去的。六鬼使长兵刃,七鬼、八鬼虽先动的手,但却是六鬼的齐眉棍最先袭近柳惜见身前。 柳惜见听六鬼齐眉棍攻来的声音飒然,也不敢小视,挺身直立,挥动剑鞘击挡,她这一挡运上了内力,剑鞘一与六鬼齐眉棍相撞,倒将六鬼齐眉棍反震回去。六鬼只觉手上麻痛,兵刃险些脱手,心中微惊,不想柳惜见一女子也有如此劲力,随即变换棍法,一棍倒地,点扫柳惜见双足。柳惜见闻声动步,避开六鬼齐眉棍扫打。 此际,七鬼、八鬼兵刃俱都涌到柳惜见身前来,他二人兵刃均是一把长刀,一左一右砍来,狂卷来两阵疾风,原本柳惜见全可闪身退避,但她身后即是明千霜,就此避开,七鬼、八鬼必要伤到明千霜,当下一手持剑一手握了剑柄,各在七鬼、八鬼长刀上一搭,七鬼、八鬼立觉有股大力向自己兵刃上压下,知是柳惜见暗运内力于兵招之上,两人互瞧一眼,随即松了拿刀的手转步动身,一自右移向左,一自左移向右。 他二人这一弃兵移身,长刀直掉往地下,柳惜见一股内力无可催击,便收了回来。也便在此时,七鬼移到八鬼原先站立之所,八鬼转到七鬼原先站立之地,六鬼在八鬼、八鬼远侧,用齐眉棍轻轻一托,将他二人长刀向上掂了数寸,七鬼、八鬼一齐取过刀,便一同斜削向柳惜见膀臂。这时他二人变换了位置,却是七鬼拿了八鬼的兵刃,八鬼拿了七鬼的兵刃。 七鬼、八鬼源出一门,两人所使长刀重量、长短俱都一样,这时便是拿了对方兵刃,使来也是称手,柳惜见没曾想七鬼、八鬼会以这法子脱离自己内力困压,也是暗赞他们心灵智强。这时相斗,六鬼便用长棍攻柳惜见下盘,七鬼、八鬼夹攻柳惜见上身。那二鬼立于七鬼等人之后,面色凝重。 柳惜见与幽泉三鬼拆了十余招,六鬼忽地将齐眉棍斜打向明千霜颈边,他长棍未触明千霜身,柳惜见斜身探剑一击,将六鬼齐眉棍打偏了数寸,六鬼叹息一声,缩回长棍,挥击往柳惜见膝盖上。柳惜见左足高抬,正踩住了六鬼棍头一端,摁了下地,紧踩不放。六鬼只觉手上兵刃如被柳惜见左足粘住一般,抽脱不出。正自焦急,七鬼道:“六哥,登高台!” 幽泉七小鬼为了躲避仇家,常用暗语交谈,这“登高台”,意便为要借六鬼齐眉棍纵起。 六鬼一听七鬼说话,也不在设法抽回自己兵刃,只用手握紧了自己手上一端的棍头。猛听得七鬼大喝一声,双足跳登上六鬼手中长棍,登时身子窜高数尺,举刀向柳惜见头顶砍下。柳惜见左足斜勾,用劲一带,将六鬼手中长棍勾冲而起,直冲七鬼下巴撞去。 七鬼看六哥兵刃对着自己砸来,情急中只得回刀拨开,柳惜见便趁这时机,飞出右足,踢飞七鬼身子,两手分运长剑和剑鞘,各向左右一打,那剑鞘便正打在六鬼肋骨之上。长剑则正削中八鬼肩头。 因她出招快得只余残影,六鬼、八鬼均没能避开,一人肋骨断折,倒地再起不来,一人肩上吃痛,一时不敢再来进攻。七鬼适才被柳惜见踢飞,落在道上,这时也才挣扎着起身。 二鬼看三个兄弟落败,当即取出自己一对鸡刀镰,阴声气儿道:“我来领教领教姑娘的高招。” 明千霜鼻中哼了一声,道:“柳惜见,今日别放过了这四人。” 柳惜见知幽泉小鬼不走正途,也没想着再放他们走。当下便使出“幻影剑”来与二鬼对招,那二鬼武艺在余人之上,一对鸡刀镰在柳惜见剑影中穿插飘忽,与柳惜见拆了三十余招。七鬼爬起身在道上缓了片刻,拾了自己长刀,便上前来相助二鬼。 柳惜见瞧他二人一齐攻来,心中一动,就着二鬼鸡刀镰向自己手臂勾来的时机,转动剑鞘往他鸡刀镰上一碰,那鸡刀镰弯钩处径自向七鬼手腕上钩去。 二鬼忙出力稳住自己兵刃,这才免了自家兄弟相伤。柳惜见瞥目看八鬼也正提刀上前来,已到了二鬼身旁不远,她忙使出一招“织女弄梭”,运劲斜掷了手上剑鞘去击八鬼前胸。八鬼不避不让,用长刀砍斫飞来的剑鞘,但长刀一接上那剑鞘,“嘭”一声响,竟自折断为两截,八鬼大惊,后退两步,愣在当处。 二鬼离八鬼最近,当即伸出右手鸡刀镰去将柳惜剑掷出的剑鞘钩回。但一钩触那剑鞘,只觉连自己身子也跟着前动。二鬼大骇,双足分立,扎了个马步,左手将鸡刀镰插进地下,这才稳住了身。 八鬼看二鬼相救,柳惜见剑鞘缓了一缓摇摇欲落,神智一复,当即跳了开去。 原来柳惜见决意除杀了幽泉七小鬼,运动剑鞘出去时使上了六分内力,一小小剑鞘立时便沉急而出,照柳惜见原意,本是想让那剑鞘打在八鬼胸口上。但八鬼举刀在前,柳惜见剑鞘便先击断了他长刀。而后二鬼为救八鬼急钩柳惜见剑鞘,这便遏阻了那剑鞘的前进之势,让八鬼逃开。 幽泉四鬼见了柳惜见掷出剑鞘的这等声势,暗自骇异。六鬼肋骨折断,倒地捂着肋下,见正面攻不下,便只得动用几兄弟从前商议下的计策,出声道:“发针!” 其余三鬼一听,立时退让,分站三角,各发出一把细针。柳惜见恐针上有毒,提了明千霜翻身上树,耳中闻得“嗖嗖”的连声响,待柳惜见在树上站定了身,低头一看,只见原先立身的那地下散着几根鲜红色的细针,有的掉落在包袱上。柳惜见还未回过神,又听自己的两匹马纵踏嘶叫,却是幽泉四鬼发来的细针射在了马身上。 那针射柳惜见不中,六鬼气得用手垂了一下地,余人也是叹气。 明千霜这时也已瞧清了射来那针的模样,惊道:“化血针!” 柳惜见听他一样说,也是诧异,瞧着明千霜问道:“是化血针?” 第337章 再中毒针 六鬼看明千霜知道那针的名目,忍痛说道:“你这小子,倒有点见识!”幽泉七小鬼常居南方和西方,未曾涉足过北方,他一干人又极自傲,颇有几分目中无人,也不打听北方的事,是以不知明千霜也是万古山庄的弟子,更不知明千霜曾受化血针荼毒。这会儿六鬼方会这样说话。 柳惜见知化血针的厉害,见幽泉小鬼手中持有化血针,适才又是对己而发,更是心惊,如今一颗心兀自怦怦急跳。 车怀素下令杀柳惜见,她手下网罗来的一干江湖人有的惧怕万古山庄之盛,不敢来和柳惜见为难,西边武林人呢,则把车怀素取柳惜见性命这令和为金芒剑一事报复万古山庄混杂一处,一同行事,求既能杀了柳惜见为西方武林争脸,又能在车怀素那里拿得重赏。车怀素手下余众,如幽泉七小鬼一类,有的无知,有的胆大,便四处寻柳惜见取她性命来了。 幽泉七小鬼曾听说化血针上的化血散克制万古山庄的武功,几人便寻求了来,预备着对付柳惜见的时候用。此时他们发出化血针射杀柳惜见,被明千霜瞧出,柳惜见惊骇,明千霜却是怒恨。 二鬼估量着所带的化血针不多,适才揣了必中之心,已用了一半的针,可全让柳惜见躲过,心中痛惜,当下同七鬼、八鬼低声道:“再去引她来相斗,近身相拼之时朝她发针。” 七鬼、八鬼应了一声,便纵身上了柳、明二人容身的那树。明千霜恐柳惜见也被化血针伤到,便道:“你留在这,我对付他们!”一言未了,他已纵下树去,一把雪似的剑弯弯曲曲扑向七鬼、八鬼。 柳惜见怕明千霜腹痛未好与人相斗吃亏,虽惧那化血针,却也不忍让他一人独斗三人,当即也纵下树去。 二鬼挥动鸡刀镰,便向柳惜见落足处削去。柳惜见一足在树干上轻点,身子斜侧,转动长剑,反削二鬼右臂。二鬼右手探出另一把鸡刀镰,蜷钩柳惜见长剑,但未触她兵刃,柳惜见长剑回缩,二鬼脚下一动,从斜侧跨出一步,转攻柳惜见侧腹。 柳惜见使一招“高风怒号”,一把长剑自下而上急掠,又自上而下劈斩,竟自绵绵不绝。二鬼初时尚能应付,及至后来,只觉银光跳宕,柳惜见长剑如狂浪一阵接一阵打来。他还招不及,连连后退。 便在此时,柳惜见闻得“嗖嗖”声自前测飞来,她心一动,急忙攀树翻身,纵上一高枝,数枚殷红的小针从她脚下飞过。柳惜见往针来处一看,见只六鬼一人,此刻他已爬了起来,也是满脸遗恨神色,知那针是他所发,柳惜见挥剑斩下几根树枝,用剑一甩,几根枝条急急对着六鬼击去。 六鬼想起柳惜见适才发掷剑鞘的劲力,心有余悸,当即笨笨重重闪开。 七鬼、八鬼被明千霜拦阻,二人同明千霜斗了三十余招后,八鬼腿脚为明千霜所伤,动弹不得,坐倒地上。七鬼勉力支持,明千霜腹痛未止,也是难挨,但见他们持有化血针,不禁便把这些年承受的苦楚发泄于他几人身上,有了恨念,方有了气力,斗至此刻。 过不一时,明千霜忽听得柳惜见“啊”的一声轻呼,回头一看,只见柳惜见被一张细密的白网裹住,缠挂在树上,而二鬼自地下捏拾起一手的化血针,正对着柳惜见要发去。明千霜心一悬,忙回剑纵身往柳惜见那里去,他身如急电,在化血针飞至中途,横出两剑格挡,二鬼发出的化血针回弹开去。 偏在此时,七鬼、八鬼、六鬼各从三面又发出针来,又散又多,明千霜自知一人扫不开三面来的飞针,想提了裹着柳惜见那白丝网上跃,只是一提,竟自提不起,却是那网在树上缠得牢了,飞针将至,明千霜心只似要往上跳,惊骇之际心念急转,当即举剑将被网紧缠的那粗树枝也砍下。耳听得“嗖嗖”之声越来越近,明千霜一手高举柳惜见,一手踏了那树的余枝上窜。 幽泉四鬼呼道:“中!中!” 柳惜见只见满天的云彩,微一侧头,山树错转,眼中所见人物大地颠倒,却是她被明千霜举着,头垂向下,所见各物便皆是倒转了来的。悠晃一阵,明千霜带了柳惜见落在地上。 适才明千霜如鬼魅般便将柳惜见带了去,幽泉四鬼未能见清,不知柳惜见有没被针射到,这一时便个个睁大了眼睛,想瞧个分明。 明千霜将罩了柳惜见那丝网剥下,问道:“有没被针伤到?” 柳惜见并未觉身上有何刺痛,摇了摇头。适才她与二鬼相斗,六鬼在侧二次发了针射她,柳惜见纵高躲开,二鬼一见,与六鬼打了个手势,此后六鬼自侧发针,二鬼正面与柳惜见相斗,六鬼发了第四次针时,一同捡了他所用的齐眉棍砸来。 柳惜见只得一手挑开他齐眉棍,一面闪躲,便正纵跳躲上一枝杈时,二鬼见机,忙撒开那白丝网,那网张的既广,柳惜见又才挑开六鬼齐眉棍,身子刚落定,脚下悬空,闪避究竟不能自如,微迟了片刻,便被那网罩住。 二鬼、六鬼适才打手势,意思便是用网困住柳惜见,再发针射杀。两人切盼一举将柳惜见杀了,不想明千霜窜飞过来,斩木带了柳惜见逃躲开去,此时幽泉小鬼几个心里又是叹息。 明千霜将那网揭开扔了往地上,柳惜见一看,只觉又与车怀素所有的那丝网甚为相似,正在想着,明千霜道:“你一边歇着去吧,离他们远些。”言罢,他便转了身,向着幽泉小鬼走去。 明千霜行了两步,柳惜见忽见他右边小腿上插着几根化血针,艳红流光,明千霜每动一步,那针尾便微微一颤,看去又是惊心又是诡异。 原来明千霜方才托举柳惜见向上,柳惜见离幽泉小鬼发来的化血针远了,她倒没被伤到,明千霜扯那丝网时耽误功夫,其后虽斩断木枝跃高逃开,但最先发的化血针已来至,明千霜身子没能全避过,是以最终还是有四根针扎在他右腿上。 第338章 骄子病弱 柳惜见看明千霜中了化血针,心头忽紧,正欲开言唤他,明千霜却已冲至二鬼身前,两人剑光舞成一片,八鬼颤巍巍站起,来同七鬼一处,两人双目瞪视柳惜见,柳惜见提剑而上,径与七鬼、八鬼斗到一处,那六鬼四处捡拾化血针,只等时机再发针攻柳惜见。 柳惜见和明千霜各怀怒恨,这一时再出手,更比先前猛狠。刀兵碰动,“铿铿”声密密匝匝,两处齐响,过不一时,一处的兵刃交撞声止歇。却是二鬼与明千霜相斗不到二十招,已被明千霜制住。明千霜点了二鬼的穴道,又走去点了六鬼穴道,抢了他拾来的化血针,怔怔看了半晌,这才一手扶了树立着。 七鬼和八鬼与柳惜见对招,也是左支右绌,八鬼叫道:“怎地五哥还不来?” 七鬼哼了一声,道:“那家伙如今不知在哪儿风流快活呢,你还等他作甚!” 说话间,柳惜见一剑斜拉,剑锋从七鬼胸前划过,鲜血飞溅,七鬼胸前一阵剧痛,垂眸一看,只见自己胸间横敞着道血痕,这一疏神,柳惜见一脚踢开他手上长刀,又一掌打在他肩头,七鬼身子径自飞了出去。 八鬼腿脚本就被明千霜损伤,此时见同伴被击倒无了帮手,心底更怯了几分,畏畏缩缩不敢上前,柳惜见一把长剑如流星袭来,八鬼忙舞长刀格挡,柳惜见第二剑落去,直取八鬼咽喉,八鬼用刀一劈,本想劈歪柳惜见长剑,但见得柳惜见兵刃微微一动,一股冲力一撞,竟自将自己长刀撞了开去,跟着又见柳惜见长剑袭来,八鬼心死了大半,闭目待死,但才一合目,忽听得“噗”的一声,八鬼睁眼一看,却见明千霜不知何故,弓腰吐血。 柳惜见看明千霜忽地呕血,眼看身子便要倒下地去,她一急,也不追打八鬼,一回剑奔了向明千霜来。 明千霜脚上中了几根化血针,他自是知道,但想自己如今所练武功已不是万古山庄一派的,自当无碍,是以方才不拔下腿上中的针便去与二鬼相斗,但及至后来,渐觉难以呼吸,胸口胀闷,肚中倒是不痛了,但另有一番难受,他不知是不是那化血针作怪,便强运内力化解胸口闷气,这一催运内力,便有股血气上冲,呕出血来。 神意恍惚之间,明千霜看柳惜见冲了来扶着自己手,但一看她,面上却是呆呆的,明千霜顺着柳惜见目光看去,只见自己呕出的那滩血里,夹得有些暗黑色的凝块,明千霜苦笑,心道:“这辈子便这样完了。” 七鬼、八鬼见有了转机,两人相视一笑,一齐自地下捡了几根化血针,但还未直起身,前面两团东西飞来,击在七鬼、八鬼手上,两人大叫一声,被这飞来之物打的彻骨奇痛,一时都已顾不得化血针,各自捂了手叫嚷。 明千霜乃是正对了他二人,二人拾针,明千霜瞧在眼里,但那是他全身无力,已不能再出手,只得拉了拉柳惜见袖子,给她使了个眼色,要她防备。柳惜见得了明千霜示意,回头一看,见七鬼、八鬼弯身拾针,当即捡了两个硬土团掷去,击他二人的手。 明千霜道:“惜见,杀了他们。” 柳惜见看明千霜面上笼着一股青黑之气,说话气息短促,只记挂着他的伤,却是不想再理会幽泉小鬼了,只同明千霜道:“我带你去寻化通禅师治伤。” 明千霜咳起来,断断续续说道:“你别管我……快杀了……杀了这几个小鬼。”歇了片刻,他又道:“杀了他们,快。” 柳惜见微一沉吟,心道:“他们虽是恶人,但杀伤人命总是罪过,损伤阴德,只怕报应到我身边人身上,何况如今你又是这样,要是报应到你身上可怎么好……,不如今日暂先放了他几人,待来日你好了,我再去寻他们几个杀了,为武林除害。”思念及此,便同明千霜道:“咱们先去寻医。” 明千霜面有急色,摇摇头,缓了口气,道:“你杀了赵贤安那些人,他们虽和万古山庄为敌,但也行过侠义事,在江湖上的名声是好的,朋友又多,你才出江湖,声望各样绝不能和赵贤安、古镇康他们比,若是那些敬慕赵贤安、古镇康他们的人来向你寻仇,那难应付得很。” 明千霜说到这儿歇气不说,柳惜见却是一怔,这才知明千霜执意要自己杀了幽泉小鬼竟是另有深意,她身子微微发颤,又听得明千霜续道:“江湖上人形形色色,明理的知道咱们和金家是两派纷争,你杀那四大高手是亦是两家纷争你死我活的下场,可不明事理的必会说你心狠手辣残杀正道弟子,一人一语,唾沫星子也能把你淹死,如今,你也只有多行义举,大行善事,早扬侠名,让同道无可贬斥,方能立稳脚跟。让旁人不只为赵贤安他们着想,也为你着想。你善行一多,那旁人便是想毁谤你也是难成的” 说着,明千霜向七鬼、八鬼瞧去,又道:“这几个人恶贯满盈,死不足惜,取了他们性命那是为民除害,于你亦是增光添彩的好事,正可堵那些不满你之人的口。惜见,快杀了他们。”他越说越急,又咳嗽起来。 柳惜见眼眶微红,心道:“这时你还想着这些。” 明千霜看柳惜见还不动手,道:“那我来帮你动手!”一面说一面抢过柳惜见的剑,便要上前,只是他此时体内毒质骤增,侵噬血脉,身子大虚,行没两步,脚底一软,又倒了下去。 柳惜见忙去扶他,明千霜软绵绵站起来,突然哈哈大笑,柳惜见不妨被他吓了一跳,但见明千霜眼中含泪,笑声愈响,一时声态中似又有哭意,便连幽泉四鬼都也被他这怪样唬住。 柳惜见不知明千霜为何忽然如此,叫道:“明师兄。” 明千霜止了笑,缓缓回过头来瞧她,说道:“我若是连剑也提不起,连路也走不动,那不如死了算了。” 柳惜见喉头一哽,轻声细语说道:“不会,师兄绝不会这般的。” 明千霜垂头轻笑,但觉肠胃中又有血腥气翻涌上来,止不住的便张口大呕,这又喷出满嘴的血。柳惜见不住轻拍他后背,心里又急又忧,只是一点医理不明,茫无主意。 明千霜呕出那口血,抬起头来,只觉天地失色,渐转为黑,猛听得身后一声马嘶,又有女人的哭声,跟着又听一人道:“这是怎么了?”似是五鬼的声音,明千霜欲回头看个究竟,但眼前黑得越发重了,勉力转身,只模模糊糊见一人提了什么东西从马上下来,眼前人影一点点虚乎起来,忽地有如天塌地陷,自己身子沉下,再不知外事。 第339章 伊人何往 明千霜悠悠然来去于一片迷雾中,眼前忽明忽暗,一生所遇之人的面影时不时从眼前溜过,这一人去了,那一人又来,他想拉也拉不住。一看四面,竟似在蜀州,但又不是自己家中,荡悠一阵,眼前景物又换,明千霜游目四顾,茫然不知处身何处,天地寂寥,只剩了他一人。耳中时而嘈杂,时而静幽,双目间似被什么硌着略有些难受。长路独行,不见尽头,浑浑噩噩不知过了多久,忽隐隐约约听得一阵鸟儿啁啁啾啾的叫声,明千霜似觉身子要下坠,猛蹬一脚,倒把脚下之物踩的皱了,便觉不适。 这一蹬腿,忽而天地清明起来,只是白光明焕,也太刺目,明千霜不敢把眼睛全睁开,耳旁只有鸟儿唧唧啾啾的声音,他微一动身,但觉四肢酸麻。身上一痛,他愈发清醒,方知适才所见种种,是梦中幻像,自己却原来躺了在一张床上,又不由得笑道:“一个人惯了,连梦里都只有我一人!”说着,撑着起身,只觉身子各处比躺着舒适,这才知自己身上痛是躺出来的。 明千霜微微活动活动身子,一掀被子,见小腿处铺着的褥子皱得凸起,他知是自己方才醒来时那一脚蹬的,伸手去把褥子抚平,又折了被子。这才细看屋中,只见屋中陈设简陋,只一床一桌两条长凳一个茶壶几个茶碗,屋子却极干净。 明千霜正自奇怪,又觉双足发软,头又有些发晕,眼前花乱,他只得慢慢回到床边坐着,回思前事,慢慢忆起与柳惜见路遇幽泉小鬼,与之争斗等事。 想起柳惜见却不见了她,明千霜心中不免怪奇,待要起身开门出去瞧瞧,外面却有足音传来,明千霜想多半是柳惜见,撑着床沿站起,走了两步,那门“呀”的一声打开,外边进来的却是一布裙荆钗的妇人,看来三十上下的年纪。 明千霜看来的不是柳惜见却是不相识之人,微微一愣,那妇人脸一红,低了头道:“你……你醒了?” 明千霜应了一声,那妇人原是打了盆水进来的,这时将水放下,又道:“公子你要不要洗把脸。” 明千霜看那水盆中冒着热气,点点头,道:“好啊。”他一面起身挽袖子,一面问道:“大嫂,请问咱们这是借宿在你家里吗?” 那妇人道:“不是,这也不是我家。”说着,便急步走了出去,明千霜颇觉奇怪,他话也还未问完,见那妇人出去,也不好追去,当下先在那木盆里捧水洗脸,过不一时,那妇人又进了来,明千霜回头,只见那妇人递来一条白巾,道:“你擦擦脸吧。” 明千霜道了谢接过,正想问柳惜见的下落,那妇人却先他说道:“柳姑娘说她去打听一个人的踪迹,过两日便回来,要你安心养伤。” 明千霜一听,当即将那白巾放入盆中,问道:“她不在这里?” 那妇人道:“是,她前儿午间出去的,走了有两天了。” 明千霜思量片刻,道:“是她带了我来这儿的么?” 那妇人又道:“是呀,你受了伤,昏过去了。柳姑娘去找了天明寺的化通禅师来给你治病,可是化通禅师给你把了脉,又听柳姑娘说你中了那叫‘化血散’的毒,只是摇头。老禅师想了好久,才开了一副药,那药喝了两天,还是不见你醒,柳姑娘守到前日,便说要去找几个人,要我……要我帮着照看你。”说到这,那妇人脸上又红起来。 明千霜听了她所说,问道:“那柳姑娘是要去找什么人?” 那妇人道:“我问她她只说,找个兴许能医好你的人。” 明千霜沉吟不语,那妇人道:“公子,我熬了粥,这便去给你盛来。”明千霜看这妇人谨小慎微,心有不忍,道:“大嫂,我姓明,你要不嫌弃,直接叫我一声明兄弟就是,我不是什么公子哥儿,你也别叫我公子了。” 那妇人道:“哎。”侧着身子出门,明千霜和她说了这会儿话,脸上水气早干,也不用再擦脸了,将那白色巾子拧干了水,端起盆便向外走去。这一到门外,才见右侧对面崇楼峻宇,飞檐插空,低处房舍俨然,气象庄严。楼宇四周是都是林木,只是此时木叶落尽,只余树枝。 明千霜正看着,那妇人端来一碗白粥,道:“那边便是天明寺。” 明千霜“哦”的一声,那妇人将白粥递到明千霜手上,道:“这外头冷,你进去吃吧。” 明千霜道:“我不怕冷。”说着,看不远处有尊石磨,他便端了粥碗倚在那石磨旁吃了,眼睛细细打量庭院中各处,只见庭院用围篱隔着,收拾得齐整。左面有个马厩,里头拴了两匹马,有一匹正是自己的。他走去,摸了摸自己那坐骑的头,一时又回目来瞧天明寺。 一碗粥未吃尽,围篱外进来一男一女,那男的身材健硕,女的身形丰腴,看去都是四十多岁年纪。那男子一见明千霜,便笑道:“哎哟,这可算是醒了,咱们都以为你活不成的了。” 明千霜笑了笑,随那男子来的女子拍了一下他后背,道:“你好好说话。” 那原先端粥给明千霜的妇人道:“张大哥、张大嫂,你们回来了?” 明千霜早看出这进来的两人是夫妻,也随着叫了声大哥大嫂。 那姓张的汉子道:“方才咱们去给天明寺的师父们送菜,化通大师还特地来问你的病怎样,那时咱们还说老样子,一回来你便能起来了,这可真是好。” 张大嫂道:“好了好哇,你那妹子可为你费了不少神呢。” 明千霜伤重昏迷,不知出了何事,更不知怎样到了这个地方,这时听他们夫妇你一言我一语说来,总有几分莫名其妙。 那姓张的汉子也瞧出明千霜不明白,与他说道:“四日前你妹子带着你和她们母女两个去了天明寺求医,化通大师看过你的伤,也觉棘手,想了好一阵才开出方子来。只是你的伤不是一时半会儿治得了的,怎么也要多留查几日。偏天明寺里又都是僧人,你妹子他们又是女人,住在寺里不便,化通大师便把你们带到我家里来住了。咱们这离寺里近,大师要给你看伤也容易过来。” 明千霜这才知自己是住在张汉子家里,只是听那汉子说来,自己最先见到那妇人倒似乎不是他家里人,又难理得清。 第340章 似曾相识 那姓张的汉子豪迈热肠,吩咐妻子备置饭食,他自个儿拉了明千霜进入正堂,坐着说话。姓张那汉子问起明千霜如何受的伤,明千霜回思那日道上所遇,只说自己不慎中了敌人的毒针。 那姓张的汉子道:“哎,虽说你们闯江湖的担着险,头上悬着刀剑,可我啊,总是想入你们这行次。” 明千霜一听,便明白这是个想入江湖而不能的人。 果然,又听得姓张的汉子道:“我年轻时便爱玩刀剑,还去和天明寺里懂功夫的师父学过几年呢,可惜我爹娘便我一个儿子,他们也不知从哪里听说的江湖险恶,死活不让我学功夫。我本想去拜一个大侠为师,可偏偏我娘几次闹着上吊撞墙不让我去,我又不能不管他们,终是没能练成好武功。” 他说罢,微微叹了一口气,道:“那天你师妹带了你到天明寺去,我看你师妹一人背了你进寺,一手提着剑,便知你们是江湖上人……” 明千霜听到这,不待那姓张的汉子说下去,问道:“那日,只我师妹一人带我来的么?” 姓张那汉子道:“哦,还有小青他们母女呀。” 明千霜更不明白,微微皱眉道:“小青?是谁?” 姓张那汉子看他一脸迷惘,道:“不就是孙大妹子……”他忽拍了一下大腿,道:“你难道不认得她?” 明千霜沉吟片刻,道:“是那方才和我一处的大嫂吗?” 姓张那汉子道:“是呀。” 明千霜摇头道:“我从前并不认得这大嫂呀。” 姓张那汉子一顿,又道:“可柳姑娘说,孙大妹子是她的表姐,小青是她的外甥女。” 明千霜在万古山庄并没听人说柳惜见还有什么亲戚,如今姓张的汉子却说那姓孙的妇人是柳惜见的表姐,明千霜想此中定有自己不知晓的缘故,说道:“我师妹家里的亲戚我也不认得,这倒是闹了笑话了。” 那姓张的汉子哈哈大笑,道:“我便说嘛,你怎么认不得,定是你那日晕了后柳姑娘才遇见了她表姐,还不及同你引见。” 明千霜往门外瞧了一眼,道:“你说,孙大嫂还带了个女儿?” 姓张的汉子道:“是呀,叫小青,和我女儿儿子倒是同岁呢,都是九岁。”说着,也探头往门外瞧了瞧,又道:“不见几个孩子,想是出去玩了吧。” 明千霜点点头,复又和那汉子闲叙起来,这方谈来,明千霜才探知这姓张的汉子名叫张勤,有一子一女,种菜砍樵为生。但因向慕江湖侠盗,曾学过些拳脚功夫,言谈举止也带了几分豪迈之气。 过得一时,张勤妻子已备好了饭,叫了他二人和那姓孙的妇人一同去吃了,寻不见三个孩子,张勤不等,只让妻子给几个孩子留了饭菜。 明千霜才吃了一碗粥,倒不觉饿,随意吃了些便罢。用过了饭,张勤仍是找明千霜追问江湖上的事,明千霜无聊,倒也同他说了许多。说到明千霜身上,张勤忽道:“哎,明兄弟,我听说软兵器最是难练的,是不是这样?你练软剑是练了多久?” 明千霜道:“软兵器确是比旁的兵器要难学,我开始习武时,用的也是一般的长剑,后来才改用软剑,算来到如今,也才练了十年。” 张勤点头道:“十年,那也够长久了,你还这样年轻,再练个一二十年,不知能有多大作为呢。”说罢,渐由笑颜转为哀叹。 明千霜知他是为己不能习武哀叹,说道:“大哥,江湖险恶这一句话是没错的,我不就遭人算计了么,留了一身的伤痛,其实,像大哥这样安安稳稳的过日子也是许多人难求的事呢。” 张勤摆摆手道:“我真心为一事,那是死也愿的。”说着又叹口气,道:“只是我又不能不管 爹娘,有了妻子孩子又不能不管他们,这一拖,便把我拖老了。” 明千霜毕竟年轻,从未听人如此慨叹过自己的一生,他也是愣住。这又听张勤道:“那年,我上局安县去探亲,在道上遇着一群山贼,我和一同过路的一队药材商被从老虎山下来的山贼围了,他们见人便杀见钱便抢,我学了一点拳脚功夫,也只挡得住四个人,我被两个山贼抱住,半点动不得,一个光头胖子提了把大铡刀要砍我的脑袋,那时直把我吓傻了,我见他那刀砍下来,闭了眼睛不敢看,后来觉着脸旁边一凉,又听见那胖子叫了一声,一睁开眼,就见一把青色的剑鞘在我头上晃,去打摁住我的山贼,有一把剑却是插在那胖子的心口上,血还流到我脸上来呢。” 明千霜说道:“青色的剑鞘?” 张勤道:“不错。” 明千霜心道:“那多半是他了。” 张勤道:“我吓得说不出话,那光头胖子眼睛睁得大大的看着前边,可没一会儿便倒往后去了,他手里的铡刀掉下来,抱了我那两个山贼叫了一声便跑开了,我想躲可没一点力气,倒了下去,那时,一个穿青的公子飞也似的到我身边来,一把把我拉了起来。我起来时腿都在抖,那公子问我伤了哪里没有,我那时真是吓傻了,连话都说不利索,那公子没听我说完,便扶了我又坐在地上,飞去前面和其他山贼杀到一处了。我一看那四处,都是那些药材商的人,好多都死了。那个想杀我的光头山贼也死了。” 明千霜点点头,张勤仍在说道:“我只记得,那个青衣服的公子一来,那些原来抢杀咱们的山贼都围了他去,少说也得有十五六个,可那青衣公子在他们十几个人里走转,就像是那些先生在院子里念书似的,也不赶也不急,山贼们连他衣袖都没摸着,那青衣公子除了几个山贼,别的山贼一怕,一窝蜂跑了。那公子回来问了咱们伤的人,给了咱们伤药,便追了那伙山贼去了。” 明千霜道:“大哥也是幸亏遇到了这位大侠相救呀。” 张勤点点头,道:“是啊,咱们问那公子的名字他也不肯说,后来我找到了亲戚家里,和他们一说我路上遇到的人,他们才说那多半是谭清谭少侠。” 明千霜暗暗道:“果然是他。”听得张勤说道:“我好生佩服他的武功,便同他们打听那谭少侠的事,他们说谈少侠是徽州的,有时会带了夫人和孩子出来游玩,遇到了坏人便动手收拾,是个顶有本事的侠士。” 张勤眼中流露出敬仰神色,歇了片刻,他方续道:“没过两日,便听说那老虎山的四个头头被人杀了,老虎山的其他山贼被官府的拿了。老虎山的山贼在局安县祸害了不少人,这下他们一个山寨被灭,局安县的人都是快活,还有摆酒庆贺的呢。后来,才听说除了老虎山四个山贼头子的便是谭清,官府剿匪那日,谭清也有去的。我那时听了好多谭清的事,回来就想去徽州拜谭清做师父的,唉……也怪我不该早早和我娘说这事,她知道我的心思后,整日里寻死觅活,不让我去,天天和我爹在家门口守着。要是我没和他们说,一人偷偷去了,说不准这会儿我也能拿着剑四处除恶了。” 明千霜笑而不语,张勤又道:“那天我一看你师妹手上的那把剑,剑鞘是青色的,好像那位谭清少侠使的剑呀。” 第341章 伊人去向 谭清人称“青衿剑侠”,便是因他爱着青衣,一把剑又叫“青衿剑”,同是青色剑鞘,武林中人所共晓。柳惜见几日前为了假扮谭经玉,便寻了把青色的剑,一直未换。明千霜此刻听了张勤的说话,微微一笑,心道:“那丫头还扮谭大侠的儿子呢,你那时若见了,可不知会怎样。” 张勤道:“可后来我偷偷看你师妹的剑,和谭少侠的又有不同,她的剑上没有纹路,谭大侠的是有的。” 明千霜道:“我年纪小,无缘见谭大侠,也不知他的剑是怎样的,我师妹的剑是她道上临时取来使的,也不是她真的佩剑,她在家里使的那一把,要比如今她手上这一把好呢。” 张勤道:“我年轻时也有一把刀一把剑的,只是后来我娘不肯让我习武,把我那刀剑不知扔到了哪里去。我被他们闹得心冷了,后来也没再置什么兵刃了。”说着,叹道:“谭少侠那把剑才真是好看,也不知他如今怎样了,那日他救了我,都还没同他正经说过一句话呢。” 谭清救他时是少年模样,其时张勤身周之人也都称谭清做少侠,此时虽已过去二十多年,但张勤记得的仍只是谭清少年时的模样,便依旧称谭清做少侠。 明千霜心道:“原来你还不知道谭清已死了。”想着,便问张道:“张大哥你没去打听过谭大侠的下落吗?” 张勤道:“没有,我自己不能做江湖人,便索性连江湖上的事也不打听了,省得后来又管不住自己,丢了一家老小走了。” 明千霜点点头,思想道:“这倒也断的干净。” 张勤道:“要是当初我爹娘多给我生个兄弟,那我也不必困在这家里了。”他话音一落,门外有人接口道:“居士原来这么多年还是心挂着此事。” 张勤一听这人的话,忙起身笑道:“是化通大师来了。”明千霜也早听到外间有足音轻响,只是以为是孙大嫂等人,是以没在意,这时听了外间人的语声,又听张勤告知,得知来人是化通禅师,明千霜也起身来相见,他回头之时,已见个灰衣老僧缓缓进来。 张勤忙去扶着那老僧坐在堂上,又同明千霜道:“明兄弟,这位便是化通大师。” 明千霜长揖倒地,道:“晚辈明千霜,谢过大师相救之恩。” 化通下座来扶起明千霜,往他面上一看,道:“少侠无需多礼,贫僧于你伤病实也是束手无策,只得开了些化血益气的方子,你如今能好,也全赖你素日练来的壮健,少侠之谢,贫僧实是受之有愧。” 明千霜道:“总要谢大师赐药之德。”他这时瞧清了化通的面颜,满脸皱纹,颇见年纪,但和容慈眉,望之可亲,生着双招风耳,双目仍是炯炯有神。 化通朝明千霜点了点头,转同张勤道:“张居士,向你借纸笔一用。” 张勤道:“是。”转身上神龛旁的一个木柜中取出纸笔砚台,明千霜看他一个农户家里能备得有这些东西,暗暗想道:“张大哥家里毕竟还比着许多农人强不少。” 化通与张勤将纸笔铺就在一张木案上,明千霜帮着研墨,化通便提笔在一纸上写起来,明千霜一看他所写的乃是药方,心道:“这莫非是写给我的。” 不多时,化通写毕,放了笔便道:“如今明少侠醒了,要改换方子,柳姑娘既不在,这为明少侠抓药一事,恐怕只有张居士你来了。” 张勤接过那药方来,笑道:“这是自然。”他瞧了一眼那药方,又道:“正好,家里年货还不全,我给明兄弟去抓药,也可一起备办了。” 化通微微一笑,道:“这离城里远,你这便去吧,我与明少侠坐会儿便回寺里去,你不用招呼我了。这些药材都寻常,咱们这儿的药铺是能抓着的。” 张勤与化通相交多年,互知对方脾性,此刻化通要自己便去,张勤料想他是有什么私密话要与明千霜说,便道:“是,我这便去了。”说罢出门去了。 化通略略问了明千霜的伤势,听得房外马蹄声响,又渐渐远去,两人知是张勤骑马去了,化通瞧着门外,道:“张居士心里总还想着踏入江湖,他若知你们是万古山庄的弟子,只怕心又要动了。” 明千霜点点头,道:“大师原来都知道我们来处了?” 化通道:“那日你师妹带了你来,便已同我说明了。”他微微叹了口气,又道:“我与菩提尊者有来往,少侠你幼时中那化血毒针一事,我便听菩提尊者说起过。” 明千霜心中一哀,过了片刻,方道:“大师,我如今的情形,你看怎样?”他近来腹痛之症频发,都是暗暗忍着,因怨恨常泽,自己的病痛从不曾向常泽说,但他也怕这伤症危害自身,且近来每有加重之势,更增他怵惕,此时见眼前这老僧和蔼,向生之心不死,便不避讳,直言相问。 化通见明千霜问症神情忧切,心中一愧,说道:“少侠莫怪,贫僧实也说不清你身上伤病的情形。那化血针贫僧所知不多,但你身上确是有毒质作祟,只是贫僧所学所知有限,于你身上之毒是束手无策。” 明千霜闻言,一阵怅然,但这此后,却是舒了一气。隐隐的,他已觉出身上不好,但目下无人明断出自己病症,总不可说便是坏局,心中一点安慰,却是在此。 化通又道:“那日柳姑娘背负了你来,我给你把脉,不能下论断,便请了寺中同懂医道的两位师兄一同来给你看过,依咱们三人所见,你的病发在血中,只是它是如何发痛如何催引的,咱们三人参详许久,却也思不破。” 明千霜苦笑道:“十三年前,向我发这毒针之人也是新制出化血散这毒药,我是万古山庄头个中这毒之人。咱们庄中有位宫师叔,想方设法要给我化去体内毒质,但后来竟是越治我伤越重,他们便也没法子了。后来倒是不治了,我身上还好受些,这么多年,寻了多少大夫,也是没办法,便一直这样拖着,我也没事。” 化通摇摇头,道:“话不是这样说,公子你的身子如今已显衰状,这小病小症初发之时你或无所感,但若不尽早医治,拖得重了,那可难了。” 明千霜缄口不言,化通道:“也是咱们为医的无能,不能诊出你身上这病的关窍。” 明千霜道:“大师言重了。” 化通道:“不过你那姓柳的师妹想的倒也是条法子,兴许能解少侠你的困厄也说不定。” 明千霜自醒来便不见柳惜见,诸事未加沟通明晓,化通此时说柳惜见想了什么法子,明千霜欲问个明白,遂问道:“我师妹想了什么法子?” 化通道:“她说,咱们既一时摸不清这毒发作的厉害处,那便去寻这制毒之人,向他问个清楚。他能制出这化血散,那可说是对这毒药最熟之人,问他,才是对症下药。” 明千霜幡然自醒,道:“这么说,我柳师妹是去寻张相去了?” 第342章 昔日少年 明千霜相问,化通答道:“柳姑娘过后确是要为你去寻那位号称‘啼血杜鹃’的张居士的。” 明千霜轻轻摇头,道:“小时候我被他的毒针所伤,初时大伙都不晓得这毒针的厉害,咱们山庄里又有个医道甚精的宫师叔,大家伙便不急着去找那张相,后来宫师叔也没法子给我医治,一众师长方想起去寻张相,意思也是要从他那里问得这化血散之毒的解法,可那时张相已不知逃到哪里去了。庄上的长辈们跑了许多地方,才寻见张相的两个好友,他们说,那化血散是张相为了克制万古山庄的内功特意制的,也是从那时,庄里才对这毒看中起来,但一直无法解毒。庄主这些年也派了许多人去寻张相,均是无功而返。如今我师妹一人,怎会寻得着……” 说着,明千霜忽觉灵念一闪,道:“幽泉小鬼……”他略一思索,随即说道:“我师妹是寻幽泉七小鬼去了。” 化通缓缓点头,道:“柳姑娘此行确是去寻你说的那几位去了。听她说,你们和那几位来自幽泉河的朋友道上相遇,他们手里便有这化血针,还用化血针伤了你。柳姑娘说,这么多年,除了张相,没再听说别人有化血针。可如今幽泉河那几位手上却有,他们这化血针多半是从张相那里拿的,因此,柳姑娘赶回去寻他们,要问张相的下落,只消打听得张相在何处,那少侠你的伤便有可解之望了。” 明千霜闻言,也觉如在黑渊中窥见一缕天光,心有寄托,心境也忽转好了来。 化通道:“柳姑娘在设法寻治你病根的法子,贫僧也定会尽力为少侠解患,少侠也万万要保重你的身子,佛祖慈悲,自会保佑少侠渡过难关,这时不可自暴自弃。” 明千霜微微欠身,说道:“是。”自想到柳惜见去寻张相,他也觉复原有了指望,心绪转安,此时化同又以言语激励,明千霜更增了信心,真觉自己伤病可治,面上有了喜容,心底里又暗暗感激柳惜见和化通。 化通道:“少侠且便在此安心养伤,一切事可等你师妹回来了再行后举。”他曾听菩提尊者说起过万古山庄庄主的这个小徒弟,前两日更亲眼见过这个女子,也觉此人亲力敢为,是以于她所说所诺心底里总能生出信服,此时他劝明千霜安心等语,也有底气。 明千霜听了化通的劝慰,心头亦是欢喜不少,化通道:“身子能得长久,那旁的事自也长久起来了。” 明千霜听了,心里又生了许多事,思想片刻,回道:“世间事唯有一样能长久。” 化通听得这话像能生出道理的,道:“哦,是何?” 明千霜道:“恨,世上只有恨能长久。”化通一愕,听得明千霜又道:“恨能长积不灭,催人奋行,又能至死不消,遗及后世。” 化通道:“这作何解?” 明千霜道:“这世间有为一点小恨便打骂杀伐的,闹得两不相悦,老死不相往来,更有甚者为此生出新恨来,又把恨传给后代,无穷无尽,成了世仇。咱们的仇杀,不都是这么来的吗。便是人死了,恨也未见得消,不是有怨灵怨魂一说吗,那不便是死后恨不灭,怨不消么。” 化通点点头,问道:“那爱呢,可能长久?” 明千霜道:“爱与欢乐,不过是稍纵即逝。”顿了一顿,苦笑道:“竟是恨长久。” 化通此时方觉出,眼前这少年,除了身上病痛,心中似还藏得有无限痛苦,微一思索,道:“少侠可有想过,非爱不长久,只是隐而不显,非恨独能长久,只是被世人瞧得大了。” 明千霜一怔,化通又道:“爱所在,施主未曾发觉罢了。” 明千霜道:“真是如此么?” 化通道:“便是他人对你之爱,你尚未知觉,那你对他人之爱呢?” 明千霜重复道:“对他人之爱?” 化通道:“听闻少侠在江湖上亦是行侠仗义惯了的,那不是你对他人之爱么?这侠义道,少侠是要奉行终身呢,还是不多日便止?” 明千霜道:“自是奉行终身。” 化通微微一笑,道:“那这可算长久了?” 明千霜脑中忽然闪现出许多念头,混乱不堪,还未思得明白,化通又道:“爱恨怨同难堪得破,不过有人重爱,有人重恨罢了。” 明千霜道:“重爱之人,觉爱长久,重恨之人,觉恨长久?” 化通想了一想,道:“少侠所说兴许也有道理,人之情性、所求不同,于此问之答便不同。只是一样,爱并非不长久,只是有时,连世人自己也不知觉自身便有此寄托罢了。” 明千霜似懂非懂,道:“多谢大师指点。” 化通含笑说道:“谈不上指点,贫僧不过也在修行。少侠能思及此世人罕思之处,是怀大智慧之人。” 明千霜道:“大师说笑了。”但也觉与化通说了这番话,与他又亲近许多,两人当下又论说了许多别的事,渐说到张勤头上,化通道:“我是瞧着张居士长大的,这孩子对父母家人那是没什么可挑剔的了,也是他心正心软,这么多年,他父母和妻儿才能留得住他,若换个心肠硬的,只怕这时已与少侠你们是同道了。” 明千霜道:“张大哥是个好男儿。” 化通点点头,道:“他年轻时遇难,为徽州金门的谭清谭大侠所救,为此便一直想去拜那位大侠为师。他父母用了许多法子方留下他,只是我瞧着那日你和你师妹来,他见了你师妹手中佩剑,似有昔日向武之心重萌的意思,若是他日后求你们教他武艺,还请你们师兄妹答应他所求。” 明千霜微微一愣,道:“其实我与师妹武学上修为还甚低浅,咱们自己也有许多理不明白的地方,教张大哥武功……这……这也未必有那份能耐。” 化通微笑道:“少侠过谦了,贫僧虽不是武林中人,但也略知武林中事,常庄主和冯大侠的高名,我是知道的,他们调教出的弟子,自也不是庸手,少侠与柳姑娘从前所行的义事,贫僧也听说过,也是知你们二人非奸邪之徒,方敢有此请求。” 明千霜道:“天明寺里的师父们,不知可有懂武的,我和师妹毕竟居于北方,和张大哥相隔两地,教他习武,也有不便。若是贵寺有师父会武,由你们传于他岂不是更好?” 化通道:“原本寺中是有习武的弟子的,只是当年……”他说到这儿,便顿住了,明千霜道:“大师,难道当年张大哥的父母为了不让他练武,曾和贵寺有什么诺约?” 化通摇摇头,道:“若真是那样便也好了。”他悠悠叹了一气,说道:“原本当年张居士习武,最初的师父便是我的一个弟子一闻。” 明千霜道:“这么说,张大哥还算得上是大师的徒孙了。” 化通微笑道:“照俗家的世法来理,倒是这样的,只是贫僧并不懂武,一闻的武功也不是贫僧所授。”他稍歇了一歇,又道:“一闻习武为的也是强身健体,于武学上造诣有限。张居士天性好武,又是一副重义的心肠,爱打抱不平。有一年,他上局安县探亲,路遇山匪拦杀,危急之际,便是我方才与你说的,是金门的那位谭大侠救了他。从此他更心向江湖,想要出去闯荡。” 明千霜心底想道:“年轻人不安苟且,有这想法那也不奇。” 化通道:“可他是家中独子,他母亲张老夫人便不许他出去,闯江湖不许,拜师也不许。张居士那时年少气盛,与张老夫人争执多回。张老夫人甚至于寻死逼迫张居士,有一日,他们母子又吵起来,张老夫人不愤,便上寺里来找一闻。” 明千霜道:“老夫人去找一闻师父做什么?” 化通道:“是一闻教张居士武功的,张居士与一闻也甚要好,张老夫人觉儿子一心要闯江湖,是因一闻教了他武艺在先,又觉是一闻在教唆张居士,因此迁怒于一闻。” 明千霜微微颔首,静聆下文。化通道:“那日,张老夫人心绪激切,与一闻说话也都是嘶喊哭闹。偏偏张老夫人找来时,一闻在咱们寺里那最高的舍利塔上清扫,张老夫人与一闻说着说着便推攮一闻,那楼上的栏杆有一处年久失修腐朽不稳,便在推攮之时,一闻身子撞在那栏杆上,栏杆断折,一闻背后没了拦阻,从楼上掉了下来。”化通说至后来,语音已微微哽咽,他说罢,叹息一声,仰面望着房顶。 明千霜心内大震,他见化通神情哀痛,眼眶微微泛红,想说什么话来安慰化通,却觉什么言语均不妥当,终还是忍口不言,只是心里颇为同情各人。 第343章 成人夙愿 化通久久不言,明千霜更不催他,只默默立于一旁。待化通心绪略复,接着道:“一闻从阁楼上摔下,贫僧到时,他已没了气。”他才说了一句,便又顿了半晌,过后方叙道:“自那后,张居士自觉无颜再见天明寺的人,有十年不敢进天明寺。他母亲动嗔铸成大错,但人伦所关,血脉相连,张居士不敢向讨伐恶人那样相待母亲,可一闻与他又是至交好友,毫不作为他又愧对这已亡之人,两难之境无可化解,张居士几欲自戕。” 明千霜道:“他重情义,这确是叫他为难痛苦之事。” 化通道:“是呀,少侠不知,张居士家从前是这一带的一户财主,家境殷实。只是当年因一闻出事,她母亲被官府的人拿去,张居士的父亲散了许多钱财,这才把她母亲保下。而剩下的家财,张居士都拿了去给一闻的家人,他家也因此败落,不复往时的风光,张居士遂于此安家,砍柴种菜过活。” 明千霜略略一思,道:“虽如此,可我瞧张大哥心里却是安乐的。” 化通道:“是如此,这也是贫僧钦佩他的地方。世上人多为名利所牵,那些由富贵落贫困的人大都心死肠断,怨天骂地。可张居士只是坦然而对,不气不馁,重谋出路。” 明千霜道:“确是难得。” 化通道:“因一闻之死,张居士与张老夫人母子间便隔了个坎儿,张居士虽不敢恶言恶行待母亲,可却也心死如灰,听他们父亲说,张居士在家时对张夫人冷漠如路人。” 化通这话却触中明千霜心中痛事,他想起自己和常泽处境,不正也与张勤母子相若,暗暗地,倒能贴感张勤心境。 化通此时又道:“也正为此事,张居士心中虽还有习武之念,却再也不敢提起,更不敢上天明寺来习学。” 明千霜听了这事来龙去脉,自是暗暗慨叹。化通道:“十二年前,张老夫人重病,临终时,她叫张居士的父亲扶了他上寺里来。” 明千霜问道:“张老夫人是为了一闻师父的事么?” 化通道:“是呀。张老夫人当年铸成大错,她心中也不安,自悔多年,不敢出口,临死时方来寺中谢罪。张老夫人到了当日一闻坠楼之处,叩拜不止,是贫僧和方丈劝了,她才止罢,那以后,张家心病消了,也是那日后,张居士方敢重上咱们寺里,而张老夫人在三日后病逝。” 明千霜听着,心里只道:“张老夫人这桩事,若放到江湖上理论,只怕不是这么容易过去的。” 化通道:“张居士自一闻死后,除了务农,余事一概不理,便是他成家,都是在张老夫人去世后。张居士的父亲曾和我说过,张居士心里总还是不忘习武一事,只是一来家事牵缠,二来因一闻无辜身死一事,觉自身习武累人,是以总将自己心事暗捺心中。” 明千霜道:“那大师要我与师妹教张大哥习武,是为了帮张大哥了却心愿?” 化通缓缓点头,道:“也是贫僧不通武艺了,若是也会功夫,那便不用劳烦两位少侠了。” 他缓了一气,又道:“张居士为人清正,意善心慈,是个极好的人,贫僧自身之能有限,不能亲自帮他了却夙愿,这才转来请托少侠。自然,这是张居士同你们开口了,你们才与他谈及传武诸事。少侠量力而行,若是你与柳姑娘皆有难处,不能授他武艺,那还是便随你们的方便。贫僧也知,这多少是叫人为难了,只是识得的懂武之人中,菩提尊者不收俗家弟子,邱阳的龙大侠、洪大侠他们又说张居士年纪大了,习武再无成就,因此不收他。余的几位豪士,像徽州的聂大侠他们,是说张居士资质平平,没收他……” 明千霜听着化通一一数说各武人不收张勤的因由,心中滋味难言,暗道:“化通大师心胸宽广,便是张老夫人对他不起,他仍能不计前嫌,一心为张大哥着想,这样的襟怀,我可远远不如了。” 待化通诉毕,明千霜心中一热,道:“只是习武,那也不尽是坏事,像大师所说,强身健体,正是习武的一大益处,只要不踏入江湖,也少有什么是非。万古山庄门规森严,不得师长允准,是不能收徒的。我师妹是庄主的得意弟子,又是门中众弟子的楷模,想她是不敢应下收徒这些事的。我……我和她不同,只要不是大恶之辈,传武艺也不是不成。到时张大哥若是真有学武之请,我应了便是。” 化通面现喜容,立起身来,双手合十同明千霜道谢。 明千霜也起身连道:“不敢。” 化通道:“少侠之德,贫僧永世铭记。日后少侠若有烦难处需贫僧出力的,也但说无妨。” 他此言一出,明千霜隐隐又觉,化通待张勤似乎好得太过,但转念又想,出家人慈悲,急他人之所急,并未再多虑,答道:“大师为我医治,张大哥留我歇宿,一同是恩,如何不报。” 化通念了两句“阿弥陀佛”,当下与明千霜说起旁的事,寻摸过了两盏茶的功夫,天明寺中传来几声古钟的悠响,化通道:“贫僧在此留得已久,忘了时辰,这会儿该去同弟子门讲经了。”说着站起身来,道:“这就要告辞了。” 明千霜虽不是主人,但化通是为自己而来,这时便也送了他出门。明千霜立在门前,瞧着化通走远,又看看前面人家的屋舍,此时都是静静的,只道边一条小河,潺湲南流。天阴着,山头浮着层薄雾,自有其美。眼前恬静一片,明千霜心中却总难宁静。他呆立了半晌,一转回身,只见张勤的妻子站在右边的一小屋外。 明千霜心抖了一抖,叫了声“张大嫂”,张勤妻子微微笑了一笑,道:“你和化通大师方才说的话,我都听见了。” 明千霜正怕这个,思想片刻,想要说话,张勤妻子却道:“他要做什么,他便做什么吧,也省得他心里不痛快。只是,我也不会离开他的,他若要拜你们做师父,那我也拜你们做师父就是。”说罢,径回屋去了。 明千霜听罢,心里倒是佩服起这女子来,暗道:“好,果然是配得上张大哥的。” 第344章 问起前事 天明寺被一方青墙围砌,除了高耸的几座塔楼,瞧不见内里。明千霜想着张大嫂的话,思了半晌,又对着天明寺看了许久,这才回自己原先睡的屋中,却仍是神驰远处。 过得不多时,听屋外传来孩童的笑语之声,明千霜嫌屋中气闷,出门去瞧,只见三个孩子并肩到了竹篱外。三个孩子一般大的年纪,那男孩推了竹篱门进来,见了明千霜,头一扭,跑回屋里去了。一穿着红袄裙的女孩却笑道:“大哥哥,你醒了。” 明千霜笑着点点头,那穿红的女孩拉了拉身旁一穿青衣的女孩,道:“小青,大哥哥醒了,你柳姨却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 明千霜方才得知这小青便是和自己一同来的张家,想问问她柳惜见带了自己到天明寺一路的详情,双目便看向小青。 小青又比那着红衣的女孩腼腆,把头一低,不去理人。明千霜道:“小青,你别怕,我是你柳姨的朋友。” 小青抬起来头来,道:“我知道,娘要我叫你明大哥。” 明千霜笑道:“我和你柳姨同辈,拜师入门又比她早,她平日里还叫我师兄呢,你叫我大哥,在这里我岂不是比你柳姨还要矮了一辈。” 那红衣女孩插口道:“是呀。” 明千霜看那红衣女孩眉目间正像张大嫂,道:“你定是张勤张大哥的女儿了?” 红衣女孩道:“是啊。” 明千霜又道:“你叫什么名字?” 那女孩道:“我叫永绪。”正说着,张大嫂和那姓孙的妇人一齐从小屋中出来,永绪叫了声“娘”,便跑去拉了张勤妻子的手,说道:“娘,我饿了。” 张大嫂轻轻拧了一下永绪的小脸,嗔道:“方才吃饭时不知跑哪儿玩去了,这会儿你倒知道饿了。” 小青也回到那姓孙的妇人身旁,道:“伯母,咱们方才到菜地那边玩去了。” 张大嫂笑道:“好,你们饿了是不是,我和你娘去给你们热饭菜去。” 永绪连连点头,张大嫂便转了往厨房中去,明千霜一个男子处在一群妇孺之中,也觉不妥,便启开篱门出去。 永绪见了,问道:“大哥哥,你做什么去?” 明千霜道:“我出去走走。”他答了话,便沿着小道去了。款步行去,到了村头的一土地庙中,明千霜往庙里去了,看了一阵,便又出来,到河边坐着。 过得一时,永绪那三个孩子奔来,永绪远远便叫道:“啊,大哥哥,你在这儿!” 明千霜待他们近得身来,又问了那男孩的名字,原来他叫世宗,和永绪是孪生兄妹。几人中,倒是永绪胆儿最大又能说会道,许多时候,明千霜都觉这女孩便是个小柳惜见。 永绪拉着明千霜问了许多事,世宗和小青大多时候都只插一两句话。几人正说得热闹,永绪兄妹的玩伴找来,几人便要上别处玩去。明千霜正想问小青些事,道:“小青,我想问问你柳姨的事,你先留在这一会儿成不成?” 小青迟疑片刻,点了点头。永绪道:“小青,那我在桥那边等你。”待小青应声,永绪便同众小友去了。 明千霜看小青总是怯怯的,坐得远了些,道:“你别怕,我只是想问你,你们是怎么和你柳姨遇见的呢?” 小青抬起头来,问道:“大哥哥你是想问,咱们怎么会和柳姨一起来到这儿的,是不是?” 明千霜不想这女孩实际竟这样聪颖,笑道:“你很聪明呀,我便是想问这个。” 小青似有些不好意思,也含羞笑了一笑,道:“柳姨她救了我娘,便一起把我们带到这里了。” 明千霜道:“她救了你母亲?” 小青点点头,明千霜心道:“多半是柳惜见带我来天明寺的路上,遇到她们母女有难,救了她们一起来,不及送回家去。”想到此处,又问道:“那你们家在哪儿呢,等你柳姨回来,咱们好送你们回家去?” 小青忽就掉了眼泪,伸手一抹,回道:“回不去了,我爹爹不要我和我娘了。” 明千霜一惊,问道:“为何?” 小青道:“那天,我和娘还有小姑姑去河边洗衣裳,有五个骑着马的人路过,本来他们都过去了,后来里面有个穿黑衣服的人突然调马回来,便窜到我们身边来,那人一见我娘和小姑姑,就说她们挺好看什么的,拉了我小姑姑和我娘便不放。” 明千霜听她说到这儿,回想前事,稍一思索,便明白那调戏小青母亲她们的便是幽泉小鬼中的五鬼,已隐隐猜到些事端。 小青道:“我娘和小姑姑又喊又骂,那个人反笑得更大声,就是不放她们。我娘同他的四个伙伴说‘你们快劝劝他,不然我丈夫知道了,定要打他一顿的。’那黑衣人的四个伙伴不但不劝,笑得更大声了,有个人说什么‘老五,别玩太久了’,说完,他们四个就骑马走了。我瞧那黑衣人不放我娘和姑姑,就冲上去咬他的手,可他一脚把我踢到河里。” 明千霜道:“没受伤吧?” 小青道:“腿上青了一块,倒没受别的伤。” 明千霜点点头,道:“那后来,你们便遇见你柳姨了么?” 小青摇头,道:“我掉了河里,我娘和小姑姑便被那黑衣人抓走了。我心里害怕,爬起来就回去告诉爹爹、大伯和叔叔他们。他们后来一起出去找,过了好久,才见他们带回来小姑姑,可是小姑姑已经死了。” 明千霜心中暗恨幽泉小鬼,暗道:“化通大师说惜见如今是找幽泉小鬼去了,那意思,便是她那日没除了这几个人?”正想着,听得小青道:“我娘还没回来,我哭着要去找娘,爷爷他们说心烦,便打了我一巴掌。” 明千霜道:“你爷爷还打你?” 小青道:“他们说我不听话,就打我。” 明千霜摸了摸她头,道:“那都不怪你,你只是担心你娘,是不是?” 小青点点头,又抹了一把眼泪。她得了明千霜一句安慰,许多苦处得了宣泄,心里也渐渐信赖明千霜,又说道:“爹爹他们把小姑姑找回来不多久,村头侯家便来人了。” 明千霜理不清他家的人,问道:“侯家,那是你们的亲戚么?” 小青道:“侯家,他们家的小儿子是我的新姑父,要娶小姑姑的。”明千霜想了片刻,道:“那侯家的小儿子,是你小姑姑的未婚夫婿是不是?” 小青道:“是呀,他们要在元宵节后成亲。” 第345章 苦妇恶家 明千霜想到小青的姑姑是被幽泉小鬼所害,只觉自己剿恶不严,让恶人又做了一桩恶事,心中义愤,面上便也正肃,小青见他神色凛凛,不敢说下去,问道:“哥哥,你是为我的话生气么?” 明千霜道:“不是,我没生你的气呢,你接着说下去就是。” 小青道:“那侯家的人来,说什么我姑姑不干净了,就是没死他们也不要,要咱们家退还彩礼的钱。我爷爷爹爹和他们大吵了一架,后边还打起来。我爷爷的头都破了,流了好多血。侯家人见这样,才回去。天要黑的时候,柳姨带了我娘回家来了。哦,还有你,你那时昏了,是柳姨背了你来的。” 明千霜大不好意思,微微侧了头,小青却没留意,仍道:“我爹爹和爷爷奶奶他们见我娘回来,拉了她去屋里,问起她被抓走后的事。我和哥哥弟弟那时被拦在外边,没听见他们说什么。后来,爹爹和奶奶就骂我娘,说她多半也不干净了,我听见娘哭,娘说她没有败坏门风。爹爹奶奶不肯听娘的,说我娘给爹带了绿帽,还害死了小姑姑,说什么为什么死的不是她,是小姑姑。他们还说要休了娘,我好多事不明白,大哥说,爹爹他们是要赶娘走了。” 小青缓了缓,又道:“我听见娘亲求爹爹不要赶她走,爹爹他们不听,还是在骂我娘,还打了她。那时柳姨不知怎么的,就到了门口,一推便把我家那门闩推坏了,她一进去,先打了我爹一巴掌,说爹爹他没本事护好妻子和妹妹,不去追拿坏人,却只在家里发火,那才是没用。柳姨好大的手劲儿,她一打,竟把我爹爹打得倒到墙根那里去。” 明千霜微微一笑,又问道:“你爹爹被打,你不怪你柳姨吗?” 小青低眉不言,过了一会儿才道:“我不怪。” 明千霜道:“多谢你谅解你柳姨。” 小青听罢,欲言又止,明千霜问道:“怎么了?” 小青微一踌躇,道:“其实,柳姨打我爹的时候,我一点也不难过,一点也不难过。”她越说头垂得越低。 明千霜微觉奇怪,问道:“为什么?” 小青双目含泪,说道:“爹爹待我不好,待我娘也不好,他会打我和我娘,明明咱们什么坏事也没做,他也会打,也会骂。” 明千霜道:“那他会打你哥哥弟弟么?” 小青道:“我记得,是没有打过的。” 明千霜道:“你爹爹为什么打你们母女?” 小青道:“爹爹说,我出生后,二哥三哥都死了,我是个克死兄弟的不祥之人,除了娘和大哥还有小姑姑,家里人都不喜欢我。” 明千霜叹了一声气,摸了摸小青的头,道:“你爹爹胡说的。” 小青伸手擦泪,道:“娘也是这么说的。” 明千霜道:“你柳姨打了你爹后,便带了你和你娘出来了么?” 小青道:“没有,柳姨后来又打了我大伯他们?” 明千霜一怔,而后面带笑意,道:“你柳姨的脾气好像也没这么坏,怎么会打你大伯他们。” 小青道:“爹爹被柳姨一巴掌打得爬不起来,奶奶大叫,把大伯和几个叔叔一起叫了去,他们看柳姨把爹爹打得满嘴是血,就把柳姨围了起来,说要给柳姨一个教训,大伯用拳头打柳姨,可是柳姨一手把他拳头拨开,说‘要打架,下辈子你也别想打得过我。我只是送你们家人回来的,她才受了坏人惊吓,腿也被磕伤了,你们不好好宽慰她也就算了,干嘛口里不饶人。’” 明千霜问道:“那你大伯他们怎么说的?” 小青道:“大伯说不关柳姨的事,但柳姨打了我爹爹,他们也要打柳姨一顿才是。” 明千霜又问道:“那你柳姨又是怎么回你大伯的?” 小青道:“柳姨没回话,‘哼’的笑了一声。三叔拿了根扁担,要打柳姨的头,可是我见柳姨手抬了一下,三叔的扁担一下子跳回来,打在三叔的脸上,三叔鼻子还流血了呢。” 明千霜道:“后来呢?” 小青道:“四叔和大姑父一个拿了扫帚,一个拿了板凳,一起要打柳姨,可柳姨一下子就溜开了,四叔的板凳打到大姑父身上,大姑父的扫帚却打到大伯。” 明千霜道:“这以后,你大伯他们还敢打你柳姨吗?” 小青道:“他们打呢,只是打不到柳姨,柳姨就背了你在房里乱飘,他们也打不到。后来,大伯他们追得累了,几个人站在门口那里,一排堵着,说不让柳姨出去。” 明千霜笑道:“你柳姨要走,你大伯叔父他们哪里拦得住。” 小青道:“柳姨也没急着走,只是回头跟我爹爹说‘你娘子被坏人抓走,老天保佑,她没受人祸害,又平平安安回来了,你们该放心才是,怎么对她又打又骂,她哪里又错了。被人抓走那也不是她的错呀。’我爹爹说‘人是我的人,你哪里来的野丫头,快滚开!’柳姨说‘你也知是你的人,那你怎么不护好了她,又让她受苦呢。’我爹爹越发气了,一拍桌子,骂说‘我小妹和她一起被抓,怎么她好好的,我小妹死了?’柳姨说‘那你要怎样才满意,难不成要你媳妇也死了才好?’我爹爹说‘被一个臭男人带走,最好就是死了别回来才好。’” 明千霜心中暗道:“你爹爹果然是该打的。” 小青却不知明千霜心里想的,自在说道:“柳姨嘿嘿笑了两下,说‘只有那些没本事的臭男人这时候会怪媳妇。’我爹爹说‘到底哪里来的疯女人’,又和我大伯他们说找官府的来把柳姨抓走。我娘看他们和柳姨骂的很凶,还让柳姨先走。可是柳姨一气,同我娘说‘好,孙大嫂,你也跟我走吧,这里的人,没一个好的。’” 明千霜道:“你娘于是带了你同柳姨一起离了家了?” 小青道:“没有,娘不肯和柳姨一块儿来的。我爹爹那时候还同我娘说‘你这会儿装什么贞洁烈女,小妹失了身,她还知道自尽,你呢,是要回来让咱们丢脸的么?要不想连累咱们一家,快跟这疯女人走了好!小妹死了,说不准还有你一脚呢。’说着,要去打我娘,还好,最后被柳姨拦住了。我娘哭着让爹爹不要赶她走,我奶奶说‘你自己走也不用我们赶,这不是有个要带你走的么!’奶奶一面说一面看着柳姨,又说‘这大白天背着个男人到处乱跑的也是没见过,只怕是个很正经的人呢,带你去了,卖了自个儿,说不准能吃香的喝辣的,也像她这么养个小白脸四处逍遥,可不比在咱们这穷人家里好多了。’” 明千霜一听这话,不禁有怒,沉下脸来。 小青道:“柳姨看样子是气了,瞪了我奶奶一眼,我后面只见她衣裳一翻,走去又打了我爹爹一巴掌,我爹爹才开口骂她,又见柳姨飞一样的到门前,一挥手,‘啪啪啪’几声响,把我大伯、三叔、四叔、大姑父都打了。他们和爹爹一样,被打在脸上。我爷爷奶奶叫了一声,柳姨回头跟他们说‘大娘,说错话做错事也是要担责的,可你年纪大了,我不打年纪大的人,还有你有这么几个儿子,你说错的话,这份责难就由他们来担。我可要多谢你,养了这几个不讨喜的儿子,我这会儿才下得去手。’” 明千霜想笑却不敢,用手指抵了抵鼻子。 小青看明千霜这副样子,道:“你鼻子痛吗?” 明千霜放了手,坐正了身,道:“不是。”又道:“那后来呢?” 小青道:“后来,奶奶气极了,上前来要抓柳姨,柳姨像飞了一样,转了一圈,又在我爹和大伯他们脸上都打了一掌,回头又跟我奶奶说,你再骂你儿媳骂我打我,我先打你儿子们一掌,就当你的口业都由他们代受!’我奶奶哭着说‘你好不讲理一个人’,柳姨立马说‘你女儿是被别的恶人害死的,你们不去怪那恶人这会儿来怪你儿媳,还要赶人家走。现在你骂我,我不怪你怪你几个儿子,只打了他们,又没赶他们走,可比你罚你儿媳的轻多了,怎么还说我不讲理呢。’奶奶想要说别的,可才说了一个‘小贱人’,后面的话还没说呢,柳姨就抬了手,说‘您老说吧,我这里也备好了巴掌。’我奶奶就不敢再说下去了,爹爹他们不知是不是被打怕了,也不敢再吵。” 第346章 孝儿救母 明千霜听罢,只是微笑,捡了两块小圆石拿在手中把玩,过了会儿问道:“后来如何了?” 小青道:“后来,柳姨问我娘要不要跟柳姨一起走。我娘不愿,柳姨就同我爹说,她几日后会回来,到时要是看他们再敢对我娘不好,就把我爹手脚砍了。” 明千霜闻言,自知这是柳惜见吓唬小青父亲他们的,却暗想:“你那时吓唬小青爹他们,他们那几日纵然不敢拿孙大嫂怎样,过后你不在了,只怕会变本加厉折磨她。” 小青道:“我爹爹不敢不答应柳姨,柳姨要走的时候,同我娘说,要是我爹爹和爷爷奶奶待她不好,她可以上宁州的万安茶行去寻梅九娘,只要同梅九娘说柳姨的名字,梅九娘便会收留她的,娘点头答应了。柳姨还说,她去要去桃州的天明寺几日,回来时再来探望娘,她说完,背了你便走了。后来,娘做好了饭,爹爹和爷爷奶奶、大伯他们没一个来吃。等了好久,他们不来,娘又让我和大哥叫爹爹他们去吃饭。可是那会儿爹爹他们都不在屋里了,我和大哥找去,是在大姑父家里找见他们的,他们关上门,偷偷说……偷偷说……”说着,便呜呜咽咽哭起来。 明千霜略一思索,说道:“他们难道要对你娘做什么不好的事?” 小青点了点头,这才道:“大伯说,反正娘未必干净了,把娘卖去妓院算了,爹爹和爷爷奶奶说不成,娘是他们明媒正娶过来的,卖去妓院那惹人耻笑,还是沉塘的好。” 明千霜听到这,把眉头一紧,右手一用劲,“咔咔”两声,却是他已捏碎了手中那两块圆石。小青听见了声,朝明千霜面上一看,见他又是一副怒状,心里不禁害怕,道:“大哥哥,你别生气。” 明千霜神色渐渐转为柔和,道:“好,哥哥也不是生你的气,小青你接着说。” 小青又看了明千霜两眼,明千霜微微一笑,松开手,把手中那一把石末灰撒了地上。小青张大了口说不出话来,她方才明明见明千霜是捡了石头拿在手里的,便只是一捏,那石头竟成了灰。 明千霜看小青满面讶异之色,道:“你柳姨也能把石头用手碾成这样的,你信不信?” 小青思索片刻,点头道:“我信。” 明千霜也点点头,道:“你听到你爹他们商量要处置你娘,他们……他们真那么做了么?” 小青道:“咱们村里就有两个姐姐被人牙子卖到妓院去了,大家都说妓院不是好地方。沉塘那是会死的,我不想让娘死,听见爹爹那么说,我本来想进去求爹爹放了娘,可大哥捂了我的嘴,要我别说话。爹爹他们又说了一阵,说就趁夜里天黑大家都睡了的时候,把我娘绑了沉塘。” 明千霜忍不住道:“他们不怕你柳姨回去教训他们么?” 小青道:“他们说,要是柳姨回来,就说娘去宁州找她说的梅九娘去了。要是柳姨去了宁州不见娘,还能说娘路上遇到了不测,把罪过推到柳姨头上,讹诈柳姨一笔,好给哥哥们娶媳妇。” 明千霜思量道:“这些人,倒一点不笨,只是这主意打到柳惜见身上去,那可真是瞎了。” 小青道:“大哥听见他们的话,偷偷拉了我出来,要我去找柳姨回来救娘。可我不认得去桃州的路,大哥想了半天,才记起村里有个靳老伯,他去过桃州,还会骑马。就带我去找靳老伯,求靳老伯带我去追柳姨。” 明千霜道:“那靳老伯答应了么?” 小青道:“答应了,靳老伯骑马带了我走官道,到了白家村,看见有几个人大半夜的在山坡上挖坑。” 明千霜觉得奇怪,问道:“挖坑做什么?” 小青回道:“是柳姨骑的两匹马死了,那些人挖坑就是要埋柳姨那两匹死马的。” 明千霜道:“你柳姨的马死了?” 小青“嗯”的应了一声,说道:“柳姨说,她那天在路上和几个坏人打架,那些坏人发毒针来,她的两匹马中了毒针,半路死了。”她顿了片刻,又道:“柳姨还说,那天要不是她两匹马半路死了,在白家村那里耽搁了,她早走了,只怕咱们就不能那么快寻着她,我娘多半也会没命的。” 明千霜想起那日确是见两匹马被化血针射中,但心里又是奇怪,那化血针原来只是说克制万古山庄内功的,并没听说能杀别的人物致命,怎么会毒死两匹马,当下越想越觉得奇怪。 小青这时候续道:“靳老伯见路上有人,就问他们有没有见柳姨路过,那些人一听咱们说柳姨的长相,就有个叔叔说,柳姨在他家里。咱们就跟了他去,这便找见柳姨了。” 明千霜问道:“你柳姨怎会去了那人的家里呢?” 小青道:“柳姨说她的马死在路上,那叔叔家离路不远,当时柳姨看马是中毒死的,就找去那叔叔家里,给了他们银子,让他们帮着把那马埋了。要是不埋,怕有些人贪便宜,割了马肉回去吃,被毒死。她因为要赶路,来不及埋那马,就让那叔叔一家帮她埋了。然后柳姨又口渴,去那叔叔家里打水,那时你又发起热来,她便只好托叔叔一家又找了个会治病的老爷爷给你治病,就留在那叔叔家里了。” 明千霜不知自己晕过去后还生了这么多事,心里百般滋味,一时为柳惜见的关切不弃欢喜,一时又为累她受苦而不安,时而为小青母女遭际愤慨,时而为靳老伯和那帮柳惜见埋马几人的援手感激。 小青说道:“柳姨听说我娘要被沉塘,便在白家村买了马,那时你热也退了,柳姨就带了你一起回我家去了。到了咱们村,她顺路把你送到靳老伯家里去,让靳老伯照顾,这才上我家,到家时家里没人,柳姨问我村里的河在哪儿,我同柳姨说了,她又像飞一样的,抱了我到河边。那时我娘被关进猪笼里,大伯和叔叔他们用根粗木头吊着猪笼,要把娘扔到河里去,我大哥和弟弟不肯,抱了他们脚不放,爹爹和奶奶一人一个拉他们,只是我大哥力气大,爹爹把他拉开了他又跑去拦着大伯,拉开了他又跑过去。” 明千霜心道:“要不是你们三兄妹合心帮你娘,你娘已没命了。” 第347章 夜半足音 事虽已过去,但一说起当日母亲险遭沉塘的情形,小青仍是会发抖,说到伤心惊险处,更是语声呜咽。 明千霜一旁静静坐着,轻轻拍了拍小青肩头。待小青心绪渐平,复又说道:“柳姨到了河边,把我放下,对着我爹爹他们喊说‘你们要是容不下她,让她跟我走吧,也不用害人性命’。我爹爹他们听见柳姨的声音,脸色一变,好像都呆了。柳姨走近他们,他们一个劲儿后退,柳姨说‘你们也不用怕,我只来看看我姐姐,不会把你们扔进河里的。’” 明千霜想要笑,但嘴角一动,又想这是小青的伤心事,遂忍下了声去。小青也见明千霜神色有异,道:“哥哥,你……” 明千霜不与她说话之机,插口道:“哥哥没事,你接着说。” 小青道:“我爹爹说‘你到底是什么人,她哪里有你这么个妹妹?’柳姨说‘我在这,自然是在这里有的。你又是谁?’我爹爹说‘我是她汉子。’柳姨笑了,又说‘可没见过有人要杀自己妻子的。’我爹说‘她被淫贼拿去,已不干净了,我也不要。’”小青年纪尚幼,不解这些言语,只是她在那样一个家长大,平日里便胆小,不敢多问多说,这时虽不懂这话,也不敢多问。她本也在事后问过母亲,可母亲只是垂泪,她见此,也不敢问母亲了。虽不懂,这时仍照原话说给明千霜听。 明千霜不好多探询,只默默听着, 小青道:“柳姨道‘我是头个遇见她的,她没被祸害。’我奶奶说‘谁知道是真是假,就算是真的,可我小女儿是和她一起被抓走的,我小女儿死的那样惨,说不准就是她为了自保,先撺掇了坏人去祸害我小女儿,她才没事,一样该死!’我奶奶说着说着哭起来,我娘在猪笼里摇头。柳姨说‘回去好好给你女儿办后事吧,但不要伤你儿媳性命,把她交给我。’我大伯他们不放我娘,柳姨袖子一挥,他们一下子松了猪笼退开,那猪笼要掉到地上,柳姨用手抓了放在地上,这才把我娘放出来。” 小青缓口气儿,续道:“柳姨放了我娘,问我娘要不要跟她一起走,我娘没说话,柳姨把我娘拉到远处,和她说了好一会儿的话,回来时我娘给我奶奶磕了一个头,我奶奶让开了不看我娘,我娘磕了头才说她要和柳姨走了。我那时很怕,怕我娘扔了我走了,又有点讨厌柳姨了。” 明千霜道:“那你现在还讨厌她么?” 小青摇摇头,道:“柳姨很好,我知道的。” 明千霜垂下头去,暗思前事,似也觉自己是初时厌恶柳惜见,后来方觉出她的良善处,于误会柳惜见处,只得默默怀愧。 小青道:“柳姨给我爹娘写了和离书,我娘便要走了。我心里难过,哭着要我娘别走,我娘也抱着我哭。柳姨见了,便同我爹爹奶奶说能不能带了我和我娘一块走。我奶奶说,他们养了我九年,这就要可以许人家了,不能让我这时走。”说着说着,她便低下头去。小青家中有几个姑姑,是以家中历过嫁娶迎亲等事,她知这“许人家”之意,因此羞得说不下去。 明千霜知她为何发窘,转了口道:“那你柳姨如何把你带出来的。” 小青这时已是双颊通红,唯恐被人瞧见,低着头说道:“柳姐姐给了爹爹十两银子,这就把我和娘一起领出来了,后来她带你去了天明寺,咱们也跟着她去天明寺,她来了永绪家,咱们也来了永绪家。” 明千霜听罢,半晌才说道:“咱们到了永绪家有四天了是不是?” 小青道:“是啊,你睡了三天,柳姨守了你两天,还偷偷哭了好几回呢。” 明千霜听了这话,心中便如涟漪泛动,一阵难言难说之情相连相络,久久化散不开。 小青说罢母亲的事,也无别话可说,便静静坐着,她看明千霜瞧着河水出神,也不敢惊动。许久许久,永绪跑了过来,道:“大哥哥,你问完了没有?问完了我带小青玩去了!” 明千霜回过神来,道:“你们去吧。” 永绪拉过小青,两人携手而去。明千霜坐在原处不动,瞧着绿波远逝,脑中浮现的却是自幼至今的一些事。 不知何时,天上微微现出日影,明千霜周身渐渐暖热,他躺下地去,渐觉困顿,慢慢睡去。又不知过去多少时候,明千霜耳边忽听得永绪的叫声:“大哥哥、大哥哥。” 明千霜一个翻身起来,看永绪和另一个他没见过的小女孩在他身边,神色惶急,问道:“怎么了?” 永绪指着桥那头哭道:“我哥哥要掉山沟里了,那儿很高。” 明千霜正色道:“快带我去!”说着,他已一把将两个女孩儿分抱在左右胁下。 永绪只见眼前一花,许多影儿滑溜过去,忽地颠了一下,明千霜已抱着自己和同伴落到了桥上。明千霜是展开轻功带了他二人奔行,永绪两个小孩儿却不知,一时俱都惊住。明千霜问道:“你哥哥在哪儿呢?”永绪往前面一条窄窄的小山道一指,明千霜纵行过去,行出不远,便见世宗身子悬在一深沟上空,小青和另两个小男孩在沟边分着抓住他手,人人都是用足了劲儿,沟底是些乱石,离世宗几个小孩在的沟顶少说也有两丈高。 明千霜一见,放了永绪两个,在近旁的一块石头上借力,踏跃往沟下,抱住世宗,又急道:“小青你们放手。” 小青和那两个男孩儿松了手,明千霜足尖在沟中一蓬枯草上轻轻一点,跃上沟来,将世宗带了离那深沟老远才把他放下。一群孩子也欢呼着跟了过来,永绪最先跑来,问道:“太好了,没掉下去。” 明千霜道:“怎么会掉下去的?” 世宗道:“咱们上树掏鸟窝,可是了树枝断了,我就掉下来了。” 永绪接口道:“还好他抓着另一旁的树枝,弹回沟沟边上,要不然小青就抓不着他了。” 明千霜松了口气,看沟边果然有棵树断了枝,暗想:“这些孩子胆子也真大,这地方还敢爬树。”当下领了那一群小孩出了那林子。永绪对着明千霜问他怎会行得那样快,引得其他孩子跟着追问,只有小青在人后,暗暗思道:“柳姨也会的,他飞起来还没柳姨好看呢。” 因世宗逢险吓着,众小孩过了桥,也没心思再玩了,各自回家去。 世宗和小青在那沟上弄得满身泥污,到家中张大嫂一见,便问起事因,世宗将原委一一说了,张大嫂数说他几句,又找了衣裳让他换,这才来同明千霜道谢。 那孙大嫂也重寻了衣裳给小青换,明千霜看他们母子母女在屋中闹腾,不由得也想起母亲,心中黯然,自回屋去。 过了半个时辰,张勤抓了药回来,又来寻明千霜谈天,明千霜意神转到别处,哀伤之情稍减。到得晚间,明千霜同众人一起用饭,这时饭桌上添了三个孩子,又比午时热闹,明千霜与众人谈笑,不复往时的形单影只,心绪大好。后来,他每思及在张勤家的几两日,也自慨叹那是一生中少有的闲乐时光。 用过晚饭,众人谈说一阵,各自回房歇息。明千霜因适才兴意畅浓,躺在床上竟是睡不着,好事坏事团团纠缠在他脑际,思得深了,更难入睡。 外间不时传来犬吠声,明千霜睁着眼睛看着黑漆漆的房顶,过了好长一阵,已听见鸡鸣之声,明千霜仍是毫无睡意。翻来覆去难眠,他索性起身盘膝在床上打坐调息,约摸过了半个时辰,隐隐的似有脚步声,明千霜神色一紧,再细细闻听,果是有脚步声。凝神倾听一时,这足步竟是朝自己这屋过来,明千霜慢慢下床来,从床头摸过自己软剑拿在手里,轻轻去到门后,把那门闩下了。 不多时,外间足音止息,那门缓缓推开,明千霜贴墙而立,慢慢见一黑影步入屋来。那人走得极轻,明千霜一剑刺出,那黑影倏忽退远,明千霜一剑竟刺他不中,暗暗吃了一惊。随即听一个熟悉的声音道:“都有力气动剑了,看来是好了!” 明千霜心中一动一喜,而后又是觉得歉仄,一时间竟不知说什么好,只揣着一颗怦怦而活的心痴痴立着。 对面人又道:“你怎么不说话?” 明千霜喉头一涩,这才说道:“你回来了。” 第348章 伊人夜归 来的正是柳惜见,她走时明千霜尚自昏迷。这时回来便想瞧瞧明千霜如何,便直接进了这屋。明千霜则怕金家人或是其他敌人寻来,小心防备。他适才出剑一刺,使的是冯嵘传授的上乘剑法,轻快灵捷,从前对敌使这一招,真是少有人能躲开,若是敌人,近来见过的人中,金门与朝阳教中也只金起陆、季青笠、查琉匪三人有此能,可三人都是与自己差不多高的汉子,来人的身形瞧来却比自己矮了一头,他见这细末处,稍加一思,便知是柳惜见回来了。 柳惜见道:“你身上还痛么?” 明千霜道:“已好了。” 柳惜见又问道:“你什么时候醒来的?” 明千霜道:“今儿午间。” 柳惜见问了话,从怀中拿出火折,点了屋里的油灯。明千霜忍不住跟在她之旁,柳惜见点亮灯,右手擎起灯举在半空,微黄的灯光照在他二人身上,柳惜见瞧了明千霜片刻,道:“精神倒好。”跟着轻轻叹了声气,又道:“唉,只这么两三天,你就瘦了这么多。” 明千霜却觉她才瘦了,面上更有风霜之色,只一双眸子晶亮如星,柔动似水,痴痴看了柳惜见便不移眼。 柳惜见看明千霜瞧自己的目光神情,惊喜、怜惜、感激中似还夹杂了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别余情义,她心一慌,忙放下灯转过身去,三两步走到包袱旁,作势打理包袱,忙忙的将那包袱解开,可心中一乱,浑忘了各事,她解开的却是明千霜的包袱。此刻一看包袱里的衣物是明千霜的,不由得大窘,脸上火热热红起来。 明千霜见她举止有异,问道:“你找什么东西?” 柳惜见将明千霜包袱重新扎紧放在一旁,又去拿自己包袱,回道“我……我找件东西,你坐着去吧。”说罢,心里暗暗骂了自个儿两句。 明千霜退回桌旁,坐在一条长凳上。柳惜见此时乱意已平,随手从包袱里拿了个干巴巴的面饼,便转回身来。那面饼本是她与明千霜来桃州路上备的干粮,只是后来明千霜中针昏迷,她一路耽搁在别的地方用了饭,便没动用那些干粮,包袱里还剩几个。她这一路紧赶回来,大半日没吃饭,这时也真是有几分饿了,初时为掩饰慌张去搜包袱,这时得了吃的从容取出,正也合用。 柳惜见掰了一半面饼递给明千霜,道:“你吃不吃?” 明千霜摇头道:“你吃吧。” 柳惜见坐下,将面饼又掰成小块小块的送入口中,明千霜忽起身来,柳惜见问道:“你上哪里去?” 明千霜道:“我出去一会儿便回来,你在这坐着吧。” 柳惜见却恐他伤后虚弱,不敢让他多劳,也从凳子上起来,道:“你要拿什么东西,我帮你去拿。” 明千霜见她处处担忧,道:“我只是想去给你烧点水,那些饼子怪噎人的。” 柳惜见道:“别了,弄出声来把张大哥他们吵醒了不好,何况他们家的东西咱们没问过便去用,那也无礼。” 明千霜道:“我轻点声,只是烧水,明儿起了同张大哥他们再说便是。”他说着便出门去,柳惜见趋步跟上,明千霜到得门外,听柳惜见跟来,回身说道:“你回屋去坐着吧,咱们一同去吵吵闹闹的,那才容易把人家吵醒呢。” 柳惜见这时一只脚已跨出门,听他这样说,也由他去,收回脚来,踱回屋中,坐着休息。偶听得厨房中有轻微的响动,她也不动,过了一时,拿起那饼子来吃了一点,果然干硬难咽,只得等着明千霜烧水来。 约摸过了两刻钟,明千霜拿了只陶碗提了一小壶水进来,倒了碗热水递给柳惜见,柳惜见接来喝了,这才就着水将那一个面饼吃了。 明千霜便一旁静静坐着,一言不发。 柳惜见将那饼子吃完,瞧向明千霜,道:“师兄,我明日动身去寻张相。” 明千霜知她既这么说,那便是已打听得张相下落,问道:“张相如今是在哪儿呢?” 柳惜见道:“在幽冥谷。” 明千霜道:“幽冥谷?那不是火鬼散仙的老巢么?他怎会在那儿?” 柳惜见道:“我找幽泉小鬼打听的,他们说,张相的师父和火鬼散仙的师父私交甚好,也因这,他才能在幽冥谷藏着。” 明千霜思想片刻,道:“你那日,没杀那几个幽泉小鬼?” 柳惜见道:“没有,那时你晕了,我急着带你寻大夫,没来得及下手。” 明千霜点点头,又道:“那孙大嫂是怎么回事?” 柳惜见道:“唉,这事可气人。”顿了片刻,她方道:“那日咱们见着幽泉四小鬼时,你不是还问五鬼哪儿去了么?那时,他正作恶呢。今儿一早我寻着他们五个,一问才知道,他们是听说了你在胶州,因此也想去胶州寻你报仇。我的命呢又是车怀素高价悬赏要取的,他们正好想拿了我的人头去领赏。幽泉小鬼从幽泉河过来,路过瓦石村时,见了孙大嫂和她小姑子在河边洗衣裳,孙大嫂的女儿小青也在。幽泉小鬼里的五鬼见他们姑嫂二人美貌,便掳了去。其余小鬼不理不劝,便先赶路,遇到了我们。五鬼那厮玷污了孙大嫂小姑子后将她杀了,这才带了孙大嫂赶去追其他幽泉小鬼。他追到时,便是你晕过去的时候。” 孙家那小女儿遭五鬼玷污,后又被杀,孙家人见了他家小女儿尸身时,也猜到此节,但世人对女子名声看重,孙家人恐女儿遭遇惹人耻笑,对了知道这事的人,都说是自己女儿失身后自知耻辱因此自尽,以全家门颜面。 明千霜听罢,凝眉而思,缓缓点头道:“是啊,我想起来,我昏昏沉沉的时候,是听见女人的哭声还有马蹄声来着。” 柳惜见“嗯”地应了一声,又道:“五鬼见他几个兄弟被制,下马来寻我拼命,打斗时他又把其他人穴道解了,那时我没功夫和他们纠缠,将他们打发了便带了你和孙大姐往桃州这边来,路上我问起孙大姐如何被擒的,孙大姐说了。我听说她小姑子被杀,又只得先同她去收拾她小姑子的尸身再送他们回去。可是咱们去到她小姑被害的地方时,并没见什么尸身。我先时还以为是被野兽叼去了,同她上那山上寻了好一阵。后来实在寻不见,我又急着赶路,便只能同了孙大姐先回家,本想着与他家人说明各事,可没成想,她家里人,除了几个小的,实在没一个好的。”说到此处,柳惜见神色愤愤,端起碗来将剩下半碗水喝得干净。 第349章 室中夜话 柳惜见缓得一缓,慢慢将往后事说了。明千霜其实已知此后之事,但也未与柳惜见说,仍是听她细细道来。她所说诸事,与日间小青所说大体不差。 待听柳惜见叙毕,明千霜想起日间有事忘了问小青,这便问道:“你是要带孙大嫂去哪儿,怎么不让她回娘家去?” 柳惜见道:“那孙大姐娘家没人了,听她说,是小时候发瘟疫,家里亲人都死了,只她一个活了下来,孙大姐是给小青他爹做童养媳的,这会儿无处可去。” 明千霜道:“那她原来便姓孙么?” 柳惜见道:“是呀,她姓孙,单名一个红字,本是和小青爹同村,听说那村里一半姓孙一半姓靳。” 明千霜点点头,柳惜见道:“等天一亮,我便动身去幽冥谷,你便留在这儿,等我把张相带回来。” 明千霜道:“你的意思是,要我留在这里等?” 柳惜见道:“你伤后体虚,不宜劳累远行。” 明千霜垂眸思想片刻,道:“这是我的伤我的病,我该出些力。” 柳惜见看他倔性要犯,道:“你伤病没好,不出力便是最大的出力了。” 明千霜微笑道:“反正我是要去的,你拦不住我。” 柳惜见道:“我怕你……你……”明千霜看她欲言又止,接口道:“你是怕我死在半路?” 柳惜见叹气不答,明千霜道:“要真到了要死的时候,我难道在这儿便不会死了么?” 柳惜见道:“是叫你好好静养,四处奔波于你伤可没好处。” 明千霜道:“我坐不住,倒不如出去走走。你若不愿同我一路,你走你的我走我的便是,到了幽冥谷再汇合。” 柳惜见白了他一眼,道:“要去便去吧,只是你要去的话,那便在这儿多留两日,等你身子好了些咱们再去。”说罢,心中暗道:“早知这样,我便不回来直接上幽冥谷去了。”她走时明千霜尚未苏醒,心里一直记挂,因此得了张相消息,先自赶回,想要瞧瞧明千霜病势。这会儿却劝不住明千霜留下养伤,好不担忧。心有所思,她面上也不由得露出颓丧神色。 明千霜见她如此不乐,总觉对不住她,但同赴幽泉谷之意甚坚,他也没作罢,慢慢移眼看向别处,过了半晌后,道:“那小青母女呢,你要怎生安置?” 柳惜见道:“幽冥谷离这可不近,张相又在那儿,他和万古山庄一向不睦,和他打交道,说不得要动手的,带了他母女二人,只怕不便。我想,先给她们和张大哥些银钱,让她们母女先寄居在张家,等我忙完了这趟子事儿,再来接他母女二人去咱们山庄里那些人手空缺的茶行安置,或是另给她们寻谋生之路,有了营生,也不怕她们流落受饿了。” 明千霜道:“这也好。” 柳惜见道:“你醒后,化通大师来过没有。” 明千霜道:“来过。” 柳惜见道:“咱们要去幽冥谷的话,还要先去拜访过他才去呢。” 明千霜“嗯”地应了一声,转问道:“那幽泉小鬼几个,你除了没有?” 柳惜见点点头,明千霜道:“那便好。”柳惜见回想起那日明千霜在道上说要自己斩恶积威的一番话,一时呆住。 明千霜见她望着侧边墙上,伸手在她面前晃了晃,柳惜见回过神来,明千霜道:“你是隔了几日方去寻的幽泉小鬼,怎能在这短短两日便赶上他们?” 柳惜见道:“他们作死,折去福安县,还做了件案子,我路上听人说起,便寻去了。”说到这儿,柳惜见心中好不后悔,她想自己那日如在道上便将幽泉五鬼除了,那他们也不能再害人,便是一时犹疑,放跑了他几个,以致再有人丧命于五鬼之手,当下愈想愈愧。 明千霜见她神色不同,道:“你想什么,有什么难事不是?” 柳惜见摇摇头,明千霜细观她神情,隐隐的似觉出柳惜见所想,说道:“别是你怪自己没早刻除恶,让幽泉小鬼害了人命吧。” 柳惜见被他说中心事,越发不想答话,闷闷瞧了明千霜一眼便低下头去。明千霜见她神情举止,知自己说中她心事,但怕多说惹柳惜见愧悔抑郁,也没再多说幽泉小鬼的事。 倒是柳惜见过得一时,从怀中拿出两团半个拳头大的白色物事来,将一个递给明千霜,明千霜问道:“这是什么?” 柳惜见道:“是网,从幽泉小鬼那里缴获来的。” 明千霜想起那日柳惜见因被一张丝网罩住,险些被化血针射中,便知这网许便是当日那张,说道:“竟有两张。” 柳惜见道:“便是有两张,才给一张与你,另一张我收着,你快接着。” 明千霜接过,将那网张开来,见网丝细密,用劲一拉,拉扯不断,赞道:“这东西不知用什么制的,能缩得这样小巧,又这般坚韧,是件奇物呀。” 柳惜见点点头,脑中却兀自想着车怀素那两张丝网和展泉山的“千千结”,从幽泉小鬼手中得的这两张丝网,质地与车、展二人所有的白网甚为相似,心中暗想:“这网这么多人有的么?” 明千霜看她呆呆出神,道:“怎么又呆了?” 柳惜见回过神来,想了一想,问道:“师兄,那张相和师父到底什么仇怨呀,我只听说他和师父有仇,里面详情却不知道。” 明千霜道:“详情我也不知呢,只是小时候听秀姨说,那张相与另一个叫闫元亮的,二十多年前潜入万古山庄,暗地里做了些事,意欲灭了万古山庄,便是庄主,也曾险些栽在他们手中,只是后来他二人阴谋败露,庄主使计重创他们,这才有了深仇。” 柳惜见道:“怎么这么大事,都没听说过呢。” 明千霜道:“人家有意瞒着,你哪里能知道呢。” 柳惜见道:“那闫元亮呢?死了吗?” 明千霜道:“不知道,听说当年庄主把他二人重伤,可张相早抓了万古山庄的一个弟子做人质,庄主无法,只得放他们离庄,后来,便没再听说过闫元亮的消息。” 柳惜见道:“那可真奇怪呀。”此后便无了话说,两人相对而坐,默默无言,远近鸡鸣之声益发勤了,又听得屋外鸟雀叽喳,想天将要亮,明千霜恐自己与柳惜见男女共处一室被人瞧见,于柳惜见声名不好,当下道:“屋里憋闷,我出去走走。”说着便起身出门。 柳惜见道:“别走远,要是身上哪里不好便叫我。” 明千霜应了一声自去,柳惜见坐了一会儿,实在困乏,便伏在桌上睡了。过了小半个时辰,张勤夫妇起来,见他们屋门开着,进来一瞧,单见柳惜见伏案而睡,却不见明千霜。夫妇二人大奇,忙叫醒了柳惜见,问明情由。柳惜见醒来说了自己夜归诸事,张勤见她气色实在不好,便叫她先去睡了养复精神。柳惜见奔波实累,也不推托,待小青母女两个起身后,她洗漱过了,便去了小青母女现住的那房歇息,早饭也不曾出来吃。 明千霜绕村闲步,到了天明寺外,在寺门处立了许久,却不进去,见远近过来的香客不绝进寺去,明千霜退了回来,折回张勤家去。他回到张家时,柳惜见已睡下,明千霜大觉孤寂,见张勤家门口有未劈完的柴木,便寻了斧头将那些柴木劈完,各人劝他休息静养他也不听。 闲闲过了大半日,午后时分,柳惜见起来与众见过,便与明千霜齐上天明寺去拜访化通。 两人到得半路,却见化通也正从对面过来,相近一问,化通却也是要往张家去探望明千霜的。这下道中相遇,化通便邀了柳、明二人上天明寺。几人就近往天明寺侧门进去,穿过一处山石丛,那石头有十三四块,有的耸立,有的横陈于地,均是巨石,长愈一丈,各有其怪,各有其美。柳惜见看这山石并非人力凿为,想起万古山庄的宝界山,亦是自然生成,只是宝界石是块独石,并不像天明寺中石头成群成丛。 化通瞧柳惜见紧盯了几块石头看,眼中尽是鉴赏的喜色,问道:“姑娘是爱这石头么?” 柳惜见说道:“是,向来世人建房造楼都是避开了自然生的山石,少有人能将这成群天生的石头纳入宅中,贵刹此为,当真可贵。” 化通笑道:“石头先生于此,咱们天明寺却是后来,照情理,是咱们扰了此处生灵。若再做隔绝地域之事,更是不敬。纵是建寺,可不敢再避开这石头,更不敢铲了,毁了这一方灵秀之地。三宝弟子得与众石为邻为伴,为友为朋,那是乐事。” 第350章 世事无常 柳惜见、明千霜听了化通一番话,各觉意趣深远。但二人身处武林,可说是在刀光剑影中长起来的,佛性未醒,于此言只是一笑置之,并未深究。 他师兄妹二人同着化通往前行去,不远处便是舍利塔,此后再经过钟鼓楼和藏经阁便是大雄宝殿,这一带人渐多了起来。化通是寺中得道高僧,颇有威望,凡路过的僧侣,皆一一过来,向着化通颔首合十礼拜,化痛又不时还礼,这一路去,便花了好长一番功夫。 过了大雄宝殿,穿过经堂,才到得僧房。斋堂紧挨僧房,此时还未到用饭的时刻,但化通仍是带了柳、明二人到斋房用了素斋,才领了二人到他房中详谈。 柳惜见说了已得那张相的下落,化通亦是代他们欢喜,但闻得明千霜要带伤远涉幽冥谷,又是担忧起来,劝道:“明少侠身上伤病既未查明,更说不上痊愈,不好带着伤奔波呀。” 柳惜见道:“我也说呢,师兄便是不听。” 明千霜微微一笑,瞥目去瞧了瞧柳惜见,这才说道:“这伤伴着我已多年了,便像方才咱们所见贵寺中那些石头一样,是随着我生的,这么些年我也带着伤东奔西走,不见有什么大害,不必忧心。” 化通摇头道:“许多大害藏于深处,或难显难查,但并非不存,若真到了崩发那一日,再寻思阻治,可迟得很了。这是关乎你生死康健的事,轻忽不得呀。” 明千霜双手合十,道:“多谢大师,只是这伤病要发那也由不得我做主,在哪儿他都是要发作的,去幽冥谷一样,留在这儿也一样,我也改不得。倒不如我一同去幽冥谷,寻见了张相,若我的伤毒可治,便在那儿治了,也不用多费时日,让我师妹两头奔波。” 化通道:“少侠既有少侠的道理,那便随你吧,只是,一路多加小心。” 明千霜微微颔首,道:“是。” 化通道:“两位少侠稍待。”说罢,起身走回内室,不多时,拿了一两寸来长的白瓷瓶出来,递给明千霜,道:“我听柳姑娘说你有腹痛之症,这是我从化明师兄那里求来的一份止痛药丸,少侠还请收下,若哪时腹痛发作,也可缓解痛楚。” 明千霜接过,又同化通道了谢。化通一生助无数病者伤者治好疾病,唯独明千霜的病患他没法医治,心内总觉歉仄难安。他又是个意善心慈之人,私底下已想了好多法子要为明千霜医治,只这时事未成,怕说出惹明千霜空欢喜,便尽都不提。 化通道:“日后少侠的病若治好了,得了空,可要再到寺中来,与老僧一叙。” 他盼望着明千霜痊愈,明千霜听了他这话,不知为何,也觉自身病痛可治,心绪大畅,回道:“是,晚辈定会的。” 化通转望柳惜见,道:“姑娘,你们武林中纷争,性命相搏,原难避免,贫僧也不该管的,只是……只是……,听说姑娘仇家众多,日后处世只怕不易,姑娘小心护卫自己,望你日后万事顺遂。” 柳惜见初时听化通之言,还以为他要自己少伤人命,不想最后说来竟是要自己当心日后的江湖仇杀,不由得怔了一怔,才回道:“是,多谢大师。”心中甚是感激。 化通同菩提尊者等武林人有交情,也自他们处听得柳惜见与金家有仇。他虽是出家人,但也懂世俗人性,知自己戒嗔戒杀一套准则于他们武林人无用,只总不忍看人为熙攘纷争送命,一番劝善言语到口边,便成了祝福之语。 几人正说着,一个小沙弥走进来,道:“师父,有客人来拜访。” 化通问道:“是谁呀?” 那小沙弥道:“那位施主说他姓赵名寒山,是来求医的。” 化通闻言,站起身来,道:“是来求医的么?” 小沙弥回道:“是。” 化通道:“这便耽误不得了。” 柳、明二人知他有事,相视一眼,一齐立起身来,明千霜道:“咱们也叨扰了大师这许多时候,明日又要赶路,该回去收拾行李等物,也要告辞了。” 化通心中不知为何,莫名黯然,只是自己有事分身,不能待客,二人请辞,他也不好挽留,道:“那明日,贫僧再去为二位送行。”柳、明二人答应着,化通叫了自己的弟子一宏送柳惜见、明千霜出寺。 一宏引了柳、明两个沿原路回去,见得寺中香客更比原先多了,二人不禁暗叹天明寺香火之盛。待出了寺,他两个直赶回张家,又同了张勤和孙家母女等说了明日便要离去一事,张勤闻言,怏怏离坐,到外间院中立着。 柳惜见见此,倒不好再和他提请他暂时收留小青母女一事。明千霜却知张勤是为了年少时的梦怅惘,只是化通嘱咐,要张勤亲自开口了才答应传武,他又不敢断定自己病能痊愈,暗暗担心日后无法专心授艺,是以也未先另外提起传武一事。 柳惜见不知明千霜和化通昨日之约,只想着要如何安置小青母女。见张勤面色不豫,柳惜见都已拿了主意,先送了小青母女上宁州去,让好友梅九娘代为照顾,自己再同明千霜赶赴幽泉谷。 她思计妥当,向明千霜看去,只见明千霜看着门外的张勤。她不知内情,也不以为奇,当下回过目光来,想与小青母女说送他二人去宁州一事,不经意间却瞧见张大嫂定定看着明千霜,柳惜见这又回头一连看了张勤、明千霜、张大嫂几眼,暗暗纳罕。 还不及多问,听得不远处天明寺里一阵嘈乱,各人思绪被搅断,俱都向天明寺看去。永绪几个孩子无忧无虑,于外界动响最是好奇,一听见寺中有闹嚷声,都叽叽喳喳议论。永绪更要出去瞧,张大嫂道:“小孩子家家,那么多事。只怕寺里的师父门又在诵经,你去瞧什么,别给师父们添乱。” 永绪道:“这可不像诵经的声音。” 张大嫂道:“你乖乖待在家里,寺庙是神圣之地,不许进去乱闯。”说罢,自去开灶做饭。 张勤道:“咱们在这许多年了,也没听寺里这样乱过的呀。” 永绪一听,忙道:“爹爹,那我去瞧瞧。” 张勤摆摆手,道:“你娘说的是,寺里是供奉佛祖的地方,你们又爱玩闹,不要进去冲撞了。”说着,摸摸她头,自去与明千霜说话。 柳惜见、孙红一同去厨下帮张大嫂做饭,各人自忙,过了一阵,不见了永绪兄妹和小青,张大嫂道:“定是偷偷去寺里了。”叹了口气,这又道:“唉,这孩子真不听话,好好一个女孩儿,比男孩还要皮。” 柳惜见和孙红听了一笑,寺中乱了一阵便静下,各人也不再多想。再过不多时,永绪慌慌忙忙跑回来,一进了院,便道:“爹,娘,不好了,化通大师死了!” 柳惜见正在洗菜,闻言忙都丢了在盆里,跑出来问道:“永绪你说什么!” 永绪跑得急,这时胸口痛,柳惜见问话,她一面拍着胸口一面回道:“化通大师死了!” 明千霜也早听见出来,连听永绪说了两回化通死了,不由得身子一震,向柳惜见看去,柳惜见也正瞧向他,二人相顾失色。 第351章 入寺送别 张勤夫妇也被永绪带来的消息唬了一跳,张勤重惊之下神智未减,问道:“你听谁说的!”语气甚是严厉。 这时世宗和小青也跑了回来,世宗听爹爹有怀疑问责之意,不待永绪答话,便道:“是真的,爹。咱们方才去庙里,听一中师父说的,如今寺里的香客都被请了出来呢。” 他话音刚落,明千霜便奔出篱墙,往天明寺去了。柳惜见随他之后也奔了去,张勤夫妇托孙红照看几个孩子,两人也跟着赶去天明寺。 明千霜到得寺门时,只见里面许多和尚引着香客出来,明千霜想要入寺,却被一个胖大和尚拦住,那和尚正色道:“施主见谅,如今寺中不便,不能进去。” 明千霜道:“我想进去瞧瞧化通大师,这也不行么?” 那和尚眼睛一红,瞧着样子便是立时要落泪,但终还是忍住,冲明千霜摇了摇头。此时柳惜见也已奔到,众香客乱语纷纷,有的不知为何天明寺要赶人,正在抱怨。 明千霜向那拦他的胖和尚道:“师父,化通大师怎会……怎会忽然便圆寂的,还望相告。” 柳惜见道:“是啊,方才咱们还与大师见过的。” 那和尚略略思索片刻,道:“有个叫赵寒山的前来求医,他和师父本来说的好好的,后来突然便出手打了师父一掌……”说至后来,语音哽咽。 明千霜与化通虽只见过两面,但每与他相谈,总能觉出化通的关切之意,他生来少受外人的关怀,一旦有之总念念难忘,铭感于心,待化通便是如此,何况那日与化通谈论爱恨之长久,更觉化通识智不凡,心中对他甚是钦敬,此时乍闻化通离世的噩耗,心痛难言,便似魂离了躯壳一般,痴痴无神,立在阶上不动。 柳惜见看他神情恍惚,眼中无了一点光彩,倒被唬住,拉了他下石阶。明千霜虽也随着柳惜见移动,但毫无生气。柳惜见将他带了稍远,悄悄说道:“咱们进寺去送大师一程。” 这话好似一颗被投入水的石子,击起一阵水花,明千霜缓缓转头来瞧柳惜见,柳惜见道:“咱们绕到没人的墙角,偷入寺里去。” 明千霜却不言不动,怔怔瞧了柳惜见,柳惜见被他看得不自在,道:“师兄,你心里难受,可是要独自待会儿么?” 明千霜缓缓摇头,道:“我一直以为,先死的那个会是我。”柳惜见一愣,继而心中一阵酸楚,明千霜又道:“天下的事实在难说得清,那些不该死的人往往最先死,那些人人觉该死的都留到最后。”说罢,含泪苦笑。 柳惜见不想明千霜对化通竟有此深情,自知此时难以开解他,便默默立于他身旁不动。过得一时,明千霜道:“咱们进寺去吧。” 柳惜见点一点头,两人也不多绕,一纵便从身前那堵高墙进了寺。行出不远,便遇了两个年轻僧人,那二人见了他们,只以为是还未出寺的香客,上前来说道:“施主,如今寺中有事,不便招待,又恐有恶人潜伏,危害于你们,还请快快出寺去吧。” 另一和尚又道:“不敬之罪,还望宽宥,待寺中清净了,二位再来上香也可。” 柳惜见道:“两位师父,咱们受过化通大师恩惠,此番是来向他道别的,绝无害人之意,还请二位行个方便,让咱们见化通大师一面。” 那两个和尚对望一眼,一人道:“原来两位施主都已知道了,只是方丈下令外人不得在寺中停留,咱们也不敢便让你们留下。” 柳惜见还欲再说,明千霜忽拉过她手,携了她往前去了。那两个和尚但见眼前虚影一晃,两个少年男女登时便离了自己数丈,两人大惊,奔上前去欲挡下柳惜见、明千霜。但柳、明两人所使的是上乘轻功,他二人如何追得上,只一个劲儿在后头叫喊。 明千霜方才拉过柳惜见手,这时便握住了她手不放。柳惜见手被他紧紧握住,不禁慌乱,道:“师兄,你放我自个儿走。” 明千霜闻言,面上一热,松开她手,柳惜见红着脸走往前,明千霜更觉落寞,望着柳惜见背影,慢慢跟上。他二人赶去化通的住舍,那却不见人。幸得不久后,一宏便进来,他一见了柳、明两人,也吓了一跳,问道:“两位施主怎么会在这?” 明千霜道:“我们听说化通大师遇难,赶来见他一面。” 一宏口颂“阿弥陀佛”,双目含泪说道:“师父这两日总提起你们,一怕明居士病痛难治,一怕柳姑娘远行不利,念得久了自然生情,只怕他走时不得你们相送不安心,两位居士请随我来吧。” 柳惜见听了一宏这话,又思及方才化通的祝福之言,心里越发难受。一宏入内室抱了一床灰色的薄被,道:“咱们去吧。” 柳、明二人随在一宏身后,几人过了僧房,打直道至了舍利塔旁的一座小屋外。此刻那地儿已被层层僧人围住,拥挤不开。一宏带了柳惜见、明千霜两人过来,便有人道:“怎么还让生人进来?” 一宏道:“这是师父近来放心不下的两位小友,因想着师父挂念,为免他走的不安,这才请了他二人来。”正说着,一身披大红袈裟的老和尚从屋中出来,白眉白须,容颜和蔼。 柳惜见一见,忙同明千霜道:“这是方丈,化真大师。” 柳惜见初带明千霜入寺时,化真也来瞧过明千霜,只是那时明千霜昏迷不醒,外事不知,是以不认得化真。这时柳惜见说起,化真又正过来,明千霜便和柳惜见一同给化真行礼。 化真道:“两位少侠不必多礼。” 柳惜见道:“才闻得化通大师遇难,我与师兄特赶来相送。” 化真口中念了两句佛号,道:“多谢,二位请进。” 柳惜见、明千霜互望一眼,跟着化真一同进屋。那屋中左右两边设有几张桌椅,正中有一沉香木台,化通如今便躺在那木台上。 明千霜、柳惜见走近木台,见得化通闭目躺在台上,双眉微皱,嘴角边沾着血迹,胸前僧袍尽被血染了一大片。 明千霜一见之下,胸中一股闷气似要炸开来,万念忽起,一时觉全身大热,血气上行,“哇”一声,吐出两大口鲜血。 柳惜见脸色大变,急呼了声“明师兄”,伸手扶住他身子。 第352章 真凶何人 屋中众人见明千霜吐血,俱都是一惊,忙便有僧人围来,将明千霜扶了坐下。他这一呕血后,手脚霎时也变得冰凉,寺中懂医的化明、化千两人均在,此时也已上来帮明千霜把脉。 柳惜见看明千霜头靠在椅背之上,双目合闭,满脸的汗,大是焦心。过得一时,化明给明千霜把过脉,说道:“少侠本就有伤病在身,兼之常怀忧思,这时悲极气极方会呕血。”说罢,轻轻叹息一声,又道:“少侠当好好保养身子才是。” 明千霜缓缓睁开眼来,道:“给师父们添乱,实感歉仄,莫怪。” 化明道:“少侠言重了。” 柳惜见俯身问明千霜道:“你哪里难受?” 明千霜道:“没有,吐出来反倒好了。”说罢,站起身来,到了化通遗体前,跪下拜了三拜。众僧面面相觑,柳惜见也不懂为何,就是明千霜自己,也不知自己为何要叩拜,只是心内便只想这么做。 在场大多僧人只以为明千霜曾受过化通大恩,这才跪拜。方丈化真、化明,化千三人及一宏几人才知,明千霜只是几日前来求医的一病者,且化通还无法为明千霜医治,实想不到他怎会对化通有偌大一份情,行如此重礼。 明千霜行礼过后起身,这才问道:“那害了大师的人,拿住没有?” 方丈摇头道:“没有,咱们的弟子武功不济,拦不住他。” 一宏道:“我曾听菩提尊者说,柳姑娘轻功一流,能不能追那恶人去。” 柳惜见心道:“已过了这时候,只怕早已逃得远了。”她迟疑片刻,道:“义不容辞,只是那人的模样你们需得告诉我,他又是往哪里逃去的。” 方丈道:“这都过去两盏茶的功夫了,咱们先时派去追的人都不见他踪迹,这会儿只怕是已经去得远了。” 明千霜道:“那人使的是哪的派功夫?” 方丈转头看着左面靠门的两个弟子,那两人一个额头上鼓个青肿的大包,一个嘴角流血,显是适才和人打斗过。方丈问道:“一空、一向,你们可认得那人使的武功路数?” 一空、一向都是化通的弟子,方才化通遇害,他二人便在场,还与那赵寒山交过手。但两人虽习些拳脚功夫,却极少踏出寺门,除曾得菩提尊者指点一些招式外,更没见过别派的人物和武功,哪里又会识得凶手的武功出处,这时方丈一问,两人都是摇头。 柳惜见问道:“那人使的武功招式,两位师父可还记得?若记得,不妨试演出来。” 方丈道:“这样也能瞧出那人的来历吗?” 柳惜见说道:“不敢便这么说,只是查出那人的武功门派,也算多了条后续查访的线索。” 方丈点点头,又看向一空、一向两人,一空道:“我记得那人使的招式。” 方丈道:“那你们使来给两位少侠瞧一瞧吧。”说罢,又嘱咐别的僧人让出一地,让一空一向得以施展。 一空来到屋中的空地上,道:“我只和那人过了三招。”言毕,便演展出那赵寒山使的武功。各人定睛细看,只见他右掌往外翻推,手指形张似莲,向上托举,右掌打出后倏地收回,却又急急打了出去。 柳惜见看了,心道:“怎么会?” 明千霜也从椅子上起来,道:“师父,你瞧是不是像我这样。”说罢,复将一空使的招数使了一遍,只是最后右掌收回又再打出那一下迅捷无伦,几近于无形。 一空看罢,道:“是啊,施主你使得比他还快几分。” 明千霜向柳惜见看去,只见她眉头微蹙,面上也是有几分惊讶,问道:“惜见,你认得这是什么功夫么?” 柳惜见道:“师父有一回给咱们讲解各大家的武功招式时使过这招,这是谭清谭大侠他们家的‘补天手’,师父说‘补天手’是拳掌相杂的一套功夫,刚猛飘逸兼具,变化多端,一空师父试演出来这一招,听说只是‘补天手’中最简单的一式,也是从前谭家人应敌时常使的,是以与他们交过手的人大都认得。” 明千霜道:“不错。” 方丈微一思索,道:“谭清,可有回菩提尊者来访,我和化通师弟、化千师弟与他相谈,听他说这谭清不是十多年前便已逝世了么。” 明千霜道:“是。”隔得片刻,又道:“可谭清还有两个儿子一个女儿,尚在世间。” 柳惜见移目去瞧了明千霜一眼,又转看一空,道:“师父,那赵寒山是多大年纪?” 一空道:“看起来,是有五十多岁的。” 柳惜见道:“五十多岁,谭大侠的三个儿女只怕不会有这么老吧。” 明千霜微微点头,道:“也是,那日听庄主说谭清的儿女今已长大成人,那多半是和咱们差不多的年纪,五十多岁,那只怕不是了。” 化真方丈道:“照两位少侠所说,赵寒山既不是谭清的儿子,谭大侠的这门功夫又是其他江湖人也认得的,少侠你也会使,那不排除别人也会使,只怕是有人故意用了谭清大侠的功夫来杀我师弟。” 明千霜道:“是,他这么做,那多半是为了要掩饰自己本来的门派武功。” 方丈轻轻点头,转头同一向道:“一向,那人同你过招时,使的招数又是怎样的?” 一向道:“我接不下他一招,当时我用双拳打向他胸口,他便双手前后交叉,将我往后推了两下,我立不住身,便要跌倒,可还没倒下去,那人又来,仍是双手交叉在前,一把拉住我两只手,我只觉一股力气把我往上推,跟着身子便飞了出去,撞到柱子上去。” 明千霜又依据一向说的,试演出那赵寒山使的武功招式,使完了,一向连连点头,道:“没错,便是这样。” 方丈问道:“这又是什么功夫?” 明千霜答道:“这是一招‘送佛到西’,也是谭清大侠的家传功夫。” 柳惜见一言不发,自在一旁暗想:“究竟是谁要和我谭家作对!”想着想着不觉便气恼起来。 化明含泪道:“我化通师弟一生救渡世人无数,多施善举,何以横遭此厄呀。” 方丈双掌合十,口中念道:“阿弥陀佛。” 第353章 凶手之谜 明千霜与柳惜见再详细问过化通被害经过。 一空、一向说,那名叫赵寒山的口称前来求医,化通见了他后,赵寒山只是哭喊着“大师救我,我要死了”,化通及众僧问他因由,他又不说,但各人见他哭的伤心,又劝不止,便陪他坐着。 过不一时,赵寒山竟自哭晕过去,众僧将他移到禅房,化通给他诊脉,也查不出什么。两盏茶的功夫一过,赵寒山便起来,那时他心绪静复,与常人无异,房中便只留下一空、一向和化通三人照顾。 化通于是问他病症,赵寒山说自己左手生了股红线,累得整只左手奇痛无比,一面说一面凑身去,拉起袖子给化通瞧,也便在那时,赵寒山右掌打出,直将化通身子弹飞撞在墙上。一向奔去将化通抱起,化通当时便已断气。一空抢出拦截赵寒山,但他武功太弱,不出三招便被打倒。 赵寒山跑出门外,一向追去,到得石阶下,他一纵扑下,抱住赵寒山右腿。赵寒山迈不出步子去,左脚踏下,要踩在一向背上,一向忽而跃起,与赵寒山过招,但只出了一招,便被招寒山打得撞在柱上,那赵寒山也趁机逃了。 待一空、一向二人呼喊众师兄弟来时,赵寒山已不知去向。出了这事,众人要料理后事,便只得遣退前来上香的香客。 柳、明二人听了事情来龙去脉,明千霜说道:“化通大师不懂武艺,那赵寒山要害他,直接来动手便是,何必大费周折的又是装病又是装晕?” 柳惜见也感奇怪,转头去看方丈、化明时,只见两人摇摇头。 柳惜见道:“难道贵寺有什么不世出的奇人,武功高强,让那赵寒山忌惮,他方会装病进寺?” 方丈道:“没有,若是有,咱们寺中习武的弟子只怕也不会如此不济。” 明千霜道:“那赵寒山长什么模样?” 一空道:“他一脸毛胡子,左脸上有道刀疤,头发和常人不同,是棕色,微微带点黄,胡子也是。生的极高,但却也瘦。” 明千霜道:“那他眼睛可有什么不同,如像他的瞳色。” 一空道:“没有,眼睛和咱们一样,都是黑瞳。” 方丈问道:“少侠,难道是见过这么个异瞳之人与赵寒山相像的么?” 明千霜摇头道:“不,只是听一空师父说那人发色有异,这样黄头发的人多半不是中原人,来自西域别国。而西域人的眼睛生的也多与中原人不同,或是瞳色是蓝的,或是眼窝要比咱们深。” 一空垂眉想了片刻,道:“除了头发和胡子是棕色,那人别的地方和咱们没什么不同。” 一向也上前来道:“是啊,几年前有几个西域胡商到咱们寺里拜佛,那赵寒山生的样貌倒不像他们那一方的人。” 几人说话间,方丈看柳惜见凝眉不语,像是在思索什么,这时一向说完话,方丈便道:“柳姑娘,你是在想什么?” 柳惜见略一迟疑,化明看她似想到关键,连忙说道:“姑娘若想到要紧处,还望告知。” 柳惜见道:“我曾见过一头发棕黄的人。” 各人一听,脸上都现出喜色,方丈问道:“是谁?” 柳惜见道:“是绵竹帮的一个弟子,名叫孙珧。大半个月前,我曾与这位孙大哥在道中相遇,他是一头棕黄色头发,不过我那日见他时,他并没留胡子,脸上没疤痕,肌肤却甚白,生的也确是高高瘦瘦。” 方丈上前来朝柳惜见施了一礼,道:“多谢姑娘相告。” 柳惜见忙还礼,又道:“自古来化名行凶的事不少,一空、一向两位师父既见过那赵寒山的面容,二位不妨上绵竹帮去瞧瞧那孙珧是不是赵寒山。若是,那这事也告破了,若不是,那只得回来另觅头绪。” 化明道:“是,既知有这么个相像的人,那便亲自去瞧一瞧,若不是,咱们也不可冤枉了人家。” 众僧有了这一点踪迹依循,人人心里都先松了口气。 明千霜道:“方丈大师,可否容晚辈查看化通大师遗体。” 方丈口中念了声“阿弥陀佛”,道:“自是可以。” 明千霜道了谢,走去将化通胸前僧袍解开,柳惜见背过身去,立在门口。方丈、化明及化通的一干师兄弟一齐围拢了来。 明千霜掀开僧袍,化通胸口敞露出来,各人只见他左乳往上一片有个手印,红中泛青,青中带紫,红便像是刮痧刮出来那样红,青也只像寻常磕撞得那样。 明千霜暗想:“这人劲力不小啊。”一面思想一面伸手去按摸化通胸腹之间,他手每在化通身上移一寸,眉头便更紧一分。最后收回手来时,长叹一气,身子似是要支持不住,软软拄着停放化通尸身那小台的边沿。 化明问道:“明少侠,怎么了?” 明千霜道:“化通大师胸骨尽碎,左右两边肋骨齐断,只怕脏腑也震碎了。” 他与柳惜见未到时,化明已查检过化通尸身,明千霜所说的这些化明诸人也尽皆知晓,如今再说,只惹得一众僧人滴泪。 柳惜见在门边暗想:“化通大师半点功夫也不会,别人打来时他又不会运内力护体,只要内力稍有根底的出手击他,那震碎骨头脏腑也不是奇事。”过了片刻,复又思道:“只是这人也太可恶,竟然用我谭家的功夫行恶!” 她自不信是自己哥哥弟弟杀了化通,转念便想到聂笑平。谭家的拳法掌法剑谱都是在一册书上,那剑谱既曾落于聂笑平之手,上面拳掌剑招必是也被聂笑平瞧了去的,这时柳惜见实在怀疑凶手是那聂笑平。只是一说出来,不免要牵扯到谭家剑谱诸样,而自己如何会知晓只怕也是别人会问的,说多了只怕圆不回来,自己身份露底,因此便未提,只想得了空私下里去查。 真凶未明,方丈与几个执事的僧人商议一阵,决意先不火化化通遗体,好生留着,待得与众僧侣合查出真凶再行后事。 当下,方丈吩咐一空一宏打水来,他与化明及几个师兄弟给化通净身,一众年轻僧人则去取冰块等物,柳惜见、明千霜与众人忙活了好一阵,直将化通遗体存置妥当,两人方才与众僧辞别。 第354章 禅房之内 柳惜见、明千霜回去时,天已黑下,寺中灯火亮起。方丈仍是让一宏引他二人出寺。到得经堂时,一小沙弥从房中搬了一大摞经书出来,他看去只六七岁年纪,手抱一摞经书,力气不支,已是面红咬牙。 那小沙弥还未走到柳惜见几人面前,一个踉跄,便跌倒下去,手中经书散落一地。一宏奔了上去,将他扶起,问道:“可伤着哪里没有?” 那小沙弥眼睛红红的,伸出右手,掌心擦破点皮。一宏、柳惜见、明千霜帮他把经书拾起。一宏问道:“师弟,这是要拿到哪儿去,怎么让你来搬,其他师兄呢?” 柳、明二人也想让这么个孩子来搬重物,实在也太狠心。 那小沙弥道:“这是化义师伯要咱们送去藏经阁的,可是师兄们都忙着去搬冰块了,只剩我一个,只能我送去了。” 柳惜见道:“一宏师父,我和师兄自己回去便是,你帮这小师父送经书去吧,他身子怕还不及这经书沉呢,要是再摔受伤了可不好。” 一宏想柳、明二人是来过寺里的,认得路,便也顺口答应,和那小沙弥一起送书去了。 柳惜见、明千霜过了经堂,前面一段路的房中无人,便也未点灯,两人摸黑而行,竟自走错了路。他二人虽来过寺中,但究竟不熟各处道路。寺中岔道又甚多,两人兜兜转转,反是更偏离了回去的正路。偏偏一路行来,没见半个人影,连问路的地方也没有。 折折转转好一阵,忽见前头有光亮。柳惜见道:“咱们到前头房里问问路吧。” 明千霜“嗯”地应了一声,随了柳惜见向前而去,近了,两人才看清那亮着灯的屋是化通的住处,听得房中有人说话,但别的房舍却是静悄悄的。 柳、明二人相视一眼,侧耳细听,只听一人道:“师弟,你说,那赵寒山是不是为了镜匣和经纶剑来的?”却是方丈的声音。又听化明道:“那也说不定,如今江湖上人争袭风剑和金芒剑争得你死我活,说不准是什么人泄露了经纶剑的下落,惹得有心人寻化通师弟来了。” 柳惜见、明千霜一听他们说话,均是一惊,听二人言语,化通这人身后竟藏了一件大事。那袭风剑如今被朝阳教所得,金芒剑新进了万古山庄,这经纶剑和什么镜匣那是从所未闻。 柳、明二人正感惊讶,又听方丈道:“这镜匣不知化通师弟放了哪里,咱们需得快点寻着才好。” 此时柳惜见、明千霜好奇心已被勾起,柳惜见指了指房顶,轻声道:“咱们上去瞧瞧他们在做什么?” 明千霜正有此意,点了点头。柳惜见已飞身上了化通住房的房顶,明千霜跟着跃上。他二人轻功均不弱,那方丈和化明又是全不会武,这一去也无人知觉。 明千霜落至房上时,看柳惜见俯身揭了一片瓦,凑眼去瞧。他则静听这四处,除了化通房中,余的房舍中竟是无半点声息,想起日间来此时,化通住房左右皆是有僧人住着,想这时众人该回来歇息了才是,但既无人相谈交语,亦不闻呼吸之声,也不见烛火光亮,当下暗暗纳闷,随即才想到,许是方丈屏退了众人,这时这地方才如此安静。 忽听得房中不知是什么摔了,“嘭”一声轻响,又听化明道:“这是华严经。”他说罢,似轻轻叹息一声,又说道:“昨日师弟才与我探论经中要义,今日便……”跟着便听见哽咽之声。 明千霜听化明提起化通,也是暗暗神伤。当下,他也如柳惜见一般,揭开一片瓦,贴眼往瓦缝中瞧去。房中凳子倒了几张,地下有几只碎了的茶碗。他凝目下视,只见方丈去至化明身旁,道:“师弟,一切都是无常,化通师弟要历,你我将来也是要历的。化通师弟今世业力如此,何况他此生又无恶业,轮回后,必得大好新生,你我该当为他欢喜才是。” 化明举袖拭泪,道:“是。” 明千霜却觉方丈与化通师兄弟一场,如今化通惨遭横祸,他一点不见伤心,太也无情。也是他经历与思智所限,方有此想。化真方丈是佛门弟子,受佛家学说熏染,自认生死循环,死如再生,虽也伤心化通之死,却能淡然处之。 方丈开解化明那一席话,却触动柳惜见痛处。她踏入江湖,为师门奋争,却也因此杀伤许多人命,心中自隐隐不安,只是近来多沐于血腥杀戮之中,旁人也不放过她,这股害人性命的不安便隐而不发。此时化真方丈说起恶业轮回,她方又想起,心中难平,惚惚不乐,幽思暗生。她眼睛虽是瞧着房下的化真、化明,心念却已早飞得远了。 明千霜眼见化明、方丈在化通屋里的床角、书架、墙根各处寻找,神情是越来越凝重,暗暗思量道:“他们是寻那经纶剑和那镜匣么,化通大师又不会武,留着剑做什么?”正想之间,见化明呼道:“师兄,你来瞧。” 明千霜闻言,定目看着化明,他正立在内室与外室相连的一堵墙前。后见方丈过去,化明指着墙上挂着的一幅十八罗汉画像,道:“这画像后的墙砖颜色和别处的不一样。” 方丈掀开那画像来瞧,跟着伸手往墙面上摸索,摸到第五块砖石时,他侧头看了化明,道:“这块砖是能动的。” 化明眼中放出光来,方丈与他相视片刻,转过头去,将手摸着的那块砖石往下一摁,其后便听见“隆隆”声响,过得片刻,化明、方丈两人身侧的地上便现出一洞口,尚未开尽。 化明与方丈二人不见喜色,却都是一脸惊诧。那“隆隆”声响断了后,地下空出个四寸来长宽的洞口,黑洞洞悬着,化明说道:“师弟什么时候弄了这个出来的。” 方丈摇摇头,道:“师弟要存那些东西,室中另有造设那也不奇。” 化明道:“可是……可是……他怎能不声不响便弄了出来的。” 方丈思索一阵,道:“师弟你忘了,咱们也有不在寺中的时候。” 化明也是默默想了一时,说道:“那只有四十年前咱们去泰安寺听九月大师讲经的时候,一去四年,咱们回来后化通师弟便换了禅房到这,一住四十多年……”他顿了一顿,又说道:“可要开辟这么个小洞出来,总不能没什么动静吧,咱们回来也没听人说起师弟禅房中闹出什么动静呀?” 方丈微微一笑,道:“只怕是别人不让说。” 化明又思量一阵,道:“师兄是说……,这是师父帮师弟建的?” 方丈点点头,微笑道“除师父外,也无人会那样关切这剑和镜匣了。” 化明恍然,也点了点头。那洞下似有阶梯,化真方丈已一步步下去,化明也随其身后。 第355章 镜匣宝剑 明千霜看方丈和化明下去那地洞之中,转头来瞧柳惜见,却见她仍是半趴伏着身子向房下瞧,微微一笑,便静静瞧着她。过不多时,听得化明道:“在这了,师兄。” 明千霜忙凑身到瓦缝中望,但只见得那黑漆漆的洞口,并不见人。观望片刻,听方丈道:“咱们把这东西搬了上去,打开看看,再另放到别处吧。”听得化明应了一声,跟着便闻见尖锐之物磨擦地面的声音,又听得方丈、化明两人使劲的喘息声。 明千霜急欲看他们找寻的那物,但见二人迟迟上不来,竟有些心急。好一会儿,方丈才半躬着身到了洞口,他手中搬抬了一物事的一端,露出半截,另一端似由化明搬动,尚未出洞。随方丈移动步子,那物渐渐也露出真容来,原来竟是一如明镜一般的长长匣子,匣子四面光滑一片,将房中景物都映了进去。 柳惜见暗暗称奇,思道:“我见过的镜子都没这个好呢。” 方丈、化明二人将镜匣搬到地面来,俱都已累得气喘吁吁。两人歇了一阵,方丈将那镜匣打开,柳、明二人透过瓦缝,见匣中仍是四壁清明如镜,匣底置着一柄黑鞘长剑。方丈俯身要去拿那剑,但试了两下,拿不起来,便直起身,道:“此剑颇沉,我可拿他不起。” 化明道:“都是武人用的东西,咱们拿不起来那也没什么。”说着,躬身去轻轻抚摸那剑鞘,叹道:“这么件冷冰冰的东西,你说那些人争来夺去有什么意思,无辜害得那么多人惨死。” 方丈双手合十,轻轻念了句“阿弥陀佛”,道:“师弟说的是,只是那些施主们放不下,他们以为自己夺的是件宝贝,殊不知是件杀人的罪恶东西。” 两人沉默一时,化明问道:“这东西如今要拿去哪里放着?” 方丈道:“哎,我也正发愁呢。如今化通师弟圆寂,那廉孤飞与倪家的誓约已可说到头了,要是他上寺里来要这匣子和这剑,那……那……免不得又是一场血雨腥风呀。” 柳惜见、明千霜听他们说这剑、匣竟有如此大的牵连,均觉惊讶,只是他们从未听人说起过,这时听了,更是想知道个中的因由,暗自切盼化明和方丈说下去。 化明道:“那廉孤飞比化通师弟还大了五岁,算来,如今也是八十五的高龄了。”说着,停住不语,方丈与他一同长大修行,两人可说是心意相通,化明只说了这一句,方丈便知他要说什么,接口道:“师弟是想说,或许那位廉居士也已不在世。” 化明道:“我知此念未免歹毒了些,有违出家人慈悲心性,可是……可是……每想起六十年前那场恶斗,实在是叫人胆寒,那廉孤飞,真与阎王无异,我倒真望着他不在世了,免得又来荼毒世人。” 柳、明二人又是一怔,心想道:“这又是个什么人物?”此时听得方丈道:“难说,都说习武之人,尤其是那些内功深强的,往往长寿。这廉孤飞六十多年前内功便已那样强,何况如今。”他轻轻叹了口气,接着道:“纵是他已逝世,若是还有传人呢,武林中后人承接前人遗志的例子不少。廉孤飞一心想要集齐镜匣中三把宝剑,他又是个不达目的不罢休的人,若有子女徒弟,只怕会遣子女徒弟前来夺经纶剑和镜匣。名师出高徒,廉孤飞的武功深不可测,他的后人便是只有他一半的功夫,那也还是难对付。只怕如今江湖上,是找不出一个谈止来与他相抗了。” 柳惜见听到这,抬起头来,寻思道:“怎么还和祖父相干?” 方丈伸手将那镜匣轻轻合上,道:“今日来的那赵寒山,也不知与廉孤飞有瓜葛没有。” 化明道:“我想多半不是,他若是和廉孤飞一路的,那杀了化通师弟后必会寻经纶剑和镜匣,可是没有呀,他害了人便走了。” 方丈捋须静思,化明则瞧着方丈不言,屋子下一时没了人说话,静得一时,化明道:“师兄,你不让化通师弟的死讯传出,难道便是为了瞒住廉孤飞。” 化真方丈点了点头。 隐瞒化通已死一事是柳惜见、明千霜走后化真方丈与化明、化千一众师兄弟商议了才定下的,柳、明二人不知,这时两人听了,都想道:“原来你们不想化通大师死的事传出去。” 方丈又道:“只是化通师弟的事今日已有一些香客知道,他名望又重,瞒只怕也瞒不了几时,诶,先瞒着吧,咱们也得写了信告知菩提尊者,让他快来寺里一趟,商议如何处置这经纶剑和镜匣。” 化明道:“也只得如此。” 方丈在屋中踱了两下,道:“我和你这几日要应付的人只怕不少,你我两处难免人进人出的,这两样东西放咱们那里都不保险。化恨师弟把守藏经阁,一向不理外事,他那最是清净。他又懂得武功,还知晓镜匣各事,我想,菩提尊者到来前,剑和镜匣便先放在他那儿。那明少侠和柳少侠都是江湖人,只怕身边的朋友也是成群的,他们传消息传得更比咱们快,可不能让他们把化通师弟圆寂的消息传出去,明日,我亲自去与他们谈,请他们别将化通师弟的事外传。” 化明道:“一切听师兄吩咐。” 当下,两人将化通房中倒乱的器物摆设理得齐整,这才寻了一黄布将镜匣盖住了,两人如方才一样,各搬起一端的将镜匣,慢慢走出化通禅房。 柳惜见、明千霜都无离去之意,一路暗暗跟随化明和化真方丈。二僧出得化通的房来,尽拣了无人的小路走,柳、明两人知他们是为避过旁人,也不埋怨。只是二僧年迈力衰,搬着那重物,行一程歇一时,直用了两刻钟的功夫方将经纶剑和镜匣送至那叫化恨的僧人手中。方丈与化恨说明了诸事,化恨自知事关重大,便将镜匣藏在自己床脚,三人合计一番,诸事商定,方丈与化明这才离去。 柳惜见和明千霜虽一路跟随至化恨房外,但也没听他们三人再说起什么有关镜匣的新事,心里好奇之事大半未解,都是不尽意。 第356章 闲谈套话 柳惜见、明千霜待方丈与化明走远,化恨也进入藏经阁中,两人方现身,但看也无了事,便想要回去。现到了藏经阁,两人便循着日间走过的路回去,只是那时天晚,寺门已关,他们仍是越墙而出。 出了寺,明千霜便问道:“你听说过那经纶剑和镜匣没有?” 柳惜见道:“没有,我正也想问你呢,他们说的那样小心,定是件惹祸的东西。” 明千霜道:“化通大师左右的房舍都没人,想来是他们找东西前清退了所有弟子。这么要紧的东西,又要瞒着人,到底会是什么事?” 柳惜见说道:“听他们说来,那经纶剑和袭风剑、金芒剑,还是一样名贵的宝剑呢,怎地一点没听说过。” 明千霜想了片时,道:“要么是这剑年光久远,没世已久,江湖上人都不知道了。要么,这剑比不得袭风剑和金芒剑,不为人所重,名声不显。” 柳惜见暗自寻思,若是比不得袭风剑、金芒剑,那姓廉的何必来抢夺,倒是年岁久远不为人所知更说得通。 明千霜又道:“还有那叫廉孤飞的,不知道又是什么人,让方丈他们怕成这样。” 柳惜见低低应了一声“嗯”,却想起方丈和化明提及廉孤飞时,也说到祖父,当下暗暗思量。 明千霜道:“柳惜见,咱们不急着去寻张相,便在这儿多留几日吧。” 柳惜见道:“可你的毒伤……”她话未说完,已被明千霜打断,明千霜道:“再好再坏都是这样了,好便能治,不好还是这鬼样子,你也拿它没法。倒是这里有件大事,不可错过。” 柳惜见听他如此说,暗想他才转醒,适才又吐了血,多修养两日再上路也无妨,当即说道:“那好吧。” 两人满腹疑惑回去,待到了张家,张勤便即满面忧急来问:“化通大师怎样了?” 明千霜心中一酸,道:“大师他……他圆寂了。” 张勤呆呆立着,不言不语,但眼中神色黯然。他适才与妻子两个到了寺门口被拦下,向寺里的和尚们打听,和尚们都只是摇头,两人等到天黑守门的和尚也没放他们进寺。张勤见那情势,也早想到化通圆寂之事多半是真,又想事出突然,也不知是不是突发恶疾。回到家后见柳惜见、明千霜均未回来,猜二人是进寺去了,想他们是江湖中人,修习内功,说不准可救得化通,心里便存了一丝希望。此时一问明千霜,得了确信,便只余幽愁。 众人默然,在屋中立了好一阵子,张大嫂道:“饭菜都快凉了,先吃饭吧。”永绪、世宗几个孩子不懂大人的悲愁,只知肚子饿了,这时听说能吃饭,都是欢喜,便围到饭桌前。 张勤愁绪满怀,哪里还吃得下,道:“我不饿,你们吃吧。”说罢,便回房去了。过得片刻,张勤又出来问道:“明兄弟,化通大师昨儿还好好的,怎会忽然便圆寂的。” 明千霜道:“有个叫赵寒山的人上寺里来,假装求医。化通大师给他看诊时,他一掌打在化通大师胸口上,那一掌打得很重。”他后面没在说下去,但不言而喻,张勤点了点头,转身又回了自己房里。 明千霜看饭桌上饭菜丰盛,但也是没胃口,让众人自用,他便也躲回房中。张大嫂招呼柳惜见和孙红用饭,只是总是有件悲事在眼前,饭桌上又少了两人,不如往日喜乐热闹。 这夜,柳惜见便与小青母女同睡一屋,她脑中总想着方丈与化明说的话,思绪萦怀,至二更时方才睡去。次日醒来,起身到门外,见张勤、明千霜已站在篱墙前,两人说着话,柳惜见打水在另一边洗脸,听张勤说的是化通从前做的善事。但见他说到化通时神情总是敬佩,偶尔提及赵寒山,却是满面的义愤。 对面人家的一个汉子听到他二人说话,也来到张勤家篱墙外,几人隔墙而谈,说的都是与化通相干的事,再过一时,一路过的灰衣老汉也停下,手提镰刀,同他们一齐闲叙。 柳惜见听了半晌,问道:“这天明寺建了是有多少年了?” 张勤道:“我记得,咱们州志上是说,这是在郑朝孝明皇帝那时便建的了,算起来也有两百一十几年了。” 柳惜见细细用手指头数,待算得明白,心道:“那是车怀素她爷爷的爷爷的爷爷那辈便建的了。”她心一面想,一面看向那灰衣老汉,一打量,看他怎样也有七十多的年纪,忽然如见了部“活书”,说道:“天明寺都已有两百多年了。郑朝末年时打战打得那样惨法,好多楼台宫殿都毁在这上面了,天明寺竟能存而不毁,当真是佛门圣地,自有神佛保佑。” 张勤道:“姑娘说的也是,不过那时萧国的将军们过来打仗,都是不毁田地庄稼,房屋名胜,也不扰百姓,这天明寺能存至今,也赖人力护佑。” 柳惜见摇摇头,又道:“这世间的事呀,有时候真是颠倒过来的,让人说不清。你们说,那时兵荒马乱战火纷飞,这天明寺能历战火不毁。可是,在这太平年代,竟有好好一间寺庙因为一些小事被一把大火烧得干净,满庙的和尚被人杀了。”一面说,她一面拿了扫帚清扫院中。 明千霜听她这话似别有用意,暗自琢磨了会儿。 那张勤和另两个村人却听得出奇,张勤那邻居便问道:“哪里的寺庙被烧了和尚被杀了?” 柳惜见拄着那扫帚道:“便是我老家坪洲呀。小时候我家住的那村后面不远处,也有间寺庙,叫金光寺,不过没天明寺这样大。有一年,我爹娘带了我在地里除草,有个和尚满身是血的跑到咱们面前,要我们救他。当时见他浑身是血,可把我吓得不轻。后来,我爹爹给他包了伤口,问他出什么事了,那和尚说,有三个坏人到了他们庙里,问他们住持要一把‘符阴剑’,住持没给,他们都是会武功的,见住持不拿那剑出来,便绑了全寺的师父来要挟,住持说‘符阴剑’早便不在他那儿了,那三个人不信,在寺里找了半天,没找着,恼羞成怒,便把抓来的和尚一个个杀了。跑来找咱们那和尚没伤着要害,活了下来。那些坏人临走时,放火烧了金光寺,那和尚爬狗洞逃了出来。” 她说着,叹了口气,道:“你们说,那打仗的时候寺庙能好好留下来,这天下太平的时候好好的寺庙却毁了,可不是像气运颠倒过来么。” 第357章 寺中旧事 柳惜见说罢,明千霜微微一笑,已知她的用意,心里只道:“诡计多端,说的话便没一个字信得。”但想这却也是个打听事情的法子,当下微微斜目去瞧张勤诸人。 那灰衣老汉听了柳惜见的话,稍顿得一顿,便道:“小姑娘你说的事,天明寺里倒也出过件差不多的呢。” 明千霜双眸一亮,当即说道:“不会吧。” 张勤对面的邻居也道:“这什么时候有过这样事儿。” 那灰衣老汉将手中镰刀在篱墙上敲了敲,道:“是你们太小了,出这事的时候都不知在哪儿呢,哪里会知道。” 张勤道:“是什么时候的事?” 那老汉道:“六十多年前了吧,反正我那时只十一二岁,还是头次见那么多血和死人,那场面,这辈子也忘不了。” 柳惜见正待再问,张勤那邻居便先说道:“那是怎么回事?难道也是有恶人闯进寺里去杀人?” 灰衣老汉道:“差不多,那人还真是也为一把剑来天明寺闹的。” 张勤插口道:“什么剑?” 灰衣老汉想了一想,道:“好像叫……什么经……”说着摇摇头,又道:“不对,是叫经什么剑……”年事久远,他已有些记不明白,当下苦苦回思,柳惜见一旁看得着急,只想叫出那剑名来。 张勤一拍篱墙,忽然说道:“四叔,叫金芒剑是不是!” 灰衣老者摆摆手,道:“不,不是这个名字。” 明千霜听张勤这么一说却是一惊,那金芒剑固是一柄惹人争夺的宝剑,但金芒剑十一年前方才出现在武林中,此前亦是湮没于世,他曾听化通说,张勤自二十年前一闻死后便不再置理江湖上的事,这金芒剑现世时那是在他不闻江湖事后了,当下只奇怪张勤是怎样晓得金芒此剑的。 灰衣老者想了半晌,说道:“是了,是叫经纶剑!” 张勤轻声念了“经纶剑”三字,侧头来问明千霜道:“明兄弟,你们可曾听说过这经纶剑?” 明千霜眉头微皱,摇了摇头,道:“江湖上的宝剑我听说过许多,这经纶剑却是没听人提起过。”张勤目光转向柳惜见,柳惜见道:“我孤陋寡闻,也没听说过这剑呢。” 张勤那邻居却等不及听下文,用手肘碰了一下那老者,道:“四叔,那人便为了一把剑杀上天明寺来了吗?” 灰衣老汉道:“是呀。真不懂这些人,为了一把剑打打杀杀。”又道:“那时也是冬月里,我和爹娘都在家里烤火呢,突然便听见天明寺里传来叫惨叫声。那动静实在吓人,好半日不歇,村里人都出来站在路上望,后来几个胆子大的老哥便约着一起去寺里瞧,我那时小,爹娘不让去。我后来趁他们没留神,还是从屋子后面绕了走,赶上了那群老哥。”说着,老汉拍了拍张勤胳膊,道:“咱们去天明寺,还是你岳父沈五豪带的头呢。” 张勤一愕,着实没想到,说:“是吗。” 灰衣老汉点点头,道:“咱们那时才到了寺门口,便见几个和尚躺在地上,浑身是血。当时我吓坏了,还是另两个老哥扶着我进去的。等到了大雄宝殿,更加可怕……”他说到这,兀自心有余悸,用手捶了捶胸口,深吸一口气,才续道:“十几个和尚死了,有的脑袋被砍了,有的手脚被砍。地上……地上到处是血。所有的和尚都站在大雄宝殿外面的空地上,一个穿着白衣服的俗家人提了一把刀,站在那些和尚前面,刀尖上还滴着血。”说了这一句,又说不下去,歇了好一会儿,张勤问道:“来寺里闹事的,有多少人?” 灰衣老汉竖起右手食指,说道:“一个,只有一个。”他面上再不复方才的闲适,笼上一层惧色。各人看他身子都在微微发抖,大是怜悯。 灰衣老汉停了半晌,接着说道:“那时寺里的方丈是成礼大师,便是如今这化真方丈的师父。当时,成礼大师一见我们进来,便同那穿白衣服的说‘廉孤飞,他们都是这近处的村民,不懂武功,你别滥杀无辜。’” 张勤道:“那来寺里闹的人是叫廉孤飞?” 灰衣老汉道:“是。” 柳惜见看张勤垂眉思索,问道:“张大哥,你难道知道这廉孤飞么?” 张勤道:“不知道。”柳惜见看他神情不像做伪,便未再细探。 灰衣老汉道:“那时成礼大师和他说别杀咱们,廉孤飞道‘不杀不懂武艺之人,广剑平,这规矩我还记得,你不用多操心了。’他说完,回头来跟我们说‘你们要瞧便站得远些,好好瞧个明白仔细。’说完又转头去问成礼方丈道‘广剑平,老子可没那样大耐性,再问你一回,经纶剑和镜匣在哪儿,还有倪寺方呢,都交出来,不然我把你这些小和尚都杀了!’”说着,他又解释道:“广剑平是成礼方丈的俗家名字。” 各人点头,明千霜道:“那成礼方丈有没把那经纶剑和镜匣给廉孤飞呢?” 灰衣老汉道:“没有。成礼方丈念了句‘阿弥陀佛’,说‘我真不知道剑在哪里。’廉孤飞笑了两声,他那笑声大得出奇,我捂了耳朵都还觉耳朵疼,还有,满地下都在震。树上的鸟也飞了起来。” 柳、明、张几人自知这是廉孤飞内力深湛之故,张勤那邻居半点武学不懂,还以为灰衣老汉说的是假,总之不信。 灰衣老汉道:“廉孤飞笑完,走到成礼方丈背后,用他的刀在成礼方丈背后划了一下,成礼方丈闭了眼睛咬牙忍着。” 说到这,灰衣老汉看着张勤,说道:“你岳父我那沈老哥,一见廉孤飞伤成礼方丈,上前去说‘这位大侠,有话好好说,咱们也不非得动手伤人呢。’成礼方丈见他上去,倒先替他急起来,说‘沈居士,你们快回家去,别理这里的事。’沈大哥瞧了方丈一眼,也不领咱们回去,又和廉孤飞说‘大侠,天明寺是佛门圣地,这些师父们都是佛家弟子,最戒杀生,一定不会用剑的,你找他们要剑自然是没有的。’廉孤飞骂沈大哥‘臭小子,滚开!别碍老子的事。’沈老哥不肯让,廉孤飞用刀在成礼方丈肩膀上划了一下,血冒着泡流出来,把我们都吓了一跳。沈老哥好脾气也给磨没了,问那人‘你做什么?’廉孤飞笑着和沈老哥说‘臭小子,你往后再敢和我说一句话,我便在这秃驴身上砍一刀,说两句砍两刀!’” 第358章 凡夫之义 明千霜和柳惜见听了灰衣老汉的话,相视一眼,均想:“这廉孤飞邪里邪气的。” 灰衣老汉道:“那时沈老哥听了廉孤飞的话,走去挡在成礼方丈身前,说‘好啊,那你砍我好了。’廉孤飞走近一步,沈老哥就后退一步,最后紧贴着成礼大师身子不动。廉孤飞举刀一砍,我们都大叫起来,连成礼大师也喊‘不要’,可是后来却听廉孤飞哈哈大笑,他把他的刀收回来,说‘倒是有几分胆气。’说着便走到一边去,这时咱们才瞧见,沈老哥只是前胸的衣裳破了,原来那廉孤飞只是想吓他,那刀没真砍到他身上。” 张勤听他说起岳父的义举,心中豪气万千,面上不自觉便露出向往之情。柳惜见和明千霜也暗赞他岳父的侠性,尤是在全不会武而危至眼前的状况下还有义心助人,更是难得。 灰衣老汉道:“就在这时候,一个十五六岁的姑娘从大雄宝殿里出来,说‘师父,没见着经纶剑和镜匣。’廉孤飞眉毛一竖,说‘这里也没有吗?’那小姑娘摇摇头,廉孤飞又拿刀砍了成礼大师身边的化映小师父一刀。沈老哥见了,大叫道‘这些师父个个是好人,帮了不知多少穷苦人,他们和你无冤无仇,你干嘛要伤他们!’” 张勤问道:“那廉孤飞是怎么说的?” 灰衣老汉道:“他说‘你怎知他们和我无冤无仇。’沈老哥想了一下,说‘这些师父济弱扶危,做的从来都是好事,没有像你一样杀过人,可见是你自己为恶,便是师父们对你有过惩戒,也是你自找的。’那时沈老哥说完,咱们都怕廉孤飞恼了真砍他,可是廉孤飞只‘哼哼’冷笑,说‘你小子不会武功,我不跟你计较,趁早滚蛋。’成礼师父也劝沈老哥回来,可他就是不动,还是挡在成礼大师的前面。” “廉孤飞要近成礼大师的身,沈老哥推了他一把,可是廉孤飞就像是长在地上的一样,推不动。沈老哥冲着我们喊了一声‘过来把他抱住!’咱们一起到寺里去的人听了他招呼,一窝蜂跑过去,有的抱住廉孤飞的脚,有的抱住他腰,我跳到他后背去,抱住他脖子,可任咱们怎么扳怎么扭,廉孤飞就是不倒,别说倒,动也没动一下!” 几人说话间,张大嫂、孙红领着永绪、小青几个孩子也出了来,各人立在庭院中听那灰衣老汉述说往事,张大嫂听见父亲当年的救人之举,心里又是佩服又是难过。她父亲已去世五年,在世时也是个热心好义的性儿。 灰衣老汉道:“成礼大师见咱们这样,只是劝咱们快点回家去,那时我还奇怪,怎么他们一群和尚不快点跑,还愣着不动了,后来才知道,他们是叫那廉孤飞点了穴,身子动不得。” 永绪插口道:“明哥哥,柳姐姐,你们会点穴吗?”他父亲和明千霜、柳惜见是兄弟姐妹同辈相称,张勤原也教永绪兄妹叫明千霜做叔叔,叫柳惜见做柳姨,可永绪总改不了口,还是哥哥姐姐的叫。 柳惜见听她问话,答道:“简简单单的会一点儿。” 张大嫂道:“永绪,你别打岔,让四爷爷给咱们说事。”那灰衣老汉本姓张,在家中排行第四,永绪一辈的孩子便管他叫做四爷爷。 永绪遭母亲截话,撇了撇小嘴,抱膝看着那灰衣老者。灰衣老者笑了笑,接着说道:“咱们怎么扭打廉孤飞,廉孤飞都是稳稳的站着,后来,他轻轻往左右转了两下,我觉得他身子有股力一震,我扒拉不住他脖子,从他背上飞了下来,摔到地上去。哎哟,那一下可把我摔的不轻,头上还破了一大块呢。”说着,他摸了摸自己左边头顶,又扒开头上的白发,各人往他头上一瞧,还真有个大拇指样的疤,张勤那邻居道:“还真是。” 灰衣老汉叹了一声,又道:“我掉到地上,还没爬起来,就听见左右有人叫唤,抬头一看,原来我们一起去抱住廉孤飞的,都不知怎么被他摔了出来,沈老哥转回身去抱住成礼大师,说‘你要杀人,先杀了我。’廉孤飞这时发火了,恶狠狠问沈老哥‘你让不让开?’沈老哥说‘不让!’廉孤飞刀一晃,又在化映身上划了一刀,沈老哥跑去抢他刀,可是廉孤飞把刀转往左边又转去右边,满天乱飞乱晃,沈老哥抢不到。” 张勤听得大急,忍不住“唉”的叹了一声。 灰衣老汉道:“沈老哥抢不着廉孤飞的刀,廉孤飞又‘哈哈哈’笑起来,说‘臭小子,我看你有几个身子给他们挡刀。’沈老哥一气,用头往廉孤飞肚子上一撞,这下廉孤飞退了两步,拍了拍肚子,说道‘好小子。’说完,一伸手,就把沈老哥的穴道点了,沈老哥这时就像成礼大师他们那样,不能动了,他连说话都不能了,成礼大师还能说话。” 永绪问道:“那坏人没砍我外公吧。” 灰衣老汉道:“没有,要是他把你外公怎样,那这会儿也没你了。”各人看着永绪,灰衣老汉续道:“廉孤飞把沈老哥提到一边,回去又和成礼大师说‘我再问你一回,经纶剑和镜匣在哪儿,这些和尚里头,哪个是倪寺方?’成礼大师慢吞吞说‘你杀了我便是。’廉孤飞道‘那也不用等太久,你以为我还会让你活吗。’说着,往前走两步,一刀砍在化真师父右臂上。” 柳惜见道:“是如今寺里的方丈大师吗?” 灰衣老汉道:“是呀,那时化真方丈他们也只二十多岁吧,那日侥幸活下来的师父们,如今也没剩几个了,数一数,只剩四个了吧,唉,我也老成这样了,真是流光欺人哪。” 他感叹了一番,这才道:“廉孤飞差不多把每个和尚都伤了,但都没伤在要害处,只是让和尚们受痛,最后他回到成礼大师面前,说‘你要是不把剑和匣子给我,不说倪寺方的下落,我会把你们这整个寺里的和尚杀死。’那时,咱们一齐去寺里的一个小老哥,在我耳边说了句‘我去请人来帮手,再去报官。’他说完,我都没来得及回他,廉孤飞便转过身来,眼睛看着那小老哥,笑着说‘报官?好啊,你快去。我倒是想瞧瞧你们萧国的官儿是怎样的。’他那时是在笑,可偏偏叫人害怕,我还打了个冷噤呢。” 第359章 故人故剑(一) 柳惜见在一旁暗自寻思:“他说‘你们萧国的官’,难道这廉孤飞也是小郑国的?” 张勤那邻居这时也问道:“那你们报官了没有?” 灰衣老汉道:“怎么没报,廉孤飞冲咱们说完话,又扭头去问那剑的事儿去了,那小老哥趁他一不留心,就跑出去了。廉孤飞问了好多次经纶剑和倪寺方在哪儿,成礼大师都没说。那些小师父的身上,也一个个被廉孤飞划出血来,那真是吓人。我怕见血,便是那时落下的心病。” 柳惜见道:“廉孤飞用寺里僧人的性命威胁成礼方丈,这大祸在眼前,有什么比性命还重要,成礼方丈把那剑给了廉孤飞不就是了?” 灰衣老汉道:“谁不是这样想呢,那时廉孤飞在这个和尚身上划一刀,又在那个和尚身上划一刀,就是不把人杀死,有几个和尚忍不住,就说和成礼方丈说‘师父,你就把那剑给了他吧,也免得弟子再受苦。’后来,化非大师忍不住,说‘师弟,你们不知这人秉性,他是个杀人魔,不达目的不罢休,要是把什么都和他说了,他立马便杀了你,师父不说,他不知这剑的下落,便不会把咱们都杀了,那才是护你性命呢。’” 张勤道:“寺里‘化’字辈的师父我都认得,怎么没听说过这位化非大师呀?” 灰衣老汉道:“化非大师是‘化’字辈弟子里年纪最大的,那时他三十多岁吧,我记得这事过去没几年他就死了,那时你们都没出生呢,怎么会知道?” 张勤道:“原来是这样。” 灰衣老汉道:“廉孤飞怎么也问不出那剑在哪里,他看成礼大师只顾念‘阿弥陀佛’,到后来都不理他了。廉孤飞对着跟她一起来那小姑娘说‘朱灵,你去吧这寺里的佛像全都毁了,我看他们的佛祖到底会不会保佑他们!’那叫朱灵的小姑娘答应了一声,重新回进大雄宝殿去,跟着就听见‘乒乒乓乓’的声音,那姑娘正在砸佛像呢。” 柳惜见听到这,忽然想起在琅玕山观音庙中和金化成相斗那一晚被毁的那一座观音塑像,眼前好像一红,那观音像上的血迹好似漫了开来,她心底里抽了一下,隔得片刻,眼前才复清晰明亮,她心里却兀自难安。 众人没留意她神色,那灰衣老汉仍在道:“见佛像被毁,一些和尚叫嚷起来,成礼大师说‘万事皆空,佛祖自在心中。’他说完,其他的师父们都一样,念起‘阿弥陀佛’,没人再去理会廉孤飞。廉孤飞一气之下,杀了化信、化玟两位师父。化真大师说‘求施主把贫僧也杀了吧,看你作恶,贫僧不能阻却,看师弟殒命,贫僧不能渡救,真是心如刀割。’廉孤飞道‘好,成全你。’说着就要提刀砍他头,这时候跑出去那小老哥领了咱们村里的好些人进来,我爹娘也来了,他们个个拿着锄头扁担,扫帚镰刀,一来全都去打廉孤飞,大伙儿把廉孤飞缠住,化真大师也这么得了救。” 柳惜见道:“你们去打廉孤飞,只怕他一怒之下动手伤你们呀。” 灰衣老汉道:“那也没有,成礼大师在一旁说‘廉孤飞,你别忘了师训!’廉孤飞好像很气,说‘我自然记得,哼,你还有脸提师父!你……你才是该死的一个。’他一边说,一边点了咱们村里人的穴道,才一会儿,就满地倒了人。倒是没伤哪一个。” 明千霜心中暗想:“这人坏的也讲规矩。” 灰衣老汉道:“他把我们村里人点倒了,又走上前去,和成礼大师说‘广剑平,朝阳教、徽州金家、雪龙教、锡无教的都在争袭风剑,我告诉你,我今日若得不到经纶剑,便和天下人说,你广剑平……哦,不,成礼大师藏着一把经纶剑,更比袭风剑厉害,他们会不会来这争这剑呢?’说着笑了一下,道‘我就是要搅得你不得安宁。’” 柳惜见、明千霜相顾惊疑,均想:“这经纶剑比袭风剑还厉害,到底是怎样的?” 灰衣老汉道:“廉孤飞说完这句话,忽然从外面进来一个老和尚。那老和尚念了声‘阿弥陀佛’,说‘廉居士,何必执迷不悟,这经纶剑不该属你,是以你苦求不得。’” 明千霜道:“这老和尚是谁?” 灰衣老汉道:“成礼大师叫这和尚做无色禅师。” 柳惜见和明千霜都“哦”的一声,这无色禅师便是菩提尊者的授业恩师,菩提尊者蹑足江湖,颇有侠名,是以江湖人都知他师承。 永绪道:“老和尚来了之后怎样?” 张大嫂轻轻拍了拍永绪肩头,道:“孩子,要叫无色禅师,知道么?” 永绪点点头。 灰衣老汉道:“无色禅师一来,说‘廉居士,你想必认得我。’廉孤飞说‘你是倪月痕那不成器的弟子。’无色禅师笑说‘正是贫僧。’廉孤飞又说‘你来做什么?’无色禅师说‘贫僧和这经纶剑也有些渊源,今日廉居士想把这剑带走,贫僧却也想把这剑带走。’” 柳惜见道:“无色禅师说,他和经纶剑有渊源?” 灰衣老汉点点头,说:“嗯,他是这么说的。”说罢,又道:“无色镖师说了他想要经纶剑,廉孤飞转头对着成礼大师说‘广剑平,经纶剑和镜匣你给不给这老和尚。’成礼大师说‘此剑到了无色大师手中,是造福世人。到了你手中,却是危害世人。’” 张勤道:“成礼大师的意思,是要把经纶剑给无色禅师了?” 灰衣老汉道:“是呀,廉孤飞不服气,说‘那也是世人先害了我。’说着,就把刀尖对着无色禅师,道‘咱们比试一场,我看看你的武功怎样,配不配得上经纶剑。你要是胜得过我,经纶剑便是你的。’无色禅师说‘还有镜匣和我小师弟,也得我带了去。’廉孤飞道‘好。’” 柳惜见心道:“这无色禅师说的小师弟,是那倪寺方吧。”念头落了,说道:“这经纶剑还没着落,他们便商议起来谁要了。” 灰衣老汉道:“本来是这个理的,可那时无色禅师和廉孤飞商议定了,转头去问成礼大师,说这样决意可好?成礼大师说‘万事听凭无色大师做主。’这意思,便是也答应了谁赢了把经纶剑给谁。” 第360章 故人故剑(二) 柳惜见道:“那最后,是无色禅师胜了么?”她昨夜见化真方丈和化明搬经纶剑等情,知经纶剑尚在寺中,便猜无色禅师与廉孤飞比试是无色禅师胜了,此后无色禅师又将经纶剑奉还天明寺。不料那灰衣老汉道:“不是,是廉孤飞赢了。” 明千霜也觉奇怪,问道:“是廉孤飞胜了吗?” 灰衣老汉道:“是廉孤飞胜了,他和无色比试,反正两人是打了好久,无色禅师赤手空拳,廉孤飞也扔了刀,两手空空和无色禅师对打。后来,无色禅师被廉孤飞打得吐血,趴在地上好一会儿起不来。” 柳惜见和明千霜暗暗诧异,菩提尊者在当世少有敌手,他曾说他师父无色禅师的武功那才是出神入化,此时两人却听说无色禅师被廉孤飞打得起不来身,那廉孤飞武功又是怎样个神法,全不敢深想。 灰衣老汉道:“无色禅师败后,说‘罢了罢了,给了你吧。’成礼大师长叹一声,和廉孤飞说‘好,经纶剑给你,但是,寺方你不能带走。’廉孤飞道‘你们就是不爱讲信义,我就是为了剑、镜匣还有他来的,还和这老和尚为他们打了一架,你如今却又不让我带他走了!呵呵,广剑平哪广剑平,你什么时候都是这拖拖拉拉惹人厌的德行!’成礼大师说‘你爱怎样骂我那便骂吧,寺方是不给你带去的’。” 明千霜问道:“那叫倪寺方的,到底是什么人?廉孤飞带他去做什么?” 灰衣老汉道:“这咱们可不知道。” 张勤道:“他找这人找的这么紧,多半是仇人吧。” 各人思索,一时无人言语。永绪急欲知晓后事,问道:“四爷爷,那后来怎么样了?” 灰衣老汉道:“后来,成礼方丈说‘我的命可以给你,经纶剑和镜匣都可以给你,但是,寺方你不能带走。’廉孤飞想了好一会儿,说‘好,就这么定了。你把经纶剑和镜匣拿出来吧。’说完,就去解了成礼方丈的穴道,成礼方丈领了廉孤飞进大雄宝殿去,隔了好一会儿,廉孤飞背了一只明晃晃的大盒子出来,那盒子呀,六边像镜子一样,照得东西明郎郎的。” 张勤等不知内情,问道:“他要的不是剑吗,怎么背了只盒子出来?” 灰衣老汉摇头道:“不知道,反正没见什么剑,有人猜那剑被装在那盒子里,我猜也是这样。” 张大嫂道:“镜匣镜匣,说的多半就是那像镜子样的盒子了?” 众人都说是,灰衣老汉道:“他拿了那镜匣出来后,把叫朱灵的那个小姑娘喊来,说‘朱灵,把这儿的和尚都杀了,一个不留!’” 永绪听得大是不忿,道:“他怎么说话不算数呢?” 小青也跟着道:“是啊。” 灰衣老汉长长叹息一声,道:“那时成礼大师和无色禅师都说他出尔反尔,可是,廉孤飞说‘我答应你们不动你们一个人,可这会儿杀你们的是小朱灵,不是我,怎么就出尔反尔了?’成礼大师气得骂道‘廉孤飞,你还是人么?’廉孤飞笑道‘不是,你们不是说我是魔吗,杀人魔,我便是了,怎么样?’那叫朱灵的小姑娘举剑,一下子就砍了三个和尚的脑袋,他要砍第四个和尚时,成礼方丈挡在那和尚身前,朱灵举剑要杀成礼方丈,廉孤飞却叫朱灵住手。” 张大嫂问道:“廉孤飞良心发现了?” 灰衣老汉道:“哪里会哟。那时,咱们也不知他要做什么,朱灵停手,他和朱灵说‘成礼方丈和无色大师留在最后,让他们亲眼见着这许多人为他们的过失死去,那才是最让他们痛心的。’说完大笑。朱灵真就避开成礼方丈,往化明师父头上砍去。” 张勤道:“这廉孤飞太也歹毒!” 灰衣老汉道:“是啊。”眼中仍露出痛恨之意。 柳惜见道:“可廉孤飞不是说不杀不会武功的人么,天明寺里的师父许多都是不会武功的呀。” 灰衣老汉摇手道:“那时候不是那样,以前天明寺的师父们都是会武功的,我小时候,萧国和郑国还在打仗,好多人没了家,这些流民聚在一起便过来抢东西,还是成礼方丈领着寺里一群会武功的师父过来帮着咱们赶跑了那些人,后来,成礼方丈还让出他们寺里的产业,给那些流民盖了房子,分了地,这才安定下来。” 柳惜见道:“便是这么,那廉孤飞去寺里寻成礼大师他们麻烦的时候,你们才会一起去帮他们?” 灰衣老汉道:“是呀。天明寺里那些师父的为人是没的说的,这才去世的化通大师更是好人,便和成礼大师一样。” 这当儿提起化通,各人都是默然。过得许久,明千霜问道:“这么说,如今的化真方丈和化明大师年轻时都是会武功的?” 灰衣老汉道:“会呀,只是那廉孤飞武功太高,那天他们打不过。廉孤飞被打退后,寺里会武功的师父们个个自废武功,从那以后,寺里便不准弟子学武了。可是,我听说他们藏经阁里还藏的有拳谱剑谱,有一些新入门的小师父便会偷偷学,屡禁不止,化真师父成了方丈后,倒没刻意压着不让学武功了,便这样,天明寺弟子才重又学武。只是听寺里的老人讲,那些原先会武的‘化’字辈师父一个个去世了,没什么人教这些年轻的师父们,他们武功学不到家,比不上化真方丈他们那一辈的。” 柳惜见和明千霜皆出自武学世家,听说过许多门派武学承继上青黄不接以致落没乃至灭门的事,不由得暗暗感叹。 张勤等一时却没想这些,只是听说廉孤飞被打退了,便问道:“四叔,你说廉孤飞被打退了,是谁打退的?” 灰衣老汉道:“是个叫谈止的。” 柳惜见一听说祖父名字,立时来了精神,收了各样杂思,仔仔细细听那灰衣老汉叙说。 第361章 同门同门! 灰衣老汉道:“我方才不是说朱灵要杀化明大师吗,便在她剑落到一半的时候,忽然有个人从大雄宝殿的顶上溜了下来,一把把化明大师拉开,又伸手弹了一下朱灵的剑,也不知那人怎么弄的,朱灵轻声叫了一下,松开手,她剑就掉在了地上。我们看清来的那人时,他已经把化明大师的穴道解了。成礼大师见了他,就说‘谈止,你来做什么。’” 永绪双手托着腮颊,说道:“谈止,我记得先生说过,谈止是小郑国的大反贼。” 张勤笑道:“绪儿的书没白念。” 灰衣老汉也笑道:“没错。来的就是那个大叛贼。” 明千霜在蜀州时也随冯嵘念书,自然知道谈止是前朝叛贼,但想这会儿说的是个武林高手,该不会是小郑国那个谈止,他只以为是同名,这会儿灰衣老汉确确地说来的谈止便是小郑国那一个,倒是意想不到。 “叛贼”总不是个好听的词,柳惜见听各人叫自己祖父叛贼,心里总不是滋味,只面上不敢露出异样神色。 灰衣老汉道:“谈止一来,廉孤飞脸色便不大好看,沉着脸说‘你来了,师弟。’” 柳惜见听到这,却比在场诸人都要惊讶,她只知祖父曾在小郑国为车怀素等人效过力,至于祖父的武功源自何门何派却不知,也从没听人提起过,外人提起谭家的武功时,总说是谭家家传的,她便也一直以为那是自家祖上传下的,直至这时,才听说祖父有个师兄,如何不惊。 明千霜不知柳惜见身世的曲折处,更不知谭轲让便是谈止,这时听得灰衣老汉述说,也只是当个旁观之人,并无多心。 灰衣老汉道:“谈止也叫了廉孤飞一声师兄。两个人对着面,却不说话。成礼方丈道‘谈止,你也是要来拿经纶剑和镜匣的么。’谈止说‘我师父的东西,自该我们来管,总在你们手里,算什么事儿。广大哥,倪大哥取走镜匣和三把宝剑的手段可也不大光明,这剑要在你们手里,可不是要落人口实,日后,倪大哥只怕在世人口里要成了贼道那一流的人物了。” 明千霜道:“他们说的倪大哥是什么人?” 灰衣老汉道:“不知道,他们也没说,咱们也不敢问。” 柳惜见暗自沉吟,过得片刻,听灰衣老汉续道:“谈止说完,去看廉孤飞,道‘师兄,好久没见你了,你怎么样,好不好。’廉孤飞笑道‘还成,比从前好多了,师弟,我听说你一个月前成婚了,恭喜呀。’说完,又把那叫朱灵的小姑娘拉过去,说‘这是我新收的徒弟,朱灵。’朱灵给谈止行了一礼,谈止赠了朱灵一块玉佩,说是见面礼。” 柳惜见心中自道:“原来那时祖父才和祖母成婚。”只是不免又想起日后他二人的悲欢离合,心底自添了一股哀伤。 灰衣老汉道:“廉孤飞问说‘师弟,你是为了师父的遗物来的,是要助为兄拿回经纶剑吗?’谈止摇头,说‘我是为了经纶剑来的,不过不是帮你。’廉孤飞脸色一变,满是防备,说道‘你什么意思。’谈止道‘我也想要经纶剑。’廉孤飞停了好一阵才说‘如今,连你也要跟我抢了?’谈止道‘我从没跟你抢过什么,只有这一回,只有这把剑。’廉孤飞狂笑一阵,说‘好,也只有你有资格跟我抢这剑。’谈止道‘多谢师兄。’廉孤飞道‘你知道我的规矩。’谈止说‘赢了你,是不是?’” 世宗道:“他们又要打架呀?” 灰衣老汉道:“是呀,说输赢,不是打赌就是打架,那时候那样危急,难不成还只是打赌呀。” 世宗道:“整天打来打去的,有什么好。” 张大嫂摸了摸他头,眼睛却向张勤看去。张勤宛似浑然不觉,仍是催着灰衣老汉快说。明千霜将这情形瞧在眼中,甚感为难。 灰衣老汉道:“谈止说完‘赢了你,是不是这一句话’,廉孤飞立马说道‘不错,动手吧!’谈止说‘且慢,说好了,我要赢了,经纶剑、镜匣还有倪小公子我来发落,师兄你还要答应我一件事。’廉孤飞道‘好。’他一说完,便提了刀冲谈止砍去,谈止用的兵刃是一把剑,他见廉孤飞打来,登时也拔剑去对付。成礼大师趁这时候把化真师父他们的穴道解了,也给咱们解了穴。” 张勤问道:“那谈止和廉孤飞呢?” 灰衣老汉道:“他们还在打架呀,两个人从地上打到房子上,把大雄宝殿顶上的什么椽子呀,瓦呀踩个稀巴烂,后来又跳到树上打,把那些树杈砍断好些。反正只见满天的影子乱飘乱晃,我们也瞧不出什么来,他们打的时候又比无色禅师和廉孤飞打的时候长多了,将近半个时辰。” 永绪满脸好奇问道:“最后谁赢了?” 灰衣老汉道:“最后反正是谈止赢了,他的剑抵在廉孤飞喉头上,廉孤飞刀也是要往他左胸上砍去的,可离谈止的胸膛还有一尺。他们两个打到那时候,停下来不打了,两个人对着哈哈大笑,廉孤飞说‘师弟,你胜了我半招。’谈止道‘险胜。’两人说完,面对面作了一揖,廉孤飞把身上的盒子解下来,捧着递去给谈止。谈止接下,廉孤飞道‘你要我答应你什么事。’谈止说‘师兄,在倪寺方有生之年,你不得再来寻他麻烦,取他性命,也不得和天明寺的僧人们为难。’” 柳惜见听了这话,向明千霜瞧去,却见明千霜也正向自己瞧来,两人相视片刻,这才各自移开眼睛去。明千霜问那灰衣老汉道:“那廉孤飞答应了吗?” 灰衣老汉答道:“他看起来很不情愿,可还是答应了。廉孤飞输了,便带了朱灵出寺,可走了几步,忽然停下,说‘师弟,你不要怪我。’谈止没答他话,廉孤飞隔了好会子,又说‘你也快点离了车家吧,不值得。’说完,他们便走了。廉孤飞去后,谈止吐了一口血,捂着胸口坐在地上,还是成礼大师去扶他起来的。” 明千霜暗道:“他剑抵住廉孤飞喉头时,廉孤飞刀离他胸膛也只一尺,若不是谈止快了那么半分,输赢还未定呢……打了半个时辰,这可是奇险一场比斗。” 柳惜见也知祖父和廉孤飞的这场激斗凶险无比,只是祖父武功曾被视为天下第一,这廉孤飞竟能打得祖父吐血受伤,那功力可想而知,当下越发好奇廉孤飞此人。 灰衣老汉道:“谈止歇了一阵,凑头到成礼大师耳边说了几句话,成礼大师点了点头,谈止便也出寺去了。他走了没多会儿,一大群官兵进来,说是搜查反贼谈止。咱们说谈止走了,官兵们还不信,在那寺里和咱们村里搜查了一晚,没见着什么才回去。” 第362章 躲避仇敌 柳惜见、明千霜知经纶剑尚在天明寺中,但此时灰衣老汉却说经纶剑是被谈止得了去,两人满腹的疑团,柳惜见忍不住,问道:“经纶剑和镜匣真是被谈止带去了么?” 灰衣老汉道:“是呀,我亲眼见着的。” 柳惜见垂眸思道:“怎么会呢,且不说我们都没听爷爷说他有一把什么经纶剑,那剑明明昨儿化真方丈和化明大师还搬了出来的,究竟是怎么回事?”越想越觉灰衣老汉的话不可信。 这一场事叙毕,半个时辰过去。各人听了也无多想,只柳惜见、明千霜、张勤三人各有疑虑和心病,心事暗增。 柳惜见又问那灰衣老汉道:“老伯,廉孤飞上寺里来夺剑那日,化通大师在不在寺里呢?” 灰衣老汉想了良久,道:“化通大师不在,那日不知他做什么去了,我记得在大雄宝殿外面,是没见着他的。” 柳惜见和明千霜又是互向对方瞧去,两人都疑心化通大师便是廉孤飞寻的那倪寺方。这一时天明寺的旧事说完,各人再谈起别的事,好一会儿方散。 悠悠混过半日,将至午时,化真方丈同他的弟子一声来到张家庭院前的篱墙外,张勤将二人迎了进来,柳惜见、明千霜已知他来意,方丈与一声坐了片刻,果然同众人说起勿将化通逝世一事传出,张勤追问起因故,化真方丈只说杀死化通的贼人非比寻常,还未拿到,一切暗中行事最好。张勤未加细想,便也依允,柳、明二人自也答应,化真方丈师徒坐不多时便去了。 这日已是腊月二十七,张大嫂、孙红一同备下面粉、蒸笼等物,只等着明日蒸馒头。因近年关,小孩们已拆了单个的鞭炮拿到外面去放,实在热闹,永绪三个孩子整日不着家,好在张家添了柳惜见、明千霜、孙红三个人,张勤夫妇也不觉冷清。 这一日过去,明千霜想起经纶剑中的疑团,又是睡不着,索性起身,再往寺里探消息去。将去时他本想叫上柳惜见,但柳惜见与小青母女同住一屋,不便大晚上把她叫出,明千霜便独个儿去了。 他在那寺里兜兜转转好一阵,才摸清各房各舍的方位,待寻到方丈的禅房时,见屋中有灯火光亮,明千霜潜伏于侧,不闻什么动静,后跃上房顶,揭瓦窥看,只见化真方丈坐在案前,提笔抄写经书,并不见什么异样。过得有半个时辰,他便熄灯睡了。 明千霜又上藏经阁中,去瞧那叫化恨的和尚时,只见他是盘膝坐在一蒲团上,闭目打坐,明千霜等了半晌,他仍是不动不起,这里没见什么,他自转到旁的地方去。可是每至一处,所见不是和尚们在讲论佛经便是在静修。明千霜暗叹一句“这些师父们真是虔心向佛”,便也回去了。 次日,柳惜见问了孙红可愿暂居于张家,待自己与明千霜求医回来再接了他们母女去,孙红只说听她做主。柳惜见给她母女留了二百两银子花用,这才又去与张勤夫妇商议,让二人收留孙红母女一段时日,张勤夫妇也答应了,只是柳惜见想着人家帮着照顾自己带来的人,不得不表心意,也拿出一百两银子要赠他夫妻,二人坚执不收,柳惜见只得将银子收回。 用过早饭,张大嫂便与孙红一同着手准备面食,张勤与明千霜上菜地里摘了几筐菜,送到天明寺去。 他二人挑着菜进了厨房,回到舍利塔那里一处拐角时,明千霜远远见到邹无晋和化真方丈、化千大师并肩过来。明千霜一惊不小,拉了张勤便往来路回去,张勤不知就里,问道:“明兄弟,怎么了?” 明千霜仍是拉了他往回走,口中说道:“前面来的是我的大仇人。” 张勤也是吃了一惊,回头便要去瞧,但此时两人已没入塔后,看不见前面。张勤看明千霜神色焦急,便带他另走了一条道。 回到家中,明千霜忙忙寻了柳惜见,说起方才在寺中见着邹无晋之事。张勤一旁听他二人说起邹无晋,问道:“明兄弟,你们说的大仇人是邹无晋么?” 明千霜道:“是呀,大哥你认得他?” 张勤道:“不认得,只是我听说他是谭清大侠的师弟。” 柳惜见微微皱眉,道:“他怎么会到天明寺来呢?”顿了片刻,又道:“难道是一路追查咱们到了这里。” 张勤道:“多半是来探望他父亲的吧。” 柳惜见和明千霜都是一怔,明千霜问道:“这话怎么说?” 张勤回道:“那位邹大侠的父亲十年前在天明寺出了家,邹大侠每年要过年时都会来与他父亲住几日。” 柳、明二人一听,略松了口气,柳惜见转头问明千霜道:“他可瞧见你没有?” 明千霜道:“我也不知道,我一见他便躲了,可也不知他有没见我。”他说罢,略一沉吟,道:“柳惜见,咱们去吧。” 柳惜见也有这打算,只是她怕明千霜身子耐不住长途颠簸,犹疑不定。明千霜知她所想,道:“我身子大好了,邹无晋这回来,不知是为了什么,纵不是追你我来的,可这里离天明寺太近,难免他不会知觉咱们在这,还是早走为上。” 柳惜见道:“好。” 两人当下去收拾包袱,张勤却也跟着他们慌起来,一旁问道:“你们怎么会和邹大侠结仇呢?” 明千霜道:“其实,是万古山庄和徽州金家有仇,咱们和金家的人都不对付。” 张勤默思半晌,自出了屋去。柳惜见和明千霜收拾妥当,同小青母女和张大嫂告别。明千霜想与张勤道谢,但四处不见他人影,只好作罢,转去相谢张大嫂的收容之情。 这里辞别过了,柳惜见去马厩里牵了两匹马出来,又同张大嫂道:“大嫂,若是有人来问咱们的下落,你便同他们说,咱们回万古山庄去了,和孩子们,烦你们也这么教他们说。” 张大嫂知他们是为避开仇敌,与他二人相处这几日,她也感柳、明两人亲切,自是愿意相帮,应道:“好,柳姑娘你放心吧。” 柳惜见道了谢,牵了到路上,跃上马背,便要离去。 第363章 临别求师 便在柳惜见、明千霜要提缰驱马离去时,张勤在远处道上高声喊:“等等,柳姑娘、明兄弟你们等等。” 各人望去,只见张勤拖着世宗奔来,小青和永绪两人手牵手在张勤父子身后,柳惜见、明千霜以为他是领了孩子们回来同自己道别,都下马来,在路上候着。 不多时,张勤拽了世宗到明千霜跟前,道:“明兄弟,求你,收了世宗做徒弟吧。” 明千霜愕然,几日前化通曾与明千霜说,若是张勤向他求艺,那便传艺于他,可近两日张勤一点没开口相求,明千霜还以为他已断了学武的念头,不料此时他忽牵了世宗,要自己收世宗为徒。他回过神后,知张勤是将自己满怀希望寄托到儿子身上。但转瞧世宗时,却见世宗极不情愿。 明千霜问道:“世宗,你想学武功吗?” 世宗扭扭捏捏,斜眼去瞧张勤,张勤面带急色,道:“想,他想的?” 明千霜笑道:“张大哥,你让他自己说。”张勤讪讪,小心瞧着世宗。 明千霜俯下身子来,再问道:“世宗,你想不想跟明叔学武。” 世宗想了半日,点点头。明千霜直起身来,问道:“那要是你爹不叫你学武,你还想吗?”张勤双目定注在世宗身上。 过了半晌,世宗低着头回道:“不想。” 明千霜轻轻叹了一口气,道:“张大哥,一个人要是从心底里便不想做一件事儿,逼着那也是做不好的。” 张勤自也明白这个道理,但想从此自己满心愿景再无寄托,只如有口气当胸堵着,气闷异常,当即长叹一声,捧脸蹲坐下来。张大嫂从没见过丈夫这个样子,大是心疼。 柳惜见不晓内情,看了看张勤,又瞧瞧世宗,实在不解只是孩子不愿学武而已,张勤怎就这般难受。 明千霜扶起张勤来,道:“张大哥不必如此,世宗年纪还小,待他年纪长了些,懂得些微志愿,你再问他。这样,我每年会来这里一次,等哪一日世宗愿学了,我便教他,你看怎样?” 张勤面上露出一丝喜色,但随即想到要是这孩子一辈子也不愿学呢,一点欢喜立时消散,眼中神光黯然。 明千霜见他变了色,问道:“大哥还有什么难处?” 张勤摆摆手,丧气说道:“那也不用说了,终究是我张家和这个‘武’字无缘,他不愿学那也罢了。”他因被母亲逼迫过,知那两难的滋味,此时也不愿逼着儿子硬学。 明千霜听他这样说,也知张勤担忧的所在,暗暗的为他惆怅。便在此时,永绪说道:“我想学!” 张勤闻言,转头去瞧女儿,问道:“绪儿,你说什么?” 永绪道:“我说我想学武功!” 张勤走去抱起女儿,笑道:“当真?” 永绪点点头,道:“真的,我想学武功。” 张勤双目放光,扭过了头去看明千霜,说道:“明兄弟,你看……”他喜极而泣,说到这便接不下去。 明千霜想起化通生前叮嘱,这几日和几个孩子打交道,也觉永绪聪明机灵,心中喜欢,问道:“你为什么想学功夫呀。” 永绪不假思索答道:“我想像你那日救哥哥一样去救别人,想像谈止那样去打恶人。” 柳惜见听她这时竟然说到祖父,心底里涌出一股欢欣。 明千霜笑道:“好,永绪既然想学,那我便教你。” 张勤心头一块大石落下,将永绪放地下来,道:“孩子,快给师父磕头。” 永绪伶俐,当即下拜叩头。柳惜见一旁瞧着,心还道:“你收徒这样麻溜呢。”眼看永绪磕了三个头起来,明千霜道:“永绪,可我这一时要赶去别的地方,不能立即便教你武功,这样,等来年开春,我再回来传你武功。” 永绪是巴不得早点学的,这会儿听了明千霜这样说,微感失望。张勤瞧出女儿不乐,说道:“那是关乎明……明……”他与明千霜本是兄弟相称,这时永绪拜了明千霜做师父,他便觉明千霜自此当尊当贵,一时倒不知如何称呼他了。 明千霜晓其心意,道:“大哥,你我还是兄弟相称吧。” 张勤点点头,接着道:“明兄弟你眼下的事甚是要紧,你先去办吧。” 明千霜拱手道:“多谢大哥体谅。” 张勤心事一了,再无顾虑牵挂,满面笑容。 明千霜从怀中拿出两把三寸来长的小银刀递给永绪,道:“永绪,你拜了我做师父,我如今身上没什么好给你的,你不是喜欢剪纸吗,这两把刀,你可以留着,拿去裁纸。” 那刀虽小,却极精致,永绪甚是喜欢,伸了右手去接,张勤夫妇一齐道:“双手接。”永绪把左手也递上,双手捧了那小银刀过来,欢欢喜喜道:“谢师父。” 明千霜道:“我下回来时,给你去挑件兵刃。” 永绪应道:“是。” 众人正为永绪拜师欢然,小青突然走至柳惜见身前,扑通跪倒,道:“柳姨,你也收了我做徒弟,教我武功吧。” 这一下突如其来,柳惜见着实没想到,一面去扶小青起来,一面看向孙红。孙红亦是没想到女儿会有此举,赶过来道:“孩子,你做什么?” 小青虽不大爱说话,性子却执拗,这时柳惜见用寻常的力气去拉她,竟是拉她不动,只得用内力托起她身子。 小青不由自主的起身,抬头来看柳惜见,眼泪汪汪道:“柳姨,你也收我做徒弟吧,那样我和小青也有伴,明叔教她的时候,你便在一旁教我,正好呀,咱们一起学,你们一起教。” 明千霜忽然见听见她说“明叔教她的时候,你便在一旁教我,咱们一起学,你们一起教”,心中一动,偷眼向柳惜见看去。 柳惜见替小青擦泪,永绪也跑到柳惜见身前,道:“柳姨,你就当小青的师父吧。”柳惜见回望明千霜,眼中含着微嗔,心里只一句话道:“你也不管管你徒弟,叫她来跟我捣乱。”这话心头滚过,却没说出口。 张勤夫妇也极喜欢小青这孩子,这时自己女儿心愿得成,自然也望小青如愿,便没阻拦女儿去扰柳惜见。 第364章 宗风脉传 柳惜见劝小青道:“你要拜师学武,这是挺好的事呀,可不能哭,好好的,有个好头,这以后学武才能学得好。”柳惜见这么一劝,小青慢慢止了哭,道:“柳姨,那你是愿意收我为徒了?” 柳惜见蹲下身来,道:“小青,柳姨如今还是别人的徒弟呢,我有师父管着,年纪又轻,不能这么快收徒的。” 小青半歪了脑袋,说道:“你看起来都好大了,怎么还年轻呢。” 柳惜见忍不住笑出来,道:“柳姨在小孩子里比年纪是顶大的,在中年人里比却算是年轻的。” 小青半解不解,问道:“柳姨你几岁了?” 柳惜见眼波轻转,道:“姐姐呀,一百岁还差七十九岁呢。”各人听见,都笑起来。 小青喃喃复念柳惜见所说那“一百岁还差七十九岁”一句,双手默默伸屈计数,忽然说道:“柳姨你二十一岁!” 柳惜见理着她鬓边乱发说道:“是呀,姐姐二十一岁。”又道:“你瞧,咱们小青多聪明呀,这就知道了。” 小青少得别人夸赞,如今被柳惜见赞了一句,面现欢喜。柳惜见问道:“你干什么想学武?” 小青想了一想,道:“我不想被别人打,我也不想我娘被别人打。”说着又滚下泪来。孙红动容,也在一旁举袖拭泪。 柳惜见道:“这是正理。”微顿了片刻,又道:“那旁的呢,还有没有?” 小青思想一阵,道:“我想像柳姨你一样。” 柳惜见苦笑,暗道:“我时时刻刻被人追杀,我可不想叫你向我一样。”口说道:“但望你像我好的那一面吧。” 小青道:“你就是好的。” 柳惜见闻言,心中生出一股暖意。她虽听过许多人的称赞,但自知过往赞言有的是瞧在师父面上所发,有的是为奉承,究竟多少出于真心,那却难较,更无一言能向小青今日所说令她动意。 柳惜见道:“小青,你听柳姨说,柳姨的上头还有师父管着。师父是养育我长大,教导我武功,让我成才的人。便像……便像……”她说着,望向孙红,道:“你家里,是你娘教导你的,是不是?” 小青点点头,柳惜见道:“那你娘便像我师父一样了,你平日里会不会听娘的话?” 小青道:“会?” 柳惜见道:“为什么?” 小青又道:“娘很累了,我再不听话,她会伤心的。”孙红一旁默默流泪,明千霜已知小青从前家中的景况,想她母女二人处世不易,更能互相体谅,小青小小年纪便有这份心,多的也是不幸所致。 柳惜见道:“我师父是武林中的一号大人物,他名望深重,肩上又有极重的担子,首先便要树威立信,不能坏了门中的规矩。也因此,他对弟子门人管束极严。定了许多门规,这有一样,便是不得他允准,擅自收徒弟传武艺。你说,我要是破了他立下的规矩,那算不算是不听他话,是不是也惹他伤心了。” 小青点点头。柳惜见又道:“我师父是二十六岁才开始收的徒弟,他当时能收徒,那是因他武功已经很厉害了。这里有两个道理,第一,咱们为人子女徒弟后辈的,要懂礼,做事不能越过了父母长辈,放到我这儿呢,便是不能越过师父,也可说,不能大过师父。我师父是二十六岁才收的徒弟,我如今二十一岁便收徒,若还是在他没授意的时候便收,那可一下子坏了两个礼数,一个是长幼之礼,一个便是我方才说的门规了。你这可能明白?何况,我是师父最小的弟子,上头还有五个师姐师兄,他们也都还没收徒,我不能狂妄自大,便先收了徒弟。” 小青大的关节全是懂的,当下点一点头。 柳惜见续道:“我年纪轻,许多师父教给我的功夫还没能学得精,咱们门中,有拳脚功夫,有刀法剑法,枪法棍法那也有,那真是十八般武艺了,可是我学是多捡剑法来学,其他的武功便疏漏了,就是剑法,我自个儿所学所成也好得有限。要是教你,我不见得有这个本事,只怕会耽误了你。” 小青听到这儿,只以为她不收自己,不禁黯然。虽说她也明了柳惜见话中意思,只是识人不多,柳惜见又是个亲切热肠的,只怕错过了这一人,无处寻个再如她一样性子的师父,便伤心起来。 柳惜见道:“小青,我所属门派叫万古山庄,咱们万古山庄的祖师爷那原来是读书做官的,这么吧,他后来开宗立派,传下来的宗风门风里便有什么君子之道,仁礼大义,以和为贵,莫妄言,莫逞口舌,宽容恕人,便是他们仁义礼智信忠恕孝悌那套绳准,总是好的,可究竟有许多我也不能做到。” 明千霜冷眼看着,心想你师父也未必就做到了。 柳惜见不知他心中所想,自顾说道:“学武功那不单真只是学着斗架拳脚,宗风脉传,道义所关,正气所在那是不能缺的,要是只传武功,那未必传得长久,这一门一派,指不定在什么时候便没了。我好歹是万古山庄的弟子,总要为传续宗脉虑想,我自己武功和宗风习学都还欠缺得紧呢,又如何能教别人。” 她沉吟片刻,正色道:“你柳姨如今的武功德行实在不够做你师父,总要一个最好的师父,才能教出一个最好的小青,是不是?” 小青“嗯”地应了一声,柳惜见望着天,说道:“六年,六年后,小青,你若真要拜我为师,便让柳姨再学六年,等我功夫和德行都有长进了,性子沉稳了,那会儿再来教你。” 小青兴喜不尽,道:“真的?” 柳惜见道:“真的。”她略一思索,又道:“你如今九岁,十五岁学武那也还不晚。只是怕你等不及,或是中途又遇了个比我更好的师父,要是死守六年,那于你也是一种耽误……”她说到这止住,又陷入沉思。各人瞧她,也不敢出声扰乱,过了半晌,柳惜见又道:“也不能死待,这六年中,倘或你遇了个正派的、武功又强的人,要另拜师父,那也是可以的……” 不待她说完,小青便摇头道:“不,我就只拜你这一个师父。” 柳惜见不知为何,听她这样说也大是欢喜。 第365章 约定误时 小青道:“六年后,你便来收我为徒是不是?” 柳惜见道:“是,不过咱们师门有规矩,不能收奸邪淫恶之徒,不可欺压不懂武艺之人,小青你自然不是,但这六年,你也需端正自持,等我接你回去后,遇有不能决断的事,你可以问我和梅九娘,最先要紧,别误入歧途。” 小青重重点头,柳惜见踌躇一时,又道:“还有一事,你也要知道才好。” 小青问道:“什么事?” 柳惜见道:“你一入了万古山庄,那便是武林人,要先同你说明白,万古山庄好朋友多,却也有不少敌人,如今武林中大局变动,日后入门,门派之争一起,少不了和敌人动刀动剑,丧了性命那也是有的,你可想清楚了,要不要拜师习武。” 孙红听了不禁变色,看柳惜见说的郑重,心底迟疑起来,满目担忧向女儿看去。张大嫂也担忧起永绪,面上阴晴不定,神思杂缠。 小青低了半日头,抬面起来,道:“要!不拜师不学武也会被打死,也会被欺负,我不愿白白被人欺负,好歹,我能还手。” 柳惜见听罢,心道:“她年纪小,所能想的事也只这些,我当初不也是为报仇学武的么,也不比她正道了。”当下又说:“好,六年后,若你心志不变,我便收你为徒。” 小青欢容满面,伸臂抱住柳惜见。孙红却想起柳惜见说的“门派相争丧命”等言语,大是不安,不想女儿学武,又不敢直言,只等着私下里再劝女儿回心。 柳惜见又道:“小青,我已托了你张大伯他们,若是我年后一时赶不回来,学堂开学时他们送了你和永绪世宗一起去上学,你便先识字读书吧。日后我送了你去梅姨那里和她住时,我也会让她教你读书的,你梅姨可是一等一的大才女。”她说的便是自己的好友梅九娘。 小青在家时父亲不让她上学,便是她有此意也不成,哥哥闲时会教她些,但那哪能学的全,这下听柳惜见说自己能上学念书,又是一番欢喜,当即答应好好念书。 柳惜见道:“这六年,柳姨也会砥砺奋行,必不会让你后悔拜我为师。” 小青当真欢喜难抑,只一个劲儿点头。柳惜见本也想送她一件什么东西,但想起身上各样物事,没一件儿称她的,便也作罢。 永绪也代小青欢喜,拉了她手,说道:“柳姨和我师父是师兄妹,你和我以后也是师姐妹了,咱们还可以一处玩。” 张勤道:“还玩,你们要一起好好练武那才是正经,可别一味的玩了。”永绪小孩子心性,又是在兴头上,也不理会父亲的话,只没头脑的高兴。 张勤却又想柳惜见和明千霜是同门,怎么柳惜见有那样多规矩顾虑而明千霜没有,心内疑惑起来。过了会儿又自解道:“明兄弟是师兄,武功各样定是要在柳姑娘之上,心里有底,这才痛痛快快便收了咱家绪儿做徒弟。” 他却不知明千霜在蜀州冯嵘门下学艺这一节,又因化通十分照顾明千霜,而自己也喜明千霜性子,便不多考究让女儿匆匆忙忙拜了师。 张勤之妻适才见了柳惜见收徒谨慎,又各样的告诫小青,比起明千霜收永绪,是另一派气度,不免觉得女儿这边仓促,反是更喜柳惜见的作风,只是事已难更,也不好多说,一面暗暗惋惜,一面担忧女儿日后也遇各样血腥事,思虑渐重。 明千霜本是个不喜拘束之人,行事凭心,是以不大讲究,看柳惜见随常泽久了,虽是小小年纪,却是一副老成模样,大觉这女孩儿也不够潇洒。 柳惜见又交代了小青两句,言中再提及梅九娘,小青问道:“柳姨,你总说起梅姨,梅姨是像什么样的?” 柳惜见微微一笑,眼望远处青山,过了片刻,说道:“抽四分你娘的温柔,抽三分永绪和她娘的爽利机灵,再抽你明叔的三分磊落不羁,便能揉出一个梅姨来。” 明千霜不想她能把这事说到自己身上来,微微一愕,而后一笑,余人则是柳惜见话落便笑起来,张大嫂道:“这梅姑娘是把好的都占了去了。” 柳惜见道:“是呀,她是极好的。” 明千霜看事已了了,道:“咱们去吧。”柳惜见应了,翻身上马,又同小青道:“小青,你好生护着自己,别摔了,病了那也要好好请大夫吃药,别去那河里深处玩。” 小青应道:“好。” 柳惜见、明千霜翻身上马,各人便站在道旁相送,柳、明二人正想纵马前行,忽见前道上一蓝衫人鹰视虎步而来,柳、明两个心中一紧,来者正是邹无晋。 在天明寺中时,明千霜虽见了邹无晋即躲,但邹无晋是在刀风剑雨中锤炼起来的,何等敏锐,眼光一掠,便见了明千霜的面。他初时还疑心自己眼花看错了,但自己所见之人躲了便不再出来,情知有鬼,去找舍利塔后找人时,明千霜已另改了路走,他苦寻不获,向化真方丈打听起明千霜形貌下落。 化真方丈却知万古山庄和金门乃是宿仇,他是个好善恶杀的,只含糊过去,也没与邹无晋说起柳、明两人的所在。邹无晋久历世事,却从化真神态言语中瞧出不对,别过了化真后,自去问寺中别的僧人。那日化通圆寂,柳惜见、明千霜曾上寺里,与众僧一同打理后事,认得柳、明的僧人也不少。这些僧人却无化真方丈那般的识见,邹无晋只用言语一套,有几个便说了柳、明兄妹的事出来。邹无晋一得他二人下落,当即赶来。 柳惜见和明千霜被孙、张二女拜师一事拖住,柳惜见又与小青说得忘情,耽误了功夫,滞留好些时候,倒被邹无晋找了来。 邹无晋见了柳、明二人坐在马上,各人又背着一包袱,冷笑道:“柳少侠、明少侠,这便要走了吗?” 柳惜见下马拱手道:“见过邹前辈。” 邹无晋恨极了她,眼底闪过一丝歹意,又笑道:“姑娘还是不要叫我前辈了,可实在受不起,那些被你叫过前辈的,都没什么好下场,我赵师兄、古师兄,他们哪一个落得好。” 第366章 来人止戈 柳惜见早知金家人恨自己,她又何尝不恨金家,今见邹无晋无好颜色,她心里竟是高兴,只觉气着了仇人,笑说道:“菩提尊者、东海四侠、冯大侠他们我都是叫前辈的,他们有无好下场。那赵前辈、古前辈如何会是那样下场,邹大侠还是多从你门中归因吧!” 邹无晋强忍怒气,道:“还归什么因,不过是碰了个卑鄙狠辣的小人就是了!” 柳惜见秀眉一耸,说道:“邹大侠这样大一把年纪,竟是不知你我门中争端所在。” 邹无晋“哼”地一声,也不置答。 柳惜见朗声道:“龙尾剑是万古山庄至宝,还请诸君早日奉还。白水银珠亦为金门所盗,是咱们自去取回来的,赵前辈、古前辈也是为了白水银珠送命。金门再不还龙尾剑,万古山庄必不多容,倒时,金门中不知还有谁为龙尾剑丧生,前辈可要思虑定了。” 邹无晋沉声道:“你万古山庄有本事,自来取便是!我看谁碰得过谁!” 柳惜见道:“那邹大侠也别说晚辈如何狠心杀了赵贤安、古镇康了,贼道猖獗,我万古山庄宝物失却,如何能置之不理。晚辈动手,不过是赵、古贼道之辈咎由自取而已,邹前辈好自为之,别等有一日也落得如此下场!” 邹无晋虽知本门盗龙尾剑一事理亏,但一来那是自己门中前代师长所为,自认与本代弟子无涉,于柳惜见“贼盗”等辱骂便甚是恼怒,当即踏上前来道:“嘴里老这么不干不净的,可容易惹祸!” 柳惜见直眉瞪目,道:“总比你们手脚不干净要好!” 邹无晋本就是为报仇而来,如今与柳惜见争了这番口舌,怒气更盛,一团火胸中乱拱,拔剑对指柳惜见,怒道:“来来来,让我瞧瞧柳大姑娘的本事。” 张勤见势头不对,悄悄嘱咐了世宗道:“你快去把化真方丈请来,还有一宽师父,一起叫来,便说邹无晋找你明叔他们麻烦来了,快去!”世宗点头,但前门道路被阻,他此时只得从房后的小路上天明寺去。 明千霜早知有一场大架要打,眼下新收了徒弟更不能自堕威风,正也想抽出长剑来,柳惜见却道:“道窄人多,未免误伤无辜,咱们寻一宽敞的地儿去,晚辈也想向邹前辈讨教呢!”话音一落,人影倏地连云直上,却是已纵到了张勤对面邻居家的屋顶上,各人看邹无晋跟着飞出,明千霜紧随其后,再瞧柳惜见时已不见人。 张勤发足跟着奔去,永绪拉了小青手,道:“咱们也去。”小青才答应,已被永绪拽着走了。张大嫂和孙红只怕出人命,但自家大的小的都赶了去,也只能含忧带怨随去。 柳惜见快一步而行,远远在前,明千霜则是带有旧疾气力不济,只能行得与邹无晋一般快,两人全是并肩而行。柳惜见到得青山脚下宽坝子里的一片蚕豆地旁停下,回身来等着邹、明二人。 邹无晋和明千霜一同落地,明千霜走至柳惜见这边来,柳惜见同他道:“他们不是千军万马杀来,咱们好歹也是正派弟子,不能以多为胜,师兄,让我来对付他便是。” 明千霜知柳惜见是担忧自己伤势,不愿自己出手以免再添新伤,但又恐只她一人收拾不下来邹无晋,道:“不用同他们讲道理。” 邹无晋听柳惜见说什么以多为胜,知她是暗讽本门曾派多人围攻她与明千霜,也不在意,只道:“你们两人一起动手吧。”他口中虽是这么说,但两月前在万古山庄议事厅上明千霜和柳惜见联手几乎致他丧命,此时心中也颇有些惴惴,只是一来想着门中血仇不能不理,二来仗着自身年富力强,内功比他两个更厚几分,是以拼着一战。 明千霜听邹无晋这样说,正求之不得,应了句“邹大侠倒也爽快”,跟着已递剑出去。邹无晋也迎剑刺出,霎时间,两人的剑光便绞做一团。 柳惜见掣出自己长剑,专对邹无晋左半身胆经上各处穴道刺去。她知邹无晋左体有亏,是以径取他左身穴道。柳、明二人年纪虽轻,但剑道上造诣实不输于一流高手,此次联手,一在正面急攻,一在侧边袭扰,邹无晋抵挡一阵,渐渐不能自顾,只是二人年轻,内力修习也仅十余年之功,到底及不上邹无晋这等已练了三十多载的前辈。邹无晋后在剑上运了内力,柳惜见、明千霜出招便如击在气流之中,钝而不敏,虚而不实,总不能摧及邹无晋。反是几次为邹无晋剑招中内力所震,险些伤及自身。 柳、明二人知他于剑招中蓄了内力,便不一味急攻,只是东走西行,不进不退,守多攻少,适机进招,意只在拖耗邹无晋内力。 邹无晋上回便被他二人这么对付过,此时见了二人故技重施,也是无可奈何,一时收了剑招上内力。他一收束内力,柳、明二人出招无了滞碍,又使种种精妙狠辣的剑招攻来,邹无晋抵挡不过,又只能于剑上运起内力,正叫苦之际,忽听不远处有人道:“几位居士,都且住手吧。” 各人听是化真方丈说话,俱都罢手往声音来处望去,只见化真方丈同一灰衣老僧并肩行来,两人身后则是张勤、永绪一行。 原来柳惜见三人展开轻功先行,张勤等追赶不及,在村民房舍近处寻了一阵,化真方丈同邹无晋之父也过了来,一众人当即一同寻人。化真方丈切盼化解干戈,更是心急,终于在河畔找寻了一时,见他几人在山脚处,一行人齐赶过来。 柳惜见、明千霜先向化真和那老僧行了礼,化真方丈道:“阿弥陀佛,众生皆苦,三位居士各自受着大难,此时又何必苦苦相逼,自相攻伐。” 他三人不以为然,但化真毕竟年高德重,三人不敢轻视,当下无人言语。柳、明二人默默想着那是邹无晋来找事的。邹无晋却也在那里想道:“这两个小鬼本来该死。” 与化真一同来的那灰衣僧人双手合十,上来与柳、明两人打了一躬,柳惜见、明千霜忙还礼,那灰衣老僧缓缓说道:“两位小居士,我儿无礼,冲撞了二位,万望海涵。” 柳、明二人吃了一惊,没想到眼前老僧竟便是邹无晋父亲,一时都说不出话来。 第367章 真止祸否 邹无晋还剑入鞘,走到父亲身旁,道:“爹,那个小丫头便是害了赵师兄、古师兄、罗师弟的人,满心奸滑!” 灰衣老僧面色如常,道:“阿弥陀佛,生死有命,这也怪不得谁。” 邹无晋无奈,背过身去。他父亲十余年前剃度出家,拜在化真方丈座下,法名一宽。 柳惜见向邹无晋父亲看去,见他七十上下的年纪,虽也见老态,但满面红光,精神矍铄,比化真方丈更显精神,暗道:“这人是也习武么,小时候在金家到没见过他?” 邹无晋之父俗名叫邹兼然,原也是金门弟子,与上代金门掌门同辈,金门中弟子众多,柳惜见幼时虽在金门待过,但那时不理世事,也只认得常与父亲平辈的几个金门执事者,后离了金门,于金家上辈人物所知更少,是以不识得这邹兼然。 邹兼然向柳、明两人这边过来,容色可亲,道:“两位小居士,可伤着哪里没有。” 柳惜见道:“没有。” 邹兼然道:“那便好。”说着,转身道:“小宝,过来。” 小宝是邹无晋乳名,他如今虽已至中年,但在家时父母一直呼他乳名,已成自然,这时在人前,亦是一仍其旧。邹无晋却不大好意思,微红了脸到父亲身边。 邹兼然道:“小宝,得饶人处且饶人,贤安、镇康两个从前也伤过人命,一切不过是因果轮回罢了,两位小居士也无过错,这点道理你也不懂,还与他们动起手来,若是不慎伤了他们,又是造业,损你功德。” 化真方丈合十念佛,道:“正是,一宽修行几年,已是参悟透了。” 邹兼然向着方丈微微颔首,道:“弟子功行尚是浅薄。” 化真方丈道:“足够了。” 邹兼然拉了邹无晋过来,道:“你有不是处,先给两位小居士赔礼。” 邹无晋愕然,瞪大了眼睛道:“爹!” 柳惜见、明千霜也是一惊,不过二人心境与邹无晋全然相异,邹无晋羞恨无地,然父命不可违,又是无可奈何,柳、明两个却当他是死敌一样的,如今听得敌人要在自己跟前低头,又是好笑又有几分得意看戏的心情。 这赔礼的话邹无晋实在说不出口,邹兼然含笑道:“终究是我教子无方,得罪了两位小居士,便由我给二位赔礼吧。”说着便一揖倒地,柳、明二人直呼不敢,但去扶邹兼然时他却不起,直把礼行毕了。 邹无晋一旁只是“爹”“爹”的叫,也探出手来试着拉起邹兼然,但哪里劝拉得住。 待邹兼然起身,柳惜见也各朝邹兼然、邹无晋作了一揖,道:“晚辈年轻气盛,也有不是之处,得罪了邹前辈和一宽大师的,也请宽恕了吧。” 明千霜暗暗冷笑,那邹兼然见柳惜见如此,点点头,又用眼稍向明千霜扫去,明千霜定定瞧着他,邹兼然用正眼上下打量了他一下,笑道:“果然是少年英才。” 明千霜道:“前辈谬赞了,我师妹那才是。” 柳惜见瞅了明千霜一眼,见他面上带笑,但方才那话听着虽是赞言,心底里却不大受用,不由得向明千霜微微一瞪。明千霜见了她作狠的样子,笑意更甚。 邹兼然又道:“真是郎才女貌。” 柳惜见、明千霜俱是一怔,登时一起红了脸,但一时又不知从何辩驳,都是支支吾吾。 张勤笑着上来说道:“哎呀,一宽大师能劝住他们,免伤和气,那真是再好不过,大家都是江湖朋友,本来就该互帮互助的嘛。” 邹兼然容色和悦,道:“张居士说的极是。” 化真走进邹无晋身侧,道:“邹居士,我与柳、明两位小居士打了几日交道,依言所感,以神相交,凭心而说,他们与你一样,都是至情至性之人。江湖事,难自主,但贫僧也想说一句,各有所难,互退一步,你说可好?” 邹兼然道:“师父说的是。”说罢又转同邹无晋道:“小宝,不可不听长辈教诲。” 邹无晋心内自是不认方丈的话,但一来父亲发话,二来自己方才与柳、明两人斗了好一阵,实是胜负难料,再斗下去未免能讨得了好,当下只得苦笑道:“多谢两位大师教诲,晚辈自当遵从。” 化真方丈行到柳、明二人身前,道:“两位小居士,你们前途尚远,多容多恕,结得善缘,那方能化解前愆,小居士也不要同邹居士为难了。” 柳、明目下只求脱身,也无与邹无晋相争之意,便一同躬身,道:“是,师父。” 化真方丈劝住一场争端,心头喜悦,与各人说了一会子话,便带了邹氏父子走了。 张勤、永绪、小青一干人却恐柳惜见、明千霜受伤,拉了他们问长问短,好一会儿方罢。柳、明二人回到张家门前取了马,又都怕邹无晋再到张家寻自己,特意嘱咐各人别露了永绪、小青拜他二人为师一事,免得邹无晋迁怒于张、孙两家人,各事交代过了,明千霜悄悄拉了张勤到一旁,问道:“张大哥,你怎知道金芒剑的?” 张勤踌躇片刻,道:“那是从前化通大师的一位弟子同我说的。”说罢,面上凄然,明千霜看那光景,想多半便是一闻同他说的,但又恐提起一闻张勤再增哀恸,当下也不多言。 柳惜见已在前头道上催他上路,明千霜这才别过张勤,骑马追了柳惜见去。 行出不远,明千霜问道:“柳惜见,你方才干什么瞪我!” 柳惜见斜瞅着他道:“你呢,你干什么取笑我?” 明千霜道:“冤枉,我哪里有取笑你。” 柳惜见勒住马,转头同他道:“你,你怎么和一宽大师说我才是少年英才,他明明说的是你。” 明千霜眉毛一扬,笑道:“我夸你你还不乐意了。” 柳惜见“哼”了一声,道:“别以为我不知道。” 明千霜道:“你知道什么?” 柳惜见微愠,道:“你还要我说出来?” 明千霜道:“哎哟,大小姐,我实在不知道哪里得罪了你。” 柳惜见道:“我才和邹无晋他爹敷衍赔礼,你猜也该猜到那不是真心,哦,不,你明知那不是真心的,偏那老爷子还说什么你是少年英才,你不喜那老爷子,又觉着我虚情假意,用那什么少年英才的鬼话讥讽我呢。” 明千霜当时确有此意,但不料被她窥破,原来重提这事,只想逗逗柳惜见,没想如今柳惜见恼了,忙说道:“他那少年英才本来说我的,这虚情假意本该说我才是的。” 柳惜见倒不想他如此和气,又是一句话把这事遮过了,再念他伤病之身,更不多和他怄气,当即在马臀上加了一鞭,驰往前去。明千霜也策马跟上,两骑马并行,蹄声哒哒,寂寞又欢闹。 第368章 入簿之因(一) 行了一阵,明千霜又问道:“柳惜见,你看那一宽大师人怎样?” 柳惜见细想了一回,道:“我说不上来。”顿得一顿,又道:“这位大师怕是凡心未净。” 明千霜大笑起来,柳惜见微微横了他一眼,道:“这又哪里好笑了。” 明千霜道:“好一个凡心未净。” 柳惜见这时瞧着他有气,挥鞭在他马上一抽,明千霜的马受痛一下冲出,明千霜不妨,在马背上晃了两晃,但总是习武之人,应变灵捷,当即喝马缓住,回过马来,同柳惜见道:“你总说的那梅九娘,是你好朋友么?” 柳惜见道:“是呀。”柳惜见本以为明千霜还要探问自己的好友梅九娘,哪料他便不说了。静了半日,她复问道:“师兄,你昨儿半夜跑去天明寺,有没探到经纶剑的消息。” 明千霜转头瞧她,道:“你知道我去天明寺了?” 柳惜见点点头,明千霜道:“我去是去了,却没再探到什么。” 柳惜见将信将疑,道:“你说,化通大师,会不会便是廉孤飞寻的那倪寺方。” 明千霜道:“我想着八成是。” 柳惜见道:“那时,谈……廉孤飞和别人约好了,倪寺方在世时不能上天明寺来寻仇害人,这会儿,倪寺方去世了,化真方丈他们忧心廉孤飞再来寻剑生事,便把经纶剑那些收起来了。” 明千霜道:“可也怪得很,昨儿那老爷子不是说经纶剑和镜匣给谈止拿去了么,怎么还在天明寺呢。” 柳惜见道:“反正那经纶剑和镜匣咱们是亲眼见着还在寺里的,兴许,那老爷子说的话未必可信。” 明千霜道:“你说,会不会当时成礼方丈给谈止的经纶剑和镜匣是假的,这会儿,真的还在他们寺里。” 柳惜见一听,也近情理,点了点头,道:“反正真相是只有他们才知道了,那也不干咱们的事。”口中虽是这么说,到底心里好奇难抑,过了一时,又问明千霜道:“你今儿和张大哥进寺里去送菜,有没见什么异状,便是和那经纶剑有些干系的情状。” 明千霜道:“寺里除了多出个邹无晋,旁的可没什么异状,那些师父们念经的念经,扫地的扫地,再多的,就是见几个和尚洗衣洗头了……” 柳惜见道:“和尚也要洗头么,他们又没头发的。” 明千霜一怔,跟着道:“人家是没头发,又不是没有头,怎么便不洗头了。”他说着看了看前后,道:“你小心这话要是给师父们听见,生你气呢。” 柳惜见也觉不好意思,耸了耸肩。正想寻别的话来说,忽想起风云簿上刻有明千霜姓名一事,遂问道:“师兄,你从前见过扶疏四杰么?” 明千霜道:“你怎么问起这事来,难道你也见过他们?” 柳惜见道:“见过。”后便把在祭天崖上偶遇扶疏四杰、左氏兄弟各事说了。 明千霜听罢,道:“你说的左小山、右小山我没见过,不过扶疏四杰倒是见过的。” 柳惜见道:“你还和他们交过手,是不是?” 明千霜笑道:“扶疏四杰他们告诉你的么?” 柳惜见道:“不是。”又说道:“你怎会和他们动起手来的?” 明千霜道:“三年前了吧,他们上蜀州来寻师父,那时我在山道上砍竹子,没显露功夫,他们见了我,那叫殷流镜的便道‘这小子看起来和竹竿一样,想不到也有一身蛮力。’殷流凤说‘你不是要收徒么,这不遇了个有力气的,收了吧。’殷流镜道‘光有力气那有什么用,山里人笨头笨脑的,不见得有悟性,我收了来日成不了才,岂不是我这师父的声名要受连累。’” 柳惜见心道:“你这样骄傲,听了这话定要生气的。”后边果听得明千霜道:“其实他们说话声音也不大,只是我身怀内功,耳力好些,便把他们这话听见了,我脾气不好,又觉殷流镜那小子的话不中听,想教训教训他。待他们过来时,我瞅准了殷流镜,砍倒一根竹子,催运内力,往他身上放倒。” 柳惜见道:“他躲得开么?” 明千霜笑道:“那小子还是有几分本事的,躲开了。但也把他们吓着了,一群人在道底下骂人呢。” 柳惜见道:“那你在做什么呢?没下来同他们理论?” 明千霜道:“没有,我那时在念经呢?” 柳惜见大感惊诧,问道:“你念经?” 明千霜笑道:“是啊,不过念的不大好听。”柳惜见略一思索,会过意来,明白他当时也是在那儿骂殷流镜一行呢,当即跟着笑起来。 明千霜道:“不过,我的经呀,是在心里念的,他们也听不见。殷流镜一伙人在下面喊说砸着人了,我只装作听不见,仍砍我的竹子,殷流凤使轻功上来把我抓了下去,我也没露底,装个聋哑人,他们拿我没辙,便让我小心些,往前头去了。我那时不知他们要去哪儿,见他们往前去,便抄了小道,赶在他们头里,把外衫脱了,把头发披散开,又在他们前头砍起竹子来。” 柳惜见暗道:“人家未必瞧不出来。” 明千霜道:“我砍竹子那地儿在半山腰上,离道上有三丈来高吧,殷流镜见了,说‘今儿怎么一路净遇着砍竹子的,这不会也是个又聋又哑的吧。’我听郎王寿道‘小镜,你那张嘴就不会好好说话么。’殷流凤还在一边笑他们,穆仁却道‘仔细着,我看不大寻常。’” 柳惜见道:“穆大侠年岁长一点,便是比他们稳重。” 明千霜点点头,道:“姓穆、姓郎那两人倒也还可交,殷流凤叽叽喳喳的吵死了,殷流镜吧,便是挺可气一人。” 柳惜见抿嘴微笑,却不言语,心里只想:“有时你和殷流镜倒也挺像。” 明千霜道:“他们一面说一面过来,我对着殷流镜放下一杆竹子去,穆仁见了,飞脚将那竹子踢开。郎王寿道‘好奸贼。’踏着山上那些石树飞了上来。我看他轻功也很不错,说话声气又大不一样,知道是个好手,心想着终于能有个对手了,把镰刀一扔,拿了我兵刃出来。” 第369章 入簿之因(二) 柳惜见道:“郎大侠一动手,殷流镜他们定坐不住的。” 明千霜道:“是呀,郎王寿飞上竹稍,殷流凤、殷流镜跟着也来了,咱们四个在那树上打了一场大架,穆仁就在一边儿瞧着。殷家那对姐弟武功差些,过了八十几招吧,殷流凤被我踢下竹稍子去,又过了十余招,殷流镜也被我弄了下去,穆仁把他们捡了上来,这才来和我过招。” 柳惜见道:“那殷流镜他们没再来和你动手么?” 明千霜笑道:“他们倒是想来,被穆仁喝了回去。那时只剩我和郎王寿、穆仁,连我也记不得拆了多少招了,只是从午间打到太阳快落山时,我才胜了郎王寿,那穆仁,我却怎么也没法子胜他,后来,他削下我一缕头发,我划下他胸口处半片衣衫,大家打得互相佩服,便也住手了。” 柳惜见听罢,道:“他们去找冯前辈做什么?” 明千霜道:“他们不是有那个风云簿么,说是要刻我师父的名字入簿,便是来问我师父的履历的。” 柳惜见道:“那你知不知道,那风云簿上也有你的名字呢。” 明千霜微微一愕,道:“怎会有我的名字?” 柳惜见道:“听他们说,能胜得过扶疏四杰的,便也能入那风云簿。那日,楚师弟见过风云簿上的名册,见上面有你名字,只是下面没有评文和小传。还有菩提尊者的,也是这样,兴许是没来得及问明,没刻录上去。” 明千霜道:“穆仁看我使的武功招式,已知道我是师父的弟子。我和他们罢手后,他们问我名字,我只说我一个山民,资禀悟性低微,空有力气,不敢留名,便走了。” 柳惜见笑道:“这会儿,他们定知道是哪里得罪你了。” 明千霜也是一笑,道:“后来他们到了师父家里,见了我,都是不好意思。我逞一时之气,和来访的客人动了手,也是不好,大家彼此不好相见,我便躲了出去,一个月后才回去的。” 柳惜见只以为他冷心冷情惯了的,倒不想他竟也会想到这些细微人情,暗暗称奇。 明千霜自在那头道:“我回家去,师父倒也和我提过一句,说扶疏四杰等了我好几日,实在等不得,便回去了,等我日后立了名,他们会再来的,那时我也没在意,如今听你这么说,多半便是也要问我的履历吧。”说罢,心里只默默想道:“我这样的身世,师父又如何能对人说呢。” 柳惜见想也是如此,道:“菩提尊者那一页空着,估摸着也是没得他的履历……”正说着,她蓦地里记起风云簿上有个叫倪火枫的,登时止了话不说。 明千霜看她半晌不言语,问道:“怎么了?” 柳惜见道:“师兄,那日楚师弟见了风云簿上的名册,里头有个叫倪火枫的。” 明千霜当即明白她意思,道:“倪火枫,倪寺方,你是说,这两人间会不会有什么干连。” 柳惜见道:“我是这样想,但也只是猜测,他们一样的姓,我便这么猜了。” 明千霜道:“一个在风云簿上,一个如今没了,哪头都没法去查,什么干连那也不知道了,反正不干你我的事,那也不用多想。” 柳惜见心想着倪火枫那“广安仁侠,好义忠勇”八字评文,也没用心听明千霜的话,只稀里糊涂点着头。过了会儿,实在猜解不来,柳惜见便也丢过这事不理,问道:“师兄,怎么今儿张大哥领永绪拜师,你想也不想便答应了。冯前辈要是知道你自己在外面收了徒弟,他不会怪罪么。” 其实,武林中不禀师尊擅自收徒那都是逾矩的,或会被师门查问重罚,那也不单是万古山庄的规矩,是以柳惜见不敢便收了小青做徒弟,但见明千霜一口应下,她便颇觉奇怪,这时方问了。 明千霜听了她话,道:“我十八岁那年,师父便说日后遇了资性好的人,可收了做徒弟。” 柳惜见惊道:“你十八岁时,冯前辈便准你收徒了?” 明千霜道:“是呀。”但他记得,师父同他说这话时,面上虽有喜色,却也有丝凄哀意态,师父虽极力掩饰,却还是被他瞧了出来,这些年,便是师父那丝凄哀神色让他心中不安。 柳惜见道:“你才十八岁便能允准被收徒,看来,师兄的功夫也是得了冯前辈认准的。” 明千霜笑了一笑,柳惜见却也笑道:“可笑三年前殷流凤竟想让他弟弟收你做徒弟,师兄,你胜了殷流镜,该问他愿不愿做你徒弟才是呀。” 明千霜笑道:“那时也忘了。” 柳惜见道:“真奇怪,这么件大喜事你竟能给忘了。” 明千霜看她取笑自己,也想唬唬她,道:“柳惜见,你才是真奇怪呢,奇奇怪怪的。” 柳惜见道:“我哪里奇怪了?” 明千霜道:“那日,你在孩儿河边和乔银山交手,使了我曾给你试演过的一套剑招,便是我从家明修那里看来那一套剑法。”他说到这,却不再说下去。 柳惜见细一回思,想得明白,只觉头上打了个焦雷。那日她用逆风十三式中的第五式对付乔银山的“潮涌两岸”那一招,后乔银山使出“九曲八折”,她便尽数使了逆风十三式的剑招来拆解。那时只记得明千霜将这剑法试演给她瞧过,想着日后若别人问起来,为何会别派剑招,自己也可说是从明千霜那见来的。 偏偏那日情急,她忘了明千霜只会逆风十三式的前十招,后三招那是半点不知的,自己却一股脑将十三招都使了出来,当下只怕明千霜再盘问,又怕自己身怀多派武功的事被窥觉,一颗心突突急跳,百千个念头在脑中打转。 明千霜看着柳惜见,但只见她侧颜,于她面上神色却见不着,忽见柳惜见睫毛轻轻闪动两下,他又道:“几年前家明休使了十招便叫我落败,我后来使给你看的也是十招,可那日你和乔银山相斗,我数了一下,你却是使了十三招来。这多出来的三招,是……”他话未说完,柳惜见忽转过面来,笑意盈盈,颜面宛如芙蓉初绽,明千霜心中一动,登时忘了下面要说的话,柳惜见这时道:“怎么样,多出来那三招可厉害吗,和前面那十招比,可有逊色?” 明千霜收摄心神,道:“什么……什么厉不厉害,逊不逊色的。” 柳惜见面带得意之色,笑道:“那可是我新想出来的三招,特意续在那十招之后的,哎呀,那日看来,这三招也不输给乔银山的妙招呢。”说着,仍是望着明千霜道:“你说我新创出来那三招怎样?” 明千霜拱手道:“妙招,妙招,佩服!佩服!” 柳惜见道:“不瞒师兄你说,我对自个儿的聪明才智也是佩服得五体投地呢。” 明千霜好笑,道:“哎,我便没你的聪明,上天可真是不公平,只把聪明给了你。” 柳惜见道:“非也非也,师兄要变聪明,那法子简单得很。” 明千霜道:“什么法子?” 柳惜见道:“你把头发剃光了,自然就变得聪明。” 明千霜一愣,道:“这哪来的歪理学说。” 柳惜见道:“怎么是歪理学说,世人不都说绝顶聪明嘛,绝了顶,自然能聪明了。” 明千霜笑道:“好啊柳惜见,你这也来笑话我呢。” 柳惜见“咯咯”娇笑,怕他动手,扬鞭策马行往前,马一奔得快,登时离明千霜远了。明千霜在后瞧着她奔逃,心中却十分欢喜。 第370章 相逢未料 幽冥谷位于东南的钦州,柳惜见、明千霜离了桃州,便直奔东南而去。当夜,路过一叫岗鸣的小镇,两人便在镇上寻了一客店歇宿。因才离桃州,柳惜见怕邹无晋会跟来,一夜时刻警醒,也没怎么睡。明千霜在另一房中,也是一般的心,都是时刻提防,同是没休息好。 次日清晨,柳惜见早起,去备置干粮。但见城中各处张灯结彩,对联、年画挂的四处新红,年味浓厚。她见此景,不免感叹,别人都在忙着过年,自己仍在四处奔波,又想起师父师娘,李允然、卫仪卿、惊雾一干姐妹,叹了一会儿,去各处将干粮都买齐了,又上药铺买了金创药。 回去时,正路过间贩卖烟花鞭炮的铺子,铺门匾上书着“德兴号”三个大字,铺里边尽是买花炮的人,柳惜见心一热,也进了铺去。她问了铺里伙计,后选了五个小巧的花筒炮,又捡了两个地老鼠,另外几串鞭炮,用个木盒子装好,用布打了包袱负在背上,这才回客店去。 明千霜见她拿了两大包袱东西回来,问道:“你买了什么东西?” 柳惜见道:“咱们路上吃的干粮。” 明千霜也不再多问,两人用过早饭,仍是赶路。这一日,便到了伏牛县,晚间,两人在县城中一叫“龙门”的客店住下。迫近年关,在外的客商游人都归了家,客店中冷冷清清,并不见什么别的客人。 柳惜见、明千霜将行李放到客房,下楼来用晚饭。天已黑下,店外四处一片喜红,对面商铺灯笼亮澄澄映了来,道上行人倒比客店中客人要多,掌柜的已去了外间同人说话,拉了一店小二在柜上守着。 柳惜见道:“要过年,人都没心思做生意了。” 明千霜道:“今儿二十九了,你是不是想家了?” 这一言正碰在柳惜见心上,她一时没答话,隔了片刻方道:“是想家了,那你呢?” 明千霜瞧着门外的大红灯笼,道:“在蜀州时,师父平素都是带了我和师姐师妹住在山上,可过年时他还是会领咱们回城里老家,城里过年最是热闹的。”他叹了一气,道:“我也想家了。” 柳惜见心中感慨,明千霜虽是万古山庄弟子,但自小去了蜀州,由另一人抚养,与原来门派的同门倒是疏远了。本是同门,但如今说起家,却是各人说各人的。 两人思乡心切,便无了意兴。但明千霜又想起母亲,越发多了一份怅惘,柳惜见看他不乐,想说别的事逗他欢喜,遂问道:“你说明儿会下雨么?” 明千霜道:“不会吧,要是下雨那可难赶路。” 柳惜见微笑道:“我说明儿会下一场大雨。” 明千霜道:“你怎知道的,难道老天还听你的不成。” 柳惜见道:“夜观天象,明日必有一场喜雨。” 明千霜笑道:“原来你还知道天文呢,那姑娘,请算算这雨下在哪儿,咱们避开了它,好赶路。” 柳惜见道:“不不不,这是喜雨,且定下在咱们去的地方,不可避开。” 两人正说着,一阵马蹄声飞至客店外,不多时从外间进来四人,有三个是二十多岁的青年汉子,另一人年纪大些,看去四十来岁,他四个人人手持兵刃,两拿剑,两佩刀。 明、柳二人一见,都止了话,只默默用饭。四人进来,最先见的也是柳惜见、明千霜,便都向他二人那里瞧了片刻。有三人又举目瞧了瞧店中四处,另一人到柜上要了两间房,小二还未开出房来,掌柜的便自外进来,殷勤招待,又派人牵了他四人的马去马厩。 四人得了客房,也是上楼去将行李放好了,这才下楼来点菜用饭。明千霜抬眸一看,他四人的客房落在自己客房的另一头,离得尚远,微微放心。 那四人下楼后,捡了门后一背风处坐着,与柳惜见、明千霜相隔不远。 柳、明二人昨儿才遇见邹无晋,初时只怕那四人是追来的敌人,各自暗暗戒备,这时见四人也只是住店吃饭,略宽了心,但仍不敢大意,暗暗留心四人动静。未免叫人察觉异样,二人依旧是寻些闲话来说。 那四人也是谈谈说说,小二上了酒菜后,一微胖的青年汉子道:“终于能吃顿热乎的了,这几天光啃冷馒头,可把我吃怕了。” 一面白体瘦的清俊汉子道:“有吃的那便不错了,总比挨饿的好。” 最先说话的那微胖汉子道:“哎,想想明儿便是大年三十,咱们还是到处乱跑,怎么便这么苦命哟。” 那面白体瘦的清俊汉子道:“今年事多,先暂且忍忍吧。” 一穿黑的青年汉子拍桌道:“还不是万古山庄惹了这么多事出来,什么常泽、柳惜见的,通通都罪该万死!” 微胖汉子道:“柯师兄,小点声。” 柳惜见听他们言语中提及自己,越发留心他们后来说话。明千霜瞧了柳惜见一眼,心道:“又说到你身上来了。”柳惜见微微一笑,仍旧慢慢吃饭。 那姓柯的瞧着那微胖汉子道:“林师弟,怕什么,说到吃的你老跟我争嘴,那时也不见你小声,说到仇家你倒是叫我小声了!”说着,便白了姓林那微胖汉子一眼。 姓林的道:“这会儿你骂人那也不济事呀。”说着,手肘碰了一下最先与他说话的那清俊男子,道:“尤师弟你说是不是?” 姓尤那男子道:“大伙赶路都烦,便互相忍忍让让吧。” 姓柯那人说道:“忍,还要忍,这里人死了一个又一个,柳惜见、常泽、明千霜那些仇人却一个也抓不住,还要忍,哼!”他说得气愤愤,余人也不敢多说。 一直未开口的那中年人道:“这里咱们先去桃州见过了你们邹师伯,把事情都同他说了,再往胶州去看个究竟把。” 那柯、尤、林三人都道:“是,项师叔。” 这时,柳、明二人已断定这伙人是金家弟子了。柳惜见朝那项师叔看去。见他方面阔耳,剑眉星目,生得端正,只神色抑郁,看来心绪不佳。 那四人静了一时,姓尤那人又问道:“项师叔,那乔师叔的遗体,是要送回徽州呢,还是直接送去宾州。” 那项师叔道:“那日你们江师伯召集咱们去商议,倒是说送回徽州来。” 柳惜见听了,心道:“江师伯,是江时安么?” 正想着,姓柯那人说道:“可是,乔师叔是宾州人,听说他们家男子死了都是要入宗祠的,宾州离胶州又更近些,到时若把乔师叔遗体带回徽州了,他家来要,岂不是又要送回去,那更麻烦,倒不如直接送回宾州便宜。” 姓林的道:“这话说的是啊。” 第371章 店中新闻 柳惜见、明千霜听他们说到什么“乔师叔的遗体”,都是一怔,一人想着:“难道乔银山也死了?”一人想:“他们说的乔师叔可是不是乔银山呢?” 桌上,那项师叔道:“是你江师伯他们定的,这事咱们也做不得主,要是日后你乔师叔他们家人来说,那时再商议吧。”过得一时,他又道:“吃了饭早点睡去吧,明儿早起赶路。”林、尤、柯三人各应了一声,便自吃饭,却没再多说话。过得一时,姓项那人先吃好了,道:“我上外头买点东西去,你们慢吃。”说罢走出店门。那姓柯的三人见他出去,复又说起话来。 姓柯的最先说道:“要我说,乔师叔遗体直接送他家里去便是了,怎么还拉回徽州去?” 姓尤那人道:“师尊们这样行事,必有他们的道理。” 姓柯的白了他一眼,道:“净说废话!”又道:“那我问你,是什么道理?” 姓尤的没答话,姓柯的道:“魂归故里,谁不想,乔师叔遗体便是该送回宾州。”他送了两口饭到嘴里,又道:“你们说江师伯怎么理事的,怎么不让咱们把乔师叔送回他家乡去,还不许咱们把乔师叔的事说出去。” 姓尤那人颇不耐烦,放下筷来,道:“那日简繁灯和江山回来报讯,他们是直接到了江师伯跟前说的,正好是我和姚师弟在外门值守,我听见了他们说话。” 姓柯的和姓林的都是坐直了身子,姓柯的道:“那你定知道内情了,你怎地不早同咱们说?” 姓尤的道:“唉,事后江师伯特意出来,让咱们不要走漏风声。” 姓柯的嚷道:“那你这会儿怎么肯说出来了?” 姓尤那人道:“还不是你为这事整日里跟我吹胡子瞪眼,便好像我是你仇人一样。那乔师叔要运回哪里,不是咱们说了算的,你老跟我埋怨,方才还同项师叔说了,怎样,不照样讨个没趣。柯师兄呀,乔师叔这事不归咱们管,上头要咱们干嘛咱们便干嘛去,少指手画脚的,现如今门中不比从前了,搞不好便要自己斗起来,你这脾气要收收,别动不动就跟人急,到时只怕要被人做筏子,惹火上身的。” 柳惜见、明千霜见那姓柯的低了头,半晌后他才又说:“那你听见他们说乔师叔的事,到底怎样?” 姓尤的那人放下竹筷,道:“简樊灯他们说,乔师叔……这里……”说着,用手拍了拍头顶,接着道:“碎了一片。” 姓柯那人拍桌道:“姓柳那几个狗贼,恁地歹毒!” 柳惜见知这又是在骂自己,暗道:“我可没杀过一个姓乔的。” 姓尤那人晃了两下手,道:“叫你小点声。”说着,又向柳惜见他们那桌看去,见柳惜见、明千霜只是埋头吃饭,放了心,这才低声道:“可是,乔师叔溺水前,柳惜见他们已走了,在河里,最后同他一起的,是查琉匪。三日后,王宵云、简繁灯他们在河里寻到乔师叔尸身时,这才见乔师叔头骨碎了” 柳惜见、明千霜互瞧了一眼,两人都是面带惊诧。 姓林的道:“这么说,乔师叔不是柳惜见他们杀的了。” 姓尤的点点头,又道:“简繁灯他们说,那时柳惜见用摩冰掌冻住了查琉匪,查琉匪动不得了因此溺水,咱们乔师叔过去救他,可是乔师叔游过去后再没出来。查琉匪再水里扑腾,给他的弟子救了出来,他出来后,咱们乔师叔却不见了,王宵云他们找了三天,才在一芦苇丛里找见乔师叔尸身的。” 姓林那弟子皱眉道:“这么说,乔师叔不是柳惜见杀的,倒兴许是……是查琉匪杀的了。” 姓尤的点点头,姓柯的呆愣愣瞧着林、尤二人,柳惜见、明千霜也自在一旁心惊,二人不想,那日走后竟还生出这一事来。 那三个金家弟子静了许久,姓林的道:“他们回来,只说柳惜见、明千霜逃了,乔师叔死了,又没说的明白,又不许咱们宣扬乔师叔的死讯,我还以为,乔师叔也是柳惜见杀的呢。” 姓柯的道:“那怎地还不找查琉匪讨说法去?” 姓尤的道:“我的柯师兄呀,我是瞧着你实在为乔师叔闹得不休了才与你说这事的,你可给我守紧了口,别说出去。查琉匪什么人?如今咱们金门什么情形你没瞧见么,赵师伯、古师伯、罗师伯、焦师叔,如今连吕师伯都死了,那些能撑大事的都没了。”说着,气闷闷道:“若不是这几位没了,为抓一个小小的明千霜,掌门那也不用低声下气去求司马徽啊。” 他一面说一面拿起筷子,道:“如今不比从前了,咱们金门元气大伤,不敢与朝阳教硬碰,我与你说句实话,那日江山还同江师伯说,他们在胶州时,连找到乔师叔遗体这事,都没敢对外说,查琉匪不知道,便是咱们在胶州的一些师兄弟也不知道,如今那里还有人以为没把乔师叔尸身打捞上来呢。” 姓柯的道:“那这事……这事便只咱们知道?” 姓尤的道:“因咱们师父还有项师叔和乔师叔是同一个师父,这回,江师伯才让咱们去运乔师叔遗体。除了咱们师父和咱们几个,便只项师叔和他的两个弟子知道。听江师伯的意思,乔师叔遗体运到了徽州,也只是瞒着众人悄悄埋了。” 姓柯的哽咽道:“那也太窝囊。” 姓林的道:“尤师弟,乔师叔头上的伤太过明显,只要一翻出来,人人都知是查琉匪干的,因此,江师伯他们索性便装作没寻到乔师叔尸首,把查琉匪害人的事遮过去,可是这层意思。” 姓尤的道:“林师兄是个明白人。” 姓林的道:“那也太窝囊,他朝阳教便这么叫人害怕吗!” 姓尤的拍了拍他肩膀,道:“师兄,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江师伯那日听了这事也是咬牙切齿,只说一时不能奈何得他们,这笔账只有日后再算了,并不是说便不理这份血仇了。” 三人说了这些,便不再多言。明千霜正对那三人,见里头那姓林的不时用眼睛偷瞧柳惜见,心中不喜。 过一时,用好了饭,柳、明两人又恐多坐惹那三个金家弟子疑心,便起身上楼,想要回房,到得楼梯转角处,只见那姓项的与一人说笑着进来。柳惜见、明千霜瞥了一眼,仍是上楼去,过了片刻,听新进来那人道:“哎呀柯贤侄、尤贤侄、林贤侄,你们也在。” 柳惜见听这话音甚为熟悉,一时却想不起是谁。 第372章 竟遭调戏(一) 只听得楼下柯、尤、林三人站起向新来那人叙问,姓尤的道:“聂大爷,您怎么也在这?” 柳惜见听了“聂大爷”三字,猛然惊觉,那新来的便是聂笑平。聂笑平原是徽州城中“麒麟堂”那一武馆的武师,后来攀上金家,便时时与金家交接往来。他口齿伶俐,倒是极与金家人说得来,金家众人日常都称他做“聂大爷”,这一节柳惜见是知道的。她到得楼上,侧头瞧那人面容,果是聂笑平不错,不过比从前胖了好些。 柳惜见进了屋,自把蜡烛点上,矮了身到门边,运气凝神,细听楼下人说话。只听聂笑平答那姓尤的话道:“两月前出来游玩,谁知路上又弄得病了,耽误了十多日,到今儿也没赶得回去,倒是要落在外头过年呢。” 又听得杯盏推换之声,不多一时,那姓项的道:“我方才在外头遇见聂大爷,他住的客店里也冷清,我便叫了他来,同咱们说会儿话。” 姓柯那人道:“那聂大爷何不搬来和咱们一块住,也有个伴。” 聂笑平道:“我住的客店离这不近,又有许多东西和几个仆役在那里,再者只宿一宵明儿便走了,这么把东西搬来搬去那也太麻烦,便只过来同你们说说话好了。” 姓柯的道:“这么说那也是,咱们也是明儿便要走了。” 聂笑平问道:“那正好,咱们可以一同回去。” 听得楼下静了片刻,姓项的道:“聂大爷,咱们奉了我江师兄的令,要赶去办点事,还不能同你一起回徽州呢。” 聂笑平道:“项兄弟你们原来是出来办事的?” 姓项的道:“是呀。” 聂笑平道:“有什么难事,可要我出力?” 姓项的笑道:“单咱们四个也够了,况且这又要过年了,可不敢再耽误聂大哥和家里人团聚。” 聂笑平道:“项兄弟说的也太见外了,有什么事比金掌门的事还要紧,何况我也赶不回去了,帮你们那才是正理。” 姓项那人道:“那哪里成,要是我把你带去了,回去叫聂大嫂知道,只怕饶不了我。”说着大伙齐笑,聂笑平猜知各人要办什么秘密事,定是要把自己撇了在外的,怎地再多说同去等话都是白费言语,可又忍不住,探问道:“项兄弟你们是要办什么事去?” 姓项那人道:“不过去除几个跟我金门作对的人,那也没什么可畏的。” 聂笑平点头而笑,端起酒碗,道:“那便祝项兄弟和几位贤侄马到成功。”说着,另四人一同举起碗来,干了饮下。 酒才下肚,聂笑平又道:“江大侠腿脚可好些了?” 姓项的道:“已好多了,只是,阴湿天气断口那里总会犯疼。” 聂笑平叹道:“伤及骨头的伤便总会这样,听说桃州天明寺里有位化通禅师精通医理,倒是可以请这位大师去瞧瞧江大侠的伤。” 姓林的那人道:“咱们邹师伯也这么说,他几日前也才上天明寺去瞧一宽大师,去时他便说要请化通大师来给江师伯治伤呢。” 聂笑平道:“那便好。” 他们说什么那姓江的腿脚有伤,柳惜见这才断定几人所说的乃是江时安,当日洛水镇上,她用江时安试探敌人,致江时安双足被砍,那时情急,自然不觉有什么,可事后回思,也觉自己所为欠妥,生出愧意来。此时再听得江时安近况,心底里只是同情亏欠之意。 过不片刻,聂笑平又问道:“项兄弟,我在道上遇见了青渡堂来堂主的手下,听他们说,吕大侠……呃……吕大侠遭难身故,不知此事可真?” 姓项的道:“这事不假。” 姓柯那人急道:“到如今,咱们还没寻着吕师伯尸首呢。”项、林、尤三人听他这么一说,都是暗暗埋怨他多口。 聂笑平听了,则是追问道:“这又是怎么说?” 各人无法,只得把当日柳惜见一众万古山庄弟子和吕山一行及西边武林诸人争斗,吕山身死而后尸首被盗各事说了。 此时明千霜也正在楼上窥听,他还不知吕山一事,目下听聂笑平诸人提起,不觉便向右手墙边望去,那堵墙后,便是柳惜见的客房。 楼下聂笑平众人一面说一面叹气一面骂,各人不住猜测吕山之死的种种疑难处,那元凶柳惜见却在楼上盼他们换另的话说,她那日使了法子让金起陆中毒,只是后面匆匆便走了,还不得知金起陆如何,本想从姓项那几人口中听些金起陆的景况,几人虽也提到“金掌门”几字,但都不是有关他生死的事,始终不遂柳惜见的心意。 正盼着,聂笑平等又转过口说起江湖上别的逸闻趣事,如此唠唠叨叨半个多时辰,各人已有了六七分酒意,说的话更是牵扯到男女之事上去,不成体统,柳惜见起身熄灯,回床上躺了。只是楼下话音送来,总是能听到,无用的她也不理会,只望能闻得与金起陆生死紧关的一二字,谁知到底没有。聂笑平等再谈了近半个时辰,方才离去。 他一去,姓项那人便说睡了,林、柯、尤三个年轻人却说再坐会儿,姓项的支持不住,也不理他三人,自去睡了。余下三个小辈,仍旧在楼下唧唧哝哝,这下他们话音甚小,又是在酒后舌头打结时说出的,声音含含糊糊,柳惜见也听不大清他们说什么,只是时而听得听笑声浪荡,知不是正经事,当下闭目养神。 约摸过了一刻钟,忽听得姓林那人笑嘻嘻道:“你们别说,方才隔壁桌那一个姑娘,还生的挺标致,我看比咱们门中许多师妹要生的好,比起醉仙楼的姑娘们,那也是顶好的。” 柳惜见不禁皱了皱眉,望向门边。 那姓柯的笑道:“林师弟,不是你的你便别想了,那姑娘身边已有个公子跟着了。” 姓林的道:“不是,方才他们走时我听他们说话,是兄妹呢,他们也不是住同一房。” 姓尤的笑道:“哟,林师兄你还留心这个呢,那要不要上楼去把你大舅哥叫下来再喝一盅。”他三人玩笑,柳惜见却听得满肚子气,若不是要藏着身份,早下去收拾了。 嚷闹了近一盏茶的功夫,才听得几人上楼,柳惜见想终于得清净了,过不多刻,却听得一踉踉跄跄的足音似往自己这边过来,她心里正奇怪,便听自己房门“咚咚咚”响了三下,隐隐听得不远处有偷笑声。 柳惜见此时已明是金家那三人搞鬼,好不恼怒,忍了半日,不欲去理会,只是不多久,那门又被敲了三下。柳惜见跳下床来,穿了鞋起身开门,未至门边,隐隐听得衣物窸窣之声,她快了步子,抢去把门一开,门外却不见有人,远处另一头的廊上,只有那姓柯、姓尤的两人背对了自己,摇荡荡勾肩搭背走着。 第373章 竟遭调戏(二) 柳惜见岂会不知便是他三人搞鬼,见姓林那人不在,柳惜见细细看房前的栏杆各处,忽在一粗木柱旁的栏杆脚下见一双手,正紧抓了那栏杆脚。她怒恨恨瞧了片刻,知姓林那人定悬在楼下躲着,遭此调戏,心中虽愤,但这一时闹起来定要动手,再惹麻烦,又看楼下无人,当下装作不见,仍旧回房去。 才一心怀怒躺下不多时,便又听门外“咚咚咚”响起来,柳惜见掀开被子跳起,走没两步,忽听明千霜的声音在外道:“这位兄台,你怕是走错了屋了,你住哪间房,我送你回去。”跟着听见那姓林的支支吾吾的声音。 柳惜见知明千霜在外处置这事,也不出去了,转回身去便坐在床沿上听着外间动静。 楼廊一端传来足音,听声便是两人,足音加紧,又听得那姓尤的道:“公子,对不住,我哥哥喝多了,走错客房,咱们也喝糊涂了,没管好他,这便把他给带回去。”说着,两人已至了柳惜见房门前。 明千霜道:“那你们把他带回去便是。” 姓尤那人一叠声的答应,扶了姓林的要走,姓林的却撒起泼来,一把甩了姓尤那人的手,姓柯的去抓他,也被他推开。尤、柯那两人也都醉了,这被推攮一时都觉天旋地转,立不住身,自在一旁迷糊,姓林那人却跌跌撞撞上来,朝明千霜作了一揖,含含糊糊道:“大舅哥,叫你妹子出来,我与她说句话。” 这话别说是柳惜见,便是明千霜听了,也是一团火上来,只是事关柳惜见声名,只怕任性骂那姓林的又轻贱了柳惜见,一时气得无话,后才道:“我妹子从不跟外人说话,你也认错了人。” 姓尤的姓柯的一同来把那姓林的拉住,道:“快回去快回去。” 姓林那人被他二人架住,口中仍是乱嚷:“我和我媳妇儿……”不待他说完,姓尤的已捂住他口。 明千霜脸色甚是难看,姓林那人醉后力气却大得出奇,一撞将那姓柯的撞在墙上,又挣脱那姓尤的,歪歪倒到指着明千霜鼻子道:“你让不让我见你妹子!” 明千霜板着脸道:“你不配!” 姓林的一声暴吼,便要送拳出去,便在此时,另一边廊上如雷喝一声:“林桐桂,反了你了!”正是他们那项师叔说话。 话音一落,“咯吱”一声,便见房门开了,那姓项的披衣从房里大步过来。姓林那人名叫林桐桂,便是有着酒后发疯的毛病,今日撞上柳、明二人,竟也闹到他两个跟前。林桐桂早先见了柳惜见容色不俗,心中甚悦。初时没吃酒那也没什么,酒醉后心中各种念想齐发,疯性便起,上楼来便想吓唬吓唬柳惜见,初始只想恶作剧一番,敲她门待她开门时自己便躲起来,待她回去又敲门。而他躲藏便就是翻身下去,坠着栏杆脚,悬身在一二楼的半空。那尤、柯二人也是酒后放肆,便由林桐桂胡来,也不劝阻,反在一旁看戏。 明千霜未睡,一切动静都听在耳中,他心里也甚恼几人作为,又知柳惜见不好出来直面,便出房来替她打发那三人离开,哪料林桐桂闹剧被人揭破,反越发乱性,使起无赖性子,胡乱呼喊。 他们那项师叔本都已睡了,后被他几人的胡闹之声吵醒,又将几人种种不入流之举都听在耳中,见闹成这样,大损金门颜面,这时便出来喝止。 见姓项的过来,林桐桂身子一颤,姓尤那人也怯怯地叫了一声“项师叔”。那项师叔到了,瞪了尤、柯二人一眼,转头过来拱手作揖,同明千霜道:“小侄无礼,冲撞了公子和小姐,还请恕罪。” 明千霜正想答话,林桐桂作死,偏又道:“我不过想瞧她妹子一眼,那也……”他话未完,姓项的便一掌打在他脸上,道:“没喝酒的时候看你还像个人,这会儿便连畜生也比不过了。” 柳惜见知外面变故,听得林桐桂挨打,心中气方平了些。 外间,林桐桂竟呜呜咽咽哭起来,道:“项天源,别以为你比我大几岁我便不敢拿你怎样。” 尤、柯二人听他直呼师叔名讳,都吓了一跳,见他还抹衣撸袖,像是要动手打人的架势,忙把他按住。 项天源连连摇头,他本是乔银山最小的师弟,这才闻得乔银山死讯,心中悲痛未止,便得了执事者的密令,他不敢拖延,当即奉命领了林、尤、柯三个小辈去安置乔银山遗骸,哪料今夜却见了林桐桂如此不堪的一面,当下只是心寒,又感叹他三人不成器。 那掌柜的看客店里只这么几个客人,又近在年关,没了心思照看,便早早去睡,这时闹成了这样,他方起来查看,见事情也已平息,不再多说,只是劝各人去睡。 林桐桂嘴里咕咕哝哝,一时又道:“项天源,你再大那也大不过我师父的,你敢打我,我叫我师父……” 项天源忍不住,又打了他两耳光,林桐桂方不敢作声,只是他酒后身子不听使唤,又被打了,便忍不住口中流涎,把胸前衣襟湿了一片。 这时林桐桂静下,项天源又给明千霜再赔礼,方说道:“尤音、柯容,把他带回去。” 尤、柯二人摇摇晃晃扶了林桐桂往他们房中去,项天源在后与明千霜别过,赶上林桐桂三人时,冷冷道:“一身酒味,今晚你们三人一块睡。要是再敢乱,我连你们俩骨头也拆了。” 尤音、柯容二人唯唯答应。 明千霜看人去净,也让那店家去睡,他却怕那酒鬼再来闹,没回屋去。见楼下仍亮着灯,慢慢到了楼下,坐在先前与柳惜见一同用饭那桌上,默然不动,不时瞧瞧楼上。仍听得楼上林桐桂几人吵嚷,时候长了,嚷乱声也渐渐止歇。明千霜坐了半个时辰,方回自己房中睡了。 柳惜见也一直未入眠,她听得明千霜下楼的动响,但一直不闻他上楼来的声音,后来轻轻启门出来看,却见他坐在楼下,低头把玩一只茶杯,转念一想,晓他用意,当下静悄悄退回房里,把门关了,便也坐在桌边,远隔相伴,也不点灯,便由房里黑着。这时听得明千霜回了他房里,柳惜见也才上床睡下。 第374章 施展报复 事虽已过,究竟气还未平,柳惜见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一面气那林桐桂轻浮,一面气自己遇到这等窘事却被明千霜瞧见,心中不免有羞耻之心,但不多时又想到明千霜既帮自己料理了此事,断不会拿此取笑,这份羞耻之意渐淡,而对明千霜的感激之情渐重。 神思百转,她也不知自己何时睡去,待醒来时,却是被项天源的呼喝声吵的。那也不知什么时辰,天还未明,只听得远处传来鸡鸣之声。项天源在楼上连催尤音、柯容、林桐桂三人起身赶路,连呼带骂,尤音等人屋内相应,又听得项天源叫小二牵马到外候着。 一连串动静下来,柳惜见睡意已全被惊散,只天太冷不想起身,闭眼躺在床上,不多时,听另一头足音传来,柯容道:“林师弟,你可还要去敲人家姑娘的门吗?” 这一语直让柳惜见心头又冒起火来,那林桐桂已记不起昨晚的事,还道:“柯师兄你说什么呢。” 尤音也道:“哎呀,柯师兄你还提。” 柯容笑道:“他自己干了那样不得脸的事,还不让说了。” 他这笑的虽是林桐桂,柳惜见却也觉被冒犯,心内计较:“好哇,你们还没完了。”当即起身穿衣,展开桌上包袱,摸索着拿了一个“地老鼠”的烟花在手中,一不小心碰到桌上一只茶杯,她心一动,当即运内劲一捏,将茶杯碎成几片,一并把碎瓷揣入怀中,又查检火折尚在衣囊之中,放了心。 各物皆备,柳惜见到得东窗,听见客店门外一声马嘶,却是林桐桂等已到了客店外。她把东窗开了,窜出窗外,再踏在外墙面上纵到房顶立着,往下看去,只隐隐见客店正门外四人四骑,但天色未明,那也看不出谁是谁。 过不多时,最先那一人道:“这回吹了冷风可把你们吹醒了没有。”这说话之人却是项天源。 后面三人,只柯容答道:“醒了。”柳惜见听声音,他是位列第二。 项天源还恼林桐桂昨夜对人失礼,有意敲打他,又问道:“桂桐,你可醒了没有,还是醉着,我怕你不醒摔马!” 林桐桂不知师叔为何单点自己,思想片刻,道:“醒了。” 柳惜见听他声音传来的方位,知他落在最后,心道:“正好。”思想之间,项天源已纵马出去了,余人一一跟在他身后。柳惜见待他们行了稍远,展开轻身功夫跟随。 出得城来,天仍是灰蒙蒙的,柳惜见看时机已到,只是左右无躲避处,又跟了一阵,见那道两旁都是树林,树叶未落得尽。正有藏身处,她从怀中拿出火折,点燃那“地老鼠”的药线,运内力对着林桐桂发了出去,又扔出两块碎瓷片向着林桐桂和他坐骑打去。 项天源在前听得后头有东西响来,回头看时,正听见林桐桂“哎哟”的一声,他那马跟着跳起来,后便见一彩彩闪闪的东西火星乱迸,“啪啪”炸响,从林桐桂背上落了下来,掉地下后,那东西立时又四下里乱蹦乱蹿,钻到马脚之下。 片刻后,众人才看清落下的是“地老鼠”烟花,正纳罕这物哪里来的,便在此时,各人的马又都乱嘶乱跳起来。烟花有火性,又伴着震响,火与声响都是马怕的东西,这时众马焉能不受惊,各人当下只管驾驭坐骑,忽然间,林桐桂那马直立起来,林桐桂先时被烟花烧炙后背,腰间又被柳惜见所发的碎瓷扎到,宿醉之下心神懒怠,失了应对,这时那马一惊,他两下掌不住,便摔了下来。 项天源一见,生恐他被马践踏,当即飞下马把他提起,纵到远处,那烟花兀自在地上如泉一样的溅迸,“噼噼啪啪”鸣响,柳惜见看如此,心头的气也出了,趁着各人没回过神,从林子里溜回城中。 那里项天源知有人捣鬼,走去将那“地老鼠”烟花踏灭,余人这才把受惊的马稳住。 这时天已大亮, 林桐桂苦着脸,柯容见了,问道:“你怎么样?” 林桐桂道:“遭了暗算了,我腰上不知受了什么暗器。”各人听他这么一说,都忙围过去,尤音往他后背一看,倒没见什么暗器,只是后背衣裳被那“地老鼠”烟花烧出一个大窟窿,一片焦糊,焦衣和肉都贴在一处。尤音顺眼往下一看,这才见他腰上流血,说道:“还真是。”跟着拔出那碎瓷片,林桐桂问道:“什么东西?可有毒没有?” 项天源看血色鲜红,又只是块碎瓷,必是无毒,道:“这回算你走运,没什么毒。” 林桐桂这才舒了口气,看向那带血的碎瓷,道:“不知什么敌人找来了。” 项天源斜瞅了他道:“敌人,要是敌人,你只怕这会儿没命了。” 林桐桂一时记不起昨晚的事,不知师叔何以是这副凶态,尤、柯二人却是记得,都拉了拉他衣裳,让他别再说话。 项天源接过尤音手中瓷片来,细细看了看,道:“这花色,倒像是客店里的茶杯。” 尤音心性聪灵,也已想到,说:“师叔,难道昨夜那对兄妹,也是会武功的。” 项天源左右翻着那碎瓷瞧,道:“不然呢。”又道:“这回我倒是看走了眼,能这样没一点声息跟过来的,那也不是泛泛之辈。”说罢,将那碎瓷扔了,冷森森道:“可咱们金门的人,便这样好欺负吗!”说着,到前头翻身上马,道:“走,回去瞧瞧,这是哪里来的英侠。” 柯、尤二人正巴不得,林桐桂却是心有不明,但见各人上马返程,也只得跟着。四人一路飞驰回客店,一进店门,见店小二正抹桌子,尤音先问道:“小二哥,昨儿店里那对年轻的兄妹,可走了没有?” 店小二道:“我才来店里,也不知道呢。”各人看他容貌,果不是早上给自己一行牵马那个小二,便不多问。 项天源见掌柜的不在柜上,径上了楼,到得柳惜见房门前时,问道:“是这间不错吧。” 柯容道:“没错。” 项天源一把推开门,一看房中各处,已没了人,但地上却用血写了“行止不端,该当惩戒”八个大字。柯容尚不死心,去开了明千霜房门,自然仍是空室无人。 项天源铁青着脸出房来,忽听得后厨有人道:“我方才杀鸡留的一碗血哪里去了。” 尤音看了看房里那八个字,不敢言语。 项天源道:“走吧。” 柯容道:“去寻那两个人么?” 项天源道:“赶路,哪那么多功夫!”说着,皱眉瞧了林桐桂一眼,这才下楼。 第375章 重起旧论 柳惜见、明千霜隐在长街另一头的岔道巷子里,见了项天源四人离开客店,许久,方才现身。 明千霜看柳惜见面有得意之色,情知她已报了仇,也不细问,笑道:“咱们也赶咱们的路吧。” 柳惜见应了一声,蹬上马鞍,从另一端城门出了城。 她早先起身溜出,明千霜已听得动静,知她多半为着昨夜的事气不过,这才跟着林桐桂一行,暗里施加惩戒,又信柳惜见能收拾得项天源四人,他便也任由柳惜见去,自在房中静养。待柳惜见回来,方起身背了行囊,离了那客店。 柳惜见有意用客店中的碎茶碗去打人,便是要引得林桐桂、项天源四人重回客店里来,她本想找店家借笔墨留字给林桐桂等人,但正巧回来时,后厨的伙计正宰了一只鸡,留了碗鸡血在桌上,柳惜见趁人不备,将那鸡血抬去房里,在她住的客房地下留了“行止不端,该当惩戒”八字,这才如意,同明千霜一起离了客店。柳惜见却不便起行,拉了明千霜候在远处,看林桐桂一行回不回来。等了半盏茶的功夫,见他们回来,自觉一切排布没有白费,更是襟怀大畅,昨夜所受闷气这才消散无形。 明千霜在旁,也不催她也不阻谏,待她诸事行完,这才叫她赶路。 这日午间时,两人路过一叫双喜镇的地方,但因时刻尚早,两人商议了再走半日天黑时方投店,便没在那镇上歇宿。只是这后半日行去,竟没再遇到什么市镇,便连一个村寨也没见。直至入夜,两人路过一个大湖,才住马停下,便欲在那大湖旁捱过这夜。 柳惜见牵马沿湖吃了些干草,明千霜在湖畔生了堆火,看着远处山水。因天际无星无月,四处昏暝暝,那山风又“呼呼飒飒”吹来,更不闻别的声息,他转目去瞧柳惜见和两匹马儿,同被天空地静裹着,更是显得自己两人凄凄孤孤。 他自来是独来独往惯了的,若是平常的时日那也不会有孤寂之意。但因今夜是除夕,往年除夕他都是与冯嵘父女一同守岁,又伴着外间的爆竹声,并不觉寂寞,反是觉一年之中便合该那几日热闹,别日且罢,十余年来莫不如此,早已成自然,今年却因事滞留在外,在这他觉当喜庆热闹的时节仍是孤孤单单的,与往年大异,竟自生了少有的思乡孤怨之情,在那暗暗感叹。 柳惜见年年与众师兄弟姐妹一同过节,也是惯了的,只是她受的挫折与明千霜不同,自有另一番遭际,虽遇过难,但身边总有人护庇疏导,是自小在温情善意中长起来的,较明千霜乐观,这时虽也觉在外过节落寞,但总不及明千霜心中的孤独哀怨深刻。 明千霜已在火堆中添了两回柴,柳惜见方拴好了马过来,在那湖里洗了手,到明千霜对面坐下。明千霜看柳惜见心绪还算好,怕自己颓丧气染了她,也强做笑颜,道:“那两匹马虽日日在跑,可好像却肥了些。” 柳惜见回头瞧了一眼,道:“有吗,我也没觉着。” 明千霜道:“你眼力不好。” 柳惜见把他的话当了真,又回头细细看了一眼,道:“那也没见哪里肥了。” 明千霜道:“天黑,你瞧不真切。” 柳惜见这会儿也不信他说的,道:“是啊,天黑,那些黑气都充到马身上去了,看起来像长了膘的。” 明千霜被她这一言逗笑,又道:“天黑,那本来该是看不清的,不过,倒有一类人天黑的时候,他们,是瞧得最明白真切的。” 柳惜见道:“什么人?” 明千霜道:“眼盲之人。” 柳惜见思想不明白,问道:“这是什么道理?” 明千霜道:“他们本就目不见物,白日里瞧不见,但到了夜里,什么都是黑的,盲人却早已练得摸黑的本事,这时眼睛好的人倒是什么都看不见了,只有盲人还能照常一样,你说,他们可不是黑夜里瞧得最明白的人么。” 柳惜见微微一笑,道:“那也有道理,外物之变,引人之变。师兄妙思,竟能想到这道理。” 明千霜道:“可见老天也是体恤这些苦命人的,能让他们做半天的眼明之人。” 这话听了,柳惜见没由来的一阵心酸,偷眼向明千霜看去,却见他仰头望天。 明千霜又道:“柳惜见,你说,这世间是爱长久呢,还是恨长久?是欢乐长久呢,还是悲苦长久?” 柳惜见被他问住,想起自己身上血仇,又想起父母兄弟,半晌才道:“我也不知道。”想了一时,又道:“于我而言,倒像爱恨同生,悲欢同长,也没哪一样比哪一样长久。” 明千霜道:“怎会这样?” 柳惜见顿了顿,道:“我此生所遇,恨从爱生,欢尽悲起,悲止欢复,算来,也没谁比谁长久了。”说罢,问道:“那你呢,哪一样长久?” 明千霜瞧着她眼睛,道:“我原来以为,是恨与悲苦长久。” 柳惜见再问道:“那如今呢?” 明千霜摇摇头,道:“如今我也不明白了。” 两人一时都没了话,过得一时,明千霜又道:“柳惜见,恨怎么会因爱而生呢?” 柳惜见道:“这不过是依人而定,兴许不是人人如此。咱们武林中打打杀杀的事多了,凡有人杀了咱们亲友,悲苦之余,想的一件事便是寻杀死亲友的仇人报仇,这不就是一种恨么?这恨,又是因仇人伤了咱们的亲友所起,咱们对亲友,是天然生有一种爱的,若不爱亲友,不理不顾,那便是亲友为人所杀,那咱们也未必会恨仇人了,这恨意自然是没法生的。所以我说,恨由爱而来。” 明千霜苦思冥想半日,道:“那有时,与咱们非亲非故的人受害受难,咱们也会生愤生恨,也会代人报仇,这又怎么说?” 柳惜见道:“师兄,那是义,是大爱呀,那不止爱我自身,更能爱他人,又是另一种境界了。” 明千霜点头不语,心中自道:“我爱母亲,为母亲不愤,方会那样恨他。化通大师说,不是无爱,只是我一直藏起来了没留心,难道……便真是像柳惜见说的这样。” 柳惜见看他不言不动,知他想事,也不出言惊扰,过得一时,明千霜道:“我之所爱与我之所恨,不是同源?” 柳惜见想了一想,道:“同源也可,不同源亦可,便是不同源,那也有因果可循的,凡事总不是无缘无故的。” 明千霜一时觉得明白了,一时又觉糊涂,总是没个定论,坐着只是满脑思想这爱恨历时之长短。 第376章 湖畔遭袭 柳惜见看明千霜呆呆出神,心道:“怎么年纪轻轻便有这许多悲慨。”过了一阵,问道:“你还有想不明白的?” 明千霜道:“这世上的事,难明白得很。” 柳惜见道:“我自己还糊涂呢,你听了我的,只怕也无益,可不要越发想迷糊了。” 明千霜道:“这话不对,有些自己想不明白的事,别人一两句话,便能点透。” 柳惜见道:“那你如今想透了没有?” 明千霜微笑道:“比从前明白了些。” 柳惜见道:“我自问还没那叫人清明醒悟的能耐,你能想明白些,总算见得我也有丝毫觉悟。”说着,柳惜见边去解包袱,又道:“你想不明白的留待日后想吧,要是一时都想明白了,那往后没了事做,岂不闷死。” 明千霜笑道:“也好。” 柳惜见道:“师兄,你不想武功趣事,想这样人世道理,是想参禅呢还是想修道呢?” 明千霜道:“都不是。”又道:“你这又是什么歪理,难道我必时时刻刻都想着武功那才成。还有你怎知我便没想着武功了。” 柳惜见道:“那你方才说的又不是功夫上的事,必定没想武功。我说的歪理那便算是歪理吧,反正歪理也是理。” 明千霜笑了一笑,看柳惜见从包袱的一个盒中拿出几个花筒和鞭炮,道:“你什么时候买的这个?” 柳惜见道:“昨日呀。”他说着,递了两个花筒给明千霜,笑道:“我不是说今儿会下雨吗,可算的准不准?” 明千霜这才晓得昨儿她话中的意思,但见了这些花炮也是欣喜,接了过来,柳惜见拿起一串大红鞭炮,向明千霜瞧了一眼,心中想道:“这爆竹古时便是用来驱邪避祟的,咱们今儿还取这个意思,叫它把不好的东西全都赶了去,那样你病便能好了。”念头落了,将一串大红鞭炮递给明千霜,道:“你来放吧。” 明千霜又接来,将那鞭炮展开放在地上,也近半丈长,柳惜见从火堆中捡了一烧了一半的树枝,递与明千霜,明千霜拿来,点燃鞭炮药线,待药线“嘶嘶嘶”响了一阵,鞭炮便跟着“噼噼啪”“噼噼啪”响起,烟升火冒,纸飞灰扬,远远听湖对面也映出声音来,柳、明二人都甚欢悦,便看着那鞭炮响烧。不过声音一响,倒把两匹马也惊着。 好一阵,鞭炮响完,柳惜见才捡了原先包裹鞭炮的布撕成几片,去把两匹马眼睛耳朵蒙住。 烟气未散,空中仍飘着火药味儿,他二人说了会儿话,这才又拿个花筒点着。一声尖啸,一点黄星冲到黑霄里去,片刻后,“嘭”一声炸响,跟着千万金丝银线纷纷下坠,绚丽耀目,星星点点的火药残石簌簌落下,掉在湖里,那烟花也转瞬即逝,柳、明二人仰头瞧着烟花冷散,相视而笑,又坐回火旁。 明千霜道:“有一年元宵,蜀州城里有位做丝绸生意的富商,请了师父和咱们去做客。他家里也有个大池子,那天他家便在那池子旁放烟花。池边摆了好多像屏风一样的木架,把花炮一个个绑在那木架上,一连串的,又像画一样,等把那烟花点燃,那些花炮便连起来闪,一个接一个,有些像幅会动的画,有花鸟和亭台楼阁。有的像出戏,上面的人啊物啊都活动起来,那倒好看又有意思。” 柳惜见道:“是烟火戏。” 明千霜道:“是。” 柳惜见道:“我记得有一年过年,不知是谁筹备的,也弄了一出烟火戏,当时大伙看的也开心,可是后来,一算起帐来,是好大一笔花费。师父说,这玩意儿太烧钱了,年节里捡些平常的烟火来放也就是了,从那年起,庄里便没再弄过这烟火戏了。” 明千霜道:“庄主那话说的也没错。” 两人各说小时候年节时的见闻,好一会儿方又点了一支花筒来放。也不连着便放完,都是放了一个又谈说一时再接着放。到把柳惜见买来的烟花尽数都燃了,夜也已深了,柳惜见便在火堆一旁弓腰坐着抱膝而睡,明千霜枕了自己包袱,在另一旁就地躺下,两人各自睡去。 柳惜见因是坐地抱膝而睡,总睡不安稳,一时醒了便往火里添柴。恍恍惚惚,过了不知多少时候,她又迷迷睡了一阵,猛然间,听得两匹马纵跳之声,只是太困,柳惜见也没抬头起来看,迷迷糊糊的正要睡去,忽闻得身后有人的呼吸之声。 柳惜见纵是困这时也不敢不理,忙直起身往明千霜那地看去,见明千霜尚躺在地上,情知有异,又听得身后一阵劲风过来,她当即着地滚开。身子一离了原先地方,便听得“铿”的一声,却是一把尖刀已砍在地上。柳惜见躲开一击立时起身,只见身前站了一黑衣人。那人头脸全被蒙着,只露出眉毛眼睛。 柳惜见饶是多历惊险,但也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击吓到,待回过神来,问道:“你是谁?” 那人不答,反身便要去砍明千霜,柳惜见翻身抢上,不待他近明千霜身子,踢起火堆中一段烧红了的柴冲那黑衣人脸上打去,黑衣人左手一拨,将柴枝格了开去。两人这一阵的动静已把明千霜惊醒,他看来了一黑衣人,登时跳起身,抽出腰中软剑急挥向黑衣人胸腹间。 柳惜见趁明千霜对那黑衣人的当儿,也取过自己兵刃,转身见黑衣人使出一招“日出东方”,说道:“你是朝阳教的么?” 那人不答,又使出一招“洪波怒涌”攻向明千霜腰间,柳惜见纵上,攻那黑衣人身后。这时她与明千霜一前一后夹攻那黑衣人,一人所使是万古山庄的功夫,一人所用的是蜀州冯家的剑招,那黑衣人则一直用朝阳教的招式与他二人敌斗。 不多时,三人已拆了六十余招,柳、明二人一味逼攻,那黑衣人拆解不开,渐渐显出败迹,明千霜几次想挑开黑衣人的蒙面,但每每欲成之时,那黑衣人总使一记巧招避开,他蒙面的布便是拿不下来。 第377章 逼退敌手 柳惜见细看那黑衣人连手也包的严严实实,不曾露出,更是疑心。当下使出幻影剑,惊风密雨般挥击出去。明千霜一把软剑亦是舞得如那一团烟火,那黑衣人两下里抵挡不住,从手中丢出一团白色灰末向柳惜见砸来,柳惜见眼前立时烟灰迷蒙,眼中难以见物,只闻得一股淡淡的香气。听得破空声来,她旋身一让。又见黑衣人从白烟里刺出一刀,柳惜见沉剑一压,便在此时,明千霜忽道:“柳惜见让开,那烟是迷药。” 柳惜见闻言一惊,忙收回剑跃开,果觉手足酸软,力气不济,正惶骇之际,那黑衣人长刀倏地向自己刺来,她勉力挪了两步,猛然间,明千霜一把软剑卷上那黑衣右腕,黑衣人闷哼一声,长刀脱手,明千霜一脚将他刀踢远。 柳惜见口鼻中已吸了些迷药,这时全身乏力,脑中也昏昏沉沉,退避之际险些被一块石头绊倒。她看了看明千霜,见他已用了一布衣也把口鼻蒙住,正自与那黑衣人酣斗,一时眼中所见已有重影,恍恍惚惚便要闭眼睡去。 猛然间,听得“铿”的一声响,柳惜见忙睁开眼睛,只见那黑衣人不知何时已重拾了兵刃与明千霜激斗,她打了自己一耳光,痛了,头脑才略清醒些,强撑着到了湖边,跪下地去,俯身把一整个脑袋扎往水里去,顿时如寒冰侵骨,精神大振。她拔出头来,吸了口气,复又埋头入水。 那面,明千霜不知她受毒深浅,但见她以水醒神,半晌仍把头浸在水里,只怕她淹死,便不住拿眼去打量。这一疏神,那黑衣人钻了空子,挑飞他剑,还是明千霜应变奇快,才没被黑衣人所伤。当下一面口中大叫“惜见,快起来”,一面赤手空拳与黑衣人相斗。 但柳惜见此刻耳朵全没入水中,却听不见明千霜的呼声,明千霜大急,真怕她在水里断气,随意便踢了一颗小石子去打柳惜见,正中她腿上,柳惜见吃痛,弹起身来,带得一身的水珠子落在身上。 明千霜看她无事,这才回心与敌人过招。 柳惜见这时神智清明许多,她不明前事,还以为是那黑衣人发暗器来打自己腿脚,随即也就便拾了湖边两块石头,对着那黑衣人双膝打去。 黑衣人只顾与明千霜相缠,柳惜见发掷来的石头又甚急,他一时没躲得开,右膝盖便被一颗小石子击中,痛得倒抽凉气,手上招式也乱了。明千霜趁击一脚踢在他左肋下,但与黑衣人身体相触的一瞬,明千霜隐隐觉他身上有股力气反震回来,这一脚便没踢得实。 黑衣人如鹰一般纵跃起身,举刀向明千霜头上砍落。明千霜身子一晃,避过他刀锋。此时柳惜见也已提剑迎上,忙使出一招“飞沙走石”,斜刺向黑衣人左肩颈,只是她毕竟吃了些迷药,药效发作,所使力气大不如前,这一剑刺去,被那黑衣人格了开。 明千霜对着黑衣人肩头拍出一掌,柳惜见同一刻使出一招“北风呼啸”,指刺黑衣人眉心。黑衣人忙退两步,渐渐退至道上,此时离了火堆已远,各人所见只有个黑影。又斗有二十余招,黑衣人气息渐重,柳惜见挥剑斜起,扫中黑衣人左边肩臂,只是他闪得也甚是迅捷,这一回伤得不深。 柳惜见问道:“阁下何人?” 那黑衣人并不言语,柳惜见又道:“你与我师兄妹二人到底有何仇怨,说出来那也才知道这场架打得对是不对!” 黑衣人只是不答,柳惜见道:“得罪了。”随即使一招“千里暗黄尘”,劲压那黑衣人身前要穴。黑衣人将刀急舞,以护周身,猛然间他刀被柳惜见长剑一勾,跳脱出手。黑衣人欲要抢抓时,只见柳惜见兵刃劈来,他忙只得缩回手。 此际明千霜右掌翻上,黑衣人圈转左手,上阻下挡,将明千霜右掌抵挡在外。柳惜见得了时机,抖剑一拨,将黑衣人蒙面揭下。黑衣人一惊,“啊”的一声,一手掩面,一掌探出,打向明千霜,明千霜不闪不避,迎掌与他对上,两人暗里都运上了内劲,掌力相接,各受击震,明千霜退出四步,但觉气血翻涌,黑衣人退了七步,随即弓腰呕血。 柳惜见挺剑欲刺,那黑衣人手一扬,那股迷药香气又传来,柳惜见忙掩住口鼻,见明千霜仍立着不动,忙拉了他退开,那黑衣人却在扔出迷药后便逃了,柳、明二人躲开烟药后,展眼看四处,已不见了那人的行踪。 明千霜方才与黑衣人对了一掌,大受击震,胸间闷痛,连站着也摇晃欲跌,柳惜见见他如此,哪还敢撇了他去追敌人,只把明千霜扶了到火堆旁坐下。 明千霜看她头发与衣领衣襟处全湿了,说道:“我运功调息,一会儿便好,你也赶紧烘干了头发才好,别闹得病了。” 柳惜见应了一声,明千霜自行调息。柳惜见却不敢在男子面前解散头发梳头,当即又在明千霜身后生了一堆火,背了他在那把头发梳开了烘干。她心里只怕明千霜调息好了扭头来瞧见自己披头散发的鬼样,只把头发烘的六七分干便梳上了。 明千霜却还调息未毕,柳惜见这时得了闲,便思索起方才那黑衣人的身份来历,一时想起那人佩刀掉了在道上,她擎了一支烧得正旺的木柴去把那人的佩刀捡了来,回来时,见明千霜已经负手立身在火旁。她心里一喜,道:“好些了没。” 其实明千霜虽觉气息已顺,但肚中火热,隐隐似有一股气要胀出,运气便是平息不下,只怕说出徒惹人担忧,便谎道:“好了不少。” 柳惜见以为是真,道:“那就好。”说着将黑衣人的刀拿到火光下细细端详,看了许久,道:“这刀也不好,在兵器铺里便能买着的。”说罢,递与明千霜,道:“你瞧瞧。” 明千霜接来看了一会儿,道:“要查这刀的来处也能查的,只是要耗些时候。” 柳惜见道:“收好吧,等咱们回庄了再让人查,这会儿没这功夫了。”说着,又拿了那黑衣人蒙面的那块黑布出来,细细翻瞧,仍是没什么特异之处。明千霜也拿来瞧了一阵,又放到鼻端嗅了一嗅,柳惜见笑道:“有什么特别的没有?” 明千霜道:“只一股汗臭味。”又道:“这人是个男子。” 第378章 夜宿王陵 柳惜见道:“看他身形,确是个男子。” 明千霜问道:“方才你拿了他面罩,可瞧见他脸了吗?” 柳惜见摇头道:“没有,天太黑了,看不清。” 明千霜想了一想,道:“方才,我和他在火旁过招,见他左边眉毛尾上,有个旋。” 柳惜见喜道:“那总还算有印记可认。” 明千霜凝眉而思,又道:“看他眉眼,这人倒像是上了年纪的。” 柳惜见也见那黑衣人眉毛半黑半白,细细思量,却想不出有这么个敌人,正思之间,明千霜问道:“他使的是朝阳教的功夫,你看这人,会是谁?” 柳惜见摇头道:“未必便是朝阳教的。” 明千霜道:“何以见得?” 柳惜见抬眸笑道:“有时我在外面要去捣乱,便算是易了容,那也不会显露本门的武功出来。” 明千霜笑道:“你倒是有心得呀。” 柳惜见问道:“你有没有点头绪?” 明千霜道:“我也没有?” 柳惜见沉吟片刻,道:“他从头到尾不肯说一句话,多半是怕一说话露了形,想是咱们认得的人。” 明千霜点点头,道:“他既要杀咱们,不会只动一次手,后面定会再来的。况又是咱们识得的人,多留心他眉毛上便是了。” 无可索解,两人便也丢开这事不提。天虽未明,但此时再睡是睡不着,坐着又是耗时,明千霜道:“接着赶路吧。” 柳惜见应了,便去牵马,两人便黑天地里赶路。约摸过了一个时辰,天才大亮。明千霜腹中不适,一怕柳惜见担忧,二怕延误时刻,只强自支撑。初时天黑,柳惜见看不到他脸色,还不觉,这时天明,偶向明千霜瞧去,见他一张脸蜡黄,心中吓了一跳,问道:“师兄,你可有哪里不好么?” 明千霜道:“没有呀。” 柳惜见看明千霜面色实在不好,可他自个儿又说没有哪里不好,正在暗骇之际,明千霜问道:“你怎会这么问?” 柳惜见听他这么说,又当他说的是真,只怕自己说他面色不好叫他灰心,答道:“没事,我怕你身上有伤,受不了这样颠簸。” 明千霜笑道:“好歹练了这么多年武,哪里便这么没用呢。” 柳惜见却不放心,踌躇一时,但:“我有些累了,咱们歇会儿吧。” 明千霜勉强微笑,道:“那好。”从马上下来,柳惜见也下马来,拿了水囊递给他,明千霜正觉口渴,接过便仰着脖子喝了个足。只是冬日里那水甚是寒冰,明千霜腹中又是一阵火辣,这时冰水下腹,寒热两气一激,更是说不出的难受,不觉头上便渗出豆大的汗珠来。 柳惜见瞧在眼里,忍不住道:“师兄,冒犯了。”说罢,把自己右手背放到他额头上贴了一下,只觉一阵凉,并不似常人的温热,这才取出手帕给他擦去额头上的汗,又道:“你哪里难受,定要和我说了,我也好想法子。” 明千霜仍是嘴硬,道:“我没事。” 柳惜见气急,只是又不忍再责他,一时无言,转身回去马旁,拿了包袱,正要解开取干粮,忽听“哇”的一声,她回头一看,见明千霜伏身呕血,把她唬得扔了包袱,奔到明千霜身前,拍他后背。一眼望地,只见地上的草丛上,鲜血兀自顺着草茎流下。 柳惜见凡事都有主意,唯独不通医理,这时急得欲哭。过得一时,明千霜再呕不出什么来,慢慢直起身,只觉浑身力气方才也跟着被呕出,如今一点气力也无。他转头来,只见柳惜见眼睛红红的,道:“这也没什么,你也别哭了。” 柳惜见赶紧抹泪,明千霜忽地弯下身,柳惜见不知他要做什么,伸手去扶时,他已双手撑着膝盖,便在那轻轻喘着气,柳惜见道:“你坐下吧。” 明千霜摇摇头,道:“我怕一坐,便起不来了。” 柳惜见心中一酸,又滴下泪来,说道:“我们也别自己吓自己,等寻到了张相,那会儿再说。” 明千霜道:“惜见,那也不用去寻张相了,我自己的身子,我最清楚,真正像是要枯了,这回怕难治转来的了。” 柳惜见默言半晌,道:“去!那时张相要是没法子治好你,那我便把他杀了,给你报仇。” 明千霜抬起眼来瞧她,笑道:“这倒是件正事,那时,你可一定要帮我料理这人。” 柳惜见点头,道:“你放心。”忽又觉这话未免已把明千霜看成死人了,转口道:“我不会放过那人的。” 明千霜又拿水来漱了口,把水囊收了后,牵过自己马来,翻身上鞍。柳惜见道:“你歇会儿再赶路不迟呀。” 明千霜笑道:“我如今只想早一刻寻到张相。”说罢,眼睛瞧着柳惜见,柳惜见也只得捡了包袱上马,两人这又接着赶路。 这日也没太阳,天便一直阴着,路上又是没遇到什么村镇,到得午后,明千霜身子支持不住,竟自从马上摔下。柳惜见勒马停住,跳下去查看明千霜情状,却原来是晕过去了。 四下里是一片荒野,柳惜见又从道旁割了枯草搓成绳索,将明千霜绑缚在背上,背了他赶路,明千霜那匹马她便一起赶着。渐渐地,天暗下。暮色添寒,那风又大,柳惜见行了一阵,远远见一山头上有一小屋,心下大喜,想今夜也不用吹着寒风过了。当下吆喝着两匹马上了那山,待近了,见山前树有块大石碑,她见了那上头的字,才知这山上竟是座王陵。 柳惜见到那小屋之畔,一看那屋,乃是用砖石砌筑,一扇门已破败,她拴好马后进去那小屋里看了,见四处都已积了厚厚的灰尘,房顶瓦碎了几片,左面墙壁一角有一小小的灶台,暗想:“这从前怕不是守陵人住的。”这会儿只盼有个避风的地方,也管不了许多,把明千霜安置在屋里后,柳惜见便去外面割了好些干草,一些喂了马,一些拿回屋来铺在地面,这才又把明千霜挪在草堆上。 她累了半日,肚中饥饿,却不想吃那些面饼,便去外头山上行了一阵,捉得两只野兔回来,只是没有水洗剥兔肉,当即又出去寻水。且幸不多时便在山上寻得一口泉眼,她在那泉旁将兔子剥洗干净了,这才回小屋中架火烤兔肉。 第379章 梦中闻斗 过了小半个时辰,那兔肉香气散开,已将要熟,柳惜见回头去看明千霜,不见他醒,轻轻唤了他两声,他仍是昏着。 待兔肉全熟,柳惜见又到明千霜身旁,连声呼唤,方把他叫醒。明千霜见自己身在一间屋中,问道:“这是哪里?” 柳惜见道:“我也不知是哪儿,见这里有个避风的屋子,便带了你来了。” 明千霜坐起身来,只觉神气昏沉,身上还是使不出一点力。 柳惜见道:“要不要喝水?” 明千霜点了点头,柳惜见拔了水囊口塞,将水囊递去给他,明千霜举囊便咕嘟咕嘟喝下。柳惜见撕了一条兔腿给他,明千霜肚中虽饿,却没什么胃口,摇头道:“我吃不下。” 柳惜见看他一天未进食,劝道:“你好歹吃一点,那样才有力气呀。” 明千霜如今却不想吃那油腻腻的,道:“那面饼不是还有吗,你拿一个给我吧。”柳惜见依言从包袱中拿了一个面饼出来,放在火上烘暖了,方递去给明千霜。 明千霜撕着吃了一半,便不吃了。柳惜见也吃了几块兔肉,半块饼子。她见明千霜神气倦懒,只怕再赶路奔波支持不下,但若留他一人在半路,却又无人照顾,思计难定,不由得愁思暗生。正想着,忽听明千霜道:“这时候,要是能吃到甘蔗便好了。” 柳惜见道:“甘蔗,你想吃甘蔗?”话没问完,她脑中便已在盘算如何弄去。 明千霜道:“不知怎么,这个时候就想起甘蔗来。” 柳惜见低低应了一声,明千霜问道:“我睡了多久了。” 柳惜见道:“也有一个多时辰了吧,你觉身上怎样?” 明千霜道:“如今便是没有力气,别的倒都还好。” 柳惜见叹道:“这时候,要是楚师弟在便好了。” 明千霜心道:“他在怎么便好了。”心里一股滋味难言,脱口问道:“楚师弟在又有什么好了?” 柳惜见道:“他是宫师叔的弟子,懂得医理,要在自有门道给你医治,也不用像如今这样一点法儿也没有了。” 明千霜释然,道:“我这伤病多少大夫都没有法子,那也不用费心,这样便这样吧。” 柳惜见愁烦,却也无言可答,明千霜与她说了会儿话,道:“我再睡会儿。”柳惜见扶了他躺下,明千霜不多会儿睡去,柳惜见听得山上风呼呼吹着,身旁明千霜重病,无人医治相帮,倍感凄凉,倚墙暗叹数声,不知不觉便也睡去。 不知过了多久,柳惜见忽听远远有人道:“快些,快些。”忙从梦中惊醒,正自惊疑不定,又听有人声道:“白山酒,好儿郎,饮千杯,不胡肠,点灯儿,梦回堂……”这此后还有一篇言语,像是歌谣一类,只是听得不清。 此时夜深人静,又是在陵墓之旁,这声音随风细细传来,宛如要破散之势,柳惜见不由得毛发倒竖,寻思道:“可别是那王陵里的鬼魂出来夜游吧。”愈想愈是害怕,几次回去看明千霜,又怕那是来勾魂的,只怕明千霜病中失魂丧魄,便伸手去探他鼻息,喜幸无恙。只是仍听得远处有声音传来,这时却又比先前清楚了。听得又有人道:“快吧快吧。” 又一人道:“胡大哥,这大过年的,不会有人来的,你放心吧,也不用赶人似的急催。” 柳惜见听了这话,稍稍安心,暗道:“这来的是人了,那也不用怕了。” 只听被叫做胡大哥的那人道:“等天明了有人撞见这些东西必要查问,那时不好应付,这会儿趁黑快走,省得麻烦。” 柳惜见心道:“原来是路过的,只是……这也不是路呀,他们怎会打这过?”正思之间,又听有人道:“是是是,胡大哥说的是,咱们都该听您的。” 那姓胡的又道:“戚老四,你别总是阴阳怪气的,要说什么敞开说便是!” 柳惜见听着,这声调竟像是要吵起来。 又一人道:“是呀,咱们合心做了这么件大事,再难得时候都没吵,这时成了事吵起来,那算什么,别伤了和气。” 那阴阳怪气的戚老四道:“哼,不是我想伤和气,是有人总瞧我不顺眼。” 那适才劝的人说道:“戚四哥想多了,胡大哥也是为了保险,他资历老道,说的话有道理,咱们也该听他的。” 戚老四道:“我没听么,我可听了,这会儿只差没把腿走断了。” 只听得有人啐了一口,仍在争口。 那伙人说话声更近一程,柳惜见看了看门外的两匹马,心道:“这两日道上遇见的便没个和气过去的,他们自个儿正便吵着,可别过来了,省得又要动手。” 渐渐闻得足音,柳惜见听了片刻,忽然起了“铿铿锵锵”的声响,正是相斗之声。柳惜见“咦”的一声,探头往外看,只是天色黑茫茫,也不见什么,她正要起身去看个究竟,身后明千霜道:“什么声音?” 柳惜见回头道:“像是有人打起来了。” 明千霜手撑着地起来,道:“怎么天天有事,就没个清净。” 柳惜见道:“你在这里等着,我出去瞧瞧。”说罢,不待明千霜应答,她便出了门去。刚到门外,那两匹马似听见打斗声,也长嘶两声。忽然,前头打斗声止顿,有人道:“怎么会有马叫?”一人答道:“是有人。”言语听来颇有几分惊急。 戚老四厉声道:“怕什么,等收拾了这姓胡的,拿了东西,再一起去前头看看便是,敢挡咱们路的,一个不留。”话音一落,打斗之声复起。 柳惜见行出没两步,又听那姓胡的道:“嘿嘿,好哇,这是过河拆桥卸磨杀驴,你们看日后还有谁敢……”他话没说完,便叫了一声,听来像是被伤到了。 屋里明千霜急声喊道:“柳惜见,那伙人里有个姓胡的,你帮我救了来。”一面说一面咳嗽。 柳惜见全不明状况,但明千霜既托她帮着救人,又焉有不救之理,答道:“放心,你歇着便是。” 前头兵刃交撞声更紧,柳惜见只怕有负明千霜嘱托,当下展开轻功疾行向前。 第380章 恰逢挚友 行不出一里,柳惜见便听得戚老四又骂道:“你们几个龟儿子,往哪里砍呢。”跟着有几人连声赔罪。 柳惜见此时离那些人已近,但天着实黑沉,她只略略见得几个人影晃动,不知那姓胡的是哪一个,只得喊道:“姓胡的是哪一个,我正好报仇!” 此言一处,那伙人中登时有人道:“又来了一个帮手了。” 戚老四道:“姑娘是要寻这姓胡的报仇吗?” 柳惜见道:“不错。”她一面说话,一面暗暗打量,这才见这行人共有五个。 戚老四道:“我戚老四在一旁相助姑娘。” 柳惜见还不及答话,右手边一人高声笑道:“要报仇的要抢东西的都一起上便是,我胡兴岂会怕你们!”正是那姓胡的。 柳惜见暗道:“原来你叫胡兴啊。”这会儿听准了他声音,也辨知他在何处,柳惜见更不多思,当即提剑迎上。她方才听各人言语对答,似乎那叫戚老四的是个刺头,此时便窜身出去,举剑鞘径点戚老四后背穴道。 这一去身法迅捷,那戚老四虽听得身后来风,但他与柳惜见武功相差太远,躲闪不开,便被柳惜见封住穴道,动弹不得。 柳惜见制敌一举得成,摸清了这伙人的深浅,越加心无所忌,行转在除胡兴的余人之中,只片刻间,便将各人穴道一一封住。她并未点诸人哑穴,那戚老四本是满心惊疑,这时知觉尚能说话,冲口道:“臭婆娘,你干什么呢?” 柳惜见也不理他,冲胡兴道:“胡大哥,请这边说话。” 戚老四又道:“死婆娘,上了你当了,却原来是帮胡小鬼的!哼哼,你又是哪家的小妾,被他哄的五迷三道要赶着贴上来的……”他口中兀自骂个不休,柳惜见心头火起,缩溜到他身前,“啪啪”打了他两记耳光,叱道:“你嘴里要是再不干不净的,仔细我割了你舌头!” 谁知那戚老四全不怕,反说道:“老子爱怎样说便怎样说,你管不着。”说着又胡言乱语满口脏话骂起来,柳惜见一时倒拿他这无赖没办法,只得动手封了他哑穴,叫他不能说话。 胡兴初时听柳惜见说她是来向自己寻仇的,这时却见她顷刻间便料理了戚老四四个人,心里琢磨不透柳惜见用意,问道:“姑娘到底是为什么来?” 柳惜见道:“路过,有人要我救你。” 胡兴问道:“谁要你救我?” 柳惜见道:“你随我来便知道了。”她与明千霜不久前才被金门中人追杀,昨夜半道上又有人偷袭,这时不知这路人的底细,也不敢报上姓名。 胡兴在那头暗忖:“这人不费力气便点了戚老四他们穴道,武功可不弱,不知她什么来历,说的话可真不真,要是……要是为我这批东西而来,那可难对付。不……不……,她方才说是要找我麻烦,这会儿却翻脸打了戚老四他们,便是说软话叫他们放松心神,好趁机收拾,下一个只怕便是要料理我了。”当下心念急动。 柳惜见看他不动,知他心有疑忌,道:“我对胡大哥并无恶意,胡大哥放心。” 胡兴想道:“口里说的话那也不能全当真。”随即说道:“姑娘,我与这姓戚的辛辛苦苦半夜功夫,捞了两箱子东西出来,本来说对半分的,可方才他们不守信义,想要杀了我独吞,那我也不必顾念道义,再分给他们了,这两箱东西,姑娘你取一箱便是。” 柳惜见略一思索,已隐约猜知这些人干一回子什么勾当,说道:“我不要你东西。”顿了一顿,又道:“我有一位从蜀州来的朋友,最擅长用软剑的,他便在前面,想邀你去坐坐。只是他性子冷傲,不喜欢戚老四那样无礼聒噪,只让我请你一人过去。” 胡兴喜道:“是明兄弟么?” 柳惜见道:“是。” 胡兴忙道:“好好好,原来他也在这。”隔得片刻,又道:“那姑娘,你是什么人?” 柳惜见道:“我是他朋友。” 胡兴仍在疑心,忽听得前头有人道:“胡大哥,小弟在此,烦请上来一叙。”正是明千霜的声音,胡兴登时喜出望外,道:“真是你!”又道:“我便来!”说罢,即转身到了不远处的一处灌丛中,伸两手去抱起两只箱子,奔向柳惜见这边来,道:“姑娘,请带我去吧。” 柳惜见微一欠身,往回走来,胡兴便抱了两只箱子跟在她身后。行至那小屋前,明千霜已在门外立着,屋中一堆火燃得正旺。 胡兴一见明千霜,便将手中木箱放下,跑去与明千霜相拥。柳惜见借着火光一看,只见那木箱三尺来长宽,四尺来高,却是新的,心道:“还以为是你们从坟里搬出的朽东西呢。”正想着,便听明千霜道:“胡大哥,进来坐。”说罢两人便携手进了屋中,柳惜见自也跟了进去。 胡兴道:“兄弟,你怎会在这?” 明千霜犹疑片刻,道:“路过。” 胡兴细看了看他脸,道:“你瘦了好些,脸色似乎也不大好,是病了么。” 柳惜见瞧了胡兴一眼,思想道:“这人心倒细。” 明千霜答胡兴道:“是呀,路上染了些风寒。” 胡兴道:“那你随我到家去养养。” 明千霜笑道:“大哥家远在肃宁县,等到了,小弟早好全了。” 胡兴面上忽然飞红,微带扭捏说道:“我……我已搬到靖州来了。” 明千霜怔了一怔,随即明白过来,大笑道:“大哥怎不知会我一声,我可错过你的喜酒了。”跟着又道:“恭喜恭喜。” 胡兴忙道:“不是我不知会你,我本来都把请柬送到蜀州了,姩雪姑娘又说你回万古山庄了,我上万古山庄去,常庄主又说你有事离庄,我没法子寻到你,便只得先把事办了,说好等日后再另请你做客的,水清也说这么好呢。” 明千霜笑道:“该当如此,该当如此,若为我耽误了你的大事,那可就是我的罪过了。” 柳惜见看明千霜逸兴遄飞,因少见他如此,倒是以此为罕。又因这两日他病痛缠身,郁郁不乐,这时见他欢喜,心内也甚是欣悦。 第381章 江湖侠盗 柳惜见无事,又扔了两截柴进火堆里。这时,火光下,她才得见清胡兴相貌。 胡兴问明千霜道:“上回我去蜀州,没见柔风和姩雪姑娘一处,她是跟你去万古山庄了么?” 明千霜道:“没有,我回万古山庄时柔风和师姐、师父他们还在外面呢,我也不会让她去万古山庄那种地方……”说到这,想起柳惜见还在,自知失言,便小心翼翼瞧向柳惜见。 柳惜见听他此言是对万古山庄的不满,虽早知他对万古山庄有微词,但如此明白地觉知到他的嫌弃之意,心中仍是一阵伤,只是外人在前,不好反脸相驳,只全当做听不见。 明千霜看柳惜见垂眸瞧着火焰头,心中说不上的滋味,只是话已出口,想再收回已是不能,正想转口说些别的,胡兴忽道:“兄弟,你这位朋友是新结识的么?还不给我引见引见。” 明千霜一拍脑袋,道:“看我,都给忘了。”说罢,瞧着柳惜见道:“师妹,这位是胡大哥,单名一个兴字。” 柳惜见起身向胡兴抱拳,道:“见过胡大哥。” 胡兴还了一礼,明千霜又同他道:“胡大哥,这是我师妹……”他话未说完,胡兴便抢道:“师妹,是你提起过的那位卫姑娘么。” 明千霜道:“不是,是我另一位师妹,这是常庄主最小的那位弟子,柳惜见。” 胡兴道:“柳惜见,便是江湖上传说杀了徽州金门四大高手的柳惜见么?” 明千霜笑道:“是她。” 胡兴又回过头来细细打量了柳惜见,道:“真了不得,你年纪看起来小小一点,竟然能杀了徽州那四大高手,那武功想来定是很厉害的了。” 柳惜见道:“侥幸而已,武功是比不过那四位前辈的。”她这话可不是谦逊假说,胡兴却不信,道:“唉,事实在前,姑娘不必谦虚。” 柳惜见苦笑,胡兴又道:“可是,金家那四大高手弟子门人众多,姑娘杀了他们,虽大大的扬名,可是也招惹了不少仇家,这日后,要小心了。” 柳惜见道:“我除了他们,不为扬名。至于仇家,敢来我便敢应战,那也没什么。” 胡兴拍手道:“好,这才是咱们江湖儿女。”过不片刻,又道:“你要真是我仇家的话,方才我可就完了。” 柳惜见道:“师兄要我请胡大哥你来,可你们人太多,天又黑,我既没见过你,又不知你在哪一处,是哪一个,便只能假言虚诈探,听见你声音,才知你在哪个方位,好把别的人打发了再带你来。” 胡兴点点头,道:“原来是这样,我就说我从不和女子为难,怎么会有个女仇家呢。” 明千霜道:“大哥,你怎么会在这里,还和戚老四、黄蒿他们一处?” 胡兴道:“兄弟,你也该猜到了,这半夜三更的,我到这荒山野岭来是为什么。”微微叹口气,他又道:“这原是前朝衡阳王的陵墓,戚老四、黄蒿他们几日前便进到墓里去了,只是因有两道机关挡着,他们一直没打得开主墓。前日他们没法儿,便寻到了我,邀我帮忙。我自然不肯白白帮他们,后来商议半日,说定了墓里拿来的东西我和他们四个各要一半。” 说着,胡兴“哼”地一声,又接着道:“方才在墓里头,我瞧着他们神情便不大对劲儿,一直暗暗防着呢,果然,一出来就要翻脸,一伙人刀枪棍棒全往我身上招呼,要下死手呢。” 柳惜见暗暗道:“果然是些盗墓贼。”她心里又想知道明千霜是如何与这人结识的,只是不好探问,便只能憋在心里不说。 胡兴同明千霜说完了话,从怀中拿出一把短刀,递给明千霜,道:“你在这,我正好可以给了你。这是我方才从墓里取出来的,觉与你正配,特意给你留着的。”明千霜感念他心意,接了过来,那短刀拿在手中沉甸甸的,瞧来一尺多来长,黑鞘金柄,上有灰尘,但显是已经擦过的,只是未擦得净。 他拔出短刀来看,刀锋出鞘,隐隐有劈风之声,刀身清光亮亮,便如一渠澄净之水。胡兴揪下自己两根头发扔到刀锋上去,那发丝过了刀刃便都断为两截,柳、明二人都是叫好。 胡兴道:“这可是把好刀,兄弟你可喜欢。” 明千霜道:“实在喜欢,多谢大哥。” 胡兴笑道:“你喜欢便好,还客气什么。” 明千霜细细摩挲那短刀,翻来覆去的看,真是爱不释手,半晌才收起,同胡兴道:“戚老四几个我从前看着行事便不大正,大哥日后可少和他们结伙了,只怕会害了你。” 胡兴道:“兄弟你说的是,只是我这几日正是用钱的时候,也顾不了许多,才同他们一块儿来的。” 敏千霜道:“大哥遇到什么难处?” 胡兴道:“半个月前,板直山那一带下了场大雪,堆得有几尺厚,把许多人家的房屋都压垮了,各个地方合算起来,有一千两百多户人家呢,唉,牲口死了好些,粮食那些也拿不出来,官府的赈灾银不够,咱便把自家银子散出去,还差了好多,正要用钱呢。”说着,又道:“这也是奇,板直山那里的人都说从前没下过那样大的雪,也不知今年怎会来了这样一场。” 明千霜点点头,从自己怀中拿出一张五百两的银票,道:“大哥你拿去,救救急。” 胡兴把他手推回去,道:“我这已经弄了来,你的钱你收好,哥哥我日后哪里短了,再去找你要。”明千霜回手塞到他手里,道:“你总是给别人补窟窿,日后用钱的地方也不少,便是弄了这些东西来,兑的银子也有用尽的一日,这些虽不多,可能帮衬多少便是多少,大哥收着吧。” 胡兴仍是不收,明千霜塞了又塞劝了又劝,胡兴方收下。 柳惜见听他们言语中有许多事,只是有些听得不大明白,想问却又插不进去口,便只能在旁干听着。 胡兴又从右手袖衣囊中拿出四颗荧亮的圆珠子,微微透出幽光,依旧是一把递给明千霜,道:“这也是今晚从那王爷墓里得来的夜明珠,算不得是上好的。你拿回去,一个给冯大侠,一个分给柔风,另两个给了姩雪姑娘和心雪姑娘吧,让他们拿去玩也还使得。” 明千霜谢着接过,眼角却向柳惜见瞥来,怕她不得礼物,心里不痛快。 胡兴此时却又从左手袖的衣袋中拿出一鸟卵般大小的猫儿眼,似金似绿,石中如生着一束光,异常奇美。 第382章 他者生死(一) 胡兴将那猫儿眼托于掌心,向柳惜见递来,道:“柳姑娘,初次见面,这便当是我送给你的见面礼吧。” 柳惜见略一欠身,道:“胡大哥的好意我心领了,大哥方才说急着用钱去赈济受灾的人,这东西也金贵,我拿了不过是白白留着,倒不如大哥帮我一起拿了去典当,得的银钱便也用在赈灾里头,那才是有大用呢。” 胡兴想她说的话也是道理,但仍是用眼睛瞄了一下明千霜,明千霜道:“她这份心那是极好的,大哥便依她说的吧。” 胡兴笑着收回那猫儿眼,道:“柳姑娘,胡某定会用好此物,不费你一番好意。” 柳惜见微微颔首。 胡兴道:“兄弟,柳姑娘,这大过年的,你们不在家里,怎会到这来的。” 柳惜见眼望明千霜,要他作答,明千霜只怕说了真情又惹得胡兴牵肠挂心,遂道:“庄主要我和柳师妹到钦州去取两样东西,要的很急,咱们这才日夜不停的赶去。” 胡兴道:“原来是这么回事,我还说要你去家里做做呢,靖州离这只三十多里路,那也不远。” 明千霜道:“这回怕是没功夫了,这事一过,我定亲自上门拜访大哥大嫂,那时你们别嫌我叨扰才是。” 胡兴咂嘴道:“怎么会,兄弟你能来咱们高兴还来不及呢。”笑了笑,又道:“你下回来,可要把柔风姑娘一起叫来,水清老念叨着她呢,我一时又没闲带她去见柔风。” 明千霜道:“好。” 柳惜见听他二人总说起柔风,忍不住问道:“柔风是谁呀?” 胡兴见她问,道:“那是咱们的一位朋友。” 柳惜见点点头,胡兴又道:“唉,这姑娘命可真苦呀,那回要不是明兄弟你听见动静,这么一个人可就那样毁了。” 柳惜见更是好奇,道:“怎么回事,胡大哥,你说给我听听。” 明千霜含笑望她,胡兴道:“好,这会儿没事,姑娘想知道那我便说给你听。” 柳惜见凝神以待,胡兴说道:“不怕柳姑娘你笑话,我本是从墓里拿东西过活的,后来和明兄弟相识,一起四处游玩。三年前,咱们去了京城,又生了一桩急事出来,我缺钱使,又正好听说皇上有位周贵妃死了,才下葬不久,我想那样位分的妃子陪葬的宝贝必定不少,便带了我两个亲兄弟还有明兄弟一起偷偷到墓里去了。” 柳惜见听到此处,眼睛向明千霜瞧去,却见明千霜眼神忽然从自己这里转向火光处,她怔了一怔,又去留心胡兴说话。 胡兴道:“那位贵妃陪葬的东西着实丰隆,咱们还没进主墓呢,已从外边墓巢里拿了好多宝贝,够使的了,我们那时便要出去的。只是,到了近主墓那里的岔道,明兄弟忽然说,前面有声音。” 柳惜见道:“吓到你们没有?” 胡兴哈哈大笑,说道:“那时没有。” 柳惜见暗想:“那时没有,那别的时候有了。”她虽是这般想,却没说出,转头问明千霜道:“你听见什么声音了。” 明千霜道:“就是有人嘀咕的声音。” 柳惜见双目灵转,道:“定是你们遇见了同道,也是来拿宝贝的。” 明千霜笑道:“你好好听胡大哥说吧,别浑猜。” 胡兴也在笑,片刻后道:“我听明兄弟说有声音,细细一听,却没听见什么。那时我还以为明兄弟是初次去那样地方,干那样的事,心里错乱,听岔了,便说没什么声音,拉了他出来。可是明兄弟走了没几步,又说‘大哥,是真有人在说话。’我又同他道‘没有的事,快走吧,别让外面守陵的人知觉了。’可明兄弟忽然嘘的一声,叫我别说话,说‘大哥你仔细听,那人在叫娘呢。’”说着,胡兴盘起一只脚,又道:“我进出下面的墓这么多年,早已不怕了,可那时见了明兄弟那样正经的神情,心里还真是发毛。” 柳惜见抿嘴微笑,明千霜道:“我又不是真在吓唬你。” 胡兴道:“我那时以为你给鬼魂迷了。” 柳惜见追问道:“那后来怎样?” 胡兴道:“我两个兄弟也以为明兄弟是被什么不干净的东西迷住了,还跟我悄悄说,把他敲晕了带出去呢。” 柳惜见道:“那你们有没把他打晕?” 胡兴道:“自然没有,不过我那时也是那样想的,只是还没动手,明兄弟已向着主墓那里去了。” 明千霜道:“我听见的声音,是从主墓里传来的。” 胡兴道:“我怕他有个好歹,只得扔了东西跟他一块去,谁知走得近了,也听见里边传来声音,像是人在说话,但听不清楚,又是断断续续的。” 柳惜见不敢再问,只静静听着他说。 胡兴道:“这么多年,去到那种地方听见一些怪声那也是有的,只别去理会便是。我上前拉了明兄弟要往回走,明兄弟道‘大哥,那人在哭,我去瞧瞧。’我说‘没什么声音,咱们出去要紧。’明兄弟又说‘不行,那人声音听着好像快要没力气了,我去瞧瞧,看是怎么回事。’” 明千霜道:“那时大哥把我抓得老紧。” 胡兴笑道:“我本来是想拉你走的,可是你力气比我大,我拽你没拽成,倒是你把我拉进去了。” 柳惜见道:“进去哪儿?” 胡兴道:“去主墓里。”他顿了顿,又道:“近主墓,那声音便大了一些,我隐隐听得有人道‘听雨,靖州都有什么,你给我说一说。’只是,这句话过了很久,才又有声音说‘听雨,你不带我去靖州,我带你去我家,好不好。’这话说得带喘,我却能听得清楚。明兄弟问我,听没听见有人在说话,我点了一下头。只是前面是主墓的门,墓门又是关着的,我手里的灯忽闪忽闪个不住……” 柳惜见听着,只觉脊背发凉。 胡兴仍在道:“那时我越发觉得那地方待不得,拉了明兄弟要往回走,明兄弟跟着我走了两步,说‘大哥,那人听起来快不行了,有没有法子进去。’我哪里还敢多和他说,只道‘没有,咱们快出去。’好不容易回到了原先的地方,明兄弟还是不死心,又回去主墓那儿,我只得又跟了他去。” 柳惜见道:“要是我,便让他回去,我自个儿走我的,理他做什么!” 明千霜颔首而笑,也不言语。 第383章 他者生死(二) 胡兴道:“可不敢扔下他一个,我第二回随他去主墓的路上,也一直劝他,明兄弟只是说‘那人快不成了,把她一起带出去。’说着说着,又到了主墓那里,明兄弟隔了墓门喊‘里面的人,答应一声。’这话连着喊了四五回,里面的人才哭喊着说‘救我,救我。’一时又说‘皇上,饶了奴婢吧。’我那时才断定,里面的是人。” 柳惜见低眉思索一阵,说道:“难道是给贵妃殉葬的人?” 胡兴道:“哎,就是。”他叹了一声,怒道:“他们简直不把人当人看!” 柳惜见知他这话是骂帝王那些人的,自觉不错,也没多口打岔。 胡兴隔了好一时才道:“明兄弟喊得里头的人应了,又听那人喊救命,便在外头说道‘你别急,等一会儿,我们这便救你出来。’他应了那人,便运内力想去推开那墓门,可是那么大块石头,又是被封得好好的,哪里推得开。” 柳惜见道:“那要怎么办?” 明千霜道:“那么一块死石头,又怎么难得倒胡大哥呢。” 胡兴笑道:“别说我自大,明兄弟这话说的可不错。我自有我的法子,那时他推不开,我便让他把我两个兄弟一起叫来,拿了咱们常用的几样家伙事,把那墓门挪开了。”说到这,神色转哀,却不再说下去。 柳惜见道:“墓门打开了,便能救得人,这是好事呀。” 胡兴摇摇头,凄然道:“是能救人了,可里面实在惨不忍睹,又闷又热又臭,十几个人死了一地,黄水腐水流得一滩一滩的,尸体都生了蛆了……” 明千霜看柳惜见面色不好,似有欲呕之态,忙道:“大哥,咱们别说这个了。” 胡兴这才见柳惜见似是不适,忙止了口不说。 柳惜见只觉喉中似是黏黏的,虽知那墓里的是人间惨事,可便是忍不住恶心,好半天才缓过来。 胡兴道:“柳姑娘对不住,我心也太粗,没煞住口。” 柳惜见也颇觉失礼,道:“大哥别怪小妹才是。”缓得片刻,她又道:“柔风姑娘,便是你们从墓里救出来的人是不是?” 胡兴正愁没话说,听了柳惜见先搭话,便即道:“是呀,姑娘真聪明,咱们从墓里带出的确是柔风姑娘。” 明千霜道:“给那周贵妃殉葬的有十八个宫女,柔风便是其一,墓里没吃的没喝的,过了七八天,其他宫女都死了,只剩柔风和一个叫听雨的姑娘撑了下来,他们撑了十四天,不过听雨姑娘那时也已是只剩一口气了,咱们带她出墓没一个时辰,她便死了。” 柳惜见心内凄怆,默默不言,一时间只剩屋内一堆火中的柴枝烧得噼啪响。 明千霜和胡兴见她听得害怕,不敢与她说,柔风和听雨在墓中能撑得那样久,是捕抓老鼠和蟑螂这些鼠虫充饥的缘故,后几日,便连这些小虫都没了,听雨这才饿死,只柔风凭着意念撑了下来,命不该绝,正遇见了胡兴、明千霜一干人进墓,得他们相救,活了下来。 良久良久,胡兴方道:“柔风姑娘出来后,身子太弱,咱们把她安置在京城的一间客栈里,调治修养。可是,这么一闹,那些守陵的也知墓里的事了,不见了柔风和听雨两个,那皇帝暗地里派人来搜查。” 柳惜见道:“便是找了来,寻常的侍卫,又怎会是你们的对手。” 胡兴笑道:“这话不错。”说罢,面上颇有得意之色,柳惜见道:“怎么了,还有什么事。” 胡兴想方才说的她已觉得恶心了,不好将这事明说给她听,便道:“没事,就是明兄弟,好好教训了那皇帝一番,把那皇帝吓的可不轻。” 柳惜见问道:“怎么吓的,装鬼么?” 胡兴见她一个聪明人问出这种孩子话来,心觉好笑,答道:“不是。” 柳惜见道:“那是怎么吓那皇帝的?” 明千霜道:“你别知道的好。” 柳惜见还待再问,明千霜又道:“那位听雨姑娘,是胡大哥夫人的妹妹。”他这话本是为了打住柳惜见问话说的,胡兴却想起没能救得回听雨性命,心内暗伤。 柳惜见果然不再问明千霜如何吓皇帝一事,转问道:“那听雨姑娘是胡大哥你的小姨子了?” 胡兴点点头,道:“是呀。” 柳惜见看他面带凄哀,不敢再问。 好一时,胡兴才道:“我和我两个兄弟都是男人,不好带着女子过活。明兄弟还有一个师姐一个师妹,柔风姑娘又没家人了,她好了后,便跟着明兄弟回蜀州,给姩雪姑娘他们作伴儿,还学了一身武功,可不像从前一样老被人欺负了。” 柳惜见听了这话,总算觉有了一值得喜慰的事,道:“这便是最好的了。” 胡兴道:“是啊,我家夫人曾与柔风一起住了半年,她很喜欢柔风呢,这时不和柔风在一处,便老是念起柔风来。” 柳惜见转瞧明千霜,正想说“那你回去,便带了柔风姑娘去和胡大嫂聚一聚”,可话到口边,忽又想起自己和明千霜毕竟才只相识几个月,他们老朋友间的事,自己不便深管,遂将那话咽了回去,转回头来。 明千霜问胡兴道:“大哥,怎么胡二哥和胡三哥不跟你一块来,倒让你落得和戚老四他们一起。” 胡兴道:“老二快过年的时候酒醉摔断了腿,动不得,老三媳妇儿又要临盆,走不开,便只能我一个人出马了。” 明千霜听说胡老二摔了腿,忙问道:“二哥腿断了,可要紧么?” 胡兴道:“大夫说没事,你放心吧。” 明千霜心道:“怎么大伙都多灾多难的。” 胡兴看了看外面,道:“这也不知什么时候了。” 明千霜与他相识多年,知他行事习惯,若是得了墓里的东西,必是要在天亮前赶回住处收好的,这会儿听他这么说,便知他有离去之意。 果然,不多片刻便听胡兴起身道:“兄弟,我得走了,这回你有急事,我便不再请你跟我同去了,但你事了了或得了空,一定要上家里来坐坐。” 明千霜起身道:“是,小弟谨记。” 胡兴道:“我们搬了家,如今住在黄龙坝的飞天河畔,你去那里一打听,便能寻到我的。” 明千霜应道:“是。” 胡兴又同柳惜见作别,道:“柳姑娘,你若得空,可也要和明兄弟一起来瞧瞧我。” 柳惜见也应了一声“是。” 胡兴与他二人别过,到门前抱起那两只大箱子,明千霜问道:“大哥,戚老四他们要怎生处置?” 第384章 各执一端 胡兴对着戚老四几人所在的道上瞧了一眼,问道:“柳姑娘,你是点了他们穴道是不是?” 柳惜见道:“不错。” 胡兴道:“哼,好好的合伙生意做成这样,被利心冲昏了头了,便让他们吹一阵子冷风吧,醒醒神儿。” 明千霜道:“那好,等着他们穴道自解。” 柳惜见道:“可是,他们东西要是没拿到,只怕日后回去找胡大哥你的麻烦。” 胡兴道:“我才不怕这几个愣头子呢,他们要来尽管来,是他们不守信义在先的。” 明千霜道:“他们不是胡大哥对手。” 柳惜见道:“可人家便不会去寻帮手么,一个两个不怕,要是十个百个呢。” 胡兴道:“那便是柳姑娘你那句话,敢来我便敢战,我胡兴也难道还怕他们吗!” 柳惜见看他也是个豪迈汉子,倒比原先更尊重此人,道:“是。” 明千霜道:“大哥你先走吧,那几个小人留给我对付。” 胡兴右手一拍明千霜肩头,道:“好,兄弟,你给我好好教训他们一顿。那戚老四人不怎样,可那是坏在明面上的,倒也不怕,便是黄蒿他哥俩笑里藏刀,兄弟你留着点神。是了,今晚他们新找来个人,叫宋斧的,不知什么来历,性子我也没摸清,兄弟你也得小心这人。” 明千霜点头答应,胡兴朝柳、明二人一抱拳,道:“在家相候。” 柳惜见道:“祝大哥一路平安。” 胡兴笑着拿了两只大箱子,便要离去。明千霜看他不便,想把自己那匹马让了给他,胡兴道:“我也带了马来的,不过在山另一面,兄弟你不必当心。” 明千霜这才作罢,与柳惜见送了他一程方回来。 柳惜见道:“胡大哥说的黄蒿、戚老四,你都认得么?” 明千霜道:“见过几面,只是他说的那宋斧,我却没见过。” 柳惜见道:“戚老四他们,也是和胡大哥一样的么?” 明千霜道:“你要是说行当呢,那是一样的,要是说德行,却是天差地别,他们不及我胡大哥一根头发。” 柳惜见不言语,明千霜道:“你想什么?” 柳惜见道:“掘人坟墓,总是……总是……”她觉不便多言,便打住不说,明少霜却仍问道:“总是什么?”柳惜见道:“那挺缺德的。” 明千霜笑道:“胡大哥他不缺德,他缺钱。” 柳惜见心内暗想:“从地下盗来的宝贝必定不少,怎会缺钱?” 明千霜指着外边道:“那边那戚老四和黄蒿兄弟,也是干那营生的,他们家里良田万顷,丫鬟妻妾成群,楼台林立,酒肉塞肚肠,可我胡大哥还是土墙黑瓦的一间小房子,日子清贫,你知道这是什么因由么?” 柳惜见道:“什么因由?” 明千霜道:“他得来的东西,全都换成银子救济穷苦人去了。” 柳惜见恍然大悟,心里对胡兴的偏见顿时消散无踪。 明千霜道:“经胡大哥手的宝贝不知有多少,若要从世上找一个识宝最多的人,只怕没人比得过他,许多宝贝他都有过,可最终他还是一无所有,凡他有的,他都拿出去换钱救人去了。” 柳惜见思索良久,只是不语。 明千霜道:“劫富济贫是不是义?” 柳惜见道:“那要看劫的是哪一种富了,若是那种吸干人血的奸恶之富,那这劫富济贫自然是义,若是那些本分老实勤恳积赞起来的富,这劫富济贫和害人又有什么两样,不过是让世上又多一个穷人罢了。” 明千霜道:“自然是奸恶之富,你说劫富济贫是义,胡大哥没杀没抢便救得了数万人性命,那是不是义。” 柳惜见道:“自然是,只是咱们对这东西有忌讳,都说入土为安死者为大,我想,要是我先人的墓遭毁,我心里是怎样都要怨怪的。” 明千霜道:“他们自有他们的规矩,也不是什么人的墓都动的。” 柳惜见道:“那也总还是坏了一些人家的坟冢呀。” 明千霜道:“你说,人都死了,把那么多金银财宝一起跟着埋了有什么用,拿出来救人岂不是更能造福于人。” 柳惜见道:“可那是人家生前挣的,死后带了去,那也是人家的事,咱们何能干涉。” 明千霜道:“生前挣的,可是这些人里头,有多少人的钱是干干净净,不是取之于民的?在上位者,我见过富得流油的贪官,也见过一贫如洗的清官,同样是官,为何所得金银这样不同。柳惜见,你真的信只凭朝廷俸禄,那些人能朱门绮户,满堂金玉?死后还是满穴金银?” 柳惜见自晓得世间之多极形态,也不同他争辩。明千霜又道:“取之于民,用之于民罢了,钱的来处去处,该是这样才对。” 柳惜见道:“你这最后一句话,说的倒是不错。” 明千霜道:“我前面说的,有些错了是不是?” 柳惜见道:“那也不全错,你自有你的道理。这内里的深浅是非,我也不是不知,合而言之,这助人的一项,是好的。” 她好言好语,明千霜倒觉自己方才那话说得冲了,反有些不好意思。柳惜见道:“劫富济贫的,那是管人家生前的帐,穴底捞金的,那是管人家死后的帐,最后又都散到百姓头上,可不是殊途同归了。” 明千霜静静听她说话,半晌后道:“柳惜见。” 柳惜见“嗯”地应了一声。明千霜却又不说话了,柳惜见道:“你要说什么?” 明千霜道:“不说什么。” 柳惜见只觉他有些怪,没多想,过得片刻,她问道:“师兄,那听雨姑娘是胡大哥的小姨子,怎么胡大哥方才说这事的时候,一点没说起这段亲缘呢,还是听雨姑娘听雨姑娘的这样称呼。” 明千霜道:“你不知道,听雨姑娘死前一直念着家乡,她死后,柔风托咱们把她尸身火化,送回靖州给听雨的家人。当时是胡大哥跑的这一趟,他也是因送听雨姑娘回家,才识得了听雨的姐姐水清……”说到这明千霜犹疑片刻,才接着说道:“便是这事,促成了胡大哥和水清姑娘的姻缘。” 第385章 为兄除虑(一) 柳惜见听明千霜述说此事总带犹疑,这时想起先才戚老四说什么胡兴与人家小妾之事,心里猜到几分,也不多问。 明千霜自是知道听雨姐姐与胡兴的牵缠,只是这内里涉人隐私,便没同柳惜见提及。水清与听雨姐妹父母早死,与长兄一起过活。可她们兄长好赌好酒,听雨八岁时便被发卖,流转到京城一户三品大员家中做丫头,可两年后那官员获罪,听雨等一众丫鬟及那官员家一干女眷都被充入宫中做各样粗活。因缘际会,听雨被周贵妃赏识,这才又转入周贵妃宫中,而后周贵妃薨逝,听雨及贵妃宫中一众宫女却遭了殃,大半被下旨为贵妃殉葬。 听雨的姐姐水清在家却被兄嫂卖给当地一财主做妾。那财主大了水清四十来岁不说,主母又是这样个善妒心毒之人,看水清年轻貌美总使各样法子折磨她,又将自己的心腹丫鬟送给那财主,财主得了新姬,自然便把水清抛之脑后,水清暗里受了许多欺压。 胡兴带了听雨的骨灰回去时,她兄嫂一点不在意,只问听雨有没留下什么钱财,胡兴大气,痛骂了他二人一顿,又听说听雨有个姐姐,是以便寻到水清,想把听雨骨灰交还于她。哪料水清亦是难得自保,胡兴初时并没其他念想,只觉水清可怜,给了她些银子,又把听雨骨灰还给了水清,那便离去。 只是那段时日胡兴惹的一个对头娄天上也回了靖州,胡兴与他相遇,打斗一场,受了伤,娄天上本便是这一带的人,颇有势力,纠集人四处追杀胡兴,胡兴无处躲藏,又于靖州不熟,便回到了水清那里。 水清那时被赶到柴房里住,便把胡兴藏在柴房中,养伤那些时日中,两人情愫渐生。胡兴伤好后,便凑了银钱要将水清赎出,只是被那财主留难,胡兴怒气一发,连威带喝,又与那财主的护卫动手,在人前显露了身手,行了霸道,那财主方怕了,连钱也不敢要,便说水清直送给胡兴便了。胡兴仍将赎身的钱留了给那财主,这才带了水清出来。 只是他这么一闹,便又让娄天上知道他的行踪。胡兴虽带了水清出靖州,只是娄天上广布人手追来,在桃州将他二人堵住,带回了靖州。胡兴的两个兄弟胡韶、胡立知道后,邀了明千霜和凤子涯及他们另一个叫滕窕的朋友一齐上靖州救人,众人与娄天上相约来一场比试,若是娄天上输了,不得与胡兴为难,还要搬出靖州,这场比试,终以明千霜一方胜出了结,那娄天上也信守诺言,不再与胡兴为敌,离了靖州。胡兴与水清在外游历近一年,方成了亲,搬回靖州来,他两个兄弟胡立、胡韶从未与他分离,也同他一起搬到靖州来。 这一节明千霜便未同柳惜见明说,只含含糊糊说胡兴曾惹了一个叫娄天下的人。 柳惜见听了这段往事,又问道:“外面的那戚老四,你也认得?” 明千霜道:“认得。” 柳惜见道:“他们和胡大哥又是有什么仇怨?” 明千霜道:“他们与胡大哥是同行,可是本事及不上胡大哥,又因胡大哥盗墓是为救济苦厄,帮扶别人,他们是为私欲,知情的人,都是赞胡大哥,而不大理睬他们,他们便总说我胡大哥假清高,总和他不对付。” 柳惜见道:“那黄蒿他们,也是这样?” 明千霜点点头,道:“他们都是一路的,只是便像胡大哥说的,黄蒿兄弟心思更深。”他说罢,又道:“柳惜见,你说的话那也是不错的。” 柳惜见道:“我说了许多话,是哪一句说的不错?” 明千霜拿起一截干柴,道:“掘人坟墓那确是缺德事,我也不喜欢戚老四他们那些人。”说罢,将柴扔进火里。 柳惜见笑道:“那胡大哥也是那样,你怎么瞧他的呢?” 明千霜思想片时,道:“我却没觉胡大哥干这事有哪里不好。” 柳惜见目光流转,定在他脸上,道:“因为胡大哥却的德都补回来了,戚老四那些人呢,却没有。” 明千霜笑道:“是这样不错。” 柳惜见转头看着外面,道:“那些人,你要什么时候放?” 明千霜缓缓起身,道:“我去会一会他们吧。”说罢,捡了一段燃着火头的柴枝拿在手里,出了门去。 柳惜见也想瞧瞧戚老四那几人的真面目,便随了他一起。待行至戚老四一干人身前时,各人都拿了眼睛直看他二人。 明千霜解了各人的哑穴,戚老四口中能言,立时骂道:“好啊,原来是你这个短命小鬼在这呢,哼,哼,胡兴他命是不错的,总有你们帮他!” 明千霜道:“你怎不想想,你因何不得人心呢。” 戚老四把眼一翻,道:“老子有钱便够了,不要什么人心,有钱便能有人心。” 明千霜冷笑,望了望左右,道:“那你的人心呢,在哪?”说着,指了指他对面的黄蒿,道:“是这?”又向后指了指黄蒿的兄弟黄忠,问道:“还是这?” 戚老四斜睨着明千霜,道:“姓明的,你别跟老子玩这套,快放了我!” 柳惜见心道:“早知你们都认得,我方才也不用费言语掩饰身份了。”她念头打转,明千霜在那儿同戚老四道:“我会放你们的,可不是全放。”说着,眼睛落到立在最末的那人身上,问道:“你便是宋斧?” 那人微微一笑,道:“在下正是宋斧。” 明千霜道:“你方才,为什么同他们一起合攻我胡大哥?” 宋斧笑道:“金银财宝,谁不想要?能多得一份是一份,你们这些爱清高的,自然不懂这个道理。” 柳惜见看那人面上无忧无惧,不急不躁,说话又是不掩其非,不由得多向他瞧了几眼。明千霜暗道:“怪不得胡大哥说猜不透这人呢,果然比黄蒿他们不同。” 明千霜微微一笑,道:“好,今日初识,管你是谁,总要结个善缘,你为难我胡大哥的事,我胡大哥不追究,我也随他,不与阁下多纠缠了。”说着,直视他双目,又道:“只是,你原是有心要害我胡大哥的,害人不成,总不能一点过也不受,你今夜忙活一晚该得的东西,那是一点也没了。” 宋斧笑道:“我的东西,凭什么说没有就没有!” 明千霜冷笑,宋斧还未见清他笑颜,跟着便见明千霜鬼影一般的乱晃,跟着自己穴道一松。宋斧见明千霜那般行动,以为他要向自己动手,跟着已取出一对峨眉刺拿在手里,眼看明千霜身影绕过,什么也不管便对着那影儿刺出,只是一刺落空,正寻敌迹之时,两手手腕忽如被铁箍套紧了一般,宋斧一挣不脱,心中惊骇,便在此时,只觉一股外力拉扯自己那峨眉刺,他下力紧捏,但便是握不住,那峨眉刺“唰”一下齐飞出去。 宋斧“啊”的一声,欲上前抢夺,蓦地里眼前人影一晃,他脚下跨出半步,胸前两处穴道一麻,又动不得,却是穴道又给人点了,宋斧心中叫苦,见明千霜施施然向自己走近,手中正举着自己那对峨眉刺,正是他兵刃已给明千霜夺了去。 第386章 为兄除虑(二) 宋斧瞧着眼前的明千霜,已然明白是他解了自己穴道复又在短短数招内封了自己穴道,当下心中一片凄凉,明千霜却是含笑道:“怎样,你敢抢人家的东西,却没那个能耐,这下,你的东西可以说没有便没有了吧。” 宋斧道:“你这是要给胡大哥出气呀?” 明千霜也不答他所问,道:“你走吧,日后若敢与我胡大哥为难,那我必也要寻你来为难。”说是这般说,他却没解开宋斧穴道,反是掉过身去,走至戚老四身前,道:“戚老四,黄蒿、黄忠,咱们老相识了,从前我便和你们说过,别扰我胡大哥,看来,这话你们是没放在心上。” 戚老四“呸”地吐了一下,道:“老子可不听你的!” 明千霜手中银光一闪,直逼戚老四去,一线银光在戚老四头上点了一下,戚老四心惊肉跳,只觉头皮一凉,跟着头上暖烘烘一阵,便有热流滚下。各人见两道血柱从他额头正中落下,一线一滴连着滚到鼻端。黄蒿瞧着,一心戚戚,眼睛又向明千霜瞧去,只见明千霜手中软剑兀自轻漾。 柳惜见知明千霜是在威吓他们几人,但见明千霜面上狠戾神色,她见了也是心寒。 戚老四半天说不出话来,明千霜笑道:“戚老四,你最爱的那些金银珠宝,不知我这一剑下去后,要归谁?” 戚老四战兢兢说道:“明千霜,你……你们……蜀州冯家门下,是不能滥杀无辜的。” 明千霜冷笑道:“你无辜么?” 戚老四眼神闪躲,半晌才道:“我没害过人。” 明千霜“哼”了一声,道:“那方才,是谁想着要杀了我胡大哥吞了他那一份财宝呢。” 戚老四背后腋下已全是冷汗,再说不出话。 明千霜横了他一眼,转身觑着黄蒿,道:“这里姓黄的太多,你们两个只能活一个。” 黄蒿、黄忠吃了一惊,还未回过神来,又听明千霜道:“你们商量着,看谁活吧。” 黄忠斜眼看着黄蒿,犹疑道:“哥哥,咱们……谁……谁活?” 黄蒿心念急转,思量道:“姓明的不杀宋斧,不杀戚老四,只不过是想吓吓咱们罢了,不会真动手的。”他思念及此,当即道:“明少侠大人有大量,便饶了咱们这一回吧,今后,咱们不与胡兄为难便是。” 明千霜冷笑道:“这话,从前你也说过的,可是,方才你好像还和我胡大哥动手来着。” 黄蒿道:“是,是,这是我的不是,今后再不敢了,明少侠再饶了我这一遭吧。” 明千霜道:“我饶了你,我怕你今后却不会饶过我胡大哥。” 黄蒿笑道:“绝不能的。” 明千霜笑着走近他身,道:“那你立个誓吧。” 黄蒿当即指天道:“我黄蒿在此发誓,日后再敢对胡兴大哥有丝毫不敬,那便遭乱刀分身,不得好死。” 明千霜摇摇头,道:“这誓言不好。” 黄蒿道:“哪里不好?” 明千霜道:“你跟着我说吧。”黄蒿连连道“是。” 明千霜道:“我黄蒿发誓,日后再敢做危及胡兴大哥及他家人之事,那便遭乱刀分身,受家财被劫,坟墓被掘,尸无所归之祸。” 黄蒿一愣,明千霜看他并不遵行,便举起手中刀来,说道:“你既不愿,那便让你兄弟活命吧!” 黄蒿当即数指向天,高声道:“我黄蒿发誓,日后再敢做危及胡兴大哥及他家人之事,那便遭乱刀分身,受家财被劫,坟墓被掘,尸无所归之祸。” 明千霜听罢,这才含笑点头,跟着又道:“可要记得你发的誓。” 黄蒿道:“不敢忘记。” 明千霜道:“从前我便同你们说过,别和我胡大哥为难,那回只是口上与你们说了,可是今日,却生生碰见你们要杀我胡大哥,抢他东西,看来,有的事只是口头说说,你们是不放在心上的。” 黄蒿已依言发了毒誓,这时见明千霜又变脸色,心中惴惴,试问道:“明少侠,这回咱们定会好好记着的。” 明千霜道:“好,下回我瞧瞧,你们是不是真长了记性,可是……方才你们合起来打我胡大哥,那是我见着听着的,这可没冤枉你们吧。” 黄蒿、黄忠兄弟面面相觑,不敢言语。明千霜又道:“下回是下回的,咱们另说,这回你们要害我胡大哥的事,那也不能便算了。” 各人听得寒毛直竖,明千霜看他们脸色实在是怕得厉害,笑道:“那也不用这样怕,你们虽四个一起合攻我胡大哥,可只一个人来抵过便成。” 柳惜见瞧着明千霜背影,暗道:“好一招挑拨离间。” 黄蒿强做镇定,道:“咱们不明白明少侠的意思。” 明千霜笑道:“一回的帐做一回的算,这次你们联合算计我大哥的帐,只消一个人来背便是,这么说算明白了吧。” 黄蒿身子微微发颤,道:“明少侠,这笔账怎么个算法?” 明千霜道:“戚老四也流了血,你也发了毒誓,那宋斧嘛,算是初犯,我也不和他计较了,这里,便只剩你兄弟一个没说句人话了。”说着,目光向黄忠转去。黄蒿松了口气。 黄忠见了明千霜神色,不由得退了两步,结结巴巴道:“明少侠……这是……这是何意?” 明千霜道:“你们四个人要杀我胡大哥的过错,你一人承担。”说罢,手中软剑晃动一下,黄忠也在此时一声大叫,众人“啊”的一声,只见黄忠右手拇指落地,血溅了他衣袍上一身,明千霜缓缓收了剑,走远开去。 柳惜见一旁惊心,她与戚老四诸人并无仇怨,算是无恨无情,此刻亲见明千霜断了黄忠右手拇指,一时也缓不过神来,倒是被明千霜此举震住。 明千霜拍了拍袖子,道:“宋斧、黄蒿、戚老四,谢黄忠一句吧,是他给你们挡了过。” 余人兀自惊骇,黄忠更是多了一心的怨恨,只是不敢发作。 明千霜解了宋斧穴道,一挥手,道:“你们去吧。” 各人不知他还会不会再出诡计,一时都不敢走,明千霜道:“各位既不肯去,那明某再说一句,你们最好求神拜佛保佑我胡大哥好好的,日后若是他哪里不好,受了什么灾厄,不管是何因所致,是何人所为,我只管找你们算账,纵是不是你们摆布的,我也要找你们!” 宋斧怒道:“少侠怎地如此不讲道理!” 明千霜道:“我为何要讲道理!”说罢,白了宋斧一眼,便负手走了。 柳惜见在原处待了片刻,见诸人只是立着,道:“几位也回去吧。”说完,自回了那小屋去。柳、明二人带了火光去,余人所在之处登时又黑起来,各人怀了千思万绪,不敢明言,只是伫立不动。 第387章 福星镇上 明千霜到得屋门外,仰头看了看天,道:“什么时辰了?” 柳惜见回道:“没星没月的,我也不知了。”说罢,回头往戚老四等人所在处望去,但也不见什么,又道:“你这会儿该把他们吓住了,以后谁还敢跟胡大哥为难。” 明千霜道:“这些人也该吓一吓,不然谁都不放在眼里,倒害了旁人。”说着,两人先后进了屋中,明千霜问道:“这近处,真是有什么大墓么,怎么胡大哥他们会打这儿过?” 柳惜见笑道:“怎么没有,我方才没敢告诉你,屋里后头这座山便是座陵墓。胡大哥他们兴许便是从里面出来的。” 明千霜点点头,又看着柳惜见被火光映得明黄黄的脸颊,慢慢低下了头去。柳惜见用柴棒拨了一下炭火,问道:“师兄,你随胡大哥去过墓里几回?” 明千霜道:“三回。” 柳惜见双目如粼波般轻漾了一下,明千霜看她神情,如有话要说,问道:“怎么?” 柳惜见正色道:“墓里有鬼吗?” 明千霜想笑,强忍住了,说道:“有啊。” 柳惜见吃了一惊,肃容道:“你见过?” 明千霜一点头,道:“见过。” 外头一阵风吹来,柳惜见只觉寒气侵人,正自发怵,又听明千霜道:“天子用八簋(gui),诸侯六簋,大夫是四簋,士则为二簋,怎么没有。” 柳惜见听他说完,怔了片刻,才缓过神来,知明千霜说的“簋”乃是远古时贵族所用礼器,与自己所问并非同一回事,大笑起来,又道:“你吓死我了。” 明千霜也笑道:“我这个见过簋的都没被吓到,你一个没见过的倒是被吓着了,小师妹,你这胆子,可不行啊!” 柳惜见说道:“是呀,反正我是没那个胆去见你那什么簋的。”说着,脸变笑容,又道:“也定没你那样好运气,能捡得一个大活人回来。” 明千霜知柳惜见说的是柔风,不禁便红了脸,见那两只未吃完的烤兔仍用棒子穿着插在身畔的门缝上,顺手取来,放在火上重烤。 柳惜见看他神色闪躲,举止怪异,看来竟然是为躲羞,心下深以为罕,又觉好笑,只怕自己再言语让他下不来台,也不再多说。 那明千霜凭白的便叫柳惜见一句话搅羞,也不是毫无因由。他自墓中救了柔风,引见柔风与众长辈朋友相识后,各人都甚喜柔风的和顺温柔之行,明里暗里撮合他与柔风,偏明千霜对柔风别无他意,时常见了她也是远远避着。 这时柳惜见言中提及柔风,他自以为大有揶揄之意,一时羞起,后边更是又生了一丝恼意,全没留心那两只烤兔,已被烧糊了一层,待得闻见糊炭味时,头一层皮已烧得起了小火,明千霜忙不迭缩回手来,上面油皮正自“咝咝”做响,他张口向那胡了的肉上吹气灭火,一面偷眼向柳惜见看去,却见她左手支在膝盖上,手掌撑着脑袋睡着了,明千霜心中稍安,这才用剑轻轻削去那糊掉一层兔肉,心底里一时觉万幸,一时觉遗憾,况味难言。 过了半个时辰,天渐渐亮了,明千霜出门远望,只见雾丝笼遮,看不出去。他去了昨夜戚老四等争斗之处,人已去尽,唯余土面上一点爪痕。这里看过,又绕了那王陵四处瞧了一瞧,这才回来。 那时柳惜见已起身来喂马,明千霜一见她,问道:“要赶路了么?” 柳惜见回问道:“你身子怎样呢,总要好了才能上路呀。” 明千霜道:“我已好多了,咱们这便走吧。” 柳惜见实已不知如何照看他,心里犹疑一阵,还是便骑马上路了。这日行了半天,终于到了一叫福星镇的地方,看明千霜已是满头大汗,柳惜见也不敢再叫他奔波,当即驻马,在镇上寻了一间客店住下。 明千霜用了中饭便即睡下,柳惜见无法,照着当日在桃州时化通给的药方上药铺去抓了两剂药,熬了给明千霜服下,这里愁着明千霜的伤病,倒没了计策,不知该前行去寻张相还是留着让明千霜好好养病。 思量不定,又想起明千霜说过想吃甘蔗,当即出了客店,去那镇上各处店铺寻去。只是正值新年,镇上只有少几家铺子在做生意,皆无卖甘蔗的,柳惜见找人打听,听说镇外王家庄有人家种了甘蔗,她忙回客店骑了马往王家庄去。 还未到王家庄,便在道旁的地里见了许多甘蔗,柳惜见大喜,下了马砍倒三根甘蔗截短了装在布囊之中便回了镇上去。 待回到客店中,见又来了两个客人,正在用饭,店小二忙着上菜招呼,柳惜见看那两个新来的客人,一男一女,看去只有十八九岁年纪,皆带着兵刃,那男的背上系着一个包袱,竟是吃饭时也不摘下,柳惜见看了,心内暗自戒备。她满怀心事上了楼,敲了敲明千霜房门,听得明千霜在内道:“你等我会儿。” 柳惜见默默立着,忽听楼下有男子问道:“敢问楼上是明大哥吗?” 柳惜见顺着声音来处看去,见却是楼下新来的那男客问话,柳惜见听他称明千霜为“明大哥”,心内安了两分,却仍不敢答他话。 那男客拿了兵刃便想上楼,柳惜见瞧着那女客也起了身,正在疑心这两人身份,“吱呀”一声,明千霜开了房门从里面出来。他早听见了房外动静,这时出来,先看了柳惜见一眼,便探头向楼下看去。 楼下那男客喜道:“明大哥,真的是你!” 明千霜道:“路笙,你也在这?” 那男客道:“我有事路过,没想到能在这见着你。”说着便上楼来,那女客跟在他身后。 柳惜见看他们相识,忧心已销,先拿了甘蔗回屋放着,方出来与那对男女相见。这二人是杏州会旗帮帮主路玄策的儿女,乃是一对龙凤胎,男的名叫路笙,女孩名为路箫,二人上头还有个哥哥名叫路篁,因他们父亲从前与冯嵘交好,多有往来,故此与明千霜相识。 明千霜替各人引见,路家姐弟早听说过柳惜见,得知明千霜身旁之人是柳惜见后,拉了她问个不休,问的都是柳惜见曾在江湖上所行的奇事,两人一时倒把明千霜抛在脑后了。 第388章 路氏娇儿 好一时,路笙才记起明千霜也在,大不好意思,问道:“明大哥,你怎么也在这?” 明千霜道:“有些事要办,路过这里。” 路箫道:“那可也真巧,我和二哥也是路过这呢。明大哥,你们是要回北边去么?” 明千霜道:“不是,我和柳姑娘有事要往东南去。” 路箫道:“这点又不巧了,我还想着你们若也是回北去,咱们还可一路呢,那也有伴儿。” 明千霜道:“你们来做什么?” 路笙眉毛一挑,道:“明大哥,我和三妹这回可是为了追拿贼人来的。” 明千霜笑道:“看你这神气,那贼人是拿住了是不是?” 路笙大是得意,道:“是啊,我和妹妹终于也做成了一件事,下回大哥要是再说咱们小屁孩,便可回驳他了。” 柳惜见道:“两位少侠捉拿的是什么贼人呢?” 路箫道:“是个叫高炳的毛贼,他在杏州地界上抢了禾祥镖局保的一支镖,是一件铜牛,那可是上百年的古物,禾祥镖局是要送到京城去给那李宰相的,但这件镖半道被截,禾祥镖局的总镖头便托我爹爹帮他拿住高炳,寻回铜牛。我爹爹念着江湖义气,便答应帮他,我和二哥一路追踪高炳,到了安阳县终于把他拿住了。那件铜牛自然也取回来了,如今咱们正要把铜牛拿去还给禾祥镖局的人呢。” 柳惜见瞧了路笙背上的包袱一眼,道:“那高炳呢?” 路箫道:“我和二哥商量过了,把他送官了,交给官府的去处置吧。” 明千霜想起戚老四等人也在近处,那些都是爱宝爱财的,倒为路家兄妹担起心来,也看了一眼路笙背上的包袱,道:“这便是那铜牛吗?” 路笙道:“是呀。” 明千霜道:“昨儿咱们才遇见戚老四和黄忠他们,如今你们身上带了这样的宝贝,可要小心提防哪。” 路笙自认功夫胜过戚老四等人,倒不在意,只道:“他们敢来我便砍了他们脑袋,那怕什么。” 明千霜知他好胜,若再多劝只怕路笙以为自己看轻了他,也不再多说。 柳惜见暗想:“原来他们也认得戚老四,可真奇了,前几日遇到的都是仇人,这两日遇到的又都是熟人了。”想着不觉好笑。 路箫同明千霜道:“可惜了,要是心雪姐姐和咱们一路,这会儿便能见到明大哥你了。” 明千霜微微凝眉,问道:“心雪?这又有她什么事?” 路箫道:“那阵子心雪姐姐也在咱们家,禾祥镖局东西丢了后,爹爹派人帮他们寻,我和大哥、二哥都要来,心雪姐姐最爱打抱不平,也要跟来,后来分派人手时,心雪姐姐便和大哥一路,他们往东边去了。我和二哥还有丁洋伯伯一路,往南边来,心雪姐姐倒和明大哥你错过了。” 明千霜点头不言,柳惜见问道:“那你们那丁洋伯伯呢,怎么不见?” 路箫一笑,道:“他啰里啰嗦的,我和二哥耳朵都被他念得起茧子了,还没寻到高炳的时候,咱们就已把他甩了。” 柳惜见口中不说,心中却道:“这两人也真是调皮。” 明千霜问道:“路姑娘,心雪去你家的时候,我师父师姐也去了么,他们可知不知道心雪跟你大哥抓贼去了呢?” 路箫道:“没有,冯大侠和姩雪姐姐都没有来我家,只有心雪姐姐一个人来。”她想了一想,道:“明大哥,其实心雪姐姐和我说,她便是和冯大侠吵架了才到我家去的,” 明千霜道:“只心雪和你大哥一起吗?” 路箫点了点头。 明千霜神色带忧,路笙道:“明大哥,当日是心雪姐姐一心想跟着咱们捉贼来的,我们强不过她。不过,你放心,我爹爹也担心心雪姐姐的安危,怕她有事,所以才让她和我大哥一路,我大哥武功高强,定会护好心雪姐姐的。” 明千霜面上冷冷的,道:“你心雪姐姐武功是够用的,我只是怕她任性,误了你们大事。” 柳惜见暗自琢磨,见了明千霜神情不善,心里倒明白他是为何而忧了。 对面路笙也觉出明千霜似是不乐,敛了笑意,岔了话道:“咱们路上还遇到一伙人也是在苦寻失物的呢。” 明千霜一副冷态,已无了接话的心,倒是柳惜见看明千霜不理人,恐他得罪了同道,接口便道:“是什么人也丢了东西?” 路笙道:“是绵竹帮的池帮主。” 他说到这儿,柳惜见便已知他们兄妹也遇到了绵竹帮那些去寻玉美人的帮众,怕冷场子,她仍是问道:“池帮主?他丢了什么东西?” 路箫道:“听说是尊玉雕的美人,被两个叫灰朗和虞四娘的人盗了去,如今帮里上下都在寻呢。” 柳惜见道:“丢了的东西还是快些寻回来的好,不然时日一长,那便难拿得回来。” 路箫附和,明千霜却知柳惜见是想起万古山庄丢的龙尾剑,心里也自喟叹。 路家兄妹用罢了饭,便要辞去,柳惜见、明千霜也有事,没留二人。 路箫临走时,拉了柳惜见手,同柳惜见道:“柳姐姐,你得了空一定要上杏州来寻我,到时咱们再好好说话。只可惜我今日急着赶路,不能同你多叙,你可莫怪。” 柳惜见道:“是,大伙都有事在身那也没什么好怪的,等得了闲再聚。” 路笙一旁只顾催着路箫上路,路箫横了他一眼,道:“日头催我也罢了,连你也来催我,我偏慢慢的。”说着,又转过头来同柳惜见说话。 柳惜见道:“这时节白日短,不多会儿太阳便落山,到了忙的时候,真巴不得拿根棍子把太阳撑着,多做些事。” 路箫道:“姐姐说的真是,这时候,路笙便像个太阳,讨厌得很。” 路笙催声不止,柳惜见道:“路姑娘你去吧,你哥哥等得久了怕是会生气的。” 路箫道:“家里没人敢生我的气,我才不怕他呢。”她虽是这么说,却也同柳惜见行礼拜别,上了马去,再回头来与明千霜说了句话,路笙也不管,扬鞭在她马臀上一抽,路箫话没说完她马便已飞奔出去,柳、明二人远远仍听得见她兄妹的吵嘴声。 柳惜见看明千霜仍是面有虑色,问道:“你怕心雪姑娘有事?” 明千霜思想片刻,道:“寻常的贼人不是心雪的对手,何况只要她搬出师父的名头,也没多少人敢对她无礼,倒是那路帮主,不知安的是什么心。” 柳惜见道:“这话怎么说?” 明千霜道:“路帮主家的那位大公子,已和杏州城里一位丝绸商的女儿议亲了,他这会儿还让他儿子带了心雪出去,那不是于情理不合么。”说罢,顿得片刻,又道:“心雪也是,怎么还老和他们家来往!” 第389章 滞留镇上 柳惜见极少见明千霜口出怨言,看他神色又真是忧思深重,相慰道:“冯大侠爱护女儿,定不会任人损害冯姑娘的。” 明千霜心想这话也是,略略安心。 柳惜见又道:“那路帮主,你信不过么?” 明千霜沉默片刻,道:“从前他与师父是很好的,但那年师姐与皮绍成亲出了那回事,路帮主在外反说皮家豪富名重,冯家高攀不上,这话传到师父耳里,师父初时还不信,再三寻人求证过,路帮主确是在酒后说过这话。后来,皮绍被逐出皮家,没过多久,路帮主的侄女路筠便嫁给了皮绍的弟弟皮瑛,两家一同联手,把持着从杏州到蜀州的水路。从那时起,师父待他们便冷了,不似从前。” 说着,两人一同进了客店,明千霜又道:“这些年师父没和路家来往,连着咱们也只在别家的筵席上和路家人见过,心雪纵是和师父闹小性,也该往熟一些的人家里躲去呀,怎么会到他们家去呢?” 柳惜见不好评说当中的事,只说道:“既然不放心那路家,你们回去好好同心雪姑娘说得明白,让她也防备着便是。” 明千霜不答,心里却想:“这些心雪并非全不知晓,只怕她也是一时情迷难醒。”愈想愈怕冯心雪重蹈冯姩雪的覆辙,他自小与冯家姐妹一同学艺,向来相互照顾,情若手足同胞,这时怕路玄策、路篁等对冯心雪不怀好意,怒难自已,便道:“他们若敢害我师妹,我必取他们人头。” 柳惜见与他一起这些时日,已摸清了他性子,知他说得出做得到,但想若是自己亲友遭人骗害,自己未必不会如此,当即说道:“如能止损那是最好,如若不能,我也会如师兄一般。” 明千霜微微一笑,柳惜见想起他病重体弱,奔劳不妥,道:“师兄,咱们在这镇上歇两日再赶路吧。” 说话间两人已上了楼,明千霜知柳惜见是为自己着想,但这时他却挂心冯心雪,只想早些了了寻张相的事回去见冯心雪,带她回蜀州师父身旁,便道:“咱们已耽误了好些时候,你瞧,今日又是半日,还是尽早赶路吧。” 柳惜见道:“咱们本就是为你的伤病去的,可要是在路上便作践坏了你的身子,那时寻到了张相又有何用。” 明千霜笑道:“小师妹多虑了,我实在没什么大病,不用担心。” 柳惜见看他嬉皮笑脸,倒是一肚子气,道:“要是没事,怎么动不动便吐血发冷汗,你自己的身子,你也上点心啊。” 明千霜看她轻嗔薄怒,心底里过意不去,但一时又觉除师父、秀姨外总还有人关切自己,心里又是欢喜,只是柳惜见尚在那里不快,他可不敢再露出不正经来,当下说道:“惜见,咱们早一日寻到了张相,那我的伤便早一日可医,我也不用再受折磨,那才是一劳永逸,岂不是好。” 柳惜见道:“话虽如此,但你身上要是觉得不好,也不能不顾啊。在桃州时,化通大师曾开了两贴药,你吃了后神色倒是见好,都能和邹无晋动手了,我想,咱们在这镇上留两日,你好好歇歇,一面再吃那药,等有了力气精神,再赶路不迟,要是在路上添得病重了,再难医治,那可怎么好。” 明千霜看柳惜见近日实也是为自己操心透了,不忍再逆她意惹她伤心,便道:“那好,咱们便在这留两日,等我身子好些再赶路。” 柳惜见这才放心,展颜说道:“我如今倒是后悔了。” 明千霜问道:“后悔什么?” 柳惜见道:“昨儿遇见胡大哥,便该让你同胡大哥一起回靖州他家里去,那样也有人照看你,我一人去钦州把张相抓来给你治病,那岂不是省了好些力气,今日也不用为这个争了。”她说着推开自己房门进去,又道:“哎,这也还不晚,明师兄,不如咱们如今这便寻胡大哥去,你到他那儿等我抓张相回来,那里你们兄弟说话,又有伴儿,又正好不负胡大哥殷勤相邀的好意,又能给你静养,三全其美,岂不是好。” 明千霜不好进她客房,便负手立在门外,道:“不好,如今大哥家里有了新嫂嫂,我去了那是扰人清净,再说,你已说了歇两日便去钦州。可不能再反悔,我可不答应。真要让我去别处,那吵也要吵死你。” 柳惜见从屋中提了装甘蔗的那布囊过来,说道:“那是了,你回房歇着去吧,不然我一见你便想送你去胡大哥那儿,可别让我再变心。” 明千霜心觉好笑,道:“变心?” 柳惜见道:“是啊。我变心之快那可比赵贤安他们坟头草长的都还快,你快去吧。” 明千霜笑道:“伶牙俐齿。”才说完柳惜见便塞了一布囊过来,明千霜只觉硬邦邦几根棍子搭在自己臂上,不知是何,问道:“什么东西?” 柳惜见道:“磨牙棒,吃了保证你也能伶牙俐齿。” 明千霜笑了一笑,低头去撑开那布袋口子,见是好几截甘蔗,眼睛鼻头发酸,也不敢抬头瞧柳惜见,问道:“你上哪里弄的?” 柳惜见道:“自然是甘蔗地里,不过可没付钱呢,咱们可算是吃白食了。” 明千霜忍下泪去,从布囊中拿了四截甘蔗出来递与柳惜见,柳惜见摇手不接,道:“费牙,我不吃。” 明千霜笑道:“这样甜的东西你也不吃,原来小师妹的伶牙俐齿是保养出来的。” 柳惜见道:“是呀,天生的需保养。” 明千霜将四截甘蔗放回布囊中,道:“那好,我这天生嘴笨的便回去磨牙去了,你也静养吧。”说罢便自回房。 柳惜见在房内坐了一阵,听得四处静悄悄的,便盘膝而坐,按本门心法修炼起内功。这日过去,柳、明二人又多在福星镇停了两日,柳惜见每日煎药与明千霜服用,那药也确乎有些效用,明千霜只觉精神比起前两日好得不少。 搓磨两日,到了第三日上,柳惜见去开了市的店铺中买了些干粮吃食同个药罐,又抓了两副药,这才回客店中取马与明千霜一同赶赴钦州。 第390章 久行终至 此次赶路,便快得许多,五六日后,两人已到了钦州,离幽冥谷便只六十多里路。这日晚间,柳惜见两人在钦州城中一家客店中歇宿。 明千霜因觉身子略好,睡前便试着运气,欲瞧内息可能运转自然。但依着冯嵘传授的心法运转内息,竟觉各处经脉生出阻滞,不得通畅。自那夜在湖边与黑衣人对掌后,明千霜便觉动使内力不似先前容易。近来多受无名伤病缠扰,有时都提不起力气,他心中最怕的便是一身功夫由此废了,因此这时觉得好些,便运气试探。 哪料依旧不见好转,内力运转总不能自如,一时内力如像漏斗中之水外泄,一时好似鼓胀欲破的皮球,总便不能疏通如常,他一发急,也不理会昔日冯嵘的劝诫,遇松时强聚内力,逢紧时尽直冲撞,如此一来,非但无益,反是愈加伤身,过了两刻钟,胸口处气闷难当,一时气逆,咳了一声,血腥气上涌,便“哇”地张口吐了一口血。 这一番动静不小,柳惜见在隔房听得似有呕吐之声,忙抢进他房来看。那明千霜又是上了闩的,柳惜见推门不开,只得一掌将那门打破了半扇,这才得见明千霜。进房一看,只见明千霜蜷身侧倒在床上,胸前衣裳被子各处都是鲜红的血,不由得吓了一跳。 她才把明千霜扶起,那掌柜的已上了楼,面色不善,道:“你这是做什么呢。”柳惜见知他是为了自己损坏他房门一事,先从怀中掏出一锭银子扔去给他,说道:“这是赔你门的,再有,给我大哥换间房。” 那掌柜的这才点头哈腰道:“是,是,姑娘稍等。”他才要走,柳惜见又道:“掌柜的,烦你再去帮我请个大夫来。” 那掌柜的道:“大夫,是要最好的呢,还是一般的。” 柳惜见本来着急,又气这掌柜的前倨后恭,这时他问出这话来,柳惜见气极反笑,道:“有最好的你自然给我请最好的来,你要是给我请个庸医来,我定把你这店拆了!” 那掌柜的说道:“得嘞,我给姑娘请咱们城里最好的医师来便是,姑娘放心,放心。” 柳惜见不再理他,转瞧明千霜,但见他双目紧闭,牙关紧咬,面上一点血色也无,额头已出了汗。她伸手一摸明千霜额头,只觉冰凉凉一阵。柳惜见轻轻唤了明千霜两声,明千霜只睁开眼来瞧了一瞧,又合上眼睛睡去。她拉过被子来擦了明千霜头上、脸上的汗,又擦了他嘴角边血迹,心里只如油煎一般。 过不多时,店小二已腾出新的客房来,柳惜见拿了明千霜包袱便抱了他去新的居所,待将他放躺到床上,又倒了杯茶给他灌了下去,明千霜迷迷糊糊,也喝了半杯。 等了小半个时辰,大夫方至。这大夫是个七十多岁的老头,姓薛,给明千霜诊过脉后,只是摇头,柳惜见忙问:“大夫,我大哥的病怎样?” 那薛大夫道:“姑娘,令兄的病可是拖得时日久了?” 柳惜见想了想,点点头。 薛大夫又道:“姑娘且恕老朽无能,老朽实也断不出他的病症,只是目下瞧来有气血亏虚之相,老朽先开副方子,你且先抓了药让他吃吧。” 柳惜见早知明千霜伤病棘手,连化通大师那样人也没法医治,此时倒也不怨怪薛大夫,便让他开方,方子出来,柳惜见接来看过,倒与化通的方子大同小异,她这会儿心神略定,也便用这新药方,付了诊金后,遣了一店小二随薛大夫去抓药,自己便留在店中守着明千霜。 去抓药那人左右不见回来,柳惜见又托另一店小二给明千霜换过衣裳,坐等了好一时,随薛大夫去的那店小二才拿了药回来。柳惜见看过,亲自去煎了喂明千霜喝下,守到半夜,明千霜醒来,要了水喝。柳惜见问了他觉着如何,明千霜只说头晕,不多时又复睡去。 柳惜见坐在灯下,已拿定主意待天明后自己一人赶赴幽冥谷去擒张相,只是心里还想一件事。她知火鬼散仙多半是在百日门的,这时也不怕在幽冥谷中遇着他。只是万古山庄与火鬼散仙从前并无过节,她上回在天门顶上虽闹得把火鬼散仙扔进河去,那时却是没露真身份的,明面上与火鬼散仙关系还是如旧。这时自己去擒张相,不动武力难以成事,那便不免要在幽冥谷生事了,幽冥谷又是火鬼散仙的地盘,她只怕自己这回在幽冥谷行事太过,与火鬼散仙结怨,连累师门,当下只想着如何规避大过。 只是柳惜见于幽冥谷形势及张相此人都不熟,一时倒没有计策,又兼忧心明千霜安危,越发深思不定,哪还想得到什么法子,最后无法,只想走一步看一步,至此,渐渐静了心,她方伏在床边睡了一阵,心事不宁,也睡得不踏实,还未到天明,她便已起来,背着手在那房中踱来踱去。 约摸过了半个时辰,天终于放亮。柳惜见出了客房,与那掌柜要了一店小二帮着照顾明千霜,将药那些一并给他们帮着煎了,这才骑马出了钦州城。 沿途一路打听,过得近两个时辰,柳惜见方到了幽冥谷口外。她将马寻地方栓了,步行入谷。那谷中较外界暖热,这时进去,仍见绿木茂竹,鲜花异卉,倒像春夏时节。又有溪流潺湲流出谷来,最奇的便是不时还见彩蝶飞舞。柳惜见入此秀境,心旷神怡,原有烦忧消解不少。 那幽冥谷可不小,行了一里来路,还不见尽头,又走了半盏茶的功夫,这才见远处几株柳树后露出檐宇。柳惜见这时不敢正路走去,便展开轻功往侧边绕转至那屋后。 所见这一处屋舍乃是六七栋红墙青瓦的房宇紧凑而立,甚是幽雅别致。柳惜见跃上屋顶,纵目往前院中看去,庭院前干干净净,只是侧耳倾听,却没听见什么声音。她大了胆子,一间间屋子探过,不见有人,但厨房中的锅里尚有一锅烧过的水,腾着丝丝热气,各房气象瞧来,是有人住的,只是眼下不知去了哪里。 她举目四望,只见西首有棵香樟树,生得枝叶团密,柳惜见微一沉吟,纵上那树去,静窥房前。 第391章 谷中怪人 这时候只听得雀鸟啾啾之声,柳惜见看人久久不来,心里又记挂尚在城中的明千霜,不免有几分焦躁。过了两盏茶的功夫,仍是不见什么人回来,柳惜见索性下了树,上近处去寻。 她不熟地势,兜兜绕绕半晌,反走得远了。其间路过几处药圃,里头种着许多药草,有柳惜见认得的,也有她不识的。多行亦不见半个人影,更无觅人的踪迹处,柳惜见只得辗转回房前,听当中没甚声息,知人还未回来,她仍是归隐在那香樟树上。 耐着性子等了又有一阵,忽听得房中有桌椅翻倒之声,柳惜见一惊,暗道:“怎地有声音?难道里边有人?”她适才静听,并没听见人的呼吸声,此刻乍闻声响,倒是疑心自己内力减退,以致察觉不到那些细微声响。 正在思索之际,屋里又传来“啊……啊……啊”的一连声叫喊,声音尖利骇人,跟着又有事物掉落砸地之声,柳惜见更不多思,当即几个起落往那屋下纵去。她才落地,便听得“嘭嘭”声响不绝,见那关着的两扇门晃动,似要被里面那人撞开,柳惜见向着石矶上迈了一步,“咵啷”一声,木片迸落,门上破出两个大洞来,一双血淋淋的手正在破洞口那里乱抓。 柳惜见纵是历过诸多险难,当下见了这般诡异情景也是发怵,眼看门上一双手缩回房内,“嘭嘭”拍打破洞四处的门板,见势是要出来的,柳惜见往后一纵,才跳出两丈来远落回庭中,那扇破门“轰”一声倒塌下来,廊下浮起一阵轻灰。 柳惜见定睛一看,只见门口那里站着个蓝衫人,衣服已旧,披头散发,龇牙咧嘴,口中乱嚷。柳惜见不由得退了两步,那人这时却也见了她,如兽一般,双目往柳惜见身上一溜一盯,口涎便自嘴角淌下,两双抓了一下胸前衣襟,“喔噢”一声,便朝柳惜扑将过来。 柳惜见不觉毛发悚然,见那人将抓至,将身后跃,那人扑空,如犬般窜落地上,四肢着地。他口中发出一声声低吼,慢慢直起身来,转头来对着柳惜见,那神情便像是见了美食一样。 柳惜见拔剑出鞘,“唰”地一声,那人似有所动,身子抖了一抖,柳惜见问道:“你是谁?做什么的?”那人“啊”的一声,复又向柳惜见扑抓过来,柳惜见闻得那人带来的风气中混着药味,但那人来势猛恶,她也不及多思,随即递出剑鞘对着那人双手一撩,把那人带了往侧边去。只是,她却也觉这人力气甚大,与自己剑鞘一撞,竟隐隐有要将自己剑鞘扒拉下来的态势。 不过片刻,那人又“哈”“啊”叫喊着要来拨抓柳惜见。柳惜见只是在庭中闪跳纵跃躲避,初时那人还只如兽般窜跳,过了一时,那人忽然立地不动,目中凶意淡下,柳惜见看他忽然顿住,摸不清他意思,侧着头盯了他脸瞧。只是他面上多是污垢,黑迹斑斑,也瞧不出什么神情来。 一阵风来,柳惜见又嗅着一阵药气。她看那人呆着不动,试着说道:“大哥。”那人不理,柳惜见又道:“你是谁?”话音甫毕,那人呼喝一声,即向柳惜见迫来,这一回,他却不再是毫无章法的狂打乱抓,竟也是使上了轻功,柳惜见正在定神瞧他,本便失了防备,两人相隔又不远,一时避得慢了,倒被那人撕下左袖的一块布来。 柳惜见急中用剑鞘在那人手腕上一击,他痛叫一声,方扯着那小块袖子碎布缩回手去。柳惜见站定了身后,一颗心也是狂跳。她见这人怪异,只怕他身上有什么玄机,惹上了有后患,又怕自己一不小心也变得如他一般,是以对着他,倒比对着邹无晋那些人更害怕。 那人把从柳惜见袖子上撕下的布片一扔,随即挥拳向柳惜见打来,柳惜见看他出拳也非无道理浑使,而是有理有序,拳来可闻“呼呼”之声,柳惜见道:“你会武功!” 那人也不理她,仍是一拳一拳打来。柳惜见心念一动,便想试探那人身份,当即回转剑鞘,使一招“飞龙吞日”,袭向那人肩头,那人右手回夺,想要抓握住柳惜见剑鞘,左拳外奋,攻向柳惜见右腋之下,柳惜见身子一掠,回力收手,将剑鞘缩回。那人一拳自也没打中柳惜见。 不过他失了手后好像越发焦躁,猛吼几声,随即展动双拳分击像柳惜见肩头、小腹,这一下他只如一只大剪刀夹来,横剪竖劈,左挡右攻,四五招后,柳惜见“咦”的一声,冲口说道:“燕尾拳。” 那人听得“燕尾拳”三字,顿了一顿,柳惜见又道:“你是太唐门的人?”那人喃喃念了“太唐门”三字,神色微变,又道:“师父。”说罢抱起头来,脸上一阵阵抽搐。 柳惜见道:“你别急,有什么难处与我说了,我尽力相帮。”那人只如不闻,一味抱着头嘶吼,柳惜见上前来,道:“这位师兄……”她话未说完,只听得屋里又有一人“啊”的叫起来,柳惜见侧目往屋里看去,还没瞧见什么情形,猛然间面前那人又狂叫两声动拳向自己打来。 柳惜见只得先顾眼前,还招阻挡那人,那人仍出一套燕尾拳来攻柳惜见,柳惜见不明他身份,也不敢出重手伤他,当下还欲再激一激那怪人,便道:“公羊伐,你怎在这?” 那人听见她这么说,手上招式停了,含含混混道:“师伯。” 柳惜见得了这要紧细端,心中一喜,屋里人的呼吼声来得更近,柳惜见得了暇隙,送目往屋里一瞥,只见一穿着红衣散着头发的人正也挥舞双手要出来,情状、神态倒和眼前这人差不多。 柳惜见后背一凉,心道:“这都是什么。” 屋里那人这时已出了来,见了柳惜见,面上更狂,“呃”“啊”的呼声中更有掩不尽的喜意,如只大猿那样跳奔过来。 柳惜见打了一个寒噤,眼前这蓝衣怪人又“啊”一声尖叫,双手对着柳惜见乱抓,口中大叫起来,柳惜见一面闪避一面细细听辨,三四句后才听清他说的是“别过来,别过来”,又有两句是“救我”。 第392章 白鹤青松 柳惜见听他口呼“别过来”“救我”等语,猜这人是受了什么惊吓而致神智失常。有了此想,她先前于这些怪人的畏惧之意消了大半。 那新来的红衣怪人也到了跟前,他猛恶更甚,拳打足踢,势若疯虎。两个怪人一左一右夹攻柳惜见,她细瞧片刻,觉出最先出来那蓝衣怪人招式中隐然有武学之道,攻伐间更准,后来的那红衣怪人却只是浑抓浑打,胜在力猛声壮,因此面上看来,倒像是比另一人可怖。 柳惜见与两怪人周旋,一时最先出来那蓝衣怪人使出一记“游龙拳”,径取柳惜见小腹,此时那红衣怪人又从柳惜见身后攻来,柳惜见剑鞘打出,挡住前头来的“游龙拳”,随即屈膝飞腿一踢,击倒身后来的那红衣怪人。 便在此时,忽听得不远处竹林中有急促的步音传来,柳惜见身子一晃,绕到那两人身后,左右两掌齐出,将那两人打得仆地而倒,她自个儿提气一纵,跃回那香樟树上。往竹林中看去时,也不见有人,只是那步声却更响了些。 柳惜见移目回来,见庭中两个怪人已扭打在一处,撕扯抓咬,那先来的蓝衣怪人伸脚去将那穿红的绊倒,随即翻身将其压住,跟着俯身凑口到那人红衣怪人肩膀处,猛咬下一块肉来,便在口中生嚼,口边满是鲜血。红衣怪人大嚎,双手揪住那蓝衣怪人头发,蓝衣怪人却像毫无知觉一般,只伸一左手按住了那红衣怪人。 柳惜见只觉惊心骇目,想自己若是不会些武功,保不准今日便被这两个怪物吃了。眼看那蓝衣人又要去咬那穿红衣的,柳惜见忙顺手摘下两片香樟叶子,对准那蓝衣人右臂掷出。叶片受她内力乘引,如流星直出,刮过那蓝衣人右臂。 那蓝衣人臂上吃痛,跳了起来,四处张望。那红衣人也趁机爬起,他先时被那穿蓝的压制口咬,这时更加狂躁,一起身便向那蓝衣人的右耳朵上咬去,顿时,庭院中又响起一声惨呼。那红衣人用劲一撕,将蓝衣人右耳朵咬扯下一半,这时两人面上都是血淋淋的。 柳惜见又是一震,她从没见过这等相残之法,吓得发怔。两个怪人口中一面咀嚼一面喘息,柳惜见正怕他们会再撕咬起来,那面竹林边已奔出两个人,吆喝着往房子这里赶来。 待那两人行得近了些,柳惜见方见清他们形貌神色,这两人都是身着杏黄袍子,均是和自己差不多的年纪,头发挽做太极髻,一人面色惶急,另一人却是脸有怒色,口中道:“真是反了反了。” 柳惜见凝神一思,又瞧了瞧庭前对峙的两怪人,见二人又撕扯起来,她心中道:“这两个怪人莫不是才来这两人弄出来的。”顿时千思万绪涌上心来,只是无可索解。 不多时,两个黄袍青年已来至庭中,红衣怪人闻声回头,如怒犬般凑头对着两个黄袍青年喝了一声。站得远些的那一个青年指着蓝衣怪人道:“白鹤,你瞧他的耳朵。” 那叫白鹤的黄袍青年道:“坏了,他们你咬我我咬你,可别把里面那些都吃了。” 柳惜见听了这话,皱一皱眉。 红衣怪人一面抓着蓝衣怪人衣襟,一面扭头来对着白鹤吼,白鹤从腰间取下一根鞭子,挥着鞭抽在红衣怪人后背,道:“你还敢凶!还敢凶!” 那红衣怪人吃了鞭子,当即松了抓着蓝衣人的手,想要回来打白鹤,白鹤见他向自己扑过来,退步一闪,随即一鞭抽打在红衣怪人胸膛,又一鞭打在他肩头,而后一鞭鞭更重,红衣怪人一声声呜号起来,夹有哭泣声,双手抱头偏让。那蓝衣怪人眼中满是惧意,踉踉跄跄退开。 柳惜见不禁火起,揪下一片香樟叶,正要掷去打那白鹤,却见白鹤身后那青年劝道:“够了,他已怕了,快送回去便是。” 白鹤这才住手,道:“青松,你赶紧去瞧瞧里边那几个还在没在,可别真让他们吃了。” 那叫青松的快步上了台阶,到了门口时,见那倒了的一扇门,道:“怪不得能出来,门都被你们凿穿了。”说罢他便进了屋去。 白鹤走去破门那里瞧了一眼,转来拉起蓝衣人的手,看了那血淋淋的手一阵,对那蓝衣人道:“你干的吧。” 蓝衣怪人双肩瑟缩,白鹤一脚踢在他腰上,蓝衣怪人一个趔趄,栽下地去。白鹤上来又飞脚踹他,柳惜见一团火起,想将那香樟叶掷出,但此间怪人怪事太多,她还想探个明白,如此行事只恐露了真真确确的行迹,略一思索,从怀中摸出一枚铜钱,夹在指间发出,正打在白鹤足踝。 白鹤右足踝上一痛,叫了一声,便弓腰捧足,歪歪斜斜独脚立着。那枚铜钱撞落在地上,白鹤听见声响,放了正痛着那一只脚,勉强站定身子,捡来那铜钱拿在手中一瞧,又抬头来看了看四处。 柳惜见这时只想白鹤发觉有外物落来,那必会引起警醒,自己行事越发难了。正想之际,青松从屋里出来,道:“还好,里边那几个还睡着,只是屋子里的东西被摔得破破烂烂。” 柳惜见看白鹤把自己打去的铜钱捏在掌中,不动声色回道:“那是没法儿补救了,咱们挨定师父骂了的。” 青松走到白鹤身旁,道:“还好他们没跑出去,不然师父只怕会杀了你我。” 白鹤道:“青松,你把他们两个送回去,好生看着,我去禀告师父。” 青松应了一声,便一手牵了起那蓝衣人,一手拉了那红衣人,一同回屋里去。白鹤飞奔往竹林中去,一会儿便没了踪影。 柳惜见大是奇怪,心道:“白鹤怎地没把自己挨打的事同青松说呢。”微一思量,又想道:“这人怕不是有意诈我现身,他面上不动声色的去了,躲在暗处,看我一会儿是不是出来查看。”念及此,点了点头,暗想:“这倒是个有脑子的。” 她生了这揣测,也不下树来,眼睛便紧盯着竹林那面瞧。只是过了半盏茶的功夫了,也不见白鹤出来,倒是房中青松收拾那些桌椅残木出来,一箩筐一箩筐倒在房檐下。 第393章 地下密室 又等了许久,仍是不见白鹤露面。那屋中青松也已收拾妥当,不时出来向外张望,似也在等人回来。柳惜见此刻反疑心是自己多想了,暗自思忖:“难道白鹤真是去向他们师父禀报去了?他们师父,便是那张相么?” 她从未见过张相之面,这里人看来不止一个,此时倒还要想着如何寻准张相人。候望之际,她又想起方才那蓝衣怪人来,寻思道:“他使的功夫是太唐门的,我随口说了句公羊伐,他便还了句‘师伯’,那这人是太唐门的弟子无疑,只是公羊伐之下还有茅剑月、吉学缮、谷雨三个颇有名望的师弟师妹,其他名声不显的师弟师妹那便更多了,也不知那人是谁的弟子。唉,好好一个人怎么会落得这样个下场。”正自嗟叹,见青松又走到廊下来,只听他说了句“怎么还不回来”,语音听着也是透出几分焦躁之意。 柳惜见知他们那几座屋中定有古怪,只怕自己进去了也身陷囹圄,当下便想先擒了青松来盘问,念头一起,她便窜出树来。 青松听得侧边有响动,一转头,便见眼前一黑影挥闪,他退了两步,还未看得清,便觉后背几处穴道一麻,身子僵住,动弹不得。 青松猛吃一惊,但觉自己尚能言语,便说道:“谁?”他双目左右转动,片刻后,见一绝色女子从自己身后出来,笑意盈盈,观之可亲。 青松知是这女子点了自己穴道,强装镇定,道:“姑娘是谁?怎会来此?” 点了他穴道的自是柳惜见,柳惜见看这人临此局面仍是面不改色,心中倒是赞叹。她瞧了瞧竹林那边,看白鹤是否现身,一看却是空寂寂的,转回头来,同青松道:“你方才与我说什么来着?”她不是作假,却是方才没将青松的话放在心上,便忘了他所说。 青松极力遏制骇意,又道:“我问姑娘,姑娘是谁?怎会来此?” 柳惜见道:“是客人,来这找人的。” 青松看她神色敷衍,想她所说断不是真,但此刻自己受人所制,也不敢露出不敬之色,只得也与她敷衍,当即便问:“姑娘找什么人哪?” 柳惜见笑道:“你猜?” 青松看她笑起来甚美,脸上禁不住一红,垂下眸子来,道:“我猜不到。” 柳惜见道:“你随我走一趟吧。” 青松抬起头来,道:“去哪儿?” 柳惜见微微一笑,提起他后领,便往那屋子里走去,口中说道:“这里要是有什么机关暗器,我可是要用你来挡的,待会儿要是哪里走错了步子,可记得吱个声儿。” 青松被她提在手中,只觉后背被勒得难受,这时又听见柳惜见这样说,心里更是突突狂跳。柳惜见步入室中,只觉四处与寻常房屋无异,只是一些桌椅茶几被摔打坏了,都搬了出去,如今房中略显简陋。东西边各有一格小间,她一一看过,都只是寻常的起居卧室,别的,也无甚特异之处。 那两个怪人分明自这房中出来,这时她查看,见表面无异,知必定另有暗室,便问青松道:“这里有没有密道什么的?” 青松此时更知柳惜见来意不善,便道:“我劝姑娘少管闲事的好,最好是快点离了这地,不然……不然……” 柳惜见道:“不然什么,也变得人不人鬼不鬼一样么?” 青松被制住,也料到她在侧窥伺已久,此时听她这样说,倒也不感诧异,说道:“你既知道,还不快走!” 柳惜见冷笑道:“你小命还在我手上,便敢威胁我,胆子也是不小。” 青松道:“我虽不是姑娘对手,但我师父神通广大,你绝斗他不过。” 柳惜见一面在屋中寻密道入口,一面说道:“你师父是谁?” 青松住了口,半晌不言语。 柳惜见道:“怎么,你师父便这么见不得人,你连他名字也不敢报。”说着,来到了东首一排架子前,伸手去摸索架子上各处,也不见哪里有异。 柳惜见看室中一目便可览尽,唯有地下才有拓展之地,想若有密室该是在地下,于是细细留心墙角地面各处。寻视至北边墙根时,柳惜见看那处的桌椅中,有一张朱漆矮凳被打破大半,却没被青松扔出去。 柳惜见如触光明,走到那矮几旁,探手去拿,但竟拿不起来,且凳子触手坚硬冰凉,并非木制。她觉出不同,俯身细瞧半日,才看出那凳子竟是嵌入地下的,乃是石质,不过是雕磨成光滑凳子模样,再上了朱漆,做工甚精,不细瞧可难见真端。 凳上层面没甚特异处,柳惜见伸手触摸连着石凳脚那一肉眼难见的地方,不过片刻,只觉一条凳腿旁有个突出的旋扭。她轻轻一拨,那旋扭便即转动,跟着只听得钝物磨石之声,却是从西边那一小阁间中传出来的。 柳惜见提了青松回去那小间里,只见那小室内正中地下多了个洞口,柳惜见道:“怎地都喜欢在房底下凿密室。”她走近了,探头下望,只见里边透出淡黄色光亮,半明不灭,又有一股子药味熏上来,正像适才从那蓝衣人身上闻到的,但只在洞口处望,又瞧不见什么。 见那洞口处有石阶,柳惜见便欲下去,行没两步,青松说道:“姑娘,我劝你别下去。” 柳惜见也觉这地方有些阴气森森的,这时青松劝说,她倒没置之不理,问道:“为何?” 青松道:“那底下有迷香,是我师父制的,管你多大本事,闻见了不过半柱香的功夫,便起不来了。那后来,就算你再醒来也无济于事,何必把一生光阴搭在这里,姑娘你又还这样年轻,出去大施作为岂不是好。” 柳惜见道:“你明知我来意不纯,还告诉我这个做什么?” 青松不答她话,道:“趁我师父回来前,你快走吧。” 柳惜见却也怕真有迷香,重退回来,把青松放靠在墙边,问道:“你师父是张相?” 青松道:“是。” 柳惜见瞧着洞口,隔了片时,道:“方才那两人,怎么会变成那样,看起来,不像人,倒是像野兽一样?” 青松双眉微蹙,道:“你别知道的好,快走吧。” 第394章 密室怪相 柳惜见轻轻“哼”了一声,也不再说话,记得房外似有口井,当下转身出了那小间。 青松以为她改了主意,松了口气,道:“你快点出谷去,这里的事我帮你敷衍,绝不会让师父查到姑娘你头上去,你便安安稳稳过这一生。” 柳惜见看这人劝慰语气诚挚,和气沉静,与白鹤大是不同,问道:“你是张相的弟子,为何要帮我?” 青松又不答话。此时柳惜见已走门槛外,四下里瞧了一瞧,在厨房前寻了一只桶打水,又撕下裙摆一块布来将口鼻蒙的严实,这才提了水桶转回屋来。 青松瞧着,她不像是要离去之样,问道:“姑娘要做什么?” 柳惜见道:“我问话你不答,你问话我偏也不答。”说罢,腾出一手仍是将青松提在手中,往密道口那里去。 走至洞口,柳惜见伫立一阵,慢慢沿着石阶下行,渐渐地下来,瞧密室中四处墙上点着一排排白烛,齐齐整整。那密室不小,长约六丈,宽少说也有四丈,又有三处拐角小甬道。 下得最后一级石阶,望前端,只见尽头处的墙上绘着大大的一太极图样,一黑一白,被地下一排烛火照得明亮。那墙的下处,置着一只大鼎。墙面上,挂有几个铁八卦。 柳惜见举目四顾,只见左手边墙上列着几只大木架,上头摆着一只只坛子,有的是透明琉璃,有的是陶坛,陶坛上各贴有红纸,都是药酒。 那些透明琉璃坛中可就骇人了,里面装着的不是蛇便是蝎子蜈蚣蟾蜍那些毒物,小些的又有五彩斑斓的花蜘蛛及一些蜂子蚁虫,另有些柳惜见不识得的小虫。琉璃坛中的虫豸有的用水酒泡着,有的没有,只是半敞着坛口,里面那些蛇虫缓缓蠕动。 她凝目看去,见架子正中有一方形小罐,里头用酒泡了条灰蓝小蛇,那小蛇仰头朝着坛口。她走至木架对面,脚旁是一小池,里头养了些小鱼,更有许多水蛭,心想:“这要是黏上身,血岂不是要被吸干。”心下愈想愈怕。又见池沿上放了一碟炒豌豆,像是拿来喂鱼的。 柳惜见想起适才青松说这底下有迷香,暗想:“莫不是这些东西也被迷香迷得不能行动了。”思念及此,当即瞥目往别处看去,只见不远处墙根的一只案上置着一高足香炉,细烟丝丝袅袅地正从香炉里游出。柳惜见放了青松在地下,提着水桶过去,捧水将炉里的香浇灭。 青松侧躺着对柳惜见,见她灭了香,若有所思。 柳惜见只怕室中还剩有迷香,提了桶又四下里瞧,只见四面的墙角都放有香炉,四个狮形香炉,两个盘龙形香筒,俱都燃着香。柳惜见提了水去一一浇灭,各香炉烟断。青松只听得一阵阵“咝咝”声响,知柳惜见定是把余下几只炉子里的香也灌灭了,心里却仍是不安,暗暗祈祷:“师父可千万要晚点回来才好。” 他思想之际,柳惜见看了看四处燃着的白烛,问道:“青松,这蜡烛里面有没有迷香?” 青松不觉便回道:“没有。” 柳惜见却不敢尽信他话,伸手往桶中一浸,带起几点水珠,运起阴寒内力将那几点水珠凝成冰粒,挥手发出,“嗖”一声响,左边墙上的一排蜡烛已被打灭,室中暗下一角。跟着又抄水结成冰点,甩向另一排蜡烛,“嗖嗖”数声响过后,那屋中蜡烛尽数熄灭,暗昧一片。 柳惜见叫道:“青松。” 青松答道:“我在,你干什么把蜡烛打灭,这会儿什么都瞧不见了。”话音刚落,后面便亮起一点微光来,青松不再说话,过一时,便见柳惜见拿着一只火折子来到眼前。这时她只露出一双眼睛来,晶亮如星,一动似水。 青松道:“你快走吧,我师父要是回来你便走不了了。” 柳惜见道:“你怎地还不晕啊?” 青松一愕,隔得片刻,道:“我怎会晕?” 柳惜见道:“你不是说,这屋里有迷香么,我蒙了脸闻不到,你却是闻得到的,怎么你不晕?” 青松笑道:“咱们日常吃着迷香的解药,这迷香对咱们没用。” 柳惜见蹲下身来,道:“什么解药,给我也吃些。” 青松道:“那解药是师父收着的,咱们没有,他每两日会给咱们吃一回。” 柳惜见点点头,道:“那一会儿,我向你师父讨去。” 青松闻言一惊,道:“别,你快些走,不然我师父回来,你就惨了。” 柳惜见不理会他,拿着火折子往里边的甬道走去,青松兀自在后劝说。行得几步,柳惜见便见些药箱药罐,靠墙一面还有药柜,瞧着倒像是药铺一般。她走近了一看,药柜远处放了一制药炼丹的大炉子,却像许久没用的了。转目一瞥,又见一桌上置了几只木桶,里头盛了蓝蓝绿绿几种水液,颜色鲜妍,却叫人害怕。 柳惜见道:“青松,这里红红绿绿的水是什么?” 青松急道:“是药,你别碰,别进去!” 柳惜见听他说什么“别进去”,知这地儿定是又有古怪,当即举了火折子,上下查看,终在那药柜后看出点端倪。原来药柜第三层上,有一杆小秤,像是称药用,却是没有秤砣,那秤杆也是竖着放。 柳惜见微微迟疑,想将那秤杆放下,哪料竟拿移不动,她心下一喜,握着那秤杆向左扳了一下,还是移不动,跟着她又改扳往右,那秤杆滑移而走,也在此时,一整个药柜便慢慢往右开了。 柳惜见怕有暗器,先自跳到墙后,但除了那药柜磨地的声响,旁的也无什么动静。药柜一移,便露出两扇门来,柳惜见侧头看去,门并未上锁。 待那药柜停了开移,柳惜见到了门边的墙后,飞脚踢开那门,“嘭”的一声,两扇门向里旋去,门开处,漏出一线光来。不多时,门板反撞到里间的墙上,除此之外,仍是别无动静。 柳惜见等了片刻,不见异动,站到门口,往里一望,只见两个散着头发的人一左一右坐在正堂的一张长桌后,居左者穿红,居右者穿蓝,正是适才在外见到的两个怪人。这时他二人只静静坐着,便是见了柳惜见,也无了早先的狂躁。 柳惜见心中乱跳,步入那小室之中,这时方见室中左侧竖着个十字木架,上面用铁锁链绑了一人,耷拉着脑袋,不见面容。右边却是一张木塌,榻上躺着一人。柳惜见走近一看,只见那人闭目睡着,头发也是披在枕上,面色极是苍白。 第395章 好言相劝 柳惜见走去红、蓝二怪人那儿,这才见两人前面那一张桌上放了两只碗,碗底积着红、蓝二色水液。 柳惜见看着那两个怪人,只见二人神色恍惚痴呆,她举剑鞘在二人眼前挥动,也不见他们眼神有变化,依旧涣散不聚。 柳惜见凝眉而思,便欲走去提了青松来问个明白,还未至门口,听得一声轻轻的咳嗽,柳惜见向着声音来处望去,见那被绑在木架上的人缓缓抬起头来,柳惜见转身过去,看那人脑袋摇摇晃晃,又垂了下去。离那人尚有三尺之距,她住那人跟前行近两步,道:“这位大哥,你怎样?” 那人喘了口气,也不说话,柳惜见又道:“大哥。”那人仍是没出声,只在试着抬头,柳惜见伸手去拨开他面前的头发,只拨了指缝那么宽点的地方,还未看清那人面颜,猛然间,那人便抬起头来,冲着柳惜见粗吼一声,柳惜见不妨,倒被他吓了一跳。 那人一出气,将垂在脸上的头发吹得微微飘动,喘息两声,复又垂了脑袋下去,长发覆面,柳惜见始终没看清他脸。在那人面前立了片刻,她出来,径到了青松跟前,问道:“里面那些人怎么回事?” 青松脸贴着地,道:“你都瞧见了?” 柳惜见将他扶了坐着,道:“他们怎会那样?” 青松道:“你既见了,告诉你也无妨。我师父制了许多稀奇古怪的药,用他们试药呢。” 柳惜见只觉一股寒意涌升,正在呆想时,青松又道:“你快走吧,不然我师父回来,你多半也会和他们一样。” 柳惜见冷笑道:“你师父能耐真不小!” 青松道:“姑娘莫要以为我说笑,你既能点我穴道,那必是会武功的,不要仗着会些拳脚便什么都不放在眼里。我实话与你说了,里面那些人,也是个个会武功的,可最后还不都是被我师父制住,成了那副模样。”顿了片刻,他又道:“你快去吧。” 柳惜见听到这,也对张相生了几分忌惮之意,但她本就是为张相而来,没得手自然不会就去,当下暗自寻思,看这青松并不像穷凶极恶之徒,便欲从他这里再探些微张相的消息。于是问道:“你师父上哪里去了,要什么时候回来。” 青松看她不走,也是发急,道:“我师父采药去了,他不多久便回来,何况我同伴请他去了,今日只怕回来得更早,姑娘你快出谷去吧。” 柳惜见道:“你师父在这里弄这些事,火鬼散仙知道么?” 青松垂目望地,不再言语。 柳惜见道:“看你这样,火鬼散仙该是不知道这些事的。” 青松叹了口气,道:“姑娘,我最后再劝你一回,快走吧。” 柳惜见蹲下身来,那火折微光只能照亮他与青松的脸,青松与她对视,只觉这么个姑娘若是成了师父试药的空壳,那真是太可惜,又说道:“你走吧。” 柳惜见道:“要是你师父把我抓起来,你会救我吗?” 青松苦笑道:“我自己还没有法子脱身呢,姑娘,我纵是想救你,也无能为力。” 柳惜见双目轻闪,道:“你没有法子脱身?难道……,你不是诚心拜张相做师父的?” 青松面上露出无奈之色,道:“当初跟了他,不过也是为了活命罢了。”说着,直视柳惜见,道:“你怎地不走呢,这里实在不是好地方。” 柳惜见在他对面盘膝坐下,道:“我不走。” 青松骂道:“真没见过你这样上赶着来送死的。” 柳惜见笑道:“青松,我实话与你说了,我是来找你师父报仇的。” 青松容色本是愁苦,这时听柳惜见这般说,更添了几分肃然,道:“报仇。” 柳惜见点点头,青松道:“不,不,你绝不是他对手。” 柳惜见曾听师父说,那张相武功并不高明,是以这一路来并没将张瞧在眼内,这时看青松说自己不是张相对手,倒是不服气,遂道:“你师父有那么厉害吗?” 青松道:“他自然厉害。”神色间甚是畏惧。 柳惜见站起身来,负手腰后,道:“可我听说,他十多年前被万古山庄的常庄主痛打了一顿,从此东躲西藏,没个定处。能住在这幽冥谷里,还是靠着他师父从前和旧友的情面,不是么。要真有本事,怎会沦落至此。” 青松垂眸许久,道:“可常庄主十多年来也没寻到我师父,他有能耐潜藏这么多年不露行踪,不为敌人知觉,那不也是一种本事吗。” 柳惜见被他这话惹笑,一时却也不知如何驳他,想了一阵,才道:“我不怕你师父。” 青松叹了口气,道:“无知者无畏罢了。” 柳惜见道:“火鬼散仙他不回来么,怎么你师父在他老家做了这样事,他不知道?” 青松道:“屠散仙自入了百日门,极少回来,有时一年也不回来一次。这几间屋子又是屠散仙的师父为我师父新盖的,让师父安心住下,与屠散仙的居室不在一处。师父喜欢捣鼓药草,屠散仙却不喜欢药味儿,他便是回来,也不会来这屋,因此不知道这里的事。” 柳惜见道:“那些怪人不会乱嚷吗?” 青松道:“师父会给他们喂药,吃了药他们便睡着,出不了声的。” 柳惜见道:“你师父制的什么药?用来做什么?竟藏了这么多人试药。” 青松不答,柳惜见等了良久,道:“你不想说算了,反正我一会儿便要擒了你师父,到时我问他。” 青松从鼻孔里嗤了两声,柳惜见道:“你不信。” 青松道:“姑娘,一会儿你若是被我师父擒住,不想成药人的话,便跪求师父,让她收你为徒吧,我师父喜欢机灵的人,姑娘自己看着办。只是……只是……”他说了两个只是,没再说下去。 柳惜见听到一半没了下文,追问道:“只是什么?” 青松道:“我知道姑娘生的好看,只是你别想着勾引我师父求他放你,他只爱药,不爱女色,也不近女色,你若是动了以色相诱的歪心思,一个眼神送错了,只怕会有杀身之祸。” 柳惜见又好气又好笑,道:“呸,姑娘才不是那样的人呢!” 第396章 青松之求 青松说了那话也觉不好意思,脸上一热,结结巴巴说道:“从前有女子妄图用美色骗师父放她走,转眼便被师父杀了,师父说他最不喜欢轻浮的女子,我这才来劝姑娘。” 柳惜见道:“你从前莫非也是死到临头的时候拜了他为师,才逃过一劫的?” 青松静了许久,才低声应了一声“嗯”。 柳惜见道:“你师父不近女色,也未必会收女弟子,你给我想的也不是好法子呀。” 青松道:“不,师兄说,咱们师父从前是收过女徒弟的。” 柳惜见道:“师兄?是白鹤吗?” 青松看柳惜见竟还知道白鹤,微感诧异,只是随即便想到眼前这女子说不准早已在这四处窥探多时,知道白鹤那也不足为奇,回她道:“不是白鹤,白鹤与我是同一天拜师的,师父说咱们两个一样大,不分师兄师弟。” 柳惜见道:“难道你上头还有师兄?” 青松道:“有位崔师兄,不过师兄去世了。” 柳惜见道:“那你说的那个师姐呢?” 白鹤叹息一声,道:“听师兄说师姐也去世了,那是咱们大师姐,聪明得很,很得师父喜欢,后来制药的时候丹炉炸了,师姐便被炸死了。”他说着,忽道:“是了,从前师兄说大师姐去世后师父很伤心,还曾说过不知什么时候才能收得像大师姐那样一个有天分的弟子,你也是姑娘,若能被师父看中收做徒弟,别说命保住了,要是办事得力,说不定能和大师姐一样,得师父喜欢。” 柳惜见“哼”了一声,道:“然后跟着你们一起把别人弄得不人不鬼的!” 白鹤大是羞惭,又垂着眸子瞧往地上,听得柳惜见又道:“谁稀罕你那个师父。” 白鹤道:“只是想保住姑娘一条命罢了。” 柳惜见道:“我的命,也不劳你操心。” 白鹤叹息一声,道:“叫你走你又不走,给你支的招你又不喜欢,你是真想变成和里面那些人一样么?” 柳惜见重又蹲下,道:“白鹤,我问你件事儿。” 白鹤一脸愁苦,道:“什么事儿?” 柳惜见道:“那化血散有解药吗?要是中了化血散,要怎么治?” 白鹤微微皱着眉,道:“化血散,那是克制万古山庄内功的药啊,你问这个做什么?” 柳惜见道:“我有个朋友中了化血散的毒。” 白鹤道:“师父说这药也不是没得解法,只是要在中毒三天内用霞光草和浮莲玉兔花一同煎煮了喝下,每隔两个时辰喝一回,连喝上四回那毒便可解了。” 柳惜见只觉头痛,喃喃道:“三天内。” 白鹤道:“是呀。”又道:“你那朋友中毒有几日了?” 柳惜见叹道:“反正已过了三日了。” 白鹤道:“那便没法子了。”说着,也叹了一声气,道:“不过,便是只在三日内,那也未必救得过来。” 柳惜见道:“那又是为何?” 白鹤道:“那霞光草只南疆月弥河下游河畔才有,浮莲玉兔花则是在极北苦寒之地才长得有,这一南一北千里远,三天内你也没法凑齐这两味药呀。何况,霞光草冬季里生,浮莲玉兔花春天里生,这错着时节,你一时急着要,那也是凑不出来的。” 柳惜见听罢,暗骂道:“张相这老鬼!”她想了一阵,道:“这种药我还是头回听说,那是长什么样的?” 白鹤道:“我也没亲眼见过,但师父说,霞光草的棵子像韭菜,那叶子是像霞光一样,红中又带着些橙黄色,草根处有白色绒毛。” 柳惜见暗记在心,又问道:“那浮莲玉兔花呢?” 青松道:“浮莲玉兔花据说像竹子一样,没有枝节分叉,只独独一根主茎,不过它的叶子形如莲花,那花呢只有两瓣,是白色,每一瓣花都像兔头,花瓣上有两个红点,你要用的话连花带叶一起摘来。不过要记着,这花有两种,一种的花蕊是黄色,一种是红色的,要解化血散的毒,那得用红色花蕊那一种。” 柳惜见点点头,道:“不必定要新鲜的,晒干的那也成吧。” 青松道:“不错,这是错季的,要新鲜的那也拿不出呀。” 柳惜见暗暗发愁,明千霜两次中毒都已过了三天,这时虽得了解药方子,也无济于事,反是更觉得惋惜遗憾,思索一时,问道:“那若是中这毒已过了三天,那要怎么办?” 青松道:“过了三天,这解药便没用。” 柳惜见道:“没其他的治法了么?” 青松道:“没了。” 柳惜见心中黯然,想道:“那还是要亲自问张相。”她正想得出神,青松道:“姑娘,这毒只对练万古山庄内功的人有用,你朋友,是万古山庄的吗?” 柳惜见道:“是。” 青松又道:“那你朋友识不识得常庄主?” 柳惜见道:“自然识得。” 青松再道:“真的识得?” 柳惜见不知他问这个做什么,道:“我骗你又有什么趣儿。” 青松笑了笑,柳惜见正自愁烦,也没多理会,过不一时,青松忽然说道:“姑娘,我与你打个商量。” 柳惜见听他言中颇有喜意,又带几分急切,道:“你说。” 青松道:“你若与万古山庄的人搭得上话,还请他们转告常庄主,便说张相在幽冥谷,请他们快来捉拿。” 柳惜见没料他竟有这心,倒是暗暗吃惊,说道:“你是要背叛你师父了么?” 青松道:“我只不想再受他摆布。”说罢,又道:“不过,我也随师父做了一些恶事,若是我师父伏诛,万古山庄的人又要清算了咱们,请姑娘代为说情,让常庄主不要与我还有白鹤,还有我的两个小师弟计较,咱们这几年所为种种,都是被逼无奈。” 柳惜见略一思索,道:“是张相逼迫你们的?” 青松道:“是。” 柳惜见沉吟不语,青松以为她不答应,忙道:“还请姑娘发发善心,救咱们出苦海。” 柳惜见道:“出去后,我若查明你们真是受人胁迫方做坏事,自然会为你们求情。” 青松大喜,道:“多谢姑娘。”一面说便想跪拜道谢,只是临动之际发觉动不得,才想起自己穴道被封,便只在原处笑。 柳惜见道:“你师父用来试药那几人,都是谁?” 青松道:“姑娘先别问这些,求你快出去,不然我师父回来你便走不了了,到时搬不来救兵,你我都要赔在这。快去寻你朋友……”他话未说完,柳惜见道:“别说话,有人来了。” 青松只吓得胆裂魂飞,暗道:“完了。” 第397章 啼血杜鹃(一) 柳惜见问道:“这哪里有躲的地方?” 青松只以为是师父回来了,冷汗直冒,这时柳惜见问话,他恍如不闻。听了一阵,青松却没听见什么声音,他正想问柳惜见是不是哄自己,忽觉身子凌空,却是自己已被柳惜见提起。 青松越加着慌,问道:“你做什么?” 柳惜见也不答他话,只道:“别出声。”说罢,已带了他到关了试药那些人的小室之外,青松暗自纳闷,因没听见上头有动静,他此时已微微宽心,正想叫柳惜见快离开。柳惜见却已溜到那废弃的药炉旁,拿了火折子往炉底照。 青松道:“你做什么?” 柳惜见道:“当然是藏起来,你别说话。” 青松一时又疑心起来,但听上面却是没有声响,心里迟疑不定。 柳惜见看那药炉底有几条裂纹,又沾了些焦灰,此外没甚异状。她瞧了药炉片刻,问道:“这里面是不是你们练毒的,能藏人么?” 青松这才明白她到这的用意,说道:“这炉子是从前师父炼丹用的,倒是没炼过毒……”一语未了,柳惜见便道:“别说话。”一面说,她便提了青松一同跃入药炉中。二人屈身,贴着炉壁,青松道:“我师父他们回来了么?” 柳惜见低低应了一声“嗯”,吹熄火折。只过得片刻,青松果然听得自己的师弟君竹喊道:“师父,门怎么开了?”他心一悬,口说道:“完了。” 柳惜见怕他出声,索性伸指把他哑穴也封了,青松作不得声,睁大眼睛瞧着黑漆漆的壁炉。柳惜见内力远胜青松,耳力自也强过他,她方才正与青松说着话,忽听见隐隐悠悠传来孩童背歌诀的声音,她正疑心时,又听见一人道:“好好背,背错了今日不许吃饭。”说这话的却是个成人声音。确证有人自这面过来,柳惜见便急着寻地躲藏,那青松却是人都临门了他方听见声。 柳惜见不料今日遇上这多样的事,这时除了擒张相一事,还思量着如何安置那些被用来试药的人,青松素日多受张相淫威,对他自有一股惧意,这时与柳惜见一处,先前又与柳惜见说了好些“大逆不道”之言,心中只觉得怕。两人同处一炉,心境却截然不同。 各自思想,又听密室上头有人道:“怎么成了这副样子?”柳惜见听这声音是个孩童的,心道:“这便是你的师弟吧。” 又听一人道:“快下去瞧瞧。”紧跟着只闻得一阵足音,听来走的甚急。 青松听出方才让下来的那话是师父说的,满心惶骇,头上一层层汗渗出,四肢更觉没了力气,半跪坐在炉底。那足音一步步传得近了,他只觉自己心一路往上跳。 柳惜见此时也无暇顾他,静听外间动静,只听那大人怒道:“谁这么大胆,敢闯进来。” 君竹说道:“清溪,你快去点盏灯来,这里面蜡烛都灭了。” 于是,柳惜见后边便听得一阵足音是向下行,一阵往外去。渐渐地那两人下来,又听那大人厉声道:“青松白鹤两个是死了吗,这里出了这么大事他们也听不见!” 君竹回道:“师父,这里已这样了,要是两位师兄在,只怕也遭了毒手。” 那大人“哼”地一声,不再说话。 柳惜见这时方始断定那大人是张相,因要拿他,心里也是又喜又惧。青松只一味怕了,余的再不能想,柳惜见听着他们师徒答对却觉出异处,自忖道:“白鹤不是说去给张相报讯么,怎么他们像还不知道这里的事一样,白鹤似也没跟着回来。” 听得君竹说道:“师父,我昨儿点蜡烛,火折子放在香台那里了,你等我去拿来,重把蜡烛点上。” 张相“嗯”地应了一声,又道:“你小心,不知贼人有没离开。” 君竹一惊,怕起来,又知师父最不喜见人慌张的模样,假做镇定,道:“是。”这里,他便往另一头香台处去了。 柳惜见听得过来自己这边的步履沉稳,知来者便是张相,伏低了身。足音愈近,青松身不能动,也觉快不能进出气了。 不多时,便听得张相来到那囚了人的室外,急道:“这里也被人看去了!”一面说便一面往室中去。 清溪此刻已拿了一盏油灯下来,道:“师父,师兄,你们在哪儿?” 张相喊道:“清溪,你快去瞧瞧常泽和卿柒静还在不在!” 清溪听师父语声有怒,连连应道:“是,是,徒儿这便去。” 柳惜见听张相说什么“去瞧瞧常泽还在不在”,倒唬了一跳,当下惊疑不定,心道:“师父?她说的什么?难道师父也被他弄到这儿来了?”言念及此,不禁头皮发麻,心里也急起来。 过不一时,听得关门声音,只一会儿又有“隆隆”之声,柳惜见知是张相把那药柜移回原位去了。一片钝躁声响中,张相问道:“清溪,怎样?” 清溪道:“师父,常泽和卿柒静还在呢。” 柳惜见闻言越发不自在,此时各处一片寂暗,张相斥道:“君竹,火折子是放天上去了吗,这时候还不来!” 君竹在另一头道:“师父,我点着蜡烛了,您稍待。” 柳惜见举目望着顶处,果见虚虚暗暗地映出一点黄光来,跟着一层又一层的亮添上。 张相道:“清溪,愣着做什么,你手里不是有灯么,跟着他一起去点灯呀!” 清溪又连应了几声“是”,举着手中那油灯上前头去点蜡烛。 张相口中喃喃不休骂道:“平日里看着机灵,这会儿一个个呆鸟样的。”他说罢,君竹便道:“师父,摄魂香也灭了!” 张相道:“什么?”跟着便举步去了几个香炉那里一一查看。 柳惜见敛声屏气,只听得张相破口大骂:“知道灭我的香,内鬼内鬼,定是有内鬼的。” 青松只吓得魂不附体,暗道:“完了,这要被师父知道,十层皮也不够扒的。”心中好不后悔,又暗怪柳惜见多事拖沓,迟延至此刻,让师父正碰着。 第398章 啼血杜鹃(二) 柳惜见探头出炉,向前望去,只见甬道另一头尽处地面映出一个拉长的人影。她正呆望着,听得张相说道:“分头去各处仔细查看,瞧瞧那些贼子还在不在,要是没走,可别放过了!” 君竹、清溪两人答应着去了,地上人影晃动,柳惜见缩回头来,心内兀自想着张相口呼常泽一事。 又有足音顺着这面过来,青松听那音响,知来的是师父,惧意再盛。但那只行了二十余步,便停不不动,青松心为之一宽。 柳惜见也听得张相住了步,还道他在别处查看,又偷偷伸颈探头去瞧,这会儿只见张相在那泡了毒虫药酒的地方,与己侧对,正伸手抚摸着一只竹笼。柳惜见心道:“方才我怎不见那竹笼,也不知里面是张相的什么宝贝。” 过得片刻,张相身子微动,柳惜见忙伏低头躲下。此后便半晌听不见什么动静,柳惜见不知他们几时会搜到这边来,从怀中摸出三枚铜钱捏在手中。 不一时,只听得“笃笃笃笃”的声响,柳惜见心觉奇怪,大了胆子又勾头去望,见是张相在敲那竹笼,不知在弄什么玄虚,她看无事,便也缩身回来。 青松却是闻声色变,只是这时炉中漆黑一片,柳惜见也看不见他神情。 半晌寂静后,方听见君竹说道:“师父,丹台这边没见什么人。” 张相道:“别说话。” 此后又是半日不闻别的声息,柳惜见更觉奇怪,只不敢妄动,又听得对面青松喘息声气渐粗,她只怕青松的呼吸声叫人知觉,伸手想去捂住他口,但一触他口唇两颊,却接了一手的汗。 柳惜见看青松怕成这样,暗道:“这小子胆儿这样小,方才还让我找人来对付张相呢。” 正想之际,听得外间有“嘶嘶”的细微声响,她眉头微蹙,又觉青松口中出的气急促起来,心中一凛,左手斜竖起剑鞘,右手将几枚铜钱夹在指缝间,仰观炉顶口。 过了一时又一时,不见什么怪状,青松却像是怕极,口中呼吸仍是忙促。柳惜见心也不安,等了一阵,只觉有微光浮来,她右手微扬,又听得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越发紧了神,双目注定在药炉顶沿,蓦地里,一个白白蛇头耸起,两点漆黑的眼睛烁然,蛇信子时吞时吐,正对了柳惜见。 此时乍见这样一物,柳惜见只觉浑身毛发都要竖起,也不及思索,顺手便把右手上的铜钱对准了那蛇头发出。 “嘶”一声响,那蛇扭了身子飞出,柳惜见不敢多留在那药炉中,当即提起青松,纵身上跃,同一时,底下又有“嘶呼嘶呼”之声,柳惜见垂目下望,只见一黑溜溜的细蛇张口立起大半身子从自己足底掠过,看样是要啄咬却没成。 柳惜见寒毛倒竖,只觉连心也要跳出。她身未落地,正面又有“嗖嗖”的破空声来,想是暗器,柳惜见听辨准了方位,举剑一撩,“铮铮”几声响,那暗器撞在她剑上,弹到了别处去,她这才得稳稳着地。 惊魂未定,只听清溪急道:“白无常!” 柳惜见往前一看,见张相、君竹、清溪三人站在药架之旁,张相手上、脖颈还缠了人臂那样粗的一条赤链蛇,见之怵惕,她匆匆瞥了三人一眼,见自己适才藏身的药炉底下有物在动,定目看去,见是被自己打下那条白蛇,兀自蜷扭作一团。其上嘶叫声不觉,她转目往药炉上望去,见那黑蛇盘曲在药炉外壁,蛇头翘起向前,对朝自己这面。 青松逃过一劫,尚自后怕,喘息不定。 原来那黑白双蛇与赤链蛇均是张相豢养的,黑蛇名为“黑无常”,白蛇名为“白无常”,赤链蛇便被他们叫做“阎王爷”,这些蛇儿平日里用各样药物喂食,兼之张相训育调教,这三条蛇自具别蛇所无的灵性,素日里便可做戍卫用。 三蛇对气味感知最灵,张相一干师徒日夜捣药服药,几人制的药一小半都又入了这些蛇之口,那药更是具麻痹精神之能,蛇儿食了自受控制,又对各样草药相亲相好。张相师徒几人常年浸淫在药草之中,自染了药味,那蛇爱药,不会去咬噬他几人。 三蛇明辨气味,自能认出与一众主人体味不同的人来,是以方才张相疑室中藏了人,也没亲自去寻,只驱了蛇闻味爬找。而他敲竹笼发出“笃笃笃笃”的那声音,便是对蛇施加寻人的暗号,青松是他徒弟,自晓得这内里的关窍,知柳惜见必躲不过去,是以早早的便怕了。 若柳惜见身上有药味儿,那蛇或许还不会寻着她,更不会伤她,偏偏身上一点药气也无,黑白双蛇闻出生人气味,游了过来,便要咬她。若非柳惜见怀有武功,那方才便要殒命于蛇口底下了。 此时柳惜见见了这些东西,更觉此地鬼气森森,甚是厌恶。 对面张相觑着她说:“我道是谁呢,原来是这么个小丫头。” 柳惜见放了青松,还不及说上一句话,张相又道:“你是胆子大还是运气不好,竟敢找来这儿。” 柳惜见道:“都是吧。”她此时方把张相容貌观尽,只见他五十上下年纪,方脸直鼻,粗眉细目,也有八尺来高,膀阔腰圆,头戴一方灰色巾帽,气势健伟。 张相紧着眉头道:“嘴巴还这么利,到底是哪里来的毛丫头!” 柳惜见笑道:“我见过两个阎王,自然是从地狱来的。”她前半句,话意乃指自己见过阔阎王窦生和“揍阎王”宫唯,后半句便纯是说笑了。 张相为避万古山庄的追敌,东躲西藏,这时忽然来了她这外人,本就不乐,而自己图谋大事的隐秘之地又被发觉,张相更是恼恨,目下问话柳惜见又是胡说八道毫不正经,他心上更添了一层气,越发把脸沉下来。 青松看师父气色不善,不禁为柳惜见担心,双目直直看着她,欲想叫她赶紧求饶拜师。 张相瞅着柳惜见,又道:“小丫头,你来这里做什么,谁让你来的?” 柳惜见道:“来此,自是为了寻前辈你的。谁让我来?哼,除了我自己,又还有谁使得动我呢。” 张相看她无半点恭敬之色,强忍怒气,冷冷道:“你要寻我做什么?” 柳惜见道:“求医。” 第399章 看破真名 张相听她说乃是为求医而来,冷笑道:“有这样上门求医的么,主人家都没答应,你便进屋来了!” 柳惜见微微一笑,回道:“我怎么记得,这幽冥谷的主人是火鬼散仙屠前辈呢。” 这话触着张相心病,直气得他把眉毛一竖,道:“你怕不是来求医,是来求死的吧!” 柳惜见道:“前辈说笑了,没人是一心向死的。” 张相此时又想这女子敢孤身来此,又闯入自己禁地,绝无好意,那求医之说只怕不实,是以想探知这女子入谷真情,当下强忍不喜,换了容色,道:“屠散仙将此地交由张某代管,我自也算得上是半个主。何况,姑娘来此,有无通报屠散仙呢。” 柳惜见道:“张前辈既说你也算得半个主,本来到此便是打算来求访前辈的,并未再报与屠散仙知道。但方才在门外等候,忽然便有个蓝衣怪客破门出来,倒把我吓了一跳,那蓝衣怪客实在凶狠,把我追得满山跑,还是青松、白鹤两位小哥来制住了他,我这才逃过一劫。”说罢,看了看张相师徒三人,又道:“白鹤小哥怎地没回来,他不是说寻你们去了么?” 张相眉头一攒,双目转瞧柳惜见身后的青松,阴恻恻道:“青松!白鹤呢?” 青松穴道被封也说不得话,柳惜见作势去将他扶起,随手在他后背一拂,解了他穴。她欲试探青松是否会供了自己出去,便瞥了他一眼,立在一旁不语。 青松心里已转过千百个念头,这时得开口,一时反不知从何说起,张相又厉声问道:“白鹤呢?” 青松定了定神,道:“方才回来,李文绍和韩进不知怎么便跑了出来,我和白鹤带了他们回来,后来,我便在家守着,白鹤去叫师父你老人家去了。”青松说罢,便跪下地来,道:“弟子看守不严,还请师父责罚。” 张相指了柳惜见道:“那她呢?” 柳惜见抬起头来瞧着张相,青松道:“这位姑娘是来求医的。” 张相道:“那她怎会到这儿来,还有你,也躲着做什么。” 柳惜见看青松肯为自己隐瞒,想这人倒也不是两面三刀阴晴不定之徒,只是不知他会如何答张相问话,心中倒也好奇。只听得青松道:“这姑娘的朋友中了铜霜毒,得人指点,来咱们这要冰玉瓜给他朋友治病,弟子经不住她苦求,便想给了她。前日弟子在黑石崖那里见了一株冰玉瓜,已结果了,长得有拳头那么大了,因此……因此弟子才大了胆子想拿了一个冰玉瓜给她,我想那冰玉瓜咱们不常用,弟子一时给了她,师父也不会察觉,待黑石崖的冰玉瓜熟了,我采了回来放着,那看起来仍是一个也不少。只是,这姑娘怕我做手脚,非要也跟着来,她眼尖,便发觉了这,又正好师父你们回来了,我一时心虚害怕,便也躲了起来。” 柳惜见虽不知他说的“铜霜毒”“冰玉瓜”是什么,但见青松寻了这样一个由头,并没把事全推到自己身上,总算不坏,心里倒有了底。 张相适才见了柳惜见一副无礼神色,却不信青松说的话,冷眼瞧着柳惜见道:“谁指点你来这儿的。” 青松这时方觉自己寻的由头也不善,身子微微发抖,他所说的“铜霜毒”“冰玉瓜”都是世上极罕见的毒和药,识得的人更是少,此刻他只怕柳惜见说不出个像样的医者来。 柳惜见思想片刻,道:“张先生恕罪,指点我来求医那位前辈不许我对外人吐露他名姓。” 青松听她这样说,心里松了一气。 张相“哼”地一声,道:“姑娘怎么称呼?” 柳惜见道:“柳玉。” 张相道:“哪派的,你的朋友又是怎样中了铜霜毒的?” 柳惜见道:“不过是从父亲学艺,并无什么门派。我那朋友,日前遇了幽泉五鬼,遭他五人暗算,这才中毒。” 张相双眉一扬,道:“胡说,幽泉五鬼怎会使那铜霜毒。” 柳惜见道:“张先生怎知人家不会。” 张相冷了脸道:“那几个家伙对这毒啊药啊最没耐性。” 柳惜见笑道:“听说这几人可是要去对付一个厉害角色领赏金呢,钱要紧还是耐性要紧,只怕人家为了对付强敌,学会了使那铜霜毒呢。” 张相闻言动念,千思万绪上心来,猛然醒悟,竖指对着柳惜见道:“你……你是柳惜见!” 柳惜见不料他竟能识破自己身份,微微吃了一惊。 张相神色阴鸷,欲生啖了眼前这万古山庄弟子之肉。他生性聪颖,看柳惜见神情举止从无半点伏低之态,反暗蓄有一股隐恨,不像求人来的,因此一直不信她所说的“为求医来”。而柳惜见忽然便提起幽泉五鬼,张相略一推想,念及幽泉五鬼不多日前才从自己这里取了化血针去对付柳惜见,便猜度柳惜见是中了化血针,为要解药方来这谷中。 张相又道:“你中了化血针是不是?” 柳惜见也不实说,笑道:“前辈聪明绝顶,我这点小伎俩是瞒不过你的了,可不就是为此来寻你的么。” 张相哈哈大笑,半晌方歇。柳惜见看他听得自己中毒针那样喜乐,越发真切觉出此人对万古山庄的恨意。 青松听幽泉五鬼和师父提起过柳惜见,知柳惜见是常泽的得意弟子,他有心逃出张相股掌之中,但一直不得个强人相助。他又知晓张相最忌惮之人便是常泽,且常泽十余年来一直追拿张相,倒巴望着常泽能早日把张相拿了去,但一直不能遂心。先前不知柳惜见身份,只听她说她与万古山庄弟子是朋友,便想借她搭上常泽,只要常泽出手,那自己身陷张门之苦便可消却。 此刻晓得柳惜见身份后,又惊又喜,又虑又忧。因曾听说这柳惜见有几分本事,不弱于当世许多成名高手,是以觉她与师父交手未必不能取胜,若如此,自己便可重获自由,惊喜为此。但又听说柳惜见中了化血针,那化血针之毒专克万古山庄一派的内功,他又怕柳惜见内功有失敌不过师父,忧虑是这一层。 第400章 化血之毒 青松心绪万端,一时看看张相,一时又看看柳惜见。 张相大笑一过,便说道:“好,好,好,幽泉小鬼总是做了些好事。”顿得片刻,他又道:“你是常泽的弟子,那化血针伤了你与伤了常泽无异。” 柳惜见道:“前辈何必又自欺欺人呢。” 张相眸中寒光一闪,向柳惜见看来,撇嘴冷笑一声,伸手去抚摸那赤链蛇的蛇头,慢悠悠说道:“本便不打算留了你,这会儿知道你是谁,越发没留你的缘由了。” 柳惜见道:“请便。” 张相上下打量她,说:“倒是很能沉得住气。” 柳惜见道:“前辈谬赞了。” 张相只觉自己说一句柳惜见便还一句甚是讨厌,一时怨恨之意又增了几分,当下便不欲多同她攀扯,道:“内功没了,外功总还剩的吧,我早想瞧瞧了,常泽这个人人都要说句好的弟子,武功到底是怎样个好法。” 柳惜见笑道:“还过得去。” 张相白了柳惜见一眼,道:“正好,我也使剑呢。”说罢,回头同君竹道:“你去把我的剑取来。” 君竹应了一声,拐个弯去了,不多时捧了一口剑来。 青松一颗心七上八下,紧盯了张相,只见他取下颈上的赤链蛇递与清溪,左手接过君竹手捧的长剑,一寸寸拔剑出来,不多时已露出长长一劫白刃。再看柳惜见,只是立着,一动也不动,心里大急。 张相看柳惜见是副无畏神态,反是愈发恨了,随手一震,把剑鞘退了,一冲往前,微微一纵,直取柳惜见额头。柳惜见侧身而避,张相见她闪躲,曲肘横转,长剑斜走,指刺柳惜见后脊。 柳惜见也不下了剑鞘,转剑一拨,挡开张相剑尖,随即在板墙上一踏,又落身到张相对面去。 张相猛进两步,手上使出一招“清风拦河”,直攻柳惜见腹前。柳惜见后退半步,降剑撞他剑身,“铿”一声轻响,张相只觉一股巨力骤至,手中剑沉落了数寸。便在此刻,听得“唰”地一声,跟着剑上巨力顿释,却是柳惜见搭剑于张相兵刃之上,抽剑出鞘。剑出鞘,同一时运劲在鞘口一推,剑鞘便直撞往张相腹上去。 张相不想柳惜见如此狡猾,看柳惜见剑鞘飞来,探手一抓,本想握住那剑鞘,但相触之下,忽觉手上一震,险些拿不住,只又得运力相扛,勉强捏定柳惜见剑鞘,心中惊疑不定,暗思:“这小丫头怎地还敢用内功。” 那化血散是他秘制,只用于对付万古山庄的人。此毒之妙便在于只对万古山庄一派的内功有用,其毒之功则在运使内力时依托内力化入血液经脉之中,内力越强,散入体内的毒质只会越多,复发时只是如针锥一般痛,待毒入骨髓,那便无救。其毒发之理便是借宿主的内力使毒散遍全身,进而反噬宿主自身。 当年张相制成化血散后,还不知其功用如何,便寻人来试药。因他早年曾从万古山庄当中得了他们那一派修炼内功的口诀心法,因此便收了两个徒弟,一男一女,男的名叫曹霆,女的名为秋雨灵,张相收了这两人为徒后,便传授万古山庄的内功心法给曹、秋二人,令其自去修习。欲等二人内功得成,用来试那化血散之毒。 只是与曹霆、秋雨灵相处的时日,张相愈发觉出秋雨灵在医药毒一道上天分超群,其明慧之处像极了张相自己,张相渐渐生出不忍,便改了用她试药的心,不再教秋雨灵万古山庄的内功,只让曹霆一人习学。 秋雨灵不明内情,以为师父偏心,暗暗妒忌曹霆,又不敢对师父有怨,便将一腔愤恨转在曹霆身上,常寻曹霆的麻烦。 那曹霆却是个憨厚真挚之人,于秋雨灵的无理取闹常是包容哄劝,一来二去,倒是让秋雨灵自愧。他们师兄妹又日日一处,渐渐地,反倒互相生出情谊来,秋雨灵因此把昔时的妒意全抛,又以为师父传授曹霆武功是望他成材,心下只盼着曹霆能早日练成神功,成为武林高手。她便安心与张相学医药毒三样,只是所学既深,又时常在张相的药房中徘徊,到后来便见到了那化血散,问起张相,张相用言语搪塞过去。 秋雨灵初时未在意,只是后来清扫房屋时,无意中捡得那化血散的制作方子,她那时已学到了张相六七分的功夫,兼之她入门时又习过万古山庄的一点内功,因此一见了那毒方,便觉出不同。拿回来暗地里细细琢磨,终于知道化血散是曹霆所学内功的克星。 秋雨灵不知世情险恶,发觉了这事,便去寻张相问询,张相又用温言骗过了她,秋雨灵虽还有疑虑,但念张相的教导之恩,没再深究。 那张相经秋雨灵这一问,却怕夜长梦多,便在两日后,张相支走秋雨灵,拿了曹霆来试化血针。只是曹霆虽照张相的传授学了万古山庄的内功,但因资兴愚鲁,且习练时日尚短,内功根基太浅,那化血散之毒入体,竟足足拖了四五日方死。这一拖,秋雨灵赶了回来,正撞上曹霆生不如死的时刻。 见情郎受苦,秋雨灵苦求张相救治,张相只如不见,秋雨灵将各事细细思索,便明白了张相用意,当时便要与张相拼命,师徒二人大打出手。只是秋雨灵如何会是张相的对手,被张相打得重伤。 张相可惜秋雨灵于医药道上的天赋,没杀了她,在她重伤时候,给她喂了乱神遗性之药,秋雨灵喝得多了,于前事渐渐淡忘。张相则在曹霆死后,将其尸身埋在后山的一处山沟旁。 秋雨灵伤好失忆,便仍随张相学艺,后来张相揣了化血针去万古山庄对付常泽,但武功不及,反受常泽重创,为脱身发射化血针,却伤了明千霜,更加得罪了常泽,此后便被常泽派去的一众高手追杀。 张相回家来,带了秋雨灵一起逃往西域,后来又在西域收了个男弟子崔炎翘,此人便是青松适才同柳惜见说起的那位“崔师兄”。 化血散制成后,只用在曹霆和明千霜身上,张相亲见曹霆中了化血散后使内力毒发之样,这时看柳惜见使出内力却像没事人一般,心下起疑。 第401章 三蛇乱舞 柳惜见意在制擒张相,也无与他耗时缠斗之心,当下再不掩技藏拙,使出幻影剑,紧攻张相各要害处。 张相迎剑对招,但觉她剑来如迅电,去如疾风,一剑来霎时间又成纤缕细影,涌荡各处,微一个疏神,已是身破血流。幻影剑起,旁观诸人只见柳惜见化作一抹虚影,游离于张相身周,两人兵刃撞出的火星子倒比柳惜见身影还清楚。耳中“乒乒乓乓”的精铁相撞之声密如雨下。 不过五十多招,张相身上已被柳惜见划出数道血痕。 青松平日里对张相是又恨又怕,但此时见张相全身沾血,心底里又是同情,道:“姑娘,你别伤我师父性命。” 柳惜见还要留着张相性命去给明千霜治病,又怎会伤他性命,但想卖青松个人情,回道:“好,听你的,不要他命便是。” 君竹、清溪两个害怕,都走到青松身边来,几人心里都是盼着柳惜见胜。 张相勉励支持,咬牙切齿说道:“呵呵,幻影剑,幻影剑!”原来,他当年便是几次败在常泽的幻影剑下。 柳惜见此时已知张相武功深浅,晓得他武艺还远不及扶疏四杰,心头去一大虑,便只看他能强撑几时。再过三十余招,青松看柳惜见仍是虚虚一个人影乱荡,但自己师父行动已缓下,渐渐露出颓势,一颗心定了大半,暗自欣喜。 “铿铿铿铿”又是数响,斗叫之声忽然断歇,张相手中剑“哐当”一声掉在地下,青松一看,柳惜见人影由虚定实,正横剑抵在张相喉颈之上。 青松喜极,身子却又微微打颤。 柳惜见制住张相,伸手封了他穴道,只留了张相哑穴,这才将剑收回。张相笑道:“总算还对得起你在外头的那一点名声。” 柳惜见也不答他话,道:“前辈,化血散之毒,可有解法?” 张相无悲无惧,道:“有也不会同你们说的。”说罢,又道:“你师父年轻的时候,这套幻影剑使的可还没你好。” 柳惜见只以为他要挑拨离间,并不言语。张相又道:“只是你们这些功夫好的,都爱耍人么?何不一剑把我杀了,要在我身上留这么多伤。”张相是个慕强之人,这会儿见了柳惜见功夫,倒也不赖,是有那么些狂傲无礼的底气,是以先才对她的恨意,一时都消减了。 柳惜见一时竟觉愧疚,只是不多时便又想起明千霜来,说道:“对不住了前辈,晚辈一时冲动伤了你。只是有句话,不吐不快。” 张相道:“什么话。” 柳惜见道:“我伤前辈那自是我的不是,那前辈伤别人的呢。” 张相又是“哼”的一声,道:“你也不用来与我说教。” 柳惜见道:“化血散的毒,超过了三日的,要如何解?” 张相眉尖若蹙,道:“你并没中那毒呀,老问这个做什么。”他方才与柳惜见过招,觉出柳惜见一些运了内力的招式沉急猛恶,绝不像内力有损之样,便知她没中那化血针。只是此刻柳惜见再问,他不免又多思了些,再说道:“是谁中了化血针,要你来问这个?” 柳惜见道:“自然是我的同门。” 张相寻思道:“她亲自过问,难道是常泽中了针?”想到这,不由得便脱口而出:“难道是常泽?” 柳惜见心觉好笑,道:“你想的倒美。” 张相大感失望,叹了一气,跟着口里便发出“唏唏呖呖”“滴滴呼呼”的声响,柳惜见只觉刺耳,正要把他哑穴登上,不远处青松却大喊道:“姑娘小心!” 柳惜见不知何故,向青松看去,却吃了一大惊,只见那条大赤链蛇挣着下地,口中“呼呼”吹着气,青松抓住了蛇尾,但已快拿捏不住,那蛇便要从他手中溜走。 张相那“唏唏呖呖”的怪声是命那蛇攻伐异味生人之意,而“滴滴呼呼”则是要蛇甩尾解自己穴道,青松手快,攥住蛇尾。 柳惜见与人敌对有千百种法子,但突然间对了这样的畜牲毒物一时倒没了计策。青松又道:“你当心,这东西会喷毒的。” 柳惜见心中一怯,她虽不知张相召蛇的种种暗语,但也明白那蛇是张相口中怪声招来的,当即把张相哑穴封了。 便在此时,那赤链蛇“阎王爷”滑溜出青松手,蛇尾一半的身子撑地游来,蛇头一半身子却高高耸起,张口对了柳惜见。 青松又喊道:“小心!” 柳惜见忙纵身让开,那蛇翘首前倾,便向柳惜见啄去,且幸柳惜见轻功不弱,避得远了,那蛇没咬着她。 柳惜见少见过这样凶猛的大蛇,受惊不小,听青松说那蛇会喷毒,站定身后,忙伸手去摸自己额上可有蛇的口液,一抹无什么濡湿,这才宽心。又怕那蛇再来,忙从怀中拿出一把铜钱,只是那蛇一攻不成,便扭了身溜到张相身后。 柳惜见心神稍定,却见那蛇长尾一甩,打在张相背上。柳惜见心念一动,隐约也觉出蛇是在助张相解困,当即掷出一枚铜钱向蛇头击去。这当儿,那蛇又动尾在张相背上打了一下,张相哈哈一笑,走前一步,道:“柳惜见,你今日没多邀个帮手来,是不是失策?” 柳惜见微愠,道:“前辈的帮手倒是稀奇古怪,可惜晚辈没有。” 青松看师父行动恢复如初,一颗心高悬,且自己适才又用言语帮点柳惜见,只怕师父秋后算账,此刻更比张相等才入密室时怕了。 张相呼哨一声,黑白无常二蛇一同缩进前来。柳惜见激掷出几枚铜钱去打那两条蛇的蛇头,张相见状,口中又“咕咕嘘嘘”叫起来,黑白二蛇当即趴伏在地,柳惜见发出的铜钱从“黑白无常”头上掠过,径飞往后,撞在不远处的墙上。 柳惜见看这畜牲得了人指点竟也灵杰至此,心中一面惊奇一面骇然。她听青松说那蛇会吐毒,不敢近蛇身,看那蛇又来,只又得发出两枚铜钱去,只是张相怪喝几声,黑无常、白无常一齐向侧游移,又躲了过去。 那大赤链蛇“阎王爷”便爬行在黑白无常之后,此时它虽是伏首而行,但蛇信子吞吐不定,一双眼睛黑亮亮动着,看来甚是可怖。 柳惜见后退几步,忽便被身后一堵墙挡住,却是她躲避毒蛇已到了墙边。张相笑了笑,口中怪声又发,黑白二蛇陡然间窜近柳惜见身,柳惜见再发出铜钱,同一时双足点在墙上纵起,翻身往侧边过来。她身在空中,那赤链蛇忽起,如电闪动,直首向柳惜见袭去。柳惜见一惊,展眼又见张相扬手掷来四点星黑的暗器,但一时没看得清是何物。 第402章 人蛇相斗 这一时人蛇齐攻柳惜见,黑白无常柳惜见纵离它们已远,倒不畏惧,那赤链蛇“阎王爷”却是攻势凌厉,柳惜见忙拔出腰间匕首,捏了刃尖,对着那赤链长蛇七寸地方的腰腹处抛刺过去,眼看张相又发了暗器将至,柳惜见横剑挥格两下,“铮铮铮铮”四声,几枚黑物从柳惜见剑身上溅出,落至地上。 柳惜见横剑挡最后一枚暗器时,见那赤链蛇已躲开自己掷发去的匕首,当即转动手腕,旋剑裹拖住那一枚暗器,用剑推出,随后趁势在暗器上一击,重发了那暗器去打赤链蛇腹下七寸。张相不容她喘息,登时又发了暗器来,柳惜见一一挥剑挡开,这才跳落地上。 她这时得暇留神,才发觉那暗器是小锥,定睛一看那赤链蛇,只见它落伏到地上,微微扭摆身子,所过地面,染了些血迹,口中“呼呼”的喘声不断。却是柳惜见借着张相的暗器回击那一次,赤链蛇躲得慢了,腹下被划出一道血口,一痛之下便落地挣动。 只是那伤得不深,张相连连催了几次,赤链蛇又慢慢爬起,它受柳惜见一击,痛中爆性更被激起,这一回起来,不待张相出声指使,它便几次探头要咬柳惜见。黑白无常二蛇此刻游聚在赤链蛇之后,不时地也倾出脑袋。 瞧那大蛇一张口大开,两根利齿外翻,挂着黏糊糊的唾液,柳惜见看了这副凶样,又想自己手中只余一把长剑,心中怯意再增几分。 “嘶呼”一声,赤链蛇头窜动而来,柳惜见展开轻功退了数丈,那蛇扑了个空,固然咬她不着,只是原先她立身的地方落下数滴水点,正是那蛇喷出的毒液。柳惜见若是哪里也慢了,必要沾上,不知会怎样,此时虽逃过一节,心中仍是乱跳不住。 张相早捡了自己兵刃跟过来,见还是没袭中柳惜见,暗叫可惜。青松、君竹等也赶了来,三人看柳惜见斗蛇,却觉惊心动魄。 柳惜见看两旁有了些杂物,略一瞥,才见自己原来已退到了用酒泡各种虫豸那一处所,此刻再见这些毒物,更觉惊悚,只怕不知哪一个也跳出来咬自己一口。 她本想用贵妃醉舞试瞧能不能迷倒这些毒物,但未服过解药,那也轻易碰不得,此时正想摸瓶服解药,但手才入怀,张相呼哨声连起,赤链蛇“阎王爷”同“黑白无常”一同涌动过来,三蛇一字排开,柳惜见横剑于胸,脚下急退,一时被逼到那高足香炉前,便一脚踢出那香炉,正冲赤链蛇脑袋尖撞过去。 赤链蛇偏头撞开,那香炉飞出,不偏不倚,又正好撞在“白无常”身上,柳惜见一时摸不到装了贵妃醉舞的那瓷瓶,顺手又摸出几枚铜钱掷出,“阎王爷”“黑无常”尽都躲了开去,那“白无常”却因香炉砸头,兼顾不得躲那暗器,被柳惜见发来的铜钱撞碎头骨,扭曲着身子掉下,虽在动弹,却无威胁了。 张相见爱蛇被杀,心头大怒,登时提剑纵上,他越过二蛇,位立最前,便展动兵刃向柳惜见攻去。“黑无常”和“阎王爷”在后虎视眈眈,有时张相一声怪叫,两蛇便会张口窜头朝柳惜见袭咬,柳惜见便只能纵跳避开。两蛇同行,赤链蛇长身狂甩,那小池上喂鱼的炒豆子全被扫落地下。 柳惜见看着双蛇并游,“沙沙”磨着地下,心惊难复。张相早服过各种药物,蛇毒对他无用,是以此刻便是两蛇喷吐毒液时他也不惧沾染上,柳惜见看蛇口中涎液溅在张相脸上颈上,张相却丝毫事也没有,还对青松所说的言语疑心了一阵子,但随即想到张相或有避毒之法方不怕蛇毒,念及此,她始终不敢离那蛇太近。 这时她与张相相斗,便因忌惮二蛇,束手束脚。 柳惜见紧斗中灵思一现,想起鹰、雕一类乃蛇的天敌,蛇当会惧怕这类鸟禽的声音,当下便施展自己口技之长,仿拟了数声鹰鸣之声,又假拟雕啸声音,两条蛇闻声确也真回头爬去。张相见状,当即口作怪声,“嘁嘁嘶嘶”叫起来,“阎王爷”和“黑无常”又双双转身向柳惜见过来。其后,柳惜见再如何仿那鹰、雕的叫声也无用了,两蛇再不退走。 原来张相早已想过蛇怕天敌这一短弊,因此训育蛇时,想过法子,千百万次习练,使蛇不惧鹰、雕等禽兽,而其法便是以“嘁嘁嘶嘶”之声做号,传信于蛇,告知蛇儿鹰、雕已被自己杀死,无须再怕,听了什么声都是假声。因此,柳惜见其后的鸟鸣声再不奏效。 那张相虽稳住“阎王爷”等,但也着实想不到柳惜见竟想得到这个制蛇的法子,心里只道:“好险。” 柳惜见设想之法无用,当即便只想快服了贵妃醉舞的解药,再用迷药药倒这一干人蛇,便又探左手入怀,那张相怕她从怀里又拿出暗器,当即呼喝“阎王爷”和“黑无常”进袭,柳惜见惊忙,缩身后退,蓦地里,左手触到一件柔软之物,她心一喜,正是那从幽泉五鬼那里得来的丝网。 当下更不思索,随手撒出,正逢对面张相与“阎王爷”“黑无常”一团攻来,柳惜见猛又想起蛇畏冷,趁那丝网未全离手之时,催使出阴寒内力。 张相见网当头兜来,正向后跃,但随即觉有股至寒力气逼来,霎时间嘴皮子都不利索了,只觉如堕冰窖一般,通身一僵,全身上下只有颗心尚能活动,这才想:“是摩冰掌!”那两条蛇更不必说,早冻得如棍子一般,直僵僵任网罩下,哪里还能扭动。 这主人与灵蛇遇了冷,终于把灵气一失,变得不灵起来。那丝网覆落在张相与两蛇的身上,柳惜见提拉头绳,那网随即一缩,将他们全兜起来。 柳惜见一时还不敢上前查看,半晌,见那蛇不再动弹,张相也不再出口作怪声,她方大了胆子近前查看。这时得看仔细,张相身上已结了层薄霜,不住打颤。那两条蛇却是一动不动了,不知是死是活。柳惜见看清,长舒口气。 远处的青松、君竹、清溪三人适才站得离张相不远,也被柳惜发出那阴寒内力所侵,此时兀自颤栗。青松内力有些根基,早已暗暗运内力御寒。君竹、清溪二童却无那能耐,各自缩肩躬背打寒战,双齿咬得咯咯做响。 第403章 捷后之劫 柳惜见怕时刻长久那两条蛇又能动了,当即提网将张相与二蛇抖落。张相直冻得说不出话,勉强运内力驱寒,但效用甚微,依旧冰寒透骨。 柳惜见看“阎王爷”和“黑无常”俱已冻硬,挥剑一斩,砍下它们蛇头来,那两蛇身上血已成冰,无法再流,她两剑下去,竟不见血。 青松喜不能禁,抱臂缩背,笑道:“姑娘,你太厉害了!”说话之时都是在打着冷战。 柳惜见被三蛇吓了半天,这时得全灭尽,自也欢喜,转头冲青松微微一笑。君竹、清溪都是面含笑意。此刻唯有张相痛心三蛇之死,恨柳惜见入骨髓,又恨青松、君竹等徒的无义背叛。柳惜见正与青松等相询密室下情形,张相静思待死,偶然间,目光不经意转过身侧架上一坛坛泡有毒蛇虫豸的酒,犹疑半晌,双目终于紧紧盯住了正中那个泡着灰蓝小蛇的琉璃坛,登时有了计策,当下奋力爬起,口中含含糊糊说道:“柳惜见,总算你运气,哼!只是无人能笑得长久,你好自为之。” 柳惜见回目来瞧他,心内思想道:“无人能笑得长久,你不也是这样。”只见张相一面说,一面侧行,说罢,大笑两声,身子却也要翻,踉踉跄跄后倒,当此之际,张相伸手搭扶后边一排木架,却立身不稳,俯摔下去,身子沉势一带,木架轰然倒下,上面的坛坛罐罐一个接一个落地,登时琉璃碎响酒水泼溅响成一片。什么毒蛇虫豸尽数翻落在地面。张相却也被那木架子压住,起不来。 青松看他可怜,上前去搬起那架子,张相扑地卧倒,一动也不动。柳惜见看着满地的蛇虫,心里发怵,又有不喜,微微皱眉。 青松连叫了两声“师父”,不听张相应一句,他去翻了张相身转来,只觉触手若冰,又是打了一个寒噤。待张相脸转过来,只见他满脸青紫,双目紧闭,牙齿仍是咬得老紧。 柳惜见还欲问他明千霜的毒伤,可没想要他死,如今见了他这副模样,有些发慌,绕过那些湿淋淋的蛇虫毒物,到张相之旁,伸手探他鼻息,尚有一阵阵轻气呼出,这才放了心。 青松问道:“姑娘,我师父他怎样了?” 柳惜见道:“像是晕了。”说罢,她顺道伸手点了张相穴道,但看他昏晕过去,便没封他哑穴。青松将张相抱到干净的地上来,柳惜见道:“你们谁去烧些热水姜汤给他暖身,不然真会死的。”青松听闻,便要起身去办,柳惜见道:“青松,我有事要问你,让你两个师弟去吧。” 君竹、清溪一同道:“是。”两人答了话,便一齐出了密室。 青松道:“姑娘还有什么事要问?” 柳惜见道:“我方才听你们师父说‘去瞧常泽’,他说的是谁?不是万古山庄的常庄主吧?” 青松道:“不是,是师父有一回下山,抓了一个人回来,他也用那人试药,给那人取名就叫常泽,只是……只是……”说到这便犹疑不言。 柳惜见问道:“只是什么?” 青松道:“只是那人过得极惨,有时候师父不顺意了,便会打骂他来出气。” 柳惜见回头看了一眼张相,心道:“这人大约是把对师父的恨都泄在那人身上了。”又道:“你带我去瞧瞧你们这里那叫常泽的。” 青松道:“这也可以,不过姑娘要等会儿。” 柳惜见道:“还要等什么?” 青松神态扭捏,半晌才道:“那人没穿衣裳,姑娘不便这么与他相见。” 柳惜见听了,脸上也是一红,道:“那你寻件衣裳给他穿吧。” 青松道:“姑娘稍待。”说罢,便出了密室,不多时下来,道:“姑娘且等片刻,一会儿我带你去见他们。” 柳惜见点一点头,青松便去了另一头,她看青松右手臂上搭了两条长袍并两件里衣两条裤子,左手拿着两双布鞋。到了将近那太极图样的一截墙时,伸手在墙上的一个八卦上扭转两下,那墙缓缓开出一个门那样大的地方,里面漏出一帘光来,映在对面墙上。 青松走进那新现出来的小门中,只听得有时里面有些人的咕哝声,有时又听青松道:“乖,咱们穿上衣服。”竟是在哄劝那人。过得一阵,又听青松道:“卿柒静,你也穿上衣服。” 柳惜见在另一头听着,心道:“张相还给别人取名叫卿柒静么。” 青松劝了好一时,那人似乎才肯穿衣。柳惜见等得无聊,转目见张相仍晕在地下,又去探他鼻息,见无恙,这又退回原处,离地上那些毒物远远的。 又过了半盏茶的功夫,青松出来叫道:“姑娘可以过来了。” 柳惜见走去,到了门墙前,往里一看,除了青松,便只见一个铁笼前站了两人,都是头发糟乱。那两人低了头坐在地上,头发遮了脸,看不甚清面容,室中隐隐有股恶臭。右边墙角处置了一假山盆景,不知设了什么机关,内有水流滴滴沥沥流淌。 柳惜见瞧了一眼那铁笼,问道:“他们平日里都是关在笼里的吗?” 青松点点头。 柳惜见不言,走近那两人,道:“哪一个被叫做常泽?” 青松指着左手边那穿灰衣的道:“他。” 柳惜见俯身道:“常大哥?” 那人身子微颤,往笼边缩了缩,头却垂得更低。柳惜见伸手要去撩他头发,手一抬近,那人眼睛一瞥,当即双手抱头发抖,口中混沌不清说道:“别打,别打。”柳惜见忙缩回手来,略一凝思,便知平日里是被打怕了。 青松走近,拍了拍那人的肩膀,道:“你别怕,她不打你,她不是师父。”那人仍是发抖求饶,青松哄了一阵,他方镇定下来。 青松知柳惜见要看这人,同他道:“常泽,你抬头来看我,我是青松啊。” 那人慢慢抬起头来,青松拨开挡了他脸的头发,柳惜见向他脸一看,当即明白各事。原来那被他们叫做常泽的人,容貌与柳惜见的师父果真有些相似,只是看来年纪比她师父略小些。柳惜见又让青松叫另一人抬头,她看过,见另一人长相与紫金山山主卿柒静也有六七分相像,问道:“这人你师父把他叫做‘卿柒静’?” 青松道:“是。” 柳惜见思想道:“张相看这两人像师父和卿山主,把他们带回来折辱泄恨。只是,张相和师父有仇才会这样恨师父,可他也这样恨卿山主,莫非他和卿山主也有愁怨?” 室中臭气传来,柳惜见待不住,走了出来,青松也跟了出来,柳惜见问道:“你师父什么时候带了他们回来的,他们原本的名字便叫常泽和卿柒静吗?” 青松道:“常泽是四年前带回来的,卿柒静是两年前带回来的,这两人原先的名字咱们都不知道,一回来,师父便常泽、卿柒静这么叫他们了。” 柳惜见道:“那他们是哪里人?” 青松道:“那叫常泽的咱们都不清楚,卿柒静是我和师父一起去汾临县时,师父在道上擒回来的。” 柳惜见道:“这人是冲撞了你师父么?” 青松道:“不是。” 柳惜见道:“那你师父为何要擒他?” 青松道:“我也不知道,那时天快黑了,咱们在赶路呢,对面便有一个农夫赶了一架牛车过来,原本师父都过了那牛车了,但走了没几步,忽然转身回去,拉住那农夫看了一阵,说‘偏偏你要长成他这个样子’,说完,便把他擒回来了,后来到了这,他就管那农夫叫做卿柒静,咱们不知他真名,跟着一起叫卿柒静了。” 柳惜见想被他们叫做常泽的那人多半也是这么糊里糊涂被擒来的,心上为那两人感伤叹息,道:“青松,你知不知道江湖上也有一个卿柒静?” 青松道:“我知道,他是紫金山山主。” 柳惜见道:“日后,你们给那两人取个新名字吧,别这么叫他们了。” 青松跟随张相这么多年,也窥知张相囚禁虐待那两人的用意,这时撞见了与正主相关之人,自然不敢再随意呼唤,当即答应。 两人说着,已到了张相身畔,柳惜见问道:“那其他试药的人又是什么来头?”才说完,青松神色大变,急道:“姑娘小心!” 柳惜见也觉身后有东西袭来,侧身疾闪,但脚下踩了适才撒下的豆子,一打滑,立不住脚,身子晃了一下,闪躲不及,随即右臂上一痛,柳惜见垂目看去,只见一条灰蓝小蛇正咬住自己右臂。她心中一惊,青松已上来将那小蛇扯下。 柳惜见只觉臂上一阵麻痛,心中一凛,知道那蛇有毒,当即伸左手封住身上几处穴道,只盼着可防蛇毒蔓延。 青松在一旁将那灰蓝小蛇打死,张相睁开了眼,在地上大笑,只是他受寒力侵身,力气大减,一阵笑也是断断续续,又是发着颤的。 柳惜见觉出那蛇又是张相暗中作祟,当下只怪自己大意。 青松上前来,道:“我瞧瞧伤口。”他用剑划开柳惜见伤口处衣袖,只见她右臂肘弯上一寸高的地方赫然多了两个血孔,微微渗出黑血。 柳惜见也见着了,问道:“有解药么?” 青松道:“有是有的,不过……”话说了一半他便咽住,柳惜见看他神色,知事情不易,心里也着了慌。 青松大喊着叫了君竹、清溪下来,说了柳惜见被灰蛇咬到一事,两人都是神色大变。君竹道:“要拿解药,可要半个时辰呢。” 柳惜见此刻只觉昏昏欲睡,吸气也难起来。她极力拧自己大腿,聚神醒身,青松知拿解药需很长时候,怕赶不及,急得打转。 柳惜见心念转动,想起方才在密室中见的水蛭,道:“你们这里不是有水蛭吗,去拿来,看能不能把毒血吸出来。” 青松闻言大喜,带了君竹、清溪忙忙的便去抓水蛭。不多时,各人都拿了三四只水蛭来,青松将两只肥大的水蛭放在毒蛇咬过的伤口上。 水蛭不辨血是好坏,便吸起来,柳惜见此时右臂已麻,也觉不出痛,只怕被蛇毒治死,适才怕被吸血的心全消,倒急盼那水蛭能多多吸出毒血来。 各人看着水蛭身躯渐渐肿胀,心里倒是安定了几分。过不多时,两只水蛭吸血吸着吸着忽然一前一后掉下,却是被蛇毒毒死了。青松看柳惜见臂上渗出的血仍是黑色,又重放了两只水蛭到伤口处贴着。他又同君竹道:“君竹,你去取解药。” 君竹应了一声,转身正要走,却忽听得石阶上有脚步声,青松等也都听见响动,微微一惊。 第404章 远寻解药 幽冥谷一向外人不到,今日柳惜见突然进来,各人都是意想不到,只是青松、君竹等人素日里都是巴望着张相早亡的人,柳惜见来又是替他们整治了张相,各人心里欢喜。目下却忽生变故,柳惜见这一强援遭难,又有脚步声响,人人都怕是又有生人进来,而敌友难料,这便惊骇。便连张相,都是心里打突。 那人还未在石阶可见处露身,君竹一怕,退步回来。青松初时也是一惊,但后一想兴许是白鹤回来,便不害怕,问道:“白鹤,是你吗?”无人答话,青松复又惊疑起来,捡了柳惜见的长剑拿在手里。 柳惜见为蛇毒所扰,又失了血,全身发软,只想睡去,此时也无心去管来的是何人,只闭目倚在墙边。 青松、君竹、清溪三人惴惴不安,渐渐地,见一身形瘦长的黑衣人下来,看身量是个男子。只是那石阶的朝向是对着太极图那一头,那黑衣人也是背对了他们,这时看不清他脸。待得那黑衣人下了最后一级石阶,转过面来,众人这才看清他形貌,清俊冷俏,略有病色。 青松居长,终是比两个小的镇定,上前一步,问道:“阁下是谁?” 那人道:“明千霜。” 张相心中一震,暗道:“是明千霜!”他驱蛇咬了柳惜见后,料得柳惜见难以生还,那自己身子复暖之后便再无威胁,全得性命不说,反杀得仇人得意弟子,令其伤心,大是得意,不想又来了一个明千霜,而自己再无对敌法子,难以应付,登时心如死灰。 来者正是明千霜,他在客店中醒后,听说柳惜见已到了幽冥谷来,想起张相为人狡诡偏执,又有化血针那样的暗器,只怕柳惜见出事,便让一个认得路的店小二杨寿带路,赶了过来。 柳惜见迷迷糊糊中听见明千霜的声音,睁开眼来,但这时她睁眼只觉一片花茫,便连最近处的青松一人也只大略见个影子,却瞧不见远处的明千霜。张眼片刻,又合上眼睛,耳边声息渐渐小了。 青松曾听师兄崔炎翘说起过,师父曾用毒针伤了万古山庄一个叫明千霜的弟子,被万古山庄的人追杀,这才背井离乡四处躲藏,这时听来人说自己是明千霜,他当即回过神来,知这人多半是与柳惜见一路的,喜道:“你会轻功吗?” 明千霜早见了柳惜见合目坐倚在墙根处,知她必定受了伤,心里一急,也不答青松话,一纵越过满地的虫豸毒物,到了青松身前。瞥眼见了一旁躺着的张相,向他瞪了片刻,这才转过头来,近前去看视柳惜见。只见她伤重迷糊,不觉便朝青松瞧去。 青松看明千霜一脸怒恶,怕他误会自己师兄弟,连忙说道:“不是,柳姑娘是被我师父的毒蛇咬的,咱们也在想法子救她呢。” 明千霜听了这话,神色稍和,低头一看,这才见柳惜见臂上有两只大水蛭叮着,他登时又怒目向青松看去,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青松道:“蛇毒入血,咱们用水蛭给姑娘吸毒拔毒,这法子还是姑娘自个儿想的呢。” 明千霜点点头,道:“是什么蛇咬的?”青松往死蛇那里一指,道:“便是那条,只是我也不知是什么蛇,师父不肯告诉咱们。” 明千霜去看过,也不知那灰蓝的小蛇叫什么。蜀州林深潮湿,也多毒蛇毒虫,冯嵘曾制过化蛇毒的药,明千霜随身带得有,这时便从怀中取出药瓶,倒了三丸雪晶晶的药来,捏张柳惜见的口,先送了一丸到她口中。 药一入口,柳惜见只觉舌尖凉森森一阵清苦,又觉有人捏了自己下巴,便睁开眼来,懵懵瞧了半日,好似明千霜,便叫道:“四师兄。” 明千霜“嗯”地应了一声,见她醒来,心中稍宽,问道:“你觉着怎样?” 柳惜见道:“怕是死得成了,张相在那边,你问了化血散的解毒法子后,可要杀了他给我报仇啊。” 明千霜百感交集,心中一热,抱了她起来,半晌才道:“胡说,你一会儿便能好起来的。” 柳惜见道:“谁知道呢。” 青松在旁道:“明公子,你的药能解毒吗?” 明千霜道:“我师父说,那药许多蛇毒都可解。” 青松道:“我师父搜罗来的毒蛇都是稀奇古怪的,寻常药物未必有用。” 明千霜道:“你师父是张相?” 青松道:“是。”君竹又道:“不过咱们和师父并不是同心的。” 明千霜见张相被制,只道是柳惜见灭敌后他这些徒弟为自保而向己方示好,也不如何在意,只问道:“你们有这蛇毒的解药么?” 青松道:“有,师父曾指过解这蛇蛇毒的药株给咱们看过,只是那药离咱们这里远,要翻两座山才到。我和师弟又都不会轻功,所以方才才问你会不会轻功,那样快些。” 那张相经过秋雨灵背叛一事,只怕收徒弟再遇了有异心的,或是怕徒弟逃走,自那后,收徒传艺便不肯将身上技艺全都传授,于武功一道,也只教些护身的拳脚功夫,不传内功轻功,更用毒药牵制众徒弟,是以青松等方对他存有恨意。 明千霜听了青松所说,点点头,抱了柳惜见,道:“那咱们这便去吧。那药怎样个服用之法,还请把药罐器具一起备齐。” 青松道:“是极。”说罢,转身同君竹、清溪道:“你们在这里守着,别理会师父的说话。” 君竹、清溪答应了,几人重取了新的水蛭给柳惜见拔毒,这便出了地底密室。到得地面房中,青松看主屋前还立得有一人,问明千霜道:“明公子,这是你朋友吗?” 明千霜道:“是,他叫杨寿。”这杨寿便是明千霜请来带路的店小二,方才到了这里,明千霜看屋里静悄悄的,不知是什么情形,便没敢带他下去,留了他在上头。 那解药要用酒水研碎吞服,君竹去屋中寻了一平日捣药用的小石臼并一瓶白酒,备着制药与柳惜见。柳惜见仍是昏昏沉沉,明千霜因还要带了青松同行引路,便寻了一绳索将柳惜见绑负在背后,一手提了青松赶路。杨寿便和君竹、清溪一同留在谷中。 第405章 取得解药 路上,明千霜问起柳惜见入谷后之事。青松便将自己遇了柳惜见后所生诸事说了,明千霜听到惊险处,心也揪起来,大是感激柳惜见。想起目下柳惜见受了重伤,又感歉仄。 只是说至最后,那条灰蓝小蛇如何会“死而复生”咬柳惜见,青松也说不上来,那些琉璃坛里泡的毒蛇毒虫,都是张相亲自过的手,他们大都也见过张相泡蛇酒前将蛇杀了再放入坛,实不知那灰蛇怎会突然活过来咬人,若说咬柳惜见的并非琉璃酒坛中那一条,他这么多年在谷中又再没见过第二条那种模样的蛇。 青松半晌思解不来,明千霜也想不明白,心中只道:“这啼血杜鹃人怪,他的地盘自也是处处诡异的。” 青松思解不来的往事,另有一番隐秘,除张相一人外,无人知晓。 那灰蓝小蛇本是张相从海外岛上寻回的异蛇,体小性烈,异常凶猛。若得地势,还有飞空之能。张相有了训蛇使唤的念头之初,便是拿那蛇来试手,只是那蛇实在野性难驯,只懂一味攻伐,却不能使唤他静待蛰伏,张相无法,几次用迷香将其迷晕,迷香效用未过时,那蛇还温和些,待离了迷香,蛇的凶性又复,长年如此,竟是久训不化。 两年前,张相如常训蛇,那蛇又狂躁乱咬,险些咬着了张相,张相大怒,那时他又寻得了赤链蛇和黑白双蛇,亦在训化,且有小成,因此对那灰蓝小蛇的训化之念并不甚重了,且一时又差点伤在那蛇之口,一气之下张相便要拿了那蛇泡酒。 只是总归是养训过一场,不忍将那蛇杀死,便用迷药迷晕了扔进琉璃坛中注酒密封。几年不管,一月前他因需要取用那蛇的蛇酒,揭坛倒酒,竟发觉那蛇还活着。心里一动,复将其拿出,展开号子驱蛇,想瞧瞧酒浸了这么几年,可将那蛇性子磨得温顺了些。 但一试之下,发觉不是旧性如初,更非柔顺了,却是暴躁更甚从前。张相摇头叹气,又将那蛇塞入酒坛中,此后便时常去装了灰蓝小蛇的那琉璃坛前瞻顾,不时用手敲击坛子,那蛇闻声会睁开眼来,怒时还会做出攻人之态。他因此事得了新主意,想将蛇放入酒中训育,因尚未想到详细的以酒养蛇之法,便一直未对众徒弟说起,便连灰蓝小蛇尚活着一事也未提及半字。 适才张相为柳惜见阴寒内力侵袭,瞥眼见了那灰蛇,自觉尚未到绝境,挣扎起身到了那架子前,佯装重伤倒地,顺道把架子带倒,一时间坛碎酒溅,灰蛇便出了坛子。只是那蛇初时被困于架子之下,一时寻不到路出来。后来各处打转,方从架子的一处小孔中钻出。 那时柳惜见与青松全不知情势险恶,还去瞧那假常泽两人。偏偏柳惜见又没封张相哑穴,张相轻声驱唤那蛇,攻袭异味生人。那蛇早年受过的训导并未全失,听了张相的怪声后,径往高墙上爬去,循着生人气味,要攻柳惜见这个生人。 柳惜见彼时在另一头的密室之中,重重阻隔,细微声音难以传来,那室中又有水滴声扰乱,再加张相的御蛇声音又出的极是轻缓,柳惜见便未听见,一点不知有险将来。她与青松从那囚了假常泽的室中出来,一路说着话,并没抬头看高墙之上,毫不知那灰色小蛇在侧,待得停步时,柳惜见是背对了那蛇,亦瞧不见身后情景。 青松站得略侧,本能看见,但他一直未留心墙上,是以直至那蛇自墙上飞下时,方瞧得明白。但那蛇飞势既快,柳惜见闪躲时又踩了豆子脚下打滑,晃身难行,这么一滞,那蛇已飞到柳惜见臂上,咬中了她。 此刻明千霜负了柳惜见提着青松往山上行去,半道上他听青松述说那灰蓝小蛇的来历后,问道:“你说那蛇是你师父从海外带回来的毒蛇,那咱们中原又怎会有这蛇的解药?” 青松道:“解药也是师父从得了那蛇的岛上带回来培植的,师父说,他当年得了这蛇后,那岛上人见了,便说这蛇极毒,要他小心。师父留了个心眼儿,便问若中了这蛇毒,可有法子解。岛上人便指了那蛇的解药给他瞧,师父便挖了好些解药的一起带回来,又收了种子存好。只是那些解药带回来种,没多久便死了。师父后来寻了与那岛上气候土壤相似的一山头,种了那解药的种子,这才种活了。那山头离咱们这幽冥谷不近,走路要走上好一阵。” 明千霜道:“你们师父做事也够谨慎的。” 青松道:“那倒是他的一个好处。”说罢,又道:“那蛇的解药从前咱们家里是备了些晒干的,只不过后来师父把那蛇拿来泡酒,咱们以为没了用,放久了那药又发了霉,都给咱们扔了。方才柳姑娘中毒,咱们一时又赶不去摘解药,真是把人急死,还是柳姑娘脑子好使,想起那里有水蛭,用那玩意儿把毒吸出来。” 明千霜也暗自庆幸柳惜见那时能想起这法儿来,想这一路上许多不易,所图之事将成时还遭了见这样催命的事,心内百感交集。他怕柳惜见有事,赶路不多时便要出声叫柳惜见一回,防她有事。 其实柳惜见身上毒质随血被那水蛭吸出大半,明千霜又给她服了散毒护心的药,体内所余蛇毒已甚微稀,性命无碍。但经这么一场,受了惊失了血,一时不能便醒。 柳惜见无力无神,明千霜却也引出旧伤,此际他提气疾行,便运上内力,一动用内力,腹中便痛起来。只是不知柳惜见生死如何,一点不敢懈怠,当下忍痛而往。且幸再过不多时,便到了种解药的那地。 那地处凹谷之中,地上土都是黑色,周边林木高立,那片解药便种在几株不知名的大树下。药株只齐膝,通体都是灰蓝色,与那毒蛇颜色竟是一样。明千霜瞧了,也是大奇。他将柳惜见安置在树下,自己却忍不住,呕了一口血出来,倒把青松吓了一跳。 明千霜这时已把吐血看得平常,只说无事,催了青松给柳惜见配药。青松不知明千霜的病症,也无法,只得先替柳惜见制药。 第406章 何以为恶(一) 青松捣鼓一阵,终于将那药叶混酒研成蓝色一碗水,喂柳惜见喝了。又将药根捣碎,敷在柳惜见伤口处,蓝阴阴的药汁伏贴在柳惜见手臂上,甚是刺目。 明千霜一旁看着,自想道:“幽冥谷,火鬼散仙,啼血杜鹃,蛇、虫、蓝药,还有这大冬日里不见一点萧疏景象,真邪门,什么东西都邪乎。”愈想愈觉此地反常,心内难以自在。 柳惜见才服了药,仍是迷糊昏沉。青松看明千霜也是呕血后神虚力竭,不便就行,道:“咱们歇会儿再回去吧。” 明千霜知他好意,回道:“多谢体谅。” 青松微微一笑,俯身去挖了三株解药,明千霜问道:“还用得着吗?” 青松道:“拿回去,多给柳姑娘服几次。” 明千霜点点头,想起近日自己动不动便吐血昏晕,只怕是寻到了张相,也没法医治了,心内又忧又惧。 青松道:“明公子,柳姑娘问过我如何解化血散的毒,他说是她一位朋友中了毒,是你吗?” 明千霜道:“是我。”他踌躇半晌,也不敢问那毒可否能解。 柳惜见早问过青松一些化血散的事,此刻也隐隐觉出明千霜的顾虑,何况他自己没那能耐解毒,便道:“等咱们回去了,早找师父问解毒之法吧。” 明千霜见青松没再细问自己病症,一时竟觉如释重负,道:“是啊,一会儿回去,再问你师父吧。”说罢,隔得片刻,他又道:“但不知你师父会不会同咱们说。” 青松听他这么说,心下也忧虑起来,他随了张相多年,知张相为人,想他如此狼狈败于柳惜见手中,多半宁死也不会再解救与柳惜见相干的人,而自己临阵倒戈,只怕张相一样的痛恨,那与己攸关之事,多半也是图不得的了,心中亦是惆怅。 明千霜看他神色转忧,问道:“你有心事?” 青松勉强笑道:“没有。” 明千霜不便深问,当下只侧头瞧着柳惜见。青松也自静坐在一旁,一时俱都无话。约摸过了三刻钟,柳惜见悠悠转醒,只觉手臂上火辣辣的疼,痛中侧头一看,见明千霜忽然扭过头去看别处,她微觉奇怪,没做理会。但适才她恍恍惚惚,好像便是明千霜来了,只不敢确证,这时身上有痛,脑中清醒,知明千霜真就在侧,心中略安。唯是觉得手上越痛越厉害,垂眸一看,见自己臂上绑了布条,一时以为是那布条下东西作怪,便欲拆下。 青松早见了柳惜见醒来,只是念着她尚在病中,体力未复,便没与她搭话,这时见她要扯拆臂上的药,便道:“姑娘别动,这是治你蛇毒的解药。” 柳惜见道:“可我手上痛得很。” 青松喜道:“痛!能觉出痛来,那便是说蛇毒遏住了,是好迹兆。” 柳惜见道:“哪有这样的理,凡天下伤病,都是要让伤者病者不觉痛了病了那才叫好,如今我这手上像是火烧一样,你说这叫好。” 青松道:“那蛇毒能让你浑身僵麻,觉不出什么痛楚,最后呼吸不得,慢慢死去。这下姑娘能觉得痛,那正是你僵麻之状解了。我听你这时说话都比才被蛇咬的时候清楚多了,声也大了,可不是转好了嘛。” 柳惜见想确是有些道理,这会儿也觉精力神智都较早前时好得多,便没再去拆臂上裹药的布条,忍了痛坐着。 明千霜早回过头来听他二人说话,看这时柳惜见确是清醒得多,心中甚喜。 柳惜见游目四顾,看不是在先前的地方,问道:“这是哪儿?” 青松道:“这是幽冥谷外的一座山头,咬你那蛇的解药被我师父种在这儿,咱们才带了你来这儿的。” 柳惜见道:“这样呀。” 青松又道:“这离幽冥谷不近,还要多谢明公子来得及时,不然我们不知什么时候才能拿得解药救你,这蛇毒厉害,耽误得久了,还只怕救不下你呢。” 明千霜道:“我和她不用说谢的,倒是该谢你才是,为我们寻解药。” 柳惜见道:“这倒是,若没你的指点,我也没了解药,那不是要完了。” 明千霜微微含笑,青松道:“姑娘你也救了我,能为你献点微薄之力,我很是欢喜。” 柳惜见觉他这话说得未免重了,道:“我还威胁你来着,可没有救你。” 青松道:“姑娘制住我师父,便是救了咱们了。” 明千霜插口道:“这是怎么说?” 青松敛容,道:“咱们自被师父带来这谷中,便被逼着做了许多违心之事,还常受师父打骂责罚,被他逼服毒药,给他办事,那也是不好受的。” 明千霜道:“难道你们不是自愿拜师的?” 青松摇摇头,道:“自然不是。” 柳惜见道:“那你是怎么来这的?你家人呢?” 青松道:“我家里人都死了,十岁那年家乡发大水,我爹娘和祖父祖母死了,我反没事,家里的产业……产业,也在那时没了。” 柳惜见道:“你是哪里人?” 青松道:“衢州大槐县。” 柳惜见道:“你是如何拜到张相门下的?” 青松道:“我家里人死了,家没了,家财没了,那时我又没糊口之能,便只能上街乞讨。后来遇到了白鹤,咱们就总在一处。” 柳惜见道:“这么说,白鹤与你,是拜师前便认得的。” 青松点头道:“是。白鹤身世比我凄惨,他从小便没了爹娘,被伯父伯母收养,可他伯父一家待他不好,把他赶了出来,他便也和我一样,成了小叫花。”说着,笑了一笑,又道:“咱们还是因为抢东西吃认得的呢,那时咱们为了一个桃子死命打架,后来那桃子却被一个大叫花抢去了,咱们抢不过,只能看着那人把桃子吃了……” 柳惜见看他说到这,眼圈泛红,神情更不像有假,心里大是同情,想自己当年遇难,幸得还有柳薪己护持,不然只怕与青松小时候一样了。 青松接着说道:“那时咱们身边讨饭的,好多都是大人,我和白鹤只能在一起,那样咱们胆子就大了,还能抢到吃的。我和白鹤结识了有一年吧,便遇着我们师父了。” 第407章 何以为恶(二) 柳惜见道:“你们遇见张相,那是什么时候的事了?” 青松道:“六年前。”说着,他眉头不由得便皱起来,又续道:“那年,我跟白鹤和往常一样,和那些大乞丐抢东西吃。我被打得头破血流,白鹤还在和那大乞丐争抢,看着也是要打不过了,师父便是那时来的。”说着,他顿了许久,又道:“那天的他真好,像神仙,干干净净,谦冲和气,和我爹很像。”说罢,他便滴下泪来。 明千霜听他说到“爹”一字,却是眉头蹙起。 柳惜见也不催青松,过得一时,青松动情处过了,接着说道:“那大乞丐要打白鹤,被师父制止,师父说‘这么大了,还和小孩子争,做了乞丐还这么不成器。’” 柳惜见忍不住问道:“你师父和那大乞丐认得吗?” 青松道:“认得,那大乞丐是他本家的兄弟,但听说因为好赌,败光了家产,才流落到那副田地。” 柳惜见道:“哦,是这样。” 青松道:“那大乞丐当时听了师父的话,不知是觉羞还是怎样,便抢了吃的东西跑了。后来,师父走过来,朝我们打躬,说‘对不住了,两位小朋友,方才和你们抢东西的是我的兄弟,把你们打成这样,我代他给你们赔礼。’一面说一面又躬身行礼,从前在家里,遇了这样的情形,我爹爹都会叫我还礼,那时我便给师父还了一礼,师父把我扶起来,和我还有白鹤说了好一阵子话,便请了咱们上酒楼去吃饭。” 明千霜道:“初见的时候,他待你们还真不错。” 青松道:“是呀。”说着,叹了口气,又道:“打那天后,他便每日寻我和白鹤一起吃饭,自然,饭钱都是他付的。那时咱们眼里只有吃的,也没想他为的什么要待咱们这样好。这样过了半月,有一日,师父说他家里有个十岁大的孩子,要找伴读,便问我和白鹤愿不愿去。” 柳惜见道:“你们自是愿意同他来的了。” 青松点头,道:“是,后来师父便把咱们带回了家,便是幽冥谷里,我们才知道他还收容了好多和咱们差不多大的孩子,有十八个。” 明千霜道:“他总不是要开善堂吧?” 青松道:“那时咱们不知道他要做什么,但他说,咱们住的地方是他的别苑,他要从这些人里选出两个来,给他儿子做伴读。那几日,咱们便学读书识字认药。擢选那几日,饭菜也都由他供应。我和白鹤想着既有饭吃,那便留着,要是到时选不上,再要饭去。” 他顿得一顿,方接着道:“后来过了几日,和咱们一起的那些孩子就有几个病了,师父说天寒容易生病,又怕那些孩子把病过给了咱们,便把他们带出谷去治了。只是,后来得病的孩子越发多起来,师父每日都会带几个生病的孩子出去。” 明千霜道:“那时你们一点没疑心不寻常吗?” 青松道:“疑心啊,咱们疑心谷里有瘟疫。” 柳惜见和明千霜一怔,随即想他们那时都只是初识人事,又从不知张相真面目,哪里知道里中的险恶,便没多言。 青松道:“又过几天,除了我和白鹤,其他孩子都病倒了。有一天,趁着师父出谷,我和白鹤便去厨房拿了些吃的,想要偷跑出去。后来,咱们邪魔侵心,想偷了师父的钱,待出去了也好买东西吃,便去他屋子里翻寻,一去翻,就见了姑娘你今日见的那个密道。” 柳惜见“哦”了一声,又道:“你们也下去看了?” 青松道:“是啊,在房子里见了那样一条路,谁都想下去看看,可是,咱们去了不多会儿,便被迷香迷晕了。等再醒来时,躺在床上,师父在门口那里坐着,瞧着我们。” 明千霜道:“这可不妙。” 青松道:“那时我先醒来的,想起早先在密道里见的那些毒蛇,又想起咱们想偷钱不成被人发觉,心里一怕,都说不出话来。我以为师父会打我的,可是他只看了我一眼,便没再理我。好一会儿,白鹤也醒了,师父才说,你们都看见什么了?我那时心里发毛,不敢说话,白鹤抢说‘什么都没看到。’” 柳惜见道:“这话张相怎么又会信呢。” 青松“唉”的叹了一声气,道:“师父那时脸色全变了,不像从前那样彬彬有礼。咱们从厨房里拿来那些吃的东西,一股脑被师父倒在地上,他指着那些东西问咱们‘你们要走?’白鹤说‘这里好多人都病死了,我们也怕生病,你买饭给我们吃,是大好人,行行好,放我们走吧,我们不给你家少爷伴读了。’我听了,还一起跪下来求他呢。” 青松说到这儿,停了半晌,才道:“师父只是冷冷的听着我们求告,后来我们不说话了,他才给我们把脉。” 柳惜见觉得奇怪,问道:“把脉,他还给你们把脉做什么?” 青松道:“姑娘,和咱们一起到那谷中的孩子,都病了,你可知是什么缘故?” 柳惜见联想那些密室中被用来试药的人,说道:“难道也是张相用来试药的?” 青松道:“正是。那些孩子和咱们一样,都是无家可归的。张相从各处带回来,都是为了试药用。他每日在咱们的饭菜里都下了药,因此,那些孩子才会生病。” 柳惜见道:“那你们怎地好好的?” 青松道:“这也是师父想不明白的地方,所以,他才给咱们把脉的。” 柳惜见和明千霜俱都点了点头,明千霜问道:“他的药,怎会对你们没用呢。” 青松道:“从前咱们讨饭的时候,饱一顿饥一顿,后来见有个老乞丐上山去挖野菜草药来吃,咱们没饭吃的时候,也会去挖。有两回,咱们挖到好大的何首乌,便分着吃了,又有几回,咱们挖到人参,也分着吃了,除了这些,还吃过一些别的草药,师父说,便是咱们服过这些名贵的草药补药,他的药到了咱们身上,才会一点用没有。” 明千霜道:“若是你们把挖到的何首乌、人参拿去卖了,那还愁没饭吃吗。” 青松苦笑道:“公子,那时咱们也不知道这些呀。你别看我现在知道一些医药,那都是跟了师父后才知道的,从前,是真的一点不懂。不过公子说的不错,咱们确是走了弯路。” 第408章 何以为恶(三) 想到昔时的苦难荒唐,青松又觉羞愧又觉可怜。他又是静了半日不说话,柳惜见道:“那张相是如何收你们为徒的呢?” 青松道:“他查明他的毒药为何对咱们没用后,便说‘我这里的事,是不许传出去的,可如今你们都知道了,那是留你们不得的’我听他这么一说,心里一慌。白鹤叫道‘上。’从前咱们和别的乞丐抢东西吃时,白鹤便会这么发令。我那时一听他说‘上’,就冲上去死命抱住师父的腰,白鹤则去抱住师父的脖子,可咱们两个不管怎么扭打,就是撂不倒师父。最后满头大汗,被师父一抖,从他身上掉下来。” 柳惜见听他述说到此,暗想:“你们两个如此同心协力,张相肯收了你们也不是全无道理的。” 青松道:“咱们被师父摔下又爬起来去打他,可次次又被师父摔回地上,后来累得一点力气也没了,只能大哭。师父冷笑拔出刀来,一点点走近我和白鹤,说‘男子汉大丈夫,遇了这么点事就哭,真没志气。’我想咱们就要死了,还不能哭吗。白鹤道‘你要怎样才不会杀咱们?’师父笑起来,说‘我只不会杀自己人。’我和白鹤一听,一起从地上爬起来,我问‘那咱们就和你成自己人。’”他想起当日自己所做抉择,又觉后边所历种种全是自找,不由得闭目深深叹息。 柳惜见和明千霜对望一眼,均想,那情景下,他两个无知孩童,除此外又怎有活路,心中都是同情。 过了良久,青松道:“我说了这话后,师父大笑,说‘你们要怎么和我成为自己人。’白鹤说‘咱们认你当爹。’师父嘴一撇,说‘我不想要你们这样的儿子。’我一想,说‘那咱们给你当学生,万事都听你的。’师父眉毛一挑,说‘学生,在我这里叫做徒弟。’白鹤忙说‘那咱们就是你的徒弟。’师父笑说‘我的徒弟可没那么好当。’那时咱们只为活命,哪里还顾得到旁的,什么都应了,都说咱们只听他的就是。后来师父要咱们发誓,这辈子不能背叛他,不然……不然……”说到这,他神色忽变,大是惶然。 柳惜见道:“不然怎样?” 青松摇摇头,不再说下去。柳、明二人看他不说,也不好相强,便任青松默然。 当年,青松与白鹤都发过誓,来日若是背叛了张相,那二人最在乎之人便会横死。 过得一时,明千霜道:“你们发誓,也是张相逼的?” 青松点点头。柳惜见问道:“那君竹和清溪呢,他们是什么时候来的?” 青松道:“他们一年前才来的,来的时候九岁。” 明千霜道:“他们也是你师父试药剩下的?” 青松道:“不是,他们两个不知道怎么被师父看上的,我们从前问过两个小师弟,君竹说,他在街上和爹娘走散了,就被师父带回来了,但君竹聪明机灵,倒是师父喜欢的那样人。清溪说,他是掉河里被师父捞起来的,但师父没把他送家里去,直接便带回谷里来了。清溪机变不如君竹,但记性好,记药方文章看一遍便能记得。他倒是咱们几个里,挨打骂最少的。” 柳惜见道:“你师父还到处偷人孩子啊。” 青松不言,也没什么可替师父辩白的,坐了一阵,却想起白鹤来,便忍不住说道:“不知道白鹤回来没有。” 柳惜见思起前事,又听了青松说起和白鹤的往事,总觉这人不大老实,心里倒为青松的一片牵挂不值。 明千霜道:“你师父不教你们轻功吗?” 青松道:“不教,他怕咱们有了轻功会跑得远,为了防咱们逃走,也不养马养牛,师兄说,从前屠散仙是养了牛马在谷里的。”说着,他又道:“白鹤还和我说呢,要是哪一天逃出去了,就养一大群牛马。那时我还想,咱们哪里能逃得出去呢。想不到今日,真的逃过来了,白鹤也可以养牛养马了。” 明千霜看了看青松的服色,若有所思,过得片刻,正想开口相询所思之事,却见柳惜见起身,只得搁过此事不提,忙转问柳惜见道:“你能走吗?” 柳惜见道:“又不是伤在脚上,怎么不能走。” 明千霜却怕她体内余毒未清,动得急了会有妨碍,当即起身去扶她。柳惜见道:“我没事。”她走没两步,忽见脚边的落叶上汪着一团血,她心一惊,眼睛瞧向明千霜,明千霜怕她问起,转目望着别处,柳惜见道:“你又吐血了?” 明千霜道:“没有。” 青松道:“方才才到了这里,明公子就吐血了。” 柳惜见心一紧,她被毒蛇咬后昏昏沉沉,也不知后来的事,这时忙问道:“青松,你师父呢?” 青松道:“在幽冥谷呢,姑娘你把我师父穴道点了,他还在密室里呢。” 柳惜见道:“那咱们快些回去。” 明千霜知她是要急着回去给自己问症求治,心里却是害怕,只怕自己身上的是大病,一时倒不想回去,说道:“你身上只怕还有残毒,要是一动,会不会又蔓延开来,加重伤势。” 柳惜见道:“不会吧,我这会儿觉着清爽多了。” 青松道:“其实,姑娘你再歇一阵才好。” 明千霜立时道:“你瞧,他也这么说。” 柳惜见举目看看日色,道:“可天也不早了,咱们不能在这过夜吧,要是张相穴道解了跑了,那不是白忙活一场。” 明千霜、青松不言语,柳惜见道:“咱们慢慢的走回去,要是我哪里不好,在道上坐下来歇歇便是,你们瞧怎样。” 青松道:“那也好。”明千霜思想片刻,也答应了,三人当下从那山上下来,初时都还是缓步慢行。后柳惜见试着展开轻功,并不觉哪里不适,因又急着给明千霜治病,便提了青松急奔。 明千霜受伤之际,一时追不上她,落在她身后。不多时,柳惜见回过神来,又慢下,与明千霜并肩而行。过了两刻钟,三人方回到幽冥谷中,君竹、清溪与杨寿已是望穿秋水,见他几人回来,都是欢喜,各人又问过柳惜见情状,这才坐下。 第409章 半路遭劫 青松一坐定,便问君竹道:“你白鹤师兄还没回来么?” 君竹道:“没有。” 青松心下担忧,静坐不语。 杨寿是帮着明千霜带路来的此地,这时见明千霜回来,便想回城里去,说道:“客官,咱们回去吧,天要黑了,这还不知要走到什么时候才能到呢。” 明千霜道:“咱们马没了,走回去天都黑了,只怕城门关了。” 杨寿一想话也不错,只是怕掌柜的扣自己工钱,愁眉苦脸。明千霜看他面露忧色,猜到他所想,道:“这一日一夜少的工钱,我赔还与你便是。” 杨寿道:“马被抢也就罢了,可客官你的钱都被抢走了,还……”说着,想到柳惜见和他一路,且在客店中见柳惜见出手豪阔,倒也不担心明千霜没钱了,当下转忧为喜,道:“好,依客官说的便是。” 柳惜见却是听得皱眉,她先听说明千霜被抢了马,已是一惊,想明千霜虽有伤在身,但竟至于已能被人抢马的境地了吗?后又听杨寿说,他钱也被抢了,不由得怒起,待杨寿说完了话,便道:“他的马和钱怎地会被人抢了?” 明千霜道:“没什么要紧的。” 柳惜见看他不愿说,转问杨寿:“怎么回事?” 杨寿道:“姑娘你不知道,咱们为了寻你,从城里出来时,本是骑着明大爷的马来的。自然,我不会骑马,是明大爷一起驱马驮来的。后来,到了离这谷十多里的地方,便有一人从道对面过来。”说着,他看了一眼青松,道:“他的衣服还和这位青松小爷一样呢,不知是不是谷里的人。” 明千霜早有此问,只是之前想要问时柳惜见急着回来,又被打断,这时杨寿说了,他也不插话,便由他说去。 青松一听说有个衣服和自己一样的人,便疑心那人是白鹤,忙问道:“那人什么模样?” 杨寿答道:“他和你挽着一样的发髻,只是比你高了半个头,生得黑状,方脸圆眼睛,有一只眼睛眼角下面有颗小黑痣,好像……好像是左眼睛下边。” 青松道:“是白鹤。”说罢,他隔得片刻,又像是喃喃自语说道:“他出谷去了吗?” 君竹插口道:“这只有半月的日子就要服解药了,白鹤师兄怎么敢离了师父出谷去呢。” 青松瞧了他一眼,心里却也是想不明白。 明千霜道:“服什么解药?” 君竹道:“师父给咱们吃了一种毒药,叫‘一月长’,吃了这药,每过一个月就要吃一次解药,不然会死的。” 柳惜见和明千霜一愕,两人均想:张相对自己的弟子竟然也用这种手段。 君竹拉着柳惜见衣袖,又道:“姐姐,你打得过师父,你帮咱们拿解药吧。” 柳惜见道:“姐姐也是为求解药来的,能帮你们取解药的话,定会帮。只是那解药一个月服一回,那要拿多少才够你们一辈子吃的。” 清溪道:“师父说,那‘一月长’的解药,也可以一次便解干净的,只是那又是另一个方子。” 柳惜见道:“这么说,这毒药的解药有两种,一种是短时的,一月要吃一回解药,一种是根除毒药,服了便能将毒去尽,是这样吗?” 清溪道:“是。” 柳惜见点点头,道:“我明白了,一会儿咱们便去问你师父找解药。”说罢,记起方才所问之事还未完,便问杨寿道:“杨大哥,我师……我大哥的马和钱怎么会被抢去的?” 明千霜只觉自己遭人抢劫这一事大是丢脸,便垂了头不说话。柳惜见却是大感义愤,想问个究竟,看可能替他出气。 杨寿说道:“就是我说的那人,那和青松小爷穿着一样衣服的,明大爷的马和钱都是给他抢了去。” 青松、君竹、清溪三人又惊又愧,青松道:“是……是白鹤抢了明公子的东西吗?” 杨寿气愤愤道:“要是你们敢说那打扮成那样的人是白鹤,那便是他了。” 青松师兄弟三人大觉面上无光,白鹤平日里在众师兄弟中是有些蛮横的,想他确像是能做出抢人东西这样的事来。 杨寿为这事受了气,这时也不顾他们颜面,道:“明大爷好好带了我骑马的,可那人一到咱们马前,便凶巴巴说‘你们两个,给我下马。’我那时还想,又不是你的马,为什么听你的。明大爷这时候说‘你让开,咱们要赶路。’那人‘哼’地一声,说‘叫你们给我下马就下,不然有你们好看的’,明大爷不理他,赶了马往前走,那人一把上来揪住马缰,他也不知怎么又出了另一只手,把我和明大爷从马上拽下来。” 柳惜见听到这,向明千霜看去,只见他垂眸望着桌面,面上看不出喜怒。 杨寿道:“明大爷掉地上时,都吐血了,那人又打了他后背一掌,我气不过,上前推他,又被他打了两个耳光。” 青松早看他面上有指印,却不好问,这时听他说竟是白鹤打的,大感愧责,忙起身作揖,道:“实在对不住杨大哥,让你受委屈了,我代他给你赔不是。” 杨寿摆摆手,道:“算了算了。”又道:“不过你们既是一起的,怎么一点不像呢,那个简直没个人样。” 青松脸上一红,无可辩白。 柳惜见却板了脸,暗想:“要不是我师兄受伤,他哪里还能作威作福!”愈想心里愈怒。 杨寿又道:“明公子本来便病了,被他打了一下,都晕了过去,我又打不过那人,只能看着马被他抢走,谁知他抢了马还不够,还问我要钱,我身上只带了十几文钱,都被他搜了去。完了,他还去搜明大爷身上,把明大爷的钱袋都拿走了。你们说,这可不是强盗嘛。” 柳惜见怒道:“这人最好别让我再寻着他,不然……”说到这,看了青松一眼,才住了口,心头火气却兀自未平。 青松只想找个地洞钻下去,杨寿又抱怨了几句,才接着说道:“他拿了钱,骑着马便走了,我把明大爷扶起来,在道上歇了半天,又是掐他人中又是叫他,他才醒过来。咱们后来,还是走路到的这里。” 第410章 同法威胁 明千霜看青松等已甚是羞愧,不便再说,把话岔了开去,青松大是感激。 杨寿道:“那咱们今晚便住在这里么?” 青松道:“自然是的,这里房屋够的,你们可以放心住下。” 柳惜见回来本是为了问明张相化血散的解毒之法,却为了一些闲事耽误了这许多时候,这时诸事诉尽,她便欲下去密室底,只是怕下面景象吓到杨寿,便让君竹、清溪两小童陪了他一起到近处去鉴赏风光。她与明千霜、青松一同下到密室里去,张相仍躺在地上。 方才青松带柳惜见、明千霜去寻解药时,清溪已拿了热姜汤喂张相喝下。张相受寒身上结了冰霜,早已融化,衣裳尽都湿透,清溪又拿了衣裳帮张相换上,将他安置在密室底丹房的一张小榻上。 柳惜见几人下去时,张相不在原处,倒把他们吓了一跳。柳惜见只怕张相已脱困跑出去了,还是青松熟知两位师弟心性,料想是他们将张相挪到别处去,寻了一阵,才在丹房中寻到张相。 明千霜方才进来时只顾着柳惜见,对张相没多在心。此时再见他,心中却是滋味难言,又是恨、又是怒,又望他能治好自己病痛,又怕自己已病入膏肓不能救治,一时间诸般念头纷至沓来,便落在最后。 青松最先进的屋,只是他一时无话对师父说,便退到后头来,让柳惜见上前。柳惜见伸手解了张相穴道,张相适才为柳惜见阴寒内力所伤,这时还没恢复,穴道一解,便不住打颤。 柳惜见道:“张前辈,先前之事,对不住了。”她说了这话,心内闷闷不平,想对待大仇人何用如此客气。但此时有求于人,纵是眼前人是师父的对头,纵是这人才驱蛇要杀自己,也得忍下。 张相白了她一眼,别过头去,一言不发。他知自己不是柳惜见对手,且身上带伤,这时也不急着逃跑相抗。 柳惜见暗怒潜生,明千霜更是一头火,近前来道:“何用跟他这么客气,一掌拍死算了!”柳惜见看明千霜满脸杀意,并非像是空言恫吓,只怕他真一时冲动把张相杀了,治病一事反无着落,此刻倒是静下来,去劝明千霜莫恼。 待明千霜怒火稍息,柳惜见又道:“前辈,晚辈有一事想要请教。” 张相眼梢斜挑,觑着柳惜见道:“那你是觉我会给你解惑呢,还是不会?” 柳惜见微笑道:“这可不敢说。” 张相鼻中嗤笑,明千霜一团火性又被勾起,上前来道:“这会儿还容他这么放肆!”一面说一面搓拳捋袖,柳惜见忙将他拦住,道:“慢慢和他说吧。” 明千霜道:“这种人和他说不通。” 柳惜见虽知这位师兄性子清冷,脾气古怪,但也极少见他如此急躁,转念一想,便知是张相曾触犯于他,仇人相见,不免气急,当下只得耐着性子又回来劝慰明千霜。 张相一旁瞧着,只觉能气得仇人跳脚大是畅快,反倒笑起来。 青松怕他把柳惜见也惹怒,说道:“师父,你便指点指点柳姑娘和明公子吧。” 他不说话还好,他这一开口,张相立时想起他背叛自己,恨意更凶,冷冷道:“指点?小子,我非但不会指点她,更不会指点你,你们便都死一堆葬一窟去吧!” 柳惜见虽还未言明要张相指点何事,但两人初见时柳惜见已问过化血散的解法,其后明千霜又来,张相便猜到柳惜见是为了给明千霜问那化血散的治法而来,他又用毒药“一月长”驾驭众弟子,这时诸人一起背叛,如何不叫他恼恨,便存了要敌人和众叛徒不得好过之心,是以说了这话。 柳惜见正色道:“还是要亲自问一问。”顿得一顿,她又道:“敢问前辈,化血散之毒中了超过三日后,如何个解法?” 她特意问了超过三日后的解法,张相不由得微微皱眉,心道:“难道她已知道一些化血散的解治法子了。”微一动念,便转目向青松看去,心下了然。但他深知几个徒弟医道上的深浅,料定他们不会全盘通晓那化血散的祛毒之法,仇敌难以如意,心中暗喜,当下仍旧缄口不言。 柳惜见早知张相多半不会轻易告知,但眼下真是如此,心内还是愠怒。自在那强忍怒气,过了一时又问道:“再问前辈,那‘一月长’又是个怎生的解毒法子?” 张相“嘿嘿”冷笑两声,明千霜从腰间抽出自己软剑,柳惜见忙按住他手,道:“不急。” 明千霜道:“让我和他同归于尽那也好。” 柳惜见道:“他要死让他死去,你却要好好活着。” 明千霜鼻头一酸,心中一团火似炸了开来,再无法瞧着柳惜见,背过身去,暗暗落泪。 柳惜见看明千霜眼中泛着泪光,不再多瞧他看他,由他自处,她自个儿从怀中拿出一小瓷瓶,倒出一红色药丸来,向张相走去。 张相知那不会是好东西,不由自主退了两步,但柳惜见一步冲来,只见她袖影微动,跟着张相便觉自己喉咙一紧,却已被柳惜见捏住,他为呼气,忍不住张口,柳惜见把手中药丸一弹,那药便半旋转着掉入张相口中。 柳惜见又一推抬张相下颌,张相被迫闭口,这一动之间,张相忍不住下咽,将那药丸吞了下去。柳惜见快步退了回来,微笑着拍了拍手。 青松看柳惜见强逼着喂药给师父,手法利落,倒像极了从前师父逼自己师兄弟几个服毒时的样子,此刻竟是倒了样,成了师父被人喂药,心中暗自感慨。 张相吞了柳惜见的药后,心中一惊,便伸手去抠喉头,想要将那药呕出。柳惜见微微冷笑,探手出去点了他穴道,张相又不能动弹,举了手在口中,模样甚是怪异。他自救之举被阻,愤恨不已,斜着眼睛来瞧柳惜见,眼中如要喷出火来。 柳惜见却大是欣悦,笑道:“我给前辈吃了些东西,不是好的,不过那东西要发作,还有几日的时限。前辈再好好思量思量,要不要给咱们解治化血散和“一月长”的毒,晚辈过几日再来向你求教。”说罢,转对青松道:“青松,你把你师父抱回榻上歇息吧。” 青松一点头,便抱起张相放回榻上。 柳惜见拉了拉明千霜衣袖,两人并肩出了丹房。 第411章 竟遇故知 明千霜方才背了人暗自感伤,待闻声回头时,已见柳惜见闲闲拍手、张相伸手入喉,还不知出了何事,出来便问道:“张相怎么了?” 柳惜见微微一笑,扬眉道:“给他吃了些东西。” 明千霜已想到她是给张相吃了毒药,问道:“是什么东西?” 柳惜见附耳向他道:“销肌丸。” 明千霜微微一愕,道:“你有这药?” 柳惜见道:“上回被车怀素拿走,梅渡言毒药解药一并从车怀素那里取了来,我缠着他都要了来。”说着,又道:“想不到这时竟派上用场。” 明千霜道:“你倒爱把敌人的东西都搜罗来。”一面说,一面指着密室顶上道:“这里不知又有什么好东西呢,要不要。” 这一言倒是点醒了柳惜见,她道:“是呀,张相这家伙最爱捣鼓这些毒啊药的,咱们庄里药房的宫师叔、李师叔也是这一道的行家,咱们瞧瞧张相这里有什么药方毒方没有,若是寻到了化血散的配制方子,拿回去给了宫师叔,说不准他能研制出化血散的解药来。” 明千霜也是心中一动,身后忽然有了脚步声响,他明知是青松,但此时正与柳惜见议论着拿人家师父的东西,不免心虚,便回头瞧了去,正见青松赶来,明千霜心道:“这可是要干坏事被人逮个正着呢。” 他正想着,却听柳惜见道:“青松,这里的书籍、汤药方子、毒药方子,我可能抄录一份去。”明千霜愕然,不想柳惜见竟这么便问青松要东西。 青松回道:“那本是我师父的东西,姑娘原该去问师父的。不过,这会儿师父是在姑娘手里,他的东西,也由姑娘发落便是了。” 柳惜见笑道:“那我便不与你们客气了,这里的书、药方、还有药,我都要拿走。只是,这屋里有屠散仙的东西么,若有,便收拾出来留给他。” 青松道:“这我也不知,我们来时屠散仙已搬出去了,倒是不知哪些东西是他的。不过,想着是没有的,屠散仙原来的住处不是这,这几间屋子是师父来了后才寻人来帮着建的。” 柳惜见点点头,几人一面说,一面便到了通向地上的石阶,柳惜见忽想起张相用来试药的那些人来,道:“这可还有些大麻烦。” 明千霜道:“什么大麻烦。” 柳惜见转过头去看他,一时不知从何说起,思想片刻,道:“这密室里还有张相用来试药的人,有六个呢,你说要如何安置?” 明千霜怔了一怔,道:“如今这里还有他用来试药的人么?” 柳惜见点点头,青松平日里曾帮师父给那些人喂过药,此刻只觉愧疚,垂了头不语。 明千霜实在难以想见,那些被用来试药的人是什么模样。柳惜见道:“青松,你带咱们去瞧瞧吧。” 青松道:“是,姑娘、公子随我来。”当下,他便在前头引路,几人行了不多时,到了那些洒落的死蛇、碎坛前,一阵酒腥味传来,柳惜见战战兢兢,道:“这些东西不会再活过来了吧。” 青松道:“应当不会了。” 柳惜见憋了气不去闻地上传来的酒腥味儿,只是她才被蛇咬,此时真是怕极了那些蛇,便不觉发抖。 明千霜在后瞧见她神情,抽出自己腰上软剑,上前去把一条条五彩斑斓的蛇挑开,又拨开那些毒虫,柳惜见暗暗感激,冲明千霜点一点头。 明千霜微微一笑,看着柳惜见跑过了那一方湿漉漉的地,他方跟上。再行不远,便到了那药架旁,青松轻轻拨弄那秤杆,药架子移开,漏出一扇门来。 柳惜见是第二次见这些场景,已不以为奇,明千霜却是初见,见这密室之中尚有密室,道:“这当初也不知怎么建成的。” 青松道:“这咱们也不知呢,咱们来这时便有了这些了。”说着,他已打开了那扇门。 几人步入室中,明千霜一见那四人坐的坐躺的躺,最边上还有一绑着的,瞧来都不甚好,心中也是惊骇,暗道:“张相这造的孽可不小。” 他想着,眼睛随意一瞥,扫见了躺在小床上那人,待瞧清了他面容,心上更是惊诧,忍不住便道:“敖大侠!” 柳惜见闻声,转过身来,见他瞧着床上那人,问道:“师兄,你认得这人?” 青松也凑过来,眼望明千霜。 明千霜道:“这是紫金山的敖天龙敖大侠呀。” 柳惜见这一惊不小,道:“你看准了,真是他?” 明千霜道:“不会有错。” 他二人所说的敖天龙,便是紫金山山主卿柒静的师弟,这人在江湖上素有侠名,武功亦是不弱,此刻竟在这密室中,被人用来试药,实在叫人惊奇。 柳惜见曾见过卿柒静夫妇,但却没见过敖天龙,是以不认得他,此刻听明千霜说他是敖天龙,想一代大侠,竟落得这么个下场,心中大感凄凉。 明千霜道:“两年多前我便听说敖大侠不见了,没想到是被张相算计了。”他幼时见过张相和常泽相斗,知这人武功不怎么样,而敖天龙也曾和冯嵘切磋过,其武艺虽不比冯嵘,但却足可称得上是高手,要胜张相是绰绰有余,这时见他昏迷不醒,便猜敖天龙是遭张相算计,方会落此境地。 柳惜见也曾听说过敖天龙失踪一事,只是不想此刻竟被自己遇到,一时无话可说。 明千霜问青松道:“你们知道他身份么?” 青松低头半日,道:“知道。” 明千霜甚喜敖天龙的豪迈义气,这时见他成了这副模样,青松又直说认得这人,不禁心头火起,怒道:“你们到底怎样把他弄成这样的!” 青松自知有过,也难以辩驳,道:“敖大侠内力太强,师父用一种叫‘芙蓉霜’的药化去他内力,后来师父又用敖大侠试其他的药,几种药混在一处吃,便吃坏了,如今敖大侠全身动不得了。” 柳、明二人俱都为敖天龙哀叹,过了良久,明千霜问道:“你们给敖大侠吃的药,会危及敖大侠性命吗?” 青松道:“那药是慢性的,但若是服用的时候长了,自然也是会死人的。” 明千霜又道:“那敖大侠是吃了两年多了。” 青松垂头道:“是。” 第412章 侠士遭厄 三人悄立良久,明千霜再问道:“那如今,敖大侠的身子是什么景况?” 青松道:“只是身子动不得,神智尚是清醒的,但内力已失,只怕武功也不剩了。” 柳惜见心想:“于他一个习武之人来说,这只怕比死更难过。” 明千霜在室中踱来踱去,寻思:“遇了这事,可不能不管,只是,要怎么和卿大侠他们说清楚呢……只怕……还是要等敖大侠醒了再送他回去,不然,难以说得清楚,还怕会生出误会。”过得一时,他又思量道:“卿大侠只这一个师弟,二人情同手足,敖大侠在紫金山也颇有威望,受人敬重。眼下敖大侠遇难受困,若是柳惜见救了他送他回去,卿大侠和其他紫金山人必会感顾柳惜见的恩情,日后便是金家再和她为难,紫金山总不会不管,说不准,还会出手相帮,那柳惜见的险难也会少了几分。”一面思索一面点头。 柳惜见见他如此,问道:“师兄,怎么了?” 明千霜道:“咱们要救人。” 柳惜见道:“来这可不就是为了这个,只是,这总需青松他们帮忙才是。” 青松心内愁惘,道:“若能赎罪,青松自当尽全力。” 明千霜又道:“你师父怎么把敖大侠带了这里来的?” 青松道:“师父和卿大侠早年结了些怨,便一直不喜紫金山的人。” 柳惜见插口道:“便像是不喜咱们万古山庄的人一样,是不是?” 青松讪讪笑了笑,道:“两年前,我和师父还有白鹤去飞雪山采药,那晚咱们在城里住店,就听说紫金山有个人除了当地一个恶霸,师父听说是紫金山的,便打听了那人的住所,那天夜里三更时分,他便带了咱们潜去人家屋外,见屋里的是敖大侠,师父便让我取了迷香,想将敖大侠迷晕。只是敖大侠不知怎地,便发觉了咱们,冲出屋来,和咱们动手,咱们三个不是他对手,可最后,师父抢了敖大侠剑鞘,在他剑鞘上下了毒。师父再还了几招,把剑鞘扔下,便扔了一枚烟弹,带了我和白鹤逃了。” 他说到这,暗暗打量明千霜神色,见他面色冷峻,便不敢再说下去。 明千霜听他断了话,又道:“那后来怎样?” 青松只得接着说道:“过了一刻钟,师父带了我和白鹤重回敖大侠住处,却不见敖大侠在屋里,咱们在四处找了一阵,终于在不远处的街角那里寻到他。想他应当是在追咱们的路上毒发,倒地不起。”他微顿得一顿,续道:“咱们把敖大侠扶回来,师父点了他穴道,又给他服了一小点解药,不至让敖大侠立时便死。” 明千霜道:“你们师父给敖大侠下的又是什么毒?” 青松道:“是‘黑心斑’,那毒只要一触了肌肤便能毒到人。” 柳惜见和明千霜对望一眼,两人这下是越发通晓张相能耐了。 青松仍再说道:“敖大侠能说话后,师父便把咱们遣了出去,我和白鹤在隔壁房偷听,只听到师父问敖大侠说,利风规在哪儿?” 柳惜见道:“利风规是谁?” 青松摇摇头,道:“咱们也不知道,只是那时是第二回听见这名字了,当年刚入门时,听师兄提过一回,但师兄话到一半,便被师父打断,从那时起,师父再不许师兄跟咱们说这人,我和白鹤也不敢问。” 明千霜略一沉吟,问道:“那当年,你们师兄是如何说利风规这人的?” 青松道:“只说了一句,说利风规害得师父一生尽毁,其他的便没了。” 柳惜见眉毛微挑,暗暗想道:“你师父还能被别人害到?真是奇闻。” 明千霜微微颔首,道:“那你师兄呢,这会儿你师父已这样了,也不用再怕了,正可向他问明呀。” 青松眼神转哀,道:“师兄已去世四年了。” 明千霜微微一愕,道:“对不住呀。” 白鹤知他是无心,也不怨怪,只摇了摇头。 柳惜见道:“那你们师父盘问敖大侠时,你们还听到什么?” 青松道:“因敖大侠不说话,这事师父问了好几回,咱们才听清的。旁的事,听清的还有两件,一是说什么廉孤飞还没死,叫卿山主他们小心什么的。一是有一把经纶剑,现在一群和尚手里,叫卿山主别白费心机。” 柳惜见、明千霜一闻见廉孤飞这个名字,心头都是一震,相顾惊疑。后听他说“叫卿山主别白费心机”,两人又想:“难道卿山主也想要那经纶剑?” 过得片刻,柳惜见问道:“你师父可曾说了,这廉孤飞是什么人?” 青松道:“没有,不过听起来,这人好像是紫金山的敌人。” 柳惜见道:“那别的事,你们再没听到了么?” 青松道:“别的,便是师父和敖大侠骂架,后来敖大侠晕过去,便没下文了。” 柳惜见道:“那后来,你师父没再问过敖大侠这些事吗?” 青松道:“问过,只是那是回到谷中之后了,师父每要问敖大侠事情,便让我们出密室,一到了上面,咱们便听不见他们说什么话了。” 明千霜道:“你师父,也不信你们哪。” 青松道:“和他一起五年,我没见过他信谁的。” 柳惜见道:“你们师父从飞雪山把敖大侠带回来后,便开始用他试药了吗?” 青松道:“最先的时候,师父用那‘黑心斑’的毒控制敖大侠。”说着,青松往身后的十字木架上一指,说:“那个,最先是用来绑敖大侠的。师父盘问了敖大侠将近三月,好像是敖大侠什么也不说,师父一气,便用他来试药了。” 柳惜见垂头思想道:“张相在这里已弄出这么多事来,师父也一直派人查他的下落,怎地咱们一点风声也听不见。”念头甫毕,她便问道:“青松,你师父常出外走动吗?” 青松道:“也不是常出去。若只是在钦州,他每个月会到城里一次。若是到远处,那也只是要采一些稀有的药才会出谷,多的话也只一年出去一次,要在外数月才回。有时候没事,他一年也不会离开钦州的。” 柳惜见道:“我师父这些年也一直在派人找他呢,咱们万古山庄的探子可是江湖上顶厉害的,可咱们这么多年也没有你师父的下落。你师父出谷时,是怎么避人耳目的。” 青松道:“师父年轻时向一个易容极厉害的人学了易容术,他都是易容出去的,每次出去,都顶着不同的脸,姑娘你不知道,我师父房里,有好多人皮面具呢。” 柳惜见恍然,轻轻点头,暗暗思索。 第413章 诸多无辜 明千霜听他们说起“易容”二字,便想起柳惜见也擅此技,不禁向她看去。 柳惜见这时却没留意到明千霜向自己瞧来,思想一阵,便问青松道:“那教你师父易容术的人,是谁呀?” 青松道:“师父说是他年轻时遇到的一个朋友,可咱们问起名字,师父却不说。” 明千霜道:“年轻时遇到的一个朋友……遇到的朋友……”他说罢,暗想:“这朋友不知还在世不在?” 柳惜见道:“那敖大侠,多久时候会醒来?” 青松道:“只要用药给他好好调养,过几日他便会醒的。” 柳惜见道:“你懂得用药吗?” 青松道:“知道一些。” 柳惜见道:“那从今日起,你便要好好照管敖大侠和这密室里那些被用来试药的人了。” 青松道:“自当如此。” 柳惜见到了那十字木架旁,瞧着被绑在上那人道:“那这,又是谁呢。” 青松道:“这人叫郝平原,是剑川县元兴武馆馆主郝独雷的长子,他两月前才被带了来,因试药的时日尚短,神智还清明,脾气暴躁,师父便让咱们把他绑到这儿来。” 这元兴武馆是剑川的一小武馆,没什么名气,柳惜见等也不知晓,便没细细打听那武馆的事,只问道:“这人如何被你师父擒了来的?” 青松回道:“师父看他生得健壮,正可用来试那让人变矮小的药。” 明千霜皱眉道:“你师父,便不会弄点治病救人的好药嘛。” 青松脸上一红,支支吾吾道:“那也是有的,不过师父他爱钻研稀奇古怪的药。” 柳惜见盯着郝平原看了半晌,叫道:“郝平原,你醒醒。” 郝平原仍是软垂着头,柳惜见又连叫几声他名字,才听得郝平原哼哼两声。青松道:“如今他身子还很虚弱,要好好调理才成。” 几人又至了那红、蓝两怪人身前,柳惜见先指了那蓝衣人问道:“这人怎么称呼?” 青松道:“他叫李文绍,是太唐门的弟子?” 明千霜听说这人是太唐门的弟子,又是暗叹张相大胆,竟又招惹了这个大门派。 柳惜见扭头看着青松,问道:“可知他是谁的弟子?” 青松道:“是乙警的第三个弟子。” 明千霜抱臂笑道:“这乙警可是出了名的烈性脾气,你师父是怎生想的,会去招惹他。” 太唐门立派于密州,如今门中也是人才济济,掌门何修精明能干,门中又有公羊伐、谷雨、吉学缮等一众好手,正是盛势之时,明千霜实在想不到张相为何要去得罪这一派。但随即又想到,张相敢与万古山庄和紫金山作对,那再触犯一个太唐门也不稀奇了。 青松知柳惜见后面必定要问张相如何擒了这人来,当下也不待柳惜见开口,便说道:“这李文绍是有一回咱们去凤山采药,午间在一处饭铺用饭时遇到的。那时李文绍正与他一个叫赵锐的同门说话,席间李文绍便大加赞扬卿妄尘,师父不喜紫金山的人,听得直皱眉头。后来便与李文绍争了几句,两人动起手来,师父一个不慎,肩膀被李文绍所伤,甚是恼怒,便把他们引出饭铺,用迷药迷倒了,带了回来。” 柳惜见指着那红衣人道:“他便是赵锐吗?” 青松道:“不是,这人叫韩进,是钦州人,但详细来处便不知了,他并不是江湖中人。有一回师父上钦州城去买药材,被韩进踩了鞋,可这人非但不赔礼,还怨我师父走路不长眼撞了他,冲师父大吼大叫,师父隐忍不发,偷偷随了韩进去,到了人少的地方,便打晕他带了回来试药。” 明千霜冷笑道:“你师父还真是睚眦必报呀。” 青松也晓得师父性子,知他脾性不好,但自己本就是在他手下苟且偷生,哪里敢规谏,明千霜言语讥嘲那也全不是没有道理,更不敢多说一句话。 柳惜见道:“不是说赵锐一起抓了来吗,那人呢?” 青松迟疑不语,柳惜见转目一思,道:“难道这人不在了?” 青松点头,道:“赵锐到这儿来,只试了三个月的药人便没了,咱们把他葬在对面山头上呢。” 柳惜见虽不识得这人,但听他如此遭际,心内也为之哀切,轻轻叹了口气,道:“又是一条人命。” 青松自知自己是帮凶,心内百般自责,此刻不敢抬头瞧柳惜见、明千霜两人。 室中静了良久,柳惜见方道:“你们给他们吃的药都一样么,是些什么药?” 青松道:“各人吃的不一样。敖大侠吃的是化除内力的药,叫“芙蓉霜”,不过后来敖大侠又吃了‘还潮散’,那是改易人记忆的药。郝平原吃的是叫人身子缩小的药,那药叫‘小人丸’,李文绍、韩进还有那边假卿柒静两个吃的是叫人丧神乱性、蜕变为兽的药,叫做‘百兽行’。” 柳惜见不禁起了鸡皮疙瘩,明千霜听得除这四人外,这里还另有试药的人,心中一跳,问道:“这里还有其他试药的人?” 柳惜见将张相寻了两个相貌与常泽、卿柒静相似之人来试药撒气一事说了,青松又领了明千霜前去看视那两人,待出得囚了假常泽的室中,明千霜神色冷冷,直奔丹房去了。 柳惜见看他面上颇有气色,只怕他为抱不平将张相杀了,反误自身,追了去,问道:“师兄,你要做什么?” 明千霜道:“这样的人,该受点教训!” 他二人行得快极,便只这么说了两句话,明千霜便来到丹房之中,他几步到了张相躺着的榻前,解了他穴道,瞪了张相半晌。 张相看他神色有怒,心里反喜,含笑闭目。 柳惜见只怕明千霜一怒之下要了张相性命,一点不敢疏神。 明千霜道:“郝平原、李文绍、韩进还有敖大侠他们,都是你用来试药的?”语音森寒悲愤,显是气怒已极。 张相微微一笑,道:“如何,天下谁人还能像我这般制出那样稀罕的药来。”说着,他忽然睁开眼来,笑视明千霜,问道:“你们庄里那个宫唯,可有这个能耐?”说着便大笑起来。 明千霜抬掌向空,柳惜见握住他手臂,道:“张相还有用。” 明千霜手顿在空中,并不放下,又问张相道:“张相,你真用活人来试药?” 张相双目转问柳惜见,道:“只可惜,今日没能拿住你这个柳师妹,我要是也把常泽夫妇这个宝贝徒弟变成药人儿……哼哼,明千霜,你说你师父师娘会有多难受呢。哈哈哈……哈哈哈……”笑着笑着,便像哭的,听来大是瘆人。 第414章 尘埃落定 明千霜眉头一紧,道:“这样人留着也是祸害!” 柳惜见道:“那也不急。” 张相还有逃跑之念,他知柳惜见等有求于己,一时不会拿自己怎样,是以正暗暗想法脱身。此时明千霜进来问话,便没想示弱伏低,哪料明千霜说留了自己也是祸害,知他已动了杀意,倒也慌了,真怕明千霜动手伤自己性命。他心里头正怕,见柳惜见上前来拦阻,这才微微宽心。 柳、明兄妹僵持一阵,明千霜道:“我不过是要废他武功,这你也拦我?” 柳惜见一听,想如此也好,以后这些时日便可少防一事,便松开明千霜手臂。 张相却是闻言色变,他这一身武功已是重修而得,殊为不易,且他武功虽算不得强,但一直以来也凭着这一身功夫办成许多事,功夫与药毒是他立身之本,这时明千霜说要废掉自己功夫,那与断自己一臂无异,张相忧心大起,恶恨恨瞧着明千霜,道:“小子,你可少恶毒些。” 明千霜双眉倒蹙,说道:“恶毒?”登时又觉好笑,说道:“我便是如此恶毒,你又能拿我怎样。”话音甫毕,他手扬动,在张相肩颈、喉头、手腕、膝盖各处重重一点,张相痛得叫出声来。明千霜又拉起他,在他后背腰脊上几处穴道一拍,只听得“咔咔”几声骨骼响动之声,张相胸中呼出一口气,却再也叫不出声来,全身力气顿时被抽干散尽,脑中便只想到“完了”两字。 明千霜这已是重损他身上要穴经脉,张相一身功夫可说是尽失。日后他便是稍动点力,那也会筋骨刺痛。 张相泪溢眼梢,再撑持不住,晕了过去。 青松走得不及明、柳二人快,他进到丹房中来时,只见张相脸色苍白,仰面躺在床上。他瞧了张相片刻,还道他死了,想起自身性命尚系于他手,心里大骇,道:“师父死了,咱们岂不是也要死。” 柳惜见道:“只是废了他武功,还没死。” 青松心为之一宽,上前去摸了摸张相脉息,虽还在跳动,但甚轻甚缓,说道:“师父如今身子很虚,要给他熬些参汤来。” 柳惜见听他提起参汤,想起明千霜也是身弱体虚,便想劳他一起熬一份来给明千霜,但又念起此地东西终究不是自己之物,她心中又不能全信青松,还是未开口。 青松这便出了密室,柳惜见、明千霜在那密室中徘徊一阵后,便也上到地面来。此时天色半昏,柳惜见寻到厨房中,见青松正在起火熬药,一旁已放着一只宰过的鸡。她便与青松打了招呼,烧火做饭。 约摸过了半个时辰,青松的参汤已熬好,分倒了两碗,道:“柳姑娘,我看明公子身子也虚弱,这另一碗,便留给他吧。” 柳惜见一时倒不知该不该接,正犹疑时,明千霜从门外进来,道:“青松,多谢了。” 青松微微一笑,道:“待凉一些,那也可以喝了。”说罢,便端了另一碗,送去与张相。 柳惜见待他走远,到明千霜身旁,悄声说道:“这……这……,能喝吗?” 明千霜道:“我信这人。”说罢,便端起那碗轻轻吹那汤,待得温热,便要喝,柳惜见再拦,明千霜只是笑了笑,道:“没事。”便用汤匙一勺一勺舀了汤喝了。青松放了鸡一同在里面熬,明千霜将汤药喝尽,又把那鸡肉吃了。 柳惜见心中虽有隐忧,至后来却也没再劝他,便自到灶前烧火。 明千霜道:“敖大侠还没醒,其他人也是神智不清,咱们要怎生安置他们,难道,便要住在这里么?” 柳惜见道:“这地方古怪,我倒不想在这里多留。何况,这到底是火鬼散仙的地盘,敖大侠他们也不知何时会醒,其他人不知什么时候才会好,真要住,那绝不是一日两日的事,要是火鬼散仙知道咱们两个外人住了进来,只怕会见怪。” 明千霜道:“那要把他们带去客店吗?那里也不方便哪。” 柳惜见道:“客店里确是不便,何况这么多人都要吃药恢复,住在店里久了太惹眼。我的意思是,在城里赁两间屋子安置这些人,咱们也一同搬去那里住,等他们身子略好了,再把各人送回家去。只那些不知姓名住处的,还有些难办呢。” 明千霜听罢,道:“便依你说的吧,那些不知姓名住处的人,先问过青松他们,若他们肯奉养,便先由他们照顾。若不愿呢……”说着,他手轻轻叩击桌面,过了一阵,方说道:“咱们要把他们带回北边去,那也不容易,不如等哪一日,我去靖州同胡大哥商议商议,看他们方不方便暂先收留他们两个,等什么时候他们想起来家在哪儿了,再送他们回去。” 柳惜见道:“好是好,可会不会太麻烦胡大哥他们了。” 明千霜道:“胡大哥他们开了个善堂,是专收留那些无家可归的小孩的,这也是顺便的事,他人又仗义,定是会答应的。你我都是在北方,这也是隔得远了,不然,照理说,咱们揽上的人和事不该让别人替咱们善后料理,这也是没法呀。” 柳惜见道:“那好,便这样吧。” 明千霜思量片时,道:“柳惜见,等他们醒了,你送敖大侠和李文绍回去,我送韩进和郝平原回去,这样,也省时。” 柳惜见道:“你认得敖大侠,那该与敖大侠相识吧,由你送他回去岂不是好些?” 明千霜笑道:“敖大侠行走江湖多年,也有一些仇人,要是这些人见了敖大侠,会安什么心?你说我如今的身子,要是道上有什么不太平,可怎么摆平。” 柳惜见想他说的也近情理,便答应了,并未深思。 明千霜又道:“你先前说,要把这里的书和药材都带回去,是说真的么?” 柳惜见道:“自然是真的,我明儿先和杨寿回城里,等我找好了屋子,再把敖大侠他们都挪过去。那些书啊、药啊,咱们给青松他们抄录一份,其他的,便都托镖局帮着送回去晋安去,交给宫师叔他们收管,日后他们若是能从那些毒经药经上钻研出好东西来,那不是造福于人。” 明千霜道:“嗯,那要是钻研出坏东西呢。” 柳惜见道:“万古山庄有万古山庄的规矩,若是有荼毒世人的东西出来,师父不会不管的。” 明千霜点头不语。 第415章 幽谷往事 柳惜见择了菜,一样一样下锅炒了,不多时,君竹、清溪带了杨寿回来,各人衣里均兜了十多个橘子,几人见厨房中灯亮着,便一齐进来,将兜揽的橘子倒在一个菜篮中。 柳惜见问道:“你们哪里摘的?” 君竹道:“对面山上,从前屠散仙他们种了一片,今儿都熟了,咱们常去摘来吃呢。柳姑娘、明大哥,你们也尝尝。”一面说一面各给柳惜见和明千霜递了一个。 青松也从密室中出来,与众人一处说话。 杨寿道:“这谷里可和别处不大一样,大冬日里的,还处处红红绿绿,怪不得别人都说这地方邪门呢。” 柳惜见笑道:“人家怎么说这里邪门啦?” 杨寿把才剥开的橘子皮一扔,说道:“这地方,很少有人敢来的,今儿要不是明公子赏了我好些钱,我也不来的。” 柳惜见道:“怎么说这里邪门呢?” 杨寿道:“我听我爷爷说,这谷里从前是有个村的,三夹村,可是个大村呢。后来郑朝乱了,咱们今儿的天子祖上一族组了义军,四处攻打郑国的的城池。当年钦州城被萧朝军队攻下后,郑朝的一队官兵不甘心,没投降,便躲进这谷里来,想要在这一带占山为王。” 各人都听得入神,杨寿却忽然打住,柳惜见问道:“那后来怎样?” 杨寿道:“唉,天下乱了,官兵成了强盗。他们进谷来,便强住下来。村长看他们是官兵,不敢多说,便只能让他们住下,可是,萧朝的义军势力越来越盛,听说这有郑朝的兵,萧军便寻到这谷里来。那时萧军有不许滥杀百姓不得扰民这一规矩。萧朝的义军进谷,将这谷四面围住,进谷里来的郑朝官兵打不出去,便想起萧军那条不得滥杀百姓的规矩来,于是打扮成百姓的模样,想要出谷,但被萧军发觉,这一计策没成。后来郑国的那些官兵没了法,便掳了这村里的三百多号人做人质。” 各人心都揪起来,青松、君竹等虽在这谷中住了不短的日子,但从没听说过谷中曾经的事,这时听说,均是聚精会神。 杨寿道:“那时萧军领兵的是个叫李思博的将军,他见郑朝那些官兵掳了百姓当人质,还是不管不顾,一味强攻,最后,那村里的百姓都被杀了,那些郑国官兵也都被灭了。” 众人心惊,没人敢言语。 杨寿叹了口气,又道:“我爷爷有个堂妹是嫁到三夹村里来的,爷爷他们说,当年萧朝义军退兵后,他们过了几天才听说这里的事,因为有我那姑奶奶一个亲戚,爷爷和我几个堂爷爷便一起到这谷中来,唉,他们几个说,那尸体堆成山一样,有村里那些百姓的,有萧朝官兵的,有郑国官兵的。不过,萧朝人打死郑朝人后,为了领军功,把郑朝官兵的左耳都割了,那场面,真是惨。几个爷爷找了好久,才找着我姑奶奶一家,可是,我姑奶奶他们的左耳也没了,村里其它百姓,也都少了左耳朵。” 君竹想了一想,道:“是萧朝那些人为了多领功领赏,把那些老百姓的耳朵也割了吗?” 杨寿没想到君竹小小年纪,能想到这,一拍大腿,道:“没错啊,你小子真聪明。” 君竹受赞,心中欢喜。 杨寿又接着道:“爷爷他们把姑奶奶一家的尸首运出来葬了。其他的,没再管。只是听说,别处地方的人,在那三夹村有亲戚的,也都过去瞧了,也葬了他们那些亲戚的尸首。那些没人认没人管的尸体,只能烂在地上。我有个堂爷爷,当年来这见了那么多死人后,回去还病了好久呢,他说,这么多年,只要一梦见三夹村,那过不久准要再生病。” 清溪望着青松道:“师兄,难道大槐树下的那些骨头,就是那些死人的?” 青松道:“多半是。” 明千霜问道:“什么骨头?” 青松道:“这里北边的一座矮山上,有棵大槐树,今年开春,我和白鹤还有君竹、清溪去那里摘槐花,不小心便踢出来一个骷髅头,当时咱们害怕,回来告诉师父,师父叫咱们扛了锄头,带了咱们重回去那里,便在地下挖,结果挖出来好多白骨。” 君竹插口道:“当时可把咱们吓坏了,师父还骂晦气呢,咱们把挖出来那些骨头埋了,以后再不敢去大槐树那里了。” 柳惜见道:“那时你们第二回去大槐树那里,你们师父还让你们带了锄头?” 君竹道:“是呀。” 柳惜见向明千霜看去,明千霜却也正朝她瞧来,两人相对望片刻,又都移开目光去,柳惜见道:“你们师父,是不是要寻什么东西呢?不然为了一个无主头骨,若是随便看一眼,瞧瞧情形,何必早早备好了锄头。” 青松想了一想,道:“这便不知了,不过若说找东西,我这么几年没见他在谷里找过什么呢。” 柳惜见沉吟半晌,道:“那兴许是我多想了。” 杨寿看他们说完,接着叙道:“反正,自从三夹村里的人死了后,就常有人说这谷里晚上狼叫得厉害,又有乌鸦爱叫,有时白天也会有怪声,慢慢的,没人敢来了。直到四十多年前,有个号称‘玉川子’的道士重回这谷里,在这里住下,还把这谷改叫做‘幽冥谷’,这才算有了点人气。不过,本地人晓得这些旧事的,都还是不敢来的。” 那“玉川子”,便是火鬼散仙的师父,这一事,柳惜见、明千霜、青松等俱都知晓。 柳惜见听了杨寿所说,又兼白日里在密室中所见所历的种种,也觉这地方荒凉可怖,暗暗想道:“得亏是个懂武功又在修行中的人才敢在此定居,我是死也不来的。” 杨寿道:“还好哇还好,我生在这太平盛世里,没那么多乱子。”说罢双手合十,念起“阿弥陀佛”来。 明千霜笑道:“杨大哥,说不准你是历过乱世来的了呢。” 杨寿道:“这话怎么说?” 明千霜道:“你方才才念佛,佛家又是讲转世轮回的,你的前世、再前世,说不准历过乱世、战火,直到今生,才生在太平盛世里。佛家讲有缘,今日你有缘到这谷里来,更说不准,上辈子你便是这谷里的人,又说不准,便是那些受苦受难无辜死去的人,因为有缘,如今才得回这里来,你可算是故地重游了。” 杨寿直听得后背发凉,连忙道:“明公子,你别吓我成不成,什么故地重游,是你叫我来的,那和这里有缘的也该是你,是你故地重游,与我可不相干。”此时他倒后悔和众人说起这谷里的事了,越说越怕,心中只暗暗祈愿那些冤魂别来缠自己。 第416章 安置各人 杨寿心里暗怕,细细瞧过各人,忽对青松道:“青松小爷,今晚我和你睡一屋吧。” 青松看他神色,便知他害怕,笑道:“好,只要杨大哥别嫌弃。” 杨寿心中的惧意这才稍退,道:“怎会嫌弃呢。” 明千霜也暗暗好笑,柳惜见把菜端上桌来,说道:“这谷里要是从前有个村,那怎地不见一点遗迹,总该有破房子什么的吧,我进谷来怎地没见。” 君竹道:“有的,在东边,离这里有点远呢,中间又有林子隔着,所以见不着。有几件土垒的房子还在,有的只剩房梁了,从前兴许是茅屋。” 柳惜见点点头,明千霜同她一起摆设碗筷。 青松挪凳子,口中道:“我们从前见那些屋子,也猜想这谷里从前应该是有村庄的,不过咱们猜是村里人搬出去了,不想竟是这么一段惨事。” 各人叹息一阵,转说别的事,待用过了饭,柳惜见、明千霜便同青松师兄弟一起到了张相书房,杨寿不敢独自一人,便也跟了他们前去。 柳、明二人翻检张相的医书毒经,果见得有许多方子,但一直没寻到与化血散有关的分毫。过了一个时辰,君竹、清溪已困了,明千霜也觉神倦,青松便领了各人去睡。只柳惜见精神尚好,便仍在那书房中翻阅书经药典。也因那解蛇毒的药有提神之用,她方会觉精神旺键。 这夜,柳惜见竟丝毫不觉得困,便再那书房中一直查阅书典。鸡鸣时分,明千霜起夜,见书房中灯仍是亮着,走近时,见门半开半掩,透门缝望去,只见柳惜见在东墙一隅伏案阅书,明千霜略一思索,步入屋中。柳惜见闻声,抬头来瞧了他一眼,又复低头去翻书,口内问道:“你这么早便起了么?” 明千霜道:“你是早起呢还是一夜没睡?” 柳惜见道:“我不想睡,便留着查张相的东西了。”说罢,推开窗格看了看外间天色,见时辰尚早,同明千霜道:“天还早呢,你再去歇会儿吧,养养神也好。” 明千霜这会儿见她仍在为自己的事操心,哪里还能安心回去睡,当下坐在一把藤椅中,道:“我睡不着,便在这儿坐会儿吧。” 柳惜见又抬眸瞧了他一眼,说道:“那你关了门吧,那里风吹进来,别再把你吹病了。” 明千霜微微一笑,推了门关上,偷眼去看柳惜见,只见她双眉微蹙,心神俱在那些书上,想她这时还各处翻寻,不见喜色,定是还没寻到与化血散相干篇目,这时,不免又想兴许难寻得解治自己的法子了,心中冷了几分,也不去翻那些医书毒经,便只坐在椅中呆想。 不知过了多久,明千霜忽听得柳惜见骂道:“混账!”他回过神来,问道:“怎么了?” 柳惜见手中高举书册,怒道:“这书里,还有研制让男人变成女人的法子,你说,张相整日里想的都是什么!”说罢将那书摔在桌上,双手轻按太阳穴。 明千霜过去拿起那书来看,果然记载的是让男子便为女子的法子,笑道:“张相以前,历朝历代的宫里不就有太监吗,那不也是相像,张相此为,倒不新奇了。” 柳惜见微微横了他一眼,道:“天底下会有男人想变成女人的么?如你这样心高气傲的,变成女人岂不是要气死。”说罢随手抽了一部书便拿起来瞧,不再理会明千霜。 明千霜微微一笑,拿了手上书便坐回椅中翻看,只是心难静下,半天也翻不得一页。 待到天亮,余人起身,明千霜方到院中去与诸人说话。君竹烧了洗脸水端来,各人洗过脸,柳惜见便与众人说了昨日与明千霜议定的,先回了城中租赁房子住下,君竹、清溪都满心欢喜答应,唯有青松挂念着白鹤,倒是想留在谷中等候,但见两个师弟想去城中,他便没多说自己心事。 当下,用过早饭后,柳惜见便与杨寿一同回城,杨寿路上说自己的东家识得城中许多人家,回到客店中,柳惜见便去向那掌柜的打听,他认得的人家中可有空闲屋子要租出来的,那掌柜的想了想,只说有空闲屋子的人家倒是有,但不知人家要不要租出来。柳惜见许了些银子,托掌柜的去打听,那掌柜的便派了自己贴身的一个小厮去问,过了半日,那小厮回来禀复,说东阳街卢大爷家的房子是要租,但因正在新年里,便搁下了。另还有霍经大爷家的房子也要租。 柳惜见听了,让那小厮带了她去两处房瞧过,那卢家的房子地处繁华街段,霍家的房子所在稍偏僻些,是坐四合小院,倒也齐整。柳惜见暗忖自己带来的都是些怪人,还是住得偏僻些的好。回店中后,她便托那掌柜的去与霍经说了,只是那时正是新年,霍经去别家赴宴,晚间才回来,柳惜见倒是第二天才得与霍家说定租房一事,因还要安置青松等人,她便与霍家租了那房子一年。签了契书后,她又着人打扫,将房子各处清扫净了,才回幽冥谷去。 又因要带了敖天龙、李文绍一众人前去,这些又都是神智不清的,只怕被人瞧见反惹嫌疑,柳惜见与明千霜、青松商议过后,决意买三辆大马车,趁早晚间将人送去城中安置,医书并别的物事往后再来取。 柳惜见当即又回了城中,买了三匹马和三辆大马车,趁着天亮雇人一起赶到谷口,她再一一吆赶进谷去。当夜,各人趁着天黑,将敖天龙、张相、韩进诸人一起抬上马车,赶车回城,待得天明城门一开,便进城直奔霍家那宅子。待把人安置好了,各人累得不轻,便不急着回去拿别的杂物,先在家中歇了一日。 家中又有一些要添置的物事,柳惜见带了青松、君竹、清溪一起上街采买。青松三个师兄弟少有自由的时候,这会儿得出来,心境大好,在街上逛了许久方回,运回医书这事又耽搁了一日。 此时张相服用“销肌丸”已有四日,身上时常发痒,不过他性子刚硬,也不去问柳惜见,柳惜见也由他去,只等他忍耐不住再来求告,当下仍只顾着照理敖天龙一干人。 第417章 回谷取药 到了第五日上,柳惜见与明千霜、青松二人一起回谷中运书。三人驾了两辆马车去,直忙了一早上,方才将张相书房中的书籍搬上车。药房之中,经青松辨认过,那些治病的良药柳惜见也搬上马车,那些毒药有的放火焚了,有的撒进粪池之中。丹房中的丹药,俱都标记分好,一同装车。 将药房中的诸般药材搬尽,青松带了柳、明二人到张相密卧房中。明千霜问道:“这里还有什么东西要拿的么?” 青松道:“我师父在他床底下藏了一些极名贵的药,一起带了去吧。” 柳惜见道:“什么药?” 青松微微一笑,走到床前,翻开枕头,只见枕头底下不是床板,乃是一只长木箱,青松打开那长木箱,箱中装了四只精致的雕花小木盒,青松取出来,道:“这些药都是极为罕见的药,各有奇效,两位可自己留着,若是哪一日碰上了急事,还可拿出来用。” 柳惜见心中一动,忙问:“可以解化血散的毒么?” 明千霜向她看去,知她这话是为自己问的,只听青松犹疑着回道:“这却是不能,这些药各自要对治相应病症,也不是能乱用的。” 柳惜见微感失望,明千霜自小来这样的事已遇得多了,这一言语却不能在他心中掀起什么波澜。 青松将那四只小木盒一一取出,放在床上打开来,只见第一只方形盒子中放了手指头那样大小的东西,形似黄瓜,通体莹白,中部微微带点绿色。青松道:“这叫冰玉瓜,能去火性。如受了阳刚一路的掌力或内力催伤,吃了这个,便能好了。” 柳惜见初到谷中来那日,听张相和青松言语中提起过冰玉瓜,只是没想到这东西是如此小巧样儿。 明千霜瞧着青松道:“如此贵重,你干嘛不自己留着。” 青松道:“我要留一个的,另外两个,明公子和柳姑娘你们各拿了一个吧。” 明千霜也以为这些药备着好,遂道:“好呀。” 柳惜见也点点头,当下三人各取了一只“冰玉瓜”收着。青松打开第二只木盒,里头用黄绸子包了一大束像头发那样的毛丝,只颜色是红的。柳惜见问道:“这又是什么?” 青松道:“这叫‘麒麟须’,用火烧糊了取灰,拿灰再与蜂蜜调配服用,可治内脏损伤,最有奇效的。” 柳惜见听来不大信,道:“这真的能么?” 青松道:“能,有一年百日门的小公子金木心和人对掌震伤脏腑,屠散仙还回来求了这麒麟须去给金小公子治呢,那可是治好了的。”他所说的金木心,便是金芙蓉的弟弟,也是金元极膝下唯一的男丁。 明千霜道:“麒麟须,这是什么禽兽的毛发吗?” 柳惜见笑道:“又或是真是麒麟的胡须?” 青松笑道:“姑娘说笑了,这世间哪有什么麒麟。这却也不是禽兽的毛发,是一种草,长在峭壁之上。这药嫩时是绿色的,要让它转红那才有药效,一颗草变红,可要十年的功夫呢。原来这草丝是有筷子那么粗的,晒干了便这么丁点粗。我和白鹤还有师父到处采了四五年,才集的这么点儿呢。” 柳惜见心道:“果真是奇药吧,我听都没听说过。” 青松说罢,将那麒麟须分成三束,亦是每人得了一束。各人收好后,青松这才启开第三只盒子,柳、明二人一看,只见盒中放了一个个拇指那样大小的金色小果,有的形状像梨,有的便是圆的。 青松道:“这叫‘芙蓉面’,它里面的汁水可是祛疤的良药。”说着,看瞧柳惜见,道:“这个可要多分给柳姑娘些。” 柳惜见听说这药可祛疤,也自欢喜,道:“是直接拿汁儿涂在疤上吗?” 青松道:“是。你用针在果子上戳出一个小孔来,拧一点汁水抹上便是,一点儿便有用,这东西不易得,可也不要用费了。余的汁水在里头,也不会坏的,这‘芙蓉面’多汁,便是拿在太阳底下晒一百年,它还是水灵灵的像在树上的时候一样,最有驻颜之效,若在坊间传卖,百金才得一颗果子呢。” 柳惜见心内虽是将信将疑,看瞧那金色果子时却是双目放光,明千霜见她神色,同她道:“这药我的那一份也给了你吧,我不用了。” 柳惜见越加欢喜,可随即便想到他尚有冯姩雪那些师姐师妹,说道:“多谢,但师兄你得了还可拿去送人呢,冯姑娘他们,柔风姑娘、还有胡大嫂和晁女侠,个个都是女子,你可拿了去送给她们。” 明千霜一想,道:“这也不够分,要送他们我送别的便是了,不必非得拿这个去送,你拿了去吧。” 待青松把那“芙蓉面”金果分好,明千霜仍旧把自己那一份给柳惜见,柳惜见劝不转他,乐得收下。 青松开了第四只木盒时,里面却空无一物,青松“咦”的一声,道:“哪里去了。” 柳、明二人也觉奇怪,但那些本不是自己之物,这时不见了,也不觉有什么。青松却是在房中各处找了一圈,也不见那盒中药物。 明千霜看他寻得用心,问道:“那盒里的药是什么?” 青松道:“是‘天河水’,那是用五十多种药草提取出来的药汁儿,师父说这药可治消渴症,这里存了五小瓶呢,不过,怎地不在了。” 柳惜见道:“兴许你师父拿去用了。” 青松道:“可在这里,没人有这病,也没处用啊。”说着,又在屋中寻起来,柳惜见、明千霜帮他找了一阵,实在不见,青松这才作罢。 几人收好新得的药,青松又拿出张相那些人皮面具,看了又看,心想无用,便要拿去扔了。柳惜见叫住,与青松道:“我拿几张走,可成?”青松道:“姑娘自取便是。”柳惜见也不客气,取了四五张轻薄的面具收下。青松这才拿了余下那些人皮面具去扔,末了去将笼中养的鸡放了。要离去时,柳、明二人都上了马车,青松却在那屋前立了许久,明千霜问道:“舍不得吗?” 青松道:“我也不知道,从前恨极了这里,这会儿要走了,一时却丢不开。” 柳惜见、明千霜便在车前等他,也不催迫。 过了半晌,青松道:“不知白鹤会不会回来,要是他寻不着我了,那……”说到这,便不再说下去。 柳惜见想了良久,说道:“不知白鹤会不会也像你想他那样想你。” 青松道:“我怕他在外头过得不好。” 明千霜想起那日自己在道上受的气,心里对白鹤此人实无好感,便不与他二人说白鹤的事。 第418章 病势增重 午后,三人驾了马车回城,日落时分,便也到家。 青松叫了君竹、清溪两人一起将各物搬进屋中,明千霜颠簸一路,只觉头晕,各人让他回房歇息,柳惜见照着化通的药方给明千霜煎了药送去,他喝了自躺下歇息,余事不理。 柳惜见看明千霜日渐消瘦,待将运来的书籍药材放置妥当,她便去寻张相。张相一人住在西厢房中,这时他虽无了武功,可柳惜见忌惮他用毒的手段,还是将他穴道封着,不让他走动。 张相全身发痒,已猜到柳惜见给自己吃的是什么毒药,只苦于穴道被封,全身动不得,也不能挠不能用药自救。心中又甚恨君竹、清溪听柳惜见的话,一点不顾念师徒之情。 这时见柳惜推门进来,张相恨恨向她瞪去。 柳惜见悠然走到张相身旁,解了他穴道,问道:“张前辈,可想明白了,化血散之毒,如何个解法。” 张相能得动弹,先伸手抓挠身上痒处,气急败坏说道:“是销肌丸是不是?” 柳惜见笑道:“张前辈果然医道高明。” 张相走到门边,柳惜见一把将他拦下,道:“这里不是你的地方,可不能随地走。” 张相怒道:“柳惜见,别欺人太甚!” 柳惜见冷笑道:“欺人太甚这话有一日竟也能从前辈口里说出来,真是奇闻。”张相欲要硬闯,柳惜见勾足将他绊倒,张相怒气更炽,柳惜见道:“犯到我万古山庄头上,欺你又如何!” 张相双眉一竖,举掌向柳惜见打来,只是他如今筋脉受损,掌力便如婴孩那样虚飘,柳惜见轻轻一拂,又将他推撞在门上。 张相见自己力弱至此,心灰意冷,索性不起,便倚在门边苦笑。柳惜见道:“肯不肯给我明师兄治病?” 张相也不答话,仍做旧态。 柳惜见心中暗急,等了半晌不见他答复,寻思:“那销肌丸还有两日便要发作,张相未必能撑得久了。”当下仍是封了张相穴道,只留了他哑穴,又将他提了放在床上。 柳惜见在他床前立了许久,道:“前辈若改了主意,便叫我。”顿了一顿,又道:“若是我师兄有什么不测,我定要用你这副烂身子去喂山里的野狼!” 张相嗔目而视,柳惜见嘴角一撇,冷笑一下,转身出了西厢房。 青松在庭院中,见柳惜见出来,问道:“柳姑娘,你真不会给我师父解药么?” 柳惜见道:“他要不治我师兄,我绝不给他解药。”说着,她转目来瞧青松,道:“你不忍心了?”青松不答,但瞧他神色,显然被柳惜见说中。 柳惜见道:“他可是给你们下毒呢,还害了敖大侠、李文绍他们,不该受点苦么……还是,你同我说的,你师父囚虐人的事都是假的?” 青松忙道:“我说的都是真的。”过了片刻,又道:“只是他这样实在可怜。” 柳惜见道:“那韩进、敖大侠他们不可怜吗?李文绍、郝平原不可怜吗?我明师兄一身病痛,也是拜你师父所赐,他们哪一个不可怜。” 青松无言可对,垂首不动。 柳惜见道:“你见你师父受一点苦便觉不忍心,那你和你的师弟们受的苦,敖大侠、韩进他们受的苦,哪一点比你师父少,你师父当初可有不忍心过?” 青松不知师父当初对人下手可有过不忍,抬头来望柳惜见,说不出话来,柳惜见又道:“青松,我知道你心好,可那也要分人,对一些恶人好,那反会害了你自己。”说罢,便走去探视敖天龙一干人。 他六人被安置在相邻的两间房中,敖天龙与李文绍、韩进同一屋,郝平原与另两人同室。他几人醒着的浑浑噩噩,睡着的总是昏睡,柳惜见问过青松、清溪,为何敖天龙等不见好转,他二人只说张相用他们试药久了,一时难得恢复过来。柳惜见无法,又去翻看张相的医书典籍。 过不多时,君竹做好晚饭,叫众人来吃。用了饭,几人围炉夜话,只君竹送了饭去与张相吃。 正说着,清溪忽道:“这又过了几日,还有十日,若是咱们不服‘十一月’的解药,那会死的,青松师兄,你说师父真会不管咱们么?” 青松迟疑良久,道:“会有法子的。” 清溪道:“真的么?” 青松点点头,过后却又是一脸忧色,他沉思一时,向柳惜见看去,却见柳惜见正自含笑支颐,问道:“柳姑娘,你笑什么?” 柳惜见坐正了身,道:“青松,白鹤兴许知道那‘一月长’的毒药怎么解。” 青松道:“怎么会?” 柳惜见道:“依你们说,你们每回都是一起服用的这毒药,白鹤出谷那日,便只剩十五日毒便要发作了,可白鹤还敢不声不响出去,又是一去不回的,他敢这样不在乎身上的毒,你说,除了他已知道解药外,还能有什么解释。若是有,那便是他不想活了吧,你觉着,这有可能吗?” 青松细细思索,倒觉柳惜见的话有道理,只是总有一想不通的地方,便问柳惜见道:“可是,白鹤为何要出谷去呢?” 柳惜见原在想白鹤出谷去不叫上青松太无义气,只以为青松心事也如自己所思一样,这番言语也想警醒他不必太信白鹤,哪料他问的竟是这么一句,心中无奈,回道:“为何出谷,自然是不想再受你师父管控了。” 青松微微皱眉,思想半晌,摇头道:“不,他不会扔下我的。” 柳惜见无话,看瞧清溪,问道:“你觉着你白鹤师兄是这样的人吗?” 清溪想了一想,说:“我不知道。” 柳惜见叹了一声,道:“白鹤抢了马、抢了钱,做的定是长久打算,你们仔细想想吧。”微微一顿,又道:“不知‘一月长’的解药是什么样子,他若是得了方子而没得解药,那出谷后,定是要重新采买药材制解药的,你们若不嫌麻烦,可以上城中各个药铺去打听有没有见过白鹤这样一个人,若是有,那花些银子细细查访,兴许还能寻到他。” 青松双眸一动,道:“柳姑娘,你真有主意。” 柳惜见微微一愕,倒有些不好意思,道:“这算什么主意。”才说完,忽听“咚”的一声响,各人一看,明千霜已从凳子上摔下地去,凳翻人倒,万幸没摔进火里。 柳惜见见状,忙抢进他身,扶起他身子时,一看已是昏了过去。柳惜见唤了他两声,不见答应。青松上来,给他诊了脉,情形不好,道:“把他搬进屋再说。” 第419章 将解顽疾 青松将明千霜抱进屋中,又给明千霜再诊脉,面色愈来愈难看。待得他看完了脉,柳惜见道:“怎么样?” 青松道:“有气血凝滞之象。” 柳惜见问道:“严重么?” 青松点点头,又问道:“他是不是时常肚子痛?” 柳惜见忙道:“是呀。” 青松说着,便掀开明千霜衣衫查看他肚腹,柳惜见不便看,忙背过身去。过得一时,青松叫清溪拿了纸笔来,提笔写了一张方子,转交柳惜见,道:“姑娘过目,若觉可行,便照这方子煎药来给明公子服用。” 柳惜见接过方子来看,只见上头写了柴胡、枳壳、当归、炙黄芪、仙茅、仙灵脾、巴戟天、怀牛膝、葛根、芡实、金樱子、石菖蒲、墨旱莲各样药及其分量,她不识医药,哪里能决断。但想明千霜曾说自己信青松,柳惜见道:“青松,我不通医理,眼下明师兄的病便全由你处置,他年纪轻轻,尚有大好前程,请你尽施妙手,救回他来,惜见感激不尽。” 青松道:“姑娘言重了,我自会尽力。” 柳惜见将那药方递还青松,青松让清溪、君竹拿了方子抓药去煎煮。他取来银针,要替明千霜针灸,这又要脱卸他身上衣物,柳惜见是女子,不便留看,便上庭中候着。一面看这里明千霜屋门,一面看对面君竹、清溪两人在忙活,过了一会儿,只听得君竹、清溪在对面叽叽喳喳说些什么,柳惜见心中本就焦急,见他二人抓药迟迟不好,便去问道:“是哪里不妥?” 君竹回道:“咱们这里,少了仙茅、金樱子、墨旱莲三味药,可这时城里的药铺只怕都打烊了。” 柳惜见道:“你去问问你师兄,少了这三味药可有妨碍。”君竹答应一声,跑去问了青松,回来道:“师兄说,若没有,那便将就着用了。” 柳惜见道:“那你们先煎着别的药,我去城中看看,若有药铺还开张的,便买这几味药回来,备着后面用。” 君竹两人答应,便去熬药。柳惜见奔往城中寻药,一颗心如油煎一般,却一点法子也无,心中想了许多事,只觉自小到大,只有两件事最让她没有主意计策,一便是幼时父母惨死自己被追杀,二便是眼下明千霜这病。喟叹一阵,已到得一个药铺,只是却是闭着门的。 柳惜见向路上行人问了别家医馆药铺所在,匆匆行去,直到了第六家,才将那三味药买齐。柳惜见又将青松的药方说了给那药铺中的大夫听了,问那可是缓解气血凝滞的药,那大夫捋须想了一阵,说是,她方放了心,赶回家去。 到时,君竹两人的药还未煎好,但已熬了许久,新得的药也不能再添入,柳惜见只放着留待下回煎用。 好一时,君竹两人的药好了,端进明千霜房中去。又过了一刻钟的功夫,青松叫了柳惜见去,道:“施过针后,他脉息倒要稳了些,只是不知何时会醒,今晚我便就在这看着他,有什么事也好照应,姑娘可以回房去歇息。” 柳惜见道:“我同你一起守着吧,也好换着歇息,让君竹、清溪去睡吧。” 青松也不再劝,只让君竹、清溪去歇着。这夜,柳惜见与青松便在明千霜房中守了一夜,谁也没睡。到得天明时,明千霜尚未醒转。柳惜见起身来瞧了好几回,见他虽在睡着,却是皱着眉头,不知是难受还是怎样。 柳惜见撑着床沿想了许多事,寻思:“也该写封信回去向师父禀报了,明师兄的情状,更要对他说知。” 不一时,君竹、清溪两人已起身,忙活一阵,君竹已端了洗脸水进来,青松要柳惜见先洗脸。柳惜见却让给了他,自个儿回房去拿了新买的盆,上厨房舀了水端回自己房中,这才洗脸梳头。待得收拾妥当,再上明千霜屋中去时,才进门,便听清溪从西厢房出来,说道:“柳姐姐,我师父要见你呢。” 柳惜见大喜,转向西厢房去,进了张相房中,张相道:“给我解药,我可以给你治明千霜。” 柳惜见心中一块大石落下,点一点头,道:“好,但你要敢耍花样,我把用在敖大侠他们身上的招数都用回你身上。”一面说一面便去给张相解穴。 张相穴道一松,忙伸手抓身上各处,又同柳惜见道:“解药拿来。” 柳惜见侧头同清溪道:“清溪,你去拿些盐来。” 清溪不知她要盐作甚,但仍是去了。张相只以为那解药需盐入药,也没多问。清溪拿了盐来时,柳惜见从自己怀中拿出“销肌丸”的解药,放在右手掌心之中,道:“那盐可缓解痛痒,你先用盐擦了身上,等你给我明师兄看过病后,我再把解药给你。” 张相看柳惜见说完话,屈指收回手掌中的粒黄色药丸,竖指骂道:“柳惜见,你怎这样的多事!” 柳惜见道:“这解药你爱要不要吧。”说着,转身要走。 张相顿足,咬牙道:“好,好,你也是个狠的,风水轮流转,这一日,迟早到你头上。” 柳惜见无心与他吵,只道:“你快些,不然身子发烂别怪我。”说罢,出了房门去。 张相被逼至此,又无可奈何,心情大坏,一把夺过清溪手上盐罐,把他轰出了出去,用盐抹了全身,这才出来。 柳惜见在庭中等着,见张相出来,将他领进了明千霜房去。两人一进室中,便见青松正探手替明千霜把脉,张相见了,“嗤”地冷笑,青松本是背对了他二人,未见得他二人进来,虽听有足音,却以为是君竹等人,不想是张相,这时陡然听见张相冷笑,往日被张相讥嘲责打的感觉忽地涌上,不觉便发抖。 张相道:“就你还给人瞧病呢,怎样,几日不见,青松大人医术精进了。” 青松在他面前不由得自惭形秽,便地下头去,退到一旁,道:“师……师父。” 张相别头一扭,道:“别叫我师父,区区张某可当不起你的师父。”口中虽是这样说,但青松背弃自己的恨意兀自难平,说罢,又斜眼去瞪了青松。 第420章 多年病儿 青松遭张相言语讥嘲,不敢还言,缓缓退开,张相又是冷笑一声,道:“不过庸医一个。” 青松昨夜救治明千霜,柳惜见心中总是存有感激,此刻见张相嘲讽青松,便说道:“庸医能治了人家的病,那也是救人,是积德的。不是庸医的,医术再好,用在邪道上,那也是害人,报应不知在何时呢。”说着,用眼睛觑着张相,道:“你医术倒是好呢,怎地闻名天下的医生里不见有你张相的名字?” 张相“哼”地一声,道:“还要不要给他治呢,这么多废话。” 柳惜见也怕再多激他他一气走了,当下道:“请。”说着便把他引到明千霜床前,床沿下便有一张矮凳,张相坐了,伸手去为明千霜把脉。 柳惜见一旁静观张相面色,只见他眉头越拧越紧,过了许久,问道:“半月多前,他又中了第二回化血散的毒,是不是?” 柳惜见见他仅以手诊脉便能窥知此事,心下也是佩服,回道:“是。” 张相又侧过身问道:“难道幽泉五鬼带去的化血针是用到他身上了。” 说到此事柳惜见不禁便有气,当下强忍怒气说道:“是。” 张相转过身去,又替明千霜细细看脉,过了良久,他掀开明千霜肚腹来看,只见肚脐以上一片青黑,心中冷笑,再问:“头次是伤在肚子上,那第二回,是伤在哪里?” 柳惜见道:“在右小腿上。” 张相起身,去挽起明千霜裤管来瞧,他抬起明千霜右脚之际,柳惜见见得明千霜眉尖微蹙,轻轻叫了他两声,明千霜却不醒。忽听得青松“啊”的一声叫,柳惜见向他看去,只见他双目紧紧盯着明千霜右小腿上,柳惜见移目看明千霜小腿,不由得也吓了一跳,目中只见明千霜小腿上的一道道血管发紫,不论粗细,皆是如此,紫气延展向上,宛如叶脉一般。 柳惜见道:“怎会这样?” 张相冷笑道:“中毒了呗,还说什么怎会这样。” 那化血针本是张相弄出来的,明千霜又是中了化血针方会有如此苦痛,可说张相便是罪魁祸首,可柳惜见如今看他竟是一点不知愧疚,反是冷笑,不由得心头火起,怒目向张相瞧去,只是张相还未看完诊,柳惜见不好发作,又是只能隐忍。 再过不多时,张相起身来,面上似笑非笑,柳惜见又是看得有气,问道:“我师兄怎样?” 张相道:“实话与你说,他,最多再能活四五年。” 柳惜见心头巨震,一时说不出话来。张相笑了一笑,柳惜见回过神来,先时积的怒意一起迸发,一掌扇到张相脸上。张相立不住身,侧翻倒地,便这么挨了打,他也是来了气,向柳惜见怒目而视,吼道:“你做什么!” 柳惜见气愤愤道:“打人呀,你这也不知道么。” 张相欲要再说话,柳惜见却恐吵醒了明千霜,让他听见,当即去把张相哑穴封住,这又回头去看明千霜,见他仍是睡着,轻轻叫道:“明师兄,明师兄。”不见明千霜应答,她这才放了心,又看明千霜身上被子歪皱,柳惜见帮他拉了盖正,一把拉过张相,疾步走到最远处的一个角门旁,解了张相哑穴。 张相怒不可遏,便要挥拳向柳惜见打去,但未近柳惜见的身,便见她人影一晃,张相一惊,紧跟着身子倒地,重重摔在地下。原来他向柳惜见动手之时,柳惜见已绕到他身后,右手搭上他肩头,将他拽扳倒地。 张相直摔得膀痛腰疼,半天起不来,柳惜见强拉了他站起,秀眉高耸,厉声问道:“你方才说师兄只能再活四五年,可是真的?” 张相指了指自己脸上,喘息着说道:“你打了我,还指望我给你多说什么?” 柳惜见道:“你用化血针伤了我师兄,又指望我对你有什么好脸色。” 张相看自己此时无力与柳惜见相抗,且“销肌丸”的解药又没到手,不敢再顶撞柳惜见,说道:“你师兄中毒时日太长,毒已入血,是最严重的了,救不得了。” 柳惜见心都冷了,想明千霜如今正是大好年华,竟便已要走到尽头,他又是有这样一身好武功,脾气虽有些怪,但心总是正的,当下好不惋惜这么个人。她沉思一时,瞪目朝张相,问道:“不是说化血散是克制万古山庄内功的么,师兄他已弃之不练了,怎还会至此地步?” 张相道:“他中毒针之初,你们可有给他运内力散毒?” 明千霜第一回中毒针柳惜见还未入万古山庄,不知详情,但第二回中毒针,她却是运过内功让明千霜转醒的,当时只以为自己是救人,如今听张相问话,倒像是此举不妥,心中不禁大骇,只怕自己误了明千霜,急问道:“运内力给他散毒又如何?” 张相道:“若是别人家的寻常毒药,你们运内力给人家散毒那也不错,可我这化血散,那不同,却是要借你们万古山庄一派的内力将毒渗入血脉,内力越强,毒流得越快越深。若是你们运内力助他祛毒,那不但无用,反会加助毒渗入全身经脉血液。你们以为的救治之法,那却是中毒之人的催命符。” 他制毒制药喜反其道而行,这时说到自己制毒的得意处,不由得脸露微笑。但片刻后,又怕柳惜见气怒来殴打自己,当即敛了笑,偷眼去看柳惜见时,见她眼中果然蓄着恨意,不觉便退了两步。 此时柳惜见已气得说不出话来,便是恨他,也无心去打他了,过了良久,柳惜见又道:“我明师兄还有哪里不好,他如今这副样子,那化血散是如何作祟的。” 张相道:“你师兄当时中毒后,是没有散尽内力便投入到了冯嵘门下是不是?” 柳惜见不知是否如此,略想一想,道:“是又如何?” 张相道:“你们万古山庄的人,中了这毒最好的法子便是散尽内力,且日后不得再练万古山庄的内功,那便无虞。这中了毒针后,毒质入血,堆积在伤口处。若运动内力,那毒便涌向四肢经脉血液。一来你们运了内力给他散毒,虽是好心,但不合这毒的解除之道,给他运的内力反而加快毒质扩散入体。二来,明千霜没有散尽万古山庄的内功,不知是不是他曾强行运过你们万古山庄的内力,或是中毒之人自行运内力,那一样会扩散毒质,且害处,比别人自外运内力救渡他更甚,且喜他在万古山庄习的内功不强,倒也没造成大害,不然早死了。” 正说着,忽听身后有人道:“是吗?”正是明千霜的声音,柳惜见、张相都是一惊。 第421章 何处指望 柳惜见回身一看,只见明千霜从拐角处出来,全然不知明千霜是何时来的,又怕他听见自己病状实情,一时急道:“你……师兄,你醒了啊。” 明千霜勉强一笑,道:“醒了,醒的也是时候。” 柳惜见静默片刻,问道:“你都听见了?” 明千霜道:“听见了,这也没什么大不了,我自己知道了更好。”说着,走上前来。柳惜见一想也不错,没劝他回避。 适才张相为明千霜诊脉时,明千霜便已迷迷糊糊听得有人说话,后来听得是柳惜见在旁,便想睁开眼睛,但也正巧,后一句便听见张相说自己只能再活四五年,他心一沉,脑中一片白,什么也想不到,后边柳惜见叫他,便直接未答应,也是那时不想见什么人,索性便仍是装晕不动。 而后柳惜见带了张相出来,青松很是同情明千霜,便在明千霜床边垂头唉声叹气,明千霜再忍不住,睁眼说道:“青松,你师父说的是真的么?” 青松吓了一跳,听明千霜问话似是知道实情了,当时那情景下,倒是不希望明千霜那样快醒来,一时说道:“你醒了。”一时支支吾吾,明千霜自己起来,便要寻张相问明白。青松劝他不住,便给他穿好了衣服,明千霜彼时只想独处,便让青松别跟来。他自个儿寻柳、张二人来了。他脚步放得甚轻,柳惜见那时又是心神不宁,便没留心听细微声响,是以未觉出明千霜便在身后。 张相见仇人徒弟受创心伤,心中却是畅快,只是此时生死系于人手,不敢将欣喜神色现于面上。 明千霜面色苍白,病痛折磨,双目已凹陷下去,不复昔时的神采。此时乍闻自己寿限,愈发颓丧,更加死气沉沉。 无人言语,静得一时,明千霜道:“我中了毒针后,听说化血散只是克制万古山庄的内功,再练有害,只以为至此不再加练那再无事,便没将曾练得的一点内力散去。后来,初练冯家的功夫不顺,便也试着再练从前万古山庄的内功,为此几次腹痛昏厥,后来才不敢再修习万古山庄的内功。” 张相说道:“这便是了。化血散先入血液之中,若是别人的内力助济于你,那毒质只会在血中游走,可我替你诊脉,发觉你经脉之中也有毒,那便只可能是你自个儿运功所致。” 明千霜此时心如死水,纵是对着张相这个元凶竟也生不出什么恨意来了,倒是静静的。张相却意料不到,只怕明千霜会动手复仇,一直暗暗戒备。 明千霜不再言语,柳惜见问道:“他常会腹痛,也是那化血散作怪吗?” 张相防着他二人,又退远几步,这才答道:“是。那毒已入你血液,想来是宫唯用了许多药石方没让毒发作。” 明千霜点点头,张相也在一旁点头,口中道:“除了他,别人也没这个能耐了。”说罢,又道:“你会肚痛,其因之一,那毒质已然存于你的血流、经脉之中,总不会一点害处也无,你便是不用万古山庄的内功,转用别派的,内力运转于你身上各处经脉穴道,内力一震,那也会引动毒质,时日一长,如何会不痛。其二,毒针中在你肚腹上,那是毒源所在,化血散一大害处,一经入血,便会在头个与血相触的地方凝成一块淤血,已保毒质不被化去。” 柳惜见听到这,问道:“可你不是说这毒是不能用内功化的吗?” 张相道:“不能用万古山庄的内功化,用江湖上几宗门派的内功却是可以化去的,用一些别的药也能化掉。” 柳惜见问道:“哪一家的武功可以化除毒质,还有,什么药能化毒。” 张相踌躇片刻,道:“这要等一会儿你给了我销肌丸的解药我才能同你说。不过,那也要在中毒之初立时运那几个门派的内功才能化解,时候拖长了纵是那些门派的内功也对这毒无用,明千霜如今中毒时日太久,毒质累积已深,他身上的毒,却是化除不了的了。” 柳惜见不言语,半晌后道:“好,你接着方才的话说下去。” 张相这又接着道:“你师兄的毒源在肚腹上,那里血又不能流动,因此会腹痛。” 明千霜听得清楚,过了半晌,说道:“你说我只能活四五年了是不是?” 张相道:“不错。” 明千霜转身去了,柳惜见忙叫道:“师兄。” 明千霜闻她呼叫,回头来道:“惜见,这里的事,你多照看。”柳惜见听这话不对,忙问:“那你呢。” 明千霜道:“我想一人坐会儿。”说罢竟自走了。柳惜见追出两步。又想起张相还在后,忙去把他穴道封上,再转身回来时,明千霜已不见了。她提了张相拐进庭院,只见君竹和清溪对着门口张望,柳惜见道:“可见你们明大哥?” 君竹道:“明大哥出去了,我师兄看他出门,也追出去了。” 柳惜见听说青松也跟了去,心怀稍宽,心下一思量,决意先从张相口中问明了化血散的解药再说,当下提了张相进书房,将门关上,伸指把他穴道解了,道:“我明师兄的伤,眼下要如何个治法?” 张相道:“他伤本已不轻,又中了第二回毒针,眼下能做的便是将这毒质稳住,叫它少涌动,那毒便可少发作。再用药压住毒性,那便是毒发作了,也可减少痛楚。” 柳惜见道:“如何用药医治?” 张相道:“取纸笔来。” 柳惜见拿了纸笔给他,又给他研墨,张相提笔便在一张纸上写起来。他初时写得还快,到后来,也要思量许久才下笔,有时反复斟酌,又划掉前面所写的,再旁添上新药。如此反复思量,直过了两刻钟,张相方把一小沓纸笺递给柳惜见。柳惜见一数纸页,竟有十六张之多,她一一看过,原来张相是将从头至尾的治法都写了出来。 第一时段用三个方子,早中晚各不相同,第二时段用两个方子,早晚服用,第三个时段用三个方子,亦是早中晚换服。各个药方上煎煮之法、剂量等都已注明。柳惜见看过,道:“你的方子要是对我师兄无用,我便把你抽筋扒皮。” 张相笑道:“我出马,怎会无用,你宁找庸医治病,却还不信我,也是可笑。” 柳惜见道:“可笑?你还未必可信呢,我可笑,那又有什么错处。”一面说,一面翻看张相给的药方,心底里暗暗思索。 第422章 拿得药方 张相给的那药方本是真的,但此时被柳惜见疑心,他心上便有些气,道:“哼,你要不信,给他用那些庸医的方子便是!” 柳惜见道:“你别老庸医庸医的叫别的大夫,人家救过的人,只怕比你杀的都要多。张相,我是发觉了,你爱瞧不起人,可世上人,只怕也没几个瞧得起你的。” 张相何时受过这样的气,回道:“我张相也不需别人看得起。”但他心中,实是盼着有朝一日能得世人敬仰的,所制种种稀奇古怪的毒药,一来为对敌,二来为奴役药人为自己所使,另还有一因,便是引人注目自己这一医药道上的奇才。如今柳惜见这“没几人能瞧得起你”的话,却是无端端便触中他心中隐痛,不觉便怒气陡增。 柳惜见看他面色不好,想起还未问得“一月长”的解药,只怕再激怒张相弄得鱼死网破,不得不软下言语,说道:“张前辈息怒,晚辈说话不成体统,还望见谅。”口上是这般说,心中却只觉憋屈,本来是大仇人一个,又不能不对人低声下气。 张相气还未平,“哼”地一声扭过头去。 柳惜见道:“还请前辈写出‘一月长’的制毒方子和解药方子,再写出‘化血散’的制毒方子和解药方子。” 张相转过头来,问道:“你说什么?”言中隐隐有怒。 柳惜见又将前言重说一回,张相拍案而起,道:“柳惜见,你不守信义!” 这事柳惜见事前确是没说过,也是她方才没想到要张相一同写出制毒方子,这时索性便认下自己不守信义这一事,只说道:“不急,前辈何时写出来,我何时给你解药便是。” 张相脑中“嗡”一声,双肩发颤,过得一时说道:“你不守信义,如今要我新写这么些东西出来,只怕一会儿我真写出来了,你也未必会给我解药,我又何必给你写呢!” 柳惜见道:“只要你再将‘一月长’还有‘化血散’的制毒方子和解药方子写出来,我定把解药给你,自然,需得都是真的,要是有一点假,我便是如今给你解药,日后也能再取你性命。”说着,微微侧过头来瞧着张相,又道:“柳惜见手上,不惧多沾你的血。” 张相看柳惜见眼中神光森寒,知她所说不会有虚,但又难忍得下气,一怒坐回椅中,却也不动笔。柳惜见也寻了一椅子坐下,道:“晚辈在此候着前辈,方子给我,解药便给你。哦,是了,这里同你说明白,‘一月长’的解药听说有短时用的和终久根除的是不是,都要写来。” 张相气愤愤道:“不写!” 柳惜见道:“请便。” 两人僵持不下,过去两刻钟,张相身上又痒起来,他忍了片刻,再忍不住,伸手抓挠,柳惜见冷眼看着,张相也不时向柳惜见看来,本不想在对头面前示弱,但全身实在痒得难受,撑不得多时,张相便提笔在纸上书写,柳惜见暗暗松了口气。 这回张相写得极快,不多时,他便停了笔,将五张方子递给柳惜见,道:“给我解药!” 柳惜见接过方子来,只见字迹潦草,但还看得出是些什么字,她粗粗看过,道:“多谢,但若有假,你这条命,我可不留。”说罢,将销肌丸的解药交给张相。 张相忙不迭将解药送入口中,但一时药入肚,痛痒之症并未缓解,只以为那解药是假,心中又自惶骇,道:“解药是假的?” 柳惜见道:“我没功夫拿假解药哄你。” 张相道:“那怎地一点用也没有。” 柳惜见笑道:“你见过什么药一吃进嘴里便有用的,只怕那解药如今还没到你肚底呢,你怎知没用。”她将几张方子折了拿在手中,又道:“青松他们照着从前你给的方子煎药喂给郝平原他们喝,这么几日了怎地还不见他们醒,我都没说你的方子无用呢,到了你自个儿身上,还不足一眨眼的功夫,你倒急了。” 张相被她抢白不过,想了一想,说道:“你心狠手辣,谁敢信你。” 柳惜见笑道:“巧了,我对阁下,也正这么想。” 张相嗔目望她,柳惜见倏忽转到他身前,伸指又将他穴道封了,张相只见人影飘忽而来,还未及缓过神来,身子便已不能动弹。他自知穴道被封,得自由才一会儿,便又要受缚,心中不乐,叫道:“解了我穴道。” 柳惜见道:“你别太吵,不然我连你哑穴也点了,到时你想喝水吃饭如厕都出不得声。” 张相气道:“我如今才知道,你可比你师父毒多了。” 柳惜见道:“是么。”说罢,仍将张相提回西厢房中。出来时,见君竹、清溪在药方中理药材,柳惜见走近,同二人说道:“你们师父若要药材什么的,别给他。” 君竹、清溪二人答应了,柳惜见自回房中,将才得了的药方一遍一遍的翻了瞧,又多抄录了两份存着。她不通医理,但此时,只有看着这些方子,心中才能安定。 将近午时,青松从外进来,柳惜见看明千霜未和他一起,问道:“我师兄呢?” 青松道:“我跟了他到长明街,便把他跟丢了,我也在街上寻了一阵,可不见他。” 柳惜见叹了口气,说道:“有劳了。” 青松道:“我瞧明公子脸色不好,他又知道了自己命不久长,我怕他……怕他想不开……寻……”说到这,便不再言语。柳惜见何尝不怕,但这时既不知他人去了何处,知急也无法,反倒能静下心。 君竹、清溪也出了来,两人问起明千霜,青松只摇头。柳惜见道:“我得了‘一月长’的解药方子了,你们来看。”说着,将毒药制作方子同两张解药方子一同交给青松。 青松师兄弟大喜,围在一处来瞧那方子。 柳惜见道:“我不敢肯定他会写出真的方子来,便让他把毒药方子一起写了,你们懂医理,对照那毒药方子,看解药方子通不通。” 青松道:“多谢姑娘。” 君竹、清溪两人入门不久,尚无配药解方之能,青松却是已学了些医理,有此本领。看了那药方一时,点头道:“是合道理的,该当是真的。” 柳惜见道:“那你们照着那解药方子制药解毒吧,别耽误了。” 青松几人又同柳惜见道谢,柳惜见道:“你们忙你们的便是,我出去寻明师兄。”说罢,便自出门。 第423章 死之一字 柳惜见出了大门,立了一阵,却不知该往何处去寻明千霜,后又担心明千霜寻短见,径往人少之处去,不多时遇一条河,她索性便沿河而走。行了许久,不知到了何处,竟是她自己也走迷了。 河堤两岸立着长溜的秃柳,河中漂着未流净的柳叶,她养父便姓柳,这时见了这些柳树,她便又想起养父来。想起养父也是被毒针陨害,如今明千霜也是,她竟把两事想到一块儿去,只为这些身伤命苦之人哀叹。 便如此胡思,不觉行远,那河岔出一道来,一流往东,一泻向西,柳惜见见西边河道要静些,便折向西行去。渐入幽处,河道愈窄,两岸人家也多起来,户户门前都是新红的春联,道上不时有路人行往。见这里是人居之地,柳惜见暗悔寻错了地儿。只是已走得远了,退回去亦是费时,索性便前行,前头人却更多起来,心中暗道:“世上哪里有真的无人之地呢。” 便如此漫行,不知过了多久,远远见得一座青石桥,桥下泊着艘小船,桥不远处生有一大株柏树,树下几个孩童玩耍。柳惜见一路过去,至桥边时,一小男孩把个藤球踢到柳惜见身上,柳惜见捡了球拿着,也不还他,瞧他要怎样。 那小男孩怕柳惜见叱骂,不敢上来要,催着身旁另一个小女孩来要球。那小女孩冲那小男孩刮一刮脸,道:“胆小鬼。”便到柳惜见身前来,道:“姐姐,打疼你了没有。” 柳惜见道:“自然疼了。” 那小女孩道:“对不住,咱们没踢得好这球。” 柳惜见一笑,将那藤球还了她,小女孩接过,道:“谢姐姐。”她掂了掂手中球,道:“这球今日可打了两个人了,可别再打了别的人才好。”说着,那小女孩回头去同那把球踢到柳惜见身上的男孩说道:“都是你踢得不好,这才打了许多人。” 那男孩觉失了面子,涨红了脸,说道:“那怪球不好,才打了人,不怪我。” 小女孩道:“你净会怪别人,那怎么别人踢球不会打到那么多人呀。” 柳惜见道:“那么多人,球还打了谁呀?” 小女孩道:“过路人,是个大哥哥,不过那人被打什么也没说连看我们也没看便走了。” 柳惜见一听,忙问道:“那人长什么样子?” 小女孩道:“高高的,瘦瘦的,好像生病的样子。” 柳惜见心头一动,又忙问了那人的服色着装,听着说来,正像是明千霜,她问过那人的去向,便即追去。行了有两里路远,终于得在河边的一八角亭中见到明千霜。亭中只他一人,只见他倚柱而坐,翘着一只脚,瞧着河面出神。 见着人,柳惜见松了口气,便寻了一地远远立着,瞧着亭中之人,心中只想着生死二字,那些逝去亲友的形影一一又在她脑中闪动,有的清晰,有的模糊。 两人便这么相隔八九丈坐着,无一人起身来走半步。时至夜幕,明千霜方起身而行,柳惜见远远跟在他身后,穿过一道道街巷,周遭景物全是不识得的,明千霜此刻心绪沉沉惝恍迷离,是任意而至,也不论身在何处了。 柳惜见却留心四面,暗暗记着道路。天渐渐黑下,大街上有的地方亮了灯笼,有的便是漆黑一片,目光难以远及,柳惜见又怕跟丢了他,离明千霜近了许多。 明千霜此际灰心丧意,浑然不觉身后有人跟着。他本便处病中,不饮不食行到这时体力难支,双足虚软无力,难走得动道。 柳惜见在后瞧着,见他脚步虚浮,走上前去,扶稳他身。明千霜抬头一看,见是柳惜见,问道:“你怎么来了。” 柳惜见道:“回去吧。” 明千霜点点头,只是走了这多时候,又都有过失神时刻,两人均已认不出来时路,柳惜见就近打门,连问了几户人家,得知自己家的路向,这才与明千霜一同回去。 到得家中时,青松、清溪、君竹三人全在庭中等他二人,几人饭也没心思吃,见他两个回来,这才摆了饭出来。 明千霜虽饿,却没什么胃口,只吃了小半碗饭,便回房睡去了,因想起张相日间的话,向生之心俱灭,清溪端去给他的汤药,他一点也不曾喝,全倒在痰盂之中。青松与柳惜见去看过他两回,他只装作没事,混了过去。各人走后,他也只闭目静息,他原想今夜会睡不着,但这一日他实是劳心困神,渐渐地不知何时睡了过去。 那一面的柳惜见,却是真的百思缠身,难以入睡。她又怕明千霜寻短见,时时留神听着明千霜屋中动静,又思量之后如何行事,一个个念头飞来,哪里睡得着。因还有心给常泽禀报近日来之事,这时睡不着,她索性起来给常泽写了封长信。 信中尽诉出离胶州后各事,只是到了明千霜寿限这一节,总觉如何措辞都不妥当,愈写心中愈乱,提笔写下不久,又抓起信纸来撕了,不多时,那桌上又是一个个纸团,又是一张张纸片,最后她看着满桌狼藉,心中想着的都是一个大好男儿便要消亡,不觉泪下。那信纸上,已落下一滴滴的墨点,柳惜见将笔放下,又复想起风云簿上,有“但天公恶”“青天无情”“薄命英侠”等语,不由得便思及日后明千霜的簿页上也是相类评文,长叹一气,靠身在那椅背上,说道:“原来,人真是会有这样恨天怨地的时候。”此刻,她方觉出篆录人对风云簿中那一个个早逝魂灵的惋惜悲叹是何等样的。 良久良久,案前的烛花爆了个轻响,柳惜见这才重坐正了身,将那沾了墨点的信纸揭开扔到一旁,低眸才要提笔时,见底下信纸也被墨污损,又将两张信纸抓了起来捏了一个纸团掷到一堆废纸中,这才落笔写道:“张相诊断,明师兄尚余四五年之寿。” 她抬头想了一想,又在其后添道:“师父,弟子来寻张相,可是有误?”写罢,将笔往笔架上一搁,便伏首案上。 不写了,再写不动了。 第424章 乐生恶死 柳惜见伏在案上,不知何时睡去,待醒时,天已大亮。一夜过去,心中稍静,这时起来,沉思一回,又在信中交代了如今自己与明千霜的住所,及要送诸试药之人回家、收送张相药材典籍回庄等事。其后将从张相那里得的化血散的制毒方子与解药方子一同附在信中,封装一处。 又另写了两封信,一封传送于宫唯,信中同附上化血散的毒方与解药方子,请他参详,又说了明千霜情状并张相于他伤病的治法,另说明要将张相各样典籍运送回庄一事,请他备收。一封却是送去给胡兴的,信中陈说明千霜旧伤复发滞留钦州霍家别苑养伤,请他速来相会。 等信尽都封好,柳惜见启门出去,烧了水洗脸,青松也起身来,与柳惜见打了声招呼,便自去打水洗脸。柳惜见回房将书案上废纸收拾妥当,这才拿了张相给明千霜开的方子去与青松瞧,看可合医理。 青松看了,细细沉吟琢磨,也将近三刻钟,才点头说道:“师父的医药之才,咱们恐怕一辈子也及不上。” 柳惜见道:“能给明师兄这么治么?” 青松道:“照化血散的制毒方子和明少侠的发作症状来看,那解毒方子是没错的。” 柳惜见道:“那这方子里的药,咱们这里可齐全?” 运药来那日青松亲自查点,自是知道现今药房中有些什么药,当即回道:“缺了一样,我一会儿上城中药铺里买去。” 柳惜见道:“那有劳你了,你们还要制你们的解药,明师兄的药我来熬便可。” 青松道:“是。”说罢便去药房抓药。柳惜见待他将药拿来买来,一应收在自己房中。 不多时,明千霜起身,瞧他神情却是比昨日好些。各人知他身子不好,都仔细相待,明千霜自明白众人的心意,此时知自己死期不远,心中实在难宁,只不过强抑悲痛,勉强求安。 用过早饭后,柳惜见熬了药给明千霜端去,明千霜却道:“再喝也没用了,四五年……,一晃便过去,何必多劳神呢。” 柳惜见想了半晌,道:“便是只有四五年了,才要好好的过呀。好歹要把折磨人的痛除了那才好,你这四五年也才能舒心,师兄……”说到这,却也不知再说什么才好。二人对望良久,柳惜见又道:“张相说的也未必便准。” 明千霜摇头道:“他是这制毒之人,还能有谁比他清楚这毒的药性。” 柳惜见道:“那也未见得,天下聪明之士岂止他张相一个,如今我已得了化血散的制毒方子,咱们带了那方子去拜访天下名医,说不准,在这四五年之中,能治好你的病呢。万事无绝对,师兄,未到绝境,不可自弃呀。” 明千霜叹息一声,道:“我从前便知我的伤不好,那时还想,不如死了干净,如今真到了这地步,却又怕了。” 柳惜见过了一时,才道:“师兄,世人都是乐生恶死的,以往咱们每临危境,何尝不是说拼命求生,怕死又不是什么十恶不赦的事。换了是我这样,也要失意的。” 明千霜笑着点头,只是那笑之中,满是苦涩之意。 两人良久无话,柳惜见捧起那药,道:“说了这时候的话,药已不烫了,你喝了吧,喝了也没那么难受。”明千霜接过药碗来,道:“终究活不下来的。” 柳惜见道:“四五年时光,虽说不长,可咱们过去的这四五年,也做成了许多事,因此,便是四五年,那也多有可为。就是化血散之毒,那也能再设法解治的。” 明千霜道:“难解。” 柳惜见凝思片刻,道:“咱们破人的武功招式,也不只一种破法呀,这伤病,也不见得单有一种治法,师兄,咱们先稳住你的病势,再寻别的治法,可好?” 明千霜虽于自己伤病治愈一事仍不寄望,但与她说了这会子话,心境略好,举碗将那药喝下。柳惜见放了心,道:“师兄,可要叫胡大哥来陪你说说话。” 明千霜略一思索,只怕胡兴来了见自己这副样子反叫他担心,但转念一想,自己已然如此,又瞒得过谁去,当下点点头,道:“我一会儿写信去,让胡大哥来一趟。” 柳惜见道:“我来写吧,师兄你好好歇着。” 明千霜微一沉吟,似有话要说,终还是沉默不言。他喝了药后,到庭院中坐了一阵,见青松师兄弟三人正在药房中忙乱,走去一问,才知几人是为了制那“一月长”的解药,一面为他几人欢喜,一面想起自身生死未知,心中又是酸楚。 柳惜见将几封信寄出后,去瞧了张相,问道:“昨儿你说有几家门派的内功可以化去化血散的毒,是哪几家?” 张相道:“金门、百日门、伏龙帮。” 柳惜见眉头微蹙,原来这三个门派,与万古山庄都是有仇,若是去求这几派的人相救,那人家必定不肯。她沉思一时,心道:“张相为对付万古山庄,真是费尽心思,化血散的解药便已难得,这另一解救法子却也不易,真是把我门中人往死里逼呀。” 她问过话后,重行封住张相穴道,这才送了药去喂敖天龙几人,见几人还是不醒,那李文绍两个仍是痴呆,不知要拖到几时方好,心中又是发愁,她已想回万古山庄了。 过得两日,青松几人已将解药制得,每人服了一粒。明千霜心绪不好,却也愿服药医治,诸事渐平。柳惜见便每日领着君竹等人抄写张相那些医书毒经,也无什么事,只后来,青松学了骑马,每日里给敖天龙几人喂过药后,他便骑了马出门,日日要至晚间方回。各人问起他去何处,做何事情,他只是支支吾吾,也不说明白。 到了第三日,众人一同用晚饭时,柳惜见瞧青松面现忧色,这才想到,问道:“你是寻白鹤去了吧。”说着,又看他鞋上沾了红土灰尘,又道:“我记得幽冥谷一带也是红土,你还回幽冥谷去了,是在城中寻不见白鹤,回谷里等他么?” 青松大窘,道:“真是什么都瞒不过你,柳姑娘。” 柳惜见笑道:“这多大点事,也值得你像做贼一样瞒着大伙。” 青松大不好意思,笑着挠挠头。他得了“一月长”的解药,但不知白鹤是否真的得了解药,又怕他没有解药有个好歹,是以日日去寻,想将自己配得的解药给他。又因曾从柳、明二人言语中听出他们对白鹤颇有微词,便不敢与他二人提起寻白鹤一事,都是暗自寻索。 此时柳惜见揭破此事,青松便问道:“柳姑娘,寻到白鹤后,他能来这儿一起住么?” 柳惜见想了一想,道:“他得罪了明师兄,你问明师兄吧。” 第425章 双双还巢 青松瞧向明千霜,明千霜道:“只要他还了我的马和钱,再让我打两下,那从前之事再不追究,爱怎样便怎样吧。” 青松与明千霜处了这几日,知他最后那句是玩笑话,心中一喜,道:“多谢明少侠。” 那日后,他便再无顾虑,堂堂正正到幽冥谷去等白鹤,只是连候了两日,仍不见他人。到了第三日上,青松仍是一早便前往幽冥谷。柳惜见去看过敖天龙诸人后,看君竹、清溪二人待得烦闷,便给了二人些钱让二人街上逛去,她自在房中抄书。用过午饭,君竹两人回来,明千霜却也不想再闷在家中,进书房来,道:“柳惜见,我要出去散散闷,你去不去?” 柳惜见停笔抬头,想了一想,道:“好哇。”说着站起身来,又道:“你想出去走走,那再好不过了。” 明千霜道:“城里人多杂乱,我想出城去。” 柳惜见只怕走太远他身子吃不消,道:“这时节城外光秃秃的,有什么好看。” 明千霜略一沉吟,道:“那咱们去幽冥谷吧,那里不同,景致倒好,我那几日去时难受,还没细细到各处去瞧过呢。” 他是在失意时,柳惜见不忍拂逆他意,遂道:“那好,你到门外等我,我去取马来。” 明千霜转身出门,柳惜见去看过张相,将他昏睡穴点了,又嘱咐君竹、清溪两人看好家,这才牵马出门,上了马后,与明千霜双骑并行,两人直奔幽冥谷而去。 一个多时辰后,两人已到了谷中,但见繁花百草,时见蝶舞蜂飞,更远处树木阴绿,与外间冬日的萧索宛如两界,柳惜见叹道:“这里是不是有神仙,怎地和外头一点不一样。” 明千霜道:“神仙?我倒觉得是鬼怪呢,你瞧张相,可不像个鬼么。” 柳惜见道:“那人家原来的主人可是个仙呢。” 明千霜知她说的是“火鬼散仙”,道:“这个仙不是还有一半是属鬼的?” 柳惜见道:“那好嘛,鬼仙同窟。” 明千霜举起马鞭指了指四处,道:“所以呀,这地方邪门得很。” 柳惜见忍不住道:“那你还要来。” 明千霜道:“我也够邪的,倒要和这地方比比谁邪一头。” 说着,两人到了一小径上,明千霜看那地长草茂盛,便驻马不前,让那马在小径旁吃草。二人便在旁说着闲话,过得一时,两人将马栓在树下,步行向前。 因他二人只认得前往张相房屋居处的路,这时便也往那里行去。明千霜要观赏沿途景致,二人走得甚缓。过了一刻钟,将至那几间屋旁,柳惜见、明千霜穿过一片小树林沿坡上行,没行出几步,两人忽见前面半里多远处的一条岔道上拐出一个人影,也正往那屋子的地方走去。 柳、明二人对望一眼,一同跟了那人。那人走得甚急,瞧他步履,也不像是会轻功的,柳、明二人更觉得奇,那杨寿曾说寻常外人不敢到这地来,而眼前所见之人不会轻功那想来也不会别的武功,又如何敢到谷里来的。 前面人不时回头来看,柳惜见、明千霜均怀上乘轻功,倒也闪身躲过。只是因隔得远,他二人也看不清那人容貌。不多时,那人蹑手蹑脚到得房侧,却是又自侧绕转到后,他二人也远远跟了去,只见那人自地下捡起一块石头,仍往正中间那一屋子的房顶上。 “铿喇喇”一声,那石头打在瓦上,磕出一阵碎裂声响。屋中立时有人喊道:“是谁?”正是青松的声音。 柳惜见料来人不怀好意,多半是敌非友,心中倒暗自庆幸今日是来了,不然青松在这只怕要遇险。明千霜却也是同她一般的心思。 只听得屋中青松又问了句“是谁”,藏匿在屋后那人又拾了一物扔向房顶上,这以后才慢慢转向左侧。 柳惜见、明千霜不知他要作甚,恐他对青松不利,这时二人离得又稍远,只怕那人对青松发难相救不及,便一同向前行进一程。 待得隐住身,便见青松向屋后行来,柳惜见捏了两枚铜钱在手,明千霜亦在手中扣了两枚细针。 那进谷来的另一人与青松一在左侧墙根一在后面墙根,两人所在处成个拐角,正都摸索着往拐点那里行去,二人似都害怕,行动小心,青松走到一半的路,见地下有根粗棍,还捡了拿在手中。柳惜见、明千霜藏身在那屋拐角的对侧,正可将拐角两面的情形都看清。 青松与那人一步一挪,慢慢地,都近了拐角处,一步……一步……,两人正对了面,柳惜见扬起手来,却见青松忽然扔了手中棍子,跳身去抱住那人。那人似也极是欢喜,一样伸手搂了青松,哈哈大笑。 柳惜见见了这情形,微一动念,这时再仔细看那人身形,已明白过来,道:“倒白替他担心了。” 明千霜道:“是白鹤吧。” 柳惜见点点头,当下凝神听他二人说话,听得白鹤“嘘”的一声,道:“小点声。” 青松道:“怎么了?” 白鹤探头看了看前面,问道:“师父死了没?” 青松摇头道:“没有。” 白鹤“啊”的一声,又探头向前看了一眼,道:“那……那他不在家么,我方才弄那么大声他没听见。” 青松笑道:“白鹤,师父被人抓了,他如今武功尽废,被人关起来,哪儿也去不了,咱们不用怕他了。” 白鹤用手拍拍胸脯,道:“那可太好了。”才说完,又道:“哎,是真的不是,你没同师父一起讹我吧。” 青松道:“我骗你做什么,师父被万古山庄的人拿走了。” 白鹤道:“万古山庄的人?呀,那可好了,咱们要永离地狱了。”一面说,一面从怀里拿出一小瓶来,道:“青松,这是解药,你快吃。没两天便快有一个月了,别到时头疼。” 青松笑道:“你是专门送药回来给我的?” 白鹤道:“是啊,不然老子才不回这鬼地方呢。”说着,又凑近了青松,道:“我回来,也是要带了你一块走的。” 青松一手搭上他肩膀,道:“我就知道你不会扔下我的。” 白鹤一拍他手,道:“那是自然。” 第426章 人之殊异 青松、白鹤两人说了这些话,便携手到了房中。柳惜见、明千霜跟了去,隐伏于屋外。只听得屋中白鹤说道:“书呢,怎地都没了?” 青松道:“师父的书,柳姑娘要了去。不过,她会抄一份留给咱们的。” 白鹤摆摆手,道:“那些破书,不要也罢。” 青松道:“留着才好,咱们日后还可以学。” 白鹤道:“你还要学制药制毒呀?” 青松道:“学呀,咱们往后总要设法谋生,有一点技艺傍身那才能糊口,学好了医书,既可以治病救人,又能挣钱,那岂不是好,能不成还要转回头去要饭。” 白鹤道:“饭是不能再去要的了,不过咱们挖药材去卖那也能挣钱,我不想学医,每日对着那些书和炉子,又热又闷,真是烦死,我还是喜欢到处去采药,又能玩儿。” 青松笑道:“书上还有好多咱们没学成的药理医理,等都学得通了,那识得的药更多,反正于采药卖药也是有好处的,你要是不想学,我来学便是。” 白鹤抚掌大笑,道:“好。” 青松又道:“是了,你给我的解药,是治短时的还是久久根治的。” 白鹤道:“短时的,师父那永久治除的方子我没拿到。” 青松从自己怀里拿出一药瓶,倒出一丸药在手心中,道:“那你吃我这个吧,我这是将‘一月长’毒性根除的药,日后也用不着每月吃一回解药了。” 白鹤从青松手中拿过那药丸来,细细端详,心中却迟疑,不敢便吃,问道:“你从哪里得来的?” 青松道:“柳姑娘从师父那里要来了‘一月长’的制毒方子和解药方子,我照着方子制的。” 白鹤道:“这有用么?” 青松道:“我细细推过两张方子,是没错的,况且,咱们往时要吃解药的前四日心口会起黑斑,头也开始疼起来,可是,这离服药的期限只有两日了,我今早起来看,心口上没黑斑,头也不疼,这药,不会有错的。” 白鹤点点头,青松将自己胸前衣襟解开,敞露胸膛,白鹤一看,果然没有黑斑,道:“真的没有。”说罢,又问道:“你说,是一个姓柳的姑娘从师父那里要来的?” 青松道:“是啊,那柳姑娘是万古山庄常庄主的小徒弟,便是她设法给咱们拿得解药的。” 白鹤恍然,道:“哦,就是幽泉小鬼他们说的柳惜见是不是?” 青松道:“是呀,是她。” 白鹤一拍桌上,道:“哎呀,青松,你好福气呀,搭上这么艘大船,我听说,这柳惜见在万古山庄那可是第一得意弟子,日后不知能有多大作为呢,她又自有产业,你和这样人结识,那咱们再不愁往后的生计了。” 明千霜偷偷向柳惜见看去,只见柳惜见笑着摇头,他心中却也想,这白鹤倒是个会处世的。 听得青松道:“人家有产业那是人家的事,干咱们何事。我瞧那柳姑娘行事强过许多人,是他们的第一得意弟子那也应该。” 白鹤怨道:“你真是个木头疙瘩。”说罢,便问起张相遭俘的事来。 青松将当日柳惜见进谷来的诸般事情都说了,白鹤听到柳惜见与黑白赤三蛇相斗得胜,转眼又被灰蓝小蛇咬伤中毒,唏嘘不已,道:“这人命真大,这样还能不死。” 柳惜见这时想起那日之事,也是后怕。听得青松说道:“那日真是险。” 白鹤不住点头,道:“大难不死必有后福,青松,你跟着这柳姑娘准儿没错的,说不定还能拜入万古山庄,那日后,便不是无依无靠了。” 青松道:“不,他们那些大门派里杀来杀去,闹得太凶,我不想掺和。” 柳、明听着他二人叙话,也各有所思。 白鹤道:“你呀,富贵险中求,怕什么?” 青松道:“怕死,我不想把命也求没了。” 白鹤似乎有些气,说道:“你胆儿那么小,日后能成什么大事。” 青松不想再说这事,欲要把话岔开,说道:“你那日出谷的时候,是不是抢了一个人的马和钱。” 白鹤闻言,心中一虚,不敢直视青松,道:“你怎知道的?” 青松道:“唉,那人是柳姑娘的师兄,他也是常庄主的弟子,便是……便是当年那个中了师父化血针的人。” 白鹤微微一愕,道:“是明千霜?” 青松道:“不错,就是他。” 白鹤怔了一时,叹道:“没想到老子出去的头一天,便碰上个不该惹的,可我竟还实实在在的惹了。”说罢,抚额叹气。 柳惜见笑着向明千霜望去,心道:“人家也知道你是个惹不起的呢。”明千霜看她目光狡黠,知她有笑话自己之意,微微横了她一眼,又看回屋中去。 青松右手扶上白鹤肩头,道:“你别怕,明少侠为人豁达,他不会怪你的。” 白鹤摇头道:“有了这么一件事在头里,人家便是嘴上不说,心里总是不痛快的,如何还会真心与我结交,不暗地里给我使绊子便是好的了。” 青松想这说的也有道理,一时没了话说,白鹤道:“我本来还想说呢,和你一起与万古山庄的那柳姑娘结交,卖个好,日后有什么事要求人也能寻她,可是,我竟打了人家的师兄,要是这么样,我便不能走这条道了。” 青松道:“这有什么,既有了不是,便和人家赔礼就是了,这本是咱们该当的。咱们有咱们的道途前程,不非得和万古山庄绑在一处,大伙可以交个朋友,却不是要登人上位。大丈夫立世,咱们也要靠咱们的本事才成,一味靠别人不长久的,也叫人瞧不起。” 白鹤道:“你呀,木头疙瘩,你我无权无势,若不靠个有权位的人,何时方能成大业。” 青松道:“成不了大业那便成小业。” 白鹤又说了句“木头疙瘩”,青松却也不辩白,也不气恼。 柳惜见暗想:“他二人一处长大一处拜师,这心性却截然不同,也真是奇,这样还能走到一块去。”她正想着,听青松问道:“白鹤,你怎么拿得‘一月长’的解药的?” 第427章 死而复生 室中静默一阵,才听得白鹤说道:“我说了你可别吓着。” 青松道:“怎么还会吓着我。” 白鹤瞧着他道:“你还记不记得,今年中秋的时候,师父忽然便让咱们出去玩几天,过后再回去。” 青松道:“记得,怎么了?” 白鹤道:“我不是上城里去的时候,在客店里遇见了个要买人参的,我正好偷偷藏了一只,便回来拿,要拿了卖给那人吗?” 青松道:“是呀,不过你不是白跑了一趟,没将那人参拿来给人家么。” 白鹤微微叹了口气,道:“你知为什么,我没把那人参拿来么?” 青松摇摇头,道:“为何?” 白鹤道:“那日我怕天黑赶不回城里,进谷是从石墩坎那边翻过来的。”石墩坎是谷东边的一条小道,从那里进谷可省得两刻钟的功夫。柳、明二人并不知谷中这些地方,但从二人言语中,也听出那是入谷的一条近道。 白鹤道:“我走到紫竹林那里时,听见人的打斗声,便绕到那里的土崖下面,探头往小坡上一看,你猜我见到谁了?” 青松道:“打斗声,那有一个定是师父。”顿了片刻,他又道:“还有一个,那定是谷外来的人了。” 白鹤笑了一声,摇头道:“不是谷外的人,是谷里的人。” 青松道:“谷里的人?”思想片刻,道:“我知道了,是屠散仙。”便是房外的柳惜见、明千霜都是这般想。 那白鹤却笑道:“我便猜你会这么说,但不是屠散仙。” 房里青松大奇,房外柳、明二人也是想不明白,这幽冥谷的人,除了他们和屠逢道,还会有谁,却没听说屠逢道有什么弟子门人,当下几人都是凝神思索。柳惜见却忍不住想这白鹤又要耍什么玄虚哄骗青松。她正思想间,听白鹤道:“我这便同你说了吧。” 青松道:“你快说快说。” 白鹤道:“另一个人,是崔师兄。” 青松大叫一声“什么”,从凳子上跳起来。柳惜见听了白鹤之言,也是眉头一皱,心道:“这崔师兄便是青松说起过的那个吧,不是说病死了么。”心底里也是纳闷,只越发觉白鹤是骗人的。几人中,唯有明千霜不知内情,暗想:“是你们师兄那又有什么好惊怪的?” 屋中,白鹤拍了拍青松肩头,道:“你瞧你,也这么吓了一跳。”说罢拉了他坐下。青松道:“你别是逗我玩呢。” 白鹤道:“我拿这事逗你做什么。”说罢,又道:“不过我那日见了崔师兄,也是吓一跳,但那真是他。” 青松只觉周身凉嗖嗖的,过得片刻,说道:“可是崔师兄明明死了。” 白鹤道:“假的。” 青松半晌不言,柳惜见、明千霜这时已听出个大概。 白鹤道:“那日我躲在暗处,见了师父和人打架,还寻思是谁呢,后来一看清那是崔师兄,我也险些叫出声来。只是怕师父见着,我才咽了声。师兄打不过师父,被师父一脚踢在肚子上,倒了下去。” 青松道:“你是说,师兄是假死吗?” 白鹤点头,道:“当年,师兄假死逃了出去。后来他有事,才重回谷里来,可又被师父发觉了。那天在紫竹林,师兄被打倒后,师父提了刀走近他,便说‘好哇,你好大的胆子,好大的能耐,我真是小瞧你了。’师兄说‘师父,你便放了小梅吧。’” 青松问道:“小梅是谁?” 白鹤道:“小梅是崔师兄的妻子。” 青松道:“这么说,师兄偷跑到外面去,已经成了亲了。” 白鹤道:“没错。”他叹了口气,续道:“师兄入门早,原要比我们得师父的信任的,你记不记得,那时,师兄是可以自个儿一人出谷去买药的,平日里,同师父说一声,他也能出谷去。” 青松道:“不错,是这样。” 白鹤道:“师兄便是从前出谷去的时候,结识了这小梅姑娘,后来他假死,还是小梅姑娘和他大哥来把师兄从坟里挖出来的。这以后,师兄便同小梅姑娘一家离开了钦州。” 青松这时已难以深思诸事,只呆呆听着白鹤述说,此刻听到这,问道:“那这回,他们怎地会回来,还到谷里来。” 白鹤道:“因为小梅姑娘的父亲得了消渴症,病得很重了,小梅姑娘听师兄说过,咱们师父制出一种‘天河水’,能治这病,她和师兄便冒险回到谷里来。” 青松“哦”的一声,道:“怪不得那日咱们去师父房里找那‘四大奇药’,没见那天河水。” 白鹤道:“你们去找‘四大奇药’了?” 青松“嗯”地应了一声,将那日与柳惜见、明千霜前往张相房中取那些奇药一事说了。白鹤听罢,一拍大腿,道:“哎哟,你也不给我留着。” 青松道:“我那一份便是给你的。” 白鹤转怨为喜,道:“真的。” 青松道:“真的。”白鹤喜得一把抱住他,道:“我就知道兄弟你对我好。”青松从怀中拿出一一蓝色绢布,包了成团,他一打开,里面便是“冰玉瓜”那三大奇药。 白鹤又是一喜,道:“你都带着。” 青松道:“这药太宝贝,要自个儿带在身上才安心。”说着便把绢布递给白鹤,白鹤不敢便接,道:“你真要给我呀。” 青松道:“说了给你便给你。”说着,便塞到白鹤手中。 白鹤眼圈微红,瞧着手上绢布中的三样药,过得一阵,还了给青松,道:“你拿来的,你收着吧。” 青松道:“你最爱这几样药,我拿来便是给你的。”说着,又把药递给白鹤。白鹤不再推拒,将那药收在怀中,道:“其他的你要是不给了柳姑娘、明少侠他们便好了,咱们便可以多得一点。那药要是拿出谷去卖,一千金一万金那也值的,唉。” 青松道:“人家柳姑娘、明少侠救了咱们出师父的手,那药又是师父的,本该由他们拿走,咱们把药给人家,不过也是做了顺水人情。何况他们行走江湖,受伤只会比咱们多,那药他们拿了有大用的。” 白鹤道:“你哪,就是太实诚。”说着,心中却仍惋惜被柳、明二人分走那两份药。 第428章 蒙尘故事 青松将药给了白鹤后,问道:“这么说,那天河水是被小梅姑娘和崔师兄拿去了么?” 白鹤道:“是。听那天师父和师兄说话,师兄和小梅为了拿天河水给小梅姑娘的父亲治病,才回来的。最先到了钦州的时候,他们本来在商议要怎么进谷来,后来小梅怕师兄再进谷来会遇险,她前思后想,便准备独个儿入谷盗天河水。于是,有一天小梅姑娘让师兄去买兵器,她便趁师兄走的时候只身赶往谷里来。她来那一日,便是八月十四那日。” 青松回思前事,说道:“八月十四,那天我记得咱们去南边药圃除草,师父在家。” 白鹤道:“是呀,所以小梅进谷来,被师父抓住,咱们都不知道。” 青松道:“那师父捉了小梅后的一天,便把咱们支出山谷,他……他是为了等崔师兄来。” 白鹤道:“正是,小梅那时去偷天河水被师父发觉,和师父打起来,师父一看她的武功路数,竟是和咱们的一样,便问她是什么人,小梅当然不说,后来师父拿住她逼问,她也不说。师父通天的本事,自然有法子让她开口,便点了催眠香,把她催眠入睡。待她神智全被师父制住,师父便盘问她的来历,一问才知,她是崔师兄的妻子。” 青松凝眉道:“那她武功是崔师兄教的。” 白鹤道:“嗯。师父说,他当时听崔师兄还活着,人都傻了,是气傻了。” 青松叹道:“师父最恨人骗他瞒他,崔师兄这么行事,他如何能不怒呢。” 白鹤道:“得了吧,没人骗他他也容易怒得很。” 静得片刻,青松道:“那后来如何了?” 白鹤道:“能如何,师父知道了崔师兄还活着,便又从小梅姑娘口里套出当年他假死一事。” 青松思索片刻,问道:“当年,师兄是如何假死的?” 白鹤道:“那日师父问师兄,师兄说,当年大师姐背着师父制成一种药,这药吃下后便如感染了风寒,过了六日便会让人闭气,但四日后又能让人恢复呼吸心跳,活转过来。” 青松道:“这么神?” 白鹤道:“反正我是见了师兄先死后生的。”说罢,又道:“你看师父神不神,崔师兄又说,大师姐得师父的真传,那能制成这药也不稀奇。” 柳惜见和明千霜纵是见过那些被张相试药失智之人,这时再听说他们那师姐能制得假死药,却仍是将信将疑,均觉太不可思议。青松却深知自己师父甚是看重那位已故的大师姐,想白鹤的话亦有道理,是以于这假死药一事倒信了。 青松又道:“崔师兄说,他从大师姐那里得了假死药,要用时,曾让小梅用家里的狗试过药,确是能假死的,后来才自己服了。等咱们将他葬了之后,小梅姑娘和他大哥连夜将崔师兄挖了出来带走,咱们一点不知道。” 青松道:“难怪呢,当日师兄临死时,叮嘱咱们不必多停灵,原来是为了这个。” 白鹤道:“可别忘了,当年师兄说他喜欢西山那小湖,让咱们把他葬在湖的入口处,连埋葬之地都是他自个儿选的。你想想,那湖离咱们住处隔了那样远,有什么声儿也听不见哪。唉,师兄真是厉害,能算计到师父。” 青松点头,暗想:“可惜咱们没师兄那样的本事,不然也早脱身了。” 白鹤续道:“那日,师父也问了师兄当年假死逃走一事,他问完后,大笑道‘想不到,我张相养出来的,都是一个个叛徒。’” 青松陡然间听了“叛徒”两字,不禁身子颤了一颤,似能想见当时师父对师兄说这话的情形。他自个儿也是背叛了张相,听见这“叛徒”两字,倒觉刺心。 白鹤看青松神色有异,问道:“你怎么了?” 青松道:“我也是个叛徒。” 白鹤一听,道:“嗐,我自己从没真心把他当做师父看过,当初不过是为了活命罢了,我才不觉自己是叛徒呢,何况,他叫咱们干的不是人事儿,还给咱们喂毒,这种人还把他当师父作甚。” 青松道:“可咱们还是从他那里学得一些东西的。” 白鹤又道:“那他还使唤咱们干活儿,咱们采的药他又是一件不落的收走了,大家伙有亏有赚,已扯直了。” 青松听他如是说,心中略安。 白鹤道:“喂,后来的事你还听不听?” 青松点头不迭,道:“听,自然是要听的,你接着说。” 白鹤这才接着说道:“师父说崔师兄是叛徒,崔师兄也大笑起来,说‘叛徒?师父,心怀不仁,何能服众,我宁做叛徒,也不愿再为恶人之剑。’师父听了,冷笑说‘好哇,听这话,原来你对我不满已久了。’崔师兄道‘从拜师的第一日起,我便不满了,我是被你掳来的,与父母兄弟分离,若是你正经教我救人救世的东西那也罢了,可你每日叫我做的是什么……是……是用活人试药,我忍不了,忍不了!’最后这话,师兄是喊着说出来的。” 青松听罢,重重点头,道:“师兄说的真不错。”顿了一顿,又道:“不过原来师兄说他是见了师父有本事才拜师父为师的,竟然不是,他也是被师父掳来的,真是想不到。” 白鹤道:“师兄为了自保方这样说的吧。” 青松道:“定是这样。” 白鹤续道:“师父那时听了师兄的话,走上去扇了师兄一耳光,说道‘几年不见,长成这么个没志气的东西了。哼,也好,你这般想,是越发配不得做我的徒弟,倒是早早打发了的好。’师兄说‘师父,世间奇大,莫再做井底之蛙。’师父走近师兄身旁,瞧了他好久,道‘你说你假死的药是雨灵制的,怎会到了你手上?还有,雨灵何时做的这假死药,我怎地不知?’” 青松暗想:“是啊,这假死药是大师姐做的,难不成……难不成大师姐早有逃离师门之念?”愈想愈觉便是如此。 柳惜见、明千霜初次听见“雨灵”这名字,都是微微一怔,随后才想到,这便是青松、白鹤二人口中的大师姐。 第429章 师徒争锋(一) 青松思想一阵,问道:“那当时师兄怎么答师父的?” 白鹤道:“师兄笑了一下,说‘师父,你还记得曹霆么?’师父一听这话,脸色都变了。” 青松跟着问道:“曹霆是谁?” 白鹤道:“你听我说下去便知道了。”说罢,续道:“师父不说话,师兄又道‘师父,我还以为你只会用外人来试药,没想到,你原来也是会用自己的弟子来试药的。’” 柳惜见和明千霜闻言,在屋外相视一眼,又听得屋中白鹤说道:“师父听了师兄那样说,道‘你怎会知道的?’师兄不答他话,师父等了好一会儿,问‘是雨灵告诉你的?’师兄道‘是啊,要不是师姐同我说,我还不知道,原来,我还有个师兄。’” 青松再忍不住,问道:“师兄?” 白鹤神色郑重,道:“那曹霆,便是咱们的大师兄,他入门倒还早师姐一月呢。” 青松道:“怎地没听说过,师父没说,崔师兄也没说过。” 白鹤道:“哼,没说的能是什么好事。” 青松想了一想,问道:“那曹师兄去哪里了?” 白鹤道:“死了,是真死了。” 青松吃了一惊,略一思索,问道:“难道,师父用那位曹师兄来试药。” 白鹤道:“没错。” 室外柳惜见和明千霜俱是一惊。 白鹤道:“后来,师父说‘曹霆,曹霆,雨灵和你说了这人?’崔师兄道‘师姐为了曹师兄死的,咱们这些人里,便是她和曹师兄最惨了。’师父听了,哈哈大笑,说‘你是要给他们报仇吗?’崔师兄摇头,道‘我没那份本事,可师兄和师姐也绝不会无辜枉死。’师父一听,说‘什么意思?’崔师兄道‘多行不义必自毙!’师父又是哈哈大笑,好一阵,师父才说‘小子,我问你,雨灵制那假死药来做什么?’” 青松道:“多半是也想像崔师兄那样假死脱了师父掌控。” 白鹤道:“你想的没错,当时崔师兄便答师父‘我假死逃脱的招数,那是师姐当年想出来的。’师父冷笑两声,说‘我便知道是这样,雨灵这丫头,心思也真深,那日她竟没和我说这些,也是为了护着你吧。’当时我听师父这么说,一点也不明白。” 青松道:“这话说的,谁能听明白。” 明千霜听了,心下思量道:“张相为人狠辣,他们师兄妹若不齐心,如何能脱离魔爪。” 柳惜见寻思半晌,心道:“他们那大师姐当时想必是和那崔师兄一起商量逃跑的计策,不过她难道是没走得成便被张相知觉了?莫非是最后张相逼问她时,她没供出这姓崔的?听来,他们这大师姐的死也不寻常呀。” 正想着,白鹤又道:“师父听说那假死的法子,是大师姐想出来的,把袖子一挥,道‘原来雨灵和你早对我有反心,什么狗屁徒弟,都是养不熟的白眼狼。’师兄道‘曹霆师兄受剧毒噬血而死,雨灵师姐受烈火焚身,师父你便一点悔意也无吗?’师父冷着脸,说‘不过都是咎由自取。’崔师兄摇头道‘我念着你对我总有传艺之恩,出去了也没将你的下落告诉别的人,如今看来,我竟是错了,你视人命如草芥,不思己过反怪别人,师父,你逼我和师姐用活人试药,害了多少人,我和师姐日夜难安,你便安枕无忧么?’师兄说话的声音都是发颤的。” 崔炎翘言语,均触着青松、白鹤二人的心事,说完这番话,白鹤便煞住不说,青松亦是在想自己往日受命给人灌药的情景,尽觉罪过。 柳惜见和明千霜均想:“张相收得的这些徒弟,还好都不是不分善恶是非之辈。” 过了良久,青松才问道:“师兄问话,师父是如何作答的?” 白鹤道:“师父说‘药是你们喂到那些人口里的,又不是我喂的。’师兄听了,说‘若无你的吩咐,咱们又怎会干这样的事。’师父说‘吩咐,你们可以不听。’崔师兄道‘你给咱们吃了毒药,以此威胁,我们如何敢不听。’师父笑着说‘世间有为正道宁死不屈者,你们怎么不学那些人,自己没那分骨气,要干这些腌臜事,怨得了我么。喂了毒,不想干那便死好了,这会儿却来怪我。’” 明千霜听得怒起,柳惜见暗道:“这人真是强词夺理。” 白鹤仍在道:“师兄听了师父说的,道‘你真是无药可救了。’师父眼睛一瞅他,说‘你定想念你师姐的紧吧,我这便送你下去见她。’说着,提了刀走近师兄,他要近师兄的身时,又说‘我瞧瞧这回你还能不能再活过来。’说完,便举刀要砍师兄脖子,我那时又想帮师兄,又不敢,最后仔细想想还是没动,闭了眼睛不敢再看。但后来,听师父‘啊’的一声大叫,又听见师父的刀掉地的声响,我睁开眼探头一看,见师父倒在师兄对面。” 青松心跟着一松,问道:“怎么回事?” 白鹤道:“师兄袖子里藏着一个小机括,可以发射毒针,可是只有三根毒针,他先前和师父打斗时不敢乱用,怕被师父躲过去,因此一直等着师父走近他身他才敢按动机括发针,师父要杀师兄时走得近了,正是好时机,师兄便发了那毒针出来,射在师父身上。” 青松道:“师兄真厉害。” 白鹤也点点头。 青松问道:“那后来如何?” 白鹤道:“师父倒地后起不来,师兄问师父‘小梅在哪儿?’师父不说,反问师兄‘你这是什么毒。’师兄说‘这毒是我自己制的,你别白费心机。’师兄说完,慢慢爬起来,他受伤不轻,好一时才站起来,师父也想爬起来,可是好像没劲儿,动不了。师兄后来又问‘小梅在哪儿?’师父说‘死了!’师兄说‘师父,弟子跟了你这么些年,你的手段我还是知道的,你既知道小梅是我什么人,我没现身之时,你怎会杀她呢。杀了她,还用什么把我引出来。’师父说‘好,总算还有些机灵,你要知道她的下落,先给我解药。不然,休想找到她!’” 第430章 师徒争锋(二) 青松笑道:“师父,还是就要那些嘴巴厉害的才能说得住他。”说着,便想起柳惜见来。 白鹤道:“光嘴巴能说有什么用,也得有点本事在身上才成。”说罢,又道:“师父问师兄要解药,师兄想了一阵,应道‘好,解药可以给你,但你要先说了小梅在哪里。’师父说‘她在羊角山的那个小山洞里。’师兄道‘当真?’师父说‘你自己去瞧瞧不就知道了。’师兄又想了一下,从腰间拿出一个小瓶,倒了一粒药要塞进师父嘴里,师父不张嘴,师兄道‘你不想吃解药了么?师父说‘炎翘,我可跟你说,我给小梅吃了七日绝命散,你知道那毒的厉害,要是你给我的解药有假,齐小梅也别想活。’师兄气得说‘你……’但只说了这一个字,再也说不下去。” 屋外,柳惜见、明千霜听他们说起“七日绝命散”,心头都是一震,几月前在洛水镇与金家抢夺白水银珠,陶辰、李园一干同门便曾中过此毒,陶辰诸人被金门囚禁,柳惜见前去相救时,金家弟子便说那“七日绝命散”是张相所制,柳惜见回庄后亦将此事禀报于常泽,常泽当时便说要以此寻索张相下落,只后来万古山庄变故迭生,柳惜见不知师父是否着手此事,但这时再闻“七日绝命散”之名,想那么多同门曾受这毒的折磨,心中总是大动,当下越发留意白鹤言语。 只听得白鹤续道:“师父说‘七日绝命散的解药只有我这里才有,你可要老实些,要是敢动什么歪心思,齐小梅我让她变死小梅。’师父说完,师兄道‘你先把‘七日绝命散’的解药给我。’师父说‘在我右边袖子的衣袋里,你自己拿。’师兄不敢直接去取解药,用一把小匕首将师父的衣袋割下来,将衣袋中的东西全倒在地上,见了装药的那小瓶子,捡了起来,用衣服隔着,要倒药出来,但他一把瓶塞拔开,里面一只红蜘蛛跳出来,钻进师兄衣袖底下,便在崔师兄手臂上咬了一口。” 青松“啊”的一声叫起来。柳惜见、明千霜听到这也是暗自惊骇,均想:“张相心机之深少有人能比。” 青松怔了一怔,问道:“那后来怎样?” 白鹤道:“后来,师父便伸手揪住师兄,两人扭打起来,他们两个那时都中了毒,没了力气,便像小孩打架一样。后来师父把师兄的腰带扯下,师兄踢了师父一脚,便也逃走了。” 青松道:“那解药呢?他们都没拿到。” 白鹤道:“师兄走后,师父躺在地下喘着粗气,一样样去搜捡师兄腰带上掉下的东西。” 青松道:“哦,师父是为了拿师兄的解药,才扯他腰带的。” 白鹤点头,又道:“我那时不敢多留,看师兄走了,也悄悄走了,我跟在师兄后面,看他出了紫竹林不远,便倒在地上。那时我不知道该帮谁,想了一阵,还是上去扶师兄。师兄见了我,笑着把我拉住,说‘你来的正好,快……快帮帮我。’唉,他在时,待咱们那是很不错的,他这样一说,我自然要帮他的,便说‘我背你出谷。’崔师兄摇头说‘不成,我中了蛛毒,要快些解毒才行。’” 青松道:“可是,师父那红蜘蛛的解药是什么,咱们不知道呀。” 白鹤笑道:“咱们不知道,崔师兄知道呀。他入门早,又得师父信任,学的东西自然比咱们多。” 青松道:“这也是。” 白鹤接着说道:“师兄让我背了他回家,我便照他说的背他回去。到了家,师兄直接让我到药房里,让我从第三层的第五个抽屉里拿一个蓝色小瓶出来,再从第六层的第二个抽屉里拿一个黄色小瓶出来。那蓝色小瓶里装的就是红蜘蛛的解药,那黄色小瓶里装的是‘七日绝命散’的解药。师兄打开塞子,一闻两种药都不错,便自己先吃了解药,再把‘七日绝命散’的解药收好。” 青松道:“药房里的药好多咱们都不知是做什么用,像那‘七日绝命散’和红蜘蛛的解药咱们便不知道哪瓶是,那日柳姑娘他们运药回去,好多不认得的药都被扔了。” 白鹤道:“扔了便扔了吧,反正毒药你们也毁了,那些解药留着也没什么用了。”说着,又叹道:“还好师父没把那些药放的位置换了,还好师兄还记得哪些药放在哪里。” 青松与外间的柳、明二人都也点头。 白鹤道:“师兄吃了解药后,便让我扶了他去师父的屋子里,他进去,便把几瓶‘天河水’都拿走了。”说着,捶了一下桌子,道:“唉,我那时也是没想到后边的事,要不然那时拿了里面其它几样奇药便好了,也不用等那么长时候了。” 青松已隐隐猜到白鹤说的是何事,也不究问,只道:“那后来怎样?” 白鹤道:“师兄拿了‘天河水’后问我,小梅是不是真在羊角山,我哪里知道,便说‘不知道,师父没同咱们说,就连你要来,我都是误打误撞看见的。’师兄听了,又让我带他去了羊角山,到了那里,倒真见了小梅。那时师父的催眠已过,她早醒了,一和他汇合,咱们便抄小道出了谷。” 柳惜见近来多历艰险,一次次死里逃生,知这当中的惊心动魄与不易,虽与崔炎翘不相识,但听他假死脱身在先,中毒自救在后,也是与自己多次历的险难相似,不禁便生就出一份惺惺相惜之意,只望他能成事,这时隔墙听得白鹤说他们师兄脱险,心中也是舒了口气。 白鹤道:“咱们出了谷后,我问师兄,他给师父的解药是真是假。师兄说,他最先给师父递去的解药是假的,但真的解药也在他腰带的内层,还说,便是没有解药,凭师父的聪明才智,只要究合自己身上症状和脉象,便能制出解药,他怕师父追来,一个劲儿催咱们快跑。我听了自然也害怕,还用他催,当时背了他便走。” 青松听了,便笑起来。白鹤怪道:“你还笑,我那时真的都快吓死了,便觉身后到处都是师父的眼睛。” 明千霜听了这话,暗道:“看来这两人平日里受张相的威逼当真不轻。”当下,又有几分同情起白鹤来。 第431章 雨灵曹霆 白鹤道:“咱们出谷好远,才敢歇一歇。因方才在紫竹林时,我好些事没听明白,便问了崔师兄。” 青松凑头去说道:“你都问了他什么事了?” 白鹤道:“我问他曹霆是谁?师兄当时叹了一口气,说‘曹霆,那算是咱们的大师兄了。秋大师姐说,曹师兄是世上最好的人。’” 青松道:“那咱们这位师兄是怎么死的?” 白鹤道:“崔师兄那天与我说,咱们师父在收他入门前,便收了曹霆师兄和秋雨灵秋师姐。那位曹霆师兄入门最早,他们二位入门后,师父便着手传授他们武艺,可过了一段时日后,师父便不再传授武艺于秋师姐了,只让曹师兄一人学武,而师姐,便只学医毒药三样。” 青松问道:“这是为何?” 白鹤道:“师姐起初也不知,还以为师父偏心呢,因为她也想学武。后来,师姐为这事不满,便常找曹师兄的麻烦。可那位曹师兄为人实在极好,听他们说来,竟与你有几分像。”说着两人一笑。 过后,白鹤又道:“后来,师姐见那位曹师兄处处忍让,便不再和他为难,反是和曹师兄渐渐生出感情来,是男女之情。” 青松点了点头,道:“难道师父不许他们有这样的情意,一怒之下,便用曹师兄试药。”房外的柳惜见、明千霜也正这么想。 白鹤道:“不是,你知道师父教给曹师兄的武功是什么吗?” 青松道:“是什么?” 白鹤眉头微凝,道:“那是万古山庄的武功,内功也是。” 柳惜见一惊,心道:“万古山庄的内功,外功也罢了,见过的人会使一两招那也不奇,可是这内功,张相是怎么会的?” 明千霜惊讶不及柳惜见,却也暗自思量柳惜见所想一事。 二人各自神驰他处,又听得白鹤道:“那时师父在钻研化血散的制作之法,可是,制好药后,没人来试药,便不知那药有无效用,他又不敢上万古山庄去捉万古山庄的弟子来试药,因此,便收了曹师兄和秋师姐两个,其用意,便是传了他们万古山庄的内功后,再叫他们服用化血散,也是……最初就要用他们来试药罢了。” 柳惜见、明千霜闻言,又都是心中一跳,于张相所知越多,便越觉胆寒。 青松半晌不敢言语,万万没想到师父收徒竟是为此,忽然便记起当初师父收自己为徒的情景,心中后怕。 白鹤没觉出青松有异,自在说道:“只是后来师父发觉秋师姐在医药毒三道上天分颇高,有意将衣钵传她,便改了用她试药的主意,才不令她学武。” 青松道:“这么说,师父不让师姐学武,倒是为她好了。” 白鹤冷笑道:“说来说去是为了他自己罢了。”顿得一顿,又道:“本来师姐清扫书房时,曾扫出那化血散的制药方子,她一深思,再与曹师兄练的内功一加印证,便觉出那化血散是那内功的克星,师姐还问过师父这事呢。可师父说,他怎会造出克制自己武功的毒药来,不过是琢磨新药方时胡添了几味药,便变了样,又说那药方是废弃的方子,用不成了,让师姐把药方扔了,师姐以为师父说的是真,便真的把药方撕了,不再理会。” 柳惜见听着,心中只叹张相之老奸巨猾。 白鹤道:“可那后没几日,师父便让师姐到邻县去采药,师姐去了。但师姐一路上都觉心神不宁,总是没由来的心慌,她去了四天,药没采到,便想回来,于是上县城中买了师父要她采的药赶回来,你猜,她回来见到什么了?” 青松面色哀伤,答道:“定是师父用曹师兄来试药了?” 白鹤点头道:“不错。师姐到家之时,只听到曹师兄的惨叫声,她去师兄房中一看,见曹师兄满脸满身是血,双眼都是红血丝,手臂上血管全肿起来,因痛乱抓乱撞,曹师兄整个人都变了样。” 明千霜听着这些,知曹霆那便是毒发后的情状,难以想象,又念及自己不知哪一日也会如此,心中大恨,他本一手搭在墙上,此刻听了白鹤说的这番言语,心中惊骇交加,不由得便运劲与手,紧紧抠那墙壁上的砖石,硬生生办碎了一小块下来,柳惜见见了,忙把他手拿下,朝他摇摇头,明千霜这才镇定下来,却把身子调过,背对了屋中。 柳惜见知他心中所虑何事,但不知如何劝慰,又是在窥探别人言语之时,不好出声,便不言语。 屋内,白鹤仍在道:“师姐才回来不知出了什么事,还带了师兄去向师父求救,师父见师姐早回来,越加有气,把师姐骂了一顿,后来,曹师兄才把师父用他试药一事告诉了师姐,师姐听说后,没有法子,大哭起来。曹师兄不想再受折磨,让师姐杀了他,师姐看师兄受那样的苦楚,犹豫再三,还是忍痛杀了曹师兄。” 青松忍不住泪下,说道:“师父怎么忍心,怎么忍心呢?” 柳惜见、明千霜都是感心酸。 白鹤道:“秋师姐杀了师兄后,便要杀了师父给师兄报仇,她那时候在气头上,也想不到智取什么的。” 青松道:“师父本就是极聪明一个人,和他斗智,却也未必斗得过他。” 白鹤道:“这话说的也是。”顿了片刻,他又道:“师姐那时取了曹师兄平日用的兵刃便去找师父,和师父打起来,可她不是师父的对手,被师父打得重伤,昏了过去。师父念惜师姐资质聪颖,最终还是没杀师姐,不过,这以后,他便在每日喂师姐的伤药中加了可以让人失忆的药,时日一长,师姐身子好转,却也忘了以前的事。” 青松道:“唉,这要怎么说呢,他们命也太苦。” 白鹤也是连连叹息,许久才说道:“后来,师姐好了后,师父便骗师姐说,她上山采药时从高处摔下来,摔到头,所以记不起从前的事,师姐没疑心。只是她有时会模模糊糊想起一个男子的背影,但便是想不起脸。她还为此问过师父,说自己是不是得了什么病。师父说,师姐是病后出现幻觉,便给师姐开了方子,但那方子里也掺了叫人忘却前事的药,后来几年师姐便再记不起背影这回事了。” 青松问道:“那师姐便从此记不起曹师兄了吗?” 白鹤摇头,道:“自然不是,她还是记起曹师兄来的,却也因此送了命。” 第432章 红颜白骨 青松凝思半晌,道:“从前崔师兄说,师姐是因丹炉炸了方去世的,难道这是假的?” 白鹤道:“是假的。”他站起身来,在房中轻轻踱步,道:“师姐吃了师父下的药,慢慢忘记从前的事。那年,师父带了化血针去万古山庄找常泽报仇,结果没伤着常泽,伤了明千霜,后来因这师父被万古山庄的人追杀,便带师姐逃了往西域去躲避。在西域,师父便收了崔炎翘崔师兄入门。” 青松道:“不知师父当年收崔师兄做弟子,是为了试药还是别的什么?” 白鹤道:“那倒不像吧,师父待崔师兄比咱们好多了。不过,崔师兄从前从不肯谈起自己身世,这回,他倒是说了。他说,他当年本随着父母和哥哥一起到山上采虫草,可走得远了,和父母不在一座山头,便遇了师父,师父用一袋虫草相诱,把他哄了回去,连威带吓,崔师兄便拜了他做师父。” 青松道:“那咱们入门,都是一样的入法。”两人笑了一笑,白鹤道:“后来,师父研制七日绝命散,便开始寻人来试药。西域不比中原,人烟稀少,他们要费好大劲儿才抓得人回来。秋大师姐和崔师兄便常去抓人,抓了人回来又要听师父的给那些人灌药,师兄说,七日绝命散炼制之初并没成功,那药吃死了很多人。师姐和他害死那些人,日日害怕自责,都睡不着觉。” 青松听到这儿,不由得想起自己这些年也是这样过来的,轻轻叹了口气。 柳惜见、明千霜俱是听得气愤。 白鹤道:“后来,师姐有一日看见师父抓药炼制‘一月长’,她暗暗把药方记下来,私下里便琢磨如何制作那‘一月长’的解药。她思索了三个月,又暗暗刮下师父给的解药的药屑,潜心钻研,后来慢慢制出那‘一月长’的解药,有一回,师父发解药时,师姐把师父的解药偷偷藏起来,而吃了自己做的那一份,也能解毒,她这解药便这么做成了。” 青松道:“师姐真聪明。” 白鹤道:“不然崔师兄怎么说师姐是师父最器重的弟子呢,不聪明只怕师父也难看重。” 青松点点头,白鹤又道:“师姐做成了解药之后,再也不怕师父的毒药,便在想着怎么逃跑,可是她也可怜崔师兄,便想带了崔师兄一起逃。于是,他们两个一起偷偷想法子。” 青松道:“那想出法子来了吗?” 白鹤道:“自然想出来了,师姐后来想法子做出了那假死药,又用小猪崽来试药,确证那药有效,他们便思计着逃跑的事。” 柳惜见道:“哪用得着这样麻烦,你们直接一同逃了便是。” 明千霜与青松均有此疑问,青松在房内便问道:“他们吃的是同一种解药,大不了一齐逃了,还要怎样?” 白鹤道:“自然是出了变故,师父不是抓了许多人来试药么,有一回,里边便有个人逃了,从那时候起,师姐和师兄便日日都要有一个在家中守着,两人轮换值守,一个守家的时候,另一个便要跟着师父四处去采药。” 青松道:“这样一来,那师兄和师姐便不能一起出逃,若是有一个逃了,另一个再要走便难了。” 白鹤道:“便是这样呀。” 明千霜思想道:“那这两人还都算有情有义。” 白鹤道:“后来,师姐才想到假死,还费了半年的功夫配出那假死药来。两人有时趁师父不在身边便商议如何脱身,后来,师姐便让师兄先逃。她在一个月后会假死,死前指定师父把她葬在一个地方,然后崔师兄再趁夜里把师姐挖出来带走,这样神不知鬼不觉脱身。” 青松道:“那不正是师兄用的法子?” 白鹤道:“是啊,师兄便是说他能够逃脱,使的都是师姐的法子。” 柳惜见听了这许久,心下甚是佩服秋雨灵这素未谋面的女子,心中只叹其命薄,撞在张相手中,若是能与自己同门,那不知又能闯出怎样一番天地。 白鹤仍在道:“可便又是师兄要逃跑的前一天,师父的那七日绝命散又做错了,还是没能成,他想起从前的故居里有太师父留下的两本毒经,可是逃跑来西域的时候匆忙,没带得来,那时师父想从那毒经里找法子把七日绝命散做成,因此,便派师姐回中原故居取毒经。师兄师姐逃跑一事便只得这么搁下。” 明千霜心道:“世事便是如此,总不能叫人如意。” 白鹤说道:“师姐从西域赶回中原取书,到了师父的故居时,正是七月,遇上雨季。师父故居又是在山上,那天,师姐从山下回去,到了一处山沟时,便下起大雨来,她冒雨行走,过了那山沟,才走出不远,那山沟便坍塌下来。” 青松道:“那师姐没伤到吧?” 白鹤道:“没有,师姐那时已走到前面去了,只是山沟塌下的声音把师姐吓住,师姐愣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赶回师父的故居去。可那一夜,师姐怎样也睡不着,天快要亮的时候,她才睡了会儿,迷迷糊糊的,便梦见个男子,在那塌了的山沟上叫她的名字,师姐一害怕,从梦里惊醒,再不敢睡。等到天亮,看外面天又要下雨,师姐找了油纸将师父的两本毒经包好,便要回来。” 他说到这儿,哀叹不绝,便是不说下去,青松快急死,催道:“后来呢后来呢?” 白鹤这才道:“后来,师姐想起晚上那个梦,不再敢从昨儿回来的路出去,便另走了一条路,可到了半路,到了一处两山夹着路的峡谷里,才见路都被石头堵住了,连带着许多泥沙,像是昨天被雨水冲下来的。师姐试着翻过去,那些石头又高又陡又在滑动,她翻到一半便不敢冒险,只得又回来,走那条昨天来的路。” 白鹤顿了一顿,说道:“师姐一路走过去,到了昨儿塌了的那山沟上,她便绕到另一面没塌的地方过去,可是,走着走着,便见了一个骷髅头在路上,正正对着她,把师姐吓了一跳。” 青松暗想,若是自己路上见了那么一个,也定会被吓一跳的。 第433章 空言绝踪 白鹤道:“师姐战战兢兢绕了那骷髅头过去,可一转眼,又见前面土里伸出一具骨头,看着便像是人的胸骨,她又怕起来,再用眼睛一看,那骨头两边裹着一件破衣,已经腐烂,但还可以瞧得出,那衣服是黑色,上面绣着竹子,师姐一见,头便痛起来,脑子里面想起好多事来。” 各人已隐隐猜到那尸骨是何人的,却无人不悲痛心酸。 白鹤道:“她那时不怕了,走去把那破衣拉了盖在那骷髅身上,便是在那一瞬,她想起曹师兄来了。” 柳惜见不住举袖拭泪,正在忍泣之时,眼前一只手递来块手绢,柳惜见微一瞥眼,见是明千霜递来,大不好意思,但自己用袖子在他人面前擦泪也实在狼狈,手便飞一样去拈了那绢帕来,轻轻走到另一旁,偷偷揩泪。 明千霜便对着那墙暗自沉思,屋中也静下,无人言语,好一时,方听白鹤说道:“师姐摸着那破衣和骷髅,那件衣服,是从前她给曹师兄做的,便是师兄中毒时穿的那一件。师姐说,她记得那天她回来见到师兄时,师兄那件衣服上都是血,可是,埋了那么几年后,衣服上的血迹已经看不清了,只有土印子。那时她痴痴呆呆,也不知自己要做什么,好一会儿,她才去把那骷髅全挖出来。挖到大腿骨的时候,见了曹师兄的刀搭在上面,她把刀捡了放在另一边,又去挖,待把师兄的尸骨全挖出来,她手都已经磨破了。” 柳惜见听到这,又流下泪来。 屋中白鹤自在说道:“师姐把曹师兄骸骨挖出来,抱着师兄骸骨到了那骷髅头那里,那时,那时她才记起来哭,哭着哭着,不知什么时候又下雨了,师姐说,她都忘了她在那里待了多久,只记得雨下了又停停了又下,天黑了又亮亮了又黑。后来她晕过去,是有只鸟停在她脸上,啄了她几下,她才醒来的。” 青松道:“唉,兴许是曹师兄在天有灵吧。” 白鹤点一点头,接着道:“师姐醒了后,虽没了力气,但脑子已清醒了。她那时已拿了主意,不逃了,要回西域给曹师兄报仇。” 听见“报仇”两字,青松只是暗叹,自想:“哪里那么容易呢。” 白鹤道:“师姐有了报仇之想,便去山下买了棺木和衣服,重新将曹师兄遗骨安葬,便葬在从前她与师兄常去的一座山下。师姐葬了师兄后,拿着师父的毒经回来。回到西域后,师姐便同崔师兄说,她不逃了,让崔师兄一人走了便是。那时崔师兄不知她为何突然改了主意,便一连追问,后来,师姐方才把她和曹师兄还有师父的事同崔师兄说了。” 青松道:“师父许多事实在做得太过。” 白鹤道:“岂止太过,那该叫天理不容吧。”说罢,顿了片刻,又道:“崔师兄知道师姐要给曹师兄报仇,但一想起师父的能耐,便害怕起来,想劝师姐收手保命。师姐哪里肯听他的,只让他得了时机快走。可是,还来不及走呢,便又出了事。” 青松忙问道:“出了何事?” 白鹤道:“之前师父用来试药的人不是逃了一个嘛,那人是雪龙教的,雪龙教是西域最大的门派,那弟子回去后,养好了身子,便带了雪龙教的杀过来报仇。他们是在师姐回到西域的第四天来的,那时师姐他们正在制药,见有人打来,师父上前去应付,但来的人里有个叫邢玉健的,武功很厉害,师父打不过,只得带了师兄师姐逃。” 他说到这儿,青松忽然想起来,那日在密室中师父也打不过柳惜见,暗想:“从前总觉师父像天神一般厉害,可那日看他还不是柳姑娘的对手,难道师父的武功放到江湖上并算不得出众。” 他念头未绝,便听白鹤道:“师父用毒药杀了好些雪龙教弟子,便领了师兄师姐往西南逃来。路上,师姐有两次故意扔了崔师兄,便是想要让他离了师父独个儿逃走。但有一回崔师兄不知情,自个儿又走了回去,寻到师父和师姐。有一回,是师父发觉崔师兄走落了,去把他带了跟来。崔师兄是后来师姐同他说起这事,他才知道的。可是,已经硬生生错过了逃跑的大好时机。” 青松也深感可惜,不住叹气。 白鹤道:“自那两回后,师父把师姐和师兄看得甚紧,几乎是寸步不离,路上便再无了逃跑的机会。后来到了西南金子山下的密林之中,见雪龙教的人没有追来,他们便在那里安了身。因一应钱财物事都留在了西域,那时初到西南,师父毒杀了当地的一户土司,抢了他们家财,这才重新建了房子。这段时日中,师姐也在帮师兄寻时机逃跑,可是师父看得他们太紧,一点空子也没寻着。” 青松道:“师父心思缜密,想在他手下寻漏洞,那真是很难。” 白鹤称是,又道:“一切东西置好后,师父便又重新制药试药,他们又做起从前的事来。师姐也暗暗筹谋为曹师兄报仇的事。崔师兄本想从旁相助,可师姐拒绝了。” 青松道:“这是为何?” 白鹤道:“师姐说,师父为人精明,她报仇未必便成,到时事情若败,还会连累了崔师兄,她便让崔师兄装作不知,若是事情得成,那崔师兄走便是,若是事未成,那崔师兄仍可装作无事,照样顺着师父,等往后得了时机,再逃走。” 青松暗想,自己自被张相带了回来,从不敢想这些反抗的计策,只一味屈服于师父的淫威,可师姐一个小小女子,为逃离为复仇,做了这许多事,令人可敬可佩,当下只觉自愧弗如。 柳、明二人在屋外听着,也甚为敬服这女子,各为其哀。 白鹤道:“在西南住到半年之时,有一日,师父让师姐到外头抓人回来试药,他自个儿便带了崔师兄在家中炼制丹药。过了半日,师姐抓了两个女人回来。师父见了,点点头,便让师姐给那两个女人喂药。师姐答应一声,去把药拿来,要走近那两个女人的身时,忽然跌倒在地下,手上的药全洒了。” 青松急问道:“师姐怎么了?” 第434章 慧心之陨 柳、明二人在外听得秋雨灵摔跌,心中亦是担忧。 白鹤道:“师姐中了毒。” 青松惊道:“她中了毒?” 白鹤道:“不错,原来师姐那日便决意为师兄报仇。她先自己服了毒药,又服了一半的解药,这才会中毒。”他顿得片刻,又说道:“那时师姐忽然倒下,把崔师兄吓了一跳,他便过去扶师姐,师姐站起来时,偷偷在他手心里塞了一粒药,崔师兄不知师姐要做什么,才把那药接过来,师姐站不稳又倒了下去,然后小声跟师兄说‘吃了’。师兄一听这话,便知师姐要行她的大计,后来趁着师父上来询问师姐的空隙,崔师兄背了身子偷偷把师姐给他的药吃下。” “师姐谎说她抓那两个女人时,有一个人路过,和师姐打起来,师姐被那人的暗器划伤,这便中了毒。师父却担心那路过之人追查过来,想要逃走,师姐又说她已把那人料理了,师父这才放心,给师姐把脉诊治。” 青松道:“师姐的毒药从哪里来的?” 白鹤道:“师姐自己研制的,万古山庄的‘贵妃醉舞’是师父颇为赞叹的迷药。” 青松道:“这我听师父说过,他盛赞万古山庄这药不需入体,只要一沾肌肤便能让人迷倒。” 白鹤接口道:“不错,师姐便是常听师父这么说,从那‘贵妃醉舞’上得了灵思,制出一种只要沾到肌肤便让人中毒的毒水,也是无色无味的。” 青松略一思索,道:“师姐是把那毒药涂在了自己身上?” 白鹤道:“是。她抓那两个女人时,用一枚细针先在自己左臂上划出一道伤口,再服了少量解药,这才把她制的毒药涂在两手的手腕上。师父替师姐把脉时,便沾上毒药。她怕误伤崔师兄,才给崔师兄吃解药。” 柳惜见正惊叹秋雨灵的心思明慧,只听得青松道:“那毒水干了,毒还有效么?” 柳惜见闻言一怔,又听白鹤道:“那毒毒水虽干,毒质仍在,自是有效的,只是毒发会慢些。不过为保万全,那日师姐早有准备的,她进门前弄脏了手,师父又爱洁,那时师父要给她把脉,师姐便说要洗手,叫崔师兄打了一盆水去,她洗手时,将手腕濡湿了,不待擦干手,师姐便又装作倒地的样子,大呼‘师父救我’,师父看师姐那样,不敢不管,便去给她诊脉,师父搭师姐的脉时,便沾到了毒质,那时毒质附在残水之上,师父一碰,便也沾到师父的手,崔师兄说,师父刚给师姐诊完脉,便中了毒。” 明千霜暗赞:“好一个聪明的姑娘。” 白鹤说着,忽改了话道:“唉,你说咱们怎么就没师姐那样的本事呢。” 青松一面笑一面摇头,说道:“反正我是顶笨的,不知你怎样。” 白鹤道:“我可不笨。”又道:“那时师父一中毒,便知是中了师姐暗算,忙问‘雨灵!你做了什么。’秋师姐笑着说‘师父,你用大师兄试毒,我今日也用你试毒呀。’师父听了大怒,一脚把师姐踢开。” 青松急道:“这还了得!” 白鹤拍了拍他肩膀,道:“师姐被踢出半丈远,都吐了血,可却哈哈大笑,道‘师父,大师兄是怎样死的,你还记得吗,我也要你受尽折磨而死!’师父瞪着师姐,道‘这是什么毒?’师姐慢慢爬起来,说‘不知道,我自己做的,还没来得及起个名字呢,就先用了。’说完,又吐了一口血,再说‘师父,我可比你讲义气,给你下了毒,也给自个儿下了毒。’师父走去一把掐住师姐的脖子,吼道‘给我解药。’崔师兄一时被吓到,那时都不敢说话,后来见师姐脖子被扼说不出话,走过去道‘师姐,你就给了师父解药吧,你快说解药是什么。’” 青松“咦”的一声,问道:“崔师兄反过来帮师父吗?” 白鹤微微白了他一眼,说道:“自然不是,他是看师父掐住师姐的脖子师姐说不了话,怕师姐被掐死,这才说了这话,师父那时在气头上,许是忘了他掐了人家脖子人家说不了话,师兄说这话,却是为了点醒师父要给师姐说话之机。” 青松道:“原来如此。” 柳惜见听见他们两人这话,暗想:“我稍对你师父不好你便心疼你师父还想护着他,这会儿你倒会怪你师兄护着你师父了。”想着,嘴角不禁微微一撇。 白鹤道:“师父听了师兄的话,果然放松了师姐,师姐趁机一把推倒师父,叫道‘解药,解药我藏在那两个人身上了。’一面说,一面指着被她掳来的两个女人。师父听见师姐这么说,便让崔师兄去那两个女人身上找。崔师兄不知实情,但当时形势所迫,他便去问那两个女人解药在哪儿,那两个女人嘴里被塞了布团,说不得话,只摇头。师父催道‘从她们身上找。’又因那两个女人是绑在一处的,为了寻解药,只能解开。便这样,崔师兄给那两个女人解了绑缚。” 柳惜见听到这,暗暗点头。听得白鹤道:“崔师兄给她们松了绑,却不敢在她们身上搜,师父一个劲儿催,最后等不得自己走过去搜。就在师父走远时,师姐大喊‘解药在这儿!’崔师兄和师父回头一看,只见师姐站在丹炉旁,师父用的丹炉又一向是上鼎下炉的那种大丹炉,当时崔师兄他们一回头,便见师姐把手里的一把解药都扔进炉子里了。师父冲过去要抢时,师姐一脚踢在师父后臀上,想要把师父踢进底下的炉子中,可是师父下盘稳,立住了,只让火燎到了头发。” 明千霜暗叫可惜。 白鹤说道:“师父站稳后,回身要把师姐也打到火里,可是想了一下还是没有。” 柳惜见心道:“他还没拿到解药呢,可不敢就杀了你们师姐。” 白鹤仍在道:“师父伸手要解药方子,师姐冷笑两声,又推了师父一下,说‘你到地狱找我要吧’说完,便窜进炉膛里,那时,炉子里还烧着大火,师姐一跳进去,立时便有焦臭味传出来,炉子里头火被翻出来好些,师姐在炉火里大叫几声,滚了几下,便没了声。” 白鹤说到这儿,喉头一哽,再说不下去。三个明里暗里的旁听之人各怀哀思,默默感伤。 第435章 苦难不休 良久良久,青松方开口问道:“师姐便这么没了?” 白鹤点点头,道:“没了。师父见师姐投火自焚,愣了一阵,被抓来那两个女人便趁这时跑了。只可惜那时崔师兄也被吓住,忘了逃走。好一时,师父忽然回过头来抓住崔师兄,说‘你也想背叛我吗!’崔师兄冷不防被吓了一跳,挣脱师父的手,这才想起来要跑,可是师父那时使出轻功,一下子冲上来,抓住师兄胳膊,师兄拼了命要掰开他手,师父又伸另一只手也抓住他,师兄张口便去咬师父手,后来,师父一急,一只手忽然移开,在师兄肩膀上打了一下,就只那一下,师兄肩膀上奇痛无比,登时便站不直身子。师父这才松手,告诉师兄说‘炎翘,你休想起什么别的心思,我告诉你,你已经中了我的毒针,要是敢有异心,叫你活不过今日!’” 青松问道:“师兄什么时候又中了师父的毒针?” 白鹤道:“便是师父拍他肩膀的那一下呀。那时师父研制出一种毒针,叫‘如影随形针’。当时师父他们住的那一片地方有苗人,一些苗人会豢养蛊虫,师父便从他们那里学来了养蛊之术。师兄说,那‘如影随形针’里便藏了一只小蛊虫,可钻入人体。而那毒针也颇为奇特,有筷子那样粗,是用一种像铁一样的极怪的东西做的,那东西平日里随意放着它便像一淡蓝色硬块一样,可一旦触及温热的地方,便会融化成银色的水液。遇热水也会化,但要是把这东西抹在铁上,铜上,它能把铜铁腐蚀没了。” 青松道:“世上还有这样的奇物?” 白鹤道:“听师兄说,那是师父在西南那地方勘采得的,那‘如影随形针’名为毒针,其实乃是毒蛊,那毒蛊嗜血。就把蛊虫放在针管里养着,那针管便是我方才说的那遇温热便化的物事做的,在针管一头那里插着根竹刺,针管包着竹刺打来,人体又是温热的,针管打在人身上便化成水,竹刺又刺破皮肉,那蛊虫闻见血腥味便钻进人体内,时时附在身上,因此,才得了‘如影随形’这么个名儿。” 柳惜见听罢,心中感叹:“张相这等制毒的功夫,当真厉害。” 白鹤道:“那时师兄中了这‘如影随形针’,一摸肩上,便都是那针管融化留下的银色水液。他正在惊慌,师父便喝道‘你快带了我去药房。’师兄那时受制,不敢不听他的,便带了师父去药房,师父一到药房,便自己去抓了药,要师兄给他煎药。” 青松道:“是解师姐那毒的药么?” 白鹤道:“是。”他顿了一顿,又道:“师兄说,师父当时自个儿给自个儿把脉,又是割手挤毒血来查视,又是点自己身上穴道,不停抓了药让师兄去煎熬研磨。忙了两个时辰,师父身上的毒似乎抑住了,他整个人不似先前那般痛苦。后来七八日,细加调治,师姐给他下的毒竟自解了。唉,师兄说到这儿,一直赞师父医术高明,只是……只是,没用在正途上。” 青松微微点头,道:“这么说,师姐费心设的局,便这么被师父破了?” 白鹤道:“听师兄说,师父那一回中毒是凶险无比的,师姐制的毒不差,便连师父都这样说,师父毒好后,去搜师姐房屋,找出几张毒药方子,他看过后,直接点头说,要是师姐再跟他学个三四年,说不准便能赶上他。只是,咱们师父实在是个制毒解毒的一流高手,师姐又是师父调教出来的,她制的毒药,还是被师父解了。” 柳惜见、明千霜听了,均暗呼可惜。 白鹤在屋中说道:“师父好了后,便不再信崔师兄,自那后,没传半点毒理医理给师兄。反是用那‘如影随形针’,牢牢套住师兄,师兄也因那只小蛊虫,不敢逃。” 青松想了一想,问道:“那‘如影随形针’里的蛊虫是什么样的?” 白鹤道:“师兄说他也没见过,那时蛊入体,唯一知觉便是痛,像被什么咬一样,哪里痛,便可证那蛊到了哪里。这蛊叫‘血蛊’,吸食人血后,过了十天吐出,这时候蛊吐出的血便是有毒的,要师父的解药才能祛毒。” 青松插口道:“那岂不是每过十日便要服一次解药。” 白鹤道:“便是这样。” 明千霜暗道:“他怎么净捣鼓这些害人的东西?” 青松道:“难道师父是知道师兄已有了‘一月长’的解药,才另给师兄种下这血蛊的?” 白鹤道:“这话我当日也问过师兄,师兄说,师父倒还不知他已有‘一月长’的解药,只是那日师姐给他下毒后便去世,师父一时着急,又见崔师兄不顾他救他,只怕自己无人照顾贻误解毒的时机,这才又用‘如影随形针’给师兄种下了血蛊,好做新的威吓。” 青松只觉背脊一阵阵凉,忍不住便伸手往脊背上摸去,又问道:“那师兄的毒蛊解了吗?” 白鹤道:“解了,你知道是谁帮师兄解的吗?” 青松说:“我怎会知道,你若知道,便快些说,少卖关子。” 白鹤笑了一笑,道:“你记不记得,师父抓住敖天龙后,曾向他问过一个人的下落,那人是谁?” 青松垂头想了半晌,说道:“利风规!” 白鹤拍了一下桌,道:“没错,便是他。”说着,面上颇有得意之色,过得片刻,又问道:“你可知利风规和师父有何瓜葛?” 青松微一沉吟,道:“多半是师父的仇人。” 白鹤道:“是师父的仇人不错,他却也是师父的师兄。” 青松吃了一惊,道:“师父还有师兄弟?” 白鹤道:“便只这么一个师兄,没师弟了。” 青松眨了眨双目,道:“这也是崔师兄同你说的?” 白鹤点点头,道:“师兄说,他因为受那血蛊的威胁,不敢便逃,对师父倒是比从前越发恭敬,足足用了两年时光,师父方准师兄独自外出,只是,却不会向初入师门时那样传授技艺给他。后来师父搬到幽冥谷,师兄也到了幽冥谷,这又收了咱们两个。崔师兄一直想要师父给自己解了那血蛊,可师父没有,师兄没有法子,只得再与师父周旋,直到他遇到小梅。” 第436章 少年分别 说到崔炎翘遇了小梅后方有所转机,青松问道:“难道小梅她会解那血蛊。”隔得片刻,又道:“可你不是说师兄的蛊是那利风规解的吗?” 白鹤笑道:“小梅他们识得利风规,小梅一家是做小本生意的,听说当年这利风规落难,他们曾救过利风规,后来小梅和师兄相识相恋,师兄便把自己身世和小梅说了,小梅便让她爹爹请了利风规来,给师兄解蛊。师兄假死之前,利风规便已到了小梅家,小梅还怕那假死药不灵,特意给利风规看过了,利风规说可以试一试,师兄这才吃药假死,等脱身后,利风规便帮师兄除了那蛊虫。” 青松道:“利风规,他真是师父的师兄?” 白鹤道:“是,不过,听说他和师父一直不和,为一些事闹得老死不相往来,不过我细问时,师兄说这利风规利师伯不肯说。” 柳惜见听到这,心底暗想:“老死不相往来,哼,你们师父在打听利风规的下落,只怕是想找他有事儿呢,若不是日后有人禁了他,这老死不相往来的日子长久不了。” 青松问道:“小梅他们也知利风规和师父是师兄弟么?” 白鹤答:“知道,便是因他们知道,才会去寻利风规来救崔师兄。” 屋中青松又问道:“那这利师伯和咱们师父,是谁厉害些?” 青松摇摇头,道:“我不知道,只是崔师兄说,那利风规医术、毒术均自不差。” 柳惜见闻言,心中一动,思道:“是张相的同门,医术、毒术均自不差,那不妨带了明师兄去向这姓利的求医。”思念及此,不由得转目向明千霜瞧去,只见他仍侧耳听着青松白鹤的说话,面色如常,柳惜见回过眼来,暗暗思量道:“也等先寻着了利风规再说,免得叫他空欢喜一场。”当下不动声色,又回了神听屋中人说话。 只听白鹤说道:“师兄解了蛊虫后,又有了那‘一月长’的解药,便安心在外成家度日。这一回,他岳父得了消渴症,病得重了,师兄又知道师父的‘天河水’可治这病,他和小梅才冒险回来盗药,可还是被师父知觉。那日,我误打误撞知道这些事,又把师兄带出谷,他心有感激,便将那‘一月长’的解药给了我。” 青松得知诸事原委,缓缓点头,道:“这是好事,如今师父被柳姑娘他们抓了,师兄在外也能安心过活,咱们这些人,总算是得了好结果,比起秋师姐和那位曹师兄,何其之幸。” 白鹤听了他这话,欲言又止,思索良久,终是没把一些话说出口。 青松也不想问多的事,看天色不早,便同白鹤说道:“你同我一起回去吧,明少侠和柳姑娘他们若是真不容你,我便与你一起到外流浪去。” 白鹤笑了一笑,低下头去,一句不言语,青松问道:“你怎么了?” 白鹤这才抬了头,迟疑片刻,方道:“青松,我想……咱们两个,分开闯一闯吧。” 青松一怔,半日后说道:“你说什么?” 白鹤隔了片刻,道:“咱们自小一处,从争抢打架到并肩而行,本来什么都好好的,可是,自从跟了师父,我便觉出我和你的不同来了。” 青松也不言语了,看白鹤神情郑重,只听着他说话。白鹤道:“你小时候是做过少爷的人,念过书,识文断字,记性又好,背这些汤药歌诀又快,我呢,连字都写得歪歪扭扭,背药方子半天背不下来,总不得师父的喜欢。” 青松道:“师父也不喜欢我。” 白鹤道:“可他待你总好些。”说着,心中一酸,过得一时,方接着道:“青松,你知道么,自从来了这儿,我便一直嫉妒你,好久了。哪怕你没对我干什么坏事。” 青松垂头不言,白鹤道:“我这时候,不想再和你一处了,我怕我哪一日发了疯,会伤你。”说着,向青松瞅去,只见青松眼圈泛红,他不敢再多看,移目瞧向别处。 明千霜听二人对话,思想道:“这白鹤,倒是也够坦荡。” 屋中寂静无声,好一阵儿,青松说道:“那好,你先走你的,只是别忘了我。”语声微微沙哑。 白鹤不知这话说出,自己也会这样难受,眼中泪滴下,不想叫人瞧见,背了身偷偷擦了,这才说道:“你从前那样唠叨,想忘了你也难呢……”原还想再说些话,可觉出鼻中拥塞,喉头哽咽,说出话来更比青松声音嘶哑,便不再说下去。 屋中又静下,好半日,青松方又问道:“那你要上哪儿去?” 白鹤说:“还不知道,天南地北,哪儿都去。” 青松道:“想去做什么?” 白鹤道:“只要不学医,做什么都成。” 青松走近他道:“学医多好。” 白鹤回头来,道:“是你觉着好。”说着一拍身边那张案桌,又道:“你别说,我学制毒那还有点心思,说到学医,头疼得很。”叹了一气,道:“要是再碰这些东西,说不准我要变成师父那样。” 白鹤微微一惊,心中不觉便怕起来,忙说道:“你不许变成师父那样!” 白鹤道:“我自然晓得。” 青松仰头忍泪,道:“那以后便不见了吗?” 白鹤道:“哪能不见呢。”说罢思想片刻,道:“你还记不记得咱们第一次打架是在哪里?” 青松笑道:“自然记得,在京南县城北的土地庙,咱们为了抢供奉给土地公公的桃子打起来的。” 白鹤也大笑起来,一时,笑声止歇,白鹤道:“今儿是正月十六,咱们这日分手,往后,每年的正月十六,咱们便在京南县咱们遇见的那土地庙里相见,怎样?” 青松拍手道:“好!便这么定了!”说罢,两人眼睛又红起来,却都齐笑起来,相对无话,过得良久,白鹤道:“那我走了,你保重。” 青松点点头,心中大是不舍,白鹤也不知真到了此刻,自己也会如此断不下,瞧了青松一眼,这便转身出去。 柳惜见、明千霜听得足音轻响,一齐往侧边闪去。 白鹤跨出门来,青松忽把他叫住,道:“你是骑马来的吗?” 白鹤从明千霜那里抢来的马早已卖了,他自个儿是走路来的,但见院中不远处的樟树下系着一匹高大的棕马,心还想:“他会骑马了。”但知自己若说是走路来的,青松必要赠马给自己,当下说道:“自然是骑马来的,我的马栓在东山脚那里。” 青松道:“那便好,要不然你骑了我的马走。” 白鹤也不回头,挥了一挥手,便即去了。青松来到院中瞧着他走远,心中牵挂无已。 第437章 因何躲避 柳惜见想去问明了那利风规的下落,见白鹤背影便要隐没在树间,低声同了明千霜道:“我跟了他去瞧瞧,你和青松留这里等我。”说罢,不待明千霜回话,便纵身追了白鹤去。 明千霜不知她要做些什么,但晓柳惜见行事谨慎,也不怕会出什么乱子,便由她去。 柳惜见提气急行,奔出不远,便见了白鹤背影。她一路跟在其后,待出了幽冥谷,到得一座小石山之下,双足在那石山上借力一跃,旋空翻了个身落在白鹤身前。 白鹤眼见天降下个人,没瞧得明白,唬了一跳,按了心口直往后退。 柳惜见“噗嗤”一笑,道:“你胆儿原来这么小。” 白鹤这时瞧清了柳惜见,看她是个绝美女子,心微微一定,倒后悔适才临乱不镇静,胆小惊慌之态被这样一个佳人瞧了去。当下急欲挽尊,站直了身,拱手道:“姑娘好,不知有何能帮得上忙的。” 柳惜见看他故作镇定之样,暗暗好笑,道:“你也好,我是柳惜见。” 白鹤一惊,结结巴巴道:“柳惜……柳……柳……,是万古山庄的那个柳姑娘么?” 柳惜见道:“是我。” 白鹤一时呆住,暗想:“她怎会在这?是找我来的吗?难道是为了给明千霜出气……哎呀哎呀,糟了!”想到此处,脸色大变。 柳惜见看他面露惧色,微微一笑道:“你放心,我不是来找你麻烦的。” 白鹤这才宽心,心中又不禁暗骂自己:“瞧你那熊样,她都还未必认得你便是白鹤,便这么慌张,真没出息。” 正自想着,便听柳惜见道:“你不会以为我是来向你讨我师兄的钱和马的吧?” 白鹤心又突突乱跳起来,心想她这么说便是已知道我是谁了,讪讪笑道:“姑娘若真找我要,那我还给姑娘便是。” 柳惜见道:“想来今天你是没带来的,我改日也不得空到你那里去取,那马和钱,便由你管着吧。” 白鹤看柳惜见并不索要,长舒一气,道:“是,是,在下定会好生存管。”心中却想:“反正老子日后未必见得着你们了,如何存管那便是我的事喽。” 柳惜见看他双目神光飘忽,知这人又在打鬼主意,道:“心是长在眼睛上的,别人未必看不见。” 白鹤一愕,实不明白她这话是何意,呆了片刻,道:“姑娘你说什么?” 柳惜见道:“你藏心掩饰的功夫还不够,明白么?” 白鹤想了一想,道:“原来姑娘是想帮我。” 柳惜见道:“过来人,相劝你一句而已。” 白鹤道:“多谢。”他与柳惜见说了这两句话,畏惧之心已去,回复如常。 柳惜见道:“白鹤,有件不大不小的事要向你打听。” 白鹤道:“姑娘请说。” 柳惜见道:“我想问,你们那利风规利师伯,家住何处,我有些事要去求他。” 白鹤吃了一惊,微一沉吟,道:“姑娘说的什么话,我不明白。” 柳惜见笑道:“我说的也是人话呀,你不明白吗?”顿了一顿,又道:“便是帮你崔师兄解了血蛊的那利师伯呀,他家是在哪里呢?” 白鹤迟疑片刻,道:“方才我们的话,你都听到了?” 柳惜见道:“我在城里呆得闷了,来这散散心,正好见了你和青松说话,你们的话,不多不少听到些。” 白鹤听她这样说,知自己与青松所说必定全被她听了去,心中微微不悦,却又不敢责难,只道:“反正如今师父是被你拿住了,那些事你知道了也没什么要紧了。” 柳惜见道:“那你那师伯的下落你知道是不知道呢,我想去求他治病,若你知晓,还请相告。” 白鹤心下想道:“我若同她说了,那不是帮了她,如此她便欠了我一个人情,结这么份缘,来日也好相见。”越想心中越喜,便说道:“不过一句话的事,何况姑娘又无害我师伯之心,与你说了又何妨。师伯他现今住在鄞州浮云湖畔的掖水一亭,不过师伯也只是借住在别人家中,那家的主人是个叫‘邵婉娴’的姑娘。我也没见过师伯,不知他性情怎样,姑娘要去求医,便只能帮你到这儿了。” 柳惜见听罢,自想:“这地方……司马罄也说过,婉娴,展泉山说收留司马罄孙女的,便是婉娴,莫非……”正思想之际,白鹤道:“柳姑娘,你怎地不说话?” 柳惜见回过神来,道:“多谢你了。”说罢便垂眉思索,又不再言语。 白鹤看柳惜见沉思不语,又道:“望姑娘如愿寻到师伯,早日求医遂心。” 柳惜道:“借你吉言。” 白鹤道:“姑娘此来,便只是为了问这一事吗?” 柳惜见双目一动,道:“方才是,不过如今又有了一事要问。” 白鹤心中又是一喜,自忖:“她求我越多,那欠我的情越深,日后若有事求她,那也好开口。”当下倒巴不得柳惜见问的事越多越好。 柳惜见这里问道:“白鹤,你那日怎地一声不响的便走了,青松可担忧你好几日了,这两天,还老早便到谷中等你,要带了你回去。他怕你没‘一月长’的解药有个好歹呢。” 这发问却是叫白鹤意料不到,又听她说青松已来谷中候了多日,心中只觉过意不去。 见白鹤迟迟不答,柳惜见又道:“你那日干嘛不吭一声便走了。” 白鹤听柳惜见说她先前已听了自己和青松的说话,想她必也已猜到些自己的肚肠,索性不瞒了,说道:“那日,崔师兄临走时说,他怕师父日后去寻他报仇,因此要先动手防备。” 柳惜见道:“如何防备?” 白鹤道:“你们万古山庄和紫金山还有雪龙教都跟师父有仇,师兄便想写信去给常庄主、卿山主和松教主,告诉他们师父藏在幽冥谷,他们若知师父的下落,必会来寻仇,你们三派不论哪一派出手,都有能灭了师父,那师兄自然没了威胁。” 柳惜见点点头,道:“你师兄想得倒长远。” 白鹤道:“不过为了自保。” 柳惜见道:“这与你离谷有和干系?” 白鹤笑道:“师兄说,他写信去万古山庄和紫金山,快的话,多半一个月信便送到了,还说尤其你们万古山庄追了师父十余年,若得了师父的下落必定会赶来瞧,再快一些的话你们的人也就两三个月功夫便能到幽冥谷。而你们派来追师父的又一向是高手,师父逃不过的。但咱们是师父的徒弟,还做过些不好的事,你们未必便会放过咱们,因怕受师父的牵连,师兄要咱们寻时机快些逃出谷来。” 柳惜见道:“你师兄设想周到。” 白鹤微微一笑,又道:“可是我那时有私心,想得了师父的几件宝贝再走,但一直寻不到时机拿取,便迟迟没离谷。那日,我在庭院中,忽然被一枚铜钱打中,无缘无故的怎么会有铜钱打来,除非是敌人。我一想一算,这离师兄走已有两三个月了,那时心里只想是你们这些师父的仇人找来,城门失火殃及池鱼,好怕自己真受师父牵连性命不保,因此便急着逃出谷来。” 柳惜见想不到竟是自己一枚铜钱惊走了白鹤,想起那日他打骂李文绍两个那样厉害,可敌人一来便自开溜,也是个外强中干的家伙,不由得笑出声来。 第438章 人心人性 白鹤看柳惜见忽然便发笑,心觉奇怪,问道:“你笑什么?” 柳惜见摇摇头,白鹤灵思一闪,想起关键来,道:“难道……难道那天那枚铜钱,是你打来的?” 柳惜见点点头,道:“伤着你没有,可对不住了。” 白鹤那日是被吓到了,可对着柳惜见却不敢发脾气,何况她眼下又是这么好声气儿的说话,更无再对人家冷面之理,说道:“区区一枚铜钱,怎便伤到了呢。” 柳惜见道:“那就好。”说罢,想了一想,已无别事,拱手道:“这便告辞,江湖险恶,你万事小心,也祝君早圆志愿。” 白鹤见她没了别事相求,心中微感失望,却也只能拱手还礼,道:“多谢。” 柳惜见转身回走,行没几步,调了身来,又同白鹤道:“白鹤,江湖上正义之士凭心结交,论迹证人,你若真心待人,别人也真心待你。防人之心固不可无,但也别防得死了。” 白鹤一怔,不想柳惜见会与自己说这些,心下想她话的用意时,又听柳惜见道:“往后若有什么难事,可以到万古山庄寻我,我若有能帮的,必定帮你,不非得你对我有什么恩才来得。自然,若是,你恶行累累的来找上我,可别怪我一剑把你杀了。”顿得片刻,她又道:“嗯,若真是那般,别等你找我,我自也会找上你的。”说罢,微微一笑,便即飘然远去。 白鹤一时觉神昏气丧,出谷来时的雄心万丈一时俱都飞遁无踪,转而变得茫然若失,心里只想:“若是早时流落到北方,进了万古山庄去,今儿也能变得和她一样神气了。再不济,进了徽州金家也成啊……”思想到这儿,忙摇头,心道:“不成不成,上回幽泉小鬼到谷里来时说,柳惜见把金家的四大高手都杀了,金家一下没了能人,要是在金门,保不准哪一天万古山庄便杀进来,还是死翘翘。唉,到哪里都好,偏偏犯到张相手上。” 他行在路上,念头不绝,不多时又想道:“柳惜见说我日后若是干了恶事她要来寻我,那自是找我麻烦的,老子这是又被盯上了么?”言念及此,又觉气苦不已。 柳惜见奔行回幽冥谷青松师徒那几间房前,见明千霜和青松搬了凳子坐在院中叙话。青松见她回来,问道:“柳姑娘,你去找白鹤做什么?” 柳惜见笑道:“怎么,你怕我拿他怎样么?” 青松道:“那也不是,只是姑娘你和他都有些急脾气,我怕你们一言不合动起手来,白鹤可不是你对手。” 明千霜微微一笑,柳惜见道:“我只是问他些事,没想寻他的不是,你别担心。” 青松听她如是说,烦心顿释,道:“你们既是来看这里的风光,那我便带你们好好游览一番,那再回去,如何?” 明千霜立时接口道:“好哇,这便去吧。”说着便立起身来。 青松引着他二人行往竹林那一带,明千霜问道:“这便是紫竹林吗?” 青松道:“不是,紫竹林离这还远。” 行不多时,明千霜又问道:“青松,我看白鹤心性乖滑,你待他却是真心实意,只怕……只怕日后你会在他手上吃亏呀。” 青松笑道:“白鹤他心眼有时候是多了些,可待我从来是好的。” 明千霜、柳惜见相视一眼,隔得一时,明千霜道:“从来的事极少,你自己也要留个心才好。” 青松低头一笑,道:“白鹤那样的性子不怪他,都是被逼出来的。” 明千霜只觉这话心酸,不再劝说青松。青松却道:“我知道明少侠也是一片好心,只是我从小和白鹤一起长大的,咱们成了朋友后,他有什么都是分我一半的。” 明千霜道:“那你方才怎地不问他,如何没吱个声儿便扔下你走了。” 青松道:“我知道,他一定会回来寻我的,我知道的。”他说得肯定,眼中也流露出坚定神色。 明千霜一时不好再说什么,心内却想:“那他得了‘一月长’的解药,如何今日才给你。”正思想间,青松说道:“从前,我和他一起去偷人家的包子,好几回我被抓住了,他逃了,可过了一阵儿,他总会提了木棍什么的回来救我,几回都是这样,咱们去弄吃的,总是我笨手笨脚被人拿住,他逃走了,我每回都以为他躲起来不会回来了,可他每一次都还是回来,要么把东西还回来救我出去,要么叫了别的乞丐一起来捣乱把我救出去。”说着,眼睛不禁变红。 明千霜不知他二人之间还有这等事,心想:“终究是我不明人家的情谊,倒是多口了。” 青松仍在道:“有一回,我和白鹤讨不到吃的,饿了好几天,实在饿得厉害了,便去偷了一户人家的鸡,被主人家发觉,那主人家好厉害的,拿了柴刀追我和白鹤,我跑得急了跌倒,那主人家一时生气,便什么也不顾,把那柴刀就往我身上砍来,白鹤见了,扑到我身上,帮我挡了那一刀。” 柳惜见和明千霜听得出神,心中又同情二人幼时遭际。 青松道:“白鹤后背被砍出一条老大的疤,当时流了一地的血,连那主人家也怕了,我抱了他没一点主意,他还强打精神和那主人家说要去报官,那主人家被他吓到了,先给我们赔不是。白鹤说,他受了这样的伤,不是赔几句不是便能了的,就是要去报官,那主人家跪下地来求咱们,白鹤又说,要他把他家所有的鸡给了咱们,还要给咱们两袋米。那主人家一听,当即答应,把他家的鸡和两袋米都给了咱们。” 他微微歇了片刻,说道:“我拖了白鹤拿着米回到住处,白鹤怀里抱了几只鸡大笑,说晚上咱们有吃的了。可我看他后背都是血,心里只是急,到了半夜,没过一个时辰,白鹤便发起热来,我背了他去城里找大夫,城里‘回春堂’的一个老大夫心好,咱们没钱他也给白鹤医治,便是他肯治,白鹤才能好起来。那柴刀砍的伤口很大,便是如今白鹤好全了,可一到阴雨天,他后背上还会疼,都是那回伤留下来的根。” 明千霜、柳惜见各怀心事。 青松道:“白鹤他心不坏的。”说了这一句,便不再说下去。 隔了良久,柳惜见道:“可世上人并非个个都是白鹤,你别把每个人都往最好处去想,处事留一点心才好。说句难听的,便是白鹤,也不会总是不变,待你也是如此,尤其他如今要在外行走,花花世界迷人眼,难保他不会移了性。” 青松心中颇有些不服气,柳惜见哪能看不出,又道:“不是叫你做那些虚伪狡诈的,只是望你真心不要错付,平安度过此生。” 明千霜道:“要是你把你的淳善分几分给青松,青松把他的圆滑分几分给你,那便是极好的两个人了。” 第439章 大难终止 青松兀自为柳惜见说的话气恼,久久难平,道:“柳姑娘,你那样说,难道我对着你和明少侠,也要防范着才是吗?” 柳惜见笑道:“自然要,你不知道,在外边,人家都管我叫狡诈毒妇呢。” 青松听她这样说,倒是一愕,不知如何接话才好,柳惜见道:“只是叫你与人结交不熟那人的心性时,别一味轻信于人,你难道忘了你们是怎样被你师父骗过来的了,还想要再受一回骗吗。” 青松心头一震,却想柳惜见的话未必全对,心道:“你既要我狡诈,那我过两日便骗骗你。” 柳惜见瞧他神色不定,道:“你不是想着如何对付我呢吧。” 青松闻言,忙摇手摇头,却止不住心跳耳热,一张脸飞红起来,柳惜见知方才一言说中他心思,忍不住笑起来,道:“学的倒快,便是要这样,记得,与人相待,有了赤诚之心,还要有防人之心才好。” 青松总觉柳惜见要把自己往坏了教,一顿足,道:“明少侠,你看柳姑娘这是要做什么?” 明千霜道:“她要给自个儿找麻烦呢,你别理她。”说着,径往前行,青松自觉被柳惜见取笑,也不再同她说话,跟了明千霜去。 柳惜见在后缓缓行着。 青松性子和顺,也不记仇,与柳惜见闹的小不快不几时便丢开,如常处待。他三人在谷中逛了不多时,便也骑马回城,到得家中,天已擦黑,君竹、清溪早备好了饭,众人用过饭后,各自回房歇息。 往后两日,各人仍如此前一样在家中看顾敖天龙众人,柳惜见则日日埋头抄理那些医术毒经,只是单她一人抄录,实在慢极,青松、明千霜、君竹几个无事也帮她一块抄书。柳惜见日日对着那干医书,手也握笔握得疼了,已弄得见了纸笔便厌烦。后忍不得,上街去寻了几个日常代写家书的穷秀才,许了银子,让他们代为抄录,这才清闲下来。 明千霜服用张相所配药方,虽不能根除毒性,但于减轻痛楚却大大有利,近日,他的腹痛之症已不发作,运使内力也已如常。 这日,清溪同青松出外买菜,柳惜见正在后院练剑,君竹匆匆忙忙跑来,道:“姐姐,敖大侠醒了。” 柳惜见一听大喜,忙跟了他去。明千霜早闻得讯,只他有意让柳惜见争得头功,让紫金山受恩,是以要让柳惜见先去探望敖天龙,让他记得是柳惜见相救,这时便躲在屋中不出。 柳惜见回来,却先问明千霜可去瞧敖天龙了,君竹摇头,指了指明千霜屋子,道:“他进屋去了。” 柳惜见便要叫了明千霜一起去探视,可叩了明千霜门明千霜却不开,只在屋里头问:“何事?” 柳惜见道:“师兄,敖大侠醒了,咱们一起去瞧瞧他吧。” 明千霜道:“我身上伤病不好,敖大侠又才醒,怕把病气过了给他,到时他又病起来,你先去探望,等过两日我好了,再去探望他不迟。” 柳惜见心觉大奇,暗道:“他不醒时你也去瞧过的,怎么那时不怕把病过给人家。”只这话不好说出口,便转目向君竹瞧去,君竹道:“这话是有道理的,师父从前也说,大病之人初醒,身子最弱,不宜多受拥扰。” 柳惜见心中嘀咕,但他二人均这样说,也不愿多争口,当下同了君竹一起去到敖天龙所在那屋。近他床榻时,果见敖天龙睁着一双大眼瞧着屋顶,柳惜见到了床边,敖天龙忽地向她瞧来,眼中满是怨毒之意。 柳惜见知他把自己也瞧做了张相一派的人,为叫他安心,当即拱手行礼,道:“晚辈是万古山庄弟子柳惜见,见过敖前辈。” 敖天龙一听,双目微动,似在思索,面上神色稍有和缓,但不多时,又拧紧眉头,眼睛看向柳惜见身后的君竹,他记得,那小子也曾给自己灌过药,只怕这自称是万古山庄弟子的女子前来也是张相设下的骗局,登时轻哼一声,闭了眼睛。 柳惜见看他大有疑忌之心,遂道:“咱们山庄有位师兄十余年前被张相用化血针暗算,前一阵病重,因此我与师兄赶去幽冥谷寻张相治病,只没想到事情不顺,误闯到张相的地底密室,这才得见前辈。如今张相已被制服,另囚在别室,前辈此是在钦州城中,已脱桎梏,尽可安心修养,待前辈身子略复,晚辈便送您回紫金山。” 敖天龙只听了一半的话,便睁开眼来,转头瞧着柳惜见。他打量了柳惜见半晌,但觉眼前女子神气整肃庄重,并不见邪气,犹记得万古山庄常泽的小弟子便叫柳惜见,遂说道:“是万古山庄常庄主的弟子么?”他昏迷多日,只吃药养身,水米未进,这时说话便无力气,声音极小,若不是柳惜见身怀内力耳力超绝,真未必听得清他的话。 柳惜见闻他问话,回道:“是。” 敖天龙想了半晌,道:“你说你为了救中化血针的师兄来,是明千霜么?” 柳惜见道:“是。” 敖天龙道:“他可也在此不在?” 柳惜见道:“师兄也在此间,只是他身子尚未痊愈,是以眼下没能来拜见前辈。” 敖天龙曾见过明千霜,想若是见了他那便可证眼前人身份真假,便想叫了明千霜来,欲要查探明白,当下道:“可否请你那明师兄来一见,我有些急事要相托于他。” 柳惜见知敖天龙信不过自己,遂也道:“是,晚辈这便去请师兄来,前辈稍待。”说罢行了一礼便即出房,直往明千往房门前来,叩门相请,明千霜听了柳惜见所说,也只得随了她前去。 到得敖天龙等静养的室中,只见敖天龙伸长了脖子往门这里望。明千霜一见,当即向他作了一揖,道:“晚辈明千霜,拜见前辈。” 敖天龙见来人果真是明千霜,心中疑虑打消,但劫后逢故人,大有重生之感,不禁落泪,这时也不顾有小辈在眼前了,便说道:“这回可是进鬼门关走一遭了,孩子,想不到能再见你。” 明千霜若是从前听见这话,必定要出口安慰他几句,但现如今自己也是短寿之人,死劫不远,只觉好听话都是虚的,便道:“是啊,晚辈也还能再见前辈,实在难得。” 敖天龙沉心于自身遭遇,也没留心品明千霜这话,默默流泪,只有柳惜见知明千霜话中之意,心下黯然。 第440章 道中不平(一) 当下,明千霜同敖天龙细细说了柳惜见入幽冥谷寻张相,恶斗一场又救得了他及被用来试药的一众人等情。 敖天龙听得明白,这才向柳惜见谢过。不多时,青松、清溪从外回来,听说敖天龙醒转,也过来探望。只是他师兄弟三人曾受张相威迫给敖天龙喂药,敖天龙一见他几人便立眉嗔目,三人不敢再进那房中。 柳惜见、明千霜与敖天龙说了青松师兄弟几人的苦衷,敖天龙虽也能体谅三人处境,但自己受苦实是不浅,难生宽恕之心,照旧不愿见几人。日后他一应医药饮食,俱由明千霜、柳惜见师兄妹照理。 敖天龙知自己全身瘫痪,心中抑郁,柳、明二人从旁劝慰,又说那本是因药物所致,并非筋骨受击毁,治愈有望,敖天龙这才心有所慰,悲郁之情略减。他又时常问起这两年来武林中大事与紫金山情状,柳、明二人将所知尽都与他说了。只自家和徽州金家的争斗,只字未提。 过不两日,郝平原也醒了来,他受毒药侵噬原较浅,只是近来染了风寒,另吃了祛风寒的药,那醒人神智的药便停了,是以倒比敖天龙醒得晚。 敖天龙养了两日,身子略有了力气,诸人日间便会搬了竹榻,抱了他到房外晒太阳。李文绍、韩进两人吃的药有别于众人,最易发狂发躁,青松只和清溪、君竹在室内小心陪护,日日用药使其宁神定心。 又过了十余日,敖天龙手指手腕已微微能动,各人皆是欢喜,只是他身子渐好,回家之念便越切,不时向柳、明二人提起。柳惜见与明千霜商议了,又自外请了大夫与他诊治,断明除瘫痪外,身子别无大碍,二人便与敖天龙说了送他回紫金山。 敖天龙听了自是大喜,当下柳惜见便着手备置路上应用之物,只她一个女子照顾敖天龙多有不便,便在城中另雇了个姓熊的大夫并一姓李的车夫一同上路。又因清溪家在文州下辖的朱雀镇,他尚记得自家在何处,紫金山与文州相近且又顺路,这一趟柳惜见便也一同送清溪回家。 明千霜、君竹、青松仍留在钦州城中照看余人,柳惜见另留了钱财与他几人,张相的医术、毒经等物便都等抄录完了再由明千霜托镖局子送回万古山庄。柳惜见待送了敖天龙、清溪回去,再赶回钦州。 临行前两日,思想许久,柳惜见觉张相也早日送回万古山庄方好,改意把张相一同带走,她决意送了敖天龙等回去后,转至洛水镇,到本庄的密站处将张相交给安玖儿手下弟子带回晋安,以待常泽发落。她又怕张相穴道解后搞鬼,是以先用了贵妃醉舞把他迷了动不得。更怕敖天龙与他同车勾起仇恨,便另雇一辆马车,让张相、清溪两人同乘。 明千霜瞧着柳惜见来往备置干粮诸物,想她不日便要远走,怅然如有所失,却又不敢叫人瞧见,每每失意之时,都只躲在暗处自伤。 不几时,万事齐备,几人便在二月初五这日上路。一路上柳惜见做男装打扮,骑马随在两驾马车之旁。平日里敖天龙起居便由熊大夫照顾,张相则由清溪看顾。头四日一路安然,每日行得六七十里。到了第五日上,天气忽而转冷,幸得来时便备好了御寒的衣物,这一日众人也勉强赶路。晚间到得杞县中一家小客店住下。 后一日起来,柳惜见看天灰蒙阴沉,偶尔出去一趟,但觉寒风割面,正是个催冰酿雪的天气,只怕途中赶上下雪进退不是,便没赶路。各人在房中围炉取暖,过得一个时辰,天上落起小雨来,滴沥飘洒,更增寒意。不多时,碎米大的雪片子已飞起来,渐渐地成了势,雨后来倒停了。 清溪家那一带温暖多阳,罕见雪天,这时见了雪,禁不住的欢喜,也不顾天冷,便出了房去抓雪玩。柳惜见怕他冻病了,不住催他回来,清溪只嘴上答应,却仍在室外玩。柳惜见没了法,强拽了他回来让他再穿两件棉衣,又给他围了件斗篷,才让他出去。 敖天龙被幽禁两年,许久不见自然,路上时而得掀车帘子瞧瞧道旁山景,但总不尽兴,这日下雪,心境时悲时喜,倒是在窗前看了好半日雪。早晚用饭时,柳惜见与他一处吃饭,饭后说了一阵子话,柳惜见方自回房。 幸而这场雪下得不大,但也耽误了三日,众人第四日方得赶路。紫金山在袁州与文州交界处,再行两日,离紫金山已近,只剩五十多里的路,各人均想着再行一日便能到,都是精神大振。敖天龙离山多时,不知山中人如何,此刻不禁又悲又喜,只盼早一刻到家。 午时,众人用过饭后赶路,行至一叫铁水岭的地方,忽便见前道上倒了三匹马。姓李的车夫一见,勒马停住,道:“这不大对头呀。”后面张相那辆马车也停住。 柳惜见自也早见了,当即下马上前查看。走近了,只见地上三匹马都已死了,内中两匹马口鼻中俱流出鲜血,另有一匹却是马颈上被人用刀剑等锐利之物砍中,伤口极深,那马倒地之处的土面上尽被血浇湿。 她细细按摸三匹死马,只觉口鼻中流血那两匹马头骨碎裂软绵,显是被人的内力震碎,三匹死马尚有余温。柳惜见又转瞧地上,但见足印杂乱,足印外围另又有许多马蹄印,她微微皱眉,心道:“方才不知是什么人在这里打斗呢。” 正想着,不远处车内,敖天龙问道:“惜见,是怎么回事?” 柳惜见道:“只怕是才有人在这里交手呢。” 敖天龙听柳惜见这样说,也想下马车去看个究竟,但他身子动不得,每回上下马车都要劳动众人,实在麻烦,此刻虽有心去查探也不能,这离山门已近,又怕适才在那儿交手的有本门之人,不知胜败如何,可有无伤亡,种种皆想探知,便嘱咐柳惜见道:“我听说有死马是不是,若是正派同道遇了恶徒厮杀,咱们也要去助拳才是。” 柳惜见答应了一声是,便仍旧俯身各处查看,最后只在道旁的野草中寻到两枚透骨钉。她用手绢包了起来,拿回到敖天龙车旁,递与他瞧,说道:“路上只见了这个还有三匹死马,有两匹马是被人用内力震死的,地上也有不少血迹,但不知是人血还是马血,定是有武林人在这里动手了,只没法子查证两方是什么人。右道边不见什么痕迹,左道边的草倒像是被踩过的一样。” 敖天龙拿了那透骨钉细细瞧了半晌,记得本门中似无人用这暗器,当下放了心。柳惜见道:“我想去四处瞧瞧,看能不能见着什么踪迹。” 敖天龙点一点头,道:“是了,快去快回。” 柳惜见应了,与两个车夫嘱咐了几句,便往道旁的左边的林子里钻去。 第441章 道中不平(二) 柳惜见循着草上被踩折的痕迹行出半里路远,到了一处光秃秃的小坡,便再无别的人迹。她走向那一带寻了一圈,依旧不见什么,又因敖天龙一行尚在道上,恐有个闪失,也不再前行,当即赶往回去。 敖天龙见她空手回来,神情如常,知是没见什么异样,只随便问了问情形,柳惜见将所见如实说了,既寻不见踪迹,两人也不欲在那多耗时候,当下柳惜见搬开道上死马,他们一行人便接着赶路。 那两个车夫见柳惜见瘦瘦小小一人竟能般动那些死马,均各暗自称奇,原来两人对柳惜见这个主顾都是恭恭敬敬的,这下见了这形景,越加多了几分畏惧。 道上妨碍遭除,两车七人接着前行,又过不久,入得一个小山坳,便见道上散得有些刀剑,再行出不远,便见地上躺着两具尸首。替敖天龙赶车那姓李的车夫先自怕了,道:“柳公子,这……这……还要往前走吗?” 柳惜见见了此景也是微惊,当即又下去查探。 敖天龙在车中问熊大夫道上何事,熊大夫与他说了,敖天龙暗道:“怎地到了自家门口,还遇有这样的事。” 等得不多时,车夫打起车帘,柳惜见双手递捧了一块四寸长两寸宽的玉牌进来,道:“敖大侠,你瞧这个?” 敖天龙手不能动,柳惜见便将那玉牌托于手心,正、反两面都翻了给他看过。玉牌之上,正面雕着一幅画样,那画是一艘大船航行于海,海上波涛澎涌,反面錾刻有“乘风”二字,敖天龙一见反面那里两字,便道:“莫非是竺大侠的长公子在这和人打斗?” 柳惜见道:“多半是。” 他二人所说之人,乃是东海四侠中竺守忠的长子,其人名为竺乘风。竺守忠与其夫人生有两子,长子竺乘风,次子竺破浪,江湖上与竺家有来往之人多是知晓这两位公子的。柳惜见自也闻名,但未曾见过竺乘风、竺破浪兄弟。方才她拾得那玉牌,一见了反面两字,便也想到竺家兄弟。 敖天龙皱眉问道:“不是说路上有两具尸首吗?可是……可是竺大侠的长公子?” 柳惜见道:“这玉牌倒不是在那两具尸首上见到的,掉在更远些的地方,只是我也没见过那竺公子,不知那两人里有没有哪个是他。” 敖天龙道:“我见过,你扶了我去瞧瞧。”说罢,才记起自己身不能走,心下愁烦。柳惜见却已应了一声“是”,跟着去到马车尾的暗格后取来一可收叠的小竹轿,那是早备下路上出入客店给敖天龙乘坐的,一路上若有所需,都是两个车夫扛轿抬人。这时敖天龙要下车,便也由两个车夫抱了他坐在轿上,抬往那尸首之旁。他看过那两人脸面,放了心,道:“不是,这两人都不是乘风贤侄。” 柳惜见忧心不减,拿着那玉牌凝视,道:“若这物件儿真是竺少侠的,那竺少侠必定在此和人打斗过,不知可有什么险难没有。” 余月前金门上庄闹事,东海四侠对柳惜见和万古山庄多有维护,柳惜见感念此情,此时隐然是东海四侠家人遇了难事,她便想也帮衬一把,只来的不及时,难觅其踪,难明争斗诸事,反不知如何帮助了。 敖天龙道:“姑娘,你再去左近查探查探,竺大侠义薄云天,若真是他的家人遇了难处,咱们不可不帮。” 柳惜见立时应了一声“是”,便即展开轻功四下里探查。 敖天龙便坐在小轿上候着,见柳惜见迟迟不回,心中越发焦急。熊大夫几人一齐围在敖天龙身周,猜料方才道上出了何事,只有清溪小孩怕死人不敢出来,仍留在车中。各人都说是路人糟了抢劫,只是越说不免心里越怕,渐渐的都生出恐慌之意。 敖天龙见势,说道:“我是这里的人,这一带是没什么山贼的,你们也不用自己吓自己。” 各人听了,心为之一宽。 众人等了近两盏茶的功夫,远远见前头一抹黑影如烟如雾般移来,似散时将凝,似凝时将散,熊大夫见了,心中一寒,说道:“这……这别是山魈鬼魅来了吧。”说着便拔足要奔,两个车夫被他一吓,心里也怕起来,登时慌忙无措。 敖天龙并非没见过这形景,知是柳惜见展开轻功赶回,道:“是柳公子回来罢了,你们莫慌。”熊大夫闻言停步,两个车夫也立着不动,都定了双目看着前头那影子。 那残影倏忽便飞至眼前立定,各人一看,果是柳惜见,这才落了心。柳惜见走时因要追寻人迹是以行得慢,诸人可见清她人影,这时回来却是飞赶而来,各人便只见一溜烟的黑影,熊大夫等人又是没见过人使轻功的,见了那样子自然被吓到。 柳惜见在众人身前住了步,大伙儿这才见她手上抱着一女子,胸前一片衣襟都是血迹。柳惜见急道:“熊大夫,你快给她治伤。”说着,又同敖天龙道:“便只能在您的马车里了。” 敖天龙道:“别说这个,快给她治伤要紧。” 柳惜见立时抱了那女子登上马车,熊大夫跟着去了。 一路来柳惜见都是做男装打扮,平日里说话也拟男音说话,众人只道她是个男子,两个车夫此刻见他抱了一个女子回来,又毫不避违的去给人治伤,心里都是骂柳惜见无廉耻之心,又想“他”是个贪花好色的。 二人在外眼看着车帘放下,那替张相赶车的车夫便低声道:“这柳公子呀,是想娶那姑娘做媳妇吧。” 李车夫跟着笑起来,敖天龙斜眼觑着他二人,心里大骂二人多口舌,憋了片刻,终究没骂出口,只道:“你们这么议论主顾,可还想要钱了不要。” 两车夫方止了口,这长途赶车,柳惜见其实已给了二人一半的定金,只是那另一半的钱未得,又是不小的数目,二人也怕如敖天龙所说一般,便忍口不言,只是心内腹诽。 敖天龙方才见了柳惜见抱来的那姑娘,认出那是竺守义的独生女儿竺瑶玑,又见她受了那般重的伤,心中不宁,只怕东海四侠一门有何大劫。 第442章 好义惹祸 竺瑶玑所受外伤不轻,又需热水清洗伤口,荒山野岭之中哪里寻得到水,柳惜见只得将路上备与人饮的水匀了一大半出来,用瓦罐热了端给熊大夫。柳、熊二人忙了好半日,才把竺瑶玑身上伤口清洗了上药,下了马车来。 敖天龙见柳惜见出来,忙问道:“出了什么事了?” 柳惜见摇头道:“我方才在林子里见了她,问了她两句,她只说‘快救人,快救人!’不一会儿便晕了过去,多的我都没来得及问呢。” 敖天龙沉吟道:“这定是遇了什么事了。” 柳惜见转头问熊大夫:“可有法子叫那姑娘醒过来?” 熊大夫道:“我给她施针试试。”当下,他与柳惜见又转回车中,此刻事急,敖天龙一点忙也添不上,心中未免丧气,等了好一阵,听得车中柳惜见喜道:“你醒了。” 敖天龙跟着大喜,高声道:“惜见,问问她遇了什么事。” 柳惜见应了一声,便问竺瑶玑道:“姑娘是谁?可是遇了什么难事?”这时她又是用了本来的女子声音说话,可把一旁的熊大夫吓得神呆目直。 竺瑶玑是肩上中人一刀,此时虽给她包扎过,却兀自疼痛,又兼失血不少,提不起力气,如今见了柳惜见这个生人,好半日才聚了力气说道:“你是谁?” 柳惜见道:“我是万古山庄的柳惜见,因事路过此地,遇到姑娘。”稍顿片刻,又道:“紫金山的敖大侠也在呢。” 竺瑶玑昏迷中强被施针唤醒,神智尚自迷糊,听了柳惜见说话,愣得一愣,这才记起前事,忙挣着起身,只是使劲儿猛了牵动伤口,立时又倒下。柳惜见将她扶起,竺瑶玑忙说道:“你是万古山庄的柳少侠?是常庄主座下的柳少侠么?” 柳惜见道:“少侠不敢当,不过我便是常庄主的弟子。” 竺瑶玑伤口如被什么啄撕一般,忍不住打起泪花,柳惜见轻轻拍她后背,道:“姑娘有事慢慢说。” 敖天龙听见车中两人说话,叫了两个车夫将自己所坐竹轿抬了到车旁放下,正落定的一瞬,听得马车中竺瑶玑说道:“姑娘,请救一救我大伯和爹爹。” 柳惜见虽隐隐猜到她与东海四侠有干系,但究竟不知她详细身份,又如何知她大伯和爹爹是谁人,先问道:“姑娘的大伯和爹爹是谁?他们又遇到什么难处?” 竺瑶玑道:“我伯父和爹爹便是人称东海四侠的伯与季二位。”这么一说,柳惜见便即明白她说的是竺守忠、竺守义兄弟两人。柳惜见问起竺瑶玑家事,竺瑶玑不敢直呼尊长名讳,便如此相答。 东海四侠是同胞兄弟,竺守忠居长,竺守骁又晚大哥两年出世,竺守仁则又是在守骁后出生,竺守义便是家中幼子,他兄弟四人一同拜在麒麟王魏延平的门下,学成后四处行侠仗义,因家居东海之畔,遂被人合称为“东海四侠”,江湖人按其长幼,便把老大竺守忠叫做竺大侠,把老二、老三、老四分别叫做竺二侠、竺三侠、竺四侠,以好区分。 柳惜见于东海四侠家中人事也知一二,这下晓得眼前女子多半是竺守义的女儿,便道:“你是瑶玑姑娘?” 竺瑶玑道:“正是。” 敖天龙在车外已等不得她们慢问慢答,说道:“侄女,你伯父和爹爹出了什么事了?” 竺瑶玑一听这声音耳熟,却想不起是谁,怔了一怔。柳惜见道:“这是敖大侠。” 得了这一言,竺瑶玑一想那声音果是敖天龙的,喜道:“敖伯伯,真是你!” 敖天龙道:“是我,你爹和你伯父怎么了?” 竺瑶玑道:“爹爹和伯父被一个叫娄天上的带人围在‘魏家冢’,那姓娄的手下有百来人,不乏高手,爹爹和伯父只带了四五个随从去,情势危急。” 柳惜见一听“娄天上”三字,想起那日在王陵之旁,明千霜说起胡兴时似曾提起过这人,心中动念道:“难道说,这娄天上离了靖州跑这里来称霸了。” 敖天龙在车外道:“魏家冢,怎地没听说过这地。” 竺瑶玑道:“那是我太师父家的一处坟冢,在袁州,太师父家如今已没了后人,每年都是咱们去拜祭。今年要过年的时候,看守坟冢的人写了一封信来,说是魏家冢里临山的几座坟被山上落石砸毁,要咱们赶去修缮。但大伯说时序不合,正月里不是整治坟冢的时候,便说等清明了再过来修理。可前一阵爹爹做梦老梦见太师父,便和几位伯伯说了,他们一商议,定了由大伯和爹爹带了我和乘风、破浪两位堂兄过来查看那坟冢。” 她说到此处略略歇了口气,方续道:“昨儿咱们到了袁州的铜牛镇,见有几个恶霸在打人,又要拉人家的妻女去卖,实在闹得太凶,乘风哥哥看不过眼,打发了那几个恶霸。事后咱们问被打那人,他说打他那些恶霸是娄天下的手下。这娄天下是个‘子钱家’,专门放债给人收利钱的,每每借钱出来给人,便十倍百倍的收利钱回去。被打那人便是借了钱利滚利弄得最后还不上,这才被打,连妻子女儿都差点被拉去抵债。” 敖天龙怒道:“岂有此理!这种暗里食人血汗的最可恨!” 竺瑶玑道:“两位堂兄当时便想去寻那娄天下,要他停了这行当,大伯把他们拦下,说做这行事的人,背后势力定不小,不要妄动,查得明白了再行事不迟。然后咱们便也找了客店住下。夜里,两位堂兄便偷溜了出去,天都亮了才回来的,大伯问了他们去哪儿,堂兄说他两个趁夜里去把娄天下和人放债签下的文约契书都烧了。” 听到这儿,柳、敖二人已知祸端所起,敖天龙暗叹:“唉,果然是嘴上没毛,办事不牢。你们老子这样的事干的也不少,可哪里惹来过麻烦。” 竺瑶玑仍在车内道:“事既已做了,也没法,大伯训斥两位堂兄几句,咱们便离了客店,往魏家冢这里来。本来都好好的,可要到午时,便有一个大高个儿领了好些人来,正是娄天下。他们围住了咱们,说要砍了我两个堂兄,伯父和他们应付,谈不拢,便动起手来。这一交上手,才知姓娄的手底下一干人有不少好手,咱们打不过,伯父本想擒了娄天下做人质,可要得手时,娄天下放了毒针打中伯父,事态更糟。爹爹拼命杀出一条路,让我和两个堂兄到紫金山去,请卿大侠夫妇来帮手。可咱们离了魏家冢,便有娄天下的人跟来,又是一路打打杀杀,两个哥哥没法子,让我先走,可走出不远,便被人砍了一刀,那时我只觉没了力气,也不知什么时候就昏了过去,再不知事了。”说到后来,她已是哀哭不止。 第443章 独身救人 柳惜见看她哭得伤心,劝道:“竺姑娘,那魏家冢在哪儿,怎么走?” 竺瑶玑听她言语大有相助之意,登时止了哭泣,道:“往西直走,到了一处叫‘天秀山’的丘陵,那丘陵正面便是魏家冢。” 敖天龙想她说的,那娄天下有百号人,目下自己这里却只有柳惜见一个人能出动,照旧是敌众我寡之局,只怕柳惜见去了也有个不测,那未免也太对不住常泽,可若不让她去,则竺守忠兄弟只怕要丧命,当下好不为难,更恨自己废人之身,半点力出不得,所有念头都只是:“若我能动得,便是拼了性命也要去把他们带出来!”但愈是这么想,心中愈愤急,一时两气凑在一处解不开,径自晕了过去。 敖天龙待得醒来,只见身旁有熊熊一团火,他心一惊,便想要起开,但哪里能动得,苦挣不动,心中一酸,苦笑了一下,便躺着不动。还不及思索,便听身旁一个女子道:“敖大侠,你醒了。” 敖天龙侧目往声音来处看去,见是竺瑶玑,立时想起竺守忠、竺守义尚被娄天下围困,问道:“你爹爹他们呢?” 竺瑶玑眼圈一红,道:“还在魏家冢那边吧,柳姑娘已过去了。” 敖天龙转目一看,这才见自己身处一间破房之中,身边只剩熊大夫和清溪、张相还有竺瑶玑,他又瞥目瞧了一眼天色,道:“天黑了?” 竺瑶玑道:“是。” 敖天龙转眸瞧着房梁上各处。 竺瑶玑道:“这里是药王庙,不过看起来废弃好久了。” 敖天龙微微一惊,道:“药王庙,到了药王庙了?” 竺瑶玑点点头。 敖天龙自是记得前往紫金山的道途上有座已废败的药王庙,且在这药王庙中,亲眼见着师父和一强人殊死拼斗,真堪地狱求生。这时闻得自己竟是在药王庙中,便忍不住惊心。他怔了半晌,忽说道:“熊大夫,烦你扶我起来。” 熊大夫过来将他扶了依靠在边墙上,敖天龙这时才得见清庙中,一看各处雕梁结满蛛丝,药王塑像胡须飘扬,神态慈蔼,只底座被砍了一块,正是自己师父当年与人相斗时砍下的。敖天龙瞧了那里良久,暗道:“当年争斗的旧迹,也只余这一处了。” 熊大夫是个与医药打交道的,一进庙来见药王塑像破败,底座又缺了一角,心中便暗骂那不敬药王塑像之人,这时见了敖天龙呆呆盯着那塑像瞧,以为他也是如自己一般的心思,说道:“药王像都毁成这样了,不知可触怒药王爷爷没有。” 敖天龙轻轻叹了口气,瞧了躺在不远处的张相一眼,问道:“那李大哥他们呢?”他问的便是两个车夫。 熊大夫回道:“柳公子……哦,不,柳姑娘要赶去别的地儿救人,便把咱们带到这里安置,李大哥他们两个,去给那什么紫金山的卿大侠报讯去了。” 竺瑶玑道:“柳姑娘也怕她一个人应付不了娄天下一干人,咱们又都伤着病着,要是坐着马车去紫金山那也太慢,因此先遣了李大叔两个人骑马去给卿大侠他们报讯,说明敖大侠你还有我爹爹他们的事,让他们来接应咱们,顺便拨人去救我爹爹大伯,柳姑娘自个儿已先去魏家冢那边了。” 敖天龙点点头,道:“也只得如此。” 竺瑶玑微微颔首,她初醒来尚不知敖天龙的遭遇,便想有敖天龙这么一个厉害侠士,又有柳惜见这么一个武林新秀,若得他二人相助,那自己父亲大伯脱困可望。不料正在如此盘算之时,敖天龙便在车外昏晕过去,她这后来才得听柳惜见说起敖天龙这两年来的苦厄,其时真又是同情又是惋惜。 当下几人便在药王庙中静歇,谁也无心多言语。 便在此时,柳惜见已到了那天秀山。也不用多寻,那山上一片嚷声鼎沸,柳惜见径往声响处奔去,到了山顶上向下望去,只见星星点点的火把闪着,成环包绕平地那一片。她侧耳凝听,闻得东北角处正有“乒乒乓乓”的乱声,不时又爆出一阵阵喝彩声,她顺目往那处一看,隐隐见得人影跃动,时而又有呼叱之声。 柳惜见展开轻功奔去,离得东北角近了,只见四人被围在正中,正是竺守忠、竺守义兄弟,另两人似便是他们随从,四人两两倚背而战。对面人环凑成圆,团团围住他几人,只派了一青衣少年一白衣少女与两黑衣老者同竺守忠四人相斗。左近果然有些坟墓,娄天下那些人便插身立在一座座坟间。 柳惜见定睛看了一阵,寻思道:“不是说竺守忠中了有毒的暗器么,怎么这时候还有力气和人打斗?”左右思解不来,又看对面人密密麻麻,实不知哪一个是那娄天下。又不知那娄天下底细,不能把人得罪死,当下暗暗筹思救人之计。 眼观四面地势,待将各处大略瞧了一瞧,这才转目看回竺守忠几人那里。见得竺守忠四人浑身是血,兀自苦战,只气力似乎不济,都无了攻势,只随手遮架敌人的攻招。 忽然间,那青衣少年举剑窜高,借势冲顺而下,要向竺守忠头顶上劈来,竺守忠回肘横剑,挑了那白衣少女的剑撞来,而自己长剑抽出,身子一旋,转到一黑衣老者身侧,趁他正与竺守义相斗时,一脚踢在他屁股上。那黑衣老者被踢回头,竺守义得了时机,一剑斩在他胸膛,那黑衣老者“啊”的一声大叫,翻倒在地,一动也不动了。 柳惜见暗暗叫好,手持火把围了竺守忠那些人有的破口大骂,有的惊声呼叫。只听人丛中有人道:“天宝,你上!”又听有人应了一声“是”,跟着便见一矮瘦的汉子跳进圈中,又与竺守义动起手来。 兵刃交击声中,只听得那青衣少年道:“娄大哥,你瞧我这套剑法使的怎样,可狗和廉师兄比了。” 场中有人回道:“我还比不得你呢,怎么瞧得出来。” 柳惜见听那青衣少年叫“娄大哥”,想他叫的多半是娄天下,便已留意上是何人答他的话,认准了后,注目看去,只见一个身着黄色袍子长挑身材的汉子负手而立,他左右尽站满了人,只是又与别处胡乱散杵着的人不同,他身周之人都是齐齐整整成队列着。柳惜见适才未留心,倒没看出,此刻听了有人下令,方凝神细瞧,观出不同之处。 那黄袍汉子正是娄天下,那青衣少年、白衣少女地位更比他尊,几人说来又有同门之谊,此番前来向东海二侠讨债,那少年少女想要历练,便硬要跟来,倒给娄天下出了不少力。 第444章 借助鬼势 眼见那矮瘦汉子抡起一条长棍,径扫向竺守义脑门,竺守义长剑斜掠,挡了开去。柳惜见再细看那青衣少年和白衣少女,均是使剑,其剑招中精妙处,不逊于万古山庄的剑法,只又不知二人所使是哪一门哪一派的功夫。那新来和竺守义相斗的矮瘦汉子,瞧来也并非庸手。 柳惜见观了片刻,心道:“若强闯进去,敌人全围了来,难得脱身,只怕自个儿也要陷了进去。纵是一时逃得了,敌人这样多,又有这些个好手,难保不被追来。” 她当下暗暗计较,决意先扰乱敌人阵脚,瞥眼一看,正见一个高高的坟头,忽然一计上心,当即从怀中拿了几枚铜钱,纵身到最外围一层人后,看明周遭形势,掷出手上铜钱。 铜钱发出,柳惜见前面一群人手中的火把登时灭了五六支。那一角忽惊起来,手上火把熄了那几人左右张望,忽又见得身旁有伙伴的火把也一下灭黑。 有人便问道:“怎么回事?”话音甫毕,“嗖嗖”声响,便又有数人手中火把熄了。跟着听得缥缥缈缈的歌声荡来,唱道:“白山酒,好儿郎,饮千杯,不胡肠,点灯儿,梦回堂。”这正是柳惜见吟唱的歌谣声,她那夜在王陵中听得胡兴、戚老四诸人不知谁唱来,便记在了心,这时想要装神弄鬼,便把这歌唱了出来,但那歌后半段她记不清了,便来来复复吟唱前一段。 这时众人闻了歌声,都是一惊,纵是前头的打斗声都停了。各人怔愣之时又有几只火把忽地灭了,歌声停下,立时有人叫道:“鬼!鬼!”语声听着甚是惶骇。 这两声叫喊实也是柳惜见拟了男声叫出来的,其意便是要让一伙敌人自乱起来。来者虽有些高手,但那娄天下在此地开设赌场、妓院,今日率来此地的人便有不少是从里头拉了来的,是以平庸者乃至乌合之众亦是不少,先才又是火把骤熄,又是歌声悠悠起来,胆小的心里已怵起来,柳惜见这“鬼”字一喊,先怕的人便越发惊慌起来,有的也跟着喊道:“有鬼!”最外一层的人已骚乱起来。 挨近竺守忠那行人因隔得稍远,尚不知有人火把被打灭一事,这时听见动乱,娄天下喝道:“什么乱七八糟的,哪里有鬼。”他声音洪亮,但怕的人便是怕的,兀自左右瞻顾,私语声便不绝。又兼柳惜见仍在唱歌,声音时而低沉时而高亢,那山风又呼呼刮来,远近尽是黑乎乎的山林,更有坟墓在侧,一时间真有几分诡异。 娄天下带来一众人一时都呆了,竺守忠四人见了这等情形,立时挥剑斩了几个敌人,那青衣少年最先回神,便又与他们打斗起来。兵刃交碰声一响,白衣少女及黑衣老者`矮瘦汉子一起又向着竺守忠等人攻去,斗杀复起。娄天下要顾这里,只吩咐一个叫白翼的随从往外来查看。 柳惜见听得争斗又起,当即再发出几枚铜钱去打熄敌人火把,口中仍是吟唱那首短歌。片刻间,六七支火把被惊灭,此刻,那聚着人的地儿,已有一小半黑了。 柳惜见隐在暗处,半截歌唱毕,拟做男音惊声喊道:“救我……救”她只说了三字,便不再说下去,过得片刻,展开轻功移到另一处,又换个声音,叫道:“啊,救命!我……”又是忽然间断了话音,跟着一脚飞出,踢倒两人,那两人身旁站得有人,这一倒,另带倒了三四个。“呃”“啊”的惊呼声连声响,那一处边角登时更乱起来。 柳惜见心头一喜,用男声叫道:“有鬼,快跑!”几个沉不住气的,当真拔腿便跑。 娄天下从前面派来查看情形的那白翼赶来喝道:“瞎乱什么!都给我回来!” 柳惜见一看已跑了的人听了这话,便有慢下步子回头的,当即从暗处发出一枚铜钱,打在白翼膝盖上。 白翼吃痛,哼了一声,跪倒下地去。柳惜见趁势急叫了一声“啊,有鬼啊。”跟着身子纵出,在那一片晃过,口中仿着乌鸦怪叫。 远处火把光照来,人眼见得半空残影飘掠,又有怪声,那些个怕了的再不顾,发足便逃。那一角乱了,别处的人跟着心慌,柳惜见登时又掷出几枚铜钱,有的打熄火把,有的便打在人身上,口中更是不住发出各样怪叫,一时像夜猫子的声音,一时像乌鸦的,一时又假做人哭泣之声,只是她只一张口,没能拟得各声齐发,都是此怪声落,彼怪声又起。 但这时人心已乱,心思不细的都怕到骨子里去了,少有人能想得到这一节。柳惜见展开轻功绕行于外围,不时扔铜钱石子等物去打人。人形躁乱,火影零散,天地间半明半灭,也没谁瞧得清顾得上朝自己打来的究竟是何物。跑的人不少,一个接一个,立时便也成群的逃开,乱语奔涌下山。 白翼爬起身时,人已走了小半。 柳惜见发掷铜钱出去时,前头竺守忠、娄天下等人听得破空之声,不信有鬼等话,都知有人暗中搞鬼,但竺守忠一行心上喜慰,猜多半是帮手来了。那娄天下却是大怒,只恼有人在自己面前装神弄鬼,喝道:“都给老子站住,我倒要把鬼抓出来!” 这话一喊,他手下那些跑得不远的人游移不前,跑得远的便不顾了,仍旧往山下奔。 娄天下见喝不止,怒道:“站住!” 柳惜见听他话音隐隐有雷震之势,知这人内功有些根底,但有意把这敌首引走,便说道:“半夜三更里扰人清梦,正想拉几个下地狱陪陪咱们呢。”她这话也是用内力远远传送了开,娄天下正想寻出捣鬼之人,此刻一听了柳惜见声音,立时窜将出来,循着柳惜见所在方位追来。 柳惜见直看清前头来了人,方起身纵逃。他两人便如此一前一后奔出半里,柳惜见忽拔剑转身,一剑直取娄天下肩颈,问道:“你是娄天下吗?” 娄天下也不遮瞒,道:“老爷我便是,你个小鬼是谁?” 柳惜见微微冷笑,也不答他话,只拟了他声音喊道:“好你个小鬼,敢装神弄鬼吓唬人,瞧我不给你好看。”她一面用娄天下的声音说话,手上招式不断,一记记攻招直击娄天下各处关穴。 娄天下看来人忽而变作男子声音说话,深以为奇,琢磨不透眼前人要做什么,是男是女,又是惊疑不定。 第445章 擒敌救人 柳惜见学了娄天下声音乱呼乱喊,娄天下一时疑惑,二十招过了,还未试出柳惜见功夫如何,便分了神,这一分神,出招便有不慎,柳惜见得了时机,一脚踢在娄天下右腋。 娄天下只觉右边身子如碎裂了一般,登时没了力气,闷哼一声,便要往后翻。忽然间,又觉胸前几处穴道先后发麻,他待要张口骂人,却已是做不得声,原来穴道已给柳惜见封了。娄天下身子无可支持,直挺挺往后倒去。 柳惜见暗道:“这娄天下武功也不见得有什么过人之处,怎地便能围了竺大侠他们。”念头一落,又拟做娄天下的嗓音高声道:“臭丫头,敢惹到我头上,是不想活了吗!” 说罢,她一下又回复自己本来声音,道:“娄天下,吸血恶人而已,谁人杀不得!”说罢口中呼喝两声,又踢起娄天下兵刃,一下撞在自己长剑上,“铿”一声响过后,柳惜见复拟了娄天下声音,“啊”的惨叫一声,跟着道:“死丫头,你……”说到这,又“啊”的一声,顿得片刻,柳惜见才以自己声音说道:“哼!娄天下也不过如此!” 娄天下躺在地上,看眼前人一时变做男子声音说话,一时变做女子声音说话,黑夜中又只见一个黑影,瞧不见这捣乱之人的真容,但听这人忽作男声忽作女声,如此一身二样声音的怪模样是从所未见,也是竖起汗毛,暗道:“哪里来的妖怪!不男不女,难道是宫里来的太监?”此刻原来所想“有人搞鬼”的念头已然隐却,只以为果真是撞着了什么妖物。 他正自胡思,猛觉身子离地,斜目瞧去,却是被那“妖物”提了在手,他想道:“这人想做什么?”此时落在人手,万事受制,一颗心高高悬起。忽而觉那人提了自己纵上树,待得落定,他眼睛一扫,见自己身子垂于半空,离地已数丈,而那“不男不女”的“怪人”踏在高树顶的粗枝上,自己却是被“他”抓着提在手中,身下空荡荡。 过得不多时,听得足音急响,片刻间,来人已到了自己处身的那树底,听得一女子道:“声音便是从这边传出来的。”又听一男子道:“这里不见,再上前头瞧瞧,别真出事了。” 说话两人正是娄天下的同伴,便是那青衣少年和白衣少女,娄天下一听见两人声音,便想喊道:“我在这!”可是哑穴被封,哪里出得了声,满心虽叫的是“我在这,朱大姑娘、朱二公子!”可是一点声响声张不出,寻来的两人还是穿过林子走得远了。其后再来了几人,都是往前直去,也没人抬头瞧顶上一眼。只是天太暗,纵是瞧了也未必见得着什么。 看着手下人一个个过去,娄天下暗叹一声,方思知这擒拿自己之人的用意,原来“他”造言生出种种怪音,便是要引了自己同伴过来,好使竺守忠那一面没了能人,破出重围遁走,正是一招“调虎离山”的计策。娄天下想通当中关节,心中暗骂自己大意。 柳惜见用意确与娄天下所想一般,她拟音假做娄天下与自己对答,惨叫声便是为了迷惑他同伴手下,让其误以为娄天下受了伤将遭杀害,引得他那些手下赶来相救,自己则好趁敌人来救娄天下时,返回去带了竺守忠几人离去。 黑夜之中,柳惜见已扮鬼吓走了一群,正是人心惶惶的时刻,她仿人声音又是像的,谁会想得到今夜来了个可拟他人声音之人,心慧者虽想到初时是有人搞鬼吓人,却想不到是一人所为。其后娄天下追了柳惜见去,柳惜见变声叫喊,娄天下一干同伴隔得稍远,也再想不到那些声音是假,只认得最后的惨叫声凄厉,一心认定是娄天下伤于人手,那可是他们头脑,谁还敢不上心,便都追了过来。 此刻柳惜见抓紧娄天下藏匿树上,她因不想泄露自己身份,因此没像往常一样提了娄天下去做人质,反是想要掩饰自己底细。 等得一阵,看后边无人追来,她纵下树来,将娄天下提了到别处放着,自个儿便转身回到魏家冢那里去。到时,尚见竺守忠、竺守义四人挥剑对付一些未离去的敌人,为首的正是剩了下来那一个黑衣老者,柳惜见在后大喝一声:“哼哼,你们还不去给娄天下收尸嘛,还在这!” 众人闻言回头来瞧,黑衣老者听了声音,忽转出人群来,但还没见清来人的形容,便看有个黑影撞来,一下放倒己方四五人。 黑衣老者心头怒起,道:“这么爱装神弄鬼,我让你变成真鬼!”说罢,舞了一把长刀向柳惜见扫来。柳惜见只想带了竺守忠等人离开,不欲多拖延,当即踢起才打倒的一个敌人向那黑衣老者撞去。 黑衣老者看同伴往自己兵刃上飞来,当即回刀,用手托住那飞来之人的身子,稳稳将他放了在地上。柳惜见横腿扫起一片尘土,顿时迷起人来,此际她再扔出几枚铜钱,打在一众敌人身上,口中说道:“去瞧瞧你们东家去吧,不然最后一面也见不着了。” 方才“娄天下”的惨叫声他们也听见了,但因那青衣少年吩咐他几人接着围堵竺守忠一干,是以他几个不敢便走,这时听了柳惜见的话,难辨真伪,有人便往先时娄天下走的方位瞧去。 黑衣老者却是个精的,号令道:“娄大爷武功高强,怎会那样轻易便被人制住。” 柳惜见放言道:“竺大侠,你们先走,晚辈料理了这些没眼力的便跟上你们。” 竺守忠、竺守义已听出柳惜见的声音来,知她是相助自己来的,但二人想若是先走留了她一人对付敌人未免不义,道:“咱们同少侠一道。”说罢也动兵刃再和那伙人斗起来。 柳惜见无法,只得由他们。她知那黑衣老者是个好手,这时对敌,便主攻那黑衣老者。约摸过了三十余招,那黑衣老者手上兵刃被柳惜见长剑挑飞,再拆了七八招,柳惜见已一掌将那黑衣老者推倒,立时也封了他穴道。 余人见状,有的向柳惜见攻来,柳惜见踢飞一人,又把一人击倒,猛喝一声“还不退开”,声音甚是威严。那娄天下和青衣少年、白衣少女一去后,黑衣老者便是他们头领,这时各人见黑衣老者被制,柳惜见出手又狠,再遭这一喝,各人心一抖,便真不再敢动手。 竺守忠见机,道:“走吧。”说着,便先迈步往东边去了,竺守义及他们两个随从跟在其后,柳惜见怕那黑衣老者穴道被解后追来,当下提了他在手,方才随竺守忠等人下了那魏家冢。且喜再无人追来,五人直行出两里路远,柳惜见方把那黑衣老者放在道边。 第446章 庙中会面 柳惜见领了竺守忠、竺守义四人离了魏家冢,一路东行,待离那天秀山远了,竺守忠才问了柳惜见因何去至魏家冢。柳惜见遂将路上遇了竺瑶玑、听得竺家与娄天下结怨的经过说了。 竺守义闻知女儿受伤,大是忧心。竺守忠听得儿子报讯路上遭人追杀,也是担忧。他中了娄天下萃了毒的暗器,后虽得解,但未得好好歇息,反是奋力拼斗,此时仍是头昏目眩,只是逃命之际,勉力支持而已。 竺守忠被娄天下毒针所伤,是三个随从拼了性命取得解药方救回了他,一同来的随从,如今便只剩下两人,一名叫田芳麒,一名叫霍络珅。 当下几人直奔药王庙那里赶去,行了半个时辰,终于到了药王庙外。 竺瑶玑心中挂念父亲,一直不敢歇下,听得庙外有足音响动,忍痛起身查看,待得到门前,借着火光见五个人影过来,她还未看得清,便听有人道:“瑶玑。”正是自己父亲的声音。 竺瑶玑登时觉喉头一哽,眼泪止不住便下来,片刻后,父亲一众亲友即至眼前,瑶玑喊了一声“爹爹”,便大哭着到了父亲身旁。 竺守义摸了摸女儿的头,道:“没事。”他言语听来虽还算镇定,但想起日间与敌人殊死拼杀,险死还生,这时得回来与女儿相见,也是百感交集。 柳惜见道:“进庙里去再说吧。” 竺守义连连点头说“是”,一行人进了庙房,竺瑶玑才见少了人,问道:“那齐伯伯、周伯伯还有杨叔叔他们呢?”她问的“齐伯伯”“周伯伯”“杨叔叔”便是为了给竺守忠取解药而死的三个随从。 竺守忠听了侄女的话,心中一酸,答道:“你齐伯伯他们三个为了救我,给那群贼徒杀了!”言中大有痛惜愤恨之意。 那死的三人与竺家十分亲厚,竺瑶玑此时闻得噩耗,心中悲痛,自转到一旁吞声饮泣。竺家一众人也都静默不言,无人不感哀痛。 敖天龙早听见竺守忠、竺守义兄弟说话,只是他们一家人叙话,自己一直插不进口去。这时各人无言,他方说道:“两位竺大侠莫悲,来日替你们家人报了仇便是!” 竺守忠、竺守义听见他声,一齐惊道:“敖大侠!”竺守忠再问了句“是敖大侠吗?” 敖天龙道:“是我。” 竺守忠、竺守义兄弟一起朝了他走去,庙中火光昏暗,适才竺守忠兄弟又只顾了和竺瑶玑说话,一时没见敖天龙也在庙内。路上柳惜见又未与他二人提及半点敖天龙之事,是以直至此时敖天龙出声,两人方知他也在。 见敖天下躺在一小竹轿上,也不起身,竺守忠便瞧出了异相,问道:“敖大侠是受伤了吗?” 敖天龙苦笑道:“若是受伤那也好了,只怕从此,便是废人一个了。” 竺守忠兄弟相顾失色,一起蹲身在那竹轿旁,好半日,竺守忠方握起敖天龙的手,问道:“这是怎么了?” 敖天龙眼中含泪,悲叹一气,方将自己遭遇同他二人说了。竺守忠、竺守义本在为自家今夜所遇嗟叹,此刻听了敖天龙两年来的遭遇,一时为己悲、为他悲,更加痛愤,三人时说时骂。竺家兄弟后听说张相也在,登时向庙中各人看去,他二人均未见过张相,但用眼睛一扫,见不远处墙根那里躺了一人,想张相被制,那多半便是他。 竺守义往那处一指,开口问道:“那人便是张相吗?” 柳惜见道:“是。” 竺守义道:“这样的恶人,怎地不杀了!” 柳惜见道:“这人与万古山庄有仇,晚辈要带了他回去给师父发落。” 竺守忠、竺守义也知张相曾伤了常泽弟子这一节,以为柳惜见是奉了常泽的令来捉张相回去,也不好再多言。 敖天龙道:“来日,常庄主发落了他,也算是替我报了仇了。”他口上虽是这样说,但害了自己的恶人不得亲手惩处,心中总是不甘。只是那张相本是柳惜见捉了的,自己又是被柳惜见所救,柳惜见要带了张相去,自己实没道理和人家争,只得暗暗叹息。 竺守忠见他神色落寞,猜到他所想,可那张相不是他们的,他们也不能做主,虽是想帮敖天龙圆心愿,终是无能为力。 竺守义却实在同情敖天龙,便要为他争一争,连连看了柳惜见几眼,道:“这样的恶人,其实早杀了早好,也不非要留待常庄主处置呀。” 柳惜见不言。 竺瑶玑看出情势微妙,父亲看来又是极想要相助敖天龙的,只怕他一时意气,开口管柳惜见要了张相给敖天龙,落得两头不讨好,想把话岔开,便问道:“大伯,那齐伯伯他们,是给娄天下杀死的吗?” 竺守忠道:“是他身边那个穿青衣的少年,好像叫什么朱迅的。” 霍络珅愤愤道:“那和他一起来的白衣女子是他姐姐,我听人叫她朱懿大姑娘。那丫头出手狠辣,你周伯伯,是死在她手上。” 竺守忠道:“你杨叔叔是为了给我取解药,被人围困,出不来,给娄天下杀了。” 竺瑶玑强忍下泪,沉声道:“都是娄天下一伙的,这仇不能不报,他们谁也跑不掉!” 田芳麒道:“不错!” 竺守义问道:“瑶玑,你堂哥他们呢?” 竺瑶玑回道:“路上他们两个护了我逃开,咱们便走散了,我也不知他们在哪儿。” 田芳麒道:“那两个孩子武功不差的,定也逃开了。” 竺守忠实比何人都要担忧两个儿子,心想:“敌人甚众,而那时他们舍身让瑶玑先退,情势必定危急,难说乘风、破浪二人便真的安稳无虞。” 但他向来持重,只怕稍一露出丧气神色引众兄弟跟着慌忙,反说道:“也该让他们吃个教训,做事顾前不顾后,咱们在魏家冢那里也不见娄天下拿了他们回来,兴许是脱身了,说不定已赶去紫金山,寻卿大侠去了。” 竺守义听大哥这么说,心稍稍定下,却在此时,房外响起一个苍老的声音说道:“哈哈哈,东海的竺大侠,你未免把你儿子看得太能了!” 这声音由远及近,初时尚在六七丈之外,说到最后“太能了”三字时,声音竟已在庙门前发响,直震得庙中灰尘纷纷扬扬自屋顶上落下。 第447章 庙前被堵 庙中凡懂武之人,闻得这说话声,都知来者不弱,人人先自戒备。柳惜见窜到庙门处,已见一七十来岁的老婆婆从门外进来。 那老婆婆微微抬眼瞧了她一下,一脚跨进门来,双目往里一扫,慢悠悠问道:“哪一个是竺守忠啊?” 竺守忠挺胸踏前两步,道:“在下竺守忠,不知前辈何人?” 那老婆婆微微冷笑,道:“你也不必知道,你那两个不成器的儿子,这回可干错了事,找错了人。” 竺守忠微微一笑,道:“不知前辈所指何事?” 那老婆婆眸光一冷,道:“你也跟老身开玩笑呢。” 竺守忠道:“在下如记得不错,似乎与前辈从未会面,也不知是哪里开罪了前辈,还请明示,却不是与前辈说玩笑话。” 竺守义怕这老婆婆忽然发难,也走了出来,与大哥并肩而立,一手抓紧长剑。敖天龙瞧着那老婆婆甚觉面熟,越瞧越觉似是从前见过的。 柳惜见听得路上还有人马行来,却不是紫金山那朝向来的,想这伙人多半是那老婆婆一方的,又看这婆婆语气不善,来意非好,心中暗暗思算。敖天龙也隐隐听得马蹄奔踏之声,心中不安。 那老婆婆听了竺守忠所说,“哼”了一声,道:“江湖人还称你大侠呢,却连老身的话都听不明白。” 竺守忠自然知这老婆婆与娄天下有瓜葛,但她既不明说,索性自己便装不知,于是又说道:“晚辈愚鲁,前辈莫怪。” 那老婆婆瞧了竺守忠不动,道:“你两个好儿子断了老身十几万两的金银,竺大侠,这笔账要怎生算哪?” 竺守忠、竺守义相视一眼,均想:“说到正事了。” 竺守忠含笑道:“十几万两的金银,咱们似乎没欠,呃……前辈说的可是那些借钱收利的契据票子?” 那老婆婆眉头倒蹙,沉声说道:“不然呢,你以为老身说的是什么。”话音未落,一队人骑马驰到庙前,柳惜见往外一看,只见密密麻麻的人,但黑夜中,也不见尽头在哪儿,心中暗暗叫苦。她正发愁之际,庙外有人叫道:“朱婆婆,可要咱们进去?” 庙里那婆婆也不回头,仍是瞧了竺守忠,口中道:“不必,便在外边候着吧。” 庙外那人应了一声,不再说话。 朱婆婆又道:“竺大侠,怎样,欠债还钱,天经地义,这钱,你可还得上?” 竺守忠笑道:“可听说,那些契据,是娄天下的呀,难道这是假的,那些东西,竟是前辈你的?” 朱婆婆脸又沉下,道:“娄天下的,便是老身的!” 竺守忠道:“莫非娄天下,是前辈之子?” 朱婆婆道:“都说东海四侠好管闲事,看来不假,老身的家事,你也想管吗?” 竺守义道:“钱这么要紧东西,自然要问得明白。” 朱婆婆移眼看他,问道:“你便是竺守义吧?” 竺守义道:“正是。” 朱婆婆道:“把你们全家东西凑了,可也赔不上我蚀掉那些银子。偏你们的命,又不值钱,唉,怎么算都是我老婆子赔了。”说着似乎甚觉痛心,缓缓闭眼偏头。 竺守义斥道:“无耻贼婆,年纪一大把了,还干这样害人的营生,便不怕死后入十八层地狱受苦刑么!” 朱婆婆哈哈大笑,说道:“生前的事生前论,死后的事死后论,如今,我只论生前的事,你们还是想想,如何把我那钱还来吧,不然……哼哼,叫你们家门不宁!” 竺守义还待再与朱婆婆争辩,竺守忠拉了拉他手,竺守义这才闭口。竺守忠微微行往前半步,道:“那箱契据,究竟是前辈的呢,还是那娄天下的?这可要分说明白。” 竺婆婆斜眼睨着他,道:“你怎恁地多事!” 竺守忠笑道:“不过是要问个明白罢了。” 朱婆婆道:“那老身明白告诉你,娄天下收上来的钱,都是要交到老身这里来的,他的便是我的,大侠可明白了?”说罢一挑眉毛,瞪视竺守忠。 柳惜见心道:“竺大侠可真厉害,这便明了那娄天下背后人是谁了……不过,这朱婆婆又是什么来头?” 一旁,敖天龙心底却是一震,定定瞧了那朱婆婆,想道:“莫非是她?” 各人心有所想,朱婆婆却只是为了讨债来,见竺守忠面上含笑,言中却是与此无关之意,正是一头火,又说道:“如今明白了,要说说怎么还钱了吧。” 竺守忠道:“这是自然。” 竺瑶玑见大伯这样说,忍不住道:“大伯,他们不干不净搜刮来的钱,害人不浅,管她作甚!” 朱婆婆扭了头去看竺瑶玑,冷笑道:“倒是让你逃了,这会儿却来阻我的事。” 竺守忠心头一跳,听她这话机竟像是自己两个孩子没躲过追拿被她捉了去,竺守忠双眸颤了一颤,稳下心神,道:“瑶玑,损了人家东西,自然是要赔的。” 竺瑶玑不解,自己这素日正义凛凛的大伯今夜如何会是非不分,顿足急道:“大伯……”竺守义却知自己大哥一向不为无用之事,不待竺守玑说完,便拉了她退后,道:“瑶玑,听你大伯好好说。” 竺瑶玑气得发怔,想自己堂兄烧的乃是敲诈百姓钱财的票据,一毁不知能救得多少人的血汗钱,那是大大的好事,一时义气上心,也不顾父亲,走到朱婆婆跟前,道:“老婆婆,借小钱,收大利,你们放债逼得人家卖妻卖女,家破人亡,吸人血食人髓,这恶事做得已不少了,劝你积点阴德,说不准还能多活两年。那些收来的不义之财,能散则散。江湖正道之士众多,等你名头扬出去,哼哼,大伙找上门来,声张正义,你一把年纪了,未必遭得住。” 竺守忠、竺守义也不拦她,只等她说完了话,竺守忠方道:“前辈见谅,小孩家性子冲,说话急。”说着,同竺瑶玑道:“瑶玑,你退下。” 竺瑶玑还想再同朱婆婆理论,却被竺守义拉了后退。 朱婆婆哪里把竺瑶玑看在眼里,她说的话自也不放在心上,只觉好笑,说道:“还钱,旁的老身一概不论!” 柳惜见瞧了瞧竺瑶玑,心道:“果然是有爹娘被护得太好,同此逐利之辈说这些哪能中她痛脚。”一面想一面摇头。 那熊大夫坐观当局,只觉烦心,不住思想道:“何时方止何时方止。” 张相不喜江湖上那些正道,此时正盼朱婆婆能收拾了竺守忠、柳惜见一干人等。清溪小孩心性,爱瞧热闹,竟望着两伙人吵得越凶越好。 第448章 敌前救子 朱婆婆此时脸上微微有了笑意,道:“竺守忠,你这是认了?” 竺守忠道:“我那两个孩子,确是思虑不周,烧了娄天下的一箱契据。” 竺朱婆婆袖子一挥,将右手插在腰侧,道:“你也是个有头有脸的人,既如此说,还了来便是,老身绝不再追究。” 竺瑶玑纵身出来道:“要钱没有!” 柳惜见想不到竺瑶玑一个生得文秀清丽的女子,性子如此之急。 竺守义又将女儿拉了往后,朱婆婆见竺瑶玑几次出来阻扰,心中微愠,只瞧在竺守忠面上,没与她为难,这时瞪了竺瑶玑一眼,转头来与竺守忠道:“还钱来。” 竺守忠道:“在下那两个孩子只说,他们烧了一箱子的票据书契,却没说他们烧了什么钱哪。” 柳惜见一旁暗笑,竺瑶玑一怔,瞧向自己父亲。 那朱婆婆听了竺守忠所说,面色一冷,将插在腰侧的手放下,道:“哼,原来竺大侠是消遣老身呢。” 竺守忠微微一笑,说道:“实在有别,钱便是钱,纸便是纸,契书是纸,又不是钱,二者如何能同一处论呢。” 竺瑶玑这时方明白伯父用意,笑说道:“正是!”竺守义也微笑拈须,缓缓点头,庙中唯有敖天龙愁眉紧锁。他见清溪便在身旁不远处,悄声叫了他来,道:“清溪,把你柳姐姐叫来。” 清溪蹭到柳惜见身边,附耳向她说道:“敖大侠让你去呢,有话同你说。” 柳惜见闻言,转到敖天龙身边去,蹲下身来,敖天龙见她来,低声同她道:“那老婆子武功厉害,只是当年右手手筋断了,不大灵便,一会儿若是动起手来,你适机攻她右手,若乱了她招式心神,或能取胜。” 柳惜见大是惊诧,正想问:“前辈怎知?”敖天龙再道:“竺大侠他们才和人大斗一场,气力耗得也差不多了,算来如今这里便只剩你一个能出手的,这外头又有许多敌人,不好应付,你千万要稳住神。” 柳惜见看他说的郑重,回道:“是,晚辈谨记。” 敖天龙嘱咐过了,这才放心,回眼来瞧着前头,柳惜见拉了熊大夫和清溪往后,当下走到竺守义身后,也防着生变。她与敖天龙说话之间,朱婆婆与竺守忠再争了口,越发红了脸。 只听朱婆婆又道:“哼哼,还当竺守忠你真是个正经君子呢,却原来也是想赖账的。” 竺守忠道:“前辈若想要那一箱子纸契,晚辈拿了纸笔来,写与你便是。” 朱婆婆双眉一竖,道:“一箱子纸契?我那一箱子纸契,你一家人的性命也还不起!” 竺守忠道:“那还是我一家人的性命值钱。” 朱婆婆想是气了,双肩微微颤着,竺守忠道:“我两个孩子说,他们是烧了娄天下一箱子的文书契据,可没见什么钱,老前辈既说箱子里的也是些书契,那正对得上我两个孩子说的,可见他们也没扯谎,那便如此,咱们也弄些契据,还了前辈便是。不知前辈是此刻便要呢,还是改日要?若是……” 他一言未了,朱婆婆便一拂袖,用内劲扇起一股尘风来,竺守忠诸人只觉凉风袭人,身上衣衫急飞扬动。熊大夫和清溪吸了那尘气,都咳嗽起来。竺瑶玑以为朱婆婆要动手,忙拔出长剑,只是又动着伤处,剑出鞘,自己也抽了口凉气。 朱婆婆往各人脸上看去,只见竺守忠面不改色,端立原处。竺守义神色自若,目光向自己瞧来,跟着眼睛移到柳惜见身上时,却见这少年也是雍容自若,不见惊骇,不由得多瞧了她两眼,方才说道:“竺守忠,你不还钱那也成,不过,你的两位公子,可也不给你留了。” 竺守义一听,忙向大哥望去。竺守忠心中也是一震,情知乘风、破浪二人是真落到这老婆婆手中,但面上并没露出一毫惊慌神色,说道:“我那两个逆子虽不成器,却也不至于便被一群市井之徒掳了去。” 朱婆婆笑道:“竺大侠未免也把你那两个儿子瞧得大了。” 竺守忠道:“我儿子,我知道。”隔得片刻,又道:“前辈可带了纸笔了,晚辈这便把你那些契书写了还你。” 朱婆婆并不言语,脸色却甚是难看,竺守忠再道:“那毁了的契书有多少,晚辈要写多少方够?” 朱婆婆冷笑数声,这才说道:“不见棺材不落泪!”跟着眼睛微往身后一斜,高声道:“绯影,把那两个臭小子带上来!” 只闻外间有一女子应了一声“是”,跟着便听见喝令之声。 竺守忠心中一喜,柳惜见、竺守义一同向了他瞧去。 不多时,一穿了红衣的少女进来,她步入庙中,身后又有一人被推搡进来,这人双手被麻绳绑了在身后,头发凌乱,浑身血迹,面上也有脏污,正是竺守忠的长子竺乘风。他进了庙来,竺破浪也被人推攮进来,兄弟俩一般的狼狈,这时见了父亲,都是惭愧,低了头不敢言语。 那叫绯影的少女向朱婆婆躬身道:“师父,人带来了。” 朱婆婆点一点头,面上得意,道:“竺守忠,你这两个儿子,要是不要呢?” 竺守忠道:“前辈那一箱书纸,要是不要呢?”话音未落,他身形一晃,已抢到两个儿子身前。 朱婆婆神色陡变,骂道:“滑贼。”一面说,一面便扬掌向竺守忠打去。柳惜见、竺守义一同拔出长剑向朱婆婆掌心刺去。朱婆婆见状,也不避让,左掌一同提起,双掌合夹,由外向内挤推,她运了内力,也未接触剑身,便直把柳惜见和竺守义的长剑撞得粘到一处,柳、竺二人手臂被震得麻痛,两人心中同一个念头:这老婆婆好生厉害。 只是那婆婆被他们这么一阻,已拦不下竺守忠去救人。竺守忠闪身到了两个儿子身前,双脚飞出,将押了自己儿子进庙那两人踢倒。两手拉了乘风、破浪到自己身后。绯影见势,手袖一抖,一把短剑从衣袖中滑落,她转手拿稳,朝了竺守忠胸膛刺来。 竺守忠身子斜侧,倏地递出自己长剑,剑影如电逝,扑在绯影手腕上,他这一下不轻,绯影但觉痛彻心扉,一下放松了手中短剑,任那剑堕地。竺守忠飞足要踢绯影,绯影忍痛跃了开去。竺守忠见好便收,将两儿子再拉了往后。 第449章 各不相让 朱婆婆见竺守忠得逞,心中大恨,又见自己徒弟绯影一招便被竺守忠制住,心中不悦,斜了眼去瞧绯影。正在她分神时,柳惜见、竺守义也反使内力回震,朱婆婆手上一抖,但想此时乘风、破浪兄弟已被救走,多缠也只是费力,当即收了掌,回退两步,怒视竺守忠。 田芳麒、霍络珅各自亮出兵刃,将朱婆婆围住。 庙外人听得屋中起了打斗之声,有人问道:“朱婆婆、颜姑娘,你们没事吧。” 绯影原姓颜,这里人问的颜姑娘,便是她。朱婆婆不答外面人的话,颜绯影便道:“把这里围住了,一会儿不许放跑一个!” 外头人齐声答“是”,跟着便有人呼马奔之声,听音果然是道上人马分左右两阵来围这庙。 竺瑶玑上前帮两个堂兄解了绑缚,竺守忠道:“那些契据,前辈若要,晚辈改日也写一箱子出来,给你送去。” 颜绯影早先在外已听了他们说话,这时上来说道:“那能一样吗,我师父的那些契据每张能收得多少银子,岂是你随便写一张便能抵的!” 竺瑶玑道:“还真不一样,伯父写的,不会向人没定时的讨钱,不会逼得人家卖妻卖女,不会害人就是了。总之,你们要的害人契据,咱们那是没有的!” 朱婆婆闻言大怒,道:“怪我方才待你们太有礼了!”一言未终,她便已出招向竺瑶玑攻来,竺守忠、竺守义同乘风、破浪一齐抢上,各自出招去拦阻朱婆婆。田芳麒、霍络珅也一左一右自侧攻袭朱婆婆。 柳惜见心念急转,得了计较,登时抓起剑鞘,闪身直近颜绯影后背,挥鞘点了她穴道。颜绯影忽然间动不得,大是惊骇。 门外朱婆婆的手下有两人已闯到门前,柳惜见踢起地上两块半朽的断木击出,那两人竟自避让不开,扑倒在门槛处。柳惜见急去把庙门关上,只是那门闩早不见了,她环顾庙中,见药王像旁有个大鼎,当即奔去,踢过那大鼎去堵在门后,防再有敌人进来。 熊大夫见了这情势,口中只念“菩萨保佑”,心中直呼倒霉。 柳惜见堵上门,转眼一看前面,见朱婆婆已击倒竺瑶玑及乘风、破浪兄弟,只余竺守忠、竺守义,她记着敖天龙叮嘱,挺剑直逼朱婆婆右臂。 那朱婆婆闻得风声,右手一扬,竟自右手袖中飞出一段白绸,不知她如何使的劲儿,那白绸子去柔余刚,势若飞瀑,直冲柳惜见而来。 柳惜见纵身上跃,踏于那白绸上,猛进两步,落剑要往朱婆婆肩背处砍去,朱婆婆急还了竺守忠、竺守义一招,着地滚了开去。那白绸忽收,柳惜见一剑击出成空,见那朱婆婆已到了东边破窗处。柳惜见也不追,回了身将颜绯影揪了来,把剑架在她脖颈上,道:“老前辈,放咱们走。” 朱婆婆适才和竺守忠几人正面相斗,虽闻得身后也有动响,但一身难以两顾,是以不得闲暇管顾身后之事,这时回头,见自己徒弟被人制住,一时气得发怔。 柳惜见一路来,觉出挟人为质这一招屡试不爽,方才先得了敖天龙警示,知那老婆婆非同小可,此刻便又拉了颜绯影来威胁。 朱婆婆嘴角一撇,道:“原来是个姑娘家呀,干嘛穿男人的衣服。”柳惜见适才说话忘了用假声,倒显露了女儿身。此时也顾不得别的了,脱险为上,遂回朱婆婆道:“你徒弟可在我手上呢,前辈是让道放行呢,还是要个死徒弟呢?” 朱婆婆面上不见波澜,缓缓道:“徒弟可以再收的。” 颜绯影愕然,呆呆瞧了朱婆婆,柳惜见也是微惊,道:“你说什么?” 朱婆婆冷笑一声,左手中弹出一物,柳惜见见那物是往自己这面打来,当即拉了颜绯影侧避,只是才让了开,又一物打到颜绯影胸间,颜绯影身子颓软,便倒了下去。 众人都是吃了一惊,朱婆婆“哼”了一声,左手一微动,又抖出一截绸子来,直抛向柳惜见面门。“唰”一声飞来,声音更比方才从右手上打来那一下响得厉害。柳惜见将颜绯影推到不远处竺瑶玑的怀里,运内力一手牵了朱婆婆那白绸跳开。 朱婆婆但觉左臂一震,麻痛起来,“咦”的一声,心道:“这丫头内力不赖呀。”当下重又细细打量起柳惜见来。只是手上招式不停,仍旧挥动白绸与柳惜见斗在一处。竺守忠、竺守义一同拥上,各出攻招,只想尽早将朱婆婆制住,好谋脱身。 敖天龙听得房屋前后足音杂沓,又听门外有人拍打推撞门板,知朱婆婆手下人正围来,眼看四处,见东西两侧各有一个破窗,是敌人可入庙的两处通道,说道:“乘风、破浪两位贤侄,你们去把两扇窗子守住,别让敌人进来。” 乘风、破浪各自答应去了,敖天龙看了看门后那口大鼎,又瞧了瞧正与朱婆婆激斗的柳惜见,想道:“常庄主果然慧眼。”转眸间,见竺瑶玑正探颜绯影鼻息,问道:“怎么样?是死是活?” 竺瑶玑道:“还有气,瞧样子只是昏过去了。” 敖天龙喃喃道:“昏过去了。”说着,眼转瞧朱婆婆,片刻后说道:“越来越狡猾了。”才说罢,只听西窗边有兵刃交撞之声,却是一敌人想从西窗那里进来,被竺破浪挡了回去。只是他被娄天下、朱婆婆的人掳了后,兵刃已失,如今手上挡敌的剑,还是竺瑶玑的。 竺乘风也是没了兵刃,只随手捡了庙中的一条长凳拿在手中,备着御敌。不多刻果有敌人也想从东窗进来,竺乘风抄起长凳砸到他鼻头上,那人痛叫一声,退了回去。这以后,便不断有敌来至两扇窗边,只都被竺家兄弟挡了回去。 熊大夫看外头有人要打进来,屋里打得更是厉害,唯恐伤及自身,观了观庙中各处,见那药王塑像后有个高台,正是可以避祸的地方,当即奔去躲在那台后,口中不住念道:“药王爷爷救救弟子,救救弟子”。 清溪心中也怕,见了熊大夫溜去药王像后躲着,也跟了去。熊大夫一见他,想起自己家中的孩子,念他可怜,将他揽入怀,道:“孩子,别怕啊,没事。”口中虽是劝慰人的话,但身子却簌簌发抖。 清溪得了他抱着,倒是安心不少。庙中柳惜见、竺守忠、竺守义等人兀自与朱婆婆苦战。 第450章 重归旧途 朱婆婆一人被柳惜见和竺守忠几个兄弟合攻,竟是丝毫不落下风。她以白绸为兵刃,又将两截白绸藏于宽袖之中,出招时挥动白绸,便可攻敌。朱婆婆人位于庙中,挥臂凌摆,腿动足踢,双绸左右飞舞,一袭向柳惜见,一袭往竺守忠、竺守义。 敖天龙在旁听得那白绸子掠空时竟隐隐有呼啸之音,而与柳惜见等人兵刃相撞之时,又能震撼他两人兵铁,心中惊骇,暗想:“这老婆子内力已然精进至此了!难道她右手手筋断了,另设法练了这厉害兵刃。” 眼瞧柳惜见在左,朱婆婆左边绸子收发更比右边灵活,而绸上挟来的劲风如剑,将柳惜见手中长剑震得嗡嗡轻响。竺守忠、竺守义、霍络珅几人早以前便与娄天下那伙人斗了快一日,这时气力不济,勉强撑持。不多时刻,田芳麒、霍络珅便被朱婆婆点中穴道,倒在地下。 “铮铮嗡嗡”之声不绝,白练流光,剑影飞转,夹杂人声呼喝,久不见胜败之迹象。转眼间,朱婆婆与柳惜见三人又拆了六七十招。 朱婆婆一动白绸便阻得柳惜见与竺家兄弟近不得她身,柳惜见仗着力足身灵,两次逼转到朱婆婆右侧,但每回欲落剑砍她右臂、右腕之时,她便回挥左段白绸来击柳惜见面门,柳惜见只又迫得退开。闹了半日,竟是自己攻招被敌人挡住,敌人攻招自己大半抵不住,时常绕绸而走。 朱婆婆招式并非精妙诡异一路,只是她内力惊人,非柳惜见三人可比,朱婆婆运力一推,那白绸打来已非软绸,倒似坚铁顽石一般,叫人不敢妄近。柳惜见也曾强运内力相斗,但她内力差朱婆婆太远,几次都是被朱婆婆内力反震回来,险些伤及自身,便不敢再运内力强攻。 柳惜见、竺守忠、竺守义心内都是惊罕,几人从前当真是没有遇见过这般的高手。竺守忠、竺守义那是成名已久,其武艺向来为人称道,柳惜见年岁虽轻,但亦是年轻一辈人中的能手,各人从前与人争斗虽也有受掣制的时候,但总能于招式中见得制敌之机,眼下却是一同被朱婆婆两道白绸远隔在外,连她身也难近,更别说什么寻制敌的机会。 百招过后,竺守忠眼前一黑,倒了下去。正是他先前中毒未得调息修养,又劳筋动骨,这时抵受不住,晕了过去。 竺守义一见,叫了声“大哥”,便纵去抱起竺守忠。那朱婆婆白绸如电流飙近他后背,柳惜见忙运内力于剑鞘,横掷挥出。 竺瑶玑见父亲有险,便要奔出挡救,蓦地里,斜侧一物飞来,“噔”一声撞在朱婆婆白绸之上,那白绸立时被撞偏数寸,跟着闻得绸布撕裂之声,众人一看,竟是朱婆婆左手上白绸顶端裂成碎绸片,摇摇缀着。 朱婆婆“啊”一声轻呼,瞧着撞上自己绸布的那一物,只见那条形物事飞到东边墙上,“嘭”一声,从墙面上撞落地下,震得墙上一阵沙灰簌簌落下。她往地上一瞧,这才看清原来打来的是一剑鞘。 墙上沙石兀自剥落不住,那剑鞘上已覆了厚厚一层沙石小粒。朱婆婆左手不住颤抖,一时麻痛不已,如千万只蚂蚁在手臂肉里乱咬乱爬,一只胳膊不敢轻动。她不想那剑鞘上含来的内力竟有如此威力,也是又惊又怒。 记得那剑鞘是从柳惜见那处打来,朱婆婆转目向柳惜见看去,见她脸色苍白,嘴角一道细细的血注流了下来,柳惜见拄剑而立,神情极是痛楚。朱婆婆面上这才有了笑意,心道:“原来为了发这股内力,都伤成这样了。” 柳惜见为救竺守义,情急中紧催内劲,已远超她能限之外,是以反伤及自身。 竺瑶玑父女忙着把竺守忠抱到敖天龙身畔,竺乘风、竺破浪见父亲倒地,以为他被朱婆婆所伤,一齐都奔到竺守忠身边。 二人离了窗边,立时便有敌人从窗口那里进来,敖天龙大急,道:“竺姑娘,拉那老太婆的徒弟起来。” 竺瑶玑不明他意思,愣了一愣,柳惜见却晓敖天龙用意,当即晃身到了颜绯影身侧,提剑指了颜绯影脑袋。颜绯影尚自昏迷,蜷身躺于地下。竺瑶玑不知柳惜见要作甚,不住向她瞧去,一面又防着那朱婆婆。 外头敌人已翻进来四五个,人人提了兵刃向柳惜见等围来,柳惜见也不待气息顺畅,便道:“再敢过来,我砍了绯影!” 她话一出,从窗外进来的几人立时住步,细看柳惜见用剑指着的那人,果然是颜绯影,便不敢再动,纷纷投目看向朱婆婆。 朱婆婆面色冷冷,道:“想砍的话,你砍便是。” 柳惜见鼻中嗤了一声,道:“这可是你说的。”言罢,移剑抵住颜绯影左胸,眼望朱婆婆,又道:“既是老前辈叫我砍的,那便不敢违命了。”说罢,竟真推剑刺了颜绯影。 颜绯影一痛,竟自醒来,“啊”一声叫唤,只是她先前被柳惜见封住穴道,此时痛极却不能避让。 方才柳惜见虽也挟持了她威胁朱婆婆,但那朱婆婆可非蠢笨之人,知自己若是迟疑,让人见出对徒弟的爱护之心,反受制于人。是以当时装作漠不关心,打来暗器,击中颜绯影睡穴,让她睡去。 朱婆婆出手迅疾,柳惜见诸人猛然间没想到她的真意,只当她不在乎自己徒弟,发暗器先将自己徒弟除去,各人倒是惊于她的狠辣更多些,见她对徒弟毫不在乎,于挟持颜绯影为质一事也暂抛了。 又兼颜绯影睡倒后,朱婆婆立时便朝柳惜见等动手,柳惜来一众人更不及细想,只好先应付朱婆婆。而后敖天龙问竺瑶玑,那颜绯影是死是活,竺瑶玑说绯影只是昏睡过去,众人这才会过意来,先时颜绯影被挟持,朱婆婆冷漠相待,又猛然出手击绯影,只是为了迷惑自己一干人。竺守忠、敖天龙、柳惜见几人已知朱婆婆并非真心不爱自己徒弟,反是为了护她。 此时势态危急,外面敌人闯入庙来,而柳惜见与竺守忠、竺守义各有损伤,再不设法自救,那庙中人尽要消亡殆尽,是以敖天龙让竺瑶玑再以绯影性命威胁,逼退朱婆婆。可他也是一时急了,没把话说得明白,只叫竺瑶玑把颜绯影拉起来,没说清拉了绯影起来后如何行事。竺珧玑不知内中道理,便不明白敖天龙用意。 柳惜见心有狡诈诡谲的一面,敖天龙含糊言语她却悟出当中意思,且亦知敌人强悍,此是唯一生路,当即抢上,用剑指了绯影身上要害,欲要以绯影性命搏庙中诸人平安。 第451章 何人殿后 柳惜见剑虽指在颜绯影左胸,却避开她心口处,在她腋窝边刺了不到半寸,鲜血缓缓流出,颜绯影吃痛叫出声来,朱婆婆毕竟心疼徒弟,面色动容,柳惜见将她神色瞧在眼中,说道:“要她活命,你朱婆婆别再追究乘风、破浪两位公子烧你们契书一事,是那些放利钱的契书。再者,带了你的人退后五里!” 朱婆婆思想片刻,柳惜见微微动了一下剑,颜绯影痛呼一声,朱婆婆不忍,当即道:“好。” 柳惜见道:“那先命你的人退出去,让他们直退出五里。” 朱婆婆眸光一沉,半晌后方朝进来那几人道:“你们出去,领了外面人后退五里!”话说完,心中却想道:“老婆子岂能任你小丫头摆布,人退了,一会儿也要叫你们好看!” 那几人躬身答应,便要出去,但见庙门被大鼎堵着,还是都到了窗边跃窗出去。柳惜见双目微动,道:“竺公子,你们父亲怎样?” 竺乘风、竺破浪两人此时尚不认得柳惜见,但见她与父亲、四叔合斗敌人,知柳惜见是友,竺破浪便先答道:“我也不知,四叔正瞧呢。” 竺守义随即道:“无碍,歇息两日便好。” 柳惜见道:“那便好。”说罢,又道:“竺前辈,劳请去向外面的兄弟们买九匹马来。” 竺守义此时探知大哥只是身子虚弱,别无大碍,听柳惜见这样说,知她是要自己到外间取敌人的九匹马,以备一会儿逃走,便道:“好。”说罢跟着纵出窗去,不多刻后便听得外头人乱马嘶,又听得竺守义道:“这是买马的钱,且请收下。” 却是竺守义到了外面后,便几下出手拽坠马上的九人,又扔下一锭银子,跟着便拱手道:“众位兄弟的主人正与咱们说些事,要你们先回去歇息的,众位请回吧。” 朱婆婆手下一众人听见庙中情形,知己方如今受制于人,是以见竺守义强买马,也不敢还手,但各人也不敢离去,都是在庙门前候着,等主子发令。 柳惜见听无人离开,又同朱婆婆道:“婆婆,让你手下人后退五里。” 朱婆婆瞧了瞧颜绯影,只得朗声道:“所有人,到五里外候着!”外间一众人应道:“是!”跟着便听得人马起行之声。 朱婆婆冷眼看瞧柳惜见,适才与柳惜见相斗,她已看出柳惜见武功门派,这时便问道:“万古山庄的小丫头,留下名字来。” 柳惜见想自己今夜这样闹,身份是瞒不住的,便也不哄她,说道:“万古山庄柳惜见。” 朱婆婆“哦”的一声,点点头,道:“柳惜见原来是你。”顿了片刻,又道:“怪不得能杀了赵贤安、陈青云他们,是有那么点狠劲儿。” 竺乘风、竺破浪也早听说过柳惜见的名头,方才虽已与柳惜见同处一屋檐下,但那时尚不知她身份,此刻知她便是柳惜见,都是惊奇,不住向柳惜见望去。 柳惜见不语,待得外间人马声渐稀渐远,敖天龙道:“乘风、破浪,把你们爹爹带出去,一会儿上马走了。” 柳惜见道:“是啊,能走的各带一人。” 竺瑶玑去起将田芳麒、霍络珅扶起来。 “嘭”一声响,庙门撞碎,门后大鼎也翻倒在地,竺瑶玑闻声惊呼,后才见是自己父亲从门那处进来,原来是他在外一掌推鼎打门,好让众人出去。 乘风先把父亲抱起,竺守义瞧了瞧角落处的张相,看他动也不动,问柳惜见道:“柳姑娘,张相也不能自个儿走吗?” 柳惜见道:“是。” 竺守义指了指张相,吩咐破浪道:“破浪,你去带了那人,他与你一骑马。” 破浪答应去了,竺守义自个儿走到敖天龙身边,拱手道:“敖大侠,兄弟载你赶路。” 敖天龙微微一笑,道:“有劳。” 竺守义躬身抱了敖天龙出庙,竺瑶玑跟了出庙去。熊大夫和清溪自药王像后出来,但无人招呼他两人,他们也不敢上前。 柳惜见不敢疏忽,眼睛只瞧着前边的朱婆婆,但也能觉知熊大夫、清溪在自己身后,道:“熊大夫,你骑马带了清溪同敖大侠他们一起赶路。” 熊大夫这才带了清溪出庙,寻了一匹马爬上,又拉了清溪上马坐在自己身后。柳惜见看各人已在马上坐定了,道:“诸位先行,我随后赶来。” 柳惜见忌惮那朱婆婆,只怕放了颜绯影后朱婆婆反悔,而朱婆婆武功又甚高,难说追赶不上来,己方一伙老弱残兵,料难抵挡,那自己一行人纵是逃也逃不远,是以打了主意,自己留下一阵,待竺守忠、敖天龙等去得远了自己再放颜绯影,那时便是朱婆婆发难,自己一人心无挂碍,也好设法脱身。便是脱不得身,自己守了颜绯影不动,朱婆婆也拿自己没法,竺守义、敖天龙等到了紫金山必会请卿柒静来相救,那自己也能安然。 熊大夫闻得柳惜见要自己一行先走,便想提缰驱马前行,但抬眼看各人都不动,又只得把缰绳放下。 竺乘风所骑那一匹马本在最前,只是原来想的是众人一齐走,此时柳惜见却叫他们先走,他也知这回是自己连累了柳惜见,倒是不愿撇下她,便没纵马直去。 竺守义、敖天龙知柳惜见怕放了颜绯影后朱婆婆再次追赶,是以她留下稳住朱婆婆。但二人均知朱婆婆是个辣手之人,柳惜见若留下不走,他们如何能安心。 敖天龙是全身瘫痪,没法相助了,竺守义却不敢叫好友的弟子冒这份险,说道:“孩子你走,我留下。”说罢,便抱了敖天龙下马。 朱婆婆暗暗冷笑。 柳惜见道:“竺前辈,晚辈自有法子脱身,你先带了敖大侠他们回紫金山去,那便成了。” 竺守义瞧了一瞧朱婆婆,当真是从所未遇的高手,心里也不信柳惜见说的了,仍是道:“你领了他们去,我留下殿后。” 竺瑶玑不想父亲冒险,说道:“爹爹,男女有别,哥哥他们人人手里要带一个人,我和柳姑娘都是女子,也不好带着敖大侠呀。” 柳惜见立时说道:“正是,竺大侠你带了敖大侠他们去紫金山吧。”竺守义仍是不肯,步回庙中,道:“孩子,你走,我留。” 敖天龙听柳惜见两次提及紫金山,忽明白柳惜见意思,是要自己一行尽早赶回紫金山,让自己师兄卿柒静赶来救她。思念及此,心中喜慰。竺守义这回却是把事都往坏里想了,一时没悟出柳惜见话中隐义。 竺守义已要踏进庙中,敖天龙说道:“竺大侠,便让柳姑娘和绯影在这一阵吧,咱们先回去见我师兄。” 竺守义听他说了“师兄”两字,如见光明,登时会过意来,思想道:“只要她拿住绯影,那老婆婆也不敢拿她怎样,等卿大侠来,那便好了。”有了此念,也不再多迟疑,说道:“那好,孩子你多费神。”说着,这才重又抱了敖天龙回去,脱了外衫将敖天龙负在身后,这才上马,带了众人离开药王庙。 第452章 脱身不成 朱婆婆瞧着竺守义一行远去,渐渐地便连马蹄声也听不见,笑道:“你以为这样,我便拿他们没法子了么?”说罢,缓缓向那门槛处坐下。 柳惜见道:“婆婆这是要反悔了吗?” 朱婆婆道:“老身便是反悔,你也拦不着我!” 柳惜见道:“是吗,大不了,我让绯影姑娘给我一直作伴。” 朱婆婆冷笑道:“老身和东海四侠的梁子算是没了,和你的梁子,却是结下了。” 柳惜见道:“和我结梁子的人多了去了,多你一个不多,少你一个不少。” 朱婆婆轻轻笑了一声,不再说话。 这时屋中只剩他三人,一时宁谧,除了这点说话声,便只听得呼呼的风声。朱婆婆坐在门处,衣衫被风吹得飘飘鼓鼓,庙中生的一堆火没了人添柴,已自暗下,渐渐瞧不清人面。 过去半晌,朱婆婆问道:“柳惜见,你拜入师门多少年了?” 柳惜见不知她为何问这话,思想片刻,如实回道:“十三年。” 朱婆婆道:“十三年,才十三年。”说着,低眉暗想:“才十三年便能练成这样的功夫么?”一面想,一面用眼向柳惜见扫去,慢慢地目光又移至颜绯影身上,一时间心绪万端。 柳惜见道:“晚辈斗胆,想请教前辈名号。” 朱婆婆哈哈大笑,道:“比这斗胆的事你都干了,这会儿问个名字,倒又这样谦虚了。” 柳惜见道:“方才,那确不是该谦逊的时候。” 朱婆婆道:“如今便是了吗?我徒弟可都还在你手上。” 柳惜见道:“我也还在前辈手上,那可不该谦逊吗?” 朱婆婆暗自得意,道:“你们哪,便是爱强出头,好好的各走各的路,你不犯我我不犯你,哪会有这样的事,可别自诩什么名门正派了,互不相扰那才是自保之道。” 柳惜见道:“既是互不相扰,那前辈又如何借钱收利,扰得人穷困不堪,还要卖人家的妻女呢。” 朱婆婆“哼”一声,道:“真是一张巧嘴。”微微叹一口气,道:“只可惜,今晚以后,多半是要不能再说话的了。” 柳惜见听她语含威胁,道:“那也巧得很,这绯影姑娘也是一样的。” 朱婆婆隔了片刻,道:“你师父要是知道你今夜惹上我这一个麻烦,不知会怎样呢。” 柳惜见道:“师父教导咱们行侠仗义,他自个儿也是多行义举之人,今夜若是遇见了这事,定是也会斩除顽恶的。” 朱婆婆定定瞧了柳惜见不放,道:“少侠有问必答,却是不讨人喜欢。” 柳惜见道:“干嘛要讨人喜欢。” 朱婆婆顿得一顿,道:“那也不要讨人憎嫌才好。” 柳惜见道:“憎嫌那也不是我自个儿讨的,是你自个儿给的。” 朱婆婆一手轻轻拍着门槛,说道:“话难听,如何不让人嫌呢。” 柳惜见道:“听说心怀宽广的,便不会嫌。” 朱婆婆道:“你是说我心胸狭隘了?” 柳惜见道:“不敢,可这不是前辈自个儿说的吗?” 朱婆婆缓缓立起身来,道:“可你分明便是这个意思。” 柳惜见道:“前辈说是,那便是吧。” 颜绯影听他二人尽说费话,又觉出胸前伤口不住流血,心中大急,只怨柳惜见和师父大说无用言语。 朱婆婆道:“他们该走得远了,是时候放我徒弟了。” 柳惜见道:“方才问前辈的话,前辈还未答我呢?” 朱婆婆道:“你问了什么话?” 柳惜见道:“前辈记性着实不大好,我可是问过前辈名号的。” 朱婆婆道:“没什么名号,你不必问,老身不必答。” 柳惜见笑道:“晚辈也是一样,人爱什么时候放便什么时候放,你不必催晚辈,晚辈也不必早放。” 那朱婆婆道:“鹦鹉学舌吗?” 柳惜见道:“哪来的鹦鹉。” 朱婆婆不再言语。颜绯影听二人对答却甚感奇怪,不知何时师父有如此好的耐性了。 柳惜见却全身发冷了好一阵,加之胸闷气塞,极是难受。却是她方才掷剑鞘之时内力用得不当受伤,伤后又未及时调息,此时方会觉难受。幸得黑夜中,朱婆婆看不清她面容,是以没瞧出什么异样来。 柳惜见撑到这时,已是勉强,但只盼竺守义等能逃得更远,当下仍是强忍了痛不动。 朱婆婆又与柳惜见闲闲谈说了有一刻钟,言中仍是各有不快。 那里颜绯影不知伤口处多深,只觉痛,但师父在眼前,唯恐漏出弱态要挨训,便一直暗暗忍着,又过得一阵,难忍得住,便说道:“柳惜见,放了我。”声音低弱。 柳惜见缓缓说道:“好,便放了你。”说罢,收回剑来,却不把颜绯影穴道解了。 颜绯影道:“你解开我穴道呀。” 柳惜见淡淡道:“叫你师父吧。” 颜绯影转目瞧着门边师父那黑影,道:“师父。” 朱婆婆走进里来,柳惜见则退至庙门处,眼见离朱婆婆稍远,便要纵出庙门,但足才跨出,身后劲风呼飒而来,柳惜见回首一看,见朱婆婆的白绸离自己身子不过数尺。她只得闪在门侧,朱婆婆那白绸飞穿出门,柳惜见看那大鼎翻在地下,奋力一脚踢起,往朱婆婆白绸上砸去。 朱婆婆那绸子本系柔软之物,因她以内力收发方有千钧之势,那大鼎则本便是沉重器皿,这下柳惜见一脚飞踢而出,也带了内力,大鼎飞去劲势亦是不小,一与朱婆婆白绸相撞,“咚”一声闷响,那白绸子受内力击扯竟自断了半截。 朱婆婆索性把那绸子收了,捡起地下颜绯影先前掉落的那一柄短剑,向柳惜见攻去。柳惜见使出本门幻影剑还招御敌。霎时间,“铿铿”之声密密清响,星火交迸闪灭。 这一时,朱婆婆并未在剑招中蕴蓄内力,又没了那长绸阻挡,柳惜见本就是精于剑法的,此刻得近朱婆婆的身,实实在在接她剑招,反比适才与两段白绸空打得利。接上二十余招,已入佳境,又因势顺,信心大增,先时与朱婆婆激斗不敌的畏忌之心渐消,攻招守势之中反显出凌厉纵横来。 朱婆婆与柳惜见过了百招后,才知柳惜见剑道上功夫之精远超自己所想,更隐隐有直追自己之势。再过了四十余招,柳惜见横剑一斫,竟将朱婆婆手上短剑挽断。朱婆婆道:“好!”随即便用半截断剑与柳惜见对招。 但她兵刃终究过短,柳惜见出招既快且准,朱婆婆手腕及手肘三次被柳惜见削中。到此地步,朱婆婆面上已挂不住,登时提气运劲,在剑招中蓄了内力。 柳惜见连出三招受碍,知朱婆婆又动用内力,自己剑招难得触及朱婆婆之身。她已受了内伤,又知内力比朱婆婆大是不及,却不敢再与朱婆婆硬拼内力,当下转攻为守,不多时,又复那被敌压制的局面。 只过了四十余招,朱婆婆将断剑直送点在柳惜见小腹上,柳惜见横剑挡驾,两件兵刃相接的一瞬,柳惜见长剑受朱婆婆内力击震,“铿琅”一声,自中而断。柳惜见一惊。朱婆婆微微一笑,收减内劲,用断剑轻轻往柳惜见小腹上推去。 柳惜见只觉一股浪掀来,身子站立不定,登时后跃了半丈,运力稳住身,只是头晕神眩,又觉气血翻涌。 朱婆婆对面看柳惜见竟不为自己发出内劲撞倒,也是觉奇,但又觉出招未遂,便在柳惜见立定身子时,她抢出两步,一掌推在柳惜见肩头,看柳惜见后仰倒地,这才心满意足,微笑收手退身。 第453章 出人意料 柳惜见受击倒地,心口火烧一样疼,全身筋骨还似欲破裂一般,半晌不敢起身。 朱婆婆走去解了颜绯影穴道,颜绯影躺了半日,已是手脚麻痹,这时起来,先查看伤口,见并不深,这才放心。但既得了释,方才受柳惜见挟制的羞怒便蹿上心来。不待朱婆婆发令,颜绯影便道:“师父,我杀了她!” 说着,便举掌要向柳惜见击去。朱婆婆道:“绯影,住手。” 颜绯影回头来望师父,但此刻庙中漆黑一片,她半点瞧不见师父神色,也不知师父何以制止自己杀敌,迟疑片刻,还是放下掌来。 朱婆婆走近柳惜见几步,道:“我好徒弟要杀你,可怎么办哪?” 柳惜见笑道:“你叫她来便是。” 朱婆婆不言语,隔得一阵,道:“绯影,动手!” 颜绯影此时再无顾虑,应道:“是!”便扬起右掌击向柳惜见胸间,她掌至中途,忽而见柳惜见手臂横掠,跟着便觉前头一股力气将自己右掌往侧推拨,绯影一面稳住右掌,一面举起左掌,再向柳惜见击去,一掌未至,蓦地里,她小腿骨内侧一痛,钻心样的疼,登时全身力气泻散,再没法子立住脚,一时招式全散了架,人便倒下去,正要落在柳惜见身上。 柳惜见右手一拂,抓了她衣襟,将她拉了坐到自己身侧,拿住她脉门,喘息一气,才瞧着朱婆婆说道:“放我走。” 朱婆婆适才见着颜绯影掌击柳惜见不成,反被柳惜见推手卸去掌力,而后又看着颜绯影发出第二掌时,柳惜见一脚踢在颜绯影左边小腿内侧,颜绯影竟自没一点防备还击,朱婆婆那时心中一个念头甚是激切,也没拦阻柳惜见再擒颜绯影。 这时颜绯影被制,朱婆婆并未当即便让柳惜见放人,静待一时方说道:“常泽教的倒是不错,不过,还是没能教得最好。” 柳惜见笑道:“你自个儿的徒弟教成这个鬼样子,又有多高明,还说我师父呢。” 朱婆婆“哼哼”两声,道:“你嘴巴可比武功厉害得多了。” 柳惜见气息不畅,便未答她的话,正难受着,见朱婆婆身形微晃,她忙想要起身,朱婆婆身形倏止,却已至眼前,眼看她宽袖一舞,柳惜见右手中尚抓着颜绯影,忙动左手挡架。 朱婆婆斜掌劈来,柳惜见竖臂挡阻,朱婆婆一手催推,柳惜见横肘遮拦,两人便你攻我守过了十余招,柳惜见一手已挡不住朱婆婆攻招,便也想使上右手,不觉间松了抓拽颜绯影的右手。 猛然间,朱婆婆左手食、中两指急向柳惜见双眼戳来。柳惜见大惊,忙伸右手拂转,但还未接挡朱婆婆左手,朱婆婆便已将手缩了回去。柳惜见暗道不好,知朱婆婆真正用意是让自己放开颜绯影她好得时机相救,思明此意,正想回手去抓颜绯影,却迟了片刻,朱婆婆已一把攥起颜绯影。 柳惜见一抓成空,再一眨眼,颜绯影身子离己已远,且朱婆婆挡了在前,是再难抓她第三回。挣动之下胸中又是一痛,柳惜见只得垂手不动。 朱婆婆拉了颜绯影回来,运力将她轻轻带了往后,便放了她,哪料一松手,颜绯影竟自跌落在地上。朱婆婆一愕,颜绯影是她抚养长大,武功尽由她教授,已有二十年,深知她武艺虽非深湛,但亦是不俗,不至连自己这一点后带之力也抵不住,今见她摔跌,问道:“这是怎么了?” 颜绯影摸了摸小腿骨,道:“师父,我小腿骨断了。” 原来,方才颜绯影袭向柳惜见时,柳惜见踢在她小腿上那一下使上了内力,便把颜绯影小腿骨撞折。也因她左腿使不上力,脱了朱婆婆支托,便跌下地去。 朱婆婆听颜绯影说腿骨断了,将右手负在腰后,行至柳惜见身前,道:“柳惜见,你是想求生呢,还是求死?” 柳惜见闻言,道:“如何求生?又如何求死?” 朱婆婆笑道:“求生,那便是断了和万古山庄的干系,弃了你师父,拜我为师,这,便是生路。” 颜绯影一怔,道:“师父,你说什么?” 朱婆婆不答她话,只瞧着柳惜见。柳惜见听了朱婆婆的话,先是大愕,而后气得发笑,朱婆婆见她这般,心中不快,问道:“你笑什么?” 柳惜见道:“我若不答应,便是死路一条了?” 朱婆婆道:“那是自然。” 柳惜见道:“你都说我说话不中听,收我做徒弟干什么?是想气得自己早日归天吗?” 朱婆婆道:“老身什么都好,唯有脾气不好,你以为,老身能时时任人气吗?” 柳惜见道:“晚辈也什么都好,唯有说出的话不好,真是不想叫人气也难。前辈既不想叫我气着,那还是另收别人当徒弟才好。” 朱婆婆沉声道:“那样说,你是想自寻死路了?” 柳惜见道:“傻子才想呢。” 朱婆婆想了片刻,道:“再容你想想,愿不愿拜老身为师。” 柳惜见道:“那晚辈想想。”她说完便不言语,人仍是坐着。 朱婆婆道:“别想动歪心思等人来救,没人救得了你,快说答应是不答应。” 柳惜见道:“不是你叫我想想的么?这会儿又催了。” 朱婆婆横了她一眼,道:“那便快想。” 柳惜见待得气息稍畅,说道:“我今日若是为了你背弃师门,那改日便是在你门下,别人稍加引诱,你便不怕我又弃了你改投别人门下?” 朱婆婆道:“真是那样,必叫你死无全尸。”稍顿得一顿,又问道:“你肯不肯拜我做师父?” 柳惜见道:“晚辈再想想。” 朱婆婆道:“话那样多,我还道你有两个脑袋两张嘴呢,倒原来不是,想这么件小事也这样久。” 柳惜见道:“脑袋多想得也多,想得那自是更慢。” 颜绯影听他二人说话,竟似识得许久的亲热亲近之人,心中落寞。 过不一时,朱婆婆问道:“如何,你答应是不答应?” 柳惜见道:“绝不!” 朱婆婆微愠,过得片刻,想吓一吓柳惜见,便道:“不肯,那便不能留你了。” 第454章 一夜误人 柳惜见抬眼瞧朱婆婆大袖飘飘,举掌砸来,也挥袖一扫,扬起一阵尘灰来,口中大呼:“叫你尝尝贵妃醉舞的厉害!” 朱婆婆虽隐名于江湖,但于江湖事所知却一点不少,万古山庄“贵妃醉舞”的厉害她自是晓得,此刻乍闻柳惜见口呼“贵妃醉舞”,只怕柳惜见已用了那药来对付自己,不敢大意,忙即缩身退步,一面举袖格挡。 颜绯影见师父防着被药所迷,也学样以袖捂面。过得片时,她师徒二人觉出无事,挪眼往前一看,已不见了柳惜见的影子,朱婆婆气得顿足,怒道:“上她当了!” 颜绯影道:“师父,怎么办?” 朱婆婆道:“罢了,如今你也动不了,我自个儿追去吧!”话音未落,她人已纵出了庙门去。 颜绯影看师父走远,终于敢叫出声来。她小腿上实在痛得难忍,只是朱婆婆一向严厉,又不喜人露出软弱之态,方才朱婆婆在时,她便是痛也不敢出声,这时走了,方得松神,呼痛呻吟,心中又想道:“师父真的想收她为徒么?”当下暗暗神伤。 柳惜见此际离那庙却不远,她所受内伤不轻,先才与朱婆婆相斗,没时机吃那“贵妃醉舞”的解药,怕撒出迷药时药粉飘洒落来自己也沾惹上,一同被迷倒,是以不敢真用了“贵妃醉舞”对付朱婆婆师徒。 但她适才眼见朱婆婆要施毒手,一时无计,便以“贵妃醉舞”虚言诈喝,见朱婆婆果有忌惮后退,便趁机自东窗口跃出,藏身于庙后的一株高木上。待这时听得朱婆婆从庙正门去了,她才从树上跳下,反向奔去。 只奔出一里来远,便觉气逆胸闷,过气处如被刀子戳一般的疼。柳惜见在那地歇了一阵,气息渐稳,这才接着前行。她所过一带都是山林,行了小半个时辰,忽便没了月光,她拿出火折晃亮,缓缓前行,到得林深处,看四面寂静,便寻了一背风处运气调息。 凝神定虑,渐渐于外界之事无闻无感,自得功成,柳惜见睁开眼来,天已大亮,却不知是什么时辰。她从地上起来,觅得路出去,重回到药王庙中,已无了人。但见敌人已走,柳惜见也是放了心,便奔向紫金山去。 此前柳惜见还未到过紫金山,这一路去,仍是遇了人便打听,过得一个时辰,她方到得紫金山。那一带都是卿家族人住着,互相都识得,要打听卿柒静宅邸,那是容易不过。柳惜见随意寻了一人问,那人便给她指了路。 她依人指点的路径行去,约摸一盏茶的功夫,便已到了卿柒静家大宅之前。卿柒静住在紫金山最高处,那宅子所占之地也有二十余亩,已是当地最广的宅子。 卿府正门大开,柳惜见到府门前报了姓名,那两个守门的却是拿她打量了又打量,后更有一人说道:“扯什么谎呢,咱们山主已救人去了,哪又来一个柳惜见!” 柳惜见却是不明白他言语,又说道:“什么?” 另一人说道:“王大哥,说不准是朱老婆子派来坏事的。” 那姓王的眉毛竖起,瞪着柳惜见道:“老实说,你到底是做什么来的?” 柳惜见被人冷面怒对,心中自也不快,但恐自己也气起来把事闹僵,说道:“我是柳惜见,在钦州遇了敖大侠受困,这两日送他回来,可昨儿道上又遇了东海二侠两家有难,为帮他们,便又延误,昨儿敖大侠和东海四侠先从药王庙回紫金山来,我落在了后,是以此时方到。” 姓王那人道:“竺大侠和敖师叔昨儿已回来了,可……可……” 柳惜见只怕昨儿半道上有了不测,忙问道:“出了何事?” 姓王那人盯着柳惜见瞧了一阵,道:“你真是柳惜见?” 柳惜见无奈,思索片刻,道:“卿夫人可在,还有府上的樊鸿樊大侠,我与他们皆会过面,你若不信我,烦通报一声,请他们出来相见,是真是假,到时便知。” 两个守门人相视片刻,姓王那人同另一人道:“钱兄弟,你回去禀报师母。” 那姓钱的答应一声,便奔往里去了。 柳惜见在门前立着,姓王那人等了一阵,不见府里头出来人,便搬来一张木椅,道:“坐着等吧。” 柳惜见想哪有坐在人家大门前的道理,说道:“一会儿我里头坐去。” 姓王那人怔了一怔,随后笑道:“那也由你。” 两人便那么立在府门前,再过不多时,一妇人自府里走来,身着紫衫,肘搭披帛,款款而来,依旧是嘲谤世人,绵下藏锋之态,正是司马宁。 姓王那人见了她,躬身行礼,道:“师娘,这人说她是……”不待她说完,司马宁便摆手要他止口,姓王的当即住了话。 柳惜见向司马宁行了一礼,司马宁微微颔首,道:“真是你。” 柳惜见听他们言语,倒像是有人冒充自己来过一般,遂问道:“是我如何,莫非是生了什么变故。” 司马宁微一沉吟,同那姓王的道:“怀岚,这是万古山庄常庄主的关门弟子柳惜见,快行礼。” 王怀岚面有尴尬之色,忙拱手道:“在下王怀岚,见过柳少侠。” 柳惜见还了一礼,司马宁同她道:“这是我夫君那不成器的二弟子王怀岚。” 柳惜见心道:“哦,原来你是卿大侠的弟子。”心上想着,便点了点头。 王怀岚道:“方才得罪之处,少侠莫怪,实是……实是……想不到。” 柳惜见略一思索,问道:“难道是有人冒了我的名上贵府来闹事?” 司马宁道:“那也不是,昨日你护送我敖师弟回来,路上又遇到了娄天下要和竺大侠他们为难,你不是先遣了两个车夫回紫金山咱们家来报讯吗?” 柳惜见道:“不错。” 司马宁道:“那两个车夫到时,天已黑了,他们传了你的话来,我夫君知道你和敖师弟的消息后,便亲自带了人去,本来是想把你们一同接回来的。可是到了半路,便遇见竺大侠、敖师弟他们拖拖带带的从另一头来。正是你稳住了朱老婆子后,叫他们先回来那时候。” 柳惜见点点头。 司马宁道:“竺大侠还有敖师弟他们与我夫君汇合,便忙说你还在药王庙里,恐遇大险,让我夫君去接应你。我夫君那时分了一路人护送竺大侠他们回来,他自个儿领了一路人去药王庙,可还没到药王庙呢,便见朱老婆子领了一路人拦在路上,我夫君向朱老婆子问起你时,那老婆子说你已被擒,让她送去金锁乡的朱家庄了。” 柳惜见又觉好气又觉好笑,道:“什么?” 第455章 短别相见 司马宁道:“我夫君在那道上和朱老婆子打了一场,他和朱老婆子各受了点伤,咱们的弟子便先把我夫君送回来,后来他觉好些了,咱们又不知你已脱险,他和樊洪便带了人去朱家庄寻你,已走了快两个时辰了。” 柳惜见听罢,只有苦笑,暗想:“昨儿他们在道上打起来那多半也是我的缘故了。” 司马宁拉了柳惜见细细瞧,说道:“你是自个儿从朱家庄逃出来的吗?可受伤没有?” 柳惜见笑道:“什么我被抓去朱家庄,都是哄人的,我才没被他们抓着呢。” 司马宁微觉吃惊,道:“没有么?” 柳惜见这才把昨夜竺守义、敖天龙一干人走后自己同朱婆婆等争斗各事说了,司马宁听罢,笑道:“你这小鬼,当真狡猾得紧。” 柳惜见伸了伸舌头,这会儿诸事诉罢,司马宁便邀了柳惜见进府,又遣了王怀岚去追回卿柒静、樊洪一行。 原来,朱婆婆与人签的契书被烧,便派了娄天下去教训竺守忠一行,但久久不见娄天下回来,她怕出了纰漏,便带人赶去天秀山,又因不识得路,误走到药王庙这面来,反遇了柳惜见一行。 那时朱婆婆在庙中听见竺守忠等人说话,也没多思他们怎会到了此处,便兴冲冲闯进来要拿人,由此和柳惜见争斗起来。 昨夜柳惜见逃脱后,朱婆婆往前寻她不着,便返回药王庙中,偏那时天秀山娄天下手底一群人逃下来便有的慌不择路,正撞见朱婆婆驱退到五里外的那一伙人众,两拨人汇合后,又看朱婆婆和颜绯影迟迟不到,便一同赶往药王庙来,正遇着孙婆婆返回庙中。 朱婆婆寻不到柳惜见,心绪不佳,又听了前头娄天下一干人溃散逃窜等情,越加恼怒,把手下一众人数落了一顿,原便要骑马回程的。又是巧到一处去,他们整列人马要走时,卿柒静带了人来寻柳惜见,朱婆婆与卿柒静家本来有仇,但她又非卿柒静对手,不敢正面与之相斗,见卿柒静等寻柳惜见之心急切,便生了一计,欲诱卿柒静到自己地盘后设陷阱诛杀,是以谎说柳惜见被她抓了去,引卿柒静前去相救。 卿柒静、竺守义当时不知朱婆婆说的是真是假,便纵身去朱婆婆所率人队中寻人,朱婆婆手下人看紫金山的人窜来自己阵中,纷纷拿出兵刃,两方人口争几句,便动起手来。 那卿柒静武功原在朱婆婆之上,照理说不易被她伤到。但卿柒静那时被朱婆婆手下的其它小喽啰缠住,卿柒静的二弟子王怀岚反与朱婆婆离得近,王怀岚又是个急躁性子,受了朱婆婆几句言语相激,便亲身去与朱婆婆相斗,他又哪里会是朱婆婆对手,二十招不过便露败相,连连遇险,卿柒静的大弟子方若铭见状,抢上去相救。 但他师兄弟二人纵是联手也敌不过朱婆婆,不过多时,方若铭便要被朱婆婆白绸子拂中。卿柒静见了,忙飞身来救,只是他到之时,王怀岚也遇了险,卿柒静为把他二人都救出。便冒险露出身上要穴,要将两个弟子从朱婆婆杀招中救下。 那时朱婆婆抬左掌向着卿柒静胸膛打来,卿柒静一手抓了大徒弟,一手抱了二徒弟。一时分不出手,便只能踢足迎上朱婆婆左掌。 两人各在招式中运上内力,一接招便都往后退了数步,只是那朱婆婆手中有长兵刃,当即又挥长绸向方若铭打来,卿柒静落在人阵之中,左右俱都是人,没有闪躲之地,便只能运起护体真气,转身挡在方若铭之前,替弟子方若铭挡下朱婆婆打来的那一绸子,这便受了伤。 朱婆婆却也是被卿柒静踢的那一脚震伤,又兼年老,这一伤便无了耐力,匆匆带了自己人马回撤。 卿柒静伤势不重,但也需静坐调息,便就地盘膝坐下,调稳内息,但一时只顾自己,忘了吩咐众人追朱婆婆一行去,好打听柳惜见下落。 竺守义虽想起来此节,但一来以为卿柒静伤得重,只得以他为首要,不好催他去寻柳惜,便先让他运功自治。二来彼时竺守义身边人俱是紫金山弟子,他不敢无礼调遣,只得自个儿骑了马去追朱婆婆一行,但因力战已久,追到朱婆婆等后敌不过朱婆婆手下人,反受了伤,晕倒坠马。且喜那两个伤了他的人蠢笨,没擒了他去领功,反是为了赶上前头人急急便走了。竺守义后来被紫金山弟子寻回,倒是平安。 卿柒静调息好后,因不知柳惜见被抓之事是否属实,便与手下的能人樊鸿商议了一番,决意先回紫金山,若柳惜见天明后仍是没到紫金山去,再赶往朱家庄救人。 商议定了,卿柒静便率了门人回山,他与敖天龙秉烛夜谈,方知敖天龙这两年的苦楚,一时又气又恨,又悲又哀,折腾到天明,就是不见柳惜见上山,众人当真以为柳惜见出事,卿柒静便领了二十几人赶去朱家庄。临走时见王怀岚,卿柒静气他昨夜毛躁,险些拖累方若铭,为叫他长教训,便没带了他去,罚他在家守三日的大门,罚了王怀岚后,卿柒静等才赶往朱家庄。柳惜见却是在他们走了两个时辰后方到的。 各事说的明白,司马宁引了柳惜见到客房,遣了一名叫细月的小丫头招呼柳惜见,她自个儿倒是不见了影。 原来司马宁想夫君走了已久,怕已到了朱家庄,又怕朱婆婆设下毒计等着,到时夫君应付不来,觉只让王怀岚一人去报信未免不足,这会儿便私底下回去调派人手,好接应去朱家庄的人。更是吩咐各人,若是卿柒静等真遇了难事,即刻相救。 待把大事交派明白,司马宁方回去招呼柳惜见。到得柳惜见房中,只见她已沐浴换上女装,见她模样,司马宁看得怔了一阵,这样一看,又便觉柳惜见像极了自己曾见过的一人,一时惊诧,一时欲哭,半日不改。 柳惜见不知司马宁为何这样瞧着自己,倒是惴惴不安,还是细月觉出夫人不对,叫了她回神来。司马宁也觉失礼,强自镇定,想起上回在胶州见她,她也是男装打扮,说道:“你多好一个女孩儿,怎么老穿男人的衣裳呢?” 柳惜见道:“没法子,男子在外头总比女子好料理事务。” 司马宁这才记起她一个女孩家护送敖天龙一个大男人回来,若不改装,只怕会惹人误会,点了点头,以示明白。 第456章 难中结谊 司马宁道:“你千辛万苦送我敖师弟回来,多谢。” 柳惜见回道:“前辈言重了,江湖同道,自该援手。”顿了片刻,又问道:“前辈,那叫清溪的孩子,也一同到了府上吧?” 司马宁道:“来了,只是那孩子昨儿一宿没睡,累得很了,如今正睡着呢,他和熊大夫住一屋,离你这儿不远。”柳惜见放了心,司马宁又问了她路上的事,两人正说着,细月已叫人摆了饭来,司马宁陪着她用饭,桌上,又问道:“上回在胶州,我见了你,却没能说得上话……”说到此处,便住了口,柳惜见听她后头似还有话要说,便拿了眼睛直瞧着她,过了半晌,司马宁方接着道:“我查师兄那样对你们,实在是对不住。” 柳惜见微觉奇怪,紫金山与万古山庄虽也有往来,但一向是不近不远,今入得卿柒静府上来,司马宁种种言谈,总觉亲近得过了度,尤其眼下司马宁这番言语,又是与她往日待人的作风不同。 柳惜见略一思索,回司马宁道:“那是查前辈的作为,与前辈无涉。” 司马宁垂眸道:“那也是。”说罢,舀了一勺汤放到唇边,顿住不动,又抬眸来与柳惜见说道:“你那日带了你师兄师妹渡河逃走,可是神得很哪。” 柳惜见笑道:“晚辈可觉得狼狈呢,被人逼到那步田地。” 司马宁道:“那还能逃出,实在也是叫人服气。” 柳惜见道:“那便望着人人都像前辈一样想的,晚辈也不必为那日狼狈逃窜汗颜了。” 司马宁微微偏头,道:“怪不得你师父师娘那样疼你。” 柳惜见不解,道:“这和师父师娘有什么相干?” 司马宁喝了勺中的羹汤,方说道:“我要问问你师父,上哪里能收得你这样的好徒弟。” 柳惜见思想片刻,知她意思,微微一笑,也不再多说。 两人用了饭,细月进来说道:“夫人,敖大爷听说柳姑娘来了,想要见她呢?还有竺大侠也是。” 司马宁淡淡道:“晓得了,只是柳姑娘才回来,让她歇息一阵再去见他们吧,你便这么和他们说罢。” 细月正要转身回去,柳惜见忙问:“是敖大侠他们想见我么?” 细月道:“是。” 柳惜见同司马宁道:“前辈,晚辈精神尚好,也想去见见敖前辈他们。” 司马宁道:“那好,我领了你去吧。”说着,便起身来,与柳惜见引路。柳惜见跟了她出来,绕过一处庭院,又过了一处花园,这便来到敖天龙住所,进得房去,这才见竺守忠也在,原来他便在敖天龙隔壁养伤。屋中还有乘风、破浪两人并两个柳惜见不识的青年。 敖天龙见她进来,眼中露出一丝喜色,道:“回来便好,回来便好,不然咱们可对不起你师父。” 竺守忠也不住点头,柳惜见一一向两人行了礼,竺守忠这才叫了乘风、破浪两人上前,大伙互通姓名见过,竺家父子三人向柳惜见道谢,柳惜见自是逊谢不迭。 这里完了,那室中两个青年却又过来,一齐向柳惜见下跪,又叩拜起来,柳惜见不及想因何,只想扶了他们起来,只是那两人便是不起,当中一人道:“多谢姑娘救了咱们师父。” 柳惜见沉吟片刻,猜他们多半是敖天龙的徒弟,道:“两位师兄也起来说话。”那两人这才起身。 敖天龙道:“我走了两年,总算你们没忘了礼数。” 那两个青年道:“不敢忘。” 敖天龙道:“柳姑娘,这是我的两个徒弟,左边一个是大弟子粟晴,右边一个是小弟子鹿中瀛。” 柳惜见朝二人抱拳,道:“见过两位师兄。”粟晴、鹿中瀛又还了礼。 柳惜见一看屋中,不见竺守义,遂问道:“那竺四侠呢?” 司马宁道:“竺四侠受了伤晕过去了,还没醒呢。” 竺乘风道:“瑶玑小妹正照顾他呢。”隔得片刻,他又道:“小妹也一直担心姑娘,只是这会儿要照顾四叔,是以无暇来向姑娘道谢,莫怪。” 柳惜见道:“我又不是为了要竺姑娘的道谢来的,怎会怪她,便连你们的谢我都嫌多呢,大家江湖朋友,有了事帮一把又算得什么事,说谢那也太见外了。” 竺守忠道:“姑娘说的是。” 竺守忠等又问起柳惜见昨夜如何逃脱的,柳惜见一一说了。听罢,敖天龙问司马宁道:“大嫂,师兄已领了人去了朱家庄,那里只怕朱婆婆已埋伏下了,可有派人去叫师兄回来?” 司马宁道:“我已打发人去给你师兄送信了,又派了一队人去接应他。他那样的功夫,你也不用担心了,好好静养吧” 敖天龙忧心不减,想师兄去得已久,说不定已到了朱家庄,若是朱婆婆等早已设下陷阱,那还是免不了动手,暗箭难防,只怕师兄出事。 司马宁却也有此虑,但恐说了惹得众客人病人不安心,便一直未露出半点忧色。 竺守忠问道:“那娄天下和朱婆婆,是这一带的恶霸吗?我看他们有那样的功夫,倒和寻常的恶霸不同呢?” 司马宁迟疑片刻,道:“他们确非寻常的恶霸,身后之人更是大有来头,只是他们曾和我公公还有谭轲让谭前辈有约,定了一个时限,那时限之内,他们不得在江湖上走动,如今这时限将至,因此便活动起来了。” 柳惜见听得祖父又牵扯在这当中,复念起天明寺中各事,心道:“朱婆婆,朱婆婆……朱灵!莫非是廉孤非一伙?”愈想,心内便愈是好奇。 竺守忠皱眉沉思半晌,又问道:“夫人是说,朱婆婆和娄天下背后还有人在撑腰?” 司马宁道“不错。” 竺守忠道:“什么人?” 司马宁向敖天龙瞧去,也不言语,敖天龙道:“敖大侠莫怪,此事干系重大,如今尚不是宣扬的时候,先师也曾再三告诫,勿将此事说出,不然他和谭前辈两位老人家的心血尽毁,咱们此刻实无法同竺大侠说明。” 司马宁不以为然,面上淡淡的。竺守忠各人听敖天龙说的如此重大,也不便深问,便人人揣着疑惑暗自猜测。 第457章 横生枝节 竺守忠回想起昨日被围在魏家冢上的情形,又想师父家好几座坟墓被毁,心中愁叹,道:“那娄天下,在这一带为恶已久了么?” 敖天龙回思前事,道:“从前我记得他是在靖州的,这两年我也不在,可也不知他如何便到了袁州了?” 司马宁道:“两年多前有个叫胡兴的打了娄天下手底下的几个亲信,那娄天下为了复仇,便派了许多人和胡兴为难。要说这胡兴,虽是草莽出生,但急公好义,行了许多义事,识得的人也不少,这当中,便有柳姑娘你的那位明师兄。”说着,送目向柳惜见瞧去。 柳惜见颔首道:“是,蒙明师兄引见,我也曾见过那胡大哥一面。” 竺守忠沉吟道:“夫人说的可是那干盗墓营生的胡兴吗?” 司马宁道:“不错,是他。” 竺守忠捋须说道:“那人是个义士,四年前克州发大水,淹了大半座城,他和他两个兄弟便在没受灾的地方搭了好些粥棚接济灾民。我记得,那回有个贪官吞了赈灾的银子,也是胡兴领了人把那贪官杀了,抢回银子来救灾的。” 敖天龙道:“粟晴、中瀛,你们日后出入江湖,便要这般行侠仗义。” 粟晴、鹿中瀛二人齐声道:“是。” 司马宁看无人再打岔,接着说道:“两年多前,胡兴被娄天下追杀,胡兴那些好友得了消息后,赶来相救,他们与娄天下相约比试,比试前,两方便商议定了,若是娄天下赢了,那胡兴一方的人任他处置,若是娄天下输了,那他从此退出靖州,日后更不得与胡兴为难。听说,当日为此事出力最多的,还是柳姑娘你那位明师兄呢。” 柳惜见点头不语,暗道:“他为胡大哥出力的可不止这一件。”正想着,听敖天龙道:“这么说,那娄天下和胡兴他们比试,是输了。” 司马宁道:“不错,从那后,娄天下便把他的势力撤出靖州,布到袁州来。” 竺守忠听罢,思量道:“这样恶霸,放钱收利,不知害得多少人家家破人亡,卿大侠你们夫妇好歹是这一带的名侠之后,怎能坐视不管,便是不能亲自动手,邀了几个江湖朋友来铲恶除奸那也是法子呀,怎便能眼睁睁瞧着他们害那些百姓。”愈想心下愈愤,心中只道:“待我查明了他们所作所为,可不管他什么来头,便是要除了才对得住受他祸害那些人!” 各人瞧他面色凝重,都不知他有何心事,敖天龙道:“竺大侠,可是有何难事?” 竺守忠回过神来,道:“难事没有。” 柳惜见已将敖天龙护送回紫金山,虽说这最后一程并非自己亲力亲为,但也丝毫没再让他受苦难损伤,总算不负于人,她心中尚记挂着明千霜的伤病一事,又想早日了事回万古山庄,当下便想与司马宁等作辞。但话未出口,外间便匆匆进来一人,道:“夫人,出了事了。” 司马宁看那人是府上管家温畴,见他神色慌忙,问道:“何事?” 温畴瞧了众客一眼,方道:“是山主,在朱家庄那边被困住了!” 司马宁脸色微变,敖天龙又问道:“师兄怎么会被困住的?以他的武功,那里怎会有人是他的对手?”说着,眼中神光动转,又道:“除非是……除非是……”各人皆等他说得明白,他却又打住了不说,只面色难看至极。 司马宁道:“谁传消息回来的?” 温畴回道:“是戈丹潮和费护,费护还伤着了。” 司马宁道:“他们在哪儿?” 温畴道:“在红杏堂,才要请大夫给费护治伤呢。” 司马宁微微欠身,让众客静歇,便要随温畴赶往红杏堂去了。 敖天龙担忧师兄,哪里坐得住,忙即让粟晴、鹿中瀛两人抬了自己也去红杏堂。竺守忠想总是自己一家连累了柳惜见和紫金山,这时闻得卿柒静等有难,岂肯坐视不理,也执意要相帮赎罪。柳惜见既遇了这等事,也不愿退避,后来倒是他们一屋子的人都到了红杏堂去。 司马宁见众人跟着前来,知都是有助己之心,也不避讳,便当着大伙的面问卿柒静等去朱家庄后的各事。 各人只听戈丹潮道:“咱们到了朱家庄后,那庄门是闭着的,一打门,是个老头开的门,咱们报了姓名说了来意,那老头也不让咱们进去,便叫咱们外头等着,他进庄去通报。等了有两盏茶的功夫,老头才重开门出来,让咱们进去。” 今早卿柒静等人赶赴朱家庄时,竺守忠尚未醒转,是以不知详端,便问道:“卿大侠带了多少去?” 戈丹潮道:“二十一个人,如今我和费师弟回来,那只剩十九个人了。” 敖天龙眉头紧皱,司马宁问道:“你们和山主如何被困住的?” 戈丹潮道:“咱们进了庄后,便被带到一个小院,又等了好半日,才出来两个人招呼。一个穿白衣服的公子,叫朱迅,一个穿青衣服的小姐,叫朱懿。里面的丫头仆役管他们叫做大小姐、二公子,倒像是姐弟。” 竺守忠一听,心里蹿起一股火来,原来这朱迅和朱懿便是昨儿随同娄天下将他们围堵在天秀山魏家冢的那一对男女,魏家冢被毁的坟墓尽数是他二人和娄天下所为,竺守忠自是对他二人有恨。 那里,戈丹潮仍在说道:“那两个人进来,便叫了人上茶,本来咱们疑心那茶里有毒,都没敢动,朱懿、朱迅也不勉强,咱们山主让他们带了柳姑娘出来相见。” 说到这,各人的目光都向柳惜见瞧来。 司马宁拉了柳惜见上前来,道:“你们看好了,这才是柳姑娘,她昨夜没被抓去,自个儿从药王庙逃了出来,那朱老婆子是骗咱们的呢。” 戈丹潮道:“是,咱们道上遇见王师兄他们,他们已说了这事。”说罢,朝柳惜见一抱拳,道:“见过柳少侠。” 柳惜见还礼,戈丹潮复又叙道:“那时咱们不知道柳姑娘没被抓去,师父问朱懿、朱迅他们要人时,他们还敷衍说,柳姑娘打伤他们的师妹,叫什么颜绯影的,不可轻恕,又说,他们不会放了柳姑娘,除非,柳姑娘的师父常庄主亲自来要人,那兴许还会网开一面。” 第458章 救人遭困 敖天龙听了戈丹潮所述,暗道:“也真是丢人,被人家耍得团团转!” 司马宁回头来问道:“柳姑娘,你真伤了那颜绯影吗?” 柳惜见点头道:“不过是踢断她腿骨。” 司马宁道:“好,总算是也叫他们那边受了一点损伤。” 众人一愕,都不想她如今还念着这个,司马宁也不理会各人,转了回头,又叫戈丹潮接着说事儿。 戈丹潮道:“当时,山主听他们不肯放人,说‘那位柳姑娘的师父,不是个好相与的,又是个武功厉害的人物,要是他真来,说不准你们这朱家庄便没了。’朱懿说……说……”他支支吾吾,便不再往下说。 柳惜见道:“她骂我师父了吗?” 戈丹潮道:“那倒没有,只是说,他们不怕万古山庄。” 柳惜见知当时朱懿所说必定比这话难听,戈丹潮方不敢当她面说出来,她也不在意,当下微微一笑,道:“不怕万古山庄的人也不止他们一家,朱懿为此得意,也只是无知罢了。”诸人听她如此说,都是觉畅意。 戈丹潮笑道:“正是。反正,那时朱懿是说什么也不肯放柳少侠你,咱们也不知他们是骗人的,卿空卿大哥脾气火爆,便与他们吵起来。”他所说的卿空,是卿柒静的堂侄,武艺不差,性子却急。 敖天龙听他半晌说不完,便道:“你捡要紧的说了。” 戈丹潮知敖天龙不耐烦了,忙道:“是。”又跟着道:“卿大哥和他们越吵越凶,山主便悄悄命了樊大叔和袁伯伯分头去各处探看,瞧有没有柳少侠你的下落,还交代他们,若是见了你,便救了出庄,再在庄外燃放烟弹,届时咱们便闯出庄去,一同回来。后来,咱们在那院子里和朱懿、朱迅一伙人动起手来,可迟迟没听见庄外有烟弹的声音,也不见樊大叔和袁伯伯回来。” 柳惜见暗道:“他说的樊大叔和袁伯伯,多半是樊鸿和袁天阜两个了。”思想间,听得戈丹潮道:“后来,山主擒了朱迅,要他们拿柳少侠来换。朱懿便带着人出了那小院子,可过不一会儿,他们便在院子外面架了柴火,喊话要咱们放了朱迅。” 敖天龙道:“在院子外头架柴火,可是……朱迅还在你们手上呀,难道他们也要烧死朱迅?” 司马宁嫌敖天龙打岔,只不敢明言,皱了一下眉,听得戈丹潮道:“咱们当时也不明白他们用意,只是看他们在院子外面点了火,一下子满天的烟,山主令咱们冲出去,他提了朱迅走在最前开路。那时烟雾弥漫,山主到了柴堆前,便有两把刀砍在他腰后,山主动手抵挡,朱家庄里那些人便一拥而上,都攻向山主。只是后来,朱懿让他们别动兵刃,就空手和咱们打。” 敖天龙道:“他们只是想救回朱迅。” 戈丹潮道:“没错,那伙人一齐动手,又有的用着了火的柴枝来打山主,山主一个不小心,那朱迅便被他们抢了回去。” 柳惜见想起昨儿朱婆婆为护颜绯影也是差不多的行径,心道:“这朱懿不知是不是朱婆婆后代,要是真这样,那行事可真也是‘一脉相承’。” 戈丹潮道:“朱迅脱了咱们的手后,朱家庄的人便放箭来射咱们,那四面都围了人,人手一弓,咱们往哪里逃都有箭射来。后来没了法子咱们又只得躲回那院子的一间房里,可朱懿他们还在外面放火,火越烧越旺,烟子透窗来,呛人得很。” 竺破浪道:“那要怎么办?” 戈丹潮道:“后来,咱们拆了那房里的桌椅凳子,用来挡箭,闯出了那院子,去到他们账房那里。朱家庄的人又追了来,朱懿、朱迅带了一群好手围攻咱们,有个叫雷朔的,洒了香灰迷住咱们山主眼睛,伤了山主。” 敖天龙、司马宁齐声道:“什么!” 戈丹潮道:“便是如此,咱们本想护了山主退回来,可是他们人太多,咱们出不来。后来樊鸿大叔赶回来,冲了个口子,可只我和费兄弟离得近,咱们出了来,其它人还被围着。樊大叔让咱们回来请夫人拨调人手,前去相助。” 司马宁道:“人我已派去了,只是……既然山主受了伤,只怕我要亲自走一趟。” 戈丹潮听她如是说,越发安了心。 竺守忠说道:“那我也一同去。” 司马宁道:“竺大侠身上余毒未净,还是好生修养吧。” 竺守忠道:“那点小毒不碍事,何况,这事本是咱们惹来的,如今却白白累得卿大侠受苦,要是叫我干等着,心中不安哪。” 敖天龙亦是一心忧急,当下更恨自己身体残废半点力也不能出,于那张相越加痛恨。 竺守忠又道:“夫人若要前往朱家庄,在下随往。” 敖天龙道:“大嫂,你便让竺大侠同去吧。” 司马宁点头道:“那好。”说罢,又问戈丹潮道:“在朱家庄时,姓朱的那老婆子,可出来应付过你们。” 戈丹潮道:“没有,一直是朱懿、朱迅两人派人对付咱们。” 司马宁沉吟片刻,说道:“朱老婆子恨紫金山的人,又故意引诱咱们去那儿,没有咱们去了她却不现身的道理。昨儿她被山主踢了一脚,今日便不现身,多半……多半是伤得重了,没法子出面,才让其他人来对付你们。” 各人想也有道理,司马宁又问道:“那娄天下呢,有没有现身?” 戈丹潮道:“他也没有。” 敖天龙凝神思索,隔得一时,说道:“大嫂,那人也在袁州吗?” 司马宁道:“在,只是听说另外在别的住所。”说着,心中似想到什么要紧事儿,神情越发凝重。敖天龙道:“娄天下经理那人的事务,这会儿不在,说不准便是请那人去了。” 司马宁点点头,道:“咱们需得早些把山主他们带回来。” 各人听他们说的不明白,都是惘惑。 敖天龙道:“大嫂,你快去接应师兄吧。” 司马宁道:“是了。”说罢,又命人叫了一名为尚余湘的人来,让那人和敖天龙代为掌理紫金山的事,交代了些许防卫事务,便要同竺守忠离去,路过柳惜见身前时,司马宁与柳惜见道:“柳姑娘,望你能与我同去。” 柳惜见道:“能与前辈并肩为战,是晚辈之幸。” 司马宁拍了拍她肩头,微微一笑,便命人备了四匹马,见柳惜见手中无兵刃,又派人给她取了一把长剑来暂用。 竺守忠同两个儿子嘱咐几句,待马牵了来,便与司马宁、柳惜见、戈丹潮三人一同赶往朱家庄。 第459章 处处阻碍 朱家庄地处袁州东北角的金锁乡,离紫金山有六十余里,柳惜见、司马宁几人行到半路,到得一处小斜坡,两旁衰草杂生。竺守忠在前忽说道:“且住!” 各人驻了马,司马宁问道:“怎么了。”才说完,便听得两旁长草丛中有窸窸窣窣之声,又有人的呼吸声,司马宁见路面有些碎石,想也不想,甩出右肘间的红披帛扫往地上,卷起两粒石子,向着东面草丛中打去。 猛然间,听得“啊”两声惨呼,那长草丛中便晃动了两下,跟着有人喊道:“抄家伙,叫他们看出来了!”于是道旁便窜出几条人影来。司马宁瞥了一眼,高声问道:“是朱家庄的吗?” 左面有一人道:“想不到,卿夫人你亲自出马了。” 各人朝说话那人看去,见是个敦实黝黑的汉子,司马宁冷笑道:“原来是你,方中卫。”再往左右一看,还有几个熟人,都是那朱家庄上的,如今人人嬉笑围了过来,显是不怀好意。 方中卫笑道:“想不到夫人还记得我。” 司马宁道:“拦咱们做什么?” 说话间,方中卫已走来,叉腰立在道上,说:“紫金山到我朱家庄闹事,很该领一个教训。”他身旁一人道:“就是!” 柳惜见看了看前面道上,隐隐似有几条线微微伏起,横通那长草之中,果是被人做过手脚的模样,但若不瞧得仔细,绝难看出,当下真是好生佩服竺守忠的眼力。 司马宁与那方中卫说道:“教训?” 方中卫道:“夫人要么回去,要么把人头留在这。”他身边围了十一二个人,都是哈哈大笑, 司马宁眉头一蹙,道:“你说什么?” 方中卫说道:“我劝夫人还是回去,也好给卿大侠和樊大侠他们收尸,不然,紫金山日后可真是没人了。” 司马宁冷冷道:“是吗?”一面说着,她身子已飞跃下马,各人只见一阵烟似的影子卷到方中卫身前,跟着听得方中卫两声惨叫,再晃眼,便已见司马宁用手绢慢慢擦拭一把短短的金鞘匕首,匕首末稍,尚见血滴下来。那方中卫,却是两手捂着耳朵,指缝间不断渗出血来。 柳惜见移目往地下瞧去,只见两只血淋淋的耳朵掉在方中卫双脚边,她知是司马宁怒了,转瞬间便已割下方中卫双耳,但方中卫说的话也着实让人气恼,柳惜见心中只叹道:“话何必说的那样难听呢。” 方中卫痛了一时,勃然大怒,挥拳便朝司马宁打来,司马宁闪身一旋,同一刻飞出一脚,将那方中卫踢倒在地,随即又飞身纵回马背之上。 朱家庄的人来把方中卫扶起,方中卫口中尚自骂骂咧咧,司马宁道:“姑奶奶轮不到你来要挟!”说罢,环目四顾,见方中卫一伙有十一二个人,又道:“识相的便给我滚开,非要纠缠的那便送你们上西天!” 那朱家庄来的一众人方才见了司马宁攻方中卫的身手,知自己不是她对手,这时哪里还敢强出头,你瞧瞧我我瞧瞧你,司马宁喝声道:“滚开!” 朱家庄一众人十分乖觉,一齐都移至道旁的长草中,那方中卫不肯干休,想要上前来报仇,俱都被他的同伴拉了回去。 司马宁便要驱马往前,竺守忠道:“慢着。”一面说一面下马来,各人看他往前去,用长剑在路面上一挑,飞出几根绊马索来。 柳惜见心道:“原来是这个,要是方才踏了上去,少不得人仰马翻。” 司马宁先前只顾着应对方中卫这些人,倒没仔细瞧路上,这时见竺守忠拉出绊马索,怒火更炽,道:“好哇,真是备得齐。” 竺守忠将道上妨碍都除了,回来翻身上马,眼睛往朱家庄众人身上一扫,见了人众中站在边角处有一穿黑的人,神色惶然,他心念一转,得了计较,双腿当即在马腹下一夹,策马纵出,过了那黑衣人身旁时,他伸臂一抄,把那黑衣人夹了在腋下,急驰往前,那黑衣人心中大骇,乱呼乱喊,朱家庄余人又是破口大骂,便要上来救人。 戈丹潮不知竺守忠拿了那人作甚,眼望司马宁,道:“夫人,竺大侠这是……” 司马宁道:“竺大侠自有道理。”说罢,扬鞭一抽马臀,她马跟着奔了前去,柳惜见、戈丹潮也纵马跟上。 行出一里来路后,竺守忠将那黑衣人掷下地去,立马问道:“卿大侠他们如何了?” 那黑衣人被摔,身上疼痛,龇牙咧嘴,半日起不来身。 司马宁、柳惜见、戈丹潮三人都勒马停下,瞧着那人,也不催迫他,过得一时,看那人好似疼痛稍缓,竺守忠又问道:“卿大侠和樊大侠他们在朱家庄怎样了?” 黑衣人迟疑片刻,这才说道:“他们被大小姐和二公子围住了。” 竺守忠又道:“可有死伤?卿大侠可好?” 黑衣人道:“紫金山有四五个弟子受了伤,卿大侠伤了眼睛。” 司马宁舒了口气,道:“谁派你们拦阻咱们的?” 黑衣人看了看他几人,道:“是大小姐。” 竺守忠立马又问道:“为何要拦咱们?” 那黑衣人回道:“方才,又有一伙紫金人的人闯到庄里来,大小姐怕紫金山后面还会来人,便让咱们过来拦着。” 柳惜见道:“那不止你们一路吧?” 那黑衣人眼神闪躲,司马宁厉声喝道:“还不快说!” 黑衣人道:“三路。” 司马宁“哼”了一声,道:“这么说,前边还有你们的人了。” 黑衣人点点头,司马宁道:“都埋伏在哪儿呢?” 黑衣人又是不说,司马宁沉声道:“不说,我砍了你双脚!” 黑衣人吓得战栗,结结巴巴道:“在……在亭子山那有一路咱们的人。” 柳惜见道:“那路人预备着怎生对付咱们哪?” 黑衣人道:“他们……他们藏在山上,要用石头砸你们。” 柳惜见诸人相互瞧了瞧,司马宁又道:“那还有一路人在哪儿,又要使什么法子拦咱们?” 黑衣人道:“在白石桥那里,他们……他们已把桥拆了,在两岸埋伏了弓箭手。” 各人听到这儿,不由得心惊,均想:“幸得先知道他们的毒计了。” 第460章 屡获青睐 司马宁怒道:“那庄里呢,你们又设了什么机关陷阱?” 那黑衣人道:“没了。” 司马宁进前一步,又道:“朱灵呢,还有娄天下,都哪里去了?”语音急怒。 柳惜见听了“朱灵”二字,心头一动,正在思量时,那黑衣人道:“老婆婆咱们也不知怎么回事,今儿便一直未现身,娄老板,听说是请小主人去了。” 他说的老婆婆和娄老板,各人都知便是朱婆婆和娄天下,可是这老太爷,除了司马宁一人知道其是何人,余者尽都不知。 司马宁听了那黑衣人所说,心中一紧,忙下马点了那人穴道,这又重新登上马,道:“咱们快些赶去。”话音未落,一人一骑已飞冲出去。 竺守忠三人一一策马跟上,过得一时,戈丹潮道:“前面既有埋伏,咱们要不要改道?” 司马宁道:“那些人咱们原也不怕,可一一收拾起来那还是费功夫,便改道走吧,朱家庄的人,日后收拾!” 戈丹潮道:“是!” 柳、竺二人听说尚有别的道路可通,都是越加安心。当下各人不敢迟延,一径奔了往朱家庄去。只是为躲过朱家庄在亭子山和白石桥那里设的埋伏,另走别道,新道路便是崎岖狭仄的山路,便连马也行走不得。几人过了大路后,便弃马山行,各自施展轻功奔走。 几人中戈丹潮内功、轻功均是最末的,行出不久,他便远远落在其余三人之后。司马宁、竺守忠并肩行在最前,柳惜见落了他二人一丈远。 过得小半个时辰,几人终于到了朱家庄外。庄子大门前人众拼杀,兵铁争斗之声“乒乒乓乓”响个不绝,正是先一步赶来接应卿柒静的王怀岚诸人与朱家庄的动上了手。庄中果然有一处起了火,火焰腾空,那黑烟连着天飘去。 王怀岚一行到了庄前,朱懿便派了四十人来庄外围挡,围墙四面又布了许多弓箭手,王怀岚本是来给卿柒静报讯的,但半道上便被司马宁加派来的后一路人追上,他们一行齐至朱家庄后,又被朱家庄的人阻在了庄门之外。 因庄内伏了弓箭手,到如今,只有少几个人进了庄去,便连王怀岚冲了几次,都被敌人羽箭逼了回来。那些进了庄去的人,本想寻机打开庄门,但又被里头的敌人拖住,一直不得成事,人倒是死了几个。 此刻,司马宁到了,一声断喝:“紫金山弟子,后撤!” 各人听了她声音,纷纷瞧来,司马宁见无人听令,又朗声道:“都没听见吗?撤!” 王怀岚一心想要进庄去救师父,不想师娘在这关节令自己后撤,急道:“师娘……可是师父还在……”话未说完,司马宁便直眉向他瞪了去,王怀岚这方不敢言语,而后且战且退。 紫金山人众离朱家庄渐远,那朱家庄的人也不追来,司马宁带了王怀岚等退至一里地外的一林子之中,忙命王怀岚检点人员。 王怀岚尚自为师娘弃师父退走之事含怨,行事便有懒怠,司马宁瞧出,心头火起,只是在人前,不好发作,暗暗忍下,又叫了戈丹潮点数人员。她自个儿转身来问柳惜见道:“柳少侠,依你之见,这下要如何行事?” 柳惜见情知司马宁是要让王怀岚心服,只不想会引到自己这里来,迟疑片刻,说道:“正门闯不进去,从别的门墙进去便是了。” 王怀岚怒道:“你以为咱们想不到,方才咱们也想换别的地方进去,朱家庄那群龟孙子拦得紧紧的,咱们根本脱不得身去别的门墙。” 柳惜见道:“他们拦得紧,咱们难冲得进去,可若是他们松懈了,咱们冲进庄里便大有指望了。” 王怀岚怔了一怔,瞧着柳惜见并不言语。 柳惜见道:“可方才咱们回退时,朱家庄的人并没追来,听说庄里的主事人一直未现身,他们庄里兴许有咱们不知道的变故。咱们这会儿退了,他们说不准会有懈怠的时候,咱们冲进去便比方才容易。再者,朱家庄已拨了好些人到正门那里防卫,又有一群人在内围堵卿大侠诸人,还有些人被派到外头去了,人手未必真的足,他们这么大个庄子,这么长的围墙,必定不止一两道门,别的门墙处想来空虚,只要咱们行得快,不叫朱家庄的人回过神来,搅得他们措手不及,该是容易进庄的。” 王怀岚动念一想,这才明白师娘适才令自己一行退走,是为了叫朱家庄的人懈怠,转而得时机从别处进庄,心下大愧,忙跪下道:“师娘,弟子愚蠢不堪,差点坏了师娘大计,还请恕罪。”一面说一面伸手扇打两边脸颊。 司马宁怒意稍息,道:“救人要紧,谁要你在这瞎说话,回去找你师父领罚吧。” 王怀岚起身,连声答应。 戈丹潮已点清了人数,合算来他们有一十九人。司马宁转了身去分派人手,柳惜见和竺守忠一旁瞧着,均自暗想:“这位夫人果然有些手段,众人敬她畏她,看来也并非全是因她老子和丈夫的缘故。” 只柳惜见被司马宁另外用来回怼紫金山弟子,生怕紫金山那些人对她不满,心下隐隐不安。柳惜见正怀思间,司马宁忽到了她身前,说道:“柳姑娘,你带十个人,从左边侧门攻入庄,这十人,由你驱遣。” 一众紫金山弟子都是一惊,不想夫人竟让个外人来做自己的统率。柳惜见也是一愕,道:“晚辈年轻识浅,只怕担不得如此重任,叫我听令而动那倒是不敢惜力。” 司马宁微微一笑,道:“少侠何必谦逊,你若无此能,我也不会叫你领这个头了。” 柳惜见这下不知司马宁什么用意,微一沉吟,道:“那恭敬不如从命。” 司马宁笑了一笑,当即拨了戈丹潮、梁兴会、李如春、童四白、李笑等十人给柳惜见。 竺守忠旁观司马宁此举,也是不解其意,何以叫外人来统领自己人,当下又暗暗为柳惜见担忧,只怕她带的那十人人心不服,叫她不好驱使,一面坏了事,一面事后落人责备,想这孩子一路积攒下来的名声不易,若因此损废,实在可惜,当下道:“夫人,不如让在下与柳姑娘一路吧。”他用意也是说,到了柳惜见人队里,若无人服她,自己还可出力,总不致叫柳惜见无人可用。 哪料司马宁却道:“竺大侠,只怕稍后会有强敌来援,你我需联手方能退敌。还请与我们一路,做个帮手。” 她已说的明白,竺守忠如何能再推却,便只好应了。人手分派妥当,众人再不多耽误,当即分了两路,柳惜见领了一路上左边一带墙垣,司马宁带了一路绕往右边墙根去。 第461章 敌巢救人 柳惜见知自己是外人,既不识得诸人,亦不好差使驱遣,已打定了主意,自己凡事在前,以做先锋。待奔到墙根之畔,她头个跃进院墙之中。 朱家庄内之人果然已被朱懿调了到正门与账房两处防卫,那左面院墙内并无什么人防守。柳惜见一行人进去,颇为容易,到了院中,柳惜见叫了戈丹潮和童四白一起,先去将侧边一道角门毁了。她又问梁兴会要了紫金山的烟弹,便在那角门处放了两颗。 戈丹潮不明,问道:“柳少侠,只要把山主他们救出来便是了,何必又放这号弹。” 柳惜见道:“朱家庄人看来对你们紫金山是摸得熟了,该当知道这是你们放的,他们若听见,自会怀疑你们紫金山弟子又来攻庄,朱懿姐弟在里头只要拿不下卿山主,必会怕援兵自外头攻来,遣人来抵挡,他们人众一分散,咱们便少了阻力,更易救人。” 各人听得明白,李如春道:“我这还有烟弹,我拿到别处地儿放去,好再分散他们人。” 柳惜见道:“那也不用,朱懿不像是蠢人,放得多了反会叫她瞧出咱们用意,那便不会上当,这两发足够了。李大哥先收起来,说不准那烟弹一会儿还有用。” 李如春应了一声,将那烟弹收回。 当下一行人便行往卿柒静诸人被困之所,柳惜见等人多是初次进庄,本于各处道路不熟,但卿柒静一众人正与朱家庄的人恶斗,喊杀声透天,他们一行闻声过去便可。 地面房舍障目,各人都是展开轻功纵往房顶之上,凌空跃行,这才俯见那着了火的一件院子四面临水。柳惜见心道:“怪不得敢放火呢”。 途中偶然遇见几个敌人,众人也都是出手制服。循声赶行一阵,各人便可瞧见近西北角一处,正有人众攻伐交斗。戈丹潮瞧得明白,那正是卿柒静几人,外圈站了一地的人,便是朱家庄人,戈丹潮指了那处急道:“山主他们在那儿?” 余者皆已瞧见,都是发足急赶,还未行至那地儿,便见外围的朱家庄人分出一路来,瞧模样是要行往他处。原来,朱懿见了有紫金山的号弹在左近炸了,又不见人来禀报外头情形,此时看卿柒静一干人力竭,便分了这路人出去,要他们去那号弹炸响的地方查看。这也正合了柳惜见所谋。 将近账房处,柳惜见嘱咐各人轻行轻动,莫惊了已走那些敌人回头。各人答应,便轻纵缓行,一片瓦也不曾伤着。 眼见那路人离了账房那小院,柳惜见诸人又紧步前行,再近时,柳惜见问戈丹潮道:“戈少侠,那穿青衣服站在中间的姑娘便是朱懿么?” 戈丹潮道:“不错。” 柳惜见身形一晃,转瞬间便离了众人丈许远,待戈丹潮、童四白等回过神来时,柳惜见已在更远之外。戈丹潮一干人紧追而去,不多片刻,便见柳惜见顺屋檐降下,直扑朱懿而去,但见她一记飞腿,朱家庄的人已被踢翻两个。那倒的两人连带着拽倒身旁之人,又兼柳惜见一面与朱懿交手,一面又伤了几个敌人,朱家庄人丛中一时便乱起来,嚷声鼎沸不绝。 几人见头领已和敌人交上手,求战之心越切,当下行得更快,也只片刻功夫,戈丹潮、李如春等也到了敌阵之外,戈丹潮一下地来,见本山的兄弟只剩了五六人能抵挡敌人的攻招,心中一酸,便朝被围在正中的卿柒静、樊鸿等道:“山主,咱们来救你们了,夫人也来了!” 话音未落,便已亮出兵刃和敌人过招。 卿柒静眼睛落了灰,未得仔细清洗,双目肿痛,不敢时时睁开,多的时候都是听声辨位与敌人相斗。他执掌紫金山事务以来,少有如此陷入敌窟不能自主的危局,心中只觉愧对被自己带来的兄弟,久突不破敌人围击,心又丧气又焦急,此刻听得戈丹潮叫喊,闻知援手已至,心为之一宽。又听是夫人亲来,想她心灵多谋,手下一众人交于她,越加放心。 卿柒静被一名唤康福的亲随牵扶着,蓦地里听得不远的樊鸿道:“丹潮他们把柳姑娘救出来了!” 卿柒静出手击毙一敌人,喜道:“柳姑娘被救出来了吗?” 樊鸿道:“是,她正和朱懿、朱迅过招呢。” 他们信了朱婆婆的言语,以为柳惜见被掳进庄来,被困于此,是以此时尚不知真相,还以为柳惜见是戈丹潮等救出来的。 那里柳惜见施展幻影剑与朱家姐弟相斗,一时只见飞光流逝,残影虚飘,肉眼看来,竟不知两个相斗的是人是魅。 柳惜见自来已与朱懿、朱迅过了五十余招,其间又寻机击倒了朱家庄余众七八人,已豁出一道口子来,当即道:“退出这地方,往西。”方才往这赶来时,柳惜见留心这地儿离西边庄子的围墙最近,这时便让众人往西行,也不寻门出去了,便想叫众人越墙而出。 卿柒静听得柳惜见声音,道:“西面有出路吗?” 柳惜见道:“西面离外头最近,没门,跃墙出去!” 眼前急事便是要出了这庄子,卿柒静听她这样说,便令众人道:“往西退!” 话音一落,立时便又有人冲杀进来,正是司马宁、竺守忠一路人到了。那右面边墙较左面墙远,因此他们便迟了片刻。 朱家庄里人虽不少,但凡武艺稍强的都已先被卿柒静、樊鸿等人收拾了,余下的多是赌场、妓院打手之流,只怀有三脚猫功夫,也因此,卿柒静等人方能撑至此刻。而紫金山来的人却是出入江湖的豪杰侠士,武功自比市井地痞一色人等强出一节,此际人人拿出以一挡十的气势,奋力御敌。 紫金山弟子已杀出一条路来,各人扶了受伤的同门便往西边退去。朱家庄的人被冲散,朱懿、朱迅又被柳惜见缠住,虽有心聚起手下人围敌,奈何紫金山弟子的攻势猛恶,她姐弟二人如何呼叱喝令都没了人能再挽回败局。 朱懿瞧柳惜见所使功夫不是紫金山那一家数的,快而近于无痕,隐隐然又有跃跃欲飞的气象,自己同她相斗,招未出便已受她兵刃拦击,手肘手腕各处都已被她刺破,最险一回,眼角遭她剑锋袭扫,也已是破了一层皮。也不知她是手下留情还是有意炫示,便是没重伤自己。虽是如此,朱懿仍是觉被人戏耍小看,问道“你不是紫金山的,倒是哪里来的,是谁?” 柳惜见笑道:“哼哼,我都已被你们擒了,你们还不知我是谁么?” 朱懿一时不明白,道:“快报上名来?”说话间,她与柳惜见又拆了四五招。 那朱迅在旁一想,忽然明白过来,大喊道:“你是柳惜见!” 第462章 一时功成 柳惜见微微一笑,道:“这算是认得了,下回要是敢擒我,可要把我模样瞧准了。”一面说,一面使出一招“惊沙北走”,直逼朱懿眉心,朱懿猛闪往一侧,柳惜见手中寒芒点到中途,倏然收了回去。却是朱迅在旁荡剑攻她大腿,柳惜见回剑自护。 朱懿回过神来时,朱迅已与柳惜见过了四五招,她一瞥眼,见紫金山众人已走得只余五六人,司马宁扶了卿柒静落在最末。 朱懿上前要去阻拦时,“唰”一下,一道剑光飞到目前,朱懿顺着使剑之人看去,却是柳惜见正笑盈盈瞧着自己,朱懿转目再往侧一瞧,见朱迅呆呆站在墙角,只双目转溜,身子已动不得,显已被柳惜见封了穴道。 朱懿忙撩剑撞向柳惜见兵刃,柳惜见手一挥,脚下急转,剑锋横走,将朱懿长剑反撞回去,朱懿右臂上一麻,手便不由自主地发起颤来,眼看柳惜见兵刃再袭来,忙换手拿剑抵挡。 那面,司马宁道:“柳少侠,走了。” 柳惜见应了一声,急使一招“燕尾点波”,剑尖直点在朱懿下颌、左肩、左臂,跟着左腕上一痛,手中剑便把捏不定,掉落地上。朱懿心中大惊,正欲纵跃往后,便觉胸前两处穴道一麻,竟是已被柳惜见点了穴。 朱懿全未回过神来,此时不但身子动不得,连心也像定住了似的。 柳惜见制住朱懿、朱迅二人,便跟着紫金山人众出了那院落。一路纵跃奔行,将至庄子西面围墙时,却忽听最前头传来“啊”一声叫唤,柳惜见听那声音像是梁兴会的,正自疑怪前路生了何事,过得片刻,便听前头再起了兵刃交斗之声。 司马宁忙问:“有敌人吗?” 王怀岚回道:“是朱老太婆!” 柳惜见闻言微微吃了一惊,想起昨夜受朱婆婆武力压制之势,心下不禁骇然。 司马宁冷笑道:“让我会会她!”说罢,叫了人来扶卿柒静,便越众而前,柳惜见虽有心上前瞧一瞧司马宁与朱婆婆对招,却是又怕身后来追兵,便仍是留在最末。 司马宁至朱婆婆身前,只见一满头白发的老妪立在对面,面上皱纹满布,身子微躬,双目却是射出两道精光,正是朱婆婆。 司马宁微一侧头,眼稍向身后紫金山人众一扫,道:“你们先走便是,我来向这位婆婆讨教讨教。” 樊鸿手一挥,领着众紫金山弟子便要过去,只迈得两步,那朱婆婆便吼道:“紫金山的,谁也不准走!” 柳惜见听她说话声气儿,竟是中气不足之态,便探头出去望,果见得朱婆婆面色微微发青,柳惜见暗道:“看来夫人说的不错,这婆婆果然是伤得不轻,难怪方才打成那样,也一直没露面呢。”再一看朱婆婆身后,只跟了两个丫鬟打扮的十六七岁的小姑娘,旁的再无一人。 原来,那朱婆婆昨夜和卿柒静打斗受伤,伤势甚重,不敢多动。她昨儿谎说柳惜见被自己擒了,但不敢断定紫金山的人便会相信,又兼受伤,便没心力设什么陷阱等紫金山的人来往里钻。却没想到天明后卿柒静真亲自领了人来,其时朱家庄内也是乱做一团,朱婆婆伤重没法子出面对付卿柒静,便只好派了自己孙子孙女朱迅、朱懿出来应付。 偏朱婆婆心怀不足,便想趁卿柒静到自己地盘这时候除了他,虽没时机布设陷阱,却调了许多弓箭手来,便是想以箭雨射杀卿柒静一干人。她自个儿受了伤,心中忌惮卿柒静武功太强,恐庄中无人对付得了,因此派遣娄天下去请援手。 朱懿姐弟率人围攻卿柒静众人虽久,也放了不少箭,但紫金山弟子颇为了得,设法挡了他们箭阵强攻,自己这方竟是久攻不下,卿柒静更只是受了点轻伤。朱婆婆听着手下人传报两方攻斗的消息,心中焦急,这时听得紫金山援兵到了,再忍耐不住,便想亲自来瞧瞧,正便碰上卿柒静一众人退走。 朱婆婆心性执拗,虽知自己伤重之身无法与之相抗,仍是想与他们敷衍拖延,等至娄天下请来帮手,好将卿柒静那一众人都灭了。是以见诸人要走,忙即喝止,也不论止不止得住。 紫金山众人被朱婆婆这么一喝,有的还真停步不前,司马宁又道:“走你们的,她管不着!” 樊鸿道:“走,别耽误!” 戈丹潮、童四白已先行奔出,朱婆婆飞出两道白绸来挡拦,司马宁抢上,挥出自己那大红披帛,径冲撞向朱婆婆的白绸,她这一下运足内劲儿,朱婆婆却是伤重体弱,一白绸一红帛两下里一撞,朱婆婆便立不稳身,向前栽倒下去。 司马宁见她这模样,暗道:“你伤成这样了,胜了你那也不光彩。”当下收回自己的红披帛,道:“老太婆,你好好养伤去吧。” 卿柒静听见爱妻与朱婆婆说话,微微一笑。 司马宁欲要回身时,朱婆婆陡然间又扬起白绸击向她后心,那一瞬卿柒静睁开眼来,正好瞧见,急呼:“夫人小心!” 司马宁早已听得动静,将身一翻,又将披帛放出,席卷而上,回肘一带,她那红帛便将朱婆婆白绸裹住。司马宁冷冷瞪着朱婆婆,说道:“你这样,我不想占你便宜,不过,你可别找死!”说罢,运起内劲于红帛之上,挥臂一抖,朱婆婆那一段白绸“嘶啦”一阵阵声响,尽数碎裂成绸布片子,片片飘洒下来。 朱婆婆少有这般的败绩,更觉司马宁所作所为是对自己的羞辱,一时气急,又呕出一口血来。 司马宁回身来扶了卿柒静,嗔道:“若不是你昨晚伤了她,我如今便能同她比试了,都赖你。” 卿柒静笑道:“赖我赖我!” 前头紫金山弟子已走了一大半,司马宁瞧着门中弟子都已离去,回头同柳惜见道:“柳少侠先请吧。” 柳惜见微一欠身,便奔行往前,卿柒静夫妇这才做了末两个跟上。 朱婆婆此刻方见柳惜见,心中又是惋惜又是愤恨,直眉瞧着各人远走的方向,口中道:“一败涂地。”说着,血腥气上涌,又咳出一口血来。 第463章 事难如意 紫金山诸人出了朱家庄,樊鸿回望庄中那烟火飞灰升空之处,开怀大笑,各人见他如此,也是大笑。 司马宁担忧丈夫眼睛,伸手扒了卿柒静眼皮细细查看,只见双目通红,又见他不住流泪,心中大急,道:“这要怎么好,眼睛可会不会有个好歹。” 樊鸿上来道:“只是香灰,该不会怎样的,回去找大夫给山主好好瞧瞧便是。何况,我方才已用唾沫给庄主擦过眼睛,已揩了好些脏灰出去,回去再洗洗,该无大碍的。” 司马宁听他说他用唾沫给丈夫擦眼睛,想起自己方才还抚摸过丈夫眼部,只觉得脏,不由得便伸出手来看,好不嫌弃。 樊鸿与司马宁相识多年,知她脾性,这时见了她神情,便知她因何如此,忙道:“那时咱们被困住,出又出不来,又找不见水,能怎么着,我可不就只能拿唾沫给山主擦了。你这会儿来嫌,我早知道,让山主眼睛疼死算了。” 司马宁知他说的在理,只是她生性爱洁,总觉摸着别人唾液不干净,心下不适,说道:“还说呢,不许再提,越说越膈应的慌。” 卿柒静道:“在人前你俩还这样吵,叫别人笑话,到了前面白石桥,打了水洗了就是了,快些走吧。” 紫金山人众知司马宁随性适意,若哪里不喜便直言不讳,也曾见过她与旁人相争,虽爱冷着脸,却从不摆架子,与下属争口那是见怪不怪,余人都只一旁暗笑,也不插口。 柳惜见却从没见过一派的主母当面便与门人埋怨的,深以为罕。竺守忠见司马宁与往时所见的淡漠情性又有不同,也是觉奇。 司马宁道:“白石桥那边朱家庄埋伏下了人,正要拿咱们呢。便不从那里走了,咱们向北,打袁州城回紫金山吧,也不过多走二十里路。” 众人听说近道不平,也愿另择道路,便依司马宁所说。 当下,一路上便往北奔行,约摸走出四五里,到得一麦田之旁时,忽从远空传来一缕呜咽悠扬的笛音,闻见的人都道:“这吹的还怪好听的。” 可没过多时,各人便觉出那笛音自南传来,却是走得极快,那声音越来越清畅响亮,离自己是愈来愈近。 众人听出那笛音有异,都暗暗猜测是敌人追来,有人便道:“多半是敌人来了,快走吧。” 卿柒静心中却道:“紫金山人岂可如此窝囊,被人追着逃。”当下道:“都慢慢地走,若是敌人,和他再斗便是。紫金山弟子,不弱于人!” 众人听山主发话,精神皆是为之一震,也觉不明来人是谁便逃也太胆小,齐声应“是。”只柳惜见觉这卿山主也太不知变通,又恐再生波折,心中暗暗埋怨,可大伙儿无人有异议,她也不便拂逆卿柒静之言,只得随众。 众人此后果慢下步来,柳惜见看着卿柒静夫妇在后低语私议,想起师父师娘来,归家之心更切。 不多时,那笛音已在半里之内,各人往后看去,只见不远处的道上,一白影正如风飘来,不多刻,那白影一顿,已到了眼前,笛音戛然而止。 卿柒静睁开眼来,只见一儒雅的青年公子立在身前,头发高束于顶,白衣飘飘,手持竹笛,卿柒静抱拳说道:“公子也是要赶路吗?可要咱们给你让道。” 那白衣公子微微颔首,笑说道:“见过卿世叔。” 卿柒静心下奇怪,暗思:“是谁家孩子?”他眼中酸痛,已逼出泪来,忙伸手掩目,说道:“公子莫怪,我这眼睛受了些伤,正疼呢,失礼之处,还望见谅。” 那白衣公子微微一笑,道:“我家那些不成器的奴才伤了世叔眼睛,晚辈在这里给世叔赔不是了。” 此言一出,众人都知这又是朱家庄的人了。 卿柒静点点头,道:“使这手段伤人,确是不成器的,公子可要好好调教手下人了。” 白衣公子道:“是。”说罢,眼睛望向司马宁,道:“这便是婶婶吧。”说罢,向司马宁打了一躬,又道:“晚辈廉群玉,见过婶婶。” 卿柒静心中一震,思想道:“是那孩子!” 柳惜见也转眸暗思,想朱家庄的人果是廉孤飞一头的。 司马宁曾听丈夫说过那廉孤飞的事,见眼前这年轻人自称姓廉,也想到他与那廉孤飞有亲故,但更知是敌人,只微一欠身,算是回礼。 紫金山余众除了樊鸿,却不知这廉群玉是何人,都是相顾惊疑,几个心思较灵的,看庄主与夫人待他客气疏离,暗猜廉群玉是敌非友。 卿柒静重闭上眼睛,同廉群玉道:“没想到你已这么大了。” 廉群玉转了转手中笛子,说道:“匆匆数十年,侄儿如何还能是个小孩子呢。” 卿柒静点了点头,道:“你祖父怎样?” 廉群玉道:“祖父他老人家身子安健,一切都好,谢世叔挂怀。” 卿柒静道:“这便好。”说着,又道:“咱们这便要回去,贤侄可要同我一起上紫金山去坐坐?” 廉群玉道:“世叔要走了吗,我祖父便要到了,他老人家还想见一见你呢,何不稍待片刻,与他一见呢。” 卿柒静心头一跳,道:“老世翁也来了吗?” 廉群玉笑道:“正是。” 司马宁心中亦是忡怔不安,不住拿眼睛打量廉群玉。 卿柒静道:“既是老世翁亲来,晚辈自然是要见一见的。”说罢,便侧头同司马宁,道:“夫人,你先带了竺大侠、怀岚他们回去,待我拜见过老世翁,自个儿回山便是。” 司马宁知他口中说的“老世翁”实是强敌,如何肯抛了他独个儿走,当即说道:“我还没见过这老世翁呢,这回,你可要替我引见。” 卿柒静心中大急,那人既与本门有仇,又是个武功高强的人,他只怕夫人留下有险,更怕牵累了门下一众弟子,忙道:“世翁不喜女流,何况咱们门下这些弟子闹得这样狼狈,见了恐惹他笑话,你还是快带了他们回去,我与世翁会过面便了。” 樊鸿上前来说道:“夫人带了尊客与兄弟们回去吧,我同庄主留下会会朋友。” 卿柒静一手搭上他肩头,道:“樊大哥,你也一起回去,我一人留下足可。” 柳惜见往廉群玉那里瞥去,只见他微微冷笑,再一看卿柒静与司马宁、樊鸿几人神情,都是郑重怀忧,情知他们所要见的那什么老世翁,必定不是寻常的好交情,暗道:“莫非他们和姓廉的,也有仇怨。” 第464章 如临大敌 廉群玉道:“大家都是老相识,一起留下又有什么不好。我祖父他老人家,也想瞧瞧紫金山新代弟子的风采呢。” 卿柒静笑道:“不过是群小顽徒,叫人头疼,别叫他们扰老世翁的清净了。” 廉群玉似笑非笑,垂头轻轻抚了一下自己那竹笛。 樊鸿道:“夫人,你带了丹潮、怀岚他们回去吧。” 卿柒静搭上樊鸿肩头,道:“樊大哥,你也是。”说着,附耳向他低声道:“那人要来,不可示弱,我若回不去,紫金山之事,便交由你做主了,敖师弟,你好生照顾他。” 樊鸿急道:“山主,你……” 他话未说完,卿柒静便道:“我之嘱咐于此,大哥,难道还要我跪地相求吗?” 樊鸿皱眉思想片刻,满眼无奈气愤,终说道:“好!” 卿柒静转身对司马宁道:“夫人,你随樊大哥去吧。” 司马宁知去见那人必定是凶多吉少,哪里肯让丈夫一人独对,说道:“樊大哥一人足能担得起你的嘱咐,我却是要与你一处的。” 卿柒静心中又是感激又是欢喜,也不再强要她回去,道:“好。” 王怀岚看出师父师娘要去见的人必是仇人,忙挤到人前,道:“师父,徒儿随师父师娘同去。” 卿柒静知他好意,但所涉之处万分凶险,不欲叫他也陷入险境,正色道:“你师兄因你受伤,你还不回去照顾他!” 王怀岚无言可对,樊鸿拉了他要走,司马宁也携了柳惜见手道:“多谢少侠相助,你便先同了樊大哥回去吧。” 柳惜见道:“我可与夫人一道的。” 司马宁摇头道:“不必了,你大好前程……”说着自觉不妥,改口道:“该回去为你师父师娘出力。” 柳惜见沉吟片刻,心中已拿定了主意,当下点头答应。 竺守忠看卿柒静夫妇像是已抱了必死之心留下,想能叫她夫妇筹谋至此的,必定是个极厉害的敌人,义心忽发,道:“卿大侠,不知你们所说的那位前辈是何等样人,在下也想见见。” 廉群玉道:“那好得很哪,想来,祖父也想见见竺大侠,毕竟,东海四侠的名头,可是响得很哪。” 竺守忠道:“不过是江湖朋友们抬爱,给了这个虚名罢了。” 廉群玉笑道:“竺大侠过谦了。” 卿柒静夫妇对望一眼,卿柒静上来握住竺守忠右手道:“竺大侠,竺四侠与令郎尚在寒舍,只怕你回的晚了,叫他们担心。” 竺守忠淡淡一笑,道:“四弟自明白我的用心。”心内又默道:“两个孩子也已成人,不用我多操心了。”念头虽已落,心中却生出无限的牵挂来。 卿柒静如何劝他离去,他只是不肯,樊鸿等人也耽搁下,廉群玉笑道:“卿世叔,我祖父又不是洪水猛兽豺狼虎豹,怎地他们要去拜见,你总不肯呢。”神色间颇是得意。 司马宁不禁有怒,道:“若真是洪水猛兽豺狼虎豹,那还真能让他们也去瞧瞧,只可惜是个人,平常得紧,有什么好瞧的。” 廉群玉把笑一敛,心想道:“你是说我祖父不如禽兽了?” 司马宁正是那意思,见廉群玉变色,心中极是畅快。 竺守忠道:“若是武林中的名宿前辈,见一见又何妨。” 司马宁立时又道:“并非什么前辈名宿,不值得竺大侠瞧的。” 廉群玉道:“夫人这话,只说对一半,我祖父虽然名声不显,但若论武功智谋,如今的江湖,没人能及得上他。” 柳惜见心想道:“若真是廉孤飞,他和祖父是师兄弟,那日在张勤大哥家听那老人家说的,祖父和廉孤飞打斗只胜得一招半式,过了这么多年,他功夫自是大进,那如今真说不准这廉孤飞便是当世无人能敌的了。” 正思想间,卿柒静回头冲樊鸿点一点头,要他先带了弟子们回去。卿柒静与竺守忠相交多年,知这老友凡事不可独全,必要陪同自己冒险,他又是个性子执拗之人,难劝得回转心意,当下便只好令樊鸿率门众先行离去,让竺守忠留下。 廉群玉瞧着樊鸿一干人远去之影,微微一笑,道:“祖父不多刻便到,世叔和竺大侠若要见他,不妨与我重回庄里去。” 卿柒静侧头去瞧竺守忠,道:“既去了,可不能退了。” 竺守忠长眉一轩,道:“与你同去,无退之理。”说罢,他二人相视而笑。 司马宁斜瞅着廉群玉道:“贤侄还不给咱们引路吗?” 廉群玉身子一侧,右手往南边一摆,道:“三位这边请。” 卿柒静几人当下只得又同廉群玉回了朱家庄,那廉群玉待人还算客气,并没说半句轻视人的话。此番回来,路过那着了火的房前,只见火已被扑熄,扑火的一众人还未散去,各人见了廉群玉,都“小主人”的称呼,神态甚是恭敬。廉群玉也一一应了众人,这才带了卿柒静三人离去,丝毫未提及方才紫金山众人在朱家庄闯斗一事。 廉群玉亲自把他三人带到一雅致的小院,先命人打了水给卿柒静洗眼睛,又叫人给卿柒静上了药,卿柒静眼睛舒服些,廉群玉这才让丫鬟奉茶,他便自个儿坐在主位与卿柒静相谈。 所谈皆是江湖上新闻,更有许多卿柒静三人还没听说过的,卿柒静、竺守忠均自暗想:“这人于江湖上事知晓得一清二楚,平日里必定是派了人四处打听的,可若是要探得全,人手不多恐难成事,他们势力不小啊。” 过了约摸一刻钟,朱懿、朱迅二人走了进来,眼光一与卿柒静对上,不由便露出怒恨之意。卿柒静却如若无事,仍是与廉群玉谈笑。那里廉群玉谈吐有致,时有年轻人的骄傲之气,却也无伤大雅,卿柒静与他虽说有仇,但心中也甚喜这人的气度,便是司马宁和竺守忠,也是暗暗赞叹。 朱懿、朱迅两人入室来,先给廉群玉行礼,两人称廉群玉做师兄。 竺守忠在紫金山时已听说朱婆婆等背后尚有人,这时见了这光景,想到朱婆婆许就是替廉群玉及他祖父效力。但又想起路上所见那受他们放子息钱而毁的人家,心中暗道:“好好一个公子,怎么干起这样势利害人的事来。” 第465章 席间争高 朱迅、朱懿两人穴道被封,直等手下人回来才将他姐弟二人穴道解了,过得不多时,廉群玉便到了庄上,原来他祖父有意叫他处置这些俗务,娄天下去请他祖孙二人时,他祖父便叫他先行一步,是以廉群玉早到半刻。 廉群玉带了三十余人前来,到得朱家庄,听说紫金山人众往北退走,当即做了部署,过后,他自己则独身去追卿柒静,把他诱回庄中。 朱懿、朱迅与人相斗落败,心中正自羞愧,这时见了廉群玉,都是不敢多言,只怕被他知道了自己惨败一事,落他耻笑。 谈说一阵,司马宁道:“廉公子,你祖父何时到呢?” 廉群玉瞧了瞧外间天色,道:“只怕也快了,婶婶稍待。”顿得一顿,又道:“已到午时了,咱们用午饭吧。”说着,嘱咐朱懿去摆设饭席。 竺守忠不知这廉群玉是什么用心,但见他眼角眉梢间掩不住的得意,暗暗戒备,不时拿眼去瞧卿柒静夫妇,见司马宁面有隐忧,卿柒静却仍是谈笑自若,心下又是奇怪,暗暗盘算。 过得不多时,酒菜摆了上来,廉群玉邀众人用饭,他却不动筷,想瞧瞧几个客人是何应对。自己便端了茶杯假做饮茶,暗窥各人。只见卿柒静和竺守忠都是同时起筷,卿柒静夹了块鸡肉放入口中,竺守忠则夹起一片牛肉吃下,两人竟是一般的快,同将吃食送入口中,司马宁却是不动筷。 廉群玉呡了一口茶,将茶杯放到身后丫鬟的托盘中,道:“一时仓促,只备了这些菜,诸位前辈莫嫌怠慢。” 竺守忠道:“有酒有肉,怎么还算怠慢。”说罢,端起身前那小酒杯,一口灌了个干净,一小丫鬟要上来给他斟酒时,竺守忠摆摆手道:“别倒里头了,你给我换只大碗来。” 那小丫鬟不敢便去,瞧着廉群玉,廉群玉微微点头,她方去拿了只大碗来给竺守忠倒酒。 廉群玉暗赞竺、卿二人的胆识,笑说道:“饭菜可还合前辈的口味。” 竺守忠指着自己夹过的那碗牛肉摇头道:“你们怎地会把狐狸肉端上桌来,又老又柴,嚼不动,还臊死人,要我老人家喝酒来压。” 司马宁险些笑出声来,廉群玉却是一惊,正想说那不是狐狸肉,却忽会过意来,心道:“好哇,你是骂我是狐狸呢。”念及此,也不觉有甚,说道:“这也并非是狐狸肉,前辈若不喜欢,我叫人撤下便是。”说着,一扬手,一小丫鬟便将那盘牛肉端了下去。便在此时,门前现出一道人影来,各人看去,是一紫衣女子扶了朱婆婆进来。 廉群玉起身道:“姑姑干嘛不好好歇着,跑到这来。”一面说一面也去扶朱婆婆。朱懿本要上前去扶祖母,但见廉群玉上来搀扶,她便退回原处,一时看桌上没祖母的碗筷,又亲去取了一副碗筷呈置祖母面前桌上。 朱婆婆神疲力竭,但恐廉群玉在卿柒静等人手上吃亏,还是强撑着过来。 朱婆婆坐定,廉群玉便道:“我姑姑卿世叔是识得的,也不用小侄引见了吧。” 卿柒静道:“不必。” 朱婆婆也不理会卿柒静三人,侧头问廉群玉道:“师父呢?” 廉群玉道:“祖父晚些才到,姑姑受了伤,便是不能亲自接见,祖父也不会责怪的。” 朱婆婆冷笑道:“怪你姑姑我学艺不精,挨了人家的打。” 司马宁注目在朱婆婆身上,说道:“江湖事本便如此,本事矮三分,那气焰也该矮三分,不然只有挨打的份儿。” 廉群玉眸光微沉,笑道:“婶婶说的是。”说罢,又转头同朱婆婆道:“姑姑挨的打,侄子会替你讨回来的。” 卿柒静和司马宁互递了个眼色,令人均知,后头必有一场纷争。卿柒静将手中的筷子轻轻放下,道:“你姑姑是我打伤的,贤侄这是要向我讨了。” 廉群玉故作讶异,半晌方说道:“怎会是世叔?”又道:“世叔堂堂的紫金山山主,何等的江湖名望,怎地和我姑姑她一个老人家动手?” 卿柒静不紧不慢道:“你姑姑放子息钱,害得好好的人家家破人亡,又仗着自己多习了几十年的武功,内力深厚,欺负一个年轻小女孩,还要置人于死地,世叔我这才和你姑姑动了手。” 廉群玉“哦”了一声,随即道:“子息钱是我让姑姑放的,世叔若要怪,怪我便是,何必迁怒于我姑姑她老人家。那什么姑娘,想必是惹恼了姑姑叫她不高兴,姑姑方动手的。” 卿柒静道:“贤侄风度翩翩,怎会干起收利钱害百姓那样的事来,你说你叫放的子息钱,我可不信。” 廉群玉道:“世叔谬赞了,不过,你伤了我姑姑,那不假吧。” 卿柒静道:“不假。” 廉群玉道:“这可叫小侄好生为难,你与姑姑都是我敬佩之人,薄了哪一个都叫我不安。” 司马宁冷笑道:“不安,贤侄如何不安了?” 廉群玉道:“若不为姑姑出气,那对不起姑姑,若为姑姑出了气,那对不住卿世叔,可不是令人不安吗?” 司马宁淡淡说道:“有什么好不安的,两个都觉对不住,自己也冲自己身上打一掌,算是补了对你姑姑的歉仄,全了对你世叔的情意。” 竺守忠道:“不错,古时有志士忠义两难全,便自刎以全忠义。如今廉公子所临之境也是两难全,可自刎那也太过,像卿夫人说的,自己打自己一掌,那也是个法子。” 廉群玉一时倒不知如何对答。 朱婆婆冷冷道:“好馊一个主意,紫金山的头脑如此不着边际,怪不得紫金山的人都那般蠢笨,却是你们教出来的。”说罢,不住咳嗽。 卿柒静含笑道:“咱们的弟子是不及外头人心眼多,不过也未尝是坏事,好歹,心思单纯,也不会干什么害人的事。” 竺守忠道:“这话说的是,像这样无邪无害的人,不管做什么,自有指引,那也不会像廉公子一样不安了。” 廉群玉微笑道:“那改日,晚辈倒要上紫金山去拜访拜访山上的诸位师兄,瞧他们是如何个心安法。” 话音甫毕,外头忽有人说道:“我玉儿说的是,说的是!”这声音响彻云霄,大有可裂金石之势,刺人心耳,便是卿柒静等身怀内功之人,也觉神乱心悸。屋中那些不懂武功的小丫头,已是抱头鼠窜的嚷着奔了出去,朱懿、朱迅姐弟捂了耳朵撑持,卿柒静夫妇与竺守忠知这说话之人以内力震慑自己,俱各暗自运内力护体。厅中,唯余廉群玉和朱婆婆照复往常,不受那声音扰乱。 第466章 陈年旧怨 那话音落下,门前便现出一个人影来,廉群玉笑道:“我祖父到了。”说着,起身前去相迎。 司马宁向进来那人望去,是个老者,只见他长挑高瘦,须发皆白,面皮黄白,长得有不少皱纹,但眉目间隐隐然便露出一股威严,双目神光如电,望之可敬。 卿柒静也立起身,绕过饭桌,到了那老者身前,抱拳道:“晚辈见过老世翁。” 那老者也朝他抱拳,说道:“药王庙一别,也有十五年了吧,贤侄是磨砺得愈发雄健了。”神色却是淡淡的。 卿柒静道:“老世翁取笑了,不知这些年,世翁过的可好,身子可还健壮?” 那老者道:“齿危发秃,垂垂老矣,不过苟且度日罢了。”说着,眼向竺守忠瞅来,道:“想不到竺大侠也到了庄上。” 竺守忠早已起来,当下便朝那老者抱拳,道:“晚辈虽到了老前辈的庄上,可还不知老前辈的名讳呢,这……这如何称呼也不知道,实在失礼。” 那老者微笑道:“不知者不怪。”说罢,又道:“老朽姓廉,名字嘛,我父亲给我取的名字是孤飞。”说着苦笑几下,接着道:“老朽这一生,也如同这名字一样了。” 朱婆婆上前来施礼,道:“弟子拜见师父。” 廉孤飞缓缓点头,道:“我听说你受了伤?” 朱婆婆垂头道:“弟子学艺不精,师父恕罪。” 廉孤飞道:“输给卿妄尘的儿子,那也不丢人。”说着,眼睛转瞧卿柒静。 廉群玉让众人入座,朱懿又去取了一副碗筷来与廉孤飞,廉孤飞一眼瞥见她颌下的伤痕,问道:“小朱懿,你又是被谁伤的。” 朱懿大觉羞愧,支支吾吾道:“是……是个叫柳惜见的。” 廉孤飞“哦”的一声,转头同朱婆婆道:“灵儿,我听天下说你看中个孩子,也是这个名儿,是小朱懿说的这人吗?” 朱婆婆道:“是。” 廉孤飞凝眉思索片刻,道:“听说是万古山庄的?” 朱婆婆道:“是。” 廉孤飞道:“这人如今还在不在庄上?” 朱懿回道:“让她逃了?” 廉孤飞递目向廉群玉瞧去,廉群玉微微颔首,道:“爷爷放心,会回来的。” 卿柒静和司马宁闻听此言,相视而忧,如今这才怕廉群玉祖孙在柳惜见、樊鸿等人回去的道上又设下埋伏。 各人坐定,廉孤飞道:“卿贤侄,你我两家的恩怨拖得已久,这回,你又伤了我徒弟,这事,可是弄糊得过去的。” 竺守忠眼中精光一盛,心道:“说到正事了,可不再需客套了。”思想之间,听得卿柒静道:“老世翁想如何了结呢。” 廉孤飞沉了脸,半晌才道:“耽搁了这么多年,今日一并清算了吧。” 卿柒静道:“也好。” 朱婆婆眼中泪光盈然,朱懿、朱迅亦是双目含泪。 这朱婆婆,正是当日随廉孤飞上天明寺去抢经纶剑的朱灵。廉孤飞收了她做弟子,朱灵二十六岁那年,廉孤飞要为她寻一门亲事,因觉自己徒弟好好一个人,若是为外姓延续后嗣,那岂不是她自家本姓无了后,是以专给她寻了个也姓朱的夫婿。朱灵成亲后,便生了一子,取名朱尧铮,但她那丈夫因病早死,只朱灵一人抚养朱尧铮长大。朱尧铮成亲晚,十九年前才得了朱懿、朱迅这一对儿女。 十多年前,廉孤飞生了一场大病,自恐时日无多,只怕心愿难遂。又想起卿柒静之父卿妄尘与师弟谈止逼自己退让得太多,两事凑到一处,一时义愤,无处可泄,便带了朱尧铮、朱灵赶赴紫金山,要寻卿妄尘的不是。 廉孤飞揣着满腹怨怒,与卿妄尘没说几句便动起手来,其时卿柒静、敖天龙、樊鸿三人同卿妄尘一起御敌,打斗声一起,招来更多紫金山人,廉孤飞师徒三人不敌,而后对招时廉孤飞又为卿妄尘所伤,朱灵母子便只得带了他逃。 卿妄尘则带了儿子、弟子在后撵逐,到了药王庙那地儿,赶上廉孤飞三人,两家在那里又是一场恶战,朱尧铮为护廉孤飞而死,而最终卿妄尘却也遭廉孤飞重伤,两家的仇由此结下。 卿柒静伤重不治,回去养了一年好不起来,便这么去世。那廉孤飞伤好后却无甚大碍,至今身子安健。朱尧铮死在卿妄尘父子手上,但他临死前却苦苦哀求廉孤飞和朱灵不要为自己复仇,免得再受损伤,是以这些年,廉孤飞、朱灵两人一直未向紫金山寻仇。朱懿、朱迅是朱尧铮的儿女,两人虽有为父报仇之心,但自知功夫不到家,便也隐忍不动,只待武艺大成,方手刃仇敌。 但这分血仇毕竟刻骨铭心,这时几人见了卿柒静,旧恨被勾起,尽都又生了报仇之念,那廉孤飞这才说清算前仇。 竺守忠虽不知廉孤飞等和卿柒静的恩怨是何,但此刻听二人对答,也知必有一场大架要打,已做了掠阵之备。他正凝神以待时,听得廉孤飞道:“那也等用过饭后再说吧。”说罢,竟真起箸夹菜,再不说一言。 竺守忠不知廉孤飞脾性,拿眼瞧向卿柒静,卿柒静点点头,也坐下来用饭。虽说动兵戈之事便在眼前,又是这般的血海深仇,可廉群玉毫不失主人风度,不住邀卿柒静三人用酒用饭,但卿柒静三人此刻已无心饮食,究竟也没吃多少。 廉孤飞却是不理他们,自把肚子填饱,停了筷后,他瞧了司马宁许久,道:“听说当年,侄媳与谭深贤侄交情也不浅,这么多年,你可曾去祭拜过他。” 司马宁听他这么说,猛地抬起头来,手也微微发起颤来,卿柒静握住妻子的手,笑道:“我与谭兄弟也是朋友,是曾上他坟前祭拜过的。” 竺守忠却是满腹狐疑,心道:“怎地他也叫谭深贤侄,莫非这人与谭轲让谭前辈也相识。”想着,眼睛不住在廉孤飞和卿柒静夫妇面上打转,只见廉孤飞面色如常,司马宁却是面色苍白,卿柒静隐隐有怒色,竺守忠更是暗暗称奇。 廉孤飞又道:“卿贤侄既说是我谭深贤侄的朋友,那这么多年,可为他报仇了没有?” 卿柒静夫妇一怔,廉群玉道:“爷爷,那叫陈青云的,已给人杀了。” 廉孤飞道:“哦,什么时候的事?” 廉群玉道:“去年八月底,那时爷爷正在闭关,孙儿不敢搅扰,便一直没和爷爷说,这两日却是忘了。” 第467章 匆匆了结 廉孤飞悄立于厅上,过得一时,方问道:“谁能杀得陈青云?” 廉群玉笑道:“爷爷,就是那个柳惜见哪。” 廉孤飞怔了一怔,回望朱婆婆,问道:“那孩子很好吗?” 朱婆婆道:“好是好的,只是不大听话。” 廉孤飞又道:“武功比起玉儿怎样?”他口中所说“玉儿”,便是指廉群玉。 廉群玉听祖父这样问,也抬眼瞧着朱婆婆,急欲知自己比那柳惜见如何。只见朱婆婆颦眉思索片刻,说道:“也不弱于玉儿。” 廉群玉听了,心想朱婆婆想了这样久却只说了这么一句话,心中便不大服气。 竺守忠瞧他们一干人说话,凑头与卿柒静轻声说道:“这伙人到底什么底细,怎地从前一点没听说过?” 卿柒静道:“说来话长,一时半会说不清的。竺兄,只怕这回,我要连累你了。” 竺守忠道:“你我之间又何须客气。”这话说完,便听得一旁廉孤飞道:“竺大侠和卿贤侄说什么呢,也说出来给咱们听听。” 竺守忠笑道:“晚辈正与卿大侠问前辈的履历呢。”说着,瞧了瞧房中各人,接着方道:“晚辈涉足江湖的时间不长不短,也正三十五年,却……却……”他说到这里,不再说下去。 廉孤飞道:“却没听说过老夫这一号人物,是也不是?” 竺守忠道:“正是。” 廉孤飞微微一笑,道:“你说的倒直。”说着,捋一下颌下的白须,又道:“这萧朝还没有的时候,我便在世上了,这后来,人家又不许我现世,你自然是不知道我的。” 竺守忠听他话中大有曲折,心中疑怪更甚。 廉孤飞想起曾被人逼得隐世,心中怒气陡生,目中精光向卿柒静一射,便道:“卿贤侄,你这餐饭可用好了。” 卿柒静放下筷子,道:“用好了。” 司马宁和竺守忠俱是一惊,都没想廉孤飞在此刻便要发难。只见廉孤飞一手搭上那饭桌,眼睛冷冷直直的盯了卿柒静不动。猛然间,听得“咔啦啦”一声,那桌子碎裂垮塌,散落下地去。桌上杯盘碗盏一齐掉下地,又是“哐啷啷”几声响,碗盏尽都做了碎瓷片。 朱懿为这场面所惊,不由得起身后退。竺守忠与司马宁、卿柒静,均是坐在原处不动,但三人身上并无什么碎瓷碎木落积,便是一点菜油菜渣都未溅上。 廉孤飞暗暗点头,他适才运内力打毁那木桌时,觉出司马宁夫妇及竺守忠暗运内力相抗,三人内力与自己内力相撞,如一阵浪打来,自己虽有力化解,但那三道内力着实不可小视,若换了旁人,必要被他三人内力撞出,幸得自己修为足可抵住。 对面卿柒静夫妇同竺守忠却也吃惊,三人虽同出内力护身,但分明觉出自己内力一与廉孤飞内力相触,便如狂浪触礁,片刻间即破散无踪,竺守忠昨夜一场恶斗,又未歇息得好,更是觉气血翻涌,不过不愿在敌人跟前示弱,这才勉力站定身。 廉孤飞拍桌的一瞬,各人已暗暗较过力。朱婆婆见朱懿沉不住气,微微白了她一眼。 廉群玉见了这情形,便站到廉孤飞身后来。廉孤飞道:“玉儿,你退开,这里我亲自来。”廉群玉轻轻答应一声,才后退得两步,便见祖父袖摆一翻,劲风一掀,刮得自己身上一阵凉。 廉群玉纵到朱婆婆身旁,见祖父已与竺守忠、卿柒静夫妇斗在一处。竺守忠迎在最前,廉孤飞说道:“竺大侠,此本不关你事,昨儿你和我徒儿他们的恩怨听说也已一笔勾销了,这会儿来拦我,是做什么?” 竺守忠一面招架廉孤飞,一面说道:“我与卿大侠朋友多年,他的事便是我的事,不可不管。” 廉孤飞沉声道:“那可对不住了。”说罢,右掌自下穿翻,径扫向竺守忠胸前。竺守忠欲向后闪,奈何廉孤飞那掌来得快极,如电急逝,卿柒静夫妇又被廉孤飞左袖横挡在另一侧,救不得他。几人都未用兵刃,均是拳掌相接,但各使奇技,人人招式中颇含威力,也觉不亚于兵铁相斗。 廉群玉正暗想竺守忠接不住爷爷十招便要败,却忽见他右手臂划圈,左手做拳同一时击出,那姿态宛如鹰掠长空,蓦地里,竺守忠与廉孤飞拳掌相交,两人俱都往后退了两步。 廉孤飞“咦”的一声,心中暗暗赞叹竺守忠内力深厚。竺守忠却也见识了廉孤飞之强,心中暗道:“今日只怕要交代在这,只望卿兄弟能逃得出去。”有了此念,当下便只欲与廉孤飞硬拼,好叫卿柒静夫妇得时机逃走。是以此后频出杀招,廉孤飞凝神拆解,一时两人斗得愈加激惨。纵是如此,廉孤飞仍能腾出手来对付卿柒静夫妇,不过吃力了些。 他四人人影交晃,呼叱之声不绝,竺守忠本存了护友之心,但与廉孤飞交手这多时候,觉出此人武艺超绝,只怕当世少有与之相匹者,心中佩服,一时又觉能与这样的高手过招是大幸事,越发抖擞精神,与敌对招。 各人瞧的出神,只见廉孤飞与卿柒静、竺守忠几人转至左面屋角,廉孤飞一脚踢出,要击竺守忠腰眼,竺守忠纵向屋上横梁,使一招“遮天蔽日”,双掌推出,身子跟着俯冲而下,来时风声飒飒,廉孤飞此刻正与卿柒静夫妇缠斗,见竺守忠这一攻招凌厉迅猛,不敢大意,忙运起内劲,一挥袖摆横扫,迫得卿柒静夫妇退了一程,这才也飞出双掌,迎向竺守忠。 两人接招,四掌相对,微微一震,各受摧击,竺守忠但觉双臂刺痛,忍不住便要收回掌来。廉孤飞身子微微一晃,他见竺守忠双掌欲要收还,还以为他要变招,即旋翻手腕,拨了竺守忠右手往身侧的木柱上一甩,因二人各运了内力在手,这一去,势力非小,只听得“嘭”一声响,那柱子已然被震断,底下柱础亦生了裂纹,房顶上青瓦震动,簌簌落下灰来。 朱迅、朱懿一众人深恐柱断房塌,都仰了头上望。卿柒静瞧竺守忠面色苍白,走去扶了他,问道:“竺大侠,你怎样?”竺守忠道:“我两只手腕骨断了。” 卿柒静闻言一惊,忙去查看他手上。原来竺守忠自身内力不及廉孤飞,廉孤飞拖带他手撞柱时,竺守忠两手被廉孤飞内力挟夹,又是生生撞在柱子上的,竺守忠护体内力有限,便没能扛住,以致双手腕骨断折。 第468章 强强相遇 廉孤飞适才与竺守忠对掌,亦觉出竺守忠内力不弱,外功更好,心下对此人越加高看几分。此时听说他腕骨断了,朝竺守忠一抱拳,说道:“承让。” 竺守忠苦笑道:“前辈武艺精深,晚辈实是望尘莫及。” 廉孤飞转回身,吩咐朱迅道:“小迅,叫人来给竺大侠接骨。” 竺守忠不愿在人前伏弱,正想谢绝,卿柒静却心忧他伤处,在竺守忠未开口之先,便同廉孤飞道:“多谢。”说罢,又转头同竺守忠道:“你好好治伤,旁的事,我来。” 竺守忠知只他夫妇二人不是廉孤飞对手,放心不下,遂道:“竺某手虽断了,双脚却能动得,养伤什么的,往后再说。”说着,忍痛上前,道:“廉老前辈,请再赐教。” 廉孤飞思想道:“是条汉子!”却也不忍再伤他,淡淡道:“我老头子不占你的便宜。”说罢,不再理会他,拂袖便向卿柒静攻去。 竺守忠欲要上前阻拦,廉群玉忙将他拉住,道:“竺大侠,请歇一歇。” 竺守忠瞥眼见廉孤飞已与卿柒静斗在一处,心中大急,偏廉群玉出来阻拦,便说道:“不用。”一面说,一面跃进前,廉群玉抢上,仍是横臂将他拦住,竺守忠看他硬要阻拦,便即一脚勾向他足后跟,廉群玉见状,闪身避开,笑说道:“竺大侠要和晚辈过招,我却记得爷爷嘱咐,不敢和您动手。”说罢,把竹笛往竺守忠胸前轻轻一点,便封住他穴道。 竺守忠手上带伤,拦阻不及,廉群玉出手又甚是快捷,便未躲开,被他封了穴道制住,当下心中好生悔恨。 廉群玉搬了把椅子来,把竺守忠按到椅中坐下。竺守忠心如沸汤,只苦于动不得身前去助阵。只见卿柒静与廉孤飞在室中对了一掌,两人之间浮起一阵轻尘,又即施展拳招斗起来,卿柒静招式端凝,廉孤飞拳掌间亦是稳如青山,两人同在招式中运上内力,你攻他守,招式往来间风声呼呼,又见衣袂飘扬,扫灰拂尘,衣角过处,也是一片肃杀之气。 过得一时,廉孤飞将卿柒静夫妇逼到窗前,司马宁旋身把自己那红披帛亮出,便挥臂一摇曳,红帛如火般窜出,对着廉孤飞面门袭去。 廉孤飞忙还了卿柒静一招,跟着回肘一捏,拽住司马宁红帛,听得侧边风声倏起,他知是卿柒静又攻来,微微冷笑,就便握住那红披帛,冲着卿柒静下颌处打去。 司马宁攻敌不成,正想收撤之时,手上一震,半边臂膀麻痛,却是廉孤飞就着她打去的半截披帛顺道打向卿柒静。眼看自己兵刃要袭至丈夫面庞,司马宁忙运劲收回。卿柒静见红帛打来,脚下斜退两步,也已避开,他夫妻二人一收兵一闪躲,倒没被廉孤飞驱策而去的那红帛伤到。 司马宁见丈夫躲过,毫不喘息,立时又飞出自己披帛,往廉孤飞膝上扫来。卿柒静也在此时使“回方拳”攻向廉孤飞。 廉孤飞右手一拨,架开卿柒静那一记攻招,卿柒静再踢出一脚,击向他腰侧。廉孤飞听得身后司马宁甩出的那红帛来势更比前次凌厉,此刻又与卿柒静缠斗,屋角狭仄,难有退避之地,当即翻身腾跃,躲过司马宁红帛袭扫。 司马宁一击成空,她那披帛推撞到一张矮几之上,那矮击登时“嘭”一声裂碎,木片掉落。 朱懿一旁瞧着,满腹狐疑,凑去朱婆婆身旁问道:“奶奶,怎么那司马宁使的功夫,倒好像咱们这一派的,她不是出身朝阳教吗?” 朱婆婆想了一想,道:“兴许是谭深教她的吧,听说她做女儿家时是用刀的。后来才改用这红帛做兵刃。”朱懿点点头,复又移目向打斗那三人看去。她祖孙说话的功夫,卿柒静又与廉孤飞拆了十余招。 这会儿眼见廉孤飞与卿柒静身子纵越离地,在半空各朝对方踢出一脚,司马宁在后又放出她那红帛来,要攻廉孤飞后心。 朱懿叫道:“师祖小心!”话音甫毕,便见廉孤飞右手往左臂上一抓,把他左臂外袍那一截袖子撕扯下来,跟着扬臂一掷,那半截断了的袖子疾飞出去,如片薄刀,掠过司马宁那红帛时,斩下三尺多长的一段(红帛)来,廉孤飞那一截袖子便直冲至墙边,如支红箭插入墙壁之中。 各人注目望去,只余三四寸来长的袖布贴墙垂下,轻轻晃荡。朱迅、廉群玉齐声喝彩,便是竺守忠也忍不住暗暗叫好。 司马宁兵刃被廉孤飞袖子斩断一截不说,胸口处更被他袖子含带来的内力震得隐隐作痛,面上也现出苍白气色。 卿柒静见了,闪身挡在妻子身前,双目瞪视廉孤飞,道:“前辈神功,晚辈佩服。” 廉孤飞双眸微动,道:“贤侄你也不赖啊。”话音未落,他人已自先飘忽到卿柒静跟前,“呼呼”的惊风之声复又响起,两人又斗起来。 卿柒静恐伤着妻子,与廉孤飞过了四五招后,便即窜出窗外,到得房外,廉孤飞跟着跃出。屋里人尽都拥了到外间来,只见廉孤飞、卿柒静这下出招更快,肉眼难见得清,朦朦胧胧可见各人拳脚的残影。诸人瞧不轻二人相斗景况,见卿柒静能接下廉孤飞许多杀招,强斗至此时,均想已是罕见,不由得便有几分心焦。 司马宁静立一阵,身上觉松快了些,便又掣出自己那大红披帛,横扫廉孤飞腰腹。廉孤飞一面与卿柒静对招,一面挥起左面宽袖掀挡司马宁红帛。二人俱都使上了内劲,袖、帛相撞,登时又闻得布破帛裂之声,司马宁红帛与廉孤飞袖子均已破烂。 司马宁再受廉孤飞内力震荡,越觉一口气堵在胸中,难以疏散,一时胸痛起来,她心大骇,寻思道:“爹爹还自觉自个儿是当今武林的第一高手,他的武功,如何能与这人相比,果真是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只可惜爹爹没亲眼见到,不然说不准也能叫他省了许多心思。”正想着,忽见廉孤飞与卿柒静人影一分,各立在一旁,相望片刻,卿柒静身子微微一晃,便躬身呕了一口鲜血。 司马宁见丈夫呕血,唬了一跳,忍痛奔上前,将他扶住。 朱婆婆、朱迅等见廉孤飞得胜,俱都欢喜,正要上前去迎他时,却见廉孤飞也“哇”一声吐出一口血来,廉群玉大呼“爷爷”,纵了去到廉孤飞身畔。 第469章 去而复返 朱婆婆见师父受伤,也忙忙上前搀扶。朱迅、朱懿一面要顾祖母,一面要顾师祖,不知该忙哪一头。 廉孤飞吐了血后,哈哈大笑,廉群玉不知他何以如此,问道:“爷爷,怎么了?” 廉孤飞止了笑,说道:“老了,这才使了多少力,就这般模样。” 廉群玉微微宽心,又问:“可伤着哪里没有?” 廉孤飞与卿柒静拼斗,本耗了不少内力,却没伤及哪里,当下说道:“如今没人能伤得了我了。”说罢,转目去瞧朱婆婆,道:“给尧铮报仇吧。” 朱婆婆双目含泪,喉头哽咽,重重道:“是。”朱迅、朱懿一左一右围护在她身侧,这祖孙三人一步步走向卿柒静走去,司马宁闪到卿柒静身前,正色道:“要伤紫金山的人,那可也不容易。” 仇人当前,朱婆婆恨不得早一刻除了,见司马宁阻拦,说道:“她是卿柒静的人,也是仇人,一起除了。” 竺守忠在屋内听得这些话,心中大急。张头向外,只见朱懿、朱迅姐弟应了一声,一齐抢上,同拔剑刺向司马宁,司马宁挥动残帛,左右一摆,撞击在他二人剑上,朱懿、朱迅手上剧震,便拿捏不定佩剑,司马宁手微微转动,将那红帛收回,这一下有如流水回冲,巨力一抽,便把朱家姐弟二人的兵刃甩飞脱手。 朱婆婆见状,使一招“惊退万人”,先横腿扫起院中落叶,双掌运气托于半空,跟着一声断喝,两掌猛然推出,一线落叶如片片飞刀,直击往司马宁身前。 司马宁红帛一舞,当空罩下,将那落叶席卷了去。她扶了卿柒静后退一步,再把红帛放出,霎时间被她卷裹了去的落叶如雨飞散来,“嗖嗖”连响,便回击向朱家祖孙及廉孤飞一众人等。 朱婆婆本就有伤,方才运力载落叶攻敌,又牵动内伤,当下便站不稳身子,摇摇欲倒,朱懿、朱迅拉了她闪避一侧,廉孤飞退让了开,眼见一片片落叶尽数飞插入门墙各处,暗道:“司马徽这女儿武功倒还过得去。”一面想着,便回头过来看司马宁。 那面司马宁自知难敌廉孤飞,看将各人逼得远了,便带了卿柒静要走,当即提气越至院墙之上。朱婆婆见了,忙道:“休想走!”便要去追。 廉孤飞也不想让卿柒静夫妇逃过,瞥目见不远处石矶下有一盆枯菊,纵去一脚踢飞,那盆枯菊边旋边飞,风驰电掣地朝司马宁打去。 这一下去势甚急,卿柒静瞧得明白,眼看花盆将撞在妻子腰上,忙一掌打出,将那花盆打了个粉碎,登时菊枝散碎,泥土飞落,撒将下来。 廉孤飞眼看击敌不中,卿柒静夫妇已落到隔壁小院中,忙纵身追去,两个起落,离卿柒静夫妇已不过四尺,当即伸手去抓卿柒静,眨眼的功夫,他手已触到卿柒静后心。便在此时,斜面“嗖”一声响,飞来一物,廉孤飞反手一抓,只觉那物在手心滚了两滚,直打得自己指节生疼。 廉孤飞滞了这一滞,已赶不上卿柒静夫妇,只得落在东院墙之下。他摊开手心来看,却见原来向自己打来的是一枚铜钱。他眉头微皱,向那铜钱的来处看去,只见一身量纤瘦的少女立在对面墙头。廉孤飞暗暗纳罕:“什么人敢这样大胆到朱家庄来。” 卿柒静夫妇有了这暇隙,纵离廉孤飞已远。 廉群玉、朱迅、朱懿一同跃进院来,到了廉孤飞身后,朱懿一看来的那人,不知该惊还是该喜,脱口便道:“柳惜见!” 廉群玉一听这名字,忙移目向墙头上那人看去,问道:“她便是柳惜见吗?” 朱迅道:“没错。” 来人正是柳惜见,廉群玉等人说话的当儿,她已从墙上纵下,落到卿柒静、司马宁身旁。 卿柒静见她去而复返,而险在当前,气道:“你回来做什么?” 柳惜见转了挡在他夫妇身前,道:“有事不明,因此回来看看。”说罢,向廉孤飞抱拳行礼,道:“晚辈柳惜见,拜见前辈。” 廉孤飞盯着她瞧了半日,道:“原来你就是柳惜见。” 司马宁大是心焦,道:“廉孤飞,这孩子与我紫金山无半点干系,你放她走!” 廉孤飞“哼”地一声,道:“她与你紫金山没干系,却与我们有干系,放不放,我说了算,不是你!” 司马宁气道:“你……”只说得这一个“你”字,后面却不知说什么,她多时候也是蛮横,但却少遇同样蛮横之人,此刻紧急下相逢,一时被气得语塞。 卿柒静倒是镇定,问道:“这姑娘与老世翁如何有干系了。” 廉孤飞似笑非笑,却不言语。 柳惜见心中一惊,心道:“莫非这老头知道我真名姓?”正在惊疑不定之际,听得廉孤飞说道:“我徒弟想收她做徒弟,自今而后,她便是咱们看中的人,这可不是和咱们有干系吗。” 卿柒静笑道:“前辈武功不见长进,这无理之性却是见长。” 廉孤飞仰天大笑,直震得四处房子顶上“沙沙”而响。 卿柒静侧头与柳惜见说道:“快走!” 柳惜见笑道:“不急。”说着,近前来同廉孤飞说道:“晚辈这几日才闻得廉前辈的大名,听说前辈武功卓绝,世间罕有敌手,便想来拜见。” 廉孤飞面有不悦之色,道:“你我从未相见,你如何知道我武功卓绝?” 柳惜见道:“耳闻。” 廉孤飞冷笑道:“耳闻?老夫数十年从未入江湖一步,你是从哪里听来的。”顿得一顿,斜眼瞅向朱婆婆,道:“你是怎么看人的,竟瞧中这样爱溜须拍马的人。” 朱婆婆正要说话,便听得柳惜见道:“我说前辈武功卓绝,前辈倒不乐意了,莫非前辈武功不如传说的那样厉害,只是末流之人。”说着摇头,又道:“不过前辈既是武功修为不济,也不惧世人白眼,如此坦荡相认,那也是叫人可敬可佩。” 廉孤飞听了这话,不怒反喜,道:“能有这份胆气,倒也不是一无是处。” 朱婆婆说道:“这丫头嘴里不大好听,却是够机灵的。” 廉孤飞道:“不机灵不够做我的徒孙,你的徒弟。” 朱婆婆道:“咱们这样说徒孙徒弟,只怕她不认的。” 廉孤飞冷冷道:“咱们既瞧中了,不怕她不认!” 第470章 同门之后 柳惜见听他二人竟自在旁如此商议起来,冷笑道:“做徒弟的可也要挑师父呢,我偏相不中这老婆婆!” 朱婆婆“哼”了一声,道:“由得你吗?” 柳惜见道:“怎么由不得,我又不是死人,不做你徒弟便不做你徒弟,有本事,等我死了,不能自主,你再收我为徒。” 朱婆婆冷冷道:“你死了,谁还稀罕!” 廉孤飞拈须笑道:“这脾气倒好,像是咱们一路的人。” 司马宁怒道:“你倒会往自己脸上贴金,人家名门正派的弟子,如何会与你这妖邪一道?” 廉孤飞向她瞅去,嗤笑一声,面上大有鄙夷神态,缓缓说道:“名门正派,多少是有些讨厌的,可也要把这女娃变成和咱们一样的妖邪才好。” 柳惜见暗暗思量道:“这人和张相半斤八两。” 廉群玉听说柳惜见武功不弱于己,心中不服,这时便想与她比试,遂昂首向前,道:“爷爷,她够不够做你的徒孙,我来试试,看她武功底子怎样!” 廉孤飞微微颔首,道:“也好,要是差你太多,那可是你朱姑姑看走了眼。” 柳惜见道:“朱婆婆兴许没看走眼,姑娘我却不愿入你门下,管你妖邪正道呢!” 廉孤飞白眉一轩,自觉这样脾性与己大像,那才有点自己门人的影子,当下再暗暗打量柳惜见。 朱懿道:“若是这丫头比不过廉师兄,那要怎样?” 廉孤飞含笑说道:“小朱灵,依你说,那会儿该怎样?” 朱婆婆道:“师父,弟子也绝不收废物,她若没能耐,又敢闯到咱们庄里来,自是不能留,一剑杀了便是!” 柳惜见心头微愠,横了朱婆婆一眼,道:“我看老屠妇路都走不动了,还想要拿屠刀呢。可惜了,晚辈和阎王爷是老相识,他老人家说,你年纪大得多,要先收你这个老婆子的性命呢!”说罢,心中暗道:“这样好杀,看来当年天明寺中的事多半是真。” 她正想着,朱迅道:“师祖,奶奶,这人说话难听,一会儿把她嘴巴缝上!” 柳惜见笑道:“小公子说话倒是好听呢,姑娘还想把你嘴巴做成唢呐,等阎王把朱婆婆收去的时候,你好号丧呢!”她这话说的已是诅咒,大违素日所受教导,心中也不免觉得刻薄,只是敌人同样的恶口,更不愿白白落了士气,便脱口说出。 廉孤飞听着柳惜见咒到自己徒弟身上,心中不悦,沉了脸,道:“这嘴巴果然要缝起来才好。” 卿柒静看廉孤飞面有怒色,只怕他一怒之下伤了柳惜见,当下强忍伤痛,上前来挡住柳惜见,道:“老世翁,小姑娘年轻性急,你何必与她较真。” 廉孤飞瞧了他一眼,道:“你让这小姑娘自己来说话。” 不待卿柒静回言,柳惜见已自他身后闪出来,说道:“说什么话,说话那自是可以。只是前辈你们的话不好听,晚辈的话也大都不会好听,见谅见谅。” 廉孤飞闻言又笑起来,道:“那这还是怪咱们了。” 柳惜见笑道:“这可是前辈自个儿说的,晚辈没说过。” 廉群玉道:“爷爷,这小妹妹有意思,我倒是想有这么个师妹呢。” 柳惜见笑望向他,道:“想有这么个师妹,你上别处寻去便是。” 廉群玉微笑不答,廉孤飞道:“小姑娘,你来这做什么?” 柳惜见道:“一为了瞧瞧前辈是怎样个人物,二为了接卿山主、卿夫人还有竺大侠回去。” 廉孤飞道:“瞧我是假,想接他们三个回去那才是真吧。”一面说一面往卿柒静夫妇瞅去。 柳惜见道:“都是真。”她这话不假,因在张勤家听说过廉孤飞入寺夺剑一事,更闻得廉孤飞与自己祖父的渊源,柳惜见便想瞧瞧这廉孤飞是何许人,是以方才随樊鸿一干人到了半途,自寻了个由头离群,折返回朱家庄。到时正遇见廉孤飞追拿卿柒静夫妇,她便掷出一个铜钱来阻挡廉孤飞。而同道自是同声相应,见卿柒静夫妇便要受缚,哪能不理,眼下纵是不敌,也要为人强出头了。 廉孤飞却不信柳惜见前半句话,“嗤”一声冷笑,说道:“那你看我,是怎样个人物。” 柳惜见只见了他一面,那也瞧不出他人如何,也不思索,回道:“晚辈说不出来。” 廉孤飞道:“说不出?” 柳惜见道:“不过初识,如何敢妄论前辈是何等样人呢。” 廉孤飞哂然,道:“可我却看得出,你是个什么样的人。” 柳惜见微微一怔,隔得片刻,方道:“晚辈自己还不知自己是怎样的人呢,前辈如何知道。” 廉群玉、朱懿、朱迅一同看向廉孤飞,也是好奇心盛。 廉孤飞只定目瞧着柳惜见,道:“你不知自己是什么样人,那是当局者迷,老夫却是旁观者清。” 柳惜见看廉孤飞一脸精明睿智,一时倒怕自己被他看穿,心底不愿再说此事,道:“前辈我也见到了,如今,我可要带卿山主和竺大侠他们走了。” 廉孤飞含笑道:“那且慢,让我先说说,你小姑娘人怎样。” 柳惜见沉吟片刻,见躲不过,道:“那好,你倒是说说,我是何等样人。” 廉孤飞道:“我瞧,你虽机敏多计,却也忧思深重。”说到这,顿了片刻,又道:“这忧思太过,便是你爱管闲事惹出来的。” 柳惜见想他这话似有弦外之音,微微思索,道:“前辈是嫌我碍你的事了?” 廉孤飞道:“不,我只是说,你这个人。”说着,拈须仰面望天,又道:“还是个不肯吃亏,性子又倔的人。小姑娘,我说的对是不对呀。” 柳惜见点头笑道:“是有那么几分相合。” 廉孤飞大是得意,眉稍一扬,说道:“总归是比你们多活了几十年,看人的功夫,自然胜过你们。” 竺守忠在屋内将他几人的说话听得清楚,只怕柳惜见回来也受屠戮,暗暗焦急,正在这时,又听柳惜见道:“靠年岁练出来的功夫,晚辈以后也会有的。前辈,我这可要带卿山主和竺大侠他们走了!” 竺守忠哑穴也被封住,说不得话,只在心中大喊:“小姑娘快逃你的去吧!” 第471章 敌营谈笑 柳惜见连说要带卿柒静等人离去,廉孤飞道:“这人可不好带去,就是小姑娘你,也得在朱家庄长住。” 柳惜见道:“长住?在这里吗?” 朱懿忍不住道:“废话,自然是” 柳惜见微微一笑,对着朱懿道:“你们真想好了要我在这住下?” 朱懿颇不耐烦,道:“不然呢?” 柳惜见点头,面上仍是挂笑,道:“住下那又有什么,姑娘我住下便是。”说着,便径直进了屋去。 卿柒静夫妇、竺守忠听了柳惜见这话,知她是在设法逃离,只不知这女孩儿会用什么古怪法子,又不知能不能成,更担忧这女孩安危,一时各人俱都是喜忧参半。 柳惜见进得屋来,先给竺守忠解了穴道。她适才在屋外,已见了竺守忠坐在椅上不动,情知竺守忠是被封了穴道,这会儿进来,便先给他解穴。 竺守忠一得行动,便叹道:“孩子,你跑回来做什么?” 柳惜见道:“便是想回来瞧瞧。”说着,又走到屋外,将卿柒静夫妇扶了进来。 朱懿瞧着柳惜见所行所为竟是宛如主人一般,又看她待自己的仇人如此恭敬,心中不愤,道:“师祖,那卿柒静他们呢?” 廉孤飞正要开口说话,柳惜见便道:“廉老前辈,晚辈有事请教,诸位可否进来说话。” 廉孤飞应道:“且等片刻。”再回头与朱懿道:“让他们多活一阵,我看看那小姑娘要搞什么花样。”说罢,朱家庄一众人一同进屋去。 廉孤飞在柳惜见对面坐下,道:“小姑娘你要问什么?” 柳惜见道:“前辈,万古山庄近日新得了一把金芒剑,惹得西边武林人人怨恨,只是这金芒剑十多年前凭空出来,也没谁能说出这剑何人所铸,何处精良,从前为何人所执,实在有点来历不明,但又人人都听说这剑足可与朝阳教的袭风剑相比,前辈历世古远,不知可曾听说过这剑的来历不曾。” 卿柒静闻言,暗暗寻思道:“这孩子问这话,是有心还是无心呢。” 廉孤飞似笑非笑,半晌方说道:“如今这金芒剑,是到了万古山庄手上吗?” 柳惜见道:“正是。” 廉孤飞投目向廉群玉瞧去,廉群玉知祖父是在问询此事,起身说道:“不错,爷爷,几月前徽州金家请了好些有名望的武林人上万古山庄,说是要寻柳姑娘问他们掌门那位二公子的下落,后来百日门的也掺和进来,金门和百日门两家便和柳姑娘他们动起手来。”说着,走上前两步,又笑道:“那日常庄主虽不在,可柳姑娘一众师兄弟师兄妹还是把金门那些人都擒住了。” 廉孤飞听到这,道:“在自己的地盘上擒了敌人,那不是应该吗?若是万古山庄的人在自己家还被外人所制,那岂不是叫人耻笑。” 柳惜见也不答话,廉群玉笑了一笑,续道:“金家被擒的,是吕山、邹无晋、东方五弦那三大高手呢。” 廉孤飞面上闪过一丝惊异,道:“那这三人,日后可有被人贻笑之处了。” 廉群玉道:“正因金家那几大高手及一众弟子被柳姑娘他们擒住,常庄主要金掌门拿银钱和龙尾剑去换,那金掌门不知是不是舍不得龙尾剑,便绕到西边去,抢了金芒剑,用那剑代替龙尾剑,把他们被擒的弟子换了出来。因此,这剑现今是在万古山庄。” 柳惜见想不到短短几月自己庄上的事便被这些人知道,心中不安,道:“廉公子的消息倒是灵通啊。” 廉群玉道:“在下最爱听些江湖闲事,打听得多了,便知道了。” 柳惜见道:“那公子也可说得上是奇人了,不入江湖,却尽知江湖事。” 廉群玉抱臂笑道:“姑娘的语气听着,倒不像是夸我呢。” 柳惜见道:“怎么不是夸你呢。廉公子既知这么多的事,那想必也知道这金芒剑的来历了?” 廉群玉迟疑片刻,道:“知道。” 柳惜见道:“可否相告?” 廉群玉微微一笑,道:“姑娘日后自会知晓,想来,那一日也不远了。” 这话一出,卿柒静夫妇相顾而惊。 柳惜见心内暗自思索,廉孤飞道:“你们的龙尾剑,还没从金家拿回来吗?” 柳惜见道:“拿回龙尾剑那一日也不远了。” 廉孤飞哈哈大笑,道:“看来,小姑娘你们的未竞之事也就在眼前了。” 柳惜见看廉孤飞大笑,又是一股不安涌上心头,她自己却也说不准这不安从何而来。 卿柒静撕了外袍衣裳在一旁给竺守忠接骨,廉孤飞也不去理会他们,与柳惜见道:“小姑娘你还有什么想问?” 柳惜见思索片时,道:“便是想知道金芒剑的详端,你们这会儿不说,只能由我个儿去测度了。” 廉孤飞道:“金芒剑的事,再过不久,你便会知晓的。”他说话之时,面上全是得意神色。 卿柒静低头为竺守忠接骨,心神却是难宁。 过得一时,柳惜见又道:“天下间,可还有能胜得过金芒剑和袭风剑的宝剑没有?” 廉孤飞道:“贵庄的龙尾剑、龙首刀不就是能与那金芒、袭风齐名的宝剑吗。若论锋锐,只怕龙尾剑、龙首刀还要更胜一筹。” 柳惜见叹了口气,道:“原本大伙都是江湖朋友,如今却为了几把剑打来打去,若是能寻得与金芒剑、袭风剑还有龙尾剑一样宝贝的许多剑,那时人手一剑,也不会争抢了。” 廉孤飞道:“若真是人手一剑,已是烂大街了,这样的剑,便算不上宝剑。物以稀为贵,小姑娘,还是孩子气太重。” 柳惜见眸子一转,问道:“前辈这样的武功,便没想过取那些宝剑来用吗?” 廉孤飞直视柳惜见,道:“小姑娘是想教唆我也去夺剑吗?是夺万古山庄的呢,还是朝阳教的?” 柳惜见道:“你若是敢夺我万古山庄的东西,我这声‘前辈’可要改做‘恶贼’了。” 廉孤飞笑而不语,暗暗点头。 竺守忠听柳惜见这样说,凑头与卿柒静低声道:“这小娃娃想做什么?” 卿柒静摇头,道:“由她去吧。”眼下无法,卿柒静见柳惜见拖延时候,自己便坐下暗暗运气调息,只期复了力气,还能与廉孤飞一拼。 第472章 言语争锋 柳惜见自与厅上众人谈说,廉孤飞也不再理会卿柒静三人,厅中只朱婆婆不时向卿柒静夫妇瞅去,卿柒静倒乐得无人扰自己顺匀内息。司马宁同竺守忠却暗暗担忧往后处境,不住盯着厅上各人动静,只等有什么不妥便好动手。 廉群玉问道:“柳少侠,贵庄的龙首刀怎生个模样?” 柳惜见眼眸微转,说道:“惊风断骨,素月流天。” 各人都是听得不大明白,廉群玉道:“此作何解?” 柳惜见微微昂首,道:“龙首刀惊起的风,能把人骨头也震断的。其刀之辉……” 她还未说完,朱懿便撇嘴道:“世上哪有这等物事。” 柳惜见笑说道:“你没见过的,便没有吗?” 廉群玉道:“并非咱们不信,只是……,姑娘说的,也太离奇。” 柳惜见道:“若是不奇,怎惹得人人觊觎呢。” 廉群玉这一下倒无了言语对答,司马宁虽与柳惜见一道的,心中却也不信柳惜见所说,那龙首刀掀风便能断人的骨头。 朱迅道:“柳姑娘,那龙尾剑又有怎样的风神呢?” 柳惜见转目向他瞧去,道:“公子既想要知道,再过不多时,可上万古山庄来,到时我再同你说过。” 朱婆婆挑眉说道:“迅儿你要想知道,不如直接去问金门的人,毕竟,那剑是在他们手上的。” 柳惜见知这话是暗讽万古山庄的宝剑被人所夺,她沉吟片刻,说道:“那可要记住,把功夫练好了再去,不然,以朱公子如今的武功,怕是难从金门回来。” 朱婆婆沉下脸来,柳惜见笑道:“我与金门弟子几次交手,方才也与朱公子过了招,依我所见,金门里面强过朱公子的大有人在,金门的人,又是把咱们的龙尾剑看做命一样的,公子去探问,招呼你的定是刀剑拳脚,若无真本领,只怕要躺着出来。” 朱迅被她当众说武功不济,大失颜面,怒道:“小爷原来是没使出真本事呢,有本事咱们再比过!瞧我是输给金门里的人没有!”其实柳惜见所说金门弟子强过朱迅云云多有夸大,只是朱迅对适才输于柳惜见之事大是羞愧,此刻便沉不住气,说出再与柳惜见比试等语。 朱家庄余人听了朱迅所言,都是暗怪他性急心浮,朱懿忍不住先道:“金门弟子在咱们眼中那也不过是二三流,柳姑娘觉他们好手不少,哼……,只怕,你功夫与金门的人也差不多吧。” 柳惜见道:“江湖高手众多,能居得二三流,那也是不错。不过,方才,姑娘与我动手,似乎比我这二三流之人还差了些。”说着,向朱懿走近了去,道:“既同为末流,那往后你我不免要勤加习练,争得早日脱胎换骨。” 朱婆婆看自己两个孙儿不住被柳惜见讥嘲,护犊之心难以按捺,道:“柳大姑娘的功夫,要说还是嘴上最高,遇见有真功夫的,嘴上功夫那便不管用了。” 柳惜见道:“可见,有真功夫的未必能教出真功夫。” 廉群玉听他几人斗口总是说武功,而早先听说柳惜见武功不逊于己,眼下柳惜见又总以武功笑话朱懿朱迅二人,不由得争高之心大盛,便说道:“什么叫有真功夫的未必能教得出真功夫?” 柳惜见道:“我瞧朱姑娘、朱公子的武功乃是朱婆婆传授,婆婆武功自是奇强的,朱姑娘与朱公子却不像她,可不是有真功夫的未必能教出真功夫吗?” 廉孤飞冷笑道:“那你师父的武功,和我这徒弟比,如何呢?” 柳惜见道:“前辈是说,和朱婆婆比吗?” 司马宁插口道:“这位老婆婆已长了常庄主一辈,这么和小辈比试,岂不是欺侮人了。” 廉孤飞笑道:“你是说,方才老夫与卿山主动手,是欺侮卿山主了?” 司马宁道:“难道不是么?” 朱婆婆道:“那卿夫人与卿山主还有竺大侠,三人合斗我师父,岂不也是以多欺少吗?” 司马宁一时寻不出话来辩驳,卿柒静坐在椅上,便道:“咱们两家因有恩怨方动的手,若今日只我一人,你们便不会向我出手了么?” 朱婆婆自想:“我儿死于你手,管你是多少人,只要师父不拦阻,朱灵定要取你性命!”她有了此想,便也认下卿柒静的话,不再多口。 廉孤飞道:“有能者,哪里管对手是长辈晚辈,武功是强是弱,只要你有能耐,谁,你也能应付!老夫从不管什么长辈小辈,敢来与我动手,那我也会朝他动手。” 朱婆婆道:“师父说的极是。” 廉群玉道:“柳少侠,我老听他们说起你的武功厉害,倒很想见一见。” 竺守忠、卿柒静夫妇一听这话,知廉群玉想要与柳惜见比试,廉群玉初见他三人时便显露出一手好轻功,卿柒静夫妇与竺守忠又看这年轻人谈吐有致,心机深沉,再兼他祖父武功已是出神入化,世所罕见,那廉群玉是他血脉后代,几人只怕廉群玉亦是个般的人物,恐柳惜见对付不下,均自怀忧。 廉群玉又道:“柳少侠,在下素来敬仰万古山庄的功夫,早想一见,不知姑娘,可否赐教。” 柳惜见微微含笑,道:“既是早想一见,那何以今日方来瞧我万古山庄的武功怎样。” 廉群玉顿得片刻,回道:“万古山庄威名太盛,不敢相近。” 柳惜见道:“这么说,阻你见我派功夫的,还是咱们自己了。” 廉群玉正想开口相答,朱懿便道:“咱们想要见见贵派武功的厉害,柳姑娘却扯东扯西,总不和我廉师兄比试,难道人家说的,万古山庄武功厉害那些话,都是假的?” 廉群玉想要柳惜见比试,知朱懿是激柳惜见,正合自己意,当下也不言语,只听柳惜见道:“人家?哪个人家?想知他们说的话是真是假,你自个儿去问不就是了。” 朱懿与柳惜见早先已动了手,结了怨仇,此刻她与柳惜见斗口,好似也占不到便宜,心下愤恨,定定瞧了柳惜见,只觉越瞧越气,便道:“柳姑娘的胆小也像常庄主,真不愧是师徒呀。” 柳惜见听她辱及师父,怒目视去,道:“如姑娘这般信口开河便是胆大吗?那惜见也会的,只是门中规矩,不得妄言轻狂,我既为万古山庄的弟子,那也不敢不尊。” 第473章 旗鼓相当 廉群玉看激柳惜见不成,笑道:“柳姑娘说笑了……”他话到此处,柳惜见双眉一竖,道:“我说笑?是我说笑还是你们说笑,你们师兄妹一人说敬我派的功夫,一个又贬我派宗主,一人一番话不见得相合,我倒被你们搅糊涂了,可不是你们在说笑吗?” 廉群玉讪讪道:“不敢。” 柳惜见展眉道:“不敢?我姑且信了。” 廉群玉不知为何,见她神情和缓,心头也似松了,一时不敢再多提旁的事。朱懿气却难息,又道:“姓柳的,你敢是不敢和咱们比试呢?也好让咱们见见万古山庄的功夫!” 柳惜见扬眉笑道:“哦,原来朱姑娘方才和我动手,是没瞧清呀,如今又要我再试演一回吗?” 司马宁道:“想来方才朱姑娘一味求保命,已忘了你使的招式了。” 朱懿正要开言回驳,廉群玉拍了拍她肩头,先说道:“夫人误会了,是我想见见万古山庄武招的神采,师妹不过是替我探问。”说罢,走近柳惜见身前,道:“不知柳少侠,肯否赏示呢。” 廉孤飞瞧他几个娃娃为这小事掰扯这许久,大不耐烦,正想说“小姑娘要是不答应,玉儿你直接动手便是”,话还未出口,便听柳惜见道:“廉公子既想看,那可要瞧好了!”话音未落,已见她长身飞出,又闻“唰”一声响,紧跟着一团银光倏地飞至廉群玉身周,裹了他身在半空中滚来滚去。 廉群玉手持竹笛与柳惜见相斗,过不片刻,他手中竹笛被柳惜见削断为两截,一半滚撞下来,被柳惜见长剑挑飞撞在门上。朱婆婆见势,忙抢过朱懿的剑掷去与廉群玉,道:“玉儿,接着!”廉群玉忙还了柳惜见一招,后退两步,伸左手一抄,运劲一抽,取剑出鞘,便再与柳惜见斗起来。 “铿铿啷啷”之声响得紧密,众人见得厅上虚虚两个人影混在剑光之中,一时但见刃形闪动。厅中朱懿、朱迅姐弟功行最浅,只瞧得出柳、廉二人身形的残影,余者都是武林中少见的高手,又是身经百战的,眼力耳力均是绝顶,足能见明柳惜见、廉群玉两人所使招式。 一时,只见柳惜见长剑如风起旋,直卷扫廉群玉胸颈处,廉群玉圈剑一抖,径从柳惜见剑下跳脱出去,柳惜见微微一愕,斜进两步,伸臂点刺,剑尖闪成数点寒芒,分现在廉群玉腰协背脊。廉群玉吃了一惊,转身侧走,不料柳惜见长剑紧迫不放,竟是直随他而动,廉群玉动剑一翻,他长剑剑尖直刺向柳惜见腋下。 柳惜见倒翻而上,双足勾于梁上,正避过廉群玉刺向自己腋下那一剑。却也再攻不得廉群玉,廉群玉一纵而起,剑如瀑流,直击柳惜见头颈,柳惜见跃下房梁,避开廉群玉剑锋,转剑戳向廉群玉手腕,廉群玉瞧得明白,此际他身在半空,双足却是向下,不能似柳惜见方才一样勾住房梁,只得左手攀梁,支稳了身,便舞出一团剑花,荡开柳惜见长剑。 柳惜见遭他劲势一拨,兵刃一沉,还不及稳住乱势,见廉群玉跳下梁来,她忙飞足向廉群玉腰上踢去,廉群玉起掌一掠,柳惜见一脚踢空。廉群玉趁柳惜见立足未稳之际,一剑急劈,直压向柳惜见前胸,柳惜见挥剑一格,“铿”一声响,两把长剑之中迸出点点星火。柳、廉二人持剑之手俱被对方劲力震得麻痛。 卿柒静等人原担忧柳惜见抵敌不住廉群玉,这时见他二人斗了这一阵,谁也胜不得谁,晓得两人的武功只在伯仲之间,忧虑之心大减。 廉孤飞也看得暗暗点头,与朱婆婆说道:“灵儿,你眼光不错。” 朱婆婆道:“这丫头,就是嘴巴毒了些!” 廉孤飞道:“那也没什么不好,咱们有时候也要打嘴仗的。” 朱婆婆低头不语,心中自想:“她还不是咱们的人呢,性子那样犟,只怕难劝来做咱们的弟子。” 柳惜见与廉群玉又拆了近百招,仍是胜负未分,朱懿姐弟见剑影纵横,剑光乱走,只觉眼花缭乱,虽不能看得明白,至此也知廉群玉与柳惜见相斗成旗鼓相当之势。 “铿铿”“铮铮”之声不绝于耳,朱懿不觉心烦意乱,到了朱婆婆身旁,问道:“奶奶,谁赢面大些。” 朱婆婆要她噤声,也未答她话,过得片刻,忽见厅中原来缠斗的两条人影一分,停定于地。朱懿、朱迅定目一看,只见廉群玉剑尖对指柳惜见咽喉,两人正欲欢喜,却听得廉孤飞道:“好,小姑娘好剑法!” 朱懿不明此语,侧走两步,这才见柳惜见亦是举剑而立,她剑尖贴着廉群玉太阳穴,转目再瞧廉群玉长剑,原来他剑尖离柳惜见咽喉尚有一指之距,心中暗叫可惜。 卿柒静夫妇与竺守忠三人长舒口气,又为柳惜见欢喜。 厅中柳惜见先自收回长剑,廉群玉这才也撤了兵刃,朝柳惜见拱手道:“柳少侠果然好武艺。” 柳惜见也对他拱手,口说道:“不过是沾了万古山庄先祖们的光而已。” 方才廉群玉口口声声说想见识万古山庄的武功,这时却赞起柳惜见来,柳惜见自觉本门被他们看得轻了,是以回说“是沾了万古山庄先祖的光”,其意便是说非我武功厉害,是万古山庄的武功厉害。 廉群玉是个伶俐人,听得出她话中意思,道:“姑娘说的是。” 朱迅细看柳、廉二人身上,见廉群玉后背外衫被划出一道口子,柳惜见右边衣袖、裙摆也被戳出个窟窿,但均未见血迹。 廉孤飞道:“小姑娘,你的功夫,全是常庄主传授的吗?” 柳惜见道:“是。” 廉孤飞微微仰首,点头道:“那我哪一日得了空,可要去找你师父比试比试。”他年轻时遭遇大变,自那后便性情乖戾,争高好胜。又因他武艺、书、画三样各有造诣,自遭变后,一闻说何人武艺高强,便要去寻那人比试。如听说谁人的书法、画功超绝,他也要寻上门去与人争较,于世俗的规矩那是全然不管不顾。 江湖上多年前已有常泽武艺绝强的赞言,廉孤飞早便想与常泽一较高下,只是他那时为人所禁,又遇了丧子丧孙等苦痛事,便把寻人争高之心抛了。如今见柳惜见小小年纪剑法精湛,其艺又是常泽所授,不由得把他昔日念头勾起,这才又想起寻常泽比试。 第474章 分开关押 柳惜见听廉孤飞说要寻自己师父比试,心内隐隐不安,面上却作无事之状,也未答廉孤飞的话。 廉群玉道:“柳少侠,等在下再苦练几年,重上万古山庄寻你比试一回。” 柳惜见暗想:“怎地你们老爱找人比试。”但在人前也未敢吐露这话,唯恐被他们瞧做胆小,便说道:“好哇,我等着。” 廉群玉又道:“听说柳少侠的大师兄也是好手,不知比柳姑娘如何?” 柳惜见道:“大师兄比我甚强。” 廉群玉点头不语,柳惜见道:“廉公子也想寻我大师兄比试吗?” 廉群玉道:“不过是想见一见这世上的少年英侠罢了。”说着,又道:“听说你那位拜在蜀州冯大侠门下的明师兄,也是高手,不知比柳少侠又怎样。” 柳惜见道:“那也强我许多。” 廉群玉微微一笑,道:“柳少侠实在过谦了。” 柳惜见确未和明千霜比试过,但听得他三年前便可与扶疏四杰打成平手,想自己未必便能,以此而论,想他武艺在自己之上,便回廉群玉道:“非我谦逊,我那两位师兄的武功实在是同辈中的一流。” 廉群玉道:“改日定要去会一会你这两位师兄。” 正说着,外头进来一身形瘦长的汉子,走到廉群玉身边来,悄声同他说了几句话,廉群玉面色微变,向廉孤飞瞧了一眼,说道:“我晓得了,你下去吧。” 那汉子应了一声,便要出去,廉孤飞忽道:“天下,你且慢走。” 那汉子又回过身来,道:“老太爷有什么吩咐。”神色举止甚是恭敬。 柳惜见盯了那汉子瞧,廉孤飞道:“竺大侠两位公子把你收来那些契据烧了,是一张不剩吗?” 那汉子俯首道:“是,属下看管不力,还请老太爷责罚。” 柳惜见打量了那人身形,心下明白,原来那人便是娄天下,昨夜她在魏家冢戏弄娄天下,但因天太黑没能看得清他面容,这时方把娄天下这人的相貌瞧得明白。 那里,廉孤飞又说道:“你朱姑姑和人说好了,不再追究这事,你日后也不必再寻东海四侠的麻烦了。” 娄天下送目瞧了下竺守忠,廉孤飞听他迟疑不回,道:“我的话,你是没听吗?” 娄天下忙道:“是,属下明白。” 朱懿、朱迅早从祖母那里听说昨儿药王庙中与柳惜见所约之事,更知师祖和祖母都是言出必践之人,但总觉偌大一笔银子没了,心中不甘,对竺守忠、柳惜见的恨意却又增了两分。 娄天下见廉孤飞不再问别的事,便退了出去。竺守忠昨日被娄天下苦缠,吃了大亏,如今瞧他在廉家祖孙跟前却如此卑微,暗叹:“原来在外为王在家为奴。”一时想起廉孤飞等人放利害人,又是想道:“这廉老爷子脾气虽有些怪,但也豪迈意气,怎会做放利钱这样的事?” 正想之间,廉孤飞道:“小姑娘,你可是要留在咱们庄上了。” 竺守忠听这话,立时瞧向卿柒静,见卿柒静绷着脸,却不说话,只听得柳惜见道:“我若不留,方才便走了。” 廉孤飞心想这女孩绝不会乖乖留着,但见她到了此刻也未多坏事,一时倒不知柳惜见是何样心思。他在庄上尚有杂事未处置,且看方才娄天下进来禀报后,廉群玉已是面有虑色,想他所主之事定有不顺,便想问个明白,当下只得先行,同柳惜见道:“那小姑娘便安心住下。”说罢,转头与朱懿道:“懿儿,你留着陪柳少侠。” 朱懿与柳惜见适才已闹得不快,未料师祖竟派了这差事给自己,只不敢推托,乖乖应下。 柳惜见道:“廉老前辈,那卿山主、卿夫人、竺大侠三人呢,前辈可否让他们回去?” 廉孤飞道:“竺大侠若是想走,那由他,卿山主他们夫妇,却也要留下。” 卿柒静早知自己要脱身不易,心下坦然,闻得廉孤飞肯放了竺守忠回去,心中更是欢喜,当即道:“竺大侠,那你便先走。” 竺守忠却不肯舍了朋友先行,反对廉孤飞道:“廉老前辈是瞧不起在下呀,留了卿大侠夫妇在庄上做客,却逐了在下出去。” 廉孤飞白眉一扬,道:“竺大侠怎知,老夫留了他们,是做客呢?”这话说的很不客气,满是威胁之意,卿柒静朗声道:“管前辈你留了咱们做什么,方才廉公子相邀之时我敢回来,这时便也敢留下。” 廉孤飞祖孙本是得了卿柒静被困朱家庄的消息赶来,到时卿柒静却已逃出,廉群玉这才去追,但廉群玉武艺远不及卿柒静,若卿柒静那时便动手与廉群玉强抗,大有脱身之望,可他偏随了廉群玉回来。此刻廉孤飞听了卿柒静这番话,暗自揣测卿柒静为何要回来,思来想去,还是只想到“他为人光明磊落”上来,可一念及此,又想起多年前的痛事,怒火烧心,说道:“敢是一回事,能不能安然留着又是一回事。今儿老夫兴致还好,便容你苟且一日。”说罢,转身出了门。 柳惜见、竺守忠俱以为是卿柒静顶撞了他,他方有这样大的气,一时又觉这廉孤飞小气。朱婆婆见师父出了门,也跟着出去。 廉群玉近前来与卿柒静等人作了一揖,道:“几位便先住下,庄上房屋多的是。”说罢,又同朱迅道:“朱师弟,你带了卿山主和夫人还有竺大侠去起岩轩歇息。” 朱迅道:“是。” 廉群玉再与卿柒静道:“卿山主,起岩轩是庄中一处幽静之地,几位便暂先住在那里。” 卿柒静想此番去那起岩轩,多半便要被幽禁在那处,又怕自己身陷朱家庄一久,山中门人前来援救,免不了一场大斗,迟疑不决。 司马宁则想不若先留下,待自己三人复了元气,会同柳惜见,再图脱身,先回道:“那好。” 廉群玉微微颔首,柳惜见道:“晚辈也同几位前辈一起。” 朱懿只怕他们一处合谋逃脱之事,便道:“起岩轩虽静,可只够三人起居,我另带柳姑娘上别的住所歇息吧。” 廉群玉道:“师妹说的是。” 司马宁暗道:“她若另在别的寓所,那要通信又费事了。” 卿柒静却盼着柳惜见得了时机便走,说道:“柳少侠。你去吧,也不必管咱们。”这最后一句,便是暗示柳惜见早逃,他恐柳惜见不明白,又道:“你自去你的。” 第475章 桂庭幽幽 卿柒静的话本是另有深意,但厅中几人俱是心思灵慧之人,也听出他言中之意。朱懿便先冷笑道:“卿山主,她若能走,又还会留下吗!” 柳惜见横了朱懿一眼,同卿柒静道:“前辈放心。”说罢,便也出了厅去,朱懿从未见过如此无礼的来客,忙跟了出去,但转念又想这人本就不怀好意而来,又何求她能礼数周至。 柳惜见出去行得甚急,朱懿恐她溜走,一路紧随,只不管如何急追,她与柳惜见总隔了一丈远,一个心急,忍不住便道:“柳姑娘,你也等等我这个主人吧。” 柳惜见忽然住脚,回头道:“那我等你便是。” 朱懿到了她身旁,微微蹙眉,道:“姑娘随我来吧。”说着,便上前引路。柳惜见道:“朱姑娘,烦你也给我挑个静些的住所。” 朱懿因方才和柳惜见斗口有气,又觉她无礼,便想逞口舌之快,说道:“柳姑娘听说也掌理万古山庄的一些事务,凡掌事者,多是喜欢同人结交喜欢热闹的,你怎倒要起静静的屋子来。” 柳惜见听她言语中没一点和气之意,道:“同谁结交,你吗?咱俩不打起来便不错了。再者,这里的人,也不值得结交,何况我昨儿一宿没睡,这会儿站着都能睡着的。” 朱懿听她贬低本庄之人,原本不愤,但总还有理智,也未再与柳惜见争口。两人一路无话,穿廊绕户,便到了一处桂树环绕的屋前。 柳惜见抬眸上望,只见门上一块匾上,题了“桂庭”两字,她正瞧得出神,朱懿道“请。”说着已进了庭院去,柳惜见随着入内,朱懿到了正屋阶沿下站住,道:“这里极静,姑娘便在这里歇息吧。” 柳惜见虽也不喜朱懿,但仍与她道了谢,朱懿引了柳惜见进屋,双掌击拍三下,便有一穿着黄衣的小丫头自后出来,那小丫头侧目瞧了柳惜见一眼,又匆匆垂下头去,趋步到了朱懿身后,道:“小姐。” 朱懿道:“小花,这以后,便是你伺候这柳姑娘了。” 小花道:“是。” 朱懿说罢,冲柳惜见微微颔首,便出了屋去。她转过一个拐角,行了半里来路,到得另一门窗紧闭的楼下,看左右竟无一人,不由得皱了皱眉,走去轻轻叩了两下子门,闻得一阵轻微的足音,不多时,那门便戛然一声打开,门后一褐衣人探头出来,见了朱懿,忙道:“大小姐,是你呀。” 朱懿“嗯”的一声,步入室中,用眼一扫,只见左侧一张桌旁有四人正一同起身,齐呼:“大小姐。” 朱懿道:“娄天下哪里去了,怎么只有你们几个?” 那给朱懿开门的褐衣人道:“娄大哥又被老太爷和小主人叫去了。” 朱懿道:“那其他人呢,往日里这‘无人楼’里可都是吵吵嚷嚷的,今儿是怎么了,一点动静没有,又只剩了你们几个,真成了无人楼了。” 那人回道:“方才紫金山的人来闹,小主人到后,便遣了他们都出去了,只留了咱们几个。” 原来,朱家庄里这座楼名虽为“无人楼”,却是庄上豢养武士打手的处所,娄天下、朱婆婆等所设的青楼赌场中,便是这些人来卫护。 朱懿到此本是寻人去监视柳惜见,但此刻一看,无人楼所余这几人,都是武艺平平,哪里是柳惜见对手,一时无人可用,大是烦闷。 那穿褐衣的名叫李飞,见朱懿面色不悦,问道:“大小姐有什么吩咐?” 朱懿道:“这差事怕你们也做不来。” 李飞知朱懿这是嫌自己几人武功低微,先愧后怨,便不言语。便在此时,有两人并肩自侧面的月洞门中过来,朱懿一看,来的是娄天下的两个结拜兄弟,一叫陈韵,一叫韩东林,登时喜慰,这两人与娄天下都是自己祖母传的武艺,非俗众可比。 陈韵、韩东林正要给朱懿行礼,朱懿便道:“你们来的正好,我这有事交给你们呢。” 韩东林道:“大小姐有何事?” 朱懿指了指前头桂树掩映下的那小屋,道:“桂庭那屋里是师祖和祖母要咱们看管的人,叫柳惜见,韩东林,你和陈韵两个给我盯着,不许人走了。” 陈韵略一思索,道:“柳惜见,是昨儿在药王庙伤了绯影姑娘的人吗?” 朱懿想起此又是柳惜见欠己方的一笔债,恨恨道:“是呀。” 韩东林道:“那咱们便把她收拾了,给绯影姑娘出口气!” 朱懿道:“你以为我不想,只是师祖和祖母不让,如今,咱们谁也不得为难她。”说罢,又道:“你们只暗中督视,不让她逃走便是,可别和她动手,这丫头武功也不赖的。” 陈韵道:“从前,可没人能伤了咱们的人还好手好脚舒服过着!”他在这一带横行惯了,待人又向来是有仇必报,此刻听说柳惜见伤了颜绯影仍能安然无恙,大觉有气,是以说了这话。 朱懿何尝不是这么想,沉吟一阵,道:“如今师祖和祖母对她另眼相看,咱们也不敢苛待她,只是那人绝不会和咱们一条心,你们放心,待我去劝劝他们两位老人家,只消他二位改了心意,那柳惜见要杀要剐,都随你们。” 陈韵道:“是,大小姐。” 朱懿道:“你们去吧,那里只小花和柳惜见,不会认错人的,记得,别惊动了她。” 陈、韩二人应了一声自去,朱懿回身吩咐李飞道:“李飞,你去让娄天下派几个轻身功夫好的到起岩轩,也暗中监守卿柒静他们,别给跑了,完了事回来这里守着。”说着,看了看另几人,道:“账房那边乱得很,你们去那边收拾收拾,这里留李飞一人便是。” 那几人答应了出去。 李飞道:“大小姐,卿柒静他们在起岩轩吗?”朱懿道:“没错。” 李飞躬身道:“属下这便去。” 朱懿布置停当,缓缓行去柳惜见所住院中,到得门前时,只见小花捧了一碟绿豆糕出来,朱懿道:“怎么端出来,不该端去给客人吗?” 小花道:“柳姑娘说,这绿豆糕甜腻,不想吃。她又说,这里这么多桂花树,她倒想起吃桂花糕,让我去换来。” 朱懿往屋中瞧去,愠道:“她是把自己当主子了吗!岂不知客随主便!” 小花看朱懿神色不善,不敢便动,问道:“大小姐,那给她换不给。” 朱懿思索片刻,摆摆手道:“罢了罢了,给她换吧,别叫她说咱们庄上连桂花糕也没有。” 第476章 忍气维和 小花听了朱懿的话,微微伏身,道:“大小姐,那我去了。” 朱懿已遣了陈韵、韩东林两人在近处督视,也不怕柳惜见出逃,这时不急着去看柳惜见,见小花要走,反把她叫住,问道:“等会儿。”说罢,望屋里瞅了一眼,凑近了小花,低声问道:“她可出了什么刁难人的事没有?” 小花摇摇头,道:“除了让我把绿豆糕换成桂花糕,旁的也没什么了。” 朱懿道:“她打骂你不曾,为难你没有,要是真有,同我说,我给你出气!” 小花道:“那也没有,柳姑娘说话倒是很和气,便是让我给她换吃的,也谢了几回,倒没有打骂为难。” 朱懿点点头,也不知为何,怒意稍释,又问道:“那我走了后,柳惜见同你说了什么,你都说来我听听。” 小花脑袋微偏,道:“也没什么,便问我是哪里的,家中还有什么人,如何会到了这儿,又问了些我家乡的风物。” 朱懿听罢,心下思量道:“她真要安心住下?”念头转完,再问小花道:“她没问庄上的道路,没问起岩轩怎么走吗?” 小花道:“没有呀。” 朱懿道:“方才我不好说,你可要记得,看紧这人,别让她乱走。” 她这么一嘱咐,倒让小花惊起来,忙问道:“是咱们的敌人吗?” 朱懿道:“是。” 小花闻言,重重点头,道:“大小姐,我定会看牢她的。”说着,看了看屋中,又道:“要不要在桂花糕里下点迷药,把她弄晕了。” 朱懿思想片刻,道:“这倒是个省心的法子,只是师祖不喜欢这些下作手段,他要是知道咱们这么对付人,只怕会怪罪呢,还是别了。” 小花不言,端着那碟点心看了一阵,又道:“大小姐,我这要去了,那谁来看着柳姑娘呀?” 朱懿道:“你快去快回,我这里自有安排,回来后,她要是再派使你出这桂庭,你推托了便是。” 小花答应了自去,朱懿提裙跨入门,到得柳惜见所在屋中,只见柳惜见一手托着茶杯,立在临窗一放了琴的桌前,一顿一顿拨着琴弦,琴上发出“铮”“铮”声响。 朱懿道:“你也会抚琴吗?” 柳惜见收手转身,道:“不会。” 朱懿道:“听着便像是不会的,哪个会琴的能把琴弹得这样难听。” 柳惜见呡了一口茶,道:“便像你说话一样难听吗。” 朱懿顿足道:“柳惜见,别以为我师祖和祖母对你有几分青眼,我便不敢收拾你。” 柳惜见笑道:“瞧出来了。”说罢,到了桌旁坐下,朱懿看她一副无可在乎的神情,倒想起是自己沉不住气了,见她手中茶杯,当下又道:“要不要,给你换成桂花茶?” 柳惜见笑盈盈道:“有劳。” 朱懿方才那话是暗讽柳惜见事多,却没想柳惜见一点不和自己客气,只话是自己问的,人家既要茶,为主的可不能不给,只好强笑道:“我这便让人给你换去。” 柳惜见笑道:“多谢。” 朱懿提了茶壶出去,到近处院中寻了个小丫头,命她去泡桂花茶来。待再回到桂庭中时,却不见了柳惜见,朱懿着了忙,正想转身到屋外去寻,忽想道:“她若走,陈韵他们必能瞧见,早该来告诉我了。”一面思量,一面打量屋中各处,心道:“这丫头说不定藏在屋中哪里,想让我以为她逃了上别处寻去,那样子她便能趁我们寻别处时逃了。” 言念及此,朱懿一步冲到内阁的床榻旁,俯身看床下,并无人影,回头往身后的博古架那里瞧去,只见满架的古玩,暗道:“真是糊涂了,这里也藏不住人。” 念头一转,便上其他房屋找去,到隔房隐秘处寻了个遍,依旧不见柳惜见人,至此,她心越发急起来,便要去叫陈韵、韩东林两人出来查问明白。 岂知到得院心时,只见柳惜见提了水桶从右面桂树下出来,朱懿焦心寻了她这一阵,有气窝在心内,这时见了柳惜见,忍不住便吼道:“你哪里去了!” 柳惜见道:“打水去了。” 朱懿近她身去,见她提的一只木桶中果然是装了水的,朱懿又道:“要水做什么?” 柳惜见道:“洗脸哪,我困得很了,洗了脸想睡会儿。” 朱懿一时不知说什么好,柳惜见已提了水进屋,她便在庭中立着,不过多时,小花从院门外进来,朱懿这才似松了气,道:“你去服侍柳姑娘。” 小花匆匆进屋中,朱懿仍抱臂立在庭中,只听得屋内小花道:“柳姑娘,桂花糕我拿来了。”又听得柳惜见回道:“有劳,不过我已洗漱了,昨儿一夜没睡,想睡中觉。姐姐你先放着,我起来再尝。” 小花又道:“那我给你铺床。” 柳惜见道:“这不牢姐姐了。” 朱懿侧耳凝听,听得柳惜见和小花又说了些无关紧要的言语,她无心再听,望了望左右桂树,想有陈、韩二人盯着,不至出乱子,便走出桂庭,寻祖母和师祖等人。 她寻人问了,知师祖、祖母一行都在青阳院,当下穿了大半个庄子,到得青阳院外,只见门外有七八人护卫,房门却是掩着。 朱懿还未走得近,便听房中廉孤飞道:“紫金山的人够手段,你们却也是不是无能了!”言中颇含怒气。 门前的护卫见了她,纷纷拱手见礼,朱懿向当中一人低声问道:“这是怎地了,谁惹了师祖了?” 一护卫回头看一眼屋中,方与朱懿说道:“今儿小主人来时,不是调派了庄上人手去对付紫金山逃掉那些人吗?” 朱懿点点头,道:“是啊,那又哪里不妥了?” 那护卫道:“小主人派了娄天下绕远道去围堵紫金山樊鸿那些人,娄天下这回去,带了七八十人,可是,没敌得过樊洪他们那二十多人,败得很是难看,老主人这才发火呢。” 朱懿又问道:“那樊鸿他们逃了吗?” 那护卫道:“是,便是没拦得住给逃了,老主人这才有这样大的火气。” 朱懿回思方才娄天下与廉群玉禀报事后,廉群玉神色立变,想便是为了这事,心下也为放走樊鸿一伙可惜,暗道:“这娄天下,真是越来越不中用了!” 第477章 乐不长久 先前卿柒静等离了朱家庄,廉群玉到后,听说卿柒静一路是往北退走,当即调了庄上可用的人连同自己带的人绕小道向北,好半道拦截敌人。但恐有差错,他自个儿便正面追赶卿柒静,原意本想设法拖住卿柒静,迫得卿柒静令手下人先走,那时退走的紫金山人群龙无首,更易对付,自己派往北拦截敌人的那一路人马便少了许多阻力。 廉群玉自己首步功成,他却没想到放走的紫金山人众中还有一个樊鸿,智计更甚卿柒静,虽是以多围少,却仍是没占到便宜,让敌人逃了不说,己方还损兵折将。若不是扣下了卿柒静夫妇,廉孤飞还不知发多大的火。 朱懿正思想间,听得屋中廉群玉说道:“爷爷,孙儿没能将紫金山的人一网打尽,愿领责罚。” 那护卫悄悄与朱懿道:“大小姐,老主人正在气头上,连小主人也挨骂了,你不若先回去避避,过会儿再来。” 朱懿思索片刻,道:“事被咱们做成这种样子,挨骂那也是应当的,你去通报吧,我要进去。”话音辅毕,便听得屋内廉孤飞道:“小朱懿这话说的还算有点担当!” 朱懿与那护卫均被吓了一跳,廉孤飞内功精深,耳力目力自也远超常人,朱懿和那护卫在外说话虽把声音压得低了,他却也一句不落的听了去。 朱懿此刻在户外听了师祖的话,暗道:“好险好险,若是我方才真听了这护卫的话回去,那岂不是要在师祖这里落了不是。”心念转动之际,也摄定心神,在外道:“师祖,弟子求见。” 廉群玉隔门道:“你进来。” 那护卫给朱懿推开门,朱懿拔足入内,放眼一看,见祖母、娄天下、白翼、廉群玉另有五六个庄中得力的手下都在,她行至廉孤飞跟前,拜了一拜,这才起身。廉孤飞道:“昨儿,是你同天下到天秀山去拿竺守忠他们的?” 朱懿道:“是,咱们初时只是想叫他们还钱,可竺守忠不给,他两个儿子又骂咱们是吸血虫什么的,实在难听,这才动手的。不然,东海四侠那样的名望,咱们原也不想惹。” 廉孤飞道:“你们哪,这事可是做的一点不漂亮。” 朱懿垂首不敢言语,几个年轻的也都默然,人人俯首。与东海四侠结怨一事,廉群玉未涉其中,且他亦才办坏了一事,不敢代朱懿、娄天下等探问。 屋中静了片刻,朱婆婆道:“师父,弟子愚钝,竺乘风、竺破浪两个小子那一把火,叫咱们折损了十几万两银子,不给些教训,那岂不是太便宜他们了。” 廉孤飞叹气道:“灵儿呀,都这把年纪了,你性子却还像小孩子一样。” 朱婆婆听师父这样说,知他心中已是不喜,道:“弟子愚钝。” 廉孤飞双目转定在廉群玉身上,道:“玉儿,你来说,昨儿这事,如何处置妥当?” 廉群玉微一沉吟,起身道:“东海四侠名位尊崇,在江湖上能说得上话,咱们的大事便在眼前,这一行事,菩提尊者必会邀集江湖上人来阻拦,只怕到时东海四侠也在其中。昨日那样情形,自是要去问罪的,只是,最后不若施恩于他们,不追究此事,卖个好。他们那些自以为正道的,最好面子,最讲究报恩。那日后咱们行大事之时,纵是菩提尊者请了他们相助,对面相逢,只要咱们点到昨日的宽恕之恩,想来东海四侠不会不顾,强要为难,那咱们便少了四个劲敌。追随东海四侠的人众不少,若有人见他们退了,自也会权衡利弊,置身局外,那便又少了一股势力与咱们敌抗,可不是省了些力气。” 朱婆婆听了这话,愈发悔愧,跪下道:“弟子逞一时之气,误了师父大事了。” 廉孤飞道:“你起来说话。” 廉群玉俯身去扶了朱婆婆起来,廉孤飞道:“事已至此,那也无可挽回了。”说着,起身负手,踱到娄天下身前,道:“我老头子这一生所行之事总是处处有阻挡的,不是人挡便是天挡,还怕这一点阻碍!” 朱懿却在一旁想道:“东海四侠公正无私,咱们的手段在他们眼里自是下流的,便是这回真放过他们,大是大非之前,也未见得他们便会真不为难咱们。” 廉孤飞又问道:“天下,你说昨儿有人在天秀山装神弄鬼,这才叫竺守忠他们脱困的?” 娄天下道:“是。” 朱婆婆道:“我到药王庙时,那庙里除了竺守忠家的人,便还有敖天龙,柳惜见跟两个大人一个小孩,两个大人还有个是半死不活的,能跳能打的,便只柳惜见一个了。” 娄天下道:“那昨晚在天秀山装神弄鬼的,多半便是柳惜见?” 朱懿细细回思昨夜之事,总觉柳惜见没有那样大能耐,说道:“可昨儿的声音有男有女,柳惜见一人,怕是不能够装那么多鬼。” 娄天下摇头道:“不,师妹,昨儿引我离开那人,她一会儿能用女子声音说话,一会儿能用男子声音说话,只他一个人便能如此,在坟窟那里的各样怪声,她定也能弄出来。” 白翼插口道:“可那人是柳惜见吗?” 娄天下道:“若是柳惜见把竺守忠他们带到了药王庙去的,那在天秀山搞鬼吓唬咱们的,该当是她。” 朱懿道:“一人能变做许多声音,这……这也真是奇闻。” 廉孤飞笑道:“那有何奇,市井之中,便有能仿拟各色人等声音的卖艺人,这样的杂艺,有的把它叫做口技,有的叫做隔壁戏。”说着,他遥遥回想当年所闻隔壁戏的情形,陡然间想起谈止来,心内感喟,悠悠说道:“我也许多年没见过了?” 廉群玉灵思一现,说道:“娄大哥,咱们的酒楼里,也能叫人来演这‘隔壁戏’呀。” 娄天下道:“这倒是,不过那也要先找到了会这技艺的奇人。” 朱懿道:“还上哪里找去,眼下不就有个现成的么。” 娄天下忙问道:“哪里有。” 白翼道:“是啊,我也去见识见识这隔壁戏。” 朱懿笑道:“你想见识,只怕人家未必肯说演给你瞧呢!” 朱婆婆道:“咱们想瞧,我看谁敢不演!” 廉群玉抱臂笑道:“师妹说的那现成人,是柳惜见吧。” 娄天下、白翼恍然大悟,朱懿道:“你们既说是柳惜见也会这技艺,那她自然是能演这隔壁戏的。” 白翼道:“她定不肯。” 廉孤飞沉了脸道:“再打岔,我把你们骨头拆了。” 各人面色一凛,无再敢言语者,廉孤飞双目一一扫过各人面上,良久,才又命朱婆婆和娄天下禀报朱家庄近来的事务。 朱婆婆事无巨细,一一向廉孤飞陈明,廉孤飞又将些处置不妥的重做了布置,这一商议,便是半日。日暮之时,事还未断干净,但众人都饿了,廉群玉便让人整置饭肴,边吃边议。才将饭摆上来时,外头有人急喘喘来向门外的护卫道:“大哥,有急事要向老主人禀报,烦你进里面通报一声。” 廉孤飞等在里面已听见,娄天下道:“不知又有什么急事。”话才说完,外边的护卫便问道:“何事通报?” 那要禀事的人道:“卿柒静他们……他们逃了!” 廉孤飞那一干人大惊,朱婆婆最先起身朝外去,一面疾行一面问道:“你说什么?如何逃的!”言语间是又怒又恨。 第478章 密室逃脱 外间守卫开了门,外头跌跌撞撞进来一人,一见朱婆婆,便跪倒在她身前。这人是朱迅的侍从,名唤长安。 朱婆婆一见了他,便问道:“你说卿柒静他们逃了?” 长安面色灰败,连连道:“是,是……” 朱婆婆怒火上心,一脚将他身子踢翻,喝道:“怎地不好好看管!” 长安仰摔在地,立时又爬着跪到朱婆婆面前,磕头道:“婆婆息怒,咱们本是好好守着的,只是不知如何,便给他们逃了。” 朱婆婆怒道:“你小子倒会推托,若是好好守着,怎会叫人逃了?” 廉孤飞不紧不慢道:“灵儿,你先问明白事。” 那卿柒静杀她亲儿,血仇难忘,好不容易抓得仇人,此刻却闻得受困的仇人逃了,朱婆婆满心愤恨不甘,未及顾念旁的事,便是廉孤飞出声劝止,她心上火气犹自难息,但不敢冒撞了师父,便退到一旁去不言语。 廉孤飞给廉群玉使了个眼色,廉群玉一点头,上前去扶起长安,道:“你起来说话。” 长安立起身来,红着眼睛看着廉群玉。 廉群玉这又转头同娄天下道:“娄大哥,你去起岩轩瞧瞧。”又转身对白翼道:“白大哥,你命人将庄子封起来,不许人出去!” 娄天下、白翼齐声答应,一前一后出了去。 廉群玉这才把长安拉到椅子上坐下,道:“卿柒静他们,到底是如何逃的?” 长安道:“我也不知啊,两个时辰前,咱们陪了公子一起把卿柒静、竺守忠他们送去起岩轩。咱们不敢让他们同在一屋,都是分开关押的。庄上人手不够,公子便让我和长治在起岩轩看守他们三个。我守的是卿柒静的门,也……也没见他出来,可是,方才厨房的送饭菜进去时,便不见他人了。我叫人来找,惊动了长治他们,后来去竺守忠还有卿夫人房里看,也都不见了人。”他怕被廉孤飞责罚,说至后来,话音已在发颤。 朱婆婆道:“胡说八道!定是你看管不力,没见他出来,他又是怎样逃的!” 廉群玉道:“姑姑息怒,待我再问问他。” 朱懿扶了朱婆婆,朱婆婆强忍下气,廉群玉又问长安道:“你是守在门外吗?” 长安点点头,廉群玉道:“那可曾有人进去过?” 长安道:“有,公子回来看过,我还听见他和卿柒静说话,另……” 廉群玉没听完他话便微微皱眉,问道:“朱迅?” 长安忙不迭点头,朱婆婆这时也才想起朱迅来,暗想:“是啊,咱们在这里商议要事,迅儿怎地没过来?”这话她却不敢说出,只怕廉孤飞听了会不喜朱迅。 朱懿听说卿柒静三人已逃,只怕柳惜见跟着逃了,却是忧心忡忡,顾不得别的。 廉群玉又问道:“长安,是小迅先带了他们去起岩轩安置,后来又重回起岩轩去看过他们,是不是?” 长安道:“是。” 廉群玉又道:“他是三个人都去看过了吗?” 长安回道:“是,我在起岩轩的东厅,听见公子和长治他们在说话,公子先去了卿夫人那里,再去了竺大侠那里,最后来看卿柒静。” 廉群玉再道:“你们公子第二回上起岩轩去,是做什么?” 长安道:“也没做什么,只是和他们说了些话。” 朱懿问道:“什么话?” 长安道:“公子和卿夫人、竺大侠说什么我没听见,但卿柒静是公子的杀父仇人,他去寻卿柒静,便是问当年卿柒静如何杀死他父亲的?” 朱婆婆眼眶一红,廉孤飞想起这件旧事,亦感自责。 廉群玉急欲探明卿柒静等逃离的真相,虽见了朱婆婆和廉孤飞的神情,也未打住,仍问道:“小迅问了卿柒静些什么事?” 长安说道:“公子进了卿柒静的屋,让我把门关上。我听他问道‘卿柒静,我爹死在你手上,你是怎样杀了他的?’卿柒静没答话,公子又问了卿柒静一回。过了一会儿,才听卿柒静说‘你父是死于我手。’公子又说‘你倒是肯认。’卿柒静说‘男子汉大丈夫,有什么不敢认的’他叹了口气,又说‘孩子,你父亲是个是非分明的好男儿,便是有了你祖母这样一个娘和廉孤飞这样一个太师父,才断送了性命!’公子骂道‘胡说,卿柒静,你别挑拨离间!’我那时听了这话……” 话未说完,廉群玉忽道:“好了,别说这事了。” 长安愕然,动了动唇,却没再敢出声。 原来廉群玉见廉孤飞面色惨败,知是长安的言语勾起祖父伤心事,便不敢再让他说下去。 廉孤飞闭目暗叹,道:“玉儿,你让他说。” 长安不敢便说,先瞧了瞧廉群玉,廉群玉点头,他方续道:“我那时在外听了卿柒静的话,以为公子要动手了,隔门问道‘公子,要不要我进去?’公子道‘不用,你便在外面好好守着。’公子和我说完了话,又和卿柒静道‘我爹爹是好男儿,你和敖天龙却杀了他,你们……你们才是罪大恶极!’卿柒静道‘孩子,那时你师祖和祖母上山来要取咱们的性命,咱们不能不还手。’屋子里静了一会儿,卿柒静又说‘若是你爹爹、你师祖和祖母没上山来,没在紫金山上大开杀戒,那咱们也不会和你父亲动手,更不会伤他。我两家虽斗了几十年,可我也盼着有朝一日,咱们能与廉老世翁握手言和。若不是那夜他们三人杀意汹汹的来,我真不会与他们动手,你可知道,那天你师祖和祖母在紫金山上杀了多少人?孩子,你爹爹死了,可在紫金山上,我也死了三十三个弟兄呀,都是你师祖、祖母杀的。’” 廉群玉道:“那小迅怎么说?” 长安道:“公子好久不说话,后来才说‘我不管,我只知是你和敖天龙杀了我爹,此仇非报不可!先料理了你,哪一日,我再去收拾了敖天龙!’卿柒静说‘我也知道你们不会放下这仇,不然我今日不会再回来这里。你爹爹当年是被我杀的,你要报仇,找我一个便是!’我听到拔剑的声音,可过了好一会儿,公子忽然说‘师祖还没发令,我若此刻杀了你,只怕要受罚,且容你再多活两日,改日再取你性命不迟。’说完,公子便出来了。” 廉群玉听罢,暗暗思想道:“这也不见哪里不妥当呀。”当下想不明白,他开口问道:“那你们公子去后,还有谁踏入过起岩轩?” 长安道:“还有陈韵陈大哥和小莲。” 第479章 戏耍众人 廉孤飞问道:“小莲,是朱迅身边那个丫鬟小莲吗?” 长安道:“是?” 廉孤飞瞧了长安片刻,问道:“小莲,去那里做什么?” 长安回他话,不敢坐着,起身俯首,说道:“回老太爷的话,是公子吩咐她去的?公子第二趟回起岩轩时,先去了卿夫人那里,卿夫人她大骂公子,还把茶水推翻了,可恨公子出来后她还骂个不休,公子一气,让小莲换茶时在茶水里加些蒙汗药,省得那卿夫人再聒噪。” 廉孤飞眉头微蹙,道:“小迅怎么把这手段也用上了。” 朱婆婆心头一跳,道:“司马宁嘴巴也毒,小迅定是被她惹得烦了。” 廉群玉道:“小莲真给卿夫人换茶了吗?” 长安道:“换了,换了茶不多会儿,卿夫人便消停了,咱们还以为她喝了茶睡着了,谁知……谁知……” 廉孤飞闭目问道:“那陈韵去起岩轩做什么?” 长安道:“陈大哥说,是大小姐派他过来瞅瞅起岩轩的情形,陈大哥还说,那竺守忠手受了伤,小姐吩咐他拿了药来给竺守忠包扎。” 朱懿听了这话,怒道:“胡说!” 众人投目向朱懿瞧来,朱懿自觉受了冤枉,一时慌乱,看看这个,又瞧瞧那个,道:“我没有!” 朱婆婆拍了拍她肩,道:“你急什么,慢慢说。” 朱懿这才将自己送了柳惜见入桂庭后的种种部署说了。 廉群玉听罢,道:“你未到这里时,李飞倒来找过娄大哥,要他调些人手去起岩轩守着卿柒静几个。” 朱懿道:“便是我叫他去的。” 廉孤飞道:“懿儿,那你是没有遣过陈韵去起岩轩的了?” 朱懿急红了脸,道:“我没有,我只叫他们暗中守着柳惜见,防她逃了。” 廉孤飞身边一叫杜梢的随从道:“朱姑娘没叫他去,他却去了,这是何意?怕不是有了反心。” 廉群玉摆摆手,道:“陈大哥不是那样人。”说罢,又问长安道:“陈大哥走后,你们有没有去房里看过,那时竺大侠可还在房里。” 长安道:“是长治守着竺大侠的,他说陈大哥走后他关门时往里瞧了一眼,那时竺大侠还在的。” 杜梢道:“那这可奇了,好端端的人,怎地在屋里没了。” 朱婆婆喝道:“你们没派人在后窗那里守着吗?” 长安见朱婆婆神色不善,心中惶恐,忙道:“婆婆,后窗那里是有人守着的,只是他们说并无人从那里出去。” 朱婆婆又道:“蠢货!那人是怎样出去的。” 长安伏地磕头,道:“咱们看守不力,还请婆婆责罚!” 廉群玉虽也烦心此事,但见朱婆婆动了怒,只得先抚慰这老人家,遂道:“姑姑息怒,待诸事明白了再罚不迟。” 朱婆婆一向遵从廉孤飞祖孙的吩咐,当下再不言语。 廉群玉将长安扶起,问道:“小莲给卿夫人下了蒙汗药,可卿夫人也逃了?” 长安道:“是,不知怎么逃的。” 朱懿道:“哪有这样怪的事。” 廉群玉忙道:“不怪,人逃了,他们必定有他们的法子,只是咱们没想到而已。” 朱懿颇感不愤,心想:“我的大仇人哪,便这么放跑了!”心中甚是恼怒。 廉群玉看问不出什么头绪,便让长安先退下。 长安在这房中如坐针毡,如今离了此地,正是求之不得,连连应是,便赶着出了屋。 朱懿暗怀忧思,正胡想间,忽见廉群玉到了自己身前,她知廉群玉有话交代,自己亦觉不安,便先说道:“师兄,我想回桂庭去瞧瞧柳惜见?”她听长安说卿柒静、竺守忠等已逃了,便暗暗担忧柳惜见会否遁走,偏偏又是自己去安置的柳惜见,若有不是,那难免责,此时便想回去查看桂庭那里的情形。 廉群玉道:“我要与你说的便是这事,你快去。” 朱懿微一欠身,转身出了那屋,没走两步,便听廉孤飞道:“走,咱们也去起岩轩看个究竟。”跟着便听得有附和之声,朱懿也无暇理会,自个儿径往桂庭去了。不过半刻钟,她已到了桂庭之中,一足迈进院门,便喊小花,叫了几声无人答应,她心更是惊慌,匆匆去推柳惜见房门,奔到里屋卧房,却见柳惜见面朝里床躺着,朱懿勾了头去看,床上人是柳惜见不错,登时心怀一宽,便坐在床沿上轻拍胸脯,轻声道:“还好没事。” 过得片刻,朱懿推了推柳惜见,道:“喂,柳姑娘,柳姑娘醒醒!”却不见柳惜见醒来,只闻得她的呼吸之声,朱懿暗暗嘀咕道:“睡的这样死。” 因想起长安说陈韵曾到起岩轩去过,朱懿便想去问可是真的,看柳惜见还未醒来,也不怕她走了,起身便往房外两旁的桂树丛中去,可寻遍了那地,也不见陈韵、韩东林。 朱懿四处不见人,心道:“陈大哥他们难道是被娄天下叫到起岩轩去问话了?”一面想,一面已到得无人楼下,楼中却无一人。朱懿不喜,但此时没了别的人使唤,也无法,只得往起岩轩去。 行到半途,只见廉群玉、娄天下、白翼三人领着一群人过来,朱懿知又有事了,忙上前道:“这是要去哪儿?” 廉群玉面露急色,道:“师妹,柳惜见在桂庭吗?” 朱懿道:“在呀。”却听得娄天下一声冷笑,朱懿愠道:“做什么?哪里又不如你意了?” 娄天下不言,廉群玉道:“师妹,别说了,你快带咱们去瞧瞧。”话未说完,他已拉了朱懿往桂庭那边去。 朱懿道:“又有什么大事了?” 廉群玉苦笑道:“只怕被人耍了。” 朱懿大不明白,想了一想,似悟过来,道:“紫金山的派人来救了卿柒静他们么?” 廉群玉道:“若是,那也不算丢人了。” 朱懿越发糊涂,道:“你在说些什么?” 廉群玉道:“见了柳惜见再说。” 朱懿想问明白,回头瞅了娄天下一眼,只见他一脸冷峻,又想起适才他那样冷笑,便赌气起来,想道:“又不是非要问他。”当下便什么话也不说,跟着廉群玉等到了桂庭。 朱懿引着廉群玉到了柳惜见休憩的卧房中,指了床上道:“瞧吧,她在呢。” 廉群玉、娄天下相视一眼,娄天下便到了床前,在柳惜见面上不住摩挲,朱懿大觉不妥,斥道:“住手,男女有别你不知吗!” 话音一落,便见娄天下从“柳惜见”面上揭下一层皮,朱懿一惊,再一细看,原来娄天下从“柳惜见”面上拿下的是张薄薄的人皮面具。她回过神来,转目瞧回床上,这才看得清楚,原来床上人是小花,却哪里是什么柳惜见。 第480章 难解之谜 朱懿看清床上之人的形貌,怔然不动。 娄天下板了脸道:“果然是这样,如今一个也不剩了。” 廉群玉道:“小瞧他们了。” 朱懿此时缓过神来,问道:“怎会如此?” 廉群玉微微叹了口气,道:“有人用易容术假扮咱们庄上的人,救走卿柒静他们。” 朱懿又是一怔,过了半晌,方道:“难道,救人那人假扮了陈大哥?” 娄天下回道:“不止假扮陈兄弟,还扮做朱迅和小莲。” 朱懿思量半晌,仍是不解,摇头道:“方才听长安说,小迅和陈韵、小莲好像是一前一后去的起岩轩,并非一同去的。他们一人进去,若要带人出来,那出来时便会多出人来,变成两个、三个,难道长安、长治他们这都没发觉吗。” 廉群玉苦笑,从怀中拿出一张纸条来,递给朱懿,朱懿接来一瞧,只见纸条上写着“多谢款待,贵庄的绿豆糕做得极好,桂花糕却非上佳。末了临别,肯否赠上一份绿豆糕配方,此次无时机,日后取配方也无不可。”纸上末端,书着“柳惜见”三字。 朱懿怔了半晌,道:“她这是……做什么?” 娄天下道:“咱们也不知道,方才我带了人到起岩轩去瞧,果然卿柒静夫妇和竺守忠都不见了,可那里房前房后都有人把守,没人见过他们出来,实在不知他们是如何逃的。后来,我让人去找朱迅、陈韵还有小莲他们三个,在无人楼后面那座园子里找见他们,他们醒来都说是被人点了昏睡穴,没去过起岩轩。” 朱懿瞧了一眼床上的小花,恍然大悟,道:“长安他们见到的阿迅、陈韵还有小莲,都是别人易容假扮的?” 娄天下道:“没错,若不是老太爷和婆婆见多识广,咱们这会儿还不知怎么回事呢。” 朱懿叹了一气,试着点了小花昏睡穴一下,唤了一阵方将她唤醒。小花醒来一见娄天下、廉群玉均在,羞红了脸。朱懿知她女儿家害羞,却也顾不得这许多,并没叫娄、廉二人回避,便在床畔问道:“怎么你倒睡床上去了,柳惜见呢?” 小花睡眼朦胧,看了看各处,半晌才道:“我……我……柳姑娘她不在房里吗?” 朱懿不觉气上心来,厉声道:“让你看着人,看到哪里去了!” 廉群玉看朱懿急性子发作,忙道:“这会儿怪她又有何用,柳惜见若真要走,你我也未必拦得住,何况是她。” 小花还不知出了什么事,前一刻挨了朱懿的训本在害怕,此时见廉群玉为自己说话心才稍安。 朱懿问道:“小花,怎么回事,你怎么会被点了穴昏过去的?是柳惜见还是别人点了你的昏睡穴?” 小花初醒,神魂恍惚,想了一想,才道:“我也不知,我只记得我和柳姑娘正说着话,好好的,便什么事也不知道了,一睁眼,便见了小主人和大小姐你们。” 廉、朱、娄几人听她这样说,知她未及防备还手便遭了暗算,如此也问不出什么,不再多问。 娄天下道:“大小姐,你手上这张纸,是从房顶上掉下来的。” 朱懿一愕,思解不明白,问道:“怎会从房顶上掉下来?” 娄天下道:“救走他们的人,把房顶的瓦揭了,砍断了两截椽子,那屋子顶上便露出一个小洞,够人进出的……” 不待他说完,朱懿已明白过来,抢着道:“他们有人是从屋子顶上那个小洞出去的!是以咱们围守在房门前后的人都没发觉!” 娄天下点头,朱懿举首上望,却不见自己这屋子里面被开出什么洞来,廉、娄二人也瞧了一眼,不见异状。 朱懿忽想起一事来,说道:“可是,那椽子被砍断了,露出洞来,光一照,不就看见了吗,怎地方才长安他们没见?何况,砍断椽子,总会有声响呀,长安他们守在下面,如何又会听不见?” 娄天下道:“从屋顶走的那人狡猾得很,她虽砍断了椽子,但出了屋顶后,撕了衣裳上的布,拴在断了的那两截椽子上,从中间接着,那样屋上便还承得住瓦重,她把瓦又重新搭在布条与椽子相接的地方,瓦还是盖在屋顶上的,你若是不抬头仔细瞧,瞧不出什么破绽来。” 廉群玉道:“每间屋子都是这样,长安他们也没仔细查看房顶上,还是天下去了以后,见地下有木屑,这才去查房子顶上,一查果然上面被人动了手脚。你手上的纸条,被压在瓦下面,是在关卿夫人那间屋子的顶上寻到的。” 朱懿举着手上那纸条瞧了半晌,道:“这是柳惜见留的。” 廉群玉笑道:“她说什么咱们的桂花糕不及绿豆糕,还问咱们要配方,这小姑娘,也有意思?” 朱懿道:“什么有意思,这人麻烦得要死,方才小花给她送了绿豆糕,她说咱们这院里都是桂树,该吃桂花糕才应景,又让小花去换了桂花糕来。”说罢,再展开那纸条来瞧,接着说道:“写了这样的条子,定是又嫌桂花糕不好吃想吃绿豆糕了,三心二意!” 廉群玉从她手上抢回那纸条,微一沉吟,道:“柳惜见是在桂庭这屋子里的,可她留的字条,怎会在起岩轩卿夫人的屋子顶上?” 朱懿、娄天下胸中均有此问,二人想得似是要明白却又不明白,转看廉群玉一副了然的神情,齐问道:“你知道了?” 廉群玉道:“我听说,万古山庄的安玖儿擅长易容之术是不是?” 朱懿闻言,立时接口道:“你是说安玖儿救走了他们!” 廉群玉摇头笑道:“我没说。”隔得片刻,又道:“你们说,柳惜见有没有同她这位师叔学了易容术呢?” 娄天下已悟过他的意思来,道:“是柳惜见!” 廉群玉微微一笑。 朱懿却兀自未解,正开口想问个清楚,忽听门外有人道:“小主人、大小姐、娄大哥,老太爷叫你们过去。” 朱懿疑惑难解,但见廉群玉已出门去,当即跟了出去,到得门边,只见庄中一叫田中的兄弟迎面奔来。 廉群玉道:“老太爷让咱们过去是不是?” 田中道:“是。” 朱懿道:“派人去追卿柒静他们了没有?” 廉群玉道:“追也无益,这会儿人都跑远了,说不准已到了紫金山了。” 朱懿好不气恼,道:“竟在自家地盘栽了跟头。” 廉群玉、娄天下知她脾性急躁,此刻也不与她多说,只同田中道:“小迅和陈韵、小莲都到起岩轩了没有?” 田中道:“到了。” 廉群玉点一点头,领着朱、娄几人又往起岩轩去了。 第481章 一回一去 第481章一回一去 朱家庄中,廉群玉等人各处查索卿柒静四人如何逃走的那时候,竺守忠、柳惜见、卿柒静夫妇已一同进了袁州城。 竺守忠想起适才出逃种种,心怀大畅,望着道旁的酒肆,道:“要不是赶着回紫金山,真要找个地方好好喝两杯!” 卿柒静看他走得急,道:“竺大侠,这会儿他们也认不出咱们来的,不必急着走,你手上还有伤呢。” 竺守忠瞅了瞅自己掩在袖子下的手,笑道:“哎,要是易容能把两只手也医好就好了。” 卿柒静道:“哪有这样便宜的事。” 司马宁摸了摸自己的脸,道:“惜见,你总随身带着这人皮面具吗?” 柳惜见出门常有要易容的时候,是以人皮面具总不离身,她月前在幽冥谷中,又从张相那里得了新的人皮面具,一直贴身收着,新的旧的一同存放,今日便派上了大用场。但她不愿在人前泄了自个儿的底,便回道:“不是,这是我一个月前才从张相那里搜罗来的。” 司马宁今日见她这易容的手法,又想起她多次从敌人围追中脱身,少不了有易容以改头换面的时候,这人皮面具说不得要带着。司马宁想到此处,知柳惜见所说不实,但心中也明白她此是自卫之心,再未多说多问。 四人出得袁州城不远,隐隐听见前头传来一连串的马蹄声。对面虽是回途之路,但袁州左近也有朱家庄的势力,各人又才从朱家庄逃出,闻声都怕是朱家庄的人追来,只是他四个向来行事稳重,又各负上佳轻功,此时倒也不慌。 司马宁往道两面一看,均是旷原,只东北角处生有几丛枯草,长过膝盖,勉强能藏身,说道:“不知来的是什么人,先去躲躲。” 竺守忠道:“咱们易了容,纵使前头来的是朱家庄的人,那也会以为是自己人,不必藏了吧。” 卿柒静道:“不可大意,还是避一避的好。” 不过才说了几句话,那马蹄声已越响越近,司马宁携了柳惜见手先往那枯草处奔去,卿柒静同竺守忠说道:“走吧,竺大侠。” 竺守忠点一点头,当下也与卿柒静往东北角行去。 四人趴伏地面,远远瞧着路上。不多时,只见前路尽头处浮起一阵黄尘,混着一阵马蹄声响,躁乱不定。 那行人马奔得近了,卿柒静见了为首之人,舒了口气,道:“是樊兄弟他们。” 此时余人也已看清道上来的人马,除了樊洪,卿柒宪、卿柒月,后面还有王怀岚、戈丹潮、梁兴会一众人,瞧来少说也得有六十多人。 司马宁道:“看他们这气势,多半是要去朱家庄寻咱们的,快出去拦住,别再往那边折腾了。”她说到这儿,想起丈夫身上有伤,自忖还是自个儿去拦吧,便飞身出去。卿柒静不知妻子心思,同一刻也纵身而起,夫妇二人便一齐展开轻功往道上而去。 卿柒静呼道:“樊兄弟,三弟,四妹,哪里去。” 话音未落,卿柒静与司马宁已一同站定在道上,二人相距樊洪等只一丈多远,樊洪、卿柒月等见先是听见卿柒静的声音,后又忽见人从天而降,忙立住马。 可待樊鸿瞧了一眼道上那一男一女,不由得立眉嗔目,怫然道:“朱迅二公子竟然到这里拦着咱们来了!” 卿柒静这才想起自己是易容成了朱迅的模样,知樊鸿误会了,忙伸手去摘面上的人皮面具。司马宁也动手去揭掉自己顶着的假面。 樊鸿见“朱迅”往面上摸索,一时觉奇。与他并行的卿柒宪、卿柒月是卿柒静的堂弟堂妹,卿柒宪行三,卿柒月行四,平日卿柒静便三弟、四妹这样称呼他二人。 卿柒宪兄妹本来未见过朱迅,但知此人是朱婆婆的孙儿,方才听樊洪口呼朱迅,以为对面的真是敌人,互使了个眼色,都已捏了兵刃要去擒敌。却见对面两人动手摸脸,一时也是摸不着头脑,正疑惑间,只见那女子“唰”一下揭下块人皮面具,卿柒月一见那人的真面目,喜道:“大嫂,是你!” 司马宁笑道:“怎样,没认出来吧。” 此时,卿柒静也已拿下假面,樊鸿道:“哎,你们再不现出原形,我可要一刀砍过去了。” 说着,众人大笑起来,卿柒月道:“樊大哥,你手上拿的是剑,要怎么一刀砍过去。”樊洪道:“我一剑砍过去成不成。” 众人谈说之间,柳惜见、竺守忠也已过来,二人都已除了假面。樊鸿一见柳惜见,便道:“柳少侠,你走着走着便没了影儿,我想你多半是回朱家庄去了,果然我想的不错。” 柳惜见笑了笑,道:“晚辈淘气,前辈莫怪。” 樊鸿笑道:“不怪不怪,只是你回去救人也不叫上我。”说着摇摇头。 柳惜见道:“前辈身负卿山主重托,晚辈可不敢让你违背卿山主嘱托。” 王怀岚见师父回来,喜极而泣,到卿柒静身前请安叩拜。 早前樊鸿等出了朱家庄,不久后廉群便到,他更是亲身到道上见卿柒静。廉家与紫金山有仇,卿柒静知廉家祖孙来意不善,但那时他身后还有紫金山弟子,可人既少,又有死伤,若一意孤行要离去,一恐廉家强动手压制,那自己的门人必受荼毒。二来避而不见只怕说成是胆小,堕了紫金山威名,是以让樊鸿带了王怀岚等先回去,他自个儿同廉群玉返回敌营。 樊鸿一行人路上虽遭娄天下带人拦阻,但人人奋力强战,终还是破了娄天下追堵,平安回到紫金山上。因卿柒静等在朱家庄安危未知,柳惜见又半道没了踪影,樊鸿回山后,便找了人来商议,众人一听山主和夫人落在了敌巢,群情激愤,便要到朱家庄来要人。 樊鸿细细思量,卿家子弟中卿柒宪、卿柒月兄妹武功最好,行事亦是老成,便点了六十多人,带了卿柒宪兄妹一同往朱家庄赶来。另留了几个老人守着紫金山家中,防敌人来袭。 卿柒静、柳惜见等从朱家庄逃出,过了袁州到这儿,正与樊鸿他们遇见。 第482章 易容换人 司马宁怕朱家庄的人追来,回望身后,道:“有什么话回去再叙,这会儿先离了这里要紧。” 各人答应,王怀岚、戈丹潮、梁兴会几个在前的弟子让出四匹马来,给卿柒静夫妇同竺守忠、柳惜见,他们另与别的弟子同乘一匹马,一行人这才回赴紫金山。 疾驰好一阵,到得紫金山的地界,众人才勒马缓行。此刻得了时机,卿柒宪问道:“堂兄,姓廉那人真现身了吗?” 卿柒静“嗯”地应了一声,卿柒宪又道:“你们……你们交手了没有?” 司马宁道:“怎么没有,那人当真厉害,我和你们山主还有竺大侠三个也打不过他一个。” 卿柒月道:“明明,朱尧铮叫他别报仇的呀,怎么他还来与咱们为难。” 樊鸿道:“那人本就喜怒不定,行事又是不循常理,这会儿忘了自己答应过的事也不奇。” 卿柒静轻轻叹了口气,说道:“从前总是咱们也有不是,那位老前辈气怒也是有道理的。” 卿柒月道:“大哥你倒是给他们说起话来,当年明明是他们自己来闹事的,他们死了人也是他们作死,更何况,咱们也有弟子死在他们手上,真论起来,他们欠我们的人命更多。” 司马宁道:“四妹说的不错。” 柳惜见、竺守忠听他们你一言我一语说个不住,却始终听不出个所以然来,都是心有疑惑,又插不进口去问。 过得一时,卿柒月道:“堂兄,你们与姓廉的动手,总是有胜过他的时候吧,不然那厮如何肯轻易放了你们回来。” 卿柒静苦笑道:“说来惭愧,四妹,咱们既敌不过那人,那人又不肯放咱们回来,还多亏了柳少侠想法子,你哥哥我才出得朱家庄来的。” 卿柒月回头瞧了柳惜见一眼,这才说道:“到底怎么回事?” 近处,闻见他们几人说话的紫金山弟子也一起策马挨近,想听听山主是如何脱身的。 卿柒静这才把先前脱困的情形说了。 原来,柳惜见回朱家庄见廉孤飞时,见卿柒静几位前辈在廉孤飞手下讨不到好,自知自个儿的功夫更比不过廉孤飞,但总不能便让卿柒静几个落入廉孤飞手中。一时没有法子,只好也留在朱家庄与廉孤飞、廉群玉等周旋。 她与朱懿斗口,与廉群玉比试之时,都尚无脱身的计策,心中拿的,也只是走一步看一步的主意。直至后来,廉群玉将她与卿柒静几人分禁在不同的房室之中,她随朱懿到桂庭的路上,见朱家庄一些丫头小厮在干杂活,这才得了个易容混出去的主意。 在那桂庭之中,她便在想法子把司马宁、卿柒静等一同换出。朱懿离了桂庭后,柳惜见想查察四面情形,便到院中的桂树下徘徊。那时小花已得了朱懿嘱咐,唯恐柳惜见逃走,便一直跟在柳惜见身侧,好把她牢牢看住。 柳惜见又是耳力聪灵的,她与小花在桂林中闲谈时,便知觉了身旁有人窥伺,其时柳惜见不知暗处的是何人,找了个由头又与小花回到桂庭的屋中,而后柳惜见点了她昏睡穴,脱了小花的衣衫换上,将自己易容成小花的模样,又将小花易容成自己的模样,把她安置在床榻上,柳惜见自个儿则潜到陈韵、韩东林所在之处,因她易容成小花的模样,陈、韩二人未加设防,与她说了几句话,便被她点了昏睡穴。 那陈韵与柳惜见差不多高,柳惜见便想易容成陈韵的模样,但她不知陈、韩二人的身份,当时无法,只又得往别处去,擒人来问明陈、韩二人的底细。那处离无人楼近,柳惜见便摸进无人楼中,正碰见朱迅到无人楼中来与李飞交代事务。只是那时朱迅已把各事吩咐妥当,柳惜见什么也没窥探到。 朱迅要离去时,柳惜见趁二人不备,出手封了他们穴道,将二人带到桂林之中。她未料想到能擒得朱迅,彼时实在大喜过望。只是猜想朱迅是庄中的要紧人物,能得照理庄上事务,其胆识必定有过人之处,恫吓从他那未必能问出司马宁几人的情形,于是便也点了他昏睡穴,转而逼问李飞。 那李飞本就是个色厉内荏之徒,被柳惜见用匕首抵着脖子一通吓唬,便也交代了陈、韩二人在朱家庄的身份。柳惜见再问了方才朱迅交代于他的事,李飞一一说了。 原来朱懿虽遣人调拨了一些人手到起岩轩,朱迅忌惮卿柒静夫妇的武功,仍嫌不够,是以上无人楼来,看可还派得出人手。后来瞧无人楼只剩了李飞一人,朱迅叫李飞再上庄中各处查点,有可用之人的,便领了到起岩轩去,看守卿柒静三人。又交代李飞去寻大夫给竺守忠治手上断骨处的伤。 柳惜见便是从李飞口中得知卿柒静三人被关在不同的屋中。她问得起岩轩那边的情形后,细细筹谋救人的法子。思想一阵,决意先易容成朱迅去起来轩走一趟,去与司马宁争闹,好得由头给她送蒙汗药,如此便能易容成朱家庄的人进去司马宁屋中,换她出去。再到囚禁了卿柒静的那屋中,与卿柒静换过装束,把卿柒静易容成朱迅,换他出去,自己则易容成卿柒静,留在那屋中,不惹人怀疑。待得时候差不多,她自己揭瓦从房子顶上逃出,回来易容成陈韵的模样,借口给竺守忠送药,把竺守忠易容做陈韵的模样,让他出去,自己则又暂时易容做竺守忠,在那屋中稍留一阵。而后再揭瓦出逃,易容成第三人的模样,去将司马宁换出。只是她见司马宁素日言行举止都是女人家的潇洒端庄,只怕出来时让她易容成男子露出破绽,是以都打算易容成朱懿,换司马宁出去。 却是不巧,柳惜见查看了四处,见无人楼后有座花园,那园中有几座假山,内有山洞,柳惜见便想将朱迅几人藏在那山洞之中,她将四人两两绑缚提在手中便往假山那里去,谁知过无人楼时,被小莲迎面撞着。 小莲是朱迅的丫鬟,听说朱迅在无人楼这里,特意寻他来,便撞见了柳惜见。她见柳惜见手中提了人,知道不妙,便想出声喊人。幸得柳惜见拦得快,点了她哑穴,匆匆忙忙的又只得把她一同掳到山洞之中。 后来柳惜见亦是逼问小莲,才知她是朱迅的丫鬟,也是从小莲口中,柳惜见得知朱迅之父乃是为卿柒静他们所杀,是以后来她易容成朱迅去寻卿柒静时,方会提到此事。 柳惜见擒了小莲后,才改了主意,第三回便易容成小莲去将司马宁换出来。 便照所想,她头次易容成朱迅去时,先到了司马宁屋中,悄悄与司马宁说了自己的盘算,司马宁那时见她已这么样进来,便从了柳惜见的打算。 长安所说司马宁辱骂“朱迅”,“朱迅”让人送有蒙汗药的茶水等事,那都是柳惜见与司马宁两人做戏,好让假小莲有由头进到这起岩轩来。 见了司马宁后,柳惜见顶着朱迅的假脸面去见竺守忠,与他说了自己筹谋,竺守忠自是答应,便静静等柳惜见第二回易容来。最后柳惜见方去见了卿柒静,显露身份后,便替卿柒静易容。 长安在外听见“朱迅“与卿柒静论争那些话,都是柳惜见为了掩人耳目,有意说的。卿柒静却不晓得柳惜见从哪里知道自家和朱家的愁怨,心中还在纳闷,只是当时无暇细问。卿柒静颌下本留着胡须,但朱迅是个少年,也未留须,为了易容,卿柒静都把胡须剃了。 卿柒静叫柳惜见转告竺守忠和司马宁,他便在适才廉群玉追上他们那一处等着,叫众人脱身后上那处去,到时人齐了,一起回紫金山,柳惜见答应了。她把卿柒静易容成朱迅的模样后,自己则易容成卿柒静的模样在屋中等着,卿柒静便顶着新面容出去。 柳惜见在那屋中待了有半刻钟,便纵身上梁,揭开顶上瓦片,用匕首在屋子顶上开了个小口逃出。(开小口:弄断两根椽子的中间部分)她所用匕首本就是一把利刃,又兼使匕首切断椽子时用上了几分内力,轻切缓割,并非蛮力毁物,是以没弄出动静,长安等也未知觉。 她扫清地面木屑出了囚室后,便取了两根布条子,栓在断了的那两根椽子间,足可承得住青瓦之重,便那样重新将瓦盖上。 这以后,她又回到那假山山洞中,易容做陈韵的模样,以给竺守忠送药包扎为由头,进了关着竺守忠那一间屋子,把竺守忠易容成陈韵的样子,换他出去,其后如法炮制,易容成小莲,将司马宁一同换了出去。 她又顽皮,最后出了司马宁那屋时,大是得意,想着要如何炫耀才好,便想留书讥讽朱家庄的人。但思来想去,却想起方才吃的绿豆糕和桂花糕,她却是觉得那桂花糕不如绿豆糕可口,于是写了一张讨要绿豆糕配方的字条,藏于自己在房顶上开下那一个口子的瓦片之下,这才欢欢喜喜离去。 她如此三进三出,几番折腾没叫人知觉,也有气运的缘故。一来廉孤飞、廉群玉二人虽也想卿柒静几人必要寻时机逃走,但都以为几人不过是等恢复元气强闯出庄,而他祖孙又自负武功绝世,自信能压制得住卿柒静四人。是以一直安心处理庄上事务,心中于起岩轩的牵挂,所想也不过是底下人来报乱起之时再去镇压,便大意疏忽。二来这日庄上连生变故,人手被调往四处,有一些死伤,有些未能赶回,庄中可用人手大是不足,长安那一批去看守起岩轩的,都是年轻粗心的小辈,更没觉出异样来。柳惜见暗中易容换人,便没叫知觉。 第483章 临行之前 樊鸿、卿柒宪等人听完司马宁四人出逃朱家庄的详情,各有所思,有的喜于卿柒静平安,有的暗赞柳惜见机智,有的却愤于被朱家庄耍弄。 天色将黑之时,一行人终于到了紫金山。卿府中早有人迎了出来,方若铭、鹿中瀛几个小辈弟子见了卿柒静,都赶上前来行礼问候。竺乘风、竺破浪、竺守义父女亦一同候着,四人久不见竺守忠回山,心中担忧已极,此时见得他人平安归来,忍不住泪下,叔侄几人一同上前去与他相拥。竺瑶玑在旁瞧着,心中也自欢喜。 卿柒静大略说了自己如何离开朱家庄的,又当着众人之面向柳惜见道谢,紫金山余人感念她相助之恩,自然又引得不少人来与柳惜见致谢,一时将府门前围得水泄不通。 柳惜见应付一番,好一阵,里头人叫去用饭,大伙这才进得府里去。 这日出了这档子事儿,倒是把紫金山上的人都惊动了,各人听说山主被困朱家庄,不召而至,都到卿府来等吩咐,适才樊鸿回来带了六十多人去,余者皆留在府中,是以此刻卿府还集了数百号人,这顿饭,竟是摆了两个大厅才够。 柳惜见、竺守忠父子与卿柒静夫妇同席,她看了看四处,想起熊大夫和清溪等人,又不知他们用饭没有,便低声与司马宁道:“夫人,我带来的几位朋友不知用饭了没有,能否请他们过来。’’ 司马宁倒把他几人给忘了,那是柳惜见带来的客人,本不该怠慢,当即道:“你稍待,我吩咐人去安排。”说罢便起身出厅,好一阵,她方回来,与柳惜见道:“柳姑娘,我才问了管家,那熊大夫和两个车夫午间的时候已离了紫金山赶回钦州去了。清溪那孩子还在府上等你,不过你放心,我已让人给他送饭去了。”说着环顾闹哄哄的厅上,道:“这里人太多,我瞧那孩子怪腼腆的,只怕他到这里来不自在呢。” 柳惜见想也有道理,便道:“是了,夫人费心了。”说罢,便也静静用饭。但没吃几口,便有人来向柳惜见敬酒,柳惜见喝了两杯,而后敬酒之人却越来越多,她酒量不好,开口婉拒。一些知礼的就此退了,剩那些不知分寸的不住劝酒,还是司马宁、卿柒静见护着她,将来敬酒之人都遣退了去,柳惜见这才得清静。 她用过了饭,推说十分困倦,便回屋去了。卿柒静日间与廉孤飞大斗一场带了伤,本也想早去休息,但满堂的宾客,他为主人,却不好离开,便只能强撑着招呼。 柳惜见到得屋中,见细月还在,便让细月带了自己到清溪那里。细月看自己主母待柳惜见不同寻常,自是不敢推辞,当即便引了柳惜见去寻清溪。 两人到得清溪屋中时,清溪还在用饭。他昨夜受惊不小,今儿又是一整日在一陌生地方,无一熟识之人,心内惶恐,这时见了柳惜见,喜出望外,忙问柳惜见这一整日哪里去了。 柳惜见道:“姐姐帮人家的忙去了。”说着,不住催他吃饭。 细月在旁道:“听说山主被困,紫金山上下可都急死了,有不周到的地方,柳姑娘和清溪小公子可要原宥……” 柳惜见此时却想起张相来,又不知他在何处,一时心不在焉,细月的话她大半没听进去,只轻轻点头,待细月话音一落,她忙问道:“细月姑娘,张相呢?” 细月道:“这我也不知,我今日才被叫来服侍姑娘,虽听他们说起山上来了张相这么个人,却也没见过,不知在哪儿呢。” 柳惜见心中不宁,转目瞧着清溪,问道:“你来了这里后,可见过你师父了?” 清溪道:“没有。” 柳惜见走到窗边,暗想:“张相也是紫金山的仇人,莫非他们想趁我不得闲暇,悄悄处置了张相。”思想半晌,自摇摇头,思量道:“卿山主他们不是那样人,既知是我擒住的,定不会不与我说声便私下处置了。”想到此处,她心才宽慰,转头同细月道:“细月姐姐,可否请你帮妹子去打听一下这张相是被安置在府上何处,我明日便要带了他回去了。” 细月道:“姑娘明日便要走了吗?” 柳惜见道:“是啊,我还有要紧事,又要送清溪回去,可赶得很呢。” 细月“嗯”的一声,道:“那姑娘稍等,我去替你打听打听。” 柳惜见正想道谢,细月便奔了往屋外去。 清溪向细月背影注目望去,说道:“柳姐姐,紫金山的人会不会杀了师父呀。” 柳惜见眸子一闪,回道:“不会的。”心想道:“你师父是该死的,可咱们偏偏不能不担心他。”想着不觉便苦笑起来。 好一阵,细月喘嘘嘘跑进来,道:“柳姑娘,你要寻的那张相在闲波院,好好的呢。” 柳惜见心怀大宽,与清溪说了会话,便与细月同去了闲波院,见张相果然在那,放了心,她要了些稀粥喂张相喝下,这才回房歇息。 次日一早,柳惜见便到司马宁夫妇院中辞行,司马宁一听说她要走,忙道:“这么快,多留两日吧。” 柳惜见道:“我出门已久,师父师娘只怕担心坏了,我也盼着早日回去呢。” 卿柒静、司马宁想她多留几日,不住相劝,柳惜见执意要走,她夫妇终是没法,司马宁只好道:“那你一路小心。”说着,又转头吩咐细月道:“你去让奶娘把小少爷和小姐带来。” 卿柒静道:“这会儿只怕还没起呢。” 司马宁道:“把他们叫醒了便是。” 细月退了出去,卿柒静却不明白夫人用意,瞧了她几眼。 柳惜见只怕司马宁要和自己孩子说什么,便要起身离去,司马宁却拉住了她道:“我想叫我那两个小娃娃见见你,且等等。” 柳惜见大是诧异,心想自己有什么好见的,但人家既是这么说了,她也不会推辞,便只又得坐下等着。 卿柒静从未见过司马宁待哪个晚辈这般的亲近,心中纳闷。他却也不深想,趁着无别的人在场,犹豫再三,还是开口问道:“柳姑娘,那张相害得我敖师弟苦不堪言,此人又恶行累累,可否……嗯……可否交给我处置了。” 第484章 远来书信 卿柒静如此便向柳惜见讨人,她也是没想到。只是张相是紫金山的仇人,却也是万古山主的仇敌,师父已追寻多年,好不容易擒住了他,这时候怎肯给了别人,当下说道:“前辈见谅,张相与万古山主仇深似海,何况我明师兄身中化血散之毒,多年不得化解,此事还需着落在张相身上,此人我要带回去给师父发落。” 卿柒静本也料到会是如此,倒无什么不快,说道:“是了。” 司马宁抢着说道:“你也是,人本就是柳姑娘逮到的,倒好意思和人家去要。” 柳惜见知司马宁在为卿柒静解围,微微一笑,卿柒静道:“本是不该和柳姑娘要人的,只是敖师弟受了这么多苦,我心里气,便想亲自惩处张相。” 柳惜见微一沉吟,道:“卿大侠,那张相和敖大侠是有什么恩怨么,他怎地要那样折磨敖大侠。”其实她当初在幽冥谷已问过青松,那言语间听来,张相恨的似乎是卿柒静而非敖天龙,但卿柒静位尊权重,她不敢直接问张相与卿柒静有何恩怨,便借着敖天龙问了出来。 司马宁道:“难道敖师弟没和你们说过紫金山和张相的恩怨么?” 柳惜见道:“咱们倒是也想问,只是在钦州那段日子,敖大侠郁郁不乐,咱们不敢再提张相,怕惹他难受。” 卿柒静轻轻叹了口气,说道:“其实,与张相结怨的并非师弟,而是我,师弟此番,也是代我受过罢了。”他说着,手握成拳,在桌上敲了一下,面上沉痛至极,柳惜见虽想再问得明白几分,却也不敢了。 静了一阵,卿柒静道:“少侠,你明师兄所中那化血散的毒,至今未解么?” 柳惜见想起当日张相所说,明千霜不过只余四年的寿限,心中黯然,道:“是。” 司马宁道:“张相既在你手里,翘开他嘴巴问怎么解毒便是了。”说罢,才想起以这女孩的手段,想必是已问过了,只中间怕有什么难处阻碍,言念及此,不再多说。 柳惜见道:“问过了,只是张相说师兄身上的毒拖得太久,没法子根除。我把他带回去,也是想请宫师叔从他那里问明那毒药的药性,好再参详那毒的解法。” 司马宁点点头,卿柒静道:“我不知还有这番缘由,少侠莫怪我莽撞同你要人。” 柳惜见道:“前辈言重了。” 正说着,细月同奶娘一人牵了一个孩子从外进来,柳惜见看去,那女孩儿约摸七八岁的年纪,那男孩瞧着五六岁左右。 司马宁走去牵了两个孩子过来,柳惜见一个恍惚,想起幼时母亲也是这样一手牵着弟弟,一手牵着自己,哥哥便跑在前头,一时鼻头泛酸。 卿柒静站起身来,瞧夫人要做什么,只见司马宁牵着两个孩子到柳惜见面前,柳惜见也连忙站起,望着两个孩子笑。 司马宁道:“柳姑娘,这是我的两个小孩。”一面说一面放了手,摸摸那女孩的头,道:“这是姐姐,卿道薇。”又摸了摸那男孩的头,道:“这是弟弟,卿光照。” 柳惜见瞧着两个孩子,微微颔首,司马宁俯身与两个孩子说道:“薇儿,小照,这是万古山主的柳姐姐。” 卿道薇、卿光照极是懂礼,抱拳道:“见过柳姐姐。” 柳惜见看他们既是照江湖规矩行礼,也抱拳还了一礼。 司马宁道:“你少有能到紫金山来的时候,既来了,我便让两个孩子与你见一面。” 柳惜见道:“是。” 奶娘在旁偷偷与细月道:“这是什么人,夫人亲自把少爷小姐叫过来行礼。” 细月悄声道:“是万古山庄常庄主的弟子,很得……”她话未说完,便见卿柒静一眼扫过来,细月不敢再言语,拉了拉奶娘衣袖,两人默立不语。 柳惜见与司马宁母子说了些话,正要离去,樊鸿急匆匆从外面进来,见了柳惜见,微微一愕。 卿光照道:“樊叔叔来了。” 樊鸿笑着瞧了他一眼,便转到卿柒静身旁,附耳向他说了不知什么话,卿柒静思索片刻,道:“我去瞧瞧。” 司马宁问道:“何事?” 卿柒静道:“不是什么要紧事,你留着照看两个孩子吧。”说罢,又与柳惜见道:“柳姑娘,你若要走等用了早饭再走,我叫人送你。” 柳惜见答应着,卿柒静已与樊鸿一同出去了。柳惜见看着二人匆匆离去,心道:“这可是又出什么事了。”她与司马宁别过,细月便带了她回到自己客房,才把自己行李等物收拾妥当,听得方若铭在外头道:“柳姑娘在吗?” 细月闻声,先一步出去,应道:“在呢,方大哥什么事呀?” 柳惜见跟着出去,方若铭一见她,便道:“柳少侠,朱家庄那边来了人要见你,如今正在前头厅上呢。” 柳惜见思量道:“莫非方才樊大侠来寻卿大侠便是为这。”脑中念头一面转着,一面说道:“我这便过去。” 方若铭转身为她引路,不多时刻,两人到了厅上,果见娄天下和小花坐在左首的两张椅子上。小花见了柳惜见,先站起身来,道:“柳姑娘。” 柳惜见微微颔首,娄天下此时也起身抱拳,面上含笑,道:“姑娘好本事。” 柳惜见假做不知,道:“什么好本事。” 昨日柳惜见与卿柒静等人逃走,朱家庄上下寻了一阵,在无人楼后花园的假山中找到朱迅几人,廉孤飞、廉群玉细细一问,反复推详,便已知是柳惜见易容带卿柒静几人出去的,此事也在朱家庄传了个遍,娄天下今日才第二回见柳惜见,但已先见识过她的狡诈,心中又有气愤,又想与她较量,此刻说话便夹枪带棒。 娄天下看柳惜见装傻,轻哼一声。 卿柒静道:“柳姑娘,他们说,廉群玉廉少主有书信要给你。” 柳惜见转目瞧向娄天下和小花,小花道:“信在我这里。”说着,从怀中取出书信,又道:“公子说,这是姑娘要的东西。” 柳惜见道:“我要的东西?”想了一想,心道:“绿豆糕?”要把那信接过来,樊鸿却怕有诈,伸手拦了柳惜见,道:“姑娘,你把信打开来给柳少侠瞧,咱们这里的人背着身子不去看信便是。” 第485章 重回故地 娄天下冷笑道:“胆小鬼。” 樊鸿也不理会他,只与柳惜见道:“小心为上。” 柳惜见想只娄天下两个到了这紫金山,当不敢明目张胆在这信上做手脚,正要开口说无事,那边娄天下已先一步说道:“小花,你把信给她打开。” 小花应了一声,将信从封壳中取出,展开来与柳惜见瞧,卿柒静余人皆偏过头去, 柳惜见一看,首三字便是“绿豆糕”,噗嗤一笑,再往下细看,通篇果然是绿豆糕的制作法子。柳惜见从小花手里拿过那信纸,道:“多谢。” 小花道:“柳姑娘,我们小公子说,您日后若得了空,不嫌弃的话,可以上庄里来做客,他还想与姑娘学易容之术,口技之能呢。” 柳惜见微微一笑,心道:“这是知道了。” 卿柒静和樊鸿对望一眼,听得柳惜见道:“那便看何时得空吧。” 娄天下睨了卿柒静一眼,一挥手,道:“小花,咱们走吧。”小花微微欠身,转身随他走了出去,方若铭从旁相送。 待人走远,卿柒静上来说道:“一来便说要见你,我还以为他们要不利于你呢,只是为了这封信么?” 柳惜见道:“昨儿吃了他们一点绿豆糕,味儿不错,我走时贪玩,便留了字条,问他们要那绿豆糕的配方,没曾想他们当真会送来。”说着,将那配方给卿、樊二人看过,樊鸿笑道:“这廉群玉,倒也是个有意思的。” 卿柒静道:“和他祖父很像。” 柳惜见本想再从二人口中听些廉家祖孙的消息,但卿柒静只说了这一句,便不再多提旁的,柳惜见又想早日送清溪回去,遂也不再多打听,与二人做辞回来,去与清溪收拾了包袱,也才备好,细月便来说已摆好了饭,柳惜见携了清溪前去饭厅,卿柒静夫妇与竺守忠、竺守义一家均在。 各人感念柳惜见的相助之情,都来为她饯行,席上各人又与柳惜见说了许多感激的言语,柳惜见自是逊谢不已。司马宁已给柳惜见准备了干粮马车,用过饭后,再不耽搁,柳惜见带了清溪和张相一齐赶赴文州,行了一日的路,这才将清溪送回家中。 这以后,她便易容,带了张相赶往洛水镇。这一路十二日来,虽有不少艰辛,但总算没出什么岔子。 这趟一进洛水镇,柳惜见驾车看着道上各处,想起几月前被金家弟子围堵追杀的情形,又想起周萦,不觉叹了口气。她驾车到了一鸣酒家,寻地放车拴好了马,进了酒肆中。这回一进门,便见田骁文在柜上,柳惜见环顾四面,见店中只有两三个用饭的客人。 田文骁与柳惜见原是彼此相识的,只这会儿柳惜见易了容,田文骁也看不出,以为柳惜见是个寻常主顾,叫小二上前招呼,自个儿仍在柜上看账簿。 柳惜见坐下,小二问她点什么菜,柳惜见道:“你们这儿的招牌菜给我上三个,再上一道‘玉雪翡翠’和‘赤浆漂萍’。”她这是与同门相会的切口,那小二听了这话,顿了一顿,那面柜上,田文骁也向她注目看来。 小二道:“玉雪翡翠是要甜味的呢还是不甜的?” 柳惜见道:“怎么非要甜和不甜的呢,我要四分苦,六分甜。” 那小二面露“难色”,说道:“客官您说的咱们做不了。” 柳惜见眉毛一轩,道:“做不了,那还开什么酒肆?我不管,偏要你们这样做。” 小二道:“实在做不了。” 柳惜见道:“前儿有人来还做得了,偏今日我来就做不了了。我倒要看看,你们是不想做呢还是不愿做!”说罢,便起身直往后厨去。那小二在后阻拦,田文骁自柜台里走出,跟了往后厨那里去。 其余客人不住偷眼看着后厨门口,仍听见里头吵吵嚷嚷的声音。 厨房中,柳惜见冲着田文骁和那小二抱拳,田文骁悄声道:“报你姓名来。” 柳惜见将脸上的人皮面具一撕,道:“万古山主柳惜见。” 田文骁这下看清她面容,放了心,大声说了句:“好好,客官,咱们给你做四分甜,六分苦的玉雪翡翠便是,客官息怒,你若不放心,便在这里瞧着咱们做。”说罢,又压低了声道:“柳师妹,你怎会到这里来了?”一面说一面把柳惜见引入离后厨最远的一间静室中。 柳惜见说道:“田师兄,我拿住了张相,可还要些事未处置,要你遣两个靠得住的人把他带回万古山主。” 田文骁吃了一惊,道:“张相,‘啼血杜鹃’?” 柳惜见道:“是呀。” 田文骁道:“在哪里?” 柳惜见道:“酒肆门外那棵桃树下的马车里面,我给他服了贵妃醉舞。” 田文骁道:“好,庄主一直想拿住这人,如今终于成了。” 柳惜见道:“你先着人送回庄里去。” 田文骁道:“那你呢。” 柳惜见大略说了张相以人试药,自己和明千霜要送那被试药之人回去等情,田文骁听罢,道:“这事庄主知道吗?” 柳惜见道:“已送信去了,不知师父收到没有。” 田文骁道:“自从你被车怀素掳走,一直没有消息,庄主和夫人派人传讯到各个哨站,要咱们寻你,都怕你在车怀素那里有个好歹。”说着叹口气,接着道:“好在如今你没事,他们也该放心了。” 柳惜见暗想:“师父师娘如此待我,我日后若回到哥哥他们那儿,可再无机会报答了……真要走吗?”欲想心中欲是迷茫。 田文骁连连叫了她几声,不见答应,用手在她面前晃了几晃,叫道:“师妹,师妹!”柳惜见被他叫回神来,道:“师兄说什么?” 田文骁摇摇头,道:“我传讯去给师父和在钦州近处的师弟,帮你们早日了结了那里的事,你快些回庄去吧,庄主和夫人可为你的事急死了,还有明师弟,这回你们一起落难,也好落到一块儿去了,不然可是全庄的人都要被打发去寻你们了。” 柳惜见道:“让师兄你们费心了。” 田文骁道:“费心那倒也不是,便是怕你们在外头有个什么闪失,如今这样平平安安的,再好不过了。” 柳惜见点点头,道:“张相在外头的车里,你叫人盯着,道上人少的时候便把他抱进来。” 田文骁转身出去,叫来方才那小二,与柳惜见引见,原来这小二名叫丘树,是安玖儿笼络来的探子,已为万古山庄搜罗来不少消息。 田文骁这便让丘树寻机去将张相带回屋里,自个儿与柳惜见说起另一件事来。 第486章 上门求医 柳惜见不知金起陆情形怎样,她知田文骁帮着安玖儿打探各处消息,此时便想探听金起陆的下落,遂问道:“田师兄,你近来有没有金家的消息,那金起陆怎样了?” 田文骁瞧着她,思索片刻,道:“没有,但邹无晋、东方五弦,还有金钟鸣、柯老桥那些能人都被叫了回金家去,你不是擒了金化机吗,咱们都已送了消息去,说金化机在咱们手上了,他们还迟迟不来救人,大伙都推想,兴许是金起陆那里情形不好。只是,他们消息封得很严,咱们的人也探不到确实消息,金起陆是生是死,那还不知。” 柳惜见微感失望,垂头不语,却听得田文骁道:“师妹,这次金起陆若真的死了,你立的功可又不小。” 柳惜见杀金起陆,更多为的是替父母和梅奇晚报仇,却无刻意立功之心,且那时明千霜落入金门之手,救援刻不容缓,而她自知本领难敌金起陆,更不敢先去招惹,是以在胶州伤金起陆,却是形势所迫之中的冒险,那立功之心是半点也无,这会儿听了田文骁这样说,心中实不舒服,只微微一笑,把话岔了开去。 不多时,丘树进了来,道:“掌柜的,那人我已带到隔壁去了。” 田文骁一点头,道:“我去瞧瞧,师妹,走。” 柳惜见起身,跟了二人同去。进得屋中,只见张相躺卧在一张木床上,他听见动静,转动眼珠子向柳惜见三人看来。 田文骁道:“他受伤了吗?” 柳惜见道:“那倒没有,不过武功废了。” 田文骁道:“明白了。”走近看时,只见张相双目微微凹陷,两颊也瘦了下去,面色微微发黄,知是这一路上吃流食饿出来的,也没多问。 柳惜见道:“师兄,这人便劳你带回庄去了。” 田文骁道:“放心。”说罢,道:“你真还要回钦州去吗?” 柳惜见点点头,田文骁道:“今儿天也不晚了,你便在这里住一宿,待明儿再赶路吧。” 柳惜见多日奔波,一刻不敢松神,这时把张相交到同伴手上,才放了心,也想修整一日再走,道:“是。” 田文骁道:“我叫人给你收拾屋子。” 柳惜见道:“师兄,不必麻烦,你这里另有用处,再招待我那也不便。我到这镇上另寻客店住下就是。上回和金家的在这里闹成那样,说不准他们也派了人盯着这呢,我留下倒是个麻烦。” 田文骁想了一想,道:“也好,那你小心。” 两人再说了几句,柳惜见便又重易容成来时的模样,迈步出门,一面走一面回头同田文骁道:“你们相会时的切口可给我改改吧,弄成这样吵架一样的相见,不大好,又惹眼。” 田文骁笑笑,道:“成,我和师父商议商议。” 两人出了后厨,便装作主顾和店家,一人板着脸,一人点头哈腰赔罪,柳惜见重坐回原先的桌上,田掌柜给他倒了茶,又说了许多好话,这才返回柜前去。 不多时,丘树端了菜上来,柳惜见饱餐一顿后便也离去,到镇上寻了间客店住下。次日,她便西行,却不是往钦州去,而是策马赶赴鄞州。她从白鹤口中听说张相那师兄利风规在鄞州浮云湖一带,虽不顺道,但明千霜的毒伤日后不免又要四处求医,且又耽误不得,倒不如趁此时离得近,先跑一趟,问个明白,最好是直接便把利风规请了去,那日后也省了许多时日和功夫。 急赶了四日的路,终于到了鄞州城。那浮云湖是鄞州一大胜景,半点不难打听,柳惜见进城,一向一卖面的小摊贩打听,便得了那浮云湖和掖水一亭的所在。只是,末了,那小贩却又问道:“姑娘,你要去掖水一亭那地方吗?” 柳惜见道:“是啊。” 那小贩冲她摇摇手,道:“我劝你别去,那掖水一亭的主人脾气古怪,他家那里方圆五里之外不许人踏入,不然,会被打断了手脚扔出来。” 柳惜见一惊,道:“那主人这样霸道吗?” 小贩道:“可不是。不过,十一二年前倒也不是这样的,掖水一亭那里风景绝佳,是游赏的好场所,从前游人想去,那主人可也不阻拦,只要别进到她家里去便成。可是八九年前,忽然一伙人闯进掖水一亭,听说在里面打打砸砸,主人家赶走了那伙人以后,便再不许人靠近掖水一亭方圆五里以内。一开始有人不信,还是往那边去,谁知真的被打断了手脚,去一个打一个。” 柳惜见道:“有这样的事?那没人管吗?” 小贩道:“那也没法子管啊,掖水一亭那一带的地方,是那主人家的私产,祖祖辈辈传下来的,人家从前许人进去是人家愿意,如今人家不愿意外人进去,那也是有理的,谁说得了什么。” 柳惜见听罢,沉吟半晌,又问道:“那儿的主人家,是什么样的,姓什么?” 小贩道:“听说是个女人,姓邵,但到底什么样我也不知道,又没见过。” 柳惜见本想向他多打听些事,可那小贩所知也仅这些,只得作罢。 听白鹤所说的,那利风规借住在掖水一亭,而掖水一亭又是邵婉娴的居所,其间更与司马磬祖孙大有牵连,柳惜见半晌不能思解这些人的关系,此次前去拜访,主要便是为了请利风规去给明千霜治病,但若同时能探得司马磬祖孙的消息,更是好。 她得了掖水一亭的所在后,牵马寻了一间客店,便换上了男装,又细细给自己编造了一个身份,写了一张拜帖,再特意从怀中寻出司马磬给她的那戒指和一把胡子另行收好,便往掖水一亭去了。 浮云湖在鄞州东南,景色绝美,是个赏景的好去处。这一路去,也有不少游人是往浮云湖去的,很是热闹。那湖所在处地势低洼,踏着缓坡下行,远远便能见到一片水色,耀耀烁光,嵌于十余座青山之中。这时序正是万物初发之际,四处山林草木一片嫩绿,又是一番景致。湖上点着不少小船,均是游人泛舟览景。 柳惜见一路鉴赏远近的风光,顺着湖的东面走去,行了四里来路,行人已无,便只剩了她一个。前方一角忽露出一片繁繁碎碎的白,树上千重,地上又是薄薄铺了一层白,却是一大片梨花,开得正盛。她疾步行去,到了梨林下,只见满地的梨花花瓣,一下子不忍踏踩过去,便展开轻身功夫行于梨花枝梢,这一回,又是奔行出两三里,才走出梨花林,再转过一个小弯,前头便现出一座大宅子来。 第487章 入门不易 红墙之内,露出高高低低的阁楼,错落耸立,不见全貌。柳惜见走近,却不见门,往左绕去,行出一程,才见一道大门,门上悬着书有“掖水一亭”的一块大匾额。侧耳凝听,四面无声,她缓缓向那门走去,提起门上一个铜环敲了三下,不见里头有什么回应。隔得一阵,又敲了三下,还是等了好一阵,不闻里面有声响,柳惜见正要再敲门,忽闻背后有轻微的响动。 她猛一回身,便见两个穿青衣的女子轻飘飘落在眼前,面色却是不善。柳惜见还未及说话,当中一青衣女子便叱道:“什么人,敢近掖水一亭来,你不想要腿了吗。” 这话一出,柳惜见便知这两人是掖水一亭里的人,但还是问道:“两位姐姐是这府里的人吗?” 两个青衣女子对望一眼,一人道:“不错,你是哪里来的臭小子。”她此时做男装打扮,说话声音也拟做男音,那两个女子瞧不出,便以为他是个男子,因此臭小子这样叫他。 柳惜见微一凝神,拱手道:“两位姐姐,在下李玉,有事请见邵前辈和司马前辈,还望两位姐姐代我通报一声。” 她说到司马前辈时,两个青衣女子神色微变。柳惜见取出早已备好的拜帖呈上,右边那青衣女子淡淡扫了她一眼,道:“咱们主子从不见外客。” 柳惜见道:“那不知二位可否向司马前辈通传。” 右边那青衣女子又道:“咱们这儿没什么司马前辈,快走,再不走,我们打断你的腿!” 柳惜见不动,那女子又催骂了两句。 柳惜见看他们这般无礼,心中微愠,只是毕竟还记得是自己来求别人,不敢便发作,只得暗暗忍下,又说道:“三四个月前,我在合家口镇与司马老前辈同一个独眉和尚见过,这会儿有事求见,便请两位姐姐行个方便,代我通传一声吧。” 闻言,两个青衣女子面上现出迟疑之色,柳惜见道:“那时相见,因为司马老前辈出了一点力,司马老前辈曾言,若遇事情,可到这里来见他。” 左边那青衣女子道:“你原来是求人来了。” 柳惜见微微颔首,并不言答,从怀中拿出当日司马磬给她的那只戒指,戒指中套着一撮花白的胡子,柳惜见道:“这是当日司马前辈给在下的物事,可做凭证。” 左边那青衣女子接过,瞧了那戒指和胡子一阵,道:“公子稍等,我这便回去通报。” 柳惜见道:“有劳姐姐。” 右边那青衣女子同左边那青衣女子道:“你快去快回,我在这里守着。” 左边那青衣女子微微点头,吹了一声口哨,不多时,大门打开,那青衣女子进了去,柳惜见向门内看去,只见门后左右皆立着两个小厮。 她见了这情景,暗道:“这门后原来有人,看来我不是他们的人,他们是打死不会开门的,若不是司马磬给的那东西,今天只怕要硬闯了。”不觉便轻轻叹了口气。 留下的那青衣女子道:“叹什么气呀,能留你到现在,已是破例了。” 柳惜见含笑道:“那可多谢了。”她这话实是语含讥讽,只是那青衣女子少与外面人打交道,又是从小在掖水一亭这地方长大,与外隔绝,内里没那么多弯弯绕绕,便觉不出话中隐义,当下道:“你晓得便好。” 柳惜见暗暗好笑,趁里头没有递信出来,她又探问道:“在下从未到过此地,不知这里的规矩,还想向姐姐请教,免得一会儿有失礼之处,冒犯了邵女侠和司马前辈。” 那青衣女子瞧着她道:“你究竟是要见咱们邵姑姑呢,还是司马前辈?” 柳惜见道:“自然是他们二位都见。” 那青衣女子盯着她瞧了半晌,道:“咱们家邵姑姑一向少和外面的人往来,未必会见你。” 柳惜见用意在请利风规,倒不是真要见邵婉娴不可,只是邵婉娴是此间主人,总要和她打声招呼。那女子不明她来意,又谨守邵婉娴此前叮嘱,不让外人靠近掖水一亭五里以内,是以便想让柳惜见知难而退。 好半日无话,柳惜见看了看远处,说道:“贵府,可有位叫利风规的客人?” 那女子回道:“怎么又问起他来?” 她虽未正经应答,但从言中也可听得出利风规确是在此,柳惜见心内松了口气,道:“你们这里不许外人进来,那你们能出去吗?” 那女子道:“自然可以。” 柳惜见笑道:“总算没有画地为牢。” 才说完,大门忽然打开,先前进去通报的那青衣女子领了一人出来,柳惜见细细一看,同她来的正是在合家口王府里见过的那独眉和尚——一道眉,只是当时所见,他剃光了头发,如今他头上却是黑黑粗粗半节手指那样长的短发,想是抛了和尚那身份,蓄起发来了。 一道眉大步走来,他身旁的那青衣女子指了指柳惜见道:“就是这人,你可瞧瞧是不是吧。” 柳惜见见了他,拱手道:“大师。”一道眉到她身前立住,却不说话,瞧了她一眼,忽然伸手向她面上覆来,柳惜见不知他要做甚,身子往后闪躲,一道眉停下,两手比划,柳惜见却瞧不明白,那两个青衣女子齐声道:“他叫你不要乱动。” 柳惜见闻言,也只好静静立着,道:“他要做什么。” 同一道眉出来的那青衣女子道:“反正不会害你便是了。” 柳惜见将信将疑,但有求于人,只好多顺着对方,当下果然不动。一道眉重又伸手来,柳惜见看他神态动作,虽不凶恶,却也不敢大意,双掌之上都暗暗运了内力。 一道眉一手遮住柳惜见下半张脸,只露出她眼睛和额头,歪了脑袋看了一阵,点点头,又比划了一阵。 一青衣女子道:“他说你是那天那人。” 柳惜见这才恍然,原来在佛堂地牢里误打误撞放出司马磬那日,自己蒙了面,只露出眼睛额头,方才一道眉遮住自己下半张脸,正是为了看自己到底是不是那夜救他们那人。 一道眉指了指门里,又指了指柳惜见,柳惜见不甚明了,问道:“你是叫我进去吗?” 一道眉笑着点点头,领了一道眉来的那青衣女子道:“是呀,这会儿你可以进去了,便是一道眉大哥带你去见司马公子。” 柳惜见暗想:“司马公子,是司马磬的孙子吗?”正想着,一道眉便要上来拉她,柳惜见道:“大师,我自个儿走。” 方才留了下来同柳惜见的那青衣女子道:“什么大师,他又不是和尚,你叫他一道眉便是。” 一道眉点点头,柳惜见笑了笑,问道:“这是你的名字?” 一道眉又点点头,柳惜见知他说不了话,见他一副憨厚模样,又只有一道眉毛,心中忽地生了一股同情。 一道眉看柳惜见不走,又往门里指了一下,柳惜见道:“走,一道眉大哥,你给我带路。” 一道眉笑着在前,引柳惜见入了掖水一亭。 第488章 涟漪无星 柳惜见与一道眉进了门,两个小厮便把门关上,柳惜见听见关门声回头看,却不见那两个青衣女子跟进来,问道:“那两个姐姐不进来么?”问出这话,才想起一道眉说不了话,他比划的自己也看不明白是何意,倒觉得没意思。 那边一道眉却张手比划起来,挥手向着外面,口中不时发出“呃呃”的声音,柳惜见一脸茫然,一道眉看她不懂,似是有些着急,比划的动作更大,柳惜见道:“你别急,别急。”说着,想起自己来时那两个青衣女子是在自己身后现身,似乎猜到了,道:“你是说,那两个姐姐是守在外面的,是不是?” 一道眉猛地点点头,咧嘴笑起来,将那戒指交还柳惜见。柳惜见指指自己,意是说“还给我”,一道眉点头不迭,柳惜见也不推距,将那戒指收回。 两人这又往前走去。一路上,一道眉总是不时给柳惜见比划,像是要说什么,可惜柳惜见大多不明白,只得赔罪说道:“大哥,你说的我不明白。”一道眉也不恼,笑了笑,便走在她前头。 柳惜见在后暗暗思量道:“这人若能说话,定也是个爱说笑的,唉,老天爷就是爱作弄人。” 两人行到一处邻着水塘的亭子旁时,前头来了一个小丫头,那小丫头还在远处便道:“一道眉大哥,公子说他有急事先往道长那里去了,还让我告诉你,让你也去道长那里一趟。” 一道眉指了指柳惜见,举手比划两下,那小丫头道:“我带李公子去吧,公子说紫霞阁离道长那里近,一会儿你们回来的时候又顺道,让我带李公子在紫霞阁那里等你们。” 柳惜见方才托人通报时说自己姓李,这时那小丫头说的“李公子”便是说她。 一道眉微一沉吟,还是转身和柳惜见比划了几下,柳惜见实在看不明白,便转目瞧着那小丫头,那小丫头道:“他让你随我走呢。” 一道眉重重点头,那小丫头也不管,拔步便行,柳惜见只得跟去,转头再瞧一道眉时,他已折转向另一条小道离开。 那小丫头在前疾行,也不说话,这会儿虽是两个能言能说的人在一处,反倒比和一道眉在时更清净,行得一阵,柳惜见忍不住问道:“姐姐,那紫霞阁还有多远到。” 那小丫头道:“你问这么多做什么,到了我自然会停下来,你只管跟着走就是了。” 柳惜见又问道:“姐姐如何称呼呢。” 那小丫头不答,柳惜见又问了一遍,那小丫头道:“你怎这么多话。”顿得一顿,又道:“我叫涟漪。” 柳惜见点点头,看了看左右,远近都只见屋宇,却不见什么人,心中思想道:“可有点像鬼城呢,地大人少。” 约摸过了小半刻钟,那小丫头把柳惜见带到一间布置雅洁的小舍之中,这屋里便又多了一个丫鬟,名叫无星,无星却比涟漪腼腆的多,柳惜见一问她话,她便脸红低头,倒让柳惜见不敢和她说话了。 涟漪带了柳惜见进来,只让柳惜见在这等着,又和无星低语几句,便即离去。柳惜见想起寻常有名的馆阁小舍,必会在门上题写此房舍的名字,方才涟漪说要把柳惜见带到紫霞阁,可进门时柳惜见却不见这小舍哪里有“紫霞阁”三字,思及涟漪一副淡漠的神态,心下起疑。 她转头看无星侍立在后,笑问道:“姐姐,这里是什么地方?” 无星脸上一红,低头道:“紫霞阁。” 柳惜见“哦”的应了一声,右手轻轻击着椅子上扶手,又问道:“姐姐今年多大了?” 无星脸上更红,小声道:“你问这个做什么?” 柳惜见道:“我想知道嘛。” 无星抬眸瞧她,眼光一与柳惜见相接,又收了回去,半侧着脸道:“我……我,不告诉你,你也别知道了。” 柳惜见含笑点点头,凑过去道:“你不告诉我,我一会儿问涟漪姐姐去。” 无星退了一步,眼睛不敢瞧柳惜见,望着别处,说道:“涟漪姐姐也不会告诉你的。” 柳惜见点点头,道:“你叫涟漪姐姐,那便是涟漪比你大了。” 无星瞧了柳惜见一眼,又转了目去,却还是点点头。 柳惜见看她怯怯又乖巧的模样,便想逗她,又道:“那涟漪姐姐芳龄几何?” 无星摇头道:“我若与你说了,涟漪姐姐会骂我的。” 柳惜见道:“我不告诉涟漪姐姐便是。”无星还是摇头,柳惜见见状,求道:“无星姐姐,你便告诉我吧,我家中也有姐姐妹妹,生得和你们一样好看,如今见了你们,便想起她们,好生亲切,姐姐,你便告诉我嘛,让我瞧瞧是我姐姐他们年长呢,还是你们年长。” 其实她这通胡说,实在是勉强,但那无星最是个温顺心软的人,听了柳惜见软言求告,便忍不住,告诉她道:“涟漪姐姐今年十九岁。” 柳惜见一听,暗想:“我还叫人家姐姐呢,却原来是妹妹呀。”一面想,一面盯着无星又道:“那姐姐你呢?” 无星侧脸低眉,说道:“我比涟漪姐姐小两岁。” 柳惜见心道:“小妹妹。”看无星脸红通通的,心中又想道:“这小妹妹好容易害羞呀。”一时兴起,忍不住便想道:“天很热吗,小妹妹你脸这样红”但话将出口之际,想自己如今是男子打扮,此言问出,未免孟浪,当即止口,转过了头去。 一时不见一道眉他们来,柳惜见大感无聊,又转去瞧着无星,片刻后道:“姐姐,你是不是有个姐姐或是妹妹,叫无月的。” 无星一下抬起头来,睁着一双圆圆的眼睛问道:“你怎知道。” 柳惜见微微一愕,道:“还真有呀!” 无星点点头,道:“我有个双胞胎姐姐,就叫无月。” 柳惜见笑道:“你们父母怎这么给你们取名字,无星无月,天上要是无星无月,黑漆漆的那有什么好看,还是有星有月才好。” 无星浅浅一笑,道:“这名字不是父母取的,是邵姑姑取的。” 柳惜见道:“邵姑姑?” 无星道:“是啊。” 柳惜见道:“那你们原来的名字叫什么?” 无星道:“不知道。” 柳惜见追问道:“怎会不知道?” 无星道:“我和无月很小的时候便被父母弃在浮云湖边。” 柳惜见“啊”的低呼一声,道:“对不住呀姐姐,我不知道是这样。” 无星冲她摇摇头,道:“没什么。”她与柳惜见说话到这时,那羞怯之心已退,言语态度都慢慢自然起来。 第489章 掖水女子 柳惜见道:“是邵前辈把你们带到这儿来抚养的么?” 无星点点头,道:“是啊,那夜邵姑姑到湖边去散心,听见咱们的哭声,便把咱们抱回来了,因为那天晚上月亮没有出来,天上也没有星星,邵姑姑便给咱们取了这样的名字。我和无月,本来都不知谁大谁小,后来慢慢长大,无月做什么都好,老是是她照顾我,邵姑姑就说,无月像姐姐,以后她便是姐姐,我就成妹妹了。” 柳惜见看她说起自己身世,无半点悲伤,道:“你们,不恨你们的父母吗?” 无星摇头,道:“都不知道是谁,找谁去恨哪。再说了,咱们如今很好,邵姑姑、涟漪姐姐、红衣姐姐,百花姐姐,飞燕姐姐、司马小姐、白幽姐姐、云婆婆、张婆婆,还有其他人,他们各个都对咱们很好。天下间,父母若无难处,定不会把孩子扔弃,我想,我爹娘也是那样,他们一定是活不下去了,才把我和姐姐送出来。若是当年,家里有难,父母还把我和姐姐留着,只怕咱们勉强活着,也不会比如今好。” 她说着,幽幽叹了口气,道:“谁能说,咱们被丢弃,一定是坏事呢。” 柳惜见怔了半晌,眼睛只看着无星,觉此女子心胸豁达,那是自己没有的,心底便生出一股敬意来。 无星被柳惜见瞧得不自在,又复低下头去,道:“李公子,你……你别这么瞧着我。” 柳惜见道:“是。”她垂首片刻,又道:“你们这里的人,都是女子么?” 无星道:“那也不是,道长那一边,便都是男子。” 柳惜见思索片刻,想起展泉山说过的那些话,问道:“道长?浮云道长?” 无星道:“是呀,你也认得道长吗?” 柳惜见又有不解之事,问道:“道长也住这里吗?” 无星道:“是呀。” 柳惜见道:“姐姐,这掖水一亭那到底是邵前辈的家呢还是浮云道长的家?” 无星道:“都是呀,邵姑姑和浮云道长是师兄妹,掖水一亭是他们师父的祖产,他们的师父去世后,便就给他们了,一人一半。只是浮云道长一心修道,便在掖水一亭收拾出几间房子做道观,好让他自个儿和他的弟子们住。” 柳惜见道:“原来是这样。”又问道:“那浮云道长那里,可住着一位叫利风规的前辈。” 无星道:“李公子,你还知道利大叔呀。” 柳惜见听说利风规果然在此,心中大喜,道:“听说过他的大名,他是不是医术极是了得?” 无星道:“是呢。”她似是想到什么,道:“李公子,你难道是生病了要寻利大叔给你治病吗?” 柳惜见道:“确是要请他去治病。” 无星道:“利大叔人最好了,又是个热心肠,你既然为请他到了这里,他定会给你治的。”顿得一顿,又道:“不过,涟漪姐姐干嘛不把你带去浮云道长那里,利大叔是在那边的呀。” 柳惜见道:“兴许我没说得清吧,我只知利前辈是在掖水一亭,可是又不知是真是假,也不识得利前辈,因此到门外时,说的是想要拜见邵前辈和司马前辈,一来我与司马前辈有过一面之缘,若有阻碍,还可请司马前辈相助,二来这里是邵前辈的地方,总要她点头了才能到她家里寻人。” 无星道:“原来你是为找利大叔来的,不过,李公子你也是运气好,不然在门外便要被白幽姐姐和百花姐姐打断腿了。” 柳惜见想起门外那两个青衣女子,想无星口中说的多半便是那两人,笑道:“也是差点了,不过,你们怎么不让外人进来,不进来便不进来,怎么还要打断人家的腿呢?” 无星道:“好多年前有坏人到咱们这里来找事,打了一场大架,邵姑姑和浮云道长手下死了几个人,从那时起,邵姑姑便立下这条规矩来,反正,只要不是邵姑姑和道长的相识,是不许轻易进来的。” 柳惜见想了一阵,道:“你说有人来找事,那是什么时候的事?” 无星道:“有八九年了。” 话音未落,便听到外间传来一阵脚步声,柳惜见往外看去,不多时刻,只见门外进来两人,走在前头那一女子她不认得,但一张俏脸微微带着几分火气,衣饰也比无星等人华丽。她身后之人便是涟漪,两人都将目光定注到柳惜见身上来。 无星见了来人,道:“司马小姐和涟漪姐姐来了。” 柳惜见听了“司马小姐”几字,心想:“莫非是司马磬的孙女?”念头还未转完,司马小姐已到了她身前,柳惜见立起身来,拱手道:“在下李玉,见过司马小姐。” 谁知那司马小姐听了,面上似乎越加有恼意,柳惜见不明所以,暗想:“我没哪里得罪你吧?” 涟漪在司马小姐身后道:“小姐,咱们坐下说吧。” 司马小姐吐出一口气,到柳惜见对面的椅子坐下,直直瞧着柳惜见,道:“上回在合家口,是你救了爷爷出来的?”语气冷淡。 柳惜见少有被人如此相待的时候,只是她所受挫折比这大的也不少,别人一句冷言也不算什么,如常回道:“误打误撞罢了。” 司马小姐“哼”的一声,柳惜见以为她此后又要再说什么不中听的话,哪知她盯着自己瞧了一眼,说道:“多谢。” 柳惜见心中琢磨不透这女孩要做什么,回道:“姑娘客气了。” 司马小姐抬起眼来,看向柳惜见身后,道:“不论如何,你总是救了爷爷出来,谢是要的。”说到这儿,才把目光放到柳惜见身上来,接着道:“说吧,你想要什么谢礼?” 柳惜见道:“姑娘是要谢我?” 司马宁道:“不然呢,让人说我司马家忘恩负义吗?” 柳惜见不知这司马小姐能不能做得主,一时犹疑,瞧了瞧无星和涟漪,司马宁道:“你瞧她们做什么,谢礼又不是她们给你……等等,还是,你想要她们两个!” 无星和涟漪脸色一变,柳惜见一怔,还不及辩解,司马小姐便道:“你少把主意打到咱们身上来,无耻之徒。” 柳惜见叹了口气,道:“小姐误会了。” 司马小姐似也是松了口气,道:“那你想要什么谢礼,快说,说了我给你,那咱们便两清,日后你走你的阳光道,我过我的独木桥,互不相干。”说着小脸一昂。 第490章 莫名争斗 柳惜见道:“我纵有所求,姑娘可能做得主?” 司马小姐闻言,“嚯”地起身,道:“你说便是,少废话!” 柳惜见正色道:“在下此来为一人,这人关乎一人的一生,马虎不得……”谁知说到这里,司马小姐脸色大变,怒着叱道:“你想得美!” 柳惜见道:“小姐,在下想……”他本想说“想见一见利风规”,可那司马小姐竟不容她再言语,一下冲近前来,左脚斜踢,柳惜见只觉一股劲力击来,当即双足在地下一点,拔身而起,离了那椅子。她身在半空,听得“咵啦啦”一声响,待落地时,往声音响处看去,只见自己方才坐的那椅子已被踢得散了架。 柳惜见心头火起,眸光转寒,直视司马小姐,道:“这便是司马家的诚意吗?” 司马小姐见了她神情,不知为何,心中一怯,柳惜见步上前来,冷冷道:“小姐若不想相助,大可明言,何必动手呢。”说着,将司马磬给她的那戒指取出,本想递去还给司马小姐,但司马小姐却喝道:“还我!”话音未落,她右手便向柳惜见手腕抓来。 柳惜见怕她伤了自己,忙沉肩缩手,司马小姐一抓成空,气怒更甚,道:“要动手是么,那可怪不得我了,我倒要看看你有多能耐!”说罢,挥掌打向柳惜见。 无星在旁道:“小姐、李公子,有话好好说,别打。” 涟漪面上也有忧色,却没言语。 那面,柳惜见与司马小姐已空手拆了十余招,房中椅子、茶几又毁了两三张。司马小姐到这时连对面“李玉”的一片衣角也摸不到,心内焦躁,口中道:“姓李的,你别以为有戒指,便可为所欲为!” 柳惜见一听这话,反问道:“有这戒指,便可为所欲为吗?啊,这么好!” 司马小姐听了这话气得欲哭,骂道:“混账!” 柳惜见此时已冷静下来,挡了司马小姐一拳,旋即转向门边,那司马小姐以为她要逃,踢起脚边的破椅子向柳惜见打去,柳惜见一闪避开。 司马小姐恐她揣了戒指溜走,道:“涟漪、无星,把他拦住。” 无星方才与柳惜见说了那么久的话,对柳惜见甚有好感,心内实不想与“他”为敌,可司马宁在掖水一亭是半个主子,她的话又不能不从,一时不知如何是好,怔立在原处,动也不是不动也不是。 涟漪迟疑片刻,便已窜到门边,一脚踢向柳惜见腰间,她本意是要堵住柳惜见退路,迫得她回到屋中,岂知一脚踢出,柳惜见忽而蜷身跃起,纵往门外去了。 司马宁大怒,道:“抓住他!”涟漪已应命追出,司马小姐瞥眼见无星不动,忙道:“无星,快去追啊!” 无星道:“小姐,李公子是个好人。” 司马宁气得跺脚,急道:“你个小丫头,什么都不知道。”说罢,侧目往门外看去,只见涟漪正与“李玉”缠斗,忙提起一把椅子对准“李玉”掷出,她这一下气急,这一掷运上自己所有内力,椅子飞去时飒飒惊风,劲力非小。 柳惜见看那椅子横空飞来,而涟漪又正出手抓自己衣襟,她忙伸手拿住涟漪手腕,往左一跳,躲开那椅子。 司马小姐看又击不中“李玉”,恨得咬牙切齿,奔出门来,蓦地里,前空一人影掠来,拨稳了她方才掷出的那把椅子,贴坐上去,人坐着椅子一同从半空落下地来,却未弄出半点声响。 柳惜见这一刻躲开涟漪纠缠,闪退出一丈之外,看向那从空坐椅而降之人,只见其是个二十来岁的青年公子,相貌端正,眉目间与司马小姐有几分相似。她正猜测这人的身份,便听司马小姐叫道:“哥哥。”语气已虚了大半截,显是对她兄长存有畏惧之心。 柳惜见看向那青年公子,正要开口说话,又有两人从院墙外跃了进来,却是一道眉和一穿着黑衣的中年人。这一下来了三人,瞧情形来的又都是这里举足轻重的人物,可不知司马家是什么用意,不敢大意,仍旧凝神戒备。 那青年公子从椅子上坐起,向柳惜见道:“阁下可是李玉李公子吗?” 柳惜见道:“正是。” 那青年公子拱手道:“在下司马弥。” 柳惜见朝他也行了一礼,心道:“这便是司马磬的一对孙儿了。”司马弥道:“早听说过李公子的风采,如今一见,果然不错,能与君见,是在下之幸。” 司马小姐闻言,冷笑一声。 一道眉上前来,看了一眼一片狼藉的小舍,又看看柳惜见和司马小姐,两手比划,柳惜见这却猜到,他是在问出了何事。 只是无人答他,司马弥脸一沉,问道:“冰儿,怎么回事?”问话时,双目看向司马小姐。那司马小姐名为司马冰,小名便叫做冰儿。这时司马弥问她话,她知自己理亏,也不答言。 司马弥转目瞪着涟漪,问道:“涟漪,怎么回事?” 司马冰恐涟漪实说受到兄长责罚,便道:“涟漪,无星,咱们走!”说着举步便行,司马弥瞧她无礼,喝道:“冰儿!” 司马冰“哼”的一声,停下步来,瞅了一眼柳惜见,又瞧了一眼司马弥,道:“我绝不嫁给那姓李的,你们喜欢,你们嫁去!”说罢,哭着奔出庭院。 柳惜见心中一震,满腹狐疑,暗想:“什么嫁不嫁,她说要嫁的,是我吗?”回思适才与司马冰动手前后,愈发觉是如此,不禁苦笑。 涟漪、无星趋步便要随司马冰出去,司马弥道:“无星,这里乱成这样,你留下来清扫。” 无星不敢违逆,低头道:“是。”便从墙根那里拿了扫帚簸箕进屋去。 司马弥向一道眉身旁的那黑衣人使了个眼色,那黑衣人微一颔首,也进了那小舍。 司马弥这才转向柳惜见,道:“此地杂乱,李公子随我另到别室坐去吧。” 柳惜见微笑道:“是。” 司马弥微一欠身,走在前头引路,柳惜见在后,随了他前行,一道眉落在最末,紧紧跟了柳惜见和司马弥。 第491章 言语试探 司马弥与柳惜见闲谈,只指了沿途景物来说,却半点不提方才她与司马冰打斗之事。不多时,司马弥带她走进一间屋室,室中陈列简洁,却很是雅致。 司马弥与柳惜见在临窗的一张长桌前坐下,一道眉不待吩咐,自去烹茶。柳惜见从窗户望出去,只见外头是不知从哪里引来的一条小渠,淙淙响流,渠旁种着一排柳树,抽出嫩嫩的绿枝条,在风中轻荡。 柳惜见鼻中闻见一股淡淡的檀香,转目往室中一扫,果见不远处的一架子上摆了一只香筒,正缓缓吐出几缕似有若无的轻烟。 柳惜见开口道:“司马老前辈,不在吗?” 司马弥回道:“祖父去拜访几位老朋友去了,他回来后多次说起李公子,只是一直不见你来,如今你来了,祖父却又远游去了,真是不巧。不过祖父若知道你来,必定欢喜。” 柳惜见道:“可司马小姐却不欢喜。” 司马弥笑了一笑,道:“小妹若有失礼之处,还望李公子见谅。” 柳惜见正想问何以司马冰会那般厌恶自己,那黑衣中年男子却从外边进来,先道:“公子。” 司马弥微微一笑,道:“李公子稍等,我去去便回。” 柳惜见点一点头,司马弥与那黑衣男子出了屋去,柳惜见知司马弥方才多半是让那黑衣人去问无星自己与司马冰如何起的争执,这会儿估摸着黑衣人是与司马弥禀报这事。 心中正想着,一道眉端了茶来,放了一杯到柳惜见面前,看着柳惜见,手指指那茶杯,柳惜见拿起茶来呡了一口,无甚特别,却仍道:“好茶!” 一道眉听得柳惜见如此称赞,心中大喜,笑着将另一杯放到柳惜见对面,那是给司马弥的。不知是不是她与一道眉多见过一面,今日到掖水一亭来,总觉一道眉是此间最好的一人。柳惜见瞧司马弥两人还未回来,便道:“大哥,我问你件事。” 一道眉点点头,柳惜见道:“你识得利风规吗?” 一道眉怔了一怔,然后点点头。 柳惜见又道:“他如今可在府上?” 一道眉点点头,柳惜见道:“大哥,我有位好朋友重病在身,请了许多大夫都治不了,偶然听得人说利风规利前辈医术高明,又得知他恰好在此,我这才寻来,要请他为我那位朋友治病,只是我并不识得利前辈,好在上回和大哥还有司马前辈结缘,小弟此来,倒是有求于大哥和司马前辈,想要二位替我引见,让我得见利前辈一面。” 一道眉凝神听着,柳惜见这番话说完,他便点点头,拍了拍柳惜见的肩头,径自出门去了。柳惜见看他神情,想自己所求之事应是没什么阻碍,便端坐在原处,垂头望着杯中茶水发呆。过得一时,司马弥同一道眉还有那黑衣人自外进来,司马弥到了柳惜见身前,拱手道:“方才小妹一时胡闹,我这做兄长的代她向李公子赔罪,李公子大人有大量,原宥了小妹的过失吧。” 柳惜见起身道:“想是当中有误会,我又何必怪罪于人呢。” 司马弥暗想:“果然会做人。”口上却道:“公子心胸豁达,在下佩服。” 柳惜见面上带笑,心内自想:“司马弥这是知道方才自己妹妹干什么好事了。哎,不过这司马弥方才不知真相,是一句向着谁的话都不肯说,说不准,人家还以为我欺负人家的妹妹了,是该说你公正呢还是还说你不肯吃亏呢。” 司马弥这又向柳惜见引见那黑衣人,原来那人姓黄名溪,是司马弥的随侍,一道眉他却没再多提。 这事完了,司马弥这才道:“听一道眉说,公子要见我利大叔。” 柳惜见道:“是。” 司马弥道:“不知公子那位朋友,得的是什么病?” 柳惜见沉吟片刻,道:“中毒,中了化血散之毒。” 黄溪惊道:“化血散!” 柳惜见道:“是。” 黄溪凝眉道:“这毒,听说只有一人中过,是万古山庄常庄主的第四个弟子,叫明千霜的。”顿得一顿,他又道:“李公子,你那位朋友,难道是这明千霜吗?” 柳惜见暗想:“这你们也知道呢。”只是人家已这样问,自己是求人那一个,也只得如实道:“是,我那位朋友,正是明千霜。” 司马弥轻轻皱眉,道:“上回公子救了我祖父,这本是大恩,该当报答。可公子迟迟没告诉咱们你的身份,今日也只知你的名字,还不知公子是何方人士,师承何人,咱们想要报答,也无从谈起,此际不得不冒昧相问,还请公子告知。” 柳惜见来此之前已捏造了一个假身份,此时便道:“在下久居于西域横天罩,我师父名叫詹子奇。”她曾在右小山那里听说过西域横天罩这地方,因想中原的人与事说不准司马家知道的比自己还多,若说自己是中原人,只怕被司马家识破,倒反麻烦。想西域偏远,与中原久来隔绝,中原人物少有知道西域情形的,是以她便谎说自己是西域人, 司马弥道:“又是西域。” 柳惜见听了这话,却是起犹,暗暗思量道:“又是西域?难道他们与西域那边有什么。”正想着,黄溪问道:“公子可曾在西域听说过玉谨堂这么个人?” 柳惜见哪里会知道,只得做样子喃喃念了两遍“玉谨堂”,后摇头道:“不晓得。” 黄溪与司马弥对望一眼,一道眉也是神色古怪,柳惜见道:“这人是你们的仇人吗?” 司马弥道:“那倒不是。” 黄溪道:“在下孤陋寡闻,不知西域那边可有什么了不得的人物?” 柳惜见笑道:“如何算作了不得呢。”隔得片刻,她又道:“了不得那却也谈不上,只是也有几位杰出之士。” 一道眉伸手比划几下,司马弥笑道:“一道眉大哥问,公子说的杰出之士,是哪几个?” 柳惜见道:“扶疏岭的扶疏四杰,那都是潇洒仗义的豪杰,穆仁便不必说了,那是武艺高强、言出必行,郎王寿平易近人,但亦是个武艺卓绝的仁侠,殷流凤、殷流镜两位虽然年轻,却均是磊落重情的少年侠。右小山精明,左小山纯良,二人各有奇技,这一对兄弟可也是叫人难忘记。”说着,叹一口气,道:“哎,若只论武功,还有个叫蒙浮差的,真可谓是旷世奇才,只可以此人脾性不大好,又是是非善恶不分,真是可惜啊可惜。” 司马弥点点头,问道:“公子,听说当年在武林中威名赫赫的虞轻尘虞老前辈收了三个徒弟,这三人怎样,可算得上姑娘说得杰出之士。” 第492章 半真半假(一) 柳惜见于西域所知寥寥,方才已是把自己认得的西域人数了个遍,此时听司马弥忽然提起虞轻尘的三个徒弟,便是自己那久未得见的兄长和弟弟,不由得怔了一怔。 司马弥道:“李公子可知这三人。” 柳惜见胡说道:“那也听说过,只是虞老前辈一向神龙见首不见尾,从前他三个徒弟也一向低调,也是这几年才听说他们的名头,人我却也没见过。” 司马弥道:“于这三人,公子可还有所知?” 柳惜见道:“这三人,可是有得罪了司马公子的地方?” 司马弥摇头道:“不是,不过想知道些事。” 柳惜见道:“这恐怕便帮不得公子了,我于他们所知不多,再有的,便是听说虞老前辈的徒弟,是那位谭轲让的孙儿,别的,我也不知了。” 司马弥大是讶异,道:“当真?”又道:“是那武功天下第一的谭轲让?” 柳惜见心道:“你既问我他们三个了,难道又真不知他们来处。”口上答道:“是呀。” 司马弥轻轻颔首,道:“多谢公子相告。” 柳惜见侧目打量黄溪,见他也是一脸疑问。不一时,黄溪又问道:“公子说的扶疏四杰、右小山这些人,你可都识得吗?” 柳惜见道:“哪里会都识得,只是听说过他们所行的侠义事罢了。” 司马弥道:“那公子便不想去结识扶疏四杰他们吗?” 柳惜见道:“又何必去结识,若是有缘终有一日能遇见相识,我倒不如自个儿修行,武功品性修好了,说不准,那些侠士有一日自会来与我结交呢。” 司马弥愣了一愣,笑道:“公子说的好!” 过了片刻,司马弥又道:“公子远居西域,那明千霜明少侠却是在中原,二位是如何相识结交的呢,你来此为他求医,想是交情不浅吧。” 柳惜见道:“说起来,那明少侠是我师妹的救命恩人。三年前,我和师妹游历到中原,在沛州那里遇见个号称‘百仙骄’的人。” 黄溪道:“百仙骄,咱们倒是没听说过这人。” 柳惜见暗暗好笑,心道:“你听说过那才有鬼了。”只是这话却不能说出,只得与黄溪等人说:“咱们从西域来,也不知这百仙骄。只是那日我和师妹在一家酒肆里用饭,便遇见了那百仙骄。那日咱们坐的桌子与百仙骄相邻,百仙骄又比咱们先到,我和师妹到时他已用着酒饭了。过了一阵,百仙骄的酒喝完,让小二重给上一壶,那小二上酒时,一时顾着回楼上客人的话,不防脚底打滑,竟把一壶酒泼到了百仙骄身上。” 她说到这,捧起茶杯喝了一大口茶水,才续道:“这一泼,那百仙骄便不肯罢休了,任小二怎么给他赔礼道歉他也不受,提拳便朝小二打去,那小二被打得一脸血,我师妹看不过眼,上去阻拦,百仙骄让师妹不要多管闲事,可是看那小二实在可怜,也不能不管,师妹和我还是拦着百仙骄,后来拦不住,这便打起来。那百仙骄武功倒也没什么出彩,我师妹一人便能对付他,只是他会用毒,在那客店里过了几十招,他胜不得我师妹,最后提起那原先被他打的店小二向我师妹抛去,那是一个大活人,只怕他摔伤了,师妹不敢不接,可是师妹要碰着那小二的身子时,楼上忽然有人道‘别碰’。” “那时情急,师妹也没听,还是把人接住。我那时心神也在那小二身上,没理百仙骄,百仙骄趁此机会夺门逃了,也是我没甚江湖经验,想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便未去追,但楼上一人跃了下来,奔出门去,我都还没瞧清那人模样,他便已不见了。就在这时,我听见师妹一声大叫,转身去看,只见师妹两只手都已变黑。” 司马弥道:“中毒了!” 柳惜见道:“不错。我一看旁边的店小二,只见他七窍流血,早已毙命。这时我才醒悟过来,原来那百仙骄竟是将毒下在了那店小二身上,我师妹去接店小二时,也沾上了毒。我急得不行,用衣服隔着手抱了师妹便想去追百仙骄,可是已经晚了,出门却哪里还有百仙骄的影子。没法子,只能抱了师妹到城里寻大夫,可是寻了两个大夫也没能解师妹的毒。我看师妹越来越虚弱,正想去寻第三个大夫时,一穿黑衣的少侠已提了百仙骄来了。” 司马弥道:“是明千霜。” 柳惜见点点头,道:“是他。原来咱们在客店中用饭时,他也在楼上用饭,把楼下一切事瞧得清楚,见那百仙骄下了毒手便逃,追了上去。我师妹,也是因及时得了他拿的解药,保住性命。” 黄溪道:“这百仙骄,何以如此迁怒于一个店小二?” 柳惜见道:“后来明少侠问过百仙骄的,只可惜他不说,但从言语间推想,是他从前落魄时,那酒肆里的人苛待了他,这便让他恨上了。” 歇了片刻,柳惜见又道:“经这一事,我和师妹便无心再留在中原,两人回了西域去。只是师妹去年初定了亲,原是在今年正月成亲的,想起当日明少侠的相救之恩,便想请他到西域去喝喜酒。因此,师父遣我到中原来请明少侠。只是当初与明少侠相遇,他只说他是蜀州冯嵘冯大侠的徒弟,并没说他还是万古山庄常庄主的弟子。” 司马弥道:“这位明少侠便是因师父偏私才中了这化血散的毒,想是心中尚存芥蒂,才没提全他的身份。” 柳惜见自是知晓这当中的情由,但她一向敬重师父,此刻听司马弥这样说师父,心中到底不是滋味,却不能露出,只得道:“这也是我此番到中原来才打听到的。我去年九月到的蜀州,可惜那时明少侠已回万古山庄去了,也没能见着他。我在蜀州时,从冯大侠家那位二小姐那里听说,明少侠身上化血散的毒并未解清,他如今仍受那毒药的折磨。我听了这消息,想着从前明少侠也帮过咱们,便也想帮他。因此没回西域,一面留在中原打听名医,一面寻明少侠。” 司马弥道:“明少侠不是在万古山庄吗?还用寻?” 柳惜见道:“去年年底,明少侠奉命外出办事,至今没回万古山庄,也不知是遇了什么事,我寻不到明少侠,便先来寻大夫了。” 第493章 半真半假(二) 司马弥道:“公子是从哪里听说咱们利大叔的,他这么多年,都只是化名行医,又极少远行,除了咱们,实在少有人知道他的底细,你是从哪里知道他的真名和行踪的。” 柳惜见笑道:“从个叫白鹤的人那里。” 黄溪将“白鹤”这名字念了两遍,猛然间,忽然想起什么,问道:“李公子,那白鹤是什么人?你可知道?” 柳惜见笑道:“自然知道,他不就是啼血杜鹃张相的徒弟吗,就是害了明少侠那人的徒弟。” 司马弥一拍桌,道:“我就说这名字听着耳熟,倒把他忘了。” 原来当日崔炎翘救了小梅回去后,怕张相追来,小梅一家便躲到了掖水一亭来,也是那时,司马弥等从崔炎翘口中听说过白鹤这人,只是终究是与己无关,便忘了,这时柳惜见再提起白鹤,黄溪同司马弥才都觉这名字耳熟。 司马弥道:“公子,你如何又遇到白鹤?” 柳惜见道:“我方才不是说去寻名医吗,后来,才从百日门几个门徒那里打听得原来中原的那火鬼散仙的师父和张相的师父是旧交,顾念这情义,火鬼散仙让张相藏在了他老家幽冥谷。我得了这消息后,便想,既然寻不得名医,那倒不如寻当初给明公子放毒的人,兴许他有解毒之法。因此,我便上幽冥谷去了。” 其实她是从幽冥小鬼那里得知张相的下落,但司马弥几人虽说要报恩,此际却是也怕自己心怀不轨假意来访,自己所说也是为取信于人,但她自幼以假身份立足生存,更懂真事不可说全的道理,是以这时也半真半假的答人所问。 司马弥听了柳惜见的说话,问道:“你自个儿去了幽冥谷?” 柳惜见道:“是啊。” 一道眉一旁急急的比划,柳惜见看不明白,但瞧那神情分明是有话同自己说,遂问司马弥道:“他说什么?” 司马弥道:“他问你,见到张相了?” 柳惜见摇头道:“没见到,连张相一根毛也没见到。” 司马弥右手做拳,碰了碰自己嘴巴,暗暗忍笑,柳惜见道:“不过,见到白鹤了,我到幽冥谷时,那里没人,便连屋里的东西也被搬空了。那幽冥谷又偏远,近处没什么村庄,便是想问那里出了何事也没处问,只得出谷,但在道上,远远见一人往谷中来,便是白鹤。我那时不知白鹤是什么人,就偷偷藏了起来。见他进谷,也跟着进了谷。后来见他在谷中四处寻什么,一时叹气一时骂人,不知他要做什么,便跳了出来。他初时还要与我打架呢,后来被我绑了,我便问起那谷里的事,我便是这样从他口中听说了利风规利前辈,又知这位前辈是张相的师兄,医道高明,这才寻到这里来。只是听说这掖水一亭不许外人进来,因想着月前与司马老前辈和一道眉大哥结了个善缘,这才想要求二位引我去见利前辈。” 司马弥听罢,凝神思索半晌,问道:“公子说你到幽冥谷时,不见张相他们人,东西也被搬空了,那是因何,莫非他们移居别处了?” 柳惜见道:“这便不知了,但白鹤说,张相为人残忍暴戾,待他们这些弟子一向不好。他有位崔师兄,叫崔炎翘,昔年曾中了张相的什么‘如影随形针’,这针其实是蛊虫,张相便用这蛊虫要挟崔炎翘给他办了许多恶事,都是用活人来试药。后来崔炎翘识得了齐小梅,又经齐小梅一家识得了利风规,有了这些人相助,崔炎翘假死脱离张相掌控,再得利风规医治,解了蛊毒,我便是听到这,才决意来请利前辈去给咱们恩公医治的。” 她所说这事,司马弥、黄溪等都知晓,但一直没有外传,外人难知,二人对柳惜见原有提防,这时听柳惜见所说都是实事,对她却又是更信了几分。 柳惜见道:“白鹤说,去年中秋时,他师兄崔炎翘突然回幽冥谷,原来是崔炎翘岳父得了消渴症,张相手中正好有一味药叫……叫……,我记不清了,反正张相手中有一味药可以治这病,崔炎翘和小梅为此冒险回谷,可小梅被张相捉住,崔炎翘也陷入险境,那时是白鹤救了他们,后来,崔炎翘走时,叫白鹤尽早离了张相,因为崔炎翘此去,要写信告诉张相那些仇人,张相藏在幽冥谷。崔炎翘怕日后张相这些仇人寻来,会连累了白鹤他们。可白鹤心里有自个儿的盘算,他想卷了张相那些宝贝走,但一直没有时机。” “直到正月初那几日,白鹤说,那日张相试药的药人有两个不知怎样便跑了出来,白鹤同他师弟青松便将那两个药人赶回家,但他踢打药人时,不知从哪里飞来一枚铜钱,打在他的脚踝上,他想起崔炎翘同他说的,要他早日离了张相那些话,怕起来,只怕是张相的仇人寻来了,更怕受牵连丢了性命,于是,白鹤趁着那时张相不在家中,便逃出谷来,等他再回谷里的时候,张相同他那些师兄弟,还有张相存的药材典籍便全都不见了。白鹤猜,张相是被仇家抓走了,他那些药和书典,多半也是被人抢去了。” 司马弥道:“李公子是说,张相如今已不在幽冥谷了,且多半是被仇人收拾了。” 柳惜见点点头,道:“这也不无可能。” 黄溪道:“若真是如此,那叫老天开眼,罪有应得。” 一道眉在旁不住点头,司马弥起身道:“公子,我这便带你去见利大叔。” 柳惜见说了这样多,终于得见利风规,欣喜非常,道了声谢。 几人又从这地儿挪到一间小院,院中尽是摆了晾晒的药材,鼻中所闻只一股药香味,柳惜见侧目瞧了瞧各处,见与庄中宫唯的药房无异,叹道:“这才像个大夫的模样嘛,张相那里药都藏起来,倒是把毒蛇毒虫摆出来了。” 这思想间,几人已进了房中,房内收拾得齐整,药材各被置在药架之中。屋中只两个八九岁的小童,正在那里分拣药材,见了司马弥等人,两人招呼一声,又低头去做事。 黄溪问道:“你们师父呢,” 一小童道:“被道长叫去了。” 第494章 三尊齐至 司马弥闻言,笑道:“许是又被师父拉去下棋了。” 黄溪与一小童道:“白青,你去把你师父叫回来。” 那叫白青的小童回道:“师父他们下棋,我哪里能叫得回来,不分个胜负,道长和师父谁也不肯停的。” 黄溪回望司马弥,道:“他说的也是呀。” 司马弥想了一想,道:“小白青,你和你师父这样说,便说杜鹃没了,这里还有人等着他给治病,让他快回来。” 白青看了看手边的活计,道:“那你来帮我干活。” 司马弥叹了一气,挽起袖子,道:“小小年纪,你是一点亏不肯吃呀。” 白青笑嘻嘻跑了出去,黄溪引了柳惜见坐到一张红木桌旁,又问道:“听闻上回在合家口,公子救了展泉山。” 方才他们未问起此事,柳惜见还以为这一节便这么过去了,谁知黄溪此刻又问起,只好答道:“是。” 黄溪道:“那展泉山与公子有何亲故?”顿得片刻,又道:“这展泉山也是中原武林一个出名的人物,武艺堪称一流,只是为人孤僻,不喜与人结交,公子是如何得他青眼的,竟与之有故旧。” 柳惜见道:“我并不认得此人,只不过那时我到中原来已有几月,盘缠都花光了,何况还要帮明恩公请大夫,那也是要银两的,便不得不出力帮人追贼追凶,赚些银两。到了合家口那里,有一日我在大街上打起替人追贼追凶的旗子招揽生意,都没什么人来理会,接连几日没生意,我都打算去那些豪强劣绅家里借钱了,谁知最后一日,有个姑娘找上来,问我有没有本事从重重围困中救一人出来,我那时缺钱使,想了一阵,还是答应了。最后那姑娘带了我去见一位夫人,便是我的主顾,那夫人要我到王府去救一个叫展泉山的人出来,给我二百两银子。只是那夫人只知展泉山在那王府,并不知到底是被关在哪儿。我连着去查探了两晚,才觉出那地牢不对劲儿,还以为展泉山是被关在那儿,谁知里面的,是司马老前辈,这才阴差阳错,与司马老前辈结了缘分。” 黄溪道:“那公子后来救出展泉山了吗?” 柳惜见道:“救出来了。” 黄溪道:“你说雇你去救人的是位夫人,那是什么人呢,是展泉山的好友吗?” 柳惜见道:“是吧,那夫人姓龚,我接了这生意后,还悄悄打听过这夫人的底细呢,那夫人姓龚名霜纨,也是个可怜人,曾流落青楼,后来才赎身从良的。” 黄溪望向一道眉,一道眉点点头,柳惜见暗想:“这人知道的还不少呢。”她斜目去瞧司马弥,见司马弥也望着这面,说道:“司马公子,在下也有事要问公子。” 司马弥道:“李公子请说。” 柳惜见道:“当年令尊被大批江湖人士追杀,逃到了北漠来,因寡不敌众,令尊身死大漠,这事传得沸沸扬扬,便是咱们在西域都听说了,还听说,其时令尊是带了全家到北漠的,当年是你们一家都葬身在北漠。可今日你们兄妹仍平安在世,冒昧一问,不知当年,司马公子与司马小姐,是有何奇遇,逃过一劫?” 司马弥笑道:“得人相救,侥幸活着。” 柳惜见道:“何人相救?” 司马弥道:“咱们这却不能告诉公子了,若说了,传出去,只怕会连累了恩公。” 柳惜见道:“是,在下唐突了。” 司马弥拒答,偷眼去看柳惜见神色,见“他”神色如常,心中倒有些过意不去,原本胸中尚有许多疑问,这时却无颜再问了。 屋中一时静下,黄溪隔得一阵,又问柳惜见道:“李公子,你的功夫全是随你师父学的吗?” 柳惜见道:“是。” 黄溪又道:“莫非家师还与谭轲让谭前辈是同门,不然怎会使谭家的‘补天手’呢。” 那日柳惜见救司马磬时,无意中使出“补天手”,那“补天手”是谭家武功的路数,司马磬一直疑心柳惜见与谭家有瓜葛,遂也将此事说与黄溪等知晓了,方才说到谭家三兄妹时,黄溪看柳惜见也只是草草揭过,只觉柳惜见是为了隐藏谭家兄妹的消息不多提,心里却更疑心他与谭家关系匪浅,是以这时出言相问。 柳惜见听了黄溪问话,笑道:“‘补天手’是谭家的吗?我怎地不知。” 黄溪一怔,道:“补天手是谭轲让谭前辈的绝学之一,此是人所共知。” 柳惜见道:“那谭老前辈的武功师承何人,这补天手谭老前辈是从何人那里学的?谭老前辈的师父又是与谁学的补天手呢?” 黄溪被问住,他思索半晌,问道:“莫非李公子与谭老前辈,乃是同门同源。” 柳惜见道:“此是我门中秘辛,师父曾说,不得对外人言,黄前辈见谅。”她原也不知祖父的一身武功源自何人,若是从前,她绝不敢说这一贬否祖父的话,只是如今知道祖父有廉孤飞那样的一位师兄,那祖父的师父也定是个十分了不得的人物,祖父和廉孤飞的武功是他们师父所授,并非独创,那祖父传下的武功,自也说不上是谭家的了,是以敢说这话。 黄溪被柳惜见一句话噎住,想起适才司马弥也拒答柳惜见所问,此刻自己遭拒,一时想起“报应”两字,不由得苦笑,道:“既是公子门中的秘事,那黄某也不便多问了。” 柳惜见道:“多谢体谅。” 几人这才说别的事,不多时,白青跑了进来,道:“我师父回来了,道长也来了。”柳惜见往门外一望,果然见一高一矮两人齐从门外跨进来,那高个的身着灰色道袍,头发挽做混元髻,身形清瘦板正,下颌留着丛长须,五十来岁的年纪,举手投足自有一股清朗之气,不消多猜也知那便是浮云道长。那矮个微微胖,圆脸塌鼻,一双眼睛尤其清亮,一路行来不徐不急,很见稳妥。 司马弥见二人进来,过来与浮云道长行礼,口称“师父”,再与那矮个行礼,道:“利大叔。” 柳惜见多看了那矮个几眼,心道:“真是利风规。” 利风规此时只顾着与司马弥说话,一时却没见到柳惜见,直到他问到‘你说杜鹃没了,是何意?’司马弥方牵了他到柳惜见跟前,才欲向他引见柳惜见,他却看着柳惜见先道:“呀,好俊俏一位公子呀。” 司马弥想要插口,利风规又道:“阿弥,这公子可比你俊多了。” 司马弥一旁点头,还欲开口说话,利风规仍是抢先道:“哼,浮云,你瞧瞧你师妹,好看的人他便肯放进来,要是相貌差点,她就要打断人家的腿,这可真是……” 说到这儿,外头忽传来一女子的声音道:“是什么!” 第495章 禅师之善 这“是什么”三字一出,利风规肩膀缩了一下,咳嗽两声,反手去拍了拍司马弥手臂,道:“小子,方才你说什么杜鹃没了?” 柳惜见却好奇门外说话的女子是谁,探头去望,只见外头进来一身着淡紫色衫子的女子,裙裾处绣了一围的白色小花,看她年纪,约摸四十来岁,长眉凤目,白面樱唇,相貌既美,又是一身英气。 司马弥转身去与那女子行礼,道:“见过师叔。”这便是掖水一亭的另一个主人邵婉娴,她似乎听了利风规方才的言语,心中不乐,这会儿进来,瞪了利风规一眼。 利风规向浮云道长靠近,邵婉娴望了望他,又望了望浮云道长,眼睛一横,到一张红木椅子上坐下,眼睛转到柳惜见身上来,道:“你便是李玉?” 柳惜见道:“正是。”说着,抱拳朝她与利风规、浮云道长都行了一礼。 利风规和浮云还不知柳惜见是谁,见柳惜见行礼,微微颔首。 邵婉娴道:“这人可不是我放进来的,利风规,你别嚼舌根。” 柳惜见对司马磬总是有恩,司马弥不肯怠慢,见师叔神色间冷淡,怕柳惜见见怪,忙道:“这位是李玉李公子,便是上回在合家口助我爷爷脱困的人。” 浮云道长转目向柳惜见,道:“原来是少侠出手相助,多谢。” 利风规道:“这公子年轻英俊,冰儿这还有什么好说的。” 柳惜见听他言语似有别意,微微蹙眉,利风规又道:“如今外面的年轻人是怎样长的,一个赛一个好看。” 柳惜见心想:“这利大夫,倒与我想的不大一样。” 司马弥知利风规一打开话匣子便难收住,自己恐插不得口,忙争着道:“利大叔,李公子此番是为他的一位朋友求医来的。” 说到“求医”两字,利风规神色转正,问柳惜见道:“哦,公子的朋友是得了什么病?” 柳惜见道:“是中了化血散之毒。” 利风规寻了近处的一把小木椅坐下,道:“你那位朋友,不会又是明千霜吧。” 柳惜见还未开口答话,司马弥便已道:“利大叔你怎知道?” 利风规摆了摆手,回望浮云道长,垂头沉吟片刻,又与柳惜见道:“公子,你是要请在下去为明千霜解那化血散的毒吗?” 柳惜见道:“正是。” 当下利风规又问起“李玉”与明千霜的交情,柳惜见又只得将早前与司马弥等说的那些话又说了一回。这些人中,邵婉娴与浮云道长是少与外边打交道,没甚心计,于柳惜见所说也无怀疑,司马弥是因年轻,少历江湖事,故所思所虑不深,倒也没听出柳惜见所言有何不妥。一道眉则因柳惜见救了司马磬,又见“他”武艺高强,对“他”甚有好感,只把他往好了想,因此未对柳惜见生疑。只黄溪与利风规多有阅历,对柳惜见所说存疑,但二人也无证据,且柳惜见礼数周到,二人虽对他有疑却也不为难于他。是以大伙对柳惜见这来求医之人,都还和气。 利风规听了柳惜见所述,道:“李公子,我昨日才收到一位老尊者的信,他来信之意,也是让我去为常庄主和冯大侠的那位徒弟医治,也便是你的恩公明千霜。” 柳惜见倒没想到会有这样的事,问道:“老尊者,是谁呀?” 利风规想了一想,还是告诉她道:“是桃州天明寺的化通禅师。” 柳惜见心中虽感讶异,面上却不敢显露半分,说道:“我不识得。” 利风规面上闪过一丝黯然之色,道:“化通禅师是个极好的人,他在信中说,那位明公子和他的师妹曾到天明寺去求医,只是化通禅师拿他那毒束手无策,这才央托于我,要我得空往万古山庄或蜀州去,帮那位明少侠医治。” 利风规年轻时与化通因为救人治病而结识,后成为忘年之交,两人虽各处两地,但常年互有书信往来,是父亦友,其情义非常人可比。 柳惜见知道化通遇难之事,她也不知化通何时写了信来为明千霜求治,但心中感激,这时便忍不住道:“这化通禅师,实在是个好人。” 利风规道:“是啊,只可惜……”说到这里,便摇头不语。 柳惜见看他神情言语,已知他晓得了化通遇害之事,但此刻自己既装作与化通不相干之人,为免人怀疑,还是问道:“只可惜什么?” 利风规眼睛一红,道:“只可惜这样好的人,却为奸人所害。” 柳惜见假做讶异,道:“奸人所害,这是何意?” 利风规道:“有人借大师慈悲心肠,假装进寺寻大师医治,把大师杀害了。”说着,眼泪已自流出。 余人见他伤心,都不敢言语,过得一时,利风规道:“公子放心,大师既然相托此事,你又亲自来请我,这明少侠的毒伤,利某一定去解治,不过,那张相的毒厉害,我未必都能解,总之,尽力而为便是。” 柳惜见向他作了一揖,道:“多谢。” 浮云道长知道利风规与张相的恩怨纠葛,更知张相恨利风规有多深,只恐利风规出了掖水一亭便被张相毒害,听柳惜见说张相多半被仇人擒了去,半信半疑,这时又问柳惜见道:“李公子,你说张相是被仇人擒去了,此事可真?” 柳惜见亲自擒的张相,自知此事绝无虚假,但因这时用的是假身份,可不敢露出半点异样,还是回道:“白鹤是这般说,我想也有道理。” 浮云道长捋须说道:“利兄,这张相不知是不是真的遭擒伏诛,你一人出去还是太险。”说到这,不禁怀疑眼前这李玉是不是那张相叫来诓骗利风规的,好引利风规出去后将其杀害,思念及此,不由得多看了柳惜见两眼,这才接着说道:“利兄,你要出远门的话,我同你一起。” 邵婉娴微微冷笑,道:“只可惜这掖水一亭不是能飞能走的,不能时时把利神医罩着,那样你也不用操心,还不用跟着到处跑了。” 浮云道长甚不喜她说的这话,沉声道:“师妹!” 邵婉娴“哼”的一声,道:“我说的可没半点错处。” 第496章 前事原委 柳惜见听邵婉娴对利风规似是颇有微词,暗想:“莫非利风规在这借住久了,邵婉娴不乐意。”她自是不知这当中原委,原来邵婉娴一直暗恋自己这位师兄,但浮云心内另有别的女子,只是不得结果,浮云知邵婉娴对自己的心意,却只把她当妹妹看,邵婉娴为他迟迟不择婿,浮云怕自己耽误了师妹,便说自己中年顿悟,改心修道,此后果真寻了一间道观修行。 邵婉娴不死心,便在道观旁搭了间茅庐,日日入观去见浮云,弄得满道观的修士尽知,浮云被她纠缠不过,只得回掖水一亭来,寻了几间屋子,改成道观模样,就说在家修道。他还在自己的“道观”外砌了一堵长墙,与邵婉娴的房屋相隔,只是邵婉娴气不过,请人又把那长墙拆了。 浮云也不恼,便随邵婉娴。邵婉娴虽扰浮云修行,但从未有过逾矩之举,浮云待她多是容忍。 只是邵婉娴看不过浮云对旁人上心,偏偏浮云为人宽厚仁善,最有慈悲,待悲苦落难之人俱好。浮云与利风规少年相识,而后成为挚友,利风规落难之时,浮云冒险将他接回掖水一亭避难,两人越发亲近,邵婉娴常为此不乐,是以有时对利风规便总是用言语挤兑。 再说这掖水一亭并非邵婉娴私产,而是他们师父琴铮所有,琴铮逝世后,邵婉娴与浮云各得了掖水一亭的一半宅院,只是平日偶有迎宾等事,都是邵婉娴出面,时日久了,外间的人都以为邵婉娴是掖水一亭之主,却不知这里还有位主人。 这邵婉娴本是孤女,因她是司马磬夫人的亲戚,也曾入过朝阳教,只是那时正值司马磬司马徽兄弟争夺教主之位,邵婉娴被卷入其中,险些丧命,而后司马弥、司马冰之父(司马陵)看这妹妹在朝阳教难以自保,仗着自己与琴铮熟识,便把她送到掖水一亭,自此邵婉娴便做了琴铮的徒弟,成了浮云的师妹。也因她记念司马弥父亲的恩情,当日司马弥兄妹从北漠脱险到此,她方不顾一切收留了司马家兄妹二人,把二人当做自己亲生儿女教养,于二人所求亦是无一不应。而她也知琴家对司马家昔日的承诺,琴铮无儿女,她与浮云自也接承了琴家对司马家的承诺,凡司马家拿了云簪戒指来求助的,需为他们办成,而那云簪戒指琴家便收回,往日之恩一笔勾销。当日司马弥兄妹来时,本也是拿着云簪戒指来的,但邵婉娴自己便想救他们兄妹,压根没看在那云簪戒指的面上,是以云簪戒指仍是被司马弥他们拿着,一直未收回。 后来一道眉潜入王府去救司马磬,司马弥恐司马磬不信一道眉,便让一道眉拿了那云簪戒指去,以表身份。谁知柳惜见误闯佛堂,救出司马弥磬后,司马磬一时发兴,便将那云簪戒指转手送了柳惜见。 司马磬被囚多年,所思所想与常人大不相同,又霸道执拗。回到掖水一亭后,便说受了人家相救之恩,要将孙女司马冰嫁给救了自己那人,云峰戒指便是求亲的信物。司马冰心有所属,自是不愿,为此和司马磬大吵一架,司马磬见司马冰忤逆自己,更是气怒,放言把司马冰绑了,也要她嫁给在合家口救出自己那小伙。祖孙为此事闹得不快,司马弥才叫人带了司马磬出门散心,这时柳惜见却又找了来。司马冰自是把她当做罪魁祸首,是以对柳惜见处处看不顺眼。也因此才急着从柳惜见那里要回云簪戒指那信物,只想把司马家欠“他”的恩情还了,两下里偿清,各不相欠。 柳惜见托那青衣女子替她通传时,邵婉娴不在,青衣女子便把柳惜见求见一事报与了司马弥、司马冰,那时他兄妹正一处用饭,司马冰听了,便想设法从柳惜见那要回戒指。又正巧司马弥有事,不得立时接待柳惜见,只叫一道眉把柳惜见带进府歇息,自己处置了杂事再见柳惜见。 司马冰怀有私心,半途令涟漪假传消息,将一道眉引走,把柳惜见带去紫霞阁,司马冰想要尽早还恩,直问柳惜见有什么想要的。柳惜见那句话“此来关乎一人的一生”,本是说明千霜,却让正让为亲事愁烦的司马冰误会,她性子火爆,也不细想,以为柳惜见是来求亲,忍不住便与柳惜见动手。 柳惜见虽是聪明伶俐,却如何也想不到自己与司马冰早已这么样成了对头。 说回此际,利风规早知邵婉娴的脾气,若换了平日也不会与她计较,但这两日他正为化通离世一事悲痛,邵婉娴这又来说些不中听的话,利风规一时气急,说道:“不用掖水一亭能飞能走,我走,必定会把浮云兄一起带走。” 邵婉娴横眼向利风规,道:“谁让他叫浮云呢,我留不住,你便能留得住吗!” 利风规笑道:“我才不留他呢,他只要同我出了掖水一亭这天地,他爱去哪儿去哪儿,我不拘禁半分。浮云,便是该四方游走的。” 邵婉娴被他这话震住,久久不能回神。 浮云怕他二人吵得更厉害,道:“利兄,咱们回我那里去说吧。”说完,又吩咐司马弥:“你在这陪你师叔说话。”” 利风规知浮云顾虑,与柳惜见道:“李公子,咱们换个地方说话。” 柳惜见自进了这掖水一亭来,好好说事的时候少,大半时候倒都是移步换地方,心中暗暗好笑,却也只得跟了利风规他们去。 道上,利风规说道:“公子,我定会去医治那明少侠,只是要推迟一阵,我与化通禅师相交多年,他如今身故,我需得去天明寺送他一程。” 柳惜见虽盼他早日去为明少霜解毒,但自己是求人那一个,总要从医者之愿,再想明千霜的病尚余时日可转圜,也只好回道:“劳烦利前辈,只要利前辈肯出手相救,那恩公的病就有了救治的指望。” 利风规道:“也是化通大师的信送得迟了,昨儿送信来的那位师父说,化通大师的信本是早已写好的,当时便要送来,只是不久后大师便去世了,为此耽搁了半月才送来,我昨日才收到这信。” 柳惜见想起化通遇害那日的情形,暗暗点头,想起化通,心中又是感激又是哀恸。 第497章 识破真身 柳惜见问道:“利前辈,冒昧一问,你与张相,是有何愁怨呢?” 利风规道:“我阻了他的好事,他不干了,就这样。” 柳惜见道:“张相此人心胸狭隘,作这么多恶,得罪了这样多的人,竟也能活至今。” 浮云道长与利风规道:“张相也不知是不是真被仇人收拾了,利兄,日后出门,还是我同一起好些。” 利风规轻笑,道:“我怕你师妹……”他话还未说完,浮云便道:“师妹就是那个样子,但她心性不坏。” 利风规点头道:“我晓得,便是每次都让你为难。我在这待了十多年,她气我我气她,也蛮好玩。等咱们要走那日,我定要到她跟前,说‘邵姑娘,你浮云师兄可要飞走了’,哈哈,你说她会不会打死我。” 浮云白了他一眼,道:“我现下便想打死你。” 利风规作势被吓,往后跳了一步,柳惜见在他身后,这一跳,他整个人直往柳惜见身上撞,柳惜见闪身避开,又怕利风规摔倒,伸了右手去挡扶,利风规因柳惜见躲开,没了阻挡,脚下立足不稳,身子晃了一下,见柳惜见伸手来,便也递手去搭扶,手正拿住柳惜见手腕。 他碰到柳惜见手腕,顿了一顿,口上与浮云说道:“你这臭道士,还吓我,当心哪日病了,我不给你治啊。” 浮云道:“我可是一根手指都没动,是你自个儿大惊小怪。” 柳惜见看利风规身子也站稳,却还搭握着自己手,大不自在,正想要利风规放了自己,利风规却又与浮云说道:“行了行了,我不就说要气你师妹么,你就躁成这样,要不是知道你师妹气我的时候你也这样,你这里我可待不下去喽。” 浮云道:“你两个叫人头疼。” 利风规道:“你这头疼没药治,便疼着吧。” 浮云道:“我是造了什么孽要遇见你两个。” 利风规微笑摇头,道:“你是造了福,遇见我两个,不然你这一生多闷。” 浮云回头道:“你是往我脸上贴金呢还是往你脸上贴金。” 利风规道:“我是往你师妹脸上贴金?” 浮云无言,转身往前去了。 柳惜见听二人吵嚷,暗想:“这道长说起话来,没一点道士样。”只是那利风规的手还搭在她手上,半点没收回去的意思,她迟疑片刻,道:“利前辈,如今不会再跌了,你放了我手吧。” 利风规闻言猛地放开她手,道:“可对不住李公子,我一时和人吵架忘了。” 浮云回头望了二人一眼,道:“李公子,这也快到午时了,我叫人备饭,你便同咱们一块用饭吧。” 柳惜见还未答言,利风规先道:“咱们可不吃素斋啊,招待小朋友,你可别弄得太寒酸。” 浮云道:“利兄啊,我平日吃素斋的时候哪里少你的酒肉了,白给你吃了。”他说到这儿,止步不前,回身道:“利兄,我今日便要吃素斋,你回去吧。” 柳惜见觉他二人说笑甚是有趣,便在一旁瞧着利风规要如何应对,只见利风规道:“是是是,你吃素我也吃,还拉上小李公子一块吃,走走走。”一面说一面拥了浮云往前,走没几步,回头冲柳惜见招手,道:“小朋友,快来。” 柳惜见跟上二人,不多时,几人进了一间屋子,浮云与身边一个道士打扮的少年低声嘱咐几句,那道士下去,过得半刻钟的功夫,另有几个小厮摆了饭来。柳惜见一看,饭菜皆做两份,一份素的,一份却是有酒有肉。 利风规请了柳惜见在自己身旁坐下,浮云便将自己那一份素斋摆在利风规对面,与他相对而坐。席间,利风规问起柳惜见西域的风物人情,柳惜见哪里会知道,都是照着书上记载说的,遇有不知的,便把话岔开,为不让利风规多问西域的事,她倒问了好些中原武林的逸闻趣事。 司马弥不知做些什么,一直没再过来。柳惜见用完了饭,自忖已请得利风规,一桩大事了却,便想回钦州。与浮云和利风规坐谈一阵,她便与二人告辞,又拿了一百两的银票给利风规,当做诊金。利风规毫不矫情,将那一百两银票收下,柳惜见道:“前辈可一定要去为我恩公治病。” 利风规笑道:“放心,我这人说一不二,何况还收了你的诊金呢,定会去治你那恩公的。” 柳惜见躬身行了一礼,道:“多谢。” 利风规扶她起来,道:“够了够了,你都同我说了多少谢字了。” 柳惜见道:“是吗,我又没数。” 利风规与浮云、柳惜见谈谈笑笑,于化通圆寂的伤痛也淡了不少。浮云本要叫人送柳惜见出去,但利风规道:“我整日里坐着闷的慌,我送小朋友出去吧。” 浮云也不阻拦,利风规便带了柳惜见出来,两人这出掖水一亭的路又与进来时不同,柳惜见暗中留心,好在没什么事,利风规径直将他送到大门外,但非她先是进来时那一道,这大门外面是一片青竹。 柳惜见暗想:“掖水一亭被划成两片,自然也有两道大门,今早我来的那一边,多半是邵婉娴的地方,门外种的是梨花,这里则是浮云道长的,门前种的又是竹子,这师兄妹两人似是一人有意一人无情。” 她垂头揣度,人已走下石阶来,看利风规还是在身侧,说道:“前辈送到这里便是,可不敢再耽误了,且回去吧。” 利风规抬手挡了挡太阳,道:“不耽误,我也正想散散心,便再送你一程吧。” 柳惜见劝他不得,只得由他,两人走了没几步,另一头匆匆过来几人,见了诸人便道:“利大夫,还有值守的几位大哥,司马小姐可有从这门出去。” 利风规道:“没见哪。” 那几个守门的小厮也道:“小姐没从这里出去。”那几人道:“上别处寻去。” 利风规忙叫住他几个,问道:“司马小姐不见了么。” 那几人回道:“是啊,司马公子和邵姑姑正到处找呢。” 利风规瞧了柳惜见一眼,笑道:“些丫头这回可要白白折腾喽。” 众人不解,利风规摆摆手,道:“没事,你们快寻司马小姐去吧。” 寻司马冰的几人另往别处去,利风规与柳惜见顺着竹林中的小道下来,柳惜见又问道:“前辈,你与浮云道长是如何相识的?” 利风规道:“我师父与他师父相识,因师父的缘故,咱们也便结识了。不过他这人,性子闷得很,也不知邵婉娴……”说到这,想起这是人家的私事,遂不再言语。 柳惜见却听出来了,道:“邵前辈怎么了?” 利风规道:“没什么?” 柳惜见看他不说,也不再深问,转口说道:“那浮云前辈,他看起来却不像性子闷的人呀。” 利风规道:“何以见得。” 柳惜见道:“他还和咱们说笑呢,也很是健谈。” 利风规道:“那是如今,从前的他是个闷葫芦。” 柳惜见笑道:“既然不同从前了,那也不能说人是闷葫芦了。” 利风规拍了一下身旁的一根青竹,道:“小姑娘你说的这也是。” 柳惜见听他叫自己“小姑娘”,心神大震,却仍是面不改色,道:“前辈你说什么?” 第498章 未料之遇 利风规紧盯了柳惜见半晌,却不说话,柳惜见又问道:“前辈莫要与我说笑。” 利风规笑道:“成了,在我面前你便不要装了,姑娘,你好好的,怎么要打扮成这个样子来掖水一亭,这里又不是不许女子进来。” 这话听来真是入耳惊心,柳惜见见此,也不再遮掩,便以原本的声音说道:“前辈是怎么瞧出来的?” 利风规道:“管你扮得再像,我一个大夫,既摸到了脉,难道还能连你是男是女也分不出。” 柳惜见想起适才利风规要摔跌时,自己伸手去扶利风规,他却拿住自己手腕许久不放,当下左手便去捂拿右手腕,道:“你……你方才是在查我的脉象?” 利风规一手撑着身旁的竹子,笑道:“我也并非要搭你的脉,只是你那时伸手扶我,一不小心我便探到你的脉,这才觉出不对。”说到这,侧头细细看柳惜见道的脸,又绕着柳惜见走了一圈,再回到柳惜见身前来时,一手摸着下颌,摇头道:“你扮男人扮的也真像,手、脸和身量像也就罢了,你怎能弄得声音和动作神态也这么像的?真是奇,真是妙。” 他这称赞之辞确是出于诚心,柳惜见却因易容被人瞧出,心中丧气。 利风规道:“小姑娘,你干嘛要扮成男子过来?上回在合家口救了司马老头的,真是你吗?” 柳惜见道:“自然不是。” 利风规惊了一下,道:“不是你?” 柳惜见道:“是我师兄。” 利风规双眉微蹙,道:“你师兄?” 柳惜见道:“便是真的李玉呀。” 利风规将信将疑,听柳惜见说了这样多,他一时也难以分辨真伪,在原处凝神细思一阵,又道:“那你师兄呢,他怎地不亲自来,还有,你不是西域人吧?” 柳惜见笑道:“我如今说的话,前辈还会信吗?” 利风规道:“不信。” 柳惜见道:“那晚辈也无需多言,只是晚辈今日确为求医而来,并无害人之心。” 利风规默言不语,柳惜见又道:“那位明少侠,是位卓尔不群的人物,在江湖上多行侠义事,并无恶迹,此人又多受苦难,这病痛再加于他身实在叫人不忍,还请利前辈救他一救。”说着深深一揖。 利风规正色道:“我既收了你的诊金,这病人自是要去替你治的,更遑论化通大师还写信来要我去医治明千霜,便是你不来求医,我也会去的。” 柳惜见道:“多谢,晚辈这便告辞。”说罢,转身欲走,利风规道:“且住。”柳惜见回目望他,他道:“我方才摸你脉象,觉出不大好。” 柳惜见怔了片刻,指指自己,道:“我的?” 利风规道:“是。姑娘近这几月来,可是受过几次重伤,又有小伤无数?” 柳惜见想确是如此,但说道:“伤都好了。” 利风规笑道:“年轻人哪,可别不顾惜你自己的身子。依我看,这几月你连受内伤外伤,这胸部还受过重创,又是每回伤将好未好之时便又大动精力气力,如今已隐隐有损伤根本的气象。再有,你练功求猛求快,已近你身体极限,如不改过这急猛的练功法子,不但你身子受不住,只怕终有一日要走火入魔。” 柳惜见听得怔愣,想他所说的诸般种种,果然有相合之处。 利风规又道:“你还有个毛病,忧思多虑,这点一与我前头所说的两处凑起来,更是有害。我看你愈合的能力像是比寻常人要好一些,但因这几月常常受伤,这点好也快没了。你若不好好调治你眼下的身子,再过个两三年,你这副身子,便要像欲枯的水井,走下坡路喽。” 柳惜见想了半晌,念及自身尚有许多大事未了,往后必是一件接一件的事来,说什么调治,只怕到头来都是半途而废,尽皆枉然,索性不去问利风规如何调治自己身子,只道:“多谢。” 利风规道:“小姑娘,你日后行事求两个字,一个‘慢’字,一个‘闲’字,练功莫要急进,那于你或有益处。” 柳惜见轻轻颔首,回身往前头走去,利风规在后说道:“可千万记住我说的。” 柳惜见不答,挥了挥手,行出几步,忽听身后利风规又道:“喂,小朋友,你的易容术是和谁学的。” 柳惜见道:“和师父学的。” 利风规看她不正经答自己话,想上前抓了柳惜见问个明白,哪料疾行两步,柳惜见早有所感,已展开轻功,两下纵到竹梢间,几个起落,顷刻间不见了踪影。 利风规气得在原处顿足,叹道:“可惜当年没和师父也学一学这易容术。” 柳惜见满腹心事从竹林中出来,一时自怨身份被人看穿,恐节外生枝,一时又想着利风规方才说自己身子不好的那番话,心中烦乱。 行出三十里路,终于出了竹林,再行一程,已临湖畔,行人渐渐多起来。 柳惜见回往客店中,取了行李,仍旧向着浮云湖去,寻了一地赏了半日的湖景,想起上回在胶州救明千霜时,自己把株金磁图藏在胶州,决意先去胶州将磁图取回。当下便向人打听了去胶州的路,包了一艘小舟,出这鄞州去。 到得傍晚,那艄公将船泊在一叫莲花镇的渡口处,柳惜见登岸用了晚饭,这夜便宿在舟中。 次日一早,艄公依着柳惜见意思,掌船西行,这一日后,水路已尽,她付了船钱,自上岸去买马,以备后几日赶路所用。 第三日上,柳惜见沿官道赶往胶州。午时,路过一叫折花村的小村寨,那村离道甚近,是以村中便有人家开设酒肆,供来往行人吃用。柳惜见路过折花村时,便随意寻了一小店用饭。谁知才拴了马进店,抬头便见司马冰坐在客店正中的那一张桌旁。两人见了彼此,都是一惊。 原来柳惜见那日进掖水一亭,司马冰一时忍不住与她打了一场,事后却遭兄长说教,她又想起祖父强为自己许婚等情,再加那云簪戒指没拿得回来,心中抑郁不愤,便偷偷跑了出来。她原是骑马出来的,漫无目的乱走,却和柳惜见碰上。 第499章 司马小姐 司马冰见柳惜见进门,把手上筷子往桌上一掷,狠狠瞪着柳惜见,柳惜见也向她瞪了一眼,自寻了一张空桌坐下,道:“店家,店家。” 连呼两声,一妇人从店内的一道小门中出来,笑盈盈招呼柳惜见。柳惜见点了酒菜后,司马冰走了过来,道:“你是跟着我来的吗?” 柳惜见道:“不是,只是路过。” 司马冰神色稍霁,道:“李公子,咱们那日话还没说完。” 柳惜见斜目望她,道:“姑娘还要说什么话?” 司马冰道:“你把那戒指还我。” 柳惜见那日便也想将戒指还了她,只是后面动手闹得不快,没还得上。见司马冰三番两次向自己讨要,甚至不惜动武,柳惜见好奇心大盛,不知这戒指还有什么要紧,问道:“这戒指,除了求助,还能做什么?” 司马冰脸上一红,道:“不能做什么,只是是我家的东西,不该你拿着!” 柳惜见不紧不慢道:“可这是你祖父给我的。” 司马冰双眉立时又竖起,道:“他给你的又怎样,我便是要要回来。” 柳惜见思索片刻,道:“司马姑娘,那戒指于你有何要紧,可否相告,在下想要知道。” 司马冰“哼”了一声,道:“你和爷爷早便谋定好了的,还会不知?还要问我?” 柳惜见道:“确实不知。” 司马冰脸上绷得越发紧了,柳惜见看她神色不好,从怀中将那戒指取出递了给她,道:“拿去吧。” 司马冰双眸泛起一道精光,忙伸手将那戒指拿回。柳惜见将右手负在身后,道:“那日若不是你动手,这戒指早还你了。” 司马冰将戒指紧紧捏在手中,道:“谁知道你说的是不是真的。”说罢,便转身回了自己那桌上。柳惜见道:“东西我可是还你了,你自个儿收好,别回头弄丢了来寻我麻烦。” 司马冰回睨她一眼,道:“要你说。” 不多时,老板娘将柳惜见的饭菜端来,退回去时,司马冰一扬手,道:“店家结账。” 老板娘到了司马冰身前,司马冰伸手往柳惜见身上一指,道:“他的账也算我头上。”老板娘回头瞧了柳惜见一眼,柳惜见点点头道:“那姑娘既然愿给我结账,便让她结吧。” 老板娘这才笑着与司马冰结算账目,司马冰付了账后,拿了自己包袱佩剑便出门,她马也拴在酒肆门外,这里取过马,便登马往西北策奔而去,出了那村子不远,到得一无人的小山包上,蓦地里见前面道上立着一人,她凝目细看,竟是李玉,不由得大惊,背上却又是一凉,忍不住回头看去,来路上浮着灰尘,并无一人。她再转头去望前面,见“李玉”已到了自己马前,司马冰忽觉大白日里见了鬼,头顶一片沁凉,一时说不出话来。 柳惜见也不言语,好半晌,司马冰定了神,暗想:“他怎么赶我头里来的?” 柳惜见在她出门后,便展开轻功偷偷跟了上来,只是司马冰未察觉而已。 两人相对无言,一人是被吓到,一人是不知如何开口,终还是柳惜见先说道:“司马小姐,在下有事想要向你打听。” 司马冰沉吟不决,柳惜见也不理会,直问道:“府上的利风规利大夫,和他师弟张相到底有何仇怨?” 司马冰道:“你问这个做什么?” 柳惜见道:“不做什么?”她在掖水一亭时也问过利风规,只是利风规说得不详,便想再向司马冰打听。 司马冰道:“那是人家的私事,我不便说。” 柳惜见笑道:“那好,在下还想知道,姑娘你和你哥哥,当年是怎么从北漠逃出来的?” 司马冰脸色倏变,道:“你……你是朝阳教司马老贼派来的吗?” 柳惜见道:“你可别冤枉人,我和司马徽也有仇呢。”她说的乃是当初祝堂越刺她一剑的仇,虽不是司马徽亲为,但祝堂跃等是司马徽授意方来寻事,自己也因此受伤,说司马徽与自己有仇那也不错。 司马冰听她这么说,心怀稍宽,道:“我不告诉你,你走开!” 柳惜见笑盈盈望着她,司马冰想起自己险被许配给这人,对“李玉”的痛恨之意登时又起,扬鞭便向“李玉”打去,柳惜见见她马鞭抽来,反手一抓,紧拽住司马冰鞭子,司马冰又气又怒,道:“你想做什么?” 柳惜见道:“不过是想问你些事。”说着,手放松了那鞭子,拍一拍臂上的尘土,道:“你不说便不说了,干嘛要打人呢。” 司马冰仍自暗暗戒备,柳惜见摇头道:“真没良心,好歹你要的东西我都给你了,我问你点事你也不愿说。”说罢,让出道儿来,道:“小姐请吧。” 司马冰迟疑不前,眼看“李玉”要往自己身后走去,她唯恐“李玉”在后暗施偷袭,忙回头详察,却见“李玉”果真是要往回走,她这时想起这人待自己果真是没半点为难,又将戒指还了自己,一时隐隐又有歉仄之意,不知怎地,便叫道:“李玉,你且慢走。” 柳惜见心中还想:“嗯,愿告诉我了。”便回过身去,只见司马冰红了脸,正色道:“你……你今后,不许娶我!” 柳惜见瞪大眼睛,道:“我怎会娶你?”说着,便笑起来。 司马冰脸上越发红了,她方才本想说“我不会嫁你”,但想这样的事,自己女儿家说出来那也忒羞人,是以转口便令柳惜见这假李玉不许娶她。 柳惜见一面笑,心中却似乎想明白了司马冰为何一直看自己不顺眼,再一深想,已隐隐猜到是司马磬为感念自己的相救之恩而要将孙女嫁与自己,而他孙女不肯,越发觉得好笑,心道:“我也是个女儿家,如何能娶你呢。” 司马冰看柳惜见大笑,心里有气,但想一想自己的终身大事和此人相干,还是忍了气,拨转马头来,与柳惜见相对,说道:“你答应是不答应。” 柳惜见笑道:“我不想答应也不成啊。” 司马冰一喜,道:“这是答应了?” 柳惜见点头,司马冰道:“好,那你以后不许来找我,找我爷爷,还有找我哥哥和师父。” 柳惜见道:“你师父是邵婉娴吗?” 司马冰道:“是啊,不过你怎可直呼师父的名字,怎样也该叫声前辈吧。” 柳惜见点头不语,司马冰又道:“你不许见他们。” 柳惜见道:“那你们也不许见我。” 司马冰道:“那是自然。”顿了一顿,又道:“谁想见你。” 柳惜见欲走,司马冰道:“不过你怎么没用这事威胁我,套得你想要的消息。” 柳惜见道:“我没那么卑鄙。” 司马冰思想片时,道:“当年我和哥哥为人所救,这才没死在大漠,但救了咱们那些人不能说与你知道,要是你传出去了,那他们可要遭殃。利大叔因为坏了张相的好事,被张相下毒废了武功,是我师伯救了他回来,还让他在掖水一亭避难的。” 柳惜见心道:“和他们说的一样。” 司马冰道:“记得你说的,不许再来见咱们。” 柳惜见想逗一逗她,遂道:“我没说过。” 司马冰大急,道:“你说过的!” 柳惜见回道:“空口说的话,你也信?” 司马冰气得咬牙切齿,道:“你卑鄙!” 柳惜见一笑转身,展开轻功往前纵行,顷刻间便没入路的尽头。 司马冰绝少见过这等轻功,怔了半晌,自思量道:“他能救得爷爷出来,若是要强娶,爷爷又答应的话,我能怎样?”心下烦闷,便在道上驻马立了许久,最后不知哪里传来的一阵鸟鸣声将她惊回神,司马冰心一横,道:“我这便去找他,再也不回来了!”说罢,举鞭重重抽了一下马臀,那马嘶鸣一声奔冲出去,地上黄尘扬起,转眼间人马俱杳。 第500章 别后生怨 柳惜见回到折花村的酒肆中,酒菜俱已被老板娘撤去,她只得又重叫做过。用完了饭,柳惜见骑马赶路,日落之时,在婆松镇的一家小客栈歇宿。其后连赶了三日的路,方到得胶州,取了那株金磁图。她怕金家的人尚在胶州,是以便一直易容,未换回女装。 因想打听金起陆的下落,便多在胶州留了两日,但她暗去探访从前金家曾落脚的那些地方,均已无人,探不得半点消息,最终也只能返回钦州。 柳惜见择了近道,从靖州赶往钦州。她到了靖州后,便换回女装,岂知因此又生出波折来。 那右小山、左小山一行人自西域出来寻找少主蒙浮差,本来派了三拨人,一路往东寻,一路往南寻,一路往北寻。右小山与左小山正是向东行的那一路,月前在祭天崖逢遇柳惜见,而后柳惜见偷偷擒了蒙浮差,又骗过左小山,将蒙浮差带走。交由卞同之送回万古山庄。 左小山心思不深,轻易便被柳惜见骗过。但他那哥哥右小山却是个精明不过的人,当日左小山回去同他说了在山底遇见柳惜见、楚云岫和蒙浮差,蒙浮差受伤不可动弹,柳惜见要自己回请帮手等事一说,右小山即知自己弟弟上了当,当即率人赶往祭天崖底,只是那时柳惜见与楚云岫已带了蒙浮差走远,左小山、右小山等遍寻不获,只得作罢。 右小山知柳惜见定是擒了蒙浮差回万古山庄,带了人马往万古山庄赶去。不料行到半途,南方一路的同伴送信来,说与南方“琼楼阁”的人起了纷争,动了手,自己一方的人大半被琼楼阁的扣下了,右小山无奈,写了书信派人送去给北方的同伴,述说各事,自己则带了手下一路人赶往南方。 那“琼楼阁”本在角瓜县,右小山到后,费了好大力气,才把一众被扣的同伴救出,那角瓜县又是琼楼阁的势力,因此右小山带了一众人逃到靖州来,当中因有人伤重,不宜便行,右小山一行人才留在靖州。 这日,右小山又为受伤的同伴去请大夫,竟在路上遇见柳惜见买包子,那时不及细想,便上前抓住柳惜见肩头。 柳惜见闻得身后有人袭来,急转身闪避,但却没能避开,她暗自惊急,待看清抓自己之人是右小山时,虽惊讶却也放了心,好歹来人不是什么穷凶极恶的仇人,当即笑道:“右大侠,原来是你。” 右小山尚为她骗左小山及擒走蒙浮差一事恼怒,这时见了她,也无好气,冷冷道:“柳姑娘,咱们白白相识一场了。” 柳惜见知他因何而怒,但擒本门仇敌,并不觉有何过错,反问道:“右大侠此言何意?” 右小山愠道:“你骗了二弟,把咱们公子抓走了,是也不是?” 柳惜见道:“是。” 右小山道:“好,好,你敢认便好。柳姑娘,咱们家少主呢?” 柳惜见道:“若无差错,此刻他应在万古山庄。” 右小山冷笑一声,道:“姑娘不该偷偷便把咱们家少主带走?” 柳惜见正色道:“如何不该,我李师弟他们是死于他手,不该寻他问罪吗?那要寻谁去,寻右大侠你吗?” 右小山一时无言可答,柳惜见又道:“此事要如何了结,当日在祭天崖上,我已与右大侠你说得明白,若你一意包庇,那万古山庄唯有奉陪。” 右小山自知自家少主德行亏欠,但那总是自己的小少主,自然要全力维护,柳惜见所为那也是有理,而与自己意愿相悖,争执那是难免的了,只好说道:“姑娘既然把我家少主带去万古山庄,那咱们也只得把你带去西域,到时请常庄主带了我家少主来换姑娘回去吧。” 柳惜见笑道:“好啊。” 右小山眼睛微眯,看着柳惜见道:“我可不是与你说玩笑话。” 柳惜见道:“我倒是与你说玩笑话呢,你会放了我走吗?” 右小山不假思索,道:“不会。” 柳惜见道:“那还有什么好说的,打又打不过你,跑能跑得掉吗?”她虽没和右小山交过手,但从前见穆仁几个对他很是客气,而自己常得意于轻功一绝,但方才在右小山手下竟自避让不开,便无把握胜过他,是以决意先示弱再谋脱身。 右小山笑道:“你知道便好。”他说罢,放了柳惜见,道:“这便与我走吧。” 柳惜见道:“你不把我绑起来?不怕我逃了?” 右小山眉毛一扬,道:“我知道你本事如何,更知道我本事如何,想在我眼皮子底下跑,再练个十几年吧。” 柳惜见道:“我有那么差吗?” 右小山笑道:“也没那么差,练个七八年也许能。” 柳惜见嘀咕:“那也还是差。” 右小山瞧了她一眼,道:“练功这事可急不得,你如今这年纪有这样的修为已是难得,往后可别为求快走岔了路子。” 他这一说,柳惜见又想起利风规说的那番话来。 右小山带了柳惜见往街头另一面去,柳惜见道:“要回西域了吗?” 右小山道:“你随我走便是,少废话。” 柳惜见拿起刚才街上买的包子,递了一个给右小山,右小山瞅了一眼,还是接过,咬了一口,说道:“中原的东西花样多,还都是好的。” 柳惜见道:“那你们怎地不搬回中原来?” 右小山顿住,过得一时才道:“搬回来……,咱们在西域住得久了。” 柳惜见笑道:“这算什么因由,你们当初从中原迁到西域去,难道在中原住得便不久了?怎么要搬去?” 右小山摇头叹气,道:“你还年轻,不知道易地改迁这里边的难处。” 柳惜见大不以为然,想道:“我想去哪儿便搬哪儿,谁又能拦我了。”她与右小山到了一间医馆前,只见右小山看了医馆的匾额一眼,又到前头去,接连着找了两间医馆,他都只是在门前望了一眼又走开,柳惜见问道:“谁受伤了?” 右小山道:“一个朋友。” 柳惜见回看已走过的那医馆,道:“那你怎么不请大夫,只看一眼便走。” 右小山神色惨然,道:“这些医馆里的大夫都请过了,治不好我那朋友的伤。”说着,见地上有个吃了一半被弃的苹果,忍不住一脚踢去。那苹果起地飞出,“咚”一声落在对面一家首饰店的门上,竟在门上撞出个拳头大的洞来,苹果则落到店里去了。 柳惜见探头看了看对面店里,没伤到人,推了右小山便走,口上还说道:“右大侠好功夫。”便在此时,那首饰店里传来一阵怒喝声,过得一时,柳惜见回头看,只见一男子叉着腰在首饰店门前破口大骂。 第501章 鸿福客栈 右小山微感歉仄,道:“我要不要回去同那店主赔礼?” 柳惜见道:“该当,不过你自个儿去吧,我可不想同你一起挨骂。” 右小山思想一阵,道:“你在这儿等我。”说罢,飞奔回那首饰店,柳惜见远远看见他与那在门前叫骂的人作揖,口里赔罪,临了又拿了一串铜钱递给那人,这才回来。 右小山要近到柳惜见身旁时,道:“你竟没偷偷溜走。” 柳惜见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一拍脑袋,道:“原来右大侠方才是要放我走啊,我竟如此愚钝,错过大好机会。” 右小山白了她一眼,柳惜见道:“我这会儿走成吗?” 右小山淡淡道:“不成。” 柳惜见“哼”了一声,道:“白欢喜了。” 右小山道:“跟我走。”柳惜见只得又随他往前,两人行出一阵,柳惜见摇头道:“真想不到,你们行事这样正的人,竟能教出一个嗜杀为恶的少主。” 右小山道:“你不许这样说咱们少主。” 柳惜见道:“怎么,有这样一个是非不分杀人惹祸的少主很光彩吗?” 右小山有怒不能发,只能道:“少主没有父亲,不过是家里对他娇纵些。” 柳惜见道:“娇纵些,咱们万古山庄与你们可算得是无冤无仇吧,你家少主为何要杀我同门?娇纵些,娇纵得可叫他背上许多无辜人命了。诶,你们若是有名有望的大侠,可要当心。” 右小山道:“当心什么?” 柳惜见道:“当心因你们这少主而晚节不保。” 右小山不喜她说的这话,却也知是实情,仍强辩驳道:“少主再过几年,心性磨稳了,便……便……”说到这儿,也接不下口去。 柳惜见道:“便能变好吗,右大侠你自己都不信吧。去年见时,你说你家少主已经二十八了,已近而立之年,心性已定,如何能改。”心内默默补了句“除非身死投胎回炉重造”。 右小山叹了一气,道:“咱们不说这事。” 柳惜见道:“那好,说旁的事。”顿了片刻,又道:“日后别乱踢东西,以你的内力,踢出去的东西砸死个人不难。” 右小山道:“踢惯了,在西域家里的时候,没这么多人,出门便是白皑皑的雪山,愁闷的时候,踢一块什么东西出去,一砸,那些冰便碎成水晶一样的小粒,一阵的落下来,好看极了,那时愁闷便少了不少。” 柳惜见轻轻颔首,右小山又道:“有一回,我踢了一根烂树枝出去,还弄得雪崩了呢。” 柳惜见听得目瞪口呆,道:“你骗人!” 右小山道:“是假的,但也是真的。” 柳惜见直直看着他,右小山道:“是那座雪山本来便要崩,我踢树枝出去那一下,不过是凑在它崩塌的时候罢了。” 柳惜见道:“这么说我便信了,我想,人的内力虽有摧木裂石之能,但要撞崩一座山,那还是不能的。” 右小山道:“我说的时候,你便没疑心我是仙人吗,这事当日可被当做奇谈,在西域传了好一阵,我还差点成了右大仙呢。” 柳惜见笑道:“我不信什么仙,我只知世上有说大话爱吹牛的人。” 右小山道:“我要是有你这么个女儿便好了,平日里还能说话陪我解闷。” 他这一说,柳惜见却也想起自己的父亲来。右小山又道:“柳姑娘,不如我收了你做我的义女,那我便有女儿了。” 柳惜见道:“不,你忘了你们少主还在我师父手上。咱们过不了多久便要成仇人了,右大侠,你收了我做义女,岂不是要左右为难。” 这一言登时警醒右小山,他自暗想:“怎地说了这样的话出来。” 柳惜见道:“右大侠,我瞧着,是不是像极了一个好女儿。” 右小山不防她会问这样的话,怔了片刻,回道:“像。” 柳惜见笑道:“我也觉我是个好女儿。” 两人一面说一面往前面寻医馆,走遍那一处街巷,终于寻了一个未请过的大夫,右小山带了他与柳惜见回到自己住的鸿福客栈。 柳惜见一进店门,左小山便从楼上纵下,指了柳惜见骂道:“小狐狸小滑头,你把我家少主骗走了。” 柳惜见道:“我没有骗他。”心内默默道:“我骗的是你呀。”不觉暗暗得意。 左小山踢了一下近旁的一条长凳,怒道:“说,你把咱家少主带去哪里了?” 柳惜见道:“万古山庄,不过不是我带回去的,是我的师弟带回去的。”她斜瞅了被左小山踢歪的那一条凳子,想道:“你也爱踢东西。” 左小山道:“你把我家少主还来!” 柳惜见道:“他如今不在我身边,没法子还你。”柳惜见听得楼上有人发笑,举目一看,只见楼梯口那里立了五六个人,正瞧着自己和左小山。 左小山走近柳惜见,道:“你再不还我们少主,我可要打你了。”话音辅毕,右小山斥道:“二弟,不许对柳姑娘无礼!” 左小山大愕,指了柳惜见道:“可她……可她抓了咱们少主呀。” 右小山道:“用她换少主回来。” 左小山想了一阵才明白,点点头,右小山道:“你们谁也不准对柳姑娘无礼!” 左小山与楼梯口处立着那几人齐声道:“是。” 柳惜见环顾楼上楼下,右小山见状,道:“这客栈是我包下的,客店里的客人都是我的人,别想跑。” 柳惜见道:“你哪里瞧出来我要跑了。” 右小山冲楼上叫道:“夕照。” 楼上有个女子应道:“右伯伯。”不多时,一间房门推开,里头出来个清清秀秀的姑娘,看来十八九岁。 右小山朝她招招手,那姑娘下楼来,待她走近,右小山道:“夕照,这位是柳惜见柳姑娘,便让她与你住一间房。”说罢,思想片时,又道:“这以后回西域的路上,便由你陪着她。” 夕照向柳惜见轻轻颔首,回右小山道:“是,伯伯。” 右小山领了那大夫上楼,在楼梯口那里的几人待右小山上来,一同随在两人身后,一行人前前后后一起进了正中一间漆着朱漆的客房,最末那一人进去,将房门合上,柳惜见再瞧不见那里的情形。 夕照请了柳惜见坐下,问道:“柳姑娘用过饭没有?” 柳惜见展开手上还剩的两个包子,回道:“没有,但不饿,我有吃的,你要不要吃一个。”说着拿了一个包子向夕照递去。 夕照忙摇双手,道:“我不吃,我才吃过饭。” 第502章 良药不至 夕照不时偷眼去望柳惜见,柳惜见大觉奇怪,反问道:“姑娘,我也能叫你夕照吗?” 夕照回道:“自然能啊,这里的人都这么叫我。” 柳惜见笑道:“我不同,是你们右大侠擒了来的,不知道能不能和旁人一般对你呼名唤姓。” 夕照道:“自然可以,名字本来便是用来称呼的。” 柳惜见道:“姑娘姓什么?” 夕照道:“免贵姓林。” 此时,楼上传来几声咳嗽,夕照神色担忧,仰头望着先前右小山等人进去那间屋子。柳惜见问道:“到底谁受伤了,伤的很重吗?” 夕照眼圈一红,道:“是裴叔叔,伤的很重,来了好多大夫,对他的伤都没有法子。” 柳惜见也瞧着楼上,道:“受的是内伤还是外伤?” 夕照道:“都有,内伤更重。” 柳惜见道:“寻常的大夫,怕是没法治内伤的。” 两人听着楼上动静,只是半晌没声响,柳惜见又问道:“你们此来,没带个懂医的人跟着吗?” 夕照道:“有,只是几场大斗,那位懂医的前辈已经没了。” 柳惜见想:“原来也是绝境了。”不由得想起月前明千霜伤重,自己也是束手无策,悲闷愁苦,与右小山、林夕照无异,忍不住叹了一气。她向夕照望去,见她仰面望着伤者所住那客房,道:“夕照,你想上去瞧瞧吗?” 夕照摇摇头,道:“不了。” 柳惜见胡思一阵,猛然间想起右小山那雪玉灵蜥来,心中欢喜,便轻轻拍了一下桌,道:“右大侠那只雪玉灵蜥不是说有起死回生之效吗,正可拿来给你那位裴叔叔治伤呀。” 夕照哭道:“若是能,右伯伯早拿来给裴叔叔治了。”说着,泪流得越发厉害。 柳惜见忙递了条干净的手绢过去,夕照接过,掩面哭泣。柳惜见轻轻拍了拍她背,过得一阵,夕照止了哭,静了许久,方与柳惜见道:“多谢柳姑娘,这帕子,我洗了还你。” 柳惜见点了点头,夕照又道:“五日前,右叔叔去救咱们,因为敌人太多,他怕打斗时伤了雪玉灵蜥,便把灵蜥交给我的一位师兄,那位师兄也受了伤,右伯伯让他带了灵蜥到这客店来等咱们,便连左伯伯的灵蜥,也一并给了师兄带着来。可是,没想到前日裴叔叔会受伤,还伤得这样重,咱们连赶两日的路到这里,却没见到师兄,那灵蜥,自然也没有了,就是右伯伯想拿灵蜥救裴叔叔,也没有法子。” 柳惜见道:“在鄞州倒是有位利大夫,他是咱们武林中人,传说医术绝圣,只是,这去鄞州,来回最快也要七八日的功夫。” 夕照听她说利大夫医术超绝,本觉有望,待听到鄞州路远,一颗心又沉了下去,道:“真没法子了吗。” 柳惜见道:“你那裴叔叔,到底是受了什么伤?” 夕照想了片刻,还是道:“中了别人一掌,一个大夫说,他脏腑受震有损伤,最紧要的是……”话说到这,楼上右小山已陪着那大夫开门出来,夕照心挂自己裴叔叔伤势,立时起身,忘了再说下去。 右小山遣了两人送那大夫出去,自个儿转身又回了伤者屋中。送走大夫,那两人回到客店中来时,夕照忙赶上去问:“杨大哥、黎大哥,怎样,那大夫能断出裴叔叔的伤怎样吗?” 两人都摇头,一人道:“伤怎么样没瞧出来,倒是开了两张方子,和前面来的那些大夫开的方子又不同,这会儿该用谁的方子也不知道。” 另一人又道:“我这会儿才觉右伯伯脾气好,那些大夫,一个个故作高深,到头来什么也诊不出来,我都想拧了他们脖子,右伯伯居然还能好好和他们说话。” 夕照道:“杨大哥,可别再惹麻烦了,动静闹大了,只怕琼楼阁的人知道了追来。” 柳惜见道:“琼楼阁的追来?”她一说话,那杨、黎二人一齐向她瞧来,一人道:“这便是柳惜见?” 夕照道:“是呀。”跟着便互给他三人引见。 原来这两人一人名叫杨旭,一人名叫黎藏襄,受伤之人名唤裴一,杨、黎二人便是这裴一的弟子。 各人互认得姓名后,黎藏襄便问柳惜见道:“真是你把咱们少主擒走了?” 柳惜见道:“我说不是,你信吗?” 黎藏襄笑道:“不信,你这人,瞧着便觉不可信。” 夕照只怕柳惜见听了这话不乐,正要打个圆场,不料柳惜见竟说道:“兄台洞察人心之能甚强,小女子确是个不可轻信的人。” 夕照一愕,心道:“哪有这样说自个儿的。” 利藏襄笑道:“我不过随口一说。” 柳惜见道:“哎,可惜,我还是真心赞你的呢。” 黎藏襄道:“那可多谢了。” 杨旭愁眉不展,说道:“你们说,母良儿是上哪里去了,不会是独个儿逃了吧。” 夕照垂头不言,黎藏襄瞧了她一眼。说道:“他不会的。” 原来这母良儿便是夕照方才说的带了雪玉灵蜥走得没了踪影那人,众人到了这儿,不见母良儿,便生了各种猜测,多的都是说母良儿怕琼楼阁的人追来自个儿先逃了,只右小山几个长辈怕他道上遇了不测,心有担忧。夕照亦是忧心师兄,只是于母良儿不好的言语颇多,他又是夕照的师兄,荣辱一体,这时节,只要有人提到母良儿不义先逃,哪怕说这话之人并未针对夕照,夕照觉那也在说自己,是以无颜面对众人。 这时杨旭又提起这事,夕照已垂头下去,黎藏襄心思灵敏,知夕照心内不安,便替母良儿说了话,杨旭却怕师父失了良药殒命,怨怪母良儿,说道:“他在咱们之前出发,可咱们到了这里他还没到,要怎样说!”又道:“要是师父有个好歹,我饶不了他!” 柳惜见听几人言说,已猜到母良儿是夕照适才说的师兄,但这些都不干自己的事,她亦不多言语。 黎藏襄见夕照尴尬,忙拉了杨旭往楼上去,道:“走,咱们去照看师父。” 夕照拉了一条长凳坐下,叹息一声,柳惜见道:“你别听人胡说,你师兄许是在路上耽误了也说不定。” 夕照道:“你知道说他?” 柳惜见道:“也不难猜。” 夕照低头望着地下,幽幽说道:“便是他没想逃,便是在路上耽误了,要是因此让裴叔叔错失良药送了命,那也是罪过,今后,他在西驰岭,要如何面对那么多兄弟呢。” 柳惜见这下也无了安慰之言,只得静静立于夕照身旁。 第503章 窗外惊声 柳惜见举目望向裴一所在客房,心中却起了一个念头:“那雪玉灵蜥中的蜥王,不知能不能救得明千霜。”自这念头生,便挥之不去,时而更有恶念,不如离去寻那母良儿,把灵蜥拿到手,先去给明千霜治那毒伤,旁的另说。不过终究良心难过得去,见着右小山、林夕照诸人为着裴一的伤愁郁,也不敢再动这趁火打劫的念头了。 这日久久不过去,柳惜见随目只见西驰岭的人苦着脸,越发煎熬。右小山怕她逃了,不时出来瞧瞧她,却也没把她关在屋里。 好容易到了日落之时,众人到楼下来用饭,柳惜见一计数,右小山带的这伙人竟有三十三个,她心中暗道:“这西驰岭能有这样多的人,看来在西域势力真不小。” 夕照还未用完饭,一人过来道:“林姑娘,今日贾大哥他呢的饭菜,我送去吧,你陪着柳姑娘。” 夕照点点头,道:“我看他们闷坏了,但如今还不能让他们出来走动,你劝着他们些。” 那人答应着去了。 柳惜见看了看那人背影,再瞧瞧夕照,心道:“什么陪着,是要监视我吧。” 用过晚饭,大多人仍是各自回屋,柳惜见便照旧坐在楼下,或寻老板娘和店中小二闲聊,或盯着街上发呆。夕照虽坐在她身旁,却只是一言不发。待天晚了些,夕照与柳惜见上楼歇息,柳惜见叫小二打了水来,正挽袖子要洗漱,忽然间,听得隔房黎藏襄大叫道:“师父!”又听左小山叫了一声“大哥”,语音大不寻常。 夕照闻声奔了出去,柳惜见放了袖子也跟在她身后。那两声大叫惊动店中不少人,柳惜见和夕照到裴一房门前时,各处客房里的人都正往那里来。夕照与柳惜见挤进房里去,只见床下,右小山半个身子倚着左小山,坐在地面,嘴角染血,口里喘着粗气。 床上一面色苍白的人闭目躺着,胸前衣襟同被子一角都是湿乎乎的鲜血,正是裴一,黎藏襄坐在床沿,握着他手,杨旭红着眼睛立在床尾。 夕照不敢问出了何事,还是后到的一人道:“这是怎么了?” 黎藏襄道:“方才右伯伯运内力给师父治伤,外头不知哪里飞来什么东西砸到窗户上,惊了他们二人,一下,一下子就……”说到这,喉头一哽,便再说不下去。只是这里的人都是练武的,自然知道运使内力到紧要关头,稍有异动便能致人气息逆转走火入魔,黎藏襄纵是话没说完,各人也都明白方才出了什么事。 柳惜见看右小山在地下,蹲下身问道:“右大侠,你怎样?” 右小山道:“方才行功被人惊到,真气逆转,全身像要炸了一般,我便这样躺会儿,若两刻钟后还不能动弹,那这身武功便全完了。”说着,口中又有鲜血流出。 屋中有人惊道:“什么!”便渐有躁动之声,右小山神智渐转清醒,知自己若倒了,这里人心必乱,便想强撑着起来,却被左小山按住。 柳惜见道:“右大侠会没事的。”此不过是安慰之言,但右小山这情形下,听到这言语却是安心。 柳惜见看了看窗户那里,仍是紧紧闭着,问道:“黎少侠,方才窗外有声响,你们没出去查看吗?” 黎藏襄摇头道:“没有,方才房里只我和杨师弟、右伯伯还有左伯伯,那声音一响,右伯伯便受惊吐血,师父也是,咱们没顾得上出去查看。” 柳惜见起身去推开那窗户,见对面是一堵石墙,却比那窗要矮,墙后是另外的房舍庭院,柳惜见道:“方才没吹大风,这里又没什么树,想来不会有什么树枝掉下来,无端端的,怎会有东西打到窗户上。” 右小山已明白过来,道:“杨旭,你……你……带人去外面查看,有无可疑之人。” 杨旭答应,屋中便有人道:“我跟你去。”又有人道:“我也去。” 几人到了门口,那店家举着烛台进来,颇有怨色,道:“这又是怎么了?”待看清屋中情形,脸色越发难看,便道:“这……这……我把钱退了给你们,你们另寻地方住吧。” 杨旭急道:“什么!” 那店家指着裴一道:“你看看,一个个半死不活的,要是死在我这,可不是晦气,这今后,要怎么做生意,谁还肯来咱们这儿住店。” 杨旭于他赶人一事倒是不如何恼,但愤于他言语中暗有影射师父陨命之意,便想发作,吼道:“你胡说八道什么,你才要死呢!”他一面说一面便握拳向那店家走去,身旁之人忙把他拉住。 那店家被杨旭这样一吓,胆怯了几分,又道:“各位爷,别为难我了,我这里是要开门做生意的呀。” 门外一绿衫青年挤进屋来,从钱袋中摸出一锭金子,塞到店家手中,道:“老板,你行个方便,咱们这里有病人,不便搬动他们,你就让咱们在这里休养吧。” 那店家想了一想,将金子还了那绿衫青年,道:“不成不成,你们走。” 右小山面有急色,柳惜见拍了拍他胳膊,起身同那店家道:“店家,请你通融一夜,今儿大夫说,我这叔叔动不得,若受颠簸,那病情必要恶化,你瞧,这里又是楼上,他又是这个情形,若是咱们带他下楼时,真有不测,不好办,这是在你的店里,官府那边查问起来,你到时才是真的不安生。” 那店家道:“你……” 他只说了这一字,柳惜见便抢着说道:“店家,咱们原也打算要带了我叔叔上别处去寻医,住不久的,如今天这样黑了,要另寻住处实在不便,你容咱们再在这里住一宿,明儿天亮了,咱们便走。” 那绿衫青年瞧了柳惜见一眼,又看那店家已心肠似已软了下来,忙又将那金子塞给他,道:“求你了,店家。” 迟疑片刻,那店家道:“好,那住今晚,明儿你们便走。”但那金子,还是还了那青衫青年,这才举了烛台出去。 待他走远,夕照道:“只住今夜,那明儿怎么办?真要走吗?” 柳惜见道:“明儿的事明儿再说。” 左小山道:“杨旭,你们快去外面瞧瞧。”杨旭几人出去,柳惜见道:“你们可是惹上了什么人?” 无人作答,右小山微微叹气,道:“琼楼阁。” 柳惜见道:“因什么事?” 右小山要说话,胸口处却疼起来,再无了精力。 夕照道:“几日前他们追咱们来着,后来咱们甩掉了他们,才到的这里。” 柳惜见看屋外还站着不少人,道:“诸君莫说我危言耸听,方才把右大侠他们惊得受伤那动静,许就是追你们那些人弄出来的。” 屋内外一阵哗然,右小山早已想到此处,说道:“今夜,你们都打起精神,好好戒备,别睡死过去。” 那青衫青年答道:“是。” 右小山又道:“卓成,你挑四个人,把守在客店四面,有异动便出声示警,真出乱子的话,记得护好受伤的人。” 那青衫青年即是卓成,得了示下,应了一声“是”,便也出去。 第504章 人险敌至 左小山遣散门外人众,柳惜见问道:“裴前辈如何?”说着,向床边挨近一点,黎藏襄道:“只怕更糟了。” 左小山道:“要是母良儿还不来,裴兄弟身上的火毒再蔓延,真就没法子治了。” 柳惜见听了“火毒”二字,心中一动,道:“裴前辈所受的伤,因何而致?” 夕照道:“被人打了一掌。” 柳惜见道:“伤了他那一掌,何人所使,是何掌法。” 右小山听柳惜见言语,似有法子解救裴一,回道:“伤他那人叫姚崇道,使的是焚心掌,裴兄弟便是被他的焚心掌所伤。” 柳惜见心道:“焚心掌,怎地从前没听过。”思想一阵,又问右小山道:“这可是阳气甚猛的一路掌法?” 右小山道:“不错。” 柳惜见笑了一笑,暗想:“张相啊张相,这回可要多谢你。” 右小山问道:“你可是有法子治这伤。” 柳惜见道:“只是身上正有一味药,说是能治阳气极重这一路内力所致内伤,依你们所说,正可对裴前辈的伤病。” 夕照喜道:“真的,是什么药。” 柳惜见道:“冰玉瓜。” 右小山听柳惜见言语,似也不大确然这药便能治裴一之伤,犹疑不定。 黎藏襄却没多想,又问道:“这药,姑娘你如今可带着的?” 柳惜见回道:“带着。” 夕照与黎藏襄越加欣喜,黎藏襄道:“那……那……可否给我师父……” 他一语未毕,右小山却道:“柳姑娘,你说的那冰玉瓜能治我裴兄弟这样的内伤,这是从哪里听来的?” 柳惜见道:“从一位懂医的朋友那里,我这冰玉瓜,便是他所赠。” 右小山思想许久,说道:“姑娘只是从别人那里听来的,这又如何可信?” 黎藏襄和夕照喜意大减,一同瞧着柳、右二人对答,只听柳惜见道:“我于医道半点不通,但我信得过我那朋友。” 右小山转目瞧了裴一,叹道:“人命至重,你信得过你朋友,我却信不过。” 左小山忽道:“大哥,如今这时候了,还计较什么,不如死马当活马医。” 右小山气道:“这如何能成!”话说得急了,又不住咳嗽起来。 左小山轻抚他胸口助他顺气,又道:“你说说,母良儿不知去了哪里,咱们拿不出灵蜥给裴兄弟治病,这城里的大夫也都请遍了,没一个拿他的伤有法子,要再这么拖下去,裴兄弟只有死路一条。这丫头说的,总是一个路子,比等死好吧,要是……要是真有用,那裴兄弟便能好了。” 夕照与黎藏襄二人均觉此言不无道理,只盼右小山能许裴一用药。 右小山素日行事谨慎,这又关乎好友生死,却不敢疏忽大意,道:“你说的是成了的时候,可究竟柳姑娘也只是道听途说,若是裴兄弟吃了有害呢,不如……不如等等,兴许母良儿便要来了。” 左小山道:“兴许兴许,那他还兴许不来呢,干等着只是白白送了裴兄弟性命,大哥,你平日里聪明,如何这时候糊涂起来,干等着,裴兄弟只有一死,若一试,他还有生的指望!” 那里右小山拿不定主意,左小山道:“大哥,让裴兄弟用那什么玉瓜吧,这丫头如今在咱们手上,若是裴兄弟用了药有什么闪失,再找她算账不迟。” 夕照不禁为柳惜见担忧起来,柳惜见笑道:“想不到左大侠还有这见识!” 左小山觑着她道:“自然有!”说罢,又复低头与右小山道:“大哥,真要让裴兄弟等死吗?” 右小山抬眸注定柳惜见,道:“柳姑娘,你那药若治不好我裴兄弟,可要怎么办?” 柳惜见道:“方才左大侠不是说了吗,过了寻我算账啊。” 右小山踌躇片时,终说道:“好,柳姑娘,烦你给我裴兄弟用那药。” 柳惜见轻轻颔首,道:“右大侠,治不好你们寻我的不是,那若我这药把裴前辈治好了呢?” 右小山心想:“她多半要我放了她,那也没什么。”遂答道:“姑娘想要什么,开口便是。” 柳惜见道:“我要右大侠那只雪玉灵蜥,是那只蜥王。” 右小山大愕,全没想到柳惜见会与自己讨要那宝贝。 见他不答,柳惜见又道:“如何,右大侠答应是不答应。” 右小山道:“好,便是我那蜥王如今不在身边,但只要你的药治得好我裴兄弟,等蜥王送来,我定会给你。” 左小山跟着道:“真治得好,到时我那些灵蜥也都给你!” 柳惜见道:“好,这可是你们说的。” 右小山道:“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当下,柳惜见将那冰玉瓜从怀中取出,寻来一只碗,将那冰玉瓜捣碎成汁,与夕照、黎藏襄合力喂给裴一吃下。 杨旭带了人去四面查过,回来说不见有何异样,但见柳惜见、黎藏襄等给师父喂什么东西,一问左小山,忙道:“还不知有没有用呢,怎能胡吃!” 左小山嫌他吵,把他赶了出去与卓成一同值守。杨旭信不过柳惜见,又怨黎藏襄便这么给师父吃了不清不楚的药,临去时不住回望他二人。 那冰玉瓜喂完,各人便静坐在屋中,谁也无心言语。时候长了,柳惜见却是越等越忧,才渐渐有了惧意,只怕真用错药害死了人。不知为何,方才左小山放下话,若冰玉瓜治不好裴一他们也不会轻饶过柳惜见,那时柳惜见并无什么顾虑,更无骇意,她也从未想过让自己陷入这等险境,最多强与众人相抗逃了便是。但自裴一服了药后,柳惜见便不安起来,一时忧一时悔,更怕害了裴一。 再过一时,右小山已能动弹,他知能恢复到这地步,已是无险,但终究受了不小的内伤,精神气力大损,便叫店家拿了一张小榻来,躺卧在裴一房中。 不知过了多少时候,各人都是昏昏欲睡,迷迷糊糊间,听得“哇”地一声,众人齐醒,都往床上看去,只见裴一脸上全是黑血。 黎藏襄大叫道:“师父!” 左小山一跃而起,窜到床前,连呼了两声“裴兄弟”,不见应答,回身对柳惜见怒目而视,叱道:“柳惜见,你……你做的好事!”这两日来,裴一虽昏迷不醒,却未再吐血,但用了那药后,反呕出血来,左小山只觉裴一伤势更糟,便忍不住要骂柳惜见。 柳惜见见了裴一情形,心一沉,满怀的悔恨,哪里还说得出话来。 夕照含泪奔到床边,拿袖子去给裴一擦脸。 此刻,屋中倒只右小山一人冷静,他早想过这结果,是以比别的人都要坦然。见左小山又冲上前,一把将柳惜见推倒,右小山喝道:“够了二弟,你我也有不是!” 话音刚落,忽听得卓成在外头道:“琼楼阁的人来了,都起来!”话到一半,已有兵刃相交的“铿铿锵锵”之声。 各人一惊,齐转头看向门那里,只柳惜见一人呆坐在地下。 第505章 室中乱斗 黎藏襄和夕照本就为裴一突然呕血一事惊忧,这时再听外间的打斗声,更加六神无主。左右客房里各有声响,正是西驰岭弟子起身往外御敌,不多时,楼上楼下已乱成一片,喊杀声四起。 右小山从小榻上起来,没走两步,已是神昏目眩,眼前一黑,双足一软,便要栽下地去,还是左小山冲前来扶,这才没叫他摔。 柳惜见神智略复,只听得外面有人喊道:“都给我围住了,一个也不要放过!” 夕照道:“又是庞尊礼。” 柳惜见知这庞尊礼是琼楼阁阁主座下的第二弟子,忙站起身来,正要说话,却听右小山道:“二弟,你去外面瞧瞧情形,若是姚崇道也来了,把他挡住,得时机抓了那庞尊礼,或……或他们那里稍微有点身份的弟子,要挟琼楼阁的人,让他们别妄动。”他所受内伤不轻,方才一动之下,更知此刻这副身子支持不住,心中虽记挂着手下这些人,但也无力去助他们御敌,只好吩咐左小山出马。他知自己这兄弟一向没什么智谋,是以先将对敌的策略说了。 左小山听了大哥吩咐,道:“我这便去!” 黎藏襄道:“我也去!” 右小山喘息着说道:“你……你在这里守好你师父,夕照,你也留在这。”黎藏襄已拿起剑来,听了右小山的说话,看了看屋中情形,确是自己留下的好,只是听着外边的拼杀之声,心内如何也难宁静,正在心焦时,忽见柳惜见人影一晃,一掌拍向窗边。 他侧目望去,只见窗外一人露出个脑袋,大叫一声,向下坠去。 夕照“啊”一声惊呼,柳惜见回头来道:“这……这不是你们的人吧。” 夕照道:“不是。” 柳惜见舒了一气,她方才听见窗外有响动,瞥目一望正见有个人要攀窗上来,便纵身去阻,一掌打在那人肩头。但忽而听得夕照一声叫唤,她又以为自己误伤了西驰岭的人,再铸大错,是以回问自己从窗户那里打下去的人是不是夕照等的同伴。 黎藏襄奔到窗前,往下看去,模模糊糊见得地下有个黑影,又听见那人的哀呼之声。正在惊心之际,隐隐闻得屋顶之上有窸窸窣窣的声响,黎藏襄仰头上望,知敌人已在屋上,“哼”地一声,窜出窗外,贴墙纵上屋顶。 半个身子露出屋顶时,眼前只见三四人的脚,他挥剑削向那几人脚跟。蓦地里,一道劲风贯向耳边,黎藏襄回剑格挡,“铿”一声响,自己佩剑与敌人一件兵刃相撞,他本处在上跃之势,这一撞倒险些让他立不稳脚,幸得方才被他削中脚跟那几人倒滚下去,正落在他脚边,当下便借其中一人的身子借力,这才稳稳落到屋顶上来。那被他削中脚跟的敌人已摔下楼去,连着掀掉几片瓦下去,不多时便听得几人惨叫声和房瓦碎裂之声。 立定身,黎藏襄看身前还有两个人影,未及出招,那两人已向他攻来,一人口中还大叫:“右小山在这屋子里,快来!快来!” 原来琼楼阁的人也打着擒王的主意,他们寻到西驰岭这帮人的踪迹后,便派人到这客店中来查探。派来的人是琼楼阁中的一个狠角色,名唤高爻。他到时,已暗暗擒了客店中一小厮问过右小山在何处,这才摸到裴一房外,其时正逢右小山为裴一运功疗伤,心神不到外间,便没发现这近处伏了人手。左小山那时在房中打瞌睡,却也没留心外头,高爻见右小山正处在运气的紧要关头,于是扔了一块石头打在窗上,一声惊响,真让右小山受了内伤,他听得裴一屋内的惊叫声,这才如意离去,向庞尊礼禀报了此处情形,琼楼阁的人对右小山很是忌惮,得知右小山受伤后,没了顾虑,因此在这关头来拿西驰岭人众。 这时黎藏襄听得对面两个敌人叫喊泄了右小山行迹,已明白敌人用意,当下加紧急攻,但不过五六招,便又有敌人从前面越到自己这屋顶上,黎藏襄暗暗叫苦,只得凝神对敌。突然间,听得身后一人叫道:“踩破这屋子,下去拿了右小山!” 黎藏襄大急,道:“我看谁敢!”说话间,已斩了眼前的两个敌人,一转身,却听得“喀啦啦”一声巨响,原来是房顶真已被身后的敌人用内劲摧毁出一个洞来。 黎藏襄递剑去要阻他们下屋,但离自己最近那一敌人又出招攻来,黎藏襄又只得先御敌,这一耽误,已有敌人自那破洞口跃下屋中去。那与黎藏襄打斗的敌人见同伴已跳下屋中,不再多缠斗,跟着跃下,黎藏襄恨火烧心,却也无法,当即纵身而下。 到得屋中时,只见柳惜见挡在右小山身前,抵挡了五六个敌人。夕照守在师父床边护卫,也正与三人斗在一处。 黎藏襄闪身去,料理了与夕照相斗那三人,急道:“你照顾好师父。” 夕照还不及应答,便又移身到柳惜见那一旁杀敌,窗户外再有敌人跃进,柳惜见大叫道:“非要动手是吗,万古山庄柳惜见领教各位高招,都报上名来,我剑下不收无名之鬼!”她这话用内力传出,浑洪响亮,刺人心耳,那顶上才破烂了的破洞口处,几片瓦也被震得落下。 此言一出,原与柳惜见激斗的琼楼阁弟子都怔住,有几人不再敢进招,惊道:“柳惜见!”余人招式也撤下,渐渐地,一齐都住了手。 又有人问道:“你是柳惜见?”这名字他们近来已听得熟了,先是听说她在洛水镇杀了金家四大高手,而后又闻其扣押过金家的邹无晋、东方五弦等人,最近的一桩,则是从胶州传来的,据说柳惜见杀了乔银山,大闹金家驻地,救走同门,细数各事,众人只觉此人不惹为好,她师父和师门那更是开罪不起的,因此这时忽听说方才与自己打斗的便是柳惜见,俱都不敢妄动。 右小山一副病躯倚在墙上,他也知柳惜见是在借师门之威震慑敌人,当此之际,只望此举有用,一时双目紧紧盯住眼前的琼楼阁弟子。 第506章 离群躲险 柳惜见正是要表明身份,叫外头人知道这里不止有西驰岭的人,同时也借师门之威好让琼楼阁的人有所顾忌,看琼楼阁诸人不再攻来,觉起了效,又朗声道:“柳惜见奉师命到此与右大侠他们商议要事,不知哪里得罪了琼楼阁的朋友,要受诸位刀剑屠戮,还请说个明白!”这话如先前一样,亦用内力远远传送出去,客店内外之人俱能听得明白。 过得片刻,右小山侧耳凝听,闻得外间兵刃相斗之声几近于无,暗道:“万古山庄好大的面子。” 柳惜见再道:“不知是琼楼阁的哪位朋友带头到此,还望现身说个明白!”话音辅毕,听得“嗖”一声从窗外响到屋内,转瞬间,屋子中便暗下,竟是室中的烛灯被人用暗器打灭! 屋内骤然间陷入黑暗,各人均是吃了一惊,柳惜见还欲开口喊话,一个沙哑的声音却在外头响起:“谁不知柳惜见在万古山庄帮常庄主料理生意,怎会在此?敌人胡言迷惑咱们,休要信,给我拿住仇人便是!” 一言未了,斗杀声又起起落落,柳惜见未及出言应付,便见那窗外翻进来一人,黑夜中看不清他面貌,瞧身形却是高大魁梧。那人一进窗来,便叫道:“都让开!” 屋中的琼楼阁弟子一时不明白,在这屋子里要往哪里让去,但见进来这人挥剑直直刺向柳惜见,这才一个个靠了两边去。那新进来的人道:“拿了右小山!” 原先闯进来的琼楼阁弟子一个个答应,便挥舞刀剑攻向柳惜见、黎藏襄和夕照,屋中又复乱起。 柳惜见与新来那人拆了十余招,觉知这人武艺要胜过余的琼楼阁弟子,心中暗恼琼楼阁的人不加详察,心头怒起,使出幻影剑,连招逼得那魁梧大个后退。右小山踉踉跄跄跟在柳惜见身后,一琼楼阁弟子见他身后空虚,一脚踢向他腰胁,右小山毕竟身经百战,哪能没有察觉,只是他此时身弱,手上又无有兵刃,只得斜身避开。他这一避,却让柳惜见后背露出,那人的一脚,眼看便要踢在柳惜见背上,右小山忙道:“柳少侠小心身后!” 柳惜见自有所感,正逢前面新来的那魁梧汉子举剑向自己砍来,她拉了右小山一同跳开,便在此时,各人耳中听得一声惨呼,却是那魁梧汉子一剑砍掉了踢向右小山、柳惜见那人的一只脚。 右小山只觉痛快,道:“自作自受!” 那魁梧汉子伤了同伴,怔了一下,道:“来个人把他挪出去!”说罢又向柳惜见攻去,柳惜见冷笑道:“心肠真硬啊!” 那人出招越发急,柳惜见使出一招“飞沙走石”,在他肩头刺了一剑,那人呻吟一声,倒退两步,柳惜见拉了右小山趁机跃到黎藏襄那面。 窗户外忽有响动,夕照往那里瞧去,只见又有两个敌人跃进来,她一急,道:“黎大哥,咱们带了右伯伯和裴叔叔出去吧!” 黎藏襄看了看屋中情形,道:“好!”他和柳惜见正与敌人相斗,夕照转身抱起裴一,几人便往门那处退去。 魁梧高个见状,踢了房中一张桌子向柳惜见一行撞去,黎藏襄拉过手边的右小山往床头躲去,夕照则抱了裴一跳往床尾一头,柳惜见提剑迎向前,劈开飞来那桌子。 魁梧高个大喝一声,一纵而上,挥剑便要往夕照身上砍去。 柳惜见举剑横掠过魁梧高个前胸,魁梧高个一个转身,动剑扫向柳惜见膝盖。柳惜见赶在他剑袭来之前,跳上榻去,同一刻又一剑刺在那人左臂上,若不是怕因此让万古山庄与琼楼阁结仇,她这一剑刺的便会是那人的心口。 夕照得了这一空当儿,抱着裴一缩到窗边。 魁梧高个想不到又会被柳惜见所伤,怒道:“啊,她娘的,老子可不顾了。”说着便“呼呼”舞着剑,柳惜见“哼”地一声,正待还招,那魁梧高个却窜身到了夕照跟前,一掌打向夕照肩头,夕照双手抱着裴一,不及还手,却也躲不开魁梧高个那一掌,被打得身子晃了两晃,撞在窗墙上。 此举实在大出柳惜见的意料,她回过神来时,夕照已挨了魁梧高个一掌。右小山和黎藏襄忙着应付另一头的敌人,却未留心到这一变故。 眼见魁梧高个手抓向夕照,柳惜见猛一个纵身,递了剑要刺他后肩,剑至中途,却见那高个提了夕照便要掷往窗外。夕照腾了一只手出来,要击那魁梧高个,但那高个一偏身,夕照击不中他。 柳惜见看在眼里,以为夕照伸了一只手要抓住什么可依凭之物。此时她恐那魁梧高个松手夕照和裴一坠下地去,便不敢下辣手,遂回了剑,伸出左手去抓那魁梧高个的后领。但抓了他那一瞬,便听见夕照一声大叫,柳惜见斜目一看,只见夕照一手抱着裴一,两人一同被那魁梧高个掀下了窗,倒栽坠了楼。 柳惜见一把将那魁梧高个推翻,便纵下窗去,且幸她行动极快,抓住夕照一只脚踝,她足过窗边外墙时,在上一点借了力,便提气纵往对面的长墙上。待得立定脚,前面“嗖嗖”连响过来,柳惜见一看,是那魁梧高个站在窗边,扬手发来暗器,柳惜见暗骂一声“混蛋”,又从那长墙上跃到墙跟下。 夕照被吓得不轻,一手却还是牢牢抱着裴一。两人便一拖一的被柳惜见倒提着落地。柳惜见恐他二人头撞上地,落地时把二人高高提起,直至站稳,方弃了剑,先抓住裴一后心把他提了放到地上,再托住夕照的腰让她正立站稳。 但夕照受这大惊,双腿发软,柳惜见一放了她,她便颓坐下地,“哇”一声哭出来。几人这时已出了客店,到得客店对面不知谁家的一间院中。客店中黎藏襄和右小山大声呼叫夕照和裴一,话音甚是担忧。 柳惜见暗道:“便没人惦记我吗。”她却也无暇去安慰夕照,先伸手去探了裴一脉搏,尚在跳动,柳惜见心中稍宽,道:“谢天谢地。” 黑暗中,又是先前那沙哑的声音喊道:“有三个逃到对面院子里去了,抓回来!” 柳惜见心想:“这说的多半是我们!”当即抓了自己长剑,道:“夕照,别哭了,你们仇人又要来了。” 果然,话才说完,便有几条人影从客店那面跃过来,柳惜见急道:“夕照,快去抱了裴前辈,咱们走。” 夕照恍恍惚惚,但陡然间见来了敌人,总算还回复了几分清醒,忙照柳惜见说的,俯身去抱了裴一起来,全身依旧不住发抖。柳惜见便在她身旁,挡架四面攻来的琼楼阁弟子。 柳惜见已与琼楼阁弟子动了手,但终究怕是伤了人命惹得万古山庄和琼楼阁多结仇结怨,她也不敢下重手,来去都只是伤了这些人的胳膊和腿。 只是这群人呼呼喝喝,又引得不少敌人往这里来,眼看围来的琼楼阁弟子越来越多,柳惜见无法,抓了一把铜钱掷去打他们腿脚,好容易开出一个口子,便从夕照手中接过裴一,又一把牵起夕照,带了他二人展开轻功逃了。 第507章 倚红偎翠 奔行一阵,身后不再有追喊之声,柳惜见这才住步,将夕照、裴一放了下来。 此时四处昏黑,远处传来夜虫的鸣叫之声,夕照回思方才所历之事,心有余悸,道:“好险。” 柳惜见看了看四处,左右皆有民房,但不知此是靖州城中的何处。 夕照道:“柳姑娘,我要回去。” 柳惜见道:“你回去又能怎样,琼楼阁来的人不少,回去送死吗?” 夕照知她说的乃是实事,但同伴俱都在苦战御敌,自己却得偷安,心中过意不去,听了柳惜见这般说,迟疑片刻,便回道:“死也要和他们死在一处。”说着便回身要往来路去。 柳惜见道:“那你不管你裴叔叔了?” 夕照脚下一顿,回过身来,蹲在裴一身边,道:“裴叔叔,裴叔叔,能不能活还不知道呢。”说着便呜呜咽咽哭起来。 柳惜见也怕自己给裴一服用的冰玉瓜治不得他反叫他送了命,当下又去探裴一的鼻息脉搏,并未断气,柳惜见道:“夕照,你裴叔叔他还活着,你要留下来好好照顾他呀。” 夕照也蹲下身来查看裴一情形,确是尚有呼吸,但心中对右小山等却无论如何也放不下,也不知怎么办。 柳惜见道:“咱们先寻个地方落脚。” 夕照道:“上哪里寻去,这时候,大伙都关了门睡觉了。” 柳惜见负起裴一,道:“咱们往前面走去,看看情形。” 夕照心不在焉,也只得跟了柳惜见去,两人提气急奔,行出好远,忽见前头有一座华灯溢彩的高楼。门前几个小小的人影,又有马车,楼中隐隐传出丝竹之声,又有女子嬉笑的声音。 夕照喜道:“那边好像是间客店。” 两人行得近了,柳惜见才瞧得明白,这哪里是什么客店,分明是一家青楼。夕照久居西域,又不常出门,不曾见过这等烟花之地,此刻仍以为这是一家客店,还道:“这客店建得这样豪奢,只怕要很多钱才能住,我怕我身上的钱不够。” 柳惜见道:“这不是客栈,是青楼。” 夕照听了,惊呼一声:“什么!青楼!”说完又觉不妥,忙伸手捂了嘴巴,脸倏一下跟着红起来。她虽没见过,却也知道这是何等样的地方。不觉抬眼细细看那雕楼彩灯,只见门顶上挂着“倚红偎翠”四字的大匾额,夕照心中暗道:“这……这也有脸写出来。” 柳惜见背负裴一,便要往楼里走去,夕照忙拉住她道:“你要去哪儿?” 柳惜见道:“进去寻间屋子给裴前辈养伤。” 夕照惊道:“这如何使得!”她一向温柔斯文,许是觉柳惜见此举太过荒唐,声音不觉便大了许多。 柳惜见道:“只是寻个地方暂先给裴前辈休息,明儿天一亮,咱们便走。” 夕照道:“那也不能是这种地方啊。” 柳惜见道:“方才一路来你可见还有哪栋房子开着门亮着灯,裴前辈还受着伤,再背了他四处跑,要是吹了风受了凉,那可不是雪上加霜。再说,这地方又如何,你我到此并非要行什么做不得人的事,怕什么。” 夕照很是为难,柳惜见却已进了“倚红偎翠”的正门,夕照战战兢兢跟了进去,两人进来没行两步,便有个龟公挡了去路,凶巴巴道:“这里女人不准进来!” 柳惜见道:“你们妈妈呢,我要见她。” 那龟公眼睛不住地上下打量柳惜见,笑道:“倒是很有姿色,还没见过一个上赶着来卖的!” 夕照怒道:“闭嘴!”柳惜见却一巴掌将那龟公打得倒下地,那龟公恼羞成怒,张口又骂道:“臭婊……”柳惜见又一脚将他踢得飞出半丈,道:“你要嫌命长,便骂吧。” 这里闹出动静,又有几个五大三粗的龟公出来,口中骂骂咧咧,挥拳便要冲柳惜见打来,夕照四五招将几人制住,回头一看,柳惜见已背了裴一上楼,她却不想在这地方多呆,跟了去要把柳惜见劝回去。 楼上既有来此玩乐的客人,又有青楼中的姑娘,方才一众人见柳惜见和夕照打了龟公,都是看得呆了,这会儿柳惜见上来,各人都是注目看着她们。 那老鸨早得了禀报,柳惜见上得楼来,见一四十来岁的妇人带了两个大汉匆匆行来,浓妆艳抹,穿金戴银,头簪鲜花,手中拿着块白色手绢,眼中尽是怒色,正是这青楼的老鸨。她一来,几个妓女便拥了上去,道:“卫妈妈。” 卫妈妈笑着与左右的客人道:“各位官人乐你们的便是。”又道:“姑娘们好好伺候着。”几个妓女娇声答应,眼睛却还是偷偷望着柳惜见。 夕照也已跟到,扯了扯柳惜见袖子,低声说道:“柳姑娘,咱们走吧。”柳惜见还不及答她话,那卫妈妈已指着柳惜见骂道:“哪里来的小蹄子,敢到我这里来闹。” 柳惜见道:“姑姑,咱们想在你这里租一间房住半宿,天一亮咱们便走,还望你行个方便。”“妈妈”两字柳惜见实在叫不出口,便叫了那老鸨姑姑。 卫妈妈竖着眉道:“谁是你姑姑,别乱叫!”说着,眼一扫楼下被打倒的几个龟公,心烦不已。 柳惜见从怀中摸出一锭银子,道:“天这样黑,咱们寻不到客店,还请姑姑行个方便,这是银钱。” 卫妈妈眼睛一亮,但转目见了柳惜见身上背着一人,登时敛了喜意,道:“你背的是谁,怎么这样。”一面说一面转到柳惜见身侧看。 柳惜见道:“这是我叔叔,他路上生了病,想……” 她未说完,卫妈妈双眉又是一竖,道:“不行,病了便不能留在这儿,要是传了这里的姑娘客人怎么办?” 柳惜见道:“咱们明儿便走,不会的。”她说着,已把裴一放下,交由夕照抱着。 卫妈妈瞪了柳惜见,道:“不行便不行!爱上哪里上哪里。我这里总是不接病人的。”一面说一面推柳惜见,卫妈妈身后的两个大汉跟着上来要动手,夕照倒是巴不得走,也没说话。柳惜见道:“咱们付钱的。” 卫妈妈口中兀自道:“有钱也不行。” 柳惜见看这样不成,冷笑说道:“那有这个成吗?”说话之间,她手一动,一道白光一闪,未妈妈觉颈上一凉,脚下便不敢再动,她低眼去看,只见一把明晃晃的匕首已抵在了自己颈项上。 柳惜见道:“有这个,行吗?”话音听来,甚是温文有礼。 第508章 得栖身所 青楼中众人见柳惜见挟持了卫妈妈,俱都呆住。只卫妈妈身后的两个大汉口中呼喝,要向柳惜见打来,柳惜见一手抓住卫妈妈衣襟,一面拿着匕首在那两个大汉身前划了两下,银光一现,蓦地里,听见两声痛呼,却是那两个大汉已被柳惜见划伤了手。 这两人在青楼中虽横行惯了,但向来是他们仗着力气欺负人,都是欺软怕硬之徒,这会儿遇见了柳惜见这样的练家子,如何能应付,两人更是常日过得滋润,这时被匕首钩划出一道长些的口子,血流得略多些,便害怕起来,捧着伤口不敢再近柳惜见的身。 柳惜见收拾了两个大汉,移了匕首回来抵在卫妈妈颈边,卫妈妈看见那匕首上沾的血迹,身子一震,但终究是多年在风月场中见惯了世面的,右手将手绢拿在掌中捏紧,斜眼向柳惜见睨来,道:“姑娘可想好了,杀人是要偿命的,咱们这儿,可有不少有头有脸的人物。”说着,眼睛扫了扫楼上那些被环在姑娘堆里的客人,续道:“也有能治你罪的人物。” 话才说完,楼上一个客人踉跄着站起,指了柳惜见道:“好大的胆子,竟然敢伤人。”楼上有几个客人跟着附和,那先出口的客人撸着袖子,口中骂道:“这般狂妄,老子倒要看看……”一面说一面要向柳惜见这边来,柳惜见从怀中摸出两枚铜钱,扬手掷去,正打在那人膝盖上,那人口中本在叫骂,受了两枚铜钱击打,一下吃痛,扑通一声扑倒在地上,闷哼两声,服侍他的两个妓女忙去扶他, 此刻青楼中的人一齐都住了口,再无人敢言语。 柳惜见回过目来,笑盈盈同卫妈妈道:“你不知道,我手里沾的血多了,不怕偿命,更不怕治罪。”说罢,也抬眸去望那些一个个半醉半醒的客人,过一时,又同卫妈妈道:“想治我罪,那要看看他们有没有这个本事。再说我只是想同你租一间屋子休息半宿,哪里就要偿命这样重呢,你说是不是。” 卫妈妈心中慌乱,勉强笑道:“是……是。” 柳惜见温言道:“你这是答应寻一间屋子让咱们歇半宿了。” 卫妈妈强自镇定,道:“自是答应,不过小女侠可不能伤了咱们这里的人。” 柳惜见笑道:“这是自然。”顿了一顿,又道:“劳烦妈妈,给我寻一间静些的屋子。” 夕照心中却是苦闷,不想在此逗留,正要劝柳惜见另外寻觅住所,忽听得左手边那一楼上有人道:“这里是喝花酒瞧漂亮姑娘的地方,可不是客栈,两位姑娘怕不是走错了路吧。” 夕照大是心虚,循声望去,只见一穿着月白色长袍的少年倚着栏杆,一手执酒壶一手端酒杯,正含笑向自己这边瞧来。 柳惜见也望向这人,看他神情,潇洒自若,不似旁人那般的怔呆慌乱。 那少年倒了一杯酒仰头饮尽,又道:“倚红偎翠,本该是品酒赏美的地方,姑娘这样动刀子,可真是煞风景。好歹应该叫两个姑娘,给你们唱唱曲儿什么的。” 柳惜见不语,夕照却被那少年说得满脸通红。 那少年轻轻从楼上跃下,到了柳惜见身畔,似笑非笑说道:“姑娘说我说的,是不是呢?” 柳惜见看这人也会武功,但不知什么来头,不好对他无礼,遂道:“咱们不知这里面的规矩,多谢公子相告。” 那少年听了她这话,却是怔了一怔。 卫妈妈意味深长地瞧了瞧那少年,似想说什么,终又没张开口。那少年也望了卫妈妈几眼,也同是没说什么。 过得一时,那少年再道:“不叫姑娘相陪的话,你们还是出去吧。” 柳惜见听这人言语,是要帮卫妈妈解围,心中暗暗思量,又听卫妈妈道:“咱们这里从没有女客,但姑娘既来了,我给你叫两个姑娘也成。”说着,便出声道:“碧云、燕思、月季,来……” 柳惜见截断她话,道:“要叫姑娘的话,那便是卫妈妈吧,旁的人一概不要,这里还有哪个姑娘比得过你。”说着把匕首取下,牵起卫妈妈的手径上了楼。 卫妈妈从未遇过这等事,支支吾吾说道:“我……我不是……”柳惜见道:“你不是什么?”卫妈妈已多年不脸红,这时竟觉两颊发烫起来,又道:“我……我早不接……” 柳惜见知她此言何意,抢着道:“那便破例吧。” 身后忽传来一声大笑,柳惜见回头一看,是那身穿月白色长袍的少年,不禁便瞪了他一眼,那少年笑得却越发大声了,楼上其他客人妓女也在偷笑,卫妈妈心中叫苦。 夕照暗气,但看了一眼怀中昏迷不醒又满脸是血的裴一,还是跟了上去。 柳惜见让卫妈妈寻了一间无人的屋子,夕照将裴一放到床上,搭他脉搏,尚在跳动,又轻轻唤了他两声,但不见醒转。 柳惜见叫卫妈妈使唤人打水来,夕照帮裴一擦净了脸上血污后,柳惜见又叫人给裴照换过一身衣裳。 卫妈妈被柳惜见按着坐在凳上,起先心中还害怕,但后不见柳惜见使什么法子折磨自己,略加安定。 好一时,柳惜见问卫妈妈道:“这里可有大夫?” 卫妈妈道:“没有,咱们平日里生病了,都是去外面看大夫的。” 柳惜见道:“姑姑,你可能托人去请个大夫过来。” 卫妈妈哪敢说个“不”字,道:“可以,不过天这样黑了,未必请得到。”说是这般说,却还是叫了人进来,吩咐那人去请大夫。 柳惜见想起方才的白衣少年,出屋去看,但不见了人,这下她却觉得放了心。猛地里,听见夕照哭道:“裴叔叔……” 柳惜见一惊,忙回身进屋,只见夕照手忙脚乱,正拿了一角被子给裴一擦脸。原来方才裴一又呕了一口黑血出来。 卫妈妈只怕裴一死在这里,问道:“这位爷到底什么病?” 柳惜见不答,卫妈妈又道:“说好只是半宿,天一亮你们便把他带出去。”柳惜见心烦意乱,那卫妈妈又在抱怨,便出手点了卫妈妈的穴道,卫妈妈动弹不得,只能睁眼看着柳惜见、夕照两人。 夕照伏在床边哭泣,道:“柳姑娘,你的药没用。” 柳惜见大感愧疚,半晌才道:“实在是对不住你们。” 夕照道:“你若不能,便不要胡乱给人医治,白害死人。”她此在心伤无助之际,出口便是责备言语。 柳惜见本便内疚,受她责骂,心中虽难受,但也知那是自己当受的,只暗暗后悔,又道:“对不住,夕照。” 夕照未答,自在床边握住裴一的手呜咽。 两人一个哭着一个站着,过得一时,夕照道:“柳姑娘,你出去吧。” 柳惜见不想夕照会赶自己走,愣了许久,道:“你有事叫我。” 夕照不答,柳惜见缓步出了那屋子,把门给关上。 第509章 再回客栈 柳惜见在门外呆呆站着,楼上楼下不时有狎客与妓女调笑之声,思绪纷乱,心中不得安宁,不知过了多少时候,忽听得门打开,她回头一看,见是夕照开门,忙道:“可是有事?” 夕照像是在踌躇,柳惜见又道:“怎么?” 夕照道:“柳姑娘,可否去帮我去寻些吃的?” 柳惜见道:“有什么不可以,你在这里等我。”说着,便下楼去了,但所见的吃食都是摆在那些客人桌上的,早先见夕照对这里十分不喜,她也就不去往那些狎客桌上拿吃食。到了楼下,正见一个在青楼中打杂的丫头端了一盘点心打着哈欠过来,柳惜见拉了她问得厨房所在,便匆匆奔往厨房去了。 那厨房里也只剩了三个昏昏欲睡的厨娘,柳惜见去问了可还有吃的,三人看着柳惜见面生,便拉了柳惜见问她何人,柳惜见谎说自己是新来伺候姑娘们的丫头,又说是那芍药姑娘遣她来拿吃的,那三个厨娘半信半疑,迟疑了半晌,柳惜见又说了些言语相激,当中一人才道:“你等着,这会儿做好的都拿完了,我给你现做。” 柳惜见向她道了谢,自在厨房外等候。这时仰头还可望见一角黑沉沉的夜空,深深浅浅缀着点点星子。此刻静了许多,她不觉便想到近日来的事,先是在掖水一亭被利风规看穿身份,再是今日不问后果便给裴一吃了冰玉瓜那药,致人呕血,无一不险,心中暗道:“你果是从前走得顺了,胆子越发大了,竟敢胡乱便揽事,真以为自个儿无所不能吗。这会儿可要怎么办,只怕要白白害死一个人。”想到最后,便伸手自己打了自己两耳光。 脑际总会闪过裴一呕血的模样,她只觉害了人,忍不住便抱膝蹲下,低声哭起来。柳惜见入江湖来,所伤所杀之人不少,但这些人不是想杀她便是穷凶极恶或是咎由自取的,她下杀手从未犹豫悔恨过,唯有今日误伤了裴一有此愧悔。裴一与她素未谋面,更未害过她,吃了她的药后却呕起血来,属实无辜,如何柳惜都不能心安推脱,便痛苦悔恨了。 柳惜见正落着泪,突然觉背后来了人,她回头一看,却见是方才答应给自己做饭那厨娘过来,她赶紧抹了泪,还未说话,那厨娘便道:“哟,还真是哭了。” 柳惜见微微觉得不好意思,笑了笑,那厨娘道:“是在前面姑娘们那里受了什么委屈吧。”柳惜见的痛处,她们又怎会知晓,柳惜见也不会给人知晓,当下便当做真在那些妓女手下受了委屈,点点头。 那厨娘叹了口气,道:“在外面讨口吃的便是这样,咱们也是常受他们的气,罢了,她们过的也未必便比咱们好,过一阵,你摸熟了她们性子,做事便会好多了。” 柳惜见又点了点头,那厨娘道:“可别再哭了,等会儿这样红着眼睛回去,只怕姑娘们更会骂你。” 柳惜见道:“多谢大娘。” 那厨娘与她说完了话,拿了两个包子给她,又回到灶下去忙活,等了一阵,那厨娘端来三碗鸡丝面,端了一碗给柳惜见,道:“不知道碧云姑娘那里有没有客人,我便做了两碗。”说着,又端起一碗给柳惜见,再道:“这碗是给你做的,服侍了姑娘们大半夜,你定也饿了吧,快吃。” 那厨娘见柳惜见方才哭了,便多煮了一碗给她。柳惜见心中感激,但记起夕照尚在屋中等待,只说自己端了面回屋里吃,与那厨娘道过谢,便端了吃的回去,到得门前,柳惜见敲门道:“夕照,我拿了吃的回来了。” 半晌,无人开门,柳惜见又敲了几下,仍是不见回应,她一下悟过来,推门往里一看,夕照与裴一俱已不见,只还有卫妈妈坐在椅子上一动不动。 柳惜见暗骂自己蠢笨,放下手中吃食,去解了卫妈妈穴道,问:“那姑娘和病人呢?” 卫妈妈只觉全身都坐麻了,从椅子上站起,道:“走了。” 柳惜见失神道:“果然。”愣了一下,便奔出屋去,卫妈妈想着房钱还没给,欲想追去讨要,可待到了楼梯那里,柳惜见整个身影已没入门外的暗夜之中,她重重顿了一下足,道:“哎呀,早知道,方才那银子便不还给她了。”愈想愈觉亏大了。 柳惜见出了“倚红偎翠”,略一思索,便沿着来时的路回到了那鸿福客栈。此时客栈里寂静无声,又是一片黑漆漆的,门敞了一半,被风吹得摇动,柳惜见心道:“都已走了吗?”她晃亮火折,缓缓步入店内,一看里面,真是一片狼藉,桌椅等物碎了一地,地上还有血迹。 柳惜见拣了掉在地上的一根蜡烛点着,在店里四处查看,并无什么人。她又到了楼上,一面挨次打开屋子房门,一面道:“夕照姑娘,你在这儿吗?” 连问了几声,无人应答,柳惜见还想或许夕照回到此不见了人,又走了,叹了一气,正拿不定主意是要去琼楼阁探问还是便自己脱身,想要下楼,却听得右手尽头处似传来一声呻吟。 柳惜见赶紧去查看,将至时,开口问道:“有人吗?”这话一问,再传来一声闷闷低低的声音,她这回却听得清楚,是有人在喊“救命”。 柳惜见已知那声音在何处,忙着赶去,到时,只见那房子一扇门已被踢倒,破门之侧一人趴着,后背全是鲜血。床下横躺了一人,是个女子,床头的木柜里许多衣物被拖出散在地上,地上落着一些铜钱。 柳惜见看完屋中情形,先去查看那女子情状,已是死了。那趴在破门上的人口里还叫着“救命”,柳惜见把烛台放了在地下,忙过去扶了他起来,待挨得近了,她才看清这人竟是鸿福客栈的店家。 柳惜见暗想:“定是琼楼阁的人与西驰岭的人打斗时,误伤了他。” 柳惜见看那店家后背是一道长长的血口,伤处的两瓣皮肉外翻,仍在流血,便想找什么把他伤口扎住。眼睛往房里一看,见床上有一条薄毯,当下忙去床上扯那毯子,但那毯子抽出,柳惜见觉像有什么从毯子上滚开,她凝目一看,只见靠墙的那处,有一团小小的物事,但也管不得这许多,便将那毯子拿了来,谁知毯子另一头竟是湿的,柳惜见“嗯”的一声,拿开手,只闻见一阵血腥,她疾步到了烛台边一看,自己拿来那毯子竟有一半都沾了血。自己手触过毯子,也染了满手黏糊糊的血。 第510章 托人传讯(一) 柳惜见拿起烛台,回往床上去看,这一看不禁心惊肉跳。只见靠墙的床一侧,一个四五个月大的婴儿,被人一刀砍得身子要断,断口处汪着血水,那墙上、床上,到处溅的都是血。 她低头望了一眼自己从床上拿的那小毯子,这才明白,这并非什么毯子,却是包裹那小婴孩用的,想到这,心中又悲又怒,暗想道:“这是琼楼阁的人干的还是西驰岭的人干的?”眼中不觉便掉泪。转念又想:“那时西驰岭的人忙着御敌,该无余力来……来伤这些无辜的人。倒是琼楼阁的,他们要对付西驰岭的人,要是打进来了一间间房搜寻,说不准便把这店家他们当做西驰岭的误杀了。”她不敢再去瞧那孩子,长长叹了口气。 柳惜见见过的死人惨事本也不少,但从没见过这么大的婴孩便受杀害的,心中的气愤实在难以压制,正在恼怒时,那店家又呻吟一声,柳惜见这才回过神来,又从床上寻了一件染血少的衣服,从怀中寻出金创药,给那店家上了药后简单包扎了一下伤口。 那店家痛极,叫嚷不绝。柳惜见给他包扎过了,见他尚醒着,便想问是谁干的,但自知无非是琼楼阁的或是西驰岭的,又怕勾起他惧意,斟酌半晌,问道:“出了何事?” 那店家流着泪,断断续续道:“你……你……帮我瞧……瞧我娘子和儿子……怎样了。” 柳惜见迟疑片刻,还是同他道:“都死了。” 那店家一下子痛哭道:“这算什么事,狗强盗,狗强盗,老天不长眼睛啊不长眼睛,怎么不是这些强盗死呢,我娘子……我儿子啊……”他不知这是江湖仇杀,还以为杀了自己妻儿孩子的是强盗,柳惜见也不明白说与他知道。 那店家哭了一阵,又道:“这客栈里的客人,也都被强盗害了吗。” 柳惜见一怔,想了一想,道:“我没见到人,不过也没见到尸体,兴许是逃出去了。” 那店家道:“还好,还好,要是都死了,我家当卖光了也赔不起的。” 柳惜见沉吟半晌,问道:“砍伤你的和杀死你娘子儿子的,是同一人吗?” 店家回道:“有两个人,他们一起的。”他说着,便想睡过去,柳惜见只怕他这一睡便醒不过来,不住寻话来与他说,不过所说也是探问他一家遭难的事。 柳惜见道:“伤你们的那两人,你可曾见过,是这几日住在你客店里的客人吗?” 店家道:“不是,这店里住着的客人我都见过,不是他们。” 柳惜见双目间闪过一丝狠厉之色,心道:“那便是琼楼阁的了。”那店家闭目欲睡,柳惜见一面叫着他,一面在房中的柜子里寻了一条棉被,裹了他便抱起奔下楼,本是想去寻医,但此时天还未明,她又不识得这城中各处的路,想了一阵,还是带了那店家到倚红偎翠那里去。 一路上,柳惜见不住和那店家说话,他神智却是越来越迷糊。不多时,到了倚红偎翠的门前,卫妈妈与一个女子正送客人上马车,柳惜见也不及和二人招呼,抱了那店家径直往方才裴一休息过的那间屋子奔去。 卫妈妈见她又抱了人来,一路追进屋里去,道:“你怎地又回来了?” 柳惜见回头问道:“方才你叫人去请大夫,可请回来没有?” 卫妈妈看柳惜见神色不好,怕她又动武,便温言回道:“还没呢,夜深了,难请大夫,你再等等。”说着,偷眼去看柳惜见放在床上那人,虽被被子裹着,但仍可见血迹,心中又惊又惧,暗想:“怎地老往这里带病人。”这话却不敢说出让柳惜见听见。 柳惜见叫了几声那店家,那店家睁开眼不过几时,又睡过去,柳惜见托卫妈妈去取些热水,卫妈妈哪敢不听,出来吩咐了人去烧热水。 且幸过不多时,先前叫她们去请的大夫来了,如今裴一不在,又来了这受伤的店家,柳惜见暗暗苦笑:“这大夫没白跑一趟。” 那大夫给店家看过后,道:“受了这么重的刀伤,失血过多,听天由命吧。” 柳惜见心一沉,忍不住便想:“若他叫咱们离开客店时,咱们便走,许他们便不会再受此祸。”心下愈发惭愧。她叫那大夫重给店家清洗包扎伤口,卫妈妈见了那店家的伤,先是吓了一跳,便要赶人,柳惜见还要借她这地给人养伤,只得又劝又哄,卫妈妈这才不说。 那店家的伤口包扎好,又给开了生血补血的药方,柳惜见拿着那药方瞧时,楼下忽然吵嚷起来,卫妈妈今夜已被这些麻烦事闹得心烦,颇没好气的出去。柳惜见也不理会,给那大夫付了钱,便送他下楼。到得楼下,只见卫妈妈叉着腰,喝令两个龟公将一衣衫褴褛的灰衣老者赶出去。 那灰衣老者口中道:“有人让我来找人。” 一个龟公道:“这里没你找的人,快走快走!”说着,便把那老者一把推倒在门外,柳惜见看不过去,道:“你们家里是没老人了吗!” 那两个龟公正是在她手里吃过亏的,便不敢还言。那大夫道:“都是欺善怕恶的。”摇了摇头,自个儿走了。 柳惜见要去扶那老者,那老者已站起身来,拍了拍身上,他看柳惜见还算和善,便想托她帮忙,遂道:“姑娘,我来这找人的,可能帮我?” 柳惜见看这老者可怜,便道:“老伯找什么人?” 那老者见她肯帮,喜道:“我找一个叫柳惜见的姑娘。” 柳惜见大奇,道:“你找她做什么?” 那老者正要开口说话,卫妈妈便已道:“都说了咱们这里没这个姑娘,你上别的地儿找去。”柳惜见一直未向卫妈妈说起过自己名姓,夕照先前虽一直叫她柳姑娘,但卫妈妈并未记在心里,这时那老者来找人,她倒也不是因报复而有意阻那老者与柳惜见相见,只是实在不知道那老者找的人便是今夜两次到这里来借屋子的这姑娘。 那老者被卫妈妈这么一说,似有退怯之意,柳惜见忙道:“我认得柳惜见,你先说你找她做什么。” 那老者道:“方才有个姑娘背了个人,路过我家门口时,见了我,便把那人放在我家,让我到这里来找柳惜见。” 柳惜见一听他说的那人,知是夕照,心中狂喜难禁,问道:“老伯,那姑娘呢?” 第511章 托人传讯(二) 那老者道:“她……她被人抓走了。” 柳惜见闻言,心又是一震,道:“被人抓走了?” 老者点点头,柳惜见闭目叹气,再加细问,道:“老伯,你怎么遇到那姑娘的?” 那老者道:“我方才去给人倒夜香回来,到了门口,便有个黑影撞了过来,原先我吓了一跳,又没能看得清,后来那人先说了话,问我‘是谁’。我一听是个姑娘,觉得奇怪,答她话说‘我是袁老头’。那姑娘喘了口气,说‘不是琼楼阁的吗’,我说‘不是’。那姑娘好像说了句‘不是’,看了看左右,我那时才见她背上还背了一个人,后来她把那人放下,一下子就跪下来,说‘老人家,你帮帮我,救救我吧。’我问她怎么回事,她说她被人追,我就让她藏到我家里。后来到了家里,我点灯一照,才见那姑娘一只衣袖都沾了血。” 柳惜见道:“沾了血,她受了伤吗?” 袁老头道:“是啊,流了好多血,我那时也吓了一跳。我把我老伴叫起来帮忙,三个人才把那姑娘带来的人放下,门外面就有人说‘快看,这里有血。’那姑娘听见他们说话,说一声‘糟了’,就把油灯吹熄,和我还有我老伴小声说‘他们是追我来的,我要走了’。说完,把她的钱袋给了我,说‘老人家,这里昏迷这人是我叔叔,有劳你们到倚红偎翠楼那里请个叫柳惜见的姑娘来,让她先帮着照顾我叔叔,她会的。’这时候外面的人多起来,那姑娘又跪下给我们磕了头,说‘两位老人家,求你们帮了我这个忙。我没什么可以报答的,这些钱,便当做报答了。’说完又磕头,我和我老伴便答应她了。不一会儿,外面那些人就说‘走,去里面看看’。说完来敲门。那姑娘把她叔叔藏到床底下,又让我和我老伴也藏起来。然后便打开门出去,在外面‘兵兵砰砰’一阵打,后来好像她打不过,被抓走了。” 柳惜见听罢,心道:“多半是夕照回客店去寻右大侠他们,遇见琼楼阁的人了。”她想到这儿,又问道:“那姑娘是还背了她叔叔来的,追那姑娘的那些人,没有进来搜查她叔叔吗?” 袁老头道:“是要进来的,那姑娘被抓了后,就有人说‘高大哥,还有一个人,想必是藏在这屋子里了!’又有一个人说‘是裴一,那人活不成的,不管了,咱们只抓活的’说完,便前前后后的走了。” 柳惜见怕有诈,问道:“老人家是专门帮人家倒夜香的吗?是在倒夜香回来时见了那姑娘?”她一面说,一面走近两步,果然闻见那老者身上有些粪臭味,心道:“看来倒真是倒夜香的。袁老头道:“是啊,姑娘,你要是认得柳惜见,就让她到我家里,把那姑娘的叔叔带走吧。” 柳惜见道:“好。” 卫妈妈在旁说道:“他说的,不是方才和你在一起的那姑娘还有病人吗,你就是柳惜见吧?” 柳惜见想了一想,道:“是啊,我就是。” 袁老头喜道:“真的?你真是?” 柳惜见微微颔首,却听得身后有一男子的声音道:“你便是柳惜见?”话音听来,似是有些惊讶。 柳惜见不知身后何时还来了一人,回目望去,见竟是自己头回进青楼与卫妈妈纠缠时曾出来说话那白衣少年,她心中虽奇这人如何会这样发问,但眼下还是裴一和夕照之事要紧,与那少年点了点头,便又转来问袁老头道:“那姑娘的叔叔还留在老伯你那里,她要我去接她叔叔回来,是不是?” 袁老头点点头,道:“是啊。” 柳惜见道:“好,我这便随你去。”说罢,回身一看,那大夫已不见了,忙道:“我先去追大夫回来,老伯,你等我?” 卫妈妈指了指前面路上,道:“大夫往那面走了。”柳惜见方才到了门口,便只顾和袁老头说话,倒没留心大夫往哪边走了,这时卫妈妈指路,她忙不迭追去。因想着裴一身上有伤,便想叫了那大夫一起去。 卫妈妈一众人看她身影倏忽飘远,都是呆了,袁老头一下子叫道:“鬼!” 白衣少年笑道:“老人家,不是鬼,那是轻功,你别怕。”说罢,若有所思。袁老头心中却仍是怕,便想走,但迈了步子,蓦地里又想起家里还有个“裴一”,要是便这么走了,可没法子处置,左思右想,还没个主意,已见柳惜见拉了一人窜到眼前。 袁老头瞠目结舌,还未转念,只听得柳惜见身后一人道:“你走这么快。”又道:“病人在哪里?” 正是柳惜见已去把那大夫拉了来,这时大夫问话,她一指那袁老头,道:“病人在这老伯伯家里,劳烦大夫你再随我走一趟。” 那大夫理了理衣袍,道:“那带路吧。” 柳惜见侧身回来,拿出一锭银子给了卫妈妈,道:“好姑姑,我带来那人便先让他住你这里,还请你帮我照看几分,等我了结了些事,便把他带走。” 卫妈妈经营这一个妓院,所见所闻不少,自知柳惜见是身怀武功的江湖人,只怕得罪了她有性命之忧,哪里敢不答应她说的,且柳惜见又塞了银子,当下便笑呵呵的道:“姑娘放心,我自会照看那位爷的,你可要早些回来。” 柳惜见答应一声,便问那袁老头往哪里走。袁老头往西面的一条岔道上一指,柳惜见当即一手抓了那大夫后心,一手抓了袁老头后领,提了两人便展开轻功奔行。 行出一阵,柳惜见听得身后有动响,一回身来,只见一抹白影也正刹住脚,这来的,又是那白衣少年。 柳惜见道:“你是谁?跟着我做什么?” 那白衣少年笑道:“你说话可小心些,我好歹是你师父的朋友。” 柳惜见微微一愕,暗想:“师父的朋友我大都见过,却哪里有你这么个人。”又想起他在青楼里逛,不禁嘴角一撇,道:“那可是我失礼了,莫怪。” 那白衣少年道:“自然不怪,不过,你怎会到了这里的,看起来,又惹了不小的麻烦。” 柳惜见心里还急着去见裴一,不想与他在这里耗时,便道:“阁下姓名,可否赐告?到此又是为何?” 那白衣少年道:“我是云峰,就是专为寻你来的。” 柳惜见想了一想,道:“是我师父让你来寻我的?” 云峰道:“是啊。” 柳惜见道:“那劳烦云少侠回庄去告诉师父,便说我已脱险,不日便回,请他老人家放心。” 云峰冷笑一声,道:“你便只记得你那个师父吗?” 柳惜见一怔,云峰又道:“可是还忘了,你有另一个师父。” 柳惜见这会儿总算知道,这人是谁的朋友了。 第512章 白衣少年 云峰道:“两个都是你师父,你也太厚此薄彼了,便没记着我展大哥吗?” 柳惜见“哼”地一声,道:“你不说,还真是把他忘了。” 云峰叹了口气,道:“真没良心,他听说你被抓走,还老远把我叫过去,让我来寻你救你。你在外头倒是威风,可没想过你师父……哦,不,可想过我展大哥担心你么?” 柳惜见冷冷道:“没想过。” 云峰又道:“果真是没良心的。” 展泉山暗中传授柳惜见武艺,照理说应是师徒情分。但展泉山向来除了武功上的事,不多管柳惜见,甚至柳惜见习练不好一些招式时,展泉山会在旁冷嘲热讽。柳惜见初与他学武之时,常是自尊受挫。又因柳薪己与展泉山关系微妙,时日长了,柳惜见对展泉山生出的并非是师徒之情,倒像是把展泉山当做对手一般,暗暗较量,一心想在武艺上胜过他。但自知展泉山对自己怀别样心思后,柳惜见竟害怕起展泉山来,也不敢去见他。 这时这叫云峰的寻来,口里两句不离展泉山,柳惜见倒丝毫不疑心他说他是受展泉山之托来寻自己一事,只是不喜展泉山,此刻也连带着不喜云峰了,不想与他多说,便道:“我有事,你别跟来。”说罢,便即提气往前奔行,云峰却又跟了上来,道:“我找了你许久了,你这段时日,是上哪里去了?” 柳惜见不答,云峰又道:“你说吧,你说了我回去好说给你师父知道。” 柳惜见道:“师父?从前他便说过,他不是我师父,他授我武艺,那是他欠了我爹爹的,你既和他是朋友,难道还不知这些吗!”说至后来,她语气中已有恼意。 云峰摸了摸鼻子,道:“他没告诉我这些,不过,教了你功夫,总算是你的师父嘛。” 那大夫被人柳惜见抓住后衣领提在手中,极感不适,又见二人说了这半晌的话,没一点想走的意思,催道:“还去不去,不去便放了我下来。” 袁老头却是不敢多说话。 柳惜见同云峰道:“你回去吧,别跟着我!”一言未了,人已飞奔出去,云峰摇摇头,仍是跟上柳惜见,柳惜见看他执意跟来,拿他无法,便也由他去。 到得袁老头家门前时,柳惜见驻足停下,云峰也在后一刻停步,笑道:“轻功不错啊,是哪个师父教你的?” 虽是在黑夜中看不清人的目光神情,柳惜见仍是横了云峰一眼。 袁老头到得门口,喊道:“老婆子开门。” 不多时,一个老婆婆把门打开,袁老头领着柳惜见和那大夫进门,去到一间窄窄的小屋中。云峰在最末,跟了众人进去,屋中只点了一盏油灯,比在黑夜里也好不了多少。云峰举目看了看四面,发觉这屋子实在太小,他进门,几乎连站脚的地儿也没有,望去前边,只见一张木板床上躺了一人,用一床薄被子盖着。柳惜见上前看了一眼,便叫那大夫给床上那人把脉,余人则立在一旁。 好一时,那大夫收了给病人搭脉的手,捻须沉吟,也不说话,柳惜见问道:“大夫,他怎么样?” 那大夫道:“是被什么打了还是从高处摔下来的。” 柳惜见一时忘了裴一是被掌力击伤,道:“这我也不知道?”说罢才想起裴一乃是被人打了一掌,正欲改口,那大夫已说道:“看起来,他脏腑被重击受损,这样还能活下来,也是命大。” 柳惜见听了这话,脑中似闪过一丝灵光,片刻后,却又摇头,问道:“除此之外,可还有旁的病患?” 那大夫道:“最要紧的便是这一项了,旁的不碍事,不过,要是过了两日他还醒不过来的话,你便给他准备后事吧。” 柳惜见不懂医,但觉如此诊断,太过草率,只是自己请了人家来,此时再疑心未免说不过去,只好问道:“这人现下要如何医治?” 那大夫道:“我给你开张方子吧,看能不能吊住他的命。”他本是背了一药囊来,里头备了纸笔等物,这时看这户人家不像是有笔墨的人家,便拿出自己的来用,当下去药囊中翻寻纸笔开列药方。 柳惜见走近床边,轻轻唤了两声“裴前辈”,只见裴一眉心微微动了一下,但终究是没醒,柳惜见想起这日后免不得又要卷入西驰岭和琼楼阁的纷争中,不由得叹了口气。 约摸半刻钟的功夫,那大夫开好方子,递来给柳惜见,柳惜见看了一眼,向那大夫道了谢,又给了诊金,那大夫便自行离去。 袁老头方才听了大夫说的,只怕裴一死在自己家中,也巴望着柳惜见早把裴一带走,说道:“姑娘,那姑娘让你把这人带走,你便带了这人去吧。” 柳惜见自是明白他们的顾虑,且鸿福客栈的店家还在倚红偎翠楼,便想将裴一一齐带去那里,说道:“好,多谢老伯收留。” 袁老头忙道:“我也没帮上什么?” 柳惜见想了一想,问道:“老伯,那伙人把那姑娘抓走,是往哪一边去的?” 袁老头道:“咱们当时藏着,没出来看,不知道是去了哪里。” 柳惜见微觉失望,但仍与他二老道了谢,便要去抱裴一,云峰见状,道:“我来吧。” 柳惜见瞅了他一眼,心想与此人初见,不知他是善是恶,脾性如何,真把裴一交于他手,难以放心,说道:“不必。” 云峰缩回手,道:“嗯,你这是不信我呢。” 柳惜见暗道:“这副直肠子,倒也有几分像展泉山。”她思想之间,已抱起了裴一,云峰道:“哎,你真不要我搭把手?” 柳惜见道:“不用。”一面说,一面已抱起裴一出了屋,此时天边已隐隐有曙色,念及这一夜的几番风波,开口道:“天终于要亮了。” 云峰“嗯”了一声,道:“你又得罪谁了,怎地一晚上到处捡了受伤的人回来,好像还没地方落脚是不是,你好歹是万古山庄的人,还是庄主的得意弟子,怎地弄到这副田地?莫非万古山庄气运要衰,罩不住你们这些小弟子了?” 柳惜见本就心烦意乱,再被云峰这番言语一搅,心绪越发坏了,愠道:“你少说话!” 云峰当即住口,柳惜见抱了裴一走出去,云峰几步追来,又道:“喂,你手里的什么人?方才你不是已带了他去倚红偎翠那里了么,如何他又会到了这里?” 柳惜见道:“你话这样多,展泉山没把你嘴巴缝起来,那也真是奇事。” 云峰笑道:“老展啊,他虽然自个儿不怎么说话,却是不管别人说不说话的,缝人嘴巴这样的人,他哪里会干。” 第513章 危机隐现 柳惜见听了云峰的话,脚下一顿,想起小时候自己对展泉山传授的口诀心法有不懂之处,问一句,展泉山也会叫自己闭嘴,问得多了,他还会威胁说“再多问便把你嘴巴缝起来”。打小以为展泉山不喜话多之人,是以她方才见云峰喋喋不休说个不住,才会那样说一句“你话这样多,展泉山没把你嘴巴缝起来,那也真是奇事”。但想不到,展泉山竟是不禁旁人说话的。可一思及他对自己的异样心思,倒觉少与展泉山打交道,那才是好,反喜乐起来。 云峰见柳惜见不走,问道:“你怎地不走了?” 柳惜见这又拔步疾行,云峰从后跟来,道:“你到底遇了什么事了,说出来我帮你。” 柳惜见道:“你为何要帮我?” 云峰道:“那还用说吗,我是你师父的朋友,自然要帮你。” 柳惜见淡淡道:“展泉山不是我师父,不过是他欠了我父亲的债,这才传我武功。我不是他徒弟,可说是他的债主,你不必念着和他的情来帮我,我,也不用你帮。” 云峰思索片刻,道:“柳姑娘,我听了好多你的事,你待万古山庄的人,可不是这样无情的,怎地到了老展这里,便这样了。” 柳惜见不答,反问:“你与展泉山,如何相识的?” 云峰道:“打架。” 柳惜见道:“什么?” 云峰笑道:“我说我和老展是打架认得的,后来我佩服他的武功,他也觉我人不错,便做了朋友了。”顿得一顿,又道:“哎,他没与你说过我的事吗?” 柳惜见道:“没有。” 云峰挠了挠头,道:“他怎能这样呢,都没和你说起过我。哎,不过,他倒是常和我说起你呢。” 柳惜见忽地想起件要命的事,眉头一蹙,道:“什么!”隐隐含有怒意。 云峰一怔,道:“这似乎不是什么大事呀。” 柳惜见气极反笑,道:“不是什么大事。”一时肩膀也颤抖起来。 云峰听她语气不对头,也不敢再言语。 幼时柳薪己带柳惜见先拜了展泉山为师,但拜师之初,便遭到展泉山为难,展泉山要柳薪己拿自己最宝贝的一件物事来换,那才肯教柳惜见武功。柳薪己自忖自己没什么宝贝的东西,展泉山言语暗示,柳薪己最宝贝的,不正是柳薪己的一身武艺吗,只要柳薪己肯废了自个儿武功,那他便教柳惜见学武。他本意是要叫柳薪己知难而退,带了柳惜见走,不再搅扰自己,谁知柳薪己真肯自废武功,换柳惜见拜师学艺。 柳薪己自废武功之先,没让柳惜见知晓,偷偷找到展泉山,与他约定,传授柳惜见武艺期间,展泉山不得在江湖上露面。展泉山不知柳薪己的决心,便答应了,谁知答应后,柳薪己便在他眼前散尽功力,展泉山这才收了柳惜见做徒弟,但从不许柳惜见叫他师父。 那展泉山本系浪子心性,最不喜拘束,可因承诺,便要被困在深山之中,教柳惜见武功,心中很是苦闷,他后来便想,若是柳惜见死了,那自己许下的诺言便可废止。于是,便哄柳惜见吃掺了夹竹桃的面,且喜那回中毒,柳薪己发觉得快,带了柳惜见寻大夫,治好回来。展泉山不甘,第二回又传了颠倒错乱的内功心法给柳惜见,想叫柳惜见走火入魔而死,此次亦是柳薪己看出不对,才又捡回柳惜见一条性命。 只是至此而后,柳薪己再不信展泉山,对他之评,乃是“品性不佳”四字。柳薪己知万古山庄武功与展泉山武功乃是同源,且万古山庄庄主又是可与金起陆相抗之人,为不耽误柳惜见,思来想去,才重又设法,让柳惜见拜入常泽门下。只是毕竟他废了一身武功,才换来展泉山一诺,也不可不用。 是以,柳惜见拜了常泽为师后,柳薪己曾暗中去寻过展泉山,明里暗里讥讽他武功不如常泽,展泉山明知那是激将法,可便是按耐不住好胜之心,便也要柳惜见学他的武功。柳惜见心怀报仇之念,自是想武功学得强越好,展泉山愿教,她自也愿学,是以柳惜见白日里练万古山庄的功夫,深夜便悄悄练展泉山传的武功。 只是天底下没哪一门派能容忍门下弟子暗中习学他派的功夫,越是名重声隆的门派越是如此,万古山庄即是,门规中便有“不得背师再学外门武功,若有违,当废此子武功驱逐师门”一条,因此,柳惜见自是不愿自己拜了两个师父、学了两派武功的事叫人知道。 这么多年,她小心翼翼瞒着自己的身份底细,瞒着自己拜两位师父学两门武功的秘密,何其艰难,可那展泉山,便对外人说了自己的事,龚霜纨知道,高山知道,云峰也知道,她只怕再过不久,天下人都知道了,那时要如何立于世间。 云峰初现身时,柳惜见并未想到这事,甚至龚霜纨、高山知晓她身份秘密时,她也没觉有什么,也不知那时是糊涂还是觉只才两人知道那也没事,可今夜云峰的到来,便让她有了危机感,若是展泉山身边那些人,都知道了自己的事,那离武林人知晓柳惜见秘密那一日,还会远吗。 云峰与柳惜见相对而立,默然半晌,云峰先开口道:“柳惜见,柳姑娘,你怎样了,我哪句话惹你不快了。” 柳惜见满心的怒火,只是强忍着不发,更无心答他的话了。 云峰等了一阵,见柳惜见还是不吱声,道:“哎哟,真是和你师父说的一样。” 柳惜见终于道:“他说什么了?” 云峰道:“肯说话了?” 柳惜见无奈道:“展泉山说我什么了?” 云峰道:“他说你脾气臭得很,与你说话打交道,时常不知自己说的哪一句话错了,就惹你不乐,最后不欢而散。” 柳惜见道:“他脾气可也不香,还说我。” 云峰哈哈大笑,说道:“你说的这也是,难怪你们会是师徒呢。对了对了,他也该被人气一气。” 柳惜见思绪纷乱,全没留心云峰说了什么,只在云峰说完话的时候,道:“你知道展泉山有多少朋友么?” 云峰愕然,道:“他虽然不常和外面的人往来,还是有那么几个朋友的,我知道的,便有五六个吧。” 柳惜见忍不住道:“要死。” 云峰“嗯”地一声,问道:“谁要死?” 柳惜见哀叹一声,道:“没,咱们走吧。”说着,依旧前行。 第514章 养伤之所 云峰看柳惜见横抱裴一前行,恐她受累,道:“这人我帮你带吧。” 柳惜见摇头道:“不敢劳烦。” 云峰道:“这到底什么人,怎么受的伤?” 柳惜见道:“朋友的朋友,说到底,我还没和这人打过交道呢,如何受的伤,我也不知详情。” 云峰奇道:“真的?那人家怎肯把这人交给你照顾。” 柳惜见思索片刻,道:“兴许是,她在这里,只认得我吧。” 云峰道:“那你如何打算呢,还回不回晋州了?” 柳惜见道:“自是要回去的,但也得把这里的事了结了再回。”心中又记起还在钦州的明千霜,不由得又是一阵愁。 云峰道:“你师父听说你被车怀素擒走,火急火燎把我叫去,要我寻你回去。” 柳惜见道:“你便寻到青楼里去了?” 云峰轻轻咳了一下,道:“才不是,我可是有好好寻你的,往西边那里一路打听下来,后来听说,常庄主也派了人来寻你,我想着既没听说你遇害,那便是还活着了,何况万古山庄的也在寻你,自然松了口气,不必把寻你那么大的担子都揽在肩上,才回来的。想不到有心寻你时寻不着,这会儿没特意寻你,倒遇见了你。这世间事,真是难说。” 柳惜见道:“你可知展泉山为何让你来寻我,他自个儿如何不来?” 云峰“咦”地一声,道:“你不会还不知道吧,老展他……他……” 柳惜见明知故问,又道:“他怎么了?” 云峰惊道:“你真不知道,他瞒得是有多严实。” 柳惜见再道:“他如何了?” 云峰叹道:“他武功全废了,你可知晓?” 柳惜见自然是知晓的,却没答话。云峰道:“他练了那么多年的武功,竟然没了,心里不知多难受呢,还要牵挂着你,你回去了,去见见他吧。” 柳惜见听云峰言语,对展泉山的事,他似乎并非全都知晓,双眸一转,又道:“这三年他好好的便没了踪迹,去了哪里,你可有问过?你呢,这三年去寻过他没有?” 云峰道:“寻过,但没寻着。老展向来是神龙见首不见尾,从前几年不见那也是常事,我没放在心上,以为他到哪里逍遥去了,谁知,他这三年来,竟是遭了这么一难。”说着,一下到了柳惜见跟前,道:“便是你师父没了武功,才不能亲自来寻你,托我来寻,你可明白了?” 柳惜见心内毫无波澜,反问道:“他武功如何会没的,你可知道?” 云峰道:“我问了,这三年的事,他不肯说,问龚姑娘,她也不肯说,他们既然不愿说,那我又怎好再问。” 柳惜见道:“龚姑娘?是龚霜纨吗?” 云峰道:“是啊,不过龚姑娘比你大了些,你要么叫她姐姐要么叫姑姑,可别直呼其名,失礼得很。” 柳惜见道:“你几岁与展泉山相识的?” 云峰道:“十二三岁的时候。” 柳惜见道:“这么早。” 云峰道:“是啊,我和他,可是二十多年朋友了。” 柳惜见微微吃了一惊,道:“二十多年?”她不由得又停下步子,看了眼云峰,虽然暗夜中见得不清,可早前在倚红偎翠楼里却是见过他面容的,看来不过也才二十来岁,那岂不是在娘胎里时便与展泉山相交了,可照他所言,分明不是,好生奇怪,便道:“冒昧一问,阁下贵庚几何?” 云峰倒也不瞒,答道:“三十四。” 柳惜见微微一愕,道:“阁下真是……驻颜有术啊。”说着,这才重又往前奔行。 云峰紧随于她身后,道:“我明白了,你定是也觉得我年纪很小是不是?” 柳惜见不言,云峰自顾自的说道:“不止你,好多人见了我的脸,都以为我是个少年郎呢。也不知我爹娘怎样生的我,把我生的这般年轻。” 柳惜见忍不住笑,道:“你还真是什么话都能说出口。” 云峰道:“那有什么不能的。” 柳惜见道:“你轻功也很好,是师承何人哪?” 云峰道:“小丫头这便要套我话了么?” 柳惜见道:“那你肯告诉我吗?” 云峰道:“我师父不如你师父们那么有名,说了你未必知道。” 柳惜见道:“是谁呢?” 云峰道:“屈引。” 柳惜见细细回思,确是没听说过这人,说道:“一听这名字,便知是个隐世高人。” 云峰道:“小姑娘好会说话呀。” 柳惜见道:“谬赞了。” 云峰这人话虽多,却不惹人讨厌,他年长柳惜见甚多,但为人亲和,柳惜见也只把他当做平辈相待。 不多时,两人回到倚红偎翠,柳惜见仍是把裴一带到那房中,同鸿福客栈的店家安置在一处。此时天已快亮,好多客人都已走了,姑娘们大多也都歇下了,卫妈妈心里有事,却只敢在房里守着那店家。柳惜见回去时,她一下子喜得跳起来,但见柳惜见又带了一要死不活的人回来,心又悬起。果然,其后柳惜见便又求她让那两人留在倚红偎翠养伤,虽许了银子,卫妈妈总还是觉不妥。但一想起昨夜柳惜见拿刀架在自己脖子上的情形,心里害怕,只得答应,只是重挪了个不妨碍客人的小屋给柳惜见几人静养,这事方算落定。 云峰看着柳惜见为两个无关之人忙前忙后,暗暗摇头,心道:“管这样多做什么。”他却也不走,时常在柳惜见左右帮些小忙。 几人换了新屋子后,柳惜见拿了大夫给裴一开的那药方出神,云峰道:“你不去抓药吗?” 柳惜见蹙眉,出去寻了个在妓院中干杂活的小丫头,要她拿了两张方子去抓药,自己仍回到房中坐着。她却是又记起了在幽冥谷那里得的一味药——“麒麟须”。 那日青松曾说,这药对肺腑损伤甚有奇效,大夫诊治时,说裴一正是脏腑受损,柳惜见此时便在犹疑,要不要用那麒麟须给裴一医治。毕竟昨夜裴一吃了冰玉瓜后,是呕了血出来的,情形似乎更坏,她只怕自己又给人吃错了药,害死人,便迟疑不决。 第515章 不安其途 云峰问起柳惜见被掳走后各事,柳惜见胡乱答了,云峰知她说的不实,挥挥手,道:“罢了罢了,你回去自个儿同老展说去吧。” 柳惜见看了看两张床上昏迷不醒的人,道:“云峰,你下一步,作何打算?” 云峰道:“反正你也没事,那老展交代我的事,便也算了了,我此后可要游山玩水去了。”说着,身子微微前倾,同柳惜见道:“你一个人能回晋安去的吧?” 柳惜见道:“能。” 云峰道:“那就好,我便不护送你回去了啊。” 柳惜见道:“祝君一路平安喜乐。” 云峰不解这话,道:“什么?” 柳惜见道:“你不是要游山玩水去吗,此是祝语。” 云峰一笑,见裴一身旁还可容人,翻身滚了上去,仰躺在裴一身旁,翘起一只脚来。 柳惜见道:“那是病人,你小心。” 云峰侧头瞧了裴一一眼,道:“你真要照看这两人,一个个没半点生气,要是死在这里,要怎么办?” 柳惜见悠悠叹了一气,道:“埋了。” 云峰笑道:“也是,那能怎么办呢。” 云峰过了一时睡去,柳惜见不知右小山和夕照等人如今是什么情形,心中不安,好一时她才又想道:“不过见过几面,他们少主又欠了咱们人命,还要用我去要挟师父,这样的人,你又记挂这么多做甚!是了是了,他们生死与你无干,你只管自个儿便是,少理他们,大不了,为他们看顾看顾裴一便是,这已是仁至义尽。” 这一时,似是想通了,也觉困顿,便趴在桌上睡去。不知过了几时,听见门外头有人说话,她起来打开门去看,却见原来是两个龟公在外闲谈,只听一人道:“咱们还要看着新来那小妮子,这会儿喝酒,被卫妈妈瞧见了,又是一顿数落。”柳惜见听到这儿,把门合上,只留条小缝,好瞧外面情形。 另一人道:“放心放心,我和芍药姑娘打听过了,卫妈妈这会儿正睡着呢,一时半会儿醒不了,咱们兄弟自个儿喝酒去。” 最先说话那人道:“那行,不过也不能多喝,给妈妈闻见了酒味,也是要被骂的,花房里的老四不就被骂过?” 另一人道:“花房妈妈一向看得紧,有点疏忽她自然要骂的。这不是,最近姓云那人又回来了,花房那里肯定看得更紧了。不过,要是我,也想去花房当值,好歹对着的是个大美人啊。” 另一人道:“得了吧,老四还怨呢,只他一个在外头守着门,也没什么可以取乐子的地方,闲得慌。那大美人又不是他能看的,是秦公公秦婆婆守着,在外头的,没份儿看。” 两人说着,遇见一个厨娘,便同那厨娘道:“杨大婶,新买来那小丫头你看着点,咱们兄弟吃口饭去。” 厨娘道:“什么吃口饭,是喝口酒吧。” 两个龟公笑道:“真是什么也瞒不过大婶你,你就帮咱们照应一下,钥匙先给了你帮咱们管着。”一面说一面往腰间摸去,拿了钥匙给那厨娘。 厨娘道:“是了是了,我晓得,会帮你们盯着。不过,看那丫头饿了两天了,也没力气跑了吧。” 一个龟公道:“还是盯着好,谁知道她是不是装死呢。” 几人说了两句,各自散了。柳惜见看那厨娘打开对面一间缀着竹帘的小屋,进去一趟便出来,把门关上,往厨房那里拐去。 柳惜见想道:“看守?新买来的小丫头?”她心觉有异,看四面无人,便走到那屋前,掀了竹帘一看,一扇木门上横着铜锁,柳惜见下手运劲将那锁震断,推门进去,迎头便见一张小榻上躺了个穿着粗麻衣的姑娘。那姑娘似也听见动静,半睁开眼看了柳惜见片刻,说道:“别劝我,我不接客,饿死我得了。”说罢,把眼睛合上。 柳惜见已明白过来,这是卫妈妈才买进来的,道:“我拿些东西给你吃?” 那姑娘道:“别假好心,我告诉你,我是清白人家的女儿,不过是被拐来的,那卖我的不是我亲爹,你们快放了我,不然我家里人找来,那可……那可饶不了你们。我大哥和爹爹都是火爆性子,你们……你们……”她说到这儿,已无力气再说这去,微微喘着气。 柳惜见看了看房中,除了张床榻两条长凳,再无别物,她看那姑娘满面怒恨看着自己,说道:“我也不是这里的人,你别怕。” 那姑娘道:“不是这里的人怎会在这里,叫那老娼妇别再使手段了,我死了也不会给她挣那脏钱。” 正说着,门外忽有人道:“门怎么开了?” 柳惜见回头一看,只见个梳着双髻的小丫头撩了帘子进来。那小丫头见了柳惜见,道:“怎么是你?” 柳惜见认得这是伺候卫妈妈的小丫头,叫小蝶的,不禁便向她身后看去,道:“卫妈妈没来吗?” 小蝶道:“她睡下不久,你怎么来了,快回去,别惹麻烦。” 柳惜见指了指床上那姑娘道:“她饿得狠了,有吃的吗?” 小蝶掀帘子看了看外面,道:“我也正要去厨房拿吃的,你等着。”说罢拉了门出去,过得一阵,她端了碗粥和两盘点心进来,急道:“你去把门关上。” 柳惜见回身关门,小蝶把食盘放在地下,端了粥给床上的姑娘,那姑娘把眼睛一闭,道:“我不吃。” 小蝶气道:“你傻呀,吃东西有了力气,你也多撑得两日。” 柳惜见道:“是啊,多撑两日,说不准你爹爹和大哥便能找到你了。” 那姑娘忽地把眼睛睁开,接过那粥,这才起身把粥喝了。门虽关了,小蝶却怕有人瞧见,不住回头看。 柳惜见抓了一把点心给那姑娘,小蝶道:“哎,那是卫妈妈醒了要吃的……” 柳惜见道:“她要吃厨房还能少得了她的?” 小蝶顿足道:“我真是昏了头了才帮你。” 那姑娘已把粥喝完,将柳惜见递来的点心藏在袖子里,道:“多谢。” 小蝶把碗收了,端起食盘推着柳惜见出门,道:“快走吧,快走,别叫人瞧见。” 柳惜见回头问道:“姑娘,你叫什么名字?”她已被小蝶推出门外,只听里面那姑娘道:“银花,我叫银花。” 小蝶匆匆忙忙关门上锁,这才见锁坏了,便也不管,只拉了柳惜见走,一面走一面道:“还和她说什么她哥哥爹爹找来,我告诉你,她卖身契已签了,再告诉你,进到这里来的姑娘,若不是被赎身,便没有能出去的,说那些话也是白说。” 柳惜见道:“你也可怜她不是么?” 小蝶道:“我可怜我自己,要是叫卫妈妈知道我给她东西吃,定要打我,你可别说出去害我。” 柳惜见道:“我不傻,干嘛说出去。” 小蝶环看各处,道:“银花算好的了,模样皮肉都好,卫妈妈舍不得打,只受了些饿。要是模样逊色些的,像她这样不听话,不止挨饿,还要挨打呢。才来不想接客的多了去了,可受了这些乱七八糟的苦,最后还不是要乖乖接客,何必呢,不如一来便好好听妈妈的话,那样日子还好过些。” 柳惜见道:“你们便不怕她们寻死吗?” 小蝶道:“有的是法子让她们死不了。” 柳惜见冷笑一声,问道:“花房是什么地方?” 小蝶一下子住了步,盯着柳惜见道:“你怎么知道?” 柳惜见双眉一敛,眸光一寒,小蝶心颤了一下,道:“妈妈不让说,云峰不是与你一起么,你问他去吧。” 两人说着话,不觉便到了前头接待狎客的华厅中来,小蝶道:“你要有本事就把人带走,不然这样发点小善心又没法子带她走,只会害了她。”看前后都有人,小蝶也不再多言,往楼上去了。 柳惜见自回往后边去。原想再去瞧瞧银花,但到银花所在那屋子的不远处,便见厨娘在房门那里嘀咕着拉那锁。 柳惜见看有人,改道回了自己屋中坐下,想了一会儿银花的事,又想起夕照、右小山等人来,思虑良久,心中暗道:“蒙浮差与万古山庄有仇那是蒙浮差之过,夕照、右小山、黎藏襄他们却又有什么过错呢,如今我只为了蒙浮差一人,便全把他们当恶人来待,那可对么?这些人看来,都是重情重义之人,师父教导咱们要行侠仗义,如今右小山他们遇困,我若冷眼旁观,不知又会酿成什么惨祸,还是……还是见机相助吧。” 不知为何,想到此处,她觉心上一块大石落下。 只是等了这许久,仍不见去抓药的那小丫头回来,柳惜见心里不免着急起来,便在屋中踱来踱去,这倒把云峰也惊醒了。 柳惜见道:“扰了你了,对不住。” 云峰伸了个懒腰,道:“什么时辰了?” 柳惜见道:“我也不知呢。”她看去抓药的那小丫头迟迟不回来,便想要亲自去,遂道:“云峰,你帮我看着他们两个一会儿,可好?” 云峰摇摇头,道:“不,我与人有约,需得出去一趟。” 柳惜见道:“那不劳你了,请便吧。” 云峰微微一笑,便出了门去。柳惜见再等一阵见那小丫头仍是没回来,走近那店家的床边,只见他脸色苍白、双目紧闭,心中道:“对不住,牵累你了。” 她再转过去看裴一,脸色虽不好看,但呼吸声匀稳,柳惜见心下起了一个念头:“若是那冰玉瓜真的有害,只怕裴前辈已撑不到这时了,昨夜,他吐出的血是黑色的,这多半为瘀血,冰玉瓜未必不对症。”言念及此,竟觉一喜,胆子又大起来,思想良久,怀了那死马当活马医的念头,仍旧取出从张相那里得的一缕麒麟须,去了厨房,拿火焚烧,待麒麟须成灰,便要了蜂蜜调和,弄了小半碗端到房里,喂了给裴一吃下。 裴一吃了药后,柳惜见暗暗向天祈祷,只愿裴一能康复。 抓药那小丫头不回来,那掌柜的便一直无药可医,柳惜见只得又到厨房去问,可有补血生血的药,青楼中多是女子,自然是备有这些药的。卫妈妈已吩咐下来,凡柳惜见所需,给了她便是。得了这一吩咐,那昨夜给柳惜见做了一碗面的厨娘也不再怕,便寻来阿胶,只是她不会配药,只能做药膳,眼下无法,柳惜见也只得让她随心做,只要是补血之物便成。那大娘看柳惜见急,便拣最快的阿胶牛奶玫瑰饮做了。 柳惜见来了半柱香的功夫后,便端了一碗药膳回去,喂给那店家吃了。 将近午时,那去抓药的小丫头才回来,柳惜见本来有些气,但见她满头的汗,与她先道了谢,再问她是去哪里抓的药,如何这时方回。 那小丫头道:“咱们这里离城东最近,可是半路上,有间叫鸿福客栈的,不知怎么回事,里面死了几个人,住在那近处的人说,昨晚听见了有人打杀,惊动了官府的,如今,去城东的道全都封了,官老爷正请仵作过去那客栈里面收尸验尸呢。那条路过不去,我只得往城西去,绕得便远了,偏城西的药铺里缺了药方上写的两味药,我往城北去跑了几个药铺,这便耽误了。” 柳惜见再道了谢,又给了些赏钱,那小丫头便去了。 因裴一才吃了药,柳惜见怕两药相冲,只煎了那店家的药,喂店家喝了。而后心想无事,便重回那鸿福客栈去,果然那一条街都已被封,派了衙役把守。柳惜见身怀轻功,到底是纵到了房子顶上去窥探。 她行了一阵,到得有人说话的地儿,便趴伏下来,在瓦上揭开一条小缝向下望。只见二楼穿廊的楼板上,排了四具尸首,三大一小,最小的那一具尸身,盖在上头的白布都染红了大片,一人正蹲着查看尸首。 此时尸身上虽都盖了一层白布,但均只到胸口,头脸都是露出来的,柳惜见看了看那四具尸体,有两个是客栈中的小二,柳惜见昨儿都见过,另外的一是个妇人,一是个婴孩,她也知便是昨夜同店家一处的那妇人和小孩儿,暗忖这多半是店家的妻子孩儿,见无辜人遭此横祸,心中只是叹息惭悔。 这两个店小二与那店家一家昨夜都是住在客店中,只是不是同一间房,昨儿柳惜见只进到店家所住那一间屋里,便没发觉店中的两个店小二也遭了难。 她看得气怒,过了良久,一办案的衙差问那仵作道:“如何,看得什么?” 仵作道:“这妇人和小孩受的是刀伤,小孩被人腰斩而死,妇人被刀砍中脖上要害,瞧样子,凶徒用的也是刀。” 第516章 遭人疑心 柳惜见听他们说到“刀伤”二字,心道:“昨儿没留意,西驰岭的人里有哪些人是使刀的,不过,那时他们也忙着自保,该当无暇再伤这些无辜之人的。”思来想去,都觉是琼楼阁害了这四人。正自想着,底下,那仵作转到第三具尸首身旁,道:“另外这一个,致命伤在头上,头骨碎裂,瞧伤口,当是棍棒重击所致。左边肋骨断了两根,背上有两处青肿,手臂上多处淤青,瞧来也是被棍棒打出来的。”说罢,来到第四具尸体身前,道:“这个是被利器穿腹而过,这也是致命伤,身上无别的伤。” 问话的的那官差道:“一击毙命了。” 仵作道:“是。” 柳惜见反复看了地上那些人的尸身,又听了那仵作述说这些人如何惨死,真是恨极了琼楼阁的人,回想起昨夜店家求自己一行离去时的情形,又恨极了自己和右小山等没即刻离去,怪人怪己,满心悲怒,不觉便把手边的一片青瓦捏碎,“喀喇”一声,楼下几个官差全都惊道:“上面有人!”便有脚步乱响。 柳惜见暗骂自己一句,当即纵身向北疾飞,行出一阵,谅那些衙役追不上来,便回头瞧了一眼,但却见身后六七丈远处有一男一女也正展开轻功行来。她定睛细看,那男的正是云峰,女的她却不识得,见来人有个相识的,柳惜见也不一味奔逃了,寻了一无人的街角落步站定。 不多时,云峰两人在她身前落定。 云峰笑着冲身旁那女子道:“怎样,我说的她轻功还好吧。” 那女子面色冷冷的,只望着柳惜见,却不答云峰的话。柳惜见被她瞧得不自在,先开口道:“你们怎会在这里?” 云峰道:“听说那客栈里出了案子,我们便去瞧瞧热闹。” 他身旁那女子忽然说道:“热闹,死了四个人,你管那叫热闹!”语气颇有不满。 云峰耸了一下肩膀,道:“好好,我说错了成不成。” 那女子望着柳惜见,道:“你呢,你又去那里做什么?” 柳惜见道:“我也是听说那里出了事,去瞧瞧的。”说罢,心中想道:“惭愧惭愧,方才竟没知觉他们两个也在客店那里。” 那女子不再言语,柳惜见看向云峰,道:“这位姑娘是……” 云峰接口道:“她是我姐姐,云馨。” 柳惜见抱拳道:“原来是云姐姐。” 云馨也抱拳还了一礼,侧头与云峰说道:“这便是展泉山要你寻的人?” 云峰道:“是啊,不过不是寻到的,是遇到的。” 云馨回望柳惜见,道:“柳姑娘,恕我直言,我听云峰说,昨夜你带了两个受伤极重的人去寻医。不知可是和鸿福客栈那案子有关,若是,你怎会牵扯其中,那些人的死伤,究竟是不是你所为?”她这一番发问,愈至后来,声音愈显怒意。 柳惜见无奈,道:“我昨儿带走那两人,一个是住在客店里的客人,身上本就有伤,一个是那客店的店家,而我,也住在那客店里。昨夜琼楼阁的人寻来便突然发难,一场打杀,我与一个同伴带着那受伤的客人逃了出去,后来生了点小波折,不得不回客店去查探,这才发觉那客店的店家受了伤,因此带了他去寻医。” 云馨问道:“琼楼阁的为何要对你们发难?” 柳惜见道:“此中详情我也不知,不过听他们言语,住在那客店里的一拨客人与和琼楼阁的似有些恩怨,琼楼阁的昨夜是寻仇来了,不幸,便波及了那店主一家。” 云馨思索一阵,道:“柳姑娘,日后我若查出鸿福客栈那些人的惨死与你相干,必不放过你!” 柳惜见凭白受了她怀疑,又好气又好笑,说道:“那你去查吧。” 这时抬眸细看她脸,才见得她容貌,看来是比云峰更年长些,眼角可见细纹。但肌肤白皙,五官周正,也可说是个美人。 云馨转而对云峰道:“记得四月十二那日到桃州去。” 云峰道:“我记得的。” 云馨凝眉想了一阵,又问道:“你还去那个地方?” 云峰干笑两声,云馨蹙眉说道:“我真想砍了你两只脚!” 云峰忙道:“那可不成。”又道:“我可是你弟弟。” 云馨脸色越发难看,又道:“那我便砍了展泉山两只脚!” 柳惜见微微吃了一惊,心中还道:“莫非她也不待见展泉山。”心念未转,便听云峰道:“老展哪里得罪你了?” 云馨愠道:“谁让他把你带去那种地方,害得你到了如今这步田地,真该死!”一面说一面横了云峰一眼,道:“咱们祖父父亲,谁会去那种地方,谁会和……偏偏你……偏偏你……”说着用食指指了云峰,却似乎说不下去了。 云峰抱臂微微叹气,对着云馨道:“我知道,不肖子孙是不是。” 云馨神色更怒,道:“你还有脸说!” 云峰道:“你骂也骂过了,打也打过了,还不消气吗?” 云馨仰面长叹,半晌,道:“罢了,你可要记得师父的事,到时桃州不见你,你便永远别回来了!” 云峰笑呵呵道:“是,姐姐。” 云馨白了云峰一眼,将身一纵,不消片刻,便已不见了踪影。 云峰朝柳惜见笑笑,道:“我姐姐就是这样,见了什么不平之事,总要过问一下。” 柳惜见不言,云峰道:“嗐,你可别被她吓傻了吧,用不着怕她,她也只是嘴上毒,心地可是很好的。” 柳惜见想了片刻,道:“你姐姐,是不许你到青楼去吧。” 云峰一手做拳放到唇边,轻轻咳嗽一声,道:“我还有些事,先走一步,咱们过会儿再见。”说罢便也展开轻功匆匆离去。 柳惜见看着他背影,心道:“好好来探个消息,倒被疑心上了。”想方才在鸿福客栈那里已打草惊蛇,此时那处定已加派了人手防卫,不便再去,当下寻路走出那街角,回了倚红偎翠。 第517章 伤者醒转 柳惜见回去时,那店家和裴一均未转醒,她枯坐整日,等得傍晚时分,又只得端来两碗稀粥喂两个病人喝下,再煎了药喂他们喝了,自个儿才去厨房用了饭。这一时,心中只在做日后打算,她思想良久,自知要去寻右小山、夕照那一干西驰岭的人,只是不知该向何处去寻,心下没了主意。长叹一气,暗想:“不若今夜到城里四处去查看一下。” 有了计较,用过饭后柳惜见便返回那屋中,一打开门,只见云峰一个人坐在裴一的床边,柳惜见不知他要做甚,忙问:“你做什么?” 云峰道:“我方才进来时,听他说要喝水,喂他水呢。” 柳惜见低头一看,果见云峰右手拿着一只茶碗,碗里盛了半碗茶水,道:“他醒过来了吗?” 云峰道:“醒了,只是迷迷糊糊的,喝了水又睡了。” 柳惜见道:“他认不得你,没问你是谁?” 云峰摇头道:“没有,看来脑子不大清醒,想是都没留意到我是谁。” 柳惜见瞧了裴一一眼,转目来拿起云峰手里那茶碗瞧了一阵,云峰道:“怎么,怀疑有毒?” 柳惜见不语,毕竟与云峰相识不到一日,于他底细所知不多,确是有些不放心。 云峰冷笑一声,夺过柳惜见手里的茶水仰头饮尽,最后翻过碗来给柳惜见瞧,道:“这下你总该信了吧。” 柳惜见道:“信了。” 云峰走到茶几旁,将那碗搁下,道:“果然和老展说的一样,和常泽学得一身疑神疑鬼的臭毛病。” 柳惜见道:“我只知,小心驶得万年船,出门在外,更要如此。” 云峰瞅了瞅柳惜见,片刻后,问道:“你要把这两人治好了才回去吗?” 柳惜见“嗯”地应了一声,云峰道:“也不知能不能治得好,便是能治好,又不知要拖到何时。”说着,幽幽叹了口气,接着道:“我不过几日便走了,纵是想帮你那也不能了。” 柳惜见不觉笑了一下,心道:“我可不用你帮。”这云峰是展泉山一边的人,柳惜见只怕与他来往多了,传出去反使自己露了身份。 那云峰见她发笑,心中不悦,道:“你是觉我帮不得你吗?” 柳惜见道:“自个儿的道儿自个儿走,谁又能帮谁几时。” 云峰摸着下颌道:“你们万古山庄那可是众星捧月,是个人都想上赶着帮你们好巴结呢,倒奇了,你会说出谁帮谁到几时这样的话。” 柳惜见道:“胡说八道,万古山庄若真如你说的那般风光,我何至于被擒被追杀,你何至于千里迢迢赶来救我?” 云峰笑道:“我忘了,树大招风。”言毕,又道:“你瞧,你一搅,我都要忘了我要说什么了。”他一手搭在膝盖上拍了拍,道:“旁的也没什么可说的,你回去,去瞧瞧老展吧,他真是担心你。” 柳惜见可不想提起展泉山,说道:“你姐姐让你去桃州,你这便要去了吗?” 云峰点点头,柳惜见又问:“去桃州做什么?” 云峰道:“听说武林中有件大事要集议,也不知是何事。”他低眉想了片刻,道:“哎,听说这回请了武林中许多有头有脸的人,说不定你师父也会去的,我说的是常泽。” 柳惜见微微凝眉,道:“大事集议,是谁请众英雄去的呢?” 云峰道:“是……”他话未说全,忽听得不远处裴一咳嗽两声,柳惜见忙起身去瞧,只见裴一闭目皱眉,神色瞧来颇为痛苦,柳惜见叫道:“裴前辈,裴前辈……”连叫了几声,裴一缓缓睁眼,似觉得屋中光亮,不一时,又半眯着眼睛,盯了柳惜见半晌,才问道:“你是什么人?” 柳惜见道:“晚辈柳惜见。” 裴一本是听右小山兄弟说起过她的,但此时病得糊涂,也想不起柳惜见是谁了,一双眼睛迷惘盯了柳惜见不动,柳惜见又道:“昨日晚辈与右小山右前辈他们道上相逢,但夜里琼楼阁的人寻来,打了一场,琼楼阁人多,我和右前辈他们便被打散了,且幸慌乱中带了前辈一起逃出来。” 裴一听她如是说,想了一阵,神智终于清明些,道:“又是琼楼阁的混蛋!”说着便要从床上坐起,但伤后虚弱,背离了那床一半便支持不住,又倒了下去。 柳惜见和云峰两人一齐将他扶了坐起,待歇了片刻,裴一又问起琼楼阁来袭时的详情,柳惜见遂将昨夜事说了,裴一听罢,又怒又急,这时也才慢慢记起柳惜见来,问道:“你是万古山庄的柳惜见?” 柳惜见回道:“是。” 裴一半晌无言,又看了一眼云峰,道:“你也是万古山庄的?” 云峰道:“不是,哪能人人都能入万古山庄啊,在下与柳姑娘不过也是萍水相逢。” 裴一转瞧柳惜见,道:“是你,带走了咱们少主?” 柳惜见道:“是。” 裴一道:“那如今少主人呢?” 柳惜见道:“被带回万古山庄了。” 裴一默言,柳惜见问道:“前辈身上是哪里难受,我再请大夫来给你瞧瞧。” 裴一道:“不必。” 柳惜见道:“前辈这回伤的实在不轻,要好好调养。” 裴一却似乎没听见她的话,道:“为何要救我?” 柳惜见道:“我也不知道为何,想救便救了。” 裴一道:“你是妄图施恩于我,好待来日以此相胁,要咱们抛了少主的事不再管,任你们处置少主,是不是?” 柳惜见笑道:“一个蒙浮差,还不至于我用这样的心机。”说着,站起身来,道:“我与你说吧,今日便是西驰岭的人救了我,来日,该如何惩治蒙浮差,那晚辈也还是照惩不误,该偿命那便偿命,该废了那便废了他!” 裴一两手撑着床,道:“姑娘,咱们少主是独子,今后的家业,还要他来担着,且你说少主杀伤万古山庄的人,也只是你一面之词,这当中,只怕还有什么误会。” 柳惜见道:“我那些死在蒙浮差手中的师弟们,也有的是家中独子,我也曾差点死在蒙浮差手中,不瞒裴前辈,我也是我爹唯一的女儿。”她说到这儿,顿了一顿,又道:“至于裴前辈怕咱们和蒙浮差有什么误会,那改日,你们尽可上万古山庄来当面对质。” 裴一看了柳惜见许久,点点头,道:“好,好,姑娘说的那也不错,便是如此吧。” 第518章 少年惹事 云峰看了看柳、裴二人,心道:“原来他们竟还是有嫌隙的。” 过得一时,柳惜见又问裴一道:“裴前辈,身上哪里不适,我去寻大夫来。” 裴一道:“胸口痛。” 柳惜见道:“你稍等,我去请大夫来。”说着便要起身,裴一忽道:“柳姑娘,你也没右兄弟他们的消息吗?” 柳惜见道:“没有,我也正想法子寻他们呢。” 云峰看他们要说事,道:“小丫头,我给他请大夫去,你照看他们两个吧。” 裴一一怔,道:“两个?”那店家的床榻安置在裴一对面,只是方才醒来他只顾着和柳惜见说话,没细看屋中,这时听了云峰的说话,才环顾四处,见了对面的小榻上还有一人,问道:“那是谁?” 柳惜见道:“是前几日你们所住那客店的店家,昨日琼楼阁的人打来,把这店家一家人和店里的小二都连累了。” 裴一道:“连累了?” 柳惜见道:“他们被误伤,两个店小二和这店家妻子儿子都死了,那店家虽然被带了出来,但大夫说失血太多,不知能不能活下来。” 两人说这话时,云峰已开了门出去,只是他那门关得不严,前头厅里的丝竹管乐之声同人的笑闹声传来,裴一听见,道:“外头怎么这么热闹。” 柳惜见道:“这地方有个灯会。”一面说一面起身去将门掩实。 裴一当了真,缓缓点头,他心里记挂同伴,也无心去理外间的热闹。 柳惜见回过身来,说道:“裴前辈,你们和琼楼阁的人,是如何结了那样大的怨,昨天他们打来,那真是来势汹汹。” 裴一叹了一气,道:“咱们往南来寻少主,因曾打听得少主去过那角瓜县,便往那里去了。咱们从西域那边过来,都喜欢吃羊肉。角瓜县那里有家专做皮烹羊肉的小馆子,很是有名,有一日,咱们带去的两个年轻弟子便去那馆子里买皮烹羊肉,可他们去时晚了,只剩了最后一点。原本钱都已付了,只等老板端那羊肉上来。可没等到端上来,又来了四个客人,也要那羊肉。” 柳惜见道:“他们为了羊肉打起来?” 裴一道:“差不多吧。”顿了一顿,又道:“那四人偏要最后那点羊肉,老板没法子,便调解说两边一人一份,他不收钱了。咱们的两个弟子原已答应了,但对面四人不依不饶,最后老板不敢得罪那四人,一口一个爷,把皮烹羊肉都给了那四人。” 他说到这,叹一口气,道:“唉,也是咱们的两个弟子少在江湖上走动,又年轻气盛,没看出当时的情势。” 柳惜见道:“什么情势?” 裴一回道:“不是有句话叫强龙压不过地头蛇吗,当时他们见了老板对那四人的态度,已看出那四人是店里的老主顾,只是没深想,那老板为何对那几人如此恭敬。若换了咱们这些在江湖上久经历练的,必然会想那四人要么是颇有权势,要么是颇有能耐,如此便是动手,也不会当真做得太绝。” 他顿歇片刻,续道:“可那日,咱们那两个孩子冲动了,对面四人拿了羊肉,又用言语激了他们几句,他们便沉不住气,仗着自己也练过武功,和那四人打起来,这一打便闹出了人命。”说着,他咳嗽几声,接着道:“不瞒姑娘说,他们最后做得太过的地方,便是对面人已苦苦求饶,还不肯放过,终是杀了对面的三人。” 柳惜见道:“这意思,便是交手后,对面四人不敌,曾和他们求饶,只是他们没饶了那四人,还是要了当中三人的命?” 裴一道:“正是。那四人里有一个女子,咱们那两个弟子便放了她。事后两人还觉打赢了一架,欢喜得很,又不愤于那店的老板把羊肉卖给了那四人,两人大气,把人家的店给拆了。” 柳惜见听到这,心道:“你们到底怎么教导弟子的。” 裴一自在那里说道:“咱们那两个弟子回来后不久,便有一群人找到咱们住的地方,一说一恼,咱们才知咱们那两个弟子在外生了这样的事。” 柳惜见道:“你们那两个弟子打死的人,便是琼楼阁的?” 裴一道:“是,出了这档子事,他们几次来寻仇,咱们几次抵挡,死伤的人更多,这仇越来越大,那角瓜县又是琼楼阁的地盘,后来咱们硬碰不过人家,便被琼楼阁的围困住了。此番到中原来寻少主,是分做三拨的,咱们到南边来的一拨是我领着,一拨便是右大哥带领,一拨是咱们西驰岭上的傅补天傅兄弟带领,那时咱们这一路出了事,被琼楼阁的人扣在角瓜县。后来咱们使了一点小计策,终于是让两个人逃出,送了两封信出去,一封给右大哥,一封给傅兄弟,要他们前来相救。” 柳惜见想了想当日在鸿福客栈中,似没见到一个叫傅补天的,正想得入神,那面裴一又道:“等了将近一月,右大哥他们那一拨到了,终于是把咱们救了出来。只是,我后来受了伤,便不知再往后的事了,也不知咱们这两拨人伤亡之数到底是怎样的。” 柳惜见道:“这么说来,你们还有一路人马没赶到的?” 裴一道:“不错,傅兄弟他们那一拨还没到。” 柳惜见思索良久,道:“在角瓜县那小馆子里,你们那两个弟子杀的那三个琼楼阁弟子,裴前辈可知姓名?” 裴一道:“琼楼阁的为这三人闹了咱们许久,想不知也难,那三人,一个叫王玄,一个叫熊岳阳,一个叫欧阳坚,逃了那一个叫路漫漫。” 柳惜见道:“姓王的和姓熊的我不知是谁的弟子,但这欧阳坚可是琼楼阁阁主最小的弟子。” 裴一道:“是啊,那琼楼阁的阁主名叫童锦程,脾气可也算好了,只是……只是终究咱们犯了错的那两个弟子也是咱们自小看着大的,他们的父亲又与我们交好,临死前将他兄弟两个托付给我和右大哥,我如何忍心把他们交出去给人杀了,这事谈不拢,便越闹越大。” 柳惜见微微冷笑,道:“自己人的命是命,别人的命便不是命了呗。” 裴一听她言语中有讥嘲之意,知她是为了蒙浮差杀害万古山庄弟子一事,一时只觉麻烦事不断,没了话说。 柳惜见却又想起一事,问道:“那日曾听右前辈说,裴前辈是被焚心掌所伤,可据晚辈所知,那琼楼阁里并无‘焚心掌’这一门武功,伤前辈的,真是琼楼阁的人吗?” 裴一道:“若说不是,那也说不过去。伤我那人一直和琼楼阁的人在一处,不是琼楼阁的又会是哪里的。” 柳惜见道:“使焚心掌伤前辈的是何人?” 裴一道:“是个叫姚崇道的。” 昨夜混战之中,柳惜见也曾听说过这个名字,这时再听,只觉耳熟,当下喃喃念了几遍“姚崇道”,猛地里记起,当日在清远镇连红楼与自己说起虎头龙尾索时曾提过姚崇道这人,至此,更想起姚崇道是姚慎的父亲,眼皮不禁跳了一下,暗道:“又一个。” 第519章 反救仇人 当日在安州,柳惜见为救徐珠杀了姚慎,其后在清远镇得知那姚慎是姚崇道之子,却没想到今日自己所干涉的事又与姚崇道有牵连,更不知若那姚崇道要是知道儿子是被自己所杀,又会引出怎样的风波,这“又一个”的三字感叹,意便是说又有一个仇人在近处了。 裴一看柳惜见模样,便问道:“姑娘知道这姚崇道吗?” 柳惜见定了定心神,回道:“也只是几月前才听说过这人的名字,别的我也不知。” 裴一看她神情不像做伪,便没加深问姚崇道此人。 柳惜见却忍不住要与他多打听些姚崇道的事,问道:“姚崇道这人的武功很厉害吗?” 裴一想了片刻,道:“我不知他在你们中原能不能排上号,可与他交手数次,我以为,此人也足可称得上是一个高手。” 柳惜见只为又来一强敌暗暗叫苦,片时后才想起自己杀了姚慎一事并未泄露,那姚崇道自也是不知的,当下不由得想起那“做贼心虚”四字来,笑了一下。 裴一却不知柳惜见因何发笑,问道:“你笑什么?” 柳惜见只把自己充做一个轻敌的年轻人,作势说道:“晚辈想,若真是个能手,何以近来才听说他的名字呢。” 裴一道:“你们年轻人哪,便是都有气高胆壮的毛病,多少麻烦事都是从这里惹出来的。”一面说一面摇头,又道:“我可给姑娘你一句忠告,别去招惹这人。” 柳惜见暗暗道:“只怕是已经招惹上了。”但面上,还是点点头,过一时,问道:“这姚崇道是什么年纪?” 裴一思想片刻,道:“看起来也有六十多岁了吧。” 柳惜见道:“从前实在没听说过这人,我要回去找师父问问。” 裴一道:“这里已过了角瓜县的地界了是不是?” 柳惜见道:“是,这里是靖州。” 裴一道:“离那角瓜县有多远。” 柳惜见道:“到底多远我也不知,只是,角瓜县和靖州中间还隔了一个毫州呢。” 裴一一听,道:“那也是好远了,可琼楼阁的人还是能追来,当真不可小觑。” 柳惜见心想:“也是你们在西域不曾在中原扬名立威罢了,若是中原稍微一个能叫得出名字的帮派,他们也不敢这么大胆。不过……,这姚崇道怎会和琼楼阁的混在一处呢,不是说,他是那吴子善的徒弟吗?” 柳惜见看裴一神色疲倦,便道:“前辈,晚辈得了时机会去打听右大侠他们的下落,你便安心在此休养。” 裴一道:“你为何要帮咱们?不是说咱们少主杀伤了你的同门吗,咱们与少主分剥不开,你不恨咱们也罢了,为何还要帮咱们?” 柳惜见道:“是呀,右大侠还想抓了我去换你们少主回来呢,如此待我,我为何还要帮你们?你问我,我也说不出,想帮便帮呗,许是你们没你们家少主那样讨厌。” 裴一看她说的孩子气,道:“日后只怕咱们两家有一场大纷争。” 柳惜见道:“只怕?大纷争那是一定有的。” 裴一说道:“你都知道,便不怕救了咱们,给自家惹麻烦?” 柳惜见道:“不怕,难道西驰岭除了你们便没人了?不帮你们叫你们都葬送在琼楼阁手上,西驰岭便不会再派人到万古山庄寻蒙浮差?”顿了顿,道:“不是吧。” 裴一笑道:“你倒是想得开。” 柳惜见道:“没多想得开,只是,于我而言,杀我同门的是你家少主,不是你裴一,不是右小山左小山,不是夕照和黎藏襄他们,这便够了。” 裴一心底一震,好半晌才道:“真看不出你一个十八九岁的姑娘,能想得到这些。” 柳惜见道:“我才不止十八九岁呢,我二十多岁了。” 裴一“哦”的一声,道:“二十几?” 柳惜见道:“二十一,哦,那是去年,今年已二十二了。” 裴一暗道:“那和十八九岁也差不多。”他看柳惜见也在一旁思索,问道:“你想什么?” 柳惜见道:“不说了,我怕你听了不快。” 她这般说,裴一却更想知道,说:“我脾气不差,你说出来,我不会不快的。” 柳惜见顿了一下,道:“我觉着前辈你眼神不大好,把人看得年轻了几岁,方才你说那姚崇道有六十多岁,要不要再把姚崇道的年纪往上抬几岁,兴许姚崇道七十来岁了?” 裴一忍不住笑,道:“你不如自个儿去问他吧。” 柳惜见摇头道:“罢了罢了。” 两人等了一阵,云峰将大夫请来,那大夫给裴一诊了脉后,所断与日间那大夫无异,柳惜见便又大着胆子将那麒麟须烧糊了取灰兑蜜给裴一服下。 柳惜见也叫大夫给那店家看脉,大夫摸了那店家的脉好一阵,只道:“失血太多,准备后事吧。”便再无其他。待送走了大夫,云峰上前去探了探那店家的鼻息,道:“还有气的。”缩手回来,又道:“别听那大夫胡说,有的人便是天生命大,能逃过重劫,这店家昨儿那儿一场斗杀都过了来,如今得了医药自是只往好了的地方走,能治好的,小惜见,好好给他吃药换药。” 柳惜见对那店家生有愧疚之情,本就怕那店家性命不保,现下听了云峰的话却是提振精神,道:“不错。” 云峰与他二人说了一阵话,后来裴一困了睡下,云峰便踱到前头来,去见自己喜欢的那女子去了。这云峰所爱之人是这倚红偎翠楼中一个叫月儿的姑娘,只因这姑娘是青楼出生,云峰家里人不喜,阻挠二人姻缘,由此生出无穷事端,闹得父子反目,累得月儿受尽委屈。如今云峰想给月儿赎身,但家中财帛都是他父母掌管,云峰不得取用,只得慢慢积攒拼凑。 他长年都在靖州逗留,便是为了这月儿。此次受了展泉山之托各处寻柳惜见,正又回到了靖州,因想念月儿,这几日便日日在倚红偎翠楼流连,倒是正撞上了柳惜见避难到此。 白日里,云峰已将柳惜见平安的消息写了信传回去给展泉山,又因师门召令,不日便要赶往桃州,趁这未出发尚有余暇之时,一面想帮帮展泉山的小徒弟,便常到后面来帮柳惜见照看裴一两个,一面又惦念月儿,柳惜见这里无了事,又转回前头去见月儿。 第520章 囚人花房 次日,裴一精神略好了些,柳惜见仍旧给他服用那麒麟须的药。另一面那店家却仍昏迷不醒,云峰过来帮他换了药后,与柳惜见说了会儿话,便自去了。可不到半柱香的功夫,便又折转回来,叫了柳惜见到房外,虽又是和柳惜见闲谈,可面上却是不大自然。 柳惜见看他神情有异,道:“云峰,你可是有什么难事?” 云峰支支吾吾,好半晌才吸了口气,道:“小惜见,那我便直说了。” 柳惜见道:“你直说便是。” 云峰迟疑片刻,还是道:“你能不能借我些钱?不……不是些,要不少。” 柳惜见从前没少借钱出去,本也不觉此是大事,但转念一想,自己与这云峰相识不过两日,于他一切所知不多,贸然便借了钱出去,也太儿戏,当下便不答话。 那面云峰看柳惜见不言,脸一红,道:“若……若不方便,那便算了,小惜见你不必为难,哈哈。”说罢便转身要走。 柳惜见道:“云峰,且慢走。”云峰这又回过身来,却没说话,柳惜见道:“你借钱做什么?”她实在想不到,一个能到青楼来混的人,还会缺钱使。 云峰想了一想,道:“你若不方便,那便不麻烦了。” 柳惜见上前两步,道:“也没什么不方便,只是……我想知道这钱你要花在哪儿。” 云峰思想良久,将自己和月儿的事都说了。 柳惜见听罢,道:“你是想给月儿姑娘赎身?” 云峰道:“是啊,我凑了几年,到如今还差着一千六百两,你若肯借我,我来日定会还你的,真的。我知道咱们才相识便跟你借钱实在不好,只是月儿在这里也太受苦,我……我也难过。听老展说,你有自己的产业,我想手头该会宽裕些,才敢腆着脸寻你借钱,但放心,来日一定还你……” 他一下说了许多,神色又是羞愧又是恳求,柳惜见看着一个大男人被逼至此,心中也生了怜悯之意,但有一事终究是想不明白,开口问道:“云峰,你是习武之人,那老鸨和这里的龟公怕都不是你对手,你若要带月儿姑娘走,那不是很容易。这等地方,本就是算计那些苦命女子的,何必同他们讲什么道义,打一顿让他们放了月儿的卖身契便是了。” 她说到这儿,不禁想到梅渡言和白珍,当初梅渡言为帮白珍赎身也历了一番波折,暗想:“怎么你们都这么守规矩。” 那里云峰神色惨然,道:“我何尝没有这么做过呢,只是那回那老鸨发了狠,我又分神没护好月儿,让那些龟公抓了月儿,用菜刀架在她脖子上,最后没带走月儿不说,反酿成大错,这一生都……” 他不再说下去,柳惜见听到这儿,心中暗道:“究竟什么事让你舍易求难?”却没说出口。 云峰仍在道:“后来是我姐姐把我救了出去,可那老鸨从此便把月儿关在一间花房里,派了人时时看着,要是我一靠近这地方,他们便以月儿的性命要挟,我不敢再莽撞和他们动手了。后来费了好大一番唇舌,那老鸨方答应让我给月儿赎身,只是,他们也不放了月儿,仍旧把月儿关在花房里,我到这里来,每日只能到花房和她说说话。纵只是说话,他们还是把刀架在月儿脖子上。” 柳惜见心道:“原来那便是花房。”她愣了一愣,方说道:“展泉山没想过帮你吗?” 云峰道:“我寻他帮忙的时候,他已没了踪迹,去寻他也寻不见。” 柳惜见道:“其他的朋友也不肯帮你?” 云峰冷笑道:“朋友?” 柳惜见看他神色苦闷,本想岔开话,云峰却已说道:“从前的朋友都是和家里识得的,为了月儿,我已被家里赶了出来,当时爹还说要把我从家谱里除名,只不知到底他除了是没有。”说到这,叹了一气,云峰才道:“这事闹得大了,从前的朋友也不敢再与我往来,我也不想去求他们。师父和爹爹交好,帮了我怕伤爹爹的心,何况,他也不喜欢我与月儿在一处,都不大肯管我了,只有姐姐待我和从前一样。但是她一个女儿家,混入这种地方也不好,我也已决意用钱给月儿赎身,不必多劳烦她了。” 柳惜见道:“我同你一起去看看月儿姑娘,成不成?” 云峰微一沉吟,道:“好。”说着,便带了柳惜见去,两人转过另两座小阁楼,到了最高一重楼最深处,面前便现出一道黑漆漆的门来。门外有个黑衣瘦子看守,那人一见云、柳二人过来,便笑道:“姑爷又来了!”那神情,极是无赖。这“姑爷”二字,却是他们这里的人在讥嘲云峰与月儿,并非好言好语的称呼。 云峰见那守门人这般,双手都捏成了拳头,只是心上人的命还攥在别人手上,不敢显怒。 那守门的瘦子指了指柳惜见,问道:“这是谁?没见过。” 云峰道:“我的一位朋友。” 那瘦子用眼睛上下打量柳惜见,道:“我还以为是你的新相好呢。”一面说一面凑了身过来,拍了拍云峰胸膛,又道:“还以为你要扔了月儿另寻新欢了呢。” 云峰面上带笑,双拳却是捏得更紧,柳惜见听那瘦子把自个儿也说了进去,心里有气,本想教训教训他,但瞥眼见云峰也是强忍怒火,只怕自己冲动了坏事,便也默默不言。 云峰道:“侯兄弟,劳烦把门打开。” 那姓侯的瘦子从腰间捞起一枚钥匙,转身把门打开。 门推开,柳惜见张目往里望去,果见屋北面靠墙的一张小榻旁摆了一张大椅,椅上坐了个女子,约摸二十四五岁。这女子双手被一条白绸带绑在椅子两边扶手上,身旁一左一右站了一老妇一老汉,那老汉一把尖刀架在那女子的脖颈边上,那老妇则手持长刀,抵在那女子的心口地方。 被绑那女子一见云峰与柳惜见进门,先是一愕,而后冲云峰笑道:“云大哥。” 云峰也望着她笑,道:“月儿,我回来了。” 柳惜见心道:“这便是月儿了。”见她容颜,一颗心似乎都忘了跳,竟不妨脚下还有花盆,险些被绊了一下。瞥目再看屋中四处,屋墙边支了膝盖那样高的一排排木台子,上头放着一盆盆花,红的白的,淡的艳的,都是开的正好,透出一阵香。 柳惜见又想:“怪不得叫花房呢。”只是一看屋中月儿身旁的光景,只觉得煞气 第521章 暗中询问 云峰带了柳惜见步入花房之中,月儿从不见云峰带了别的人来过,此时见了柳惜见,一脸迷惘。 云峰道:“月儿,这是我近来新结识的朋友,柳惜见。” 月儿被绑在椅子上,不能起身,冲柳惜见微微颔首。她与云峰苦恋多年不得正果,常自感叹云峰对自己一心一意,但被囚于这花房中多年,与外隔绝,性子未免便得惊怪多疑,看云峰带来的是个女子,心下又怕云峰真是另有新欢,抛舍自己离去,闷闷不乐,便垂下了头去,不出一言。 云峰知月儿的担忧,上前两步,那老妇恐他走得太近,喝道:“还往前走?”说着,手上长刀往月儿脖颈上又送近了几分,惊得月儿扬头皱眉。 云峰忙停住步子,微微横了那老妇一眼,再展眉转目瞧向月儿,柔声道:“月儿,我很快便能带你出去,到时咱们一同去游乐山,一同去北边看雪,一同赏月,很快了月儿,你等我。”乐山是靖州境内的一座名山,云峰与月儿曾相约到乐山去游玩,但种种阻碍未能成行,这时他看月儿神色不对,便以这些往日未能圆满的心愿安慰她。 月儿听了云峰所说,眼中含泪,点点头,心中一面悲苦,一面盼望。 柳惜见见他们这情形,不知说什么好,又环顾屋中四处,只东边墙上有道小窗,窗口处却横拴了一道道铁索,如网一般拦着。柳惜见缄默半晌,心内暗想:“这卫妈妈看得够严的。” 云峰则寻些话来与月儿说,两人倒视旁人如无物一般,柳惜见也不扰他们,待了一会儿,径自出了花房,在外默候。那守门的瘦子盯着柳惜见瞅了又瞅,柳惜见恶目怒神斜望过去,那瘦子方不再敢看柳惜见。 等了一时,云峰从花房里出来,柳惜见看着那瘦子手脚麻利地锁上门,开口问道:“你和月儿姑娘,以往都是这样相见的?” 云峰苦笑道:“是啊。” 柳惜见道:“这情形,多久了?” 云峰道:“有三年多了。” 柳惜见侧目看了看云峰,只见他眉间隐愁,全不似前两日所见那般闲逸,再想花房中的月儿,不由得一阵唏嘘。 两人下得楼来,到了无人处,柳惜见道:“云峰,我这便去钱庄取钱。” 云峰双眸一亮,柳惜见道:“若是可以,你今日便能带月儿姑娘出来。” 云峰眼眶一红,想说什么却又咽了下去,隔得片刻,一掀袍角便跪了下地去,道:“柳姑娘,此恩云某必不敢忘。” 柳惜见将云峰扶起,道:“不过,我想托云大哥出去寻间客店,先把裴前辈他们安顿下来。” 云峰微一思索,也想到柳惜见所忧,这两日自己和她走得近,要是一会儿给月儿赎身有什么不顺,到时那卫妈妈要是对裴一两个下手,岂不是连累了裴一他们,当即应道:“好。” 两人一同回到裴一和店家静休的房中,只说要换个住处,裴一也没多问,由柳、云二人安排。柳惜见与云峰商议,叫辆马车到后门,让裴一两人从后门离开。待云峰安置好裴一两人后,回倚红偎翠等柳惜见,柳惜见取了钱也回倚红偎翠来,与云峰汇合后便去寻卫妈妈,赎月儿出来。 商议停妥,柳惜见问明了钱庄所在,便出了倚红偎翠。往前走了一程,却又折回倚红偎翠楼南墙的那条小道中,盯着倚红偎翠的后门,好一时,才见云峰引了一辆大马车到后门前停下。 又见云峰与那车夫低声说了几句,便进了门,过不多时,他背了那店家出来,那车夫与他一同把那店家抱上车,云峰又回去背了裴一出来。裴一人是醒着的,到了马车旁便叫云峰放下自己,他自个儿上的马车。 柳惜见看着云峰等折腾好离去,在后跟了一程,看云峰果真是护着裴一两人离去,重回到倚红偎翠,避过众人悄悄到了那花房之外。 花房的门便是正对着楼梯处,柳惜见一来,守门的那姓侯汉子便见了。他见柳惜见过来,便要张口说话,柳惜见一个飞身,疾行过去扼住他咽喉。 那汉子张大了口,喉咙里发出“啊”的一声轻呼。花房里便有人隔门问道:“侯四,怎么了?” 侯四战战兢兢看向柳惜见,柳惜见先点了侯四穴道,才仿拟了侯四的声音道:“没事,打了一个盹儿,不知哪里来的耗子从我脸上过去了,吓了老子一跳!” 侯四看柳惜见一个女子,竟能发出男子声音,目瞪口呆,花房里那老妇道:“打盹?最近那云疯子来得勤,谁知他要做什么。卫妈妈都交代了好好守着,你还敢打盹?” 柳惜见又拟做侯四的声音说道:“不敢了不敢了。” 里头那老妇又道:“眼睛给我睁得雪亮些,别让他钻了空子把人带走!” 柳惜见仍学做侯四的声音道:“是,是。” 听里屋中没再有声息,柳惜见提了侯四下楼,寻到一储放杂物的小屋,一把将他扔下地,再听四面无人,这才解了侯四穴道。侯四穴道得解,一下跳起,结结巴巴道:“你……你要做什么?” 柳惜见斜睨了他,道:“你与我说说,云峰和月儿姑娘的事吧。” 侯四摸了摸自己脖子,看了柳惜见不答话。 柳惜见冷冷道:“不说?那你今日便别想活着出去了。”一面说一面拿出腰间的匕首,拔鞘在侯四眼前晃了两下,侯四张口,喊道:“救……”只喊了这一个字,便又被柳惜见封了穴道。 柳惜见用匕首在他面颊上轻轻敲了两下,道:“只是叫你给我说说云峰和月儿的事,你吼什么,真不想要命了。”她双眸一转,将那匕首抵在侯四颈边,道:“你们是这么对月儿姑娘的吧。” 侯四满目惊恐之色,柳惜见笑道:“放心,只要你将月儿姑娘和云峰的事一字不落的告诉我,我便放了你。”她说着,重解开侯四穴道,只是那匕首仍抵在侯四脖上。 侯四低眸看了那匕首一眼,道:“能不能,把这刀子收回去。” 柳惜见笑盈盈道:“你说了月儿他们的事,我便收了。要是你敢像方才一样大叫,我便用这刀子切了你脖子。” 侯四双腿抖个不住,柳惜见道:“给我站稳!” 侯四哭道:“姑娘饶命。” 柳惜见看唬得差不多了,问道:“你们因何把月儿关起来?” 第522章 另有隐情 那侯四直打哆嗦,也没答柳惜见的话,柳惜见用那匕首在他颈边蹭了两下,道:“我问你话呢,你们如何要把月儿姑娘关起来?” 侯四勉力站稳,道:“她……她,她和云峰那小子,惹到卫妈妈了。” 柳惜见道:“怎样会惹到卫妈妈,你给我说得明白些。” 侯四道:“月儿姑娘几年前是咱们这的花魁娘子,那云峰看上了她,说要给她赎身。月儿正红火呢,可是卫妈妈的摇钱树,哪里肯让云峰赎去。但其实,卫妈妈最先也没把云峰的话放在心上,便连咱们都是。在这地方,那些客人说要给姑娘们赎身的多了去了,最后却没几个真把那些姑娘赎回去。” “月儿姑娘啊,却信云峰。云峰后来留了一大笔钱在这,要卫妈妈别给月儿接客,他便回去了。一个月后,云峰不知怎么回事,又回来了,这回他来,整日醉在月儿房里。后来卫妈妈私底下问了月儿,才知云峰家里人不给他娶月儿,自然也不愿他给月儿赎身,云峰好像和家里大闹了一场,被赶了出来。” 柳惜见心道:“这倒和云峰说的一样。” 侯四道:“卫妈妈看云峰在这花的钱少了,便重让月儿接客。有一天晚上,云峰喝得大醉,见卫妈妈又要带月儿去见客人,云峰气了,抓了卫妈妈便打了她,要她把月儿的卖身契交出来。” 柳惜见道:“云峰真打了卫妈妈了?” 侯四道:“打了,卫妈妈脸都被打肿了。咱们从前看云峰是个俊俏的公子哥儿,都不知道他还有那样的身手,那天晚上,八九个大汉子都按不住他。后来,还是咱们这里有个叫钱百万的大哥机灵,抓了月儿姑娘威胁他,他才停手。” 柳惜见心想:“多半是那时云峰一心和青楼里的打手纠缠,忘了护着月儿,才让月儿被人抓住。” 侯四想起当夜用月儿要挟云峰的时候,也是被一把菜刀抵着脖子,那菜刀,还是他递给抓了月儿的那钱百万的,心中感叹,不禁又看了看柳惜见手上那把匕首。 柳惜见看他停口不言,道:“接着说。” 侯四忙道:“月儿被抓住,云峰疯了一样冲去要把月儿抢过去,可他不是喝了酒吗,脚底站不稳,滑了一下,只把那菜刀抢了去。钱百万拖着月儿往后躲,云峰站起来又拿了菜刀去追,钱百万怕了,放了月儿便跑。可云峰还不放他,追着他跑。云峰跑得也真快,没几步就追上了钱百万。他那时真是疯了,提了菜刀便要去砍钱百万。两个人一追一逃正到金阳的房门前。” 柳惜见问道:“金阳是谁?” 侯四道:“也是咱们这里的一位姑娘,比月儿姑娘要早来几年。” 柳惜见点点头,道:“你接着说。” 侯四续道:“好死不死,钱百万到了金阳姑娘房门口,金阳姑娘听见外面动静打开门出来,那时云峰一刀就要砍在钱百万身上,钱百万顺手就拉了金阳挡在面前,那一刀,砍在金阳姑娘头上。” 柳惜见听到这儿,心中道:“那可真是坏了。” 侯四道:“金阳姑娘就这样没了,云峰杀了金阳姑娘后,好像一下子呆了,动也不动,就站在那里。卫妈妈怕他再杀人,就让人抓了月儿,还是找了刀架在月儿脖子上。好半天,云峰都没有回过神来,卫妈妈就叫了人把云峰绑了送官。” 柳惜见道:“送官了,那后来云峰怎么出来的?” 侯四道:“哼,人家上头有人。” 柳惜见微一动念,道:“是云峰家里人把他弄出来的?” 侯四道:“那可不,咱们卫妈妈的性子那可是毒辣得很,可她被云峰这么打了,到现在还忍气吞声,那便是因这云峰从祖上到如今都是做官的,不敢得罪。” 柳惜见了然,又问道:“不敢得罪,那她还敢把月儿绑起来威胁云峰?” 侯四瞟了柳惜见一眼,道:“那还不是有人叫卫妈妈这么做的?” 柳惜见一听,这事竟还有别情,便欲问明白,当下心念一转,把那匕首移得更贴近侯四的皮肉,阴恻恻道:“你敢诓我?” 侯四忙道:“不敢不敢,我说的都是真的,没诓你。” 柳惜见道:“谁会叫卫妈妈这样干?” 侯四脖子被柳惜见那匕首死死抵住,只怕柳惜见真动手要了自己的命,便脱口道:“真是有人叫卫妈妈这么干的,是云峰他老爹教的。” 柳惜见实没想到,怔了一时,道:“云峰他父亲,叫你们把月儿姑娘关起来……绑着……威胁云峰?” 侯四道:“是啊。” 柳惜见道:“何至于此。”她这话本是有感而发,并没问侯四,但侯四以为柳惜见那是问话,他又被吓得狠了,当即说道:“云峰他爹娘不想要青楼出身的儿媳,想让咱们把月儿姑娘困住。” 柳惜见想了半晌,道:“一个官老爷,怎会教你们做这样的事?” 侯四道:“是真的,那年云峰出事后,云峰他爹到这里来过。他和卫妈妈说,不许让云峰把月儿赎走。但卫妈妈怕云峰又闹事伤人,还和云峰他爹请教过。” 柳惜见在这里听见“请教”两字,忍不住一声冷笑。 侯四被吓得身子缩了一下,瞥目偷看柳惜见神情,柳惜见道:“你说。”侯四宽了心,这才道:“那时,云峰他爹便说,他知道自己儿子什么性子,闹了这样大的事,害了个无辜的人,绝不会再动武乱来,只要卫妈妈把赎金开得高,让云峰赎不成月儿姑娘,那就是了。还和卫妈妈说,要是她实在不放心,就把月儿关着,用月儿来威胁云峰,那样云峰便不敢再倚红偎翠胡来了。可月儿姑娘是用来赚钱的,关起来,那不是赚不了钱吗。卫妈妈口上答应云峰他爹,实际还是让月儿挂牌接客,后来云峰爹不知使了什么手段,找个由头就把倚红偎翠封了,卫妈妈没法子,才真把月儿关在花房里,让咱们几个看着。” 柳惜见心道:“他爹是想让他断了给月儿赎身的念头,浪子回头,回家去当他的乖儿子?”她摇头叹气,又道:“这关起来又有什么用,云峰还不是照样来,照样要给月儿赎身。” 侯四道:“自然有用,月儿姑娘不在人前露面,云峰自也不会在人前露面,赎身什么事的,都暗地里来,那云峰杀人这档子事儿,大家伙慢慢便给忘了,云家的名声和富贵自然也能保得住。” 第523章 琼楼分部 柳惜见听罢,心想:“可也是煞费苦心,一面想要逼儿子知难而退,一面想要把儿子的罪压下来,却苦了月儿姑娘了。”她想起那花房小小的一方地,若要自己在那里待上几年……,真是不敢想。 侯四颤着身子道:“姑娘,你要我说的我都说了,你把刀子放下成不成?” 柳惜见道:“月儿姑娘的赎金是多少?” 侯四道:“两万两银子。” 柳惜见道:“这么多。”又问侯二道:“云峰凑了多久了?” 侯四想了一想,回道:“有三年了吧。” 柳惜见心道:“云峰这么快便凑到了一万多两,他如何凑的?打家劫舍?”复又想起适才侯四转说的各事,觉云峰不是行这事的人,摇了摇头,问道:“云峰一直不知他爹爹和卫妈妈做的这些事吗?” 侯四道:“不知道,知道那还不得闹翻天。” 柳惜见又默默不语,侯四道:“姑娘,放了我吧。” 柳惜见将匕首收了,道:“今日我问你的话,憋在肚子里。” 侯四自然明白,何况他身担看守之责,这么便被人掳了来套了话,让人知道了不知会受怎样的教训,忙不迭道:“小的知道小的知道。”一面说一面躬着身子打开门出去了。 柳惜见也出了那装杂物的屋子,慢慢踱到囚了银花的那小屋,见屋前有人,又转到前头正厅来,仍有不少狎客搂着女子们玩闹,她举目只见满堂的华丽辉煌,见的是女子们的笑颜,听的亦是她们的笑语,可便是忍不住,总想起“众生皆苦”那几字来。 失魂落意一阵,柳惜见自回了裴一等曾住的那小屋,等了近半个时辰,云峰才从外进来。柳惜见看他背上背了两个包袱,笑说道:“都是银子吗?” 云峰笑而不答,柳惜见从袖子口袋中拿出四张银票,递给云峰,道:“把她带走吧。” 云峰双手接过,一看那是四张五百两的银票,喉头一哽,道:“多谢。”将那银票收了,便解下背上一个包袱来,放到桌上打开,柳惜见一看包袱里,果然是金银之物,有整的金银锭子,也有碎银子和铜钱、银票。 柳惜见看了,暗暗想道:“你爹爹呀,也真是狠心。”她自想着,不多时,云峰从大包袱里捡了一包银子出来,在屋中寻了块布包好,递给柳惜见,道:“找给你的,四百两,不多不少,好好清点。” 柳惜见先是一愕,后才想起来云峰是和自己借一千六百两,自己给了两千两的银票给他,可不是云峰要找四百两给自己,道:“你倒是实诚。” 云峰将那包袱拢了打好,道:“那是。” 因柳惜见不喜展泉山,这两日云峰顶了展泉山之友的名头来,柳惜见对云峰总是疏离。适才听了云峰与月儿的事,她心底又对这人有了几分赞许,言语中便也客气很多。 柳惜见提了那包银子掂量,沉甸甸的,笑了笑,跟着便扯开云峰才系上的大包袱,把自己手里这包银子一齐塞到里头。 云峰道:“你做什么?” 柳惜见道:“你总要和月儿姑娘成亲的,你成亲管你请不请我,我这礼钱都是要到的,这会儿便一并给了你吧。” 云峰怔住,情知柳惜见这是有意相助自己,心中感激,一时却不知说什么好,柳惜见道:“可要收下,好歹相识一场,又为我跑了这么远的路,你不收我心里可过意不去。”口上说着,她自个儿已伸手把那包袱重新打起来。 云峰想了一阵,道:“好,反正到你成亲时,我也是要送礼的,不能只我送你你不送我吧,那岂不是吃亏。” 这么些年,柳惜见从未想过成亲的事,这时云峰无意提及,她愣了一愣,也不知如何接云峰的话。 云峰却不在意,已背起那包袱,道:“柳姑娘,你可要与我同去见卫妈妈?” 柳惜见道:“你想不想我去。” 云峰摇摇头,柳惜见道:“那你便自个儿去吧,我在这里等你和月儿姐姐,要是有什么不顺,我再过去。” 云峰道:“多谢。”顿了片时,又道:“裴前辈和那店家我把他们安置在神武街的通天客栈,在天字号房。” 柳惜见点点头,云峰转身往门边走去,柳惜见忽又记起一事,叫道:“云峰,等会儿。” 云峰回身来,道:“何事?” 柳惜见问道:“你对这靖州,可熟悉?” 云峰道:“待了几年,熟的,你问这个做什么?” 柳惜见道:“那你可知琼楼阁在靖州有无势力?” 云峰道:“有。” 柳惜见心头一喜,起身又问:“那他们在靖州的巢穴是在何处?这你可知道?” 云峰微笑道:“都是在江湖上讨饭吃的,我又在这里这么几年,自是知道的。”说着,又道:“你是要去打听裴一那群同伴的下落?” 柳惜见道:“是啊。” 云峰道:“琼楼阁在这里设了一个分部,叫天剑部,地方便在城东黄鹂街那里。说起来,他们那分部的落居倒和你们相似。” 柳惜见不明他意思,问道:“和我们相似,哪里相似?” 云峰道:“琼楼阁在靖州建了座大宅子,就叫天剑山庄。你们那里是万古山庄,可不是相似。” 柳惜见笑道:“这算什么相似,难道除了万古山庄,还不许有别的山庄了。” 云峰道:“不止这样。” 柳惜见道:“嗯?” 云峰道:“这回老展让我帮他寻你回去,最初没在信中言明何事,只说有急事,让我到晋安去,后来到了晋安,他才托我寻你。我那时想,不妨上万古山庄去打听打听你的消息,因此,我曾去拜访过常庄主。” 柳惜见道:“你……你没把我还有展泉山这个师父的事说出去吧。” 云峰道:“我又不傻,自然没说,好歹活了这么些年,这点道理我会不知道?”他看了看柳惜见,见柳惜见还是有担忧之色,又道:“你放心,我打听你的消息时也是拐弯抹角问的,没给你招什么嫌疑。” 柳惜见这才安心,云峰又道:“我只是打着拜访的幌子去打听你的消息,不过,问下来你那些同门也不知你的下落,我这才到处寻你,还是从青靥书生那里才得了你的一点消息……”说到这,忽然住口,道:“扯远了,我方才不是说天剑山庄和万古山庄相似吗,说的是天剑山庄的格局像极了你们万古山庄。” 第524章 天剑山庄 柳惜见听说琼楼阁那天剑山庄的格局与万古山庄相像,道:“这亭台楼阁都是有些定式的,便是相像,那也没什么。” 云峰道:“那你听我好好说一下。” 柳惜见点点头,云峰顺势倚在门墙上,抱臂说道:“万古山庄在东西南北、东北、东南、西北、西南八个地方都有一道门,是不是?” 柳惜见道:“不错。” 云峰道:“天剑山庄也是。” 柳惜见心道:“这也不算吧。” 云峰瞥了柳惜见一眼,看她神情,已知她心中所想,说道:“你们万古山庄后边靠东的地方是片松树林子,天剑山庄东边也有一座松林,你们万古山庄的练武场在山庄正中,天剑山庄里也有练武场,同样的是在山庄中央,练武场往北便是议事厅,我记得,你们万古山庄的议事厅也是在练武场的北边。” 柳惜见道:“是这样不错。” 云峰续道:“中原南北两头的屋子原是不同的,可这天剑山庄地处南方,偏偏屋子楼房都是北方的样式,你要是仔细看,他们房舍和你们万古山庄的真叫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柳惜见道:“房舍这些外在之物相像,那也不怪啊,只怕是琼楼阁的人也喜欢北方的楼舍。” 云峰道:“那宝界山呢?” 柳惜见道:“宝界山怎么了?” 云峰道:“听说你们万古山庄里有座天然生成的佛手形巨石,那一片地方就叫宝界山。” 柳惜见道:“难道天剑山庄里也有这么一块石头?” 云峰抚掌道:“是啊,不过他们那块石头不是天生长有的,是从外头运来的。亦是形如佛手,只不过乃是人工雕凿而成,天剑山庄把那地方也叫宝界山。” 柳惜见听到这,也已觉出异样,微蹙着眉头,沉默不言。 云峰笑道:“我真怀疑,他们是不是也假造了一把龙首刀,放在天剑山庄里。” 这话倒像一根刺,在柳惜见心上扎了一下,她思索一阵,问道:“天剑山庄那宝界山四面,是什么样的布局。” 云峰道:“你让我想会儿。”他凝神思想不多会儿,道:“天剑山庄里,宝界山南边有个叫狼烟台的地方,哦,是了,有条小水流从那里流出来,北边记不大清了,好像是一排屋子还是什么。东边临水,建了座水阁,西边不大,算是进宝界山的门。” 柳惜见道:“是牌坊。” 云峰道:“什么?” 柳惜见摇头笑道:“没什么。”又问道:“天剑山庄西边那道门上,可题有什么字。” 云峰又想了一阵,道:“我记不得了。我是两年前去过天剑山庄一回,只记得大致的地方,细的也忘了。只是,这回去万古山庄,想起天剑山庄里见过的东西,才觉这两个地方像。” 柳惜见点头不语,万古山庄里的宝界山,西面是出入口,建有一座牌坊,牌坊顶刻着“历览前贤”四字,从前她觉万古山庄是武林大宗,家中建筑上的训育却是处处透着文人气,未免不称,还因此去问过师长们。众师长只说,万古祖师曾是文官,万古山庄是他所建,便有这些文人的训言。只是,她月前又才从梅渡言那里听说过龙首刀、龙尾剑和万古山庄的来历,这一时提起那牌坊,便另想到别处,这些像是教导文人的言词语句,只怕是那命人铸造了龙首刀、龙尾剑的皇帝,为了敲打万古祖师爷弄出来的,又或是万古祖师爷为了让皇帝安心弄出来的,不然寻常武林人,谁会想着去建一块牌坊。 柳惜见独个儿想着,忽见云峰从怀里拿出一张图纸来,她看去,原来是张舆图(地图),云峰笑道:“为了寻你,老展还给了我这个。” 柳惜见笑说:“他倒是想得周到。” 云峰道:“我也是近来才发觉一件事。” 柳惜见道:“何事?” 云峰用手指了指舆图上的两个地方,晋安和靖州,他连连指了三遍,道:“瞧见没有,晋安和靖州这两个地方,在图上是一南一北正对着,琼楼阁原是在角瓜县的,如今却到靖州来创了个分部,又有许多东西都和你们万古山庄巧到一块去。”他一面说一面盯着柳惜见,又道:“只怕这琼楼阁,是也想做大成万古山庄那样的宗派。” 说的已这般明白,柳惜见自也想到此处,只是,她所忧的却不在此,武林中帮派有野心那不是什么稀罕事。只是琼楼阁里多了姚崇道这一人,这姚崇道又是姚慎之父,偏偏姚慎死前曾为徽州金家做事,这一个个人一件件事串起来,那不得不去想,琼楼阁是否已和金家连成一气。琼楼阁不足为惧,金家那还可虑。若这两家真联手,那倒需好好计较了。 云峰看柳惜见痴思不语,道:“喂,想什么呢?” 柳惜见回过神来,问道:“你去过那天剑山庄吗,知道这样多。” 云峰道:“自是去过的。哎,不过,别问我去做什么,为何会去,那是我的私事,不会同你说的,便是……便是你才借了钱给我,那也不说,一码归一码,恩是恩,私是私,云某非那等分轻易便觉亏欠了人,用尽自己私事去抵恩的人。” 柳惜见道:“我明白。” 云峰道:“我便知你是个明白人。”稍歇片刻,他又道:“你若要到琼楼阁的那天剑山庄去探消息,等我料理了月儿的事,同你一块去,好歹能为你指路。” 柳惜见笑而不答,心中却想:“若天剑山庄的布局正和万古山庄相似,我大可把那里当做万古山庄,只怕比你还熟,何需用你为我指路。” 云峰道:“姑娘可还有什么要问的?” 柳惜见道:“琼楼阁的这天剑部,是谁管?” 云峰道:“是童锦程的一个师弟,叫苏辩的。” 柳惜见微微颔首,道:“哦,是他。”这苏辩与琼楼阁阁主童锦程是师兄弟,为人豪迈仗义,名声倒也不差。 云峰道:“苏辩手下还有个叫丁楠楠的,都说这人很有些心计,武功也不错,在琼楼阁里很得童锦程青睐。不过,我瞧着也就那样。” 柳惜见点了一下头,她欲知之事也问得,便与云峰道:“多谢你了云峰,你去接月儿姑娘吧。” 云峰得了柳惜见相助,能为她解一点疑难心中倒是安心不少,道:“好,那我这便去了。”说罢,便踏步出去,柳惜见看他走远,又思量起琼楼阁和金家来。 第525章 临时变卦 柳惜见从琼楼阁那里想到金家,不觉便又想起金起陆,当日在胶州虽用青靥书生的毒针伤了他,但其后再无半点金起陆的消息,不知他是生是死。若当日那一只毒针当真除了金起陆,这金门便不成威胁,更遑论这琼楼阁。 宁心定虑思索良久,虽不得结果,但心中总是静了些。她坐不住,便起身去看云峰那里的情形。只是到了前头的玩乐之所,寻了一阵,也不见卫妈妈与云峰,她心中还道:“莫非是已商议妥当,放月儿去了。”但转念即想到先前侯四说的,卫妈妈实是受了云峰他父亲的指使,又觉给月儿赎身这事不会容易。 她看了看左右,见那几个曾被她打过的龟公正在楼下的一张小桌上玩骰子喝酒,便走近了去,问道:“几位大哥,不知卫妈妈现在何处?” 那几人都挨过柳惜见的打,心中对她是又恨又怕,便有个报复心重的道:“不晓得,你问别个去吧。”余人听他这么说,原有些惴惴,但看柳惜见没多说什么,果然转身走了,这才低了头凑到一处,有个低声道:“哼,她也有来求咱们的时候!”又有个道:“方才真应该让她跪地来求咱们。”一人问道:“如何让她跪求咱们?”方才说话那人道:“和她说,只要她肯跪着求咱们,咱们便告诉她卫妈妈在哪儿。” 各人虽知这绝无可能,但叫对头跪下来这样的言语总是中听的,便都大笑起来,哄笑声中,忽见一样东西飞射而来,打在几人身前桌面的一粒骰子上,“铿”一声脆响,被打那粒骰子碎成好几块。再定睛细看,一枚铜钱已竖着嵌进了桌,各人均为这变故惊得呆了。还不及回神查探那铜钱是从哪里打来的,又听见“嗖”一声从对面过来,一眨眼的功夫,桌上另一颗骰子也“铿”一声碎成数块小粒,击碎骰子的物事也是铜钱,钻嵌入桌面,没了大半。 突变再起,这时几人却都缓了神来,一齐看向对面,只见柳惜见端立不动,左手心里还摞着十多枚铜钱,她右手抓起几枚又松手,任抓起的铜钱再落到左手心的铜钱堆上去,叮当作响,反复如此抓了松手,松手再抓,便像是抓着玩一般。 几个龟公知是她掷铜钱来打碎了骰子,心又提起来,便在此时,见柳惜见手一扬,须臾,几人身前桌上的一只酒碗“铿啷”一声碎了,碗里酒水溢出,流得满桌都是。几个龟公先后站起来,离那桌子远远的,满心惶恐。 柳惜见把头一歪,笑问道:“卫妈妈在哪儿?” 几个龟公怕柳惜见再打铜钱过来,便都道:“在金缕小楼。” 柳惜见道:“怎么走?” 一个龟公指了指西北角,回道:“从那里的小门出去左拐,直走有座小阁楼,那里就是。” 柳惜见又问道:“云峰和卫妈妈一处吗?” 众龟公都道:“是。” 柳惜见道:“早这么告诉我不就好了,何必要自讨苦吃呢。”说罢,转身往西北角去,众龟公面面相觑,看柳惜见走得没了影,才回来收拾桌上的乱迹,便有一个龟公埋怨道:“看你们,都挨过她的打了,还要说得罪她的话。”各人听他这话,便不乐了,都道:“你不也说了笑了。”一时这里便小声争闹起来。 柳惜见依着龟公们指的路径行去,果然见了那金缕小楼,这阁楼造的小巧,门窗前都挂着一应的金色帘子。楼旁栽种水仙及兰花,几只黄色小蝶正在花间翩飞。 柳惜见走近那小楼,听得楼上有人说话,正是云峰。只听他道:“当初说好了二万两,如今你却要再加一万两,卫妈妈,你说话不算话的嘛。” 柳惜见心道:“果然不顺。”又听得卫妈妈道:“云公子,你记错了吧,我当初说的明明是三万两,三万两银子才能给月儿赎身,你到底是怎么记的。” 似是云峰拍了桌子,听得一下拍桌声响,卫妈妈道:“云公子,三万两就是三万两,少一毫也不能把月儿给了你。你说说,这三年多将近四年,月儿是一个客人没接,我砸了多少银子养出来的花魁,都还没挣钱呢,就被你一个占了这么多年,我折本了,折大本了。” 云峰怒道:“你用月儿挣钱,害得月儿这样苦,还有脸说出来!” 卫妈妈“哼”了一声,道:“为何会有这烟花之地,为何会有咱们做皮肉生意的,还不是你们男人要。害得月儿这样的,不是我,是你们这些男人,是这世道。” 楼上无人言语,过得一时,才听卫妈妈道:“再说了,老娘也是这么过来的,月儿是我悉心教养的,我可把她当做女儿一样看,只要她乖乖的,等我过几年归西了,这倚红偎翠便要传给她,她这辈子,足可过得舒舒服服,谁知道你横插一脚,让月儿落得这般田地,是你害了她呀。” 云峰道:“胡说八道,你安的什么心,也不会是好心,有点良心的,谁会逼良为娼。” 卫妈妈冷笑道:“早说了,是你们男子逼良为娼。” 好一阵,才听云峰道:“两万两银子我带来了,你……你给我放了月儿。” 卫妈妈尖声道:“哎哟,当初我说的是三万两,你……”她话未说完,云峰便打断,说道:“别说当初,当初说的明明就是二万两,不止你我,侯四和碧云姑娘、芍药姑娘。他们也都听见的,还要把他们一起叫来对质吗!” 卫妈妈冷冷道:“还别说当初,你可是毁了我一个月儿,杀了我一个金阳!” 柳惜见听屋中又静下来,抬眸望了望楼上,却只见楼板。许久,卫妈妈又急急说道:“我倒是险些忘了,金阳被你砍死,你还没赔过一文钱呢,这笔账,还要重新算算。一个月儿的赎身钱你都没弄够,还有我一个金阳的丧命钱,这两个合着算,少说也得六万两。” 柳惜见心道:“这女人当真会攻心。”才想着,便听云峰道:“我……我……金阳姑娘那事,我不是有意的。”这话说得,全不似方才那样气壮。 又听卫妈妈哭道:“金阳,我苦命的金阳……你才十八岁呀,多好的年纪,就被这小子砍死了,你死得好惨呐……” 楼上似还有别人,去劝卫妈妈,卫妈妈仍旧哭个不住,哭声中,又有“扑通”一声,柳惜见不知如今上面怎样,推开那小楼的门便进去,这一推,弄出动静来,楼上卫妈妈一下止了哭声,扯了嗓子问道:“是谁?” 柳惜见不答,只往楼上走去,行到半路,只听卫妈妈道:“小蝶,你下去瞧瞧。”柳惜见知卫妈妈遣小蝶下楼来查看,想方才劝卫妈妈的,自也是她了。行了几步,抬头便见了小蝶,她似乎正要从楼梯口那里下来。 小蝶见了柳惜见,微感惊诧,道:“你怎么在这里?” 柳惜见不答,自顾上楼。 卫妈妈问道:“是谁来了?” 小蝶回头望向卫妈妈,道:“是柳姑娘。” 卫妈妈心觉不妙,看了看云峰,再转头时,柳惜见已到了楼上。这柳、云二人都是身怀武功之人,柳惜见又在云峰给月儿赎身这关头赶来,卫妈妈隐隐然害怕起来,犹疑片刻,先去同柳惜见道:“姑娘来这里做什么,可是又短了什么东西?” 柳惜见道:“没有。” 卫妈妈神色微变,道:“那你到这里来,是……是为何?” 柳惜见道:“自是有事同卫妈妈说。”说罢,转目瞧了一眼跪在地上的云峰,那副模样,真可叫做面无人色。云峰抬眸瞧了柳惜见一眼,便又把眸子垂下,什么话也没说。 卫妈妈摸不清柳惜见用意,也没敢多言。 柳惜见道:“卫姑姑,咱们上别的地儿说事去。” 卫妈妈巴不得早点甩脱云峰,听柳惜见这么说,当即道:“好啊。”便携了柳惜见下楼,也不理会云峰。 第526章 劝转不来 卫妈妈带柳惜见和小蝶出了金缕小楼,到得自己房中,笑道:“柳姑娘,寻我何事?” 柳惜见想起适才她在云峰面前大哭,不由看向她眼睛,微微泛红,却不见泪,轻笑一下。 卫妈妈笑意不减,道:“姑娘你笑什么?”一面说一面给柳惜见端点心,柳惜见道:“我与姑姑说一件事。” 卫妈妈道:“你说。” 柳惜见道:“放月儿姑娘走吧,让她跟云峰走吧。” 卫妈妈将一盘芙蓉糕放下,敛容道:“这可不干姑娘的事。” 柳惜见道:“是因为云峰他父亲,你才不敢放了月儿吗?” 卫妈妈身子一僵,愣了一时,方坐下来道:“你如何会知道?” 柳惜见道:“这不用你理会。” 卫妈妈轻哼一声,道:“你说你们一个官老爷,一个女侠,老来和我为难做什么,我这日子被你们搅得苦死了。” 柳惜见道:“姑姑这珠圆玉润红光满面的……”说着垂眸瞧了一下卫妈妈手上的金手镯一眼,又转目瞧了瞧她耳朵上的祖母绿耳环同头上的珠翠,道:“还穿金戴银,到底哪里苦了。” 卫妈妈拉袖子掩了自己那金手镯,柳惜见又道:“月儿姑娘、碧云姑娘他们才苦吧。” 卫妈妈不言,柳惜见道:“云峰已把钱凑了来,该放了月儿了。” 卫妈妈觑着柳惜见道:“你都知道了他爹不让我放人,还来为难我。姑娘,行行好,也给我条活路吧,我要是得罪了云大人,那可别想活了。”她说的云大人,那自是云峰的父亲了。 柳惜见道:“云大人让你把月儿关一辈子吗?” 卫妈妈道:“你究竟是怎么知道的?” 柳惜见不答他话,道:“要是你不放了月儿,云峰只怕饶不了你。” 卫妈妈嗤笑一声,道:“云大人说了,云峰那小子不敢的。” 柳惜见道:“姑姑,你怕云大人不怕云峰?” 卫妈妈这时已颇不耐烦,与柳惜见道:“他们父子俩谁我都得罪不起,你我也得罪不起,姑娘便别为难我了。” 柳惜见道:“那妈妈你又何必为难云峰和月儿呢?” 卫妈妈道:“你这人,干嘛要管这事。” 柳惜见道:“要是再把云峰逼急了,难免他不会像三年前一样,动手伤人。” 这话说到卫妈妈心坎上,她暗暗思量,也未多说旁的。柳惜见又道:“别看云峰安分了这几年,可要是再把他往绝路上逼,谁又会知道他会做出什么来。想不到的事太多了,世事多变,云峰他父亲虽是说,云峰曾在这做过错事,不会再胡来,可真的准吗。当初你们不是觉得云峰凭一己之力拿不出两万两银子吗,可如今,他还是拿出来了。云峰的父亲许是知道自己儿子心性的,可心性中还是有些不能琢磨的,就像我方才说的,人被逼到绝境不知会做出什么,这时他的性子便不能照常理来想。姑姑你想,云峰一身好武功,真到了忍无可忍的时候,会不会动手。‘’ 卫妈妈仍旧不语,柳惜见又道:“云峰手里的两万两银子凑得恐怕不容易,他心心念念的,就是赎月儿姑娘出来,可临到眼前,你一下子加到六万两,这不是一副重担吗,云峰要是一个忍受不了,疯了狂了,妈妈你的命恐怕难保。” 卫妈妈神色大厉,道:“他敢,月儿还在我手上呢,他要敢对我怎样,月儿的命他也别想要。” 柳惜见道:“我都说疯了狂了,咱们这些江湖人,快意恩仇,有的时候行事不看后果,看心绪,都是谁惹我不痛快了,我饶不了谁,可顾不上别的。就好像,方才在金缕小楼那里,要是云峰在那动手要了你的命,谁会知道,你可来得及去知会那些人把月儿带过来,再用刀子架在她脖子上威胁云峰?” 卫妈妈忍不住打了一个寒噤,好一会儿才道:“可我要是便让他带走了月儿,云大人那里肯定饶不过我。” 柳惜见道:“姑姑可知,云大人为何不想让云峰给月儿赎身,为何不让月儿从良。” 卫妈妈道:“这还不知,他们那些贵人家里,不想要月儿这样从青楼里出去的儿媳,做小也不行。” 柳惜见道:“是啊,可是,云家势力那么大,可云峰为了月儿闹了这样大的事,他们也只是想法子让月儿和云峰不得成正果,还是留了月儿的性命,并没直接除了月儿。” 卫妈妈道:“除了月儿?” 柳惜见道:“是啊,这样的世道,他们那样的人家,除了一个青楼女子,不是像踩死一只蚂蚁那样容易吗。” 卫妈妈道:“可不是,要是我放了月儿和云峰走,只怕被踩死的就是我,姑娘你也心疼心疼我吧。” 柳惜见笑道:“姑姑言重了,我方才不是说了吗,云大人纵是不想要月儿那样的儿媳。也没有做绝,斩草除根,杀了月儿,只是阻了月儿和云峰在一处。一来,他们手上沾了人命被查起来,那是件要命的事。二来,也足见这云大人并非那种心狠手辣之人,不会为此伤害人命,他当年既不会杀月儿,如今也不会杀你。” 卫妈妈这才觉松了口气,柳惜见看她似松了心思,又道:“便是你放了月儿和云峰,那云大人也不会杀你的,卫妈妈何不成全了月儿和云峰,让云峰念你的好,往后就是云大人那里怪起来,你还能请云峰给你说情。” 卫妈妈犹疑再三,道:“到时云峰走了,哪里还会管我死活。再说,云大人就是不杀我,那也会封了我这倚红偎翠,那时我可怎么活。” 柳惜见道:“不会吧。” 卫妈妈道:“怎么不会,这样的事,云大人又不是没做过。” 柳惜见笑道:“姑姑这些年攒的钱也够了吧。” 卫妈妈一下子站起来,道:“什么话,你是叫我不要这倚红偎翠了?” 柳惜见道:“是你的命要紧,还是钱要紧。” 卫妈妈道:“你都说了,云大人不会杀我。” 柳惜见道:“可我也说了,云峰会要你的命。你还用金阳姑娘的事刺激他,要是他被激得恼羞成怒,真要了你的命,别说以后挣钱,就是你以前挣来的钱,你也没法子花。再说了,便是你放了月儿走,云大人也未见得要封了你这儿,他那会儿,只怕要去挽回儿子,自然要把心思都花在云峰身上,哪里会在这里和你耗费精力。” 卫妈妈被柳惜见言语搅得心烦意乱,不知如何是好,过了半晌,道:“不……不……,云大人要对付我,只是一句话的事,那才是真叫人害怕。” 第527章 众女齐反 柳惜见看劝了这时候,卫妈妈仍是没放月儿的意思,苦笑道:“那不如你将云大人教你做的那些事,都告诉了云峰。” 卫妈妈赶忙接口道:“那不是找死吗,云大人早就告诉过我,不许让云峰知道这些事。” 柳惜见道:“那卫妈妈如今,想要怎么办?” 卫妈妈迟疑一阵,道:“我……我不敢得罪云大人。” 柳惜见道:“那你这是要得罪云峰了?” 卫妈妈道:“我不信了,这云峰还能翻起浪来。” 柳惜见望着不远处的香炉,暗道:“是该让云峰自个儿来动粗呢,还是我如今便替他动手呢?”一面想着,右手食指一面轻轻敲着膝盖。 卫妈妈道:“姑娘,你走吧,别管这事。” 柳惜见心中自想:“罢了,再叫他来费时,我自个儿动手吧。”思想到此,开口慢悠悠道:“放了月儿吧。”又道:“你这时候要是肯放了他和云峰走,不会折损什么。” 卫妈妈没好气儿地道:“月儿是我这里的人,放不放我说了算,你管不着。” 柳惜见道:“那我也与姑姑你说了,咱们在江湖上行走的,管的还就是这些不平之事。”她语气淡淡的,卫妈妈一听话不对,忙退往后。 柳惜见道:“你也会怕,可月儿姑娘也会怕啊,你叫人用刀子架在她脖子上的时候,她定也害怕。” 卫妈妈看情形不好,叫道:“来人,快来人!” 柳惜见却不阻拦,任她叫喊,小蝶便候在门外,听见卫妈妈呼声,最先推门进来,卫妈妈拔腿要逃,柳惜见伸足一勾她脚下,卫妈妈被绊倒扑地,“诶哟”叫了一声。 小蝶欲要去搀扶,却听柳惜见道:“你坐下吧。” 小蝶一怔,不明何意,蓦地里只觉身子一起一落,便已坐到卫妈妈平日躺的矮榻上,她要张口时,才发觉自己已不能做声。却是柳惜见已封了她穴道,将她提到那榻上坐下。 卫妈妈从地上爬起,一面冲着门外大叫,一面跑往前,柳惜见抓了她后领将她拖回,卫妈妈颤声道:“你要做什么?” 柳惜见道:“方才让你放了月儿你不肯,如今我要做什么,姑姑你都管不了了。” 卫妈妈又大喊大叫起来,双手不住抓打柳惜见,柳惜见只得将她穴道封了。 不一时,几个妓女跑了进来,一见这情形,也都吓了一跳。 柳惜见道:“姐姐们别怕。” 当中一人问道:“你要做什么?” 柳惜见笑道:“你们想不想从良?” 来的几个妓女一愕,片晌后,当中一人道:“哪有那么容易?” 柳惜见笑道:“去把你们那些姐妹们都叫过来吧。” 几人不动,柳惜见道:“我绝无恶意,烦你们都把这里的姑娘们叫过来,我把你们的卖身契都还了给你们。” 这话一出,众妓女都吃了一惊,卫妈妈却是心急如焚。柳惜见道:“我寻了你们的卖身契还你们,快叫这里的女孩都过来。” 几个早想脱离青楼的女子听她这般说,已去召唤余的姐妹了。 不多时,门前又拥了些人过来,柳惜见道:“都进来里边吧。”众人看了看卫妈妈,却不敢动,柳惜见道:“没事,这是卫妈妈发了善心,想要放你们走。” 但众人都瞧得出来,卫妈妈分明是受了柳惜见胁迫,只是她们平日里受卫妈妈的欺压也不少,此刻也无人怜卫妈妈。 几个妓女大了胆子进屋,问道:“你真会把卖身契还给咱们?” 柳惜见道:“是,不过我也不知卫妈妈把你们的卖身契放在了何处,也请你们帮我一同在这里找找。” 众妓女又畏缩起来,究竟在卫妈妈的威压下过惯了,还是怕她,哪里敢去翻找她东西。 柳惜见看她们害怕,道:“那可有哪位姐姐知道,妈妈是把这里姑娘们的卖身契放在了哪里,我去给你们拿来。” 这么说,便有人动了心,但多数人都是不知卫妈妈把她们的卖身契收在何处的,便一个个道:“可我不知道呀。” 又有人同柳惜见道:“这是卫妈妈的屋子,多半就是在这里,姑娘你帮咱们找找吧。” 余者附和道:“是啊是啊。” 忽然,一穿着红衣的妓女道:“哎,卫妈妈平日里最亲近的不是芍药姐姐吗,芍药姐姐你知不知道?” 她这一说,众人目光都凑到一穿着紫衣的女子身上去,那紫衣女子支支吾吾,众人催道:“芍药姐姐,你若知道,便说了让这姑娘寻出来还了咱们吧。” 芍药道:“我也不知道呀,妈妈没同我说。” 众人丧气,只几个不信芍药所言,追问道:“芍药姐姐,卫妈妈还说过百年后要把倚红偎翠给你,她有什么好的又都先给了你,私事都是你帮她处置的,你当真不知吗?” 这一语又引得已丧气的那些女孩再追问芍药,房里众人叽叽喳喳,乱哄哄一团,猛然间,“咔啷”一声响,惊得众人噤了声。 各人往声音来处看去,只见柳惜见立身在房边右面的一只红漆柜子前。原来柳惜见看各人吵嚷不休,见那柜子上着锁,便过去用内力震断锁扣,寻里面可有这些姑娘的卖身契。她翻遍那柜子,只见里头有些金锭、银锭同首饰银票、汇票,却无那些姑娘们的卖身契。 寻不见,柳惜见将那柜子关上,一回身,便有人问道:“姑娘,寻到了吗?” 柳惜见道:“还没。” 那最先向芍药问话的红衣女子想了一想,道:“我来帮你找!”说着便要进去。 柳惜见却道:“姐姐且慢,我来寻便是,我怕卫妈妈会怪你。” 这红衣女名叫月季,性子火辣,便回道:“你这人真是怪了,方才不是你让咱们帮你找吗,如今怎么又不肯了。” 柳惜见微微一笑,道:“我怕卫妈妈日后怪罪你。” 月季往卫妈妈脸上看去,见她面色铁青,只得后退。 柳惜见道:“姐姐,你去问问你们的姐妹,看谁知道卫妈妈把卖身契都放在哪里了?” 月季微一沉吟,果然回去,拉了几个平日里和卫妈妈极好的妓女问起来。 人众中本也有想去帮柳惜见的,但见月季被拒,便也不上前了,留在原处等着。 第528章 为自由争 柳惜见这时不让众人进来帮着寻卖身契,只因方才在那柜中见了不少财物。她恐人多起来,便有心思不正的偷拿了去,又或是再引起哄抢,若是一乱起来,那便难制住了,是以不让月季等前来相帮。 她在屋里各处翻寻,月季一众女子则又在问芍药几人那卖身契被藏何处。有几人不住向卫妈妈看去,想寻她问,但又不敢,还是随众逼问芍药。 柳惜见将妆奁、床上都翻过,不见月季等的卖身契。月季在那旁也问不出个结果,心中一急,吼道:“芍药姐姐,你们常在卫妈妈这里进进出出,我进来时签的书契当时卫妈妈就是递给了你的,你说你不知道咱们的卖身契在哪儿,我是不信的。”说着,便跪下地去,哭道:“姐姐,当我求你,我不想把一辈子都搭在这里,你说句话,告诉我,我当年签的那字据在哪儿。” 另一个妓女又道:“求她,她和卫妈妈一伙的,便等着日后接管这地方了,巴不得咱们给她们赚银子呢,怎会放咱们走。” 芍药双眉倒蹙,道:“你们自个儿拿回卖身契又如何,都在这青楼里滚过一遭了,出去谁看得起!” 众人被她这一喝唬住,都静下来。 柳惜见也看了过去,只见芍药扫了众人一眼,又道:“咱们在这里待久了,还会干些什么,这些年,本该咱们挣的钱又都给妈妈收了去,你们手头里还剩几个子儿,这么出去,是想饿死在外头吗。”顿得一时,她才接着道:“还不如……还不如就在这里,好歹吃得饱饭。” 众人你瞧瞧我,我瞧瞧你,月季忽然斥道:“什么鬼话!你要在这里待着你自己待,我出去,种地织布,总是饿不死。” 又有一人道:“是啊,我娘和大哥他们都在家里等我,他们早想给我赎身了,芍药姐姐,我不想留在这儿,你……你要知道咱们的卖身契在哪儿,就说了吧。”说着便哭起来。 那些想脱身的又一个劲儿哭求芍药,芍药指着众人道:“好……好……,你们这些有娘有家有地的,便来欺负我这个什么都没有的是吧。” 月季道:“什么叫欺负,姐姐别胡说,只是问你件事,你又扯什么欺负不欺负,要真说欺负,这些年,你欺负咱们可不少。” 有的便嚷道:“是啊,是啊。” 柳惜见看事要坏,忙道:“别急,咱们慢慢找,芍药姑娘不知道,也别逼她了。”她身怀内力,声音一出,便压过众女的哄乱之声,各人算是因她才有了这一刻的脱身指望,自是都听她的,当下也无人再吵嚷。 月季出来道:“姑娘,你问问卫妈妈吧。” 柳惜见道:“她不说。”说罢,走去解了小蝶的穴道,问道:“小蝶姑娘,你知不知道卫妈妈把姑娘们的卖身契放在了哪儿?”一面说一面去拉她手,再道:“我和姑娘们都感激你。” 月季也道:“是啊小蝶,你的卖身契不也在妈妈手里吗,咱们一起拿回来。” 小蝶扭头望着芍药,月季这便明白了,芍药和小蝶定都知道那些卖身契在哪儿,笑道:“小蝶,好姑娘,你不想回家去吗,找回卖身契,便能回家了。” 众人都道:“是啊,是啊。”拥到小蝶身边去,有的把钗环取下,塞到小蝶手里。 小蝶耐不住众人磨,道:“在这。”’说着,要往前走,众人给她让出道来,只见小蝶仍是回到柳惜见最先打开的那红漆柜子旁。 有人低声道:“这里方才不是寻过了吗?” 小蝶道:“这柜子有夹层的,柳姑娘没瞧见。”她说着,一只手在柜子最顶层靠左的那处轻轻一推,那木板一移,柜子侧边果然现出一个小格。 各人探头看去,只见里头放了两只两尺来长宽的盒子,上下堆叠。小蝶将那两只盒子拿下,来到众人身前,道:“都在这了。” 众人围了过去,柳惜见看有不少人都用眼睛偷瞄柜子里的东西,走去将柜门关了,道:“人太多,你们寻一个人,把卖身契发下去吧。”柳惜见看月季是极有主意的一人,看了她问道:“不知这位姐姐怎么称呼。” 月季道:“这里人都叫我月季。” 柳惜见从小蝶手里把两只盒子给了她,道:“那月季姐姐把这些契书分发下去吧,便在这里点名,念到谁的名字谁来拿自己的卖身契便是,没来的人,也赶紧叫了她们来。” 月季也不辞让,道:“好。”便拿过小蝶手上的盒子,打开分发那些契书。 柳惜见拉了小蝶过来,悄声与她说道:“小蝶姑娘,烦你去把云峰叫来这里。” 小蝶踌躇道:“可我的卖身契还没拿到。” 柳惜见道:“我帮你拿便是,一会儿给你。”当下细细问了小蝶的姓名,小蝶也不敢违逆柳惜见,乖乖请云峰去了。 柳惜见便在屋里看着众妓女认领自己的卖身契,见人人都是面有欢喜,心内也自喜悦。偶然间瞥到在人众之外的芍药却是一派不乐,心有不解,再转目瞧那卫妈妈,只见她瞪眼恶狠狠盯了月季等人,心道:“若不是看你上了年纪,可躲不过一顿打的,如今还要怎地。” 正想着,只听人问道:“月季姐姐,那是谁的,你怎不点名字了?” 月季拿起一张薄薄的纸契,苦笑道:“是金阳的。” 柳惜见道:“给我吧。” 众人一齐都望向她,月季道:“你识得金阳吗?拿她的卖身契去做什么,她人已不在了。” 柳惜见含笑道:“我会处置好的,姐姐信我。”一面说一面伸手过去。 月季想了片刻,笑道:“那你拿去吧。” 柳惜见拿过金阳的卖身契,看了一眼,道:“原来这姑娘是叫金太阳。”她将那书契收好,不多时,月季拿了一张契书又不言语,各人等着,道:“又是哪个死去的姐妹的。” 一人忍不住,勾了头去看月季手上的那契书,道:“柏鸣月,是哪个姐姐?” 人丛中一下子没了声,这些妓女都是先先后后被买进来的,到这里来后又只用花名,她们父母给取的本来名字却无人再提,但契书上所写的都是父母所赐的原名,这一时间众人见了,便对不上人了。 看无人领那契书,又有人道:“柏鸣月是谁?”一人又道:“是不是没在这里?” 柳惜见看月季凝眉不言,思想片刻,问道:“是月儿姑娘的吗?” 月季转头望向柳惜见,道:“你也知道月儿?” 第529章 繁华落幕 月儿之事已过了三四年,有些新来的妓女不知道,还说:“这位又是不在了的姐姐吗?” 月季看着柳惜见道:“这位姑娘,月儿姑娘仍在,不过……不过……” 柳惜见道:“我晓得,在花房是不是。” 月季道:“你果真知道。” 柳惜见道:“你手上的是月儿姑娘的卖身契么?” 月季回道:“是她的。” 柳惜见道:“也一并给了我吧,我交给云峰便是。” 月季道:“你和云峰熟得很么?” 柳惜见笑而不语,月季道:“一会儿叫妈妈把月儿放了,那这张便由姑娘你们还给月儿吧。”一面说一面将月儿的卖身契递给柳惜见。 柳惜见拿过月儿的那卖身契,心内生出无限感慨,便为了这一纸契书,害了金阳一条性命,困住月儿三年光阴,又让云峰心负愧疚,何以评说。 过了一时,又有几个妓女赶来,又是一阵嚷闹,柳惜见听得外头有狎客道:“爷可是给了钱的,伺候到一半便走了,是要怎地?”只是他骂他的,却无人回应。 卫妈妈门前闹腾腾的,早有几个龟公蹭来偷望情形,只是见了卫妈妈坐在屋中,却不管众人胡来,闹不明白卫妈妈是要做些什么,又见柳惜见也在,更不敢出头,一个两个都走了。 好一阵,小蝶带了云峰来,云峰路上早听说柳惜见要放还大家伙的卖身契,但真到屋中见了那情形,还是吃了一惊,他也曾动武逼迫卫妈妈交出月儿的卖身契,但一战而惨败,更因此害了一个无辜之人,此后再不敢动这念头,却不想,原来还能把事情做到这样圆满。因柳惜见是展泉山徒弟,照辈分来算,他也可算得是长柳惜见一辈,这两日与柳惜见相处,虽不曾真以长辈自居,但心底里真是把她当个小孩子看。这时,见柳惜见便这般做成了自个儿当年未成之事,且似乎做得更好,暗想:“惭愧惭愧。”也再不敢小视这姑娘了。 柳惜见见了云峰,起身把月儿的卖身契递给了他,道:“你瞧瞧,这是不是月儿姑娘的。” 月儿早把自己身世对云峰说过,云峰也知月儿原名,一看那契书买入的年月同画押,便知那是月儿的不会有错,忙道:“是她的。” 柳惜见道:“那你收好吧。”说罢,又把金阳的卖身契给了云峰,云峰虽不知金阳本名,那一见那契书上的“金太阳”这名,也猜到了,心中一痛,道:“这是金阳姑娘的?” 柳惜见道:“是。”又道:“你可知金阳姑娘被葬在哪儿?” 云峰每年去拜祭,怎会不知,点了点头。 柳惜见道:“那你把这个拿去金阳姑娘坟前烧了吧,也算让她带到地下去了。” 云峰道:“也好。”当下将两张契书小心翼翼收进怀中他这才想起一事,问柳惜见道:“你怎知道金阳姑娘的?” 柳惜见笑道:“咱们这些人,想打听事岂不容易,你还知道天剑山庄什么模样情形呢,我便不能知道金阳姑娘了。” 云峰笑道:“我都糊涂了。”转念一想,又想道:“那我曾在这里犯的过错,她岂不也知道了,唉!罢了罢了,好多人都知道,也不差她一个了。”移目见卫妈妈一动不动坐着,目露凶光瞧着月季等人,问道:“你封了卫妈妈穴道?” 柳惜见“嗯”地应了一声。 云峰道:“月儿还在花房,我带了卫妈妈去,让她把月儿放出来。” 柳惜见眸子微动,道:“你看她如今的神情,只怕越发不肯放月儿出来。” 云峰心道:“这样把姑娘们都放走了,她不知会失掉多少银子,心一恨,自然不肯再放人了。”言念及此,又是头疼,正在想法子时,听柳惜见说道:“你别急,一会儿让芍药姑娘她们帮忙便是。” 云峰道:“她们帮忙?” 柳惜见拍了拍身旁的一张矮凳,道:“你坐下静静心,月儿姑娘一定能回来的。” 云峰看她一副成竹在胸的模样,不知为何,就是安心不少。 过得一时,月季念到银花的名字,柳惜见仍旧把银花的契书拿了过来。闹了好一阵,月季已把众人的卖身契尽数都发了出去,里头有这些妓女的,也有些小丫头的。有的拿回卖身契,却真也是先喜后忧,如先前芍药所说,虽是得了自由之身,但总又愁起往后的生计来。 月季望了众人一眼,欲言又止,有人瞧出她神色不对,问道:“月季姐姐,你怎么了?” 月季看向芍药,道:“没有芍药姐姐的卖身契。”她方才分发这些契书下去,人人都来领了,便是新买进来还被关着的银花的也有,只芍药没有,她只怕芍药因此不能从良,是以说出来想叫众姐妹帮着寻芍药的卖身契。 柳惜见也觉奇怪,问小蝶道:“小蝶姑娘,姑娘们的卖身契都是收在一处的吗?还有没有放在别的地方的。” 小蝶道:“我记得都是放在一处的。” 月季道:“可是真没芍药姐姐的呀。” 几个与芍药还算交好的道:“那咱们帮芍药姐姐找一找。”众人应和,柳惜见看芍药在门边却是神情自若,微觉奇怪,略一思索,已然明白,眼见众人便要翻寻,芍药道:“不用找了?” 月季道:“不找,你还真要在这里待一辈子么?” 芍药叹了一气,道:“我的卖身契在我这里。” 众人都吃了一惊,过得片刻,才有人道:“难怪,方才有人不告诉咱们卖身契放哪儿,原来人家早就得了自由,哪还用得着顾咱们,只我们还傻乎乎的,还想着帮人家寻呢。” 芍药被噎得说不出话,转身要走,有人不依不饶,拉住了她,道:“别走呀姐姐,你倒是给咱们姐妹说说,什么时候拿回你自个儿卖身契的。” 又有人道:“是啊,平日里口上说得好听,看着待谁都亲热,怎么你拿回自己卖身契,也不帮咱们也一起拿回来。” 一人道:“人家可是要接手妈妈的产业的,巴不得咱们一辈子困这里给她挣钱呢,怎会还给咱们。” 芍药被众人围住,想走走不得,便有些惊慌,月季道:“这时候,大家的卖身契都拿回来了,这就最好了,何必和她多说。” 众女中有平日里被芍药欺凌过的,有与芍药不对付的,便要趁她犯了众怒的时候教训她,也不把月季的话当回事,只道‘:“月季你别管。”已有人上去撕扯芍药的衣裳、头发,月季喝止也无人听。 第530章 群芳流散 月季被众女厮打,怒道:“做什么!” 无人应答,里面也有人去劝的,也有旁观的,柳惜见看乱成这样,高声道:“都住手!”她用内力喊出,声音奇大,兼之众人到后都是听她发令,又有人见过她本事的,柳惜见这一喝,倒无人敢不听,都禁声停手。 芍药这时已颇为狼狈,理了理自己衣裳头发,便要挤出人丛。 柳惜见喊道:“芍药姑娘留步,有事相求。” 芍药住步,垂头问道:“什么事。” 柳惜见道:“姑娘可否移步,过来这里说话。” 芍药思想片刻,还是走了过来,柳惜见又把月季一起拉了来,道:“稍等片刻。”说罢,到余的妓女跟前,说道:“姐姐们也慢走,方才不是说怕出了这里,日后生计没着落吗?” 便有人应道:“是啊。” 柳惜见问道:“那你们到了这里做事,是没存下什么钱么?” 有人道:“客人给的钱都让卫妈妈拿了去,那里能攒得下钱来。”众人纷纷应和。 柳惜见道:“那姐姐们在这里等着,我把卫妈妈欠了你们的钱都还给你们。” 此言一处,屋中登时沸腾起来,有人问柳惜见道:“当真?” 柳惜见道:“自是真的,你们且在这里等等,一会儿我点清了,再分送诸位。” 众人欣喜应下,便在屋中候着。 柳惜见转身回去对着芍药、月季几人,月季道:“你真要……真要把咱们的钱还给咱们?” 柳惜见道:“是啊。不过此前,还有件事要月季姑娘和芍药姑娘帮个忙。” 月季道:“你说吧。” 柳惜见紧紧盯住芍药,芍药这时哪还有退路,也道:“姑娘请说。” 柳惜见见芍药头上一绺头发散在鬓边,拔了她头上的簪子帮她把乱发重挽上去,又替她理了理衣裳,完了,这才问道:“芍药姐姐常在卫妈妈身边,花房那里的人,可会听你的话。” 芍药道:“我有时也会去花房那里给看守的人传话,说到底,他们听的,还是卫妈妈的吩咐。” 云峰便站在不远处,听他们说起“花房”,知柳惜见所说之事与月儿有关,便又近了来。 柳惜见瞥了云峰一眼,再与芍药说道:“便是说,花房里看守月儿姑娘的那些人,都是认得你的?” 芍药道:“不错。” 柳惜见道:“这便好了。”顿了一顿,又道:“那劳烦芍药姐姐和月季姐姐往花房那边走一趟,把月儿姑娘带出来。看守的人要是问起,你们便说,这几日,城里的鸿福客栈出了命案,官府的人追查凶手查到这里,说是和这里的人相干,如今卫妈妈被带去问话,那些官老爷还让全部人到前头去查问,侯四他们几个和月儿姑娘也要去,是官差吩咐的。” 月季道:“便这样吗?” 柳惜见点点头,道:“这只是头个说辞,两位姐姐都是聪明人,到时还请你们把看守的人叫出花房来,或是不要让他们拿刀对着月儿姑娘就是,余下的,便交给云峰,只要他们不拿刀架着月儿,云峰便能带月儿脱险,这便算完了。若他们不信你们,还是得请两位姑娘再用言语应付,总之,把月儿姑娘带出来便是。” 芍药道:“我明白了。” 柳惜见转头与云峰说道:“你也去,最好别现身,或者从别的地方潜进去,便是那些人不信,只要他们分神,手里的刀离了月儿姑娘要害,你出手制住,把月儿姑娘带出来,也不用我教你了吧。” 云峰道:“我晓得。” 柳惜见又道:“这也算抢人了,要真是动起手来,你可也要护好芍药和月季两位姑娘。” 云峰道:“我理会得。” 柳惜见又道:“是了,你们回来时,顺便把银花姑娘也放了。” 云峰问了一下银花的情形,道:“我到时把她一起带来便是。”他说着,却又迟疑起来,道:“要是这样,也还不成呢?还是不能救月儿,那怎么办?” 柳惜见道:“要是还不成,别让他们伤月儿姑娘就是,到时我自个儿去,叫他们放人。” 云峰道:“他们怎会听你的?” 柳惜见附耳向他,悄声说道:“我易容成卫妈妈的样子,吩咐他们放人成不成?” 云峰大喜,道:“多谢。” 柳惜见挑眉道:“不谢。” 当下云峰、芍药、月季三人便往花房去了,柳惜见叫人去请了那些厨娘和打杂的仆役来,又叫了小蝶和一个名叫慧芳的妓女,一齐清点卫妈妈那柜子中的财物,一算下来,只银票便有十万两那么多,现银也有五千多两,别的还有汇票、几座庄子的房契地契,柳惜见暗道:“这么有钱。” 余者也如她所想。 这里还未理清,云峰已把月儿、银花同芍药、月季都带了回来。识得月儿的,都与她寒暄去了。银花被饿了几日,又在病中,没什么力气,便被安置到卫妈妈床上躺着,柳惜见正忙着,把银花的卖身契给了月季,让月季转交于银花。月季应下,将银花的卖身契还了给她,银花感激涕零,月季指指柳惜见,道:“你谢她去吧。” 银花穿过人群望去,只见柳惜见对着一本册子凝神翻阅,过了一时,只见她把那册子放到一旁,道:“卫妈妈到底欠了你们多少银子,这也难算了,便如此,乐籍中的姑娘,每人还你们两千两,在这里打杂不卖艺不卖身的姐姐们同厨娘们,每人五百两。” 立时有人道:“这么多?” 柳惜见道:“谁让你们妈妈有这么多钱。” 众女欢呼,柳惜见向卫妈妈看去,只见她流着泪,柳惜见心道:“给你留了养老钱的。”她将房契、地契那些都收了起来,取来花名册,对着名字把银票银子都发了出去。 三十多个妓女,二十多个仆役,一一都把银子领去,最后还剩两万多两银子。柳惜见将剩的银票同那些房契、地契收在一处,与众人道:“你们都回家去吧,多留无益,要是卫妈妈回头来收拾你们,我走了可帮不得你们了。” 各人得了银钱,欣喜不胜,又听柳惜见这么说,也怕卫妈妈脱了辖制后再来与自己算账,与柳惜见道过谢后,便都收拾行李去了。 不多时,房中只剩下柳惜见、云峰、月儿、银花和卫妈妈五人。 第531章 月季赠图 卫妈妈见自己钱财被分走,心痛不已,已哭得双目红肿,月儿在房中寻了她手帕,给她擦脸,却被卫妈妈瞪了良久。 柳惜见问明了银花的身世情形,从卫妈妈桌上抓了些点心让她先吃,再将卫妈妈那些剩余的地契、银钱包好,放到卫妈妈身边,道:“这些,足够你度过余生。” 卫妈妈转目向柳惜见瞪来,柳惜见也把眉毛一竖,看去便像极怒之态,说道:“你要是再敢这么瞧我,我半点不给你留!逼人为娼,你这行径,最是该死的!” 她这一说,卫妈妈气果然短了,面上又现出惧意,收目瞧往地下。 云峰见状,将自己背上装了银子的包袱解下,也放到卫妈妈身边,道:“妈妈若嫌不够,我这里的,也给了你。” 卫妈妈心上一喜,面上微动。 柳惜见无奈,道:“云峰,给了她,你和柏姑娘日后如何度日。”她说“柏姑娘”,云峰愣了片晌,才明白她说的“柏姑娘”便是说月儿。 便是月儿,也怔了一下,自从到了这里,人人叫她月儿,再无人叫她柏姑娘或是鸣月,她此时也才想到,既离了这里,再不能用花名了。 柏鸣月看卫妈妈可怜,说道:“姑娘方才给了我两千两,这足够咱们度日了。” 柳惜见道:“那本该是你的,先不说你在这里给她挣过多少钱,便说她囚禁你三年,以你性命威胁他人以求自保,给你这些银子做偿还不该么?”说罢,将云峰放下那包银子拿起,掷了回去给云峰,道:“你的也收起来,她干的事是好是坏,又盘剥了姑娘们的多少血泪钱,你这时候还要给她送!” 云峰知柳惜见所说不假,但见了卫妈妈这副模样,却是不忍,仍是拿了五千两的银票给了卫妈妈,余的自个儿收了起来。卫妈妈心内甚是恼恨,不住咒骂柳惜见。 柳惜见出屋去,只见楼里四面都是收搬东西的动静,留下的那些个狎客不明所以,看着乱哄哄一团,还喝道:“你们这生意做是不做了,怎么没一个姑娘呢。” 只是任他们叫喊,也不似往时那般有人来迎。 云峰与柏鸣月一同出来,柳惜见道:“你们日后要去哪里?” 柏鸣月道:“云大哥去哪儿,我便去哪儿。”说着脸上一红,便低下头去。 云峰在旁含笑望着她,柳惜见道:“云峰。银花姑娘被饿了好几日,这时候身子太虚,你们若不急着离开,帮我一个忙成吗?” 云峰道:“这时候你还说这样见外的话,有什么你说便是。” 柳惜见道:“你们带了银花姑娘去裴前辈那边,开间房让她先住下,等她身子复原,我再送她回家去。” 云峰道:“那你呢,不去裴前辈那里吗?” 柳惜见道:“我先在这里看着,我怕一放了卫妈妈,她又重展威风,教唆人把姑娘们都扣下来,等人都走完了,我再放了卫妈妈。这事了了,我自会去寻裴前辈的。” 云峰道:“那好。”说罢,把背上那轻便的包袱解下,递给柏鸣月,道:“月儿,这是我给你买的新衣裳,你先去换了,旧衣服便不要了。” 柏鸣月接过,道:“你竟还想得到。”说着,已把包袱接过,看了看四处都是一片忙慌之况,转身回了卫妈妈的房中,云峰将门关上。 柳惜见想起银花的衣服也很旧了,心中暗想一会儿完事也买一身衣裳给她换了。 云峰心头大事了却,胸中畅意,满面春风。柳惜见思想一阵,道:“云峰,你要带柏姑娘回家去吗?” 云峰一怔,片刻后道:“回不去了。” 柳惜见道:“你可有想过,卫妈妈一个市井之人,如何敢耗了三年的光阴,只用月儿威胁你。她……她大可转手将月儿卖了,也能摆脱你这隐患,是谁教她这么做呢。”她本想点明卫妈妈受云峰之父指使,拆散云峰和柏鸣月一事,但又想说得太明白有伤人家父子之情,最后说出来的话便甚是含糊。 云峰正是欢喜得意之时,也不深思柳惜见的话,只道:“这也不用谁教吧,卫妈妈怕我伤她性命,就用月儿威胁我。” 柳惜见不好多言,思量许久,还是道:“月儿姑娘貌美,你可要好好守着护着,别让外人抢了害了,不过亲近的人也是一样,更要提防着,免得月儿姑娘再受伤。” 云峰这回倒是听出柳惜见话里有话,正待问明,那面几个收拾好行装的姑娘过来,与柳惜见辞别道谢,将柳惜见拉到一旁说话去了,云峰也不好插进一堆姑娘里头,便在门外立着。 不多时候,柏鸣月换好了衣裳出来,两人与柳惜见招呼一声,便带了银花出去。 因有的姑娘行李多,又事出仓促,一时无投奔之处,便再拖了好些时候,柳惜见直等了近两个时辰,倚红偎翠的人才都去了。她将卫妈妈穴道解了,这方离开。 那卫妈妈虽恨极了柳惜见破自己家财,但又不敢与她强抗,只得闷闷忍下怒气。 柳惜见出得倚红偎翠,知觉身后有人跟着自己,回头一看,竟是月季。她见月季那神情,像是有话要说,走去问道:“月季姑娘,你怎地还在这里?” 月季回道:“我有东西要给姑娘,方才我出来时,姑娘身边人太多,不方便,就出来等着你了。” 柳惜见笑道:“什么东西?” 月季从背后的包袱中抽出一个用红布包着的长形物事,道:“姑娘,这给你。” 柳惜见接过,道:“是什么?” 月季道:“是一幅画,是温宁心的《长门关图》。” 柳惜见知那温宁心是郑朝开国之初的一代名臣,此人能文能武,于书法、绘画、诗词各道均有造诣,但她毕竟不是钻研文艺之道的,不知温宁心到底留了那些书画传世。今闻月季送自己的是温宁心的一幅画,想这既是古物,又是名人所绘,若是真迹,必定价值不菲,不敢收下,便迟迟不接那画到手里。 月季却以为柳惜见怕自己手中的是赝品,因此不接,忙道:“姑娘,这是真迹,是知府大人家的公子送我的,你放心收下吧。” 柳惜见道:“姑娘误会了,正因是真迹,贵重无比,我才不能收。” 第532章 如到自家 柳惜见与月季正说着话,后面一声吆喝:“前面的快让开!让开!”两人回头一看,却原来是后面来了一辆马车,柳惜见忙拉了月季退到路沿,待那马车驶过,月季拉过柳惜见的手,道:“姑娘请收下吧,便当做是你救我出风尘的谢礼。” 柳惜见道:“我救你,只望你能过得好,不是为这谢礼。” 月季忙道:“我知道姑娘的心,只是,这谢礼也是我的一点心意,还望姑娘不要嫌弃,收下吧。” 柳惜见看她神情恳切,笑道:“那好。”将那画拿在手中,又问道:“姑娘你家在哪里,离这城里远吗?” 月季道:“我家在城外,离城里也不远,这半日,足够到家了。” 柳惜见与她再说了些祝福言语,作别后,寻到那通天客栈。裴一才醒来,这日看着精神又好了不少,见云峰与柳惜见带了两个姑娘,忙追问出了何事。 柳惜见约略说了,裴一这才知自己这两日是在青楼中养伤,暗怨柳惜见将自己带去那等烟花之地,但面上也未敢显露出来。 云峰与柏鸣月决议明日便离去,两人为减省柳惜见的事,也说了由他们送银花回去,柳惜见还想着去寻右小山等人,便也应了。她去厨房给那店家煎了药,云峰喂了那店家喝下,因看那店家久不转醒,云峰便与柳惜见道:“我师门中有治伤灵药,你说能给他吃吗?” 柳惜见道:“大夫说他是失血过多,你的药可对症么?” 云峰道:“我这药是治外伤炎症的,我看他也有外伤。” 柳惜见思索一阵,道:“罢了,死马当活马医吧。” 云峰听了这话,便把从师门带出的伤药喂给那店家一并吃了。 忙碌至此时,已是红日西悬。柳惜见得歇息,回到自己客房,展开月季赠的那《长门关》图,只见其上绘了落日残兵,巍山战马,旌旗半斜,血染尘沙,说不尽的苍凉,她瞧了半晌,心跟着凄凉,便把那图收了放好。 用过饭后,柳惜见避过众人,偷偷出了客店,寻那天剑山庄去。她找了几人打听,这才知那天剑山庄也是在靖州城东,心中暗道:“又有一个像的地方。” 一路过去,约摸两盏茶的功夫,终于到了天剑山庄的西门,她远远一望,这山庄西面之外,从哪里看去果然都像是万古山庄,心中不觉便厌嫌起琼楼阁来。 因门外有人把守,她此来是要寻人也不好正式去拜访,当下绕转到西南墙角一无人之处,越墙入庄。 天剑山庄之内,也有巡逻弟子,柳惜见一路来,见天剑山庄内布局与万古山庄不可说是相似,那全是一模一样,哪里该有间园子房子,该有棵古树,乃至该有条小道,竟都与万古山庄一致,偶有不同的,是那些园子的命名。 若说初时柳惜见对琼楼阁这模仿作为只想哂笑的话,如今却又不同了。世上房屋楼阁园林亭宇的布局,纵有相像的,也绝无处处一样的道理,若非有意照着仿建,无别的缘由可解释。只一深思,不觉又悚然。 万古山庄并非寻常的住所房院,也是一派宗门的基业所在,若是内里的通道、紧要关卡、宗门重地等都被人摸了个透的话,若有一日外敌来攻,那岂不是如进自家一般,再是怎样布防,也少了阻挡之能,本门所面的,又将会是何等危势。而是何人将本庄各处门、角、屋的布局偷偷描摹了传送于琼楼阁?此人于万古山庄恐又成大威胁,种种思来,当真是可虑。 柳惜见思想之间,已来到一间草庐后。 万古山庄之中也有一草庐,靠西北,那原是万古山庄的祖师爷读书之所,至今已无大用,但因是祖师爷生前常居之处,为做留念,后人便将那草庐好好存了下来,遣人日日清扫,里面的书案桌椅、简牍书册的位置都未变过,全是照传万古生前的摆放之位来摆的。草庐哪里有损坏,还精心修缮。 柳惜见看四面无人,潜入那草庐之中,打量四壁,见虽有书案籍册等物,但各样摆件与万古的那草庐全然相异,细瞧桌面,还落了一层灰,显是久已无人打扫。 柳惜见心道:“看来只是外边的形制像,不过这也够骇人了。”她思量一阵,心中又道:“琼楼阁的不知有没擒到右小山他们,若真擒了他们,这么多人一时怕转送不回角瓜县,多半是被关在这里的。万古山庄囚禁人的地方在东阳湖畔,东阳湖在万古山庄东北边,这里既处处与万古山庄相像,我不若也往东北边去,看那里有无囚室,若没有再做打算。”有了此念,她当即行往东北边去。一路上遇了巡视的弟子,都仗着一身轻功避了开。 到得东北一面,果见临湖之处有排低矮的屋子,黑墙青瓦,从外看来,与本庄东阳湖畔囚室极是相像。 柳惜见哀叹一气,潜到了那囚室入口远处的树后,往囚室门前望去,只见那处有两个弟子把守。囚室大门紧闭,她思量片刻,飞身掠去,将那二人穴道封了。 她不知囚室之内还有无琼楼阁弟子守着,便将那两人带到近处无人的一间屋中,又再点了当中一人的昏睡穴,只留了一人,自个儿从怀中摸出匕首,架在这人颈上,道:“识趣的,别出声招人来。”说罢,解了这人哑穴。 那人受柳惜见威胁,自是照柳惜见意思行事,也不敢呼救,柳惜见看他这时听话,问道:“你们守着那排屋子,是做什么用的?” 那人头上已冒出汗珠来,结结巴巴回柳惜见道:“是……是咱们关人的地方?” 柳惜见道:“关人?关的都是什么人?” 那人道:“是……是阁中犯了大错的弟子,还有,关些本门的仇敌。” 柳惜见点点头,道:“那如今,里面都关着哪些人?” 那人道:“有二十一个。” 柳惜见拿着匕首在他颈边皮肉上轻轻刮了两下,道:“哪二十一个,你一个个都告诉我。” 那人身子不能动,但身上已惊出一身汗来,忙道:“是……是张才、严明富、牛盏一……”他连着道出十多人的名字,便再记不住,连声求饶。 柳惜见道:“记不得便记不得吧,我只问你,被关的这些人,都是什么身份?” 那人将记得的都说了给柳惜见知晓,据他说来,被囚的,一多半是与琼楼阁有仇的,少几个是琼楼阁中犯了错的弟子,但其中并无西驰岭的人。 柳惜见暗觉奇怪,心道:“难道他们都逃了……不……,那老伯说夕照真是被抓了的,可若不在这,会被关在哪儿呢,难道送回角瓜县去了?” 她想了半晌,又问道:“这三四日来,有没有新被送进来关的人?” 那人道:“有。”他说完,忽听外头传来一阵急匆匆的脚步声,柳惜见忙又封上了他哑穴,凝神听着外头动静。 第533章 何处来人 那脚步声越发急促,柳惜见凑到窗边,在窗上开了个小洞,往外望去,已见一人进得院中来,忙忙往西首一间低矮的小木房走去。 这屋子原是上着锁的,方才柳惜见进门时把那门锁震断了,此刻这屋门只是合着,并未上锁,柳惜见只怕被来人瞧出异样,进来查看。且幸那人一进院来,便直奔那小木屋去,并未朝这屋子看来。柳惜见看那小木屋样子,心道:“是茅房,这人只是如厕来了。” 不多时,那人从小木屋中出来,便出了这院子去了,柳惜见听得他走远了,这方松了口气。转身回来,将匕首架于那人颈间,重解了那人哑穴盘问道:“这几日新送进来关的,是谁?” 那人道:“这我也不知她的身份,是一个姑娘,听说是近来新结的仇家,从角瓜县那边过来的,因不是在靖州这里出的事,咱们也不晓得她身份来历。” 柳惜见听说新带去关的这人是个女子,想多半便是夕照,问起那女子的衣着长相,据那人说来,是夕照不错。 柳惜见又问:“除了这姑娘,近来便没人被关进去了么?” 那人道:“没有了,只有这一个姑娘,且她才被关了一夜,便被带出去了。” 柳惜见吃了一惊,道:“带出去,带到哪里去了?” 那人听柳惜见言中隐隐有急怒之意,生恐柳惜见怒极动手伤自己,急忙回道:“听送她去的弟兄们说,是带到芙蓉坛去了。” 柳惜见暗道:“你们这里也有个芙蓉坛?”这话只在心里,口上却问道:“芙蓉坛在哪里,是做什么的?” 那人道:“芙蓉坛是阁中女弟子的住所,住的都是女弟子,也是因这,才把那姑娘送去那边看管的。” 柳惜见听天剑山庄这芙蓉坛的职司与本庄不同,心下竟是松了。只因万古山庄的芙蓉堂职司极重,安玖儿所管理的一众弟子专为万古山庄搜寻武林中的消息和大小疑难事件,这些消息、事件被传送回庄,便由芙蓉坛出面料理处置。消息所涉的大事小事难事,就便是些见不得光的事,也由芙蓉坛私下来做。万古山庄有如今的威望,芙蓉坛功不可没,也因此,芙蓉坛是本门一大重地,内里机关重重,把守森严,柳惜见只怕天剑山庄的芙蓉坛与万古山庄一般,那时要救人出去可就难了。 她不知,这天剑山庄原也有意将芙蓉坛建成如万古山庄那芙蓉坛一般,但一来琼楼阁中没有能人可像安玖儿那样,揽收武林中四面的消息,二来琼楼阁也无程秀、邓枫那等样武功、才能俱佳的能人,如何能料理得下江湖上那么多事,是以他们的芙蓉坛便被用作女阁众的住所。 柳惜见问明了那芙蓉坛的所在,听那人讲来,芙蓉坛的坐落处又与万古山庄芙蓉坛的方位一样,都是在山庄中央。 那人看柳惜见问起囚室中被囚之人,又问到新被囚的女子,已猜到柳惜见是为救人来了,而后看柳惜见问到芙蓉坛便不语,倒是心焦,暗自嘀咕:“你若要去芙蓉坛救那姑娘便快去,老子好脱身。” 柳惜见却过了良久还问他道:“除了那姑娘,这几日便没被抓进来的人?” 那人道:“没有。” 柳惜见心下茫然,自想:“那右小山他们哪里去了?”隔得一时,又问道:“这几日天剑山庄可有什么大事,调派了大批人手的?” 那人心里叫苦,答道:“这我真不知,我便是守着囚房的,上头摊派的事,也落不到我头上,也不会叫我知道。” 柳惜见知他这话不假,各司其职,确是不该服劳的事便难晓内情,也不再为难于他,把他昏睡穴封了,那人睡过去,柳惜见提起另一人到茅房中,解了他穴,再盘问起来,他所说与先前那人说的一般无二,可证两人所述之事为真。柳惜见暗暗计较一番救人之事,仍旧把这另一人昏睡穴封了,将他藏好,悄悄赶往芙蓉坛。 她依着万古山庄的格局,轻易便寻到了那芙蓉坛外。这一处房舍也像万古山庄的芙蓉堂,却无庄严肃穆之感,房外几处有女子在练刀练剑,又有女子在水缸边浣衣,或是在树荫下用饭闲谈的,真是处处有人迹。 柳惜见远远瞧了一眼,不知这里的女子究竟有多少,相互间可又是识得的,只怕自己这生面孔一进去,惹人疑心,便在暗处藏着。约摸过了小半个时辰,人才渐渐少了,柳惜见出来,进了那芙蓉坛。 她不知夕照被关在哪里,只照常情推想,当会是在较偏僻的所在,或是门外有人看守的屋舍,当下便往角落边的房舍寻去。走出不远,过了一个拐角。远处迎面过来两个女弟子,柳惜见想躲避已是不及,若是这时再闪避又过于惹嫌隙,只当做无事人一般过去。越行越近……擦肩而过,且喜那两人只是瞧了她一眼,并未多说旁的。 柳惜见心下一宽,想道:“看来这里的人相互间也不是全都认得的,不过这地方住的人着实不少,琼楼阁竟招揽这么多人。” 一面思量,一面眼观各处,到了无人的房外,她也会潜近查看,但要么都是寻常的弟子房舍,要么便是空屋子,便是不见夕照的踪影。 柳惜见思想道:“看来还是得寻个人问问。”看看四处,却无什么人,便往右面的阔道上行去,行出半里来路,见前头有个梳着双髻的小姑娘正背对了她前行,柳惜见飞身过去,拂了她穴道,抱起她往一片花丛中走去。 那小姑娘心中害怕,都流了泪。柳惜见悄声说道:“我不伤你,只问你些事,可你要是敢叫嚷引了人来,那可怪不得我对你下手了。” 那小姑娘穴道被封,动不得也开不得口,一双眼睛却似在说“好”,待两人藏入花间,柳惜见才解了她哑穴,那小姑娘果然没叫喊。 柳惜见心内叹道:“果然年纪小的听话。”口上问道:“你们这里新抓来的那个姑娘,被关在哪儿?” 那小姑娘睁大了眼睛,摇头道:“什么新抓来的姑娘,我不知道。” 柳惜见这才想道:“这里人既多,又不是专门的囚人之所,关了一个人自然不会叫人人都知道。”可转念一想,又怕这小姑娘扯谎,便佯装大怒,道:“敢骗我,不想活了吗!”说着,拔出腰间匕首,搁在那小姑娘颈边。 小姑娘大骇,便哭出声来,柳惜见立时骂道:“敢出声我一刀削了你脖子。”那小姑娘吞声饮泣,柳惜见心中不忍,放低了声道:“那你告诉我,这两日,你们这里有没有哪间屋子外面,有人守着,或是,那间屋子里的饭食,一日三餐是要叫人送去的。” 那小姑娘想了一想,道:“我……我都和姐妹们呆在自己屋子里,出去了也只是练剑……练剑还有扎马步,没去其他屋子看过,真的不知道,姐姐你别……你别削我脖子。”说罢,抽抽噎噎低声哭泣。 柳惜见看她神色不似做伪,再问道:“那这芙蓉坛,是谁管教你们?” 小姑娘道:“是三个师伯。” 柳惜见道:“你说她们名字。” 小姑娘道:“杨芙蓉、童锦绣、刘洋。” 柳惜见眉头一皱,道:“这童锦绣是什么来历。” 小姑娘道:“她来头可大了,是咱们阁主的堂妹,还是苏庄主的夫人?教咱们练剑的。” 柳惜见暗忖她说的这苏庄主可是苏辩,一问果真是,当下问了那小姑娘这杨芙蓉、童锦绣、刘洋几人在这芙蓉堂的住所,得了话,便重封了那小姑娘穴道,出了花丛。 这里过去,到得一片挨墙的竹林时,柳惜见忽觉脑后生风,忙急急避开,顺手揪了两片竹叶运劲往后掷去。 待得躲过,又听身后一声轻哼,她回头一看,只见一丈远外立了个高瘦的汉子,右手捂着左臂,正怒目瞪着自己。 柳惜见暗叫:“不好,给人瞧见了。” 那人放下右手,左臂上血珠子一滴滴滚下,伤口处还插着一片竹叶,原来方才柳惜见掷射出的竹叶,他没躲开,正中在左臂上。 柳惜见知免不了一场打斗,右手已握在剑柄上。 那汉子一把将臂上的竹叶子扯下,冷笑道:“哼,想不到这破地方,还有你这么一个有几分真功夫的!” 第534章 互不相识 柳惜见听他此言,似乎也并非是这天剑山庄的人,忙问:“你是什么人?” 对面那汉子轻哼了一声,道:“收拾你们的人。”说罢,纵身前跃,随之抖开腰间的一条白色长鞭扫将过来。 柳惜见听得“呼呼”风声疾响,眼见鞭影将至,当即旋身避让。 那人一条长鞭泼风似的打将来,鞭稍卷起道旁一树的高枝,竟打了一粗枝下来。 柳惜见见了这人这等臂力,暗自心惊,道:“阁下何人,来此为何?” 那汉子道:“一会儿你便知道我是谁!”言语间颇有愤恨之意。 那被扫断的树枝“欻啦欻啦”落下,触地又发出一声重响,早已把琼楼阁的女弟子惊动,三三两两的提了兵刃过来。 那男子兀自与柳惜见缠斗,他见惊动了芙蓉坛这里的人,竟也是丝毫不慌,出招如常。一条长鞭舞得呼啸破空,柳惜见自有计较,只纵跳闪避。那人长鞭已把道旁几棵树上的叶子扫落大半,道上一地的乱象。 芙蓉坛是女弟子的住所,赶来的琼楼阁女弟子见一男子与柳惜见相斗,虽不认得柳惜见,但因柳惜见是女子,想这是女子住舍,先入为主,均以为她是同伴,那男子则是闯进来的强人,因而全都提了兵刃去与那男子相斗,倒无人来理会柳惜见。 那汉子一条长鞭袭扫各处,势若雷霆,几个女子被他鞭稍击中,都已倒下。众女呼朋引伴过来,竟也是毫不退怯,全力攻那汉子。柳惜见想趁这众人御敌的时机去救夕照,已退到人后,眼见琼楼阁这些女弟子面对强敌竟是一往无前,心中亦是佩服。 一片乱况之中,柳惜见已悄悄折回芙蓉堂正院之中,一间屋子一间屋子寻夕照。接连查过十余间屋子,却也不见夕照踪影,偶然见琼楼阁那些女弟子路过,问起可有夕照这么个人关在这里,那些人也不知。也是此刻那汉子在另一面闹事,乱做一团,琼楼阁的女弟子又不少,纵是见柳惜见面生也没多查问,只让她快去援手。柳惜见答应,过了自又是去别处寻夕照。 再寻几个屋子不见人影,听那面众人与那汉子又斗得正凶,没人留心这里,柳惜见索性出声喊道:“夕照姑娘,你在哪里,应我一声。” 接连喊了几声,转过又一排屋舍,走了几步,忽听一个声音道:“柳姑娘,我在这儿,我在这儿。”正是夕照的声音。 柳惜见狂喜难禁,循声奔了过去,到得那排屋子正中的地方,只听得另一个女子声音斥道:“别叫!”跟着柳惜见又听夕照急喊道:“柳姑娘我在这里!”她话音刚落,便听得一个耳光的声音,另一女子怒道:“让你别叫。” 柳惜见想多半是夕照被看守之人打了,一纵过去,踢开那门。两扇门“嘭”地张开,柳惜见一看屋内,见夕照被一条大铁链锁在木柱之上,身旁一个琼楼阁女弟子持剑而立。两人见柳惜见闯进来,一人大喜一人惊惶。 那琼楼阁女弟子喝道:“作死吗,敢到这里来!” 柳惜见微微冷笑,一下子窜了过去,那女弟子递剑要刺柳惜见,柳惜见身子一转,绕到她身后,伸手一拂那女弟子右臂,那女弟子右臂一痛,身子一躬,便拿不住剑,一把长剑落往地下。 柳惜见趁机点了那女弟子穴道,让她动弹不得,便转身去看夕照。只见夕照头发凌乱,衣裳也不知从哪里碰脏了,左边面颊上红彤彤一片。 这时候有人寻来,夕照喜极欲泣,道:“柳姑娘,你……你是来寻我的吗?” 柳惜见正低头翻看绑在夕照身上那副锁链,听见她问话,“嗯”地应了一声。 那铁链锁住夕照颈喉、双手和双脚,柳惜见道:“钥匙呢?” 夕照看向那被柳惜见封了穴道的女弟子,道:“在她身上。” 柳惜见到那女子身上搜寻,终在她衣囊中找到一串钥匙,正是五把。 夕照见了,道:“就是那个。” 柳惜见忙用钥匙打开夕照身上锁链,那面打斗声愈来愈烈,夕照问道:“是有人和你一块来的吗?” 柳惜见道:“不是,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人,一见我就动手。不过还好,他把这里的人都引去了,咱们正好离开。” 夕照点点头,又道:“裴叔叔呢?那老伯有没有给你带话,裴叔叔他怎么样了?” 柳惜见道:“在通天客栈里,已经醒了,精神比前几日好了不少。” 夕照喜道:“真的?” 柳惜见道:“骗你做什么。” 说话间,她已把夕照身上的铁链解下,两人携手出了屋子,柳惜见道:“右边那里是那人和琼楼阁的人打斗,咱们往左边走。”说罢便拉了夕照向左奔去,夕照道:“都不见人,上那边打架去了?” 柳惜见道:“是啊。” 夕照道:“来的有多少人,能把这里人都引走?” 柳惜见道:“一个,但功夫还不错,他那鞭法可比冯心雪好多了。” 夕照忽地住步,道:“鞭法,他是使鞭子的?” 柳惜见道:“是啊,怎么?” 夕照面带喜容,抓了柳惜见的手问道:“他那鞭子是不是白色的?” 柳惜见一想,道:“还真是。” 夕照笑道:“是哥哥。” 柳惜见一愣,夕照拉了她回奔,道:“柳姑娘,那是我哥哥,咱们回去找他。” 柳惜见道:“你哥哥?”回思方才与那人打斗情形,想起他一来便下狠手,也不回自己问话,心道:“他多半也是把我当做琼楼阁的人了,才那样狂怒。” 夕照道:“哥哥定是来救我的。” 柳惜见道:“夕照,右大侠他们呢?” 夕照道:“右伯伯他们没被琼楼阁的人抓到,不过我也不知他们在哪儿。”过得一阵,她又道:“只是哥哥怎会在这呢,那人到底是不是哥哥。” 柳惜见听她像是自言自语,笑道:“到时若不是你哥哥,咱们怎么办?” 夕照道:“到时咱们再逃。不过若是他使一条白鞭,那九成是哥哥,哥哥的鞭子叫做仙人鞭,是用天玑雪蚕吐的丝编捻成的,可比寻常的鞭子好,又好看。” 柳惜见听了“天玑雪蚕”四字,忍不住问道:“西域很多天玑雪蚕么?”这一问,夕照却顾不上回答,原来二人已到了琼楼阁众女弟子合攻那汉子的外围,夕照一见人阵中那汉子,喜道:“真的是哥哥。” 第535章 脱身不得 柳惜见顺目往人丛中一看,见众女围攻之处,竟又多了两人,都是他认得的,一是卓成,一是黎藏襄。夕照也已见到他二人,说道:“黎大哥和卓大哥也来了。” 柳惜见道:“定都是为寻你来的,咱们叫他们走了,再把别处的人招来那可不好脱身。” 她说完,夕照便要奔往前去,柳惜见看黎藏襄、卓成三人武功远在琼楼阁众女弟子之上,脱身当自不难,忙一把拽住夕照,道:“别过去了,他们能对付。”言罢,高声喊道:“黎少侠、卓少侠,夕照姑娘已带到,先行离庄!” 黎藏襄等人正是为救夕照而来,此时见夕照与柳惜见一处,两人松了口气,招呼夕照兄长,道:“林大哥,夕照没事,咱们走。” 夕照兄长见自家妹子竟与曾和自己打斗的人在一处,不大放心,一面御敌一面问道:“和夕照一处的是谁?” 黎藏襄回道:“是柳姑娘,她不是琼楼阁的,放心。” 夕照兄长暗自嘀咕道:“这么说,方才竟是打错了人。”正想着,夕照在远处喊道:“哥哥,黎大哥、卓大哥,快过来,咱们走了。” 他三人倒是想过去,只是身周都被琼楼阁一众女弟子围着,一时也抽身不得,打斗声中,夕照兄长叫道:“妹妹你们先走,咱们脱身后去寻你们。” 柳惜见道:“那便在倚红偎翠门口聚头。” 那面乱斗中,只卓成应了一声。 夕照偷望了柳惜见一眼,于柳惜见所选的这一聚头之地实在嫌弃。 柳惜见也并非专挑那样不正经的地方汇合,只是她初到靖州,所知地方不过鸿福客栈、倚红偎翠、通天客栈、天剑山庄四处,鸿福客栈出了人命正被官府盯着,不好过去,通天客栈里有裴一那两个伤者,要是把敌人引去大是麻烦,千计万算,还是倚红偎翠那地方最为妥当,这时情急,便让那正被纠缠的几人过会儿上那里汇合。 夕照被柳惜见拉了往回来,夕照兀自不放心几个同伴,甩脱柳惜见手,道:“我要去帮他们。”一面说一面已纵身往前,她兵刃那夜与琼楼阁弟子相斗时失却,这时是空手冲去,将近敌人,提掌便劈在一敌人的后颈之上。她兄长见她不但没走反回到敌阵之中,急道:“让你走,回来做什么。” 夕照急道:“一起走。” 两人说话时,又有敌人攻来,无暇多说,当即凝神御敌。 夕照与她兄长说了那些话,琼楼阁众人已知夕照也是敌人,已有四五人转来围攻夕照,刀剑齐往她身上招呼,不过几招,夕照已是左支右绌。忙乱间,夕照听得柳惜见道:“夕照,接着!”夕照侧目一看,却是柳惜见从一敌人手上夺过一把长剑,向她掷来。 夕照进前两步,接过那剑,随即横劈,逼退身前两个敌人。再向柳惜见瞥去,见她也正持剑对敌,越加安心。他几人虽想尽早脱身,但敌人甚众,退之不尽,一时被缠住。 柳惜见记得怀中似还有零散铜钱,探手入怀,抓了几枚在手,伤了近旁的几个琼楼阁弟子后,便将左手中铜钱往敌人最多的黎藏襄那里掷去。 这一掷,击倒黎藏襄近处的几个敌人,黎藏襄得了空处,双足点地,一纵出了人丛,跃到柳惜见身旁来。刚一落定身子,又见柳惜见扬手掷出一把铜钱,飞射往卓成那里去。“啊啊啊”几声,卓成对面几个敌人又被这铜钱打得措手不及,卓成趁机出剑杀退那几人,也纵到黎藏襄身畔。 夕照兄长舞着一条长鞭,围在他身旁的琼楼阁弟子最多,方才他也是为了分减黎、卓二人那面的敌人,才将鞭子使得缓了好让敌人都往自己这面来,这时见黎、卓两人摆脱敌人纠缠,当即挥臂一振,袭倒一小片人,也从人众中窜出。 夕照退到兄长身旁,黎藏襄和卓成齐声道:“走!”话音辅毕,两人已同时飞纵往前。 夕照兄长拉了夕照也便前奔,柳惜见落在最末,几人到得芙蓉坛正门时,忽然冲出一群人来,黎藏襄和卓成均惊声道:“庞遵礼。” 原来芙蓉坛生了事端,便有弟子向庄上执事处禀报,庞遵礼等所在之处离芙蓉坛最近,听说这里有人闯来,忙点了人手过来相助,正撞上才脱身不久的柳惜见等人。 琼楼阁与万古山庄虽也有往来,但柳惜见只识得阁主童锦程及他的大弟子李惩,再有便是苏辩同杜宇,柳惜见虽听说过庞遵礼之名,却未见过其人。这当头,黎、卓二人惊叫起庞遵礼的大名,柳惜见往人众中一看,忍不住道:“哪个是庞遵礼?” 她这话本是冲着黎、卓二人问的,却叫庞遵礼听了去,他也不识得柳惜见,但他是阁主的得意弟子,颇受阁主宠爱,因此在琼楼阁可算得是风光无限,受人奉承惯了的,此时见柳惜见不识得自己也便罢了,还当面问出,心内不乐,冷冷瞪了柳惜见,说道:“我便是庞遵礼,你哪位啊。” 柳惜见向他看去,道:“无名小卒,不值一提。” 庞遵礼冷笑一声,一招手,他身后的人已散开来,将柳惜见几人围起来。 庞遵礼道:“真是活腻了,也不看看这里什么地方,岂容你们擅闯。” 黎藏襄道:“真是好大的威风,可吹得人眼睛疼。” 卓成笑道:“中看不中用的人,也看得人眼睛疼。” 庞遵礼知他二人在讥刺自己,撇嘴笑道:“你们也只能嘴硬这一时了。”说罢,发令道:“上!” 他带来的二十多个弟子便纷纷递了兵刃攻向柳惜见诸人,庞遵礼受黎、卓二人言语讥嘲,已有一股暗火,这时便挥刀向最近处的卓成砍去。 卓成出招应对,拆了没几招,便听得方才的一众女弟子从后赶了来,如今己方已是腹背受敌的情形,心中暗暗叫苦,余人也均如他这般想。柳惜见被卷入这两家的纷争,却又顾忌本门与琼楼阁关系,总是不敢放开了大斗一场。 她暗暗计较一番,一时得了主意,便纵身到卓成和庞遵礼二人之间,道:“庞少侠,咱们之间恐有误会,可否罢斗,坐下来详谈。” 庞遵礼却一心以为柳惜见与西驰岭的人是一伙的,只想早日替同门报仇,柳惜见的话他也全当狡辩之辞,哪里还听得进去,一味攻伐。 第536章 得人相助 柳惜见看庞遵礼恶怒难息,心内暗喜,道:“我与贵派无冤无仇,庞少侠何以处处紧逼,还请听小女子陈情。” 庞遵礼只觉她废话,一面出招急攻,一面说道:“杀人偿命,有何好说!” 四下里已打得“铿铿锵锵”,卓成刚解决近处一个敌人,怕柳惜见不敌庞遵礼,急道:“柳姑娘,我来对付他,你退后。”一面说一面上前抢攻。柳惜见却是晃身将他拦住,庞遵礼正一剑削来,柳惜见见机,闪躲慢了几分,让他剑刃划到左臂。 卓成见状,挺剑上前,指刺庞遵礼正胸,便在此时,忽听柳惜见道:“好啊,姓庞的,好好与你商量你却伤我,真当万古山庄怕你吗?” 庞遵礼正与卓成相斗,听了“万古山庄”几字,瞥目望了柳惜见一眼,未及转念,卓成又一招攻来,他只得回神对敌,难得去理柳惜见的话。 柳惜见被庞遵礼所伤,却也是有意为之。万古山庄与琼楼阁多年相安无事,柳惜见身后是万古山庄,她只怕自己这回多管闲事,让这相安无事之局面毁于一旦,为师门招来一个敌人。虽知万古山庄势力远不是琼楼阁可比的,但敌人总是少些好。常泽又一向教导柳惜见这些弟子,行事谨慎,练好本事,莫管来人是谁,便是不得已要与人起争端,也莫做挑事的一方,如此,日后理论,方能站得住脚。 因此柳惜见让庞遵礼先伤了自己一剑,如此,便是自己往后对琼楼阁弟子下手狠了,真到了要追究那一日,柳惜见也能说是琼楼阁的伤了自己在先。有这算计,她方肯挨庞遵礼一剑。 夕照兄长与柳惜见过过招,于她功夫高低心中有底,适才见柳惜见被庞遵礼所伤,暗自惊疑,而后看柳惜见使快剑伤了不少敌人,疑怪更甚,还想道:“莫非是大意了。” 在此处的琼楼阁弟子除了庞遵礼,武艺大多不如柳惜见、黎藏襄几人,但人多势众,一人被逼退另一人便举兵刃攻去,柳、黎等人便是脱身不得。 柳惜见见夕照被四五个琼楼阁弟子逼得手忙脚乱,往怀中摸出一把铜钱,运劲掷出,助她解了围,再探手入怀要去抓铜钱击敌时,却抓了个空,已是没了铜钱,苦笑一声。 猛然间,夕照兄长一声大吼,挥鞭一扫,打得身前几个琼楼阁弟子飞了出去。另一边卓成却闷哼一声,却原来是被庞遵礼刺伤了右腿,此后庞遵礼出招更辣,黎藏襄与卓成相隔最近,一剑逼退与己缠斗的敌人后,一纵到了卓成身侧,与庞遵礼接兵。 不过多时,夕照也已撑持不住,靠她兄长相护。 柳惜见看如此被困不是法子,喝道:“庞遵礼,叫苏辩过来,我倒要看看他这是什么意思!” 庞遵礼正与黎藏襄激斗,并未回她。但不知何人答道:“什么东西,你也想见苏师伯。” 柳惜见心头起念,正想去擒了庞遵礼要挟众人让道,只跨出一步,忽听得身后几声惨叫,各人回头一看,只见一蒙面汉子从房檐上纵下,手上一扬,掷出些石块,击在琼楼阁那些弟子身上,两三下便从人圈之中打开个口子来。 柳惜见一看来人身形,便知是云峰,心中大喜,忽而便听得云峰叫道:“快走了!”他这话却是有意放粗了嗓音说的,柳惜见微一思索,心道:“蒙了面,变了声,你和这里的人认得。”动念间,她已从那人阵的缺口中逃出,黎、卓、林等人亦是。云峰翻手又打出一把暗器去,阻了柳惜见等人身后的追兵,柳惜见心中大呼:“及时雨呀及时雨。” 庞遵礼见大好形势毁于一旦,便要去拿云峰。挥剑格开云峰投射来的暗器,持剑冲前,直对准云峰要害攻去。 云峰冷笑一声,便也接招,柳惜见回身见云峰与庞遵礼又斗在一处,急道:“你还不走?” 云峰又用那粗声粗气的嗓音说道:“你先走!” 柳惜见心想他能受展泉山托付来寻自己,功夫自是不差,也便要听了他话,只还没动身,却又见芙蓉坛正门那里进来一批人,有男有女,喝骂不止。再有几个琼楼阁弟子逼近云峰,柳惜见纵身上屋顶,横剑扫下几片瓦,剑鞘一挥推打向底下奔向云峰那群琼楼阁弟子。 当中一片碎瓦不偏不倚正砸在庞遵礼剑上,这一砸,他剑失了稳,被云峰抢过,又挨了云峰一脚。 庞遵礼大怒,冲新来那批人中的一个魁梧高个子叫道:“高爻,来拿上面这臭丫头!” 柳惜见知庞遵礼是让人来拿自己,又打了几片瓦下去,此时云峰丢了庞遵礼的剑,纵上屋来,与柳惜见道:“走了。” 柳惜见“嗯”地应了一声,两人展开轻功齐齐前行,远处只见几点星黑也在移纵,却是黎藏襄几人。 芙蓉坛中,庞遵礼正重新集了人众,要去追黎藏襄、柳惜见几个,乱声之中,一人道:“等会儿庞师兄。” 庞遵礼一看说话之人,正是高爻,方才他叫高爻去擒柳惜见,却不见高爻行动,心中正有气,便道:“都是你坏了今日的事,本来好不容易拿住他们一个人,这会儿又被放跑了。”说着,挥手令人追柳惜见他们去,他自个儿转身回来瞪着高爻。 高爻无奈道:“并不都是西驰岭的人,不好乱来。” 这高爻是琼楼阁中一普通阁众所收的弟子,人虽有几分本事,也受阁中执事者看中,但在庞遵礼这一阁主弟子跟前,还是不敢气高,受了委屈也得忍着。 庞遵礼却不给高爻面子,指了他鼻子骂道:“你怕死直说,我和那蒙面的打呢,让你去抓一个小丫头片子有什么难。” 人众中,一中年女子出来说道:“罢了,快追他们去吧。”这说话的,便是琼楼阁阁主的堂妹童锦绣,也是那苏辩之妻。 庞遵礼不敢对师叔无礼,道:“师叔,让高爻追去吧,他放跑的人。” 高爻急道:“怎么便是我放跑的,庞师兄你……”说到这,接不下口去,庞遵礼气还未平,道:“从角瓜县到靖州,老子追了一路,累个半死硬是一个仇人没拿到。”隔得片刻,他又道:“高爻,要是你方才去拿那丢瓦的丫头片子,咱们可还算挣了点颜面,如今呢?。” 高爻叹道:“师兄,方才掀屋子的你可知是谁?是柳惜见啊,万古山庄的柳惜见。” 第537章 势大压人 高爻言罢,许多人都是一惊。童锦程忙问道:“柳惜见?高爻,你没看错吧?” 高爻道:“两年前清莱白云山的韩大爷过寿,常庄主带了她和两位常公子去,韩大爷向众人引见过柳惜见和两位常公子,我远远见过她,记得的,不会瞧错。” 庞遵礼不再言语,人众中有人道:“那这可算是得罪了她没有。” 童锦程问庞遵礼道:“你们和柳惜见动手了吗?” 庞遵礼道:“她和西驰岭的人混在一处,谁知她是什么人,反正,是动手了。” 童锦程皱眉道:“那夜在鸿福客栈,好不容易把她逼走,没想到今日还是动上手了。” 原来,当日琼楼阁的人到鸿福客栈擒拿右小山等人时,柳惜见喊话表身份,并非没让他们心存忌惮,他们也怕误伤柳惜见会得罪万古山庄,只是琼楼阁诸人虽惧柳惜见与万古山庄,但到底是捉拿仇人更重。是以柳惜见喊话后,高爻便出了主意,由他循声找到柳惜见,设法将柳惜见赶走,叫她离了西驰岭的人,如此琼楼阁捉拿西驰岭的人便再无顾忌,打杀皆可。 当夜在裴一的客房中,灯火忽灭,便是高爻所为。他也便是当夜推了夕照和裴一下窗的那魁梧高个,初时琼楼阁弟子已在裴一房中和柳惜见、黎藏襄等打起来,高爻在侧窥伺,认清了柳惜见后将灯灭了,便跳入裴一房中与柳惜见动手,他用意便是将柳惜见逼出鸿福客栈,可过招后觉知自己不是柳惜见对手,且又被柳惜见所伤,他甚至都打了新主意,若是没法子将柳惜见打退出客栈,索性自个儿便一直和她对招,直至将西驰岭的人都拿下为止,只要不得罪了她便是。 后来,高爻瞧见柳惜见将夕照和裴一护得老紧,他登时想到借夕照和裴一将柳惜见赶走,因此才把夕照、裴一扔下窗,柳惜见看夕照两个坠下去,果然跳窗去抓二人,如此他便把柳惜见逼出他们包围之外。 柳惜见跳窗出去后,高爻恐她再回来,又发暗器把柳惜见逼远,再遣人去追逐,种种手段果然迫得柳惜见先离了客店,那以后,琼楼阁的人便在鸿福客栈中大开杀戒,无所顾忌。这一节,却是柳惜见都没看出的。 琼楼阁的人以为那夜过后当不会再与柳惜见遇合,谁料今日还是又与她动了手,只怕为此和万古山庄交恶,难免心中不安。 庞遵礼却不以为然,道:“怕什么,我看那柳惜见也不过如此,方才还不是被咱们围了跑不得,还不是挨了我一剑,有何可惧!” 余人尚觉他说得不错,那高爻和童锦程却是一惊,齐声问道:“你伤了她了?” 庞遵礼一手叉着腰,道:“是啊,好容易便伤了她,所以我说不过如此。” 身旁有人道:“便是柳惜见不足为惧,可常庄主那里,怕是难……,听说他们很看重这个弟子的。” 庞遵礼“哼”了一声,道:“今日,是她闯了我们的地盘,不是她有理,怕什么,万古山庄又怎样,也要讲道理吧。” 高爻却在一边暗想:“庞师兄的武功与我差不多,那夜我用尽全力也抵敌不住柳惜见,庞师兄又怎能伤得了她……”思想片时,恍然大悟,“哎呀”叫了一声。 童锦程也已想到几分,便问了庞遵礼他拦截柳惜见时的情形。 庞遵礼一一说了,童锦程听罢,道:“好心计。” 庞遵礼不解其意,却也不想深究,抱臂不言。童锦程问道:“高爻,你说柳惜见受伤是大意还是有意?” 高爻躬身道:“师伯,弟子以为,她是有心留了一手,让自己伤在庞师兄手下的。” 庞遵礼不悦,道:“你说得明白些。” 高爻道:“她与你打斗时说了些含含糊糊的话,想要罢斗与你相商,可你不肯,伤了她,是不是如此?” 庞遵礼道:“那又怎样,那情形下,谁还信得过她?” 高爻道:“怎样?人家把戏做全了,先礼后兵。可是咱们伤了人家,那她便有了由头,说是咱们先动手伤的她,传出去,那不是咱们理亏么。” 庞遵礼并非愚人,一经点透,便也明白过来,默然不语。 童锦绣道:“罢了罢了,这也非不可挽回的境地,待再见了这位柳少侠,好好与她解释吧。” 庞遵礼道:“用不着吧,师叔,你可算是她的长辈。” 童锦绣道:“长辈?赵贤安、古镇康、罗松云也是柳惜见长辈,他们什么下场!” 庞遵礼缄口不言,童锦绣又道:“一个常泽便够狠的了,还又来了个柳惜见,万古山庄真是……,哎!”说着,目光扫过这门前的人,说道:“那柳惜见和西驰岭的人一处,你们去拿人时,别得罪了她,能避则避。” 众人虽想这不好办,但也只得答应。 庞遵礼说道:“已让人追林夕照他们去了,咱们也快去吧,没人领着,手下人只怕要吃亏。” 童锦绣道:“高爻,你识得柳惜见,你跟着他们去追,遇了柳惜见,你与她交涉。” 高爻答应,庞遵礼心头却不喜。 童锦绣又道:“我带人去查查那夜救了右小山他们的是些什么人,你们沿途留下记号,我理完手头上这点事便去助你们。” 庞遵礼、高爻与众人躬身答应,童锦绣便出了芙蓉坛。 高爻道:“师兄,要不要派人传个信给苏师伯,说说这里的事?” 庞遵礼道:“自然是要的,这还用问?”说着,便吩咐了身旁近处的两个弟子,让其去向苏辩禀报此处的事端。 高爻见庞遵礼的长剑掉在地上还未捡,走去拾了起来,交还庞遵礼。庞遵礼见他辞卑气低,气才稍减,与他说话便也客气了不少。 高爻看着庞遵礼那剑,想起方才和他相斗的那黑衣人来,只觉似曾相识,一时却又记不起是所识之人中的何人。他还未想得清楚,庞遵礼已点清了人,向着方才柳惜见等离去的方位追去,高爻抛了诸般念头,趋步跟着。 第538章 未知前情 柳惜见与云峰逃离天剑山庄时,落在最末,离前头的夕照等人远了,柳惜见便问道:“云峰,你怎么来了?” 云峰道:“你还说呢,早和你说了,要是到这里来,叫上我,你却自个儿偷偷摸摸来了,是不把我当朋友吗,弄得我像是不讲义气的。” 那店家已醒过来了,云峰在通天客栈中寻不到柳惜见,又看柳惜见久不归来,想起柳惜见问起过琼楼阁的事,暗自揣想柳惜见多半是到了这里,是以赶来,倒是及时,正替柳惜见诸人解了危困。 柳惜见听他言中颇有埋怨之意,回道:“我不是看你才和柏姑娘团聚,不好扰你么。” 云峰道:“我也并非重色忘义之辈,你下回若有要事需帮忙的,可千万要与我说。” 柳惜见只好道:“是。” 云峰这才告诉她道:“那店家醒了。” 柳惜见道:“真的?” 云峰道:“真的,我已重给请了大夫开了方子了,你放心。” 柳惜见道:“那便好。”她说着,看了看云峰,道:“你蒙着面来,是怕天剑山庄的看出来吗?”复想起这几日并不见云峰佩剑,又道:“你还特意寻了把剑。” 云峰笑道:“好歹和他们做过买卖,总不好得罪了他们。” 黎藏襄和夕照等人停住,在前等着他二人,不多时,两人便追赶上去,夕照问道:“这会儿到哪里去?” 卓成回道:“和咱们走便是,不过,林大哥,日后你要做什么,先和咱们说过。可别自个偷偷去了,叫人着急?”他所说的林大哥,便是夕照的哥哥林君照。 林君照听了卓成的话,只是笑笑,没多说旁的。 卓成受了伤,便由黎藏襄背着,此时离天剑山庄未远,众人也不敢停歇,仍是疾行奔逃。 柳惜见想起往时被人追拿时,自己虽只一人,但极易脱身,这回人多,一个累一个,反倒被困得死死的,忍不住想:“果然人少好办事。” 行出一程,渐渐到得一片林子之中,有了树木掩藏,几人也放了心,便慢行下来。 林君照本是向北去寻蒙浮差那一路的,这时他忽到了靖州,夕照便问起他北行之事。林君照细细向她说来。 原来此次向北,傅补天带他们去了许多地方打听蒙浮差的消息,但还未及到万古山庄去打听,便收到裴一一行的求助信,傅补天听南下的一路同伴情势危急,只得先将寻蒙浮差的事放过一边,率众南下。 谁知到得胶州,遇到了母良儿,那母良儿则是因不识得字,走岔了道,直接越过靖州走到胶州去了。他那日在胶州城四处打听鸿福客栈,正遇到也才到胶州的傅补天、林君照一行,母良儿这才知自己来错了地方,便又随傅补天等人回靖州。 他们到得也正是时候,便是在琼楼阁的到鸿福客栈围攻右小山他们之时赶到,因来了这一路援手,右小山等才未被琼楼阁弟子擒住。只是那时夕照、裴一与柳惜见躲了出去,反倒和傅补天他们错过,由此落了单。 柳惜见带了夕照、裴一到倚红偎翠,夕照自知那处是青楼后,便不想多留,于是支开柳惜见,重带了裴一奔回鸿福客栈,只是她到时,同伴皆已撤走,只余了几个善后的琼楼阁弟子,夕照便遭他们围追,她带了裴一逃到那倒夜香的老汉家中,为不连累裴一,便将裴一放在了老汉家里,又托老汉去寻柳惜见,她自个儿对敌,最终不敌,被琼楼阁弟子掳到天剑山庄去。 再说右小山、傅补天一众人逃脱琼楼阁的围攻,清点人众时,便发觉少了裴一、夕照和柳惜见,这两日,他们便在城中各处暗暗打听几人的下落。今日,卓成、黎藏襄、杨旭同林君照探得夕照被擒到天剑山庄的消息。 卓、黎二人原想回去同师长们禀报,再商议救人事宜。林君照却恐妹妹在天剑山庄受害,因此瞒了卓、黎二人赶来救人,他到得天剑山庄芙蓉坛,便见到柳惜见,以为柳惜见是琼楼阁弟子,是以同柳惜见动了手。 卓成、黎藏襄知觉林君照赶来天剑山庄后,大是焦急,商量一番,议定了杨旭去向众师长报讯,黎、卓二人则赶来天剑山庄相助林君照,因此二人与林君照并非同时到的天剑山庄。 众人述说完别后各事,夕照才记起柳惜见与兄长还不相识,当即为几人互相引见。 原来夕照这兄长便是傅补天的大弟子,在年轻一辈弟子中,武艺最精,也因此故,他方有胆子独闯天剑山庄。 林君照知晓柳惜见姓名后,大是诧异。林君照与傅补天等人到了靖州后,右小山已将柳惜见擒了蒙浮差回万古山庄的事说与了他们知晓。依林君照所想,柳惜见既擒了自家少主在先,又是被右小山抓来换少主的,西驰岭与柳惜见当有隔阂才是,但见黎藏襄、卓成与妹妹对柳惜见,却可说是友善,满心不解。 林君照却不觉,方才柳惜见对妹妹多次相护,其实他自个儿对柳惜见也没怀敌意。 云峰蒙着面,夕照也没认出他来,还叫柳惜见也将云峰引见与各人。云峰也不待柳惜见开口,揭开蒙面,便道:“咱们可是见过的,你忘了吗?” 夕照一见他面容,便想起那夜去倚红偎翠之事,不由得耳根一红,低头说道:“是你呀。” 云峰道:“是我呀。”说罢,向众人拱手,道:“在下柏云,安东人氏,离家后居无定所,闲游至此,结识了柳少侠。” 林、卓、黎三人向他还礼。 柳惜见听云峰乱编造名姓,只是含笑不言。 云峰尚挂心柏鸣月,见柳惜见也已脱困,便想尽早离去,遂问道:“各位少侠,如今是要到何处去?” 他这一问,黎藏襄、林君照等却警醒起来,目下西驰岭众人正被琼楼阁的追拿,前两日好不容易才寻了一个栖身之所,他们与云峰毕竟初识,不敢信他,如何敢告诉他本门的藏身之处,一时不好答云峰的话,都如定住了一般。 云峰自也明白众人顾虑,道:“我是说,我还有些事要料理,怕是不能与诸位同行了。” 黎藏襄几人这方安心,林君照说道:“柏兄既有要事,那自是以要事为重,咱们又如何敢强留。今日,可多谢你帮咱们解困了。” 云峰忙道:“哪里哪里,林兄言重了。”他与黎藏襄等客套了几句,便问柳惜见道:“你要不要同我回去?” 第539章 再次相见 各人听了云峰的话,又是一阵为难。柳惜见本是右小山带回来的,本想用她换回蒙浮差,也好早日回去交差。可这两日来,柳惜见总算是帮过本门的忙,又有一同御敌的情分,仍把她扣着说不过去,放了他走又恐右小山责骂。虽是云峰在问柳惜见要不要走了,黎藏襄几人却是比云峰还关心柳惜见到底要走不走。 只听得柳惜见答云峰道:“你先回去,我同林姑娘他们去一趟。” 林君照、黎藏襄几人大为宽心。 云峰想了一想,拉过柳惜见到一旁,悄声问道:“这些人方才神色不对,你真要同他们走?” 柳惜见道:“无事,我自有分寸,你且去你的吧。” 云峰兀自不放心,道:“那我同你一道随他们去。” 柳惜见道:“不必,他们不敢拿我怎样,且这是万古山庄和他们的事。” 言中之意,便是她与那黎藏襄等人的事,不想叫外人知晓。云峰听她已这般说,不便跟去,只道:“那你小心。” 柳惜见微微颔首,云峰便自离去。 林夕照拉了柳惜见到自己身旁,问黎藏襄道:“黎大哥,右伯伯他们在哪儿。” 黎藏襄道:“在城外,离这不远。”说罢,又道:“夕照,我师父呢,他……他……”想起师父本就伤重,此时又不知行踪,他心内已以为师父不在了,后半句话也问不下去。 林夕照道:“是啊,咱们要不要把裴叔叔一齐带走。” 黎藏襄听了她这话,喜道:“我师父在哪儿,他怎样了?” 柳惜见道:“裴前辈已醒了,如今正在城里的通天客栈养伤。” 黎藏襄道:“那咱们这便接他去。” 柳惜见想起那店家才刚醒,总不能带了一个走留了一个不管,道:“不急,先去见见右前辈他们吧。” 黎藏襄心忧师父,听了柳惜见的说话,心有不满,忙问道:“为何,把师父一同接走不是一了百了了?” 卓成也道:“是啊。” 柳惜见道:“那夜,琼楼阁的人到鸿福客栈围攻你们,你们身怀武艺能自保,可客栈中还有店家一家人和两个小二。那店家的妻子孩子还有两个店小二都给琼楼阁的误杀了。店家也受了重伤,已昏睡了两日,如今才醒来。他和裴大侠在一处呢,这时候受不得颠簸。” 顿得一顿,柳惜见又接着道:“你们说右大侠他们如今在城外的村寨里,那地方情形如何,可有大夫,可有伤药,人到了那里要如何给他医治?还是说受了咱们连累的这店家,便不管了?” 事出那日,黎藏襄、卓成等人初时都在凝神御敌,而后来了援手时又走得匆忙,这两日在城中打听裴一与夕照的消息,虽也到过鸿福客栈,但其时客店中的尸首已被送到义庄,他几人还真不知那店家因自己一行受牵连的事,这一时便都无话可说。 还是林君照最先开口道:“那还是先回去见右伯伯和我师父,看如何安置那店家吧。” 卓成道:“好。”黎藏襄也只得顺了众人的心意,几人当下便赶往城外,行了有两刻钟的功夫,终于到了右小山等人落脚的所在。 那是一处大山洞,山洞宽大,西驰岭的六十余人,足可容得下。 几人到时,右小山和傅补天正商议着如何进天剑山庄去救人,本在忧心,此刻见他们回来,真是欢喜无尽。 右小山见柳惜见跟着回来,大是惊讶。他原想本门对柳惜见是另有用心,在鸿福客栈中出了事后,柳惜见当会趁机逃走,不想柳惜见竟又回来了,一时倒是意想不到。 柳惜见扫了一眼这处的人,许多当日曾在鸿福客栈中见过的都添了伤,暗道:“人行于世,诸多不易。” 夕照才回来,众人不免又问了她如何被擒的,夕照只得将自己被擒的事说了一回,右小山偷眼向柳惜见看去,见她只乖乖坐在一块岩石之上,心内暗忖:“这丫头怎会回来呢?”思想之间,见黎藏襄过来,似有话要说,便道:“阿襄啊,你怎么了?” 黎藏襄这便将裴一已醒,但那店家一家受本门连累受了重伤等情说了,右小山听罢,凝眉思索半晌,道:“裴兄弟醒了,这是最大的好事。可那店家的事,还真不易处置。” 黎藏襄道:“是啊,咱们想要尽早赶路,可总不能带了那店家一起吧。” 右小山道:“阿襄,你容我想想。” 黎藏襄退到一旁,右小山又向柳惜见看去,心道:“裴兄弟醒了,柳惜见到这里来,是为了我那蜥王?”思念及此,心下不舍,回头看了一眼放在不远处晒太阳的蜥王。待再转过头来时,柳惜见已到了他跟前。 右小山吓了一跳,还未开口,柳惜见先问他道:“前辈的伤如何了?” 右小山道:“这两日傅兄弟为我运功疗伤,已好了不少。”又道:“这一回,姑娘帮了咱们不少忙,右某在此谢过了。” 柳惜见道:“客气了。” 右小山只怕柳惜见向自己要那灵蜥,便心不在焉,与柳惜见相谈总是讷讷的,巴不得柳惜见到别处去,忽然,听得柳惜见道:“前辈,那夜一闹,鸿福客栈的店家被人误伤,他妻儿和手下的两个小二也丢了命,这事,右大侠管是不管?” 右小山道:“不能不管,不过,姑娘让我想个妥善的法子。” 柳惜见道:“好。”两人说着,傅补天走了过来,道:“柳姑娘,我家少主在贵庄可好?” 柳惜见不识得他,愣了一愣,转头望向右小山,右小山这才将傅补天引见给了柳惜见,念着傅补天总是长了一辈,柳惜见还是向他行了长辈之礼。傅补天神色总是淡淡的,因柳惜见未答他问话,他又问道:“我家少主在万古山庄究竟如何了?” 蒙浮差虽是柳惜见擒去的,但她这几月因事滞留在外,不曾回庄,也不知庄中情形,回道:“万古山庄一向以礼待人,蒙公子只消安分,万古山庄必不会怠慢他的。” 这时,左小山也过了来,插口道:“最好是这样。” 傅补天却嘴角一撇,道:“柳姑娘这么说,也真望少主能过得好。”说罢,低头笑了一笑,又道:“咱们也要往北去了,万古山庄如何对少主,咱们自也会如何对姑娘。” 这话暗含威胁,柳惜见如何听不出,只是蒙浮差乃是杀害了万古山庄的弟子,柳惜见这才擒了他,这下,自己到了西驰岭人的手中,却被他们当做人质去做要挟,且分明己方才是受了害的一方,到了傅补天口里,却好似他们更加有理,心下便不乐,回道:“那我得了闲可要去给天神们烧烧香,叫他们保佑蒙公子最好乖觉些,别再干些要人性命的事。” 傅、右二人听得出这是柳惜见的讥讽之言,左小山心思却不及他二人灵,便不明白柳惜见的话,问道:“怎么又要烧香拜神了?咱们家公子可不信神的。” 柳惜见道:“是我拜,又不是你家公子拜。” 左小山又问道:“你拜神做什么?” 柳惜见冷笑道:“傅大侠不是说咱们万古山庄如何对你家少主的,你们便如何对我吗?万古山庄啊,向来是见不得残我同门的人。我拜拜神,让各路神佛保佑你家少主别再对我的师兄弟师兄妹们下杀手,那样,我师父他们才不会为难你家少主,你们自也不会来为难我了。” 左小山想了半晌,才道:“我可算听明白了,那你拜神去吧。” 右小山瞪了左小山一眼,道:“二弟!” 左小山听大哥语气不好,不敢多说话,坐到一边去。 第540章 追兵来至 柳惜见忍不住好笑,心中暗道:“怎么这左小山一时像是聪明,一时像是懵懂。” 傅补天瞧了柳惜见一眼,不再与她多说,把林君照叫到远处一棵树下,不知说些什么。 右小山也把夕照叫到一旁,再细细问她这两日的事。诸事弄明白了,他重到柳惜见身边,问道:“这两日,是姑娘一直照顾我裴兄弟。” 柳惜见道:“是,他已醒了。” 右小山迟疑许久,方道:“那日,多谢姑娘赐药,右某答应姑娘的,也定会做到。” 柳惜见知他说的是那雪玉灵蜥,微微颔首。 右小山再道:“至于姑娘所说,那客店店家被误伤一事,我也想了法子,姑娘且听听可否。” 柳惜见道:“前辈你说。” 右小山道:“据姑娘所说,那店家受了刀伤,失血过多。” 柳惜见道:“不错。” 右小山道:“我用来喂蜥王的灵蜥还剩的有,先拿两只给那掌柜的治伤吧。” 柳惜见道:“那东西,也能治失血之症么?” 右小山道:“可治百病。” 柳惜见心中却不大相信,又问道:“能解毒吗?” 右小山还未开口答话,左小山便在一旁说道:“能。” 柳惜见疑心不减,道:“什么毒都能解?” 左小山道:“这要蜥王才能做到,寻常的灵蜥可遏制各样毒性,但没法子将毒性全清解。” 柳惜见看着左小山,心道:“怎么这么像大街上卖药的那些江湖郎中呢。”她静心想了片刻,又想:“可是楚师弟也说那蜥王有治病的奇效,罢了,先把蜥王拿回去,再让宫师叔他们配药试试吧,要是真能解了那化血散的毒呢。” 右小山看左小山不再打岔,接着道:“我用灵蜥给那店家医治,再赔他些银子,只是咱们不能在靖州多留,只怕不能照顾他了,自然,也不好把他带了随咱们赶路。不过,我可雇人照顾他,直至痊愈,姑娘你瞧,这样可好?” 柳惜见道:“右大侠想的周到。” 右小山道:“入夜后,我带两个人随姑娘入城,先把裴兄弟接回来,我便留在城中,待明日安顿好了那店家,再回来。” 柳惜见道:“便依右大侠所言。” 两人正说着,忽听得北面林中传来一阵犬吠之声,各人都是一惊,傅补天忙遣了两个弟子前去查看。余人觉知不妙,都已拿了兵刃在手。 右小山叹一声气,道:“又给追来了。”当下到了山洞右边,与两个立在洞壁边的西驰岭弟子嘱咐了不知什么,那两个弟子便往山洞深处去了。右小山重回到洞口,定目看着前方的林中。 傅补天面色铁青,道:“堂堂西驰岭,竟给人追成这狗样,日后也不必在西域混了。” 不知是谁说道:“他们不过仗着人多。” 傅补天冷笑道:“咱们六十多个人呢,便不多了吗?” 再无人敢接口,傅补天又道:“让你们平日好好练功,一个个都躲懒,如今有了事,还得我和你们右伯伯、左伯伯这几把老骨头来顶着,哼,再这么样,日后,西驰岭早晚败在你们手上!” 西驰岭那些年轻弟子一个个低了头,傅补天有气,多因觉本门弟子不争气。他南下来的路上已向人打听明白,这琼楼阁在中原武林不过较末流强些,竟能把自家打得追着跑,心中颇有不忿,这股火已憋了许久,这时听动静是敌人又来,再忍不住,将手下弟子骂了一通。 柳惜见却暗想:“西驰岭这群人在西域又是个什么角色?”念头未转,忽听前头有人道:“拿住他!” 这声音虽离了各人还远,但也还是迫得不少人心惊。傅补天看有人露出怯色,喝道:“别给我整出一副没出息的样子!他们敢来,便都杀回去!”说罢,站到人前去,稳立不动。 众人挨了傅补天的骂,本在羞惭,但见傅补天挡在最前,心中又是一阵安心。 右小山却像无事人一般,寻了个地方坐下,见身侧还有可坐之处,招呼柳惜见一同坐下。柳惜见道:“你不去帮帮傅大侠的忙?” 右小山笑道:“他要发狠了,倒霉的是琼楼阁的,不需我帮忙。”话才说完,那先去探路的两个弟子已飞奔而回,道:“是庞遵礼他们。” 柳惜见微微皱眉,道:“来得也真快。”探头一看,果然,已见庞遵礼带了一行人往这面过来,他所带的弟子,有七八人牵了狼犬,一路高吠而来。 右小山笑道:“二弟,今晚有狗肉吃了。” 左小山一喜,道:“你是叫我去打狗。” 右小山笑了笑,看向前边。 柳惜见暗道:“这会儿左小山又聪明起来了。”又听得庞遵礼高声道:“这回,你们人倒是齐整了。”她向前看去,只见傅补天立于风中,道:“这回还牵了狗来呢,如此方是道理嘛,畜牲便要和畜牲为伍。” 庞遵礼“哼”地一声,道:“死到临头了还嘴硬!” 高爻便在庞遵礼身后,他到此处,便一直在人丛中寻柳惜见,但柳惜见站在人后,他一时没见,还道柳惜见已与西驰岭的人分别,心宽不少。 庞遵礼打量傅补天,道:“右小山呢,叫你们管事的来。” 傅补天嘿嘿冷笑,道:“你也配使唤我!”说罢,身形一晃,如一阵烟倏忽到了庞遵礼身前,待众人重能看清形景时,傅补天已扼住庞遵礼咽喉。 那夜傅补天等及时赶来援手,虽已和庞遵礼等交过手,但黑夜之中,都没能瞧得清人的面目。这时相见,庞遵礼尚不知西驰岭中有傅补天这么个硬手,又以为那右小山伤势未恢复,全不把西驰岭这六十多人放在眼里,却没曾想过一来便被人制住。 那傅补天知这么多日均是庞遵礼带领琼楼阁弟子追拿本门弟子,虽说从前也没见过这人,但方才一见了庞遵礼那副气焰,看他又是领头的,便认出他来,是以一出手便先将庞遵礼拿住。 这一变故来得太快,琼楼阁诸人见庞遵礼还未出手便已受制,俱都被慑住。 柳惜见见了傅补天的身手,也是暗暗喝彩。左小山蹭到右小山身边,道:“哥,这人功夫好像又长进不少。” 右小山点头道:“是又长进了。” 左小山嘴一撇,道:“那他以后,尾巴岂不是要翘到天上去。” 右小山摇头道:“你练好你自个儿的便是,管人家做什么?” 左小山踢开脚边一块石头,说道:“我练功夫那就是拿来和人比的,不管人家可比不来,就是要管。” 右小山也随了他,不再多说。 第541章 求生之举 傅补天一点点加重手上力道,庞遵礼喘不过气,已憋得满脸通红。高爻忙出来说道:“这位前辈,有话好说。” 傅补天道:“好说?怎么个好说法?” 高爻支支吾吾,却说不出什么来,他知自己绝不是此人对手,也不敢上去硬攻。眼看庞遵礼已要翻白眼,高爻忙道:“咱们这便回去。” 傅补天鼻中嗤笑两声,一挥将庞遵礼甩了在地,庞遵礼咳嗽不止,高爻忙去扶了他起来。 傅补天斜睨琼楼阁诸人,沉声道:“还不滚!” 此时庞遵礼脱险,高爻也无了顾忌,对着近处的两个弟子使个眼色,那两个弟子会意,抽出兵刃分左右向傅补天攻去。 傅补天心中大怒,眼见两个琼楼阁弟子一使铁棍攻自己小腹,一使长剑直取自己眉心,当即偏过身子运劲于臂,抓住使棍弟子的铁棍,使劲一拨,将那弟子掀翻于地,跟着夺过铁棍在使剑那弟子腰侧一击,直把那弟子打得飞出丈许远。 适才那两个琼楼阁弟子一动手,余人也纷纷前攻。林君照、黎藏襄齐声喊道:“上!”西驰岭人众各持兵刃上前,片刻间便与琼楼阁弟子交上手。 庞遵礼缓过了气,想起适才在人前出丑,大是羞惭,这时只欲争回面子,一声断喝,便直扑傅补天而去。彼时傅补天右足贴地而扫,才带倒了三四个向他攻来的琼楼阁弟子。回身便见了见庞遵礼又来,一股气往上撞,与庞遵礼拆了五六招,傅补天进前两步,将手中铁棍一转送前,如道惊雷,迫着庞遵礼压去。 庞遵礼只觉一阵气浪翻来,胸中滞闷,手上招式再发不出去,仰后摔跌。一股腥甜自下涌上,忽然冒出喉头口鼻,庞遵礼直待把这口血呕出,才得呼吸。 傅补天见高爻便在不远处,想他言而无信,亦觉可恨,一纵而上,一掌要劈在他肩头。高爻正与杨旭对招,与傅补天乃是正面相对,早看到傅补天打伤了庞遵礼,此时一见傅补天满面凶态提掌过来,觉知不妙,正逢杨旭处于守势,心念一转,纵上一把抱住杨旭。 杨旭临敌从未遇到过敌人的这等打法,心还以为高爻要使什么恶毒招式,惊骇不已,忙伸手去推高爻,谁知高爻将自己箍得紧满,愣是推不开。 傅补天见高爻竟抱了杨旭,知他是用杨旭做肉盾,大觉此人阴险,但杨旭挡在高爻身前,又躬着身子,傅补天一掌若是打出,便只能杨旭来受,只得迫着收掌。顿了片刻,欲转到高爻身后击他,但高爻此人心思极灵,见傅补天一动身形,已明白他用意,当即抱着杨旭沉身往下躺卧,以背落地,以杨旭挡敌。 杨旭整个身子扑在高爻身上,挡着高爻,傅补天想不到高爻这人如此无赖,气极反笑。杨旭却是大怔,此时已顾不上高爻要用什么法子加害自己,只觉这样子也太不雅,怒道:“你做什么,放开我!”一面说一面想要起身挣脱,但高爻两只手臂紧紧钳住他后背,哪里挣得开。 傅补天举掌在半空,竟是下不去手,高爻只怕傅补天对自己下杀手,满心所想只是如何从他手下逃过。一时头侧向山洞口,竟见到了柳惜见,登时有了主意,大声喊道:“万古山庄的柳姑娘,在下有事同姑娘相商。” 柳惜见看右小山一副成竹在胸的模样,因此也未上前相助西驰岭众人对敌,只在洞口处坐着,这时听得高爻叫自己,便向他望去,见了高爻与杨旭那一模样,倒把自己羞红了脸。 右小山便在柳惜见之侧,他却见傅补天举掌下不去手的脸色,哈哈大笑起来。 高爻见柳惜见不理会自己,又喊道:“万古山庄的柳姑娘,在下高爻,有事与姑娘商量。” 柳惜见此前并不认得高爻,被他一喊,微一迟疑,跟着便见傅补天去提了杨旭后领,看模样是要把杨旭提起,柳惜见看了几人光景,登时悟过来,原来这高爻呼喊自己,不过是移祸而已,要是自己肯出面制止,他或便能从傅补天手下逃脱。 高爻呼柳惜见虽存了心机,但柳惜见看他在此困境下竟能出急智,知是个聪明的,也愿帮他,图卖个好日后江湖上好相见,遂起身,过去说道:“傅前辈且慢。” 傅补天看高爻抱了杨旭不放,伸手去提拉杨旭起来,本意是在后使力拉,助杨旭脱开高爻的抱缚,谁知高爻将杨旭揽抱得甚紧,傅补天使劲抓提杨旭后领,高爻也并不松手,最终,傅补天倒是把杨旭和高爻一同提了起来,两人身子离地,高爻仍是双手紧紧怀抱着杨旭,双足勾缠住杨旭身子,一上一下,身子悬离地面一尺来高,两人便像小猴抱住母猴一般。 柳惜见让傅补天罢手时,见到的便是这么一副情景,心中极力忍笑。 傅补天亦是无奈,提了杨、高二人,放也不是不放也不是,都忘了对高爻动手了。杨旭则骂道:“你个疯子,放开我!” 傅补天小声斥道:“闭嘴,这样子很好看吗,是要把大伙都引来看你吗!”其实,已有不少人向他们侧目瞧来。 杨旭回道:“可我被勒的难受。” 傅补天道:“忍着。” 高爻听似是脱了险,但恐有后忧,仍是与柳惜见道:“柳姑娘,在下有事与你相商。” 柳惜见道:“那你也要松手才能说事呀。” 高爻瞧了傅补天一眼,松手放了杨旭,蜷身滚了往柳惜见这面来。但猛然间,觉一股劲力往自己身上涌来,高爻心中一跳,回目一看,只见柳惜见已推开傅补天手掌,向自己奔涌来的劲力也自消散。 右小山则在不远处叫道:“傅兄弟,别伤柳姑娘。” 原来,方才高爻着地滚开时,傅补天见机便要一掌往他身上打去,柳惜见不想叫高爻伤在他手上,遂抢步上前使出摩冰掌推卸开傅补天掌力。 傅补天打高爻那一掌并无意致他于死地,是以并未出尽全力,但纵是如此,威力亦是不小,他只没想到柳惜见的掌力竟能震得自己站立不稳,全身寒恶。 柳惜见却也是被傅补天掌力震得气血翻涌,好一时才缓过来。 傅、柳二人各受对方掌力摧击,立地回缓,相对无言。 第542章 临时相约 右小山见柳惜见卸了傅补天掌力后,便与傅补天定地不动,忙上前去,一看只见傅补天面色青紫,柳惜见面色微微泛白。知方才二人出掌卸掌之时定是有了些岔子,忙问道:“怎么样?” 傅补天已暗运内力御寒,说道:“无事。” 柳惜见也道:“无碍。”言罢,便回身与高爻说道:“不知这位朋友有什么话要说?” 高爻躬身道:“多谢姑娘相救。” 柳惜见微微一笑,道:“叫你们的人停手。” 高爻看庞遵礼已受了伤,而傅补天又是个强人,知眼下是讨不到便宜了,也已生了退走之意,遂便叫琼楼阁弟子罢斗。琼楼阁弟子本由庞遵礼带领,见庞遵礼受了伤,不知如何行事,此时高爻发令,自是都听了他的。他们住手,西驰岭人众自也住手,山洞前一下子静下。 高爻生怕傅补天再发难,将柳惜见引得远了一些,方躬身与她说道:“咱们不知姑娘也在此处,若是对姑娘有何不周之处,那并非有意,还望姑娘莫要怪罪。” 柳惜见笑道:“说不周那是轻了。” 高爻讪讪道:“方才我师兄若是知道姑娘,不敢对姑娘不敬的。” 他两人正说着,傅补天和右小山一同走了过来,高爻朝二人拱手,傅补天道:“高爻是吧,你教教我,信义两字如何写!” 高爻强做镇定,笑说道:“在下粗人一个,也不曾上过学,不识字。” 傅补天气得直眉瞪眼,道:“如今是要怎么办?我瞧,重新打过吧。” 高爻笑望柳惜见,道:“万古山庄是江湖大宗,常庄主也常出面调和江湖上纷争,柳姑娘见过不少,如今,还请柳姑娘帮着解了咱们和右大侠他们的争端吧。” 柳惜见暗道:“原来不是聪明有义,却是内藏奸滑,倒白瞎我为你出了一掌。”心中暗暗冷笑,面上含笑说道:“向来有什么纷争,那都是师父出面调和,我不过一个小小的弟子,不敢逾越处置,高朋友见谅。” 傅补天道:“这是咱们西驰岭和琼楼阁的事,关万古山庄什么事,谁来了,也不能调解。” 右小山带一众西驰岭弟子从角瓜县逃到靖州,已离了老远,但琼楼阁的仍能追来,兼之方才听说琼楼阁在靖州还有天剑山庄这么个地方,便知这处还有琼楼阁的势力,因想自己一行乃是远来之人,行众中又有不少受伤的弟子,不敢与琼楼阁中人硬抗,只想早日离开此地,这时见傅补天与高爻争个不休,觉非好事,便拉了拉傅补天。 傅补天知右小山有话要说,便不再开言。 右小山道:“高爻,你不是说要回去吗?那便回去吧。” 高爻正愁傅补天怒恶纠缠,这时听了右小山的话,欣喜之情现于形色,忙道:“晚辈告辞。”说罢,朝同门一挥手,道:“走!” 傅补天虽还未出气,但右小山已发了话,他也不敢违逆,摔手自到一边坐下。 庞遵礼由两个弟子搀扶着要走,但他从来傲气,今日连番受了挫败,又觉在自己地界上吃了亏,看高爻在仇人面前还是这副唯唯诺诺的样子,心内难平,骂道:“一群胆小鬼,这么便被吓跑了!” 高爻急步到了他跟前,道:“先回去再说。”他意思,是回去请众师长来相助,庞遵礼却以为他贪生怕死,啐了他一口,道:“没出息,只知道抱着个男人东躲西藏,也不知使出你的力气和他打一场!” 高爻虽受惯了他的气,但方才那特殊事被他拿到人前来说,这气却也难忍,喝道:“你个莽夫,不走便留下!” 庞遵礼冷笑道:“留下就留下,我就是被他们打死了,也不会逃!不会受仇敌恩舍。”说着,便趔趄上前,冲着西驰岭众人道:“来啊,咱们打过。”几个人忙把他拉住。 高爻气得咬牙切齿,便想把他踢到地上去。 西驰岭一众弟子不得右小山示下,也没动手。 庞遵礼被琼楼阁两个弟子架在腋下拖回去,双足乱踢,口中兀自骂道:“狗屁的西驰岭,算个什么东西,竟然……” 话未说完,傅补天忽然起身,冷笑道:“西驰岭算什么?也该叫你们知道了。”却是庞遵礼贬损西驰岭的一番话,叫傅补天越发生了怒。他自觉本门是天下最好,哪里容得外人指骂,便生了争雄之心。 右小山看傅补天是动了真怒,忙劝道:“傅兄弟,这非要紧事!” 傅补天道:“如何不要紧,咱们被人看不起那还不要紧,西驰岭这招牌给人看不起,那是对不起主人,还不要紧么?” 左小山跟着道:“就是!” 右小山还待再说,傅补天已到了庞遵礼身前,道:“今日,便让你们中原的人知道,世间,还有个西驰岭!” 右小山恐他要动手,飞身上前,不料傅补天却说道:“回去,叫你们那些能打的人来,我西驰岭的傅补天和一众弟子上城里的鸿福客栈等着!”说着,目光扫过琼楼阁一干弟子,又道:“可都要跟着来,那般你们方会知道西驰岭!” 高爻一听,傅补天一行竟还要回城,那也不必担心他们再逃,心内反喜,也不敢言语,对着傅补天抱拳,便要带了琼楼阁众人离去。庞遵礼还骂个不休,高爻也不理会。 他们行出几步,一个黑影忽然晃到人丛之中,跟着听得几声犬的号啸,琼楼阁众弟子登时乱了,有的又抽出兵刃来。但窜来的那人影行得甚快,左行右荡,踪迹不定,竟是要还手也不知从哪里攻起。 高爻回望了右小山、傅补天一眼,见二人并不多阻止,便要去抓那黑影,但当即又见有两条死狗被掷了出去。高爻跨出两步,定睛一看,地上的正是本门带来的狼犬,怔了一怔。 琼楼阁中有人道:“他打狗!” 高爻再向那黑影看去,见他确是绕行在牵了狗的那些弟子中,这时也已看清这人是左小山,但见他只是打狗并不伤人,放了心,高声道:“别慌!” 只这片刻的功夫,又有几条死狼犬被丢了出来。这犬是专门训来追寻敌人踪迹的,高爻见便这么被左小山打死,也是心疼,又制止不得,而犬的惨叫声入耳,更是气愤,只暗道:“你等着。” 不多时,左小山已把他们带来的狼犬都击毙,扔了出来。他自个儿也自琼楼阁人丛中跳出,笑着说道:“狗留下,你们走吧!” 第544章 夜擒暗探 傅补天一行人到得鸿福客栈时,天已黑下。众人到了客栈之中,将地上瓦砾残桌收拾干净,右小山到厨房中查看,见还有米粮等物,便遣了两个弟子去做饭,左小山道:“把那几条狗也烹了。” 傅补天便在他身旁,道:“这么远还带着来,吃不撑你。” 左小山双眉一掀,道:“有本事你别吃。” 傅补天白了他一眼,自到楼梯那里坐着。他与右小山才吵过嘴,两人这会儿也不说话。 柳惜见与夕照一处闲谈,瞥目见右小山到了两个少年身旁,道:“你们两个到厨房去躲着,没事别出来。”那两个少年点点头,往厨房去了。 柳惜见微觉奇怪,在山洞那边,琼楼阁的人来时,右小山也曾叫那两人去山洞深处躲着,思量一阵,明白过来,想这两人多半便是最初动手伤了琼楼阁那三条人命的人,当下转去问夕照,道:“右大侠叫去躲在厨房那两人,可是在角瓜县要了欧阳坚他们性命的人?” 夕照点点头,道:“是。” 柳惜见心中暗道:“两个始作俑者好没义气,要是我哪一日连累得同门受这份气,直接拿剑抹了脖子便是,真是害人害己。” 傅补天不时到门外转悠,见琼楼阁的人不来,心中嘲骂。他无事,见客栈之中昏黑,便叫林君照带人将店中的蜡烛灯笼全都寻出来点上,客店门处也悬了两盏门灯,右小山终于忍不住,道:“你到底折腾些什么?” 傅补天回道:“我只可惜不是白天。” 夕照道:“过了今夜便是白天了,傅叔叔有什么好可惜的。” 傅补天负手说道:“自然可惜,天太黑了,他们没法子看清咱们的脸。” 夕照不解,又问道:“这是何道理?” 傅补天道:“他们瞧不起咱们,咱们偏要他们记得咱们,让他们看清楚,记清楚,是咱们西驰岭的这些人,收拾了他们!” 夕照不觉傅补天这念头好,但更不敢反驳,微微颔首,不再多言。 柳惜见倒是也想瞧瞧傅补天和右小山等人的真功夫,也巴望着琼楼阁的人快来。 只是等了半个时辰,仍是不见琼楼阁的人到,傅补天一面急一面骂,还道:“要是他们不来,我便寻他们去。” 右小山道:“你少生事。” 傅补天道:“这些年你老呆在西驰岭,胆子都变小了。” 右小山道:“胆大无用!” 傅补天道:“哼,胆小便有用吗!” 右小山站起身来,道:“这回的事,可不是胆子大惹出来的?有什么用?” 傅补天不肯相让,立时道:“被人追得满地跑,可不是胆子小招的。” 众弟子见他二人又吵起来,纷纷前来劝阻,可喜在此时,厨房那里饭已做好,众人借着吃饭这事,将二人劝开。 客店中已没有好的桌椅板凳,众人只得将饭菜摆到地下,蹲着用饭。柳惜见与夕照不吃狗肉,又闻不得那味道,都只盛了饭寻了点咸菜到门外的石阶上去吃。 一碗饭没吃完,柳惜见忽听得对面房顶上有窸窸窣窣的动静,她忙望去,但夜里漆黑,也不见什么,正要起身去查看,身旁忽然晃出个人影。她吃了一惊,顿了一下步子,那人影已越过自己。 夕照也被眼前事惊住,道:“是傅叔叔。” 柳惜见一看,那人影果然是傅补天,现下,他已纵上对面房顶上去。 身后,柳惜见听得杨旭道:“傅叔叔又要做什么?” 柳惜见回头,见西驰岭众弟子都已拥到门边来,透着人缝往里面望去,只右小山还坐在原处。 猛然间,听得一声呼喝,柳惜见回头看去,已见傅补天从对面房顶上纵下,将落地时,才看清他手里提了一人。 林君照道:“定是琼楼阁派来的探子!”他话音未落,傅补天已一把将那人掷到地下。 西驰岭一众弟子围了上去,柳惜见已看不见傅补天他们的情形,只听得傅补天道:“哼,鬼鬼祟祟,是琼楼阁的人吗!” 一个声音战战兢兢说道:“是……是……”正是被傅补天擒住那人说话。跟着便听见两声痛呼,像是谁打了那人。 又听得傅补天道:“哼,有什么好看的,还以为老子不会来么,告诉你,老子等你们已等得不耐烦了!” 琼楼阁那人不知是不是被吓到,连声说是。 傅补天道:“我不为难你,你快回去,让你们琼楼阁那些掌事的人来,便说我傅补天在这里等等他们,要是再不来,我杀上你们天剑山庄去!滚吧!” 琼楼阁那弟子挤出人丛来,趔趄着往左边行去,没走几步,右小山忽然出声道:“等等,小兄弟。” 右小山本是在屋中问话,但那弟子被吓得心神不宁,还以为又是傅补天那一边的人在说话,回身对了傅补天等人道:“大爷们还有什么话要交代?” 右小山道:“琼楼阁在靖州,有多少人?” 那人这时才听出说话人在屋里,又转身对了屋里道:“有一千多号人。” 右小山再问道:“靖州这里,执事的是何人?武功最好的,又是何人?” 那人思想片刻,道:“如今这里,是苏辩苏庄主在执事,武功也数他最厉害。”天剑山庄本属琼楼阁,因苏辩执掌此处,琼楼阁诸人便称苏辩为苏庄主。 右小山道:“那其他武功好的呢,有哪些?” 那人道:“还有苏坛主的夫人,还有丁楠楠丁师伯,张回……”他连着报出五六个人的名字,傅补天一旁听着,嘿嘿冷笑。 右小山待那人说完,又问道:“那姚崇道呢?” 柳惜见一听这话,忙也打起精神来,只听琼楼阁那弟子回道:“那位姚大侠,不是咱们阁里的人,只是听说他和咱们阁主是好友,这回出了事,才被请了来助拳的。” 隔了许久,那弟子也不闻屋中人在说话,探问道:“若无事,小的便先走了。” 右小山忽又道:“除了姚崇道,你们阁主还有没请旁的人来助拳?” 那人迟疑不答,傅补天吼道:“不肯说,君照去把他舌头拔了!咱们自个上天剑山庄看去,有些什么人!” 林君照一怔,傅补天瞪着道:“还不快去。” 林君照心念急转,想到这不过是师父的恐吓之言,便做出一副凶态,朝着那琼楼阁弟子走去。 那弟子听说要拔自己舌头,已吓得神魂慌乱,见林君照来,一下子软倒,林君照道:“要说还是要舌头!”一面说,已伸手去抬起那人的下巴。 那人急忙道:“还有百峰山的曾无涯曾大爷,白圣帮的周大侠、海女侠夫妇。” 右小山道:“都在靖州了么?” 那人回道:“是。” 林君照这才收回手,退到一旁。 第545章 不肯相助 夕照见兄长吓唬琼楼阁那弟子太凶,心内怜悯那人,不忍去看,退到人后去。 屋中,右小山又问道:“小兄弟,你们那苏庄主,预备着怎么对付咱们?” 琼楼阁那弟子又不言语,傅补天道:“君照,断他一根手指。” 林君照方才一试,已知这人胆小,稍加恐吓便会吐露,不用到真断了他手指的时候,当即应了声“是”,回身抽了卓成腰间的佩剑,便气势汹汹向琼楼阁那弟子走去。那弟子起身要逃,林君照疾步上前,一把将他抓住,按了在地下。 夕照却怕这回哥哥来真的,叫道:“哥哥不要。” 林君照却不听她的,口中说道:“先断了你右手拇指!”说着,已拿住他右手,蓦地里,一个声音道:“君照,放开他。” 说话之人是右小山,方才林君照抓那琼楼阁弟子时,他已从屋中出来。 右小山叫放人,林君照知他定是有了衡量,当即放了琼楼阁的那弟子,避到一侧。 右小山扶起那琼楼阁弟子,道:“小兄弟,你与咱们说了,咱们定不会说出去的。何况,你们的苏庄主不久便来,到时他们要使什么手段,咱们也知道,你如今同咱们说了,也是一样,且无人疑心到你头上。” 傅补天忙吼道:“还不说,你们那狗屁庄主,要使什么毒计对付咱们?” 那人已被傅补天吓怕了,忙道:“苏庄主说,要你们把贾南清和贾南滨交出来,如若不然,让你们出不了靖州。” 傅补天听罢,“哼”地一声道:“好大的口气,我倒要看看,他有没有这个本事!” 右小山面色如常,道:“小兄弟你回去吧。” 琼楼阁那弟子如得大赦,跌跌撞撞离去。 右小山转身回客店中,到柳惜见身旁时,道:“柳姑娘,我有事向你请教。” 柳惜见怔了一怔,道:“请教如何敢当,右前辈有事直说便是。” 右小山笑道:“姑娘随我来。” 柳惜见随他而去,傅补天跟了上来,西驰岭众弟子也均回了店中。 右小山看楼上无人,便带了柳惜见上楼,傅补天交代众弟子凝神戒备,不许上楼,当即跟着右、柳二人到了楼上。左小山不知他几人要做甚,心中奇怪,随了上来。 右小山、柳惜见四人到了裴一曾住过的那间客房门前住步,左小山问道:“怎么了,到这儿来做什么?” 右小山不理他,微一沉吟,问道:“柳姑娘,方才那人说的,百峰山的曾无涯曾大爷,白圣帮的周大侠、海女侠夫妇。是些什么人,武功如何?” 柳惜见道:“那曾无涯居于百峰山,也有几分名气,他武功,只怕还要在琼楼阁阁主之上。这人使刀,所习刀法‘斩星乱’堪称一绝。至于白圣帮那两个,他说的是周内和海宛绵,这两人是一对夫妻,也是同门师兄妹,武功只在白圣帮帮主任益之下,也不可小视。” 右小山道:“这三人,和少侠你比,如何?” 柳惜见摇头道:“不知,没比过。” 右小山笑道:“那如若这三人找上你,你敢与他们动手吗?” 左小山道:“小丫头,你和他们有仇吗?他们要找你动手?” 傅补天道:“左小山,你别打岔!” 左小山正欲争辩,右小山拉了一下他袖子,道:“你别说话。”转目瞧着柳惜见,柳惜见道:“他们若敢寻来,我自也敢和他们较量。” 右小山微笑道:“这便好。”说着,看了一眼楼下的弟子,这时虽也在用饭,却不如先前那般有说有笑了,知众弟子是也预备着迎敌,颇是欣慰。 傅补天道:“你想到什么对策?” 右小山道:“我还以为你只预备着朝他们一顿猛打呢,还会问对策呀?” 傅补天白了他一眼,右小山笑了一笑,道:“柳姑娘,我有件事,还望姑娘相助。” 柳惜见道:“何事?” 右小山道:“我想请姑娘,带着咱们的两个弟子离开靖州。” 柳惜见眉心微蹙,道:“哪两个弟子?” 右小山道:“贾南清和贾南滨。” 柳惜见心念动转,道:“便是最先在那小馆子里杀了琼楼阁弟子的那两人。” 右小山轻轻颔首。 柳惜见道:“不帮。”语气极是决绝。 她这一言,却在右小山意料之外。万古山庄与西驰岭虽有嫌隙,但这几日,西驰岭在逃难中,柳惜见多有从旁相帮,右小山也识出她有副侠义心肠,想此时本门陷入险地,若有相求,柳惜见多半会答应,但没曾想,遭她拒绝。 右小山好一阵才道:“姑娘,我也是没有更好的法子了,只望能保住手下这群弟子,而向姑娘所求之事,正是保住他们的关键,还望姑娘相助。”说罢,向柳惜见作了一揖。 柳惜见道:“右大侠,若是别的事,我会答应,能帮的,自也会帮。只这一件,不行!” 左小山道:“为何不行,只是带两个人出去,少侠,你要我给你跪下也成。”说着便真要跪下,傅补天忙伸手去把他托起来,道:“没出息。” 柳惜见也不瞅睬,冷笑道:“两个人,两个让你们和琼楼阁打起来的人。” 傅补天不明其意,道:“你说什么?” 右小山道:“少侠说,旁的事你会帮咱们,可便是不会带他们两个离开靖州,我也想知,这是因何?” 柳惜见道:“右大侠莫不是忘了,西驰岭也还背着我万古山庄的几条人命呢。” 右小山自然没忘,只是柳惜见这话,却更增他疑惑,若是柳惜见痛恨西驰岭,这几日如何还肯出手相帮,而帮了前几回,如何这一件却又不肯帮了,实是想不明白。 柳惜见也是看出他的疑思,索性说道:“我与右大侠说个明白吧。那贾南清、贾南滨杀了琼楼阁的人,你们为了包庇这两个弟子,不惜和琼楼阁为敌,闹成今日这局面。那蒙浮差杀了我万古山庄的弟子,他还是你们的少主呢,不过几日,你们也要为了你们这位少主与我万古山庄厮杀。今日的琼楼阁,便是明日的万古山庄。不帮右大侠所托这一事,不过是因万古山庄和琼楼阁乃是一样的境地,不说兔死狐悲,那也算同临一难吧,我如今,还要去为你们脱难,而让与我有同悲同苦的琼楼阁有苦无处诉么?” 傅补天斜瞅了右小山,道:“他们惹的事,便该他们担着。” 第546章 施加威胁 右小山默言半晌,道:“我曾答应了人,要好好照顾那些孩子。”说着,又与柳惜见道:“柳少侠,咱们为人,总是对亲人宽容些。” 柳惜见不觉想起当日李允然烧了水云院时,她也是带了李允然逃,与此时右小山护贾南清他们并无不同,心道:“护短,我不是也曾做过这等事吗。” 右小山道:“这里本有不少人,可是咱们几个老头子要留下来对付琼楼阁的,年轻弟子们呢,机变不如姑娘,武艺更是差得远,于中原各地也不熟,我这才相托姑娘,但愿姑娘能出手相助。你放心,只要离了琼楼阁的地界,便让他们自行北上,绝不再麻烦你。” 柳惜见道:“右前辈,此事惜见爱莫能助。” 左小山并不知让柳惜见送了贾南清两个离开,于后事有何益处,但知哥哥如此安排,定有道理,便也一心想助哥哥促成此事,遂道:“柳姑娘,伤了你同门的,并不是贾南清他们两个,你怪也不能怪到他们头上,便帮一帮他们吧。” 傅补天白了左小山一眼,柳惜见道:“这话不对,伤了我同门的人,难道不是西驰岭的,贾南清他们,难道不是西驰岭的。你们既是一体,同气连枝,同声相应,是蒙浮差伤了我同门,便是贾南清伤了我同门,也可说是你左小山伤了我同门。” 左小山道:“你……,你这话不对。” 柳惜见道:“帮不帮,如何帮,那是我自己的事,左前辈何必相强。再者,那两个犯了事的人,若一味只知躲在你们身后,那还算得什么丈夫男儿,敢做不敢当,连累得同门上下为之受苦,这样的人,我柳惜见瞧不起,更不会帮!” 右小山笑着颔首,道:“既如此,那雪玉灵蜥,我也不能给姑娘了。” 柳惜见气得发怔,半晌才道:“你真是……” 话未说完,右小山立时接口道:“我卑鄙,不守信义。” 柳惜见不知右小山还有如此无赖的时候,真也是没辙。 右小山看柳惜见虽气却不松口,冲楼下道:“母良儿,你把蜥王捏死!” 楼下诸人皆是一惊,右小山向来将那蜥王看得重,不知为何他却要捏死那蜥王了。 柳惜见看母良儿未动,要纵下楼去抢夺蜥王,但右小山看她身形微晃,已明她用意,先一步抓住她手腕,一面冲楼下喊道:“拿蜥王过来,捏死!”母良儿只得去把蜥王拿来,却不敢真把蜥王怎样,注目楼上,傅补天冲他摇摇头,母良儿得了示下,心中稍安,只把关了蜥王的小笼提在手中。 柳惜见被右小山抓了手腕,当即转身,一掌回击向右小山肩头,右小山划圈,柳惜见只觉一股柔劲拨开自己掌力,当即另一只手成掌直削向右小山下颌,右小山缩身退步,柳惜见将要击空,立时又伸足踢向右小山腋下,右小山身子凌空一翻,柳惜见一踢不中,但已脱了右小山抓拿,又想跃下楼去。 可左小山忽又出手阻拦,一脚踢向柳惜见小腹,柳惜见缩身后退,右小山喝道:“二弟,不许伤她。”他口中虽是这般说,但仍自后来,出指要封了柳惜见穴道。左小山被哥哥一喝,当即换招,出掌要击柳惜见肩头,手上不敢蓄内力。 柳惜见闻得身后有风来,以为右小山再出招来,前头又有左小山攻近,遭他兄弟二人前后夹攻,她忙侧身,双掌分向左右,也对了右小山兄弟攻去,这时却是真存了杀敌的念头,这两掌都运上内劲。 左、右二人未与柳惜见掌力相触,便已觉出她掌风猛烈,都错开她手掌,这一下,两人离柳惜见便偏了几分。柳惜见欲要趁隙下楼,当即纵到那楼栏之上借力,谁知一瞬之间,背后穴道上一麻,身子如僵了一般,动转不得。也不知是谁在后点了自己穴道,此时柳惜见使不出力,整个身子便从楼栏上栽下,急坠落地,柳惜见一惊,“啊”一声高呼。 楼下西驰岭众弟子也是大骇,林夕照、林君照、黎藏襄、杨旭几个一同抢上,要去接她,但奔出几步,忽见右小山、左小山、傅补天三人从空而下,看情势,亦是要救柳惜见的。林君照等松了口气,已见右小山将柳惜见抓提在手,稳稳落在地上。 原来,方才柳惜见同右小山、左小山打斗时,傅补天在一旁解下护腕,裹成个布团,运劲对着柳惜见穴道掷去。可他没取好时机,那时柳惜见已跃到栏杆上,他这么一封了柳惜见穴道,柳惜见身子动不得,使不出轻功,便径直摔下楼来,傅补天、左小山、右小山也被吓得够呛,三人一同纵下楼来捞抓柳惜见。 柳惜见虽被救下,但已吓得面色惨白,右小山给她解了穴,道:“可有伤到哪里?” 柳惜见慢慢回过神来,骂道:“不要脸,三个打我一个。” 右小山看她无碍,过去母良儿那把蜥王拿来,捏在手中,道:“姑娘若是不答应,我可真把这蜥王捏死,虽不知你要做什么用,但我可告诉你,这蜥王若是死了,只半个时辰内入药方会有效。我这一把将他捏死,你这半个时辰,可赶得及拿这死蜥回去救人。” 柳惜见“哼”的一声,别过头去,她料右小山舍不得真杀了自己的宝贝,便想与他耗着,但不多时,即听得一阵“吱吱吱”的叫声,柳惜见回头一看,只见那蜥王在右小山右手中扭动嘶叫,一条尾巴不住扭摆。 柳惜见想起明千霜受毒伤折磨时的情形,怒道:“我帮你便是!” 右小山其实也心疼自己养的灵蜥,才不会便这么捏死,方才若是柳惜见再忍一阵,那这番相搏即是他输了。此刻听得柳惜见肯帮忙,心中落定,向着柳惜见作了一揖。 柳惜见道:“蜥王给我。” 左小山插口道:“现在给你,要是你反悔……”话未完,便遭右小山打断,右小山道:“好,这蜥王,我如今便给你。”说着,将那蜥王装到小笼中,柳惜见一看那笼子,竟是用金丝线编制而成,心道:“这东西,还住了金屋子了。” 右小山将蜥笼递给柳惜见,柳惜见对这东西实在还会发怵,竟隔了好一阵才去接。 右小山又把一篮寻常喂食蜥王的灵蜥也给了柳惜见,道:“这是灵蜥的食物,你每隔十日喂蜥王吃一只便是。” 左小山当日也说,若是柳惜见的冰玉瓜能救裴一,自己也把所养的灵蜥奉上。他此时见哥哥已兑现诺言,不甘落于他之后,也把自己养的灵蜥给了柳惜见。 柳惜见一言不发,将两人给的灵蜥接了过来,于方才右小山等出尔反尔的怒气兀自未息,狠狠瞪了他们兄弟一眼。 第547章 仇人相见 西驰岭众弟子不知右小山赠蜥此事内里的曲折,但见柳惜见又是与右小山、左小山动手,又是坠楼,弄到这地步,想不是什么好事,此时是大气也不敢出。 柳惜见问道:“我把他们两个带走,你要如何应付琼楼阁的人?” 右小山道:“他们要咱们交出南清两个,咱们让他们寻不到南清两个便是。只要南清、南滨不在,我想着,咱们脱身兴许还容易些。。” 柳惜见提起蜥王和一篮子雪玉灵蜥,道:“把他们叫来,我这便带他们走。” 右小山带了她往厨房去,见到贾南清、贾南滨二人,柳惜见道:“琼楼阁的人认得你们,我纵是带了你们逃,他们若追来也还是麻烦。” 右小山道:“那要不,夜里赶路。” 柳惜见道:“也不用。”说着,笑视右小山,道:“右大侠,我有个法子,可以不叫他们离开,便和你们一处,但也能叫琼楼阁的寻不到他们两个。” 右小山将信将疑,道:“什么法子?” 柳惜见道:“我给他们易容,叫琼楼阁的人认不出他们来,你看怎样?” 右小山奇道:“你会易容?” 柳惜见道:“会。” 右小山想了一想,道:“不妨一试。”说罢,便嘱咐贾南清、贾南滨二人,万事依照柳惜见吩咐。当下,柳惜见便寻出两张人皮面具,再加右小山去寻了黏胶等物,便给贾南清、贾南滨两人易容。 傅补天见右小山过来许久不回,也到厨房这里来,正见柳惜见给贾南清二人粘贴假面,一时惊得无声,半晌才道:“你……你这小丫头还会这个?” 柳惜见挑眉道:“如何?” 傅补天嘴角一撇,道:“没什么了不起。” 柳惜见笑而不言,过得两盏茶的功夫,贾南清两人已然面容大变,柳惜见重给他二人换了发髻,又让二人重换过衣裳,柳惜见道:“这段时日,你们重给他们取个名字吧,好瞒过琼楼阁的。” 右小山微一思索,道:“那南清便叫花苑,南滨便叫苗庄府。” 柳惜见看了看自己新给贾南清两人换的面容,极是满意,只是又想:“这两块人皮面具是收不回来的了,哎今后上哪里找这么好的去。” 贾南滨不住摸自己脸,道:“这……这,我不惯易容,难受得很。” 傅补天道:“给我好好戴着这东西,能救你的命,又给你整得俊眼修眉的俏模样,你还嫌弃!” 柳惜见暗道:“姓傅的总算是说了句好话。” 贾南滨低声道:“我也没嫌弃。” 右小山道:“好了,别……”一言未了,远处忽传来一阵马蹄声,右小山和傅补天脸色一变,都道:“来了!” 傅补天先出去,右小山道:“花苑、苗庄府、柳少侠,咱们也出去。” 贾南清二人于这新名字用得不熟,愣了一愣才觉过来,跟了右小山和柳惜见出去。 几人回到客店前厅中,见外间已被火把照得明亮。店门之外,几匹大马“噗噗”吹着气,躁动不安,马上人冷眼看向店内西驰岭一众人。 傅补天和左小山立于众弟子之前,听得外间两边的道上还有人的脚步声,各人均想:“来的人真不少。” 右小山和柳惜见转到人前来,门前一匹白马上的乘者道:“柳少侠,真是你,他们说你也在此,我原先听了还不信呢。”这说话之人,正是苏辩。 柳惜见躬身道:“晚辈见过苏大侠。” 苏辩下马来,他身旁身后凡乘马者,一同下了马,便有琼楼阁的弟子将马牵了去,门前只站了人。 柳惜见一扫苏辩身畔之人,曾无涯、周内、海宛绵皆在内,另有一穿蓝袍的老者,两鬓微霜,双睛炯炯,年纪比余人都大些,柳惜见心道:“这莫非就是姚崇道了。” 当中还有一中年女子,柳惜见也不知是谁,因想不可废缺礼数,又向曾无涯同那老者几人行了礼。 傅补天甚看不起这般虚辞客套,便要上前论事,却被右小山拉住。 那面,苏辩也有意不理西驰岭众人,问柳惜见道:“柳姑娘怎会到此来的?也不让我知道,倒叫我失了待客礼数。” 柳惜见笑道:“是晚辈的过失,我只知琼楼阁在角瓜县立业,不曾想在靖州还有一天剑山庄,也是不知此事,才未去拜访,前辈莫怪。” 苏辩身畔那中年女子道:“柳姑娘说什么笑,不是去拜访过了?还带走了咱们擒住的人。” 柳惜见向她看去,苏辩道:“这是我夫人。”柳惜见轻轻颔首,心道:“原来你便是童锦绣。”口上未再说什么。 苏辩趁势说道:“如此说来,柳姑娘也算到家中拜访过了,只是何以不光明正大来,等咱们知道的时候,你便已在家中,倒叫咱们的弟子误伤了。” 柳惜见道:“前几天的夜里,也是在这客店里,贵阁大批弟子攻来,一来即动手打杀,凶悍无比,其时我也在这客店中,曾出声自表身份,可不知如何,贵阁弟子仍是出杀招攻来。惜见不知万古山庄何时得罪了琼楼阁,费力逃出。那夜,琼楼阁的师兄弟们便对我打杀不容情,今日,我又如何敢光明正大的进前辈家中拜访呢,岂不是招打。” 苏辩干笑两声,童锦绣道:“这么说,还是咱们的不是了。” 柳惜见道:“晚辈从未那般说过。” 童锦绣暗暗有气,心想:“这死丫头果然牙尖嘴利。” 苏辩道:“实不相瞒,姑娘,你今日从咱们庄里带走的那林夕照林姑娘,是咱们的仇人。” 柳惜见道:“什么,林夕照也是贵阁的仇人?” 苏辩和童锦绣对望一眼,道:“姑娘这话何意?” 柳惜见道:“西驰岭与我万古山庄有仇怨,是我万古山庄的仇人。” 苏辩眉心一跳,跟着一喜,道:“不知万古山庄和西驰岭,因何生仇?” 柳惜见道:“几月前,我师父曾派了人到徽州金氏取咱们丢失的物件,只是不知从哪里来了个叫蒙浮差的,杀了我李如柏李师弟,曹恪先曹师弟,龙云龙师弟几个弟子,被他所伤的弟子更多,为此,师父一直在寻这人的下落。我因事滞留南方,前不久才得了师父的书信。信中说,曾有一路人在北边打听蒙浮的下落,是同那蒙浮差一伙的,只是不知为何,后来往南方赶了来。师父叫我留意寻蒙浮差的这些同伴,又叫我设法把他们带回万古山庄去,也好了结前怨。” 第548章 一闹两真 对面苏辩等人听了这番话,想柳惜见要横插一脚进来,都是暗呼麻烦。右小山和傅补天却以为柳惜见此举有助本门脱险,但二人心境也自不同,右小山大觉如此可得不少助力,傅补天则觉若是靠着万古山庄的庇护方能脱险实在也丢人,隐有不悦。 苏辩与童锦绣相视一眼,道:“依柳姑娘所说,这西驰岭也是对万古山庄犯下大恶了?” 柳惜见道:“不错。” 傅补天虽也不抵赖本门弟子的罪过,但终究损人性命不是什么光彩事,老被外人拿来说,心中不快,此刻见苏辩再提,面色便不好看。 苏辩在那面说道:“柳姑娘不知,西驰岭这帮人,这回到角瓜县来,也是害了咱们阁中弟子的三条人命,既然他们也与贵庄有过节,咱们何不一同合力,擒了这帮贼子呢。” 傅补天嘿嘿冷笑,道:“看你们有没有那个能耐。” 苏辩也不理会他,道:“柳姑娘说,是也不是?” 柳惜见道:“此理虽不错,可是,终究我是做不了主的,师父也不在,晚辈不得他老人家的话,也不敢私自与贵阁结盟啊。” 童锦绣道:“这是两相得利的事,咱们这里一同把他们拿下,姑娘回去岂不是也和常庄主有了交代。” 柳惜见沉吟片晌,道:“师父给我下的令是,把寻蒙浮差的人带回庄去,依苏夫人所说,咱们合力把他们擒住,那这些人,是要由我万古山庄发落呢,还是由你琼楼阁来发落。” 童锦绣道:“此事可再商议。” 柳惜见道:“那这会儿便商议吧。” 卓成听到此处,只怕柳惜见真和琼楼阁弟子联手,挪到右小山身边,低声道:“右伯伯,要是这姑娘真和他们一起对咱们下手,怎么办?” 右小山只对他道:“放心。” 那里童锦绣道:“柳姑娘,你看不如这样,咱们合力擒住西驰岭的人,之后你万古山庄的要一半,咱们琼楼阁要一半,如此可好?” 柳惜见微笑道:“惜见不敢自专,师父是要我带了他们都回去的。” 苏辩道:“依姑娘所说,只是蒙浮差一个伤了你万古山庄的人命,何必要把西驰岭人都带了去。”他于柳惜见所说蒙浮差杀了万古山庄弟子一事本就怀疑,如今见柳惜见要把这里西驰岭人都带了去,更认定柳惜见所说有假,所言所行不过是为了包庇西驰岭人众,是以说了这样一番话。 柳惜见道:“难道这里所有的西驰岭人,也都掺和了杀害贵阁弟子的事。” 苏辩道:“最初,是他们的两个弟子杀害我门中弟子,可后来,他们不愿交出那两人,咱们为讨公道,不得不与他们动手,这一来,更有不少弟子死伤在他们手中,可说,这里个个西驰岭的,都与我琼楼阁有不共戴天之仇。”顿得片刻,他又道:“柳姑娘,这里的人,苏某不说要全带回去,那也要带一半回去,如此,我方能和师兄交代。” 童锦绣道:“是以,望姑娘不要插手此事。” 苏辩暗暗瞅了夫人一眼,怨她不该说出这话。 柳惜见笑道:“琼楼阁与西驰岭的恩怨,我一个外人自是无法插手的,只是,师父那里,我也要有个交代才好。” 苏辩道:“不知姑娘,想如何向常庄主交代呢?” 柳惜见道:“西驰岭的人,我总要带回去的,只是也不会耽误贵阁的事。”她本不想多管琼楼阁与西驰岭两家的事,可好大一桩热闹在这里,一时起了玩心,因此方才假说什么常泽要她带西驰岭人众回万古山庄处置云云,这时见琼楼阁当了真,只怕再闹难以收场,是以便欲退避一旁。 苏辩听柳惜见说不会耽误本门的事,显要松口,遂含笑道:“柳少侠这话怎么说?” 柳惜见道:“苏前辈先与西驰岭的朋友们商议妥当了你们两家的事,我再带他们回万古山庄那也不迟。” 苏辩道:“这里的人,那我可都要带走了?” 柳惜见暗道:“且看你有没这个本事。”口上说道:“前辈先与西驰岭的朋友们商议吧。”言罢,退到人后。 苏辩思量片刻,目光在西驰岭人众中一扫,道:“方才,有人让我亲身过来一趟,不知是谁?” 傅补天道:“是我!”说罢,又道:“你就是苏辩?” 苏辩看他一副倨傲模样,心下不喜,道:“原来你便是傅补天。” 傅补天道:“苏兄,打打杀杀也好长时候了,这事,你们到底要如何了结?” 苏辩道:“当初,咱们只要你们交出贾南清、贾南滨,这事就算清了,可你们,就是死赖着不肯放人,如今,没这么好说了,为了拿他们两个,我琼楼阁折损了多少弟子?” 傅补天道:“哼,老子也招呼你一声,我西驰岭的人,不是受气的主儿,被你们追了这一路,已是容忍,再不让道,别怪老子对你不客气!” 这时西驰岭各人都凝神望着前头,也无人留意到身旁易了容的贾南清、贾南滨二人,他二人为众人招来此祸,却是心头难安,都垂了头。 傅补天的话说的很是无礼,苏辩“哼”地一声,道:“大约你们是从西域来的,不知咱们中原武林的规矩,杀人偿命。” 傅补天双眉一竖,道:“杀人偿命是全天下都有的规矩。” 童锦绣立时说道:“哦,你也知道,那何不叫贾南清、贾南滨两个出来以死谢罪。” 贾南清两人听了这话,心都提起。 傅补天道:“好没见识的婆娘,拿着一点半通不通的道理还敢胡叫乱嚷。” 童锦绣强忍怒气,道:“你说什么?” 傅补天道:“杀人偿命,好人的命那才可偿,杀了恶人,那叫替天行道!” 苏辩正待回言,傅补天立时道:“你们那四个弟子,在角瓜县欺压良善、抢田霸地、奸淫妇女,干的恶事还少吗。我们两个弟子动手取他们性命,不过是为民除害。” 姚崇道、周内等人一齐向苏辩注目过来。 琼楼阁中也有规矩管束,什么奸淫女子杀害不会武艺之人都是不准的,但琼楼阁在角瓜县势大,自也有些蛮横之徒,抢田霸地之行有过一些,欺压百姓也有过,可那童锦程却最看不得强暴女人的行径,是以严禁手底下人干这等事。 傅补天那一番话本是胡说,竟也抓到了毫厘之实。染于所生所长之地,琼楼阁被杀的那三个弟子中,虽没将傅补天所说的事都做全,但什么欺压良善、抢人之物等事却是有的。苏辩深知此节,傅补天那一言,倒是让苏辩不好辩驳。 第549章 磋商不成 周内夫妇、曾无涯看苏辩这时有些支支吾吾,均想道:“莫非那几个弟子真干过什么歹事。”他三人受阁主童锦程相邀前来相助苏辩擒拿西驰岭诸人,但也不想帮原先便有歹行的人,这时便欲向苏辩问个明白。 曾无涯先问道:“苏兄弟,欧阳那几个孩子,可是真干了那等恶事?” 周内夫妇跟着附和。 苏辩知几人生了退走的心思,遂道:“并无这些事。” 傅补天胡说一气,到后来见的苏辩的神情语声,便猜到自己所说有真,这时见他不认,就要再添把火,说道:“苏辩,为他们遮瞒有意思么,欧阳坚那几个小子的丑行,角瓜县的人,谁不知道,一去打听,挑得出他们一件好来,我把我脑袋砍下来!” 童锦绣道:“他们两个几个孩子好得很,你如今便把你脑袋砍下来吧!” 傅补天道:“你这叫鬼话!” 左小山跳出来道:“就是,他们哪里好了。” 傅补天只怕他坏事,给右小山使个眼色,右小山把左小山拉了到后来,低声说道:“让傅兄弟自己应付。” 左小山还道:“我帮他。” 右小山摇头,意要他噤声,左小山见大哥已这般说,不敢再多言。 那面苏辩又道:“傅补天,少废话,你们害了我派弟子的性命总是实事,拿命来还!” 傅补天立眉嗔目道:“你们可也害了我们的弟子,我那些弟子,个个仁侠仗义,岂是你们那些为恶一方的弟子可比的!”他这说的是,琼楼阁的人一路追拿西驰岭人众过来,曾杀了西驰岭的人。 周内听他二人说了这许久,只是乱吵,并无个处置的法子,忍不住道:“苏大侠,这么个吵法不是事儿。” 那与他们一处的蓝袍老者一直未言语,这时说道:“方才苏庄主不是说,把西驰岭的都捉了去么,咱们帮他将这里人都拿住就是了,哪里那么多废话!” 海宛绵道:“姚前辈,这可不成,我等虽是受了童阁主相邀而来,可他只说琼楼阁弟子受了害,如今听来,这些弟子如何受害,似乎另有隐情,这当中的是非曲直,还是要说个明白,若欧阳贤侄他们是无辜受害,那我夫妇定会为他讨个公道。若是欧阳贤侄他们也有错,那便要再行商酌了。” 柳惜见听海宛绵称那蓝袍老者做姚前辈,心道:“真是姚崇道。” 姚崇道又道:“你们要追究什么是非曲直,早不追究,如今才来,这事要拖到什么时候。” 曾无涯道:“虽说拖了些,可在下也以为周夫人说得不错。” 童锦绣道:“欧阳坚他们自是无错,为了两碗羊肉汤,便被西驰岭的人害了!” 傅补天立时道:“哎,那是抢了两碗羊肉,说得明白些。” 童锦绣向苏辩抛了个眼色,怒道:“不必再与这厮废话,我倒要看看他有多少能耐!”话音甫毕,已拔了背后长剑,一纵上前,直攻傅补天胸膛。傅补天冷笑一声,便闪进童锦绣的剑花之中。不少人大惊,只姚崇道低低说了句:“这人有胆子。” 傅补天未用兵刃,童锦绣手持长剑,两人相斗,剑影纵横之间,只见傅补天身形如鹏展旋,与剑锋击搏。拆到了二三十招时,只见傅补天竟自能以手去拨乱童锦绣剑招,不多时刻,闻得童锦绣长剑嗡嗡然响动,姚崇道、苏辩、曾无涯等人脸色一变。 童锦绣自觉出招受阻,当即改换另一套剑招,对着傅补天连环疾进,寒芒纷纷洒洒点落在傅补天身周。眼看童锦绣剑招越来越快,傅补天东闪西避,琼楼阁弟子纷纷叫好,只苏辩、姚崇道、周内几个年长之人看出,傅补天身法亦是迅捷,看似退守,实则在牵引童锦绣出剑,童锦绣攻招,尽都被他化解了去。 左小山看了这一阵,悄悄与右小山说道:“这婆娘其实功夫还不错,能和傅补天过这么多招,看来,琼楼阁里还是有高手的,只是他们人还是太多,一会儿咱们要怎么脱身?” 右小山道:“擒住他们这些头领就成了,傅兄弟会瞧着办的,你好好看着。” 说话间,听得长剑惊风之声愈发急了,左小山转目望去,只见童锦绣手中剑光一道道相连迭出,左小山啧啧称道:“这快剑也使得不错。” 右小山微笑道:“这也叫使得不错?” 左小山道:“够可以了。” 右小山道:“那你是没见过更快的。” 左小山道:“谁有能比这出剑快的,谁?” 右小山回头看向柳惜见,左小山也看去,见是柳惜见,却道:“胡说。”言罢,仍旧转头去瞧傅、童二人过招。 右小山却兀自瞧着柳惜见,心内暗道:“她只是万古山庄的一个年轻弟子,功夫看来却是还要在苏夫人这些前辈之上,看来这万古山庄在中原的名声倒也不虚。徒弟已是这样,不知那常庄主武功到了什么地步,也真想见识见识。”他想到这,见柳惜见一直定定不动望着对面,便顺着她目光望去,却见她原来是在瞧姚崇道,心中又道:“这丫头眼光竟也这般厉害,能看出这姚老头才是这里的高手。”他却哪里想得到,柳惜见和姚崇道之间有着人所难知的隐仇秘恨。 猛然间,听得“铿啷”一声,又听得苏辩急声叫道:“夫人!’”右小山望回傅、童二人处,只见童锦绣左手捂着右臂,面容扭曲,火光照映下,隐隐还可见她脸色苍白。 原来方才童锦绣举剑要砍傅补天左臂,傅补天脚下滑退半步,斜身对立,扭断童锦绣一只右臂臂骨。 西驰岭与琼楼阁积怨多时,这时见傅补天大挫敌人,不自禁都欢呼出声来。 童锦绣痛极,无力退回自己人阵中,苏辩忙抢上,要将她带回。傅补天却一把将童锦绣推了往自己身后,道:“看住她,不许放回去!” 林君照应道:“是,师父!”已出来把童锦绣拿住。 苏辩见妻子被扣,怒道:“欺人太甚!”便欲去夺人,傅补天不予他时机,闪出堵了他去路,道:“西驰岭的人,你可记住了,苏辩?” 第550章 以武较量 傅补天仍记得庞遵礼贬辱西驰岭之事,此刻问苏辩这话,一多半为着护西驰岭之荣。 苏辩怒不可遏,道:“果然见识了,恶人先告状,那些小辈蛮横无理,却原来是你这样的人教出来。” 傅补天笑道:“不及你们的弟子蛮横。” 苏辩怒吼一声,长剑出鞘,倏然刺向傅补天双目,西驰岭小一辈弟子看他这一剑有如迅电,心中都是一惊。 傅补天眸中闪过一线寒光,斜侧开身,便要拧拿苏辩手腕。苏辩窥察其意,反剑回挑,欲刺傅补天右肋,傅补天跃起,躲开苏辩剑锋。苏辩长剑向空绞舞,有如一簇簇银浪卷向傅补天脚底。 傅补天右足忽而在苏辩左肩一点,借力落下地来。两人拆了四十余招,胜负不明,西驰岭中,黎藏襄看傅补天无兵刃大大吃亏,便想将自己佩剑掷去与他,道:“傅叔叔,用我的剑!”说着,已把长剑向傅补天抛去。 傅补天接过,却道:“我不用!”言罢,又将剑掷回给了黎藏襄。 这当儿,傅补天又与苏辩过了七八招。苏辩心中似被刺了一下,再将剑递出,直取傅补天要害之处,傅补天急运内劲,双掌齐出,夹住苏辩长剑,苏辩那剑被紧卡在傅补天双掌合夹之中,进固然是进不得半分,想要撤回亦是不能。 在这众目之下,他一派的执事者,拿着兵刃与空手之人相斗已是占了便宜,到如今兵刃被空手之人拿住施为不得,更是大大的失了颜面,忍不住脸上一红。运力强抽两下,没能夺回长剑,当即弃剑不用,提掌便向傅补天面门拍去。 傅补天仍是两手夹住苏辩那柄长剑,眼看苏辩一掌袭来,傅补天看清他掌的来路,夹了那剑柄一甩,剑柄正打在苏辩右掌的手背之上。 这一击,苏辩手掌未与剑柄相触之时,已觉出劲风贯来,知傅补天这一挥击内力不小,正想避开,谁知这念头一起,便已被那剑柄打中,登时右掌剧痛,却是掌上骨头已断。 他也是条汉子,竟把这痛忍下,当即又出左拳,猛砸向傅补天腹间,傅补天迎足踢去,两人一拳一足相碰,各退了四步。 苏辩面色苍白,一只右臂微微发颤,傅补天微微一怔,心道:“还有这样的内力,倒也不是一点本事没有。” 周内、曾无涯等人见了傅补天这等武功,均自暗想:“只怕我也不敌,这样的武功人物,如何不到中原来扬名?” 琼楼阁弟子看苏辩有不敌之势,一人给他递去长剑,苏辩也不多理论,接过便再攻向傅补天。他这回出剑,比之童锦绣适才更快,剑光霍霍,幻成银彩,数招之间,已把傅补天逼退了几步。 但不多时,众人便见傅补天一个黑影竟与苏辩剑影共舞,剑影东荡人影便东行,剑影前逸人影便也前移,乃成了人与剑同行同止之状,宛如人剑互为一物一影,众人看得眼花缭乱,拆了不知多少招,蓦地里,听得“铿”一声,那长剑断为两截,齐齐掉下地来,跟着便见苏辩倒下地去,琼楼阁众人齐声惊呼,西驰岭这面却是人人欣喜。 眼看傅补天弯腰要去擒苏辩,周内、曾无涯两人一同跃出,各自出招阻拦傅补天。 傅补天冷冷道:“你们中原人,便只会以多为胜!”口上说着,手上已与周、曾二人拆了五六招。 周内道:“傅英雄,咱们好好商议如何处置那桩事便是,用不着这般大打出手,再多伤人命。” 傅补天道:“是琼楼阁的人偏要打过来的,再说,伤的人命,也不差这两条了!” 说是这般说,傅补天还是住了手,周、曾二人也罢斗,扶了苏辩起身。 琼楼阁首领败于仇敌手中,已是颜面尽失,一众人虽有不甘,但见苏辩、童锦绣两人都奈何不得傅补天,又是无底气多做斗争。有几个无羞耻心的,原打着一拥而上的主意,但见又有周内、曾无涯这些外派的人在,恐日后为人耻笑,两念不定,竟悄悄撺掇身周之人偷袭过去,只是到底事大,没人敢胡来。 傅补天连胜童、苏二人,虽在意料之中,但出了多日来的恶气,又大大为本门争了光,心中欢喜,说道:“西驰岭算什么,我觉着,如今,姑且便算作是能败你琼楼阁的一门派吧。” 童锦绣冷笑道:“狗屁,不过是有债不还的无耻之徒!” 周内总还记得童锦程请自己来为何,道:“西驰岭的诸位朋友们,总是你们的弟子害了琼楼阁弟子的性命,此事,你们总该给个交代。” 傅补天让开身,一指自己身后几个受伤的弟子,道:“一个个,身上都带着伤呢,倒不知,你们想要什么样的交代?” 周内、曾无涯一齐看瞧苏辩,苏辩道:“你们,先将我夫人放了。” 傅补天则望瞧右小山,右小山点一点头,他便令人将童锦绣放了。童锦绣回到琼楼阁人阵之中,苏辩立直了身,道:“千般万般,都是为了贾南清和贾南滨兄弟两个,这一路追来,你们有损伤,咱们也有损伤,这便不做清算了。” 琼楼阁一边阵中喧声大作,便有人道:“这怎么成?”这些叫嚷的,多半是有亲友在追杀仇敌途中受伤或身陨的,此际听得这些仇恨便要勾销,如何能罢休,是以都叫嚷起来。苏辩沉声大喝,他们这才静下。 傅补天道:“这么说,这事就算是揭过了?” 苏辩道:“苏某的话还没说得完呢。”顿了片刻,接着道:“虽说后来的不追究,可是,罪魁祸首却不能放过,你们,要把贾南清、贾南滨两个交给咱们处置。” 右小山听到这儿,暗道:“总算说到这里了。” 傅补天闻言,心想这事如今还是给右小山来裁断,遂问道:“右大哥,你说怎么办?” 右小山上前来,道:“苏大侠,咱们的两个弟子有过错,右某在此先向贵阁赔罪。”言罢,向苏辩拱手道歉。 童锦绣道:“未免迟了些。” 右小山只如不闻,再说道:“只是,我们那两个不成器的弟子,乃是他贾家最后的血脉,若就此断了,他家便要绝后,苏大侠,咱们欠贵派的,可能用金银来做补。” 苏辩愠道:“咱们被贾家兄弟害死的弟子里,也有人是独生子,他们却向谁诉冤去!” 第551章 各护己尊 柳惜见暗自想道:“琼楼阁的人追拿他们时,折损不少人,这仇恨不可谓不深,如何苏辩便这样算了呢,只追究贾南清两个,不怕童锦程事后寻他的不是吗?”她思解不来,又听得苏辩说道:“如今咱们的让步已够了,右小山,若是你们还不答应,那琼楼阁便是倾尽全力,也要叫你们出不了靖州!” 右小山沉吟半晌,道:“苏大侠,不敢相瞒,那两个孽障,生怕担责,已弃了咱们逃走了。” 易了容混在人丛中的贾南清、贾南滨固是一惊,其余西驰岭弟子也是一愕,这一路来,贾南清兄弟一直被右小山藏在人后,此乃人所共知,此刻右小山竟说二人逃了,众人各自揣测,却也不敢露出疑惑来。 苏辩那里却是闻言大怒,道:“右小山,你当苏某是三岁小儿吗!” 右小山道:“在下所言,句句是真。” 童锦绣道:“右小山,你们并无半点诚意!” 右小山叹息一声,道:“苏大侠若不信,尽可到咱们这边来,看看我手下这些人里,可有他贾家兄弟两个人在!” 贾南清、贾南滨虽知右小山所行是为自己好,但听右小山给自己安了个弃同门而逃的名,心底里总是不乐,俱都偷眼向右小山看去。 童锦绣偷偷与苏辩说道:“他敢这么说,定是已把那两个小畜生藏起来了。” 苏辩也正这么想,思量一阵,朗声道:“高爻,带人把这里都围住了,派人细细搜查客栈里外!” 高爻应了一声,便带了琼阁楼的人将客栈前后左右的通道都围住。 听着足音响动,傅补天神色一凛,道:“如何,还要再打一场么?” 苏辩横了他一眼,道:“你们既让我到那边去看贾南清两个还在不在,我可不是要防备着他们藏在这近处没有?” 右小山谅他们没本事察知贾南清两人的所在,倒也自若,道:“在下所言句句属实,苏大侠尽可过来辨认,瞧贾南清他们在这里是不在。” 西驰岭诸人看右小山镇定自若,知他定是已有了对策,便是听说要叫苏辩来这里搜寻,也放心不少,只是,他们人多,此刻除了站在“花苑”近处的几个,倒无人知觉己方多了两个生面孔。 苏辩回身,叫道:“路漫漫,你过来!” 所余的琼楼阁人阵中,出来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女,便是路漫漫。 这路漫漫即是当日在角瓜县那羊肉馆子中,逃了开去的那人,她与欧阳坚等一处去买羊肉,与贾南清兄弟动手后,贾南清见她是个女子,没下杀手,路漫漫因此逃过一劫。也因她认得贾南清两人的面貌,此刻苏辩叫她出来,便是要辨认西驰岭人中,贾南清、贾南滨是哪两个。 苏辩与路漫漫说道:“漫漫,你同我一起过去,看看那两个小畜生在不在?” 路漫漫低头应了声“是”,便跟着苏辩到了西驰岭众人之前。 右小山道:“都散开些,好让苏大侠和路姑娘查视。” 西驰岭诸弟子一个个分散开来,苏辩与路漫漫从左自右一路过去,愈到后来,两人神色愈是凝重。眼看已要将西驰岭的人看遍,苏辩道:“都不是么?” 路漫漫道:“那边的,不是。”说着,向右那几人走去,易了容的贾南清、贾南滨便在其中,都是心中惴惴,勉力镇定。二人面容已变,路漫漫从他们面前过去时,目光也没多留,倒是苏辩多看了二人几眼。 待得把人都认过,童锦绣忙赶上来问道:“漫漫,不在里头吗?” 路漫漫摇头道:“没有他们。” 童锦绣道:“你可看准了?” 路漫漫道:“师叔,弟子认得他们,绝不会看错的。” 右小山道:“苏大侠,右某不敢欺瞒,那日从这客栈里出去后,他们便不告而别,再没回来过。” 这话苏辩如何会信,吩咐左右几个弟子道:“你们到客栈里去瞧瞧,看还有没有人?” 此时,西驰岭不少人已见到“花苑”和“苗庄府”,但依眼下来瞧,少了贾南清两个,多了两个面生的,有的已隐隐猜到几分,便是识见少没想到的,也知此必关乎贾南清与本门的安危,谁也不敢胡乱私议。 却是左小山理不清,性子又直,见了“花苑”两个,盯着二人看了许久,便要上前。傅补天就怕他坏事,一直偷偷盯住他,这时见他要上前,也赶紧赶了去,口中道:“苏大侠,咱们也恨那两个小兔崽子便这么跑了,早知如此当日不必千辛万苦保他们。”说话间,有意无意与左小山撞在一处,暗暗捏了一下他手。 左小山虽不似常人那般机灵,被这么一点,也知止口,道:“是啊,人跑了,咱们可白白为他们得罪了你们。” 童锦绣道:“不会是你们把他们藏起来了吧?” 右小山道:“在下本想一直把他二人带在身边,可是那夜我受了伤,无心力去管顾他二人,其他弟子也伤的伤累的累,不知什么时候他们便走了。起先我还以为他们是被贵阁擒走了,今日白日里,还派了人到天剑山庄去打听他们的消息,却探得你们也没拿住他们,倒是拿住了夕照这小姑娘。” 他所言,听来是颇合情理的,只是这样凑巧法,琼楼阁众人都不信,但在此处寻不见贾南清二人,琼楼阁的一时也拿他们没法子。 好一阵,高爻从客栈中出来,道:“苏师伯,里里外外都找遍了,没见有别人。” 苏辩不住打量西驰岭群弟子,眼睛不由得便住在“花苑”身上,原来适才路漫漫去认人时,“花苑”因心怀惧意,神色间便不自然。苏辩此刻想起这来,心中以为“花苑”知道贾南清两人的去处,便欲去问一问。 右小山见苏辩盯住“花苑”不动,心中一跳,道:“苏大侠,贾南清兄弟两个不知去了何处,也未留下音讯,苏大侠要咱们交出他们,这……实在做不到。” 苏辩也不接话,指了“花苑”道:“那人叫什么名字?” “花苑”神色微变,右小山道:“这弟子叫花苑。” 苏辩眉头微皱,道:“花苑?”说着,便朝着“花苑”走去。 右小山和傅补天都是悬着心,见苏辩靠近“花苑”去,右小山也跟了苏辩走近,“花苑”看有行藏破露之危,这紧要关头,反宁定下心神,正正对着苏辩。 右小山见状,心中稍慰,道:“好歹算是你的长辈,还不给苏庄主行礼。” “花苑”向苏辩行了一礼,却不言语,苏辩道:“花苑,你可知贾南清去了何处?” “花苑”压低了嗓音,道:“不知。” 苏辩再向他迈进一步,道:“当真不知?” “花苑”道:“我若知道,便与右伯伯说了。” 傅补天淡淡道:“苏大侠如何以为这孩子会知道贾南清他们在哪儿呢?” 苏辩越瞧越觉“花苑”可疑,答道:“我便是知道。”言罢,已抓了“花苑”右手手腕,右小山一惊,道:“苏大侠!”也忙去拿住苏辩右腕。 却在这时,客栈中响起“啊”的一声惨叫,各人都举目向声音来处望去。 第552章 星火再燎 苏辩听了屋里动静,问道:“何事?” 高爻翻遍客栈中不见什么人,才出来的,但那惨叫声分明又是从里面传出,这时他也是摸不着头脑,但见苏辩问话不见屋中有人答,说道:“苏师伯,我进去看看。” 苏辩道:“多带两个人。” 高爻应了一声即去,右小山看苏辩兀自不放开“花苑”手腕,道:“苏庄主,咱们有事好好说,何必动手呢?” 苏辩道:“只是问句话,你何必这样急。” 右小山正色道:“那也无这样问话的。在我面前,对我的弟子用强,琼楼阁好歹是在中原这礼仪之邦建业的,如何一点礼数也不知。” 苏辩微一思索,放了“花苑”手腕,右小山也松了苏辩的手。便在此时,客栈中高爻大叫一声“什么人”,便听得“乒乒乓乓”的兵刃交斗之声,童锦绣忙问道:“怎么回事?”人已冲进了客栈里去。 苏辩怒道:“你们在这里设了埋伏?” 右小山正要答话,傅补天已抢先说道:“去你的,老子没那么多闲心,还设埋伏呢,你们怎么不去瞧瞧,是不是贾南清他们回来了!” “花苑”心中暗想:“傅叔叔明知道咱们在这儿,还要拿咱们玩笑。” 苏辩恐西驰岭的人趁机走了,只让身后的弟子去客栈中援手,自己仍是留在外。 右小山道:“苏庄主,你要寻之人已不在此,不必在咱们身上多耗功夫。” 苏辩道:“这话我可不信,在是不在,右小山你不是最明白的么?” 右小山道:“不明白。” 说到这时,听得客栈里传出“嘭”一声巨响,海宛绵忍不住,道:“我也进去瞧瞧?”说罢便冲进客栈中去。只是立时又听得高爻道:“快追!”似是那与他们相斗之人已然退走。 苏辩心中稍安,越加有心神与右小山等商议,说道:“那贾南清、贾南滨是你们的弟子,犯了事,本就该出来担当,只因你和裴一一味包庇,咱们才至今追寻不到这两人,如今你来与我说,他们逃了,不与你们一处,便要把这事推脱,怕不是这么容易!” 曾无涯道:“是啊,右大侠,要对质还是要做别的处置,都该让他们来。” 右小山道:“并非我不让他们出面,只是他们真是不告而别,不知去了何处。方才苏庄主和路姑娘亲自验视过的,那两人并不在咱们这里。” 姚崇道到此来,极少说话,这时看事情便要僵住,说道:“那可也真是巧,那两人正好走了。既然如此,苏庄主,那不如让右贤……右大侠他们留在这里等候,咱们派人去把姓贾那两个小子找回来,等找到了人,再让右大侠他们走不迟。”顿了片刻,又道:“亦或是先叫西驰岭这些小朋友等着,让右大侠和这位傅大侠亲去把那两个小子寻来,只要那两个小子回来承罪,余人去留自便,别的小朋友右大侠你们要带走便带走,要留下那留下便是。” 苏辩道:“姚大哥说的是。” 右小山本想,只消贾南清两个不现身,那脱身便容易些,谁知却还是遇了这样的阻碍,少不得要费心再与之周旋,暗呼劳苦。 苏辩看右小山和傅补天均不答言,问道:“在下以为,姚大哥这两个法子都使得,不知西驰岭的朋友们怎么想?” 右小山道:“在下乃是奉了家主的命令来中原,当初拟定的归期将至,不得不回往西域,只怕帮不得苏庄主了。贾南清那两人既然不顾众人救他们的情谊走了,咱们也不必再护他二人,今后,他二人生死不关咱们的事,苏庄主尽可派人去捉拿,咱们绝不干涉。” 柳惜见听了这话,暗想:“西驰岭的真也不是好人,我真是……干嘛要和他们搅一块去?” 苏辩好半晌才道:“右小山,你可知‘无耻’二字怎么个写法!” 右小山微微一笑,道:“在下识文,自晓得这两字怎么写。” 正说着,高爻和童锦绣已领了人回来,苏辩问道:“方才怎么回事?” 高爻回道:“方才我本来都已把咱们的人带出来了,可有个叫代津威的弟子不知怎么回事,又回客栈里去,也不知从哪里来了个女子,打伤了代津威。” 苏辩问道:“是个女子?” 高爻道:“不错。” 苏辩道:“客栈四面可有人守着?” 高爻道:“有。” 苏辩道:“这样还能进客栈里去?” 周内道:“会不会是她本就在客栈里躲着,这样的房子旮旯犄角多,方才你们寻漏了地方也是有的。” 高爻道:“可是咱们真是四处都寻过了,茅厕、水井、灶底,真是没漏了哪里。” 姚崇道捻须说道:“要真是那样,这人可以在众目睽睽之下潜进客栈里,也有本事。” 苏辩也正这么想,不禁移目向柳惜见瞧去,柳惜见对上他目光,急得笑道:“我方才一直在这里,并没离开,苏前辈不会是疑心我吧。” 苏辩摇头道:“不是,姑娘别误会。”他也知柳惜见并未动身,只是想来人是个女子,又有这等能耐,这时便只想到柳惜见,是以向她望去。想了一想,苏辩问道:“代津威呢,他见过那女子面貌没有?” 高爻道:“他晕过去了,弄不醒。咱们去追那女子,也没追着。” 苏辩道:“罢了,人没事便好,等代津威醒了再问他吧。” 高爻应是,退往后边来。 苏辩这又转头去与右小山道:“依右大侠你说的,你是不会去寻贾南清两个了?” 右小山道:“实是归期近了,不得不回去。” 苏辩瞅了柳惜见道:“柳姑娘,你们与西驰岭也有仇事未结,如今右小山他们要走,你们便不管吗?” 柳惜见道:“杀我师弟师妹的人也不是他们这里的哪一个,若他们真有事要走,任其自便,我们可自己去寻蒙浮差,寻到了,再定个时限,留待西驰岭的人来与咱们协商,看如何处置此事,若是时限到了西驰岭的人不到,那把蒙浮差脑袋砍了便是。” 苏辩道:“我琼楼阁与西驰岭的仇怨不比贵庄,断不会如此轻易便叫他们走的。” 傅补天道:“这话什么意思?” 第553章 争端再起 苏辩愤怒至极,道:“我们弟子的性命,岂是你们轻飘飘两句‘人逃了’便可了结的,若无你们先前的包庇阻拦,咱们已拿住这两人。这两人又是你们门下的弟子,不论如何总该给句交代,人既走了,你们设法把他们找出来交给咱们,不然,这里的人琼楼阁一个也不会放过!” 傅补天冷笑道:“好大的口气,要咱们留下,便看你有没有这能耐了!”话音未落,他已飞身出来,一手直抓向苏辩脖颈。 苏辩使一招“游鱼摆尾”,避过傅补天掌抓,傅补天变招甚速,当即横腿踢向苏辩腋下,同时以肘尖撞向他背脊,这两招看似无甚出奇,却把苏辩撞得倒地前扑。苏辩虽不敌傅补天,但绝不至拆了这两招便落败,只因适才与傅补天相斗时已受了伤,这时方这般轻易便输了。 傅补天大是得意,便要动手去拎苏辩后领,蓦地里,一只手斜伸而来,在傅补天手背上重重打了一下,各人都听得“啪”一声脆响,傅补天也是一惊,全然未觉身旁何时来了人,一骇之下,只得先跳让开去。 右小山在旁却看得清楚,方才乃是姚崇道赶来拦下傅补天,他与姚崇道交过手,知这人不易对付,道:“傅兄弟,仔细。” 便是他不说,傅补天也已多生了提防心,素日对敌,少有能悄无声响近他身的,只此一处,已够他打起万分心神来应付。 姚崇道将傅补天逼退,便扶起苏辩,口上说道:“西驰岭的人果然厉害,不过,咄咄逼人也没什么意思。” 右小山道:“傅兄弟,这是姚崇道姚前辈。” 傅补天“哦”地一声,点点头,他寻到右小山一行后,已听说裴一被姚崇道打伤一事,只是没见过这人,也没曾想这会儿便和姚崇道对上,说道:“原来是姚前辈。” 柳惜见看了姚崇道纵身过来相救苏辩时的身法,自忖以自己如今的修为,万万不及,想起师父师娘曾去请燕覆水来教导自己武功一事,当下巴不得早一刻回万古山庄,好受教提练武艺。 也不知是不是染了什么尘渍,姚崇道拍拍袖子,说道:“这事本是你们西驰岭理亏在先,琼楼阁不过想为弟子讨一个公道,你们如何还要来为难他们?” 傅补天道:“咱们也说了,如今任琼楼阁的去捉拿贾南清两人便是,不会再阻拦,你们还要怎样?” 童锦绣道:“怎样,不是说的明白了么,你们去把贾南清两个人寻来交给咱们。” 左小山道:“是你们要寻他们,不是咱们要寻,自个儿去!” 童锦绣气道:“好没道理的话,人是从你们手里逃的,自然来问你们要!” 傅补天道:“没有!” 童锦绣气得说不出话来,苏辩道:“那可怪不得咱们了!”说罢,一挥手,琼楼阁弟子一齐拥近,将西驰岭的人团团围住。 右小山和傅补天相视点头,傅补天当即使一招“金凤凌霄”,击向姚崇道面门。姚崇道正要还招,傅补天已自身旁掠了过去,却原来方才那一招是虚招,姚崇道登时会过意来,转头一看,只见右小山已将童锦绣擒在手中,怒道:“诡计多端!” 原来适才傅右二人一出招引敌,一趁机擒拿人质,正因心怀别意,傅补天才未真的动手。苏辩心思却是比姚崇道慢了几分,直到姚崇道说了“诡计多端”,他方发觉妻子已重落入敌手。旁观的周内等人见右小山挟持童锦绣,虽也有相救之意,但不及右小山手快,待出手已是不及,童锦绣便又被西驰岭的擒住。 傅补天道:“不想要她死的,放咱们走!” 童锦绣脖颈被右小山扼住,斜眼望瞧苏辩,道:“大哥,你别管我,琼楼阁的荣辱,弟子们的公道,比我性命重,把他们都拿下!” 柳惜见此刻也是憎厌右小山、傅补天这些个不分是非护短之人,只是她乃局外人,不好多干涉,且于琼楼阁亦存了几分不喜之心,迟疑一阵,还是未出手阻拦。 高爻一众人等着苏辩发话,苏辩却沉吟不决,周、曾、海几人受邀而来,又见了傅补天和右小山的身手,倒不愿他两方起争执,那自己也可少些事,当下便出言相劝。 苏辩终究是怕童锦绣被右小山伤到,不敢便下令和西驰岭众人硬拼,姚崇道实在看不下去,道:“婆婆妈妈!”一面说,他人已窜入西驰岭人阵中,傅补天大惊,纵身前扑,伸手戳向姚崇道腰间要穴,哪料将触他腰身时,姚崇道身子一摆,滑溜开去,傅补天再前纵数尺,抓住姚崇道外袍,猛地却觉膝盖上一痛,竟是已被姚崇道踢中。 傅补天心中大惊,后跃开去,手上却没放开姚崇道衣袍,两人一前行一后跃,竟将姚崇道外袍撕扯断了,傅补天手里拿着半块破袍布,怔了一怔,动动腿脚,无甚关碍,心想道:“还好这老头子那一踢没使上内劲,否则只怕这一只腿要不保。”他一面想,抬眸往前望时,只见姚崇道手里已抓着夕照。 柳惜见与夕照相处过一阵,挺喜这姑娘的性子,见她被挟为质,心底不忍,心下暗思可有调停之策。 那里,姚崇道笑说道:“你们擒琼楼阁一人,我便擒你们一人,敢擒琼楼阁两人,我便擒你们的两人,看到最后,是你们的人剩得多还是咱们的人剩得多。” 傅补天干笑两声,道:“好,好,既如此,我有一法,你们琼楼阁出一人来,咱们出一人来,这两人做场比试,若是你们的人赢了,我留下来,帮你们去寻贾南清那两个臭小子。若是你们的人输了,放咱们走,你们自己寻他们去,如何?” 姚崇道微微叹气,道:“苏庄主,依你看呢?” 苏辩已与傅补天交过手,知自己敌他不过,若应下傅补天所说的,本门只得冀望于姚崇道,可毕竟姚崇道是外人,要他来担本门的大事,实在丢人,思索片刻,还是道:“不必费事,万事因你们而起,便该由你们而断。我只要你们把贾南清他们两个找出来,林夕照这小姑娘便先留在咱们这里。什么时候,贾南清、贾南滨寻到了,我再把她放了。” 第554章 风向忽转 姚崇道听了苏辩所言,挑挑眉。他与琼楼阁阁主童锦程关系匪浅,此次受童锦程嘱托,相助琼楼阁拿住西驰岭这些人,本也是全心全意。傅补天提出的那比试法子,姚崇道原想不妨答应,自己替琼楼阁应战便是,谁知苏辩推了,这反叫姚崇道不快。 左小山见夕照被擒,便想再擒一个琼楼阁弟子,好让琼楼阁退让,言念及此,一跃而出,姚、苏二人相隔他较远,又未防备左小山会突然出手,待回过神来时,左小山已拿住琼楼阁一叫炎勇的弟子,苏辩一急,猛扑过去,口中道:“放人!” 左小山道:“你放了咱们,我便放他!” 苏辩不答,提掌便往左小山后背拍去,左小山忙中回了一掌,苏辩终究受了伤,左小山又是傻愣不会收力的,两人掌力相接,苏辩被左小山内力一震,一时只觉气血翻涌,立足不定,呕出一口血,便要栽下地去。 左小山灵心忽现,心道:“擒了姓苏的越发好。”当即便反手去拿苏辩,苏辩眼前发花,模模糊糊见左小山手伸来,忙出招去拨他手臂,但力虚之际,反被左小山劲力带得一个踉跄,忽然间,觉右腕上一紧,正是已被左小山拿住。 苏辩挣了一下,却抽脱不出左小山拿捏,羞怒交并,心死了大半,倏忽间,腕上一松,竟不知为何左小山松了自己手,但随即便见柳惜见旋拧左小山左臂,炎勇也已自左小山手上逃开,苏辩这才恍然,方才是柳惜见出手止了左小山擒拿自己。未及多想,忙拉了炎勇跃回自己人阵中,只听左小山怒道:“柳惜见,你干什么帮他们!” 柳惜见横了他一眼,并不答话。 右小山见了柳惜见此为,知她多半是看不下去自己一行所为,只恐惹急了她,她倒把贾南清两人的事抖落出来,何况如今这局面,再擒人质只怕激怒琼楼阁弟子,对方势众,硬拼起来本门也占不了好,思索一阵,自忖自己和傅补天应付得来姚崇道,仍是觉用一场比试脱身好些。苏辩不答应,便想用激将法激他改意,说道:“怎么,苏庄主是不敢比么?” 苏辩闻言,果然顿住,半晌才言道:“不是不敢,只是这事本就是你们欠下的,就该你们来还,咱们只要等着你们把贾家那两个小子交出来就是,用不着多做什么比试。” 右小山道:“不敢便是不敢,何必说这么多。” 童锦绣忍不下这口气,道:“大哥,别与他们废话,把人都拿下来便是!” 话音才落,远处传来一声音道:“说的不错,他们有过,怎还有颜面讨价还价!” 琼楼阁众弟子听这声音,纷纷往声音来处看去,有的道:“是丁师伯。”有的道:“丁师叔来了。” 来人正是丁楠楠,他近日有事,往角瓜县去了一趟,今夜才得回靖州,到得天剑山庄时,听说苏辩带了人在此与西驰岭的人对峙,正处下风,而那贾南清兄弟两人不知所踪,当即便带了人赶来,方才远远听到右小山等说什么比试的话,自觉受西驰岭之害,不该再被西驰岭的牵着鼻子走,因此出言表意愿。 右小山凝神细听左右动静,来的不止一人,心动难宁。 苏辩见丁楠楠来了,大是安心,听他意思也如己一般,越加有底气,道:“右大侠,不比试,你们把人带回来交给咱们,不答应,便谁也别想走了!” 说完这话,丁楠楠已到了人前来,道:“容不得他们想不想,总之不放过便是。” 傅补天“哼哼”笑道:“那就看你们有没有这个本事了。” 丁楠楠这时已见童锦绣被右小山挟持,心道:“这倒是麻烦。” 傅补天又道:“既然好好和你们商量,你们总是不肯,那便动手吧!” 丁楠楠道:“好哇。”说着,吹了一声哨子,四面立时跳出不少人,都是手持弓箭,对准了西驰岭众人。 苏辩不知丁楠楠竟做了这准备,但总归是一大助力,也未多说,记得柳惜见尚与西驰岭诸人一处,道:“柳姑娘,到咱们这面来,免得误伤了你。” 柳惜见道:“你们不必管我,我这便走了。”她如今对这两方人均有不喜,已无了偏帮哪一方的心思,何况自己身属万古山庄,今夜若是一个不慎,只怕为万古山庄招引来祸端,是以便想离开。 丁楠楠这时方知柳惜见在此,与她招呼一声,柳惜见还了礼,高爻已叫人给她让出道来,当下柳惜见便欲离去。只是未行几步,丁楠楠忽把柳惜见叫住,柳惜见不知他有何事,回身道:“丁前辈还有什么吩咐?” 丁楠楠道:“姑娘手上的,可是雪玉灵蜥?” 柳惜见心念一动,回道:“是。” 丁楠楠走近她去,道:“丁某愿出高价,不知姑娘肯否把这灵蜥卖给我?” 左小山道:“柳姑娘,别卖给他!” 丁楠楠扫了左小山一眼,再与柳惜见道:“姑娘要价多少,尽管开口。” 柳惜见道:“前辈莫怪,这东西晚辈有用处,不卖。” 丁楠楠好似忘了眼前还有事一般,依旧与柳惜见道:“在下需这物解治家人的病,还望姑娘割爱。” 柳惜见心想:“这蜥王是不能给他的,寻常的小灵蜥让一两只给他也无妨。”便道:“前辈若也要用到,这小蜥晚辈分几只给你,不用什么银钱。” 丁楠楠却指了那金丝笼里的蜥王道:“不,我想要这只。”顿了片刻,他又道:“我知此物珍贵,也不愿让姑娘吃亏,因此出钱向姑娘买。” 柳惜见还未答言,左小山便抢着道:“你想的美,那是我大哥给她的,不给你。” 丁楠楠微微蹙眉,思想道:“是啊,这东西是长在雪山那些极寒苦之地,柳惜见怎会有,倒是这些人从西域雪山那边来,兴许这人说的不错呢。”但眼下也不想追究那蜥王源出何出,便没理会左小山所说,只与柳惜见道:“姑娘说个价。” 柳惜见道:“前辈莫怪,若是这些寻常的小蜥我可让两只给你,这蜥王我也是拿去救人性命的,不能给了前辈,万望见谅。” 丁楠楠面色微变,柳惜见道:“前辈这里还有难事,晚辈这便告辞了。”说罢拔步便行,丁楠楠想了一想,大觉这时机不容错过,道:“高爻!” 高爻一愕,望瞧丁楠楠,只见他向柳惜见那里努嘴,意思便是要自己拦住柳惜见。高爻迟疑片刻,也不敢去,又不得违逆丁楠楠,隔了一时,才给身旁两位师弟使了个眼色。 那两个弟子明白,立时追了柳惜见去,横手挡在她身前,一人道:“姑娘慢走。”一人道:“姑娘留步。” 第555章 未知之事 傅补天倒巴不得柳惜见与琼楼阁反目,说道:“柳姑娘,他们这是要与你抢灵蜥呢,你走不了了!” 柳惜见回望丁楠楠,道:“丁前辈,这蜥王晚辈真不能让给你。” 丁楠楠道:“姑娘你要多少钱,丁某都会奉上,姑娘再想想。” 柳惜见微愠,道:“我说的是人话,丁前辈如何还不明白!” 傅补天道:“他不是人,怎会明白?” 琼楼阁众弟子大笑,苏辩道:“丁兄弟,柳姑娘不愿把那蜥王让给你,自是要用到,何必为难她呢,让她走吧。” 丁楠楠冷笑道:“病的不是你的人,你自然这样说。” 苏辩气得发怔,半晌才指了童锦绣道:“我的人在那儿,阁主的事在眼前,我怎样说了?哪一样重?再说,万古山庄和这事有何相干,你要把他们的弟子拖下水?” 各人都听出他话中之意,丁楠楠自也知道,惹了柳惜见,那无异于得罪万古山庄,暗暗思量一阵,道:“放柳姑娘走!” 傅补天喊道:“柳姑娘,那人憋着坏呢,定会再去抢蜥王,你可要小心防着。” 柳惜见不理会,今日她真是被西驰岭和琼楼阁的人气得不轻,心想:“这两家难怪对到一处去,厚颜无耻那真是半斤八两,老天也想让你们比比谁更胜一筹吧,我倒霉,撞到你们中间去。”一面暗气一面离了那地方。 因想着那店家如今还不知什么情形,又怕自己不归叫云峰他们忧心,柳惜见这时还是往通天客栈去。但不认得这里到通天客栈的路,她倒是先回了倚红偎翠,再自倚红偎翠那里去寻通天客栈。 到时,那客栈尚未闭门,柳惜见上楼,正要回自己客房,经过裴一客房时,裴一打开门自房中出来,道:“你可算回来了,云公子和柏姑娘一直念着你。” 柳惜见道:“有些麻烦事,被缠住了。” 裴一这时却顾不上旁的,双睛紧紧盯住柳惜见手上的灵蜥,柳惜见知要瞒不住,果然,裴一问道:“这……这灵蜥怎么在你这?右大哥他们呢?” 柳惜见只得把右小山等人的情形告知,裴一听罢,再坐不住,便要去寻右小山诸人。这时云峰也已闻声出来,柳惜见所说他听了大半,知那鸿福客栈如今是个险地,看裴一执意要去,还劝了他一阵,裴一哪里听得进去,仍旧要找同伴,柳惜见道:“裴大侠要去,便由他吧。” 云峰大奇,裴一已趁他不备,下了楼去。 柳惜见将通往鸿福客栈的路径说了,裴一道了声谢,匆忙忙便走了。 云峰道:“他身上还有伤,你就让他去冒险?” 柳惜见道:“反正也劝不住,何必多费口舌。”说着,房中又出来一人,却是那店家,柳惜见对他有愧,当下倒有些不知所措,道:“店……店家,你……你……身子可好些了。” 那店家瞅了柳惜见好一阵,才认出她来,道:“是你啊,姑娘,还好,你没被那些强人杀掉。”他昏迷几日,神智不清,已忘了那日是柳惜见带他出客店寻医这些事,也一直以为那夜是有强盗到客店中洗劫,这时方这么与柳惜见说话,倒没顾得上柳惜见问他身体情形一事,迟迟未答柳惜见的话。 云峰道:“我给他服了我师父给的伤药,那药是我师父自己炼制,比市面上的伤药好得多。” 柳惜见道:“多谢。” 云峰正欲说话,那店家忽道:“姑娘,我娘子和孩子怎样了,你可知道?” 柳惜见一怔,随即明白他是重伤昏迷之下忘了那夜自己和他说的话,想了一想,还是道:“人都没了,还有两个店小二也死了,官府的已把他们尸身带走了。” 那店家两眼一翻,又昏了过去,云峰忙把他抱回客房中,掐他人中,不多时,店家醒来,想起妻儿俱丧命,忍不住泪下。 柳、云二人待他哭得够了,方问他姓名。原来这店家叫狄莺,便是本地人,家中还有一兄长,做着药材生意,他前头已娶了两任妻子,只是一个过门不久便死,一个因难产而死,前年才娶了这第三任妻子,有了一个孩子,却更是不幸,便在琼楼阁围杀西驰岭众人那一夜丧命。 云、柳二人听罢,均默然不语。 柳惜见道:“狄大哥,杀你妻子孩子的,怕不是强盗。” 狄莺道:“不是强盗,会是什么人呢?他们……他们……” 云峰道:“你可还记得那夜的事,要是记得,说给咱们听。” 柳惜见道:“是啊,说不准能找到凶手。” 狄莺听说有寻到真凶之望,忙道:“那天夜里,一下子吵起来,我儿子都被吓哭了……”他说起儿子,又洒泪,不住用袖子去擦,过得一时才接着道:“我听见呯呯嘭嘭的声音,便点了灯开门,本想要去叫王二和陈皮去看看情形。” 云峰道:“王二、陈皮是谁?” 狄莺道:“是两个店小二,咱们店里有四个店小二,每晚留两个随咱们在店里,那样也好照顾客人,那天,是他们两个留值。” 云峰轻轻颔首,道:“哎,这两人也真是冤枉。” 狄莺道:“我一开门出去,见楼上几个黑影打来打去,一害怕,便赶紧把门关上,回到屋里来。可好像那些人瞧见咱们了,没过一会儿,就有人来敲咱们的门,我没敢开,抱着娘子和孩子在床上躲着,可谁知那两个强盗力气那么大,竟然把我的房门踢倒了。” “他们凶神恶煞进来,说‘还敢躲’,我忙下床给他们跪下,说,你们要钱我可以给你们,只要别伤咱们。那两人对了个眼,里面一个矮胖子就说‘那钱呢?’我听了,到床头那里抱了银子给他们,那矮胖子见了,眼睛一转,问‘你不是西驰岭的?’我哪里知道什么西驰岭,忙说不是。矮胖子问道‘那你是……’我知他要问我是谁,可又不敢告诉他们真的,就说是住店的客人。” 云峰道:“还好你机警,他们若知道你是店家,肯定还要再搜刮你的钱财。” 狄莺苦笑道:“我不说,他们也猜着啦。” 柳、云二人齐惊,道:“猜着了?” 狄莺道:“是啊,我说了我是住店的客人后,矮胖子身边那人就说‘不会,他们探的消息,不是说这里被右小山包下来了,只有西驰岭的,不可能有别的客人。’那矮胖子笑了一下,道‘不是西驰岭的,那定是店主,不然,怎么会有这么多银子。’我一听慌了,还下跪给他们磕头,就指望他们能饶咱们一家三口的性命,可那矮胖子说‘要是店家,定不止有这么点钱,再找找。’另一人说‘要是高爻和庞遵礼知道了,要受罚的。’那矮胖子说‘你不说我不说,他们不会知道,再说了,他们要回角瓜去,不会管这些事的。’说完,就到床头那里去翻,我那里还有些银钱,都给他们找了出来,另一个人见了,说‘还真有’,也四处翻箱倒柜去找,我拉了娘子要走,给他们瞧见,那矮胖子就提刀朝我砍来,我拿个凳子挡了一下,后来还是给他砍了后面一刀,那矮胖子和另一个说‘免得他们说出去叫人知道,都杀了,别人问起来,就说这几个也是西驰岭的!’跟着我就见那人砍了我娘子一刀,我也没力气去拦,倒在地上,不知什么时候昏过去,这后来的事,我就不知道了。” 云峰怒道:“这两人真该死!” 第556章 迟来真相 狄莺醒来,便一直以为是云峰带了自己出来,云峰大多时候又是陪着柏鸣月的,狄莺不好搅扰二人,是以想晚些再向云峰谢过救命之恩。此时与柳惜见等说起前事,他慢慢回思那夜,隐隐约约记起柳惜见曾到过客栈中去,便问道‘:“客官,我……我晕过去后,好像曾见过你。”他不知柳惜见姓名,这时便仍称柳惜见客官。 柳惜道:“不错,是我把你带出来的。”她微一思索,又道:“那些人闯进来时,我逃了出去。过了好些时候才回客栈里去,便见了你。” 狄莺心道:“原来是你救了我。”只是心伤妻子和孩儿之死,想柳惜见也是客栈中人,竟能逃出去,与自己家破人亡一比,何等之幸,心中便又是酸又是悲,又是妒又是怪,对着她道谢的话也说不出来了。 柳惜见也在那里想道:“原来以为琼楼阁的是把他们当成敌人误伤了,却没想到是为财杀人,这可不能轻易放过了。” 云峰道:“琼楼阁虽也有门规约束弟子,可门下弟子良莠不齐,执事者管束不严,也便会有的弟子害人。” 狄莺缓缓抬起头来,道:“琼楼阁,天剑山庄?” 云峰道:“你知道?” 狄莺道:“几年前,江湖上有个琼楼阁,到咱们这里来买地,建了天剑山庄,这事可不小,靖州人都知道吧,你们怎么说起琼楼阁来?” 柳惜见道:“杀了你妻儿的不是强盗,是琼楼阁的人。” 狄莺愣住,木然不语,良久才道:“那……那还指望找什么真凶,这些人,谁敢去得罪。” 柳惜见道:“我帮你惩治真凶便是!” 狄莺又是一怔,却不敢信柳惜见的话,迟迟不言。 柳惜见道:“你可还记得,那两人长什么样子。” 狄莺目中露出一丝凶光,道:“怎么会不记得,这一辈子怕都忘不了。” 柳惜见道:“你说说,他二人身上可有什么容易辨认的地方。” 狄莺道:“一个矮胖,长得白净。另一个合中身材,这个好像少年白头,看着人挺年轻一个,但头发有许多白的。” 柳惜见思想片时,道:“他们可有叫过对方名字?” 狄莺道:“没有。” 柳惜见道:“那也无妨,我下去查访,总能寻着。” 狄莺道:“你一个姑娘家,怎敢和他们斗?” 柳惜见道:“这你无须操心,我说过帮你惩戒恶人便会帮你,你好好养伤。” 云峰道:“你别担心,咱们和琼楼阁的都是一条道上的人,能帮得你。” 狄莺摇头道:“琼楼阁势力大,你们……你们别去惹他们,我自个儿想办法。” 云峰道:“你能有什么办法?” 狄莺默然半晌,柳惜见道:“要是那天晚上你叫咱们走时咱们便走了,也不会把琼楼阁的引到你的客栈去,你的妻子孩子还有两个帮工也不会死了。” 狄莺回思各事,好一阵后说道:“琼楼阁那些人,他们像是找什么西驰岭的人,那……那……难道住在我客店里的客人,就是西驰岭的?” 柳惜见道:“不错。” 狄莺问道:“那你也……?”柳惜见道:“我不是,只是与西驰岭的两个人相识。” 狄莺垂头许久,道:“裴大哥不回来了么?” 柳惜见道:“不回来了。” 几人无了话说,不多时,柳惜见和云峰出了狄莺客房,各自回了自己住处。柳惜见洗漱后,躺在床上,便是睡不着,心里总还念着鸿福客栈那里的事。 不知过了多少时候,柳惜见听得门外有足音响动之声,她原以为是客栈中的店主或客人有事走动,没做理会。过得一时,听见一人问道:“客官,这么晚了,你上哪里去?”又闻得一人低声道:“出去一阵。”跟着便听得门响之声。 柳惜见立时从床上坐起,方才那说话的,有一人是狄莺。她起身穿衣,匆匆下了楼。楼下只点着两只蜡烛,昏瞑不定,柜上坐着一人,是那掌柜的,不待柳惜见问,掌柜的便先说道:“姑娘,你不会也要出去吧。” 柳惜见忙道:“方才那人是出去了么?” 掌柜的点点头,柳惜见走去打开门,急问道:“他往哪边走的。” 掌柜的回道:“往西边去了。” 柳惜见匆匆道了谢,也往西行去,没走得远,便见得前头一个黑影,佝偻着身子踉踉跄跄走着,却也不是走,看他样子,倒像是要跑,只是没法子跑起来。 这情形,一望即知是狄莺。柳惜见正要追去,忽然想道:“他这是要去做什么?”想起先前与他在通天客栈中相谈,他面上总露出迟疑神色,柳惜见不禁又想:“难道他还有什么不可告人的?”思念及此,便不想惊动狄莺,要瞧瞧他去做甚,当下不远不近在后跟着。 不过半刻钟,狄莺行得更慢,已是行寸步即喘,柳惜见怕再不理会他当真死在道上,当下赶上去,问道:“你怎地自个儿跑出来了。” 狄莺吓了一跳,道:“你……你怎么也来了?” 柳惜见上前扶起他,道:“我听见你出来,便跟着来了。”又道:“你伤的很重,要好好休养,怎么还四处跑。” 狄莺不答,柳惜见晃亮火折,一看狄莺一张脸被火光照得明黄,无甚精神气,又道:“有什么事,等你养好伤再说,咱们回去吧。” 狄莺仍是不言不动,柳惜见道:“你若要去寻你大哥和其他亲友,那也等天明了再去。” 狄莺向柳惜见看来,踌躇半晌,道:“我还有些东西在客栈里,要去拿。” 柳惜见道:“那地方如今去不得,等过几日再去吧。或是等明儿天亮了,我去帮你拿。” 狄莺脸现怒色,柳惜见微微一怔,自己好心助人,却得了这样对待,一时竟不知是该恼还是撂了不管,便瞧着狄莺不动,心中自慰道:“他家破人亡,正在悲愤头上,我又何必与他较劲。”随即道:“你如今身子还很虚弱,不该劳神伤身,有事也缓一缓吧。” 狄莺怒意渐消,迟疑片刻,道:“我还有些银票藏在客栈里,要去取回来。” 柳惜见听罢,心道:“果真是人为财死鸟为食亡。” 狄莺向前走了两步,柳惜见道:“你真要去吗?如今琼楼阁的和西驰岭的两拨人还堵在你家客栈门前,说不定,已大打出手了,你这会儿去,要是被他们误伤了怎么办?” 第557章 竟未了决 狄莺道:“我如今还怕伤着吗?”微微一喘,他又道:“我如今是连死的心都有了。” 柳惜见口上不言,心中却道:“真有想死的心你还会惦记你那些银票?” 两人默然良久,狄莺又颤颤巍巍往前走去,柳惜见道:“你真要去么?” 狄莺道:“你别管我。” 柳惜见道:“你的钱藏得好便跑不了,你伤好了再去又能怎样。”一面说一面趋步跟了上去。 狄莺不言语,柳惜见看他行路实在艰难,一把提起他后领,道:“要去便走吧。”当即展开轻功往鸿福客栈奔去。 狄莺只觉耳畔生风,凉风拂面,两面道上的房屋黑影一个劲儿的溜了开去。他心慌起来,叫道:“你……你这是……” 柳惜见截断他话,道:“不是要去你的店那里么?我带去过去。” 狄莺被一个女子提在手中,大觉颜面有损,便想挣脱,奈何体虚力弱,也无了力气,便只能任柳惜见抓提在手。思想一阵,再觉有气,又道:“放开我,我自个儿走。” 柳惜见冷笑道:“你自个儿走,明天怕还倒不了。”她听出狄莺语气不好,想自己一片好心,反被人呵斥,心内也有不悦,欲要发作,又念他重伤重悲,终究还是没多说什么。 狄莺道:“你们便是仗着会些拳脚,横行霸道。” 柳惜见道:“我看你受伤,不与你一般计较。但有句话,还需和你说明白,并非会拳脚的,都横行霸道。”顿一顿,又道:“大夫说你失血太多,好不容易捡回条命,好好爱惜吧。要让你这么走回去,走不走得到不晓得,还怕你晕在道上。那夜一通乱杀,你还有命活下来,定是上辈子积了大德了。” 狄莺不知听进去没有,半晌不吱声。 过得一阵,柳惜见又说道:“狄莺,你要去我送你去,但鸿福客栈那面情形不会好,一会儿你见了那阵势,不要怕,还有我在呢。再有,那些人里,许就有杀害你妻儿帮工的人,一会儿你仔细辨认你见得到的那些人,若凶手真的在,便悄悄告诉了我,我给你报仇。” 狄莺忙道:“真的?” 柳惜见道:“自然是真的。但若是一会儿在那里没见到也莫慌,我给你去查,只要他们还在靖州,便跑不了的。” 狄莺先喜后忧,说道:“可你一个女人,能打得过他们么?” 柳惜见道:“你倒是个男人呢,便是你没伤的时候,行得有我快么?” 狄莺道:“我是说动拳头动刀子的时候,你能不能比得过他们?不是比奔走谁快。” 柳惜见道:“咱们道上,奔走那和动拳动刀一个道理,行得快,那是轻功好,轻功好的,武功都不差。我敢说,我定比他们厉害,你等着瞧吧。” 狄莺仍有隐忧,道:“那可是两个大男人。” 柳惜见道:“他们那样的,再来十个八个我也能撂倒。” 狄莺道:“你别说大话。” 柳惜见听他语声渐弱,道:“你别说小话,省点力气。” 狄莺暗暗好笑,因着体虚,后来一路上,果然不再多言。 过了一阵,柳惜见已带着狄莺到鸿福客栈之前。 街巷四面都是琼楼阁弟子,柳惜见便只从房上翻越,也无人知觉。直至要挨近鸿福客栈正门那处,姚崇道、傅补天、右小山三人方有所知觉。几人中又是傅补天性子最烈,他闻得声响,直吼道:“什么人,滚下来!” 柳惜见道:“散开,我没处落脚。”话是这般说,她却已在琼楼阁和西驰岭两阵的缝中寻了个地儿,稳稳站定。 狄莺未来之先,是一往无前之态,如今到此,见了如蚁群出巢的场面,心便怯了,退到柳惜见身后。 柳惜见却没留意狄莺之举,只是奇这两家竟还没动起手。她环顾四面,才见原来丁楠楠不知何时也被西驰岭的人擒了为质。西驰岭这面也没落到好,却是杨旭给琼楼阁的擒了去。如今情形,是西驰岭以童锦绣、丁楠楠为质威胁琼楼阁,琼楼阁擒了林夕照、杨旭二人牵制西驰岭。 柳惜见暗道:“怪不得都不敢翻脸呢,这要耗到猴年马月去。” 苏辩看她去而复返,心有不明,既怕柳惜见是来生事的,又望能得她相助,先问道:“柳姑娘,你怎地回来了?”一面说,一面探眼望向狄莺。 柳惜见正想查那杀害狄莺妻儿孩子的真凶,不欲叫狄莺身份先给琼楼阁的知道,瞥眼正见裴一被黎藏襄搀扶站在最右,指了一指裴一,回苏辩道:“我有些事,要来寻裴前辈问明白,不妨碍你们两家处置事端,苏前辈不必理会我。” 苏辩又道:“那与你一道的这位是……” 柳惜见道:“我的同门,几日前为人所伤。” 苏辩听她如此说,不再多问。 狄莺身子支持不住,慢慢走到客栈的台矶上坐着。 右小山等曾在鸿福客栈中住过的,都知狄莺身份,这时虽不明柳惜见为何要瞒他店主这身份,也没多口说出,独独右小山多一份心,以为柳惜见这是带了店家寻自己要说法来了。 傅补天见无甚紧要,当即又喊道:“姓苏的,要你比试你不干,要你放人你不放,叫你去找人你不找,给你银子你不收,究竟要如何?” 苏辩神情严正,道:“早说了,你们亲自去把贾南清、贾南滨寻来交给我,那样万事皆了。”他身后有一弟子道:“就是,苏师伯早说过几百回了,你们只是扯东扯西,咱们只要人,旁的一切休提!” 傅补天怒道:“你堂堂琼楼阁,人多势众,要去寻两个人还寻不着么?” 苏辩道:“要寻自然能寻着,可是不该咱们去寻。杀害咱们弟子的是贾家兄弟两个,我琼楼阁为受其害者,你西驰岭为理亏者,本就给你们把人交给咱们处置。如今这两人又是从你们手上逃走的,难道不该你们去追拿然后交给咱们么!” 琼楼阁中人高声附和,傅补天道:“不该!”他这一句,声音竟盖过琼楼阁众人的高呼之音,一下子便把琼楼阁诸人的气势压下。 苏辩怒道:“不该,如何不该你们去拿人?” 傅补天道:“咱们已不认贾南清兄弟两个是西驰岭之人,他们犯事与咱们无干,自然没有替你们去拿人的道理。” 苏辩气得无言,高爻说道:“傅前辈,难道西驰岭的作风,便是出了事不住寻由头推脱么,没半点担当!” 傅补天道:“他们两个的祸,咱们不用给他们担当!” 苏辩道:“什么人逃了,什么不认人,不过是你们想脱罪罢了!” 丁楠楠亦是气愤,虽还在为人所制,也忍不住道:“就是,苏大哥,别任他们戏耍,杀了那丫头和小子!” 左小山道:“你们敢,敢动咱们夕照和杨旭,我把你脑袋砍了!” 丁楠楠道:“有种便砍。”又道:“苏大哥,咱们生死不要紧,不可丢了琼楼阁的颜面,他们要对我怎样由他们,只是我这一条命没了,你别让他们出了靖州就是,怎样,也要西驰岭的给我陪葬!”他激愤之下喊话,弄得面红耳赤。 苏辩只把牙齿咬得咯咯作响,心下大是不甘,也拿不定主意,立在原处不语。 姚崇道仰头望了一下天色,道:“姓傅的,你们若觉能出得了靖州,便只管任性而为,你这些小朋友,我宰他一半,不在话下。” 傅补天若是独身,那不惧他威胁,可是手下这些小辈,当真不能不管,这里僵持不下,心里也是急,只是贾南清两个好不容易藏住了,又不想送出去,思虑一阵,还是便耗着,盼琼楼阁那面松口,当下也不回姚崇道的话。 高爻心内怨苏辩无决断,只是不敢说出,这时见事成了这般,上前说道:“苏师伯,不如照先才傅补天说的,比试一场吧。” 苏辩回望他一眼,不答。 童锦绣道:“别管咱们,把他们都拿下就是!” 苏辩道:“别胡说,你们性命比他们金贵。” 右小山微微冷笑,静静瞧着苏辩。 高爻心内甚是煎熬,又道:“苏师伯,要不让他们走,咱们自个儿去寻那两个害人的。” 苏辩又道:“那更不成。” 高爻眼中泻出一抹愤意,也不知是对谁的。 柳惜见看得累了,又不好在这情形下让狄莺去寻银票,心下思量一番,只想把这僵局先踢了,便说道:“苏前辈,晚辈有件大事,要与你和这位高爻高大哥相商,可否移步?” 苏辩是满腹的愤气,可柳惜见是万古山庄的,不好以怨相对,便说道:“这里姑娘也瞧见了,走不开。” 高爻却想柳惜见与西驰岭的早有往来,要说之事不定与贾南清二人相干,便附耳向苏辩低语。苏辩听了,走去与姚崇道、周内等人悄声说了几句,回来与柳惜见道:“柳姑娘,咱们那面说话。” 柳惜见拔步欲行,傅补天恐她告诉苏辩贾南清两人的下落,道:“走什么走,先回来把这里事断明白了!” 右小山知傅补天此举用心,却也信柳惜见不会泄密,说道:“傅兄弟,由他们去吧。” 傅补天心中惴惴,看苏辩、高爻两个听见自己说话也毫不在意,忧心更重。奈何柳、苏几人已挤出人丛,再不见影,又恐多闹露马脚,只好闭口不言。 狄莺见柳惜见走了,心下不安,起身要跟去又没那个力气,只得回原处坐等。 第558章 争端终止 琼楼阁人来的太多,几近把四面的巷子塞满。苏辩带柳惜见和高爻绕了一阵,才到得一无人处。 苏辩也不多说旁的,直问道:“柳姑娘,你想说些什么?” 柳惜见暗暗斟酌言辞后,道:“苏前辈,你可信贾南清他们是逃了?” 苏辩道:“不信,绝不信,我便是不信这话,才要和他们纠缠,免得白白错失了擒拿仇人的时机。” 柳惜见道:“那苏大侠以为,贾南清他们是怎么一回事,如何会不见了?” 苏辩道:“定是右小山他们给藏起来了。” 柳惜见顺其心意,道:“我也正这么想,要么是让他们藏起来了,要么是右小山他们已偷偷令二人先行回西域去。” 高爻忙道:“柳姑娘,西驰岭也害了贵庄弟子的性命。实是罪大恶极,咱们不妨一同联手,让西驰岭的人回不了西域。” 柳惜见本想设法让琼楼阁的人退去,叫高爻跟来,是因见他于苏辩拖延不决一事也不赞同,那自己劝苏辩撤去时,高爻当会从旁相劝。不想此时高爻却先劝自己与他们联手,倒是让柳惜见自疑,叫他来可是对了。 柳惜见疑念滚过,道:“苏前辈、高大哥,此事究竟关乎西驰岭和万古山庄两派,一个不慎,只怕事情越发糟,晚辈此时是不敢对西驰岭出手的。” 苏辩大感失望,道:“那你叫咱们来,是要说什么?” 柳惜见道:“晚辈有个法子,或能助前辈寻到贾南清两人也说不定。” 高爻暗自思索,苏辩忙问道:“什么法子?” 柳惜见道:“右小山他们若是把贾南清和贾南滨藏匿别处,那他们后面定是要去寻贾南清和贾南滨的,只需派两个人暗中跟随西驰岭的人,盯紧了他们,他们若与贾家兄弟相会,你们便能知道,那岂不是容易得多了。” 苏辩听罢,默然不语,过得一时才道:“这是个法子。” 柳惜见偷眼向高爻望去,见他也正垂头思索,接着道:“西域路远,贾南清两个又才惹了事,便是右小山他们叫贾南清两兄弟先回西域,也断不会放心真把他们扔下,多半是早嘱咐了贾家兄弟在哪里等着他们,好汇合,如此,你们也可以暗中跟了右小山一行,若他们汇合,那正好可以把人拿住。一路也可瞧瞧西驰岭的人有无什么特异之处,若有,深加察查,或看他们沿途有无留下记号什么,这般寻人,也容易些。” 苏辩轻轻颔首,道:“那岂不是要先放了他们走。” 柳惜见道:“是,不过苏前辈既有此疑,何不放手一试呢,如今在这地方也寻不见贾南清和贾南滨,若是真如前辈所料,贾南清兄弟被藏了起来,与其在此和右小山他们虚耗,不如先放了他们走,机变而行也好,按图索骥也好,寻到人的机会倒都多些。便是所料有误,贾南清他们真不再和右小山他们有关联,到时再把右小山诸人扣下,那也未晚。” 高爻听柳惜见说来,两番言语皆是推测多,法子也依推测而出,并不准定,且若让右小山等出了本门势力之外,捉拿便不容易,心还是觉姚崇道在,比试一法更稳,便道:“师伯,或者与他们比试一场,定下谁去追寻贾南清他们,这也是一法,姚前辈武艺超胜,若是他肯代咱们比试,定能赢苏辩他们。” 苏辩道:“让外人来,那……”说到这儿便止了话不说,高爻却已明白其意,这才知苏辩不比试的症结在何处,自忖这师伯既好面子又优柔寡断,要劝他比试是不能了,再耗着无益,倒不如寻个合适的由头撤了再做打算,当下道:“柳姑娘的计策也极好,不防试一试。” 苏辩点头不语,高爻知他还拿不定主意,再道:“苏师伯一人独力支撑太过劳神,放他们走,换了丁师伯和童师伯回来,有他二位在,苏师伯也有个帮手。不像现在这样,身边都是像我一样的蠢牛木马,一点忙帮不上。”顿了顿,又道:“柳姑娘,你说是不是?” 柳惜见本似笑非笑望着高爻,猛不妨高爻把话抛过来,回道:“高大哥谦虚了,你若是蠢牛木马,哪还能被苏前辈带在身边。” 苏辩仍旧沉吟不语,高爻又道:“师伯,先让童师伯和丁师伯回来再说吧。” 苏辩缓缓点头,道:“那好,先放右小山他们走。高爻,你找几个轻功好的,暗中跟着右小山他们。” 高爻应了一声“是”。 几人转回那客店前,苏辩瞧了傅补天几眼,心却更重了,好一时,才道:“右小山,咱们自个儿寻那两个臭小子去,我放了你们的人回去,你也放了我夫人和丁兄弟回来。” 右小山看了看柳惜见,知苏辩改意定与她相干,不知当中可是不是有诈,倒没敢回话。 苏辩道:“答应是不答应。” 右小山暗想:“且看他要玩什么把戏。”口上回道:“这再好不过,我自是答应。”说罢,低声与傅补天道:“若有诈,先救夕照和杨旭。” 傅补天点头。 两人通完气,已见苏辩微微扬手,道:“放人!” 琼楼阁中,那扣着林夕照和杨旭的两人闻言,立时松了二人。夕照和杨旭脱困,纵回自己人阵中。 右小山也令身后弟子放了童锦绣和丁楠楠。 人质各归,右小山和傅补天却恐琼楼阁再使什么毒计。尤其对了他们那些箭弩,叫人难安,都暗暗戒备,却见苏辩高吼一声“撤”,便头个离去。丁、童二人不知他什么意思,跑上去追问。 苏辩走了,周内、姚崇道等人自也无留下的道理,都随琼楼阁弟子撤了。 一时间,足音四起,夹杂着弟子们的私语之声。 西驰岭诸人立在原处,凝神防备。不多时,琼楼阁的已走得干干净净,四面静无声息,他们这才算松了口气。 右小山知苏辩肯走,必定是柳惜见指使,惊疑一阵,问道:“柳姑娘,你和苏辩说了什么,他竟这么走了?” 柳惜见道:“没什么?” 傅补天道:“万古山庄好大的面子,竟然能让别派百千号人听之任之,便这么罢手不和咱们闹了。” 柳惜见听他语中带刺,觑着他道:“哪里哪里,你们西驰岭的能使唤我这万古山庄的给你们做事,岂不是面子更大。” 两人目光一对,都有些星火气,右小山忙上来道:“好了好了,不累么,眼睛瞪这么大,都歇歇。” 柳、傅二人这才各走往一边,谁也不做多的理会。 第559章 寻查真凶 右小山看了一眼狄莺,道:“店家,实在对不住,你……你受了咱们的连累,才吃了这样大的苦。” 狄莺眼中含泪,道:“如今说这些,还有什么用呢。” 傅补天上来说道:“你便是那店家?” 右小山道:“是,便是鸿福客栈的店家,受咱们连累不轻。” 傅补天道:“君照,拿我钱袋来。” 林君照忙过来,从腰间摘下钱袋,傅补天拿来一看,里面只有些碎银,他又道:“不够,银票呢?” 右小山忙伸手入袖,道:“用我的吧。” 傅补天道:“你的我的不都是一样。”一面说,一面伸手向林君照,林君照忙又从怀中拿出一叠银票递给了他,傅补天数了不知多少张,递给狄莺,道:“对不住,害你们受了难,只是这时多说无益,只有用钱财作赔,店家你收下吧,够你日后另置房屋做生意的了。这些是咱们到中原来才兑换的,都是各处能流通的。” 狄莺接过,借着店前门灯的灯光,细细查看那些银票,并无假,便将银票揣入怀中。 傅补天却还想着一事,与柳惜见道:“柳惜见,你到底和琼楼阁的说什么了,他们便肯放了咱们。你……你是不是把贾南清他们的下落说给苏辩知道了?” 右小山看他说话太冲,正想出言劝止,柳惜见已说道:“我若真告诉了他,方才贾南清两个已被苏辩捉了,还能好好在这儿?” 傅补天想也有道理,未再多言。 右小山道:“柳少侠几次相助,实在多谢。” 裴一不知何时也过了来,道:“是啊,多谢柳姑娘。” 柳惜见却仍记得他们威胁自己一事,只道:“谢不必说了,你们快些走吧,若是苏辩他们反悔,又走不成了。” 右小山与她拱手道:“保重。”便整列人阵,傅补天尚记得拿柳惜见去换蒙浮差一事,跟去与右小山悄悄说,右小山却摇头道:“好歹她帮了咱们这么多,不能再这么干了,少主的事,另想法子吧。” 傅补天道:“那好。” 右小山道:“那姚崇道……你真要去?” 傅补天道:“去,我要好好见识他们中原这些人物。这些孩子,我和你一起把他们送到北方去,再去应约。” 两人说着,见杨旭、黎藏襄到了柳惜见那里,向她谢过相救裴一的恩情,傅补天道:“裴大哥身上的伤还未痊愈,可禁得住奔波?” 右小山道:“先瞧着吧,等出了靖州再说。”言罢,又去嘱咐花苑两人,这一路别摘下人皮面具。 说话间,各人整装已毕,他们一行径自往北去了。 柳惜见和狄莺待人散尽,这才进了客栈中。狄莺将一些银票和金银藏在地砖中,他恐柳惜见瞧见,便让柳惜见在楼下候着,自己上楼去取。 柳惜见等了近半盏茶的功夫,狄莺才背了一个小包袱下来,到得楼下,也不说话,柳惜见先道:“方才,你可看琼楼阁那些人了?里面有杀你妻子他们的人么?” 狄莺道:“近处的我都看了,不见他们两个在里面,远处的我看不见。” 柳惜见道:“那也没事,这两人我帮你寻去吧,你先养伤。” 两人说着,自客栈中出来,柳惜见看狄莺将那小包袱护得紧紧的,心觉好笑,却又想起傅补天赔钱时一副豪迈样,心中想道:“这么大笔钱,傅补天给人眼睛也不眨一下,这西驰岭到底是什么来路,这般豪横?” 柳惜见和狄莺回到通天客栈时,已是月上中天,两人各自回屋。狄莺此时心无牵挂,又累了半夜,倒头便睡了。 不知过去多少时候,狄莺被一阵敲门声惊醒,他一睁眼便先摸了摸自己的包袱,见一切如初,才把包袱藏起来,走去开门。 门外人是云峰,狄莺与他打过招呼,云峰却只是来给他送早饭的,狄莺谢过,端了饭回屋,待下楼取水洗了脸后方用饭。他闷在屋中,也不出去,都只在想日后出路,正在思算时,听得门外云峰与柏鸣月两人嘀咕。 狄莺推门而出,只见两人在不远处的栏杆前说着话,云峰道:“这丫头,去哪了也不说一声,我可算知道老展为何老爱操心她了。” 柏鸣月道:“依你所说,她武功高强,不会有事的。” 云峰道:“本来还想送银花回去,如今又有狄莺的事,冲在一处,想寻那丫头商量她又不在了,你说,可不是添事吗。” 柏鸣月柔声道:“柳姑娘也有自个儿的事,咱们等等她不妨的。” 狄莺忍不住插口道:“你们说些什么呢?” 云峰道:“没什么,就是惜见不知上哪里去了,找不到她人。” 狄莺心道:“昨夜一起回来的,怎会不在?”疑思一阵,也不愿将昨夜事说与云峰知道,只道:“兴许有事出去了,一会儿该回来了。” 云峰看他面色苍白,不想叫他多理事,道:“你回去歇着吧,药我已让厨房熬着了,一会儿给你。” 狄莺答应着回屋。 云峰与柏鸣月便坐在楼下,两人叫了一壶茶,闲谈漫饮。二人被分隔已久,此时重聚,便有说不完的话,也不觉得腻。云峰有柏鸣月相伴,旁的事便都不在意,便是云馨交代过他的,也放了往后。此时又等柳惜见,又想助狄莺报仇,更有由头,因此不急着赶路。 约摸过了半个时辰,柳惜见从外头进来,云峰忙起身道:“你去了哪里?” 柳惜见微微一笑,到他二人的桌边坐下,道:“去天剑山庄走了一遭。” 云峰一惊,道:“你又去做什么?” 柳惜见道:“去找害了狄莺一家的人去了。” 原来,她昨夜同狄莺一起回到客店中,睡不着,又想此时天剑山庄人乱,最容易擒住人盘问,因此后来又偷偷出了客店,到天剑山庄去。她连着捉了六七个人盘问,才打听得两个与狄莺所述之人形貌相像的,到得此,天已大亮,先赶回来。 云峰不知她这一夜已做了这许多事,心中也是佩服,问道:“可寻到了?” 柳惜见道:“打听得两个和狄莺说得很像的人,只是我到他们家里去时,他们都不在,今夜我带了狄莺去,认一认,瞧是不是。若是,正可替他报仇,若不是,再寻去。” 第560章 何人除恶 云峰遇了狄莺这事,原也想为狄莺报仇,可没想柳惜见已把事做了大半,道:“你什么时候去,可得叫上我一起。” 柳惜见道:“你和柏姑娘不是要去桃州么?” 云峰道:“替狄莺了了这仇再去吧,赶得及。” 柳惜见道:“那好。” 柏鸣月道:“可惜我不会武功,不然便能同你们一起了。” 云峰道:“我日后教你,不过,这回你不要去了,这事血腥,我怕吓到你。” 柏鸣月点点头,云峰伸手轻轻抚她头发。 问柳惜见道:“是了,那两人姓什么叫什么,家在哪里?” 柳惜见道:“我问来,那矮胖子叫古茗,住在城南桐花巷的古宅。狄莺说的那少年白叫吴兰涛,也在城南,王记布庄往左过去的第三户人家便是。” 云峰道:“王记布庄我晓得,那桐花巷我今日得了闲先去瞧瞧,探探路,日后去也好找。” 柳惜见道:“那可有劳你了,我昨晚没歇息好,这会儿要睡大觉去了。” 云峰道:“是了。” 柏鸣月道:“那咱们先送银花回去,夜里你们便去办你们的事。” 云峰答应,两人与柳惜见别过,起身去叫银花。柳惜见上楼与狄莺言明此事,但看狄莺身弱,便改了原先主意,说过两日待他伤好,便领他去寻他的仇人,狄莺自是大喜,这时才向柳惜见道谢。却又急央柳惜见今夜便去寻古、吴二人,柳惜见起先担忧他伤势,还不答应,可狄莺苦苦哀求,甚至砸碎了碗拿碎瓷片割颈相逼,柳惜见拗不过他,终还是答应今夜便为他报仇。各事与他说明白,自回屋中,她一夜未眠,洗沐过后便躺下歇息,直到傍晚方醒。 醒来,柳惜见先去寻云峰,与他说了狄莺急于报仇一事,云峰听罢,也恐狄莺身子支持不住,劝了他隔些时日再去报仇不迟,狄莺便是不答应,依旧以死相逼,云峰气极,怒骂狄莺不爱惜自身,狄莺却道:“你娘子儿子被人害死了,你便知我如何要急着让仇人死。” 这话却把云峰噎住,他思量半晌,自也答应了今夜便替狄莺报仇,只是几人都说好,先瞧那古茗和吴兰涛可是害了狄莺妻子儿子的人不是,若不是,再寻他的仇敌,狄莺答应了。 待天黑尽,用过晚饭后,柏鸣月自回房中,柳惜见易容成男子模样,与云峰一起带了狄莺去寻古茗和吴兰涛。 因顺路,几人先往桐花巷去。到得古宅外,云峰背了狄莺跃上高墙,柳惜见也纵上,立于墙头,这一看,宅子是间不大不小的四合院,如今仍有西边两间房中亮着灯,房门闭着。 云峰携了狄莺纵下,忽然一只大犬过来,高吠几声,几人没曾想这里还有犬,云峰忙发了一根细针过去,那犬惨鸣一声死去。但这一闹,他都怕宅子里的人醒来,立时又跃回到墙头。 柳惜见暗道:“果然人多不好办事,一来便惊出这样的声来。” 好一阵,不见屋中有甚动静,柳惜见低声道:“不对劲儿,屋里灯亮着,怎么狗叫成这样没人出来查看。” 云峰也觉出不对,道:“你和狄大哥在这里等着,我下去瞧瞧。” 柳惜见点点头,纵过去扶着狄莺,云峰轻身纵落进院中,往西面一间亮着灯的房中走去。过不多时,他出来又进到另一间房中。 狄莺道:“这是怎么了,房里没人么?” 柳惜见道:“不晓得。” 过了一阵,云峰出得房来,朝柳、狄二人招手,柳惜见带了狄莺下去,两人到云峰跟前,异口同声问道:“没人么?” 云峰道:“一个死了,其他的晕了。” 柳惜见吃了一惊,忙飞奔进屋,一进门,眼前只见一个胖子仰躺在桌脚边,微微张着嘴。狄莺跌跌撞撞进来,见了地上那人,沉声道:“就是他。” 云峰道:“是这人伤了你,杀了你妻子孩儿吗?” 狄莺红了眼睛,伸手往后背伤口摸去,道:“不错,是他,也是他在我背上砍的这一刀。” 柳惜见蹲身下去,探那人鼻息脉搏,果然都没了,只是翻他尸身查看,却不见哪里有伤口,尸身也已冰冷。想是不是中了毒,可她不懂医理,无法察证,看桌上,置有茶水,便用绢帕粘湿,以便回头去查那茶水中可是有毒。 她转头见床榻上还躺着一个女人,走了过去,云峰道:“那女的只是晕过去了,是被人点了昏睡穴。”柳惜见查过,如云峰所说,屋中并无打斗痕迹,也不见凌乱,却不知是何人杀了古茗。 云峰又道:“另一间屋里是一个妇人和两个小孩,也都被点了穴道昏睡过去,没有性命之忧。”柳惜见起身到邻屋之中,床上躺倒一个妇女和两个小男孩,屋中一切齐整,再看不出哪里不对。她晃亮火折到其余屋室中查看,无了别的人,也不见有异状,回到古茗身死的那屋中来。见狄莺坐在一张矮凳上,一动不动看着地上古茗的尸身,不知在想些什么。 云峰问起别个屋室中情形,柳惜见如实说了,听罢,他摸着下颌道:“是谁干的?” 狄莺道:“管他是谁,这样的人该死,谁料理了他都是积德。” 柳惜见想起琼楼阁,心道:“莫非是琼楼阁的叫人来料理了这两个败类。”可转念又想:“他们这时只怕忙着对付西驰岭的去了,哪里还有心思处置这两人。” 云峰道:“此地不宜久留,咱们也快走。”一面说,一面去背狄莺,柳惜见未动屋中一物,只出去时把门关上。 三人逾墙出屋,行得远了方停下。 云峰道:“狄大哥,恶有恶报,你的仇人不用你动手便见阎王去了。” 狄莺道:“总算老天开眼,最好,最好另一个也死了。” 云峰道:“不过,会是谁干的呢。” 柳惜见道:“总之不是老天干的就是了。” 云峰笑道:“柳姑娘,都说你聪明,依你看,是谁帮狄大哥报了仇呀?” 柳惜见摇头道:“我不知道。” 云峰来回踱了两步,道:“会是谁呢?” 狄莺道:“不管是谁,我都感激他。” 柳惜见连连看了几眼云峰,心道:“不会是云峰瞒着咱们便把那人除了吧?四面的邻舍似也没被惊动,又单单只动了古茗,他的家人无一被伤及,这能耐也不能说不小。” 她频频向云峰望去,黑夜之中,云峰也觉察不到柳惜见在瞧自己,仍旧立在原处不动,也不言语。 第561章 不同品性 云峰道:“惜见,你说吴兰涛会不会也像古茗那样?” 柳惜见道:“去瞧瞧吧,谁知道呢。”口里虽这般说,心却也如云峰这样想。 几人当下又往吴兰涛家中赶去,他家比起古茗家便简陋得多,外墙之内,只一间青瓦木屋,门前一棵树。柳惜见三人到时,只见一对老夫妇在那树下坐着,旁边生了堆火。那老妇手里还拿针线不知缝着什么。屋中透出些许昏黄的灯光,里头一人似在颂念文章。柳惜见三人便立在房子左面的围墙上。 云峰低声道:“这虽是夜里,可还觉着热,他们怎么生起火来。” 柳惜见问道:“云峰,你没打听错吧,这里是吴兰涛家。” 云峰道:“不会有错,他父母健在,有个姐姐,还有个十六岁的弟弟。” 这时,听得树下那老头道:“天这样黑,你就别做针线活了,莫将眼睛弄得更坏。” 又听那老妇道:“不做怎么办,小涛那个德性,小毅又要念书,你腰不好,又不能干重活,我不做针线活,拿什么养咱们三张嘴。” 云峰看了看屋里那点暗光,想道:“哦,他们生火不是为了取暖,只怕是为了照明。”正想着,又听得那老头道:“古茗昨儿不是送了些钱来么,够用好一阵的,你别太累着了。” 那老妇道:“这事别叫小涛知道,他要是知道咱们手里有钱,又要抢去赌了。” 老头叹了口气,道:“我怎么养出这么个畜牲来,当初生下来,就该把他掐死!” 老妇道:“生了女儿你还骂我,如今要不是女儿女婿周济,咱们和小毅早饿死了。” 听到这儿,几人才约摸明白,那吴兰涛是个好赌的。 院中,老头又是叹气,道:“自家的儿子不人不鬼不成样子,咱们倒要靠别人来养。” 屋中出来一个少年,问道:“爹爹,你说的是古茗么?” 老头道:“你书背完了?”那少年还没答话,老头又道:“是啊,古茗这孩子,时常给咱们送些米和钱,可比你二哥有心。” 那少年道:“爹爹,书院的先生已答应我,让我在藏书阁帮他们抄书,抄得快的话,每月最多也能得一两银子,古茗的钱,咱们不要了。” 那老妇放了手中针线,道:“古茗这孩子不错的,你怎么便是不待见他呢。” 那少年道:“他实在也不是什么好人,吃喝嫖赌一样不落,哥哥从前不这样的,不就是跟了他后,才会去赌钱的么,爹、娘,他才是带坏哥哥的人啊。” 那老妇道:“带好也好,带坏也罢,他总还会想到咱们帮到咱们,这就是对咱们的好,小毅,就冲这,你也不该对他无礼。” 那少年把手负在身后,摇头道:“礼不对恶。” 老妇道:“你说的我不明白,下回再遇见你古茗大哥,不许赶人了。” 那少年道:“娘,那人强逼我一个同窗的妹子给他做妾,又是打人又是砸人家屋子,这等强盗行径,我还要……你们还要我以礼待他?” 老妇说道:“他如何待旁人我不管,只要他待咱们好,那咱们也该好好待他才是。你瞧瞧,你几次赶他骂他,他都没和你一般见识,那兴许是看在你哥哥面上,可也能说这人还是有心胸的。” 少年道:“什么心胸,不过是笼络人心的心机手段,受我一点无礼,施些小恩小惠,便换得哥哥和你们对他的死心塌地,以小换大,只有你们看不明白。” 老头道:“别这样说人家。” 少年道:“难道不是么,不过是每回请哥哥吃饭,好换哥哥替他挡刀挡剑,哥哥身上的伤,哪一道不是为了挡在他前面受的?什么琼楼阁,什么天剑山庄,都是祸害。” 老妇道:“他坏,可待咱们好便是了。” 少年抱头蹲地,道:“你们怎么便是不明白呢!” 老妇拿起针线篮进了屋去,老头拍了拍少年肩头,道:“怪你爹爹没本事,要靠外人来养。” 那少年抬起头来,道:“我一定会奉养你和母亲,只是……别再理会那古茗了,他不是好人,哥哥成了今日这样,他难脱干系。” 老头仰面一叹,道:“只要你不变成你二哥那样就好。”顿得一顿,又道:“好好念书,考状元去。”说罢,也要进屋去。 少年站起身来,踢了一下火堆中的柴枝,火焰晃了下,登时迸出点点火星子。老头回头望了一眼,道:“别踢,会烧伤脚的。”说完,转身走回屋中。 少年颓坐在地上,火光照来,在石阶上拉出一个弯弯折折的影子来。 云峰低声道:“那吴兰涛似乎不在家中。” 柳惜见与云、狄二人悄声说道:“你们在这等我,我先去问问。” 云峰道:“去吧。” 柳惜见已跃下墙去,云峰见她却是往大门那里绕去,心有疑惑。不多时,一阵门响声传来,那少年从地上起来,问道:“谁呀?” 云峰只听得门外有个男子声音道:“吴兰涛是你么,快开门,庄主有急事,交代咱们去办。”他怔了好一会儿,才觉出这是柳惜见在冒充男子说话,心下纳罕道:“这丫头不仅会易容,原来还有变声之技呀,这定不是老展教的。” 听得那少年冷冷道:“吴兰涛不在!” 柳惜见怒冲冲道:“快开门走了,要追西驰岭的人去,别想躲懒,再不开门,我砸门了。”一面说,一面把门敲得越发响。 少年仍是不开门,只骂道:“滚!”那对老夫妇闻声先后出来,老头已一路小跑去开门,门一开,柳惜见插着腰杆进到院中去,问道:“吴兰涛呢,不在么,怎地不见他出来?” 老头躬身道:“是,我儿子不在家,不知这位小哥是……” 柳惜见道:“哦,是伯父呀,我是他在天剑山庄的兄弟,庄主有事要咱们去做,让我来叫他!” 少年道:“人死了,上别处……”老妇恐他得罪人,忙把他拉回屋中去。 老头忙道:“这是兰涛的兄弟,在外头受了气正在气头上呢,小哥莫怪。” 柳惜见道:“哦,他兄弟,叫什么名儿,也没听他说起过?” 老头道:“叫兰毅,吴兰毅。” 柳惜见道:“哎,我看他比他哥哥成器,怎样,伯父要不要让他也入咱们天剑山庄来。” 吴兰毅在门边怒道:“滚,什么天剑山庄,别来害我,一群……”他话没说完,已被老妇捂了嘴拖进屋里去,后面的话便含糊不清,各人都听得不明白,但均知不是好话。 老头怕柳惜见发怒,只欲打发他走,道:“兰涛不在家里,这时候,只会在赌场里。” 柳惜见道:“哪家赌场,我找他去?” 老头道:“他常去天宝赌场。” 柳惜见得了吴兰涛下落,也不多留,和老头别过,便过到云峰、狄莺这里来。 第562章 金风玉露 柳惜见与云、狄二人汇合,才记起忘了问那天宝赌场怎么走,道:“我忘了问去那赌场的路了,这时候路上怕没什么人了,也没地方打听,还得回去问问那老人家。” 云峰和狄莺齐声道:“我知道怎么走。” 柳惜见道:“那再好不过,咱们这便去吧。”当下三人便往那天宝赌场赶去,这一片没夜市,各处道上果是没什么人,那天宝赌场在城西,几人直到了城西一片的夜市,才见道上有人。 狄莺被云峰负在背上,引来不少人侧目。 行到人少之地,云峰道:“我看那吴兰涛的弟弟,倒是个正人。” 狄莺道:“你怎地这时候想起说他们来,莫非是见了那一家人心软了。” 云峰但:“瞧他们,也是过的不如意。” 狄莺冷笑道:“他们过的不如意,便要来毁了我一家人的日子么。”说着,在云峰背上挣了一下,道:“放我下来,他们可怜,我该死,我不用你背!” 云峰道:“我不再说便是,你好好待着吧。”劝了一阵,狄莺方不再逆反,却问柳惜见道:“柳姑娘,你说吴兰涛该不该死。” 柳惜见道:“若他是害了你妻儿的人,自然该死。” 云峰这才释怀,道:“他老子娘看来也是善恶不分的,怪不得会养出那样的畜牲来!” 柳惜见也觉他所说不错,云峰则想那二老有吴兰涛这一个儿子是倒了霉。 云、狄二人因一句话生了分歧,此后各人均不再言语。 到得天宝赌场时,各处吆喝不绝,哄嚷成一片,因人多繁杂,场中又是漾着汗臭脚臭,柳惜见一进来,几欲作呕,忍了几次方未掉头。 便是云峰和狄莺这等男子,也忍不住这地的乌烟瘴气。三人进到里间,便有一个闲下的荷官上来招呼,云峰只说自己来试试今日手气如何。那荷官见了他背上的狄莺,却是疑心,问了好些,云峰给了他些赏钱这才应付过去。 而后云峰将狄莺放下地来,以手相搀,三人便一张桌一张桌寻去。场中各人都在兴头上,也无人理会他三人,多者不过投来一瞥便罢。 楼下的小桌都看遍,并无吴兰涛在内。各人听楼上仍有叫嚷声,向人一打听,才知楼上是那些开了大赌局的客人才能够进的,几人均想:“那吴兰涛才抢得一笔钱,该当是到楼上去了。”三人又往楼上去,只是才登了楼,便被赌坊的人拦下,朝他们盘问起来。 云峰便说是来赴吴兰涛吴大爷的邀约的,赌坊的人却说吴兰涛早已离去,这却让柳惜见三人没了主意,狄莺追问那吴兰涛去了哪里,赌坊的人只说不知。 云峰随意一扫,见楼上长廊侧边有扇小窗,心中有了主意,便催柳、狄二人出了赌坊。到得外头,见不远处有一卖馄饨的小摊,云峰道:“你们去馄饨摊那里等我,我再溜进去打听打听那吴兰涛的去向。” 柳惜见道:“不在这里,自是回家去了,咱们再回他家去寻便是了。” 云峰呵呵一笑,道:“你小姑娘家自然不懂这些混子男人的脾性,但凡有了钱,那是不会归家的,反正外头有的是消遣的地方。” 柳惜见听罢,板起脸来,道:“你知道的倒不少,可敢叫柏姑娘听这话。” 云峰道:“我又不是那样人。”言罢,说道:“总之,我再去探听探听吴兰涛哪里去了,你们等着我。” 狄莺道:“快去。” 云峰折往赌坊侧边去,狄莺奇道:“从那里怎么进去?” 柳惜见道:“他自有法子的。”二人往馄饨摊那里走去,叫了两碗馄饨吃着。馄饨将见底时,云峰回来,道:“打听到了。” 狄莺忙问:“他去哪里了?” 云峰凑近了来,道:“金风玉露那里。” 柳惜见暗道:“这莫不是又是一间青楼?”果然,狄莺道:“就知道不是好东西,又是往那种烟花之地去了。” 云峰暗笑,心道:“你可不知,你自个儿也在烟花之地养了两日的伤呢。”他见柳、狄二人均有馄饨,自己也叫了一碗来吃。三人填饱了肚子,又赶往金风玉露那地方去。 到得金风玉露,柳惜见一看那楼宇,倒是与倚红偎翠一般的绮丽奢华,远远在外,便听得一缕琴音悠悠传来,柳惜见道:“真好听。” 云峰道:“是啊,和月儿弹的一样好。” 狄莺道:“什么好的,到这种地方来,也变得不好了。” 柳、云二人相顾无言,云峰道:“狄大哥,咱们这会儿进去,我便不能背你了,不然这怪相,只怕里面人不让咱们进去。” 狄莺道:“怪相,那方才你还这样背着我去赌坊呢,怎么不怕那副怪相被人拦住。”口头虽这么说,却也还是从云峰背上下来。 云峰扶了他,柳惜见随在二人之后,三人同进了金风玉露。入到里间,只见一高台上有歌舞乐妓弹奏献舞,一众妙女不时搏得满堂的喝彩。 不多时,老鸨已过来招呼,云峰先给了银子,只说先赏赏舞乐再叫姑娘,寻得一处偏僻角落坐定。不多时,那老鸨送来茶水点心,云峰拉住她,问道:“哎妈妈,咱们头回来,可要问问,这里琴弹得最好的姑娘是谁?” 那老鸨笑道:“哎哟,个个都好,你要问最好,那是道微弹得最好。” 云峰含笑点头,道:“那诗作得最好的呢,我问的是最好的啊,妈妈可不许把不好的姑娘也搬来。” 老鸨道:“要说诗作得最好的,也要属道微。” 云峰道:“还是道微姑娘。那我再问你,棋下得最好的,是哪位姑娘。” 那老鸨用手绢掩嘴笑道:“这呀,还是道微。” 左边邻座一客人道:“兄台,你们不知,这道微姑娘,可是金风玉露的第一花魁,琴棋书画那是无一不精,想见她的人,那得从靖州北门排到靖州南门去!”说着,老鸨和那桌的客人都笑起来。 云峰道:“难道,这道微姑娘真没人可比了?” 一客人道:“我瞧来,没了。” 那老鸨颇是得意,此时,又一客人道:“要好好挑,也还是有的,倚红偎翠楼,几年前出了个花魁,叫月儿,那也是才貌无双。只可惜,好多年没见她挂牌子了。” 云峰暗道:“就是嘛,谁能比我家月儿。” 柳惜见斜瞅了云峰偷笑。那老鸨嗔笑道:“哟,张大爷,在咱们这里你还想着别家的姑娘呢。” 那姓张的客人连忙告罪。 那桌上,一人对那姓张的客人说道:“是了,张兄,倒没问你,往日约你到这里来,你都极少应约,要往倚红偎翠去,如何今日肯来了?” 那姓张的客人道:“哎,可别说了,倚红偎翠不知怎么回事,人都走空了,我方才去,还以为是进了鬼屋呢。” 众人便向他追问此事。 那老鸨也想听听倚红偎翠那边的新闻,本也要凑去问个明白,却被云峰拉住,云峰问她道:“这最美的姑娘,也是道微么?” 老鸨道:“自然是她,她模样呀,可是万里挑一出来的。” 云峰道:“那今日咱们可要见一见这道微姑娘。” 狄莺只想寻仇敌,听云峰在这说这些不成体统的话,连连瞪了他几眼。 云峰只当不见,和那老鸨打听起道微的喜好来,老鸨道:“这位公子,蒙您垂爱,可是咱们道微呀,今夜陪着别的客人,怕是不能见你了。” 云峰一副丧气模样,道:“可惜可惜。”他这丧气是假的,旁边却有人是真丧气。柳惜见听说那道微姑娘美貌,是真想见一见,她见美人之心,现今可比云峰真切。听得不能见美人,懊丧之情亦是比云峰要真。 正在叹息时,柳惜见听得云峰说道:“我是听我那好兄弟吴兰涛说,这里姑娘人人美貌多才,这才过来的,想不到最美貌有才的却见不到了。”摇摇头,又道:“不知那道微姑娘如今陪着哪位客人,妈妈可能帮着劝劝,叫他缩些见道微姑娘的时候,好让咱们也能一睹道微姑娘的芳容。” 狄莺这时方明白云峰先前那些话的用意,对他的埋怨之情全消。 老鸨笑道:“哎哟,原来公子你和吴大爷相识呀,这可不巧了吗,道微陪的,正是吴大爷呀。不过,要我去劝,那我是不敢的,公子你既和吴大爷是好兄弟,那你去劝,说不准还容易些呢。” 依云峰所想,那吴兰涛穷困久了,又有嫖赌恶习,突然之间得了横财当会大肆挥霍,是以到此来,便从最有排面的人问起,也是算对了人心,一问即准。 柳惜见三人探得吴兰涛下落,都是暗喜,云峰与老鸨说道:“妈妈说的是,我那吴大哥在哪儿呢,我先去见见他。” 老鸨道:“哎哟,真要去嘛?” 云峰道:“去,我可是要见道微姑娘的。” 老鸨面露难色,云峰又道:“妈妈放心,金银少不了你的。”那老鸨道:“那我让丫头去问一问,不然,吴爷……”说到这儿,忽听得楼上“啊”一声惨叫,只把各人都惊了一下,纷纷抬头往楼上看去。 又有女子的一声尖叫,老鸨道:“是道微。” 云峰觉知生变,立时纵身上楼,行往声音响处。 第563章 仇者尽灭 柳惜见也带了狄莺跃上楼去,两人慢了云峰一步,到得楼上时,云峰已踢开一间屋子的房门。 楼下已是人声如沸,也有急着赶上楼来的,嘈嘈杂杂。 柳惜见进房来时,只见云峰急奔向窗边,再一看,床下一人仆伏于地,身着金色绸袍,袍子褪了近半,皱挎在右手臂弯,露出中衣,一只脚上穿着鞋,另一只脚上无鞋。 屋中还站着一身着白衣的女子,正拉整衣衫,若不是她鬓乱钗横,唇上口脂一半有一半无,真可说天仙也不为过。 柳惜见看她,她却也瞧着柳惜见,两人互望片刻,那女子向柳惜见微微欠身,柳惜见亦如是,心中也讶然,出了这样的事,此女却丝毫不见慌乱。 狄莺目光注在地上那人的后脑勺,是黑白参半的头发,他心中一喜,走去把那人身子扳正过来,一见那人正脸,忍不住便啐了一口。伸手探他鼻息,已没了气,心底只道:“死得好死得好!” 云峰回过身来,听楼梯那里足音急促,知有人往这里赶来,只怕狄莺举止有异被人疑心上,把他拉了起来,拖到自己身后,低声道:“别露异相,免得惹麻烦。” 柳惜见看地上那人面颜,也算俊秀,只是满嘴口脂,胸前坦露大片,她看了一眼便别过头去,却听得那白衣女子“噗嗤”一声笑,柳惜见向她望去,只见她只颇有意味瞧着自己。柳惜见暗自想道:“这时候还笑得出来!” 这时,那老鸨扶门进来,一见地上情形,捂着胸口大叫一声,后边人一个个赶到,见了地上人,都是一脸惊恐。 老鸨颤着身走去把那白衣女子牵到近门处,说道:“道微,孩子啊,没吓到你吧。”说着,便用手绢把她唇上剩的口脂都擦了干净,这时,屋里人屋外人的目光俱都往道微身上去,一眼不想移开。 老鸨指着地下那人道:“道微,吴大爷,怎么,怎么样了?” 道微理一理鬓发,说道:“好像没气了。” 老鸨吓得一个哆嗦,道:“是……是……,怎会这样?” 道微道:“有个女人进来,不知丢了什么东西过来,也不知打中吴大爷哪里,反正他便没气了。” 老鸨道:“女人,从哪里进来的?” 道微指了指窗口那里,说:“那儿。” 众人道:“这样高,哪个女人有本事上来,搭梯子么?” 老鸨虽也有这疑惑,但这情形下,自是不许人疑心到道微头上,先说道:“天下不是有许多侠士什么的,那些人要上来还不容易?” 柳惜见瞧着窗那处,自想:“云峰先进来,不知可瞧见那人没有?” 那老鸨见人来得越发多,恐闹得大了,堆笑着把众人都请了出去。 柳惜见、狄莺等人本便是为了吴兰涛来的,如今他已死,也不必留下,几人随众出了道微那房,回到楼下原先坐处。 到这儿来取乐的客人也无了兴致,大都要归家,老鸨与众女忙着照应。狄莺大仇得报,欣喜无已,看万物都顺了眼,自个儿斟了一杯酒,要喝时,被云峰夺下。 云峰道:“你身上有伤。” 狄莺笑点头道:“好,不喝便不喝。” 柳惜见抬眸上望,只见吴兰涛殒身那屋房门已被关上,悄声与云、狄二人说道:“咱们也走吧。” 狄莺起身,道:“走吧。”径自挤开前头人,出了金风玉露。三人中,柳惜见落在最末,偏又被人一挤,裹往人潮里头去,更赶不上狄、云二人。延滞一阵,摸到门口时,忽觉手被人一拉,柳惜见回头一看,见拉住自己的竟是道微。 道微似笑非笑望着柳惜见,柳惜见只觉她手指在自己掌心搔了一下,全身一震,猛把手抽回来。 道微掩口笑道:“哪有男人看了男人的膀子还会害羞的。”说着,倾身过来,柳惜见不觉便把身子后仰,道微面上笑意更甚,道:“哪有男人,会讨厌一个美貌女子碰他的。” 柳惜见眸光闪动,道微压低了声,再道:“姑娘,你到这里来做什么?” 柳惜见从怔愣中缓过神来,用女子声音温言道:“姑娘也是爱瞧美貌女子的,道微,你说我来做什么?不过,不知美貌女子今夜有没被吓到?” 道微展颜一笑,道:“一点小惊。” 正说到这,云峰一只脚跨进门来,道:“柳惜……兄,你走不走?” 柳惜见又改了男子声音道:“什么我不走,明明是你们不等我。”言罢,向道微一拱手,道:“告辞。” 道微还礼,柳惜见这便出门离去,道微在原处怔了一怔,望着柳惜见背影,长久来的空虚之感似有消解,只不多时刻,身后便有客人过来,道微立时又冷了脸来应付。 柳惜见与云峰到外头来,云峰问道:“她和你说什么呢?” 柳惜见道:“没什么。”又道:“你最先进的屋子,可见是什么人杀的吴兰涛?” 云峰脚下一顿,却不言语,柳惜见道:“你见到了?” 狄莺道:“管她是谁,我谢她便是了。” 柳惜见道:“你都不知是谁,如何谢人家。” 狄莺道:“总之她是老天派来帮我的,对天拜谢便是。” 云峰心有不平,暗道:“你不也该谢一谢这位姑娘么?”一面说,一面望瞧柳惜见。 柳惜见却只想知那除了吴兰涛的人是谁,问云峰道:“你是不是见到动手的人了?是不是?” 云峰不答,柳惜见一看他神色,道:“你不只见了,还认得那人是不是?” 云峰看了狄莺一眼,道:“人家有仇的不关心是谁,你倒是急着知道。” 柳惜见道:“我便是想知道嘛!” 云峰瞅了狄莺片刻,见他仍是一副不关己的模样,心中便觉此人实无感恩之心,来了气,道:“柳惜见,你也别想着知道了,不该你来问。” 柳惜见看他气不对,没再多言,几人当下沿道回去。狄莺走了一程,便力虚难行,柳惜见看云峰却无背狄莺行路的意思,连连给他使眼色,云峰不顾。 柳惜见心道:“总不能让我去背吧。”但也无使唤云峰背人的道理,无法,只得自己上前搀扶狄莺,她不知云峰因何不快,还以为是自己和道微说话时云峰与狄莺生了不快,才会这般冷漠。左右猜想不来,心道:“好好的怎变成了这样?” 狄莺走得艰难,云峰心也软了下来,过来将狄莺背起。 三人回到客店之中,柳惜见到厨房中煎了药给狄莺喝下,狄莺便睡下。柳惜见洗漱过了回到自己客房中,才欲躺下,门便被人敲响,柳惜见开门一看,见云峰、柏鸣月在门外,问道:“何事?” 云峰道:“不是想知道是谁除了古茗和吴兰涛吗,跟我来。” 柳惜见道:“哦哦,什么高人,还要咱们去见她么?莫非是你师父?”她一面说一面把门拉了关上,云、柏二人已下了楼。三人轻手轻脚出了客店向东行,约摸行出三四里路,到得一棵大树下。 此时树顶压来,愈显阴森,柏鸣月心中害怕,抱了云峰右臂,道:“云大哥,咱们到底来见什么人?” 柳惜见晃亮火折,这才见那树干粗拙,足可够三人合抱,树皮皲裂,犹如鱼鳞。她仰头望去,手上火折之光却照不到顶,心中暗叹:“这树也不知历经几百载风雨方得这巨躯,哎,咱们人说起来,也是最短命的生灵。明师兄啊……那样的人,也只这么点光阴……”想到这儿,忽觉侧边来风,忙转身对去,只见人影闪落,还不及出言问询,便先听那人道:“你怎还带了人来?” 柳惜见却是一愕,不曾想过是这人帮着除恶,但想起前几日事,却又觉此人除恶方合情理,暗骂自己蠢笨。 第564章 幕后之人 云峰道:“我还以为你走了呢。” 那人只是瞧着柏鸣月,柏鸣月微微一伏,道:“姐姐。” 来人正是云峰的长姐云馨,柏鸣月向她问好,她微微颔首,转对云峰道:“你已把她赎出来了?” 云峰道:“是这位柳姑娘帮了忙,月儿才能脱身。” 云馨转望柳惜见,只是无言。柳惜见琢磨不定她心思,问道:“云姐姐,那古茗和吴兰涛两个,是你下的手?” 云馨道:“是我。”顿了一顿,又道:“你们方才难道也是到那里去寻吴兰涛的?” 云峰道:“是啊。那客栈的店家妻子儿子都被古茗和吴兰涛杀了,那店家自己逃过一劫,被柳姑娘救出来,只是受伤太重,昨儿才醒来,他醒来后,说了他自个儿的遭遇,我和柳姑娘便说替他报仇,不想姐姐你抢了先。” 云馨道:“带话给你那日,见仵作和官府的已验证客栈里那死去四人的身份,并非江湖人,只是寻常百姓。我又见那四人死得太惨,也总算习得这一身武艺,受了些侠义教导,便想管这事。查了两天,才查出来客栈里的四个人都是这古茗和吴兰涛杀的。” 柳惜见记起一事,反自疑起来,道:“可我记得,有一人是被棍子伤到头,吴、古二人,用的兵刃却是刀呀。” 云馨道:“他们便不会用其他人的兵刃么。”她慢慢走到一露出土来的树根上坐下,道:“我暗暗查访两日,才知那天是琼楼阁的和什么西驰岭的人在那客栈里相斗。原以为那四人是被误伤,两派相争误伤无辜那却也不是有意,本想就此作罢。谁知,昨儿夜里睡不着,又往那鸿福客栈里走了一遭,却亲眼瞧见了那琼楼阁的和西驰岭的在鸿福客栈门前对峙。” 柳惜见奇道:“昨夜你也去了鸿福客栈那里?” 云馨道:“去了,怎么,你也去了?” 柳惜见道:“去了。” 云馨再没多问,接着道:“我到时,琼楼阁里那叫高爻的正带人在客栈里搜查,也不知搜些什么,后来他们像是没搜到,便走了。见他们和西驰岭的在前面吵的厉害,我便想好好听他们吵些什么?” 云峰忍不住插口道:“那他们吵什么?” 云馨道:“像是西驰岭的两个弟子在琼楼阁的地界上犯了什么事,琼楼阁的来要人,西驰岭的不给,为这吵呢。” 云峰点了点头,柳惜见心道:“那么多高手在那儿,她潜进来不被知觉,也是个厉害人物。”想着,问道:“云姑娘,那后来呢?” 云馨道:“后来,我见有个人鬼鬼祟祟回到客栈里,我觉奇怪,跟了那人去,见他摸进一间房里,在里面不知翻寻些什么,便把他擒了,一问才知,他是来寻钱的。” 云峰道:“找钱,找什么钱?” 云馨道:“那人说,他的两个兄弟,在前几天夜里围剿西驰岭那群人时,从那间房里发了大财,他也想撞撞运气。我先时还不明白他的话,后来一逼问,才知那夜有个叫古茗和吴兰涛的,在店家房里抢了好些钱。那人眼红,因此趁机也到店家的房里头翻寻,看还剩不剩金银。” 柳惜见回思那夜高爻等在客栈中搜寻不到贾南清二人,本已率了人出来,可后来却有个叫代津威的弟子受袭,引得高爻等又去四面巡查一番。她这时才明白,代津威受袭,多半便是云馨所为,问道:“昨夜你在鸿福客栈里擒住那人,是不是叫代津威?” 云馨道:“你怎知道?”问完了才记起柳惜见当时也在鸿福客栈那里,道:“没错,便是代津威。” 云峰道:“这么说,姐姐你还是从代津威那里知道古茗和吴兰涛做的恶事了?” 云馨道:“不错,谁叫他们为财伤人呢,不该死么?” 云峰笑道:“该当,该当,云女侠这是为民除害呢。” 云馨道:“你少来,说让你去桃州,你怎地这时还在靖州,是没把我和师父的话放在心上是不是?” 云峰道:“哪里呀,我也是想除了这两个恶人才走的,谁知道姐姐出手了。” 原来,方才柳惜见、云峰、狄莺三人到金风玉露那地方去时,云馨也才寻到那里去,只是她抓了人来问得吴兰涛的所在后,便径直去料理了吴兰涛。寻到吴兰涛时,他与道微正行云雨之事,云馨大觉污了眼睛,料理了吴兰涛后,便扔了些钱,叫道微自己赎身,反被道微说多管闲事,又挨了道微两句讥嘲,云馨和道微回了几句嘴,耽误了些时候,这才被最先赶去道微房中的云峰见到。 其时云峰惊愕于云馨杀了吴兰涛,云馨却觉自己到青楼来的事被弟弟瞧见没脸,跃窗逃了,柳惜见等迟了一时,便没在金风玉露那里见着云馨的面。 柳惜见道:“古茗身上不见什么伤口,不知云姐姐你是如何除了他的?” 云馨道:“这不能同你说。” 柳惜见见她不说,也不再追问。 其实,云馨使一叫“千丝万缕”的暗器,这暗器,乃是极细的小针,她除古茗时,不过是用这针打进古茗的脑袋里去,因被头发遮住,伤口又极细,是以柳惜见没瞧见。柳惜见不知内情,自然猜想不到,云峰熟知姐姐各样武功暗器,猜到几分,只是姐姐不想此事被人知晓,他也没说出来。 柳惜见又想起一事,再问道:“那两个店小二也是被古茗和吴兰涛所杀,可伤他两个的兵刃和那店家不同,方才姐姐说他们用了别人的兵刃,这内里的详情如何,还请姐姐相告。” 云馨道:“那夜,古茗和吴兰涛抢了那店家的钱,正忙乱装在身上时,代津威赶到那房里,他自也想抢些,可忽然听见对面房中有哭声,几人便一同踢开对面的房门,里面住的就是两个店小二,古茗怕留下活口,他们抢钱一事传到那些领头人那里后要受罚,因此便下手杀了两个店小二。那时,古茗是夺了代津威的兵刃害人的,正是一根铁棍。而代津威的铁棍上暗藏机括,棍心里面藏有刀片,古茗用铁棍打了一店小二的脑袋,又按动机括抽出刀片,刺了另一个店小二的小腹。”她说着,长叹一口气。 柏鸣月道:“云大哥,你不是说琼楼阁也有规矩,不可伤不会武功的人,他们这样乱来,上头的不管么?” 云馨道:“人家想的可周到。代津威说,古茗他们都想好了说辞,便说那店家一家和店小二都是西驰岭的杀的,如此便能逃罪。古茗给了代津威些钱,让他帮瞒着,只怕这事,琼楼阁那些管事的还不知道呢。” 第565章 聚散匆匆 众人叹息一阵,柏鸣月道:“活生生的人,他们怎么下得去手。” 云馨道:“今后你跟了云峰,这样的事见得更多。” 云峰握起柏鸣月的手,道:“你别听姐姐说的,咱们只会有清风和日,不会有血雨腥风。” 云馨撇撇嘴,不去看他二人,与柳惜见说道:“江湖上都在说,你杀了乔银山,是真是假?” 柳惜见不答她话,反问道:“你知道我是谁?” 云馨道:“自然知道。” 柳惜见道:“我是谁?” 她这话问得奇怪,云馨愣了一愣,道:“你不知道?” 柳惜见又问道:“我是谁?” 这却把云峰和柏鸣月都怔住了,云峰道:“你……你别吓人。”柏鸣月也小声叫了一下“柳姑娘”。 柳惜见一把拉住云馨的手,道:“你说我是谁?” 云馨道:“你……你是柳惜见啊。” 柳惜见又问道:“柳惜见是什么人?” 云馨一脸疑色,道:“你魔怔了?” 柳惜见再道:“柳惜见是什么人?”神色颇是急切恳盼,只是云馨没由来的被她这么一问,也是不知如何作答,想了一想,道:“少侠?”但见柳惜见面色如旧,也无放了自己的意思,改口道:“女侠?”瞧去,柳惜见仍不顺意,急说道:“那……那……”过了许久也说不出旁的,心中只想:“你杀了金家那么多人,他们有人私下叫你女魔头呢,难不成我也这么叫你。”思索再三,还是没叫出口。 柳惜见道:“我是谁的徒弟?” 云馨道:“是展泉州山的徒弟呀。” 柳惜见眉头微蹙,心道:“连你也知道。”便放了云馨的手,道:“我是万古山庄庄主的徒弟,你说错了。” 云馨冷笑道:“怎么,难道展大哥不及常庄主有名有功,你便不愿认他这个师父了。” 柳惜见道:“是你们的展大哥让我别叫他师父的,不信,你自个儿去问。”她看了看云馨,又看了看云峰,道:“再有,在世人面前,我是不认得展泉山的。” 云峰与云馨细细思量她这话,半晌才知柳惜见是要自己别将她与展泉山的关系外传,两人也才知柳惜见的顾忌,云馨道:“你放心,展大哥早便叮嘱过咱们,别把你的事说出去。他也为你着想呢,可你为何把他当仇人似的。” 柳惜见有苦难言,道:“说他是我仇人,那也不为过。” 云峰与云馨看她不似玩笑,相顾惊疑,云峰道:“你怕是对你师父有什么误会,他确是很看重你这个徒弟的。” 柳惜见道:“你们何时去桃州?” 云馨道:“我明日便走。”说着,看向云峰,问道:“你呢?” 云峰道:“姐姐明日走,我自也是明日走。” 云馨道:“月儿跟咱们住在师父那吧,或是你们成亲后寻个地方自个儿住,别回家去了。” 云峰道:“是,我也不想惹爹爹他们。” 柳惜见心中暗想:“莫非云馨知道他爹和卫妈妈做的那些事?” 云馨另住在别的客店,便道:“天色不早了,回去吧,明日卯时,咱们这里汇合,再一同去桃州。” 云峰与柏鸣月同声应“是”,云馨转身便走,云峰与柏鸣月、柳惜见也沿原路回去。几人走出好远,柳惜见听得身后有风声,还未回头看,便听得云馨道:“且慢走,柳惜见,我有事问你。” 柳惜见看云馨特意回来,以为她还有什么要紧事未说,道:“姐姐你问?” 云馨已转到了柳惜见跟前,道:“乔银山到底是不是你杀的?” 柳惜见道:“不是。” 云馨道:“那江湖传言都说是你下的手。” 柳惜见道:“江湖传言真真假假都有,你都要信么?”言罢又道:“金家死在我手上的人不少,也不怕多背一桩案子,只是不是我做的,我绝不认,我不该受的冤枉,也不受。” 云馨道:“真与你无半点干涉么?浪从风来,草从根来,传言并非都是无缘无故起的。” 柳惜见当下便将那日自己救明千霜和杭宁儿诸般事说了,自然,于自己用毒针暗刺金起陆一节自是隐去不提。 云馨听罢,道:“这么说,你们渡了河后,便不知后边的事了,而你们离开时,乔银山还好好的。” 柳惜见道:“不错,我也不知怎么便有传言说是我杀了他。” 静了一阵,云馨道:“此事我自会再去查实,不过,若是日后我查到乔银山之死便是你所为,姑娘,那我可不会轻饶了你,即便你是展大哥的徒弟那也一样。” 柳惜见道:“姐姐去查也好,能早日还我清白。” 云馨道:“但愿你真是清白的。”言毕,便飞身而走,转瞬没了踪影。 云峰道:“惜见,我姐姐便是这样,说话直,你别怨她。” 柳惜见道:“她如何会过问乔银山的事?难不成是与乔银山有什么亲故?” 云峰道:“这我却也不知,等下去我帮你探问探问。” 柳惜见道:“罢了,明朝各散,你问了也没功夫告诉我。” 三人且行且谈,回到客栈中已是深夜,柳惜见嘱咐云、柏二人,明日离去不必辞别,免得扰自己好梦,跟着回到客房中洗漱了便睡,直睡到第二日午时方醒。她已多日没睡得这样安稳,醒来也是精神大好。 待得梳洗过换了女装,便欲去给狄莺煎药,到楼下一问,才知狄莺已自离去。掌柜的又给了她两封信,那信一是云峰所留,一是狄莺所留,柳惜见拆了信坐到无人的一张空桌边看,云峰留的信不过是些感激言语,又叮嘱她早日回去见展泉山。柳惜见览毕,只把信撕了。狄莺信中写他投奔自己兄长去了,末了也是些感激的话,柳惜见瞧了,把信收着,自叫了饭来吃,心中筹思日后。 因想这时赶路天热,且又没买马,便决意明日再去钦州。她用过饭后,回房坐了一阵。听得那蜥王发出“吱吱”叫声,柳惜见往金笼中看去,只见蜥王两腮一时鼓一时凹,不知做甚。 柳惜见道:“是不是饿了。”但她怕那蜥蜴,犹疑半晌,方用筷子夹了一条寻常小蜥,递到金笼中,谁知小蜥才一半的身子进笼去,那蜥王忽然伸长舌头一卷,便把小蜥的脑袋裹进嘴里,仰头张了两下口,小蜥身子已被蜥王含了大半,剩一条尾巴悬在口边。 这可把柳惜见唬了一跳,连筷子也扔了,跑开了去,不住搓手跺脚,自言自语道:“究竟他们怎么会养这么个玩意。”再看看自己夹小蜥那只右手,道:“若不是这手不能拆换成新的,这只手也不想要了。” 第566章 买马赠金 一想还要带这些灵蜥赶路,柳惜见便觉心内忧煎。眼看蜥王将小蜥整个吞下,柳惜见更觉头皮发麻,忙寻了一块布帘,将一众灵蜥遮盖起来,只留了条供它们吸气的小缝。想起那日丁楠楠竟怀了心思要夺这灵蜥,柳惜见只怕他派人寻到此间强抢,徒增麻烦。便下楼退房,再重易容,到其他客店住了。 安置好后,打听了这城里马市在何处,即赶去买马。只是天时渐晚,已无了好马,她在马市上流连许久,见都是些劣马,哪里还想买,便欲回去。走到马市门口,却忽见两个高大汉子各牵了两匹马进来。那马均是皮毛光亮,颈顶鬃毛浓密顺齐,鼻大高耸,眼大有神,四蹄稳固,筋肉发达,正都是好马。 柳惜见一见,便问二人可是来卖马的,那二人道是,柳惜见便直接问价,那两个汉子也爽快,与柳惜见说了马价,只几句言语,柳惜见便买了当中一匹高大的棕马。 正付钱时,一身着蓝色绸缎袍子头上带着皮帽的矮汉子过来道:“哟,两位祁兄弟,你们今日怎地这时候才来,马市都要散了。” 那两个卖马给柳惜见的汉子道:“嗐,别说了,今日还差点来不了呢。” 那矮汉子忙问:“怎会来不了。” 一姓祁的卖马人道:“李大哥你不知道,今儿我和哥哥天还没亮便赶马出来,谁知走到沙子坡那处,跳出四个强人来,要抢咱们的马。” 姓李那矮汉子道:“竟有这样的事,咱们这一带这几年都算太平,想不到又有这些盗贼出来了。” 那姓祁的卖马人道:“是啊。他们提着长刀,要抢咱们的马,我和哥哥打不过,便只能让他们把马牵走。这马咱们养了几年才养得这样好,正指望能卖个好价钱养一家老小,谁知会遇上这样的事。马遭了抢,我和哥哥又气又愤,可不敢回去让老爹老娘和媳妇知道这事,便在道上愁闷。” “天快亮时,路后头忽然有马蹄声响,咱们原还怕又有强人来,正要寻地方躲避,谁知已被那人看到了,那人一声高喝,骑着马到了咱们面前,说‘你们什么人,怎地一见人便要跑。’哥哥看他不像坏人,便把咱们马被人抢,因怕他也是坏人这才想躲这些事由说了,那人一听,便道‘哼,什么小贼敢拦路抢劫!’一拍胸脯,又说‘兄弟放心,你们的马胡某定给你们找回来!’说着,便打听咱们马的形貌,又打听那四个抢马强人的长相,待咱们说完,他便让咱们在原处等着,他去把马给咱们寻回来。” “我和哥哥没有法子,只得把指望放在他身上,在那等了一早上,到了午时,那人还真赶了咱们四匹马回来,我和哥哥一问才知,抢咱们马的是新聚起来的贼盗,想要占那姑娘山做贼窝,不过都已被那位姓胡的好汉收拾了。我和哥哥那时候才得牵马入城,这便耽误到这时候。” 姓李那矮汉子道:“姓胡的好汉,我记得去年雪灾,有个叫胡兴的捐了好些钱帮受灾那些人家建房子买粮食,传说那胡兴武艺高强,做了好些善事。你们说的这人,可是他。” 方才说话的那祁姓汉子道:“哎,大哥,帮咱们抢回马的,不正也叫胡兴么,会不会是李大哥说的这人?”他大哥点点头,道:“兴许是呢。” 姓李那矮汉道:“总算有惊无险,两位兄弟没受什么伤,回去后可要好好拜拜观音,谢他保佑。” 两个祁姓汉子称是,几人又聊起旁的事来。 柳惜见没再听下去,自牵了马走了。那马却恋旧主,不住回头嘶叫,柳惜见好不容易把它牵远,一时寻不到草来喂,便骑马出了城,寻得一片长了嫩草的小坡牧马。 柳惜见任那马吃草,自个儿便坐在树荫下,脑中只想着近日来各事,便想到吴兰涛的父母兄弟,心中只道:“这混蛋外面鬼混豪奢,家里人却过得清苦,他那小兄弟倒是个知事的,看来还念着书,不如帮他一帮。” 言念及此,待马吃得饱了,她便驱马回城,赶往那吴兰涛家去。到得吴家近处,她寻了地儿把马拴好,径自去了吴兰涛家。只是吴家大门紧闭,也不听里面有何动静,柳惜见敲了一阵门,吴母方出来开门。她瞧柳惜见脸生,便问道:“这位小哥,你找谁?” 柳惜见用男子声音说道:“在下胡兴,特来拜访吴兰毅吴公子。” 吴母脸色和缓下来,又问道:“小毅呀,小哥你是他的同窗吗?” 柳惜见道:“是。” 吴母笑着把柳惜见迎进屋来,道:“小毅正抄书呢,我叫他来,你且坐着等他。”一面说一面带柳惜见进了正厅堂,又叫吴父给柳惜见端来一碗水,柳惜见笑着将那碗水喝下,心内却觉奇怪:“难道吴兰涛的死讯还没传回来,怎地他们也不设灵堂。” 思想之间,吴兰毅已走进来,他一见柳惜见,却是疑惑,拱手行过礼,便问道:“家母说胡兄寻我,可……恕我无礼,在学院中,我似乎没见过胡兄。” 吴父脸色变了一下,转对柳惜见问道:“这位公子,你……你到底是什么人。” 柳惜见道:“在下胡兴,确非读书学子,只是行走江湖之人。” 吴兰毅面色忽变,冷冷道:“此非江湖之地,阁下请去吧。” 柳惜见不慌不忙,道:“闻得吴家二公子性子坚毅,明辨善恶,亦是登高能赋,只是为家事所累,不得大显身手。” 吴兰毅道:“你说这些做什么?” 柳惜见笑道:“胡某虽是粗人,却也惜才,想助吴公子一把。”说着,从袖中拿出两张银票,放在神龛上,道:“在下此举,并非看不起公子,只是尽力相帮,若无了柴米油盐之忧,你也可安心念书应试。” 吴父长舒一气,吴兰毅望着那银票,面色犹疑不定,柳惜见又道:“我却不是白白帮你,只望他朝吴公子有了功名得翔青云,能多为百姓谋利。自然,你若成了那贪官恶吏,我来日定取你性命。” 吴兰毅踟蹰良久,终于对了柳惜见长揖到地,说道:“不敢辱没胡兄之德。”起身后,又道:“多谢。” 柳惜见微微一笑,便即飘然而去。吴家父子见“他”转瞬间便即出门无影,都是呆住。吴兰毅望着门前发呆,心想:“真有人能做到来去如风么?似乎品性也不是那恶霸之流,哎,什么江湖武林,哥哥他们那一行,又如何能与胡兄这样人比。” 痴想间,吴父已把两张银票塞到吴兰毅手上,道:“一千两,你好好收着,别叫你哥哥知道了,也停了抄书那活儿,好好温习吧。” 吴兰毅道:“我明日去兑些现银给你和母亲,你们也别劳苦了。” 吴父道:“好。” 吴兰毅才把银票收下,门外便有四五人抬了蒙着白布的副担架进来,喊道:“喂,吴兰涛家的,你们家人死了,快过来!” 吴家父子一惊,齐奔到庭院中,那些人已把担架放下,当先的一人道:“咱们是琼楼阁的,送你们家吴兰涛回来。” 吴母也匆匆从房里出来,揭过担架上白布一看,便嚎啕大哭。吴父和吴兰毅俱都呆住,定定立在庭中。 第567章 道上不平 回到客栈中,柳惜见将一应行李收拾停当,用了晚饭后便自歇下。次日天未明,她便启程赶往钦州。到得午时,行至一叫鹿角的小镇,顺道停在那镇上用午饭。 只是这以后赶路,柳惜见便发觉身后总有人跟着,自忖是为那灵蜥而来,心中只是冷笑,便有意慢行。过了两个时辰,身后暗处的人更多,柳惜见行得越发慢了。 延至日落时,柳惜见到了一临河的小林子旁把马拴了,不再赶路。周边的林子里不时擦出窸窸窣窣之声,柳惜见暗笑:“便你们这么点微末功夫,还学人做尾巴。”她取出干粮吃了,见河边不时有鱼游来,又取干粮到河边喂鱼。那雪玉灵蜥,便提在手边。 见那些人久久不现身,柳惜见暗道:“也真沉得住气。”眼看日薄西山,余光横照,她也没了耐性,便道:“后面的朋友,你们都把我的鱼吓跑了,有何事,不妨现身说个明白。” 过不多时,两个人影先从不远处的树上窜了下来。柳惜见道:“你们来的,不止两个人吧。” 当先一身着黑衫的青年笑了一下,道:“都出来吧。”便陆续有人从林子里出来,柳惜见一数,有十三人,说道:“诸位跟了我一路,所求为何?” 那黑衫青年道:“这位公子,不知你手上的雪玉灵蜥,从何而来?” 柳惜见心道:“果然是为这来的。”口上说道:“与人换的。” 那黑衫青年道:“换的?同什么人换的?” 柳惜见道:“这干阁下何事?” 黑衫青年道:“自然相干,此乃我万古山庄的东西,到了你手中,咱们自然要问个明白?” 柳惜闻言,微微蹙眉,上下打量他,只见他着装比旁人精细,腰佩一皮囊,面容颇有些秀气,有几分女相,但绝不是本门中人,便即冷笑道:“你们是万古山庄的?” 黑衫青年道:“不错。” 柳惜见气得无言,道:“不知阁下,是万古山庄何人门下?” 那黑衫青年怔了片刻,道:“这却也不干你的事。” 柳惜见道:“怎么,不敢说么,你师父便那么见不得人?” 黑衫青年神色一冷,道:“哼,只怕说出来吓死你。” 柳惜见笑道:“万古山庄有那么吓人么,还吓死。” 黑衫青年道:“那雪玉灵蜥是万古山庄的东西,你识相的,便交出来!” 柳惜见道:“我这人,便是不识相。你到底是万古山庄谁的门下?” 黑衫青年道:“听好了,我乃万古山庄常庄主座下第四弟子明千霜,你手上的灵蜥,是我柳惜见柳师姐的,却被你这贼人抢了去,师姐命咱们寻灵蜥回去,你要如今便肯把灵蜥放了,我可饶你一命,不然,休怪我心狠手辣!” 柳惜见不言,心中想道:“什么柳师姐,哦,是了,多半是我易容成男子,他们瞧不出,便以为是‘柳惜见’手上灵蜥被人抢了,是以这时假冒万古山庄的人来索要。只是师父徒弟多,他们记不得师父这些弟子入门的先后次序,以为我是先明师兄入门的。哼哼,这装作是明师兄的人,便说柳惜见我是师姐了。不过,要是真听到明师兄叫我师姐,那才好玩。”想到此处,不禁笑起来。 那黑衫青年怒道:“你笑什么?” 柳惜见暗道:“凭你也能比我明师兄。”又笑起来,对面人摸不着头脑,只得喝道:“快把雪玉灵蜥交出来!” 见过她得了雪玉灵蜥的只有靖州琼楼阁那些人,此离靖州又不远,柳惜见已能断定,眼前这伙人是琼楼阁的无疑,当下说道:“我的东西,不给人。” 黑衫青年踏前两步来,道:“这会儿好好同你讲理,你若不听劝,可别怪咱们了。” 柳惜见道:“我丁楠楠怕过谁,是凭你几句言语便能吓倒的么?” 那黑衫青年一愕,道:“你……你说你是谁?” 柳惜见笑道:“哼哼,要抢东西连底细也不打听明白,万古山庄可没你们这么无耻脓包的弟子!”对面人尚自愣着,柳惜见又道:“丁楠楠又是什么好人,抢别人东西。” 黑衫青年大叫道:“住口!” 柳惜见道:“怎地,我又没说你,如何便恼了。” 黑衫青年道:“少废话,快把雪玉灵蜥交出来,不然今日,你别想从这林子里活着出去!”言罢,便挥手令左右人把柳惜见围起来。 柳惜见道:“我堂堂正正得来的东西,可不愿给你们用这下作手段夺去。” 黑衫青年目露凶意,道:“谁的拳头硬谁说了算!” 柳惜见笑道:“这话实是箴言,我今天,便叫你好好记住。”话音未落,她把手上关了灵蜥的笼子向上一抛,人影一晃,倏忽便至了黑衫青年跟前,黑衫青年见人影飘忽过来,正欲还手之际,右手上一痛,竟不知如何右手便被人掰扭到了腰后。 黑衫青年实没想到柳惜见出手如此迅捷,因右手被柳惜见拿住,他不敢强挣,只把右足后踢,欲击柳惜见小腹。其时黑衫青年带了的一干人纷纷举了兵刃招呼向柳惜见,柳惜见顺手带过那黑衫青年,便往凑得最近那敌人的刀口上撞去,黑衫青年与持刀那人齐声而惊。 眼看黑衫青年额头便要迎上刀锋,柳惜见一手提了他后心领子回拉,避开刀刃,一手拿了未出鞘的剑在那尚自惊骇的使刀人下颌打了一下。那人吃痛,大叫一声,斜眼一瞥,只见柳惜见已转攻他人去了。 那黑衫青年一手被柳惜见抓住,拼命挣动,硬是脱不开柳惜见手,便回过左手要来抓柳惜见,柳惜见拨开他左手,将他身子前推,撞开一正向自己攻来的人。 便这么,柳惜见一手推拉那黑衫青年,一手持剑阻敌,一直也无人能近得她的身。 不多时,黑衫青年带来的人已有五六个被柳惜见踢翻,但乱斗中,不知是谁道:“灵蜥在树上,拿了便走!” 原来方才柳惜见出手时把蜥笼向上一抛,让那笼子挂在树的枝梢上,自个儿则全心与敌相斗。黑衫青年率来的人中,有两个眼尖的见了蜥笼便在树上,只是方才见人人向柳惜见攻去,一时从众,便也对着柳惜见打去,想的都是制住柳惜见后便可拿那灵蜥。这时见敌不过柳惜见,便想夺了灵蜥即走,因此喊出声来。 第568章 噩梦再临 黑衫少年仰头望去,果然见半空的树枝上挂着蜥笼,道:“拿下来。” 跟着便有一身着棕衣的汉子要纵上树,柳惜见道:“看你们有没有本事吧。”言罢,甩脱剑鞘,对准纵上树那棕衣汉子的脚踝掷出,这一去劲力非小,各人听得一阵疾风响声,剑鞘在那人足踝上一击,跟着便听得那棕衣人一声大叫,从半空坠落下来。 对面人中,一个眼疾手快,忙伸手去接那棕衣汉子,只是那人下坠之势沉急,他化解不开,反被棕衣汉子的坠沉之力带得倒地。 黑衫青年挣脱不开柳惜见擒拿,双手便乱抓乱打,这一时,便伸右手向柳惜见胸前衣襟抓来,柳惜见随手在他右掌心上一推,黑衫青年那手被反甩回去,他一时又没防心,被自己右手背重重打了脸颊一下。 黑衫青年羞怒交并,大喝道:“放开我!” 柳惜见不答,也未放了那黑衫青年。 眼看又有一人飞身上树要夺灵蜥,柳惜见摸出一枚铜钱掷去,直击在那人膝上,那人吃痛,再落下地来。而后凡有要跃上树的,都给柳惜见用铜钱击伤腿脚掉落下来,竟是谁也没能上树去。 敌人攻来时,柳惜见便推带那黑衫青年挡在自己身前,用作肉盾,敌人退开时她又推那青年冲撞过去,好似兵刃,各人也不知她使的是何怪招,东走一阵西荡一回,便即撞倒一片人,或又是一个背上打一掌,那个颈上敲一拳。但要拿“他”,却是半片衣角也摸不到,反倒像被“他”戏耍一般。 待得把众敌人耗得又累又伤,爬不起身,柳惜见方把那黑衫青年放了。黑衫青年被柳惜见一路推撞,身不得自主,也是头晕脑胀,一朝得释,定眼看明柳惜见身处何处,便即出拳打去,柳惜见一个急闪,跳到他身后,飞足往黑衫青年腰胁上一踢,那黑衫青年身子踉跄一下,忙立足稳住,柳惜见笑道:“还能站得住脚,也不算太差。” 黑衫青年面色如土,闷了半晌,道:“你……你到底什么人?” 柳惜见道:“是啊,我倒忘了问呢,你们说你们是万古山庄的,可怎么使的武功,都不是万古山庄的路数?” 黑衫青年忍怒不言,柳惜见又摇头道:“武功太差,下回可别拦路抢人东西了,可不是谁都像我这么好说话,不追究你们。”言罢一笑,便转身去捡自己剑鞘。 那黑衫青年被她羞辱不过,踢起脚边不知谁掉落的一把剑,“唰唰”便朝柳惜见舞去,柳惜见闻声也忙挥剑格挡,道:“已不和你们计较了,还要死缠吗?” 黑衫青年道:“蜥王给我!” 柳惜见这时也真怒了,道:“不是你的东西,别惦记!” 黑衫青年道:“那也不是你的。” 说话间,两人已拆了十余招,柳惜见出剑愈来愈快,只见银光匝地,剑影乱滚,那黑衫青年左支右绌,口中说道:“你再不住手,别怪我下毒手了!” 柳惜见冷笑一声,道:“看得出我使的是什么剑法么!” 黑衫青年不答,柳惜见道:“怎么,你一个万古山庄的,看不出来这是什么剑法?”话音刚落,她剑尖便已抵住黑衫青年的心口,两人立时停手。 柳惜见道:“我好好问你一句,你们是什么人,谁派来的?” 黑衫青年不言,柳惜见又道:“说!” 黑衫青年道:“不把灵蜥给咱们,可别怪我了!” 柳惜见道:“你们这么大阵仗来取灵蜥,不知做何用?” 黑衫青年道:“自然是入药救人。” 柳惜见道:“我也是为救人,因要用到蜥王,这蜥王不能给你们,不过可以让你们拿几只小灵蜥去,看救人能救得多少是多少。” 黑衫青年率来的人中,有个道:“答应他也好。” 黑衫青年却道:“闭嘴,咱们也要做那办事不力的人么!” 再无人敢言语,黑衫青年道:“告诉你,我有千万种法子把灵蜥弄到手,只是,你若是肯乖乖交出来,我便不为难你。如若不然,叫你喂了畜牲也没人知道!” 柳惜见道:“你既如此说,那便没什么好商量的了。” 黑衫青年道:“不想给灵蜥是不是?” 柳惜见道:“做梦!” 黑衫青年口中“嘘溜溜”吹响哨子,忽然他腰间的皮囊中便窜出一物来,柳惜见虽看不清是何,但“嘶嘶”之声她可忘不了,那日在张相的密室中与三蛇相斗那情景倏忽冒出脑际,柳惜见当即收剑跳开。 黑衫青年脱缚,哨子声吹得越加清亮,柳惜见定了定神,已看清黑衫青年皮囊中出来的是一条黑黝黝的蛇,有刀把那么粗。 黑衫青年哨声一时尖鸣一时沉缓,每到尖鸣的节段时,那蛇窜游便快几分。柳惜见从怀中摸出一枚铜钱,对着蛇头打去,黑衫青年哨声忽而转细,那蛇身往侧游移几分,竟躲开柳惜见那一击,高昂着头再向柳惜见游缩而进。 柳惜见退避往后,再掷出两枚铜钱,黑衫青年哨声又放细弱,黑蛇身子前窜时侧移一尺,眼看便要从两枚铜钱中间穿过。 黑衫青年面有得意之色,但突然间,柳惜见长剑横飞而来,有如一道电光劈闪,从蛇身上过去,霎时间,蛇身断为两截,空中洒落一丛血点。 原来柳惜见用铜钱击蛇不中,听得黑衫青年驭蛇的哨声各有变化,知那声音转细便是驱蛇躲避,想多掷铜钱亦再不中只是耗事,索性把长剑掷出,横斩了那蛇。因剑在蛇方躲避后便掷出,黑衫青年不及转换调子,柳惜见掷剑手法又极快,那蛇便没躲过。 黑衫青年见黑蛇被斩杀,面生凶意,目眦欲裂。柳惜见被张相用蛇吓过一场,早也是对这东西发怵,不曾想今日还遇到,此际亦是惊魂难定。 黑衫青年咬牙道:“你敢杀我的‘黑将军’,可别怪我……” 柳惜见不待他话说完,便道:“不怪你怪谁,你若不放这东西出来咬我,我也不会杀它,便是怪你!” 黑衫青年气道:“你别得意!” 柳惜见道:“你们这群人,还没一条蛇够我对付的,传出去,可是一大笑话,回去……”说着,忽觉有什么爬上自己左边小腿。柳惜见回头一看,只见一条如方才那蛇一般大的黑蛇已缠上来,正沿着左腿攀行而上。 柳惜见只觉毛发悚然,便要踢甩左脚,那黑衫青年忽道:“你可别动,不然这蛇立时便咬你一口!” 第569章 真容相见 柳惜见暗道:“今日竟被畜牲制住了。”她一时没想到那黑蛇从何而来,只以为是先前没将蛇杀死,便投目向前望去,可那死蛇仍在地下,这才知爬到自己脚下的是另一条蛇。 她不知,这黑衫青年养的蛇乃是一对,雌蛇取名“黑元帅”,便是如今爬到她身上这一条,雄蛇取名“黑将军”,即是方才她斩杀那一条。平日里,两条蛇都是被黑衫青年装到一处的,只是近日那雌蛇要产卵,他才把两条蛇分开搁放。这几日出门办事,他一时找不到人替他饲养两条蛇,便带了出来,只是身佩两个皮囊古怪,是以便将那雌蛇给手下一个人携带。 方才黑衫青年吹哨放出雄蛇,那哨声中暗藏玄机,乃是一段时急时缓的旋律,那急促旋律是驱动雄蛇,而悠缓旋律是驱策雌蛇。柳惜见虽也见了这些人中有腰悬皮囊的,但并未在意。见那雄蛇攻来,她便只顾击杀雄蛇,而雌蛇因爬动缓慢,未引得柳惜见知觉,直至近了她身,她方有所感。 如今那蛇已游到柳惜见腰间,柳惜见宁定心神,道:“你养的蛇,倒很听话,要把这些生灵训育至此,很不易吧。” 黑衫青年道:“那是自然,不过我的黑将军被你杀了!”言语间颇有怒意。 柳惜见道:“‘黑将军’,好名字,那如今这条,又叫什么名儿?” 黑衫青年想了一想,道:“叫黑元帅。” 柳惜见笑道:“是元帅,怪不得呢,这样厉害,能不动声响擒住我。” 黑衫青年道:“这蛇听话得很,只要我再吹响一声哨子,它便能一口咬在你身上,不出一刻钟,你必死无疑。” 柳惜见道:“那真是……剧毒之物。” 黑衫青年道:“方才要是你肯乖乖把灵蜥给了我,我定不会伤你。可是,你伤了我的兄弟,又杀了我的黑将军,我可再不能饶你。”说着,指了柳惜见右手,道:“你是用这只手杀了我的黑将军,我想想,怎么处置你这只手好。” 地上先时被柳惜见踢翻的一人慢慢爬起来,道:“丁公子,不如把他右手砍下来,扔到蛇窝里去。” 那黑衫青年哈哈笑道:“陈鹏,你小子说的倒对,便这么着。” 柳惜见笑盈盈道:“是么?” 黑衫青年见柳惜见面色有异,忙移目去瞧那“黑元帅”,只见“黑元帅”缠伏在柳惜见左手上,蛇身却结了一层白霜,行动不得。 黑衫青年大惊失色,道:“你使什么妖法?”话音刚落,便见那“黑元帅”蛇从柳惜见手上掉下,一动不动,蛇身仍是盘曲模样,只是全身更白。这自是柳惜见运起摩冰掌的阴寒内力,将那蛇冻住。 黑衫青年不知柳惜见做了什么手脚,竟让自己的宝蛇不听命令,当即发出哨音,想驱使那蛇再去攻柳惜见,只是不论他哨子声多响,那蛇都是不动。 柳惜见方才有意引那黑衫青年说话,便是为了分他心神,好暗中运劲将蛇冻住,此时一计得成,却怕这些人身上还带了蛇,忙一纵而前,出掌在那黑衫青年肩上打了一掌。 这一掌虽未打在要害处,但劲力沉猛,黑衫青年直被推出丈许,爬不起身来。方才支招与他说要砍了柳惜见手喂蛇那人一声断喝,出招朝柳惜见攻来,柳惜见只掷出一枚铜钱去,打在他膝上,他便一下跪倒在地。 柳惜见看了看四围,不见有蛇,稍稍宽心,走到那黑衫青年跟前,道:“还有什么宝蛇,都给我叫出来,我倒想瞧瞧,哪一条能伤得我,是你们今日之最强。”她话虽这么说,却只是试探可还有别的毒物,并非真有与蛇争胜之心。 黑衫青年大叫道:“你……你把我的黑元帅怎么了?” 柳惜见道:“你不忧心自个儿,却忧心一个畜牲。” 黑衫青年道:“那是我的灵蛇。”他说话中气大不如前,但面上怒意难掩,看去像是要把柳惜见生吞活剥了一般。 柳惜见看黑衫青年并未再吹响哨子,知多半是已无了别的毒蛇,心更安了两分,问道:“方才听人叫你丁公子,你可是和丁楠楠有什么亲故?是他派你来抢灵蜥的么?” 那黑衫青年道:“你休想知道!” 柳惜见笑了一下,拾起自己长剑,在那黑衫青年大腿上一划,拉出一条长血口来,黑衫青年惨叫一声,骂道:“王八蛋,你不得好死!” 柳惜见踢了他一下,问道:“快说,你是谁?” 那黑衫青年倒是硬气,柳惜见问了多少话,他都是闭口不言。 无法,柳惜见只得转向那陈鹏,几下威吓,那人便道出黑衫青年身份。原来这黑衫青年乃是丁楠楠兄长的独子,名唤丁晴,因丁楠楠无子,遂将丁晴视如己出。此次前来夺蜥,确是丁楠楠指使。 柳惜见听说丁晴是丁楠楠的侄儿,细一想,才觉这人性子果然与丁楠楠有几分相似,都是自矜无耻,心底里于丁楠楠、丁晴更加厌恶。 柳惜见又问起丁楠楠夺灵蜥做何用,陈鹏说是为救丁楠楠的夫人,丁夫人半月前与敌人相斗受了内伤,至今未愈,得人诊治也不见起效,若再寻不得救治之法,便有性命之忧。丁楠楠为此日夜忧煎,因曾听说过那雪玉灵蜥蜥王的功效,那日见柳惜见手中有蜥王,便想弄了到手,也不管手段光明与否。而琼楼阁正为寻贾南清两个忙碌,丁楠楠身有职司,脱不开身,便遣了丁晴来夺灵蜥。 丁晴此刻看已无反败为胜的可能,只道:“好歹留下你的名字,咱们回去,也好和上头人交代。” 柳惜见眸光泛寒,道:“万古山庄柳惜见,都给我记住了!” 丁晴道:“胡说,谁人不知柳惜见是个女子!” 柳惜见一笑,把面上的人皮面具揭下,用原本声音说道:“不错,是个女子,小女子柳惜见,今日可糊里糊涂的遭了抢,诸位也该给我个交代才是。” 丁晴看了柳惜见面颜,一惊不小,嘴巴张了一下,却又合上,终是半晌说不出话来。 那夜西驰岭与琼楼阁在鸿福客栈门前对峙,丁晴随丁楠楠在后赶到,他那时在人群之后,虽被人遮住,却是见到过柳惜见的。只是适才柳惜见易容做男子,他瞧不出,一路追来,见灵蜥在个容貌与柳惜见不同的男子手中,他只以为灵蜥是这男子从柳惜见那里拿的,因此才假冒万古山庄的来抢夺灵蜥。如此一来师出有名,二来日后有人追查,大可把伤灵蜥的事推到万古山庄头上,把琼楼阁摘干净。 可丁晴万没想到,他是抢到柳惜见头上去了。 第570章 两相错过 柳惜见道:“不是你们的东西,别惦记!” 丁晴道:“是咱们眼瞎,竟没认出姑娘来。” 柳惜见道:“你认得我?”顿了一顿,又说道:“认出我来又如何,难道你们便不抢了么?没认出我来又如何,难道是别人的便可以抢么?” 丁晴无言可答,柳惜见将那人皮面具收了入怀,道:“那蜥王我也是要拿去救人命的,早与丁楠楠说的明白,他竟毫不顾我的难处来抢,哼,柳惜见的脾气也没那么好。”说着,眼光一扫,又道:“你们方才是想砍了我右手是吧?” 丁晴觉知不妙,道:“你想做什么?” 柳惜见道:“不过算一笔账,能做什么。” 丁晴四下里寻兵刃,听得柳惜见道:“你们今日围攻我的账算在丁楠楠头上。”一面说,一面举起自己右手来瞧,道:“险些我这右手和性命便葬送在此了,你们回去告诉丁楠楠,来日,柳惜见上门去取他一只右手,叫他这期间,可千万的要把右手保住!” 丁晴道:“你敢!” 柳惜见笑道:“我有什么不敢的!” 丁晴跳起身来,道:“这会儿你打赢了咱们,也没受什么伤,你走就是,何必还要多惹事?” 柳惜见为此言气得发笑,道:“我惹事,究竟惹事的是谁呀?似乎先动手来抢东西的,不是我吧。” 丁晴面露尴尬之色,道:“你到底走不走!”话音未落,只见柳惜见如烟影飘来,丁晴退得一步,忽觉右手上一痛,大叫一声,低头一看,手上小指已被柳惜见削下,正不住滴血,丁晴急拉袍角裹住伤处,只这片刻,他因失血面色已有些发白,胸中怒意却如狂潮高涨,死瞪了眼睛对柳惜见,道:“毒妇!毒妇!我不会放过你的!” 柳惜见浑不在意,转身又将那陈鹏的小指也削了,才还剑入鞘,道:“你们想取我一只手,我只断你们一根手指头,已是宽赦!” 陈鹏不敢像丁晴那般与柳惜见叫骂,只捂了伤口在地上打滚。 丁晴口里却骂个不休,柳惜见点了他穴道,便取了蜥笼,驱马离去。 此时太阳已落,天色未暗,柳惜见策马驰在道间,心中只想:“若不是上回在张相那里也同蛇打过一架,今日只怕一时还想不到对付这毒蛇的法子。不过,柳惜见啊,你运气怎也这样差,虽说江湖上也有这些豢养毒物的人,可总是不多,你竟短短两月碰到两个,这如何说?专招邪的?” 一路胡思,直至天黑也没再路过什么小城小镇,当夜她便宿在山林之中。次日到河边洗沐过后,换上女装便赶路。 此后,每日疾行,到了第五日傍晚,终于回到钦州。分明离去时只是说送敖天龙回紫金山,可而后为求医求药,辗转各处,竟拖了月余方回到钦州。柳惜见牵马到了在钦州租下的那宅院门前,亦是一心感叹。 宅门紧闭,柳惜见敲了一阵门,内庭中传来一个女子声音道:“来了。”柳惜见微觉奇怪,怎地有女子在这宅子中,且听声并不熟悉。 不多时,一人从里面打开了门,柳惜见一看开门那人,是个清丽娟秀的姑娘,她不知是谁,那人显是也不识得柳惜见,面有疑惑,问道:“姑娘,你是谁……可有什么能帮你的?” 柳惜见报了姓名,那女子立时道:“原来你便是柳姑娘。” 柳惜见道:“那姑娘是……” 那女子道:“柳姑娘可能不认得我,我叫柔风,是……,几年前被你明师兄救过,如今蒙他和冯大侠的庇佑,同他们一起在蜀州过活。” 柳惜见笑道:“柔风姑娘,明师兄与我说起过你的。” 柔风道:“真的?”这才记得两人还一里一外站在门口,忙叫柳惜见进门。此时屋里又出来三人,柳惜见一看,除了青松,冯嵘、冯心雪竟也在。柳惜见忙上前向冯嵘施礼,冯嵘笑道:“好了好了,与我你还这么客气做什么。” 柳惜见道:“冯前辈,你们是来看明师兄的么?” 冯嵘道:“是啊,不过咱们来的不巧,千霜已让你师父接走了。” 柳惜见道:“接走了,便是说如今他不在这儿?” 冯心雪道:“是啊,明师兄写了信差人送到蜀州,说他有事滞留再此,爹爹看他出来太久没回去,怕他身子有碍,便亲自来寻他。咱们也是今儿午时才到的,谁知到了,他们说明师兄被常庄主接走了。” 柔风看柳惜见手中还牵着马,道:“柳姑娘你先歇歇,我帮你把马牵去马厩。” 柳惜见道了一声谢,把马缰递了给柔风。冯心雪这时见了柳惜见手上蜥笼,她也怕灵蜥,躲了到冯嵘身后,道:“柳姑娘,你怎么敢拿这些东西?” 青松却喜道:“是雪玉灵蜥,这个,还是蜥王!” 柳惜见笑道:“你倒也没白白跟着张相这么多年。” 青松道:“这可是好稀罕的东西。” 冯嵘也道:“听说雪玉灵蜥中的蜥王效用近神,惜见,你可是寻到宝了。” 柳惜见道:“这是特意寻来给明师兄的。” 冯嵘忙道:“给千霜的?” 柳惜见道:“是啊。”踌躇片刻,又道:“冯前辈,我寻到张相后,让张相给明师兄诊过脉,他说,师兄最多只能再活四五年。” 冯嵘神色凄然,点点头,冯心雪道:“柳姑娘你说的,青松方才也和咱们说了。其实,师兄的身子如何,咱们大抵是知道的,从前常庄主和爹爹请了不少大夫给明师兄看过病,他们也说,师兄中了化血散那毒,没及时化解,于寿元有损。只是,没敢叫明师兄知道。不过,咱们也没想到才有四五年这么点时候了。” 冯嵘道:“你便是为了千霜的毒,把这灵蜥寻来的?” 柳惜见道:“我曾在楚师弟那听说过这灵蜥的妙用,正好又遇到了养这蜥的人,便用其他药和那人换了,但愿这灵蜥,能救得明师兄。” 青松道:“不妨一试。” 冯嵘喜道:“是啊,倒是你有法子有机缘。”轻轻一叹,又道:“若是这物真有神效,千霜便有救了。” 冯心雪道:“能治病救人是好的,不过这东西怎么看怎么瘆人,柳姑娘,你真厉害,竟提了一路过来。” 第571章 闲坐叙话 柳惜见听冯心雪这么说,道:“原来我也怕这个东西,不过看得久了便好。” 青松叫了几人进屋,柳惜见不见君竹,问起他来。青松道:“哦,君竹呀,这两日有些发热,方才用了饭后便睡去了。” 柳惜见道:“没什么大碍吧?” 青松道:“没有。” 柳惜见又问道:“我师父来过这里,他何时来的?” 青松道:“在你走了七八日后,常庄主他们便来了。” 柳惜见又道:“是谁同师父一同来的?” 青松道:“有一位奚仲奚大侠,一位贺禄贺大侠,还有一位李颂声李大侠。” 冯嵘道:“他们三个与你师父一起,便可纵横南方了。” 柳惜见笑道:“奚师叔他们轻易不出万古山庄,倒没想到是他们与师父同来。” 冯嵘道:“除了你师父,也没人能使唤得动他们了。” 青松道:“常庄主一来,便劝明少侠回去,说回庄后让那位宫前辈给明少侠医治,可是也不知他们说了什么,两人倒是吵了一场。明少侠还出去了一整日不回来,后来也不知常庄主怎么劝的,明少侠才肯走。” 柳惜见道:“吵了一场?” 青松道:“是啊,哎,柳姑娘,你们万古山庄的弟子都敢和师父争吵的吗?” 柳惜见苦笑道:“哪里敢呢?”心中默道:“只怕万古山庄里,明师兄是头一个。” 青松又道:“不过,常庄主为人谦和,竟没怪罪明少侠,要是我也有这么样一个师父,那多好。” 柳惜见却想,那多半是师父对明千霜有愧在先,方多有容忍,冯嵘则深知常泽与明千霜血缘之绊,想的又是与青松和柳惜见不同。 柳惜见想起走时张相那些医书还未抄完,忙问道:“那些医书毒经呢?” 青松道:“柳姑娘你放心吧,已托三山镖局的送往万古山庄了,明公子走时那些书还未抄完,不过贺大侠留下来,直等着书什么的抄完了,托了镖局子送去万古山庄,贺大侠这才走的。是了,柳姑娘,常庄主说,待你完了事后,若还未到四月十二,便先到桃州的天明寺去。若是已过了四月十二,便在这里等着,他叫人来接你,到时你再与来接你的前辈回万古山庄。如今离四月十二还有八九日,姑娘可先行赶去桃州。” 柳惜见道:“桃州天明寺,去那儿做什么?” 青松回道:“常庄主说,有位叫菩提尊者的老前辈,遍邀江湖名士到桃州天明寺,说是四月十二那日,有要事相告,此事关乎武林人许多条性命,因此想与众侠士商议一番。” 柳惜见暗忖道:“在靖州时,云峰他们也说往桃州去,难道同是为了这事?” 青松道:“常庄主很担心柳少侠你,他说,你在南方仇人多,因此不放心你一个在南方走动,最好是有前辈同行,真有个什么事,也不必一个独对。” 冯心雪道:“正好咱们也要往桃州去,柳姑娘可和咱们同行。” 青松道:“是么,那正好呢。” 柳惜见问道:“冯前辈,前辈大约也是受了邀去的吧,” 冯嵘道:“正是。” 柳惜见道:“那前辈可知尊者所说的要事,究竟为何?” 冯嵘摇头道:“不知,尊主未在信中言明,只是,看他信中言辞急切恳盼,这要事不会小,更不会是好事。” 冯心雪道:“爹爹不是说,尊者还邀请了其他的武林同道么,有什么大事、不好的事,大家伙一起商议便是。” 柳惜见心中隐隐猜知菩提尊者所要宣告的是何事,她也想知廉孤飞与祖父的渊源,此刻倒想尽早赶去桃州,免得错过要闻要事。当下,心中便计算起时日行程来。正在入神时,忽听得冯嵘问道:“惜见哪,前一阵子你师父给我来信,我才知你被车怀素掳走,有无受伤,是如何脱身的?” 从车怀素手下逃出这一路,实有许多不能出口的事,柳惜见择捡着说与冯嵘知晓,便连如何得了那雪玉灵蜥也一并说了,冯嵘闻得她数次历险脱险,叹道:“你这小娃娃,虽历了诸般险难,但这一路走闯,也是大大的历练,只怕是别人几年也难撞到的呢,也算是祸中有所得了。” 柳惜见道:“是。” 冯嵘道:“你师父既嘱咐你去桃州,那明日你便和咱们一同走吧。” 柳惜见道:“前辈便是不说,我也会赖上你们的。” 冯心雪最喜热闹,于柳惜见又甚有好感,真听得她此后与己同行,欢喜无已,道:“太好了,咱们一路上又有伴儿了。” 冯嵘摇头道:“整天便只想着有伴热闹,你姐姐一人在家,不知怎样孤单寂寞,要你留家里陪她你不肯,还要把柔风也从你姐姐身边带过来。” 冯心雪小嘴一撇,道:“姐姐最近在琢磨‘完息诀’的第三层,最是要清净的时候,我人又吵,闲不下来,还怕扰了她练功呢。” 柳惜见知那“完息诀”是蜀州冯家的一门厉害武功,她曾听师父说,‘完息诀’一共九层,这门功夫虽厉害,却极难练成,且越到后面越是难练,便是冯嵘,用了二十多年的功夫,到如今也只练到第六层。而冯家每代又只收一两个弟子,甚至有时不收,只靠家传,这“完息诀”已隐有失传之势,暗叹道:“若是真如师父说的那般,这位姩雪姑娘练到第三层,那也已可算得杰出之士了,却不知,什么时候能见得这位姑娘一面。” 冯心雪道:“爹爹,姐姐也不想我们在家里扰她的。” 冯嵘轻轻叹一口气,有许多话,不知如何对小女儿说出口。其实,正因冯姩雪处在突破“完息诀”第三层的关头,他方担忧,只怕冯姩雪练功出了什么岔子,想留于女儿身旁陪护。当初,菩提尊者传信要他往桃州去商议要事,他是推拒了的,只是菩提尊者二次传信来,又正逢明千霜写信来,信中尽是他南下一路来所历艰辛,冯嵘放心不下明千霜,这才另请了族中长者帮着照看冯姩雪,自己到钦州来接明千霜,顺便往桃州去,赴了菩提尊者之邀。 冯嵘本望大女儿冯姩雪练功这段时日,小女儿心雪能够陪伴着姐姐,可冯心雪年幼贪玩,硬要跟来,不待冯嵘多与她说理,她便收拾了包袱先走了,在半路上等着,冯嵘无法。 那冯姩雪谙知妹妹脾性,倒也不怪,只怕冯心雪淘气惹父亲担忧,又见柔风多年未出门,便让柔风一同前来。一来好叫柔风增些阅历,二来冯嵘虽是父亲,但毕竟是男子,而冯心雪年纪渐长,有了女儿心事,许多话不便和冯嵘倾诉,倒是有个同龄的姐妹在旁才好,是以让冯嵘带了柔风一同来,有事时心雪也有个人可以谈心。 冯家父女两个都是一片互相关爱之心,只冯心雪向来自我惯了,不曾深想父亲和姐姐的处境,只知父亲和姐姐一向疼爱自己,只要无害人恶行,那其余事体随心即是,却是过得欢快。 第572章 惊天之讯 冯心雪察觉父亲神色有异,道:“爹爹,等把菩提尊者那的事了了,咱们便即回家,再不多耽搁。我那时定乖乖在家陪着姐姐,哪里也不去了。” 冯嵘转笑道:“你可要记得自个儿说过的话。” 冯心雪道:“记得记得。” 柳惜见道:“心雪姑娘,你上回带去的黑珍珠,可能治得你姐姐的眼睛?” 冯心雪摇头道:“似乎没什么用,姐姐也用了那黑珍珠几月了,只是眼睛还是不能看清东西。” 冯嵘又是一声叹息,柳惜见所思却也不少。冯姩雪眼睛是被白珍所伤,可白珍又是要与梅渡言共渡一生之人,一边是师父好友之女,一边是自己兄长之妻,细论起来,两人莫不与自己有些千丝万缕的关系,她只怕日后有一日两方相遇,倒是叫自己为难。思想良久,道:“不知这雪玉灵蜥能不能治人的眼睛,除了蜥王,这里还有许多小蜥,本是用来喂蜥王的,只是也用不了这么多,等咱们问明了大夫,姩雪姑娘和明师兄都可以用那灵蜥入药医治的话,那便用蜥王救明师兄的命,用其他小蜥治姩雪姑娘的眼睛。” 冯心雪道:“真的?” 柳惜见道:“自然是真的。” 冯心雪上来拉住柳惜见双手,道:“那可多谢你了柳姑娘。” 冯嵘原没多想,但经柳惜见这么一提,也觉可行,心中自也欢喜,与柳惜见道了谢。几人说着,青松进来道:“柳姑娘,你还没吃饭吧,我和柔风姑娘已把饭菜热好了,你过来吃些。”方才柳惜见等说着话,青松看自己不在也可,便到厨房去热了饭菜。 柳惜见赶了一日的路,自也饿了,青松来请,与冯嵘辞过后,她便到厨房去用饭。冯心雪因方才听了柳惜见说这一路来的事,觉得有趣,自跟到厨房去,缠着柳惜见与她详说,只把这些当做故事来听。 柔风本就在厨下收拾,听得柳、冯二人言讲,也在一旁坐下,听她们谈说,于柳惜见遭险逃生的事迹讶然不已。 当夜冯心雪、柳惜见、柔风同睡一屋,三人话至夜半方睡。 次日,柳惜见一早起来,见青松已在井边打水,想起自己今日便要离去,过去说道:“青松,我有话与你说。” 青松道:“姑娘你说便是。” 柳惜见道:“这房子是租来的,租期若至,也不得不搬出去,你可有在此定居之意,若有此意,我去把这房子买下来,你和君竹,日后便以此为家,可好?” 青松道:“柳姑娘,多谢你。只是这事,常庄主已处置妥当了,这房子,他已买了下来,如今房契在我手里呢。” 柳惜见道:“当真?” 青松点头道:“真的。多谢,真的多谢你和常庄主,日后你们到钦州,定要到这里来落脚,我……我……旁的话我也说不出了,只是,这里今日成了我的家,也是万古山庄的一个小家。” 柳惜见轻轻颔首,道:“好。”又道:“哦,是了,可有一位叫胡兴的人到过这儿?” 青松道:“有哇,他是明少侠的好兄弟,也是你走后不久他便来了,直等明公子和常庄主离了钦州,他才回去的。” 柳惜见暗道:“便是如此,胡大哥已早早回了靖州去了。” 柳惜见再去瞧了君竹,看他无碍,与他嘱咐了些言语,这才去厨房帮着青松做早饭。不多时,冯家父女与柔风皆起了身,待饭做好,他几人用过,便启程赶往桃州去。 一行数日,道上皆是平安。这日午间到了福宁县,众人在城中一小面摊上吃面,柳惜见忽听得背后有人叫道:“柳姑娘,你也在这!”她回头一看,叫他的,乃是付文祥与雷慎。二人身后,还跟了四五人。 当日付文祥等人为寻玉美人,阴差阳错与柳惜见、楚云岫打了一场,因此结识,柳惜见倒不想会在此处与他二人遇见,当下起身行礼,又互为雷慎、冯嵘等引见。 各人寒暄过后,柳惜见道:“付大哥、雷大哥,你们怎会在此?” 付文祥道:“咱们要往桃州去。” 柳惜见立时想起赵寒山入寺害死化通一事,正要说话,冯心雪却抢先说道:“你们也是受了菩提尊者的邀请去天明寺的么?” 付文祥道:“也有此故。” 柳惜见道:“可是为了化通大师身故一事?” 付文祥点点头,道:“今年正月十八,天明寺派了一位叫化千的老师父和一个叫一空的小师父到安州去,找咱们帮主,说是他们寺中的化通大师遭一叫赵寒山的人所害,那人发色奇异,是棕色,因听说我大哥也是这发色,想要见我大哥一见,看我大哥可是那赵寒山。” 柳惜见想了一想,道:“还望付大哥、雷大哥莫要怪我。” 付文祥和雷慎对望一眼,付文祥道:“柳姑娘,怪你什么?” 柳惜见一怔,道:“你们不知道么?” 付、雷二人一脸疑惑之色,柳惜见又道:“难道化千大师和一空小师父没和你们说。” 付文祥道:“他们只说要见我大哥呀,柳姑娘,这里面难道还有什么事。” 柳惜见顿了一顿,道:“那位化通大师圆寂时,我和门中一位师兄恰在天明寺中,这孙大哥发色为棕一事,是我与化千大师他们说的,我信孙大哥不是那等恶人,信他清白,方敢与天明寺的人说出此事,还望付大哥、雷大哥莫怪。” 付文祥点头道:“原来如此,化千大师他们去时,只说听人说我大哥是棕发,却没说是何人所说,当时帮中也无人在意,倒想不到是姑娘你。” 柳惜见起身拱手,道:“付大哥、雷大哥莫怪,我虽只与孙大哥见过一面,但看他一脸正气,绝不是那等畏缩伪诈的恶人,知化通大师的事绝不是他所为,而当日天明寺诸位大师又只有这一点线索,实事求是,我便与他们提起孙大哥来。” 付文祥道:“清者自清,大哥没做过的事,也不怕别人来求证,姑娘公正相待,这又有何可怪的呢。” 柳惜见道:“多谢付大哥体谅。”看了看他身旁众人,又道:“不过,今日怎地不见孙大哥和孙大嫂,他们不与你们同路么。” 雷慎面有悲怒,重重拍了一下桌子。 付文祥望了他一眼,含泪道:“大哥大嫂,已离世了。” 柳惜见吃了一惊,道:“什么?” 第573章 军心他往 冯嵘、冯心雪等不知化通其人,更不晓化通身上各事,看柳惜见与付文祥这个绵竹帮弟子相谈,有许多不明白之处。冯嵘与柔风还罢了,两人虽不晓柳、付所说各事的内情,却也不出言多扰。冯心雪却是个见不得有什么谜的,好几次要开口相问,若不是冯嵘使眼色拦下,她早已打断了付、柳二人言谈。 柳惜见听得孙姚、李萱逝世,半晌没缓过神来,道:“怎么会?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付文祥道:“已是去年十一月的事了。咱们遇到柳姑娘后,往东行去寻玉美人,后来到了楚州,家里人传信来说我母亲去世,本说好雷三哥陪我回家料理母亲后事,大哥大嫂仍留在楚州寻玉美人,可是,咱们才走了没两日,便有兄弟来说,大哥大嫂在楚州红尹山遇了害。” 柳惜见一算时候,那孙珧夫妇是在化通之前便遇害,而看付、雷二人神色,此事绝无虚假,那当日在天明寺中杀害化通的,便不会是孙珧。 此刻,她想起当日自己竟将杀人线索指向一个已死之人,心中倏然生了歉仄之心。 付文祥又道:“不过,你们说的那赵寒山,兴许也与大哥大嫂的死相干。” 柳惜见道:“这话怎么说?” 付文祥又向雷慎望去,过了一时才道:“咱们大哥死后,头发胡子都给人剃了。” 柳惜见心念一动,道:“那便是说,或是那赵寒山用孙大哥的须发易容改装,去杀化通大师。” 付文祥点头道:“咱们都这么想。当日化千大师和一空师父到了帮主那里,述说化通大师遇害的事,又问起咱们大哥,帮主便如实说了大哥大嫂的事,化千大师得知此事,便说先回寺和他们的化真方丈商议,若可以,咱们一同追查那赵寒山。咱们此次到桃州,除了菩提尊者所说的要事,便是咱们和天明寺的要详商赵寒山的事。” 冯嵘道:“那你们池帮主呢,如此大事,他不一同前往吗?” 付文祥道:“池帮主早已起身,只怕已到了桃州,咱们是因有事耽搁了,这会儿还在路上。” 冯嵘这几日身边都跟了几个女孩,时常觉无人与自己说话,这时见了付文祥等人,心中倒是欢喜,道:“既然都是要去桃州天明寺,那咱们正可一起。” 冯嵘是名满江湖的侠士,能得他这样说一句“正好同路”的话,傅、雷二人均觉诚惶诚恐,起身道:“此乃咱们兄弟之幸。” 说到这时,付文祥一干人的面也已端上来,各人大口吃面,雷慎道:“不过,柳姑娘,咱们道上遇上了万古山庄的程女侠,便是你那位程师伯,她正要往雷州去寻你,你这会儿到桃州去,两人岂不是离得更远了,哪里还寻得到你。” 柳惜见忙问:“雷大哥,你们在哪里遇到我师伯的?” 雷慎道:“在靖州。五日前,咱们在那里遇见了几个小贼拦路抢劫,同那些小贼动了手,正巧程女侠也到了那里,便一起把小贼收拾了。” 柳惜见道:“我前一阵路过靖州,想是程师伯曾听说过我在那里,寻到靖州去了。”又暗忖:“可是我是往钦州过来的,没在雷州留下痕迹呀,师伯怎会到雷州去。” 冯嵘也道:“雷州?照理说程女侠若寻迹寻到靖州去,那自也能知惜见你下一程是往钦州去的,怎会到雷州去?” 柳惜见道:“雷大哥,我程师伯可有说,她到雷州寻我,是受了什么指引?或是向什么人打听得我在雷州?” 雷慎道:“程女侠只说,听人说你去了雷州,因此去雷州寻你。” 柳惜见追问道:“她听什么人说的?” 雷慎道:“这便不知了,程女侠没说,咱们也没问。” 柳惜见暗想:“听人说的,会是谁说呢,我在靖州多和琼楼阁的还有西驰岭的打交道,五日前,西驰岭的多半已不在靖州了,那说我去了雷州的,大抵是琼楼阁的。可我是往钦州这面过来,琼楼阁的人为抢灵蜥还跟过来了,他们不会不知道。除非,是有意把程师伯往错的道上引。这些人,当真可恶。”思念及此,心中便难宁静。 冯嵘听柳惜见说过她得灵蜥的原委,也知丁晴远追柳惜见夺蜥王,目下听得程秀受人言语之引往雷州去,也觉出此事不寻常,道:“惜见,只怕你师伯寻错地方,不是那么简单。” 柳惜见点点头,道:“前辈,我想,我要到雷州走一趟。” 冯嵘道:“这却也不必,你师伯在雷州若寻不到你,自会返回。” 柳惜见摇头道:“不,师伯为寻我已奔波几月,如今她白白往雷州去,费时费力,更怕有人搞暗鬼,我总不能由她去吧,何况,雷州离徽州不远,要是金门的发觉她了,这怎么好。” 冯嵘道:“你也知雷州离徽州近呀,那你晓不晓得,如今金家最痛恨的人是你,不是你师伯。只怕你一近徽州的地盘,金家多老远便闻着味儿找去了。事已不可逆,你师伯在雷州,倒是你比在雷州好些。何况,以你师伯的功夫,金家如今没人能伤得她。” 柳惜见道:“可让师伯一人在险地白走一遭,我如何能安心,还是去见师伯,再和她一同回来。” 冯嵘道:“你师伯行走江湖的时日比你长,没人能在她手上讨得便宜,你放心吧。最要紧,别让金家的人在南方见到你,不然你才是真的有险。可是忘了,你师父也担心你留在南方,多方设法护你。” 柳惜见道:“话虽如此,可金家恨的非我一人,乃是万古山庄,他们要是知道师伯便在徽州近处,也不会善罢甘休的。只怕,还会以为咱们是为了那龙尾剑去,也是一样的险状。师伯因我才去的雷州,若是真被金家人盯上,不管她对付不对付得下,不管平安不平安,我心里都放不下。我想去雷州寻师伯,若一路平安,正好一起回桃州与师父汇合,若是真有麻烦,那师伯也不至于孤立无援。” 冯嵘再劝说她一阵,见柳惜见便是不改心意,顿了一顿,道:“你这是,要去定雷州了?” 柳惜见点点头,道:“是。” 冯嵘道:“罢了罢了,总算你也有本事,我不再拦你。只一句,在雷州,不管寻到寻不到你师伯,都赶紧回来,别让你师父操心。” 柳惜见道:“是。” 冯嵘虽不再阻柳惜见去雷州,但心中总还是犹疑,翻来覆去一个念头只是:若不是有天明寺的事,我倒是能亲自去雷州。 第574章 师徒相见 雷慎不想自己随口提了一句,便让柳惜见履上险途,心中倒是暗暗担忧,若是柳惜见在雷州真出了事时,自个儿也会被万古山庄的瞧做是有意指引之人,惶惶不安。 柳惜见自拿了主意便未多想,吃完面后,将那灵蜥给了冯嵘,让他带去给明千霜,与众人辞过后,便往雷州去了。 冯心雪道上失去一个有趣伙伴,大为可惜,这一路往后,总是常记起柳惜见。冯嵘、付文祥一行日夜兼程,终在四月十一那日到了天明寺。 几人还未到寺中,只远远在道上,便见寺外两边搭了许多草棚,棚外各处还有不少人,有如集市一般。众人先时还觉奇怪,待行得近了,见最前头的草棚外立了四个僧人同几个妇人。 四僧一见冯嵘等人,便双手合十上前来问候。原来这四人是寺中的知客僧,因此次受邀来寺的人众不少,化真直接另寺中知客僧到寺门前迎客。又因菩提尊者与化真方丈又料到江湖上一些未受邀的好汉若是闻讯怕也会赶来凑热闹,恐寺中的客房住不下,因此便在寺外搭了许多草棚。这倒是料得对了,近来赶到的人,有许多未在邀请之列的,更有些在江湖上风评不佳的,天明寺想此番有诸多正义一端的大人物坐镇,也不怕他们胡来,都一一接待。 冯嵘与付文祥等报了姓名来处,便有一个知客僧先引了付文祥等到绵竹帮所在的草棚。冯嵘看四下里都是男人汉子,正担心冯心雪和柔风起居不便,一叫一忘的知客僧便叫了一妇人过来,道:“王施主,这两位女施主便由你带去下燕崖那处住所吧。” 冯心雪会意,一忘说的女施主是自己和柔风,听这意思,自己和爹爹似要分开,忙道:“咱们不和爹爹一处么?” 一忘道:“是,此番来的人多,寺里住不下,咱们便在寺外设了四处住所,寺外东、西、南三面的草屋都是供男子住的,北边的下燕崖是供各位女施主所住,如此倒方便些。” 冯嵘安下心来,道:“是,师父们想的周到。” 冯心雪却不想离开父亲,在一旁撅起小嘴,道:“可要寻爹爹岂不是很麻烦。” 冯嵘道:“哟,我看你偷跑出去时,也没想过寻我麻烦什么的,这时候不过几步路,倒想起这些来了。” 冯心雪“哼”的一声,索性赌气背过身去,冯嵘一想自己在人前这样说,实在是让女儿掉面子,便悔起来,正在这时,忽听不远处一熟悉的声音叫道:“师父!” 冯心雪和冯嵘只是听了声,一齐都抬头往声音来去看去,一人道:“千霜。”一人道:“明师兄。”只见明千霜一袭黑衣,站在草棚尽头。 冯嵘喜道:“哎呀,臭小子还不过来,要我过去找你么?” 明千霜笑着从远处过来,只是二人这么两句话声音都极响,惹得不少人往这里瞧来。 冯心雪久不见明千霜,此处相逢,也是说不出的欢喜,早把方才的不快抛之脑后,见明千霜来得近了,道:“明师兄,太好了,这次你同咱们回蜀州吧,你不在都没人陪我练剑。” 明千霜道:“好啊。” 明千霜给冯嵘行了礼,冯嵘扶起他细细看,见面色倒是红润,只是和从前一样的瘦,不由得又想这是因那化血散的毒所致,当下忙提起那蜥笼,与明千霜说道:“你看,知道这是什么吗?” 明千霜看师父神情觉得好笑,笑道:“四脚蛇!” 冯嵘道:“什么四脚……”但随即想起民间确有把蜥蜴叫做四脚蛇的,改口又道:“这可是……”他一语未了,旁边便有人叫道:“雪玉灵蜥!” 冯嵘道:“诶,灵蜥。”说到这,才想起这物珍奇,柳惜见得之初还引起争夺,这里四处有人,自己当众拿出来,岂不是惹得不正之人觊觎,心下又是一悔,朝旁边看去,已有不少人围了过来。 明千霜却不知这雪玉灵蜥的效用,还说道:“师父,这玩意又丑又怪,你怎么会养?”心内默默再道:“还提着四处晃悠。”口上又道:“是了,师父,你带了这四脚蛇来,我的‘雪凝辉’你没一同带来么?” 冯心雪道:“‘雪凝辉’留在家陪姐姐呢。” 明千霜点点头,道:“它不给师姐添乱便好。” 冯心雪笑道:“师兄,这灵蜥丑是丑了些,你也不必嫌弃呀,这丑东西可是柳姑娘好不容易寻来给你治病的。” 明千霜怔了片刻,道:“惜见?” 冯心雪点头道:“是啊。” 明千年面上动容,望了一眼那白乎乎的灵蜥,这回再看,竟觉这些东西顺眼了。 围来的人中,有人便道:“是啊,雪玉灵蜥只生在西域大雪山上,极为罕有。蜥王更是万中得一,千年难遇,有起死回生之效。我瞧这身上有红点的,便是蜥王,这东西,也只有冯大侠才配得拥有。” 这话一半是在卖弄,一半是在恭维冯嵘,聚过来的众人七嘴八舌,有的指着蜥王私议,有的与冯嵘说着好听话,一时四面嘈杂。明千霜却一点声响都听不进去,耳边只回响着冯心雪那句“这丑东西可是柳姑娘好不容易寻来给你治病的”。半晌,才想道:“惜见便是为了我去寻这东西,这么久不回来么?”只是不多时,又思想道:“不……既是西域才有,两个月说不定还不能到西域呢,又怎能赶回来。”一时间,竟是思如潮涌。 柔风看明千霜面上,一阵喜一阵疑一阵痴,不知他想什么,连唤了他几声,明千霜方听见,回过神来。 明千霜看了柔风一眼,道:“柔风,你也来了?” 冯心雪“噗嗤”一笑,道:“师兄,你眼神何时变得这样差了,如今才看见柔风。” 明千霜其实也早见了柔风,不过冯嵘与冯心雪一直与他说话,他也不及和柔风招呼。这时正想到柳惜见,猛不妨被柔风叫了几声,一时无话可说,又恐被人瞧出心事,慌心之下便说“你也来了”这样一句,反被冯心雪取笑,面上竟红了。 冯心雪却解错了意,以为明千霜是见了柔风害羞,不好意思与柔风说话,却被自己戳破,心中暗暗好笑。 冯嵘名盛,自被人注意到,便不住有人来与他相见,他那里忙着应付过来见礼的江湖同道和后辈,又暗中护着灵蜥,却没留心明千霜与冯心雪这里的小事。 过了半刻钟,来与冯嵘搭话的人不见少只见多,那冯嵘又是个亲和性子,凡来到面前的,他都笑着与之说上一两句话。冯心雪、明千霜、柔风便被围在其中,看着他与各人相谈。 猛地里,冯嵘面前凑来一张熟悉的人面,那人面含笑意,躬身给冯嵘行了一礼,口中道:“晚辈见过冯前辈。” 冯嵘只觉背后如被刀刺了一下,面色微变,而后勉强笑道:“你也来了。” 第575章 一人足矣 明千霜见了冯嵘面前那人,也是神色一凛,只有冯心雪欣喜,一步到了父亲身边,对那人道:“路大哥,你也在!” 惹得冯嵘心神变的,乃是会旗帮的路篁。此人是会旗帮帮主路玄策的长子,下头还有一弟弟名唤路笙,一妹妹名唤路箫,正是当日柳惜见、明千霜在福星镇上遇到那为禾祥镖局夺回铜牛的一对少男少女。 冯嵘与路篁之父路玄策本也是好友,但冯姩雪与皮绍成亲受尽委屈伤害,冯家与皮家亲事做废后,那路篁私下里竟说冯姩雪与皮家的亲事本就是高攀,又有些贬冯家抬皮家的话,其后更又与皮家联姻。冯嵘知晓后,看清路玄策为人逐利虚伪,便不再与路玄策相交。他心不喜路家,但自忖自家三个孩子皆知路玄策所为,应会与路家远着,却不曾想,近来冯心雪与路篁越走越近,似是互有情谊,而冯嵘却听说这路篁已与人在议亲了,他只怕小女儿与姐姐一样为情所伤,加之于路玄策所为尚存芥蒂,心下便十分不喜路篁,这时见了他,差些没能维持面上和气。 冯心雪虽知父亲怨嫌路家,但路篁待她极好,她心中总觉路篁与其父路玄策不同,反怕父亲冷脸使路篁委屈,千般法儿的向路篁示好,这时便与路篁攀谈起来。 冯嵘此刻再无心与众人应付,只想带冯心雪快离了路篁眼前,当下作了个四方揖,道:“诸位好朋友,承蒙大家伙青眼,只是冯某受菩提尊者和化真方丈之邀,还要先去见他两位前辈,只怕要先行一步,不及一一与众位朋友招呼了,诸位好朋友莫怪。” 众人看冯嵘谦逊有礼,也都给他面子,都让了道出来,一忘先时被人隔住,这时方能走近冯嵘。冯嵘见了他,忙道:“师父,我家的两个女孩儿,是由这位大婶带到住处去是不是?”说着,指了指一忘先前叫来的那妇人。 一忘双手合十,道:“是。” 冯嵘忙叫了冯心雪过来,道:“心雪,别让王大婶他们久等,那太失礼,你和柔风先去寻住处。” 明千霜道:“是啊。”又道:“万古山庄也有女弟子在那处,我卫师妹、李师妹他们都在。大婶,如若方便,便将她们两位安排了与万古山庄的女弟子们同住,这不知为不为难?” 那王大婶道:“没什么为难的,多拿两床被子便是。” 明千霜道:“多谢。” 冯心雪只得与路篁别了,随那王大婶去了下燕崖那边。 天明寺中都是男子,可受邀来的有不少女客,为不失礼,化真方丈便在寺旁的村寨里寻了相熟的女信徒,请他们这段时日帮着招呼各帮各派的女客。这王姓妇人,便是其一。 冯心雪和柔风两人走得不见了影,冯嵘、明千霜这才与一忘往寺门处走去。到得最末一间草棚那里,冯嵘斜眼一看,竟见路玄策坐在棚下前擦拭佩剑,他心中又是一恨。 路玄策早已见他,笑着起身抱拳道:“冯兄,许久未见,一切可好?” 冯嵘却板着面孔,道:“还过得去。” 路玄策讨了个没趣,道:“那便好。” 后面路篁却不知何时赶了上来,道:“冯伯伯,你们是住在哪里?若还没安排,倒可和咱们住在一处呢。” 冯嵘笑了一笑,道:“咱们等寺中的师父安排。” 路玄策笑道:“是啊,篁儿,冯大侠这等身份,自然是要和常庄主、司马教主他们一样,住在寺中,这草棚简陋,如何能给冯大侠住呢。” 一忘还以为是路玄策不满这住所,只在想如何解释。 冯嵘则是气得一笑,正欲开口还言,明千霜便抢先说道:“路帮主这话说的,路家在杏州又是做丝绸生意,又是掌水运命脉,家中崇楼峻宇、亭台池苑比比皆是,我师父几间竹楼便住了几十年,又是时常在外行走,只怕风餐露宿、冲风顶雨的日子比路帮主还多,最不惧简陋。一切不过从主人之便,路帮主若想住华台豪阁,只怕天明寺的师父们也没法子。” 路玄策干笑几声,心中怒恨不已,路篁本想与冯嵘套近乎,没成想成了这局面,劝父亲也不是,又不敢再与冯嵘说话,只愣在原处。 冯嵘微微颔首,道:“路帮主,冯某尚有要事,先行一步。”言罢,又叫一忘在前引路,自己携了明千霜的手,三人便进寺去了。 冯嵘问道:“寺里也住得有客人么?” 明千霜道:“有。” 冯嵘道:“都是些什么人呀,那路玄策怎地那样说,倒好像有满腹的怨气。” 明千霜一想,这几日能住进天明寺客房的,除了万古山庄的人,便是朝阳教、徽州金家、百日门、西域雪龙教、紫金山、竺守忠,菩提尊者一门,再者便是屈引那等少出江湖的隐士及其门人。除了菩提尊者和一干隐士,各派带来的人皆不少,便把天明寺的客房住满,江湖上其余帮派便只得住在草棚之中。 若说天明寺客房中住的都是江湖上几个势大力强的门派,那说的也不错。只是,明千霜看还有一忘在,总不能当着人家的面说天明寺也是区别相待,便回冯嵘道:“弟子不常去寺中其他地方,不知寺里还住了哪些客人。” 一忘道:“冯大侠放心,方丈早嘱咐咱们,留下一间客房与大侠,是和常庄主的客房相连的。” 冯嵘道:“师父们费心了。” 明千霜想起柳惜见来,问道:“师父,这什么灵蜥,真是惜见找来的?” 冯嵘道:“是啊。” 明千霜又问道:“那她……那她把灵蜥交到你们手上,便走人不管了?” 冯嵘道:“不是。她送了敖大侠回紫金山后,又把张相送到洛水镇你安师叔那些人手里,这才折返回钦州,可是,路过靖州时,和个叫右小山的人遇见,正巧那人是从西域来的,手中有这灵蜥。” 明千霜道:“右小山?她从前和我提起过,说这人是西驰岭的,他们家小主子蒙浮差还欠了万古山庄几条人命呢。” 冯嵘道:“惜见也和我这么说,她说,在靖州,西驰岭的人遇到了麻烦,右小山的一个好友裴一受了重伤,火毒缠身,可偏巧那时他的灵蜥不在手里,惜见便用从张相那里得的冰玉瓜救裴一。她与右小山事前约定,若是冰玉瓜能救得裴一,那右小山便要把蜥王给她,最后裴一真被那冰玉瓜治好,惜见便也拿到了这蜥王。那些小灵蜥,是喂蜥王的。” 微微一顿,冯嵘又道:“惜见拿这灵蜥,是给你治伤的。这些年,你虽然不在万古山庄,可是,你这些同门还都是想着你的。”说着,轻轻拍了拍明千霜的背。 明千霜微微一笑,心道:“都想着那也不见得,不过……只这一个,那也足够了。” 第576章 众人齐聚 过得一时,明千霜才又道:“那……惜见把这灵蜥给了师父带来,她……她是到哪里去了?” 冯嵘当下又把柳惜见与自己同行,半路遇见付文祥、雷慎,得程秀下落后奔赴雷州各事说了,明千霜听罢,原有的一份疑问化变为两份担忧。 几人穿过一石板铺的小道,来到一月洞门前,对面走来一行人,为首的乃是司马徽。他虽已年近七旬,但身形高瘦,仍是挺拔如松,不见老态。一双眸子盛着精光,视人如豹。头鬓半霜,着一件灰蓝袍子,后紧跟了查琉匪、卓秋鸣,再之后,便是朝阳教中的第三代年轻弟子,冯嵘一眼望去,都不识得。 司马徽见了冯嵘,笑道:“冯贤侄,你也来了?” 冯嵘朝他抱拳,含笑回道:“司马老前辈。” 众人都住了步,司马徽道:“冯贤侄是今日才到么?” 冯嵘道:“是,才到不久。” 司马徽道:“我说这几日没见你呢。”又道:“咱们相隔两处,不能时常见,可不知冯贤侄武功又进了多少,只怕连老夫也要望尘莫及了。” 明千霜在冯嵘身后翻了个白眼,司马徽看得明白,瞄了他一眼。 冯嵘道:“这武林之中,何人敢与老前辈相比。” 司马徽摆摆手,道:“老了,比不得你们年轻人了,尤其是像冯贤侄这样的年轻人。”说着,望向他身后的明千霜,又道:“你调教出的弟子,那也是比别人强的。” 冯嵘听他话里有话,只道:“前辈说笑了,什么强些,不过是能多惹事罢了,前辈,可是我的哪个小徒弟冒犯了前辈?” 司马徽笑道:“没有的事。” 冯嵘道:“那便好。” 司马徽又道:“冯贤侄这是要去见常庄主么?” 冯嵘道:“不,晚辈先要去拜访化真方丈和菩提尊者二位。” 司马徽道:“既如此,那便不多扰了,咱们也走咱们的。” 冯嵘身子一侧,把明千霜拉到自己身后,一忘见他是要先给对面司马徽等让道,也侧了身。可司马徽却不过来,一手朝身后微摆,查琉匪会过他意思,道:“都让一让,给冯大侠他们先过来。” 司马徽侧退两步,他身后诸人也分像小道两边让去。 冯嵘道:“多谢。”便先带了明千霜和一忘穿过月洞门,司马徽一干人这方过到另一面去。 待得离朝阳教诸人远了,冯嵘问道:“千霜,你是不是和朝阳教的闹了什么不快。我方才看司马教主连连看你几眼。” 明千霜道:“没有的事。” 冯嵘心中却有疑,道:“可是司马徽怎会说那样的话。” 明千霜道:“他呀,就是见不得师父比他手下弟子成器呗。” 冯嵘道:“这又是什么话?” 明千霜道:“师父,查琉匪、卓秋鸣几个,哪个的武功名望能比得过师父。便说方才师父在寺门前时,江湖朋友们都肯给师父面子过来相见,查琉匪他们,可没被这样待过。” 这话倒把冯嵘说的脸红,道:“你何时学会这样拍马屁了。” 明千霜道:“弟子说的可都是真的。” 冯嵘笑道:“你呀。”只是他想起司马徽连望向明千霜的神情,心中总是觉得有所指示,只是明千霜既不愿说,这里又有一忘在,也有不便,索性留待日后再问。 隔得半刻钟,两人到得化真方丈处,一忘请了人去通报,不多时,化真与菩提尊者一同迎了出来,将明千霜师徒请了进去。 明千霜与常泽一同到寺时,便与化真和菩提尊者见过,此时再陪冯嵘来,化真道:“明少侠,此番来的人中,怕是无人能与你一般,同时有这么两位名满江湖的师尊了。” 明千霜微笑不答。 菩提尊者道:“冯大侠,见你迟迟不到,我还担心你不能来了呢。” 冯嵘道:“方丈与尊者诚心相邀,晚辈不敢不来。” 菩提尊者道:“你能来那便更好了。” 冯嵘道:“尊者,不知此番究竟有何大事商议?我瞧武林中人尽出,这事莫不是可闹翻天的事?” 菩提尊者道:“老僧觉也差不多。” 冯嵘道:“方丈、尊者,可否详细告知。” 菩提尊者和化真方丈互望一眼,而后菩提尊者道:“冯大侠,此事明日在寺中的乐台前,我和化真方丈会与众人详述,便先等过今夜吧。” 菩提尊者既已这么说,冯嵘也不再深问,当下将那装有灵蜥的的蜥笼放在门后,与菩提尊者两人说起旁的事,过了一时,外头一叫一净的僧人进来道:“方丈,寺中来了一位浮云道长,还有个姓利的大夫,两人说想要去祭奠化通师叔。” 方丈道:“姓利的大夫?”他想了一想,恍然大悟,忙道:“快请。” 冯嵘看有客人来,自己不便再留,起身道:“方丈与尊者既要待客,那晚辈先告退了。” 化真道:“冯大侠且慢,这两人中,那位利大夫医术一绝,兴许能治明少侠身上毒伤,你们便留下来吧。” 冯嵘听他如此说,便又坐下。明千霜心却道:“张相都说了没法儿,别人又怎能治得好。”不免又想起自己只余四五年寿限,再想起柳惜见,心下惘然。 化真又叫人去请了常泽来,几人候了一阵,常泽先到,他一进门先给化真和菩提尊者行了礼,这才转头来瞧冯嵘,道:“我还以为你不来了。” 冯嵘道:“蜀州离桃州路也不近,来得迟了些罢了。不过,你打北边来,到得倒是早。”常泽苦笑,道:“我是这几月都在南边打转。”隔得片刻,又道:“一会儿咱们到我房里说话去。” 菩提尊者早知他二人交好,但听了常泽不避众人便这么与冯嵘说话,想起二十多年前那两个少年来,忍不住道:“什么都变了,你们两个这情谊不变,很好。” 常、冯二人相视一笑,都向菩提尊者微微颔首。 常泽去年年底听说明千霜被困在胶州,从晋安赶来,途中也是各种阻碍,而后得了柳惜见的信,先是听说金起陆中毒,便亲自留在南方打听金起陆状况,到收了柳惜见第二封从钦州送出的信,得知明千霜身子不好,更加着忙,当即令安玖儿打听名医吴熹棠的下落,后听说吴熹棠在南方游历,常泽便未回庄,只送了信去,要常夫人打理庄中事务,再派宫唯南下给明千霜治病,他自个儿便在南方打听吴熹棠下落,直至化真方丈与菩提尊者相邀到天明寺。又知天明寺议事,徽州金家、朝阳教也要来人,他再传信回庄,叫常夫人派一批人到桃州天明寺来,防备着金家或朝阳教在这里发难。 彼时,万古山庄中也是用人之际,年长一辈的已都被派了出去,无人可谴,常夫人只得让常亦带了常衡、卫仪卿、李允然、汤芷芬、袁百卉、连红楼等一众年轻弟子到桃州来。他们一行也是四日前方到。 这几月,常泽一直在南方,并未回北方去,他与明千霜日常相处又不顺意,实是有些苦闷在心。这时见了冯嵘,便想向他倾吐。 常泽在冯嵘身旁的椅子上坐下,见明千霜侍立在冯嵘身后,道:“霜儿,你的药可吃过了?” 明千霜道:“已吃了。” 常泽道:“你可还要去张家?” 明千霜道:“我晚些再去。” 第577章 寺中看诊 明千霜这回来,除了早晚在寺中,其他时候都到张勤家里去,一为躲开常泽,一为传些简单的剑术给永绪。常泽偷偷跟过明千霜两回,见他教个小村女剑法,也问过他那村女是什么人,明千霜将自己收徒一事说了,常泽却怕他是背着冯嵘收徒,说了他两句,明千霜便直说冯嵘许自己收徒,常泽回悟过来,冯嵘乃是知晓明千霜寿元不长,方准他早早收徒。常泽深自有悔,也不再阻明千霜到张家去。 适才冯嵘到寺前时,明千霜便是要往张家去,师徒两人相遇,明千霜才又随了冯嵘进寺来。 化真瞧了瞧明千霜,道:“明少侠,去年年底,你们到寺中求医,我和化通师弟拿你的伤病没有法子。可化通师弟有位忘年交,精通医术,又与制化血散的那张相关系匪浅,化通师弟想,说不准他能有治明少侠你的法子,因此写了信去,托那位帮你医治。” 明千霜道:“这事没听化通大师提起过。” 化真方丈道:“是,化通师弟也恐事情不成,怕叫明少侠你空欢喜一场,是以想先请到了人再告知少侠,可最后……”说到这,他是想起化通来,哽咽了一下,许久,才接着说道:“师弟虽没能亲自说与你知道,可信咱们已送到他那位忘年交手里,如今他人也来了,正巧少侠也在此,便是凑着好时候给你治病呀。” 常泽与冯嵘听明白事情原委,心中都极是感激那位已故的化通禅师。 明千霜却没抱多大指望,问道:“方丈,化通大师的这位忘年交,究竟是何人?” 化真道:“他是张相的师兄,名叫利风规。” 常泽与冯齐声道:“利风规!” 化真方丈点头道:“不错。” 常泽道:“这人竟然还活着。” 正说着,一净已领了两人从外头进来,各人注目看去,来者一是个身着灰色道袍的道士,一是个穿着褐色衣衫的矮胖子,正是浮云和利风规。利风规一见常泽,微一欠身,常泽亦是,道:“早年之事,多谢。” 利风规道:“我亦存有私心,常庄主的谢,受之有愧。” 化真道:“原来庄主与利大夫相识。” 常、利二人轻轻颔首。 化真又再将利风规引见于他人,说到明千霜时,利风规双睛陡然间亮了,道:“你便是明千霜。” 明千霜微微颔首,道:“晚辈正是。” 利风规笑道:“你怕还不知,可有人为你费心呢。” 明千霜道:“化通大师慈心仁善,他的恩情,晚辈不敢忘。” 浮云道:“除了化通大师,还有一位姓李的公子,也曾去寻过利大夫,请他为明少侠医治化血散的毒伤呢。” 明千霜道:“李玉,这是何人?” 浮云一愕,道:“少侠你难道不知此人?” 明千霜摇头道:“不知。” 浮云道:“可是,这位李玉李公子,他说你是他的恩人。” 明千霜在江湖上行走,是曾帮过不少人,但都是随帮随去,也未把所帮之人的姓名身份都问得明白,浮云这话一说,他还真只当那李玉是哪个自己帮过的人,可细一想,自己帮了人也极少对受惠之人说起自己名姓,那李玉是如何认得自己,又如何晓得自己中了那化血散的毒的呢,心下不解,便问道:“道长,那位李玉李公子,可曾说过,我于他有何恩?” 浮云便将当日柳惜见胡诌的话说了出来,明千霜听罢,摇头道:“不,绝无此事,我没帮过这样两个人,还是从西域来的。” 常泽问道:“可这人如何会帮你?” 冯嵘也道:“是啊,千霜,会不会是你记错了。” 明千霜道:“不会记错的师父,我从未和个什么叫百仙骄的交过手,也从没和自西域来的人打过交道。” 众人都是惊疑不止。 利风规也假做沉思之态,摸着下颌不言语。那日利风规虽识破柳惜见的女儿身,但他没问出柳惜见真名姓,于柳惜见所说什么还恩也早已不信,只当是哪个对明千霜芳心暗许的姑娘易容来为明千霜求医,事后却也未将那李玉是假一事说给别的人知道,这时看各人对此实在疑惑,便道:“虽不知这李玉什么身份来历,但人家是来求我救人不是求我杀人,该当不会有坏心。” 浮云道:“你这么说也是。” 化真道:“是啊,总是为他人好,那便是有德。” 明千霜、冯嵘、常泽三人却仍是各自怀虑。 利风规道:“既然明少侠也在此处,那我便在此替明少侠看脉,瞧你那毒伤究竟如何?” 冯、常二人齐声道谢,拉了明千霜坐下。化真方丈与菩提尊者也凑近来,利风规伸手为明千霜看脉。他将明千霜左右两手的脉都诊过,面上神色愈来愈郑重,待得收回手,常泽立时问道:“利先生,我徒儿之伤如何?” 利风规看向他,道:“我实没想到这毒如此厉害。”顿了一顿,再说道:“我与张相手下一徒弟相识,听他这徒弟说,化血散与别的毒药不同,便就是为克制万古山庄的内功炼制的。因此,这毒需要万古山庄的内功运动起来,方能发作。而当中之理,便是这毒借着万古山庄的内功运起的时节,散入血液经脉。不知常庄主,可是在明少侠中毒之初,运内力给明少侠散毒过。” 常泽点头道:“是。”心中却生了一股不详之感。 利风规道:“如此是适得其反,你们内力游走在明少侠身周各处,其实是把毒扩散到明少侠全身经脉。再者,明少侠……”说着,转头与明千霜道:“明少侠,你可是也练过万古山庄的内功?” 明千霜点头道:“是。” 利风规道:“便是如此,那化血散的毒流得越发快,已入经脉。腹上毒质最重,你可是常觉腹痛?手脚四肢,在动用内力时也会麻痛?” 明千霜道:“是。” 利风规道:“你还中过两次毒?” 此言一出,却是把冯嵘吓了一跳,道:“中过两次毒,什么时候?第二回?” 明千霜道:“前一阵,被几个小鬼伤到。” 冯嵘一拍椅子扶手,道:“哪几个小鬼,我让他们变成真鬼去!” 明千霜道:“惜见已收拾了,如今都下黄泉去了。” 冯嵘气兀自未平,道:“到底是谁?” 明千霜道:“幽泉五鬼。”他看冯嵘面色难看,又道:“师父,没事,反正中几回毒都是那样子。” 冯嵘回目望着明千霜,心里说不出的滋味。 柳惜见早在给常泽的信中说起过幽泉小鬼用毒针对付自己而被明千霜挡下一事,常泽此刻自不觉奇,只是悲痛。 利风规抿了一下嘴,又长叹一声,才道:“恕我直言,少侠你中毒太深,时日又拖得长了,只有四五年可活。” 第578章 蜥王妙用 化真方丈听利风规这么说,忙合十念道:“阿弥陀佛。” 菩提尊者爱惜明千霜这少年,问道:“利施主,明少侠当真……当真伤得那样重了?” 利风规道:“我这人给人治病,向来不说假的。” 冯嵘这才觉常泽静得奇了些,可随即便想他已早早见了明千霜,于明千霜情状定是已知晓的了,心中又是一阵叹息。 各人一时都无了话,却是明千霜最自然,道:“四五年那也够做许多事了。” 常泽心中一酸,道:“利先生,小徒的病,可有治法?” 利风规道:“容我想想。”说罢,便在屋中踱了两下,道:“若是毒只积留在血液中,那换血便可医治。可是,明少侠如今却是经脉也浸了毒,这经脉既不能换又不能把它剔喽,还真是不易。常庄主,如今若要治明少侠这毒伤,只能设法把他经脉中毒质驱尽洗净,再辅以换血之法,总之,便是把明少侠身上那点毒都抠出来。” 明千霜道:“换血,怎么换?” 利风规道:“推宫换血,这也是一难处,找与你血相合不冲不克的人的血来换。只是,给你换血之人便活不了了。” 化真闻言,又念了句佛号。 常泽却暗暗计较起来,不与旁人语。 明千霜道:“这法儿太毒,如何使得。” 利风规道:“迂腐,难道世上便无恶人了,你从那些恶人或是该死之人身上找血来换,不就是了。” 常泽立时向利风规投目过去,化真却道:“善人恶人的命都是命。” 各人不言,却都暗暗赞那利风规所说的话。 利风规却依旧负手冥思,冯嵘道:“利大夫,可是还有别的治法?” 利风规道:“有倒是还有一个,不过这药太难得,只怕几百年也遇不上,那还是无用。” 常泽道:“什么法子什么药,利先生不妨说来听听。” 利风规道:“我师父留下的医书里有载录这么一件事,说前朝时,西域有个邦国叫涂祢国,与大雪山相邻。那大雪山上,有一种小蜥,叫雪玉灵蜥。” 冯嵘听到这儿,心中喜极,只是利风规尚在说话,他不好打断,只又得听下去。 利风规仍在道:“雪玉灵蜥同类相食,若一灵蜥所食同类超过万只,便可称作蜥王。一灵蜥若食同类成了蜥王,外形会变得比寻常灵蜥大些,而头顶上也会变成红色。这样的蜥王可解百毒,更有起死回生之效。当年的涂祢国和郑朝打仗,因战败向郑朝称臣,有一年,涂祢国便得了这蜥王,他们将蜥王的血肉做成了药丸,这药丸叫做‘蜥灵丹’,一共只得四颗,涂祢国把蜥灵丹上贡给郑朝皇帝,那时在位的是郑明帝。” “这往后不过十余年,中原各处不满郑朝暴政,义军四起,举兵伐郑,郑明帝携皇族南逃,途经苝凉山时,皇太子不慎中了义军毒箭,当时御医便是用这蜥王做成的‘蜥灵丹’解了皇太子的毒。其后郑朝一抗击义军的大将廉江作战受伤,性命垂危,也是用‘蜥灵丹’救了回来。书中记载,那蜥灵丹中还加了别的药材以固药性。” 浮云道:“丹药中还有别的药材,那若是这可解百毒和起死回生之效是其他药材的,可怎么办?” 利风规道:“但书中也记载了涂祢国使臣来朝时曾说的一番话,大意便是说那蜥王能救命,涂祢国的王族先辈,便有人重病之中食用蜥王而痊愈的。哦,是了,涂祢国的旗也是蜥蜴图纹,可见此物在涂祢也被推尊,说它起死回生兴许是夸大,但这能救垂危之人无疑。” 明千霜心中暗道:“既被推尊,不该好好被供起来么,怎还能拿来吃呢。” 利风规说道:“要说医治明少侠的法子,这药其实也是一法。但这灵蜥本就稀少,要残食万只同类成蜥王更难,听说,西域大雪山里,蜥王不过三只,真是百年难遇,取蜥王做药,也殊为不易。” 冯嵘道:“得一机遇,这药眼下便有。”说着,转到门后把两只蜥笼捧了出来,道:“利先生请看。” 利风规愣了片刻,道:“冯兄,你属神仙的,这宝贝说有就有。”再一看,头顶朱红的灵蜥竟还有两只,便道:“还一下变出来俩蜥王。” 常泽也是觉奇,道:“你从哪里得来的?” 冯嵘道:“可不敢居功,这是惜见与人换来的,我只是帮她带到你和千霜这里。” 常泽道:“惜见?”还欲问下去,冯嵘道:“常兄,此事说来话长,我稍后与你详述。”说罢,又看瞧利风规,道:“利先生,你看,这药有了,千霜的毒伤,可是能治了?” 利风规看着蜥笼中的灵蜥,眼睛发直,听了冯嵘问话,点头道:“能治。”一面答话,一面用手指了左小山养的那假蜥王说道:“不过冯大侠,这只蜥头上虽有红点,可体形只与寻常灵蜥一般大,有些怪呀。” 冯嵘道:“这不是蜥王,头顶上的红斑是被人用朱砂点上去的,惜见说,养这蜥的人因得不到蜥王,故此把这灵蜥装扮成蜥王的模样,当宝一样养着。不过,虽不是蜥王,但这蜥也吃了不少和它一样的灵蜥了。” 利风规道:“原来如此,不过能得一只蜥王,那也是无上的福气了。” 常泽于这蜥王解百毒一事却是将信将疑,想等回头去问宫唯。 冯嵘却是等不及,道:“利先生,如今便可给千霜吃这药么?” 利风规道:“近日明少侠可有吃着什么药?” 明千霜道:“有。” 利风规道:“药方可否借利某一观。” 明千霜道:“我如今不带在身上。” 常泽道:“药方我记得。”当下便把当日张相开出的方子背了出来,利风规听罢,沉吟不语。常泽道:“利先生,可是这药方有何不妥?” 利风规道:“不是,这药方开得极好,有许多我本来想不到的,被这药方一点,倒是想通了。”又道:“这方子,不知是哪位名医开的,可是贵庄的宫唯宫医师?” 常泽道:“不是,是张相。” 利风规道:“什么?是他!”笑了一下,他又道:“原来是他开的,怪不得这么贴合明少侠的伤症呢,他自个儿制的毒,当然知道怎么治才最好。” 第579章 名医性情 浮云见利风规这副模样,暗暗好笑。 利风规又道:“不对,张相那人固执得恨,既痛恨万古山庄,如何又肯给你们开方子。” 明千霜道:“张相被咱们擒住了,由不得他。” 利风规先惊后喜,道:“原来张相是被你们擒了,明少侠,你没哄我吧?” 明千霜道:“不敢,如今张相已被送到晋安去了。” 利风规喜道:“万古山庄真是做了件天地间最大的好事。”转对常泽又说道:“常庄主,你可要关他一辈子别放他出来,省得再祸害人。” 常泽道:“这是自然。” 利风规双手合十,道:“师父,你终于保佑徒弟这一回了,你终于显灵了。”又道:“浮云,我要给师父上一柱香,不,上三柱算了,这不少了吧。” 浮云此刻只想装作不认得利风规,也没答他话,转眼看向屋中别处,利风规却自在那里道:“这么大的功,还是给师父烧一把的香才好。” 浮云心道:“难怪你师父当初更喜欢张相,瞧你这副傻样,狗都嫌弃。” 余人也没想到,利风规竟还有如此孩童样态,一时都看得怔住。 浮云轻轻咳嗽一声,道:“利风规,你快说如何给明少侠用药吧,这才是正事。” 利风规道:“哦,是了。”他思想一阵,又道:“明少侠,张相给你开的那方子,可否给我瞧瞧。常庄主虽给我说了方子,但我也没记得全。再者,我师父医书上记载,当年那些服用蜥灵丹的人,后面有用其他药材作补,我需把两副方子详加对照,再依明少侠如今的身子状况也开副后继之药。” 明千霜道:“方子如今在我宫师叔那里。” 利风规道:“宫师叔?是宫唯么?” 明千霜道:“是。” 利风规喜道:“他也在,那越发好了,我可与他一起商讨如何医治你的伤病。” 化真方丈道:“宫施主与明施主住同一间屋子,那近处,便只剩了留给冯大侠的一间空屋,既如此,那冯大侠便与利施主和道长同住一屋,你们也方便应对明少侠的病。” 常泽道:“冯嵘可过来与我同住,他那屋子,便给利先生和道长住吧。” 冯嵘道:“也好。” 化真方丈道:“那好。” 冯嵘便将蜥笼递给了利风规,利风规思想片时,道:“冯大侠,这如今寺里寺外到处是江湖人,这东西又稀罕的紧,我只怕有人眼红会来抢,我又是不懂武功的,浮云虽然懂些但不知打不打得过那些高手,这东西给我,我怕我护不住,到时会害了明少侠呀。” 一番话,又把众人都说的呆住。 浮云道:“打不过常庄主、冯大侠他们,但也能打得过这里七八成的高手,利风规,你莫要把自己的本事安到我头上。” 利风规道:“是是是。” 浮云又道:“不过他说的也是,也要提防着有人打这灵蜥的主意。” 方才众人呆住,一面是真怕有人来抢灵蜥,一面便是怕利风规的话会惹恼浮云。但不想浮云便这么轻轻揭过。其实也只是众人不熟识利风规与浮云心性方会如此,利风规跳脱,浮云性子温柔,二人又是多年好友,平日里这些玩闹话说的不少,是以浮云并未在意利风规所说。 冯嵘道:“那既这样,这灵蜥先给我和常庄主带着,等真要用时,咱们再给利先生便是。” 常泽点点头,方才道:“其实只消没人看见冯大侠带了这灵蜥来,那也不会引起旁人觊觎的。” 冯嵘干笑一下,道:“方才我思虑不周,一路提了这灵蜥过来,不少人都看见了。” 菩提尊者道:“那由你和常庄主一齐保管确是最稳妥的了。” 几人说着,已到了用斋的时候,外头有僧人送了斋饭过来,各人便在那屋中用饭。利风规还想去祭拜化通,与化真方丈说了。化真只说因还没查到真凶,化通尸首还未火化,存放于冰室之中,利风规与化通情谊笃挚,可引他前去,以做辞别。利风规感激无已,与化通前往冰室中,瞧了化通遗容,又磕了头,这才回来用饭。 一众人用过饭后,便回了住处,便照先时所说,利风规与浮云住了给冯嵘备着那一间屋子。冯嵘则挪来与常泽同住。 常泽一进到室中,便将门合上,问冯嵘道:“你说灵蜥是惜见换来的,这是怎么回事?” 冯嵘将柳惜见得灵蜥的前后事说了,又说了柳惜见半途折转去雷州一事,常泽道:“这丫头,也是有些奇遇的,难怪她这么久不回来,原来还处置这么多事。” 冯嵘道:“你便不担心惜见去雷州被金家人盯上么?” 常泽笑道:“惜见能应付得来。” 冯嵘道:“你便这么放心?” 常泽点点头。 冯嵘无言,常泽又问道:“姩雪的眼睛可好些了。” 冯嵘道:“老样子?” 常泽道:“听利先生他们说的,灵蜥怕是用不完,这东西既那样神,便留了一些给姩雪,看能不能治她的眼睛。再不济,也可以请了利先生去为姩雪治。” 冯嵘笑了笑,道:“还好,我家姩雪还有你这伯伯想着。” 常泽道:“你说啊,咱们兄弟两个的孩子,怎么都有一个受苦呢,难道真是前生杀人遭的报应。” 冯嵘道:“你什么时候信这个了,过去可是说不信鬼神报应不信命的。” 常泽苦笑两声,道:“老了。” 冯嵘起身来,道:“我方才在寺外面见着路玄策了,真想打他两拳踢他两脚。” 常泽道:“我前两日也见了他,不过没理。” 冯嵘道:“那样人不值得理。”说着,想起司马徽待明千霜的情状,问道:“是了,千霜不是顶撞了司马徽吧,方才我与千霜在道上遇到司马徽,他看千霜的神情像是藏着气呢。” 常泽道:“顶撞?那是他朝阳教没个人样!” 冯嵘道:“你好好说明白。” 常泽吁了口气,道:“去年,我不是派了人到徽州去夺龙尾剑么,遇了小郑国的人捣乱,剑没拿到,但是伤了不少弟子。千霜又和其他弟子走散了,便被金家的人困在胶州,金家人居然请了朝阳教的做帮手,司马徽便放了查琉匪来。好了,金家的人和朝阳教的人一起围困千霜,金起陆都亲自去了,还是我们千霜机灵,这才一次次躲开他们。后来,惜见听说千霜被困在胶州,赶到胶州去,两人一个帮一个,又有安师弟的一个弟子援手,这才从胶州逃出来。可都受了不少伤” “当时朝阳教去胶州的人里头,有个叫牛宏契的,是查琉匪的弟子,这次也跟了查琉匪来了。前几日,他和千霜碰到,两人各看不顺眼。又提起在胶州时各自的狼狈,这便动起手来,姓牛那小子被千霜打得不轻,都下不了床,我也没叫千霜去给赔礼,司马徽和查琉匪都憋着一口气呢。” 第580章 为儿辈忧 冯嵘听罢,道:“难怪呢,司马徽会那样说。” 常泽“哼”地一声,道:“你别理他,咱们在,谁敢拿霜儿怎样。何况,祝棠跃伤惜见的账,司马徽还没给个交代呢!” 冯嵘道:“是了,上回你来信说,惜见受祝棠跃偷袭受了重伤,可过一阵,我便听说惜见被车怀素擒了去,惜见是伤没好便被擒去了么?” 常泽道:“也差不多了,反正那阵子惜见才刚能走动,便被车怀素带出庄来了。这几月,一直流落在外,我是一面没见过她。再说祝棠跃,我不信他便会那样死了。” 冯嵘道:“可有派人下去查?” 常泽道:“在查着。” 冯嵘道:“是了,常兄,我在道上听说,惜见杀了金家的乔银山,这事是真是假,我前两日也没敢问她。” 常泽道:“不是惜见。”当下,他将柳惜见和明千霜在胶州孩儿河边受困突围种种情形说了,只略去柳惜见以毒针暗中戳刺金起陆一事不提,最后道:“这事霜儿是知道的,当时他们三人逃出胶州,便不知金家后面出了什么事,反正直到离开时,乔银山都是好好的。听见他死讯的时候,霜儿和惜见还是在去钦州的路上呢。当时,他们遇到去处置乔银山身后事的一拨人,领头的是个叫项天源的,惜见和霜儿藏在暗处,听见项天源带来的弟子们私议说,乔银山头骨被人打碎。” 冯嵘道:“头骨被人打碎?那是谁做的?” 常泽道:“你听我说。当时惜见他们听项天源一伙人说,千银山是在惜见、霜儿走后才死的。惜见临走时,用摩冰掌打了查琉匪一下,查琉匪双脚被冰冻住,溺在水里。而乔银山便在他身旁近处,因此游去救查琉匪,最后,查琉匪安然无恙,乔银山却迟迟没有从水里出来。起先金家人都以为乔银山溺水,过了几日寻到乔银山尸首,才见他头骨碎了。金家人不敢把这事伸张,便连乔银山的尸首,都是偷偷运的,丧仪各样也没办。” 冯嵘思想一阵,道:“那其实,杀乔银山的,极有可能是查琉匪了。” 常泽道:“金家人也这么疑心,只是,他们硬要把这罪过推到惜见身上。” 冯嵘再一细思索,已明白过来,如今金家几大高手连着离世,人才弱了,不同往昔,是以便是知道杀害乔银山的真凶是朝阳教的,也不敢轻易和朝阳教翻脸,便把罪仇推在柳惜见身上,反正柳惜见与金家本就仇深似海,再来这么一桩外人也愿信。 常泽道:“等这趟惜见回去,真要好好叫她去随燕祖师习武了,她如今虽已不差,可若与和咱们同辈这些成名的人比,还是不及。” 冯嵘道:“她这年纪,能有这修为已是不错。” 常泽道:“如今这孩子成了金家上下的敌人,纵是那点本事不错,怕也未必够用,该再练几年。” 冯嵘道:“这里,金家人也都到了么?” 常泽道:“到了。” 冯嵘道:“金起陆来了,那想必惜见到雷州不会有多大险阻。” 常泽道:“这回金起陆没来。” 冯嵘道:“他没来?”又道:“那金家是谁领头?” 常泽道:“邹无晋。” 冯嵘道:“我看这回来的,大都是各派的掌门,还以为金起陆也来了。”顿了一顿,又道:“你这么说,我倒替惜见和程秀捏把汗,要是金起陆知道他们在雷州,岂不是险。” 常泽却是微微一笑,道:“我想如今,不会有大多的险,放心。” 冯嵘看他一副闲散模样,以为他已做了部署,不再提此事,转口问道:“千霜对你,还是那副样子么?” 常泽道:“都是我该受的,你也别去说他,在人前,他总还会给我几分面子。” 冯嵘道:“他性子,也像明飞。” 常泽含笑点头。 冯嵘道:“常兄,你嘱咐一下你带来的女弟子,让她们帮着照看一下心雪和柔风两个。” 常泽道:“这又是什么难事了,我……”话到此处,门外忽传来一阵足音,常泽当即住了口,好一时,足音才到得房门前,只听门被轻轻扣了三下,外头才有人道:“父亲,太唐门的公羊伐公羊前辈、乙警前辈和谷雨前辈邀你出寺去呢。”说话之人乃是常亦。 常泽起身去把门打开,道:“出寺去,做什么?” 常亦进屋来,道:“他们几位吃不惯这寺里的饭菜,花了钱到近处人家那里买了鸡鸭酒那些,自在河边弄饭吃呢。” 冯嵘笑道:“想是受不了顿顿吃素了。” 常泽也笑了,但他眼下只想守了那灵蜥,说道:“亦儿,你便说这里来了一位利大夫,我和利大夫还有你冯叔叔在商量给千霜治伤的事,走不开,让他们吃好喝好,不必等我。” 常亦道:“是。” 常泽又道:“咱们这么推了人家的好意,那也不好,这样,你也去旁边那些农家买些活禽或肉食送去给公羊大侠他们,叫他们吃的尽兴。若他们留你一起吃酒用饭,那你便陪着吧,只是少吃些酒。” 常亦道:“是。” 常泽又问道:“衡儿呢,今早起身便没见他?” 常亦道:“他呀,拉着连红楼到镇上去了,不知做什么?” 常泽道:“改不了的脾气,就喜欢到处乱走。” 常亦道:“父亲,我已嘱咐红楼看好他了。” 常泽道:“你们这一个个一天天也不见影,都不知去做些什么?”顿得片刻,他又道:“明日便是集议的时候,你下去嘱咐师弟师妹们,别四处乱走。” 常亦道:“是。” 常泽又道:“哦,是了,心雪和柔风也在下燕崖那边,去告诉汤芷芬,让她帮着照看心雪、柔风,那样她们才有伴。” 常亦答应着出去。 冯嵘道:“下燕崖那边许男子进去吗?” 常泽道:“听说有栅栏,化真方丈他们请了村中一些妇人帮着招呼住在下燕崖的女客,男子要寻人只能在门那里等着通传。” 冯嵘道:“那便好。”他却是担心路篁去寻冯心雪,若是男子不得进出下燕崖,那心雪与路篁相见之机便大大少了,倒是松了口气。 常泽道:“哎,你说,这次菩提尊者这么大阵仗请了江湖上人来,到底为的什么事。” 冯嵘道:“我也猜想不到。” 两人当下便论起旁的事来,也不觉烦倦。 第581章 同念一人 明千霜回到自己屋中,无了心去做别的事,躺倒在床上便想今日见的人和事。于那“李玉”十分疑心,却总是没头绪理清这人身份。外间日头渐烈,屋中涌起一股闷热之气,倒把人睡意勾起,明千霜在床上不知何时睡去。 他也不知过去多少时候,忽而便被一阵敲门声惊醒。醒时尚觉迷糊,他起身理了理衣袍,这才去开门。 门外五人,站在前头的两人是常泽、冯嵘,中间一人是宫唯,最末两人是浮云和利风规,明千霜让众人进屋,那客房中只一条凳子,冯嵘便让给了浮云与利风规坐。 利风规也不废话,便直说道:“明少侠,我与宫大侠参研过了,你的毒伤便用蜥王来治,只是这段时日你一直在服别的药,先把那药停两日,两日后再服食蜥王这药,免得如今吃的药与蜥王药性相冲。” 明千霜点点头,宫唯道:“我与利大夫商量了,给你开了个新方子,配着那蜥王服食。这两日,我与利大夫会去镇上寻药,两日后,咱们便用那蜥王给你治病。这段时日,你可别乱跑了。” 明千霜道:“是。” 利、宫二人再嘱咐了明千霜些事,便也离去。只余冯、常二人。 明千霜好似做梦一般,明明不久前还为自己身上毒伤烦忧,可忽然间便有了蜥王可治自己的病,一时分不开真与幻,心底里总觉一切虚而不实,开口问道:“师父,你说这东西,真能治得我的伤么?” 常泽动了动双唇,只是看明千霜是瞧向冯嵘的,便将要说的话咽住,冯嵘道:“你宫师叔与利先生都是世间少有的医道高手,他二人说能治得便是治得,千霜,别怕,咱们都在这里呢。” 明千霜这才觉心安,可心中又想:“要是秀姨和惜见也在那便好了。” 常泽与冯嵘开解了他一阵,明千霜心境好些,便将自己收徒一事与冯嵘说了。冯嵘细细探听了永绪情状,道:“只要品性好,那旁的都没什么。等这寺里的事了了,我去城中买些小礼,再同你一起去见那孩子。” 明千霜答应,几人散了。到得下晚,他用过晚饭,往张勤家去。永绪、小青、世宗才从学堂回来,各人见了他都是欢喜。 张大嫂和孙红在厨房备饭,张勤拿了一把柴刀在院中磨着,问道:“明兄弟,你说明儿就是化真方丈和菩提尊者宣告大事的时候了,咱们能进寺去听么?” 明千霜道:“大哥,这几日寺里人杂,我瞅着,好的歹的都有,你和张大嫂、孙大姐都别去。也别让孩子们去,若是有什么想知道的,我回头说给你们听便是。” 张勤道:“好。” 小青过到明千霜这边来,道:“明叔,那柳姨什么时候回来?” 张勤笑道:“小青啊,你每日要问你明叔一回,老这么念着,你柳姨念也该被你念来了,过不了几日就该到了。” 明千霜柔声道:“小青,你柳姨还有些事要料理,可能晚几日到,但她总会来的,到时定来瞧你。” 小青点点头,张大嫂出门来道:“今日先生可有安排下什么功课,你们三个都快些给我把功课做了再玩。” 小青道:“先生叫咱们背今日新学的文章。” 孙红道:“那快去背吧,一会儿玩疯了忘了可怎么好。” 张大嫂一旁附和,几个孩子便到屋中拿了书册,各自背诵。不多时,永绪便把书丢过一旁,捡了化真方丈送的九连环玩起来,九连环解不开,小青把环子弄得叮叮当当响,张大嫂见了,道:“你这孩子,不是说背书么,专心。”说着把书册重塞回她手里头。 永绪道:“我能背了。” 张大嫂道:“能背了?”可一看小青和世宗还在记诵,心下有疑,道:“你自个儿的功课,可要上心,学得了是你的,学不得也是你的,若是功课不扎实,挨了先生的骂,可别回来哭。” 明千霜在外听见她母女二人说话,道:“永绪,拿你的书过来给我瞧瞧。” 永绪抱了书跑出去,明千霜道:“先生叫你们背哪一篇?” 永绪指了给明千霜看,明千霜道:“好,你背一遍给我听听。” 永绪便背起来,明千霜逐字对着文章看去,那一篇文章永绪背完,无一错漏,明千霜把书合上,点头赞道:“真是背下来了,很好。” 永绪极是得意,与母亲说道:“娘,你还不信我,看吧。” 张大嫂道:“信了信了。” 永绪道:“课上先生叫咱们背书,我总是第一个背下来的。” 明千霜将书册卷成一筒,轻轻在永绪脑袋上敲了一下,道:“那先生有没有告诉过你,骄兵必败。” 永绪摸着脑袋,睁着大眼睛看向明千霜,道:“师父。” 明千霜温言道:“记性好是你长处,心气浮躁是你短处。可世上事不是件件都靠着记性好就能成的,却件件能因心气浮躁而毁掉。” 永绪若有所思,明千霜道:“你还小,兴许不明白我说的,那便记在心里吧,我怕,再耽搁,日后也无时机与你说了。” 永绪点点头,小青走了出来,道:“明叔,你很伤心么?” 明千霜愕了片刻,道:“小青怎么这么说?” 小青指了指院里地下一片落叶道:“我总觉着,明叔像那张叶子一样。” 明千霜移目向那落叶看去,只一张,叶片还是绿色,但不知为何便落了下来。 永绪道:“小青,师父怎么会像叶子呢?” 小青道:“不知道,我见了那叶子,想哭一阵,见了明叔,也是想哭一阵,只有伤心难过的东西才会惹得别人也伤心难过。” 永绪道:“我真不明白你说的。” 明千霜不由笑道:“小青啊,兴许你说的不错。”又转对永绪道:“永绪,你是个有福的姑娘,所以不明白。” 永绪道:“师父,你真的很伤心么?” 明千霜道:“不是。” 永绪道:“完了,我是真觉着你有伤心的事了。你瞧,你眉毛中间,都有个‘川’字了,那是皱眉皱出来的。”说着,拍了拍小青,道:“先生被咱们气的时候就这样。” 明千霜笑道:“两个小姑娘快做你们的事去。” 永绪道:“师父,你不伤心,那便寻些开心的事来做呀。” 明千霜道:“我没有开心的事。” 永绪道:“那就找,我练剑就觉开心,要不师父你练剑?” 明千霜笑着摇头,永绪看他不肯,拉了小青袖子,道:“小青,你伤心时会做什么?” 小青道:“从前,我难过了便哭啊。” 永绪道:“男儿有泪不轻弹,师父怕是不能哭的。” 明千霜扶额笑着,永绪又问道:“小青,那你现在难过会做什么?” 小青道:“我现在,难过了会想柳姨。” 明千霜心中一跳,把手从额上放下,耳根子不觉便红了起来。 小青与永绪仍旧说着什么,明千霜却一字也听不进去,过了一时,张大嫂看明千霜痴痴的,怕是永绪和小青扰了他,把两个女孩叫走,明千霜这才慢慢回过神来。 一时觉心不静,埋了脸在手里,暗诵心经。 第582章 齐齐遇袭 到得用饭时,小青与世宗也已把文章背下。明千霜同张家人用过饭,便指点永绪练剑,看永绪慢慢将剑招记熟了,见天已黑下,明千霜便与众人辞别,返回天明寺中。 离了张家一程,到得一坑坑洼洼的土道上,明千霜忽闻身后风响,分明是兵刃袭来的声音,明千霜急急闪避,身边便有细树枝跌落在明千霜身上,正是被袭击他那人削断的。 明千霜只见眼前有个黑影,但黑夜之中,天上无星无月,看不清敌人面容,偶尔见得剑光四幻。明千霜道:“哪里来的鼠辈,要么光明正大打一场,这样偷摸来算什么!” 对面人不答,只是一味抢攻,明千霜觉出这人使的是长剑,只是看不清招式,一时无法断定是哪个门派的。 “唰唰”几响,那人长剑又砍下几枝道旁的杂树,明千霜与他过了三十余招,觉出此人不易对付,当即抽出腰间软剑,连环疾进,只数招之间,对面人已被逼退六七步。 明千霜道:“报上你的名字来。” 对面人不语,只是喘息声渐重,明千霜将一把剑舞得似生了光,直裹住对面敌人。对面人出剑也越发快,两下里兵刃交击,铿锵之声紧密不断。 明千霜暗道:“哪里来的人,武功可以啊。” 再拆了二十余招,明千霜使一招“猿猱跃峰”,纵身挽剑回挑对面敌人腰背,一剑下去,只听那人闷哼一声,明千霜觉左手上沾了点点温热,知那人被自己损伤,正欲趁胜追击,那人却一脚踢起地上尘沙,登时有沙粒土粒打在明千霜脸上眼中,明千霜当即舞剑护胸,后退半步。 那人纵身前行,没入道旁的石堆中去。 明千霜提剑追去,只是夜间难以视物,明千霜全靠耳力听声追去,追出两里路远,到了一片小林子中,又忽来了一阵风,敌人踪迹霎时间便被淹没在风声当中。他前追两步,便以为要跟丢了那人时,侧边忽来了一声寒响,有风扑来。 明千霜立时挥剑迎上,对面递来长剑,要击明千霜眉心,明千霜圈剑锋反卷,斜臂一拉,将对面人长剑带偏数寸,避过对面杀招,跟着即舞剑袭向对面人下颌,他这一招本是极迅猛的剑招,可对面人竟避开了,明千霜微微一惊,正欲再进招时,听得对面人道:“明千霜?” 明千霜一听,竟是常衡的声音,住了手,道:“怎么是你?” 常泽还剑入鞘,道:“我还想问呢,怎么是你?” 明千霜也收了剑,常衡出声叫道:“连师弟,别追了,过来!” 明千霜道:“连师弟?连红楼也在?” 常衡道:“你怎么在这?” 明千霜不答,自怀中拿出火折晃亮,一看眼前,常衡额前贴了几根乱发,脸上出了汗。左眼眼罩上落了些灰,身上不知从哪里沾了乱草。再低头一瞧自己,一双靴子满是尘埃,衣摆处黏着茅针,着实也好不到哪里去。 常衡见明千霜不答话,又问道:“你不好好在寺里待着,怎地会在这?” 明千霜道:“我要知道是你,方才应该下点狠手。” 常衡道:“你以为我便不会下狠手么?” 两人说话之间,连红楼已来到,他见了明千霜,也是微惊,道:“明师弟,你怎会在这?” 明千霜道:“方才我从张家回来,道上遇袭,和人打了一架,后来那人往这边跑了,我便往这边追,谁知竟遇到你们。” 连红楼道:“你也是被人偷袭么?” 明千霜听这口气,似是他和常衡也是遇了袭,忙问:“难道你们也……” 连红楼接话道:“我和师兄白日里去了镇上,这时才回来,方才到河边桥头那里,后面突然窜出一个人影,上来便下重手。我和常师兄把他打退,他往这边林子里来,咱们也追了来,只是那人进了林子一下就没了影,我和常师兄正一人一边搜寻呢,只没想到会遇到你。” 明千霜道:“你们何时遇袭的?” 连红楼道:“一柱香前。” 明千霜细细思算,道:“我也差不多是那个时候。” 常衡道:“这么说,袭击咱们的不会是同一个人,可是……”他顿了一顿,接着道:“这些人不会是冲着万古山庄来的吧。”自己三人都是万古山庄弟子。常衡故有此推测? 明千霜道:“回去问问万古山庄其他人,看他们有没遇到和咱们一样的事,若有,那真就是了。” 常衡道:“敢这么动万古山庄弟子的,多半是金家。” 连红楼道:“只可惜天太黑了,全凭听声,方才没能看清那人的武功属何门派。” 常衡道:“都怪天上一点月亮没有,方才还险些自己人打自己人。” 连红楼道:“是啊,这么黑,你怎么认出明师兄的。” 常衡道:“他身上那股药味,天下间还有第二个人有吗?” 明千霜竖眉道:“我能有这股子药味,也不知拜何人所赐!” 常衡被此言噎住,连红楼忙道:“咱们快回去,把这事告诉给庄主吧,若真有人要对万古山庄不利,也能早做应对。” 明千霜想了一想,道:“你们先回去,我去前头村里一趟。” 常、连二人还未应声,明千霜已纵离了二人数丈远,半点影子都瞧不见。 连红楼道:“如今不知四处是不是有埋伏呢,明师弟一人会不会太险。” 常衡道:“管他,生性那样。”两人钻出林子,回天明寺去了。 明千霜遇此一事,担忧那些人会找上张家,他却是回张家去了。 及至张家门前,张勤正拉了牛马入圈。他见明千霜再来,喜道:“明兄弟,今晚在这里歇吧。” 明千霜帮了他把牲畜赶入圈中,又与他说起适才回程所遇之事,倒把张勤唬了一跳。 明千霜道:“张大哥,你私下里把这事跟大嫂和孙大姐说了,管约好孩子们,这几日,别让孩子们到处走,夜里更不要出去,把门关好。” 张勤连连点头,只把明千霜的话照做。 明千霜亲眼见着张勤收拾完东西闭了门,这才返回天明寺。 第583章 各派失人 到了寺门处,明千霜只见草棚前各帮派的人成队而列,与往时的三三五五闲游散漫大不同,便拉了一人问现下情状。那人道:“你还不知哪,咱们到了这,日日要清点人数,适才要睡时,各帮清点时才觉出,少了一人?” 明千霜道:“少了一人?” 那人道:“是啊,眼下是各帮各派都少了一人。如今各帮的掌事的都到寺里去了,和菩提尊者他们商议这事呢。” 明千霜与那人道了谢,自入了寺,心想:“少了?方才那人袭我,莫非是想擒了我去,亦或是杀了我。各帮派的人都少了,那便不只是冲着万古山庄来了,何人敢这么大胆?” 胸怀疑思,到得住处,只见楚云岫在他房门前走来走去。 明千霜道:“楚师弟,你怎么了?” 楚云岫闻声,立时抬起头来,道:“明师兄,你可算回来了,庄主要我转告你,若回来了,便带你去乐台,如今各帮掌事的都在那里商议事情呢。” 明千霜道:“那这便过去吧。” 两人出了住处,明千霜又问道:“连师兄和常衡回来没有。” 楚云岫道:“回来了,师兄你可知道,来到寺里的门派,每家都有一人莫名其妙不见了,大家伙都聚在乐台商议这事呢。方才你和常师兄、连师兄没回来,咱们都还以为万古山庄要丢三个人呢。” 明千霜道:“若是咱们再不济些,兴许真要丢三个。” 楚云岫不解其意,道:“我不明白。”又道:“是了,方才常师兄和连师兄回来,听说丢了人后,匆匆就往乐台去了,不多会儿,庄主便传话回来,叫你过去,你们在外面遇了什么事了。” 明千霜拍了拍他肩头,道:“一会儿你便知道了。” 两人往乐台疾行,不多会儿,已到了人后。那乐台与寺中别的房屋不同,甚为宽广,四面都筑起高墙,墙后栽种树木,南墙有道大门,供人进出。乐台中央近偏东之处有一一丈来高的大石台,其上微有破损。 此处在寺建前便已有,原是城中一大户人家的别苑,乐台则是主人与幕僚做乐赋诗之所,因此得名乐台。后来那主人家获罪,产业被官家抄没。佛教大行之时,四面乡人合力筹建天明寺,远址便在这别苑。因筹建寺庙的人中,有几位曾在乐台上赋过诗文的大儒,感今追昔,这几位大儒便劝服余人,将乐台留了下来,便连四面墙也未拆除。因此,寺中有这么一处地方。 一进门,明千霜、楚云岫只见四面点了几盏大灯笼,台下百多人拥在一处,二人在人中寻常泽等人,好一时才寻见。 常泽又与菩提尊者、化真方丈等离得近,这一来,菩提尊者及化真也见了他们。 冯嵘问道:“千霜,说你和常衡他们遇人偷袭,没事吧?” 明千霜道:“没事。” 四面喧嚷声不绝,有人高声道:“尊者、方丈,到底何人擒走了咱们的弟子。” 又一人道:“大伙都把自家的人数点清,看谁家没丢人,那就是谁家干的!” 有人附和,那声音一下高起来,菩提尊者道:“诸位,且静下来相商。”他话音虽响,却不霸道,反有清音袅袅之感。 人群中,司马徽站出来说道:“尊者,江湖上几千号人都在这儿,好些门派都失了一人,这些没人丢失的门派,也不怪大家疑心了。” 青渡堂的来不眠道:“方才常庄主说,常二公子与门下的明千霜、连红楼不见了,这会儿似乎都找回来了,都在他身边呢。” 常泽道:“可要多谢来堂主了,如此挂心咱们万古山庄的弟子。” 来不眠道:“你只说是不是吧。” 常泽道:“是,不过……”说着,转向菩提尊者和化通方丈,道:“方丈、尊者,方才霜儿和衡儿、红楼他们回寺途中,遇人袭击,我想那些人,方是各家弟子丢了的罪魁祸首。” 众人一听,都静了下来。 适才常衡、连红楼来时,台下各派暗自猜测,嘈杂喧哗,常衡便只将自己受袭一事告诉给了常泽和冯嵘,常泽直等明千霜也来到,才将此事说出。 菩提尊者道:“万古山庄的几位少侠,且把你们所遇之事说出来。” 当下,明千霜三人便将自己遇袭的情形说了。 众人听罢,也有觉各派人丢一事是那些袭击明千霜他们的人干的,也有觉便是万古山庄干的。也不知谁说了句“谁知道他们说的是不是真的,何况,如今这里有能耐把各家弟子擒走的,便要属万古山庄了”,一人回道:“这位兄弟,话可不能乱说,要说有能耐的,朝阳教、紫金山、徽州金家都有。” 先前那人道:“可这几家都丢了人,难道他们还会自己绑自己人不成。” 明千霜插口道:“如今,是只有万古山庄没人丢了,是不是?” 化真方丈道:“方才都清点过了,如今你们回来,万古山庄人数正合,此外,便只有子虚派的没人失踪了。” 子虚派中都是女子,今夜门中虽无人像诸派一样丢了,掌门商炎御仍是到了乐台与众同道相商,如今子虚派被说起,商炎御出来道:“不错,咱们门中也无人失踪,若因此便被众位疑心,我也不能多说什么,只是于你们寻回弟子可没半点益助。” 青龙帮帮主边照镜道:“商掌门,你这是什么意思?” 商炎御道:“边帮主,此事非我子虚派所为,我不需给何人什么交代,也给不了你们什么交代,与其在此与我耗时,不如沉住气,去找真凶,把你们那些弟子、儿子救出来。” 边照镜道:“你站着说话不腰疼,要是你也丢了人,看你还沉不沉得住气!” 原来,各帮虽都丢了人,但又都不同。这回菩提尊者广邀江湖侠士而来,江湖上早有传闻,不少门派掌事人为让子女长见识,也都把子女带了来。而今,凡是执事者带了子女来的这些门派,失踪的便是执事者的子女。没带了子女来,那丢的也是执事者的亲传弟子。像是百日门,便是金元极的儿子金木心不见了,而金元极之女金芙蓉属雪龙教,是教主松风月之徒,雪龙教中便是金芙蓉失了踪迹,金元极那是一双儿女都不见了,心不可谓不焦。只是他性子沉静,一直未显露出来。边照镜也是丢了独子边霄然,方会气急,在人前与商炎御这女子争起口来。 其余几个门派,金门中王霄云不见了踪影,朝阳教则是查琉匪的三弟子汪息文失了踪,紫金山是卿柒静的大弟子方若茗不见,各帮派中总有一人没了下落。 各人见万古山庄和子虚派人人完好,有的疑有的妒,一应的都在私下乱议。 菩提尊者看人言鼎沸,又把声音压下,道:“诸位同道,老僧知你们的弟子无故没了踪迹,你们都甚忧心,只是,老僧也信此事与万古山庄和子虚派无关。” 司马徽道:“尊者这是要给万古山庄和子虚派做保了!” 菩提尊者道:“那也无不可。” 司马徽道:“哎呀,常庄主真是好气运哪。” 台下喧声又起,菩提尊者高声道:“诸位同道,我有一言要说。” 各人闻言,又纷纷闭口。 第584章 弟子归 菩提尊者待得静下,道:“方才明少侠几位遇袭,是和人打斗了一场才回来的,我想,诸位手下的弟子,定也有过这么一场打斗,咱们不妨先等片刻,看有没人还能从那些人手上回来,到时看回来哪些人,问明了他们在何处遇袭,袭击他们的人往哪里去,若有幸,能把袭击咱们弟子的人寻到捉住那更好。” 当即有人道:“还等,那要等到什么时候,咱们的孩子在人家手里,要是出了什么事,谁来担!” 菩提尊者又道:“丢了的,都是各位门中最好的弟子,他们又每帮每派的人都拿了一个,其意昭然,旨在威胁,如今不会拿这些孩子怎样,到了时候,反会自己找上门来。” 底下路玄策道:“尊者,那也不能干等着呀!”语气颇是着急。 明千霜暗道:“不知他那里是谁丢了,看这神情,不会是路篁吧。”当下想起冯心雪,忙低声问冯嵘道:“心雪和柔风没事吧?” 冯嵘道:“都在,无事。” 台下人众,也有人不满菩提尊者所说,一人大嚷道:“尊者,你们把咱们叫来,如今好端端的,咱们弟子的弟子,孩子的孩子,丢了这么多人,你们总该给个交代。” 菩提尊者说道:“老衲并非不管这事,只是让大伙先等一阵。或者,各位可下去问问剩下的弟子,最后见到那些丢了的弟子是何时,那时丢了的弟子要去做些什么事。都是些大孩子了,不会无缘无故走丢的,大家伙想的也都是被人掳走,他们又人人会些武艺,有人要掳他们,他们必会反抗,如此便要打斗,总会留下些痕迹。咱们一面等,一面寻,总不至于一无所获。只是,老衲还有一言相劝,老衲知到这里来的,有些帮派之间私下也有不睦,但眼下寻人最为紧要,若无实实在在的证据,莫要瞎指认。要知道,若是错怪了人,那真正为恶的人可在背后笑咱们自相残杀呢,诸位可别让人家坐收渔利呀。” 金元极先道:“尊者所言极是。” 边照镜道:“我们也不是没去寻过,可是寻不到啊。” 菩提尊者道:“这里一百多个门派,丢了一百多个人,可见对方是早有预谋,而且只会是同一人所为,一百多人被擒,不会真的一点痕迹没留下。自家人这里寻不见踪迹,帮别家寻或是参详吧,主谋是同一人,帮了别人便是帮自己。” 邹无晋道:“尊者说的是,咱们一条道一条道去寻,总会找到些蛛丝马迹的。” 太唐门的公羊伐却道:“不过,天这样黑,留下的要真只是蛛丝马迹,那咱们这么多人去,会不会把踪迹弄坏了,就说一个脚印吧,现在天黑,未必一眼就瞧见,到时你踩一脚他踩一脚,把原本擒走咱们弟子的人的脚印盖了,岂不是反坏了事。” 有人附和道:“这说的也不错。” 私语之声响了片刻,有人问道:“公羊大侠,依你看,这事要怎么办好?” 公羊伐道:“等,可以等到天明后,再追索踪迹。” 一人道:“还要等,公羊大侠,你们太唐门也有人丢了,难道你便一点不忧心么?” 公羊伐道:“不是不忧心。只是,我所想和菩提尊者所想一样,那人敢拿咱们的弟子,必定是拿去做威胁,这时候,他们还不会动这些弟子。对方若有所图,此后也定会送弟子们的消息来,好和咱们相谈,也省得咱们去寻了。” 乐台下窃窃私语之声不断,左面人丛中,一人忽道:“我也赞同公羊大侠和菩提尊者所说。”众人望去。这说话的乃是绵竹帮帮主池昂,池昂迎着众人目光,侃侃说道:“道理便还是公羊前辈他们说的那道理,敌人还未现身,咱们便自乱阵脚,敌我不分吵起来已是大忌。倒不如今夜把能做的做了,查一查咱们的人里有没有外头人混进来,部署好明日哪一派寻哪一条道哪一片地,临了也不会乱了。” 立时便有人警醒,道:“是啊,这里人又多又杂,可他们竟能那么准把每一门派的人都擒走一个,擒的又都是受宠的弟子,若无内应绝难办到。” 万古山庄中无人有失,常泽也并非是只存看热闹之心,原有诚心助人之念,只是方才被疑,而又知本门人整无缺已惹了一些人心中不痛快,再多言语也只会招来旁人猜忌恶想,索性便不言语。此刻见了邹无晋、公羊伐、池昂等人出来做定音之人,心道:“总还是有明白人。” 卿柒静道:“在下以为,等到明日不……”他一言未了,乐台远处忽有人叫道:“师父!你在哪里?”这一声叫喊,把卿柒静言语打断,各人也注目往远处瞧去。 邹无晋却听出那是王霄云的声音,喜道:“霄云,过来!” 不多时,王霄云穿过人群到了邹无晋跟前,道:“师父,有人暗算我!” 此言一出,乐台下登时又鼎沸起来。 邹无晋看王霄云左半身全是血,还以为王霄云受了重伤,忙道:“你受伤了?” 王霄云道:“没有。” 邹无晋这才想到他身上的许是敌人的血,放了心。 菩提尊者问道:“邹大侠,这便是方才你说的金门之中丢了的弟子么?” 邹无晋道:“是。” 常衡忍不住道:“哼,这下总不是只我万古山庄没人失踪了吧。” 常泽拉了拉他袖子,邹无晋横了常衡一眼,转目去问王霄云道:“在哪里遭人暗算的,可有看清对面人的脸?” 王霄云道:“在寺外面东边的竹林里。” 化真方丈道:“那里离寺不远呢,少侠怎会到那里去?” 王霄云道:“寺里茅坑人满了,我一时内急,便想往寺外面去,可寺庙外面都住的有人,只好不停往前走,那就到了竹林了。” 邹无晋怕众人笑话他,忙问道:“那人如何暗算你的。” 王霄云道:“我解好手后,正想回来,忽然头顶上就有两根竹枝掉下来,我忙拨开,抬头往上一看,只见个人影压来。我避不开,举手到半空和抵挡他双掌。那人好厉害,把我手臂震得老疼,我一把把他摔到前面的竹子上去。那人又攻来,我拔剑和他对招。三十多招过后,他便往竹林子外面退去,我看他走,便想把他抓住,看……看……看是不是……”说着,不禁把眼光向常泽这面注来。 第585章 方若铭 常泽道:“看是不是我万古山庄的人在使坏,是也不是,王少侠?” 王霄云本想说“你知道便好”,但话到口边,见了常泽那面孔,不敢犯他威仪,只把话打住。 邹无晋见王霄云不语,看了常泽一眼,道:“你只管说下去。” 王霄云这才续道:“那人轻功比我厉害,我跑了一程,险些跟不上他,可就在要跟丢他时,他又折转回来,我和他过了几招,他又往前跑。” 公羊伐道:“他这是要把你引走呢。” 邹无晋道:“后来呢,你如何回来的?” 王霄云回道:“后来,到了一处山石旁边,咱们再过起招来,我砍断了他一只臂膀,他捡了断臂逃了,我想着他既跑了,看又离寺庙好远,想起钟师兄说什么穷寇莫追,便回来了。” 邹无晋道:“很好,那人显是要引了你去前面,要是再往前,不知会不会有什么陷阱埋伏。” 公羊伐道:“王少侠,那人的面容你见过没有,武功招式呢,有没看清。” 王霄云道:“天太黑了,都没看到。” 菩提尊者道:“那和明少侠他们一样。”’ 查琉匪道:“不过,这倒不同了,可以去寻了。血迹更容易见到,王少侠斩断那人一只臂膀,那人逃回去路上定会留下血迹,咱们倒可以沿血迹追寻过去,兴许能寻到他们巢穴。” 不少人都想到此处,立时有人出来道:“不错不错,王少侠带路,咱们这便寻去。” 四下里又喧嚷起来,菩提尊者出声道:“且静一静。” 吵嚷声渐止,菩提尊者道:“既要去寻,老衲也不阻拦。只是,咱们要是都去,动静太大,那般,便是寻到了他们巢穴,保不准也还被他们知觉,打草惊蛇。依老衲之见,咱们寻两三个老练之人先随王少侠去,沿途查探,若真有所得,这几位再传讯回来,到时咱们去救人。” 众人这回倒无异议,当下便推选去寻踪查探之人,过得一阵,已推举出来,便由卿柒静和公羊伐两人随王霄云前去。 邹无晋知王霄云颇有些傻愣之气,临行前,特特嘱咐他,一切听卿柒静和公羊伐的吩咐,三人当即离去。 菩提尊者道:“诸位,若帮中还有事没处置妥善的,可先去处置,老衲在此留守。待卿大侠和公羊大侠回来,老衲鸣钟五声,便做集议之讯,到时诸位再回来,如此也不耽误。” 许多人到底放心不下失踪的那些子弟,都没离开,台下仍剩了大半的人。 常泽嘱咐长子常亦,去吩咐弟子们事未明了,叫各人仍旧多警醒些。常亦去后不久。他又恐明千霜身子熬不住,叫明千霜回去歇息。明千霜却最是个对难事有天然好奇之心的,今夜这事出得正离奇,他生怕错过呢,哪里还肯离去,执意留下,常泽无法,只得随他。 已站了许久,此时事稍平,不少人盘膝坐在地下。常泽与冯嵘一处,两人便也说起这事来,但也说不准是何人所为,不一时,常泽悄声与冯嵘道:“冯兄,你觉不觉化真方丈有些怪,这里是他的寺院,出了事他也不出面说句话,自始至终都是菩提尊者在出主意?” 冯嵘道:“菩提尊者是武林中人,威望也重,能压得住这些人。何况,此次邀请江湖众同道,也是以菩提尊者的名义,如今出了这样大的事,自该尊者来担。” 常泽道:“可我想,化真方丈能结识菩提尊者这样的人,也非寻常人。何况,前几日,看他待人接物,与今夜全不同。我总觉着,方丈大师今夜话少得出奇,倒像心里藏了事。” 冯嵘今日初见化真,于此倒无所感,可是身旁这好友不论武功机智乃是他所难及,其于各事猜测又是一向极灵,冯嵘也不说“多想了”这样的话,只道:“看后边如何吧。” 正说着,冯嵘觉常泽用手肘撞了一下自己,道:“怎么?” 冯嵘道:“那是卿山主的大弟子,方才说紫金山丢了的是他,如今也回来了。” 冯嵘看去,不远处一个二十四五的白衣少年,站着在人群中四望。 常泽已起身向那少年招手,道:“方少侠,请过这边来。” 那人正是方若铭,方若铭见常泽,便也过来,先向常泽、冯嵘行了一礼,问道:“常庄主,冯大侠,我师父不在这里么?” 常泽道:“方才金门的王少侠遇袭,大伙猜测那少侠遇袭之处会有贼人留下的痕迹,卿山庄与公羊大侠一同去查探了。” 方若铭道:“还有人遇袭吗?” 常泽笑道:“看样子,方才少侠也遇到贼人偷袭了。” 方若铭点头,司马徽上来道:“你没事吧,是在哪里遇见贼人的?” 司马徽是卿柒静岳父,平日里卿柒静待他甚是恭敬,方若铭不敢失礼,忙先向司马徽打了一躬,这才道:“在河边。” 这台下的都是各帮派的执事者,原也有互不相识的,方若铭适才进来,众人不识得他,也未理他,这时听得他是遇袭回来的人,也都围了过来。 菩提尊者道:“方少侠,你可否将遇袭经过说一说。” 方若铭道:“有何不可,我正要寻师父说此事呢。”微微一顿,又道:“方才,我去河边沐浴,因怕有人看见,便走得远了些,可刚脱衣服,就有人朝我打来。那人一面打一面退,我追出一程,觉出他是有意引我走,便不再追了。可是,我回来时,那人却死缠烂打一样上来,后来我想把他拿住,问个明白,打得狠了些,不知伤到了那人哪里,那人哼了一声,我去抓他时,他用刀划了我手一下,然后猛跳到河里,整个身子都浸了下去,便不见踪影了。天太黑,我不知河里什么情形,没敢下去,这便回来了。听说许多门派都有人不见了,我想兴许和我遇着这事有些干系,想禀告给师父,这才来此。” 司马徽“嗯”地一声,捻着颌下的胡须道:“是啊,好多人不见了,不过你回来了,那你们紫金山便不算丢了人。” 方若铭才回来,不知这里情形,也不知紫金山方才所报上去失踪的人便是他自己,此刻便没解司马徽这话,以为司马徽说丢了人是丢脸之意,心中还道:“紫金山如何就丢人了。”颇有些不乐。 第586章 皆是护短 边照镜道:“方少侠,你有没觉出那人的招式。” 方若茗道:“没有。天太黑,我瞧不见,和他打斗,只是凭兵刃的风声,有时有些模模糊糊的影子,但看不清他的招式。” 其实只要功夫至一定境界,便是目不视物与人相斗,凭风声及招式的来去之向,也能知对面使的是何门何派的功夫,但武功造诣不够,自是不能做到这般。边照镜瞧方若铭能从敌人手下逃出,以为他已有这能耐,是以这般问话。见方若铭答说不能,心内又是遗憾。 此时,乐台下各人看陆续有失踪的弟子归来,心内也都期冀自己门下的弟子能回来。 司马徽把方若铭拉了去朝阳教的人阵里头,不知问些什么? 冯嵘回头看明千霜,问道:“天不早了,你身子可受得住,实在困了便先去睡?” 明千霜道:“从前比这晚的时候都熬过来了,今晚这不算什么,倒是这里的事有意思……。”说到这儿,冯嵘忽然捂住他嘴,低声道:“还敢这么说,要让他们那些丢了弟子的门派听见,不骂死你。” 明千霜点点头,冯嵘这才把手放下。 约摸过了两盏茶的功夫,乐台大门处忽然有两人喊道:“爹爹!” 众人起身看去,只见两个少年一前一后正往中央奔来。人丛中,金元极和童锦程齐向两个少年奔去。 查琉匪道:“看来,金大侠和童阁主的小公子也都回来了。” 这来的两人,一人便是金元极之子金木心,一人是童锦程之子童拂衣。二人回来,众人皆以为自家子弟回来有望,欢喜的不只百日门和琼楼阁的人。一时之间,竟还有人向金、童二人道喜。 也不用菩提尊者过去询问了,早有好事的问道:“金公子、童公子,你们遇了什么事了?” 童拂衣先回道:“被几个小毛贼骗了,差点回不来。” 童锦程道:“你好好说来听听,谁骗的你?” 童拂衣道:“路笙!” 一人不知路笙是谁,问道:“这人谁呀?” 童拂衣道:“谁?会旗帮帮主家的二公子。” 众人一惊,童锦程却知儿子定是误会了什么,忙道:“休要胡说,你还不知这里的事,路帮主的二公子也不见了踪迹,还不知是什么人做的呢。” 路玄策却早已听见童拂衣的话,路笙失踪他本便担忧,如今又有人口出诬蔑之言,心中无好气,便道:“童公子,你说笙儿骗你,他如何骗你了!” 童锦程拱手道:“路帮主,对不住,小儿无知,也不知此间事,随口胡说的,望路帮主莫和他小孩子计较。” 路玄策却不理会,只直直看着童拂衣,道:“我家路笙骗了童家公子,我要好好听听,他是如何骗了人的,等回来,我也好收拾呀。”一面说,一面朝着童拂衣走来。 那童拂衣只十八岁,颇有些初生牛犊不怕虎的气势,又仗着父亲在跟前,也不把路玄策瞧在眼内,道:“卑鄙小人,都说了不许用兵刃,还自个儿带了刀,那我如何打得过。” 路玄策冷笑道:“小子,你给我说得明白些。” 童锦程护子之心重,虽是自己孩子言语有些不中听,但见路玄策满面凶态对童拂衣,也忍不住维护,道:“路帮主和小孩子也置气么?” 菩提尊者上来,将路玄策与童家父子隔住,道:“童阁主、路帮主,莫急,咱们问明白了再说。” 路玄策这才退了几步。 菩提尊者转身对了童拂衣,道:“童公子,你说路家公子骗你,这事从何说起?” 童拂衣看菩提尊者慈眉善目,也愿同他说,便道:“今天,用了斋饭后,我见旁边村里,有几个小孩用弹弓打鸟,觉得有趣,便和那几个孩子玩去了。可是,后来有个会旗帮的弟子过来。送了封信给我。”说着。探手入怀,从怀中拿出一张皱巴巴的信纸来,道:“路笙约我去的。” 童锦程先接来看过,只见信上写道:琼楼阁小子,前日比试,输我一招,出尔反尔,不肯呼我为爷,非男子汉大丈夫行径。若有廉耻之心,今夜戌时三刻,老地方再比试,若用兵刃,汝即为狗,若叫人知,汝不及狗! 童锦程阅毕,心中只道:“死小子,一点就着,这炮仗性子何时能改。” 近处有人问道:“童阁主,信上写了什么?” 童锦程道:“没什么。”言罢,把信递给菩提尊者。 童拂衣却道:“爹,什么没什么,上面写的都是骂我的话。” 菩提尊者一眼扫过信,看清其上所写,转手交给路玄策,路玄策接过,一见上头字迹,便道:“这就不是笙儿的字迹。”待把那信看完,又道:“一看便是有诈,这样都信,童公子,可怪不了别人!” 童锦程道:“路帮主话可别这样说,说不定,路二公子也是被这样一看便是有诈的信哄走的呢!” 路玄策心知他所说不无道理,但不愿伏低,说道:“我那笙儿,愚钝不及你家公子,不会上当。” 他二人自说着,旁人却不明白,不住探问。 原来,这童拂衣和路笙前两日生了口角,还动起手来,寻了一叫断尘瀑布的地方打斗,事前便说,哪个输了,便叫赢的那个爷爷,两人打得极凶。后来路笙胜了一招,童锦程拉不下脸来,扭头就跑了。此事被两家大人知道,路玄策和童锦程口上虽都说孩子玩闹不打紧。但心底却反而暗自生出比较之意,只不表露出来,面上看来还是一团和气。 今夜局势陡变,却又不同,路笙无了踪迹,路玄策心忧爱子,偏生儿子的对头说了诸般辱及儿子的话,万忍不下气,便也不顾什么体面,和童拂衣这样一个小辈争起来。那头童锦程也是护短,他两个年长的也吵了起来。 菩提尊者见了童、路两人情形,不敢再任二人吵下去,问那童拂衣道:“童公子,你把你遇袭之事说出来。” 童拂衣不知如今局面,仍以为方才袭击自己的是路笙,这时见菩提尊者问起,还以为菩提尊者要给自己做主,遂道:“路笙约我去比试,我便去了,他信上明明写了,不带刀,可我一到了断尘瀑布那里,他就一刀冲着我砍来。” 一不知内情的人听得没头没尾。问道:“断尘瀑布,童公子,你去那里做什么?” 童拂衣道:“路笙约我到那里比试,我便去了,可明明约好不用兵刃,他却用兵刃砍我!” 路玄策破口骂道:“放你娘的屁!傻小子,你如今还没明白,那信就不是我家笙儿写的!” 第587章 一眉和尚 菩提尊者看童拂衣不知事,便把目下情形说了,童锦程也怕他再说什么惹人恼的话,道:“不许再说路公子了。” 童拂衣这才点头答应。 冯嵘瞧着那里争闹,才知会旗帮丢了的是路玄策的二小子路笙。 不知谁问道:“童公子,那你如何回来的?” 童拂衣道:“那人坏得很,把我绑了,不知要把我带到哪里,他还点了我穴道,便带着我一路往山上跑,后来遇到金公子,金公子才把我救了。” 路玄策冷笑道:“原来你是靠了人救才出来的,我还以为多大能耐呢!” 童锦程道:“能得人救那也是福,路帮主不若好好想想,可是哪里失了德,上天降罪在路二公子身上,不然,被救的为何不是陆二公子呢。” 路玄策怒目圆睁,道:“童锦程,你嘴巴……”他话未说完,菩提尊者却不敢再任二人争下去,忙拉了路玄策,道:“路帮主,眼下要紧的是寻回失踪的诸位小朋友。”言罢,转向童锦程,道:“童阁主,你且先带了童公子下去,再问问他受擒时的情形。” 童、路二人不敢下了菩提尊者面子,当即也住了口。童锦程便将童拂衣领出乐台。 众人这才转来金元极金木心父子这面,问道:“小金公子,你也受人袭击了么?” 金木心点点头,金元极道:“你在哪里遇袭的,说出来大伙听听。” 金木心道:“我方才用完饭后,到寺里各处逛,可是,到了舍利塔那里,忽然有个师父跳过来,在我身上撞了一下,便把我的剑夺去了。” 金元极微微一惊,道:“他只是撞了你一下,便能把你的剑拿走?” 金木心点头道:“是。” 化真方丈走近了来,道:“此事定非咱们寺中的僧人所为。” 菩提尊者道:“我瞧,这寺里虽有习武的僧人,但却也没有能比得过金公子的。不过,金公子可看清那僧人的模样了?” 金木心道:“看清了。” 菩提尊者道:“那好,少侠你再接着说。” 金木心又道:“那人拿了我的剑,晃了一下,便往西逃了,我那时不知他要做什么,但那剑是祖父所赠,可不能丢,于是追了上去。可那人轻功好厉害,我总是离了他三四丈。后来,到了一座山上,忽然就不见了那人踪影。我四下里寻了一阵,什么也没有,天又快黑了,便想回来。可是,转身走了没两步,身后忽然有风,回头一看,就有个蒙面的人向我攻来,我便和那人打起来。只是,这人又不是方才我追那一个和尚了。” 菩提尊者道:“你如何知道?” 金木心道:“他们身形不一样,那和尚生得壮些,后来这一个,却是瘦瘦的,个子也矮。” 菩提尊者道:“这和尚,可还有再现过身。” 金木心道:“没有了。” 菩提尊者沉吟不语,良久。才道:“童公子,你接着说。” 金木心道:“我没了兵刃,和那蒙面人打了好久,才用一记‘落落盘根’打中他胸膛,他吐了一口血,便逃了。我追去时,他发了暗器过来,挡了我,待我躲开后,他人已走得没影了。” 那“落落盘根”乃是金氏一套“古松拳”中的一招,这套“古松拳”是金家先祖酒后对着山中百年古松赏鉴时创出。“落落盘根”这一招则是想象古松根须扎于土下如何生长的百般形态,自有其威力,如今徽州金氏与百日门弟子都有习学。 金木心说了这一番话,金元极问道:“他发来的是什么暗器。” 金木心回道:“我不知道,那时天黑了,我躲时又没留心暗器落在什么地方,等回头想要找时也没处找了。” 金元极道:“后来呢?” 金木心道:“后来,我回来。半路上又觉得前面有动静,便躲在暗处,不过多会儿,有人过来,我忍不住跳出去,问道‘你是谁,大半夜在山里做什么?’那人似乎被我吓到,往后跳了一下。然后话也不说,又向我打来。那时,我才发觉,他肩上还扛着一人。心想,那肩上的若是和他一伙的,何必扛着走,猜想这人多半是被掳来的,便把他肩上的抢了下来,放在一旁。后来,我和那人也不知打了多久,到最后,把那人打得不知伤了哪儿,那人离开。我才把方才他扛来之人的穴道解了,原来这人,竟是童公子。我二人便一同回来,童公子也不愿和我说他的事,方才到了寺门前,师兄们也没和咱们说什么,只让我和童公子赶紧到这来,咱们便来了,想不到是这样的事。” 各人听完,不住赞金木心,金木心自然欢喜,一时也把佩剑丢失的事抛了开。金元极听说儿子不仅连退两敌人,还救了同道,也是欣喜,稍减了忧愁。 菩提尊者道:“金少侠,你既看清了引你走那僧人的相貌,那便好办了。”说着,转身同化真方丈道:“大师,可否把寺中僧人都召集过来,让金少侠认一认,瞧那僧人可是这寺里的。” 化真方丈道:“也没什么不可以。” 金木心忽道:“那人面目奇异,只有一半的眉毛,极好辨认。” 化真方丈奇道:“只有一半的眉毛?” 金木心道:“是啊。那人单有右边的眉毛,左边并不长眉毛的。” 邹无晋道:“会有如此怪异的长相?” 金木心道:“可是前辈,这是真的呀。” 化真方丈道:“但咱们寺中,并无这么一个人。” 常泽道:“这还用说吗,这和尚,自然也是和擒了人那群一伙的,要装个和尚混进寺里来,还不容易?” 众人称是,金元极道:“方丈大师。也不必麻烦请师父们都过来让小儿指认了,晚辈信那人绝不是天明寺的。” 化真双手合十,道:“多谢金施主。”又转向常泽,也是合十道:“多谢常庄主。” 常泽微微颔首。 菩提尊者道:“只是,老僧有一事实在想不明白。” 各人问道:“何事?” 菩提尊者道:“那和尚若和蒙面人是一伙的,而他们又是想擒了金公子去的话,可为何那蒙面人打不过金公子退走时,那和尚不出来援手。” 早也有人想到这处,只是一直未说出口来,这时菩提尊者点出,便即有人道:“是呀!” 第588章 芙蓉居首 有人便即猜道:“难道和尚和蒙面的不是一伙的。” 边照镜道:“不会,他的样子,分明是存了心要引金公子走的,不会有什么好心。而且,他若和那蒙面的不是一伙,那金公子和蒙面的打斗时,他该会现身瞧一瞧才是,都没有。” 白帆帮帮主师同道:“边帮主说的有理。” 便在此时,远处有人道:“汪少侠也回来了!” 众人回头望去,果见汪息文持剑而来,查琉匪道:“息文,过来!”汪息文飞步过来,道:“师父,听牛师兄说,好多门派都不见了人?” 查琉匪还未及答话,便有人抢着说道:“是啊!” 汪息文道:“只怕,弟子也险些着了人家的道了。”当下便把自己所遇说了。原来这汪息文受司马徽嘱咐拿了衣服到寺外的小溪中去洗,也遇了袭,那人也边打便退,把汪息文引到一座荒山之上,汪息文终也是伤了那人,才得归来。 常泽与冯嵘听罢,两人自在一旁低语道:“你瞧回来这些弟子,都是凭真本事打退了敌人才得回来,如今失踪这些孩子,但凡武艺差些,打不过敌人,岂不是都没法脱身。” 此节在场的倒也不是没人想到,只是自家孩子没了踪迹,看了别家孩子以勇力脱身,不免也都存了期想,也望自己孩子能败敌而归。 此际,众人便不住望着乐台门处,欲看下一个回来的是谁家孩子。 左等右等,不见小辈,倒是卿柒静和公羊伐、王霄云这三个去查探的先回。各人满心欢喜围了过去,都问道:“怎样?” “如何?” “可有所获?” 公羊伐道:“那些人狡猾得很,咱们去到王少侠斩了那人臂膀的所在时,四处的草啊、树啊,都被砍了铲了,再往远一些的地方去,已不见什么血迹脚印了。” 师同道:“他们这是,有意把踪迹毁了。” 公羊伐道:“是啊。”又道:“当真狡猾!” 查琉匪道:“王少侠回来到如今,半个时辰不到,他们便能把踪迹全毁了。又是安插人潜入寺里,又是把各家子弟的行踪摸熟,待落单后下手袭击擒拿,这么多事,若无大势力,绝不能办到,这背后的人,到底是什么人?” 邹无晋“哼”了一声,道:“这么熟悉寺里的情状,又有这份势力,说不准,就是咱们这里的哪一个。” 众人齐望向他,神鹰派中一叫布黎尼的便道:“邹大侠说的是什么人,不妨再明白些。” 邹无晋悠悠道:“这位老兄,我可不敢把这位的大名说出来,饶了我吧。” 众人皆知万古山庄与徽州金氏有宿仇,不少人已暗暗看瞧常泽。 司马徽笑道:“常庄主,你怎么看?” 常泽道:“其实,常某也觉邹大侠说的有道理。” 众人原以为常泽会有怒,不想他只是这么一句。 布黎尼道:“可是,这武林中,势最大的,不就是徽州金氏、朝阳教和你万古山庄么,只是,金氏折损了几大高手,只怕,没这份力了,不知另外两家……”他说到这,便没再说下去,但其意不言而喻。 常衡听这人有有意无意便把矛头指到万古山庄这里来,道:“这位老兄,你是哪个门派的。” 边照镜道:“常二公子不知道,这是神鹰派的布黎尼。” 常衡一听“神鹰派”三字,便冷笑一声,再道:“多谢边帮主相告。”跟着又道:“鹰本就是爱攫取鸡、兔等为食,神鹰派拜鹰为始祖,可不知是不是贵派的把咱们这些人当做畜牲,拿去献祭了?” 布黎尼立马道:“你放屁!” 这神鹰派在北漠建业,祖师爷范斌是中原过去的武人,但其在北漠开宗,收了北漠一部族的王子为徒,这部族奉鹰为始祖,范斌这王子徒弟便将北漠游牧民族的习俗融入门派之中,其一项,便是用活人献祭。近年来,神鹰派徒众常南下活动,与中原各族相融,这一陋俗实已被废止,但毕竟不是人人知道,常衡又愤于布黎尼诋毁本门,便以神鹰派这一习俗反讥。 菩提尊者看这又要吵起来,道:“常二公子,布黎尼施主,无凭据之事,咱们别提的好。” 常衡道:“方丈大师,不是我先提的。” 常泽帮把常衡叫回来,道:“小儿无礼,尊者莫怪。” 菩提尊者道:“哪里,眼下事繁,大伙心里躁了些也可谅解。” 一人道:“那眼下,要怎么好?” 司马徽道:“便照菩提尊者方才说的行事,等到明日去寻那些人的踪迹。再者,也看看,还有没有人能回来。” 各人应是,等了一阵,太唐门中的邬贤齐、菩提尊者门下的敬方和尚先后回来,两人都是被人引了去,再与人相斗获胜才得返归,只是同是在夜间,全看不见对方人的容貌和武功招式。 之后,等了许久,再不见另外的人回来。 众人心慢慢冷了,再有人坐不住,嚷着要去寻自家孩子的。 司马徽和菩提尊者几次劝不下,最后无法,只得从了大伙的心,便商议让方若茗、汪息文这些曾与敌人交过手的带路,沿他们曾走过的路追去。乱哄哄的正在挑选人时,外头一百日门的弟子跑了进来,高声道:“少主,大小姐回来了!” 百日门如今的掌门仍是金百日,这少主说的却是金元极。 那人一喊“大小姐回来了”,金元极和松风月一同出来,百日门那弟子喘嘘嘘过来,道:“大小姐回来了。” 松风月忙问:“在哪里呢?” 远处一女子疾行而来,道:“师父,弟子在这。” 金元极道:“可算回来了。” 众人也纷纷望去,只见一穿金的女子一手按着腰间弯刀,一手提了一带血的布包过来,正是金元极的长女金芙蓉。她手上布包滴滴沥沥有血珠子往下掉,众人都已想到布包中是什么东西,只是见这一个娇嫩的小女娃竟如此悍勇,一时都没人敢出声问。 待金芙蓉走近,金元极道:“你没事吧,可有哪里伤到?” 金芙蓉道:“伤到了,自然伤到了。” 松风月和金元极以为她受伤不轻,急问:“伤到哪里?” 金芙蓉一指自己左脸颊,道:“那人,伤了我的脸!”说着“哼”的一声,便把手上染血的布包一丢,那布包滴溜溜在地上滚了几下,定在松风月脚边。 松风月道:“这是?” 金芙蓉道:“人脑袋。” 众人都已料到,也不惊讶,金芙蓉又道:“他伤了我的脸,我就砍了他的头!” 第589章 真凶已现 金元极这时细看,果见女儿左脸上有条浅浅的血痕,心道:“这一招,只怕芙蓉躲得不够快的话,便要砍在脑袋上了。”想到此处,金元极心疼起来,道:“这贼人死得不冤。” 布黎尼道:“只是伤到了脸,不是要害,已是大幸,金姑娘便好好拜神吧!” 金芙蓉立时回睨向他,道:“什么叫只伤到了脸,我砍你脸一刀成不成?” 金元极和松风月也同瞧着布黎尼,金元极道:“百日门不信神,也不拜神,小女伤不伤的,也不劳兄台记挂。” 松风月虽未言语,但面色冷峻,瞧着更叫人害怕,布黎尼只得悄悄退到人后去。 金芙蓉即道:“爹爹,你要给我找最好的祛疤药,不然,我可要破相了。” 邹无晋上前来说道:“金姑娘,我带来的几个女弟子,手里便有极好的祛疤药,那可是江湖上最好的大夫配的,回头我叫孟诗给你送来,不会叫你脸上留疤的。” 金芙蓉喜道:“真的么邹伯伯?” 邹无晋道:“真的,我听孟诗他们时时说起这药呢。” 金芙蓉道:“那可多谢邹伯伯了。”又道:“您可一定要跟孟姑娘她们给我借些来,不然,我可是会去抢的。” 金元极道:“芙蓉,口没遮拦的。” 邹无晋却笑道:“是了,伯伯会亲自和他们说的。” 大多人都想,邹无晋这么一个大男人,如何管起女儿家的这些事情来。 金元极、司马徽、常泽这几个,却知邹无晋不过是想借机向百日门示好,均是心中冷笑。 这时,松风月才问道:“芙蓉,你遇了什么事了?” 金芙蓉指了那布包道:“我今夜,如常一样去后山练剑呢,便有个和尚,忽然拿了弟弟的剑过来……” 众人听到这,都道:“和尚?” 金芙蓉道:“是啊。” 金木心道:“那和尚,是不是只右边有眉毛?” 金芙蓉道:“是啊。你怎么知道的?”说罢,才恍然大悟,道:“我都忘了,你见过他是不是,他来找我时,手里还拿着你的剑呢。” 到这时,各人也才知那和尚引了金木心去,何以不擒金木心反让别人来擒,却原来是这和尚拿了金木心佩剑回来引金芙蓉去了。 金木心将前事说与金芙蓉知晓,金芙蓉道:“我便是看着那和尚拿了你的剑,才追了他去的,可是,追到一片麦子地里,那和尚把你的剑扔给我,便走了。我心里还奇怪,这人要做什么,又怕你在他手里,当时,我捡了你的剑便要再追去。可是,前面一下子跳来一个蒙面人,什么也没说便朝我打来。” 金元极道:“这么说,那和尚也只是把你引走,并没和你动手?” 金芙蓉道:“是啊,后来,都是那蒙面人和我打了,我问他弟弟的下落,他又不肯说。瞧他几次要抓我,又总想点我穴道。这人倒是有些本事的,我和他过了几百招,要不是他伤了我的脸,我也不会把他脑袋砍下来。可是那时气了,也忘了问弟弟的事便叫他死了,我只好先回来了,想不到木心你小子已回来了。” 金木心道:“那我的剑呢?” 金芙蓉道:“在寺门那里遇到飞奇,我把你的剑给他了。”飞奇是金木心的贴身小厮,专照顾金木心起居的,金木心听了这话,当即飞跑出去。 众人知他是取剑去了,也不多问。 常泽看了看地下那布包,道:“咱们瞧瞧这人长什么模样,看这里可有人识得?” 众人称是,金芙蓉拿来包人首的布本是从那蒙面人身上取下的,这时已全被血浸透。金元极拿剑挑开那布,只见一个血淋淋的后脑。金元极再用长剑将人面拨转过来,面上血迹斑斑,也看不清容貌,菩提尊者叫人打了水拿了巾帕过来,细细擦干净那断首的面庞。待看清这人面时,竺守忠惊道:“陈韵,这不是朱家……”话到此处,卿柒静忽道:“竺大侠。” 竺守忠抬眼去瞧他,见他那神情,分明是叫自己不要把陈韵的事说出来,竺守忠当即止口。 可众人都已看出竺守忠识得这断首人的身份,追问道:“竺大侠,这人是谁?” 卿柒静拉了竺守忠,又叫了菩提尊者和化真方丈,几人绕到乐台另一侧。 众人见他们有私密话说,也不跟去,只是心中好奇难遏,一个问一个,却谁也不知这断首人究竟是何身份,能引得卿柒静、菩提尊者等如此。 好一时,菩提尊者四人回来,众人过去,道:“尊者,这人究竟有什么了不得的。” 菩提尊者道:“老衲已知擒走诸家子弟的是何人。” 乐台上一片哗然,菩提尊者又道:“老衲会亲自前去要人,诸位且先在寺中等候。夜深了,也先去歇息吧,事如何,明日便可知。”顿了一顿,道:“再有,明日,化真方丈有要事告知诸位,明日辰时,还请诸位到乐台这里来。” 常泽道:“尊者,让晚辈同你一同去吧。” 那些丢了人的门派执事者几个齐声道:“我也去,尊者。” 菩提尊者却微微一笑,道:“人多了反坏,诸位便在寺中等我。” 说罢,僧袍一翻,竟是已跃上了侧边的一棵树,飞身去了。 众人面面相觑半晌,又转向化真方丈,问起那断首人和菩提尊者独身去救人一事。 化真方丈道:“明日,明日老僧定与诸位说明白,现下时辰不早,诸位英雄回去吧。” 司马徽道:“方丈,今夜之事,可是与你们说的那事关各派祸福武林存亡的要紧事相干?” 化真方丈微微一笑,道:“明日全都知晓。”说罢,便也转身离去。 边照镜不乐,道:“真是的,这些老和尚,有事也不说明白,跟人猜谜呢。” 有人也道:“就是,叫咱们来,来了出了事了,他们自个儿知道内情也不和咱们说,到底要怎样。” 司马徽道:“罢了罢了,大伙先回去,明日他们要是再不说,咱们可不依了。” 各人应是,但一时却无人离开。 良久,常泽和冯嵘先带了明千霜、常衡几个走了,众人这才也先后离去。熙熙攘攘好一阵,乐台之上这才干净。 司马徽与朝阳教一众人及卿柒静师徒落在最末,两家人出了乐台,司马徽便问道:“柒静,那断头人究竟是什么人?” 卿柒静道:“岳父,此事明日由化真方丈亲口来说的好。” 司马徽道:“你连我也不说?” 卿柒静道:“明日便能知晓。” 司马徽静静盯了卿柒静许久,卿柒静不为所动。司马徽转望方若铭,道:“若铭?” 方若铭躬身道:“弟子不知。” 司马徽“哼”地一身,拂袖离去。查琉匪、卓秋鸣、汪息文众人紧随他之后,也才走了。 待司马徽等不见了踪影,卿柒静叹了一气,方若铭道:“师父。” 卿柒静道:“若铭啊,你今晚便收拾东西,回紫金山去。” 方若铭道:“不!” 卿柒静正色道:“回去,一会儿我亲自送你出去。”说罢便疾行而前,方若铭一面快步追去,一面道:“师父我不走。” 第590章 护我后辈 黑夜沉沉,四处已静下。卿柒静一手携了方若铭,一手拿了方若铭包袱,直往北走。方若铭一面想要挣开手,一面道:“师父,我不走。” 卿柒静道:“别说话,吵醒了人。” 方若铭又道:“师父,我不怕他们!” 卿柒静道:“你少说话,回去帮你师娘料理紫金山的事。” 方若铭道:“师父,我……” 不待说完,卿柒静轻斥道:“闭嘴,你连为师的话也不听了,信不信我把你逐出师门。” 方若铭这才不敢言语。 师徒二人到得北边的拦墙,轻轻一纵出了墙去。 因此时寺中四面外围都有人,只这北边的下燕崖是女子所住,离寺墙稍远,便是偷偷越出也无人知觉,是以卿柒静两个方会从此出去。 出了寺,卿柒静送了方若铭到村道上,将包袱塞到他怀中,道:“你回去,好好帮你师娘、师叔他们,带好一众师弟师妹,尤其是怀岚,他冲动,但也还肯听你的话,日后,你要好好管着他。” 方若铭哽咽道:“师父。” 卿柒静道:“若我明日,当真回不去了,你不要有替我报仇的念头,只要照顾好师娘和师弟师妹他们便是,记得,要把紫金山往正路上带,不准有害人霸凌之事出现在咱们门中。” 方若铭忍泪道:“是。” 卿柒静又道:“转告你师娘,日后,若是朝阳教的寻你们结盟什么的,不许答应。” 方若铭又道了声“是”。 卿柒静道:“好了,你走吧,一路小心。”卿柒静说罢,便转身要走,方若铭忽然一下子跪下,抱住卿柒静右脚,道:“师父,弟子想留下和你一起对付那些人。” 卿柒静摸了摸他头,道:“若铭,那人已是高龄,便是这回他胜了,那也没几年可活,可是,紫金山还要活下去,要靠你们活下去,明白么?” 方若铭暗暗抹泪,卿柒静将他扶起,道:“回去。” 方若铭道:“那师父再送弟子一程。” 卿柒静点头道:“好。”当下又陪方若铭走出一里来路远,到得近村的一废旧石磨旁,忽听前面不远处有人说道:“好了,你们快走。”这声音,竟像是常泽。 卿柒静和方若铭一齐住步,正在思疑之际,却觉前头有掌风袭来,卿柒静拉了方若铭后闪,谁料袭来这人的掌风竟如影随形,躲闪不开,卿柒静开口叫道:“常庄主!” 言出掌顿,风散声落,方若铭惊心未定,便听得对面人道:“卿山庄?” 卿柒静道:“是我。”说话之际,他又察觉到远处还有人,听声音,似在往这边走来,卿柒静道:“这些人是,万古山庄的弟子么?” 常泽道:“是。” 卿柒静道:“只要不是恶人便好。” 忽然间,半丈远之外,倏然生了一团小小的光亮,卿柒静望去,却是明千霜手中拿了一只火折子。明千霜身旁,还有一男三女,那男子是冯嵘,三个女子都是十八九岁年纪,他却不识得。 冯嵘一见卿柒静,便拱手道:“卿山主。” 卿柒静也还了一礼,跟着便看向明千霜几人,只见明千霜手中提了两只小笼,笼中一群蜥蜴一动不动,此外身上再无别物,三个女子却是各背了一个包袱,他这也明白了,常泽打的是和自己一样的主意,不禁便望向他。 常泽却也正向卿柒静瞧来,片刻后,两人相视一笑,卿柒静心道:“这位常庄主果然敏练,怪不得岳父总是忌惮他。” 原来,常泽方才在乐台下,见菩提尊者和化真方丈神色郑重,又看卿柒静面有忧戚之色,已知那擒走各家子弟的定是个极厉害的人物,而看此人在短短半夜之内便能以各样法子擒走百余人众,更知其势不凡,自觉难料吉凶,适才出了乐台后,他便与冯嵘说了此事。两人一商议。决意让明千霜、冯心雪和柔风先离开,免得三人受祸,而常泽想起李允然是当朝宰相之女,虽入了自己门中,但若此女有失,于李家总是难交代,因此便叫了李允然与明千霜等一起离开。他与冯嵘已从宫唯那里拿了那蜥王入药的药方,急急交给明千霜,几人便到下燕崖这里来叫几个女子,这时也才送一行人到此,竟遇到卿柒静师徒。 常泽看了看方若铭,道:“不如让方少侠和千霜他们一同走吧,也有个照应。” 卿柒静道:“好。” 冯嵘身边的一女子道:“爹爹,我才来了半日你便要送我走,我不想走。” 冯嵘道:“心雪,你听话,回去照顾你姐姐,这一路,要听你明师兄的。” 冯心雪撅了嘴摇头。 冯嵘摸了摸她头,道:“回去。”好半日,冯心雪才缓缓点头。 卿柒静道:“这位便是冯大侠的千金么?” 冯嵘道:“正是小女。” 常泽道:“好了,你们五个一起,也算有伴了,快走吧。” 卿柒静拍了拍方若铭肩头,道:“你与明少侠他们一起。” 方若铭心中不舍,只是无法,点了点头。 几个小辈躬身行了一礼,便即离去。 常泽、卿柒静、冯嵘望着几个孩子远去,便也返回寺中。 三人且行且谈,卿柒静道:“常庄主,怎么不把两位常公子一起送走?” 常泽道:“他们是万古山庄的弟子,自然要留下来,便是有什么,也一同担着。” 卿柒静道:“我便做不到这样宽心,到底是不及常庄主呀。” 常泽道:“卿山主谦虚了。” 卿柒静道:“是了,我昨日才到,还未及同常庄主说呢。” 常泽道:“说什么?” 常泽道:“柳姑娘和明少侠将我敖师弟从张相那里救回来,此事,当好好谢谢万古山庄和冯大侠。” 常泽道:“都是江湖同道,他们那么做,本是应当的。” 冯嵘也道:“是啊,这才是我辈该有之气,不必言谢。” 卿柒静又道:“谢是该谢的,只是……”他本想说“只是卿某不能亲自报答了”,但话到口边,还是咽了下去,转口说道:“是了,常庄主,这回柳姑娘可有来?” 常泽道:“没有,这孩子多灾多难,这几月一直在外奔走,我也有几月没曾见她了。如今,她兴许和我程师姐在一处呢。” 卿柒静心道:“那也好,要是到了这里,只怕生死难料呢。” 三人回来时是从大路回来,经了入寺的正门,见草棚中许多人未睡,便止了话,一路过来,也有人同他三人招呼的,三人应过即回。有人问起去做甚,三人也只答查探敌人踪迹。 到得会旗帮的草棚前时,冯嵘见路玄策独坐在棚前,满身疲惫之气,他知是为了路笙,自己也为人父,此刻倒能体味路玄策的滋味,往日心内的怨气隐了,于这同为父亲之人只剩了同情。 因各人都有烦心事,也无人过多纠缠常、冯、卿三人,几人很快入了寺,其后也各自回房歇息,未多说其他。 第591章 悲喜两相 次日,天才破晓,乐台前便集了许多人。那些丢了子女弟子的门派,早早到此集聚,这回各掌门人都把自己门下弟子带来,是以人比昨夜更多,乐台四面都站得满了。也亏天明寺这地方足够敞阔,才容纳得下入寺来的一众门派。 只是化真方丈迟迟不到,众人等得颇不耐烦,早有人怨道:“这方丈也是,怎么还不到!”这怨声一个传一个,渐渐地,乐台四面鼓噪起来,都是语斥方丈之声。 卿柒静跳到高台上,道:“诸位英雄,且再等片刻,昨夜方丈与咱们说辰时到此,如今辰时未至,方丈大师定能在辰时赶到。” 边照镜道:“卿大侠,咱们也等不了,我瞧着,你与方丈还算熟,要不然,你出面去把方丈请来。” 各人都道:“是啊,卿山主。” 卿柒静道:“那也好,诸位在此稍后。”言罢,下了高台,到自己人阵中嘱咐几句,便自走了。此次,随卿柒静来的还有卿柒宪、卿柒月兄妹及几个小辈弟子,卿柒静去后,紫金山便是卿柒月兄妹照管。 冯嵘随万古山庄一众弟子一处,他与常泽正说着话,常亦上来问道:“冯叔叔,爹,怎么不见明师弟和卞师弟,他们不会也被掳去了吧。” 常泽低声道:“没事,你明师弟我让他先去治病了,卞同之是我有事交代他去办了。” 卫仪卿也上来说道:“师父,冯姑娘和柔风姑娘也不见了。” 袁百卉跟着道:“庄主,还有我李师妹,今儿起来也不见人了。” 常泽道:“哦,都没事,千霜这人性子执拗,要去治病只怕他浑劲儿犯了不肯好好治,总要有人劝着,心雪、柔风、允然她们三个,还算能和他说得上话,便让她们跟着千霜去了,你们别急。” 常亦、卫仪卿几人这才放心,回了原处去。 冯嵘细看徽州金氏的人阵之中,长者只邹无晋和一个周赋新,余者皆是小辈弟子,他大多都不识得。再看万古山庄,也是小辈弟子多,便问道:“你去钦州时,不是带了奚仲他们一起么,怎么没把他们带桃州来?” 常泽道:“让他们先回庄了。” 冯嵘也不再多问。 好一阵,才有僧人也到了乐台,便有人去向僧人们打听化真方丈在何处,众僧只说方丈将至。各人又耐着性子等了半刻钟,化真方丈这才带着卿柒静、化千、化明一众老僧登上乐台。 边照镜问道:“方丈大师,你们要说的大事究竟是什么?” 方丈道:“今日我定会与众位施主说得明白,只是,你们今日都没用早饭,怕只怕……” 来不眠高声道:“哎呀,方丈大师,咱们如今只担忧咱们弟子的生死,你老是说这些无关紧要的,到底是何用意!” 卿柒静道:“来堂主稍安勿躁,方丈是为大家伙的身子着想,今日不比别日。” 来不眠道:“你们真是麻烦死了。” 化真方丈又道:“诸位既想要知道,我同你们说了便是,只是,再与诸位说明白,斋饭都已备好,便在漆莹斋,若是哪位施主饿了,自行去用饭。” 贺山派掌门侯寺桓道:“方丈大师,多谢。到底咱们来此,为的是什么事,如今便都说明白了吧。” 路玄策道:“还有,抓了咱们弟子的,又是何人?” 来不眠又道:“你们说的什么有关咱们各派存亡的大事,是不是和昨夜的事有干系?” 化真方丈回道:“是。” 台下私语之声更响,来不眠道:“那究竟是什么大事?”话音甫毕,卿柒静却指着乐台入口之处,道:“尊者回来了!” 众人回望去,只见一行人进来,为首的一人背上正负了菩提尊者。这一望去,有人欢喜,便呼名喝姓朝前过去,不少人不知有什么事,都惹来一片乱声。 边照镜看有人挤来挤去,正想出口斥骂,身旁的弟子却碰了他一下,道:“帮主,小公子回来了。” 边照镜往前一看,果然见自己儿子边萧然被人搀扶着,正挨近乐台这面来。青龙帮中早有帮众跑去扶边萧然,边照镜更是惊喜欲狂,拨了眼前人堆,硬是挤了去迎儿子。 回来的,除了菩提尊者,竟都是昨夜被掳去的各派弟子,这时各派人见他们回来,都是喜笑相迎。但归来的只少数人,有的在乐台这里不见自家弟子孩子,纷纷遣人到了乐台门外去探看。 化真方丈和卿柒静急急下了高台,去查看菩提尊者情状。这一下四面皆动,到了乐台正前方一面,有的寻自家孩子,有的围到菩提尊者身周,更添乱状。 那背了菩提尊者回来的叫权荣,是绵竹帮弟子。 众人有的想问自家弟子的下落,有的想问出了何事,只是这时回来的各人都只顾着和他们门中人谈说,也没人出来说得明白。 菩提尊者晕了过去,面色苍白,嘴角含血,不知伤势如何。常泽早叫常亦去请利风规和宫唯过来,只是一时难到,众人都急得束手无策。 司马徽看了菩提尊者好一时,悄悄拉了查琉匪、卓秋鸣、石温几人走出人丛,道:“菩提尊者不知因何受伤,但他的伤若是一人所为,那这人实在不简单。” 查琉匪道:“是啊,方才化真方丈说,昨夜擒走各家弟子的,便是那足可令武林各派有存亡之忧的,只怕菩提尊者的伤,也和他有关。” 司马徽道:“若是如此,那需得先想法子。” 石温道:“还有什么法子可想,这里这么多门派在,要想法子,那也是同各派联手,如今咱们一家在这商量,不是无用?” 司马徽道:“石温,先人一步,多人一份生机,要联手,那也是后来的事。” 卓秋鸣道:“师父,那这要怎么办?” 司马徽回头看了一眼,只见各派都是乱做一团,也有冷眼旁观的,他回过头来,道:“秋鸣,我瞧方才回来的人里,有边照镜的儿子,你和边照镜有交情,去青龙帮那里打听打听是什么人擒了他们,菩提尊者又是如何受的伤,要快。” 卓秋鸣答应着去了。 司马徽又与查琉匪道:“琉匪,你去看好咱们的弟子,别叫乱起来,一会儿我听秋鸣回来怎么说,要是真有大敌人,那便让咱们的弟子离了天明寺。” 石温道:“离了天明寺?” 司马徽道:“是啊,难不成这时候还要留下来。” 石温不答,心内却不喜这主意,道:“全走么?” 司马徽道:“也得有人留下来。” 查琉匪道:“谁留?” 司马徽道:“过会儿说,你先去看着咱们的弟子。” 查琉匪应声去了,司马徽与石温便立在原处,瞧着卓秋鸣那一面。 第592章 千桩救人 石温道:“师父,真的要走?” 司马徽道:“你小点声,要真是有什么大敌,看昨夜的情形,这会儿应当在近处了,不走不是等死么。” 石温道:“可这里这么多江湖同道,总要有人留下来一起应付才是。” 司马徽道:“这是自然。” 石温道:“那么,弟子留下便是。” 司马徽笑道:“那好,你留下。” 石温轻轻颔首,他师徒二人等了良久,卓秋鸣才从青龙帮人众中出来。 司马徽拉了石、卓二人又走得远了一程,道:“怎么回事?” 卓秋鸣道:“我问过边家公子了。他说,他们昨夜确是被人擒走,可是眼睛一直被蒙着,也不知是被擒到何处,但其间,似是有火光。” 石温道:“擒他们之人,可有出面与他们说过什么?” 卓秋鸣道:“有,边小公子他们被擒之后,便被绑了在木桩上,四面有人巡守。后来,菩提尊者去了,擒了他们那伙人的头领才现身。” 司马徽道:“那头领是什么人,可是咱们识得的?” 卓秋鸣道:“边小公子说,他不识得那头领,不过是个老头子,菩提尊者叫他廉施主。” 司马徽道:“廉施主,姓廉的,难道……”说到这,他神情忽变,不再言语。 石温和卓秋鸣齐问:“师父,是谁呀?” 司马徽摆摆手,道:“一个传说中的人物。”言罢,又道:“难道是真的?” 石、卓二人见师父神情古怪,相视一眼,卓秋鸣才道:“师父,这姓廉的,很了不得么?这从前,江湖上了没听说过有个姓廉的。” 司马徽道:“那是你们太小了,没听说过。” 卓秋鸣看司马徽神色严凛,不敢再加深问。一时,司马徽才道:“边小公子他们,是如何脱身的?” 卓秋鸣道:“是……”只吐了这一个字,那面乐台下,也不知谁问了句:“权荣,到底怎么一回事?尊者怎会受伤的?” 问话的,正是绵竹帮帮主池昂,只听权荣道:“咱们被人抓走,菩提尊者为救咱们,被人打伤了。” 松风雪问道:“谁伤的?” 权荣道:“是个姓廉的老者,只是尊者一直称呼他廉施主,咱们也不知这人的名字。” 司马徽师徒三人闻言,一同围了过去。 只见池昂又问:“这么说,便是这姓廉的把你们抓去的了?” 权荣道:“是,帮主。” 常泽道:“那尊者如何救你们的?” 权荣道:“咱们被擒去,被绑在木头桩子上。因眼睛被蒙着,也不知四面的情形。只不时听见前后几处有人走动,是看守咱们的人。那些人也不许咱们说话,要是有出声的他们便会拿鞭子打咱们。好长时候了,忽然就听他们说,有个老和尚来了,那地方便有些躁乱起来。” “过会儿,我只听到我的前面有人报‘少主人到’,跟着便听到一个少年的声音说道‘不知菩提尊者会光临敝处,实在有失远迎,万望见谅。’那时,我才知菩提尊者来了。” “我听菩提尊者说道‘公子是廉施主的孙儿吧。’他们那少主人回说‘是。’菩提尊者道‘你祖父,可在此?’那少主人道‘在,只是祖父不知尊者会来,如今还在里头更衣呢。’菩提尊者道‘可否能与他一见?’那少主人道‘自是可以,尊者且随我来。’这以后,我便不知尊者和他们都说了这什么了。” “过了好久好久,我听见一个苍老的笑声从前头传来,简直要把我耳朵震聋。”说到这儿,与他一同被抓后救回的诸人纷纷附和。 有的道:“是啊,那时候我耳朵好疼,心里特难受,直想吐。” 有的道:“我还吐血了呢?” 各人诉说当时自己的情状,乐台下诸人却是听得心惊。能有凭声震得人神眩心悸这样功力的,那会是何等样人。 来不眠当即说道:“这样厉害一个人,如何从前没听说过!” 化真方丈道:“来帮主,这人的事,老衲会与诸位说的,如今,先听这位权少侠说他们所遇。”说罢,转头与权荣道:“权少侠,你接着说。” 权荣道:“是。”又道:“那笑声过后,便听他道‘好,计晴远,我便让你打千桩。’”计晴远是菩提尊者俗名,此间人多是知道的。 有人问道:“打千桩,那是什么?” 司马徽道:“难怪要把你们绑在桩子上呢,原来是要打千桩啊。” 何寺桓道:“司马教主,这打千桩究竟是怎么个打法。” 司马徽道:“从前萧朝与郑朝争天下的时候,便有郑朝军队掳了上千个萧朝军官的家眷,便是将人绑在木桩子上,立在两军交战的阵中,他们用意是用这些人来威胁萧朝军官。此举弄得不少人怨声载道。后来,在湖州那里,有一回郑国有个叫魏丞的将军,还是又掳了萧军中几个军官的族人,那时萧军中一叫郁慕明的将军,便只身前往郑军的阵前,与魏丞商议一件事。” 立时有人插口问道:“商议什么事?” 司马徽道:“郁慕明说,魏丞可派人到每个木桩前把守,派多少都成,郁慕明则一个木桩一个木桩的打过去,只要郁慕明能冲破郑军围守砍下木桩的顶头那一端,那木桩上的人便是得救,魏丞便要释放那一人。” 来不眠道:“这可不容易。” 司马徽道:“是不容易。郁慕明直到死,也才砍下四根木桩。魏丞也还算做人,当真便把郁慕明砍下那四根木桩上绑的人放了。后来,才传出来一件事,那郁慕明是为救好兄弟的父母才去魏丞那里定下这约诺的,他私自离营违反军令,本来有过,但因其义可嘉,死后反得了许多赞颂奖掖。因这事,两军之间再有这样的事,便有些人以这样砍桩子的办法救人质,这种救人法子,便被叫做‘打千桩’。但真较论起来,能救回来的人极少,十有八九是去救人的那个送了命,后来,萧军便直接效仿此行。他们若是得了郑朝的人质,也要郑朝人以‘打千桩’的法子赎人。想不到,这样的事,在今日还能见到。” 众人听罢,各生感叹,隔了良久,池昂才问道:“权荣,昨夜,菩提尊者是这样子救你们回来的么?” 权荣道:“是。” 第593章 真勇武者 权荣接着道:“起先,那人答应让菩提尊者打千桩,但我还真不知这打千桩是怎么样的。后来,只听见四面有脚步声响,没一会儿,好似便有人围在我四处。跟着便只听见菩提尊者道‘老衲得罪’,他话音一落,便听到一群人打斗的声音,没过多会儿,到了我这。那时我只觉四处风起,好几次,人家的兵刃都从我身上贴过去,可从没一刀一剑伤到我。后来,就听见两个人的惨呼声,然后我头上的一截木桩就断了,那断桩飞了出去,菩提尊者道‘这孩子,也放了。’我那时还不知是怎么一回事,过了会儿,便有人把我眼睛上的布摘下,又把我放了。” 司马徽道:“那是菩提尊者打断了你绑的那根木桩,事前有约,因此那些人才放了你?”顿了顿,又道:“如此说来,他们也还是讲信义的。” 权荣道:“我得释后,见还有昆山门和妄剑宗的两位师兄也得了自由,才知自己是第三个脱身的。再转头,便见菩提尊者在下一根木桩那里和人打斗,他一个人对着六个敌人,我那时方才脱困,还不知怎么一回事,便问了妄剑宗的那位李师兄,李师兄才说,好像是菩提尊者打断一根木桩,他们便放了木桩上绑的人。”又道:“我后来看了一阵,才知真是这么个规矩,不过,要是司马前辈不解说,晚辈还没把这和打千桩对上呢。” 司马徽道:“那是你们年纪小,不知道这说法。” 权荣微微颔首,再说道:“菩提尊者便这么一路打过去,到了第十根木桩以后,他们围守木桩的,便变成八九个人了,往后去,有的木桩甚至还有十多个人守着。” 邹无晋问道:“尊者定要先打退这守木桩的十多人,才能打断桩子救你们么?” 权荣回道:“那也不是,只要打断桩子就成,可以是把敌人全都打退再打断桩子,也可以在和围守桩子那些人打斗时,瞅时机打断桩子,只要桩子断了,那便可救下一人,尊者便是这么做的。”顿了一顿,他又道:“咱们想去帮忙,可敌人里那领头的老头子说,要是咱们敢去,那与菩提尊者的约定全都作废,咱们便要重被绑起来,菩提尊者也说,让咱们在一旁守着。” 来不眠道:“你们胆子也忒小,本就是他们无礼,何必跟他们客气。” 司马徽道:“来堂主,这话不对,敌人那面人必不少,权少侠他们,便是都算上,不过也才一百来个,更加没有长辈高手在场,这么硬和敌人拼,那是白白送命。” 来不眠讪讪的不言语,权荣道:“菩提尊者没歇下过,打断木桩救了一人,便即去下一根木桩那里,敌人虽挡不住尊者,可是,尊者也不伤他们。不过,有几个无耻敌人,要对尊者下杀手,还好尊者都应付下来了。” 冯嵘道:“尊者一人这么打下去,不受伤那也得累死。” 权荣道:“是啊,到了第二十根木桩那里的时候,尊者面对敌人,招式都慢了许多。” 卿柒静道:“他们便是有意耗尊者的力气的。” 各人附和,待静下了,权荣才说道:“到了第三十一根木桩子那里,敌人的那头领下来,道‘我来领教领教计大师你的高招’。” 池昂道:“头领,就是那姓廉的老者么?” 权荣道:“是他,帮主。” 常泽道:“敌人那头领下场,菩提尊者没说什么?” 权荣道:“没说,尊者只是等着他过来。” 众人都想,这敌首在菩提尊者力气虚竭之时下场,未免太不光彩,只卿柒静知道,这已非光彩与否,不过是有心人要损当今武林势力的计谋。 权荣道:“那老头子下来,也把那些围守桩子的人都赶走了,说,‘这后边的桩,都我来守,你们只好好瞧着这位尊者大师的能耐便是’,他说完话,他那些手下便一阵高呼。” 来不眠又道:“你们也该高呼一阵,好歹算是提振士气呀。” 权荣支支吾吾道:“那时,咱们没有。” 来不眠道:“哎,你们哪,尊者算是白救你们了。” 池昂肃容道:“可惜呀,不是来堂主去打千桩,别说这些孩子们,就是咱们定也是要欢呼喝彩的。” 来不眠觑着他道:“池帮主,你这是什么意思?” 池昂笑道:“天下的道理不是吗,真勇武者,哪里用得着什么高呼,从前的郁慕明,也无人为其高呼,可似乎人们对他的感念之心,半点不少。” 来不眠冷笑道:“池帮主也不用这么来笑话我,来某自知非你口中的勇武者,也不屑你们那点呼声。” 卿柒静不觉便有怒,心中暗道:“这时候了,你们还放不下嫌隙来吵。”只是没说出口,让权荣接着讲述往后之事。 权荣道:“那老头虽是一个人,可咱们瞧得出来,菩提尊者和他相斗比先前难多了,他也没下杀招,只是不断阻拦尊者去打断木桩,好半日,尊者才打断一根木桩。那老头接着到下一处木桩等着,菩提尊者又过去和他斗起来,这回,又是老久尊者才得把木桩打断。” 邹无晋道:“那这敌手,还真的是个厉害人物,” 权荣道:“是。尊者本就劳累,又遇了这老头,实在艰难,那老头守桩后,尊者打到第三根木桩那里,不知怎地,忽然吐血,半躬了身子,一手撑着膝盖。那时咱们吓了一跳,那老头子哈哈大笑,咱们过去要扶尊者,还没到,便见尊者忽然跳起,举掌拍断了身旁那木桩的上半截。那老头子一下子止了笑,盯了尊者好一阵,道‘好,这耍赖不和你计较。’说完,就叫人把绑在桩子上那人放了。老头背着手走到下一根桩前,说‘计晴远,可还有力气打下去。’尊者直起身,道‘前辈请了。’说完便朝那老头走去,可是,才走了两三步,尊者就倒下去了。咱们拥过去,叫了尊者半天不见他醒。那老头说‘快带他回去吧,我这里不葬倪家的人。’” 一同被菩提尊者救回的少年道:“那时我真是气死,要不是权兄你拦着我,我真要上去打那死老头一拳。” 这人的师长道:“得了你,还不快谢人家权少侠,不然怎么死的都不知道。菩提尊者都抗不过的人,你还能在人家面前逞威风。” 那少年在人前被师长训斥,脸一红低了头下去,不再说话。 第594章 江湖大事 司马徽道:“权少侠,尊者是力竭受伤的么?” 权荣道:“这咱们也不知,反正最后尊者倒下便晕过去了。” 池昂问道:“方丈,尊者的伤势如何了?” 化真方丈道:“方才利大夫给尊者把过脉,是被内力震伤的,想是尊者和那人相斗时,被那人伤了。如今,尊者还在禅房歇息呢。” 边照镜道:“尊者救了咱们的弟子回来,咱们还不及感谢他呢。” 章翼济却道:“他那是救回了你们的弟子,又没把我的弟子救回来,感谢一事,章某可不做了。” 白帆帮的师同道:“章大侠话不能这么说,咱们的弟子失陷,照理本应咱们自己前去搭救,可是,昨夜尊者是替咱们去的,一百多个人,尊者拼力带了三十多个回来,这里,且不说谁有尊者这般能耐,便是尊者的菩萨心,咱们也没人赶得上。便是咱们的弟子没被救出,那也不能怪尊者呀。” 章翼济眉毛一挑,道:“我怪他了么,我只是说不感谢他。没救出我的人,我何必去谢他。” 人众中有不少子弟未被救出的,但听了权荣转述菩提尊者救人的不易,心中多是感动,偶有几个怨怪的,也没如章翼济一般宣之于口。 菩提尊者的几个弟子,敬方、敬贤、敬殊、敬安均在,此际听了章翼济的话,都是有气,敬方、敬贤、敬安三人心宽气广,也没多说什么,那敬殊却是个性子火辣的,当即便回章翼济道:“章大侠,咱们无能救得你家公子出来,章大侠自个儿去救,你身怀通天之能,必是能把章小公子救回来的。” 章翼济脸上一阵红一阵白,气得说不出话来。来不眠道:“这位小师父说的是,谁家的,谁救去。” 常泽道:“眼下且别争这气了,还有那么多孩子在那姓廉的手上,还是好好想想怎么救人吧。” 竺守忠道:“咱们这里人多,就是去打千桩,一次能救回一两个、四五个,每人去一趟,那也能把人都救回来。” 常泽道:“怕就怕,这往后去,不是打千桩这么容易的了。” 卿柒静道:“常庄主说的有理。” 正在说时,外头一净来报,唐州义侠楚天留、中州侠士元浩携弟子到寺。这些人都在此次邀请之列,只不知何事如今方到。化真方丈只让一净快请人进来,此时菩提尊者伤中昏迷,化真方丈于江湖上所识之人有限,当下便请了卿柒静和冯嵘两人代为招呼新来的客人。 冯、卿二人自也愿相帮,便出了乐台去迎客。 方丈又叫寺中僧人拿来长凳椅子等坐具,摆了在乐台下东、西、南三侧,各派这才挨次坐下。因想到这日人多,天明寺砍了寺外的树时,便都用来做凳子、椅子等物,这时人虽多,坐具倒也够用。 不多时,卿柒静和冯嵘一同引了客人进来,除了楚天留这些人,还有奉天山的廖云嫦和海善微一众人,化真上前与之相谈几句,便让一净、一空等弟子引了诸客入座。 屈引带了寻云峰、云馨、百鸣月坐了在会旗帮帮主之侧,百鸣月貌美,引来不少人注目,云峰索性紧紧握住她手,阻了不正之人的邪心思。 趁这时人乱,司马徽已让查琉匪带了朝阳教的弟子躲了出去,他身边便只留下石温、卓秋鸣两个。 这一时真又有人饿了,化真让寺中僧人把早饭搬到乐台这里来,一人人分发下去,如此又耗了些时候,众人都正用饭时,菩提尊者经利风规施针已醒转过来,被敬贤搀扶着回到乐台上。 各派掌门有去与他道谢的,有去与问候的,乱了又一阵才得静下。 冯嵘与万古山庄的人坐在一处,回到万古山庄人阵之中时,悄悄与常泽道:“我方才见查琉匪带了朝阳教的人出去,是要做什么?” 常泽虽没留心朝阳教的人何时走的,却也见朝阳教人只剩了司马徽、石温和卓秋鸣三个,说道:“兴许和咱们送走霜儿他们,是一样的心思。” 冯嵘摇头笑道:“真也是爱护那些弟子门人了。”两人说着,听得邹无晋道:“尊者、化真方丈,如今还有许多人在那姓廉的手上,你们信中所说的大事也没告诉咱们,这两事,如今总要了结一件吧。” 化真方丈道:“原本便是要今日与众位英雄说明白的。” 楚天留道:“方丈大师,咱们于世人无功,也算不上英雄,大师这么称呼,实是有愧。” 各人都向楚天留望去,就有人道:“那楚大侠该让方丈怎么称呼咱们呀。” 化真方丈不欲让他们再争,直说道:“诸位要知的正事,老衲如今便要说了,还请静下。” 这时,乐台上各人才禁了声。 化真方丈道:“昨夜掳了各家弟子的那廉姓老者,便是咱们今日要说的大事。” 邹无晋道:“大师,那姓廉的,究竟是何人,这么多年来,江湖上似乎没这么一个人。” 化真方丈道:“他只是受了限才没在江湖上露面,不然,不知早闹出多大的事来了。” 师同道:“这人什么来头?” 化真方丈道:“这要从百多年前说起了,那时,还是萧朝和郑朝争天下的时候。” 台下不少年轻弟子,一听方丈这话,便知有段古时的故事听了,都是盼着。 化真方丈道:“郑朝末期,帝王不仁,黎民受苦,各路义军齐攻郑朝都城,迫得郑朝皇帝迁都避难。后来,义军全被萧国的皇帝收拢,这便有了萧朝和郑朝争天下。” 这些事,在场人都知道,便有人喊道:“方丈,这与你要说的大事有什么相干?江湖上的事和朝堂上的事,怎还扯到一块去。” 化真方丈道:“昨夜,擒了各家弟子去的那人,名叫廉孤飞。百年前,郑朝被义军逼得迁都,新的都城是在凉州。而郑朝在凉州那段时日,他们抵抗义军的领兵元帅叫廉航,这廉航,便是廉孤飞的父亲。” 众人恍然,司马徽道:“这么说,这廉孤飞还是郑国人了?” 化真方丈道:“不错。” 常泽道:“那莫非,廉孤飞这回来,是为了要坏乱当今的正统天下,为那小郑国报复?” 邹无晋嗤笑一声,道:“哎呀常庄主,你们祖师爷是为萧朝朝廷办事的,可万古山庄入江湖多年了,怎么,那曾为官的习气还没改,要操心这些朝堂事。” 常泽道:“江湖与家国不是一处的么,无家国何来江湖。哦,我倒忘了,如今金氏与小郑国走得近,也难怪邹大侠说到郑国如此维护。” 第595章 出身帅府 若在平日,见万古山庄和徽州金氏起争执,不少人要煽风点火,但此时众人更加想知那廉孤飞的事,却不想听他们两派相争,司马徽便先道:“邹大侠、常庄主,且先听方丈大师说完此事,你们若要争辩,都放到后头吧。” 常泽笑道:“司马前辈说的哪里话,这有些架呀,你不劝是吵不起来的。” 司马徽含笑不答,常泽也是微微一笑,道:“方丈,恕晚辈无礼,那廉孤飞何以要擒江湖上各家的子弟呢。” 化真方丈道:“此人对世人有痛恨之心。” 冯嵘道:“这话怎么说?” 化真方丈道:“廉孤飞出身名门,祖上便都是重臣,只是到了他与他父亲那两代,小郑国有亡灭之危,廉孤飞的父亲廉航虽受倚重,但他一人揽大任,也不免会被君主猜忌。是以廉孤飞自出生起,便被接入皇宫中教养。” 师同道:“什么教养,那是做人质去了吧。” 化真方丈道:“是这个理。”又道:“后来,廉孤飞八岁那年,出了件事。” 各人忙问:“何事?” 化真方丈道:“那年,不知怎的,便有一群刺客混入皇宫之中,想要刺杀小郑国的皇帝。可是,小郑国皇宫之中毕竟还有许多高手护卫,最终,那群刺客刺杀不成,被宫内禁军围住剿杀。但里面,有个极厉害的,竟自在围剿中脱身了。” 邹无晋问道:“这脱身的,是何人?” 化真方丈道:“未留下姓名,只知是萧国派来的,便是这人干了一件事,让廉孤飞命途再有变化。” 各人都静待他说下去,化真方丈仰头望了望天,才接着道:“这逃脱围杀的刺客在宫中躲藏,不知怎的,便到了东宫那里,偏偏那时廉孤飞也在东宫之中,和皇太子一处,那刺客大约是想擒太子的,只是那时一下子出来两个孩子,太子又是躲在廉孤飞身后的,那人情急之下便抓错了人,把廉孤飞抓去了。” “禁军中自有人晓得廉孤飞身份,他虽不是皇子,但他父亲是小郑国的梁柱,他若有闪失,要是廉航怒起来反了,那也是要不得的,因此,那刺客抓了廉孤飞去,禁军心有所忌,也是不敢对他下杀手,他便逃出了皇宫去。” 司马徽道:“那廉孤飞呢?” 化真方丈道:“被刺客带出去了,那刺客出宫问明了廉孤飞身份,也想到杀了廉孤飞,叫廉航和小郑国起争执,好让萧国有可趁之机。可是,便在刺客要动手取廉孤飞性命时,有一人路过,那人又是个江湖侠士,见那刺客对一个孩童下手,便出手救下廉孤飞。” 不知是谁问道:“那刺客呢?可是被那侠士杀了?” 化真方丈道:“也没有,只是逃走了。”顿了顿,他方续道:“这侠士打听明白了廉孤飞家世,便把他送去了廉航家中。” 来不眠道:“大师可晓得这侠士姓名?” 化真方丈道:“这侠士名叫郁息相。” 池昂道:“郁息相,这名字倒像是在哪里听说过。” 松风月道:“江湖上有个叫车怀素的,也是这郁息相的弟子。” 池昂抚掌道:“是了,我几年前听人说起过的,有些忘了。” 化真方丈道:“车怀素?” 松风月道:“是,江湖上有位女侠客,名叫车怀素的,他师父便叫郁息相。” 化真方丈思想良久,摇头道:“可是,这郁息相至死,也只收了三个徒弟,这三个徒弟,并没个叫车怀素的。” 众人你瞧瞧我我瞧瞧你,隔得一阵,方有人道:“大约是有人冒名认了郁息相这师父吧,江湖上爱蒙骗人的也不少。” 松风月道:“可是,但凡武功有些造诣的,都巴不得师门有光,在外是不会胡乱拉了别人做师父的,这车怀素传说武功不俗,如何会假认师父呢。” 竺守忠道:“这却未必,也有别有用心的会那样做。” 常泽道:“方丈,会不会是这郁息相有四个徒弟呢?” 化真方丈道:“不,先师与这郁息相颇有渊源,据先师所说,这郁息相一辈子只三个徒弟,诸位所说的车怀素,绝非郁息相之徒。” 卿柒静道:“那这便怪了,郁前辈好端端的多出一个徒弟来。” 来不眠道:“不知道的事猜它做什么,大师,你还是快说说那廉孤飞的事吧。” 化真方丈道:“来堂主说的是。”言罢,即道:“郁息相送廉孤飞回廉家时,宫中还未把廉孤飞被刺客所擒之事告知廉家,而廉孤飞到了廉家,惹得廉府乱了一阵,到得廉孤飞和郁息相把内情说出,廉夫人便有气了,直奔军中,与廉航言明廉孤飞被刺客擒走而后为郁息相所救一事,夫妇二人一计议,便把廉孤飞藏起,第二日,廉航无召归朝,什么也不说,便交出帅印。那时,他是郑国中唯一有统军之才的,萧军对他也很是忌惮,郑国皇帝不敢拿他如何,反是加恩厚赏。” 常泽道:“那皇帝,是不知廉孤飞已归了家么?” 化真方丈道:“初时不知,后来慢慢派人查访,也便知道了,可是他那时无法,最终,下了道旨,便是说什么,放廉孤飞还家的。” 边照镜道:“呵,这皇帝,明明是他把人家孩子弄丢了,还来这么一出。” 化真方丈道:“这事,当时也只少数人知道内情,但哪里敢四下宣扬。倒叫凉州城百姓以为这真是皇帝开恩,送了廉孤飞回廉家。但不论如何,廉孤飞总归是能光明正大的回家了。而此后,廉孤飞便拜了郁息相为师,与郁息相学武。先师便也是在那时,进廉府侍奉廉孤飞的。” 众人都是一愕,邹无晋最先道:“大师是说,您的师父曾侍奉过这廉孤飞。” 化真方丈道:“不错,先师未出家时,俗名叫广剑平。廉孤飞还家后,廉府为他招选伴读,先师便被选中。” 众人都想,难怪适才方丈说他的师父与郁息相颇有渊源,竟是与廉孤飞有此关系,那化真的这位师父,能与郁息相有交集,也不足为奇了。 化真方丈道:“因先师常在廉孤飞左右,是以郁息相郁前辈也曾指点过先师一些武艺,先师便也唤郁前辈一声师父。” 司马徽道:“如此说来,方丈大师你也是这郁前辈的徒孙了。” 化真方丈道:“也可这么说,只是先师虽也是郁前辈的徒弟,但因禀赋之故,武功远远不及郁前辈的另外两个弟子。” 第596章 两文一武 师同问道:“方丈,那郁前辈的另一个弟子,是谁呀?” 化真道:“这一位,想必这里人都该听说过,那便是从前小郑国那位大将,谈止。” 此言一出,场上果然一片哗然,许久方息。师同道:“从前只听说这位在战事中无敌,原来,竟也有一位江湖人做师父么?” 化真点点头,道:“是啊。”他顿了一顿,说道:“廉孤飞十二岁那年的元宵节,和郁前辈一起在街上游赏风光,便有一个小孩偷拿他们钱袋,那郁前辈何等样人,当即把那小孩拿住,因那时小郑国人都有难处,郁前辈也不和这孩子计较,便只让他还了钱袋,也了了这事。可才过了两日,郁前辈在街上又见了那孩子。” 来不眠道:“这是又偷到郁前辈头上了?” 化真方丈摇头道:“不,这一回,这孩子是被人打得奄奄一息,丢在街上的。” 无人再言语,化真方丈接着道:“郁前辈看那孩子可怜,便把他带回了家,那孩子命也大,养了几日慢慢好了,郁前辈才问了他身世。” 池昂道:“这孩子莫非便是谈止?我记得书上说,此人起于微末,与大师说的那孩子倒像呢。” 化真方丈道:“不错。谈止本是凉州人,但处乱世,其祖父祖母被饿死,其父为萧军所杀,只剩了母亲和他相依为命,可他母亲身子不好,谈止小小年纪便在凉州城内四处游荡,时常偷些小贩的东西,或是乞讨,这才能活下来。郁前辈第二次遇见他时,他便是偷拿东西被人发觉,才被打了。” 邹无晋道:“想不到这位大将军,还有这样的过往。” 化真方丈道:“谈止被郁前辈带回去时,是十岁。郁前辈瞧他可怜,便收留了他母子,后来,郁前辈见谈止这孩子实在聪明,直接收了他做徒弟。廉孤飞与谈止,从此便这么纠缠在一处了。”说着,不由得叹了口气。 边照镜追问:“大师,后来呢?” 化真道:“谈止、廉孤飞和先师随郁前辈习武,他们师兄弟三人,那时是十分友爱的。六年后,萧军集结十二万大军,围攻凉州城。有一次大战,廉孤飞的堂兄廉孤鸿领兵在凉州城外的阀子坡抵御萧军,因敌众我寡,被萧军围困。廉孤飞与这位堂兄也是极要好的,便想偷溜出城去救廉孤鸿。那时,先师、谈止与他一同前往。只是,他们三人到城门时,便叫守城的知觉了。” “廉孤飞和先师的父亲都是小郑国朝中的官员,守城的官兵自然认出他们来,听说了他们想要出城,那般敌军兵临城下的险境,自是不许的,直接禀告给了廉元帅。廉元帅派人送他们回来,先师和廉孤飞自此被锁在家中,因此不能出城救人。谈止倒无甚束缚,看廉孤飞实在想救廉孤鸿,当天夜里,便偷偷越过城墙出去了。那时城外四处大战,道上便有死后无人驱策失了人管的战马,去阀子坡的路上,谈止竟收拢了近二十匹这样的战马。” 化真说到此处,松风月道:“我记得书上有载录,谈止一人独闯阀子坡萧军阵中,领了郑国残军突围,可是大师说的这回?” 化真道:“不错。我不知如今萧朝的史书是如何写的,但那回,谈止的本意只是要救回廉孤鸿。他确是一能者,当时夜间,他便能准准的寻到阀子坡,识明萧军的将领在何处,用暗器击杀了萧军将领。又用那些捡来的战马冲乱了萧军阵型,豁出一道口子,进去把廉孤鸿和郑国两百多个残兵带了出来。” “只是,夜里回去时,郑国守城的兵士怕有诈,不敢打开城门,廉孤鸿所率的残部和谈止便只得退到城外的山林中,其后又因萧国军队把凉州城围得死紧,谈止、廉孤他们回不去,没了法子,此后的两个月,廉孤鸿所率这一只残军便藏匿于山中,只在夜里偷袭萧军,也把萧军扰得头疼。两个月后,廉航手下的大将景竹射杀了萧军统帅,又因萧军在北边与巴罕起战事,萧国皇帝两边吃不开,便传旨退兵,而郑国这危难得解,还收复了凉州周边的几座城池,廉孤鸿和谈止,这才得回到凉州城中。” “因这一遭,廉孤鸿与廉航便见到了谈止身上的军事禀赋,有意把他招入军中。廉孤飞和先师本也想一同投军,只是,战场上刀枪无眼,生死无常,廉孤飞又是家中独子,廉航实在舍不得让儿子入这行次,便在朝中为廉孤飞寻了个文官之职,反正是免了他上战场,先师亦是如此。谈止之父是死于萧军之手,而凉州城多年来为郑朝对抗萧朝的要地,谈止也有忠君卫国之心,自是愿意从军护国,便这么入了军中。此后,谈止一面跟随在廉航左右,御敌学兵法,一面随着郁前辈,习武学文,此人当真是天纵奇才,样样学得好,短短数年,便立了许多战功。” “可廉孤飞那里却不同了,郑朝皇帝多心,本来廉孤飞之父独揽军权,已很受郑国皇帝猜忌,皇帝又如何肯把大任再交到廉家手中。因此,廉孤飞在朝中,慢慢便被调到那无实权的位子上去。这廉孤飞,要说也是个有才的,在那时,可是一位翩翩佳公子,只是为官之时,不得施展。先师一家与廉家走得近,是以先师遭遇与廉孤飞一样,也只得了个虚职。至此,他们师兄弟三人,两文一武,在郑国的前程迥然不同。” 司马徽道:“那时候,战乱迭起,都是要靠军人才能安定下来,自然是武人的机遇多些,那廉航要是不想多的,把廉孤飞放到军中去,只怕今日史书上所写的,便不只谈止一人的名字了。” 邹无晋道:“这话极是。” 化真方丈也点点头,道:“先师未出家时,也有过这感叹。”说着,长叹一声。 众人看他年迈,此时又是一副伤情模样,也不敢催快说。良久,化真缓了过来,才续道:“如此过了八年,廉孤飞迎来一件喜事。” 来不眠道:“是升官了?” 化真道:“不是,是娶亲。” 乐台上有的点头,有的私语。 化真也不多理会,道:“便是这一年,便是那一日,先师与廉孤飞、谈止,一下子反目,此后各不愿相见……”顿了片晌,他又道:“也不敢相见。” 众人忙问:“为何?” 第597章 无奈反目 化真叹息一声,道:“说来,这与先师有莫大的干系,先师也是为此伤心断肠,遁入空门。” 他如此说,众人越发想知事情如何,来不眠头个发问道:“大师,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化真道:“廉孤飞成亲当夜,郁前辈和廉航中毒身亡。” 池昂说道:“书上也说廉航是在其子成亲当夜食了毒酒身亡,只是,那郁前辈也是么?” 化真缓缓点头,道:“不是毒酒,而是毒茶,那毒茶是先师送上去的。” 各人都是一惊,好半晌,才有人道:“这是因何?” 化真道:“那时候,萧军对凉州攻伐不断,先师的父亲看凉州守不住了,便连同了小郑国中两个有反心的臣子,与萧朝臣子私通,以望后日,能全性命。而萧朝那边,让先师的父亲做一件事,那便是设法杀了廉航。” 如今虽说天下归萧,可众人对忠义之辈总是敬佩,在此的江湖人,许多又都是重义轻生的,如这等通敌行径,便看不起,只是看在方丈的面上,没有现出厌恶神色,心内却都暗暗怨怪那些通敌之人。 化真方丈道:“廉航是武人,平日身旁又有谈止那些人护卫,要凭武力对他下手实在不易。先师的父亲等了半年,才遇了廉孤飞成亲这一机会。那天,因廉家有喜事,皇帝特许廉航回家。这喜事,主宾之间相互敬酒那也非稀奇事,先师之父便欲借这机会在酒中下毒。” 他说到此处,缓歇片刻,才接着道:“只是,廉航为人谨慎,在廉孤飞拜完了堂后,便回书房去了。先师的父亲还是没寻着机会,直到夜间,廉航口渴了想要喝茶,那时廉府的仆人小厮都忙不过来,也没人给廉航送茶水去。而其时先师尚在府上帮着招待客人,听说廉航要喝茶,便冲了一壶茶送去。道上,先师的父亲便瞅了这时机,支走了先师,在那茶水中放了毒。只是他也没自个儿送去给廉航,还是等了先师回来,由先师把茶水送到廉航手中。” “先师送了茶水到廉航的书房时,正巧郁前辈为廉航送来一部兵书,因此那时,郁前辈也在。廉航也是瞧着先师长大的,对他无甚疑心,便喝了那毒茶,而郁前辈,也饮了一杯茶水。” 池昂忽然想道:“方丈先才说,他的师父俗名广剑平,我看的那史书上,主编修小郑国那一段史事的,不正是个叫广拓的人吗,这人莫非与广剑平有什么亲故,或就是广剑平之父,修史时方把这节的真情隐去。” 他想着,忍不住便问道:“方丈大师,敢问您师父的父亲,可是叫广拓?” 化真愣了一下,道:“不错,池帮主如何会知道?” 池昂见果真如自己所想,心中不禁得意,笑道:“胡乱猜的。” 来不眠与他素来不睦,开口道:“什么猜的,这如何猜得准,池帮主,你不会是与这等叛国之人相识吧。” 池昂双眉一扬,道:“你一个从不念书的,自然不会知道这些。” 来不眠斜睨向池昂,“哼”地一声,道:“像你一样,文不文武不武的,你如何不去考状元去?” 司马徽笑道:“二位,咱们还是听方丈大师说正事吧,你们要争论,都放到日后去。” 来、池二人这才止了口,化真看他两个静下,说道:“先师对他父亲所为毫不知情,只是给廉航送茶水回去后,便被他父亲强拉了回家,之后到家,也是饮了一杯茶水,便晕了过去,等到再醒时,先师与家人已到了萧国的地界上。他那时才知,他父亲已叛国投敌。”言罢,化真闭目垂头。 化明在旁怕师兄累了,给化真递来一碗水。 众人才听了廉航、郁息相饮了毒茶身亡的事,这时见化真递来水,不禁都望向那碗水去。化真端起碗把水喝了,接着说道:“先师那时知晓他父亲所为,又悲又怒,只是那又是他父亲,再怎么样,他也不能杀了,思量过后,先师偷偷回了凉州。那时,廉航身亡的消息已传了出来,先师心内羞惭,不敢去见廉孤飞,也不敢去拜祭郁前辈。” “后来,还是谈止和廉孤飞发觉了先师的行踪,一夜,他们二人便合起来把先师抓住,带到廉航和郁前辈的棺椁前质问。先师只得把实情告诉给谈止和廉孤飞两个,只是,便是此前种种阴谋先师都不知,那廉航和郁前辈是因先师之手而死这一点,是如何也不能赖掉的。廉孤飞和谈止各有怒恨,先师亦是心怀愧疚,那夜,廉孤飞、谈止本来要与先师打一场的,只是先师不还手,他们师兄弟也没能动手。廉、谈二人把先师赶出凉州,从此绝交。” 石温道:“他们各有苦处,谁也怪不得谁呀。” 元浩道:“是啊,世间便是有这百般无奈和身不由己。方丈的师父也是两难境地,一面是父亲,一面是师兄弟,如何抉择都不好。” 廖云嫦道:“虽是如此,可忠义二字在,叛国之人,不该是受千刀万剐的么?”她话中意思,俨然是那广拓该死。 邹无晋与廖云嫦乃是师兄妹,心中虽也觉廉云嫦所说不无道理,可此时顾念化真的面子,也不敢实话尽说,便道:“师妹,郑朝为政不善,惹得民怨沸腾,这才有了义军征讨,萧朝新立,要说也是郑国气数尽了,人心大散。什么千刀万剐的,也不可一概而论。” 廉云嫦道:“师兄,一身侍二主,这样的事,我可做不来。” 各人听了这话,心都想这廉云嫦倒也是个懂是非的。 化真微微一笑,道:“女施主说的是,忠于家国,那确是第一要奉行的。”又道:“先师便是知道对不住兄弟君主,出了凉州城后,解不开心中这个结,就要横刀自尽。” 不少人此时又想:“若是我遇了这样事,只怕也是要求死的。” 化真道:“兴许是未到绝处,师父要自尽时,前头来了一个僧人,比师父年纪大些,那僧人衣衫褴褛,也不知他是有心还是无心,喊了句‘施主,贫僧行了老远的路过来,口渴的紧,不知这近处哪里有水,你可能带贫僧去寻些水吃。’” 师父看那僧人风尘仆仆,一下心就软了,收了刀,带他往山上寻水去。 第598章 世间一僧 石温道:“莫非,便是这和尚救了方丈的师父?” 化真缓缓点头,道:“这老僧法号远空,本是凉州城外觉明寺的住持,因战乱之故,寺毁人散,只剩了他一个,远空大师自此便做起苦行僧来。” 来不眠道:“那样的乱世,不做苦行僧还能怎地。”不少人也如他一般想,只是没说出口。 化真方丈微微一笑,道:“先师带了远空大师取了水后,便想离开,远空大师却把师父叫住,说‘施主,如今多少人想活下来都不能,你却可以,好好爱惜自己吧。’师父那时心欲死,也听不进去大师的话,转身便走,只是没走多远,便听见水响的声音,他回头一看,见远空大师已跳进小潭之中。” 来不眠又道:“莫非这位大师也想不开了?” 化真方丈摇头道:“不,大师是见潭中有鱼,下潭捉鱼去了。” 司马徽道:“出家人原本是不杀生不吃荤的,远空大师想也是被逼得没法子了。” 化真颔首,说道:“师父那时见远空大师下水在水里扑腾,走去看,见他是捉鱼,也是这么个念头。可大师在水里捞了几下,都没能捉到鱼,师父看他在水里绊得几次摔倒,便纵身下水,帮大师捉了四条鱼。” “远空大师十分感激师父,便问起师父姓名,师父说了,远空大师又说‘贫僧不知施主遇了什么难事,但性命可贵,施主珍重。’师父道‘我所遇是天下间最苦最痛之事,无法开解。’说完便要走,大师跟了上来,把一条鱼塞到师父怀里,道‘这个给施主。’师父说‘我要这个做什么?’大师道‘这个,不会叫你今日饿肚子。’师父笑了一下,说‘我不要,大师你拿去吧。’远空大师道‘施主,老僧受你之惠,才得这几条鱼,多谢。这一条鱼,你留着吧。’说罢,便用僧衣包了余下三条,下山去了。” “师父被远空大师一扰,虽说仍是在伤心,可是那求死的心却淡了,那时他心中迷惘,也不知要做什么,呆了一阵,便也提了鱼下山。他是习武之人,行得快,没出多远,便见了远空大师在前奔行。师父那时只想一个人,不想见别人,便施展轻功远远跟着大师。一路上,他见大师揣着那鱼几次掉了,心还奇怪,怎么大师几条鱼也拿得这么难。后来,师父细察,才发觉大师那外头一件僧袍许多破洞,是兜不住那几条鱼的。” 菩提尊者念了一句“阿弥陀佛”,各人也听得心酸,都恨不得能回到过去,帮一帮这僧人。 化真道:“师父那时忍不住看了一下自己的衣衫。”他说了这一句,便打住不说,似是在思索什么,常泽道:“方丈,这后来如何?” 化真回道:“师父后来与咱们说起这一事时,说当时他只觉得羞愧。” 石温道:“羞愧?” 化真道:“是,他自己在凉州城,也是官员之子,不但有衣蔽体,好的时候也还能穿上绫罗绸缎,可是外头的人,却无这气运。他那时便想把自己的衣衫脱下来送给远空大师,可又怕大师介怀,不知怎样开口,鬼使神差的,便一路跟了大师回去。” “最后,大师是到了一个叫白丝村的地方。白丝村在凉州城外十多里的地方,早前萧国打过来,已被毁得不成样子。那一个村,只剩三个老人和五个孩子。” 元浩道:“不是说,萧国打天下时,下了严令,爱民护民,是没亏虐百姓的么。” 化真道:“是下了令不错。可是交战时许多事谁也说不准的。凉州那一带。又是郑国的势力所在,百姓们早被郑朝的执事者训化过,是一直把萧国人当做死敌的。而那一带的人家,有男丁的都被征召入军,与萧国打了那么多年仗,这些人家的儿郎不少死在萧军手里,因此他们也把萧军当做仇人。便是有了这仇这恨,他们不肯和萧军言和,乃至与萧军为敌。萧军那面,自也不会善待对自己怀恨之人。” 他说着,叹一口气,再道:“这些在凉州城外的百姓是最苦的,有时萧军来得快他们不及进城躲避,便会受屠戮。白丝村里,那三个老人五个孩子,都是好不容易活下来的。” “师父随着远空大师进村,也没露面,都是隐身在暗处。他见大师拿了那鱼到几个老人和孩子面前,才说要寻锅煮鱼,便有人说饿得不成了,直接把那鱼剁成块分了生吃。” 廖云嫦道:“这怎么成?” 司马徽道:“反正吃生的也不会死人,饿得久了会死人,到要生吃鱼那境地,你也可以想想是饿了多久。” 廖云嫦张口想要说话,但想了一想,还是闭口不言语。 化真方丈道:“师父见了那景象,忍不住吐起来,这一下远空大师他们听见动静,便有一个老人道‘不是又有人过来和咱们抢吃的了吧。’除了远空大师,也没人出来查看动静,那些老人孩子,只是越发快的往嘴里塞生鱼肉。” 众人听得心酸,一些多愁善感的,已暗暗落泪。金芙蓉也听不得这些苦心事,慢慢钻出人丛去。 那里化真自在说道:“师父见他们过的这样苦,现身出去,把手上一条鱼给了他们。那些人看师父是送鱼给他们的,才放了心。那些人也不是恶的,还把鱼肉分给师父,只是师父没要。这时,师父也才发觉,远空大师没和别人一起吃鱼,只在一旁打坐。师父那时以为,远空大师是有意让了食物给他人,这才没吃鱼。那以后,师父不知往哪里去,便也留在了白丝村。到了第二日,远空大师仍是到了前一日捉鱼的地方捉了鱼回来,这一回,师父见大师还是不吃鱼肉,只是煮了道上摘的野菜来吃。连着几日,都是如此。” 冯嵘道:“远空大师是不是一直不吃荤。” 化真点头道:“是。远空师祖是抓过山中的鸟禽小兽,也杀过这些小兽,只是,他擒杀这些生灵,都是给了凉州城外的饥民吃,他自己,却是一点没吃过的。” 化明插口道:“师父说,远空祖师当年说过‘他是佛门中人,有不可杀生的戒律,但人命最重,杀生为救人,那也顾不得了。只等世间太平后,再向佛祖忏悔。’” 第599章 乱世中人 冯嵘道:“这位大师实是个可敬之人哪。” 石温也道:“是啊。” 化真方丈含笑道:“那日起,师父便留在白丝村,和远空大师他们一起。那一阵,师父才知世间真正的极贫苦难是什么样的。也越发明白,那位廉航廉元帅,于凉州城中的民众,有何等样的功劳。” 许多人又不解这话何意,便有人问道:“这话是怎么说?” 化真道:“凉州城那些年,常被萧军围困,与外隔绝,城外的粮食也少有收得上来的时候,廉元帅一面是派兵去萧军的地界上抢粮抢银屯着,一面是运土到城中栽种粮食,这才没让凉州的人饿肚子。” 池昂道:“书上也是这么记载的。” 化真轻轻点头,道:“那时,师父越发觉得对不住廉元帅,便又萌了死志。是远空大师从旁相劝,才把师父拉了回来,只是,那段时日,师父总是浑浑噩噩的,他也曾潜入凉州城中偷偷去拜祭过廉航和郁前辈,只是一直不敢去见廉孤飞和谈止二位。远空大师则日日上山入林,或是采野菜采草药,或是打山鸡抓兔子回来,给那些老人孩子填肚子,药草便拿到萧国的地界上卖,换钱换粮。后来,远空大师在道上捡了一些无家可归的人,也都带到白丝村里。那村中,人慢慢多到十八个。只是,这些人,都是些老弱妇孺。” “这一下,远空大师带回来的粮和野菜禽鸟便不够大伙吃了,有时众人虽也会随大师一同去找吃食,可到底有限,人人都没法吃得饱,加之,凉州城外的饥民远不止他们,有时上山什么吃的都找不到。便是师父这个习武的,也找没法给他们找到吃的,师父也常常饿得发肿。他本想回家去的,可每次一见大师领着那些孩童上山下河觅食,便又狠不下心离开,只能帮着他们寻吃食。” “有一天夜里,师父饿得醒了过来,睡不着,便到外头喝水。那是月圆之夜,天上一个大月亮,照得四下明朗。师父出去时,见远空大师一个人往村子外面走去,他不知大师要做什么,又因心里对大师存着几分好奇,便没出声问大师要去哪儿,只偷偷跟了上去。” “师父说,他那时以为大师是受不了这地方了,要偷偷逃了,心里还有几分欢喜,他想的是,只要大师走了,他便也要走,不在白丝村受那苦了。远空大师是往山上走的,差不多过了半个时辰,到了一个山洞那里,大师进了山洞,里面竟有灯火亮起来,师父等了一会儿,便听见大师在山洞里哭。” 说到这里,化真口渴,自去倒了一碗水喝了,才接着道:“师父听见远空大师哭,忙进洞问道‘大师怎么了?’远空大师说‘这书不知是不是被老鼠啃了。’师父那时一听说有老鼠,便道‘真的,咱们不用饿肚子了。’便凝神细听山洞里动静,想辨明老鼠躲在哪里。那时,师父才见四面都是书册,一下子怔了,不知这荒山上怎会有这些东西。再一细看,还有一床被子。” “师父看向大师,见远空大师捧着一本书掉泪,过去细看,那书果然被鼠虫啃了一个角。那是在山林里,什么东西被虫啃了都不稀奇,倒是见远空大师哭叫他惊些。与远空大师处了几月,他从没见大师哭过,再苦再难的时候都没有,可是,这时大师对着一本书哭了。” 来不眠道:“难道是什么武功秘籍?” 卿柒静道:“远空大师不是习武之人,怎会有武功秘籍。” 来不眠一想那也不错,又见各人都向自己望来,不敢再吱声。 化真方丈道:“是经书。那些经书,是觉明寺毁了后,远空大师搬到那山洞里去的。有几百册。平日里,大师会采了驱虫的药草过来熏,只是,还是没有护好那些经书,让虫子给吃了。远空大师为那些经书哭了许久,那夜,师父才知,远空大师的心愿便是弘扬佛法,只是,生在那样一个乱世,这心愿不能得偿。” “第二日,大师便想将经书运到全州去,那时,全州已被萧军占了,那边安定些,大师想去那里寻个寺庙,把那些经书捐了。师父想同大师一起去全州,远空大师恐自己一个人运书费力,便也愿让师父同行。可白丝村的人叫大师放心不下,运书的事便推迟了几日。这几日,大师疯了一样到处寻吃的囤起来,可喜的是他们在山上挖到两筐子笋,可够白丝村的人们对付几日。” “没了后忧,师父和远空大师便各拉了一辆推车上山,把山洞中那些经书都运了下来。没有牛马牲畜,两人凭着人力拉车,路上饿了便随手扯些树叶子或挖草根来吃。直走了两日,才到全州。可是,到了全州城门,师父和远空师祖便被守城门的萧军拦了下来。” 边照镜道:“拦下来,为何?” 化真方丈道:“也是不巧,远空师祖和师父到全州去的前几日,谈止才领小郑国军队把萧国在全州的粮仓劫了,那时全州的守军慌了,又怕郑军再出诡计攻城,因此对出城、入城的人严加盘查,可师父和远空师祖都是凉州人,说话也是凉州口音,守军的人怕他们是奸细,不让他们进城。” 众人恍然,路玄策道:“那些经书,大师他们又只得运了回来么?” 化真方丈摇头道:“那也没有,萧军不给师祖他们进城,师祖和师父便也在城门那里等着,等到第三日上,师祖饿得晕了过去,萧军那些守城的士兵终于不忍心,拿了馒头饭菜给师父和师祖。师父说,那是他头一回觉得,萧朝和郑朝,萧军和郑军,其实哪一方得了天下都没什么要紧,只要让百姓能不饿肚子那就好。” 松风月道:“正是这理。” 化真方丈续道:“师祖醒后,与守城的士兵说,他们可以不进城,但那些经书,烦请他们运进城,送了给城中的寺庙。那日守城的一个萧军将领见师祖诚心,便答应了这事。师父和师祖,这才从全州返回凉州。只是,回到白丝村,却又撞了一件大悲之事。” 冯嵘道:“又有什么事了?” 化真道:“师父和师祖在全州耽搁了那么几日,他们走前挖的那两筐笋早被吃完了,村里那些人没了吃的了,便自己去山上寻,寻也寻到了,是些菌菇,只是,采到了毒菌,十多个人被毒死。” 第600章 同门之谊 众人听得心伤,竺守忠道:“咱们能够生在太平之世,那是何等幸事呀。” 师同道:“太平之世也有不平之事,还是习武的好,再怎么样,也能护住自身。” 各人点头附和。 化明看了化真一眼,心中却想:“江湖仇杀,也不见得好了。” 化真面色如常,只等台上声音静下,才说道:“因为菌菇不够分,便有五六个人没吃到,他们却侥幸活了下来。师父和远空师祖回去时,活下来那些人正给死去那些人挖墓。师父见了那场景,也忍不住哭了。他说,他有时虽嫌白丝村的人累赘,可终究一起处了多日,见他们那样死了,心中总是堵着一口气,出不来。” “安葬了那些食菌而死的人,远空师祖给他们念了一日的经。那过后,师父和师祖又像从前一样,四处去寻吃的。可是,那几日便是真的寻不到吃食,树皮草根也都给挖绝了,没了吃的,大伙只能往肚子里灌水。饿了几日,众人都起不来,还有两个人饿死了。有一日,师父便想到去抢粮食,只是不知是该去抢萧军的还是去凉州抢郑军的。后来,想郑军离得近,于是师父便往凉州的粮仓那里去。他从前在郑朝任职,是知道郑国的粮食囤在何处的,自己又是身怀武艺,偷入城中不难。” “只是,他去那夜,郑军又从萧军那里抢了粮过来,师父从粮仓中才抱了两袋米出来,便遇到郑军运粮进仓。” 司马徽道:“人气运不顺的时候便是如此,做什么都不如意。” 化真方丈道:“是。那粮仓足够大,师父躲往最里头去,看着郑军把粮食搬进来,差不多有半个时辰,那些粮食才搬完。眼看着兵卫都出去了,好一会儿师父偷偷从通风口出去,可是一出去,便有人领了一队人在通风口下面等着。师父一看领头的,是廉孤飞,师父自己说,那时他恨不得找个地缝钻下去。” 冯嵘道:“这也可想得到,一个有志男儿,绝不想自己狼狈的时候被熟人瞧见。” 化真道:“便是此理。廉孤飞内功外功俱在师父之上,在粮仓中时,他早便听见仓中躲着人,只是当时没作声。那粮仓只有一个通风口,廉孤飞他们把粮食卸完出来,他便带了人到通风口那里等着,只是,他也没想到出来的会是师父。” 来不眠道:“后来怎样?” 化真道:“师父那时羞惭不已,廉孤飞却以为师父也投靠了萧国,又见他手里抱着粮食袋子,以为师父是替萧军偷粮来了,当即便动手打向师父。师父被他打得受伤,但末了,廉孤飞还是狠不下心杀师父。只是闹了这么一场,惊动了军中的人,谈止也被吵了来。” 常泽道:“不是说廉孤飞是文官么,怎么会到军中去的?” 化真方丈道:“廉航死后,廉孤飞一心想要为父报仇,他知父亲的死与萧国脱不开关系,便把恨意迁到了萧军头上,因此从军。但他才成亲不久,没能留后,廉老夫人怕他有什么闪失家中绝后,便托谈止将他安置在那不用上战场的军队中。” 众人听得明白,化真又道:“廉航死后,郑朝已不设元帅,军务全由谈止一人总揽。那夜,谈止到了粮仓后,见盗军粮的是师父,便把师父绑了,又说盗军粮乃死罪,命人把师父押下去处决。师父自知所行有亏,便也不反抗。可是,到后面不知怎的,便有人把师父的眼睛蒙了。一直带了师父走,过了好些时候,押了师父那兵把师父松开,道‘你走吧。再不要回来了。’师父一愣,跟着就听见有人往回走的足音。” 金元极道:“这是谈止有意保他呢。” 化真道:“不错。师父好半晌才回过神来,心想谈止不恨自己么,他把蒙了眼睛的布摘下来,发觉自个儿已在城外,脚边还有两袋米。师父一见米,心绪也好了不少,抱了两袋米便回了白丝村,摸着黑给大伙熬粥。粥还没熬好,白丝村的人便被米香勾醒,闻着味儿到了厨房,见了那些米,都睡不着了,便守在厨房里。” “只有远空师祖问了师父,那米从哪里来,师父不敢告诉众人真相,也便没答师祖的话。师祖后来也没再问。那几日,他们总算可以吃饱饭。只是师父却总想着谈止和廉孤飞,有一夜,他忍不住,又偷偷回了凉州城。” “谈止的军账倒是容易寻,只是他身担要职,军务繁忙,直到鸡鸣之时,才回账中。谈止把师父带出营地,两人才得说话。倒是谈止先开的口,他问师父到凉州城做什么。师父说,只是来看看他和廉孤飞。两人说完这几句,便无了话说,谈止便让师父离开,不要再回凉州城了。说完便要走,师父看他要走,大喊说自己没有投敌。谈止住了步子,说他知道,不然师父盗军粮那一晚他就会杀了师父。” “那一夜之后,师父心中松快许多,过了没几日,凉州城中便有官员出来,把城外的老弱游民接回城中,说是城里建了济慈院,专门收留城外失了照顾的这些人。白丝村的人听说进城能有饭吃,都愿去。师父一打听,才知这是谈止向皇帝上奏求来的,他也放了心,白丝村的人有了官家庇佑,总会过得比原先好。” “师父是万万回不去的了,只帮着众人收拾东西。远空师祖本也是可以进城的,可他没有,等一干老弱都进了城,远空祖师便离了白丝村。师父无处可去,又不想回家,便与远空祖师一同游荡。师父问祖师要去做什么,祖师说他也不知道,本是想去向世人弘扬佛法的,可不知如何去做。两人走了七八日吧,有一日,廉孤飞忽然便寻来。” 邹无晋道:“他要做什么?” 化真方丈道:“凉州城里出了事,有人上奏,谈止通敌。因师父的父亲投靠了萧国,父子一体,郑朝人早也觉得师父与萧国一路了。弹劾谈止通敌那奏疏上,说的便是谈止勾结师父,意欲开城门投敌。而此事的起因,则是那夜师父盗粮,谈止私放了师父离开。那两个送师父出城来的兵士跳出来作证,是谈止私下授意,他们才放了师父,有这人证,更加坐实了谈止的通敌之罪,廉孤飞来找师父时,谈止已被下了狱。” “廉航将军虽死,但威望尚在,廉孤飞借重这份威望,四处求人,终于得了皇帝的允诺。这允诺便是,若是廉孤飞能把师父带回去,那便赦谈止无罪。” 第601章 三把宝剑 师同道:“既是通敌,不该把谈止一起处决了吗,怎地把方丈你的师父带回去便了事了。” 有人道:“我也正这么想呢。” 几个通史的都暗思不言,余者各自猜测,常衡忍不住道:“不过是帝王……”话未说完,已被常泽打断,各人看向他父子二人,邹无晋冷笑道:“是呀,万古山庄曾是天子麾下,对郑国那边的事最熟,倒是该问贵庄的。常庄主若知,不妨为咱们解惑。” 常泽正色道:“邹大侠说的什么话,不过若是要问,倒该问问贵派才是,你们近来不是都和小郑国一处行事么,化真大师说的又是郑国的往事,由邹大侠去问郑国人,岂不是更准。” 卿柒静道:“咱们多说无益,还是听方丈大师说下去吧。” 常、邹二人互瞅了一眼,也不再多言。化真方丈这才接着说道:“这一事中,确是有阴谋。” 来不眠道:“什么阴谋?” 各人都怪他打断方丈大师的话,斜目看他,来不眠浑然不觉,化真方丈也不在意,只是续道:“那时,谈止是郑朝唯一可与萧国相抗之人,郑朝皇帝是不敢伤他性命的,皇帝也知谈止并未通敌。” 边照镜道:“那我可不明白了,皇帝为何要把谈止关起来。” 化真方丈道:“皇帝的用心,不在于对付谈止,却是要除掉廉孤飞。” 元浩道:“廉孤飞是做了什么了,皇帝为何要除了他?” 屈引到此来一直未言语,这时也忍不住问道:“是啊,这是为何?” 化真方丈道:“那时郑朝的局势危急,郑朝皇帝便想招揽江湖上的侠士,去刺杀萧国的皇帝。” 屈引道:“这又有什么用,世间又不缺皇帝,杀了一个另一个便会冒出来,杀不尽的。” 化真方丈道:“此言极是。得权者也未必不知道这个道理,只是掌权久了,见别人也得了权,总是不能安心,便想不顾一切把另一个得权的踢下去。” 在场的各家掌门人,听了化真方丈这话,心中总觉方丈的话也是对着自己说的,便打量起方丈来。 化真自顾自道:“只是,刺杀萧朝皇帝不是件易事,郑朝皇帝和朝中臣子计议,便得了三个主意。”说着,便瞧向司马徽,司马徽正纳罕,却又见化真向常泽看去,他心才定了些。 来不眠好事,见这情状,便说道:“大师,郑朝皇帝刺杀萧朝皇帝的主意,难道还和常庄主他们有干系。” 常衡看这来不眠又出来兴风作浪,忍不下气,便道:“一个百年前的皇帝,都成了鬼了,能和今人有什么干系,来堂主,你倒是爱说些鬼话,人鬼不通,鬼鬼互通,那鬼皇帝便是和人有什么纠缠,那九成也会是你。” 司马徽眉毛一挑,只觉这是今日万古山庄说出的最中听的一句话,常泽心中也是舒畅,未斥责儿子。 化真方丈只怕这些人再争起来,先说道:“各位可知,袭风剑和金芒剑,为何人人都想要去争夺?” 他这一问,却把各人都问住,好半日,章翼济说道:“听说不管得了这两把宝剑中的哪一把,都会是武林一尊,会有人臣服。” 化真笑道:“那诸位可知,这一传言从何而来?” 章翼济道:“自然是老人们说的。” 化真道:“廉航死后不久,郑国皇帝听说萧朝皇帝铸成了一把龙首刀、一把龙尾剑,赠给一个叫万古的臣子,帮他在江湖上开宗立派,这便是万古山庄的祖师了” 常泽微微颔首,化真道:“万古得君主相助,开创一派这事,惹得不少江湖人眼红。一时间,许多人便打起那龙首刀、龙尾剑的主意来。郑国皇帝便是听说了此事,而得了刺杀萧国皇帝的主意。这主意嘛,便是也以剑引江湖人和有仇视萧朝之人入局,借他们之手刺杀萧国皇帝,扰乱天下局势,好趁机反攻。” 来不眠道:“如何能扰乱呢,这郑国皇帝是不是也太儿戏。” 化真方丈道:“乱世出英豪,那时武林中,也有众多高手,不下于今日的诸位。而那时,天下还有一形势。” 松风月道:“大师说的可是,那些被萧军打败收拢过去的义军,有反心之事?” 化真方丈道:“不错,当初起兵反郑的不止萧家的一路人马,是各地的义军,这些义军一面反郑,和郑朝军队打得死去活来,一面相互间攻伐,大大小小的战打了不知多少。是后来得了天下的萧军灭了各路的义军头子,一家独大,才结了这乱象,萧国也才得立。只是,当时萧国皇帝操之过急,义军中不服萧国的势力没能灭得完全,是以,萧国初建那几十年里,他们收拢过去的义军几次作乱,而西北那面,又有外族来犯,简言之,便是萧国初建之时,并不太平。郑朝皇帝便是见了这形势,又见了武林中人对宝剑趋之若鹜,才决意用三把剑再扰乱天下形势。” 池昂道:“难道便是袭风剑、金芒剑和龙尾剑?” 化真方丈道:“不全是,那龙尾剑不是。龙尾剑是萧国所铸,万古所管,倒不在郑国皇帝利用之内。” 司马徽笑道:“那是一来便有主的剑,怎能去抢呢。”他说了这话后,见万古山庄众人已斜目去瞅了徽州金氏那面,心中暗自得意。 徽州金氏却是不为所动,眼望化真方丈,来不眠瞄了一眼邹无晋,忙道:“化真大师,那郑朝想用来搅乱天下的,是哪三把剑?” 化真方丈道:“袭风剑、金芒剑,还有一把经纶剑。” 话音一落,冯嵘和松风月齐声道:“经络剑?” 化真点点头,台上各人都一时看看松风月,一时看看冯嵘。 金元极最先开口道:“袭风剑和金芒剑咱们都有耳闻,这经络剑却是没听说过。” 化真方丈道:“没听说过,那是因知道这剑的人都死了,而这剑,又多年不现世,自然无人知晓。” 司马徽略一思索,问道:“冯大侠、松教主,莫非二位知道这经纶剑的详情?” 冯、松二人不言,司马徽再问道:“松教主若知晓,不妨告诉给咱们,也叫咱们长长见识。” 他直点松风月,松风月也没法置之不理,说道:“祖上有人曾见过那经纶剑。” 司马徽又转问冯嵘:“冯大侠,莫非你家人也见过这经纶剑?” 冯嵘双眉一蹙,司马徽见冯嵘身旁还有一常泽,也是一般的冷面瞧着自己,微笑道:“冯大侠莫怪,若有为难处,不说也罢。” 来不眠却道:“冯大侠,你若知道那经纶剑的事便说出来给大伙知道,也好让咱们都听听新闻。” 人丛中一些人是惦记宝剑的,一些人是想瞧热闹的,便扬言附和起来。 常泽沉声喝道:“诸位,化真方丈今日既愿同咱们说起这三把剑,自然也会把经纶剑的事相告,要不是你们这会儿打岔,早便听到了知道了!” 第602章 以利所诱 常泽说话行事可不像冯嵘一般温和,原在叫嚷的众人见他发话,哪里敢再多说,便都住了口。 司马徽道:“是啊,大家伙先听化真方丈述说这些事吧。” 场上不少人暗想,分明便是司马徽挑的头,这会儿常泽怪下来他却又退缩了,真是不仗义,只是想归想,却也真没人敢说出口叫司马徽知道。 菩提尊者道:“化真大师,你说吧。” 化真道:“廉航去世的前一年,郑国皇帝已命一个叫窦定力的匠人,铸了三把剑,这三把剑,便是经纶剑、袭风剑、和金芒剑。而这窦定力,便是廉孤飞的岳父。” 竺守忠道:“难道,郑国皇帝想叫廉孤飞死,也和这几把剑有关?” 化真道:“不错。”顿了片刻,又道:“郑国想挑动天下乱势,便在三把剑上动了手脚。” 一些人忙问:“做了什么手脚?” 化真回道:“那三把剑的剑身之上,都刻划了地图纹路。” 池昂道:“剑作兵刃用,要是剑身之上有纹路,那不是像钝刀一样不好使了,华而不实,有什么作用?” 来不眠道:“就是。” 师同道:“说不准,那剑最有价的便是那些刻纹呢,你没听说那是地图么!” 化真道:“师帮主说的不错。”又道:“当初义军四起,郑朝被迫迁都南下时,清点了皇宫中的金银钱财古董各样宝贝宝物,分做三批运往凉州。第一批是随着皇族一起到的凉州,第二批是由郑朝的一位王爷押运,第三批是由郑朝皇帝极信重的一位大臣押运。只是,这两批宝物宝物运到半路,便碰到了义军。” “且幸他们所遇的义军并非厉害的那几家,而押送宝物的王爷和大臣又都是懂军务兵法的,觊觎宝物的义军都给打了回去。只是,郑朝还有宝物滞留在道上的消息也被传了出去,这可引得各路义军觊觎。再往前,便不断有义军袭扰押送宝物的郑军。” “郑朝皇帝在凉州也知晓了此事,他怕宝物被义军截夺,而那时郑朝的人力尚足,皇帝便直接再令两个心腹大臣领了军队、匠师过去,寻地建了两个地宫,把两批宝物分别藏了。从此,郑朝便在外有了两座宝藏。” 来不眠道:“那几把剑上的地图,刻的就是去往那两座宝藏所在之地的地图!” 众人也想到此处,化真方丈道:“正是。两座宝藏一座靠北,一座靠南,靠北那一座宝藏的地图刻在袭风剑上,靠南一座宝藏的地图刻在金芒剑上。” 竺守忠道:“不是还有一把经纶剑么?两座宝藏的地图已经有了,那经纶剑上,刻的又是什么?” 化真方丈道:“传国玉玺。” 司马徽道:“传国玉玺?难道那时,传国玉玺不在郑朝皇帝手里么?” 各人皆有此问,池昂道:“郑朝迁都凉州后,曾有过一次内乱,当时在位的皇帝是郑孝帝,作乱的是孝帝的同胞弟弟齐王,听说,传国玉玺便是在那场内乱中丢了的。” 来不眠道:“池帮主,你如何又知道了?” 池昂不理会他,来不眠又问道:“方丈,可是如他说的这么个样?” 化真道:“听师父说,经纶剑上所刻的,确是传国玉玺埋藏之处的地图。” 池昂道:“方丈,传国玉玺丢了这事,在下以为只是野史,难不成竟是真的?” 化真道:“真真假假老衲也不知道,只是,长辈们是这么说的。” 常泽道:“这也不通啊,若是郑朝皇帝知道传国玉玺丢在了何处,直接去取回来便是,如何还让玉玺流落在外。” 众人称是,常泽又道:“再加推论,那么要紧一个东西,郑国皇帝不去拿回来,只怕也并非是真的知道下落。何况,流落在外之物,若不是被落在无人知道的地方,位置随时会变,一副死地图,那也无用啊。” 边照镜道:“常庄主说的有理,若是在那无人知道的地方,郑国皇帝自然也不知道,如何能画出地图来。” 方丈道:“真假不要紧,传国玉玺才要紧。” 心思灵的已被化真这一语点明白过来,那些不明白的只在追问,来不眠不耐烦道:“传国玉玺那么招人稀罕,管它丢了的事是真是假,自是先拿到地图,再去印证,要是真的那不发了。” 司马徽道:“就是这个理儿。” 化真方丈道:“松教主,当年令尊也曾为取经纶剑出过力,那时,令尊听到那有关经纶剑上传国玉玺的下落是什么样的,可否告知?” 松风月道:“自然,先父那时代,江湖上都说,小郑国造反的那齐王把传国玉玺带到黎州去了,而后来皇帝命人围攻黎州,齐王的叛军敌不过,眼看大势将去,齐王带了传国玉玺到事先便建好的墓穴之中,封墓自尽,传国玉玺就此被封在齐王的墓里。又说郑朝查访多年,才得了这一消息,已派人往黎州寻玉玺去了。而郑朝皇帝把齐王墓的地图刻在经纶剑上,经纶剑则由一个叫倪火枫的人配带,郑国皇帝便是命此人去寻玉玺的。不过,先父还说,那经纶剑上虽有刻纹,但刻纹之中也隐藏秘奥,需加解出,才能得到真的地图。” 化真道:“不错,郑朝那时为搅乱局势,先向江湖上散出消息,招揽高手,承诺若能将萧朝皇帝的人头带到凉州,便以一座宝藏相赠。等这消息传得沸沸扬扬之时,便将金芒剑和袭风剑托人流入江湖上,再散播剑上有宝藏地图的消息,因此,才会人人想争夺这两把宝剑。” “铸剑时,郁息相仍在世,皇帝从郁息相口中听说广安有个叫倪火枫的,武功极强,便把倪火枫招揽了来,将那刻有传国玉玺下落的经纶剑给了倪火枫。这以后,郑朝皇帝还派了探子出去,游说那些与萧国有仇的人,这些人或是从前的义军头领,或是中原以外的藩国,更甚者,他们还从萧国的牢里劫出一些穷凶极恶的死囚,让这些人不住做乱,如此一来,萧朝皇帝便要分心出去治理,郑国正可趁机反攻。” 邹无晋道:“这郑朝皇帝也还有脑子,江湖人、义军、域外之国都给他用起来了。” 来不眠笑道:“那又有什么用,最后这天下,还不是没抢回来。” 化真方丈道:“最先,郑朝皇帝会用江湖人来布局,一来是因江湖游侠多喜四处游走,他们传消息便快。二是江湖侠士都会武艺,习武便喜欢争,最易挑动,乱起来容易。他们这些人一乱,那些有心想反萧朝的自会按捺不住,寻机横插进来,萧朝若因此乱了,郑国便有重盛之望。最终,萧国没能如郑朝皇帝所想的大乱起来,这些江湖人却为了那宝藏,拼得你死我活。最后,郁前辈那一代的武林人近乎灭绝。” 第603章 兄弟相见 边照镜道:“从前都没听说过这些事?” 来不眠道:“你没听大师说,前代的江湖人差不多都死绝了么,没人把这些事传下来,咱们又怎么会知道?” 化真方丈道:“金芒剑、袭风剑、经纶剑的贵重,在那三副地图之上。最初各路人马夺剑,也是为了剑上那三副地图。只是百年前那一代的武林人物相继陨落之后,不知是如何传的,剑上有宝藏地图一事不被人提及,反倒是出现了一个传言,是说谁能够得那三把宝剑,便为武林最尊之人,从此,便有了以三把宝剑定江湖地位的道理,后来,万古山庄的龙首刀龙尾剑也一并加算进来,人人将那五把刀剑高高尊奉。只是后来,经纶剑不流传于世,便无人知晓,也无人提及。以剑定门派尊荣这传言至今仍有,也就是当今各家各派不住要争夺金芒剑和袭风剑的始因了。” 众人听到这里,有人觉疑惑得解,有人对化真所说半信半疑,另有的则是打起那些宝剑的歪主意来。 章翼济忽然说道:“方丈,你说金芒剑上刻有地图纹路,可是,在下曾得过那剑,剑身上是没什么刻纹地图的。” 来不眠道:“章大爷,你怕是得了假的金芒剑。” 章翼济神色一凛,瞪了来不眠一眼,转目向常泽瞧去,道:“常庄主,如今金芒剑在万古山庄中,你说说,剑上是有刻纹没有?” 常泽道:“确实没有。” 当初金芒剑现世,惹得不少江湖人争夺,这时众人听了这剑的来历和紧要,本在艳羡那些得剑之人。却又听说有一家得的宝剑与那真宝剑不同,不免有幸灾乐祸之意,便有人道:“难不成那金芒剑当真是假的?” 章翼济闻言,气得脸红。想当初辛辛苦苦得了金芒剑,可折损了自己的不少人,而后金家来抢金芒剑,又是赔了一批手下的性命,如今金芒剑虽已不在自己手中,可好歹曾得到过。若是自己费心力人力得的金芒剑是假的,也便是说从前种种心力人力都是白费,那也太冤枉,因此听了人家那句“金芒剑是假的”,方会气恼。 化真方丈道:“章大爷、常庄主,你们得的金芒剑可是剑鞘剑柄上都是金色,剑身为银色,但剑身之上如浮了一层金气?” 章翼济道:“是啊,难道不是为这才叫金芒剑的么?” 化真方丈道:“老衲信,章大爷得的乃是真的金芒剑。” 章翼济道:“可大师不是说金芒剑上刻有纹路吗?” 化真道:“这剑后来变了样,此事,老衲一会儿会与众英雄说明白。” 来不眠忽然道:“司马教主,那袭风剑上,可是刻有地图纹路的?” 有人早想问这话,但慑于司马徽之威,也不敢出口,此刻被来不眠给问了出来,无不暗喜,虽知司马徽未必会答,但心内实在好奇那袭风剑什么模样,便都朝司马徽瞧了去。 司马徽竟也不避讳,便道:“有。” 众人越发活了心,人丛中,不知谁问道:“司马教主可拿着那地图去寻过宝藏了?” 司马徽道:“没有,还不知剑上刻的是宝藏地图呢,要是知道,那老头子早便去寻了。” 众人倒是佩服他能当面说出这话,又不知哪一个问道:“这下大伙都晓得袭风剑上的秘密喽,只怕会有人去抢那袭风剑呢。” 司马徽冷笑道:“这么多年,不是有人一直来抢么,有种便来抢,抢得到那才是本事,老头子还不信呢,有谁敢从我朝阳教拿了东西出去!” 常泽瞧着司马徽,暗暗点头,余人也无了话,有妒忌司马徽的,有同是赞赏他的。 便在此时,人后忽然传来一声音道:“这么多年,便只有这一句是好话。”这声音略显苍老,却雄浑高亢,远远传开,刺人心耳。 一些内力稍低的人,早已伸手捂住耳朵。一面又奇这说话之人是谁,司马徽却是闻声色变,当即转身往声音来处看去。卓秋鸣、石温二人也是各自惊骇,只是二人所惊所想,全然不同。 化真方丈道:“阿弥陀佛,不知哪位客人到来,失迎之罪,还请见谅。” 方才说话那人几声响笑,便有一人影飞到乐台之上,众人纷纷朝乐台上看去,只见一满腮白须的老者挺立于台上,头戴一个大草帽,但颇见神威。 一时众人都禁了声,片刻后,松风月一拍大腿,道:“你……你不是……不是……司马教主……司马磬么?” 此言一出,四下里喧哗起来,江湖上谁不知,司马磬在三十多年前便已死了,怎会在这里,年轻些的都还不信,但立时便又有人道:“真是司马磬!”这回说话的,乃是刁信。司马磬三十多年前遭司马徽用计擒拿,被囚于合家口,三十年间,形貌大变,场上纵是识得他的,也不会立时认出他来。 松风月头个认出,是因此时司马磬腰上悬着一把剑,他看出那是司马磬的佩剑尘夭剑,这才脱口说出司马磬的名字来。刁信认出司马磬,乃是因他看守司马磬多年,早已熟知司马磬容貌。除这两人,便只司马徽和卓秋鸣晓得司马磬底细,只是二人没想到司马磬会突然在此现身,一时愣住。 乐台下嚷声越发大了,司马磬哈哈大笑,道:“屈引,你瞧,还是有这么多人认得我呢。” 屈引道:“你下来,这里正讲古呢,也有好多你我不知道的新鲜事。” 他俩一问一答,众人才知屈引与司马磬原来竟是相识的。 又听一女子说道:“屈老爷子,既是讲古,有怎么会是新鲜事呢。” 台下的利风规一听这声音,悄声与浮云道:“邵婉……你师妹真厉害,追到这里来了。” 浮云白了他一眼,跟着便见邵婉娴、司马弥、一道眉齐齐纵到台上,站在司马磬身后。 这几人现身,更叫台下众人都摸不着头脑,窃窃私语。嗡乱声中,金木心忽然说道:“是他!” 金元极、化真等人也早看到,台上一光头穿着僧袍的,只有右边一道眉毛,左边无眉,一看即知便是昨夜引走金芙蓉、金木心姐弟之人。 菩提尊者以为一道眉是廉孤飞的人,此时见一道眉与司马磬一处,还道司马磬也已归到廉孤飞那阵营,问道:“司马英雄,廉孤飞也来了吗?” 司马磬看了菩提尊者几眼,才道:“你是菩提尊者?” 菩提尊者轻轻颔首,又道:“廉孤飞呢?他来了吗?” 司马磬道:“我如何会知道?” 第604章 为人不平 金木心道:“你们和廉孤他们一伙的,怎么会不知道?” 司马磬道:“谁和他一伙的,小子你不要乱说。” 来不眠道:“昨儿那个没了一边眉毛的和尚,还引了金家的公子小姐去,给廉孤飞他们抓呢,你们这么帮着他们,还说不是一伙的。” 底下不少人应和。 司马磬笑道:“不过是想教训一下金家那两个无礼的小孩,才帮了廉孤飞一把,老头子和廉孤飞他们,不是一道的。” 金元极冷冷道:“不知我两个孩子哪里得罪了前辈,惹得你要教训他们。” 司马磬道:“原来你就是那两个娃娃的爹,告诉你,你两个娃娃很是该教训的。” 金元极道:“我的儿女,何用你来帮我教。” 司马磬侧目瞧他,道:“便是你教不好老头子才动手帮你教的,就是你,我也还想教导教导呢!” 金元极不防司马磬会这么说,气得笑了一笑,乐台下众人看又是一出热闹,均自静待后文。 冯嵘道:“常兄,怎么不见金百日呀,这样大的事,他不来么?” 常泽道:“听说要来的,只是有些事,晚些到。” 冯嵘道:“还有,我瞧了一下,合欢洞的也没见着。” 常泽道:“我打听过,有人曾在路上遇过合欢洞的弟子,也是要来的,只不知为何还不到。” 他二人自说小话,菩提尊者那里,因怕司马磬和廉孤飞这两拨人再吵耽误事,忙问道:“司马英雄,不知金家的小姐公子哪里怠慢了你,你要助廉孤飞擒他们两个?” 司马磬道:“黄溪,你把小影带上来吧!” 远处有人应了一声,跟着各人便见两个人影从空纵来,片刻后,那两人便落在司马磬身侧。众人这时看得清楚,这两人一是一中年人,一是个二十来岁的青年,面上有擦伤淤青。 司马磬指了那青年道:“金木心,你可认得他。”他目光在百日门人丛中扫了一下,又问道:“哎,金芙蓉呢。” 金芙蓉早听见了这里动静,从远处过来,道:“我在这儿!” 各人望去,司马磬道:“来了便好,正有事和你们掰扯呢。”说罢,又道:“我问你,你可认得这孩子。”说着,右手搭上那青年的肩头。 金芙蓉瞅了那青年一眼,道:“认得,昨日我和弟弟到村中去买鸡,经过一条窄道,这人提了两只木桶在前头走,可他走得又极慢,我和弟弟叫了好几声借过他都不理会,仍是占着道。后来我弟弟拍了一下他背,他一回头,便忽然把水都倒在我弟弟身上,咱们因此和他打起来,他可是也动手了。” 司马磬道:“你们叫他,他不理会,那是因他听不见!”一面说一面走到台缘,又道:“这孩子叫小影,生下来便又聋又哑,昨儿回头一见你们,你们两个又都拿着剑,他心里害怕,想逃,才把桶扔了。你说倒水在你弟弟身上,你弟弟是湿了哪里?” 金木心回想昨日,似乎那青年真是把桶扔了才淋了自己鞋子,这会儿听说他是聋哑之人,心中也后悔莽撞便动手。 司马磬又道:“这孩子小时候常受人欺负,不敢出门,这回咱们带了他出来,他欢喜得很。这几日咱们借宿在寺外的村里,昨儿这孩子好心好意去帮村民打水,半路上给你金芙蓉和金木心打了一顿。老头子看着你们姐弟两个像是有劲没处使,正好廉孤飞那里想寻你们切磋切磋,便帮了廉孤飞一把。让你们长个记性,别仗势欺人!” 金元极道:“芙蓉和木心也并不知这小兄弟是个聋哑人呀。” 金芙蓉道:“是呀,咱们若知道,定不会和他计较。” 司马磬冷笑道:“所以说你们欠教训么!便是你们初时叫他他不答应,还可想做是他有意为之,可是,后来你们打他时,没听见他哭叫说话,难道便没疑心他有什么不同的,当真是一点没看出这孩子的异样?下手可不轻啊。”这最后一句,那是咬着牙说出来的。 金芙蓉、金木心这倒无了话辩驳,他二人昨日在气头上,见那小影会些拳脚功夫,还以为是哪个不服百日门的弟子有心挑衅,这时得知真情,不免也觉昨日所为对不住人,一时羞惭,也不知怎么好。 金元极道:“前辈,两个孩子不知这小兄弟是那样的,也算情有可原……” 司马磬忽然截断他话,道:“什么情有可原,都是江湖人,便应保着耳目心灵捷,眼见心察,头脑灵思,要是连前面人的举止异样都瞧不出,要么误伤无辜,要么被敌人所杀。他两个连这点体察之能都没有,还走什么江湖。再追溯,岂不是你这做父亲的教导不好。” 金元极当众被人数说,原是有气,但于司马磬所言却是又找不到话来反驳。 松风月出来道:“这两个孩子年纪都还小,一直都是在门中习练武艺,还未在江湖上走动过呢。” 司马磬瞧了他一眼,道:“兄台哪位?” 菩提尊者道:“这是雪龙教的松教主。” 司马磬道:“松风月?” 菩提尊者点点头,司马磬道:“松风月,听说过。” 松风月是一派之主,虽远在西域,可年轻时曾到中原闯荡数年,积威深厚,中原武林人见了他,都是恭敬相待,此刻司马磬却一副淡然神情,松风月不免心有不悦,面上也冷了。 司马磬生来于事无畏,也从不奉承人,那是连面上功夫都不做的,见松风月变了脸色,也不在意,指了金芙蓉姐弟二人,说道:“不说旁人,便拿他们爷爷来说,十四岁便敢独闯江湖,二十多岁便敢脱离门派开宗立户,如今再来瞧瞧这些小的,连对面人是个身残之人也看不出,那眼和心真是白长了,哼,真是一代不如一代!” 金元极与金芙蓉、金木心父子三人,听他言语中有称赞金百日之意,却又暗暗贬了自己,金木心气盛,忍不得,便道:“这干你何事!” 金元极忙拉了一下金木心,正欲开口劝解,一旁的松风月却道:“司马兄,你管的未免宽了些。” 司马磬道:“老头子哪里有管,管谁了,我可有指使谁去干什么了,哪里便管了。” 元浩忙也说道:“司马前辈,昨日金小姐和金公子虽是动了手,可你们家的小兄弟不也淋了他们水么,大家各有不是,此事便揭过了吧。” 司马磬“哼”地一声,道:“他们若不从后面拍了我家孩子,那我家孩子也不会吓到,他两个,又怎会被水淋。那时小影扔了桶便想逃的,却给金木心这小子拉了回来,便是一拳,喏,嘴角还青着呢,你可睁眼瞧好。” 金木心道:“我是看他那时没一句赔罪的话便想走,心里气,才打了他的。” 司马磬道:“哼,你祖父那是有君子之气,你这看来是暴徒之气,怎么,百日门如今改邪道了?” 金元极道:“小儿一时冲动,前辈倒也不必如此说。” 元浩道:“百日门是江湖正道,向来行侠仗义,司马前辈兴许久不出江湖,才不知此事。” 司马磬道:“别说江湖正道,便是寻常人,出门在外,见了身有不便之人,那也会将就不方便那个,你家的正道,难道是要不方便的那个将就方便那个,就好似要瘸子给腿脚好的让道,叫耳聋口哑的听你解释他如何听不见声说不得话!” 元浩哑然,台下四处隐隐又有私语笑论之声。 第605章 死而复生 常衡暗暗好笑,附耳与常亦说道:“这老头好厉害,若可以,真想借了这老头的嘴去和惜见吵架。” 卫仪卿离得近,听见二人说话,道:“你还想和小师妹吵,安分些吧,别惹事。” 常衡道:“卫师妹,我和惜见切磋没赢过,便是吵架也从吵不过她,反正我不服气,此生定要有一件事胜过她。” 卫仪卿无奈,道:“是你自个儿喜欢去招惹惜见,被人家说了又气不过。惜见平日里要料理的事多,你少去扰她。” 常亦道:“是呀,别去给惜见添乱,再说了,你那嘴巴也够厉害的了。” 常泽在前听见他几人言语,侧目回睨,道:“你不知道让着师妹么。”吓得常衡不敢再多言语。常亦偷笑,往前一步,问道:“爹,那人真是司马磬么?” 常泽点点头,常亦道:“他没死,那这些年去哪里了。” 常泽道:“瞧瞧一会儿这位前辈会不会说吧,如今我也不知呀。”说着,瞥眼却见惊雾在卫仪卿身后,一副昏昏欲睡的模样,常泽问道:“小惊雾,怎么昨晚没睡好吗?” 惊雾听见庄主话音,被吓了从椅背上弹起,昏懵懵看了常泽,点点头,羞得满脸红,道:“昨夜百日门和雪龙教的那些姐姐们都没睡,在等他们家的那位小姐回来,后来好不容易睡着,李师叔又起来收拾东西,她走了后,我就睡不着了。” 常衡道:“小惊雾,你可知方丈大师方才说了什么事?” 惊雾道:“说三把剑,还有廉孤飞。” 常衡道:“没错没错,可别睡了,这是大事,又有好多从前咱们都不知道的秘闻,有意思得很,好好听着,日后好说给徒弟们知道。” 惊雾点了点头,常泽看他仍有困意,道:“百卉,你带她去后面走走,醒醒神儿。” 袁百卉应了,起身携了惊雾便出了乐台。 那面,原是金元极与司马磬论争,但台下不知何人说了句“谁让你们把这又聋又哑的人带出门,放他好好在家便不会挨打了。” 众人未免觉得此人说话难听,只是场上数千之众,也不知这一言出于何人之口,不少人张头四望。却见司马磬身子凌空翻过,在台下人的肩头借力,纵入西南一角的人堆中,提了一人的后领。 各人正疑心他做什么时,他已再从人肩头借力跃回到乐台上,一下把手中提的人摔了地下去,道:“天下哪条规矩说了,不许聋哑之人出门?” 化真方丈道:“这是,方才言语有不妥的那人吗?” 司马磬道:“我听着清楚,就是他。” 不少人暗想,这司马磬竟能在这千百个人中认出说话的人在哪里,这听声功夫可也太厉害。 司马磬走向他抓来那人道:“你说,聋哑之人便不该出门吗?” 那人从地上爬起来,拍了拍身上灰尘,道:“我方才胡乱说的。” 司马磬冷笑道:“原来是胡说的,老头子还以为你说的是真的,若是真的,我定要把你弄聋弄哑,让你一辈子也出不了门!” 那人身子缩了一下,笑道:“我那是胡说的。”言罢,便跳下了台去。 化真方丈已嘱咐化明去叫人再搬来椅凳,要请司马磬他们落座。菩提尊者见化明是把凳子置在司马徽等人之后,想起适才司马磬初来时说的言语,倒似与司马徽不和,复又想起司马徽设计杀了司马陵,哪里还敢让司马徽、司马磬兄弟坐在一处。忙过去让他们调了坐处,把司马磬等人的座椅安到屈引师徒旁边去,这才来请司马磬几人入座。 待得司马磬一行人跳下台来时,金芙蓉到了小影身前,作了一揖,道:“对不住,昨儿我和弟弟误会了你,才动的手,还请见谅。” 那小影,因耳聋,他也听不见金芙蓉说些什么,便看向一道眉和黄溪。黄溪比划几下,小影接着比划了几下,黄溪与金芙蓉说道:“小影说,下回别打他便是了。” 金芙蓉道:“咱们既已知他有不便的地方,又知他无恶意,自然不会再打他。” 黄溪微微颔首,司马磬则定眼瞧着司马徽,道:“你可真有出息,遇了事便让弟子先跑了,哼,丢人!” 司马徽,卓秋鸣、石温三人,闻言即知他说的是查琉匪等人先行离去之事,司马徽见司马磬和廉孤飞搅到一处,而他更知司马磬恨自己,这时只怕司马磬和廉孤飞联手,对查琉匪那些弟子做了什么,正色道:“琉匪他们,你可是做了什么?” 司马磬冷笑道:“你要做什么,老子偏不让你做什么。”言罢,便往屈引那面去了。 邵婉娴悄悄与司马弥道:“阿弥,你去问问方丈,你师父和利风规在哪里?可到寺里了?” 司马弥当即转身向化真打听浮云和利风规的下落,化真道:“道长和利大夫来了,如今也在这台上,只是这里人多,老衲也不知他二位是坐在何处。” 邵婉娴听见这话,知一时无法寻到浮云两个,便跟着黄溪、司马磬等入座。司马弥与化真道过谢后,本想离开,菩提尊者却走了过来,问道:“小公子,怎么称呼?” 司马弥道:“在下司马弥。” 菩提尊者吃了一惊,他原是见着司马磬这一行人只有司马弥面色最和善,年纪又轻,想过来打听司马磬的一些事,便先与司马弥搭话,想不到只听了司马弥的名字,便是一怔,过了一时才回过神来,道:“那你不就是……是司马磬老英雄的孙儿吗?” 司马弥笑道:“是。” 菩提尊者道:“当年你满周岁时,老僧还去过你的周岁宴呢。”他实是不敢深想。这司马磬一家,如何都闹出“死而复生”的事来,当下眼睛瞟了司马徽一眼,又说道:“八九年前你一家在北漠那里出了事,老僧以为你……以为你和你父亲一样,葬身在北漠了。” 司马弥道:“我与妹妹为人所救,侥幸逃过一劫,只是那时年幼,无自保之力,这些年也不敢用真名示人。” 菩提尊者点点头,道:“活着便好。” 司马弥道:“不知大师法号是何?” 化真道:“江湖上人都叫他菩提尊者,司马少侠便也这么称呼他吧。” 司马弥面有喜色,道:“原来大师便是菩提尊者,失敬失敬。”说着便躬身作了一揖,又道:“晚辈对前辈可是仰慕得紧。” 菩提尊者道:“少侠何须仰慕老僧,你亦是一身正气,来日于武林的功绩,必不在老僧之下。” 司马弥被菩提尊者如此夸赞,又是喜又是不好意思,道:“大师谬赞了。” 第606章 续说古事 菩提尊者道:“司马少侠,你们是几时到的寺外?是专为了此次咱们所说的大事来的么?” 司马弥道:“咱们三日前到的,确也是听说了尊者将在天明寺宣告一件大事,咱们才来的。不过此前未受到尊者相邀,不请自来,若有冒昧,尊者与方丈莫怪。” 菩提尊者道:“哪里会,若是咱们知道司马老英雄与公子尚在世间,定也要相邀的,如今你们来,那更是好事。” 司马弥轻轻一笑,菩提尊者又问道:“司马少侠,你们与那廉孤飞,相识多久了?” 司马弥道:“不过是五日前在来桃州的路上碰到的,那位廉老前辈与祖父很说得来,两人一路结伴过来,直到三天前,要到天明寺,咱们才分开的。” 菩提尊者道:“那跟着你们那位师父,怎会跑去帮廉孤飞他们?” 司马弥道:“师父?”愣了一愣,他才明白菩提尊者问的是一道眉,说道:“哦,他不是出家人,是俗家人,名叫一道眉。” 菩提尊者心道:“这名字倒是贴人,只是总不大好听。”跟着又才想到,一道眉或是要冒充僧人才做了那样打扮,遂也不再多问,说道:“便是因金家的那公子小姐对你们那位小朋友不敬,一道眉才帮廉孤飞引了金公子金小姐出去么?” 司马弥道:“是,昨儿爷爷见小影满脸伤回来,气便很大了,后来小影比划着和咱们说了他被打一事,爷爷叫他把打他那两个人的武功招式试演出来,小影比划几招,爷爷看出那是徽州金氏的武功路数,初时他便想直接进寺寻金家讨要说法的。后来还是我师叔给劝住了,由我黄溪叔叔进寺来打听,后来探听一番,才知打人的其实是百日门的金芙蓉和金木心。” 菩提尊者道:“百日门的门主是金门子孙,这两派武功都是一样,也不怪你们认错。” 司马弥点点头,续道:“事情明白,爷爷便带了我和黄溪叔叔要去百日门,可是道上,便遇见了廉孤飞的一个手下,叫陈韵的,他听咱们说了小影挨打的事,便说这仇他来给咱们报。那时爷爷追问他们为何给小影报仇,那陈韵便说,他们和百日门也有些不对付,正要擒了百日门的公子小姐,给些教训,正好小影的仇,他帮报了。爷爷想这是咱们自己的事,要是都由旁人出面,那说不过去,因此才让一道眉帮着把金木心他们引出寺去。” 菩提尊者和化真听明白这事原委,相视一眼,均想:“不知要是廉孤飞发难,这司马磬是会站在哪一边?” 司马弥见他们无别的事,与二人别过,过到司马磬那面去。 场上人凡听说过司马磬的,都想知他这三十年去了何处,为何被传说已死,只是没人敢去问,都是各自猜测。 司马徽则自在一边担忧查琉匪等人,见司马磬在对面与屈引谈笑,心中更是有恨,思想一时,便让卓秋鸣出寺去查探查琉匪一路人的行迹。卓秋鸣应命去了,这时朝阳教人便只剩下了他和石温两个,见这情形的其他门派无不暗暗疑心。卿柒静担心司马徽遇到难事,还亲自来问过,司马徽自不会让他知晓自己此前打算,几句话应付了过去。 乐台上诸人原本听着化真方丈述说往事,那也十分有趣,却因来了司马磬一行被打断,早有人不耐烦,喊道:“尊者,方丈大师,方才的事还没说完呢,快接着说。” 化真道:“是,如今客人安置好了,老衲再与众位接着说廉孤飞的事。” 来不眠道:“咱们方才不是说那三把剑的么?” 化真道:“说到三把剑,是因那三把剑和廉孤飞有些莫大的干系,且三把剑的来历,老衲已全告诉诸位了,再无可说的了,便说回廉孤飞吧。” 此时,司马徽心里想起一事。他的教主之位乃是从兄长司马磬那里抢来的,而当初没把司马磬杀了,便是因听家中老人说过,袭风剑中有一件大秘密,于发扬朝阳教、称霸武林最是有益助,只是这秘密只有教主能知晓,当初司马磬被选立为教主,袭风剑中的秘密便只司马磬知道,其后司马徽虽用计夺得了教主之位,但因手段不正,又不是上代教主选定的继承人,是以没能知晓袭风剑中的那件大秘密。因此才留了司马磬一条性命,以期能够问出来。只是司马磬嘴硬,任司马徽怎么逼问也不吐露半个字。后来司马徽慢慢站稳脚跟,而武林中能与朝阳教相抗的门派又所剩无几,他对袭风剑中的秘密才不那么在意。 适才听化真方丈说起袭风剑剑身上的刻纹乃是宝藏地图,司马徽恍然大悟,自己探寻多年的秘密,定是那宝藏地图。只是回想剑上那些刻纹,实在看不出一点地图的模样,心下便甚是怪疑。 那里,化真方丈被众人催促,已在说道:“那时,师父听说谈止因私放自己而入狱,心中也是自责,听廉孤飞转说皇帝的话,只要他回去那便免了谈止的罪,心里也是觉出事有蹊跷,但一来他对廉孤飞本就有愧,不忍推拒他,二来也想救谈止,便想着不如入城,实在不行劫狱把谈止救出来便是,因此便随廉孤飞进了凉州城,赶赴金銮殿。” “谁知到了皇帝跟前,形势陡转,那皇帝指说,廉孤飞勾结反贼,刺杀自己。他所说的反贼,便是说老衲的师父了。那时,廉孤飞和师父一下子没缓过神,两人那时对郑朝皇帝又都是忠心的,因此,直到侍卫出来把他们压住,他们也没还手反抗。” 竺守忠问道:“方丈大师,你说皇帝此次用心,便是要置廉孤飞于死地,为何那皇帝要杀廉孤飞呢。” 化真方丈道:“因为当初铸造金芒剑、袭风剑、经纶剑时,是廉孤飞着手安排的,剑身上的刻纹地图,也是廉孤飞依着皇帝的指示画的。” 竺守忠道:“皇帝是怕廉孤飞把宝藏的所在泄露出去,才要杀他灭口?” 化真方丈点点头,道:“也有这缘故。”他顿了片刻,又说道:“那三把剑上的地图刻纹虽说是地图,但并非像寻常地图那样,还有些别的纹路做干扰,上面无半个字,只有些花草,这些花草,便指的是地名。简言之,便是剑身上所刻的地图需要加以破解,方能还原。” 第607章 帝心难测 师同说道:“这原也不奇,但凡藏有大事的东西,都是七弯八拐的隐起来的。” 化真道:“廉孤飞这人身上,有三处让郑朝皇帝不放心的地方,因这,皇帝才一心想要他死。” 边照镜道:“哪三处让皇帝不放心他了?” 化真道:“其一,铸剑时,廉孤飞是手握宝藏地图之人,其二,那铸剑师是廉孤飞的岳父,其三,有人曾和皇帝说过,廉孤飞已破解出三把剑上刻纹的真形,也便是,廉孤飞还原出那三副地图来了。” 金元极道:“皇帝是怕廉孤飞泄露地图,才非杀他不可。” 化真点点头,道:“后来,先师曾细细思索过此事。那三把剑,是在廉航元帅去世前一年便铸造的了,廉航元帅打了数不清的胜战,又为郑国人抢来粮食,到了铸剑那一时期,廉航元帅在郑朝极得人心,可说比皇帝还受拥戴,皇帝对此,已有不满。此前廉航因怕受皇帝猜忌,是以廉孤飞在朝中挂虚职也没多争什么。而廉孤飞所担之职,原也是与铸造兵器那些全不沾边。可偏偏在廉航要去世的前一年,廉孤飞被委以铸剑的要任,师父猜测,郑朝皇帝本意,便是想趁此次铸剑,除掉廉航。只是,没想到廉航会忽然离世。” 金木心忍不住道:“大师,怕是不能吧,那时萧朝逼得紧,先生要咱们读史书,我也曾看过郑朝的一些史事,那郑孝帝并不是个傻的,廉航可是郑朝的梁柱,要是杀了他,那不是自毁长城。” 化真道:“金公子熟通古史,那可知廉航之后,何人是郑朝军中首要之人?” 金木心道:“那便是谈止了。” 化真道:“不错,那时郑朝已有了一个谈止,其能不下于廉航,于郑国而言,已有了新的梁柱。” 徽州金氏的人群中,有一人说道:“自古以来,功高震主的哪里会有好下场。那时皇帝既已找到可代替廉航人,自然不会再留他了。何况,廉航那时既得人心,而谈止又是在廉航手下的,日后必然被廉航提拔,而照这位谈将军的性子,有恩必报,廉航对他有种种恩情,他只会对廉航越发死心塌地的效忠,如此一来,廉航可不是更加得了一大助力。皇帝怎会放任这么个态势。更加要除了廉航,而自己来提拔谈止,对谈止施恩,换他忠心,这便是帝王心术了。” 众人纷纷向这说话之人看去,邹无晋轻轻咳嗽两声,道:“颐皋,不得妄言。” 说话之人正是钟颐皋,原本场上说话的都是长辈,方才金木心这个小辈忽然开口,钟颐皋忍不住,便也随后说了心中所想。邹无晋却因金氏处在非常关头,而钟颐皋又是金起陆的弟子,恐他太惹眼,便有要他收敛锋芒之意。 来不眠却道:“我倒觉钟少侠说的一点不错,真不愧是金掌门的弟子。” 钟颐皋暗自得意,常泽向钟颐皋望去,悄悄与常衡道:“那说话的,是金起陆的哪个弟子,怎地从前没见过。” 常衡道:“便是金起陆的二弟子,叫钟颐皋的,从前江湖上有几场大事,金起陆也有带他去的,想是人太多,爹爹忘了。” 常泽细细回思,才隐隐记起了钟颐皋这人,心内暗道:“金起陆到底是死了还是活着,他没来,可他弟子来了,且瞧着这喜气样,不像是金起陆有危难的样子,难道惜见那一根毒针,是白白扎了。”正在思绪纷繁之际,又听化真方丈道:“先师猜测郑朝皇帝想趁铸剑一事除掉廉航,还有一根据。” 来不眠道:“什么根据?” 化真道:“廉孤飞的第一位夫人,也就是那铸剑匠师的女儿,论家世,这女子是远远不够做廉家女主人的,可是,郑朝皇帝却给她和廉孤飞赐了婚。照常理,廉孤飞与这匠师同做一件秘事,还是威胁到郑朝大利的,为免这些人结党营私,该当警惕其相互来往才是,可皇帝竟亲自赐婚,把这两个知晓他大秘闻的人绑到一处,那不是正好一同对付么?” 各人听了,有的觉是想得多了,有的却觉有理。 化真道:“此不过是先师事后的猜测。” 金木心道:“大师,那当时廉孤飞他们被皇帝指做刺客叛徒,后来是如何脱身的?” 化真道:“当时宫中的侍卫全被叫了来,把廉孤飞和师父团团围住,而师父和廉孤飞因年轻,又是效忠郑朝多年,事出仓促,都也没想到这其间种种悖于常情之处,还叫喊冤枉,后来他两个被枷锁重链缠身,丢入牢狱之中,唉,真是年轻没见过世情险恶,直到那时,两人只知皇帝要杀自己,但当中的细端,都未想得明白。后来两人想凭内力挣断束缚脱身,可锁住他们的索链比寻常的要粗重,没挣得断。” “过了半日,廉家和那铸剑师家便被抄了,事由皆是勾结萧军。此后两日,便是刑部的不断审讯,廉孤飞的母亲受不了刑,死在狱中,而廉家的下人,有的受不住拷打,胡乱污蔑,最终把廉孤飞的罪定下,而皇帝的处置,便是斩立决。从抓人到行刑,相隔不过四日。” 廖云嫦道:“如此仓促,便真是有异了。”有人在旁应和。 常泽道:“廉航总是为小郑国立下汗马功劳,廉孤飞是他独子,朝堂之上,便无人为廉孤飞求情吗?” 化真道:“不知道,那时师父和廉孤飞在狱中,不知朝堂上情形,也不知有没人看在廉航元帅的面上,给廉孤飞求情。” 邹无晋道:“皇帝真动了杀心,求情又顶什么用。” 来不眠道:“哎,还是咱们这些江湖人好,自在。” 场上又是一片附和之声,待声音平下,化真道:“行刑的地方,是在凉州城西市的菜市口,那里离囚禁师父他们的牢狱其实不远。行刑那日,师父和廉孤飞被锁在囚车之上,用马车载着过去西市。一些不明真相的百姓,竟真被蒙蔽,以为廉孤飞通敌,以为师父是叛徒,不住往他们身上扔鸡蛋菜叶狗食。”他语气,隐隐然竟有一丝愤意。化明等僧人从未见过师兄有这些心绪,心中微惊。 化真仍在道:“师父说,到了半途,廉孤飞便哭喊说‘廉孤飞,你瞧瞧,这便是你效忠的君主,父亲啊,你瞧瞧,这便是你守护的百姓。’师父却是什么也不能喊,他父亲真是反出了小郑国去的,廉孤飞骂了皇帝一路,最后那些押他们去刑场的人不知是怕什么,便随意取了一个叫花子的破鞋,塞到廉孤飞嘴里。” 第608章 共历艰险 来不眠怒道:“欺人太甚!要是有人敢这么对我,我定要把他脑袋拧下来!” 不少人暗想当时情形,也觉此太过侮辱。 化真道:“到了刑场,师父见远空师祖竟然也一同被抓了,他那时大声问为何把远空师祖一同抓来,可行刑之人自然不会说,用一团布堵住了师父的口。远空师祖却像是一点也不怕,还在断头台上诵念金刚经。那日,廉家和窦家的人一起处斩,有二十个死囚。各人原都无了指望,有的在断头台上大喊冤枉,有的哭,便在将要行刑之时,谈止满身血污的闯进刑场来,喝令放人。” 金木心道:“谈止他此前被下狱,难道不是和皇帝做戏骗廉孤飞的么?” 化真道:“谈止并不知晓皇帝所为,他因私纵师父被下狱后,便一直关在牢里,与廉孤飞和师父也不是在同一牢狱。后来,是军中一跟随了廉航元帅多年的兵卫李如彬不信廉孤飞会通敌,用银钱疏通了谈止所在那一牢狱的狱卒,得以入狱探监,这才将廉孤飞所遇之事告诉给了谈止知道。” “只是那李如彬也是在廉孤飞和师父要行刑那日早上才得见谈止,谈止一时没有好计策,便打了劫法场的主意。李如彬念着廉航元帅对他的恩义,便冒死从狱卒那里抢来钥匙,打开谈止身上枷锁铁链。谈止脱身后,当即赶去刑场,他到得也正及时,便是刽子手要行刑的时候。” “监斩的人是皇帝的心腹,见谈止来,命人去把谈止拿住,谈止一心想要救人,也不多说,便和那些要镇压他的人打起来。那些人哪里会是他对手,不多刻便被谈止击倒。因师父和廉孤飞是在断头台最前面,谈止最先把他们两个救下。那时监斩的人慌了,急去调了最近的兵来,把师父、谈止他们围在刑场上。” “师父和廉孤飞、谈止都是会武艺之人,本不惧寻常兵丁,一时尚抵敌得住,后来,师父救下远空师祖,谈止救下廉孤鸿,廉孤飞也救下了他夫人,可是,不久后萧军发射箭矢,他们再救不得多的人,反是被逼到刑场的西南角,那是城墙边角,没有出路。眼看势急之时,来了一蒙面的黑衣人相助,师父他们才打开道口子,挪到刑场上有出口的地方。” “围杀师父他们的人越集越多,就是想回断头台上救人也不能了,廉孤飞的夫人因担心父亲,一直回头哭喊,廉孤飞与他夫人便落在最末,师父他们行出不远,忽然听见廉孤飞大喊了一声‘娘子’,师父几个回头一看,只见廉孤飞的夫人已中了箭,廉孤飞抱了她跪在地上。” 各人听到此处,对这廉孤飞都是生了几分同情之意。 化真方丈道:“那时谈止和廉孤鸿一起奔回去牵廉孤飞,可是廉孤飞已无心再逃,看着廉夫人咽气后,抢了谈止的兵刃,疯了一样的便朝郑军杀去,几招便斩了三个郑兵。他那时虽勇,可到底心神不稳,没留心从身后射来的一只箭,便中了箭,那一箭在胸口,廉孤飞当时便晕了过去。” “谈止抱了廉孤飞出逃,只是没走多远,廉孤鸿腿上又中了箭,还是那蒙面人回来,才把他一起带了出来。他们出了刑场,便走了最近的城门,守城的军士阻拦,好在不是他们对手,谈止和师父一干人终是逃出凉州城去了。因恐郑朝的人追来,他们一路逃到萧国的地界上去。脱险后,那蒙面人才道出了身份。” 冯嵘问道:“蒙面人是谁?” 化真方丈道:“是倪火枫。” 邹无晋道:“方才大师不是说,倪火枫是那手持经纶剑帮郑朝皇帝挑动天下乱世的人么?” 方丈道:“不错,那时咱们也奇怪,他为何会犯险救咱们。后来问过,倪火枫只说,他敬仰廉航元帅为人,不忍他绝后,才会去救廉孤飞。” “廉孤飞中的那一箭离心脏极近,最初可说是性命垂危,后来倪火枫请了好些大夫,又去寻了许多名贵药材,才把廉孤飞救了回来。那段时日,师父和廉孤飞、谈止虽还有心结,可才一起历过生死,廉、谈两个倒也没对师父十分怨斥,只是也说不上好。” “廉孤飞伤好后,和廉孤鸿一齐回凉州城打听家人消息,可哪里会好,他们一家连同近些的亲族都给皇帝下令杀了。从那后,廉孤飞、廉孤鸿便反了,二人一直想要杀了郑孝帝报仇。” 冯嵘道:“那谈止呢,他那时既和廉孤飞他们一起逃了出去,后来如何又会回去给郑朝效力?” 化真道:“他们逃出凉州城没几日,那时廉孤飞伤都没好,便有一个叫徐天王的人寻到了师父他们。这徐天王是郑朝皇帝招揽来的一个江湖侠士,也颇有本事。他寻来,只为传一个消息。” 来不眠道:“什么消息?” 化真方丈道:“谈止在凉州城中,有一个心爱的姑娘,那是朝中兵部侍郎家的千金,名唤方清锐。” 一些人已想到,定是萧朝皇帝又用那方小姐来做威胁,引谈止回去了。果然,化真后来便道:“徐天王说,皇帝已把这位方小姐扣起来了,若是谈止不回凉州,那不止方小姐,便是方侍郎一家,都要处死。谈止放不下这位方小姐,便回了凉州。最先,他说要把方小姐一起带出来,可是,一回去,便再没出来,而是留在了郑朝,给郑国效力大半生。” 有人道:“这人定是贪图荣华富贵,不肯回去。” 化真方丈摇摇头,道:“谈止并非贪图富贵之人。” 来不眠道:“那为什么皇帝都要杀他师兄了,还巴巴回去,不是贪图名利富贵又是什么?” 冯嵘道:“那时的郑朝,岌岌可危,有什么名利富贵值得图的,凡是个惜命的,只怕不愿招惹郑国人,都要早早便逃了。” 来不眠想这也有理,道:“那谈止回去做什么?傻呀!” 金元极道:“世间便是有些傻子,明知不可为而为之,这谈止,只怕是有自己的志向吧。” 来不眠道:“志向能当饭吃吗,这些人就是傻。” 池昂瞅了他一眼,不愿再听他攀扯,道:“方丈,那后来如何了?” 第609章 同门情谊 化真方丈道:“廉孤飞养了近两个月的伤,才把身子养好。师父和远空师祖那段时日,便和他们一起住在萧国境内。养伤期间,倪火枫与廉孤飞两人成了好友,也是有了倪火枫劝慰,廉孤飞于家破人亡之痛才淡了些。” 松风月捋须道:“我曾听家中长辈说过,从前武林中有位擅使双剑的侠士,也叫倪火枫,不知可是大师说的这位。” 化真方丈道:“使双剑的,便是老衲说的这一个了。这倪火枫是广安人士,四处行侠仗义,素有侠名,因他是心向郑朝的,曾给郑朝皇帝办过事。说起来,这倪火枫与郁息相郁前辈乃是同辈,先师与廉孤飞、谈止都该叫他一声前辈的。但倪火枫为人不拘小节,也不计较这些辈分,多的时候,他们倒都是像平辈一般相处。” “廉孤飞伤好后,曾问过倪火枫,他可还要给郑国皇帝效力,那时倪火枫说,会,他要救郑国。廉孤飞不知那时怎么想的,也没劝倪火枫。但倪火枫走后,他便和廉孤鸿计议着回凉州城杀皇帝,给家人报仇。师父想要弥补前过,知道这事后,也央求他二人,带了师父去,好多个帮手。” “廉孤飞、廉孤鸿也答应了。不几日,三人便悄悄潜入凉州城,只留了远空师祖一人在萧国。可是,郑朝皇宫的侍卫也不是吃素的,而那时廉孤飞他们的功夫远不及今日,三人还没挨近皇帝的寝宫,便被拿住。郑朝皇帝有意试探谈止,便把师父和廉孤飞、廉孤鸿交给了他处置。” 邹无晋道:“不用说,这谈止定是放了廉孤飞他们了。” 化真缓缓点头,道:“不错,谈止确是把师父和廉孤飞他们放走了。只不知过后,他受了罚没有。那以后,廉孤飞知难敌皇宫中侍卫,便苦练了一年的功夫,其间,倪火枫回来过,师父说,那时他们自知道不同,但却也没反目,只把那些分歧都当做不见。” 公羊伐道:“方丈,那廉孤飞和您的师父,是和好了吗?” 化真方丈道:“没有,师父有愧,极力想要弥补,也不敢求他们宽恕。廉孤飞则是不拒师父相助,也不与师父亲近。” 竺守忠道:“这也是人之常情。” 化真方丈道:“廉孤飞觉自己功夫有长进,便又一次去杀郑朝皇帝,这回,仍是师父和廉孤鸿陪了他去。可因上一次他们闯宫,皇帝把招揽来的许多江湖侠士都调进宫做护卫,这当中不乏好手,师父和廉孤飞,又被擒了,而廉孤鸿也在这回刺杀中丧命。” “那郑朝皇帝真不知是怎么想的,还是被师父和廉孤飞交给谈止,由他发落。谈止仍是放了师父他们走,还把廉孤鸿的尸身一起还了给他们。廉孤飞全家死于郑朝皇帝之手,他那时全部念头都是找郑朝皇帝报仇。” 化真方丈顿歇片刻,道:“师父见廉孤飞执意报仇,但知仅凭他二人之力,难以成事,还曾劝廉孤飞投靠萧朝。可是,廉孤飞却和师父翻脸了,那是他们一起从刑场上逃出来后,廉孤飞头次和师父争吵。” 常泽问道:“廉孤飞不愿投靠萧朝?” 化真道:“是,他不愿,廉孤飞和师父说,他便是和郑朝皇帝成了仇,便是离了郑国,也决不投靠萧朝。” 常泽暗道:“此人也真是个大丈夫!” 来不眠见常泽垂头思索,冷笑道:“怎么,他没投靠萧朝,常庄主是有什么不快么?” 常泽道:“来堂主想多了。” 来不眠嗤笑一声,也不再言语,常衡与常亦低声道:“我真想好好教训他一顿。” 冯嵘道:“他也不过口上讨些便宜,你爹爹都不把他放在眼里,你可别自个儿送上门去,叫旁人抓到错处。” 常亦道:“就是,安分些,别到时爹爹又要给你擦屁股。” 常衡轻叹一气,心道:“我便一无是处么。” 那里,化真方丈说道:“廉孤飞和师父大吵一架后,便走了,再没回来过。师父气闷了好久,还是远空师祖开解,才好了。远空师祖那段时日在住处附近寻了一座废弃屋子,自己塑了佛像,把那弃屋改做寺庙,寺庙便叫觉明寺。” 冯嵘道:“远空大师想要重建觉明寺。” 化真道:“冯施主说的不错,师父一心想要弘扬佛法,那时虽无什么信徒,师父还是一点点把寺庙建起来了。经了这么多事,师父也有了出家的念头,他请远空师祖给他剃度,远空师祖那时却说,师父尘缘未尽,还不到出家的时候。师父出家不成,但依旧随侍在远空师祖左右。” “过了一年,有一日,廉孤飞满身是伤的到了觉明寺中,把师父吓了一跳。给廉孤飞处理伤时,师父问是谁伤了他,廉孤飞说是谈止,师父便猜廉孤飞定是又去刺杀皇帝了。因廉孤飞伤的实在不轻,师父虽和廉孤飞和谈止都是师兄弟,但心内是更偏向廉孤飞的,听说是谈止伤了廉孤飞后,他忍不下,便偷偷去了凉州,想要寻谈止的不是。” “只是,到了凉州,师父才知谈止也受了重伤。他一打听,知道了这一年来的事。原来廉孤飞这一年曾连着四次去刺杀郑朝皇帝,前三回虽都没能成,可也逃掉了。最后这一回,廉孤飞摸进了皇帝的御书房,可那时谈止正向皇帝禀报军务,也在御书房中,便这么着,他两个撞到一处去了。廉孤飞要杀皇帝,谈止要护皇帝,两个谁也不让,最后廉孤飞大怒,便与谈止割袍断义。此后二人过招想是各出全力,便都受了伤。师父说,谈止与廉孤飞于武艺一道,自幼便是旗鼓相当,二人切磋时常是谁也胜不得谁。从这回的一战中,也可瞧得出来。” “师父见谈止受伤也不轻,原先的念头都消了,又回了觉明寺。廉孤飞在觉明寺中养了七日的伤,到了第八日便不告而别。廉孤飞走后,师父担忧起谈止来,既怕他和廉孤飞动手,又怕他也被郑国皇帝耍弄,总是放不下心,便再回了凉州城,那时谈止也已回到军中。师父偷偷去见了他,劝他尽早离开小郑国,免得日后为君王猜忌,也落得和廉孤飞一样的下场,可谈止不愿。” 第610章 紫衣少年 公羊伐道:“这皇帝既会猜忌廉航,要是谈止来日有了如廉航那般的威望,自然也会猜忌谈止,要是我,我真会走的。” 楚天留道:“那谈止,为何不走呢?” 化真方丈说道:“师父说,那夜他和谈止说了许久的话,谈止不愿走,一来是因他的父亲是被萧军所杀,祖父祖母同兄弟姐妹也是因战乱饿死,他与萧军有仇有恨,那时是天下两分。一个萧国一个郑国,离了郑国便是萧国国民,他不愿做杀父仇人的臣民。二来廉航元帅和郑孝帝都是他的伯乐,对他都有知遇之恩,廉家虽出了事,但廉航元帅生前是誓死都要效忠郑国的,他曾言,不敢说廉航元帅若亲历过那场祸事会否秉怀初志,但他谈止只会是郑国人,抗萧之心也不会移易,至于郑朝皇帝的知遇之恩,那更要以身相报了。” “谈止还说,他知郑国是守不住的,可还是会守。师父如何劝他离开郑国他也不肯,最后,师父问他,要是他留在郑国为皇帝效力,必要和廉孤飞为敌,如此他还要留么?谈止仍说要留,师父一气,问要是廉孤飞杀了他怎么办?谈止却说,这世上,可以杀他的,一是萧军,一便是廉孤飞。” 金木心道:“这话何意?” 化真方丈道:“谈止念着廉元帅的的恩情,对廉孤飞多有纵容罢了。说萧军可以杀他,那是战场两军厮杀。” 来不眠道:“要我说,这谈止便是贪慕权势,只不知后来是怎样的一个收场。” 话音甫毕,乐台北面便传来一声音道:“你这人,怎么老爱把人往脏恶的地方想呢。你自己是这样人,也才会这么想别人吧。” 各人往声音来处看去,只见一紫衣少年抱臂立在一杨树的枝杈上,那少年看来十八九岁年纪,身形长挑,清朗俊逸,背上负了一把长剑,正微微含笑瞧着来不眠。 众人不知这少年从何而来,但想若是场上这些门派哪家的孩子,此刻该在下面坐着才是,而对来不眠这一派执事,又怎会如此无礼。一时,心中都觉奇怪,全向那少年注目过去。 来不眠方才被这紫衣少年言语辱骂,心中不悦,叫道:“你是哪家的孩子?” 那紫衣少年道:“你方才还骂着人家呢,这会儿来问我是哪家孩子。” 来不眠一时没思想明白他这话,又道:“小子,下来说话。” 那紫衣少年眉毛一挑,道:“还不到时候!” 来不眠起身,便要往杨树那里走去,菩提尊者把他拦下,转对那树上的紫衣少年说道:“不知少侠是谁人门下?树间不便,请下来说话。” 那紫衣少年摇头道:“还不是时候。”言罢,当即纵身离去。来不眠不及多想,当即追去,金元极喊道:“来堂主,你做什么去?” 此时来不眠离了乐台已远,只听得他遥遥答道:“要是是廉孤飞派来的人怎么办,不可放过这小子。” 这时也才有人道:“是啊,我弟子还在廉孤飞手上呢。”便也想跟了去,只是再望去,来不眠与那紫衣少年俱没了踪影,也不知往哪里去寻了,观望片刻,还是坐回原处。 菩提尊者和化真方丈、化明、化千几个凑到一处,不知说了些什么,众人等了一时,化真出来说道:“诸位,老衲接着与诸位说廉孤飞的往事。老衲对廉孤飞此人的脾性也晓得几分,如今他不会对被掳走的弟子怎样,诸位的弟子无恙,营救一事,待稍后咱们商议,各位看可否?” 此言惹得乐台上四处又是一阵私语,隔了一时,一人问道:“尊者,这时那廉孤飞真不会对咱们的孩子下杀手么?” 菩提尊者道:“不会。” 场上私议声不断,好一会儿,才有人道:“方丈大师,你接着说那廉孤飞后来的事吧,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化真方丈点点头,接着道:“师父没把谈止劝得转意,也只得由他去。师父回到觉明寺,依旧每日帮远空师祖忙着筹建寺庙之事。安安稳稳过了三个月,有一日,倪火枫忽然扛了昏晕的廉孤飞回来。” 师同道:“这廉孤飞又是怎么了?” 化真道:“这回,又是刺杀郑朝皇帝没成,还被皇帝养的那些江湖侠士围攻,受了重伤。而倪火枫受召回宫,正好遇见,便把廉孤飞救了。” 邹无晋道:“这廉孤飞也是命大,几次都有人救。” 化真道:“那时倪火枫带了廉孤飞回来,给廉孤飞包扎好伤口后便一言不发,师父问他话他也只是淡淡的答两句。后来,到了第二日,廉孤飞醒了,他一睁眼,见倪火枫便在床边,一下子跳起来把倪火枫踢倒,跟着纵上去骑在倪火枫身上,双手死死扼住倪火枫脖颈,口里只叫着‘为何?为何?我家到底哪里得罪了你!’那时师父不知生了什么事,这倪火枫和廉孤飞两个忽然便打起来。” “也不算打起来,是廉孤飞一人想要杀倪火枫,倪火枫也不见抗争。师父那时不明因由,极力想要把二人分开,廉孤飞因受伤力虚,师父倒是轻易便把他拉开了。可那时,廉孤飞面上满是怨毒神色,师父说,那是他此前从来没有在廉孤飞身上看到过的神色。” 冯嵘道:“那廉孤飞何以对倪火枫这样恨呢?” 化真方丈才想开口说话,忽然有人叫道:“看,来堂主回来了!” 话音一落,果然见来不眠人影纵来,立在了菩提尊者身侧。忙有人问:“来堂主,抓到那少年没有?” 一人道:“说什么废话,要是抓到了咱们这时不是该见到人了么?” 来不眠略有些不好意思,望了望菩提尊者,便回到坐处去。司马弥在司马磬耳边不知说了什么,待得说完,司马磬突然开口问道:“来堂主,那小子呢?” 来不眠没好气道:“叫他跑了!” 常衡笑道:“看来这小子不简单呢,来堂主亲自出马也没能追得上。”此言暗里讥讽来不眠武功不济,常泽也不拦住,常亦却扯了扯他衣袖,以示禁言,场上大多人又是一副看戏的心。 来不眠斜瞅着常衡道:“追这小子追不上,但若是追常二公子,却不难。”说着,笑了一笑,又道:“呵呵,二公子可醒着点神跑,你一只眼睛已看不见了,要是看不清路再摔了,那来某可不多担责!” 青渡堂弟子闻言大笑,金门弟子也是得意。 常衡气得说不出话,常泽眸中闪过一抹寒意,轻声道:“衡儿,拿文铜钱给我。” 常衡本在气怒,不知父亲要铜钱做甚,但他向来对父亲存有几分畏惧,不敢不遵父令,当即从钱袋中拿出一把铜钱来,递给常泽。 常泽拿过一枚,挥手一扬,邹无晋忙即高呼:“来堂主,小心。” 来不眠一惊,旋即见眼前伸来一只手,紧握成拳,他心中有疑,顺着那手望去,却见是菩提尊者,只不知尊者摆了个拳头在自己面前是何意,心中微微不悦。 第611章 口舌之争 常衡一只眼睛被金家人打瞎,曾为此颓郁,常夫人时时陪护安慰,常衡这才慢慢忘却这等身残之事,可也最忌讳旁人提起此事。适才来不眠用这眼瞎之事讥讽常衡,常衡怒而忘言,常泽向来护犊,见儿子受了这气,便欲给来不眠一个教训,他又不惧青渡堂诸众,于是掷出铜钱,想把来不眠一只眼睛也打瞎。 彼时来不眠正为讥刺常衡得逞而得意,青渡堂上下皆在哄笑,笑声便掩住了常泽那铜钱打去的破空之声,来不眠在分神之际,未见常泽出手,全没闪躲,倒是菩提尊者、邹无晋、司马徽、司马磬、冯嵘等高手先知觉了。邹无晋出声警示,菩提尊者是动手抓住常泽那枚铜钱。也是他武艺不凡,方能挡得住常泽掷发铜钱的劲力,若是武功稀松平常的,只怕那铜钱要打穿手掌的。 来不眠不知适才变故,本在为菩提尊者忽然近身不悦,直至听见邹无晋骂道:“常泽!你敢袭伤同道!是不把咱们在场人都放在眼里吗!” 来不眠向常泽望去,只听得常泽道:“只是不把你金氏和青渡堂放在眼里,邹大侠不要扯上别人。再者,常某并非无故伤人,他既敢贬损我的弟子,便该敢受我的惩戒。还有,我伤了他哪里了,邹大侠你倒是说明白,指出来!” 邹无晋立眉道:“若不是尊者拦下,来堂主那眼睛哪里还保得住!” 常泽似笑非笑,道:“是啊,来堂主也不给尊者道声谢,如此不知感恩,我倒要劝劝邹大侠,不必要这么护着这人,再怎么护,改日他也不会记你金氏一点好。” 邹无晋笑道:“常庄主莫要顾左右而言他!” 菩提尊者已把那铜钱收了捏在手中,退了回去,也没与来不眠细说。来不眠稀里糊涂,只知常泽定是对自己做了什么,却不知详端,一时倒插不进话。还是近旁神鹰派的人与他说了原委,来不眠这方知晓适才之事,当即怒道:“常泽,你……你别欺人太甚!” 常泽微微含笑道:“什么叫欺人太甚?言语侮辱那便不叫欺人太甚么?你敢说我衡儿,便不敢吃我一记打?” 菩提尊者道:“常庄主这记打,未免重了些。” 常泽道:“许是晚辈下手真的重了,多谢尊者相拦,没叫晚辈酿成大错。” 众人也想不到,常泽如此大胆,竟敢当着大伙的面便要伤另一派的掌门人。只是这来不眠也有些不是之处,而万古山庄又是势大,一些人畏强,一些人觉来不眠有不是,而到底没伤到,便也无谁掺和进去,只任他们几个门派相争。这时见常泽算是认了错,以为这事便算揭过。邹无晋却又道:“常庄主既说错了,不该给来堂主致歉吗,还是说万古山庄不过是势大欺人。” 常泽哈哈大笑,道:“我万古山庄是势大欺人不错,青渡堂却是仗势欺人,且是他欺我在先,若说致歉,那也得他给我衡儿先赔不是。” 司马磬才为自己手下人身残被殴一事闹过,问了一下黄溪那争口的几方是些什么人,也明了青渡堂和万古山庄暗怨,说道:“不错啊,你一个身上完好的还要去拿人家身残之人取乐,活该受点教训。” 来不眠见司马磬言中是偏向万古山庄的,一时气了,看向司马徽,道:“司马教主,你也不管管你朝阳教的人!” 司马磬冷笑道:“哼,他管不了我!”说着,侧目望着来不眠,道:“你这小子,很会搅事呀。” 来不眠道:“不过为求一个‘理’字罢了,什么叫搅事。” 司马磬道:“把人都拉下水,这还不叫搅事?”顿了顿,又道:“不过下回,你还是瞧瞧自己占不占理再说话吧。” 来不眠道:“你也不过是要给势大之人再增势罢了,何必说得冠冕堂皇。”言罢,又瞧向司马徽,再道:“司马教主,当真不理会你门下的人么!” 司马磬转目向司马徽望去,司马徽只做不见。 来不眠无奈,不再多说。司马徽其实也甚不喜来不眠的聒噪,而自司马磬来了后,他心有所忌,便一直未言语,这时见来不眠竟为了对付司马磬当众指使自己,心中微愠,索性不搭理来不眠。 那面,邹无晋又道:“常庄主,凡事留点情面。” 常泽道:“邹大侠要给他情面自个儿给便是,何必拉上我。” 来不眠道:“常泽,方才要是真伤了我眼睛,我饶不了你!” 常泽面色阴沉,道:“我看来堂主见人家眼睛不好,笑得那样乐,心还以为来堂主也喜欢眼睛那样的,才想着动手,让来堂主也有一般的眼目。” 来不眠气道:“你强词夺理!” 卿柒静出来道:“常庄主确是莽撞了些,不过来堂主你没受伤,这是再好不过的,争吵无益,不如此事就便揭过吧。” 来不眠听卿柒静如此说,瞪目向卿柒静道:“卿山主,他要伤的不是你,你自然这么说。” 卿柒静还欲再言,常泽先道:“行了,来堂主,别像市井无赖一般逮着谁咬谁,你若不服,此事咱们下去说,这会儿还是让菩提尊者和化真方丈说正事要紧,如何?” 来不眠环顾四面,并未立时接话,池昂忽然笑道:“怎么,不敢么?” 来不眠愤愤看了池昂一眼,道:“有什么不敢的。”又转向常泽,道:“好,常泽,咱们过后再论!”当下只得强忍着气闭口。 菩提尊者心道:“这些掌门个个志高气傲,谁也不服谁,遇了事要么添乱要么袖手旁观,也没一个能压得住的人,实在也需个头领来管了。”心中不由得便叹了一口气。 卿柒静抱拳道:“诸位朋友,那廉孤飞是极要紧一个人,此人又意欲不利于各派,擒了诸家弟子便是他要与各派为敌的首一招,咱们今日召诸位到此,原也是为了要警醒诸位。化真方丈与廉孤飞有些渊源,是以才叫他讲说廉孤飞的事,也好让大伙于这人识得一二。在下恳请诸位,莫要再扰断化真大师了,迟了要是廉孤飞来到,一切便都晚了。” 常泽道:“卿山主、尊者、方丈,方才是咱们思虑不周,耽误了正事,不当之处,还望见谅。”卿柒静、菩提尊者皆知常泽是个识事体的,二人微微欠身,前事便算过了,便重又叫化真言讲那廉孤飞的事。 第612章 古事之隐 化真道:“师父看廉孤飞那样虐打倪火枫也很是诧异,好不容易上前把二人拉住,一问才知……才知……” 他说到这,轻叹一气,方接着道:“老衲早先,不是说先师的父亲让他端了毒茶去给廉航元帅,致廉孤元帅和郁息相郁前辈中毒而亡吗?” 邹无晋道:“不错。” 化真道:“这便再要转来说这事了。先师俗家姓名为广剑平,他父亲名叫广拓,为叫诸位英雄好理得明白,老衲也不避讳了,便直以广拓称呼师父的父亲吧。” 他说完,顿了片刻,再道:“原来广拓投靠萧朝一事,其实郑朝皇帝早已知晓。而最先从萧国那里打听得广拓投敌这消息的,是倪火枫。郑朝皇帝知晓此事后,让倪火枫暗中留意广拓,因此,广拓和萧朝的秘信往来,其实倪火枫都有拦截下来,他每得一封广拓与萧朝来往的秘信,都是先抄录给郑朝皇帝了,才重新封好送去与广拓。而若是广拓与萧朝人暗中秘议,倪火枫也会在旁窥伺。” 竺守忠道:“这么说,广拓与萧朝的往来,倪火枫和郑朝皇帝其实都是知晓的。” 冯嵘道:“既如此,那广拓要毒杀廉航元帅一事,倪火枫其实也早便通晓。”众人也立时想到此处。果然,见化真缓缓点头。 金元极道:“那倪火枫没把广拓要毒杀廉航的事,告诉给廉孤飞和大师你的师父知道么?” 化真道:“没有。郑朝皇帝知晓广拓投敌之事而未处置,其实是想借广拓之手得知萧国那面的情形和各样谋划,好做应对。是以郑朝皇帝曾舍了一些小利,让广拓和萧国自以为他们暗中勾结之事真是瞒得天衣无缝。后来,倪火枫得了萧国那面命广拓毒杀廉航的消息后,将此禀告于郑朝皇帝。而郑朝皇帝早已忌惮廉航威势,再加有一个谈止可替廉航,也不干涉,便真任广拓下毒,害死了廉航元帅。” 邹无晋道:“倪火枫为何也不将此事透露一二给廉孤飞和廉航,还有郁息相呢,他就是不顾廉航,难道也不顾郁息相么?” 化真道:“郁前辈是在意料之外,倪火枫没想到那夜廉航喝毒茶之时,郁前辈会去寻廉航,以致郁前辈也为此而死。至于倪火枫为何不事先向廉航父子警示,这嘛……”他说到此处,眼睛向菩提尊者看去。 菩提尊者知他心意,接口道:“世人皆有瑕疵,倪前辈也是如此。郑朝皇帝招揽来许多江湖侠士,要他们为郑朝效力。后来,皇帝看这些游侠颇有功夫,有能者可以一敌多,便突发奇想,让这些人领兵。” 屈引道:“术业有专攻,游侠武力虽强,可战场上瞬息万变,更有排兵布阵各样,两军交战又不止看武力,郑朝皇帝这一奇想,怕是不通。” 来不眠道:“老前辈,咱们江湖上的习武之人能以一敌十敌百,对那些小兵绰绰有余,怎么便不成了。” 司马磬“哼”一声冷笑,道:“那古往今来,怎地不见皇帝都是用咱们江湖人去打仗,而是用军士去。” 来不眠还欲辩驳,菩提尊者却怕极了他多言语,忙抢着道:“郑朝皇帝后来真让这些江湖人中武功最好的几个带军去应战了,倪火枫和郁前辈皆在其内,可是,三次下来都是惨败而归。更不妙的是,折损了军中不少将士。而廉航元帅向来又是最爱惜兵士的,为此对这些游侠大加训斥辱骂,他心有气,对皇帝招揽来的游侠便十分憎厌。除了郁前辈,元帅对别的游侠都没好气色,都到了见一次骂一次的地步。” “时日久了,倪前辈不免也对廉航生出怨意来。倪前辈得了萧朝命广拓毒杀廉航的消息后,报送与郑朝皇帝,郑朝皇帝也正有除去廉航之意,便不叫倪前辈阻止。倪前辈愤于廉航元帅昔日的辱骂,一时迷了心,便任广拓施行毒计,未加阻拦。” 菩提尊者顿了片刻,方续道:“倪前辈本是奉命暗中盯着广拓的,那夜,倪火枫看着广拓在茶里下毒,待广拓让广剑平把毒茶端去给廉航元帅后,广拓便去了宴席上,倪火枫跟着他去了。不出多久,广剑平回来后,广拓匆忙便带了广剑平出了元帅府。倪前辈又跟着他父子二人一同回到了广家。” “后来,倪前辈看着广拓收拾东西要逃,可忽然元帅府的一个仆人过来,说是郁息相郁前辈吃了毒茶死了,请广剑平过元帅府去。广剑平是郁前辈的弟子,郁前辈逝世,他需知晓,因此元帅府才请他过去,算作是见最后一面。那时倪前辈听了这话,难以置信。郁前辈是倪前辈的好友,倪前辈只怕自己一时之私害了郁前辈,也顾不得广拓和广剑平了,当即便往元帅府赶去。” “他到了元帅府时,府中宾客都被扣了起来,倪火枫悄悄潜到廉航元帅的书房,那里已无了人,倪前辈悄悄打听了,才知廉航元帅饮茶之时,郁前辈也在,因此二人一同饮茶一同中的毒。而广拓下的那毒药性极猛,郁前辈便是用内力也逼不出,便没了。” 金元极道:“这样说的话,那皇帝知晓广拓投了敌,又要给廉航下毒,必然要设法擒了广拓来给臣民一个交代,封城门也好,趁早进宅子把人抓拿了也好,如何还会让广拓逃了呢。” 菩提尊者回道:“原本郑朝皇帝是命了人等着,等廉航死的消息传出来,便立即捉拿广拓一家。城门是封住了的,而皇帝觉有倪前辈看着广拓,他也逃不掉。可是没想到,那夜倪前辈因郁前辈之死方寸大乱,离了广拓,没一直盯着他。而廉航中毒死后,廉夫人怕这消息传出去军心不稳,便把廉元帅死的消息封了,只传出了郁前辈被毒死的消息。那些原本等着擒拿广拓的人看消息与原先说好的不符,便迟疑了,等了一时,广家便起大火。” 众人微惊,金芙蓉道:“起火,是广拓有意放的么?” 菩提尊者道:“不错。这却是谁也没想到。那时火太大,也没人敢接近广家,可恨的是,那一场大火,还连带着烧了近处的好几户人家。” 金芙蓉忍不住道:“这广拓真是阴损。” 众人称是。 菩提尊者又道:“第二日晚间,那火熄了,但围守城门各处的人也没见到广拓一家。众人还以为广家人是烧死在火里了,谁知进去废墟底下四处捜检,不见尸身,反倒见一条地下秘道。” 第613章 吾归师途 众人听闻广家那里有秘道,立时有人说道:“广拓他们是从秘道逃走的?” 菩提尊者回道:“正是。凉州城地势低洼,每至雨季城中积水甚多,因此地下凿了许多排水的暗沟,这些暗沟宽高皆足,够人通行。广拓家那一条秘道,便是通往暗沟的,而又有暗沟蜿蜒插过城墙之下,通往城外的河中。当日,抓拿广拓的官员派人进秘道入暗沟,发觉暗沟底下有人行过的踪迹,便知广拓一家是从暗沟中逃了。” 金木心道:“难怪,书上说郑国到了后来将城中的暗沟填了,自此雨季之时,城内常有水淹,想便是因这事,郑国皇帝怕广拓将城中暗沟的位置告诉给萧国,又怕萧国军队从那暗沟进城,因此才填了。” 池昂道:“金公子说的有理。” 边照镜道:“这人,还真是有些本事。”众人知他说的是广拓,但对这么个叛国之人,委实也生不出好感,便无人多言。 菩提尊者再道:“倪前辈因一时私怨,害了廉航元帅和郁前辈,悔恨无已。对廉孤飞、谈止、广剑平皆有愧意,尤其对廉孤飞愧疚最深,是以后来廉家覆灭,倪前辈拼力将廉孤飞救出来,而其后廉孤飞刺杀郑朝皇帝时,几次遇险也是倪前辈出手相救。” “只是,廉孤飞每次出入皇宫,要么被谈止救下,要么被倪前辈救下,皇帝哪里肯让自己的臣子向着一个要取自己性命的人,便设法挑拨。谈止与廉孤飞决裂还可说是两人道不同,而倪前辈与廉孤飞反目,则是皇帝偷偷将倪前辈知晓广拓要毒害廉航而未加阻止一事透漏给了廉孤飞,廉孤飞本就受了许多苦难,再知此事,哪里还能静心,往日对倪前辈的种种信任感激仰慕,尽皆化为仇恨。” 公羊伐道:“那也难怪,若是我,也得疯癫。” 菩提尊者转向化真方丈,道:“方丈,你说后事吧。” 化真方丈轻轻颔首,道:“老衲方才说的那回,倪火枫带了廉孤飞到觉明寺中来,廉孤飞醒后痛殴倪火枫,便是因他晓得了倪火枫昔日的私心之为。师父劝开两人,得知个中真相后,廉孤飞又向倪火枫打去。师父却不知如何是好,只得封了廉孤飞昏睡穴,将他重安置回榻上。” “倪火枫害得师父铸成大错,师父自也是恨他的,但说要动手杀他,师父也下不了手,便大骂倪火枫,后来倪火枫忽然便倒下地去。师父和远空师祖吓了一跳,忙去查看,见他身上有伤,只是被包扎过,远空师祖便把倪火枫背到隔壁屋子歇息。到了黄昏时候,廉孤飞醒来,别的什么也不说,只问倪火枫的下落。师父不敢告诉他,说倪火枫已离开了。廉孤飞便也要走,此时,有几个人忽然从门外进来。师父一看,来的竟然是郑朝皇帝招揽的江湖侠士,以前他还在凉州时都见过的。” 金芙蓉道:“方丈,他们来做什么?” 化真方丈道:“这些人是奉了郑朝皇帝之命,来杀廉孤飞的。”顿得一顿,他又道:“他们一来,便把师父和廉孤飞围住,廉孤飞也不与他们多说,和他们动起手来。师父自然是帮廉孤飞的,只是来的这几个人武功不弱,廉孤飞身上又有伤,师父和他敌不过,连连遇险。” “后来,师父一人挡住那几人,让廉孤飞带了远空师祖出寺。师父拖了那些人好一时,见差不多了,便也逃了。师父凭着对那一带地势的熟悉,最后倒也甩脱了追兵。他想起倪火枫尚在寺中,一时又寻不到远空师祖和廉孤飞,到天黑时,还是回了觉明寺。” “他回到寺中时,倪火枫已不知去向,只是寺里竟多出几具尸首来,师父大惊,到左近去寻,后来在水田边,见到廉孤飞和郑朝皇帝派来那些人打斗。原来,廉孤飞逃了,听远空师祖说倪火枫还在觉明寺,他便带了远空师祖回觉明寺。而郑朝皇帝派来那些人不知怎样想的,竟也回了寺,正和廉孤飞撞上,重又打起来。廉孤飞边打边逃,便到了水田那里。” “师父看廉孤飞和人打斗现出败势,当即奔去相助。后来,廉孤飞使计擒住了那群人的头领为质,那群人见状,便也擒住了远空师祖做威胁。师父想去救,他们便用兵刃指着远空师祖身上要害。僵持一阵,郑朝皇帝派来那些人说,只要廉孤飞放了他们头领,他们便放了远空师祖,然后罢斗各自归去。” “师父自知对廉孤飞有愧,本不该再多麻烦于他。可师父与远空师祖到底一同相处了几年,情若师徒,不愿他无辜殒命,思索良久,师父还是开口向廉孤飞相求。廉孤飞那时面上不露喜怒,只问师父道‘你很在乎远空?’师父道‘是。’廉孤飞微一思索,与郑朝皇帝派来那些人说道‘回去告诉皇帝,我本无意于他那三把剑,但他既要为此杀我,我也不会白白受这气。剑、宝藏、玉玺,廉孤飞通通都要了!’说罢,便杀了对面敌人的那位头领。” 当即有人道:“什么!远空大师还在敌人手里呢,这么做,远空大师岂不险了。” 化真方丈微微低首,许久才道:“廉孤飞杀了敌人的头领后,看向师父,道‘你该知道,我为何这样做。’言罢便逃走了。师父怔了一怔,怕远空师祖被人杀害,当即回身要去救师祖,可是……可是,他只一个人,敌不过对面人,远空师祖最后还是被那些人杀了。”说到这,化真又止口不言,化明再端了碗水递与他。 乐台下人也为此事各自感叹。 隔得一阵,化真方丈续道:“师父眼睁睁看着那些人杀害师祖,却救不得,疯了一样去打郑朝皇帝派来那些人,可是最后他不知被谁打晕了,也不知那些人为何不杀了师父,反正,师父是保住了性命。” 化真歇了歇,道:“远空师祖虽不曾为师父剃度,但日常也为师父讲经,传诵佛理,那是实实在在的师徒之情。远空师祖圆寂后,师父每每提到他,都是称师父。后来,师父将师祖火化埋葬,自个儿便四处游荡。有一日,便到了桃州天明寺这里,那时,郑朝的军队打过来,四处都是逃难的灾民。天明寺便在寺外施粥救济,师父混在灾民之中,滞留在天明寺。” “那一日,寺中晒经书,僧人们搬经书出来时。便有一个僧人说,他们的经书,有几百卷是一个叫远空的苦行僧在战火中费心保下来的,又经萧朝一军官转送过来。师父闻言,热泪盈眶,当即求见方丈。与方丈说明了远空师祖之事,方丈亦是感怀。师父求方丈为他剃度,方丈初时踌躇,后来问了师父些佛理,师父俱能对答,方丈这才答允师父出家一事,亲自为师父剃度,给师父取法号成礼,自此,师父便成了天明寺的僧人。” 第614章 公子成魔 此时将近正午,日头甚烈,司马磬看着光照下来,将化真方丈头上照得亮锃锃,想起一道眉昨儿为了扮僧人,把才蓄起的一点头发剃了,只怕他热,回头一看,果见一道眉半眯着眼,一颗光头上汗珠密布,司马磬当即把自己头上罩着的大草帽摘了,一手给一道眉戴过去。 一道眉扶着帽檐,冲司马磬笑着,司马磬也是一笑,这才回过头。 那面,化真方丈说道:“师父在天明寺修行,静静过了两年,有一日,他正在扫佛塔,廉孤飞忽然便走到他面前,笑嘻嘻瞧着师父。师父好些时候没见他,也不知该如何待他,廉孤飞先开了口,说道‘广剑平,我找你可找了好久,想不到,你真出家了。’” “师父不与他说话,只是接着扫塔,廉孤飞又说‘我来,是要告诉你个好消息。’他似要等着师父开口说话,可师父仍是没有答言。廉孤飞笑道‘剑平,我把郑国那位皇上的一座宝藏搬空了。’” 乐台上各人都是一惊,立时有人道:“他寻到宝藏了?” 化真方丈道:“他是这么说的。” 司马徽道:“那他挖的宝藏,是北边那座还是南边那座?”他这么一问,众人都向他注目望去。 司马磬冷笑道:“怎么,你惦记起人家的宝藏来了? 司马徽这才觉方才言语急躁了,但他向来不掩自己野心,当即回道:“是又怎样。”言罢,再问化真:“方丈,廉孤飞掘走的宝藏,究竟是哪一座?” 化真摇头道:“施主见谅,这老衲也不知,当日师父未曾问过,遂不知廉孤飞拿走的宝藏是哪一座。” 来不眠道:“未必吧,说不准廉孤飞只是说大话唬人呢。” 司马徽回望向他,心中竟因他的话松下,只是,又听得化真方丈道:“不,师父与廉孤飞自小一起长大,熟知他心性。此人聪明非常,又一向是个不说虚话的,他说既拿走了一座宝藏,那绝无虚假。” 乐台之下不少人为那些宝藏动心,此时听说两座宝藏已有一座被挖空了,难免惋惜。 化真道:“师父那时听了廉孤飞的话,道‘那便恭喜施主了。’廉孤飞笑了一阵,怅然起来,说‘这是个好消息,可我一时不知该向谁说去。想了想,便只有你了,这会儿才找你来了。’师父又不说话,好半晌,廉孤飞又道‘你说咱们两个,是你欠我的多呢,还是我欠你的多呢?’师父道‘都是你我自个儿的债,慢慢还便是,何较多少。’廉孤飞冷笑一声,道‘我从不欠谁,是世人欠着我。’师父微微一笑,没有再说话。” “那以后,廉孤飞便不时会在师父面前现身,和他说几句话,可是也是过一时便离开。过不久,倪火枫便到寺里,寻到师父。原来师父多年静居佛寺,不知郑朝皇帝欲用剑挑动乱世的计策已奏了效。有武林人,有曾经的义军,有一些志向大的世家大族,为了争那三把剑,打得死去活来,混乱不堪。而廉孤飞在当中搅局,一面有心使局势更乱,一面也在寻那三把剑。便连这回他到天明寺寻师父,也是想利用师父得到经纶剑。” 常泽道:“这廉孤飞要那三把剑做什么,他不是已窥破剑上地图的秘密了么,何况,又寻到了一座宝藏,那些地图,于他可说是无用了。” 诸人跟着附和,化真方丈道:“一来,郑朝皇帝当年处死廉家和窦家,多少有那三把剑的缘故,廉孤飞心中有执念,要把害了自己一家的三把剑夺过来。又有,廉孤飞心中痛恨先师、倪火枫还有郑朝皇帝,存了报复之心,那三把剑正可做他复仇的利器。再者,廉孤飞那么些年四处闯荡,与不少江湖人结了怨,他怕日后众江湖人集力报仇,因此,以剑做饵,让武林各派为那些剑相互倾轧攻伐,其意便是让仇人在这般乱哄攻斗之中死去。” 金元极道:“这人……这人……怎么说呢,可怜可恨哪。” 不少人深以为然。 化真道:“那几年,因廉孤飞每回去刺杀郑朝皇帝都被谈止阻拦,因此败归,他便也想借助这些武林人的手成事。于是打了一个主意,想拿得那三把剑,用做奖赏,刺杀郑朝皇帝的奖赏。” 池昂道:“便是说,谁刺杀郑朝皇帝成了,那三把剑便是谁的?” 化真道:“不错。他想用剑做报酬,用以驱使天下英雄,因此,那段时日,他便在寻那些剑。只是,那时袭风剑和金芒剑皆没有下落,而他知经纶剑一直在倪火枫手里,但又不知倪火枫在何处,反倒是寻到了先师的踪迹,便想利用先师把倪火枫引来。” 来不眠道:“这怎么引?” 化真方丈道:“从前廉孤飞与倪火枫要好之时,倪火枫曾说过,他与郁前辈是好友,而师父、廉孤飞与谈止是郁前辈的弟子,郁前辈离世,但他会护着师父三个师兄弟。廉孤飞记得这话,便在江湖上散播消息,说经纶剑在师父手上。他到天明寺去,其实是在等倪火枫来。那段时日,不少江湖人潜在寺庙四面,不过都被廉孤飞料理了,寺中前辈们对此也不知晓,直到后来,倪火枫到了后,廉孤飞才说出来。” 竺守忠道:“这么说,倪火枫听了廉孤飞散播的谣言,他真是有心去护着成礼大师了?”广剑平出家后有了法号,这时竺守忠相称,便依法号。 化真点头道:“是。倪火枫以为经纶剑在师父手上的消息是讹传,又见过江湖上人争夺宝剑时的凶态,怕师父应付不来,便到天明寺来了,却没想到这不过是廉孤飞夺剑的绸缪。” “这回倪火枫来,还把他的独子倪月痕也带了来。那日,倪火枫携子拜见了方丈后,便直接去见师父。师父不知他们来意,又不想他们会来,愣了好一阵。倪火枫后面把来意说明了,廉孤飞也现身了。那时,他方把他的种种苦谋意图和盘托出。师父和倪火枫都未曾想到,廉孤飞会变成那模样。” 也不知谁言道:“有什么好怪的,受了那样深那样多的害,谁还会一点不变,又不是木头!” 第615章 剑动天下 化真道:“倪家父子到后,廉孤飞也不多废话,便动手争夺经纶剑。短短两年,也不知廉孤飞如何练的,武艺竟精进如此,那时,他已能胜过倪火枫。” 边照镜道:“那最后,廉孤飞是把经纶剑抢走了?” 化真回道:“不错,他打伤倪火枫父子,夺了剑便走。他是走了,那些被传言引来的江湖侠士却前前后后都来了寺里。这些人,真是疯了,全都找师父要剑,师父怎样和他们解释他们也不信,几个凶恶的,更是直接和师父动手。倪火枫父子为帮师父,极力与江湖上这些人拼斗,此次,倪火枫为了救师父而死。他临死时,和师父说,廉孤飞的武功,只有谈止可与之相抗,又说,要是廉孤飞再为难于他,可去请谈止相助。” 众人忍不住唏嘘,也有在底下私议的。 好一时,化真方丈接着道:“师父怕连累寺中的前辈和师兄弟,只得离寺躲避,倪月痕和师父一起,他们两个将倪火枫葬了后,商量起往后之事。倪火枫虽忠于郑朝,可其子倪月痕却无他的心志,只说那经纶剑是众家所争,若是执剑反会惹来祸端,因此便不管那剑了。” “后来,师父与倪月痕分别后,四处游方,这才亲眼见众人为争夺三把宝剑的癫狂,不过,且幸廉孤飞那时已执了经纶剑在江湖上走动,那剑在师父手上的谣言不攻自破,师父倒是无了险。他本欲转回天明寺,可是,才到得半路,便听说郑孝帝没了。” 来不眠忙问:“是廉孤飞杀的么?” 化真方丈道:“郑孝帝的死讯传来时,师父起先也以为是廉孤飞刺杀得成,他那时改道往凉州,可是,还没到凉州,廉孤飞便先寻到了师父。经纶剑还在他手上,可他是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师父不知和廉孤飞说什么,便只站着不动。” “廉孤飞也是呆呆立了好一阵,才说‘狗皇帝死了。’他说的狗皇帝,便是郑孝帝。师父回说‘施主多年夙愿得偿,该称心了。’廉孤飞苦笑,道‘他是病死的。’说完,他走近我师父,又道‘狗皇帝该死在我手上,你说,阎王爷来掺和什么。’” 忽然,司马磬拍手大声叫道:“好好好,这廉老大哥果然是个有意思的人。” 众人都向他望去,许多门派尚有弟子在廉孤飞手上,此刻听了廉孤飞往事,虽知他过去多受苦难磋磨,但亦不减对他的敌意,这时闻了司马磬的言语,立时有人道:“前辈若与廉孤飞相熟,不如去帮咱们求个情,让他把咱们的弟子放了。” 司马磬笑道:“老头子为何帮你们,你们是我什么人,又曾为我出过什么力?” 无人答言,司马磬又道:“我一向重利,没好处的事,别来求我。” 那方才说话的人涨得满脸通红,不敢多说。 菩提尊者道:“救人之事,咱们一同出力。” 白圣帮帮主任益道:“此事还要多多仰赖尊者了。” 菩提尊者道:“老衲自会尽力。” 过了这会儿,化真又道:“那时廉孤飞因不是自己亲手杀了郑朝皇帝而不快,师父不知为何,忽然便想起自己从前端毒茶去给廉元帅的情景,又想起远空师祖被杀的情景,他一时不知该如何自处,便匆匆与廉孤飞别过,往凉州城去了。只是城门闭着,他也进不去,于是回到白丝村。那村里更破旧了,仍是有流民在那里栖身,不过,师父都认不得。他便寻了从前远空师祖住的那间小屋住着,廉孤飞又跟了来。师父不理他,他也不在意,自己进了师父住的那屋子,躺在木板床上。” “师父和廉孤飞起先谁也不说话,后来,廉孤飞道‘剑平,我又娶妻了,还有了孩子了。’师父抬起头去看他,只见他从怀里拿出一个小金锁,说‘这是谈止给我孩子的礼。’他拿着那金锁出了好一会儿神,才道‘谈止这人真的叫人讨厌,他为什么,为什么总拦着我。狗皇帝活着他拦我,狗皇帝死了他还拦着我。’一面说,一面便把那金锁捏得变了样。” “师父见状,忙去把那金锁抢过,可是已复不了原了。师父说‘总是师弟的一片心意,你该好好收着。’廉孤飞冷笑一声,说‘师弟?离心的师兄弟。’师父想自己在他心里,也是一样的,不再多说,自顾坐在一旁。后来见廉孤飞睡着了,师父把那金锁悄悄放回他衣囊里。师父也想为廉孤飞那孩子做些什么,可他身上并无可做礼物的东西,便在夜里,到外间为那孩子诵经祈福。可惜,事端不断,那天夜里,便有江湖人寻到白丝村来了。” 竺守忠道:“为了经纶剑去的?” 化真方丈道:“正是。当时来的人,有六个,当中一个叫康宁的,用毒针伤了廉孤飞,师父怕带着经纶剑逃不掉,便弃了经纶剑,只带了廉孤飞走。” 来不眠问道:“那经纶剑,是到了谁的手上?” 化真方丈眼望冯嵘,又看向松风月,想了一想,道:“那夜,经纶剑不知是谁拿了去,师父带了廉孤飞离开,为他医治好毒伤后,已过了半个月。那时,咱们听说,经纶剑在一个叫松云望的人手中。” 金芙蓉一惊,转目看瞧松风月,道:“师父,那不是……”她说到此处,松风月轻轻咳嗽一声,她也不再说下去。 乐台下见闻广些的,也知这松云望便是松风月之父。 来不眠思索一阵,问道:“松教主,这化真大师说的松云望,不知与教主你可有什么渊源?” 松风月微微一笑,道:“正是先父。” 化真不想松风月如此坦荡相告,心下倒是暗赞此人襟怀。 来不眠道:“方丈,廉孤飞知道经纶剑在松前辈手上,可去抢了?” 化真道:“自然,廉孤飞早说过,那三把剑害得他家破人亡,他要把三把宝剑拿到手。得知经纶剑的消息后,廉孤飞便去寻松云望了。师父也跟了去,那时松云望在建州的南门山。廉孤飞和师父去到南门山的时候,却见两个人在相斗,当中一人,所用兵刃便是经纶剑。” 有人道:“这人定是松云望松前辈了!” 化真缓缓点头。 第616章 利毁人心 一人问道:“那和松前辈相斗的另一人,是谁?” 化真道:“是一叫洪天溪的江湖侠客,此人当时是破天门的掌门人,武艺也颇为了得。而为争夺经纶剑,洪天溪此前已和廉孤飞结下了仇。那时,师父和廉孤飞到南门山,见洪天溪与松云望斗在一处,便知洪天溪要从松云望手上争夺经纶剑。廉孤飞见了洪天溪,也不现身,拉了师父藏身在暗处,后来,眼看洪天溪打伤松云望将剑夺走,廉孤飞仍是不现身争夺,暗暗跟着洪天溪去了。” 金木心道:“廉孤飞不是要拿回剑么,怎么不动手?” 化真方丈道:“小施主你听老衲说下去便知道了。” 言罢,化真方丈又道:“出了南门山不远,经纶剑便招来了又一群江湖人,廉孤飞便看着那些人为争抢经纶剑大开杀戒,师父想去劝止,却被廉孤飞点了穴道,也动不得,只能眼睁睁看着许多人死伤。洪天溪也是厉害,他竟击败了四拨前来夺剑的高手。只是到了黎州之时,洪天溪遇见一人。” 来不眠问道:“遇见谁了?” 化真方丈道:“此人名叫冯元迹。” 不少人想起冯嵘来,不觉都向他瞧去。冯嵘端坐于原处,也不理会众人。 来不眠笑道:“这冯元迹,只怕又是这里谁家的祖宗吧。”一面说,一面拿眼觑着冯嵘。 冯嵘微微倾身,与常泽道:“我可算晓得,你如何会厌烦这人了。” 常泽道:“更烦人的你还没见识过呢,不过,他如此纠缠你,只怕也有厌恶我的缘故。” 两人说着,来不眠又道:“冯大侠,冯元迹冯前辈,不知是不是与你也有什么亲故?” 冯嵘笑道:“正是在下曾祖。” 来不眠拍了一下椅子扶手,笑道:“我就说嘛。”顿了顿,又问道:“方丈大师,冯元迹当日也是为夺经纶剑去的么?” 化真道:“是,不过……”他话尚未说得全,来不眠便抢着道:“哼,冯大侠素来不慕名利,想不到祖上竟也是这样个追利之徒。” 冯嵘正要还言,忽听得来不眠“哎哟”叫了一声,跟着便见他右手反去摸索左后肩,青渡堂众弟子纷纷围了他去。其余各派人众不知又出了何事,都是一脸惘惑。 边照镜道:“来不眠,就你事多,跟个婆娘似的,好好听化真大师说事不成吗。” 便有一女子道:“边帮主,可别说婆娘多事,明明生事的是来堂主这个男子,是你们男子,怎么骂到咱们身上来。” 边照镜向说话之人看去,见是廖云嫦,笑道:“边某言辞不当,海夫人莫怪。”这廖云嫦与徽州金氏的金起陆、江时安、邹无晋等是同门,后嫁与奉天山的的海善清为妻,是以边照镜称她为海夫人。 廖云嫦与边照镜说了这两句,也便不再多言,乐台下只闻青渡堂那里的嚷声和来不眠的叫骂声。菩提尊者过去问道:“来堂主,是怎么了?” 青渡堂一弟子拿起一个桃核,道:“不知谁用这个打了咱们堂主。” 菩提尊者微微皱眉,接过那桃核来看,仍有些润润的,可见是才吃了剩的。 来不眠往身后瞧去,不见有什么人,道:“娘的,老子今日真是倒霉到家了!”说罢,又道:“哪个兔崽子打的我,滚出来!” 说来竟也奇怪,方才乐台下这样多人,竟也没听得有物袭来的风声,不禁都暗暗惊疑。 菩提尊者当即飞身到各处查看一阵,回来后只说无甚异常,叫化真接着讲述古事。 来不眠无法,偷偷遣了弟子去四围查探,自个儿仍旧静坐。 化真接着前事说道:“洪天溪想是要拿着经纶剑到黎州去寻玉玺的,他一路打听齐王的陵墓,到了天京山,在山下见了冯元迹。那冯元迹不与他绕弯子,直说自己是来取经纶剑的。二人又是一场大斗,终于,冯元迹胜了,争得了经纶剑。洪天溪被他打伤,冯元迹将他送去医治,便负了宝剑走了。” “廉孤飞当初不亲自动手杀洪天溪,便是知道江湖人不会放过执有经纶剑的人,想借江湖人争夺宝剑的乱况,让洪天溪死在其中。那时,他见冯元迹竟不杀洪天溪,便在冯元迹离了洪天溪后,折去取了洪天溪的性命。此后,又暗暗随着冯元迹。” 公羊伐问道:“他是要拿回经纶剑吗?” 化真道:“不,他是想靠经纶剑引得江湖人互相残杀。” 竺守忠道:“这人到底想做些什么。”略一沉吟,又说道:“方才大师不是说,他想以经纶剑做酬谢,寻人帮他杀了皇帝么。怎么这会儿,又要用剑来惹人争夺杀戮了。” 化真道:“最先他是想靠那剑寻得力之人帮他刺杀皇帝不错,可是后来皇帝死了呀。自家破人亡后,廉孤飞便一直想杀皇帝报仇,可是屡次不成,近乎有了执念,亦是成痴成狂。那时皇帝病死,非他杀死,他往日执念未了却,心性更是早已变得不可捉摸。受创太多,从而变得仇视世间人世间事。当日,师父便是看他心绪不稳,隐有疯状,才不放心他一人独行,时时跟在他身边。因此知晓各事,老衲今日,也才能与诸位述说这些往事。” 众人这下明白,化真接着道:“冯元迹带着剑走人迹罕至的偏道小路,原本一路安然,可是到了靖州时,他写了一封信给位朋友,此后他便在靖州的天猴山静静习武。廉孤飞也是耐得住性子,也在那山里呆了两月。两月后,冯元迹那朋友到了天猴山,冯元迹这朋友名叫王冀,听二人言谈,是相识多年了。” 公羊伐道:“他们是一同参详那剑上的地图么?” 化真方丈道:“不。”微微一顿,他道:“这冯元迹和王冀各有弟子因争夺经纶剑而死,冯元迹深感此剑不祥,因此想毁了这剑。” 公羊伐点头道:“这倒是好事,只是这剑已闹出这样大的声势了,如要毁剑,私下悄悄毁了岂不好,早毁早安心,何必等两个月。” 化真道:“公羊大侠这话说的本不错,只是冯元迹与王冀曾有过约定,他两人门下的弟子都有为那剑死的,因此,冯元迹与王冀相约,不管谁得了经纶剑,必要叫上另一人,由他两个合力将剑销毁。有此约定,冯元迹才等了王冀两个月。” 众人恍然,不知是谁道:“只怕诺约是守了,那剑是毁不成的了。” 化真道:“是。王冀到了后,细细观摩了那剑,二人便商议如何销毁那剑。冯元迹早已想好,只说将剑重新锻造便好,王冀答应。此后,王冀便寻了铁匠进山,要重新铸剑前一日,王冀抓了山上的野鸡来烤,冯元迹吃了他烤的鸡肉后,中毒而死。” 诸人大惊,师同道:“王冀在烤鸡上下了毒?” 不知谁又道:“是廉孤飞下的毒吧。” 一时各人竟为此争论起来。 第617章 乱何以平 争嚷声中,邹无晋忽然开声问道:“大伙在这儿争,不如问一问冯大侠呢!” 这一言,倒叫原在争论的众人停了口,只是人家曾祖遭人毒杀殒命总是不幸,何况早先不知谁偶问了一句有关冯嵘曾祖之事,冯嵘已然不快。这时却无人再敢去问他了,乐台下本在喧嚷的人便都噤了声。 化真见机便道:“诸位无须多揣测。那时先师一直和廉孤飞一处,他并未向冯元迹冯前辈下毒。” 一人说道:“这么说,毒真是王冀下的了?” 化真道:“是他,冯元迹冯前辈中毒后,曾与王冀有过一番问答,冯前辈所问,是问王冀为何对自己下毒,王冀所答,则说是为玉玺功名。反正,王冀拿得经纶剑后,便杀了他带去那铁匠,出了天猴山,而冯前辈便死在山中。” 冯嵘问道:“方丈,曾祖被害后,祖父并不知晓,是有人暗中送了书信告知祖父,祖父才得明真相,迎回曾祖的遗骨。只是,从前祖父说,当初那封信是用飞镖射于柱上,只说了曾祖遭遇和埋骨之处,写信之人并未留名。今日方丈大师却说,曾祖遇害之时,廉孤飞和成礼大师都在其侧,莫非当年那封匿名信,是他二位写的?” 化真道:“冯施主说的信,是先师所写的,也是先师送去的。只是他怕现身反惹嫌疑,是以未现身,也未在信中留名。” 冯嵘缓缓起身,到化真身前作了一揖,道:“多谢。” 化真知他心意,微微颔首,道:“施主不必言谢,虽是你们两家的事,可一害人一报仇,两条性命都不在了,师父送信,难说是对是错。” 冯嵘道:“那信,于咱们是至要。”言罢,便回了原处坐着。 当年,正是因成礼大师(广剑平)暗中送了冯元迹为王冀所害的书信去给冯家,冯家后辈子弟才得以替冯元迹报仇。化真吃斋念佛,心慈性悯,只觉伤了谁的性命都不该,又有冤冤相报何时了等念,只觉冯嵘被王冀害死可怜,冯家子弟寻王冀报仇亦是可怜,倒更望能化解两家仇恨,只是此已是往事,便是有心也不能,只当是一桩憾事,因此才说出“两条性命都不在了,难说是对是错”这言语来。冯嵘也明他意思,只是所思所想与化真是背道而驰,也不多言,道了谢后便回到坐处。 化真接着说道:“经纶剑到了王冀手中,廉孤飞便也带着师父偷偷跟了王冀一路。这一路上,不过是各方人来争夺经纶剑,可廉孤飞始终不出手夺剑,他便是要看着那些人为了夺剑死去。师父知道了廉孤飞这用心,劝他但劝不过来,那时师父便也想把经纶剑争过来,效仿冯元迹,将剑毁去,免得再多害人。” 乐台下,许多人却不以为然,想那成礼不过也是为了剑上地图罢了,只不过当今的述事之人是他弟子,才多加掩饰美化。 化真却不知这些人所想,依旧道:“师父也和人动手了,只是他武功实在不及,最后剑没拿到,反受了伤。他没法子,想起倪火枫临死前的话,便赶到凉州城去。” 金木心忙说道:“他这是要去找谈止来劝廉孤飞?” 化真道:“不是劝,是想叫谈止来把那经纶剑、袭风剑和金芒剑收回去。” 竺守忠道:“收回去?” 化真点了点头,说道:“那时各方为争夺三把宝剑,无所不用其极,死伤无数。各派攻伐不断,大小门派都有为了那剑而灭门的。师父深感那剑是灾祸,而他那时不知该寻谁去遏断这场大祸,思来想去,便只想到谈止一个。” 公羊伐摸着下颌道:“谈止来了又如何,那三把剑,本便是郑朝为了挑乱天下放出来的,谈止又是郑朝臣子,他只怕会向着君主,又怎会把剑收回去。” 化真道:“师父当时也无把握,但无处求人,便去见谈止了。谈止驻守凉州多年,于江湖上的事虽有听说,但总没有亲眼见过,师父向他说了世人争夺宝剑的惨况后,他是没上心的。师父心中煎熬,后头又连着求了谈止几次,谈止总还算念着同门之情。向皇帝打听,要如何处置那些剑,皇帝却说乱势才利于郑国,便任其流落江湖。谈止思索多日,师父则不住苦求,要他帮着设法,让那剑再害不得人。” “谈止耐不住师父磨,后来也说,索性将三把剑毁了吧。那时,王冀已带了经纶剑到颖州了,谈止安排妥当凉州城的事后,偷偷随师父去了颖州,可谁也不曾想到,在那又一次亲眼叫他们见着廉孤飞的疯苦癫狂。” 各人听到这处,知又有要紧事了,都凝神沉心,少几个急躁的等不得化真慢讲,连声催促。 钟颐皋直接道:“方丈大师,又有什么大事了?” 化真道:“师父离开廉孤飞到凉州去那段时日,生了不少的事。王冀那人拿着经纶剑在江湖上走动,自然惹人觊觎,不过他也是个有本事的,竟将剑护住了。后来,王冀带着经纶剑躲到颖州的霍家庄,偏偏霍家庄庄主霍林河和倪火枫之子倪月痕又有亲,因倪月痕的妻子是霍林河的妹子,倪月痕脱离郑朝后,便在霍家庄借住。” “王冀本是无心撞到霍家庄去的,廉孤飞一路跟着他,便见了在霍家庄借住的倪月痕。廉孤飞不免又想起廉航将军的惨死,而自觉对倪火枫的惩罚不足,因此便也想教训一下倪月痕。于是,放出消息说,王冀和倪月痕两人成了好友,正一同在霍家庄破译那经纶剑上的地图之谜。江湖上人知晓此事,哪里肯放过,便成群结队到了霍家庄。” “而廉孤飞的妻子,因廉孤飞久不归家,便出来寻廉孤飞,她知廉孤飞执着于经纶剑,那时,听说经纶剑在霍家庄,而又见许多人往霍家庄赶,这位廉夫人推想丈夫也当会为了剑到霍家庄,因此,抱了才一岁多的儿子也到了霍家庄去。” 来不眠插口道:“不用说,这位廉夫人是不是在霍家庄出了什么事? 边照镜道:“定然是。””说罢,又问道:“大师,来堂主说的是也不是,那廉夫人在霍家庄生了不测了?” 第618章 自作孽 化真道:“来堂主猜想的不错。”过了片刻,他又道:“这廉孤飞的第二任夫人,也是个江湖女子,会些功夫。那回她带了孩子到霍家庄,便在霍家庄借宿,只是没说出自己是廉孤飞妻子的身份。廉夫人姓沈,名颂兰,她在霍家庄借住时,报的便是沈颂兰之名,无人知他还是廉孤飞之妻。那时倪月痕的妻子才生产不久,沈颂兰与她两个女子带着孩子有许多话,两人住的地方便相近。预备夺剑的江湖人士在一日内赶到霍家庄后,便寻王冀和倪月痕的踪影。可这消息本就是假的,那些人在霍家庄找不到王冀,就只逼问倪月痕。” “倪月痕出庄去与前来夺剑的众人解释,称那经纶剑不在自己身上,可是去夺剑那些人不信,非要搜庄。霍家和倪月痕自是不肯,言语冲撞之下,那些武林人便和霍家庄的人动上了手。霍家庄因此大乱,那时各方乱斗,原本到霍家庄来的江湖人便有许多互相间是不识得的,一乱起来,更是不分人的互斗。那廉夫人和倪夫人为了躲避,一同抱了孩子想要逃出庄来。路上遇了江湖人拦截,大多是廉孤飞的夫人出手相拦。” “只是廉夫人毕竟一人敌不过众人,她们又带着两个孩子,就剩最后庄门那道阻碍时,实在闯不过,廉夫人便把自己孩子给了倪夫人抱,她一人挡在前抵挡乱杀过来的人。且幸那时离倪月痕近了,不久便见了那危况,赶去相救。但前来夺剑的江湖人实在太多,倪月痕又是众矢之的,倪夫人与廉夫人与他一处,越加招人打杀。” 冯嵘问道:“既然廉孤飞一直在侧窥伺,那如何会不见自己的夫人遇险呢?” 化真道:“他倏神了,那回,见霍家庄乱起来,廉孤飞便寻了一幽静处歇息,后来,听得打杀声小了,他这才到霍家庄去看情形。自作孽呀,他也没想到自己的夫人会到霍家庄去。” 金芙蓉紧问道:“怎么了?廉孤飞的夫人究竟如何了?” 化真道:“倪月痕抗敌之时,廉夫人得暇,便自己抱孩子,后来人太多,廉夫人和倪月痕夫妇被冲散了,倪月痕便只带了倪夫人出庄来,而廉夫人母子当时便被困在庄中。倪夫人感念廉夫人先前过来一路的护持,让倪月痕回去救廉夫人。可是,人有私心,那时庄里又是险地,倪月痕只怕回去再难脱身,因此便未回去搭救廉夫人。” 元浩道:“这实在有违侠义道呀。” 一人道:“其实也不可这样说,那样的局面,说不定进去了自己也要葬送了,救不得人反累自我,所失更大。” 竺守忠摇头道:“到底要试一试呀,那可是两条无辜性命,何况又曾于自己有恩。” 公羊伐道:“竺大侠说的是,我辈习武卫道,不就是重义轻生吗?” 不少人点头称是,也有不以为然者。 化真道:“倪月痕带了他夫人逃躲,便被歇息够了去霍家庄看情形的廉孤飞遇上。那时倪夫人不死心,兀自哀求倪月痕回庄去救廉夫人,当时倪夫人口上称的是“沈颂兰”,廉孤飞听见‘沈颂兰’三字,抓着倪夫人问起详端,几句说得明白,廉孤飞急赶往霍家庄。” 化真轻轻叹了一口气,接着道:“可是已晚了,晚了,他一进门,便见沈颂兰满身是血痕,倒在墙根那里,身边不远处,躺了个小小婴孩,也是浑身是血,都没了。” 众人唏嘘,菩提尊者与化明不住颂念佛号。 良久,化真方道:“倪月痕知自己于廉家有对不住的地方,知晓沈颂兰是廉孤飞妻子后,心中有悔,也带了倪夫人回庄,想去相救。” 来不眠道:“早不救,拖了那些时候,倪月痕当好玩的呢。” 化真待他说完,道:“反正,他几人到霍家庄里,见的是沈颂兰母子的尸身。廉孤飞再受不住这丧亲之痛。先师与谈止赶到时,也正是那时候,只见廉孤飞连问了几句谁杀了我妻儿,无人答他,他便捡了沈颂兰手边的兵刃,朝着左近的人使杀招打去,也不管是谁,和自个儿有无仇怨,那是逢人便杀。” “谈止和师父那时才到,尚不知内情,去拦他,去喊他,他都像是不认得人了一样,对着师父和谈止一般的下杀手。那时廉孤飞好大的力气,好猛的攻势,足足两刻钟,谈止才点了廉孤飞的昏睡穴。那些江湖人乱斗,原就大多都有了伤,廉孤飞那一通疯状滥攻,更是吓住了他们,趁着谈止阻止廉孤飞的间隙,来夺剑那些江湖人大多都逃走了。” “静复后,师父和谈止方向倪月痕问明原委,那时他们知晓真情,亦是不知如何调解。只是,师父、谈止怕廉孤飞醒来后会迁怒于倪月痕一家,当即便让倪月痕夫妇带了孩子躲避,别在廉孤飞面前现身。倪月痕也明白,与师父他们道了谢,便走了。” “那回,因为接连生了岔子,放跑了王冀,经纶剑也没拿到,而廉孤飞再受丧妻丧子之痛,师父和谈止谁也不忍心离他而去,没当即去追赶王冀,便守了廉孤飞七八日。葬了廉夫人母子后,廉孤飞只是望着坟墓发呆,并无什么不妥之举。谈止因有军务,不便在外长留,见廉孤飞静静的,在廉夫人母子的坟墓旁草草搭了一座茅屋,便回了凉州。” “可是,谈止一走,廉孤飞躁性立发,便想要杀师父,师父被他重伤,危急之际,喊了他一声‘师兄’,他方像是转了心意,放了师父。那以后,廉孤飞性子又是一大变,残酷暴虐。他不知是不是把妻子儿子之死都算在江湖人头上,反正,自那以后,便杀了许多江湖上各帮各派的弟子。” 常泽道:“今日的廉孤飞,便是当日备受打击的廉孤飞。方丈大师你说,今日说的事是干系各派生死存亡的大事,莫非,这廉孤飞今日还痛恨咱们这些在江湖上行走的人?要不利于咱们?” 化真微微颔首,道:“不错。” 边照镜道:“可是,咱们连他是谁都是今日才知道,和他那是无冤无仇,他的仇也是早八百年的了,怎地要算在咱们头上?” 各人应和。池昂道:“方丈大师不是说,这人因迭遭变故,心性异于常人,自然不可以常理揣度,咱们,还是小心为上。你瞧,咱们还什么也不知道的时候,他不是已掳走了咱们的弟子了么。” 来不眠道:“不就是一个老疯子要和咱们过不去吗,这里这么多人,还怕他不成!” 这一言,到有不少人赞同,有的高呼“是”,有的答应“正是”,有的道“怕他何来”,一时可说是群情激愤。 只些老成持重的,沉思不语。 第619章 三途不同 化真说道:“反正,廉孤飞妻儿死后,其恨世妒世之心更重,不过半年,他在江湖上便有了魔头的称号。那一回,师父从霍家庄回到天明寺不久,谈止便又来寻他。这一回,他带了袭风剑和金芒剑来的。” 白圣帮的任益道:“谈止带了两把宝剑来?” 化真回道:“是。谈止与师父分别后,在凉州听说了廉孤飞大肆虐杀江湖人之事,曾去找寻过廉孤飞,本是想要带了他找一清静之处医治。可没能寻到廉孤飞,倒是遇了江湖人争夺金芒剑和袭风剑,他便出手把两柄宝剑截夺了。路过桃州时,顺道来看师父,也想与他商议如何处置那两把剑。” 来不眠道:“那两把剑到底如何处置了。” 化真道:“那时师父和谈止商议了良久,想郑国皇帝本就是盼着天下多乱些,若将剑带回去交给郑国皇帝,多半他还是会把剑重投入江湖,因此师父和谈止二人便决议将剑重铸,将那些地图纹路盖了,那便不值价,也不会再有人争了。” 常泽微一沉吟,道:“金芒剑上没有刻纹,莫非是因重铸之故?” 化真道:“不错。” 此处不少人也对那些宝藏动了心,今听说金芒剑上宝藏地图的刻纹遭毁去,不免惋惜。只徽州金氏与万古山庄不对付,这时晓得金芒剑已无了要用,心中窃喜,一时忍不住,道:“常庄主,这样说来,那金芒剑上的宝藏与你万古山庄无缘了。” 常泽笑道:“那有什么,这剑原也是贵派奉赠于我的,说起来,我不过也是白得了这剑。何况,常某愚鲁,便是上面真有什么地图刻纹,只怕也堪不破当中奥秘,金芒剑在万古山,是只能做兵刃用了,论做兵刃,那此剑足可称得上是绝世好剑。”微微一顿,又道:“哎,说起来,这剑还是当日金掌门为了换邹大侠你们回去才送到我这里来的,万古山庄能得这样的好剑,还要多谢邹大侠呢。” 邹无晋不想他会提起这事,干笑两声,不再多言。 乐台下,还有章翼济曾得过金芒剑,更因这剑折损众多手下,此刻得知金芒剑最值价的早被毁掉,心中只是悔恨不平。来不眠将他神情看在眼中,笑道:“嘿嘿,章大侠,金芒剑你也曾得过,怎样,费心费力得来的东西,不过是件废物?” 章翼济本就为这件事不痛快,还听他在这里讥笑,当即回道:“老子得那剑的时候,可还是人人满心渴求的宝贝。在那剑鼎盛之时得过,又是在群狼环伺中夺得,也不枉在这江湖上走过一遭了。也比你来不眠整日里跟在人家屁股后头,捧人臭脚的好。” 来不眠怒道:“你说什么!” 章翼济见他气了,心中反得意,睨着他道:“来堂主,徽州金家最擅翻脸不认人,不然我那金芒剑也不会没了,好心劝你一句,早脱身为是。” 钟颐皋忍不住道:“章翼济,你别乱诋毁人!” 章翼济冷笑道:“是诋毁么?你可别说,金芒剑不是你们抢走的,那之前的一月,金掌门可还信誓旦旦说,要帮章某护着金芒剑呢,哼,到底是章某被蒙蔽了,才会信他的鬼话!” 此事不假,但在人前说出,总归不光彩,钟颐皋因此便有些气急,又道:“章大侠,凡事留一线。” 章翼济笑道:“当初你们可没给我留什么线不线的,怎么今日让我给你们留起来。” 乐台下众人哄笑起来,邹无晋轻斥了钟颐皋两句,后高声道:“方丈大师还要说事,别瞎吵了。”他声音用内力远远传送出去,竟压过场上的哄笑之声。各人知道,这是邹无晋有意警示,莫再多提金门从章翼济手上夺走金芒剑一事,明白此情而又对金家心怀忌惮的,便即刻止了口。 尚存些不通世故的人在吵嚷议论,邹无晋又高声道:“方丈大师,那廉孤飞的事你还没说得完,接着说给咱们听吧。” 菩提尊者也厌烦了众人不住打断化真,道:“方丈大师,不知咱们还有多少时候,你快与大伙说吧。” 化真点了一下头,道:“那时,谈止夺了金芒剑和袭风剑到天明寺来,与师父商议要拿那剑怎么办,师父说,便如冯元迹所行一般,找个匠人将那剑重新熔铸。于是,谈止便转到寺外去寻铁匠,可是,那时兵荒马乱,几日寻不到。后来,谈止便想把那剑折毁,但那剑实在被铸得太牢,以内劲摧不断,靠外力重物亦是没能折断。 谈止这时见那剑如此刚坚,视之为神兵,反倒爱惜起来,拿定主意寻个好的铸剑师,以保两剑的坚韧,是以在外寻了多日。终于寻得一位叫张关的匠师,让他来铸剑。” “只是,因耽误多日,廉孤飞得了两把剑的消息,便也赶到天明寺来,张关改铸两把剑那日,廉孤飞正好赶到,袭风剑便被他夺走,没改铸得成。而金芒剑是谈止费了大力才抢回的,因此,最后便只改铸了金芒剑。” 众人恍然,司马徽暗暗庆幸,只是又恐袭风剑上所绘那一座宝藏已为廉孤飞掘去,心下又自不安。 化真道:“金芒剑被改铸后,谈止带走,由他保管。只是,廉孤飞来寺中一场大闹,金芒剑和袭风剑曾在天明寺的消息不免又传到了江湖上,引来一群群江湖人入寺讨要争闹。那时,寺中方丈是明弘师伯祖,便是因这些江湖人纠缠恶斗,明弘方丈被误伤,最终不治身亡。” 天明寺众僧听到此处,都是各念佛号。待得静下,化真方丈又道:“那时,不少僧人不堪其扰,便逃了出去。而寺中无了执事者,原该推选下一任方丈,可处多事之秋,无人敢出来掌理天明寺。” 金木心道:“便是没人敢当方丈吗?” 化真道:“不错。”歇了片刻,他续道:“师父觉这祸端是自己惹来的,因此,后来他自荐当这天明寺的执事,便成了寺中方丈。此后,师父对寺里做了些新变,首一样,便是让众僧多习练武艺,一来自保,二来助人。” 师同道:“哈哈,那岂不是和咱们江湖人差不多了。” 化真轻轻一笑,道:“也有相通处吧。” 第620章 魔心难退 竺守忠道:“既然金芒剑那时已被谈止拿走,不知后来生了什么变故,又会流落到江湖上呢?” 化真道:“这其间,当真是一波波曲折,老衲一一与众位说来。”稍歇片刻,他又道:“廉孤飞那回拿走了袭风剑后,过得不久,便听说经纶剑被倪月痕抢了去。师父觉奇怪,那倪月痕曾说不会占抢那剑,不知他如何又改了心意。后来,师父叫人去打听,才知廉孤飞掳了倪月痕的儿子,要倪月痕拿经纶剑去换。” 冯嵘道:“他这是要报复?” 化真道:“是。师父那时也知廉孤飞的用意,而想起倪月痕之父是为了自己而死,左思右想,还是决意帮一帮倪月痕。于是,师父探得廉孤飞的落脚之处后,便带了老衲与化明师弟、化千师弟赶去。” 常泽道:“说来,那时廉孤飞已近六亲不认的地步,远空大师要如何救那孩子呢?” 化真道:“那时,咱们也有此问,师父却拿出一样东西来,说兴许那物能让廉孤飞给些情面。” 众人觉奇,纷纷问道:“是什么物件?” 化真道:“那是青衿剑。” 邹无晋闻言,立时道:“青衿剑?怎么会是……”说到这儿,他回觉过来,忙又止口不言。 这里人,原还不是人人都想得起那青衿剑来,可经邹无晋这么自乱,不少人登时忆起,青衿剑不正是青衿剑侠谭清的佩剑么,而谭清,曾属徽州金氏门下,与邹无晋、金起陆、廖云嫦等是同门。 便有人道:“邹大侠,那可是你师兄的剑哪。” 邹无晋神色严正,一言不发。 又有人道:“什么师兄,他们都合计把谭清杀了,怕是不敢再叫师兄了。” 邹无晋脸色大变,一手在椅子扶手上一拍,便即站起,怒道:“胡说八道!”话音未落,又听得木椅垮裂的“哐啷啷”之声,倒把钟颐皋、孟诗这些坐在他之后的弟子吓了一跳。 廖云嫦与邹无晋相隔较远,不便出声劝他,只注目紧紧望着,忧思不浅。 当年金门七大高手联手谋害谭清一事,江湖上传得沸沸扬扬,后来金家用些强力才压了下去,这时忽然说到与谭清相干的青衿剑,知晓此事的便想了起来,只是许多人畏惧金门之盛,不敢多提,没想竟还有人敢将这事说出口。这时邹无晋怒而毁椅,各人皆不以为奇,倒是奇于那提出这旧事的人是何许人也。 邹无晋此刻也环顾人阵之中寻那人,只是乐台下人太多,乌压压一片人头,他虽自诩武功不弱,但究竟也没法断定那说话人在何处,眼睛搜寻一阵,向司马磬看了一眼,也只得作罢。 王霄云看邹无晋座椅已坏,当即将自己那椅子端了过去,又把邹无晋脚下的碎木踢到一边,让邹无晋重坐下。 化真摇摇头,也不多做理会,说道:“青衿剑百年前,乃是郁息相郁前辈的配剑。” 这却又是众人都未曾想到的,一时便左右前后私议起来。 化真道:“郁前辈辞世后,那剑传到了廉孤飞手中,后来廉家败落,那剑又由谈止收了去。谈止偶尔踏足江湖,携的便是青衿剑。那回,谈止在天明寺重铸金芒剑以后,师父看他也带着青衿剑,想起自己没有郁前辈的遗物,便求谈止将青衿剑留了给他,也好做个念想。谈止知师父的心里苦,便把青衿剑留了给师父。” “那时,师父听说廉孤飞掳走了倪月痕的孩儿,他想援手,但也不敢断定廉孤飞真会给自己这个面子。几经思虑,想起前事,一声师兄曾让廉孤飞弃了杀心,想他总还是顾念师门的情谊,因此想借郁前辈说服廉孤飞,叫他放了倪家那无知幼儿。” 边照镜道:“此一时彼一时,人心最易变,要是廉孤飞心肠更硬了,别说拿郁前辈的剑,只怕便是郁前辈自个儿站在他面前,他也未必会听劝。” 公羊伐道:“这虽也有理,但人多有情,总不会那般冷漠吧。” 来不眠拍一下膝盖,道:“这回我认同边帮主的话。” 竺守忠道:“方丈大师,那成礼大师究竟是劝动廉孤飞没有呢?” 化真道:“那孩子倒是保住了,只是,也不算劝动。” 化明在旁苦笑道:“那都还没劝呢。” 化真也笑了一笑,道:“那也是。” 众人看他师兄弟两个自顾自说,都不明白,竺守忠又问道:“方丈大师,这话怎么说。” 化真道:“那时,咱们到了廉孤飞的住处,倪月痕与他的两个弟子也在。”化真瞧了菩提尊者一眼,道:“倪月痕的这两个弟子,一叫蹇文英,一叫张图丹,都是孤儿,后遇了倪月痕,被倪月痕收了做徒弟的。” 微微一顿,化真接着道:“倪月痕与两个徒弟带了经纶剑去换孩子,廉孤飞不肯把孩子还给他们,他四人便动起手来了。老衲与师父同师弟到时,倪月痕与蹇文英、张图丹都受了伤。” 来不眠道:“这廉孤飞武功到底有多厉害,那么多人还搞不过他。” 卿柒静道:“若论单打独斗,怕只有谭轲让谭老前辈复活,才能是他的敌手。” 众人这又有了新疑惑,却不及问,化真已说道:“那时,师父带着青衿剑去,廉孤飞见了,脸色果然和缓下来,只问师父去做什么。师父让他放了倪月痕的那孩儿,廉孤飞并未多论较,竟真把那小儿给了师父。” 金木心道:“他定是又憋着坏呢。” 众人也如他所想,只是见化真微微一笑,又听他道:“师父接过倪月痕的那孩子,正想把孩子还给倪月痕,廉孤飞却忽然打出一掌,击在倪月痕右腹上。” 众人皆是一惊,有人道:“这人,到底都是些什么心思。” 池昂道:“什么心思,早已摊出来了,不是为了自己妻儿在霍家庄遇险,而倪月痕未出手相助么。” 一人道:“是啊是啊,他必定记恨倪月痕。” 司马磬却半倚着身子在座上,说道:“我这廉老哥受了这样多灾苦,也难怪他性子如此了。” 此间不少门派尚有人质在廉孤飞之手,心虽也同情廉孤飞遭遇,但到底视之为敌人的多一些,这时听了司马磬言语,未免不乐,便有人回道:“狗屁,那他去找害他的人呀,如何来为难咱们!” 当即有人应和起来。 第621章 无辜稚儿 司马磬把身子坐正,道:“自然寻了,我廉老哥多次刺杀郑朝皇帝,那不是寻仇人么?倪家父子,一个是害得廉老哥的父亲师父死的,一个是害得廉老哥妻子儿子死的,哪个不该受他的复仇。” 师同道:“其实,廉夫人和廉小公子的死,也不能怪到倪月痕头上吧,那时倪月痕也是身处险境,换了谁,都会先自保。” 司马磬“哼”地一声,道:“见死不救致人而死,那也算害人。” 司马徽冷眼看着不语,石温心中却暗想,自己这师叔只怕要变成和那廉孤飞一样的人,隐隐生忧。 化真为截断众人话头,紧忙道:“廉孤飞对倪月痕的恨,想是也有倪火枫的缘故。他那一掌蓄满内劲,直把倪月痕打得飞出一丈来远。” 金元极道:“那定是没命了。” 化真点点头,道:“倪月痕还不及看孩子一眼,便断了气。蹇文英和张图丹过去将倪月痕抱起,见救不回了,便要与廉孤飞拼命,师父把那孩子给了老衲抱,忙去阻止。可是,还是晚了一步,张图丹也被廉孤飞一掌毙命,只蹇文英被师父救了下来。不过他也受了伤,师父拦住廉孤飞后,痛心疾首,廉孤飞却是大笑,便回了屋去,不理咱们了。” 司马徽道:“那经纶剑呢,倪月痕他们不是带了经纶剑去换孩子的么,乱成那样,经纶剑被谁收了去。” 司马磬嘿嘿冷笑,司马徽只做不闻,望着化真。 化真道:“倪月痕他们送去给廉孤飞的经纶剑是假的。” 众人一愕,片刻后,楚天留道:“假的?”又道:“莫非廉孤飞是看出了倪月痕他们送去的剑是假,才和他们动手的?” 化真摇头道:“那也不是,当时廉孤飞没发觉那剑是假的。倪月痕之父持剑多年,他自个儿对经纶剑的模样是深刻入心的,因怕廉孤飞出尔反尔,因此造了一把假剑。” 常泽道:“倪月痕此举实在太险,若是送剑之时那假剑一事被看破,廉孤飞迁怒于孩子,杀了孩子可怎么办?” 化真道:“师父知道这事时,也这么说,但那时倪月痕已死,蹇文英只说是奉师命行事,也不知倪月痕如何会有这么个想法。” 元浩道:“我倒以为倪月痕想的极是,若是廉孤飞不守承诺,还可用真剑要挟。化真大师你们去时,不正是廉孤飞出尔反尔的时候吗,只怕大师你们要是晚些时刻到,真的经纶剑便派上用场了。” 常泽摇头道:“依我看,廉孤飞是一心要整死倪月痕一家的,真剑也好假剑也好,他都不会放过倪月痕父子的。” 邹无晋笑道:“常庄主多有实践,自然深谙人心啊。” 众人听出这是讥讽之言,都等着瞧常泽如何回话。片刻后,只听常泽道:“可不敢当,不比你们这些害过同门性命的有实践。” 邹无晋当即变色,“霍”地站起,道:“常泽,你……”只是话未过半,便有一声音道:“邹施主,眼下方丈所述之事最为紧要,旁的且些放过一边。” 各人见邹无晋竟真闭口落座,不由得都是呼奇,大伙均知常泽所说是谭清被害一事,而金家对此事向来忌讳,方才提起一句,已叫邹无晋气得毁了一张椅子。这时常泽再说起,众人都以为邹无晋要大发雷霆,却不想人家一句话就让他息了怒,都甚好奇让邹无晋乖乖听话的是何人,当即便有人向那劝止邹无晋的人看去,却见原来是位老僧,看服色,便是寺中的僧人,心还以为邹无晋是看在化真与菩提尊者的面上才不和这老和尚为难,也无人去深究。 冯嵘对着那和尚望了几眼,与常泽悄声道:“常兄,我看着这老师父怎么有些眼熟呀。” 常泽含笑道:“你忘了,是邹兼然呀,不过如今他叫一宽了,听说是化真大师的弟子。” 冯嵘细一回思,果然想起,道:“是邹无晋他爹。”顿了一顿,又说:“怪道他这样听话。” 常泽一笑不答,冯嵘又道:“他怎会出家了?” 常泽道:“我是不信他会甘心出家的。” 冯嵘暗暗思解,那面,化真方丈说道:“这一趟,总算是把倪家那小儿救下,离了廉孤飞的住处后,咱们把倪月痕和张图丹葬了,便把那小孩交给蹇文英,让他把孩子带回去给倪夫人。谁知蹇文英说,倪夫人已死。” 金芙蓉道:“不会是廉孤飞杀的吧?” 化真点了点头,又道:“倪月痕因一念之差没去救廉孤飞的夫人孩子,后来廉孤飞为报复,也便杀了倪月痕的妻儿。” 金芙蓉道:“这人当真是非不分。” 松风月轻轻咳嗽一声,道:“芙蓉。” 金芙蓉见师父有要自己止口之意,心下虽有愤,却也不再多言。 化真道:“那时倪家的小儿已成了孤儿,但蹇文英感念倪月痕的抚育教导之恩,说会养那孩子,师父见那孩子还有依靠,便与蹇文英分手,领了咱们回寺里。可没过两日,蹇文英便带了一身伤寻到咱们。” 来不眠道:“是又怎么了?” 化真道:“咱们与蹇文英分别后,廉孤飞不多时便又追赶上蹇文英,把孩子抢走了。” 松风月道:“难道,廉孤飞已发觉那经纶剑是假的?” 化真道:“那也还没有。” 竺守忠紧跟着问道:“那他把孩子抢回去做什么?” 化真道:“他呀,有意测验人心罢了。” 众人不解,化真道:“我慢慢说来。”又道:“蹇文英追来,便是想要请师父帮着救回那孩子。师父知道了这事,自然是要帮的。那时他带了我与两位师弟还有蹇文英,又回到了廉孤飞家。到时,廉孤飞正抱着孩子坐在门前的树下乘凉呢。他似是料定了咱们重会回去一般,见了师父,便说‘师弟,你来求我把这孩子放了,过了你却不管了,把孩子给了别人就走,可是一点心都不用呢’。咱们都不知他何意,师父说那时说‘这孩子父母俱亡,蹇施主算是他师兄,回想当日廉师兄对贫僧这师弟,是极好的,贫僧想,蹇施主也会这般对他师弟的。’” 公羊伐道:“成礼大师这是动之以情了。” 化真微笑道:“是。” 第622章 长辈遗物 公羊伐问道:“那廉孤飞如何答复呢?” 化真回道:“看他的神情,应是动容的。不过,口上说的却是‘如今,你也给我耍起这些心眼来了。’师父不言语,廉孤飞又说‘我是让你把孩子带走,不是叫你把孩子给别人。’师父愣了一下,道‘只要我带这孩子,你便不为难他么?’廉孤飞笑道‘可你似乎不想要这孩子。’师父忙说‘我要。’廉孤飞道‘那你还不过来把他抱走?’我们原担心廉孤飞要趁机偷袭师父,都拉了师父不让他过去。可是师父只说无事,自个儿走去抱那孩子。” 楚天留问道:“没出什么事吧?” 化真道:“没有,廉孤飞真把孩子交给了师父。” 来不眠道:“反正廉孤飞定不会这样好说话的,必有所图。” 众人都如他所想一般,便有人跟着附和。 化真道:“那时师父抱了孩子回来,与廉孤飞道谢,廉孤飞摆了摆手,便进屋去了。咱们和师父、蹇文英抱了孩子走,半路上,商议起如何安置那孩子。蹇文英自是想亲自养那孩子的,可是师父说,只怕孩子在蹇文英那儿,哪一日廉孤飞不乐了,又会把孩子抢走,计议一番后,还是定了,那孩子先由师父抱回天明寺抚养。蹇文英防心却比咱们要重,他说,他总觉廉孤飞这么轻易便让咱们把孩子带回来,背后另有阴谋。因此,让师父将那孩子当做出家人来养。若是日后,看廉孤飞真不会对那孩子不利,再将那孩子的身世告诉他,到时,要是这孩子仍愿出家,便由他出家,要是孩子不愿为僧,那就还俗。” 金元极道:“多这么个心眼倒是不错,谁知廉孤飞发起疯来要做什么。” 化真缓了一气,续道:“师父那时听从蹇文英之言,倪月痕那孩子名为倪寺方,回了寺后,师父便给他取了法号‘化通’,这孩子便这么成了咱们的师弟。” 池昂道:“化通!那不是才圆寂的那位大师么?” 化真面露哀色,道:“正是。” 池昂静默片刻,说道:“想不到化通大师小小年纪之时便遭了那样的苦难。” 公羊伐道:“池帮主,化真大师,你们可别光顾着打哑谜呀,咱们还什么都不知道呢,也给咱们说一说呀。” 菩提尊者起身道:“倪前辈家的这位小公子,被成礼大师带回寺后,取法名化通,化通大师一直研修佛法,便是他晓得自己身世,也未还俗,一生在天明寺为僧。去年腊月间,一叫赵寒山的人以求医为名,接近化通大师,将其杀害。” 听罢,有人道:“这赵寒山什么人,可拿住没有?” 菩提尊者摇头,道:“尚未。” 池昂又起身道:“诸位,我门中有一叫孙珧的帮众在楚州红尹山为人所害,这孙珧,发色、胡须与常人迥异,乃为棕色,他死后,头上面上的毛发被人剃了。而那杀害化通大师的赵寒山,头面上的须发亦是棕色。” 公羊伐微一沉吟,道:“池帮主,你是疑心那赵寒山杀了你门中的孙珧,取其毛发,改装后来害化通大师。” 池昂道:“不错。” 菩提尊者道:“老僧与化真方丈都是如此想的。” 池昂向四面拱手,道:“不过,那赵寒山的消息咱们至今半点未知,但他的画像天明寺的师父们已绘出来了,稍后池某会拿画像与诸位过目,诸位见了,若是有认得的,还请给池某提供一二分此人的线索。江湖同道,便请帮池某这一小忙。” 边照镜道:“此是相当,咱们江湖朋友,便该互帮互助,边某若是晓得或能访得这赵寒山的消息,必定告知池帮主。” 常泽也道:“万古山庄也会尽力相帮。” 公羊伐等人跟着都说可助力此事,池昂再抱拳谢过,便坐下。 菩提尊者道:“本来老僧也想请诸位帮着寻这赵寒山的踪迹,如今池帮主先说过了,老僧捡了现成,也在此先谢过诸位。”说罢,向四面合十行礼,化真、化明、化千等亦是如此。 利风规在人丛中抹了一把泪,道:“想不到化通大师的身世是这样。”半晌,不见浮云吱声,利风规斜眼望去,见浮云捋须凝神思索着什么,伸肘尖去撞了他一下,道:“你想什么呢,不会在这时候悟道吧。” 浮云不搭理他,利风规又道:“嗐,早说过了,你道心不净,一个师妹一个杨家小姐,个个不让你清净,别悟了别悟了,悟不过来的。” 浮云一甩拂尘,在利风规身上打了一下,利风规道:“你这人也……说不过就打人。” 浮云道:“你说,赵寒山杀人时敢用真面目,便不怕会面临今日这局面吗?” 利风规想了一想,忽道:“不是真面目,方才他们不都说了么,那赵寒山多半是用了孙珧的须发易容来的。” 浮云道:“若是如此,只怕杀害化通大师的真凶越发难寻了。” 这下,利风规也默言无语。 那里,化真、菩提尊者等与众人说完赵寒山之事,化真又接着前言道:“师父将化通师弟抱入寺中后一月,蹇文英找了来。他这回来,把经纶剑一同带了来,此外还另带有一样东西,叫做镜匣。这镜匣,是郁息相郁前辈之物,虽是只盒子,可盒子的六面都磨得如镜子一般光滑鉴人。” 来不眠道:“这盒子有何用处?” 化真道:“若只是一盒子,那也不值什么,可郁前辈与倪火枫在世时,二人时常在一处论武,也不知是谁突发奇想,便将论武所获的心得錾刻在镜匣之上,里面,有些武功心法,内功口诀。” 乐台上各人明白过来,金元极道:“若是这样,那就又是件无价之宝了。” 这里除了天明寺中的僧众,无不是武林中人,都是以武立业,于什么武功秘籍最是趋好的,听说镜匣上竟有前人留下的秘籍,都是心向神往。 化真道:“镜匣本郁前辈之物,可是郁前辈故去之时,廉孤飞与谈止都甚是年轻,于郁前辈的一些武功未免领悟不了,也有没学全的。而倪火枫是当时的一代宗师,又与郁前辈交好,两人更是常在一处切磋论武,对郁前辈的功夫不说全知,也算熟悉,因此,郁前辈离世后,倪火枫与廉孤飞、谈止交好的那些时日,谈、廉二位的功夫有些是倪火枫代郁前辈传给他二位的。而镜匣上所錾刻的武功心法口诀,可作为倪火枫传教的参照,因此那镜匣,便由倪火枫保管。后来这物传到倪月痕手上,倪月痕死后,又到了蹇文英手上。” 第623章 两派之争 司马磬道:“那蹇文英带了镜匣来,是何意?” 化真方丈道:“他觉镜匣是郁前辈之物,应还给郁前辈的传人,而廉孤飞与他已然成仇,谈止离他又远,因此思虑过后,他还是把镜匣给了师父。”顿了片刻,他又道:“那经纶剑,他则是觉自己无力护着,因此放入镜匣中,一起带了来,本意亦是交给师父处置。师父将剑和镜匣收下,劝蹇文英留在寺中与咱们一起,可蹇文英说,他怕自己留在寺中,廉孤飞不痛快了会来找麻烦,而他也想替倪月痕他们报仇,应当到江湖上去想法子,在寺里难圆心愿的,因此,蹇文英来这一趟,坐了一刻钟的功夫,便走了。” “师父不知拿那经纶剑怎么办好,又到凉州城去见了谈止,那时,凉州城要守不住了,郑国皇帝忙着出逃,谈止要护卫他们,也没心力再理会经纶剑的事。他只和师父说,他会放出消息,经纶剑已被小郑国人收了去,如此也可把江湖上那些要夺剑的人引开,而天明寺也便清净了。这一招着实管用,后来数年间,天明寺确是安安宁宁。而廉孤飞那里,却是一场腥风血雨。” 来不眠忙问道:“什么事?” 化真道:“廉孤飞妻儿死后,他杀了许多武林人,因此,成了武林公敌,惹得人四处追杀,也因这些事耽搁,他知道当时所换得的经纶剑是假的后,也无余力来索要。” 司马磬道:“那我廉老哥后来是如何摆平那些武林人的?” 不少人听司马磬总是“老哥老哥”这么亲热的叫廉孤飞,都是觉刺耳。有人道:“司马老前辈,若是日后廉孤飞和咱们这里人为难了,你敢情是要帮他了?” 司马磬眉毛一挑,道:“哪个臭小子说话,到我面前来说!” 这么一喝,无人敢再出声,司马磬嗤笑一声,说道:“一帮胆小鬼。”言罢,又叹道:“唉,什么江湖武林,真是一代不如一代。” 化真摇摇头,道:“廉孤飞被仇家围追多年,可终还是无事。最后一回,他扬言已破译出袭风剑上地图,有一座宝藏,便在南门山底下。” 公羊伐道:“好歹毒的计策!” 有些人还不解这话,正在疑思,金芙蓉说道:“如此一来,原先廉孤飞的仇人,都要争宝藏去了,说不准,争着争着你打我我打你便自相残杀而死,仇人相杀,廉孤飞坐得渔利,安然无恙。” 公羊伐道:“金小姐聪明!” 能得武林中这一前辈夸赞,金芙蓉又是欢喜又是得意,轻轻敲着椅子扶手。 此时,那些原先没想明白的,也都回觉过来,一时纷纷骂起廉孤飞来。 菩提尊者出声叫众人止住,化真才得说道:“方才金小姐和公羊施主所说的,固是廉孤飞计谋中的一处,然而,廉孤飞谎说南门山是宝藏的所在,更有别的阴谋。” 各人忙问:“什么阴谋。” 化真道:“他在南门山设下陷阱,专为诱杀前去南门山的武林人。” 竺守忠道:“这奸贼,恁地狠毒!” 司马磬道:“什么狠毒,不过是世人负我,我报世人罢了。” 竺守忠道:“有本事,便只找负他的人去,如此设计诱杀,岂不是把无辜的人也牵扯进去了!” 司马磬冷笑道:“无辜?”他不知竺守忠名号,也不称呼了,指了他道:“听说了有宝藏去的,无不是贪财的,那些宝藏是他们的吗?不是吧,可他们明了是要去夺宝藏的,抢他人之物,视为盗,哪里无辜。” 这一言,倒叫竺守忠无话可说,许久,他才道:“可南门山本无宝藏,廉孤飞假传消息出去,必料到那些与己无仇之人也会去,如此还要行事,枉顾人命,不是狠毒是什么!” 司马磬哈哈大笑,道:“小子,你要事事讲求冤有头债有主,干嘛不做判官去。入了江湖这道,那过的便是刀口上舔血的日子,你要他命他要你命,谁说得准。今日兄弟明日仇家的事更是多了去了,老夫只信,一人害我,便是所有人害我。哼!我偏让别人害不着我!” 竺守忠道:“可晚辈信,是非善恶。该为不该为,自有限定。” 公羊伐道:“竺大侠说的好!” 司马弥看着司马磬,心中乱跳不安,只怕祖父日后要做出什么骇人的事来。 菩提尊者道:“万事因果循环,恶因恶果,善因善果。” 司马磬又道:“狗屁!怎么听说有的大善人还遭横祸的?” 菩提尊者又道:“前世所修。” 司马磬道:“狗屁!” 卿柒静道:“诸位且静,让化真大师说后事给咱们知晓。” 这后来,才无人争口舌。 化真此刻已深觉武林人事的琐碎繁难,心中暗暗叹气,说道:“不知在座的诸位,听说过武林中最久远的事,是哪一件?” 众人你瞧瞧我我瞧瞧你,都不知化真为何会问出这话。 公羊伐想了片刻,说道:“谭轲让、虞轻尘、卿妄尘几位前辈在明浪河比试。” 化真笑道:“嗯,这是四十多年前的事。” 又有人道:“朝阳教争得袭风剑!” 化真想了一想,道:“这也就三十多年前的事。” 又有人陆续说自己所知那些久远的古事,化真一一能点明那事距今多久,冯嵘听了,悄声与常泽道:“这方丈大师,虽居于这古刹之中,可于江湖事倒是都知晓得清楚。” 常泽道:“想来,他守着大秘密,又要提防廉孤飞,才会去打听江湖上事吧。” 冯嵘一想有理,点一点头,才坐好,便听人说道:“徽州金氏夺了万古山庄的龙尾剑。” 这话不知谁说的,但语一出,场上登时鸦雀无声,冯嵘看了看邹无晋,见他蹙眉忍气,再看常泽,面上不见喜怒,也不多加理睬,举起手轻轻按了按眉心。 化真方丈道:“金门取龙尾剑,这事早些,似是在六十多年前。” 常衡朗声道:“大师,那非取剑,是偷剑!” 万古山庄中又有弟子道:“正是,金门行径,乃是偷盗!” 这话一出,万古山庄更多的弟子附和起来。 徽州金氏中人虽恨极万古山庄,但当时得龙尾剑的手段确不正当,此时也无从辩起,一时俱都在暗思回应言辞,有的看向邹无晋,好半晌,孟诗才道:“万古山庄这般厉害,怎会让剑给人家偷了去!” 第624章 江湖无古事 常亦说道:“若是光明正大,自是无人有本事从我万古山庄偷盗走什么物事。可使些下三滥手段的,那就防不胜防了。” 孟诗又道:“哦,使什么手段,竟让堂堂万古山庄把圣剑都弄丢了!” 常衡道:“你装什么蒜!” 孟诗笑盈盈道:“常二公子,小女子不过没见识不知道,问一问也不成么?” 万古山庄中一年轻弟子道:“你们,你们用‘贵妃醉舞’迷倒咱们护剑的前辈,把剑夺去了!” 孟诗含笑道:“哦,这更奇了,江湖上谁不知,贵妃醉舞乃是万古山庄的迷药,咱们怎会有,又怎会用那药去迷倒你们的人呢。” 万古山庄群弟子本便处在愤懑之中,此刻看孟诗脸含笑笑意,越加有怒,又想为本门争理,个个出言,一时乱得听不清,金门弟子便有的发起笑来。 一时,孟诗又道:“万古山庄的师兄师姐们,咱们没干的事,你们别往咱们身上泼脏水。” 常衡气得身子发颤,道:“好不要脸,真是好不要脸!” 冯嵘低声道:“便无一个能说得过的吗?斯文的骂架话不够力,难听的话又说不得不够难听。嗐,常兄,你没教过他们呀。” 常泽道:“闭上你的嘴。” 冯嵘笑而不言。 常亦说道:“孟姑娘,你说你们没干的事,说的是哪一件。” 孟诗笑道:“常大公子何必装糊涂,自然是咱们没拿你们的龙尾剑。” 常亦道:“是吗?”微微一顿,又道:“可是,半年前,贵派要拿了白水银珠去陵城同章大爷换金芒剑,那白水银珠乃是镶嵌在龙尾剑上的宝珠,你们若没偷了咱们的龙尾剑,又如何会取得剑上的白水银珠?” 万古山庄群弟子纷纷道:“就是!” 孟诗眉心一跳,沉吟片刻,回道:“前几月,万古山庄派人到我金门搜查龙尾剑,闹得个天翻地覆,可搜到了?似是没有吧,那样的阵势,若是龙尾剑真在咱们这里,怎会找不到。万古山庄的是合该好好想想,你们那剑的真正下落了,别老冤枉咱们。” 常衡道:“要不说你们会做贼呢,东西藏得紧。” 金门那面见常衡总是口不离贼的骂,也气不过,都脏话赖话的骂回去,有的甚至已露了兵刃。 台下旁观的,也有担忧的,也有看得起兴的。 卿柒静看这两家大有要出手的气势,忙道:“常庄主,邹大侠,眼下事是先顾廉孤飞,便是有私怨,也暂先放过一边。” 常泽道:“卿山主说的是。”言罢,右手竖着抬起,示意众弟子噤声。常亦、常衡等虽有不甘,但不敢不遵,都还是住了口。 金门那面也慢慢止了骂声,原本瞧热闹的倒觉可惜了。 待得静复,化真才说道:“如今诸位想起来的武林古事,江湖旧传,都是不过这六十多年间的,再远的,可还有?” 底下虽有私议之声,可终是无人正式答言。 化真道:“凡事皆有史,自有帝王史传至今,也有千余年了。想来那些朝廷上的古人古事,大伙都有听说过的。可这武林事,江湖事,如何大家只知道近六十年来的事呢。难道,是这武林是六十多年前才有的?” 金芙蓉道:“不会,便是史书上也有游侠的载录,咱们武林中人事定也久久之前便有了,只怕是无人传录,因此从前事没传得下来罢了。” 钟颐皋道:“就是,方才大师不是还说起郁息相、倪火枫那些人吗,不都是百年多前的?” 师同道:“方丈大师,难道六十年前武林中事断了承续,与廉孤飞在南门山的诱杀相干。” 化真道:“正是。那一回,廉孤飞一人,差不多把那一代武林人都杀绝了。” 乐台下无人出声,良久,有人道:“这事,叫人难信。” 不少人当真是不信的,便也点头。 化真道:“要说从那代留下来的门派,也有。便是当今的万古山庄、徽州金氏和紫金山卿家。” 司马磬笑道:“不错不错,咱们朝阳教是五十多年前才建业的,万古山庄、金家和卿家,那确是在咱们前头。” 化真又道:“老衲所述这一段往事,卿少主是知晓的。不知常庄主和邹大侠二位,可曾听说过比六十多年前更久远的武林古事?” 常泽道:“先辈们所传下来的人物事迹,真是不够久远,晚辈也是今日听前辈说了,才得知一二。” 化真转头向邹无晋,邹无晋道:“师父从前也没和咱们提起太远的,自咱们记事,所知的武林前辈便只是虞轻尘、卿妄尘同朝阳教的司马家二位前辈。” 化真道:“只因前代的武林人物尽灭,所以许多事没人讲传下来,今日你们也就不知晓了。” 卿柒静道:“因南门山之事,太过惨烈,据在下所知,其时有从那场祸事中逃出来,后来有的被廉孤飞所灭,有的因此受惊受吓,成为梦靥,再不愿提起南门山那场大难。” 来不眠道:“若真有这样的事,那必定轰动武林,轰动天下,流传下来,咱们怎会一点也不知晓,总之,来某是不信的。” 卿柒静道:“来帮主若不信,大可去南门山的林中山上走走,看是不是能见那的地下有千百白骨。” 乐台下原有窃窃私语之音,卿柒静说了这话后,尽数都止了。 卿柒静又道:“那一回,真是把那代武林中的大小人物都算计死了,少几个活下来的,也都是庸庸碌碌之辈,是以,百年前中的几个武林大门派都没能传到如今。” 常泽道:“方丈大师,尊主、卿山主,那时廉孤飞究竟是如何设计的,能让这么多武林人死陷南门山。” 公羊伐、竺守忠等人也连声追问。 化真道:“老衲与尊者知道此事,是因蹇文英。而卿山主知晓此事,是他父亲传述于他的。今日,咱们三人便将此事都说与诸位,也望诸位日后能齐心,不再受廉孤飞的荼毒。” 公羊伐道:“难道,廉孤飞残害了那一代武林人还不够,竟连咱们这代也不放过么?” 众人闻言,不由得都是一阵胆寒,想起昨夜廉孤飞能毫不费力的便把各帮的人都擒走,而当今武林中颇有名望的菩提尊者亲去也不能把人都带回,其势力武力都不容小觑,若说要再来一场屠戮,那也绝不是不能的。 此中人,凡有些远见的,都已警醒起来。 第625章 人为财死 化真道:“那时,廉孤飞传出南门山下埋有宝藏的消息,初时也引得一些人去。但许多有智识的,都以为若真是有宝藏,廉孤飞早自己偷偷便挖走了,并没在意。可后来,尧山派的弟子竟从里面运出一车财宝来,半道上遭人抢了,此事传出,便惹得人动心了。而后,又听说一叫朱霖的,一叫柯平章的,也从南门山下挖到了金银宝贝。这下,众人更坐不住了,纷纷往南门山赶。只在半道上时,便有人为争先打斗起来。后来,廉孤飞不知从哪里拉来了一群人,将南门山围住了,扬言说已在挖掘那处的宝藏。” “蹇文英那回也去了。他听说,廉孤飞为了独占宝藏,已派了人将南门山围紧。便猜想此次与廉孤飞有仇的也会去寻仇,而那些要抢宝的必定也要和廉孤飞相争相斗,那样一来,廉孤飞的敌人不可谓不多,而他想趁这时机报仇,因此赶了去。” 卿柒静道:“当时江湖上的两大帮派,一是全一门,一是与天教,这全一门掌门李如春和与天教教主贺秉不忍武林同道为这一宝藏残杀不休,当时相商,便各带了门下的三个弟子也赶到南门山去,本意是制止纷争。” 来不眠冷笑道:“说得好听,想来也是为了那宝藏去的。” 乐台下,自也有人如他一般想,满心不屑。 卿柒静也不多辩,只接着说道:“那时,全一门掌门带去的弟子中,有一个叫唐谨的,是先父的表亲。据这位唐前辈说来,那时他们到了南门山的时候,到处是来寻宝的弟子,山上但凡有点土的地方都被挖过了。而山里,自然还有为争先而打斗互殴的,反正,四处是一派乱象,又是人人各怀心思。” 竺守忠问道:“那廉孤飞呢,没见到么?” 卿柒静道:“没有。唐前辈他们在那里两天,也没见着廉孤飞。” 化真道:“蹇文英去得早些,在那里待了五日,确是没见着廉孤飞。但他曾见过,在山中到处寻宝藏的人,有人自称是奉了廉孤飞的命令,在那里找寻的。事后,师父问起,廉孤飞也不推脱,便说那些人是他有意安排下,专为引各路武林人进山的。” “蹇文英在山中待到第五日,忽然便听山的深处有人欢呼,各处的人都往声音来处奔去,蹇文英跟过去时,只见一个小石洞中,塞了几箱子金银珠宝。而山洞门前,均是要抢那些金银的人,他到之时,已在打斗起来了。一人倒了一人又上前,来来去去,不知多少好男儿在那里没了命。” “后来人越来越多,真是不分青红皂白,一上来便动兵刃要打,蹇文英也被人打了,他看势头不对,赶紧寻了棵枝叶密的树躲避。再后来,便等到了李如春李掌门和贺秉贺教主两位。” 竺守忠道:“是这两位前辈到那藏宝的石洞了。” 化真道:“是。当时,石洞前面已集了几百号人,李、贺两位前辈好不容易将众人叫住,便相劝各人不要为了这些东西伤了同道和气。可重利在前,众人只以为李前辈和贺前辈两大家想要独吞那些金银,反倒你一言我一语,一齐呵斥李、贺二位,最后更是群起攻之。且幸这两位武功大成,联起手还是无人能压得住。” “最后,各人都斗得筋疲力尽之时,忽然便有箭从远处射来。那箭像雨一样,从四面八方过来,蹇文英看着底下人一个个被射倒,便知是有人设下了埋伏,推想一阵,也知是廉孤飞弄鬼了。那时他怕被箭伤到,慢慢往树的高处爬去。到得顶上,才见原来射箭的人,都是伏在两边石山上,要么以树做掩,要么靠着石头遮护。反正,藏宝的那石洞地势低,而山林又密,从下往上,真是难以见到有什么不对劲的。” “蹇文英曾说,那一时,他背脊发凉,真是大气也不敢出,只怕叫人知觉立时毙命。而有人躲进藏宝的小石洞中,这些人躲过箭射,便着手拿宝贝。蹇文英见他们脱了衣裳裹装金银,可是,只最前头的七八只箱子里才是真的宝贝,山洞深处的箱子里,装的都是石头。” “那时,那些人也觉出受了骗,一个劲儿乱骂。只是,不多时,山洞里便传出惨叫,蹇文英不敢下去查看,静静等了一阵,才听山洞里有人说,财宝上有毒!” 金元极道:“是廉孤飞在那些财宝上下了毒?” 化真点了点头,长吁一气,续道:“蹇文英一直不敢现身,藏身在树上。他见山洞里人涌出来,叫嚷着寻解药,可是,高处又有箭射来,那些人,又都给射死了。到后来,他只听得林中别处有人的惨叫声,时不时来一阵。时不时来一阵。” 金木心问道:“这惨叫声是怎么回事?” 卿柒静道:“是廉孤飞派人追杀那些从箭下逃过的武林人。当时大多数人已集到石洞前要争抢宝藏了,后来乱箭射来,一些人被射杀,可还有一些人逃脱了,再有一些是早先没能到石洞那里去,流散在山林中别处的。廉孤飞引了多的人到石洞那里射杀后,又派了手下人追杀余下那些武林人。” 边照镜道:“这人当真是丧心病狂!” 卿柒静道:“唐谨前辈那回侥幸从南门山逃出,他说,他是被李如春前辈护下来的,而同去的其它师兄弟,便是李前辈本人,也死在廉孤飞最后的那阵追杀中。与天教的贺前辈,同是如此。” 各人默然,过得一阵,化真道:“蹇文英直到入夜,才从树上下来。那时他也不敢想报仇之事了,只想要出山。道上,也遇到了廉孤飞派来追杀的那些人,好在他都料理了。一路下来,便在要走到山脚的时候,却突然听见山脚底下几声巨响。” 有人问道:“那又是什么事?” 化真道:“廉孤飞他们在山下点了火药,那时候,是火药炸山呢。” 众人惊得无话,化真接着道:“那时又是在春季,天气最是干燥,火药一炸,火星四溅,不多时,火便烧上了山。” 他歇了一阵,又道:“蹇文英怕大火封山,当即往山脚处狂奔,可火真是烧得好快,只一小会儿,便把路断了。才又有火药炸过,到处是烟,蹇文英出不去,那时一时又神智昏了,全没想到往回走,看可还有出路。被烟熏得难受时,他忍不住大喊救命。也真是天无绝人之路,后来,便有一人从后把他提起,到了火势小的地方,越出了火线去。蹇文英,便这么逃过一劫。” 第626章 遭人算计 师同道:“那可真是运气。” 边照镜道:“大师,谁救的他?” 化真方丈眼望向万古山庄的座向,道:“便是万古山庄的祖师,万古老前辈了。” 众人都是惊异,便是万古山庄诸人也没想到,常泽道:“老祖宗们的行的好事,咱们也是今日才知道呢。” 化真道:“那时万古前辈也是从山中逃出来,正遇见蹇文英,便把他一同带了出来。不过,那时万古前辈忙着救助其它人,蹇文英还不及向他道谢,便分别了。真是天不留情,过后几月,蹇文英得了空,本想去晋安向万古前辈拜谢,只是,他才启程不久,万古前辈便离世了,此成了蹇文英一大憾事。” 来不眠不愿听万古山庄的光彩事,忙岔道:“卿山主,你不是说还有一位唐前辈么,那唐前辈是如何出的南门山?” 卿柒静道:“那时大火烧山,是从四面的山脚处烧上来,唐前辈和几个侥幸躲过廉孤飞他们追杀的人一起奔逃,遇到一条小河,因有那河水阻隔了火,他几人才得沿河下来,捡回一条性命。” 菩提尊者道:“这一场人祸,便算是把那代的武林人都葬送了。” 金元极问道:“廉孤飞谋划这样多,自然是从南门山活着出来了?” 化真道:“他倒是无事。蹇文英自南门山逃出来后,到了天明寺,将南门山上诸事说给了师父知晓。师父听说廉孤飞性狂至此,极是痛心,曾亲去寻廉孤飞问过,廉孤飞于自己在南门山所行种种倒也认了,只是,他说点火药断路烧山那一件,不是他所为。” 有人道:“哼,鬼才信哪!” 师同道:“其实,廉孤飞做的旁的都认了,唯独这一件不认,兴许是真的,他没放火呢。” 一人道:“那样恶毒,引人入山,放箭射杀江湖同道,放火这样的事自然也是能做出来的,他便是在扯谎!” 公羊伐道:“都是多少年前的旧案了,你们难道要这会子来破?” 此言一出,才无人敢争口。 化真道:“师父想劝廉孤飞回性,可是,自是不成的,因这一劝,两人还大打出手,师兄弟间情形更恶。后来,廉孤飞又去追杀那些逃出南门山的人,多都是和他有仇的。这样一来,武林中再无人敢和他为敌。师父怕廉孤飞还会做出什么不好的事,便偷偷去寻了谈止,想要与他相商劝解廉孤飞之法。那时谈止已随郑朝皇帝迁入深山之中,但萧军仍在派兵围攻他们,师父便靠着萧军军队的行迹寻到谈止。” “谈止听说了廉孤飞在外的癫狂事,也是担心,怕廉孤飞惹众怒没有好下场,可那时小郑国正在新建,谈止走不开,也没有法子,便让师父先回来,又叫师父莫和廉孤飞起争执,免得廉孤飞生怒伤了师父。” “师父回天明寺后,照常打理寺中之事,只是更加留心江湖上的事了。过了一年,听说谈止将去攻打小郑国的十万大军歼灭,师父想着谈止该会上天明寺来,可是,竟也没有。而蹇文英经师父的劝,也弃了仇恨,出家修行。他的法名,诸位该当知道,便是无色。” 金元极道:“这不是菩提尊者的恩师么?” 菩提尊者道:“是,正是先师。” 众人都没想到,无色禅师的红尘事竟是这般。 来不眠暗道:“怪不得菩提尊者常常偏帮万古山庄,原来万古那人是他师父的恩人,哼!” 化真道:“若是各事这么过去那也罢了,可是,到了化通师弟十岁那年,无色禅师有一日遣人送了信过来。信中言,廉孤飞已知经纶剑和镜匣在天明寺一事,不日便要入寺夺取,叫师父多加防备。果然,那信送来的半个月后,廉孤飞便到寺中来了。他那时,收了个女弟子,名叫朱灵。” 竺守忠心道:“朱灵,那多半便是朱婆婆了。” 化真仍在说道:“直至那日,师父方知从前廉孤飞因何轻易便让他把化通师弟抱回来。” 金木心忙问:“那是为何?” 化真道:“老衲不是说过,师父去救化通师弟时,曾拿了郁息相郁前辈的青衿剑去么?” 金木心道:“是呀,这有什么相干?” 化真道:“郁前辈留有师训戒条,当中一条,便是他门中弟子,不得滥杀无辜,不得残害不懂武艺之人。” 金木心道:“这一条规矩,咱们武林中许多门派都有。” 菩提尊者道:“虽说如此,可也有些人不能恪守。” 金木心道:“他人我管不得,便只说自己,那是没伤过不懂武艺的寻常人的。” 菩提尊者点头含笑,化真道:“郁前辈生前,是有意将衣钵传给廉孤飞的,自然,青衿剑也想留给廉孤飞。他曾与师父、谈止、廉孤飞说,青衿剑是他最珍视之物,也望能得众弟子珍视。若是他身故后,门中人谁犯了戒条,便让廉孤飞持青衿剑去教化。见青衿剑如见他,犯戒之人如有不从的,或是犯了重过的,直接处死。” 冯嵘道:“郁前辈也没想到,最后犯了戒的,会是廉孤飞吧。” 化真道:“天意弄人。”顿了一顿,又道:“廉孤飞遭逢大变后,几乎成了铁石心肠之人。把郁前辈传下来的训诫也忘了。曾杀伤过不习武不懂武的人,可是,还好,他心底里,终究郁前辈是要紧的,门规也是要紧的。那时,师父念着倪火枫救过自己,便想为倪家留下化通师弟(倪寺方)这点血脉,于是师父抱了青衿剑去,廉孤飞见了青衿剑,想起郁前辈的教诲嘱咐,又自知犯了戒,便以为那时师父是特意拿青衿剑取他性命的。” “唉,他真是多虑了,师父用意不过是想借郁前辈遗物唤起他一点善性,好把化通师弟(倪寺方)救回来。哪知廉孤飞会错了意,以为师父要杀他,因此那日十分乖顺,不等师父多说,他便把化通师弟(倪寺方)交给咱们,不多和咱们深谈,也不愿多见咱们,时时避着。只是,师父没想到他交还化通师弟回来,这当中还有他的算计。” 邹无晋道:“什么算计?” 化真道:“廉孤飞父亲之死有倪火枫的缘故,他的妻儿又是因倪月痕殒命,廉孤飞对倪家的恨极深,他是铁了心想要倪家绝后的。只不过,那时化通师弟尚是个小婴孩,稚子无辜,又是不懂武艺,若杀了,便是有悖于师门戒律。方才老衲说过,廉孤飞看师父拿着青衿剑,误会了意,以为师父是去为师门清理门户的,更不敢动化通师弟。他便想,那要是让化通师弟长大学了武功后他再动手除去,那便算不得是犯戒了。” 来不眠道:“哦,成礼大师传授武艺给化通后,那化通便不算是不懂武艺,廉孤飞这时杀他,也不算是违背门规了,那成礼大师和谈止更无由头寻他的麻烦了。” 化真道:“正是。” 金木心道:“因此,廉孤飞要成礼大师把化通(倪寺方)带回寺里,然后等成礼大师教化通习武,等化通有了武功,再来杀他!” 化真道:“诚如金小施主所言。” 人物关系: 第一组人物关系:郁息相的弟子: 大弟子:廉孤飞(书中,他有个孙子廉群玉,有个徒弟朱灵) 二弟子:广剑平(后出家,法名成礼,化真、化通、化明、化千都是他的弟子。) 三弟子:谈止(后更名为谭轲让,谭轲让有谭清、谭深两个儿子,长子谭清又有谭鑫玉,谭经玉,谭霏玉三个孩子,因遇变故,谭霏玉改名为柳惜见,就是咱们的女主了。) 第二组人物关系:倪火枫,其子倪月痕,其孙倪寺方。倪寺方被成礼抱入天明寺扶养,一世出家,法名化通。 第三组人物关系:倪火枫之子收有徒弟蹇文英,蹇文英后来出家,法名无色,他所收的弟子就是菩提尊者。 第627章 难抛难恕 乐台下不少人摇头咋舌,皆没想到廉孤飞会如此曲折弄了这样一出。 化真道:“只要化通师弟习武的话,其实当日要无色禅师(蹇文英)抱了化通师弟(倪寺方)走也是一样,禅师定是会教化通师弟练武的,只是廉孤飞怕由无色禅师照管化通师弟,行踪无定,没准什么时候就没了消息踪影,那样来日不好寻他们报仇。而师父有天明寺那基业,只会在那里,便好寻得多,因此当日廉孤飞才明里暗里导引师父将化通师弟抱回寺。” 元浩说道:“此人倒也是心思缜密,又想得深远。” 邹无晋道:“害人的事,想得缜密深远又有什么益处。” 卿柒静道:“这话倒是不错。” 常衡道:“哼,说的好似你们就干干净净一般,金门是忘了谭清了么?” 邹无晋闻言便要发作,公羊伐为止戈,忙说道:“唉,这廉孤飞的事还没说完呢,咱们不扯旁的。” 池昂知他要止万古山庄与徽州金氏的争端,也想助一把力,遂道:“是啊,咱们也想听廉孤飞的事。” 卿柒静道:“让化真大师接着说吧。” 几人你一言我一语,便让邹无晋和万古山庄诸人再没了言语的时机,当下各人便也只能听化真大师述说旧事了。 化真道:“原本,师父以为廉孤飞只想要经纶剑和镜匣。于此,师父是想劝廉孤飞不要再以那剑引诱江湖人互相残杀,若是廉孤飞答应,那剑和镜匣便给他。可是,廉孤飞到了寺中,除了要剑和镜匣,还向师父要起化通师弟来。” “师父一听他要把师弟带走,便知他不存好心,几番追问,才问出他心意,再有便是老衲方才与诸位所说的那些。” “师父虽修研佛法,但那时也免不住嗔怒,心中一气,蛮劲发作,连经纶剑和镜匣也不想给他了。廉孤飞和师父说不拢,两人便打起来。那日,随侍在师父身侧的是化非师兄,化非师兄得知廉孤飞来的真意,偷偷跑出来,命人把化通师弟带了出去藏着。” “后来,廉孤飞制住师父,逼问化通师弟和经纶剑还有镜匣的下落,师父不肯告诉他,廉孤飞便把全寺的人都抓起来,用咱们要挟师父。”顿了一顿,他道:“诸位女施主,暂先避一避。” 金芙蓉道:“要做什么?” 化真道:“老衲身上有些旧伤,想要叫众人看,女施主们多有不便。” 乐台下一众女子有的迟疑有的不乐,终还是都背过脸去了。 化真缓缓解开身上僧袍,露出胸膛肚腹。他缓缓行转向四面,为叫诸人都看得清楚。各人看去,只见他枯瘦苍老的躯体上,有数十条纵横交错的伤疤,长短不一,微微凸起于皮肉之上,手臂之上,也有。 凡见了这些疤痕的,心中都是惊疑。天明寺中许多年轻弟子,从不知方丈还受过这等伤,同是一般的讶异。 公羊伐道:“大师,这是……这是如何伤的?” 化真道:“便是廉孤飞到寺中要经纶剑和化通师弟这一回伤的。”说着,他把僧袍穿上,道:“那回,廉孤飞把天明寺中僧人都抓到大雄宝殿之外,用刀一刀一刀划在咱们身上,想要逼师父说出师弟和经纶剑、镜匣的下落。那日但凡在寺中的,无一人逃得过,都受了这利刃过身之苦。化明师弟、化千师弟他们身上,如今也还有这伤。” 化明道:“正是。” 化真将僧袍理好穿上,又慢慢说道:“老衲在诸位面前露伤,不是为搏怜悯,只是想叫众英雄知道,这廉孤飞的手段和心肠。” 金木心道:“这人纵是还活着,定也老了,只怕不复当年的雄壮狠恶了吧。” 松风月道:“你小孩家不知道,有的人的武功越老越精,性子也是越老越怪,说不清的,该提防还是得提防。” 金元极道:“是呀,你没瞧见,他还能擒走这里众帮派的弟子么。” 金木心这会儿沉思不言,那松、金二人的话,却是叫许多人都生了担忧。 化真道:“那日动静闹大了,还惹得近处的村民也来了。且幸廉孤飞还念着郁前辈的训诫,没伤那些不会武艺的人。” 有人忽然道:“他还顾念郁前辈的传艺之恩,还有那青衿剑呢,怎地不拿出来做威慑。” 化真道:“那日事出仓促,全没想到青衿剑。” 众人一想,这也合常情,世间又有几人,当真能做到临危不乱,事事算计准了而化险为夷呢。 化真道:“后来,无色禅师赶到,说他也想要经纶剑和镜匣。” 边照镜道:“无色禅师这是想做什么?” 化真道:“禅师是好意,他那时已知廉孤飞夺剑和复仇的用心,当时禅师向师父要剑和镜匣,本盼着以这两件物事将廉孤飞引走,也好给咱们天明寺里的人争得一点逃生之机。” 缓了片刻,化真接着道:“廉孤飞不服,与无色禅师相约比试,两人定好,谁赢了,谁便能带走化通师弟还有镜匣和剑。无色禅师苦练多年,武功大有进益,以为可以和廉孤飞比一比,因此便答应了此约。” 来不眠道:“那后来如何?谁赢了?” 化真道:“这一场比,是廉孤飞胜了。” 金木心道:“什么,那化通大师岂不是……”说到这儿,才记起来,方才化真说过,化通是几月前才圆寂的,想事到后来定有转机,便改了口,道:“廉孤飞不知会怎样害化通大师呢。” 化真道:“廉孤飞虽胜,可无色禅师和师父都不愿把化通师弟交给他,后来,师父说与廉孤飞商量,剑和镜匣给廉孤飞,但化通师弟的性命,师父用自己的命去抵。” 楚天留道:“这意思是,成礼大师要代化通大师去死?” 化真道:“不错。” 一人问道:“那廉孤飞答应是没答应?” 化明久未言语,此刻忽道:“答应是答应了,不过都是唬人的。” 众人不解,化真道:“师父提出用他命换师弟性命这事,廉孤飞当时应了,可等师父把经纶剑和镜匣给了他,他却翻脸,吩咐他那叫朱灵的小徒弟把寺中僧人都杀了。” 金芙蓉道:“什么!”微一思索,又道:“他是不知化通大师在哪儿,以为他在寺里,于是宁可错杀不可放过,要杀光寺中的师父们么!” 化真道:“是这份用心,他不知化通师弟长什么模样,但想师弟在寺里,便想要杀光寺中人,只要不漏一个,那化通师弟必死。” 金芙蓉道:“这人原还有些可悯的,到这里是只剩可恨了。” 第628章 遭人压制 化真轻轻颂念了一句佛号,说道:“那日,老衲的许多师兄弟死于廉孤飞之手。便在老衲以为,到了绝境之时,谈止到了。” 公羊伐道:“他到天明寺来了么?” 化真缓缓点头,道:“是。谈止助小郑国击退萧军围攻后,尚有许多大事要处置,因此一直没能来见师父。不过,他在外留了探子,是专搜寻外界的消息传到小郑国去的。廉孤飞到天明寺来夺剑报仇这一事,便是这些探子传给谈止知晓的。谈止念着同门情谊,最终还是到天明寺来,本意也是阻减争端。可是说早不早说晚不晚,在廉孤飞要屠寺时赶到。”说着,化真深深叹道:“他来,廉孤飞便没再伤人了。” 师同道:“那此事,后来如何化解的?” 化真道:“自是没法化解。谈止那时并没多言劝止廉孤飞,只是,如无色禅师一般,和谈止又比试了一场。比试前,两人相约,胜的一人,便带走经纶剑和镜匣,化通师弟也是由胜的那一人发落。” 池昂道:“那场比试,是谈止胜了?” 化真道:“不错。他二人武功向来难分伯仲,那日,是谈止险胜了一招。经纶剑和镜匣,自然都归了谈止。至于化通师弟,事前便约好,胜者来发落。” 金木心道:“化通大师既是不久之前才圆寂,那谈止当年定是把他保下来了。” 化真道:“谈止以胜者之位,让廉孤飞答应,在化通师弟有生之年,不得害他伤他,亦不得再到天明寺寻衅滋事。” 竺守忠道:“廉孤飞那人性子怪得很,能答应么?” 化真道:“廉孤飞当时是应允了的,可咱们都看出他心有不甘,原也担忧他会反悔。但谈止说,廉孤飞身上还有傲性,亲口允诺了人家的事,都是做得到的。尤其师父和他都是廉孤飞相熟之人,他那人,更不会在老相识那里丢面子,不会毁诺的。这往后数十年,廉孤飞果然没有再到寺里来闹过。” 众人听到这里,心里的都暗自猜测,如今化通离世,当年廉孤飞与谈止所约之事便算是废止了,便以为化真等人是怕廉孤飞要来天明寺寻麻烦,因此动用干系,邀武林中人来相助。 化真道:“再说一事,谈止与廉孤飞比试过后,谈止得了宝剑和镜匣,廉孤飞也离了寺,他才走不久,萧朝官兵便到天明寺捉拿谈止。谈止当时为躲追兵,带着经纶剑离了寺。几日后的一天夜里,谈止却又带了镜匣和经纶剑回到寺里来。” 金元极道:“回来,做什么?” 化真道:“他把镜匣和经纶剑拿回来给师父。” 众人都是一怔,便有人问道:“他不要那经纶剑吗?” 化真道:“他没要。” 又一人道:“便是不要经纶剑,那镜匣呢,上面可是有武功秘籍,他也不要么?” 来不眠道:“人家不会把镜匣上的秘籍自己抄录了再还镜匣呀。” 方才没想到此处的,也都才会悟过来。 化真道:“谈止将经纶剑和镜匣还回来,也是他的一番远虑。”微微一顿,他接着道:“经纶剑,他不带回去,是因那时的郑国新君再有搅乱天下以图趁乱复国之意,三剑乱世的前车之鉴未远,谈止怕把经纶剑带回去,若是郑国皇帝又扔出这把剑来挑动各方,又要惹得天下不得安宁,因此,才把那剑留给师父,要他把剑藏好。” 来不眠道:“这人吃着皇粮怎地不好好给皇帝办事,对得起人么!” 众人知他是说,谈止便该拿那经纶剑回去,叫郑朝皇帝得以利用。 楚天留道:“此言差矣,若真是那般,只怕今日咱们便是受害之人。而天下大乱,于百姓也无好处呀。” 屈引道:“此言不差。” 来不眠不以为然,但见许多人对屈引都甚为敬重,虽不知他来头,也不敢顶撞,当下便不多言语。 云峰、云馨与柏鸣月都在屈引身侧,三人暗暗说起这来不眠,都觉其人不正。 化真道:“至于镜匣么,谈止交由师父存放,是因他怕有一日小郑国国破,他自个儿身折山原,那郁前辈的武功无人传下来,是以把镜匣留给师父,要师父日后择选几个俗家弟子,将郁前辈的一身武艺传下去。那镜匣上的武功秘籍,可助师父传艺。后来,谈止虽因种种因由回来,但那镜匣却始终没带走。” 来不眠问道:“这么说,如今这经纶剑还有镜匣,都在天明寺了?” 众人皆是注目向他望去,有无意者,亦有欲求者,各怀心思。 化真道:“不瞒诸位,经纶剑与镜匣确在本寺。” 这话说出,场上立时没了一点声音。化真又道:“此物老衲并不稀罕,也知说出此事,只怕会惹来一场乱争。但一想,廉孤飞对这两件物事觊觎已久,他若来取,那不久,经纶剑与镜匣之事便要闹得天下皆知,同是一场血雨腥风,倒不如,今日老衲将那些剑从前带来的杀业大乱都说了,诸位各量其力,各思其道,再定是要如何立世吧。这世间的纷争永无休止,老衲自忖无力去阻,也便不多劝诸位了。” 场上仍是寂静无声,菩提尊者道:“我与化真方丈商议,待廉孤飞来到,便把那剑和镜匣给他,正好他与这两样物件都有渊源,给他于情于理都是不错。” 常泽道:“方丈大师,那廉孤飞有那样大本事,如何这么多年不见在江湖上行走,是一点名也没留下,这当中,可是有什么因由?” 这话也有人想问,这时常泽先说出,各人倒都乐得听个现成。 化真道:“廉孤飞并非是不想在江湖上有一番作为,实在是不敢叫他多有作为。” 屈引道:“方丈大师,此话怎解?” 化真道:“老衲方才说过,廉孤飞当日为除掉仇人,设计了南门山一事,以致他们那一代的武林人物,尽数凋零。” 屈引道:“不错。” 化真看着卿柒静,道:“卿施主,往后之事,便由你来说与诸位英雄知道吧。” 卿柒静点头,道:“廉孤飞避世多年,此是先父他们有意压制。” 众人听里头又大有故事,均生了探究之心,纷纷追问。 第629章 创业之初 卿柒静道:“当年廉孤飞在南门山设伏后,许多大门派的能人死在山中,这些门派元气大伤,渐渐便也没落。朝阳教、徽州金氏、紫金山、锡无教、雪龙教、太唐门都是在那以后才起来的。再细算起来,这些门派里,最先开宗立派的属万古山庄,但那时武林重心在南方,万古山庄初建,万古老前辈虽多在江湖上行侠义事,但极少参理武林中事,偶尔涉足南边,也是匆匆即回。而廉孤飞是郑国遗民,不入萧朝国都,也不入北方,掀乱便只在南方,是以当年压制廉孤飞这事,没叫万古山庄一起。常庄主不知,大半是因这缘故。” 邹无晋道:“此事咱们也没听前辈们提起过,究竟如何?” 卿柒静道:“廉孤飞谋划了南门山一事,使得武林各脉顿衰。在此后新建门户的,祖父与先父、朝阳教的司马熹、金门的金缈、锡无教的谢宴也算得是同一时段的。廉孤飞早些年便已蓄积了不少势力,那时,咱们这些新门派与他是不可比的。眼见这些武林宗门慢慢建起来,廉孤飞不知是怕咱们成了气候还是觉着好玩,便时常到咱们门中。” 来不眠道:“去做什么?抢东西么?” 卿柒静摇头道:“不。初时,他上门是说寻人切磋,当时各派的宗师,都听说过他名号,知他在武林中为恶为非,也知他武艺高强。据先父说来,那时各派的前辈,大多都愿趁他相邀切磋的时机试其武功是到了何等地步。” “廉孤飞那人,也是有意寻衅。他来到咱们地界上,每说切磋,必要找掌门,一过招,必下狠手,反正,回回必要伤人,只是最终会留人性命,待来日再来切磋比试,这样的较量,已是折辱。不怕诸位笑话,在下的祖父曾一年内和廉孤飞切磋三回,第一回手臂骨断了,第二回是牙齿掉了两颗,第三回是伤在第一回的旧伤上,还被廉孤飞踢下水去。” 公羊伐立时道:“这如何能忍。” 卿柒静道:“第四回,廉孤飞来到紫金山,父亲不愤于他羞辱祖父,便代祖父与廉孤飞比试,那一回,父亲在廉孤飞手下受了重伤。祖父心死,便想遣散门人,自毁门户,还是父亲劝了下来。这之后不久,便听说锡无教、徽州金氏、朝阳教等门派也被廉孤飞欺凌过。” 司马徽听到这,忽然开口道:“司马磬,这事你可知道?” 司马磬道:“伯父将掌门之位传于我时,和我提过一些。只说开立门户之初,殊为不易,也说过有一恶人时常上门来寻麻烦,让他吃苦不少,不过,并没指名道姓说那恶人是哪一个。他老人家也只是想用被人欺凌一事勉励我勤守宗门基业,没多细说” 司马磬、司马徽的伯父,便是朝阳教的创派祖师司马熹。司马熹因膝下无子,后来便从老家的宗族里选了两个孩子,养在身旁,这两个孩子,便是司马磬、司马徽。而二人的生父,则是当日救过琴东夷的司马汉。因司马磬兄弟两人到朝阳教之时,廉孤飞已被压制,隐遁无踪,是以司马磬、司马徽对此事并不知晓。 司马徽看司马磬说得太多,恐自己曾对他不利一事露出,司马磬话言一毕,司马徽当即说道:“我还说,你若知道,又怎会和廉孤飞称兄道弟!” 司马磬冷笑道:“那又有何不可,老子想结交的人,谁能拦阻得了。” 司马徽一笑,道:“若是这人曾对伯父和朝阳教不敬呢?” 司马磬笑道:“伯父不在了,我不会接过他的仇怨不放。朝阳教如今不在我手上,又曾弃我于不顾,我何必为朝阳教多想。司马徽,你这爱挑拨的劲儿真是数十年如一日呀。” 司马徽面上一阵红一阵白,干笑两声,不再言语。 众人皆在瞧热闹,一时又均在暗自猜测司马家两兄弟的纠葛恩怨。 石温于当年师父囚禁司马磬一事本有不满,此时见司马磬贬损,也不出言维护。 卿柒静不知司马家两人不睦的内情,但司马徽是他岳父,总不好让他在人前丢了面,遂到了司马磬面前道:“廉孤飞为人狂妄狠辣,性子又难捉摸,司马前辈还是莫和他走太近。” 黄溪在司马磬耳边悄声说了几句,司马磬目光一凛,冷笑道:“你是司马宁那丫头的夫婿。” 卿柒静道:“正是。” 司马磬道:“连一声伯父也不叫,你紫金山这教养也没有,还敢在武林中这样显摆,难道不怕被人耻笑做无知无识之派。” 来不眠当即哈哈大笑起来,众人也没曾想卿柒静竟被人说教了,与紫金山不和的便暗自喜乐,与紫金山交好的无不想为之辩解两句,乐台下登时闹哄哄的。 卿柒静唯怕再起争执,忙出声叫止各方声音,到司马磬跟前赔了不是,司马磬那里虽仍是一派不悦之情,但也总算没再多言。 卿柒静看岳父的窘境总算解了,便接着先时的话说道:“先父得知其他门派也受廉孤飞的欺凌后,便往各方游说,想要劝服各门派,联手齐抗廉孤飞。大伙受廉孤飞的气已久,初时听说联合共御霸强一事,自都是答应的。” “只是,这消息不知如何便被廉孤飞知道了,他往后便一一去到这些门派之中,又是痛击了各派的掌权人。这还未完,不久后,廉孤飞便邀了各门各派的掌门人前往他所居的四龙谷。说是有要事吩咐。” 金元极道:“吩咐?他这是把各派的人都当做奴仆瞧了吗?” 卿柒静道:“反正,那时他俨然是以号令者自居了。” 公羊伐道:“他叫去便去么,要是我,我才不去呢。” 卿柒静道:“那时,自然也有不肯去的。祖父、锡无教的谢掌门、朝阳教的司马教主,当时还其他几个门派的执事人都没去。可过后,廉孤飞竟自请了手下人来,将这些门派的掌门人一一都绑了去。” 师同道:“当真欺人,这样的,哪里有半点侠义道的样子,早该下地狱了!” 司马磬笑道:“人家本便不以侠义道自居,欺人那也是靠本事,怎么轮得到你说嘴。” 师同怒道:“这样的人,亡灭那是天经地义!” 司马磬又道:“人家寿元长着,只怕你小子还活不到那个年纪呢。” 师同立眉怒目而起,骂道:“你这老头子一心向恶,也不是什么好人!” 司马磬笑道:“老头子从未说过自己是好人。” 第630章 找寻救兵 卿柒静见师同便要起身向司马磬走去,忙过去相慰,待得这里争闹抚平了。他才接着说道:“那回,廉孤飞将各派掌门都叫去,要他们把门中的武功教授给自己的手下。” 公羊伐道:“什么?这是何道理?” 卿柒静道:“一半羞辱一半窃艺。” 边照镜道:“咱们各派的武功,向来都只传本门弟子,只有与人过招时,外人才得见些武功招式。廉孤飞竟是要把各家的武功都学全么,他那时不是已无敌手了么,如何还要再学?” 楚天留道:“不是说是廉孤飞手下的人学么?不是廉孤飞学。” 边照镜道:“楚大侠,那也一样,你想无廉孤飞的意思,他手下敢去学各派的功夫吗。那样,他手下学了,定会演示给廉孤飞瞧,和廉孤飞学又有什么两样。” 卿柒静道:“当时,各派的前辈便是有这种种忧虑,大多都不肯将自己的功夫传了给他们。廉孤飞便将各派的掌门囚在四龙谷中,祖父自然也是。后来,随祖父去四龙谷的弟子回来报信,先父知晓此事后,便率人赶去四龙谷,想要救人。” 邹无晋道:“哎,该各派合起来再去呀,要不然只一派去,势单力孤,不顶事。” 卿柒静道:“那时先父年轻,也想不到这些细处。还好,半道上他们遇到虞轻尘虞前辈一行。一说才知,虞前辈原来也是听到谢宴谢前辈被困四龙谷,要去救人的。” 柏鸣月心有不明,悄悄问云峰道:“云大哥,这位卿大侠说的虞前辈和谢前辈是什么人?” 云峰道:“都是从前武林中的两位前辈高手,谢宴前辈创立锡无教,虞轻尘虞前辈是他的弟子,此人不得不说,他的武功被称为天下第二,仅在武功天下第一的谭轲让谭前辈之下。只不过,后来锡无教内乱灭门,这虞前辈伤心之下远走西域,再没回过中原,不知如今还在不在世。” 柏鸣月听得明白了,轻轻颔首,忘回卿柒静那里。只听卿柒静说道:“先父听说虞前辈也是要去四龙谷救人的,两人都是欣喜,总算有同伴。只是,廉孤飞不知如何便知道了此事,父亲和虞前辈还没到四龙谷,他即派了一队人马到半路来拦截。父亲与虞前辈和他们斗了一场,没占到便宜,两人反倒都受了伤。” 竺守忠道:“这廉孤飞,竟那般厉害吗?” 卿柒静道:“简直如魔一般。”隔了片晌,他才又道:“半路一战,父亲和虞前辈带去的人都折损了不少,那时他二人真可说心灰意冷。便在茫无主意时,无色禅师从那里路过。他意善心慈,见了父亲他们的伤后,忙即包扎询问。父亲和虞前辈遂将廉孤飞所为种种告诉给了无色禅师知道。” 来不眠道:“难道后来,是无色禅师帮虞前辈、卿前辈他们把人从四龙谷救了出来?” 卿柒静道:“不,无色禅师听了事情来龙去脉后,长叹良久,说道‘能制这廉孤飞之人,离得远了。’那时咱们不明他意思,细细问过,无色禅师才将廉孤飞的身世说了,这便也提到了谈止和成礼大师两人。而后他又说,成礼大师已与廉孤飞交恶,而他武功远不及廉孤飞,靠劝靠打,只怕靠劝廉孤飞不听,靠打更不能奈何廉孤飞,只能去寻谈止了。” “父亲和虞前辈知那谈止是郑国反贼,都还犹疑不决。后来无色禅师看出他们为难,言语劝说了,才叫他二人定了心。只是,无色禅师虽知谈止在小郑国,但那小郑国迁入山中,地方隐秘,进山路径他也不知,没法给父亲和虞前辈指路,于是,禅师便带了父亲他们到天明寺寻成礼大师来了。” 冯嵘听到这儿,与常泽说道:“想不到,这天明寺竟藏着这许多奇人秘事。” 常泽道:“哪个地方没点这样的事呢,不过这化真方丈他们肯说将出来,倒是叫人佩服。” 那面,卿柒静道:“成礼大师听了此事,默言良久。父亲和虞前辈苦苦相求,成礼大师才说了他心中所虑。” 公羊伐道:“大师有何忧虑的?” 卿柒静道:“便是师兄弟之情,他与廉孤飞虽说已是势不两立,但也相安无事。而从前的同门之情总是真的,要再去与廉孤飞为敌,一来怕再添嫌隙,二来上回抢剑抢人的事才过去几年,再闹起来只怕廉孤飞毁弃诺言,又给天明寺带来大难。虞前辈当时便说,直接把廉孤飞除了,永绝后患。” 边照镜道:“这话说的不错。” 卿柒静道:“咱们自是想杀了廉孤飞,可化真方丈与廉孤飞羁绊太深,恨是有的,但要他下杀手,他又没那份狠心。” 司马磬道:“不是打不过人家么,还想着要人家性命呢。” 卿柒静不去理他,道:“父亲和虞前辈跪求成礼大师许久,成礼大师才答应让人带他们去寻谈止,当时,带父亲与虞前辈去寻谈止的,正是化真方丈。” 化真道:“正是。” 卿柒静又道:“无色禅师与成礼大师也没松闲,便在父亲与化真大师还有虞前辈上路去小郑国后,他二位便去了四龙谷。” 来不眠道:“去做什么?” 卿柒静道:“原是想要去劝廉孤飞放人的,可廉孤飞怎会听得进去,便也把无色禅师和成礼大师和各派掌门囚在一处。” 来不眠偷偷忍笑,卿柒静见他模样,暗暗有气,只是他涵养甚好,也没说出什么刺人的话来。仍旧续道:“父亲他们行了十余日,终于到了小郑国,只是,出了件意想不到的事。” 公羊伐和来不眠齐声问道:“又是何事?” 卿柒静道:“谈止曾与成礼大师说好,若成礼大师有事非寻他不可,便到小郑国城墙南面的一棵歪脖树上挂上一条红布条,再到歪脖树三里外的一道瀑布那里等,三日内,谈止必会去瀑布那里相会。” “可是,那回化真方丈和父亲他们照着这么做了后,直在瀑布那里等了整整五日,也不见谈止的影儿。后来等不下去,父亲与虞前辈便想要偷偷溜进小郑国的城里。第五日夜间,两人便摸到城墙下,只是,郑国守城的人颇为警省,父亲和虞前辈二人原想要越过城墙,却只攀了那城墙的一半,就给守城的官兵知觉了,让他们擒住。” 第631章 似有隐恨 众人从未听说过这些往事,均不知数十年前叱咤武林的卿妄尘和虞轻尘,竟还曾有过那般狼狈,因念着卿柒静,一时谁也不敢出声。 卿柒静道:“父亲与虞前辈被当做细作,便被郑国中一个叫修狐的将军抓了。当时他二人有求于谈止,也不敢与郑国众人翻脸,被抓时并未还手,只说是来寻谈止。谁知那些人听了,脸色尽皆大变,修孤身边更有人说,将父亲和虞前辈立即处死。” 边照镜道:“看来人家不信这两位前辈呢。” 卿柒静道:“初时,父亲和虞前辈也都这么以为,不住说有事求谈止。可是那修狐并不听他们分辩,便要挥刀斩首。” 金芙蓉道:“若疑心是细作,也该审问哪,便不怕细作带着什么紧要消息来?” 卿柒静道:“没有。”又道:“郑国人要处决父亲他们时,父亲和虞前辈才动手和他们过招,以图脱身。只是郑国人太多,父亲和虞前辈两位最后还是又被擒了。便在第二回被擒之时,城外忽然有人大喊‘谈止将军,天明寺化真求见。’” 金芙蓉道:“是化真大师在喊么?” 卿柒静道:“是。” 化真方丈道:“老衲那时武功全废,当夜便是因没了功夫越不过城墙才被卿、虞二位施主留在郑国的城墙之外,可后来听见墙上之上有争闹之声,老衲便知事有不顺。当时无法,便只得爬上一株高木,大声呼喊,但愿能把事情闹大,惊动谈止出来。” 金芙蓉道:“那后来成了么?” 卿柒静道:“也算成了吧。那时谈止已不在小郑国,虽没把谈止惊动,却也把一叫梅溪的闹了来。” 冯嵘道:“谈止不在小郑国中,是领兵在外么?” 卿柒静道:“不,谈止那时所面的,与当日廉孤飞所遇的一样。” 众人皆是不解,卿柒静再道:“谈止那时因遭郑国国主猜忌,被诬意图谋害天子,亦是弄得家破人亡。” 月台下诸人无不惊愕,好半晌才有人道:“小郑国自入深山之后,便如与世隔绝,咱们也不知郑国情形,我还以为谈止是在郑国终老了呢。竟还有……竟还有这么一段事么?” 卿柒静道:“是。父亲和虞前辈到郑国去寻谈止时,谈止的事才过去不久,是以那时郑国中人对这一名字都甚为忌讳。” 常泽道:“那谈止,是离世了么?” 卿柒静道:“那也不是。谈止护卫郑国多年,许多部下忠于他,他遭诬陷下狱之时,便被梅溪所救,逃出小郑国了,并未逝世。” 邹无晋道:“梅溪,便是当时化真大师高喊喊来的那一人?” 卿柒静道:“正是。当时修狐要处决父亲和虞前辈,化真大师在外大喊,便把一同在巡查的梅溪将军给惊来了。梅溪将军那时听说父亲他们是去找谈止的,便让修狐把虞前辈和父亲交给自己,再把化真大师一起带来,细细问过他们来意后,便趁夜间将父亲三人送出城去,而谈止的下落,也是他告诉给父亲几个的。” 楚天留道:“这梅溪不担心,虞前辈他们真是细作,意图对郑国不利么?” 卿柒静道:“兴许有过担忧吧,但梅溪将军最后是信了父亲他们的,这也是化真大师之功。他是成礼大师的弟子,成礼大师与谈止有同门之谊,化真大师因此知晓许多谈止的事,梅溪有问时,几乎都是化真大师相答。而梅溪将军与谈止交好,也知晓谈止过往的旧事,两相印证,梅溪知无假,便帮了父亲他们。” 公羊伐道:“天下事,都是有难互帮的,有时,也不必处处疑心。” 卿柒静微微点头,道:“得了谈止的下落后,父亲几个当即赶去。寻着谈止之后,父亲与虞前辈说明诸事,请他去相救各派。谈前辈那时说,他正也有事要与廉孤飞问明白,因此,父亲几个没费什么劲儿,谈止便同他们去了四龙谷了。” “那时候,各派掌门人已被囚将近三月。廉孤飞则已在着手开立门派,谈止与父亲他们到时,廉孤飞手下一众人正在为此忙碌。他们不识得谈止,以为谈止是个闲散人,阻拦他去见廉孤飞。最终下场,便是被谈止揍得起不了身。” “后来,廉孤飞亲自出来。他与谈止对望良久,竟是一句话也不说。后来,虞前辈出来喝骂,要廉孤飞放了各派掌门人。廉孤飞谁也不放在眼中,只与谈止说了一句‘怎样,我以为你要在那山旮旯里呆一辈子呢。’谈止像是十分恼怒,却也没失态,只问了一句‘为何要这样?’廉孤飞大笑,说‘想瞧瞧你究竟能为车家人做的什么地步?看来,也就这么样了。’” 来不眠道:“这两人在说些什么呀?” 卿柒静摇头道:“不知。我也是将从父亲那里听来的,他二人当日所说的言语转述出来,至于当中内情,却也不知。”顿得一顿,又道:“也只说了这几句,谈止便道‘你抓了各派的人,要做什么?’廉孤飞说‘让他们瞧瞧,谁才是这武林中最强之人。谁才是够掌一派门户的人?’父亲也破口大骂,大意便是廉孤飞无武林人之德。廉孤飞也不恼,只说有武便是德,他武艺处众人之上,便有无人可比之德。” “谈止听了,言道‘你真以为你是天下无敌了么。’廉孤飞笑而不答,谈止又说‘你一直败于我之手,如何便算得上是武艺处众人之上?’廉孤飞道‘那是从前,如今,你以为还是如此么?’谈止说‘从来如此。不过因念着师父和廉元帅,才总是让着你一二分,你不也总因我胜你这一点,才耿耿于怀么!’廉孤飞听了这话大怒。谈止又说‘你既要那般待我,我也不会叫你事事如意。’廉孤飞怒吼‘你何时曾叫我如意过。’说完这一句,他冲去与谈止交手。” 金木心道:“这两人,定是又有外人不知的仇和恨了。不然,何至于说几句便打起来。”言罢,他便看向化真,道:“化真大师,你可知道这二人的恩怨?” 化真道:“老衲所知的,已尽皆说与诸位知晓,再细的,那也没了。” 金木心最喜听这些江湖逸闻,凡事总想探个明白,此事心有疑问而不得解,大觉遗憾。 第632章 世间之趣 卿柒静道:“父亲曾说,谈止和廉孤飞那一回动手,他才知道世间那些绝顶高手是什么样的。此后哪怕到了咱们这一代,也寻不出两人可与谈止和廉孤飞相比的。” 此间人俱是当今武林的高手,又大都不服输,听了卿柒静这一言语,未免不乐,便有人道:“卿山主这话言过其实了吧。” 卿柒静微微一笑,道:“先父确是这样说过,不过,当今武林能人不少,出了个能与廉孤飞相抗的也说不准。”各人皆看得出,他此是违心之言,但也没多口,只是疑心那廉孤飞武功神到何等地步。 公羊伐问道:“谈止和廉孤飞那一打,是谁胜了?” 卿柒静道:“是谈止。”隔得片刻,他又道:“刚到四龙谷打那一场,二人心里似都憋着火,出招甚狠,最后谈止刺伤廉孤飞右臂。” 师同道:“没杀了他真是可惜。” 卿柒静深有此感,只是未说出,口上道:“二人分出胜负后,谈止叫廉孤飞放了各派掌门人,廉孤飞并未答应。他说,四龙谷里不止有各派的掌门,还有成礼大师和无色禅师。要他放人,便‘打千桩’,一个一个救出去。” 边照镜道:“这分明是有意耗人家的气力,谈止答应没有?” 卿柒静道:“谈止答应是答应了,但换了个法儿。” 来不眠问道:“换的什么法子?” 卿柒静道:“那时被囚的有几十人,可谈止把这些人只划分作两类,一类便是武林中的各派掌门,一类是僧人,便是指无色禅师和成礼大师。因此,便只竖了两根桩,这两根桩子都由廉孤飞来守。” 常泽道:“这意思,便是和谈止和廉孤飞再打两场?” 卿柒静道:“正是,当时,谈止与廉孤飞争了许久,才换得廉孤飞应允。而两场比试,也均是谈止胜了。各派掌门,都被放了出来。可是,因怕廉孤飞日后再寻麻烦,各位掌门出四龙谷不远,便在商议如何禁制廉孤飞。” 金木心道:“那最终如何?他们怎样叫廉孤飞不现世的?” 卿柒静道:“不过又是去求谈止罢了。” 各人口上不说,心中未免觉得凡事寄望于人,不够丈夫。 金芙蓉道:“那谈止,便答应为众人出头了?” 卿柒静道:“初时没答应,后来,是金门的金缈前辈劝得谈止改了心意的?” 公羊伐道:“金缈前辈是如何劝服谈止的?” 卿柒静道:“不知,那时,金缈前辈是单独与谈止相谈,众人都不知他与谈止说了些什么?” 这金缈是金百年之父,金百年又是邹无晋的师父,众人听到此处,便把目光向邹无晋注去,早有人问道:“邹大侠,金前辈说来是你的太师父,不知你们可有听门中前辈们说起过此事?那时,金前辈究竟如何劝服谈止的?” 邹无晋摇头道:“没听师父和其他前辈提起过。” 又有人看向百日门那一面,问金元极道:“金大侠,百日门与金门同宗,不知可曾听闻过此事?” 金元极道:“也没听老人们说起过。” 公羊伐道:“罢了,既是没法探究的旧事,便也不管了。”又道:“卿山主,后来如何?” 卿柒静道:“诸位前辈的法子也称不上好,不过也是以武定盛衰罢了。那时,各派以廉孤飞不义为由,一齐向廉孤飞约战,而赌约便是输的一方,自此不能在江湖上现身。比试之法,便也是比武而已。两方各出一人,谁的人胜了,便算是那一方胜了。” 师同道:“廉孤飞肯答应么?” 卿柒静道:“倒不是轻易便答应了的。”他微微冷笑,又道:“还是人家从容些。”众人不解他这一语,但都未及多问,卿柒静已接着说道:“当时,谈止应允肯相助各派后,众人一齐细细商议如何行事。因恐即时便去邀约,廉孤飞不肯答应,于是,便定于一月后再叫人到四龙谷去下战书。而谈止,便先入锡无教,做一阵子锡无教的教众,待比试过后再脱教复回本位。” “一月后,各派皆出了一人,一齐赴四龙谷,向那廉孤飞下战书。廉孤飞不肯答应,还把这些人都打了一顿,众人也未退缩,此后,便改做三人一队,每日去廉孤飞府上下一回战书,在他府门前叫骂一阵,半个月从未间断。” 金芙蓉道:“依他那性子,难道会任人胡来,诸位前辈也不怕廉孤飞下杀手吗。” 卿柒静道:“如何不怕,自然也有人为此送命。可是,各派受廉孤飞的气已久了,更不愿叫他再欺到头上,都是要争一争。” “廉孤飞也甚是沉得住气,一直未答应。后来,金缈前辈雇了一群叫花子,在江湖上大肆宣扬那廉孤飞胆小怕事,又雇一群叫花日日到廉府门前同着一起叫骂激将,足足半年,廉孤飞终于应了。” 来不眠道:“如此说来,这廉孤飞也是个沉不住气的,外人稍施小计,便上了钩了。” 金木心道:“其实,谁也受不得外人诋毁。廉孤飞能稳性半年,已是极能忍的了。” 常衡道:“是啊,方才来堂主不是被人一两句话便刺得坐不住,可比廉孤飞更沉不住气。” 来不眠道:“来某从未说过自个儿是那等性稳如山的,怎样,难道不是那等人,还不能说别个了。” 卿柒静知这两家争起来又得有一阵,不待常衡再说,他便抢道:“诸位说的各有道理。不过,那廉孤飞从不弱于谁,他肯答应,也只因他想答应罢了。” 元浩道:“卿山主,此话怎讲?” 卿柒静道:“廉孤飞答应比武后,各派的诸位前辈原也以为他是给那些叫花的纠缠弄得急躁了,可是,到了比试那一日,廉孤飞气定神闲,见了谈止,也无丝毫诧异。” 冯嵘道:“这么说,廉孤飞是早已知晓各派的绸缪用意了?” 卿柒静道:“是。他见了谈止,才说早便知道各派的动作,愿答应,不过是武林实在也不好玩,而世间,再无乐趣,唯有和谈止的功夫高低之争,才值期许一二,是以,再同谈止最后较量一回,看看二人,究竟谁高一筹。” 金木心道:“这人所思所想,真是叫人琢磨不透。” 第633章 多年禁制 卿柒静道:“成礼大师与谈止都曾说,廉孤飞未遭家变前,那是温润如玉的公子,可是自亲人接二连三死于非命后,便成了这狠辣自负之人。也只有成礼大师和谈止曾见过那温润如玉的廉孤飞,咱们见过的,只是那狠辣自负的廉孤飞。因此,大多人,对他只有怨恨畏惧。” “那时,谈止以锡无教弟子身份应战廉孤飞。比武之先,廉孤飞说,反正和天明寺、化通的约定在前了,便也同在天明寺所约定的一般,这一场比试,若是他输了,便也只在化通有生之年,不在江湖上现身。但若是他胜了,武林各派,均要归他统辖。其时,各人担忧化通方丈会早夭,对廉孤飞所提一事便有犹疑,但廉孤飞又说,若不答应,他便不比试了,所约种种全不算。到这地步,众人方应承下来。” 一人道:“这样说来,一群人独斗廉孤飞一个,也不仁义呀。” 公羊伐道:“若是个正人君子,自然不会这般待他,可他欺辱各派在先,便理会不得这许多了。” 师同道:“公羊大侠说的是。” 司马磬道:“都是他们一面之词,如何信得,老头子还疑心是你们冤枉廉老哥呢。” 他这一说,乐台上不少人也暗想,这话亦是有些道理。 邹无晋道:“若那廉孤飞不擒走咱们那么多弟子,司马老前辈这话也是可以听得的,可是,昨夜那廉孤飞把各派弟子擒了不少去,咱们与他可是无冤无仇呀,如此挑事,其人可见不是个循礼守道的。总之,邹某不信他是个好的。” 不少人又思量起来,再觉此话亦是不错,一时竟不知如何评判了。 边照镜待得疑议之声渐止,问道:“卿山主,那场比试,谈止胜了是不是?” 卿柒静说道:“自然是谈止胜了,不过,胜得也殊为不易,他二人,各受了伤。廉孤飞败后,说自会隐退,不过,待到化通师父圆寂后,那到时,他说什么也要再到江湖上闹腾一番。各派当时听了自有不安,撤出四龙谷后,许多人愈发想愈发不信廉孤飞会如此轻易便舍弃名位,到了次日,好些门派偷偷再回到四龙谷去,却见那里已人去楼空。这般,诸人才放了心。后来许多年,廉孤飞果然不曾在江湖上露过面。” “直至十五年前,廉孤飞不知为何,突然到了紫金山,说父亲和谈止几人害得他一生郁郁,是他讨还的时候了,便在紫金山大大打闹了一场。那夜,若不是他生着病,带的人又少,咱们紫金山恐怕便留不到今日了。也是那一回,我才知廉孤飞与成礼大师、谈止他们的事。” 常泽问道:“卿山主,难道那事以前,卿妄尘卿前辈也没告诉你么?” 卿柒静道:“是啊。因祖父曾在廉孤飞手下受辱,是以祖父、父亲从未与咱们提起过廉孤飞。也不止紫金山了,当今门派,固有廉孤飞隐世后新建的,可也有些是廉孤飞霸行江湖时便有的,这些门派,不愿提起廉孤飞,也多因曾在廉孤飞手上受过大辱,传出去有损威严,倒都闷声了。” 边照镜道:“英雄不论过往,谁会去笑话谁呀。” 师同道:“这可难说,有些人便是爱笑话人,你越不堪,他越笑话。” 楚天留道:“就是,谁不是把羞于出口的藏在心底里。” 常泽不说那些闲话,又问卿柒静道:“卿山主,这么说,自廉孤飞撤出四龙谷至今,你们紫金山还与他动过一次手?” 卿柒静道:“正是。十五年前,成礼大师与谈止皆已逝世,那廉孤飞还长着他二人几岁,他又多年不现身,父亲原本都以为他也不在人世了,可没想到,他竟还活着。那一回廉孤飞到紫金山大闹过后,父亲担忧廉孤飞要卷土重来,祸害武林。可是,当年与廉孤飞厮拼过的,不是去世了便是没了踪迹,他寻不到商量之人,便到西域寻虞轻尘虞前辈。只是虞前辈行踪无定,他也寻不到。后来父亲又去寻了无色禅师,无色禅师听罢,本来便想在那时将廉孤飞之事宣告于众,让武林各派知晓此人。” 金元极道:“那后来,如何没宣告各派呢?” 卿柒静道:“父亲与无色禅师相商的第二日,无色禅师便圆寂了。” 众人“哦”的一声,回想无色禅师果然是在十五年前逝世的不错。 卿柒静向化真看了一眼,说道:“无色禅师圆寂,化通大师从天明寺赶来,父亲那时无了可以同担此事之人,他又知晓化通大师身份,左思右想,便将廉孤飞现身紫金山一事向化通大师说了,化通大师听了,只说谈止与成礼大师都言廉孤飞重诺,而廉孤飞那么多年均遵守诺约,并未祸世,不如再等一阵,若他真重踏江湖威胁别的帮派,再将他的事公之于众。不然,早早说了,一怕引得武林恐慌,二来要是廉孤飞本无意搅闹,咱们将他的事说出来,倒是替他宣扬了,只怕又会激得他雄心大发,叫他毁弃诺言,回来行恶。” “父亲思虑过后,依了化通大师所言。也是幸事,廉孤飞闹过那一回,再不见出来闹过。而父亲不放心,派人探寻廉孤飞的消息,得知廉孤飞一直暗中培植势力,在靖州、文州、通州、孟州、广新等处皆有他的人,只怕,声势更甚几十年前。” 卿柒静叹息一声,接着道:“不瞒诸位,在下见识过那廉孤飞的强与恶,本来想他年迈,当撑不了多少光阴,可这人寿元也真是长,竟至今生龙活虎的。而化通大师如今圆寂,当日廉孤飞与各派的约定便算完了,咱们恐他就要在江湖上闹,今日这才把诸位请来,也好叫你们心中有个底。” 此刻,算是把各件要紧事说完了,卿柒静、化真、菩提尊者都是心头一松。乐台下人则不住私议。 好一阵,公羊伐说道:“方丈大师、卿山主、尊者,难道依你们看来,当今武林,便无一人能胜得廉孤飞么?” 邹无晋道:“是啊,他既是曾历过前朝,年纪不小了吧,再猛恶又能到哪去。” 化真道:“算起来,他如今是九十七岁。” 来不眠道:“都快进坟的人了,何必怕他!” 卿柒静道:“在下和竺大侠一月多前都曾与他交过手。” 众人忙问:“胜负如何?” 竺守忠道:“不可轻敌,我与卿山主还有卿夫人合力也不是廉孤飞的对手。” 各人惊疑不定,卿柒静又道:“对上此人,千万当心。” 邹无晋道:“卿山主,在下有一事要问。” 卿柒静道:“邹大侠但说无妨。” 第634章 统领之论 邹无晋道:“卿山主,廉孤飞昨夜擒走咱们各派的弟子,已然是有与咱们为敌之心,依卿山主看来,要如何对付他的好?” 卿柒静道:“独木难支,那廉孤飞若是真要与各派为敌,那咱们这里的人,自然也只得联合在一处,一齐相抗强霸。” 邹无晋道:“若是各派联合,卿山主觉可有胜算?” 卿柒静道:“此次,廉孤飞若再入江湖,其势力只怕更甚往昔。这也不怕,咱们当今的武林各派,是比祖父和谢前辈他们那一代也强出不少的,又有司马前辈、常庄主、邹大侠、公羊大侠这样的高手在,咱们未必便不如人。” 邹无晋道:“各派联合,事繁人众,要如何调遣,如何排布人手,该由何人来做统领呢?” 此言一出,全场皆静默,常衡暗暗道:“来了来了,你们便是想做那掌舵的呗。”一面想,便忍不住要讥刺邹无晋两句,可不及开口,常亦便一把攥住他手。 常衡回目看瞧常亦,只见常亦摇摇头,他这才把到嘴边的话忍了下去。 好半晌,公羊伐说道:“邹大侠,于这统领,莫非你是有了中意的人了?” 邹无晋道:“这还要看诸位同道乐不乐意呢,只我一个中意,那也不成的。” 卿柒静默默不言,众人都朝他看了去,师同道:“卿大侠,你怎么说?” 卿柒静这才笑道:“虽说还未联合,但统领之职确是顶要紧的,且一旦各派联合后,也必要思虑这一事,早晚打算都是一样,邹大侠如今既有了筹划,不妨说出来给大伙听听。” 邹无晋笑道:“卿山主既如此说,那在下便说一说,若有不合事理的,大伙再行商议。”缓得片刻,他接着道:“不管从前武林中事如何,反正,近几十年来,咱们都是以五把宝剑定尊荣,这一理,在下以为还是不变的好。” 边照镜道:“邹大侠,可否说的明白些?” 邹无晋道:“在下之意,便是说,那执有袭风剑、金芒剑、经纶剑、龙首刀的门派,可做统领。”他有意不提龙尾剑,万古山庄众人都道他心虚,又是气又是恨。 公羊伐道:“经纶剑就算是在化真大师手中吧,龙首刀和金芒剑都属万古山主,袭风剑在朝阳教,这样看来,可是有三方人家,难道,这统领要设三个吗?” 邹无晋道:“这三家另设比试,最后谁家取胜,便做统领。” 常衡再忍不住,道:“邹无晋,你是想叫这执剑的三家人互相残杀,你金门好坐收渔利。哼哼,依我看,我不用对付什么廉孤飞了,你邹无晋便是现成的廉孤飞,对各派不安好心,先把你除了才是正理!” 这一节,原有人想到,但均不敢说出口,各人想不到常家这二公子竟如此直言,有人赞佩,有人等着看戏。 邹无晋道:“在下说万古山主是武林一尊,难道这话还错了?” 常衡冷笑道:“难道你不说这话,武林众人便不会敬我万古山庄么?万古山主尊荣如何,何时要靠你邹无晋的口来宣扬了,你也太把自个儿当回事了!还是,你自以为最地位最尊,想做那排兵布阵,指点江山之人,竟敢这么便给我万古山主指路!” 金门中,王霄云立时竖指向常衡,骂道:“金门这是给你万古山庄面子,你如何还要骂咱们。” 常亦跟着道:“王少侠,我二弟方才只是与邹大侠论事,可是半个字都没提起金门,王少侠莫要误会乱言。” 王霄云待要争辩,常亦已抢说道:“邹大侠,我二弟说话虽急了些,可也并非全无道理,难道,朝阳教、天明寺和万古山主,都要听你的安排。你说咱们持宝剑,是一尊,万古山庄还是多谢邹大侠高看一眼,不过,咱们也并非目中无人,就此胡来。要说手执宝剑的门派,你金门还有龙尾剑呢,如何不算上。” 人丛中,也不知谁说道:“当然不能算上,等你们万古山庄和朝阳教累趴下了,人家再拿龙尾剑出来,把统领之职摘了,那才好呢。” 常衡道:“就是,卑鄙小人!” 金门弟子如何能忍下这羞辱,登时便与万古山庄的叫骂起来。 常泽沉声道:“都住口!”他语声并不凶恶,但话用内力传出,也是盖过了两家弟子的骂声,众人听得是他的声音,心有所惧,皆不敢再无礼,便都住了口。 常泽道:“要说选什么统领,那还早,不如等与廉孤飞见过了,看他是何打算,若真有不利于各派的,再联合不迟,统领什么的,一并放到那时议吧。” 卿柒静看闹了这一出,本就后悔方才让邹无晋畅言了,这时见常泽给了台阶,本想就下,可来不眠又先他一步,说道:“昨儿廉孤飞便抓了咱们的人,显无亲善之意,就是不去和他为难,也要请个德高望重的,去与他商议,把各派的弟子救回来吧。”微微一顿,他又道:“怎么,常庄主,你万古山庄没人落在廉孤飞手里,便不想管此事了吗?邹大侠好心好意,提出这统领人选,那又有何错,倒给你万古山庄羞辱一顿!” 常泽道:“来堂主,在下可从未说过不管廉孤飞擒走各派弟子一事,你莫要定这样大罪过到我头上。至于这统领之职么,我也不过说了心中所想。不过,来堂主这倒是一语点醒梦中人,邹大侠为武林事如此殚精竭虑,又是高瞻远瞩,若真要联合,那何用多事选统领,不如这一职位便让邹大侠来担。” 常衡笑道:“就是,来堂主如此拥护邹大侠,到时定是要鞍前马后为邹统领分忧的了,如此仁义劳苦,我可要先代诸位同道谢过了!” 众人皆知这是讥嘲言语,绵竹帮与青渡堂不和,此刻见青渡堂堂主被耻笑,先笑起来。他们一笑,立时又将别派人带起,一时间四处笑声,来不眠气得起身怒目望着万古山庄那面。 卿柒静好不容易叫住了,又有个不识事体的道:“要说这统领人选,何必只看着这里的人呢。当年,是谈止将廉孤飞打退的,有始有终,便也让谈止来对付他吧。” 一人道:“卿山主早说了,谈止死了。” 那人又道:“死了,谈止总有儿子孙子吧,让他们当统领,咱们帮着他们出谋划策,那不是一样的。”这说得众人都笑起来,揣着闲心的,都道:“是极,是极。”又有道:“说的好!”的。四下里乱纷纷,卿柒静心中叫苦。 第635章 无处寻故人 司马徽看卿柒静拿场上乱况没法子,微微皱眉,心还想:“没一点魄力!”他哪里知道,卿柒静是平那些小争乱已平得烦了。 因想着卿柒静总算是自个儿女婿,说的话被人这样轻忽,心中微恼,司马徽便大喝道:“要论事给我正经论,嘻嘻哈哈的都滚外边去!” 原在笑闹的见是他在说话,不由得都噤了声。 只司马磬冷笑道:“哟,司马教主好大的威风!” 司马磬初到之时,司马徽原怕他要当着众人的面翻旧案,但这么些时候不见他多说旁的,又念起他往日的性子,想他当不会做那等事,渐渐地,心中便也安定下来,因此,这时敢为女婿喝令众人,于司马磬的嘲讽,也不放在心上,只做不闻。 待得场上无声,卿柒静道:“诸位,这统领一事,咱们便先不论了。” 菩提尊者道:“卿山主,谈止将军后来的事,你与众人说了吧,方才,有人提起。” 卿柒静微微颔首,道:“方才,有同道提起,若是廉孤飞再来,便请谈止的后人来助咱们平难。” 方才提出这事的人立时应道:“是啊是啊。” 卿柒静道:“此举先不论行不行得通,单是寻谈家人,便不易。” 公羊伐道:“谈家人没了下落了么?” 卿柒静道:“正是。”他叹息一声,说道:“当年谈止替各派压制住廉孤飞后,功成身退,隐居山林。其后,为躲避小郑国和萧朝的追踪,谈止改名为谭轲让。” 听到此处,无人不惊,乐台下立时沸腾起来。 松风月问道:“你说谭轲让便是谈止?” 卿柒静道:“是。” 此间人凡是识得字的,皆知“谈止”之姓是“谈说”之谈,而“谭轲让”之姓是“奇谭”之谭,两字不同,是以从未想过,谈止、谭轲让是同一人。但一些草莽汉子不会理论这些细端,还有人道:“嗐,早还想谭止和谭轲让是什么干系,原来竟是同一人啊。” 但此事可说震动人心,此刻也无人去揪那些错处了。 卿柒静道:“谭止易名后,便一直用谭轲让这名字在江湖上行走。他也不与人多打交道,因此,许多人不知他的过往和真身份。只曾在锡无教待过,谭轲让谭前辈和锡无教的人还会有些往来。又因和成礼大师同门,他与天明寺也有些情谊。” 邹无晋此刻垂头不言,他是见过谭轲让的,可金百年生前,从未说起过谭轲让便是谈止,邹无晋思解不透,金百年是否知道谭轲让的身份。此时,他又想起谭清、谭深,一时思潮起伏,再顾不得场上情形。 卿柒静道:“谭前辈只谭清、谭深两个孩子,如今俱都已辞世,而谭深并未留下子嗣,谭清的三个孩子,如今也不知流落何方,还在世没有。照常理想,这几个孩子若无奇遇,只怕过得不会好。何况,他祖父的武功传给了他们父亲和叔父,他们父亲、叔父去世,何人传受武学于他们呢。便是寻到这几个孩子,他们也无法像他们祖父那般,担起对抗廉孤飞的担子了。” 竺守忠奇道:“卿山主,你没听说么,谭清的三个孩子,当年逃去了西域,被虞轻尘虞前辈收做徒弟了。” 卿柒静一愕,道:“当真?” 竺守忠道:“是啊。” 卿柒静摇摇头,道:“在下没听说过这事。” 场上也有人道:“是呀,没听说呀。” 竺守忠道:“不过,此事也是近几月才传出的,因此,诸位同道有的还不知道。” 师同道:“不过,这事可是真的?” 人丛中,一人嘿嘿冷笑,道:“这可要问问徽州金门的人了,听说最早探得谭家几个孩子下落的是他们呢。当时追杀那几个孩子的,也是他们,是死是活今在何处,他们最清楚。”这话声发于西南一角,但乌压压一片人,也辩不出说话的究竟是谁。 邹无晋气而不能辩,一张脸紫胀。 忽然间,又有一人道:“要是谭家那几个孩子真拜了虞前辈为师,那说不准他们还真能对付廉孤飞,毕竟,虞前辈武功,只在谭轲让之下。他教出来的弟子,想必不会差。” 常衡道:“人家远避西域,未必会理会中原的事。不过,定会回来报父母之仇。”说着,便拿眼睛斜睨向金门弟子。 众人皆知,这又是暗暗说金门的不是。 金门弟子不甘受他言语羞辱,钟颐皋先道:“常二公子,武林中,谁没有几个仇家,你万古山庄便干干净净么?哼,只柳惜见一个,想杀她的不知多少人,你与其这样担忧金门,不若好好为你师妹打算去吧。” 常衡道:“我柳师妹……”他说到这里,常泽出口道:“衡儿。”意便是要常衡住口,常衡也只得把话咽回去。 卿柒静恐万古山主和金门再嚷起来,说道:“谭家那几个孩子如今不知什么情形,而他们未受中原武林中庇护,此时却叫他们来为中原武林分难,没这样的理,依我看,便不去叨扰他们了。” 公羊伐道:“是啊,要是我,我也没颜面去请人家来呀。” 不少人皆看向徽州金氏,场上一时又静下来。 常泽道:“卿山庄,方丈大师、尊者,在下有事相问?” 菩提尊者道:“常庄主你说便是。” 常泽道:“那金芒剑不是被谈止……呃,叫谭轲让谭前辈拿去了么,怎会流落到江湖上,还有袭风剑,方才方丈大师说,袭风剑在廉孤飞手上,怎也散到江湖上,为各派所争夺?” 化真道:“这事老衲倒忘了说了。金芒剑曾为谈止所有,可是,谈止在郑国被诬蔑入狱那一回,金芒剑便在这场动乱中失却,没了踪迹。而袭风剑,一直在廉孤飞手上。只是,三十多年前,便忽然传出龙首刀、龙尾剑、金芒剑、袭风剑四剑为江湖之尊,得剑之人为武林之首的传言,此后,袭风剑便到了江湖之上,武林人为争夺此剑,死伤无数。奇的是,那经纶剑此次又不在其列。” “以四剑定尊的传言是三十多年前有的,可金芒剑是十一年前才重新现世的,那时,袭风剑已归属朝阳教,武林中又转来争夺金芒剑。这两把古剑流于江湖,众人虽都不曾求根溯源,又少有人探知这传言是何人散播。可是,依老衲猜想,就是廉孤飞谋划的。” 乐台下各人此刻也暗想这话,一时又是全场静穆。 第636章 得见真容 化真道:“小郑国迁入山林后,防守比从前更为森严,而那时,知道金芒剑在小郑国的,也无几人,论熟知内情和论进小郑国的本事,廉孤飞都可说是头一个。兼之,袭风剑是在他手上,以他的手段修为,何人有能耐从他手上抢那剑。唯有他自个儿让那剑流落在外,方能说得通。此外,老僧还疑心,以四剑定武林之尊的传言,也是他传出来的。这传言,在廉孤飞弄出南门山一事前,说的是以五把刀剑定尊,便是经纶剑、袭风剑、金芒剑和万古山庄的龙尾剑、龙首刀。可是,南门山之事后,武林中许多要紧人物陨落,过后几十年,以宝剑定武林门派在武林中地位尊荣这一传言流出时,传言中便不再提及经纶剑。” “老僧之所以会猜测这传言是廉孤飞放出的,是因他手上并无经纶剑,想要以此剑扰乱武林那也拿不出来,便舍弃经纶剑,只说以四把宝刀宝剑定武林门派尊荣。” 众人想,这话不无道理。 常泽道:“若这推论是真,那廉孤飞将这两把剑散到江湖上,是心怀叵测。” 化真道:“老衲也猜想,他是要效仿当年郑孝帝,用这剑挑起武林纷争,引得诸位英雄互相厮杀。” 金木心道:“可是,他为何要这般?咱们与他,无冤无仇呀?” 边照镜道:“金小公子,有的人便是天生不安生的,可不管与人有无仇怨。” 乐台下各人都在想那两把剑流入江湖与廉孤飞有无干系,化真则道:“青衿剑本是由先师掌管,他去世后,便把青衿剑给了谭轲让,后来谭轲让将剑传给他的长子谭清。只是,谭清死后,青衿剑也不知去向了。”言罢,轻轻叹息摇头。 此刻,又有人向徽州金门那面看去。 菩提尊者道:“廉孤飞这人的事,但凡咱们所知,均已悉数告知诸位。他今日重临之用心,只怕不善,未免再蹈前辙,诸位还是摒弃前嫌,一心对敌的好。” 话音刚落,便听得乐台进口处传来一声音道:“说的不错!”短短四字,却震得各人耳朵嗡嗡直响,似觉头脑都颠簸起来。 常泽、冯嵘、邹无晋这些高手,虽极力运劲护体,仍觉通身不适。 待话音落下,各人往声音来处看去,只见一老者缓缓过来。他身后一人是一穿着玄色衣衫的少年,其后又是一老妇同一对少年男女,再往后,又有许多人,数之不尽,都是成列踏进来。 乐台下数百千之众,时时会有人私语,弄出些动响来。是以这么一群人,并非是敲锣打鼓来的,竟没叫菩提尊者等人察觉。 为首那老者瞥了乐台下两侧的人众,微微冷笑。回陆帮中,梁旭文的一弟子晏绰见了他这神情,便道:“哪里来的老头子,这么大阵仗!” 帮主梁旭文一听弟子说这话,忙回头道:“闭嘴!”可说话间,忽闻破空之声来,眼见一小小黑团急急旋过来,将至本帮人阵中,梁旭文忙拿起手中铁扇,转腕迎去,各人听得精铁刮撞之声,一时都激得牙酸,待得声响停下,近处之人往梁旭文铁扇上看去,只见一颗铁胆在扇面上滴溜溜打转。 见了这情景,各人自也知方才便是有人拿这把玩的铁胆冲回陆帮的晏绰打去,均想:“若不是梁旭文出手挡住,只怕要出人命。” 梁旭文拿起那铁胆,问道:“方才没瞧得清楚,不知此物是哪位英雄的?” 随那老者一同进来的人中,一着蓝衫的男子笑着出来,道:“我的。”一面说一面张开右手,梁旭文一看,见他右手中还有一枚铁胆,微微一笑,上前把那铁胆递去,说道:“此物还予英雄。” 那蓝衫男子似笑非笑,懒洋洋从梁旭文铁扇上拿过铁胆,道:“梁帮主的‘铁舞风沙’,果然不错。” 梁旭文面色淡淡的,道:“谬赞了。”他以铁扇为兵刃,武功自成一派,方才拦下铁胆来袭这一招便叫做“铁舞风沙”,这一招也算得上是他的得意招式,此时只被人说不错,便微微不悦。 前头那老者见这里生了事,驻足回望,他身后一众人也均停步,这时见无甚大事,方才拔足前行。 只蓝衫人一人离了队,还立在回陆帮那处,道:“梁帮主,你也该好好教手下人些规矩,对着长辈,老头子老头子的叫太失礼。” 梁旭文笑得勉强,道:“是在下教导不严。” 那蓝衫人又笑道:“再有,梁帮主莫要英雄英雄的叫我,我可不算什么英雄。”若不瞧他的神情语气,这话全可当做谦逊之词。 梁旭文不言,蓝衫人也未再说旁的,转身便往前去了。 琼楼阁人众中,童锦程紧紧盯了蓝衫人,见他一路过来,心中思绪难宁。那蓝衫人见了他,道:“童阁主,几年不见了,你可还好。” 童锦程道:“娄天下,是你?” 这蓝衫人,正是娄天下。他曾在靖州经营过,那期间,逢着琼楼阁在靖州培植新势力,因此琼楼阁与娄天下有些过节。后来娄天下与胡兴、明千霜等比试输了,退出靖州,琼楼阁这才得在靖州有个稳。却没想,今日会在天明寺见到。 娄天下挑眉一笑,拍了拍童锦程肩头,道:“兄弟还有事,过会儿再与童阁主叙旧!”言罢,径自行向前。此时,他最前头的同伴已到了菩提尊者和化真方丈那里。 各家掌门多是精明慧达之人,已猜到这行人为首的,便是廉孤飞。他进乐台来的一小程,看得明白的人心中都已滚过许多念头。 化真双掌合十,迎上前来,道:“廉施主,多年不见,可安乐否?” 廉孤飞道:“安嘛算得安,乐嘛……哼哼,可是半点不乐。” 化真含笑道:“施主嗔痴不戒,自是难乐。” 廉孤飞道:“果然把你师父那死样子学得十成十。”说罢,看向司马磬,道:“司马兄弟,你今日来得倒早?” 司马磬道:“不早了,太阳都挂头顶了。” 廉孤飞笑了一笑,又道:“如何,那当年苛待你的兄弟,你可料理了?若没有,待会儿大哥替你动手!” 司马磬道:“好哇,那可劳烦大哥了。” 司马徽心中一凛,神色间现出一股狠戾来,紧紧捏了椅子扶手。石温也知不妙,瞥了眼手边的月齿剑锯。 廉孤飞环顾乐台之下,道:“老夫可算是又能来这里了。”他说着,侧目向化真,道:“师侄,那镜匣和经纶剑,你说要还给我,可是说真的?” 化真道:“出家人不打诳语。” 廉孤飞微微冷笑,道:“你们打的诳语可不少,单是对我的,便有一箩筐,难道忘了?”顿得一顿,他又道:“你年纪还没我大,记性可比我差。”言罢,理了理袖子,再道:“若不是去小郑国闹了那一趟,我还不知经纶剑在你们手里。” 这话说完,清源派掌门晁子敬便跳起来问道:“老头子,你……你便是廉孤飞?” 第637章 有备而来 廉孤飞瞅着晁子敬道:“不错,老夫便是廉孤飞!” 各派人面面相觑,才把廉孤飞事迹听完,原先不把这人当回事的,此时见了他真容,果觉不是好相与的,不少人当即便有惴惴不安之感。 廉孤飞带来的一众人便列队立着,直通乐台正门外。化真方丈看东南处尚有空地,便指了那儿道:“廉施主,你的人便去那儿坐着吧。” 化明道:“师兄,我引了廉施主他们过去吧。” 化真轻轻颔首,廉孤飞道:“玉儿、灵儿,你们随化明师父过去,我与化真方丈叙叙旧。” 廉群玉与朱灵应了一声,自领了手下人随化明往东南边去。 化明适才听廉孤飞叫了一声“灵儿”,便认出朱灵来,当年廉孤飞师徒到天明寺夺剑,害死化明的不少师兄弟,化明这时忆起,心中不免有恨,只是量及自身能耐不够,也只得忍着。到把朱灵、廉群玉一行带到了空处,他也不管座椅够是不够,便回了化真这面来。 廉孤飞此时正与化真道:“镜匣和经纶剑呢,在哪儿?” 化真见化明已回来,便道:“化明师弟,你与化千师弟一同去把经纶剑和镜匣拿来。” 化明神色肃然,只点了一下头,便与化千一同往藏经阁去了。 晁子敬的长子昨夜为廉孤飞等人所擒,这时他看廉孤飞竟是满面得意之状,怒火烧心,起身道:“廉孤飞,你干什么要抓走咱们弟子?” 廉孤飞微微侧目,道:“你是什么人哪?” 娄天下在远处道:“主子,他是清源派掌门,叫晁子敬,最拿得出手的功夫叫‘白马九刀’,不过也比不得咱们无人楼里的许多人。” 晁子敬遭他言语贬损,心中来气,哼哼冷笑,道:“你倒是哪里来的猴子,敢说起老子来!” 娄天下知廉孤飞还有大事,此时也不多与晁子敬相争,只笑而不言。 廉孤飞捻须笑道:“晁掌门,老夫记得,抓的是你儿子,不是你的弟子呀。” 晁子敬不想他竟认得如此爽快,只是见他面上仍是溢着笑,心中更是恼火起来,便道:“清源派乃至晁某跟你无冤无仇,你何以要擒走我儿?” 各派均有弟子落入廉孤飞手中,对廉孤飞自是都有提防痛恨,只是这时晁子敬先出头,各人也乐得叫他打头阵,自个儿好静观其变,当下便都不言。 廉孤飞不答那晁子敬的话,晁子敬又道:“你擒走我孩儿,到底是何居心?” 廉孤飞笑道:“居心,对你小小的清源派,老头子还谈不上‘居心’二字。” 晁子敬道:“晁某,才是从未听过你廉孤飞的名号。” 清源派中,一叫李尹的看晁子敬急得将要失智,起身说道:“廉前辈,不知咱们过往,可是有哪里冒犯了你,才惹得你老人家今日擒了咱们的弟子。” 廉孤飞道:“并没有。” 李尹正要再开言,廉孤飞忽又说道:“是这个武林惹我不快了。” 众人都是一惊,晁子敬道:“你是要与整个武林为敌么!” 廉孤飞道:“为敌?不,你们还不配,只是老夫闲了太久,想寻些乐子罢了。”顿得一顿,又道:“顺便,把这些年憋的气都出了。” 他这话,分明是把江湖上各派都得罪了。场上沉得住气得还好,沉不住气的,已破口大骂。师同最先站起来说道:“寻乐子?你恐怕是寻错地方了!” 廉孤飞似笑非笑,道:“没寻错,老夫等了五十多年,熬了五十多年,就是为你们来的。”一面说,一面四顾,又道:“今日的武林,是比五十多年前热闹些。” 晁子敬只忧心长子,也不顾旁的,再说道:“你把我儿子还来!” 廉孤飞道:“好哇。” 众人正诧于他的好脾性时,又听他道:“不过,晁掌门要用什么来换呢。” 晁子敬怔了片刻,道:“用什么换?” 廉孤飞道:“总不能我白白还一个儿子给你吧。” 晁子敬会过他意来,只是分明自己无辜受害,还要被廉孤飞要挟,一股气总是不能平,脱口便道:“去你的,你无故抓人,难道还有理了?” 廉孤飞哈哈大笑,道:“有理无理,不是你说了算。” 化真道:“廉施主,得饶人处且饶人。” 廉孤飞笑声忽止,道:“你不是也怕么,因此把寺里会功夫的和尚都遣到其他寺院去了,只留了那些不会武功的,是不是?” 化真心底一寒,良久后方宁定,道:“看来,廉施主果然早有预谋,把老衲一举一动都看在眼里了。” 廉孤飞道:“倪寺方死了,我今儿就算是把你天明寺踏平,也对得住你师父了。” 菩提尊者道:“廉施主,你若不先招惹人,人也不会处处与你为难。便如今日,若非你擒走各家的弟子,诸位英雄定会敬你的。” 廉孤飞道:“这才多少年,世风竟变至此,是个人都能称‘英雄’‘大侠’了。菩提尊者,敢问这里人于民于众有何功劳?” 朱灵远远道:“就是,都是些争名夺利的人,不知干着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也好意思英雄大侠的叫!” 菩提尊者道:“在座的,行侠仗义,不害无辜。” 廉孤飞道:“那也不全是吧。” 竺守忠道:“总比你们放利盘剥人的强。” 廉孤飞笑道:“老衲可从不以英雄、大侠自居。” 常泽道:“廉前辈是看不惯咱们,这才与咱们开了这么大个玩笑么?” 廉孤飞朝他望去,微微眯着眼,道:“小子,你什么人?” 常泽在江湖上早有声名,可不曾被人“小子小子”的叫,廉孤飞这一出口,便叫万古山庄众人不服,常衡正想说话,东南那面娄天下已先道:“主子,这位便是万古山庄的常庄主。” 廉孤飞轻轻地“哦”了一声,道:“你就是那小丫头的师父?” 常泽微微一愣,道:“前辈所说的小丫头是何人?” 廉孤飞道:“柳惜见哪?” 常泽又是一怔,思想道:“他如何会知道惜见?这孩子莫不是在道上落在这人的手里了?”心下便有些着慌,只是面上不敢露出异相,说道:“那孩子极好,如今回庄去了。”他这话是假,只是想试探柳惜见可是在廉孤飞手上遇了不测。 廉孤飞往万古山庄人阵中扫了几眼,道:“真是可惜,她不在这儿。”微微一顿,又道:“不过常庄主,这里正宣大事,你如何不把她带来,听说那孩子可是你的得意弟子啊。” 常泽听廉孤飞语气,柳惜见并未落在他手,心中稍宽。 第638章 与众为难 常泽不知廉孤飞何以对自己徒儿如此上心,暗暗疑心,那廉孤飞又道:“常庄主,老夫与你打个商量。” 常泽道:“前辈请讲。” 廉孤飞道:“我徒儿极称赏柳惜见这孩子,也想收了她做弟子。不如,你把柳惜见让给了她,咱们今日与日后可结成朋友,老夫绝不与你们万古山庄过不去。” 常泽气得发笑,道:“万古山庄弟子,向来没有拜两个师父的道理。” 廉孤飞神色微敛,道:“不是叫她拜两个师父,是叫你舍了这个徒弟,你徒弟日后做我徒弟的徒弟,你便不再是她师父,你莫非以为我门下便容得两头拜师的弟子么?” 常泽不及答言,常衡便先出口道:“柳师妹绝不会离了万古山庄的,你少打歪主意!” 常泽把他拉了掩在自己身后,说道:“小徒再不济,也不是那等轻易背弃师门之人,莫说你上我这来要人,便是你当面问她,她也绝不会随了你们走的。” 廉孤飞面上隐现一点怒意,道:“我徒儿看上的人,绝不会落到别人手里去。” 常泽正色道:“我门下之人,亦不是你一句话便能带走的。” 廉孤飞道:“你定知这孩子不会叛你而去么?” 常泽道:“我自己的徒儿,自然晓得她性子。” 廉孤飞哈哈大笑,隔得一阵,又道:“常庄主,人的性子,最是多变的,昨儿一样,今儿新的一样,明儿又是一样。你徒儿一时不肯拜我徒儿为师,说不得哪日便改了心意肯了。” 常泽微微思量,道:“性之改易,由人之遭遇起。我徒儿未受君主诬害,至亲骨血又未因她自矜弑杀而死,这孩子,不会移情换性,如前辈你一般。” 廉孤飞闻言,神色变换不定,良久不言。 那里晁子敬既忧且愤,他本与廉孤飞说着话,想不到廉孤飞转头便做起与常泽抢徒弟这等无聊事来,这时只想为儿子争理,便又道:“廉孤飞,你把我孩子放了!” 廉孤飞转去与他说道:“老夫说了,只消晁掌门肯拿东西来换,我便把你儿子还你。” 晁子敬道:“换?你到底要些什么东西?” 廉孤飞道:“可别拿钱财来忽悠我,那些东西我瞧不上。” 来不眠插口道:“那你瞧得上什么?” 廉孤飞笑道:“人间惨相。” 众人都是悚然一惊,廉孤飞笑着道:“怎么,晁帮主是不愿换你儿子了么?” 晁子敬道:“什么人间惨相?” 廉孤飞缓缓踱步,慢悠悠道:“要么骨肉残杀,要么夫妻成仇,亦或者灭门。”说到这儿,他笑了一笑,又道:“人间惨相,那可太多了,我如何能与你说得完呢。” 师同怒道:“晁掌门,休听这厮胡说,他不过是想瞧着旁人和他从前一样受苦罢了,可莫要信他。”言罢,便起身到了中央一片空地,道:“诸位,廉孤飞这人有心和咱们过不去,各家都有人落在他手中,咱们眼下不可只做旁观之人,死也需与他争到底!” 池昂道:“廉老前辈,只要你放了咱们各派的弟子,咱们今日绝不与你为难,也记着你给的这一情面。” 廉孤飞“哼”地一声,道:“小子,你可弄错了,如今是老夫偏要与你们为难。” 邹无晋出来说道:“老前辈今日来,便是要和咱们过不去的了?” 廉孤飞道:“是啊。” 冯嵘道:“廉老前辈,这是为何?” 廉孤飞瞧他与万古山庄的人一处,但看气度打扮,又不像是万古山庄的门人,遂问道:“你是什么人?” 娄天下又在远处喊道:“主子,这是蜀州冯氏的传人,冯嵘。” 廉孤飞喃喃低念“冯嵘”两字,不多时,似是回悟过来,道:“哦,冯家的后人。” 冯嵘知他是记起了曾祖父,也未多言,依旧问道:“不知咱们,如何会惹得廉前辈如此痛恨?” 廉孤飞神色一凛,道:“我最看不惯你们武林人,仗着自己会点三脚猫功夫,整日里自高自大,实则无半点作为,无半点雄心豪情。” 众人听这话,只觉此人疯癫。 邹无晋道:“你说,什么是作为,什么是雄心豪情?” 廉孤飞脸上竟现出一丝怅然神色,迟疑片晌,道:“你自个儿悟去吧。” 公羊伐道:“这么说,前辈是看不惯咱们,才有意来刁难咱们了?” 廉孤飞道:“是又如何?” 常泽道:“廉前辈,那郁息相郁前辈可也是武林中人,你莫非也瞧不惯他老人家么。” 来不眠道:“就是!你还瞧不惯你师父了!” 廉孤飞道:“你们也能与我师父比么?师父胸怀壮志,一心为民,岂又是你们这些满心是利之人可比的。” 化真道:“廉施主,郁前辈仁义广怀,你当以他为楷模才是。郁前辈生前,从未与人红过脸,向来与人友善,他若尚在世间,见了廉施主今日所为,必定痛心。” 廉孤飞一阵笑,似悲似怒,道:“我不如师父,师父是好,可是好人是没好下场的。廉孤飞也无做好人的打算。” 来不眠道:“瞧出来了,你没点好人的相!” 廉孤飞却不怒,又是一阵哈哈大笑。 晁子敬一心记挂儿子,见廉孤飞得意,心中怒极,喝道:“你把我孩儿还来!” 廉孤飞忽然止了笑,道:“你用什么东西来换?” 晁子敬道:“你……你……你该放人。” 廉孤飞淡淡道:“你还没想好用什么东西来换是不是?” 晁子敬不言,他为人恩怨分明,自己既无对不住廉孤飞的在先,那廉孤飞便不该害自己,这时分明是他擒了自己孩子,如何有颜面逼自个儿再用旁的东西去换,一时只觉廉孤飞无礼,心中甚是憎恨,便没答廉孤飞的问话。 廉孤飞微微一笑,道:“晁掌门既没想好用什么东西来换你儿子,不如我帮你拿主意。” 晁子敬愕了片刻,道:“什么?” 众人听了廉孤飞的话,只以为他是对清源派有所图。可忽然见廉孤飞身形一起,一掌直劈而下,袖袍翻飞,似冲着晁子敬卷了过去。 常泽、冯嵘、卿柒静、菩提尊者四人见势不好,一起赶上,各自出招袭向廉孤飞。可还未触着他身,便闻得晁子敬一声惨呼,常、冯、卿及尊者几人尽皆失色,纷纷投目向晁子敬看去。眼中所见,只有他脑袋顶上不住冒血,汩汩流下,一双眼睛圆瞪,一张口大张,不多时,尽被血色掩住。 第639章 三人初斗 乐台之上哗声大作,群情激愤中,只见廉孤飞足尖轻轻一点,已从常泽、菩提尊者等人的合围中跳脱出来,稳稳立于一丈之外。 晁子敬身子歪倒于座椅上,此时满衣的血。清源派众弟子被适才这一变故惊住,一时都呆了。只李尹年长,还算镇定,忙上前去扶起晁子敬。利风规拨开人丛出来,道:“我来瞧瞧他的伤,我是大夫!”他才到了清源派人阵中,便见晁子敬白眼一翻,已合了眼。 李尹叫了一声“掌门”,不见晁子敬再有回应,此刻心中更比方才惶急,便只知向利风规看去。利风规伸手摸了摸晁子敬颈上,在扒了一下他眼皮看,摇头道:“不中用了。” 清源派中便有人哭出声来。 此时,众人回过神来,师同指了廉孤飞气道:“廉孤飞,你……你杀了晁掌门!” 廉孤飞理了理袖子,道:“他一直嚷嚷着要我放了他儿子,又老不说拿什么东西来换。老夫只好替他想了。”言罢,定目看了师同,道:“就是用他的命,换他儿子的命。” 冯嵘道:“没有这样的道理!” 廉孤飞道:“我这里便有。他一把年纪,只怕没几年好活,他儿子才十八岁,正是大好年华,这小的可比老的值钱,便是他一命换他儿子一命,我还嫌亏了呢。” 各派人纷纷骂起来,廉孤飞也无惧意,只道:“老夫说了,他一命,换他儿子一命。”说罢,回头吩咐道:“娄天下,派人把这晁掌门的孩子放了。” 娄天下在远处应了一声自去安排。 月台下武林人你瞧瞧我我瞧瞧你,均想,莫非自己也要舍了一条命,才换得自家孩子回来,一时俱都是惶惶不定。又有人瞧向门外,只想看看自家孩子在不在。只是一眼望去,并不见人,只好暗想他计。 清源派中,一男弟子跳将出来,拔刀直指廉孤飞,道:“廉孤飞,你杀了我师父,拿命来!”话音一落,便挥刀向廉孤飞打去。 廉孤飞一步踏前,眼看清源派那男弟子刀锋翻卷向自己胸膛,他脚下立时腾挪半步,跟着左手拂向那男弟子右腋。 只这一击,便将清源派那男弟子的兵刃打落。跟着即又一掌向那弟子胸上拍去,那弟子呕了一口血,身子便飞出。清源派中群情激愤,不少人呼喝着举兵刃朝廉孤飞攻去。 菩提尊者深知清源派诸人不是廉孤飞对手,忙又赶上,抢在他们接招之先挡在廉孤飞身前,口中道:“有事再行商议。” 清源派中一弟子道:“尊者,你要给咱们做主啊,咱们掌门与他无冤无仇,他便把咱们掌门害了。”这人说着,便落下泪来。菩提尊者自知晁子敬无辜,但也恐廉孤飞怒起来死伤更重,这时便只得先抚平清源派诸众,再做旁议,遂道:“老僧自当尽力。” 廉孤飞道:“你要如何尽力?” 菩提尊者回望向他,道:“廉老前辈,纵是曾有武林人对不住你,可那也是过去之事,如今的武林,早不是当初,前辈不如放下。” 廉孤飞合目而笑,道:“便是放不下,老夫今日才会到这来,不然,你以为我来做什么。” 菩提尊者道:“前辈,老僧知道,谈将军与成礼大师皆已西去,无人拦得住你,可……”话未说话,廉孤飞忽一脚踢向菩提尊者腰腹。公羊伐与常泽齐声道:“尊者当心!” 菩提尊者应变极快,当即翻身后跃,躲过一招,廉孤飞第二招再来,菩提尊者只得也递招应对。 诸人先前都只听化真等言述廉孤飞武功奇高,如何个高深法,全靠神想,眼下菩提尊者与廉孤飞动手,众人皆目不他视,直望着廉孤飞出招。 廉孤飞与菩提尊者皆是赤手空拳相斗,二人拳掌相交,尽是平平无奇的招式。但两只袖袍如被风灌满,鼓鼓膨膨。见此,各人均知廉孤飞与菩提尊者在拳掌之上运了内劲,心中暗盼菩提尊者收拾下廉孤飞。为数不多的几人尚记得菩提尊者有伤,只是身后还有一众门人,一旦动手,必是拉着一门弟子与廉孤飞为敌,便各自犹疑,不敢定决心去相助菩提尊者。 菩提尊者与廉孤飞拆得三十余招,一清源派弟子从后袭向廉孤飞,廉孤飞的心耳意神全在身周,这一事如何会不知,微微冷笑,还了菩提尊者一招后,将身一侧,看那人是提掌攻来,便探手抓住他右腕,用劲折,那人腕骨立断,痛嚎起来。廉孤飞退步往身后一撞,登时又将那人身子撞出丈许远。 绵竹帮离这受了伤的清源派弟子最近,见这人受伤,池昂当即命身后的佟超去将人扶起。 场上人看到此刻均隐隐有感,廉孤飞虽使些寻常招式,可凭其内劲和对敌经验,便可把那些招式变为难抵挡的杀招,不少人惧意再添了一层。 冯嵘看菩提尊者似是撑持不住,道:“常兄。”跟着使了个眼色,二人便一左一右分袭向廉孤飞。廉孤飞见势,收了对付菩提尊者的招式,两手大开,便去抓拿冯、常二人。 冯嵘手上一翻,当即纵身上跳,常泽却是攻势下沉,似要转击廉孤飞膝腿。冯、常二人如此一上一下,叫廉孤飞难以两顾。此际冯嵘离得已远,廉孤飞索性只攻常泽。 常泽凝神以对,只见廉孤飞双目中露出凶光,双手时而成爪抓来,时而化掌相扑,满觉劲风急迫。常泽心道:“这老头果然难测。”当即使出本门一路“削天掌”相对,这路掌法名虽有与天相抗之意,其实乃是以柔劲御使,旨在护身,免被急力所伤。 冯嵘见常泽被缠住,当即转到廉孤飞身后袭扰。廉孤飞心力为他所分,对常泽攻势稍减。再拆得十余招,常泽脚下碰到一物,瞥目望去,却是先前清源派弟子所遗的长刀,他灵心一动,脚下一起,踢起那刀飞向空中,各人原在疑惑他如何不拿住那刀对敌,却见那刀飞到巅峰转而下落,刀身竖直,刀尖正分毫不差的对准廉孤飞顶心飞坠。 众人屏息凝神,多望一刀把廉孤飞了结。但见廉孤飞收了攻招,身子一旋,躲了开去。 常、冯二人亦是各自跳开。“铿”地一声,那刀着地,刀身插入地上的砖石中不知有多深,刀立住时,轻轻颤颤的嵌在地砖上。 廉孤飞微露笑意,道:“好!” 常泽道:“谢前辈赐教。” 冯嵘则道:“可真是叫人开眼了。” 廉孤飞指了冯嵘道:“你比他实诚。” 三人这一场小斗,算是做结。 第640章 老来狂生 一场小斗,清源派有人死伤,与廉孤飞已势成水火,此时清源派门中弟子又是恨又是茫然无主。李尹暗恼在座各派日常同道相称,生死关头却无人为本门出头。他知门中无人是廉孤飞对手,当下只得忍气吞声,看还有人持兵刃与廉孤飞相对,当即叫回。心中一时盼廉孤飞把各派的人都杀尽,一时又盼各派把廉孤飞灭了。 乐台下人众见晁子敬在廉孤飞手下毙命,却也是心中大动,只是见菩提尊者、常泽、冯嵘等人也不敢硬与廉孤飞翻脸,不少人都打着静观其变的主意,一时也无出来理论者。 菩提尊者还欲以言语劝服廉孤飞,道:“廉施主,经纶剑和镜匣今日都让给了你。以往与你有过的,已化为白骨,与今日诸位武林同道皆不相干,施主耿耿于怀只是折磨自己。心无嗔恨,身心便得清净。施主,放下红尘过往吧。” 廉孤飞却哪里听得进去,道:“别劝我做和尚,我也一般的讨要和尚。” 竺守忠道:“廉前辈,你昨夜擒走各家的弟子,是何用意?” 廉孤飞道:“方才化真和计晴远(菩提尊者)不是与你们说了吗!” 竺守忠道:“没,谁也不知你老人家心里头想什么。” 廉孤飞道:“哼,五十多年前,你们中原武林的联合打压老夫,老夫一时昏了头竟应了你们的诺约,已拘守了五十多年,这口气不出,我心里不好受呀,老夫一向是不肯委屈自个儿的。何况,如今的武林热闹起来了,叫我怎么坐的住。” 各人又听出一层意思,这人竟是把武林前辈对他的封禁算在了自己头上,一时又觉好气一时又觉好笑。 边照镜道:“那又不是咱们干的,你找那些打压你的人去呀,干嘛来寻咱们的晦气!” 廉孤飞道:“你们武林一脉相承,你们的从前便是他们,老夫寻你们,那便是寻他们。” 来不眠骂道:“狗屁歪理。” 化真道:“阿弥陀佛,冤冤相报何时了。” 廉孤飞道:“那便生死纠缠下去,如此方不会寂寞,老夫可从没想过了断此仇。” 金木心道:“疯子疯子!”金元极忙一把捂住他嘴。廉孤飞却已向他父子二人看来,片刻后,道:“你们是百日门的,这我晓得。”言罢,移目望瞧金芙蓉,道:“这女孩,可是送走了老夫一个好手下。”他说的,乃是金芙蓉杀了陈韵一事。 金元极明白,心中一跳,道:“你们若不先动手,咱们也不会不留情。”他原怕廉孤飞便要动手,可隔了片刻,也不见廉孤飞再多有旁的举动,心怀微宽。 竺守忠不忘正事,又说道:“廉前辈,擒走那些孩子,你只是为了出气?” 廉孤飞此刻大觉竺守忠啰嗦,微一沉吟,道:“说不清的,反正,也是想出气便是了。 竺守忠心有怒气,待得压下,又问道:“你擒走那些孩子,要想做些什么?如何才肯放了他们?” 廉孤飞微微凝眉,道:“便向方才清源派的人一样,用一人的性命来换便是。” 乐台下诸人虽也想到过如此,但亦是惊愕,便有人道:“死老头,你敢不放人,咱们这里人都不会放过你!” 各派人纷纷应和。 廉孤飞道:“你们真有这个本事,那才叫人看得起!”说着,娄天下已领了一少年过来,那少年看去甚是萎靡,无一点精神气,到得廉孤飞身旁时,娄天下道:“主子,晁掌门的儿子带来了。” 廉孤飞道:“放了。” 那少年名叫晁凌,他听了廉孤飞的话,眼中才现出些许光彩,可还不及欢喜,清源派中便有弟子道:“晁师弟,掌门……掌门被他们杀了。”一面说话,一面指了廉孤飞。 晁凌被擒一晚,忧惧不安,精神不济,这乐台下四处是人,他进来时也未留心同门在何处,直至这时听了同门说话,才向说话声音来处看去,果然只见李尹抱了满身是血的父亲,一时觉头上打了个焦雷,腿上如被定住一般,迈不出去。看着门中情形,心下又疑又痛,一个受不住,竟自晕了过去。 菩提尊者忙把晁凌抱起,送回清源派人阵中。 师同道:“廉孤飞,你今日是必要叫咱们各派见血了?” 廉孤飞道:“许久没这样好玩的事了。”他答非所问,惹得师同更怒,又说道:“你到底要做甚?” 廉孤飞道:“做甚……做甚?老夫不想这世间有个武林,便只能毁了它了。” 各人心中又是一震,此人之狂妄狠辣,实是从所未见。只是目下除了万古山庄、朝阳教这些大门派外,各家都有弟子在廉孤飞手里,想要恶斗却又有顾忌,许多人终是怀虑静待。 师同却是个刚肠疾恶的,斥道:“你当真以为自个儿是造物之主么?”一面说一面瞋目瞧了廉孤飞去。常泽和冯嵘恐他遭廉孤飞毒手,一起上前阻拦。师同道:“常庄主、冯大侠,晁掌门与咱们乃是同道,他死的冤枉,咱们该为他做主!” 常泽道:“自然是该,咱们也不可自乱!” 师同心有不满,扯开常泽手,道:“你放了我,我自个儿去取姓廉的狗命!”说着,已从腰间拔出常使的飞刀,常泽伸手夺过,师同气越发大,道:“你常泽原来也是个胆不够的!” 几人正在闹,化真忽然道:“廉施主,你觉自己此生还有多少寿限?” 廉孤飞不知化真问这话何意,微微思索,问道:“老天给的,老夫如何会知道。”言罢,微一沉吟,又道:“怎么,你又要用那套今生来世的话来劝我了么?” 化真道:“老衲知是劝不回施主,只是再问一句,廉施主,你可有子嗣血脉?” 廉孤飞道:“与你有什么相干?” 化真不答他话,说道:“老衲听说,你是有个孙儿的。”又道:“廉施主年将近百,只怕寿元所剩也不多了。” 娄天下立时喝道:“老秃驴,我瞧你是活腻了!” 化真无所动,也不理会娄天下,续道:“廉施主是天纵奇才,世间无可匹敌者。可是,你的后代血脉,可有如你一般的能耐?” 廉孤飞道:“他年纪尚轻,自然比不得老夫。” 化真道:“今日廉施主若要在此大开杀戒,便是与中原武林为敌。你身后之人,你的弟子门人,你的孙儿,便也成了整个武林的仇敌。” 化真说到此顿住,廉孤飞微微冷笑,大是不屑,化真接着言道:“你若在世,自是能护住他们,但有一日,你撒手西去,你孙儿可有自保之力。他,可能抵敌得住武林中各家各派的杀伐乱剿。” 廉孤飞怔住,化真又道:“从前,谈轲让如何,武功、智计比你廉孤飞有过之而无不及吧。可待他魂归黄泉,他后人便为人所害。这还是,谭家无公敌的情状下。施主细想,你今日一旦与这里的诸家为敌,你身陨后,你后人遭遇,将是如何?” 化真轻轻叹息,道:“师伯,难道郁师祖的传人,都要遭那早夭的横祸么?” 廉孤飞神色凝重,好一阵,忽然道:“闭嘴!”其实,这时候,化真已不再说什么了。 第641章 局面难稳 廉孤飞忽而大笑起来,道:“你说的倒也是。” 化真道:“师伯,迷途未远,尽早回头。” 廉孤飞道:“不。既然他们日后不肯放过我孙儿,那么老夫今日,是不能留一个活口出去了。若是放跑一个,来日威胁了我玉儿可怎么好。” 化真没曾想廉孤飞竟想成这样,叹息闭目道:“阿弥陀佛,施主执迷不悟,老衲也无法了。” 廉孤飞道:“这武林,便将它毁了。” 司马徽道:“你有这本事么!” 娄天下道:“主子,这便是朝阳教的司马徽。” 廉孤飞道:“哦。”面上转笑,道:“司马教主,你的教众呢?” 司马徽心有隐忧,道:“派他们去办些事。” 廉孤飞道:“正好,老夫在道上遇上他们。不过,办事便去不成了。” 司马徽道:“去不成了?” 廉孤飞道:“我帮教主,把他们都带了回来。” 司马徽干笑道:“你果然有些本事。” 廉孤飞笑意越发浓了,道:“不过,我原想着,叫各派的掌门把他们的弟子、儿子、女儿换回去,可是,你朝阳教那么多弟子在我手里,司马教主只一条命,便是属猫的那也才九条命,这可不够换呢。啧啧,老夫也替你犯难哟。” 司马徽听了此言,知一众弟子只是被擒,心头渐稳,道:“本教的事,便无须你操心了。” 廉孤飞见司马徽无有惧怒,却也是暗赞他沉得住气。 边照镜道:“姓廉的,你今日是决意和咱们过不去的了。” 廉孤飞道:“这武林,今日便该到头了。” 师同道:“好哇,好哇,咱们都成了这人……”一言未了,一小和尚忽然大喊着从乐台外翻墙进来,口中道:“方丈,方丈,化明师伯让我带话来,经纶剑和镜匣遭人抢了!” 化真一惊道:“什么!”眼睛便向菩提尊者望去,菩提尊者也是满面惊异之色。两人相视片刻,一同瞧向廉孤飞。 廉孤飞面上却静得多,道:“你们又跟老夫耍花招了。” 化真道:“不,老衲是真想把那剑和镜匣给了你。” 司马徽道:“方丈大师,不必同他多说,说不准,便是他派人去抢的。” 化真忙问那传话的小和尚道:“抢剑的是什么人?” 那小和尚道:“是个老婆婆和姑娘,武功好厉害的,把化恨师叔都伤了。”说着,便哭起来,抽噎两下,又道:“还把化千师伯给打死了。” 化真心头如遭一击,极力镇定,道:“知道了,一言,你回去,告诉你化明师伯和化恨师叔,那剑和镜匣,不管了。”言罢,把那小和尚拉近了身,附耳向他说了几句,那小和尚听罢,抬头望向化真,道:“是,方丈。” 化真点点头,道:“去吧。” 那小和尚回身欲走,廉孤飞手掌一翻,对着小和尚后背便要打去。菩提尊者和卿柒静离得最近,二人当即一左一右出招架开。小和尚浑然不知出了何事,茫然回头看着廉孤飞那缠斗在一处的三人。 化真惊魂未定,便斥道:“一言,快走。”小和尚这才满是疑惑的去了,他仍不知,自个儿已是从鬼门关捡回一条性命来。 那里,廉孤飞道:“化真,如今这寺里,除了化恨,竟还有会武功的和尚么?” 化真不言,廉孤飞又道:“娄天下,你派人去瞧瞧,那盗了剑和镜匣的是何人?追回来!” 娄天下应道:“是!” 廉孤飞又道:“剑不要紧,镜匣你给我拿回来。” 娄天下又应了一声,这才离去。 廉孤飞与卿柒静、菩提尊者此时已拆了三十余招,只是卿柒静、菩提尊者二人联手,也处下风。 司马徽道:“诸位,今日不是他死,便是咱们死,这会儿各派的能手一齐上,把这老头子踢去给阎王。” 众人早巴不得如此,一时都嚷起来,有的便跳去攻廉孤飞。 廉群玉、朱灵等见状,纷纷赶上来阻拦,一时四处便闹哄哄的。 朱灵喝道:“朱懿,阿迅,吩咐他们把昨儿抓到的那些人带上来。” 朱懿奔到门前,高喊道:“无人楼的,把各家的小姐公子带来,给他们爹娘瞧上最后一面。” 各派人凡听到这话的,无不悬心,原想去攻廉孤飞的,都止了步。一些在乱声中没听得朱灵、朱懿喊话的,仍出招攻向廉孤飞。不过此时廉群玉、朱灵、颜绯影一众已率了手下人奔赴至廉孤飞左右,各派要袭廉孤飞的均被他们拦住。 中心圈子里,仍旧只是廉孤飞与卿柒静、常泽、师同和邹无晋等人相斗。 万古山庄弟子抽了兵刃出来,常泽瞥见,道:“亦儿,护好师弟师妹,这里不需你们。” 常亦闻言,虽有踌躇,但仍是与身后一众师弟师妹道:“还未到咱们出手的时候,不过不可大意。”众弟子应着,常亦看袁百卉与惊雾尚未回来,嘱咐连红楼去寻,另把武功弱些的弟子护在里圈。 金门弟子也不知要不要上前相助,钟颐皋方才听见常泽所说,便道:“万古山庄的也没上去,咱们且在等等。” 王霄云道:“等什么,咱们这会儿去帮手,要是杀了廉孤飞,那就是出了力,可不是大有面子,还要像常亦他们一样做缩头乌龟么。” 孟诗道:“王师兄,你就听钟师兄的吧。你看,邹师叔、常泽和卿山庄、菩提尊者、冯嵘他们一起合攻那廉孤飞呢,他们什么人,都是当今武林的高手了,可有一点取胜的迹象没有。”说着,瞟了司马徽,又道:“那司马教主先挑唆人去打廉孤飞呢,他自个儿如今还在外头望着,便是想坐享其成,咱们先等着看情形再动手。” 钟颐皋道:“就是王师弟,你别傻。” 一时间,呼喝声起起落落,斗的斗,瞧的瞧,可无一人能安下。 约摸过了半刻钟,朱懿喊道:“住手,不然你们的儿子女儿也好,弟子也好,可都没命了。”她连喊了两回,争斗声方止。 各派执事者举目四望,原是想寻方才说话的朱懿,可一转眸。便见乐台四围的墙下,立了好些人。两两一处,都是一人身子被麻绳绑缚,旁立着又一人,这一人拿兵刃抵住了被缚那人。 被绑缚的,自然都是各派被擒的弟子了。各派遭擒的弟子,不是在门中颇受看重的嫡传弟子,便是各家掌门的子女,无一不是平日里受尽宠爱信重的。这时师徒父子父女相见,确实受尽胁迫的情形,尽都觉无奈屈辱,早有人哭出来,又有人隔人海相唤。 廉孤飞道:“想叫小的活,老的拿命换!”说罢,大笑不已,各人又是恨又是怒。 卿柒静并不想动武动强,心中打的实是与廉孤飞谈和的主意,这时只想稳住了局面再慢慢相商,劝其放人,便高声道:“诸位朋友,咱们与廉前辈好好商量,别再动手!” 一旁,化真道:“廉孤飞,老衲还有事与你说。” 各人顺着说话声看去,见化真已站在了乐台上,却是不知何时,他已上了台去。 第642章 擒敌为质 众人不知,化真这时候还要与廉孤飞说什么,不少急性的心中均想:好麻烦一和尚。但才斗了一场,似乎讨不到便宜。也望另有别法能止戈,或是能罢斗一时也好,此刻也无人多口,任凭化真与廉孤飞相谈。 廉孤飞怀怨多年不得发,一朝得释,正满是快意,被化真这样搅扰,虽不败兴,却也不欲理会,便道:“师侄,我没什么要与你说的。” 化真道:“师父将要圆寂时,有东西留与你。” 廉孤飞道:“什么东西。” 化真道:“他老人家的旧物。” 廉孤飞思量片时,道:“我不要!” 化真道:“师父临去时,把青衿剑给了谈止师叔。另有一物,本是要给你的,可你一直不现身,此物便一直被我收着。” 廉孤飞注目向化真,只是不言。化真道:“今日,施主既已决心要大开杀戒,想必老衲也是逃不过,此物再不给你,那往后便无时机了。” 廉孤飞道:“我与你师父,并无多深的情分。” 化真道:“可师父对师伯确是情谊深重。” 廉孤飞仰天长笑,道:“情谊深重?他和谈止,处处算计于我,何来的情谊深重?” 化真道:“施主以为那是算计么?” 廉孤飞道:“让我永世不得在人前现身,那还不是算计么!” 化真道:“施主,人命在你眼中算什么?” 廉孤飞冷哼一声,化真又道:“从前,廉元帅为保郑国子民,守了凉州近三十年。不曾让萧军践踏凉州百姓,元帅爱惜他们性命。可是施主你,一次次设计江湖中人,凡你出手,必是死伤无数,与你有仇的无仇你都不放过。人命于你看来,便是草芥么。” 廉孤飞道:“这干你何事?” 化真道:“老衲不愿理会你的事。只是,你若说师父与谈止师叔算计你,老衲不得不分辩两句。”微微一顿,他道:“若不是他二位看你残害无辜,也不会出手阻拦你。” 廉孤飞道:“一次次坏我的事成他们的名,还不是算计!” 化真道:“成他们的名?敢问施主,他们有何声名,有何人记得他们?”他语音中,隐隐含怒,待得自个儿也回过神来时,心中暗想:“何苦来,竟是把数十年的修行也抛了。” 心潮回缓,化真又道:“廉施主,你手上沾了多少血自个儿明白,师父与谈止师叔若不是念着同门之情,你早已不在这世上了。” 廉孤飞道:“他们若还顾着情谊,便该帮我,不是拦我!” 化真:“师父他们不过是想叫你勿要入歧途,只是,你执迷不悟,他二位这才阻拦。如若不是他们念着往昔情谊,便只凭郁师祖的一道师训,你便无活路了。” 廉孤飞道:“哼!他们不是我,便不会明白我!” 众人看廉孤飞隐然生怒,均自暗暗戒备。 化真道:“罢了,既与你没法说得明白,便罢了。只是,师父生前确是有遗物叫老衲转交于你。今日注定为敌,便把前缘做个了断,师父的遗物,你拿去吧。” 廉孤飞细细端量化真一阵,道:“看在你师父的面上,老夫今日可以饶了你,自然,日后也不会与你为难。” 化真道:“老衲今日将众英雄召到此处,却也招来了你。你要杀他们,老衲无能阻拦,我若独活,对不住诸位英雄,不与他们同死何以自安。廉孤飞,你待会若要动屠刀,头一个,便先砍了老衲。” 众人想不到,化真方丈竟也有如此血性,各自暗赞。 廉孤飞道:“我可是该为你叫好呀。” 化真道:“师父留与你的遗物,在老衲的禅房中,廉施主随老衲取去吧。” 朱灵道:“师父不可,小心有诈!”言罢,瞪了化真道:“你叫人把东西取了来给我师父,还要拉了他去做什么?” 化真道:“那物件要紧,需得老衲与廉施主亲自过手。” 朱灵道:“师父,这东西不要也罢!” 廉孤飞心中却滚过一个念头,道:“老夫随你去。” 化真道:“好,施主随我来。” 朱灵道:“师父,那弟子与你一同去!” 卿柒静恐化真此去会有不测,也道:“好,那在下也与大师和廉前辈、朱前辈同去。”朱灵怒目向他,卿柒静道:“你们主家带一人去,化真大师带一人去,如此也公平。” 朱灵横了他一眼,道:“师父,他们诡计多端,不可不……”廉孤飞道:“无事,便是他要耍花样,我也要瞧瞧能耍成什么花。” 廉群玉同是不放心,道:“爷爷!” 廉孤飞扬起手,示意噤声,便与化真道:“走吧。” 化真拔步行了往前,廉孤飞随于他之后。朱灵兀自不放心,便欲跟去,才迈得两步路,廉孤飞便道:“灵儿,你留着。”朱灵只得驻足。 此刻,乐台下众人面面相觑,那些失了人的门派,均在暗自筹思救人的法子。 卿柒静看着各派遭擒的弟子,暗暗愁闷,正想去寻常泽、竺守忠等商议如何相救,一转身,却见常泽忽便倒了下去,他忙急喊一声“常庄主”,奔过去时,冯嵘已先一步接住常泽,口中亦是急喊“常兄”。万古山庄人阵中已乱做一团,常亦、常衡兄弟一齐往常泽这里过来。各派人都伸长了颈观望,暗忖常泽可是对敌时受了伤,一时间各处躁乱起来。 卿柒静、冯嵘、师同三人最先赶到常泽身畔,个个面有急色。冯嵘抱了常泽,摇晃着叫道:“常兄,常兄,你怎么了?” 顿住这一间隙,冯、卿、师三人听得常泽低声道:“擒他孙子为质。” 卿柒静、师同微微一怔,冯嵘却已会过意来,当即飞身纵往廉群玉身后,伸手往廉群玉后领抓去。 那廉群玉却是机灵灵便,已有所感,将身子一屈,脚下转旋,躲了开去。 冯嵘见他竟能躲过,心中也是暗赞这小辈的功夫。 朱灵知觉过来,大喊一声“混蛋”,便挥出袖中的白绸,向冯嵘后心打去。 卿柒静与师同全明白过来,二人正想去阻朱灵,常泽已自地上跳起,打了一枚铜钱往朱灵后脑去,朱灵觉出脑后生风,把身子一偏,劲力自是失了准,那白绸便击了个空。冯嵘早闻后辈有袭,也早早便躲。 廉群玉武艺却不弱,冯嵘二十招内也没将他拿住。 常泽已与朱灵缠斗起来,这四人一动手,加着卿柒静和师同这两个起了招式的,早把廉孤飞的人惹恼了,朱迅与颜绯影已呼喝着朝近处的白帆帮弟子攻去,势头愈乱。 各派看是常泽起的头,心想他们大门派的都出了手,那自己跟着动手便是,而见自家弟子被敌人用刀架着,更沉不住气,这后来便有许多人叫嚷着与廉孤飞手下人交上手。这一来,四处齐乱,老的小的都一齐乱斗起来。 直至到了四十余招后,冯嵘才使一招“飞鸟逐云”将那廉群玉擒住。便在此时,常泽也拽断朱灵白绸,一掌逼到她面门之前。朱灵心中大骇,全忘了逃开,只闭目待死,猛然间,觉身上穴道一麻,她忙睁开眼,却是想动半点也不成了,声音也叫不出,才知常泽封了自己穴道。心中暗骂一通,转眼却见常泽转身高呼道:“诸位,都且请住手!” 第643章 心意相左 众人听得常泽高呼,原也想罢手,只是廉孤飞一众手下却不肯停手,各派人也只得奋力抵敌。 卿柒静又喝道:“廉孤飞的朋友们住手!不然,你们家少主的生死可难定了。” 廉孤飞手下一众人闻声,不觉都向廉群玉瞥去,见廉群玉受冯嵘挟持,朱婆婆同落入常泽之手,便渐渐住了手。 师同道:“常庄主,这下要如何办?” 常泽自想,不若趁廉孤飞不在场,敌方无主人心不稳之际,趁机把各派被擒的弟子救出来。但无十足把握,恐事不成后反惹腥臊,便道:“在下也拿不定主意,还请尊者、卿山主、竺大侠与诸位同道,尽早商议。” 司马磬冷笑道:“好不要脸,趁人不在打人孩子!” 此时无人理他。司马徽心中却另有一番主意,救本门弟子是一桩要紧的。再有一事,便是自司马磬逃出后,他总担忧司马磬报复,这时见廉孤飞犯了众怒,而司马磬与廉孤飞又有些瓜葛,他只想叫司马磬被众人恨上,好借众武林人之手一同除去。便道:“司马磬,你是武林正道出身,这时是要帮咱们还是帮廉孤飞?” 此言一出,场上之人的目光都是齐唰唰地向司马磬看去。 司马徽又道:“你是朝阳教的弟子,如今你徒子徒孙被廉孤飞抓了去,你管是不管?” 司马磬道:“我的徒子徒孙?”言罢竟哈哈大笑起来。 众人皆摸不透他意,常泽、卿柒静几人已等不得司马徽,与菩提尊者、公羊伐等一同商议起来。廉群玉、朱灵则交由冯嵘、金木心两人看守。边照镜、池昂等带了人将冯、常、廉、朱四人围住,防朱懿那些人过来相救。 那里,司马磬听了“徒子徒孙”几字后,大笑一阵,而后笑声倏止,道:“徒子徒孙?我的徒子徒孙早被你杀尽了,还有何好说。” 这话一出,惹得不少人又转目看瞧他兄弟二人。 司马徽眸色一寒,道:“你休要胡说!” 司马磬道:“哼!你可要好好装模作样,要不然,给人发觉了,英名不保啊。”言罢,又转瞧石温,道:“你这臭小子,今日既然跑来趟这趟浑水,老夫可也救不了你。” 石温道:“师伯,你是要帮廉孤飞了?” 司马磬道:“两不相帮!” 司马徽听司马磬这般说,知借刀杀人之计一时难成,便过到卿柒静、常泽等人处。 只听常泽道:“在下以为速战速决的为宜,趁廉孤飞不在,便用廉群玉和那婆婆与他们打商量,换回各派的弟子。他们若不肯,再擒廉孤飞手下几个有些地位的门人,一同凑数威胁。总之各家弟子能救多少是多少。实在不行,动手抢人也可,便是趁廉孤飞不在这时节最容易。” 卿柒静却道:“咱们是武林正道,不该失君子之风,也莫多伤人命的好。依我看,现下咱们已拿住廉孤飞最在乎的两人,不如便等他回来,与他好好商谈再换人。那廉孤飞还是有重情处的,未必便不会答允,若是咱们这会儿乱斗,他回来更要和咱们过不去了,到时动起手来,死伤之人只会更多。” 竺守忠道:“我也以为卿山主说的不错。反正已拿住了廉孤飞最看重的两个人,待他回来,以这两人作人质,与他细细商议,叫他放人,这还妥当些。” 金元极道:“我也觉这样好,如今与廉孤飞还不到非动手不可的时候,要是咱们先伤了他的人,他怒起来,那还不好办。” 师同道:“可我却觉常庄主说的在理,廉孤飞已伤了清源派的人,是要和咱们为敌到底的了。看他的举止性情,不可以常情揣夺。就算挟有人质在手,谁会料得到他如何应对。而且那厮武功高深莫测,要拿下他只怕不易,他带的人看来也不少。倒不如他不在这时候,他们那面群龙无首,大伙齐上,把咱们的人救回来。就是他后面到了,咱们照旧联手把他制住就是。” 菩提尊者道:“能不动兵刃流血,那是最好,老衲赞同待廉孤飞回来再与他商议换人。” 公羊伐与松风月皆是沉吟不语。 这会儿,卿柒静看瞧邹无晋,道:“邹大侠,你的意思呢。” 金门中无人落在廉孤飞之手,邹无晋是两法皆可。但金门与万古山庄历来是敌,此时自也不愿与常泽站一条道,便回说:“在下觉卿山主、金大侠和竺大侠说的为是,便依你们说的办吧。” 常泽无奈,见司马徽在人后,问道:“司马教主见多识广,不知眼下局面,可有好计议?” 司马徽面上看不出喜怒,道:“邹大侠不是都已拿了主意吗,老夫计议如何,那也不关紧要了。”心中暗骂道:“柒静这蠢才!蠢才!” 师同望向常泽,面有急色。常泽心下觉救各派人质一事不容拖沓,这时自个儿计策不被纳取,亦是心急。但瞧邹无晋、卿柒静等人已在商议稍后如何与廉孤飞换人,转念想反正本门弟子无人有失,何必多为了旁人与卿柒静、竺守忠等红脸,便不在多争。当下拍了拍师同肩头,道:“师帮主放心,这么多人在,定会把那些孩子都救回来的。” 白帆帮之势比了紫金山、金门、百日门等多有不及,目下这几派的执事已拿了主意,便是万古山庄和朝阳教掌舵人都没能扭转局面,师同也只得从众之便,只是到底心中不服,后面的商议再没说话。 司马徽心中有气,暗暗思忖:“不见琉匪他们在这处,只怕廉孤飞另把他们拘禁在别的地儿了。这帮人还想和廉孤飞再费口舌商议,定又有一通掰扯。廉孤飞武功不差,可瞧他手下却也就那样。我不如趁了这时候去寻琉匪他们,把他们救出来离了这鬼地方便是。” 心内拿定主意,司马徽悄悄去叫了石温,两人便要离场,可司马磬是一心在他师徒身上,见二人要走,当即高喊道:“司马教主这是要去做什么?” 司马徽不理会他,司马磬道:“好不讲义气,这便丢了大家伙走了么。” 乐台下数千百双眼睛齐盯了司马徽、石温两人,此刻竟是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司马徽暗暗又把司马磬骂了一番,才说道:“老夫去外面瞧瞧,廉孤飞到底带了多少人来,可有朋友要同去。” 各人知他所说多半不实,但念及他威名武功,无人敢与之叫板,因此也无人多追问。何况各派都是焦头烂额,等着菩提尊者他们的主意,也不深究司马徽师徒去向用意。 司马徽见稳住身旁人,便即离去。廉孤飞手下有拦他们的,尽都给二人挡了回去。 第644章 遗物疑云 司马徽、石温去后不久,卿柒静便道:“诸位朋友,咱们已拿住廉孤飞的孙儿和徒弟为质,待他回来。即可与他相商,叫他放了咱们各家的弟子。卿某以为,咱们与廉孤飞他们,若能和谈,还是和谈的好,也免多伤性命。” 一些势弱的门派,虽有疑虑,但卿柒静在江湖上向来重义气,名声极佳,思想过后,便有人道:“那可要多多仰赖卿山主和常庄主、菩提尊者你们诸位了。” 卿柒静道:“咱们同气连枝,卿某定会全力而为。” 当中一些心思灵慧的,却觉卿柒静所说之法未必可行,便寻了近处的门人或江湖同道另行商议。清源派弟子最是心寒,但今无力与廉孤飞相抗,不敢多言。 司马弥看廉孤飞实在狠辣,不想祖父与那等人多有牵缠,便道:“爷爷,这里人多杂乱,不如咱们走吧。” 司马磬摇头道:“不,今日必有大事,看着还是武林中百年难遇的,你好好在这瞧着,算见世面。” 邵婉娴道:“司马老伯,那廉孤飞,我瞧着还是少和他来往的为妙。” 司马磬道:“日后再说。” 几人正说着,娄天下已自乐台门外进来,喝道:“什么武林正道,原来都是无耻之徒!”他方才被廉孤飞遣了出去,不多久便收到廉群玉和朱灵被各派拿住的消息,匆忙忙赶了回来。 师同看这娄天下极受廉孤飞倚重,道:“此人像是廉孤飞的得力助手,可要将他一起擒拿?” 卿柒静道:“他只是个手下。”说着向朱懿、朱迅姐弟一指,道:“那两个是廉孤飞的徒孙,朱灵的孙儿,才算得是他软肋。” 金元极道:“哎呀,可惜了,方才不知,要不然一起拿住。” 娄天下已过了来,瞋目切齿,道:“诸位,是真不想给自个儿留条活路了么?” 来不眠道:“说的好听,好似不这么干真有活路似的。咱们只知,对付你们这等言而无信之人,便也不能讲什么信义!” 娄天下向廉群玉望去,道:“少主,你可有哪里伤到?” 廉群玉哑穴被冯嵘封住,开不得声。冯嵘道:“放心,我只是封了你家少主穴道,没伤他分毫。” 娄天下道:“放了咱们少主!” 冯嵘道:“只消你们放归各派的弟子,你们少主和这位婆婆,咱们自也会还了你们。” 娄天下自然不敢拿主意,不过他早听手下人说廉孤飞随化真去了,已派人去禀报,此刻也只是尽力与各派周旋。 朱懿、朱迅、颜绯影等人在朱家庄虽也管事,但理事之能与见识不及娄天下,此刻便全由娄天下出面与各派言商。 一时间,便只听得娄天下和各派执事者喊话,谁也不退让半步,倒是把火气拉起来了。 常泽回了本门弟子阵前,见连红楼领了袁百卉、惊雾两人回来,虽不知前情,但看弟子们皆是无恙,心内安然。便问了袁百卉几人,出去可曾见到乐台之外情状。 袁百卉道:“没什么人,看来静静的。” 连红楼道:“确是如此。” 常泽道:“这更加怪了,也没见到寺里的僧人么?” 各人都道没见过。 常泽又问这乐台四面可有通往外的门径,惊雾道:“南墙那里有道小木门,不过关着的。” 常泽道:“木门不怕,你们都对付得了的。”又道:“今日事不会容易的。红楼,一会儿要是各家和廉孤飞乱打起来,你与亦儿、芷芬趁乱带了众师弟师妹一起离了这地方,便从惊雾说的小门走吧,不过也别死板,只要能离了乐台和天明寺便可,你们瞧情形,哪里好走走哪儿,到桃州城咱们住过的那客栈里等我和冯大大侠。” 各人看常泽说得郑重,心中担忧更甚,卫仪卿道:“师父,这事这样大么?” 常泽道:“一场恶战免不了的。” 四面皆是私语之声,嘈杂混乱,万古山庄诸人看瞧常泽,常泽又同常衡道:“一会儿若不得不走,你要听你大哥和红楼的话。” 这情形,常衡哪里还敢轻狂玩笑,自是好好答应父亲。 常泽将门人这里安排停妥,回身见那面卿柒静尚与金元极等人商议事情,冯嵘挟持廉群玉,金木心与百日门弟子看守朱婆婆。常泽再与常衡叮嘱几句,便回到廉群玉被围的阵中,与冯嵘立于一处。 不多时,化明与一灰衣老僧一同到了人前,问道:“方丈师兄呢?” 一宽在近处,回道:“师父说郁息相郁前辈有遗物留给廉孤飞,带他去禅房取那遗物去了。” 化明急道:“你怎地还在这里,快……快走。” 一宽摇头不语,任化明怎样催他,都只是不走。化恨道:“师兄,由他吧,他要在这,便让他同咱们一道。” 一宽偷眼看了化恨,化恨拍了拍他肩。 化明摇头叹气,不多时,又说道:“有遗物么?化恨师弟,师父圆寂时,有留什么东西给廉孤飞么。” 与他同来的,便是日常掌管藏经阁的化恨。化恨沉吟片刻,道:“不……不……方丈他……”言语未了,化恨便已纵身出去,直出了乐台。 化明才追出几步,已不见了化恨踪影。 菩提尊者忙把他叫住,道:“化明大师,此间还需有一位寺中的人来主持,如今化真方丈不在,不如化明大师便留在此。” 化明看了看四处,见乐台下只剩了几位无职司的老僧,便点头应下。卿柒静过来,悄声问道:“化明大师,说是那镜匣和经纶剑被人拿去了,当真么?” 化明道:“出家人不打诳语,是真给人抢了。两个女子,一老一少,化恨师弟也不是她们两个对手。” 卿柒静道:“两个女子,不知是哪一派的人?若能从武功招式中瞧出来,那便容易寻了。” 化明道:“不知,化恨师弟所习武艺是师父传下的,只是他这么多年只在寺中,又不曾涉足江湖,于各派武功的区辨半点不知,因此,他也不知那两人属何门何派。只是……” 他说到这儿便顿住不言,卿柒静问道:“只是什么?” 化明道:“方才卿山主这么一问,老僧倒觉那两个女子的功夫,与师父从前教给咱们的,很是相像。” 卿柒静皱眉道:“若与成礼大师的武功相像,那……这里……只有廉孤飞的人方能啊。他与成礼大师是同门。” 化明也蹙起了眉,道:“莫非,廉孤飞做戏,派他手下的人来抢剑,赖咱们失信,要以此为由,对这里的人发难。” 卿柒静摇头道:“不,以他的性子,不会这般,他要对谁发难,从不寻由头,倒是凭心绪的多。何况,在此之前,他已发过难伤了这里的人了,不会再这样麻烦出旁的事,怕是……怕是我想的错了。”跟着,沉思片刻,又道:“与成礼大师武功相似的……莫非,是谭家那三个孩子?一老一少?那老者是谁?” 正想着,空中滚过一个惊雷,把化明吓了一跳,二人仰头一忘,只见满天的乌云,却不知何时,晴空隐蔽。四面山上,远远传来一声声蝉鸣,此起彼落。风也渐渐起来,散了不少方才日头落下的余热。 化明道:“看天似要下雨啊。” 卿柒静未言,只静静立着,看那满天的黑云,猛地里,又是一声霹雳在空中响过,听得不知是哪位女孩说了句:“咱们可没带伞,下雨了怎么好。” 第645章 再犯众怒 众人都说起这变天的事来,场上语声一时间又生了一重。 冯嵘四下里瞧了一瞧,与常泽道:“常兄,寺里的僧人呢,怎么如今只剩这几位老僧在这儿了。” 常泽道:“想必是化真方丈料到有一场生死大斗,把年轻的都叫下去了吧。你没瞧见方才他与那小和尚说悄悄话么。” 冯嵘轻轻叹了一气,道:“谁会想到有个廉孤飞出来。”才说完,便听得乐台进门处一声尖啸,跟着又有人喊道:“廉孤飞你站住!” 冯嵘转头望去,只见廉孤飞一面疾行一面推拨开人过来,化恨追他而来,手中还横抱着化真方丈。 众人也见了这情景,怕事的已避开了。 冯嵘与常泽相视一眼,一同将廉群玉围住。 朱迅早已忍不住,大叫道:“师祖,他们把少主和奶奶抓起来了!” 适才娄天下、朱懿、朱迅等派去寻廉孤飞之人早已把此事告知于他,此时廉孤飞已知悉各事,心中只气自己轻信于人,当下只是嘿嘿冷笑。 卿柒静道:“廉前辈,求你放了各派弟子。” 廉孤飞眉梢一挑,道:“你这求人的法子,属实别致呀。” 数语之间,化恨已抱了化真奔到,大吼道:“廉孤飞,你……你恶毒至极!” 化明早见了化恨将化真抱在怀中,此刻上来一瞧,只见化真双目紧闭,一袭袈裟上尽是血迹,心死大半。倒是卿柒静和菩提尊者问化真如何了。 化恨道:“方丈师兄被廉孤飞这恶贼打死了!” 虽早有人想到此处,但亲耳听人说出来,各人都还是一惊。 此刻,化恨想起当日阖寺僧众受廉孤飞辣手摧杀,而方才又亲眼见着化真遭廉孤飞毒手,这老僧再忍不住,往日的慈和,尽皆成灰,一时电目雷声,道:“廉孤飞,六十多年前的旧恨,今日的新仇,一块了了吧!” 廉孤飞又是冷笑,化明道:“化恨师弟,你把师兄放下。”乐台下,一宽及另几个老僧一同挨近过来,都是想要看化真的。 化恨虽怒,但理智尚存,当即便把化真平放于地,诸僧拥来,只见化真一张面孔被血糊住,已见不出真容,都是悲戚而泣。 卿柒静道:“廉前辈,你……你为何要对方丈下毒手?” 廉孤飞不言,双目睨了他道:“你一会儿自个下去问他吧。” 原来,化真说成礼留有遗物给廉孤飞是假,而是另有计较。化真方才见廉孤飞与各派人动手,而看他行事又是一副绝不放过在场一人的模样,化真自然便想起往日之仇,又想起各派是应自己之邀而来,若是在天明寺遇害那于己是莫大的罪过,思想之下,便决意自己引了廉孤飞一人到禅房去,用暗器除去,也好保全寺中这许多人。 化真也是自乱世中生长起来的,当年为自保和护寺外的百姓,成礼曾教化真那一代弟子习武,那期间便留下一些机括暗器。后来廉孤飞前来夺剑,掀起一场腥风血雨,成礼悲痛,但知廉孤飞还会遵守门规——不杀不会武艺之人,便命化真等自废武功,那些暗器兵刃便收起来不再用。化真所存的暗器中,有一件是一个小小的紫檀木匣,匣盖与匣底间设有小机括,只消打开木匣盖,匣底便会有手指长短的小针射出。他便欲用此物除去廉孤飞。 方才将廉孤飞引入禅房后,化真时时提及成礼的往事,欲想叫廉孤飞思旧,分他心神,跟着假说那紫檀木匣中所装的,便是成礼留给廉孤飞的遗物。可他终是把事情想得容易了,廉孤飞何等武艺,待把木匣启开,匣底小针射出,廉孤飞把身子一转,便躲了开去。 化真眼看一计不通,心中也自慌起来,便入内室取了一把生锈的铁剑,要与廉孤飞拼命。只是他武功早失,与寻常人无异,又是一副枯朽之躯,力竭势衰,非但伤不到廉孤飞分毫,最终还被廉孤飞一掌打得脏腑尽碎,就此而殒。 化恨到得化真禅房时,正见廉孤飞一掌拍向化真,他并不知前情,便以为廉孤飞恶意害人,与廉孤飞过了几招。 廉孤飞本就不欲对天明寺众僧留情,只是想晚些时刻再收拾了他一行。但化真已然先动手,到此地步,廉孤飞已定了心,众僧谁敢阻拦便先除了谁。那时化恨衔恨而来,廉孤飞也想取了他命,可过招没几回合。娄天下、朱懿等便派人来报,廉群玉和朱灵被众武林人擒住,廉孤飞登时无了与化恨纠缠之心,匆匆赶回乐台。化恨当即也抱了化真尸身追赶他而来,两人一前一后,便是方才众人所见那一番光景。 这时,众人逼问廉孤飞,何以杀害化真,廉孤飞也未说出前后原委,众人只当廉孤飞丧心病狂,于他的愤恨畏惧更增了几分。 天明寺与廉孤飞早有仇隙在先,而在场的老僧,大多是从那场祸事中活下来的,有的佛学修为精深,无恨无嗔,倒不怎样,有的修行稍浅,再添了化真这桩新仇,便忍不了,数说起廉孤飞对天明寺犯下的罪孽来。 廉孤飞听了一阵,并不理会,转目与冯嵘、常泽几人道:“放人!” 常泽眼望卿柒静,意要他来与廉孤飞商谈。卿柒静知其心意,便道:“廉老前辈,只需你放了被擒的各派弟子,然后回去,咱们便也放了贤侄与朱前辈。” 廉孤飞道:“原来,不叫我费些事,你们是不肯放人的了?” 卿柒静道:“晚辈并非要与前辈为敌,只是……只是前辈擒了各派弟子在前,杀清源派掌门、化真方丈在后,而他们没什么对不住你的,前辈所为,不合道理。” 廉孤飞道:“老夫来不是与你们说道理的!” 邹无晋道:“那你也别管咱们抓了你的人?你如何待咱们,咱们也如何待你!” 廉孤飞道:“好哇,就瞧你们有没有这本事了。”言毕,只见他袖子一翻,跟着近处一绵竹帮的弟子大叫一声,身子便飞了出去。却是廉孤飞适才打了那弟子脑袋一掌,那弟子立时气绝身亡。 绵竹帮人众一惊,一人奔去将被打飞那弟子抱起,一看已断了气,大喊道:“帮主,这兄弟死了!” 池昂早已想到是这结果,痛恨不已,出来说道:“廉孤飞,我池昂与你过几招!” 廉孤飞目不斜视,道:“你?哼,还不配!” 池昂道:“配不配的,都是虚妄,你还不配为人呢,不照样人模狗样和咱们讨价还价!”言罢,便出招上前。只还没近得廉孤飞的身,一人便已飞身向廉孤飞撞去,却是化恨。 池昂怔了一怔,听得化恨说道:“老僧先来!” 第646章 又害一人 化恨飞翩迎上,左掌如浪外推,右掌在胸前缓缓挥划,只在间隙时分如电般直击廉孤飞要害。众人瞧得出神,邹无晋更是惊心,不由得脱口说道:“补天手。”自谭清兄弟死后,他便再没见过这路武功。 在场有些识见的,也均瞧了出来,不过化真先前已说了天明寺与谭轲让等人的渊源,此时也无人为此惊异。 化恨出招甚猛,呼呼风声紧裹廉孤飞身周。各人眼中所见,是廉孤飞游转于四处,化恨奋力撵逐。这一形景,看得一些人欢喜,一些人起忧,欢喜者以为廉孤飞接不住化恨猛攻,一味闪躲。生忧者却知,化恨每一记攻招出去,都叫廉孤飞躲过。 两人拆得五十余招时,廉孤飞道:“你这功夫还尚可,只你自个儿灵便不足,方才老夫一记虚招那样有意,你竟也上了钩。不过此后我攻出那一式,你能躲过,也是不差了。” 化恨心下气愤,却没言语。 廉孤飞又道:“可惜了可惜了,除了你,你其他师兄弟的武功都给废了,你们师父,也真够狠的。” 化恨道:“我当年没自废武功,便是为了你再来时,可与你一战!” 廉孤飞哈哈笑道:“我知道。当年我走后,你们师父怕我再来,便另所有弟子自废武功,只你不肯。” 他二人一面过招一面说话,众人原在看他们招式,但此时,不禁都被二人的言语引了心神,自想廉孤飞来不来与天明寺众僧废不废武功会有何干系。只少几个心性聪灵的,能想到一二。 这当中,自是有因由。廉孤飞这人阴晴不定,难以琢磨,但于师门训诫尚能遵守。而他师门中一条,不可杀戮不会武艺之无辜人。当日廉孤飞想要从天明寺夺剑与杀倪家之子不成,他虽与谈止定下诺约,但成礼生怕廉孤飞反悔再来寻仇,想起师门中这一条训诫,便令习了武的弟子自废武功,便是成礼自个儿,也散尽一身功力。 其时,天明寺众弟子大多都遵从成礼叮嘱,只几个弟子舍不得一身武艺,没有废去,化恨便在其列。成礼也不相强,但怕他们尚怀武艺之事泄露,便叫这些弟子入藏经阁,看守佛经,少与外间人打交道。如今几十年过去,当年不愿自废武功而入藏经阁的弟子,也只剩了化恨一人。 乐台下,冯嵘等怕廉孤飞挨近廉群玉和朱灵,已把这两人带到边角处。各派人在外围护,圈圈层层牢牢守着。 化恨与廉孤飞拆了近百招,廉孤飞忽而转势,也使出补天手攻向化恨。这一路武功,在他使来,便如波翻浪涌,初时看来,化恨一招一式还守回去,凌厉奇矫,二人又皆着宽大的衣袍,望去隐隐有跃跃欲飞的气象,生死斗杀间,恍若添了层美观之气。到得后来,廉孤飞出招愈见刚劲,便有了吞天覆地之势,化恨左支右绌,十五招后,便被廉孤飞一掌推出。 化明急唤了一声“师弟”,想要抢去搀扶,但他却忘了瞧脚下,被先才乱斗打散了的一张破椅一绊,一个踉跄,身子便栽下去,若不是近处的一宽搀了一下,便要摔跤。待他重抬眸前望时,见化恨使个千斤坠,已自站定,这才放了心。 化明忽然暗悔,当日自把武功废去,到如今帮不得化恨半点,转念间,又想起师父曾说,化恨剑术是众师兄弟中最好的,当即环顾四面,见近处常亦手中持剑,便道:“常大公子,可否把你的剑借我师弟一用。”这话他说的极大声,便是要让化恨也听到。 常亦道:“这有何不可。”言罢,便道:“化恨大师,还请赏脸,用晚辈兵刃对敌。”一面说,一面已把自己的佩剑抛去给了化恨。 化恨接过,便抽剑出去,使了一招“狼烟四起”攻向廉孤飞。 廉孤飞微微一愕,“狼烟四起”这一剑招,乃是当年大战过后,郁息相与廉航一同登城楼见四面烽烟尚存,心有感慨,深刻于心,便创了这一剑招。 自无敌手后,廉孤飞已多年不使剑,这些年,便是偶尔传小辈们剑术,使过这“狼烟四起”,也觉无甚。但此刻与人对招,对面人又是和曾经的同门大有干系之人,一时见一思百,念起父母恩师,妻儿兄长,及那故去同门,竟是心底发酸,悲苦怨愤齐至,忍不住便高吼了一声。 此声来得突然,又是刺耳惊心,不少人都被吓了一跳。 化恨将成礼昔日所传剑法一一施展开来,剑光如虹,奇展变化,看得各人目眩神迷。公羊伐与卿柒静道:“果然与十余年前谭清兄弟曾使过的同源。” 卿柒静窥见不远处邹无晋神色紧肃,忙拉了拉公羊伐,公羊伐原还不明其意,但见卿柒静眼光是对向邹无晋的,当即也会过意来,不再言语。 邹无晋却没把卿柒静、公羊伐二人的言语听入耳中,自见化恨使了“狼烟四起”那一剑式来,他心便静不下,后又见化恨使出“挥鞭万里”“红莲相倚”“云揽月”“轻鸥尽来”等剑招,更是思想纷乱,只是看化恨出剑不及谭清兄弟流丽疾准,伤敌之能亦是打了折扣,不免觉可惜,越是看到后来,越有此感,不由便想道:“若是那两人还在,与这疯子对打,便不会如此费力了。”微微一叹,又想道:“他们兄弟十多年前功夫便是那样,若是活到如今,不知是怎样的风光。” 正在思想间,忽听得廉孤飞道:“不对,不对,你这一招‘东方吹破’使得不对。” 化恨道:“哪里不对!”口上发问,手中招式却不停下。 廉孤飞也一面接招,一面说道:“这一招‘东风吹破’,名虽叫东风,可从实际说来,却是从海上来的东南风,你出剑当偏着几寸,刺我的侧腹亦或是左肋,可你偏偏刺我的正腹部位,如此与起始势有逆,你出剑便迟了,又费力,待你剑到,我早躲开了。” 各人觉奇,心想,哪里还有人教敌人杀自个儿的。 跟着又听廉孤飞道:“不过,当年你师父这一招便是老使得不对,他又总改不过来,总被师父说,难怪你也这么使呢。” 化恨却听不进,不答言,也未停手,仍是一招招攻向廉孤飞。 邹无晋暗想:“‘东风吹破’这一招没听他们说起过,当是当年他们没在咱们面前使过。” 又拆了三十余招,化恨再使了一招“东风吹破”,只是刺的又是廉孤飞的正腹,廉孤飞道:“哎呀,又不对。”言罢,身子微侧,左手手腕一转向上,拿住化恨右腕,跟着轻轻用劲一捏,化恨右腕一痛,忍不住便松了手。 他手上那剑落下,廉孤飞随手一接,拿了在手,道:“你看好了,‘东风吹破’需得这样使。”言罢,便将这一剑招原原本本使来,众人所见,他将剑轻转,跟着一抖斜斜指刺化恨右肋下。 方才各人看廉孤飞竟在与化恨激斗之时从他手上抢过剑,已在惊骇。这时看廉孤飞出剑刺向化恨右肋,诸人又是大惊,只怕廉孤飞一剑便将化恨刺死。只是惊心未到底,便见廉孤飞顿住,定睛细看,见尖剑只是抵在化恨肋部,并没刺入他体肤,众人这才松了口气。 化恨怔愣半晌,自知敌不过廉孤飞,想那许多师兄弟的仇不能报,心下悲凉。 化明看无事,却没由来的一阵慌,低首捶了两下胸前,猛地里一阵惊呼入耳,四面嚷声起落无定,他把眼睛一往前放,却见化恨眉间一点红,整个人直直往后摔去,终是“咚”的一声重重倒在地上。 第647章 再无回转 化明想要叫喉中却似被什么东西堵住,眼见池昂大喝一声冲着廉孤飞攻去,而化恨一动不动躺于地上,化明这才哑着声喊道“师弟”,跟着便飞扑到化恨身上。对上化恨面颜那一刻,他方瞧清,化恨眉间是被剑刺出的一个血口。 原来,适才化明失神的一瞬,廉孤飞忽然回剑,点向化恨眉心。那是人身要害,廉孤飞出手又是迅若飞电,化恨便是躲的时机也无,便遭了毒手。 武林中人眼看又添了化恨一条人命,更是恼恨,有人不管,已提了兵刃上来与池昂一同攻廉孤飞。娄天下本也想领人便上前助廉孤飞抵敌,但他才料理一人。廉孤飞见了,便道:“天下,你们停手,我先瞧瞧如今这些武林人什么道行,还不到你们出手的时候。” 娄天下只得收兵,令手下人罢斗,这一时,便只一旁观斗。 菩提尊者帮着化明把化恨尸身抱到那高台上,又将化真尸身也放了到高台上。化明同余下几个老僧便围了在化真、化恨遗体四面,各自垂泪。 那面,廉孤飞一一击退向自己攻来的人,只池昂算得不差,挡得不少廉孤飞的狠招,却也在拆到五十余招时,廉孤飞忽然走转,飘往池昂身后,一掌打向池昂后脊。 池昂知觉后背巨力迫来,忙即闪躲,但廉孤飞立时变招,却也是紧在池昂身后。池昂行到何处,廉孤飞掌风便也涌到何处,池昂心头大骇,暗想:“我纵是不比常、卿、金那几位,也不至如此不济吧,竟躲不开这老头的一掌。” 便在思想时,廉孤飞忽然又晃到池昂身前,池昂不解他何意,廉孤飞却道:“都是些不中用的。”眼中轻蔑之色尽露,池昂羞耻心被激,登时使了一招“驻马看花”,如电般击向廉孤飞鼻端。 他这一下出招快极,落招处又是廉孤飞意想不到,倒是廉孤飞险些被砸了鼻子,不过他终是数十年的练武之身,在池昂攻到前一刻,微微后仰,旋即飞起一脚,直踢到池昂颌下去。 池昂避让,但未全避开,被廉孤飞踢得眩晕,眼前金星乱舞,脚步渐渐虚浮起来。 绵竹帮弟子个个失色,急道:“帮主!” 常泽见了,偷偷与冯嵘道:“冯兄,一会儿我若挡不住那姓廉的,他杀过来的话。你也不必紧擒了他孙子不放,性命要紧,切记!” 冯嵘还不及多问,便见常泽纵身出去,与廉孤飞对了一掌,跟着一把捞了被廉孤飞踢倒的池昂跳远。他这才明白,常泽是要助人去了,心下暗想:“这时便该各派执事一齐制敌才是,非要赔了化恨大师一条性命,如今又让池帮主受了伤,中原武林如此涣散,哪里还有明日。” 绵竹帮弟子从常泽手上接抱过池昂,与常泽谢过,便寻起利风规来,雷慎道:“方才给晁掌门看伤的大夫在不在,劳驾过来。” 因前头打斗,利风规已被浮云拉到人后去了,这时听人叫唤,又从人后钻出。浮云恐他被人误伤,一路护着。 常泽将池昂带走,廉孤飞也未穷追猛打,便只立于场中望着,神情却是复杂。 卿柒静此人优柔寡断,一面又顾念道义,适才看廉孤飞未令手下人群起而攻,因此便也没纠集了人去攻廉孤飞。此时看廉孤飞罢手,他便上前说道:“廉前辈,请罢手吧。” 廉孤飞长眉一轩,道:“罢手?老夫都还没过瘾呢。” 邹无晋道:“过瘾?廉孤飞,如何才会叫你过瘾?是要把这里人都屠尽么?” 廉孤飞微微一笑,道:“这也只是过了小瘾,老夫还曾想屠了天下人呢。” 众人惊愕,这才明白,廉孤飞恨世之情到了何等地步。 卿柒静闻言,便也不多说,行到冯嵘与廉群玉跟前,从冯嵘手中拿过剑,抵住廉群玉一边侧颈,道:“廉老前辈,你若再不放了各派人质,我可要对廉贤侄下手了!”说罢,他偷偷望了廉群玉一眼,这才移目看瞧廉孤飞。 廉孤飞嗤笑一声,道:“玉儿、灵儿放心,我不会叫这些人伤了你们的。” 卿柒静心中一动,心道:“他莫非答应了。”念头才落,便听得廉孤飞道:“娄天下,昨儿你们抓的头个人,是谁来着?” 娄天下道:“禀主子,是天目教的鲁天良。” 廉孤飞道:“好,给我把鲁天良带来,当着这些人的面儿,把他脑袋砍下来!” 娄天下已传了话下去,天目教众人一惊,便即开口叫骂。那鲁天良是天目教教主鲁金台的幼子,此刻,鲁金台听了廉孤飞的话,转到人前来,道:“廉孤飞,你敢动我儿子试试!” 廉孤飞道:“老夫可不是与你试试。” 话音一了,乐台门口便有一壮大个儿推了一少年进来,那少年十六七岁的年纪,双手被缚于腰后,头发散了几缕下来。 鲁金台一见,便呼道:“良儿!” 那被壮大个儿推来的少年正是鲁天良,这处人多,鲁天良被绑了一夜神情又有些恍惚,他进来时并未见到父亲。直至这时鲁金台出声叫喊,鲁天良才像回了魂似的,眼睛向鲁金台看来,怔了一怔,又惊又喜道:“爹,爹。”便要向鲁金台奔来,却被身后的壮大个儿一把拉了回去,身子便晃了一下。 鲁金台大怒,当即抡起手中齐眉棍纵向前去。 娄天下道:“拦住他!”颜绯影与朱懿立时提兵刃阻挡鲁金台。她二人与娄天下本都算是理事,并非娄天下手下,但此际二人离鲁金台最近,便不理会那些细理,一同听了娄天下的,出手阻那鲁金台。 天目教弟子见本帮帮主与娄天下等动了手,一拥而上,廉孤飞手下人当即也挥兵刃相对,一时便乒乒乓乓打起来。 廉孤飞又道:“那小子,别留!” 娄天下明白其意,“唰”一声抽出腰间长剑,一挥而下,斩下鲁天良头颅来,登时血溅三尺,又泼洒下地,发出轻轻的溅落之声。鲁天良还不及出一声,便已身首分离,在场之人无不惊心,一些女子蒙了眼不敢看,又有些叫出声来。 鲁金台大吼一声,横棍一扫,逼退了颜、朱二人,直纵而前,再击倒了两个前来拦挡自己的,飞身到了鲁天良尸首旁。他原想先杀了娄天下,但一见儿子身子在东,头颅在西,不得完好,心如刀割,便无了心力,一下子软倒在血泊之中。 卿柒静怒不可遏,喊道:“廉孤飞!” 廉孤飞哈哈大笑,道:“卿贤侄啊,你果然是武林正道。” 第648章 放归人质 卿柒静怒道:“为何?为何?” 廉孤飞道:“哪有那样多的为何?”言罢,又道:“娄天下,昨夜擒住的第二人,斩了!” 娄天下应道“是”,各派人立时慌起来,不知他这回要斩的,是何家弟子。 娄天下传了话下去,不多时,他手下两人便又推了一被缚的少年上来。来不眠见了,忙喝道:“姓娄的,敢动他,我便拆了你骨头!” 原来,这回押来的,是来不眠夫人的侄儿,名叫周润新的。他原想着廉孤飞他们擒去的人不少,不会便到自个儿头上,而瞧着卿柒静、常泽、冯嵘等人已然生怒,人人有要与廉孤飞拼命的架势,更想这些人齐上,廉孤飞未必能占得着好,那时要救回侄儿便容易了,但想不到,廉孤飞这样快对青渡堂发难。 来不眠一面往前赶,一面道:“放开那孩子!”陡然间,他想起邹无晋,便叫道:“邹大侠,助我救那孩子。” 青渡堂对徽州金氏多有相助的时候,此刻又是来不眠亲自开口,邹无晋自是要帮的,当下一个起落而前,不多刻便已赶在来不眠前头。 娄天下看邹、来都是为周润新而来,恐周润新被二人所救,逆了廉孤飞的意,当即挥剑自周润新颈上斩过,又是一簇簇血柱喷涌。 来不眠见了侄儿脑袋滚地圆转不止,身子兀自站着,喉中爆出一声“混蛋”,越发快飞身前奔,自知无济于事,却也要叫廉孤飞那面人死几个才好,此后便不管,见了廉孤飞的手下即动兵刃斩杀,以至未近周润新尸身,来不眠便被人拦住,乱斗起来。 邹无晋恼恨娄天下出手狠辣,不管多的,只提剑向他攻去。 云峰见了无辜之人被害,气忍不住往上撞,便也要出去寻廉孤飞那些手下一拼,却被云馨叫住,云峰道:“还等什么?” 云馨道:“这会儿还没全乱起来,你可别做出头那一个。要是被廉孤飞记恨上,回头没好。” 云峰想不到姐姐这时竟怕起事来,正要辩驳,谁料屈引也道:“听你姐姐的。” 他发话,云峰便不敢多违逆了,两只脚慢慢退了回来。柏鸣月忙拉了他手,云峰回头一看,见她面上尽是忧色,心道:“要是真乱起来,我可要护住她。”心这才渐渐静下。 各派人犹疑不定,便有人问道:“卿山主,如何是好?” 卿柒静仍旧持着剑架在廉群玉颈上,可却不忍便要了他命,此刻心知“挟质威胁廉孤飞”这主意打错了,心底无限愧恨,一时也没了主意。 廉孤飞见卿柒静神色,大笑几声,再道:“朱迅,把昨儿擒的第三人第四人斩喽!”他瞥见娄天下正被邹无晋纠缠,此刻便对了朱迅号令。 朱迅应了自去吩咐,卿柒静手上一抖,怒道:“你敢?” 廉孤飞笑而不言,满目得色。 竺守忠来到朱灵一旁,自知此刻最该一剑了结朱灵给各派同道出气,但他为人向来光正,如此待个老妇,却真也下不去手,便与卿柒静一般,急而无法。 眼看廉孤飞一群手下又推出两个双手被缚的少年来,乐台下两边人丛中又是一阵哄乱,冯嵘也不及看到底是谁家孩子,道:“常兄,救人!” 常泽应了一声,他二人便飞也似的也往前赶了去,娄天下正与邹无晋斗在一处,朱迅年轻,尚缺了如娄天下一般的狠劲儿,便是将擒住的两个弟子带了来,也没立时便杀了。这倒让冯、常二人得了救人时机。 竺守忠远远望着,瞧冯嵘已打翻了廉孤飞一群手下,将自己这面双手被缚的一少年救了出来。转目望常泽,也已把另一少年救下,二人一同越出廉孤飞的人阵之中,回了靠向高台这一面。 四面嚷声又起,被常、冯带回那两少年一是九龙寨寨主之子,一是白圣帮的弟子,这两派人见自家弟子回来,忙接了回去。 竺守忠反复思量,到得下定了心,便让金木心收了剑,提了朱灵纵出绵竹帮等弟子织成的护卫圈之外,朗声道:“廉孤飞,咱们做不到你那杀人不眨眼的地步,你的人,还了给你!”言罢,解了朱灵穴道,便把她往廉孤飞人阵中一推。 朱灵穴道才解,腿脚尚是麻痹的,一个站立不稳,身子歪了一下,还是朱懿眼疾手快,奔上来扶住。 邹无晋正把娄天下打得吐血,听竺守忠把朱灵放了,心中难平,便提了尚在血滩中的鲁金台回来。 见竺守忠竟真把朱灵放了,武林各派有人怨道:“竺大侠,不该放呀,斩了她才是!”有人道:“好不容易拿住的,你白白放了,咱们这边还死了几个,得不偿失!”又有人道:“放不放人,你好歹与咱们商量商量。” 这些都是还给竺守忠留了颜面的,有些说得更难听。 竺守忠也不在意,只道:“廉孤飞,老子堂堂正正和你们打一场便是。” 边照镜看四处还有贬责竺守忠的,他心中却佩服竺守忠,不做他想,便高声道:“好,竺大侠,咱们要是举刀把那老太婆砍了,和他廉孤飞那兽行无异,我老边站你这头。” 卿柒静也甚服气竺守忠的决断,至此,于廉孤飞的狠恶,于己之悔愧,均有了缓释,当即也把廉群玉送出去,解了他穴让他回了廉孤飞身边。 各派人都有弟子落入廉孤飞之手,此刻见好不容易擒住的敌人人质便被放了回去,大多都是怪竺、卿二人的,几个口直的,更是已骂了出口。 绵竹帮、白帆帮这些组了人阵围护廉群玉、朱灵两人质的,此刻见廉、朱二人已被放归,大觉没意思,都已回了原先的坐处。绵竹帮因自己掌门被廉孤飞所伤,而卿柒静等大宗门首领却没点作为,叫本帮白白赔了人费了力,心中皆是不平。 廉孤飞纵声长笑,道:“竺守忠,这武林中,老夫便只瞧得起你。” 竺守忠冷笑道:“不必你瞧得起,我自个儿瞧得起自个儿。” 廉孤飞又是畅怀大笑,说道:“好,竺守忠,我极喜欢你。你方才放了我徒儿,我也卖你个面子,这样,我擒走那些人,你可挑一个,你挑中的,老夫便放了!” 竺守忠对廉孤飞本是怀着怨愤,但他肯放一人,那是不可错失的时机,当即道:“你可别反悔!” 廉孤飞道:“不反悔。” 各派人见竺守忠得了廉孤飞允诺,都想他把本门弟子要回,便纷纷拥着来求他挑自己门下弟子。 第649章 血仇何解 廉孤飞看着各派人拥去竺守忠那里求他救自家人,冷笑道:“竺大侠,你瞧瞧,方才这些人还说你的不是呢,如今便又都低声下气来求你了。啧啧,你可要好好思量救谁家的,不然一会儿,那些没被救着的,又要骂你了。” 那些围了在竺守忠身边要他相帮的人,此刻不免脸红。 竺守忠也不迟疑,未理会各家来求他的,道:“你们昨晚擒的第五个人放了!”言罢,心中只想:“还好这回没把乘风、破浪他们带来。” 廉孤飞道:“好!”理了理袖摆,便吩咐:“阿迅,昨儿擒的第五个人是谁?” 朱迅记不得这样多,便沉吟不答,娄天下爬起身来,道:“禀主子,是长青帮叶帮主的女儿叶舒华。” 廉孤飞听娄天下说话中气不足,回头一看,见他满身带血,心知是与邹无晋相斗时受了伤,当下眼睛便向邹无晋扫去,口上道:“把叶舒华带上来,放了!” 长青帮因与竺守忠不相熟,方才便没上来与竺守忠求告,却没想这喜事落到自家头上,那叶帮主远远与竺守忠道了谢,便接女儿去了。 竺守忠开了言,那些求他不得的人尽都退了回去。 师同道:“廉孤飞,你待要怎地?” 廉孤飞道:“早说了,要救你们的人回去,只消另一人用命来抵,便看你们舍不舍得了。” 边照镜道:“咱们为人无错无过,你自个儿来祸害咱们,反还要咱们用命给你取乐子!” 廉孤飞笑道:“那又如何?说着指了那四面墙角被刀架住颈项的各派弟子,道:“人,你们爱要不要,反正,老夫是不会爱惜他们一分!”” 各派人都是出言指骂,廉孤飞哪里理会。正在乱时,外面一人喊道:“主子,那些朝阳教的,给个老头和个爆汉子救走了。” 廉孤飞眉间微蹙,道:“真没用!”隔得片刻,又道:“管他呢,跑不了的。”那来报讯的看主子未怪罪,便退了下去。 原来,早前司马徽令查硫匪等退离天明寺,查硫匪一行却在道上遇到廉孤飞一众,娄天下指出查硫匪诸人身份后,廉孤飞便命人把他们擒了来。原想要趁此好好折辱朝阳教一番,但适才司马徽便趁着这里乱的时候,带了石温把查硫匪等救了出去。 廉孤飞虽觉可惜,但目下面前这些门派的人也要好好教训,司马徽的事便暂先丢过了不管。 菩提尊者听廉孤飞总提“以命换命”,问道:“廉前辈,除了以命换命,可还有别的法子。” 廉孤飞道:“没了。” 一人道:“咱们自个儿上去救人便是,不用在此与他多费口舌!”众人纷纷应着,便要再动干戈。沸嚷声中,忽然起了“嘭”一声巨响,声自北墙一带来,各人移目望去时,只见一大石破墙摔出,断砖碎石崩落,烟尘弥漫。那些原立在那处墙角下的都受了波及,连忙逃开。 各人见了这情形,都不知又生了何变故。正在疑心时,只听得一声喝骂:“老太婆,你还我徒儿命来!” 一团灰蒙的尘烟中,只见两个身影缓缓现出。过得一阵,众人才看清从破墙外进来的,一是个老妇,一是个年轻女子。这年轻女子怀抱一盒匣,盒匣晶明澄净,鉴物明白,与镜无异。 廉孤飞见了,更不多想,便即一跃往前。 乐台四面的江湖人见廉孤飞忽而去了,又都是怔了。 化明待得看清各人,便大喊道:“便是她二人抢走了镜匣和经纶剑!” 说话时,又有两人从北墙后跳了出来,仔细一瞧,来的一是合欢洞洞主施清浩,一是百日门门主金百日。 百日门众人见金百日到了,都是欢喜。金木心向金元极道:“爹爹,爷爷来了,同这里众位前辈联手,不怕敌不过廉孤飞。” 他近身处的人听了这话,都是一般的欣悦,便有人道:“金公子说的不错。” 廉孤飞到了那抱着镜匣的女子身后,道:“你们要镜匣和剑做什么!” 那老妇本是对着施清浩、金元极等人,此时听了廉孤飞语声,立时回身,与那年轻女子道:“他便是廉孤飞,当心!”一面说一面把那年轻女子拉了往自己身后。 万古山庄中,有人道:“是车怀素!” 廉孤飞何等耳力,自是把这话听了去,当即心头一震,道:“车怀素!” 来的那老妇确是车怀素,与她一同的年轻女子,则是车玉尘。当日车怀素为救车飞琼上万古山庄,后来救人不成掳走柳惜见,此事万古山庄弟子皆知。而常泽带到天明寺中来的弟子中,便有见过车怀素的,这时便认出她来。 车怀素与西边武林人暗有往来,听说菩提尊者为一要事遍邀武林同道赶赴天明寺,她便也携车玉尘赶了来。姑侄二人原是装作武林人,也混在群雄之中,后听说经纶剑便在天明寺,那剑关乎小郑国大事,她二人便起了夺剑之心。听化真吩咐化明、化千去取剑时,便暗中跟随,到得藏经阁,待化恨把剑和镜匣取出,便出手争夺。 只是虽一时得了手,但廉孤飞派人将天明寺四处围得严实,二人被一路围追堵截,好不容易要行得远了,又逢着有事延误才赶到的施清浩及其弟子门人,车怀素、车玉尘两人被廉孤飞一众手下追得久了,误以为那施清浩一行也是廉孤飞的手下,不管三七二十一,便朝着施清浩等人动了手,又打死了施清浩的一个弟子仲山,两人便这么结了仇。 施清浩徒儿有死有伤,自是不肯放过车怀素,便要为自己徒弟报仇,是以又和车怀素、车玉尘打起来。如此便把车家姑侄逼回到寺门前,正遇了从另一条路来的金百日,金百日与施清浩本不熟,但施清浩向来声名在外,金百日也想拉拢,便要帮他擒杀仇敌,于是同施清浩追了车怀素、车玉尘来。四人一面动手一面逃行,不觉便到了乐台这处。 适才乐台四下里嚷乱,因此也无人听到他几人在外墙那打斗的声音,直到车怀素踢了一块大石砸倒北墙,乐台里众人才知墙外有人生了争执。 廉孤飞听了一句“是车怀素”,心中立时涌生出无边恨意,目光在车怀素和车玉尘两人的面上来回游转,终是注定在了车怀素身上。 车怀素微微冷笑,廉孤飞面色阴沉,道:“你就是车怀素?” 车怀素道:“当年阁下反出吾国之时,我不过是襁褓小儿,想不到,你还是认出我来了。” 廉孤飞哈哈大笑,道:“郑国长公主鼎鼎大名,我虽几次不得见,却听说过你的事,这里又只你们几个,要认出你,难么?” 车怀素这些年偶尔行走江湖时,也不改名换姓,但于自己是郑国长公主一事却不曾宣扬,只近来与万古山庄和西边武林闹事往来,才泄露出去,武林中,尚有好大半的人不知车怀素真正身份,她此刻听廉孤飞道出,也是吃了一惊。 第650章 更增乱势 廉孤飞道:“反出郑国……反出郑国?你家这颠倒黑白的功夫,还真是从没退过呀。”说着,双目移了去瞧经纶剑,道:“怎么想起拿经纶剑来了。” 车玉尘道:“干你何事?” 廉孤飞道:“这剑是我的,你说呢?” 车玉尘道:“胡说,这剑分明是我曾祖父命人铸的!” 廉孤飞似笑非笑,道:“你曾祖父又如何,这还是我岳父亲手铸的呢。” 车怀素道:“此物论归处,不该是阁下。” 廉孤飞道:“我为它家破人亡,它又是我岳父所造,如何说它的归处不是我。”微微一顿,又道:“车怀素,长公主,可要多谢你,自个儿送上门来!” 车怀素微微一凛,一双寒眸紧凝了廉孤飞。 廉孤飞道:“我还以为此生再不能报这仇了呢。” 廉群玉知那郑国皇族是自家大仇人,此刻见祖父是真心动了怒,怕他大悲大喜之下心神不稳反遭暗算,便纵奔到祖父身旁,道:“爷爷!” 廉孤飞一把攥住他手,道:“玉儿,你瞧真切了,这便是你害得你祖母和曾祖母、曾外祖父丧命的人,瞧真切了!”其实,当日下令斩杀廉孤飞一家的是郑孝帝,非她车怀素,可廉孤飞追凶久了,只觉郑孝帝之后便是自己仇敌,此刻便不住同廉群玉嘱咐。 廉群玉连连应着,廉孤飞猛地转身,一手移着指向月台上诸人,道:“玉儿,他们,这些,也是你的仇人,也是,今儿咱们爷俩,可一个都不能把他们放跑了!” 师同道:“姓廉的,别胡说,我们何时成了你的仇人!” 来不眠道:“怎么不是,他杀了咱们的弟子,是咱们的仇人,是他先成了咱们的仇人!” 清源派弟子便有的道:“是!是他招惹咱们在先,是他成了咱们的仇人!” 廉孤飞双目泛红,非泣非泪之眼红,却如发了狂的野兽一般,眼中时时射出要嗜血的欲来。 常泽与冯嵘道:“当心。” 冯嵘道:“你也一样。” 那施清浩与金元极才到,尚不知各事的详情,是以二人对廉孤飞无甚喜恶怨憎之情,只觉这人怪异。施清浩又急着为弟子报仇,见车怀素也是廉孤飞仇人,还等着他与车怀素说完了话再诛仇敌,但到此刻,见廉孤飞状若痴狂,也不愿再多等,便提剑向车怀素攻去。 廉孤飞瞥见,当即转身,两手避了剑锋,合贴住剑身,将施清浩那长剑一夹,运劲一阻,“铮”地一声,施清浩便再进不得半分。他摧加劲力,那剑微微弯曲,跟着便“嗡嗡”响起来,只被廉孤飞牢牢钳住,进退不得。 施清浩在武林中声名不小,众人于他武功更是多有称扬。但此刻竟被廉孤飞一双肉掌便遏住兵刃攻势,众人也是目瞪神呆,心底又增惊惧。 施清浩在人前失了颜面,便即有了争胜之心,口上道:“老人家,我要杀我的仇人,你这是做甚?” 廉孤飞道:“哼,姓车的是我的仇人,我来收拾,谁准你来捣乱!” 施清浩心中微愠,道:“她也是我的仇人,你若也与她有仇,咱们一同报仇便是,你何必拦我!” 廉孤飞道:“谁要与你一同报仇,你滚开!” 施清浩再忍不住,道:“你这人,可别不识好歹!” 金元极道:“施洞主,这人是个大恶人,擒了各派弟子威胁咱们以取乐,清源派的晁帮主,天目教和青渡堂的几个弟子都给他杀了,还有天明寺里的几个师父,也死于他手!” 施清浩听了此言,双眉一轩,道:“好哇,我只当你是个年长之人,原来竟做了这样的恶!” 廉孤飞懒得同他争,双手将那剑往前一带,本要将施清浩拖倒,但那施清浩右手将剑一松,长剑飘逸,廉孤飞夹了剑正要甩开,猛地里后臀上是一痛,却是施清浩松开剑之时,踢了廉孤飞一脚。廉孤飞一股火起,倒转了手中长剑,便运劲直掷朝施清浩。 两人相距不过尺许,廉孤飞又运了自身上乘内功,一把剑如载百斤之重,施清浩自觉一道大浪打来,但身后便是一堵高墙。左手边是方才墙毁落下的一堆残墟,右手边是车怀素两人,一时无处避让,只得硬接下廉孤飞投剑。 廉孤飞掷来那剑势头甚猛,施清浩不敢懈怠,踢起一块断砖拿在手,便也运起毕生内力,身子微斜,左手在下一托,右手在上,以砖轻轻拨动长剑,拖得长剑剑尖一转。只是手上砖块受了他与廉孤飞两重劲力一击,“铿”一声裂断。施清浩也顾不得,跟着左掌推出护住前胸,右手提抓剑柄,将长剑重拿回手。 金百日在旁瞧着,忍不住大声叫好。乐台下功行稍浅的,却看不出这有何值得叫好的。 这一抛剑一以砖拨剑顿转剑,看似容易,却是廉、施二人内力相拼,施清浩以砖拨剑,更是以自身内劲破入廉孤飞内劲之中,相搏相击才得扭转剑尖之向。 廉孤飞看施清浩竟有如此能耐,目中也流露出些许赞叹之意。 施清浩却是怒气不衰,看了看墙下被挟持的各家弟子,问道:“老人家,你为何要伤这里的人?为何要擒各派弟子?” 廉孤飞半含着笑,道:“老夫是邪魔歪道,天降魔头,专与你们这些武林正道过不去的。” 施清浩道:“武林中也并非都是正道,只是,好的多。” 廉孤飞道:“好,你说好,那老夫更不能放过了。” 施清浩道:“老人家,放人!” 廉孤飞道:“不放,抓得虽也算容易,可是便这么放了,没什么意思。” 施清浩细细瞧了廉孤飞一阵,道:“你果真是来拿咱们取乐的。” 金元极道:“施洞主,此人意图颠覆武林各派,不可错失放过,咱们一同将他收拾了的好。” 来不眠道:“就是!” 廉群玉只怕各派一齐围攻,自己手下人一大半还在寺中各处,若真遭各派齐攻,一时未必能应付,而自己祖父又是时而会癫狂胡来的,更恐他失了常性受伤,便即说道:“诸位,咱们无意与你们为敌,且莫惊慌。” 他不开口还好,这一说话,立时便被各派骂起来。 廉孤飞也怒廉群玉此为,道:“你做什么呢。”又道:“老子便是来和他们为敌的,他们能拿我怎样!怎样!不过是些无用鼠辈!” 第651章 先斗仇敌 适才,卿柒静曾说,与廉孤飞好好言商,但每每都叫廉孤飞先害了己方人。各派人早已是忍不住,此刻听廉孤飞言语辱骂,清源派中便有弟子出来说道:“诸位,廉孤飞欺到咱们头上来,更伤了咱们几条人命,我派掌门亦是为他所害。”说着便作了一个四方揖,接着道:“晚辈人微言轻,武艺更是低微,不能为掌门报仇,还请诸位前辈朋友相助。” 来不眠也不论旁的,跟着道:“晁掌门死的冤枉,咱们这些弟子遭擒也是冤枉。”说着,手向廉孤飞一指,道:“这人存心要灭了咱们,若不除去,武林何以得安宁。诸位同道,来某知平日里各派间会有些嫌隙,但此际咱们同遭廉孤飞迫害,还望诸位放下前嫌,一同对付着廉孤飞!” 此言一出,群情耸动,立时便嚷起来,所说无不是除了廉孤飞那样的话。 廉孤飞一阵狂笑,风吹来将他须发微微扬起,各人看他发笑,又是怒又是恨。廉孤飞隔得一阵,止了笑,道:“好,好,老夫的仇人也都来齐了,今日,便是你们不拿我怎样,我也要叫你们没好下场!” 来不眠道:“诸位都听到了吧,他铁了心要杀咱们呢,还不动手么!” 菩提尊者出来说道:“廉前辈,你真要和这里众多人为敌么!” 廉孤飞道:“老夫不早说明白了!” 竺守忠道:“好,你一个人,咱们始终人多,怎么个打法都是欺你老人家,你倒是说说,要如何与咱们打。” 廉孤飞微微一笑,道:“你们人多,何以见得?” 金百日心中一凛,道:“寺外的人,都是你的?” 廉孤飞笑而不言,目现得色,瞧那神情,如金百日所说不错。 卿柒静听这言语不对,忙道:“金前辈,外面情形如何?” 金百日道:“方才老夫到寺外时,见寺外一圈都是人。我初时觉有异样,也问了一下,那些人却说,他们是万古山庄的弟子,奉了常庄主之命在寺外守候。” 常泽道:“不,我万古山庄带来的人,如今全在这地方,外面并无。” 金百日道:“当时老夫问的那一人是这么说的,不过,他还说,今日将有大事,因此各派都留了人在寺外守着,紫金山、太唐门、金门等都在外留了人。” 公羊伐道:“绝无此事,适才化真方丈和菩提尊者宣告要事时,我门中弟子已尽皆入寺。” 卿柒静道:“晚辈门下弟子亦是全在此间。” 廉孤飞道:“外面那些人,不是你们的,正都是老夫的手下。”廉孤飞自听说各派齐赴天明寺,便也点了自己人手赶来,在桃州各处安插下。清早时,看各派人全都入寺,廉孤飞便叫自己的人围了寺,有些今日才到的江湖人,也一同放进去,只等末了一网打尽。只因乐台这里已是人数众多,杂声四起,扰了视听,是以各人于寺外变化一无所知。 冯嵘道:“金前辈,寺外有多少人?” 金百日道:“老夫所见的,有一两百个,只是……只怕别处还有……” 常泽听到此,心内微惊,暗道:“看来,不可让孩子们贸然出寺了。”当下便挤出人丛去,重命常亦去探听寺外情形,又嘱咐若外间被围,便留于乐台,待他示下。常亦自去,常泽再嘱咐连红楼、汤芷芬等人护住其他年弱弟子。各事交托已毕,侧目一瞧,只见邹无晋也在与金门弟子悄声谈说,神情严肃,想也是为众弟子安危计。转目一瞧,见独不见了朝阳教的,微微一哂,便前去中央各家执事所在处。 来不眠道:“和他说那么多做甚,大伙齐上!” 菩提尊者暗想,廉孤飞所率之人不少,武林各家人算起来也不少,若是一通混战,那些武艺稍弱的,只怕通通要没命,又道:“廉前辈,习武之人自有习武之人的规矩,咱们还是定下个比试的规矩好些。” 廉孤飞摆摆手,道:“老夫从不觉是什么武林人,不想与你们论什么武林规矩。我要除了谁,动手便是,谁还来与你们定什么狗屁规矩!” 常泽道:“不论武林规矩,老前辈,你要如何除了咱们呢?只怕你一掌,还无把这里人都拍死的神力吧。” 廉孤飞道:“老夫一个个收拾,你常泽,我会留在最后。” 鲁金台亲眼见着自己孩子被廉、娄二人所杀,这时见各人还恪守武林规矩,忍耐不住,道:“他既不守规矩,咱们何必守,你们不诛这贼子,我来!”话音未落,他已提了一把刀一纵往前,呼呼狂舞,劈卷向廉孤飞。车怀素见机,也出剑径向廉孤飞刺去,眼见着他便要遭前后夹攻,却是不避不让。 廉群玉恐祖父被伤,踏于鲁金台之前,倏然拔剑出鞘,由下而上削向鲁金台。鲁金台见他来,齐眉棍一压,生生把廉群玉长剑按沉。我了半寸。廉群玉不想他有如此膂力,当即吐出内力。鲁金台其时正出第二招袭向廉群玉肩颈,廉群玉微一侧身,忽地将剑点向鲁金台右腋。鲁金台忙回刀自救,廉群玉跟着使出第二剑、第三剑……,往后出剑越发快,鲁金台渐渐难得招架,不得已化攻为守。 他二人相斗时,廉孤飞也已与车怀素交手。车怀素手持一剑,廉孤飞却是空手而对。但他攻守之间,招式精妙,飘逸不失端稳,轻灵不欠雄力。车怀素出招亦是凌厉,宛若苍鹰搏空,灵矫刚健。二人拆得四十余招,廉孤飞忽道:“谈止教你武功,你没学得好!”言罢,从地上踢飞一块断砖,径直狂飙升上,撞了在车怀素剑上。“仓啷”一声,车怀素手中长剑竟自断为两截。 车怀素大惊,陡然间眼前虚影晃来,眼看还手不及,当即运起内劲护体,一眨眼,胸前便已挨了一掌,她整一个身子都飞了向后,胸中气短,一股血气又往上直冲,难受至极。 车玉尘见状,忙纵去接抱,只是廉孤飞那一掌劲力,实在不小,她抱了车怀素,一股冲力仍是把她姑侄二人甩了撞到墙根。 待得稳住身,车怀素忍的一口血才喷将出来,气闷之象微得舒缓,心中便想道:“这廉孤飞,果然不一般。” 正思想间,听得廉孤飞道:“嗯,你功夫,比化恨和尚强些。谈止教的和广剑平教出来的,还是不一样。” 第652章 战前之备 那面,廉群玉也把鲁金台制住。 车怀素不肯轻易便认输,与廉孤飞道:“你也不过尔尔!”言罢,便强撑起身,再与廉孤飞斗到一处。 朱灵、娄天下等暗自观测,只防着各派人忽然动手。 趁着廉群玉正与车怀素比斗,竺守忠与常泽、冯嵘、卿柒静、邹无晋等人低声道:“诸位,今日之事,再不能以武林规矩道义来论,这廉孤飞非除去不可,在下之意,是一同围攻他一人,你们看如何?” 各人已见了廉孤飞出手,自忖凭己身一人之力与其独斗难以取胜,此刻于竺守忠所说一事,便无人有异议。而那廉孤飞又自称为毁武林而来,虽说群起而攻不光彩,但念着廉孤飞本就非正途之人,又害了武林同道在先,除他也是除害,诸人也觉不失道义,于是合攻他便更心安理得。 常泽听了竺守忠所言,道:“有道理,只不过,我看那姓朱的老太婆和他孙儿那几个,也不是庸手,稳妥起见,还是分几个去对付他们。小辈弟子们,便对付他们手下的小喽啰,至于廉孤飞,便是一同围攻,也莫一时间齐上,两个两个来,分着来与他对打,慢慢将他气力耗尽再诛杀,那于咱们也是有利。” 公羊伐道:“常庄主是说车轮战?” 常泽点点头。 卿柒静道:“尊者,依你之见当如何?” 菩提尊者道:“老僧智计不及常庄主,便依常庄主所说行事吧。” 邹无晋道:“廉孤飞此时还有力气,头两个和他对打的不免要吃些亏,常庄主,此计既是你说的,那哪两个打头阵?” 冯嵘道:“我来打头阵吧。” 常泽道:“此事既是我说的,我头个和他打?”他顿一顿,又道:“不过,还得请清源派的一人跟着我一起。” 邹无晋道:“这是为何?” 竺守忠道:“师出有名,晁帮主被廉孤飞所害,方才清源派弟子又请咱们为他们帮主报仇,这会儿,以此为由,那更正当。” 邹无晋轻轻“哼”了一声,常泽也不理论,拉了清源派的李尹来说明各事,便定了人手,首两个与廉孤飞动手的,即是他和李尹,第二轮那则换了邹无晋、冯嵘与廉孤飞对战,第三轮便由卿柒静、菩提尊者与之相抗,第四轮到了公羊伐与竺守忠,第五轮师同与金元极去应付廉孤飞。若到此廉孤飞还有再战之力,便由常泽与松风月应对。 边照镜、元浩、楚天留、任益、童锦程、来不眠等人便擒拿朱灵、娄天下几个,若擒不得,阻拦便可。又安排了常亦、金芙蓉、金木心、钟颐皋几个年轻一辈的弟子候着,一待常泽与廉孤飞交上手,他们便率人救各派被擒住的弟子。 计议一定,各人便叫来门中弟子,或是叫了那些小门派掌门,将所计之事传了下去。 此时各人想起司马徽,但四下一望,不见其人,心中想到一二,便有怨愤,只看在卿柒静面上,不好出口。乐台这里本还有金百日和施清浩两大高手,但金百日是长辈,他未开口,不好驱谴他,施清浩也是这一时他站得远了,不好叫来,选那轮战廉孤飞之人时,便未把二人算在其内。 才把事议罢,常亦便过来,附耳向常泽道:“父亲,孩儿抓了廉孤飞他们的四个人来问,四人都说此番廉孤飞带来了三千多人,不过尚有一千人在桃州城中,如今这寺里寺外,有两千多人。” 常亦将此与众人说了,不免又叫大伙都添了愁,想起化真所说,那廉孤飞曾在南门山埋火药对付武林人,难想他今日会不会又设下什么毒计,一时各人心都忡怔不安。 蓦地里,听得娄天下大喊一声“擂鼓”,隔得片刻,乐台外有鼓声响起,又隔片刻,再有鼓声渐次响来,声音却小了些,像是击鼓的在更远之外。 众人闻得这鼓声,不知内里有甚蹊跷,也均暗自警醒。只那车怀素、车玉尘二人,隐隐有所感。 常泽几人想不到,车怀素挨了廉孤飞一掌在先,还可与廉孤飞相持至此时,待得再瞧一阵,才看出那廉孤飞是有意让着,不由得思及他与化恨相争时,起初也是悠哉不失礼数,不以威压。却在意想不到的一刻便对化恨下死手,心下微起波澜,暗暗思量:“这人为世所迫,已泯了常性,这又有何好奇怪的了。” 念头一落,听得车怀素大喝道:“廉孤飞,你死也不过是个叛臣!” 一句话未完,廉孤飞便使一招“沧海流波”,劈中车怀素左肩,跟着道:“那可要叫你小郑国的史官好好给老夫记上一笔,不然,谁会知还有我廉孤飞这么个叛臣。你几个,倒是不必多载录了,萧国自会为你一家做传,如今在他们口中,你车家自是反贼一流了,史书里也不会多给你好听的名号,公主,好风光便要到头了,好生珍惜。” 车怀素本想讥刺廉孤飞两句,叫他心绪不稳,看可得在招式上见出些破绽。但那廉孤飞早已是铁石心肠,车怀素言语,半点收效也无。倒是廉孤飞两句话,刺了车怀素的心,小郑国百年来为复国历尽艰辛,却是颓势难挽。她从满头青丝到一头霜鬓,也未能拓增国土一分,也有心灰意冷之时。但自幼所受规训又叫她不得不前行,进不见旧都,退不见生机,两头难见云开月明,心便敏感,廉孤飞一句,正中她痛处,到头了,叫刺了心的,反成了她。心下乱如麻团,手上招式更是溃散。 忽地,廉孤飞道:“临阵心不稳,乃为大忌。”话音一落,一招“天崩地裂”,将车怀素推倒。车玉尘一声惊呼,挡了在车怀素身前,道:“廉孤飞,我来领教领教你的高招。” 车怀素忙拽了两下她衣袖,道:“退下!” 车玉尘傲立不避,正待要拔剑时,紧紧急急的足音传来,忽便有一群人纵落在墙上。定睛一看,来人竟人手一弓,各负剑囊。还未回过神,又见这新来高立于墙的诸人,挽弓搭箭,对准了乐台下人。 常泽、卿柒静等也是一惊,不想廉孤飞竟留了这样一手,各人暗思计策。 廉孤飞道:“来得早了些,总算平日里没白白教你们。” 高墙上那些人,齐声喊道:“谢主子栽培!谢主子栽培!” 第653章 放箭伤敌 原来,方才廉群玉瞧见常泽、卿柒静等凑到一处嘀咕,想他们一众人是要商议对付己方的计策,便即召集近处的手下过来。而廉孤飞出生将门,他教管手下人时,也便会袭用军中旧俗。当中一样,便是“擂鼓进军,鸣金收兵”。只因终究不是真的建军,这一军中规矩廉孤飞稍做了改动,以擂鼓作为召集信号,而以锣声作为撤散信号。只那些在赌馆、妓坊不堪大任的人,才不用这些军中规矩管束。 先前各人听见的那一阵鼓声,便是廉群玉召集各处人到乐台候命。因这里武林人都不知他们的规矩,当时心中虽有疑,但此处情势也急,均未多在意,只车怀素、车玉尘二人在小郑国中,见过军中百般事,听了那鼓声,都猜测廉群玉是要下令对此处武林人下手了。 四处仍有足音响动,不难想,廉孤飞手下尚有人赶来。而原与各派混立于乐台下的朱灵、娄天下那一批人,各自在手臂上绑了一条红色带子,缓缓退到乐台入口之处。 不多时,乐台下便只剩了一众武林人,各派武林人瞧着墙上那些对准了自个儿的利箭,心下都是发凉。各家掌门更是心忧,只怕门下弟子在此殉难,宗门无继。 廉孤飞道:“司马老弟,你带了你的人出去。” 司马磬当即带了司马弥、邵婉娴及屈引师徒几人出了乐台,邵婉娴担忧浮云,但一时间又不见浮云在何处,喊道:“浮云、利风规,走了。”久无人应,司马磬道:“走吧,浮云要留,让他吃吃苦头也好。”邵婉娴和司马弥大是担忧,但看廉孤飞面色不好,也不敢多耽误,还是出了乐台来。 廉群玉看司马磬一行出去,喊道:“诸位,刀剑无眼,咱们各自安分,以求两安。” 常泽道:“如何能两安,你祖父可是口口声声说要除了咱们。” 廉群玉道:“未必便真到那地步。” 卿柒静道:“贤侄这话怎么说?” 廉群玉想起方才卿柒静还以自己要挟祖父,不由得便一声冷笑。卿柒静也晓他心意,自觉惭愧,垂头不言。 金元极道:“你意思,是说咱们两方不必鱼死网破了?” 邹无晋道:“哼,怕什么,我倒要瞧瞧,是他们的箭长眼睛,还是咱们的手脚硬!”他这话,自是坚信武功超迈,那些箭矢伤不得自己。话说的固然硬气,但毕竟各派门下有许多年轻弟子,武功稍弱的,未必能挡得住飞箭射来,乱箭之下,就是各派的执牛耳者,也无全身而退的把握,一门之安危悬于一线,他们如何能不忧。是以廉群玉适才的言语中,露出一点缓和之意,立时便引得人关心。 廉孤飞听了廉群玉所言,微侧了头看瞧他,道:“孩子,你要做什么?” 廉群玉过去,与他低声私语,廉孤飞道:“没什么意思。”又道:“这些人也未必会答应,白费口舌罢了。” 廉群玉道:“待孙儿问问他们吧。” 廉孤飞摇头,廉弱玉又磨了他一阵,廉孤飞叹息一声,合眸点头,廉群玉踏步上前,道:“诸位,只需你们奉我爷爷为武功天下第一之人,尊他为武林盟主,咱们绝不再与你们为难。非但不为难,日后还可成为兄弟!” 各派人闻言,登时鼎沸起来,师同道:“呸!凭你,也有那德行吗!” 立时有人接口道:“就是,就是!” 又有人道:“原来磨蹭半天,心里打的是这主意呀。” 一时间真是四处嘲讽声起。 乱嚷声中,边照镜声响一下放大,道:“盟主,哼,你如何服人?”话音甫毕,蓦地里,一只羽箭飞来,只是那破空声已为众人喧叫声所掩,直至箭要飞至,才有人察觉,大喊道:“小心,他们射箭了!” 一面说,众人一面拔出箭来,边照镜眼看那箭是要中在自己身上,忙运劲挥臂一抓,将那支羽箭拿在手中,惊魂未定,又觉一声破空声响,边照镜举目一望,羽箭已将至眼前,因身后便是他的弟子门人。一旦躲了,不免伤了那些小辈,当下边照镜只又得伸手去抓。但手到得一半,那箭忽然顿住不动。 边照镜一颗心狂跳,眼中却看得明白,另有一只手抓着那朝自己射来的箭,此际,箭头离自己鼻端不过两寸,若是单凭自个儿,只怕命已丢了。 那箭已被人拿下,边照镜顺着抓了箭那手看去,见是冯嵘,当即凝神,道:“多谢冯大侠相救。” 头支箭射来后,各派人原都在全神戒备,此刻见再无多的箭支飞来,都稍稍宽心。眼睛却仍在看着四面持弓搭箭的人。 适才,众人言语中有嘲谤廉孤飞之意,娄天下不肯叫自家主子受辱,便抢过身旁手下人的弓箭,原是要射杀一两人做个威慑,正逢边照镜语声震响,娄天下心想,他是一帮之主,若能杀之,才叫人慑服,于是便将箭朝了他射去。 颜绯影与娄天下一处,见他放箭,便也取过弓箭,其心与娄天下一般无二。她想要射杀之人,亦是声高的边照镜,不过箭放出比娄天下迟了半刻。是以娄天下第一箭被边照镜挡住,她第二箭即至。边照镜未觉先后有两只箭飞来,心神都放在第一只箭上,挡了第一箭后,防心立减,第二箭至时,阻挡慢了,若不是冯嵘见机得早,上前相助,当真生死难料。 此际危势一解,来不眠便道:“你不把咱们的性命放在眼里,还想做这武林盟主,简直无耻至极!”又道:“诸位同道,可不能让他得了逞!” 边照镜道:“武林奇人众多,这天下第一的名号未必轮得到他。这武林盟主,又如何能让一个嗜血魔头来做!” 众人应和。 廉孤飞高声道:“不过是我孙儿想给你们条活路,你们既不要,也罢了。”又转对廉群玉道:“玉儿,我说什么来着。” 廉群玉不答。 廉孤飞忽道:“放箭!” 话音一落,四面八方便有箭只如雨飞来,各派人纷纷抽出兵刃来挡架,“呯呯嘭嘭”之声响了一片。施清浩离北墙不足一丈,若纵身逾墙而走,便离了险地。但眼看武林同道受屠戮,独生不安,一面大喝道:“合欢洞弟子速来相援。”一面纵入箭雨之中,为那稍弱的武林人驱箭挡护。 一宽(邹兼然)出身金门,此时见金门弟子只儿子邹无晋一人看护,当即飞纵到金门弟子阵前,助他们拦阻箭支。 北墙一带那些持弓人,因廉孤飞立于他们之前,谁也不敢放箭,都是移了到前头来,越过廉孤飞,才对着乐台下各派人射去。 只片刻,各派便有不少弟子中了箭,未气绝的,或呻吟呼喊,或破口大骂。各派执事见了受伤弟子,心中大急,只繁密羽箭下,也不敢疏神,只得奋力格挡箭支。 廉孤飞笑视乐台下诸人,瞥眼见车怀素姑侄要偷偷走,忙即过去,提了二人也扔了往乐台中央去。车玉尘大骂一声,也只得取了兵刃砍挡箭矢。 猛然间,廉群玉大喊一声“都住手!”这一句,竟是声振天际。 那些朝着各派射箭的人闻声,便都住了手。 第654章 仇怨源头 廉孤飞一方的飞箭不再来,各派武林人得了喘息之机,便即救助受伤同伴。 此刻,廉孤飞在外,却是直直瞪了廉群玉,道:“玉儿,你做什么?” 廉群玉道:“爷爷,够了,都是人命。” 廉孤飞眉头更皱了几分,道:“谁教你的?谁教你的?” 廉群玉见他神情混恶,心下微骇,隔了片刻,才道:“没有谁教我。”话音未落,脸上便“啪”一声脆响,却是廉孤飞打了他一记耳光。 面颊上似木木的,又火辣辣疼痛,廉群玉当众挨这一掌,烈性也被激发,道:“人命为贵,天良而已,何用孰教!” 廉孤飞冷笑道:“好啊,好啊,我一个恶人,都是有一个正气凛然的孙儿了!” 远处朱灵见他祖孙二人生了争执,早已赶来,这时便道:“玉儿,别惹你爷爷生气。” 廉群玉正在气头上,哪里听得进去,道:“你助纣为虐!” 这一言,也惹恼朱灵,她便道:“好啊,小公子你倒是高义,那今日何必来此,咱们早说过,不会放过这里的武林人,你既见不得,又来做什么!” 廉群玉道:“来阻你们作恶!”言毕,廉孤飞又扇了他一掌,廉群玉又是怒又是羞,好半晌才抬起头来正对廉孤飞。 此时,廉群玉两边面颊都已高高耸起,一边嘴角淌了血。廉孤飞见把孙儿打得这样,登时悔了,心也软下,过去轻轻拍了他肩,道:“玉儿,可打疼你了。”言罢,又转对朱灵道:“灵儿,你也是,也不拦着我,劝着些。” 朱灵怔了一怔,道:“师父,我拦你你要连我一块儿打的,我这老骨头可受不了。”瞅了廉群玉,又道:“再说,这孩子说的话气人,徒儿也想揍他呢。” 廉孤飞道:“你敢?” 朱灵不敢再作声。 那面各派都在搬救受了箭伤的弟子,一时也无人理会他们。 廉孤飞道:“我的乖孙,爷爷一时手重了,你可别怪我。要不然,你打回去也是好的。” 廉群玉道:“那怎么成,岂不是……我又不是不知礼数。” 廉孤飞笑道:“这便好。玉儿,你爷爷我落到此地步,便是他们害的,这时我不收拾他们,难道还要把他们奉为上宾?” 廉群玉见廉孤飞心转得柔了,火气自也消了,只是于廉孤飞说的,那些武林人害了他之言又是不解,便指了正在忙乱的各派道:“他们,他们如何害了你?” 廉孤飞面色一冷,道:“当日,在霍家庄,他们杀你二奶奶和你大伯父,你大伯父,那时只是个襁褓中稚儿呀,如此狠心,如此狠心,我绝不饶恕!”越说,神色间越是怨戾。 廉群玉和朱灵相视而忧,瞧着情形,廉孤飞竟像是狂躁之性又要发作。 廉孤飞一生娶过三个妻子,其原配夫人便是在凉州城中娶的那铸剑师之女,这一位,死于郑国皇帝之手。第二任妻子,是一江湖女子,和廉孤飞生有一子,当年廉孤飞为复家仇在外四处游走,长久不归家,他这第二任妻子便带了幼儿到江湖上寻他,可正误入廉孤飞在霍家庄所设的圈套中,被当年的一众武林人误杀,母子双双殒命。 方才,廉孤飞与廉群玉说的“你二奶奶和伯父”,便是廉孤飞那死在霍家庄的妻儿和孩子,那孩子,是他的长子,按辈分,廉群玉便叫他大伯父。 只是,廉群玉这“二奶奶和大伯父”虽是死于武林人之手,但也是六十余年前的事,当时的武林人与如今的武林人早已不是同一批,廉孤飞却像是入了魔般,将两批人视为一体了。 廉群玉以为寻到病根,说道:“爷爷,不是,他们不是害死二奶奶和大伯父的凶手。那是六十多年前的,是六十多年前的武林人,不是当今的武林人,不是他们,你也莫对他们撒气了,成不成?” 廉孤飞摇头道:“不,玉儿,你这话不对。” 廉群玉愕了片刻,道:“哪里不对。” 廉润玉道:“如今的武林是从六十多年前的武林那里过来的,当年的武林是如今武林的爹爹,当年那些武林人便是如今这些武林人的爹,都是一家一姓,哼哼,父债子偿……”说着,看瞧乐台下各派人,道:“他们的爹死了,我便寻他们儿子报仇。你大伯和二奶奶的仇,便算在他们头上!” 廉群玉心中一震,这才晓得廉孤飞今日所行源出何处,正想寻话来劝解,却闻得身后有物夹风而来,当即携了廉孤飞一同闪避。待得躲过,便见两只镖疾飞了钉于北墙之上。 廉孤飞神色一凛,道:“方才何人动的手!” 乐台下静了一静,无人答他。娄天下却窜进乐台中央,提了一人出来,道:“主子,属下看的清楚,是这人发的暗器!” 他带来的,是一个十八九岁的少年。那少年双目怒恶,瞪视廉孤飞,道:“是我打的镖,哼,我武功不济,本事不够,只恨杀不得你祖孙二人,那也罢了。给你拿住,没什么好说的,要杀要剐请便!” 廉孤飞道:“好,倒硬气!” 江湖上各派人眼睛也齐往那少年身上看,李尹捂着肩膀挤出,道:“廉孤飞,你待如何?”原来,这少年名唤江凝,是个无父无母的乞儿,后晁子敬带回清源派,成了清源派弟子,江凝这名,也是晁子敬为他取的。他方才眼睁睁瞧着晁子敬为廉孤飞所杀,怨怒积心,只是在帮中人微言轻,不敢多言,隐忍至今,适才见廉孤飞、廉群玉祖孙相向而谈,似无他顾,便发出两只飞镖,原望得手能为晁子敬报仇,但廉群玉祖孙艺高心灵,这偷袭便未得手。 方才乱箭齐发,李尹肩头中了一箭,他只把箭尾砍去,箭头还未拔出。廉群玉叫住了弓箭手后,得了空隙,清源派中也有不少弟子伤亡,李尹便一直料理门中人事,全未留心江凝所为,这时见江凝被揪出,忙出来维护。 廉孤飞道:“待如何?敢伤我的人,都下地狱去了。” 在场的武林人,也没说与廉孤飞痛快打过,但只凭适才廉孤飞与那几人似无心似玩闹的交手,已可看出廉孤飞武艺不凡,李尹自明白自个儿不是廉孤飞敌手,并不存与他较量之心。但听了廉孤飞那一句“敢伤我的人,都下地狱去了”,知他不会放过江凝,便道:“哼,廉孤飞,你倒是武功将比天下第一,可你的手下,不过如此,连这眼神,也不好。” 廉孤飞道:“你这小子,话给我说明白!” 李尹走去,把墙上那两只镖拔下,拿了在手,睨着娄天下,道:“这镖,是我发的!” 第655章 后来诸人 江凝急道:“李长老,你别……” 话未说完,李尹便截了他话,道:“闭嘴!我还要你给我替罪么?” 娄天下道:“李长老,我娄天下没你说的那样不济,不会瞧错。” 廉孤飞摆摆手道:“我不听你们攀扯,反正都是要死的,也不理会谁暗算的了。” 娄天下不喜李尹贬损自己,还待要说,李尹竟拉了江凝往回去了,娄天下只得改口喝道:“李尹,你做什么去!” 李尹也不回头,只道:“反正都是要死的,我自是要和众同道一处死。” 娄天下回望廉孤飞,不见廉孤飞有示下,便未多言。 过得片晌,廉孤飞见地上有两具和尚的尸首,心中微愠,看了近旁几个持弓的手下一眼,沉吟一时,道:“谁敢伤了天明寺的和尚,我也叫你们万箭穿身!” 廉孤飞一众手下闻言,都是心中一颤,齐声道:“是。” 廉孤飞立时又道:“放箭!” 一时之间,箭矢再如蜂涌了向乐台中央的各派武林人,格挡箭的精铁交撞之声复起,时而听得一声惨叫。 廉群玉心有不忍,道:“住手!住手!” 廉孤飞沉声道:“谁敢住手,叫你们吃不了兜着走!” 那箭终是没停得下。 廉群玉道:“爷爷!咱们罢手了好不好!” 廉孤飞横了他一眼,朱灵把廉群玉一拉,道:“别碍了你爷爷的事,再说,他们要不死,今后你日子不会好过,定是都要来向你寻仇的。” 廉群玉道:“若不是今日你们对他们赶尽杀绝,他们何至于把我当做仇人!” 朱灵抿了抿嘴,道:“我不与你多说。” 廉群玉道:“你没道理,自然不会与我多说!” 廉孤飞回身将廉群玉穴道封了,道:“别理这臭小子!” 廉群玉口不能言,身不得行,眼中只见乐台下各派弟子中箭倒下,血溅于地,耳中闻得他们呼号,众声不一。那些昨夜被擒来做人质的各派弟子,尚困于己方之手,这时他们见亲友遭射杀,都是大声哭喊叫骂。廉群玉不敢再瞧,便闭了眼睛,心生内疚。 不多时,乱声之中,忽传来一阵稀奇古怪的语声,似吟似颂,再一细听,似是这么些声音,“南无。阿弥多婆夜。哆他伽哆夜。哆地夜他。阿弥利都婆毗。阿弥利哆。悉耽婆毗。阿弥利哆。毗迦兰帝。阿弥利哆。毗迦兰哆。伽弥腻。伽伽那。枳多迦利。娑婆诃。”一遍遍往复。 廉群玉睁开眼睛,这才见前面的乱斗之中,几个老僧盘膝坐于地,双目闭合,双掌合十,口中念念有词,却是在念经。 原来,廉孤飞下令不得射杀天明寺诸僧,一众弓箭手便不敢将箭对准乐台下的和尚,是以此刻众僧人皆安然。其中也有菩提尊者带来的僧众,众弓箭手以为同是天明寺的,便也不敢对着放箭。 乐台下,菩提尊者门下会武的一群僧人便与众一同格挡羽箭。化明那一干天明寺中的僧人,除一宽(邹兼然)外,都出不得多的力,便打坐诵念往生咒,一为此间殉难的亡魂超度,一为涤清廉孤飞罪孽。 常泽与竺守忠几次想翻上墙边将一众弓箭手打下,奈何敌人射来的箭密密匝匝,两人冲不过去。场上许多人原都是会暗器的,但此时情势危急,有的临难忘了射暗器反击。有的则因忙着挡箭,分不出手再发暗器,一时人人都成了挨打之局面。 诵经声、打杀声混为一音,似幻似实,时而真切时而飘渺。廉群玉心中不安,心内也暗暗随众僧念起往生咒来,但他并不知这经文的名称用处,只慢慢随着默诵。 乐台下各派人,死伤近半,便是各派的执事,也有死了或伤了的。不知是谁起的头,随手见了地上死尸,便举了挡箭。到得后来,越多人如此。 廉孤飞冷笑道:“武林正道,不过如此!” 朱灵道:“是啊,同道的遗体,也被你们用作盾。” 有人听了这话,便即将手上挡箭的尸身放下。 武林各派的人神疲力倦,冯嵘看身旁一万古山庄的弟子倒下,心中悲痛,恍恍惚惚之中,似听见人叫了一声“爹爹”,声音像极了冯心雪的。他初还以为是自己生了幻觉,但后来,明明白白又听得两声“爹爹”,语声颇是急切。 冯嵘心道:“这孩子莫非没走。”念头一起,心下大忧,环目四顾,并不见冯心雪身影,微微安心。但猛然间,被人往后拉了一把,一只箭“嗖”一下往他眼前飞了过去。 冯嵘心惊,侧目一瞧,这才见拉了自己那人是常泽,他还未及言语,常泽便道:“你是怎么了?这时候走神,当真不要命了。” 冯嵘挡开一支箭,道:“我知你常庄主在呢,哪里会有事。”他见常泽苦笑一下,但随即,又见常泽面色转惊,见他对着东墙一面叫了一声“霜儿”,冯嵘随即往东望去。只见东墙之上,明千霜,冯心雪两人,一人挥剑一人挥鞭,正击杀廉孤飞的弓箭手。 冯嵘顿足道:“这两个孩子!” 同一时,人群中不知谁喊了一句“卿夫人”,冯、常二人偷暇一望,只见司马宁正甩了大红披帛,将四个弓箭手从西墙上打落。她身侧,石温提了月齿剑锯,斩下一弓箭手头颅。 空中飞来的羽箭骤减,冯、常二人相视一笑,转瞧南墙,见方若名、李允然、柔风与四五个不知哪里来的人也正击那墙沿上的弓箭手。 常泽长吁一气,道:“都没走。” 冯嵘心道:“也亏得没走。” 因三面弓箭手遭袭,廉孤飞那边人一时愣了,便是北边那一列弓箭手未受损,也都停了放箭。墙上弓箭手还未料理清,各人怕他们再射箭来,当下凡有余力的,纷纷纵上墙,帮着料理弓箭手。北面的一队,离廉孤飞最近,无人敢去。常泽便捡了地上散落箭只,运内劲对着北边弓箭手掷去。 各家掌门见了,便也效仿,这些人无不是内力雄厚,又有气在心,恨不得杀尽廉孤飞手下,这一通运劲掷发箭矢,倒也不是白费,闪躲慢了的弓箭手,已自丧了命。 廉孤飞与朱灵、娄天下忙解了廉群玉穴道,四人自北墙的破口处逃到墙外,躲了众江湖人掷来的箭。 第656章 危难见德性 廉孤飞几人隐入墙后,众江湖人再无所惧,一同上前将分立于四面的弓箭手都料理了个干净。 朱懿、朱迅、颜绯影几人上去阻拦,遭各派人围攻。几人中,除了朱懿使巧计逃脱,那朱迅与颜绯影二人都遭了擒。 趁廉孤飞等躲箭之际,各派杀到墙角处去,猛攻廉孤飞那些手下,要救回被擒的弟子。 众人悲喜交集,各处哄乱,常泽道:“把那些人的弓箭都收到咱们这里来!” 众人已明他意,是怕廉孤飞手上还有弓箭手,过后卷土重来,是以先缴收了目下可得的弓箭,以备不时之需。 方才乱箭射来之时,浮云道长护着利风规,浮云自个儿肩上中了一箭,利风规倒是无事。此刻,各派都有人受伤,都寻起利风规来。但利风规只顾了给浮云裹伤,别派人请求,都不及去。 邹兼然(一宽)见攻势已过,与邹无晋道:“你好好看着这些小孩,我去瞧瞧化明他们。”邹无晋点头,邹兼然自去。邹无晋回身,见门中一半弟子都未受伤,大是喜慰,吩咐钟颐皋、孟诗两人安置门中死伤弟子。向万古山庄处一看,见其死伤弟子比金门中要少,心下喜意淡了不少。转望各处,见各派掌门也有受了伤的,眼睛搜望常泽,见他与公羊伐、师同一处丢放收来的弓箭,体安神健,无伤无痛,心内不平。但转目见金元极左臂上中了一箭,金门弟子正给包扎,金百日在旁数说,他又暗自窃喜。 正瞧着,方若铭从后过来,道:“邹前辈,不知金门中可还有金创药,若有余裕,可否分些给晚辈。” 邹无晋道:“方少侠且等一等。”言罢,回身问王霄云道:“霄云,你们的金创药可还有?” 不待忘霄云答话,钟颐皋道:“有,咱们弟子受伤的少,这药还够用。” 邹无晋道:“取些给方少侠。” 钟颐皋找身旁人拿了几瓶金创药,交给方若铭。方若铭谢过便回了紫金山弟子处,邹无晋目不离方若铭,见得他到卿柒静和司马宁身前,与二人不知说了什么,便去帮旁的弟子包扎。司马宁掸了掸卿柒静身上尘灰,卿柒静却一下将司马宁的手握住,两人相视而笑。邹无晋见这情形,把头一转,道:“老都老了,还这样呢。” 王霄云在后听了他话,插口道:“师父,老了怎样呢。” 邹无晋轻咳一下,道:“什么怎样呢,去给师弟们治伤去。”王霄云呆呆应了一声自去,邹无晋捡了脚边一只射空的箭,心头愤又起,一下折断! 施清浩才帮着会旗帮将路笙救出,他手下门人寻了过来,躬身道:“洞主!” 施清浩道:“慢吞吞的,你们何不等我死了再来收尸。” 合欢洞一众弟子忙垂首跪地,施清浩道:“照英、戴异、金培还有简术呢?”他所问,是他收的四个弟子,宗照英、戴异、万金培、简术。 合欢洞一门人道:“四位师兄与万古山庄和紫金山的少侠们一同去对付那些弓箭手了。” 施清浩又道:“你们,听说外头有不少敌人,如何进来的。” 那人答道:“是万古山庄的一位李姑娘,用‘贵妃醉舞’迷倒了守在外面的敌人,咱们才省了好些力气进来的。” 施清浩闻言,微微冷笑,道:“哼,贵妃醉舞,用那样的迷药,也称得上是名门正派么!” 合欢洞一众门人不敢言语,路玄策在旁,道:“施洞主说的是,咱们武林人便该光明正大的,用那些下作手段,和这廉孤飞有什么两样。” 说起这,施清浩还不知廉孤飞的来历,便向路玄策问起来。 那一面,冯嵘也正问明千霜和冯心雪,二人如何回到天明寺来。 原来,昨夜明千霜、冯心雪、方若铭等均觉师尊有事相瞒,因此,离了师长后行出不远,明千霜便领了头,说天明寺中必将有大事,而能让众师长送他们先行离开,必是麻烦事。那时才经了各派弟子被擒的险难,方若铭于明千霜所说深以为然。他几人便计议,偷偷留下,看到底有何大事。于是,几人便欲回了村,宿在张勤家中。 只是,昨夜过一处潮湿地方时,李允然摔了一跤,便将她包袱中那装了“贵妃醉舞”迷药的药瓶摔碎,摔下地时,那包袱勾了道旁的木枝,又是半散着的。其时方若铭最先去扶李允然,便沾染上了贵妃醉舞,李允然收包袱时,也沾了药末,两人同被迷倒。 明千霜和冯心雪、柔风抱了李、方二人到张家,才给他们喂了解药。几人折腾到鸡鸣时,才得睡下。 今日天明时,只明千霜和柔风起了身,二人看余人睡得正熟,也没将他们叫醒,便要往寺中来。小青和永绪两个孩子晓得了,也嚷了要跟来,明千霜和柔风禁不住磨,便带了二人来。 因寺中人本就多,明千霜几个进来,也没人多盘问。后来,江湖各派转到乐台处听化真说讲要事,明千霜与柔风几个便捡了个离万古山庄坐处远的旮旯坐着。其间,来不眠说了辱及冯家祖先的言语,明千霜听不过去,便寻了个永绪吃剩的桃核向来不眠打去。 那一回,来不眠虽动了怒,但因寻不到何人做的手脚,便撂过不提。到得化真将廉孤飞的事说完,柔风内急要如厕,永绪和小青便带了柔风去寻茅厕。 那时,正值廉孤飞一众手下围住天明寺,柔风见乐台外还有许多人,且都是臂缠红带,觉出异样,便携了小青和永绪悄悄去查探,但给人知觉,柔风为护小青和永绪被廉孤飞手下擒住。且幸小青和柔风对寺中熟悉,逃脱廉孤飞手下追拿。回到乐台,将所遇与明千霜说了。明千霜只得离了乐台,带着小青、永绪去救柔风。 救得柔风后,天明寺各处均被廉孤飞的人把守,明千霜更知有险,因此便带了小青、永绪、柔风先回了家,免得两个孩子跟着他们遇险。 因昨夜方若铭和李允然、冯心雪睡得晚,明千霜与柔风等到家时,三人还未起。明千霜当即叫醒三人,说了寺中情形,方、冯等人如何还坐得住,几人洗漱过便往天明寺来。 一路去,几人遇到司马徽带了朝阳教人出来,方若铭还与司马徽说起寺中事,他怕卿柒静等对付不下廉孤飞,见司马徽又是离寺,猜到朝阳教是要独自避难去了,还苦苦劝司马徽回去,司马徽只以受伤为由,推脱不去。 石温不喜司马徽行径,又为朝阳教颜面,便说愿同方若铭等回寺援助。才纠缠完,司马宁便到了。这回到桃州天明寺议事,卿柒静留了司马宁在紫金山打理事务,但事关廉孤飞,司马宁便是放心不下,事前假意答应卿柒静留于家中。待得卿柒静等出发十余日后。她将门中事扔给了樊洪,一人上桃州来了。因耽误多了,也是今日才到,又正遇到司马徽拒绝回寺相助紫金山。 司马宁早知父亲凉薄之性,但再遇一次,依旧心寒,见朝阳教中只石温一个愿回往寺中,也不多言多求,连礼也未向司马徽等行过,便领了方若铭一众小辈,离了朝阳教人,到天明寺来。 那时,被施清浩撇下的合欢洞众门人因无人引路,又不知众江湖人聚在乐台,便在寺中迷了路,虽听得有一处地方声音大,但天明寺岔道多,总也去不到,后便撞见了明千霜等人。 得明千霜和柔风带路,合欢洞一行人才不至总踏迷途。 其时正逢廉孤飞命弓箭手射杀各派江湖人,而明千霜将近乐台之时,遭廉孤飞另一拨手下阻拦,进不得乐台。李允然便用贵妃醉舞药倒那拨人,省了许多纠缠的功夫,到得乐台时,眼见情势危急,司马宁和石温为长辈,便对一众小辈做了分派,命明千霜、宗照英、戴异、简术、方若铭诸人各据一墙,除了那墙上的弓箭手,再入乐台。 明千霜将诸事与冯嵘说了,冯嵘道:“唉,不知今日如何,那廉孤飞可是带了许多人来,只怕脱身不易。” 明千霜道:“咱们不好过,也绝不叫他们好过。”说着,冯嵘听得明千霜腰间传来一阵吹气声。他一看,是一只金笼,笼中是那蜥王。冯嵘还要再说话,乐台正门处一阵喧声,他回头一看,原来是廉孤飞等人不知如何,又到了那儿了。 第657章 过招 廉孤飞带来的弓箭手尚余两批,他与廉群玉、娄天下等自北墙出去后,便命娄天下将所余弓箭手都调了来。此刻一看四面墙根下,倒的都是自己手下人。而原被擒住的各派弟子都给救了回去,廉孤飞微微叹息。 各派人在乱箭狂攻中皆有死伤,这时见了廉孤飞,无不是目眦欲裂。乐台下有如刺猬一样的尸身,有受伤不住呻吟的武林人。血泪一窟,白骨即成,生者难乐,死者不甘。这本该是宁静祥和的寺院,如今已成了怨气冲天之所。 廉孤飞也没再叫放箭,瞧着乐台下的血地,从正门一步步踏来。 常泽、竺守忠、公羊伐、师同见他来,一同迎上。邹无晋、金百日、冯嵘也各从一边过来。 师同道:“你要做甚?” 廉孤飞环视各处,只是不答。 常泽本是瞧着廉孤飞的,但同又见廉孤飞身后有具尸首,头与胸各中一箭,不知是谁家弟子,再难忍,道:“廉前辈,晚辈讨教讨教你的高招!”话音未落,身形一晃,已纵了到廉孤飞跟前。 廉孤飞应道:“好!”两人已交上手。 娄天下、朱灵、廉群玉等一众人忙从门外进来,竺守忠与公羊伐几人也跃了朝前,把娄天下他们隔住。 朱灵怒道:“敢挡我!”便即出招攻向竺守忠,竺守忠当即还招,两人立时斗在一处。 鲁金台见常、竺二人与仇人动手,不及近处的卿柒静、冯嵘等人与余下的朱、娄二人接招,便即抢过手下一弟子的长刀,挥向娄天下,口中道:“你还我孩子性命!”娄天下并不惧这人,冷哼一声,即也还手。 廉群玉此前曾还阻拦过弓箭手放箭,各人也瞧出他与廉孤飞、娄天下一流不同,此刻谁也没出招袭于他。 不远处韩东林和白翼两人却急,韩东林便问道:“少主,可要叫弓箭手放箭!” 各派人一听,立时都警惧起来,不少人便往四面的墙上望去,过得片刻,听廉群玉道:“不必。”众人这才稍稍放了心。 常泽却怕敌人再放箭,慢慢引了廉孤飞往乐台中央去,如此一来,敌首与己方混于一处,动斗之际难以目测,放箭只怕误伤,那其他敌人便不敢轻举妄动。 竺守忠也想到此,一同缓缓行移,带了朱灵往中间趋靠。鲁金台却是一心要为子报仇,思虑不到那许多,便一直与娄天下在近门处相斗。 廉孤飞一手下白翼看武林中各派掌门都不是庸手,自己这面高手不过四五人,若是打起车轮战,未必能讨得了好,心渐急起来,上来与廉群玉道:“少主,叫弓箭手把他们围起来。” 廉群玉微一思量,道:“叫他们候着,没我的话,不准放箭!” 白翼不解,忙下去分派。 适才明千霜、冯心雪等杀来时,廉孤飞那面阵脚大乱,朱懿、颜绯影为太唐门弟子所擒,此刻,怕弓箭手再放箭来,公羊伐便命人将朱、颜二女带到高台下,同是用刀架着她们脖颈。朱迅见了大急,到廉群玉这面来,道:“快救姐姐和颜师姐。” 廉群玉如何不想,但一时没有好计策,只得道:“我想想法儿。”言罢,忽听得人大骂一声“混账”,廉群玉举目前望,却原来是廉孤飞随手捡了地上一清源派弟子的尸身做盾,躲过常泽一掌,那句“混账”,正是常泽所骂。 廉群玉心下暗奇,心道:“这常泽竟能迫得爷爷借外物防身。”当下便凝神观斗。 那里,常泽却已是吃力。廉孤飞年岁长,多年习练,内劲更比常泽深厚。常泽仗着巧招,与他过了八十余招,但总不能攻其要害。适才好不容易见廉孤飞露出个破绽,提掌攻去时,廉孤飞却一脚踢起那清源派弟子的尸身做挡,常泽只又得弃了这大好时机,缩回手来。道:“哼,躲在死人背后,可也真是本事!” 廉孤飞将那清源派弟子尸身丢过一边,道:“你也不必激我,不过一时拿来用罢了,他倒该庆幸,死了还能有些用!” 清源派弟子把那尸首收了回去,对着廉孤飞大骂起来。 廉孤飞哪里会在意,当即使出补天手中的一招攻向常泽面门,常泽双手外旋,拂挡开去,廉孤飞当即与常泽错开身,右手穿过常泽腋下,往他后心上抓去。 常泽一惊,只觉一股力把自己拽了往上,他忙急伸足勾向廉孤飞左脚脚踝。但上行之力难遏,眼见是要翻个大跟斗了,而他一派之主,若是在人前输了这样一招,叫整个万古山庄颜面何存,便在身子上翻擦过廉孤飞肩头之际,运起摩冰掌,劈在廉孤飞肩上。那廉孤飞分明颤了一下,便松了常泽,常泽知那一掌没白使,待得身子转正,他急使个千斤坠落地站稳。 廉孤飞挨了常泽的摩冰掌,只觉如坠冰窟,连气也僵冻住了,险些喘不过来。肌肤像被千万根小针刺了,又觉遭蚊蝇叮咬,痛痒齐发,骨头又似乎一寸寸被人砍断,难受至极。廉孤飞受寒苦加身之痛。便知自己是中了摩冰掌,当即运内力御寒。 摩冰掌收发之际极有讲究,发要使寒气出,收要使寒气散,如若内劲不够,或是这掌法使得不好,发出寒气收时却不能化散寒气,便会留下冰霜。因常泽的摩冰掌已至大成,使过后不在受掌之人身上留结冰霜,是以众人也瞧不出常泽用摩冰掌攻了廉孤飞。只是见常泽被廉孤飞倒摔后勉强立稳。而廉孤飞肩头受了一掌推击,身子踉跄一下,慢慢才稳住。 廉、常二人站定后,便即向对方望去。 廉孤飞见常泽在自己翻甩之下还能稳住身,心下纳罕。常泽看廉孤飞中了自己摩冰掌,竟一点事也无,还能立得住身,面上也不见受寒之状,思及他内力之深,不由得惊骇。 常泽自知,他的摩冰掌因何对眼前人无用。习武之人,内力便如底托,内力越强,使出外功是更见威力,二者相辅相成。两个同使摩冰掌之人比强弱,自是内力深那一个所使的更强。不过,这摩冰掌虽有威力,也并非无可破解。只需另一方比施展摩冰掌的一方内力强,那摩冰掌之害便无足轻重了。他内力强过摩冰掌中的寒气,寒气侵入时,好比到了一团烈火中,渐渐由寒转凉,虽也有扰,却达不成祸害。 方才常泽打在廉孤飞身上的摩冰掌,便是这样一情形。 第658章 攻守一体 、各人看常泽立了许久不动,还以为他哪里受了伤。明千霜心底颤了一下,便也纵到了常泽身旁,问道:“庄主。” 常泽听他叫唤,移目朝他看去,见明千霜面有忧色,心中反是欢喜,道:“无事。” 冯嵘适才见常泽呆立不动,想要上前探问之时,明千霜已去了,心想明千霜好不容易能显出这爱父之心,不可搅扰,便不再过去。见廉孤飞也立在不远处,上前抱拳道:“晚辈冯嵘,想向前辈讨教一二。” 廉孤飞还未答言,金百日便道:“冯贤侄,你让我来吧。这人年纪长,你却还在盛年,若是胜了他,外人也会说胜之不武。我和他年岁差得不大,让我来,咱们老人家和老人家打,也不是欺侮他。” 金百日是不服这廉孤飞,想要一较高下。冯嵘见他如此说,便也退下。 金百日走出,与廉孤飞相向,也不施礼,道:“金某向阁下请教!” 廉孤飞受了常泽的摩冰掌,虽不至重伤,但寒气环积于体,也极为难受,这时金百日来战,不得不应付,当下定了定神,道:“哪个金某,报你名字来!” 金百日创立百日门四十余年,声威早扬,这会儿却叫廉孤飞看得如无名之辈一般,心中有气。一旁却不知是谁道:“瞎了你的眼,这是百日门门主。” 廉孤飞微微思索,道:“我记起来了,是叫金百日是吧。” 金百日道:“想不到前辈也知道。” 廉孤飞道:“闲来无事,也会听听江湖上的事。”又道:“你要向我请教,念你也是我的小辈,又比常泽他们老那么一些,老夫便让你两招吧。” 金百日干笑两声,便即使出自创的一路“化生拳”攻向廉孤飞。这“化生拳”乃是金百日一次入林遇虎,与虎相搏后自悟而创得,拳法时而肖虎扑拿,时而是人之原状,实是在一套拳法之中,融入人虎相搏时各自的种种攻守奇技,已是一套拳法之中,便有强人猛虎二者的最精妙招数。这套拳法是他头次在人前显露,但一使出,即迫得廉孤飞不住向后闪避,心内不禁得意。 金门一众小辈弟子观斗一阵,便在窃窃私语,见邹兼然(一宽)过来,这才噤了声。邹兼然道:“你们方才说什么呢?”众弟子你用手肘推我我用手肘撞你,后来孟诗才道:“太师叔,这金百日使的功夫,好像不是咱们金门的。” 邹兼然道:“不是,金门中没这路拳法。” 王霄云道:“这是什么拳?” 邹兼然摇头。 钟颐皋道:“金百日脱离金门自立门户,用的都是咱们的功夫,但金门始终是正宗。他的宗门一成不变,也只是受人嘲笑。听说,他为使百日门变换新风,立了好些和咱们不一样的规矩,又创了好些新的武功,这拳法,估摸着便是新创的。” 众人点头,又静静瞧着前头。 金百日之拳如流星如崩石,身法似仙似兽,变换之间,时而显出种种怪相。但出拳动脚,探手伸抓之际,却又精奇凌厉,刚猛难挡,隐隐间,又见飘忽诡异。 明千霜道:“金百日这是什么功夫?” 常泽道:“自攻自破,实不高明。” 明千霜不解他此意,道:“什么?” 常泽凑近,与他低语几句,明千霜微微一怔,眼再看瞧场上,不多时神色便紧忧起来。 各人见廉孤飞连连闪避,心都是欢喜,不住叫好。到得第四十招上,金百日右手抓下廉孤飞胸前外衫一片衣襟,各派人连声喝彩。金百日却是暗恼:“这猛虎侧抓式如何没伤到廉孤飞皮肉。” 二人拆到了第八十余招时,廉孤飞守势渐稳,再过几招,众人听得廉孤飞哈哈大笑道:“我想通了,我知如何破你这怪拳了。” 众人与金百日都是一惊,其所惊又各有不同。金百日愕了片刻,心道:“可别给他吓着了,哪儿这样容易。”但念头才落,便听廉孤飞道:“你这拳法,力虽在拳上,但妙在身法上。其实,你这拳法的破解之道便在这拳法之中。” 众人听了,都是一奇,谁会将武功本身的破解之法藏在武功之中。但下一刻,便听得廉孤飞道:“我看你这拳,是仿人兽相斗而创,只是将两者激斗时最猛最奇的路子挑了出来揉于一处。可人与兽本就是在斗着,正是极力相克的时候。兽样的招式与人样的招式互为破解之法。因此,禽兽的攻招,以人的攻招去破,以人的招式去守。而人的攻招,亦是以禽兽的攻招去破。你这拳法,我数到如今,兽势的有十二招,人势的有二十招。像是乱了人兽相斗时的前后次序,虽如此,还是可从中寻到二者各自的破解之法,只需留心些便是。哼哼,不过是用你自个儿的这一招对付自个儿的那一招,再用你自个儿的那一招对付自个儿的另一招,也好玩哪。” 各人一面听,一面观金百日的招式,果然是这道理,不由得心又提起来。金百日更是冷汗直流,他自创这拳法之初,也想到这处,遂在其间插入一些诡异身法,以惑敌人眼。不想头一回使出,便全被廉孤飞瞧了出来,不但当中义理尽被他道出,就是这拳法的源出也叫他说了出来,心中自道:“惭愧惭愧。” 他在临敌关头被人道出招式中弊处,心神一乱,还不及换招,便觉胸前一痛,低眸一瞧,廉孤飞五指已深入肉中,指落处不断渗出鲜血。却是廉孤飞使出方才自己抓向他衣襟那一招猛虎侧抓式抓到自己胸前来。金百日当即向后抽身,血珠子一绺绺滴下。廉孤飞再攻来,金百日一手捂了伤口,再出招迎上。 此时众武林人都是一体一心,见金百日遭廉孤飞抓伤,心急心忧,更有的直接跳起来。 卿柒静正迟疑要不要上前相助,却见竺守忠过来,便问道:“朱婆婆呢。” 竺守忠道:“给白帆帮的弟子看管了。” 卿柒静往白帆帮那里一瞧,朱婆婆果然双手被缚,被白帆帮弟子押着。而娄天下也躺了在地,不知是生是死。 原来,方才金百日与廉孤飞相斗时,竺守忠已把朱灵制住,交给近处白帆帮的弟子看着。而见鲁金台还与娄天下酣战,竺守忠过去相助,不几招便将娄天下打得倒地,探他鼻息已无,竺守忠这才过来观金、廉二老相斗。 卿柒静再往场中瞧去时,只见金百日一拳击向廉孤飞,廉孤飞使了分筋错骨手拿住他腕,左掌往他腹上一拍,随即提起抛出。 各人先时大气也不敢出,眼看金百日口吐血沫身子飞起,这才惊叫道:“金掌门。” 施清浩连忙跃去,将金百日从空中接住。金元极、金芙蓉、金木心等因离得远,到得金百日身边时,金百日已被施清浩抱了放于平地处。 第659章 败第二人 廉孤飞中了常泽的摩冰掌,本一直暗暗运气御寒。但适才与金百日相斗,见他拳法新奇,不由得便疏了神,御寒内劲弱了,寒气复而缠身,他与金百日斗到后来,不禁便打了好几下寒噤,最后一掌击向金百日腹上时,内力传出,竟把寒起也传到金百日身上。饶是如此,到得罢手之时,廉孤飞仍是觉一阵阵冷气自脚底生来,心下自叹:“万古山庄这摩冰掌,也够人受的。” 金百日已被挪到百日门人阵中,利风规还在给太唐门弟子治伤,金木心知宫唯此番也随了来,便直接到万古山庄那里把宫唯请了来给金百日救治。天明寺中懂医的老僧,也全在场上给各家受伤弟子医治。 同行间常有暗自较论攀比之事,武林中亦是如此,有声名有本事之武林人,更是难服其它的武人。施清浩如今便是这样的心,他今日来的晚,门中弟子并没在廉孤手下受伤,与廉孤飞倒无甚仇恨。如今见廉孤飞连挫武林中两大派的高手,便想与之一争高下。 金百日去后,施清浩便即跃出,道:“姓廉的,施某与你过两招。” 朱懿被押在高台脚,大喊道:“好不要脸,你们对一老者耍车轮战,算什么本事!” 来不眠道:“你们方才不和咱们过招较量,只在一边放箭,那就是有脸了?告诉你,与你们好商好量的时候过去了!咱们爱怎么打便怎么打!” 这话本无什么道理,但目下只需能叫廉孤飞那面人难过的,众人都是赞许,便有不少人随声附和来不眠。 廉孤飞身上寒气未驱尽,一时未应下施清浩,心中也自暗想:“他们都不是我对手,但一个个武功也都还过得去,要是一齐攻来,应可与我打个平手,若是一个接一个轮着来与我较量,倒是耗我的力,到后面只怕要累死。”便道:“你们几个,可以一起!”一面说,手一面自施清浩指到竺守忠。而那一处的人,是施清浩、卿柒静、邹无晋、公羊伐、师同、竺守忠六人。意思,便是要他六人齐上。 这话若是换了旁人,必要被认作大言不惭,但出自廉孤飞之口,各人竟不觉有何错。 施清浩道:“诸位,你们要齐上的话等下一轮,施某要与姓廉的单打独斗!” 冯嵘道:“施兄先请便是。” 施清浩踏前而去,正要出招,一少年从后赶来,道:“且慢,我来与施洞主过招吧。” 施清浩回头一看,见是廉群玉。廉群玉也怕众武林人用车轮战来对廉孤飞,这才想要代祖父应敌。那廉孤飞毕竟老迈,神勇虽在,亦是脆弱。便是此因,廉孤飞每使内力,总不敢满满使出,只运个三四成出来。这里人许多是当今成名高手,各有看家本领,要是一一找廉孤飞打过,廉孤飞必被拖得力竭。廉群玉知祖父今日对此间武林人下手过了,大是理亏,但血脉相连,他亦不愿让祖父被一众武林人所伤。自忖无法调解两方恩怨,只得量力而行,不叫自己心念之人多受伤受害。 施清浩只瞧了廉群玉一眼,便道:“我不和小孩儿打。” 廉群玉道:“你不敢?” 施清浩知他是激将言语,道:“施某不是那欺负小儿之人。” 廉群玉还欲再说,廉孤飞却道:“玉儿,你退下。” 廉群玉急道:“爷爷!”廉孤飞注目于他,目光中那叫他避让之意不容抗辩。廉群玉只得退到一旁,双目紧紧凝住了施清浩不动。 金元极听说施清浩要独斗廉孤飞,大是讶异,便嘱咐金木心照看金百日,自己到卿柒静他们这面来围观。 廉孤飞这处,觉身上寒气退了些许,把胸前被金百日抓破那翻出的外衫碎布扯下一扔,便使出补天手中的一招,直击施清浩喉头。施清浩右手旋出,拿住廉孤飞右腕。廉孤飞左手倏地探出,直取施清浩下颌。 施清浩左手一拨,那面却叫廉孤飞右手滑溜出去,他一脚飞出,要击廉孤飞眼侧,但猛然间,一股冷气窜入到骨头里来。施清浩只把牙齿咬得咯咯作响,心中诧异:“这老头修炼的是阴寒一道内力么?” 眼见着廉孤飞一掌拍向自己头顶,施清浩不及再想,连忙将足尖在廉孤飞膝上一点,翻身避了开去。 宗照英、万金培从未见过施清浩与人相斗有那等慌状,心生担忧,齐奔了来,道:“师父!” 施清浩轻斥一声“退下”,两人这才往边上去。 众人见施清浩面色发青,身子微微颤抖,还道他受了伤,卿柒静便想去接替他下来,那面却过来一个百日门弟子,与金元极道:“少主,那廉孤飞不知使了什么阴寒的功夫,掌门如今全身冰一样的。万古山庄的宫前辈说,需请三个内力高强的人,给掌门运功散寒。那里已有松掌门一个了。大小姐说,还得要您再请两个去才好。” 金元极听罢,微一思量,道:“我算一个,这里……”转念想,此处人中,卿柒静最好说话,而见卿柒静也正瞧着自己,金元极当即便朝卿柒静打了一躬,道:“想必卿山主也听见我这弟子的话了,还请助在下这一回。” 他已开口相求,卿柒静如何还好推脱,想这里尚有冯嵘等人,便也应了,随金元极到了百日门人阵中。 司马宁远远瞧着,见丈夫离廉孤飞远了,心里倒是放心不少。 施清浩被过了一些寒气,立地稍歇片刻,便使了延冰蹈火掌猛袭廉孤飞要害。 廉孤飞自觉一炎一寒两股气分从施清浩左右两掌上传来,道:“延冰蹈火掌,我来见识见识。跟着即使出二十三式补天手应敌。二人你来我往,不多时已拆了三十余招,瞧来还是旗鼓相当之势。 廉孤飞两手之影纵横参错,封合施清浩身周。施清浩掌势大开大合,紧紧逼迫廉孤飞招式着攻之处。二人身形自东移到西,时而齐飞,时而前后相逐。到得后来,二人出招愈快,只见得个虚虚的影子,到得百余招时,倒见廉孤飞如龙宛转腾空,一掌斜击向施清浩后肩。 施清浩“哇”一声呕出血,身子跟着偏倒。冯嵘忙去挡拦在施清浩身前,公羊伐与宗照英、万金培一同抢上,将施清浩扶了走开。没行几步,施清浩回身道:“好一个廉孤飞,施某佩服……”说着,又呕出一口血,这才接着道:“不是为人,是武功。”言罢,才肯离去。 第660章 两头起乱 廉孤飞中了常泽的摩冰掌,寒气闷徊于体。先前,他与金百日相斗,无意中便把所中摩冰掌的寒气传渡于金百日,因此,金百日身上方会受寒伤。宫唯替金百日诊脉,自然也诊出金百日身上寒气源于本门摩冰掌,心内已明白是怎样一回事,只未明说与金木心、金芙蓉等知道。 施清浩适才所使的延冰蹈火掌,由阴阳两掌合成,阴掌发出的是阴寒内力,阳掌发出的是炎烈内力。练此掌法之人,内劲需得到一定境地方可。施清浩门下年轻一代弟子中,至今无人有能耐习练这掌法。 适才,廉孤飞使补天手与施清浩相斗,得了主意,一借出招之时将来自摩冰掌的寒气散出,再借寒气与施清浩延冰蹈火掌中阴掌的寒力相抗,三则接化施清浩阳掌中的热气化寒。如此接外力以自用,倒是将常泽打于他体内的摩冰寒气尽数化散。廉孤飞此时心内大喜,道:“可还有人要来与我较量的?” 冯嵘道:“晚辈来!” 廉孤飞抬眸向天,道:“天色不早了。” 各人不知他又要弄什么玄虚,互向同伴望去,又听得廉孤飞道:“你们一齐上吧,省得耽误我。” 公羊伐出来道:“咱们若一同合攻前辈,你可不许说咱们的不是。” 廉孤飞道:“少废话,出招!” 余人还在迟疑,冯嵘道:“得罪!”便即使一招“飞雁南来”,径直击向廉孤飞。邹无晋见状,本想拔剑便攻敌,但转念一想,这面合围廉孤飞,已是占了便宜,而廉孤飞未使兵刃,自己仗剑攻伐,越加不义。遂把佩剑抛给王霄云,提起一双肉掌便自西朝廉孤飞袭去。 一时间,各人全忘了常泽先才部署。公羊伐、竺守忠同从东攻廉孤飞,冯嵘、师同二人据南方与廉孤飞相斗,邹无晋在西。北面却空出,来不眠在场外大急,急呼:“北面去一个,把他围住!围住!” 众人虽觉他聒噪,但不少人也和他所想无二,若能将廉孤飞四面围住,他进退之地立无,如此一来,廉孤飞行动之能大大受制。 然并非冯嵘、邹无晋等人不向北行,只是每有趋北之势,立时便叫廉孤飞使一杀招逼回。北边空缺,却是廉孤飞自个儿留的。场上凡年长些的武林人,慢慢的也瞧出这情形来。 常泽见那情势,便要纵前去,封了廉孤飞北方寸地。但还未得动身,忽听得高台下一声惨叫,常泽看去,只见颜绯影一掌拍倒那拿刀架住朱懿脖颈的太唐门弟子,却不知她何时已脱了缚,那原先拿刀架住她的弟子也已给她打死,半倚着高台墙倒下。 原来,颜绯影和朱懿遭擒之时,是太唐门中两个武艺低下的弟子给封的穴道,因点穴功夫不到家,颜绯影只这一会儿的功夫,便把穴道冲破。她见人人都望着场上冯嵘诸人和廉孤飞相斗,于自己这面大大的松懈,便即出手杀了那挟持自己的太唐门弟子,得了手,立时又击毙那挟持朱懿的弟子,二人这便要逃。 太唐门众人见本门两个弟子又被害,群情激愤,便有人奔往高台处。到半途时,见一纤纤秀影也如飞而前,一眨眼的功夫便到得台下,把颜绯影、朱懿拦下。 各人这时才瞧得明白,拦了朱、颜二人的是金芙蓉。此刻,只见她秀眉倒竖,娇声斥道:“害了人,还想走么?” 朱懿、颜绯影不言,双掌齐出,便往金芙蓉身上招呼。金芙蓉拔出腰间的度陌弯刀,自左而右斜劈,刀刃几乎要掠过朱、颜二女之面,迫得二人齐齐后退。只这一会儿的功夫,太唐门弟子也已奔到,为首的弟子大喝道:“把两个恶女拿下。”众弟子应着便也各自出招拥上,朱懿、颜绯影立时被围住,二人以寡敌众,处处受制。 这变故突起,常泽分了心,也没上前去与众人围斗廉孤飞。他见金芙蓉这女孩处处出挑,但没见其武功究竟如何,便驻足留观。 但见金芙蓉将一把弯刀抡转如月,直削朱、颜二人各处要害,招式灵矫迅捷,落刀却是又准又稳。而往往又能料敌之先,断了朱、颜二人的后招。虽是众人齐攻敌,却是金芙蓉攻招最得力。 常泽暗道:“就是没太唐门弟子帮手,金芙蓉也能拿得下这两人。” 不过四十余招,金芙蓉与太唐门一众人已再将朱懿、颜绯影抓住,便在众人寻绳索要绑缚朱、颜二女时,廉群玉不知何时提剑过来,在众人身后道:“放人。” 连常泽也未留心廉群玉过来,只是见又有时机看廉群玉这一少年人动手,倒也乐意,当下又是静观高台下。 见得金芙蓉回身与廉群玉道:“你也来找捆的么?” 廉群玉道:“如今放人,一切好说。” 金芙蓉道:“你们滥杀无辜,你便是肯说姑娘我还未必与你好好说呢。” 廉群玉静默不言,金芙蓉道:“瞧你天良未泯,本小姐不和你为难,快走!” 廉群玉道:“放人!”跟着一剑刺出,金芙蓉不想他会动手,也使出一招“水中捞月”,直削廉群玉肩颈,廉群玉晃剑一弹,撞得金芙蓉度陌刀偏了几寸。金芙蓉旋即变招,脚下斜走两步,右手一挥,刀刃圆转于廉群玉腰身四处。 廉群玉赞道:“好刀法。”右手一转,手中长剑随之而旋,他长剑剑尖竟自抵了金芙蓉刀刃,一刀一剑似两块相吸的磁铁一般,牢牢黏住。廉群玉却手一松,把身子一拔,跳出刀剑游走之外,跟着一手弹出,飞出两粒石子,分打在那两个押着朱懿、颜绯影的弟子身上。 诸人待得知觉,那两个弟子已因吃痛放了朱、颜二女。朱、颜二人立时又与太唐门弟子动起手来。 那面,廉群玉待得刀剑有下坠之势,立时探手夺回自己长剑。金芙蓉跟着收回度陌刀,二人再缠斗起来。霎时间,“嗡嗡”“铿铿”之声紧紧而起。廉、金二人身前恍若滚动着一簇簇白光,时而长剑横奔,时而弯刀直泻,人、刀、剑交杂一处,各人看得眼花缭乱。 拆到六十余招时,廉群玉长剑一挑,竟自将金芙蓉的度陌弯刀打掉,不待那刀落地,廉群玉便即伸手抄过。金芙蓉要夺刀时,廉群玉飘飘忽忽刺了一剑,金芙蓉被迫闪避。廉群玉趁这时机,一个翻身,越过金芙蓉,连飞出两脚,踢倒了两个正与朱懿纠缠的太唐门弟子,与二人道:“快走!” 朱懿连忙携了颜绯影之手跃到高台上,再自高台纵到廉孤飞的身后。 金芙蓉大恼,随手拾起地上不知谁掉落的剑便要再攻廉群玉。廉群玉却无心与她多纠缠,平平将度陌刀推出道:“还你!”跟着身子一起,也跃到廉孤飞身后去。 度陌刀滚转而来,金芙蓉上前接过,拿了那刀出神。过得一时,只听得不远处“嗯”一声闷哼,又是“啊”一声大叫,金芙蓉抬眸望去,却见竺守忠和公羊伐、师同三人都被廉孤飞摔出丈许来远。 第661章 死而复生 竺守忠和公羊伐都被太唐门弟子搀扶出去,师同也给白帆帮帮众抬了下去,三人伤势均是不轻。 金芙蓉见那情形,心中大急,再看冯嵘与邹无晋,显也是强撑着身与廉孤飞相斗,不知还能支持几时,她心暗道:“这厮当真这么厉害,今日咱们一败如此,今后如何还能立足!”正思想间,见一抹黑影荡了过去,却是常泽重跃进那斗争圈子里。 廉孤飞见常泽回来,当即腾出手抓他左颈,常泽翻手在他小臂上一拂,但觉一股力将自己手震出,常泽暗自吃惊,正要出第二招时,廉群玉从旁穿来,一剑阻断常泽攻势,道:“常庄主,晚辈求赐教。” 常泽知廉群玉是要为廉孤飞分忧,但他毕竟不是大患,回道:“且等一等。”说罢身形与廉群玉一分,再要向廉孤飞攻去。 廉群玉不予他时机,轻轻将剑一抖,对了常泽后心刺去。常泽听得身后动响,只得侧避,廉群玉恐他再攻廉孤飞,当即又使一招“云揽月”,削向常泽右臂,常泽避让之际,廉群玉下一招跟着递出,便是让他近不得廉孤飞。 这里,常泽被廉群玉缠住。那一面,邹无晋施展“飘摇拳”对敌,冯嵘则使出家传的一路掌法“大音希声”与廉孤飞相抗。飘摇拳时沉时轻,时缓时急,刚柔相济,邹无晋行动便一时飘忽一时舒缓。众人看他与廉孤飞对招,身姿雅逸,又有攻敌之实处。 反观冯嵘,却不知其招有何用处。但见他一拳拳打出时,离了廉孤飞身总有半尺远,全未触及敌人身体,竟像是儿戏。 看得邹无晋与廉孤飞打得大汗淋漓,冯嵘在旁只顾着空打,旁观各人无见识的,暗怨冯嵘这时来拖后腿,明千霜听在耳中,甚是气恼。 廉孤飞左掌与邹无晋相对,右掌与冯嵘敌抗,两手的招式竟全不同,左掌轻灵,右掌凝稳,两掌也呈一急一缓之势,观他两掌间招式,虽变化不同,但并无互为拖累之态。寻常人,极少能到这左右两手各行其道而无相扰之境,各人虽恨他狠毒,却也佩服他在武功上的造诣。 正在凝神观斗时,蓦地里忽然听见一声大叫:“他……他怎么活过来了?”众人循声望去,却也是吃了一惊。原来,方才那被竺守忠打得断了气的娄天下,竟自地下一跃而起,提起剑便朝常泽刺去。 那时,常泽才夺过廉群玉手中长剑,封了廉群玉穴道,正要赶去相助邹、冯二人对付廉孤飞,谁知行到半途,娄天下“死而复生”,提了剑便急攻常泽。 常泽闻声,只又得回身料理这一小敌。 乐台下,如今最迷惘的当属鲁金台,适才他探娄天下鼻息,却是没气了的,这时见娄天下忽然窜起,真是满腹惊疑。 那娄天下自是没被竺守忠打死,他那时与竺守忠过招,见对面是要取自己性命之势,又自知不敌竺守忠,遂运起廉孤飞传授于他的“闭气功”假死。娄天下这闭气功尚不到家,但也能闭绝呼吸半柱香的功夫,是以便把竺守忠和鲁金台二人骗过。 又因娄天下与竺守忠相斗时受伤,他假死瞒过人后,便也躺于地不动,暗暗运气调息。此时略腹,瞥眼见常泽夺了廉群玉长剑,便要去攻廉孤飞,恐廉孤飞年迈力危,经不住他几人打,便飞身去阻常泽,自想能拖一时是一时。 娄天下武功更不及廉群玉,十二招后,长剑已被常泽打落,娄天下纵开,从怀中取过一粒铁菩提,便掷发朝常泽而去。常泽斜身闪避,但那铁菩提从他身旁过去时,“嘭”一声响炸开,登时烟飞雾绕,常泽鼻中嗅到一股异香,情知不妙,当即纵离那烟雾处。 明千霜赶上来道:“庄主?” 常泽提气运息,倒像没什么滞碍,回明千霜道:“无碍。” 明千霜却见他颈上衣领边沿处的皮肉青紫起来,急道:“不对!”说着,便伸手要去扒那衣领子。 常泽道:“若是不对劲儿,别用手碰。”言语如常。 这时,常亦、常衡和卫仪卿一同赶到,齐问起常泽情形来。 明千霜道:“卫师妹,你簪子借我一用。” 卫仪卿取过髻上一只发簪递与明千霜,明千霜用那簪子拨开常泽颈边衣领,只见他颈上有条紫青的痕印,衣领上散落些白色细粉。 常衡叫道:“有毒!” 卫仪卿脸色一变,便掉下泪来。 常亦叫道:“宫师叔,快来!”宫唯尚在百日门那处,听见常亦呼喊,快步行来。 各人围在常泽身畔,别派人也有上来查看的,明千霜转头寻娄天下,见他正给廉群玉解穴,当即跃身过去。 娄天下抛出那藏有毒粉的铁菩提后,便奔来给廉群玉解穴,只是常泽的点穴功夫独到,娄天下试了几回解不开,反耽误了逃走的时机,便拖到明千霜觉察常泽中毒转寻他这时候。 明千霜飞身过去,娄天下知觉身后来人,把身子一扭,但还是给人抓住,回头一看,见是明千霜,讪讪道:“明公子,是你呀。” 明千霜道:“不然你以为是谁?” 几年前,娄天下带人与胡兴过不去,明千霜同一众好友便曾与娄天下较量过一场,那一回,娄天下已在明千霜手上吃过亏,这关头他给明千霜拿住,心内惴惴。 明千霜道:“你给常庄主用的什么毒?解药给我?” 娄天下笑道:“明公子,如今是你有求于我。” 明千霜微微冷笑,随即一手翻出,在娄天下右肩那处一旋宁,娄天下大叫一声,后生生把声音吞下,他一只右臂,便直直垂下,不能自主,却是给明千霜两下拧脱了臼。 娄天下满头冷汗,咬牙道:“明公子,你是这样求人的么?” 明千霜道:“是啊,怎么?” 常亦、常衡卫仪卿在不远处望着,只见明千霜再说一句“解药”,那娄天下吁着气说道:“你得罪了我,还……”各人只见明千霜把他另一只手臂也扳了一下,“嗑咔”一声,也脱臼直垂在身侧。 常衡大叫一声好,常亦微微含笑,只卫仪卿想,这般下手,狠了些。常泽却已是身子麻痹,靠人搀扶才能立稳身。 娄天下大骂道:“臭小子,你别想拿解药。” 明千霜松了手,把他往地下一撂,望向廉群玉,只见廉群玉面上有担忧神色。 明千霜伸指解了廉群玉哑穴,廉群玉便即道:“这位公子,解药给你便是,别伤人。” 明千霜道:“拿来。” 廉群玉垂眸瞧着地上的娄天下,道:“娄大哥,解药给他。” 娄天下双足点地跃起,道:“可是常泽他……” 廉群玉道:“常庄主并未伤我半分,你把解药给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