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族之灵与肉》 第1章 我爱你,文之武 东风袅袅泛崇光,香雾空蒙月转廊。只恐夜深花睡去,故烧高烛照红妆。 ——苏轼《海棠》 人间四月,海棠花正红。薄雾的夜晚,窗外的海棠花恰似薄纱笼罩中的美人。 屋内,炕桌上,红烛光影,一壶老酒,两只瓷碗,装满了酒,几朵淡粉色海棠花瓣浮在其上。 “我要改命”,海棠双手捂着自己的面颊,呆坐在那硕大的澡盆里,眼神空洞无神,心里一遍又一遍重复着这个急迫的想法。那声音仿佛不是从她口中说出,而是从她灵魂深处呐喊出来的。 转瞬,她又长叹了口气,那口气中饱含着无奈与绝望:“人的命,天注定!生辰八字,可是咋说改就能改的呢?” 她的声音颤抖着,带着深深的迷茫与困惑。 澡盆里,海棠缓缓闭上双眼,那双眼原本灵动美丽,此刻却被忧愁所笼罩。她合起双掌,虔诚地求起佛来,口中念念有词:“求菩萨帮我改命,求菩萨帮我改命……” 那声音低沉而又急切,仿佛她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了这声声祈求之中。在这狭小的空间里,海棠的祈求声不断回荡,仿佛形成了一股无形的力量,想要冲破命运的枷锁。 海棠就这样默念着,求着,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静止了。 她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忘记了周围的一切。直到澡盆里的水渐渐失去了温度,变得冰凉刺骨,那寒意透过肌肤,直抵心底,海棠才如梦初醒般醒过神来。她猛地打了个寒颤,赶紧起身,手忙脚乱地拿起毛巾,匆匆擦干身子。那动作中带着几分慌乱,仿佛刚刚从一场漫长的噩梦中惊醒。 出了澡盆,海棠麻利地系好了一块粉绸子肚兜,那肚兜紧紧地贴合着她的身体,身体凹凸曲线显了出来,散发着一种少妇特有的魅力。 随后,她轻轻拿起文之武送给她的一件雪白的杭州丝绸小褂,那小褂质地光滑,触感细腻,她小心翼翼地将其穿上,仿佛在对待一件珍贵的宝物。接着,她又披上了陪嫁的那件红艳艳的薄薄的棉袄,那棉袄上的刺绣精美绝伦,在昏黄的灯光下闪烁着隐隐的光芒。 她就这样盘腿坐在炕上的小桌旁,那模样就像城里那些养尊处优的年轻女人,优雅而迷人。在那昏黄而摇曳的豆油灯下,海棠静静地坐在炕桌旁,那灯光忽明忽暗,映照着她姣好的面容。 她小心翼翼地对着镜子,将那一头如瀑的黑发梳理整齐,然后一圈一圈地盘了起来。那微弱的灯光在黑暗中跳动,仿佛在诉说着一段不为人知的秘密,又似在为她的心事打着节拍。 她久久地凝视着镜子中的自己,目光中充满了复杂的情绪。有对过去命运的不甘,有对未来生活的迷茫,也有对文之武那份情感的纠结。那眼神仿佛能穿透镜子,看到自己内心深处最真实的渴望。此时的她,就像一幅静谧而深沉的画卷,让人忍不住想要探究其中的故事。 她觉得,自己与杨家大院娶的那几个大户人家的女人相比,丝毫不逊色。甚至,她在心底坚信,自己比她们更具魅力。那些大户人家的女人,虽身着绫罗绸缎,装扮得珠光宝气,可在海棠眼中,她们徒有其表,空乏内在的韵味。而自己,不仅有着天生丽质的容颜,更有着从骨子里散发出来的女人味。 海棠凝视着镜子中自己俊俏清秀的面容,那精致的五官如同画师精心勾勒的杰作。她那弯弯的眉毛如同新月般柔美,明亮的双眸犹如星辰般闪烁,挺翘的鼻梁彰显着她的倔强与坚毅,红润的嘴唇恰似熟透的樱桃,诱人而迷人。一丝女人特有的得意,悄然在抿着的嘴角边显现了出来。 趁着这股少有的愉悦感,海棠的思绪如同脱缰的野马,不由自主地飘回到了与文之武的甜蜜时光。那些美好的过往,就像一幅幅色彩斑斓的画卷,在她的脑海中徐徐展开。 她想起了文之武和她有了第一次实质性关系之后说的那句话,那是一句让任何女人听了都会酥软了的话:“海棠,是你让我成为了真正意义上的男人!” 那声音仿佛还萦绕在她的耳畔,带着无尽的柔情蜜意。 每当回想起这句话,海棠的内心就如同燃起了一团炽热的火焰,那火焰迅速在内心蔓延开来。她的脸颊瞬间变得绯红,如天边绚丽的晚霞,那热度仿佛能将周围的空气都点燃。她的心跳也不由自主地加快,如同密集的鼓点,一下又一下地撞击着她的胸膛。 她对文之武的思念愈发强烈,那思念犹如汹涌的潮水,一波接着一波,不断地冲击着她的心房。她是那么的想念文之武,想念他那宽阔而温暖的胸膛。她想念他那有力而深情的拥抱,那拥抱如同坚固的锁链,将她紧紧地环绕,让她无法挣脱,也不想挣脱。 海棠渴望文之武再次紧紧地抱住她,让她沉醉在那无尽的温柔与爱意之中。不知为何,她对他的需要是那么的强烈,仿佛他已经成为了她生命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他就像她生命中的阳光,给予她温暖和希望;又像她生命中的清风,抚慰她的心灵和灵魂。没有他,她的世界将会变得黑暗而寒冷,失去了色彩和生机。 或许这就是真爱吧,那种让人无法抗拒,甘愿为之付出一切的力量。在那个封建礼教束缚的时代,这样的爱情显得如此珍贵而勇敢。 海棠深知,作为一个寡妇,自己与文之武的感情或许不被世人所容,但她依然义无反顾地投身其中,只为了那片刻的欢愉与心灵的慰藉。这种对真爱的执着追求,既是对封建礼教束缚的挑战,也是人性中对美好情感的本能向往。 海棠的内心深处怀揣着一股极为强烈的渴盼好日子降临的热望。安居乐业,幸福生活,这是几千年来老百姓亘古未变的追求。而今的乱世里,这竟沦为了遥不可及的奢望。此刻,海棠禁不住又在内心里开始咒骂了起来:凭什么杨家大院里的那几个女人就能过得那般惬意,往后定有她们好受的! 海棠又一次闭上双眼,合起双掌,在内心咒骂起来:“菩萨啊,为什么那几个女人就要过的那么舒坦,求大悲大慈的菩萨,给我改命,我为什么要这么命苦。” 念完咒,海棠睁开眼,冲着镜子里的自己无奈地笑了笑,她不知道菩萨是否真的能帮她改命,但她内心也只能祈求菩萨,因为这个世界上,一个没了丈夫的寡妇,该怎么过活。 海棠觉得这个世道太不公平了,她有一肚子的怨气和委屈,真希望这世道马上就变,可是她又不知道该变成啥样子,反正,她的内心只是期盼在变革后的世道里,自己能做自己的主,自己能真正地选择自己喜欢的男人,挑选属于自己的幸福生活,欢欢喜喜地再做一次新娘,在一个霞光万丈的清晨,坐着一顶崭新的八抬大轿,在欢庆的锣鼓唢呐声中,嫁给自己心爱的之武哥。 想到这,海棠的眼前又浮现出娘家村西那座破落的大庙,还有大庙前穷人会晚上开会的热闹场面。海棠清晰地记着那一张张憨厚而又灰暗的脸,和上面泛出的难以抑制的兴奋与期盼,那表情就像春天里褶皱的地皮上破土而出的嫩绿的苗苗一样。 出嫁前的那个晚上,天空布满阴霾,阴沉的很,像是要下雨的样子。但村西的大庙前依然像赶集一样热闹。加入了穷人会的农民们忘记了一天的劳累,没有一个困在屋里,像从前只顾得钻进脏兮兮的被窝,和自己那脸色蜡黄、皮包骨头的婆娘去造人。 庙台下的农民们群情激奋,高举着手臂,一蹿一蹿地和大庙台上的白脸汉子一起激动地高声呼喊着,“改命、改命”的怒吼声似乎穿透了天上厚重的乌云,将本来阴暗的天空一下子刺破了,一浪接一浪的欢呼声之后,满天的星星都露出了灿烂的脸庞。 海棠和从北平回来的姐姐海英也在离着大庙不远处的一棵老槐树下站着看着。 “海棠,你知道他们为什么这么高兴吗?”当呼喊声暂时隐去,开会的人们吆歇的时候,海英扭头冲着海棠神色兴奋地问道。 “鬼知道,又不挣房子不挣地,谁知道他们中了那股邪病!”海棠并不理解庙前那些男人们的怪异行为,她觉得这些人都累的直不起腰了,为何还要这般疯。 海棠的注意力都在庙台上讲话的大个子男人身上了。那个男人就是文之武。海棠很爱这个男人,自从第一次在自家院里见到他的时候就喜欢上了。在海棠的少女心中,她觉得这个人可比自己要嫁的那个窝囊男人强多了。 “海棠,因为他们就是想要改命才那么有劲儿!”海英趴在海棠的耳朵上轻声说了一句,眉黛间流露出一种神秘的神色。 “咋地,这么喊几声就能改命,就能大富大贵了?”海棠有些困惑。 “嗯,对,就这么喊,就会喊出力量,就会改命!”海英的话显然让没有上过学的海棠如坠五里云雾。 “那我大声喊,是不是也能把自己喜欢的人喊来呢!”海棠冷不丁冒出了这么一句话,海英也着实有些丈二和尚了。她不明白就要出嫁的妹妹咋还会说这样的话,换作自己可是打死都不会说的,因为自己可是喜欢锦程哥了。 “嘘,别乱讲,你就要当新娘了,小心传到婆家没好日子过。”海英无不担心地嘱咐着。 “哼,我才不在乎呢!对了,姐,我唱支山歌吧,准保压过那帮老爷们的叫唤声。”海棠并不理会姐姐的话,对着自己婚姻一万个不乐意的她巴不得被休了。 “哎,台上的哥哥听我唱, 想哥想得脸焦黄, 夜夜睡觉想着哥, 打开枕头给哥看, 眼泪发芽二寸长。” 说着,海棠已经唱了起来。刚刚打过歇儿要继续呼喊的人们被海棠凄婉优美的歌声一下子惊住了,纷纷扭头循着歌声望来,就连台上的白脸汉子文之武也被这歌声吸引住了,也朝着大槐树下望过来,就连远远地躲在树后或墙角转弯处偷看穷人会活动的地主老财们也纷纷探出头,朝着大槐树下张望着,原本积聚着乌云般愠怒的平整光净的脸上霎时都换上了惊讶的表情。 海棠看到了姐姐脸上流出的一丝不安,也看到了台上文之武在朝着这边张望,她突然不唱了,心里突突地狂跳起来,脸也开始发烫,慌乱中一转身跑进了身后的林子里。海英不知妹妹咋地了,也跟着跑进了林子。 黑灯瞎火的没有人看清唱歌的是海棠。人们都在猜测着,纳着闷,那些吃饱了喝足了的阔老爷们更是心痒痒起来,开始盘算着是不是有足够的银两再纳一房小妾,不过条件是这女子必须能唱出这么让人心酸和爱听的歌声来。 或许,人世间发乎真情的歌声是最美丽的爱情宣言。庙台上的文之武也被歌声击中了,他好像记起来了,那歌声昨天自己在梦里就听到了。 海棠在林子里踉踉跄跄地奔跑着,全然不顾树枝刮破了衣裳,刮伤了面容,直至重重地绊倒向前扑倒…… 此刻,兴许老天爷也为海棠命运的不公而心生怜悯,继而发怒,犹如大庙前穷苦之人的奋力呐喊那般,施展出它的利器,雷电交错,频闪不停,暴雨仿若飞瀑,倾盆泻落。 在呼呼作响的风声、雨声、雷鸣声中,海棠纵情恸哭。 第2章 万般皆是命 “海棠,这大喜的日子,你为何一脸丧气?”正忙于海棠大婚之事的海英,看到海棠那不快的模样,问道。“姐姐,我想跟你一样,去北平上学。”年仅十六岁的海棠,有着自己的想法。 此时,正挑门帘进屋的海棠母亲听到姐妹俩的对话,顿时火气上涌,厉声道:“海棠啊,你可真是不懂事,此刻你退婚,我和你爸在村里还如何做人?” 实际上,民国初年,缔结婚姻的基本形式仍是遵循父母之命的封建盲婚哑嫁,众多夫妻在成婚之前未曾谋面,婚后,因对方身上存在难以忍受的缺点,致使夫妻间感情不睦,最终导致离婚的事例颇多。 例如,当时的《盛京日报》中就刊载有:“城北四方村村民刘大和年已四十,相貌丑陋,唯有少许积蓄,遂与本村贾姓女子成婚。贾氏年方十八岁,姿容秀丽,结婚之后,因嫌刘大和貌丑,不能获肉体上美满之幸,故而请求离婚。” 还有“高力城子住户唐秉口年近六十,于今春娶本街高姓女为妾,过门之后,因老夫少妻,两情不和,时常争吵,今秋高女回娘家,唐某回家后至今未归,闻该女声称欲效仿自由离婚矣”。 然而,海棠对这些全然不知。倘若知晓,她定然会追寻自己的爱情,那个与他父亲做生意的白脸汉子,也就是那晚大庙前,带领农民搞穷人会的文之武。 不得不说,有时候,男人与女人之间,便是一种缘分。 有的人相见多次,毫无感觉。 有的人仅见一面,就如同触碰了高压线一般,心动难抑。或许,这便是自然界的爱情密码吧。 海棠和文之武就属于一见钟情的那一类。 载着新娘海棠的大马车慢悠悠地行走在去往水淀村的大道上。 农历九月的农村田野,宛如一幅色彩斑斓的画卷,处处彰显着秋天独有的韵味。在逐渐靠近水淀村的时候,大道的一侧,呈现出一片广袤无垠、望不到边际的大水塘。塘边的芦苇在秋风中轻轻摇曳,洁白的芦花如雪般纷纷扬扬地在空中飞舞。 从大道上放眼望去,那轮红日渐渐升起,天边一只孤鹜展翅翱翔,二者遥相呼应,构成了一幅绝美的画面。而脚下的秋水与远处的天空相互交融,水天相接,浑然一体,仿佛共同绘制出了一幅如梦如幻、诗意浪漫至极的画卷。这般美景,令人心旷神怡,陶醉其中,仿佛时间都在此刻静止,只想让这美妙的瞬间永远定格。 然而,在如此令人心醉神迷的绝美的画卷之中,坐在马车车厢中间桶席间的海棠,她那满心的伤感之情,犹如决堤的洪水一般汹涌而出。伴随着泪水如断了线的珠子般不住地流淌,那场景,不禁让人不由自主地想起了《黄河绝恋》中那如泣如诉、凄美动人的音乐。 那音乐仿佛能够穿透灵魂,将人带入一个充满悲伤与无奈的世界,而此刻海棠的悲伤,就如同那音乐所传达出的情感一样,深沉、哀怨且无法言说。她的泪水似乎在诉说着一段不为人知的痛苦经历,让人忍不住想要去探寻她内心深处的秘密,去感受她所承受的那份沉重的情感负担。 此时,有个年轻人从路边起身,拦住了接亲的马车。 “呦,大哥,同喜同喜,”跟车的杨三爷家接亲的人,以为是拦车讨要喜烟喜糖,便把准备好的红包准备递过去。 然而白脸汉子并不答话,而是跳上车,站在车帮上,望着贴着大红喜字的席桶里坐着的新娘。 听到动静,海棠挑起盖头,仰头上看,与下看的白脸汉子四目相对。 俩人谁也没说话,只是四目相对,呆呆地看着。 “呦,我说这位,您这是要做什么?”接亲的人看白脸汉子跳上车帮,看新娘,不知其何意,赶紧问道。 此时,从大道两旁的林子中又过来了几个人,这些人都背着枪。 “啊,不好啦,土匪抢亲了!”接亲的人见此状况,一边惊呼着,一边朝着另一侧坡道下面奔去。将新娘海棠留在车里。 “文之武,你要干什么?”海棠壮着胆子问着白脸汉子。 白脸汉子没有说话。只是看着海棠。似乎在想着什么。 “文之武,你是要抢亲吗?”海棠再次问道。 此时,那几个背着大枪的汉子凑过来,嚷嚷着,“司令,干脆把新娘劫到山上做你的压寨夫人吧。” 说罢,哈哈哈哈大笑起来。 沉寂了一会儿,白脸汉子竟然什么也没说,跳下车自顾自地走了。随后,那几个汉子也是一脸茫然地跟着走了。 海棠认识这个人,这个白脸汉子,就是自己一见钟情的文之武,如今已是绿林好汉,上山称王了。 这一幕,被不远处准备拦车要喜糖的杨大麻子看了个满眼。也许,这就是命运,自此,海棠的命运便和文之武、杨大麻子交织起来。 ...... 最终,带着满脸触目惊心的伤痕,头顶着那鲜艳的红布头,仿佛将一生的泪水都已流尽,怀着满心犹如深渊般的怨恨与无边无际的无奈,海棠乘着那辆贴着大红“囍”字的马车,嫁到了杨三爷家。 洞房花烛夜。 “海棠,我在今年春天的时候,就在院里亲手种了一棵海棠树,”新郎杨天明望着一直郁郁寡欢的新娘海棠,轻声哄着说道。 头顶着红盖头的海棠默不作声,只是泪水不停地簌簌落下。 “海棠,我可要掀盖头啦!”杨天明说着,满脸期待地凑了过来。 坐在床边的海棠,目光向下看,看到了一双男人的大脚。她猛地伸腿,用力一脚把新郎给踹得坐了个结结实实的大屁蹲。 “海棠, 你这是干啥?”新郎杨天明此时一边手忙脚乱地起身,一边不停地扑打着屁股上的尘土。 此时,海棠自己一把扯下红盖头,双眼通红地喊道,“我都不认识你!” 杨天明愣愣地站在那里,一时间手足无措,完全不知该如何是好。 过了一会儿,杨天明唯唯诺诺地说道:“海棠,咱这可是有媒妁之言,过了帖子,也有了婚约的,你咋能这样说呢?” 此刻,海棠终于看清了眼前这个叫做杨天明的男人,也就是她如今的丈夫。 杨天明中等个子,身体敦实健壮,皮肤黝黑发亮,脸型方正刚毅,浓眉大眼炯炯有神,耳朵挺大显得颇有福相,嘴唇有些厚实透着朴实。整体看上去,是个憨厚老实之人。 但这全然不是海棠心仪的类型。海棠更喜欢那一脸书卷气、面容白净文气、个子高挑的文之武。 此时,掀开了盖头的海棠,她那娇艳动人的娇美容貌惊得杨天明瞪大了眼珠子,心里不禁想:“哎呀,这莫不是上天给我掉下来个七仙女吗?” 海棠的容貌和身材绝对堪称羞花闭月,沉鱼落雁,那弯弯的柳眉,明亮的双眸,挺秀的鼻梁,樱桃般的小嘴,再配上那婀娜多姿的身姿,当真如同从画中走出来的仙子一般,美得让人窒息。 红烛跳动,静寂无声。 杨天明与海棠就这样互相看着。此刻,海棠 根本感觉不到她第一次见到文之武时那种心动的感觉。 而杨天明则喜上眉梢,他此刻暗喜,这简直是上天眷顾啊!他的媳妇,不说是淀北第一美女,也是水淀数一的俊媳妇。 真是古话说得好,一支鲜花插在牛粪上。 也许这就是命运。 ..... 自此,海棠成了一个少言寡语的少妇。在无奈中过着每一天。 这日,孙得胜媳妇梅青来屋里串门。梅清说起了了水淀的男人们与村口那块青石碑。 梅清嘴巴很大,啥话都敢说。她说,这水淀的男人太过懦弱,被杨二爷调教得唯唯诺诺,别的村穷人会闹得那般厉害,此地竟无一个男人跟随造反。县里为此奖励了一块“民风淳朴”的青石碑。 说起青石碑,性情豁达的梅青竟不住地大笑起来,笑得令海棠有些茫然无措。 “梅青,你这是怎么了?”海棠颇感不解。 “海棠,你可知这句话?”梅青故意卖起了关子。 “哪句话?”海棠问道。 “满嘴仁义道德,一肚子男盗女娼。”梅青说着又咯咯笑了起来。 “啥意思?”梅青的话着实让暗恋文之武的海棠心生忐忑。 “海棠,你晓得不,这村里那些有名望的人家大多都有传闻。”梅青的脸上挂着一丝神秘的笑容。 “啥传闻?”海棠有些紧张了,她下意识地想到了自己与文之武之事。 “嗨,无非是男男女女那点床笫之事呗!” “都哪家啊?”海棠心虚了。 “杨二爷家最多。”最终,梅青贴着海棠的耳朵说起了村里流传的风流韵事。 没什么文化的梅青不明白什么高深的道理,她以一个村妇的视角,在讥嘲讽刺水淀村口那块刻有“民风淳朴”四个大字的青石碑。 提及水淀村口的那块青石碑,乃是由于五月份各村穷人闹改命之事发展至高潮之际,唯独水淀风平浪静。县政府的诸位老爷们一看,觉得水淀村民风甚佳,遂批下款项,命工匠在水淀村村口,树立了一块刻有“民风淳朴”的青石碑。 在石碑揭幕仪式的那天清晨,自认为县里是表彰其治理有方的杨二爷,拄着拐杖,绕着石碑,足足徘徊了一个时辰,也足足欢愉了一个时辰。从村口路过的外村之人,不论是否认识二爷,皆以为他癫狂了。 青石碑化作了杨二爷的荣耀。每逢家中有尊贵的客人前来,不管是严寒霜雪之日,还是酷暑风雨之时,杨二爷都要在这块石碑前炫耀一番,竭力挺起已然无法再度挺直的腰身,无比自豪地向那些身着长袍马褂、头戴礼帽的客人畅谈自己治村传教的法门,客人聆听着也是不停地颔首,嘴巴一张一合地连连重复着“佩服,佩服”这两个字。 每至此刻,二爷总是不忘邀请客人与自己分别站立在石碑两侧,让三儿子天福用那架从天津耗费重金购回的照相机拍照留念。取景框中,通常是在两个身着长袍马褂,一个戴着西式礼帽,另一个戴着中式瓜皮帽的老者呆板的笑容中间,夹着醒目的四个正楷大字——“民风淳朴”。 然而,自这块青石碑矗立在水淀村口之后,此地却接连不断地发生了诸多有违伦理之事,特别是杨家大院里面,包括海棠和杨天明,还有杨大麻子和杨五爷等一干人。 第3章 偷吃祭品 杨大麻子,本是水淀村杨氏族人,乃是这一带臭名昭着的恶棍。 杨大麻子在幼年时,不幸染上了麻风病,那张脸犹如被陨石撞击过一般,坑洼不平,布满了麻子,故而被村里人唤作“大麻子”。 杨大麻子堪称淀北地区最为穷凶极恶的土匪,其恶行可谓是罄竹难书,无论是富贵人家,还是平民百姓,皆难逃他的毒手,但凡见到稍有姿色的女子,他那淫邪之心便如火山喷发般不可遏制,他的恶名,早已传遍了四里八村,乡亲们无人不知晓这个恶魔的存在。 杨大麻子自幼便劣性昭着,要么在与自己起过争执的小孩家门前拉上一堆恶臭熏天的粪便,要么于夜半时分点燃村里某户人家用以过冬的柴禾垛。并且,此人色欲熏心、胆大包天,自他父亲离世之后,更是变得毫无忌惮。 在杨大麻子十六岁那年,正值盛夏时分,那暑气仿佛能将世间万物都给点燃,炽热无比,令人难以忍受。淀北地区遭遇了罕见的大旱,三个多月过去了,天空始终不见一滴雨水的踪迹。田地里的禾苗,在那炙热得好似要将一切都烤焦的太阳无情烘烤下,早已是奄奄一息。就连水淀村北那条向来水量丰沛的大河,如今也仅仅剩下了涓涓细流,仿佛是一位垂暮的老人,在艰难地喘息着。 靠天吃饭的农民们,内心的焦急如同烈火在熊熊燃烧。他们每日眼巴巴地望着苍天,双手合十,虔诚地祈求着龙王能够大发慈悲,赶紧降下甘霖。他们脸上写满了忧虑与无奈,因为他们深知,如果再这样下去,这一年的辛苦劳作都将化为泡影,颗粒无收。一家老小的生计又该如何维系?尤其是那些佃农,他们欠下地主的地租又该如何解决?这无疑是压在他们心头的巨石,让他们喘不过气来。 处于淀北地区的水淀村,一直以来都是以其众多的水塘而闻名。自祖辈开始,这里的人们从未为庄稼地无水浇地而发愁过。这片土地曾经是那么的富饶与丰裕,承载着一代又一代人的希望和梦想。然而今年,老天却像是故意与人作对一般,自春苗破土而出以后,一连三个多月,天气一天比一天炎热。那高悬在天空的烈日,犹如一个无情的暴君,肆意地散发着它的威力,就是不肯洒下一滴雨水。眼看着原本水波荡漾的沟渠池塘逐渐干涸见底,那些长到半人多高的庄稼,也在这残酷的干旱中危在旦夕。 身为村长的杨二爷,在召集了村里各姓族长共同商议之后,特地请来了淀北声名远扬的周半仙,精心择定了“求龙”的良辰吉日,最终决定于今日的午时三刻,在村南的道观之前设坛求雨。 依照淀北地区传承遗留下来的求雨仪式,村中杨、孙、邵、刘、韩、王、李这七姓大族人家,分别选出了一名聪慧机灵、品行优良、家门昌盛的年轻少女参与求雨。在村南道观前的方形巨石跟前,摆好了供桌,由七姓人家共同出资筹备的贡品,诸如猪、羊、鸡、鸭、鹅、鱼以及黄酒,还有各类水果,皆已准备妥当。 午时三刻,在杨二爷的主持之下,求雨祭祀仪式正式拉开帷幕。 只见,七位少女将自家所用的蜡烛揉搓搭配在一起,接着用这七家的蜡与七家的炉灰兑上水调制成稀泥,涂抹在道观前那块光洁的方块石头之上,石头上面放置着一大罐,里面盛满了清澈的水。 随后,由这七个少女手扶着罐子的边沿,一边扶着一边绕圈行走,口中念着近似于诅咒的求雨辞:“石头姑姑起,上天把雨求。三天下,唱灯艺,五天下,莲花大供。” 村中其他男女老少则伴随着七个少女念出的求雨辞,朝着正南方向虔诚跪拜,手中高举着各家所能拿出的最为上乘的食物,朝着天上的太阳叩拜着,嘴里念叨着:“求龙王见了石头姑姑,赶紧把雨降下来吧!” 在人群之中,杨大麻子也位列其中,只不过,他妈妈给他的那个混合面馒头,他已然吃了大半,手心里仅留存了一点点。 当然,此刻所有人都在满心虔诚地祈祷,无人留意到他的这个细微举动。倘若被发现,他定然会被被这炙热的太阳烤得怒火中烧的村民狠狠暴揍至死。 杨大麻子着实是名副其实、彻头彻尾的混不吝。虽然他同村民一样,叩拜着龙王,然而他的目光却始终紧盯着供桌上的鸡鸭牛羊,心里在盘算着,完事之后,怎样才能将这些美味收入腹中。 就在求雨仪式结束之际,太阳依旧高挂天空,万里无云,不见一丝雨滴的踪迹。此刻,主持人杨二爷宣称,看来龙王对石头姑姑的诚意仍不满意,咱们明日午时三刻,继续求雨拜龙王。言毕,满心失望的人群满怀失落、恋恋不舍地朝着村里缓缓走去。 杨大麻子却留在了道观的一侧,寻了个阴凉之所藏匿起来。待人们全部离开之后,他在道观四周溜达了一圈,未发现人影,见道观里的道士也进屋午休,便迅速冲向供桌前,拎起鸡鸭,用嘴巴衔住一个苹果,撒腿就朝野地里狂奔而去。 实际上,此刻,杨五爷也隐匿在一处荫蔽的阴凉之处,他同样妄图趁机揩油,偷点贡品果腹。他这个好逸恶劳的家伙,已然两三天仅吃一顿饭了,原本想着在今日求雨仪式之后,弄两个水果尝尝,他倒是没那般大的胆子去拿鸡鸭鱼肉,毕竟那样太过显眼。然而混不吝的杨大麻子,少年不识愁滋味,更是不知天高地厚,触动了水淀村此刻最不该触动的祭品。 跑出二里地后,杨大麻子寻了个阴凉之处,找来一些树枝,堆叠起来,将鸡鸭褪了毛,清理了五脏六腑,放置其上,点了火,开始烤制…… 午休过后,道观的道士出屋,惊愕地发觉供桌上的鸡鸭不见了,水果也少了许多。这可是桩重大之事! 于是,道士匆忙奔向杨家大院,向杨二爷禀报这突如其来的变故。 杨二爷听闻之后,亦是惊诧万分,询问道士:“该不会是龙王亲自下来偷吃了?” “要是如此,理应下雨了才对,”道士说道。 “那究竟如何是好?龙王知晓了水淀村民心意不诚,这雨怕是下不来了。”杨二爷急得汗如雨下。 “是啊,二爷!”道士附和着。 “查一下,是谁偷吃的,就把他摆上去,当作贡品,祈求龙王原谅,”杨二爷做出了一个令人震惊的举动。 于是,杨家大院的李管家带着一行人,沿着街道敲着锣,高声呼喊着:“谁家的孩子偷吃了敬献给龙王的贡品,自家速速将这小子送到村南道观前的大石头上祭祀龙王,以求龙王宽恕,为水淀降下甘霖。但凡举报属实者,杨二爷奖赏光洋二十块。” 伴随着一声声铜锣的鸣响,以及李管家那让水淀村每个人都冷汗直冒的话语,家家户户都开始自行检查起来。 此时,杨大麻子正在二里地之外的阴凉之处狼吞虎咽地啃食着烧鸡烧鸭,或许是家中太过贫寒,这家伙吃得风卷残云。 杨五爷偷了两个果子吃下之后,悄然回到了自己那犹如狗窝一般的住处。当他听见杨家大院李管家的锣声和话语,“举报属实者奖赏光洋二十块”,当即心生一计。于是,他起身跑出屋子,出了胡同,循着锣声奋力奔跑起来。 “李管家,我来报,我知晓是谁偷的,是杨大麻子那小子偷了鸡鸭和水果,我亲眼目睹,他朝着村南的野地里跑去了。”一追上李管家,杨五爷气喘吁吁地举报着。 于是,在他的引领下,李管家率领着端着大枪的家丁,朝着村南仔细搜索而去。 就在杨大麻子啃食最后一个大鸡腿时,他抬眼瞥见了不远处正端着枪搜寻的杨家大院的家丁,顿时慌了神,起身拔腿就跑。他这一跑,也引起了正在搜寻的家丁的注意,“看,那边有人,在跑。”于是,李管家和家丁朝着这边追了过来。 吃饱了的杨大麻子一溜烟跑得无影无踪。李管家他们倒是找到了杨大麻子的作案现场,一堆烧尽的树枝,满地的鸡鸭骨头。证据确凿,李管家便打道回府,向杨二爷如实禀报。 杨二爷听了李管家的报告之后,气得连声说道:“这简直无法无天,杨家的颜面都被这个混不吝给丢尽了,龙王被得罪,也定会降罪于杨家,看来,非得让他真身去祭祀不可。” 然而,杨大麻子这一跑便杳无音信。他的母亲竟成了他的替罪羊。 经由村中七姓族长共同商议,每日午时三刻,杨大麻子的母亲杨张氏便被五花大绑,送上了方块石头之上,充当“活祭品”,在骄阳的炙烤下备受煎熬。 三天的祭祀下来,这个可怜的寡妇,着实难以承受村人鄙夷的目光,那目光仿佛要将她生吞活剥一般,只因她那不孝的儿子,影响了全村人这一年的收成,他们秋后若没有粮食,自然在此时对杨张氏恨之入骨。 第四天,午时未到,杨大麻子的母亲,一位年仅 32 岁的年轻寡妇,便悬梁自尽了。那天,前去捆绑杨张氏的人进屋一瞧,看到悬于梁下、吐着舌头的尸体,吓得魂飞魄散。 但为了求雨,杨二爷下令道:“照样摆到石头上!” 那一天午时三刻,当杨大麻子母亲的尸首被摆成坐姿,放置于方块石头之上,求雨仪式继续进行。 仪式进行到中途,突然狂风大作,滚滚乌云汹涌而来,一场瓢泼大雨足足下了两天两夜,杨大麻子母亲的尸首和供桌上的牛羊等祭品在雨中,淋了整整两天两夜。 这是何等凄惨的人间悲剧场景! 雨过天晴之后,杨二爷差遣人手,将杨大麻子的母亲与其早已故去的丈夫合葬于村西杨家墓地。紧接着,召集了杨家族人商讨对杨大麻子的处置意见。 杨大麻子偷吃贡品的劣行,早已引得众人义愤填膺,他们将面色阴沉的族长杨二爷紧紧围住,要求他下令动用族规,惩处这个逼死母亲的忤逆混账杨大麻子。杨二爷望着众人,沉思片刻,随后带着族里辈分颇高的几位老人,来到了村口的青石碑前,二爷用手抚着县里所立的“民风淳朴”的青石碑。 许久之后。杨二爷终于开了口,“老少爷们,你们瞧瞧,这碑上所写为何,乃是水淀的颜面,咱老杨家的颜面啊!” “二爷,无需多言,杨大麻子当死。”耿直憨实的杨六爷双目圆睁,愤懑言道。 “对,老六所言极是,这个逆子坏了杨家的规矩,损了村风,当诛!”杨二爷用拐杖重重地敲击着青石碑座,厉声道。 半个月后的某个夜晚,杨大麻子在城里耗尽了偷来的钱财之后,想着老天爷把雨下透了,水淀村民也不会再和他计较什么了,便哼着轻佻的小曲,手中还拎着一个洋酒瓶,摇摇晃晃地朝着水淀走来。 待其走到水淀村后的大堤上时,他尚不知其母已被逼得悬梁自尽。 水淀村坐落于一座高地之上,四周低洼之处皆为天然的水塘,每个水塘皆有三四米之深,十几道约一米宽窄的土埂将它们逐一分隔开来。土埂乃是村民们进出村子的必经之途。 明朝永乐年间,在南大院杨举人杨福的的召集之下,会同村子里其他几个姓氏的族长,共同商议出资出力,取土于村东、村西各垫实了一条土埂,经加高加宽之后的土埂化作了能够行走骡马车的马道,村里人惯称为东马道和西马道。 两条马道连接着水塘外一座天然土堤。土堤的东头连着进城的大路,西头则绵延数十里。土堤之外不远处流过一条宽阔的大河,每年夏季洪水肆虐之时,大水会漫过堤岸,将村子孤零零地围于高地之上,人们的进出亦改为乘船。 今年求雨来的两天大雨之后,水淀周边的河塘皆是清波荡漾,恢复了往日的模样。夏日的夜晚,辛勤劳作一日的人们三三两两坐在房前屋后,轻摇着扇子,叙着家常,一些十几岁的孩子则于水塘边嬉闹着。 突然,不知谁家的孩子从大堤上奔跑而下,一边跑一边大声呼喊着:“杨大麻子回来了,在大堤上呢!” 这一呼喊非同小可,乘凉的、闲聊的、洗澡的,还有正在家中吃饭的杨氏族里的年轻壮汉,瞬间皆跃身而起,抄起院里趁手的物件,呼啦啦,刹那间便都拥堵在水塘间的各条土埂上。 夜幕之中,一个个提着杠子、锄头、镰刀、棍子的身影嗖嗖地朝着大堤上的杨大麻子疾驰而去。 杨大麻子着实喝得多了些,全然未留意到已然逼近的死亡讯息,依旧哼着滥调,歪歪斜斜地走着。 黑压压愤怒的人群距他愈发趋近,人们喉咙中迸发出的“打死他,打死逆子杨大麻子”的怒喊声恰似夏日里的闷雷,于寂静的夜晚传至甚远,惊得在路边大树上栖息的鸟儿皆扑棱棱飞离。 这下,杨大麻子听清了,他的身子不再摇晃,怔怔地立住,呆呆地望着手持家伙什的人群迎面冲来。 他竭力地眯起醉意朦胧的眼睛,欲看清究竟是何状况,是何人欲取他性命。 就在这当儿,“呼”的一声,冲在最前的一个年轻后生的棒子已然迎面砸落,口中还念念有词:“打死你个忤逆不孝、丧尽天良,毫无人性的畜生!” 杨大麻子下意识地闪躲了一下,可还是被重重地砸中了臂膀。这一棍子瞬间将杨大麻子的酒意砸醒。 他睁大了惊恐的双眸,看清了这个砸他一棒子的人乃是本家三爷的独子杨天明,在其身后紧跟着众多黑压压愤怒呼喊着的人影,每一道声音皆是那般熟悉而又令他惶恐万状。 杨大麻子看清了远处奔涌而来的黑压压人群,领头的乃是拄着拐杖的族长杨二爷,其后皆是未出五服的杨家壮丁。他们每个人皆眉头紧蹙,眼中喷薄着愤怒,手中高举着夺命的器具。 杨大麻子惊惶失措。但这小子自幼便狡黠机灵,他陡然明白了族人为何要将他诛灭。他思忖着得赶紧逃离,否则定然小命不保。 此时,杨大麻子也顾不上臂膀那火辣辣的疼痛了,扬手将酒瓶朝迎面的人群掷去,随后一个闪身避开杨天明的第二棒,迅速下沉身体,紧接着一个扫堂腿实实在在地撂倒了冲上来的又一位本家兄弟,转身奔下河堤,连蹦带跳、慌不择路地穿过田里矮矮密密的大豆丛,朝着村北的大河狂奔而去。 后面的族人们亦呼喊叫嚷着冲下了大堤,杨大麻子此刻已然跑到了河边,前方已然无路可走,后方追击的人群愈发逼近,情急之下,不会游泳的杨大麻子也无暇顾及其他,一闭眼便跃入了湍急的河水中。 第4章 汉奸来了 “砰,砰”,密集的枪声于杨家族人刚冲下河堤、穿越豆田之时骤然响起。 暗夜中,子弹掠过树丛,噗噗作响。冲在前面的一名杨家年轻后生腿部中弹,“哎呦”一声扑倒在地,旁边之人以为他被绊倒了,正欲弯腰搀扶,却也被子弹击中,随之跌倒在地,痛苦地呻吟着。 “谁在胡乱开枪?”杨二爷不明就里,见自家人被击倒,心急火燎地扭头朝着跑在后面端着枪的自家家丁呵斥道。 “快趴下,二爷,必定是对岸小河沿的日本人开枪了!”杨家大院的李管家一边拽着杨二爷卧倒在地,一边大声呼喊。 刹那间,方才还气势磅礴、喊声震天的人群瞬间乱了套,惊慌失色地扑倒在豆田里,每个人都将头紧紧贴于地面,大气不敢出,,唯恐河对岸的日本人发现踪迹,开枪过来丢了性命。杨二爷和李管家摔倒在一处水沟中。 过了一会,河对岸枪声停歇,杨二爷抬起紧贴在沟坡下的脑袋,用手捅了捅伏在身旁、撅着屁股的李管家,示意起身查看对岸情形。 “二爷,我不敢,听闻小日本枪法奇准。”李管家胆战心惊地望着杨二爷说道。 “我日他小日本祖宗十八代,在中国土地上,竟如此猖狂。”卧倒在二爷身旁的杨六爷听闻李管家的话,愤慨不已。 “哎,二爷,长城抗战失利,打输了,跟那大清朝一样,怂的割地赔款,签丧国辱权条约,而且,倭寇居然在咱华北派驻了驻屯军,这些个鬼子,想开枪就开枪,想杀人就杀人,这究竟算怎么回事啊!”李管家抱怨着说道。 杨二爷瞧着李管家那畏缩之态,亦是满心无奈,刚欲张嘴骂街,可话未出口便又咽了回去。 杨二爷真想尽情谩骂,痛斥日本人的列祖列宗,他深知今日若放走了杨大麻子,定会后患无穷,一个对自己亲生母亲都能肆意施暴的畜生,比日本鬼子会好哪去。 他想杨大麻子今日若逃脱,日后必定是杨家大院的祸端。然而,在身前身后的这些杨氏族人面前,他仍需维持仪态,保持族长的身份,所以,就是再愤慨,他不能肆意辱骂,他得时时刻刻配得上村头那块刻有“民风淳朴”的青石碑,那可是他一生的功名荣耀啊,是子孙万代需敬仰尊崇的功勋碑啊。 他曾安坐于太师椅中,慈爱地望着在院里嬉闹玩耍的小孙子,畅想百年之后,儿孙们成群结队地肃立在石碑两旁,满怀崇敬地祭祀自己,赞颂自己为水淀民风所立下的赫赫功绩,那时杨家大院仍是名门望族。故而,他要做文明之人,做表率之范,无论何人骑在脖子上肆意妄为,也不能骂街。那是有失体统的行为。 “二爷,您看,西边不远处是孙得胜家种的高粱地,要不咱们让大伙沿着这沟爬过去,凭借高粱的掩蔽,爬过大堤尽快回村吧!”李管家此时以哀求的目光望着杨二爷请求道。 “唉,便宜了杨大麻子这个孽畜。不过,明日,你还得带人沿河搜寻一趟,务必活要见人,死要见尸,这孽畜若未死定是个大灾祸啊。”杨二爷忧心忡忡地说道。 杨二爷对河对岸的日本人切齿痛恨,这帮东洋鬼子坏了杨家的大事。杨二爷着实恨到了极点,可他怎么也想不明白,东洋鬼子为何在水淀这地方会如此跋扈。按理说,该威风凛凛的应当是他杨二爷才对。 “大伙都小心着爬回去吧!”杨二爷悻悻地而又无可奈何地说道。 “大伙撤吧!别起身,都爬回这沟里来,离得近的看看头里被打中的是谁,要是没死就拽着腿给拖回来,千万别起身啊,小日本枪法忒准,起身小命就没啦。”李管家趴在沟里小声吩咐着。 就在众人行动时,“啪、啪”,对岸又射出了几颗子弹,打在了李管家身后不远的堤坡上。李管家着实害怕了,尾随着杨二爷紧挨着沟底,扭动着身子朝着西边的高粱地爬去…… 杨大麻子命大,并未被淹死,果真是应了那句老话:好人不长寿,祸害活千年。 跳进河后,杨大麻子瞬间就被湍急的河水冲向了下游。 起初,这小子着实灌了好几口苦咸的河水,但几经挣扎,他居然幸运地抓住了一根从上游冲来的粗壮的树干。当时,已然绝望的杨大麻子心中暗自庆幸自己命大。于是,他紧紧抱住这根救命的树干,顺流而下,最终被河水冲到一处浅滩上,跌跌撞撞地爬上河岸逃之夭夭了。 第二天,李管家硬着头皮、无奈地带着几个家丁,一副打渔人的装束小心翼翼地到了渡口,上了船沿着河顺流搜寻过去。尽管白天对岸日本人看得清是老百姓就不再开枪了,但大伙还是怕的要死,离开水淀不久就划船藏在了一处芦苇荡中,一动不动,生怕日本人看到又打枪。 李管家和几个家丁忍受着夏日里凶猛的蚊虫的疯狂叮咬,面面相觑,约莫过了三个时辰,赶紧划船回来,跳上岸连跑带颠回了杨家大院,报告说没有发现杨大麻子的影子。 杨家几位辈分颇高的老人皆聚集在杨二爷的书房内,听闻李管家的报告,每个人的脸上皆流露出一种忐忑的神情。众人彼此干瞪着眼,谁也不知该说些什么。 最终,还是平素较为乐观豁达的一位族里长者说道:这小子不通水性,定然是淹死沉底喂王八了。正无计可施的各位杨家长辈听了这话,似乎获得了些许慰藉,便都开始信以为真,纷纷开口自我宽慰道:是啊,听闻这个孽障不通水性,上游刚刚下来如此大的洪水,十有八九是淹死了。 一张张紧蹙着眉头的老脸,终于在二爷重重喷出的一口白色烟雾中,绽出了一丝难以察辨的笑容。久未作声的杨二爷深深地吸了一口烟说道:就当这孽障淹死了吧,不过各家往后还是要多加留神。 就在杨二爷欲说“今儿就到这儿,散了吧”尚未出口之时,杨五爷晃晃悠悠地走进屋来。 按说以杨五爷的辈分,他是应该有资格被邀请参加杨家长者议事的。但自从西安落败回来,他就不得杨二爷和本族家人待见,什么事都不叫着他。 就在杨五爷大模大样进来之际,杨二爷心中有些纳闷,暗自思忖这个破落户怎么来了?他心里隐隐觉得老五前来必定没什么好事。 “二哥,这不日本人让我过来问问,为何昨晚那么多人冲向了他们的驻地?”杨五爷瞧了瞧屋内的其他族人,佯作无奈地对着杨二爷说道。 “老五,你这是汉奸卖国贼,死了进不了祖坟!”坐在一旁的杨六爷很是愤怒,站起身来,用指头指着杨五爷咒骂道。 “八嘎,和日本皇军对抗,死啦死啦的有!”杨五爷一听老六骂他,气得嘴里不由自主地迸出一句不知何时学会的鬼话,手还比划着拿刀砍人杀头的姿势。屋里人被老五乖张的举动弄得不知是该笑还是该哭,全都目不转睛地瞪大了眼睛看着这个不孝之徒。 “二哥,对了,日本人让我再次问你院里的那几百袋面粉,你是给,还是不给,不给,他们可就过河来抢啦,到时这大院要是遭了殃,可别怪我老五没讲兄弟情义啊。”杨五爷的语气明显加重了。 杨二爷的眉头陡然紧皱在了一起,手也伸向了放着一把小手枪的抽屉。杨二爷觉得这世道着实乱了,自己这个主持水淀所有大政的村长,居然被自家的五弟,一个不入流的家伙,汉奸王八蛋胁迫,而且是用东洋人那人不人、鬼不鬼的脏话辱骂自己。 “老五,二哥我问你,你这是唱的哪一出?”当杨二爷的手拉开抽屉,触碰到里面那把冰凉的手枪时,厉声道问着杨五爷。 “二哥啊,你是有所不知。昨天,就昨天,我杨五爷发达了。哈哈哈!” 杨五爷甚是得意,回应着杨二爷的问话。 “就你这副不忠、不孝、不仁、不义的品行,你能发达,简直是笑话!”杨二爷向来瞧不上自己这个不成器的兄弟。 “不瞒二哥说,吉人自有天相。我如今给日本人办事。招惹我,就是招惹日本皇军。老杨家不待见我,皇军待见我。”杨五爷得意洋洋地说道。 杨二爷觉得这世道真是乱套了。望着眼前这个荒诞不经的杨五爷,暗自思忖着,杨五爷这般下作之人,竟然被日本人加以利用了。看来,这日本人的确不是善类。人以群分,物以类聚。这老话说得一点不假。 杨二爷真想一枪毙了这个混账弟弟。想到这,他的手握住了抽屉里那把勃朗宁手枪。 第5章 逃亡之路 当杨二爷与沦为日本人走狗的杨五爷在杨家大院中为那几百袋面粉而缠斗之际,杨三爷家亦是乱作了一团。 “天明,你说你砸下那一杠子时,大麻子看清是你砸他了吗?”杨三爷的老伴杨三奶奶满心忧虑地问道。 “黑灯瞎火的,谁知道他看没看清我啊!”杨天明回应道。 “哎,谁能料到这个孽障竟然被日本人开枪救了!”杨三爷抽了一口旱烟,面容愁苦地帮腔说道。 “那这个人会不会未死,会不会来咱家寻仇啊?”坐在炕角,搂着儿子狗子的海棠亦忧心忡忡地问道。 “哎,我咋就没砸准这个家伙的脑袋呢!”听闻海棠的担忧,杨天明懊恼至极地说道。 “听闻这大麻子手段极为狠绝!往后你出门务必要小心谨慎。”虽说海棠与杨天明毫无情谊,但她仍为其挂心,毕竟这个家的生活维系仍旧要仰仗杨天明这壮劳力来支撑。 “可不是么!”杨三奶奶望着儿子,亦是满心忧戚。 海棠的担忧实则是正确的。杨大麻子那日命不该绝,被大水冲到浅滩,爬上岸后,狂奔了一个时辰,跑到了大河北边一个称作文家山的村落。 或许人生的每一帧画面都是老天筹谋好的篇章。这文家山正是海棠倾慕的白脸汉子文之武家所在的村子。 提及文家山,此故事须从明朝永乐年间叙起。文家山的祖辈们说啊,在从山西大槐树向东迁徙途中,文家、李家与江家三大户的先祖,被那朝廷押解移民的兵丁前后捆绑,一路上,这三家日渐熟稔,最终一同于雍阳之东五十余公里的水泽之地,择了一块高地,也就后来的文家山村,安家立户、搭棚建屋以谋生计。 文家山村,与水淀村相似,也是一块突兀的高地,东西狭长,南北窄小,四周皆为坑洼不平的水坑。高地南面二十余里远处有一条大河,河面宽阔,水流湍急,便是杨大麻子跃入的那条大河,而村子北边一里左右有一条小河,水流徐缓,清澈可鉴;高地中央,有一座高高耸起的土台,土台的形状仿若一个四棱锥被齐崭崭削去了顶部。土台的顶部是四四方方的一块平坦之地。 当年,文、李、江三家祖上正是相中了这个土台,三家先祖审慎地研讨了数日,揣测这个土台,或许为传说中唐太宗东征高丽之时的点兵台,如此一来,众人皆觉此乃沾有王气的祥瑞之地,风水甚佳,遂决定在此落户。 彼时文家男丁众多,钱粮亦丰,文家老爷与李、绍两家主事之人商议后,由文家出资出粮,从雍阳请来大师勘察风水,又依大师指点,雇请木匠瓦工在土台上搭建了一座简易的凉亭。 竣工当日,凉亭上悬挂起一块木匾,上面镌刻有“文家山”三个大字。至此,这块高地上的村落得名“文家山村”。 话说这文家山的文之武,其名字背后亦是有一番故事的。文之武诞生之时,足月足斤,重达十斤,且甫一降临世间,那双黑溜溜的大眼珠子便滴溜溜乱转,一副精明之态,因而他爹便筹谋着,此子定然是文家家业再度兴盛的福星,必定是文第一、武第一,故而取名为文之武,寄意能够先文后武,文武双全,成为全才,所以文之武的乳名亦叫全才。 文之武有个弟弟名曰文之心,据传其母怀他至七个月时,一日下午,她在收拾自家书房中置于高架上的那套古书《文心雕龙》之际,不慎抻了腰,便致使文之心早产了,生下来仿若一只大猫,瘦骨嶙峋。好在这小子额头高耸、后脑勺宽大,他爹一瞧,乐了,大头呀,此子聪慧啊,定然是想看那部《文心雕龙》才急于出世的,必定是个文化人,干脆就唤作文之心吧,日后说不定真能雕琢出一条“龙”,当个大官呢。果不其然,这文之心还真如他爹所望,学业甚佳,前往北平求学去了。 要说文之武他爹着实有福气,末了生了个女娃,水灵灵的,唤作文书。她爹起名之时,心想,这丫头须得与村里那些个妇人不同,要知书明理。然而,自小玩伴皆称她为菩萨,她的名字与文殊菩萨同音,不知文之武他爹是否存有此般深意。不过,文之武他爹对于女儿的起名始终三缄其口,无人知晓他心中究竟作何盘算。亦有人言,三爷有一日在外村喝得酩酊大醉,与他人讲道,得此闺女之前,做了一个梦,梦见文殊菩萨给他送来了一位貌美的仙女,言这是文殊菩萨见他这些年为文家山百姓操劳辛苦,特意奖赏于他的,文之武他爹得了这奖赏,不敢声张,唯恐他人惦记偷走他的宝贝闺女,失了运道。不论众人如何议论纷纷,文书的确生得出奇,美丽动人且头脑聪慧,极具天资,真宛如仙女一般。 然而,不幸的是,文书在三岁之际,竟遭人贩子觊觎而被拐走,从此杳无音讯。为寻回闺女,文家耗费甚巨,并且还被诸多熟人亦或陌生人骗去了不少家财。 您道这天下之事奇也不奇,杨大麻子一路疾奔二十余里,夜色深沉昏暗,他竟跑到了文家山村。 彼时,跑得汗流浃背、气喘吁吁的杨大麻子从一片高粱地中的小道奔出之际,望见前方一座幽暗黢黑的村落。他对此村之名全然不知。自诞生以来,他从未跨越过村北的大河。当他瞅见文家山村旁那座高耸的、建有凉亭的文家山土台时,便打定主意上去,想要在那里稍作休憩。 文家山土台的凉亭下,仅有一张桌子,四周各自置有一个石墩,以供坐着歇息。杨大麻子爬上去之后,坐在石墩之上,大口喘着粗气,望着土台不远处幽暗黢黑的文家山村。 此刻,杨大麻子想着自己如今身无分文,日后不知该怎样生活,遂决定趁着夜色,去村里窃取些钱财食物。于是,这小子便下了土台,朝着村里悄然摸去。 命运的巧合,再度将杨大麻子与文之武系在了一起。杨大麻子要行窃的这家,恰好便是文之武母亲住的房子。然而,此时的文家,因着闺女和两个儿子之事,已然败落。 二儿子文之心,自打去了北平读书,加入了进步组织,却不幸被捕,他爹为将其赎出牢狱,亦是倾尽所有家财,四处疏通打点。 而大儿子文之武更是令他难以省心,自小便喜爱仗义执言,总是将那些不该招惹的大户子弟打得鼻青脸肿或是骨折之类,单就这医药费的赔偿,他爹便花费了诸多银两。其后,更是学他弟弟,闹革命。终于有一日,文之武离开之后再没回来,后来听传闻讲,他拉起了队伍,做了绿林好汉。 他爹闻此消息之时,气恼至极,口中念叨着:“我究竟造了什么孽,丢了一个乖闺女,生了两个逆子,还成了土匪人家。家门不幸啊!”结果,这般一气,依现代医学而言,他爹所患应是急性心梗,瞬间便赴了黄泉。只留下文之武他妈一人。 没了男人的文家,自此萎靡不振。加之先前为救二儿子变卖了房屋和田地,几乎耗尽家财,剩下文之武的母亲,孤苦伶仃,亦没了房子,便与一个叫阿珍的讨饭姑娘,结伴住在村边的一处茅草屋中,相互依靠,勉强度日。 无巧不成书,杨大麻子摸到村边后,瞧见了一户亮着灯的茅屋,而这恰好是文之武母亲和阿珍所住的茅草房。 深谙偷鸡摸狗之术的杨大麻子,从篱笆墙的一处破洞钻了进去,摸到了窗根底下。他用舌头蘸了些许唾沫,在窗纸上轻轻地戳开了一个小孔,发现昏黄的灯光里仅有一位白发苍苍的老妇和一个容貌俊俏的年轻姑娘。 杨大麻子犹豫了一下,没敢动,又原路爬了出来,隐藏在这户人家房后的柴火垛里。 夏季的蚊虫可是厉害,不一会满身湿漉漉的杨大麻子的浑身上下都被叮满了大包小包,但这小子真是硬,依然一动不动地潜伏着。此刻,他受伤的左臂又开始疼痛起来,他此刻回想起了砸他这一棒子的年轻后生是谁了。 他暗暗自语道:“杨天明,我叫你不得好死。我要宰了你全家。” 好不容易,杨大麻子挨到了三更天。他再度悄然爬回院内,弯着身子行至屋门前,此时,他的手中多出了一把寒芒闪烁的匕首。文大麻子轻轻地用刀拨开正屋的门闩,推开门一闪身进了屋,而后又轻轻掩上屋门。 杨大麻子摸到里屋炕沿之下。此刻,只见文大麻子宛如一只饿狼般扑向尚在熟睡中的年轻姑娘......姑娘瞬间从梦中惊醒,“啊”的大叫一声。 杨大麻子此时抄起那把寒芒闪烁的匕首,架在姑娘的脖颈上,低声恫吓道:“别出声,否则杀了你。” 姑娘何曾见过这等阵势,一下子吓懵了。杨大麻子得意洋洋地晃着脑袋,欲欺辱姑娘。在这个节骨眼上,茅草屋外,一个健壮的黑影敏捷地翻进院内。 屋外的声响令正欲施暴的杨大麻子一惊,一骨碌滚到窗边。这时来人的脚步声已进了外屋,杨大麻子此刻一把挑开窗户,跳出窗外,翻墙狼狈而逃。 跑出不远,杨大麻子听到了从茅草屋中传来女人的哭声。听到这,杨大麻子恨恨地说,“妈的,我咋这么走背字呢。” 第6章 阿珍上山 且说阿珍啊,那可真是福大命大。进屋的这位不是别人,恰恰是文之武。他此番下山,乃是听了本寨探子传来的消息,得知杨二爷发了一笔横财,他也想得到杨二爷家那几百袋面粉,缓解山上的粮荒。 说起这几百袋面粉,其中的来龙去脉可不简单。原本这是县长委托杨二爷给县府采买的物资,凭借着二人那非同一般的关系,县里的大洋竟然提前全额给付了。 本来县府也是计划着派人前来取货的,可谁能料到,就在准备取货那天,风云突变。日本驻华北驻屯军气势汹汹地向北平推进,这一消息传来,好家伙,县长及县府大小官员听闻之后,一个个犹如惊弓之鸟,匆忙携家带口,狼狈不堪地全部逃走了。 随后的局势更是急转直下,日本军队迅速占领了三河、宝坻,将北平紧紧包围。得,日本人这么一番大动作,县长和县府的人一时半会儿是回不来了。这面粉就这么在杨家大院的库房里静静地躺了足足两个多月。 在这期间,原来县府安排的取货的那帮人,整日在街头无所事事地侃大山,竟然就把这几百袋面粉的事情大肆宣扬了出去。于是,消息不胫而走,不管是大河北边小河沿的日本驻军,还是北边上山的土匪寨子,听闻了这个诱人的消息,都动了歪心思。各路的妖魔仙神这下子就都把目光死死地盯在了杨家大院南库房里的这些面粉上。 文之武听了探子的消息后,内心那叫一个欢喜。当即就开始盘算着去一趟水淀村,好好琢磨琢磨有什么法子,能够把这些面粉搞到手。 在规划行程的时候,文之武故意放出风声,说要走夜路,走最近的那条路去水淀,还信誓旦旦地表示要争取连夜赶回来。 当然,他心里跟明镜似的,他的这个广而告之的消息肯定会被潜伏在寨子里的别的土匪窝的探子传出去的。所以,他还留了一手,也就是有个备胎计划,那就是绕远路,顺便路过文家山,去看望一眼自己的母亲。也正是因为如此,才有了碰巧救了阿珍这令人意想不到的一幕。 “阿珍啊,都怪干娘睡的死,哎,差点毁了你的清白。”文之武母亲搂着阿珍,自责着。 此刻,文之武已经退到了外屋,等阿珍穿戴整齐。 文之武心里也不是滋味,于是他冲着屋里说:妈,哎,都是我们哥俩不孝,为了我们俩的事情,家里田卖了,房子卖了,金银细软也当了,父亲也因我们哥俩心急病忙,哎,都是我们哥俩不孝啊!要是房子没卖,那高墙大院安全多了。”说着,文之武在外面冲着屋里跪了下去。 “之武啊,儿大不由娘。我也不知道你为何要去做那人人唾弃的土匪,哎,还有你二弟之心干的事业我也不懂,干嘛要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做事啊。我呀,就是为你俩担心。哎,你来看妈都不能白天光明正大来看。之心已经不知去向。”文之武的母亲说着眼泪也吧嗒吧嗒滚落下来。 此刻,屋子里充满了悲伤的气息。两个女人,一个伤心落泪,一个委屈抽泣。 “哎,这世道!”文之武也很憋屈,恨恨地说道。 这样过了一会,文之武的母亲说道:“之武,现在方便了,进屋吧。让妈好好看看你。这兵荒马乱的,不知道哪天就见不上了。” 文之武起身,低着头,进了里屋。 昏暗的灯火中,他的母亲仔仔细细、从上到下的看了一遍文之武,发现身体没有缺失零件,然后看着他的眼睛嘱咐道:“之武,你没事就好!就算上山为王,也要做替天行道的绿林好汉,咱可不做那伤天害理之事。” “妈,您放心!我们是替天行道,劫富济贫,从不欺辱贫苦人。”说着,文之武又跪了下去。 “哎,起来起来,这样好,你要坐那水泊梁山好汉。之武啊,按说你妹妹文书要是不丢,也和阿珍一边大了。你呀,有了队伍,让你的人到处打听一下文书啊,那可是娘的一块心病,要是找不到这孩子,妈就是哪天走了,都闭不上眼啊!”文之武的母亲说到伤心之处,眼泪又像断了线的珠子啪啦啪啦顺着脸颊滴淌下来。 “妈,您放心。”文之武向前爬了一步到了炕沿边,伸手用袖管给他母亲擦着眼泪。 “干娘,”阿珍此刻也停了抽泣,也安抚着老太太。 “哎,之武,妈要托付你一件事。说书的讲,水泊梁山上有扈三娘,孙二娘,也有女英雄,你呀,干脆这趟把阿珍带走吧,跟着你,帮你洗衣做饭,你俩做兄妹也行,做夫妻妈更欢喜。这样,你俩做个伴。阿珍跟着我住着这草屋不安全,我怕坏人再来。你不在,那可就麻烦了。”文之武的母亲此刻止住了泪水,望着阿珍和文之武说道。 “这?”文之武听了母亲的托付有些迟疑。 “之武哥,我愿意,给你洗衣做饭。”阿珍自从第一次见过文之武后,也很爱慕这个白脸大个的干哥哥,加上今天文之武的突然出现,救了自己一生的清白,她觉着这都是老天的安排。听了文母的话,她是十二分的乐意。 “这?妈,阿珍,我们寨子里都是男人,阿珍去了不方便。再说,我们到处打打杀杀,阿珍一个姑娘上山会毁了清白啊。”文之武此刻考虑更多的是阿珍的名声。 “之武哥,我愿意,你就带我走吧。我在这,真的那天就......”说着,阿珍又开始落泪了。 文之武听了,迟疑了好一会,最后说道:“这世道真是的!阿珍,我带你走。” 于是,收拾妥当之后,阿珍和文之武并排给文母跪下,哭泣着说:“妈,以后我们不能天天守着您了,您就原谅我们的不孝吧!” 文之武的母亲起身将两个孩子扶了起来,说:‘你们俩在一块,妈就放心了。’ 说着,把俩人的手叠放在一起,继续说道:“无论什么时候,你们一定要一个心,互相照应啊。” 就在阿珍的手触碰到文之武那双粗大厚重的大手时,她的心突突地狂跳起来,脸颊也上了一丝红晕。只见她抿起嘴来,使劲地点着头,说道;“干娘,您放心,我一定照顾好之武哥。冷了给他做衣,饿了给他做饭,渴了给他烧水,困了给他铺床,您就放心吧。” “妈,您放心,阿珍妹妹在我这,一定最安全,就是我死了,也得保着阿珍妹妹活着。还有,我动用一切关系,寻找文书,实际上,我一直在找着。”文之武向着母亲承诺着。 趁着夜色,文之武带着阿珍走出了文家山村,来到刚才杨大麻子跑出来的那片高粱地旁。此刻,从高梁地里冒出来十个大汉,为首的说道:“司令,赶紧走吧,天不早了。” 于是文之武一行人带着阿珍奔着水淀村急匆匆赶去。 走了约摸一个半时辰,子夜刚过,他们一行来到了水淀村旁的大堤下的一片高粱地里。正在文之武他们商量着怎么进入杨家大院时,这时候,大河北面竟然咚咚打起了炮,瞬间,在他们的头顶,啾啾地飞过一发发炮弹,在水淀村里外炸响了。 “日本鬼打炮了,遭了,要死人。”文之武说道。 “啊呀,你看,那家房子着了。”阿珍指着大堤那边水塘边的一处冒起火光的房屋说道。 “快去救火救人。”文之武看了看那座着火的房屋,毫不犹豫地说道。 第7章 海棠献计 事实上,文之武已然看清,着火的乃是海棠家后方的驴棚与猪圈。他知晓,这被炸的驴棚和猪圈是倚着海棠家后山墙而筑。所以,他见到是海棠家屋后被炸起火,想都没想杨家大院围墙碉楼上的家丁手中长枪的威胁,带着兄弟越过河堤,冲过水塘间的土埂,就去救火。 带头跑在前面的文之武对于水淀村的熟悉程度,就如他是这个村土生土长的村民一般。 文之武为何这么熟悉水淀村呢? 原来,在海棠成婚之前,这个村子是他的出山和回山的必经之路,他必须侦查清楚所有的地形道路;海棠成婚之后,则是他时而路过歇脚寄托情思的地方。 水淀村是文之武带着队伍在夜间劫掠完某村土豪劣绅后,返回山上的必经之路。然而,每一次路过,他都未曾起念去抢掠这个村子的任何一位地主老财。在他心中,水淀方圆五十里地内,务必在东南西北四方各留存一两个村子作为堡垒村。而水淀村则是其中一个堡垒村。 那么,于文之武而言,何为堡垒村? 他的谋略里,就是在有追兵或遭官府围剿之时,可以比较放心地藏身于此村内外。由于他们未曾得罪这村里任何一个大姓人家,这个村子的几大家族的村民,大概率会对他们的出现“视若无睹”,人畜无害嘛,从而增添一份安全性与周旋的余地。 实际上,文之武对水淀方圆五十里内的每一个村落,尤其是堡垒村的地形地势,像大户人家的房屋位置,熟悉之人的居住地点,何处有沟渠、水塘,树林在何方,哪条水路相通,乃至村子周边大洼地里、乱草丛中,哪里存在天然塌陷形成的隐匿洞穴,还有通向村外的大路小径和隐蔽的沟壑,甚至墙头与墙头相连的撤退路线,他都了然于胸。 至于水淀村,在海棠成家之后,他经过一番探寻,也逐渐摸清了海棠的居所。每次摸黑来到水淀村歇脚,夏日的时候,他总会在海棠家驴棚旁那棵大槐树上茂密的树叶枝杈间稍作休憩。 那大槐树高大而粗壮,枝叶繁茂,宛如一把巨大的绿伞。他隐匿在其中,听着夏日的蝉鸣,感受着微风拂过树叶的沙沙声,思绪却不由自主地飘向了海棠。而到了冬日,寒风凛冽,他则会蜷伏于驴棚内喘口气、饮口水。驴棚里弥漫着牲畜的气息,混合着干草的味道,虽不怎么好闻,但却能让他在这寒冷的冬日里获得一丝温暖。 每一次,他站在距离海棠家不远的地方,面对着那熟悉又陌生的房屋,总是不由自主地陷入沉思。他竭力回忆并辨别那日在海棠娘家村大庙的戏台上,所听到的那凄婉嗓音是否属于赵海棠。实际上,在他的内心深处,他坚定地认为那就是海棠的声音。 有时,文之武也后悔,那日为何放弃了抢亲。但仔细一想,也不后悔,因为自己当了土匪,抢得了海棠,也是害了她一生。土匪婆子,可不是好身份。 文之武一直纠结着这个。 文之武记得与海棠初次相见时,那是一个阳光明媚的日子,他去赵四宝家做生意,偶然间与海棠四目相对,他亲眼目睹了海棠望向他时那羞涩的眼神,那眼神中仿佛藏着千言万语,又似有一丝惊喜和期待。还有她脸颊上泛起的红晕,如盛开的桃花般娇艳动人。 文之武和海棠二人可谓是两情相悦,他们的目光交汇时,仿佛时间都为他们停住了脚步。这可能就是缘分吧,或许就是现代人说的,俩人身上的化学分子产生了某种奇妙的化学反应,这种反应,让俩人瞬间彼此认同,一见钟情,甚至能够私定终身。 可缘分终究不敌命运的轮转。 海棠还是依照她父亲所定的娃娃亲,过门成为了杨天明的媳妇。 这一结局令文之武始终难以释怀。但文之武的确是条汉子,他有枪有人,如果只是为了占有海棠,任何一个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他都会轻松地扛着海棠上山,让她做他的压寨夫人。 然而,文志武一样是有情有义之人,他深知自己身处险境,随时可能脑袋搬家。他常常想,既然爱一个人,就让她过得安全、平静才是真爱。 在一个宁静的夜晚,日本鬼子的炮弹爆炸声突然惊醒了全村的人。那巨大的声响,如同恶魔的咆哮,打破了夜的宁静。当有的人透过门窗看到某处烟火腾起时,因害怕日本人的炮弹再次飞来,都像受惊的兔子一般,躲在屋里不敢出来。恐惧笼罩着整个村庄,人们在黑暗中瑟瑟发抖,祈祷着这场灾难能够尽快过去。 海棠和杨天明也被惊醒了。看到院子被火光照亮,和飘来的柴草燃烧的浓烟味,海棠知道自家周边着火了。于是穿上衣服,从屋里出来。一到院里,便看到房后腾起的火苗,便呼喊着杨天明,拿起盛水的罐子向屋后跑去。 在海棠家屋后,下坡处,海棠看到了一群人在狂跑上坡,但她没有来得及仔细辨认,匆匆跑下坡到水塘边去取水。这边,文之武他们冲到驴棚猪圈前,恰好地上散落着被炮弹皮削落的大槐树的枝杈,就捡起来扑打着火苗。在众人的奋力扑救下,火被扑灭了。 现场,杨天明和海棠到处查看着。 “天杀的日本鬼,这马上要下崽的老母猪被炸死了,哎,这驴也被炸死了。房子后屋檐被烧了一大块,这大槐树也被削掉了半面枝杈。哎,这可咋办呢?“海棠很是心疼,本来他和杨天明成家,杨三爷家已经掏干了家底,指望着换钱的老母猪此时死了,下地拉车拉爬犁的毛驴也死了,房子也坏掉了一片,她心疼的泪水刷的就掉了下来。 这时,住在旁边的杨三爷和三奶奶也举着灯过来了。 看到此情此情,都气的直哆嗦。 “海棠妹子,别伤心,哪天我们兄弟们帮着修一下这房子。”文之武走上前去,宽慰着说道。 “你是,啊,你是那个,”海棠在黑暗中听到文之武的话,先是一愣,定睛仔细看时,发现说话人竟是文之武,他雪白的汗衫上到处是救火时留下的黑灰印子。 “嘘,”,就在海棠将要说出“你是之武哥”时,文之武做了一个不要出声的动作。 “感谢各位义士相救!”此刻,杨三爷和三奶奶,还有杨天明一起轻声道着谢。 文之武走到杨三爷身边,贴着耳朵问了一句:“您就是杨三爷吧?” “是是,”杨三爷轻声回着。 “三爷,可否移步到屋里说件要事。”文之武问道。 “好好,义士请,”说着杨三爷举着灯带着文之武他们进了院子。 文之武带来的十个弟兄马上抢占了各个观察放哨的好位置。文之武则随着杨三爷一家进了屋里。 “三爷,不满您说,我是文之武,北边聚义寨大当家的。此次来呢,是奔着杨二爷家库房里白面粉来的。想必这炮弹是日本人为了恐吓杨二爷,敲诈那批面粉而放的炮。所以,这批面粉与其让日本鬼夺去,不如让聚义寨的兄弟吃饱饭,有劲头劫富济贫,替天行道。”文之武开门见山说道。 “这个,那是二爷跟县府做的买卖,要是给了你们,县府回来可是咋办?”杨三爷怎么着还是和杨二爷一奶同胞,无不担忧地说道。 “爸,让日本人抢去还不是一样的后果嘛!”杨天明是个明事理的汉子,插嘴道。 “这位兄弟说得好,你就是海棠的男人杨天明吧!”文之武赞许地冲着杨天明点点头。 “天明说的也是。可杨二爷会同意给你们聚义寨吗?”杨二爷苦笑着说道。 “我们打算智取,不动武,所以,想问下您杨家大院库房里的一些情况。”文之武说道。 “我知道个情况,”此刻,海棠插嘴说道。 “哦,海棠妹子,说说看,”文之武听了很是高兴。 “面粉到的那天,天明帮着去卸车,我正好下地回来找他拿钥匙。在二爷家南库房里,出于好奇,转了一圈,发现一个秘密,在屋里墙犄角,一东一西,有两个大铁锅扣着的地洞口,不知道通往何处?”海棠说道。 “嗯,看,还是我们女人心细。哥,我到上山后,也做你的包打听,”阿珍这时插嘴道。 闻听阿珍的话语,海棠上下打量着文之武身旁俊秀的的阿珍,猜测着,这该不会是文之武的压寨夫人吧! “哦?这倒是个智取的好办法。”文之武并未理会阿珍的话,他此刻大喜过望,连谢谢都顾得上说,便快步出了屋,找到招呼着一个在房顶上匍匐了望叫赛时迁的兄弟。 房顶上那个叫赛时迁的兄弟,看到文之武的手势后,瞬间飘落在地上,动作敏捷的难以看清。 “赛时迁兄弟,你要去一趟杨家大院南库房,查看一下屋里两个犄角处的地洞的出处在哪里,完事在咱们约定的苇塘会合。”文之武交代着。 “好勒,司令,您瞧好吧。”说着名叫赛时迁的小个子男人,一闪身就出了海棠家的院门。 “其余兄弟,咱们去西边苇塘,张军师带着大部队在那接应咱们。”说着,文之武带着阿珍和众兄弟,和海棠一家道了别,向屋后水塘边的小路悄悄摸了过去。 海棠和家人站在院门口,望着文之武他们的身影消失在夜色中,她的心里现在有些酸酸的味道,显然她有些嫉妒文志武身边的阿珍,甚至在想,这阿珍该不会是文之武的压寨夫人吧? 第8章 上山为匪 就在文之武派赛时迁去杨家大院南库房探寻地道出口时,杨大麻子犹如丧家之犬一通狂奔,一下子又出去了几十里路。 这时的他已是气喘吁吁,便停下来大口呼吸着。片刻,他抬头,发现前面不远处是一大片黑黢黢的树林。此刻,杨大麻子思量着,自己这么光着身子逃命也不是回事,便决定到树林里暂时隐匿一下,看看有没有过路的单身客,劫持一把,搞身衣服换了,再弄点钱财吃饭用。于是起身,猫着腰,朝着林子奔去。 刚进林子,杨大麻子便被什么东西给绊到了,噗通一声,结结实实地摔了个狗吃屎,脸贴着地面,趴伏在地上。还没等他反应过来,只见两名黑衣人倏地从两棵粗壮的大树后闪出,瞬间将两把锋利的钢刀架在了他的颈项上。 杨大麻子这回真切地感受到了颈上钢刀的寒意,此时的他已然丧失了刚才欺凌阿珍时的穷凶极恶之态,浑身战栗,言语也变得磕磕绊绊。 “爷,爷,别杀我,别杀我,我坏事还没干成,还没糟蹋那个女人呢,就被您吓得跑了。”杨大麻子趴在地上,捣蒜似地用头捣地哀求着。 “啥,文之武的人也干糟蹋民女之事?哈哈,还特么到处讲你们聚义寨的人都是绿林好汉,替天行道,感情,黑了天也都是恶棍。”一个个子矮点的黑衣人阴阳怪气地说道。 “是不是文之武欺凌杨家大院女人时被捉住了,就你跑出来了。”另一个高点的黑衣人问道。 “不是,我不是,我是杨家大院杨二爷的侄子杨大麻子,”杨大麻子赶紧解释道。 “嘿,这有意思了。消息不是说文之武今晚去杨家大院搞粮食吗?怎么在这捉了个杨家大院的人。”矮个黑衣人有些不解。 “不是,这位爷,我不认识文之武,我是杨二爷的侄子杨大麻子。”杨大麻子趴在地上,继续解释着。 “当真?翻过身来,让爷爷我看看你的模样。”高个子黑衣人厉声喝道。 杨大麻子按着高个黑衣人的话,翻了个身子,仰面朝天的躺着。此刻,两个黑衣人同时看到了杨大麻子已经吓得尿了裤子。 “哈哈,这货尿了,是个怂货呢,”矮个子黑衣人嘲笑着说道。 “说,文之武是不是被杨二爷捉住了?”高个子黑衣人跟着充满嘲笑地说道。 “两位爷,我真的不认识什么文之武,我真的是杨大麻子。您看我这满脸大麻子。”杨大麻子仰面朝天躺着,双手作揖解释着。 “你说你是杨二爷侄子杨大麻子,奇了怪了,按说你们杨家一族今晚应该联手对付文之武啊?”你咋朝着聚义寨这条路跑呢?”矮个子不相信杨大麻子的话,一边说,一边狠狠地朝着他的命根子踢了一脚。 “哎呦呦,爷,您别踢小的命根。疼死我了。我交代,我交代,”杨大麻子捂着小肚子哀求着。 “说,文之武是不是在后面回来的路上?如实交代,否则割了你的命根子,让你做太监。”矮一点的黑衣人恐吓着杨大麻子。 “爷,文之武是谁啊,小的真不认识文之武啊。”杨大麻子被问的有点懵。 “看来不给你点颜色,不说实话哈!”高个子说着把手中的钢刀指向了杨大麻子的命根子。 “别别,这位爷,我说,我说,”杨大麻子身如筛糠地说着。 \"文之武面粉搞到没?”矮个子黑衣人恶狠狠地问道。 “哎呦,这位爷爷,文之武是谁,我真不知道。我是因为自己混不吝,被杨家族人清理门户,侥幸逃脱的。”杨大麻子在恐惧中说着自己的恶行。 “当真?”矮个子不太相信杨大麻子的话。 矮个子黑衣人看着地上的杨大麻子,觉得家族都要清理的人,肯定不是好鸟,瞬间有了厌恶之心。他感觉眼前这得家伙,就是一只饿狗,留着将来也是个祸害。于是,举起了手中的钢刀,准备切了他的狗头。 “老三,且慢!”就在矮个子黑衣人的钢刀即将落下时,从另外一棵粗壮的树干后面,又闪出一个提着驳壳枪的黑衣人来。 “龙哥,这个怂货连祭祀龙王贡品都下手,留着也是祸害。”被称为老三的黑衣人冲着提着枪的人恭敬地说道。 “不,暂且留他一条小命,我自有安排,”被称为龙哥的人不急不慢地说着,走到了杨大麻子的身侧,蹲下身子,用枪管杵着杨大麻子脑门说道,“小子,龙哥我今天留你一条小命,你该怎么回报我?” “龙哥,谢不杀之恩,日后一定为您鞍前马后,肝脑涂地,您要是血洗杨家大院,我给您带路,水淀村我熟,”杨大麻子哆里哆嗦的回应着,生怕说错一句话,吃饭的家伙被咔嚓一下给搬了家。 “那你说说今晚杨大大院那边有什么动静,有人攻打它吗?”龙哥问道。 “龙哥,小的今晚从城里回村,还没进村,就被杨二爷带着族人在村北大堤上追杀,小的不知道啊!”杨大麻子如实讲着。 “哦,那说明在那个时辰,文之武还没动手。看来今晚继续在这里等文之武,还是有机会的,兄弟们,不管他文志武搞到面粉与否,后半夜必从此道回山。继续潜伏。”龙哥下着命令。 于是,杨大麻子被困了起来,陪着龙哥这伙人整整在树林里待了一宿。直至东方微微有了亮色,才失望的悄悄退去。这一宿,杨大麻子算是喂足了蚊子,身上到处是红红的疙瘩。 杨大麻子也被龙哥手下押着一并上了老虎嘴,从此,杨大麻子就成为了臭名昭着的聚龙寨的一名杀人不眨眼的土匪。 话说淀北地区30年代,在北部山区里有着几拨占山为王的势力。较大的有两拨人。一拨是由地痞流氓恶棍组成的土匪帮,号称“聚龙帮”,盘踞在淀北地区北部山区的的老虎嘴上,帮主是淀北地区有名的大混混刘大龙。聚龙寨的土匪们整日跟着匪首刘大龙横行乡里,东抢西夺,欺男霸女,心狠手辣,那真是恶贯满盈。 另一拨则是一群被逼上山落草为寇的好汉们,号称聚义寨,驻扎在淀北地区最高峰神仙顶上,他们大当家的就是文之武。那年文之武为了阻止本村恶霸财主李瓜皮强占本族一个稍有姿色的侄女为小妾,不小心失手杀了这个恶霸,被官府通缉,才占山为王的。 文之武虽说上山为王后,也沾染了一些坏习气,但本质还是好的。他很有头脑,精心设局,有计划的打劫了方圆50里以内的十几户有武装家丁的大户人家,弄到了三支短枪和七支长枪,和一些子弹。更巧的是,文之武还收了一名开小差的张姓排长做军师兼教官,这下子,那聚义寨可算是如虎添翼,无论是排兵布阵,还是整体作战能力,都是直线上升。 这一次,文志武他们没有让聚龙寨刘大龙一伙打成伏击,都是因为他和张军师在谋划此次智取杨家大院面粉的计划中,充分考虑到所有的因素,包括刘大龙可能半路埋伏报仇抢粮因素,所以他们俩提前放出去的风声和实际行动计划,完全是不同的。 第9章 巧计谋,灯下黑 就在杨大麻子和刘大龙一帮土匪重新潜藏在密林里,准备伏击经此路回山寨的文之武一行之际,赛时迁已经摸清了杨家大院南库房里两条地道的出口。当赛时迁完成侦查任务,按照约定,到水淀村西的苇塘中与文之武他们汇合后,就把两条地道的情况做了如实的汇报。 “好家伙,杨二爷家这两条地道,修的可宽敞了,里面都用青砖垒的弧形圆顶,人在里面直着身子跑没问题,也不用担心坍塌,而且,地道里还设有机关,走错了,中了机关,就进了死路,死路出口出去就是水淀南大坑最陡的那面坡,黑灯瞎火地要是跑急了,直接就掉南大坑里,不会水的,就南大坑那十多米的水深和四周滑不呲溜的陡坡,基本是喂王八了。就算是会游泳,不熟悉这坑坡的情况,一时半会也难上来,就耽误了追击的速度,”赛时迁眉飞色舞地讲着。 “那真正的地道出口在哪里?”文之武问道。 “一个在村子南边万亩大洼地中,一个在村东大庙旁的密林里,”赛时迁答道。 听完赛时迁的汇报,文志武拉着张军师到一旁俩人悄悄商量着。 “哦,实际上,这几百袋面粉,天亮前,我们是能够全部给它运出杨家大院南库房,但是全部运走,要装好几辆大马车的,大白天干这活是不可能;不运走,暂时藏在哪里好呢?”文之武冲着张军师说道。 “这的确是个问题,几百袋面粉,目标不小呢!”张军师一边思索着,一边回应着。 “嗯,我小时候,听说水淀南边大洼地里,传说有杨六郎屯兵洞,里面都是青砖砌墙,干燥得很,适合藏粮食。要是能找到这个传说中的屯兵洞,将面粉暂且藏在那里比较安稳。”张军师一时也想不不出好法子来,讲起了杨六郎屯兵洞的传说。 要说这人啊,就是艺高人胆大。文之武想了一会,慢慢说道:\"就藏在海棠家,这叫灯下黑。\" “那人家海棠可是杨二爷侄子媳妇,他们是一家呢。”张军师此刻插嘴说道。 “我觉得行,海棠会向着我的。”文之武自信的说道。 “凭啥啊,之武哥,她要是出卖了我们,岂不是是白忙活了。”不知何时,阿珍站在文之武身后插言道。 不了解海棠和文之武关系的阿珍,此刻觉得文之武这个办法不太安全。 “实际上,司令这法子倒是个好法子,关键是人家海棠愿不愿意?”同样不明就里的张军师补充道。 “不试怎么知道行不行。”文之武答道。 “对,我听之武哥的,他想到的,肯定是最好的办法,”阿珍此刻移步站在了文之武身边,抱着他的胳膊说道。 “那我再回去找海棠说说,”文之武略有所思的讲道。 “之武哥,我跟你一起去劝海棠,我们女人和女人说话方便,”阿珍有些天真地说道。 “我看目前也只有这个法子,”张军师也赞同了文之武的想法。 于是,文之武和张军师兵分两路,张军师带着大队人马,由赛时迁领路,绕道水淀村南大洼地里的洞口,进去搬面粉。文之武则带着阿珍原路返回到海棠家院外。 夜色中,只见文之武悄利落地爬过海棠家的院墙,从里面轻轻地开了大门。 文之武带着阿珍一闪身进了海棠家院里,躲避在阴暗处,警觉地观察着四周,特别是南边远处杨家大院碉楼上的家丁。 屋内,海棠和杨天明也才刚刚躺下,她心里闹得很。她在想,这屋子后面那一大块被烧的屋顶,可是要花点钱修缮呢。她记住了文之武刚刚说他的兄弟们回头帮忙给修的话语,她非常渴望文之武能带着人来给帮忙,可是她知道文之武的身份,大白天他是绝对不可能带着人,大摇大摆来给她修屋顶的。 想到这,海棠有些烦躁。烦躁之际,她又想到了阿珍。她回忆着阿珍在文之武身边的一举一动。女人啊,要是吃起醋来,可是像是掉在针尖里,一丝一毫的微表情和动作都不会放过。海棠想起来阿珍看文之武的眼神,那眼神中全然是一种依赖,一种喜爱,活脱脱就是小媳妇凝视心爱男人的模样。海棠的内心愈发烦闷,她瞥了一眼身旁躺着的丈夫杨天明,便翻过身背朝着他,想着心事。 “天明兄、海棠妹子,睡了吗?”此刻,海棠听到了有人在轻轻地敲打窗楞子,悄声向屋里喊着,那声音听起来像是文之武的声音。 如果一个人真的深爱另一个人,当她听到自己深爱的人的呼唤声时,她的反应是非常敏捷而毫不犹豫的。 听到窗外的声音,海棠一骨碌爬起来,凑到窗户前,问道:“外面是谁?” “海棠妹子,我是文之武,”文之武低声回应道。 海棠心中大喜,她寻思着,文之武是喜欢自己的,他现在回来,应该是来和自己说修缮后屋顶的事情。于是,赶紧叫醒了杨天明,穿好衣服,把文之武和阿珍让进屋来。 “天明大兄弟,海棠妹子,我有一事相求,”文之武略有迟疑地看着海棠夫妇说道。 “啊,文大哥什么事,说吧?”海棠没有听到文之武讲给他修房子的事情,心里有些失落,但她内心还是愿意帮助文之武,抢在自己男人之前回过话去。 “海棠妹子,刚刚你提供的消息太好了,我们摸清了杨家大院南库房的地道出口,但是啊,几百袋面粉,天亮后,我们是一下子运不走的,我想到了灯下黑这一招,计划着把偷运出来的面粉藏在你家东屋里,藏上几天,过几日风平浪静了,我们黑夜就运走。就放几天,可否?”文之武轻声询问着。 “这个,文司令,海棠出主意,我们杨家就当没听见,还要在我们屋里藏二爷家的面粉,这个,我们要是被发现了,这族里饶不了我们啊。”杨天明担忧地说道。 海棠看着自己的男人,又看了看文之武,最后目光落在了阿珍的身上。 “海棠姐,要不这样,面粉藏在东屋!我和几个兄弟留下来,他们呢,一是不知道我们这个计策,二呢,他们带着枪藏在东屋里,有事可以打枪;我呢,和你呆在西屋,我把你们夫妇假装都捆上,嗯,我还没上山入伙呢。我是这半路跟着之武哥正准备上山的,别人就算发现了,我们就撤,就算看到我的长相,也不认识我。你们夫妇被解救后呢,就说是一个女土匪叫雪里红的,带人偷的二爷家的面粉。退一步讲,就算是我们被抓住,你放心,这几个兄弟都不知情,不可能出卖你们家的,我肯定是不说,我生是之武哥的人,死是文家的鬼。这下你放心了吧。”令文之武没想到是,阿珍竟如此有计谋,而且为了聚义寨,或者说为了自己,竟然如此豁得出去。不由地,他看向了阿珍,眼神里带着喜欢。 海棠看见了文之武的眼神,说实话,她此刻真的想弄明白阿珍到底是文之武什么人,压寨夫人吗?她内心里的醋意更大了。女人要是真的爱一个人,是豁得出去的。于是,她想了想阿珍的主意,的确挺高明,就算被杨二爷他们发现,她们家也是被迫的,只要文之武和阿珍不出卖他们,是安全的。当然,如果不是她爱着文之武,作为杨三爷家的新儿媳妇,她是万万不该答应文之武的请求的。 想到这里,海棠把心一横,转头和杨天明说到,“天明,这忙我看咱帮了,也不会有问题,就是咱俩要受苦给绑起来。 说实话,杨天明是一万个不愿意。她不明白海棠为何就答应了。但当他看到文之武腰间别的手枪,想到自己一家的安危,猜测文之武可能是“先礼后兵”。想到自己就是反抗不乐意,也是徒劳,被人持枪劫持之下,与其反抗不成,不如做个顺水人情,就顺着海棠的话说,“好吧,你们要说话算数,绝不可出卖我们家。” “当然,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而且,我们后面还会帮你把房子修好了,还会给你们留下几袋面粉,”文之武说着,看向海棠。 听了文之武的话,海棠知道她没看走眼,文之武是个有情有义的男人,于是,她又想了想,说道:”文大哥,这样,俗话说,鸡蛋别放在一个篮子里。你们一会运来一部分面粉藏在东屋,一部分你们运走,这路上呢,你让一小队兄弟扛着面粉,嗯,还要去骚扰一下其他几个村的老百姓,抢个鸡抓个鸭什么的,但要打着淀北最坏的寨子土匪的名号去干,这叫转移视线。” 文之武真没想到,海棠也是足智多谋,此刻,他真想把海棠接回山上,做他的压寨夫人。文之武的心思没有逃过海棠的眼睛,或许那种心与心的互动,只有相爱的人才能感觉得到。 事实上,阿珍此时已然察觉到文之武对海棠的爱慕之意。 女子若钟情于一男人,其心思是颇为敏锐的,对这男人的一言一行皆颇为在意,她此刻着实嫉妒文之武望向海棠的眼神。 于是,阿珍沉稳地言道:“海棠,待这面粉运走后,我便率几个弟兄前来为你修缮房屋,猪圈与驴棚亦一并修好。嗯,我现在身无分文,等我上山有了身份,有了钱,到时再为你家购置一头母猪仔、一头叫驴。你这份人情,对于聚义寨可大了,司令和我,还有众兄弟们定当感激不尽。” 第10章 二罗锅,你耍老子 文之武做梦也没想到,数百袋面粉藏匿之事,竟被两个女子寥寥数语便想出如此绝妙之计,他心中着实欣喜。 而后,阿珍留在海棠家,文之武则独自前往水淀村南万亩大洼寻找张军师等人。当他寻至赛时迁所言的洼地里那最大片灌木丛时,在一块较为干涸凸起的沙地上,堆放着聚义寨兄弟们自地道运出的一袋袋面粉。 夜色中,文之武看清面袋子上印着的商标图案乃是一只七星蝙蝠。他深知此乃天津福星面粉公司所产,而自家鼎盛之时,自己还曾与父亲同福星的办事员就买卖小麦有过往来。他晓得此种面粉,在福星公司于厂址旁的南运河河堤上的面粉市场设有贩卖门市部,直接售卖,市间极易购得。 思及此处,文之武对身旁的张军师言道:“这批面粉不管是哪一方弄走,县长回来后都不会找杨二爷的麻烦,也不会令警察局真的去侦查,他们这面粉生意,包括此前所做诸多生意,定然存在巨贪。若真去追查,岂不是自找麻烦!” “这样真是太好了!”张军师应道。 “嗯,对了,这面粉之事务必要算在刘大龙头上!”文之武忆起海棠的主意,向张军师嘱咐道。 “司令的意思是我们回去后向外散布消息,称是刘大龙偷了面粉吗?”张军师问道。 “是这样的,今晚兄弟们扛走一部分,一人一袋,再派一个小队,让三当家的到附近找几个村子,以聚龙寨的名义,抢几个地主家的大马车,运走这些面粉,剩下扛不走的,都送到海棠家先藏那里,明天黑夜在悄悄运走。”文之武按照海棠的安排布置着任务。 “司令,真是高招啊!“张军师非常佩服地竖起了大拇指。 “对了,这次带出来的兄弟,都是靠得住的吧,你再筛筛,一会往海棠家运面粉的,必须是十二分靠得住的,咱不能坑了海棠妹子,”文之武心思很细,直到此刻,他依然想着海棠一家的安危。 “司令,这次出来,我带的都是可靠的兄弟,凡是不信任的,都留在寨子里了,让二当家的带人看着呢。会去甄别,或杀或遣散,”张军师答道。 “好,那你就按我说的安排吧。”文之武点点头。 于是,天亮前,在水淀村西南不远处的小孟庄、小杨庄等村,有一伙自称为聚龙寨的匪寇,气势汹汹,叫嚣着到处破门进院,掠夺了几户人家鸡窝里的大公鸡,还从这几个村里三户大地主家套走了三辆大马车。自然,每次离村后,在村外路上等着的文之武他们,都会将肩上扛着的面粉装车,在夜色的掩护下,沿着大路疾驰向北边的山区。 当晨曦初现,鱼肚白渐渐染亮天边,海棠与阿珍二人端坐于炕上,各无语,自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之中。然而,他们彼此不知道的是,他们思绪中的主角都是文之武。 此时,村中雄鸡报晓,人们纷纷起身,开始新一天的辛勤劳作。杨二爷亦已起床,洗漱完毕后,端坐于书房的椅上。 晨间,长子天福遣人在村内巡查一番,得知昨夜日本人放炮,炸毁数户人家几处草屋,或猪圈,或驴棚。所幸,并无村民伤亡或被炸毙。 杨二爷此刻忆起昨日杨五爷所言——“我的二哥啊,你真是舍命不舍财!你难道就不惧日本人取不到东西,朝大院里放上几炮吗?”杨二爷清楚地记得杨五爷说出此话时,脸上那一丝阴险的笑容。 “唉,家门不幸啊,杨家近来怎会出了这两个不孝子孙呢?”杨二爷满心困惑。 在他眼中,县里已给水淀村树立了“民风淳朴”的表彰石碑,然而,偏偏在这石碑立起之后,杨家竟出了两个败类,一个是道德沦丧的杨大麻子,另一个则是丧尽天良的汉奸杨五爷。这两个败类,对于极其重视声誉的杨二爷而言,犹如芒刺在背。他此时,期望杨大麻子已经溺水身亡,更盼着投靠了日本人的杨五爷身患恶疾,即刻一命归西。 就在杨二爷心中暗骂杨五爷之际,这个家伙正于城里的窑馆中,酣然大睡。待到红日高悬,杨五爷方才起身。离开窑馆,在街上用过早餐,便去找兴德隆的老板刘大虎,商议前往杨二爷家运送面粉之事。 其实,昨天杨五爷去杨二爷家称日本人索要面粉,乃是他编造的谎言,他在探听到杨二爷家南库房那些面粉的来历后,便决意假借日本人之名去勒索一番,谋取不义之财。但夜间日本人炮击,则是他搬弄是非的恶果。 当时,他见杨二爷不肯交出面粉,这奸人竟然跑到日本人那里,谎称那晚若不是日本人及时开枪射击,杨二爷就要带人冲过大河,攻打日本军营了。日本人闻听后,怒不可遏,表示夜间要给杨二爷家所在的水淀村民一点颜色看看,于是,包括海棠家在内的许多人家都遭受了日本鬼子炮弹的轰击。由此可见,很多时候,汉奸更为可憎。 “嘿呦,五爷,这么早您就来了,”兴德隆老板刘大虎看到杨五爷晃晃悠悠,叼着根烟卷出现在本店门口时,赶紧起身相迎。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你五爷我今天奔着钱粮而来,不早不早。”杨五爷大模大样地踏过兴德隆粮店的门槛,一屁股坐在刘大虎的躺椅上。 平日里,刘大虎照看粮店,疲倦时便在这躺椅中休憩一会儿,这忙活了一早上,刚想歇会儿,杨五爷竟然直接了来了个鸠占鹊巢,弄得他心里不爽,但也发怒不得,因为这老小子前几天说他手里有数百袋白面粉,可以以低于市价三成卖给他。前提是,刘掌柜要雇大车跟着杨二爷去水淀村取货。 刘大虎知道杨五爷说的是杨二爷家库房里的县里采购的那些白面,以为是杨二爷委托杨五爷出手,见有利可图,也就嘴上应承了。 “刘掌柜,四辆胶皮轮大马车准备好了吗?”杨五爷吐了一个大大的烟圈后,得意地问道。 “哎呦,五爷您是谁啊?当今日本人红人,县长跑路前任命的本县维持会长,您现在就是县太爷啊,本店当然听命,和脚行说好了,四辆大车,每辆车俩人,一车夫一苦力,只是这费用都算五爷您那边了。”刘大虎小心翼翼地说道。 “什么?运费苦力费都算五爷我头上,我还一个大子没见到呢!”杨五爷听刘大虎这么一讲,直接从躺椅上蹦了起来。 “五爷息怒,您看这面粉本就是县上财物,您杨家白得七成,这点车马费还算什么。”刘大虎眨巴着小眼睛怯怯地说道。 “屁,我这面粉,嗯,还不知道杨二爷,”说到这儿,杨五爷把话咽了回去。 实际上,他也不知道杨二爷会不会痛痛快快被套路了,把这几百袋面粉给他。他此刻最想知道的,昨晚日本人是不是真的炮击了水淀村。所以,这一大早,就跑到刘大虎的兴德隆粮店,准备在这打听从水淀村那边进城来的农户。 “哎呦,刘老板,我这麦子您看按什么价给收了?”水淀村的孙德胜此刻把肩上一副挑子慢慢落在地上,朝着店老板刘大虎问道。 “哦,老孙啊,老规矩,得看你家麦子的水分多少再定价,老相识了,哪会亏待过你。”刘大虎看来了生意,赶紧迈过门槛到店门前去查验孙德胜的麦子。 “哎呦,孙德胜,这水淀村的劳动模范,这么一大早就来了,昨晚睡得可好?”杨五爷看到水淀村的孙德胜来卖麦子,有意搭讪道。 “哎哟,五爷也在啊!您问我睡得好吗?我操日本人八辈祖宗,昨晚大半夜朝村里打炮,我们家屋后的猪圈被炸了,和您侄子杨天明家猪圈一个命运,要下仔的老母猪给咋了炸了个稀巴烂。”孙德胜气愤地说着。 “看看,我没在水淀村给维持着中日关系,这日本人就发起疯来啦。”杨五爷假惺惺地说道。 如果孙德胜当时知道,水淀村挨得这几大炮,就是杨五爷挑拨的后果,不知道会不会当时抡起扁担胖揍他一顿。那老母猪本就要产仔,他们家还指望卖了猪仔换钱给老娘抓药治病呢。这猪仔没了,不得不一大早挑着还没干透的麦子来卖。孙德胜一肚子气啦。 “这日本鬼子,真是无法无天。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孙德胜无法理解日本人在中国土地上的野蛮行径。 见孙德胜如此气愤,杨五爷心中乐开了花,心想,杨二爷此刻该不会也是气急败坏,暴跳如雷了吧。那下午直接带着大车队去他家拉面面粉,看来有戏了。 于是杨五爷转过头来,对着兴德隆粮店刘大虎讲到,“刘老板,看来下午我必须回水淀村了,我不回去,日本人怎么安抚,我不去安抚日本人,他们还要打炮。所以,我必须回去。这样,下午两点,大马车拉着我回水淀村。” 杨五爷说完,哼着小曲,摇头晃脑地又朝着城里窑馆走去。 走在街上,杨五爷心想,这面粉一到手,之后就可以摘窑馆的头牌红艳艳牌子了。想着,杨五爷又去了窑馆。 “呦,这不是五爷吗?您这一大早刚走,又回来照顾我家生意来了。您这会儿肯定赚了把大钱吧?”就在杨五爷再次踏入窑馆的大门,坐在厅堂里的老鸨子立即起身,轻轻地扇着扇子,扭扭捏捏地迎了过来,但嘴里的话,在试探杨五爷兜里有没有钱。 “小桃红啊,你年轻时,五爷不是在你身上也花过大把银子嘛。今天下午五爷就会有大把袁大头入账,我这为了庆祝下午的胜利,特来照顾你生意。”杨五爷此刻很自信地说道。 “哎呦五爷说话就是风趣,没有大铜子什么都不行。”花名小桃红的老鸨子听到杨五爷一个铜子都没有,要赊账,直接拒了杨五爷。 “哎呦,小桃红,你说五爷什么时候赖过账,这次,我要摘你家当红头牌的牌子,价格翻倍,明天再来时,一并付讫。”杨五爷此刻觍着大脸,摇头晃脑地承诺着。 此刻杨五爷认为,日本人昨夜的炮弹一炸,杨二爷肯定害怕的,他这次吃定杨二爷库里的白面粉了。 善于察言观色的老鸨子从杨五爷的神色里,感觉到这老东西大概率下午要有横财入账,想着自己这生意本来就是一本万利的生意,不做是傻子。 于是,她赶紧轻声细语地冲着杨五爷说道:“五爷啊,你倒是没欠人家一个子。就是当年承诺娶我回家,给我赎身为良你食言了。看你如今孤苦伶仃,婆娘也输没了。你要是愿意在这待着,我让他们给你煮壶茶。” “啥?就给一壶茶喝,不行。”杨五爷一听就急了。 “五爷呦,兜里一个子没有,有茶水喝不错了。哈哈哈。”老鸨子嘲笑着杨五爷。 “哼,小桃红,等下午五爷弄面粉,拿了大洋,你等着我跟算账。”杨五爷恨恨地说道。 “呸,就你还发财。”老鸨子显然对杨五爷人品很是蔑视。 杨五爷此刻心里那个气啊,心想:“杨二爷啊杨二爷,你是娶了一房又一房,那么有钱。看我下午如何吓唬你,出了这口恶气。” 午后两点,刘大虎定的马车来到了窑馆胡同口,一个车夫到窑馆门口,通报着让杨五爷赶紧出来跟车去水淀村。 杨五爷此刻喝着老鸨子送的茶水,郁闷着呢。听到有人叫他出发,立马站起身来,一溜烟跑出窑馆,出了胡同,跳上了等在胡同口的大马车上。没等车夫扬鞭,他就大声呼喊着,“驾,驾”。驱赶着大马前行。 车夫被杨二爷这一出,弄的一头心想,心想:这位爷演的是哪一出? 一路上,杨武爷催着车夫那真是快马扬鞭,愣是省了半个时辰到了水淀村杨家大院门口。 兄弟俩再次相见,夏日炽热的空气中弥漫着凝重的气氛,往昔的兄弟情义已荡然无存。 “二哥,你这大院子还真是福大命大!昨晚日本人的炮弹竟没击中。我在城里刚听说孙德胜家的那头老母猪被炸得粉身碎骨。”杨五爷见到杨二爷,脸上挂着一丝阴险的笑容,冷冷地甩出这么一句充满威胁的话语。 杨二爷听了,面部的肌肉不禁抽搐了一下。望着眼前的亲兄弟,杨二爷心中感慨,真是有其母必有其子! 杨二爷真正惧怕的并非眼前这个阴险小人,而是大河北边那些肆无忌惮的日本人的枪炮。他凝视着站在自己面前的杨五爷,许久,没有言语。 过了片刻,杨二爷对管家说道:“你去打开南库房的大门,把面粉让五爷运走。” 夏日的骄阳热的似火,明晃晃的阳光炙烤着杨家大院的每一寸土地、每一块砖瓦,也刺痛着杨二爷的心。 杨二爷神情严肃,面色苍白,犹如一张驴脸,拄着拐棍弯着腰站在堂屋门口,注视着管家穿过三道院的月亮门。 当管家穿过三道院落,行至南库房前,寻出钥匙,开启南库房门锁后,头也不回地说道:“五爷,面粉皆存于库房之中,您自行搬运吧!” 吱扭一声,杨五爷费力推开南库房大门,抬腿迈入。其身后,随他自城中带来的脚夫亦随之进入库房。 “二罗锅,好啊,你竟敢诓骗于我,这库房中何来面粉?”甫入库房的杨五爷此刻怒不可遏地自南库房中奔出,边跑边骂,且这骂声中直称杨二爷的诨名,二罗锅。由此足见,杨五爷已是愤怒至极。 “究竟何事,五爷?”方才折返的管家此刻驻足,转身面无表情地问道。 “可恶,库房中空无一物,哪有面粉?一袋面粉都未见!二罗锅戏弄于我,我定不会轻饶他。”杨五爷跺着脚叫嚷着。 诚然,此刻杨五爷心中定然焦急如焚。如今,南库房内空空如也,不见面粉踪影。也就是说,杨五爷之前盘算的卖掉面粉换钱的计划落空了。他连一个铜子都捞不到,甚至连这同来的四辆大马车,以及雇佣脚夫的工钱,都不知如何支付。 第11章 人算不如天算 李管家闻听杨五爷所言,心中甚是疑惑,遂疾步如飞,匆匆奔向南库房。空荡荡的南库房令他霎时惊出一身冷汗。旋即,他转身奔出库房,穿过杨家大院三道院门,远远地便朝着立在堂屋门口的杨二爷高声呼喊:“老爷,大事不好,南库房的面粉不翼而飞了!” 闻得管家呼喊,杨二爷为之一愣,满面惊愕地问道:“全都没了?” “是啊,小的昨日下午尚去查看过,安然无恙,怎的此刻竟都没了?”李管家哭丧着脸,心中惶恐至极,毕竟这库房由他负责管辖。东西丢失,自己难以说清,恐要吃官司啊。 “你说仅这一日多的工夫,面粉便凭空消失了?”杨二爷瞪大双眼,质问道。 “库房中一袋面粉都不见了,究竟是谁给弄走了?我昨日可是一直随侍在您左右啊!绝非我所偷。”李管家此时声音已然颤抖。 “我去瞧瞧!”杨二爷说着,拄着拐棍,朝南库房走去。 迎面,撞上了气势汹汹的杨五爷。 “二罗锅,你竟敢欺骗日本人,提前将面粉转移走了,我看你是惹上大麻烦了。若想消灾,拿金钱来折算。我还可在日本人面前替你说些好话,使你杨家大院免遭炮火之祸。”杨五爷意在谋取钱财,见库房中的面粉已无踪影,便又故技重施,继续用谎言讹诈杨二爷。 “让开!”此时的杨二爷怒不可遏,尚未查明面粉消失的缘由,自己这个混账弟弟竟然又来要挟,索要钱财去给日本人,这着实激怒了他。 杨五爷没料到杨二爷会如此动怒,竟然下意识地依言闪到一旁,不再吭声。 待杨二爷走进库房,看到的果然是一座空荡荡的库房。当他的目光落在库房两个墙角扣在地上的大铁锅时,瞬间,他便明白了,定是有贼人知晓了他们家在库房中挖掘的逃生通道,趁虚而入盗走了面粉。 “管家,速速报官,务必查清是何人盗走了面粉。”杨二爷向身后的李管家呼喊之后,又转过身来,对着跟在后面的杨五爷说道,“老五,你二哥我向来言出必行,以诚信为本。我既已答应将面粉给日本人,那它便是日本人的。如今,面粉被盗,只能请警察局来侦查,待查出真相,追回赃物之时,你再运走也不迟。你意下如何?” “不行,二哥,日本人催得甚急,今日若不给,他们便要开炮了。”杨五爷继续恐吓道。 “开炮?你这日本的走狗,老子先崩了你!”此时,杨二爷的三儿子将手中的枪管抵在了杨五爷的头上。 “好一个天禄,你竟敢如此放肆,竟敢用枪指着你五叔的脑袋,莫非你不知你五叔现今是为日本人效力?”杨五爷面色阴沉,声音低沉地喊道。 “你算哪门子五叔?老子可不认你。昔日,你虽品行不端,恶习缠身,但念在同为一家人,我们尊重你辈分高。而今你为日本人当走狗,再者,你娘与我奶奶也非同一人。正所谓有其母必有其子。我且问你,昨夜日本人放炮,可是你从中作梗?”杨天禄用枪使劲顶了一下杨五爷的脑袋。 “天禄侄子,切勿妄动,以免走火。那个,那个……我不会再找日本人打炮了。我绝不会再做这等缺德之事。我发誓。念在我与你父亲是一父所生的情分上,万不可开枪。”杨五爷见唬不住天禄这愣头青,此时小腿开始抽筋,只因他深知杨天禄自幼便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主儿,没有他不敢做的事。他着实惧怕这愣小子一枪要了自己的命。当然,他也清楚,此刻杨天禄即便一枪结果了自己,日本人也不会过问,毕竟自己尚未向日本人提及面粉之事。 此刻,杨五爷心虚得很。他知道日本人根本不会庇护他。他哀求着杨天禄。 “天禄,把枪放下,”此刻,杨二爷开了口命令道。 “爸,不行。放了他,他会找日本鬼子作孽。我现在就崩了他。”杨天禄此刻又用枪管使劲顶了下杨五爷的脑袋瓜子。 “别,别,天禄,我绝对不找日本人说这事。我就说,这粮食被城里兴德隆粮店老板刘大虎,勾结他的堂兄弟刘大龙,半夜抢了咱杨家大院的面粉,他们合谋卖了获利,二哥,你看这么说,行吗?”杨五爷此刻真的怂了,竟然把和自己合伙做这个买卖的刘大虎给绕了进来,嫁祸于他身上。 听了杨五爷的话,杨二爷看着他,沉思着,继而大声问道:“为何如此编排?” “二哥,我交代,我交代,说实话啊,面粉这事,我没和日本人讲,是和城里兴德隆粮店刘大虎商议了,我骗你搞到面粉,他以七成价格收去。现在事情这样了,知道这事的只有他,而他又是北边山区聚龙寨土匪头子刘大龙的堂兄,他俩合伙勾结偷咱杨家大院的面粉,这逻辑通。就是报官,也能治他罪。不死也要脱层皮。”杨五爷哆里哆嗦地交代了全部阴谋。 “哦,这样子,要是把这个罪通过你的嘴扣在刘大龙、刘大虎兄弟俩身上,届时,县长回来,这事是能合情合理交代的,面粉被土匪偷了,那就应该由警察局去追。有理。”杨二爷听着杨五爷的话,他想到了县长和他在一起合计以次充好搞贪污的情景。 此刻,杨二爷觉得,这简直是天意啊,这面粉被偷的太是时候了。这样自己和县长搞的赚钱诡计,真的要把面粉运到县府,被人发现了秘密,连老账一同翻出来,还真是个麻烦。现在,面粉被偷了,报官,也的确是个不错的结局。 于是,他对杨五爷说,“你呀,现在跟着大马车回城,去监察局报案,按你说的报案,这样子也好,你还可以敲诈刘大虎一笔钱财,甚好!” “是是是,”杨五爷听了杨二爷的安排,赶紧应承着,脑袋像小鸡啄米一样,狂点着,他的脸上带着讨好的笑容,脚步却开始缓慢而谨慎地向后退着。杨五爷依然没了来时的狂傲,此时他退后的每一步每一步都伴随着一个近乎直角的大躬,他的动作如此小心翼翼,仿佛生怕引起任何不必要的麻烦或不满。 随着杨五爷的后退,他逐渐远离了杨二爷,朝着杨家大院的院门方向移动。他的眼神始终落在杨二爷身上,不敢有丝毫松懈,生怕错过对方的指示或反应。 当杨二爷鞠着躬,就将退出杨家大院的大门时,他被大门槛绊了一下,整个人仰面朝天摔了下去。 “哎呦,”杨武也被摔疼了,嗷嗷直叫。 此刻,李管家幸灾乐祸地说了一句:“山中竹笋,嘴尖皮厚腹中空,没有金刚钻,就敢来杨家大院碰瓷,哼!” 与此同时,那些等候在杨家大院门外的脚夫们和车把式们,也注意到了杨二爷的举动。他们看到杨五爷如此恭敬地对待杨二爷,不禁心生好奇,但又不敢轻易询问。然而,当他们看到杨五爷摔了个仰面朝天时,都忍不住笑出了声。 尽管这些人心中对杨五爷充满了嘲笑之意,但实际上他们内心更为焦虑的问题是:今天的车马费和工钱由谁来支付呢? 毕竟,这才是他们最为关心的事情。如果没有人愿意承担这笔费用,那么他们辛苦付出的劳动就可能得不到应有的回报。因此,他们一下子围了过去。 “五爷,这面粉还不装车?”脚夫们和车把式一同问道。 “装个屁,面粉飞了。”杨二爷躺在地上,看着这些凑过来的一张张被太阳晒得黢黑的面庞,没好气地回应道。 “那工钱怎么算?”脚夫们立马着急了。 “还有车费怎么付?”车把式也焦虑起来。 “没了,都没了,”杨五爷此刻坐起身来,低着头回应着。 “啥,那我们明天一家老小吃啥啊?就仗着今天的工钱吃饭呢!”一个脚夫们有些愤怒地说道。 “是啊,家里人还等着我的工钱买米下锅呢!”另一个脚夫说道。 “我家也是,孩子他娘还在家等我带钱回去给她抓药呢!”第三个脚夫附和道。 “唉,诸位,我之境遇,实不比汝等好,今日午时,宿于一丑婢处,且赊账未付。我这老脸,信誉尽失。”杨五爷面色凝重,毫无羞愧之色地说道。 “别听他胡咧咧,他身上这身衣物,给他扒了,到城中当铺换钱。”数名脚夫言罢,一同捉住杨五爷之胳膊腿,将其抬上马车。脚夫们此番用力甚猛,杨二爷又遭重重一摔。 “哎哟,轻些!”杨五爷呼道。 “轻你个大头,今天让你骗了,成了冤大头!”一个脚夫说着用脚狠狠地踹在了杨五爷的小肚子上。 “哎呦呦,疼死我了。兄弟们,别打我啊,是刘大虎雇的你们,回城你们找刘大虎要钱,他不给,你们就抢他店里粮食,不就扯平了。哎呦,你们下手真狠呢!”杨五爷此刻捂着小肚子嚎叫着,一边说着。 脚夫们不再理会杨五爷,深知与他纠缠也是徒劳。他们面色阴沉地坐在车上。此时,车把式已牵着牲口,掉转车头,猛地一挥鞭子,“啪”的一声脆响,同时口中高呼,“驾”,便朝着城里进发了。 虽说夏季日头长,但天光随着太阳的西落,天色还是一点点暗了下来。大马车慢悠悠地行走在回程的路上。当车队行至一处三岔路口时,通往城里的路上,横放着三根带着枝杈的碗口粗的树干。 “吁”,车把式一牵缰绳,停了车,转头对脚夫们说,“下车把那几根树干搬上来,回家还有个用处,也算今天有点收获。” 脚夫们很不情愿地跳下车,走到树干前,正欲弯腰搬起时,此刻,从路两边的青纱帐里冲出了几十号人来,越过路边沟渠,把四辆大车还有杨二爷他们几个人围在中间。 “别动,打劫的!只要钱,不要命。”一个头领模样的人大声喊道。 杨二爷等人脸色一变,心中涌起一股寒意。他们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劫匪,而且人数众多,形势十分危急。 劫匪们手持各种武器,有的拿着刀,有的拿着棍棒,眼神中透露出凶狠和贪婪。他们紧紧地围住了马车和杨二爷等人,不给他们任何逃脱的机会。 “这位爷,我们今天车上啥货都没有。这个雇主,水淀大名鼎鼎的杨五爷坑了我们,白跑了一个下午加晚上,一个铜子没付啊。”车夫们双手作揖,哀求着。 “啥?不是有消息说你们去水淀村杨二爷家拉面粉吗?”那个头领吃惊地大喊道。 “哪有什么面粉啊,早被贼人偷走了。”杨二爷此时已经晓得尿了裤子,双手也是作揖状,点头哈腰地说着。 “妈的,真是点背。合着这两次伏击,就剩下大爷们喂蚊子了。没货,把车赶走。”劫匪头领下着命令。 看着劫匪们欢呼雀跃着,赶着马车渐渐远去。车把式们一个个蹲下嚎啕大哭。此刻,在这乱世里,面对穷凶极恶的劫匪,老实巴交的车夫们只能望着渐渐远去的心爱车辆,一边落泪,一边叹气,一边骂着娘,然后,拖着疲惫的身体往回走。 是啊,可怜的车把式们,不仅没挣到一个钱,还丢了吃饭的大马车。这是比窦娥还冤啊。是啊,命运就是这样无常,有时候即使努力了也未必能得到应有的回报。但生活还要继续,他们只能默默承受着这一切,等待着明天的到来。 此时,已无人再顾及杨五爷,他坐在地上,一边喘息着,一边擦拭着汗水,暗自庆幸自己身无分文,否则,若是杨家大院的人,定然会被绑票勒索赎金。 实际上,这货打劫的,就是聚龙寨刘大龙的手下喽啰们。 原来,当天清晨,在兴德隆粮店,当杨五爷从孙德胜那里得知水淀村挨了日本人的炮弹,便和刘大虎约定下午两点带着马车队去水淀村杨家大院拉面粉这事之后,刘大虎立即差遣店里的伙计,实际上也是他的堂弟刘大龙安排在城内的眼线,迅速骑上快马去通风报信,准备在杨五爷拉着面粉回城的路上,把这批货劫走,吃个独食。 然而,人算不如天算。这两拨贪得无厌的奸人,虽然演的都是螳螂捕蝉之计,但最终都是竹篮打水一场空,什么也没捞到。 但,最为可悲的当属那些无故失去马车的车把式。此时,他们心中所想的,乃是速速返回城中,至警察局报案,期望警方能够侦破此案,将马车寻回。毕竟,那是全家的生计之所在。 第12章 两个女人的对话 就在杨五爷率领着车队在回城路途上遭遇打劫的危急时刻,阿珍和海棠俩人,正相对而坐于海棠家西屋的土炕上。在她们中间,摆放着一张小巧的炕桌,桌上的一盏豆油灯,那微弱的火苗还在忽闪忽闪地跳动着,仿佛在努力抗拒着周遭黑暗的侵袭,发出的亮光也显得极为不稳定。 杨天明此时的境遇则极为糟糕,他被文之武留下的兄弟牢牢捆住,嘴巴也被严实堵住,然后被关在了东厢房里。那东厢房阴暗潮湿,散发着一股陈旧的气息,令人心生压抑。 海棠和阿珍就像这样面对面地坐着,已然持续了整整一天。这漫长的一天里,除了中午做饭吃饭那短暂的片刻,她们几乎未曾离开过这土炕。此刻,天色已然完全黑了下来,宛如一块巨大的黑色幕布笼罩着整个世界。然而,文志武和他的兄弟却依旧没有现身,周围的寂静愈发显得凝重,令人感到一种莫名的不安和焦虑。这种等待的时光,每一分每一秒都仿佛被无限拉长,煎熬着屋内人的心灵。 此刻,海棠的内心充斥着烦躁与不安。她的心仿若正被无数只蚂蚁轻柔地啮咬着,每一下都携带着丝丝缕缕的担忧与惶然。一方面,她忧虑杨二爷家中会有人突然造访她家,倘若发现了那些隐匿的面粉,那后果将不堪设想。这绝非仅仅关乎她自身,而是与整个家庭的安宁休戚相关。虽说她对杨天明并无喜爱之情,然而此地终归是她当下唯一的安身之所,并且还有一个惹人怜爱的儿子——狗子。另一方面,她凝视着眼前这位秀美的阿珍,心底更是翻涌起一股难以名状的繁杂情愫。 阿珍的出现让海棠感到既羡慕又嫉妒。她不禁好奇地问:“阿珍妹子,你究竟是文大哥什么人?”这个问题在她心头盘旋已久,此刻终于忍不住脱口而出。她暗自观察着阿珍的反应,试图从她的表情中找到答案。 海棠的眼神中透露出一丝紧张和期待,仿佛希望从阿珍口中得到某种确认。她觉得自己与文之武之间有着一种特殊的情感联系,而阿珍的到来却打破了这种平衡感。她开始怀疑起阿珍与文之武的关系,是否比她想象中的更为亲近。然而,海棠并不知道,她对阿珍的好奇和嫉妒,其实只是源于她对自己感情的迷茫。憋了一夜零大半天,海棠终于鼓足勇气询问阿珍和文之武的关系。当然,她也想好了,如果他们是夫妻,自己就和杨天明好好过日子。 “我是他干妹子,”阿珍答道。 “你怎么成了他的干妹子?”海棠追问道。 “哎,说来话长。”此刻,海棠问到了阿珍的伤心处,阿珍说着,眼泪竟然掉了下来。 “哦,别哭,别哭,”海棠见阿阿珍的样子,有些后悔自己问人家。 “没事,我很感激我干娘。这话就说到了我的家乡东北。我原来在哈尔滨北边山里,我爹是个猎户,枪打的可准了,我自小就和我爹一起打猎,山里野货多,我们日子过得还可以。”阿珍回忆着。 “那你怎么到了关内,还成了文之武的干妹子呢?”海棠好奇地问道。 “都是日本人造的孽啊。九一八事变,我爹看不惯日本人横行霸道,就加入了东北抗联。我和我妈呢,因为是抗联家属,就东躲西藏,怕被怕被日本人抓到,抓到就是死路一条啊。”阿珍说到这,更伤心了。 “别哭啊,阿珍妹子,”海棠说着,给阿珍擦着眼泪。 “我想我娘和爹了。”阿珍含着泪水说道。 “你爹妈怎么啦?”海棠问道。 “就在我和我妈四处躲藏,听到了我爹牺牲的消息。传话的人说,我爹咽气前,说让我们母女逃离东北,说到关内,投奔山东老家亲戚,结果在长春,我妈被日本人给害了。”说着,阿珍的泪水止不住地流淌着。 “你妈也叫日本人给害了。”海棠很吃惊,她立马想到了昨晚日本人炮击水淀,他们家屋后惨死的猪和驴。内心不由地害怕起来。 “日本人啊,真的是无恶不作的日本鬼子。在长春,一个喝醉的鬼子想要欺负我妈,我妈奋力反抗,咬了他的耳朵,就被那鬼子开枪给射杀了。我当时都吓呆了,还是一个大人把我拽进一个院落,算是躲过了一截。我真后悔那时候怎么没和那个鬼子拼命,为我妈报仇。我好后悔啊。”阿珍伤心的述说着。 “那后来你怎么到的文家呢?”海棠一边给阿珍擦眼泪,一边继续问道。 “后来,我就央求救了我的那个人把我的头发剪了,脸上涂上炭黑,换了男人的衣服,装作乞丐,一路乞讨,想到父亲老家山东,但是走到文家山时,饿昏在文之武家院的门前。文家是大善人,文家救了我。他们看到我时,就把我抬进院子,还请了郎中给我看病。”阿珍回忆着。 “那你就留在文家了?”海棠打探着。 “嗯,当时郎中一号脉,就跟文家说,这孩子是个闺女,女扮男装,估计是饿晕了,人没死。然后,我干妈就赶紧让人把我抬进她的屋子,还亲自给我洗脸洗身子,换了女孩子的衣服。后来,干妈说她原来有个闺女,叫文书,三岁时,在门口玩耍,估计是被人贩子给拐走了。她还有两个儿子,之心哥和之武哥,两个儿子也不着家,文家就跟没生养过孩子一样,偌大的院子里,就生活着两位老人。干妈问了我的身世,她很心疼我,说,闺女啊,如果你愿意,就留在文家,做我的干女儿。她会待我如亲女儿,届时给我说个好婆家。”阿珍说到这段时,脸上都是幸福的表情。看得出来,文家待她不薄。 “那你怎么不守着你干妈,要到山上和文大哥干那个呢?”海棠继续问道。 “也许这就是命吧。后来,因为干爹为了大哥二哥的事情,变卖了田产祖屋,再后来,干爹为两位哥哥的事情操碎了心,一直生闷气,气得患了心脏疾病,突然去世了。那后面呢,我就和干娘在村口的两间茅草屋内相依为命。偶尔,之武哥会回来看望我们娘俩。每次他都是急匆匆来,急匆匆走。前天半夜,我和干娘都睡了,一个满脸麻子的年轻人摸进了屋子,压在我身上,就要玷污我时,之武哥恰巧回家进屋,救了我的清白。我觉得这是老天的安排,我的清白就应该属于之武哥。”海棠听到一个满脸麻子的年轻人半夜要强奸阿珍时,她的心猛然哆嗦了一下,他觉得那个魔鬼应该就是杨大麻子。 此刻,海棠不再问话,她的思绪已经完全被杨大麻子占据。她暗自思忖着,天明那一杠子下去,本是想要了他的性命。可如今他却没有死成,那么毫无疑问,他必定会回来寻仇。想到这里,海棠不禁皱起了眉头,心头涌起一股忧愁和不安。 “海棠,你咋的啦?”见到海棠不再说话,阿珍有些困惑。 “没事,你说一个满脸麻子的年轻人半夜要侵犯你,是吗?一张大麻子脸?”海棠再次和阿珍确认那个人的长相特点。 “是,一脸大麻子。这辈子我都忘不了。等我到山上有枪了,那天遇到他,我一定亲手用枪把他的麻子脸打开花。”阿珍咬着牙恨恨地说道。 “嗯,对,一定要一枪就打死。”海棠附和着。 “海棠,你觉得我和之武哥能成为夫妻吗?”阿珍此刻转了话题。 “啊,这个,你咋说这个呢?”海棠被阿珍问的一愣。 “前天夜里,干娘跟我俩说,他希望我们俩能永远在一起,做兄妹也行,做夫妻更好。我很早就喜欢之武哥了。我真的想做她的压寨夫人。”阿珍讲到这里,之前悲伤的神情悄然逝去,脸上蒙上了一层姑娘的羞涩。 听了阿珍的心里话,海棠心里很不是滋味。他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她就觉得,这世上的事情也真是太巧了,怎么自己和阿珍都想做文之武的老婆呢? 于是,她会问道:“你喜欢文大哥什么?” ““嗯……因为,我就觉得跟着他安全,另外,他长得很男人,我见过他骑马的样子,像飞将军一样,我很喜欢。”阿珍说完后,脸上泛起一丝红晕,声音也越来越小,最后几个字几乎听不见。她低着头,双手紧紧攥着衣角,不敢抬头看别人一眼。 “文大哥还会骑马?”海棠此时发现,自己对于文之武知道的太少了。 “嗯,有一天白天,他回家来,是骑着大马来的,进屋和干娘说了几句话,就匆匆骑马走了。我在院子里,看他飞身上马,那个动作太漂亮了,我渴望像他一样,也骑上大马。”出身猎户的阿珍,向来喜爱舞枪弄棒,自然对骑着战马飞奔的文之武心生倾慕。 “你以前有自己喜欢的人吗?”海棠继续刨根问底地问着阿珍。 “嗯,有,他加入抗联了。听说为了救我爹,被日本人打伤后,没治好死了。我恨死日本人了。”阿珍说到这里,低下了头。 “阿珍,实际上,我以前也喜欢上过一个人。”海棠顺着阿珍的话轻语道。她怕东厢房里的杨天明听到。 “海棠姐,你年轻时也喜欢过人啊?”阿珍哪里知道海棠曾经喜欢过文之武,也轻语地说道。 “嗯,很喜欢,可是一切都是命啊!”海棠叹口气小声说道。 “他还活着吗?如果活着,那你为什么不去找他结婚呢?”阿珍有些不解。 当然,对于阿珍而言,她之前所拥有的生活,无疑是一种自由自在的游牧生活,完全没有诸多来自家族势力的重重约束。当她骑在那高大健壮的马背上,悠然地行走于静谧幽深的山林之中,尽情地驰骋在广袤无垠的草原之上,那种无拘无束的感觉令她陶醉。她能够完全依照自己内心的意愿去行走于天下的每一个角落,去大胆地做那些自己真心喜欢做的事情,去勇敢地爱那个令自己倾心不已的人。 在她的世界里,除了给予她生命、对她关怀备至的父母,再也没有来自氏族的重重阻力和严格约束,更不存在群居文化所带来的种种评论与非议。她无需在意他人的目光和闲言碎语,可以随心所欲地追逐自己的梦想,拥抱自己渴望的生活。这种自由,仿佛是广袤天空中翱翔的飞鸟,不受任何束缚,尽情展现着生命的活力与激情。 “阿珍,你有所不知啊。我尚未出生,便被父亲指腹为婚,我又何来属于自己的自由?我妄图改命,然而我怎能摆脱这方圆十里八村的悠悠众口。倘若我反抗,那便是违背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即为不孝。要是我被退婚,那我的名声便毁于一旦。或许等待我的还不如那指腹为婚的男子,或许是个丧妻续弦之人,或许是娶不上媳妇的老光棍。哎,封建礼教,直压得人喘不过气来。”提及这些,海棠的内心痛楚万分。明明自己对文之武深情款款,此人就在眼前,可他们就是无法共结连理。 “海棠,我和你截然不同。我就是我,但凡我所喜爱的,我便会无所顾忌地去喜爱。我是在一次打猎的过程中邂逅我的一山哥的。他们家同样是猎户,他在诸多方面都表现得出类拔萃。他骑马的技艺比我更为高超,开枪射击的准头也比我更精准,而且生得眉清目秀,那模样别提有多帅气了。 记得那一回,我们从不同的方向同时都发现了一只袍子,然而我们彼此都不清楚对方追的竟是同一只袍子。最终,我们的枪在同一时刻响了起来。那只袍子瞬间被击中。紧接着,我们都心急火燎地奔向了那只袍子。就在这时,我们才惊觉,原来我们俩追打的竟是同一个猎物。当时,我俩就那么静静地站在袍子跟前,相互凝视着对方。许久许久,他率先开了口,他说道:‘你真漂亮,打中脑袋的是你,这只袍子属于你。’实际上,我心里跟明镜似的,分明是他打中了袍子的脑袋,而我只是打中了袍子的腿。可就在那一瞬间,我觉得他真是个顶天立地的好男人啊。从那一刻起,我的内心便深深地喜欢上了他。”阿珍也毫无保留地向海棠袒露着自己的过往。 “那你如今是当真喜欢文大哥吗?”海棠听完阿珍的回忆,满脸疑惑地问道。 “喜欢,不过我对他更多的是依靠,是一种源自心底的安全感。如今,我最为亲近的人唯有他,像我这样一个孤苦伶仃的女人,不跟他又能跟谁呢?”阿珍语气中带着几分无奈回应着。 “阿珍,或许,如果有一个女人是真的深深地爱着文大哥,你会选择成全他们吗?”海棠问出了一个犹如利箭般直击阿珍心灵的问题。 “嗯,我不知道,这个我真的不知道该如何回答。我只清楚,当下我仅有之武哥这一个亲人了。”听了海棠的问话,阿珍大为吃惊,她瞬间瞪大眼睛,目光直直地看着眼前的海棠,仿佛要从海棠的表情中探寻出什么。 第13章 我要照夫妻合照 午夜过后,夜色如墨,一片静谧。文之武率领张军师以及数十名忠诚可靠的兄弟,悄然来到海棠家。 他们动作轻盈,除了留给海棠家五袋面粉外,其余面粉皆被悄然运往等在河堤上的马车上。整个行动在无声无息中进行,未发生任何意外。 装完车后,张军师率先带领队伍,赶着马车,绕过西边大堤的小道,沿着朱庄子后面大河堤岸下的一条路,朝着聚义寨的方向行进。 文没有跟着队伍回山寨,他另有盘算,计划进城为山寨兄弟们购置一些药品。就在他准备动身时,阿珍坚决要和他一同前往。原来,在东北老家时,阿珍曾为抗联采购药品,对刀枪伤以及一些常见病症所需的药物颇为熟悉。于是,两人决定一同进城买药。 当文之武和阿珍即将离开时,杨天明活动着被捆绑了一整日的双臂,口中不断吐出口水,抱怨道:“文司令,您的手下下手过重了!不仅用绳子真捆,还用破布堵住我的嘴。唉,你们倒是白得了几百袋面粉,可我家却是受苦又担风险。恳请您,日后莫要再来了!” 杨天明面色愁苦,连连摇头,对此次遭遇深感不满。 海棠听闻杨天明此言,心中不禁涌起一丝酸楚。 一方面,她觉得愧对杨天明,虽说她对他并无爱意,但他却一心为家,全心全意为这个家付出。然而,因她与文之武的情感纠葛,致使自己家陷入诸多险境。 另一方面,她又期盼文之武能时常前来探望。这种感受令她困惑,她不知为何会如此渴望,或许只因每次见到文之武,自己的心情都会很愉悦,仿佛天大的事都变得不再重要。或许,这便是真爱所蕴含的魔力吧。 故而,当杨天明说出那句“文司令,求您以后别再来了”时,她狠狠地瞪了杨天明一眼,并驳斥道:“天明,你瞧,我们虽受了些罪,但文大哥给我们留下了五袋面粉啊!你算算,自我嫁给你后,咱们家总共吃的白面粉还不足小半袋,现今一下子有了这么多,我们可是赚大了。” 海棠数落完杨天明,转过身去,冲着要离开的文之武说:“文大哥,您别介意天明的话啊!他这是给捆绑了一天一夜,不舒服了,发发牢骚。有事你就来。” “哎,真是难为你们夫妇了。天明兄弟,对不住了。日后,此恩定将涌泉相报。告辞!”说罢,文之武推开屋门就要走。 “哥,还有事情没说呢,”阿珍拽住了文之武的胳膊,说道:“哥,你可真是健忘,你答应给海棠家修后屋顶,还有猪圈和驴棚。咱要说话算话,嗯,要是下次抢哪个大财主,你要带着我,我答应说要给海棠买一头老母猪崽和一头叫驴,我必须和你去抢大财主,要搞到这些钱,我要说话算话呢。” 阿珍说完,转过身,走过去,和海棠做了个拥抱的动作。 海棠长这么大,也没有和别人站着拥抱过,即使是自己的丈夫。现在,她虽然是被阿珍,一个年轻女人拥抱着,但还是显得有些不知所措。她的脸上泛起一丝红晕,双手也不知道该放在哪里好。而阿珍则表现得非常自然,紧紧地抱住了海棠,仿佛她们已经认识很久一样。 杨天明看到这一幕,露出惊讶的表情。文之武则是见过场面的人,他微笑着看着,他知道,曾经整天骑在马背上的阿珍,这个拥抱礼,对于她,是再自然不过了。 阿珍松开手后,海棠稍显局促地笑了笑,有些不好意思地轻声言道:“女人和女人也拥抱啊”。 阿珍笑着拍了拍海棠的肩膀,说道:“咱们是好姐妹,过几天,我带人来给你修房子。记住,我的绰号是女中豪杰雪里红,以后有什么事尽管找我。” 说完,阿珍又走到文之武身边,轻轻推了他一下,示意他赶紧走。文之武再次向海棠夫妇作揖致敬后,与阿珍一起离开了屋子。 夜色深沉,伸手不见五指。阿珍紧紧地跟在文之武后面,像一只灵巧的猫一样,快速穿过胡同,跑过海棠家后面水坑间的土埂,来到大堤上。随后,又跟着文之武一直向东跑去。跑了一会儿,终于看到了前面的一片槐树林。 文之武带着阿珍进入槐树林。林子里,文之武的两名贴身卫兵正在等着他们。卫兵们一见文之武来了,便立刻迎了上去,并将马牵到了他的面前。文之武先翻身上马,然后伸手拉阿珍上马坐在他身后。接着,另两名卫兵也飞身上马,四人一起,快马加鞭,向通往城里的大道方向飞驰而去。 夜晚的空气中弥漫着静谧与神秘,唯有马蹄声在空旷的田野中回荡,如同心跳般清晰可闻。每一步都像是对黑夜的挑衅,试图打破这份沉寂。阿珍紧紧抱住文之武的腰,感受着他身上传来的温暖气息,那强壮的肌肉让她感到安心,但同时也勾起了她心中的一丝不安。 阿珍将脸颊贴在文之武的后背上,她渴望着与文之武的关系更进一步,却又担心自己的期望落空。这个男人在她心中占据了重要的位置,然而她并不能确定自己是否真的了解他。她不禁问自己:“我是否只是之武哥生命中的过客?” 文之武一脸凝重地驾驭着战马,眼神专注而坚定。他全神贯注地控制着缰绳,似乎忘却了周围的一切。他的身体微微前倾,与战马紧密相连,仿佛成为了一个整体。 阿珍坐在马背上,紧紧地抱住文之武的腰,随着马匹颠簸起伏。此刻,她想起了刚刚与海棠的那番对话。作为一个女人,她敏锐地察觉到了海棠内心深处的情感波动,以及她对某个男人的深深眷恋。而这个男人,她猜也许就是此刻被她紧紧拥抱着的之武哥。 她静静地感受着文之武的体温,听着他沉稳的呼吸声,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温暖。她知道,自己对文之武的感情已经超越了普通的兄妹之情,但她不敢轻易表达出来,生怕破坏了这份珍贵的情谊。同时,她也明白,如果文之武真的心中只有海棠,这可能会让她心痛不已。 阿珍深吸一口气,努力将这些纷繁复杂的情绪抛诸脑后。她告诉自己,无论未来如何,她都会珍惜与文之武在一起的每一刻。因为只有这样,才能让她感受到真正的幸福和满足。 过了许久,文之武勒住了缰绳,战马停止脚步,他们来到了一个村庄外面。这是文之武设定的一个堡垒村——马庄。通常,这个庄子的作用,是文之武他们进城前的潜伏地。 下马之后,文之武和卫兵将马蹄用事先准备好的棉布包裹好,这样进村时,马蹄声就会消失。 文之武他们牵着战马,沿着街道走进村庄,来到一个大车店前。店内,还有灯光,但店门已经关了。文之武让一名卫兵翻墙进去,叫醒了店主。店主跟着卫兵出来,轻轻地开了大门,让进了文之武他们。 一进院子,卫兵们便熟练地牵着三匹战马到店后院的马棚里喂草料去了。 “文老板,什么风把您吹来了?”店主一脸堆笑地打着招呼。 “马老板,我和妹子去城里,给她添件新衣服,顺道买点女人用的胭脂什么的。这天天跟我闹腾,哎,女人就是事多。”文之武张嘴就来,听的阿珍脸腾地红了。 “哎呦,恭喜文老板,这是您新娶的压寨夫人吧,夫人好!”大车店马老板冲着阿珍点头哈腰地说道。 “马老板,这次有女人进城,需要借你的毛驴用用。放心,老规矩,少不了你的好处。”文之武说道。 “好勒,这次我要把这马鞍子垫的软和点,让夫人骑着舒服。”马老板很会来事。 “谢啦!”文之武双手作揖。 “文老板和夫人,老规矩,还是先吃了早饭再进城。”说着,马老板去给准备早餐了。 用过早餐,一名卫兵留在店内照看战马,另一名则装扮成游手好闲的二流子模样,远远地尾随在文之武和阿珍身后。阿珍骑在毛驴上,文之武则在前方为她牵着缰绳。 “哥,为何不步行进城?这毛驴骑着实在难受。”阿珍说道。 “稍后你想骑都没机会,这毛驴回来要驮东西,难不成你要背着?”文之武回头看了阿珍一眼,说道。 “嗯,哥,那咱俩如今是什么关系?”阿珍故作疑惑地问道。 “你觉得呢?”文之武反问道。 “我是你的新媳妇呀!”阿珍笑着回答。 “就这片刻而已,瞧把你高兴的。”文之武头也不回地说道。 “哼!”阿珍对文之武的回答很不满意,有些生气了。 “阿珍,进城之事充满危险,别胡闹了。”文之武神情严肃。 “我晓得,所以我来保护你周全。”阿珍撅着嘴说道。 “你护我?!”文之武难以置信,拖长了声音说道。 “当然,你不知道呢,我的枪法极准,说打脑袋,绝不打屁股。”阿珍调皮地说道。 “你现在没有枪,过过嘴瘾而已?”文之武调侃着阿珍。 “那我去给你夺一把枪来瞧瞧,省得被你小瞧了。我可是武林高手。”阿珍愤愤不平地说道。 “咱这趟去城里是买药,这个任务很重要,你千万别胡闹,把事情弄砸了。”阿珍的话让文之武有些不安,嘱咐道。 “我知道,我会见机行事。说实话,哥,我在东北时,也曾和一山哥扮成恋人,去哈尔滨给抗联买药。那里,日本人守备可严了,我们被发现了,我俩双枪,打的贼准了,一枪一个,打的日本人都不敢追了。”阿珍说着说着想起了过去的事情。 “一山是谁?”文之武好奇地问道。 “我对象,江一山,可帅了。可惜,他死了。被日本人打伤后,没药治伤死了。”阿珍此刻声音变小了,眼泪在眼睛里也打着转。 “哎,可恨的日本人,无能的政府,黑暗的社会。要不是这样,我干嘛放着好日子不过,非要上山替天行道。”文之武也来了情绪。 之后,二人不再言语,各自想着各自的心事。很快,到了城门口,守备的黑狗子斜挎着大枪,歪戴着帽子,叼着烟,过来盘问。 “老总,我这买了个东北逃难的新媳妇,她这两天哭着喊着要到城里照相,才算成婚。不然,不跟我同房,还说不给我生儿子。哎,这真是买了个败家娘们。”文之武编着瞎话。 “嘿,小子,可以啊。家境不错,还买了个如花似玉的小媳妇。那喜钱呢?”黑狗子说着,比划着要钱的手势。 “小的给老总准备好了,喜烟一盒,天津产的大前门。还有喜钱一份,我给您用红纸包好了。”说着,文之武把东西递了过去。 黑狗子接过去,把红包打开,看了看钱数,笑着说道:“新郎官会做人,今晚就生大小子。” 一挥手,就放行了。 进了城,阿珍坚决不再骑毛驴。她纵身跳下,与文之武并肩而行。 说来也巧,不多时,阿珍便瞧见了一家照相馆。于是,她转过头,凝视着文之武说道:“哥,按你说的,咱俩真的照张相吧。留作纪念。万一,哪天我不在了,你也有个念想。” “你这孩子,别总说这些不吉利的话。”文之武有些不悦。 “哥,你有所不知,我和一山哥那时都还小,我们进哈尔滨,他就是这么说的,我骂他乌鸦嘴,说先买药,先完成任务,以后啊,等我穿上漂亮衣服,再来照一张。可谁曾想,没过多久,他就为了保护我爸,被日本人击中受伤,后来听说牺牲了。”阿珍又回忆起了往事。 “好吧!不过,这是咱兄妹的,那个,全家福,不对,还差老娘,这个是兄妹照,说好了,兄妹照。绝不是你说的遗照。咱俩谁都不能死。”文之武反复强调着照片的意义。 于是,文之武在照相馆门口,寻了根木桩子,拴好毛驴,与阿珍一同走进了照相馆。 “哟。有客人来了,您请进,请问二位,想要照什么相?”照相馆老板高声迎客。 “新生活版夫妻照!”阿珍未等文之武开口,便抢先答道。 文之武此时听闻,脸色泛红,但他也不便此刻发怒,斥责阿珍。 “哎哟,好啊,如此美丽的新娘子,新郎也是气宇轩昂,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照相馆老板谄媚地说道。 于是,阿珍端坐于椅子上,文之武立于她的身后右侧。随着镁光灯的噗嗤一闪,阿珍嘴角那一抹不易察觉的得意笑容便定格在了胶片上。 第14章 智擒刘阎王 照完合影的阿珍甚是欢喜,她先是问着照相馆老板:“老板,照片几日可以取到?” “姑娘,快则三日,慢则五日,照片就能洗好。”照相馆老板笑着回答道。 “这么久啊!”阿珍有些失望地说道。 “姑娘,这已经很快了,毕竟冲洗照片需要时间和精力嘛。”照相馆老板解释道。 阿珍点了点头,表示理解。随后,她和文之武走出了照相馆。 此时,街上的人流逐渐稠密起来。进城的人越来越多,他们挑着蔬菜售卖,赶着毛驴卖粮,磨剪刀抢菜刀的工匠们,挑着担子沿街叫卖理发的师傅们……形形色色的人员,各种各样的生意,构成了一幅繁华的夏日街景。 文之武满足了阿珍照相的愿望,她显得格外开心,一路上碎碎叨叨说个不停。 文之武一只手牵着毛驴,另一只手准备着随时掏枪射击。他的眼神却始终充满了警惕。他深知自己的身份特殊,曾经打劫过这方圆百十里地内,大大小小的村庄里许多恶霸地主,土豪劣绅的财物,说不定什么时候在街上就会偶遇一位曾经被他用枪指着脑袋,交出万贯家财的地主老爷。如果真的发生这种情况,无论这个人是悄悄去报官,还是当街呼喊抓土匪,都会引发一场激烈的生死搏斗。因此,他必须时刻保持警觉,以防万一。 阿珍则不同。此刻的她全然没有了在东北时的那种紧张感。那时候,她和江一山一起潜入哈尔滨,目的是为抗联购买急需的药品。当时的阿珍,心里充满了使命感,但也夹杂着些许恐惧。 那时的她,身上藏着一把手枪,时刻保持着高度的警觉。她的眼神如同此刻的文之武一般,警惕地观察着四周,生怕有任何风吹草动。每一个细微的声音、每一个可疑的身影,都能引起她的注意。她深知,稍有不慎,就可能会暴露身份,危及任务的顺利完成,甚至要了她和江一山的性命。 那时,每一次进入哈尔滨,对阿珍来说都是一次生与死的考验。她不敢有丝毫的懈怠,更不敢像现在这样,大大方方地和江一山如情侣般漫步在哈尔滨的街头巷尾,享受生活的美好。他们只能快进快出,完成任务后尽快撤离。逛街、看戏、看电影这些看似平凡的事情,对于当时的阿珍来说,简直就是一种奢侈的幻想。 此时的她觉得自己已经逃离了战乱之地,远离了日本人的追杀,终于可以放松心情,尽情享受和平带来的美好。 当他们路过一家布店的时候,阿珍突然转头对文之武说:“哥,要不我给你做一身新衣服吧!” 文之武看了一眼布店,然后压低声音回答道:“不行,我们得先去买药,等哪天没事情进城了,再做也不迟。” 阿珍听后有些不高兴,撅起嘴小声说说:“哥,这里又不是东北,而且淀北也没有打仗,你有什么好害怕的呀?” 文之武皱了皱眉,认真地提醒阿珍:“可是我现在的身份是山匪啊!” 阿珍连忙贴近他的耳朵轻声说道:“才不是呢,你是大英雄,是替天行道的绿林好汉。” “好了,不要乱说了,赶紧去买药吧!”文之武皱起眉头,严肃地小声说道,他的语气中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威严。 “哼,哥,就这些个黑狗子,我要是有匹战马,一把驳壳枪,子弹够的话,他们就是我的活靶子。就算是一对一单挑,一个黑狗子不在话下。哥,你相信我功夫很厉害吗?我绝对能保护你的安全。”讲着这话时,阿珍显得非常自信。 文之武似信非信,但还是扭头看了阿珍一眼,冲她笑了笑,表示认可。 “老总,您不能这样啊,我家姑娘还没嫁人啊。”就在阿珍说话的当口,前面药店对着的胡同口,一个挎着驳壳枪的黑狗子正使劲拉扯着一个年轻漂亮的姑娘,两位白发苍苍的老人则在使劲拽住姑娘,不让黑狗子带走姑娘。 “欠债还钱,天经地义。你们欠了我们的钱,拿不出钱来,就用这丫头抵债!”那黑狗子一脸狰狞地说道。 “不行啊,老总!”老头激动地说:“我当初借的是两块大洋,如今已经翻到了二十块,我已经给了你们十五块了,你们怎么能还要我的女儿?” “哼,我说多少就是多少!”黑狗子冷笑道:“你们要是不让你家姑娘过去,那利滚利很快就到200大洋,那时候,我就把你们全家都抓进大牢里去!” “老总,求求您放过我们吧……”老太太哀求道。 “不行!今天必须要带她走!”黑狗子恶狠狠地说道,然后用力一扯,将姑娘拖出了几步远。 姑娘拼命挣扎着,哭喊着救命,但周围的人都不敢上前帮忙。 “哎呦,哎呦,谁狗拿耗子,管我刘阎王的闲事。”此时,阿珍从文之武身边,一个健步,转瞬间就到了黑狗子的后面,一个招式,便让那黑狗子臂膀关节痛的大喊的同时,不由自主地松开了抓着年轻姑娘的手臂。 姑娘此时被两位老人拉了回去,将其挡在身后,保护着。 文之武愣住了。他没想到阿珍,真没吹牛,居然有这么灵巧厉害的身手,但他更担心的是,阿珍可能会坏了买药的大事。但他的确是见过大场面,在黑狗子不知道自己是阿珍同伴的情况下,他赶紧把毛驴拴在了药店前的木桩上,之后,回首示意身后的贴身警卫,做好救援阿珍的准备。 此时,阿珍见黑狗子放开了姑娘,也松开了擒拿黑狗子的手臂。 “你是谁?竟敢管我刘阎王的闲事?找死啊!”,此时的黑狗子有点恼怒了,一边骂着,一边掏枪。 “路见不平,当然要管。”阿珍平静地回答道。 “哼,你以为你是谁?敢跟老子作对?”黑狗子说着,便拔出枪指着阿珍。 “大哥,你这枪保险都没开,糊弄小孩子呢。”阿珍嘲笑着黑狗子。 “嘿!你这女子还懂枪啊。看来不给你个黑枣,你不知道我刘阎王的厉害。”黑狗子说着,就要打开大小机头,拉栓上膛。 “别,老总,我怕枪。别,别开枪。”此时,令文之武意想不到的是,阿珍竟然怂了起来,而且,一脸堆笑地哀求起自称刘阎王的黑狗子。 “呦,你还是怕吃黑枣啊!”黑狗子一见阿珍害怕的样子,嚣张的气焰顿时再次燃起,端着枪逼近了阿珍。 “老总,你把枪收起来,有话好好说。我好害怕。”阿珍此刻显出一副极度恐惧的样子。 看到此景,文之武越发不理解,这阿珍到底是怎么的了,她是真怕,还是在演戏呢?她若是演戏,目的何在呢? “呦,小妞,这会儿怕了。晚了。这老林头他们家欠我的钱还不上,那就用人丁来顶。谁叫他家没男丁出工干活呢!原本想让他家姑娘顶债,欠的钱一笔勾销。没想到半路杀出你这么一个傻妞。”黑狗子一边叫嚣着,一边伸手去摸阿珍的脸蛋。 “别,老总,我怕。”阿珍一边说,一边向胡同里退却。 文之武大致看出了阿珍的意思,她想把这黑狗子引到胡同里没人的地方,干掉他。但文之武害怕阿珍真的杀了这个黑狗子,那样的话,买药的事情就来不及办了。 “老总,得让人处且饶人。不就是十块大洋的事情,这钱我出了。此事罢了。”此时,文之武上前,挡在了阿珍的前面。 “呦,又来一个不怕死的。”黑狗子停住了脚步,用枪管顶了顶自己的大檐帽,继而说道,“不是老头说的十块,是二百块。” “就是十块大洋。”老头在后面说道。 “我说二百块就是二百块。”黑狗子气焰嚣张地说道。 “老总,这放高利贷也要讲诚信嘛。不能坐地起价,不然,下回谁还敢到你家借钱去。”文之武劝说道。 “我有的是办法让穷鬼们借。我哥刘大虎开着城里唯一粮店,他们总得吃饭吧,没钱买粮,不得找我借钱买嘛。哈哈哈哈。”黑狗子甚是得意。 “老总,你是警察,警察是维护正义,维护一方平安,你这样做就不对了。”文之武耐心地说着,右手随时做出掏枪的准备。实际上,这要是没人,他恨得不一枪崩了这个黑狗子。 “这位仗义大哥,我明白了。这位老总是看上我这人了。好人做到底,你不就是想找女人吗?你敢让我跟你回家吗?你老婆不吃了你。我这模样还俊俏吧,你敢吗?。”阿珍此时拉了一把文之武,冲着黑狗子激将道。 “一个女人,有何惧怕。我刘阎王在这一片,想睡谁的女人,就睡谁的女人。今天老子睡定你了。小妞,今天,你若从我,我高兴了,指不定纳你为妾,让你过上上等人生活。”黑狗子很得意。 “呦,上等人生活。你拉倒吧。就你和你哥一个破粮店挣的那点钱,你知道我是谁吗?”阿珍显出一副蔑视黑狗子的架势。 “你是谁?”此时,黑狗子也觉得对面这女的来头不小,不仅功夫厉害,而且还看不起他家的买卖。 “我是谁?说出来吓破你的胆。”阿珍此刻装出一副傲慢地样子。 “你是谁?”黑狗子一看阿珍的架势,心里还真的有点发慌,毕竟自己是强占民女。 “哎呦,您是谁家千金啊?这么厉害,敢路见不平出手相助。您该不是新来的警察局长的千金,江小姐吧?”文之武看阿珍在糊弄黑狗子,赶忙接了一句,造着势。 文之武这句造势很有力度。因为他昨天得到本寨在城里探子的消息,城里警察局来了个新局长,名叫江大牙。 “江局长那是我大哥,你搞错辈分了。”阿珍很聪明,顺着文之武的话说道。 此时,周遭围观的众人低声私语,皆感疑惑。于现今之时代,身为权贵的警察局长之妹,竟会路见不平,仗义执言,且对象还是其兄警局中的小卒。实乃大义灭亲之举。众人议论纷纷,对新局长满怀期待,数人表示明日将赴警局向局长告状。 “你是假的,要不咱去警察局对质,看你是江局长的真妹子,还是假妹子?”黑狗子似信非信,但此刻他很心虚,怕是遇到真的局长妹子,那他就惨了。 “哼,你竟敢如此胆大妄为,强抢民女,放高利贷,坐地起价,还和你哥刘大虎一同垄断粮食供应。你和你哥犯下的罪行,简直是天理难容。今日,我定要将你捉拿归案。”阿珍此刻神色肃穆,语气沉稳,言罢,只见她身形一闪,如疾风般使出一记擒拿招式,瞬间夺下了黑狗子的驳壳枪。 此时,文之武的卫兵亦如痛打落水狗的路人一般,迅速地冲过来,瞬间将黑狗子的双臂反锁。 此刻,人群中响起了热烈的掌声,以及叫好声。在那个黑暗的年代,老百姓时刻遭受着贪官污吏的压榨与欺辱,多数只能默默忍受。而今见到如此场面,心中自是欢喜,许多人压抑已久的愤恨似乎也随着黑狗子的被制服而得以宣泄。 “甚好!为新到任的江局长鼓掌。局长清正廉洁,其家人自然正气凛然。本县的希望之光即将绽放。江大小姐,还有这位壮士,速将此恶吏押送至警察局。诸位请散了吧,各忙各的去吧。”文之武顺势安排着阿珍和卫兵的后续行动,同时挥手示意人群散开。 阿珍和卫兵领会了文之武的意图,即刻押着刘阎王朝警察局的方向行进。 刚过两个胡同口,卫兵瞥见第二个胡同尽头有个茅厕,忙对阿珍喊道:“江大小姐,我内急难耐,此处有厕所。我需去方便一下。” 阿珍挥动手中的驳壳枪,示意许可。于是,他俩押着刘阎王转入胡同,直奔厕所而去。文之武与他们保持着一定距离,在后方跟随,以防意外。 刘阎王此次在劫难逃。今日所遇,乃是真正来取他性命的阎王。阿珍他们进入胡同,行至厕所前,见后方仅有文之武跟随,便左拐右拐,将刘阎王押送至聚义寨在城内的一座安全屋。 一路上,刘阎王竟真被唬住了,规规矩矩地被押解着。待阿珍带他进了院子,刘阎王方觉不妙,刚欲呼喊,便被阿珍一击打晕。 须臾,文之武抵达。他们三人稍作商议,皆认为这黑狗子刘阎王不可留,遂用绳索将其勒毙,装入麻袋。见四下无人留意,迅速于后院猪圈旁,掘了个坑,掩埋妥当。 事毕,入屋。 “哥,我厉害吧,这枪归我了。”阿珍甚是自得。 “你呀,今日我们是来买药的,你却闹出这一出,幸而这刘阎王有些愚钝,若是碰到个机敏些的,今日,必生大祸。稍后出城时,你需换装,扮作男子。另外,要换个城门出城。”文之武一面斥责阿珍的鲁莽,一面在心底暗自欣喜,他认为这妹子年纪尚小,便能不费吹灰之力除掉一个黑狗子,缴获一把德国造驳壳枪,若加以磨炼,日后必成大器。 “哥,倘若方才那女子是我,你身负任务,是否会救我?”阿珍闻得文之武所言,随口反问道。 “自然会救,定然会救。你是我妹子,说过咱俩皆不可出事。若你出事,我无法向娘交代。”文之武答道。 “那若那女子无人帮助,被刘阎王掳走玷污。她可还有活路?她的双亲日后又当如何活着?”阿珍于此等待文之武,给他上了一堂课。 文之武听后,挠了挠后脑勺,说道:“倒是在此处将我绕了进去。你厉害。” 言罢,兄妹二人相视一笑。 第15章 杨二爷拜祖求佛 在城里安全房的屋内,文之武打开炕柜,从里面翻找出来一身适合阿珍身材的男装,还有一段洁净长条白布。他脸上带着笑容,对着阿珍打趣道:“本来好好地让你当新娘,你却不乐意,非要当一把正义姐。好吧,既然如此,那你就只能打扮成一个假小子了。” 说完,文之武将衣服和长条白布递给了阿珍。 阿珍接过衣服和布条,疑惑地问道:“之武哥,这条白布有什么用处呢?” 文之武笑了笑,解释说:“女扮男装嘛,当然要把该遮掩的都遮掩起来呀。你赶紧在屋里收拾一下吧。” 随后,他向卫兵示意,两人一同走出了屋子。 阿珍看着手中的布条,心里嘀咕着:“哎呀,这好人真难当啊!这是什么破世道啊!” 虽然嘴里嘟囔着,但她还是迅速地开始化妆。她脱下衣服后,拿起长条白布,将自己的胸部紧紧地缠绕了两圈,并在咯吱窝下打了一个小巧的解扣。 随后,她换上了文之武备好的男装。此套男装乃是彼时盛行的男学生装,阿珍着身后,除却上衣略显宽松,倒真有几分像个饱读诗书的假小子。着装完毕,阿珍将自己夺得的驳壳枪别在腰间。此时,上衣的宽松反倒成了优势。 “哥,完事了,你进屋吧!”阿珍换完装后,冲着屋外的文之武喊道。 文之武进屋后,径直走向靠墙的三连桌,打开中间一个抽屉,从中取出一把剪刀,走到阿珍面前,认真地说:“头发也要剪!” “啊,我把辫子盘起来,戴个头巾不行吗?”阿珍用手摸了一下自己的长辫,有点舍不得。 “亏你还当过抗联交通员,怎么这么幼稚呢?你穿着学生装,戴个花头巾。黑狗子看见,要么认为你是疯子,不过你可以装扮成疯子,但那样你的脸上身上还要搞些屎尿什么的,还得自言自语,目光呆滞什么的,就是越丑、越脏、越臭、越怪异,越像疯子,你干吗?”文之武举着剪刀,一脸严肃地问着阿珍。 “啊,那你还是剪头发吧!我喜欢干净。”阿珍噘着嘴说道。 三下五除二,文之武给阿珍剪了一个男学生发型。望着地上的长辫子,阿珍心中暗自感慨万千,不禁自言自语道:“被我救的姑娘该怎样谢我呢?”她一边想着,一边抚摸着自己新剪的短发,仿佛在寻找一种新的自我认同感。 卫兵看着眼前的一幕,忍不住赞叹道:“司令,你这头剪得真不错啊!阿珍姐现在戴上帽子,简直就是一个长得俊俏的男学生啊!”他对文之武的手艺表示十分赞赏,同时也对阿珍的新形象感到新奇和好奇。 文之武却没有因为卫兵的夸奖而得意忘形,反而咒骂起来:“替天行道,容易吗?救了一个百姓,我们就多了一份危险。这世道!”他的话语充满了无奈和愤怒,似乎在抱怨这个世界的不公与黑暗。 阿珍从柜子里找出一块蓝布,将自己的女装仔细地包裹好,然后郑重地交给了卫兵,并嘱咐道:“要是被别人发现了,你就说是偷来的。”她深知这份女装可能会给他们带来麻烦,但又不忍心丢弃它,于是想出了这样一个办法。 最后,三人决定兵分三路,分别朝着药店走去。他们小心翼翼地穿过街道,尽量避开人群,以免引起不必要的注意。每个人都怀揣着紧张和期待,希望能顺利完成任务,保护好彼此的安全。 文之武和阿珍前后脚走进了药店,文之武将一张长长的清单交给了掌柜。掌柜的接过一看,脸上露出惊讶的表情,问道:“客官,您要买这么多治疗创伤的药啊?您确定能用完吗?” 文之武笑了笑回答道:“掌柜的,我们是行走江湖耍把式卖艺的,难免会有失手受伤的时候,所以需要多备一些药来救命。” 药店掌柜半信半疑地看着他,然后说道:“有些药放在里屋,我去拿一下。”说完便向店内走去。 站在文之武身旁的阿珍,因为曾经多次前往哈尔滨买药,对这些事情比较敏感。她心中暗自思忖,总觉得这个掌柜有些不对劲,于是她轻轻给文之武使了一个眼色,示意让他小心。接着,她悄悄转身离开了药店,走到了药店的后门附近守候着。 没过多久,药店掌柜面带笑容地走了出来,抱歉地说:“哎呀,看我这记性,那些药都在这一排药柜上呢。” 他一边说着,一边按照清单开始抓取药材。不一会儿功夫,所有的药品都准备好了。文之武将钱交给掌柜后,用驴背上垫着的两条麻袋将药品装起来,并仔细地系好了袋口。随后,他转身准备离开药店。 “客官,您慢走!”掌柜的脸上挂着笑容,热情地向文之武打招呼。 文之武一手拎着一麻袋药品从店里走了出来。阿珍早已等在了毛驴旁边,她看到文之武后,微微点头示意。文之武将装着药材的两个大麻袋用提前准备好的绳子仔细地缠绕好,然后小心翼翼地搭在驴背上。接着,解开拴在木桩上的缰绳,牵着毛驴朝着与进城城门相反的方向走去。他们按计划从另一个城门出城。 阿珍跟在毛驴后面,而那名卫兵则始终保持着大约二十米的距离,警觉地观察他们俩四周的情况,默默地守护着他们。 拐过街角时,阿珍突然加快了步伐,似乎想要超越文之武。就在两人擦肩而过的瞬间,阿珍压低声音说道:“报信的被我打晕了,估计得半个时辰才能醒来,我们快点走吧。” 文之武听后点了点头,两人心领神会。 随后,他们加快步伐,匆匆前行。出城时,还是老办法,文之武贿赂了守门的黑狗子,因此没在节外生枝。 出城后,他们转了一个大圈子,天黑的时候回到马庄大车店。吃了晚饭,便将两袋药品分别捆绑在两个卫兵的战马上,四人就急匆匆往北边山里聚义寨方向疾驰而去。 就在文之武他们向着聚义寨疾驰的时候,杨二爷耷拉着一张有些苍白的驴脸,瞪着那双突兀的大眼珠子,呆呆地坐在书房的太师椅上。 自从杨五爷没捞到面粉,空手离开杨家大院后,杨二爷就一直在想:是不是杨家祖坟进了什么妖魔,坏了风水,要不家族怎么会出这么多的邪事和恶人呢! 想到这,他思忖怎么着杨四爷的媳妇(杨大麻子他妈)不能埋进祖坟,那样杨家的风水会败的更快。此时的杨二爷焦虑不堪,他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无奈之下,他决定去拜祖,祈求祖宗保佑。 第二天清晨,阳光透过云层洒在大地上,照亮了杨家大院的每一个角落。杨二爷缓缓站起身来,整理好自己的衣衫,然后迈着沉重的步伐走出书房,跨过堂屋的大门槛,下了台阶,走向了里院的杨氏祠堂。 杨二爷花重金建造的杨家大院分为三进院落,分为前院、中院和后院,但因后院这里有文氏祠堂“追远堂”,所以避讳称为里院。杨家大院的每进院落四周内侧都是清一色的走廊,房屋一律是古式建筑。雕梁画栋,飞檐翘角,古色古香,煞是壮观。穿过浑圆的门洞,在前院首先看到的是一尊气势恢宏的山水照壁。前院的主房空着,侧房全用做库房,东侧全部用于盛放粮食,西侧则一半放家什用具,一半放钱。在东侧侧房旁开有一个月亮门,通往前院主房后的南库房,那是杨二爷做生意用的库房。 杨二爷夫妇住在第二进院落的主房里,东面的厢房,住的是大儿子天福一家;西面的厢房,住的是三儿子天禄及其妻小,下人们都住在中院东、西厢房以外的侧院里。 中院中央是个花坛,坛内长着一些奇花异草;花坛的中央是一座玄武岩质的假山。里院中央的空地上布立着一座高大的石坊。石坊四柱冲天,共分东、中、西三路进道。穿过石坊,便是杨家祠堂——追远堂。说起追远堂,这一名称取义于名言“慎终追远”。 祠堂内弥漫着一股檀香的气息,让人感到庄严肃穆。杨二爷走进祠堂,抬头看着供奉在神龛中的祖先牌位,心中充满了敬畏之情。他静静地站在那里,仿佛能感受到祖先们的注视和祝福。 杨二爷神情肃穆地点燃香火,对着祖宗牌位深深鞠躬三次后,缓缓跪于蒲团之上,双手合十虔诚地开始祈祷。他口中喃喃自语,情绪激动之时甚至一把鼻涕一把泪。门外守候的李管家与家丁只能模糊听到一些声音,但具体内容却无法听清。只见杨二爷时而低语,时而哽咽,令人不禁好奇他究竟在向祖先倾诉何事。 许久之后,杨二爷终于起身,整理好衣装,慢慢退出祠堂。他招手叫来一旁的李管家,二人走到一处僻静角落,杨二爷压低声音,将自己刚才在祠堂内的所见所闻一五一十地告诉给李管家,并叮嘱他切勿声张。 李管家听完后,神色震惊得如同被雷劈一般,嘴唇颤抖着,声音也跟着发颤:“老爷,您看看,四婶她已经和四爷合葬,一起被埋入地下安息了呀!现在又要把她刨出来,这怎么行呢?”他的脸色变得苍白,仿佛看到了什么恐怖的事情。 杨二爷听到管家的话,心中猛地燃起了一团怒火。他愤怒地瞪大眼睛,眼珠子向外凸起,好像庙里那令人恐惧的恶鬼一般。他的身体因为愤怒而颤抖起来,大声呵斥道:“难道你想看着我们杨家就这样衰败下去吗?啊?”他的声音充满了威严与愤怒,让李管家不禁低下头去。 太阳落山后,夜幕笼罩下的村庄一片寂静,只有阵阵蛙声此起彼伏。李管家站在离着杨家祖坟远处,小心翼翼地指挥着家丁们开始掘坟。家丁们用锄头和铲子,刨开了杨大麻子母亲的坟墓。月光下,坟墓中的土壤显得格外阴森,让人不寒而栗。 当杨大麻子母亲的尸骨被挖掘出来时,家丁们将其轻轻地放在一张薄薄的苇席上,然后用麻绳捆绑好。随后,他们抬起这具可怜的尸首,走向村子西边的荒坟岗。那里没有墓碑,只有一个个土堆,象征着逝去的生命。 在一个僻静的角落里,家丁们挖好了一个浅浅的坑洞,将杨大麻子他妈的尸骨放入其中。没有任何仪式或哀悼,只是简单地埋葬了她。这片荒地成了可怜的女人最终的归宿,远离了人们的视线,仿佛被世界所遗忘。 时间一天天过去,水淀村的人们的生活依旧平静如水,没有任何波澜。随着季节更替,秋天来了,金黄的稻穗沉甸甸地低垂着,仿佛在向辛勤劳作的村民们诉说丰收的喜悦。而在这个时候,水淀村四周的芦苇塘子也逐渐变得枯黄,就像岁月的痕迹一样,悄然无息地蔓延开来。 芦苇絮在秋风的吹拂下纷纷扬扬地飘洒着,像是一场轻柔的雪花,给人带来一种别样的美感。特别是当夕阳西下时,晚霞映照在芦花上,整个水淀村都沉浸在了一片朦胧美的氛围之中。那如梦如幻的景色让人陶醉其中,感受着大自然赋予的宁静与美好。 在这样的背景下,杨二爷静静地站在村东头的“民风淳朴”青石碑前,默默地注视着眼前的一切。他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情感,既有欣慰,又有感慨。自从将杨大麻子母亲的尸骨迁出祖坟之后,水淀村到现在没出邪事,整个杨氏家族的日子似乎也变得安宁起来。杨二爷想着自己的决定,觉得虽然这个决定并不光彩,但事实证明,它确实起到了一定的作用。 然而,杨二爷也明白,如果杨大麻子还在世,知道掘其父母坟冢这个事,可能会引发更大的冲突和矛盾。如今,杨大麻子大概已经不在人世,这段恩怨也就此平息。尽管如此,杨二爷还是忍不住暗自庆幸,自己当初的决策让大家都过上了安稳的生活。只是,他知道这种做法终究是不道德的,只能深藏心底,默默承受这份无奈。 “好人好报,我信命,我杨二爷的命好,八字好,自从上辈分了家,都是一样的家财,我杨二爷做的风生水起,发了财,修了那么大的宅子”,杨二爷想到这,赶紧分赴家丁,去买些香来,他要去村东大庙给上香,他要求佛,让自己家更太平,更富有,香火更旺。 在择定的黄道吉日,杨二爷前往村东大庙,为佛祖奉上了最为尊崇的香火。当杨二爷恭恭敬敬地跪拜在佛祖像前时,他口中低声呢喃,恳切地祈求着佛祖的庇佑,紧接着,郑重地磕了三个响头。 起身之后,杨二爷瞥见了一旁的观音菩萨像,遂又跪地于观音像前,如法炮制方才的举动。 祈祷结束后,杨二爷步出寺庙,心境略感宽慰。他深信佛祖与观音菩萨定然会聆听他的祈愿,护佑水淀村一如既往地“民风淳朴”,亦庇佑其家宅安宁、财源滚滚。 然而,一进入杨家山大院,杨二爷心中仍有些惴惴不安,便唤来李管家,嘱咐其强化家中的安保举措,尤其夜里,让值班的家丁打起精神来,多留神。 第16章 醋意大发 自从阿珍和海棠说,有个一脸大麻子的年轻恶徒半夜钻进他们屋子,差点玷污她这事情后,海棠的心就一直悬着,仿佛有一块沉甸甸的石头压在心头,怎么都无法轻松起来。她的脑海中不断地浮现出阿珍那惊恐万分、泪流满面的模样,每一次回忆都让她的心狠狠地揪紧。 他觉得那个凌辱阿珍的歹徒大概率是杨大麻子,因为无论从长相、年龄,还有时间的节点去推测,如果杨大麻子没被淹死,基本是符合逻辑的。杨大麻子那张满脸坑坑洼洼的脸,在海棠的记忆中格外清晰,那狰狞的模样令人不寒而栗。 海棠的心里也是惴惴不安的,整日里都在琢磨着这件事。好几个夜晚,她躺在床上辗转反侧。她担心这个恶徒跑回水淀村寻仇,毕竟杨天明那天那一杠子差点要了他的小命。 海棠琢磨了好几天,在杨二爷去村东大庙求佛后的第四天,海棠觉得自己心里真的装不下这事了,就和杨天明说了这个事。 那一天,天空阴沉沉的,仿佛也在映衬着海棠沉重的心情。杨天明听后,沉默了好一会儿,无不担忧的说,“按照杨大麻子的秉性,这小子铁定会寻仇来的,真不知道他会如何报仇?” 杨天明的眉头紧紧地皱着,眼神中满是焦虑和不安。他深知杨大麻子的为人,那是个心狠手辣、睚眦必报的家伙。 此时,杨天明心里想的是自己妻子海棠的安危,因为一对一单挑,杨大麻子未必打得过他,除非暗算。但对付海棠这样的妇女,杨大麻子绰绰有余,而且这小子好色。杨天明想起杨大麻子以往那些卑劣的行径,心中的担忧就越发强烈。 杨天明望着身旁的海棠,眼神中充满了关切和疼惜,欲言又止。此刻,他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他害怕自己的言语会让海棠更加害怕,可又不知如何才能给她足够的安全感。 “天明,我是这样打算的,咱不能和二爷说是从聚义寨阿珍那听到杨大麻子可能还活着,我呀,明天回趟娘家,然后回来。”海棠微皱着眉头,神色略显凝重地说道,“回来就说在我们娘家村街上,碰到一个到我们村做买卖的文家山人讲啊,有个满脸大麻子的年轻人,前些日子半夜钻入他们村一户母女居住的房子行歹事。我一听到这事儿,心里头‘咯噔’一下,仔细琢磨了一番。分析像是杨大麻子。你想想,杨大麻子那副模样,满脸的麻子,特征多明显。而且他平日里就游手好闲,不干正经事儿,不是偷鸡摸狗,就是调戏良家妇女,做出这种伤天害理的事儿,也不是不可能。” 海棠的目光紧紧地盯着杨天明,继续说道:“咱们就找爸妈,然后全家一起去找杨二爷,找杨家管事的长辈们,要个说法。毕竟你那天最勇猛,冲在前头,打了杨大麻子一杠子,差点要他小命,估计他活着要回来报仇。这事儿啊,杨家不能不管。他们得给咱们个安全保证,让咱们能踏踏实实地过日子。不然,咱们整日里提心吊胆的,这日子还怎么过?” “杨氏家族,要说单个,个个是条龙;可是自我父亲这一辈一分家,杨二爷家一枝独秀,做大做强,做了族长之后,杨家这一大族就捏不起来了,是一团散沙。”杨天明一脸无奈地摇着头,眉头紧锁,神色中满是忧虑,“杨二爷只关心他们家自己的事情。你想想,自从他当上族长,哪件事儿不是先顾着他们自家的利益?族里的公共事务,他敷衍了事;族人的困难,他视而不见。这样的族长,能把家族带好才怪呢!估计找也没用。”杨天明很实诚,对海棠没有隐瞒杨家族人的现状。 “那可怎办呢?哎,要是文大哥他们住在咱们旁边就好了。”海棠说话时,她的双手不停地绞着衣角,仿佛这样能缓解内心的焦虑。 “哼,文之武就能保护你?你为什么总是想着文之武?还住在咱家旁边,那称你心意了。”海棠话音一落,杨天明竟然火了,一蹦三尺高,怒目圆睁,大声地质问着海棠。他的脸涨得通红,额头上青筋暴起,那愤怒的模样仿佛要将眼前的一切都吞噬掉。杨天明的话语里带着浓浓的醋意,甚至是怀疑的味道,那语气仿佛一根根利箭,直直地射向海棠。 海棠听出来了,也站起身来,发问道:“杨天明,你什么意思?”她的眼中噙着泪水,声音因为激动而变得尖锐,“我不过是随口一说,你怎么能这么想我?我一心为了咱们这个家,你却这般猜疑我!”此刻的海棠,满心的委屈和愤怒如决堤的洪水一般倾泻而出。 “什么意思?你事事偏向那个姓文的,根本不管我们杨家人死活。”杨天明怒不可遏,双手在空中挥舞着,声音因愤怒而变得沙哑,“就说面粉这事,你不仅给他出主意,还让他在咱家藏面粉。这是多大的风险啊!万一被发现,咱们家可就吃不了兜着走啊。而且,我哀求他别来了,你这个不乐意啊,说让人家有事就来,你到底是怎么想的?你是我杨天明媳妇吗?”杨天明的眼睛瞪得大大的,眼珠子仿佛都要突出来,那话语越来越具有伤害性,如同一把把利刃,直刺向海棠的心窝。 “杨天明,我为什么嫁给你,我这十里八村一枝花,还不是因为我那贪杯的爹,指着我妈肚子就把我嫁给你了,你说公平吗?”海棠一直压抑在心底的不满,此刻如火山般爆发了。她的泪水夺眶而出,声音带着无尽的委屈和悲愤,“我原本有着美好的憧憬,想着能嫁给一个知冷知热、疼我爱我的男人。可如今呢?我得到了什么?就因为这荒唐的指腹为婚,我把自己的一生都搭进来了。我不甘心,我真的不甘心啊!”海棠的身体颤抖着,仿佛风中的落叶,摇摇欲坠。 “不甘心,不甘心,就……”杨天明跳着高,挥着手,然而,话说到半截,他那挥起的手臂竟僵在了半空,后半句话被他生生咽了回去。 海棠知晓他欲言又止的内容,却不明他缘何又将话咽下。 此刻,这对怨侣皆不再言语,一个在炕头,一个在炕尾,背对背而坐,谁也不瞧谁一眼。 俩人就这样静静地坐着,时间仿佛凝固了一般,一直到后半夜。四周一片寂静,唯有偶尔传来的几声虫鸣,打破这令人压抑的沉寂。 咚咚咚,突然,有人轻轻地敲了三下窗楞子,那声音在这静谧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然后一个女声轻轻说着:“海棠姐姐,我是阿珍。” 阿珍的突然造访,使得海棠很是吃惊。她的心里瞬间“咯噔”一下,不由自主地想到,阿珍此番前来,文之武是否跟来。 杨天明也听到了阿珍的声音,可他却一脸茫然,眉头紧皱,因为他没有和阿珍太多时间相处,对她的声音并不熟悉。但他心底隐约觉得,这该是文之武的人。 “真是说曹操,白脸就到。”杨天明愤愤地嘟囔着,用曹操的白脸代指文之武,显然他的怒气还在。突然有人敲窗户,即便是女生,也让他的醋意愈发浓烈了,仿佛心中燃烧着一团熊熊烈火。 海棠知道窗外有人,便没有搭理还在气头上的杨天明。她轻手轻脚地爬到窗前,压低声音问道:“外面是阿珍妹子吗?”“ 是我。”阿珍小声答道。 于是,海棠赶紧下炕,匆匆穿上鞋子,连衣服都来不及整理整齐,便快步走向堂屋,去给开了堂屋的大门。进屋的只有阿珍一个人。 “海棠姐姐,我去城里取照片,然后,按照之武哥告诉我的,从邻村请了修房的两个师傅,明天一早过来给你修房子,搭驴棚,盖猪圈。”阿珍一口气说完这些,微微喘了口气,接着说道:“嗯,我让兄弟去城里给我去照片时,从大集上给你买了两个母猪崽,和一头叫驴。你得找个合适的地方先寄养。你看这驴和猪你先寄养在谁家?”阿珍开门见山,毫不犹豫地说明了来意,眼神中满是真诚和关切。 “文大哥没跟着来吗?”海棠问道,她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期待。 杨天明在旁边听着,原本就未消的火气“噌”地一下又上来了,他的脸色瞬间变得阴沉,双手紧紧地握成拳头。 “我哥没来,你看,那天我们俩去城里买药,这是我们在照相馆照的夫妻合照。”说着,阿珍从怀里小心翼翼地掏出一张照片,像是捧着一件珍贵的宝物,举给海棠看。 照片里的文之武英俊潇洒,阿珍则笑得开心幸福,那画面仿佛散发着温暖的光芒。 海棠看到这照片,心里猛地一揪,不是个滋味。她只匆匆扫了一眼,便慌乱地移开了目光,不再看。 海棠的举动这让阿珍很是不解,她睁大眼睛,疑惑地看着海棠,不明白海棠为何是这样的反应。 杨天明听到阿珍的话,原本阴沉的脸上倒是充满了兴趣,立马凑过来,眼睛紧紧地盯着阿珍手中的照片,仔细端详起来。这时候,他那颗一直装满醋意的心才稍稍退下去些酸劲儿,神色也不像刚才那般愤怒。 “阿珍,这猪和驴今晚绝对不能领进村,大半夜领进来,这牲畜会叫,会惊扰到村里的人,这样人家会起疑心。要不,你陪我回趟娘家,带着猪和驴,先放我娘家,等这边猪圈驴棚都弄好了,再带回来。”海棠急切地回着阿珍的话,她的眼神中透着一丝焦虑和无奈。 实际上,当海棠看到阿珍和文之武的合影时,她的心仿佛一下子从云端跌入了十八层地狱,整个人如坠冰窟。瞬间,她觉得自己的心死了,那原本还留存的一丝希望也彻底破灭。她至少从今晚开始,不想和杨天明在一起生活了,至于将来如何,她真的不知道。但在这一刻,她只想逃离这个让她感到窒息的地方,而唯一能去的,只有娘家。所以,她近乎哀求地请求阿珍陪她半夜回娘家,那语气中饱含着无尽的痛苦和迷茫。 海棠的请求,让阿珍挺为难。此次下山,文之武原本是坚决不同意阿珍去的,毕竟外面局势复杂,危险重重,加上之前去城里,阿珍路见不平,挺身相助,着实让人担心。 但阿珍特别想第一时间看到自己和文之武的合影照,那照片在她的心里,就如同最珍贵的宝贝,让她心心念念,热烈地期待着。 所以,她死缠着文之武,撒娇耍赖,说什么都必须去,并且再三保证不进城。文之武见这丫头如此执拗,也是实在没办法,只能千叮咛万嘱咐注意安全,还特意派了两个最可靠的卫兵,陪着这姑奶奶去城里取照片。 为了安全,阿珍和卫兵是后半夜启程的。同样是在天色蒙蒙亮的时候到的马庄大车店。一个卫兵进城取照片,一个卫兵去赶大集买猪仔和毛驴,阿珍则在马车店老板的安排下,到他老婆的屋里去休息。 然而,不知为什么,阿珍刚睡不久,就梦到了自己和江一山进了哈尔滨。 在梦里,他俩手牵着手,漫步在哈尔滨繁华的街头,江一山的手温暖而有力。忽然,江一山松了她的手,回头冲她莞尔一笑,那笑容如同春日暖阳,灿烂而迷人,然后跑到路边的冷饮店里给她买了一根马迭尔冰棍。之后,连颠带跑地跑回来,将冰棍举到她的嘴边。她咬了一口,那冰棍甜甜的,散发着浓郁的奶香味,瞬间在口中化开,甜蜜的滋味弥漫开来。之后,她吃着这甜甜的冰棍,和江一山去了电影院看了国内第一部有声故事片《歌女红牡丹》。梦中,江一山拉着她的手说,阿珍是女中豪杰雪里红,红牡丹只知家事,阿珍干的都是国家大事。那夸赞的话语,让阿珍的心里充满了自豪和喜悦。后面,电影散场后,他们又去了哈尔滨最着名的塔道斯俄式西餐厅。在那里,柔和的灯光,悠扬的音乐,一切都显得那么浪漫而美好。就在他们尽享西式浪漫时,一堆日本兵端着枪冲了进来,那狰狞的面孔,凶恶的眼神,让人不寒而栗。他们俩就拼命地跑啊跑啊,从城里跑到城外,鞋子都跑掉了,呼吸也变得急促。忽然江一山就扑倒在地,阿珍看到他后背汩汩地冒血,那鲜红的血液染红了他的白衬衣,阿珍惊恐地尖叫着……此时,阿珍就惊醒了。她的额头满是汗水,心跳急速,再也睡不着。 下午,两个卫兵办完事回来了,他俩睡了一下午,除了吃饭,直到半夜出发时才醒。 而阿珍则一直拿着她和文之武的照片端看着,脸上时而露出甜蜜的笑容,时而又流露出一丝忧愁。此刻,阿珍已经是极度疲惫了,而海棠提出要她陪着回趟娘家,她犹豫着,心里十分纠结。一方面,她实在太累了;另一方面,海棠的请求又那么恳切,让她实在不忍心拒绝。 就在阿珍纠结之际,杨天明的脸色瞬间变得铁青,很生气地说道:“大半夜回什么娘家!黑灯瞎火的!”他的声音犹如闷雷一般,在狭小的空间里回荡。 “不回家,和你吵架啊!”海棠瞪着眼睛,没好气地回着话。她的声音带着满满的怨气,仿佛要把心中积压已久的不满全都发泄出来。 看到这对夫妻突然干起仗来,此刻的阿珍竟然有些尴尬。她站在原地,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脸上的表情也变得十分不自然。她的目光在杨天明和海棠之间来回移动,试图想说些什么来缓和气氛,却又不知道从何说起。 就在她不知所措之时,海棠动作迅速地收拾好了一个小小的包裹,竟然直接拉着阿珍的手就往门外走。海棠的脚步急促而坚定,阿珍被她拉得一个踉跄,差点摔倒。 第17章 杨大麻子篡位 最终,阿珍还是拗不过海棠,只能拖着疲惫不堪的身体,陪着她一起回到了娘家。在离开之前,阿珍让卫兵把猪和驴都留给了杨天明,由他安置,之后便不再理会。 阿珍娘家所在的村子距离水淀村只有五六里路,阿珍骑上战马,驮着海棠,一路疾驰,很快就抵达了目的地。 阿珍没有停留,将海棠送入家门后,便带着两个卫兵朝着聚义寨方向飞奔而去。 天大亮之后,三人平安返回寨中。文之武彻夜未眠,心中一直挂念着阿珍。见她安然归来,文之武心中的石头终于落地,但仍板着脸,严肃地训斥阿珍道:“你这个喜好在山中打猎、与日本鬼子对抗的姑娘,着实难以管教,简直就是个野丫头!下次决不能再让你独自外出了。若有个三长两短,我该如何向娘交代。” 此时,在聚龙寨上,刘大龙仍在发怒。 “杨大麻子,派你去城里打探我那三弟的消息,你却一无所获,你这饭桶!唉,我们兄弟三人,龙虎豹,这名字是我爷爷给我们的三个堂兄弟起的,就是希望我们能够精诚团结,一起打天下,成为人上人。我在山上为王,走的是黑道,威震一方,提我刘大龙,甭管富人穷人,谁不害怕,;老二大虎,走的是商道,掌控着这方圆百十多里地的粮食通道,想不发财都难;老三大豹,花钱进了警局,当了警长,走的是白道,光明正大地庇护着我们俩兄长,如此完美的组合,天衣无缝啊。这几日,这小子究竟去了何处?没了大豹这条线,保安队和警察局若来围剿或埋伏我们聚龙寨,我们就会如同聋子和瞎子一般。”刘大龙对堂弟刘阎王的失踪忧心忡忡。 话说杨大麻子到了聚龙寨后,凭借着自己精明的头脑和灵活的处事方式,很快赢得了其他土匪们的信任。 此外,这小子也是个机灵鬼,懂得见风使舵、巴结讨好。对于那些需要奉承的人,比如寨主刘大龙,他总是像抹了蜜一样甜言蜜语地哄着、赞美着。再加上他还有些身手,心狠手辣,只要是刘大龙交办的事,无论是对内还是对外,他总能办得妥妥当当,让刘大龙非常满意。因此,没过多久,杨大麻子就成为了龙爷的贴身保镖。 杨大麻子上不仅是是个机灵鬼,人虽小,城府确是极深。上山为寇以来,他不仅对刘大龙阿谀奉承,而且还非常注重与山上的其他土匪们搞好关系。每次他们下山抢劫大户人家时,抢回来的金银财宝以及漂亮衣服等,如果分给了他一份,他都会毫不犹豫地慷慨地送给其他土匪们,从而赢得了土匪的好感和信任。这样一来,杨大麻子在山寨中的人缘也越来越好,也和土匪们学会了开枪射击等技能。 日子一天天过去了,杨大麻子无时无刻不在思索着水淀村追杀他的杨氏家族,尤其是狠狠砸了他一棒子、险些要了他性命的杨天明。他对复仇的渴望愈发强烈。然而,仅凭他一己之力,绝不敢贸然潜回水淀村。虽说他在聚龙寨已深得刘大龙的信任,成为其心腹,但终究只是个奴才,因此,他也不敢轻易向刘大龙请求帮他血洗水淀村,以报私仇。 杨大麻子在山上蛰居着,盘算着,每天都对着老天发誓要报仇。那是他到山上两年后,也就是1935年夏季的一天,刘大龙那天喝多了,嘴里竟然唱起了大戏《霸王别姬》,还手舞足蹈学霸王的样子,跳着跳着,就跟杨大麻子说:来,大麻子,扶着我,到后山悬崖边上,我要演出君临天下,这《霸王别姬》不好,霸王是不想开啊,应该继续打,要君临天下。刘邦这小子,就是个街头混子,哎,我也是村头混子,我也要君临天下,来,大麻子,扶着我到后山悬崖边上看风景,咱来一把君临天下。” 那是个午后,太阳毒的狠,热浪习习,除了把守寨子前门的土匪低头打着瞌睡,其余的都窝在屋里在午睡。悬崖边上,杨大麻子架着死沉死沉的刘大龙。 刘大龙兴致很高,唱完《霸王别姬》,又开始吟诵黄巢的诗句—— 飒飒西风满院栽,蕊寒香冷蝶难来。他年我若为青帝,报与桃花一处开。 吟诵完黄巢的这一首《题赋菊》后,刘大龙转过头,问着杨大麻子,“大麻子,你知道我为何这么熟悉这首诗吗?” “小的没读过书,还请龙爷赐教。”此时的杨大麻子架着死沉死沉、喝的醉醺醺的刘大龙已是大汗淋漓,心里满是不爽,心想,你喝足了,吃美了,非到这大太阳底下耍威风,我还饿着肚子呢!” 俗话说,伴君如伴虎。伺候土匪头,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每次,杨大麻子得把刘大龙伺候的舒舒服服了,才能去吃饭。所以,经常吃的是剩饭冷菜,但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要说没有怨气,那是瞎话。这小子在家里曾经是多自在啊! “大麻子,你有所不知啊。小时候,我爹说,别学你爷,没事不好好读书种地,非要练拳,练拳就练拳,还参加参加什么义和团,号称刀枪不入,结果呢,被洋人一枪打了屁股,变成了瘸子,最后为躲避清兵追杀,还得改名换姓,远走他乡,咱家其实原来姓黄,黄帝的黄,老家在湖北那边。你要好好读书,读圣贤书,争取学出个名堂。所以,我爹省吃俭用,供我读书。”刘大龙的确喝高了,竟然和杨大麻子说起来家事。 杨大麻子这心里骂啊,你他妈痛快了,又唱又说,老子是又热又饿。但无奈,还得受着。 “可是啊,我不是读书那块料,没事逃学,偷鸡摸狗,劫道抢钱,我这是必修课。虽然我不好好学习,但我呢,记住了我爹说的,我家本姓黄,于是就查古代有没有黄姓皇帝。一查,只有个黄巢,还是个科举考试考不上的主,最后成了造反的头头。不过他留下的三首诗歌,的确牛逼。我再给你吟一首《不第后赋菊》——‘待到秋来九月八,我花开后百花杀。冲天香阵透长安,满城尽带黄金甲。’哎呀,大丈夫黄巢啊,大气,有理想,天天想着做皇帝。我倒是没这么大野心,下一步咱去天津卫绑票,那有钱人多,多挣些,咱不能只把眼光盯着淀北这巴掌大地方。” 刘大龙兴致很高,看来今天这酒喝的不是假酒。但天太热了,杨大麻子架着这天天好酒好肉的、有着200来斤的醉汉,真是累的两腿打晃。 “大麻子啊,说起了天津卫,我又记起了黄巢的《自题像》,‘记得当年草上飞,铁衣着尽着僧衣。天津桥上无人识,独倚栏干看落晖。嘿,大麻子,你小子天生的好奴才,你这肉身子可比黄巢倚着天津桥上的栏杆舒服多了,那玩意咯人,哎,你就这么架着,龙爷我看完落晖再回屋。大麻子,你知道什么是落晖吗?落晖就是日落的风景。” 刘大龙最后的醉话,可是把已经俩腿打晃的杨大麻子惹恼了。心想,老子架着你要架到晚上,去你娘的吧。你可美死了,吃饱喝足了,还学学霸王,唱唱戏,还念什么你祖宗黄巢的诗,老子累得快趴下了,老子天天吃啥?残羹剩菜,吃糠咽菜。老子今天让你唱“霸王别姬”,老子今天让你一辈子“别唧唧”了。 想到这,只见,杨大麻子快速回头四处张望了一番,确认没有人注意他和刘大龙的时候,伸手迅速地抽出刘大龙腰间的盒子枪,紧接着一低头,将醉晕的刘大龙推下了悬崖。 “《霸王别姬》,我叫一辈子别唧唧了。”看着刘大龙掉下悬崖没了影子,杨大麻子恶狠狠地说着。 把刘大龙推下悬崖之后,杨大麻子将驳壳枪打开保险,顶上子弹,提着它径直去了那天踢他命根的三当家住的屋子。 到了聚龙寨三大家的,就是那天夜里那个矮个子黑衣人的屋门前,杨大麻子轻轻地叩着门,说:“三当家的,醒了没?龙爷让我给您送好东西来了。” “妈的,你就不能晚点过来,死心眼子,老子昨夜值守,好不容易睡着,龙爷给的什么东西啊?”三当家说着,起身,睡眼惺忪地开了门。 就在三当家把门打开一刹那,杨大麻子用枪顶着他的胸口,嘴里骂着:“送你妈颗黑枣。” “别别,大麻子兄弟,我怎么招惹龙爷了?不带这么吓唬人啊!”三当家被杨大麻子用枪顶着胸口退回到屋中。 “今天龙爷高兴,我说那天三当家你踢我命根,想让我这辈子绝种,看着女人干着急。龙爷说,‘真是欺人太甚,三当家搞你俩蛋,你送他一颗子弹。’让我拿他枪来崩了你。”杨大麻子嘿嘿笑着,说着。 三大当家定睛一看,杨大麻子手上拿的还真是龙爷的驳壳枪,这时他是真怕了,哆里哆嗦地说:“大麻子啊,龙爷这是借机杀人,我对他是忠心耿耿,不就是背着他藏了几根金条嘛,不至于要我命吧。” “金条在哪?”杨大麻子一听还有金条,眼睛顿时冒出光来。 “在凉席下面有个木头板下的小洞里。”三当家用手指了指炕席。 “还有什么瞒着龙爷?”杨大麻子还想榨出点油水。 “没了,没了,就这点私心。饶了我一条小命吧。”三当家说着扑通跪了下去。 “饶了你,我他妈就没命了。”说着,杨大麻子扣动了扳机,将三当家一枪毙命。随后,他从炕上小洞里掏出金条,装入囊中。 突然响起的清脆枪声,将原本正在沉睡中的众多土匪从睡梦中惊醒。他们惊慌失措地四处张望,试图弄清楚发生了什么事。就在这时,聚龙寨的二当家提着一把长枪,急匆匆地跑出屋子,满脸怒容地大声吼道:“他娘的,谁在乱放枪?” 然而,他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就与迎面而来的杨大麻子狠狠地撞在了一起。二当家顿时怒火中烧,张嘴大骂道:“妈的,大麻子。你眼瞎了!走路不长眼睛啊!” 杨大麻子毫不示弱,抬手就是一枪,直接打穿了二当家的胸口。随着枪响,二当家的身体重重地摔在地上,鲜血染红了地面。此刻,二当家还没完全断气,他瞪大着双眼,狠狠地望着杨大麻子,仿佛不敢相信自己就这样死在了杨大麻子的手中。 杨大麻子冷笑着说道:“老子不长眼,老子让你永远瞎眼!”说完,他毫不犹豫地转身离去。 杨大麻子连续干掉了聚龙寨三个当家的头头。至此,聚龙寨已经失去了三位重要的领导者,陷入了一片混乱之中。 干掉二当家后,杨大麻子提着手枪,直奔聚龙寨议事堂,叫还没闹明白的值班土匪,敲响了门前的大钟,这是聚龙寨刘大龙召集土匪们开会议事的信号。 毒辣的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洒在地上,形成一片片斑驳的光影。刚刚睡醒的土匪们无精打采地聚集在议事堂前,他们一边打着哈欠,一边揉着惺忪的睡眼。然而,当他们环顾四周时,却发现龙爷、二当家和三当家都不见了踪影。取而代之的是杨大麻子,只见他右手提着一把张开大小机头的驳壳枪,左手拎着一把雪亮的钢刀,正虎视眈眈地盯着大家。 众土匪心中不禁涌起一股疑惑之情,纷纷交头接耳起来。这时,人群中的那个曾经在树林里用钢刀抵住杨大麻子脖颈的高个子土匪突然沉声问道:“杨大麻子,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因何事召集大伙开会?” 杨大麻子冷笑一声,说道:“当然是有重要事情要告诉你们!” 话音未落,另一名土匪小队长也忍不住开口问道:“是龙爷让你来传话的吗?龙爷去哪儿了?他怎么会把自己的枪交给你呢?” 面对众人的质疑,杨大麻子并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将手中的驳壳枪和钢刀举得更高,同时露出一丝得意的笑容。他的眼神中透露出一种无法抗拒的威严,仿佛在向所有人宣告他现在拥有绝对的权力。 在这紧张的气氛下,其他土匪们开始感到不安。他们意识到情况可能不妙,但又不知道该如何应对,于是一个个交头接耳,议论纷纷,还不时地抬头瞥一眼杨大麻子 杨大麻子见状,心里也着实紧张起来,但他很快就调整好了自己的情绪。他低头瞥了一眼手中紧握着的那把张着大小机头的驳壳枪,深吸一口气,似乎找到了一丝勇气。然后,他毫不犹豫地一脚踩在了龙爷的宝座上,用一种威严而冷酷的声音对着面前的土匪们大声呵斥道:\"吵吵闹闹成何体统!都给老子闭嘴!\" 接着,杨大麻子提高了音量,继续说道:\"你们问龙爷去哪了?告诉你们吧!龙爷今天发现了二当家和三当家想要谋反篡位,气得火冒三丈。于是,他命令我处决了他们两个。之后,龙爷带着所有的银子远走高飞,说是要去''天津桥上看落晖'',享受荣华富贵去!临走前,龙爷特意交代我,以后这个山寨就由我杨大麻子来掌管。诸位兄弟意下如何啊?\" 说到这里,杨大麻子故意停顿了一下,目光冷冷地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 最后,他语气坚定地警告道:\"我杨大麻子先把丑话说在前头,如果有谁不想跟着我干,可以马上离开,我绝对不会阻拦。但要是有人敢留下来跟我玩阴招,那就别怪我的枪快刀狠,到时候可别后悔!\"说完,他的眼神中闪过一丝杀意,让人不寒而栗。 土匪们一下子都没了困意,瞪大了眼睛互相望着,眼中满是震惊与迷茫。他们似乎不敢相信眼前发生的一切,仿佛刚刚从一场梦中惊醒。随后,他们又一齐望向杨大麻子,目光中充满了期待和疑惑。此刻,他们觉得平日里这个家伙对大家还算不错,比起刘大龙来,或许跟着他更靠谱些。毕竟,刘大龙自私自利,每日只顾着自己,和二当家、三当家大吃大喝,而其他人却只能吃糠咽菜。于是,土匪们纷纷嬉皮笑脸地说道:“杨大爷,我们愿意跟随您!但您可得保证不会亏待我们哦!”杨大麻子听到这话,心中暗自窃喜。他怎么也想不到,这帮土匪竟然如此轻易地就归顺于他。他不禁得意起来,脸上露出一丝笑容,乐呵呵地回答道:“哈哈,大家尽管放心!只要你们跟着我杨大麻子,我保证咱们有肉一起吃,有酒一起喝!有娘们我先睡,完事给你们哈!” 自从杨大麻子掌控了聚龙寨以后,整个淀北地区都被搅得鸡犬不宁,就连淀南的许多村庄也深受其害。这些土匪简直就是一群丧心病狂的恶魔,烧杀抢掠、无恶不作,但是却不敢动水淀村半根汗毛。因为杨大麻子深知,水淀村杨家大院护院队实力强大,那些镇守在大院四个碉楼上的家丁们更是枪法如神,凭自己手下这帮乌合之众的本事,想要与之抗衡无疑是以卵击石。 于是,杨大麻子便心生一计,用从别处抢来的银两购买了十支长枪和两把手枪,还有一些子弹,并以此武装起了土匪,还让他们每天坚持训练。他准备等冬天到来的时候再对水淀村发动偷袭。到时候,水淀村周围那片深不见底的水塘将会冻得结结实实,这对于杨大麻子来说可是一个绝佳的机会,届时,水淀村的水险就不存在了,偷袭将变得更容易。 第18章 寒夜救命 在杨大麻子紧锣密鼓的忙活之际,文之武也没闲着。他在张师爷的帮助下,率着队伍成功伏击了淀北邻县保安队的剿匪队伍,一下子又夺得了十几支长枪,一挺机枪,几百发的子弹,实力大增。 时间很快进了寒冬腊月,水淀村周遭的水塘和大河皆被厚厚的冰层所覆盖。如往年一样,村子里的人天一黑就钻进被窝睡觉了。 自从海棠和杨天明因文之武而争吵并回了娘家,足足一月未归。 这下子杨天明慌了神,赶忙央求父母想想办法如何能将媳妇接回。杨三爷思量着,给儿子讨个媳妇着实不易,于是,便让杨三奶奶携带厚礼,领着杨天明前往海棠娘家赔礼道歉。好一番苦口婆心,总算把海棠接了回来。 海棠归来之后,每日对杨天明不理不睬。即便杨天明欲行夫妻之事,海棠就如一具行尸走肉,毫无感情。老话说得真切:“心死莫大于哀!” 这天夜半时分,杨大麻子率领他的队伍跋涉了数十里路程,跨越了结着厚厚冰层的水塘,悄然摸上了水淀村的高地,将海棠家的三间土坯房团团围住。 杨大麻子迅疾布置好火力,妥善安排了胡同口的暗哨,以防杨家大院的护院队前来增援。 屋内,杨天明刚刚睡醒一觉,但未留意到屋外那杂乱晃动的人影,丝毫未察觉到死神正离他们愈发迫近。 “哐”的一声巨响,屋门被猛地踹开,凶神恶煞般的杨大麻子狞笑着,手提驳壳枪大摇大摆地走进来,身后还紧跟着两个提刀的小喽啰。 寒风飕飕地猛灌进屋子,杨大麻子的意外到来,把杨天明被惊得浑身一颤,禁不住打了一个寒战。海棠也着实被这动静吓着了,猛地翻身坐起。 见到三个男人提着刀枪,恶狠狠地闯进屋来,海棠显得惊惶失措,她双手紧抱着被子遮蔽住身体,瞪大了充满惊恐的眼睛,望着步步逼近的杨大麻子。 海棠并不认识杨大麻子。她惊惶地问道:“你是谁?你想干什么?” 杨大麻子并未理会海棠,他笑吟吟地看着海棠,左歪歪脑袋,右歪歪脑袋,眼睛上下打量着。 杨天明亦懵了,匆忙撑起身子,惊愕地望着来人。他瞬间就认出了是杨大麻子,张大了嘴巴,惊得哑口无言。他揉了揉眼睛,心中有些惘然,不知眼前站着的是人还是鬼。 “杨天明,你一定认为我死了吧!哈哈,苍天有眼,我没死,所以我今天找你算老账来了!”杨大麻子得意洋洋地说道,与此同时,还扬了扬手中那乌黑锃亮的驳壳枪,仿佛在炫耀着自己的武力。 “你是人还是鬼?”杨天明瞪大了双眼,还是不愿相信眼前的一切是真实的,他惊恐万分地问道,声音都在颤抖。 海棠吓得依然无语,只是一个劲不停地拽着捂盖住身体的棉被。她此刻只想藏在杨天明的身后,仿佛杨天明的身躯能为她阻挡一切的危险。 “我是人是鬼,我现在告诉你!”说罢,杨大麻子一下子蹿上炕,动作粗鲁而急切,冲着海棠而去。 “啊!”海棠一声惊叫,吓得用被一下子捂住了脑袋,整个人躲在里面瑟瑟地抖着,就像狂风中的一片落叶,脆弱而无助。 见到杨大麻子的行径,杨天明瞬间急红了眼,大声吼骂着:“好你个魔头,我和你拼了。”那声音仿佛能冲破云霄,饱含着无尽的愤怒与决绝。紧接着,他如同一头被激怒的雄狮,猛地扑向杨大麻子。 顿时,俩人扭打起来。他们在炕上激烈地翻滚着,好似两只拼命搏斗的猛兽。杨天明使出了浑身的力气,每一个动作都充满了力量和决心。 几个翻滚之后,力气大得惊人的杨天明占了上风,他骑在杨大麻子的身上,发了疯似地死掐着杨大麻子的脖子。杨大麻子的脸憋得通红,如同熟透的番茄,脚乱蹬乱踹着,试图挣脱杨天明的束缚。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跟随杨大麻子一块进来的两个土匪见状,匆忙上前。他们的动作粗鲁而迅猛,一把将杨天明从杨大麻子身上给拽了下来,然后死死地摁在地上。杨天明拼命挣扎,却动弹不得,他的双眼依然喷射着怒火,嘴里不停地咒骂着。 杨大麻子被掐得有些发懵了。他躺在炕上急促地喘着粗气,嘴里大骂着。些许,这个恶魔坐起身来,从小腿的皮靴里拔出一把寒光闪闪的匕首,准备刺向杨天明的心口。 这时,海棠仿若发了狂一般,腾地站起身来,全然不顾及自己没穿衣服,啊啊大叫着,将手中的棉被扣向杨大麻子,整个人也扑倒在棉被上。她一心想要救下杨天明。 然而,她的力量太过微弱,杨大麻子猛地站起身来,海棠便被掀翻,摔向炕头,砸在了儿子狗子的身上。狗子被这突如其来的撞击从睡梦中砸醒,哇哇大哭起来。 “你个臭娘们,等老子收拾了你的男人,再来好好收拾你。”杨大麻子扭曲着那张大麻子脸,阴邪地说道。 “不,你不能杀他!”海棠声嘶力竭地吼叫着,再一次扑向杨大麻子。杨大麻子一把又将她推倒在炕上,转身,对准杨天明的胸口,便把匕首刺了进去,又立刻拔了出来。 挨了这一刀的杨天明,身子挺了一下,鲜血喷射而出。此刻,他无力地望着在炕上哭喊的海棠,以及受了惊吓哇哇大哭的狗子,睁着眼,慢慢没了气息,头一歪,死去了。 “拖出去,免得影响老子的胃口。”杨大麻子瞪着两只红眼珠子冲着那两个土匪呵斥道。 两个土匪搭着杨天明的尸体匆匆地出了屋门。 此时,杨大麻子就像一只饿狼般蹦上了炕。 痛哭着的海棠吓得拼命躲闪着,她的眼神中充满了绝望和恐惧。可是,此时的炕上已经没有了地方可挪,她被逼到了炕角里,如同一只待宰的羔羊。 就在这时,窗外响起了激烈的打斗声。杨大麻子一惊,他顾不得海棠了,抄起掉在炕上的驳壳枪,蹿下炕,跑到外屋,扒开屋门缝瞧着。 杨大麻子眯着眼睛,仔细看清了眼前的场景,只见已经被他的兄弟们围在中央、正胡乱挥舞着镰刀试图抵抗的两位老人,正是杨三爷夫妇俩。于是,他脸上挂着嚣张的笑容,拉开屋门,大摇大摆地走了出去,那姿态仿佛他是这片天地的主宰。 “哈哈,三爷啊,你亲侄子,我,杨大麻子来访,你还认得我吗?”杨大麻子扯着嗓子得意地冲着老人大吼大叫着,那声音在空气中回荡,充满了挑衅与张狂。 听到屋内走出的男人如此喊叫着,正在胡乱挥舞着镰刀、试图做着挣扎的杨三爷一下子惊呆了。他站在原地,手中的镰刀缓缓垂下,转身惊愕地打量着眼前的这个人,那目光中满是难以置信和深深的恐惧。 瞬间,他便惊呼了起来:“真的是你,杨大麻子。哎呦,天作孽啊!这杨家的风水咋回事了啊!” 杨三爷的声音带着颤抖,充满了绝望和无奈,仿佛在质问苍天为何要让这样的恶人出现在他们面前。 “死老头子,不用打量了,我就是杨大麻子!你儿子杨天明那年不知天高地厚,逞能冲在最前面,还差点一杠子打碎我的脑壳。哼,多亏我练了几年功夫,身手还算敏捷,不然,真的就成了你儿子的棒下鬼。那样的话,你儿子可就成了我们这一辈的楷模,大义灭亲,可以在民风淳朴的青石碑后面第一个刻上名字。可叹啊,老天助我也。老子没死,不仅没死,还活得挺不错!现在我是聚龙寨大当家的,人称杨司令,哈哈哈!老子卧薪尝胆,忍了整整两年,就是为了今天讨债来。哈哈,我原本倒是没想以下犯上,不过,这可是你们自己找来的。看到了吗,那边,你儿子杨天明的尸首。哈哈哈,杀一个也是杀,杀一双也是杀,来得正好,我把你一块宰了。”杨大麻子疯狂地咆哮着,那声音犹如野兽的嘶吼,震得人耳朵嗡嗡作响。 “我和你这个忤逆不孝的畜生拼了!”杨三爷怒目圆睁,额头上青筋暴起,举起手中那把略显破旧却依旧锋利的镰刀,疯狂地挥舞着直奔杨大麻子而来。那挥舞的镰刀在空气中划过一道道凌厉的弧线,仿佛带着杨三爷满心的愤怒与决绝。 只见杨大麻子冷哼一声,脸上闪过一丝狠厉,一把夺过旁边一个土匪手中的刺刀,敏捷地躲开杨三爷气势汹汹的镰刀,侧身一闪,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伸手径直朝着杨三爷的胸口刺了过去。那刺刀在阳光下闪烁着冰冷的光芒,令人胆寒。 “老头子,小心啊!”就这千钧一发的当口,杨三奶奶发出一声凄厉的呼喊,一下子从杨三爷身侧毫不犹豫地冲了上来,用自己那略显单薄的身子挡在了老伴的身前。这一刻,杨三奶奶的眼中没有丝毫的畏惧,只有对杨三爷深深的关切和保护之情。 “噗哧”一声,一股温热的鲜血迎面喷向杨大麻子,糊了他一脸。 “你个畜生。”杨三奶奶说完这话,便一下子瘫倒在地。 “我和你拼了,你个忤逆不孝、毫无人性的畜生。”杨三爷怒声咆哮着,挥舞着镰刀再次朝着杨大麻子猛冲过去。 几个土匪一同冲上前去,一阵乱刀结果了杨三爷的性命。 杨大麻子抬起袖口,用力擦了擦脸上、身上的血渍,转身再度进了屋子,一步跃上了炕。 就在此时,“砰、砰”几声清脆而响亮的枪响骤然响起,院里凡是持枪的匪徒在这突如其来的枪声中应声倒了下去。一群身姿矫健的身影如闪电般从两头冲进海棠家胡同,刚才还趾高气扬、不可一世的歹徒们瞬间阵脚大乱,顿作鸟兽状四散逃命而去。 杨大麻子听见屋外那短促而清脆的枪声和自己兄弟们凄惨的嚎叫声,顿时心头一紧,顿感不妙。他像一只受惊的兔子,一下子窜到窗户前,心急火燎地捅破窗户纸,顺着破洞紧张地向外望去,他看到了一个手提驳壳枪的年轻女子冲进院子来。。 此刻,杨大麻子一拳打破窗户纸,弄出一个大洞,正欲举枪瞄准女子,突然他发现,她的身后又进来好几个持枪的壮汉,其中一个还抱着一挺捷克式轻机枪。 杨大麻子立即收回了枪,额头上冷汗直冒,只见他跳下炕,跃上靠在后墙上的连三桌子,动作麻利地推开后窗,像一只惊慌失措的黄鼠狼似的,双手一撑,不顾一切地钻窗而出。 落地时,这家伙着实给摔疼了,“啊哟”大叫一声,那声音充满了痛苦和惊恐。之后,顾不得身上的疼痛,迅速起身,绕开猪圈和驴棚,连窜带蹦地跑了。到了下坡处,由于脚下一滑,直接滚了下去,顺着冰面打着跐溜就跑了。那狼狈逃窜的模样,活脱脱像一个被吓破了胆的小丑。 “海棠,你没事吧?”持枪的女子声音先至,人随后冲进屋来。 随后,伴着“咚咚咚”的脚步声,后面几个持枪的男人也急匆匆冲进屋来。凛冽的寒风随着这几个人的闯入,此刻忽地涌进屋来,已经吓坏了的海棠被寒风吹得浑身一激灵。此刻,她看到阿珍提着一把枪走进了里屋,后面跟着文之武和他的几个弟兄。 “啊!”海棠发出了凄厉的尖叫,同时,她下意识地捂住了双眼。见着海棠赤身裸体地在炕角蜷缩着,文之武赶忙说了句:“阿珍,你留下,其他人别看,出屋。”随后转身,用力推着后面几个男人出了屋。 第19章 虚伪的二爷 在海棠家那血腥的一幕发生之时,整个杨家大院瞬间被紧张的氛围所笼罩,所有的护院家丁皆已严阵以待,他们神情肃穆,手中的枪支子弹已然上膛,做好了随时为看家护院而奋勇战斗的准备。 在里院正房的堂屋里,杨二爷的大公子杨天福、三公子杨天禄神色凝重,紧握着上了膛的驳壳枪,笔直地站立在杨二爷的周边。杨二爷手里紧紧地握着那把小巧却颇具威慑力的勃朗宁手枪,眼睛直直的望着外面的天空,侧耳仔细地倾听着杨三爷和海棠家那边传来的每一丝声响。 “爹,要不派些人过去看看三叔那究竟发生了什么?”大儿子天福满脸不安地问道,他的额头已渗出细密的汗珠,显示出内心的焦虑。 杨二爷没有发话,依然目不转睛地望着外面,过了好一会儿,才慢吞吞地问道:“外面的贼人大概有多少?” “爹,刚才听炮楼上了望的家丁说大约有四十多人。”大儿子杨天福恭敬地回应着,声音略微颤抖。 “能看出是哪个山头的吗?”杨二爷眉头紧皱,继续追问道。 “家丁说看不太清,他们只是在天明家闹,没有动其它人家。” “哦,是吗?”杨二爷停下了脚步,陷入了沉思,手中的枪握得更紧了。 “天福啊,古语说的好,知己知彼,方能百战百胜。不知底细,切不可急急出兵。可能是天明惹了什么大祸,人家上门讨债来了。天福,你和天禄安排好岗哨,守好杨家大院就是了。这伙人要是接下来冲击咱们大院,就给他们点颜色看看,试试那挺新买的机枪。”杨二爷的话语沉稳而有力,透露出他的果断与决绝。 说罢,他转身回了里屋,那弯曲的背影在昏暗的灯光下显得有些沧桑。 这时,院外突然传来好多声清脆的枪声和杀猪般的哀求声,这尖锐的声响打破了短暂的平静,让杨二爷和两个儿子的神经一下子紧绷到了极点,他们的心跳急速加快。 俩儿子没有丝毫犹豫,立马提着枪朝着最便于了望的西北角的碉楼冲了上去。他们的脚步急促而沉重,仿佛每一步都承载着整个杨家大院的安危。 等到上了碉楼,一切却早已恢复了平静,只见天明家院里站立着许多黑影,那些黑影在月光的映衬下显得格外神秘而诡异。 就在杨二爷家陷入极度紧张的氛围,仿佛被一张无形的恐惧大网紧紧束缚之时,屋内的海棠正哆哆嗦嗦地试图穿好衣服。她的双手不停地颤抖,费了好大的劲才把扣子系上,接着又手忙脚乱地捋了捋那凌乱不堪的头发。 而后,她把狗娃的衣服也一件件穿上,小心翼翼地将儿子抱在怀里,面色苍白如纸,毫无血色,身体不停地颤抖着,无力地倚坐在炕角上,眼神中充满了恐惧与无助。 阿珍望着海棠这般模样,心中顿时涌起满满的心疼。她咬了咬嘴唇,自责地说道:“海棠姐姐,哎,要不是我哥他犹豫了一下,怕有埋伏,天明大哥和你公婆肯定不会死。就凭我这枪法,一枪一个,两枪就把他们都得吓跑了。我要是能果断点,也不至于让你们遭此劫难。” 这时候,屋外面又响起了文之武那有些焦急而又担心的声音,声音中还带着一丝愧疚:“海棠妹子,可穿好了?” 文之武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听到文之武的问话,海棠战战兢兢地小声应和着:“穿好了。” 她的声音细若蚊蝇,仿佛随时都会消散在空气中。 此时,阿珍怕文之武没听见,扯着嗓子大声对着外面喊:“哥,进来吧。” 话音刚落,外屋屋门“吱扭”一声被推开了,文之武再次进了屋来。他一眼就看到了海棠那惨白的脸色,心中更是充满了懊悔与自责,沉重地说道:“海棠妹子,我来晚了啊,哎!都怪我,要是我能早点同意出击,或许就不会是现在这个样子。” 海棠愣愣地看着,目光呆滞,仿佛灵魂出窍一般,双唇紧闭,不发一言。 文之武满脸忧虑地看着海棠,试图从她那空洞无神的眼眸中猜出她此刻的心思,然而却毫无头绪。此时,他又愤愤地说道:“哎,没想到杨大麻子如此心狠手辣,简直丧心病狂,连自己的长辈和堂兄弟都不放过,残忍地痛下杀手。这人若是再让我遇到,我绝对不会放过他,定要将其彻底铲除,为死去的无辜之人报仇雪恨。” 可海棠依旧如同木雕泥塑般不说话,只是目不转睛、直直地看着文之武,那眼神仿佛要把文之武看穿。 文之武以为海棠受到了过度的惊吓,以至于精神恍惚,认不得人了,便急切地说道:“海棠妹子,我是文之武,你文大哥啊。” 然而,海棠依旧沉默不语,眼睛还是直直地望着文之武,那目光中似乎蕴含着千言万语,却又无法倾诉。 “海棠妹子,我是文之武,你不认识我了吗?”文之武焦急地提高了嗓门,声音中充满了关切与担忧。 海棠还是不说话,依旧直直地望着文之武,仿佛整个世界都在这一刻静止了。 此时,海棠的内心翻江倒海,思绪万千,根本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她如今成了寡妇,未来的生活就像一片漆黑的深渊,让她感到无比的恐惧和迷茫。她真的不知道以后该如何度过这漫长而艰辛的日子。她当然认识文之武,又怎么可能会忘了他呢?她清楚地记得在那个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夜里,自己满怀深情地唱着情歌给村西大庙台上的文之武。那一年,她的嫁妆还是父亲和他一起做生意辛辛苦苦赚出来的呢。他一直都是她心中的情郎啊! 她此刻不知该说什么,脑海中不停地思索着,这难道是命吗?非要在自己成为寡妇的悲惨时刻,老天让文之武出现,而且还是以英雄般的姿态出现,同时出现的还有他的媳妇阿珍。这老天到底想干什么?是故意捉弄我吗? 海棠依旧直勾勾地看着文之武,那眼神中充满了复杂的情感。 她此刻内心纠结万分,不知道是该为杨天明的突然死亡而悲痛欲绝,还是该为这命运在如此尴尬的场合安排文之武夫妇救了自己的命而感到悲戚。她不知道这究竟是好事,还是坏事。日后,她一个人活着,还要带着个孩子,其中的难度可想而知。她想依靠文之武,可是他的媳妇现在是阿珍,他们甚至都照了结婚照。她现在究竟该如何是好呢? 想到这,不知怎地,海棠身子往后一撅,仿佛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猛然拉扯,一下子就晕了过去,不省人事地倒在炕上。孩子也顺着她的身体重重地落到地上,可能是摔得很疼,小脸憋得通红,扯开嗓子哇哇大哭起来,那哭声在寂静的屋内显得格外凄厉,让人心碎。 “快,掐人中。”阿珍看到海棠突然晕了过去,神色骤变,一边急切地对文之武说着,一边匆忙上前弯腰,小心翼翼地抱起滚落在地上的狗子。狗子受到惊吓,哇哇大哭不停,阿珍一边轻声哄着狗子,一边焦急地看着海棠。 经过众人一通手忙脚乱的忙活,海棠的鼻孔里终于轻轻地“哼”了一声,仿佛是从沉睡的深渊中透出的一丝微弱气息。接着就“哇”的一声开始大哭起来,那哭声撕心裂肺,仿佛要将内心所有的痛苦和委屈都宣泄出来。任凭文之武和阿珍等众人怎样好言相劝,怎样轻声安慰,也没有用。海棠不停地哭泣着,泪水如决堤的洪水般汹涌而出。 “轰轰”几声巨大的爆炸声突然从屋后土台子下面的水塘中传来,那声音震耳欲聋,仿佛要将整个大地都撼动。 “司令,像是在打炮”,有着丰富作战经验的张军师举目冲着文之武说道,他的眉宇间掠过一丝不安的表情,眼神中充满了警惕和担忧。 文之武读懂了张军师的心思,他的内心也不禁有些焦急与担忧起来。眼瞅着天色到了四更天,他觉得时间也不早了,再这样拖延下去呆下去,万一县里的保安队闻讯开过来,或者河对岸的日本人多管闲事过河来包围水淀,那麻烦可就大了。 无奈中,他对着大哭不止的海棠说:“海棠妹子,多保重,我过些日子再来看你。”语气中充满了无奈和不舍。 走之前,文之武让自己手下将杨天明和他父母的尸体简单处理了一下,在屋前摆放整齐。随后就带着自己的兄弟们急匆匆地走了。 那一夜,文之武走后,整个水淀村都沉浸在一片悲凉之中。村民们都听了半夜海棠悲戚的哭声,那哭声在寂静的夜里回荡,让人感到无比的心酸和同情。但家家出于惧怕土匪,所以没有一个人敢出来探望。但有一个人,在文之武他们走后,悄悄地溜进海棠家院子里,轻手轻脚地来到窗前,捅破了海棠家的窗纸,偷窥了一会儿。这个人就是住在她家旁边的杨五爷,他那鬼祟的身影在月光下显得格外阴森。 杨五爷自从上次没捞到面粉,就再也不敢到城里晃荡,老老实实窝在他那如狗窝般脏乱的家中,苟且活着。 要说这杨五爷,如此龌龊,卑劣,真是应了那句话,龙生龙,凤生凤,老鼠孩子会打洞。 杨五爷是杨老太爷的五儿子。水淀村杨老太爷一共生有七个儿子。大老婆生了两个,大儿子和杨二爷,但大儿子没过百天儿就夭折了,不久她也得了伤寒死去了。 续娶的二太太生了杨三爷,生孩子时难产,死了。 三太太是杨老太爷逛窑子去买回家的窑姐,也生了一个儿子,就是杨大麻子他爹杨四爷,后来过日子中,三太太水性难改,勾搭上了院里年青力壮的长工铁群,奸情暴露后被杨二爷下令双双给悄悄勒死了,并以三太太突发怪病暴亡的名义将俩人合着装在一口特大的棺材里,草草埋进了村西的荒坟岗。 杨五爷是四太太生的,四太太是个好吃懒做、搬弄是非的女人,生完杨五爷后,因总往娘家倒腾东西被发现后就被休了。 最后娶的五太太是乡里王郎中的女儿,为人忠厚朴实,过了门为杨老太爷生了两个儿子,杨六爷和杨七爷,帮着把六个孩子全部拉扯成人,在忙完六个孩子的婚姻大事之后,因操劳过度得了肺痨吐血而亡。 杨老太爷临死前的时候,把六个儿子叫到床前,把已经立好的分家字据拿出来,看着每个人签了字,画了押,就把家分了。六个兄弟不偏不倚,每人都得了相同大小的一块房基地,三间土坯房和二十亩好旱田,还有三亩水稻田。分家之后,因为六个孩子,除了老六和老七是一个娘生的外,都是不同母亲所养,所以走的比较生分。 日子过得飞快,转眼三十年过去了,各家的境况也是迥然不同。杨二爷命好,娶了尹儿湾江姓大户的千金,也就是文家山村大地主江弼臣堂哥的独生女。这江氏两兄弟的祖宗也是明朝永乐年间自山西大槐树大移民迁徙出来的哥三。不幸的是三人在行走的中途失散了,一个落户在尹儿湾,一个在文家山村,另一个和文家山的哥哥说,自己闯关东,就走了。时间一晃就到了民国。直民国初年,巧的是因媒人给孩子说亲,这两家才偶然知道了彼此的下落,续了族谱,认了祖宗。 杨二爷在生意上和江弼臣有来往。一来二往,精明老道的江弼臣看出了杨二爷是个有本事的人,就把自己的侄女说和给了杨二爷。起初尹儿湾江家并不乐意,但没成想这江家大小姐却对杨二爷是一见钟情,要死要活地非杨二爷不嫁。江家老小无奈之中,也就顺水推舟应承了这桩婚事。为了让女儿嫁到杨家不再受穷,心疼宝贝女儿的江氏父亲就将水淀村南自家整整五千亩良田作了女儿嫁妆。就因这,一向和睦的江家院内,江氏的几个兄弟和自己的亲爹足足鸡鸣狗跳地闹了好几闹腾了好几年。 就在尹儿湾江家闹得终日不可开交的时候,恩恩爱爱的杨二爷和江氏夫妇总共得了四儿一女,分别是长子杨天福,次子杨天贵,三儿杨天满,四子杨天义,独女杨天真。日子在孩子们的嬉戏打闹中,越过越红火,由于杨二爷精明强干,善于钻营,在精打细算中,仗着丈人给的五千亩良田,很快就发达了起来,成了富甲一方的大户人家。 鼎盛时期,杨二爷家除了藏有大量金银珠宝,因为生意红火,所以每天运进来的大铜子也是多的不得了。厢房里铜子越积越多,最后多的都得用盛粮食的苇子编的围囤装放。每年一到夏季,湿气大,一发潮,那些锈蚀在一起的铜钱就得用碾盘推压才能分开,因此,杨二爷在水淀也落得了个大号——杨糟钱。杨二爷在挣足了钱之后盖了现在住的这所杨家大院,足有四十亩地那么大。 说起杨四爷就提到了杨大麻子。老话说:上梁不正下梁歪。杨四爷是窑姐所生,长大成人以后不知是遗传还是怎地也染上了狂窑子的毛病,把分得的二十亩旱田和三亩水田都卖了,嫖娼了。在杨大麻子很小的时候,杨四爷一不留神在八大胡同染上了杨梅疮,死在了城外的荒土岗子边上,一身的腐肉都被老鹰和野狗叼了个干净,只剩一副白骨架。他所生养的杨大麻子也十足不是个人。 杨五爷就更有意思了,做生意很是有一套,但败家也是不落俗套。年轻时,娶了媳妇孙氏之后就卖了二十三亩地,带着老婆到西安做买卖去了。杨五爷生意一直做的不错,倒是赚了些钱,然而他的赌运却一直没能像他做生意那么顺当,每次在赌场都是输个精光。 那是一个冬天的晚上,孙氏在租住的房子里做好了饭,呆坐着等着杨五爷回家,可是左等右等就是不见人影,于是就摸索着寻到了杨五爷赌钱的地儿,结果刚一进屋,当场就被杨五爷当筹码给押上去输了。而杨五爷输了老婆之后当时就跑了。 颇有姿色,一直未生的孙氏在被赢家以三块大洋的价钱卖给了窑子。输了媳妇的的杨五爷跟没事人似的,还是嗜赌如命,经常输了被赢家追着讨债,在西安城里东躲西藏,无处安身。 一次夜里,在逃债逃跑的路上遇见了劫道的,被人家用一颗子自制手枪顶在了脑门上。谁知那天杨五爷命大,劫匪一扣扳机是颗臭子,一下子愣住了。就在这劫匪发愣的当口,稍会武功的杨五爷一跃而起,三拳两脚打翻了劫匪,抢了劫匪的独子枪和身上的钱财,连夜就坐火车跑回了水淀村。回来之后,也没有地可种,就在村里村外靠偷鸡摸狗的营生来度日,直至近来,做了日本人的狗腿子。 杨六爷过得踏实,娶了个忠厚的女人,生了一儿一女,日子过得有滋有味。经过十多年的打拼,土地也由分家时的二十亩变成了四十亩,水田地也到了六亩地。而他的手足兄弟小七则变卖了房产和土地,倒插门在县城里安了家。哥俩逢年过节偶尔有个来往。 回到杨三爷这,因为他人忒忠厚正直,心眼子也不是十分活份儿,只知道勤于耕作,靠天吃饭,没发财也没败家,倒是守住了分得的祖上的二十亩好地和三亩水田,在村子里过得也算还成,却不曾想遇到了杨大麻子复仇这一档子人祸,弄得全家只剩下海棠孤儿寡母两口人了。 第20章 文之武发下誓言 海棠在杨天明死的那夜整整哭到了天亮。她的泪水像是决堤的洪水一般,源源不断地流淌着,仿佛要将心中所有的悲痛都化作泪水倾泻而出。她的哭声如同深夜里的孤狼哀嚎,凄凉而又绝望,让人听了不禁心生怜悯。 当村里的雄鸡打响了第一个早鸣儿时,海棠已经筋疲力尽,心力交瘁。她的眼睛红肿得如同熟透的桃子,原本美丽动人的面容此刻变得苍白如纸。她再也支撑不住,一头栽倒在床上,陷入了昏迷之中。 第一个进了海棠屋里的是住的最近的六婶子。她一进屋,就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只见海棠晕倒在炕上,脸色苍白如纸,嘴唇微微颤抖着,似乎随时都会停止呼吸。六婶子心急如焚,她急忙跑到床边,摇晃着海棠的身体,呼唤着她的名字,但海棠毫无反应。 情急之下,六婶子急中生智,赶紧让还在院子里没来得及进屋的杨六爷跑去叫村里的郎中过来看看。很快,郎中就来了,只见他手里提着一个黑色的药箱,神色凝重而又严肃。 郎中到了之后没有一丝耽搁,迅速地对海棠的身体进行了全面的检查,然后熟练地打开药箱,取出一些草药和针灸工具。他先是让六婶子回家取了药罐,烧火将草药熬成药水喂给海棠喝下,然后用针灸刺激海棠的穴位。整个过程中,六爷和六婶子都不敢出声打扰,只能在一旁焦急地等待着。 经过一番紧张的治疗,海棠的情况终于开始有了好转,她慢慢地睁开眼睛,恢复了些许意识。看到海棠终于醒了过来,大家都松了一口气,但海棠的眼神却依然空洞无神,仿佛失去了灵魂一般。她静静地躺在炕上,一动不动,只有眼泪不停地流淌下来。 郎中神情严肃地对六婶子说道:“还好你们发现得及时啊!若是再晚来一会儿,海棠这孩子恐怕就危险了。”他的话让六婶子和六爷心中一紧,两人不禁后怕起来。 自那一天起,海棠便陷入了一场大病之中。她的身体极度虚弱,只能终日躺在床榻之上,连起身都需要别人帮忙。她的脸色苍白如纸,毫无血色可言。 不仅身体状况恶化,海棠的精神状态也变得异常糟糕。她整天沉默不语,沉浸在无尽的悲伤之中。原本那个充满活力、乐观向上的海棠如今却变得如此消沉,仿佛失去了所有的希望与生气。 看到海棠这般模样,大家都感到无比心疼。曾经那个活蹦乱跳、笑容灿烂的少妇如今却被忧愁笼罩,让人不禁为她的命运担忧。这场突如其来的变故彻底改变了海棠的人生轨迹,而她的未来又将何去何从呢?一切似乎都成了未知数…… 第二个来看海棠的则是杨二爷。那时,太阳已升得老高,阳光照在大地上,一片金黄。 在几个手持长枪的家丁的护送下,杨二爷拄着一根杨木棍,急匆匆地走进了海棠家的破旧院子。一进入院子,当他看到躺在地上那惨不忍睹的三具尸体时,他那张原本阴沉的脸瞬间变得极为愤怒。 \"这是谁干的?这个混蛋王八蛋竟然敢这样做,到底是谁干的?他竟敢杀害我的兄弟,兄弟媳妇,我的亲侄子,我若不报仇雪恨,绝不罢休!\" 杨二爷再也忍不住心中的怒火,破口大骂起来。他用尽全力地骂着,声音之大,以至于他身后的家丁们都被吓得不由自主地颤抖了一下。他的叫骂声如此响亮,仿佛整个水淀的人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随着一声声叫骂,杨二爷那白净而阴沉的脸色也逐渐发生了变化,由白转青,最后变成了深紫色,就像一个熟透了的茄子。他的双眼瞪得滚圆,眼中闪烁着愤怒的火花,仿佛要将眼前的一切都烧成灰烬。 海棠家门前院外聚集了越来越多的人,他们好奇地观望着发生的一切,七嘴八舌地讨论着。就在这一片嘈杂的议论声中,杨二爷突然停止了叫骂,缓缓地转过身来,脸上的肌肉紧绷着,一双充满愤怒与仇恨的小眼睛,紧紧地锁定了围在门口院外的那些看热闹的乡亲们。 \"乡亲们,我杨二爷今天在这里发誓,我一定要为我的好兄弟报此血海深仇!若不能替我兄弟报仇雪恨,我杨二爷誓不为人!\" 沉默了许久之后,杨二爷终于咬牙切齿地向围观的乡亲们立下了这个誓言。 \"对,我们要跟二爷一起为三爷报仇!\"站在杨二爷身旁的李管家激动地说道,并迅速地拔出腰间的驳壳枪,将枪口朝上挥舞着,同时还毫不犹豫地朝天开了一枪。 \"混蛋!谁让你开枪的?你不知道会吓到别人吗?还会招来河北边日本人的炮弹吗?\"杨二爷愤怒地冲着李管家吼道,然后又用手轻轻地擦了一下眼角那好不容易挤出来的几滴泪水。 \"哎呀,二爷,都是小的不好,我这脑子就是个糊涂蛋啊,该骂,该骂……\"管家赶忙弯腰低头认错。 杨二爷狠狠地瞪了管家一眼,不再理会他,直接转身走进了屋内。 “看什么看,去去去,都该干嘛干什么的,你们在这吵吵,我杨家这屈死的三口人也不得安生,去去去。”李管家似乎明白了什么,连忙带着家丁开始驱赶起了那些还在看热闹的人们。 而这个时候,杨二爷已经走进了屋里,当他看到躺在床上一动不动的海棠以及六婶子夫妇俩的时候,忍不住发出了一声长叹:“海棠啊!哎,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儿啊?我那惨死的三兄弟啊!海棠,这样,你放心,你公公婆婆、还有我的大侄子天明他们的丧事,我来出钱帮忙办理吧。” 然而,此时的海棠却仿佛变成了一个木头人一般,只是木木地望着前方,对于杨二爷的一片好意完全无动于衷,好像根本就没有听到他说的话一样。 杨二爷见到海棠如此痴呆的模样,心中也是无奈至极,只好叹了口气,然后便带着人回到了杨家大院。不过,杨二爷倒也算说话算话,真的拿出了一笔钱给买了三口棺椁,并将这场葬礼给办得妥妥当当的,最终将这惨死的三口人给安葬好了。 在水淀村,只要有人提起这件事,大家都会忍不住对杨二爷竖起大拇指,纷纷称赞说:“老杨家的兄弟真是沾了杨家大院的光啊!” 入殓的那一天,海棠的身体依旧非常虚弱,只能在两个兄弟媳妇的搀扶下,眼睁睁地看着天明和他的父母被放入棺材里。然而,她却没有流下一滴眼泪,因为她心中充满了仇恨。她痛恨杨大麻子,更痛恨自己的父亲,甚至连杨天明、文之武都一起怨恨起来。她认为他们毁了自己的一生,让她年纪轻轻就得守活寡。其实,最初她并不赞同这场婚事,但现在一切都已无法挽回。 海棠感觉自己在这个世上实在太命苦了!仿佛天都塌了下来,无情地将她压在冰冷的地面上,让她动弹不得。办完丧事后,孤苦伶仃的海棠带着孩子被赵四保接回了娘家。回到娘家后,海棠的病情愈发严重,时而清醒,时而迷糊,始终不见好转。于是,她只能躺在炕上,紧紧裹着厚厚的被子。 在出了杨天明三期的一个月黑风高的晚上,文之武怀揣着复杂的心情,轻轻敲响了海棠娘家的屋门。与以往不同的是,这次他没有带阿珍一同前来。 赵四宝听到敲门声,打开房门,一眼认出是文之武后,不禁吓了一大跳,结结巴巴地说道:“之武兄弟,你可是官府捉拿的要犯啊!今儿怎么想起我这破屋啦!” 面对赵四宝胆小怕事的模样,杨之武反倒觉得有些好笑。他微笑着回答道:“海棠妹子出事那天,我的弟兄们刚好住在水淀村东的大庙里。半夜时分,我放在村西的暗哨匆匆跑来禀报,说杨大麻子的人已经包围了村西的一户人家。我一听,心中便有了猜测,赶紧带着人火速赶了过去。可惜,终究还是迟了一步,没能救下海棠妹子的丈夫。哎,让她年纪轻轻就守了寡。不过,好在海棠妹子自己并未受伤,这也算是不幸中的万幸吧。这不,我这心里头一直惦记着这件事,今天正好路过梁庄,就想着进来探望一下。”” 原本一脸感激之情、准备千恩万谢的赵四宝,在听完了文之武后边几句话后,那声谢谢就咕噜噜地从嘴边掉回到了肚子里。他似乎突然明白了些什么,眼神变得复杂起来,紧紧地盯着文之武的眼睛,但很快又将视线向下转移到了文之武腰里别着的短枪上。赵四保沉默了片刻,没有再多说什么,只是默默地闭上了双眼,咬了咬嘴唇,然后冲着海棠休息的屋子无奈地挥了挥手,示意杨之武可以进去。 接着,他转身叫上自己的老婆,抱起孩子狗子,躲进了冰冷的厢房里,点亮了一盏油灯开始磨豆腐。 文之武没有贸然进入海棠歇息的房间,他静静地站在海棠休息的屋门前,低头思忖了片刻,然后,轻轻咳嗽了一声,轻声问道:“海棠妹子,我是文之武,现在进去方便吗?” 屋内没有一丁点回音。文之武迟疑了一下,眼睛里流露出一丝担忧的目光。他犹豫了一下,还是一挑门帘进了屋。杨之武看见海棠侧脸冲里躺着,便走了过去,弯下腰,冲着海棠苍白发黄的脸,有些心疼地叫了一声:“海棠妹子,我来看你了。” 海棠没有吭声,只是突然间像决堤的洪水一般嚎啕大哭起来。那哭声撕心裂肺,仿佛要将内心积压已久的痛苦和委屈一股脑儿地宣泄出来。 “海棠妹子,我知道你心苦。哎,我要是当时立即出击,哎,不说了。说什么都晚了。”文之武自责着,他的脸上写满了懊悔和无奈,眉头紧紧地皱在一起,仿佛那一道道皱纹里都藏着深深的愧疚。要知道,在过去的岁月里,多少个日夜他都在为此事辗转反侧,夜不能寐。 “你是太晚了!你不是个男人!”海棠突然间停止了哭泣,冲着文之武声嘶力竭地大喊了一声。她的眼神中充满了愤怒和失望,那目光犹如一把利剑,直直地刺向文之武。曾经温柔如水的海棠,此刻却像一只受伤的小兽,不顾一切地发泄着心中的怒火。 文之武被海棠的叫骂搞蒙了,他瞪大了眼睛,怔怔地看着海棠,不知所措地问道:“你知道,那天,我是冒着我是冒着被杨二爷家机枪突突的危险,带着人去救你们啊!”他的声音微微颤抖,仿佛在极力为自己辩解,又像是在祈求海棠的理解。想当初,那杨二爷家的势力在当地可谓是只手遮天,他们家的机枪令人闻风丧胆,可文之武为了海棠,还是义无反顾地冲了上去。 “你要还早和我那个贪杯的爹摊牌,娶了我,会有今天吗?”海棠说罢又嚎啕大哭起来。她的泪水如断了线的珠子,不停地滚落,那哭声在寂静的空气中回荡,令人心碎。在他们生活的那个小村庄,婚姻之事往往受到诸多传统观念和家庭因素的束缚。海棠的父亲贪杯误事,对女儿的终身大事也未曾上心,而文之武的犹豫不决更是让这段感情陷入了无尽的困境。 “这个,哎,我,”文之武语塞。他张了张嘴,想要说些什么,却发现任何言语在此刻都显得那么苍白无力。他低垂着头,像一个做错事的孩子,满心的愧疚让他再也无法抬起头来面对海棠那充满哀怨的目光。 听到文之武那结结巴巴、语无伦次的话,海棠像是被施了定身咒一般,先是一愣,随后渐渐地止住了哭声。她的双眼红肿,目光中透着一丝迷茫和期待,淡淡地问了一句:“文之武,我就要你一句话,你是真的喜欢我吗?”那声音虽然轻柔,却仿佛带着千钧之力。 “我,哎,这破世道......我是!”文之武先是犹豫了一下,脸上闪过一丝纠结和痛苦,他抬头望着天空,似乎在埋怨这命运的不公。随后,他像是下定了决心一般,咬了咬牙,给了海棠一个简洁明了的肯定答复。他的眼神坚定而炽热,仿佛要将自己内心深处的情感全部传递给海棠。 “那你为什么和阿珍成家了,还照了结婚照?”海棠紧紧地盯着文之武,眉头紧皱,满脸的狐疑,并不相信文之武的话。在她的心中,那结婚照就是如山的铁证,让她如何能轻易相信这苍白的解释。 “没有啊!海棠,阿珍是我干妹妹,我俩没结婚。那照片啊,是为了哄她买药时别闹事。你不知道,那一路他那个絮絮叨叨……你误会了。”文之武急得满脸通红,额头上青筋暴起,双手不停地挥舞着,试图让海棠相信自己。 此刻,海棠竟然出人意料地破涕为笑,那笑容中带着几分癫狂,又带着几分解脱。她缓缓抬头看着屋顶,目光空洞而又坚定,喏喏地说着:“老天,我不是寡妇!寡妇是我爹的闺女赵海棠,我已经不是那个赵海棠了,我要改姓,我叫文海堂。我不能让我爹再害了我,把我当做他的私有物品的闺女,以寡妇身份再嫁给一个破落户。对,我在赵家、杨家,改不了命,我自己改姓,改姓…..”她的声音颤抖着,仿佛在向命运发出最后的抗争。 海棠的自言自语,犹如一道惊雷,着实把文之武吓了一大跳。他的瞳孔瞬间放大,脸上闪过一丝难以掩饰的惊恐,那惊恐如涟漪般迅速扩散开来。他结结巴巴地赶紧问道:“海棠,你没疯吧?”他的声音带着颤抖,仿佛不敢相信眼前这个熟悉又陌生的女子。 “我改姓了,改命了,当然不疯了。我也要做你妹子,也要和你找个结婚照,你乐意吗?”海棠冷冷地看着文之武,那眼神犹如寒夜中的冰棱,让人不寒而栗。她的话语中带着一丝挑衅,又带着一丝期待。在这个封建礼教束缚的时代,女子主动提出这样的要求,无疑是惊世骇俗的。 “你说的,我都答应,你别疯就好。”此时的文之武已经没了指挥部下冲锋陷阵的大将军阵势,往昔的威风凛凛早已消失不见。此刻的他,就像农村里说的那个“妻管严”男人,唯唯诺诺,小心翼翼。或许,还没有和海棠定了婚约的他,这副模样该是真的喜欢海棠吧。 在厢房里正费力磨豆腐的赵四宝夫妇也清晰地听到了海棠那近乎癫狂的话语。他们此刻的脸,就像被火烤过一般,臊的通红。赵四宝满心愁苦地想,海棠成为寡妇这事,已经让他家在背后被人指指点点、说三道四。如今她这么不管不顾地大喊大叫,若是让街坊四邻都听了去,那他赵四宝往后在梁庄还怎么有脸活下去啊! 此刻,他心中怒火中烧,恨不得立刻冲进去,用手死死地把海棠的嘴堵上。但是,思来想去,此刻的他也只能在心里这般想想罢了,他根本不敢付诸行动。他深知文之武这个土匪可不是好惹的,那脾气火爆得很,万一自己贸然进去,惹恼了他,说不定他会毫不犹豫地拔枪毙了自己。 他心里也知道文之武喜欢自家姑娘海棠,可他打心眼里看不起文之武的不务正业。要是文之武能好好做生意,把他爹留下的那么大家产妥善维持好,海棠嫁给他倒也算是个不错的选择。哪怕违背之前的婚约,只要文家不嫌弃,他赵四宝也不是不能松口。然而,文之武偏偏生意不好好做,非要去搞什么穷人会,搞什么翻身,结果搞得家财尽失,最终成了一个无家无业的山上土匪。他赵四宝可不敢背上匪患家属的罪名啊!而且,他还要为大闺女着想,还要顾及大闺女婆家梁善人在梁庄的名声啊! 此刻,赵四宝满心的愤恨,恨不得将文之武千刀万剐、碎尸万段。他甚至觉得,弄不好这一切都是文之武精心设计的计谋,演了一出英雄救美的戏码,目的是杀死杨天明,独霸海棠。 尽管赵四宝夫妇在厢房里对文之武如何痛恨、如何咒骂,但不得不说,文之武的到来,还真是似一剂良方。 令人惊喜的是,海棠的病在一夜后竟然好了许多。第二天,她便能坐起来了,第三天,便能下炕扶着炕沿小心翼翼地走动了。每天天快要黑的时候,海棠准保要下炕,自己拄着棍慢慢地走到外屋门口,扶着屋门,眼神急切地向外张望着。 文之武那晚离开的时候,在海棠的手里留下了一包银洋,还留下了一句深情款款的话:“适当的时候,海棠,我就娶你为妻。” 仗着这笔救命钱,赵四保赶忙到城里给闺女抓了一些上好的药草和补品,精心伺候着。没过多久,海棠的病竟奇迹般地痊愈了。 第21章 爱意浓浓 在一个暖洋洋的冬日午后,太阳有气无力地慵懒挂在灰白的空中,百无聊赖地望着那些倚靠在避风的墙根底下晒太阳的庄稼汉们。他们或蹲或坐,有的嘴里叼着烟袋,有的眯着眼睛假寐,享受着这难得的温暖。 此时的海棠盘坐在炕上,透过窗户望着外面暖和的天色,内心却莫名其妙地有些乱。恢复了元气的海棠终于在娘家待不住了,她那急躁的性子促使她迫不及待地要回水淀。当马车的嘎吱声在村路上渐渐远去,最终消失在耳畔,海棠带着狗子回到了自家屋子里。 屋内的一切都是冰凉的,仿佛被寒冷和寂静所占据,一点人气都没有。刚踏进屋门的海棠,被那股寒意侵袭,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她呆呆地望着屋里的一景一物,那熟悉的桌椅、灶台,此刻却显得如此陌生和冷清。不知为何,她感到一种莫名的恐惧,一股凉气从心底升起,冲得海棠鼻子直发酸,眼眶也不由自主地湿润了。 海棠低头看看紧紧抱着自己大腿的狗子,眼前不时闪过杨天明那最后无助的留恋的眼神,那眼神中充满了不舍和不甘;闪过杨大麻子那吓人的狰狞的淫笑,那笑容如同恶魔的面孔,让她不寒而栗;闪过文之武那张白净的脸上挂着的亲切的笑容,那笑容如同冬日里的暖阳,温暖而安心。 一想到文之武,身体有些微微发抖的海棠仿佛在黑暗中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似乎瞬间找到了一种坚实的安全感。她那娇弱的身躯不由自主地回过头,目光急切地望着院门,眼神中充满了无尽的期待和炽热的渴望。她此刻是多么多么希望文之武提着枪威风凛凛地站在那里啊!不仅如此,她甚至在脑海中幻想出一幅盛大而壮观的场景:他的身后是一队抬着八抬大轿,轿身装饰得精美华丽,上面绣满了吉祥的图案;吹着喜庆锣鼓的乐手们,鼓足了力气,让欢快的旋律响彻云霄;还有那热闹非凡的接亲队伍,人人脸上都洋溢着喜悦的笑容,正满心欢喜地来接她上山做压寨夫人!她真的无比渴望,文之武现在就能兑现他临走时许下的铮铮誓言,风风光光地娶她为妻,让她从此过上幸福安稳的日子。 在海棠的心中,文之武就是她生命中的依靠,如同巍峨耸立的高山,给予她无尽的力量和勇气。文之武就是那守护家门的钟馗,有了他在这院门口一站,仿佛形成了一道坚不可摧的屏障,任何妖魔鬼怪都不敢靠近半分。 然而,现实却是残酷的,院门处空荡荡的,没有她所期待的那个人和那支队伍。只有前院水淀小学校长孙向红家的三个孩子,正扒在那里向里张望着,嘴里兴奋地喊着狗子的名字,叫他一起去玩耍。那清脆稚嫩的呼喊声,在这寂静的氛围中显得格外突兀,却也无法打破海棠内心的失落和惆怅。 冬日的阳光总是去得格外早,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大手匆匆拽走,天色很快就如墨般黑了下来。看到屋里这般冰凉,海棠定了定神,心中一番思量,觉得还是把儿子送到六婶子家更为妥当些。 当在六婶子家把狗子哄着入睡了后,海棠尽管听到了六婶子诚心的劝留,可她心意已决,执意要回那略显冷清的老宅。六婶子满心担忧,实在放心不下,便让杨六爷和儿子天树一同把海棠送了回去。 到了家门口,海棠站住,转身冲着六爷和天树说道:“六爷,我到家了,您和天树兄弟回吧!” 说罢,开了门锁,进了院门。海棠孤零零地站在门楼下,目光紧紧追随六爷和天树爷俩的身影,直至望着他们远去的背影逐渐消失在胡同拐角处,再也看不见一丝踪迹,这才缓缓转身,从兜里掏出钥匙,开了堂屋那把略显生锈的门锁。 随着“吱扭”一声响,她费力地推开屋门,小心翼翼地迈过门槛,抬腿正要进屋。没成想,曾经那再熟悉不过的门槛,今天竟然跟她作对,绊了她一个踉跄,她的身子猛地向前扑去,险些扑倒在地。这突如其来的状况令海棠一下子魂飞魄散,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儿。屋内漆黑一片,如同一个深不见底的黑洞,海棠瞬间感觉到了一丝恐惧。她不由地毛骨悚然,紧张得心脏急速跳动,仿佛要从嗓子眼儿蹦出来。 此刻,她声音颤抖着问道:“天明,是你要捉我吗?是你吗?”那声音在空荡荡的屋内回荡,却没有得到一丝回响。四周依旧是死一般的寂静,仿佛能将人吞噬。 过了好一会儿,海棠刚刚的那种极度恐惧感随着她逐渐适应屋里冰冷的温度,才慢慢地得到释放。她重重地出了一口气,像是要把心中的憋闷全部吐出来,然后用手捶了捶自己的胸口,自言自语道:“天明,别怪我,我真的尽力救你了。可是我一个弱女子,怎么打得过杨大麻子那凶狠的恶人。要是文大哥能早到一会儿,哪怕就一会儿,你也不会遭遇这般不幸了。” 说完,她的脸颊滚落下两行清泪,那泪水在微弱的月光下闪烁着凄冷的光芒。随后,她如同一个失去了灵魂的木偶,缓缓地进了西屋。 海棠轻轻地点亮了炕桌上那盏略显昏暗的油灯,昏黄的灯光在无边的黑暗中微弱地摇曳着,仿佛是在竭力抗争着黑暗的吞噬。海棠就那样如同雕塑一般呆呆地站着。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那摇曳的灯光给了她某种力量,又或许是内心的坚韧终于占据了上风,仿佛终于下定了决心,她缓缓地动了起来,开始屋里屋外打扫了起来。 她先是拿起扫帚,仔细地清扫炕上、地下的尘土,每一个角落都不放过,那些尘土在扫帚的挥动下飞扬起来,仿佛是过去的烦恼在试图逃离。接着,从锅里舀了半盆热水,又从缸里舀了凉水缓缓兑入,直到温度适宜了,她又拿起一块略显破旧但干净的抹布,弄湿了抹布,认真地擦拭桌椅上的灰尘,特备是那天出事时留下的丝丝滴滴血迹,她的动作轻柔而专注,似乎是在和过去做着告别。 在那之后,海棠迈着略显沉重的步伐,去到村中的井里打水。来来回回好几趟,每一趟都要走过那崎岖不平的路面,肩膀被扁担压得生疼。她挑了满满一缸的水,累得气喘吁吁,汗水湿透了她的衣衫,可她却也未曾停歇片刻。海棠又步履匆匆地到西边麦场背柴禾,一趟又一趟,沉重的柴禾压弯了她的腰,但她的眼神中透着一股倔强和不屈,直到把炕烧得有些烫手才住了手。 当所有的活计都做完之后,海棠拖着疲惫的身躯关死了屋门,又极为谨慎地顶上了一根腕口粗的木棍,那动作小心翼翼,仿佛这样便能为自己增添几分安全感。之后,她无力地在靠墙的炕边坐了下来。 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四周一片漆黑,如同被一块巨大的黑幕所笼罩。此刻,一股莫名的恐惧与惆怅如潮水般从海棠的心头毫无预兆地升起,迅速蔓延至全身。海棠把身子紧紧靠在山墙上,似乎想要从那冰冷的墙壁中汲取一丝温暖和力量。她缓缓闭上了眼睛,脸上写满了疲惫与无奈。屋里很沉寂,静得仿佛时间都停滞了,静得让人感到窒息。连根针掉在地上都能听得清清楚楚,那细微的声响在这寂静中显得格外突兀。 突然,海棠的思绪像是被什么猛地拽了一下,她恍然想起了明儿个是天明和他爹妈的五期祭日。于是,她赶忙取了草纸和剪刀,靠墙坐着准备剪一些烧纸,以便明儿个上午去坟前祭奠。 就在她刚刚拿起剪刀的时候,几下轻轻的敲门声突兀地响了起来,那声音在这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一下子把海棠吓得坐直了身子。她的心脏瞬间像是被一只大手紧紧揪住,惊恐地望着顶着屋门的那根木棍,身上的汗毛都根根竖立了起来。她感到自己的喉咙像是被堵住了,紧张地快喘不过气来了。 这时,一个黑影映在了窗户纸上,随着黑影的晃动,一个男人压低了的声音传了进来:“海棠妹子,我是文之武。”一听到屋外人自称是文之武,海棠的心情瞬间变得复杂起来,既兴奋得心脏狂跳,又有些惊疑不定,睁大了眼睛死死盯着那个印在窗纸上的黑影,努力辨别着。 很快,一种直觉告诉她,那个黑影就是让她心心念念的文之武。海棠心中的恐怖感就像被一阵风吹散的乌云,一下子全没了。她起身麻利地打开了屋门,把黑影让了进来,接着又迅速把屋门关了个严严实实,仿佛生怕有什么东西会趁机钻进来。 海棠点亮了油灯,那微弱而跳跃的光亮瞬间充满了整个房间。在这昏黄的灯光中,她看到了那张熟悉而亲切的脸庞。 文之武一双炯炯有神的大眼也充满深情地望着海棠苍白的面庞,那目光里充满了一种让人难以捉摸的渴望,仿佛包含着千言万语。 俩人就这么静静地站着,四目相视,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静止,周围的一切都变得不再重要,他们的眼中只有彼此,那深情的凝望似千年的思恋,仿佛穿越了漫长的岁月和无尽的苦难。 “之武哥!”海棠的泪水如决堤的洪水般涌动而出,她声音颤抖着,轻轻地叫了一声,边不顾一切地扑到文之武那坚实温暖的怀中。 她的泪水浸湿了文之武的衣衫,那哭声饱含着无尽的委屈、思念与喜悦,哭啊,哭的惊天动地,仿佛要将心中积压已久的所有情绪都在这一刻宣泄出来。 也不知道哭了多久,海棠竟然在文之武怀中沉沉地睡着了。在这种充满安全感的怀抱中,她仿佛忘却了世间的一切烦恼与忧愁,如同一个疲倦至极的孩子找到了温暖的港湾。 睡梦中,她觉得自己的身体变得无比轻盈,轻轻地飘了起来,就像一片淡粉色的、在风中翩翩起舞的海棠花片。 她飘啊飘,飘过了连绵起伏的山峦,飘过了潺潺流淌的溪流,飘落在一片盛开着海棠花的山野丛林中。在落地的瞬间,海棠听到了有人在大声呼唤着她的名字。那声音熟悉而亲切,饱含着无尽的深情与牵挂。海棠听清了,是自己深爱的之武哥在呼喊自己。她激动地张开双臂,想随风再次飞起,去紧紧拥抱自己心爱的人。 可是风突然没了,就像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瞬间抽走,她觉得身子就像被牢牢地钉在了地上一样,动弹不得。海棠无力地仰面躺在绿色的草地上,那柔软的草地仿佛是一张巨大的温床。 她痴痴地看着天上慢慢移动的白云,那洁白的云朵变幻着形状,宛如她心中那捉摸不定的未来。她又看着海棠花在风中尽情地飞舞着,旋转着,慢慢地向下沉落,一片又一片,纷纷扬扬地掉在自己的身上,将自己慢慢掩埋在粉色的花冢中。 “海棠,你醒醒!”不知过了多久,海棠又听到了那令自己怦然心动的呼喊声。这声音仿佛穿越了重重梦境,带着无尽的关切与焦急,直直地传入她的心底。 海棠悠悠地、极其缓慢地睁开了眼睛,那双眼眸中还带着些许迷蒙与恍惚。她眨了眨眼睛,努力想要看清眼前的景象,却发现根本没有梦中那湛蓝如宝石般的蓝天、洁白如棉花般的云朵和满天如雪花般飞舞的海棠花,有的只是文之武正一脸焦急与关切地跪在她的头旁,用那饱含深情与担忧的声音轻声呼唤着她。 海棠就像是在汹涌波涛中即将沉没的溺水之人,突然瞥见了那根能拯救自己生命的救命稻草。她的眼神中迸发出极度渴望的光芒,迅速伸出手臂,那手臂仿佛被一股无形却强大的力量驱使着,带着一种迫不及待、近乎疯狂的力量,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下子紧紧地箍住了杨之武的脖子。 随后,那积压多年、被深埋在心底的爱情之火,在这一瞬间被彻底点燃,犹如火山喷发般汹涌澎湃。两人再也无法抑制内心的情感,迫不及待地拥抱在了一起...... 这一夜,海棠的内心被无尽的幸福所填满。 睡梦中,她嘴角流露的幸福的笑容,如同被春风轻柔拂开的花苞,缓缓地、完全地、绚烂地绽开了。那笑容如同春天里在阳光照耀下绽放的美丽的海棠花,娇艳动人、芬芳四溢。每一道笑纹都洋溢着满足与喜悦,每一个眼神都闪烁着温柔与爱意。那笑容仿佛拥有一种神奇的魔力,能让周围的一切都变得明亮而温暖,能让时间都为这美好的瞬间而停留。 第22章 互诉衷肠 屋内,昏黄的灯影摇曳不定。海棠和文之武紧紧地拥抱在一起,仿佛世间万物都已不存在,只剩下他们彼此。 “海棠,你是我的第一个女人,在我第一次去你家的那回就喜欢上了你。那时的你,就像春日里绽放的花朵,娇艳动人,让我一眼难忘。可是你已经和杨天明有了婚约,我只能把这份感情深埋心底。每次过水淀的时候,我都会跑到你院前偷看一眼,哪怕只是远远地瞧上一眼你的身影,我便能心满意足。”文之武深情地和海棠说着这些藏在心底许久的悄悄话,他的声音低沉而充满磁性,每一个字都饱含着深情与眷恋。 海棠吃惊地瞪大了眼睛望着文之武,那眼神中充满了难以置信。她不敢相信眼前这个在众人眼中占山为王、威风凛凛的人,居然为自己守着童子之身,对她如此痴情。 她的内心陷入了纠结与挣扎,不知该信还是不信。但最终,情感战胜了理智,她还是愿意选择相信文之武的话。在瞬间的犹豫之后,她还是决定为了这个男人豁出去了。 海棠侧过身子,用那纤细的手轻柔地抚摸着文之武的脸颊,缓缓说到:“之武哥,你知道,我现在的身份是寡妇,在水淀村这个封建礼教森严的地方,寡妇的名声何等重要。今夜的事要是被族里,特别是那个把村口''民风淳朴’青石碑看得比命都重要的杨二爷知道了,我只有死路一条。可是,为了你,我什么都不怕,我豁出去了。”她的声音微微颤抖,却带着坚定的决心。 文之武万万没想到海棠会说出这样一番话,长久以来,他一直坚信着自己有队伍,手中又握有枪杆子,在他的认知里,他觉得海棠只要跟了自己,那必然是最为安全可靠的。他满心以为自己的力量足以护海棠周全,却未曾深思过他所置身的这个时代。 在这个时代之下,一个家族的族规犹如沉重的巨石,压得人喘不过气来,而支撑着这些缺乏人性的规定的封建礼教,更是冷酷到了极点,无情得令人心寒。那些传统的观念和规矩,就像是一道道无形的枷锁,紧紧地束缚着人们的思想,桎梏着人们的行为。人们在这样的束缚中艰难地喘息,却又难以挣脱。 “海棠,不用怕,适当时候,我定会娶你为妻。届时,你和我走吧!无论走到哪里,哪怕前方是刀山火海,我都会毫不犹豫地保护你,绝不会让你受到一丝一毫的伤害。”文之武紧紧地握住海棠的手,那力度仿佛在传递着他内心的坚决。他的目光坚定无比,犹如燃烧的火炬,仿佛能够将眼前的一切阻碍都焚烧殆尽。 然而,现实的无奈摆在眼前,文之武能做的也仅仅是带着海棠浪迹天涯。他们如同两片在狂风中漂泊的落叶,只能去寻觅那片或许存在的、属于他们的自由之地。那是一个充满未知和艰险的旅程,但只要能与彼此相伴,他们便有勇气去面对一切。 海棠看着一脸英雄气概的文之武,没有言语,只是轻轻地摇了摇头。她的眼神中充满了复杂的情感,有无奈,有不舍,也有对未来的迷茫。随后,便一把抱住了文之武...... 海棠已经深信文之武是真的对她痴情,这份笃定犹如磐石般坚定不移。她真的希望就这样永远地跟文之武在一起,哪怕生命走到尽头,哪怕面临死亡的威胁,也这样紧紧搂着,不离不弃。 天色很快就到了四更天,夜色依旧浓重,四周寂静得仿佛能听见时间流逝的声音。就在这时,有人轻轻地叩击了三下外屋门板,那声音在这静谧的氛围中显得格外清晰。这轻微的敲门声宛如一道惊雷,惊醒了这对睡的朦朦胧胧、正沉浸在甜蜜梦乡中的鸳鸯。 文之武缓缓探起身,深情地亲了一下海棠的脸颊,轻声说到:“海棠,跟我走吧。天涯海角,我都能给你一个安稳的家。”他的声音温柔而坚定,带着无尽的期许。 海棠没有在文之武话音落下的瞬间立刻回应。过了许久,许久,仿佛一个世纪那么漫长,她才极其缓慢地扭过脸,轻轻地摇了摇头,声音颤抖着说道:“再等等吧,狗子咋办呢?这孩子还小,离不开我。我不能就这么丢下他不管不顾,更不能让他从小在打打杀杀,刀枪棍棒中长大。” 说完,海棠的再次缓缓举起她柔弱的手,那手如同风中摇曳的柳枝般无力。她轻轻抚摸着文之武的脸颊,眼神呆滞而又充满深情地呆呆地看着他,在那轻微的动作中,饱含着太多太多的无奈与挣扎。那无奈,犹如沉重的枷锁,压得她喘不过气来;那挣扎,仿佛是在黑暗中拼命寻找出口的困兽,痛苦而迷茫。 文之武明白了,他从海棠那充满忧虑与不舍的眼神中,从她那微微颤抖的动作里,清楚地知道了答案。他的心中,不可避免地涌起一阵失落,就像原本满怀希望地捧起一颗璀璨的明珠,却突然发现它在瞬间化作了泡影。然而,在这失落的背后,更多的是理解。他深知海棠作为一位母亲的责任与牵挂,那是一种无法割舍的情感纽带。 于是,他便默默地穿好衣服,每一个动作都显得那么沉重,仿佛身上背负着千钧重担。 文之武并没有立即走。他坐在炕沿上,轻轻地拉着海棠的双手。他的目光中满是眷恋,那眷恋犹如潺潺的溪流,绵延不绝。 看得出他很依恋和海棠的这种温情生活,那是他在充满硝烟与争斗、血雨腥风的世界中,内心深处最渴望的宁静与温暖。在那战火纷飞、动荡不安的岁月里,他见惯了生死离别,看够了尔虞我诈,而此刻与海棠相处的时光,就像是黑暗中的一束光,照亮了他疲惫的心灵,给予他无尽的慰藉。 “海棠,今天就算咱俩拜天地成婚了,你就是我的压寨夫人。往后余生,我定会护你周全。”说着,文之武从衣服兜里小心翼翼地摸出一个大金戒指,那戒指在微弱的灯光下闪烁着耀眼的光芒。他轻轻地将戒指戴在海棠的无名指上,紧接着又摸出一只翠绿翠绿上好的玉镯子,那镯子温润细腻,宛如一湾清澈的湖水。他温柔地将玉镯子套在海棠的另一只手腕上。 海棠望着手上的金戒指和玉镯子,泪水如决堤的洪水一般刷刷地流了下来。那泪水里,有感动,有无奈,更有对命运的不甘。她一下子扑到文之武的怀中,哽咽着:“之武哥,我不在乎这些东西,我在乎你啊!我不让你走!”说着像个孩子般嘤嘤地哭了起来,那哭声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凄惨,让人闻之心酸。 文之武轻轻地伸出手,温柔地抚摸着海棠柔软的后背,脸上满是无奈与沧桑,缓缓地说道:“这个恶魔世道已经让我不可能有安稳的日子过了。到处都是欺压良善的恶霸,横行霸道的军阀,贪婪无耻的官僚,心地狠毒的恶吏。我只有行走江湖,以手中的刀枪,杀,杀,把这世上该杀的坏人都杀光了,只有这样,太平日子才会到来,我们才能厮守一生啊。”他的声音中透着坚定与决绝,仿佛这是他唯一的出路。 “海棠,我真的希望你能给我生个一儿半女。可是,我又怕我哪天就死了......”文之武紧紧地抓住住了海棠的双手,目光中充满了期待与渴望。那双手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显示出他内心的急切。 “之武哥,不许乱说。你会长寿百岁的,我愿意给你生一炕的娃娃,我打心眼里愿意啊!”海棠毫不犹豫地回应着,她的眼神中闪烁着坚定的光芒,那光芒仿佛能穿透这黑暗的世道。 “海棠”,文之武又一把把海棠搂在怀里,动作轻柔却又充满力量。 海棠不再哭了,但泪水还是顺着眼角不住地滴淌着。那泪水仿佛是喜悦与悲伤交织的倾诉,是对命运的无奈和对爱情的执着。她闭着双眼,那微微颤动的睫毛如同轻轻扇动的蝴蝶翅膀。她的样子已经告诉文之武她幸福极了,仿佛整个世界都在这一刻停止,只剩下他们两人相拥的身影,沉浸在这短暂而又珍贵的幸福之中。 屋外却又传来三声轻轻地叩击门板声,那声音在这静谧的氛围中显得格外突兀。 文之武抬头一望窗户,只见外面的天空已经泛起了白色,那白色如同宣纸被渐渐晕染开来。他转过头,满怀愧疚地对海棠说道:“我必须走了,天亮了。下月月黑时若没有情况我再来看你。”他的声音中充满了无奈与不舍。 海棠心里清楚,县府保安队一直在通缉捉拿文之武和他的弟兄们,她也深知天亮之后可能会有诸多意外发生,便不再拦阻。于是,她强忍着内心的悲痛,动作麻利地穿好衣服,送文之武到了屋门口。 文之武回头又深情地亲吻了一下海棠的脸颊,那亲吻饱含着他对海棠的深深眷恋。随后,便一转身和自己的护兵“嗖“地翻过墙头,眨眼间便没了踪影。那敏捷的身姿如同夜空中一闪而过的流星,消失在黑暗之中。 看着文之武走了,海棠的心里嘎哒一下又空了。那种空落落的感觉,仿佛整个世界都失去了色彩。她倚在屋门框上,目光呆滞地呆呆望着文之武他们跳墙走的方向,泪水止不住地滚落下来,一颗接着一颗,如同断了线的珍珠。那泪水仿佛是她内心无尽的思念与担忧的宣泄,一直流淌着,直到太阳高高地升起,阳光洒在她的脸上,却也无法温暖她那颗冰冷的心。 “海棠,你站在那干嘛呀?怪冷的天,别想不开,再冻坏了身子可咋办!”六婶子那关切的声音在墙外响起。六婶子站在海棠家的墙头外,目光中满是担忧。海棠家的墙头因为杨三爷死前一直等着翻盖新房,所以在她和天明结婚时也没加高,总共也没一人高。 “海棠,你六叔让我喊你到家里去吃饭,他担心你一个人又勾起那伤心的事,快点啊,饭都熟了。”说着,六婶子转身回家去了。她那匆匆的脚步,仿佛也带着几分急切。 听到六婶子这么一说,海棠下意识的应了一声,声音中带着些许的恍惚。她便急忙折回屋里,褪下戒指和玉镯子,小心翼翼地藏在被窝里面,仿佛那是她最珍贵的秘密。然后匆匆洗了把脸,用梳子简单地梳了梳有些凌乱的头发,顾不得收拾炕上那凌乱的被褥,就锁门去了六婶子家。她的脚步匆匆,心中却依旧装满了对文之武的牵挂。 刚一进门,海棠就听到狗子那清脆稚嫩的笑声,如同春日里的黄鹂鸟啼鸣,瞬间打破了屋内的沉寂。原来,六叔正满脸慈爱地哄着狗子玩呢,那画面温馨而又美好。 “六叔”,海棠略带羞涩不好意思地喊了一声。正在专心逗孩子玩的六叔听到了海棠这声呼喊,连忙抬起头,脸上瞬间绽放出热情的笑容,亲切地招呼着:“海棠,快进来坐。” 狗子看到妈妈来了,便像一只欢快的小鹿,晃晃悠悠地跑了过来,一下子就抱住了海棠的大腿,扬起那张粉嘟嘟的小脸,满是期盼地望着妈妈,嘴里还含糊不清地喊着:“妈妈,妈妈。” 海棠看见孩子那充满期盼的眼神,心中一软,赶忙要弯腰抱起狗子。这时,六婶子惊疑地问了一声:“海棠,你这是咋的了,咋脸色儿那么难看呢?昨个儿下午还好好的呢。” 六婶子这突如其来的问话,着实惊着了海棠。她的心里猛地一紧,像做了贼似的,海棠迅速低下了头,不敢与六婶子对视。她只觉得自己的脸瞬间像被火烤着一般滚烫,仿佛能煎熟鸡蛋。 海棠低头使劲搓着衣角,那衣角都快被她搓得变了形。眼泪也不受控制地吧嗒、吧嗒地落了下来,一滴接着一滴,如同断了线的珠子,打在地上,也砸在了她的心上。 六婶子见此情景,也不好再问,心里虽然满是疑惑,但也知道此刻不是追问的时候。便转身到外屋大锅里端了热乎乎、香喷喷的饭菜摆到了炕桌上,嘴里不停地叫着:“海棠,赶紧趁热吃了,别饿着。” 海棠闷着头,一语不发,如同一个木偶般机械地吃了一点饭,那饭菜在嘴里如同嚼蜡,毫无滋味。然后,她就和六叔六婶告辞,领着狗子回家了。那离去的背影,显得无比落寞和孤单。 第23章 天贵带兵要回村 在院门口,海棠看到邻居教书先生孙向红的三个孩子正在玩耍。儿子狗子立刻想挣脱了海棠的手,想去跟小伙伴们玩儿。海棠心里正烦着呢,就松开了领着狗子的手,对孙家哥哥姐姐说:“你们带着弟弟玩吧!” 说完,海棠拖着沉重的双腿迈进了外屋的大门槛,走进屋里,一屁股坐在了炕沿上,目光呆滞地望着床上那床她和文之武曾经躺过的被褥。床没收拾,被子也没有叠好,显得有点凌乱。 海棠深深地叹了口气,然后俯下沉重的身子,趴在了柔软的被褥上。趴下的一瞬间,海棠闻到了一股熟悉的味道——文之武留下的味道。 她的眼神一下子凝住了,思绪不由自主地回到了昨夜与文之武的温存时光。海棠用力吸吮着这股重重的味道,感受着它带给自己的温暖和安慰。这种味道仿佛有一种魔力,能让她紧张沉重的心情慢慢放松下来。不一会儿,海棠又开始不由自主地想念起文之武来。 不经意间,海棠的手触碰到了被窝里的金戒指与玉镯子。那玉镯子乃是一对材质上佳、做工精巧的墨绿色翡翠玉镯,海棠徐徐将镯子沿着手掌套向手腕,这对晶莹剔透的翡翠镯子瞬间使她感到丝丝凉意直渗骨髓,随后她又戴上了金戒指。海棠翻过身,仰面平卧,仔细打量着。 海棠全然不知文之武等人打劫的是哪家大户人家千金小姐的佩戴之物。或许这是其母亲在她出嫁时赐予的祖传翡翠手镯,老人以此祈愿女儿婚姻顺遂,夫妻情笃,白头偕老,同时也象征着女儿所嫁之夫乃是温良恭谦的君子。然而,因其婆家在乡里跋扈嚣张,鱼肉百姓,巧取豪夺,遭到了替天行道的文之武等人的打劫,致使手镯失落。此刻,那丢失手镯的女子作何感想?是在心中斥骂那些在她眼中宛如强盗恶匪的文之武等人,还是劝谕夫君遵循圣贤之道,多关怀乡里百姓,知足常乐,切勿过度压榨剥削那些佃户和贫苦之人呢? 但此时的海棠望着这对手镯和金戒指,却是心下惶惶。她是多么渴盼,这并非文之武抢来的,而是他做生意挣钱购置送给她的。海棠就这般痴痴地躺着,看着,遐想了一个时辰。 突然之间,门口处有一道人影闪过,紧接着就有人进入屋内。 海棠见状急忙坐起身来,原本戴着着金戒指和玉镯子的双手也迅速地背到了自己的身后。 只见杨五爷一脸贼眉鼠眼的模样,站立在里屋门口的位置,他那眼珠子滴溜溜地转个不停,目光始终停留在海棠那鼓鼓的胸口处,眼神之中流露出一股令人作呕的邪恶光芒。 “海棠啊,你的身体好些了没有?”杨五爷脸上带着虚伪至极的笑容,假惺惺地开口问道。 当海棠看到杨五爷那不怀好意的眼神时,心中不由得感到一阵恐慌,生怕杨五爷会发现她手上文之武送给她的定情信物。于是,海棠下意识地将双手紧紧地背在了身后。 而杨五爷注意到海棠背手时胸脯挺得更高了,嘴角勾起一抹不怀好意的笑容,佯装出一本正经的样子,抬脚迈步走进了里屋的门槛,嘴里还不断地念叨着:“海棠,你的手怎么了呀?让五叔来帮你瞧瞧看,这几年五叔我可是学到了一些江湖医术呢!” 海棠心里愈发紧张了,豆大的汗珠顺着额头滑落下来,她甚至能感觉到自己心跳加速、呼吸急促。慌乱间,她不由自主地大声喊道:“五叔,您别过来!” 杨五爷愣了一下,脸上露出一丝尴尬的笑容,安慰道:“哎呦,海棠啊,别怕!五爷只是想帮你看看手而已。” 海棠心中一紧,急忙说道:“五爷,您别过来,侄媳妇手里拿着的可是女人带血的脏东西啊!” 听到这句话,杨五爷的脸色瞬间变得通红,一直红到了脖子根。他显得有些局促不安,连忙说道:“海棠别喊,别喊,别喊……” 说完,杨五爷悻悻然转身离开屋子,脚步匆匆地溜走了。 杨五爷前脚刚刚踏出那院门,海棠便急忙起身,三步并作两步奔向外屋门,迅速将其关紧并插上门栓,而后回到西屋,神色慌乱地摘下那戒指和镯子,也藏进了炕上的躺柜里。紧接着,她又赶忙收拾叠好被褥,放进炕柜里,生怕再有他人前来串门,看到褥子上那洇湿的痕迹,或闻到什么气息,那可就麻烦了。 就在这时候,她忽然发现炕上不知在什么时候多出了一个崭新的拨浪鼓和几粒包装精美的糖果。海棠猜想这一定是文之武留下的,便将它们收到了炕桌上。 一切都收拾妥当之后,海棠重新打开了屋门,随后从屋后抱了一捆柴禾,准备烧火做饭。 在北方的农村,通常而言,一般人家的堂屋里都会在左右两侧分别砌造一个灶台,并安放上两口大铁锅。天气凉的时候,每日早中晚,都烧柴禾来烧水做饭,与此同时,还能够为炕提供温暖。热天,则是在院里砌一个灶台使用。 就在海棠低头专注地点柴禾之际,院门口处,杨家大院大儿子杨天福的媳妇翠花,腰肢款摆,一步三摇地走了进来,其后还跟着一个手提黑漆食盒的家丁。翠花尚未踏入屋门,那娇柔妩媚的声音便已然传进了海棠的耳中:“弟媳妇,在屋吗?” 听见外面的叫声,海棠一抬头,见进来的是杨二爷家的大儿媳妇翠花。海棠赶紧起身,热情地招呼道:“是天福大嫂啊,屋里坐。”一边说着,一边伸手把翠花让进了西屋。 海棠让着翠花,两人分别坐在炕桌两边的炕沿上。刚坐稳,翠花就向门外的家丁喊道:“来顺,把食盒都提到里屋来,外面天气冷,饭菜一会儿就凉了。” “好嘞,”家丁不敢有丝毫怠慢,连连应声,脚下生风,急忙把食盒提进里屋,轻轻地放在地上,然后迅速打开了盒盖。瞬间,食盒里露出了四盘色香味俱佳的菜,有香气扑鼻的红烧肉、色泽鲜艳的炒青菜、鲜嫩可口的炖豆腐和金黄酥脆的炸鱼块,还有四个白花花、松软喷香的白面馒头。 翠花抓着海棠的手说到:“弟媳妇啊,二爷知道你们孤儿寡母日子过得清苦,这不听说你们娘俩回来了,就差我过来看看,顺便带了点饭菜,快,来顺,快端上炕来。” 家丁麻利地把饭菜端到了炕桌上,然后盖上盒盖,提起食盒退身到屋外的海棠树下等候。 海棠赶紧起身连声向翠花道着谢:“谢谢二爷还惦记着我们孤儿寡母,改日我带着孩子登门看望二爷去,也谢谢大嫂这么大冷天出来看我们娘儿俩。” 说着,海棠竟潸然泪下。 翠花见此情形,赶忙从腰间掏出绢花手绢,不停地给海棠擦拭着淌落的泪水。翠花轻抚着海棠的脸蛋宽慰道:“妹子,莫哭了,你这一哭,大嫂子我这心里头也酸涩得紧,你这一哭,我又忆起我那被文之武这帮恶匪打死的父亲来了。”说着,翠花也跟着泪如雨下。 海棠听到翠花这么一说,心头猛地一颤,顿时停止了哭泣,满脸惊讶地望着此刻一把鼻涕一把眼泪正在哭诉的翠花。 翠花乃是淀北地区北边邻县保安团团总于大头的独生女。早些年的时候,杨二爷为了进一步加强护院队的武装力量,不惜托人四处奔走,找到于大头商议购买枪支弹药之事。在亲自到于家登门拜访时,杨二爷偶然看到有一个如花似玉、貌若天仙的大女儿。为了能够拉拢关系,也好为自己寻得一个有强大实力的靠山,于是毫不犹豫地托媒人携带重金厚礼,历经诸多波折,终于用八抬大轿把翠花风风光光地娶回家,让其做了大儿子天福的头房媳妇。 翠花过了门之后,凭借着娘家的势力,再加上她那争气的肚子,第一胎就顺利生下了个足足八斤重的白胖小子。这一功劳,使得她在杨家大院的地位节节攀升。凡是碰到什么磕磕绊绊的家务事,就连一向威严的杨二爷也不得不避让她三分,不敢轻易得罪。 就在数月前,杨二爷目睹匪患日益猖獗,遂托翠花向其父亲重金购得一挺轻机枪及五百发子弹。岂料,未过多时,于大头及其率领进山剿匪的保安队便惨遭聚义寨的伏击,于大头在这场战斗中被打死了。如此一来,失去靠山的翠花,在杨家的地位骤然下降,就连往昔连大气都不敢出的杨天福,也叫嚷着迫不及待要纳妾。 自于大头亡故后,杨二爷爷对翠花的态度发生了剧变。 往昔,若有需杨家大院女子外出办事之事,他从不烦扰大儿媳,而是根据需要差遣合适的女人去办。而今,但凡涉及女子外出办理之事,他皆差遣翠花去做。翠花有苦难言,心中怨气满腹。 翠花在海棠屋里哭诉着,这情形若是在杨家大院,那是万万不可的。 缓过神来的海棠开始尝试着安慰翠花。然而,不知怎的,她一开口说话,脑海中就浮现出了文之武。她顿时感到了一阵恐慌。 海棠略显焦虑,她在为自己和文之武的未来忧心忡忡,她内心甚至禁不住埋怨起来:“之武哥啊,之武哥,你为何就杀了翠花他爹呢?咱俩的事情可如何是好呢?将来要是被杨二爷知晓了,咱俩即便真的成了亲,也无法在水淀立足啊!” 翠花一边声嘶力竭地哭着,一边悲愤交加地说到:“我的亲爹呀,你咋死得那么惨啊!你就这么狠心地撇下女儿不管不顾,自顾自地走了呢。女儿无论如何一定要为你报仇啊!爹呀,你别急,这不他二叔天贵要带兵回来了,我一定苦苦恳求他二叔去剿灭文之武那帮丧尽天良、挨千刀的土匪。你放心,女儿哪怕拼上这条性命,也一定为你报仇,亲手割下文之武的脑袋为你祭灵。” 听到这,海棠猛地一惊,只觉一股寒意从脚底直蹿上头顶。她此刻感到了一种近乎绝望的无限恐惧。她害怕到了极点,仿佛整个世界都在瞬间崩塌。她害怕失去刚刚找到的那一丝来之不易的安全感,害怕失去文之武那宽厚结实的臂膀,失去她渴望已久、好不容易才刚刚到来的真爱。 在这一刻,她心慌意乱,满心满脑都是文之武的身影,她真的希望现在就能见到文之武,亲口告诉他赶快躲起来,躲得越远越好,最好躲到天边去,让杨天贵永远都找不着。只要文之武能安然无恙,哪怕让她付出任何代价,她都心甘情愿。 海棠给翠花擦着鼻涕,慌乱之中竟把鼻涕擦到了翠花的眼里。 “海棠,你把鼻涕都擦到嫂子眼里了!”一向颇为爱干净的翠花全然被海棠慌乱的动作给惹急了。 “您别生气,大嫂子,我是被那帮毫无人性的土匪给吓的。”海棠赶忙赔着不是。 “哼,这帮穷鬼恶匪,我定要让他二叔将他们千刀万剐。”翠花咬着牙恶狠狠地说道。 “那二哥他们队伍啥时候开过来呀?”海棠听了翠花的话,忍不住问道。 “听天福讲,快了,海棠,天贵都是营长了,听说他们还有炮。这下子看文之武还跑得过炮弹吗?”翠花抹了抹脸上的鼻涕眼泪,有些得意地说道。 听到这,海棠不由得又打了个冷战。她不知炮弹是何模样,但她知道这个东西厉害的很,她想起了前两年那个半夜,日本人打的炮弹把她家怀着猪仔的老母猪炸烂的血腥场景。 海棠感觉到了死亡的威胁,她似乎看到了文之武举着枪,微笑着望着她,在轰的一声之后,在一团黑烟中缓缓地向后倒去…… “海棠,五叔现在能进来吗?我把孩子给你找回来了!”屋外传来杨五爷异常的声音,带着些许讨好和谄媚。 此时,狗儿兴高采烈地蹦进屋里,一下子扑到海棠的腿上紧紧抱住。翠花见到杨五爷来了,急忙擦拭掉脸上的鼻涕和泪水,强装出若无其事的样子,低着头默默坐在炕边。 杨五爷笑嘻嘻地走进屋内,然而当他一眼瞥见坐在炕边的翠花时,顿时吓了一跳,连忙对翠花说道:“哎呀呀,敢情大侄媳妇也在这里啊。海棠,你们妯娌俩接着聊吧,我就不打扰了。” 翠花并没有理会杨五爷,显然,杨家大院对这位品行恶劣的亲戚已经心生厌恶。 见此情形,杨五爷自知无趣,只得灰溜溜地逃出屋门,回到自己那简陋的住处。 第24章 千万别怀孕了! 杨五爷走后,翠花也缓缓站了起来,冲着海棠说道:“弟媳妇,咱姐俩可都是可怜人呐。以后你有空就常到大嫂屋里坐坐,陪嫂子唠唠嗑、说说话。” 海棠赶忙冲着翠花如啄米似的快速点着头,连声说道:“大嫂子,您放心,我一有空就去看您。” 翠花说完这些,便迈着步子走出了屋门口,招呼上家丁,一同出了院门。海棠一直送到屋门口,望着他们离去的背影。 翠花走后,海棠便绵软无力地倚在了门框子上。此刻,她的内心犹如一团乱麻,乱糟糟地交织在一起,她是多么想立刻见到文之武,然后把杨天贵要带着部队回村,翠花要请杨天贵去剿灭他们的这一惊人消息亲口告诉他! 然而,上哪里去找文之武呢?这一难题宛如一座高耸入云、陡峭险峻的大山,横亘在海棠面前。对于海棠这样一个从未出过远门,未见过世面的村妇而言,想要毫无目的地去找到文之武,简直如同要登上遥不可及的天宫一般艰难。 海棠的脸庞此刻布满了愁容,双眉紧紧地拧在一起,双手不停地绞着衣角,完全不知所措。 此时,失神的海棠蓦地感觉到有人在拽自己的衣角,低头一瞧,是儿子狗子。 见到妈妈低头看向自己,狗子嗯嗯着说道:“妈妈,饿。” 这时,内心纷乱如麻的海棠方才如梦初醒般恍然回过神来,记起该吃午饭了。 于是,海棠匆忙取了屋里翠花送来的菜和馒头,放入锅中准备热一下。心不在焉的她,慌乱间差点碰翻了锅里那盘红烧肉。此时此刻,她的心中满是文之武的安危,脑海里充斥的皆是对文之武处境的担忧与牵挂。 就在海棠刚刚把灶膛里的柴火点燃,那火苗子窜起的时候,海棠情不自禁地“啊呀”了一声,紧接着便自言自语地说道:“坏了,这可咋办呢?” 原来,海棠刚刚记起,今天是杨天明和他父母的五期祭日。 在淀北地区,一直流传着这样一种习俗,人死了三十五天便叫做五期。在这特殊的一天上午,死人的亲属是必须要烧纸钱来进行祭祀的。因为传说倘若不这么做,活着的人就将要受到死人在天之灵的无尽纠缠,很快也会面临死亡的厄运。 昨夜文之武的不期而至,令海棠喜不自禁,以致将天明和她公婆五期这等要事全然抛诸脑后。 此刻,海棠蓦然忆起此事,然时已过午,究竟该如何应对?海棠惊得面无血色,恰似一张白纸。 她忆起昨日与文之武的纵情欢愉,心中满是惊惧与惶然。她实恐这是乐极生悲,因果循环。自己有违妇道,恐被杨天明那冥冥之中的英灵所察,进而将她一并摄走。 海棠恐惧至极,整个人仿若被钉住一般,呆望着灶膛,眼神中尽是无助与绝望。 灶膛里的火苗呼呼地燃烧着,声音响亮而热烈,很快锅里的水就开始剧烈沸腾起来,白嗤嗤的蒸汽顺着锅盖的缝隙疯狂地冒了出来,整个堂屋瞬间被这浓密的蒸汽所笼罩,变得朦胧一片,好似置身于天堂的幻境之中。 海棠却依旧还在闷着头,机械般不停地往灶膛里送着柴火,仿佛灵魂已经出窍。 “妈妈,我饿!”狗子那稚嫩的声音从屋里传了出来,只见他晃晃悠悠第迈过门槛,走了出来,一只小手里高高举着那个文之武留下的拨浪鼓,另一只小手紧紧攥着两块糖果。 听到儿子的声音,海棠这才如梦方醒,这才惊愕地发现饭那锅里的水都被烧干了,焦糊味都顺着锅盖缝隙溢了出来。于是,她手忙脚乱地抄起一旁的水瓢,朝着灶膛里急匆匆地泼了一瓢凉水,瞬间升腾起一股白色的水汽。紧接着,她揭开锅盖,热气扑面而来,让她的脸庞感到一阵滚烫。 海棠把翠花送来的好菜和馒头小心翼翼地端上了炕桌,让狗子吃。而她自己,则默默地就着棒子面饽饽和咸菜吃着。狗子吃得那叫一个香,小嘴塞得满满的,腮帮子鼓起来像个小皮球。他一边狼吞虎咽地吃着,一边含糊不清地说道:“妈妈,咱们能天天吃肉和白面馒头就好了。”那充满渴望的眼神中,仿佛已经在憧憬着天天都能有这样丰盛美食的美好日子。 海棠无奈地苦笑了一下,没有再多说别的话语,只是轻声细语地哄着狗子继续吃饭。她的心里此刻乱成了一团麻,思绪犹如狂风中的落叶,飘忽不定。 一边,她满心惦记着文之武,那颗心仿佛被无形的绳索紧紧拉扯着,迫不及待地想要立马儿见到他,急切地告诉他赶紧快跑,以免遭遇不测;而另一边,她又极度担心着杨天明的鬼魂会突然出现抓她索命,让她陷入万劫不复的境地。 吃罢午饭,海棠的脸上始终笼罩着一层忧郁的阴霾,她费了好大的劲儿才哄着狗子睡下。之后,来到东屋,找到了一块木板。这时,她返回外屋,从灶膛里找出一根还没烧完的黑黢黢的柴火杆,颤抖着双手,在木板上歪歪扭扭地写上杨天明和他父母的名字。 随后,她双手捧着木牌,回到东屋,摆在东墙跟下,然后又把翠花送来的好吃的端来,摆在木牌前,之后,“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如同捣米似的不停第磕着头,嘴里喃喃地祈求着:“天明,公婆,求你们了,看在孩子的面子上千万别收我去了。也求求大慈大悲的菩萨,看在狗子孤苦伶仃的份上,给阎王说一声,别收了海棠。” 海棠就这样不停地祷告着,额头一下又一下地磕在冰冷坚硬的地面上,一直到额头磕破出了血,她才终于罢休。 她满心期望地想:菩萨、阎王和天明的鬼魂见了血应该能够知晓她的诚心了。她想,杨天明向来是老实巴交的,心地善良,看在孩子的面上,一定会饶过自己的。 祭拜完杨天明和公婆后,海棠小心翼翼地藏起了木牌,仔细关好屋门,拖着仿佛灌了铅般沉重的双腿,精疲力竭地回到西屋炕上,倒头睡了过去。 待她与狗子苏醒之时,外面不知何时已然飘起鹅毛大雪,那漫天纷飞的雪花宛如洁白的羽毛,悄然从天空飘落。海棠打开屋门,只见外面地上的积雪已有一脚之深,天地之间尽是一片洁白无瑕,看样子是下了许久了。 狗子一看到下雪了,顿时兴奋得手舞足蹈,小脸涨得通红,紧紧抓着妈妈的手,嚷嚷着出去玩雪。 海棠此刻额头疼得厉害,仿佛有无数根针在不停地扎着。她实在无力陪狗子出去玩耍,只好让狗子一个人到院子里去玩了。自己则脚步沉重地回到屋里,从抽屉里拿出镜子,照着那肿起的额头。看着镜中自己狼狈的模样,她害怕极了,心也一直悬着。 就这样,海棠在惴惴不安中度过了漫长的十天。这十天里,除了在晚上天黑之后,趁着没人瞧见,去挑水和抱柴禾,她没敢出门见人。她内心充满了恐惧和担忧,怕别人看到她额头上的血痂,问起缘由,她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一天早上,海棠起床梳洗完毕,对着镜子仔细端详,惊喜地发现额头的血痂已经脱落了,面色也变得红润起来,皮肤依然白皙如昔。她开始有点怀疑老人们所说的“死鬼追魂”这一古老的例儿了。 此刻,她的心里不禁犯起了嘀咕:难道这一直以来的恐惧和担忧都是多余的? 想到这儿,她也就渐渐放下了心上的这块沉重的负担。但她却没有办法放下文之武,那个让她魂牵梦绕的人。她盼着早点到初一这一日,能与他相见。 日子就在海棠的期盼中,一天一天过去了,转眼就到了腊月初一。 每月初一,这是海棠和文之武约定好的每月得以相见的珍贵日子。 这一天从早上开始,天空就纷纷扬扬地飘起了鹅毛大雪,那洁白的雪花如同仙女洒下的花瓣,肆意飞舞。到了晚上的时候,雪已经积了一尺多厚,整个世界仿佛被盖上了一层厚厚的棉被。 海棠早早地把炕烧得滚烫滚烫的,还细心地铺上了两层褥子,每一个动作都饱含着她的关切与期待,她生怕晚上文之武睡在上面的时候会感到一丝凉意。 海棠也早早把狗子喂饱,耐心地哄着他进入了甜美的梦乡,自己则烧了一锅热气腾腾的热水,仔仔细细地把身子洗得干干净净,仿佛要以最完美的姿态迎接那个心心念念的人。 然后,她静静地坐在炕上,对着炕桌上的镜子,精心梳妆打扮,一切妥当之后,她把那对翡翠玉镯和金戒指取出来,小心翼翼地戴在了手上,就静静地等着窗外响起三声敲门声。 在等待的这段时间里,海棠的目光一刻也未曾离开过窗户,一直死死地盯着那微微泛黄的窗纸,心中满是渴望,期待着那个熟悉黑影的出现。 外面的夜静谧得如同沉睡的巨兽,安静得让人有些心慌。偶尔有几声狗的叫声突兀地响起,划破这寂静的氛围。 海棠支楞着耳朵,全神贯注地听着屋门处有没有熟悉的动静。不知等了多久,海棠坐着坐着就不知不觉地睡着了。当她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趴在炕桌上,脑袋还有些昏沉。她缓缓抬起头,望向窗外,只见外面已经是白亮白亮的,那刺目的光芒让她一时有些睁不开眼。 文之武昨夜竟然没有来。海棠的内心瞬间被恐慌所占据,她的思绪陷入了极度的混乱之中。 她不知道究竟是文之武在路上出了什么意外之事,还是从头到尾都只是骗了她。 而且,让她更为担忧的是,这个月她的月经迟迟未来,她满心忐忑,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已经怀上了文之武的孩子。文之武昨晚的爽约着实让海棠感到有些害怕了。 狗子醒了之后,海棠手忙脚乱地给他穿好衣服,又匆忙喂完饭,就抱着他急匆匆地送到了六爷家,还谎称自己要出去办点事。 海棠返回家中锁好了家门,深一脚浅一脚地踩着厚厚的积雪,从后坡下去,小心翼翼地走过水塘那结了冰的冰面,爬上了大堤。 大堤上呈现出一片白茫茫的景象,雪地上一个脚印都没有,仿佛这世界只剩下她孤独的身影。海棠又沿着大堤向东走,一步一步,脚下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她一直走到连接进城的大道上。站在这个十字路口,海棠的心里乱极了,犹如一团乱麻。她望着四周,目光充满了迷茫和无助,完全不知该往哪去找文之武。 在这种极度慌乱的情境之中,海棠下意识地又摸了摸肚子,眼神中流露出复杂的神情。她满心满眼真的无比希望现在就能见到文之武。那样的话,她就能够迫不及待地告诉他,自己可能怀了他的孩子。这个消息对于她来说,是如此的重要和急切。 经过一番思索,海棠最终决定先往南边城里的方向走去。她心里想着,城里的县府门口或许会有什么布告,也许从那里能够获取到关于文之武的些许消息。要知道,到城里大约有近五十里路的距离,海棠拖着沉重且疲惫的步伐,一步一步艰难地前行,足足走了大半天才终于进了城。这时的她,早已是又饿又累,整个人都显得无比憔悴。然而,她依然咬着牙,强撑着身体,一路问着,朝着县府门口走去。 当海棠终于来到县府门口时,满心期待的她除了看见墙上胡乱贴着的众多布告贴着的一张画着文之武头像的通缉令外,剩下的也仅仅只看到了两个穿着蓝灰军装、背着枪的士兵站在衙门大门两侧。他们揣着手,为了抵御寒冷,在原地来回不停地跺着脚。 目睹此景,海棠满心的希望瞬间烟消云散,失望至极的她,此刻,全然不知接下来该如何是好。在回家的路上,她最为忧心的便是怕自己已然怀孕。倘若如此,以她寡妇的身份,这可是会要了她的命的事情了。 海棠仿若背着一座沉重的大山在艰难前行,只觉那重负压得她几近喘不过气来。她就这般走着,或许是由于过度的劳累与饥饿,海棠突然只觉眼前一黑,身体随即软绵绵地倒了下去。 第25章 性命攸关 不知过了多久,仿佛时间在这冰天雪地中失去了概念,海棠醒了过来。她睁开双眼,发现自己正躺在一个晃晃悠悠的担架上,身下是粗粝的麻绳,勒得她有些难受。抬着她的是两个穿着灰色军装的士兵,他们步伐很慢,呼出的白气在寒冷的空气中迅速消散。 海棠的心中瞬间被恐惧填满,她像一只受惊的小鹿,拼命地挥舞着双臂,声嘶力竭地喊着:“放下我,你们是什么人?你们要干什么?” 她的呼喊声在静谧的雪野中杳无回响,无穷的惊惧与不安伴随她的叫嚷弥漫开来。 就在这时,一阵嘎吱嘎吱踩雪声由远及近,只见一个齐耳短发的年轻女军官跑了过来。她戴着一顶棉军帽,帽檐下是一双明亮而坚定的眼睛。腰间挎着一把飘着红穗的短枪,英姿飒爽。她身后还跟着一个和她一样装束的男军官,同样身姿挺拔,神情严肃。 女军官看到海棠醒了,脸上露出了欣慰的笑容,高兴地说道:“你晕倒了在雪地里,要不是我们行军时碰巧遇到,这冰天雪地的,你可能就被冻死了。” 听到这,海棠的思绪一下子被拉回到了之前的记忆。她忽然想起那个在村里流传已久的老例儿,心中不由得充满了惶恐和担忧。她在想,是不是自己和文之武好上了,如今怀了他的孩子,天上的杨天明发怒了,要收她走啊。这个念头一经萌生,便如野草般在她心间肆意疯长,致使她内心的恐惧感骤然飙升。 海棠赶紧闭上眼,双手合掌,嘴里默默地念着:“杨天明,求求你,别收我走,看在狗子的份上你饶了我吧!” 她的声音颤抖着,泪水从紧闭的眼角滑落,滴落在冰冷的雪地上,瞬间凝结成冰。此刻的海棠,满心都是对未知命运的恐惧和祈求,全然不顾周围人的目光。 男军官在听到海棠喊出“杨天明”这三个字时,原本平静的眼神瞬间一亮,随即低下头,语气中带着一丝急切与好奇地问了一句:“你是水淀杨家的人?” 海棠听见男军官这般询问,思绪瞬间被拉回到之前,她又不禁想起了翠花和自己说过的杨天贵要领兵开拔过来绞杀文之武的那些事情。此刻,她的心情愈发复杂起来。 她开始仔细地打量起眼前的男军官,目光在他的脸上游走,试图找寻更多熟悉的痕迹。这一瞧,她发现他的眉目举止之间还真有那么一点杨二爷的模样。于是,她深吸一口气,壮着胆子问了一句:“您是杨天贵二哥吗?” 男军官听完海棠的问话,先是扭过头冲着身旁的女军官露出了一个欣慰的笑容,紧接着又转过头来,面带疑惑地问道:“你怎么知道我叫杨天贵?” “是翠花大嫂子告诉我的,说天贵二哥要带队伍回乡剿灭土匪,我是杨三爷家的儿媳妇。”海棠赶忙解释道,声音中还带着些许紧张与不安。 “你就是海棠,家父已经写信告诉我你家发生的事情。这年头是乱了,匪患多多,绞杀不尽,苦了你了弟媳妇,对了,这位是你二嫂文静”,说着杨天贵伸手指了指他身边的女军官。 “报告营长”,正说着,一个士兵跑过来打了个立正,敬礼说到,“据侦察班报告,小河沿一带日本驻屯军的确已经开拔走了,前面就将到达水淀村。” “好,文静,我到队伍前面去指挥一下,”杨天贵说完,随着士兵到队伍前头去了。 此时,西北风似乎骤然间加大了风力,犹如一头狂怒的巨兽在肆意咆哮。它呼啸着席卷而来,毫不留情地吹起了众人的衣角,让衣角在风中凌乱地舞动着,仿佛是在诉说着这股狂风的不羁与蛮横。 与此同时,这狂暴的西北风还将路边树上那原本就摇摇欲坠的浮雪吹得漫天飞扬。那些晶莹的雪花像是被赋予了生命一般,在狂风中肆意地翻腾、旋转,形成了一片白茫茫的雪雾。这雪雾弥漫开来,将整个世界都笼罩在一片朦胧之中,让人仿佛置身于一个虚幻的梦境里。远处的村庄、大地、树林和远山在这雪雾的遮掩下,也变得若隐若现,宛如一幅神秘的画卷。 不久,杨天贵的部队到达了村东大庙,开始安营扎寨。 躺在担架上的海棠,看着这些全副武装的士兵,心里装满了恐惧,替文之武揪着心。此刻,她想起了翠花的话,她那天要杨天贵拿大炮去轰炸文之武,把他炸了。想到这里,海棠张口问抬她的士兵:“大炮什么样?” 士兵听了觉得好奇,问道:“大嫂子,你还知道大炮?” “哎,我们家怀着猪仔的老母猪,还有一头毛驴,前两年被大河北边的日本人开炮给炸死了,我就好奇大炮是个什么东西,怎么这么厉害。” 正说着,有个士兵扛着一门迫击炮炮管经过海棠他们旁边,说话的士兵努嘴示意海棠,说道:“带轱辘的大炮我也没见过。迫击炮见过,就是这兵身上扛的那个铁管子,还有个底座,支好了。把炮弹从口放进去,轰的一声,就飞出去了,落地时就炸了。对我们轻步兵来说,这东西很厉害了。” “哦,就是这个粗管子,就是大炮。”海棠望着那个扛炮管的士兵,嘴里说着。 “哦,弟媳妇,你感觉怎么样了?”当海棠被抬到大庙正殿内,落地后,杨天贵媳妇文静走过来,蹲下身,询问着海棠。 “我这不是醒过来来了嘛!”海棠说着,用手撑着慢慢坐了起来,缓了一下,示意文静扶她站起来。 “石头,你扶着我弟媳妇,给送回家,”文静冲着旁边一个戴着红十字袖标的医务兵说道。 “是,上尉!”被称为石头的医务兵说着,给文静敬了个军礼,扶着海棠向街里走去...... 海棠先回的六爷家。 当六婶子看到一个当兵的把海棠扶着走进屋来,很吃惊地问道:“海棠,这是咋地了?” 海棠赶紧编个瞎话说:“我姐姐海英捎信儿说,让我去城里,给我西医看病,结果我这回来路上不知道咋了,就晕倒了,拿的药都丢了。正好二爷家天贵二哥带队伍回村,半路看到我倒在雪地里,给我抬回来了,捡回来了一条命。“ “你呀,怎么不和你也六叔说一声,都病了,怎么也得雇个车拉着你去城里看病啊!”六婶子责备着海棠。 这时,六爷看到海棠脸色苍白,赶忙说道:“天树他妈,别埋怨海棠了,她肯定饿坏了。快给盛饭。” 海棠在六婶家吃了热乎乎的玉米粥、玉米饼,还有熬白菜。吃完之后,她倚着炕头的火墙,休憩了片刻,总算缓过来了一些,便带着狗子回了家。 自杨天贵的部队在村东大庙驻扎以后,每日清晨,都会有滴滴答答的喇叭声鸣响,而后便会有呼喊着“一二一”的队伍绕着大庙前的空地跑步。 每日清晨,海棠都会被这喇叭声唤醒。每当她听到这喇叭声,她的心便会骤然紧张起来,心中暗自默想:文之武啊,你切不可在这当口去村东大庙啊!那无疑是自投罗网。然而,她又急切地盼着文之武前来,她想要告诉他,自己这个月月经未曾到来。倘若自己真的怀有身孕,那可如何是好? 海棠就在这般极其矛盾的心境中度过每一天。 腊月初八清晨,她醒来后,惊讶地看到褥子上有一滩猩红。就在那一瞬间,她那被千斤重担压抑着的心,忽地轻松了下来。海棠的内心,喜忧参半。喜的是月事终于来临,她无需再担忧腹部隆起会在村中难以度日;忧的是,她多么希望能怀上武之文的孩子,为他诞下一儿半女,如此,她便能名正言顺地与他一同上山了。 文之武依旧音讯全无。海棠心中忧虑重重。杨天贵的士兵每日于村东大庙前的空地处操练,喧闹的呼喊声自晨至暮,不绝于耳。海棠一听闻士兵的嘈杂呼喊,心中便开始忧虑。如此煎熬又过两日。 初十这天,海棠决意再去杨家大院一次,找翠花说说话,打听一下杨天贵何时攻打文之武。匆忙梳洗一番后,海棠便带着狗子直奔杨家大院而去。门房见是海棠,自是不再阻拦,因上次海棠曾来过一回,还盘子,探望杨二爷,大院中的家丁都认识她了。此次海棠说是探望大嫂子翠花,就开门让进了院子。 海棠进了翠花的屋子,翠花刚刚用过早饭,看到海棠领着狗子来了,翠花自是欢喜。 一进屋,还没来得及多说上几句话,一脸欢喜的翠花就迫不及待地贴着海棠的耳朵,压低声音说道:“海棠妹子,告诉你个天大的好消息,天贵的侦察兵已经把文之武这帮匪徒的活动规律摸得清清楚楚啦。据可靠消息,大约就在明晚,他们会在梁庄小学校那一带活动。明天晚上,天贵他们就要出兵埋伏,一举剿灭他们这帮为非作歹的土匪。” 听到翠花这番话,海棠心里猛地咯噔了一下,犹如被重锤狠狠敲击,她不禁暗自说道:“坏了,这可糟了,我得赶紧给报信去。”然而,表面上,海棠却强装出一副为翠花感到高兴的模样,嘴角上扬,努力挤出笑容。接着,又闲聊了一会儿女人之间的家常话题,诸如哪家的新媳妇孝顺公婆啦,哪家的姑娘手巧会绣花啦。 之后,海棠就赶紧领着狗子匆匆出了杨家大院。回到家,海棠一刻也不敢耽搁,简单收拾了一下衣物和干粮。随后,就准备带着狗子回梁庄娘家。因为她心里清楚,这件事情关乎文之武的生死存亡,她必须想尽一切办法把这个性命攸关的消息传递给他。 就在这时,忽然传来推门声,有两个身着城里人时髦装扮的女性推开了海棠家的院门。 一进院子,海棠抬眼望去,瞬间就认出了其中岁数稍大一些的正是自己的姐姐海英。 只见姐姐海英身着一件修身的蓝色旗袍,头发整齐地挽在脑后,显得端庄又优雅。 而年轻点的那位,是杨二爷的宝贝女儿杨天真,如今就在姐姐教书的同仁女子学校读书。杨天真上衣为深色中式大襟袄服,修身合体,领口和袖口都镶了精致的花边。下身为西式百褶裙,才没膝盖,里着深色长袜,脚蹬黑皮鞋。这一身学生装,让豆蔻年华的玉真姑娘那是娉娉袅袅,清新脱俗,青春洋溢。 海棠见状,连忙放下了手中的包裹,快步迎出门来。她的脸上满是惊喜与激动,一把扑进姐姐的怀抱,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一般,哽咽着说不出话来,只有泪水不受控制地夺眶而出。 海英和杨天真一同劝着海棠,趁着这当口也就进了里屋。待坐定,海英便和海棠叙起了话,杨天真则坐在一旁逗弄着小侄子狗子。 海英向海棠透露,她与梁锦程已然辞去了职,打算回梁庄兴办一所西式学堂。海棠闻罢,心中暗自觉得有些惋惜,于是问道:“你俩哪来那么多钱办学校呀?” 海英微微一笑,说道:“你姐夫有个从事实业的朋友,有意在教育领域进行投资,情愿出资开办一所西式乡村学堂,因而劝我和你姐夫一同操办此事,还承诺待遇颇为优厚,并且能够将这所学校设立在咱们村。” “那可真是梁庄的一大喜事,这样,亲家公在梁庄也会把头抬得高高的,腰挺得直直的。”海棠回应着姐姐的话语。 “是啊,所以你姐夫这么一琢磨,的确是个好事,这下子也算是光耀门庭了。实际上,我和你姐夫在城里过的也不顺,心情烦闷,所以我们两口子一合计,就答应了。而且呢,玉真今年高中毕业,也答应去这所学校实习一年半载,再去报考北平女子师范。。”海英继续高兴地说着。 杨天真坐在旁边,未多言语,只是静静地凝视着自己的老师海英。 经过西式学堂教育洗礼的杨天真,显然已和杨家大院的女人们大不相同,出落得沉稳大气,已然是个大姑娘了。她说话时显得沉静且成熟,明亮的眸子里流露出一抹令人难以揣度的光芒。不过,能够看得出,她对自己的老师海英满怀敬畏之情。 海棠归心似箭,急切地说道:“我正打算回娘家一趟,没想到姐姐竟来了我这儿。咱们一同回家吧。” 海英听后,扭头望向窗外,说道:“我和玉真一同从城里匆忙赶回来,先到的水淀,原打算在你这儿住一宿,明日再回家。既然如此,咱姐妹俩现今趁早回梁庄。天真,许久未见你妈妈了吧?你呀先回家住上两天,进村时我瞧见有部队驻扎,估计是你二哥天贵带兵回村了,差不多有五六年未见到你二哥了吧。” 听了海英老师的话,杨天真满心欢喜,笑着不停点头,说道:“海英老师,我待一晚上便足矣,我明天下午天黑前必定赶到梁庄小学,向您汇报新学堂的筹备情况。” 海英听了,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微笑着说:“傻丫头,快回家去吧。你妈肯定给你做好了美味佳肴等着你享用呢。” “那我走啦,有好吃的,明天一定带给海英老师。”说着,玉真起身,也和海棠说道,“嫂子,我先过去了。再见。” “啊,什么见?”海棠没领会“再见”的意思,疑惑地问道。 “就是礼貌地告辞的意思。”海英给海棠解释道。 “哎呀,你们这些上过学的说话就是不一样!”海棠望着玉真的身影,满是羡慕地说道。 第26章 暗流涌动 就在杨天真起身要走的时候,海棠心里也是急得很,她恨不得现在能够飞到娘家梁庄,能够立马见到文之武,告诉他杨天贵明天晚上要带兵伏击他和他的弟兄们,所以就一把将蓝布小包袱挎在手臂上,一手牵住狗子的小手,朝着姐姐海英高声言道:“姐,趁早,咱们赶紧走!近日这边匪患猖獗,天黑了危险,” “好,咱们走!”海英说着,帮着海棠锁了外屋门和院门,而后一同朝街里行去。 刚迈出胡同口,竟迎面碰上了身着戎装的杨天贵和文静夫妇。二人身后跟着一位年岁尚小、相貌俊朗的勤务兵。 “二哥”,杨天真一眼便认出了杨天贵,蹦蹦跳跳地冲上前去,紧紧拉住了杨天贵的双手。 杨天真的突然出现,也是让杨天贵一惊,他定睛一看,果然是自己的老妹子天真,于是笑着说:“鬼丫头,还是那么一惊一乍的,你怎么也回来了?” 文静在旁,见一俏丽女子突然紧抓着自己的丈夫,也着实吓了一跳。听到杨天贵的话,一下子醒过闷儿来,一边仔细端详天真,一边热情地和天真拉着话:“是天真啊!妹妹真是亭亭玉立,青春洋溢,真漂亮! 听到二哥身边女军官的夸奖,杨天真转过头来,望着文静。此刻,杨天贵说道:“天真,快叫二嫂,这是你二嫂,文静,陆军上尉,国立上海医学院高材生。” “哇,二嫂好生厉害,不但容貌出众,学历竟也如此之高!”杨天真嬉笑着说道。 “文静,是你吗?”海英此时也沉稳地试探着喊了一声。 听到海英的问话,文静转过身来,看到胡同口站立的海英,赶忙向前迈了两步,迅速抓住了海英的双手,认真地说:“海英,真的是你吗?” “是我,文静,你怎么当兵了?!”海英凝视着眼前身着戎装的文静,问道。 “嗯,我中学毕业后随家父移居上海,在那里报考了国立上海医学院,毕业后,几经辗转,遇到了他,”文静说着,略微羞涩地扭头看了一眼杨天贵,接着说道,“夫唱妇随,就穿上了军装,成了军医,不过,依旧是治病救人。” “救死扶伤,实乃高尚之职!”海英赞许道。 听了海英的夸赞,文静的脸色微微泛红,紧接着她轻声问道:“那你后来考的哪里,从事何种职业了?” “我后来报考了北平女子师范,之后在同仁女校任教!”海英答道。 “海英是我国文老师,授课水平高超!”杨天真插话道。 “嗯,着实厉害,身为优秀教师,传道授业解惑,实乃高尚之职业啊!”文静也对海英夸赞有加。 “你们此次回乡,是为了补办喜事吗?天真也收到家书,要她放假后即刻赶回。”海英问道。 “军人四海为家!我们在上海举行了新式婚礼,此次是......”说到此处,文静稍作停顿,又转头看了一眼杨天贵,略带羞涩地说道,“军事机密,不便透露。” “嗨,哪有什么军事机密,不过是行军途中,听闻匪患侵扰水淀乡民,顺路清剿一番,以正民风,让父老乡亲得以安居乐业。”杨天贵接着文静的话说道。 “海英,我记得你家在梁庄,怎么来水淀了?”文静若有所思,开口问道。 “我妹妹嫁到了水淀,我趁假期与天真一同归来。只是我这妹子家中有些变故,哎,太惨了”海英说不下去了,不禁低下头去。 “海英,这事家父都写信告诉了天贵,莫要忧心,天贵已率兵归来,他自会向上峰禀报,在此驻扎些许时日,将那杨大麻子等匪患一举剿灭,还淀北一片安宁,”文静沉声道。 “二哥,二嫂,务必要将杨大麻子除掉,为狗子他爹和爷爷奶奶报仇啊!”海棠在旁听到他们的对话,泪水又止不住地流了下来,泣不成声。 “弟媳,放心!此次我将炮排也带来了,杨大麻子的老虎嘴即便再险峻,咱这迫击炮也能轰到,届时,定要将此恶贼剿灭。”杨天贵此时一脸愤恨。 “不错,此次天贵已向上峰请命,备足了弹药,”文静也在一旁附和。 “天贵他二叔,那就可劲轰炸杨大麻子,把炮弹都轰他寨子上,把他炸成和我们家老母猪被日人炮弹炸烂一样的,”海棠噙着泪水说道。 见到妹妹海棠此般模样,海英深知应当尽快离去,于是言道:“文静,晚些时候,私立梁庄小学堂校董事会将召开筹备会,我必须参加,我需得抓紧时间赶回梁庄了,就此别过,” 闻得海英提及私立梁庄小学堂这几字时,文静的面庞之上闪过一丝难以察见的异动,但须臾间便恢复了沉稳。继而二人又相互客套了数句,约定择个良辰再行叙旧。而后,便辞别了。 海棠自村西口老邵家雇了一辆马车,谈妥价钱后,便与姐姐以及狗子一同登上马车,径直驶向梁庄了。 一路上,海棠仿佛找到了倾诉的出口,将自己结婚后的种种遭遇,事无巨细地都和姐姐海英一一道来。那些饱含着辛酸与苦楚的经历,如同一幅幅沉重的画面,在她的讲述中徐徐展开。 海英听着妹妹的倾诉,内心满是疼惜,她把妹妹紧紧地搂在怀里,泪水不受控制地夺眶而出,一滴滴顺着脸颊滑落。她是那样心疼自己这可怜的妹妹,恨不能替她承受所有的苦难。 然而,在这个残酷无情、犹如吃人一般的世道里,又有多少人像海棠这般有着如此悲惨的命运啊!那数不清的苦难故事,仿佛是时代的悲歌,在社会的角落里不断奏响。 狗子看到大姨和妈妈伤心的样子,乖巧得令人心疼。他知趣地玩着自己手中的拨浪鼓,嘴里还不停地哼着儿歌:“小小子,坐门墩,哭着喊着要媳妇,要媳妇干嘛?点灯说话,吹灯睡觉。”那稚嫩的童声,带着含糊不清的吐字,却有着一种别样的天真无邪。 悲伤中的海英和海棠都被狗子这可爱的模样和有趣的儿歌逗乐了,一起转过头来,笑盈盈地哄着他玩,暂时忘却了心头的阴霾。 马车不紧不慢、慢慢悠悠地行走在宽阔的大路上,车轮嘎吱嘎吱地响着,仿佛在诉说着岁月的沧桑。偶尔有野兔从路边的草丛中窜出,瞬间又隐匿于草丛之中。姐妹俩都陷入了沉默,各自心中都怀揣着一件重要的事情,这件事关系到她们各自人生的未来和希望,而这件事的关键人物,竟然是同一个人。 当马车抵达梁庄村口时,海棠瞥见路边芦苇丛中有几个男人的身影,从那模糊的装扮和动作判断,海棠认为那几个人极有可能是山匪。此时,她的心头一紧,着实担心文之武已经潜伏在梁庄附近。芦苇丛中的男人们听到大车的嘎吱声,也回头张望了一下,他们似乎察觉到海棠正在注视着他们,于是,迅速弯下腰,消失在芦苇丛中。 淀北地区沟渠纵横,每到冬季,枯黄的芦苇便挺立在荒芜的原野上,勤劳的手艺人会带上镰刀,挑选一些优质的苇子,割下后运回家编织成席子出售换钱。然而,梁庄周围的苇子大多质量欠佳,无人收割,因此通常在冬季都还荒废着,这恰好为土匪们提供了天然的隐匿活动场所。 大马车终于停了下来,坐的已经腿脚发麻的姐俩跳下车来,付了车钱道了谢,便抱起狗子进了家门。正在屋内纳鞋底的母亲一看姐俩同时出现在屋门口,立刻放下手中的活计,下了炕,一把抱起了大外孙子狗子亲着。随后,一家人坐下说话,直到晚饭过后,一切平静。 晚饭后,海英便和母亲说道:“妈,我得去学校一趟,学校里还有好些事情等着我去处理呢。”说完穿上棉衣,扎上围脖,就出去了。 海棠一直惦记着文之武,先前又听翠花说文之武他们明晚或许会在梁庄小学校一带,再加上刚才亲眼看到的那几个形似山匪模样装扮的人影,内心愈发不安,于是便撒了个谎,说要去茅房方便一下,也穿好棉衣,出了门,奔着梁庄小学校而去。 出了家门之后,海棠心急如焚,脚下似小跑一般,步履匆匆,一心只想快点到达学校。 很快,那所小学校就出现在了眼前。学校坐落在村南头的一块显眼的高地上,想要进入学校校门,得先爬上一个不高不矮的小土坡。学校的四周显得格外荒凉,放眼望去,尽是结了冰的水塘,那冰面在月光的映照下,闪烁着冷冽的寒光。还有那满目的在寒风中不停摇曳的芦苇,发出沙沙的声响,恰似在低语着冬日的孤寂。 海英已然抵达学校,此时正与丈夫梁锦程于办公室内轻声探讨一些重要事宜。踏入学校,海棠望见了那间闪烁着亮光的办公室,知晓姐姐和姐夫正在其中商讨办学要事,便未去叨扰。 在这寒冷的夜晚,她独自一人于学校的每一处角落徘徊着,满心期望能在某个偏僻角落与文之武相遇。当海棠行至学校操场南边厕所旁的角落时,从女厕中突然闪出一个身影,从后方猛地捂住了海棠的嘴巴。与此同时,又有一个黑影自女厕闪出,两人动作敏捷地将海棠抬进了学校里一间没有窗户的黑漆漆的屋子。 此刻,校长办公室中,煤油灯的火苗散发着昏黄的光芒,映照着梁锦程和海英脸上的焦灼之色。他们整理好办公室桌上的资料文件,接着拉上厚实的窗帘,锁好房门,便走向了旁边一间同样拉着厚厚窗帘的教师办公室。 教师办公室里,有四个人正压低声音议论着事情,气氛显得有些凝重。这时,他们听见了梁锦程的叫门声,一个身材魁梧的中年人闻声而起,前去开了门,并将梁锦程和海英客气地让了进来。 这位开门的人名叫孙向红,乃是水淀村小学校长,也是海棠家的对门邻居。 说起孙向红,那可是水淀村的一位传奇人物,同时也是杨二爷的一个冤家对头。孙家在水淀村是大户人家,其父也是淀北地区声名远扬的商人。由于常年走南闯北地做生意,孙启正见多识广,颇有见识,人脉也广,还在天津置办了房产洋楼。因此,在孙向红年纪还很小的时候,他便将儿子送往天津,让孙向红得以念上好的学校,从而接受了极为良好的教育。 二十余岁的孙向红风华正茂、壮志凌云,一心渴望缔造一番惊天动地的伟大事业。在孙中山先生北上进京之际,他有幸当面聆听了先生的演讲。先生所倡导的“天下为公”理念深深触动了他,使他深信不疑。 当然,学贯中西的他更明白“一屋不扫何以扫天下”的道理,因此,他首要立志改变的便是家乡水淀的陈腐与落后。 他在天津曾与同学争论讲到:我的家乡水淀的村民,每逢自身难以解决的问题,亦或奇异之事发生时,不是去庙里“求佛”,就是去祠堂拜祖,祈求上苍的原谅或者帮助,而不是去寻求“赛先生”,探索科学的真相。我们这一代人的首要职责,便是要用科学的扫帚,清扫这愚昧的无知。 故而,大学毕业后,他决意要谋取水淀村小学校长的职位。然而,这绝非易事。 要知道,依据当时政府对乡村的管理规定,村长一职必须兼任保长和小学校长这两项职务。杨二爷身为村里德高望重的人物,向来在村里一言九鼎,自然而然地获取了村长、保长和小学校长的职务。虽然孙家的财富就及影响力不逊于杨家大院,但孙家在村里并未显山露水,所以,目光超不出村东大庙的村民们,皆拥护杨二爷担任村长,期望能从他家的好运中分得一杯羹。 孙向红回到水淀后,仅在那偌大的老宅之上,简易地建造了一座小四合院,其余地方皆留作空地,用以栽种果蔬与蔬菜。他的院落颇有陶渊明笔下桃花源的美感——简素与自然,脱俗与寂静。 在孙宅竣工之时,孙向红诚邀本族的长辈以及村内有名望的长者,杨二爷亦在受邀之列。 于杨二爷而言,心中自是存了与孙家相较规模之念。且说孙家起始拆除旧宅,兴建新院之时,他内心着实忐忑了一阵,唯恐孙家院落比自家更大,然他更为忌惮的乃是高度,只因两家宅邸皆坐落于风水先生为村落勘定的龙脊之上,坐北朝南。在此线上的屋宇,以最高者为最尊,风水亦为最佳。 那日,当杨二爷手拄拐杖,身躯佝偻,踏入孙宅之时,旋即驻足,环顾四周,其脸上悄然掠过一抹难以察觉的嘲讽神情。 “杨二爷到!”瞧见杨二爷进院,孙向红所请的管事大佬高声禀报。 “呦,二爷来了。”孙向红出屋相迎。“向红啊,你这于天津读了大学,果真是与众不同,偌大一院子,竟建成了桃花源,好好好!”杨二爷看似夸赞,然而其话语的腔调无时无刻不在表露着弦外之音——“怎么,老孙家,没钱盖大院子啦!” 孙向红自然听得懂杨二爷的意思,不过他胸怀更为豁达,遂接着杨二爷的话言道:‘是啊,二爷,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也是一种活法。” “孙家大侄子,我观你并非‘种豆南山下’的年轻后生!在天津读了大学,你的才华岂止是担任水淀小学校长这般水准啊!”杨二爷继而说道。 “二爷,凡事皆需从小事起始啊,一屋不扫何以扫天下。”孙向红的言辞虽是其内心的真实表露,可这着实触动了杨二爷的利益。“孙家大侄子,古之有云,大丈夫志在四方。你瞧我家天贵,放着燕京大学不好好攻读,半途去读了军校,言称要投笔从戎,此乃大丈夫之举嘛!再者,他带回的那本燕京大学堂辫子教授所着《春秋大义》中,有句话,饶有趣味,‘中国女性观念乃是手拿扫帚且保持房屋洁净的妇人!嗯,对了,得空去北边山区劝诫一番你的表弟文之武,各家各户的钱财皆为个人奋力所获,他们不可持枪肆意劫掠啊!’杨二爷持续抒发着自身对于孙向红的不满。 在那顿酒席之上,杨二爷将腹中所读过的能够贬损孙向红的学识,倾吐得一干二净,为了寻得话题,他频频举杯,以至于,所言话语犹如他酒后醉后狂吐一般,满地狼藉。 那个场面,不知水淀村这些位高权重的人物作何看待。 很快,孙、杨两家为争夺水淀小学校长之位这一论题,成为了那一阵子水淀村街头巷尾、屋内堂中的热门话题。 此事,尽管孙向红未曾与父亲提及,然而孙家族人义愤难平,向在天津生意繁忙的孙父讲述了此事。孙父知晓后,仅是凭借人脉,寻到地区专员,专员向县长有所交代。即便杨二爷在县里四处奔走,着实闹腾了好一阵。他不惜耗费巨额钱财,到处疏通关系,最终,水淀村依旧迎来了一场重大的变革。 那精明的县长收了杨家两边送来的钱财,又接到地区专员的电话,一日于屋内,徘徊数圈,遂做出了一个明智的举动。他决定佯装不知,在水淀公然违背了政府乡村统治的规定,让杨二爷继续出任村长和保长之职,而孙向红则得偿所愿担任了小学校长。 自此,孙向红成为了水淀小学的校长。失去了愚民阵地的杨二爷,为此始终心怀芥蒂,对孙向红简直是切齿痛恨。心情沉郁的杨二爷不时便到学校外边转悠一圈,而后独自一人落寞地行至村头那块镌刻着“民风淳朴”的青石碑前,静静地伫立着。深谙世事的他心中怀有一股强烈的预感,水淀往昔的安宁祥和恐怕将要消逝无踪。 第27章 假冒杨家将后代 梁锦程和海英步入屋门之后,便与孙向红等屋内数人低声探讨起来。 “梁校长,与文之武谈判的地点和时间需得更改,依我获取的内部消息,杨天贵此次回乡,打着剿匪的名号,实则是要破坏此次合作,顺便剿灭淀北这股颇具正义的武装力量。”孙向红压低声音向淀北地区地下党负责人梁锦程说道。 “不,合作谈判仍需举行,这或许是最后的契机,我得到的消息表明,或许杨天贵那边也在收编他们。”梁锦程回应道。 “脚踏两只船,还是舍弃了吧!” 一位稍显年轻的党员略显急切地说道。这位年轻人名为刘清刚,乃是水淀村小学教师,是孙向红回乡后发展的首位地下党员。“ 要不,咱们更换个谈判地点吧!”海英插话补充道。 “谈何容易,文之武同意此次谈判,孙校长耗费了半年的功夫劝服。再者,文之武当下在何处?皆不知晓。”梁锦程紧蹙眉头说道。 闻听众人之言,孙向红沉思片刻,言道:“如此这般吧,梁校长,我腊月初一收到文之武传来的消息,他提前侦获了杨天贵带兵回乡的消息,他担忧这家伙直接攻打山寨,便连夜率领主力人马下山,展开游击,居无定所。我今晚前往文家山他母亲那里,瞧瞧能否获取有用的讯息。” 听闻孙向红的提议,梁锦程微微皱起眉头,陷入了短暂的沉思。稍过片刻,他缓缓开口说道:“这实乃无奈之举,你赶快去吧。不过,这边还需安排一番,万不可疏漏。要知晓,倘若文之武怀有诚意,他带人前来,那后果不堪设想。杨天贵今晚据称要部署一个连的兵力,还有一个炮排,这要是被围住了,全军覆没啊。” “有了!孙校长去寻文之武,这边由我和锦程负责安排处理。我们不是新招录了几位教师吗?没错,明天上午咱们就找几个年轻老师,往学校操场东南角搬运一大垛柴火,以供过冬取暖之用。倘若未能找到文之武,孙校长务必在天黑之前返回。”海英急切地说道,她的眼神中流露出些许急切与期待。 “你组织大家运柴火所为何事?”梁锦程问道。 “原定的谈判不是定在晚上九点于这间屋子吗?要是找不到,明晚八点四十,咱们就把那柴禾垛点燃,如此一来,一敲锣喊救火,村民们都会赶来救火。一来能够吓跑文之武,二来即便当时文之武已进入学校,也能够趁机逃脱,三来杨天贵定然不敢向前来救火的百姓开枪开炮。”海英说道,其语气坚决果断。 “好,此主意甚妙。”孙向红赞许地回应道,“梁校长,您意下如何?” 梁锦程思索片刻,说道:“好,就依此行事。大家即刻分头行动。” 众人离开之后,海英面向梁锦程说道:“海棠和我一起回娘家来了,我今晚就打算睡在我妈家了。” “那你可得好好安慰开导海棠,等后天有时间,你让海棠到咱家去,我也好好劝慰她,让她尽量想开些。”梁锦程认真地说道。 “行。”海英应声道,随后两人并肩离开学校,一同朝着街里缓缓走去。率先到达了海英娘家。两人相互道了别,海英迈进院里。梁锦程则转身朝着自家的方向前行。 海英刚一进屋,她妈便忍不住抱怨起来:“海棠这么个大人,说去茅房,都老半天了,狗子这困了找妈妈,她还没回来,究竟死哪去了!” “是吗?那我出去找找,这黑灯瞎火的,万一碰到坏人可就麻烦了!”海英着急地说着,又快步走出院门,径直朝着茅房的方向走去。茅房里空无一人,海英又大声喊着海棠的名字,心急如焚地找了一大圈,却连个人影都没瞧见。 “妈,不知道她去哪里了,也许一会就回来了吧!”在自己熟悉的娘家村子,海英的安全感还是相对较高的,所以也就没过多地往坏处想,这般和母亲说道。 “也真是的,这孩子打小就任性,经常跑个没影儿,这不又不知跑到谁家去了,兴许半夜才能回来呢?别管她了,咱们吃饭吧!”海英母亲絮絮叨叨地说着,然后转身去外屋锅里,小心翼翼地端出来还冒着热气的玉米面饼子和豆腐白菜,还有散发着香气的玉米粥。 实际上,这样的食物,在那个艰苦的年代,对于穷苦人来说,已经是非常不错的晚餐了。 海英默默地坐在炕沿上,拿起一块玉米面饼子,一边机械地吃着饭,一边眼神放空,陷入了深深的沉思。她在想海棠究竟能跑到哪里去,会不会遇到什么危险,心中不由得涌起一阵担忧。而眼前这平日里还算可口的饭菜,此刻在她嘴里也变得味同嚼蜡。 再说海棠被那个黑影猛地拖进黑屋之后,紧接着又上来几个身强力壮的汉子把她捆了个严严实实,甚至还用一块脏兮兮的破布把嘴巴堵得密不透风。 海棠瞬间被吓得魂飞魄散,她惊恐地睁大着眼睛,拼命想看清面前的黑影究竟是谁,然而屋子实在是太黑了,黑得伸手不见五指,根本无法看清任何东西。 “你们这捉的是谁?文之武,还是那个拿枪打死众多弟兄的女人?”一个听来有些熟悉的男人声音在这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充满疑惑地质问道,那声音仿佛从地狱深处传来,带着令人毛骨悚然的寒意。 “正义哥,不太清楚,这个人在学校里鬼鬼祟祟地转悠,行为极为可疑,似乎知道我们的行踪,我担心她会坏了咱们的事儿,就先给绑来了呀!”一个男人小声回答着,语气中满是忐忑不安,仿佛生怕自己的行为会招来大当家的责骂。 “哦?我看看是不是文之武的人。”那个听来有些熟悉的男人声音再次响起,话语中带着不容置疑的蛮横和霸道,仿佛他就是这黑暗世界的主宰。 海棠这回终于分清了这是杨大麻子的声音,心中不禁暗想:“正义哥?这不是杨大麻子声音吗?这伙人到底是什么人?他们和文之武什么关系?” 就在这时,有人点亮了一根蜡烛。微弱的烛光在黑暗中摇曳着,映照着屋内众人的面孔,使得这恐怖的氛围愈发浓重。 被称为正义哥的那个人,一身黑装裹着,只露出俩眼,只见他蹲下身来,用他那毛茸茸的大手托起了海棠的脸蛋,那邪恶的目光仿佛两把利剑,直逼得海棠身体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仿佛置身于冰窖之中。 借着烛光,海棠惊恐地看清了屋里竟然有二十来个人,个个手持枪械,而且全是一身黑打扮,头部和脸上皆被黑巾严密地遮盖,仅仅露出两只闪着凶光的眼睛。 原来,正义哥就是杨大麻子。这小子自水淀村落荒而逃后,便如惊弓之鸟,许久不敢下山。 但是,在山上这些日子,他可是一点儿都没闲着。 杨大麻子心里清楚得很,自己如今血洗水淀杨家,那名声已是臭名昭着。若想继续在淀北淀南的江湖上立足,必须得有所改变。 思来想去,他觉得,他要“改头换面”。他深知聚龙寨这个名声已经烂到了骨子里,在百姓心中早已是深恶痛绝,于是决意要寻找一个新的寨址,效仿聚义寨那样,打出个“替天行道”的名义,出师有名,妄图以此来缩小自己在黑白两道,以及民众中的恶名和所面临的威胁。 不得不说,杨大麻子确实是一个非常有心计的人。为达掩人耳目之目的,那狡诈无比、诡计多端的杨大麻子可谓是绞尽脑汁、煞费苦心,竟想出了借用满门忠烈杨家将之赫赫威名,来重新包装自己的山寨。 于是,他先对聚龙寨里那些头脑简单的弟兄们编造谎言,说自己父亲杨四爷实际上不是杨二爷的亲兄弟,而是二爷他爹收养的逃难小孩。 他爹曾经在临终前告诉过他,他们家是从河北一路逃难过来,祖籍是陕西代县鹿蹄涧村,乃是杨家将杨七郎的后人,不应该随水淀杨家家谱的辈分,应该随鹿鸣涧村的杨家辈分,是永字辈,他爹还给他起好了一个名字,叫杨永正。 然后,在和弟兄们吃酒喝肉的时候,杨大麻子装出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痛哭流涕,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诉说着自己的“悲惨遭遇”。 杨大麻子说自己上山之前,本是一个老老实实、安分守己的好孩子,都是刘大龙把他给教坏的。自己不应该去水淀村乱杀人,那些个杀人的理由都是刘大龙教他的。 这是怎么回事呢? 刘大龙说杨天明去他堂弟粮店卖粮食时,揭了刘大虎接了缺斤短两的老底,刘大虎让刘大龙给他出口恶气。刘大龙呢,一直没顾得过来,在传寨主之位时,刘大龙说这个条件,杨大麻子一时糊涂就答应了要替他出口恶气,没想到最后竟然弄出了人命。 杨大麻子就这样日复一日地讲着,反正那天在他身边知道底细的喽啰,一个不剩,都被打死了。所以,他天天讲,也就把这瞎话硬生生讲成了真话。自那,大伙都叫他杨永正。 改名换姓后又过了一段时间,他派出探子,了解到乡间并无人在追杀他,就又特意精心谋划一个回乡认祖的计策来。他精挑细选数位心腹,组成一支貌似“郑重其事”的回乡认亲队伍,专程赶赴山西代县之杨氏祠堂祭祖。 一到代县,杨大麻子便对那几位心腹言道:“兄弟们于山上皆辛苦了,我独自回鹿蹄涧村祭祖足矣,你们啊在城中逍遥自在,该吃吃,该喝喝,逛逛窑子,别惹事即可。” 于是给了这几位心腹些许大洋。自己呢,则雇了车辆,径直奔向鹿蹄涧村杨令公祠。 杨大麻子坐上马车,径直驶向代县城东四十华里处的鹿蹄涧村。在鹿蹄涧村盘桓七日,或许是其此生最为安分守己、勤奋好学、颇具人样的七天。 在那里,他拜了杨家祠堂,还与当地的杨家子孙交谈,了解了一些杨家将的传说和故事,包括“鹿蹄涧”村和杨令公祠的由来,以及杨六郎杨延昭和杨七郎昭弟在边关大战的传说。尤其是村里着名的“鹿蹄石”,还有杨家祠堂堂前那两座牌楼的模样,以及两块匾额的前后文字——“正谊”“明道”,“廉垂”“四知”,他都花钱请人画下来并记录下来。 至第八日,返回代县县城,觅得几位心腹,旋即动身前往淀北聚龙寨。此一路,他将过去七日所学之杨家将传说故事,以及鹿蹄涧村杨家祠堂相关知识,悉数讲与几位心腹,以增自身威望。 归至山寨,这小子便悄悄选了一处更为险要的山峰,老鹰嘴,在那又在那里搭建了新的匪窝,起名叫“天波寨”,盖了一座“忠烈堂”,且于忠烈堂前,请石匠依画稿之样,打造出一块“鹿蹄石”,置放于忠烈堂台阶之前,继而又请工匠于议事堂前建造两座仿牌楼样式之木质建筑,然仅具其形,无雕梁画栋之美,并遣人至山下制作两块与杨家祠堂前牌楼上毫无二致之匾额,高悬于两座“伪牌楼”之上。 竣工当日,杨大麻子率领山上众多土匪,举行了一场浩大、庄重的祭祀仪式。他们将从杨家祠堂中抄来的先祖牌位,交由木匠逐一仿制,然后整齐地摆放在议事堂内。杨大麻子率先跪地叩头,虔诚地祭拜祖宗。 不仅如此,他还特意选择恰当的时机,前往宁河县潘庄的杨七郎墓前开展祭祀活动。他企图以此种方式,向众人表明他对祖先的敬重与仰慕之情。同时,也借此契机向外界传递一个讯息:他是一个有信念、有责任感的人。 做完这些事情后,杨大麻子便开始大肆宣扬这件事,试图将其传播到每一个角落。他知道,只要能够成功地将这个消息传递出去,就能在一定程度上消除人们对他的怀疑和警惕,而且会吸引更多的人上山,加入他的队伍。 杨大麻子,不,杨七郎后代,杨永正的名声很快在淀北传开了。人们纷纷传言,淀北又出了一伙新的绿林好汉,名为天波寨好汉,领头的是一个年轻而新首领,身材魁梧,仪表堂堂,是杨七郎后代,自称为淀北正义哥。 杨大麻子实乃心机深沉之辈。每逢夜半时分带人下山打劫大户,他定会先编造一则有关这户大户如何欺凌弱小、鱼肉乡里的故事,还美其名曰是替天行道。再者,所有人皆着一身黑色行装,黑衣、黑鞋、黑帽,以黑色面巾蒙面,仅将双眼露出。打劫完毕,必定留下一张纸条,上面写着淀北某某寨子,就连聚义寨也多次被其冒名。尤为甚者,在杨大麻子下手抢劫的村庄中,有好几个乃是文之武所选定的堡垒村。 杨大麻子不仅持续打劫、鱼肉乡里,而且一直绞尽脑汁地探听文之武的消息,对于这个心胸狭隘之人而言,此仇不报,他每日都难以安睡。 这不,文之武要来梁庄小学的消息,被他通过聚义寨的内线获取到了。于是,他精心编造出了一个谎言,对手下宣称:“一群日本人的汉奸探子要在梁庄小学开会,天波寨必须秉承‘精忠报国’之祖训,下山去,将这伙出卖祖宗的日本探子全部消灭掉。” 第28章 找到文之武了 这一夜,没有一个人睡得安稳。 海棠在冰冷的屋里睁着眼整整想了一晚上,她惦记着她的文之武,她知道已经有两拨人要杀他,不知道是不是还有第三拨,第四拨,甚至更多。 杨大麻子和土匪们也一样在黢黑冻人的黑屋里挨了一宿。 海英和梁锦程这一夜,也是没怎么睡。 杨天贵和文静自和海英、海棠姐俩分手后,就和小妹杨天真一起回到杨家大院。 吃过午饭,杨天贵便一个人独自回到村东大庙的司令部去了,说是研究作战方案,一夜未归。 文静在晚上非要和杨天真一起睡,结果她这一通问东问西,弄得杨天真也是一夜没休息好。 文之武这夜带着弟兄们在朱庄宿营。朱庄在淀北也是个大村,也有一座大庙。文之武他们就在庙里。这座庙自建成以来,一直香火旺盛,四邻八村都愿意到这求个香,许个愿什么的,所以庙里也一直没有荒凉。庙里有位老法师叫慧净,还有一个小徒弟,师徒俩都是穷苦人出身,所以每次文之武他们来都是招待的很周到,而且嘴也很严,从没有外人知道这是文之武的一个据点。 文之武今晚把队伍驻扎在朱庄大庙,原本是打算和阿珍一起到离这十里半地的文家山村看望母亲的,顺便给母亲留些过年的钱。可是因为明天要赴约谈判,所以暂时放弃了这个念头。 此刻,文之武在庙里的一间略显简陋的厢房里,与张军师、阿珍以及二当家大海四个人围坐在一起,正严肃地商议着明日谈判的相关事宜。 显然,这是关乎队伍未来走向的一件大事。 只见张军师和二当家大海嘴里叼着旱烟杆,叭嗒吧嗒地抽着,一锅接着一锅,不曾停歇。 那浓烈的烟雾在屋内不断弥漫,呛鼻的气味充斥着整个空间。文之武没有抽烟,此刻他只是紧紧地紧锁着眉头,目光深邃而专注,全神贯注地思量着与地下党合作谈判的种种细节和可能面临的情况。 “大当家的,以前我在晋军的时候,对他们的队伍有所了解,知道他们的确是替穷人打天下,军纪特别严明。”张军师一边说着,一边在脚底板上磕了磕手中的烟锅。 “是啊,司令 ,这要是归顺了他们,咱们可就不能像以往那样随心所欲,想吃香的就吃,想喝辣的就喝了!我觉得还是文家山保长来时,建议咱们加入地方保安队,或者归顺杨天贵部队好一些。那样,咱们继续可以干自己想干的事,是不是司令?”二当家大海吐着一口浓烟,紧跟着说道。 “大海,归入保安队也好,杨天贵的正规军也罢,用不了多久,他们就定会派人来夺了你的军权,这个我在晋军的时候见得多了,万万不能归他们,他们没有信用。”张军师表情严肃,语气坚定地说道。 阿珍静静地听着张军师和二当家大海的对话,始终双唇紧闭,什么都没有说,只是目光在众人身上流转,似乎在思考着什么。 文之武听着俩人的话,依旧沉默不语,陷入了沉思之中。 然而于他的耳中,往昔做生意奔赴陕北之际,倒是听闻他人提及红军乃是一支纪律严整的穷人队伍,有着严格的军规,称作《三大纪律八项注意》,官兵平等,打土豪所得需归公。倘若就此归顺,如此一来,自己便无法每月初一离队,去悄悄探望海棠了;再度打土豪所得金银细软,亦无法给予海棠任何东西啦,就连自己暗自筹谋着多积攒些钱财,为海棠翻盖青砖瓦房的念想,也难以达成了。 个人利益的羁绊,致使文之武的思绪纷乱不堪。 “哥,你作何想法?”此时,阿珍问询道。 “阿珍,你与抗联有过接触,他们收编队伍,情形会如何?”文之武反问道。 “抗联乃是名副其实的抗日队伍,抗击日本毫不含糊,众多绿林好汉的队伍被收编后,司令依旧担任这支队伍的首领,只是抗联会派遣一些极为出色的政工干部过去,协助司令开展一些政治思想工作、宣传工作,整肃军纪。我记得有诸如‘不打骂百姓,不拿民众财物,不调戏妇女,不抽大烟’之类的要求,江一山曾给我讲过这些。” “何为政工干部?”二当家大海问道。 “就是负责政治思想工作的,旨在确保队伍里众人的想法、目标以及行动保持一致,如此一来,部队的战斗力便能大幅提升,大致就是这个意思,也就是管控脑袋中的想法和嘴巴所说之话的人。”张军师针对大海的问题作出了回答。 “张军师所言差不离,我也未曾加入抗联,不过,他们着实出色,一身正气,满怀胆气。即便许多人往昔再慵懒散漫,加入队伍之后,都会仿若脱胎换骨一般。”阿珍补充说道。 “哦,竟是这般。”文之武略作思索,他沉默了片刻,仔细思量着,忽然,他忆起一件事,正是为了此事,也要与梁锦程、孙向红见上一面,谈上一谈。想到此处,文之武说道:“不论能否合作,我认为与他们谈一谈,实属必要。” 孙向红离开学校后,择取近道径直朝着文家山疾行。 孙向红心焦如焚,步履匆匆,不时在河沟池塘那光滑的冰面上摔个跟头,但旋即爬起,继续前行。行走了约莫两个多时辰,便抵达了朱庄的大庙外。 刚靠近庙门,孙向红便被几个黑影猛地扑倒,被捆得严严实实,嘴巴被堵住,眼睛被蒙上,随后被关进了大庙里的一间耳房。 孙向红全然不知是哪股势力绑了他,内心焦虑至极。他寻思着定要即刻见到绑他的这群人的首领,瞧瞧究竟是谁,有无机会脱身,以便及时赶赴文家山。 奈何嘴巴被堵住,于是,他奋力用脚猛踹门板和墙壁,制造出阵阵声响。 这一招果真奏效,门开了,进来一人,迎面便是一脚,嘴里还嘟囔着:“我叫你踹。” 孙向红被这一脚踢翻在地。这人出去后,又重新将门关紧。 孙向红心急如焚,决意豁出去,于是,再度使劲踹着门板和墙壁。 这时,刚才那人再度进来,刚欲抬脚再踹之时,孙向红嗯嗯啊啊地摇着头,以一种急切的眼神望着他。 看守他的这人似乎认出了他,把脸凑近,仔细端详着,问道:“你去过聚义寨吧?” 孙向红听闻,赶忙使劲点头,嘴里嗯嗯地想要说话。 看守又端详了一会儿,一拍脑袋,说道:“想起来了,你是司令他们家的亲戚!”言罢,便跑了出去。 很快,这人便领着文之武来到了关押孙向红的耳房。 看到孙向红的样子,文之武一惊,连忙叫人给孙向红松了绑,连声说着:“表哥,这帮兔崽子不认识你老,你受苦了,多担待。” 孙向红长长的出了口气,使了个眼色给文之武,二人便进了厢房。 孙向红说:之武表弟呀,我连夜赶来,是想去文家山问问舅妈你在哪里,我一个朋友托话让我告诉你,你今晚无论如何不能去梁庄小学,杨天贵在那布置了部队,要打你们的埋伏。消息确切。他还说,地下党定的下次谈判时间为腊月二十三,就在这座大庙,夜里十二点。还让我嘱咐你那晚不要把队伍放在大庙里,要安排在大庙四周警戒,还要选好安全撤退密道。 文之武听了点了点头,就和孙向红告了辞,带着队伍不知开往何处了。 孙向红揉了揉被踢青了的大腿,自言自语道:还真踢,不知道我是你大当家他表哥啊!说着,自己也笑了,笑得是那么开心。 孙向红出了大庙,又按原路一路快走,在中午前赶回了梁庄小学。 当得知孙向红已经找到文之武,并约定了下次会谈时间地点时,每个人的脸上都露出了胜利的微笑。随后,在梁锦程的要求下,全体人员都撤出了学校,各自回了家。 到了早上,海棠还没回家,狗子哭着喊着要妈妈时,海英的心头有了一种不祥的感觉。但因为还有更重要的工作要做,她不得先放下了这件事,让父亲在村子周围赶紧再找找。 忙了一天,晚上,和大家分手以后,海英又惦记着海棠,又赶紧跑回娘家,赵四宝找了一天还是没有找到海棠。 海英觉得不妙,于是,回到梁家,和梁锦程说,海棠莫名其妙失踪了,她还说,那天进村口时,看到村口芦苇地里有黑衣打扮的人在里面。 “黑衣打扮,是不是有土匪要进村打劫啊?”梁锦程若有所思地说道。 于是,夫妻二人各自从秘密处取出自己的防身武器,揣在身上,再和梁父交代了要注意防范土匪,关紧大门后,便一同去了海英娘家。 再说杨天真和二嫂文静卧谈了一夜,也没怎么睡。一大早,起床洗漱完毕,去正屋里和母亲说了会儿话,就找到杨二爷,把自己想去梁庄做一年半载实习教师的打算和父亲讲了。杨二爷虽说不同意,但毕竟拗不过这个独生女,想想这一年可以随时见到宝贝女儿,也就答应了。 杨天真在家里吃了午饭,就和父母家人告辞说要回梁庄,因为筹办学堂最近很忙。 临走前,她特地绕到了村东大庙,尚未进院,便被持枪的卫兵拦住,待说清是杨营长的妹妹时,也就被放了进去。 杨天贵正在研究晚上作战计划。听卫兵进来报告说小妹天真来了,便迎了出去。兄妹俩一见面甚是高兴,天真伸手就要取他腰间的手枪玩,被他瞪了一眼。 “哥哥,给我玩一玩吗?”杨天真和二哥撒起了娇。 “不行,这枪能随便玩嘛,你知道这是司令部,要是在家,二哥肯定给你玩。”杨天贵哄着杨天真。 “不嘛,二哥,就玩一下。” “一下也不行。” “二哥,这样吧!我一个人要回梁庄学校,路上单薄,万一哪个歹徒劫了色,妹妹这一辈子可就完了。二哥,我和你自小就最好,你给我支手枪防身吧!”杨天真背着手,和杨天贵说着。 看着已经出落成大姑娘的杨天真,杨天贵心里有些担心,特别是现在淀北匪患猖獗。 他看着杨天真,想了一会,转身从随身的文件包中取出了一把勃朗宁和一盒子弹。 “天真,这把枪你用防身,收好,别走火,还有这是一盒子弹。这种子弹难买,省着点用啊!“杨天贵把枪递给了妹妹。 “二哥,我不会使,你教教我,好不?”天真说道。 于是,杨天贵又手把手教会了杨天真如何开枪,如何填装子弹后,就趴在杨天真的耳朵边说到:小妹,你今天非要回梁庄吗? “嗯,是的,我到这就是和你告别来的。”天真眨巴着眼睛说道。 “那你回去后,先别去学校好吗?”杨天贵此刻担心晚间的围剿战斗会误伤到妹妹,或者妹妹被文之武这帮匪徒打伤或捉住当作人质。换作别人,他可以一闭眼让士兵开枪开炮,可这是亲妹妹啊。 杨天真还是坚持要走,天贵也扭不过妹妹,压低声音在她的耳朵上说到:今晚你绝对不能进学校学校,到村子里住,今晚那里将有一场激烈的战斗,听二哥的,二哥怕你被误伤……” 杨天真一把捂住了天贵的嘴,说了声:二哥,放心吧!我绝对听你话。之后,便开心地走了。 杨天真坐着父亲给安排的马车,在四个持枪家丁的护卫下,很快到了梁庄。天真一溜小跑直奔梁家,到时见梁家大门紧闭,便使劲敲门。 经过院里人仔细询问,才给打开大门,把天真给放了进去。 进去之后,海英老师和梁校长都不在家。于是,天真又出门,直奔海英老师娘家而来。 到了赵四宝家,急急进门,见梁校长和海英老师一脸愁容,便问道:“海英老师,怎的了?” “你堂嫂海棠失踪了,”海英说道。 “哦,那可怎么办呢?”天真听了也是没有办法,这时,她想起了二哥嘱咐她的话,赶紧趴在海英耳边说道:“海英老师,我二哥告诉我,今晚不许我去学校,说今晚那里要发生激烈的战斗,怕误伤我。你们也别去。” “哦,天真,谢谢你!”海英感激地说道。 此刻,梁锦程轻轻叹了口气,说到:“哎,大炮一响,黄金万两。这回又得到处筹钱修补校舍了!” 转眼到了晚上八点左右,在黑屋里蒙了一天一宿的杨大麻子掏出怀表一看,说道:“八点了,按照原定的计划,各就各位,准备开干。” 于是,黑衣匪徒们按既定计划,上到每个射击点上潜伏起来。他自己则和两个保镖爬上库房房顶,这里是最得了望学校大门的位置了。 第29章 激战还是发生了 实际上,海英和梁锦程心里以为,杨天贵定会铩羽而归,因为战斗的主角遁地没影了,他和谁打啊! 但出乎意料的是,当晚九点钟的时候,梁庄小学那边居然真的传来了激烈的枪炮声,砰砰砰,哒哒哒,时不时还伴随着“轰”的一声巨响,仿佛是过年时所放的那种装药量巨大的大号二踢脚。 梁庄的村民们从来没听到过枪炮声,一开始还以为学校里有什么喜事,正在燃放鞭炮呢。那些胆子稍微大一点的小孩子想要跑出去凑凑热闹,但都被家里的大人狠狠地踢了一脚,然后乖乖地回到屋子里去了。而年龄稍大一些的男孩子则偷偷摸摸地溜了出来,调皮捣蛋地爬到了屋顶上去。 站在屋顶上,可以看得更清楚,然而这并不像放鞭炮那样,没有那种急促的一连串闪光和连续不断的噼里啪啦声。他们所看到的是一群黑乎乎的人影在来回奔跑,芦苇塘也已经燃烧起来了,把黑夜映照得通红。在时快时慢的砰砰声和哒哒声中,时不时会传来一两声令人痛苦的哀嚎声。 梁锦程坐在屋内也觉得纳闷,按理说小学校没人,杨天贵他们摸上去寻找不到人,也就撤了,怎么还真打了起来。他越想越坐不住,站起身来,脚步匆匆地朝着小学校走去。到了村西口,远远望去,他发现果然有人趴在屋顶,正与下方的人相互对射着。 原来,杨天贵的部队早在天刚擦黑的时候,便已经从梁庄外潜伏的芦苇地悄悄出动,按照既定作战计划,兵分多路,从多个方向包抄上去,将小学校所有可能的退路都牢牢截断。 可以说,他们的包围圈如同铜墙铁壁一般。而杨天贵则将指挥地点选在了一户与杨二爷关系颇为密切的梁庄地主家的房子里。站在那家屋顶上,不仅视野开阔,而且居高临下,十分便于观察整个梁庄小学的局势。 八点多钟的时候,一直坚守在屋顶的副连长突然从上面爬了下来,然后快步走到杨天贵身边,汇报道:“报告营长,我刚才用望远镜观察时,看到有几个人影爬上了小学校的屋顶,而且那几人手里好像拿着枪。” 听到这个消息后,杨天贵顿时喜出望外,脸上露出难以掩饰的笑容。他心想,这次行动即将大功告成。 不过,他并没有立刻下令发起进攻,因为下午文静特地到村东大庙找过他,并反复叮嘱他要等待九点钟,再发动攻击。她想要将前往梁庄小学的地下党一网打尽,如果可以抓住活口那自然最好,但如果实在不行,死的也行。 因此,听完副连长的汇报,杨天贵只是淡淡地说:“继续观察,等九点整再行动。到时候由我亲自指挥。” 当杨天贵腕上手表的指针指向九点,他没有下令炮兵先以迫击炮轰击屋顶目标,而是果断决定派遣一个侦查班的兵力,悄然自学校西边偏门潜入,贴墙趋近教师办公室。他如此指挥,意在使这些士兵得以顺利冲入教师办公室,将其中之人一举生擒。待屋顶之人察觉,主动出击之际,他的迫击炮、重机枪、轻机枪,以及特等射手将一同开火,对屋顶潜伏之人形成围剿之势,将其歼灭。 在他眼中,一个连外加一个排炮兵的正规军,剿灭那几无枪支的土匪,犹如探囊取物,易如反掌。 但是,就在他的侦察兵刚摸进学校,靠近教师办公室时,竟然被从房顶射来的子弹和投下来的手榴弹击中好几个人,剩下的则迅速滚到教师办公室前排房屋的房根底下躲避。然而,此时想要撤退已经来不及了,他们只能躲在屋根处,不断地左右移动着身体,试图避免成为屋顶上敌人的活靶子。 梁庄小学的校址位于一处高台之上,地势险要,防守起来十分容易,但进攻却非常困难。 杨天贵在远处观察着战况,见此情形,立即调动了两挺机关枪,希望通过强大的火力来压制房顶上的敌人,以便被困的那个班能够安全撤离。 当机枪响起时,屋顶上的敌人被压制住了,暂时停止了攻击。房根处被困的士兵们抓住这个机会,快速沿着房根向来时的偏门方向冲过去。就在这时,只听到房顶上有人高声喊道:“西边偏门处,手榴弹招呼,弟兄们,给我狠狠地打!千万别让他们跑了!” 随着轰的手榴弹爆炸声和砰、砰、砰几声枪响过后,在西边小学偏门处,又有几个士兵倒了下去。 见到又打中了几个,房顶上的黑影们打的更欢了,全然不顾左右飞过的机枪弹。 看到一个班的侦察兵几乎损失殆尽,杨天贵暗自骂道:“行啊,文之武,有两把刷子!” 此刻,他判断,还需要再仔细观察一下小学校环境,看看这帮土匪还有什么可能的潜伏设置。于是,他蹲在地主家的屋顶上,举起望远镜,仔细观察着小学校内的环境。 果然,杨天贵发现了操场角的那一大垛柴禾。 “炮兵和重机枪上房。派两个士兵交替掩护,到东南围墙犄角那里,把墙角里面的那个柴禾垛点着,然后借着火光,炮兵和重机枪一同把房顶的火力点和人员一一拿下”,杨天贵下了命令。 很快,一颗手榴弹飞过小学校围墙,落在柴禾堆里,一声轰响后,熊熊大火腾空而起,被炸飞的柴禾落到围墙外的芦苇丛中,顿时也是火烧连片,照得小学校内外是一片雪亮。 借着火光,重机枪手瞄着小学校屋顶上的人影扫射着,随着马克沁哒哒哒清脆的枪声,伴随着哀嚎声,屋顶上不时就有一个黑影重重地跌落到地面。 迫击炮手也来了劲,炮弹更是长了眼一样飞了过去,轰的一声巨响后,个把黑影便随屋顶一块飞扬起来,然后重重地飞落在地面上。 一通狂轰乱射之后,屋顶已无枪弹射出。杨天贵举起了信号枪,一发红色信号弹腾空飞起,霎时,学校四周杀声一片,杨天贵的士兵端着枪从四面八方嚎叫着冲了过来,将学校围了个水泄不通。 杨大麻子蜷缩着身子,躲在一处平房顶突起的山墙后面,身旁仅剩下两个同样惊慌失措的弟兄。他的眼神中充满了恐惧和绝望,望着冲过来的黑压压的士兵,沮丧地说道:“妈的,这哪是文之武啊。这是打土匪的正规军啊!上当了!” 原来,就在杨天贵那一个班刚进学校的时候,杨大麻子所处的位置较远,加之光线昏暗,他看得不是很清楚。只能依稀分辨出每个人都手持枪支,粗略一数就十多个人。在那一瞬间,他心里暗自猜测大概是文之武吧。 当眼见着这十多个人朝着教师办公室走去,杨大麻子在那一刻觉得这应该就是文之武,于是毫不犹豫地开了火。 起初,他和弟兄们凭借着居高临下的优势,打得那叫一个过瘾。下面的人在他们眼中仿佛就是活靶子,每一声枪响都伴随着敌人的惨叫和倒地,死伤哀嚎之声此起彼伏,这种主宰他人生死的感觉让他内心的快感如火箭般直线上升。 然而,没成想,仅仅几分钟之后,局势瞬间逆转。哒哒哒的重机枪声和迫击炮的轰炸声,打破了他们之前的位置“优势”。杨大麻子瞬间被这强大的火力震慑住,他这才意识到,这绝对不是之前所设想的文之武那区区十几个人,从这强大的火力配备和训练有素的作战方式来看,和他对打的肯定是装备精良、训练有素的正规军。 杨大麻子和那两个土匪神色惶恐,战战兢兢地探头,眼睛不停地转动,紧张地查看四周如潮水般冲过来的士兵,心中急切地想寻找一个能够让他们趁机溜走的缺口。他们的呼吸急促,心跳如鼓,额头上豆大的汗珠不断滚落。 就在这时,只听得一声尖锐的呼啸划破长空,一发迫击炮炮弹呼啸而至。那炮弹带着死亡的气息,以惊人的速度坠落,最终落在离他们仅仅两三米远的屋顶上。 刹那间,伴随着震耳欲聋的爆炸声,强大的冲击波瞬间席卷开来。屋顶的砖瓦被炸得四处飞溅,滚滚浓烟弥漫而起。杨大麻子和另外两个土匪甚至来不及发出一声惨叫,就当即被这巨大的爆炸威力从屋顶掀翻到地面上,倒在一片血泊之中。 就在杨大麻子刚刚隐藏的那屋顶下面的昏暗黑屋里,被五花大绑着的海棠,原本瘫坐在地上,神情萎靡。当激烈的枪炮声骤然响起,她像是被电流击中一般,一下子从地上猛地站起,不顾一切地冲到屋门处,满心渴望能往外张望,了解外面的情况。 可是,除了那扇黑黢黢的厚重木板大门严严实实地挡在眼前,她的视线里什么也看不见。 海棠满心焦急与愤怒,使尽全身力气使劲地踢着那紧锁的屋门,试图引起外面人的注意。她多么想大喊让文之武快跑,然而无奈的是,她的嘴被堵得严严实实,只能从喉咙里发出嗯嗯嗯的含混声响。于是,她发了疯地踹着大门。 伴随着外面伤者的声声哀嚎不断传进来,那凄惨的声音仿佛一把把利刃,刺痛着海棠的心。泪水不受控制地顺着海棠的脸颊汩汩流淌了下来,她的面容因恐惧和绝望而扭曲。 从传统观念的角度来看,在那个时代,寡妇的身份往往意味着诸多的苦难和歧视。海棠深知这一点,她害怕自己存在战斗结束之后,从这黑屋子出去之后,依旧无法摆脱这样悲惨的命运。 在社会环境的压迫下,过去女性的生存空间本就狭窄,而寡妇更是处于社会边缘,饱受冷眼和欺凌。从心理层面分析,此刻海棠的恐惧不仅源于对未知危险的担忧,更有对未来生活的深深绝望。她不知道自己是否能在这场混乱中幸存,也不知道未来等待她的将会是怎样的黑暗。 杨天贵的士兵已经冲进学校。士兵们端着枪就着还在燃烧的柴火的亮光到处搜索着残匪。三个士兵顺着夹道搜寻过来,听到了海棠的踹门。听到响声的士兵们,都举起了枪对着屋门,一个士兵大喝问道:里面是谁? 海棠的嘴被堵住,只能“呜呜”地叫唤,同时拼命地使劲踹门。就在这时,一位军官搜索过来,他侧耳倾听了一番门内的动静,估摸屋里应该是关着人,随即命令一名士兵用枪托砸开门锁,接着大门被打开,他们冲了进来。 海棠被带了出来,嘴里的毛巾也已被取出。海棠告知那位军官,自己叫赵海棠,去厕所时被歹徒劫持并囚禁于此。军官暂时无法核实海棠的身份,便让士兵押着她,来到了杨天贵的指挥部。 “报告营长,经打扫战场,文匪部落均已被击毙。搜索时,从库房里发现这个被捆绑的妇女。”押解海棠的士兵汇报着。 此时,杨天贵定睛一瞧,这被绑着的妇女,正是昨天初一从雪地里救起的杨三爷家守寡的儿媳妇。他不禁有些惊诧,赶忙问道:“怎么是弟媳妇?” 此刻,海棠不知文之武是否已被打死,刚刚听了那报告士兵的话语,她觉得文之武恐怕已性命不保。还没来得及给杨天贵回复,便眼前一黑,昏厥过去。 小学校东南墙角的柴禾已然烧尽,火光消逝无踪,唯有缕缕青烟依旧袅袅飘起。在小学操场的地面上,横七竖八地躺着一具具满身血污的尸体,有些尸体的衣物残破不全,那是遭受了炮弹的轰炸所致。 杨天贵下令让士兵们举着松油火把,手中拿着文之武的通缉画像,逐一对地上的尸首进行查验,查看哪一具是文之武的尸首。来来回回仔细查验了三四遍,除了两个脑袋被弹片削掉而无法确认的,其他完整的尸体皆非文之武。 “营长,您瞧他们的穿着,咱们今天打的莫非是最近在淀北为非作歹的黑衣匪徒?”跟在杨天贵身后的连长,满心疑惑地问道。 “还真是有可能,难道这一波并非文之武的队伍?”杨天贵蹲下身,仔细观察着。 “不对,屋顶上,你们清查了吗?” 杨天贵站起身,转身询问连长。 “报告营长,没有,现在派人立刻清扫屋顶战场。”连长听到杨天贵的问话,当即一个立正,敬礼说道。 “马上,带着这个通缉令画像上房顶。”杨天贵命令道。 几个士兵寻来梯子,爬上房顶,再次仔细搜寻了一遍。在一个平房顶上,有士兵报告称,尚有三具死尸,随后一并用绳子捆好顺了下来。经过辨认,依旧不是文之武。 杨天贵不禁有些失望,自己今日可谓是下了血本,折损了一个侦查班,匪徒虽几乎全部被就地歼灭,但就是不见文之武的踪影。他暗自揣测,是不是那两个被炮弹炸掉脑袋的其中之一便是呢?然而,他无法确定。 在那个年代,仅凭借长相或者身体的某些特征来辨认历经激战的尸首,的确极易出现差错。倘若放在今日,通过一个 dna 及牙齿痕迹检测,便能轻松完成比对。 此时,梁庄村长兼保长梁善人已被杨天贵差遣士兵从家中请到了小学校,他的大儿子,即梁庄小学校长梁锦程,还有儿媳妇海英,也一并跟了过来。 “梁村长,匪徒我们已全部剿灭,这些尸首,明早乡公所会派人前来,你们配合出劳力,在开洼野地挖个大坑,将这些尸首掩埋。”随即,杨天贵带着队伍,抬着伤病员连夜返回了水淀村,第二天便带着部队开拔回团部驻地过年了。 梁锦程和海英站在那里,目光凝重地望着战斗过后的小学校。教师办公室那原本明亮的玻璃门窗此刻皆已破碎炸坏,参差不齐的碎片散落一地。墙壁上更是满是斑驳的痕迹,弹孔、硝烟的熏黑以及血迹的浸染,让原本平整的墙面变得面目全非。 但他们的内心却是轻松的,因为文之武和他们都幸运地躲过了这一劫。 海棠在地主家昏死后,被名叫石头的那个卫生兵给救了过来。苏醒后的她,身体依旧虚弱不堪,脸色苍白如纸。她一个人扶着墙,脚步颤颤悠悠,仿佛风中的残叶,艰难地往家走。 此刻,她的内心极度渴望能够去小学校看看,找找文之武的尸首。在她的脑海中,不断浮现出曾经与文之武相处的点点滴滴,她想为他最后做些什么,想把他的尸首擦拭干净,再入殓埋下去,让他能走得安详。 可是,这是在娘家,她心里很清楚,自己的身份是水淀村杨三爷家儿子杨天明的遗孀,一个寡妇!在那个封建礼教严苛的时代,寡妇的一举一动都备受关注和约束。她若贸然行事,不仅会给自己带来麻烦,更可能会给娘家,给爹妈带来无法承受的灾难,让他们在村里难以立足。 她想去,每一步的前行都伴随着内心的挣扎,每一次呼吸都充满了对文之武的思念和牵挂。然而,此刻她绝不能去!她能做的,只是在无人的角落里,为文之武默默地流泪。那无声的泪水,饱含着无尽的悲痛、无奈和深情。 第30章 彼此惦念 心事重重的海棠终究还是决定回娘家。 她推开门走进屋时,母亲正低着头挑豆子,为明早磨豆腐做准备。看到海棠回来,母亲立刻沉下脸,数落起来。“海棠,你都这么大个人了,一夜未归,外面直打仗,你到底跑哪儿去了?” 母亲的语气中满是恼怒。听到妻子的责骂声,赵四宝也从里屋挑起门帘,满脸怒容。他盯着海棠看了几秒,然后说道:“海棠,你也是当妈的人了,还是个寡妇,这么不知分寸,万一出了什么事,我们这一大家子在村里还怎么做人?!” 海棠听着父母的斥责,默默低下头。 “你吃饭了吗?”发完火的母亲,看到海棠虚弱的样子,苍白的脸色,又忍不住关心起来。 海棠此刻什么都不想说,她缓缓地挪动脚步,走进西屋,挨着火墙,坐在炕沿上,眼神呆滞,目光空洞。 此时,儿子狗子正在熟睡。 见海棠这副模样,她母亲赶紧跟进屋来,挨着她坐下,拉起她的手,轻轻问道:“海棠,这一天一夜,你去哪了?怎么变成这样了啊?” 海棠依旧沉默不语,只是晶莹的泪花,顺着她的眼角大滴大滴地滚落下来,打湿了她的衣襟。 “海棠,是不是有人欺负你了?你跟妈说,咱找亲家去给评理!我倒要看看,在梁庄,谁家还能大得过你姐公公不成?”她的母亲不明就里地安慰着,心里也跟着着急起来。 然而,海棠还是不说话,只是默默地流着泪。老人见状,无奈地叹了口气,站起身来,将地上的小方桌搬到海棠眼前的炕边上,然后又匆匆去了外屋的大锅里,取出了饭菜,摆在桌子上。 饭菜很简单,只有一碗白菜豆腐和两个玉米饼子,但这已经是家里最好的食物了。她母亲看着海棠,心疼地说道:“海棠,你先吃点吧,别把自己饿着了。你要是饿坏了身子,那狗子该怎么办呢?他还等着你照顾呢……” 过了好一会儿,海棠终于停止了哭泣,缓缓抬起头来,声音沙哑地说道:“妈,我没事,您别担心。” 稍微停顿了一下,海棠继续说道:“妈,您老受惊了。我昨晚去茅房,被黑衣匪徒给绑了,关在小学校黑屋子里,多亏杨家天贵二叔把他们都打死了,我才死里逃生,给救了出来。” 海棠给母亲叙述着自己失踪的经过。这样的叙述,她觉得是最为妥当的说辞了。 她母亲,包括东屋里的父亲,听的睁大了眼睛和嘴巴。 “哎,没事就好!好人有好报!咱海棠全须全身的回来,就是最大的福气,”她母亲安抚着海棠。 海棠没在说话,她接过母亲手中的筷子,低头吃起饭来。吃完,倒头就在狗子的身边睡下了。 后两三点钟,海棠起夜,看狗子睡得很深,又蹑手蹑脚走到东屋门帘外,侧耳听了一会儿,母亲和父亲的鼾声很均匀,睡得很沉。于是,穿好棉衣,拿起了案板上的小心翼翼地出了家门。 海棠又回到了小学校,不知是哪里来的胆子,她一点都不怕。 在操场上,她看到了那些横七竖八的尸体,天色很暗,倒也遮挡了这些尸首血淋淋的模样。 海棠握紧了手中锋利的菜刀,蹲下身,一个死人一个死人的瞧着。海棠看了一圈,除了两个没有脑袋的,没有文之武的尸首。于是,她又回到那两具没有脑袋的尸首旁,仔细看了看身段,要么比文之武胖,要么比文之武高很多,总之,她可以判断,这堆死尸中没有文之武。 没有找到文之武,海棠觉得心里依然是七上八下,总之没有找到,比找到要好。这样子,文之武至少还有一半是活着的概率。 “文之武啊,文之武,你现在到底在哪里啊?”海棠真想对着夜空大喊。她在想爱那个,如果文之武此刻就藏匿在学校周边,他是能听到和分辨出自己的声音的。 呜呜呜,起风了。凌晨的西北风风力很大,呼啸着而来,吹得海棠都有些站不住了。 看着地上横七竖八的尸体,海棠轻轻地摇了摇头,拎着菜刀,朝着娘家的方向走去。 当海棠走进娘家的院门时,恰巧遇到父亲从屋子里走出来。父亲的手上端着一盆泡了一夜的黄豆粒,正准备去磨豆腐。然而,当他看到海棠手中拎着的菜刀时,顿时吓得身体一抖。他压低声音问道:“海棠,你拿着菜刀去做什么了?” “我,去茅厕了,害怕有歹徒,就拿了菜刀,”海棠赶紧编了个瞎话说道。 “那赶紧回屋再睡会儿,晚上再去茅厕,叫着你妈或者我,跟着,”赵四宝说道。 “我跟您磨豆子做豆腐吧,”海棠岔开话题说道。 “不用,你回屋吧。” “我帮您干些,您再歇会吧,”海棠说着帮着推开了厢房的屋门。进屋,摸到油灯的位置,摸索着找到旁边的火柴,划着一根火柴后,点燃了豆油灯。 赵四宝看海棠坚决要帮助干活,就放下豆子,把毛驴在磨盘上给套好了,就回屋了。 海棠将一切盛具都放好位置后,就赶着毛驴,往磨眼里不断添加着泡好的豆子,开始磨豆浆。 她望着一圈又一圈慢慢地转着的毛驴,忽然想到什么,对啊,村里人的每日生活,就跟这拉磨的毛驴一样,一天又一天,毫无变化地重复着,固定不变的轨迹,一成不变的地点,千篇一律的活计,仿佛一切都被命运之手牢牢地掌控着,没有丝毫意外的可能。 可是,为什么偏偏就自己家出了意外,死了丈夫,成为了寡妇呢?而今,好不容易在感情和后半辈子刚有了值得依靠之人,可命运却再次捉弄,杨天贵要剿灭文之武,而文之武如今生死未卜。此刻,海棠满心都渴望着自己和文之武的生活,能够如同这石磨和拉磨的毛驴一般,日复一日,平平静静,不出任何意外,安安稳稳地度过。 此时,海棠还想到了小时候,父亲讲的关于石磨的知识。她记得,父亲说,中国的石磨,一半是由两块凿有磨齿的磨扇组成。由于阴阳是中国文化的基石,所以最初石磨的创造者,就依着阴阳理念,做出了有差异化两块磨扇,一扇像太阳,一扇像月亮。 两块磨扇的直径基本一边大,但厚度不同,上扇为了挤轧粮食,一般比下扇要略厚些,以一个人或一头驴能拉动为基准。下扇圆心开个通洞,用一根圆木棍或铁作磨心,也即轴心叫它是磨脐,插在通洞中。 海棠想那根木棍,就是夫妻俩的感情。有了它,这磨就转的稳当,不出圈。想想自己和杨天明的包办婚姻,海棠觉得就是他们俩这两个磨盘,少了这根木棍,而她和文之武,则是铁棍,很坚实的,可是,这么坚实的连接,他俩的磨盘却不能天天摞在一起磨粮呢? 海棠的问题,就是今天拿到大学哲学课堂上,也是一个很不错的发现。当年,以她一个未进学堂的村妇思维,她所能想到的答案就是天意,好也是天意,不好也是天意。 海棠望着转动的磨盘,一直想不明白为什么,她觉得这就是命!是老天注定的,她妈生下她时,生辰八字,就已经把命运锁定了。于是,她又开始在心里默默祈求老天,祈求佛祖,祈求观世音保佑文之武平安无事,保佑他和文之武一生相思相守,白头偕老。 海棠就这样默默祈求着,直到最后一勺豆子倒进磨眼...... 第二天上午,日上三竿的时候,乡公所来人了,梁庄村长带着些壮劳力,配合着他们,找块地方,挖坑掩埋这些土匪尸首。 乡公所的办事员根据杨天贵那边昨晚统计的匪徒尸首数量,数着。可是数了三遍,发现不对,少了一具。 “梁善人,这数不对啊?”乡公所的人冲着海英公公说道。 “怎么不对?”梁善人问道。 “少了一具,” “是不是昨晚黑灯瞎火数错了,” “有可能,” 之后,他们也没有在意这个事情,看太阳升得老高了,就套了大马车,让壮劳力将尸体抬上大车,拉倒村南的野坟群里,找了一个空地,挖了大坑,给埋了。 完事,没有坟头,没有记号。这群都是爹妈生养的男人,因为选错了自己的职业,在死后,只能无声地与大地融为一体。不知道他们飞出魂窍的灵魂,此刻是不是在想,下辈子投胎,真的不能跟杨大麻子这等货色共事,他带给他们的,都是死亡约会。 很快,黑衣匪徒被团灭的消息在淀南淀北各村传了个遍,那些被黑衣匪徒抢掠过的大户人家,还是普通百姓,都很开心,至少,这个新年,黑衣队不回来了。 文之武自在朱庄大庙与孙向红分手后,现实连夜带着队伍奔向了文家山,和阿珍一起探望了母亲。 看到阿珍和文之武都很好,特别是阿珍腰里别着盒子枪的英姿,她母亲很高兴,说:“闺女,手里有枪,他们就不敢欺负你了。” 阿珍说,“干娘,您放心,现在的阿珍叫女中豪杰雪里红,城里那个刘阎王就是我干掉的。” 听闻阿珍杀了恶人,文之武的母亲说,我去外母给你拜拜佛,你杀的是恶徒,佛祖不会怪罪的。 于是,老太太挪着小脚,到了外屋。外屋靠北墙的八仙桌上,摆了一尊慈佛,前面的瓷盆里,插着三根香,之前,文之武母亲每天为他拜佛,今天听了阿珍也开开了杀戒,就赶紧跪在蒲团上,为阿珍祈祷着...... 临告别时,文之武的母亲一手拉着阿珍,一手拉着文之武,她仔细地打量这他俩,说道:“之武啊,你看阿珍,跟你一样了,你俩现在是郎才女貌,比翼齐飞,你们干脆做夫妻吧。” 此刻,阿珍抬眼看了一眼文之武,羞涩地低下了头。然而,文之武听到母亲的话,想到的是海棠...... 离开文家山,在转移的路上,文之武又惦记起海棠了。上个月风声紧,队伍三天两头转移,他离不开队伍,因此失了约,他不知道现在海棠母女是怎个样子。 看看屋外满天的寒星,文之武想,明晚,杨天贵打完梁庄战斗,应该会班师回营,那今晚半夜无论如何也得去趟水淀村,看看海棠,顺便给她带些年货,送些钱。 第二天上午,他们宿营在一个叫做大柳树村。文之武特意派了一个十分可靠的卫兵,化装去附近集市上买了十斤猪肉,四条活蹦乱跳的大鲤鱼,还有二十斤白面,半斤糖瓜,一包洋蜡和两盒火柴。自己又从以前从大户人家抢来的女人物品中挑了一身粉红的丝绸褂裤。 天一擦黑,叮嘱好张师爷和二当家大海,文之武没有告诉阿珍,便带了六个可靠的卫兵,摸出了驻地,一路狂奔,在晚上十点多到了水淀村外大堤外坡下的树林子里。 两个兄弟从村西芦苇塘那边摸进了村里,侦查了一下,没有发现异常,便回来报告文之武。随后,文之武七拐八拐,躲过杨家大院碉楼岗哨的视线范围,悄悄翻墙进了海棠家院子。 再说梁庄那边,海英一大早就去了娘家。进屋看到海棠回来了,询问了一下,也数落了她一顿。海棠自觉理亏,没做争辩,说出来忘记喂猪食了,要赶紧回家,不然老母猪会饿死。 于是,海英回了婆家,和梁锦程说了。梁锦程安排梁家车夫套好了大车,围了苇席,铺了厚厚的棉被,弄的暖暖和和地,派人陪着海英把海棠和狗子送回了水淀。因为学校刚刚被炸了稀哩哗啦,海英送完海棠,便跟着大车回了梁庄,回去和丈夫处理小学校修缮事务。 回到家后,海棠的心里还是七上八下,想着文之武死活的问题。 她依靠在炕墙上,傻地望着屋顶。海棠想的头胀痛胀痛的,晚上,就早早做了饭,喂完狗子,天一黑,娘俩就关门西风睡觉。谁知没睡多久,朦朦胧胧中听见了窗外传来了敲窗户声,还有文之武的声音。 “海棠,我来了,快开门!”文之武轻轻地敲着窗棂。 听到这熟悉的声音,海棠腾地坐了起来,望着窗外,不知是开门还是不开门。 “海棠,是我,文之武!”门外的文之武显得有些急。 海棠很迟疑,她盯着窗外的黑影,犹豫着。但很快,海棠起身走到了外屋,抄起案板上的菜刀,拉开了门闩。 “海棠,”文之武话没说完,就看到了手握着菜刀的海棠。文之武有些不知所措,常年养成的习惯令他下意识地退了一步。 海棠盯着面前的人,她擦了擦眼睛,没错,是她朝思暮盼的文之武,便咣当一声丢了菜刀,扑到文之武的怀里。 第31章 温柔的一夜 文之武让卫兵把给海棠买的过年的东西放在灶台上,就关好了外屋门,扶着海棠进了西屋,然后小心翼翼地将她扶上了炕,让她坐稳后,自己也挨着海棠在炕边坐下。 “你上个月初一咋没来?”海棠紧紧地盯着文之武,眼中闪烁着疑惑和期待。 文之武深深地叹了口气,脸上露出一丝自责:“哎,你可以说我软蛋,但我的确怕连累了你!” 海棠皱起眉头,不明白为什么会这么说,追问道:“为啥?” 文之武咬了咬牙,语气低沉而严肃:“我的城里密探,得到了一个重要的情报,说是杨二爷的二儿子要带着部队初一回水淀剿匪。我担心如果我来了,万一在你家院里院外发生遭遇战,那后果不堪设想。我个人的生死无关紧要,但我绝不能让你受到牵连啊。” 海棠听了,心中一阵感动,同时也感到无奈和悲哀。她低下头,轻声呢喃道:“唉,这世道,有时候我就想,死了比活着也许还好,就是狗子这孩子……” 文之武温柔地拍了拍海棠的肩膀,轻声安慰道:“别这么悲观,这世道肯定会越来越好的。”听到这话,海棠缓缓抬起头,她的目光中满是迷茫与不安,像是被黑暗吞噬一般,让人不禁心生怜悯。 她颤抖着嘴唇,轻声问道:“真的吗?怎么可能变好呢?”仿佛对未来已失去希望,海棠的脸上满是无助。看着她如此脆弱的模样,文之武心疼不已,他连忙凑近海棠的耳边,用极低的声音告诉她:“咱们这儿已经有地下党的人在活动了!听人家说,他们可是咱穷人的太阳、大救星呐!” 海棠一脸茫然,不解地问:“啥是地下党啊?”文之武又将声音压低了几分,像只蚊子一样嗡嗡作响:“就是专门打击像杨二爷这样的土豪劣绅的队伍,他们想让咱们穷人当家作主!”海棠恍然大悟地点点头,但眼中仍透露出一丝疑惑:“哦……就是能帮我改变命运的组织吧?”她的语气中流露出极大的兴趣。 文之武微笑着点了点头,表示赞同:“是啊,就是这个意思。”海棠的眼睛顿时亮了起来,她紧紧握住文之武的手,激动地说:“那你们干脆和他们联手,一起把杨二爷他们彻底推翻,让整个水淀村都焕然一新!到时候,我就可以名正言顺地嫁给你啦!”说完,她用满怀期待的眼神望着文之武,似乎在等待他给出一个肯定的答案。 “唉,凡事有利有弊,”文之武轻轻叹了口气,脸上泛起了愁云,眼神中流露出一丝无奈。 “咋的?”海棠海棠问道。 文之武看着海棠,继续说道:“他们对武装队伍和组织成员的纪律管理极其严格,如果我和他们联手,首先,我是不能和你私下来往了,除非咱俩成家,但现在不现实,他们力量还弱小,要不怎么叫地下党呢!所以, 光明正大成家也不现实。”说到这里,他的眉头紧紧皱起,脸上露出了为难之色。 海棠揪着衣服角,也陷入了沉思之中。 “还有,我现在是大当家的,这队伍就是我自己的,打劫大户,我可以分的多些,好东西下边兄弟都让给我。和地下党联手,队伍就是组织的,不是我个人的了,他们讲究一切缴获要归公,归公家,我自己就藏不了了。我还打算过些日子,给你这房子都重建成青砖瓦房,省的每年还得请人和泥修房子。”文之武接着讲着自己的小家打算,眼中闪烁着对未来美好生活的憧憬。 海棠听后,心中不禁涌起一股感动之情。她知道文之武一直以来都是一个有担当、有责任感的男人,他不仅关心自己,更希望能够给予家人更好的生活条件。虽然目前面临着诸多困难和抉择,但她相信文之武一定能够找到解决问题的办法,实现他们共同的梦想。 两人默默地对视着,彼此的目光中透露出坚定和信任。尽管未来充满了未知和变数,但他们坚信只要相互扶持、共同努力,一定能够克服所有的困难,走向幸福美满的生活。 “你要给我盖房子,那不就露馅了吗?我一个寡妇,哪有那么多钱!”海棠有些担心地说道。 “瞎话好编!就说从杨三爷屋里炕下翻出的金条,谁算得清死人的账。”文之武狡黠一笑,说道。 “还是你们闯江湖的鬼主意多,”海棠有些羞涩地深情看了一眼文之武。 此时,屋内烛光摇曳,气氛显得有些压抑。文之武静静地望着海棠,她的脸色略显苍白,仿佛失去了往日的光彩。他的心中涌起一丝担忧和怜惜,轻声问道:“你这脸色怎么这么差啊?是不是家里没吃的了?” “哎,不是。”海棠轻轻地摇了摇头,声音略带沙哑地回答道。 文之武眉头微皱,继续追问:“那到底是怎么回事?看你这脸色……”说着,他伸出手,轻轻地抚摸了一下海棠的脸颊,传递着自己的爱意。 海棠的眼眶渐渐泛红,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声音颤抖地说:“唉,你可让我心惊受怕整整两天两夜啊!这两天两夜,我几乎没怎么睡觉,心里一直惦记着要找到你。昨天半夜,我还跑到梁庄操场的死人堆里,一个一个地翻找,看有没有你的身影。我真的好害怕你已经不在人世了……你就是我的大救星啊,如果没有你,我的天都要塌下来了,我不知道自己该怎么活下去……” 坐在炕沿上的海棠听到这里,情绪突然失控,泪水如决堤般涌出。她猛地用双手捂住了脸,呜咽起来:“昨天半夜,我在死人堆里找了你两遍,连那些没脑袋的都对了身子。当发现没有你的时候,我着急啊,不知道你是死是活。当时看着那些死尸,我就想,万一你没了,我真的不知道自己该怎么活下去……” “咋的啦?你听到啥了?我这不好好的嘛!”文之武把海棠轻轻揽入怀中,轻轻抚摸着她的后背,问着。 海棠将头依靠在文之武宽阔的肩上,她的眼睛里充满了温柔和爱意,轻轻地抚摸着他的大手,仿佛想要传递自己内心深处的情感。 “之武哥,我想告诉你一些事……”海棠轻声说道,声音如同微风般轻柔。 文之武静静地看着她,眼中满是关切和期待,鼓励她说下去。 海棠缓缓地讲述起这些日子发生的一切。她回忆起当时没来月经时心中的恐慌,担心自己怀孕的焦虑;然后是进城寻找文之武,自己昏倒在冰天雪地里,差点冻死;再后来从翠花那里得知杨天贵要在梁庄小学设下埋伏,企图绞杀文之武,而她决定亲自前往梁庄小学寻找他。然而,不幸的是,她在学校里被一群黑衣人绑架,被关押在黑屋子里一天一夜。最后,她提到了那场惊心动魄的战斗,以及杨天贵手下最终成功解救她的经历...... 文之武静静地倾听着,他的眼神变得愈发深沉,内心充满了感动和自责。他终于明白了海棠经历的一切艰辛和危险,也深刻体会到她对自己的深情厚爱。 “海棠,谢谢你告诉我这些。我真的很幸运能遇到像你这样的好女人。”文之武紧紧握住海棠的手,语气坚定而真挚。 海棠微微一笑,眼中闪烁着泪光,她轻声说:“之武哥,无论发生什么,你都是我的唯一,是我的天。” 文之武感受到了海棠的真诚与坚定,他的心弦被深深触动。 “海棠,都怪我太过软弱了。实际上,我早在那天就猜到了,你出嫁前的那天,在大庙前唱歌的人是你。那婉转悠扬的歌声,仿佛带着无尽的情思,每一个音符都深深触动着我的心弦,让我更加确定你对我的心意。我知道你也喜欢我,那份喜欢就像暗夜里的明灯,虽未明言,却清晰可感。 我也的确起过把你劫上山的念头,在你夏天下地干活的时候,我有时候就在你身后不远处默默地看着你。那时的你,身姿婀娜,还未怀孕,充满着青春的活力与朝气。每当看到你辛勤劳作的背影,我心中的冲动就愈发强烈,真想立刻冲上前去把你“绑”走,让你做我的压寨夫人。 可是,我转念一想,我毕竟是土匪,过着刀口舔血、朝不保夕的日子。而杨家毕竟是安分守己的人家,他们一直本本分分地生活着,遵循着传统的道德规范和生活方式。我愿意你过得安稳,拥有平静而幸福的生活。万一哪天,我在与他人的争斗中被打死了,你就会成为可怜的寡妇,饱受世间的冷眼和欺凌。 然而,没成想,杨大麻子那个可恶的家伙,竟把你变成了寡妇。这个丧尽天良的人,我发誓一定亲手杀了他,为你报仇雪恨。” 文之武深情地说着自己对于海棠感情历程,居然把自己曾经在庄稼地里跟踪海棠的事都毫无保留地抖落了出来。 “那你为什么不抢我呢?”海棠说这话的时候,使劲捏了一下文之武的大手,眼中满是哀怨与不甘。 “我不能,我是被通缉的人,有今天没明天的。”文之武无奈地摇了摇头,声音中充满了苦涩。“我每天都在提心吊胆中度过,不知道哪一天就会命丧黄泉。我想你,每一分每一秒都在想你,想你的一颦一笑,想你的温柔善良。可是,我还是希望你能过的安稳,能有一个正常的家庭,过上普通人的生活。” “你说我安稳吗如今?”海棠又哭了起来,泪水如断了线的珠子般滚落。“我今天是一个寡妇,一个在偷野汉子的贱女人啊!”她的声音充满了绝望和痛苦,仿佛整个世界都对她充满了恶意。 “不,海棠,我们不是偷情,我们是真心相爱。”文之武语气坚定而温柔,“今天,我愿意带你走,我们走的远远的。我现在有很多钱了,就是到天津,也能过的安适。我们可以在那里重新开始,没有人会知道我们的过去,我们会过上幸福的生活。” 文之武轻轻地抚摸着海棠的头发说道,眼神中充满了对未来的憧憬和期待。 “可是那样我们还是无法正名啊,还是人家唾弃的私奔、偷汉、通奸,那狗子将来可怎么办呢?他怎么娶媳妇呢?”海棠忧虑重重,那哀愁的目光仿佛穿越了时空,看到了狗子未来坎坷的道路。她泪眼婆娑地望着炕上熟睡的狗子,边摇着头边说道:“我不想这孩子打小就坏了名声,他以后还要娶妻生子立户啊!”她的声音颤抖着,带着无尽的无奈与担忧。狗子安静地睡在炕上,对大人们的烦恼一无所知,而海棠却为了他的未来操碎了心。 “哎,这世道啊!看来只有死才是最好的归宿!”文之武重重地叹了口气,竟然想到了死。他的眼神中流露出深深的绝望,那是对这个不公世道的悲愤和无奈。曾经在江湖上威风凛凛,双手持枪无所畏惧的他,此刻却被这残酷的现实压弯了脊梁。 海棠没有回答,泪珠子像决堤的洪水一般哗哗滚了出来。她的心仿佛被无数把利刃切割着,痛得无法呼吸。实际上,海棠打心眼愿意相信文之武的话,哪怕她心里清楚那或许只是美丽的谎言。但只要这谎言能够天衣无缝,能够给她带来一丝希望的曙光,她也愿意相信,愿意沉醉在那虚幻的美好之中。 或许这就是爱情,真爱的力量。它能让人忘却一切艰难险阻,让人勇往直前,不惧风雨。然而在封建枷锁锁住的社会里,爱情的力量却显得那么苍白和无力。封建礼教如同沉重的大山,压得人们喘不过气来,束缚着人们的思想和行为。就连一个手握双枪,驰骋淀北的的枭雄在面对它的时候也谈到了死。这是多么令人悲哀的现实,人们在封建的阴霾下艰难求生,美好的情感被无情地践踏,生命的光芒被黑暗所吞噬。 “之武哥,有一天狗子娶妻成家单过了,我就上山找你,做你的押寨夫人,你到时不嫌我老吧你?”海棠轻柔地说着,目光中满是期待与忐忑。她的内心同时也在想,万一文之武死了,狗子分家另过的第二天自己就自杀去追之武哥。她深知这份感情在这乱世之中充满了变数与艰难,但却依然坚定地怀揣着希望。 “我永远不会嫌弃你!”文之武说道。 “真的?”海棠的声音如同微风中的低语,带着几分不确定和小心翼翼。 “真的!这一世我的生命只属于你!”文之武更加用力地说道。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静止,整个世界都只剩下他们彼此的呼吸和心跳声。 熟睡中的狗子突然的哭声打破了这种温馨,文之武示意海棠过去看看孩子怎的了。 海棠摸了摸脸颊的泪水,爬到儿子身边,撩起被子一看,原来是孩子尿炕了。 就在海棠给狗子换铺盖的时候,文之武打开了随身带的包裹,拿出了那身粉红色的丝绸裤褂。那丝绸在微弱的灯光下闪烁着柔和的光芒,仿佛带着无尽的温柔与爱意。 海棠给孩子弄好了铺盖之后,一转头看到了站在就地中央,举着红绸裤褂的文之武。 “海棠,换上吧!你穿一定很好看的。”文之武把衣服举了过来。 “你把身子背过去”,海棠的脸上掠过一丝羞涩的表情。 文之武听话的背过身,默默地等待着。 “之武哥,你转过来吧!”海棠不好意思地喊着。她的声音中带着几分娇羞。 文之武望着穿了一身粉色绸裤褂站在炕上的海棠惊呆了。 这衣服就恰似天下最好的裁缝给海棠专门订做的,该瘦下去的收进去了,该突出的都放开的,绝了。 ...... 一觉醒来,已是四更天。门外又响起了三声轻轻的叩门声。文之武和海棠起身穿好衣服,下了地。临出门前,文之武又用力地抱住了海棠,他真的舍不得海棠。反倒是见过了死人堆的海棠催他快走,免得天亮招惹麻烦。 文之武一如之前,跳墙走了。 海棠呆呆地站在门口望了会,便关门进了屋,坐在炕沿上回想着昨晚的那美妙一刻,她笑了,却很快泪水又流了下来。她真的不希望文之武走,希望他明媒正娶自己,天天相守相伴,踏踏实实过日子,生一炕的孩子,想着俩人种好那三十亩地,养活起这家人。 可是她明白这一切都只能是幻想。海棠心里烦乱的很,甚至有些埋怨,心想:之武哥,为啥要杀人啊?这要不杀人多好啊! 海棠真切地渴望能和文之武堂堂正正做夫妻,她一样害怕这段私情露了馅。 第32章 朱庄大庙谈判 转瞬间,腊月二十三的夜幕已然降临,文之武依约将队伍带至朱庄大庙四周,按照张师爷的部署,精心布置好了三层警戒哨。 清晨时分,梁锦程便告知家人,他要前往城中一位朋友家商议开办学校之事,随后,他便匆匆离开村落。 待走出一段距离后,见四周无人关注,便下了大道,跨过河沟池塘,径直朝着朱庄的大庙奔去。 孙向红亦是如此,向家人寻了个托词,几经辗转,同样直趋朱庄大庙。 过了晌午,梁锦程和孙向红前后脚到了朱庄大庙附近,各自都找了个安全隐秘的地方藏了起来,等到天黑再去大庙。 终于捱过了漫长的一个冬日,到了晚上六点多,天色就像被一块巨大的黑色幕布缓缓地拉了下来,那原本还有些微微光亮的天际线,也逐渐被黑暗吞噬。 朱庄村子里仿佛一下子变得热闹非凡,噼里啪啦的鞭炮声如同炸雷一般在空气中回荡,那声音尖锐而又清脆,仿佛要将整个村子都唤醒。家家户户的门口都燃起了红红的火光,人们忙碌的身影在火光中穿梭着,他们手中拿着各种各样的祭祀用品,神情庄重而虔诚。 在北方,这一天被特别地称之为小年,每家每户要祭拜灶王爷。 此时,梁锦程躲在一块田地边上的窝棚里,手脚被冻得冰冷冰冷的,刺骨的寒意顺着血脉直往心底钻去。然而,尽管身体处于这般严寒之中,他的心中却仿佛燃烧着一团炽热的火焰,他真心期盼,在今天这小年的吉利日子里,文之武能够同意合作。 同样,在附近的一处天然土洞中,孙向红揣着手,坐在厚厚的干草上,洞口前是茂密的芦苇丛,严严实实地遮挡着这个隐蔽所。他此刻的心情,亦如梁锦程,希望文之武今晚做出一个明智的选择。 文之武等人与朱庄大庙的慧净法师相熟已久。夜幕降临时,他来到庙中后院最为隐蔽的一间厢房之内。此厢房设有暗门,若前院有何变故,可借此迅速逃离大庙,经由一段隐匿地道钻入芦苇丛中。 当时针指向七点多,梁锦程乔装打扮成过路人的模样,踏入大庙,佯称旅途劳顿,欲寻些热水解渴,稍作休憩,慧净师父便将他请入禅房。稍后,孙向红亦如法炮制,同样被引入禅房。 梁锦程与孙向红二人静静地坐在那禅房之中,彼此佯装着完全不相识的模样。他们各自端坐在蒲团之上,神态看似平和,但内心却不免有些微妙的波动。 而坐在一旁蒲团上专注打坐的慧净法师,那双深邃的眼眸微微睁开一道缝隙,静静地注视着这两位施主。 凝视片刻,慧净法师沉声道:“阿弥陀佛,今日恰逢小年这一祥瑞之日,若此二位施主能心怀虔诚,为那佛祖献上几缕袅袅青烟,或许佛祖便能体悟到他们的诚意,进而庇佑这二位施主及其全家皆能平安顺遂、如意吉祥。” 梁锦程与孙向红皆历经世事,未有丝毫迟疑,二人皆向庙里捐了香火钱。慧净法师面现喜色,对身旁肃立的小和尚言道,你去伙房烧些开水,为二位施主备上一壶上等香茗。实则,此乃慧净法师与文之武等人预先约定好的联络之法。 文之武等人在大庙时,为保万全,但凡有外人入庙,皆由慧净法师暗中察探,一旦发现异常,便遣小和尚去给文之武通风报信,文之武等人便从暗道抵达这间禅房的隔壁,透过小孔窥视屋内来人的情形,以作不时之需。 须臾之间,小和尚手提茶壶返回禅房,慧净师傅命小和尚为梁锦程和孙向红奉上香茗,众人论及佛家经书,时光悄然流逝,至子夜时分。此刻,小和尚向师傅禀报欲外出如厕,获允。 须臾,小和尚归来,进门请孙向红外出一叙。孙向红随小和尚步入另一密室。 原来,当孙向红和梁锦程在禅房与慧净法师研讨经纶之际,文之武已悄然透过小孔窥察他俩整晚。他认为梁锦程和孙向红皆是学识渊博、志向高远、从善如流之士。 在密室中,文之武一见孙向红随小和尚入内,即呼“表哥,您看辛苦了!”。 孙向红见文之武如约而至,甚为欣喜,言道:“表弟,地下党重信守诺,梁校长已然抵达,此刻正与慧净法师交谈。尔等合作谈判可即刻开启。余之穿针引线之功业至此告一段落,就此别过。” 孙向红言罢,便趁着夜色悄然离开朱庄大庙。 孙向红离去后,梁锦程旋即随慧净法师步入密室。 甫一进屋,彗星法师即双手合十,对文之武、梁锦程言道:“阿弥陀佛,出家人不涉世俗之事,二位施主,所为何事,不妨坐下详谈,老衲先行告退。”言讫,便携小和尚离去,继续于明处为文之武放哨。 此时,历经挫折,终于见到了聚义寨大当家的文之武,梁锦程甚是欣喜。 “文大当家的,幸会!”梁锦程言罢,伸出双手,沉稳而有力。 “梁先生,请坐!”文之武抱了抱拳,语气不卑不亢。 梁锦程洞悉了文之武的疑虑,嘴角挂着浅笑,从容落座。 不等梁锦程开口,文之武率先发问。“梁先生,我想问一位你们地下党的人?”文之武眉头紧蹙,目光如炬,凝视着梁锦程。 刚想开口夸赞文之武是当代水泊梁山好汉的梁锦程听到文之武这么一问,多少有些吃惊,但紧接着笑着说:英雄且说无妨! “王文瑞,您认识吗?”文之武依然紧锁着眉头。 听到文之武问到王文瑞三字,梁锦程的内心一惊,心想:他怎么知道自己的上级王文瑞。但很快,梁锦程还是镇静了下来。 “哦,英雄不知,我们地下党组织管理严格,不是一条线上的人根本无法认识。”梁锦程在不清楚文之武的意图前,他必须遵守组织纪律。 “哦,不认识啊。”文之武轻声呢喃。此刻,他的内心已然陷入矛盾。 他忆起了曾经相识的本村小学老师王文瑞,正是与他的交往,文之武参与了动员农民加入“穷人会”的工作。那一阵子,他和王文瑞一起前往各村动员农民兄弟起身反抗,与地主老财展开斗争,以寻求改变命运、至少减少租子的契机。 然而,今日前来谈判的地下党负责人,竟不知王文瑞其人,这令他颇为费解。毕竟同为淀北地区地下党负责人,理应相识才对。因此,他对梁锦程的信任度骤然降低。 当然,文之武最为在意且始终萦绕于心间的,毫无疑问还是那合作之后所关乎到的个人利益之事。于是,他满脸严肃地向梁先生开口询问道:“梁先生呀,倘若聚义寨真的归属到了地下党之下,那么从此以后,我还能够随心所欲地调遣这支队伍吗?我是否还能够继续带领着他们去劫掠那些为富不仁的土豪劣绅,以此来践行那所谓的替天行道之举呢?” 此刻,梁锦程在这个极为关键的问题上给出了一个斩钉截铁的答复——不行。 这突如其来的否定答案,如同冷水浇头一般,让文之武心中顿时涌起了一股强烈的不满情绪,那股不爽之情就像是被点燃的火焰般在他心中熊熊燃烧。 紧接着,文之武依旧不甘心地再次问道:“既然我们已经决定加入地下党,那么我身为这支队伍的领导,对于钱财方面的事宜,是不是仍然可以由我来进行统筹管理呢?也就是说,在这方面,到底是我说了算,还是另有其他的安排呢?” 梁锦程此次的答案依旧没有任何改变,他郑重其事地说道:“一切行动都必须听从组织的安排,无论是军事相关的事务、财务方面的事宜,还是人事等各个领域,皆当如此,绝无例外。” 文之武听了梁锦程的回答,觉得如何和地下党合作,等于是把自己养大的孩子送给了别人,他寻思着,再看看吧。至少要把海棠的青砖瓦房先盖好,把自己的安乐小家先弄得妥善,再和地下党谈合作也不迟。 收编队伍心切的梁锦程哪里知道文之武心里是这样想的,就连聚义寨二当家大海和张军师也不知道他的这些小算盘。 尽管梁锦程费尽了唾沫,委婉地指出这支队伍如此没有目标的走下去的危险,但文之武依然没有反应,只是在聆听梁锦程讲话时,不时看看张军师和大海的脸色。 谈判一直在梁锦程不停的讲话中进行,没有人出来反对,甚至是疑问。当一切该说的都说了之后,问及文之武最后的决定时,文之武显出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对于梁锦程的问题不置可否。 见此情景,梁锦程感到今天不可能有谈判结果了。再催促文之武,可能会起到反面效果,便笑着说到:“文大当家的,不必着急,你和兄弟们再仔细议论一下,毕竟是件大事,哪天有了决定,可以通过孙先生转告我们即可。” 说完,起身告辞,离开了朱庄大庙。 梁锦程出了大庙,此刻的朱庄到处响着更加清脆热烈的噼里啪啦的鞭炮声,村子里的人们都在忙活着送灶王爷上天。梁锦程笑了笑,心想:该不是欢送我这个灶王爷吧!他想自己加入地下党,听从党的安排,辞去很有仕途的安稳工作,和妻子海英放弃舒适的北平的大城市生活,不就是为了穷苦大众吃饱饭的问题嘛。自己就应该可以称为灶王爷。 梁锦程没有走大道,离开大庙后,又钻进了芦苇丛,从野地里,朝着梁庄的方向走去。 回去的路仿佛被无限拉长,显得格外漫长。梁锦程一边在野地里艰难地走着,一边在脑海中不停地思考着下一步的工作计划。他的内心此刻充满了恼火与不解,原本以为极为秘密的梁庄小学谈判,怎么就莫名其妙地走漏了风声?而且竟然让杨天贵带领的正规军,还有那些行踪神秘的黑衣人都知晓了这一机密。 梁锦程越想越觉得心惊胆战,他觉得这里面必定存在着蹊跷之处。他想,是不是自己所在的组织里出现了奸细?一想到这里,他就暗下决心,回去之后一定要仔仔细细地好好筛查一番。就在这时,在他的脑海中一溜闪过几个人的影子。 第一个闪过的是杨天真那单纯得如同白纸一般的笑容。杨天真总是那么天真无邪,对谁都毫无防备,会不会是她无意间透露了消息?第二个是孙向红那不苟言笑、严肃刻板的表情。孙向红平日里沉默寡言,可越是这样,越让人难以捉摸她的心思。还有刘青刚那慷慨激昂的神态,他总是激情满满,会不会因为冲动而说了不该说的话?甚至就连自己的妻子海英那两天总往娘家跑的行为,也让他心生疑虑,难道这其中也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梁锦程使劲地晃了晃脑袋,试图让自己不再去想,他真的不想再想了,因为他感觉自己的脑子仿佛要炸开一般,那种胀痛感几乎让他难以承受。然而,他的脑子就像一台失控的机器,实在是无法停止运转。 他不由自主地又想到了腊月初十在小学校的那场激烈的仗,那场仗的破坏力极大,好几间教室的屋顶都被毁掉了。眼看着过完春节,梁庄行知学堂就要开学了,可是这正值三九寒天,要如何去修补那些破损的屋顶呢?再者,修缮所需的费用又从哪里来? 这次用于开办行知学堂的费用,除了一部分是王文瑞同志不辞辛劳从进步爱国的实业家那里募捐而来,大部分都是极为宝贵的党的活动经费。而身为党的干部的梁锦程,深知每一分每一角的经费都来之不易,那是无数同志的心血和努力的成果。在这左右为难之际,他咬了咬牙,决定和父亲张口借用一些,以解燃眉之急。 梁锦程就这样继续向前深一脚浅一脚地赶着路,突然,他听到身后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有人正朝着他的方向赶了上来。梁锦程的神经瞬间紧绷,心里不由自主地有些紧张起来。他迅速蹲在芦苇丛中,动作敏捷而又小心翼翼,与此同时,他的右手已经悄无声息地伸进长衫的衣兜内,紧紧地握紧了手枪的枪柄。 一个黑影急匆匆地跑了过来,由于跑得太急,压根没有注意到前方的梁锦程,一下子就绊到了梁锦程的身上,整个人向前扑倒在地。也许是下意识的行为,梁锦程右手的手枪一下子就顶在了摔倒的人的后脑勺上。 第33章 是谁泄的密? “梁校长是我,孙向红!”扑倒在地的人轻声说着。 “别动,听我指挥,双手抱头,翻过身来,”梁锦程的声音低沉而谨慎,他的目光紧紧地盯着眼前扑倒在地的人,神情充满了警惕。 “哎呀,是我,孙向红,”扑倒在地的人又一遍说道,声音中夹杂着一丝焦虑,一边将双手抱住了脑袋,使劲翻过身来。 梁锦程用枪指着仰面朝天的人,缓缓凑近了看,在确认是孙向红后,他的脸上满是意外之色,眼神中透露出狐疑。他皱起眉头,疑惑地问道:“孙校长,你为什么跟踪我?” “梁校长,枪,你先把枪收了,别走火,”孙向红一边试图坐起来,一边目光紧紧盯着那黑洞洞的枪口。 “别动,你先回答我,”梁锦程依然保持着高度的警觉。 实际上,就在刚刚,他还在思考梁庄小学谈判走漏风声的事情,内心甚至一度怀疑孙向红是否故意做了这个局,想要一把将淀北地下党组织和文之武这支还算正派的武装一网打尽。 孙向红已经起了半个身子,他用右手撑着地,望着梁锦程,眼中满是诚恳地说到:“梁校长,我是怕弄出意外! “怎讲?”梁锦程问道。 “我拍文之武和你谈判中间反悔,抓了你去给杨天贵做投名状,所以,一直在大庙外守护着!”孙向红答道。 “那我出来时,怎么没碰到你?” “嗨,你出来时,我这刚好肚子叫唤,拉稀呢!看着你走远,” “哦,是这样子啊!”梁锦程听了孙向红的话,眨了几下眼睛。 他的目光中仍带着一丝疑虑,似乎在思考孙向红这番话的真实性。 “梁校长,枪别指着我了,”孙向红看着梁锦程的枪口还在指着自己的脑袋,赶紧说道。 听了孙向红的请求,梁锦程看了一眼手中的枪,发现自己根本就没打开保险,于是,他自嘲地笑着说到:“老孙,放心,碰上我这个文状元,武状元的事干不来,这不保险都没打开。” 说着,他小心翼翼地把枪揣回兜里,但手却一直紧紧握着,仿佛那是他最后的保障。 孙向红见梁锦程收了枪,缓缓地站了起来。他拍了拍身上的尘土,问道:“梁校长,文之武最后如何决定的?” ““还是犹豫未定,”梁锦程有些失落。 “要不,我再找他聊聊,”孙向红抿着嘴严肃地说道。 “不,我怕心急吃不了热豆腐,不能逼他,让他们好好琢磨一下,”梁锦程说道。 “梁校长,实际上,文家山的保长,他们文家本家叔叔,也上山去当过说客,劝他归降保安队或者被收编进入杨天贵的正规军,我是担心他走那条路,”孙向红的眼中有些急迫的神情。 “是啊,他要是进入那边,我们俩,就算暴露了,那是后患无穷啊。”梁锦程点点头,说道。 “那接下来,我们怎么做呢?”孙向红询问道。 “这个,”孙向红的问话让梁锦程再次警觉起来。他又想起了上次计划泄露的事情。 “对了,孙校长,你觉得前些日子杨天贵包围小学校这事,究竟在哪个环节出了问题?”梁锦程突然换了话题,紧盯着孙向红的眼睛问道。 就在孙向红和梁锦程讨论究竟梁庄小学泄密可能性的时候,文静和杨天贵在城里的寓所,也在激烈的争论着。 “天贵,你确定没发现文之武尸首?”文静举着一杯红酒,若有所思的问道。 “我去现场看了,没有!”杨天贵刚洗完澡,披着白色的浴巾,用毛巾擦着头发,回应着。 那学校老师教工也没有一个人被打死?”文静摇了摇酒杯里的红酒,抿了一小口。 “没有,学校的人都不在,”杨天贵答道。 “天真什么时候去的梁庄小学,她没事吧?”文静淡淡地问道。 “下午四点多,我爹派人送去的,”杨天贵觉得文静有点烦。 “哦,也就是说她在天黑前就到了,”文静分析着。 “你提天真干什么?”杨天贵觉得文静很奇怪。 “你和天真说了你晚上要在学校打仗了吗?”文静问道。 “当然了,她要是住学校,那一跑过去,炸到咋办?”杨天贵转过身来看着文静。 “看来你是泄露军事机密了,”文静望着杨天贵说道。 “剿个山匪,还是我自己提出的,算哪门子军事机密,”杨天贵不解。 “告诉天真要打仗,就是泄露军事机密,”文静此时很严肃。 “媳妇,你是军医,怎么跟情报处的人似的?”杨天贵愣住了。 “哦,你是我丈夫,天真是小姑子,可别陷入地下党的谍报组织里!我怕咱们家受牵连。”文静赶紧缓和了口气。 “你不说,谁对这事感兴趣,几个山匪而已,”杨天贵这时走到酒柜前,倒了一杯红酒。 就在杨天贵嫌弃文静事多的时候,孙向红和梁锦程在急急地赶路。 走到一条大堤的时候,俩人要分开了。环顾四周无人后,梁锦程握着孙向红的双手轻声说到:“老孙,我刚回到水淀,很多情况都不熟悉,文之武这边还需要你使劲啊。” 孙向红也用力的握着梁锦程的手回应到:“都是同志,还说这个干什么。” 就在两位地下党员炯炯有神的目光相碰在一起,默默地注视着对方时,“别动!”,伴着一声低沉的吼声,梁锦程和孙向红感觉后腰上被硬物顶住了。 突然发生的意外,着实让两人内心突突狂跳起来。 此刻,俩人相视了一下,那眼神似乎在说,是不是这次秘密会谈也被泄密了? 随后,俩人被背靠背被大绳捆在了一起,并被搜了身,手枪和钱财都被搜走了。 这时,梁锦程看清了绑他们的是两个年轻的后生,蒙了面,一人端着一支长枪。 “哥,这两个人是不是抓咱的密探?他俩都有枪,”搜到手枪小个子年轻人问着另一个高个年轻人。 “有可能!”高个年轻人说道。 “那这两个人,咱怎么办?”杀了吗?小个子问道。 “万一不是坏人呢?”高个有些犹豫。 就在两个年轻人讨论的时候,孙向红的手触到了绑他的绳头,他就那么一拽,居然绳扣开了。显然帮他的年轻人没有经验。但他没有立即动作,继续听着俩人的对话。 “那咱问他俩是干什么的?”小个子建议道。 “他俩能带枪,就不是老百姓,”高个说道。 “是,干脆毙了算了,”小个子说。 “但万一不是坏人呢!”高个子犹豫。 就在这个时候,砰的一声枪响,小个子哎呦一声,扑倒在地,手中的手枪和长枪竟然都跌落到孙向红面前。 突然的枪声,吓的高个年轻人也立马扑倒在地,慌乱地想拉开枪栓。但是,似乎他他不太会使用。 这时,孙向红看到从大堤的另一侧有三个黑影握着手枪,正往上冲。只见他使劲一挣,横绕着捆绑他和梁锦程的绳子就松了。他往下一出溜,仰面躺倒,迅速把身旁的手枪抓在手里,瞬间完成开保险,上膛动作,然后一手把梁锦程推下堤坡,自己则滚到一棵大树旁,趴伏着。动作之快,令人吃惊。 此时,正在爬坡的三个人正在包围那个大个子年轻人。 “砰,”大个子终于上了膛,朝着三个合影就放了一枪。 你说这事情啊,就是那么巧,这没瞄准的一枪,居然不偏不倚,打中中间那个黑影,只听“哎呦”一声,中间的黑影就滚下了堤坡。另两个一看,赶紧原地卧倒,朝着高个子爬的方向就开枪。 “哥,我胳膊疼,哎呦,”刚刚被击中的小个子年轻人躺在地上,喊着大个子。 “砰”,大个子朝着坡下又放了一枪。 显然,两边的人谁也打不着谁,角度不对。 此时,坡下的人不再回击。沉默了几分钟,大个子慢慢爬起来,准备弯腰到小个子这边来看看,就听“趴、趴”两声枪响,大个子瞬间屁股朝着黑影方向扑倒在地。 不知道是打中了,还是吓坏了,大个子趴在地上没再动,也不再打枪。 这时,对面堤坡上两个黑影慢慢起身,向坡上摸上来。 孙向红此时,将自己全部隐藏大树后面。 “好像都打中了,”一个黑影对另一个说。 “你左边,我右边,注意安全,”另一个黑影说道。 两个黑影很小心,当他们挪到堤边大树后时,一个说道:“坏了,咱们跟踪的那两个家伙没影了,刚刚还被这俩人给绑起来了。” “坏了,这两地下党要员要是跑了,回去特派员饶不了咱!” “是不是滚那边坡下了,快去看看!” “不行,遮脸家伙还不知死活!” “那你盯着这俩,掩护我,我去看看。” 说着一个黑影猫腰向着孙向红这边摸索过来。 黑影“距离孙向红两米的时候,孙向红够动了扳机,啪的一声,黑影扑倒在地。 此刻,另一个黑影发现他们有一个人中弹了,朝着孙向红隐蔽的大树这边砰砰就是两枪。 好险,子弹从孙向红身体上方飞过。 孙向红立即移动身体,躲在了大树的另一侧。 双方现在都不敢动。对峙了好一会儿,孙向红计上心头。 只见他冲着黑影叽哩哇啦说了几句日语—— 向こうの人は闻いていて、私は日本の川崎贸易会社の代表で、あなたたちは何人ですか。なぜ私たちを待ち伏せしたのですか。(对面的人听着,我是日本川崎贸易公司代表,你们是什么人?为什么伏击我们?) “你到底是什么人?”黑影回应了一句。 “私は川崎贸易会社の代表ですが、なぜ私たちを待ち伏せしたのですか。(我是川崎贸易公司代表,你为什么伏击我们?)”孙向红继续说道。 “你是日本人吗?我听不懂。”对方继续问着。 “你的,我的日本人,”孙向红模仿着日本人讲汉语的模样说着。 “哦,误会了,误会了,你们走吧,我们抓地下党。” 此时,藏在坡底的梁锦程很是纳闷,孙向红怎么或说日语,还说自己是日本人呢?难道他是日本奸细? 此时,孙向红还在想怎么把对方诓骗出来,他听他们刚刚对话,知道这是住他和梁锦程的特务,他必须要把他们在此全部击毙。他判断,对方应该跟了他们全程,如果不是中间出这个被绑架的意外,他们俩的身份和住址都会被特务知道了。 想到这,他继续讲着日语说:“铳を片付けて手を挙げて、私たちは行きます。(你把枪收起来,举手出来,我们走。)” “听不明白,”对面黑影说道。 “把枪扔了,像我这样”,孙向红把手枪丢了出去,学着日本人说汉语。 对方见这边把手枪丢在大堤上,也放松了警惕,于是把手枪别在腰间,走了出来,嘴里说着:“你走吧,日本人。” “砰,”就在这时,孙向红双手持步枪,从树后闪出,对着对方就是一枪。 对方没吭一声就仰面倒了下去。孙向红哗啦又上了膛,仔细扫视着大堤上两个被他打倒的人。再确认都被击毙后,才弯腰捡起自己扔出的手枪,走到高个子年轻人跟前。 他弯腰查验,发现高个子没有受伤,只是枪已经掉在了旁边,难怪不再开枪。小个子还在啊呦地叫着。 孙向红从小个子年轻人身上把另一只手枪,和大个子身边的步枪都收了起来。然后,给他受伤的手臂做了检查,发现是皮外伤,子弹给穿了半个凹槽,于是用自己的手绢给他包扎了一下,暂时止住了流血。 一切处理好了,他向着坡底下喊道:“梁校长,没事了,你没摔伤吧?” “没伤,”梁锦程答着,爬上了堤坡。 “好险,老梁,我们内部一定有奸细!”孙向红说道。 “嗯,刚才他们的话我听到了,能跟踪我们,肯定知道我们去了朱庄大庙,这是想一网打尽,所以半路没对咱们下手,” “对,我也这么认为。” 两人交换完意见,蹲下身,看着地上两个青年人,问道:“你们是谁?” “我们是淀南小南河村人 刘铁牛、刘铁蛋,行不更姓,坐不改名,要杀要剐,随你们。”两人还挺硬气。 “为什么伏击我们?”孙向红问道。 “没吃的了,抢点钱买吃的,”大个子说道。 “哦,刘铁牛,刘铁蛋,是不是你们有个兄弟叫刘铁生?”孙向红似乎想起了什么,问道。 “你知道我们家也不怕,铁生和我爹妈都死了,田也被杨罗锅给霸占去了,”大个子一股视死如归的样子。 “哦。你们俩坐起来,看看我是谁?”孙向红思索了一下,说道。 两个年轻人坐了起来,看向孙向红。 “孙校长,是您吗?”大个子年轻人看了会儿,问道。 “对,今天差点让你们给毙了,哈哈”孙向红笑着说道。 “哎,我们怎么能恩将仇报,差点把恩人杀了,唉!”大个子摇着头说道。 “你们为什么劫道了?”孙向红问道。 “前些日子,杨家大院逼债,把我爹妈和铁生都杀了,我们俩命大,杀了他们俩人,夺了两支枪跑了出来。”大个子说道。 “为何?”孙向红问道。 “世仇!”大个子说着。 “嗯,你们家这个事我倒是听说了。咱们回头再说。梁校长,咱们的赶紧走,这地方不能久留。”说着,孙向红捡拾起被他打死的特务的手枪,搜了身。之后,又下到另一侧坡底,找到另一个特务尸首,搜了身,然后费了点功夫,找到一把手枪。 “梁校长,这两个孩子都是穷人家孩子,他们现在是无家可归,要不,这样,铁牛、铁蛋,你们这两把枪就算被梁庄小学没收了。目前杨家大院在寻找你们,要斩草除根,所以,你们跟梁校长先回梁庄小学,住下,那边有药箱,给铁蛋疗伤,不然感染了,就要命了。我明天过去,咱们再议往后的事情。”孙向红建议道。 “孙校长,这?”梁锦程不解。 于是,孙向红把他拉到一边,悄声说:“今天咱们收获了五支枪,你带走四支,我带走一把手枪,我想梁庄小学成立个护校队咋样,这俩孩子是第一批队员。” 梁锦程此时对孙向红疑虑重重,觉得他绝对不是一般人,这枪法,身手,作战经验,太厉害了。而且今晚他还说了流利的日语,他到底是什么人?他要我带回去两个陌生的年轻人?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见梁锦程疑虑,孙向红抬头看了看天色,说道:“梁校长,暂且先按我说的办吧,明天我梁庄找你,你会明白的。今天,我们收获很大,你看,五支枪。两个孩子,是杨家大院追杀的孩子,我没法带回水淀,麻烦你暂时照看一下,总可以吧?。” 梁锦程沉思了一会儿,说道,“好吧,你明天一定来啊!我给照看一晚上这俩孩子!”但在梁锦程的心中,他对孙向红的身份,依然是疑虑重重。 第34章 疯来喜出手 孙向红向梁锦程及刘家兄弟道了别,沿着大堤,向东南方向走去。 梁锦程则带着铁牛、铁蛋哥俩直奔梁庄小学。 后半夜,孙向红爬上了自家胡同的高坡,贴着墙根向家走去。路过海棠家院子的时候,他看见了一个黑影趴在海棠家亮着灯光的窗台上,脸贴在窗纸上,正往屋里瞧呢。 孙向红停住了脚步,定睛看了看,天太黑,他看不清这是哪家的下三滥人,便猫起腰,轻手轻脚走到海棠家的矮墙前,趴在院墙边仔细瞄了一下黑影,看身材轮廓,像是杨五爷。 话说这杨五爷自从大河北边日本人向着丰台那边开拔后,县政府一班人马就都回来各就各任。杨二爷听说县长大人回来了,就赶紧坐车去了县里。 “曹兄,你走了这些日子,可是苦了杨家大院啊!”一见面,杨二爷便诉起苦来。 “二爷,发生什么了?”曹县长看到杨二爷这失态的样子,觉着这期间肯定出了大事。 “曹县长,面粉,你托我买的面粉,全被我这五弟帮着给日本人偷走了,”杨二爷气愤地说着,用他的文明棍使劲敲着县府办公室地上的青砖。 “哦,怎么回事?”曹县长很吃惊。 “曹县长啊,本来那些面粉在仓库里待的好好的,我我那个五弟,就是你们撤退前任命的维持会长,竟然和日本人勾结,把仓库里的面粉给搬个干干净净。”杨二爷直接把面粉消失的帽子,扣在了杨五爷的脑袋上。 “岂有此理,”曹县长说着,把已经送到嘴边,正要喝水的白瓷杯,重重地墩在身边的桌子上,杯里的茶水溅了出来。 “曹县长,你有所不知,我这五弟那前一天来我府上,说日本人听县衙里差人讲,我这存有大量面粉,就找他这个维持会长,要求我捐献者面粉。我哪能做呢!往大了说,咱要像戚继光一样,有民族气节,往小了说,这粮食是县府的资产,我怎能随意资敌呢!我就断然拒绝了我那五弟,结果你猜当夜怎么了?” “怎么了?这个杨五爷做什么了?”曹县长追问道。 “哎,他竟然勾结日本人,说水淀村民反日抗日,不给粮食,” “然后呢?” “日本人半夜炮击水淀,炸死了好几家的老母猪,拉磨拉车的毛驴,还毁了几间房屋,后面内,这老五和日本人勾结淀北恶匪聚龙寨,血洗了水淀,我那三兄弟夫妇和他儿子杨天明激烈反抗,竟然也惨遭毒手,我那侄媳妇就成了寡妇,带个孩子,孤苦伶仃的,哎,”杨二爷述说着杨五爷和日本人的残忍行径,他把本族侄子杨大麻子家族矛盾复仇也给计入了汉奸杨五爷的恶行里面。 “岂有此理,这个杨文会(杨五爷大名)该死,”曹县长很生气。 “曹县长,这是我为您准备的,亏了政府不能亏待您啊!”说着杨二爷递过去一个蓝色小布包,里面裹着四根小黄鱼。 “二爷,您这见外了!”曹县长接过布包,一边掂量着,一边说着客气话。完事,拉开抽屉,放了进去。 杨二爷见此次县府之行,目的达到,便告辞回了水淀村。 很快,杨五爷被曹县长派人捉回县府。 “杨文会啊,你竟敢和日本人勾搭,我让你管理维持会,是维持本县局面,与日本人巧妙周旋,你却干出汉奸之行,和日本人勾结,炮轰水淀,屠戮本族兄长,罪该当死,”一见到杨五爷,曹县长是义愤填膺。 “哎呦,曹县长,冤枉啊!我真的没干呢,都是刘大虎干的,”杨五爷直接把祸水推给了兴隆粮店老板刘大虎。 “此话怎讲?”曹县长问道。 “我没有和日本人勾结,是和刘大虎私下商量想占这批面粉便宜,结果,刘大虎里外勾结,和他长兄刘大龙,聚龙寨匪首勾结,私通日本人干的,就那个杨二爷家面粉没了没几天,兴隆粮店进来好几百袋面粉,肯定是县府那批货,”杨五爷急急地说着。 “你怎么知道的?”曹县长将信将疑。 “曹县长,”杨五爷此刻用眼睛看了看两旁押解他进来的警察。 “好,你们累了,先回去休息会儿,我继续审问这个汉奸,”曹县长见状,不知道这里面有何蹊跷,就先支走了俩警察。 “曹县长,绝对的发大财机会,”杨五爷此刻眨巴着两只眼睛说道。 “什么意思?” “曹县长,我那天带着马车去杨二爷家诓骗面粉未成,空手而归,半路四辆马车被匪徒劫持,我就怀疑是刘大虎勾结人干的,于是那晚上我就进城直奔兴隆粮店,要和刘大虎说个清楚。结果我到的时候,天色很晚了,粮店早关门了。我身上没钱,就想进这粮店里面偷点什么。结果,我想法设法爬进刘大虎家院子,到了窗户边,您猜我听到了什么?” “你听到了什么?” “屋里,俩男人说话。我听了一会儿, 确定了,一个是刘大龙,淀北聚龙寨匪首,另一个是刘大虎,兴隆粮店老板,这俩是堂兄弟,他们还提了一个,刘大豹,是警察局侦缉队小队长,听那意思是失踪了。那四辆大车也是刘大龙劫走的。后面,就传说聚龙寨大当家的刘大龙带着金银细软享福去了,那阵子兴隆粮店进了几百袋面粉,您说巧不巧?” “嗯,还有呢?你不是说发大财机会吗?” “对啊,您放我这一马,给我几个您的心腹助威,带着枪和手铐,绳子,去找刘大虎,把他和刘大龙匪首勾结这事,对,把和日本人勾结轰炸水淀,都扣他脑袋上。告诉他,想活命,就把粮店转给我杨五爷,我去给他疏通。实际上,我收了粮店,后面和您签个字据,让您儿子成为粮店实际老板,前面雇个经理,搞个跟天津卫那些个粮店一样,什么董事长,股东,这不就成了。” 曹县长看着眼前这个杨五爷,乐了。心想,这老家伙懂的还真多,什么董事长,股东,有意思,要是真的治他罪,杀了他简直是如碾死一只蚂蚁,不杀,留着兴许还有用处,就他这肚子坏水,真能在关键时候,帮上大忙。也算是个人才吧。 于是,曹县长说道:“你有把握将功赎罪?” “为了活命,肯定行!”杨五爷此刻磕头捣蒜。 没了刘大龙和刘大豹庇护的刘大虎,简直就是虎落平阳被犬欺。后面,在他家里,杨五爷带着几个黑狗子,那是威逼利诱,连打带骂,用枪顶着脑门子,匕首压在脖子大动脉上,就跟黑社会一模一样的,吓得他都尿裤子了,自知自己通匪的罪过,就可以立马脑袋搬家,所以立马签了粮店转让字据给杨五爷,带着孩子老婆回老家了。 立了功的杨五爷在警察局象征性待了三天,就给放出来了。临走,曹县长还悄悄让人给了他20块大洋,算是封口费。杨五爷没敢在城里停留,怕县长反悔,那就真的脑袋搬家,麻溜地跑回水淀。 所以,孙向红就纳了闷了,四天前,眼瞅着杨五爷被警察局的人五花大绑捆走了。可是,现在,这家伙又在扒海棠家的窗户。他无法理解。但他能理解到,这里面一定有腐败的猫腻。 “这腐败的政府!“孙向红心里咒骂着,一边弯腰从地上捡起了一块硬硬的大土坷垃,嗖的一下朝着黑影砍去,然后扭头,弯腰沿着墙根跑下了胡同土坡。 “啊哟!”黑影冷不丁地被土块一砸,下意识地叫了一声。 屋里的海棠正坐在炕上面对着窗户衲鞋底,她披着红色的小棉袄,里面穿着文之武给的那件白色绸缎小褂。 “谁?”听到外面的叫声,海棠吓了一跳,手中握紧了衲鞋的针锥子,瞪着惊恐的眼睛看着窗户外面。 杨五爷见事情败露,连滚带爬翻过矮墙头跑了。杨五爷跑回自己的狗窝,一夜没敢再出去。 孙向红从后坡跑远后,上了大堤,绕道小学校方向,然后往家走。漆黑的街上,没有一个人。 转天上午,孙向红媳妇来到海棠家。 海棠正在缝补狗子的衣服。进屋后,孙向红媳妇就悄声说:海棠啊,以后晚上小心点,昨晚有个人趴你窗户,碰巧让孙校长看到,给吓跑了。 海棠红着脸,连声道谢,问到:孙校长看清是谁了吗? “看影子像汉奸杨五爷。” 海棠听了微微笑了一下,倒也不害羞,说到:我早看出他打我主意了。 “哦,那你以后小心点,晚上把门和窗户关严实些。”说罢,孙向红媳妇就转身出了海棠家。 孙向红媳妇走后,她赶紧到窗户前,发现窗户纸果然有个小洞,于是用沾鞋底子的浆糊,找块破布给沾上了。那个年代,纸张是稀罕物。农户家里一般没有。 弄好后,海棠坐在炕桌前,她想,得想个办法收拾一下这个老色鬼。 海棠从柜里翻出了一套杨天明的好衣裳,包好了提着,领着狗子出了家门。她先把狗子放在了六爷家,然后去了村东头的一间破窑下。 这座砖窑废弃有些年头了,经过风雨的冲刷,一角已经坍塌。窑门口靠里头被用破砖头歪歪斜斜地封堵住了。外面也堵了一侧,留下一个可以钻进去一个人的缝隙,里面铺着麦秸子,上面有一床黑不溜秋的破褥子。蓬头垢面的王来喜躺在上面,哼着小曲,举着一本已经烂了边的书在眼前晃着。 “来喜!”海棠站在窑口弯着腰怯怯地喊着躺在破褥子上的乞丐。 王来喜听到有人喊他,边起身往外看,然后说道:“嘻嘻,我想和你睡觉!” 海棠的脸一下子腾地红了,但努力镇静住,将手里提的的衣裳递了出去,说道:“来喜,你爹妈没后,苦了你了,你天明大哥也惨死了,留下的这套好衣服你穿吧!” “嘻嘻,来喜不要衣服,来喜要女人”,来喜嘿嘿地乐着,一双黝黑的冻得已经裂开的手掌向前做出要抱人的动作。 海棠吓得丢下包袱转身就跑,嘴里嘟嘟着:“你个骡子,不识好人心!” 原来,王来喜的父亲王大富是村里外来户的独子,父母死之前从西北给她说了一个媳妇来,媳妇第二年就生了一个大胖小子,取名来喜。 可是老天捉弄人,生完孩子没多久媳妇就得重病死了。之后,王大富再也没讨得起媳妇,和儿子来喜相依为命。 媳妇死后第十年祭日那天晚上,王大富睡梦中梦见死了的媳妇叫他,起身就往屋外走,刚出屋门便被绊了个大跟头,原来他是在撒夜症。 不过这一摔,倒是把他给摔醒了,擦擦眼睛一看,绊倒自己的是一个横卧在自家门口的年轻女人。当时,这个女人穿的单薄,只有一身秋天的衣服。 王大富一看,赶紧给女人搬进了自己的屋子,盖上棉被。 开始,王大富坐在炕沿上,紧张的很,不知该怎么办。他低头瞧着冻昏过去的女人模样非常俊俏,于是就想再娶一个媳妇。 …… 当女人醒来的时候,看到眼前的王大富,啊的一声腾地坐了起来。当女人看到自己身底下一片桃花般血迹的时候,嘤嘤地低声抽泣起来,嘴里喃喃地说道:难道这就是我的命。 王大富听到女人说这句话的时候,接了一句至关重要的话:那你就作俺媳妇吧!自此,王大富捡了一个如花似玉的小媳妇。 村里人听说后,没有一个不咂舌头的,都羡慕这小子的艳福。 第二天,王大富知道女人叫桃花,但其它的事情桃花直到死也没再说一句。王大富娶了桃花三年之后就死了,是马上风死的。后来村里女人都在传,说桃花是天下掉下来的花精,专吸男人精血,王大富是被吸干了精血而亡。 王大富死后头七的晚上,睡得迷迷糊糊的来喜被桃花剪掉了命根。那时候,据说桃花目光发直,嘴里诺诺地说着:我要报仇,我要报仇,我要报仇…… 桃花那晚上用那把剪刀也戳了自己的胸口死了。来喜在那晚受了刺激,疯了。伤好后见着女人就说要睡觉,女人们听了都笑骂他骡子。 桃花死后,水淀人又不知道从哪听说的,都传说桃花那晚是逃婚出来的,是要去寻找自己心爱的人,本想敲开王大富的家门请求帮助,却不成想被王大富强暴占有。 一个年轻女人的爱情之花阴差阳错地被一个粗鲁的鳏公蹂躏了。或许,在桃花的世界中,她已经没了任何念想,任何希望,她痛恨这个夺取她的一切的粗鲁男人,她唯有断了他家永世的香火,才是她复仇的全部。 又是一个夜晚来临。杨五爷在三更天的时候又出了屋,鬼鬼祟祟地跳进海棠院子,将脸趴在海棠家的窗纸上。 “打贼呀!进贼了!”来喜不知何时已经站在杨五爷的身后,手中的半块砖头重重地拍到了杨五爷的光头上。 “哎哟”一声惨叫,杨五爷捂着淌着血的脑袋跳墙跑了。 来喜则站在院子里拍手直叫:杨五爷,日本狗,偷看俏寡妇,惨遭来喜打! 当海棠把油灯点亮,穿好衣服开门准备出去时,来喜走了。来喜走的时候,嘴里一直大声念叨着:海棠把俺当人看,谁欺负她俺杀谁。 来喜疯癫的喊声在寂静的夜里传到了每家每户,在窗纸后面,一盏盏油灯先后亮起,接下来便是油灯下的小声议论,那话题自然是围绕着寡妇、骡子的种种假设与探询。 杨五爷脑袋瓜被开瓢的第二天早上,太阳高悬,来喜穿着海棠给的衣裳,呆呆地坐在破窑前。 从那天起,来喜没再对任何一个女人说过“我要和你睡觉”这句话。 来喜的突变让水淀人非常不适。在这种不适下,田头街尾,寡妇和骡子的故事便成了一些花心男人和长舌妇的话题。甚至,几个垂涎于海棠美貌的爱偷腥的男人半夜里经常徘徊于海棠房前屋后。在一个胆大点的家伙跳进院墙,再次被突然出现的来喜用砖头拍了个鲜血四溅后,才都收了邪念。 第35章 大年三十 日子转眼间到了 1936 年的春节。海棠,这位正值青春年华的女子,今年 21 岁。 大年三十的夜晚,按照淀北地区流传已久的风俗,倘若家中在当年有亲人离世,那么便万万不可放鞭炮,也不能张贴对联,必须要让整个屋院都笼罩在肃穆的氛围之中。 狗子抱着妈妈海棠的大腿,娘俩一同站在院子里,看别人家放烟花爆竹。此时,偌大的庭院里,只有娘儿俩那显得格外弱小的身影,仿佛一阵微风就能将他们吹散似的。狗子感觉到有些冷了,和妈妈说冻脚的很。于是,海棠牵着狗子的小手走进了屋内,。 一踏入屋内,海棠顿时感到一种难以言喻的空旷感扑面而来。她不由自主地想起了去年一家五口围坐在一起热热闹闹过年的温馨景象,那时的家中充满了欢声笑语,尽管海棠对杨天明有着诸多不满,但不可否认的是,那曾经是一个完整而鲜活的家啊! 如今,亲人们因为家族情仇,一个个无辜地离去,只留下她和年幼的儿子相依为命,那种孤独与失落之感愈发强烈地涌上心头,仿佛一把尖锐的刀深深刺进了她的心底…… 屋里那股难以言喻的冷清,仿佛如同一双无形的手,紧紧地攫住了海棠的心,让她不由自主地又一次想起了那个已然屈死的杨天明。 海棠从柜子深处取出了之前公公杨三爷留下来的那半瓶高粱酒,小心翼翼地将其斟满了一杯,然后神情肃穆地将这杯酒缓缓地泼洒在地上,口中念念有词:“公公呀,您在那遥远的彼方也一定要过个好年呀,海棠在此给您敬酒了,愿您在天堂安息,护佑着杨家后代。”说完,她微微低垂着头,眼中闪过一丝哀伤与思念。 紧接着,海棠再次拿起酒瓶,又斟满了一杯酒,这次她望着虚空,像是对着另一个世界诉说着心中的话语:“婆婆呀!您一直待我这般好,这些恩情我都深深地记在心里呢,我一定会竭尽全力把咱的狗儿抚养长大成人,让他成为一个有出息的人,为咱们杨家争光添彩,让您在天之灵能够感到欣慰。”话语间,饱含着她对已逝亲人的无尽眷恋与承诺。 而最后一杯酒,海棠更是怀着无比沉重的心情斟满,她默默地凝视着那杯酒,眼中闪烁着泪光,最终还是将它泼洒在了地上,声音有些哽咽地说道:“杨天明啊!无论经历了多少风雨波折,我们终究也是夫妻一场呀。你活着的时候,我真的没有做过任何对不起你的事情,那次五期的事,确实是我的不对,我知道错啦,我这辈子都会好好地把你的儿子带大,让杨家的香火得以延续,让传宗接代的责任在我们杨家代代相传下去,你可千万不要和我计较啊,就原谅我这一回吧……” 说着,海棠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两行滚烫的泪水顺着脸颊滑落而下,滴落在地上,仿佛是她内心深处那份深深的愧疚与悔恨的见证。 狗儿瞪大了眼睛,那圆溜溜的眼珠子里满是疑惑,就这么静静地看着妈妈不停地往地上洒酒,那酒水顺着地面缓缓流淌开来,仿佛承载着无尽的思念与牵挂。妈妈嘴里念念有词,声音低沉而又沙哑,每一个字都像是敲击在狗儿的心尖上,让他越发觉得好奇起来。 于是,狗儿忍不住扯了扯妈妈的衣角,轻声问道:“妈妈,你为什么要往地上倒酒呀?” 海棠轻轻地抚摸着狗儿的头,那动作温柔得仿佛能融化掉世间的一切冰冷,她喃喃地说道:“孩子啊,这是给在天堂的你爷爷、奶奶,还有你爸爸敬酒呢!他们虽然不在我们身边了,但他们也会像我们一样过年,在那遥远的天堂里看着你呢。” 狗儿歪着脑袋,满脸懵懂地看着妈妈,稚嫩的小脸上露出一丝困惑,接着又问道:“妈妈,什么是天堂呀?它到底在哪里呢?我能不能去呢?” 他那双清澈的眼眸中闪烁着对未知世界的渴望和恐惧,仿佛想要透过眼前的迷雾,找到那个神秘的所在。 海棠眼中闪过一丝心疼,她轻轻拍了拍狗儿的肩膀,说道:“狗子,可不能胡乱说话哦。”说着,她伸出手捂住了狗儿的小嘴,生怕这一开口,就真的如她所担心的那样,一语成谶,失去了身边唯一的亲人。 狗儿眨巴着眼睛,看着妈妈的举动,心中充满了不解。过了一会儿,他又用小手扒拉开海棠捂着他小嘴的手,仰起头,眼神中透露出期盼的光芒,奶声奶气地说道:“妈妈,我也想放炮呢,好热闹呀!” 那模样可爱极了,仿佛能融化掉人心底的坚冰。海棠看着狗儿那纯真的表情,心中五味杂陈。 “狗子乖,一会啊,夜里12点,你爸爸会给你放炮放花,那时候,外面天空上好看的烟花,还有密集的炮声,都是你爸爸给你放的,”海棠哄着儿子,她不知道该怎样说。 “那一会儿呀,我就睡觉,12点叫醒我,我看爸爸放花放炮,” 一听到能和爸爸一起在这特殊的时刻放炮,狗子的脸上顿时洋溢起了无比灿烂的笑容,那开心的模样就像是春天里最娇艳的花朵在绽放呢。 “好,好,乖贝,先别着急,吃了饭再睡。”海棠一边温柔地说着,一边从热气腾腾的锅里取出早已热好的那份年夜饭,放在炕桌上。那可是她下午准备好的年夜饭,一小碗色泽红亮、香气扑鼻的炖肉,一碗白绿相间、清爽可口的白菜豆腐,还有两个白白胖胖、散发着诱人香甜的白面豆馅馍馍,以及两张金黄酥脆的玉米面饼子。 吃过饭,狗子坐在炕角玩他的拨浪鼓,海棠开始准备包饺子。 海棠切了白菜,剁了一些文之武上次带来的五花肉,和了一些白面,一起准备就绪,开始包大年饺子。 狗子看着妈妈忙活着,也伸出小手要帮忙,海棠看见儿子可爱的样子,心里是一番甜蜜,一番酸楚。 海棠那灵巧的双手,在饺子皮与馅料之间翻飞着,每一个饺子都被她捏得严严实实的,生怕丢掉这一年中难得的美味大餐。那个年代,过年能吃上一顿肉馅饺子,简直是农民们天堂般的生活了。 她的心绪随着手指的动作,不知不觉间飘向了那遥远的地方,那个充满回忆和思念的角落。脑海中再次浮现出文之武那张坚毅而又略带沧桑的脸庞,他的身影总是在她最不经意的时候闯入她的思绪之中。心中默默地念叨着:“之武哥啊,此刻的你究竟身在何方呢?是否也如我这般,在思念着我呢?” 海棠那原本明亮的眼眸中,此刻隐隐透出一抹淡淡的忧伤,宛如清晨薄雾中的花朵,柔弱而又凄美。然而,她的手却依然不停歇地忙碌着,仿佛只有通过这种方式,才能暂时忘却内心的那份思念与惆怅。那一双白皙纤细的手,犹如被施了魔法般,迅速而又熟练地将一个个饺子捏制而成,每一个饺子都承载着她对团圆的期盼和祝福,它们像是一群欢快的小精灵,在海棠的手中跳跃着、舞动着。 很快,海棠终于完成了最后一个饺子的制作,她长舒一口气,眼中闪过一丝满足的光芒。接着,她小心翼翼地端起装满饺子的盘子,走向厨房准备煮饺子。 儿子狗子熬不了夜,早已进入了甜美的梦乡。 一个人的海棠决定今年三十不守岁了,便决定提前煮饺子。她往大锅中倒入满满的清水,点燃灶里的柴火,不一会儿,水便欢快地沸腾起来,发出“哗哗”的声响。海棠轻轻地将饺子放入锅中,那一个个白色的小团子瞬间便融入了沸水中,开始在水面上翻滚起来,就像一群调皮的孩子在水中嬉戏玩耍。与此同时,厨房里顿时弥漫起一股白花花的蒸汽,仿佛是一层薄薄的轻纱,将整个屋子笼罩其中,营造出一种温馨而又神秘的氛围。 屋外的鞭炮声起初此起彼伏,热闹非凡,仿佛要把整个世界都唤醒过来。但随着时间的推移,渐渐地淡了下去,只剩下零星的几声回响。 就在这时,海棠正准备捞出煮熟的饺子,突然听到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响起。她微微一愣,心中涌起一股莫名的激动,她感觉该是文之武在叫门。她来不及多想,连忙放下手中的漏勺,三步并作两步地快步走到门前,猛地打开了门。只见门外站着的正是她日思夜想的文之武,他身上穿着一件厚厚的棉衣,头上戴着一顶毛茸茸的帽子,脸上洋溢着温暖的笑容,那眼神中闪烁着关切与思念的光芒,仿佛要把海棠融化在其中…… 果真是文之武。海棠一把抱住了文之武,使劲地抱着,深情地抱着,她打心眼里高兴。文之武也显得很高兴,俩人热烈地拥抱着。饺子在锅里翻滚着,一个破了,两个破了,三个破了,直到成了一锅片汤的时候,海棠才想起锅里的饺子。 看着一锅片汤,海棠甜蜜地乐了。 海棠转过身,对着文之武说到:“之武哥,你们天天到处东躲西藏的,肯定吃不上一顿热饺子,刚好刚才的都破了,我给你和兄弟们重包。” 文之武听了自然高兴,于是也撸起袖子来帮着海棠切菜剁肉。海棠坐在一边搂着狗儿,看着文之武麻利娴熟的刀法,感觉到无比幸福。她真的渴望能和文之武天天如此相守,恩恩爱爱,白头到老。 拌完馅,和完面,文之武抬头望着一眼海棠,笑着。 此时,切菜剁肉时发出的“咚咚锵锵”之声,仿佛是一把神奇的钥匙,悄然惊醒了睡梦中那憨态可掬的狗子。狗子揉着惺忪的双眼,迷迷糊糊地从被窝里爬起身来,那张小嘴嘟囔着问道:“妈妈,到 12 点了吗?” “还没有呢。”海棠温柔地回应道。 接着,狗子又好奇地指着坐在炕沿上的文之武问道:“妈妈,他是谁呀?” 海棠看着狗子那懵懂的模样,心中涌起一股别样的情感,她思索片刻后缓缓说道:“他,嗯,他是你爸爸变魔术变成的新爸爸哦,特意回来陪你一起过年啦!”说着,海棠轻轻地抚摸着狗儿的头,声音轻柔得如同春日的微风。 狗子听后,眼睛一亮,兴奋地问道:“是不是爸爸跟孙悟空似的,能十八般变化呀?” 海棠脸上浮现出一丝尴尬的笑容,她知道自己这样的解释有些牵强,但她还是希望能够用这种方式让狗子开心起来。于是,她点点头说道:“嗯,他就是你爸爸变的新爸爸呢!” 随后,狗子眼中闪烁着期待的光芒,拉着文之武的衣角说道:“新爸爸,一会儿你一定要带我去放炮,还有放那些漂亮的花呀!” 文之武看着狗子那纯真的表情,心中不禁一暖,他轻轻地点点头,微笑着答应道:“好呀,等会儿我们就一起去放烟花!” “新爸爸,你要给我放那个钻天猴,嗖,带声音的,飞得老高老高了,”狗子很开心地说着自己的期盼。 “哎,好!”文之武那原本白净的脸庞,此刻仿佛被一团炽热的火焰点燃,一下子涨得通红通红的。他微微有些局促地搓了搓手中残留的面渣,那粗糙的动作间透露出一丝质朴与憨厚。随后,他轻轻地抚摸着身旁狗儿那毛茸茸的小脑袋,眼中闪烁着复杂的光芒,既有对这个孩子的怜爱,又有一份难以言喻的情感交织其中。 接着,他像是变戏法般从怀里的兜里掏出一块锃亮的光洋,。他一边轻声说着,一边将这块光洋塞入狗子稚嫩的小手中,“儿呀,新爸爸给你压岁钱!愿你新的一年里平平安安、快快乐乐!”他的声音低沉而温柔,带着深深的关爱与祝福。 “妈,新爸爸比爸爸去年给的多,一块钱呢!有了这一块钱,我能买好多好多漂亮的炮仗啦!”狗儿兴奋地叫嚷着,那张小脸上洋溢着纯真的笑容,眼中闪烁着期待的光芒。 海棠看着眼前的这一幕,心中顿时涌起一股难以抑制的情感,她的眼睛里瞬间进满了泪花,那泪花在眼眶中打转,仿佛随时都可能夺眶而出。 她强忍着内心的激动与感动,努力压制着自己的情绪,轻声说道:“那你快谢谢新爸爸,别光顾着高兴啦。”她的声音有些颤抖,眼中的泪花愈发明显,那是一种既包含着幸福又夹杂着些许伤感的复杂情绪。 狗自向来是个十分听话的孩子,他听了海棠的话后,毫不犹豫地直接跪在炕上,对着文之武郑重地磕了一个头,那清脆的磕头声回荡在小小的屋子里,仿佛叩响了他们一家人心灵深处的弦。随后,他抬起头,满脸幸福地叫了一声:“新爸爸!”那声音中充满了依赖与敬爱。 海棠静静地看着这一切,眼泪再也无法控制,如同断了线的珠子般流淌了出来。她不知道自己此刻流下的究竟是幸福的泪花,还是那隐藏在心底的伤感的眼泪。但这一刻,她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温暖与慰藉,这份温暖与慰藉将陪伴着他们一家人走过未来的每一个日子…… 很快饺子包好煮熟了,文之武出去叫了弟兄们进屋吃饺子。大小伙子们一进屋都扑通通跪倒在地,给海棠磕头,嘴里说着:“兄弟们给嫂子提前拜年了!” 海棠哪受过这样的大礼,涨红了脸,赶紧弯腰去扶众兄弟,嘴里也说着:“都是一家人,何必行这么大礼。” 文之武在一旁看了,自然是高兴的很。几个弟兄三下五除二吃完饺子,又赶紧提上枪到外面站岗放哨去了。狗子吃了几个饺子之后也困的俩眼皮直打架,手里攥着那枚亮亮的光洋也很快进入了甜蜜的梦乡。 屋里只剩下海棠和文之武对桌而坐。海棠起身下炕取了两个酒杯回来,把刚才剩下的高粱酒给文之武和自己都倒了满满一杯。 炕桌上的烛光突突的闪烁着亮丽的光芒。海棠起身端着酒杯坐到了文之武的身边,轻轻地依靠在文之武的肩上,温柔地说:之武哥,我打心眼里喜欢你!要是一开始就嫁给了你多好啊!而今我海棠却是一个寡妇。之武哥,你不会嫌弃我吧? 文之武搂着海棠,望着突突闪动的烛光,深情地说到:海棠,我是一个官府捉拿的要犯,保不齐哪天就脑袋搬家。还没等文之武说完,海棠一把捂住了他的嘴,有些生气地说到:不许你乱说!我要你和我白头到老,还有,我要给你生一炕的仔,直到我生不了。 整日被官府追得东躲西藏文之武听着海棠暖心的话,打心眼里感激。他端起酒杯,和海棠喝了一个交杯酒后就说到:我也愿意让你给我生一炕的娃。 ...... 天明之前,文之武恋恋不舍地起身,他轻轻地与海棠告别。那声音中饱含着眷恋与无奈,仿佛这一别不知何时才能再次相见。他带着弟兄们趁着夜色匆匆离去,身影逐渐消失在黑暗之中。 海棠这次没有如往常一般起床送文之武,她心中有着自己的盘算。为了能给文之武生个一儿半女,她一直静静地躺着。 海棠躺着,眼睛凝视着屋顶,思绪纷飞。她想象着未来的日子,想象着孩子的模样,想象着一个充满温馨与欢乐的家庭。 时间仿佛凝固,周围的一切都变得不再重要,只有海棠心中的那份渴望在不断蔓延。就这样,她一直躺着,直到天边泛起了鱼肚白,直到第一缕阳光透过窗户洒在她的脸上。 第36章 大海想成家 话说自从去文家山看了母亲之后,日子日益临近年关,文之武思量着县里大大小小官员们这阵子都忙活过年了,没心思管他们这些山匪了,就把兄弟们又带回了聚义寨,准备过个好年。 他差遣二当家大海带着十来个兄弟,乔装打扮,去邻县县城采购年货,给弟兄们准备过年这些日子的酒肉饭菜。 大海也是二十五六岁的壮男了。自因杀了本村的恶霸地主儿子,走投无路,选择上了聚义寨,做了土匪。但其内心对于一亩地、两头牛、老婆孩子热炕头的生活也是极其向往的。这大过年的,走在邻县县城的街上,看到身边不时走过的大姑娘小媳妇的,心里怪痒痒的。 路过县城里那充满神秘色彩的花柳巷时,大海远远地便瞧见了门口那些宛如风中杨柳般婀娜多姿的女人。她们或轻移莲步,或浅笑嫣然,每一个动作都仿佛带着勾人的魔力,让大海的心瞬间躁动起来。然而,终究是身边跟着十来个弟兄,大海努力保持着自己的威严。 “二当家的呀,咱要不也进去玩一回呗,我这上山以来,一直是孤家寡人,”一起同行的伙房何叔,此时敏锐地察觉到了大海内心深处的那点心思,轻声说道。 “大当家的,我这就等着您下令呢,”他的卫兵小六子咽了口口水,满脸期待地劝道。 “二当家的,那女人啊,就跟刚出锅的豆腐一样嫩滑,”其他的几个曾经去过那烟花之地的弟兄们酸溜溜地讲着。 他们的话语如同一把把燃烧的火焰,瞬间将大海刚刚好不容易压制住的那点想法彻底点燃了。此刻,大海恨不得立刻冲进旁边的河里,痛痛快快地洗个冷水澡,以此来缓解内心那难以抑制的躁动。 大海的双拳开始不停地握紧又松开,如此反复了好几次之后,他终于开口了,声音略带沙哑地说道:“都这么没出息啊!” 众人像是被施了魔法一般,如同小鸡啄米般纷纷点头。 “那这样吧,分成两批进去,咱可千万别在被窝里被警察给一窝端了。用石头剪子布分拨。”大海同意了去弟兄们的想法,但仍没有放松警惕性。也许是这些日子被县府绞杀得厉害的后遗症吧。 于是乎,在花柳巷口,八个男人,两两一拨,呼哈呼哈喊着,玩起了石头剪刀布,惹得过路人不时扭过头,带着不解的眼光看着这八个大男人,以为他们光天化日之下赌博呢。 ...... 聚义寨的祸水从此开始。 在回去的路途之中,初经人事的大海终于明白了文之武有事没事就去水淀找赵海棠的缘由了。此刻在他的内心深处,也悄然萌生出了找个女人在一起的想法。 再说文之武,大海他们采购年货回来后,他又仔仔细细地把过年和警卫之事,包括遇到紧急之事,从后山悬崖荡绳逃离之路都安排妥当之后,大年三十那晚,就撇下众兄弟,一个人去钻海棠的被窝了。 文之武此番下山之事,刻意隐瞒了阿珍。到了晚上吃大年三十的年夜饭时,原本热闹非凡的氛围中,文之武的缺席显得格外突兀。阿珍满心疑惑,忍不住开口问道:“张军师,司令怎没来啊?” “啊,还是那谈判之事,被地下党请去喝酒谈事了。”张军师面不改色,随口编着瞎话。 他的眼神微微闪烁,心里却在暗自祈祷阿珍不要继续追问下去,毕竟这谎言编得仓促,经不起太多的推敲。 二当家大海在一旁默默地看着眼前的场景,嘴角不自觉地泛起一丝嘲讽的笑意。然而,很快地,十几碗酒如流水般灌下肚,他的眼神逐渐变得迷离起来。 此时,他的目光落在了对面坐着的阿珍身上,他此刻痴痴地想,如果阿珍愿意成为自己的女人,那简直就是上天的恩赐。真是应了那句“酒壮怂人胆”,大海或许是真的喝得太多了,整个人都陷入了一种混沌的状态。他就这样一直色眯眯地盯着阿珍看,那眼神中充满了渴望和贪婪,仿佛要将阿珍整个吞进肚子里。 酒过三巡,菜也过了五味,可阿珍却已经全然没了心思吃饭。她站起身来,一个人朝着后山的悬崖边走去。那里有一个小小的凉亭,亭中摆放着四把凳子,还有一张陈旧的木桌。阿珍走过去,静静地坐下。 她抬头望着夜色里那远山起伏的轮廓,只见那连绵的山峦,宛如一条沉睡的巨龙,影影绰绰,神秘而又悠远。阿珍就这样一个人陷入了深深的沉思之中,思绪如同那无边的夜色一般,纷乱而又迷茫。寒风吹过,撩动着她的发丝,却吹不散她心头的重重疑云。 实际上,自从那次在水淀救了海棠以后,阿珍便敏锐地察觉到,文之武回到山上之后,整个人就像变了一副模样,终日郁郁寡欢,不见往日的爽朗与活力。 他不再像从前那般与阿珍有说有笑,分享彼此的喜怒哀乐,也不愿意和阿珍多言半句,常常独自一人把自己关在屋中,沉浸在深深的沉思之中,仿佛心中藏着无数无法言说的秘密和忧虑。 此外,那阵子,他在屋里,几乎是不停地闷头抽烟。只要一踏入他的屋子,便能看到烟雾如厚重的云层般弥漫在整个空间,那浓烈刺鼻的烟味令人一呼吸便忍不住呛咳不止,仿佛置身于一个令人几近窒息的环境之中。 阿珍还清晰地记起来,救下海棠之后,回到山上没过多久,文之武又下了一次山。那一次,他执意不让自己随行,态度坚决,毫无任何转圜的余地。 阿珍问其为何?文之武的理由是:在海棠家时,她冲的太猛了,简直令人胆战心惊。万一有个闪失,受伤出事,甚至伤及性命,他没法向老娘交代。 尽管阿珍满心担忧文之武的安危,执意要跟着一同下山,可最终还是被文之武强硬地锁在了自己的闺房里。直到他离开之后,张军师才前来给阿珍开了锁。 后来,每次文之武下山,或者暂时离开队伍,都不带着阿珍。阿珍慢慢就心生疑窦,心中的疑问如同雪球一般越滚越大。 阿珍满心困惑,绞尽脑汁地思索着,实在是想知道文之武到底是去干什么神秘的事情了?为什么总是对自己遮遮掩掩,不肯透露半分? 阿珍在这漆黑如墨的夜里静静地坐着,思绪如同脱缰的野马,肆意奔腾。她回忆着过往与文之武相处的点点滴滴,试图从中找到一些蛛丝马迹来解开心中的谜团。 忽然,一阵猛烈的山风毫无征兆地呼啸而来。那风势极为强劲,犹如凶猛的野兽在嘶吼咆哮。阿珍瞬间被这突如其来的寒意侵袭,忍不住打了个寒颤。这股寒冷仿佛顺着毛孔直钻心底,让她原本就纷乱的心情更加沉重了几分。 此时,二当家大海坐在了她的对面。 “大海,司令这几天下山,你知道他去干啥了?”见大海过来就坐,阿珍便迫不及待地问道。 “嗯,司令啊,司令,他到底干什么去了?”大海此时喝的有点高了,但还是把嘴巴把住了门。 “你真不知道吗?”阿珍说。 “这个嘛,阿珍,你要是我女人,我才能告诉你!”大海此刻是真的喝醉了。 “大海,你胡说什么?”阿珍听了,很生气。 “阿珍,别动怒,说不准司令会同意我的求婚,”大海醉醺醺地说着。 “我跟你说,二当家的,我娘说了,她希望我和司令尽快成家,”阿珍不知道怎么堵住大海的胡言乱语,把干娘的话给搬了出来。 “儿在外娘令有所不受啊!”大海挥舞着手臂,哈哈大笑着说着。 “你,”阿珍生气了。 “阿珍,真的想让你做女人的只有我大海,”大海此刻不在嘻哈,是认真地在说。 “你什么意思?”阿珍怒问道。 “司令,司令有他的,那个温柔乡,哈哈哈.....”大海此刻绝对是精虫上脑,这要是被文之武听到,估计会抬手一枪毙了他。 “什么温柔乡,”阿珍脸色突然觉得臊的很。 “每个人有每个人的温柔乡,女人啊,真是太有魅力了,”大海此刻见阿珍的样子,在酒精的作用下,有些肆无忌惮了。 “混账!”阿珍听到大海如此放肆讲话,气的骂了一句,起身就走。 大海见阿珍要走,起身想拦住阿珍,但是,他的确喝得太多了,就在他伸手想搂住阿珍的蛮腰时,阿珍的脾气上来了,一套擒拿动作,大海就跪在了阿珍前面。 “哎呦欧,姑奶奶,二哥和你开个玩笑,别这么大劲头子啊,疼死我了,”大海此刻非常痛一定是真的。 “你那臭嘴,喝了点酒,就满嘴喷粪,”阿珍很生气。 “小姑奶奶,二哥没说假话,想娶你是真,司令不想娶你也是真,”大海一边喊真疼,一边说着。 “你,你说司令不想娶我,你怎么知道的?”阿珍又加了点劲头。 “哎呦,姑奶奶,你轻点,轻点,轻点二哥告诉你秘密,”这男人一旦掉入女人的情色之中,是什么都会泄密的。 “好,不说实话,姑奶奶今天废了你这条胳膊,”阿珍缓了点劲儿。 “阿珍,说好了,你可别跟司令说是我说的啊!”大海讲着条件。 “一言为定!”阿珍答应道。 “司令他喜欢赵海棠,俩人都睡在一起了,现在肯定睡在一起,二哥我心疼你,才想和你成婚,”大海小声说着,生怕周边有人听到。 “赵海棠,就是说水淀杨家那个寡妇海棠,”阿珍不太相信大海的话。 “千真万确!” 阿珍此时松开了大海的手臂,一个人默默地向着自己住处走去。 第二天上午,文之武回到山上。阿珍也没理她,一个人也不吃饭,只是在屋内躺着,玩着自己从刘阎王那缴获的驳壳枪。她旁边的木桌上,摆着装了十五个弹夹的皮革弹挂和枪套,还有一个军用水壶。地上,摆着一双黑色的高筒军用皮靴。 这时,阿珍房间的木门滋的一声被推开了。 听到声响,阿珍挥手将手中的驳壳枪指向了门口。 门口,站着文之武。手里端着一个托盘,上面放着盛着饭菜的白瓷碗。 “阿珍,你怎么不吃饭呢?”文之武问道。 阿珍看了他一眼,没言语,只是把枪收了回来,继续自顾自地摆弄着。 文之武端着饭菜走了进来,轻轻放在木桌上。 完事,坐在椅子上,掏出一根烟卷,点燃了,吸着。 “文大司令,别抽了,呛人,”阿珍一反常态,表达着对文之武的不满。 “阿珍,你这是怎了?”文之武掐灭了烟头,问道。 阿珍不语。 “趁热吃点饭吧!”文之武说道。 阿珍白了他一眼,依然玩着手中的驳壳枪。 “阿珍, 哥再给你一支勃朗宁,你可以藏在靴筒里,也可以别在腰间,万一有什么情况,可以杀其不备,”文之武说着从裤兜里掏出一把乌黑锃亮的勃朗宁m1911,和一盒子弹,放在木桌上。 阿珍看了一眼,没说话,但伸手把枪拿了过去,端详着。 “阿珍,你趁热吃点饭,我走了,”文之武见阿珍不说话,起身走了。 “对了,司令,那回半夜欺辱我的男的,你查到是谁了吗?”阿珍突然问道。 “这个,只能是猜测,该是杨大麻子,”文之武停住脚步,回头说道。 “他现在在哪里?”阿珍问道。 “聚龙寨已经没了,出了个天波寨,估计那个号称杨七郎后代的,就是他,不过,”此时文之武想起了上次海棠和他讲,在梁庄小学,那个一身黑衣的人,可能就是杨大麻子,好像是给打死了。 “不过什么?”阿珍问道。 “好像腊月初十,咱们被通知不要去梁庄小学那次,杨大麻子被打死了在那,”文之武答道。 “额,便宜他了,”阿珍愤愤地说道。 “我明天初二回家,”阿珍问道。 “文家山吗?”文之武问道。 “是,我想娘了,” “好,那我派大海带几个可靠的兄弟陪你回去,” “你不去?”阿珍问道。 “我目标太大,你回去,你一个女的,江湖上不知道你,安全,”文之武说道。 “那我和娘住几天再回来,” “行!” “那你忙你的吧,文大司令!”阿珍带着怨气说道。 文之武似乎也觉察出了阿珍对自己很有怨气,他寻思着,大概是这丫头知道自己和海棠的事情了。 第37章 江一山还活着 大海带着十几个身强力壮的弟兄,在初二的早上,一路小心翼翼地护着阿珍回到了文家山。 等到了文家山附近,阿珍望着大海,轻声说道:“我这挺安全的,谁都不知道我上山了,你带着兄弟们回去吧。” 大海眉头紧皱,满脸的不大情愿。他心里清楚,这大概是文之武给他的难得机会,让他能够和阿珍单独相处,以便培养感情。他执拗地说:“这是司令的命令,我走了,万一你这出点事,我这脑袋不保了。” 阿珍无奈地笑了笑,抬手指着远处村口那两间破旧的茅屋,说道:‘你看这就两间茅屋,你和这是几个兄弟住哪?’ 大海放眼望去,只见那两间茅屋孤零零地矗立在那里,与后面村里那一排排整齐有序的房屋相比,显得格外寒酸破落。寒风一吹,屋顶上的盖草因为一年雨水的冲刷,部分泥土流失,没了掩盖,随风而起,在空中肆意飘荡着,仿佛下一秒就要被无情的风彻底吹走。茅屋前,歪歪斜斜地扎着一道简陋的篱笆,四周更是杂草丛生,一片荒芜。 大海瞪大了眼睛,满脸的难以置信,情不自禁就小声嘀咕了出来:“大当家的,怎么没给家里盖个像样的院落呢?”阿珍听到大海的话语,缓缓转过头来,和大海说道:“司令怕树大招风,娘吃得好睡得好,房子盖大了,招人惦记,这样挺好!” “哎,阿珍,你说我们上山为了啥?”大海眉头紧锁,眼神中充满了困惑和迷茫,声音里带着一丝无奈和不解。 “是啊,我们为了啥?”阿珍此时也目光放空,喃喃地发出了灵魂追问。 此刻,阿珍的思绪飘回了自己受辱的那个晚上,想起了干娘期盼她和文之武成为一家人的眼神。紧接着,又想起了和文之武上山时的兴奋劲儿,满心以为从此能过上不一样的生活。然而此刻,周围的寂静与冷清让她觉得无比落寞,内心甚至对自己的身份认同产生了深深的质疑。 看到阿珍沉思不语,一副闷闷不乐的模样,大海忍不住开口说道:“阿珍,要不让兄弟们回,我留下来,保护你!” 听到大海的话,阿珍乐了,她像是发现了新奇事物一般,仔仔细细地打量着大海。 只见大海圆头圆脑,两只大耳朵格外显眼,阔嘴一张仿佛能吞下整个馒头,大眼珠子咕噜噜地转着,满脸的络腮胡子显得颇为粗犷,脖颈短而粗,身材不高,但结实厚重,给人一种踏实可靠的感觉。 这是阿珍头一回如此仔细地打量聚义寨的二当家。她从正面看完之后,又脚步轻快地绕到身后看,再迅速绕到身前,这来来回回的举动把大海都给看毛了。 “阿珍,你看我啥呢?”大海一脸茫然,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大海,这样,咱俩比试一下,你赢了我,就留下,在茅草屋后,弄个地窨子,你住那,保护我,如果输了,按我说的办,咋样?”阿珍终于打破沉默开口说道。 大海看着阿珍,心里却是七上八下没个底,毕竟大年三十晚上被阿珍收拾了一回,深知这女子有点功夫。但是,他又实在不甘心就这样退缩,怕丢了自己作为男人的面子,于是硬着头皮便说:“阿珍,好男不跟女斗。” 阿珍听了,用手轻轻摸着额头想了一下,看着大海,问道:“那咋办?” 此时,风悄然吹过,原野一片寂静,大海和阿珍的目光交汇,仿佛都在等待对方先做出让步。 “阿珍,行,我带兄弟们去城里玩一遭,回头直接回山寨,你自己保护自己,就此别过!”大海咬了咬牙,大声说道。就阿珍围着自己这一圈仔细打量,大海自己心里已然彻底明白了。实话实说,抛开聚义寨二当家的这一身份所带来的些许光环,自己无论是从外貌还是内在,是真的配不上阿珍这般出众的女子。 阿珍望着大海带着兄弟们的身影逐渐远去,直至消失在大路尽头,才缓缓收回目光,然后独自一人朝着茅草屋的方向走去。当走到篱笆院门时,她突然止住了脚步,心中涌起一股强烈的念头,她想去看看文家老宅。 穿过熟悉的街道、胡同,阿珍来到了文家老宅。这座宅子依旧保持着原来的模样,岁月似乎未曾在这里留下过多明显的痕迹。此时正值春节,在大门的上方,挑着两盏红彤彤的灯笼,那鲜艳的红色在寒风中轻轻摇曳,为这略显冷清的宅子增添了几分喜庆的氛围。大门上贴着崭新的红对联,那龙飞凤舞的字迹仿佛在诉说着对新年的美好期许。 阿珍静静地站在自己曾经晕倒的台阶上,往昔的一幕幕如潮水般涌上心头,沉浸在深深的回忆之中。 “呦,这不是阿珍吗?”邻居婶子那熟悉的声音突然响起,她正好出门,一眼就看到了伫立在文宅台阶上的阿珍。 “老婶,过年好!给您拜年了!”上山两年多,这样充满烟火气的生活问候对于她而言已经变得有点陌生了。 “阿珍,你比以前又俊俏了!”老婶子满脸笑容地看着阿珍,眼中满是毫不掩饰的喜欢。 “谢谢婶子!“”阿珍心里清楚老婶子的心思,她有个和自己年纪相仿的儿子江一川,那江一川一直很是喜欢阿珍。 “江一川说你消失了两年多了,你去哪了?”老婶子满脸好奇地打听着。 “嗯,回山东老家了!” “哦,山东老家在哪里啊? ”“郓城县,” “过年回来看干娘来了!” “嗯!” 就在阿珍和邻居老婶子你一言我一语说话的当口,文宅大门突然“吱扭”一声缓缓打开,一个年轻的帅小伙跨过门槛走了出来。那开门的声音瞬间吸引了阿珍的注意力,她下意识地转过头去,令她万分吃惊的是,门口的小伙怎么和江一山长得一模一样呢? 站在门口的小伙也瞬间愣住了,整个人仿佛被定住了一般。此时他面前的这位年轻姑娘,那眉眼、那神态,怎么和黄月珍长得一模一样,简直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两个人几乎同时发现了这令人震惊的相似之处,老婶子看着这两人呆若木鸡的模样,心中似乎涌起了一股嫉妒的情绪,她可是心知肚明,自己的儿子江一川对阿珍那是一往情深,于是赶忙说道:“阿珍,这是江老爷的侄子,从东北过来的,投靠他的,叫江一山。” 老婶子的话语里,特意把“东北过来的,投靠他的”这几个字说得格外重,那意图再明了不过了,无非是想强调这是个逃难而来的匆匆过客。 此时,站在台阶上的小伙轻轻地说出了一个词,“月牙”,声音轻柔得仿佛怕惊走了这美好的瞬间。 “初二,”阿珍不由自主地也说出了一个词,语气中充满了难以置信。 “黄月珍,真的是你吗?”台阶上的帅小伙此时眼睛已经湿润了,那眼眶中的泪花在阳光下闪烁着光芒。 “江一山,你还活着!”阿珍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都是真的,她怔怔地望着台阶上的小伙,接连问了三遍这句话,每一遍都饱含着无尽的惊喜与疑惑。 “你看,我还是当年那个骑马的翩翩少年!”小伙站在台阶上,兴奋得如同孩子一般转着圈,急切地想让阿珍看清楚。 此刻,阿珍双手捂脸,蹲下身去,身体微微颤抖着,低声抽泣起来。那压抑的哭声仿佛在诉说着多年来的思念与痛苦。 站在一旁的老婶子,都看呆了,眼睛瞪得大大的,嘴巴微张,一时不知该作何反应。但她心里明白得很,这两个年轻人之间的关系绝非一般,肯定是相识已久的老熟人。实际上,阿珍和江一山刚刚“月牙”和“初一”对的是俩人在抗联时定的接头暗号。 老婶子心有不甘地怏怏地走了。她一步一回头,眼神中满是失落和无奈。 江一山下了台阶,弯腰扶起蹲在地上哭泣的阿珍。他的双手紧紧握住阿珍的胳膊,仿佛生怕一松手她就会再次消失不见。阿珍在江一山的搀扶下,脚步还有些踉跄,她的泪水依旧不停地流淌,打湿了江一山的衣袖。 两人就这样相互依偎着,缓缓地走进了文宅大院。那两扇厚重的松木大门在他们身后又缓缓地合拢起来,发出沉闷而悠长的“吱呀”声。 阿珍和江一山缓缓步入文宅正房之中。此刻,这偌大的院落只有他们两人,静谧得仿佛能听见彼此心跳的声音。她先前那伤心欲绝的哭泣声已然停歇,取而代之的是灿烂的笑容,那如秋水般澄澈的秀目在瞬间弯成了两道弯弯的月牙,仿佛藏着无尽的甜蜜与幸福。 阿珍情不自禁地伸出双臂,紧紧地拥抱着江一山那温暖且健壮的身躯,那力量传递而来,让她心中涌起一股莫名的安全感。她微微仰头,目光专注地凝视着他,那笑容如同春日暖阳般耀眼,仿佛要将世间所有的美好都凝聚其中,在这一刻,时间仿佛凝固,只有他们二人沉浸在这属于彼此的温馨世界里。 “江一山,你真的还活着?我不是在做梦吧?”阿珍深情地望着江一山俊朗的面庞,此时,她很庆幸,甚至感激文之武,她还能做江一山的新娘。 “不是活的,那你抱着的可是聊斋里的鬼了!”江一山微笑着亲吻了一下阿珍的额头,带着几分调皮逗着她。 “哼,就真的是聊斋,我也愿意,我就是喜欢你!只要你能动,能说话就行!”阿珍娇嗔地说道,语气中透着坚定和执着。 “真的是鬼,要不,你掐掐!”江一山笑着把胳膊伸到阿珍面前。 阿珍真的毫不犹豫地掐了下去,只听见江一山“啊呦”一声惨叫,然后咧着嘴说道:‘阿珍啊,阿珍,我从鬼门关那九死一生跑回来,你就送我这见面礼啊?’” 此时,阿珍不再言语,她微微踮起脚尖,如同一只轻盈的蝴蝶。用自己的红唇温柔而深情地贴住江一山的唇,两人就这样深情地拥吻着。 经历了生死离别的两个年轻人,再一次的重逢,他们此时的心情,旁人是难以理解的。没有经历生死的人,更是无法理解的。 “阿珍,我们再也不分离,生死同在,”此时江一山轻轻说着,那声音坚定有力。 “一山,说好了,我们再也不分离!你娶我吧!明媒正娶!”阿珍伸出双臂,再一次紧紧搂抱着江一山的脖颈,那力量仿佛要将彼此揉进对方的生命里。俩人深情拥吻着,仿佛要将这一刻的甜蜜与幸福永远定格。 此刻,他们所处的空间仿佛被一层温暖而朦胧的光晕所笼罩,每一丝空气都弥漫着浓情蜜意。 第38章 初二这一天 或许是自那令人心碎的分离以来,阿珍的经历简直如同置身于无尽的黑暗深渊,悲惨与压抑的阴霾始终笼罩着她。每一步前行都似在荆棘丛中艰难跋涉,心灵饱受折磨。 在见到昔日恋人江一山后,她内心深处压抑已久的情感如同决堤的洪水,毫无保留地汹涌释放。 此刻,她像一只寻求温暖与庇护的小猫,无比温顺地偎依在江一山的怀里。两人沉浸在重逢的喜悦与感慨之中,缓缓述说着离别后的种种经历。 “你怎么到文家山来了?”江一山轻柔地说着,那声音中饱含着关切与疼惜。 “唉,你们那场七道拐战斗后,一天半夜有人给我们传信说,我爹牺牲了,你为了掩护他,也身受重伤,后面也牺牲了,说我爹最后的遗言是让我们娘俩回山东老家。”阿珍的声音颤抖着,带着无尽的悲痛与哀伤。 “我妈就带着我,出发奔关内。结果到长春,我妈又被日本人给杀害了。”说到这,阿珍的泪水如断了线的珠子,再次不受控制地滚落下来。 “这天杀的小日本!”江一山一边轻柔地给阿珍抹眼泪,一边咬牙切齿地狠狠地骂道。那语气中充满了无尽的愤怒与痛恨,仿佛要将对日本侵略者的所有仇恨都宣泄出来。 阿珍就此悲伤了好一会儿,她的身体不时地颤抖着,泪水浸湿了江一山的衣衫。那段痛苦的回忆如沉重的枷锁,让她在悲伤的深渊中难以自拔。 等她终于停止了哭泣,江一山目光中满是关切,继续问道:“那后来呢?” “后来我就女扮男装,一路乞讨到文家老宅门口饿昏过去了,”阿珍声音低沉,眼神空洞,仿佛又回到了那段艰辛的时光。 “这样啊!那谁救的你?”江一山继续问道,神情专注而急切。 “就是这个院子原来的文家,也就是现在的干娘,他们一家救的我,还让我在这安身,”阿珍的眼神中流露出一丝感激。 “那这房子怎么成了江家的了?”江一山眉头微蹙,有些疑惑。 “为了给两个干哥哥了事,干爹把地、房子和积蓄都搭进去了,还给气死了,后来我和干娘住在村口那两间茅草屋里,两年前的夏天,我还差点被歹徒被玷污了。”阿珍的声音再次哽咽起来。 “哦,”江一山听了阿珍的讲述,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他的目光此时缓缓移到了刚才从阿珍身上解下来的两把手枪上,眼神中流露出复杂的情绪。 “对了,一山,你是怎么回事啊?”此时,阿珍的手轻轻摸到了江一山右胸上部的伤疤,满是关切与疑惑地问道。 “我呀,当时你爹被日本人打中了,我就在他不远处,我就从掩蔽的树后翻滚出去,一心只想救他。在到他附近起身时,却没想到也被敌人的子弹击中了右胸上部,就这,”张一山说着指了指刚刚阿珍摸到的伤疤,“我当时只觉得被人狠狠推了一下,就倒下去了。等我醒来时,是在一个地窝棚里,后来才知道是一位打猎的老猎户路过。他本是想着从这堆尸体上翻出点能用的东西,却意外发现我还有微弱的气息,便费力地给我拖到窝棚里,清洗了伤口,抹上他祖传的枪伤药。多亏了他,我这才算是捡了条命。” “那你怎么也到文家山来了?” “我伤好后,想着去找抗联,然而,四处打听,根本找不到抗联的队伍。回到家,却发现我家也被日伪军给烧了个精光。听村里的人说,日伪军打听到我是抗联,对我父母也残忍地下了杀手。哎,天杀的日本鬼子。后面,我寻思着,就想起我爹以前和我说的, 闯关东时,我叔伯留在了淀北文家山,抱着一线希望,就一路历经艰辛找过来投亲了。” “我们两家和日本人的仇恨不共戴天!”阿珍此时把牙齿咬得嘎吱吱响,那愤怒的模样仿佛要将日本人立刻生吞活剥。 “是,我们一定要把日本人打出中国去!”江一山紧紧握住了拳头,目光坚定而决绝。 “一山,我有枪了,我们回东北打日本去!”阿珍此时看了看床上自己的两把手枪。 “这个仇一定要报!”江一山说的时候,握紧了拳头,继而他问道,“阿珍,你的枪哪弄来的?” 这时候,阿珍抬头看着江一山,是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我上山当梁山好汉了,驳壳枪是我杀了城里警察局一个恶棍,缴获的;那把勃朗宁,是我干哥,就是文家老二,聚义寨大当家的,文之武初一送我的,让我以备意外时使用。” “两把好枪!”江一山很是喜欢。 “你现在有枪吗?”阿珍问着江一山。 “没有,那场战斗,都被日本人打扫战场给带走了。” “您喜欢哪一把,咱俩一人一把!”阿珍说道。 “好,不过我暂时用不上。那接下来,阿珍,你打算怎么办?”江一山此时很认真的问道。 “和你不分离,回东北杀鬼子。”阿珍此时抬起头,望着江一山说道。 “我一时半会儿回不去东北了。” “那你也上聚义寨,当个三当家的,白衣大侠!”。 “嗯,我最近在手头还有些事,这个可以考虑。”江一山没有答应阿珍的建议。 “不管怎样,我都跟着你!阿珍此刻抓住江一山的手说道。 “嗯,我也这么想!” “要不,你去我干娘家提亲,咱俩这就把喜事办了,咋样?我这两年,打大户存了点钱,够结婚的。”说着,阿珍把随身的小蓝布包打开,在几件换衣里面,包裹着一个小木匣子,里面有十根金条。 阿珍的举动把江一山逗乐了,刮了一下的她的鼻头,说道:“你也快成土豪了。” 阿珍被江一山说的不好意思起来。 “对了,阿珍,今晚你先回你干娘那,我还要出去办点事,明天中午,你再过来,我在。”此时,江一山很严肃地说道。 “你干什么去?我要跟着你!”阿珍舍不得和江一山分离。 “有个朋友约我谈个生意,你去不太方便。” 阿珍很是不情愿,觉得江一山心里有什么事情瞒着她,她她有些担心,担心还是在做地下工作,于是说道,“那你带着这把勃朗宁,万一碰到意外呢。” \"行!听阿珍的。” 说完,两人又紧紧地拥抱在一起。是啊!真情实意的两个年轻人,如果没有日本人侵略,没有乱世,此时,他们应该在东北的家中,过着幸福的小日子。 深夜,阿珍回了干娘的茅草屋。 “阿珍啊,之武没和你一起回来啊?”一进屋,干娘就疑惑地问道。 “山上离不开之武哥,所以,我想您,就回来了。”此时,心有了归属的阿珍,显得很轻松。 “我是多么希望你俩赶快成家啊!我都这么大岁数了,还没个孙儿嫡女,唉!”干娘有些忧愁。 “干娘,嗯,之武哥有媳妇了。”阿珍此时有些羞涩地说道。 “什么?”干娘有些吃惊。 “他呀,老早就给自己找了个媳妇,您就放心好了。” “这孩子,干嘛不早说。那你怎么办?”干娘笑着问着阿珍。 “干娘,我呀,看上了江姥爷的侄子,江一山,您说巧不巧,他就是我在东北的发小。我今天回家时,去老宅门前看看,竟然遇到了他。他答应我回头请媒人说亲,那我就不上山了。”阿珍幸福地说着。 “好,江家人不错,好!” 就在阿珍和干娘对着油灯说话时,文之武又下了山,奔着水淀而去。春节期间,县老爷们都忙着过年,没人顾得上他们这些山匪了。 因为今年杨三爷家三口离世,按照淀北地区风俗,大年初二,海棠也不能回娘家过春节。 半夜时分,文之武熟门熟路,进了海棠的屋子。 当俩人在一起说悄悄话时,海棠忽然想起了杨五爷偷窥自己的事情来。于是,她说道:之武哥,你知道做一个寡妇多难吗? “咋说哩?”文之武问道。 海棠一五一十地把杨五爷趴窗户偷看自己的事情告诉了文之武。文之武有些愤怒,当即就要叫外面的弟兄去杨五爷的狗窝取了他的性命,被海棠拦下了。 海棠觉得,不能随便杀人。这样不好! 见海棠反对,文之武也就放弃了这个念头。 文之武紧紧地搂着海棠,说道:“这样,海棠,我看这院墙太矮,等到开春,我安排好人,请泥瓦匠给你翻盖一座青砖高墙的三间瓦房小院。这样贼人就进不来了。” 文之武此时在加紧他的小家安置计划。 海棠听了很是激动,泪水哗哗地流了下来,使劲地点了点头,紧接着又一把抱住文之武,说道:“我给你生个孩子吧!” 海棠已经横下一条心,她这辈子跟定了文之武,不行就上山当压寨夫人去。 当寡妇,带个孩子,太难了。 所以,她决定,至少也要为文之武生个一儿半女,传宗接代,不管村里人怎么用指头戳她这个年轻寡妇的后脊梁。 这一夜,俩人亲密无间。 天快亮时,文之武走了。海棠渴望着他晚上还过来,最好是天天晚上过来,一个人的日子太难熬了。 其实,一直惦记着文之武的还有梁锦程。自打上次谈判之后,他一直期望文之武给他回复,但到年底,还是没有消息。虽说上次大年二十四,孙向红到梁庄,和自己深谈了一上午,建议自己建立一支完全属于自己的农民武装队伍,而且他们已经有了两条长枪、三把手枪和两个队员,但一想到文之武那百十来条枪和人,他的心里就有些痒痒。 这一夜快天亮时,梁锦程一觉醒来,发现海英正在侧脸深情地看着他,于是笑了笑,说到:你怎么没睡? “你说梦话,又是枪,又是孩子的。”我被你吵醒了,就再也睡不着了,“锦程,你是不是想要孩子了!” “是啊!这些天看到父母愁眉苦脸的样子和母亲的唠唠叨叨,我知道俩老人想要孙子了!” “那我们就要一个吧!我想以后斗争会越来越激烈,趁着这段难得的安静时光,我们生一个吧!” ..... 就在梁锦程和海英创造革命二代的时候,有几个黑影翻墙进了孙向红家院子,敲开了屋门。 借着灯光一看,孙向红认出为首的是文之武。文之武也没多说,按照礼节给孙向红拜了个年。未等孙向红开口说话,就递给他一封要转给梁锦程的信,之后,就和他的弟兄迅速翻出了院子,消失在茫茫夜色中了。 第二天,当梁锦程和孙向红打开文之武留下的信封时,在一张信纸上,他们看到了这样几行歪歪扭扭的字迹: 梁校长,聚义寨决定继续替天行道,走我们的自由之路,但我们和你们绝不冲突,任何时候都不为敌,紧要关头,我们可以合作。 文之武 民国二十五年 梁锦程看完这封短信,脸上流露出一些遗憾的表情,他看出了文之武的骑墙意思。 孙向红也很赞同梁锦程的看法。 之后,两个人又坐下来商讨如何发展和壮大淀北地区农民武装的工作,并给自己的武装队伍起了个名字,叫淀北地区农民自卫队。由梁锦程联系上级,给予派遣一位懂军事的干部来,其隐蔽身份就是良庄行知学堂的体育教员。 当然,孙向红没想到的是,梁锦程一并在信中,请求组织调查孙向红的身份和历史,他认为他疑点丛生,是个危险人物。 在梁锦程的心中,他着实担忧敌人正在布下一盘大棋,企图将淀北地下党组织尽数剿灭。毕竟,他认为,每一回,但凡有孙向红涉足或是在场,诸事皆存在诸多疑点。譬如,文之武的骑墙策略,始终吊着地下党的胃口,而这个文之武乃是孙向红所联络之人,且为其表弟。此外,在大堤遇险时,为何如此凑巧?彼时,孙向红既会说日语,又能以一敌二,枪法还如此精准;还有梁庄小学的激战,虽说地下组织并未遭受损失,然而,谈判的取消,总归是给文之武留下了骑墙的空间,难道这不是敌人设下的一个陷阱吗? 第39章 打劫杨家大院 正月初四,一名英俊有些干瘦的体育老师到良庄行知学堂报到了,他的名字叫邵德玉。 梁锦程在办公室里握着邵德玉的双手,目光里充满信任与期望地看着他,说到:德玉,非常感谢你的到来。目前,淀北地区农民自卫队共有两名队员,两支长枪,十发子弹,三支手枪,子弹13发,一把火枪,两把钢刀。 邵德玉显的非常兴奋,激动地说到:谢谢良书记对我的信任,我一定要把这支农民武装训练好,我们随时听候良书记的指示,听候党的调遣。说着,还敬了一个标准的军礼。这下子把梁锦程逗乐了,他用力地拍了拍邵德玉的肩膀,自信地说到:德玉,我相信你,相信我们自己的武装一定会非常强大的。 同一天早上,一辆大马车缓缓地行驶在水淀村北的大堤上,车上坐着城里三庆班的演员们。 原来,杨二爷今年心情特别好,一来是去年的收成太好了,二来儿子杨天贵已是营长,而且带兵回乡剿匪光宗耀祖,三是自己又纳了一房姨太太柳红,柳红是个戏迷,所以杨二爷一高兴就听了柳红的枕边话,让杨天福到了城里请了三庆班的戏子,要在杨家大院前的空地上唱他三天大戏。 戏班子在杨家家丁的帮助下,很快搭好了台子,挑好了灯。杨二爷这次是花了一些银子,台口不光挂上了红彤彤的大红灯笼,还买了几盏汽灯。 天一擦黑,就见杨家大院的李管家带着两个背枪的家丁,一人提着一面铜锣,一边敲,一边大声的吆喝着:乡亲们听着呦,今天元霄节杨二爷花重金给大伙请了三庆班唱戏,再过一刻就开演了,老少年们都去看戏啊! 正在家吃饭的乡亲们听到要开戏了,纷纷撂下碗筷,穿好衣服,拿起板凳马扎出了家门往李家大院门前的空地涌来。一下子空地上挤满了看戏的人们。台口,所有的灯笼都点着了,汽灯也嗤嗤地燃烧着射出雪白的光来,把个舞台和台前文家的正席照个雪亮。 孩子们在台下人群中打斗穿梭嬉闹着。海棠也领着狗儿也出了院门,挤在站着的人群中等待开演。 杨二爷带着全家老少出了黑漆大门,在家丁的护卫下入了正席。台下总共设有五张黑漆桌子,每张桌子上都摆有鲜果瓜子之类的零食,杨二爷和江氏就坐中间的桌子旁,其余人则按辈份大小一一落座。几十个家丁则持枪围绕四周,将水淀村村民与李家大院的人隔离开来。 戏在一通锣声中开演了,演到精彩之处,村民们不时发出阵阵叫好声。就在人们都聚精会神看着台上演出的时候,人群中忽然有几个年轻人开始了激烈的群殴,他们追打厮杀着,很快就靠近了保护杨家老少的家丁旁边,这时,“砰、砰、砰”几声枪响,人群中有人大喊:土匪来啦,快跑呀,顿时看戏的人群如受惊的牲口群一般四散开来,人们慌不择路的呼喊着亲人的名字乱跑乱撞起来,一下子把保护杨家老少的家丁们冲乱了阵形。 杨天福哥俩见此情景,赶紧扶着杨二爷和老太太往杨家大院里跑。 当杨二爷家的黑漆大门轰隆一声重重地被关上,插上横杠的时候,杨二爷终于松了一口气,赶紧让大儿子清点人数,结果,大孙子文玉伟,和四姨太柳红,还有文天福刚纳的小婆春玉不见了踪影。 杨老太江氏一听大孙子没了踪影,急的直跺脚,嘴里不停地骂着四姨太柳红,翠花则一下子背过气去了。几个下人赶紧俯下身去,抱起躺在地上的翠花,又是捶胸又是掐人中,终于把翠花救了过来。醒过来的翠花一下子扑在一个老妈子的怀里嚎啕大哭起来。 杨二爷铁青着脸,一语不发。杨天福此刻也傻了眼不知所措。精明的李管家见此情景,赶紧在杨天福耳边耳语了几句,就带着几个家丁提着枪往院外冲去寻人。 杨天福则指挥着家人各回各的屋,自己扶着直哆嗦的杨二爷和母亲江氏进了卧房。 当黑漆大门再次打开的时候,舞台边上悬挂的红红的灯笼和嗤嗤燃烧着的汽灯,依然亮着。刚才还人头攒动热闹非凡的空地上已是空空一片,地上只有海棠的儿子狗子在哭喊着要找妈妈,而海棠则不知去了哪里。 李管家在台上台下转了一圈,根本没有发现杨玉伟和两个姨太太的影子。三庆班的人都蜷缩在后台,见李管家上来,知道土匪已经散去,便纷纷卸妆更衣,收拾行囊。 班主随着李管家下了台子,讨好地问着李管家,是继续唱还是不唱了。李管家也正心烦,丢了大孙子和两位姨太,他又要挨罚,气头之上,抬手一个巴掌打在了班主的脸上,大骂着:唱,唱你个逑! 三庆班班主捂着个脸,哭丧个声音说:你怎么动手打人啊? “打你,我还崩了你!”说着李管家举起了手中的驳壳枪。班主吓得一下子尿了裤子,讨着饶跑回了后台,连夜收拾家伙带着人回城里了。 李管家见狗子没人管,想着也是杨家的血脉,就让一个家丁先给领回杨家大院。 杨二爷坐在太师椅上,眼睛望着前方,还在发抖,江氏则抱着床上的枕头喊着大孙子玉伟乳名嚎啕大哭着。杨天福和杨天寿则低着头站立一旁。 “哭,你个妇道人家就知道哭。”沉默良久的杨二爷终于咆哮了,他瞪着大眼珠冲着江氏喊叫着,吓得前脚刚迈进屋门口的李管家不由地哆嗦了一下。 就在杨家大院里乱成一团的时候,聚义寨二当家大海扛着杨二爷的四姨太柳红,小六子则扛着杨天福的小婆春玉,何叔扛着海棠,还有一个小土匪背着被堵了嘴的杨二爷的大孙子,翻过南边的圩堤,钻进了密丛丛的芦苇丛。 海棠、柳红和春玉没有被堵嘴,但柳红和春玉吓得在背他的土匪背上连口大气都不敢喘。 “你是谁?你们要干什么?”海棠从被扛起的那一刻,一路叫喊着,但当时人太乱,根本没人注意。 水淀村的黑影慢慢从她们的视线里消失了,停停歇歇大约走了四十多里路,来到了荒野里一处废弃的村落里,到这。大海觉得这地方安全了,便让兄弟们停了下来,歇口气。 二当家大海的几个兄弟将杨二爷的大孙子杨玉伟,还有海棠、柳红和春玉放在了已经塌了一角的土炕上,就去吃饭了。 大海此刻一脚站在地上,一脚蹬在炕沿上,静静地看着炕上的三个女人,眼睛里尽是邪恶。 海棠则壮着胆子问道:\"你是什么人?为什么绑我们杨家女人?” 大海看着破炕上的三个漂亮女人,邪恶地说着:“司令有压寨夫人,我们当然也要有压寨夫人啊!” 海棠听了,一下子就懵了。心想,文之武啊,文之武,你在哪了,快来救我啊。但此刻,她也不敢说出文之武的名字,万一是江湖仇人,那就更麻烦了。海棠开始担心起儿子狗子来,是不是也被这伙歹徒绑架了? 再说大海为什么劫持杨家大院的女人和孩子呢? 原来,阿珍让大海带着兄弟走了,他们没有回山寨,而是去了县城。到了县城,大海他们又逍遥了几天,直到初四早上,把身上的钱财都花光了,才恋恋不舍地回了寨子。 你说巧不巧,路上,他们碰上了三庆班的大马车。大海一看车上坐的唱戏的女人都挺有模样,那股邪火又上来了,准备打劫戏子上山。 可是这一路,大过年的,人来人往,不得下手,便跟着来到了水淀村。 这大晚上,大戏开唱后,戏子们化了妆,大海他们也是分不清哪个是男哪个是女了,于是,他的目光看到了坐在杨二爷身边的四姨太柳红,一下子,他就有想法了。 于是,叫了那几个兄弟出了人群,到僻静处,说,今天,咱不绑戏子了,他们这戏装一穿,不分男女。咱们抢人群里的漂亮女人,我看杨家大院这小媳妇都不错。另外,坐在那个老头,估计是杨二爷旁边那个白净大小子,估计是他中意的孙子,也绑了,可以搞点钱。 于是他们回去,又确认了一下目标,本来海棠不在目标之列。结果这一块乱的时候,土匪何叔恰巧在旁边,一看海棠这美貌韵味,邪心一发,也给扛走了。 第40章 聚义寨惹了大祸 杨二爷和两个儿子,还有李管家焦急地议论着此事,他们分析所有的冤家对手,怎奈这些年积怨太多,没有人能够说好究竟是谁绑了文家的票。他们期望着有人明天一早就送赎人的消息来。 见两个儿子都没有主意,杨二爷便叫李管家带了两个家丁连夜赶往杨天贵的兵营求援去了。 大海和他的弟兄们吃完饭,都进了破屋。 大海看着海棠。想起刚才,也就她一个人敢说话,便问道:“你是谁?水淀谁家女人?” 二当家的,这个是我顺手扛回来的,我老婆早死了,哎呀,我屋里也需要个女人啊。何叔以为大海对海棠有意思,赶紧插嘴说着。 大海没理何叔,他端详着海棠。说实话,这个女人除了没那两个穿得好,但比那两个漂亮。 海棠看着眼前的这个五短三粗,圆头大嘴的男人,心里想,该不是杨大麻子的人,他的人都被打死了,于是怒目圆睁说道:“我是水淀杨三爷家儿媳妇赵海棠。” “什么,你就是赵,赵海棠!” 海棠一句话,惊的大海差点没蹦起来。他扭头,看着旁边哈喇子都快流出来的何叔,直接就一个大耳刮子。 “二当家,你打我干嘛?”何叔被大海这一下打懵了。 大海看着他,没说话,示意他外面说话。 离开土屋很远,大海说,“何叔啊,何叔,你他妈真是和司令一个口味啊!” “啥意思?”何叔捂着被打的生疼的脸颊,问道。 “你绑了司令的女人!”大海抬脚就要踹过去。 “啊!她是司令的相好!我的妈呀!”何叔知道自己捅了大窟窿。 “还好,只是绑,你没对她动手动脚吧?”大海盯着何叔问道。 “没,绝对没有!” “那就一会儿找个机会,把她放了,让她自己跑。” 于是,两人商量个计策。 何叔返回去,叫海棠下炕,说给她领另外一个屋去。 海棠这时害怕了。她觉得单独去一屋,这是要弄事情啊!不肯下炕。 何叔此时心里想,姑奶奶快点吧,你可是我们几个谁都惹不起的压寨夫人啊! 最后,海棠死活不下抗,何叔只得硬着头皮,上炕把她扛起来,给挪到了旁边一个破屋子。 进了屋子,就直接给海棠解了绳索,说:“在这屋里等我一会儿,不许跑!” 径自一个人出去了。 那个屋里,没有灯,黢黑的。海棠没有了绳索的束缚,就下炕找了一个大土块,躲在屋门边,等何叔进来时砸他脸,再逃跑。 可是过了会儿,还是没人来。她就到了屋外,发现空无一人,就猫着腰,留出了这个院落,也不分方向,向着村外跑去。 躲在一边的何叔和大海,看到海棠跑了,这心才放回肚子里。 “何叔,算你命大!”大海很生气,踹了何叔一脚,又回到绑着柳红和春玉的屋子去了。 何叔则悻悻地站在原地,心里骂着,“我怎么这么倒霉,扛回来一个司令相好的,唉!” 大海回到屋里,跳上土炕,死死地盯着春玉的眼睛,他发现春玉惊恐的眼睛里有着一种善良的美丽,这使他一下子想起了村里自己喜欢的姑娘艾玲那双令他痴迷的大眼睛来。 大海想起了他就是为了救艾玲,才杀死了本村地主的儿子。那个短命鬼那天想奸污艾玲,被喜欢艾玲的大海撞个正着,从后面一棒子,打的后脑勺瘪进去一大块,是当场毙命。艾玲则吓得精神失常,疯了。大海则一跑了之,不然肯定被官府捉去,毙了。 想起了艾玲,算是救了柳红和春玉。 大海没有欺负这两个女人,就又跳下炕,走出了屋外,沉默地站在荒凉的旷野里眺望着自己家乡的方向。他还是想娶个正经女人,一亩地两头牛,老婆孩子热炕头。这种土匪身份,他有些腻味了。或者说,他不认同,自己是走投无路,才干这个的。 就在大海眺望自己家乡的时候,文之武站在聚义寨后山悬崖处,望着水淀村的方向,对着身边的张军师说到:军师,我打算给海棠盖一个青砖小院,回你帮助找个可靠的人操持一下,我自己这些年有个积攒,恰好够。 “大当家的放心吧,这事包在我身上了。”张军师轻轻地点着头说道,但心里已为文之武男子汉的真情所感动。 “大当家的,阿珍和大海他们好几天出去了,没回来,不会有事吧。”张军师提醒着文之武。 “没事,大过年的,县府老爷都忙着过年,你以为他们愿意和咱们打仗,不过是任务而已。他们是能不干就不干,只要你别动他的利益。不招惹他们,他干嘛跟你玩命。他们有时间买地,盖大院子,娶女人,玩女人,抽鸦片,这是他们的重要事情。”文之武已经摸透了这帮贪官污吏的尿性,说道。 “是啊!这就是国家民族的悲哀,不然,日本人怎么能这么猖狂,强占东北,在华北驻军,”张军师同意文之武德看法。 但他俩谁也没想到,大海的几个兄弟,此时正在给聚义寨招惹灭顶之灾。 就在大海在夜色里徘徊的时候,这时传来了柳红和春玉的尖叫声,大海赶紧跑回屋里。进屋一看,小六子和何叔正要欺负柳红和春玉。 大海见状,蹦上炕,一人一脚给他们从炕上踹了下去。 此时,两个女人惊恐地目光望着大海。 大海抬头看着她们,他沉默了一会,觉得将来打仗还得靠这几个弟兄撑场子,便挥挥手让小六子和何叔把两个女人带走了。 大海现在想多搞些钱,把杨家大院的大少爷留在自己身边看管。他此时更希望用这个胖小子换他二十根金条,金盆洗手,告别聚义寨,下山找个村子,买点地,盖几间房,说个媳妇,好好过日子。 很快,空旷地村落里传来女人的尖叫声,和男人们淫荡的笑声。但不久,就没了声响。 第二天早上,当大海来到关押两个女人的屋里时,发现已经怀孕的春玉,大出血死了。柳红则鼻子里气若游丝,还有口气。 大海见状,看是不能把这个女人在放在弟兄们那看管了,便叫小六子把柳红背来放到自己的屋里。 中午,想了一上午的大海,觉得这次闯了祸,就带着柳红和杨二爷大孙子回了聚义寨。 进了寨子,也没说实话。就把柳红和杨二爷孙子交给文之武,说是抢的戏班子的女人和孩子。第二天黑夜,自己则带着积攒的十根金条,一把短枪,悄悄下山,远走高飞了。 再说杨天贵见到李管家后,立即紧急集合队伍,浩浩荡荡地开进了水淀村。 这次,他是急眼了,发誓要剿灭这伙打劫他家的土匪,杀他个片甲不留。 当杨天贵和文静踏入父亲卧房的时候,江氏已经哭得昏了过去,二儿媳妇文静赶紧上前去做急救,并让李管家赶紧去叫卫生兵背着药箱来。 很快,卫生兵带着药箱呼哧呼哧喘着粗气尾随着李管家进了屋,文静赶紧取了人丹给江氏服下,一会儿,江氏苏醒了过来,又抱着被子哭着喊着要大孙子。文静见此情景,便和杨天贵小声商议了一下,给江氏注射一针镇静剂,果真不久江氏就沉沉地睡着了。 杨二爷和三个儿子商议了一夜,还是没有捋出线索来。最后,大家一致决定,一方面等着匪徒索要赎金的信儿,一面朝四面八方派出搜索队,看能不能发现个线索,在搜索队出发的时候,杨天贵特别训话要求士兵要特别细致,不要放过任何可能藏人的地方,尤其关注大庙和荒野里废弃的屋子。 中午,六婶子带着海棠进了杨家大院。见到杨二爷后,海棠一五一十地讲了自经历的和看到看到的,确认四姨太柳红,还有天福小老婆春玉,大孙子杨玉伟都被匪徒绑了,为首的是个圆头圆脑,粗壮短小的土匪,大致逃跑方向是东北方向,便派出不多,沿途搜索过去。第二天早上,一支搜索队发现了春玉尸体。 当春玉的尸体被运杨家大院时,杨天贵愤怒了,大声咆哮着:“杨家奇耻大辱啊!” 而杨天福只是呜呜地哭了两声,便让李管家购置了一口上好的棺椁,草草办了丧事,之后给了春玉娘家十袋面粉,两匹绸缎就了事了。杨天福在春玉死后的一百零一天,从城里又纳了一个叫春草的黄花姑娘。 第41章 这仇算是结上了 海棠那夜被何叔放了以后,跌跌撞撞地跑了一夜,天亮了才找到方向,直到中午,才返回水淀村自己家中。 她连家门都没有进,心中挂念着狗子的安危,径直朝着六爷家奔去,满心期待着狗子是不是自己跑到了六爷六奶家里了。 海棠刚一进六爷家门,还没来得及喘口气,六婶子就神色焦急地说道:“二爷家出大事了,四姨太、还有天福的小老婆,还有玉伟大孙子,都被土匪绑走了。六爷刚被叫去了杨家大院商量事情。” “六婶子,我也是被土匪绑了,半截,我跑了出来,多亏我没缠脚,大脚跑得快,”海棠心有余悸地说道,声音中还带着颤抖。 “啊,你也被绑了!”六婶子听了,顿时眼睛瞪得大大的,满脸的难以置信。 “是啊,我命大,跑回来了。”海棠长舒了一口气,回想起那惊心动魄的一夜,仍感到一阵后怕。 “从哪里跑回来的?”六婶子急切地问道。 “不知道,大概咱村子东北方向、五十多里路一个废弃村庄的地方。”海棠努力回忆着,试图描绘出那个令她拼命逃离的地方。 “走,跟我去二爷那去,”六婶子说着,拉起海棠的手就直奔杨家大院。 海棠在杨二爷屋里同样一五一十地叙述了整个遭遇绑架的过程,每一个细节都仿佛历历在目,令人胆战心惊。讲述完毕后,海棠便领着狗子回了自己家。 再说杨天贵,根据海棠的情报,派出了部队沿着东北方向搜索下去。当他看到搜索队运回的春玉尸首的惨样,那是拍案而起,当天便骑马带着卫兵回到了团部,悲愤地向团长讲述了小嫂子春玉被土匪糟蹋杀害的事情。团长听后,也是一拳砸在桌面上,一口东北话脱口而出:“他妈了个八子的,还反了这群土匪。” 于是,调集团里所有能够调动的部队,加上杨天贵那个营,约有一千出头的士兵们,开始了剿匪。 可是,淀北淀南地区太大了,一千多人马很难像撒网一样扑下去,一下子将土匪逮个正着。况且直到目前,还没有分析出是仇家绑了人杀了,还是土匪打劫准备索要赎金。 开过来的一千多人马以水淀为中心,分别驻扎在五个大村里,进行着拉网式的搜索。由于很难在村里筹到足够的粮草,所以,每个驻扎部队都会根据自己给养消耗的速度,每隔几天都会派一小队士兵赶着马车到城里拉运粮草。 由于孙向红每天都会到小学校去一趟,这个情况很快被孙向红发觉了。 水淀村小学就在村东驻扎着杨天贵部队的大庙旁,初七早上经过大庙时,孙向红看到有十个士兵乘着两辆马车出村,晚上又押着两车粮食回到大庙。没成想过了两天,又是如此,于是聪明的他敏锐地感觉到这是一个夺取武器的良机,当天便赶到了梁庄小学,找到梁锦程商讨伏击运粮车的计划。 隔了一天的下午,几个挑着苇席的农民行走在从城里到水淀村的大道上,后面还有几个背着褡裢嘻嘻哈哈说笑的年轻人。两辆装满了粮食的马车从后面慢慢悠悠地赶了上来,可能是道不平,满载的大车走的非常慢,而挑苇席的农民和说笑的年轻人则突然打了起来,结果是年轻人追打着那几个农民装扮的人向前跑去,很快超过拉粮的大车,跑得没有了踪影。 抱着枪坐在车上昏昏欲睡的士兵们见是打架的,也没在意。运粮车继续慢悠悠地走着,天很快黑了下来。当车路过一个十字路口的时候,突然从路边的苇荡中杀出十几个蒙面人来,还没等士兵们反应过来,或刀或枪已经在他们的脖子或脑壳上。 一个男子压低了声音说到:“各位兄弟别反抗,我们只要枪,不要命。” 士兵们没有做任何反抗,乖乖地交了枪和随身带的弹药,并在蒙面人的命令下抽了裤带,拖了鞋扔在车下,人蹲在大车上一动不动。蒙面人拿了枪和弹药钻进了路边的苇荡一下子没了踪影。 在梁庄小学一间仓库内,梁锦程看着屋里刚刚缴获的十支步枪,笑的合不拢嘴。屋内的其他人也都是喜笑颜开。 “江代表、德玉,干的漂亮,”说着梁锦程伸出双手紧紧握住了游击大队党代表江一山的双手。 孙向红坐在椅子上,慢悠悠地抽着烟锅,透过缭绕的烟雾能够看到他一向严肃的脸上也有了笑模样。海英则忙着给胜利归来的自卫队队员倒着热水。 “好,太好了,没想到我们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搞到了12支长枪,三支短枪,太了不起了。”梁锦程又高兴地赞叹道。 “对了,梁校长,我们说说自卫队的事情吧。”孙向红显得十分兴奋。 “好,那请游击大队党代表江一山同志宣布吧!”梁锦程兴奋地说道。 “同志们,今天,我宣布——淀北地区农民自卫队正式成立。我宣布邵德玉同志任农民自卫队队长。” 江一山刚刚宣布完毕,屋内就响起了热烈的掌声。满脸涨红的邵德玉一下子握住了江一山的双手,摇了又摇。 “同志们,我要提醒的是,今天咱们占了杨天贵的便宜,他一定会很窝火,会加紧军事行动,所以在未来一个月内,我们必须避其锋芒。不宜再采取其他动作。”江一山根据自己的战斗经验,这时补充讲了自己的意见。 会议结束后,屋内只剩下孙向红、江一山、海英和梁锦程的时候,孙向红讲述了正月初四晚上看到的一幕。 “梁校长,江代表,你们都听说正月初四杨家大院大孙子和姨太太被绑票的事情了吧?”孙向红说道。 “怎么回事?”梁锦程问着。 “那天,正演着戏呢,突然有几个青年人大打出手,我正好站在他们旁边,一眼就认出了其中一个是朱庄大庙看守我的那个人,我想这人一定是文之武劫走了。而且,后面,杨天贵的部队找到了杨天福小老婆的尸体,那女人被土匪糟蹋得不成样子,我想,凭杨天贵的性格,肯定会疯狂报复。这样一来,文之武就危险了,现在我们必须想一个办法让文天贵撤兵。” 梁锦程听罢,习惯性地摸了摸下巴,说道:“这的确是一个难题。目前,关键是见到文之武弄清情况,再想办法处置。” “梁校长、孙校长、海英老师,我还要赶回文家山,我就告辞了,”听完梁校长、孙向红的意见,江一山想到了阿珍,他知道文之武是阿珍的干哥,他要赶紧赶回去,至少阻止阿珍现在回到山上。但此刻,他什么都没说。 深夜,由于路上盘查的紧,孙向红在梁庄没走。 再说海棠,从杨家大院出来,回了家后,她着实后怕,但此刻,她期待着文之武赶紧到来,她要把这一切都告诉他。 正月初七晚上,文之武来了。看样子,他很郁闷。 这次进屋之后,他没有说话,海棠问道:“之武哥,你咋的啦?” “哎,那个二当家大海带着他的心腹,惹大祸了。” “惹什么祸啦?”海棠不解。 “绑了杨家大院女人!” “啊!”海棠一惊,“是他们啊,他们那天把我也绑了,后面就问了我的名字后,把我挪到另一间屋,我以为要奸污我,结果后面就没管我了,我就跑回来了,看来他们知道我是谁了。” “还有这事?!”文之武很吃惊。 “一个岁数大的扛着我跑的,”海棠描绘着。 “何叔?这个老头很色,没事总偷着出去嫖娼,”文之武咬着牙说道。 “那你怎么办呢?我听说他们把杨天福小老婆弄死了。死相很惨,杨天贵怒了!”海棠也是愁容满面。 “哎,大海惹完祸跑了,可是这个杨家大院的仇已经做上了,以后咱俩可咋办呢?” “是啊,咱俩可该怎么办才好呢?”海棠此刻缓缓地摇了摇头,那纤细的手指不由自主地摆弄着衣角,仿佛在试图通过这个动作来缓解内心的不安与焦虑。 而文之武呢,他此时面色冷峻,那原本就深邃的眼眸中更是隐隐透出一股强烈的杀机。他微微眯起眼睛,紧抿着嘴唇,脑海中快速地盘算着接下来的行动。那股杀意如同暗流般在他体内涌动,似乎随时都可能爆发出来,将眼前的一切都吞噬殆尽。 许久,文之武咬着牙说了几个字:“只能全部灭口了!” ’“什么,你要把四姨太柳红杀了,还要把杨家大孙子也杀了?”海棠现在感觉自己面前的这个男人是那么的可怕。 “那怎么办?放回去,聚义寨已经杀了杨家的女人。多亏问了你的名字,不然连我的女人都奸污了。” “你别杀人了,放回来吧,然后把那几个人交出去,说是他们干的,连我都绑了,我给你证明,你看行吗?” “那你还在村里怎么过?你和我事情暴露了,你的名声就完了?”文之武很愁。 “不管怎么样,都不能再杀女人和孩子了,放了他们吧!”海棠哀求着。 文之武坐那思考着,最后,他同意放了柳红和杨家大孙子。临走时,他告诉海棠,已经让张军师安排人,在开春海棠花开时候,给她翻盖青砖院子,并把该用的钱都给了海棠,帮着藏在东屋藏面粉的地窖里。 连夜,文之武带着贴身卫兵赶回了聚义寨。他要把和杨家大院的仇恨控制在最小的程度。 文之武走后,海棠突然感到一阵后怕。土匪是真的可怕啊!她此时,已经说不清对于文之武的感受了。 海棠想起了善良的春玉,她知道春玉有个青梅竹马相好的,叫邵德玉,可是她父母嫌人家穷,二百斤白面就把春玉嫁给了李家大院做小的。没成想作了冤鬼,而且还死的那么惨。 海棠叹了口气,她依然望着窗外的海棠树,她觉得比起春玉,她是幸运的,而且是幸福的,无论怎样,她的第一个男人杨天明是爱她的,为她种下了一棵海棠树;第二个男人文之武也是爱她的,要在海棠花开时为她建造一座青砖小院。海棠幸福的流下泪来。 文之武第二天清晨,回到了山上。 另一件昨夜突发的事情,让他措手不及。 昨夜,何叔端了一碗下了鸡蛋的面汤给看守柳红的土匪半夜送了过去,说,这大半夜,喝碗热面汤,热乎热乎。看守没多想,全吃了,吃完,不一会儿就睡着了。何叔给汤里下了迷汗药。 见看守呼呼大睡,何叔钻进了看押柳红的屋子。就在何叔要对柳红欲行不轨时,杨家大孙子冲了过来,猛地咬住了他的耳朵,而且咬下来一块。在剧烈疼痛下。他抓起这孩子,就给扔了出去,碰巧,脑袋撞了墙,脖子折了,死了。 何叔以为是给撞晕了,看这孩子不动了,就又开始撕扯柳红的衣服。 算是柳红命大,她的叫喊让张军师听到了,赶过来,才制止了何叔的暴行。 文之武赶回山寨,看着杨家大孙子的尸体,哎呀这个愁啊,这可是真的和杨家大院结了世仇了。这可怎么办? 他简直愤怒到了极点,命令人把参与绑架杨家大院并侮辱杨家女人的几个家伙全绑了起来。 当即,一枪崩了何叔。 小六子吓得筛糠一般。 张军师求情,最后,文之武竟然残忍地把小六子给骟了,轰出寨门。其他几个也都打发走了。 文之武这个头脑发热的决策,给自己留下了巨大隐患。 这小六子给骟了之后,虽说留了一条命,但一辈子是个太监了,跟死了没多大区别。一怒之下,就在水淀村附近一个饭馆吃饭时,故意大肆宣扬杨家大院的女人都是聚义寨文之武绑的,杀了一个,还留了一个在山上,大孙子也给杀了。 这消息一出,没过夜,就传到了杨家大院。这还得了,杨天贵连夜发兵聚义寨。 文之武幸好在后山悬崖设有紧急情况逃跑绳索,全体人马算是逃了出来,但寨子却被杨天贵一把烧了个精光。 文之武走的时候,带上了柳红,他觉得这是在危急时刻,唯一能和杨家大院谈判的筹码了。 第42章 柳红想当土匪 文之武心里跟明镜似的,他深知,若是与杨天贵所率领的那支训练有素、装备精良的正规军正面交锋,以自己这一帮子乌合之众,压根就没有丝毫胜算。 打不过就三十六计走为上,这可是古往今来天底下所有土匪惯用的生存策略。文之武带着他的那帮弟兄,在山里和杨天贵的围剿部队兜起了圈子,玩起了捉迷藏的把戏。 就在这一天,文之武领着他的弟兄们辗转来到了一个名为担山屯的村落。文之武刚一迈进屋子,就深深感受到了这一天被杨天贵的部队穷追猛撵所带来的极度疲惫。他整个身子就像被抽去了筋骨一般,无力地倚在炕墙上,眼皮沉重得仿佛挂上了千斤坠,只想赶紧合上眼打个盹儿,好好恢复一下精力。 此时,坐在墙角的柳红突然开了口:“文之武,我也想做土匪。我不回杨家大院了。” 文之武本就疲惫不堪,听到这个女人的话语,心中不禁一阵诧异。 在他的认知里,向来都是男人迫于生计或是走投无路才选择落草为寇,哪曾想过竟会有女子主动提出要做土匪。于是,他轻轻扭头,斜着眼睛打量起柳红来。只见柳红一脸真诚,那模样可怜兮兮的,让人忍不住心生怜悯。然而,此刻的文之武实在是太过疲倦,觉得这事儿没啥意思,便又揣起了手,脑袋一垂,打起了瞌睡。 “文之武,我做你的压寨夫人吧!”柳红再一次提高了音量说道,那声音中带着几分急切,仿佛这是她内心深处最强烈的渴望。 “老子有压寨夫人了!”文之武满心的反感,语气中充满了不耐烦,眉头紧皱,脸上的横肉都跟着颤抖起来。 “我知道你的压寨夫人!”柳红的这句话,犹如一道惊雷,在这狭小的空间里骤然炸响,着实把文之武吓了一大跳。 “你知道我的压寨夫人?”文之武此时猛地扭过头来,双眼紧紧地盯着柳红,目光中充满了疑惑和警惕,仿佛要将柳红的内心看穿。 “你的太太该是县里警察局长的妹妹,”柳红说道,她的眼神中透露出一丝笃定。 文之武刚刚被柳红的话惊了一下,听到她这么说,虽然心情立即松弛下来,但有些困惑,问道:“警察局长的妹妹,是我夫人?”他的脸上写满了难以置信,脑海中快速地回忆着过往的种种。 “文之武,你还记得你和那个警察局长妹妹救我的事情吗?就是那个坏警察刘阎王想霸占我那回。你们俩虽然装不认识,但我从你夫人看你的眼神里,能看出来你们俩是夫妻!”此时柳红向前爬了一步,急切地和文之武说道。她的眼神中满是对那段往事的回忆和对文之武的期待,仿佛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哦,你是那个女子啊!”文之武终于听明白了,他的表情逐渐变得复杂起来,眼神中流露出深深的忧虑。此刻他开始惦念起老娘和阿珍,思绪如乱麻般交织。按说杨天贵作为一个军人,男子汉大丈夫,光明磊落,不该派人对她们娘俩下手吧。可这世道混乱,人心难测,谁又能保证他不会为了达到目的不择手段呢?但他此刻也是满心的担心,毕竟大海他们,虽然不是他的主意,但他们是聚义寨的人,动了杨家大院的女人和孩子。 文之武此时被柳红的话弄得很烦躁,心头仿佛压着一块巨石,让他喘不过气来。此时,柳红以几近绝望的声音说道:“是啊,是你们救了我,可是,又是你的弟兄又害了我,我无路可走了,现在就算放了我,我也是一个没人要的女人了,” 说完,柳红竟然嘤嘤地哭泣起来,泪水如断了线的珠子般滚落,那哭声在寂静的屋子里显得格外凄惨。她的哭声仿佛是一首悲伤的乐章,声声泣诉着命运的不公和生活的无奈。 “大海这他妈干的什么事啊!”此时的文之武,非常痛恨起二当家的大海,他愤怒地摇着头,额头上的青筋暴起,脸上写满了无奈。他很难理解,曾经是那么纯朴的大海,怎么变成现在这个样子了。 大海是第一个与文之武携手上山落草的兄弟。那是在文之武因搞穷人会闹翻身,公然挑战权贵,从而被县府通缉,踏上逃命之旅的途中。 在一间简陋的小吃铺里,文之武与刚刚杀了地主儿子、正在逃命的大海不期而遇。二人神情狼狈,眼神充满警惕,然而,相同的境遇,却迅速让两个人成为了知心朋友,因为他们都清楚,彼此都是县府通缉的要犯。平日里,哥俩本就酒量不佳,可那天,他们却用身上所剩无几的钱财,凑在一起买了一瓶酒。他们向铺子老板借来一把菜刀,没有丝毫犹豫地割破手指,让鲜血融入酒中,随后一饮而尽,就此结为兄弟。 文之武大些,便成了大哥,大海稍小,就做了二弟。 俩人喝得酩酊大醉,意识模糊,互相搀扶着离开了小食铺。他们的脚步踉跄,身形摇晃,仿佛风中的残叶,随时都可能倒下。 当第二天的阳光洒在脸上,俩人醒来时,发现自己身处一座山峰上的破茅草屋中。那茅草屋四处透风,屋顶还破了好几个大洞,冷风嗖嗖地往里灌。仔细观察,能看出这应是进山打猎的人临时搭建用以晚上过夜的地方。 哥俩感到既惊奇又庆幸,往上下一望,更是惊出一身冷汗,这才意识到自己竟捡回了一条命。原来他俩稀里糊涂地爬上了神仙顶,这里地势险要,山路陡峭崎岖,平常极少有山民胆敢涉足这段险途,也只有那些艺高胆大的猎人偶尔冒险爬上来一回。 大海望着满山郁郁葱葱的绿色,兴奋得不能自已,高兴地大呼大叫着。他那充满喜悦的声音在山谷中不断回荡,饱含着劫后余生的庆幸和对未来的无限憧憬。 他突然扭头对着文之武说:“大哥,你说是不是天意,让咱哥俩上山落草啊!” 文之武听了大海的话,心中一震,一狠心说道:“既然已不可回家安居乐业,那打今儿起你我兄弟二人就上山称王,专门劫杀地主恶霸。咱也起个名字吧!” 大海摸摸自己那光溜溜的脑袋,不假思索地说:“那就叫黑风寨吧!” 文之武沉吟了一下,郑重地说到:“不好,我们不是一般意义上的凶恶土匪,我们是替天行道的英雄好汉,我们要聚天下义士到此,一起劫杀那些欺男霸女、无恶不作的地主老财。就叫聚义寨。” “好,就按大哥说的办。”大海兴奋地击掌说道。 那一刻,他们的目光中充满了坚定和决心,仿佛已经看到了未来的光明和希望,仿佛即将开启一段波澜壮阔的传奇。 然而,如今的局面却是这般令人唏嘘。文之武被杨天贵穷追不舍,性命堪忧,而大海竟一走了之,消失得无影无踪,不知去向。此时,文之武满心感慨,不禁陷入沉思,他在想,人都会变的,什么憨厚淳朴,一旦沾了女人、钱财和毒品,都会变得面目全非。 文之武不禁想起了闹穷人会时,县府给水淀村立的那块“民风淳朴”的青石碑。他觉得无比好笑,心里想:“他妈的,立碑的就他妈的不淳朴,上梁不正下梁歪,还妄图教化人都他妈的淳朴。哎,当官不为民做主,天天想着做地主,搞女人,搂钱财。天下何以民风淳朴!这所谓的石碑,不过是那些虚伪权贵粉饰太平的工具,而真正的百姓疾苦,他们又何曾放在心上?” 然而,此时,文之武虽然大体上弄明白了天下之所以陷入这般混乱无序的缘由,可对于自己兄弟大海搞出这令人焦头烂额的一出乱子的原因,却是百思不得其解。 就在柳红苦苦哀求文之武,一心想要做土匪的当口,江一山正在文家老宅里和阿珍商量着如何解救文之武。 “阿珍,你亲眼看到聚义寨被烧了?”江一山神色凝重,问着阿珍。 “嗯,我赶到神仙顶附近的时候,就看见聚义寨上烟尘滚滚,遮天蔽日,那情景肯定是着火了。”阿珍喝了一口水答道。这一路上,她马不停蹄地奔波,早已是口干舌燥,此刻那一口水下去,才稍稍缓解了喉咙的干渴。 “然后呢,还看到什么了?”江一山眉头紧皱,追问道。 “我看山上着了,心里着急得很,就想急着往寨子去,到跟前看到从山上下来很多身着灰军装的。我当时就觉得是山寨被攻破了,心里害怕被发现,然后就装作过路的,顺着岔道走了。”阿珍边回忆边说道,脸上还带着心有余悸的神情。 “那你没看到有人被押着,就是被俘虏了?”江一山的目光紧紧盯着阿珍。 “没有,那些兵似乎还骂骂咧咧的,嘴里嘟囔着,这帮土匪跑的真是快啊!”阿珍摇了摇头,肯定地回答道。 “那你知道他们怎跑的吗?”江一山继续追问。 “寨子后面神仙顶那是悬崖,在那垂下去很多粗绳子,这边都绑在寨子里的大树干上,而且这些绳子都浸了桐油,埋在地面下,不到跟前不会发现,那绳子很粗很结实,一下能下不少人呢,有十根大绳,而且武器粮食在山上只放一部分,大部门藏在悬崖底下的山洞中。”阿珍详细地描述着。 “文之武可以啊!”江一山不禁赞许道,眼神中流露出一丝钦佩。 “都是我的主意,我上山后让文之武做的。在抗联,学会了密营的策略!”此时阿珍的脸上有些得意。 “那文之武这回活下来,要怎么感谢你呢?”江一山不失时机逗了阿珍一下。 “不稀罕了,我就稀罕你!”阿珍此时冲着江一山妩媚的一笑。 “那你们有没有设定撤退路线什么的?”江一山继续思索着问道。 “没有,都是本地人,绕山转呗!”阿珍回答得干脆利落。 听完阿珍的回答,江一山陷入了沉思。他在脑海中快速地分析着各种可能性和局势。他判断,此时,文之武和杨天贵,绝对在玩猫捉老鼠的游戏。这其中的变数太多,局势复杂难测。 “对了,一山,路上你听说聚义寨惹祸的是谁啊?”阿珍急切地问道,她的声音中充满了紧张与焦虑,眼神紧紧地盯着江一山,她真的担心这事是文之武干的,那样,自己都原谅不了他。江湖上再打打杀杀,女人和孩子都是无辜的。 “吃饭时,在一个小酒馆里,听邻桌说的,聚义寨绑了水淀杨家大院女人和孩子,人家儿子带着正规军去剿匪了。”江一山自梁庄小学回来,依然没有透露自己的身份,这既是纪律的要求,也是为了阿珍的安全着想。毕竟,在这动荡不安、风云变幻的时局中,知道得越少,反而越能避免不必要的麻烦和危险。 “那怎么才能打听到文之武的动向呢?”阿珍忧心忡忡地问道,眼神中满是焦虑和不安,那深深的忧虑仿佛要溢出来。毕竟文家和文之武一直视她如亲人,对她关怀备至,如今文之武深陷困境,她怎能不心急如焚。 “有了,我去水淀,问问海棠。她是文之武的压寨夫人。”阿珍突然想起了海棠,仿佛在黑暗中看到了一丝曙光。 “是个办法!” “那我现在去,” “阿珍,咱俩一起去!那边各路口都有军警检查。我不放心你。我找我叔套辆马车。你等着。”说着,江一山起身出了文宅。他先是找到邻居老婶子儿子江一川,这江一川是他的交通员。江一山神色严肃,压低声音向他交代道:“一川,你快去游击大队驻地找杨大队长汇报文之武的现况,要快,千万不能耽搁!”江一川郑重地点点头,迅速转身离去。随后,江一山去找自己叔叔要了一辆大马车。 就在阿珍和江一山赶往水淀的路上,柳红这边又出了情况。 文之武被杨天贵追得实在是疲惫不堪,他靠着炕墙想着想着就睡着了。柳红看着文之武睡着了不再搭理自己,心中的绝望如同潮水一般汹涌而来,瞬间占据了她的整个内心世界。 按说这两天应该是她来月经的日子,可是却迟迟没有动静。她满心困惑,不知道这是这些日子的惊吓、奔波所致,还是那天夜里被文之武的兄弟欺辱的后果。她此时内心无比焦虑,眉头紧锁。 但她很明白,就算没怀孕,自己被杨天贵救回去,就算能够留下,在杨家大院也是个活寡妇。但最大的可能,肯定会休了自己。想想自己的父亲柳三爷,那么大岁数了,还在为生计奔波,自己怎么好意思让他养活。可是自己作为二手女人,无论怎么再次出嫁,无非就是男人的生育机器而已,怎么会有好日子过呢? 柳红已经对自己的未来彻底看透了,她的眼神中闪过一丝决绝,暗暗下定决心,做土匪,杀净这世间的不平!她咬着嘴唇,双手紧紧握拳,仿佛要与这不公的命运抗争到底。 想到这,柳红深吸一口气,伸手用力推醒了文之武,带着哭腔哀求道:“你醒醒,文之武,我要做土匪!” “行了,你现在就是个烫手的山芋,就是扫帚星,因为你,还有那两个死鬼,我的小子日全完了,现在被杨天贵追得屁滚尿流,”文之武此时心烦意乱,脑海中不由自主地浮现出以后在水淀,和海棠一起的日子,他眉头紧锁,满心忧虑地想,该是怎么过啊! “那我怎么办呢?”柳红绝望地大喊起来,声音凄厉,仿佛要将心中所有的痛苦都宣泄出来。 “你,哼,扫帚星!臭婊子!你给我带来了后半生的灾难!”文之武满脸厌恶,极其鄙视地看了一眼柳红,此刻他的心中充满了愤怒和怨恨,他现在对柳红、大海,还有杨家大院厌恶至极,因为他们每一个人的存在,都是自己和海棠将来幸福生活的阻碍,都是他追求平静安稳日子的绊脚石。 “哈哈,我是扫把星,我是臭婊子!”柳红似乎受到了极大的刺激,原本哀求的神情瞬间变得疯狂起来。她不再低声下气地哀求文之武,而是站起身来,开始一件一件地脱衣服,然后狠狠地抛向空中,并歇斯底里地大喊着,“来吧,你们男人不就是稀罕女人的这身子嘛!来吧,谁想来就来吧!” 文之武被柳红的疯狂举动惊呆了,他瞪大了眼睛,呆呆地看着柳红,心想,柳红是彻底疯了。 此时,柳红跳下炕,向外跑去。就在她要冲出里屋门口时,文之武猛地回过神来,一把抓住了她的胳膊。而就是这一瞬间,文之武看到了柳红白皙的肩头,有一朵梅花形青色胎记。他一下子愣住了,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那胎记。 第43章 文之武得救了 文之武紧盯着柳红肩头的那朵梅花胎记,目光中透露出一丝疑惑和迷茫,他隐隐约约记着,自己那三岁时丢失的妹妹好像肩头也有这样一个形状相似的胎记。但此刻,柳红就跟完全失去理智的疯子一般,那白兮兮的身子在文之武面前毫无顾忌地晃动着,嘴里不停地喊着。 “你穿上衣服!”文之武近乎咆哮地命令道,他的脸色铁青,额头上的青筋暴起。 “哈哈,穿上和不穿上有区别吗?穿上花红袄绿,就能阻挡你们男人的兽欲!”柳红大笑着质问着,她的笑声中充满了绝望和自嘲。 “你,给我穿上!”文之武怒吼道,心中的怒火再也无法抑制,抬手狠狠地给了柳红一个大嘴巴子。这力道之大,仿佛用尽了他全身的力气,竟然一下子把柳红打得懵了过去,她的脑袋嗡嗡作响,眼前一片模糊。 随后,文之武无奈地给她穿上了衣服,小心翼翼地抱上炕。 这一夜,柳没没再闹腾。清晨时分,张军师匆匆进了屋,神色紧张地说道:“司令,杨天贵追过来了,还有一里地功夫。” “是吗?”文之武心头一紧,跟着张军师快步出了屋子,手脚并用爬上屋顶,顺着张军师手指的方向极目眺望着。 杨天贵昨天带了一个连的人整整撵了一天文之武,可就是硬让人家给甩开了,他心里别提有多恼火了。所以,部队在第二天天刚放亮的时候就出发,继续追寻文之武的踪迹。 “我们立即走!”文之武果断地说着,迅速下了房子,就令卫兵传令集合队伍。 土匪们这几天被追得也是狼狈不堪,累得要死,一个个打着哈欠出了屋子,手里拎着枪,晃晃悠悠地站到一起。 文之武看着面前这些疲惫不堪的兄弟,他此时火气很大,愤怒地说道:“大海、何叔、小六子,还有大海那几个嫡系,管不住裤腰带,给咱们惹了大祸,哎!以后,谁都不许绑女人和孩子,更不准去嫖娼。这女人一睡,都是晦气。” “司令,你有女人去睡,兄弟们也是正当年啊,也需要女人。”人群里不知道谁嘟囔了一句。或许是这些日子被杨天贵追得太急,人在极度疲倦和紧张的状态下,心中的怨气都很大。 “谁他妈的说的?”文之武瞬间怒目圆睁,嗖地拔出盒子枪,利索地上了膛,大声朝人群喊着。此时,四周鸦雀无声,所有人都被他的怒火吓得大气都不敢出。 “司令,赶快转移吧!”张军师此时心急如焚地提醒文之武。文之武尽管怒火中烧,满心的愤怒还未平息,但他心里也清楚,杨天贵已经离得太近了,形势紧迫,他必须马上带着队伍迅速转移。于是,他咬了咬牙,果断下令道:“出发!” 文之武这次有意留下了柳红。他的内心充满了疑虑,真的十分担心这女子就是自己丢失的妹妹。他在心里反复思量,觉得把她这样还回杨家大院,也许对于柳红,不,对于他这个可能的亲妹妹而言,是目前最好的办法了。如果继续带着她,以她如今疯癫的状态,再加上自己身后这帮被欲望憋得难受的山匪,情况更是凶多吉少。无论是不是亲妹妹,他觉得在这残酷的战争中,不应该让女人成为左右局势的砝码。 很快,杨天贵的队伍搜索到了担山屯。在老乡们的引领下,他们来到了文之武休息的房子。一进屋,杨天贵就看到了躺在炕上依然安静躺着的四姨太柳红。 此时,柳红面容平静,双眼紧闭。就在杨天贵轻声喊她的时候,柳红没有任何反应,不像是一个人被解救后那种重获新生的激动模样。 杨天贵不禁想,四姨太也许是生病了,便赶忙让卫生兵找了一副担架,又从村里雇了一辆大马车,安排了一个班的士兵负责保护,护送着柳红,往水淀村杨家大院赶去。然后,他下令继续追击文之武,他暗暗发誓,一定要亲手把这个侮辱杨家大院的匪徒击毙,以解心头之恨。 杨天贵觉得文之武没有走多远,或许就在附近的山头上正看着自己愤怒抓狂的样子,于是他让士兵们提高警惕,做好随时战斗的准备,同时用随身电台向团长报告了自己的发现和判断,请求所有参加剿匪的部队以担山屯为中心,进行围拢,形成一张严密的大网,不让文之武有丝毫逃脱的机会。 杨天贵判断的没有错误,文之武这次就躲在担山屯外的一条幽深的山谷里。 杨天贵的队伍行色匆匆,并没有发现藏在谷底的文之武他们,很快就从上面的山道上过去了。 等杨天贵的人马走得很远了,文之武得意地冲着远处卷起的尘土大声说道:“杨天贵就是头熊,逮他不到的。” 看到疲惫不堪的兄弟们,文之武心生怜悯,并没有立即反方向撤离,就让大家原地休息一个时辰,抓紧时间恢复体力。 再说阿珍和江一山坐着马车,马蹄得得,急急地赶往水淀。路上,遇到了一道道盘查,江一山就镇定自若地说是自己叔父让他去水淀杨家大院谈笔生意,那生意是年前和杨二爷定好的。结果,盘问的警察和士兵却说:“这有钱人就是厉害!自家继续挣钱,咱们却要为他们家私事在这挨冻受饿。管他球的。”盘问的军警也是一副无所谓的态度,挥挥手就让通过了。 很快,阿珍带着江一山进了海棠的家门。 “阿珍,你怎来了?”一见到阿珍,海棠像是被电击了一般,一下子从炕上就跳了下来,满脸的惊讶与欣喜交织。 “来,海棠坐!”阿珍拉着海棠的手,轻轻用力又坐回了炕沿。 “阿珍,你们没事吧?”海棠的眼里尽是焦急,那神情仿佛能滴出水来,眉头紧紧皱着,双手不自觉地绞在一起。阿珍懂得她的心思,缓缓说道:“我没和我干哥在一起,我在干娘家,这不听说杨天贵追杀他,那个山寨被杨天贵攻破,给烧了,我这心急,也赶紧过来,和你问一下。” “什么,山寨被烧了!”海棠此刻瞪大了眼睛,那双眼珠子几乎要从眼眶里蹦出来。很快,她低下头,泪水就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簌簌地落了下来。实际上,聚义寨,在她的心中,有着极其特殊的地位,那是她的再生之地,也是她敢于和文之武偷情的最后的退路。 她早就想好了,一旦怀孕,就和文之武上山。生完孩子,在山上过他几年,再下来,回到村子。她觉得时间能掩盖一切,没人能说得清她离开这些年发生了什么变化。一个孤单女人,过些年,领回一个大男人,好好过日子,别人又能奈何得了? 可是,眼下,山寨被烧了。她原本设想的退身之路荡然无存。如果这个月她和文之武真的有了身孕,那可怎么办呢?海棠的脑袋一下子嗡嗡作响,整个人仿佛陷入了无边的黑暗之中,不知所措,呆呆地坐在那里,泪水不停地流淌,心中充满了恐惧和迷茫。 见那海棠梨花带雨般地哭泣,阿珍心中宛如被千万根针刺痛,焦急之情如潮水般涌上心头,她再也按捺不住,赶忙继续急切地问道:“海棠嫂子呀,我们此刻真的完全不清楚他们究竟身在何处呢,就这么匆忙地赶过来,特地来问问您到底知晓些什么情况呀?” 海棠依旧泣不成声,泪水如同断了线的珠子般滑落,她无奈地摇了摇头,那模样着实让人揪心。 就在这时,江一山沉稳而又果断地提议道:“要不咱去杨家大院打探一番吧,兴许能打听到一些有用的线索呢。” 海棠听闻此言,眼中闪烁着泪光,满是疑惑地看着江一山,声音微微颤抖着问道:“您是?” 阿珍见状,连忙抢着说道:“海棠嫂子,这就是江一山呀,他没牺牲,活着好好的,我们命中注定不分离,又遇见了,而且我们准备成亲啦。” 阿珍这番话语如同冬日里的暖阳,让她一直以来的另一个担忧在此刻彻底烟消云散。她品味出了阿珍称呼她为“嫂子”的深意,她知道,阿珍认可了自己在文家的特殊地位。 这个突如其来的消息,仿佛一道光照进了海棠那充满忧虑的心房,让她那颗不安的心稍稍安定了那么一点点。于是,她赶忙用衣袖擦拭着脸上的泪痕,说道:“好,那我现在就去杨家大院!” 江一山此刻也说:“我去拜访杨二爷,我和他过去一年一直做生意,熟得很。” 然而,他们忙活一番,杨二爷家也只是知道聚义寨被杨天贵烧了,人没抓到一个。 但总的说来,没抓到文之武他们,也是个好消息。 在回程路上,车夫在江一山的催促下,快马加鞭,大车飞快地行驶在返回文家山的大道上。江一山此刻,惦记着游击大队那边的情况。 “一山,他们没事吧?”阿珍坐在车上,打着哑语和江一山问道。 “至少现在没事!”江一山抚摸着阿珍的手,安慰着。 文之武他们在山谷里刚刚坐下休息没有一会儿,就听到了远处传来一阵突兀的机枪声。 文之武的神经一下子紧绷了起来,于是带着张军师和弟兄们三步并作两步跑到山顶进行观察。然而,视线所及之处,啥也观察不到。而且机枪只是响了一个梭子,张军师仔细琢磨了一番,估摸是杨天贵对于某个地方的火力侦查,就继续让弟兄们进行休息。土匪们横七竖八地抱着枪打着瞌睡,只有几个哨兵不敢有丝毫大意,强打着精神紧紧地盯着四个方向,生怕有任何风吹草动。 突然,一个哨兵神色紧张地向文之武报告说:“刚才过去的队伍又回来了。于是张军师赶紧叫醒了所有的兄弟,大家一听杨天贵的部队又原道折回,顿时感觉紧张万分,纷纷迅速拉开了枪栓,把子弹上膛,做好了战斗的准备。 原来,刚刚杨天贵队伍通过山谷上方时,他的一个士兵尿急,就下到山坡上,冲着谷底撒尿,就在那一瞬间,他看到了底下有个亮光闪了一下。撒完尿,这个兵就赶紧追干队伍去了。都出去老远了,这个兵又突然想起撒尿时那个闪光,他反复琢磨,觉得那个闪光特别像刺刀反射出的光芒。于是,他把这个消息报告给了班长,很快一级一级就到了杨天贵那里。这不,杨天贵带人杀了回来。 杨天贵的部队行进的速度极快,而且是以标准的战斗队形有序前进,那严整的阵仗和熟练的动作,足以显示出他们丰富的战斗经验。张军师看到这一幕,一下子紧张得额头冒汗,他悄悄地凑近文之武,告诉文之武:“当家的,恐怕杨天贵已经嗅到了咱们的味道。” “碰”的一声清脆枪响,趴在离张军师旁边的一个土匪不知怎的突然走火了,这突如其来的枪声打破了山谷的宁静。顿时,山道上的正规军反应迅速,立刻四散开来,瞬间形成了严密的战斗队形,如一张大网般包围过来。 杨天贵听到枪响,毫不犹豫地拔出手枪,敏捷地隐蔽在一棵粗壮的大树后,沉着冷静地指挥着部队慢慢接近枪响的位置。 “哒哒,哒哒,砰,砰”,当杨天贵的部队离文之武他们隐藏的位置还有三十多米的地方时,土匪们已经紧张得失去了方寸,未经文之武发令就慌乱地打了起来。冲在前面的几个杨天贵的士兵猝不及防,应声倒下,其余士兵则立刻寻找掩体隐蔽起来,开始激烈地还击。 看此架势,杨天贵兴奋得两眼放光,恨不得立刻冲上山活捉文之武。他躲在大树后,冲着文之武这边大声喊到:“文之武,今天就是你的祭日,看你还往哪跑。兄弟们,冲啊,活捉文之武的赏光洋一千,逮住或打死一个土匪赏十块大洋。”听到杨天贵的命令后,他的士兵如同打了鸡血一般,开始了疯狂的进攻。 眼看着文之武这边就要顶不住了,攻击的士兵如潮水般就要涌到眼前,突然,从杨天贵进攻部队的后边和侧面射出了密集的子弹。紧接着,手榴弹就在进攻的敌人队形里接二连三地爆炸了,火光冲天,硝烟弥漫。顿时,受到三面火力猛烈攻击的杨天贵的部队乱了阵脚,溃败了下去,边打边撤。而这边也没有纠缠追击的意思,两方渐渐脱离了战斗。 文之武擦了擦额头豆大的汗水,气喘吁吁,满心急迫地想知道是哪路英雄在此危急时刻救了自己和兄弟们。 这时,一位相貌英俊的汉子提着一只还在冒着青烟的驳壳枪大步流星地走到了自己面前,大声问到:“哪位是文之武大当家的?”这汉子的突然出现,着实把文之武吓了一跳,这人长得太像杨二爷了。但他还是强作镇定,冲着来人,抱拳说道:“我就是!” “你就是,好哇!我们是山北地区游击大队,我是大队长杨义。我们也正在寻找你们,今早发现了敌人的踪迹,就跟着他们,听到敌人在喊‘活捉文之武’,知道被攻击的是文大当家的,就赶紧帮忙侧击了一下敌人,没想到他们这么不禁揍。” “谢谢,谢谢,真心感谢游击大队救命之恩。”文之武此刻激动得语无伦次,已是不知道要说什么好了。 打扫完战场,文之武也听从了游击队长的建议,带着队伍随着游击大队撤向了山北地区,先躲避一下剿匪部队的锋芒。 第44章 几多欢喜几多愁 杨天贵满脸疲惫与沮丧,他带着残兵败将,灰溜溜地退回了水淀大庙的指挥部。踏入大殿的那一刻,他脱下军帽,接着又解开了那根紧紧勒在腰间的武装带,用力一抛,那武装带和上面的手枪轻咣当一声落在了大殿中央那张铺满剿匪作战态势图的桌子上。 他整个人则一下跌坐到了那把破旧的椅子里,那双沾满尘土的双脚不自觉地抬了起来,随意地搭在了桌子的边沿上。随后,他从口袋里掏出一盒烟,从中取出一根烟卷,划燃火柴,点燃了那根烟卷,那烟头瞬间闪烁起微弱的火光,他深深地吸了一口,烟雾缓缓弥漫开来,遮住了他脸上复杂的表情。 “怎么样?打败仗了?”文静那清脆而略带关切的声音在大殿中响起。 杨天贵听到这话,心中涌起一股莫名的烦躁,他狠狠地吐出一口烟,无奈地说道:“妈的,马上就要生擒文之武了,这一切都眼看要成功了,可突然从我们后面和侧面遭到了强烈的攻击,这绝对不可能是文之武那家伙的布阵啊,我现在真是想不明白,到底是什么样的战斗布置能如此高明,让我们防不胜防。” 文静微微皱起眉头,眼中闪过一丝疑惑,她快步走到作战地图前,俯下身子仔细地看着每一处标注和线条,脑海中飞速思索着各种可能性。她那秀美的脸庞此刻紧绷着,仿佛在面对一个难解的谜题,她不断地在脑海中模拟着各种战斗场景,试图找出其中的破绽和端倪。 就在文静和杨天贵神情凝重地研究作战失利的原因时,杨家大院里早已是一片混乱不堪的景象。大部分人都在手忙脚乱地忙活杨天福小老婆春玉和他大儿子的丧事,整个院子弥漫着悲伤和压抑的气氛。 唯一活着被抬回来的四姨太柳红,此时正毫无生气地躺在自己房间的床上,双眼空洞无神,不吃不喝,也像个哑巴似的一声不吭。床沿上,坐着六婶子和海棠,这是因为杨二爷家实在是忙得不可开交,抽不出人手,才让本族的女人过来帮忙照顾。 六婶子手里稳稳地端着一碗冒着热气的小米稀饭,她拿了一把精致的勺子,小心翼翼地准备喂柳红吃饭。 “妹子,咋能不吃饭呢?”六婶子满脸无奈,语气中充满了关切和焦急,这句话她已经不知道劝了多少遍了。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很快,那碗粥就凉了。六婶子无奈地叹了口气,端着粥慢慢走向伙房,准备再盛一碗热乎的过来。 屋内,此时就剩下海棠和柳红。海棠用一块刚刚用温热的水仔细拧干的柔软毛巾,动作轻柔地给柳红擦拭着每一块裸露的皮肤,从光洁的额头,到圆润的脸颊,再到修长的脖颈,最后是她那纤细如葱的手。 “四奶奶,别想不开,能活着回来,这就是佛祖保佑。”海棠一边轻柔地给柳红擦着,一边轻声细语地说着。 “哎,哪有什么佛祖保佑!我不信了。”这句话似乎深深刺激到了柳红,她终于忍不住开口说话了,声音中带着无尽的绝望和悲愤。 “您呀就是福大命大之人!大难不死,必有后福!”海棠继续讲述着她的认知,试图给柳红一些安慰和希望。 这句话,柳红没言语,她只是轻轻地摇了摇头,泪水顺着她苍白的脸颊大滴大滴滚落。 “您就是命大,遇到土匪,能活命。哎,我如今就是个寡妇了!”海棠此时不由自主地想起了杨大麻子那帮土匪血洗她家的恐怖情景,那一幕幕血腥残忍的画面仿佛就在眼前,让她至今心有余悸。 “我还不如你!”柳红轻轻地说道,声音里充满了无奈和哀伤。 “您不愁吃,不愁穿,我怎能和您比?”海棠此时也是满心委屈,豆大的泪珠滚落下来,她撩起粗布衣襟,轻轻地擦拭着。 “你是寡妇,我不如你,我只是男人们兽欲发泄的女人!”柳红的话,犹如一道惊雷,一下子让海棠怔住了。 海棠在想,是不是文之武凌辱了柳红,便大着胆子问道:“是那个土匪文之武对你那个了?” 柳红没言语,只是再次轻轻地摇了摇头。 看着柳红的样子,海棠满心疑惑,搞不明白。既然土匪没欺辱柳红,或许真的如孙德胜媳妇梅清所言,杨家大院里肮脏不堪。 “我也要替天行道!” 沉默了一会儿,柳红时从紧咬着的牙缝里吐出了七个字。这坚定而又充满仇恨的话语,仿佛带着一种不顾一切的决心。 “哎呦,你这是中邪了,”柳红的话,把海棠着实吓了一跳。 “我要杀净这吃人的人!”柳红狠狠都自言自语道,那表情充满了决绝和愤怒。 海棠无法理解,柳红被文之武绑去了一些日子,回来就说自己要当土匪,知不知道文之武给她施了什么魔法。 于是她试探着问道:“四奶奶,那个土匪文之武什么样子?他给您施了什么魔法?”柳红不再言语。只是直勾勾地瞪着两双美丽的眼睛,那眼神中仿佛藏着无尽的秘密和痛苦。 杨二爷为大孙子杨玉伟办了一个隆重的葬礼,那葬礼的排场极大,敲锣打鼓,纸幡飘扬,前来吊唁的人络绎不绝。而春玉则不同,她因不是好死,所以不能进杨家祖坟,被草草葬在了杨大麻子他妈被埋葬的那片荒坟岗里。那里杂草丛生,一片荒芜,显得格外凄凉。 之后几天,杨天贵又集中了全部搜剿部队一千多人,展开了疯狂围剿搜索。他们翻山越岭,不放过任何一个可能的藏身之处,然而几天过去了,却连个文之武的影子都找不到了。文之武就像人间蒸发了一样,消失得无影无踪。这时上峰来了换防命令,杨天贵也只好作罢,带着队伍开到别的地方去了。 海棠趁着照顾柳红的这些日子,总会想方设法抽空去翠花屋里。翠花因为失去了大儿子玉伟,整个人如同被抽去了灵魂,大病了一场,虚弱地躺在床上,面色苍白,有气无力的,时不时就会悲从中来,哭上好一阵子。 是啊,之前有大儿子在的时候,那可是杨家大院的嫡长子,身份尊贵。她作为母亲,自然也能母随子贵,在这大院中有着较高的地位。尽管自己老爹被文之武他们残忍杀害,但只要大儿子活着,那便是她在杨家大院里坚实的依靠。此刻,她却就如一片落叶,孤零零地飘落在这世间,任凭寒风吹打,毫无招架之力。 当然,海棠从翠花嘴里知道了最后那场离奇的战斗经过。当她听到这些时,内心是无比高兴的,在她根深蒂固的观念中,觉得这该是佛祖降了天兵,救了文之武他们。可与此同时,她也是惴惴不安的,不知道这场战斗中,文之武是安然无恙,还是发生了什么不测。毕竟,在那样激烈残酷的战斗中,一切皆有可能。 也是奇怪,四姨太柳红自从被救回来以后,仿佛将自己封闭在了一个小小的世界里,谁也不理。只有海棠去照顾时,她才会偶尔说几句话,吃点东西。所以,杨二爷便让海棠帮忙,每天去帮忙照顾一下,然后给些米面饭菜,作为报酬。这对于生活艰难的海棠来说,也算是一份不错的差事。 然而,就在柳红回来的第十天夜里,杨家大院里突然响起了一声清脆的枪声。那枪声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突兀和惊悚,打破了夜的宁静,也打破了大院暂时的平静。 第二天,海棠再去杨家大院准备照顾四姨太柳红时,门房却不让进,说是柳红偷了杨二爷的手枪,自尽了。 海棠听到这个消息,整个人都呆住了,心中充满了震惊和难以置信。海棠甚是为柳红惋惜,觉得她不该走这条路。在海棠的认知里,她认为,好死不如赖活着。活着,才有改命的机会,干嘛要自寻短见。 因为不是好死,也不是正房太太,柳红的丧事是秘密操办的,甚至没有通知城里娘家。在枪响后的第二天夜里,由李管家操持,四个健壮家丁抬着一口漆黑的棺材,在月色的笼罩下,埋在了村西那片荒坟岗子、春玉的坟头旁边。 就在文之武被游击大队成功解救的那天,阿珍和江一山拖着疲惫的身躯回到了文家老宅。 江一山刚进院子,便借口去茅房,急匆匆地去邻居家找了一趟江一川。那时,江一川尚未归来。江一山满心忧虑地回到文家老宅屋里,只见阿珍已经开始准备做饭。这一整天,他俩奔波忙碌,跑的路程实在是不短,早已是身心俱疲。 “阿珍,我有个买卖,晚上还要出发。”江一山悄然走到正在厨房忙碌做饭的阿珍身后,压低声音轻轻地和她说。 阿珍听到这话,立刻停下手中的活计,转身过来,目光直直地望着江一山。她的脑子里瞬间充满了疑惑,觉得这段时间和江一山相处下来,他似乎还是原来的他,就跟当初一起做地下交通员时一样,行事总是神神秘秘的。于是,阿珍忍不住说道:“江一山,你对我不诚实!” 江一山看到阿珍那副气鼓鼓又满是疑惑的样子,忍不住噗嗤乐了。他一边抬手轻柔地抚摸着阿珍的脸颊,一边笑着说道:“阿珍,你这是咋的了?” “哼,你这买卖做的,从来没有个准点,说走就走,怎么跟咱俩那时做抗联地下交通员一模一样呢?”阿珍皱着眉头,满心的不满。 “哦,你这是战争后遗症!”江一山试图用轻松的话语来缓解阿珍的猜疑,可阿珍显然不吃这一套。 “你变了,你不再是以前的江一山!”阿珍的语气中带着明显的不满和失落,显然对江一山的回答很不满意。 “我没变,对你的心意,还是抗日的决心,都没有变。”江一山深情地望着阿珍,眼神中充满了坚定和温柔。 “你就是背着我在干事。”阿珍依旧不依不饶。 “阿珍,嗯,你觉得我把你带进危险,是爱你的,还是保护你,是爱你的?”江一山抛出了这个充满深情的爱情之问。 “我和你生死一起,不想再分离。这世界上我只有你了。”阿珍此时再也抑制不住内心的情感,一下子扑进了江一山的怀里。江一山紧紧搂住了阿珍,用他那宽大而温暖的手掌,轻轻抚摸着阿珍的后背,仿佛要将所有的安慰和爱意都传递给她。 过了好一会儿,阿珍的情绪渐渐稳定了下来。江一山温柔地说道:“阿珍,快做饭,吃完饭,去我叔家,嗯,我准备求叔叔找媒婆给咱俩提亲。” 此刻,阿珍破涕为笑,满脸娇羞地亲了江一山一口,然后转身欢快地去做饭了。 江一山则转身走出了厨房,独自一人站在庭院中。此时,微风轻轻拂过,他望着天空,心中在想着,游击大队是不是已经找到了文之武的队伍了。 在江一山满心担忧的时候,海棠也在自家的屋里,满心牵挂地惦记着文之武。 她小心翼翼地从炕上的躺柜里取出文之武送给她的玉镯和金戒指,满心欢喜地戴在手上和腕上,仔细地欣赏着。不得不说,海棠的皮肤天生丽质,尽管每一天都忙着各种粗活,吃着简单的粗茶淡饭,但她的皮肤真的如羊脂玉般,细腻光滑,温润如玉。那绿色的玉镯套在她纤细的手腕上之后,宛如两块上等玉石完美地配合在一起,相得益彰,散发出迷人的光彩。 海棠目不转睛地盯着手上的玉镯,眼神中满是沉醉与憧憬,不知过了多久,竟然不知不觉地睡着了。 她做了一个无比美好的梦,梦中呈现出一幅热闹非凡的景象,很多人都在兴高采烈地为他俩办喜事。在梦中,海棠站在一面明亮的镜子前,看到自己浓如墨深的乌发全部被精心地梳到了头顶,那如云堆雪一般盘成了扬凤发髻,两边还插着长长的凤凰六珠长步摇。红色的宝石细密地镶嵌在金丝之上,闪烁着璀璨的光芒,稍微一动,那步摇便轻轻地摇摆起来,轻轻触摸着自己娇嫩的脸颊,带来丝丝痒痒的感觉。 她的脸颊之上,黛眉轻染,如同远黛青山,朱唇微点,恰似樱桃初熟,两颊胭脂淡淡扫开,白里透红的肤色,在胭脂的映衬下,更多了一层妩媚的嫣红。眼角贴了金色的花钿,那精致的装饰让她平日的娇美瞬间变成了让人失魂的娇媚。 当她低头,视线落到那大红的喜袍上,只见其繁复的款式层层叠叠,仿若盛开的牡丹花瓣,华丽地落在自己的脚边,使得她看起来就像是站在花蕊中的仙子,高贵而迷人。 梦中,她下轿时,念喜歌的人手中端着放有干草圪节、料豆、红枣等物的盘子,紧紧陪在新娘轿旁。她的脚刚一着地,念喜歌的便迅速抓起盘中物品,即兴发挥,边撒边念: “一把草,一把料,请的新人下了轿。新媳妇穿的大红鞋(hai),一只蛋跟一只歪。新人下轿贵人搀,一搀搀到龙凤庵。”那声音清脆响亮,充满了喜悦和祝福。 此时,海棠又将目光投向文之武,看到他穿着新郎服,戴着插花礼帽,英姿飒爽,那真是“一对鲜花鲜又鲜,插在新郎帽两边,左一朵右一朵,好像牛郎降九天。” 跨过火盆,迈过大门槛,海棠看到了这是一座到处贴着大红喜字的青砖四合院,院内的海棠花开得正红,如同一团燃烧的火焰。此时,她听到念喜歌的即兴念到:“海棠开花满院红,媳妇进了福圪洞。”那欢快的声音在院中回荡。 就在此时,一阵急促的敲门声突然响起,硬生生地将海棠从这美梦中惊醒了。 第45章 要给海棠盖砖房了 海棠睁眼一看,外面天色已黑。狗子还在睡觉。于是,便赶紧起身,摘下手镯和金戒指,藏回到躺柜里,她整理了一下,就出门,去开大门。此刻,她多么希望这敲门的是文之武。 就在她打开屋门时候,一个东西被从院墙外投了进来,碰巧挂在院内海棠树的枝杈上。接着,挨着他家矮墙,一个黑影顺着朝房后快速跑去。 海棠走近,从枝杈上捡起了那个被仍进来的东西,发现是一个小蓝布包。打开布包,里面有一张信笺和一大块土块。海棠不识字,有些着急。 海棠把信攥在手里,看着满天繁星,他不知道这信笺上写的什么。 回到屋里,海棠举着这张信笺,眼睛直勾勾地望着突突直跳的火苗儿,她在猜想上面写的字是不是关于文之武的信息,或者就是文之武给她写的信,可是文之武知道她不识字啊!这样传递消息,等于是没传一样。 海棠此刻想找人帮她念下信上的内容,但她又不敢,万一是文之武写给她的,那她一个寡妇偷汉子的事情,瞬间就会传遍水淀村的大街小巷。 “我也要识字,”此时海棠对着信笺自言自语到。 就在海棠那如小鹿乱撞般的心七上八下地反复琢磨着那张神秘莫测、不知究竟会带来令人欣喜若狂的喜讯,还是足以让人胆战心惊的坏消息的信笺之时,江一山带着阿珍进了江家大宅。 不得不说,那精明且老谋深算的江弼臣对这个侄子着实极为看重,在他看来,江一山比起自己那个整日游手好闲的儿子可要优秀太多啦,无论是在错综复杂的生意场上,都能成为自己得力的好帮手,再者说,自家与村里的文家一直以来相处得颇为融洽,自打那文之武上山之后,更是未曾抢夺过他们家半分利益,如此一来,自然心甘情愿地想要帮衬着江一山前去提起这门亲事。不管从哪一个方面细细考量,这门亲事对于那江老爷而言,简直就是稳赚不赔的买卖啊。 晚上,阿珍和江一山回到文家老宅,而后就寝歇息。而海棠此刻依旧坐在炕桌前,凝望着那盏昏黄的油灯,脑海中不停地思索着到底是谁送来的这封让她牵肠挂肚的信,心中的疑惑如同那缠绕不清的丝线,越理越是混乱…… 海棠满心困惑,百思不得其解。这一夜对她而言,简直是备受煎熬。漫漫长夜,她在床上辗转反侧,思绪如乱麻般交织,怎么也理不清。 第二天一早,天色刚刚破晓,海棠便带着狗子,匆匆踏上了回娘家的路。到了娘家,她找到了姐姐海英。 “姐姐,你教我识字吧?”一见面,海棠便迫不及待地央求着姐姐,那眼神中充满了急切与渴望。 “你这是怎么的了?”海英一脸的不解,疑惑地问道。 “嗯,我这有人半夜丢进院子一封信,你帮我看看,我不识字。”海棠此刻十分不情愿地把昨晚捡到的那封信递给了海英,神情显得有些紧张和不安。 海英接过来一看,只见上面歪歪扭扭地写着一行字,“文之武一切安好,勿念。” 看完后,海英告诉海棠上面写着的内容:“文之武一切安好,勿念。” 海棠听到姐姐念出的这句话,一种难以抑制的喜悦瞬间如潮水般涌上了眉梢,她的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 当然,海英看到海棠的这副表情后,心里也是一惊。 她不禁在想,这信怎么会莫名其妙地到海棠家院里呢?这背后到底隐藏着怎样的秘密和缘由?当她发现海棠那一脸掩饰不住的喜悦之情时,她似乎隐隐约约明白了什么。 海棠知道了信上的内容,心里一下子踏实了许多,便缠着姐姐教她识字。一会儿的功夫,天生聪颖的她就认识了“文之武、海棠、勿念”等几个词组。 “海棠,这是写给你的信吗?”教完海棠认字,海英一脸疑惑地问道。 “不是,谁知道怎么扔我院子里了。”海棠撒着谎,眼神有些躲闪,不敢正视姐姐的目光。 “哦,文之武可是山匪,跟你们杨家大院现在仇恨不共戴天,你躲远点。”海英一脸严肃地嘱咐道。 “嗯!”海棠轻轻地点着头,心里却有着自己的想法。 “我得去学校了,海棠,”海英说完,便匆匆去了学校。 海棠也开心地带着狗子,吃完午饭,回了水淀。这让赵四宝夫妇也一脸纳闷,说海棠这是咋的了,怎么就待这么一会儿。 在梁庄行知学堂校长办公室里,海英正和梁锦程说着海棠的事情。 ““锦程,依我看,那封信该是有人特意给海棠捎话报平安无事的。由此可见,她和文之武的关系绝非一般。”海英微微皱着眉头说道。 “你为什么这样看?她可是一个寡妇。”梁锦程满脸疑惑,不解地问道。 “我妈说过,说海棠在我妈家养病的时候,文之武来看了一回。说来也怪,自那之后,海棠的病很快就好了。这难道不蹊跷吗?”海英详细地回答道。 “如果按这逻辑仔细分析,也许他们俩关系确实已非同一般。若是这样,我看和文之武的合作,可以通过两条途径来进行,一是孙向红这边,另一个可以让试试海棠这条线。你是她的姐姐,有着比较方便的条件,能够更容易接近和了解情况。”梁锦程有条不紊地说道。 “我看可以试一试,回哪天我去水淀村看看他们娘俩,顺便深入了解一下具体的情况。”海英认真地提议道。 “我看行!”梁锦程听了,连连点头,十分同意海英的想法,脸上露出了赞同的神情。。 俗话说,七九河开,八九燕来,九九艳阳天。冬去春来,水淀村四周的池塘的冰都融化了,塘边的软地上泛着一层白碱,几只鸭子晃晃悠悠地往着水里走去。一对燕子衔着泥巴和小树枝飞进了海棠家的堂屋里,在房梁上开始筑巢。看着进进出出忙活的燕子,海棠想起了文之武说的今年要给她翻盖青砖小院的话来。 正想着这事,有个人推了院门进来,海棠隔着窗户一看不认识,就赶紧往门口迎去。 “您找谁呀?”海棠望着进门来的庄户人打扮的人问道。 “你是海棠吧!我是文家山的李木匠,您不是托人想找人翻盖这房子吗?”来人笑呵呵地说着,“这年头,能攒些钱盖个房子也是实属不易,听说您家要翻盖青砖瓦房。 李木匠说着流露出一种羡慕的眼神。 “哦,是要翻盖,我家孩子他公公早些年攒了不少钱,一直没露,这不去世时整理东西时翻出来了。哎,这年景,孤儿寡母的也是难过,他爹留下的是个儿子,您说这不及早用这钱把房子盖了,万一哪天让贼给偷了,可咋办呢?这孩子长大了可就难去好儿媳延续香火了。”海棠听着李木匠的话机灵的答道,她心里喜欢的不得了,她知道文之武还活着,这都是文之武安排的。 “东家您真实诚,托和儿人把工钱的定金部分都给我了,我把泥瓦匠、大工子、小工子什么的都找好了,托和儿人说您把砖呀、石头、白灰膏、木料、瓦等材料都买好了,人家后天送来,您看我们什么时候进来开始扒房开工呀。东家呀,这活得趁早,要不拖到麦收就得搁下,回家收麦子,这一耽搁就到了三伏天,不好干了。”李木匠说着。 “这样,后天料一到,大后天你们就来,成吗?”海棠想文之武你也不说一声咋都办了,我和狗儿睡哪去呀。 “哦,好好,那我不进屋了,大后天我带着人过来扒房开工。”李木匠说着和海棠告了别出院走了。 海棠站在院里,望着杨三爷留下的这所老宅,和院子里的海棠树,心里酸丢丢的。海棠带着狗儿来到六婶子家,一进门六婶子正要出去,看样子是要下地干活。 “海棠来了,来,屋里坐。”热心肠的六婶子招呼到,同时又解开刚刚系好的头巾。 “六婶您要下地,我来和您商量个事情。您在村西头不住的那两间屋子我能借住几个月吗?我打算翻盖老宅,这不料都买了,后天送来,盖房子的也在大后天来。我这和您提的晚了。”海棠不好意思地说着。 “呦,咋地,这顶天立地主事的都没了,海棠咋整的,哪那么多钱翻盖房子。咦,去年秋天你一块土坯都没打,你咋盖呀?六婶子一脸的疑惑。 “六婶子,我原来也打算翻盖个土坯房,狗儿他爷爷去世的时候,我在狗子他爷那看到了一笔钱,本想存着给狗儿娶媳妇用,可一想哪天被贼或者土匪给抢了,可就啥都没了。和我娘家一合计,不如盖座砖房,这将来狗儿长大了也好说个媳妇。” 六婶子砸砸舌头,吃惊地问:三爷咋留下那么多钱啊? “我也没想到,狗儿他爷活着的时候整天叨叨要翻盖新房,也没提过翻盖砖房。”海棠傻呵呵地望着六婶子。 “行,婶子今天下午就让你天树把村西那两间屋的东西腾出来,明个让天树帮你你娘俩搬过去。” “那谢谢六婶子,我不耽误您的时间了,您赶紧下地吧!”海棠起身给六婶子深深地鞠了个恭,领着狗儿走了,刚到门口,碰上了六婶子的女儿杨天姿,在上海学医学,今年二十岁,已经长成亭亭玉立的大姑娘了,白净地脸上嵌着一双水汪汪会说话的大眼睛。 “海棠嫂子!”杨天姿热情地喊着海棠。 哦,天姿,回家来了!”海棠回应着。 “嗯,我想我娘了!”杨天姿说着,冲着已经走出堂屋的母亲喊了声妈,就冲海棠挤了个鬼脸进院去了。 海棠领着狗子回到自家屋里,赶紧收拾东西,忙活了一整天,终于把屋里收拾了干净。除了生活必用品外,能装柜的都装了进去。收拾妥当,娘俩就简单做了些饭吃了后就关门休息了。第二天一大早,杨天树就赶了个马车,还叫了几个没出五福的兄弟一起进了海棠家的院子。 俗话说,破家值万贯。杨天树和几个兄弟忙活了一个上午,把该搬去的都搬了过去。中午,海棠特地炒了几个酒菜,并沽了一斤零酒,招待了天树哥几个。杨天树喝多了,吐的一炕都是,昏沉沉趴在炕头海棠的衣服包上就睡着了,直到很晚他媳妇找过来,才把他叫醒架走了。 狗儿早睡了,海棠收拾了一下炕桌和剩菜,也裹着衣服睡了。 春天的鸟儿闹的早,海棠住的六婶子的房子前有两棵百年的大柳树,早已是绿茵茵的。海棠被房前树上的麻雀叽叽喳喳的叫声闹醒了。 海棠起身伸了一个长长的懒腰,看天色不早了,赶紧用冷水洗了把脸,对着镜子梳理了一下头发,抹了抹睡觉压得有些褶皱的衣服,之后叫醒狗儿,娘俩就赶紧往老宅走去。 上午十点钟的光景,拉着青砖、白灰、木料等建材的大马车队到了胡同口。走在街上的村人见了,都放出羡慕的眼光,不知这是谁家要翻盖新房。海棠看见了胡同口的大门车,赶紧领着狗儿连癫带跑地来到胡同口。跟车来的有一位带着黑色礼帽,穿着黑色长衫的精瘦高挑的男人,看上去也就三十来岁。 “海棠嫂子,您托我买的建材都到了,您看卸哪?”瘦高个男子一边说着,一边向着海棠走过来。 “砖就贴着墙边卸吧!白灰膏车能拐进来卸到老宅房后吗?木料和其它的材料最好能搬到院里,要不容易丢。”海棠说道。 “伙计们,用点力气,东家说了,干得好赏个酒钱。”瘦高个男子接着海棠的话喊了一嗓子之后,就推了海棠一下,示意到屋子里说话。 海棠叫狗儿找孙向红家的哥哥姐姐去玩了,自己和瘦高个进了屋里。瘦高个自我介绍说:我是聚义寨的张军师,司令让我托人买起了料,也雇好了工,这里司令还让我稍给你一些钱,备着急用。说着张军师递给了海棠一个鼓鼓的绣着一对鸳鸯的荷包。海棠接过打开一看是一根金条和几十块大洋。顿时,泪珠子像断了线的珠子哗哗的落下来。 “司令他还好吗?”海棠抽泣着。 “司令很好,好的很,上次是游击大队救了我们,还把我们领到外乡一个安全的地方躲过了杨天贵的围剿,这不我们又回来了。司令让我告诉你,方便的时候他会来看你。”张军师压低了声音小声说道。 “你告诉司令我住在村西那两棵大柳树旁的两间屋子里。来的时候从村西乱坟岗子旁边那条勾过来安全。”海棠冲着张排长也小声说道。 一个时辰的功夫,跟车的伙计们卸完了车,张军师给了一些酒钱,就告别了海棠下了土坡,穿过水塘间的土埂上了大堤,没了人影。 第46章 来喜给看砖垛 海棠静静地站在胡同口,目光专注地看着载着青砖缓缓驶来的大马车,她的脸上洋溢着难以言喻的幸福神情。那是一种从心底深处满溢而出的喜悦,仿佛这一摞摞的青砖承载着她未来生活的全部希望。 她迈着轻快的步伐走上前,用那双白皙纤细的手费力地拿起一块青砖。青砖的确很沉,可那平整的砖面却让她满心欢喜。她用自己纤细的手掌反复摩挲着砖面,那小心翼翼的模样,仿佛在触摸着世间最珍贵的宝物。她心中的那种喜悦,真的不知道该用怎么样的词汇去描述,或许任何华丽的辞藻在这份纯粹的喜悦面前都会显得苍白无力。 街上过往的村人,听到说是海棠运来了建房子的青砖,都不禁流露出一种耐人寻味的疑惑表情。在他们传统而保守的观念中,一个寡妇,本应是生活艰难、经济拮据的。他们不禁暗自揣测:咋一个寡妇这么有钱呢? 天色渐渐地黑了,如墨的夜幕缓缓铺开。 海棠去孙向红家叫了狗子,刚要出门口,孙向红刚巧进门。还没等海棠开口,孙向红就高兴地说道:“海棠啊,今天我去梁庄小学看望良校长,恰巧碰到你姐姐海英,海英说明个过来看你和狗子。” 春天天黑的晚了,微风轻拂,带着丝丝凉意。 海棠和狗子吃了晚饭,就又出了门来到街里看今天张军师给运来的青砖。她的心中始终怀着一丝担忧,害怕有人趁夜偷了这些珍贵的青砖。疯子来喜拎了本书正倚在砖垛上,看见海棠过来,就笑嘻嘻地说到:“海棠把俺当人看,俺给海棠看砖垛。” 来喜那憨厚朴实的话语,让海棠心中一暖。海棠看了来喜脏兮兮模样,只是冲他笑了笑,那笑容中既有感激,也有一丝无奈。随后,她就带着狗子进了胡同看院里的木料去了。那些木料,也是她未来房子的重要组成部分,每一块都承载着她对新生活的憧憬和向往。 半夜时,海棠哄着了狗子还是不放心那些盖房子的材料,就披上一件夹袄,又来到街里。夜色很黑,海棠深一脚浅一脚的走在满是凹坑的街里,快到自家胡同时,他看见一个人影还倚在砖垛那。原来来喜没有回他的窑洞,还拿了那本破书倚在砖垛那。 看见海棠过来,来喜依然笑嘻嘻地说到:海棠把俺当人看,俺给海棠看砖。海棠依然向来喜笑了笑,转进胡同去看院里的东西,刚到院墙,海棠觉得后面跟了一个人,一回头看还是来喜。 来喜依然笑嘻嘻地说到:海棠把俺当人看,俺给海棠看砖垛。见此情景,看着来喜破衣烂衫的样子,海棠的鼻子一酸,起了怜悯之心,不由地从兜里掏出一个大洋,塞到了来喜的手里。 来喜依然笑嘻嘻地说到:海棠把俺当人看,俺给海棠看砖。这时,海棠又看见来喜的眼睛里流出了晶莹的泪珠,在黑夜里显得那么亮。 回到屋里,海棠脱去了衣服,钻进被窝沉沉地睡了。第二天是六婶子隔着屋门把她叫醒了,急着说:海棠,你家院门口来了好多泥瓦匠,说是今开工。你咋还睡呢! 海棠感觉有些累了。她起身揉了揉惺忪的睡眼,对着门外说到:六婶子,您先帮俺照应一下,我这就过去。 海棠三下五除二穿好衣服,凳上鞋,也没叫醒狗子,连门都没锁就跑了出去。来到老院一看,二十多个男人都倚着围墙坐着,有的抽着烟袋,有的打着哈欠。海棠一看带头就是那天的李木匠,于是,上前说到:早知道你们这么早来,我就烧好水在这等着了。 “没事,我们习惯了,东家,那我们就开始拆房子啦!”李木匠问道。 “拆,拆,越早盖上俺越踏实。”海棠一脸红晕的说道。 小工子拿了铁锨等家伙上了房顶开始干活了。当第一锨带着长长的茅草的房土被扔到了地上的时候,海棠的心里酸溜溜的,眼前又闪现出天明活着时候在房顶抹你补漏的情景,于是,他冲着李木匠说到:李大哥,劳您和大火招呼一声,院里这棵海棠树可千万别给伤着。 “放心吧,东家,保准没事。”李木匠站在房上说道。 海棠看了会儿,就又走到胡同口,看到来喜依然倚坐在自家运来的砖垛旁,手里玩着她给的那枚大洋。看到海棠站在旁边,来喜又笑嘻嘻地说到:海棠把俺当人看,俺给海棠看砖垛。 海棠远远地看着姐姐海英领着狗子走了过来。原来海英一进村就打听海棠住哪,结果进屋一看,狗子光着屁股趴在炕上哭得满脸都是眼泪鼻涕的,就赶紧拧了把手巾给孩子擦干了脸,又拿出自己给孩子买的零食,哄着朝老宅走来。 海英和海棠带着狗子又回到老宅院前,看着大火热火朝天的拆着房子,一个时辰多,屋顶的盖土和草把子就全都落了地,露出粗粗的松木房梁和房坨来。小工们把房檩一棵棵顺到地上,接下来给房柁拴好绳子,慢慢地吊到了地上。 日头已经上到了中午十分。干活的人们纷纷下了房,拿出带的干要吃午饭。海棠见此情景,觉得不好意思,自己不懂这些规矩,就赶紧跑到了六婶子家借了热水,回来一看不够,就赶紧求这六婶子给烧一锅。六婶子一边烧着水,一边笑着说:你这孩子,没经历过盖房子,咋不跟我问问呢。这样下去大工子要是有了意见,这房子岂不会给房山盖歪了。 海棠脸红了,赶紧从兜里摸出了两块大洋,说着:六婶子,我那离得远,这阵子免不了天天麻烦您,费您家的柴禾,这是柴禾钱,您就多帮帮我。我一个寡妇只知道盖房,啥也不懂啊! 六婶子一边推辞着,一边说到:海棠啊,婶子为你高兴啊!这有了高墙的院子,就没人能进去再欺侮了你了。说着,六婶子举起衣袖擦了擦眼泪。海棠硬是把两块大洋塞给了六婶子,恰巧六叔这时进屋来,见此情景,说到:海棠,你看都一家子,帮你烧点水你就这样,这不瞧不起六叔六婶子吗? “六叔,瞧您说的,就是海棠给您老点酒钱还不成吗?” “中!中!”六叔听了海棠的话高兴的胡子都翘了起来。六婶子也跟着笑了起来。 海棠送了热水,说了道歉的话,就带着姐姐和狗子回家了。进了门,海英说:海棠,别做了,姐姐给你带了些吃的,你热热就行。原来海英和梁锦程订好今天海英过来看海棠,梁锦程就让自家厨子给做了几个好菜,让海英带着。 很快,热乎乎的饭菜端上炕桌,狗子可能是饿了,伸手把着就要吃。海棠一筷子打下去,狗子疼的哇哇直哭。海英看了,说了海棠两句,就把狗子抱在自己怀里,说着:“来,狗子,大姨喂你吃。” 海棠没有还嘴,只是默默地低下头,夹着菜一小口一小口地吃着。 海英一边耐心地喂着狗子,一边压低声音,神色关切地问到:“海棠,告诉姐,这盖房子钱打哪来的?”“哦,狗子他爷死时候留下的。”海棠的声音低得如同蚊蝇,眼神闪躲着。 “胡说,你早先怎么没告诉过我。你还不信姐姐吗?”海英望着海棠,眉头微皱,脸上带着些许愠怒。 海棠的脸瞬间涨得通红,她的内心纠结万分。她不知道自己若是告诉姐姐她靠了文之武,姐姐会是怎样的反应。海棠举着筷子,眼睛直勾勾地看着姐姐,嘴唇微微颤动,可就是不知道该怎样回答。 “海棠,我问你个事情,你要诚实地告诉我。你认识文之武吗?”海英紧紧盯着海棠的眼睛,目光中充满了探寻。 海棠一下子把头低了下去,像个被霜打了的茄子,依旧没有言语。她满心疑惑,不明白姐姐怎么会突然说出文之武的名字。 海英看到海棠的反应,心里顿时明白了,也不再追问什么,继续专心地喂着狗子吃饭。 “海棠,姐姐可能是有了。“海英突然改变了话题,脸上洋溢着幸福而又略带羞涩的笑容。 “姐姐,你有喜了?!”听见姐姐说自己怀孕了,海棠猛地抬起了一直低着的头,眼睛睁得大大的,满是惊喜地望着姐姐。 “是啊,之前在北平教书忙,要个孩子不太方便,这阵子在乡下离老人近,要一个一是了了老人心愿,二是我和你姐夫也有个后啊!海棠,你自己将来怎样打算,准备守一辈子寡?”海英一脸幸福地说着,眼神中流露出对海棠未来的担忧。 海棠又沉默不语,再次低下头玩着筷子,那模样就像个还没出嫁的大姑娘,羞涩而又迷茫。海英赶紧往海棠碗里夹了一大块肉,温柔地说着:“这脱坯盖房,活见阎王,累得很,姐姐陪你住上两天,也帮你打理些杂事。” 海棠低头把肉送进嘴里,慢慢地嚼着,每一下咀嚼都仿佛带着深深的思索,好像想着什么不为人知的心事。 海英看在眼里,心中满是疼惜,也不再问。她自己也趁热把饭吃了,屋内一时安静下来,只有偶尔的碗筷碰撞声。 第47章 刘善人捣乱 农村的夜晚向来是格外安静的。 海英和海棠洗漱完毕后,钻进了温暖的被窝,并排躺着。姐俩的思绪仿佛穿越了时光的隧道,回忆着出嫁前的每一个快乐时光。 那些一起在田间奔跑嬉戏的日子,那些在灶台边帮忙做饭的时刻,那些相互倾诉少女心事的夜晚,都如同璀璨的星辰,在记忆的天空中闪耀。不知不觉,时间悄然流逝,就到了半夜。 外面不知何时起风了,风呼呼地吹着,随后哗哗地下起了绵绵的春雨。 不一会,炕头上面的屋顶就开始啪嗒啪嗒下起了小雨,屋角漏雨了,海棠急忙起身,手忙脚乱地找了个盆子放在下面接雨。海英看在眼里,疼在心里,不禁暗暗思忖:“这家里要是有个男的,妹子该省多大劲啊!” 海棠放完盆,又匆匆钻回被窝里。海英看着妹子头发上刚刚落下的几滴雨水,心疼地伸手给轻轻抹了去,温柔地说到:“海棠,要不寻思着托人再找个人家。你看这下雨屋漏了,要是家里有个男人多好哇。” 海棠望着姐姐,泪水瞬间夺眶而出,如断了线的珠子般不停地滚落。她此刻内心五味杂陈,真不知道该如何对姐姐诉说自己的心声。 她恨她爹,就因为那一顿酒,便草率地把她嫁给了杨三爷家。她常常想,要是当初没这档子事,也许就和姐姐去了北平,也许凭借自己的努力,现在也是个老师,根本就不会成为寡妇。 她爱文之武,可他却是个土匪,注定无法与她过上安居乐业、整日相守的平静生活。但他对自己又是真心实意的,把自己的积蓄都毫无保留地拿出给她翻盖新房。 海棠泪眼汪汪地看着姐姐,心中揣测着姐姐大概听说了她和文之武的事情。海英一只手抓住海棠的手,另一只手用枕巾不停地给妹妹擦着眼泪,那动作轻柔而又充满怜爱。 过了好一会儿,海棠停止了哭泣,把头深深地埋在姐姐怀里,缓缓说到:“姐,我知道你想问什么,我们俩已是夫妻,拜了天地,这房子都是他出钱买的材料翻盖的。你看,他还给了我结婚的戒指、镯子。”海棠说完起了身,从炕上的躺柜里翻出一个小红布包,小心翼翼地打开给海英看。 海英看了看,轻轻摸着妹妹的脸颊,忧心忡忡地说到:“海棠,姐姐知道你命苦,可是你跟了他,要是被杨家大院知道了,你在这村子上可咋活啊?” “姐,我知道,我不可能和他光明正大的生活,他是衙门通缉的要犯,是杨家大院的仇人,要杀他的人很多很多。可是,姐啊,我们俩是真心相爱啊!他曾经和我说,这盖房子钱本来是他准备将来杀光了地主恶霸,等到世道变了,娶媳妇盖房子用的,现在他毫不犹豫地拿出来了,我知道他是一条心对我了,我就是被杨家五马分尸,被衙门抓了坐了大狱我也认了。姐,你说我一寡妇就是再走道,能碰上这么好的男人吗?”海棠说着,声音颤抖,泪水再次涌出,又抽泣了起来。 “这世道是黑暗啊!他说的对,只有杀光这些黑暗的旧恶势力才能有幸福生活。听一个朋友说,在陕北延安,婚姻自由,就是父母包办,换了生辰八字,定了婚约下了聘礼的,在那里,都可以作废,再去寻找自己心上人。像你和他的这种情况,在那边都是光明正大的。”海英小声地贴着海棠的耳朵讲道,声音压得极低,仿佛生怕被这黑暗的世道偷听了去。 “真的姐,那这房子不盖了,我到那边去再盖。”海棠的眼中闪烁着一丝希望的光芒,仿佛看到了未来的曙光。 “那边远着呢。”海英的脸上满是忧虑和无奈,那深深的皱纹仿佛刻画出了她内心的愁苦。 “那怎么办呢?我和他就得偷一辈子人啊?”海棠的声音充满了绝望和不甘,双手紧紧地揪着被子,那用力的手指关节都泛白了,“难道我们就只能这样躲躲藏藏,永远见不得光吗?” “是啊!该怎么办呢?什么时候推翻这个可恶的黑暗社会,就好了。”海英的目光变得坚定起来,仿佛在黑暗中看到了一丝希望的曙光。 “姐,我上次听翠花提起过,说凡是闹造反的要杀头的。” 海英陷入了沉思,良久之后,突然问到:“那你们俩真愿意就偷偷摸摸一辈子?” “那怎么办呢?我天天盼他来,盼他能天天守在我身边。可是,他总是半夜来,半夜走。”海棠的声音充满了哀怨和无奈,泪水再次模糊了她的双眼,“这样的日子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啊?” “海棠,姐今天和你说的你千万不能和任何人说,一说咱姐俩就有可能被抓起来杀头。记住了,天不早了,该睡了。”海英再次叮嘱道,语气严肃而又充满关切。随后拉过被子,轻轻地为妹妹盖上。 姐妹俩在这无尽的黑暗中,怀着对未来的迷茫和恐惧,渐渐睡去。那夜的黑暗仿佛要将她们吞噬,而她们只能在这压抑的氛围中寻求一丝慰藉。 海英住了两宿,也和海棠探寻了两宿如何才能使她能和文之武光明正大的一起天天过活。她们绞尽脑汁,想了无数个办法,却又一次次地被现实的残酷所打败。说来说去,海棠说只去延安才有可能。海英听了,冲她笑了笑,也就没再说什么。 第三天,天一放亮,海英收拾收拾就准备回梁庄了。海英离开的时候,回头看了看那破旧的房屋,和海棠憔悴的面容,心中满是不舍和牵挂。 海棠老宅的房子在众人的努力下都扒得干干净净,那些废弃的土堆该扔的都用小车拉到后坡去垫台子了,留下的都是精心挑选准备盖房子用的。几个小工从村边又不辞劳苦地拉了许多新土,整整齐齐地堆放在一旁,以备不时之需。 第四天早上,明媚的阳光洒在大地上,地基坑在大伙的辛勤劳作下挖出来了。李木匠他们一早就赶来,为了夯实地基,还特意找村里借了一个八人抬的石夯。众人齐心协力,喊着整齐的号子,石夯被高高抬起又重重落下,那夯实的声音仿佛是在为新房的诞生奏响序曲。 两天后,李木匠领着大伙神情专注地拉线找水平,一切准备就绪,就要正式起房子了。 中午时分,阳光炽热,大工子已经手脚麻利地垒了三层阴砖,就在要铺隔潮层时,一场意想不到的风波骤然降临。 邻居刘财主带着七个儿子气势汹汹地出现在海棠面前。刘财主身着一身青色的长袍,那长袍的料子看上去质地精良,却也难掩他的刁钻刻薄。他戴着一副黑圈眼镜,那镜片后的眼睛透着精明与算计,头顶还顶着一顶瓜皮帽,整个人显得古板而又傲慢。 “海棠,你这咋整的,不光是阴砖高出我家一个,而且,还占了公道一个砖。这不行,你得拆了,从垒。”刘财主慢悠悠地说着,那语气看似平和,实则暗藏威胁。而他那七个儿子个个横眉立目、凶神恶煞般地瞪着海棠,仿佛要将她生吞活剥了一般。 海棠顿时不知所措,嘴里慌乱地说着:“刘大爷,您看我一个妇道人家,哪懂这些,师父们就是按照老宅的基础画的线,要不,我回家找出地契丈量一下。” “海棠,你可是个明理人,我刘善人在村里也是有身份的,我还能诓你吗?我说错了就是错了。孩子们,给她拆了。”刘善人这次使劲地用拐棍敲着海棠家的房基说到,那拐杖与地面碰撞发出的“咚咚”声,让人心惊胆战。说着,他一转身拄着拐棍,趾高气昂地走了。 他那七个儿子像一群饿狼般拥上来就要拆。这时候,孙向红挺身而出,站到了海棠身边。“慢着,刘老七,”孙向红冲着冲在最前面的刘善人的七儿子大声说道。 “咋的啦,孙校长,海棠家盖房不守规矩,还不让拆吗?”刘家老大嘟囔着,那一脸的蛮横让人看了心生厌恶。 孙向红在村里的威信以及家庭实力是不亚于杨二爷的,在水淀村那可是响当当的人物,村民们对他向来是敬畏有加。这刘家自然也是深知孙向红的底细的,所以,当听到孙向红的喝止声,都不由自主地站住了脚步,没敢贸然动手。 刘善人听到七儿子的喊叫声,脸色阴沉地又折了回来。见到是孙向红,刚要张嘴争辩几句,孙向红便厉声说到:“老哥,你看海棠他们孤儿寡母的,有点钱盖个房子实属不易。你要是觉得师父们弄错了,你完全可以对着地契仔细丈量一下。如果是真占了公道,那自然要退回去的,可这不明不白的就给拆了,万一弄错了,你说海棠这孩子也怪可怜的。”孙向红的话语掷地有声,字字句句都充满了正义和公道。 刘善人挤了挤眼镜片后的小眼睛,那眼神中透露出一丝慌乱和犹豫,一时之间竟不知该如何回应了。他此刻心里特别恨孙向红多管闲事,其实,他心底的小算盘打得精着呢,他是看到海棠的房子垒的阴砖比自家多一层,担心自家的风光被海棠比下去,所以就带着儿子出来闹一闹,目的就是要海棠拆掉一层阴砖。 可是,李木匠是听了托和儿人的吩咐说要垒三层阴砖,所以就理所当然地以为是东家的要求。其实,这垒三层阴砖是文之武的主意,是张军师告诉李木匠的。 “爹,听他一个教书匠说什么,哥哥们,拆。”刘家老七年轻气盛,冲动鲁莽,根本不把孙向红的话放在眼里,抡着家伙就往前冲。 孙向红一看,毫不犹豫地一挺身站到了刘老七的面前,怒目圆睁,呵斥他停下来。刘老七素来在村里横行霸道惯了,哪里把孙向红放在眼里,说了声:“姓孙的,你不让就连你一起拆了。”说着便张狂地抡起了手中的杠子朝前砸去。 就在这关键时刻,李木匠身形一闪,一个飞身就踹翻了刘老七。孙向红和李木匠迅速对了一下眼色,孙向红接着说到:“刘善人,这可就是你家的不对了。你要是喜欢衙门口,咱哥俩就到县衙门好好议论议论,是非曲直,自有公断。” 刘家那帮人看着孙向红和李木匠,一个在村里有着深厚的势力,让人不敢轻易招惹,一个身怀武功,身手不凡,心中纵然有万般的不甘和恼怒,也只好悻悻地走了。他们那离去的背影充满了怨恨和无奈,嘴里还嘟嘟囔囔地骂骂咧咧着。 当晚,这刘家的人趁着没人注意,悄悄地摸了回来。他们丧心病狂地把已经砌了四层砖的房基给扒了个稀巴烂,那些精心垒砌的砖块七零八落,四处散落。不仅如此,他们还故意从茅房铲回来了好些臭屎,肆意泼洒在海棠家的房基地上,那刺鼻的气味弥漫在空气中,让人作呕。 第二天一早,阳光洒在这片狼藉的废墟上。 海棠满心欢喜地前来查看新房的进度,当她看到眼前那满目乱砖的惨状时,瞬间呆立在原地。 随后,她双腿一软,坐在地上,再也抑制不住内心的悲痛,哇哇大哭了起来。她的哭声凄厉而绝望,仿佛要将心中所有的委屈和痛苦都宣泄出来。她边哭边喊着:“这日子没法过了,老天爷为啥这么不公啊!” 她觉得自己孤儿寡母的,在这世上生活实在是太不易了。每走一步都充满了艰辛和磨难,处处受人欺凌。此刻,她无比盼望着她的之武哥能立刻出现在他身边,为她遮风挡雨,给她依靠和安慰。她想要是文之武在,定不会让自己遭受这般委屈。 第48章 文之武去查柳红身世 当晚半夜,万籁俱寂,整个村庄都沉浸在深深的沉睡之中。文之武果真来了,他那颗心始终放不下,满心惦记着海棠盖房子的事。 文之武这次小心翼翼地顺着村西那阴森恐怖的乱坟岗子旁的那道幽深沟壑,像一只敏捷的狸猫般,悄无声息地摸到海棠借住的六婶子那两间房子的侧面坡下。他身手矫健地爬上坡,轻轻推开窗户,敏捷地进了海棠的屋子。 海棠一见到文之武,犹如溺水之人抓住了救命稻草,一下子就趴在他坚实的肩膀上呜呜地哭了起来。那哭声中饱含着无尽的委屈和思念。文之武轻轻地抚摸着海棠那如瀑布般黑黑的头发。 “之武哥,你知道人家这些天是怎么过来的呢?自从上回杨天贵的人抬着杨二爷的大孙子和春玉的尸体进村的时候,我真为你担心死了。”海棠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仿佛又回到了那段提心吊胆的日子。 “哎,人不是我杀的,这个何叔这个老色鬼!已经被我崩了。”文之武恨恨地咬牙切齿说道。 “那你怎么就没管住他们啊!”海棠埋怨着。 “是啊,怨我,这不搞的杨天贵玩了命追我。那场战斗挺玄的,要是没有游击队出手相救,我可能真就被杨天贵绑回来,哥给凌迟刮了。”文之武回想起那场惊心动魄的战斗,仍心有余悸。 “臭嘴,不许你胡说。”海棠有点生气了,抬起上身,咬着嘴唇,像个孩子一样一把捂住了文之武的大嘴。她的眼神中充满了关切和紧张,生怕听到那些不吉利的话语。 “好,不胡说。”文之武顺从地应道,满眼都是对海棠的宠溺。 “对了,我问你,柳红是怎么回事?”海棠想起了柳红和她说的话,心中不禁泛起一丝疑虑。 “挺可怜的一个女人。”文之武叹了口气,目光变得有些黯淡。 “那你们为什么绑杨家大院的女人和孩子,这样做,不是男人做的事。”海棠终于鼓足勇气,说出了她内心一直不愿意面对和提及的事情。她的眼神中充满了不解和质问。 “哎,都是二当家大海和他的兄弟干的。”文之武很无奈,眉头紧锁,脸上满是对大海这帮人的痛恨。 “他们为什么绑女人和孩子?这不是大英雄做的事情。”海棠很是觉得不公,她的声音提高了几分,情绪也变得激动起来。 “这帮人都想女人了。也是啊,都是男人,吃完睡,睡完吃,身体壮的跟牛一样,能不想女人嘛!”文之武似乎在一定程度上理解他的兄弟的生理需求,他的语气中带着些许无奈和宽容。然而,他却没意识到这种想法所潜藏的根本问题,忽略了这种欲望可能带来的不良后果。 “那也不能绑女人和孩子!他们连我都绑了去。上次来,和你提了这事。”海棠依然怒气冲冲,她的双颊因为气愤而变得通红,眼中闪烁着愤怒的光芒。 文之武听到这话,像是被针扎了一般,一下子坐了起来,他的眼神中充满了愤怒,“海棠,他们对你怎么样了吗?”他的声音急切而紧张,双手不自觉地紧紧抓住了海棠的肩膀。 “哎,幸好我说了自己的名字,他们似乎知道你和我的事情,就把我放了。”海棠把何叔绑架自己的事情又提了一遍。 “哦,没事就好!何叔我已经给一枪崩了。”文之武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再次躺下,可心中的波澜却并未平息。 “文之武,我问你,你对柳红做什么了吗?”海棠很是郑重其事,目光紧紧地盯着文之武,想要从他的表情和回答中找到答案。 “没有,我对她没做什么。”文之武毫不犹豫地答道,他的眼神坚定而坦诚。 “那为什么她回来说自己也想当土匪,要杀光所有坏人?”海棠皱着眉头问道,满心的疑惑让她急于寻求一个合理的解释。 “她在那也是那么说。估计是疯了。”文之武随口说道,语气中带着一丝不屑和不解。 “她死了!”海棠有些伤感地说道,声音低沉而沉重,眼神中流露出一抹悲哀。 “怎么死的?”文之武听到之后,一骨碌坐起来,身体绷得紧紧的,有些惊慌地问道,他的脸上满是难以置信的神情。 “杨家大院说,柳红半夜偷了杨二爷的手枪,自杀了。”听到海棠如此说,文之武闭上了眼睛,脸上的肌肉微微颤抖着,沉默了许久。突然,他张开眼睛问道:“知道柳红是哪里人吗?”他的声音低沉而沙哑,仿佛在努力压抑着内心的复杂情绪。 “是城里柳家胡同柳三爷家的闺女,不过听说柳红不是三爷亲生的,是三岁时从人贩子手中买来的。”海棠缓缓答道,她的眼神中流露出一丝怜悯。 “哦,是这样,那你还知道关于柳红什么事情吗?”文之武转过头急切地问道,他的目光里流露出一种迫切的渴望,仿佛急于从海棠的口中了解更多关于柳红的事情。 “其它的就没听说,哎,不过柳红也够惨的,你们咋那么狠,绑女人和孩子也算英雄吗?没有大海他们作孽,柳红也许还能好好活着。这人不错,在杨家大院从来不欺负下人。其实啊,我照顾她最后那些日子,知道柳红也恨透了杨二爷,听说翠花背后和我说,杨二爷年老体衰,根本就不行。那一夜柳红整整哭了一宿。我还听翠花说,有一天,杨二爷进城里办事没回杨家大院,杨天福眼馋柳红,就偷偷溜进柳红的屋子把柳红给那个了。” “啊!杨家大院这么乱伦!”文之武有些不信。 “嗯,孙德胜媳妇和我说,杨家大院里面乱着呢。你听我说,打那起,本来一直文文静静的柳红就像一个妓女一样在杨家大院浪荡起来,专找他儿子作风,丢他老脸,弄的杨二爷跟丢了魂似的,到处托人求那个药,你猜怎么着,杨二爷还真找了个秘方。那阵子,就是你们把柳红绑走前几天,杨二爷都尿血了,可是吓坏了江氏。杨家大院办丧事时,翠花和我咬耳朵说,你们要是不绑走柳红,恐怕那时躺在棺材里的就是杨二爷了。” 海棠不知是责怪文之武,还是讲给文之武杨家大院的奇闻轶事,她这一通话语中,既有对柳红悲惨命运的同情,也有对文之武等人行为的不满。 文之武默默听着,他的眉头紧锁,心中越发感觉不安。 他无法摆脱柳红那天晚上发疯时那哀怨无助的眼神,那眼神仿佛一把利剑直直地刺进他的内心;也无法忘记柳红柳肩头的那块梅花胎记,那胎记就像一个深深的烙印,刻在了他的脑海中。 文之武记得自己的妹妹文书,肩头也有一块胎记。妹妹文书 是 1917 年生人,属蛇的,三岁那年的一个春天,阳光明媚,微风和煦。文之武和母亲在与院里忙碌地做着伙计,妹妹则带着爸爸在她百岁时给她买的那副精致的长命锁到屋后空地上玩耍。 晌午时分,当母亲让他去房后找妹妹时,妹妹已经没了踪影。全家焦急万分地寻遍了村子的每一个角落,呼喊着妹妹的名字,不放过任何一个可能的地方,可根本就找不到妹妹的影子。 母亲哭得死去活来,那撕心裂肺的哭声回荡在整个村庄,让人听了心碎不已。后来听村里人说可能是被人拍了花给拐走了,母亲后悔得要撞缸寻死,当时被邻居婶子们拼命地拦住了,打那母亲就变得有时精神恍惚,常常一个人呆呆地坐着,嘴里念叨着妹妹的名字。后来,全家想了很多办法,花了很多钱财,四处打听,托人寻找,都是寻不到文书。 文之武有点躺不住了,他显得有些烦躁,在床上翻来覆去。于是起了身穿好衣服,要走。海棠也坐了起来,满脸纳闷地望着文之武,她不知文之武怎地了,问到:“之武哥是海棠惹你生气了吗?离天亮还有三个多时辰哩。” 文之武穿好衣服,坐在炕边,深情地说到:“海棠,哥想你着哩,真的,这些日子天天想你,做梦都梦着你。” “我不信,人家都说小别胜新婚,可是你今天咋那样子熊啊?”海棠有些生气地说道,她的眼中闪烁着委屈的泪花。 “哎,海棠,我有一个心事啊!” “啥子心事 ,是不是你有了别的女人?你嫌弃我了。”海棠说着,目光死死地盯着文之武的眼睛,那眼神中充满了怀疑和不安,仿佛要从他的眼神中找出答案。 “海棠,瞧你咋说的,我心里就你一个女人。可是不知咋地,今天我老是想起我那丢了的妹妹文书啊。”文之武急切地解释着,脸上满是无奈和伤感。 “你妹妹,啥时丢的?”海棠吃惊地睁大了眼睛问道,她的声音因为惊讶而提高了几分。 “妹妹三岁那年,在屋子后面的空地上自己玩的时候丢了。这回,我不知咋地,一想起柳红肩头的梅花胎记,我就想起我那丢了的妹妹文书,按岁数,今年也刚好十九岁,属蛇的。刚才听你一说柳红是人贩子卖给柳三爷的,我就心更不安了。”文之武的声音低沉而沉重,仿佛陷入了痛苦的回忆之中。 海棠看着心情沉重的文之武,一时间也不知该说什么才是好。她默默地穿好衣服,也下了地,缓缓地站在文之武的面前,伸出双手给他轻轻地揉着太阳穴。文之武低着头,眉头紧锁,在寻思着什么,整个人陷入了深深的思考之中。 突然,他抬起了头,海棠发现她的文之武的眼睛里含着两滴晶莹的泪花。那泪花在灯光的映照下,闪烁着悲伤的光芒。海棠俯下身,用柔软的双唇轻轻地吻着文之武满是泪痕的眼睛,仿佛要用自己的温柔去抚平他内心的伤痛。 “海棠,我打算进一趟城里,去柳家胡同查一下柳红的身世。”文之武突然抬起头来和海棠商量道,他的眼神中充满了坚定和决心。 海棠有些迟疑,她的脸上浮现出担忧的神情,说道:“之武,我担心你进城会被发现,那可就危险了。” 可是她又无法阻止文之武去寻找真相,看着文之武那坚定的眼神,只好轻轻地点了点头,说道:“你可小心点,海棠不能没有你。”她的声音中带着一丝颤抖,双手紧紧地抓住文之武的胳膊。 第49章 刘善人求饶 文之武走后,海棠呆呆地靠着炕墙坐着,一直到天亮。她惦记着进城的文之武,万一被保安队发现了,抓住了,那可咋办呢。海棠觉得自己的心仿佛被一块巨石压着,沉甸甸的,沉重得让她几乎喘不过气来。 海棠下意识地捋了一下略显凌乱的头发,就在她侧脸的瞬间,从那窄窄的窗户缝里,她瞧见一个身影伫立在大柳树下。海棠眯起眼睛,定睛仔细看了一下,原来是村里声名狼藉的刘善人。刘善人拄着那根雕花的拐棍,耷拉着一张长脸,那神情就像刚死了亲人一般,一副哭丧样。 海棠一见到刘善人,心里不由地哆嗦了一下,不知刘善人拆了她的房基,接下来还会干出怎样伤天害理的坏事。 刘善人便急不可耐地赶紧从左衣兜里掏出了一包银元,扔了右手的拐棍,双手颤抖着递给海棠,声音颤颤巍巍地冲着海棠说到:“海棠,大人不计小人过,都是我刘善人的不是,那天我说的话不对,该掌嘴!”说着,他竟双手开弓,用力地抽打自己的嘴巴,那啪啪的声响在寂静的清晨显得格外刺耳。 海棠满心困惑地伫立在原地,全然不知究竟是何种状况,没有接他的钱。 刘善人一见海棠毫无反应,赶忙弯腰放到海棠身后的台阶上,转过身说道:“海棠,这是 100 块光洋,乃是赔您阴砖的钱,求您饶我儿一命。” “你儿怎么了,昨日不还威风凛凛的吗?”海棠不由自主地说道。 听到海棠的回应,刘善人的脸上惊恐之色愈发浓重,愈发用力地抽打自己的嘴巴,口中还不住地念叨着:“哎哟,海棠姑奶奶,求您大发慈悲,放过我全家吧!我罪该万死,我罪该万死!” 海棠见状,更是一头雾水,心想这昨天还横行霸道不让工匠们开工重砌房基的刘财主咋的啦。 海棠没有理他,绕过刘财主径直往老宅走去。刘财主见海棠仍未理他,以为海棠记恨于他,于是慌忙捡起拐棍,另一只手捡起那包银元,可怜巴巴地跟在海棠的身后,嘴里哀求着:“求求你,海棠,行行好,放过我一家吧!” 街里过往的乡亲见此状,无不觉得好笑,也都很纳闷,心想这昨天还让七个儿子大拆海棠房基的刘财主咋一夜变了个人呢,于是都驻足看着。 刘善人见如此乡亲都瞪着眼睛望着,于是一下子窜到海棠前面,一转身扑通跪下了,像啄米的鸡一样磕着头,求着海棠。 海棠一下子被刘财主堵住了去路,又见他在乡人面前如此耍闹,老实巴交的海棠一下子脸红到了脖根,她觉得刘财主这么一闹就像自己欺负了他一样。海棠有些急了,她望着眼前像个活宝一样的刘善人,终于说话了。 “刘财主,你拆了我家新房的房基,不要我盖房子,你还在大街上撒疯耍赖,要我难堪,你是不是要逼死我们孤儿寡母啊?” “我的祖奶奶,您千万别这样说,让别人听见了,我家可就绝户了。”刘善人仰着头眼巴巴地看着海棠,哀求着。 “我咋让你家绝户了,明明是你不让我家盖房子,可你在乡亲面前说我孤儿寡母的不让你家活,这是哪的理儿啊!”说着,海棠也趴在街边的墙上呜呜地哭起来了。 围观的乡亲们越来越多,大家一看这架式可有是都觉得纳闷。杨二爷这时恰好从自家胡同里出来,见到此状,便拄着拐棍上前,问到:“海棠,这是咋回子事啊?” 海棠听见杨二爷问话,转过身来,低着头还是呜呜地哭。 刘善人一看杨二爷站在了眼前,赶紧一把抱住了杨二爷的大腿,仰着脸哀求到:“二爷,求您帮我说个话,我刘善人错了,我不是人,我不敢欺负海棠了。她愿意盖多高房子就盖多高。” 杨二爷也是一头雾水,心想这海棠可真厉害,一个寡妇居然让家里养有七个儿子的刘善人当街下跪,可是了不起的本事。 杨二爷其实早知道刘善人欺负海棠的事情,按说作为当家的老人,或是族长的身份,应该站出来找刘善人理论一番,可是杨二爷是什么人,是无利不早起的主儿,一直就揣着明白装糊涂,一个头都没探。今天,这是没招了,一早出了院门要到乡公所去办事,不成想遇到了当街这一幕。大家伙都看到自己了,作为水淀村最有威望的杨二爷,不说句话是不成了。 “我说刘善人啊,不是二爷我说你,你个大老爷们,还有你那七个虎虎生威的七个儿子,合起来欺负人家海棠孤儿寡母的,你以为老杨家没人了吗?你要是再欺负杨家人,你就该绝户。”杨二爷一边说着,一边举起了拐棍敲打着刘善人的脑门。 “二爷,您打吧!我刘德贵咋忘了杨家大院这么一大家子人,我不是人,我咋也忘了二爷您的面子啊!就是看在您的面子上,我也不该欺负海棠她娘俩啊!”刘善人眼巴巴地望着杨二爷阴沉的目光。 杨二爷不再敲打刘善人带着瓜皮帽的脑袋了,抬头对着海棠和颜悦色地说到:“海棠,得饶人处且饶人。德贵这不也当着乡亲们的面子认错了,这事就算了,这钱赔的也是真不少,这事就这么过去了啊!” 杨二爷说着伸出蒲扇大的手一把抓过刘善人手里的银元包就塞到了海棠的手里,转身出了人群,上了马车走了。刘善人也起了身,看着海棠躬着身慢慢地往后挪着。 “啊哟,三爷,你的屁股咋撞我的胸?”村里孙得胜家的三儿媳妇一边一使劲捶着刘财主干瘦的屁股,一边骂道。原来,孙得胜家的三儿子是个哑巴,所以老大不小的讨了外乡一个个头特矮的泼辣女人高玉兰。刘财主光顾着看海棠的脸色没注意后边,所以一下子屁股撞到了高玉兰的胸口上。 围观的乡亲们轰的一声都忍不住笑了出来。刘财主被高玉兰这么一骂一捶,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情急之下,一转身拎着拐棍,钻出人群进了胡同,撒腿就跑。大家都觉得神奇,平时刘财主走路慢慢悠悠地,这回咋跑得这么快。 经这么一闹,海棠也被逗的噗哧一声乐了出来。这时,心直口快的高玉兰上来拉了一把海棠,说到:“海棠,他们不敢在欺负你了,杨二爷都替你教训这人家了,快去看房子吧!” 海棠进了胡同,她思量着该不是孙校长,还是谁,把刘善人治成了这样子,让这个平时在水淀村要脸要面的横得不得了得刘德贵一下子成了怂王八。 实际上,文之武出了海棠屋后,并没有直接奔城里找柳三爷去,而是带着几个兄弟绕着一圈跳进了刘财主家院墙。 看着蒙着黑布,手里拎着短枪和匕首的几个大汉,刘财主和他的七个儿子吓得腿直哆嗦。 文之武也没和他费功夫,用枪点着刘善人的脑门说到:“我们是抱打不平的梁山好汉,今儿打这路过,听说你家七虎欺负人家孤儿寡母,我这个宋江就是看不惯欺负梁家妇女的,故上门教育你刘善人一下。” “英雄啊,你是有所不知,那海棠她故意垫高一个阴砖,要我家日子比下去啊!”刘善人还想狡辩。 “放你娘屁,”文之武一听,直接骂了出来,紧接着,他说,“老子一会还有急事,没工夫跟你掰哧,你记住,第一呢,你要赔偿拆海棠家房基的损失,要十倍赔偿;二呢,要登门道歉;三以后不准再横行乡里,否则就拿了你全家的性命。” 刘善人一听赔偿十倍,平时就财迷心窍的他就头大了,哀求着文之武说:‘、“照价赔偿。” 这时,他那平时净占人家便宜的生猛的七儿子也有点不服气,咧开大嘴嚷嚷着说:“”赔就赔原价,多一个子也不干。” 刘老七哪里想到,他的话音刚落,还没等文之武张口,文之武身旁的一个弟兄上前,薅住刘老七的脖领子,一个快刀,就把刘老七的一只耳朵割了下来,说到:“要命还是要钱?” 刘老七捂着直流血的脸哇哇直叫往后退,刚才那点牛逼劲头荡然无存。 刘善人也傻了,看着地上自己七儿的那只耳朵,当即就尿了裤子,跪了下去,央求着说:“大英雄,明一早我就到海棠家赔钱。赔她100块大洋,您看行吗?” 文之武轻蔑地看了一眼刘善人,淡淡地说到:“绝乎不绝户你自己选,还有,你要是把今晚发生的事情说出去,你还是绝乎户。”说完就带着兄弟出了院,奔城里赶去。 第50章 柳红就是文书 今年春天的雨水多些,天还没放亮的时候又淅淅沥沥地飘起细细的雨丝。 文之武和他的兄弟们急匆匆地走在进城的大道上。尽管雨水打湿了地上的浮土,粘在脚底沉乎乎的,但文之武的脚底下依然像生风一样走的飞快,几个弟兄也是深一脚浅一脚的紧紧地跟着他。 路上偶尔会遇到一位挑着担子进城的庄户人,文之武则很快把人家落的远远的。早上城门刚开的时候,文之武几个恰好的到了离城门不远的一个小树林旁。 小树林里生长着灌木,地也不平整,沟壑、土坑遍布其中,零零星星地还能看到几个坟头,人进去很难行走。文之武和几个弟兄见前后没人注意,就猫着腰钻了进去,藏在一条路上行人看不到的土沟里。 刚刚蹲下,文之武就开口问到:“兄弟们,很多日子没到城里了,不知城里这次有何变化,也不知道哨兵查的严不严?大家看我们是怎么进城比较安全?” 兄弟们沉默不语,都翻着眼珠子看着文之武。文之武这个时候其实内心是焦急的。他渴望立即就能见到柳三爷查清柳红的身世。他此刻的内心也是烦乱的。他希望柳三爷告诉他柳红不是他的妹妹文书,那样他的内心煎熬会一下子消失的无影无踪。可是,他又希望柳红就是他的妹妹,文书丢失了这么多年,母亲天天盼着门口出现文书的影子,总是一个人悄悄流泪。 然而,他又一次推翻了自己的期望,他不希望柳红就是自己的妹妹。如果是,柳红是自己的弟兄大海他们绑走后又给玷污了,这对于他这个当哥哥的是多大的耻辱啊!他也知道,正是受到了这样侮辱,柳红自杀了。如果是,他不知道该怎样面对自己的母亲。 文之武有些发呆,他真的不知道该如何做,况且万一柳红不是自己的妹妹,进城的时候发生麻烦,死了弟兄或者自己被抓,都是不值得的。可是冥冥中,他又想起了柳红那疯癫颠的眼神,他觉得他俩心有灵犀,他觉得柳红就是自己的妹妹文书。 文之武艰难的抉择着。几个弟兄看到大当家的在发呆,不知是为什么,也就默默地等待着文之武的决定。柳红那哀怨的眼神又一次重现在文之武的眼前,他又回忆起柳红在担山屯屋里狂颠的情景。 文之武不再犹豫了,如果能证实柳红就是妹妹文书,他觉得即使是死了,也是苍天的报应,他该死,自己的亲妹子是因为自己手下绑了才死的。于是,文之武对着几个弟兄说到:“大家伙把家伙都藏在这,挖一个坑埋了,做好伪装,溜号标记,小顺子,你带着家伙躲在附近的隐蔽处看着东西,别走神。其余的五个弟兄和我进城。” 大家见文之武做了决定,都没有说什么,几个人把枪支弹药都掏了出来,然后用匕首挖了一个深坑埋好了,趁路人没注意就又钻出来林子,上了大道,装作进城赶集的样子,大摇大摆地朝城门走去。 城门口有几个刚换岗的保安团丁,横挎着大枪,有的正在聊天讲着昨晚逛窑子和赌博输赢之事,有的则借火点烟,还有的哼着小曲来回溜达着的。由于上次杨天贵那一千多号人的全力围剿,以及文之武他们随山北游击大队远走他乡一个多月,淀北淀南的地主老财们被偷袭抢劫的少了,进城到保安队求援的没了,所以,保安团的警惕性也松了下来,于是他们对进城出城的人们盘查的不是很紧。文之武几个人见了心里甚喜,便赶紧和一群进城的老乡混在一起,小心翼翼地通过卡子,进了城里。 文之武还能记得在药店旁边那个柳家胡同的位置,很快就到了。柳家胡同是个死胡同。见此状况,文之武先围绕着柳家胡同兜了一大圈子,查清了四周的地形,也确定了万一发生紧急情况逃跑的路线,便快速进了柳家胡同。 文之武他们进了胡同口的第一个院子,院子里静悄悄的,没有人。文之武一下子推开了一家人的屋门,屋里只有一个年轻的女人正在给怀里的孩子喂奶,见有陌生的男人推门进来,赶紧拉扯衣服盖住胸口,扭头紧张地问:你找谁? “麻烦您打听一下,柳三爷家住哪啊?”文之武面带焦急地问道。 “胡同最里边那个院子最里边的那间屋。”年轻女人说道。 “噢,谢了,打搅了!”文之武说着带着几个弟兄出了这家的院子,快步走到胡同里头的院子里。 最里边的这个院子里脏兮兮的,鸡粪猪粪沤出的难闻的味道弥漫了整个院子,味得很,有的人家搭了个鸡圈,里面几只芦花鸡正在低着头寻食吃。紧挨着鸡圈的是个猪圈,一只老母猪正在吭哧吭哧地吃食。 文之武踩着泥水快步走到了最里间的屋子,一推门,门没销开了,两个老人正围着炕桌吃饭呢。炕桌上的饭菜非常简单,一碟咸菜,俩老人喝着可以照出人影的稀饭。屋内的摆设也很简单,地上有一张破旧的联三桌子和两把椅子,桌子上摆了一个青花茶壶,旁边有几个茶杯。炕上有一个躺柜,柜上有两床破旧的被褥。墙上贴着几张已经十分破旧的年画,看画可以猜出这家养过姑娘。 两位老人见有生人进来,就撂下碗筷,抬头看着来客。 文之武的内心又开始了激烈的斗争,他不知道该怎样开口说。他不敢说自己是文之武,相信这三个字一旦进入了两位老人的耳朵,他们会吓坏了,自己可是县府通缉的要犯。屋里保持着沉闷,倒是炕上的柳三爷先开了口:“几位有事吗?” 文之武望着一头白发,面容憔悴的老人不知该怎样回答,甚至他想躲开老人那有些绝望的目光。屋内的气氛随着文之武的沉默变得有些紧张起来。柳三爷见没人答话,也就不再理文之武他们,和老伴说了句:“吃咱的饭吧,兴许是走错门了。”两位老人又拿起筷子,伸进可以照出人影的稀饭里想捞出几个米粒吃。 文之武看在眼里,心里不是个滋味,他心里想,若不是自己的人绑了柳红,这两位老人可能还能得到柳红的私房钱的资助,日子会好过一些。几个弟兄看着文之武,他们希望大当家的能够尽快办完事,这样可以早离开充满危险和杀机的城里。几经犹豫,文之武终于开口了,但他没想到,也是想到了的,他的话刚一出口,就像晴天里响了一个炸雷。 “柳三爷,我是聚义寨文之武,今儿个来是为柳红……”,未等文之武把话说完,柳三爷已经腾的一下子从炕上站起来,刚才还无精打采的眼睛就像要冒出火一样。 “啥子,你就是害死我家柳红的文之武。你赔我家柳红!“说着柳三爷伸出两只青筋暴露的大手一下子就朝着文之武猛扑下来。 按理说,文之武只需轻轻一闪身,就可让柳三爷摔在地上。然而,文之武没有动,而是稳稳地接住了猛扑下来的柳三爷的身体,让他安全落地。文之武静静地站在原地,任由柳三爷随意打骂。有个弟兄见状要上来拉开,文之武给了个眼神示意别动。 柳三娘也听明白了来的是文之武,也不顾一切地端起正喝着的一碗热稀饭,哗啦一下子泼在了文之武的头上。之后,也下了炕,摇摇摆摆地过来撕扯着文之武的衣服。文之武站在原地依然没有动。 两位老人可能是最近吃的不行,加之丧女的打击,打在文之武身上的拳头就向掸土一样轻飘飘没有力量。一会儿,两位老人都没有了力气,坐在地上念着柳红的名字伤心地哭着。 文之武见两位老人不再打了,接过一个弟兄的过来的毛巾,擦了一把顺着脑顶流下来的米汤。看着坐在地上的两位可怜的老人,文之武真的知道了自己错了,他后悔为什么要对没有反抗能力的女人孩子下手呢。文之武蹲下身子,用毛巾想为柳四奶才把泪,结果一下子被柳三娘推开了。 文之武张了张嘴,想问柳红的身世,可是他又把话咽了回去。 他起了身,慢慢走到门前,转过身望着破旧的小屋里的一切,脸色阴郁很。文之武试着想推开门出去,可是怎么也推不开,原来门是朝里边开的。文之武见没有推开门,便有辄身过来蹲在两位老人的前面,他终于开口了。 “柳三爷啊!哎!我对不起柳红,对不起您二老,我的人本应和杨家的男人决斗,可他们怎一时糊涂,绑了杨家的女人和小孩呢!我不算个男人啊!“文之武讲的很诚恳。 “你个杀人恶魔,你把我们俩老的也杀了吧!红红,爸爸和妈妈陪你一起走,免得你在那边寂寞。”老人说着一下子晕了过去。文之武赶紧让兄弟帮忙,又是掐人中,又是接气,终于把柳三爷救了过来。 “柳三娘,我今天来是想问问柳红的身世。也许柳红就是我多年前被人贩子拐走的妹妹。”文之武仍旧耐心地说着。 正在哭泣的柳三娘慢慢抬起头来,呆呆地看着文之武,她无法理解这个杀人恶魔的话。文之武又重复了一遍自己刚才说的话,柳三娘还是傻傻地看着文之武。 文之武见两位老人还是不语。他慢慢站起了身子,他不知道该怎么办。他时而看一眼地上的两位老人,时而四顾环视着。突然,他快步走到连三桌子前,拉开其中的一个抽屉。就在拉开抽屉的一瞬间,文之武一下子僵住了,他刚要伸进抽屉的手一下子悬停在半空中。站在一旁的弟兄们觉得纳闷,便过来往抽屉里看了一眼。抽屉里有几件女童经常玩的玩具,在抽屉一角,还有一个已经发旧发黑的长命锁。 文之武停了一下,小心翼翼地拿起了那个发旧的长命锁,他迅速将长命锁举到眼前。文之武又一次僵住了,双手紧紧地握着那把长命锁,泪水哗地一下子流了出来正在地上痛哭的两位老人见到此景,似乎明白了什么,也停止了哭泣,直勾勾地看着文之武。 原来,在文之武找到的这把蛇属性的长命锁上刻着四个蝇头小楷“吾儿文书”。文之武清楚地记得父亲在妹妹的长命锁上也刻着同样的四个字,加上在担山屯看到的柳红肩头的梅花胎记,文之武已经毫不犹豫地确认柳红就是自己的妹妹文书。 文之武此刻是欲哭无泪,痛不欲生,许久,未发一语。 他现在是悔的肠子都青了,他恨死他自己了。文之武这个时刻痛苦至极,无奈至极,他想要是早知道妹妹文书的下落都好啊!自己攒了很多的钱,他能够给妹妹挑一个好人家,嫁出去,过上幸福生活,他给的起令人羡慕的嫁妆啊,他文之武已不是当年的文之武,他是聚义寨的大当家的,他抢了地主老财足够多的财富啊! 不知怎么的,文之武又想到了梁锦程,他觉得那时在朱庄谈判,要是当即与梁锦程他们合作,也许就不会有接下来的绑架杨家人质一说,也就不会发生妹妹自杀的事情啊!文之武用双手遮盖着自己的脸,他觉得面对两位可怜的老人,他没有资格做柳红的哥哥。 柳三爷和柳三娘都从地上站了起来,扶着墙站着。 文之武带来的几个弟兄看着,也不知所措。柳三娘似乎明白了什么,又脱了鞋,爬上炕,拉开躺柜的一个门翻腾着,最后,在最里边翻出一件红色丝绸小褂,递到了文之武的手上。 文之武一看这件小褂,眼泪哗哗的流淌下来。柳三娘递过来的这身小褂就是妹妹被拐走那天穿的衣服,他依然能记起妹妹丢失的那个早晨的一景一物。 “哥哥,你给我穿嘛!”三岁的柳文书站在床上,手里拿着自己最喜欢的那件红色小褂,眼巴巴递望着躺在床上还在睡懒觉的文之武。 文之武那天想睡个懒觉,闭着眼睛说;“文书,让哥哥再睡会儿,一会儿给你穿嘛!” “不嘛,我就让哥哥穿!”说着,文书呜呜地哭了起来。 “啊呀,烦死人啦!”文之武不情愿地爬起来给妹妹穿上了红色的小褂。 三岁的妹妹还不懂世事,见哥哥给穿了衣服,立即眉开眼笑,乐了起来,自己溜下炕,穿了小花鞋,跑出了院子,到房后的空地上采野花去了。 一会儿,妹妹捧着一大把野花又进了屋,趴在文之武的脑袋旁,歪个笑脸看着文之武,突然,妹妹把野花一下子哗啦放到了文之武的鼻子上,自己则拍着小手站在地上又蹦又跳。 文之武用力地吸吮了一下妹妹采的野花,还真香。文之武不再睡了,翻过身趴在炕上看着在地上玩耍的妹妹。 吃过早饭,文之武和母亲在院里干着活计,妹妹也闹着要跟着干活。文之武闲妹妹捣乱,就说:“文书,你采的鲜花真香,要不你到房后给妈妈再采一朵。” 妹妹歪着小脑袋,看了看文之武,又看了看妈妈,说了声,“好吧!”,就出了院门。 文之武和母亲做梦也没想到,妹妹这一出去就没了踪影。文之武同样也没有想到,他和妹妹的最后再次相见竟是在担山屯那间土屋里,妹妹被聚义寨土匪折磨得已经疯癫了。 这时,柳三娘已经把柳红所有用过的物件整理好装进了一个包裹,这位善良的中国妇女显得异常平静。她不再怨恨,也不再辱骂,只是伤心地流着泪水。她在想应该让柳红的亲生母亲看一眼自己女儿生前的物品,让她闻一闻自己亲生女儿留下的物品的气味。她把包裹推到了文之武的面前,轻声说了句:“你们走吧!” 文之武摸着包裹,思绪万千,他突然跪在地上冲着两位老人磕了三个响头,说到:“文之武代文书妹妹和我的父母谢谢二老的养育之恩,文之武有生之年定当涌泉相报。” 两位老人看着悲恸不已的文之武,平静地挥了挥手,说道:“走吧!”之后,便低下头。 文之武一下子将裤腰撕开了一条缝隙,从里面掏出了两根金条,轻轻地放在了炕桌上,提起包裹掖好了那把发旧的长命锁,转身就走。到了门口,文之武又停下了脚步,回头望着柳三爷,发狠地问了一句:“您能告诉我是谁把文书卖给您的?” 第51章 到底谁是元凶 柳三爷沉默不语,那脸色愈发显得阴郁深沉,仿佛被一层厚重的阴霾所笼罩。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气氛愈发凝重压抑。但最终,他还是紧咬着牙关,从牙缝里艰难地迸出了几个字:“城东杨家胡同杨七爷。” 杨七爷乃是杨六爷的兄弟,想当年,他卖了水淀村的房子和土地,选择倒插门嫁给了城里的一户人家。然而,自从杨七爷进入这户人家之后,竟不幸沾染上了抽大烟的恶劣恶习。他变卖家产所换来的钱财,很快就在吞云吐雾中消耗殆尽。可是,那难以抵抗的烟瘾始终如恶魔般纠缠着他,为了获取买烟土的钱,他竟逼迫自己的媳妇去做暗娼。后来,他的媳妇不幸得了大疮,病情严重,差点丢了性命,最终落下了残疾,再也无法从事这等营生。 然而,大烟瘾这东西着实难以抗拒,杨七爷一番寻思,觉得自己这被抽白面掏空的身子,已然是干不了力气活了。于是,他购置了一副货郎挑子,每天在抽足了烟之后,就挑着挑子走街串巷。表面上装作是卖东西的货郎,实则心怀不轨,四处寻找小孩进行拐卖。若是在本城拐到的,就趁着混乱当天带走卖到天津去;若是在淀北淀南村里拐到的,就卖给城里的或者天津的人家。 那天,他从文家山拐了文书回到家时,恰巧柳三爷到他家办事。由于烟瘾发作,兜里又没钱,他便心怀鬼胎,谎称路上捡到了一个没人要的小女孩。柳三爷心地善良,加之和媳妇一直没有孩子,看到这个俊俏的小女孩,心中欢喜得不得了,当即以五块大洋的价格买下了她,并给她起名柳红。从此,就跟亲闺女似的精心养活着,虽说日子过得清苦,一家人倒也相处得其乐融融。 而这个毫无人性的杨七爷,后来实在是想尽办法也折腾不上钱来,以至于连大烟都没得抽了。有一次犯瘾的时候,他竟鬼迷心窍,不知从哪儿寻来了一小瓶煤油,毫不犹豫地就喝了下去。令人意想不到的是,这家伙命大没死,却碰巧借此戒掉了烟瘾。 年前,这个丧尽天良的杨七爷不知出于何种居心,跑到了柳三爷家。看到已经出落得亭亭玉立的柳红,便心怀不轨地要给她说媒,声称他二哥杨二爷乃是水淀村的大户,家财万贯,想要纳个黄花大姑娘做小妾。柳三爷也是被贫穷折磨怕了,心中竟起了动摇,自己还真跑到水淀村去打听情况。当他看到那气派非凡的杨家大院,雕梁画栋、朱门绣户,瞬间就明白了其中的差距。最终,柳红无奈就成了杨二爷的四姨太。 出嫁那天,柳红哭得肝肠寸断,泪水如决堤的洪水般汹涌而出。可是当她看到自己那穷得连吃饭都艰难的父母,心中满是无奈与辛酸,最终也只能忍了泪水,向命运低头认命了。 文之武知晓了这一切以后,没有说什么,只是默默地含着泪水走出了柳家胡同。他和弟兄们并没有出城,而是气势汹汹地奔了杨家胡同的杨七爷家。 几天后,令人毛骨悚然的一幕出现了,人们果真看到了杨七爷家一屋子被绿豆蝇围绕着的死人。除了他的媳妇是被捆着堵着嘴活活吓死的,其余的人都是被他家的菜刀劈死的。其中劈得最狠的就是杨七爷,整个人已经被大卸八块,惨不忍睹。他家的孩子,则被砍了脖子一刀毙命。杨七爷家只有一人幸免于难,就是因为个人婚事和杨七爷闹僵了,而搬出去住的大儿子杨天龙。 没有人能够说得清究竟是谁杀了这么一家人。当文玉箫肿着眼询问街坊邻居谁是凶手的时候,人们纷纷说道,只看到那天有五个陌生人进了杨七爷家,很久之后才出来。这五个人一出胡同,就如同鬼魅一般没了踪影,其中一个人手里还提着一个小包袱。 又是一个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夜晚,在水淀村西那阴森恐怖的乱坟岗子里,文之武满脸悲戚,双膝重重地跪倒在柳红的坟前。他那双颤抖的双手紧紧握着那个已然发旧的长命锁,额头狠狠地顶着地面,仿佛要将自己的身躯与大地融为一体,久久不肯起来。 海棠静静地站在村西的坑边的一棵大槐树下,隔着那片泛着微光的水塘,远远地望着那个跪倒在柳红坟前的孤独黑影。 在文之武准备给柳红迁坟前的十来天里,他几乎天天都会来到海棠这里。 一见海棠,总是不停地讲述着柳红儿时的点点滴滴,那些琐碎而又温馨的往事。有时则一语不发,就那么呆呆地坐上一整夜,如同木雕泥塑一般。 海棠如今已经知晓了这其中的一切。她不过是一个从未读过书的庄户女人,面对如此错综复杂的局面,她实在不知道该怎样去评判此事。 在她的心中,隐隐觉得文之武应该是柳红自杀的罪魁祸首。 她不禁暗自思忖,拐走和卖掉柳红(文书)的的确是杨七爷,纳了小妾的也是杨二爷家,可这两家终究没有直接要了文书的命啊! 柳红是文之武弟兄们绑走的,玷污了她清白身子的,也正是她的亲哥哥文之武的弟兄们,而将柳红逼疯的又是文之武带着她四处逃命,甚至拿她做人质砝码。 然而,仔细想来,文之武对柳红似乎又啥也没做啊! 哎,海棠满心困惑,怎么也闹不明白,究竟是谁最终逼死了柳红! 海棠绞尽脑汁,怎么也想不明白这其中的是非曲直,渐渐地,她不再去执着于思考柳红的遭遇,而是开始想到了自己、文之武以及那气派非凡却又充满神秘的杨家大院。、 想到这,海棠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内心被深深的恐惧所占据。她觉得有一天,或许她就会和柳红一样,在一种错综复杂、无法理清道理的恩仇纠葛之中,幻化成一株盛开着紫色小花的海棠树,孤独而又凄美地立在那里。 海棠不敢再继续想下去了,她再次远远地望着那个依旧跪在柳红坟前的黑影。此时,她的内心充满了迷茫与困惑,忽然觉得自己完全不知道该如何处理她和他之间的关系。 曾经对他的那种情爱需求,似乎在一瞬间从七窍里飞散而去,消失得无影无踪。此刻,她迫切需要的是弄清楚他到底是人还是鬼,他的内心究竟隐藏着怎样的善恶与是非。 海棠不再看了,她实在不想再看了。此刻,她的眼前不停地晃悠着的,都是她去杨家大院时所碰到的那个鲜活文静的柳红。 那个柳红,面容姣好,眼神清澈,举手投足间都透着一种温婉与娴静。她的一颦一笑仿佛就在眼前,是那样的生动,那样的令人难以忘怀。而如今,柳红却已香消玉殒,这巨大的反差让海棠的内心更加沉重和痛苦。 第52章 竟然是衣冠冢 海棠缓缓地转身上了坡,脚步略显沉重地来到了六婶子家老宅的那棵大柳树下。她透过窗户向里望去,只见狗子四仰八叉地横躺在炕上,睡得正香甜。之后,她一转身,沿着后坡朝着自家的老宅走去,心中怀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情愫,她只是想静静地看上一会那已经垒起来有一人多高的青砖房子。 此时的光景已然到了四月中旬,院里的海棠树仿佛也被春天的气息所唤醒,已经耐不住寂寞,不知是在哪一夜,就迫不及待地把紫紫的叶子全部展开了,那姿态就像是要迎接它期盼已久的情人一般,在春夜里轻柔的微风中微微地抖动着,仿佛在诉说着无尽的柔情蜜意。 海棠静静地站在海棠树下,抬头凝望着眼前那黢黑的半高的房影,内心的滋味复杂得难以用言语说清楚。不知怎地,她的思绪不由自主地飘向了杨天明,甚至涌起了一种带着酸楚的想念,或许这是一种迟到的爱意。这种想念如同海棠树在微风中抖动的紫色叶子一样,轻轻摇曳,扰乱了她本已纷乱如麻的思绪,使其变得更加杂乱无章。 海棠只觉得身心疲惫万分,她把身体轻轻地靠在海棠树下,这时她的脑海中能回忆起来的,是她第一次被杨天明从背后抱住的情景。那时,她仰头无奈地看着夜空,只觉得背后那宽厚的胸膛是令人讨厌的。然而,而今她却觉得这海棠树干仿佛有着无尽的力量,稳稳地擎住了她那犹如千万斤重的纷乱思绪。 海棠就这样安静地站立着,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之中。“海棠把俺当人看,俺给海棠看房子。”随着这熟悉的声音传来,一个黑影突兀地站在了海棠的面前。 海棠毫无防备,被这突如其来的状况吓了一大跳,心瞬间如同受惊的小鸟,扑棱棱地急速跳动着。当她好不容易反应过来是疯子来喜的时候,只见疯子来喜依然像以前一样,笑嘻嘻地望着她的眼睛,那眼神中透着一股单纯与真挚,手里还不停地把玩着她给他的那枚银元。 “你个挨千刀的来喜,吓死我了,去,一边去。”海棠满心烦躁地轰赶着来喜。来喜倒是很听话,乖乖地走了,嘴里依然笑嘻嘻地喊着:“海棠把俺当人看,俺给海棠看房子。”那声音在寂静的夜空中回荡,渐渐远去。 海棠呆呆地看着来喜逐渐远去的背影,目光中满是迷茫和困惑。忽然之间,她悲哀地发现,自己活得竟然还不如疯子来喜那般简单纯粹。此刻的她,思绪陷入了极度的混乱之中,不停地在内心质问自己,究竟现在算个什么样的人? 是那个老实巴交、勤勤恳恳操持家务的庄户女人?可自己的行为似乎早已偏离了这条道路。 还是那个因丈夫离世而偷情的寡妇?每当想到这个身份,她的心中就涌起一阵羞愧和自责。 又或者是那个被人指指点点、说偷汉子的女人?这个标签如同沉重的枷锁,压得她喘不过气来。 难道是土匪的女人?一想到这个可能,她感到既恐惧又无奈,因为这意味着她要时刻面临未知的危险和世人异样的眼光。 还是那个为了生计,靠身子赚钱的女人?这个想法让她觉得自己无比肮脏和下贱。 或是那个过街被村里人戳着后脊梁骨、被骂作骚女人的可怜人?还是那个杨家大院仇人的情妇?每当这个念头闪过,她就觉得自己仿佛置身于黑暗的深渊,无法自拔。 亦或是那个男人见了都想日的骚狐狸精?这个评价让她感到无比的屈辱和愤怒。 海棠的内心在痛苦地挣扎着,她不知道自己该如何面对这混乱不堪的身份认知,不知道未来的路究竟在何方。 海棠对于自己身份的认同感,在这一刻已然陷入了一种极度的混沌状态。她满心迷茫,思绪纷乱如麻。她深深地觉得,之前自己内心所怀揣着的那些美好的爱情期盼,实际上根本没有想象中那么单纯和纯粹。那个人的感情仿佛被层层包裹在错综复杂的家族事务之中,犹如陷入了一张无形的大网,一个人想要从中挣脱出来,简直是难如登天。 文之武即便他上了山,做了土匪,自以为天下老子最大,可他终究也没能逃脱柳红屈死所带来的爱恨情仇的纠缠。这纷繁复杂的情感纠葛,就像一个无形的牢笼,将他紧紧束缚,无法脱身。 海棠只觉得此刻身心俱疲,那种疲倦感犹如汹涌的潮水,一波接着一波袭来,累得她的腰仿佛已经失去了支撑的力量,直都直不起来了。就在这一瞬间,她那柔弱的身躯顺着海棠树缓缓地倒了下去,如同一片凋零的花瓣,无声地飘落。 也不知究竟过了多久,一阵激烈的枪声骤然响起,那尖锐的声响如同一把利剑,瞬间将她从昏迷的黑暗中惊醒。她费力地睁开眼睛,发现自己正躺在海棠树下,身上不知何时盖了一件肮脏不堪的衣服。她吃力地向上望去,除了天上那稀疏的星星在闪烁着微弱的光芒,映入眼帘的还有一双明亮纯洁的眼睛。 原来,是疯子来喜把自己那件脏兮兮的外罩脱下来,轻轻地盖在了昏倒的海棠身上,而他自己则光着膀子坐在海棠的身边,默默地守护着她。这一次,他没再像往常那样唱“海棠把我当人看,我给海棠看房子”。 海棠吓坏了,下意识的摸了一下胸口,又隐秘地摸了一下下身,发现衣裤都很整齐,感觉没人碰过,才有点放了心。疯来喜似乎看透了海棠的心思,笑嘻嘻地说:“来喜是好人。” 枪声依然激烈,一听就是从杨家大院的碉楼、围墙上射出的,而还击的枪声则是从杨家大院几个能出院的大门前的障碍物后打出的。 海棠猜想的到,一定是文之武发了疯,要攻破杨家大院为妹子柳红报仇。海棠又有点担心文之武的安全,她真的怕文之武被杨家大院的子弹打着。她要起身,结果被疯子来喜一把按住了。疯子来喜这时似乎不傻了,指了指胡同口杨家大院那边的方向。海棠明白他的意思,来喜是说那边在打枪,别动。 海棠在来喜的看护下是无法起身走了。只要她一要起身,来喜就把她按住又重新仰面躺在海棠树下。过了半个时辰,枪声渐渐稀了,一会儿就不再响了。这时,来喜才让海棠起身。海棠起得身后,沿着后坡躲过杨家大院碉楼的了望视野,回到了村西的屋里。 海棠在屋里坐立不安,她不知咋地是那么担心文之武的安全。她还是决定出去下到坑边看文之武还在不在西边的乱坟岗子里。刚到大槐树下,“砰”的一声枪响,一颗子弹将面前死一样沉寂的水面打出了阵阵涟漪。海棠知道这子弹是从杨家大院碉楼上射出的,于是蹲下身藏在大槐树树干后面,直到天大亮,有人出了从村子当街的西头出来下地,她才起了身,上坡回到屋里。 后来,海棠才知道这一晚枪声的由来。当她离开大槐树到了老宅海棠树下的时候,文之武已经下令开始迁坟。很快,他的弟兄就挖开了柳红的坟头。柳红的棺椁下得很浅,没费多大功夫就挖到了棺材顶上面。这时,一个弟兄低声喊了一嗓子:“有蛇。” 于是害怕蛇的胆小的兄弟就扔了铣跑出老远。张军师见状,让不怕蛇胆大的用铣把蛇铲走,可是坟坑里黑黑的,看不大清楚,不好弄。为难之际,文之武嗖的一下拔出随身带的手电筒,就拧开了亮光,照着这堆蛇。大家仔细数了了一下,一共是四条,一条大的母蛇,和三条小蛇。看样子这些蛇还是毒蛇。正当大伙聚精会神的弄蛇呢,砰砰杨家大院碉楼上的枪响了,子弹飞落在文之武他们四周,还有一个弟兄被打伤了胳膊。 见此情景,张排长举起驳壳枪扣动了扳机,顿时埋伏在杨家大院四周的弟兄开始激烈地佯攻杨家大院,土匪们枪打得很欢,连机枪都用上了,但人不怎么冲,偶尔冲一下也是顾着命的做给杨家大院护院家丁看的。 杨二爷听着这四周杀声一片,又听得捷克式轻机枪哒哒地响了起来,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他不知道是哪支火力如此强大的武装在攻打他杨家大院,于是命令所有家丁要守住大院,不再顾及西边坟地里的那伙人。 其实这是文之武和张军师安排的迁坟打援策略。他俩都想到了给柳红迁坟很有可能惊动杨家大院碉楼上的岗哨,他们一旦发现掘的是她家人的坟墓,杨二爷顾及面子还是要派人出来攻打一下的。所以,在迁坟之前,文之武和张军师就在杨家大院周边埋伏好了佯攻的部队。一旦杨家准备出院攻击,就在他出院之前佯攻杨家大院,杨二爷一定会考虑到一家老小的性命,故而放弃出击,全力死守,这样一来,迁坟将变得十分安全。 就在佯攻那边猛打假冲的时候,文之武亲自动手,拿起铁锨,几铣铲走了这堆蛇,让弟兄打开棺椁。 令所有人吃惊的是,棺椁里只有柳红的一身衣衫,而无尸体。原来这是个衣冠冢。 当时,文之武就懵了,他不知道,这杨二爷到底玩的什么把戏,柳红的真尸在哪里? 此刻,已经极度伤感疲惫的文之武一下子晕倒了。还是站在他身边的张军师眼疾手快,把差点栽倒棺材里的文之武一把抱住了。 等文之武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趴在一个弟兄的背上,他看到前面有两个兄弟正抬着只有柳红衣冠的棺椁,在众兄弟的护卫下向着文家山开进。 第53章 疯狂的丧事 文之武母亲在看到女儿文书的那把长命锁之际,一下子晕了过去。 在一旁的阿珍,被这突如其来的状况吓得惊慌失措,但很快便回过神来,赶紧给老人掐人中,捋胸口,嘴里还不停地念叨着:“老太太,您可千万要挺住啊!”阿珍的双手因紧张而微微颤抖着。 折腾了好久,老太太才悠悠地缓过气来。此时,她那颤抖的双手犹如干枯的树枝,紧紧地抓着文书的长命锁,还有被拐走时穿的那件红色小褂,嘴里不停地嚎啕大哭:“哎呦,我可怜的闺女啊!你怎么这么命苦啊!”那哭声,仿佛是从灵魂深处迸发出来的,每一个音符都饱含着深深的悲痛和无尽的思念。 恸哭之声,在这狭小的空间里回荡,悲切之情,如同一把利剑,刺痛着在场每一个人的心。 痛哭后,老太太整个人仿佛被抽去了所有的力气,嘴里不停地不知唠叨着什么,声音含糊不清,仿佛是在呼唤着女儿的名字,又似乎是在诉说着心中的不甘与痛苦。在文之武扶持下,她颤颤悠悠地走到了文之武从水淀村西荒坟地里抬回来的那具空棺材前。 当老人看到里面只有一身黛青色的旗袍时,她的双眼瞬间瞪大,满是诧异与难以置信,仿佛不敢相信眼前所看到的一切。她那干枯的手颤抖着伸向那身旗袍,嘴唇哆嗦着,扭过头来,用浑浊且充满疑惑的眼神看着二儿子文之武。 “妈,挖出来时,就是空的,是衣冠冢。”文之武小声和母亲解释着。 “哎呦,我的闺女儿,你死了连个尸首都没留下,这是造了什么孽啊!”老人悲呼着,声音凄厉而绝望。 她的身体摇晃着,似乎想要抓住什么来支撑自己,却又无从抓取。这一次,老人是真的又悲伤又着急,她的脸上写满了痛苦与绝望,那深深的皱纹仿佛都在诉说着命运的不公。没哭两声,一下子直挺挺地栽倒了下去,就如同被狂风骤雨摧残的枯木,再没醒来。 文之武呆呆地看着眼前的一幕,大脑一片空白,泪水不受控制地夺眶而出。他怎么也想不到,妹妹的踪迹找到了,却让母亲也因此离开了人世。 文之武的母亲也去世了。这丧事从一口人直接变成了两口人,简直是人间悲剧。 一身重孝的文之武长跪在母亲尸首的脚下,一语不发,任凭众人怎么劝说也不肯起来。 帮着操持丧事的本家二叔在旁边不停地劝着,可是也没有用,前来吊唁的亲戚邻居好友都只得在他身后或跪拜四个头,或深鞠四个躬,然后带着诧异的眼神纷纷捂着鼻子退到了院内站立着。堂屋内弥漫着悲伤的氛围,就这样过了一个时辰。 突然,文之武像疯了一样,腾地一下子直起了身子,站在一旁的二叔看见他两眼已是血红。 文之武望着母亲的遗体,从牙缝里挤出了几个字:我要用恶霸地主家的三岁金童玉女给母亲和妹妹祭灵。当屋内屋外所有的人听到这句话的时候,都不由地打了个寒战,但是,没有人去阻止文之武,文之武家的父亲虽然也是富户,但在文家山一直被恶霸李瓜皮所欺压。实际上,文之武跟着本村老师王文瑞从事穷人会闹改命的事,就是李瓜皮跑的县府告的状,结果弄的文之武上山做了山匪。母亲在世时,还在村子上住,文之武一直压着这口恶气,今天母亲没了,妹妹就留下了一个衣冠冢,自己的亲哥哥也没点信息,不知死活。所以,文家山,对于此时的文之武来说,已经没有任何顾及和眷恋。 文之武拔出了别在腰间的双枪,带着贴身的六个保镖和一个机枪手像风一样出了文家的柴门。二叔见文之武走了,赶紧招呼族人把老太太的尸首装进停放在院里的棺材。柳红的棺材是迁坟前文之武让兄弟们从城里最好的棺材铺给购买的上等桃木棺材,而柳母则是自己早些年托李木匠给打的预备自己后事的松木棺材。当最后一个铁钉钉进棺盖的时候,人们听到了从街心恶霸地主李瓜皮家传来的一阵清脆的机枪的哒哒声。 文之武先是带人冲到了当年的仇人恶霸李瓜皮的家门外,正站在门口向着文之武他们家这边张望的李家管家一看文之武提着双枪,带着人沿着当街疾奔过来的时候,转身就往院里跑,一边跑一边喊:“快关大门,快关大门,上好横杠。” 但一切都晚了。就在李家家奴刚刚把两扇黑漆大门吱吱合拢时,文之武和他的弟兄们已经杀到门前。机枪手迎着大门就是一梭子,哒哒哒,清脆的枪声噗噗地射进了黑漆门板,留下了几个清晰的弹眼。李家的奴才哪里见过机枪,一听这声响,就吓得顾不得上上门闩了,抱着头向里院连滚带爬的逃命了。 文之武的保镖一拥而上,一下子跃上李家高高的青石台阶,推开大门,冲了进去。当乒乒乓乓的枪声停止的时候,李家几个作恶多端、欺压相邻的予以顽抗的家丁已经横卧在血泊之中。 文之武穿过里院的月亮门,进了内院,站在了李瓜皮的独苗儿子李步仁和他的家眷面前。 李步仁望着文之武那双冷峻的充满了仇恨的目光,吓得一下子尿湿了裤子,趴在地上,捣蒜似地哀求着:“文家大兄弟,冤有头,债有主,那事都还是我爹干的啊,我可没参与,求您放过我这一大家子吧!” “求您放过我们这些女人和孩子吧,我们和您没冤没仇啊!”李家的女人和孩子们也都吓得趴在地上哭着哀求着。 文之武的目光游走在这些女人和孩子的身上,他看到了一个白胖的男孩,还有一个俊俏的女孩,这俩孩子看着也就三岁左右的样子,文之武一脚踢开挡在前面的李步仁,径直奔了那两个孩子。 两个孩子见有人向他们走来,吓得哇哇直哭。文之武在两个孩子的面前止住了脚步,低头打量着,然后回头冲着旁边的兄弟重重地说了句:“就这两个金童玉女了!” 李步仁一下子明白文之武冲杀自家的目的,一下子爬了过来,抱住文之武的大腿哀求着,文之武看也没看,枪口一个向下,砰的一声,李步仁后心就穿了个洞,鲜血一下子喷涌了出来,吓得李家的女人们都尖声惊叫起来,有的胆小的则当即昏了过去。李步仁缓缓地松了抱着文之武的手,身体向下滑落,扑在了地上,蹬了两下腿就没了气息。 文之武的两个手下上前正要弯腰抱起两个孩子。 “不行!”一个穿着粗布的妇女,厉声呵斥着土匪,挺身挡在了土匪面前,护着孩子。 文之武看了看这个穿着粗布衣裳的女人,他认出了是李木匠的家里,李财主没出五福的侄媳妇,他家的奶妈。 文之武瞪着血红的眼睛注视着这位勇敢的女人,摇了摇头,他举起了还在冒着青烟的驳壳枪,漫不经心地瞄着李木匠女人的眉心。李木匠的女人的脸上没有一丝害怕的神态,倒是迎着文之武的枪口,盯着他血红的眼睛。 文之武示意两个手下退后一点,自己收了枪,他想亲自抱走这两个小孩。 “别动,文之武,你不许动这两个孩子,你们爷们之间的恩仇你们之间算,这两个不懂事的孩子也招惹了你吗?你也算淀北号称水泊梁山的宋江?”李木匠的女人斥责着文之武。 两个孩子的亲妈,一个是李世仁的三姨太,已经吓得屎尿拉了一裤子,瘫坐在地上;另一个是四姨太,此刻也是吓得筛糠似抱着头蹲在地上。 文之武听了李木匠女人的话,怔了一下,他的脸突然感觉有些热,他一下子想起了这些日子,海棠总问他的话:“一个爷们为什么要拿仇人的女人和孩子说事”。 文之武又抬眼看了看李木匠女人一脸鄙视自己的神态,轻轻地摇了摇头,没有吭声,而是一下子转身蹲到了李步仁大婆的眼前。李步仁的大婆是见过世面的女人,她望着李步仁扑倒在地上的尸体,悲伤地流着泪。 文之武用枪管托起了大婆白白胖胖的脸,淡淡地说了声:“算李步仁幸运,饶过你家的女人和孩子,但是,你必须把村里村外所有穷苦人的债本和夺来的地契一个不落的拿出来,否则,还是死路一条。” 李步仁的大婆顿时止住了眼泪,充满了杀夫之仇的目光盯着文之武的眼睛,麻利地说道:“你文之武算个男人,说话算话?” 文之武没有作声,只是点了点头,接着用驳壳枪指了指自己的太阳穴。 “管家,去账房把所有的债单字据和地契取过来。”李步仁的大婆冲着身边瑟瑟发抖的管家说道。 一团火在文之武的面前熊熊燃烧了起来,但很快就灰飞烟灭。文之武烧了所有村里村外乡亲们所欠李步仁的债条字据,一手抓起那沓子厚厚的地契,起身冲着李木匠的女人点了点头,就带着人去村里朱王两个黑心财主家去了。 这回,文之武没有杀人,只是同样烧了乡亲们所欠两家债条字据,索要了被他们巧取豪夺的乡亲们地契,回了自家茅草屋院子,又一次跪拜在母亲和妹妹的灵棚前,重重地磕了四个响头,之后,起了身,站到了院里吊唁和院外看热闹的乡亲们的面前。 “乡亲们,今天是我母亲和妹妹文书发丧的日子,也是我文家大团圆的日子,是个伤心得日子,也是个好日子啊!”说到这,文之武又潸然泪下,“乡亲们,我文之武被李瓜皮逼上山,做了土匪,我知道乡亲们看不起我,今天,还是有这么多老少爷、乡里乡亲的给我母亲和妹妹来送行,我给大家磕头了!” 说罢,文之武双膝跪地,给大伙磕了一个响亮的孝头。 “乡亲们,我带人杀了李步仁,和他家那些平日里狗仗人势、欺男霸女的狗奴才,我也本想用李财主家的一双金童玉女给我母亲和妹妹祭灵,我恨死了这些狗财主。可是,村里李木匠的女人阻止了我,我想母亲和妹妹的在天之灵也不会让我再这么干。我想打今天起,我文之武无论和谁再有天大的仇,绝不再碰女人和孩子们的一根毫毛。” 乡亲们听着,不由自主地点了点头。这时,一对喜鹊不知从哪飞了出来,落在在了文之武家不远的树枝上,叽叽喳喳的叫着。文之武和乡亲们一下子被两只喜鹊吸引了过去,都瞪着眼睛望着树枝上的喜鹊,他们不知道这是吉祥的兆头,还是别的什么的。 “乡亲们,我今天从李财主、朱财主、王财主家把大家的地契都拿了回来,你们欠他们的债条字据也都给烧了。我知道大伙都是庄户人,以地为生,没了地就没了命根子,大伙把自家的地契都拿回去吧,这也算是我妹妹文书回家给大伙带的礼物吧!”文之武一把把手中拿着的厚厚的地契抛向了面前的人群中。 “柳大水,这是你家的地契,刘二蛋,这是你家那四亩水地,陈三姑,这是你家被李瓜皮高利贷诈走的那五亩大田”,人们在互相拥挤着,寻找着,叫喊着,传递着,刚才还挂着泪水吊唁的乡亲们这时则双手捧着刚刚拿到的自家的地契,望着,笑着。 文之武望着喜笑颜开的人群,不知咋地,失去母亲和妹妹的痛苦似乎减轻了很多,他不禁又抬头望了望远处枝丫上那两只叫得更欢的喜鹊。 “之武侄子,出殡吧,时间长了保安团有可能嗅到味儿,万一过来就麻烦了,老太太和文书就不得安生了。”本家二叔这时在正在出神的文之武耳边耳语了两句。 很快,母女二人的棺材就落定在抬棺材的架子上,各路亲朋好友和乡亲们行完了最后一遍饯别仪式后,顿时鞭炮齐鸣,唢呐响亮,清酒沥地,纸灰飞扬。 “前后上肩,上肩就走,脚下小心,平起平落。”主事的二叔声音洪亮地一声大喊,三十二个杠夫立即抬起放棺材的两付架子,慢慢向坟地移动。 出殡了。文之武一步三回头地被人架着相随,不时跪下来向棺材方向磕头。送行的队伍越走越长,村里人都自动地出来加入了送行的队伍,不知是谁家的孩子在大人的叮嘱下在前面自愿地打着藩,抱着盆,抬着纸牛、纸马、纸轿、纸元宝,悲戚的唢呐声传遍了整个文家山的大街小巷,白花花的纸钱满天飞舞着。 很快,到了村东文家墓地,当主事的二叔吆喝着众人把棺材下到事先挖好的吉穴里,洒上五谷杂粮,做好相应法事,命令众人把棺材用土填平掩埋的一刻,文之武突然感觉一切都没有了。 第54章 杨天福死了 杨二爷带着两个儿子和李管家以及十几个全副武装的家丁站在被掘开的柳红的坟前,气得跳脚大骂着。杨天福拎着驳壳枪围着被掘出来的乱土堆转悠着,想发现点什么线索。走到一堆烂草堆旁时,杨天福突然被绊到了,就在他扶地要起身时,突然感觉到一个冰凉的长长的东西顺着裤腿已经爬到了裆部,然后感觉到自己被咬了一口,紧接着就看见一条大花蛇顺着裤腿溜了出来,钻进烂草堆没了踪影。 杨天福知道被蛇咬了,可是当着父亲和家丁的面,没法在四姨太柳红空坟前的乱坟岗子里脱裤子,只好强装着没事。 杨二爷装模作样地跳脚骂了一通,也没有办法确认昨夜是谁围攻杨家大院,又是谁盗走了四姨太柳红的空棺椁,就吩咐了李管家带几个家丁把柳红的空穴填埋了。 说罢,带着杨天福和另外的家丁回杨家大院了。杨天福走着走着,觉得自己的下身胀痛。就在进了杨家大院,路过柳红生前住的厢房的窗户前时,杨天福大叫一声,痛苦地捂着小肚子跌倒在窗下,不省人事了。 杨二爷拄着拐棍佝偻个身子走在前面,当听见大儿子痛苦的叫声时,回头一看,杨天福已经躺在地上了,赶紧叫了家丁把他就近抬进柳红住过的空房,放在炕席上。 当杨二爷差人叫来翠花给杨天福解开裤子,褪下裤衩的一霎那,发现杨天福的下身已经肿胀黑紫黑紫的,上面有一排清晰的蛇咬的牙印。杨天福躺在炕上抽搐着,嘴里含糊不清地喊着“柳红我什么的”。 说来也怪,杨二爷家吃饭的大八仙桌子下面的青砖本是严丝合缝的。 当天晚上,一家人忙活着杨天福的后事,坐下来吃晚饭的时候,杨二爷的三姨太阿雪看到桌子地下的青砖地上不知何时出了一个碗口粗的洞,便告诉了坐在旁边的老三杨天满的媳妇,老三媳妇招弟一看,果然是一个大洞,也觉得奇怪,就捅了捅坐在旁边的天满,指了指桌子底下,杨天满看了一眼也觉得奇怪,但天满人比较精明,看到后,没做声张趴在媳妇耳朵边耳语了两句,老三媳妇也就不言语了。 阿雪见老三家里不理她了,就自己起身到了伙房,叫了一个叫三明的厨子端了一大盆滚烫的热水来,咕咚一下子到了进去,见没有反应,又看大伙不乐意的眼神,也就不再闹腾,自己喝了一碗汤就回房了。 杨二爷的三姨太阿雪是南方人,穷苦人出身,十六岁那年被乡人骗了带到淀北县城卖给了窑子。 刚开始,阿雪是死活不从,被老鸨子一顿暴打之后,关在了后边的柴草棚子里饿了三天,后来在姐妹们的哀求下老鸨子才给她送口干饼子。过了半个月,阿雪的伤好了,又被老鸨子硬逼着接生意。 也碰巧,阿雪的第一个客人就是杨二爷。杨二爷进了屋,看见床角里蜷缩着一个流着眼泪的姑娘,身材不错,模样也十分的好看。杨二爷寻思不能胡来,闹不好闹出人命,于是精明老道的杨二爷并不着急,而是坐在床边和阿雪开始聊家常。 起初阿雪不理,只是哭泣,可是后来见这人不急于欺负自己,就慢慢放松起来,后来,不知怎么回事,就稀里糊涂顺从了杨二爷。这杨二爷也不知是咋地,竟然喜欢上了阿雪,所以就经常隔三差五往城里跑,有一天,阿雪就说:“二爷,您要是这么喜欢阿雪,就干脆赎了阿雪回家专门伺候您老。” 杨二爷也觉得和阿雪在一起跟神仙一般,就一狠心花了大价钱赎了阿雪的身子,带回杨家大院,做了三姨太。 阿雪刚被赎身的时候,对杨二爷是感激涕零,每日每夜无微不至地伺候杨二爷,那时心里也不图个什么的,心想能做个正经女人就知足了。 可是在杨家大院待长了,总是受到江氏和女人们的挤兑陷害和谩骂,阿雪慢慢地就产生了一定要独霸杨二爷的心理,她觉得自己不能失去二爷的宠幸,她觉得这世界上她更不能离开杨二爷,只有杨二爷在身边她才觉得踏实。可是,后来二爷身子骨不行了,也就很少来她的屋子了。极度孤独恐惧的阿雪觉得绝望极了。 守着空房的阿雪孤枕难眠,在煎熬里过着日子。 当柳红被杨七爷给介绍来做了四姨太的那天,阿雪在屋子里哭了一夜,她觉得柳红的到来彻底让她成了这世界上最可怜的女人。 她开始嫉妒柳红,那时杨二爷天天到柳红屋里过夜。每次在院子里见到文文静静的柳红时,她总是要故意挡道,柳红每次都是低头绕开行走。 柳红过门一个多月,阿雪又听说杨二爷到处寻找偏方,夜夜和柳红折腾,她就更嫉妒柳红了,就偷偷用以前杨二爷给她的私房钱买通了那个叫三明的厨子,在给柳红做的面汤里下了毒,可是那天面汤端到柳红屋里炕桌上时,一只猫一窜碰翻了盛面汤的碗,啪嗒一声掉在地上摔碎了,猫儿一见里面有两条干鱼,就抢先叼走吃了,没成想当即倒地就死了。 柳红见状,也没有吱声,这事就悄无声息地过去了,照样每天和杨二爷死去活来的折腾着,直到被大海他们绑了票。柳红失踪以后,阿雪高兴地天天手舞足蹈,喜笑颜开,天天往杨二爷身边有事没事地凑合。可是,杨二爷不理她,阿雪郁闷的很。 吃完饭,阿雪回屋上了炕,刚一躺下,她突然想起一件事。 那是柳红活着时候,杨二爷有一天出去办事当晚未归。半夜时分,阿雪一个人在床上闷的慌,就穿上衣服,站在自己屋里的窗前望着斜对面柳红的屋子,心里诅咒着。 夜色中,她看到了一个鬼鬼祟祟的人影来到了柳红门前,左右看了看见没人,便拿出一把匕首轻轻地拨着门闩。 阿雪看在眼里,心里却乐开了花,她盼望着黑影进去立即杀死柳红,于是,揉了揉惺忪的睡眼,定睛仔细看了看那人的背影,她心里一惊,黑影特像是杨二爷的大儿子杨天福...... 第二天一早,阿雪便去了柳红屋子想看个究竟,一推门发现柳红屋的门没销,心里一哆嗦,以为柳红出了意外,进屋一看,柳红没穿衣服坐在炕上,满脸泪痕,......阿雪见状,没吭声就退了出来,也没敢声张此事。 阿雪躺在床上,心想:“那天晚上一定是杨天福侮辱了柳红,柳红属蛇的,一定是化成了蛇仙,今儿是报应啊!” 果然,半夜杨天福死了。杨二爷给大儿子买了上好的桃木棺材进了祖坟葬了。 杨天福的死讯很快在水淀村传了起来,人们都觉得纳闷,按说蛇这种动物怕热是不钻人裤腿的,咋地怎就在柳红坟前专门钻杨天福的裤腿,咬他的命根子呢?人们议论纷纷,众说纷纭,大家都猜这杨天福不定什么时候欺负过柳红遭报应了。 杨二爷带着杨天福和家丁们到柳红坟头巡查的那天上午,海棠一个人呆坐在炕上,她惦记着文之武,这时,大姐海英推门进了屋,海棠赶紧下炕招呼着大姐海英。 刚一坐下,海英就迫切地问起了文之武的事情。原来,当上半夜杨家大院和文之武打的正热闹的时候,孙向红被枪声惊醒了,起身穿了衣服隔着窗户一看,杨家大院的碉楼的射击孔里飞舞着红色的火舌,根据孙向红的判断,淀北能够和杨家大院护院队对打的也只有文之武的队伍,便翻过后墙头,摸着黑绕开打仗的地方,一溜烟奔着梁庄跑去,下半夜就到了梁家,叫开了门之后,和家奴慌称自己半夜回水淀,路过梁庄时,被土匪打劫追到梁庄,无奈才到梁家敲门在这借住一夜。 梁锦程和海英穿好衣服出屋见到孙向红,知道发生了紧急事情。孙向红一说水淀村发生围攻杨家大院的战斗和自己的猜想时,梁锦程便决定让海英和孙向红连夜赶回水淀村,海英去找海棠查问一下情况,如果是文之武的话,她一定知道详情。 第55章 求佛,佛不灵 海棠一见到姐姐海英来了,那泪水刷的一下汹涌而出,止也止不住。她扑到了姐姐的怀里,嘴里直说着一个“怕”字。 “不怕,不怕,海棠。”海英轻柔地抚摸着海棠的头,声音中满是安抚地说道。 海棠缓缓直起身来,眼神中还带着尚未消散的惊恐,开始和姐姐讲述着昨天晚上那惊心动魄的遭遇。说到最后,海棠深深地叹了口气,满脸忧虑地说道:“姐姐,我会不会是第二个柳红啊?” 海英望着海棠,心中犹如被千万根针扎着一般,万般难受。 她在心里无数次地想,真想不顾一切地和组织申请,奔赴那充满希望的圣地延安。到那时,带着海棠一起离开这令人痛苦的水淀,躲开那阴森恐怖的杨家大院,躲开那心术不正的文之武。然而,如今重任在身,她必须服从组织安排。 “海棠,你信佛吗?”海英试图岔开这令人沉重的话题。 “我原先信,可是自从天明和公公婆婆被杨大麻子残忍地祸害了,我信,也不信。我每一次遇到困难,我都虔诚地拜佛求佛,满心期待地许愿,可没有一次佛祖显灵的,我又不信。”海棠一脸认真,目光中透着迷茫与困惑。 “但至少给你生活的勇气和心里的依靠,是吧?”海英试探着问道。 “是,求过佛之后,就暂时有了一种希望!”海棠坚定地点点头答道。 “但你懂佛教吗?”海英继续追问道。 “我就是听爹妈说的,还有庄上人说的那些,我不太懂。”海棠一脸茫然,眉头紧锁,仿佛陷入了深深的思考之中。 在动荡不安的年代,人们的信仰往往成为了心灵的寄托。像海棠这样的普通百姓,在生活的重压和苦难面前,试图从宗教中寻求一丝慰藉。然而,残酷的现实却又一次次让他们的希望破灭。佛教,对于他们来说,或许只是一种模糊的概念,一种在绝望中抓住的救命稻草。但这稻草究竟能否真正拯救他们,谁也无法给出确切的答案。 “你这是盲目型信任,所以,你的内心是没有依靠,没有依靠,你就寻找依靠,所以,你才会对文之武视为自己的全部。一旦他那崩塌了,你将绝望。”海英眉头紧蹙,无不担忧地讲道。 “盲目是什么意思?”海棠睁着一双迷茫的眼睛问道。 “没有清晰的目标!心里空落落的,不知道往哪里去?就像在黑暗中摸索,没有一丝光亮指引方向。”海英耐心地解释着。 “嗯,是!现在我都在想,我是什么人?我都不知道我是什么人了!”海棠的脸上写满了愁苦,声音中也透着深深的无助和迷茫。 “嗯,所以,你需要一种区别于佛教的信仰!”海英答道。 “什么是信仰?”海棠问道。 “信仰是什么?指一个人自发对某种思想或宗教或追求的信奉敬仰。信仰在你无助的时候,它给你希望;当你无奈的时候,它给你力量;迷茫的时候,给你方向;遇到困难时,给你前进的动力。实际上,佛教、基督教,都是信仰,但佛祖,上帝,你看到的是雕塑,说他们是在天堂,但你看不到。”海英给海棠讲述着。 “那我信什么才能看得到,摸得着?”海棠认真地问道。 海英听了海棠的话,陷入了沉思。过了好一会儿,她看着海棠一脸迷惑的样子,说到:“佛祖,你求了这么多回,不灵。上帝是西方洋人的信仰,不太适合我们的文化。我呀,回头给你找一种最厉害的信仰,你一旦信了,信它的人,都会帮助你。这叫找到组织了,找到大家庭了。咱们生活的这片土地,历经了无数的风雨,多少穷苦大众在苦难中挣扎,就是因为没有找到真正能依靠的信仰。而我要给你找的这个信仰,它是为了让像咱们这样的穷人过上好日子,是为了改变这不公平的世道。”海英给海棠认真地讲着。 “真的吗?姐,那他好了。我现在太怕了。”海棠就像是要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眼睛里闪烁着渴望的光芒,迫切地问着海英。 “好!你就相信姐,有什么事都跟姐说,我帮你。”海英坚定地讲道,目光中充满了对海棠的关爱和疼惜。 “姐,那太好了。”海棠的声音中带着一丝激动,心里仿佛燃起了一丝希望的火苗,但还是想知道准确的答案。 “有一天,你一定会发现,这个信仰比佛祖厉害,它是帮助穷人改命的。不说啦,咱们看看你的新房子吧!”海英望着窗外高悬的太阳说道。 海英和海棠带着狗子慢出了屋子,拐进了当街。 就在这时,恰好看见杨二爷一脸凄凉、神色黯然地从胡同里拐出来,他的身后紧紧跟了众多家奴,那些家奴们小心翼翼地抬着供果以及各类祭祀用品之类的东西,看样子是准备去村东大庙求佛去。 “二爷好!昨晚听您家那直打枪,没啥子事吧!”海棠微微欠身,脸上带着恭敬的神情,声音轻柔地向杨二爷问着安。 “没事,孩子,几个毛贼想占便宜,被打跑了。有二爷在,土匪不敢祸祸咱水淀村的乡亲们。我这去大庙,给佛祖上点香,求佛祖保佑咱们水淀。”杨二爷努力想挺直了腰杆,但他得腰已经弯了,只能仰着脖子,故作镇定地说道。 实际上,杨二爷那饱经风霜的脸上尽是难以掩饰的悲哀。毕竟杨家大院这段日子可谓是祸事连连,这一阵子就死了好几口人,就连大儿子和大孙子都没了。这般沉重的打击,让曾经威风凛凛的杨二爷一下子苍老了许多,原本弯曲的脊梁也仿佛被压得更弯了,那深深的皱纹和黯淡的眼神,无不诉说着他内心的痛苦与无奈。 海英和海棠拐进胡同来到了新房前面。新房明天就要上梁了,海棠和海英看在眼里,喜在心里。 李木匠这时走到海英面前,他眯起眼睛,打着招呼:“这是狗子的姨吧!你看这眉眼和神态,就能猜出来。” “麻烦您了,海棠这房子还劳您给多用心啊!庄户人辛辛苦苦一辈子,盖个房子着实不易,可一定要盖得结实牢固。”海英的脸上绽放着真诚而亲切的笑容,语气诚恳地说道。 “那是,那是。”李木匠一边连连点头应着,一边熟练地压了一锅旱烟,接着说道:“您就放心吧,咱干活儿凭的就是良心,保准让这房子稳稳当当的。” “海棠,对了,我找你们小学的孙校长还有些教学的事情要说一下,我去去就回。”海英面带微笑,目光温和地看着海棠,轻轻地拍了拍海棠的手,像是在给予她一份安心与抚慰。说完,便转身向着孙向红的家里走去。 一进门,海英便提高了音量,声音清脆而响亮地大声招呼着:“孙校长在家吗?”这声音中带着几分急切,又充满了期待。 “在,在,谁呀?”孙向红在屋里应着,声音中透着疑惑,“哦,是赵老师,来,屋里坐。” 当孙向红听出是海英的声音,赶忙从屋里迎了出来。只见他脸上立刻堆满了热情洋溢的笑容,那笑容如同春日里绽放的花朵,充满了喜悦与欢迎。他伸出手,热情地将海英让进了屋。 “孙校长,昨晚是文之武给她妹妹柳红迁坟,并进攻了杨家大院。听海棠讲,这杨二爷的四姨太柳红是文之武十五年前丢的亲妹妹。今天,文之武应该在文家山给妹妹办丧事。你看,接下来,我们该怎么做文之武的工作?”海英低声和孙向红说着。 孙向红没有立即言语,一边闷头听着,一边也压了一锅旱烟,点燃了,深深地吸了一口,慢慢地吐着白色的烟雾,刚才还见了海英欢喜的脸色又变得神情严峻起来。 孙向红又吸了一口,说到:“现在文之武的心情一定是乱了,他找到了亲妹妹,但人已死,文之武的母亲必定承受不了这种打击,可能会今天办了母女的丧事。这样的话,他一定会找机会和杨家大院要决一雌雄,为妹妹报仇。那我们收编他的可能性就更低了,因为一旦我们收编了他的队伍,他的行动就得听从党的指挥,他至少在和杨家大院火拼之前不可能接受收编的建议。并且,近期内他情绪比较激动,在接连失去亲人的情况下,他还有可能丧失生活的愿望,孤独一掷,和任何接火的反动武装拼个你死我活。“ 孙向红的确是富有斗争经验和人生经验的同志。就在海英和孙向红交谈的当天,文之武已经和前来围剿的保安团打了个你死我活。 就在文之武母亲和妹妹的墓碑刚刚立好之后,村西方向传来一声清脆的枪声,紧接着枪声和手榴弹的爆炸声密集起来。这时,文之武的一个弟兄气喘吁吁地跑过来,上气不接下气地报告说:“报,报告大当家的,保、保安团和我们打起来了,张军师正在组织阻击,他让我告诉大当家的快往山北地区撤。” 文之武看了一眼母亲和妹妹用新土刚修好的坟头,双膝跪了下去,说到:“妈妈,妹妹,之武不能多陪你们了,我要去杀光这群混账王八蛋,我要是死了,就陪你们一起上路。” “弟兄们,跟我来。“文之武说着挥舞着手中的短枪直奔村西而去。 阿珍此时也要跟过去,但被身边的江一山一把抓住了。 “阿珍,跟我来。”江一山表情凝重。 “一山,文之武那边他会打仗吗?”阿哲很是担心。 “你跟我来,”江一山拉着阿珍村南那边的沟渠跑了过去,江一山带着阿珍先向南,发现这边没有敌人,便绕了一圈,悄悄向西边敌人侧后方迂回过去。 第56章 文之武中弹 文家山村西入口处有几座早些年遗弃的废窑,而且,不知是哪一年先民们还建了围墙和城门,其它三个方向因为连年雨水冲刷都倒了,唯独西边这段是建筑在一块突起的土质很硬的高地上,所以一直还保存的比较完好。 在文之武为妹妹和母亲大办丧事之际,张军师心思缜密,未雨绸缪,就在文家山那个高高的土堆上精心布置了了望哨,在废窑和西门的四周巧妙地安排好了火力点,严阵以待,以防从城里开来的保安团的突然偷袭。 文之武来到了西门一段坚固结实的土墙后面,这个位置居高临下,是西门的制高点,站在此处能够将全局的情况尽收眼底。 文之武定睛一看,只见文家山西门前土道两边的隆起土堆后,以及凹洼处都趴着一个个穿着黑色制服的保安团的士兵们。粗略估计,看样子足足有一个营的兵力,黑压压的一片,给人以巨大的压迫感。 张军师面色严峻地告诉他,他判断,这伙敌人看来是为了赶时间,仓促行事,应该没有携带重武器,只有几挺轻机枪。但从地势来说,保安团若要攻上来,必然会付出惨重的代价。 正说着,保安团那边突然发起攻击,密集的子弹如雨点般打来,不时打在黄土垒铸的土墙上,每一次撞击都泛起一团黄烟儿,尘土飞扬。保安团在对着文之武他们把守的几个制高点进行疯狂而密集的射击,子弹呼啸着划过空气,让人胆战心惊。 “去,告诉其它几个点的弟兄,节约子弹,瞄准了一个打一个,争取一发子弹一个大檐帽,快去。”文之武目光如炬,冷静地观察了一下敌情后果断说道。 一个卫兵听闻命令,毫不犹豫地提了枪猫腰跑了出去。一会儿,文之武这边的几个火力点的枪声逐渐稀疏了下来,但从制高点上放眼望去,几声枪响之后,下面土堆后面还真的横着翻滚下去了几具带着大檐帽的士兵,这让众人的士气为之一振。 “好,就这么打!”文之武兴奋至极,猛地直起身子,扯着嗓子大喊了一声。这一声喊,仿佛要将心中的豪情壮志全部释放出来。 哒哒哒,然而,就在这时,一梭子机枪子弹如恶狼般横扫而来。文之武只觉身体猛地一晃,一个趔趄便重重地跌倒在地上。张军师心头一惊,迅速扭头一看,只见文之武的左臂的衣服已经被汩汩涌出的鲜血染红了一大片,那殷红的颜色触目惊心。 “坏了,大当家的中弹了!快包扎。”张军师心急如焚,声嘶力竭地大声吼着。话音未落,他一个敏捷的翻滚就到了文之武的身边,迅速接过卫兵递过来的从于大头那缴获的绷带,熟练地为文之武包扎止血,动作干净利落。 “小顺子,快带着十个弟兄,背着大当家的往淀南小孙庄转移,快,晚了谁也走不脱。”张军师眉头紧皱,双目圆睁,冲着叫小顺子的卫兵急切地命令道。 “是,张军师,我在,大当家的在,您放心吧。”小顺子毫不犹豫地一边答应着,一边弯腰和另一个卫兵准备把文之武搭到墙下。 文之武可能是被子弹打折了臂骨,此刻,豆大的汗珠子不断从他苍白的额头渗出,他的左臂已经完全失去了知觉,不听使唤。尽管伤口传来钻心般的疼痛,但文之武的意识依旧是清楚的。 “放下我,听到不,小顺子,再不放老子枪毙你,我要和这帮王八蛋决一雌雄。”文之武怒目圆睁,疯狂地大声叫喊着,那声音中充满了不甘和决绝。 小顺子为难地看了一眼张军师,张军师微微点头,示意小顺子背下去。于是,小顺子和另外一个弟兄不再犹豫,把文之武迅速抬到了墙下,一弯腰背了起来,带着十个弟兄向着东南方向飞奔而去,他们的身影在尘土中渐行渐远。 “弟兄们,冲啊,土匪们没子弹了。”张军师突然看到从西门前边西南方向一个茂密的小树林里的一个大坟堆后,一个带着大檐帽举着小手枪的军官正扯着嗓子大声喊着。那声音在空旷的战场上回荡,透着一股嚣张和狂妄。 张军师一边命令弟兄们以密集的火力阻击着冲锋的敌人,一边仔细观察那个坟堆后的敌人,他发现那个地方大约有二十个左右的敌人,看样子像是保安全的指挥位置。 张军师回头叫过来自己的警卫大军,神色凝重地指着那个坟头后的敌人说到:“大军,敌人大概有一个营的兵力,几个这样的冲锋,我们就吃不消了,这样,趁敌人在疯狂进攻之际,我把机枪给你,还有足够的手榴弹,你带着二十个弟兄,从南边以最快的速度隐蔽绕过去,快速接近坟堆后的敌人指挥所,如果你到的时候,敌人还在进攻,你就对着那二十来个人猛打猛冲,别吝惜子弹和手榴弹,最好先一枪打死那个正在指挥的军官。如果敌人被我们打退了冲锋修整时,就等他们再冲锋时打。完事之后,你带人到淀南小孙庄找我,我等你到夜里十二点。再晚了到,你先带着弟兄们躲一下,半个月后担山屯见。大军,记住,你要是偷袭不成,我们都没法退出战斗,就有全军被歼的危险。” 张军师充满期望地望着自己的警卫大军。大军是个穷人的孩子,是个勇敢无比的汉子,因不堪忍受军阀部队连长的暴打,开了小差,经历和张军师相似,是文之武这支部队里思想积极的一名成员。 “张军师,你放心吧!”保证完成任务。说着带着机枪手和二十个兄弟下了墙向南狂奔而去。 正在攻击的敌人发现这边的火力一下子弱了很多,而且机枪没了声音,于是冲的更猛了。张军师一边指挥还击,一边让人通知各个火力点,一旦见到西南小树林里大坟堆那打起来,就集中全部火力猛打,之后猛扔一通手榴弹,趁敌人被打懵之际就立即悄悄跑步后撤脱离战场。 张排长的计谋果然取得了效果。当保安团的士兵第一个冲锋还在继续的时候,大军已经带着二十一个弟兄顺着一条深沟绕到了了保安团指挥所的身后。 当大军他们隐藏于一条沟渠中准备侧击保安团时,隐藏在旁边一条沟渠中的阿珍和江一山看到了他们,便顺着沟渠,跑了过去。 江一山此时和阿珍的突然出现,吓了大军一跳,差点没开火。 见到大军,阿珍问道,“你们跑着干什么?” “侧击敌人,掩护主力撤退,”大军答道。 “对,”这个位置,在关键时候,可以侧击敌人,尤其在其冲锋的时候,那将是致命的一击。别着急,等他们冲锋时,先干掉指挥官和他旁边机枪手。” “对!大军说道。 “大军,你们有机枪,你打那个机枪手,我和阿珍打那个当官的,我们挪到他们侧身后那个沟里,我们两边交互掩护,你听我枪响,你再开枪。”江一山安排道。 “我我什么听你的!”大军说道。 “大军,他是抗联的,和日本人打过仗的,很厉害。你们不来,我们俩都准备这么干了。”阿珍说道。 说完,阿珍和江一山弯腰回到了敌人的侧后方。 此时,敌人的指挥官躲在土堆后面,挥舞着手枪,发出了向文家山西门的冲锋。 砰的一声枪声,敌人的指挥官直接扑倒在坟头上,再没动弹。 大军见江一山一枪就打掉了敌人指挥官,眼神中闪过一抹钦佩的神情,旋即命令机枪手:“给我一梭子把敌人机枪手和副射手一并消灭了!”机枪手闻令,迅速扣动扳机,子弹如暴雨般倾泻而出,瞬间将敌人的机枪手和副射手撂倒在地。紧接着,他们调转枪口,哒哒哒,从侧后方射向冲锋的敌人。 就在冲锋的敌人还未判断清楚这突如其来的子弹是从哪打来的时候,十几枚手榴弹在敌群中轰然炸开了花。硝烟弥漫,火光冲天,敌人的惨叫声此起彼伏。 “不好了,土匪从后面包抄过来了!”没被炸死的军官则满脸惊恐,抱着头歇斯底里地嚎叫着,像没头苍蝇一样四处寻找着藏身之处。 正在进攻的士兵听到后面剧烈的爆炸声和军官那绝望的哀嚎声,一下子慌了神,停止了进攻的脚步。他们不知所措地转过身,都要往大坟堆这边攻击。 见此情景,张军师当机立断,高声命令大伙:“把手中的手榴弹一股脑都投了出去!”众人纷纷响应,一时间,手榴弹如冰雹般砸向敌人,强大的爆炸冲击力一下子把敌人给炸懵了,敌人纷纷趴在地上,吓得不敢乱动。 看到撤退时机已到,张军师他们毫不犹豫,又投出一轮手榴弹,制造出一片烟雾和混乱,便迅速撤出围墙和废窑的战斗位置,身影如风,穿过文家山,向着东边狂奔而去。 大军这边一下子将敌人的火力全部吸引过来之后,也是沿着沟渠边打边撤。但敌人如同疯狗一般咬得很紧,穷追不舍。在这危急关头,大军冷静分析局势,权衡利弊后决定一直往西南撤。一路上枪林弹雨,险象环生,最终,二十二个人掉队了四个,不知死活。 当大军带着十七个弟兄拎着机枪,绕了一个大圈,成功甩掉保安团,于子夜前赶到淀南小孙庄的时候,张军师他们已经早早到了。 就在大军他们边打边撤的时候,江一山带着阿珍则侧绕着沟渠向西北跑去。他们小心翼翼,避开敌人的视线,最后从西边绕到文家山村子北边。借助沟渠的掩护,他们悄然隐蔽地进入村子,顺利回到了文家老宅。 第57章 该不会是最后一面吧? 在淀南小孙庄文之武的表哥孙老双家中,身体极度虚弱的文之武静静地平躺在炕上,因失血过多,脸色苍白如纸。 孙老双请来的韩庄子骨伤韩大师正神情专注地给文之武看病。只见韩大师眉头紧锁,目光凝重,仔细地检查着文之武受伤的胳膊。 “老孙,你这表弟的胳膊可不是一般意义上的骨折啊,那是被枪弹打折的。这种情况十分棘手,需要开刀做手术,将弹头和碎骨取出才行。我这接骨法虽然有些本事,但在这种重伤面前也帮不上大忙。不过,我已经尽我所能给他上了止血粉,也敷上了创伤药,眼下最要紧的是赶快去天津外国人开的医院做手术。”韩大师一脸诚恳地说道。 “这么严重!”孙老双听了,脸上顿时露出些许焦急。他的眼神中充满了忧虑,双手不自觉地攥紧,“这可如何是好?表弟的伤怎么会这么重!” “最好是去手术,不然容易留下残疾。”韩大师再次郑重地建议道。 站在一旁的张军师听了,他知道在军阀部队当兵那时候,凡是枪伤都是由外科大夫手术医治的,他深知这种伤势的严重性,于是果断说道:“谢谢韩大夫,那我们去天津找外科医生手术。” “越快越好,别感染发烧!”韩大师一边收拾着自己的医药箱,一边急切地说着,随后告辞离开了。 “张军师,你过来一下。”此时躺在炕上的文之武,声音微弱得如同风中的残烛,小声叫着。张军师赶忙爬上炕,小心翼翼地把耳朵凑在文之武嘴边。 “张军师,你能把海棠接过来,我见她一面,再去天津。”文之武说着,眼中闪烁着一丝期待和眷恋。 “好,司令,我马上亲自去接。”张军师毫不犹豫地应道。 随后,张军师立即找了孙老双,言辞恳切地请他在村里借一匹最健壮的马。孙老双赶忙在村里四处打听,好不容易寻到了一匹看起来颇为精壮的马。然而,令人无奈的是,找了一圈,有马却没合适的鞍子,时间紧迫,实在来不及再去寻找,只得套了辆大马车,载着张军师和他的警卫大军奔赴水淀村。 在这漆黑如墨的夜,这辆大马车就算是快马加鞭,也显得有些力不从心。走大道从淀南小孙庄出发,因为沿途太多偌大的水塘,不得不绕行很多弯曲的道路。而且还要绕过县城,增加了不少行程。到水淀村时,这一路足足走了半夜的时间。 早上六点左右,终于来到了水淀村西边的那片芦苇塘不远处的大堤上。张军师让车夫,还有警卫大军等在那里,自己则一个人熟门熟路地从芦苇塘边上的小道去海棠家。他弯着腰,小心翼翼地钻过沟渠,朝着海棠临时住的六婶子家那两间房子快步走去。 正在熟睡的海棠被一阵轻微而又急促的敲门声惊醒了。她睡眼惺忪,半起身问道:‘谁?’声音中带着几分疑惑和警觉。 “海棠嫂子,我是张军师,快开门。”张军师压低声音说道,语气中透着焦急。 听到是张军师在敲门,海棠的心里“咯噔”一下,瞬间睡意全无,赶紧起身,手忙脚乱地穿好衣服,开了门,把张军师让了进来。 “海棠,快收拾一下,我带你去见司令。”一见面,未等海棠开口,张军师便急迫地说道,神色异常紧张。 “司令在哪里?他怎么没来?”海棠满心疑惑地问道,眼神中充满了担忧。 “海棠嫂子,司令左臂负伤了,要去天津做手术,临行前要见你一面,快收拾,带着孩子,快走。”张军师心急如焚,一边说着。 “哦,他伤的重吗?”海棠焦急地问道,同时手忙脚乱地点起了油灯。 微弱的灯光在黑暗中摇曳着,映照着海棠那满是担忧的脸庞。她叫醒了狗子,声音中带着急切:“狗子,快醒醒,咱们有事要出门。” “妈,天还没亮。”狗子睡眼朦胧地说着,打着哈欠,眼皮又沉重地耷拉下来,似乎要再次睡着。 “狗子,新爸爸病了,我们去看他。”海棠一边说着,一边动作迅速地给狗子穿好了衣服。随后,她又匆忙地把家里值钱的东西仔细包在包裹里,提了起来就要走。 “抱床被子,孩子路上肯定睡觉。你也能盖一下。”张军师心很细,目光关切地看着海棠和狗子。 “哦。”海棠应了一声,把炕上的被子褥子一卷,就要抱起来。 这时,张军师抢先一步,将被子褥子抱在怀里,说道:“我来,你赶紧吹灯,锁好门,跟我走。” 张军师带着海棠沿着来时的路匆匆返回大马车等候的地方。然后,他麻利地把被子褥子铺在车厢里,轻声说道:“狗子,钻进去睡吧。”小孩子很听话,钻进去继续睡他的大觉。海棠则坐在狗子旁边,眼神中满是焦虑与不安。 张军师跳上右边车辕坐定,大军坐在车位部位。这时,车夫扬起马鞭,“啪”的一声,打了一个脆响,大声吆喝着赶着大马开始返程。那马鞭的哨声在寂静的清晨,显得格外突兀,划破了天空的宁静,远远地传了出去,仿佛在向这即将苏醒的世界宣告着他们的匆忙与急切。 又是半天的光景,在中午12点多钟,海棠跟着张军师他们终于进了孙老双家。此时,屋内弥漫着一股紧张而压抑的气氛,文之武已经开始发烧,整个人面色潮红,陷入了昏睡之中。 海棠看着躺在炕上已经开始发烧昏迷的文之武,一时间站在炕边有些不知所措。狗子则抓着妈妈的手,小小的身躯依靠在妈妈的腿上,两眼茫然地看着炕上一动不动的文之武,似乎还不太明白眼前的状况。 这时,张军师爬上炕,俯下身去,轻声在文之武的耳边小声说着:“司令,海棠嫂子到了。”然而,文之武毫无反应,依旧沉睡着。 海棠心里慌得厉害,如同乱麻一般。但此时是在外面人家屋里,她不知道该如何做才好,只能呆呆地站在那里,满心的担忧却又不知从何表达。 过了一个小时左右,文之武终于醒了。他费力地张开眼,视线模糊中看到了站在炕边的海棠,就微微扭扭头,示意海棠过来。海棠急忙爬上炕,她的耳朵贴近了文之武的嘴边,生怕漏听了一个字。 “海棠,我负伤了,要去天津开刀,你呀,不用担心,做坏的情况,也就最多少一条胳膊的事情,你把房子盖好了,张军师会帮你的,等我好了,回来后,我想个办法,和杨家大院把事情说开讲和,我八抬大轿,明媒正娶你,咱们过正常人日子。”文之武的声音虽然虚弱,却字字坚定,情意浓浓,仿佛在许下一个无比珍贵的誓言。 “嗯,你多保重!我等你回来。”经历了柳红事件的海棠似乎成熟了一些,她没有了过去动不动情绪失控的状态,但心里依然是七上八下,她不知道文之武这伤情到底有多严重。 “我腰里你取走两根金条,以备急需时用,”说着,文之武用右手艰难地想要解开自己的裤腰。 “不用了,你带着去天津看病用吧。”海棠赶忙摁住了他的手,泪水再次不受控制地涌了出来。 “没事,最多残疾一条胳膊,就算切了,还有右手呢,能打枪,能干活。”文之武强撑着挤出一丝笑容,试图安慰海棠...... 看此情景,张军师当机立断,马上由小顺子子带着四个弟兄乘船,护送送文之武去天津教会医院医治,随行的有孙老双,他在天津有些熟人。 在渡口,海棠站在栈桥上,在夜色中目送着载着文之武的小船渐渐远去,她害怕极了。她真的担心文之武的性命不保,担心这是最后一面。要是那样,她又成了一叶飘零的落叶,无依无靠。海棠再次陷入极度的不安与担忧中。 “海棠嫂子,司令的不会有事,天津的洋医很厉害,做个手术,养养就好,我们当兵打仗这种事见得多了,没事的。”张军师站在河岸上,一边目送着小船,一边极力安慰着海棠。 海棠无语,两行清凉的泪水不停地流着,她是多么地想陪着文之武到天津去医治枪伤,扶持他,伺候他,可是她做不到。 海棠静静地伫立在渡口栈桥之上。此时的她,又一次陷入了那种无依无靠、孤苦伶仃的境地,这感觉与杨天明离世之时如出一辙。那刻空落落的无助感,再度涌上心头,让她几乎无法呼吸。 她就这么痴痴地望着远方,视线紧紧追随着那艘渐行渐远的小船,直至它消失在水天相接之处,连一丝影子也看不见了。这时,一旁的张军师轻声劝慰道:“海棠嫂子,咱们还是先回家吧。”海棠这才如梦初醒般回过神来,缓缓转身,在张军师的搀扶下,步履沉重地登上了马车。 马车沿着蜿蜒曲折的道路缓缓前行,车轮发出嘎吱嘎吱的声响,似乎也在诉说着海棠心中的烦闷与忧虑。 回程之路显得格外漫长,每一步都像是走在刀尖上一般难熬。海棠坐在车里,眉头紧锁,心事重重。她的脑海里不断浮现出文之武的身影,想着他此次前往天津治病的情景。一种难以言喻的不祥预感始终萦绕在她心间,挥之不去。 这种预感说不清道不明,但却异常强烈。海棠不知道究竟会发生什么事情,只是心里莫名地感到不安和恐惧。她默默地跟佛祖祈祷着,希望一切都是自己多虑了,希望文之武能够平安归来。然而,那股不祥的阴影却始终笼罩着她,让她的心愈发沉甸甸的。 夜幕渐渐降临,到晚上七点多钟时,海棠带着狗子赶回了水淀村西的家中。送行的车夫也被张军师给了重金封了口,并说要是泄露此次事情任何信息,定将会全家遭殃。 第58章 黄大仙搬家 给海棠盖房子的李木匠在文之武与保安团激战后的那天晚上,回到文家山村的时候,发现村西是一片狼藉。进了村西土墙的村口,还在路边看到了一具尸体,那是文之武一个弟兄的尸首。 原来,张军师他们撤退的太仓促了,已经中弹牺牲的或是负了重伤的弟兄都没来的及带走。所以,当保安团攻入文家山村的时候,凡是还活着喘气的土匪,都被补枪给打死了。 李木匠回到家听老婆说,被打死的土匪大概有三十多人,保安团也死了不少人,那个带队的大队长都被打死了。 “那文之武怎么样?”李木匠一听到保安团的头头被打死了,立即想到了文之武。 “可能是给打伤了,听村里人说看见他的保镖背着他先跑的。”李木匠的妻子说道。 “哦,听说伤哪里了吗?”李木匠望着媳妇问道。 “哎,还真不知道。这个人,看着是个白面大汉,发起疯来,也是个杀人狂魔,”李木匠媳妇无不感慨地说道。 “为啥这么说?”李木匠吃惊地问道。 “唉,这个文之武啊,他可真是个魔头。今天要不是我拼命拦着,李步仁家那两个三岁娃娃,可就给他母亲和妹妹祭灵了。还有,他到是把闹穷人会时想做的事情,昨天做了,但是,他一走,乡亲们可是遭了罪哩!”李木匠的妻子说着叹了口气,无奈地摇了摇头。 “惹啥祸啦?村里后来还发生了什么?”李木匠跟着问道。 “后来就更惨了。文之武上午横扫了村里李瓜皮家,杀死了李步仁和他那几个欺男霸女、无恶不作的家奴,烧了乡亲们欠的债条字据,拿走了那些被李瓜皮,还有朱家、王家巧取豪夺乡亲们的田地的地契,回去给散发了,欠债的账本字据都给烧了。可是,你猜下午时候怎么着来着?” “那后来怎么着了?”李木匠有些焦急的问着。其实,在今天下午,孙向红在海英走之后,就借着也要请李木匠叫到家中看看给做点活,给李木匠交代了任务。 实际上,李木匠是在文家山村,孙向红发展的第一位地下党员。孙向红嘱咐李木匠赶紧回村看看,看那边要是有什么特殊事情发生,特别是和文之武相关的,务必打听清楚,明天到海棠家来了之后,赶紧汇报。 “后来,文之武的人败走了,保安团进了村,李瓜皮媳妇见是保安团来了,就向着带队的副大队长求救,要保安团帮忙把那些被文之武拿去散发掉的地契收回来。这保安团本来就被文之武的人打急了,正没处撒气呢。一听就来劲了,让人敲锣把全村人召集到村东麦场上,架起了机枪,威胁着大伙交回被文之武发还的地契。哎!有几家人死活不肯交出,结果被保安团给绑在麦场边的大树了,一顿毒打,完事个带走看了。你说他们咋那么傻呢?因为一张纸丢了性命。哎!这世道。”说着,李木匠的妻子流下了眼泪。 “是啊!在淀北来说,这土地就是农民的命根子,他们交出了地契,也就是交了性命出去。可怜啊!”李木匠也是感慨万分。 就在李木匠和妻子在自家炕上说话的时候,阿雪也在杨家大院进行着一场“战斗”。 吃完饭回到屋里的阿雪想着杨天福钻柳红屋子的事,就又想到了那张八仙桌底下莫名其妙出来的小洞。她在想,是不是属蛇的柳红死了化身蛇精来报复杨家大院了。她怎么琢磨,觉得那个洞,都像是蛇洞。不过,这蛇洞怎么会跑到杨家大院堂屋里呢?按说不可能啊。此刻,阿雪真的担心是佛祖的旨意,想自己,还有杨天福,还有杨二爷,对柳红,那都是人间折磨啊! 阿雪想到这,她躺不住了,起身穿鞋下了地,又奔厨房而来,进了厨房看厨子三明已经回屋,则又扭扭地奔着厨子三明的住处而来。一进屋,厨子三明正斜倚在炕被上,见是三姨太阿雪进来,则一下子起了身跳下炕来。 阿雪一屁股坐在了炕沿上,冲着厨子三明说到:三明,你说怪不怪,今儿吃饭的八仙桌底下咋不明不白出了个洞呢? 叫厨子三明没有答话,而是直勾勾地盯着阿雪。阿雪看厨子三明不搭话,只是盯着自己的胸口,就用手绢打了一下厨子的手:“你咋不搭话呢?” 厨子转身关紧了屋门,扑的一下子吹灭了油灯,紧接着一把搂抱住了阿雪,嘴里说着:“阿雪啊阿雪,咋个不搭话呢?我看这杨家要败了,你就跟了我吧!” “别急,三明,说正事嘛,你说八仙桌底下的洞是咋回事?”阿雪推开三明的大手。 “该不会是地下有洞吧,杨二爷藏宝洞?”厨子三明猜着。 “嗯,我看是蛇洞。你说会不会是柳红变成蛇精了,来复仇来了。”阿雪有些心虚,毕竟她曾和厨子想害死柳红。 “按说蛇不会钻进来啊?”厨子三明摸着脑袋想不出个所以然来。 “那要是柳红变的,那肯定进得来啊,你想想白蛇传啊!” “我寻思是什么东西藏里头了,要不我烧锅开水往里灌,看是啥东西。” “我也是这个主意,找你来帮忙。”说着,阿雪使劲掐了一把厨子。 很快,两大锅滚烫的开水烧好了。阿雪提着灯站在八仙桌旁指挥着,厨子则将开水一盆一盆倒下去,全部倒进去后,也没有什么发现。厨子三明没心思在烧水了,就连拉带拽把阿雪拉回了自己的房间...... 第二天,晚上吃饭的时候,阿雪还是放心不下饭桌底下的那个洞洞。半夜,他要厨子三明又偷偷烧了两大锅滚烫的热水,继续着前一天晚上的“战斗”,用热水浇灌那个小洞洞,依然没有什么意外发现。 就在阿雪和厨子忙活往洞里灌热水的时候,海棠已经哄着狗子睡着了。她不放心新房,就从后坡的小道到了自己新房处。 刚上坡,翠花可怜的哭声就从杨家大院里传了出来,在安静的夜里前的安静里传的很远。 来到新房前,站在海棠树下,海棠看着夜幕中新房的轮廓,今天她的心理已经和最初夜色下看这座青砖新房的心理有了巨大的变化。 那时候,她看到了希望,梦到了文之武八抬大轿迎娶她。而今天,她只觉得心慌,心累。此刻,海棠觉得整个人累的快直不起腰来了,于是,从她想村西小屋睡觉。 刚到胡同口,海棠便看见对面杨家大院山墙下,有个洞,有着一队黄鼠狼正从里面出来,整整齐齐地,排着队在搬家。这支搬家队伍看来挺长的,像学生娃排队似的大的在前,小的在后站成两排,排在后面还都咬着前面的尾巴,串成一串,还有几十只看样是母的嘴里还叼着小的,浩浩荡荡的向着她这边胡同口就过来。 它们看见了从胡同里出来的海棠,也不害怕,依然有条不紊地行走着。海棠吓得,赶紧使劲把自己往身后的墙壁上紧贴,恨不得 和墙壁融为一体。在这队黄鼠狼从她面前经过时,她数了数大致大大小小有有上百只之多,为首的和押队的黄鼠狼一看就是特别健壮的雄性黄鼠狼,中间则是大的托着小的,老的帮着幼的,有条不紊的朝着她的新房那边行进着。 海棠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多黄鼠狼集体搬家,一下子吓得呆住了,瞪大了眼睛紧盯着这队搬家的黄鼠狼,她突然发现为首的那只黄鼠狼胸前金光闪闪的,像是掖满了金银珠宝,那光芒在清冷的月色下显得格外耀眼。 海棠吓坏了,长这么大也没见过这么多黄鼠狼。她紧紧贴着胡同墙壁站着,一动不敢动。 忽然,走到海棠新房前,这队黄鼠狼停下了。在一只年老的黄鼠狼带领下,它们握着前爪,对着月亮一板一眼地作着揖。那动作整齐划一,庄重而神秘。当时她吓的都快灵魂出窍了,只觉得眼前的一切如梦如幻,难以置信。 在清冷的月光下,这群家伙旁若无人的拜了约有一个时辰。那月光洒在它们身上,仿佛为它们披上了一层银纱,使整个场景更显得神秘而诡异。然后,它们井然有序地继续前进,一直钻进院里堆放的准备盖新房的砖堆里了。 当最后一只黄鼠狼钻进砖垛里后,心惊肉跳的海棠赶紧连颠带跑的回到了村西小屋。她的脚步踉跄,呼吸急促,仿佛身后有什么可怕的东西在追赶着她。一进屋,便瘫坐在了地上,心里扑通通地跳着,仿佛要从嗓子眼儿里蹦出来。 过了一会,海棠缓过神来,想起了老人曾经和她讲的一个传说。在古老的传说中,黄大仙搬家,是家运衰败的征兆。想到这里,她不由地嘴里自言自语了一句:“杨家大院败了!”那声音在寂静的小屋里显得格外清晰。 想到这,海棠似乎觉得背上的压力忽然减轻了许多。她想杨家大院败了,那文之武和他们的恩怨情仇也就不了了之了,这样,自己和文之武的婚姻就会更顺利了一些。带着这种自我安慰,海棠很快进入了梦乡。 第59章 沉塘 公鸡报晓,那嘹亮而高亢的啼鸣声打破了水淀村黎明的寂静,水淀村的人们又迎来了一个晴朗的春天早晨。 海棠早早便起了床,她的脸上洋溢着喜悦与期待,脚步轻快地来到新房前。此时,李木匠他们也都到了,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笑意。 中午时分,新房上梁了,那是一个令人激动的时刻。鞭炮噼里啪啦地响了起来,震耳欲聋的声响在村庄的上空回荡,仿佛在向整个世界宣告着新房的即将落成。代表四平八稳的苹果和糕点也被摆了出来,众人纷纷争抢着,欢声笑语不断。 亲朋好友,左邻右舍纷纷端着灶灰、洋火、鸡蛋等旺居的礼物来到了海棠家的新房前。他们的脸上满是祝福和关切,海棠则忙得不可开交,热情地招呼着每一个人,脸上始终挂着灿烂的笑容。 来喜不知什么时候也凑了过来,他那凌乱的头发在风中飘动。只见他往海棠手里塞了一包不知从哪弄来的洋火,嘴里还不停地念叨着:“海棠是好人,好人有好报!”大伙见了也觉得新奇,不过也没人说什么,毕竟都已经习惯来喜平日里疯疯癫癫的样子。但只有海棠心里有点酸,她望着来喜真诚的眼神,深知来喜不傻,这是他真心实意的祝福! 海棠让六婶子下了一锅喜面,那面在锅里翻滚着,散发着诱人的香气。六婶子精心打着上好的卤子,还加了鲜嫩的肉丝,让这喜面更加美味可口。工匠们辛苦了很多天,此刻围坐在一起,尽情享受着这美味的招待。李木匠吃的很快,狼吞虎咽的,完事一推碗说还要到孙向红家看木料,就急匆匆地走了。 孙向红听完李木匠关于文家山战斗的详细情况汇报,他的眉头紧紧皱起,内心深处觉得情况有些严重。依据他丰富的经验和敏锐的判断,如果文之武真的负了重伤,那么必然要淀南小孙庄摇船的孙老双送他去天津的大医院。因为在当下这种局势,走旱路的话,路上盘查极其严格,风险实在是大得超乎想象。 说起淀南小孙庄孙家,和水淀村孙家,本是同根同源。那还是在遥远的明朝永乐年间,自山西洪洞县迁移而来。当时,自洪洞一共迁出哥三,一路上历经艰辛,饱经风霜。结果老大和老二在淀南小孙庄落了户,老三在迁徙的途中和哥哥们走散了,在历经诸多波折后,就在水淀村落了户。时光荏苒,岁月如梭,一直到民国时期,两家人因为有媒婆前去提亲,偶然相遇。在一番亲切攀谈之后,仔细查阅了家谱,这才惊喜地发现原来是一家人。 孙向红收拾妥当,准备好所需的物品及礼品,就匆匆上路了。而李木匠则回到工地继续忙碌着。 海英自昨天回到家,便一刻也不敢耽搁地向梁锦程汇报了情况。 梁锦程听完,背着手在屋内来回踱步,脚步沉重而急促。他的心中有一种强烈的感觉,觉得文之武这支部队恐怕要出大问题。海英见到丈夫如此焦虑不安,内心也十分担忧。她打算借海棠上梁的时机再去水淀村一趟,看能否获取更多的消息或者想出应对之策。 梁锦程看到怀了孕的海英这些日子实在是有些劳累,面容憔悴,身体也显得十分虚弱。他担心海英这样奔波会动了胎气,伤了身子,就果断地拦住了海英,安排自家的佣人带着精心准备的礼品,到水淀村为海棠的新房上梁上礼。 海棠的忙碌暂时压住了她内心的忧郁。她全身心地投入到新房的筹备中,仿佛忘记了所有的烦恼。日头很快就落下山去了,那余晖如同一片绚丽的锦缎,渐渐消失在天际。吃了喜面的师傅们干活干得欢快而有力,屋顶的把子已经上完,就等着明早抹泥了。 天色还亮着,海棠这时想起应该到杨家大院也看看翠花,她心里一直牵挂着翠花,不知道她到底是咋的了。当翠花看到海棠时,情绪瞬间崩溃,一把抱住海棠又痛哭起来,那哭声撕心裂肺,饱含着无尽的委屈和痛苦。许久,海棠才起身离开。在离开的一霎那,她回头看到了翠花绝望的眼神,那眼神仿佛是一潭深不见底的死水,令人心生怜悯。 当夜,翠花也上吊自缢了。 转眼三天过去了,海棠新房屋顶第一遍的泥巴已经干了,今天要抹第二遍,可是,文之武是死是活还没有信儿来。关于文家山村打仗的事情已经传到了水淀村,人们议论纷纷,海棠又开始担心起文之武。 就在海棠心里七上八下的时候,文之武正躺在天津一个道上朋友的家中,化名文飞扬。刚做过手术的文之武没有完全苏醒过来。 为他做手术的是一个女医生,她面容清秀,眼神中透着坚定和果敢。这位女医生是孙老双的熟人托人请到的,据说曾是军医,治疗枪伤刀伤一类的伤势经验丰富。可是不知咋地,她忽然脱离了军队,与同是军人的丈夫登报离了婚,独自一人跑到天津开起了西医诊所。或许是厌倦了战争的残酷,又或许是有着不为人知的缘由。 张军师在送走了受伤的文之武后,清点了一下队伍,发现这次战斗损失惨重,在文家山村村西就损失了三十三个弟兄,加上大军掩护他们撤退时掉队的四个兄弟,一共是三十七个兄弟,枪支也损失了二十来条,弹药消耗得更是厉害,近期内是不能再打大仗,于是在小孙庄吃了一顿饱饭,连夜往山里开拔了,游荡在担山屯一带休整。 孙向红在孙老双家里住了三天,那三天里,他心急如焚,坐立难安。终于等到了从天津回来的孙老双。孙晓红一通软磨硬泡,使出浑身解数,终于从孙老双口中套到了文之武已经到了天津治伤,以及文之武的队伍这次战斗伤亡严重,张军师已经带着队伍转移进山的信息。 当天快傍晚的时候,孙向红租了一辆马车,匆匆忙忙地往水淀村赶。就在孙向红在村外河堤下了马车,付了车费。刚刚走过水塘中的土埂,爬上胡同的后坡的时候,杨家大院又出了一档子丑事。 阿雪和厨子的偷情之事,终究没能逃过旁人的眼睛。俩人自以为神不知鬼不觉,却被一个眼尖的老妈子发现,并毫不留情地告发了。 当这不堪的消息传到杨二爷耳中时,他气恼地瘫坐在太师椅里,整个人仿佛被抽去了精气神,面色阴沉得如同即将来临的暴风雨,胸膛剧烈地起伏着,生着闷气。他的心中充满了愤恨,恨阿雪的薄情寡义。想当初,自己可是花了重金为她赎了身子,将她从那水深火热之中解救出来,本以为能换来她的感恩与忠诚,怎料她却这般不知羞耻,做出如此羞辱自己的丑事。自己可是县里给奖了“民风淳朴”青石碑的水淀一村之长啊!这桩丑闻一旦传扬出去,自己日后还有何颜面在这村里立足?这老脸又该往哪里放啊! 在清晨的霞光里,那霞光本应是充满希望和美好的,可杨二爷却丝毫感受不到。他佝偻着伤痛的腰,每一步都显得那么沉重,仿佛背负着千斤重担。手中拄着拐杖,又一次来到了一直引以为骄傲的“民风淳朴”的青石碑前。嘴里念念有词,声音低沉而沙哑,饱含着无尽的愤懑与无奈,围着石碑缓缓地转着。 杨二爷终究还是病倒了,这一病,便是接连几天不省人事。江氏见此情形,深知不能再拖,于是自作了主。在村南荷花塘,命人用一个大号的竹笼子,将阿雪和厨子沉塘了事。那一天,杨氏族人男男女女都被召集到荷花池边,亲眼目睹了这对奸夫淫妇的悲惨下场。 海棠站在众人之间,望着眼前的一幕,看得心惊肉跳。她的双手不自觉地紧紧攥着衣角,额头上冒出了细密的汗珠。她真担心自己和文之武的事要是大白于天下,自己不也得落得这般凄惨的死法啊。在这惊恐之余,她的内心更加坚定了一个想法,真真切切地希望赶紧和之武哥去延安。 海棠再一次期盼着文之武伤好之后的尽快到来,那时,她一定要和文之武商议好卖掉房子,带着狗子和积攒下来的银两,按照姐姐说的路线,义无反顾地奔延安去,去寻找属于他们的新的生活和希望。 日子又过了十几天,海棠家新房屋顶的瓦都已经铺好了,工匠们正忙着抹着屋里的白灰墙,墁着青砖地面,垒着灶台,搭着炕墙,码着炕坯,眼看着炕上的泥巴都要抹了,整个新房的建设逐渐接近尾声。 海棠忐忑不安的心情中多少添了些高兴。她的目光在新房的每一个角落流转,想象着未来在这里生活的场景。院里的青砖围墙也已经高高地起来了,那坚固的围墙给人一种安稳的感觉。海棠特意让李木匠在房子右边还开了一个小侧后门,方便日常的进出和通风。 院里的海棠树已经绽放了迷人的红色小花,那一朵朵小花簇拥在一起,如同一团燃烧的火焰,散发着淡淡的芬芳。海棠站在树底下,微微仰起头,望着眼前的青砖黛瓦的新房,脸上洋溢着满足的笑容。 可是高兴之余,那潜藏在心底的忧虑又悄然浮上心头。海棠心里还是惦记着文之武,不知道他现在的情况如何,是否安好。她暗暗下定决心,打算等房子彻底弄利索了,就带着狗子到天津卫找文之武去。 第60章 蛇精报复吗? 经过十几天的精心治疗,文之武的伤势终于有了显着的好转,情绪也还算稳定,不再像初受伤时那般焦躁不安。 这日,道上朋友费心请的女大夫提着药箱,又一次来到文之武潜藏的住处,准备给他换药。 文之武平躺在那张舒适的钢丝软床上,左臂规矩地平放着,眼神中透露出一丝期待和感激。 女医生动作轻柔地从药箱内取出镊子,稳稳地夹住了酒精棉球,开始小心翼翼地给文之武的伤口消毒。她神情专注,每一个动作都极为细致,随后敷上创伤药,垫好纱布,再轻柔而熟练地给文之武缠好绷带。 “文先生哪里人呀?”一直从未张口的女大夫终于打破了沉默,冲着文之武问道。 “祖籍淀北地区,现在天津卫和淀北之间做些买卖。”文之武平静地回答道,目光中带着一丝警惕。 “哦,您是淀北人?我说着听您口音有点耳熟呢!”女大夫听了文之武的回答,似乎有点兴奋,脸上泛起一丝惊喜的神情。 “那您对淀北很熟悉?”文之武有点惊讶,他没想到给自己治疗枪伤的女大夫能如此敏锐地听出自己的口音,心中不禁泛起一丝疑惑。 “噢,不是很熟,以前婆家是淀北的,去年底跟着去了一趟,您该不会是被文之武这群土匪劫道打伤的吧!”女大夫又试探着打听,眼神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 文之武觉得非常吃惊,他万万没想到在天津卫这繁华之地,竟还有人知道他文之武的名号。但同时,他的内心也有些不安,开始对女大夫的来历充满了好奇。 文之武仔细地打量着面前这位干练的女人,女大夫的声音就如同她的身材一样柔美动人,如潺潺流水般悦耳。她那温柔目光里流露着成熟女人特有的一种韵味,仿佛经历过岁月的沉淀,让人忍不住想要探寻其中的故事。但从她俊秀的眉目之间,依然能看出又一股子英武之气,那是一种坚定和果敢的气质。文之武有一种强烈的感觉,觉得这个女人绝非等闲之辈。 “那晚上黑灯瞎火的,我哪里知道是谁劫的道,反正一车货都被劫走了,赔大发了,胳膊上还挨了枪,多亏我腿脚利落,命倒是捡了回来。”文之武装着糊涂回答道,脸上露出无奈和沮丧的神情。 “文先生,您带伤还能跑出土匪的手心,真了不起!”女大夫一边手脚麻利地收拾着东西,一边有些奉承地夸着文之武。 文之武不知该怎样回答女大夫的话了,他担心说的越多会露出马脚,于是笑呵呵地反问道:“请问大夫您贵姓?等老文我伤好了,一定去登门感谢!” “和您同姓,我叫文静,是吉庆街私人诊所的。好了,我该走了。”女大夫说着提起药箱,和文之武道了别,转身匆匆离去,留下文之武独自陷入沉思。 文之武目不转睛地望着文静逐渐消失在视线中的背影,心中如同被投入了一块巨石,激起层层涟漪。他简直难以相信,如此年轻俊秀的女人竟会让他这个在江湖中闯荡了这些年、历经无数风雨的男人,从心底油然而生出一种难以言喻的惧怕。 他眉头紧锁,陷入深深的思索之中,觉得文静身上有着一种特殊的气质,那是一种难以捉摸、神秘莫测的东西。她的一颦一笑、一举一动,都仿佛蕴含着无尽的深意和力量。这种特殊的存在,反正和一般他在淀北见过的女人截然不同。 那些淀北的女人,或朴实无华,或泼辣直爽,总是带着浓郁的乡土气息。而文静,她的优雅、她的聪慧、她的果敢,仿佛是从另一个世界走来,超脱了文之武以往所熟悉的范畴。 文之武回忆起与文静交流的每一个瞬间,她的每一个眼神、每一句话语,都如同烙印一般刻在他的心头。他深知,这个女人绝非表面上看起来那么简单,她的背后似乎隐藏着无数的秘密和未知。这种未知,让文之武感到既好奇又恐惧,仿佛面对的是一个深不见底的谜团。 文之武胡思乱想着。这时,他不经意间望到住的这间寓所窗外也有一株海棠树,那满枝丫都已经开满了粉色的小花,一团团、一簇簇,如粉色的云霞般绚烂。看到这,文之武的思绪又飘向了远方,想到了海棠和正在建造的属于他和海棠的青砖新房,心中涌起一股复杂的情感。 “小顺子,你进来一下。”文之武冲着门外喊道,声音中带着一丝急切。这时,小顺子从这座小楼的文之武住的对面房间里闻声而动,动作麻利地跑了过来,嘴里还急切地问到:“啥事,大掌柜的?” 文之武示意小顺子坐得离他近些,小顺子心领神会,转身小心翼翼地关紧了屋门,十分听话地蹲在了他的床头旁,一脸期待地看着文之武。 文之武压低声音问到:“张军师那边有什么消息吗?”小顺子眨巴眨巴了眼睛,脸上露出为难的神情,像是想说又不愿意说的样子。 文之武默默地看着这个一直跟着自己闯荡天下的小兄弟,眼中满是温和,缓缓地说道:“小顺子,说吧,大哥不怪你!” “大当家的,我们又死了三个弟兄!”小顺子有些悲伤又有些沮丧地说道,声音中充满了沉痛和无奈。 “又死了三个,咋死的?“文之武听到这个消息后,顿时脸色变得阴沉起来,眉头紧皱,眼神中也显露出紧张之色。 “晚上宿营被蛇咬死的。“小顺子的声音微微颤抖,带着一丝恐惧。 “咋咬死的,这个张军师怎么带的队伍,这么多年也没出这事死人。”文之武听了又有些生气,话语中带着责备和不满。 “大前天,张军师派来的一个弟兄经孙老双送来天津后讲的,我们怕你激动影响疗伤,所以就没敢告诉你。”小顺子低着头,不敢正视文之武的目光。 “你快告诉我怎么个咬死的?”文之武又有些着急了,声音也不自觉地提高了几分。 “来的弟兄讲,刚到担山屯的那个晚上,大伙都累得骨头都快散架了,就都横七竖八地躺下睡了。有几个住在柳红那晚上住的那间屋子里,突然,一个熟睡的叫二蛋的弟兄捂着裆部突然从炕上站了起来,紧接着又倒了下去,那动静一下子砸醒了旁边的几个弟兄。”讲到这小顺子停顿了下来。 “二蛋咋的啦”文之武关切的问道。 “就是他这一叫唤,大家都醒了,一看耳朵那呼吸急促,满脸痛苦,双手使劲捂着裆,就焦急地问咋的了。二蛋当时还清醒,就说自己刚才做了个梦,正得劲呢,结果突然感觉自己下身被什么东西咬了一口,顿时疼痛难忍。还没说完,二蛋就昏了过去。这时候大家一起赶紧把二蛋的裤子扒下来,一看,他的下身有一排蛇咬的牙印,已经肿胀得黑紫黑紫的,看上去触目惊心。到了半夜二蛋就咽气了。当时大家觉得可能是有野蛇进来咬了二蛋,也没在意,就赶紧连夜挖个坑把二蛋埋了。可是第二天晚上,又有两个弟兄被咬了,也是不治身亡。那屋子没人敢再住了。”说到这,小顺子抬头看了一眼文之武,眼中满是恐惧和不安,就停下了。 文之武瞪大了眼睛,吃惊地听着这个有些近乎传奇的故事,脸上满是难以置信的神情。他见小顺子突然不再往下说,心里着急,连忙催促着小顺子赶紧告诉他下面的事情。 小顺子却显得犹豫不决,眼神中透着恐惧和担忧,还是不敢说。文之武急得大声说道:“你尽管说,大哥不怪你。”小顺子怯生生地看了一眼文之武,仿佛在判断他话中的真假,犹豫了片刻后,这才继续说了下去。 “张军师和大伙就说啊,不是给您妹妹迁坟那天,有一堆蛇嘛,应该是咱们得罪了那些蛇精,毁了人家房子, 是因果报应。”小顺子的声音微微颤抖。 “哦,那怎么办呢?”文之武似乎被这说法吸引,眉头紧锁,神情愈发紧张。 “我小时候听大人说,这种事,得诚心诚意去拜佛祖,请什么神仙给破一下,兴许就好了。”小顺子一边回忆着小时候听到的传说,一边说道。 “那等我方便出去时,咱们去大悲禅院和天津娘娘庙都去拜拜,求佛祖和娘娘保佑。”文之武若有所思地说道,眼神中流露出一丝期待和迷茫。 说完之后,文之武陷入了深深的沉思。他的思绪飘回到那个令人毛骨悚然的晚上,记得,那个晚上,一共是一条大蛇,三条小蛇。死了三个兄弟,正好对上三个小蛇,按照佛家说的因果报应,这个事算是完了。 现在,他有些焦虑,那条大母蛇的报复对象是谁呢?该不会是自己吧!想到这,文之武下意识地往床的四周看了看,目光急切而警惕,不放过任何一个角落,然而没有发现什么异常。 文志武继续想着,自己妹妹文书数蛇的,那条大蛇如果是她,她应该会念及手足之情,不会伤害他这个哥哥的。可是,真正将妹妹陷于绝境之地的,除了二当家的大海和他的那几个淫棍兄弟,自己也是曾经将自己妹妹作为人质啊,自己也做了孽啊!这一幕幕回忆如同沉重的枷锁,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文之武不敢再想了,他感到内心极度恐惧,和一种深深的内疚,这种恐惧和内疚是以前从没有过的,即使是被官府追杀的最危急时刻,也未曾有过如此强烈的感受。 文之武感觉累极了,身心俱疲,想闭上眼睛休息一下,就在他刚刚要合上眼皮的时候,窗外的乌云突然开了,万道霞光如利剑般直射屋内。在这刺眼的光芒里,文之武好像看见了一条大花蛇吐着信子向他猛扑过来,瞬间,他只觉得全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毛骨悚然。 第61章 诱惑 当窗外的天空中,有一大朵乌黑厚重的乌云缓缓飞过来,严严实实地挡住了那刺眼的阳光,原本在太阳光中肆意飞舞、吐着信子的那条大花蛇瞬间没了踪迹。但此时,文之武的额头上却满是密密麻麻的汗珠,那一颗颗汗珠在微弱的光线中闪烁着,仿佛是他内心恐惧的具象化表现。 文之武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胸口,仍能感受到心脏剧烈跳动后的余波,他觉得还是心有余悸,那种恐惧仿佛深深地嵌入了骨髓。他觉得身心俱疲,实在是太累了,便缓缓地倚靠在床头,轻轻闭上眼睛,很快便进入了梦乡。 当他再次醒来的时候,他发现自己依旧保持着倚靠在床头的姿势,屋内安静得超乎寻常。恍惚中,他看见一个女人背对着自己静静地站在床边。迎着从玻璃窗投射进来的强烈光线,那光线犹如一把利剑劈开了屋内的昏暗,文之武眯缝着眼睛,偷偷地瞧着,心都提到了嗓子眼,他真怕床边的女人就是妹妹柳红找他索命来的。 文之武努力地睁大双眼,终于看清了,女人身子背对着他,正出神地望着窗外那株盛开得绚烂无比的海棠树。女人身着一件梅花图案的淡绿色旗袍,那旗袍的样式和妹妹衣冠冢中的那一件,竟然一模一样,分毫不差。 看着女人的背影,那熟悉的身材曲线,那精致的发髻造型,那婀娜的身姿,都像极了柳红。文之武此刻感觉到浑身的寒毛又都根根立了起来,每一根寒毛都仿佛在诉说着他内心的恐惧与不安。 女人这时缓缓地转过了身子,看见文之武已经苏醒,正惊恐地望着自己,便轻声说道:“文先生您这是受了惊吓吧?” 文之武一下子就听出来了是文静大夫的声音,紧张的情绪这才稍微平复了一些。文之武觉得不好意思,便低下了眼眉,目光转向自己受伤的左臂,试图掩饰自己的窘态。 文静大夫倒是心思细腻,一下子就看出了文之武的窘相,笑着开口问到:“文先生是被什么东西吓着了?” “让您见笑了。刚刚在那刺眼的光芒里,我清清楚楚地看见了一条大花蛇吐着信子,张牙舞爪地向我猛扑过来。那场景,现在回想起来都让我心惊胆战。”文之武躲闪着文静的眼神,匆匆扭头望向窗外的海棠,似乎想从那娇艳的花朵中寻得一丝慰藉。 “那您还挺迷信了呢?”文静大夫说着忍不住噗嗤笑了出来,那笑声清脆悦耳,却又带着几分调侃。 “我这文化不高,信佛,始终相信因果报应。人在做,天在看,做了坏事终究是要遭报应的。”文之武欠了欠身子,试图调整一个让自己感觉更舒服一些的姿势。 “我也是曾经信佛,曾经为了爱情,我曾经虔诚地去拜了佛祖,满心欢喜地许了愿,可最终愿望都落空了。”文静此时的神情显得有些落寞,眼神中流露出淡淡的忧伤。 “嗨,这个缘分啊,到了,自然就水到渠成,有情人终成眷属。佛祖会保佑您的!”文之武说着这些客气话,目光却不由地再次转头注视着窗外的海棠树。 窗外,盛开在绿叶之中的海棠花,颜色鲜艳夺目,红得如同烈火燃烧,又似天边绚丽的晚霞。每一朵花都绽放得那么热烈,那么奔放。 “文先生也喜欢海棠?”文静见文之武并不搭话,便巧妙地转移了话题。 “是啊,喜欢海棠。很喜欢。”文之武不假思索地回答道,语气中充满了坚定。 “哦,想必文先生也是性情中人,为什么您这么喜欢海棠呢?”文静似乎嗅到了什么,紧追着问道,眼神中充满了好奇。 “哦,就是自家院中有棵海棠树,从小看到大,看惯了,就有感情了。”文之武回想着海棠老院中那棵陪伴自己多年的海棠树,顺口讲着。 “我也喜欢海棠,文先生一定知道唐伯虎吧?” “唐伯虎点秋香,大才子,一树梨花压海棠。”文之武搜肠刮肚,好不容易才说出这么一句。 “哈哈哈,文先生有趣。把苏东坡穿越到唐伯虎面前了,哈哈哈,有趣。十八新娘八十郎,苍苍白发对红妆。鸳鸯被里成双夜,一树梨花压海棠。现在的达官贵人,八十娶十八,悲哀啊!”文静在笑声中似乎对封建遗老纳妾之行极为反感,言辞中带着深深的不满。 “让文大夫见笑了,我这大老粗没读什么书,哈哈哈。”文之武的脸瞬间臊得通红,而文静的这番话语,一下子又让他想起了自己的妹妹,不就是在十八岁的时候,被杨二爷那个老东西给纳为小妾了嘛。他此时,似乎对这文静这个女人有了一丝丝好感。 “实际上,唐伯虎真的有一首诗《题海棠美人图》——褪去东风满面妆,可怜蝶粉与蜂狂。自今意思无人说,一片春心付海棠。”说到这,文静的眼神变得更加忧伤,仿佛陷入了深深的回忆之中。 “是啊,一片春心交海棠!”文之武重复着文静最后的这句话,虽然他不太懂这首诗的深刻含义,但是,最后这句,不就是说自己把一颗心都交给了海棠了嘛! 文之武望着凝神注视着窗外海棠树的文静大夫,心中暗自思忖:他觉得眼前这个看似神秘莫测的女人,绝不简单,她的背后一定有着不为人知的故事。 想到这,文之武赶忙闭紧了嘴巴,不再多说一个字,因为他内心充满了恐惧,怕万一不小心说出去他和海棠的事情,会给海棠在水淀村带来灭顶之灾,甚至是杀身之祸。 文之武静静地望着窗外那盛开得如火如荼的海棠树,嘴里反复咀嚼着文静大夫刚刚说的“一片春心付海棠”这句话,思绪不由自主地飘向了远方,他想起了海棠那娇美的面容,还有那正在盖着的青砖新房。 文之武满心忧虑,不知道海棠现在究竟怎么样了?是否因为他们之间的关系而暴露了,正在遭受杨家大院的残酷刑罚,又或者是安然无恙,正忙碌于新房的建设和地里的庄稼呢。文之武就这样出神地望着窗外的海棠树,回忆着和海棠在一起的那些温馨而甜蜜的点点滴滴。 “文先生喜欢梅花吗?”文静看到文之武一直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并不回答自己关于海棠的话题,便又换了个新话题。 “梅花,哦,只是在画中看过,没见过真的。”文之武这回终于开口了,他觉得这个话题反正自己也不太懂,和自己的生活也没啥紧密的关系,而且也觉得再不吭声实在是太不懂礼数了,于是便回应了一句。 “您觉得我这身梅花图案的旗袍怎么样?”说着,文静大夫显得非常大方,轻盈地旋转了一下身体,如同翩翩起舞的蝴蝶,让文之武能够全方位欣赏淡绿色旗袍上那精美的梅花图案。 文之武看到了旗袍上怒放的梅花,栩栩如生,真的很美,他同时也被文静那迷人的身姿所吸引。文静的身材犹如魔鬼一般诱人,合身的旗袍把她优美的曲线完美地展现出来,没有一丝一毫的隐藏。 当文之武的眼睛沿着文静一头乌黑的秀发开始,一路向下打量着,直到那白皙的小腿时,自己的内心竟然激动了起来。 “妈的,真没出息,咋见了女人这样子呢?”文之武在心里暗暗地骂着自己,脸上臊的发热。 学医出身的文静大夫敏锐地看到了文之武眼神中那微妙的变化。她轻轻地走到了文之武的床前,眼神中带着一丝温柔,示意文之武坐在床边。文之武很听话照做了。 文静又往前挪了挪身子,她的腿不经意间触碰到了文之武的膝盖。文之武瞬间感觉就像触电一样,内心想要躲开,可身体却又不听话。文静柔嫩的手指已经搭在了文之武的额头,动作轻柔得如同春风拂面。 文之武已经闻到了一股淡淡的香味,那香味清幽迷人,是从文静大夫身上散发出来的。文之武内心的冲动感越来越强烈。 “文先生,你是受了惊吓,需要理疗,我给你治疗一下,你就会好的。”说着,文静那轻柔的声音仿佛一缕春风拂过文之武的耳畔,她那纤细的手指开始轻柔地给文之武按压着太阳穴。 随着文静的手指在文之武的太阳穴轻盈地画着圆周运动。文之武闭上眼睛享受着。文静身上散发出来的香味,亦如一块强力的磁铁,紧紧地吸引着他的鼻子,让他的鼻子不肯后退哪怕一丁点的距离。 只和海棠一个女人有过夫妻之实的文之武,此刻内心犹如翻江倒海一般,真的感觉要受不了了。但是,他的理智还在,他清楚地知道,他绝不能冒失冲动,他不知道文静大夫到底是什么人,她为什么要诱惑他。 文静依旧温柔地给文之武揉着,她那柔嫩的手指已经如丝般滑落到文之武的耳后翳风穴。文之武无法拒绝这种舒适感,他的内心在挣扎,一方面想尽情享受这种按摩治疗的舒适感;另一方面,他又心怀恐惧,怕入了什么圈套。 无奈的文之武只得继续紧紧闭上眼睛,试图在黑暗中让自己沉浸在这片刻的美好之中。 文静也敏锐地看出了文之武的矛盾心理,她的嘴角微微上扬,似乎很有成就感。她的身子又微微向前倾了一点,那柔嫩的手指已如灵动的小鱼般游向文之武的脑后风池穴位。 忽然间,文之武感觉自己的鼻尖有轻柔的绸布滑过的美妙感觉。但是,他害怕这是个温柔乡的圈套,他拼命抑制着自己那如洪水猛兽般的欲望,其实他的内心此刻真想放纵一回,但是他不断地提醒自己决不可以,决不能失去理智。 文静似乎很专注于这样的治疗过程。她每一下的用力按压 、拿捏,文之武都感觉像是过了电一般的舒服,那酥麻的感觉传遍全身,随之整个身体非常放松,让他的每一根神经都沉浸在这奇妙的体验中。 文之武闭着眼睛尽情享受着,但他的内心充满了恐惧和渴望的交织,但他又无法抗拒这种让人彻底放松的治疗。但他也很奇怪,文静这般到底要达到什么目的呢? “啊呀,我累了,文先生好些了吗?”文静突然收回了那双玉手,轻轻撩起了几根飘落眼前的黑黑地发丝。这时,文之武张开眼,注意到文静大夫刚才还是白皙的脸颊此刻也染上了些许微微的红晕,如同天边那一抹淡淡的晚霞。 “哦,好多了,真是感谢文静大夫。您把这次治疗费用也加在我的账上,一起结算。”文之武有点得便宜卖乖地说道,脸上露出一丝尴尬而又满足的笑容。 文静静静地看着文之武,那双眼依然如秋水般澄澈明亮,仿佛会说话一般深情地望着文之武,嘴角微微上扬,微笑着说:“文先生说这次治心理治疗该收多少啊?” 文之武望着眼前的文静,一时间竟不知如何作答,整个人像是被施了定身咒一般,呆呆地愣在那里。 文静大夫见状,噗哧一声乐了,那笑声清脆悦耳,如同银铃般动听,说到:“看把文先生吓的,这次免费。好了,我走了,文先生好好休息。” 说完,文静轻盈地起身走了。到门口的时候,她缓缓地转过身子,那动作优雅而迷人,又深情地望了文之武一眼,那眼神中似乎蕴含着千言万语,之后转身推门快步走了。 文之武闭上眼睛斜倚着,脑海中不断回味着刚才那令人心醉神迷的滋味,然而,他心里发出了疑问:“文静为什么诱惑自己?” 转眼又过了半个月,文静依然是按照规矩定时来给文之武换药,但是像上次那样令人心旌荡漾的心理治疗却再也没给过。 文静的一次暧昧挑逗,之后冰川世界的心理暗示做法,着实调动了文之武的胃口。 一天,文静文之武给换完药走后,文之武觉得心里没着没落的,那种的感觉让他实在忍不住了,就大声喊着:“小顺子,过来。” “哎,这就来了,大掌柜的。”小顺子一边高声答应着,一边慌里慌张地提着鞋跑了过来,那模样狼狈又滑稽。 “他娘的小顺子,咋的啦,这要是人家劫杀咱们,可咋跑呀,难道光着脚丫子在天津卫的马路上跑呀!”文之武看到小顺子已经是如此放松,不禁有些生气,大声训斥道,脸色也变得阴沉起来。 小顺子挤了挤眼,嘿嘿笑着说:“这又不是在淀北,谁知道咱是谁,怕甚。”那满不在乎的神情让文之武更加恼火。 “你小子这样子会吃大亏的。”文之武拧着小顺子的耳朵说道,手上的力气又加重了几分。 “啊呦呦,求您了大掌柜的,别拧了,疼呀!”小顺子疼得呲牙咧嘴,苦苦哀求着。 “疼总比你丢了命强!”文之武怒目圆睁,声音愈发严厉。 “哎,我改,我改。求您松手吧!”小顺子连连求饶,脸上露出痛苦的表情。 文之武松了手,缓缓说道:“做好准备,咱今儿个上街转转天津卫去,回来前,去大悲禅院和娘娘庙拜拜佛祖,给弟兄们许下平安的祈愿。” 小顺子一听转街,眼睛瞬间亮了起来,立马来了精神,动作麻利得像一阵风。屁时功夫和其它几个弟兄就准备停当,几个人穿戴整齐,带了墨镜和礼帽,那模样颇有几分威风,就出了寓所。 一路上,他们几经和路人打听,终于来到了法租界的梨栈大街。走进热闹非凡的劝业场,文之武和卖货的店员比划着海棠的身材,仔细挑选后买了一身海棠花图案的绸子,付了钱刚欲转身离开的时候,文之武却又突然站住了。 只见他一转身,再次让卖货的给扯了一块白绸梅花图案的布料。这身材尺寸只有他心里清楚,是比着文静的身材买的,小顺子和弟兄们都没看出来端倪,还以为又是给海棠嫂子买的呢。 实际上,文之武已经着了文静的道了。最起码,他的精神世界开始背叛海棠了。 出了劝业场,文之武他们一行人七拐八拐,就来到了南市。抬眼望去,那场景真是热闹非凡,满眼尽是茶楼、戏院、酒馆、饭庄、澡堂、妓院。在这些建筑之间,有一大片低洼的空地,明眼人一看就知道这是个低俗露天游乐场所。里面有在大洼里“撂地”的,那些人扯着嗓子,努力吸引着过往行人的注意;也有卖大力丸和假药的,把自己的货品吹嘘得神乎其神;还有卖“折罗”(饭馆剩菜剩饭)的小吃的,阵阵食物的香气弥漫在空气中。那些剃头打辫子的师傅们手中的工具上下翻飞,拉洋片的艺人绘声绘色地讲解着画片里的故事,摆茶摊的小贩们则正在大声吆喝着招呼客人。从事“金、批、彩、挂” 四大“撂档子”生意的,也就是“相面”(算卦)的、说书(唱戏)的、变戏法(魔术)的、打把式(卖武艺)的人则正在专注地忙活着,各自施展着自己的绝活儿。 看着眼前这乱哄哄、嘈杂喧闹的样子,文之武顿时没了胃口,眉头微微皱起。几个弟兄从未见过如此热闹的场面,更没有听过天津卫的相声,兴奋得像孩子一般,便不顾了文之武,争着挤进了一个说相声的人群,到了里围。文之武没有往里挤,独自一人站在外圈,远远地望着。就在说相声的刚刚抖了包袱,逗得人们哈哈大笑,鼓掌叫好时,他突然觉得自己被人从后面重重地拍了一下右肩头,同时,有人大喊一声:“文之武!” 第62章 冤家路窄 “啊!”,文之武全然没有警惕,下意识地回答了一声。这一声回应,仿佛打破了原本平静的氛围,将他瞬间置于危险的境地。 “哈哈哈,天赐我也!文之武,我看你今天往哪跑!”这张狂的笑声响彻四周,文之武听到此话,立即感到紧张万分,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儿。他嗖地就朝着左边的空地跳了出去,旋即一个转身站稳。 此刻,映入他眼帘的是一个戴着独眼罩、满脸麻子的光头混混正站在那仰天长笑。文之武仔细地打量了一下这个人,他觉得他怎么那么像杨大麻子呢,他不是被杨天贵的部队用炮弹炸死了吗? 正在文之武纳闷之余,那个混混已经摇晃着走了过来,他的身后跟着有十来个跟班儿的小混混。这场景,宛如一群恶狼正朝着猎物逼近。其中的六七个呲牙咧嘴,离了歪斜,手里不是玩弄着三节棍,就是拎了个茶壶,有的还玩着两个大铁球。他们那嚣张跋扈的姿态,仿佛在向世人宣告着他们的不可一世。而其余的三四个则紧紧将双臂抱在胸前,双腿微微叉开,站的笔直,目光冷峻,透露着杀气。 “文之武,你不认识老子了,老子是杨大麻子,那年你坏了老子的好事,还杀了我那么多的弟兄,哈哈哈,怎么样,没想到吧,你早认为我杨大麻子死了吧!”杨大麻子得意洋洋地说着,一步一步逼近了文之武。他的话语中充满了复仇的火焰和嚣张的气焰,每一个字都仿佛是一把利刃,刺痛着文之武的神经。 “这位兄弟,你认错了人吧!”文之武知道此时自己处于不利局势,他想拖延一下,若是能蒙过去则蒙过去,蒙不过自己胳膊有伤也不能打,只好带着弟兄走为上策。文之武内心快速地盘算着应对之策,他深知此刻不能硬拼,必须寻找最佳的脱身之计。 这时,看相声的人群发现这边要打架了,便纷纷围了过来,就像被磁石吸引的铁屑一般。文之武的几个保镖见状也赶紧挤了过来,护住了他。人群的嘈杂声,保镖的呼喊声,交织在一起,让现场的气氛愈发紧张。 “你就是扒了皮,我也认识你!那年在梁庄小学便宜了你小子,我却遭了杨天贵的炮轰,害得我瞎了只眼睛,死里逃生,流落天津卫。兄弟们,拿住了他,送到官府能拿大价钱。”杨大麻子说着朝着后面的小混混们挥了挥手。他的声音充满了愤怒与怨恨,仿佛要将过去所遭受的一切痛苦都加倍地施加在文之武身上。 刚才还显得悠闲自得的那六七个混混顿时呀呀地像疯狗一样冲了过来。他们的表情扭曲,眼中只有疯狂与贪婪。 看热闹的人群一见真的打了,都纷纷向后退去,留出了一块大空地。人们的惊呼声此起彼伏,现场一片混乱。 “嗖”,跑在第一个小混混一把将手中的装着开水的茶壶向着文之武的脸部砍来,茶壶像飞出的炮弹一样,沿着一条笔直的轨迹眼看着就到了文之武的眉头。这一刹那,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这时只见小顺子一个轻盈的横空揽月,便将茶壶稳稳地拿在手中。小顺子的身手敏捷,犹如一只矫健的雄鹰。可是就在小顺子刚刚落地尚未站好之时,刚才玩弄铁球的小混混又沿着上下两路将铁球飞出,一个朝着文之武的额头,另一个则朝着文之武的下身命根。这突如其来的攻击,让局势变得更加危急。 要说快还是小顺子,只见他双脚一使劲立即又腾空翻起,一个令人眼花缭乱的摆腿,就见两个铁球听话地飞了回去,一个砸在刚才仍茶壶的脸上,一个刚好打中抛铁球的裆部,俩人顿时阿呀呀的捂着伤处满地打滚了。小顺子的英勇表现,让在场的众人都为之惊叹,也暂时缓解了文之武所面临的危机。 小顺子轻盈地落在了文之武的前面,那身姿犹如一片轻盈的落叶,悄无声息却又稳稳当当。他微笑着,目光坚定而又从容,直视着杨大麻子。 “好功夫!”看热闹的人群爆发出阵阵喝彩和哄堂大笑声。这声音此起彼伏,仿佛要将这紧张的气氛冲淡几分。人群中,有人竖起大拇指,有人鼓掌叫好,脸上满是兴奋与激动。 杨大麻子见状气急败坏地骂着粪桶废物的脏话,那粗俗的话语从他嘴里不断蹦出,仿佛连空气都被他的愤怒所污染。他一边回头继续招呼着小混混继续往上冲,一边挥舞着手臂,那模样就像一只发狂的野兽。 那几个站没站相的小混混则面露怯色地在往后挪着,不敢上前。他们的双腿仿佛被铅块重重拖住,眼神中满是恐惧与犹豫。他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也不愿意做那出头鸟。 于是,文之武又把祈求的目光投向了那几个目光冷峻杀气腾腾的人。他的眼神中充满了期待,希望能从这些人的身上找到一丝转机。 “八嘎!”话音未落,其中的一个人已经和小顺子激烈地搏杀起来。这一声怒吼,犹如惊雷炸响,让在场的人心头一震。 “日本人!”围观的人群发出惊呼声,接着四散而去。人们惊慌失措,如同被惊扰的鸟群,瞬间向四面八方逃窜。原本热闹的场面,瞬间变得冷清而又混乱。 十几招过后,小顺子已经有点招架不住,他的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呼吸也变得急促起来。文之武的其他保镖见状一哄而上,都来帮助小顺子。 杨大麻子这边的另外两个日本人和刚才直往后跑的小混混一看,也咿呀的冲了上来。他们的动作杂乱无章,却又带着一股不顾一切的狠劲。 不一会儿功夫,文之武的人就有点顶不住了,那三个日本人看来是功夫不错的。他们的招式凌厉,每一招都带着强大的力量和精准的角度,让文之武一方渐渐陷入了困境。 文之武已经感觉到一种危险,他的心跳急速加快,额头上的青筋暴起。他觉得此刻再不带着兄弟们跑的话,将会是很麻烦的。 文之武挥舞了一下右臂,只见三枚闪亮的梭镖奔着那三个日本人嗖地飞了过去。那梭镖在阳光下闪烁着冷冽的光芒,如同一道闪电划过天空。 就在日本人躲闪飞镖之际,文之武大喊一声,兄弟们“撤”,便向着法租界地界上跑去。他的声音坚定而又果断,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 小顺子等弟兄一见,也跳出圈外,不再恋战,拔腿跟着。他们的脚步匆匆,心中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尽快脱离危险。 杨大麻子一看,大声叫喊着:“别让土匪跑了,快追呀!他的声音在空旷的街道上回荡,显得格外刺耳。” 于是,这一伙人也迅速地跟了上来,他们的脚步声在街道上回响,仿佛是死亡的追逐。 差不多跑到海河边上法国领事馆附近时,双方又胶着打斗在一起。 “嘟!嘟!”几声尖锐的哨响之后,从远处的法国工部局里跑出一队巡捕。那哨声刺破了原本激烈打斗的喧嚣,在空气中回荡着,带着一种令人紧张的压迫感,朝着双方打斗这边快速跑来。 文之武见状觉得完了,心中顿时充满了绝望和无助。他的脸色变得苍白,眼神中透露出深深的恐惧和无奈,仿佛已经预见到了即将到来的悲惨结局。 就在这时,不知从哪跳出来七八个蓝衣装束,头戴鸭舌帽的年轻人。他们的出现犹如神兵天降,给这混乱的局面带来了一丝意想不到的转机。只见他们个个武功了得,身姿矫健,动作敏捷如风。他们出手迅猛而又精准,瞬间就把杨大麻子连日本人他们都打翻在地。那场面,就如同秋风扫落叶一般,让人目不暇接。 就在文之武看的惊诧之时,一只手攥住了文之武的右腕。那只手强劲有力,不容他有丝毫反抗。带他一闪身钻进了路边的一处院子,接连翻了几堵矮墙,绕了几个胡同。他们的身影在狭窄的胡同和院落中穿梭,如同灵动的燕子。 进了一座小院的二层小楼里。一直进了屋,那人才松了文之武的腕子。文之武这时才看清救他的是一个模样非常英俊的男生,一身蓝色学生装显得英姿勃发,一顶鸭舌帽把脸遮掉了一半。但仔细瞅瞅,他又觉得面熟。这个人进屋迅速拉上了白色的窗帘,那窗帘在拉动的瞬间,阳光被瞬间隔绝在外,屋内的光线变得柔和而又神秘。 “文先生,你叫文之武!”戴鸭舌帽的人开了口。他的声音低沉而富有磁性,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 文之武一下子怔住了,这分明是文静大夫的声音,怎么回事。文之武的脑海中瞬间充满了无数的问号,他的心跳急速加快,思绪变得混乱不堪。 文之武这时又感到不安了,他下意识地退了一步,问道:“你到底是谁?” “是我,文静大夫!”说着青年学生摘掉了鸭舌帽,文之武定睛一看,果然是文静大夫。她的脸庞在昏黄的灯光下显得格外清晰,那熟悉的轮廓和眼神让文之武的心中稍稍安定了一些。 文静大夫送给了文之武一个妩媚的微笑走了,文之武却无法再从这座小楼出去,他被捕了。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文之武的心中充满了愤怒和无奈。 一个时辰后,文之武被带进小楼后院,顺着一间屋子的旋转楼梯下了地下室。那旋转楼梯仿佛是通往地狱的通道,每走一步,都让文之武的心情愈发沉重。 刚进地下室,文之武一下子惊呆了。他看到了随自己逛南市的六个弟兄中有五个在这,个个都被五花大绑的绑着。他们的身上布满了伤痕,衣服也被扯破,显得狼狈不堪。地下室里还有几个不认识的人,多大岁数的都有,有头发花白的老者,也有正值壮年的汉子。还有一个模样十分俊俏的像是年轻女学生的,约莫有十八九岁,她的脸上满是泪痕和恐惧,原本青春靓丽的面容此刻显得无比憔悴。 他们分别被用着各种刑罚,每一个人好像都死了过去,身上没一处是完整的。那惨状让人不忍直视,空气中弥漫着血腥和痛苦的味道,仿佛是人间地狱的景象。 “文司令,欢迎,我来给你介绍一下我们的刑具。”一个肥头大耳的矮壮汉走过来冲着文之武阴笑着说道。他那油腻的脸上,肥肉随着笑容不停地颤抖,眼神中透露出令人毛骨悚然的邪恶。“这是烙铁,就是烫衣服的,您看这都烧红了,弟兄们,给文先生演示一下。”他的声音低沉而沙哑,仿佛来自地狱的恶魔在低语。 话音刚落,一个大汉一把抓起已在炉子里烧的红红的烙铁,那烙铁在火光的映照下,闪烁着令人胆寒的红光。他毫不犹豫地对着小顺子旁边一个年轻人的胸口就烫了上去,随着一声凄厉的杀猪般的惨叫,那声音划破了地下室沉闷的空气,刺痛着在场每一个人的耳膜。一股青烟飘起,瞬间弥漫开来,年轻人头一歪就不动了。 文之武不想再看了,他闭上了眼睛,心中充满了无尽的悲愤和厌恶。他觉得这些人比他这个土匪还残忍,土匪尚有一丝底线,而这些人简直是丧心病狂。他知道自己死期到了,这时他又惦记起海棠。那是他心中的柔软角落,是他在这残酷世界中的一丝温暖牵挂。 文之武闭起了眼睛,他好后悔干嘛带着兄弟们非要出去转街。那一时的冲动和疏忽,如今却将他们带入了这万劫不复的深渊。 “大当家的,救救我们吧!我们不想死!”文之武听到了小顺子几个弟兄在可怜巴巴地哀求着他,那声音充满了绝望和恐惧,如同一把把利剑刺痛着他的内心。 他张开眼睛,看到了他们渴求生命的眼神,那眼神中充满了对生的渴望,对他这个大当家的最后的期望。从中,文之武读出了他们五个此刻多么希望他这个大当家的能够像在淀北的文之武一样,救他们于水深火热之中。然而,此刻的他却感到无比的无力和绝望。 文之武不敢再看五个弟兄眼巴巴地眼神,他躲闪着,他极力躲闪着,就像小偷在街上碰到了巡警一般。他的内心充满了愧疚和自责,觉得自己辜负了兄弟们的信任。他感觉这时自己还不如一个乞丐,乞丐尚有自由,而他却连兄弟们的命都保不住。 文之武又被带回了小院的楼房里。在屋里,他惊愕地看到了看到了坐在椅子上的文静大夫。她的身影在昏暗的灯光下显得有些模糊,却又带着一种莫名的压迫感。 “文司令,我想和您谈谈,如何?”文静的声音里充满了诱惑的味道,那声音轻柔而妩媚,却又暗藏着玄机。 “文静大夫,你到底是什么人?”文之武显得很紧张,他的声音颤抖着,额头上冒出了细密的汗珠。 “我嘛,是杨天贵的前妻,你听了一定吓坏了吧。”她的脸上露出一丝得意的笑容,仿佛在欣赏文之武的惊恐。 “看来是杨二爷安排的圈套,呵呵,既然今日我落到你们手里,要杀要刮由你们便。”文之武强装镇定,试图保持最后的尊严。 “没看出来文司令如此汉子,佩服佩服。那好吧!杨家至少三条人命要算在你的头上,所以今天要送你三颗子弹。”她的语气冰冷而决绝,仿佛已经宣判了文之武的死刑。 文之武知道,落到杨二爷手中,那是必死无疑。于是,他闭上了眼睛,等待着枪响。他的心跳急速加快,仿佛能听到死亡的脚步声越来越近。 “哈哈哈,文司令果真英雄,佩服佩服。”文之武再一次睁开眼,他看到了文静在玩弄手中的一把小手枪。那把手枪在她纤细的手指间转动,闪烁着寒光。 “文司令,您也许不知道这把勃朗宁手枪是杨天贵送我的,我作为他的前妻,杨家大院的前儿媳妇,为了家族报仇,完全可以现在枪毙你,”说着文静用枪指着文之武的脑袋做出了一个射击的动作,那动作充满了威胁和挑衅。 接着,她又说道,“但是,国事大于家事,我今天想和文司令谈一件更大的事情,所以,这杨家大院的恩怨情仇姑且暂放一边,你看如何?”她的眼神中透露出一丝复杂的情绪,让人难以捉摸。 第63章 美梦一号雪茄 “我一个土匪有何国事可谈。”文之武无所谓地说道。他的语气中带着几分自嘲和无奈,那满不在乎的神态仿佛是在刻意掩饰内心的不安和困惑。 “有,当然有,来,先给文先生来支雪茄,等您抽完后咱们再聊。”文静的声音轻柔却透着不容置疑的坚决。押解的男青年递过来一支点燃的雪茄,那雪茄的烟头在昏暗的房间里闪烁着微弱的红光。文之武举起带着手铐的双手接过,他的动作略显笨拙,手铐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 狠狠地吸了一口。文之武被雪茄浓烈的味道呛的剧烈咳嗽起来,他的身体剧烈颤抖,喉咙仿佛被火灼烧一般难受。然而,文之武根本不等自己喘过气来,又拼命地吸了一口、两口、三口……他的脸庞涨得通红,眼睛里布满了血丝,那急切的模样仿佛这雪茄是他唯一的救命稻草。 文之武急迫地想知道文静究竟要和他谈什么事。可是,一根烟后,文静不急于和他谈什么国家大事。“文先生要是想和我谈国家大事,不妨再吸支烟冷静冷静。”文静显得很悠然。她的表情淡定从容,仿佛一切都在她的掌控之中。 押解的男青年又递过来一支点燃的雪茄,这一次,文之武抽的很慢,很慢。他深深地吸一口,然后缓缓吐出烟圈,烟雾缭绕中,他的眼神变得深邃而迷茫。他在极力转动自己的大脑思考着文静要和他谈什么国家大事。那思绪如同乱麻,越想理清却越纠缠不清。 可是,第二根烟后,文静还是不急于和他谈什么国家大事。“文先生要是想救你那五个弟兄,不妨再抽一棵,想想有什么好东西告诉我们,来换你五个兄弟的性命。”这一次,文静的话语里已经带着显着的杀意。她的声音冰冷刺骨,仿佛能将周围的空气都冻结。 文之武的脑袋已经晕晕乎乎,可是他听清了要救五个兄弟,还要抽一根烟才有机会。文之武接过了男青年递过来的第三支雪茄。他的手指微微颤抖,那雪茄在他手中仿佛有千斤重。 当文之武吐出最后一口烟雾时,他往后一仰,摔倒在了地上。那一瞬间,时间仿佛静止,周围的一切都变得模糊不清。文之武没有感到一丝的疼痛,他感觉他飘了起来,像神仙一样,那感觉美妙极了。他仿佛置身于一片虚幻的云雾之中,身体轻盈得没有一丝重量。 他看到了刚才的五个弟兄正在向他走来,他们的身影在朦胧的光影中若隐若现。他们有说有笑的,充满了活力,那笑声清脆爽朗,仿佛从未经历过苦难和折磨。他想张口和他们说话,但他们不理自己,只顾几个人聊着。那热闹的场景与他的孤独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文之武见他们不理自己,便又扭过了头,他看见了海棠。海棠的面容如桃花般娇艳,眼神中充满了温柔和爱意。他想伸出双臂拥抱海棠,可是每次抱住了海棠又溜了出去,他就又伸手抱,可是他总是抱不住。那一次次的失落让他的心如同被撕裂一般疼痛,他害怕了,大哭大喊了起来……那哭声充满了绝望和无助,在空旷的空间中回荡,久久不散。 “文司令,这雪茄不错吧?”正在做着梦的文之武,被文静一声带有嘲笑而又得意的声音从幻想中给拉回了现实。那声音尖锐而刺耳,如同尖锐的冰凌直直地刺入文之武的脑海,瞬间将他从美好的梦境中生生拽了出来。 “你这是什么烟?”文之武觉得这雪茄很神奇。他的眼神中充满了疑惑和惊讶,仿佛刚刚经历了一场不可思议的奇遇。 “这是我们研究的美梦一号雪茄,你抽了三棵,我想让你说什么,你就会说什么。”文静很是得意,她的嘴角上扬,勾勒出一抹狡黠的笑容。拿着一支雪茄在文之武眼前晃动着,那雪茄如同一个神秘的诱饵,散发着诱人而又危险的气息。 “卑鄙,早知道我不抽了,”文之武很愤怒。他的脸庞涨得通红,额头上青筋暴起,愤怒的火焰在他的眼中燃烧。 “不,文司令,不抽怎么能做美梦呢?我本来不想用这个珍贵的美梦一号,实际上,你这个人,经不住诱惑,已经被我征服了,那样,或许比现在你更听话,没成想你们又在南市搞了这么一出,”文静再次晃了晃她手中的雪茄。她的动作轻佻而肆意,仿佛在戏弄一只被困在笼中的猛兽。 三天后,文之武已经离不开美梦一号雪茄烟了,最终屈服了。那三天里,他仿佛陷入了一个无法挣脱的旋涡,被那奇异的雪茄所带来的虚幻快感紧紧束缚。每日,文之武是可怜兮兮想着脑子里哪些信息能换得一根美梦一号雪茄,一根加了新型毒品的雪茄。那毒品如同恶魔的爪子,一点点侵蚀着他的意志和尊严。 随后的几天,一根美梦一号雪茄,让他出卖了和他谈判的梁庄小学校长梁锦程是地下党负责人,再一根雪茄,将牵线谈判的表哥孙向红也供了出来,又一根雪茄,将他偷盗杨家大院面粉也供了出来……但幸运的是,他一直没说他和海棠事情,那是他这辈子最终的退路。 海棠已经搬进了新盖好的青砖瓦房。那瓦房在阳光的照耀下,散发着崭新的气息。她的心里开始盘算着去天津找文之武。可是听说天津卫好大时,她又犯怵,到哪里找文之武呢。 海棠每时每刻都在期盼文之武派人捎信来,让她去天津卫看望他,伺候他。那期盼如同燃烧的火苗,在她的心中日夜不熄。地里的玉米已经长到了半人高, 海棠无法逃脱。那绿油油的玉米杆在微风中轻轻摇曳,仿佛在诉说着她的无奈。她一个人也没法照顾过来二十亩地的大田,花了钱雇了短工来打理。自己只是忙活开春的时候特意改造的一块有六十个菜畦的菜地,那块地临着一个大水塘。 海棠将院后的猪圈鸡圈里的积攒的粪土雇人挑了过去,站在地头,看着雇工往菜畦里铺着大粪,海棠盘算着,这六十个菜畦的菜足够文之武和他的弟兄们吃的了。她的眼神中充满了期待和憧憬,仿佛已经看到了文之武和他的弟兄们品尝着新鲜蔬菜时满足的笑容。 可是,自从文之武去了天津就再没消息。海棠每天从早到晚都在想念着文之武,不知他是死是活,有时候想的厉害了,都忘了自己手里的伙计,好几次锅里的饭都烧糊了。那焦糊的味道弥漫在屋子里,却也无法掩盖她心中的焦虑和担忧。 海棠菜田里应季的菜长势不错,收的很多,每一次海棠割了都是装好了麻袋,等着文之武他们的到来。那一袋袋新鲜的蔬菜,承载着她满满的思念和牵挂。可是日子一天天过去了,每次海棠都是等的菜烂了,没办法,匆匆挑些好的拿到街上卖了或者送给左邻右舍。 很快天儿就热了。一天半夜,还没有入睡的海棠穿着一件薄薄的绸褂子正坐在灯下望着文之武送给自己的那个玉镯子。那玉镯子在灯光的映照下,闪烁着温润的光芒,仿佛是文之武温暖的怀抱。忽然,她听见院里忽地有人跳墙进来,她居然一点没感觉害怕,倒是兴奋起来,起身走到床前望着,但她很失望,那身影不是文之武。 进屋的是张军师。一见到张军师,海棠不由自主地急迫问到:“张军师,司令有消息了吗?” “司令在天津逛南市时遇到了杨大麻子,惹麻烦了,”张军师面色凝重,缓缓说道, “啊?”海棠听到这个信息后,整个人有些僵住了。 看到海棠的样子,张军师的声音愈发低沉介绍说:“双方发生打斗后,那场面可谓是惊心动魄,双方剑拔弩张,互不相让。拳来脚往,一片混乱。而在这激烈的争斗之中,司令他们不知不觉就闯入了法租界。随后,便如同人间蒸发一般,消失得无影无踪。” “你们知道司令躲在哪里了吗?”海棠很急切。 “哎,还不知道。跟着他的六个弟兄,只有一个活着跑了回来,其它的都被身份不明的人弄走了,不知生死。”张军师眉头紧锁,忧心忡忡, “那你们派人去找了吗?”海棠瞪大了眼睛急迫地问道。 “那唯一逃回来的弟兄也是遍体鳞伤,惊魂未定。他描述当时的情景时,仍心有余悸。其余的弟兄们,就这么被那些不知来历、不知目的的神秘人给带走了,给带到哪里不知道,至今生死未卜,下落不明。” 张军师一边说着,一边不停地来回踱步,脸上满是焦虑和担忧的神色。 海棠一听张军师如此一说,一下子眼泪哗哗地流了下来。她的双肩剧烈地颤抖着,喉咙里发出压抑的呜咽声,整个人仿佛被抽去了灵魂一般,陷入了无尽的悲痛之中。 张军师看着海棠安慰道:“目前还无法确认是死是活,也许说不定哪天司令就回来了,他命大的很。”张军师的声音温和而充满关切,试图给予海棠一丝希望和慰藉。 海棠依然哗哗地流着眼泪,她此刻的内心乱的很。她不知道该怎么办,未来的路仿佛被一层厚重的迷雾所笼罩,让她感到无比的迷茫和无助。 海棠现在最担心的是,自文之武给柳红迁坟时起到现在,海棠一直没来月经,海棠不知道这次是不是真的怀了孕。昨天做梦自己竟然梦到又生了一个俊俏的女儿。那梦中女儿可爱的模样还清晰地印在她的脑海里,可如今,好不容易盼来一个文之武的人,可是一听人丢了,海棠懵了。她的大脑一片空白,整个世界仿佛在瞬间崩塌。 海棠望着眼前的张军师,她多么希望这个人是文之武啊!她的眼神中充满了渴望和祈求,仿佛只要能让文之武出现在她面前,她愿意付出一切代价。 张军师看出了海棠的心思,安慰说到:“海棠,你别太难过了,真的,我们这些炮火里跑来跑去的人,说不准那天又站在你面前,好好的一个人。我在部队的时候,这种事经常发生。每次战斗结束后,尤其是打了败仗时候,突然发现一个兄弟没了,这个找啊,连个影都摸不着,有时就在给他家里写完报丧的信的时候,这人就站在门口哩。”张军师的话语中充满了感慨和回忆,试图用自己的经历来安抚海棠那颗破碎的心。 海棠听了,眼泪巴巴的问着张军师:“真的吗?”她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充满了对希望的渴求。 “真的,绝对真的!”张军师坚定地回答道,眼神中透露出不容置疑的肯定。 “那你说,司令是不是也会这样!”海棠紧紧地盯着张军师,仿佛他的回答就是自己最后的救命稻草。 “一定会的!”张军师重重地点了点头,语气坚决而有力。 张军师显得很成熟,也很稳重,他继续安慰着讲到:“海棠,你看我的经历。那时我原是晋军的一个激进的爱国军人,怀着一腔热血,满心抱负,想要为国家和民族效力。”张军师的眼神中透露出对往昔的追忆和感慨。 “后来受到上司陷害,就杀了那个人,连夜逃了出来。那夜,月黑风高,伸手不见五指。我怀揣着满心的愤怒和恐惧,拼命逃离那如同魔窟一般的营地。后边很多的追兵,那子弹就在身边乱飞,嗖嗖作响,仿佛死亡的呼啸。我拼命地跑着,心脏急速跳动,仿佛要从嗓子眼蹦出来。不成想慌忙中跑到了一条绝路,高高的土崖下面就是一条波涛汹涌的大河了,那河水奔腾咆哮,犹如猛兽一般。没路可逃了,后面的追兵越来越近,脚步声、呼喊声震耳欲聋,咋办,没办法一下子就跳了下去。”张军师说到此处,声音微微颤抖,仿佛又回到了那惊心动魄的时刻。 稍微顿了一下,张军师继续讲道:“等自己醒来时,发现自己躺在河岸边的一处浅滩上。浑身酸痛,骨头仿佛散了架。等爬起身来一看,前面不远处就是一处水流湍急的瀑布群。那瀑布如银河倒挂,水花四溅,轰鸣声震耳欲聋。自己庆幸自己命大,真是老天保佑,捡回了这条性命。海棠,你知道,逃兵像我这样的回家一定会被抓住杀头的,没办法只得一瘸一拐地亡命天涯。一路上风餐露宿,饥寒交迫,不知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罪。一天,自己也不知道到了哪,饿倒在路边,意识模糊,就快要撑不住的时候,结果被路过的文先生救了,从此就跟了司令。你说,我这么多兵追都没死,你说文先生他一定比我命好,他人好啊!” 张军师的语气充满了感慨和对文之武的感激。 “张军师,那怎么杨大麻子又活了呢?不是说给炸死了啊。”海棠听着张军师讲着自己虎口逃生的传奇故事,竟被吸引的不再哭了,她有点恐惧地又问起了杨大麻子。 “听逃回来的弟兄讲,杨大麻子和司令叫阵的时候,说自己只是被杨天贵的炮弹炸瞎了只眼,现在南市做混混,好像那天有日本人给他助阵,可能是当了汉奸。”张军师的表情变得严肃而愤怒。 “张军师。啥叫汉奸?”海棠不解的问道,眼神中充满了疑惑和好奇。 “哦,汉奸就是投靠外国侵略者,充当其走狗,出卖国家和民族的利益的败类,他们一般都会横行乡里,欺压同胞。”张军师说着眼睛里冒出了一种仇恨的火花,那怒火仿佛能将一切邪恶焚烧殆尽。 “就像给日本人办事的杨五爷吗??”海棠似懂非懂地问道。 “嗯,对,杨五爷算汉奸。”张军师肯定地回答道。 “那司令应该没事,你看你这么多人打枪追你都逃了,他只是不知道藏哪了,对不?”海棠的心里经张军师这么一解释,倒是踏实了许多。她的眼神中重新燃起了希望的光芒。 张军师乐了。那笑容中带着一丝欣慰和对海棠的鼓励。 海棠也乐了。她的脸上绽放出如春花般灿烂的笑容。 就在这时,海棠忽然感觉有点头昏,接着开始恶心起来,想呕吐。海棠扶着炕,干呕了几下,可是什么东西也没有。她的脸色变得苍白,额头上冒出了细密的汗珠。 海棠有点不安了,已经生过狗子的她觉得这次一定是怀了文之武的孩子。她更渴望文之武此刻就出现在自己的面前。 “张军师,我不瞒您了,您都看到了,我可能是怀了他的孩子,您可一定帮我找到之武哥呀!要不我一个寡妇可肚子大了在这村里咋活呀!”海棠忍住呕吐抬头眼巴巴地望着张军师,那眼神中充满了无助和哀求,让人看了心生怜悯。 第64章 文静的好意 孙向红和张军师俩人悄悄地摸出了水淀村,上了大堤,一路朝着梁庄奔去。 到达梁庄的时候,天还没亮,孙向红这次没带张军师去敲梁家的门,而是俩人在学校旁边的一个小树林里藏了起来。 “张军师哪的人啊?叫什么名字呀?”藏好后,孙向红和张军师攀谈起来。 “沧州南皮人,叫张汉臣。”张军师实在地答道。 “你为甚要加入土匪呀?” 张军师一五一十地把自己在晋军的激进表现和远大的革命理想,还有带兵准备投奔红军被发现,亡命天涯的事真实地讲给了孙向红。孙向红听着,不住地打量眼前的这位汉子,心里有一种敬佩。 “汉臣,好名字,就是要做民族的忠臣!”孙向红听罢禁不住夸赞起张军师。 俩人聊得特别投机,时间真快,转眼天就亮了。透过密密的林子,远远地可以看见背着书包上学的孩子的身影了。孙向红冲着张军师说到:梁校长应该到办公室了,你先在这等着,我去去就回。孙向红整理了一下衣服,绕着离开小树林,进了学校。 梁锦程正在办公室给几个老师开会,见是孙向红这么早进来,猜想又有急事,便散了会。 孙向红说明情况后,梁锦程和隔壁办公室的海英打了声招呼就离开了学校,和孙向红绕了几个大弯,隐蔽地钻进小树林里,见到了等候着的张军师。 梁锦程紧紧地握着张军师的双手,显得很激动。他感觉淀北的武装斗争将是一片光明。三个人接着商议了队伍如何收编的一些细节工作,最后决定由张军师回去,于七天后的晚上十二点在这个小树林见面,完成收编仪式,同时,收编后的这支武装和原来的“淀北农民自卫队”更名为“淀北地区游击小队”,邵德玉任游击队长,张军师任副队长,这支队伍统一归属淀北地区地下党指挥和领导。 张军师走了。梁锦程和孙向红站在原地,注视着张军师的影子消失在小树林外密密地草丛中。俩人转身对笑着,在他们的内心,充满了成功的喜悦。 “谢谢你,孙向红同志,辛苦了!”梁锦程说道。 “梁校长,说句实在的,我都想拿起枪来和反动派面对面的斗争。”一向严肃的孙向红也兴奋地说着。 两双教书的大手又一次紧紧地握在一起,梁锦程和孙向红彼此注视着。 出了林子,孙向红又急着往水淀赶,看到孙向红疲倦的面容,梁锦程回家叫了自家的车夫,套了车送孙向红回水淀。送走了孙向红后,梁锦程又回到学校,和海英及邵德玉同志交代完收编工作后,便带着兴奋的心情急急忙忙地赶往城里,他要到县府办点事。 梁锦程到了城里,很快就在县府办完了事情,天色已经有些晚了。他打算今晚要赶回梁庄,刚出县府大门,他意外地碰到了一个熟人。 “锦程!”穿着绣有梅花图案白色绸缎旗袍的文静站在了梁锦程的面前,她含情脉脉地望着梁锦程。 “你是?”梁锦程扶了扶眼镜,望着眼前这个成熟漂亮的女人。他没有认出来文静。 “我是文静,你不记得啦?”文静显得很是失望,她一双明亮的大眼睛依然充满深情地望着梁锦程。 “哦,是文静啊!真认不出来啦!”梁锦程也笑了起来,他此刻被文静盯着看的有点不好意思了。 “锦程,到我家认识认识门,以后再进城回来坐坐。”文静说道道。 “不了,不了,我还得往梁庄赶呢,你看这天不早了。”梁锦程没有多想的回答道。 “锦程,我追了你这么多年,你去家里坐会儿都不肯吗?”文静有些伤心了,眼泪吧嗒吧嗒落了下来。 “你不是和杨天贵结婚,也从了军吗?”梁锦程显得有些尴尬。 文静不语了,只是低头落泪。突然,文静一下朝着梁锦程这边晕倒了,梁锦程眼疾手快一下子拦腰接住了文静。 文静在梁锦程的怀里紧闭着双眼,过了好久,才慢慢睁开双眼,见到自己被梁锦程在街上扶着,显得很害羞,挣扎着要起身,可是试了几次都没起来。见此情景,梁锦程无奈地说到:文静,我送你回家吧! 梁锦程扶着晃晃悠悠的文静,七拐八拐进了一个小胡同,开门进了一个独门独院的房子。进了屋里,梁锦程发现这间屋子布置的就跟新房一样,地上摆了一个红木餐桌,上面已经摆好了一桌饭菜,还有两只高脚杯和一瓶上好的法国红酒。 梁锦程把文静扶到床边,想让她坐在靠在床上休息一下,不成想文静不知咋地忽然有了力气,一把抓住梁锦程的手臂,就是不撒手。梁锦程被这文静弄懵了,使劲地推开了文静,起身就向门口走去,他显得很生气。 文静也一骨碌爬了起来,冲到门口,倚住门,不让梁锦程走。梁锦程看着吧嗒吧嗒掉着眼泪的文静说到:文静,我知道你上学那时喜欢我,可是我和海英是有婚约在身的,况且,这么多年过去了,我们都成了家,你这样不好的! “我已经离婚了!锦程,我实在没出路了,我心甘情愿作你的填房,不要什么名份,我和海英一起给你生儿育女,过着日出而耕日落而归的日子,好不好?” 文静深情地望着梁锦程。梁锦程能感觉出来,她是真心的。可是,梁锦程知道自己不能这样做,他想立即起身走人。 “锦城,你别走,我有重要的话想对你说,极其重要的话。”文静流着泪说道。 刚走了一步的梁锦程听到文静的话,怔了一下,还是没回头往前走,就在要拉开屋门的一刻,不知咋地文静像燕子一样飘落在他的前面,倚住了屋门。 望着眼前的文静,梁锦程愤怒了:文静,你要自重! 文静没有理会梁锦程,她低头看着绣有梅花的白色旗袍说到:我又有啥法子啊!锦程!我是真心爱你!真心的。我爱你!也许,你今天从这个门出去,我们今生今世都不会再见到了。 “不见到的好!有你这样求爱的吗?”梁锦程看着文静的眼睛说道,“文静,我知道,你很爱我,可是父母定下的媒约,我能抗命吗?” “听人家说你是地下党,讲婚姻自由!既然你知道我爱你,为了你的安危,我已经全然不顾,可你为什么不能做到这一点呢。”文静有些愤怒了。她甚至有些跳了起来。 梁锦程被文静问的一下子紧张了起来,他觉得他不应这么快走,他要弄清楚文静说的关于地下党的一些话。 梁锦程和文静坐到了饭桌旁。梁锦程伸手取了红酒,盖子已经打开了,他拔出了木塞,给俩人各倒了点。文静举着酒杯,没等梁锦程说话,就一饮而尽。喝完,望着空酒杯说到:但愿这不是我们的最后一次晚宴。 “文静,这话咋说的?日子还长哩!”梁锦程不解地问道。 “你告诉我,你是地下党吗?人家说你是地下党淀北的大头!”文静生气地问道。 梁锦程愣住了,他不明白,文静怎么会知道这些,他立即又开始怀疑是谁走漏这么重要的信息,他甚至又联想到上次和文之武约定小学校商议收编事情信息走漏风声的事情。那事自己一直有怀疑,可是由于工作忙一直没来得及细细调查。 梁锦程此刻有些后悔,甚至自责起来。他想回去之后第一件事情要把这两件事情的信息走漏之事调查清楚。于是有些惊愕地问到:这是谁在陷害我?我一个教书匠咋会地下党?你看,我连枪都不会拿。 文静看着梁锦程,显得有些生气,那模样就像是你怎么连我都不信。 文静没有理他,拿起酒杯,自己又到了酒,说到:锦城,今生你我作不成夫妻,我们就喝杯告别酒吧!说完,文静自己一仰脖咕咚灌了下去。 梁锦程举着酒杯,更觉得事情复杂了。文静这时起了身,走到床边,从枕头底下拿出一把手枪,又走回桌边坐下,冲着梁锦程问到:你带枪了,你在和我说谎。 疏于防范的梁锦程这时才发现自己身上的枪早就没了。他脸红了,急忙解释到:这是家父怕我外出办事碰到土匪,给买的防身用的。 文静并不理会,把枪还给了梁锦程,轻轻地说道:“锦程,我知道你是有信仰的人,是干大事的,我想帮你,可是我一个小女子又有何办法帮助你,我今天多么希望和你一起过上普通人的日子,平平安安地过一生。我不要名,只图天天守在你的身边,为你生儿育女,缝衣做饭,厮守终生。锦城,我们不参加什么政治党派好不好,你是个教书人,你太书生意气,你不具备搞政治的狡猾的头脑。 “文静,这是怎么说的,我搞什么政治,我对那个什么党派根本没兴趣,只想教好书!文静,你是从哪听说我是什么地下党淀北大头目的?”梁锦程极力稳住自己的情绪说道。 文静看着梁锦程,摇摇头说道:“我在天津被一帮身份不明的人困在一所小楼里,可是那楼太老了,晚上木楼板有道缝露出灯光,我顺着木缝往下去,看到了他们捉住的那个淀北匪首文之武和一个特务头子说话呢,我听见文之武说你是和他谈判收编的地下党代表,是淀北地下党区负责人。” 听到文静这么一说,梁锦程的后背一下子冒出了冷汗,心里一惊,这文之武没死,张军师那边的收编工作会不会出什么差头,想到这,问到:那你怎么逃出来的?” 第65章 梁锦程失踪 听到梁锦程的问题,文静说道:“我被放出的那天,一个男的对我说,‘算你命大,是杨天贵托高官求的情’。我出来以后,不敢在天津待了,就跑到这,在县府里谋了个差,前天偶听你今天要来这边办事,我就提前做好了饭菜,等着你!你看,这饭菜都是你爱吃的。” 梁锦程看了一眼满桌的饭菜,的确是自己上学时平时最喜爱的。他抬头望着文静,平静地说:“谢谢你,文静,我得回梁庄了,海英怀了身孕,不方便,学校事情也多,天不早了,快关城门了,我必须走了。” “锦程,你就不能陪我一下吗?”文静苦苦哀求道。 “不行,你一个单身女子,我不能玷污了你的名声!” “我不在乎,我只在乎你,我希望你平安无事!” “文静,谢谢你对我感情,我也真诚地祝福你在将来有一个幸福美满的家庭!告辞了!”梁锦程说罢,举起手中的酒杯一饮而尽,起身走向了门口。 文静也起了身,从后面一把拽住了梁锦程的手臂,抽泣了起来,她还在哀求:今晚你就住我这里吧!我去别处睡,行吗?锦程!” 梁锦程转过身来,扶住了文静,充满关心地说道:你一定会有幸福生活的! 文静的眼泪一滴一滴地淌着,她的目光忽然变得有些呆滞,像是自言自语到:“完了,一切都完了,永远不可能了! 梁锦程三步并作两步,一路小跑着赶到了城门口,守门的保安团的人已经开始要关门了,梁锦程出示了证件,守门的士兵看了一眼,没有检查就放他出了城。 梁锦程心里有些着急,他想赶紧赶回去,着急身边的同志研究一下张军师那边的收编工作。他想文之武既然已经屈服于特务,那他很有可能马上就带着特务回到队伍上,那时,这收编工作就真的泡汤了。 梁锦程顾不得那么多了,他决定今晚赶回梁庄,立即带领农民自卫队的同志赶往张军师留下的驻地地址,去接应张军师的工作。梁锦程的确猜对了,此刻的文之武他们正要回担山屯。 文之武已经答应特务去收编他的残部。此刻的他的己神气十足地穿着一身笔挺的西服,脚下蹬着可以照出人影的皮鞋。可是他无法放弃的,是每天特务赏他的一棵美梦一号雪茄烟。 没有那棵雪茄,不知咋地,困意一下子就会上来,哈欠连天,鼻涕眼泪也跟着下来,这时,他感觉浑身无比的难受,五脏六腑就像有万只小虫子在咬着,这种痛苦让他不停地在床上翻滚着。 小顺子等五个弟兄也一人一身西装,虽说料子没有文之武的好,但比原先穿的那身半年没的洗晒的粗布衣衫洋气多了,小顺子瞪着脚下瓦亮的新皮鞋,冲着文之武说到:大当家的,还是归降官府好,好吃好穿,还给我们哥几个找了好看的妞消遣,这步棋算是走对了! 心里惦记着收编之事的梁锦程一路疾走已经看到了夜色下的梁庄小学校,他脚底走的更快了。突然,他一下子被什么东西绊倒了,就在他刚要起身的功夫,扑上来了五六个年轻人,把他压了个结结实实。 梁锦程连声都没来的及出,就被堵住了嘴巴,蒙住了眼,捆了个结结实实。一个人一下子抗起了梁锦程,在其他几个人的护卫下,一转身就钻进了半人高的玉米地,一路小跑,越过了几道沟坎之后,被塞进了停在往城里的大道边的一辆汽车的后备箱里。 当梁锦程被人搭着扔进了一间屋子里时候,他脸上的黑布被拿掉了,刺眼的灯光照得他睁不开眼,好久,才适应了,睁眼一看,四周站了几个蓝衣学生装扮,带着鸭舌帽的年轻人。 “哦,尊敬的梁校长,对不起啦!用这种方式把您请到这也实属无奈。”一个岁数看来稍微大些的男青年说道。 “你们是什么人?”梁锦程紧张地问道。 “我们是什么人并不重要,重要的你是地下党淀北负责人,我们花了那么多时间都没有找到你的踪迹,不曾想无意中逮了个正着,”说着,鸭舌帽大声奸笑起来,“不过,梁校长,算你走运,本来我们可以通知警察局去梁庄学校逮捕你,并召开公审大会,可是看在你是一个单纯的教书匠,我们上峰认为你还可教,所以就没有通知警察局,怎么样?只要你与我们配合,把淀北地区地下党一网打尽,上峰说了,你就可以进入继续教你的书,既往不咎。” “你们搞错了,我不是什么地下党!我是梁庄学校校长!一个为民族崛起而努力培养下一代的教书匠。” “啊哟,别装了,你和孙向红去朱庄大庙见过文之武吧!”鸭舌帽有点不耐烦了。 “没有,那是有人栽赃陷害,我只是一个教书人。”梁锦程这时想起了文静的话,果真应验了。 “梁校长,你可别敬酒不吃吃罚酒!”鸭舌帽威胁道。 “你们就是杀了我,我也不是地下党。” “行了,别装了,哥们我今晚去过你的办公室,你自己看看,这是什么书籍。”鸭舌帽说着扔过来一本有些发旧的《共产党宣言》,“就凭这个就可以杀你的头。” 梁锦程看到地上的那本自己最喜爱的书籍,有些懊悔,怎么白天出去时忘了藏好呢。他不再言语,眼望着头顶上那只明亮的电灯。 “看来这小子是敬酒不吃吃罚酒。”鸭舌帽有些生气了。 梁锦程被紧紧地结实地捆在一张大椅子上冲着一个巨大的电灯泡坐着,电灯泡亮了,刺眼的灯光照着他的眼睛。 “你们地下党不是希望光明早日来到吗?瞧,这个够亮吧!慢慢享受这光明吧!”鸭舌帽说完一挥手,带着手下几个弟兄出了屋,锁紧了屋门去睡觉了。 不知过了多久,被强烈的灯光照射折磨的梁锦程感到精神就要崩溃的时候,门开了,鸭舌帽进来了,一手拎着一篮子好吃的,一手拎着一桶辣椒水,问到:“梁校长,是吃香喝辣呢?还是喝辣椒水。” 梁锦程没有言语,他此刻只想离开这大灯泡美美地睡上一觉,然后继续为党的事业工作。鸭舌帽见他不理睬自己,就恶狠狠地吩咐到:“看来梁校长口是馋嘴了,那就让梁校长一辣解三馋吧!” 鸭舌帽的手下给梁锦程灌下了辣椒水,并使用了各种酷刑。坚强的梁锦程始终没有屈服,他经历了文之武看到的所有的让人胆颤的酷刑。,最终,当满身伤痕的梁锦程被秘密囚禁了起来。 和同志们到处找了梁锦程七天的海英从乡人口中得知,依然没有找到,海英急的一下子晕倒了! 孙向红和邵德玉赶紧叫了懂医的杨杨天真抢救海英。当海英苏醒过来的时候,她望着站在自己身边的同志们,放声大哭起来。大家安慰着海英,说咱们一定能找到梁校长。 可是去哪里找呢?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也无法不知道该怎么办。 过了一会,还是经验丰富的孙向红说到:“杨天真,你留下照顾海英,一定确保她们母子别出意外啊!” 此时,经历过特工工作的孙向红隐隐约约觉得,梁锦程一定是出事了。也许秘密逮捕了。 杨天真含着眼泪,懂事地点了点头。 孙向红转过头,对着身边的邵德玉说到:“虽然梁书记牺牲了,咱们还得抓紧研究一下今晚接受张军师归顺的工作。” 于是,几个人出了梁家,来到了小学校。小学校内,包括孙家两兄弟在内的农民自卫队队员们都已经做好了战斗的准备。 而就在梁锦程牺牲当天的一早,文之武已经带着特务们骑马出了城门,奔着淀北地区的担山屯策马扬鞭而去。此刻,在担山屯柳红发疯的那间屋子里,张军师正在和大军等十几个出身贫苦、人品上佳,没有染上恶习的弟兄商议着如何将聚义寨的弟兄带到地下党那边的事情。 “张军师,要不把像何叔那样的吃喝嫖赌的都杀了算了,我看是这种人和咱们过去也不是一条心!”大军一边往弹夹里压着子弹,一边说着。 “我看行,这些人本来和咱们就不是一路人,杀了省心。”另外一个兄弟赞同地应和着。 张军师默默地听着,他也很难。毕竟这些人都在一起打拼了几年,活生生的生命就因为沾有恶习就给杀了,这从情理上说不过去。 张军师记得梁锦程在小树林说要尽量争取这些穷苦人走上革命的道路,帮助他们改掉恶习。可是就自己掌握的实际情况,凭借自己的能力,难啊,甚至是不可能。 “兄弟们,我们将要成为地下党的人民武装,地下党的队伍是穷人的队伍,是为穷苦大众打天下的队伍,他们的纪律极其严格,是不准滥杀无辜的,即使是罪大恶极的坏人也要经人民政府公审后才能杀的。像没事吃喝嫖赌有恶习的这几十人,如果我们杀了他们,对于以后收编其他山头就是大的障碍,凡是有恶习的土匪就会走向反面立场。所以,这人杀不得。我们还是要采取自愿的原则,愿意跟咱们的,我们欢迎,不愿意的,给些银两回家,但绝对不可再祸害老百姓,如果是那样,到时候我们可就不讲情面了。” “还是张军师讲的好!”一直吸烟的大胡子赞叹的说道。 “对,张军师说的好!”大军等其它兄弟也用意了张军师的意见,最后大家决定在下午四点召开全体会议,会上由张军师宣布归顺地下党的主张,大胡子负责分发遣散银两,大军负责安排警卫火力,谁若不从以武力相抗,就地正法,五点完成,集合队伍向梁庄小树林出发。安排妥当,大家就各自分头行动准备去了。 下午四点整,经历文家山村战斗活下来的聚义寨的弟兄站在院里,望着站在屋门口台阶上的张军师,在台阶下,大胡子坐在一个八仙桌后,桌上摆着几十包用红纸包着的银元。张军师看着站在台阶上,望着下面无精打采的众弟兄开口说话了。 “兄弟们,大当家的在天津失踪了,我派了几批弟兄到天津打探,也没摸出个信儿来,我合计着司令可能是出了意外,已经不在人世了,今天…….” “哈哈,谁说我不在人世了!”还没等张军师把话说完,一个熟悉的声音从大门口传来。 院门开了,张军师顺着声音望去,只见穿着一身西装革履的文之武举着马鞭神气地走了进来,他的身后跟了一个漂亮的女人和五个手中个个都端着汤普森冲锋枪的黑衣人。 张军师望着从天而降的文之武,张着嘴怔怔地站在了台阶上,汗水顺着汗毛孔一下子涌了出来。但很快,他做出了反应,于是,下了台阶,迎着文之武大步走了过去。 第66章 文之武办婚礼 “大当家的,你可回来了,我这正要和兄弟商量着下一步怎么办呢?”张军师一脸委屈地握着文之武的手说道。 “哦,兄弟,我这不好好的嘛!这是我的压寨夫人。”文之武得意洋洋地说着。张军师听了心里暗暗吃惊,他想起了那天晚上晕倒的已经怀了文之武的孩子的海棠。但是,他还是假装着欢颜,对着女人毕恭毕敬地夸赞道:“哦,如此美貌的嫂夫人,欢迎欢迎! “来,弟兄们,给个掌声好不好?”张军师扭头对着站在院里的土匪喊道。 “好啊!”土匪们阴阳怪气地起哄道,随即,都拍起了巴掌,有的则还吹起了口哨,有的甚至脱掉了脚上的破鞋拍了起来,一片乌烟瘴气的样子。 女人显得很大方,一点不介意,快走了几步,站在了刚才张军师讲话的地方,冲着下面的土匪讲到:各位兄弟,自文家山村一战,我知道你们每天都在东藏西躲,逃避保安团的围剿,今天,我十分高兴地告诉你们,你们已经是保安团独立营的弟兄啦,从今天起,你们就可以在淀北地区,大摇大摆地行走了。” “什么,我们归降了县府?做了保安团的人?”下面的土匪们听到女人的讲话后都显得吃惊,张军师也是目瞪口呆地望着文之武。 文之武这时显得倒是非常高兴,也走上台阶,举起那只握有马鞭的手,说到:弟兄们,我的压寨夫人说的是千真万确的,在夫人的努力下,保安团不计前嫌,终于同意接收我们归降,并给与独立营的番号。从今天起,我就是独立营的营长,那个张军师就是参谋长啦。 “那我们和地主老财的怨仇就不算了吗?”一些弟兄费解的问道。 “天下和为贵啊!江湖不是打打杀杀,江湖是世故人情,你打我,我打你,永远没个太平,成何体统。我们都应积极支持县府,积极绞杀造乱的地下党,没了地下党作乱,天下就太平了,你家的冤仇都是地下党闹的。”文之武不知何时,居然已是满嘴剿灭地下党了,躲在屋内暗处的大军一听有些急了,他对着旁边的一个弟兄说到:“你收拾那个女的咋样,我一梭子干掉文之武。” “我看还是根据原先计划,听张军师的信号。这样比较稳妥。”旁边的兄弟显得沉稳回应道。 “弟兄们,今天我和夫人从城里给各位带来了政府给予的肉罐头,还有酒,大家晚上聚餐,一是为我和压寨夫人补办个婚礼,二是犒劳一下众兄弟,这些日大家辛苦啦!”文之武依然是十二分的得意。 张军师见状,就把文之武拉到了院外,试探着问到:“大哥,你的压寨夫人不是海棠嫂子吗? “赵海棠,我给她盖了新房,对得起她了,”文之武面无表情地说道。 “司令,海棠嫂子有了你的孩子了!”张军师有些着急。 “告诉她打掉就是了。”文之武轻描淡写。 “这个,”张军师有些迟疑。 “张汉臣,你他么怎么这么磨磨唧唧,快去准备酒席。”文之武这次从天津回来,性情大变。 “呃,司令,那酒席的地点在哪儿?”张军师知道再说啥也没用了。 “就这院子。”文之武没过头脑地回答道。 “大哥,这屋里之前蛇咬死了三个弟兄,不吉祥。”张军师贴在文之武的耳边悄声嘟囔了一句。 “那就换到村里罗财主他家大院里。”文之武一听张军师蛇咬人,脸色都变了。 “大哥,是不是派人接一下海棠嫂子,一块把喜事办了,两个压寨夫人,互不干扰,真的,海棠嫂子上回我去时,她让捎信说她怀了你的孩子。”张军师又不失时机地趴在文之武耳边问了一句。 这一次,文之武听了这话怔怔地沉默许久,在他的脸上,一种复杂的神情不停地变换着,两只手也在不停的搓着,时不时还放在腰间的枪套上,继而马上又离开,继续搓着。 当文之武又一次把手放在枪套上时,他猛地打了个哈欠,接着鼻涕眼泪涌了出来,瞬间就瘫坐在地上,痛苦的呻吟起来,嘴里不停的哀求着,快给我美梦一号啊。 那个漂亮女人看到后,十分沉稳,一点也不慌,转头吩咐道:“营长累了,快搀扶去房间休息。”两个黑衣人上来扶起了文之武,和女人出了院门,径直朝村里罗财主家走去。 张军师进了院子,给几个小头头吩咐了任务,就散了弟兄们,让大家去准备晚宴了。 等到弟兄都走了,他进了屋里,和大军等十几个弟兄低声嘱咐到:“今晚,我们必须得走,不过,也只有我们十几个走了,大伙是不是都同意。”说着,张军师扫了一眼众弟兄。大伙都点头同意。 “今天,我去应酬文之武和那个女人的喜筵,大军,把今晚所有的岗哨、暗哨都换成咱们这些弟兄,还有,在老杨家院里装好的那车弹药,一定不能在出发前暴露,那里派几个弟兄把守,实在弄不走,就把它炸了。还有,晚上大家都注意了,一旦看到院门口那十几匹马都跑了,就都聚集到村西的大槐树下,越快越好,大军,到时你负责放马,大胡子,你负责赶车,其余人在哨位上做好警戒工作,协助他俩。我来灌醉这些人。大家记住,无论如何,没有我的命令,不许开枪。”张军师面色严峻的吩咐着任务。 说罢,张军师就也奔向了罗财主家。忙活了一大通子,酒宴准备停当,罗财主一听聚义寨归顺了政府,现在已是保安团独立营,就紧拍着马屁,把藏着的酒肉,还有鞭炮什么的都贡献了出来,还让自己的老婆麻利地给剪了两个大大的喜字,扎了两个红花。 抽过美梦一号雪茄的文之武还是穿着那身西装革履,但人精神气足了。那个漂亮女人倒是换了一身装束,穿了一件白色绣有梅花图案的旗袍。俩人的胸前都别着罗财主老婆给扎的写着“新郎、新娘“的红花,手挽手走到主桌前。众人见状,赶紧起身。 “兄弟们,今天是我文之武大喜的日子,而这所有的幸福,都是我的夫人给与的。”文之武说着就给女人开始鞠起躬来。 女人笑着,也不拦阻。女人倒是老练,她也不介意文之武的丑相,一手举起了一个已经到了红酒的高脚杯,说到:谢谢各位弟兄!为聚义寨走入正道干杯!为我和你们司令的大喜干杯!说着,一仰脖将红酒灌尽了口中,放弃酒杯,就自己回屋了,她的五个随从则持枪站在她的屋外不同位置,做起了警卫。 张军师看着这出滑稽的婚礼,他已经明白了文之武的处境,他低头看了看一个人正在狂饮的文之武,起身向着女人的屋子那边走去。 “兄弟们,你看这跑了一天了,大喜的日子,咋不喝杯喜酒,吃点菜。”张军师走到一个拿着冲锋枪的年轻人面前,劝着。那几个人根本不听张军师的劝,张军师只好悻悻地回到座位上,举起了酒杯,一杯一杯地招呼着众人喝酒吃菜。不知招呼了多少轮,大多的土匪都喝多了,烂醉如泥,张军师看着一个个趴在桌上还在乱喊乱叫的土匪,嘴角滑过一丝的冷笑。他拍了拍也已经喝的烂醉的文之武,看没有反应,就自己架了他,朝着新房走去,扑通,俩人都摔倒在屋门前。屋里的女人听到了响声,见到文之武和张军师都醉倒在地上,就叫自己的弟兄架着文之武进了屋,又招呼了一个没醉的土匪架着张军师回到了自己的院子。 张军师装着已经醉的不省人事了,土匪把张军师放到了炕上,回去继续喝酒取闹去了。 张军师听着脚步声走远了,就偷偷张开眼睛四下里瞧了瞧,确认无人,就起了身,溜出了院门,朝着大军和大胡子隐藏的地方走了过去。三人见面之后,大胡子先去村西老杨家院里去赶那辆弹药车,大军则装作查岗的样子去放马。俩个兄弟走了之后,张军师拔出已经上膛的手枪,奔了村西大槐树下。 月色中,张军师看到大胡子和几个弟兄赶着车过来了,于是,就叫他们先走,自己仍然藏在树后,等着大军和另外的弟兄。大胡子赶着车刚过去一会儿,他就听到了村内战马的嘶鸣声,还有奔跑的蹄踏山石的哒哒声。这时,他看见大军和其他弟兄拎着枪朝着大槐树下奔来。见了面,张军师快速清点了一下人数,确认所有的兄弟都来了,于是,奔本着梁庄的方向跑了出去。 村内,战马奔跑的响动,和屁股挨了大军重重一棒子的嘶鸣声,惊动了罗财主家还没醉倒的土匪和那几个年轻人。 “老板,不好了,有人放走了战马!”一个男青年隔门向着屋里的女人报告说。 “怎么回事?”女人瞬间就握着枪出现在门口。 这时,一个提着裤子的土匪跑来,冲着女人报告说:刚才我肚子不好,在外面拉屎,看见张军师的警卫大军放走了战马,马朝东边跑了,他和几个人赶着大车朝着西边跑了。 “快,带我去张军师住的院子。”女人道令道。 当女人赶到张军师的屋里时,发现早已是人去屋空,一下子就明白了,于是下令到:“快跟我来,追,追到,杀无赦。” 第67章 奔向光明 张军师带着大军等人很快就追上了大胡子的弹药车。大伙别提多高兴了,满脸笑容地行走着。月亮这时也从乌云中露了出来,大堤上一片银光。乡村的路经过了雨水,显得十分难走,载着沉重的弹药的车子走的非常慢,大伙心里也是有些着急,可是着急也没有办法。 “有人追上来了!”大军这时拎着枪从后面跑了过来。原来,很有作战经验的张军师在后面远远地放了大军,他也担心文之武发现了他们的踪迹后追上来。 “还有多远,有多少人?”张军师一下子紧张起来。 “不到二里地,有二十来人的样子,他们追的很快。” “大胡子,把车赶快点,其余弟兄子弹上膛,机枪跟着我。”张军师果断地下着命令。 可是,没过多久,张军师就看到了一团人影远远地追了过来,不时还朝着他们放枪,似乎是发现了他们。这时,车子刚好过了一道土坡,于是张军师命令大军带着一个弟兄护车先行,自己则带着其他人准备以土坡为掩护,打阻击。 张军师吩咐左右说到:机枪和兄弟们先瞄准了拿冲锋枪的打,这家伙火力太强,不干掉他们,咱不好脱身。 追击的人越来越近,张军师看清了,为首的那个人步履很快,后面紧跟着三个提着冲锋枪的年轻人,在后面有十几个土匪。 就在这伙追击的人跑到坡下,准备往上跑的时候,张军师瞄准了带队的头领扣动了扳机,一声清脆枪响过后,那个人一歪就倒下了。 顿时,枪声大作,土匪们一下子倒下了好几个,那三个提着冲锋枪的,则顺势滚到旁边的土堆后,疯狂射击着。 慢慢地,张军师这边的火力被压制住了,那三支冲锋枪一看就是经过特种训练,交互掩护着,一点一点推进着。眼看着,就不过二十米了,突然,从土匪后面的草丛里射出了一排密集的子弹,还有几颗手榴弹在土匪中开了花,三支冲锋枪中的两个一下子倒了下去,与此同时,跟在后面的几个土匪也妈呀妈呀的喊叫着,有的倒地,有的则疼的满地打滚。见此情景,张军师一把夺过旁边的机枪,站起身来,朝着剩下的黑影一通猛打。 没死的土匪们一见屁股后边也射出了子弹,顿时慌了神,撒腿就冲进了侧面的草丛,逃命去了。 当枪声沉寂了下来之后,张军师趴在土坡上,冲着下面草丛里喊道:“请问下面是哪路英雄?” “你是张军师吗?”有人在草丛里问道。 “我是,你们是?”张军师有些惊讶的问道。 “我是淀北地区游击小队,请问张军师今晚出动是为哪般?” “我去加入淀北游击小队。” 张军师和邵德玉的两双大手紧紧地握在了一起。张军师这时才知道是孙向红同志担心张军师这边收编出现意外,不放心,就派邵德玉同志带着游击小队的同志们一路赶来,做个接应,不成想还没到担山屯,就赶上了这场激烈的战斗,救了驾。张军师自然是感激万分。 “报告,战场打扫完毕一共击毙敌九人,有四个受伤的土匪,缴获步枪八支,驳壳枪一支和弹药若干,还有四杆这种枪。”刘铁牛拎着四支冲锋枪说道。 邵德玉和张军师相视一笑,拍了一把铁牛的肩头,哈哈大笑到:“铁牛,这回咱发财了,这家伙叫冲锋枪,在正规部队上,只有敢死队和警卫们才配备,瞧,这家伙,一下子送来了四支。” “那四个受伤的土匪咋办?”刘铁牛又问道。 “给他们包扎一下,带着放到前面的村子。”邵德玉命令道。 邵德育和张军师很快赶上了大胡子的弹药车,看着这一车弹药,邵德玉乐得合不拢嘴了,一行人很快到了一个村子,敲开了一户人家,说明了情况,就留下那四个受伤的土匪,径直奔了梁庄。 后半夜,他们回到了梁庄。见到胜利归来的邵德玉和张军师,正急得在不停抽着旱烟的孙向红立刻乐了,他摸着摆在车子上的机枪、冲锋枪,还有那么多的弹药,激动得很。 “孙先生,梁校长呢?”张军师见没有梁锦程在场,有些疑问地问道。 张军师这么疑问,孙向红的笑容一下子就消失了。孙向红上前一步,紧紧地握住了张军师的手,两行热泪滚了下来,他哽咽着说到:梁校长失踪了! 张军师的笑容一下子凝固住了。他猜想,该是特务们干的。他知道这帮人心狠手辣,不知道此时梁校长在遭受什么罪! 追击的那几个拣了条命的土匪,连滚带爬地跑回了担山屯,女人见自己的五个人死了四个,气得一下子跳了起来,对着烂醉如泥的文之武咣咣抽了两个耳光,文之武醉的太沉了,只是抹了抹嘴角渗出的血,就又不动弹了。 第二天上午,当文之武醒来时,发现女人正怒目站在他的面前,他忽然感觉自己的脸痛的狠,一摸发现肿了,他看着女人怒火冲冲的眼神,有些心惊,就低声问到:“夫人,咋的了?” “张军师和他的十五个心腹带着弹药,还有一挺机枪跑了,还不知和哪伙人打死了十三个追击的弟兄,我的四个人也死了!你个没出息的,就知道喝酒!”说着,女人又举手想抽文之武。 “报告大当家的,何庄子有几个老乡赶车送来四个受伤的弟兄。怎么办?”一个土匪进门报告说。 文之武正没出撒气,见这个弟兄还喊他大当家的,冲下炕来,啪啪两个耳光,训斥到:“我已是保安团独立营营长,知道吗?”土匪挨了耳光,感觉十分委屈,但也没有办法,于是又张嘴道:“报告营长。” 还没等这家伙说完,文之武抬腿一脚就给他踹趴下了,嘴里说到:“你进城时没看保安团的人给他们长官报告时,要立正敬礼吗?” 挨打的土匪眼泪都出来了,他强忍着,爬了起来,打了个立正,模仿着城里的士兵的样子敬了个礼,说到:“报告营长,有四个伤员,如何处理?” “拉出去毙了,没有用的家伙!“文之武正在气头上。 “慢,把他们送到城里,好好治疗,我要独立营的士兵们看看我们保安团是如何爱兵如子的。”女人这时开了口。文之武一听夫人开了口,也就不再言语,挥挥手,说道:“就按夫人说的办。” 就在文之武和女人为张军师不知去向的跑了烦恼的时候,张军师向孙向红请示到:“孙先生,我知道咱们队伍纪律严明,可是我得向您请个家,去趟水淀,看望一下海棠嫂子,有一件重要的事情我要告诉她。” 第68章 来了个张老师 正在闷头抽烟想着梁锦程失踪事件的孙向红,听到张军师的话,抬起头来,问到:“咋的,海棠那又出了啥事?” 张军师原原本本把海棠和文之武相好的事情告诉了孙向红。孙向红听着听着,眉头已经蹙成一团,他觉得海英和海棠姐俩的命太苦了。 “邵队长,你和杨天真盯着点海英老师,今儿她已经晕过去好几回了。你和杨天真一定要细心啊!千万别让海英再出点意外,要不我们都对不起梁校长啊!另外,游击小队要隐藏好,恐怕敌人已经猜到梁庄小学是我们的隐蔽处。所以,我建议,游击小队先今晚在我和张汉臣同志从水淀回来后,就转移到小漫河村,那里偏僻,敌人很少注意。对了,张军师的大名叫张汉臣,一位中华民族忠臣,我们的同志。”孙向红嘱咐道。 孙向红说完,就和张军师带着大军,抄小道去了水淀村。晌午一过,他们三人就到了水淀村外,孙向红考虑的比较周全,打算自己先回家看看,之后再出来接张军师和大军进去。 “哦,孙校长回来了!”孙向红刚踏进家门,文静就和一个年轻的男青年从他家堂屋迎了出来。 “您是?”孙向红觉得这女人有些面熟,但一时想不起来是谁。 “我是文静,县政府教育口负责小学部的主任,这不,县里研究决定应加强水淀小学的教学力量,这不动员了城里汇文小学的张文军老师到这边支援一个学期,也带带这边的老师,张老师可是汇文小学的骨干,我是费了老大力气劝过来的呦!”不等孙向红再说,文静一口气说了好多,还顺手递过来一张文军的调动公文。 孙向红觉得一头雾水,但看了盖了县府教育机构大印的公文,没再说什么,也没进屋,直接就领着二位向村东小学而去。到了学校,孙向红向各位同仁引荐了文静和张文军。大家伙都觉得挺高兴的,一起说了会儿话。 文静看天色不早了,就起身告辞了。文静走后,孙向红和张文军聊了会,就给他在学校找了间屋子作为宿舍,又让管后勤的老师去给添置生活用具。 孙向红一边忙活着学校的事情,一边想着还等在村外的张军师和大军。于是和林副校长打了声招呼,说自己不太舒服就回了家。进了家,孙向红没立马出去,而是坐下喝了杯水,抽了一锅旱烟,思考着。他想起来了,这个文静不就是杨家老二杨天贵春节时领来的那个媳妇吗?她不是军人吗?怎么又到县府教育口工作了,孙向红百思不得其解。 当吐了最后一口烟之后,孙向红起身去了海棠家里。海棠刚从菜地里回来,用地排车拉了两大麻袋刚砍下来的卷心菜,正在吃力地往院里搬。孙向红卷起袖子,帮着海棠把菜搬进了厢房。 进了堂屋,海棠让了孙向红坐下,自己拧了把毛巾擦擦满头的汗水,问到:“孙校长,您找俺有事?” 孙向红看着面容有些憔悴的海棠,心里不是滋味,他想现在不能把一切事情告诉她,便低声说到:“海棠,你到村北的玉米地那棵大柳树下,张军师在那等你呢。” 海棠一听张军师,立即来了精神,急急忙忙就要锁门走。孙向红见状,嘱咐道:“要小心,千万别让杨家大院的人看到。” 海棠扛起了一把锄头,锁了门,出了胡同,下了后坡,走过水塘之间的土埂,翻过大堤,穿过一片玉米地,就来到了一棵大柳树下。见树下没人,便四下里看着。 “海棠嫂子!” 海棠听见有人叫他,便转过身,看到张军师在身后的玉米地里正猫着腰向自己走来,便也放下锄头,迎了上去。海棠一把抓住了张军师的胳膊,急切地说道:“有司令的消息了吗?” “有,不过他死了。”张军师面无表情说道。 “什么,司令他死了!不,他没死。你骗我!”海棠使劲抓着张军师的胳膊摇着头,泪水已经哗哗地淌了下来,她大声地喊着。 “海棠,你小点声!”孙向红不知从哪钻了出来,站在海棠的身侧。 海棠看到孙向红,一下子转过身去,一把抓住了孙向红,哭着问到:“孙校长,文之武他真的死了吗?” “真的死了,是被杨大麻子在天津杀死的。”孙向红一脸沉重的说道。 海棠听到是被杨大麻子杀死的,脸色立即变了,一下子瘫倒在地,眼睛直勾勾地,不知在想什么。 突然,海棠像爆发的火山,一下子跃了起来,跑进了玉米地,跑上了河堤,嘴里不停地大喊着:“杨大麻子,我一定杀了你!” 孙向红和张军师都愣在了原地,他们以为海棠疯了。 孙向红和张军师看到海棠越过了大堤,知道无法追了,因为那块地方已经处于杨家大院碉楼岗哨的视野和射击范围之中,无奈地摇了摇头。 孙向红转头冲着张军师说到:“”汉臣,你和大军赶紧回梁庄学校,和邵德玉同志商议一下转移的事情,今晚七点钟前必须吃完饭,进行转移。我估计文之武今天一定会赶回城里,城里的保安团极有可能夜袭梁庄小学。 张汉臣望着海棠消失在大堤后的背影,心里不是个滋味,她真的可怜这个痴情的女人,他觉得文之武不光是可恨,更是可怜,这么好的女人他居然不要了。 同时,张军师又想起了自己的伤心处。他觉得自己命运也是悲惨的,娶媳妇,咋就碰上了一个那么贪图钱财的女人。那是自己曾经十分喜爱的女人,俩人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她是方圆几十里的大美人,可是当媒婆登门给介绍了一个有钱的人家,姑娘就毫不犹豫的离他而去,而他则在失望、郁闷、痛苦和愤怒中离开了家,当了兵,流浪天涯。 张军师努力克服着自己的情感,他冲着孙向红敬了一个标准的军礼,说到:“孙先生,您放心,我一定全力配合德玉同志把队伍和相关同志安全转移到小漫河村。海棠嫂子的事情麻烦您了。”说完,带着大军钻进了茂密的青纱帐没了踪影。 海棠真的疯了,她冲过水塘的堤埂,爬上土坡,穿过胡同,沿着当街大声喊骂着:“杨大麻子,我一定杀了你!” 来喜不知何时跟上了海棠,在后边也大声骂着:“杨大麻子,我一定杀了你。” 第69章 海棠疯了 街里的、院里的乡亲们听到海棠和来喜沿街的叫骂声,都觉得惊奇,要不停下脚步看着,要不出了院子,扒在胡同口瞧着,人们都瞪着一双吃惊的大眼睛:这咋的了,上午还好端端的海棠咋就疯了。 海棠穿过当街,上了东马道,又绕过杨家大院南边的荷花塘,到了西边的乱坟岗。 海棠痴痴的站在柳红的空坟前,泪流满面,嘴里喊着:“杨大麻子,我一定杀了你!” 有几个不懂事的孩子手里拿着拨浪鼓之类的玩具尾随着海棠和来喜到了乱坟岗子,摇晃着拨浪鼓围着海棠和来喜一边转着,一边调皮的学着:“杨大麻子,我一定杀了你!” 海棠和来喜并不理会,继续喊着,又上了西马道,回到了当街,继续疯疯癫癫地骂着。 此时,老天突然变了脸,刚才还闷闷的天气,一下子起风了,风很大,卷起了路上的尘土,顿时天地一片混浊,人们知道要下雨了,纷纷捂着脑袋,猫着腰,飞快地往家里跑去,院里还晾晒着东西的则手忙脚乱地往屋里收拾着。 雨说到就到,豆大的雨点随着狂风噼里啪啦落了下来,还未来得及进屋的人则已经淋了个落汤鸡。 海棠似乎没有感觉到已经下雨了,依然目光呆滞地行走在街里,嘴里不停地喊着:“杨大麻子,我一定杀了你。”来喜也没有跑,他跟在海棠的后面,一样叫骂着。 孙向红的媳妇打了把油纸伞从后面跑了过来,她拉住海棠的手,给她打着伞,想拽她回家,可是海棠似有千斤的牛劲,一丁点也拉不动。 大雨中,海棠依然叫骂着。来喜也跟着叫骂着。孙向红站在胡同口,望着媳妇不断伸手拉拽海棠的样子,他心里也不是滋味。他觉得在这个社会中,女人太苦了。 杨六爷迎面走了过来,脑袋上顶了一条麻袋临时做成的雨披,手里拎着一把镰刀,看来是在地里干活,赶上了下雨。 六爷看到雨中披头散发像从水里捞出的海棠,不知是怎么回事,当她听清楚海棠嘴里念叨的话时,她想起杨大麻子杀死海棠男人天明和他爹妈的事情,想到这,六爷心里一惊:“呦,该不会是杨大麻子诈尸还魂,缠上了海棠吧!” 六爷试图拉住海棠往家走,可是海棠就像不认识他似的,根本不听。 雨越下越大,胡同流出来的雨水汇集在当街已经形成一条溪流,向着两头哗哗流去,雨点密密地击打在水流上,激起了大大小小的亮亮的泡泡。六爷担心海棠被雨水淋坏了,于是冲着临街的一个院落大声喊着:“谁家的男人帮个忙,行个好,把海棠给抬回家。” 雨太大了,根本没有一个人家的男人冲出来。六爷被海棠推倒在雨水里。坐在冰凉的雨水里,六爷呆呆地望着海棠在雨雾中的身影。 海棠和来喜就这样一直沿着最初的路线走着,喊着,一直到天黑。海棠还在走着,她已经有些力不从心了,但她还在一步一步在泥水里往前挪着,跟在后面的来喜这时抬头望了一眼罩下来的夜幕,犹豫了一下,一把抱住海棠,扛在了肩上。 海棠被来喜扛回了家,放到了炕上,自己就又出去了。 六婶子和孙向红的媳妇刚才一直在胡同口望着,看到海棠被来喜扛回了屋里,就跟着进来。俩人关好门窗,便赶紧给海棠脱了湿漉漉的衣服,用炕头厚棉套捂着的瓷壶里的热水给她擦了身子,换上了干净的衣服。 六婶子看着海棠,孙向红媳妇赶紧回了自家屋里,把孙向红刚刚给孩子们做好的饭菜弄了一碗端了过来。六婶子看着眼睛直勾勾的海棠,心里似到了山西老陈醋一样酸酸的,她想这孩子命太苦了,这刚盖了新房,日子有了新盼头,咋就疯了呢。 六婶子和孙向红媳妇一个扶着海棠,一个一勺一勺喂着海棠吃饭。海棠这时也不言语,倒是乖乖地吞咽着饭菜。不一会,她就倒头大睡了起来。这时,六婶子想了起来,问到:“狗子呢?” “哎,海棠上午下地干活把狗子放到我家了。”孙向红媳妇答道。 “那麻烦您了。”六婶子客气地谢道, “瞧您这话,海棠这孩子也真是命苦啊!街坊邻里的帮衬一把都是应该的。” “是啊,这苦命的孩子,要不今晚我陪海棠吧!您那还有孩子什么的。” “那也好,狗子今晚在我那睡吧,有小哥哥姐姐在一起他安生些。” “那麻烦您了,孙婶。”六婶子感谢着。 “瞧您说的,这有啥的,那我走啦,有事您到家里叫我去。”孙向红媳妇推门走了。 六婶子坐在炕上,望着已经熟睡的海棠,伸手摸了一下她的额头,滚烫滚烫的。六婶子心想:“这孩子一定是被雨浇病了,得赶紧请大夫。” 六婶子下了炕,穿好鞋,径直奔向了自己院子,人还未到门口,便大声喊着:“天树,你快去请大夫,海棠发高烧了。” “哎,妈,我这就去。”天树在屋里大声答着话。 六婶子听了,没进家门,又折回来进了海棠屋子,赶紧拧了把热毛巾给海棠擦着脸蛋。海棠已经耗尽了力气,她睡得很沉。一会功夫,天树领着村里郎中急急走进屋来。 郎中坐在炕沿上,手指搭在海棠得腕子上号着脉,突然,在他干瘪平静的脸上流过一丝惊疑的神色,但很快就镇定下来。杨郎中给海棠开了方子,天树跟着他回家抓了药,六婶子待天树回来就赶紧就给熬了,灌了下去。 海棠喝了药烧退的很慢,六婶子照顾了几天也觉得纳闷,郎中看病是很有口碑的,一般头疼脑热他三服药就成了,不知这次咋的了,看来是药下的轻。 过了十天,海棠终于好了,人不烧了,给吃什么都吃,可是她的眼睛还是直勾勾的,天天只要是醒着就喊骂着:“杨大麻子,我一定杀了你。” 第十一天一大早,陪着睡的六婶子还在迷迷糊糊中,就感觉有人下了炕,等她张眼一看,海棠已经穿好了衣服,走到了门口。没等六婶子穿完衣服,海棠已经开了院门出了去,接着,就传来海棠和来喜的喊骂声:“杨大麻子,我一定杀了你!” 等六婶子出了院门一看,海棠和来喜一前一后,已经出了胡同口,到了当街。 六婶子望着海棠的身影,长长的叹了口气:这可是咋整的。 没过几天,六婶子又请来了一个跳大仙的,又是水,又是火,折腾了一上午,可是海棠依然如故,每日像是和来喜约好了的似的,早上出去,晚上被来喜扛回来。 慢慢地,她俩的路线也变了,有时都不知道走哪去了,反正一到晚上来喜肯定把海棠送回来。村里人也熟悉了他俩的骂喊声,都不再惊奇了。 六婶子做主差人去了梁庄把赵四保两口子都接了过来,一起照顾海棠。转眼又过了仨月,海棠的病一点没好,可是不知怎么回事,她的肚子鼓了起来。赵四保老两口愣了,咋自己的寡妇闺女肚子大了呢? 六婶子和孙向红家里都不知咋地,心里怕得慌,以为海棠得了啥怪病,就又去请村里郎中。郎中没有过来,只是贴着六婶子的耳朵说到:“有喜了。” 六婶子一下子懵了,海棠她一个寡妇咋会有喜了呢。很快这消息村里人都知道了。村里人也都纳闷,人们议论纷纷,猜测着该不会是来喜这小子下的种吧,可是转念一想,不对呀,来喜命根早没了啊!对呀,不可能,于是大伙又猜是谁呢? 第70章 请半仙破局 对于文明程度和文化教育欠缺,仍被封建文化意识形态控制和引导的水淀村民来说,茶余饭后,议论东家、说说西家,已经成了他们生活的常态。 在那样一个信息极度闭塞与匮乏的年代,一个寡妇女人的一点事情都会被千百张嘴巴不断地咀嚼,不断地加工,不断的传说。 在水淀村民来看,经过加工的海棠肚子如何大了?有了很多版本,但主要是两个,一说是杨大麻子还魂给搞大的,也有的说是海棠和来喜疯疯癫癫转悠时,让哪个缺德的野汉子给害了。 海棠的大肚子又成了水淀村继她的青砖瓦房之后的又一热门话题,人们都在猜是哪个缺德男人干了坏事。 杨二爷听说海棠肚子大了,脸色铁青。 他召集了杨家氏族里有辈份的老人进行商议该如何处置。 杨家的长辈们一个个抽着烟袋,大眼瞪着小眼,都没话说。 沉寂中,倒是杨二爷先开了口:“这海棠一个寡妇,居然大了肚子,这杨家的名声可在淀北淀南就坏了,这以后谁家还敢娶杨家的女人,谁还愿意把自家的姑娘往杨家嫁。” “对,对,这海棠就是不守妇道,那时候还勾搭我哩。”不知啥时候,已经被踢出杨家氏族长辈行列的杨五爷扒着门,贼眉鼠眼地叫嚷着,他的光脑瓜顶上一道新疤痕特别扎眼。那是上回偷看海棠被来喜给开的瓢! 杨六爷看着杨五爷脑袋上雪白的疤了,虽说是兄弟,但对杨五爷所作所为的卑劣小人行径感到很气愤,他有些恶心,于是忿忿不平地说到:“五爷,这咋说的,海棠的肚子是不和是你有关系,按规矩,你是要被沉塘的。海棠可是个疯子,按理说是不受牵连的。” “六子,你咋血口喷人,我五爷咋会做这不是人的事儿,不是我,真的不是我。老六,你栽赃陷害我,你和海棠究竟是咋回事?”说着,杨五爷一下子跳进了门槛,站在门里,歪着个脑袋,插个腰一副理直气壮的样子,活像一只天天向人们喊着“看我像不像人呀”的豆鼠子。 厚道的杨六爷看着杨五爷的这副德行,把使劲吸了一口旱烟,便一边在炕沿上轻轻地磕着烟锅里的烟灰,一边不紧不慢地说到:“五爷啊!做兄弟地哪敢说呀,这不是你自己招的嘛!对啦,你脑袋上地疤了咋来的?” “二爷,我和海棠没瓜葛,她肚子和我是一丁点关系也没有。”说完像只老活猴一样噌地窜出屋去就没了踪影。 六爷和其它几个兄弟见状互相看了一眼,噗哧都乐了,接着又都闷头抽起了烟。 杨二爷板着有些发青的长脸,咕噜咕噜地吸着水烟壶,阴沉的目光不断从族里几个兄弟有些烦躁表情的脸上扫过。他看清了他们脸上的表情,觉得这几个兄弟都对海棠的大肚子似乎一丁点兴趣都没有。 杨二爷心里暗骂着:“你们家都是挺顺气的,活得劲劲儿的。”杨二爷沉不住气了,他心里就像挂了一串左右摇晃着的秤砣一样,沉沉的,很不安。 在坐的杨家的哥几个哪里知道,杨二爷几天前花了大价钱,偷偷地把方圆百里最知名的风水先生周半仙请到了自家,想让他给看看自家究竟是怎的了?怎么这么不顺!这接二连三的发生死人怪事。 从大儿子之死起,杨二爷天天提心吊胆的,连睡觉都不踏实,他真的害怕杨家大院就这样败了。 周半仙到了杨家,煞有介事地背着手,迈着两条麻杆似的细腿,先围着杨家大院走了一遭,进了院子后,又躬着腰,顺着房根墙角,这敲敲,那摸摸地溜了一圈,这时候就差不多晌午了,于是吃了杨二爷备下的大餐。 酒足饭饱之后,周半仙抹抹嘴边的油,便在堂屋的砖地上盘腿打坐,闭上了那双有点斜的死鱼眼,薄薄的没有血色的嘴唇蠕动着,发出一种没有人听得明白的声音。最后,那只干瘦的大手在空中划了一个圆圈之后,便直挺挺地指向了屋顶。 杨二爷站在一旁看得舞迷三道的,看到周半仙的手指停留在半空指着屋顶,便微微前探了下身子,恭敬地问道:“仙人可曾发现了什么?” 周半仙没有搭理杨二爷,高举着如柴禾棍一样干瘦的胳膊。杨二爷傻傻地站着,望着周半仙,心里越发忐忑不安。突然,周半仙高举着的手臂一下子向后弯曲了下去,指着自己身后的方向。 杨二爷心里更着急,本已经罗锅的身子躬得更厉害了,不安地又问道:“仙人可曾发现了什么?” 周半仙慢慢张开了那双死鱼眼,眼皮耷拉着说到:“二爷,您家可遇到大克星了!” “啥克星啊?”杨二爷听到周半仙得话差点没栽倒,多亏三儿子天满眼疾手快扶住了他。 “二爷啊,您家房后有一座新盖的砖房,对不?”周半仙一本正经地说道。 “对啊!”杨二爷慌不迭地答道。 “你可知是谁给钱盖的吗?”周半仙故弄玄虚地问道。 “听说是我三兄弟死时留下的钱盖的。” “二爷,错,那钱倒是真的,但不是你三弟死时所留。” “那是说给地呢?”杨二爷一脸不解地问道。 “蛇精!”,周半仙轻描淡写地答道。 “什么?”杨二爷一听到“蛇精”二字,立马想起大儿子被毒蛇咬了中毒身亡之事,身子晃了晃就栽倒了。 “仙人,您快说该怎么办才好啊?杨二爷趴在周半仙的身前,还没等三儿子天满把他扶起来,便一把抓住了周半仙骨瘦如柴的细腿。 “办法是有,不过……”周半仙说到一半又住了口。 杨二爷看到周半仙卖起了关子,赶紧冲着扶他起身的三儿子天满喊道,快给仙人上厚礼。 杨天满也顾不得扶起自己的父亲了,一溜烟地就跑出了堂屋,直奔帐房,屁时功夫,就双手托着一个用红纸包着的银元包回来了。 杨二爷接过红包,赶紧双手放到了周半仙的脚下。周半仙只是眼皮微微动了一下,依然不说话。杨二爷见状,心里更是着急,又冲着三儿子天满喊道:“家里不是前些日子托人从杭州买了几匹上等丝绸嘛,快给仙人搬来一匹。” 很快,一匹绸子也放到了周半仙的腿上。 周半仙终于张开了眼睛,冲着杨二爷说道:“二爷啊,您不知道,这房子看家的太厉害,是条成了仙的蛇精,我刚才自觉法力不够,就和我的师父对了话,终于找得了办法。” “那法子是什么呢?”杨二爷迫不及待地问道。 “刚才师父告诉我,一是火攻,二是取其阴气,三是借其阳气。” “怎讲?”杨二爷支棱着两只大耳朵,脑袋都快凑到周半仙的怀里了。 “这火攻呢?就是把这新盖的房子烧了,这样喜阴的蛇精就无处藏身,要移到他乡去找新的住处,这样不就解了嘛! “那啥叫取阴气呢?”杨天满也好奇地问了起来。 “这取其阴气呢,就是把蛇精附身的女人弄死,蛇精没有附身女人,自然就没了仙气,也就兴不起风浪来了。” “哦,原来如此,那第三借其阳气又是咋说?”杨二爷也接着话问了起来。 “其三,是借其阳气,就是用这所房子里的男童的阳气给你家壮阳,具体做法是在七月七的时候,用这个男童给杨家祖宗祭祀。”周半仙一口气说完了之后,便一把抓起地上的银元包,夹起了绸缎起身就要走。 杨二爷正听的入神,想着该怎么办。见到周半仙要急着走,便想拦下再问些秘诀,可是周半仙似乎看透了杨二爷的心思,迎着杨二爷忧郁的老脸说到:“蛇精已经发现我在议论她,我必须得快走,要不然就把蛇精引进杨家大院了,我必须快走,把她引开。” 杨二爷听着周半仙的话,一下子吓得什么都说不出来,周半仙拿着钱,抱着布料一溜烟出了杨家大院的黑漆大门,急急忙忙地跑向了当街。 第71章 李管家放火 杨二爷坐在堂屋的地上,想着该用哪一招破了这大院的晦气。他觉得还是先用火攻为好。于是,让三儿子天满叫来的李管家。 李管家是从外省迁来的一户外来户,其父李家奇原本是杨家的长工,后来,杨二爷他爹看其干活非常卖力,便撮合着把自家的一个丫鬟嫁给了李家奇,生了李宝净,也就是李管家的大名。 这李宝净自小就聪明伶俐,坏主意一肚子,不管是迎来送往,还是管账收租,总是给杨家多进少出,脾气秉性和他厚道老实爹一点都不一样。 杨二爷哥几个分家后,李宝净就随了杨二爷,给杨二爷做起了管家。这些年可是做了不少坏事,老天也有报应,这李管家年轻时看重了自己姨家漂亮的二姨妹,结果趁着串门,就把二姨妹好上了,没过几个月二姨妹肚子起来了,家里这么一问,才知道是李宝净干的,两家一合计,一是为了遮羞就让李宝净娶了二姨妹,结果他俩生的三个孩子都是弱智。村里人都说他坏事做多了报应。 “二爷,您叫我有事?”李宝净的腿刚迈进堂屋的门槛,便看到了坐在太师椅上一脸愁容的杨二爷。 “来来,宝净,坐这。”杨二爷这次很客气。 “二爷,使不得,我还是站着说话自然。”李管家知趣地答道。 杨二爷还是起身把李管家摁进自己身旁地椅子里,拉着李管家的手说道:“宝净,这一晃跟我也二十多年了,二爷对你薄吗?” “二爷对宝净如同父母再生,奴才愿意肝脑涂地为二爷做事。“李管家听到二爷这样一说,立即恭敬的站了起来,弯腰冲着杨二爷说道。 “来,坐下说,宝净。”杨二爷把李管家又拉到了椅子上后,继续说道,“宝祥,知道吗?海棠那房子里盘着条破咱杨家大院风水的蛇精,你记得不,天福就是让蛇咬死的,今儿我请了这方圆百里最有名的周半仙,仙人说一是火攻,就是烧了海棠住的那房子,咱杨家大院的风水就又会转回来。” 说完,杨二爷眼巴巴地看着李管家。李管家听到这,也起了一身地鸡皮疙瘩,有点发怵。 杨二爷看着李管家迟迟没有反应,便又说到:你看春草这孩子多喜欢你啊?李管家猛地一惊,他知道自己和春草那点破事已经走漏了风声,这可是沉塘的罪啊。想到这,杨宝净跪倒在地,磕着响头,求饶道:二爷,宝净愿意去放火,烧了海棠那新房子,驱赶蛇精,保杨家大院永世昌盛。 “好,好!“杨二爷听李管家愿意去放火,那张阴沉的老脸一下了蹦出了灿烂的笑容。 后半夜,李管家找了块花布蒙了脸出了屋子,从杨二爷身边提起了满满一铁皮桶煤油悄悄出了杨家大院,奔着海棠的新房溜了过去。 海棠今天和来喜走的很远,来喜进屋把人放下走之后,海棠就仰面朝天呼呼大睡起来。海棠母亲看到女儿的样子,坐在炕边,两行老泪顺着枯黄的面颊流淌了下来,她此刻不仅为海棠担心忧愁,她还惦记着梁庄的海英。赵四保也干了一天的田里活,有些疲倦,倚着炕墙吧嗒吧嗒地抽着旱烟。 “别抽了,你个大老爷们就知道抽,抽死你算了,你不知道女人养孩子时男人不要抽烟。”海棠妈看起来火气很大,冲着闷头抽烟沉思的老头子低低地喊了一声。 赵四保听见海棠妈上火的话,没有吭声,把烟锅里的火弄灭了,自己没脱衣服也倒头睡了。海棠妈也忙活了一天,看见都睡了,也扶着炕桌打起了瞌睡,炕桌上放着海棠没吃的饭菜。 李管家提着煤油溜到了海棠家的房后,可是转了一个来回,发现这青砖房子从后面没法点火,于是又提着煤油转到了大门口,他想把没有泼到大门板上点火,可是一想,这大门着了,也烧不到正房啊!看来,还是得翻墙而入,把煤油泼在窗户和屋门上,才能烧着正房。 李管家使劲地推了推海棠家的大门,这大门是李木匠给做的,结实的很,于是又拔出了匕首,想拨开大门闩,可是门闩纹丝不动,原来心灵手巧的李木匠在里面设计了销死机构,只要门闩插到位,自然会落下一个木销锁死门闩,这样外面的人就没法拨开大门闩了。 李管家急得抓耳挠腮,他把煤油放到了海棠家的门口,自己围着海棠的院子转起了圈,他在寻找那个地方容易攀爬,他想爬进去开了大门再防火。 终于,他找到了一个地方,试了几次都溜下来了。李管家不再爬了,他转身沿着胡同往旁边走去,路过杨五爷家的破院子时,他看见院里有一个破缸,如果倒扣起来,倒是个垫脚的。于是,就翻墙而入,推开杨五爷家的破院门,朝着海棠家的院墙骨碌着这破缸。 李管家就着破缸的高度终于跳进了海棠家的院子。李管家猫着腰捏手捏脚地走到大门前,轻轻地开了大门,出了门,想拎那桶煤油进去放火,却发现那桶油没了,正在发楞之际,只觉得从自己地头顶上哗地一声泼下来一桶煤油,顺着脖领灌了一身,里里外外都是煤油,就在李管家还没有反应过来之际,黑夜里一根火柴被哧地一声划燃了,腾地一下,火苗子从李管家的身上窜了起来。 李管家很快就成了一个火球,剧烈的大火烧的李管家妈呀妈呀的乱叫着,翻滚着,最后从胡同往后坡滚到了水塘里。看着李管家狼狈不堪的样子,来喜站在海棠家的门口,手里拿着一盒洋火,拍起了巴掌,嘴里还不停地喊着:“李管家想放火,李管家想放火!” 等到天亮,李管家被人从水里捞出来的时候,已经溺水身亡多时了,整个人衣服都被烧没了,脸烧的也认不出来了,身子到处都是黑黑的。 吃了哑巴亏的杨二爷,有苦说不出。这事也不敢声张,于是给了李管家他媳妇一点钱就不管了,他还差人告诉李管家老婆,因为李管家对海棠做出如此违背人性的狠毒之事,考虑他儿子都是傻儿子,账就不算了,但以后就不要再烦他杨家大院了。 第72章 算计狗子 周半仙说的这蛇精的事,对杨二爷刺激实在是太大了。恰好海棠肚子大了,杨二爷觉得老天开眼,再次给了他挽救杨家大院的机会。 李管家放火不成,杨二爷借机召开杨氏家族管事的会议。要说说近来的“怪事”。 杨二爷咕噜咕噜地抽着水烟壶,见大家都不说话,只得自己开了口:“”哥几个啊!海棠这肚子不明不白的大了,依我看,不管怎说,如果不按族规处置,将来杨家不仅女人不好娶,男人也很难找媳妇啊!所以,我想还是要把海棠沉塘。” “二哥,你这么说,我就不赞成了。族里规定,杨家寡妇和别人通奸偷情大了肚子是要被沉塘的,可是海棠一疯子,肚子不明不白大了,这族里按说应该为她作主,找出这个王八蛋,为她伸张正义才才是哩!我不赞成二哥的主意。”杨六爷听了杨二爷的话之后,急赤白脸地咣咣一通,说得杨二爷哑口无言。 其他人听了杨六爷的话,都点头表示赞同,说:“是该给海棠撑个腰,这帮王八蛋还真拿杨家不当回事了。” 杨二爷的脸色从铁青变成了酱紫,又从酱紫变成了铁青,恼怒地对着老六说道:“我家还有杨天真没出嫁,以后哪个大户会同意这门子亲事啊?” “哦,你光想着你家杨天真,我家还有天资也没出嫁啊!我们不能因为天真和天资,就把海棠一个大活人给弄死了,对吧,哥几个?杨六爷倔强地迎着杨二爷地话头说道。其他的兄弟还是赞同六爷的观点,不同意对海棠做任何族规处罚,反而要帮助调查是谁搞大了海棠的肚子。 杨二爷无话可说了,他摆了摆手,意思是这会散了。大伙于是各自回家去了。 杨二爷愤愤地出了屋子,来到了大儿子杨天福的小妾春草的房间。 春草正一个人呆呆地坐在炕上想着李管家。她不明白昨夜走时候还好端端地一个人,咋就说没就没了呢。春草没有注意杨二爷已经推门进来了。杨二爷坐在了炕沿上,看着对面愣神的春草。春草这时才看到公公进了屋,有些慌张。 “别慌,草儿,想谁呢?”杨二爷阴沉着脸问道。 “没,没,我想我妈了!”春草看着杨二爷的那双鹰眼有些恐惧,她不知道他要干什么。 “春草,你知道一个寡妇偷汉子,家法怎样处置吗?”杨二爷紧盯着春草的充满恐惧的大眼睛训斥道。 “爹,我没有,是李管家他……”春草见杨二爷这么一问,想把罪过都推到死人身上。 “嗯!”杨二爷拉长了鼻音嗯了一声,春草不由地一哆嗦,她知道在杨家大院里不守妇道是要被沉入荷花塘。春草不敢再多看杨二爷一眼,哆里哆嗦的抽泣了起来。 “草儿,别哭,爹和你说件大事。那天爹请了淀北有名的周半仙,他说只要能够把海棠家的狗子弄来给咱祖宗祭祖,咱就能借其阳气,再展杨家大院雄风的。”杨二爷说着,望着春草。 “啊!弄海棠儿子狗子活祭祖宗。”春草吓得双臂抱住了前胸,诺诺的说。 “可那怎么办呢?草儿,你看李管家也死了,天福也死了,我可不希望让天贵、天满再有个三长两短的。”杨二爷看着春草说道。 “爹的意思是让我把狗子给弄家里来。”春草明白了杨二爷的心思。 “春草要是能替杨家大院办了这等好事,将来爹一定给你再找个好人家。”杨二爷承诺道。 “爹,您能让我再想想这事吗?”春草听到杨二爷如是说,心里也是没个准主意。 春草也是生于贫苦人家,自小善良。如果不是家穷,怎么能来杨家大院给杨天福做小妾。但无论怎样,这女子的内心是善良的。她实在是不想去活生生将一个活蹦乱跳的小孩子亲手给杀死,那样还不如自己死了算了。可是,天生懦弱的她,也没有自杀的这股勇气。 春草纠结着,她想先祈求自己的公公宽限几天,自己再磨叽两三天,杨二爷等不及了,也许就想办法找别人去做了这等恶事。 “爹,这个事我要好好想,毕竟要去杀掉一个活生生的命啊!”春草再次哀求着杨二爷。 “嗯,这的确是个大事,你的命,海棠家狗子的命,你自己掂量掂量,过两天告诉我你打算怎么办?”杨二爷想这事也不能太紧逼春草,这时候的杨家大院还真找不出另一个合适的人选,便答应了春草的请求,完事拄着拐棍,走了。 就在杨二爷一出屋,春草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冲着八仙桌上供着的观世音菩萨拜求起来。 “大悲大慈的观世音,我春草不是坏人,求求您,告诉我该怎么办?我不想做恶人,做恶人死了要下十八层地狱的,不能转世投胎,可是我若做善人,我就要去死,求求大慈大悲的观世音菩萨,我该怎么办才好?” 观音像一如既往的安静,雕塑上面的彩色颜料生动地展示着观世音娘娘的慈眉善目,但她不会说话,更不会思考,她一个泥塑怎么能够告诉春草个大活人该怎么去做,是选择去做昧了良心的恶人,杀死海棠无辜的儿子;还是选择自己赴死,被杨二爷以和自己管家通奸罪名,装入猪笼,沉入海棠家后面的水塘。 春草就这样求着,磕着头,可是一直磕到她精疲力竭,观音菩萨也没有给她一个回应,哪怕是一种灵魂上的心理感应。 春草累了,带着一脸的泪花,爬上炕,扑倒在被褥上,沉沉睡去。 春草是个苦命的女人。自从进了杨家大院做了杨天福的二姨太,还没过多少日子的夫妻生活,杨天福就一命呜呼了。就在杨天福的坟头立起的那一刻,春草感觉自己命好苦,自己才刚刚十七岁就开始守寡,这孤身一人的日子要过到何年何月。 事实上,春草和杨天福几乎没有任何感情,自然在杨天福死后也不会有什么伤痛和思念,有的只是哀叹与无奈,独守空房。 初尝男女之事的春草,在杨天福死后的每个夜晚,也是空房难熬的。后来,精明的李管家看出了春草的心思,趁人之危,占了春草的便宜。 世界上的事情,若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春草和李管家的事,还是在一个夜晚被杨二爷给发现了。但杨二爷没有声张,这种事怎么能声张,他恨啊,杨家大院这是怎么了?怎么到处男盗女娼之事?究竟是怎么了?自己这张老脸怎么面对村东头的那块“民风淳朴”的青石碑!他想不明白,他觉得一定有什么东西导致了杨家大院的各种不幸和灾难,于是,就托人花了重金请来了淀北地区最有名的阴阳先生周半仙给算一算。 杨二爷非常相信周半仙的话,是啊,自己的大儿子天福是在柳红的衣冠冢前被毒蛇咬了,而且算算还真是,自打海棠家盖起了青砖瓦房,杨家大院还有刘财主家,都是灾难不断。所以,杨二爷相信周半仙的话,他必须要想尽各种办法去掉自家这个风水之灾。 回到屋的杨二爷脱衣躺在床上,也是翻来覆去睡不着,惆怅着,盘算着,如何尽快落实周半仙的主意。 第73章 铁汉柔情 在这个宁静的夜晚,远离水淀的小曼河村,被一片静谧所笼罩。然而,就在这片看似平凡的村庄里,却隐藏着淀北游击小队。他们选择在此驻扎,孙向红看中的正是这个村子独特的地理位置和人文环境。 小曼河村位于淀北地区的东北角。它规模不大,交通也颇为闭塞,与外界的联系并不紧密。正因如此,这里的村民们过着相对贫苦的生活,日复一日地辛勤劳作,只为能勉强维持生计。 而在这个小村庄里,有一个人显得格外与众不同,他就是王文瑞同志。按常理来说,他家本应是这个村子里最为富有的财主。自幼起,王文瑞便生活在衣食无忧的环境之中,从未体验过贫困带来的艰辛。但令人意想不到的是,这位富家子弟在求学时期,竟毅然决然地踏上了革命的道路。 早在很久以前,王文瑞同志就回到了自己的家乡,并在这里默默地开展着党的地下工作。他深知乡亲们生活的困苦,决心要改变这一现状。于是,他积极组织穷人会运动,向人们宣传共产主义的理念,让那些长期处于社会底层、饱受压迫的穷苦百姓看到了希望的曙光。 不仅如此,王文瑞同志还在父母离世后,毫不犹豫地将自家父亲留给他的全部土地,毫无保留地分发给了村里最贫穷的佃户。这一举动犹如一道温暖的阳光,照亮了村民们心中的黑暗角落,赢得了大家的深深信任和敬仰。 正因为如此,当邵德玉带领着淀北游击小队来到小曼河村时,他们感受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安全感。这里的村民们对游击队充满了感激之情,纷纷主动提供帮助和支持。在这样一个安全的氛围中,淀北游击小队得以安心休整、积蓄力量,准备迎接未来更为艰巨的挑战。 夜很深了,被明空夜色所蕴含的柔和情趣所浸润的整个淀北平原,此刻都沉浸在深沉的沉睡之中。 邵德玉和张军师查完岗哨后,并未选择返回村庄,而是沿着蜿蜒曲折的乡间小路徐徐前行,最终来到了一片广袤无垠的稻田之前。 凉爽的夜风轻柔地拂过,那哗哗作响的白杨树似是在夜风中吟唱着古老的歌谣。风掠过闪着亮光的池塘,使得平静的水面泛起层层涟漪,犹如神秘的画卷在缓缓展开。望着被夜风扶弄着不断摇晃着的稻穗,那稻穗如同金色的波浪,此起彼伏,仿佛在诉说着丰收的喜悦,又似在低语着岁月的沧桑。 邵德玉面带忧伤,目光中透着深深的思念,缓缓地对张军师说道:“汉臣兄,我又想起了我们东北的秋夜,想起了母亲,妹妹。小时候在家的时候,这个季节我和妹妹总是围在母亲的身边,听她老人家讲好听地故事。那时候,母亲的声音是那么的温柔,故事是那么的引人入胜,仿佛能将我们带入一个梦幻般的世界。” “是啊,要不是这个乱世,我俩早都是两三个孩子的爹哩!”张军师也打着趣说道。然而,在他看似轻松的话语背后,却隐藏着深深的痛楚。他并不想回忆自己的家乡,因为那里有他无法释怀的过往。他没法忘记那个自己深深爱恋的女人,那个曾与他一起漫步在乡间小道,一起憧憬未来的青梅竹马女子。在那个动荡的年代,他们的爱情如同风中残烛,脆弱而无奈。 在这充满诗情画意的月色里,皎洁的月光洒在大地上,宛如给世间披上了一层银纱。看着地里的庄稼都快收了,张军师的思绪又飘向了远方。 他想起了那个晌午,疯跑过大堤,呼喊着要“杀死杨大麻子”的海棠。海棠那坚定的眼神、决绝的呼喊,至今仍在他的心头萦绕。他觉得海棠就像戏里唱的窦娥一样冤屈,命运对她是如此的不公,让她在这乱世中受尽了磨难。 邵德玉瞧见张军师目不转睛地盯着远处那片广袤的田野直发愣,心中猜测他许是想念家乡了,于是开口说道:“汉臣,要不放你几天假,回乡看看去,这个季节家里想必也缺人手帮忙。” 张军师听了邵德玉的这番话,只是微微地扯了扯嘴角,淡淡地笑了笑,缓缓说道:“家暂时是没法回了,我如今是被通缉的逃兵,一旦回去,那便是自投罗网,家现在是回不去了。” “那你刚才咋那么出神呢?”邵德玉满脸疑惑,有些不解地问道。 “我是想起了海棠,就是被文之武抛弃的那个女人。一个寡妇,还怀了孩子,真不知她现在过得是怎样的日子?自从上次撤离梁庄,咱们是一个同志都没见到呢,也不知道孙校长现在是何种情形?”张军师的目光中透着深深的忧虑。 “你还有心思去想一个和土匪头子偷情的寡妇!”充满了革命热情的邵德玉眉头紧皱,满脸的难以理解。 “是啊,她是跟了文之武,一个土匪,可是那是救她命的土匪,当然更是她梦中的初恋男人,她也是人啊!文之武最初或许是真心待她,可谁能想到后来竟会变了呢?而且她还有了他的孩子。这年头,你说这怀了别人孩子的一个寡妇可咋过呢?”张军师重重地叹息着,脸上写满了无奈与同情。 沉寂了一会儿,张军师继续补充道,“她本就身世凄惨,在这乱世之中,一个弱女子,无依无靠,还带着个未出世的孩子,未来的日子简直不敢想象。” 听到这,邵德玉方才恍然大悟,明白了张军师的话,也跟着重重地叹了口气,感慨道:“都是这可恶的世道造的孽啊!这混乱的世道,让多少无辜的人遭受苦难,流离失所。” 银色的月光如水般倾泻而下,覆盖着淀北寂寞的平原,那月光柔软而明亮,宛如一层轻纱轻轻地笼罩着大地。 张军师静静地远眺着水淀村的方向,心中暗暗做了决定,他打算回去一趟,去找孙向红商量一下将来的打算,顺道看看海棠的情况。毕竟,在这动荡不安的岁月里,每一个生命都值得关注,每一份牵挂都无法轻易放下。 邵德玉内心对张军师的决定感到十分困惑,难以捉摸其意图。然而,考虑到他是刚刚投奔过来的,为了顾全大局,避免因一些琐碎小事而产生不必要的争执,从而损伤了队伍的团结,邵德玉思前想后,最终还是点了点头,表示同意。 回到村里,张军师匆忙叫醒了大军,俩人趁着那明亮如水的月光,匆匆就向水淀的方向快步走去了。 此时的海棠家已然乱作了一锅粥,六婶子、孙向红媳妇,还有海棠妈呆坐在西屋的炕沿上,满面愁容,神色焦虑。她们为了寻找狗子,已经忙活了大半天,几乎把能想到的地方都找遍了,却连个影子都没瞧见。狗子就这么莫名其妙地丢了。 “这是咋整的,我下地时,就把狗子撂在地头,还千叮咛万嘱咐地告诉他别乱跑,平时这孩子都很乖,从不乱跑,今儿是咋的了。”赵四保不停地叨念着,原本就有些发黄的脸色此刻越发显得难看,深深的忧愁如同阴云一般,严严实实地盖住了他那饱经风霜、苍老的面庞。 “该找的地儿都找了,这孩子向来都特别乖,这是跑哪去了。”海棠母亲心急如焚地说道,声音中带着明显的颤抖,眼眶也已泛红。 “是啊,这狗子听话着呢,他咋会自己跑了,该不会有人把孩子拐走了吧?”六婶子也跟着着急地说道,双手不停地搓着衣角,额头上布满了细密的汗珠。 “这可咋办呢?要不我去问问我们当家的,兴许他能分析出点什么的。”说着,孙向红媳妇便急匆匆地出了门,一路小跑着回家叫自己丈夫去了。 孙向红火急火燎地进了门,他听了狗子丢了的事情经过后,也觉得此事十分蹊跷,眉头紧锁,苦思冥想,可是绞尽脑汁也没法分析出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这时夜色已经深得如同浓墨,孙向红觉得再这样研究下去也不会有个确切的结果,便宽慰劝道:“老哥、老嫂子啊,狗子这事我回让学校的老师发动同学们都去再找,人多力量大,兴许明天孩子就找到了。你们可千万别再因为这事把自己的身体给熬坏了,海棠这肚子都那么大了,行动不便,还有这家,这地里的活和庄稼,还都需要你们照顾啊!” 三家人的心都紧紧地揪着,这一夜谁都没睡好,翻来覆去,满脑子都是狗子的身影。除了挺着大肚子的海棠在自家东屋呼呼睡得香美,其他人都在焦虑与担忧中度过了这漫长而难熬的一夜。 走了整整一夜的张军师和警卫大军此时已经抵达了水淀村北边的一个幽静小树林里。他俩拖着疲惫不堪的身躯,找了一道相对隐蔽的土沟,背靠着土壁,缓缓坐下,试图让自己紧绷的神经和酸痛的肌肉得到片刻的休憩。张军师心里十分清楚,此时并不打算就这样大摇大摆地走进村子。毕竟早上人少,他们的出现太过招眼,极易暴露行踪,从而带来意想不到的麻烦和危险。 于是,身心俱疲的俩人就这样和衣在这略显冷清的树林子里打起了盹。 远方,那翻腾着的紫红的朝霞,宛如汹涌澎湃的海浪,从遥远的地平线上一跃而起,以一种磅礴的气势,向着刚刚从沉睡中苏醒的大地投射出万紫千红、绚丽多彩的光芒。很快,一轮红彤彤的太阳便奋力地穿出那层层叠叠、耀眼夺目的云彩,光芒万丈地出现在天空中,把那炽热而耀眼的光芒毫无保留地倾斜到水淀整个村子上,仿佛为这个宁静的村庄披上了一层璀璨的金纱。 海棠又如往常一样,十分准时地出了门。她与来喜汇合后,嘴里不停地喊骂着,也不知道要走到哪里去。 正在树林子里打盹的张军师,原本正处于迷迷糊糊的状态,忽然听到有人喊骂着行走在沟坎上的声音。出于多年的战斗经验和敏锐的直觉,他瞬间机警地睁开双眼,瞪得大大的,全神贯注地注视着沟坎上边的动静。 当张军师听出了那是海棠的声音时,他心头一紧,一个翻身,向上爬了一点,微微探出头。只见挺着大肚子的海棠和一个形如疯子的人前后走着,嘴里声嘶力竭地喊骂着:“杨大麻子,我一定杀了你!”那声音中充满了愤怒、绝望和无尽的痛苦。 张军师的眼睛瞬间湿润了,他的内心充满了自责和懊悔。他觉得是自己犯了一个不可饶恕的错误,不该早早地告诉海棠文之武没了的消息。他真的后悔极了,不停地在心里质问自己为何要如此冲动。他觉得他应该一直不理会这事情,哪怕海棠会因此天天心神不宁,但至少不至于像现在这样疯了。 他就这样默默地望着海棠的身影在眼前缓缓走过,内心陷入了深深的纠结和迷茫,完全不知道该如何是好。海棠和来喜的身影渐渐地走远了,消失在了视线的尽头,而张军师却还呆呆地趴在原地,一动不动。一旁的大军看来是真的有些累了,此刻正仰靠在沟底,沉沉地睡着了,发出轻微的鼾声。 第74章 扫地出门 江氏今天起了个大早,看到旭日东升,霞光万道,觉得今天要是诚心上香,说不准菩萨娘娘就在水淀的天上踏着云哩,能求个吉祥,自此杨家大院平安无事。 江氏吃罢了早饭,便领着二孙子出了杨家大院,杨二爷打算派几个武装家丁跟着,担心有人再绑了二孙子。可是说破了大天,江氏也不同意。江氏怕菩萨娘娘看到这几个凶神恶煞生气,不给降福。 江氏带着二孙子拄着拐棍,走过当街,来到了村东大庙。红墙大庙在郁郁葱葱的松树下围绕下显得庄重肃穆。 据说,这庙建于明朝永乐年间,那时候,村里有杨、刘、孙、邵四个姓氏大户,可是有一年,不知咋的,一连十八户生了孩子都是脑瓜残疾,可是吓坏了大伙。这四姓族长一商量,准备盖座大庙,祈求观世音娘娘降福于水淀村民,千万别再生了没脑瓜的孩子。村民一听,都很乐意,于是有钱出钱,有力出力,盖了一座红墙大庙,塑了一座金身菩萨,一直以来是香火不断。 江氏足足上了九柱香,一直跪拜着,口里许着愿,二孙子也陪着她下跪给菩萨磕头。也有村民看到今天紫霞万道,觉得是梁辰吉日,都来村东大庙上香。 大伙看到江氏虔诚的样子,跪在菩萨面前久久不肯起身,觉得惊奇,不知杨家大院又发生了什么奇闻轶事,完事了都站在门外听着江氏都会说啥。可是等了好一会儿,也没听见她说什么,只是一直祈求菩萨保佑杨家大院平安无事。就在众人要离去时,江氏和她的孙子起了身,迈步出来。 江氏和二孙子刚刚走到了庙门外的空地上,一条大花蛇从旁边的草丛里嗖地窜出来,从江氏眼前爬过。江氏着实吓了一跳,一下子蹦起老高,带着惊恐,赶紧带着孙子连颠带跑、上气不接下气地回了杨家大院。 江氏回到杨家大院后就发病了,高烧不退。杨二爷并不着急,任由村里郎中医治,爱死死爱活活。在杨二爷心里,是巴不得江氏早死,他受够了江氏娘家的恶气。 江氏娘家的家业要比杨二爷家大的不知多少,就江氏的嫁妆就足足五千亩良田,可是让人别扭的是,地是作为嫁妆让种了,可是地契却一直没给,那时候是江氏母亲要她父亲给闺女五千亩良田,也说好给过户的,可是江氏出嫁不久她母亲就过世了,这可好,江家上下不同意把地过了户,所以就落了个可以种地结局。 杨二爷也觉得窝火,这江氏长得奇丑,自己不就是看上了这五千亩地嫁妆才乐意的嘛,况且,当着媒人的面这事都说清了啊!怎么说反悔就反悔了。杨二爷哪肯甘心,想了许多法子试了很多回,都被狠狠地撅了回来,就这还总被江氏的兄弟们嘲笑,说他没出息沾媳妇的光,有本事自己挣五千亩去。 杨二爷此刻最关心的是怎么样才能把这五千亩地变成自己名下的土地,算个黄道吉日悄悄把狗子给做了活祭,求祖宗保佑杨家风水旺盛。 江氏发病的第三天清晨,杨家大院外开来了一辆卡车,车上满是穿着黑制服的保安团的人,车楼子上还架着挺机关枪。一个军官跳下了驾驶室,来到了杨家大院黑漆大门前,嚷嚷着要见杨二爷。家丁见是保安团的,没敢开枪,赶紧跑了进去报告杨二爷。 “二爷,外面有一个自称保安团独立营参谋长的人带着一汽车子保安团的人要进来。”家丁紧张地禀报着。 杨二爷听了有些惊慌,不知道啥个保安团独立营来这干啥。赶紧到了大门口。杨二爷隔着门缝看清了这个人的脸,这不是前俩月上门来认亲的春草她舅舅何世昌嘛!杨二爷一脸惊疑,隔着门喊道:“春草他二舅,你这是作甚?” “我说亲家二爷啊!上峰有令,要在你家大院建个炮楼,顺便征用大院作为水淀保安团驻地。啊,上峰说了,给你们一家老少留个里院,开门另走,这其它的都归保安团征用了,哪天撤走哪天归还。”何世昌用手枪顶着帽檐冲着杨二爷喊道。 杨二爷听何世昌这么一说,有点急了,用拐棍敲着地说:“你们保安团也太欺负人了吧!民国青天白日之下,你们这是明抢,我要告你们。我也告诉你,我二儿子也是营长,还是正规军的营长。” 何世昌听了杨二爷的话儿,阴阳怪气地乐了,说到:“那就让你二儿子杨天贵带兵来吧。实话告诉你,我们奉上峰命令,要把守水淀渡口,在这建一座五丈高的炮楼,这是一个重要的军事计划,是淀北地区保安司令部防范日本人进犯的一个计划,你儿子杨天贵只是个营长,就是他娘的团长我看也没戏。你也是个明白人,没看出日本人在蠢蠢欲动,要占领华北吗?你不让征用,你就是汉奸。” “岂有此理,那么多荒着的高地,你们为什么偏偏征用我杨家大院?”杨二爷哪里甘心在据理力争。 “杨二爷,你再这样可就别怪我这个亲家不给你面子了,你有本事找我们营长文之武说理去”,何世昌转头冲着后面喊道,“兄弟们,下车,准备接收杨家大院。” 杨二爷听到文之武三个字的时候,一下子都明白了,这是文之武公报私仇啊! 就在保安团丁轰赶着杨家上下老小往里院搬的时候,春草抓着舅舅何世昌的胳膊来到了一间小屋里。小屋里绑着狗子。 “二舅,这是杨二爷逼着让我偷的杨三爷家的独苗孙子,说是要活祭祖宗以求风水旺盛。是那个周半仙算的。这几天我吃不下饭,总觉得这事伤天害理,还好这孩子还活着,您说该怎办?”春草看着何世昌的眼睛说道。 “呦呵,杨二爷还干这等缺德事情,搞活人祭祖。我保安团就是保民一方平安,放了。” “二舅,那您把孩子解了放了,可千万别说我告诉您这孩子事,要不杨二爷得把我沉塘。” “放心吧,水淀的天从今天起,你二舅我说话还是算数的。”何世昌拍着胸脯说道。 当何世昌派人把狗子送回海棠家的时候,杨家大院的人都站在了里院的空当处,院子里到处是家什物件。 杨二爷气得不行,无力地靠在床头。他的三儿子天满、儿媳妇都站在床前,神情沮丧,个个都耷拉着长脸,大伙都知道了文之武这个冤家做了官军,这是官报私仇。可是老二杨天贵自从和文静离了婚就再没回过家,也没了音信,现在在哪都不知道。 杨二爷收回了目光,看着面前的哭丧个脸的俩儿子,咬着牙,说到:“天满啊,爹寻思着,就是找到县政府,这恐怕也是勾结着的,咱占不了上风,还得吃亏窝火,看来能收拾这事情的还得是你二哥那,要不,天满,你骑匹快马,去你二哥之前的驻地看看,万一能有他个信儿,咱兴许就有救了。” 当杨天满一身尘土从马背上跳下的时候,他已经来到了他们团驻扎的兵营前。杨天满牵着马径直奔向了兵营大门口,刚要张口打听营长杨天贵在哪,就听到哗啦一声,哨兵已经子弹上膛,指着他的胸口勒令他退后说话。杨天满心里着急,还想往前,不成想哨兵火了,大喝一声:“再不退老子毙了你!” 杨天满看见哨兵已经做了瞄准的姿势,吓得赶紧退后了几步,但他还是底气十足地问道:“兄弟,杨天贵营长在哪办公?” “你说啥,杨天贵营长,没有!”哨兵操着浓重的唐山口音说道。 “没有,咋会没有,就是杨天贵营长,那个带兵在梁庄小学剿匪炸死杨大麻子的杨营长。”杨天满一脸狐疑地解释着。 “我们是刚换防来的,之前那个团开拔走了。”哨兵依然提着警惕地说着。 “兄弟,那你知道他们往哪开拔开了吗?”杨天满脸上堆着笑问道。 哨兵有些不耐烦了,又比划了一下枪口,直瞄着杨天满的胸口,说到:“这是军事机密,你该不会是日本人的密探吧!” “不,不,我不是,我是找我二哥来的。我这就走。”杨天满看到房子上的岗哨也把机枪瞄准了自己,吓得赶紧牵着马离去了。回到大院,杨二爷听了之后,苍白的老脸一下子变得铁青铁青的。许久,说了句话:“这可咋办呢?” 院外来了大队的骡马车,拉的都是白灰、砖头、石块、木材、水泥等建筑炮楼用的材料,院里的长工都被何世昌的兵丁抓去卸车了。 杨二爷看到这样子,只好对着儿子说到:“天满啊,这文之武今天没露面,还不定有啥损事憋着呢,你们两家我看收拾一下值钱的细软,趁乱赶紧各回各的丈人家躲躲吧!我担心文之武这个家伙会来个灭门之招。” 当天,杨天满和各房就赶紧各自收拾了自家所有值钱东西,拿上杨二爷给的每家二十根金条,乘着夜色出了杨家大院。念着春草的面子,何世昌没做拦截。 第二天,杨二爷让所有家奴忙活着,把里院和外院相连的所有门都砌的结结实实的,自己则在朝东的里院院墙处开了一个小门。 第75章 文之武来了 一个月后,当杨家大院那五丈高的青砖炮楼垒好最后一块砖时,仿佛一座威严的堡垒矗立在那里,散发着令人压抑的气息。也就是这一天,文之武率领着大队人马浩浩荡荡地开进了水淀村。 文之武身骑一匹威风凛凛的高头大马,英姿飒爽。当他路过村头那块刻有“民风淳朴”的青石碑时,心中突然涌起一股无名的怒火,猛地扬起手中的鞭子,狠狠地抽了一鞭上去,嘴里怒不可遏地骂道:“满嘴仁义道德,一肚子男盗女娼。回头给我推倒埋了!”那声音充满了愤怒与不屑。 就在此时,海棠和来喜也刚好骂骂咧咧地走到了文之武的面前。 看到骑在高头大马上那威风凛凛的人时,挺着个大肚子的海棠突然停下了脚步,也不再骂了,脸上瞬间绽放出一种痴痴的傻笑。“之武哥,你是之武哥吗?我是海棠啊,这肚子里是你的娃啊!” 海棠傻笑着大声喊着,声音中充满了期待与渴望。 当文之武终于看清马头前面站立着的那个大肚子、蓬头垢面的女人竟然是海棠时,他的心猛地哆嗦了一下,仿佛被重锤狠狠地敲击了一下,然而他却双唇紧闭,没有说出一个字。 这时,文之武的卫兵毫不留情地一把推开了海棠,那用力的一推,让海棠踉跄着险些摔倒。 不仅如此,他们还把跟在旁边的疯子来喜重重的一脚踹到了路边墙角下。来喜痛苦地蜷缩在角落里,发出阵阵呻吟。文之武看到此情景,他的脸部筋肉不由自主地哆嗦了一下,内心似乎有一丝触动,但很快他便恢复了平静,仿佛刚才的一切都未曾发生过,继续骑着高头大马,带着队伍趾高气昂地向前走去。 海棠此时仿佛不疯了,但依然像一个疯了的女人一样,不顾一切地追着文之武的大马,她嘴里声嘶力竭地哭喊着:“之武哥,我是海棠啊!”那哭声撕心裂肺,令人心碎。 就在海棠挺着大肚子,拼命地想要抓住文之武马尾巴的时候,又被警卫毫不留情地给架住了,粗暴地扭在街边。海棠瞪大眼睛,终于看清了,这几个人就是大年三十给她磕头的那几个年轻人。这几个人也认出了海棠,但他们的脸上没有一丝的表情,冷漠得如同陌生人。 正朝着小学校去的孙向红恰好看到了街上发生的这令人揪心的一切,他的脚步瞬间停住,心中充满了愤怒与无奈。然而此刻的他,对于这混乱而残酷的一切却无能为力,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悲剧在眼前上演,心中充满了无尽的悲哀与叹息。 孙向红步履匆匆地到了学校,刚在办公桌前坐下,刘清刚老师便神色匆匆地进来,随后小心翼翼地关了门,压低声音向孙向红汇报说:“孙校长,有件事我一直没跟您说。上次教育局派来的张老师,有夜游的毛病。他刚来不久的时候,有一次半夜我起来撒尿,迷迷糊糊中看见他一个人在学校里溜达,东瞧瞧,西看看,那模样甚是奇怪。我当时心里一惊,不知咋回事,就大声喊他,可他就像没听见一样,根本不理我,依旧我行我素。后来,每隔几天,我就会发现他半夜在学校里游走着,还有几次甚至看他从学校外爬墙进来。可是每次任凭我怎么叫他,他都跟没听见似的,完全没有任何反应。我琢磨着,这人可能有夜游症。” 孙向红默默地听着,眉头紧锁,他的心思还在想着为什么文之武会选择水淀作为他的据点。这个问题在他脑海中盘旋了许久,他百思不得其解,始终找不到一个合理的答案。 刘清刚见孙向红没有言语,停顿了一下,继续汇报说:“最近,这个张文军总是拉住我找个地方大谈爱国,话语中对国民党充满了愤恨。他说日本侵占东三省,他的老家就在那边,母亲妹妹都被日本鬼子给无情地糟蹋杀害了,而东北军一枪没放,就把家乡让给了日本人。他一心想要寻找真正的爱国组织,准备为母亲和妹妹报仇雪恨。可是我看着他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心里也是五味杂陈,也不知该咋安慰他,怎么回应他。” “你打算怎么办?”孙向红平静地看着刘清刚问道。 “我觉得吧,这人平时教学还真是有实力,他教的课大伙普遍评价很高,课堂上也很积极,白天可卖力了,啥活都抢着干,和大伙关系混得相当不错。孙校长,我觉得这个人是不是可以作为发展对象,我入党后还没发展一个党员呢?”刘清刚答道。 孙向红听完,他那沉着的目光紧紧地盯着刘清刚年轻而又充满激情的脸庞,低声严肃地说到:“刘清刚,目前局势相当混乱,我和淀北党组织自从梁校长失踪后,只是前些天张军师冒着倾盆大雨晚上来到我家报个平安,一直和任何人都没有联系。所以,我们目前一方面要想方设法保存好已有的党的组织力量,另一方面要谨慎地发展革命事业。但梁校长的失踪还未查明原委,所以,切不可麻痹大意,对这个张文军要谨慎小心,不可随意暴露自己身份。记住了。” “咚咚咚”,一阵急促的敲门声突然响起,打破了屋内的宁静。 “请进”,孙向红洪亮地喊了一声。 门吱溜一声开了,张文军一脸愤怒地站在了门口,怒火冲冲地冲着孙向红说到:“孙校长,我看到了保安团强行占领杨家大院,他们也太无法无天了,这民宅咋能说占就占呢?那老杨家一大家子可怎么活下去呢?我想了几天,我想组织学生老师来个示威游行,把保安团赶出杨家大院。” 孙向红没有立即回答他的问题,而是沉稳地摆了一下有力的大手,那手势仿佛带着一种不容抗拒的力量,示意张文军进来。张文军此时依然显得异常激动,他迈着大步急匆匆地走了进来,嘴里又冲着刘清刚急切地说到:“刘老师,怎么样,和我一起组织老师学生游行示威,赶走保安团。” 刘清刚听了这话,神色有些为难,他看了看张文军一眼,眼神中透着犹豫和困惑,又转头看了看孙向红,嘴唇动了动,最终还是没有言语。 孙向红则上下仔细地打量着张文军,语气委婉但不失严肃地说到:“张老师,做事切不可太莽撞冲动。这保安团占领杨家大院,据我所知,乃是保安团独立营文之武和杨二爷之间的私人恩怨。你想想,咱们学生老师要是贸然搅和进去,能有啥好处?还不是人家一怒之下,给你几枪,万一伤了老师和学生,这后果不堪设想。一是我们怎么向家长交代?让那些满心期待孩子能平安求学的家长如何承受?二是你又能找谁说理去?难道能跟那些蛮横的保安团讲道理?” “他文之武敢,还没了王法了,他一个土匪是狗改不了吃屎的。”张文军情绪激动,声音高亢,满脸涨得通红。 孙向红见张文军如此激动,情绪也一下子有了转变。刚刚还和颜悦色的面容,一下子就板起了面孔,神情严肃,目光严厉,大声地说到:“张文军老师,县教育局派你过来,是让你帮助水淀小学提高教学质量,为孩子们的未来打下坚实的知识基础,不是让你来组织什么游行示威的。你请回办公室备课吧!” 说完,孙向红转头对刘清刚说道:“刘老师,你通知其他教职员工都来我办公室,从今天起,我要宣布一条纪律,任何人不得在学校内谈政治,搞学运。谁要是想搞这些,现在就请离开水淀小学。咱们这是学校,首要任务是教书育人,不是参与这些危险的活动。” 当文之武终于过足了美梦一号雪茄的烟瘾,他缓缓站起身来,迈着沉重的步伐站在了炮楼的顶端。 夜色如水,深沉而静谧,文之武就这样静静地伫立在那里,目光痴痴地望着海棠家的那座青砖瓦房,以及窗户里那一跳一跳的灯火。 文之武的心里此刻烦乱到了极点,这些日子以来,在文静那极具诱惑与毒害的美梦一号雪茄的侵蚀下,为了能够得到那令人欲罢不能的雪茄,他违背了自己的良心,交代了所有自己知道的、接触的、干过的有关地下党和聚义寨各种打家劫舍的行径。然而,唯一没有吐露的就是他和海棠之间的那段情事。 又有好多次,那挠心挠肺的大烟瘾几乎让他失去理智,差点就要说出自己和海棠的事情。但每到关键时刻,他居然都凭借着仅存的一丝意志力挺住了,甚至不惜自己狠狠地抽自己大嘴巴,那清脆的巴掌声在寂静的夜里格外响亮;或者用自己的头去拼命撞墙,额头上血迹斑斑也毫不在意。 看着夜色中他曾经满怀深情给海棠盖的那座安静祥和的青砖小院,文之武的脸颊缓缓淌下了咸涩的泪水。那曾是他满心期待能和海棠安稳度日的安乐小家,是他畅想的后半生的温馨归宿,是他想要远离打打杀杀的日子的回头之岸。 此刻,它就近在眼前,触手可及,而他却只能远远地相望,而不能亲身去享用那份温暖与安宁。文之武心里很明白,如今的自己,已经不再是曾经那个能够自主支配与控制自己命运的文之武了。他不过就是一个被文静那个组织肆意利用的傀儡,毫无尊严与自由可言。也许哪一天自己失去了利用价值,或许还不如手下的一个微不足道的兵丁的命运好呢!想到这里,文之武不禁悲从中来,仰天发出一声长长的叹息,那叹息声在夜空中回荡,充满了无尽的悔恨与无奈。 第76章 谁能帮帮啊? 孙向红坐在海棠家的屋里,和赵四宝夫妇劝着海棠。 疯了的海棠自见到了文之武,似灵丹妙药,竟然一下子清醒过来了。 海棠还在哭泣,她不明白自己都为文之武要生孩子了,他却变心了,不理她了。 赵四保不明其间故事,见闺女不再疯癫了,心情显得非常愉悦,拉着孙向红的手说道:“你看看,海棠这孩子命还不错,这疯病没了,谢天谢地呀!” 海棠母亲虽说为着女儿的大肚子每天也是愁,但看到海棠疯病突然好了,也是高兴,苍老的脸上也流露出一种知足的笑模样。 海棠母亲已经给海棠彻底梳洗了一遍,海棠没有像以往拒绝,而是很听话。 孙向红想单独劝劝海棠,赵四保两口听出了孙向红的意思,觉得孙校长是个识文断字的人,肯定比自己劝起来好一些,就出了屋子到厢房干活去了。 孙向红看着倚在炕墙上伤心的海棠,张嘴说道:“海棠,你知道你姐夫梁校长失踪了吗?现在生死不明!” 海棠听到孙校长这么一说,很懂事地止住了哭泣,张大了一双眼睛吃惊地看着孙向红。 孙向红看着海棠的反应,判断她的疯癫毛病是真的好了。于是说道:“海棠,你姐姐现在也是怀孕着,她也需人照顾,你不能再这样子了?” “嗯!”海棠轻声答应道,她的心里此时在想,如果不装疯癫,她或许已经被族规处置了,这是她没办法的办法啊! “海棠,解决问题,要靠智慧和勇气,慢慢来,只要活着,一切都有转机。”孙向红劝慰着。 “嗯,孙校长,我姐姐现在咋样啊?她有事吗?”海棠的话令孙向红很吃惊,他这位曾经接受过特工训练的人,此刻忽然感觉,海棠这个人不是简单地村妇,也许之前的是她的不得已的办法吧。 孙向红此时对海棠的评价有些不一样了,他觉得海棠加以培养,也许将来,是个不错的人才。于是,一个想法在心中形成。 见到孙向红没说话,海棠有些着急地问道:“我姐姐怎样了?” 孙向红此时赶紧回应道:“杨天真一直陪着呢。海英老师刚开始的时候受到了严重刺激,这阵子听梁庄学校过来的人讲已经好多了,只是盼着把孩子顺顺利利地生下来。” 海棠听到孙向红这么一说,下意识地摸了一下自己地肚子,孙向红看到,机智地说道:“海棠,我看文之武心里还有你,这时不一定被什么东西给迷了,你先把孩子顺利地生下来,慢慢来。你看,文之武不还活着吗?” 海棠又低下了头,泪水忍不住地滴淌下来,孙向红继续安慰着:“海棠,千万不能再伤心了,你知道你疯了好几个月了吗?” 海棠听后摇了摇头,呈现出一脸茫然。 “海棠啊,你疯了好几个月,你知道你爹妈和大家伙多担心你,他们连海英都不管了,天天守着你,还有狗子前些日差点丢没了,你说你再疯下去,可怎办啊!” 孙向红给海棠摆着道理和事实,开导着她。 海棠抽着鼻子,扭头看了看睡在旁边地狗子,她重新恢复母性地慈爱,伸出手去抚摸着孩子的头,她慢慢地摸着,一会,抬起了满是泪水的脸,对着孙向红说道:“孙校长,我一定好好活着,我求过佛,发过誓,要把狗子抚养成人。孙校长,我不放心我姐姐,我想明天去看看她。” “海棠,我理解你的心情,可是你的身子已经是非常不方便了,万一路上颠簸出了事,到时可是母子的性命都难保啊!到时狗子可咋办呢?听话,忍忍,明个我恰好去梁庄小学,替你看看海英。” 海棠点了点头,同意了孙向红的建议。 “对了,海棠,等你生完孩子,方便了,可以到小学校做个校工,也可以学学文化。”孙向红提出了这样一个建议。 “嗯,我跟我姐姐说过,想认字。”海棠似乎对孙向红的建议很感兴趣。 接着,孙向红又给海棠深入浅出地讲了很多人生的道理。 海棠都听明白了,她觉得自己就是为了狗子也要好好活着,况且文之武就驻扎在杨家大院,孩子一生,他还是有回心转意的可能。毕竟,他把自己的积蓄都建了这房子,他应该是真心的。 临走的时候,孙向红特地嘱咐了一句:“海棠,你知道不,杨二爷可是要拿你这肚子说事来着,要动用族规处置你,是杨六爷给拦住了,你可一定别对外人说这孩子是文之武的,那会惹来杀身之祸的。孩子,记住,要千万小心!从今儿起,就别出屋了。” 海棠没出声,孙向红点了点头。孙向红出了院门,回自己家里去了。 当赵四保两口从厢房回来时,他们夫妇看到自己的二女儿竟然挺着大肚子跪在地上,给案桌上从朱庄大庙重新请了西方三圣,包括观世音菩萨、阿弥陀佛、大势至菩萨拜佛呢。 “求大悲大慈的各位菩萨,老天啊,开开眼吧,海棠是好人,好人有善报,求求你们让文之武回心转意吧!佛祖啊,如果你们显灵了,海棠这辈子愿意天天给你一天三拜。” 赵四宝夫妇站在门口听着自己女儿一遍又一遍诚恳地向佛祖祈求着。 泪水湿润了两位苦命的老人,此时此刻他们的内心一样是咸苦咸苦的,几个月内,大女婿失踪了,不知死活;二女儿疯了几个月,作为寡妇,肚子里怀了孩子。听着海棠的求佛,看来文之武和这个事是很大关系,唉,怎么会这样呢?但他们知道,文之武,现在他们是惹不起啊! “这是怎么的了?老天啊!我赵家从未做过伤天害理之事啊!你为什么这样待我两个善良正直的女儿啊!”在两位淳朴的农民心中,他们无奈而又凄苦地问着苍天。可是,苍天哪里听得到,就算听得到,又哪里听的懂呢! 海棠身子很笨,这样子跪着求佛,一会她就累了,双手扶着炕沿,低着头。落着泪。 赵四宝夫妇看到,怕海棠闪了身子,赶紧进屋,想要搀扶她到炕上去。可是,海棠很倔强,就是不肯。 “我就不信我的诚心感动不了佛祖,人都说心诚则灵,我一定要感动佛祖,给我一个安稳的日子。” “海棠啊!你知道这是什么世道啊!求老天没用啊!”赵四宝夫妇劝慰着自己的女儿。 “我不求佛祖,不求老天,我求谁啊?谁能帮我啊!”海棠又一次激动起来。 一家人的眼泪又都噗嗤噗嗤的落了下来。 是啊!在一个未经开化教育的农村妇女心中,她的生活和精神依靠首先是自己的男人,当自己的男人无法依靠的时候,她的家庭无权无势,无财无力,她还能依靠谁呢?她只能相信头顶的老天,心中那神圣无比的佛祖了,祈求这些统治着她这个种族文化的神仙们显灵,来圆她心中那个再简单不过的、很低的一个愿望,求佛祖保佑让文之武能够像以前一样,回到这青砖小院来,他们一起过着日出耕种,日落而归的安稳、平淡的日子。 第77章 乱局 一大早孙向红就来到了学校,等到老师们都来之后,孙向红简单地召开了一个会议,再次重申了不允许组织老师学生和保安团对抗等事宜。 坐在角落里的张文军一脸的不高兴,就在孙向红声音刚刚落下的时候,他腾地站起来,激动地讲到:“大伙知道吗?咱们尊敬的孙校长是文之武的表哥,所以,他一直不允许我带领大家抗议文之武的暴行。他这是利用职权维护自家利益,勾结文之武,想占有杨家大院。” “请你不要乱讲话!”孙向红听了张文军的话,有点愤怒!然而,这是教育局派来的人,他也是一点办法没有。 “各位老师,各位校工,我们共事多年了,我孙向红是什么人你们知道,我是崇尚中山先生的三民主义,我一直牢记先生的话,要“天下为公”,大家伙也知道,我如果是要谋求个人利益的话,我何必来当这小学校长,县太爷这把宝座它不香吗?” 老师们听了,纷纷点头,指责张文军不分青红皂白,太过分了! 这时,孙向红继续讲道:“我想为国家和民族的未来培养些人才。文之武的确是我表弟,不过,我对他这个保安团头头表弟可没有兴趣,更没打算伙同他夺取他人财产。我孙家财产不比杨家大院少吧?这学校很多费用都是我用孙家产业收益贴补的。” 老师们听着孙向红的慷慨激昂的肺腑之言,又谴责张文军的冒失和不懂事。 张文军看到孙向红在水淀小学有如此的影响力,就低头不再言语了,任凭大伙的奚落。 会议要结束的时候,孙向红说道:“之前和梁庄小学说好的,今天要和他们学校老师一起研讨自编教材的事情,所以,我马上出发,李清刚,你和我一起去,林副校长负责看管好不听话的学生和老师。” 张文军这时又站了起来,低着头,嗫嗫地说道:“孙校长,我言语冒失,多有得罪,我也想和您一起去梁庄参加教材自编的研讨,可否?” 孙向红看着张文军,温和地说道:“我带李清刚今天去只是先就这个大纲做个规划的研究,这样,回来后我邀请你一同再丰富。就这样定了,散会。” 张文军显得老大的不高兴,出了孙向红的办公室直接回了宿舍,老半天才出来。孙向红带着李清刚赶往了梁庄小学。 刚到梁庄小学门口的时候,他俩和文静不期而遇。文静给梁庄小学也带来了一个特级教师,是个年轻的女教师,叫杨丽,长得很像文静。 “哎哟,这不是孙校长吗?真巧,在这又碰到您了。张文军老师每次写信向我报告工作时,总是夸您教学有方,有您这样的教师,中华民族大有希望。”文静热情地寒暄恭维着孙向红。 孙向红也不好多说什么,只是礼节性地问候了两句,四个人就进了校长办公室。 校长是由原来的周副校长兼任的。自从梁锦程失踪后,没有新校长派来。 文静像上次在水淀小学一样,把杨丽老师介绍给了周副校长,之后,说去梁家看望一下老同学海英就走了。 本来打算快速完成教改研讨的孙向红,听文静说要去梁家看望海英,也就不着急了,他想拖到下午等文静走了再去。 文静一踏进海英的卧室,看到桌上摆放的梁锦程的照片,便簌簌地落起眼泪来,海英也跟着落了起来。 杨天真看俩人都在哭,就赶紧拧了条毛巾劝慰着海英。杨天真似乎不是很欢迎文静,毕竟,她听说是文静抛弃了他二哥杨天贵,所以,连搭理没搭理。 文静也认出了杨天真,她似乎也有点羞愧地样子,不好意思抬头。 这时,本该在省城读书的梁锦程的弟弟梁锦辉提了个箱子不知打哪冒出来,站在窗外喊着杨天真。 杨天真答应着,就出屋去了。 文静见杨天真出去了,便抬起了头,走到海英窗前,坐在床边上,一手握着海英有些冰凉的手,一边和海英说了起来。 “海英,你知道我曾经参加过反动派军队,并且嫁给了杨天贵这样的反动派军官,可是,你知道吗?当我满怀激情加入他们的时候,我发现这支军队是腐败无比,比如说,杨天贵听到自家亲戚被土匪绑架,便擅自调动部队进行围剿,我觉得这样的军队是没有前途的,况且杨天贵对待女人凶狠无比,他经常打我,结婚两年没有孩子,他总是骂我没用,我不得不和他离婚啊!”文静在试图解释刚才和杨天真的尴尬。 海英默默地听着,没有说话。文静见海英没有说话,接着又说起来:“海英啊,你和锦程在北平好好的,干嘛回梁庄,弄得锦程现在失踪了,生死不知,何苦啊!” 海英听到这,又落起泪来。 文静依然没有停下的意思,继续说道:“我离开杨天贵以后,也是没着没落的,心里空荡荡的,我总想投身报国,前些天听一个老师讲,只有闹革命才能为中国穷苦大众闯出一条新的出路,你说是不是真的呢?” 海英没有理文静,望着桌上丈夫梁锦程的照片簌簌地掉着眼泪。 文静看海英不搭理她,还在自言自语:“海英,我现在一个离了婚的女人,可该咋办呢?我想地下党要是真的像人们传说的革命为劳苦大众,我干脆投奔地下党算了,就是被反动派抓住,砍了头,我也不怕,我一个已经婚姻的女人,在这个社会下是不会有幸福的家庭了。不过,我听人家讲,说在延安,兴婚姻自由,或许我在那能够找到自己的幸福。” 说到这,文静注视着海英的眼睛。海英依然没搭理她,还是呆呆地望着梁锦程的照片。 文静觉得没趣,就起身告辞了。就要出门的时候,海英坐了起来,她轻声地喊了一声:“文静,有空你常来!” 文静答应了就推门走了,文静刚一走,杨天真和梁锦辉就进了屋。 杨天真看着呆坐在床上的海英,说道:“海英姐,锦辉哥特地提前回来看你了,他可盼着你给他生一个大胖侄子呢。”说着,就坐在了海英的身边,拉着海英的手劝她不要再伤心。 梁锦辉站在文静的床前,问候着嫂子,从他的眼神中,海英能够看出他蕴育了一腔复仇的火种。杨天真望着梁锦辉,也看出了他的心思,于是问到:锦辉哥,你不参加期末考试,那下学期咋办呢? “我不打算上了,我要参加地下党,干革命!”梁锦辉说着,握紧了拳头。 “锦辉,别着急,先把学念完了,国家建设需要知识分子!”海英劝着锦辉。 “嫂子,你知道吗?中国东三省已经被日本人占领了,华北我看也快成日本人的天下了,一个热血男儿还呆在教室里安静地念书,那不算热血男儿。我的同学已经有的奔向了延安!嫂子,我也想去那!去革命!” 海英看着锦辉,心里比刚才好受多了。 海英觉得应该帮帮梁锦辉。可是自从丈夫失踪后,她和王文瑞同志也失去了联系,因为都是单线联系,不可能通过别的渠道和地下党组织取得联系,现在只能是等,海英也希望组织能够批准她到革命圣地延安去,这么一听梁锦辉的打算,她觉得有个亲人一同去,会更好。 第78章 海英难产 下午时分,孙向红到了梁家,言称受海棠与赵四保夫妇所托前来探望海英。 踏入房门,海英望见孙向红,仿若见到亲人一般,眼泪就下来了。海英一面擦拭着泪水,一面吩咐杨天真为孙向红搬来椅子。 孙向红挨着海英的床沿坐下,海英亦直起了身子。孙向红瞧着海英行动不便的身躯,关切地问道:“预产期什么时候啊?” 海英略显羞涩,回应道:“就在这几日了。” “哦,那定要精心调养!切不可有半分大意。” “多谢孙校长。”海英泪眼朦胧的说道。 “海英,海棠也有了,你还不知道吧!是文之武的孩子,看样子也快生了。你父母在那照顾她呢,这边就顾不过来了,你别介意啊!”孙向红替赵四宝和海棠给海英解释着。 海英听到妹妹怀了文之武的孩子,而且也快生了,她不由地为海棠的将来担起了心。孙向红看了看窗外,觉得不早了,就告辞走了。 几天后的一个早上,海英刚洗漱完毕,就觉得肚子痛的厉害,她觉得要生了,于是喊着杨天真的名字。杨天真听见海英急促的喊声,匆匆跑了进来,发现海英的裤腿已经有血流出来了,于是大声向外喊着:“海英老师要生啦,快叫接生婆。” 梁家人听了,赶紧报了梁老爷子。 梁善人一听儿媳妇要生了,也是高兴,赶紧差人把本村的接生婆请了来。接生婆进屋的时候,海英已经躺在了床上,下面杨天真给垫了一床新被。 海英痛苦地叫着,接生婆叫人烧了热水,用火烧了剪子,等着孩子出来。海英的下身在不停地流血,可是孩子还是不出来,接生婆见状,也是无可奈何,她第一次见到女人生不出来,以前梁庄的女人都痛快着呢! 接生婆急得想去按海英的肚子,有一些医学常识的杨天真觉得海英是难产,可是自己也不懂该怎样处理。她没让接生婆动海英。海英痛的在床上不停地叫喊着,血顺着下身还在流,杨天真握着海英的手,不停地鼓励她使劲使劲,时间在一分一分地过去,任凭海英使劲,可是这孩子就是不出来,慢慢地,海英也没了力气,只是痛得大叫着。 杨天真有点慌了,她觉得这样下去,海英和孩子都会没命的。屋里的女人们都急得乱转,屋外梁家的男人们也是急得汗珠子直冒。梁善人眼巴巴地望着儿媳妇地屋门,一脸愁容。 “海英!”这时,文静走进了梁家院门。 杨天真听到文静的声音,这次没了上次的样子,一下子冲出屋子,拉住文静的手就往里屋拽,文静觉得纳闷,等进了屋一看,海英正在生孩子。 “求你救救海英老师,她难产!”杨天真有点哭腔地求着文静。 文静很镇定,她让人给自己端了热水和洋皂,撸起了袖子,连手带胳膊洗了好几遍,大伙就在惊诧之时,她只让杨天真留在了屋里帮忙。等其他人都出去,关严实了门,文静上床趴在文静的下身前,把手稳稳地伸了进去。 随着一声清脆地婴儿的啼哭,海英和孩子都得救了。海英为梁家生了一个大胖小子。梁家和海英对文静的救命之恩也是念念不忘,好话说了一箩筐都觉得不够。 文静临走的时候,梁善人让车夫套了车,给带了好多的土特产,坚持要送文静回城。 杨天真之前对文静有看法,但看文静救了海英老师和孩子的性命,也就不再和文静计较什么。 文静也是高兴的不得了,说是孩子满月时要来的,还坚持要认孩子为干儿子。梁善人痛快的答应了,心想有个这样一个干妈,将来孩子得病什么的可有救了。 文静走后,海英躺在床上,望着躺在身边的儿子,心里是五味翻腾,泪水顺着眼角淌了下来,她多么希望梁锦程就在身边,看看他和海英的爱情结晶。 梁善人给大孙子取名梁平安,意味孩子一生平安。就在平安满月的时候,海棠顺利地也生了一个胖闺女,小名柳儿。海棠没有给女儿取大名,她期盼着文之武哪天回心转意,由他给孩子起个好听的大名。 出了满月,海棠实在是坐不住了,她想见到姐姐海英,就让父亲到村西口老邵家租了马车,带着狗子,抱着满月的柳儿和父母,带了换洗的衣服去了梁庄。 大马车慢慢地行走在大堤上,海棠抱着柳儿被一床大棉被裹着。天气有点冷,狗子不停地在车上跺着脚,赵四保实际上不想让海棠回梁庄,怕冻坏了她和柳儿,可是又不敢说什么,怕刺激海棠,担心她再疯了,就让老邵家把车赶快点。 车子停在了赵四保家的院门口。院子里经过一下夏天和秋天,已是满院子枯草。赵四保没让海棠在这下车,而是直接去了梁家,他觉得海英那里应该暖和些。自己则赶紧开了门,抱了柴禾,给锅里加了满满的水,开始烧炕。 赵四宝媳妇陪着海棠,带着狗子进了梁家,看到了海英。 海英自从有了平安后,心情好多了,脸色也比母亲走时候红润了,看到母亲和海英带着俩孩子来,自然欢喜得不得了。 赵四宝媳妇看着两个女儿,眼泪噗哧噗哧地流着。站在一旁的杨天真看见老太太伤心的样子,赶紧扶了老人坐下,说道:“婶子,您看您高兴的咋都哭了,应该高兴啊!海英老师生了个大胖儿子,叫平安,海棠嫂子生了个女儿,叫什么来着?” 赵四宝媳妇听杨天真这么一说,也转哭为乐,摸着杨天真的手说:叫柳儿,婶子不哭。 之后,赵四宝媳妇去正屋看了亲家母,说了几句话后,就赶紧回家去整理屋子做饭了。 杨天真看海英和海棠姐俩,心里也不大好受,虽说自己还没嫁人成家,但这些日子照顾着海英,她能深刻感受到海英老师的痛苦。杨天真觉得姐俩一定有好多心里话要说,便领着狗子到梁锦辉的屋子里玩了。 杨天真领着狗子刚一出门,海棠就抱住了姐姐痛哭起来。海英也跟着抽泣起来。过了好长时间,还是海英坚强,先止住了泪水,抚摸着妹妹的后背说道:“海棠,别难过,你的事情我听说了一点,日子会一点点好起来的。” “姐,你带我去你说的那个地方吧!”海棠抹了一把泪水说道。 “你说是哪啊?”海英有些不解的说道。 “你说的那个自由的叫延安地方。” “哦,姐姐也只是听人家说,这么大老远的,可咋去啊!不过,你别急,我要是知道谁去哪做生意,我就求人家带你去好了。”海英哄着海棠,其实她的内心何尝不希望也早日能到延安去啊! “嗯,姐姐,我信你,我等着。” 海英和海棠姐俩脱鞋对着坐到了床上,床里边,平安和柳儿脚对脚的躺着。姐俩望着两个睡得美美的宝宝,心情又好了很多。 海英一直劝解着海棠,鼓励着海棠,没有埋怨她一句,说她不懂事怀了文之武孩子的话。 海棠听了姐姐的话,感觉就像孙校长说得一样,而且比孙校长说得还贴心。 姐俩就一直说着,直到杨天真把饭给他俩端来。 梁善人是个开通人,也深深理解赵家两个女人的苦衷,就没太介意礼节。一开饭,就让杨天真把饭给提了过来。 杨天真和姐俩一起吃的,吃完后就收了碗筷走了。海英和海棠就又回到床上说着。从小时候说到现在,足足说了大半夜。临天亮的时候,姐俩喂了孩子奶水之后,就倒头挤在一起睡了,一直睡到暖洋洋地阳光直直地照进了屋子。 姐俩醒了以后,也觉得不好意思,就梳洗完毕后,到正屋给梁老爷子和老太太问了好,之后,海棠就抱着柳儿和海英一起回自己家去了。 第79章 上级来命令了! 孙向红自从梁庄回到水淀之后,就再也没出去,每天组织张文军、李清刚一起编改教材。 张文军的专业功底不错,有时候提的意见就是很有见解,孙向红看到眼里,心里也在想:“要是再成熟一些就好了。” 日子转眼就到了一九三六年年底。 孙向红还是没有得到上级的任何通知,他感觉这次有点意外。他在想,这么长时间没有组织的消息,可能是组织出了严重问题。 然而尽管心急如火的他,确实是没有任何办法,只好耐着性子等下去。 大年三十的晚上十二点,村里四处都响起了鞭炮声家家户户都在过新年,这时,邵德玉出现在孙向红家的屋门口。 孙向红多少有点意外,但还是非常高兴,他第一句话就是问:“老邵,有消息了吗?” “有了!”邵德玉显得非常兴奋,他激动地贴着孙向红的耳朵说道,“王文瑞同志回到小漫河村了,他让我出来通知同志们初八下午四点,在小漫河村召开淀北区委特别会议,他要宣布组织的重要决定。” “是吗?我们等了这么久,终于盼到了!”孙向红握着邵德玉使劲地摇着,就像走丢地孩子又见到母亲一样兴奋,“好,我带着我这边的同志们初八四点准时安全到达参加会议。”孙向红喜上眉梢。 “对了,张军师还让我看望一下海棠,他上次在树林里看到海棠疯疯癫癫的样子,自责了好几天,饭吃不好,觉也睡不踏实,老觉得对不住海棠,这不托我一定要看望一下海棠。”邵德玉说道。 “海棠好了,那天文之武的骑马过街时,海棠一看到他,这疯病一下子就好了。这不,前些日子生了,是个闺女,过得挺好的,不知咋的,今天下午又抱着闺女在杨家大院前的空地上唱了一下午的老家大别山的情歌,那凄婉悲切的歌声谁听了谁伤心,这孩子,唱的是泪流满面,唉,多好的一孩子,咋给整成这样了呢。”孙向红无奈地摇着头。 邵德玉听了,也重重地叹了口气,说道:是啊!这是个什么样的能把人变成鬼的黑暗社会啊。 邵德玉和孙向红又说了会儿话,他们谈到了已经被日本人占领的东北三省,谈到了自己一直惦念着不知生死的父母和妹妹,他和孙向红都对反动派的不抵抗政策充满了愤恨,也对中国的未来充满了担忧。 说到激动时刻,俩人相视的目光中都投射出火一样的光芒。邵德玉在孙向红家吃了年夜饺子后就出了水淀。出村的时候,还是被杨家大院炮楼上的保安团岗哨发现了。 枪声划过夜空,和鞭炮声混在一起,没人分得出来。 邵德玉正猫着腰,沿着村西的乱坟岗子边的沟里快步跑着,突然感觉左臂棉袄像是被什么东西使劲挂了一下,他侧脸一看,好家伙,棉花都露出来了,有过战斗经验的他明白了这是子弹打的,便一下扑到在沟里,拔出了驳壳枪,打开了大小机头。 沉了一下,邵德玉觉得还是快走为上,便贴着沟底快速的爬着,他想炮楼上的人一定看到自己被打倒了,说不定一会就有人来。他不由地加快了爬行的速度。 炮楼顶上的哨兵继续观察着,他发现一枪之后,那个跑动的黑影倒了下去,便还紧盯着,看有没有黑影再起来,可是等了一会,没见动静,便下去报告文之武说,村西乱坟岗子旁边的沟里有人,被自己一枪打趴下了。 文之武喝着酒,正烦着海棠下午对着炮楼给他唱了一下午的情歌,他心里乱的很。不巧来了个不长眼的,抬起就是一脚,把哨兵踹了一个跟头,呵斥到:“娘的,大年三十的,充其量是个蟊贼,你报告何参谋长不就行了。” 挨了揍的哨兵一肚子委屈,觉得自己恪尽职守,没得好吧,还挨了一脚,心里恨死了,无奈只得转头奔向了何世昌的屋子。何世昌正和几个军官打麻将呢,见是哨兵报告,就派了一个自己讨厌的排长,带人去沟里检查一下。 邵德玉努力地爬着,很快就到了沟的转弯处,便迅速地转过弯,这是条横向的沟,贴着沟边跑不易被哨兵发现,于是噌噌跑了起来,跑到沟的尽头,邵德玉麻利地钻进连接着的一大片水塘的苇丛里的时候,他隐隐约约听到后面自己挨枪子的地方有人在说话,他扭头一看,模模糊糊地有好多人影在打着手电寻找着什么。 邵德玉心里一惊,心想多亏自己跑的快,不然就被逮着了。就在邵德余转过头要跑地时候,他看到了前面苇丛侧面不远处的沟里也有好多人影在动。 邵德玉有些紧张了,赶紧卧倒下去。 此刻,他听到了几声清脆的枪响从后面传来。邵德玉以为自己被发现了,赶紧爬着掉了个头,举枪瞄着前方。 子弹并没有朝着邵德玉卧倒的方向飞来,而是飞向了刚才看到的侧面不远处沟里的人影。 顷刻间,双方开始了激烈的对射,战斗很激烈。 邵德玉感到并没有人发现他,便飞快地向着远离子弹的方向爬去。 当他判断没有人能够看得到他的影子的时候,就爬起身来,猫着腰,飞快地穿过紧连着芦苇丛一片灌木林,又爬着迅速地翻过大堤,匍匐着穿过大堤与大河之间平坦的田地,又钻进河边的苇丛,越过冰封的大河,向着梁庄的方向奔去,他还要到梁庄海英那里送信儿。 俗话说:不是冤家不对头。与文之武保安团士兵正在激烈对打的是排地土匪张保廷部。 提起排地,是有说法的。清同治四年(1865年),祟厚等奏请朝廷派军队垦荒,“分地成排”而得名。 在一九二几年到一九三零年之间的军阀混战中,一些散兵游勇和在外地闯了祸出逃的人,纷纷流落到这块天津县与宁河县交界的排地地界儿,干起打家劫舍的营生,慢慢形成大小土匪十几股,人称排地土匪,其中最大的一股,就是张保廷这帮子人,有一百来人。 排地土匪生性暴戾,加上有些人出身于旧军队,染上了很多恶习,还有些人是有了人命在身,见过红的,已经无所畏惧,都是些亡命之徒,无恶不作。 文之武他们自从被收编为保安团独立营之后,没在担山屯待多久,就被带回到城里。 本来文之武希望保安团司令部能像对待亲儿子一样对待自己,按照编制给足枪支弹药,并补充兵员,像其它三个营一样驻扎在城里,有吃有喝,还可以消遣,看看大戏,玩玩什么的。 然而,刚回到城里没两天,保安团司令就派他带着自己的弟兄,去剿杀排地的十几股土匪。 接到命令后,文之武回到自己的院子时,气的跳脚就开口大骂,“他妈的,保安团这是变相消除异己。” 可是没喊两句,大烟瘾就犯了,一下子就趴倒在院子里,满地打滚,心里跟千万个蚂蚁在挠心,那种滋味,难受死了吗,哎,只有嗑药的人才知道什么地狱滋味。 那一刻,文静恰好进门,她听到了文之武的骂声,嘴角掠过一丝冷笑。 文之武也看到了文静,这时,他趴到了文静的眼前,哀求着:“文大姑奶奶啊,给我一支美梦一号吧!” 文静冷冷地看着他,不言语。 “文大姑奶奶,给我美梦一号,我就执行军令!”文之武鼻涕哈喇子全出来了,跪在地上哀求着。 “当真?”文静此时轻飘飘地问了一句。 “当真,我让兄弟们拼命打!快给我吧!”文之武此时内心如如焚烧一般难受。 “说话算数,不然,就没有美梦喽!”此时文静从随身小包里拿出一支美梦一号雪茄,摇晃着说道。 “大姑奶奶,快给我吧!”文之武此时想起身抓那支雪茄。 ...... 文之武最后屈服于文静的美梦一号雪茄之下,承诺马上按命令带队出发剿杀排地土匪。 文静之后去了趟保安团司令部之后。随后,保安团愣是立即给文之武独立营补充了七十个兵,并配足了武器弹药。 文之武已是非常熟悉土匪的生活习性和出行规律,很快就干掉了几股小土匪,偶尔有几个漏网的,都投奔了张保廷手下。 在文之武剿匪的最后一战中,对手就是张保廷。 双方在夜色中打得异常激烈,最终还是文之武占了上风,毕竟他的武器弹药充足,自己的那帮弟兄在张军师过去的调教下,战斗力明显高于张保廷的人。 张保廷捂着被打伤了的右耳朵,扔下了二十多具尸体,带着残兵败将借着夜幕匆匆逃走了。 第80章 大年三十畅谈 在邵德玉走后,孙向红兴奋的站在自家院子里,仰望着黑黑的夜空,他在寻找着北极星。 自己已经几个月与上级组织失去了联系。今天,终于盼来了消息。孙向红的内心就像燃起了一团火,他恨不得马上就见到阔别已久的王文瑞同志。 就在孙向红望着夜空中灿烂的群星的时候,村西激烈密集的枪声,让他的心不由地揪紧了。 “究竟是谁在打枪?”他在猜想。 孙向红很担心是是邵德玉同志出村的时候被炮楼上的岗哨发现了,敌人在追击他。 孙向红坐不住了,他决定出去,走近些看看。于是,回屋取了手枪,就出了大门。孙向红想从胡同的后边沿着塘边绕到村西去,可是经过海棠家的门口时,他看到了站在大门口,望着炮楼黑影的海棠。 “孙校长,是您吗?海棠也看到了孙向红,就轻声地问了一句。 “海棠呀,大年三十,不在屋里守着孩子,你站这怪冷的干啥?”孙向红停住了脚步,关心的问道。 “孙校长,孩子都睡了,我心里闷得慌?”海棠的话语很诚恳。 孙向红走近了海棠,他看清了海棠憔悴而又忧郁的面容,心里有些心疼,知道这个痴情的女子又想念文之武了。 孙向红怕海棠作出愚蠢的举动,不要命地跑向炮楼找文之武,这黑灯瞎火的万一被岗哨当成袭击的来敌就坏了,文之武这帮人的枪法是出了奇的准,弄不好海棠会出事。 西边的枪声更密集了,孙向红心里也更着急了,他担心邵德玉同志的安全,可又害怕海棠发傻。他犹豫着,最后,他还是劝着海棠进了屋里。 屋里的炕桌上,点了颗明亮的蜡烛,那火苗一闪一闪的,映着海棠脸颊上流淌着的晶莹的泪珠。 孙向红看清了海棠穿着过门时那件扎眼的小红棉袄,头发梳理的就像要出嫁的女人,手腕上戴着一个看来质地上乘的玉镯子,一只黄金戒指在蜡烛的光亮中显得金灿灿的。 “咋的啦,有啥想不开的,海棠?孙向红看着默默流泪的海棠问到。 “我就是整不明白,上次分开时还好好的,咋就绝了情了?去年三十他还在我这过的,他咋就绝了情了?”海棠一只手转着那只玉镯子,一边伤心的自问道道。 “哎,这人世间的世事,又有谁能掐算的准呢?不过,你别急,兴许慢慢地文之武就明白了。”孙向红无奈的宽慰道。 此刻,他也觉得不知该怎样劝说,毕竟他以前从未遇到这样的话题,尤其是劝说一个单身的寡妇。然而,他依然尽着自己的的努力在安慰劝说着海棠。 这时,枪声更密集了,似乎还有机枪连射的哒哒哒的声音。 孙向红侧着耳朵仔细分辨着,这时,他到觉得踏实了,他判断不应该是邵德玉和敌人在战斗,要是邵德玉同志,这枪声不应该越来越密。孙向红悬着的一颗心多少踏实了一些。但也很好奇,这到底是谁和谁在干仗呢? “孙校长,您听村西这不是鞭炮声,上回我听过杨家大院和文之武他们打仗的枪声,这应该是枪声,该不会是杨天贵带兵为杨家大院报仇来了吧?”海棠有点担心地又发了话,从她的眼神中孙向红能看到她已经死死地钉在了文之武身上的那颗善良的心。 “听这枪声,打仗的人得有百十号人,不过也说不准是哪两方打了起来。”孙向红答着。 “孙校长,该不会是杨天贵吧,他可有炮哩,上回听人说,他打杨大麻子根本没费劲,离着老远,那炮弹跟长了眼似的就把杨大麻子的人都炸死了。”海棠这时已经有了一些担忧,甚至是恐惧的神色浮现在脸上。 “海棠,不是杨天贵。你说的对,要是杨天贵,这炮弹早在杨家大院的炮楼子上炸了。” “那是谁呢?大年三十还来打杨家大院。真是该死。”海棠摸着自己手腕上的镯子发狠地说道。 “海棠,千万在外人面前别提文之武什么的啊!要不,你在水淀可就没法子过活了,这唾沫星子可能淹死你啊!” “那我去延安,那里讲婚姻自由!寡妇也可以再找自己的男人,我要劝文之武和我一起去延安。”海棠听到孙向红的话之后不知咋地接了这么一句。 “海棠,你说啥了?去延安!你咋知道的?”孙向红听了海棠的话有些吃惊。 “我姐从城里回来后第一次看我时跟我说的。”海棠不知不觉中把姐姐海英给卖了。 “海棠,听我一句话,以后这话千万别和别人说了。你要是在外面乱讲,你姐姐生命会有危险的,懂吗?”孙向红严肃地注视着海棠。 海棠看着孙向红严肃的样子,也觉得失了嘴,她想起了姐姐也告诉她别乱讲,不然会招来杀身之祸。 海棠一想到和自己一样没了男人的姐姐,心里也害怕起来。她看着孙向红,眼睛里已经流露出一种对死亡的恐惧,声音有些颤抖地说道:孙校长,您不会到官府告发我们姐俩吧? “海棠,你看我像坏人吗?我不会的。”孙向红看到海棠有点害怕,轻轻地笑了。 “孙校长,您看咱都是老邻居,您千万别和官府的人说呀!我姐姐和我要是被抓了、被杀了,这柳儿、狗子和平安可就没了一个亲人了!”海棠还是有些害怕。 “海棠,你看你,说哪去了,我孙向红是那样的人吗?” 海棠这时已经顾不上文之武了,她现在关心的是姐姐和她俩的三个孩子。 海棠不再言语了,只是傻傻地望着孙向红。孙向红也注视着海棠,他说道:海棠,我知道你的心思,你惦记着海英,其实,孙叔也惦记着海英,这阵子学校忙,我也没去梁庄小学看她母子,海英和你都不易啊!这个世道太黑暗了,人命连个蚂蚁都不如。政府想杀个人,提去就杀了,哎!孙中山先生的遗志已经被反动派这帮子人给丢到了大海之中,连同东三省也丢了。” “啥叫东三省也丢了?”海棠听着孙向红的话有点糊涂了,她张口问了一句。 “就是关外的东北三省。一九三一年的九月十八日,日本人强占了我国东北三省,东北王张学良愣是一枪没放就撤出了关,跑到西安去了。政府还叫喊着要通过什么联大解决,这联大是什么东西,是帝国主义欺压抢占落后国家的机构,政府那些人纯粹一个猪头。”孙向红越说越气愤,海棠是越听越不懂。 也是,在海棠的世界里,她听过的只有自己母亲小时候讲过的故事、神话、神仙、村里人议论的东家长西家短。她看到的也只有自己的家人、孩子,水淀村的乡亲们。她关注的不过就是自家的房子、土地、庄稼收成、旱涝、以及房子后面的猪圈和猪,院里的鸡窝和下蛋的母鸡,还有院里那棵海棠树和文之武。她体验的生活也就是日出劳作,日落回屋,生养孩子,以及她最留恋的和文之武私会在炕上的每一个温馨时刻。 除了这些,孙向红说的,她都不太明白。 “孙校长,那开学,我去学校当校工,也顺便识字读书。”海棠记起了孙向红的话。 “好!欢迎!”孙向红很开心。 之后,孙向红便告辞,回了自家。 海棠则兴奋一夜没睡,她觉得自己读书识字,那就不再是普通的村妇了。她决定要好好学习,像姐姐海英一样,也当个老师。 第81章 半夜破驴嗓 “咣咣咣!”这时海棠家的大门不知道被谁狠狠地用砖头砸着,一块砖头还飞了进来,砸在窗户旁边的墙面上,咣当一声掉在地上。 紧接着一个变了音的破驴嗓子使劲地大声喊道:“乡亲们,不好了,水淀小学校长孙向红大年夜钻进了寡妇海棠的屋子啦!” 就在孙向红和海棠说话时,海棠家的院子外响起了一个男人的喊叫声。这破驴般的喊叫声,伴随着村西已经稀疏的枪声,在水淀的夜空宁静的空气中震荡着。 孙向红和海棠听到这声音后,都吃了一惊,俩人惊疑地相视着。瞬间,孙向红腾地站起身,轻步冲到了院门外,他听到沿着院墙根向着胡同后面跑去的重重的脚步声。 孙向红麻利地快速打开大门,一闪身到了墙角处,一探头,看到了一个飞跑着男人的背影已经快到胡同后的土坡了。孙向红有些怒火中烧,他举起了右臂,右手紧握的手枪黑洞洞的枪口一下子指向了那个正在飞奔的黑影。 就在孙向红将要扣动扳机的时候,一个人从后面轻轻地拍了一下他的右肩膀。孙向红瞬时收了枪,一下子指向了后边的这个人。等到孙向红看清是傻兮兮笑着的来喜的时候,孙向红愣了,迅速收起了枪。 “孙校长是好人!”来喜笑嘻嘻地一边说着,一边一把推开了孙向红,自己一闪身跳进了海棠家的院子,顺势关死了大门。 孙向红使劲推了一把,见来喜已经销死了门闩,只得快步回到了自家院子,刚一进院子,就迎面撞上了他媳妇。 孙向红顾不得解释,转身赶紧关上了院门,拉着媳妇的手就往自己书房里走。他老婆很生气,一把甩开了他的手,自己跟在后面进了屋子。 就在孙向红刚要和自己家里解释,还没等他张口,几个人咚咚地跑步声已经从自家房根过去了,紧接着,就听到海棠院子那边咣咣砸门的声音。 “海棠开门,快点!”孙向红听清了是杨家族人在叫门。 孙向红和他媳妇都怔怔地站在屋子里,俩人都在竖着耳朵听着外面的声音。海棠似乎没有去开门,杨家族人砸门更厉害了,这声音在已经没了枪声的水淀村寂静地空气中显得异常刺耳。 大年三十,很多人家都在守夜,没有睡,听到从海棠家方向传来的声响,邻居们都支楞起耳朵听着,有的怕冷则紧贴着自家的窗户纸听着,有的则出了屋子贴着院墙听着,但没有人再像以前上房顶去看热闹。 水淀村的人都知道炮楼哨兵的厉害。前些日,腊八那天,村东头孙家的老太太半夜听到鸡窝的鸡叫,猜想是黄鼠狼偷鸡来了,担心那下蛋的鸡被黄鼠狼给吃了,便举着灯出了屋子,结果一声枪响过后,人就被炮楼上的哨兵给打中了,没多会儿,就死了。 文之武他们啥都没陪。老孙家也是敢怒不敢言,谁叫人家手里有家伙呢! 不过打那以后,文之武叫人贴了布告说明四种军事禁忌行为将会遭到哨兵枪击:一是凡夜里举灯出屋者枪杀无论,二是夜里爬上屋顶者枪杀无论,三是夜里向炮楼靠近不听制止者,四是夜里不走进村大道在村子周边游荡者一律枪杀。 实际上,水淀村民都知道文之武这帮黑狗在给自己的恶毒杀人行径找借口,但也无奈。在水淀,文之武已经取代了杨二爷,成为了新的统治者。 海棠家这时更热闹了,孙向红还听到了好像是杨二爷的声音。孙向红的心里一下子为海棠有些担心了。 “哪个跳进去把门开了。”孙向红听到了杨二爷在大声呵斥着。很快,孙向红听到了海棠家大门被重重地摔开的声音。 “海棠是好人,海棠是好人!”孙向红又听到了来喜傻兮兮的声音。 “原来是来喜这个骡子进了海棠院子!打死他个花痴!对,揍死他!”众人嚷嚷着。 “不许你们打他,他什么都没做呀!”海棠在护着来喜。 孙向红听着越来越嘈杂的人声,还有海棠的哭泣声。他有些害怕来喜会被这帮疯狂的人真的打死。他把手枪重新放在了书屋的抽屉里,打算出去。他刚刚踏出书屋一脚,他媳妇一把拽住了他的衣襟,孙向红回头看到媳妇害怕的眼神,轻声地说了一句:“脚正不怕影子斜,他们不敢拿我怎样!” 孙向红打开了自家的大门,大步地迈过了那高高的门槛,昂首挺胸朝着海棠家走去。 就在孙向红出了大门,他看到了文之武的十几个士兵端着枪从自己面前跑了过去,前面领头的就是文之武。孙向红有些吃惊。他停住了脚步,远远地望着。 文之武已经到了海棠家的院门口,他的士兵则端着枪把杨家一大群人从大门口往后驱赶着。文之武一手提着枪,一手摘下了大檐帽。 他抬头仔细看着这座青砖院落,他的脸上流过一丝没有人能读得懂的表情。 海棠站在大门口,用自己的身体挡护着来喜。来喜的衣服已经被杨家的人撕扯开了口子,脸上也被抓破了,有血流出来。 “海棠是好人!海棠是好人!”见到提着枪的文之武,来喜似乎没有丝毫的恐惧,他从海棠的身旁钻了出来,依然笑嘻嘻的说着。 文之武仍旧打量着青砖小院,没有理会疯子来喜,径自走进了院子。 文之武进了院子,看到了那棵熟悉的海棠树。 文之武站在树旁,仔细端详着矗立在黑夜里的青砖瓦房,明亮的烛光映透过白色的窗纸,显出一丝家的温暖。屋里这时传来了孩子的哭声,嘈杂喧嚣的人声惊醒了熟睡的孩子。 柳儿在哇哇地哭着,海棠听见孩子的哭声,一下子跑回屋里,解开怀,一边哄着受了惊吓的柳儿,一边将奶头放进柳儿的嘴里,喂着孩子。 文之武也踱着步走进了屋里。站在里屋门口,他看见了明亮的烛光里,使劲嘬着奶水的柳儿。 文之武没有在往里多走一步,他呆呆地看着海棠憔悴的面容和柳儿稚嫩的小脸,他发现这孩子有点像自己妹妹柳红小时候的模样。海棠并没有抬头看走进屋的文之武,但她的泪水已经淌落下来,顺着苍白的脸颊流着。 文之武没有再多看,他打了个哈欠,就转身拎着枪走了,临出屋时把门轻轻地带上了。 疯子来喜依然站在院门口喊着:“海棠是好人!海棠是好人!” 杨二爷挤过了端着枪的士兵,来到了海棠院子的门口,正好和走出来的文之武走了个对面。 “文司令,这大年三十深更半夜的海棠家有男人,这是我们杨家本族的事,我是族长,这事就不烦司令了,让您的兵退了吧!”杨二爷眼巴巴地看着有些倦意的文之武。 文之武停下了脚步,一脚站在门槛里面,一脚在外,看着站在台阶上拄着拐棍弓着腰的杨二爷,没有说话。 杨二爷看文之武没有打理自己,心里有些着急,他在想:“周半仙说了,只要按照他的办法,杨家大院就会重新交好运,说不好文之武他们都会拆了炮楼乖乖地走了。” 想到这,杨二爷堆起了一脸的媚笑,冲着文之武说道:“文司令,这都深更半夜了,我看您老也累了,这边就交给我吧!” 疯子来喜依然站在门楼子里说着:“海棠是好人”! 杨二爷见文之武依然面无表情地站在那里,心里着急,听着来喜的话,气一下就来了,张口喝道:“你个花痴疯子来喜半夜进海棠的院子,海棠这孩子是你弄出来的吧!杨家的人都死绝了?还不上来把来喜这个混账疯子花痴打死。” 杨家众人又试着突破文之武士兵的阻挡。文之武这时慢慢举起提着枪的右手,杨二爷见状,以为文之武要杀死来喜,便说道:“文司令真英明,要杀死这个坏蛋了!” 杨家族人一听杨二爷的呼喊,胆子有些大了,更用力地往前挤着。 可是,让他们,包括孙向红惊讶不已的是,文之武的枪口慢慢地举起,并没有顶到来喜的头上,而是顶到了杨二爷的脑门上。 文之武的食指慢慢往里收着,杨二爷则睁着惊恐的两只老眼望着文之武。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时,文之武突然扔了手枪,打着哈欠,流着鼻涕眼泪,瘫坐在地上,浑身抽搐着。卫 兵看到了文之武犯了烟瘾的样子,赶紧跑过来,一个架起了文之武,一个捡了枪就带着人退回炮楼了。 文之武这帮人已经进了杨家大院,杨二爷却依旧拄着拐棍惊恐地站在台阶上,还没有缓过神来。 孙向红快走了几步,到了众人面前,佯装不知道刚才的事情,问到:“咋的了,我听见有人喊我名字。” 杨家族人也你瞧瞧我,我瞧瞧你,觉得纳闷,这不明明听见有人大喊孙向红进了海棠的屋子,却为何从屋里出来了没用的废物来喜,从人家老孙家院子里出来了是孙校长。 杨五爷一下子跳到了孙向红的面前,嬉皮笑脸地说道:“孙校长,有人刚才大喊说你和海棠有悖伦理,该如何解释?” 孙向红看着杨五爷恶心人的样子,真想举手抽他一个耳光。可是刚刚微微抬起的手臂又放了下去,平静地望着杨五爷龌龊的样子,说道:孙向红为人正直,更不好男女偷情龌龊之事,作为一名堂堂水淀小学校长,怎么会和女人偷情呢? 第82章 过年送吃的 “五爷,孙校长家大业大,娶个几房姨太太还成问题吗?再说了,人家是读书人,怎么也得找个读书人。海棠就是一个大字不识的女子,和孙校长都没得可说。五爷,你这样讲,真的应了‘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这句话。”杨六爷这时走了过来,数落着杨五爷。 杨天树这时也挤到了自己爹的旁边,见到杨五爷这样说海棠,眼睛瞪得溜圆,也不顾什么尊长,上前揪住杨五爷的脖领子,骂道:“你个缺八辈德的老绝户,你这头上的疤瘌是咋弄来的?” “杨五爷趴海棠窗户被疯来喜砍的!”来喜突然换了词搭了下句。 就在杨五爷举手要打来喜的当口,“啪“的一声,炮楼顶上响起了一声枪响,接着哨兵大声喊到:“海棠家门口的人听着,再不回各家自己屋里,就别怪我子弹不长眼睛啦!” 哨兵的声音在夜里传的特别清楚,围观的人群一下子呼啦散了去,只听见咚咚的跑步声,孙向红拉着张文军进了自家院子,关好大门,就进了书屋。 海棠哄着了柳儿,就把在怀里睡熟的孩子轻轻地放进了被窝。她起身透过窗户看到了手里拿着一根棍子守着大门的来喜。 海棠的眼睛湿润了,她系好了衣服,出了屋,一把把来喜拽进屋来。 看着来喜脏兮兮的脸颊,海棠赶紧在脸盆里倒了些热水,兑好了,让来喜去洗。来喜不去,直直地站在原地,他的眼睛里也闪烁着晶莹的泪花。海棠见来喜不懂,就拉了他倒了脸盆旁边,说着:“来喜好兄弟,洗洗吧!来喜还是不动,海棠自己拧了一把湿毛巾给来喜擦起脸来。” 来喜的脸擦起来很费劲,这么多年了,来喜也没洗过脸。海棠精心地一点一点给来喜擦着,来喜站在原地,泪水不断流过脸颊。 海棠招呼着来喜坐在炕沿上,来喜很听话,坐到了炕沿上,望着海棠。海棠看来喜坐下了,说道:“来喜,嫂子给你煮饺子吃,你一定饿了。” 锅里的水很快就开了,不久,白花花水灵灵的冒着热气的两大盘饺子端到了炕桌上。 “来喜吃,这是腊八醋。蘸着吃!吃饱了,好兄弟。”海棠看着傻坐着来喜说道。 来喜没有吭声,好像是真饿了,连筷子都不拿,也不怕烫,用手抓着饺子就狼吞虎咽起来,没多会功夫,就把两盘子饺子吃了个精光。 “来喜,吃饱了吗?没吃饱嫂子再给你包些!”海棠看来喜吃的这么快,怕他没吃饱,就问着来喜。 来喜打了个饱嗝,冲着海棠傻笑着,说道:“海棠是好人!”说完,自己就出了里屋,出了屋子,开了院门头也没回的走了。 海棠关好了大门,回到屋里,呆呆地坐在炕上,她思量着,最初是谁在外面喊孙校长在自己家呢?是杨五爷,还是谁呢?她无法猜出来是谁在盯着她,也想不明白是谁为什么要这么做? 海棠坐着想着,头想的都有些疼了。 天色已经微微地泛出了亮色,天快亮了,海棠起了身,下了炕,想给狗子做些饭,昨晚包好的饺子都给来喜吃了,海棠正寻思着给狗子做啥吃时,她家的院门又有人开始在使劲地敲着。 海棠站在堂屋门口望着被敲打着的院门,她不知是哪路阎王又找上门来。 海棠不敢去开门,也不想去开门,自从杨大麻子杀进老院以来,她感到这块宅基地的风水就没好过。 海棠“咣”的一下关上了屋门,销好了门闩后,从面袋子里舀了半碗白面,又打了两个金贵的鸡蛋,切了些葱花,他准备给狗子摊些鸡蛋饼吃。 海棠埋头使劲用筷子搅和着碗里的鸡蛋,不再理会敲门声。面浆准备就绪之后,就在海棠往锅里要摊的时候,一个人影噌地跳进院来,接着打开了大门。文之武独立营那个上了年纪的伙夫提着上次翠花来她家送饭一样的黑漆食盒走进院子来。 年老的伙夫和先前跳进院子来的穿着保安团军服年轻人又叩响了堂屋的门板。海棠扭头看了一眼,没理会,她的心里实在难以承受再次的惊扰。 海棠用铁铲翻铲着锅里快要熟了的鸡蛋饼。这时,柳儿又开始哭了,海棠看了一眼锅里就要熟了的鸡蛋饼,便舀了点水扑灭了灶膛里的火苗苗,进了里屋抱起了哇哇哭着的柳儿,狗子还在熟睡着。海棠解开衣怀,开始喂奶。 柳儿小嘴一下子叼住了海棠的奶头,使劲的吸吮着。 屋外的人继续敲着门,还不停地喊着“海棠嫂子开门”。 海棠依然不理会,她想平平静静地过活,她觉得她除了和文之武,她不欠任何其他人什么,她不明白为什么这些人要和她一个寡妇过不去。 海棠闭上眼睛,任凭柳儿使劲地嘬着奶水,突然,她感觉到孩子嘬的她奶头生疼,就在她张开眼睛低头瞧得时候,柳儿也松开了小嘴哇哇又哭了起来。 海棠没奶了,可能是昨天晚上给闹的,受了惊吓,奶上去了。柳儿看来是没吃饱,使劲地哭着表达着自己的饥饿感。 屋门外的两个人还在敲着门。狗子这时给惊醒了,他揉着惺忪地睡眼,躺在炕上,望着满面愁容的妈妈,听着柳儿的哭闹声,和屋外的敲门声。 “妈,谁给咱家拜年来了?”狗子翻过身趴在被窝里问道。 “咱家辈小,有谁会给妈拜年,起吧,狗子,妈妈给你摊鸡蛋饼了!” “妈,不是昨晚上你给狗子包好了饺子嘛!”狗子疑惑地问着海棠。 “狗子,昨天晚上咱家着火了,突然从天上飞下来了一个神仙,救了咱家,妈妈看神仙挺饿的,就把饺子给这位神仙吃了。”海棠哄着狗子说道。 “哦,妈真的有神仙吗?那神仙长得什么模样?”狗子越发的好奇。 “这神仙长得,”海棠不知该怎么说,略微迟疑了一下,“就跟咱家屋门上贴的门神一样。说完,海棠自己也扑哧乐了。 “哦,神仙都跟门神长得一样,我要去看看。“说着,狗子自己棉袄都没穿,就跳下炕,一下子跑到了屋门前,踮脚拉开了门闩。 “你们是谁呀?我不认识你们。”屋门打开的时候,屋外的伙夫和年轻人进了屋子,狗子看着陌生人问道。 “呦,这小家伙还没穿衣服,快回被窝去,别冻病了。”上了年纪的伙夫摸着狗子的脑袋瓜慈祥地说道。 海棠见屋外的人进来了,赶紧放下柳儿,自己慌张着背过身去,系好了衣服。 “嫂子,我是去年三十在你家吃饺子的长生啊!”年轻人对着海棠客气地说道。 “我家去年三十没人来过,倒是来过一群白眼狼。”海棠淡淡地答道。 “嫂子,我,我知道你心苦,可是我,嫂子,你是好人。”名叫长生的年轻人显得很尴尬,脸有些红。 “海棠妹子啊!咱爷俩肯定没见过面。哎,这年头,苦命的人命苦。你说我这一把岁数还出来当土匪当兵的,为的啥,不是家里人都被村里的恶霸地主大年三十派人放火烧死了吗。孩子,我知道你命苦,可是命苦也比我这糟老头子命好,我那孙子要是还在的话,和这孩子差不多大。”老伙夫说着也落下泪来。 “嫂子,我不是坏人,我知道司令他中了狐狸精的计了,可是我小当差的能说啥。”水生跟着伙夫的话接着说道,“嫂子,他被狐狸精给用了大烟,上了瘾,好像那玩意还不是市面上卖的,专门做的,好好厉害,没那玩意,司令他活不了,这一天一天的他活的也不像个男人,哪像和嫂子你那阵子,我们也是没招。” “海棠妹子,文司令昨晚回去之后就告诉我给你和孩子做几个好菜,蒸了些馒头,让我初一一早送来,也不知你咋的,就是不开门。”老伙夫说着。 “还有,嫂子,司令昨晚给了你一个包裹和一桶洋奶粉,说是在天津卫给买的东西,让我也送过来。”年轻人说着,把一个包裹和一个漂亮的洋铁皮桶子放到了炕上。 老伙夫也忙着打开食盒,把里面的馒头和菜端到了炕桌上。 海棠望着这一老一少,委屈的眼泪又啪嗒、啪嗒落了下来。 老伙夫见状,连忙说道:“海棠妹子,听老哥我一句话,好好活着,等文司令断了烟瘾,一准会回来找你们母女的。听我一句话,我活了这一把年纪,不会看错事。” 第83章 梁庄来了正规军 老伙夫和年轻人走了。海棠望着炕上的包裹和炕桌上的饭菜,她闭上了眼睛,依靠在墙上,静静地站着。 狗子爬上了炕,直勾勾地望着炕桌上的好吃的,闻着香味口水已经流了下来。狗子伸手就要吃,海棠忽然睁开眼睛,一把打掉了狗子手中抓着的菜。狗子咧开大嘴嚎啕大哭起来。 海棠把掉在炕桌上的菜小心翼翼地捡了起来,每个馒头都掰了一角,还用筷子把几个菜都夹了点,放进一个瓷碗中,拉着狗子来到了院里的鸡圈旁,海棠把手中东西一把丢进鸡圈里的食盆中,招呼着家中的几只芦花鸡。几只芦花鸡争着啄着海棠丢在食盆里的美味。 几只芦花鸡吃完饭盆里的美食,又溜达在鸡圈的角落里刨着,寻着食物。海棠看了会,她确认文之武差人送来的东西没有毒才让狗子吃,海棠自己则又热了些剩的饽饽和咸菜就着吃了早饭。 柳儿刚刚被吵醒了,哭了会儿,又睡着了。哄着狗子吃罢早饭,海棠又拿起了那个印着洋码子的铁桶。铁桶的表皮上印着漂亮的图案,海棠仔细端详着,他一个洋码子都认不得,便拿着锁了门,到孙向红家去问。 “海棠,有事啊?”在孙向红大门口,孙向红媳妇恰好要出门,见了海棠,多少有些不高兴。 “孙婶,过年好!我这奶上去了,正好这有个什么奶粉,我看不懂这洋码子,想请孙校长帮个忙。”海棠的神色也有些不自在。她知道孙向红家里对昨晚的事情有意见,可是她也不想来,柳儿饿的狠,做娘的实在狠不下心来。 “狗子快给五奶奶拜年啊!”海棠试图缓解着尴尬的局面。 “海棠,有事啊?”孙向红和张文军一起出了书屋,热情地打着招呼。 “孙校长,这桶奶粉上的洋码子俺不认识,柳儿饿得慌,还得麻烦您帮帮辨认一下。”海棠请求道。 “哦,英文啊!嘿嘿,我可够呛。”孙向红苦笑了一下说道。 “我认识,孙校长,我是在教会学校上的高中。”张文军自告奋勇的说道。 张文军接过海棠递过去的奶粉桶,仔细辨析起来,很快,他按照上面的说明告诉海棠如何给孩子沏奶。海棠非常感激,连声道着谢。 张文军显得很得意,对着转身领着狗子要走海棠说道:“海棠嫂子,以后需要帮忙就到学校找我。” “好,好,谢谢您!”海棠显然很感激。 站在一旁的孙向红突然在脑子里闪过一个问题,一般县里的小学老师都是师范毕业,这个张文军的学识显然不是师范毕业,他的大脑里快速闪过每一次张文军显摆知识的场面,他觉得这个人应该是大学毕业。 孙向红觉得非常奇怪,一个大学毕业生,为什么要回到县里教小学呢?就是回乡投身教育,他的学识也应该教中学啊? 孙向红在内心深处对张文军打了一个大大的问号。 “张老师,看你的学识,那些大学生都比不上啊!”孙向红赞许地称赞着张文军。 “孙校长,我这是雕虫小技,献丑了!”张文军显得非常得意。 就在孙向红试图继续套张文军的话时,文静出现在大门口外,一脸的不高兴。 孙向红看到文静的意外出现,也止住了刚要出口的话,盯着斜眼看张文军的文静。文静只是斜眼盯着张文军,不一会儿,就转身走了。 “这个女的真怪!盯我干嘛?”张文军一脸疑惑地冲着孙向红说道。 大年初一只有孙得胜的三儿媳妇玉兰下午过来和海棠说了会儿话,就再没有人来。 海棠本来想到六婶子家给拜个年,谢谢六婶六叔这一年的帮衬,可是昨晚这么一闹,海棠也就不想去了。她不知道六婶子一家会怎样看待自己。 大年初一的黑夜,在柳儿不断的哭声中来临了。 海棠早早地关好了大院门,她不再站在门口眺望文之武住的炮楼了。她什么都不想了。她在文之武让长生送来的包裹中看到了一块上等印着海棠花的绸缎衣料,和十根金条。她明白了,文之武和她做了最后的了断,这金条一定是抚养柳儿的钱。 海棠不再落泪,她觉得落泪实在不是什么好办法,她要坚强一些,像姐姐海英说的那样,顽强地生活下去,把两个孩子抚养成人,娶妻嫁夫。 大年三十一晚上的折腾,海棠真的是又困又乏,她藏好了金条后,早早搂着柳儿,哄着狗子就睡了。 初二一早,海棠就抱着柳儿,带着狗子出了门,到村西老邵家请车,海棠想去的晚了就得走回娘家了。 刚出胡同口,他看见孙向红一家人也提着大包小包朝着村西走去。在老邵家门口,海棠和孙向红一家人都止住了脚步。 老邵家看着这两家人都要请车,也不知该怎办。倒是孙向红先开了口,说道:“老邵,我们孩子姥姥家比梁庄远,这样你先走梁庄,再绕一下去去我们孩子姥姥家,车钱我来付,比平时道加钱,海棠就算搭便车,就这样。来,海棠,孙叔帮你。” 马车载着两家人上路了,海棠抱着柳儿低着头一声不言语地坐在大车中间。孙向红则坐在车沿右侧,和老邵聊着家常。车子行走在坑洼不平的土堤上,走到一个岔路口,突然,老邵一声长长的“吁”,车子站住了。 海棠不知道咋回事,便抬头望去,原来大车侧面的岔道上走过来长长的一队国民党队伍。 队伍很长,远远看去,有三四百人的样子。在队伍的前头,有两个骑着高头大马的人,威杨英俊,岁数看上去也不是很大,像是这支队伍是头儿。海棠和孙向红他们一样,盯着渐渐走近的这支队伍。 海棠看着骑在马上的一个军官,她觉得这个人好像在哪见过,她仔细地端详着这个越走越近的年轻军官,她记起来了,自己家中有一张姑母家的合影,这个军官特像照片中的姑父。海棠擦了擦眼睛,仔细瞧着,军官骑着马越走越近,真的就像姑父照片中的模样。 老邵跳下了了车沿,一手牵着牲口,一手将长长的鞭子大头朝下杵在地上,一样望着整齐走过的部队。他有些整不明白了,咋这些天出门总是碰到行军的队伍呢。 孙向红看到这全副武装的长长的队伍,他在思考,他觉得一定是华北局势又紧张了。日本人可能又有什么动作,不然军队不会调动这么频繁,连杨二爷都找不到自己的儿子杨天贵了。 可是许久没有和组织联系的他,只能是猜测了。孙向红急切地盼望着正月初八(1937年)早一天到来,到时自己将能够见到阔别已久的王文瑞同志,到那时兴许能知道些个一二三。 等着队伍走远了,老邵重新跳上车沿,打了一个漂亮的响鞭,赶着马车远远地跟在队伍的后边。快到梁庄的时候,海棠看到队伍在村前的岔路口停了下来。 带队的两个军官跳下马来,一个士兵从背着的圆筒中抽出一张地图摊铺到一块平整的地上,两个军官蹲下身仔细的看着,思考着,一会儿,海棠觉得眼熟的那个军官用手指敲了敲地图,说道:“先在梁庄休整十天,之后开往红门。” 第84章 勇战兵痞 海棠坐的马车到了村外的岔路口时,非要自己下来走,要老邵师傅把车拐向孙向红孩子姥姥家的那条路。 这个路口离梁庄还有几百米,孙向红非要坚持送海棠,他害怕海棠再碰上什么劫道的坏人,便说道:“我也打算顺便看看海英和平安。 孙向红媳妇坐在车上,看得出不太愿意,但也没说什么。” 海棠听孙向红这么一说,也不好再闹着下车。车子压过坑洼不平的土道进了村,停在赵四保家门口,海棠刚刚抱着柳儿下了车,就看见海英抱着平安远远地走来。 “孙校长,您看我姐抱着平安过来了。”海棠冲着孙向红说道。 “哦,好!海英老师!过年好!”孙向红远远地冲着海英喊道。 “孙校长好!这不娘家来客人了!我真高兴!”海英见到孙向红显得非常高兴。 “哦,这娘家来了客人好哇!”孙向红也高兴地应声道。 “我回娘家,姐咋这么高兴啊!”海棠插嘴问道。 海英说着走到了海棠跟前,和孙向红寒暄了两句,就仔细地看着模样清瘦的海棠,端详着,她此刻心里非常高兴,因为初八,她一样要出趟远门,到小漫河村去开会。 自从丈夫梁锦程失踪后,海英还从来没这么高兴过。 站在一旁看着姐俩高兴的样子,孙向红也替她俩高兴,他突然闪过一个念头,要是海棠也是地下党员多好哇!他和海英说话就不用在海棠面前这样遮遮掩掩的,弄得海棠一头雾水的。 孙向红没再多说什么,随着海棠姐俩进了屋给赵四保夫妇拜了年,就出屋上了马车,奔自己丈母娘家去了。 一念间,赵四保的两个女儿都经历人生中最大的悲惨,但是,两个孩子都坚强的挺了过来,在心底飘过一丝寒意之后,看到躺在热炕头的一对孙男对女,赵四保和他老伴的心里还是甜蜜的。 “狗子,来坐姥姥这,姥姥给捂悟小手,你看这小手冻的红红的。”赵四宝媳妇招呼着狗子。 “海棠,想姐不?”海英拉着海棠的手,像没出嫁时过年一样问着。 “想,我想姐姐。”海棠说着,就趴在姐姐的肩头上哭了。 “屋里有老乡吗?”一个唐山口音从院子里传进屋来。 赵四保听见后,赶紧下了炕,走到屋门口,望着院里站着的几个穿着灰布军装的年轻人,问道:“老总,有何贵干啊?” “老乡啊!我们要征用你家一间屋子住。”刚才的河北口音说道。 “老总,我家都是女娃,不方便啊!”赵四保有些不情愿,他从内心反感这些穿军装的大兵。 “嘿,我说你这老头子,我们班长好好和你说,你却给脸不要脸,找打呀!”那个班长旁边留着一撮小胡子的矮个子士兵操着一口唐山口音骂道。 “小兄弟,你怎么说话?”海英和海棠这时一起站在了赵四保的身边。 “嘿,这么漂亮的娘们,老子就征用这间屋子了,兄弟们,进屋。”唐山口音发着坏笑大喊道。 “对呀,住就要住有漂亮妹妹的屋子。”另外一个露着一口大黄牙的瘦猴兵痞也不怀好意地起着哄。 “你们这是什么兵,这屋子我不给!”赵四保有些怒了,他觉得这几个兵就是几个流氓地痞。说着,抄起了屋门后边的一根木棍,横卧手里,拦挡在屋门口。 “呦,找打呀!弟兄们,这老东西不要咱们住,怎么办?”大黄牙叫嚣着。 几个兵背着大枪喊叫着就大摇大摆地走了过来,海英见到这几个兵也的确不是什么好兵,心里有些害怕,她的手也悄悄伸进外罩的口袋,握紧了自己的那把小手枪,她的大脑在飞快地盘算着,如果他们要殴打父亲,是开枪还是不开枪。 大兵们开始推搡着赵四保,那个唐山口音小胡子和大黄牙则故意挤近了海英和海棠。就在唐山口音兵痞一双手要摸到海棠胸口的时,海英右手的手枪已经顶住了他的胸口,并厉声喝道:“叫你的兄弟都滚出去,否则,打死你!” 唐山口音兵痞见到一个漂亮的女人用手枪顶着自己胸口的时候,他一下子吓的尿了裤子,他真的害怕这个漂亮的女人会一下子扣动扳机要了自己小命,便颤颤悠悠地喊道:“我说弟兄们,快,快,撤,撤,这娘们有枪!” “都滚出去,不然我杀了这个混蛋,叫你们长官来!”海英此时怒睁着一双美目,一副女英雄的气概。 海棠望着姐姐,她惊呆了,她从没想到一直上学教书文文静静的姐姐居然有枪,而且敢拿着手枪顶住一个兵痞的胸口。 其余几个士兵也惊呆了,他们还是第一次看到一个漂亮文静的女人拿着手枪对着自己的兄弟,以前都是端着大枪的男人们在战场上厮杀。 大黄牙也有些害怕,但他不相信这个女人真的有枪,看着这户的院落,凭他的经验,根本不是什么大户人家,她咋会有枪呢?大黄牙和其余几个人这时都已把背上的大枪端在手中,瞄着海英、海棠和赵四保。 海英看着这几个流氓兵痞,心里也突突地跳。她自己不知道为什么会这么冲动,她是真的不想让自己的妹妹再受伤害了!她此刻决不允许任何男人再欺负海棠了!她要用手中的枪来保护自己的妹妹! 赵四保看着外面几支黑洞洞的枪口指着他和两个女儿,再回头看着自己大女儿手里那支精巧的小手枪,他有些害怕了,但他还是勇敢地向前迈了一步,挡在了屋门口。 “再不去叫你们的长官,我就开枪了!”海英不想让对峙持续太长时间,她希望这支队伍的长官来,以她公公在梁庄身份,这支队伍是不应对她和她的家人做什么的。 屋外那几个混账兵痞并没有动,大黄牙心里打着小算盘,他想解救唐山口音小胡子,于是,哗啦一下拉开了枪栓,瞄准了挡在屋门口的赵四保。 双方僵持着,唐山口音小胡子在破口大骂着,他希望他的兄弟赶紧退去,即使退了半夜再回来报仇也行啊!要是这样下去,这漂亮的女人一旦扣动扳机,先送命的是自己啊! “我求求兄弟们啦,快撤吧!万一这枪走火了,兄弟我就没法和你们打牌了!”唐山口音小胡子嚎叫着。 “啪”的一声枪响,唐山口音一下子瘫倒在地上。海英也下了一跳,她赶紧用手枪抵住坐在地上的唐山口音的脑壳,用眼角向外望去,大黄牙的枪口上冒着蓝烟。原来,大黄牙向天上放了一枪,想吓唬海英放人。海英看透了大黄牙的心思,将枪口死死地顶在在唐山口音小胡子的脑袋上,双方继续僵持着。 “怎么回事?哪里打枪?”一匹骏马飞驰而来,骑在马背上年轻军官拎着一把张开了大小机头的驳壳枪。 在赵四保家门口,年轻军官看到了持枪瞄着赵四保份的兵痞们,把一嘞缰绳,战马一声嘶鸣,前蹄高高跃起,便站住了身子。 年轻军官飞身跳下战马,提着枪进了院子,众士兵一见到他,大黄牙立即收枪打了个敬礼,指着屋门口的海英说道:“报告营长,这个女人有枪,绑架了我们一个弟兄。” 年轻军官并没有慌张,而是用一双炯炯有神的大眼注视着挡在屋门口的赵四保。 “营长,快救救我吧!”唐山口音小胡子瘫坐在地上哀求着。 “请问这位老乡为何用枪指着我的弟兄?”年轻军官并没有指挥士兵冲杀,而是收了枪,作揖问道。 “你的兵撒野要欺负我家女儿。”赵四保丝毫没有畏惧地说道,他被女儿海英的勇敢鼓舞着。 “是吗?若果真如此,是我教兵无方,我给老人家赔礼了。”年轻军官依然显得很镇定。 “先叫你的兵收了家伙,退出去。”海英这时说了话。 “还不滚出去。”年轻军官扭头对着大黄牙一伙骂道。 大黄牙一伙收起了枪退出了院门,站在院墙外望着院里。 这时,院子里又进来了几个挎着短枪的人,院子外则严严实实地被这几个人带来的士兵围了个水泄不通。海棠这时认出来了,这个年轻军官就是自己刚才在路上看着像照片里姑父长相的年轻军人。 “姐,你看他像不像姑父的模样。”海棠捅了一下海英。 海英不敢大意,她怕这个唐山口音人质跑了,那样自己全家就有灭门之灾,她希望能有人叫来自己的公公。 海英用手枪紧紧顶着唐山口音的脑袋,用眼睛的余光扫了一眼站在院子里的军官。 她发现海棠说的军官的模样,还有下巴那颗黑痣有点熟悉,特像姑姑家的表哥刘镝,可是表哥一家都被一队骑着大马手持大刀的土匪抢财时给砍死了啊。 “请问院子里的刘营长可叫刘镝?”海英思量了一下还是大胆地问了一句。 第85章 一家人啊! 海英清楚地记忆着,北上逃荒的自己和父母还有姑姑一家在过黄河的时候,结果姑姑家乘坐的船刚到北岸的时候,就遇到了土匪的抢劫,一家人在保护财物的时候被土匪砍杀而死。自己家乘的船行走的比较慢,远远地跟在姑姑家乘坐的船后面。她和父亲当时站在船头的甲板上,爷俩清晰地看到了姑姑一家被土匪砍杀的场景。 船老大也看到了岸上骑着大马肆意劫杀的情景,吓的赶紧调转了船头,顺流而下。父亲抱着受了惊吓的自己悲痛地蹲在船头,抽泣着,他和父亲都没想到在河南岸还好好的姑姑一家人说没就没了,她亲眼看到了表哥和姑父倒在土匪挥刀砍下之后,一起倒下的,甚至看到了高高喷起的鲜血。 年轻军官听到了海英的声音,他下意识地一愣,本是有些怒火的脸色一下变得惊疑不定,他在努力望着赵四保身后持枪的女子,从他的神情可以看出他显得有些纳闷。 很快,年轻军官也试探着问了一句:“你是赵海英?” “你是赵五姑的儿子刘镝吗?”海英有些不放心,又问了一句。 “你是赵四保的女儿吗?”年轻军官的脸色越发有些激动,他大声的问着。 “水娃,是你吗?”站在屋门口横握着木棍的赵四保也大声问了起来。 “什么,是水娃啊?在哪?他没死?”赵四宝的媳妇听到屋外的对话,一颗悬着的心也有些放下,她护着狗子和两个躺在襁褓中的宝宝,倚在墙角大声问道。 “我是水娃,你是舅舅吗?”年轻军官向前进走了两步,望着一脸沧桑的赵四保。 “水娃,你没死啊!是舅舅,是舅舅,这是你表妹海英啊!”说着,赵四保让开了身子,指着身后的海英说道。 “海英表妹,我是水娃哥啊!”年轻军官走上前来,热情地说着。 “水娃哥,海英命苦啊!”海英说着,提着枪站在原地眼泪啪嗒、啪嗒的落了起来。 海棠站在姐姐旁边,看着姐姐哭了起来,她没法明白。年轻军官一脚踏进了堂屋,照着坐在地上的唐山口音小胡子狠狠踹了一脚,喊道:“叫你们连长到营部见我。卫兵,绑了这个家伙关禁闭。” “你真是刘镝。”海棠母亲这时走出了里屋,她真的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上下打量着眼前英俊的军官,“真像,真像,活脱脱一个像啊!” 海棠望着眼前哭着的姐姐,还有乐开了嘴,眼角挂着泪水的叫水娃的表哥,嘴里不停说着“像”字的母亲,她觉得人生真有意思,老天就是这么耍弄人,刚才还剑拔弩张,顷刻间双方泪流满面。她此刻真的希望她和文之武明天也是如此相见。 海棠自打小时候,直到出嫁前,一直听父亲和母亲唠叨着当年在逃荒路上姑姑一家被土匪杀死的事情,每每提到这段往事的时候,母亲都会拿出那张姑姑家留下的唯一的一张合影。 姑姑家当年也是富裕的人家,家里光景好的时候进城照了全家福。可是没几年就遇到严重的自然灾害,海棠家的土坯房都被大水浸泡倒塌了,庄稼也绝收,这样的灾害一连闹了三年,因天灾而生的匪乱更是猖獗,本来家境殷实的姑姑家也被土匪抢个精光后放火烧了,最后不得已和海棠他爹一路逃荒而来。 海英泪眼朦胧地望着眼前英俊洒脱的表哥,她的内心就像打翻了五味瓶,不知是酸楚,还是甜蜜,然而那滴滴淌下的泪水确是又咸又苦的味道。 刘镝望着眼前泪流满面的海英,内心也是悲喜交加,他和舅舅一家失散的时候,海英才八岁,他十四岁。现在站在他面前的海英已是一位成熟漂亮、勇敢的女人,几乎是认不出来了。 “孩子,你舅舅站在船头看着你和你父亲是一起挨了土匪的刀倒下去的?你父母他们是不是也还活着?海棠母亲一边拉着外甥的手一边问到。 “舅妈,我爸妈那时都被土匪砍死了,我是被父亲倒下时带倒的,才幸运地躲过了土匪的大刀。”刘镝一边落着泪一边回答着。 就在一家人在堂屋里又哭又笑的时候,屋里炕头的凭你和柳儿都被惊醒了,哇哇大哭起来。 海棠听见屋内孩子的哭声,正欲撩帘进里屋,这时海英公公梁善人带着杨天真和几个家奴,还有一群族人不顾院门口卫兵的拦阻急匆匆地进了院子。院子里顿时又人声鼎沸,热闹起来。 “亲家,这是咋回事啦?可是吓死我了,我孙子平安没事吧?”梁善人人未进屋声音已到。 “海英姐,刚才得信了,说你们被兵匪围了,你没事吧?”杨天真也握着一把小手枪也着急地问着。 “亲家,你来了,瞧这事闹的,没事,海英和孩子都没事。”赵四保喜笑颜开地迎出屋去。 赵四保着实地高兴,自打海英过门,梁善人还从未登过自己家门。这回在刚刚团聚了外甥面前。梁庄最有身份的亲家登门来了,自然是高兴地不得了。 其实,梁善人是听村里人报信说这边被几个兵痞给围了,端着枪在闹事,他担心大孙子平安有个三长两短的,便啥也不顾了,招呼了家丁和族人就跑过来的。 梁善人进了屋就看见站在屋子中央正和海英母亲说话的刘镝,便想上前欲质问。还未等他开口,海英母亲便高兴地冲着他说:我说亲家啊,这是我外甥刘镝,都是大营长啦! “我看这个营长不咋地,带了一群兵痞,平安没事吧?”梁善人看来很生气。 “您老师?”刘镝听到梁善人这么一说,便开口问道道。 “水娃,这是海英公公,本村村长。你来梁村驻军,恐怕吃住的事情还需要他老帮你,还不行礼!”赵四保这时在一旁搭话到。 “给您老拜年了!”刘镝很是听话,他听到舅舅的话后,打了个敬礼,谦恭地问候着梁善人。 “嗯!海英啊!我要不先把平安带回家吧!你看这多乱,别再惊吓着孩子。”梁善人从鼻孔里嗯了一下,他似乎并不买赵四保这个营长外甥的帐,他现在关心的只有他的大孙子。 海英有些惊诧,但她能理解公公。 在丈夫失踪之后的这些时日,他也能感受到自己公公内心世界所受到的打击不亚于她。毕竟,是白发人送黑发人,而且送走的是自己最疼爱的,期盼能够光宗耀祖的大儿子。 海英赶紧把枪掖好,进屋给平安包裹的严严实实抱了出来。海英和梁善人走了。 不大一会儿,海英和杨天真一起又赶了回来。堂屋里热气缭绕,母亲和海棠正在忙乎着做饭。进了里屋,海英看到父亲则盘腿坐在炕桌旁,和坐在炕桌对面炕沿边的表哥聊着呢。 第86章 枪走火了 海英没有和母亲妹妹去做饭,而是和杨天真一起前后并排坐在了父亲身后的炕沿边上。海英注视着已经阔别多年的表哥,而杨天真则看了一眼相貌英俊的刘镝后,便又想起了已经不知去向的二哥杨天贵。 想到这,杨天真咬紧了嘴唇,一双秀气的眼睛里闪过一丝让人难以觉察的极度怨恨的神情,右手也不知不觉地伸进口袋里握紧了二哥给她护身用的那把小手枪。 杨天真此刻是极度孤独的,她春节没有回杨家大院,她已经知道文之武占了她家的大院,并盖了高高的炮楼。 海英注视着说的热火朝天的父亲和表哥刘镝。这时,身后“砰”的突然响起了一声清脆的枪响,海英和屋里屋外的人都着实吓了一跳,就在大家扭头朝着海英身后望去的时候,站在门口的卫兵也提了张了机头的驳壳枪忽地冲了进来,嘴里还大声喊着:“营长,咋的了,怎么打枪啦?” 海棠和母亲站在里屋门口惊讶地望着从杨天真白皙的手掌流淌下来的红红的鲜血。 见血就晕的赵四宝媳妇则吓的一下子将手里的菜刀掉了下去,恰好刀背砸在脚面上,她不由地也“哎呦”了一声,所有都瞪大了的眼睛又齐刷刷地移向了屋门口的地上。 “快,急救包!”还是经过战场急救训练的刘镝反应机敏,她没有受到门口舅妈叫声的干扰,而是迅速地接过卫兵递过来的急救包,一步迈到杨天真面前,单腿跪在地上给杨天真包扎起伤口来。 屋里人的眼球又随着刘镝的身影一同转过来,一同注视着已被吓的脸色苍白的杨天真。杨天真被子弹击中的是左手掌,还好没有碰着骨头,子弹是从右衣兜里射出的,把杨天真的右裤兜穿透了一个小洞。 杨天真望着自己伏身给自己包扎伤口的刘镝的后背,她觉得是那么熟悉,这后背是那么像自己的二哥杨天贵。想到这,泪水不由自主地顺着眼角淌落下来。 刘镝很快给杨天真包扎完毕,打了一个漂亮的吊带,一头儿套在杨天真纤细白皙的脖颈上,一头托着左小臂。刘镝正欲起身,一眼看到杨天真衣兜上的弹孔,便要海英帮着小心翼翼地上取出衣兜内的小手枪。刘镝接过小手枪,他认得这是一把小巧精致的勃朗宁小手枪,很是漂亮。 吃惊之余,刘镝扭身对着墙,哗啦一下子退出了枪膛里的子弹。刘镝把关了保险的手枪递到杨天真的右手上,嘱咐到:“以后小心点,这次算是运气好,这要是打着要害了,可就要命了!” 不过,刘镝觉得很奇怪,咋这两个女人都有枪呢! 其实,海棠也觉得奇怪,她不明白姐姐和杨天真咋都有枪呢。她甚至有些后悔,当初为啥不找文之武也要支枪呢! “没事了,兄弟们!都站岗去吧!”刘镝看到一屋子自己的士兵,往外轰着他们。 “表哥真厉害,咋啥都会哩!”海棠在门口夸赞起刘镝来。 “这都是在军校学习时学的。”刘镝有些不好意思地说着。 “我也想学!”海棠不知咋地突然对这包扎有了兴趣,“还有,表哥,你能送我支枪吗?你看我姐和杨天真都有!” “包扎可以教你,不过这枪是不能送,部队有规定,”刘镝显然没法满足答海棠的这个要求。 “不就是一支枪嘛,你一句话,把门口兄弟手里那只大的给我就行,我不难为你,我不要小的。”海棠不知哪来的一股劲头,根本不像做了两个孩子母亲的女人样,死活想要支手枪。 屋里的人听了都乐了起来。海棠看大家都笑自己,便满脸羞红地一撅嘴又回到灶膛前烧火做饭了。 刘镝看到杨天真疼痛的模样,他坚持要带杨天真先回营部做进一步的治疗,回来晚上再过来吃饭。就在要出院门时,刚才还在闷头烧火的海棠跑了出来,也要跟着回营部去学习包扎。 其实,这时候的海棠还是在惦记着文之武,她担心哪一天文之武真的给人打伤了,自己兴许能给他疗伤上药,还有自己要学会打枪,像姐姐保护自己那样,在文之武需要保护的时候,自己也能挺身而出,那时,文之武一定会回到自己的身边。 一连五天,天天老早海棠就跑到梁善人家门口等着杨天真,一起到表哥的营部去换药。海棠学习的很认真,她看着表哥和卫生兵给杨天真冲洗处理伤口的时候,不停地问这问那,那学习的劲头弄得人家卫生兵都觉得很奇怪,咋一个农家妇女对这玩意这么感兴趣呢! 海棠不满足表哥刘镝只教她包扎,甚至还缠着表哥教她如何打枪。一天,还真闭着眼扣响了表哥刘镝的驳壳枪,差点没打着从院子前边经过的一个老乡,着实把表哥刘镝吓了一大跳。 初八一早,海棠又如期来到了梁家门口等着。可是左等右等都没见杨天真出来,便上前问了梁家门房里的人,看门人告诉她,天没亮,杨天真就和海英抱着平安坐着马车串亲戚去了。海棠一头雾水,这方圆百里,梁家那么多亲戚,她俩这是去哪啊! 海棠把双手揣在棉袄袖口里,低着头刚想回家去,忽然,她看到了一个人站在自己的前面,抬头一看,海棠认得是救了姐姐海英和外甥平安性命的文静。 “二嫂,过年好!”海棠还依稀能记得起这是杨天贵的媳妇。 “呦,海棠啊!姐姐在屋里?”文静热情地打着招呼,她左手提着一包点心,右手挎了一个漂亮的女士小包。 “我姐和杨天真一早出去串亲戚了,鬼知道去哪了,我们亲家亲戚在淀北可多啦!”海棠似乎很不满意姐姐没通知她就出门了的做法,她现在一门心思想学枪伤治疗,幻想着自己能够给受了伤昏迷的文之武亲自治疗,她渴望文之武醒来的一霎那看到是自己在给她疗伤,而不是文静,兴许他会回心转意回到自己身边。 “哦,这么早就出去了,真是的,再把孩子折腾病了。”文静也接着话说道。 “那二嫂去我家坐坐。”海棠热情地邀请着文静。 “也好!”文静跟着海棠来到了赵四保家。 第87章 海棠偷枪 见了赵四保夫妇,拜了年,文静就拉着海棠要去西屋,她想问海棠一些话。 就在文静和海棠刚刚在冰冷的西屋炕沿下坐定的时候,文静突然一捂小肚子说道,说道:“海棠,这旁边有女厕所吗?” “有,就在房后!”海棠指了指身后。 文静麻利地打开随身带的小包,取了纸,揣在兜里,就慌里慌张地跑了出屋。 望着出了院门的文静,海棠转过头,一眼看到了文静放在炕沿边还张着口的小包。海棠从来没有见过这么精致漂亮的小包,便凑近了仔细看了起来。 海棠歪着头看着小包一侧绣着的梅花绽放的图案,她觉得那花绣的活灵活现的,真漂亮。 海棠仔细看了几眼,就又想把目光移到包的另一面,就在她的目光滑过挎包口的时候,海棠隐约看到了包内有着一把小手枪。 海棠的目光一下子停留在了这把小手枪上,她犹豫着,但很快她做出了一个大胆的决定。 海棠一伸手把文静包里的小手枪拿了出来,她看都没来得及看,就站起身来,快速地扫视着屋里的每一件物品。最后,她的目光停留在一条已经装了满满一袋子玉米敞口的麻袋上。 海棠使劲把枪深深地塞进了玉米里,然后又把旁边地上的几条破麻袋盖在上面,就在海棠完事刚刚坐定之后,文静已经回到了院门口。透过窗户看见走进来的文静,海棠的心扑通、扑通地跳了起来。 文静进了屋,拿起包,冲着海棠说道:“海棠,我身体不太舒服,得早回去点,改天再来。”说罢,就往外走。 海棠紧张地望着文静手中的包,也显得有些慌张。文静似乎显得的确很狼狈,没有太注意海棠慌张的神色,出了西屋,到东屋和赵四保夫妇告了别,就急匆匆地出了屋子走了。 海棠站在院门口,望着走的很急的文静,心里从刚才的慌张又变得有些别扭,长这么大也没偷过东西的她竟然偷了文静的手枪,她有些不踏实,心里乱的很。 “妈妈,我要吃糖堆儿。”狗子这时拽着正在出神的海棠一脚喊道。 “走,妈带你买去。”海棠领着狗子朝着文静离开的相反方向走去,卖糖堆儿的尹家住在那边。 海棠带着狗子在尹家门口遇到了自己小时候的好伙伴玉梅。玉梅也领着自己的儿子来买糖堆儿,姐俩见面亲的很,就站在尹家的小摊前说起话来,说着说着,玉梅觉得冷,就让海棠领着狗子随她回旁边自家屋里继续说话。 当日头快到晌午的时候,海棠领着狗子回家了。离院子老远,就看到院门口站着的挎枪的卫兵。海棠知道表哥刘镝这时一定在家,便快步走进院来。 刚一进屋门口,正在做饭的母亲看到她便问到:“刚才文静回来一趟,问你看到她掉了东西在咱家没?” “哦,妈,我刚才没回屋,直接去领着狗子买糖堆儿了。”海棠支支吾吾答道。 “你可不知道,那文静急得可不行,自己要进西屋找,要不是你表哥那时候恰巧来,西屋还不给她翻个遍,问她丢啥了,她也不说,她一见你表哥带兵来了,就赶紧走了。” “那她找到了吗?”海棠有些着急地问着母亲。 “没有,看她走时的样子是没找着。兴许她丢路上了。”海棠母亲低头弄着锅里的菜说着。 海棠回头往院外看了看,看到院门口站着的表哥的卫兵,她的心里多少踏实了一些,她打算今天就回水淀。 海棠到了东屋见了表哥刘镝,就进了西屋假装收拾东西。海棠看见盖在玉米袋子上面的破麻袋还完好如初,回头看了看没人注意,就上前把手伸了进去。枪依然在,海棠不放心还放在这里,便一下子拿了出来,藏在自己的衣袋里。 吃罢午饭,海棠说要回水淀,怕家里进贼。母亲劝她出了正月再走,可是海棠坚持要走,母亲没办法也就随了她。 赵四保出去给闺女找车去了。约莫过了一个多时辰,赵四保才领了一架马车回来,马车上已经铺好了厚厚的麦草。海棠已经都准备好了,就一手抱着柳儿,一手提着东西,领着狗子出了院子上了大马车。 大马车在车夫响亮的鞭哨声中行走在大路上。坐在车上的海棠把包裹的严严实实的柳儿平放在盘着的腿上扶着。自己抬头望着远处树林后那轮红红的夕阳。 淀北的初春很安静,大地还没有开冻,河面上依然坚实地封冻着厚厚的冰层。几只麻雀嬉闹着从一个枝头呼啦一下子飞起,很快又散落在几个枝头上,叽叽喳喳地鸣叫着。偶尔,从路边的枯草丛中蹿出一只灰色皮毛的野兔,嗖的一下子蹿过大堤,瞬间又消失在黄黄的草丛里。 海棠尽情享受着淀北宁静的初春的夜晚。大马车在乡间的大道上颠簸着,天很快被黑夜罩住了,四周矗立着枯树的黑影有些吓人,海棠下意识地摸了摸衣袋里的手枪,她觉得有了它自己好像心里有了主心骨一样,不再害怕这漆黑的夜幕。 马车终于在自己胡同口停了下来。海棠还没有下车,就听见了从杨家大院里传出来的哀乐和哭泣声,海棠心里猜着杨家大院可能又有人过世了。 孙德胜媳妇高玉兰恰好正从车前经过,海棠叫住了高玉兰问道:“杨家大院谁又过去了?” “海棠,是杨二爷大婆江氏!前天去世的,人家娘家来闹事了,还喊着要收回那五千亩地嫁妆!杨二爷都气病了!”高玉兰快人快嘴,一股脑把水淀这五天的事情都告诉了海棠。 海棠听了没有说什么,也没有惊诧,她觉得这都是老天安排好的,那天晚上自己已经真真切切地看到了那群搬家的黄鼠狼。海棠谢了高玉兰就抱着柳儿下了马车,提了东西,领着狗子朝自家走去。 就在海棠刚刚开了院门锁,推门进去的时候,她看见一个黑影提了一个大包袱从自家的窗户里跳了出来。 海棠看了心里有些害怕,那贼也看到了推门进来的海棠,他显得很惊慌,提着沉沉的包袱就要爬墙出去。贼似乎挺笨的,他吃力地爬上院里的鸡窝,踩着鸡窝想爬上墙头。 “你个臭贼,把东西放下。“海棠抱着柳儿想冲上前去,可是,她又害怕伤着孩子,就站在原地跺着脚喊着。 这个贼的确挺笨,腿脚不大利落,他侧着身子,一只脚抬起蹬到墙头上,正欲使劲翻身上墙头,听到海棠这么一喊,吓的又出溜了下来,回到了鸡窝上。鸡窝上有一排下蛋的小格洞子,已经被笨贼踩塌了一个。笨贼回头看了一眼海棠,见她没有冲上来,倒是不怕了,也不再慌张,慢慢地稳稳地尝试着往墙头上爬。 “你个臭贼,把东西放下。”海棠看见贼依然在努力地爬着墙头,显得更着急了。她弯腰捡起块砖头试图砸那个笨贼,可是自己抱着柳儿根本使不上劲,砖头无力地落在鸡圈里,倒是把进了鸡窝的鸡群吓了一跳,咕咕叫了起来。笨贼已经爬上了墙头,海棠见了更着急了。 “你个臭贼,把东西还给我。”海棠还是在原地跺着脚喊着,她的右手忽然碰到了衣兜里硬邦邦的手枪,海棠想都没想便一下子将枪掏了出来,学着海英姐的模样,握紧手枪,枪口指向了趴在墙头上的臭贼,眼一闭,食指猛地一扣扳机。 “砰”的一声,海棠手中的枪居然真的响了。海棠睁开眼清清楚楚地看见趴在墙头的臭贼一下子翻了下去,紧接着就听到了院墙外杀猪般的一声惨叫。 海棠觉得这声音听来像是杨五爷的声音,便把枪放回衣袋里,抱着柳儿追了出去。刚拐过墙角,海棠便看到一个踉踉跄跄的黑影顺着胡同朝后一瘸一拐地跑去。海棠抱着柳儿追了上去,突然,脚下踢到了一个软软的东西,海棠低头一看,原来是笨贼没拿走的包袱。 海棠弯腰捡起了包袱,望着已经顺着后坡跑下去的黑影,“呸”的啐了一口,就转身又回到了院里。海棠开了屋门,刚把柳儿摸黑放到冰凉的炕上,院门外就乱哄哄地来了一群人。 第88章 文之武救了海棠 “谁在打枪?”门外有个鸭公嗓在大声叫喊。 “这家院门开着,进去看看。”另外一个男人的声音说着。 一群端着大枪的保安团士兵进了院子,领头的是何世昌,他手里提了一把张开了机头的驳壳枪。 “有人吗?”何世昌大声喊着。 海棠没有言语,迎头走出了屋门,反手把屋门带上了。狗子站在妈妈的身旁,小手揪着妈妈的衣服,身子靠在妈妈的腿上,瞪着两只眼睛看着院子里凶神恶煞般的来客们。 “是你这打的枪吗?”何世昌认得出来是海棠,问道。 “我们娘仨刚从姥姥家回来,刚进家门,看到一个毛贼正翻墙头,他回手朝我们开了一枪,就跳下去跑了。”海棠见是保安团的何世昌在问打枪的事情,有些紧张,但还是机警地回了话。 “从哪跳下去的?”何世昌有些不信,继续盘问道。 “从鸡窝那,你看,上面下蛋的格子都给踩塌了。”海棠抬手指着院墙旁边的鸡窝说道。 何世昌拎个枪走到了鸡窝旁,打亮了手电,伸个脖子仔细看了看,说道:“他妈的,还真是刚给踩塌的,去外面看看,有没有什么东西落下。何世昌冲着身后端着枪的团丁说道。 俩团丁端着枪出去了,不一会就回来了,回来时其中一个人手里还拿着一把撸子。 “报告参谋长,在墙角找到一把独子撸子,里边还顶着颗子。”拿着撸子的团丁报告说。 “拿来老子瞧瞧。”何世昌说着一边将手电筒放回衣兜,一边走向了团丁。 何世昌接过撸子,仔细瞧着,突然,他举起了撸子,瞄着院里的海棠树,扣动了扳机。 “妈的,不对,这枪声和刚才的不一样。”何世昌一转身冲着海棠说道,“应该还有一把枪!” 海棠心里一惊,望着何世昌满脸狐疑的模样,没有接话。 “对,我看到了,打枪的是海棠,不是蟊贼。”杨五爷从院外拄了根破棍子一瘸一拐地走了进来,过大门槛时,看来腿脚实在是不大利落,被绊了一下,一个狗吃屎就扑倒在门楼的地面上。 “这不是杨五爷吗?说说,她在哪打的?”何世昌一手拎着驳壳枪,一手握着撸子走了过来,瞧着趴在地上的杨五爷说道。 “就在您站的地儿,她这样打的。”杨五爷趴在地上,伸出了手瞄着鸡窝上边的墙头做了一个打枪的姿势。 “哦,那大伙找找看这跟前有没有弹壳。”何世昌一边将独子撸子揣进了衣兜,一边重新从另一边衣兜里掏出手电,有些得意地说道。 昏黄的手电在地上划出一个圆圈,前后左右的移动着。保安团的团丁们低头在地上仔细搜索着。 “在这!”一个团丁在地上发现了刚才从海棠手枪里飞出的那枚蛋壳。 何世昌上前拣了起来,用手电照着,仔细端详着。海棠看见何世昌他们真的从地上捡到了弹壳,心里吓地扑通通乱跳。她下意识地把手伸进了衣兜,紧紧地握住了那把手枪。 “海棠,这回看你这个地下党还哪跑?”杨五爷趴在地上得意洋洋的说道。看样子,他是腿脚受了不轻的伤。 “呸!不要脸的臭贼,我以前还拿你当个本家的爷爷看,敢情你就是个下仨烂活都干的不要脸!”海棠真的怒了,她毫不客气地回敬着杨五爷的话,说着,还抄起了放在屋门旁的扫帚就冲了过去。 “谁说海棠是地下党?”文之武出现在院门口。 正往前冲的海棠举着扫帚一下子怔住了,她直勾勾地望着拎着一把驳壳枪的文之武。她不知道文之武接下来会做什么。文之武看到了趴在地上的杨五爷,觉得很奇怪,便用脚踢了他一下,问到:“杨五爷这回不趴窗户,咋趴地上啦?” “哎呦呦,文大营长,别踢那,那地儿摔伤了,疼死了。”杨五爷哀嚎着。 “是吗?疼,那老子让你记住疼!”说着文之武用用脚来回使劲撵着刚才踢的部位。 杨五爷被文之武这么一弄,疼的哎呀乱叫。文之武看着杨五爷左右摇晃着的身体,又加了把劲,继续碾着杨五爷的疼处,问到:“海棠是地下党吗?” “这个臭女人就是地下党!她害死老子了!”杨五爷一边痛苦的哀嚎着,一边继续诬陷着海棠。 “说,海棠是地下党吗?”文之武一把将趴在地上的杨五爷揪了起来,将黑洞洞的枪口指向了杨五爷的脑门。 “她就是地下党,快抓住她,杀了她!”杨五爷发了狠地说着。 文之武扭头望了一眼举着扫帚站在院子中央的海棠,他的目光里有着一丝狐疑,也有着一丝担心。文之武继续用枪口使劲敲着杨五爷头顶上的那块光秃秃的疤痕,声音低沉地问到:“海棠是地下党吗?” “这个臭娘们就是地下党!她不光是地下党,还是不守妇道的寡妇,还是妨人精,杨家大院就是她妨倒的!”杨五爷还在气急败坏地喊着。 “妈的,老子看你她妈的是真正的地下党!”文之武一下子把枪管捅进了杨五爷正要大喊的大嘴里。 看着文之武阴沉的目光,杨五爷隐隐约约地觉得文之武并不希望海棠是地下党,于是立马改了口,哼哼着:“文大爷,海棠不是地下党!都是我乱说,海棠也没打枪,打枪的黑影跑了!那个可能是地下党!” 文之武重重地把杨五爷扔在了地上,大声骂着:“老王八蛋,再扰乱水淀治安,老子毙了你!滚!” 杨五爷这时顾不得疼痛了,连滚带爬掉头出了海棠家大门,扶着墙跌跌撞撞地溜走了。 “撤!”文之武看了一眼举着扫帚站在院子中央的海棠,就带着何世昌一伙人走了。 海棠呆呆地望着四敞八开的大门,泪水顺着眼角淌了下来。她看到了她的文之武的眼神。 这时,六婶子跑了进来。六婶子看到举着扫帚还愣愣地站在院子中央的海棠,赶紧转身关好了大门,紧走了几步,把海棠扶进了屋里。 “海棠,这是咋的了?”六婶子关切的问道。 第89章 艰难的抉择 海棠没有吭声,低着头想着刚刚文之武和杨五爷那一出。 “海棠,咋回事呀?刚才听到这边枪响,出来一看有那么多保安团的人,婶子可是为你担心了!”六婶子见海棠不言语,拉起海棠的手继续说着。 海棠还是不言语,依然低着头望着自己刚才放枪的右手,她此刻有些后悔,咋就没打中杨五爷这个不是人的老东西呢。 海棠不明白为什么杨五爷要诬陷自己是地下党。她回想起了姐姐海英讲的有关革命的话语。此刻,她真的希望姐姐海英在自己身边。这样,就可以仔细请教姐姐地下党究竟是些什么人,自己咋就被杨五爷说成是地下党了。 就在六婶子和海棠说话的时候,海英、杨天真,还有孙向红正在小漫河村参加淀北地区党委扩大会议。 许久没有和上级党组织联系上的党员们显得异常兴奋。会议开得非常激烈,两种不同的声音在激烈的辩论着。 “依我看,我们应寻找一个有利的战机,打他反动派一家伙,让他知道我们革命者是杀不绝、吓不垮的!”游击小队队长邵德玉情绪激动忽地一下子站起来,冲着新的区委书记王文瑞同志讲到。 “我同意邵德玉同志的意见,革命就要真打真斗,不怕牺牲,不能躲猫猫!”年轻的党员李清刚也激动地站了起来。 “对,我们要主动斗争,打击反动派的嚣张气焰!”另外几个党员也站起身来,挥舞着拳头高呼着。 “我不同意”,文加山村党员,李木匠嘴里叼着一杆旱烟袋站起身来,缓缓地说道,“上次,文之武那一百多人和枪,在文家山村和保安团一个营激战,结果怎么样,还是打输了,死了不少人呢。他也受了重伤。不信,你们问问张汉臣同志去,我们不能蛮干,做无谓的牺牲。” “什么叫蛮干?什么叫无畏的牺牲?你要说清楚!我看你是被貌似强大的敌人给吓破了胆。”邵德玉显得有些不服气。 “你怎么说话?谁被吓破了胆?是谁窝在小漫河村,这一呆就是小半年。”李木匠显然是被激怒了,忽地拔出了嘴里的烟杆,瞪大了眼珠子大声问着。 “你,你怎么能这样侮辱我们游击小队。”邵德玉有些生气了,那愤怒的焰火快从眼珠里冒出来,他冲着王文瑞请求道,“王书记,你下令吧,我们就是全部牺牲了,也不愿听真正的胆小鬼在这称呼我们游击小队是胆小鬼。” “同志们,请冷静!目前淀北地区的斗争形势错综复杂,我们不能感情用事,”区委书记王文瑞用力做着向下压的手势,之后继续说道:“谈到梁锦程同志的失踪,我也感到万分困惑。我希望他还活着!梁锦程同志是组织千挑万选才选定的淀北区委书记人选,可是他的确犯了错误,他怎能随意暴露自己的身份,去和土匪头子文之武亲自会面呢?尽管目前我们没有查出泄密的源头,但就是梁锦程同志的冒险举动,使得我本人,也被特务顺藤摸瓜,抓了进去,要不是地下党拼命营救,我恐怕早已糊里糊涂地牺牲了,所以,我不同意邵德玉同志的冒险建议。” “我来讲两句,”一直默默地抽着旱烟袋的孙向红终于开口了,他对于王文瑞这次从监狱出来的巨大变化感到很惊讶。 望着身边泪流满面的海英老师,孙向红张口说道,“淀北地区的革命形势的确暂时遭受到了打击,但是,我们并没有被击垮,我们很多同志还没有暴露身份,这对我们今后的工作是大有裨益的。我了解到的是,梁锦程同志是抱着一腔热血返回淀北,他希望尽快把淀北革命武装工作发展壮大起来,他说,没有枪杆子的革命,总是感觉没有底气的。他的失踪,对于我们组织是一个沉重的打击。在梁校长失踪的时候,海英还怀着身孕,所以,我认为我们都暂且不对梁校长的失踪做任何评价,他是为了我们的事业,为了淀北地区穷苦人民,为了淀北革命工作而失踪的。一切要等到真相出来,再盖棺定论!” “一定是文之武出卖了梁校长,批准我们攻打水淀文之武的老巢吧!”邵德玉此刻非常激动。 “对,虽说我们人少枪少,但我们可以智取。”李清刚也随声附和着。 “不,无论是智取,还是攻打杨家大院文之武的老巢,都是不可取的。”孙向红猛地站了起来,他环视着四周,沉稳地说道,“杨家大院的地形,在水淀来说是易守难攻,加上杨家原有的高墙、碉楼,和刚建的五丈高的炮楼,恐怕我们连靠前的机会都没有,就都被打光了。今天来了以后,我和海英同志聊了一下,得知在梁庄新近开来了一支部队,缺衣少粮,弹药不足,我们为何不在这两支敌人武装之间做点文章呢? “对呀,为啥不在这两支敌人部队间做点文章呢?“李木匠一拍大腿高兴地说道。 顿时,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区委书记王文瑞的脸上。 王文瑞看到了大家充满期盼的眼神,他的内心此刻也是非常矛盾,他知道自己是策反文之武的最佳人选,毕竟文之武和自己一起搞过穷人会,是自己当年撇下他,独自回到了省城。想到这,王文瑞有了一丝担忧,怕组织知道他和文之武曾经的关系。 王文瑞无论如何这时也不敢公开自己和文之武的关系,他知道自己好不容易在出狱后说清了自己,这时如果再冒出一个反动派保安团独立营营长的关系来,那样,他觉得自己好不容易换来的组织的信任,将会毁于一旦,而且还会失去自己现在的位置。 海英坐在孙向红的身边,低着头,泪水从她那微微发红的眼睛里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啪嗒、啪嗒地滴落着,那些眼泪似乎是早就深藏在她心底,一个许久没有见到天日的深井里,直到今天才涌现出来。 看着海英不断滚落的眼泪,每个在场的人都能感受到她的内心充满了尖锐的隐痛。没有人能理解,就是这眼泪涌的再多,也无法冲洗干净海英内心那道丈夫失踪的伤口。是啊,就在自己马上临产时,丈夫却失踪了,至今不知死活。 杨天真坐在海英的旁边,左手缠着的厚厚的白纱布,在会场里显得特别显眼。 杨天真显得比较兴奋,她很赞同邵德玉和李清刚的主张,她觉得就应该打回水淀去,把文之武这帮魔鬼赶出杨家大院,赶出水淀。 她看到了区委书记王文瑞同志把目光停留在海英的身上,那目光似乎在传递着一种期望。 杨天真轻拍了一下仍在低头落泪的海英,右手微微抬起,示意她抬头。海英缓缓抬起那满是晶莹泪珠的眼眸,瞬间,她望见了王文瑞那饱含期待的眼神。 “海英,我十分理解你的心情,同样,我也暂时失去了一位最亲密的战友。可是,我们还要继续战斗,擦干眼泪,握紧我们的拳头,拿起我们的枪杆子,同反动派坚决斗争到底!”说着,王文瑞做了一个握拳的手势。 海英看着王文瑞略显焦急的眼神,她此刻的内心是烦乱万分的。 怀着无比兴奋心情来到小漫河村参加党的会议的海英,她做梦也没想到王文瑞同志会对自己失踪的丈夫梁锦程做出那样的评价。她无法接受王文瑞尖锐的语言。当她听到王文瑞同志还带有怨言的话语时,一股波涛在她的内心开始涌动起来。她感觉她的喉咙已经被这股心中的暗流挤压的快要爆炸了。她想释放自己所有的力量站起来对着所有淀北的地下党员大喊一声:“不!梁锦程是勇敢的战士!” 然而,她最终还是选择了沉默。 让海英更烦乱是,刚刚偶遇已经失散了二十一年表哥刘镝,自己要去劝他和文之武开战。 此刻,海英深感一股强烈的情感正左右着她的思绪,令她难以自持。自从恩爱有加的丈夫梁锦程失踪之后,历经九死一生诞下儿子平安的那一日,海英对于生命的存在,萌生出一种别样的珍视之情。 海英真的不希望自己的表哥刘镝卷入这场复杂的争斗之中。她不想再失去活着的表哥刘镝。 她清晰地记着,那一年,过黄河,站在船头,她看到了从姑父脖腔里喷涌而出的鲜血。姑父一家人就剩下表哥一个人了,而整个赵家逃荒到今天,也只有这么一个强壮且体面的男人了。 可是,就在这种亲情的力量刚刚占了上风的时候,另一股力量又让海英的内心又变得更加煎熬起来。 她的耳畔不停地回荡着自己在入党宣誓时的誓言。亲情和党性就这样在她的内心激烈的斗争着,拉锯着,她很难立即做出一种选择。 海英感觉头痛的都要炸了。 第90章 天真的杨天真 “海英同志啊!”王文瑞一脸恳切地望着她,语气充满了期待和请求,“我现在代表组织,恳请您回梁庄后,去给你的表哥刘镝做做思想工作。咱们得想办法让他认清形势,弃暗投明,站到革命队伍里来呀!”说完这些话后,王文瑞明显感觉到周围众人那一道道目光如箭般看向自己,仿佛带着千斤重担压在了他的身上。此刻的他,心中无比渴望海英能挺身而出,帮他一把。 要知道,这位刚从外地调回来、负责主持淀北地区全盘工作的王文瑞,初到此地,对这儿的一切还都相当陌生。 在这里,他所熟悉的人也就只有海英和孙向红了,至于其他同志,他几乎是两眼一抹黑,完全不了解。所以,能否成功完成这次艰巨的任务,海英就成了关键人物。 面对王文瑞的重托,海英内心陷入了激烈的挣扎之中。 究竟要不要接下这个任务呢? 这个问题不断地在她脑海里盘旋,一会儿倾向于接受,可转眼又觉得不妥;嘴巴张开了好几次,但最终还是没能发出一点声音。 整个房间安静极了,静得只能听到几位党员吧嗒吧嗒使劲抽着旱烟的声响。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海英始终沉默不语。 就在王文瑞等得心焦难耐,忍不住想要开口直接下令让海英接受任务的时候,突然,一个清脆悦耳的女声打破了屋内的沉寂。这声音犹如一道清泉流淌而过,瞬间让王文瑞原本紧绷的心弦放松下来,同时也令他精神为之一振,心中重新燃起了希望之火。 “我去做那个敌营长的工作,请组织相信我,我一定会出色地完成这个艰巨的任务!”只见杨天真满脸涨的通红,激动得从座位上猛地站了起来,目光坚定而炽热,毫不犹豫地主动请缨出战。 坐在首位的王文瑞见状,脸上不禁露出一丝欣慰的笑容,但还是故意试探性地问道:“哦?那你倒是跟我们讲讲看,为什么会觉得自己有能力完成这样一项重要且充满挑战的任务呢?” 听到这话,杨天真深吸一口气,眼神中闪烁着自信的光芒,大声说道:“我打算和他谈恋爱,以真挚的爱情来感化并俘虏他的心,然后慢慢劝导他,让他明白只有走上革命的道路才是正确的选择!”说到这里,杨天真像是给自己打气一般,高高地举起了紧握着的右手,仿佛已经看到了胜利在望的曙光。 然而,就在这时,会议室里忽然响起一阵哄堂大笑。那些听懂了“恋爱”一词含义的同志们笑得前仰后合;而一些没有完全理解其中意思的人,则看着大家笑得如此开心,也不由自主地跟着笑了起来。就连一向严肃认真、不苟言笑的王文瑞和向来以严谨着称的孙向红,此刻也忍不住哑然失笑。 笑声过后,整个会议室陷入了短暂的沉默。王文瑞和孙向红对视一眼,心中同时涌起一个念头——淀北地区的党组织目前尚显稚嫩,如同刚刚破土而出的幼苗,还需要经历真正的烈火考验与锤炼,才能茁壮成长,肩负起更重大的使命。 “谈恋爱这个办法是绝对不可以的,一定要把握好分寸。”王文瑞态度坚决,最终没有同意杨天真的请求。 经验丰富、处事老练的孙向红绞尽脑汁,也没想出更为妥帖的办法。他的脑海中曾短暂地划过海棠的名字,可当目光触及坐在旁边海英那备受煎熬的表情时,便识趣地选择了沉默。 这场会议一直持续到半夜时分才宣告结束。海英由于带着孩子一同前来,故而,又回到了邵德玉同志精心安排的老乡家过夜,打算明日返回梁庄。杨天真自然也陪伴着海英住在一起。 孙向红从孩子姥姥家出来的时候,刻意没有向家里人透露自己的去向。他深知家人的牵挂,担心家里的妻子和孩子们为自己忧心,所以一心只想连夜赶回去。 孙向红独自一人走在出村的路上,夜色如墨,浓稠得仿佛化不开。不知晚上何时起,狂风骤起,呼啸着掠过村外那空旷无垠的原野。 孙向红将双手紧紧揣在兜里,低垂着头,迎着狂风奋力前行,脑海中不断思索着王文瑞那令人费解的奇怪变化。 很快,孙向红就拐进了一片小树林间的狭窄小路。就在这寂静无人的时刻,突然,他的后腰上被一个坚硬无比的东西死死顶住了,紧接着传来一声低沉而凶狠的威胁:“别‘动,动就打死你!” 孙向红瞬间愣住了,他的心头猛地一紧,清楚地意识到自己遭遇了大麻烦。 孙向红不敢有丝毫的迟疑,顺从地高高举起了双手,同时侧着耳朵,全神贯注地倾听着,试图凭借细微的声响来判断身后的动静。 身后边的人似乎没有让他转身查看的意图,孙向红不敢盲目行动,依旧老老实实地举着双手站立在原地,大气都不敢出一口。紧接着,后面的人开始动手搜身了,孙向红揣在兜里的手枪很快就被搜了出去。 “呵呵,孙校长还有这么漂亮的手枪,是要革命用的吧?”身后人故意变换了嗓音阴阳怪气地说道。 “是家父给买的防身用的。你是什么人?”孙向红强自镇定,冷静地回答道。 “哈哈,你很熟悉的,甚至是你讨厌的人,不过,你的行踪已经被我们侦缉到了,你是地下党,而且参加了今天组织的会议,没错吧?”身后的人很得意。 孙向红一下子就听出来了,此人竟是张文军。他顿时觉得事态极为糟糕,心里暗下决心,必须想方设法除掉身后这个穷凶极恶的坏蛋。然而,张文军手里的那把枪始终紧紧地顶在他的腰上,孙向红根本找不到一丝一毫的反抗机会。 “听我的,回到县府,写份自首书,公布在报纸上,你还可以继续做你的校长,否则,我现在就可以枪毙你!”张文军趾高气扬地在和孙向红说着条件。 “我写什么自首书,笑话!”孙向红依旧保持着冷静,大脑飞速运转,在判断张文军是否真的跟踪了他的行踪,是否真的掌握了确切的情况,但无论如何,在这种危急关头,都绝不能轻易承认自己地下党员的身份。 “哼,我看你是不见棺材不落泪!”张文军一边恶狠狠地说道,一边用枪使劲捅了一下孙向红的后腰。 孙向红的内心焦急地思量着接下来究竟该怎样对付这个十恶不赦的坏蛋,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猛地从一棵大树旁窜出一个黑影,如闪电般一下子扑倒了孙向红身后的张文军。 第91章 来喜报信 冷不丁被一下摔倒在地的张文军疼的下意识哎呦叫了一声。听到了身后传来的声音,孙向红猛地一个转身,看到两个黑影在夜幕里扭打在一起。 夜色很黑,孙向红弄不明白这两个人谁是谁,但模模糊糊可以看到一个身体略显单薄,已经渐渐支撑不住,被另一个人压在了身下。 孙向红的大脑在快速地转着,他在想自己是快速跑掉,还是过去帮助一起制服张文军。就在他犹豫的刹那,一声闷闷的枪声从扭打的两个人那传出来,刚刚还占了上风,把瘦子压在身下的那个黑影一下子翻滚了下去。 “嘻嘻,咋下去了呢?”一个有些熟悉的年轻男人的声音传了过来。 “嘻嘻,死了,坏蛋死了!”那个瘦子根本不理会孙向红问话,已经起身在用脚使劲踢着那个刚才把他死死压在身下的人。 孙向红听出来说话的是本村疯子来喜。 孙向红很纳闷,来喜怎么会出现在小漫河村附近呢?那个躺在地上的人一定是张文军了。 孙向红小心翼翼地走到来喜身边。来喜还在用脚使劲踢着躺在地上的张文军。张文军还没有死,双手捂在腹部,整个身体在剧烈的痉挛着,呼吸很急促。 “你是什么人?”孙向红蹲下身去,沉着地问着已经受了重伤的张文军。 张文军听到了孙向红的问话,他的嘴唇微微动了一下,想说话但没有出声。就在孙向红想再问的时候,张文军的头一歪,便没了动静,死了。 孙向红觉得非常奇怪,明明是初一早上,已经从自己家回城过年的张文军,咋和来喜同时出现自己的身后呢?而且,他还有枪。想到这,孙向红一下子站了起来,望着还在使劲踢着已经不再动弹的张文军尸体的来喜。 “来喜,你怎么深更半夜到这来了?”孙向红问着来喜。 “孙校长帮海棠,海棠嘱咐来喜帮孙校长和海英姐,快,文之武的保安团要来小曼河村杀人。”来喜傻傻地乐着,说着,他是在为自己的胜利高兴。 原来文之武从海棠家回到杨家大院后没多久,文静就到了。文静给他下了命令,随时备战,准备突袭小曼河村,全歼淀北地区地下党员。文静下完命令,就走了。 文之武知道,一旦出发,他的手上就将沾上更多的地下党员的鲜血。他不想这样做,一个梁锦程的失踪,已经让他感觉对不住海棠和海英了。如果说,将来有一天,反动派倒台了,或者控制他的文静这伙人死绝了,他和海棠能够再相聚,他怎么面对海棠,还有海棠家对门的表哥孙向红一家人。在文之武的心里,他判断着,孙向红、海英肯定都是地下党,海棠是不是说不好。 于是,他叫了自己的心腹,上次给海棠送饭的伙夫长生,让他赶紧再给海棠和孩子送些吃的,顺便悄悄告诉海棠,特务头子文静打算突袭小曼河村,现在他姐海英和孙向红都可能在小曼河村。 文之武想,不管海棠是不是地下党员,这一下泄密,或许连表哥孙向红、还有海棠姐姐海英都能救了,也算还了一笔压在自己心头的沉重的情债。 伙夫长生提着食盒急急地来敲海棠家大门的时候,六婶子正和海棠在屋里说话。海棠听见敲门声,便出来开院门。开门后,海棠看到伙夫长生提着食盒,吃了一惊。 “海棠,有急事!”伙夫长生一副火烧火燎的样子,他一边把食盒递给海棠,一边小声说着。 “有什么急事?是文之武出事了吗?”海棠听到伙夫的话,第一反应是文之武有没有事情。 “不是,是特务准备突袭小曼河村开会的地下党!”伙夫长生四处看了看,贴着海棠耳朵耳语道。 “这个和我有什么关系,刚刚文之武说我不是地下党,杨五爷那个老泼猴也说承认说瞎话了啊!”海棠听到听到这个消息,她以为文之武是在派人打探她的底细。 “小声点,要命的!”伙夫长生一把捂住了海棠的嘴,轻声说道,“海棠嫂子,和你没关系,你姐姐海英和孙校长肯在都在那!现在你就去小漫河通知。晚了他们命就没了。” 说完,伙夫长生连食盒都没要,就赶紧返回了杨家大院。 海棠听清楚了伙夫最后的一句话,她的心扑通通的跳,她吓坏了,姐姐海英说什么都不能死啊! 可是,她一个女人,腿脚哪里能跑的那么快,而且屋里还有俩孩子,特别是柳儿那么小!想到这,她甚至憎恨文之武为什么不派伙夫直接去小曼河村报信呢!海棠站在大门楼下,急的直转圈圈。 “对,请来喜去!”海棠第一个想到的人,也是她在水淀唯一能够完全信任的可靠男人,此刻也只有疯来喜了。 海棠顾不得和屋里六婶子打声招呼,提着食盒出了院门就跑。 海棠结结实实撞在了一个人的怀里,待她稳住了神,一看自己撞得不是别人,正是来喜。原来来喜一直就在他的屋前房后守护着。 “来喜,来,快进院,嫂子和你说句话,”海棠有些兴奋,她知道时间就是姐姐的性命。 来喜此刻竟然不再傻兮兮说他的那些傻话,他此刻显得非常正常。 “海棠,我都听见了,我去小曼河村告诉海英姐和孙校长快跑。”来喜说完,撒丫子就跑。 “来喜,你要不先吃点东西,路远啊!”海棠知道来喜每天吃不饱,那么远的路,他可怎么受得了。 来喜没有回头,朝着房子后坡一溜烟就没影了。 孙向红一连问了几遍来喜从哪听来的这么重要的消息,来喜每一次都是这样疯疯傻傻地乐着回答他的问话。 孙向红觉得今晚是无法得知具体详细的情况了,便快速又弯下腰去,摸着已经死去了张文军的所有的衣兜。除了自己的那把枪外,孙向红其他一无所获。他觉得很迷惑,便又弯腰寻找着刚才打响的那把枪。他在地上发现了这把枪,孙向红捡起来仔细端详着,他不认得这把枪,但凭感觉这是一把不错的手枪。 孙向红望着躺在地上的张文军的尸体,他有些犯愁,他想应该处理一下张文军的尸体,可是,一旦自己运回去,可又怎么向县教育局文静交待,怎么向家属交待呢?孙向红转过身想再问来喜究竟是怎么回事,可是一回身,发现来喜已经没了踪影。 孙向红犹豫着,他觉得来喜的话真实性无论怎样,都要宁可信其有,要不然,如果是真的,整个淀北地区党组织都将遭遇灭顶之灾。 孙向红观察了一下四周的地形,发现有一个天然的凹坑,便将张文军的尸体拖了进去,找了些枯草盖住,便往小漫河村跑回去。 第92章 来喜白忙活了 夜幕中,沉睡的小曼河村就在眼前。孙向红跑的已经上气不接下气了,他跑不动了,在村前的芦苇荡旁停下来,双手撑着膝盖,弯腰大口喘着粗气。 就在此刻,一个黑影从路边的芦苇荡里飞跃起来,一脚蹬翻了孙向红。就在黑影跟上去,想要对孙向红继续下手的时候,来喜嗖地从一人多高芦苇荡里跑了出来。 黑影一看追她的来喜又来了,便放弃了对孙向红的攻击,一溜烟又沿着小路向荒野里跑了出去。 天蒙蒙亮的时候,一天没吃饭腹内空空的来喜,返回了水淀村,一屁股坐在了海棠家胡同口的地上,头昏眼花,已是精疲力竭了。来喜努力地爬着,最后在海棠家的大门口台阶上昏了过去。 没过多久,杨家大院的黑漆大门吱的一声又打开了,牵着马的文之武、女特务,还有何世昌仨人出了院门,勒马站在院门口旁,看着全副武装的保安团团丁们鱼贯而出。 杨家大院里,文静大声吼叫着。 “文之武,这次围歼小曼河村回来后,去到村东头把那个疯来喜抓住游街示众,以通共名义毙了!今天的事都坏在他手里了。” “哦,特派员,凭你们特务的武功,咋还对付不了一个疯子?”文之武有点幸灾乐祸。 “嗯,文之武,拿老娘找乐子,你还想有雪茄抽吗?”文静气急败坏地斜眼盯着文之武,咬着后槽牙说道。 “啊,特派员,大奶奶,我错了,雪茄要得,要得!”文之武一听要断他的美梦一号雪茄,赶紧点头哈腰地赔着不是。 “文之武,快给我弄点吃的,你那边叫部队准备出发作战准备!”文静喝了一大口茶水命令道。 “哎,长生,快给特派员烤只鸭子!去,随便去谁家抓一只鸭子,快去。那个果木,去砍那个荷花塘岸边的那棵苹果树枝。”文之武想用做饭时间拖久一些,好让小曼河村的地下党跑的远远的,自己去了放两枪,没人,就不和底下党结仇了。 “烤你个大头,烤完鸭子,地下党都散会跑了。等我回来再吃烤鸭!给我弄点好做的。快!”文静知道时间紧迫,修改着文之武的命令。 伙夫长生知道文之武的意图,他在想,拖他一会儿是一会儿。于是,就去做肉菜,和面烙大饼,煮稀饭。末了,还在稀饭里下了泻药。 就在文之武和伙夫长生想尽一切办法拖延时间的时候,孙向红已经进了村。他跑到了开会的王家祠堂,已是人去屋空。 漆黑的夜里,孙向红不知道到哪里找王文瑞去。于是,狠了狠心,敲响了身旁一户人家的大门。过了许久,男主人睡眼惺忪地出了屋子,来到院门前。 “谁呀,这半夜三更的不让人睡觉?”男主人很不乐意。 “麻烦问一下,王文瑞家在哪里住?”孙向红急切地问道。 “王文瑞,那个王文瑞,这村里有三个叫王文瑞的,你说的是哪个?”男主人回应道。 “哦,就是出去念书的那个王文瑞。”孙向红想这个好区别吧。 “两个王文瑞都出去念书了,到底是哪个?”男主人说着打了哈欠。 “就是那个……”孙向红也不知道该怎描述,组织有纪律,地下工作的同志,严禁到处宣扬介绍个人情况,也不准打探他人个人情况。 孙向红难住了。他只好问了三个都叫王文瑞的住户大致位置,去逐个寻找。 时间咋一分一秒地流逝,孙向红的内心极度焦虑,他在想,宁可信疯来喜的话,也必须让开会的同志们连夜撤出小曼河村。 终于,最后一户,就是他要找的淀北地区新任区委书记王文瑞。 “孙向红同志,你怎么又回来了?”王文瑞开门见到孙向红的样子,感觉很奇怪。 “王文瑞同志,快,紧急情况,进屋说。”孙向红说着就往里屋走。 “什么情况,这么急?”王文瑞一边插上大门栓,一边问道。 “突发情况,有情报说文之武保安团连夜要来这围歼咱们。”孙向红一进屋便直截了当说道。 “哪里来的情报?我们的情报系统吗?”王文瑞很吃惊,一脸惊恐地问道。 “不是,是水淀疯来喜跑来说的,他说是赵海英同志的妹妹赵海棠让他过来报信的。”孙向红就把自己在树林里遭遇张文军,来喜突然出现,帮助杀死了张文军,以及带来紧急情报的情形,还有村口遇到黑衣人等一一述说了一遍。 “哦,是这个样子?可是,明天我们还有党的重要的议题讨论和表决要做啊?”王文瑞陷入了两难的样子。 “我们换个安全的地方地方再做讨论和表决也不迟啊!”孙向红建议道。 “你说是水淀那个疯子来报的信,一个疯子可能来报信吗?”王文瑞抬起头满脸疑惑地问道。 “也是,他平时疯疯癫癫地,今天怎么像个正常人呢?可是,王书记,我觉得宁可信其有,赶紧安排转移还是上策,毕竟中间出现持枪劫持我的张文军,还有那个想杀了我的黑衣人。”孙向红也是拿不准,但这么好几个情况叠加在一起,他觉得还是不安全。 “让我在捋捋思路,别急!”王文瑞在本子上写下了疯子、张文军、黑衣人,然后画了一个大大的问号。 屋里暂时陷入了一种安静,这种安静让孙向红的内心更是惴惴不安。 “王书记,无论怎样,今晚是太奇怪了,还是赶紧安排撤退吧!”孙向红很是焦虑。 “不,也许就是巧合,也许就是个巧合,也许是你们学校内部的矛盾,张文军约好同伙,想杀掉你这个校长他来做,有没有这个可能?”王文瑞换了一种思路。 “可是,赵海棠让疯来喜来报信说文之武要来围剿啊!”孙向红声音有些高了。 “老孙,莫急,莫急,这个疯子平时在村里正常过吗?”王文瑞又问道。 “倒是没正常过,一直疯疯癫癫地,但他说的话可都不是疯话胡话,都是明明白白的。”孙向红让王文瑞给问的也不知道该信还不该信来喜的话了。 “这样,我们让游击小队做好警戒,随时做好撤退准备,怎么样?没有情况发生,我们把这次会议开完。”王文瑞做出了一个极其危险的决定,这个决定主要是他觉得一个疯子怎么可能像一个正常人来报信呢,而且是这么极度机密的军事情报。 第93章 海英的心思 “快,快,他妈的,让地下党跑了老子枪毙你!”何世昌在大院门口挥舞着手枪,驱赶着抹着眼屎,打着哈欠的士兵们。 起风了,北风呜咽着,将地面上的尘土、枯叶等一并扬到空中。 刚刚从被窝里被叫醒出来的保安团的士兵看来有些难以适应如此寒冷的夜晚。他们背着大枪,有的双手捂着耳朵,有的揣着双手,一路小跑跟在骑着高头大马的文静、文之武、何世昌他们的马屁股后面,直奔小漫河村而去。 六婶子和海棠家说了半夜话,没有回家。最后,娘俩都扶着炕桌睡着了。迷迷糊糊中,六婶子听到了街上有战马的嘶鸣声。六婶子被惊醒了,抬起头,看到海棠也趴在炕桌熟睡着,便起身过去扶着海棠的身子,想给她放平了躺在炕上。 六婶子这么一弄,海棠也醒了,见是六婶子,海棠还是没有话。六婶子抬头看看外面天色快要亮了,神情沮丧地出了屋门,打开院门,想回家去。 “来喜,你咋在这睡了?”正在屋内给柳儿换尿布的海棠听见了门口六婶子的惊叫声,心里一惊,便赶紧放下了柳儿,三步并作两步冲出院门,她看到了趴在自家台阶上已经晕过去的身上沾满了血迹的来喜,便赶紧和六婶子吃力地拖着来喜进了自家的屋里,把炕头腾空了,娘俩合力把来喜抬上了炕,盖好了棉被。 来喜慢慢缓了过来,直喊饿。海棠赶紧沏了一碗姜糖水让六婶子喂着来喜,自己则忙着烧火做饭。 海英自从梁锦程失踪后,她的心已经变成了一颗玻璃心,任何与她相关的亲情危机,无论是琐屑的轻微的还是严重的刺激,都会使她的内心产生巨大的应激反应。 海英从会场回到住处后,看到孩子已经被房东哄着在东屋睡着了,便一个人进了西屋靠着炕墙呆坐着,她渴望这时有一个亲人就在自己身边,她渴望抱着这个亲人大哭一场。 杨天真挑开门帘进来了,刚才要拐进胡同时,同行的王文瑞书记叫住了她又说了很长时间的话儿,回屋来的时候,杨天真的脸上洋溢着一股高涨的革命激情。 “海英姐,我向王书记保证了——我一定要让你表哥变成刘镝同志,我要为革命的事业努力奋斗。”杨天真一屁股坐在炕边儿,趴在海英的耳朵上就当当说了一通充满革命激情的誓言。 “杨天真,你真的要利用恋爱来完成这项任务吗?”海英望着脸冻得通红的杨天真问道。 “海英姐,我要为革命的事业负责,并且,我一定要让文之武滚出杨家大院。”杨天真显得很兴奋。 “杨天真,刘镝可是赵家剩下的唯一一棵苗苗了,我不希望你欺骗他……”海英在试图和杨天真传递自己的感受。 “海英姐,王书记刚才教育我——反动派和我们是水火不容的,是你死我活的斗争,我们不能有丝毫的手软,一定要坚决彻底地消灭敌人。”杨天真愈发激昂。 “杨天真,我不知咋地,这次见了我表哥,心里总是放不下他的婚姻大事,来开会前,我一直寻思着给她说和一个合适的姑娘。”海英依然在竭力向杨天真传递着自己的情感。 “海英姐,你知道吗?姑且不谈组织的任务,你知道我们家就是让文之武,还有那个柳红给闹垮的啊!我家都成了啥样子了,我一定要报仇!”杨天真一双秀美的的大眼一下变得可怕起来,像是要喷出火的两座火山,她的右手又伸进了衣兜紧紧握住了自己的那把小手枪。 “杨天真,能听姐一句话吗?”海英还在试图向杨天真传递着自己的情感。 “啥,海英姐,你说吧?”杨天真显得有些烦躁了,她的内心在预想着文之武被她赶出杨家大院时的情景。 “杨天真,姐不希望你欺骗和伤害刘镝,其实,姐想说,姐要是没嫁人生子的话,这时候我或许已经做了他的新娘。”海英倚靠着墙,她没有再看杨天真,她闭着眼,泪水在往下流淌着。 海英的心理防线彻底崩溃了,亲情和原则这对矛盾已经在她的心中乱碰了,这时,亲情已经占了上风。 “海英老师,你是地下党员,你咋能这样说,刘镝可是反动派的军官。”杨天真的脸一下子变得激动起来,“你要脱离组织吗?我要向组织汇报你的思想动态,你太危险了。” “你,你咋能说姐这样的话呢?”海英听了杨天真刚才的 言辞,一下子睁大了充盈着泪花的眼睛,她似乎开始不认识眼前的杨天真了。这是一个陪她走过自己生命中最艰难的一段历程的最可信的学生啊! “你这是要背叛组织,你已经被那个反动军官从感情上捕获了。”杨天真愈发激动,言辞愈发尖锐。 海英不再言语,一双眼睛死死地盯着杨天真还有些微红的脸颊,她觉得这张俊俏的面庞今天怎么会显得如此陌生,她几乎认不出来了。 讨厌、忿怒,过度刺激,甚至是憎恨,一股强烈的无法抑制的情感一下子自心底腾地冲起,烧的她的脸在快速的变着颜色。突然,海英冲着杨天真压低了声音重重地说了一个字:“不!” 海英只觉得眼前金花乱跳,她举得有千万斤的分量一下子压在了她的胸口上,觉得脑袋里真的有什么东西爆裂了,觉得眼前的杨天真,已经张开了血的嘴唇向她咬来。海英觉得自己的身体一下子飘了起来,忽的一头倒在炕上,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杨天真看到海英一下子倒了下去,慌了神,她使劲掐着海英的人中,可是根本不管用。 东屋的房东被惊醒了,悉悉索索地穿了衣服过了西屋,一看到倒在炕上,气若游丝的海英,也吓坏了,赶紧出了院子去找郎中去了。 郎中来了,号了脉,也说不出个一二三,无奈地摇摇头走了。杨天真坐不住了,她要房东帮着照看着昏死过去的海英,一遛小跑出去寻找王文瑞去了。 杨天真一出门遇到了查哨的邵德玉。邵德玉一听海英昏死过去了,赶紧带着杨天真找到了王文瑞。王文瑞开了一天的会议,又刚刚和孙向红讨论研究了会儿疯来喜烧脑的情报,有些疲倦,刚躺下,听见急促的叫门声,便问到:“谁啊?” “我和杨天真,王书记,海英晕死过去了,村里郎中也不知该咋办。”邵德玉回应着。 几分钟后,王文瑞和邵德玉、杨天真都出现在海英的身边。房东大娘见是王文瑞都来了,没有说什么,脸上带着一丝担忧就回了东屋。 “她是怎么昏死过去的了?”王文瑞望着躺在炕头上的海英问道。 “她说她要嫁给她的那个反动派表哥,我批评她这是背叛组织,她就这样子了。”杨天真有些怕了。 “是这样,杨天真你看护着,等她醒来时,我再和她好好谈谈,看她是不是要背叛组织。”王文瑞听到杨天真这么一说,刚才还显得焦急的脸色一下子变得严肃起来,没有了一点关怀的意思了。 “是,我保证完成任务。”刚刚忐忑不安的杨天真见到王文瑞一副这样的表情,心也就放了下来。 第94章 保安团杀来了 王文瑞没再说什么,他离开了屋子,往回走。他真的觉得很惊讶,本来在狱中就没有弄清是谁出卖了自己。此刻,他想问题一定出在淀北。 王文瑞的的内心忽地游过一丝疑问,他的大脑开始对淀北的每一个党员进行快速扫描,他觉得这个组织一定有很多问题,像梁锦程同志究竟是怎样失踪的?究竟是谁出卖了他而连及到自己?还有谁是已经被反动派捕获而叛变投敌了呢? 王文瑞低头想着走着,差点和一个人撞在了一起。王文瑞抬头一看,是张军师,他正和自己游击队员大军,还有刘铁牛说着什么。 “张军师,这么晚,还没睡,你们要做什么啊?”王文瑞有些惊疑地问道。 “王书记,是这样,大军刚才找到我说,今天天擦黑的时候,看到了两三个陌生人鬼鬼祟祟进了村子,没抓住,让他们跑了,我一听心里不踏实,准备放他俩离村一里地做前哨,万一有敌情,听到枪声,咱们可以有时间撤离。”张军师显得很有作战经验,向王文瑞报告着。 “有陌生人,是在海英住的房子那边出现的吗?”王文瑞问道。 “报告王书记,确实是在海英住的那家房子附近发现陌生人的。”游击队员大军插嘴答道。 “哦,那好,张军师,你做的好!你安排吧!”王文瑞说完,又折回头奔了海英住的屋子。 邵德玉还没有走,他站在地上,望着躺在炕上昏过去的海英,他的内心有些困惑。 他左看一会海英,右看一会低着头的杨天真。他几次想问杨天真:她的话是不是真的?但都没有说出口。邵德玉想起了自己在梁书记失踪前和海英的一次对话。 “德玉,你成家了吗?”海英自从怀了平安之后,很开心,也变得开始关心邵德玉的生活来。 “海英嫂子,没有。”邵德玉一脸通红地答道。 “德玉,你看杨天真怎样?虽说出身大家庭,但是革命觉悟很高,已经和家里划清了界限,模样、学识都不错,哪天我替你说说。”海英很关心地说道。 实际上,这也是梁锦程的意思。看到邵德玉一个人远离故乡,在淀北闹革命,也到了婚嫁年龄,梁锦程也希望给予这些党的优秀人才多一些生活上关爱与呵护。 但是,这句话海英还未来的及对杨天真讲,梁锦程就失踪了,这事就耽搁了下来。 邵德玉望着眼前的杨天真,不知道该说什么。 其实,邵德玉自从第一次见到杨天真后,就已经默默地喜欢上了清纯开朗俊俏的她。邵德玉此刻的内心是焦虑的,他也担心杨天真会真的和那个反动派军官好上。 说实话,他真的不希望杨天真那样做。他宁愿带兵打跑文之武,也不希望自己喜欢的姑娘用情感去征服一个反动派军官。 处于相思中的男人,亦或是女人,大多时候是智商很低的,现代人称为“恋爱脑”。 邵德玉望着眼前的杨天真,他想劝说,可是又没法开口。他真的担心,万一杨天真真的为革命献身了,自己是要还是不要她呀! 邵德玉正在屋里磨叽的时候,王文瑞又挑门帘子进了屋,看到邵德玉还在,一脸沉重地说道:“德玉,你在院门外加个岗哨,海英的问题可能很严重。杨天真,看好她,别让她跑了。” 说完,王文瑞就又走了。正在低头胡思乱想的杨天真也听到了王文瑞话语,她一时也有些糊涂,惊诧地抬起头望着眼前站着的邵德玉。 张军师放的前卫哨果然起了作用。 当夜,游击队员大军和铁牛连颠带跑很快就到了一里外的进村大道边的一个高土台上。土台上布满了枯黄的灌木丛,俩人在土台上找了一个背风的凹坑,趴了下来,眼睛死死地盯着前方,直到天亮都平安无事。 早上九点多钟的时候,大军和铁牛就回了村子吃早饭,恰巧遇到张军师。张军师很生气俩人一块回来,没听他话。于是,俩人赶紧抓了干粮跑了回去。刚过晌午,土台上的俩人刚要抱怨张军师太紧张,就远远地望见黑溜溜一队荷枪实弹的人马朝着小漫河村直扑而来。 经历过文家山村战斗的大军一下子紧张了起来,他赶紧扭头说道:“铁牛,你悄悄沿着土台后坡溜下去,别让那帮人发现,快跑回村报告张军师他们做好战斗准备。” 铁牛倒着身子出溜下了土坡,仗着道边深沟和沟边荒草的遮挡,弯着腰快步向村里跑去了。大军哗啦一下子拉开了冲锋枪的枪栓,上了膛,眼睛死死地盯着越来越近的那一长溜儿人影。过了几分钟,大军终于看清了骑在高头大马上的那个熟悉的面庞,是文之武的队伍。 大军望着越来越近的文之武,他左右环顾了一下地形,这是一块在路边凸起的小高台,一旦打起来,自己将很难脱身。大军用枪瞄着文之武的胸口,他在思考打还是不打。 伙夫长生的泻药的确起到了一些延缓文静行军的速度的功效。 路上,文静的肚子里稀里哗啦的,不时要停下来,下到路边深深的草丛里方便一下。几次下来,这个凶狠的女特务的身体有些吃不消了。但文静是经过严格特工训练的反动分子,她强忍住腹痛,伏在马背上,也不让文之武的队伍停下来。 “何参谋长,叫弟兄们做好加快行军步伐,并做好战斗准备,过了这个土台还有一里多地就是小漫河村了。”伏在马背上的文静扭头对着身边的何世昌说道。 正在犹豫的大军看到了骑着马的女人在冲着何世昌说着什么,紧接着看到何世昌扭头对着后面的队伍在大喊着什么。大军看到了文之武和文静、何世昌都使劲磕了马蹬,顿时战马一遛小跑起来,跟在后面的队伍也一下子快跑了起来。眨眼间,他们已经来到了土台的侧前方。 “嗒嗒嗒”,大军手中的枪响了,文之武和他的战马一下子倒了下去。何世昌被突然响起的枪声吓了一跳,以为中了埋伏,顾不上已经倒地的文之武,立刻跃下战马,扑倒在地,手中的枪都指向了土台。文静因为腹泻没了力气,她下马的动作慢了些,被二次射击的大军一枪打中了。 受了伤的文静咣当一下从马上摔了下来,她的黑衣特务队员立马冲上来,把她抢救到了一个安全的土沟里,进行战场急救。文静被打中了腹部,鲜血在不停地透过纱布往外渗流着。 暂时还算清醒的文静听到土台上不再打枪,也闹不明白是怎么回事。这时她听到了文之武哎呦的叫喊声。文静并没有理会受伤的文之武,文之武在她眼里就是一只被利用的土狗。 “快叫何参谋长来!”文静命令着一个黑衣特务。 很快,何世昌连滚带爬来到了文静的身边。 “特派员,您有何命令指示?”何世昌望着受了重伤的文静。 “何参谋长,你想不想替代那个没用的东西当营长?”文静吃力地说着。 “啊,这个?”何世昌从心里当然愿意,当营长那油水大啊! “好!文之武受伤了,他已经不能指挥队伍了,我也受了伤,只能由你指挥了,如果你指挥得当,成功围歼淀北地下党,我就提升你做营长。”文静在诱惑着何世昌。她知道何世昌是个不折不扣见钱眼开的家伙。 “哦,那感情好!特派员您瞧好吧!”何世昌很开心。 “你,快,派兵冲上土台,打掉这个火力点,快速出击小曼河村。”文静用了最后的力气下达了攻击土台大军的命令。 大军看到自己打中了两个骑马的军官,就没再打枪,透过密密的灌木丛的缝隙,望着趴卧在前方土台下黑压压的一大片人。 何世昌领了命令慢慢向后爬着,此刻他断然是不敢起身往后跑的,他害怕不知从哪飞来一颗子弹要了他的命。 第95章 英勇的大军 游击队员刘铁牛正拼尽全力地奔跑着,他的喘息声在寂静的空气中显得格外沉重。身后骤然响起的枪声,如同催命的符咒,让刘铁牛的神经瞬间紧绷到了极点,他脚下的步伐跑得更快了。 在村头那片宽阔的打麦场上,邵德玉和张军师正全神贯注地指挥着队伍操练。就在这时,枪声打破了这份宁静,俩人几乎是同时朝着枪响的方向望去。只见提着枪、神色慌张的铁牛正朝着他们飞奔而来。 “不好,有保安团来袭击了。”张军师的脸色瞬间变得凝重,冲着身边的邵德玉说道。 “报告,好多黑狗子啊,大军让我来报信。”还未等邵德玉开口,刘铁牛已经跑到了跟前,他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上气不接下气地说道。 邵德玉眉头紧皱,急切地说道:“张军师,我带队进行阻击,你回村通知王书记他们赶快转移隐蔽。”邵德玉不再多问了,他立即做了一个决定,这个决定意味着责任与担当。 “不,还是我去组织阻击战,我打过文家山村战斗,有些经验。你回去协助王书记组织大伙 撤退转移,快,别耽搁了,敌人离这只有一里地了。”张军师的声音中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决,他的眼神中透露出焦急,心里一直惦记着大军的安危。 “我是队长,我怎能这时逃跑呢?我不想让别人说我是胆小鼠!”邵德玉的情绪有些冲动,他的脑海中不由自主地浮现出李木匠说游击小队胆小的那些话,那些话就像一根根刺,深深地扎在他的心里。 “别争了,邵队长,快,再晚,大家都来不及了,你熟悉村里的党员同志。另外,我想这也是组织考验我时候,你别忘了,我已经递交了入党申请书,你答应你要做我的入党介绍人,把这个光荣的任务交给我吧!”张军师一边急切地说着,一边使劲往进村的方向推着邵德玉。 邵德玉还在发着牛脾气,一定要带队打这一仗。 此刻,激烈的枪声犹如爆豆般地传来。 张军师已然心急如焚,他冲着邵德玉声嘶力竭地大喊起来:“德玉,你听我的,再拖延下去,大军就完了,村里的同志们也都将陷入绝境。”言罢,他独自一人抱起机枪奔了出去,与他一同前来的十几个弟兄也纷纷抄起枪追随他而去。 “妈的,老子这还算队长吗?”邵德玉气得直跺脚,他赶忙招呼着剩下的队员迅速列队。 王文瑞在队伍刚刚站定之际,也气喘吁吁地跑了过来,大声喊道:“德玉,哪在打枪?” “王书记,有大批黑狗子冲着村子来了!我正准备集合队伍去阻击,张军师他带着自己的弟兄去救大军了,这土匪习性还是没改啊!”邵德玉一边抱怨着,一边眼巴巴地望着王文瑞。 王文瑞望着眉头紧蹙的邵德玉,又抬头倾听了一番远处密集的枪声,他敏锐地察觉到了一种极度的危险,说道:“德玉,你带领几个人配合我组织村里党员干部撤离,其余的人由铁牛带队即刻去支援张军师,能多争取一分钟便是一分钟。” 大军此时已被保安团的士兵从四面八方团团围住,他刚刚打退保安团的一次冲锋,在土台下面的空地上横陈着几具保安团士兵的躯体,有的已经死亡,有的身负重伤。 文之武已被卫兵于混乱之中抬到了一个土坑里,卫生兵正在为他进行包扎。子弹击毙了他的战马,打穿了他的左臂,此次倒是幸运,未伤及骨头和动脉,只是在胳膊上留下了一个窟窿。包扎完毕的文之武趴在坑边,强忍着剧痛,用右手举着望远镜观察着土台上的情形,他身旁的何世昌也举着望远镜察看着。 “妈的,好像就一个人。”何世昌眨着一双小眼睛,恶狠狠地咒骂道。 “快命令弟兄们冲锋!别在此处浪费时间,估计小漫河村的地下党已经听到枪声了!”文静昏迷后指派代替他的黑衣特务有些气急败坏地冲着何世昌说道。 又一轮冲锋再度开启。保安团士兵自土台四周仿若蝗虫般弯着腰向上猛冲。 蹲于土坑里的大军不停转动身躯,朝着四周持续向上攀爬的敌人射击,手榴弹也不断投掷而出。 敌人数量众多,有两个方向的敌人依旧迅速冲了上来,大军全然不顾自身安危,猛然站起身来,对着端着枪快速围拢而来的敌人疯狂扫射。身着黑色制服的保安团士兵瞬间又倒下数人,顺着坡地,有的骨碌碌滚了下去。 突然,大军手中的枪停止了咆哮,其高大的身躯开始摇晃,鲜血自他的胸口汩汩涌出。大军缓缓向后仰倒,就在触地的一刹那,他手中的枪发出了最后的怒吼,炙热的枪弹携着仇恨冲向天空。 已经带队冲到近处的张军师,望见了站在高台灌木丛中摇晃着倒下的大军。他知晓大军已然中弹,滚烫的泪水瞬间顺着他的脸颊簌簌流淌下来。然而,理性且成熟的他还是即刻做出了停止前进的手势。 他迅速观察四周的地势,发现身后道路的两边存在着一条横沟,沟沿上密密麻麻生长着树木和低矮的灌木丛,于是迅速分配好火力,转身埋伏于沟中,准备阻击敌人,为村里同志们的撤退争取时间。 正在围攻土台的保安团无人留意到张军师他们。 文之武见自己人已攻上高台,便与黑衣特务、何世昌一同爬出了土坑,登上了土台。 文之武望着仰卧于地上的大军,他深知这是张军师的嫡系,也坚信张军师定在附近。 他缓缓地靠近那具已经没有了生命气息的躯体,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了大军那张苍白如纸的脸上。尤其引人注目的是,大军至死都未曾闭合的双眼,仿佛还在诉说着什么。 当文之武与那双眼睛对视的瞬间,一股寒意从脊梁骨直冲脑门儿。那种恐惧并非源自于对死亡本身的畏惧,而是隐藏在这双眼睛背后的某种未知力量。它像是一道无形的旋涡,将文之武的心神紧紧吸住,让他无法挣脱。 在那空洞而又深邃的眼眸之中,似乎蕴含着无尽的怨恨和不甘。它们就像两把锋利的剑,直直地刺向文之武的灵魂深处,令他浑身战栗不已。 黑衣特务的目光注意到了大军睁着的双眼。那是怎样的一双眼睛啊!充满了坚毅和不屈,仿佛燃烧着无尽的怒火。 黑衣特务认得大军,这个曾经令他损兵折将的对手。而此刻,大军手中紧握着的那把冲锋枪更是让他心头一震。 “我他妈让你死了还看我!”黑衣特务怒不可遏,他举起手中的枪,瞄准大军的双眼,毫不犹豫地左右各开了一枪。此刻,他绝不允许这双令他憎恶至极的眼睛继续存在于世,因为它们见证了太多他和他兄弟们的失败与耻辱。 与此同时,文之武与何世昌正站在高台子上。黑衣特务则手持望远镜,观察着沐浴在冬日温暖阳光中的小漫河村。突然,他们俩同时发现有许多人影正快速离开村子,向着远方狂奔而去。 “快追,地下党跑了!”黑衣特务大喊起来,声音中透着焦急。 台上的和台下的保安团士兵稀哩哗啦地赶紧站好了列队,在何世昌的带领下,急急地向着小漫河村跑去。文之武则在卫兵的保护下,后面慢慢地走着。 “嗒嗒嗒”,一阵子密集的火力一下子打倒了十多个跑在前头的保安团士兵。 哗啦一下子,没被打着的都卧倒了下去。何世昌有些懵了,咋每段路都有伏兵呀! “弟兄们,集中火力,往树林后面打!”何世昌指挥着,大喊着。 密集地子弹打的树枝噼里啪啦乱响,经历一冬还挂在树梢上的枯叶也被打得纷纷落了下来。张军师趴伏在沟边,把头埋在沟沿下,他们在等待着敌人的第一次冲锋。 第96章 海英被捕 邵德玉和王文瑞分头到每个党员干部住处通知着赶快撤退的消息。 邵德玉心里惦记着杨天真,便急急忙忙地朝着海英住的房子跑去。 海英早上已经苏醒了过来,她的精神有些恍惚,无力地躺在炕上,眼睛直直地望着屋顶,一语不发。她的枪已经被杨天真收了去。杨天真在看护着海英,她担心海英会跑掉。 听到村外响起的激烈的枪声,杨天真有些坐不住了,她不停地向窗外张望着,她看到了院门处跑来的邵德玉,便赶紧起身迎了出去。还没等她张口说话,邵德玉拉住她的手,叫上了门口的哨兵,便往街里跑。 “你松手,海英要是跑了,我可咋向王书记交待呀!”杨天真使劲想挣脱着邵德玉的大手。 “快撤退,敌人马上就攻村子了,别闹了,慢了谁就跑不脱了。”邵德玉根本不容杨天真争辩,紧拽着她的手往远离枪声的村外跑去。 杨天真看到了原野上奔跑着的都是熟悉的参加会议的同志们身影。 杨天真在邵德玉的拽着下,跑了好一会儿功夫。慢慢地,她觉着枪声已是越来越远了。就在她坚持不住了时候,杨天真听到了王文瑞在后面喊她。杨天真回头看到,王文瑞和区小队的几个队员在后面也拎着枪,正磕磕绊绊地跑着。 杨天真一屁股坐了下去,她跑不动了。 “杨天真,带着海英没有?”王文瑞跑到跟前,看没有海英便问道。 杨天真望着王文瑞,有些结巴,她不知该怎样回答,犹豫着的杨天真转头看向了自己身后的邵德玉。 “王书记,我们没来得及,”邵德玉报告道。 “你们真是的!还没有审问清楚,你们就放跑了海英,你们知道这对组织意味着多大的危险吗?”王文瑞没等邵德玉说完,就急促地打断了邵德玉,火冒三丈地吼道,“你们要受到组织处分!” “我回去把她带回来!”邵德玉听到王文瑞说出如此重的话,他害怕了。 “回去,还回得去嘛!对啦,张军师那边怎么样啦?”急着组织同志们撤退的王文瑞,这时想起了还在担负着阻击任务的张军师。熟悉小漫河村地形的王文瑞决定带着人抄近道去增援。 张军师带领游击小队又打退了敌人的一次进攻。 张军师的心情很烦乱,也很难过,最亲密的战友大军牺牲了,他想和敌人拼个你死我活,为大军报仇。可是,望着身边挂了彩的依然战斗的弟兄们,他知道,他需要对他们的生命负责。 张军师更着急的是他,不知道村里同志们撤退的如何了。现在这个时候,他完全可以趁着敌人进攻的间隙,带队借着树林的掩护,快速脱离战场。但是,他不能这样做,他要为淀北地区组织的安全负责,尽管他还不是一名地下党员。 张军师掏出老怀表,注视着不断跳动的表针,他想必须再坚持二十分钟。 张军师盘算着,或许这宝贵的二十分钟就会帮助同志们全部安全撤离。 敌人来的太多了。他望着那边沟里的刘铁牛,轻声呼唤着。隐藏在一棵大树根后面的铁牛听到了张军师的喊声,望着这边。 张军师把自己的人分成两组,一组人多些,一组人少些。他望着铁牛,指了指分开的两组人,示意一组打阻击,一组绕过树林打敌人的屁股,完事再撤回来。 铁牛明白了张军师的意图,也分好了战斗小组。迂回的小组已经沿着沟边运动出去,埋伏在侧翼。 黑衣特务与何世昌在盘算着如何歼灭这股顽强阻击的队伍。他们猜到了这是地下党的武装队伍,否则,不可能有这么顽强的战斗意志,尽管他们的火力不是那么强大密集。 文静依然处在昏迷状态。 没了文静看管的文之武,带着亲信护兵,躲在战场后面远远地的一块洼地里。 看到前几次冲锋不断倒下的原来聚义寨的弟兄们,文之武的心在流血,也在惊颤。他记起了,他是向地下党保证过的,任何时候不与地下党发生武装冲突。现在,可是怎么办呢? 文之武的内心并没有放弃将来和海棠在水淀好好过日子的念想,所以,他绝对不能让他的队伍包围了在小曼河村的地下党组织,特别是海棠姐姐赵海英。如果是那样的话,他等于绝了自己的后路。 可是此时,他不过是一个傀儡营长,实际指挥大权在黑衣特务和何世昌手里。 怎么办? 他想,至少不能让聚义寨的那些兄弟们再傻乎乎地冲锋送命了。想到文静意识昏迷,不能现场指挥和督战,于是,他叫过来小顺子。 “小顺子,你赶紧告诉自己的弟兄们,冲锋时别那么积极,起身就绊倒,枪口抬一寸,别和地下党再结仇。”文之武耳语着,“还有,黑衣特务再督战从后面打弟兄们黑枪,你到他侧面潜伏,他打黑枪,你也打黑枪,干死他。” 小顺子点点头,连爬带滚地向前面靠了过去,一个一个地向聚义寨的兄弟们说“枪口太高一寸,冲锋即绊倒扑地”。之后,潜伏在黑衣特务左前侧十米远的一个杂草丛生的土坑里,举枪盯着黑衣特务的一举一动。 黑衣特务趴在一块土坎后面,他在惦记着那些在平原上奔跑的人。他觉得那些人一定都是地下党骨干,要不然前面沟里的这支地下党队伍不会如此拼了命阻击他们。 黑衣特务和何世昌决定集中所有兵力做一次猛击,冲破这道火力线,去追击那些在田野里撤退的地下党人。 聚义寨的弟兄们在小顺子的沟通示意后,冲锋时,不断前扑后续地绊倒在地,而且,枪口抬得何止一寸之高,而是偏离五寸之左右。 文之武看到此刻情景,心中稍微踏实了一些。 “他妈的,这都是些胆小怕死之人,督战队举枪。”黑衣特务说着,抬起身子,举起手枪就要扣动扳机。 “啪”的一声枪响,黑衣特务一下子扑倒在草丛里。小顺子将黑衣特务的脑袋打开了花。 何世昌正在拿着望远镜观察对面沟里的情况,黑衣人噗的一声倒地,着实吓了他一跳,也下意识地卧倒在地。 等医务兵上来查看黑衣特务伤情的时候,发现一颗子弹从他的左眼射进了脑袋,后面穿出,当场毙命。 何世昌稳了稳神,他想了会儿,自己要不要带队伍拼命冲过去,围歼了村里地下党,好升官做营长。 几秒钟后,鬼迷心窍的大烟鬼何世昌要过来一挺督战队的机枪。 “兄弟们,你们不要怪我何世昌无情,对面地下党打伤了文营长和特派员,打死了特务队长,你们要再不勇猛出击,别怪我手中机枪不长眼!”何世昌为了升官,对着前面队伍狂吼着。 趴在后面的文之武听到了何世昌的喊话,心里暗暗着急,思量着这个平时打仗滑头的大烟鬼,此刻怎么这么玩命起来?文之武隐隐约约有种不安全感。 “弟兄们,谢谢何参谋长的义气,但我文之武更讲义气,你们冲锋时一定要保护好自己的小命!”文之武假装关心着。 文之武这么一喊,小顺子和聚义寨那一伙士兵都听明白了,还是要继续耍滑头。 但其他的保安团士兵在何世昌枪口的威慑下果然冲的很猛,眼看着一点一点接近了张军师他们占据着的这道沟。 就在张军师感觉快要顶不住的时候,两个侧翼突然射出密集的子弹,冲锋的敌人被打了个措手不及。王文瑞这时带人及时赶到了,从侧翼保证了正面的阻击,保安团一下子又溃败了下去。 趁着何世昌组织下一次冲锋的空档,王文瑞带着队伍利,背着伤员,用熟悉的沟渠地形,快速隐蔽地撤离了战场。 当受了重创的保安团没再受到阻挡冲进小漫河村内的时候,之前在望远镜里看到的那些奔跑在原野上的人影早就没了踪迹。气急败坏的何世昌命令保安团士兵逐家搜查,他不相信地下党会一下子都跑掉了。 海英被发现了。当保安团的士兵把海英带到文之武面前时,文之武的脑袋轰地一下快要炸裂出来。哎,这真是命也,自己千方百计提前通知海棠抓紧时间到小曼河村通知海英撤离。怎么回事啊?这唯一抓住的人,居然就是自己最不想抓住的人,而且是自己提前通知要撤离的人。真是人算不如天算。 “哎呀呀!这不是赵四宝家的大闺女赵海英嘛!”只见文之武瞪圆了双眼,满脸故作惊讶之色地高声喊道,“我说怎么看着这么眼熟呢!你咋跑小曼河村来了?是串亲戚啊,还是有啥别的事儿要办呐?”他一边说着,还一边凑近了几步,似乎想要看个清楚。 此时的海英已然从最初的昏迷状态中清醒了过来,她自然也听到了文之武那一连串的问话。 然而,令人感到意外的是,面对文之武的询问,海英竟然就像没听到一般,没有做出丝毫回应,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目光直直地盯着前方,仿佛周围的一切都与她无关似的。 一旁的何世昌见状,眉头不禁微微一皱。他那双三角眼中闪烁着阴冷的光芒,死死地盯着海英,然后用一种异常凶狠的语气再次开口问道:“赵海英,文营长问你话呢!你哑巴啦?快说,你来这儿到底干啥?是不是来参加地下党会议的?” 就在这时,站在何世昌身旁、身着一袭蓝色衣裳的年轻特务突然插嘴道:“没错儿,何参谋长!这个女人肯定就是来参加地下党会议的。我之前就是一路悄悄跟着她来到这里的,亲眼看见她走进了地下党开会的屋子。所以,她肯定是地下党!”说完,这名特务还得意洋洋地朝着海英瞥了一眼,脸上满是邀功请赏的神情。 “那你是地下党了!哼,带回杨家大院炮楼。”何世昌命令道。 第97章 可怎么办呢? 文之武愣愣地站在原地,仔细端详着像是正在专注地思考着什么大事的海英。 文之武再一次不由自主地想起了海棠,他在想,冲着海棠,他也该搭救海英。 文之武不再看海英,他对抓地下党没有一点兴趣,看到旁边正要登上马背的何世昌,一伸手抓住了他的后脖领子,使劲给拽了下来摔在地上。 文之武看到正欲爬起理论的何世昌张口骂道:“你个没眼力见的东西,老子都负伤了,你他娘的也不给老子让一下你的马!” 趴在地上的何世昌很恼火,但是,他没有起来和文之武争执,毕竟队伍里没啥自己人。何世昌双手撑地,两只眼珠子死死地盯着文之武,心里在暗暗地骂着:“文之武,妈的,哪天老子一定干死你,老子要当这个营长。” 快到半夜的时候,海英被带回了杨家大院,关在柳红住过的那间房里。 梁善人和赵四保夫妇都已经急得团团转了,他们都不知道海英带着平安去哪了,都在为她和孩子的安危担心呢。 梁家车夫回来时只是说海英到了一个叫阎庄子的地方便下了车,叫自己别等了赶着空车回来了,究竟她带着孩子和杨天真去了哪,也说不清楚。 “请问这是赵海英家吗?”在海英被抓回杨家大院的第二天傍晚时分,一个陌生人抱着平安走进了梁家院门。 “哎呦,您找海英,她不在家,我们也在找她和孩子呢!”门房顺口答道,他并没有看清陌生人怀里的孩子是平安。 “我是小漫河村人,赵海英这两天住我家,赵海英昨天下午被保安团抓去了,您看,我这给您把她孩子送回来了。”上岁数的陌生人一把把孩子交给了门房,转身就走了。 这个人是海英住的那家房东。那天,他老伴看到海英被保安团士兵抓走后,就躲在屋里抱着平安没敢动,害怕孩子也被弄去。 保安团一走,老两口一合计,回忆着海英提过一句自己是梁庄的,第二天天一亮,便一路问着寻到了梁善人家,把孩子给送了回来。 水淀也开始传着保安团抓住了一个女地下党员,就关押在杨家大院里。 村里人都没见过地下党是什么模样,人们纷纷猜测着这个女底下党员的模样,于是,这个话题又成了寡妇海棠生了柳儿之后成了人们街头巷尾、餐桌炕头的热点话题。 早上,来喜苏醒后,他告诉海棠已经把保安团要袭击小曼河村的消息告诉了孙向红,海棠悬着的一颗心着实放了下来。她相信孙向红,姐姐海英一定妥妥地安全了。 心里暗暗高兴的海棠也听说了保安团抓回来一个女地下党员。她虽有些遗憾,但自己相信这个人绝对不是自己姐姐海英。她不信村民们说的被抓的女地下党长得青面獠牙一副女鬼样子的传言。 海棠相信自己姐姐海英他们这些人所做的,都是为了穷人好。她知道那个被抓起来的女地下党员一定是个好人,不是什么鬼怪,是为了穷人翻身而革命的好人。 孙向红初八晚上,幸运地被来喜救了以后,回到丈母娘家呆了两天,正月十一上午就自己一个人回了水淀。他让老婆孩子在娘家多住些时日,过了正月再去接她们,老婆自然欢喜的不得了。 实际上孙向红也是自己心里没底,不知道是否已经暴露身份,怕全家一起回来都受连累,就自己先回来了。 孙向红没有直接回家,而是在村外的芦苇荡里等到天黑后才翻墙进了小学校,藏在李清刚的宿舍里。 转天上午,李清刚出了学校进了村子,装作家访打探情况。很快,李清刚急匆匆跑了回来。 “孙校长,不好了,刚才我听老乡说保安团抓住了一个女地下党员。”李清刚显然有些着急。 “什么?”孙向红显得很吃惊,他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一下子怔住了。 “怎么会是这样呢?”孙向红自言自语道,他的脑子里快速地闪过那天晚上张文军得意洋洋说的那几句话。 孙向红也感到了一种紧张,他抬头望着一脸紧张神色的李清刚,犹豫着。 孙向红此刻真的无法判断清楚究竟是特务太厉害了,还是组织内部出了叛徒。 “李清刚,你也别在学校呆着了,快收拾一下从厕所那里翻墙出去,走芦苇荡回老家,这里的情况有些复杂,现在很危险,你快躲起来,没接到我的通知,千万别回来,就是开学也别回来,记住了!” 孙向红还是立即做出了一个决策,他要尽量保护好自己的同志。 “孙校长,究竟怎么了?”李清刚越发紧张地问道。 “记住了,躲起来,在老家不要出去上街,别让人知道你在家里,”孙向红神情严肃地望着李清刚说道,“还有,李清刚同志,就是,就是万一你被捕了,说什么也不能承认自己的身份,更不能叛党投敌! “究竟是怎么了?组织刚刚恢复活动,咋就出了乱子,这么被动了!不是说还要攻打杨家大院吗?”李清刚越发显得糊涂。 “李清刚同志,别问了,听我的命令,快收拾东西,出发吧!”孙向红命令道。 李清刚带着一脸的疑问简单收拾了一下,包了几本书就匆匆走了。 孙向红在李清刚走了之后,也离开了他的宿舍,躲进了一间只有自己知道的密室。 一向沉稳的孙向红也开始变得焦虑起来,他的脑子在不停地回忆着初八会场上前前后后的每一个细节,不停地在心里问着:究竟是哪个环节出了问题?被抓的人是谁呢? 孙向红决定晚上去海棠家一趟,看海棠能不能通过六婶子或者文之武那得到一些有价值的情报。 在煎熬中,孙向红终于挨到了天黑。他悄悄地出了学校,沿着熟悉的胡同,七绕八绕来到了海棠家门口。孙向红轻轻地叩响了海棠家的大门。 “谁呀?”随着一个上岁数的男人的声音从门里传出,大门“吱”的一声打开了,赵四保满脸愁容地站在门里。 “是孙......”还未等赵四保说完,孙向红麻利地闪进了大门,同时做了个别出声的手势,并反身迅速关死了大门,拉着赵四保快步进了屋里。 海棠正和母亲一脸愁容地坐在炕桌旁,见是孙向红来了,海棠急忙起来,说道:“孙校长,您来的正好,我姐姐被保安团当作地下党给抓去了,关在杨家大院里面,您看怎么办呀?” “海英被抓起来啦!”孙向红吃惊地问道。 “孙校长,您一定要帮俺呀!海英这孩子也不知中了什么邪道了,初八一早就叫车夫赶车出去了,结果昨天帮黑时,一个上了岁数的陌生人把平安送回了家,还说海英被保安团抓走了。”海英母亲说着急得哭了起来。 “海英被抓进了杨家大院?!”孙向红一样吃惊地问着海棠。 海棠望着站在面前的孙向红,点了点头,说道:“我昨天早上听串门的高玉兰说,村里正传保安团抓住了一个女地下党,我也没当回事。不成想,下午我爸妈就来了,说梁家人讲,我姐姐被保安团抓住了,我一想早上高玉兰说的,担心杨家大院里面关的就是我姐姐,孙校长,这可咋办呀?听说地下党都要被杀头的。” 第98章 邵德玉表白 孙向红迟疑着,他现在也没有办法。 他在想,一定有一张大网正在紧紧围着淀北地下党组织。他此刻真的想见到王文瑞书记,商量着该如何办。可是,该到哪里去找他们呢? 王文瑞带着游击小队离开小漫河村后,辗转了几个村落。正月十一的晚上,他们躲进了朱庄大庙附近的一片密林深处,树林旁侧是朱庄某个大家族的墓地。 这个晚上,天气十分寒冷,游击队员们冻的把手都揣在棉袄袖子里,不停地在地上使劲跺着脚,转着圈。 “杨天真,明天一早你就回梁庄,去做刘镝的策反工作,越早实现既定目标越好!同时,看赵海英有没有回到梁家,如是,相机行事,争取能够劝她主动交代清楚问题。”王文瑞冲着冻得脸蛋通红的杨天真说道。 “是,我保证完成任务!王书记,我现在就动身吧!”杨天真一边说着,一边就要走。 王文瑞没有拦阻。 杨天真深一脚浅一脚,踩着林间厚厚地落叶,向林子外面走去。 凛冽的寒风如同一群凶猛的野兽般呼啸而过,疯狂地掠过阴森幽暗的树林。狂风所到之处,树枝被吹得嘎吱作响,仿佛是无数亡灵在痛苦地呻吟,让人毛骨悚然。而那风声更是犹如恶鬼的嚎叫,此起彼伏,响彻整个夜空,实在是骇人至极! 杨天真独自一人行走在这漆黑的林间小道上,心中不由自主地升起一股恐惧之情。她不禁紧紧握住衣兜里那把冰冷的枪柄,似乎只有这样才能给她带来一丝安全感。她瞪大双眼,不停地四下张望着,小心翼翼地向前挪动脚步。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杨天真感觉自己已经走了很久很久,但这片树林却好像没有尽头一般。就在她以为终于要走出这片阴森的林子时,突然间,前方不远处一棵粗壮的大树干后猛地闪出一道人影! “谁?”杨天真看到了前面的黑影,她吓的一下子躲在了一棵大树后,掏出了手枪。 杨天真的手在不停地抖动着,她使劲瞄着那个黑影,心扑通通急剧地跳动着。 “是我,邵德玉!”那个人回答道。 “是邵队长啊!”杨天真听出了那个人的的声音,她的精神一下子松弛了下来,人也随之一下子依靠在大树上。 “杨天真,我想和你好好谈谈!”邵德玉四处环视着走了过来。 “邵队长,吓死我了,你怎么在这?刚才我不是看你在王书记身后吗?”杨天真抬头望着已经走到跟前的邵德玉问道。 “我,嗯,我出来查查岗哨,刚好又碰到你,想和你说几句话,没想到把你吓坏了!”邵德玉说着伸出了手要扶杨天真的双肩。 杨天真看到邵德玉的双手要扶自己的肩头,下意识地躲开了。 邵德玉怏怏地收回了双手,插在袄袖里,直直地盯着杨天真的眼睛,一语不发。 “邵队长,您找我要说啥?”杨天真扶着树干。黑暗中,她看到了邵德玉那双紧盯着自己的眼睛,她觉得那目光有些不对劲。 “杨天真同志,我想,嗯,你特别像我原来的恋人?”邵德玉显得很不自然。 “像你的恋人?她咋像我呢?”杨天真忽闪着一双大眼睛不解地问道。 “嗯,是,她叫春草,可是被你们杨家花钱娶了做了你大哥的姨太太……”邵德玉说了半句话就停住了。 “春草,我大哥姨太太,啊?”杨天真想着赶路,但听到这有些惊讶。 邵德玉站在那里,内心充满了纠结和犹豫。然而,他的双眼却始终如一地紧盯着眼前的杨天真,仿佛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所吸引,无法挪开视线。 他的目光先是落在杨天真那对秀气得如同两弯新月般的眼睛上,深邃而明亮,宛如夜空中闪烁的繁星。渐渐地,他的视线开始缓缓下移,掠过她白皙的额头,滑过她弯弯的眉毛,最终定格在了那张鹅蛋型的面庞上。 只见杨天真的面容清秀且匀称,肌肤如雪般洁白细腻,散发出一种迷人的光泽。尤其是那高挺的鼻梁,犹如一座小巧玲珑的山峰,恰到好处地矗立在脸庞中央,为整个面部轮廓增添了一份立体感。 而最令邵德玉心动不已的,则是杨天真那线条优美、微微上扬的唇线。它就像是一道神秘的弧线,轻轻勾勒出一抹令人陶醉的微笑,让人忍不住想要一亲芳泽。 邵德玉就这样目不转睛地凝视着杨天真的脸。他能清晰地感受到自己的心脏正在胸腔内急速跳动着,每一次有力的搏动都如同鼓点一般敲响在他的心间。即便是在这寒意料峭的夜晚,他也全然忘记了周围的寒冷,心中只涌动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情感冲动。这种冲动伴随着剧烈的心跳,一下又一下地撞击着他的胸膛,仿佛要冲破束缚,喷涌而出。 然而,邵德玉还是竭尽全力地克制着自己,他深知此刻不能任由情感泛滥。于是,他紧紧咬着牙关,双手不自觉地握成拳头,努力让自己保持冷静和理智。但即便如此,他的目光依旧没有从杨天真的身上移开分毫…… 最终,邵德玉还是猛地一下子伸出了双手,一把死死地抓住了杨天真纤细的手臂。此刻的他已然语无伦次,口中急切地喊道:“杨天真,不行啊,绝对不行!你怎么能跟那个反动派军官谈恋爱呢?我……我喜欢你呀,杨天真,这是真心实意的,千真万确!不能,千万不能这样做啊!” “邵队长,请你放开我!你究竟想干什么?还请你自重一些!”杨天真显然被邵德玉突如其来的举动吓住了,她瞪大了双眼,满脸惊恐之色。她使出浑身解数,拼命地想要挣脱邵德玉那如同铁钳一般紧紧抓着她臂膀的大手。然而,无论她如何挣扎,都无法摆脱邵德玉强有力的束缚。 “不,杨天真,我真的好喜欢你!我绝不允许你和那个反动派军官在一起!”邵德玉仿佛已经陷入了癫狂状态,他全然不顾杨天真的反抗与拒绝,一边嘴里喃喃自语着,一边竟不顾一切地张开双臂,将杨天真紧紧拥入怀中。 “你快松开我!再不松手,我可要大声喊叫了!”杨天真又羞又怒,她压低了声音,向邵德玉发出最后的警告。同时,她不断地用双手推搡着邵德玉宽厚的胸膛,但这一切似乎都只是徒劳。 邵德玉此时已经完全失去了理智,他心中只有一个念头——绝不能让杨天真挣脱自己的怀抱。一想到杨天真可能会大声呼喊引来旁人围观,他顿时慌了神。情急之下,他下意识地抬起右手,迅速捂住了杨天真那张樱桃小口。 杨天真拼尽全力地挣扎着,一边努力想要摆脱邵德玉的束缚,一边不断地向后闪躲。然而,就在这紧张的时刻,她突然感觉脚下踩到了一团软绵绵的东西,身体瞬间失去平衡,猛地向后倾倒下去。与此同时,邵德玉也因为惯性跟着一起倒下,两人就这样重重地摔在了厚厚的、柔软的落叶之上。 邵德玉庞大的身躯直接压在了杨天真娇小的身体上,使得杨天真顿时感到呼吸困难。她试图张大嘴巴呼救,但邵德玉那粗壮有力的手掌却死死地捂住了她的嘴,令她根本无法发出清晰的求救声,只能从喉咙里挤出一声声含糊不清的“呜呜”叫声。 正在这时,从不远处忽然传来了一声严厉的喝问:“什么人?”紧接着,便是一阵清脆的哗啦声——显然是区小队哨兵拉动枪栓准备射击的声音。 邵德玉听到这熟悉的声音后,心中一惊,连忙手忙脚乱地从地上爬起身来。他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高声喊道:“是我,邵德玉,别开枪!” “原来是邵队长啊!”哨兵听出了邵德玉的声音,远远地回应道,“我们是第三巡逻小组的,是张军师派我们到这个方向来巡查的。” 邵德玉故作镇定地点点头,应声道:“啊,好,你们可要小心点,千万别让那些坏家伙有机可乘,给咱们区小队找麻烦。一定要仔细巡逻,确保安全!”说罢,他还不忘朝身后挥挥手,示意哨兵继续执行任务,而不要靠近自己这边。其实,此刻他心里最担心的就是怕哨兵发现他刚才对杨天真所做的一切。 杨天真也躺在地上没敢动,她也怕哨兵看到自己和邵德玉滚在一起没法说清毁了名声。哨兵朝着相反的方向渐渐走远了。杨天真翻身坐了起来,怒视着邵德玉。 “邵德玉,你究竟想干什么?”杨天真瞪大了眼睛,满脸怒容地看着眼前这个男人,声音虽然不大,但却带着明显的愤怒与质问。 邵德玉被这突如其来的质问吓了一跳,身体不由自主地往后缩了一下。他涨红着脸,结结巴巴地解释道:“杨天真,我......我喜欢你很久了,我害怕你真的会和那个反动派军官......”说到这里,他似乎意识到了自己言语中的不妥之处,连忙止住话头,不敢再直视杨天真那充满怒火的目光,而是将视线闪躲到一旁。 听到这话,杨天真只觉得一股热血直冲脑门,脸上瞬间泛起一片绯红。她气得浑身发抖,心中涌起一阵强烈的羞辱感。“无耻!”她咬牙切齿地从牙缝里挤出这两个字,然后狠狠地瞪了邵德玉一眼,转身便要离去。 就在这时,邵德玉突然伸手想要拉住杨天真,可还没等他碰到对方的衣角,杨天真已经像一只受惊的兔子一样迅速跳开,紧接着头也不回地朝着远处飞奔而去。 邵德玉见状,急忙挣扎着想从地上爬起来去追赶杨天真。然而,就在他一只手刚刚扶着地,正准备撑起身子站起来时,眼角余光忽然瞥见一个身影从侧面缓缓走来。定睛一看,只见那人影身材高挑,轮廓分明,凭借多年的经验,邵德玉一下子就猜出了来者正是副队长张军师。 一想到自己此刻狼狈不堪的模样竟然被张军师给瞧见了,邵德玉顿时觉得无地自容,原本就因紧张而发红的脸更是变得如同熟透的苹果一般。他像是泄了气的皮球一样,整个人又重新瘫坐回地面上,两眼直勾勾地盯着杨天真渐行渐远的背影,嘴里发出一声沉重而又无奈的叹息。 第99章 海棠想救姐姐 中午时分,杨天真进了梁家的院子,她从梁老爷子嘴里得知海英已经被保安团抓起来了。 看着急得不知所措的梁老爷子,杨天真撒了个谎,说自己在阎庄子下车后就和海英分手了,并没和海英一直在一起,是海英让自己在阎庄子一个亲戚家住着,等她第二天回来。这不,没等到海英的人影,自己害怕就跑了回来。 刘镝一早也已经听舅舅赵四宝说海英被保安团抓走了,正急着托人打听是被保安团哪部分抓走的。正当他在营部里等着通讯兵从城里回来报信,杨天真一下子闯了进来。 “刘镝哥哥,海英姐被水淀保安团给抓走了,你快派兵救她呀!”杨天真呜呜地哭着。 “杨天真,别急,坐下说!”刘镝被杨天真弄得有些尴尬。营部里的人看到此景,不知道怎么回事,都知趣地起身出了屋子。 “刘镝哥哥,我猜一定是文之武那个保安团的人把海英姐抓走了。”杨天真哭着说着。 “杨天真,坐下好好说。”刘镝扶着杨天真坐到了椅子上。 杨天真抬起满是泪水的脸蛋,一双秀气的大眼睛流露着焦急的神态。刘镝看着杨天真的样子,赶紧拿了自己的毛巾递给她。 杨天真趁势一把握住了刘镝的大手,恳求道:“刘镝哥哥,我带着你去杨家大院救海英姐吧!那是我家,我熟悉那个院子的情况。” “海英真的关押在那里吗?”刘镝并没有躲闪,他直视着杨天真的眼睛。 “嗯!我猜应该是关在那里!”杨天真迎着刘镝的目光说道。 “好!通信兵,叫副营长、参谋长来我这!”刘镝冲着门外喊道。 “是!”通信兵洪亮地回应着。 “杨天真,谢谢你!你的枪伤怎么样了?”刘镝看到杨天真手上的绷带已经脏了,便关心的问道。 “这两天疼的厉害了。”杨天真看了一眼刘镝,有些羞涩地低下了头。 “卫生兵。”刘镝又冲着外面喊道。 “到!”住在厢房的卫生兵听到了刘镝的大嗓门,提着药箱瞬间到了门口。刚才他已经看到了杨天真进了营部,所以,机敏的他已经做好了换药的准备。 “进来,给杨小姐换药。”刘镝命令道。 卫生员打开了杨天真手上沾了泥土的绷带,发现几天没换药的伤口已经有些发炎了,就赶紧消毒。刘镝看着杨天真消毒时痛苦的样子,自己的心里也掠过一丝莫名其妙的心疼的感觉。 刘镝这些年一直未娶,是在等着海英。母亲活着的时候,和舅舅定了媒约,要自己娶表妹海英的。可是,等到亲人见面的时候,发现海英已为人母,刘镝失落至极,但在海英面前,却一直没有表现出一丝怨恨。 “营座,有什么重要情况把我俩都叫来了?”刘镝的参谋长和副营长一同进了屋。这时,卫生兵也已给杨天真换完药包扎好了。 “认识吧,这是杨天真,我表妹的学生,她告诉我说,我表妹应该是关押在水淀杨家大院文之武保安团那里。”刘镝一边招呼着俩人坐下,一边介绍着说道。 “在水淀,那营座打算去解救表妹喽!”参谋长问道。 “是啊!我找两位来就是商议如何解救我表妹海英。” “参谋长,救救海英老师吧!”杨天真眼巴巴地看着刘镝的参谋长。 就在刘镝和杨天真,还有自己的参谋长、副营长商议营救海英的办法时,海棠不顾孙向红和父母的拦阻,抱着柳儿,出了院子,直奔杨家大院而去。 “文之武,你开门,我要你看看你女儿。”海棠站在杨家大院的黑漆大门前大声喊着。此刻,她真的希望文之武能看在自己给她生了柳儿的情分上放了姐姐海英。 哨兵进去报告了文之武,文之武默默地听着,没有言语。 “哼,去呀,门外站着的可是给你生了千金女儿的赵海棠啊!去呀!”何世昌见文之武站在原地没动,便来了劲儿,有些嘲讽又有些醋意地说道。 何世昌还在痛恨在小曼河村文之武生生把他拽下马来的梗子,那一跤摔得屁股大腿生疼。 文之武还是没有言语,他默默地望着窗外的空旷的天空。 “告诉你,文之武,你要是因为赵海棠和你的私情偷着放了海英,我一定向特派员揭发你!”何世昌点燃了一支烟,闭上眼睛深深地吸了一口,悠闲地喷吐着烟雾说道。 “够了!你找死啊!”文之武重重地把武装带摔在了桌子上,正在闭着眼睛的何世昌着实被吓了一跳,他没想到文之武会如此骂他这个参谋长。 可是,此刻文静依然在昏迷状态,她是一点也帮不上何世昌。想想队伍还是文之武的,何世昌也没敢太造次,摇着脑袋走了。 文之武大步向门外走了出去。他来到了大门前,命令卫兵打开了杨家大院那两扇厚重的黑漆松木大门。就在大门吱呀呀打开之时,他看到了站在门前的海棠和她怀里的柳儿。 “文之武,求你看在柳儿的情面上,放了我姐姐吧!”还没等文之武张口,海棠扑通一下子跪倒在地上,哀求着。 文之武没有言语,他望着跪在自己眼前的海棠,心里如翻腾着一壶老醋,酸的他真想把一肚子苦水都倒出来,可是他怎么说呢,现在他说了不算啊!自己在战场上被大军打伤,没有一个人肯舍命去救他,他如今又能救谁呢? “文之武,求求你,看在柳儿的情面上,放了我姐姐吧!”海棠见文之武没有言语,就又抬起了头,眼含热泪哀求道。 当海棠抬头一霎那看到文之武吊着绷带的胳膊时,腾地一下子站了起来,向前迈出了一大步,来到了文之武的面前。海棠一只手抱住了柳儿,腾出了一只手轻轻抚摸着文之武臂膀上缠的厚厚的绷带,抬头紧咬着嘴唇,心疼地问到:“你受伤了!” 文之武依旧没有言语,他望着眼前泪流满面的海棠,心里不是个滋味。他感受了海棠的那颗真心,他闭上了眼睛,他不敢看海棠那泪水汪汪的大眼睛。 文之武犹豫着,内心在做着艰苦的斗争,他回忆起了一幕幕海棠和他在一起的情景,文之武终于横下了一条心,正当他转脸要喊小顺子带路时,声音未出,却打了一个长长的哈欠,紧接着大烟瘾就犯了。 “呦,就这点出息,还会见老情人啊!装什么牛!”此时,他的压寨夫人,那个女特务,手里夹着一支洋烟卷儿,酸不溜丢地迈着小碎步从大门里走了出来。 “快给我一支雪茄!”文之武显然无法忍受大烟瘾的折磨,他已经跪倒在地上,身体痛苦地痉挛着,满脸鼻涕眼泪地望着女特务,哀求着。 “哼,门外不是站着你的老情人吗?找她要去啊!”女特务 冷哼一声,那狭长的眼睛眯成了一条缝,樱桃小嘴轻启,缓缓地喷吐着淡淡的烟雾,那烟雾缭绕间,她的表情愈发显得阴翳和冷漠。 “哎呀!我受不了了!求求你,行行好!快给我我吧!”文之武此刻已经完全失去了往日的威风,他像一条可怜虫般趴伏在门洞的青砖地上,身体开始痛苦地扭动着,嘴里不停地发出哀求的话语,那声音中充满了绝望和无助。 站在门外的海棠看呆了,她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这一幕。她实在想不明白,眼前这个女人究竟是使用了何种魔法,竟能让一向气宇轩昂的文之武变得如此狼狈不堪,如此毫无骨气,像个丧家之犬般苦苦哀求。在惊呆之余,海棠那双充满惊疑的目光在文之武的声声哀求中慢慢上移,最后,和女特务那双散发着阴险和嘲弄的眼神碰在一起。就在这一瞬间,海棠眼中的惊疑瞬间被怒火所取代。 “你个狐狸精!”海棠愤怒的吼声仿佛一道惊雷,一下子击破了水淀村原本沉寂的天空。这吼声中饱含着她的愤怒和不甘,仿佛要将心中所有的怨恨都在这一刻宣泄出来。 “你个偷汉子的浪寡妇!”女特务一下子扔掉了手中的烟头。她伸出手指,指着海棠也厉声回骂道。她的声音尖锐刺耳,带着十足的恶毒和刻薄,仿佛要将海棠彻底击垮。 第100章 刘镝要占水淀 躺在床上昏昏欲睡的杨二爷听到了海棠的怒骂声。随之,又听到了一声尖酸刻薄的回骂声,和那熟悉的重重的杨家大院大门关闭的声音。 杨二爷试图在床上坐起来,他想看看究竟是发生了什么,他想知道谁是那个偷汉子的浪女人,如果是杨家的女人,他这个族长还要主持族法仪式,要惩罚这个已经被别人接了老底的女人。 杨二爷使尽了全身的力气,但终究没能起来。 杨二爷自从江氏死了之后,和江氏家人过了一次堂输了官司,丢了那五千亩地之后,身体就不行了,回家之后便躺在床上一直没起来。 杨二爷剧烈咳嗽起来。剧烈的咳嗽使杨二爷胸痛难以忍受。每每此刻,他都是用自己干枯的手指使劲扒着凸起的肋骨,手指划过之后,留下的是一条条令人触目惊心的血痕。 这一次,杨二爷枯干地手指又一次拼命地划过干瘪的胸口,刚刚结了痂的血印生生被划开,那痛似千万条蚂蚁在啃食着自己的胸膛。 杨二爷实在无法忍受,他枯干的手指一次又一次划过痛痒处,最后,竟然是血肉模糊一片。不知是气的,还是痛的,杨二爷最后竟然大叫了出来,之后便昏厥了过去。 在杨家大院黑漆大门前,抱着柳儿埋头哭泣的海棠被这重重的、痛苦地叫声惊醒了。海棠抬起头,试图寻找叫声的来源,但她只看到了向自己快步慌慌张张走来的父亲赵四宝。 赵四保死拉硬拽把海棠拖离了杨家大院门口。刚进胡同口,就碰到了在这等候的孙向红,俩人一起使劲把不愿回家的海棠弄进了屋子。海棠母亲看到了哭成泪人的闺女,也坐在地上嚎啕大哭起来。 “天啊!这可是咋的啦!”海棠母亲撕心裂肺的哭喊着。 “行啦,你个妇道人家就知道哭闹!”烦恼至极的赵四保也大声吼叫起来。 “天啊!我苦命的俩闺女啊!老天,求求你,行行好!饶了她俩吧!”海棠母亲根本不理会赵四保歇斯底里地喊叫,一边捶打着自己的双腿,一边依然大声哭喊着。 躺在杨家大院库房里的海英,昏昏沉沉中似乎听到了母亲的哭泣声,她微微睁开了有些浮肿的眼睛,她什么也没看到。 海英又昏了过去,不知过了多久,她又在昏昏沉沉中似乎听到了平安那撕心裂肺般哭闹声,她听到了儿子在喊着要妈妈。 又一次醒来的海英发现天已经大亮了。一天两夜滴水未进的海英感觉自己的身体很虚弱,她感觉天旋地转,头昏昏的。躺在冰冷的地上,海英环视着四周,这是一间厢房。最后,她的头不动了,她看到了靠近门口的墙壁旁有一张八仙桌子,上面竟然放着一个竹笼子,竹笼子里有几条冬眠的蛇。平生怕蛇的海英寒毛一下子竖了起来,但很快又镇定下来,她发现那堆蛇毫无生气。 海英不再看蛇,而是闭起了双眼,她想努力想清楚自己那么关爱的邵德玉为什么没有带着自己一起突围,而只是拉走了杨天真,但她没法想明白。 海英感觉很痛苦,但她内心还是在不断地提醒着自己,无论如何,也不能出卖同志们,即使是牺牲自己。这一刻,她又想到了自己的孩子,还想起了失踪了的丈夫梁锦程,想到了苍老的父母亲,想到了孤苦伶仃的妹妹海棠,想到了自己刚刚团聚的表哥刘镝,想到了一直和自己亲如姐妹的杨天真…… 海英不想往下想了,她的内心已经被无法诉说的痛苦填充着。她还是无法理解自己忠诚着、热爱着的组织为什么会在撤退时不带走自己。她真想冲出这小屋,站到杨天真,站到王文瑞的面前,去大声质问他们:“为什么?究竟是为什么?” 初春的暖阳已经高高的挂在天空。刘镝和杨天真,还有参谋长等人商议了一夜,也没有好的办法。 参谋长还是主张请团长出面,找保安司令部去作保来救海英,杨天真听了之后说啥也不同意,她觉得保安司令部一定会推诿,而且,但凡文静一伙知道了有人在保海英,说不准会杀害了她。刘镝听了,也是有这种担心,于是,屋里的人都沉寂了起来。 “对啦,刘镝哥哥,你可以把部队开拔到水淀驻扎,那样,文静和文之武一定会急的。”杨天真突然打破了沉寂。 “为什么?”刘镝抬眼看着杨天真问道。 “刘镝哥,你看,水淀比梁庄可是个肥水田,怎么可以一山容二虎呢?”杨天真有些得意地说道。 “对呀,营长,咱们杂牌军,这几年姥姥不疼舅舅不爱的,也没军饷可发,枪弹匮乏,就剩大刀片和老套筒了。”副营长眨巴着眼睛说道。 “我家就有良田八千亩,我爹的好多钱,都还有杨家大院,被文之武保安团他们给抢了,你们要是能夺回来,能买好多枪弹。”杨天真扭头冲着副营长说道。 “营长,别犹豫了,咱就驻军水淀,想让咱走,一是交人,二是出钱,否则,就和保安团干!”副营长显得有些兴奋。 “营座,目前这算是个一石二鸟的好主意,你看?”参谋长也说了话。 “营长,日本鬼子咋样,在长城不也被咱给砍了鬼头嘛!保安团算个球。”副营长继续给刘镝打着气。 “好!就这么干!”刘镝重重地在桌子上砸了一拳。 刚过晌午,刘镝一营人马就开到水淀村东的大庙前。 炮楼上的保安团哨兵老远就看到了穿着正规军灰色军服的这支队伍,他想喊话,可是离的太远,没人听见。这回保安团哨兵不敢乱开枪了,毕竟这是穿个正规军军装的部队。哨兵麻利地下到了文之武的住处,忙不迭报告着。 文之武已经过足了烟瘾,一手叉着腰,望着关押着海英的那间屋子。听到卫兵的报告,女特务压寨夫人和文之武都觉得奇怪,没有得到上峰的指示,怎么又有一支正规军开到了水淀。 他俩赶紧爬上了炮楼的顶端,果真在望远镜中看到了在村东大庙处休息的刘镝的人马。 女特务和文之武在望远镜看到了两个年轻的军官也举着望远镜在看自己这边。这回,俩人扭头相视,都是一脸的茫然和疑惑。 杨天真也换了一身刘镝部队士兵的服装,右胳膊上套了一个救护兵的红十字。她站在刘镝的旁边,指着她家大院里那座五丈高的炮楼说道:“刘镝哥哥,那个炮楼下面的大院就是我家。” 刘镝放下望远镜,转头看着啪嗒啪嗒掉着眼泪的杨天真,他很难理解,这保安团咋这么霸道,强占民房作为驻地据点呢? 刘镝一脸的不解。 看着一脸疑惑的刘镝,杨天真一把抓住了刘镝的手,使劲把庙前的松林里拽。刘镝不知杨天真要说什么,就跟了过去。走进林子深处,杨天真止住了脚步,她抬头望着眼前英俊的刘镝,一双秀气的大眼睛忽闪着,泪珠子在里面开始打转。 “杨天真,这是怎的啦?”刘镝有些不解。 “刘镝哥哥,我喜欢你!”杨天真说着冷不丁一下子抱住了刘镝,将脸深深地埋在他的胸前。 “杨天真,这是怎说的?”刘镝显然有些准备不足。 “刘镝哥哥,我已经无家可回了,我要嫁给你!”杨天真握紧刘镝的双手。 刘镝似乎也已经喜欢上了杨天真。他没有躲闪。刘镝低眼望着杨天真乌黑的秀发,他的鼻子也嗅到了一股女人特有的令他激动的体香。这是他平生第一次和女人如此近距离的待着,他觉得很奇怪,自己的呼吸开始变得粗重起来,他的心跳也越发急促。 “杨天真,我也喜欢你!”刘镝终于控制不住自己了,一把将杨天真死死地搂在怀里,俩人紧紧地贴着。 “刘镝哥哥,我好想嫁给你!”杨天真喃喃地说道。 “杨天真,等我们救出我表姐海英就办喜事!”刘镝显然是接受了杨天真的求爱。 “嗯,我们救出海英老师,赶走文之武,就结婚!”杨天真重复着。 “好,你等着!”刘镝松开了紧抱着的杨天真,大步向林子外面走去。 在望远镜中,文之武看到了在大庙前的队伍又集合了,并向杨家大院开来。 第101章 围攻杨家大院 当刘镝带着队伍来到了杨家大院门前时,他看到了是围墙上、炮楼的枪眼里伸出来的一支支乌黑的枪口。 “请问文营长在家吗?”刘镝骑在高头大马上,多年枪林弹雨的经历,显然这些冰冷的枪口吓不住他。 “你们是哪部分的?为什么开到水淀?”炮楼里传来回应的问话。 “老子是二十九军的,为防范日军被调遣到这里驻防的,请你们文营长出来答话。”刘镝大声说着。 “哎呦,是二十九军的弟兄!”女特务站在了围墙上,手里拎着一把小巧的手枪。 “你是谁?”刘镝冲着女特务喊道。 “军统少尉杨天意!”女特务拉着眼皮不屑一顾地答道。 “你是哪里人?”刘镝身边的杨天真听到后,立马问了一句。 “你管我是哪里人,老娘是军事委员会特别行动处的人,咋啦?”女特务有些惊诧。 “你父母叫什么?”杨天真知道城里七婶子家闺女叫杨天意,比自己大两岁,一直在省城念书,就是小时候来过杨家大院两次,听说开春时全家都被杀了,只有她哥杨天龙侥幸活了下来。 杨天真仔细打量着这个女特务,虽说脸庞身材有点像,但和自己印象中的杨天意总是有点不一样,尤其面部表情,哎呀,该不会是冒充杨天意的特务吧。 “我父亲是杨七爷,我也算是这杨家大院的闺女!”女特务理直气壮地答道。 “你胡说!杨七爷家就一个闺女,开春死了,哪里冒出你个冒牌货!”杨天真非常气愤。 “你个下士女兵竟敢胡说!”女特务用枪指着杨天真。 “你就是冒牌货,杨天意开春就死了!”杨天真继续揭露着女特务。 “你是谁?”女特务明显急了,恶狠狠地用枪指着杨天真。 站在女特务身边的文之武听到这通对话,他的身子不由地一颤:“我的天,这个女特务要是真是杨七爷的闺女杨天意,我和她那简直是有不共戴天之仇啊!” 文之武斜着眼仔细打量着旁边自称杨七爷闺女杨天意的这个女特务,他努力回忆着那天他们杀掉的杨七爷家中那个年轻女子的样子。 文之武也觉得,虽有相似,但肯定不是一个人,那这个女人到底是谁呢? “军统少尉算个屁,老子是少校,快给老子开门,走了一上午,累了!”刘镝身边的副营长听得显得很不耐烦。 “呦,这位国军少校怎这么粗鲁呢?”号称杨天意的女特务吊起了眼皮说道,“再犯粗可就别怪我这枪不认识人啦!” “妈的,装什么,让你看看老子的枪法!”副营长说着一把掏出了驳壳枪,朝着空中正要飞过去的一只麻雀就是一枪,麻雀随着枪声一下子恰好掉落在了女特务的脑袋上。 女特务甚是恼火,她大喝一声:“兄弟们,做好准备,用子弹接待这帮没教养的!”说完,便从围墙上溜了下去。 刘镝看到院里的保安团不买账,便也一下子掏出了手枪,挥舞着命令道:“战斗准备。” 士兵们按照事前做好的战斗计划散开隐藏了起来,把杨家大院围了个严严实实,敢死队把多个加了好几倍炸药量的巨大的炸药包也同时架在了杨家大院的黑漆大门和碉楼下面墙上,敢死队的士兵们手里抓着炸药包的导火索,望着站在大门前的刘镝。 刘镝的身后有一个排已经拉开了冲锋枪枪栓的敢死队员。杨天真此刻也握着二哥给她的那把手枪,紧张地站在刘镝身旁,她觉得这时候不能离开,她要完成王文瑞书记交给的任务,最好是两边打起来,打个两败俱伤。 文之武站在炮楼的顶端,他看到了下面的情形,有些紧张,他知道一旦真打起来,是守不住了。因为,如果这伙人没靠近大院,还是可守的,而此刻炸药包都架在了大门和碉楼下边,一旦拉响,这大院围墙的屏障作用就没了,他和他的弟兄门会被这帮曾经切日本人脑袋如菜瓜的大刀侠们砍个稀巴烂。 文之武有些慌了,急急忙忙地跑下了炮楼,他带着卫兵直奔大门而来。 “开门,欢迎二十九军的弟兄!”文之武来到了大门口,命令着保安团的士兵。 黑漆大门轰隆隆地被打开了,文之武大步走了出来。 “在下文之武,请问你是?”文之武双手抱拳问道,无奈受伤的臂膀还是使他抱拳的姿势有些难看。 刘镝看到从黑漆大门里走出的白脸汉子,没有搭理,身旁的副营长替他答道:“这是我们中校刘镝营长。” “哦,是刘营长,多有得罪,多有得罪!请!”文之武赔着笑脸,嘴里说着客气话,并做出了一个请进的手势。 “不了,文营长,不必进屋了,兄弟来这,有两件重要的事情,答应了,双方都好!”刘镝傲慢地冲着文之武说道。 “那刘营长说的两件事是?”文之武已经感到了一股火药味,有着多年草莽经验的他已经嗅出了点火药的味道。 “事情嘛,很简单,就是,”还未等刘镝说完,一个传令兵急匆匆跑来,气喘吁吁地说道:“报告营长,上峰有急电,命令我部即刻速换防静海府君庙。” 听着传令兵的话,刘镝一下子火冒三丈,他真的不明白这是不是天意。他觉得老天就是不让他和表妹海英有任何事情发生。 刘镝定了定神,答道:“知道了,你叫参谋长先做好准备,我处理完这边事情马上就回去。”传令兵跑开了。 “文营长,事情很简单,你们错抓了我表妹海英,请你立即放人!”刘镝有些着急地说道。 “哎呦,刘营长,这人不是我抓的啊!”文之武一脸犯难的说道。 “刘营长,人是我抓的!”女特务这时又出现在围墙上。 “你放不放人?”刘镝有些急了,他将手中的枪指向了围墙上的女特务。 “哼,刘营长,谅你此刻也不敢和我开火,你今天要是动粗,你见到的可就不是一个活人了!”女特务显然听到了传令兵的话,得意洋洋地说道。 “报告,上峰又发了一封加急电报,询问我们是否已经出发!”刚才的传令兵又喘着粗气跑了回来。 “妈的,等老子回来和你算账!”刘镝真的怕墙上这个疯女人现在就杀害了海英,他打算按照参谋长的路子,还是请上峰出头和保安团交涉救人。 刘镝身边的杨天真也没料到事情会发生的如此巧合,本来已经快成功了,不成想来了个什么加急电报,和那个搅局的假杨天意的威胁,但此刻说什么也没用了,杨天真不得不随着刘镝一起向静海府君庙出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