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握人间》 第1章 云麓山庄 鎏州境内。 朝阳缓缓爬升,点亮人间山河。 天际中,一只银雕展翅翱翔,掠过冗长的长江,途径繁华的市廛,穿越广袤的原始森林,终究冲破云层,落在苍穹山的山腰上。此乃云深高处,说是山腰,还未及山之膝盖,那巍巍的山颅,似在九霄天外,每望山顶真容,仿佛永远藏在云霄深处。正是这座大山的存在,人间像是走到了尽头,再无去路。 曦光从云海那头扑面而来,位于半山腰的食乐园打开了门,一个小厮眼睛转动几下,从徐徐亮开的门缝中,看到门前耸茂的迎客松顶端银光烁烁,有只银雕栖在上面梳理着羽毛。便快步走去,将银雕唤至臂上。 这只银雕两尺个头,倒也不算大,却是稀有的物种,谓之上古遗类,所属奇灵总纲。该物种和人一样,都为万物灵长,但比人的起源要早很多。天地自从有了人,很多物种都已灭绝,而这个曾经主宰万物的奇灵,倒是还剩一丢丢遗类存焉。 奇灵中,雕类不多见,这只银雕,名叫绿顶穿云雕,自从有了人,倒是变得多见起来,但有十之八九,都在翼州栖息。经过驯化,该雕具有千里传讯之妙用,交流广阔,深受人之青睐,九州达人都爱豢养。 果然,小厮很快就发现银雕的长腿上面绑着一根小竹筒,约莫半炷香之后,这个小竹筒就被送到食乐园掌事手里。 掌事打开小竹筒取出信笺,盰眼一扫而毕,大喜道,“快,命风娃子速往云麓山庄奉达庄主,不日有笔生意上门!” 云麓山庄的所在,驾临苍穹山最高绝顶,但上山的山阶修至山腰便是终点,再往上去,四面的山体极尽陡势,就连猿猱也难以徒攀。 登顶不外乎登天,难以想象,苍穹山的正当顶上竟有一座山庄。 俯瞰千古之悠悠,人之创举层出不穷,不明就里则唏嘘,——自从凡人掌握修炼之诀窍,人间的奇事就变得所剩无几。 时值开元一百六十四年,有人还记得,那云麓山庄于开元一百五十三年竣工,整个工期甚至不足一年,乃鎏州梓人氏营造。 梓人氏专攻营造生意,在鎏州混迹百年,小到亭台轩榭,大至阆苑宫阙,无不是匠心独运鬼斧神工。 许多年前,梓人氏家主接到一笔生意,有人想雇佣他们在苍穹山绝顶营造一所山庄。梓人氏家主觉得很有意思。众所周知:苍穹山乃是鎏州最高的山,终日云系山腰,山顶究竟多高,仍旧是个谜。雇主想在云端之上盖房子,简直天方夜谭! 倒不是梓人氏接不了这个工程,实际上营建的难度微乎其微,主要很难把工料搬运上去。听到雇主说明来意以后,梓人氏家主看见雇主年方二十左右,是个相貌儒雅的年轻人,便笑个不停,“哎呀,这个工程好大,好笑,想接,但,不好接!” 雇主颇为失望,带着惆怅地语气说道,“你们梓人氏几百年来钻研营造,靠着营造生意壮大氏族,当年成祖皇帝兴建玄机城,梓人氏居功至伟。如今去过玄机城的人都在赞扬梓人氏营造无双,其造诣也令九州同行汗颜。若是连梓人氏都接不了,看来敝人的想法又是一个不切实际的想法。” 听年轻的雇主言辞恭维,态度有礼,梓人氏家主不好再去嘲笑,一脸严肃地感叹,“营造不困难,难的是搬运工料啊!” 雇主听完,神色变得不屑,眄视高问,“此言何意?岂不知如今之世修炼者横行,身具神威的位面者比比皆是,位面从低到高,或玄徒,或力士,或巨持,或象翥,又或那个可以与仙媲美的全真。你看那玄徒,身具一色拔荒劲,举鼎如何?再看那力士,身具二色撼山劲,能否凭臂断山?又说那巨持,身具三色纳海劲,有无翻江倒海的本事?再说说象翥,已兼四色吞云劲,步履云端还不是跺跺脚的事?而全真,更是掌握五色遮天劲,近乎与仙齐列,人间有谁能以约束?试问,人间既有如此超凡之辈,如何搬运不了工料?足下怎敢质疑修炼者的能力?” 梓人氏家主依旧挂着笑脸,“岂敢怀疑炼士的本事。只是,要把营造所用的工料一块一块地搬上山顶,每一块都很贵,一块砖头一块金呐!你说的这些位面者,一个比一个桀骜,那玄徒和力士都是司空见惯的小毛修,能力不足不说,工钱给少了,却也请不动,而迈进巨持位的修炼者,便更加傲慢,甘当苦力者甚少,没有雄厚的财力万万不成……” 一席话还未说完,有个与雇主同行的小厮,呸地一声叫道,“荒谬!” 梓人氏家主也不恼,笑着点点头,“对,这个工程确实荒谬!” 小厮闷哼一声,“我说你荒谬!你可知我家少主出身何门,姓甚名谁?” “姓什么?姓什么又有什么……”梓人氏家主话说一半,忽闻小厮说了句,“我家少主姓岑!” 听到“姓岑”二字,梓人氏家主登时惊噤,“咚”地一声摔倒在地,待爬起来时,连忙赔罪,“小人无知,小人万万没想到尊少乃是岑氏中人,既是岑氏中人,何愁工程困难?这工程务必交给小人,小人愿接,愿接……” 九州姓岑的人并不多,反而鎏州姓岑的人比比皆是,尽乎同宗同源。其祖以商发迹,立族几百年,如今已有几十支旁系,如今任何一脉,皆能随手盖所宫殿。整个家族的商业版图,已将九州覆盖的严严实实,就连坐拥繁华的鎏王,也无法和岑氏攀比财富。 梓人氏家主也是商人,骨子里还算精明,一听小厮说雇主姓“岑”,并且还称自家主人为“少主”。这句话已然说明,此时站在家主眼前的年轻人,便是岑氏嫡系继承人。如此身份,岂敢继续质疑对方的财力! 其后很快,苍穹山一带黑压压一片,漫天名色高来高去,俨然成了一道扣人心弦的壮景,也引来不少凡子日夜观摩,以令云麓山庄还未建成时,便已名声大躁。 多年过去,云麓山庄已经成为梓人氏可以装裱的杰作之一,而梓人氏更是获益匪浅,一跃成为鎏州巨富之一,只不过,站在岑氏面前,其家产不外乎凤毛麟角。 云麓山庄的造价至今是个谜,很多人为饱眼福,纷纷慕名造访,但这位姓岑的庄主并不好客,大部分人只爬到山腰的食乐园,便被轰了出去,仅有一小部分人能够自御神通逍遥高往。庄主恐是推不走,一一盛情款待。 这个庄主名叫岑绍,确实是鎏州岑氏嫡系长子。因家族世代营商,故饱受熏陶,深谙商道。那些能上山顶的人,尽是纳气搬玄的修炼者,没有一个无名之辈,且在九州各地影响颇大,遂热情相邀,托他们对外放出消息:云麓山庄乐意敞开门做生意,只要怀揣玄器、法宝、符箓之类的炼道珍品,来者不拒,一律高价收购。 意料之中,这个消息传得很快,未几散播九州各地。 但是,转眼十几年过去,登门做买卖的人其实并不多,而庄主对于某些梦寐以求的东西,每每还要亲自出门远涉。他想买的东西都不寻常,即便再怎么有钱,那些没有登门的人不想卖便是不想卖,所以每每外出,大多郁郁而返。 难得还有卖主登门。 食乐园好久没有收到这样的好消息,当掌事得知这个消息后,便派了一个叫风娃子的家臣往上通禀。风娃子便是一个修炼者,他名列巨持位,虽说修为不算低,但想要登上汉霄山顶,还须不小的功夫。 第2章 岑氏嫡长 方近迟日,云麓山庄院内的海棠树竟然开满了花,岑绍穿着一袭暗红色大氅深坐树荫之下。他不再年轻,如今步入而立之年,身子变得消瘦很多,脸上的愁容也是终日密布,予人萎靡不振的感觉。 亦可说悲凉,而这种悲凉就像云麓山庄的落叶,不拨开小腿下的乳雾就很难看见。这股不示外人的愁色,对于每日侍奉左右的几个仆人来说,倒是司空见惯。 曾有人问,“庄主家财万贯,为何整日愁眉苦脸?” 这个问题不好回答,兴许只有整日跟在庄主身边的那个叫阿蛮的仆人才知道,但他的地位和庄主没什么两样,没人敢问这种问题。——他就是当年陪同岑绍一起走进梓人氏委托工程的小厮,如今已经长大,年方二十有几。向来不爱言语的他,总是站在岑绍身边察言观色,久而久之,这个仆人总能明白主人的所思所想。 此时,庄主仅仅只是看了他一眼,阿蛮便开始吩咐其他仆人抱出珍藏在藏阁之内的几件玄器。几个仆人如命,在他们身边一去一回,去时两手空空,来时则递上一件玄器。 那座藏阁虽不大,却很严密,墙体是花岗岩筑就,亦无窗棂,密不透风,据说门上的铁锁还被炼士加了禁锢,而那把开门的钥匙一直由阿蛮保管。从这点上看,庄主对这个仆人很是信赖。 岑绍平日里不苟言笑,每每接过兵器时,却会浮现一抹淡淡的微笑,只有再度放下时,氐惆才上眉梢。 仆人们一阵忙活,共拿来六件玄器,此时都被岑绍摆在面前的石桌上一一陈列。仆人们做完差事主动退下,不用说,他也明白,这些年所购买过来的玄器都已拿出。看着这些玄器,他脸上的愁色愈发凝重,目光像被一种引力牢牢勾住,难以转移。 “穆阗锤,武闿斧……伏摩圈,马弓刀……” 岑绍一一念出玄器的名字后,目光游移至两柄长剑,此时凝重的愁色略微舒缓,便拿起来反复端详着。 “青霄,韩霜……” 两柄很长的剑朴实无华,看起来极为普通,买来的时候,却是花了很多银子。看着岑绍拿着两柄长剑发呆,阿蛮已知原由。 “青霄”和“韩霜”,为两柄长剑的名字,皆属化内玄器。这两件玄器不同于其他四件,岑绍每次欣赏这些玄器的时候,总会对青霄和韩霜偏爱几眼,但琢磨了上千次,始终觉察不到特别之处,甚至觉察不到剑中是否具有灵气。 “灵气”这东西,惟修炼者可察。修炼者和读书人很像:人读书,才称读书人;人修炼,才称修炼者。两者相似在于勤,区别在于形。 书是有形之物,所有人都能读。 然而修炼,修的则是炁,为无形之玄眇,乃宇宙万物之生成,存乎天地之间,亦是包罗万象层出不穷。方今为人所吸纳的称为“玄气”,不为人所吸纳的称为“灵气”。至于如何感悟这种无形的炁,还须具备一块名为“灵骨”的感官。正是有了这块感官,才能吸纳无形之玄气,进而化为玄力,摧动天地浩瀚与无穷。 灵气虽不似玄气那般为人所吸纳,却也能够被觉察,以及运用。譬如修炼者利用富含灵气的材料制作成玄器、法器、符箓、灵物等等制品,依然可以发掘其中的奥妙。 但是,没有灵骨,灵气亦如空气般飘渺难觅。 “灵骨”这个词语并不新颖,很早以前便经常使用,用途广泛,亦去形容人,譬如:你真聪明,乃具灵骨。 听上去十分风雅,从不计较对方是否真有灵骨。 到了现在,这类措词用法还须谨慎,要是运用不当,不免引来误会,——因为有些人真的长了一块灵骨,而有些人真的没有这块灵骨。 这块特殊的“骨头”与生俱来,岑绍出生时,便被宣告不具灵骨,但有胳膊有腿,不算残疾,没什么打紧。然而年复一日的成长,似乎缺少一块灵骨,便永远无法看见人间最美的苍穹。无法全视山河的波澜壮阔,这种沮丧之色,久而久之酿成心病,无法根愈,整日忧郁不得欢。 每次对着玄器观察,岑绍总有一种上当的感觉,几度怀疑买来的玄器全是赝品,于是请来很多位面居高的修炼者进行鉴定。这种揣测很快就被推翻。待那些修炼者鉴定完毕以后,近乎每个人都被剑中所蕴含的灵气所震撼,并一致说道,“是玄器无误,只是……” 那些人欲言又止,不想击碎岑绍火热的心,——是的,无论什么玄器,若不通灵,便与寻常的兵器无甚两样…… 确切的说,玄器只是修炼者的一口棺材! 据说,修炼者位至全真以后,如遇到无法规避的危险,预知肉身即将被毁时,可以元神出窍,将自身魂灵暂栖“魂珠”之内,以此寻求涅盘再生的契机。魂珠和玄器都是用富含灵气的“琞璧”打造而成,但魂珠的灵气相对薄弱,无法长久的保全元神,所以在此之上,便由来灵气更强的玄器。 相传,长眠在玄器之内的魂灵至少存焉千年。 玄器不像法宝、符箓,又或那些也具有灵气的灵物,虽然内藏之魂灵都是人间巅峰之列的强者,可是一旦长眠玄器之内,生前所有的力量均被封印,只有通灵以后,内中力量才能得到释放,从而被通灵者借用。换句话说,所持者无法与玄器通灵,那么玄器之内的力量就会被一直封印着,近乎一件不足为谈的普通兵器。如此一来,贵重与否,可谓见仁见智。 岑绍天生骨缺,虽做不成炼士,但仍是心驰神往。自幼听说某些凡子通过通灵玄器踏上了炼道,遂决计效仿。 他为了完成这个夙愿,坚持了十几年,不过运气似乎并不怎么好,如今到了而立之年,始终没有得偿所愿。 阿蛮静静地看着主人沉浸在这种幻想之中,觉得散播这种通灵“假说”的人,仅是为了卖出玄器而制造的噱头,毕竟有史以来,关于通灵者的存在一直未经考证,从未有一个通灵者真正出现过。 岑家世代营商,从不沾染赔本的买卖,不惜成本的购买这些玄器有失精明,亦有点儿自毁声誉的意味。为此,有人背地里经常议论,“瞧,那个岑氏嫡长,感情是个散财童子托世吧?怎拿白花花的银子,净买一堆破铜烂铁?那傻脦也就仗着他老子有几个臭钱,豪横个啥?” 旁人看作是笑话,岑父却是动了怒火。 他的父亲乃岑氏族长,爱子心切,更拟以百年之后以家产相托,怎希望看到惟一的独子爱鹤失众?这个儿子糟践银子倒也无可厚非,毕竟花钱本就是天经地义的事情。钱是次要的,但把光阴虚耗在一个不切实际的梦想上,那就另当别论,——便是荒废时日,故而经常责骂,——譬如玩物丧志,不知进取,不求上进…… 阿蛮的看法和族长差不太多,作为忠仆,原无悖主之想法,可很多时候,倒认为主人的举动真令人费解,很愚蠢! 他始终觉得,不管对于凡子,还是炼士,玄器的价值太低太低,近乎微不足道,甚至不如一些符箓和某些灵物具有价值,这些东西起码拿在凡子手里就能使用。玄器嘛,没法通灵,拿去砍柴切菜自是可惜,不拿去砍柴切菜更是可惜! 有意思的是,玄器竟是炼道至宝。 说来蹊跷,——近些年里,云麓山庄买来的所有炼道珍品里面,惟独没有一件法宝,似乎验证了法宝的珍贵程度远高玄器。 阿蛮早已看出那些卖主的狡诈和诡谲,——无论是修炼者,还是凡子,想要唤醒沉睡在玄器之内的魂灵是极其困难的,所以玄器的价值最多抵上铸造成本罢了。 法宝不像玄器,还需要迈过通灵的门槛才能使用,除了凡子之外,几乎只要是炼士,都有机会拿在手里使用。对修炼者而言,力量便是金钱和地位,若拿法宝换钱,确实不是明智之举。所以每次只要买卖完成,阿蛮就觉得血亏,从商人的角度去看:法宝乃是炼士至爱之物,即便凡子用不上,却是供不应求。——退步说,假使不能盈利,也能收回成本。 惟独玄器,想要转手,几近渺茫。 当然,玄器由琞璧打造而成,那琞璧的价值高过黄金百倍不止。一件玄器至少几十斤。打造的成本价堪天文,似乎再度溶解成琞璧又能扳回一城。 不过,事与愿违,琞璧的价值在于灵气。亦有人奇思妙想,便将玄器溶解成琞璧,但事后发现,所得之琞璧灵气全无,乃致本来的价值几近灭失。 金钱乃凡子的利器,阿蛮一直用商人的视野看待这些事情,他的主人则有着金钱以外的追求。 所以,这些无人看好的玄器搁在岑绍面前,宁用一座金山相易。更是来者不拒,——但凡有卖主手执玄器登门,往往得到的回报,总能逾越想象,无不是眉开眼笑溢满口水。 面对这些反应,阿蛮则是苦着脸,患得患失。 第3章 创道元灵 青霄和韩霜本为人名,化身魂灵进入玄器以后,就有了剑的名字。这两柄剑都是七尺许间,除了剑身很长之外,剑身朴素无华,就像一个逝去的人不带走任何东西,但是瞩目久了,似乎皎洁的剑身有时会惊现逝者的影子,又或许那些影子来源于观者的臆想。 犹记九州首件玄器乃玄机城禹冶子所铸,有关铸器的技艺惟授一人,——为庐州剑庐之主吴曲。 吴曲痴迷剑,一生一共浇铸十三柄剑,九州称作“吴曲十三剑”。青霄和韩霜亦在十三剑之中。遥想剑内魂灵,亦是人间枭雄,当年二人的名字何其响亮?谁料岁月流转,竟淹没于人间纷乱,沉睡于剑中。 可叹! 阿蛮亦知因果,低声道,“得亏青霄和韩霜二人不是九王尊亲,否则这两柄剑岂会落到少主手中?吴曲十三剑有八柄都是九王尊亲,即便无用,也被供奉在祖庙之中,其余五柄因无人问津,便被庐州故主吴曲私藏于剑庐之中。”说完,想起一段传闻,遂双唇一抿,摇头道,“不,那其余的五柄剑也并非无人问津。” 当然,玄器再怎么不堪,每件玄器的体内都沉睡着先人的魂灵,但凡后世子孙,无不是虔诚供奉。没人愿意把祖辈的灵柩拱手相让。在这个分崩离析的九州大地上,仍然无法改变先辈们创下的根固思想,那些奠定好的伦理纲常,一旦背弃,便要背负数典忘祖的骂名。 阿蛮又是喃喃自语一番,“吴曲十三剑,其中有八柄都是九王尊亲,而剩下的五柄,其剑内的魂灵已绝香火,并无子嗣存焉。按道理来说,已缺少珍贵之处,不会有人在意,但少主求之若渴,赶尸派也求之若渴,又怎会无人问津……” 阿蛮还是第一次在这样的场景内发声,以往都是岑绍独自研赏,这回阿蛮说出这番话,让岑绍的思绪停顿了一下,似乎被阿蛮的见解吸引而感到意外。 他对阿蛮瞥了一眼,随之脑海里浮现一段回忆,良晌说道,“说起这个,有个谜团至今未解……当年赶尸派为何大肆搜夺玄器?总不至于像我一样,仅仅只是为了踏足炼道那么简单吧?吴曲乃是位至全真的巅峰强者,能将剑庐前主吴曲斩杀,也不枉玄机城视为死敌。”说着,从石桌上拿起一件环形金器开始端详,随之又拿起一件形如月牙的弯刀端详,“青霄和韩霜都有吴曲刻款,其余则是刻着‘鬼婴’二字……每次看到这个名字,还是毛骨悚然啊……巍巍玄机城,竟让这个人搅得满城风雨,料其修为,显然也在全真之列……” “邪祖的传人都是背道者,要不是那些邪人让九州血流成河,玄机城为何对赶尸派赶尽杀绝?还好这个邪人早已伏诛,否则……”阿蛮一脸悻色,没有继续说下去,随后深吸一口气,又说道,“即便那几个不愿透露姓名的卖主没有交代这几件玄器的来历,从刻款上看,也已佐证来历。只是阿蛮想不通,那铸造玄器的技艺乃创道元祖炼因子传于禹冶子的,吴曲身为禹冶子之徒,能浇铸玄器并不奇怪,可是赶尸派的鬼婴如何会的?难道……” “你莫非想说赶尸派与玄机城有干连?”岑绍陷入沉思,不由地踱了几步,“炼道乃是‘元祖’与‘灵祖’所创,皆知元祖创立了玄机城,那个什么灵祖创立了赶尸派,虽然灵祖被卫道者们嗤之以鼻,可是炼士们口中的‘创道元灵’所指,却是元祖和灵祖二尊。相传两位祖师同源同根,皆来自化外,若传闻没有偏差,赶尸派有人懂得如何铸造玄器那就不足为异。”说完,又对阿蛮瞥去冷眼,“往后切莫胡说,这样口无遮拦的诽谤玄机城,要是被那座城里的尊者们听见,哪怕鎏王愿为你这个贱种求情,你也难保舌头。” 岑绍的话并非危言耸听,阿蛮身子微颤。 现乃开元一百六十四年,虽说现在九州天下仍属大羲国治土,可是自从大羲国的末代皇帝驾崩以后,一直没有新君继位,而真正主宰九州的,便是炼道元祖所创立的玄机城。鎏王不外乎九州九王之一,能够割据一方,全凭玄机城点头答应,九王之中,没有一个割据势力胆敢冒犯玄机城,也从不敢违背法旨。 提及玄机城,阿蛮伤感不已,脸上挂着浓浓的哀色。 岑绍见此,摇头说道,“好啦阿蛮,我是说笑,你这个贱奴已经二十多岁,怎么还是这么爱哭?”说罢,不知为何地浮生愠色,“本主未尝如愿,已是日日焦愁,你这贱骨头就别在本主面前哭哭啼啼了,看着心烦,若是再坏我的心情,就滚去食乐园打杂去。” 幼时的阿蛮确实爱哭,但此时并未哭出来,只是眼眶微微泛红。这和成长有关。他揉揉眼睛,幽幽道,“贱奴盼望少主开心还来不及,岂敢坏了少主心情,只是此时此刻不禁想起饿死的娘,被杀的爹,恨那个成祖皇帝昏庸无道……” 他又揉揉眼睛,按抑情绪,继续说道,“那个昏君统一了九州,原本创下不世之功,却痴迷于长生……非如此,也不会将元、灵二尊引来人间……自二尊开辟炼道,九州到处都是战乱,尸横遍野,饿殍满地,一切都是那个昏君捣的鬼……如今已是开元一百六十四年,九州仍乱,纵有玄机城均衡九王,也免不了战祸纷飞,真希望修炼者从这个世界上永远消失……” 岑绍想起阿蛮可怜的身世,脸上的愠色转为怜悯,“行了,别哭啦,恨可以改变什么呢……自从领略过修炼者的神威,又有谁不希望成为修炼者?你的愿景不会实现的……”他喃喃一声,良久又道,“他山之石可以攻玉,九州上的石头恐是搬不完了,但,这些石头未必就是烦恼。”说罢,眉头紧缩,更加地生气,“说了多少遍?我是云麓山庄庄主,不许再叫我少主!十几年了,你怎么就是记不住?狗东西!” “我……庄主恕罪,阿蛮知错!”阿蛮低下头。 “罢了!”岑绍衣袂一挥,并未降责。 阿蛮见主人火气褪去,谨慎地低问道,“庄主,阿蛮一直不理解,你为何要执着于炼道?这云麓山庄虽好,又怎么比得上岑家堡整个家业?你为了踏足炼道,难道真的甘愿放弃岑家堡的一切吗?” “予志,非你可懂……”岑绍一脸惆怅,微微叹息,“没有岑家堡,如何施展抱负?你以为本主甘心?人间的事,不甘心又能如何?不提也罢……”他看向青霄和韩霜,没去多久,浮现一抹笑意,“听说剑庐供奉一柄吴曲剑。剑庐故主一生爱剑,想不到啊想不到,死后竟长眠于剑中。当年赶尸派斩杀吴曲之后,也算是投其所好,吴曲应已瞑目……” 说完,他把目光投向了海棠树,看着如火如荼的海棠花,又不禁喟问,“我呢?何时如愿?何时才能通灵玄器?” 阿蛮摇头轻喃,“没有灵骨,只有通灵玄器才能成为炼士……少主沥血寻觅十几年,也才收来六件玄器,现在仍未出现什么通灵的迹象,能不能通灵全靠缘份!况且人间全真者少之又少,玄器就更少了,现在九州之上的玄器加起来,也才二三十件,其中的一部分要么被玄机城供奉着,要么被九王供奉着,余下还剩多少件呢?可见这件事情,就和当年的成祖皇帝寻求长生那般梦幻。” 岑绍听见了他的话,眉头忽而深锁,陷入惆怅,良久轻声说道,“怪事,母亲培育的这株海棠树名为‘五月霓’,一直都是五月开花,现才三月,今年的花,怎么开得这般早?离开岑家堡已有十五年,更三年未见娘了,不知她的身体可好……” 阿蛮抬头,若有所思。 ——老夫人甚爱花草,记得岑家堡的每个院落都是清香美丽,到了每年的五月份,海棠花格外耀眼。十五年前,少主差人从老夫人那里要来这一株树苗亲手栽于院中,如今枝繁叶茂,树干已是一丈多高,此时比较岑家堡的海棠树并无二致,少主自是触景生情,驰念老夫人啦! 思及至此,阿蛮笑道,“少主,呸……庄主,今年这花开得早,想必是吉兆!” 岑绍眉毛一挑,未及高兴,忽有一个五短身材的男子走进院中,冲步笑禀,“庄主,潘津津飞来信笺奉达,有个卖家正在赶来,不日将至。” 来人身系暖红披风,面容沉稳而又可爱,正是风娃子。岑绍和阿蛮相视一眼,露出笑容。 “距离上次的买卖做成,已去一年,好,乃喜讯也!”岑绍走近风娃子,低头一问,“那卖家带来的,是何物件?” 风娃子抬头回道,“这次的消息并非探知,而是卖家主动告知潘津津。那个胖墩未回,只以飞信传回消息,至于什么物件,倒是并未说明。” “好,你别歇脚了,速回食乐园,传本主谕令,让李长闲撤销警戒,这段时间概不拒客,以免怠慢卖主错失机缘。”岑绍说道。 “唉,这一趟上来累死累活,庄主竟不让属下喘口气!知道了,属下就依庄主,这就回去传令!”风娃子说完便转身,飞去的身形看不出半点疲累。 “这小子!”看着风娃子离去,岑绍随即侧向阿蛮,“你何时懂得占卜?竟这等神妙!既有生意上门,你也速速准备。” 阿蛮听到夸赞声颇为高兴,“是,那庄主可别忘了赏赐小奴。” 第4章 含血喷人 巍峨苍穹山,长阶入云端。 该地远离尘嚣,亦非人迹罕至,但凡来此,皆往云麓山庄而去。距今一百多年前,大羲国末代皇帝曾敕令运道官员修建一条大路通向该地,直到现在,这条大路依旧尚存,只是年久失修,路面变得坑坑洼洼,杂草被马车碾碎了又长,因深陷原始森林,路上总使人提心吊胆。 此时,三辆华盖马车正行山道,缓慢前行的车轮发出“辘辘”地响声,每过一处,那些藏在密林中的鸟兽亦跟着躁动惊遁。 长顾马车,三个方箱华盖亮如铜镜,漆活更是考究,连上面的雕纹也是细腻到了极致,打眼一瞧,便晓得是一行腰缠万贯的富旅。 自炼道开辟,大羲国群雄割据,各州以王为尊,大肆招揽炼道氏族护法,在此之下,徇私舞弊者在所多有。法度不齐,盗贼十分猖狂。鎏州虽是太平,也难保穷山险路之间没有匪类。如此大张旗鼓的行走在深山老林之中,稍不留神就会招来歹徒。 不过,三辆马车的华盖前面,各坐一个驱车壮汉,各个虎背熊腰,体态彪悍,一双双冷目望之骇瞩。 几人都穿紧身炼服,左右两臂绣着两块补绣:左臂白底黑字,刺个“岑”字;右臂则是白底的蓝色浪花。 这行人一共七人,除了驱车的三个壮汉以外,马车之内还坐着两个壮汉和一位老人,另外还有一个行迹飘忽的少年。 却不说旁人,这一路上,那个少年神出鬼没,有时走在前面,有时走在后面,有时上蹿下跳,有时……总之,很不消停! 少年名叫慕容酒,长得俊是俊,肤色却有些黑,很像经年曝晒所致。 此时,慕容酒坐在第二辆马车的华盖上气定神闲。苍穹山无隅的身躯似乎近在咫尺,阳光在林隙中若隐若现。他颀长的身子随着颠簸的马车一摇一晃,一双机灵的大眸子闪闪发亮,目光也和身子一样忽左忽右。 末了,他看向马车上的壮汉,目光停留在白底的蓝色浪花上:九州以右为尊,壮汉右臂之图案代表效忠的势力。这个图案在鎏州随处可见,——慕容酒虽不是鎏州人士,也知道那是漫沲海的象征。 漫沲海属于炼道门派,创立较早,鼻祖华汲原是大羲国的将军,后来蒙成祖皇帝垂恩踏入炼道,随后便创立了漫沲海。随着门派的壮大,开元四十八年被封王位,领受鎏州作为封土,此后漫沲海便成了鎏州的主人。 壮汉左臂的“岑”字补绣,乃是岑氏的族徽。岑姓氏族根系鎏州,整个氏族就像一棵参天大树,枝繁叶茂,占据半壁鎏州。这个家族的历史远比漫沲海还要久远,而整个氏族合并在一起,甚至危及鎏王的权位。鎏王为了稳固统治根基,许多年前赐予岑氏族长公爵之位笼络麾下。 马车还在缓缓前行,慕容酒看着岑字补绣,倏尔莫名其妙地高呼一声,“气死啦!”一声脱口,一拳头打在华盖之上。 咚! 剧烈的声音突如其来,教同行的五个壮汉目不转睛地咽了咽口水。 华盖下面坐着一位老人,受此异响,整个人如惯惊雷,单薄的身子不禁大颤,一口凉气很快从喉咙灌下,撑圆腹部。 他乃岑氏的管家,名叫鲍福,特奉族长委派外出差办。作为一行人的领头,此行应是半差半玩的美好旅程,奈何一路上心惊肉跳,翕紧的嘴巴像是被人强行塞进一瓣苦瓜,还不准吐出,——表情不言而喻。 老人很难受,也很好奇,不知慕容酒的屁股为何具有水蛭般的吸附力?不该让他稳坐如钟,应把他摔死! 这个歹毒的想法一直在老人的脑子里绕啊绕啊,不知盘旋了多久,始终未能如愿。大抵觉得这个想法很难实现,他又想,不如换一辆马车吧。 但是,令他难以接受的是,——他刚刚换了一辆马车,那个慕容酒又跟了过来。仍旧坐在华盖上面。屁股下的老人,意识到这个年轻人是有意捉弄他的,想到这个,鲍福把屈辱咽在肚子里,一直在心里不停地咒骂。 “龟孙子,好没教养,难受啊难受……”鲍福有点控制不住,细微的骂声从龋齿间钻了出来,“……” 慕容酒身穿一袭青衫,手执一根五尺多长的铁棒,此时高高地站起身子,宛如青松。此行放浪形骸,手中铁棒早已打死好几头迷路的野兽,鲜血飞溅,现在他的裤子上面还能看到干涸的血渍。诸如此类的粗鄙行为不胜枚举,一路上也没有放过几个随从和老人,到了百无聊赖,便开始嘲弄。 “老东西,你又嘀咕什么呢?”他的听力很好,却没有听清,此时听到鲍福碎碎的低语忽而好奇。 鲍福是不可能回话的。 见其不答,不知想起何事,慕容酒又坐下身子,用一种轻蔑的语气说道,“你这老东西的脾气倒是挺好,倒没有那个老东西的脾气大。那个老东西可真是的,小爷保护岑嫣妹妹好好的,竟被他召回去了……”他俊气的脸露出一抹猥琐的笑,“那岑嫣妹妹真是好看!那双美丽的眼睛像是烙在本郎的心里,好难忘却啊!”说完,浓眉向下弯曲,笑容骤止,“小爷以为甘甜的爱情要来了,谁料一切还没开始,那个老东西竟让小爷去保护你们家的那个什么少主,真是气死我也……” “对啦,老东西,你说说,你家少主和我的岑嫣妹妹是同辈吗?” 慕容酒喋喋不休,诸如此类的话已让鲍福感到厌烦。这个少年不仅无礼,还很唠叨。但是没有办法,慕容酒乃是炼士,修为也比五个壮硕的随从高出太多。老人实在单薄,连修炼者都不是,只能瞪着眼睛无可奈何。随从们看在眼里,亦清楚自己作为岑家堡的人,不该看到老管家受此侮辱而坐视不理,却是一声不响,任凭放肆。 五个壮汉号称“金沙五虎”,名号上很具气势,加之健硕有力的体格,难较易于之辈。面对慕容酒,几个人则缩着脖子,犹如几只嗷嗷待哺的小虎崽子。 这些怂态,让鲍福的白须一高一低,也没指望几个小虎崽子能够勇敢现身护住岑氏人起码的体面。便忍无可忍,一把推开锦帘,歪出脖子,“你!” 他卯足了劲,决定教训一顿来着,然而咬着牙说出第一个字后,便再也提不上力气,因此语气变得和缓很多,“小巨持,你还是下来吧,坐在马车里面多舒服?那上面硬邦邦的,得为自己的屁股着想啊!” 慕容酒呵呵两声,提着油腔说道,“老东西,你先别考虑我的屁股啦,小爷倒是有些担心你。这条山路这么颠簸,你这一身老骨头,吃得消吗?对啦!你是不是犯了什么过错?否则你们族长怎会一直派你上山?听说你们岑氏的二少爷岑敖,又抢了几个小美娥,那家伙倒是懂得刺激……喂,你该不会也和那个岑敖一样,也做了这些个强抢民女的勾当吧?啊,你们族长要是拿这件事罚你,倒也不重!给你长长记性也好!不过话又说回去,如今哪个高门没有做过欺男霸女的好事?你也不必耿耿于怀,反正过不了多久,你一口气接不上,人间到此了账……” 慕容酒口中的岑敖,乃是副族长之子,他出身岑氏嫡系,身份本来就很尊贵,且母亲乃先代鎏王之女,实属先代鎏王的亲外孙,身份自然更加尊贵。未曾想,这个慕容酒口无遮拦,不留一点情面,把岑敖背地里做的事情,一并吐露了出来。 这倒没什么,话是从他嘴里说出来的,是祸是福,不关鲍福的事,但是慕容酒后面的质疑以及咒骂,让鲍福再也经受不住,不禁大声反驳,“胡说,老奴怎会干出那种伤风败俗的事情?决无此事!你不要含血喷人!” 他毕竟年事已高,一直抬着脖子有点酸痛,便缩回马车里,说道,“小巨持,还请嘴下留情,切莫乱说啦。族长一直委派老奴,那是因为我家少主脾气古怪,从小就古怪,算是不近人情吧!当年少主一气之下离开岑家堡,便再也不与家人接触,现在的岑家堡,能让少主顾念情份的,还有谁呢?老奴今年七十有二,在岑家堡做了一辈子管家,一来看着族长长大,二来看着少主长大。如今岑家堡十几个管家,就数老奴的资历最高,族长让我去请少主下山,那是看重老奴的辈分!什么强抢民女……小祖宗哎,就给老奴留点颜面,成吗?” 第5章 徒步登山 听到“资历”二字,慕容酒打趣道,“这回,是你第几次上山?可还记得?” “呃,好像,好像第七次吧。”鲍福想了半天,但回答之后,面如死灰。 “这么说来,你们家少主还真是不近人情。”慕容酒摸摸下巴,不禁神伤,“师父真会棒打鸳鸯,岑嫣妹妹都开始叫我慕容哥哥了,我和她之间的感情好比春天的小草,正慢慢萌芽。这个节骨眼上,他怎么能让我转身而去,去保护那个少主?他就不怕我……”他长顾手中的铁棒,紧紧一握,“师父的交代,不能违背!但那个少主胆敢给我摆架子的话,小爷可不会忍气吞声!一个没有灵骨的凡子,怎配让我慕容酒点头哈腰?大不了这次的犒银不要了,小爷身手这么好,去哪里不能谋一份差事?” “小巨持啊,话也不能这么说,做修侍呢,就得尽职,不然名声坏了,往后还有哪个雇主敢请你护身?”鲍福笑道。 “嗳……”慕容酒摆摆手,反驳道,“呐,做修侍呢,只是我的副业,小爷过活的手段并非只有这一个,小爷的医术你恐怕还没见识过,所谓长江后浪推前浪,那个老东西,你们喊他什么‘药王’,他如今的医术还不一定胜过我呢!况且呢,打打杀杀总是很危险的,我可不想有朝一日为了一点银子白白丢了身家性命。大丈夫生在天地之间,要死得其所!什么尽职啦!老东西,不是我吓唬你,小爷的上上上个雇主,就被我仍在荒郊野岭自生自灭,原因是他给的银子太少,而那几个要杀他的炼士修为实在太高,我要因此送命那就不划算啦!而且啊,这次家师派我过来,银子全被那个老东西独吞了,你懂什么意思吗?” 一席话,全被鲍福听在耳中。虽说这个慕容酒如今的身份属于随从之列,却很难把他视为随从,就连临行前,族长也是特别嘱咐:慕容酒乃药王高徒,决不可怠慢,切记!切记! 族长如此交代,鲍福心知肚明,莫不是在说,——慕容酒身后有人! 药王何许人也?鲍福了然于胸:药王名作张萍,根系玄机城,师承炼道元祖之徒王诩,辈份之高,即便鎏王见了,也要垂听教诲。 所谓名师出高徒。慕容酒受张萍点拨踏入炼道,虽是个少年郎,修为却是到达了巨持位。如今身兼三色神威,功法能抄纳海卷。小小年纪,位及一般修炼者一生才能达到的位面,这在九州之上实属罕见。 鲍福不太喜欢慕容酒,鉴于他的炼士身份,鉴于他的师承背景,这股子的讨厌只好埋藏在心里,很难形之于色。 行至山麓,鲍福舍弃马车,让五虎轮流背着自己上山。 五虎是岑氏招揽过来的家臣,修为算不上高,也算不上低,均在力士位之间。几人效力多年,可谓忠心耿耿,任劳任怨。 所谓,有钱能使鬼推磨。 修炼者身具灵骨,自恃高人一等,不过再怎么傲慢,也得向银子弯个腰。岂不知漫漫修炼路,各种五花八门的修炼消耗,都是亟需银子的,若背后没有一个财力雄厚的金主支撑,那么修炼之路就会变得更加狭窄与漫长。 五虎吃着岑氏的口粮,无法拒绝老管家的驱使。 惟慕容酒翻了个白眼,举手投足间,宁折不屈。 鲍福觉得那些动作显得多余,这个小祖宗不让别人背在身上,便是烧的高香显灵,怎敢有“僭越”的想法? 但是,慕容酒可不这么想,出发前,他的师父曾经嘱咐多次,务必听循鲍管家的指示,不得无礼,若是违背,定惩不饶。他甩开几人快步而上,心里一直在想师父的叮嘱,想着要是遵循师父的法旨,此时应被鲍福骑在头上,要是一路上不给那个老东西来点下马威,恐怕撒泡尿还须请示,——人间就是太多束缚啦! 山阶陡峭,一眼望不见尽头,五虎独自登山并不吃力,如今背着鲍管家,倚仗的便是耐力,他们轮流背了几回,直到全部吃不消了,虎老大这才喘着气,擦着满头的汗,向鲍福央求道,“老管家,歇歇吧!太累了……” “是啊,太累了……”其余几虎跟着附声。 听到这些话,鲍福不怒反笑,他一手叉腰,一手没有规则的比划,“都说修炼者如何如何不凡,你等既是撼山力士,也不算不入流的小毛修……瞧瞧,瞧瞧,居然也会累,这和我们凡子有何不同?好好好,那就歇歇再走!” 说完,他一屁股坐在一块石头上,从袖口里掏出一把折扇扑暑。歇了少时,对山上瞥去一眼,不知为何,忽然双眼一暗,喘着粗气,“慕容酒,慕容酒……” 虎老二见此,以为是发现慕容酒不见踪影,心里焦急所致,便说道,“放心,慕容酒是巨持,踏玄一跳就是百步,估计这个时候,已然登顶,不用着急!” “呀,不是,他不懂规矩,我怕……” 五虎相视一眼,纷纷会意,兀自捏了一把汗。 虎老三也开始焦急,“糟啊,少主不想见我们,已将我等挡在门外数次,这回慕容酒上去,万一言行不当,我等更无机会面见少主啦!” 几人纷纷唉叹一阵后,虎老四骂道,“他娘的,又白跑一趟!” 虎老五出发前就觉得此行无果,这时便跟着说道,“干脆别上去了,兄弟几个好好想想,上那食乐园的万丈高阶,如何吃得消?依小弟看呐,回去得了,别遭这份罪……” 慕容酒身为巨持位的修炼者,苍穹山哪怕再高,登顶亦非难事,却看鲍福一行人爬山太慢,也懒得运用功法消耗玄力。都说登高望远,其实爬山的乐趣并非完全是为了登上山顶俯瞰壮阔,譬如沿途的景物亦是陶冶情操的良药。 他听师父说过:人生最遗憾的,便是下山时看见了上山时未曾踏过的石阶。这句话主要是警醒他:修炼不可一步登天,务必一步一个脚印。 所以,他管师父叫“那个老东西”,意为“不胜其烦”的意思。 但是,徒步上山确实见识到了苍穹山许多隐藏的壮美,这让他又一次觉得那个老东西的话说的很对。 行至半山腰,身边的云霭渐浓,而上山的石阶便已消失,慕容酒见那绝路边缘有座府门,周围迷雾氤氲,以为正是云麓山庄,但想想那座府门的所在与云麓山庄的所在不相符,似乎是另一座山庄。 “故作高深的人呐,就喜欢选在高山落户,我倒要看看是哪号人物!” 待他近身一看,那座府门上题了“食乐园”三字,他歪头看罢,念道,“像个客栈的名字,只是半山腰开客栈,生意怎会好?看来这家店主不懂生意经!” 门前无人看守,并且府门大敞,里道极长,仔细聆听,还传来一阵阵微弱的歌舞声。慕容酒虽只有十四岁,却爱饮酒,腰间更是携有一个装酒的葫芦。这一路奔波,葫芦里的酒早已喝完,听到那些逍遥之声,想必这里有酒,便更想迈进大门。 没等他跨步,一个小厮走出对其打量一番,礼问道,“敢问来客是谁?” “你是谁?”慕容酒手中的棒子对其一指。 小厮微微受惊,却也不恼,“小人名叫李二狗子,是食乐园的小奴。” 第6章 身份低微 “李二狗子,哈哈……”慕容酒能听明白,所以笑出了声。 却说开元元年,大羲国成祖皇帝统一九州之后,国风尚简,教化子民外简内而勤。且不管用意,但从那以后,许多人的衣食住行都往简朴去做;渐渐地,简朴成了一种崇高的风气,最后连名字也去繁化简,很多人取名只取一个字;长此以往,大羲国亿万子民,重名者比比皆是,导致很多平民的名字和贵族子弟纠缠不清,十分尴尬,也引来不少麻烦。为了避讳,一般身份低的人,再也不敢取单名,往往平民的姓氏后面都有两字以上。 这小奴许是身份低到极点,以致李狗子这样的名字都不敢取,——这般强行加个“二”字,听上去就让人同情。 “这世上的奇葩还真是多!”慕容酒语气变得温柔,“好弟弟,快去给你家老板吱个声,最好的菜,最好的酒,给我来一桌,银子嘛,我有的是!” “这个好说,而且敝所待客从来分文不取,但阁下未通姓名,来敝所何干又未说明,小人不好禀报!”李二狗子说道。 “不是吧?天下还有这等好事?”慕容酒摸着下巴嘀咕一声。 “请问阁下是不是过来做生意的卖主?”李二狗子转而问道。 慕容酒回过神,感觉说不是,怕要被人拒之门外,便附声道,“对对对,正是!” 李二狗子露出笑容,“敝所乃云麓山庄私人驿馆,是我家主人专门用来接待客人的,那山顶太高了,我家主人怕有些修为低的炼士上不去,便在此处建了这座食乐园引客,阁下快请进!对了,敢问阁下尊姓大名。” “呃,在下……李氏贞徳休!”慕容酒说完哈哈一笑。 李二狗子眉头紧锁,用一种奇怪的眼神对其重新打量一番,“这个名字前所未闻……阁下当真是来做生意的?” “那还有假,骗你是孙子!” 一般来此决非凡人,李二狗子并无太多怀疑,况且慕容酒还发了誓,况且自家主人有过特别的交代,于是带头引路。 食乐园相当豪华,一个五十多岁的老人自称李长闲,为食乐园掌园管事,很恭敬地接待了慕容酒,将其安排在一间上等的客间暂歇,二人对坐一起。 “奇怪,这位贤家,你说你也是来做生意的?可是方才已有两位卖主过来了啊!”李长闲问道。 “这……嗨,难道贵庄一天只做一个生意?若如此,明日我再来!”慕容酒说道。 “不不不,这等生意,敝庄求之不得,怎有推诿之理?敢问小贤家带来何等物件?”李长闲说道。 慕容酒挠挠头,一时想不到应对之法,便举出手中的棒子,亮在对方眼前,“呐,在下来卖这根棒子!” “这是……”李长闲捻着胡须,瞅了半天也瞅不出个所以然。 “这棒名叫追厄棒,乃是法器!”慕容酒看出李长闲身无玄气,笑道,“先生乃一介凡子,岂能分辨这等法器?” “法器!”李长闲惊愕一声。法器便是法宝,这么多年来,云麓山庄从未买到一件法宝,如若果真是法宝,那么将是一笔大买卖,便登时欠身,说道,“贤家稍候,在下去去就回。” 听着对方匆忙离去的脚步,慕容酒稍有疑惑,转眼烟消云散,想必是找行家过来鉴货吧!但那根追厄棒货真价实,的确是法器,并且还是一件不俗的法器,无需忐忑。 未去少时,风娃子夺门而入,目露一脸惊讶,“你……小兄弟,你果真带来一件法宝?” 风娃子身形较矮,声音却是成年之音,并且已经束冠。慕容酒对其打量一眼,虽看不出年纪,却看出对方乃是一个巨持位的修炼者。巨持位已算中流炼士,但凡到了这个位面,地方的炼道中人即便未见真人,也听说过名字,甚至有些资料背景还被某些人写录成册。 面对风娃子这么冒失地一问,慕容酒并没有回答,反问对方,“你是何人?” 话音刚落,李长闲随后赶至,做了介绍。得知风娃子姓名,不用多说,慕容酒已对眼前这个人知根知底。行走炼道,路途凶险,以防不测,情报很重要,所以每个炼士必须要做的事,便是了解周边的炼士,要是碰上硬茬儿,也好提前规避。 慕容酒活动在鎏州境内,当然听过风娃子的名声。但这个人,无甚事迹,不值一说,便闷哼一声,“关你屁事?难不成我是卖给你的?” 风娃子眉头一皱,听李长闲说,眼前这个小卖家,名叫什么“李氏贞徳休”。他在脑海里回想半天,却是查无此人,但隐隐捕捉到慕容酒身上所散发之玄气,似乎远在自己之上,而且对方看起来十分年少,这些特征实际暴露了很多。 看着慕容酒手上的铁棒,风娃子一眼便看出蓬勃的灵气向外溢出,仔细观之,正是一件三色法宝。 炼士皆知:天地之炁藏有神威,炁有多种,惟有玄气和灵气为人所用,但人只可修炼玄气,惟有通过别的媒介才能利用灵气之力。 除了法宝之外,任何驭灵制品都很难重复使用,一般使用完毕以后,内中灵气尽失,无法再次使用;法宝则不同,称为瑰宝,令无数炼士趋之若鹜的原因在于,——这类宝物可以自行补充灵气,反复使用。 此乃玄机城城主古荘发明的宝物,因古荘遁入隐处闭关丧失音讯,所以这种宝物向来很少,直到沧州麟池不知如何承袭了这种技艺,而后人间才慢慢由来两百多件法宝。 只是,法宝的制作技艺玄之又玄,而使用的材料也以稀有的琞璧为主,故而麟池所出之法器并没有古荘所制作的法器惊艳。 慕容酒手中的铁棒,虽不知来历,可风娃子一眼便看出表面漂有三色灵气,决非普通的凡品。 法宝至多五色,三色法宝只有巨持可以使用,若是玄徒和力士拿在手里,还需要假以时日勤修苦练才能享受此等造化。风娃子已然是位巨持,这件法宝对他来说,极为趁手,不禁垂涎三尺。 此时慕容酒的言语极具挑衅,风娃子丝毫没有放在心上,抹了抹口水,“小兄弟,你叫李氏贞徳休?” “有问题吗?” “没问题……但你这名字,说没问题,反倒……我觉着吧,是有那么一点问题的。”风娃子面容纯真,嘻嘻地说道,“据在下所知,鎏州境内的俊杰少年没有一人迈至巨持,持有法宝的也无一人。不过瞅一瞅别地,我也听过几个年少有为的少年才俊,有几个还在我们鎏州混迹。虽说‘追厄棒’三个字听着生疏,但三色法宝谁人不知?若把范围缩小到棒类,依在下看来,翼州的那个惊世少年和小兄弟很像,他在我们鎏州……” “老弟,你以前在漫沲海担任细作吗?知道的事情为何这么多?来,坐,干嘛站着说话?”慕容酒害怕身份败露,便打断其话。接着笑道,“什么惊世少年,你也把老哥视为少年?不瞒老弟,愚兄三十有三了,瞧你一口一个小兄弟,可让老哥双眼冒火啊!是老哥让老弟看不顺眼了,还是你们云麓山庄一直这么待客?” “什么?你也三十三岁啦?”风娃子惊诧一声。 李长闲听此,呵斥一通,“娃子,让你来鉴定法宝,你怎么话这么多?你看着也像个少年,不也三十多了吗?这有何奇怪?”说完,便对慕容酒笑道,“哎呀,恕在下冒失,方才也误以为贤家是个少年,失礼失礼!” “先生言重,即便在下三十好几,在先生面前也是低了一个辈份的,哪来失礼之说?”慕容酒笑道,“行啦,在下过来卖个东西罢了,说多无益,可有酒菜吃吗?一路奔波饿极了!吃完也好和你家庄主谈谈生意!” 风娃子抢言道,“老哥,你真想卖了这件法宝?啊,方才对不住,不过老哥说得不对,小弟并未想到,老哥与我同病相怜,害了一样的病!不瞒老哥啊,小弟今年也是三十三岁,咱哥俩其实同年,为了向老哥赔罪,且不论月份大小,小弟都叫你一声大哥好嘛,等下小弟陪大哥喝几杯如何?” 慕容酒摸摸下巴,觉得有个巨持当小弟,并不是坏事,便拉风娃子坐下,“老哥来此贵地本是客,但今日碰到你这个与我同病相连的兄弟,一时情不能自已,看的出,老弟你也个巨持,更是惺惺相惜!今个必须和兄弟好好畅饮,所以别怪老哥借花献佛。只是,不知贵地的酒好不好,要是不好,真怕没法和老弟调情!” 此话一出,风娃子登时明白,没过多久,几个小厮便端来丰盛的菜肴,美酒更是不可能缺。 慕容酒小尝几口,大叫一声“好”,也很快领会了“食乐园”三个字的寓意。两人一杯一杯下肚,聊得不亦乐乎,李长闲则是小陪一会儿另往别处去了。 风娃子是个爽快的人,感性的人,此时拜了一位哥哥,酒到深喉处,话题一转,聊起家常,谈起身世。 原来风娃子这个人出身穷苦人家,自幼还生了一场大病,十岁开始身体便不好,所幸长得一块好灵骨,有幸拜入漫沲海门下,这才有了混世资本…… 慕容酒听完笑道,“哥俩身世差不太多,老哥也是山里人,家父家母本是山中以采药为生的山民,八岁那年有几个炼士来我们村选购药材,因不想给钱,便把家父家母一并杀了。我最后听到家父的声音……应该是,‘别出声,别出声,藏好,藏好……’多年过去,这句话一直在老哥的脑海里回响……藏好?人间不好藏啊!都是修炼者!你说呢?老弟!” 风娃子看着慕容酒挂着淡淡的笑容,打趣道,“老哥,你真会开玩笑!” 慕容酒呵呵一笑,“前尘往事都是云烟,这些事儿深埋向谁提?今日说给你听,你却不信!不信也罢,谁会把那些事儿天天挂在嘴边?人间快乐最重要!你们这间食乐园倒是符合老哥的人生追求!” 风娃子笑道,“老哥啊,你有所不知,我家庄主喜爱结交朋友,但凡有之所长之人,皆视为朋友,而这间食乐园正是我家庄主为了招待朋友营造的,造价不比云麓山庄低。老哥要是喜欢,不妨常来做客,以老哥的修为,我家庄主一定款待……” 两人聊了半个时辰,却是喝着喝着没酒了。风娃子酒量不行,几坛酒喝完,整个人趴在案上响起了鼾声。 第7章 甘拜下风 慕容酒没有喝尽兴,唤了几声下人也无人应答,便舍下风娃子径往别处寻酒。 出门没几步,浓浓的歌舞之声不绝于耳,他朝着声音方向望去,目及一座楼阁,不禁挤出愠色,“呸,这个李掌园,太瞧不起人了,我李氏贞徳休名字虽长,你也不能这么欺我啊!这么优美的曲调该是多么美妙的歌舞?竟不与我享用!不请小爷,小爷难道不能自己去?哼……” 那楼阁离得不远,没走片刻,慕容酒便驻足门前。 门前守着几个小厮,见慕容酒面生,一臂拦住,“紫云阁乃我家庄主聚贤逍遥的地方,未得庄主允许,不准踏足!” 抬头望望高挂的匾额,确有“紫云阁”字样。慕容酒招了招手,示意几个小厮贴近耳朵。几个小厮面面相顾纹丝不动。慕容酒见此,又是招了招手。一个领头的小厮好奇,贴上去竖起耳朵。 慕容酒对其耳边窃语道,“让他进去!” 领头小厮听完忽然愣住,其他小厮见此,都问,“他与你说什么?” 领头小厮低头苦思道,“让他进去?” 其他小厮一听,纷纷让道。 领头小厮一见,恍然大悟,方想出声阻止,却见慕容酒反手摊开一掌,闪出一道亮光;紧接着,领头小厮便发现自己无法动身,到了这时,又欲张口出言,却发现难以出声,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慕容酒走进紫云阁。 领头小厮恼了一会儿,不免又想,这家伙身怀这等本事,我家庄主一定视为上宾,既然被他走进去,再去逐客的话,庄主反而责怪我等,不如作罢。 阁中有几名舞姬婀娜着身姿,乐师忘我般的进行伴奏,两者珠联璧合,将一支节目演绎的惟妙惟肖。 但华丽的亮堂上,几个一身儒气的男子却没有欣赏的雅兴,反而背着身子,围着一方桌案不知所谓,独剩一位老者对着舞姬笑逐颜开,恬不知耻地欣赏歌舞。 见老者案上有酒,慕容酒慢悠悠地走近,挨老者身旁正襟危坐。老者转眼瞥了一眼他,若有所思,随即很快地挪开,继续欣赏舞蹈。 慕容酒毫不客气,提起案上的酒壶,本打算自斟一杯,却无酒杯,便直接高抬酒壶喝了一口,“嗯,不错,好酒,老东西,你应该不会介意晚辈享用你的这壶酒吧?” 老者须眉浩然,仪表颇具长者之风,看起来毫不介怀,缓缓笑道,“无妨,只是老朽年事已高,有些愚钝,不知我与小兄弟,是在哪里认识的?记不清了,记不清了!” “怎么?不认识就不能坐在前辈身边吗?”慕容酒反问。 “不认识可以坐,”老者笑道,“但,不认识,却知老朽姓名,这就很奇怪。” 慕容酒眉头深蹙,回想一番,随后试探性地问,“嘶,前辈名叫‘老东西’?” “呵呵,看来小兄弟并不认识老朽。”老者笑道。 “有趣!”慕容酒觉得眼前的老者十分可爱,也让人喜欢。虽说这个老者慈眉善目,但一个晚辈这般冒犯,总该皱一下眉头吧?然而却没有,当真少见。慕容酒原有一丝惊讶,不过察觉到老者身上没有一丝玄气之后,这种惊讶的心理挥之即去。 “小兄弟如何称呼?” “哦,在下李氏贞徳休。” “久仰,久仰!” 慕容酒白了一眼,不禁喝了一口酒。以为是位高人,原来都是客套。他一阵咕噜,将老东西的一壶酒尽数喝完,随之瞥向旁边几张案。那几张案上都静立着一樽酒壶。方要欠身,却听围在不远处的那个几文人发出声音。 “孟兄,你好奸啊!”清脆的声音传来。 说话的,乃是二十多岁的男子,正围在棋盘一侧观棋。 他的嗓音有些尖锐,惊扰到一名舞姬,似是乱了心神足底踩空,忙不迭站稳时,舞步已然凌乱,很难跟上其他舞姬的动作。 独自赏舞的老者原本含笑,见舞姬如此,不禁白眉一紧失去兴致,便朝说话的那人说道,“幼郎,古言观棋不语,你怎么没了规矩?” 说罢,慕容酒也开始好奇起来,不知那个“孟兄”怎么个奸法?于是走到棋盘一侧看了几眼。 声音尖锐的幼郎看见慕容酒过来,惊异问道,“这位兄弟面生,何时来的?也是岑庄主的朋友吗?” 慕容酒看了一眼面前的年轻人,因身无玄气,年方二十多岁,没想回答。这时,李长闲走了进来,为在场的几人逐一做了介绍。 从方才的小意外中,慕容酒已然得知老者名为“老东西”,至于其余的人,分别叫作:常幼郎、孟芥濡、葛萝、胥荣。除了老东西之外,另外四人都是二十出头、三十不至的年轻人,相貌也很儒雅。 这几人虽不是炼士,却都是满腹经纶的文人,都是鎏州望门出身,都被岑绍视为朋友,经常齐聚云乐。 此时,葛萝和孟芥濡正在对弈:葛萝执以白子,孟芥濡执以黑子。葛萝面色窘迫,两指之间所捏之白子,迟迟未能找到落子位置,豆大的汗水布满额头。 老东西似乎早已知道结局,根本没有在意这局棋,方才见慕容酒豪饮爽快,便说道,“小兄弟,这局棋不看也罢,不如过去坐,陪老朽喝酒赏舞如何?” 李长闲也道,“方才贤家来时,已有客人上了山顶,我家庄主恐怕暂时没有时间接见贤家,不妨和老前辈在此消遣一时如何?” 慕容酒正有此意,方想转身,却见有个围观的年轻人满头大汗,一时好奇,便回忆李长闲方才的介绍。 “胥荣……”慕容酒看着那个一直没有吭声的胥荣,疑惑道,“怪了,这人观棋,竟也这么的心急如焚!” 老东西捋捋银须,“他身在棋局之外,神系棋局之内,如今黑子占据绝对上风,而白子嘛……很明显,胥荣是在为白子的胜败发愁!” 常幼郎听见这话,拽着老东西的衣袂,笑道,“老东西快看,孟兄属实太奸!这盘棋,他从开始就在布局,现在棋局已定,葛兄怎么落子也改变不了败局啊!胥兄的焦虑又能改变什么呢?” 老东西摇着头笑,没有说话。 慕容酒看了一眼棋局。他虽不懂棋局,却懂观人之表色,见那胥荣神色舒缓,呵呵地笑,“我看未必!” “嘶!”常幼郎听完,带着疑惑转向慕容酒,“这位……李氏贞德……”显然这个名字着实绕口,难以称呼。他见慕容酒年纪不大,本想喊一声“小老弟”,却想起李长闲方才耐人寻味的介绍说,这位李氏贞徳休已经三十多岁,便只好硬着头皮叫道,“李兄,你何意嘛?” 见其不答,他又看向老者,“老东西,莫非这场棋局还有别的走向?” “老东西”这个名字似有谩骂的意味在里面,慕容酒亦惊讶人间竟然有人以此为名,然而老者对待这个称呼显得很淡然,显然这个名字久伴于身,习以为常。 老东西满头白发,至少比这些人大了好几旬,就算那三个字不是骂人的话,然直呼其名也算不尊。对此,老东西似乎也不甚关心,早把心思搁在棋盘之上。 他抚着齐胸的白须静默斟酌,少时低言道,“这个残局并非无解……” 常幼郎听见此话,变得恭敬,“老尊,你说什么呢?难道有了破局之法?” 老东西呵呵一笑,“这个残局我倒是认识,要论破局嘛……”他摇摇头,“此局最忌得失,人越老,越是难破!” 常幼郎的上唇搐动一下,不屑道,“切,老东西,你破不了便是破不了,何必故弄玄虚?” 良晌,正在对弈的葛萝被旁边的话语分了神,似有弃局的念想,忽而紧张的神色变得松弛,“唉,孟兄啊,你摆的这局棋玄啊,到了此时,愚弟如何下子?兄已经掌握人间,胜券在握,却偏偏不将愚弟赶尽杀绝,反而余留一线生机……” 他说着说着,又是一叹,“你好比是那玄机城,我好比九王,你有利器钳制我,我怎敢妄动?哪怕妄动一下,惟有死路一条!这局棋,我输了!葛老弟甘拜下风!” 孟芥濡面容沉稳,微微笑了笑,流露承让之态,但嘴角又轻轻撇了撇,似乎赢得有些失望。 第8章 制衡之道 “拿来!” 胥荣愁思良久,一听葛萝放弃,也不容分说,登时夺下对方手指间的白子,居高临下地对视道,“这就认输?太没骨气!玄机城天威不可撼动不假,但未必没有破局之法!葛老弟!且看胥大哥教你如何逆转乾坤!”说罢,已将身子躬下,似要落子。 葛萝愣了少时,缓过神来,怒目以视,“胥荣!你……”许是碍于颜面,没把后面的污言秽语说出来,却遮不住愠火,涨得满脸通红。 慕容酒抱起双臂,似乎早有预料。正想看一出好戏。——那胥荣二十来岁,看起来并不年长,甚至还小葛萝几岁,自称大哥也就罢了,甚至还扬言指教对方!输了棋本来就不好受,此时竟被这番奚落,岂不教人愠火焚身? 慕容酒思及至此,觉得接下来应该很有趣。 却见胥荣神采飞扬,眼神一狠,将手中的白子落下。 落子之处,巧妙的很,在场的几人立时刮目相看,而那个早已服输的葛萝见了,更是对落子位置感到不可思议。 “妙啊!胥荣小小年纪,棋艺倒是不错!”李长闲抚着胡须笑道,“这枚棋子落下去,又能苟延残喘寻谋出路了!” “确实精妙……”葛萝生气归生气,却对落子位置发出一声赞许。毕竟仍在气头之上,难以苟同,遂喝道,“有何妙处?这步棋,在下岂能想不到?此招看似稳住局势,可孟兄布局之精,步步皆是陷阱,僵持下去,亦是深陷泥潭、坠进死境……” “呸!好你个葛萝!既知陷阱,为何连跳数次?”胥荣高声质问,“你步步中招,莫非看不出陷阱?是时看出陷阱,反而不敢去跳!若要做那云端里的高者,就要敢冒天下之大不韪!明知是陷阱,老子偏偏往里去跳!”说罢,又落下一子。 这席话让葛萝无言以对,也让慕容酒侧目相看。 “胥荣?能和岑绍成为朋友,那么这个胥荣应是名门子弟,大抵是棨林郡胥氏中人……”慕容酒低声琢磨着。 第二枚棋子的落点位置也很精妙,在场之人纷纷叫绝,就连孟芥濡也不禁对着胥荣感叹,“贤弟,你之才智,不弱你的兄长,若有灵骨,定有一番作为,可惜我们一样,都是骨缺之人。贤弟,你这几枚棋子落下,显然已经找到制胜的精髓,所谓机关算尽,走到最后,愚兄反倒算无可算,终究一败涂地……甘拜下风,愚兄认输!” “骨缺”的意思,显是代表身体内少块灵骨,无法修炼。慕容酒听了这句话,断定眼前的胥荣便是大名鼎鼎的胥丰之弟。 传闻很多年前,鎏州出现了一个风华绝代的少年,十八岁便已位至巨持,声名十分了得。虽说此等造诣并不多见,可这些还不足以让这个少年被人津津乐道,主要是因为这个少年身负安民之志。 当时九州纷乱,人心思安,胥丰身兼三色神威,立志匡扶宇宙,系为鎏州人士,便投鎏王帐下效力。然鎏王与世无争,只求偏安一隅,并无大志,胥丰壮志难酬。 虽鎏王待人不薄,一听说汉州有个叫东方弘的人位至全真,且胸怀大志,有扫平诸乱之心;得知对方求贤若渴,胥丰毅然弃主,转投汉州,后被东方弘编入“二十四踏云卫”之中,并肩驰骋于疆场。 忽忽数十年,汉州一方得以稳固。在此期间,有关于“二十四踏云卫”以及东方弘的事迹从此难以道尽。 胥丰大名,慕容酒自是听说,胸中亦是充满敬意,只是想起往事,又不免黯然嗟叹。只因二十四踏云卫早已不复存在,胥丰也已埋入尘土。 方才听了孟芥濡之言,字里行间,似乎表明,这个胥荣不仅是胥氏中人,还是胥丰的弟弟。 慕容酒对其打量几眼,觉得这个人气度不凡,胆识也很过人,惟一的缺憾,兴许就是天生骨缺,无法踏上炼道。 慕容酒摇头低言,“方今之世,没有灵骨那可不成。” 胥荣似乎也很清楚这一点,方才的神采荡然无存,此时赢下棋局,脸上竟如死灰。 “但愿,玄机城能够掌握九州命脉,不要应了这盘棋……”孟芥濡蹉叹道,“记得,成祖皇帝是开元八十四年驾崩的,现乃开元一百六十四年……八十年啦,羲国整整八十年没有皇帝在位!” “成祖”乃是羲国末代皇帝的庙号,此号由来很具说法,——一说他扫平寰宇,统一九州,功高无量;又说他不畏天地法则,追寻长生不老之方,引出炼道滥觞鼻祖,以令凡人脱胎换骨。所以后世的修炼者感其功徳,以“成祖”二字立为庙号,史称成祖皇帝。 人间骨缺者数不胜数,骨全者才是异类,但在场的几个文人,全都因为天生骨缺而流露出悻色。正是由于骨缺,他们只能把平生的精力投入到书文之中。想那昔日贤达,哪个不是靠着大家经典、治国学策施展人生抱负的?现如今,大地更迭,人间脱变,往日的贤家名言,定国韬略,像是化外杂谈,不符现实。方今九州混乱,虽有志向,却无匡扶宇宙之力,怎不叫人痛心疾首? 提及骨缺,胥荣面容苦楚,“自古合而昌、分而乱,如今诸王割据,民不聊生,多少无辜之性命身首异处任凭野兽喰食……玄机城炼士三千,不思扫清寰宇,只做制衡之道,实在枉称圣门!敝人要是有块灵骨,定当匡扶九州,救万民于水火,哪怕粉身碎骨,也要捣灭诸阀……九王在,九州永无宁日!” 葛萝听此,脸色煞白,“你这句话吐出了九把剑,不多也不少,刚好对准九个王,哪怕你有九条命,也抵不上这句话。” 慕容酒乃玄机城弟子,胥荣此时不仅冒犯九王,还冒犯了玄机城,本应不悦才是,此时竟是呵呵低笑,“九个王算个屁,玄机城算个……嗨,这胆量够爽!” 老东西似乎看尽人间无数,那苍老的面容上愁去笑来,两者交替自如,见小辈忘记了开心,遂捋捋胡须,莞尔笑道,“修炼者动一动,便是地动山摇。九王势力加起来何止三千炼士?若玄机城诛灭九阀,此间将会祸害多少无辜者的性命?制衡之道,能让九王停止混战,与民来说,未尝不是好事,不要杞人忧天啦!” “前辈言之有理,”孟芥濡整理整理衣袂,说道,“遥想成祖皇帝驾崩,皇位始终缺着,本该早有乱臣行篡立之事,可迄今为止,在那九王之中,仍没有一支势力敢在乱世中改朝篡立,其中缘故,还不是忌惮玄机城?九王虽是添了不少乱子,可是九州最大的祸源乃是赶尸派的那些背道者。如今赶尸派已灭,玄机城如日中天,在此之下,九王也都安分守己,虽不算安宁,倒也好过乱火纷飞,制衡之道,不失为良策啊!” 赶尸派?慕容酒眉头紧皱,侧身对着李长闲高问,“李掌园,我何时能见你家庄主?” “未得通报,尚且不知。”李长闲耸耸肩,“贤家再等等吧!” 他见慕容酒不说话,害怕这位卖主就此离去,又说道,“那好,在下再去打探打探,贤家稍安勿躁。” 说罢,转身而去。 第9章 吹拉弹唱 孟芥濡看出慕容酒是岑绍的贵客,不敢怠慢。方才几人神色凝重,进而导致这个本为消遣享乐的紫云阁郁气沉沉,便上前作揖,“李兄弟,若是我等扰了你的雅兴,不才替众人在此赔罪,望请见谅。岑兄向来好客,此时不见,自是有因。你看这里轻歌曼舞,我等也不说别的话了,只管饮酒取乐如何?” 另外几人见此,也都作揖赔罪。 慕容酒倒不是被他们扰了兴致,只是想起师父的交代,一时心急罢了,如今这几个人风度翩翩,向一个十几岁的少年一齐赔礼,面对这等场面,他的师父哪怕死了仍觉高兴。便将师父的交代抛诸脑后,对几人说道,“要说喝酒,真是说到在下心里去了。自是人间不常在,阔笑长饮壮此生!那就逍遥快活的喝!” “自是人间不常在,阔笑长饮壮此生……李兄真是豁达大度!” 葛萝喜笑颜开,唤来小厮抬上美酒。他瞥了一眼胥荣,笑道,“人间既有修炼者在,是安是乱,我等凡子身无一法,何必去操那份心?还不过来喝酒?” 胥荣牙齿咯噔作响,“骨全之人不在少数,为何要让我少块灵骨……” “行啦!岑兄不也是骨缺之人?天不遂人意的事情并非只有你一人!”孟芥濡顿了顿,“如今的乱世,确实不是我等凡子能够主宰的,我等有心投个明主出策,奈何明主只钟情炼士,奈何?” 常幼郎此时点了点头,“执剑者怎会看中我等手无寸铁的凡子,当今世道,谁的拳头重,谁便是大贤。还是喝酒吧,提起这些,便是一肚子愁!” 这几人虽是凡子,忧的却是国家兴亡,贤心如此,让慕容酒刮目相看。 他亦是嫉恶如仇,眼里揉不得沙子,面对人间的乱象,早已恨之入骨,只是快意恩仇,并非那么简单。 修炼者虽有神威,却离死亡最近。 慕容酒虽是少年,然而早已凝视死亡多次,每一次劫后余生,最大的感悟便是活着真好。 想起师父此次交代的任务,慕容酒愈发惆怅,感觉命不久矣,不禁高举酒杯,“诸位兄弟,快陪在下喝个痛快,在下错过今天,不知有无明天!” 众人听此,虽不明其意,倒也纷纷举杯。 一阵笑声持续了很久,众人把美酒又喝了个精光,忙得小厮们又将几坛美酒抱来。正要启坛时,乐师的曲子终了,顿时欢快之感略显突兀。 葛萝疑惑,对一名乐师问道,“乐声怎么停了?” 那个乐师恭敬道,“小人的曲目都已奏完,正在思考接下来奏什么。” 常幼郎哈哈大笑,“随便奏,别让乐声停了便是!” 那个乐师抬头冥思,随之开了个头,领着其他乐师奏响一支潺潺如流的曲子。 “这是……” “许久未听了……” “羲来!” “对,是‘羲来’,这是我们大羲国的国乐……”常幼郎说完,瞑目欣赏着,眼睛再度睁开时,不禁大笑,“诸位!你们不觉得有趣吗?想想,成灵祖皇帝死了那么久,我们大羲国至今没有人继承大统,也就是说,这些年里,我们大羲国徒有国名,乃是一个名存实亡的无君之国,惟有成祖皇帝的年号延续着,说起来,大羲国到底亡了没?今日的明月还是大羲国的明月吗?” 对于这件事,乃万年轶事,内中故事,如梦如幻,后世的文人墨客皆以此事作为吹拉弹唱的笑料。 听到常幼郎这么一说,阁中众人想起了那些传下来的诗词史料,不由地哈哈大笑。 看得出,在座各位都是喜文弄雅的人,兴许胸怀笔墨,此时国乐响起,看着这些人情绪高昂,慕容酒提议道,“列位兄弟,你们也算雅士,不妨作几首诗与我听,也好让我这个山野草莽见识一下文人墨客的雅趣!” 众人正有此意,却之不恭,便让慕容酒出个诗题。 慕容酒想了想,笑道,“既然此间响起我们大羲国的国乐,怎么能跑得了成祖皇帝?不如就以成祖皇帝为题如何?” 提起灵祖皇帝,自是欢乐无穷,众人觉得甚妙。因胥荣接过残局反败为胜逞了不少威风,葛萝此时想要找回颜面,便自告奋勇第一个作诗。 伴随舞姬和乐师的美妙和弦,众人竖耳聆听。 葛萝欠身踱步,闭目掂量着。 待第一句诗脱口,有个人憋笑;待第二句诗脱口,两个人同时憋笑;当第三句诗脱口,三个人同时憋笑;末了,第四句脱口之时,慕容酒和老东西更是不由地笑了,——顿时,阁中的笑声便如浩瀚的江水翻腾起来! 孟芥濡对着葛萝抚掌笑道,“好好好!这首诗词藻严肃,竟然也能引得大家捧腹大笑!好,确实好,只不过,贤弟的立意取自成祖皇帝的可哂,我等可是被成祖皇帝逗笑的,贤弟取材取得好,这个‘好’字,你要分成祖皇帝一半!” 慕容酒会心一笑,“啊,孟兄弟,你敢取笑羲皇,可真大胆!难道不怕他钻进你的梦里,治你一个亵渎皇威的大罪吗?哈哈……” 不得不说,成祖皇帝确实荒诞可哂,后世子弟由感而发之时,都能作为戏曲桥段搬上戏台,——是他开创了修炼者的先河,也是他亲手毁灭掉了羲室国祚。 显然,那段历史蕴藏的趣味数之不尽,除了方才葛萝作的那首诗外,早有无数诗人以那段历史写出了很多传世绝句,譬如:《亡国引》、《跪长生》、《再来一碗长生药》等等。这些诗句用字考究,押韵感亦是十足,并且意境深邃,予人无限的遐想之念,方今很多私塾便以那些诗文启蒙童子开智,所以九州之上,但凡读过书的童子皆能倒颂如流。 也有文豪写了不少震惊当时的好词,也开创了很多稀奇古怪的词牌名,又如:《炼因子》、《羲皇醉》、《大修真》等等。 值得一提的是,——由于《大修真》的作者和成祖皇帝所处同一个时代,据说成祖皇帝以亵渎皇威的罪名将其治罪,而那首词的原文已被烧毁,加之知文者亦恐皇威而缄口不传,故使《大修真》并无词文传世,如今流传下来的,亦只有个词牌名,以及两句似是而非的残词。 为此,后世的文人想到此事时陡然兴叹,感慨乃是件遗憾的事情。为了填补惋缺,后世的词坛大家整合残局,再从其他与之齐名的词文中捡出意境作为参考,而后对“大修真”进行补词填文以示才情。 不过,那些后补的词文罗列对比之下,虽都是搦袖挥毫的佳作,可细嚼慢咽几何,似乎缺少惟妙惟肖之神韵,惟有个名不见经传的修炼者后来补得一段词文叫人瞠目结舌,但凡看过、听过的人,无不抚掌称绝。 孟芥濡颇爱诗词,早对《大修真》的残失嗟叹不已,正好此间,齐聚的也算名流雅士,便对几人笑道,“听了葛萝作的诗,让愚兄想起了《大修真》,不知各位,有谁能为《大修真》再填新词吗?” 听到此话,几人面面相觑,本来还洋溢着浓浓笑意,却在刹那间消失不见。 却不是胸无笔墨,只是那首《大修真》早失原文,流传的范文奇多,意境甚杂,盲目献拙的话,只怕贻笑大方丢尽颜面,难敢站出来献拙卖弄。 当欢乐之声快要戛然而止的时候,李长闲走进阁中对众人作揖,随之朝向慕容酒,“小兄弟啊,李氏贞徳休,真是你本名吗?你是药王高徒是也不是?” 众人听此,目露惊色,均对慕容酒纷纷侧目。 “鲍管家他们到了这里?”慕容酒知道隐瞒不住,挠了挠头,“不是在下故意欺瞒,那岑氏族长命鲍管家寻你家少主几次,每次都被推之门外。他见不到你家少主我管不着,但我身负师命,必须要见你家少主!” “小尊者,你既是药王高徒,我家少主……”李长闲嗟叹,“我家庄主仰慕药王已久,又怎会把药王的徒弟拒之门外?言重!在下已派人重新告知庄主,想必庄主宁愿推了贵客也会见你!” “药王之徒?”葛萝猜疑着。 “莫非……”常幼郎似乎已然猜到是谁。 “李氏贞徳休竟然是慕容酒!”孟芥濡怵目。 “他就是翼州第一天才少年吗?”胥荣难以置信。 “果然不是一般的孩子!”老东西点了点头笑道。 第10章 巨持兄弟 慕容酒再次见到鲍管家时,他正坐在门槛台阶上,那金沙五虎瘫坐在墙角打着盹儿,看似累得不行。 鲍福看到慕容酒从食乐园里面走出来,心里又开心又嫉妒,神色稀奇古怪,但很快扶着墙欠身,“小巨持,你何时进去的?他们怎么让你进去?”说完,似乎并不需要对方回答,于是叹了一口气,又道,“是啊,你是药王高徒,又是巨持,少主怎敢不让你进门?他啊,只会折腾我这把老骨头!” “什么话,鲍管家德高望重,你家少主怎会不让你进门?”慕容酒戏谑一声。随即又将目光贴近,“鲍管家,你和这几个傻大个每次过来都是怎么说的?踏进山庄这件事,怎么在你那儿那么困难?亏你一把年纪,却不懂得方式方法!” 慕容酒身骨颀长,言语轻佻却是姿态庄重,这些话像是一个长者正在教训晚辈。 鲍福气得胡子一飞,“什么方法?能有什么方法?少主那个臭脾气,比那些含在嘴里的大小姐还难伺候!” “放肆,你怎么敢出言讽刺岑氏嫡长?真是大逆不道!”慕容酒目光坚毅,这会儿不似顽世儿郎,予人很强的压迫感。 鲍福深知失言,对天一揖,“勿怪老奴,勿怪老奴。” “好啦,你家少主又不在,背地里说几句坏话何妨?我又不是一个爱告状的人!你尽管说,不要憋着,不妨骂出来,出几口恶气先!” 慕容酒咧嘴发笑。但见对方灰头土脸的不言不语,又道,“也不逗你了,这次算你运气好,有我陪驾,”他把目光凑得很近,“若是我有办法让你面见你家少主,如何?” 慕容酒的眼神闪动着高深莫测,很锐利,亦很强烈,鲍福有些不敢对视,但对方的话又很诱人,故而强压不适,迎向目光,“你说的,可当真?” 慕容酒咧嘴含笑,“我慕容酒不说假话!” 是的,他乃药王张萍之高徒,面孔虽不成熟,说得话,却比某些显赫的大人物都要靠谱。想到这,鲍福不再怀疑,连连点头,“好,好,太好了!” 这突如其来的消息犹如鸿运当头,使人眉开眼笑,鲍福松垮的身体差点没能承受住,几近笑死。想他登门多次,每次都被拒之门外,那道闭门羹,如今再也嚼不动,也吃不下了,此时服下慕容酒的定心丸,自然合不拢嘴。 看着慕容酒,鲍福愈发觉得眼前的孩子年少有为。 只是,当他正在享受这股开心劲儿的时候,慕容酒却闪动着一个很微妙的神色,——竟不知为何地挑眉弄笑。 “这……”鲍福活了七十多岁,怎能不知意图?便负手转身,侧目道,“什么要求?” “爽快!”慕容酒笑道,“家师听闻你家族长珍藏一株万年‘黄须根’,因太过贵重,他老人家再怎么期许,又怎好意思开口呢?在下作为徒弟,当然要在此刻尽孝是不是?” “这……”鲍福哑然。 那株黄须根蕴含玄气,为修炼者辅助修炼的上等药材之一,年限愈深,药效愈大,一株千年已是价值连城,那一株万年,其价值自是难以估量。岑氏族长得来以后,原是打算进献鎏王的礼物,岂能随便拱手他人? 鲍福暗叹,若是不踏进云麓山庄,此行又是徒劳,如今如何进得了云麓山庄,才是重中之重,倘若那个黄须根是自己的,岂会犹豫?奈何黄须根乃是族长之物,能否许以他人,实难做主。 慕容酒见鲍福为难,深知原因,便故作沉吟,“确实,那本是岑氏族长之物,鲍管家如何能做主?别说一株万年黄须根,哪怕一株千年黄须根,鲍管家也是没法做主的,看来师父注定要失望啦!” “嗳!”鲍福转身,拍着胸脯说道,“老奴资历还是有的,要是一株千年黄须根的话,老奴能答应。虽然一株千年黄须根也很名贵,但老奴若把药王的愿望说给族长听,加上我这个老奴的资历,族长自然会深明大义。”说完,意气尽失,低头又道,“只是万年黄须根,太稀缺了,老奴实在没有办法!” “无妨,”慕容酒故作淡然,“有道是望梅止渴,一株千年黄须根也算是做徒弟的尽了力,即便我家师父不能得偿所愿,也算是稍有宽心,那么如此,我也算是尽孝。” 鲍福喜出望外,“如此说……” “你跟着我,我保你见到你家少主!” 虽说庄主下了概不拒客的口谕,不过食乐园李掌事对于鲍管家的到来,还是处于模棱两可的犹豫当中。因为很久之前,庄主可是下了重令,只要是岑家堡的人,一律拒之。得知慕容酒带着鲍管家进了门,李管事终于明白如何处置。 要是将鲍管家拒之门外,那是违背庄主此时的口谕;要是对鲍管家敞开大门,那便是违背庄主过往的禁令。此时慕容酒携鲍管家登门,庄主再怎么怪罪,李管事都有脱罪之说法。 由此,慕容酒帮助鲍福进门,几乎不费吹灰之力。 内中事情,鲍福显然不知,他跟在慕容酒后面,好似脚下生风,心里一直想着,得亏是沾了药王高徒的光,否则如何进得了食乐园? 但是,走进食乐园,仅是迈上云麓山庄的第一步。就在鲍福以为接下来的行程畅通无碍时,两个炼士从高处而来。 他们一个叫岑南,一个叫岑北。 这两个人乃是庄主贴身侍卫,长得人高马大,一脸刚毅,予人难以接近的感觉。 二人来到食乐园临近傍晚,其护臂、肩吞穿戴整齐,每走两步,背后的披风不断翩跹,头上的发冠更是莹莹作闪。无论是装扮还是相貌,威严中不失儒雅。 慕容酒听说二人名讳,看着他们二十七八岁的模样,这些特征立即与脑海里听说过的情报丝丝入扣,对接的可谓天衣无缝。 岑南、岑北在鎏州巨持圈里还是很出名的。要知道,整个鎏州十二郡的巨持加起来,亦不过五百余名。 据说岑南、岑北的修为已至七混巨持,如此修为已算是五百巨持中的翘楚之辈,况且整个鎏州的象翥不及二十人,全真更无一人。乃至整个鎏州,七混巨持几乎可以横行无忌。 岑南比岑北年长几岁,他见到慕容酒时,眼睛里的神色像是老虎见到大象一般,乍一眼便觉着不好对付。 慕容酒并未把两人视为对手,即便自己也是个七混巨持,亦是如此。“岑南大哥,岑北大哥,久仰!” “大哥”是一声敬语,岑南、岑北听此,脸上很快笑容满面,“这便是药王高徒慕容酒吗?久仰久仰!”声音出于岑北的口中,岑南仅仅露出笑容,并未吭声。 岑南看到鲍福和五虎时,这才对着李长闲发话,“庄主不是下过命令,怎么全都忘了?” 李长闲不卑不亢地拱手,“哦,他们是药王高徒带来的。”说罢,眼神对着慕容酒露出淡淡的笑容,摆出一副毫无疏漏,反而尽职的姿态。 岑南沉吟少时,“那么,就让他们在食乐园暂歇,吩咐下去,给鲍管家挑个舒适点的厢房。” 鲍福双目茫然,急忙投向慕容酒。 见此,慕容酒笑道,“不不不,岑氏族长委派鲍管家前来,在下乃是随行,他才是头。在下来此,家师有两道命令,其中有一道,便是护送鲍管家安全到达云麓山庄,此处还不是目的地,不算完成使命。岑南大哥,能否行个方便?” 岑北听此,对岑南说道,“哥哥,莫非你不想庄主重新做回少主?庄主的责罚对我们兄弟来说算得了什么?如果能让庄主做回少主,弟弟宁愿被他责罚一千次!” “不得胡说。” 岑南眉头忽紧,对周围扫视一眼。少时缓过神色,对着众人说道,“让鲍管家上去并不是不可以,不过这个消息走漏出去,恐怕对庄主不利……” “放心!”鲍福听此,笑道,“老奴今日上去,回去亦当保守秘密,只对族长交差。万一被旁人知道,老奴的头颅便请你笑纳!” 五虎也纷纷说道,“若走漏消息,五虎也愿献上头颅。” 第11章 休提往事 这行人到达山顶的时候,云麓山庄起伏的砖瓦闪烁着斑驳亮光,偌大的门庭花枝招展,醉人的味道香远益清。徐徐张望,一瓣瓣剥落的花叶凌空摇曳,直至没入脚下的乳雾当中。 岑绍听闻慕容酒要来,很快就把先到的两位客人另行安顿,此时正对着海棠花悠然抚琴。 琴声荡漾,拍击着天上的云和地上的雾。四周雕梁画栋,却如夹缝中的一隅仙境,但一座宝塔高高耸立,予人感到天地两端还是存在着不小的间距。 意兴正浓,忽有仆人来报,“鲍管家登了山顶!” 琴声骤顿,岑绍蹙着眉头,“本主要见的是慕容酒,他怎么也跟上来了。岑南、岑北的胆子真是愈发大了,竟拿着刺,戳向本主的心。” 阿蛮依旧静立身前,犹豫很久,终是说道,“鲍管家年纪大了,来一次不容易……” 他比其他人更懂主人的心,未说完,便察觉主人的眉头不对,随即又说道,“若真是不想见,奴去打发走吧。” 听到鲍福的名字时,岑绍的兴致早就消散了,此时遣走,亦是难以平静思绪。他修长的双手从古琴上抽离,忧郁的双目对着海棠树发出轻微的叹息,“记得那日离家,娘哭着送我,那时家里的海棠树也是缀满了花。” 一时情切,便对身边的阿蛮吩咐道,“今日看在娘的面上,就让他进来说话吧。但要告诫他,多余的话不要说,若是旧事重提,就自己滚出山庄。” 阿蛮遵命,把鲍福带进山庄,也把庄主的意思交代明白。 岑姓氏族散枝鎏州各地,偌大门庭规矩繁缛,氏族家业一直由嫡系长子继承。 如今岑绍跑来云麓山庄做庄主,家中事务一概不问;阔别已久,其父想到这个逆子已是而立之年,再不接手家中生意,等其百年之后,惟恐应接不暇;于是日日忧思,屡次派人催促,不料这个逆子竟是屡屡不遵。 这次庄门大敞,鲍福以为所有的一切到了发生转机的时刻,不禁安抚胸口,以平复过盛的情绪。未曾想到,阿蛮接下来的交代,使他笑脸上的褶皱刷地一下变得平整,而那些油然在心底的激动更是荡然无存,心情亦是跌落谷底。 这样的两极反转,让鲍福不禁感慨,“糟罪,这样的话,老奴如何传达族长的话?不提那些事,老奴踏进庄门还有什么意义?” 他一边惆怅,一边跟着阿蛮入庄。 鲍福是个忠心听话的家臣,阿蛮担心鲍福真的听从庄主的告诫,便说了很多委婉的话,好让这个老奴深明大义。意思不外乎是,——这次机不可失,乃是族长与庄主重修于好的绝佳机会,一定要把握,别让这个岑氏少主孤苦伶仃在外漂泊。 鲍福也能听懂,心里尚有分寸。 云麓山庄虽是奢华,慕容酒却是盯着一座高塔格外瞩目。 “啊,这位便是药王高徒慕容酒吗?真是气宇轩昂!”阿蛮认出了慕容酒。见其对着那座高塔不停地张望,便解释道,“那是灵犀塔,是我家庄主后来请梓人氏修建的……” “我知道。”慕容酒打断对方的话,若有所思。不过很快,他把目光收回,继续跟着阿蛮向前走。 阿蛮引着路,跳转话题,“鲍管家,族长差你过来,应是鉴于你的资历,你在岑氏中的名望谁不敬重?然而大少爷的脾气你也知道,如何会吃这一套?但是药王的高徒过来,这就不同了……” 前面的话让人爱听,后面的话,使鲍福面色搐搦。 “午前有两位客人率先登门,庄主喜不自胜,回头一听慕容酒将要造访敝庄,我家庄主可是立马便推了客人。”阿蛮继续戳着鲍福年迈的心。“药王的面子,大少爷不会不领情!” 慕容酒捂着嘴看向鲍福,“哪里,言重啦!” “当然,鲍管家,你也让人尊敬。”阿蛮随即又对鲍福说道,“云麓山庄近来的入账不是很好,都快揭不开锅了。正好,此时有人登门谈生意,庄主这回可再也不像往日那般豪迈了。没有岑家堡作为依靠,生活举步维艰……老管家,你也知道,那种买卖,庄主给出的价格堪比天文,没有银子怎么行?庄主这次犯了难,都想卖掉几艘商船应付难关……” 阿蛮顿了顿,看着鲍管家的表情,“你说,庄主需要这样吗?” “卖船做什么?”鲍福摆摆手,“只要这个庄主做回以前的少主,那么一切不就迎刃而解了吗?” “是,有理!” 鲍福听懂了,脸上挂着笑容,不过立马嗤之以鼻,低声道,“但,又去买那些破铜烂铁……这个少主啊,可真会做生意。这要往后继承了家业,纵有再多的金山银山,也抵不住消耗啊!” 慕容酒听到“破铜烂铁”这个词语,不予置否。那些“破铜烂铁”,说的定然是玄器、法宝之类,——此类物件,均是炼士斗法时用的;而炼士斗法,便是性命攸关的时刻,到了紧要关头,那些“破铜烂铁”愈多才愈好,可谓“书到用时方恨少”。 以“破铜烂铁”形容,不免让人乍舌。 但是,鲍福没有灵骨,身为凡子,只能使用符箓、灵物之类的炼道制品,至于其他的,于他而言,确实如同破铜烂铁。 据慕容酒所了解,这个岑氏少主也没有灵骨,这么说来,应该青睐于符箓、灵物之类的东西,却听说这个少主只爱玄器,对于其他物品反而不是那么的强求。 慕容酒听师父曾说过,很多年前卖给岑绍一套法阵防身,当初他还不想买,以令那个药王含泪贱卖。 看着灵犀塔,慕容酒摇头苦叹,“那套法阵,是多少氏族家长梦寐以求的卫门至宝啊!” 他想不通师父为何要贱卖给岑绍,以致愤愤不平地说道,“你们家少主所做之行为,的确就是败家子!” 慕容酒说罢,又不免羡慕,“岑氏的产业遍及九州,财富乃是九州之最,即便这个少主坐上了天下第一败家子的宝座,想要败光家产,谈何容易?” 这些话大抵是自言自语,阿蛮却在仔细听,几乎没有错过一个字眼,听后亦是心旷神怡。 当年兴建云麓山庄,梓人氏家主一听雇主姓岑,二话没说,便果断包揽了云麓山庄的整个营建工程,就连定金都没敢收,生怕错过捡钱的大好时机。 岑氏,就是财富的象征。 院里,岑绍露着单薄的背影。 鲍福望背长揖,“老奴见过少主!” 岑绍回眸斜睨,没有说话,接着发现慕容酒的身影,不禁讶然,连忙欠身拱礼,“小尊者,多年不见,你又长高了。不知药王近来可好?” “庄主与在下何时见过?”慕容酒打量着眼前的庄主,甚觉儒雅,却完全没有印象,以致流露一丝莫名其妙的神色。 不管对方是庄主还是少主,其态度看起来极好,相对的,慕容酒不敢失礼,便竖握铁棒,拱手还礼,“一切如常。”他知鲍福有命在身,不想打搅这种难得的时机,又说道,“初次拜访,想不到云麓山庄名不虚传,在下可以四处参观参观吗?” “这……”岑绍略微踌躇,但听对方如此说,亦明白对方所想,“那就让阿蛮带你转转。” “不用!” “那就请便!” “告退。”慕容酒说完,便扛着铁棒离开。 岑绍看着慕容酒离去的背影,目光中有一种羡慕的神色一闪而过,随之缓了缓神,对鲍福使了个眼色,示其坐下。 鲍福小心翼翼地坐直身子,“少主,山高路远,来这云麓山庄一趟,老奴的骨头可都要散架了。不过,吃得这几番苦头倒也值得,到底换来了这次相见的机会,不容易,不容易啊,咱们多久没有见面了?” “你在铺垫什么?让你进来,是让你歇个脚,本主可没有功夫陪你在这绕来绕去。”岑绍眉头一蹙,显得不太高兴,不过一个念头想起,忽而变得温和,“我娘近来可好?” “很好,很好!”鲍福笑道。 “那他呢?” “谁?” 岑绍低下头,拨了拨琴弦,“还能有谁?岑氏族长,岑老爷子。” 鲍福憋着一口气,差点没喘过来。 ——这个不孝子,就这么称呼你爹的?还好族长不在,否则一个巴掌过去未必解气,估计还要再骂几声。 “唉……”鲍福又想,——我要是说,你爹卧床不起,身体一日不如一日,连伸手打你的力气都没有,你会作何感想?可是你爹身体好着呢,我也不能诅咒族长啊! 他沉吟片刻,觉得还是要说真话,便说道,“老奴前些天偶尔看到族长走路有些不稳,这次出门时,我听到族长咳嗽了几下……” “他病了?”岑绍皱了皱眉。 鲍福抖擞抖擞双掌,“我一个老奴怎会知道?” 岑绍迟疑少时,对阿蛮吩咐道,“飞书金沙郡,让张朵朵打探打探情况。” 鲍福这么一听,脸上有些慌张,连忙赔笑,“不用担心,族长应该没事,老奴知道,你的心里还是牵挂族长的。” 岑绍不语,右手紧紧握着。 鲍福看出这个少主还有心结没有打开。 他想,——族长让我传话与你,让你烧了云麓山庄返回岑家堡,那里还有偌大的家产等你继承,但这样的话不能说,一说此话,你这个庄主又要把我赶出去。可是少主啊,你热爱逍遥,喜欢隐逸,有超凡脱俗的心性,这没什么,可你身为岑氏继承人,如今已是而立之年,怎么还不收敛心性?族长说了,若你还是忤逆不遵,那么往后的岑氏族谱上,将不再有“岑绍”二字,权当岑氏没有你这个子孙! “你这次来,有什么要说的吗?”岑绍淡淡地问道。 闻声,鲍福的思绪忽断,欲言又止,看着头顶上的云霭显得无奈,似乎觉得那些云霭能帮忙说话那该多好。 他又在想,——云若不说话,老奴三言两语肯定惹人发怒,末了,肯定有人一甩衣袂,指着我大怒,说什么,——就把“我”的名字从族谱上抹去吧,“我”岂会在乎? 第12章 往事回首 “呵呵……”鲍福竟把自己逗笑了。 “你笑什么?” 鲍福止住笑声,和颜悦色,“少主,向族长低个头、认个错,回去吧!族长可是你的亲生父亲,你身为岑氏嫡系长子,难道真要辜负族长对你的期望吗?” “送客。”岑绍面无表情,亦不知心中所想。 “唉,我就知道!”鲍福脸色忽变,觉得时机没有捏准,话说得还是太早,便急忙摆手,“别别别,少主,老奴不提行了吧?”既然时机还不成熟,只能另寻机会。他安抚内心,抬头欣赏着云霭,“这里真不错,让人神清气爽,犹如身临仙府的感觉,要不是这个庄主老奴认识,老奴真以为看见了仙人!少主啊,你真像是成了仙似的,为何不懂人间愿景?” 他怕又说错话,便不再往下说,于是请求道,“来一趟不容易,让老奴多住几日成吗?” 岑绍余光一斜,“只要老管家不烦我,住到你两腿一蹬的那天也无妨,既想留下,可随意挑个厢房。” 闻言,一直静默的阿蛮发出声音,“鲍管家,我给你引路。” 鲍福拱手,“有劳。” 阿蛮引路在前,穿过一条长长的小榭时,回头问道,“那个王外孙近来可好?” “岑敖……”鲍福疑惑,“怎么突然问起二少爷?” 在云麓山庄的这些年里,阿蛮一直跟在岑绍身边,对于岑绍身边所发生的大事小事,几乎无所不知。 阿蛮浮现奇怪的笑容,“少主耳目众多,你的来意,其实少主早已知道。族长催促少主回去,据说是打理长江水路的生意。那长江水路是岑氏命脉,岑氏的所有生意,几乎都是建立在那条水路之上,若少主掌握了水路大权,等于直接继承了家业。但这件事,华沛郡主同意吗?” “原来是这个意思……”鲍福顿了顿,“你说的不假,可是你问华沛郡主是否同意,这是何意?”他作为一个老管家,弦外之意并不是没有听出来,不用阿蛮回答,便接着说道,“少主出生之时,就被指定为岑氏第一继承人,这还是副族长之初衷,他几十年来一直恪守,从未改变。华沛郡主身为副族长之妻,如今副族长尚在,为何要听取华沛郡主的意见?即便副族长不在了,她也要遵守夫君的遗命,提出异议,便是动摇岑氏的根基,各大旁支家长岂会支持?” “但愿吧!”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鲍福极力维护岑氏家纲,却也瞒不住真相。他知道岑绍想要继承岑氏家业并非轻而易举,但那些困难不足为虑,毕竟族长和副族长都是向着少主的,哪怕华沛郡主干涉,也难以扭转大局。 他作为老管家,已把岑家的祖训当成自己的信条,在这点上,族长和副族长亦是坚决扞卫,不容任何人从中作梗。 倒是少主自己懦弱了起来,让拥立他的人寒了心。 鲍福回忆往昔,带着一种长者威严说道,“大丈夫做事,不能优柔寡断,纵有非议,也要当仁不让,在这个问题上左摇右摆,只会助长歪风,吹散全族!” 阿蛮觉得鲍福说得很妙,“这句话应该说给少主去听……不,准确的说,是说给云麓山庄的庄主听。” 鲍福转眼忘了这句话,随后自说自话,“我在岑氏当了一辈子的管家,是看着大少爷长大的,族长和大少爷之间到底存在什么隔阂,我是了如指掌的,其中的一切并没有那么复杂,不是无法化解。大少爷只是不懂事,我想他终究会懂事的,或许很快,当他明白族长的良苦用心之后,一切都解开了!” 阿蛮没有接话,因为最近,他反倒觉得少主和族长之间并无什么隔阂,一切源自于“不了解”。 岑绍静静坐在院子里,良久低吟道,“爹说的没错,我真是个废物,都多少年了,还是一筹莫展……难道我此生真的没有机会踏上修炼之路吗?”他满脸苦闷,又说道,“老天爷真是公平,让我做了岑氏少主,也让我成了一个没有灵骨的骨缺之人,这就是鱼和熊掌不可兼得的道理吗?但何谓鱼?何谓熊掌?老天爷终究还是误会了,没有灵骨,哪来的鱼……” 他一阵自嘲,呆滞地抬望云霭。 都说岑氏家产无数,族中人已不识烦恼为何物,却不想这个岑家少主活得并不洒脱,时常自怨自艾,怨天尤人。 鎏州岑氏已有几百年家历,祖上靠着经商起家,一直退避在炼道之外。但随着家族枝繁叶茂,不踏进炼道,很难守护家业,所以几十年以前,岑氏中人已有炼士出现,奈何家族炼士中,以庶出旁支最多,而岑绍所在的嫡系大宗,身具灵骨者寥寥无几,连族长也是白身。 岑氏嫡系有两位掌舵人,一位是族长岑巍,一位是副族长岑崶,两人一母同胞,惟老二岑崶生有灵骨。本来前任族长临终前要把家业传给老二岑崶的,但家族有个族规:传长不传幼。乃致老二岑崶与族长之位失之交臂。 岑崶倒也不在意,兄弟二人同父同母,手足情深。怪只怪岑崶做了先代鎏王的女婿,成了郡马爷,他不在意,他的夫人华沛郡主贵为王女,却咽不下这口气,——夫君不是族长没关系,但不能委屈儿子。 流言说,华沛郡主曾对岑葑提过一事,“世间万物,没有一尘不变的道理,岑绍那孩子又无灵骨,凭什么继承家业?我们的儿子岑敖却不同,他身具灵骨,天资聪颖,虽不是嫡长,却是王孙,其身份丝毫不逊岑绍半分,难道没有资格继承岑氏?” 这句话一经发酵,族中人已知道往后的族规要改。 很显然,自从炼道由来之后,考量能力高低的首个方面便是有无灵骨,其次再看身份。岑绍仅是嫡长,并无灵骨,而岑敖虽不占优,好歹也是先代鎏王的亲外孙,何况还长了一块完整的灵骨,谁更有资格继承岑氏,显而易见。 久而久之,旁支的人慢慢地靠拢岑崶,明里暗里纷纷表明立场,都要拥护岑敖坐上继承人的位置。 岑崶身居副族长,从小勤于修炼,族中事务全由岑巍打理,岑氏能够兴旺而不衰,岑巍功不可没。岑氏的旁支很多,每支的整体实力都很雄厚,旁支的那些人究竟在想什么,岑崶心知肚明,倘若真要这样做了,那么势必引发嫡系间的争斗,不说旁支趁机取而代之,一旦嫡系相争,恐怕整个氏族都要四分五裂。 遥想大羲国一统九州,分裂于乱,如今国家已毁,岑崶更不愿看到氏族也跟着轰然倾塌,在他心里,氏族的稳固远比族长之位重要得多。 当年岑绍出生,岑巍外出张罗生意,未及时回家,岑崶抱过孩子,仔细视之,明知没有灵骨,还是以“绍”字赠名,——那个“绍”字,寓有“继承”之意,这就很好的表明了岑崶的立场。 华沛郡主的名头响绝鎏州,她自幼受到先代鎏王的宠爱,性情乖戾,成年之后,其脾气愈加刚烈。嫁于岑葑之后,一直对副族长夫人的位置隐有不甘,她觉得岑崶十分窝囊,空有一身修为,却不思进取,自己不去争夺高位也就算了,竟不为儿子考虑,枉为人父! 夫妻二人经常为了此事在岑家堡“理论”。 这对夫妻的言语一直不合,经常大打出手,二人都是修炼者,位至象翥,修为可想而知。岑崶不想和女人动手,但是不还手不行啊!面对一个象翥老婆,哪怕轻微磕碰一下,亦很容易命丧当场。因此,每当华沛郡主动手之际,整个岑家堡为之惨淡,而固若金汤的岑家堡,为此经年修缮。 岑绍从小就喜欢观看二人斗法,每次二人开战之时,他都会爬上岑家堡最高的建筑,然后坐在正脊上了望。那些场面犹如天神间的对抗,看者酣畅淋漓。原本亦是让人拍案叫绝的画面,直到二十岁那年,两人斗法累及无辜,几个族人不幸惨死,这才使他明白二人的争斗并不是一场闹剧。 这场争斗的起因,乃是继承人之位所引发,虽然岑绍也想做那继承人,却是觉得自己比不上堂弟岑敖,而父亲又整日怒骂自己没用,与其被人从继承人的位置上推下去,还不如主动让位,如此,或许可以避免嫡系间的血斗与厮杀。 至此之后,岑绍毅然离开岑家堡,再也没有踏进家门,每隔几年思母心切,也仅仅返回金沙郡,于岑家堡之外与母叙话。 离开岑家堡之前,岑绍与父亲大吵了一架,旁人以为二人的父子情份已尽,这才选择离家出走,然而其中的真正原因,一直被他埋藏在心底,从不提及。 第13章 自家买卖 鲍福的到来将这些往事推至眼前,岑绍回首怅惘,眼睛仿若生翳般暗淡无神。良久,一阵阵心酸涌上心头,不禁沉吟,“过去,欲想成为炼士服众,如今却像一个必须完成的梦,否则,怎对得起这些年的付出?坚持至今,我决不会半途而废……” 慕容酒说是参观而去,实则并未走远。 他察觉到鲍福离去之时,已在院外徘徊,这时听到岑绍自怨自艾,便驻足院门,沉沉低语,“决不会半途而废,说的可真好,可是没有灵骨,你如何成为炼士?” “人间本无修炼者,亦不会有骨缺之人,要不是成祖皇帝为求长生,人间岂会存在修炼者?贪生恶死是人的本性,恃强凌弱也是人的本性,修炼者可以享受长久寿元,可以搬弄盖世神威,试问,谁不向往?如今大羲国分崩离析,国亦无君,九州纷乱,皆为修炼者所害,你却还想成为修炼者……” “是小巨持吗?”岑绍听见响动,高声一问。 闻声,慕容酒缓步走进院子,与岑绍对视而望。 “你家财万贯,应及时行乐才是……”慕容酒做了个无奈的表情,接着拍拍小腹,“瞧,灵骨长在这里,其实根本摸不着。”说完,他不请自坐,将一根沉重的黑色铁棒放至石桌上,继续说道,“有无灵骨,生来注定,你既然没有,那就不可能成为炼士。不过换个思路,你和你爹都没有灵骨,还不是可以驱使那些身具灵骨的修炼者?比如我师父,他在人间的修炼者里面,威望如何?还不是要靠你们岑氏养活吗?炼士说白了,也就混口饭吃,何必非要踏进来搅和呢?你以为踏进炼道有多威风?万一遇到个比你厉害的,你不装个孙子,人家一根指头就把你碾碎!到时候飞灰烟灭,还不如做个逍遥快活的凡子!” “岑氏的庙宇,药王还看不上眼。你说话倒是一点没变。”岑绍笑了笑,“小尊者乃炼士,怎知凡子的愁苦。人生百年,亦如白驹过隙,百年之后,一抔黄土,谁知曾来过?”说罢,不禁摇头,“你只说坏处,好处半点不说。你们修炼者闲来逛云海,入榻枕星辰,那般自由自在无拘无束,岂是凡子能比的?” “那也不对,”慕容酒说道,“师父常说,人间千年乐,不及鸟闲飞,心自在,才是身自在。人活久了,心如何自在?千年太长,不如百年实在,一百年的闲情逸致,也对得起曾来过!” 岑绍说不过他,不禁又笑,“你还是那么能说会道。” “奇怪!”慕容酒疑惑道,“庄主说这话,好像认识在下。然而在下记忆并不差,似乎从未与庄主谋面,庄主如何认识在下呢?” “在下?呵呵……你难得这么礼貌。”岑绍摇摇头,回忆良晌之后发出轻微地叹息,“说来已去四年。那一年我外出寻觅玄器,远涉翼州之地,不料遭遇歹人暗算,差一点死于非命。幸好尊师出手相救。当时我身中剧毒,整张脸近乎溃烂……” “呀!”慕容酒惊醒,猛然叫出声,“庄主,你,你难道是丑八怪丑大哥?” “方才还说你语气礼貌,”岑绍苦笑,“是啊,那场大难,让我在尊师那里躺了半月,当时你应该九岁,尊师让你照看我,而你……这应该不用我多说了吧?” 慕容酒想起往事。 当时岑绍的面部千疮百孔,溃烂的不成形状,甚至发出浓浓的恶臭。慕容酒整日照顾这么一个病人,自然横生许多抱怨,污言秽语什么的不在话下。 甚至扬言,——那都是活该,谁叫那个丑八怪不知天高地厚的寻觅玄器,结果捅了马蜂窝,被人图财害命招来杀身之祸。 不过最后,慕容酒却尊岑绍为丑大哥,这也是由心佩服他的志向,所以那些污言秽语到了最后,全部变成温暖的体贴照顾。 “你真的是丑大哥?”慕容酒会心一笑,“别说,你的声音确实很熟悉,还真像我的丑大哥!” “你长高了,修为也变高了,听说你迈入巨持的那一刻,我真想和你见上一面。”岑绍回忆道,“记得曾经你说,有朝一日,你要杀尽九州所有背道者,于是每次听别人说起你的事迹,便觉激动,仿佛你的愿景正一步一步实现。” “不提啦!”慕容酒笑道,“丑大哥,当时年幼,以致于张狂,这些年里,我逃命的次数远比逞威风的次数要多得多,现在师父每次给我任务,我都要向九泉下的父母洒一杯酒,却怕有去无回!什么杀尽背道者!算啦算啦,我没那个本事!” 岑绍嗟叹,“是啊,过去是过去。我曾经想着收拾九州,安抚社稷,拯救黎民,把鎏州的繁华搬至九州各地,让整个九州都能有鎏州这般太平盛世。可是后来,玄机城蒸蒸日上,我发现九州各地变得安定,即便这种安定摇摇欲坠,却已让人欣慰无比。” “那你为何还要搜集玄器?”慕容酒疑惑道,“丑大哥,记得那时,你说,你想要成为修炼者,为的是消灭诸乱,为的是九州安定,如今我们玄机城制衡九王,九州并无大乱,你岂不是夙愿已了,怎么还想成为炼士?” 岑绍苦笑,“唉,不做这些事,我还能做什么?” “呵呵!”慕容酒莫名其妙地笑,“呐,丑大哥,小弟之前可不知道你是岑氏中人,更不知道你是岑氏少主。有了这个身份,你大可以返回岑家堡,做你的少主啊!你那么大的家业,每日纵情高歌畅饮逍遥多好?说什么无事可干,你莫不是和小弟显摆?” “这件事,非你所想。”岑绍骤生郁色,“你可知那年真正害我性命的人是谁?” 慕容酒不明所以,“难道不是心怀不轨的炼士吗?” “是,”岑绍淡然说道,“只是那些炼士的来历却让我心惊胆颤。当年我去翼州求购‘韩霜剑’,乃至半路被劫杀,原以为那些劫杀我的炼士仅是见财起意……却没想到,时隔多年,一个人大摇大摆的登上云麓山庄,一下子让我明白,当年劫杀我的主谋便是岑家堡的人。” 慕容酒眼角微动,“谁?” “温烈你可听说过?” “当然,他身为九混巨持,乃是你们岑家堡的家臣。”慕容酒说完便已怵目,“如此说,他是何居心?为何要杀你?” 岑绍苦笑,“我这些年寻觅玄器,一共购得六件,买来的每一件玄器都花了令人无法想象的价格,但是其中有一件最贵,贵得让我打消购买的念头,但是,别人却来强卖,不买亦是不行的。” “怎么说?” 岑绍回忆道,“当年温烈孤身一人来到云麓山庄,我念他是岑家堡的家臣,特拿好酒款待,未曾想,那个温烈是来与我做买卖的。而他带来的,便是一柄名为‘韩霜’的剑。”他耸了耸肩,浮现似笑非笑的表情,继续说道,“当年我被劫杀,丢失的,便是韩霜剑。我以为那是他手刃贼人得来的。熟料,他却说,那柄剑是他从一个废物身上夺来的。” “可恶!”慕容酒牙齿咯噔一下,不禁握紧手中的铁棒,“好猖狂的人,你当时为何不杀了他?这人背主不说,竟然还在主子面前继续逞凶!” 说完,他忽然感觉到手背发痒,低头一看,原来有只蚂蚁在手背上爬。那蚂蚁的体型有指甲盖那般长,非一般的蚂蚁。他伸出双指轻轻捏住,蹙着浓眉凝视着。 “杀不得。” “没有,我只是好奇这只蚂蚁为何这般大,没想捏死它。”慕容酒挠挠头,将蚂蚁扔到地上,“有些炼士专爱养一些这样的小家伙收集灵气,想不到你也养。” “什么意思?”岑绍莫名其妙。 慕容酒并不在意,回归正题,“那么丑大哥,你为什么不杀了温烈?九混巨持虽不好对付,可是你贵为岑家堡少主,清理这样一个败类,还不是绰绰有余。” 岑绍耸耸肩,淡然道,“温烈虽为岑家堡家臣,可是效力的是华沛郡主,说他背主,显然不对。我亦想过将此事告知家父,但仔细一想,他敢单枪匹马的找上我,这一点应该早已考虑过了,既不忌惮家父,势必蓄谋很久了吧。九混巨持,再往上,便是象翥,试问鎏州一共才有多少位象翥?华沛郡主是象翥,家叔也是象翥,何况他们的帐下炼士如云,不算他们二人,如今珍珑岛的象翥,便有五位之多。” 大约一年前,岑氏副族长岑崶也被鎏王封为公爵,领受武阳郡太守一职,而华沛郡主在那里盖了一座珍珑岛,此举似乎早已脱离岑家堡,外间盛传,岑家堡再不复往日风光,往后嫡系大位不保。 虽岑家堡也有多名象翥,但整体实力,始终略逊珍珑岛一些,倘若珍珑岛夺嫡,胜算不难预测。 慕容酒露出难得的惧色,“确实,不说象翥,以温烈的修为,我见了也只能逃之夭夭!”他顿了顿,不禁叹道,“丑大哥,听你这么说,你这少主之位,确实不好坐。华沛郡主在鎏州向来跋扈,几乎无人敢惹,听说鎏王年幼,时有大事,还要听听这位王姑姑的意见。” “所以,韩霜剑我不得不买。”岑绍无奈道,“每次面对卖主,都是我开价,而我的价格,一直不给他们机会讨价还价。温烈是第一个主动开价的卖主,他开的价格,也不给我讨价还价的机会。” “那么,到底多少银子?” “岑氏值多少银子,韩霜剑就值多少银子!” “你答应了?” 岑绍看了一眼海棠树,脸上的表情显得很轻松,比过去的任何时候都要轻松,“我当然得答应,而且,我还要瞒着所有人,否则的话,岑家堡便无宁日,而鎏州更无宁日。” 第14章 义父在上 慕容酒听完,心里十分难受,“丑大哥,那你也不能就此放弃啊!你真打算把岑氏的一切拱手让人?” “怎么能说拱手让人?”岑绍笑道,“我是一个没有灵骨的骨缺之人。家叔之子岑敖则不同,他有灵骨,也是嫡系,况且他的母亲还是王女,已是众望所归。若是我有一块灵骨,还有得一争,可是我没有。再者说,人间的氏族之间有了争斗,一般都要走向没落,为一个继承人之位断送氏族命脉,非我所愿。” “可是……” “唉,不提这些了,”岑绍打断其话,说道,“贤弟这次过来,所为何事?难不成是家父委托药王派你过来的吗?如是这样,那愚兄可要让你失望,方才说了那么多,你应该明白……我不可能再回岑家堡。而且今日愚兄与你所说的一切,望贤弟当成秘密,切勿向旁人提及半字。” 慕容酒点点头。 他又笑道,“小弟嘴严,不漏风,替大哥隐瞒不难。何况家师派我过来,不是劝你回家,我也犯不着强人所难。啊!今日再见丑大哥,心里说不出的高兴,怎会为了此事浪费重逢时的盛情呢?” “那是最好!”岑绍笑了笑。 “不过,”慕容酒变得严肃,贴近岑绍,低声细语道,“今日小弟前来,其实还有别的事情。” “哦?”岑绍问道,“何事?” 想起师父的交代,慕容酒咬了咬牙,“说起来那老东西真是可恶!” “怎么又提起老东西?他素来具有长者之风,怎会惹到你?”岑绍疑问。 “不不不,不是老东西!”慕容酒摆摆手,尴尬道,“小弟说的不是老东西,小弟说的是家师。” “你可真是无礼,对你师父也敢如此称呼。”岑绍摇头。 慕容酒诉苦道,“兄长啊,你可不了解我那师父,我给他当徒弟,等于给他当孙子,好事从来轮不到我不说,一遇坏事总会想起我。想起拜师的时候追在他屁股后面屁颠屁颠地喊了半年老祖宗,悔之莫及!现在师父也拜了,总不能欺师灭祖吧?只能认栽!……算啦,说正事!” 岑绍露出认真的神色。 慕容酒深吸一口气,说道,“其实呢,这次师父派我来呢,我压根儿不知道保护的是你……也不是,是压根儿不知道保护的是我认识的丑大哥。本来小弟还是很抗拒,如今倒是义不容辞!” “何意?”岑绍疑问,“为何要保护我?” “那就要从你的生意说起。”慕容酒顿了顿,说道,“你收揽炼道制品已是九州皆知的事情,现在炼道中人,谁不知你揽宝无数?你要是收揽其他的物件并无不可,但你偏偏还将一些玄器揽在手里,这便成了祸之根源!” 听此,岑绍更加好奇,“我做的生意,确实以收揽玄器为主。你也知道,我天生骨缺,此生无法正常修炼,通灵玄器是我成为炼士的惟一途径,我岂能错过?怎会引祸于我!” 慕容酒呵呵反问,“兄长,你可知除你之外,还有谁对玄器情有独钟吗?” “还有谁?”岑绍曾有耳闻,回想少时,开口道,“听说玄机城和赶尸派也对玄器有着浓厚的兴趣。但玄机城只对化外玄器感兴趣,至于化内玄器,似乎并不怎么关心,况且传闻中的化外玄器,几乎全被玄机城集全。赶尸派嘛……” 他若有所思,少时又说道,“许多年以前,赶尸派倒是在九州之上狂搜玄器,不过经过玄机城的几次清剿之后,如今赶尸派消亡已久……” “不!”慕容酒肯定地说道,“当年还有余孽尚存,如今赶尸派死灰复燃,家师正是得到这个消息之后,这才命我前来保护你!” 岑绍怵目,“如若属实,九州恐怕又不得安宁,将是浩劫!不,药王的消息怎会有错……”他的脸上忧色重重。只是这种担忧始终不是现实,亦很快平复,“假使赶尸派卷土重来,确实极有可能盯上我。” “家师与岑家堡已结渊源,家师得知,自是心系你之安危,便命我前来保护你。”慕容酒说完,脸上挂笑,“场面话是这样,但我俩乃旧识,小弟岂能拿这些话说给你听。其实家师所想,还有另外一层意思。” “什么意思?”岑绍疑问。 慕容酒回道,“赶尸派乃背道炼士所创,一直被我们玄机城视为死敌,家师身为玄机城之人,岂能看到赶尸派达成目的?让我保护你,另外一层意思,却是保护你的那些玄器,保证它们不被赶尸派夺走。” 岑绍严肃道,“赶尸派乃九州第一祸害,为九州乱象根源,远比九王纷争酿成的祸乱更甚。倘若赶尸派重现,九州便无宁日可言。我的那些玄器是我无法通灵的,现在与我而言可有可无,若是一般人抢夺,为保性命,我可能会拱手相送,可是赶尸派来夺,我岂会遂了邪道徒的念想?药王之见,与愚兄不谋而合。” “那便是极好!” 说到此,岑绍忽而露出喜色道,“药王要是担心那些玄器旁落敌手,愚兄可以相赠!药王的修为几近仙列,由他守护玄器,可保万无一失。” 慕容酒乍舌,瞪大眼睛,“什么?你说赠予家师?那些,那些东西再不值钱,每件也都是琞璧打造,至少也值个百万吧,无非买主难寻罢了!你真的这么慷慨?” 财乃身外之物。 岑绍面对慕容酒并不隐瞒,说道,“药王的医术乃九州一绝,将这些东西相赠,说不定日后,尊师能够为愚兄找到一条通往修炼的道路也犹未可知。” 他似乎主意已定,“云麓山庄的家臣只能看家护院,把玄器交给药王,应是最好的选择。这样吧,等下我吩咐仆人将玄器一并打包,明日一早,你先带着玄器下山交给尊师,回头我们再长叙,如何?” 慕容酒呆若木鸡,眼睛眨巴眨巴,警醒道,“呐,丑大哥,别说我没告诉你啊,那个家伙可是一毛不拔,而且没有灵骨,就算是我师父,也是无计可施,或许通灵玄器才是骨缺之人惟一可取的方法。” 岑绍已经决定,毫不动摇。 慕容酒长这么大,还是头一次见到这么阔绰的富家子弟,也想不到早年偶然结识的丑大哥竟是岑氏少主。 回想以前为了几株草药东奔西跑,经历无数磕磕绊绊,时而命都难保,为的却是多挣银子。曾几何时,多想寻座靠山歇歇脚。如今眼前有个大金主,恍如遮天蔽日的摇钱树,庇荫乘凉绰绰有余。 慕容酒美滋滋地畅想完毕之后,神色变得异常微妙,“大哥啊,你别急嘛!小弟初来云麓山庄,还没有跟大哥喝上一杯酒,怎能就此下山呢?小弟不是个急性子,那老头才是个急性子!不急不急,现在跟你喝杯酒才是大事!啊,小弟的身世以前也告诉过你,我自幼在山中长大,父母已被害,从小孤独无依,一直希望身边有个大哥,今日你我久别重逢,真可谓是苍天不负兄弟情,冥冥之中为你我安排好了缘份。虽说我们现在以兄弟相称,可仍旧没有跪拜天地,所以小弟想……” 岑绍笑道,“你想和我结拜?”他已是了解对方的性子,随即打趣道,“我长你十几岁,做你义父也够了,说什么……” “义父?”慕容酒先是一惊,登时又附一句,“行行行,义父就义父!” 听到这话,岑绍更是一惊,他方才只是打算说句玩笑话。不去说慕容酒声名如何,其性豁达不羁,秉性纯良,素有侠肝义胆,能和这样的人称兄道弟,自是求之不得。 如今听到慕容酒甘愿沦为义子,着实让人惊然。 “这……”岑绍语塞,他觉得自己还是小看了慕容酒,没想到大名鼎鼎的药王高徒,竟这般没羞没臊。 “这什么这啊?”慕容酒跳起来,“义父在上,请受孩儿一拜!”说完,便要跪下。 岑绍怎能受此大礼?立时欠身扶起,“别开玩笑,快起来!” 开玩笑?慕容酒暗想,——这个岑氏少主家产万贯,出手豪爽,若是缔结一层关系,日后还缺银子使吗?想当年,为拜老家伙为师,追其身后足足喊了半年老祖宗,一声义父又算什么?何况对方大我十几岁,喊声义父,并不吃亏! “怎么?” “方才一句戏言,你若不弃,你我可做兄弟!” 慕容酒本欲如此,此时倒觉得兄弟不如父子。常听父养子,很少听闻兄养弟,况且人间出卖兄弟的,比比皆是,真不如父子关系牢靠。老话说“有其父必有其子”,眼见岑父追着儿子交付家产,若是岑绍承袭岑父真传,往后估计也要追着儿子交付家产,此时若拜义父,那么往后的日子想想都觉得刺激。 他正想继续纠缠,遽然又想,——啊,不成,不成,岑嫣妹妹与岑绍同脉,二人的关系尚且不知,我若冒然和岑绍缔结关系,那么往后辈分对不上,岂不是很乱? 便转首问道,“对了,丑大哥,你和岑嫣什么关系?” 岑绍莫名其妙,很难猜透对方的想法,回道,“她乃旁支嫡系,其父岑岿与家父同父异母,虽另立门户,可依旧与岑氏同气连枝,岑嫣妹妹与我同辈,我乃兄长!” “兄长?糟,险些酿成坏事,”慕容酒苦笑道,“既如此,我不能拜你为父,那么就依大哥,我们结为兄弟!”说完,拱手又道,“大哥,择日不如撞日,你我就此结拜如何?” 岑绍摇头苦叹,无言以对。 慕容酒眉毛一竖,“怎么?你却反悔?” “这种事情需要有个德高望重的见证人,需要典礼,需要入册,岂能随意?”岑绍笑道。 确实,岑绍身为高门子弟,确实需要举办隆重的仪式。慕容酒有些扫兴,忽又想到,——只有这般隆重,大家才能知道我和他是兄弟,到时候,我有大难,他见死不救,岂不是可以名正言顺的唾骂他吗?如此,却是好事。 岑绍见他行事并不持重,知其年少,便诫道,“你我虽没有举行结拜典礼,为兄可以先认你这个贤弟,古语都说长兄为父。贤弟智勇双全,惟失庄重,为兄盼你成器,往后可要教谕你的言行举止,届时如若严厉,望贤弟注重兄弟情谊,能够虚心聆听,别打兄长!” “这……”慕容酒哑然。 “这?”岑绍哈哈一笑,“对,你这棒子,愚兄实在招架不住!” 这个丑大哥愁容散尽的时候倒是幽默,但是一声“这”,便将拜把子的想法忘得一干二净。慕容酒崇尚自由,很不愿有所拘束,假使二人结拜以后,对方以兄长之名滥行管束,无疑限制了自由。想到自己已经有了一个难缠的师父,决不想再添一个缠身的羁绊。 原想靠上金山,不成想,这座金山想压人。 二人抛开这个话题,对坐小院喝起了酒。从小厮端来酒菜之后,慕容酒便开始讲述近年来的许多遭遇,惟独绕过结拜的事儿不提。 岑绍年长十几岁,自是察觉出了对方想法,亦不想勉为其难,便也没有再提。 论酒量的话,岑绍年长如斯,仍不及慕容酒,于是夜静更澜后,便醉倒在慕容酒的长话中。 第15章 庄内行凶 翌日清晨,院内的鸟儿在比歌唱。 岑绍抽离醉梦,缓缓睁开双眼。发觉躺在榻上,想是慕容酒所为。但那个人不知去了哪里,遂唤来一个小厮打听一番。 那小厮不知,只拿来面盆以及手帕供岑绍盥洗更衣。 事毕,慕容酒竟是突然而至,行到院内的厢房门口,“丑大哥你醒了?” “大哥?贤弟,你想好了吗?”岑绍转身,一边整理衣服,一边笑道。 “我……”慕容酒还在犹豫。 正思间,院外倏尔响起急惴惴的脚步声。 岑绍也听见,便走至门外张望。 少时,一个仆人赶至,惊悚道,“庄主,庄主……不,不好啦,大奎他……” “何事如此惊慌?”岑绍微怒,“先缓口气再说!” 那个仆人长吸两口气,擦了擦汗,“庄主,大奎的手指被客人剁了!他们还说要杀了大奎!” “有这等事?”岑绍神色悚然。 慕容酒亦是震惊,“什么客人?” 仆人所说的客人有两人,一人名叫邬咸,一人名叫白咢。他们于昨日近午时分到达山庄,因带了一件名为“冉泯弓”的玄器,岑绍欣喜难抑,却因庄内账面羞涩,岑绍一直没有想到合适的价钱,便暂时没有做成这笔买卖。 昨日,慕容酒整好尾至,为了不让更贵的客人久等,便安排另外的两位客人暂且住下,待有空隙再去接待。岂料仅隔一晚,竟传来两个客人伤人的噩耗。 岑绍听了仆人说词,亦有些难以置信,回想之前与那二人会面之时,见那二人面相和善,举止得体,不似性情暴戾且不分青红皂白的人。 便问道,“伤人的是谁?阿椿你别慌,好好说,那大奎可是做了什么不可饶恕的错事?” 那个叫阿椿的仆人听完,强压惧色,一一道尽。 原来大奎与客人斟茶时,不小心摔了一跤,正好跌在白咢的怀里。对方显是有伤在身,碰到伤处,于是呻吟不止。大奎连忙赔罪,却也没有抑制对方的怒火。 末了,白咢双指合并,对着大奎随意一挥,将其三根手指轻松切断。其整个过程兴许仅在一刹那之间,阿椿看在眼里,惊在心里。以为对方行凶到了此步,便可以罢手,熟料那个白咢依旧没有解恨,一手掐住大奎的脖子。 阿椿心惊肉跳,便趁机溜了过来禀报到此。 此事听完,岑绍还未吭声,慕容酒牙齿咯噔作响。 他从未听说过邬咸和白咢的名字,而鎏州有声名的炼士之中,并无姓邬抑或姓白的。这两个姓氏幽州居多。 “外来炼士也敢在鎏州撒野!丑大哥,看来你的两位客人无法全身下山了,今日他们在此行凶,无视法度不说,连你的面子也不给。是可忍孰不可忍,小爷倒要看看,那两个凶徒是何来头!” 岑绍冷静一想,说道,“先别冲动,据岑南说,他们都是七混巨持,修为不简单。何况我观二人并不像穷凶极恶之辈,不能全听阿椿一面之词,是非曲折,不如弄清楚再说。” 闻言,慕容酒愠色骤减,沉着了下来,倒不是听见对方都是七混巨持而生出惧意,只是听了岑绍的分析,面面俱到,确实不该冲动。 他叹了口气,“师父常说我性子急躁,如今看来确实如此。大哥说要规善我的言行,乃是好事,我怎么还怕失去自由?好吧,好吧,往后谨听大哥教诲便是。” 言中意思不言而喻,听了这话,岑绍愈发喜爱慕容酒,却是想着大奎的事儿,无暇再说别的话。 慕容酒似乎仍对阿椿的话念念不忘,他一言说罢,又继续说道,“虽听大哥教诲,可愚弟是个粗人,方才阿椿说的,弟也听全,要是对方欺人太甚,大哥可是拦我不住。那二人是七混巨持,弟也是七混巨持,面对相同境界的炼士,弟可是从未怕过。但愿对方有个好的说法,否则别怪弟弟的铁棒无情!” 岑绍笑道,“说得好,要是对方恣意行凶,为兄还要请贤弟擒拿歹徒,决不约束!” 其实事情的经过,阿椿字字吐实,听主人这般处理,确实显得沉着冷静,只是这般过去理论,那两个卖主自知理亏,保不齐气急败坏,下面又将对主人行凶。自是见过两个卖主的手段,晓得对方的厉害,此时惟有一个慕容酒在旁,却不能料想主人的安危与否。 思及至此,阿椿忸怩不安地问向岑绍,“庄主,要不要通知岑南、岑北以及风娃子三位巨持同去?” 岑绍瞥了一眼阿椿,“那要不要把食乐园的一百多名力士也叫上?”他双手背后,面色很不好看,“事情的来龙仍不清楚,却把所有的看护集合起来示威,这是何意?难道叫本主仗势凌人?你这狗东西,真是一点规矩也不懂!”说罢,一甩衣袂,“放心,要是对方没有合理的理由,大奎的断指之恨,本主一定与他讨还回来,我岑绍还没有窝囊到这种地步……” 一所厢房中,两个四十多岁的中年男子正襟危坐,隔着一张桌案对视着。两人装束华美,冠乃玉制,一袭黑色大氅缀满百兽的绣纹,只是这些纹路不似任何一个氏族或门派的图腾,很难揣摩是何来历。 房内一角,一鼎齐腰高的香炉冒出袅袅清烟,一个仆人蜷缩着身躯,安静地躺在炉旁。两个男子目不斜视,相互凝视,神色十分淡然,没有一丁点儿表情,谁也没有去关心倒地的仆人是何现状。 没去多久,一个男子微微低头,看着桌案上的一张强弓,不禁伸手摸了摸,“我本不想与你同行。你炼尸不久,伤还未愈,如何堪此大任?若是达湿陟与我同行,此时便已得手。试问,还要等到什么时候才能下手?老白,你这次倒成了坏事的人,这不像你的行风。” 说话的显然是邬咸,他面相和善,说话的语气却是冷漠阴诡。 对面静坐的白咢露出和蔼的笑容,“放心,很快便可。但你说的话我不爱听,你的意思,难道认为达湿陟比我强吗?当然,他身为八混巨持,修为确实比我高出一个境界,可是你要明白,此庄有三位巨持坐镇,两个七混,一个五混,倘若真要以命相搏的话,你们即便得手,也会有受创的可能不是吗?况且此不足惧,真正需要考虑的,是完成任务如何抽身。行啦,这对我来说都是小场面,耐心点,让这次的行程轻轻松松,不好吗?” “我倒是不急,是你的脾气先急了,你伤了那个小厮,难道指望他们权当不知道?只怕……”邬咸听到一阵脚步,冷冷笑道,“你看,我说什么来着。听响动,似乎人不多,倒是一个擒王的时机,不如……” “莫急。”白咢打断道,“依你所说,岑南、岑北下山之际,便是时机,岂不早就可以动手?不,真正令我担忧的,并不是那几个巨持。必须等,法阵未破之前,不能打草惊蛇,没有全身而退的把握祸福难料。现在要是死了,可就没机会看到禁土以外的世界啦?行走炼道,务必小心谨慎,步步为营。” 邬咸轻笑,“所以,在下还是愿意跟你一队,达湿陟雷厉风行,我现在真替英邪担忧,也不知道他们二人在汉州那边进展的怎么样了……” 岑绍与慕容酒已至门外。 白咢和邬咸有所觉察,缓缓欠身,对着门外两人低头拱手,态度不卑不亢,仿佛这里什么事儿也没有发生似的。 对方的礼貌令慕容酒不知所措,以为都是一场误会,然而对方的神色又似乎隐有一丝难以言喻的阴谲,大抵是似曾相识,进而后脑勺下意识地发凉。在这个短暂的时间里,一时之间又很难理清这股子寒意源自哪里。 岑绍也有类似的感觉,所以没有理睬对方。——虽说此番过来的目的是探清整件事情的真实经过,然而他在来时的路上结合阿椿从不撒谎的行风,以及大奎谨小慎微的性子,愈发觉得眼前的客人罪无可恕。他的心里实有一股愠色在升腾。显是由感而发,实难再对眼前的客人还礼。 他像是突有预感,冲着香炉投去一眼,——透过稀薄的烟幕,一具瘦小的身躯一动也不动地蜷缩在炉旁。——从体征上看,正是大奎! 第16章 公然挑衅 山庄内的这些仆人都是山麓下的孩子,很多年前,一场泥石流毁灭一个小山村,后来云麓山庄就收留了很多孩子。这些孩子为了报答恩情,甘愿为奴为仆。岑绍看着这些孩子长大,一种超越主仆的情感滋长多年。 “确实断了……”岑绍对大奎检查了一番。血淋淋的手掌上指骨外露,而断去的残指已然不见。一地的血凉了,断指上面的血也变得黏稠,却有一阵恨意像火一样扑了过来,钻进领口,直逼心脏,让岑绍身体内的血液发热沸腾。不过大奎的气息尚存,这个消息,让岑绍重新冷静下来。 但余愠难消,乃致一字一顿,“究竟,是怎么回事?” 邬咸背过身去,似乎并不想解释。 白咢看了看邬咸的背,眼神依旧没有往大奎所躺的位置看上一眼,也仅仅瞥了岑绍一眼便转身负手。 事已至此,不给出一个交代亦是说不过去。 白咢坦然自若地说道,“偌大的云麓山庄,连个小厮都不会调教,一杯茶也端不好。在下有伤在身,一触便痛,断他三根手指难道不对吗?难道庄主要为一个小厮迁怒在下吗?” 这番话与阿椿所说的并无二致,似乎并不需要再去分辨。但这种犹如君子般的坦荡风格,就像占据了谁也无法指责的道德高度,予人感觉,——那个躺在地上的小厮完全是咎由自取。 “说的可真是生动!”慕容酒听不下去,登时把手中的铁棒往地板上一竖,“就算是仆人冒失,非得断他三根手指?伤了人竟还是如此蛮横!” 白咢转身看向慕容酒,眼神更是在那根铁棒上停留不移,“三色法器……难道出自麟池庄鲁之手笔?倒是难得的好东西!”说罢,又对其笑道,“小巨持,你也承认是仆人的冒失吗?既然这样,在下何罪之有?” “嘶……”慕容酒被迎面而来的目光搅得头痛,始终想不到对方予人的感觉为何那般熟悉。 “本主以礼款待阁下,阁下竟在我云麓山庄伤人,简直可恶!”岑绍眉头深蹙,“别的地方或许没有法度,可鎏州是个有法度的地方,既伤了人,那么本主只好依法办事,阁下如果没有别的话说,那么本主就命家臣送你去安陵刑院。” 刑院主掌鎏州刑罚,设立在鎏州王都安陵郡。这个部门乃直属王位管辖,专惩乱法的氏族王孙,以及横行无忌的炼士。说出这番话,显是不顾情面,依法办事的意思。 “呵呵!”白咢笑道,“庄主言重,鎏州的法度是约束尔等凡子的,想要约束我等炼士,还需遵循炼道的法度。” 这句话让岑绍脸色煞白,竟忘了此时的身边并无一名家臣相伴,恍然噤口难言。此时想起阿椿的话,可谓金玉良言。确实,当时应该叫上岑南、岑北,现在没有他们二人在身边,岑绍根本没有能力震慑白咢。 对方可是修炼者啊! 慕容酒看出岑绍的担忧,慢慢地挡在他的身前,对着白咢笑道,“说起炼道的法度,我慕容酒也清楚,炼道法度和王法有何不同?难道伤了人会变成螃蟹?横着走吗?” 邬咸一直在看慕容酒手中的铁棒,此时未等白咢说话,却是开口笑道,“小巨持,不要自欺欺人,别说一个仆人,哪怕就当十个仆人,在我们修炼者眼里,其性命算得了什么?说实话,在下的朋友仅断他三根手指,实属法外开恩。” 白咢也在此说道,“不错,正是给了庄主面子,才断了他三根手指。”说完,他又笑道,“既是药王徒弟,接骨有何难?小巨持倘若真的同情那个小厮,还不赶紧出手救治,为何要浪费时间与在下去争口舌之快?在下提醒一句,若再晚些,那小厮的手指怕是药王亲自出手也是难保!” 对方似乎看出了慕容酒的身份。 出来混,最怕的便是敌暗我明,慕容酒名声在外,随便观察一下便已有了眉目,而慕容酒观察到现在,只从对方的口音中得出他们是远北幽州人氏,属于外地人。他混迹鎏州,涉猎的都是当地人文,一旦超过范围,阅历就变得浅薄,如今冒然出手,胜负很难预料,乃是炼士的禁忌。 不过,得知对方二人都是七混巨持,在这一点上,慕容酒毫不畏惧,真要对付起来,亦可以说游刃有余。 “对,贤弟是药王徒弟!”岑绍恍然醒悟,亦知轻重,便对慕容酒说道,“是,贤弟,你身为药王之徒,应该懂得医术,眼下替大奎接骨要紧。” 慕容酒本想就此浇灭两个狂徒的气焰,此时听岑绍这么一说,不禁点了点头,接着对白咢轻喝一声,“断指在何处?” 白咢和邬咸相视而笑。 “快说!” “自己找去。” “可恶!”慕容酒浑身发颤,一股气体快速浮现体表。 白咢见此,淡淡而笑,“既要动手,那么在下自当奉陪,不过请恕在下多舌,先提醒一下小巨持,倘若现在打消这个念头,在下还能接受,否则等下我的战意来了,你可就没时间接骨了啊!” “啊,老白,不得不说,你比那个莽夫达湿陟聪明多了,跟你出门,明智也。”邬咸对着白咢意味深长地赞道。 白咢不答,看见岑绍已去找断指,便对慕容酒再次提醒,“眼下机不可失,一旦错过时机,那个小厮的手指定然不保。”他见慕容酒瞠目咬牙,又笑道,“不妨把眼睛瞪得再大些。实在气不过,大可以祭起法象与我一较高下,在下乐意奉陪!” 人间都说,一山还比一山高,这么嚣张的话语乃是慕容酒喜欢挂在嘴边的,此时看着白咢耀武扬威,使他怒不可遏,——但岑绍从房内一角寻到大奎的三根断指,交到了他的手里,——这个性格倨傲的少年只好强忍憋屈做着要紧的事。 接骨乃小事,他从身上取出一只巴掌大的荷包,逐一取出针线、药酒、小瓷瓶等等用于医治的用具。 这些东西摆满一地,无论从形状还是大小上,都比那只用来装下这些物品的荷包大得多,很容易让人觉得奇怪。 但是,邬咸和白咢只是淡淡地笑,岑绍也只是表现出沉重的担忧,谁也没有露出惊讶的神色。 他们都知道,那只荷包只不过是一只名为“岁囊”的炼道制品。因施加了某种奇妙的秘法在上面,所以一个岁囊容量极大;囊口还可以伸缩,如同蛇的嘴巴,故而岁囊又叫“蛇口袋”。岁囊如此神奇,制作起来自然也不简单,非一般的修炼者所能制作,因此价格不菲。 此时,已无暇关心这个岁囊,岑绍带着焦急地目光,问道,“有可能接上吗?” 慕容酒神色沉着,严肃中带着足够的底气,“医者乃我心,救人比杀人有趣多了。大奎应是惊吓过度,一厥不醒,这也好,麻沸散所剩不多,此时醒来却是不妙。” 清洗完毕伤口、断指,他一丝不苟的穿针引线,调整呼吸,先将断指恢复原位,便开始有节奏的操控双手。这一切看起来娴熟、干练,他似乎更是陶醉其中,乐此不疲,嘴角不时微微上扬。 慕容酒的医术其实并非完全来自于师父所传,也有一半乃受父母传教。他出生于一个芝麻大的小山村,其父母都是医者,名气远播十里八乡。他自幼受到父母影响,也有志成为一名悬壶济世的医者,本来此生的路已经有了清晰的方向,简单亦不失光彩。 但是,事与愿违。 正如告诉风娃子的那个故事一样,他的父母早已遇害,死于修炼者之手。被害的原因不值一提,——仅仅只是父母手上的几株草药引起几个修炼者的一点儿兴趣。就如同大奎不慎撞上白咢便被断去三根手指,——这种草菅人命的事情屡见不鲜。 父母死时,慕容酒躲在一堆小草垛里。那个草垛堆在山梗上,离家数百步远,一眼可望家门。几间茅草房拱起的小院前,父母惨死的整个经过清清楚楚。随着每一滴眼泪倏落,一连串的画面深烙记忆。直到眼泪流干,脸颊布满干涸的泪痕,这件事情的所有经过便幻化成无数张画面永远的挥之不去,——在那些画面里,凶手扬长而去的冷漠背影却更加的让其记忆犹新,因为相似的情景会把记忆上的灰尘擦得油亮油亮。 修炼者无疑是他最憎恨的人,但是有一天,他却发现修炼者之中,也存在医者,那个医者告诉他,——修炼者不一定都是凶手,——杀伐和救人,存乎与人,存乎于人的一念之间。 “我追着那老头喊了半年老祖宗,要是不把他的医术学干净,我岂不是白白受了那么多委屈……”慕容酒微微一笑,“接好了。被这种创伤难倒,还不辱没了药王的声名……但,要把神经和血管衔接得天衣无缝,还需要花点时间。” “是,需要注入些许灵气。”白咢笑道。 慕容酒看着白咢的笑容,眉头紧紧一皱,但很快舒展开来,就像焦灼的疑惑被人醍醐灌顶。后知后觉,他才明白,邬咸和白咢的神色为何那般熟悉。是的,曾经杀害父母的凶手亦是带着这样类似的神色。只是二人的神色超脱法外,似有一种强大的力量支撑着对方将内心的阴鸷形之于色。 对于这个,好过装模做样,毕竟隐藏在内心深处的阴鸷会让任何形之于色的意图颠覆,倘若再用冠冕堂皇以及义正言辞加以粉饰,便成了虚伪和狡诈最为华丽的伪装。 这才是最为致命的! 第17章 目中无人 坏人,如此嚣张,那是实力允许。 但是眼前的二人明显只是七混巨持罢了,按道理来说,不应该这么狂妄才是。慕容酒感受到对方像在等待什么,给修复好的伤口注入灵气确实需要点时间。 一股尤为不妙之感油然而生。 他不知为何笑了起来,“大哥,你看,这手指接上了不是吗?愚弟看呐,这件事也不是什么大事,大奎做事这么马虎,给个教训,也很合理!大哥不妨给愚弟一个薄面,这件事到此为止吧,你此时不妨吩咐下去,备桌酒菜,等下大家坐在一起喝杯酒,还有什么不可化解的仇怨可言呢?” 岑绍听此,将头一甩,似乎并未听进去,不过转念一想,慕容酒说出此话一定另有苦衷,便转首点头,“好,贤弟既然这么说,那么愚兄便无话可说。” 邬咸闷哼一声,上前几步。 白咢见此,大笑一声,“好好好,既然庄主海量汪涵,愿恕在下的冒犯之罪,那么在下在此谢过。等下酒桌之上,一定再行赔罪。” 说完这些话,白咢对邬咸祟祟地看了一眼。二人微妙的展开交流。末了,邬咸识破暗语,点了点头。 岑绍拱手,头也不回的跨步而去。 慕容酒缓口气,朝着二人瞥了两眼,便拾起搁在一旁的铁棒,“呔”地一声用力握紧。——只见铁棒青烟袅袅,仿佛被火烧红浸入寒冰刺骨的水中发出的烟雾,但那种颜色不是白色,而是由最初的青色慢慢转化成三种颜色混淆在一起。 这些气体被慕容酒竖起的两根手指牵引着,慢慢流向大奎接好的断指之表,接着又慢慢地浸入手骨之中。 “呵呵,小巨持,你的这件法宝就是沧州麟池庄鲁所打造的辟邪棒吧?”白咢看着铁棒溢出的灵气,不禁赞道。 慕容酒聚精会神地注灵,少时淡笑道,“那名字怎好听?也不谙世道。邪是辟不了的,所以我给它改了名字,叫作‘追厄棒’。是不是很好听?很符合世道?这根棒子确实好,好多炼士追着我杀,为的就是想夺去,但是……送上门的人头,不取亦是可惜。” “别误会,在下对这根棒子暂时没什么兴趣。”白咢笑道,“吴曲有十三剑,庄鲁有三十二棒,两者相较而言,很多人都说庄鲁的三十二棒最有名,不是因为三十二大于十三,而是法宝对于大多的炼士来说,比玄器有用的多。九州的愚蠢炼士太多了,法宝和玄器相比,算什么啊?” 邬咸此时也说道,“玄器的妙用岂是那些小毛修所了解的?都说云麓山庄的庄主不识好货,专买没用的玄器,我看呐,是那些屁都不懂的小毛修不识好货。” 慕容酒瞥去一眼,“照你这么说,你们干嘛卖玄器?” “何出此言啊?”邬咸笑道,“在下带来的冉泯弓何时卖给岑庄主了?我和老白此番过来,可没打算卖给他,至多给他解解眼馋。当然,这一眼也不是白看的。” “何意?” “莫急,待会儿自会相告。”白咢说道,“你很聪明,你支开庄主去搬援手。这种小伎俩就像垂髫小儿的把戏,不配合一下,这个垂髫小儿就会又哭又闹。” 慕容酒不以为然,“真是自作聪明。即便你已知道我的意图,可是现在我大哥已走,小爷的目的已然达到,怎是垂髫小儿的把戏?何况你们两个七混巨持又能拿小爷怎样?小爷何须援手?” 白咢脸上一红,延至脖子,忽而哑然。 这时,一只蚂蚁不知何时爬到他的身上,接着从他发红的脖子缓缓钻出。他感触到蚂蚁的到来,脸上为之一笑,又抬手将蚂蚁轻轻地收进袖口之中。这样的动作持续了很多次。末了,有一个队伍的蚂蚁顺着墙壁浩荡而来,他此时不再遮遮掩掩,直接伸直手臂,只见一股很强的引力吸着那些蚂蚁快速飞入袖口。 “那些蚂蚁是你养的?”慕容酒惊然。 “什么蚂蚁?是喰灵蚁。”白咢对邬咸说道,“法阵已破,是时机了,这个小子欺人太甚,我要拿他祭尸!” 大奎此时醒来,忽听一个“尸”字,立马爬起来躲在慕容酒的身后瑟瑟发抖。不过一只手掌因为用力而传来剧烈的疼痛,“嘶,好痛……” 慕容酒托着他的背,嘱咐道,“方才去污的药酒含有少量的麻沸散,药效过去肯定会痛,你别乱动。” 大奎看着手指复原,流露出喜色,但很快又被恐惧占据,“他,他要杀小奴,要把小奴喂尸……” 白咢听此,笑道,“小杂碎,你别怕,此前只是吓唬吓唬你,你又没有灵骨,拿你祭尸惟恐脏了尸口,你旁边的这个小巨持灵骨不错,拿他祭尸才是当务之急。况且,他还是玄机城的弟子,看来非他不可,没有更合适的人选啦!” 祭尸?慕容酒神色骤变,意识到境况糟透。听师父说,赶尸派有个炼尸秘法,可将尸身未腐化的炼士炼成傀儡,但这样的尸奴需要不断进食炼士才能长久保存,否则就会腐烂成朽。 方才又听二人对玄器的见解别具一格,种种迹象表明,眼前的二人极有可能就是销声匿迹很多年的赶尸派余孽。 赶尸派恶迹累累,荼毒九州,玄机城追剿赶尸派一百几十年从不松懈,誓要伏诛所有,却还是无法彻底抹除这个邪派。之所以像野草一样无法剪除,还因此派的邪法神乎其神,往往面临相同境界的炼士,一击则胜。 慕容酒身为七混巨持,恍然间难料胜负,“你,你们真是赶尸派的人?” “怎么?怕了?”白咢冷冷笑道,“玄机城的小徒弟确实有眼力,比某些不知死活的炼士强太多,恐怕有些人死了之后,也无法向阎王交代,自己究竟死于何人之手。” 邬咸闷声道,“九州确实小了,小得冤家路窄。玄机城欺人太甚,一点活路也不留,在下的朋友几乎都被玄机城杀绝了,今日就拿你的血,祭奠那些朋友。” “邬咸,这小子我来,你别插手!”白咢凝视着对方,“我的尸奴刚刚炼化,正要饱腹一顿,你……” “废话太多,去!” 白咢和邬咸二人迎面飞来一张符箓,二人见况,登时抬起衣袂护住头颅。 轰! 一阵爆炸响声传出,二人的衣袂艳光一闪,将绽开的冲击波尽数挡却。二人毫发无损,却见慕容酒和大奎忽然间没了踪影,均是挂着一副狼狈的表情。 白咢摆摆衣袂,嗔道,“这小子……” “这小子年纪轻轻就达到七混巨持的境界,非庸俗之辈,居然不和我等过两招就跑,可笑!”邬咸嗤之以鼻。 “是可恶!”白咢咬了咬牙,“他用的乃是一色五氚符,用这种不值钱的符箓对付我等,岂不是目中无人?” 的确,符箓分有一色至五色,每色涵盖:氕、氘、氚、混、元五阶,——每阶蕴含灵气,个、十、百、千、万。九阶乃为满。 一色五氚符,大概含有灵气五百息左右,炼制起来相对简易,所以属于下等符箓,也不甚值钱。 拿一张下等氚符应敌,多半是玄徒之间的角逐,所以白咢认为慕容酒目中无人,感到自己被羞辱。但一息灵气有一斤力,从方才那张氚符爆炸的威力来看,威力着实不小。得亏二人是炼士,要是凡子撞上此符,兴许早在转世托生的路上回忆今生。 白咢恼归恼,缓过神来,却被慕容酒凭空消失的举动微微讶然。方才这小子用一张下等氚符制造混乱趁机而跑,单论凭空消失尚且不易,还同时挟带一个小厮,能够做到这般迅速,不是普通巨持所擅长,足以证明这个小辈很不一般。 第18章 万象法华 一株长得很茂盛的紫杏树下,慕容酒看着落英缤纷飘落的的花瓣陷入苦思。迟迟想不明白二人的目的。按道理来说,白咢和邬咸来到这里应是抢夺玄器,要达成这个目的似乎轻而易举。以岑绍目前的防护能力,应只有岑南、岑北以及风娃子三个巨持,其修为尚不是两个邪派之人的对手,此等境况下,那两个邪人为何一直没有动手? 大奎走出险境,神色恢复平静,却还是站在慕容酒身边一动也不动,大致三步之内,像个不会说话的木头人。 慕容酒看着他的脸,不禁发问,“这山庄之内还有别的巨持吗?” 大奎摇摇头,没有说话。 慕容酒目及云霭,发出喟叹,“老天,这算什么?师父让我保护岑绍,总该提前与我交代清楚对手的深浅吧?不提也就罢了,也不赐我一些制敌秘宝。如今这个势头,负隅顽抗真有点儿不知所谓。那岑绍还是我的丑大哥,我和他也算拜过把子了,弃之不顾,那不是出卖兄弟吗?如何是好啊……” “小尊者,你逃跑可以带上小奴吗?”大奎低声道。 慕容酒为之一振,睨着他,“你这个怕死鬼,亏大哥替你出头,紧要关头却想着逃跑……你!”他骂不出口,似乎感到现在的自己亦有此等想法。 “啊,不!”大奎低声道,“庄主有法阵庇佑,那两个邪人倘若聪明,便不敢伤害庄主,而小奴惟有逃才能活……” “法阵!”慕容酒陷入思索当中,没去多久,忽然间拨云见日,“啊对,小爷这下终于想明白了!那两个邪人不敢妄动的原因是忌惮师父卖给丑大哥的法阵!原来如此!”他笑着笑着,脸色遽然暗沉,“不好,他们想……” 大奎惊疑,“想什么?” “呸!”慕容酒吐了一口吐沫星子,随之擦了擦嘴,“大奎,你要跑是对的,赶紧跑,能跑多远跑多远,我这次可不能跑,我可不能丢下丑大哥不顾。” 岑绍走出房间后,邬咸和白咢的行迹很快传到岑南、岑北,还有风娃子的耳中,这三人大惊失色,主要源于愤怒。尽管他们以前陪同岑绍外出之时,也曾遇到过这类狂徒,而在云麓山庄公然行凶的却是首例,——实难饶恕! 岑北没问主人打算如何处置,直接扶住岑南的胳膊,叫道,“哥哥,庄主可是岑氏少主,怎能受此恶气?你我兄弟去取二人的人头吧!” 岑南点头,而风娃子也愿效力。 有三个家臣外加慕容酒对敌,岑绍信心十足,忽有于心不忍的意味,“伤人性命倒无必要,拿下交由安陵刑院处置足矣,否则传出去,旁人要说云麓山庄杀人越货,往后如何做生意?” 三个家臣没把岑绍的话听进去。 风娃子笑道,“庄主有此想法乃是仁徳,但炼士斗法非死即伤,倘若对方不肯束手,难道我等斗法之时还要考虑那两个狂徒的安全不成?” 斗法不像很久以前的武士剑客切磋武艺,这些身怀玄气的修炼者微微动怒,但凡退不及时,皆有化为齑粉的后果。 慕容酒方才逃离房间,三个家臣隔着很远的距离便已听到声响,亦是奇怪慕容酒为何头也不回地往一个方向踏玄狂奔。倘若把那个行为视为逃跑,三个家臣就会觉得此时前来寻仇将是不太明智的做法。 三个家臣迈着高步,一跳百步,很快就降临在一堵围墙之上。这堵围墙围着那间厢房的别院。三人站在高处,看着厢房的门敞开着,里面的两人方才还在交谈,此时忽听动静,内中声音戛然而止。 白咢率先走了出来,他对着三个家臣露出诡异的笑。 “三位巨持好啊!” “听起来,阁下不打算抵抗是吗?” “是!” 三个家臣有些意外,岑北觉得很没意思,不免喝了一声,“那就请阁下自缚双手,跟我等去趟刑院!” 邬咸此时走出,呵呵地笑,“不打算抵抗不假,可没说不打算捏死你们呀!” “可惜了。”岑北嘴角一笑,轻轻说道。 “如何可惜?”风娃子问。 “我们云麓山庄需要大修一番啦!”岑北说完,手中惊现一面流光圆盘。 圆盘形如月,薄如蝉翼,名唤“万象法华”,又名“法象”:上布九宫八卦,囊括十大天干、十二地支,连结着天地精奥,扎根着宇宙无穷,修炼者的所有玄功、秘法由此祭出。 修炼者常说,——法象乃出,殊死之兆! “这位巨持,冲动了啊!”白咢高声戏谑一句。 祭出法象好比剑客拔出了剑,出鞘的剑未尝鲜血再重新回到剑鞘之中,剑客则威严扫地。同理,收起法华,焉不被对手嘲笑?何况岑北搐动的眼睑,将体内愠色彰显了出来,他闷哼一声,手中的法象兀自变作一道强烈的光推出。 那道光离开手掌半尺,逐渐幻化,摇变成一只狰狞的虎魅虚影扑向白咢。 见势汹汹,白咢双手负后,瞑目一震,体表忽有一层白色焰火包裹。虎魅的虚影速度极快,亦很快伸着两只前爪扑在白色焰火之上。 嘣! 登时,白咢身穿的大氅兀自胀起,其胡须、边发,以及衣角随之向后飘扬。 似有两股力量陡然之间发生碰撞,亦在陡然间结束。一个刹那闪逝,剧烈的冲击向周围无限扩散,别院内的一株老树为此弯了腰,那些花花草草也被连根拔起,甚至两侧的围墙因经受不住强烈的冲击而就此倒塌。 飞灰弥漫,白咢挂着愠色,“又是一个目中无人的家伙,明明能搬纳海劲,却用撼山劲羞辱在下,难道在下真的不值得重视?” 这句话很微妙。 三个家臣见到白咢从容不迫且毫发无损皆是大惊,又从这句微妙的话语里听出当前之敌决非易于之辈。两个巨持一旦斗法,大抵会有汗流浃背的紧迫感。是时关乎生死存亡,稍有不慎,莫不是魂入幽冥。此间还能发出这般感叹,可见眼前的这位面相憨实的男子对自身实力何其自信! 岑北先发制人,以为可以震慑对手,未曾想面前的对手从容不迫。这股气势鲜有耳闻,不免动摇了几分底气。他看着白咢的五脏位置,不停的探究。 这人到底几个玄墟?什么境界? 这些答案就藏在白咢的五脏之中,炼士想要看清楚这一切并不困难,只是岑北有点儿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三个玄墟,第三墟仅至混境,此境明明只到七重,一个和我同样都是七混巨持的修炼者,为何可以这么淡定?这么目中无人! 人有心肝脾肺肾,五大脏器,这些脏器可以包藏宇宙之隐秘。修炼者有灵骨,以灵骨吸纳天地之玄气注入脏器之中获得源力,但是玄气亦有多类,每个脏器只能储蓄一类玄气,能以储蓄多少,要看脏器的容量到底有多大。 若脏器之内有了玄气,那么脏器就被称为“玄腑”,也称“玄墟”。通过修炼可以不断耕耘墟境。据炼道鼻祖元、灵二尊所述,墟有九字境界,——乃氕、氘、氚、混、元、觉、道、转、极。 目前来说,炼道有史以来容量最大的玄墟至多元境,而元境之后的境界,那就是炼士眼中的传说了! 耕耘玄墟之境界,为修炼者必修的功刻,此功刻是通过玄墟内的玄气不断冲击玄墟的边缘来完成。每耕耘一个氕境,可以让玄墟多容纳一息玄气。但耕耘一个氕境,需要修满一个周功:一周功,分为三百六十周天;而三百六十周天,又分为十二周刻。 这对初习者来说很漫长,资质欠佳的修炼者想要修满一个周刻,往往耗费一天的时间都无法完成。 可想而知,修炼之路有多么的艰辛! 诚如炼士所说,炼道实在不易,资质聪颖者,从周刻到周天,再从周天到周功,仅得一个氕境的造化。是时方值氕境,玄腑恍如混沌初开,天地生成,一切仅为开端,此时好比婴细小儿刚刚学会了行走,刚刚踏上了炼道。 倘若要把玄腑炼至元境,步步皆是汗水。 岂不知氕境有九个小更境,以及一个生死境,迈过这几道坎,才能进阶氘境。倘若毅力坚韧,继续修炼,氘境中亦是有九个小更境,以及一个生死境,但此时每逾越一个小更境,须十个周功;到了氚境,每逾越一个小更境,须修炼一百个周功;而到了混境,每逾越一个小更境,又须修炼一千个周功。 不去说修炼一个周功有多艰辛,每进阶一个大境界,须修炼九个小更境不说,同时还要迈入一个生死境。小更境须勤,生死境须勇,——却因生死境乃是炼士的衰期,步入此境,修为进而剧减,玄气极易外泄,略有不慎,极有可能产生墟塌,导致玄墟崩溃,累及性命,——生死难料,故名“生死境”。 因此,面对生死衰期,须有大无畏精神,须无畏向前。倘若此间步步生辉,能够从氕境修炼到元境,便是一墟圆满。 这个“圆满”说是圆满,实是遗憾。虽说学海无涯,但人间的炼士无论资质有多惊艳,几乎全被禁锢在元境初期,还未听说有人能够冲破枷锁,迈入二元小境界。 于是乎,元境变得与众不同,并不存在任何小境界之说,很多智勇兼备的炼士不肯信邪,毅然闭关,想要继续耕耘境界冲破枷锁,奈何迄今为止,无不是万劫不复,落得个墟塌暴毙的下场。 兴许,人的每个脏器修炼到了元境初开便是极限,再往后修炼,每个小更境均是生死境。 所以,每值元境,一墟能够承载一万息玄气之时,修炼者便把“一元满”视为圆满,知是玄墟之尽头,便开始开辟第二个玄墟。 毕竟人有五大脏器,可以开辟五个玄墟,诚如炼士们所感慨,“炼道坎坷啊,别说什么五墟圆满,即便一墟圆满,也教人穷其一生难以企及。” 众所周知,一墟者为玄徒,二墟者是力士,三墟者乃巨持,四墟者称象翥,五墟者才唤全真。每开一墟,都要达到墟满之境。亦是有了这个条件存在,人间的修炼者很难到达全真,正是每一墟圆满都要历经无数勤之又勤的漫长苦涩啊! 功达巨持位,便是万中无一的翘楚之辈,人之寿命毕竟有限,说什么天资卓绝,岁月才不去管,所以人间亦有很多天妒英才的感慨! 不是白咢目中无人,而是所有的巨持都很目中无人,在旁人眼里,岑北又何尝不是目中无人? 第19章 紧张起来 岑北未至三十岁,尚且年轻,修为达到七混巨持,理应要比四十多岁的白咢意气风发,只是到了现在,对方老练的举止让这个年轻人忌惮起来。 白咢的五脏,有三处隐隐透着玄气,其玄气坚实程度,亦是不难看清处于何等境界。他很怕这个沉稳的对手用了某种炼道制品隐藏住了真实修为,——很多炼士都会这么干! “哥哥,你说这人……”岑北低问道。 “这样的顾虑我也有,不得不防。只是实则虚之,虚则实之,谨慎是一回事,惧敌就是另外一回事了。弟弟啊,休要灭了自己的威风。”岑南敦教道。 炼士体内的玄气皆可转化为力,简单的附玄只可将一息玄气化为一息玄力,其威力不外乎一斤力道。 如何转化的力最大化,则又是一门学问。 修炼者玄气有限,每一息玄气务必合理运用,若将一息玄气转化为一斤之力,似乎不太划算。所以,某些炼士利用自己的聪明才智,不断刻苦钻研,自创了很多功法编撰成卷。 如一色拔荒卷,二色撼山卷,三色纳海卷,四色吞云卷,五色遮天卷,每卷用的玄气不一,威力俱不相同。 譬如,两类玄气掺杂一起,每一息的玄气所产生的威力大抵可以增涨十倍,三色参杂,则增涨百倍,四色又增涨千倍,而五色甚至增涨万倍。 方才岑北所用功法虽属撼山卷,其两色玄气所产生的玄力,亦可轻易斩杀百人之众。 白咢轻而易举挡住攻势,说对方小觑自己,并非大言不惭。能在这种形势下从容不迫,其势,闻之色凛。 风娃子的修为相对来说比较低,现处于五混巨持之列。不比岑北。连岑北都感到一丝担忧,他更不敢鲁莽行事。听岑南战意不减,很想让他先去试探对方的深浅,不禁低声道,“大岑兄,方才小岑兄的纵虎高扑,竟未震退对方一步,小弟也觉得这个白咢不像巨持,万一对方是个象翥,故意隐藏了实力那该如何是好?你修为高,不妨打个前锋,我和小岑兄与你从旁助威,要是情势不对,再想法子助你脱身如何?” 这个人长得矮,相貌也很年轻,年纪其实要比岑南、岑北大了好几岁,此时称两人为“兄”,多半有点儿谄媚的意味在里面。 说这话,显是怕了。 岑北不以为然,说道,“对方要是个七混巨持,在下一人便可将他擒住,若非七混巨持……”他没敢说下去,只道,“小心总是没错的,也好,你和舍弟不妨从旁策应,我先去会会!” 邬咸未现身影,从房内传出声音,“老白,此行没少耽搁,万一英邪和达湿陟在汉州那边进展顺利,估计这次又比我俩先行复命,届时你我又得丢脸。现在面前来了三个巨持,你用尸奴迎战,耗费的玄气亦可补充,倒也不亏,不妨速战速决,别再墨迹。” 白咢面无表情,回道,“这几个家伙不把老子放在眼里,老子为何要把他们放在眼里?眼下,我的尸奴确实需要大快朵颐一顿,但是有讲究的,我的尸奴吃的第一口肉,必须是玄机城那小子,这才具有仪式感。这三个小子不配!” “你这一点,令人讨厌。”邬咸走出房间,说道,“行啦,不祭出尸奴,你真的很墨迹,还是让我来吧。都说,好了伤疤忘了痛,你的伤还没好,又开始大言不惭。真是不好意思说你。” 说罢,“呔”地一声,他的双手金光艳艳,一道黑、白、黄三色气体凝聚成圈,接着一节节断裂,而每节又幻化成骷髅头骨的形状不断旋转。 玄气有五类,冠名金、木、水、火、土,名是五行之名,实际超脱五行之外,——就像玄气的颜色变化多端,往往相同的颜色,蕴含的玄气则五花八门。 此时邬咸祭出的玄气共有三色,颜色不一,肉眼看去,都道是三色玄气,而作为修炼者的岑南岂能不知? 纳海劲,非比寻常,怠慢不得! 岑南见此,呼出法象,同样祭出三色玄气应付。 邬咸占得先机,出手果决,在岑南刚刚祭出法象的那刻,以玄气凝聚而成的几十颗头骨“啾”地一声直接攻去。 岑南眼疾手快,将玄气化作一柄长剑左右劈散。待几十颗头骨劈之殆尽,他手中的长剑坚实依旧,亦没有浪费这股玄气,随即纵身一跃,抖动身后的披风,径直劈向邬咸。 对方见状,神色毫不慌张,以沉着冷静的姿态又运出一股玄气。这股玄气显然比之前更盛,手中法象亦是大了好几倍。一刹那间,一道耀眼的光芒把别院照亮的光彩不渝。又去一个转眼,这个光芒摇变成巨大的骷髅头骨,向岑南张口而去。 目及,岑南眉头深蹙,立即甩剑而出,凌空翻了个筋斗,向后退去。待其落地,甩出去的剑已被骷髅头骨鲸吞。那颗骷髅头骨势头未减,仍旧狰狞扑来。临危之际,他只好又搬法象,以一股强大的玄气凝聚成一面光镜抵挡。 嘣! 两股力量遽然接触,以致整个别院笼罩在一股强大的眩光之中。一时之间强光浩瀚,难以看清任何一景一物。 “这么快便结果一个?”白咢用衣袂挡住眼睛,不禁说道。 少时,光芒褪去,岑南气喘吁吁地凝视着手掌,低见自己手中的法象不断缩小,末了寂灭于掌心,“这力,竟把我的三色玄气榨干,果真霸道!” 白咢略惊,“你没死,让人意外。足下功法不俗,确实不似一般的巨持。” “阁下的功法也让人大开眼见。”岑南由衷佩服。 整个别院已经残垣断壁,周围七八间厢房成了谢顶的破房子,而岑北和风娃子之前所站的那堵围墙更是沦为了碎爿。他们受此波及,连连后退,此时矗立在半截房柱上,眼瞅着仍在不断崩塌的战场,神色紧绷,每一次呼吸都像是今生最后吸的一口气。 “看样子,应有五千纳海劲!”风娃子说道。 “两招之内就耗费这么多玄力,看来对方打算一击制胜的!”岑北对着邬咸观察许久,紧张的神色缓缓消散,倏尔笑了起来,“哥哥应无大碍,况且你我二人仍未出手,我观那个邬咸所剩玄气不多,要是此时腹背受敌,焉有不败之理?” 风娃子听此,点头道,“这人应是七混巨持无误,那白咢迟迟没有出手,不知耍得什么把戏。且不去管他,此时若把邬咸先行收拾掉,如同断敌一臂,那时我等三人再联手对付白咢,岂不是胜券在握?” 岑北眼神一狠,登时祭起法象。 转眼,邬咸很快便觉察到岑北和风娃子从侧面攻来。值此,他的脸上首次布满慌张。形势严峻,他只能抹掉惊色,再次地祭出法象挡住来势。 轰! 身后的厢房四分五裂,邬咸推开二人,连退数步。是时或想召唤援手,扭头看向十几步远的白咢,“老白,你就干看着吗?不成啦,那个岑南命太硬,出乎我的意料,帮帮兄弟吧!” 白咢负手矗立在废墟之中,面带微笑,“你也说,我有伤在身,岂有力气助你?这等小场面,何须我出手?别废话,赶紧解决掉他们!” “你!”邬咸脸上一红,说不出话来。似乎明白同伴的脾气,思量少时,咬了咬牙,“好,那等下这三具尸体,你一具也别碰!” 白咢笑道,“我何曾动过这种心思?” 邬咸苦笑,“本打算解决掉岑南,然后再用尸奴对付另外两个。此情此景,不在预想之内,面对三个巨持,但愿我的尸奴能争气。” 说罢,邬咸双指一竖,双唇一张一翕,缓念口诀。 第20章 尸奴重现 三个家臣见状,很清楚邬咸是在搬弄什么功法。此乃瓜熟蒂落之前奏,要是让他口诀念罢,接下来不知将要面对什么阵仗。紧要关头,三人相顾一视,登时祭起法象攻去。 邬咸看着对方动作,眉目惊愕,却是无能为力。 轰! 三个家臣将玄气化作玄力,劈在邬咸头上,以为得手,未曾想,别处袭来一道光芒将三人的攻势尽数挡却。 邬咸缓上一口气,目不转睛地念道,“老白,我还以为你当真见死不救!” 白咢冷笑道,“还没看到你的表演,又怎会让你命绝当场?何况咱俩还是伙伴,是有感情基础的啊!” 这句话说完,邬咸袖口之内飞出一只长形木匣飘在身边。众人眨了眨眼睛,正想看个明白,忽然木匣兀自变大,末了变成一口棺椁,竖立在邬咸身侧。 “什么东西?”风娃子疑惑道。 岑南素有阅历,眼睑惊颤,“难道……” 岑北作为岑南胞弟,两人从小到大形影不离,此时亦是看出了点眉目,“他,竟是赶尸派的人!” 咚! 棺盖倒下,掀起尘嚣,棺椁之内立即浮现一双空洞的眼睛映入眼帘。一具面色惨白的尸身双肩颤抖,双足亦是跃跃欲动,看起来有些迫不及待的想要走出棺椁。 邬咸面带笑意,以欣赏的目光,看着棺椁内的尸身,但是他的眼神留意最多的,却是尸身所穿之服饰。 ——一袭崭新的白袍上,左胸刺着一块绣补,乃是一朵桃花的图案;右胸则是翱翔的朱雀。 “那不是东方氏的族徽吗?”岑北惊然。 东方氏是个没落的氏族,其族长少年成名,四十岁左右位至全真,当时已有“半仙”的名号,可谓九州炼士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因是汉州人氏,所以一直效力于汉州的汉王,身任兵府大都督,统领汉州三千兵侍。 朱雀乃是汉王的族徽,并不少见。但那朵桃花,已是很久未见。缘那东方氏的族长逝世已久,其族也已没落,如今再见桃花之图案,有点儿回首往昔的感觉。 岑南叹道,“桃花县里桃花仙,这朵桃花,却教在下想起了东方弘,想起了二十四踏云卫……” “二十四踏云卫,”邬咸冷笑着,“既然想到了二十四踏云卫,那么为何诸位的想法不能大胆一点呢?假使在下告诉诸位,我的尸奴便是二十四踏云卫中的一员,诸位作何感想?” 风娃子未曾见过赶尸派的人,不过历来尚有耳闻,此番听了几声点拨之言,脑海里顿时混乱。“不可能,怎么可能?不会的……二十四踏云卫修为最低的炼士,也都是巨持后期,听说位至象翥者,近乎半数之多……” “这位小兄弟知道的真是不少,那么你可听说过‘草苮’的名字?”邬咸笑问。 草苮逝世多年,生前便是一位象翥。 岑南冷汗直冒,不禁退后两步,“小心,此人不好对付,我等恐怕不是敌手!” 邬咸双指忽动,操控尸奴走出棺椁,“本想说,跪下叫声爷,饶尔等不死。奈何,既逼迫在下唤出草苮,那么不领教领教的话,你等不觉得可惜吗?” 虽说草苮成了没有魂灵的尸体,但冷漠高昂的姿态仍旧带有睥睨之色,予人心神难安。 岑南叫道,“走,先撤!” 邬咸目露狠色,“想跑?在下可不答应!”说罢,草苮的手中已然祭起法象,直接对准岑南而去。 草苮的玄气乃是纳海劲,似乎并不是难以抵挡,但风娃子和岑北担心岑南抵抗不住,皆是祭起法象助其一臂之力。 嘣! 三名家臣被草苮的玄气震飞数十步,跌在碎石堆里。这一击实在刚猛,倘若方才岑南独自承受,估计已然重创。 小小的别院又遭蹂躏,那些摇摇欲坠的断壁再也支撑不住,视野忽然一下子变得空旷,而漫天飞舞的烟尘把地表的乳雾渲染成土灰色,朦胧中隐现的煞色,仿佛来自森罗殿堂。 白咢显然担心弄脏衣服,用玄气撑起一道透明色的防护罩,将自身包裹的严严实实。 草苮作为二十四踏云卫之一,亦是二十四踏云卫的中流砥柱之一。以象翥位的实力,手刃巨持炼士,犹如探囊取物。抵挡住方才的那一击,三名家臣侥幸的同时,不免蒙生一股疑惑。 “为何不是吞云劲?倘若是吞云劲,我等如何招架?”岑南低吟道。 “呵呵……”岑北嘴角溢出一口鲜血,惨笑道,“哥哥,看来这个孽畜是想玩玩我们……” 邬咸听见了这句话,却未说话。 白咢则带着拆台的意味,笑道,“炼制尸奴讲究的是新鲜,我的这个朋友得到草苮尸体时,时机不够好,可惜了啊,否则确实能够享受一具象翥位的尸体。” 这句话的声音隔着不短的距离,三名家臣贵为巨持,耳朵很尖,忽而窃喜。 “这么说,这具尸奴没有象翥的实力?”风娃子惊疑一声。 “老白!你不出手也就算了,为何还来揭短?”邬咸骂骂咧咧道,“他们已经丧志,本来战意大减,你倒好,这会儿煽风点火,难道想看我精疲力竭不成?何况他们玄气消耗过多,等会儿我的尸奴如何补满玄气?” 确实,白咢的话,让三名家臣看到一丝胜算,此时斗志激昂,主动对草苮发动进攻。 甚至,岑南还把目标转向邬咸。 邬咸一边操控尸奴,一边和岑南过了几招。但岑南似乎视死如归,他一面迎敌,一面操控尸奴,一下子很难兼顾。为了保护自身安全,他只能让尸奴攻向岑南。 “人多了,确实不好应付,早该提前灭了这人。”邬咸已由原来的优势转变成劣势。此时一边逃,一边利用尸奴和三人进行周旋。 白咢看到邬咸应接不暇,埋在肚子里的气登时烟消云散,“兄弟,要不要帮忙?喊声大哥,我便立马助你!” “干!”邬咸轻骂一声,高叫道,“到了这种时刻,还不严正以待,万一任务失败,鬼老震怒,你我担当得起?” 白咢摇着头笑,“看来,你还能撑一会儿……” 这边的战斗滚滚如雷,传至整个云麓山庄。 听见动静,岑绍矗立在一栋高楼前惴惴不安,料想邬咸与白咢定是在反抗。他深知岑南、岑北的实力和对方势均力敌,毕竟几人都是七混巨持,此时还有一个风娃子助阵,我方应是占优的。然而炼士斗法,胜负难料,此时真怕三个家臣出现什么闪失。 正忧间,慕容酒从上方落下,焦容满面。 “丑大哥,随我走!”慕容酒拉住岑绍的胳膊。 岑绍长得比对方高一点,身形却比对方单薄,加之对方还是炼士,对方这么一拉,竟一下子被拉出几步远,险些栽个跟头,“贤弟,何故鲁莽?” 慕容酒回首蹙眉,“大哥啊,别问了,再不走,你恐怕命都不保!” 岑绍挣脱手臂,“你的行为,教我如何不问?贤弟,你说清楚。” 慕容酒没有办法,只好如言。 这件事情要从一套名为“荡云”的法阵说起。——几年前,慕容酒的师父张萍看出岑氏隐有内斗之兆,因与岑父交好,便牵挂岑绍安危。后来登上云麓山庄,打算卖一套荡云法阵留给岑绍保命。 那法阵以云为源力,法阵启动之时,苍穹山无尽的云霭便会乱荡不止、颠倒乾坤,以令整个云麓山庄处于一个无法走出的世界。 此法阵在于困,法阵启动之时,不管位面多高,皆难逃法阵所束,无一例外。 苍穹山云霭无穷,所以此阵源力亦是无穷,可谓来时容易,去时难。 只是,岑绍不是炼士,无法启动法阵。药王为了尽善尽美,以灵犀之法将法阵的启动机关与岑绍的心脏链接,倘若岑绍一旦身死,布置在云麓山庄的法阵便会灵犀感应,故而凶手难以走脱。 这个启动法阵的方式虽有些悲壮,可是没有办法,——荡云法阵乃玄机城所出,非张萍自创,如何启动机关,就连张萍也无法随意篡改,寻出这等奇葩的启动方式,乃绞尽脑汁所得。 慕容酒得知白咢和邬咸此行是为玄器而来,二人身为七混巨持,倘若略施小计,夺宝可谓轻而易举。但二人迟迟没有动手,可见另有目的。 得知白咢利用喰灵蚁破解了荡云法阵,慕容酒遽然醒悟。 第21章 炼道法则 一席话听全,岑绍没有想到赶尸派的脚步这般迅速。不过也好,他本来还觉得那两个凶徒罪不至死,生怕三个家臣出手无度,倘若是赶尸派余孽,则死不足惜。 “今日权当为民除害!”岑绍笑道。 “为民除害?”慕容酒听到岑绍说出这番话,长吸一口气,“丑大哥啊,你可真是……”他不好将什么天真、愚蠢的话说出,不禁摇头叹道,“看来你对三个手下的实力很自信。是!岑南、岑北修为不俗,在鎏州也很难碰上能过手的人,可赶尸派的那些背道者中,有哪一个是省油的灯?赶尸派,我很了解,好对付的话,我也不会这般心惊胆颤。大哥,你还是提前节哀吧!你的那三个手下,应该很快就要闭眼了!” 岑绍惊然,“你是说,那两个背道者不易对付?” “不是不易对付,是完全没有胜算。”慕容酒哭笑不得,不知如何解释,遂跺了跺脚,“我被师父害惨了,我自知不是对手,本打算回师一趟,让家师亲自收拾这个残局,若不是记挂着你,早就逃啦!你还说为民除害!真被你笑死!” “难怪方才你的行为这般怪异,原来是想带我逃走。”岑绍沉吟一声,又朝着躁动不止的一方张望,“能让你畏惧,来者显是强敌。但,这三人多次救我于危难,我虽是主,却视他们为手足,岂能弃之不顾?”他转首慕容酒,“贤弟,你也是七混巨持,修为远胜我的三个家臣,此时前去相助,怎惧两个背道者?难道以你们四人之力,也不敢与之一战?” 慕容酒躲开对方的目光,将手中铁棒背后,“不瞒大哥,弟弟行走炼道好些年,经验告诉我,逞强者都活不久。没有绝对的胜算,走,乃是上上之计。丑大哥,你放心,赶尸派背道而行,我们玄机城决不放过一人。与其都去送死,不如留下活种,只要这个消息传到家师耳中,这两个背道者就很难跑远,到时候报了血仇,那么你的三个手下死得也值。趁他们三个还能拖延,咱们快走吧!” 岑绍挣扎少时,眉目松弛,“贤弟,大哥没有灵骨,活着亦是徒劳。这个消息确实需要有人传出,你走吧,就此别过。” “你不走?” 岑绍笑了笑,“与其欠着别人的情谊,还不如两不相欠,我愿抱着一丝希望,等待三个家臣凯旋的消息,倘若等不到,也无遗憾,毕竟还有贤弟替我报仇!” 这句话说的风轻云淡,让慕容酒肃然起敬。“如此说,那么弟弟也很难一个人走。”他把铁棒亮在眼前长顾,“纵然是死,那便是命。丑大哥稍候,弟弟去阎王那儿给你腾个位置!” 此意乃是助战,说罢,便要踏玄转身。 岑绍喜忧参半,喜的是,三个家臣有救;忧的是,恐又多死一人。 慕容酒慷慨之言乃出,岑绍若要劝他离去,倒成了儿女情长的把戏,不应再说旁话。 但岑绍还是叫道,“慢!” 慕容酒回首,“丑大哥勿劝,事已至此,小弟死意已决,除非你和我一起逃命去!” “不,”岑绍笑道,“这些年我除了玄器之外,还买了不少好东西,如今生死关头,不妨全部带上。” 好东西?慕容酒一听,仿若汪洋里抓住一根救命的稻草,恍然地敲了敲脑袋,“我好糊涂!丑大哥不说,真倒忘了!有了那些东西,我大可以挺直腰杆……” 另一边,三个家臣和邬咸斗了很久,虽说邬咸陷入劣势之中,然而他身法轻盈,每每总能躲开三人的围攻,更不用说自己的尸奴又给对方带来何种压力。 玄气并非用之不尽。 三个家臣一直进攻,体内的玄气所剩无多不说,到此也未伤及邬咸的一根毛发。久而久之,战斗的持久使得三人快要到了筋疲力尽的边缘。 邬咸重新占据优势。 可他很不开心,一边与三个家臣周旋,一边对着白咢一阵高声埋怨,“好你个老白,你就这样看着我的饲料损耗玄气?你最好别出手,即便你现在出手,这三个娃娃也不够我的尸奴补充玄气!晚啦!可恶之极!” 白咢不以为意,“半个时辰前,你要叫我一声大哥,现在你的尸奴已经可以享受美食了,你放不下老脸,那就继续啃骨头吧。”他摇了摇头,又说道,“你的尸奴本该有八混巨持的修为,但你每次都要面子,所以很难补满玄气。你继续死撑吧,这场战斗结束,你的尸奴就算吃了这几个娃娃,恐怕也只能补充到四混巨持的修为,下次再碰上个七混巨持,你的尸奴还能派上什么用场?哈哈……” 邬咸想想也是,他这个尸奴应有八混巨持的修为,奈何玄气不足,乃致现在应接不暇。早该放下脸面的,上次战斗的时候就该如此,这次竟没有吸取上次的教训,实在糊涂。 只是对面三个人已无多少玄气,要是拉下老脸向白咢求援,也起不到关键作用,还不如硬着头皮把面前的人解决了,后面的事情后面再说。 白咢真是让人讨厌,达湿陟不愿和他结伴,是有道理的。邬咸想起这些,便开始鄙夷。“老白,你可让我寒心了,咱俩缘分已尽!行啦,下次别再拉着我和你同行。这是我们最后一次执行任务。你太让人失望!” 邬咸一边斗法,一边和白咢交话,恍如席地而坐,侃侃而谈。只因三个家臣玄气告竭,再也祭不出纳海劲,所有的攻势,已然沦为撼山劲。这种不痛不痒的力道,完全造成不了任何实质性的伤害,对方确实没有警惕的必要。 岑南气喘吁吁,侧眼看向岑北,“不行了,得想办法脱身,再不抽身,等下就连逃命的玄气也不再有。” 岑北牙齿一紧,点了点头。 风娃子早有此意,听言,更是掏出一张三色混符,对着邬咸直接甩出。 “三色混符!”邬咸有点儿高兴,笑道,“值不少钱,倒比慕容酒那小子舍得。” 未等符箓近身,他右手呼出法象,打出一道金光与符箓对撞在一起。 轰! 凌空爆裂的巨响由近及远,同时掀起不小的烟雾。邬咸受烟雾的影响暂时看不清三人的动作,只是这道符箓的效用很明显是在打掩护。他怎会让三人逃之夭夭?登时操控草苮冲进烟雾追击三人。 草苮穿越烟雾,立马捕捉到三人逃跑的身影。邬咸感应到了这个视野,操控草苮祭出法象推出,变成一只巨手追击三人。风娃子逃在后面,兴许是玄气不济,身子变得迟钝,一时躲闪不及,转眼就被巨手抓住小腿。 “呃……”风娃子大叫一声,想要挣脱,却是怎么也挣脱不开。 岑南、岑北回顾一眼,两人不想抛弃,只好回头解围。 此时二人玄气损耗的差不多了,没法继续祭出法象,便各自掏出一张符箓甩向草苮。 两张符箓疾飞而去,化作几十条毒蛇,附着在草苮身上。这两张乃三色四混符,灵气很高,一旦被毒蛇咬中,便会出现不同程度的麻痹反应,即使咬不中对方,也会暂时干扰对方的动作。本以为这个尸奴会因此分神,然而却对这张符箓不管不顾,甚至被毒蛇咬伤之后,仍执着于擒拿风娃子。 对方是尸奴,非活人。 岑南、岑北反应过来,打算再掏符箓,此时忽有两道金光射冲而来,转眼欲看时,已来不及躲闪,直接被击落在地面。 呃! 二人口吐鲜血,还未爬起,四枚一尺长短的金属长钉分成两个方向,飞快地钉在二人的左右臂上。 啊! 二人双手颤抖,再也祭不出任何玄气,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邬咸向自己一步一步走来。 “结束了,到了进食时间。” 邬咸把尸奴召回身边,风娃子被尸奴拖行在地,末了被丢在岑南、岑北身边。 白咢见此,缓步上前,对三个家臣各看一眼,“意料之外。你的尸奴还有三混纳海气,吃完他们,也补充不到四混,这次你也太倒霉了。不过也无碍,不管怎么说,反正你还是要另觅猎物才能补满尸奴的玄气。” 风娃子难以相信自己的耳朵,身子不由地向后挪了一下,又似乎根本没有动弹。 岑南、岑北的眼里充满不甘,然而这就是炼道的法则,败者只能任人宰割,又不禁相视一笑,像是坦然接受了似的。 此战,邬咸累得够呛,此时此刻,终于舒适地喘上两口大气。他看着三人,嘴巴已经张开一半,正要说话,登时瞳孔不知为何突然放大,似乎隐隐觉着背后有股力量袭来! 第22章 大哥救我 咣! 尸奴快速挡在邬咸背后,瞬间被炸毁一只胳膊。 邬咸和白咢回首,透过尸奴的肩膀看见一个少年扛着铁棒傲然而立。 风娃子看见熟悉的面孔,惊笑一声,“是老哥!” “真是不好意思,一不小心毁坏了你的尸奴!”慕容酒呵呵一笑。 邬咸一听,不禁看向草苮的左臂。这不看不打紧,一看之下,他的眼珠子快要掉出来了,“这,这,我的尸奴竟被他……” 白咢也感到惊然,“连渣也不剩,接是接不上了。少了一条胳膊,战力大减啊,看来只能重新炼具新尸!”他说完,又笑道,“上次用一张一色氚符逃走,想不到再见面时,竟然这么舍得,方才那一击,不知用了多少张三色混符。” “十几张吧,没仔细算!”慕容酒笑道。 邬咸几欲哭出来。他的尸奴可是八混巨持修为,除了实力强横之外,还是二十四踏云卫之一,意义非凡,不是一般的炼士可以媲美,如今被毁,往后岂能轻易找到另外一具称心的尸奴? “臭小子,我要你的命!” 邬咸呼出法象,直接向慕容酒攻去。 见势,慕容酒果断掏出四张符箓甩了出去。 砰! 邬咸挡却,接着操控已经沦为独臂的草苮再攻慕容酒。 这具尸奴的玄气所剩不多,而且此时已经缺失一臂,战力很难和慕容酒并驾齐驱。白咢觉得邬咸有点恼羞成怒的意味。操控尸奴需要玄气驾驭,虽不多,但这一番大战过后,邬咸也用了不少玄气。无论是自身,还是尸奴,两者的玄气几乎都是所剩无几,眼下决不是慕容酒的对手,此时理应避其锋芒,不该强逞匹夫之勇。 白咢又在看好戏,完全没有对邬咸作出任何提醒。 但是,慕容酒这小子太让人意外了,之前逃命的时候仅用一张单色氚符掩护,如今面对一个实力剧减的邬咸,却一直用三色混符作战。几招下来,几十张三色混符随意挥洒,虽说没有对邬咸造成伤害,却让白咢无端地惊掉了下巴。 按常理来说,这每一张三色混符至少价值一万多两,这一会儿的功夫,竟算不清慕容酒抛出了多少张。 这不是斗法,是在烧钱! “这个杂碎……”白咢有点心疼,咬着牙咒骂道,“这兔崽子真是不知柴米贵!想必这些符箓都是岑绍之物……不是自己的东西,忒不心疼!这个挨千刀的杂碎!理应都是我的,却被他……”他愈想愈气,末了双指竖立,咬着门牙念动口诀。 “这是……难道白咢也有尸奴?”风娃子瑟声道。 “这人似乎比邬咸更厉害,怎会没有尸奴!” 很快,一只长形木匣从白咢宽大的袖子里飞出,稍过俄顷,巨大的棺椁轰然落地。 “会是哪位逝者?”岑南喃喃念道。 棺盖打开,一个灰髯老者的面孔逐渐清晰。与草苮不同,这具尸奴的脸上竟还有一丝生气似的,仿佛逝去不久便匆忙入殓,兴许进入棺椁之中仍是活人。 另外,这具尸奴的衣服上,竟刺着一块岑氏族徽。三个家臣目露前所未有的震惊,无不瞠目结舌。 “温烈,温老前辈……”岑北不禁嚅嗫。 “怎么会?他可是九混巨持,他怎么会死……”风娃子难以相信。 岑南的喉头浮动着,却是没有发出声音。 白咢看着自己的杰作,冷笑道,“这厮,居然对我指手画脚,还敢和我动手。他毁了我的尸奴,我便用他代替。确实是九混巨持,很新鲜!我可没让温烈的尸身丢失一丁点修为,怎么样?在下的炼尸手艺不赖吧?” “那么,我等便无生还的可能……”岑南的面容变得松弛,似乎看不到任何生还的希望而躺平。 邬咸和慕容酒斗了十几个回合,终于体力不支,此时半跪在地上,以最后一口玄气操控草苮。他的双手已经开始颤抖,草苮的身体也出现趔趋,看似下一秒便要倒地。 白咢虽然召唤出了尸奴温烈,却依旧看着邬咸与慕容酒过完最后一招。 终于,邬咸倒在地上,胸口上下浮动着,呼吸急促且深沉。他已经无法重新立起,遂翻了个身,欲用膝盖撑起身子,然而仍是没有力气,只能趴在地上侧着脸。 ——一只眼睛平视着土灰色的乳雾,显现的是白咢缓缓走近的身影。 “兄弟辛苦,好好歇一歇!”白咢笑道。 邬咸已然力竭,嘴里咿呀咿呀着,不知说些什么。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是的,那三个家臣是我的,慕容酒也是我的,还有岑绍的那些宝贝更是我一个人的。当然,独自完成这次任务,那么鬼老的两枚神婴丹,也只能由我一人笑纳。”白咢拍了拍肚子,无比高兴,他看慕容酒祭出法象,已经锁定了这边,意味深长的说道,“咱们结伴很多年,除掉你,兄弟我办不到,但你死在别人手里,那就另当别论!再见,我的好伙伴……” “白大哥,白大,哥,救,救我……”邬咸意识到危险逼近,而又无力站起身子,只能满脸悲哀地苦苦求救。 嘣! 呃啊! 白咢纵身后退,眼睁睁地看着邬咸化作漫天飞舞着的齑粉。 一阵血雾过后,他仰天而叹,“又少了个朋友!” 结果来的太意外,慕容酒根本没有料到白咢这家伙竟然见死不救,此时听见他的这句感慨,再打量他敦厚的外表,真以为他是无暇顾及才有了这样的结果。 用“伪善”和“假惺惺”这样的词汇形容这个人,仍无法准确的诠释这种厚颜无耻之行径。 虽说并没有花费太多的精力就干掉一个炼道逆鳞,但剩下的白咢明显不会像邬咸那样把自己的头搁在砧板上。 温烈的大名如雷贯耳,风娃子看着尸奴,连想到温烈斩杀的修炼者当中,大部分都是巨持位的炼士,此刻沦为一个巨持炼士的傀儡,真教人摇头苦叹。 “老哥,他的尸奴是温烈!”风娃子高叫一声。说完,又发觉奇怪,自己明明知道慕容酒并非“李氏贞徳休”,也并非中年人,怎么还叫他大哥? 闻声,慕容酒瞥了一眼风娃子,不免苦笑,“岑氏人真乃我命里克星,有个丑大哥便把我拴住了脚,这个风娃子又和我拉关系,看来往后不能和岑氏人走得过近。” 白咢虽是七混巨持,但仗着温烈这具尸奴,显然处于绝对的优势地位。他看着慕容酒,不知又打着什么算盘,随即说道,“小兄弟,我与尊师张萍乃是旧识,不忍为难于你,不妨把岑绍交给你的宝贝交出来,别趟这摊浑水如何?” “哈,你这家伙算什么东西?家师乃玄机城二代弟子,你一个七混小巨持,也敢乱划辈分?”慕容酒扛起铁棒,摸了摸鼻子,“这样吧,你若改道从善,此时磕下三个响头,我便替家师收个小徒孙,你看如何?” “妈的!”白咢一脸赤红,操控温烈祭出法象,“老子只是担心坏了饲料,你小子却是大言不惭!”说罢,操起温烈纵身一跃,冲向对方。 第23章 公平公正 看着温烈攻来,慕容酒感受到死亡的凝视,这类强者根本无法与之一战,虽然都是巨持位,可是差距并非一点半点,慕容酒清楚这场战斗不能鲁莽,决不能硬碰硬。 一个灵巧的身形飞躲,温烈扑了个空。但随之而来的,温烈竟然又以极快的速度追上慕容酒,并发出一记霸道的玄力袭去。 “好快!”慕容酒避无可避,只好祭出法象,用一道纳海劲与之相抗。 嘣! 两个力量遽然碰撞,半空之上惊现一朵五彩斑斓的巨型花蕊,又以极快的速度兀自变大、延申,直至吞噬这个早已沦为废墟的别院。 “呃啊!”慕容酒跌落在地,身体传来剧痛。 温烈毫发无损,呆滞且又空洞的眼睛死死地盯住慕容酒,而手中的法象又一次祭出,似乎并不给慕容酒任何喘息的机会。 旁边的三个家臣看着慕容酒坠入死境一脸茫然,他们此时双臂被废,自身难保。方才二人的玄力相撞产生强烈余波,三人亦是无力抵挡,他们此时的皮肤因灼烧而生出不少火疱。 “去死吧!”白咢大喝一声,操控温烈以雷霆之势攻去。 慕容酒双眼发怵,手上法象刚刚祭起,却见温烈已经带着强烈一击近在咫尺。 嘭! 一道强光让地表下的泥土飞溅而出,乳雾像海浪一样翻卷退避。 “老哥……死……死了。”风娃子发出沙哑的声音。 白咢看着地表袒露出来的巨坑,意识到出手太狠,脸上一惊,“糟,要是死无全尸,白白糟践那么多玄气,早知道下手轻点!” 这句话刚说完,他脸上的惊色忽而更浓,只听耳畔响起一声,“受死吧!” 正是慕容酒凭空出现,从白咢身后发动了一击。 咚! 光华激亢,浮彩翻腾,无穷的玄气汹涌乍现,杀意昭然,极具致人死地的凶残暴戾之性形于颜色。 然而,令人想不到的是,白咢的身子依旧挺立,虽是满头大汗,竟是毫发无损。他的体表竟浮现着光盾,正是这道浑厚的防御挡住了致命一击。 “得亏发现及时,否则……”白咢睨着神色惊然的慕容酒,推出一掌,将其震退数十步。 “可恶,让他祭出了玄盾……”慕容酒翻身倒地,连滚几圈,随之消失了身影。 “隐身符,好东西!”白咢笑了笑,“但是这个东西于我而言,不过雕虫小技罢了。” 说完,他掏出一张符箓,对着天空一甩,紧接着漫天洒下晶莹的粉末。又经一阵风,这些粉末飘散至各个角落,亦到处都是。 “呸,啥也没捞着,还浪费老子一张三色三混符!” 有了这些粉末附着,一个虚晃身影很快因亮光而现出了蛛丝马迹,白咢亦是迅速捕捉到踪迹,便立即操控温烈继续强攻。 只是,白咢固然狡猾,但慕容酒岂是一个愚蠢小白?未等温烈袭来,一道符箓飞出,顿时便让整个世界陷入到了混沌当中。那符箓遮天蔽日,没有了光线,直教那些粉末无法明亮起来。 失去目标,温烈便如一只瞎了眼的小野豹子,难寻猎物,纵然一身玄气,倏尔无处下手。 白咢攥紧拳头咬着牙,骂道,“真是可恶,岑绍到底给了他多少符箓?可恶啊可恶……” 便是他埋怨的同时,脖子后面传来酸痛,不禁呻吟两声,“嘶,什么东西?” 他猛然回头,却没有看到半个人影。 “混蛋!”他大叫一声,不敢暴露身体,便重新运出玄气,凝聚成用来防御的玄盾将全身包裹起来,这时才敢伸手检查痛处,——这一摸,便拔出一根一指长的细针。 “糟,似是灵物!该是某类暗器。但为何没有剧毒?不应该啊!这……”他说着说着,双脚感到酥麻,登时倒在地上。 “既然知道是暗器,那怎么可能没有剧毒?”慕容酒于暗中发出声音,“我也奇怪,明明中了,为何你没事,本以为丑大哥的这件灵物没有剧毒,现在看来,原来是发作的时间晚些而已!” 白咢听此,将温烈召唤在身边护驾,自己则赶紧祛毒。是时,化攻势为守势。 慕容酒大喜,本想一鼓作气灭了那厮,奈何白咢老奸巨猾。只见他一甩袖口,不知甩出一些什么飞虫,径往三个家臣扑去。 因天色黑暗,那些飞虫看不清模样,不过扑到三个家臣身上时,几人感到有东西在往肉里钻,不禁惨叫连连。 慕容酒不敢不去救,于是被对方的奸计得逞,让白咢得以喘息。 看着黑压压的飞虫,他一时不知如何驱赶,但天底下的飞虫都怕火,便甩出几张火符,用火焰把三个家臣圈了起来。 对于已经钻入他们体内的那些虫子,慕容酒则没有丝毫办法。正在为此焦急时,却见自己的铁棒爬着许多小飞虫。 他想起白咢豢养的喰灵蚁是以灵气为食的,这些小飞虫身具灵气,虽不是喰灵蚁,势必也是以灵气为食,便将铁棒贴在风娃子身上引诱。 果然,那些钻进体内的小飞虫嗅到灵气的味道,纷纷钻出体外,扑向铁棒。慕容酒松了口气,将铁棒插在三个家臣的身边,继续引诱小飞虫。 没去多久,三个家臣的神色明显舒缓,似乎体内的小飞虫尽数钻了出来。 见此,慕容酒顾虑全无,但看着自己的追厄棒丧失了不少灵气,一气之下,飞出一张火符,将铁棒之上的小飞虫尽数烧死。 间或,白咢已把身上的毒素排出干净。转眼再看慕容酒时,得知自己豢养多年的小飞虫被对方烧了个七七八八,立时勃然大怒,一肚子火欲要发泄出来。 慕容酒看出对方脾气现在很不好,身子不由一颤,方想进入隐身状态,怎奈所剩的符箓里,已无隐身符。 正愁间,温烈的气息更是悄然而至。他跺地一跃,赶紧蹿上蹿下地逃散。温烈步伐轻盈,焕发出来的玄气亦是难以匹敌,慕容酒叫苦不迭,实在没个法子。 有道是擒贼擒王。他逃时瞥见白咢的手指动来动去,料想温烈虽是厉害,莫不是被人操控的尸奴,那白咢乃是个七混巨持,与这个耍着小人戏的艺人一战,反倒大有胜算。 与其和尸奴纠缠,不如全力对付白咢。 慕容酒一直被温烈连连追击着,倏尔一个健步跳向白咢,迅速祭出法象对其打去。 白咢不慌不乱,轻松躲避之后又继续操控温烈进攻。 “不成,双手难敌四手啊!”慕容酒继续逃来逃去。 眼下根本没法喘息,即便想要对付白咢,身后穷追不舍的温烈压根不给半点机会。 方才,他用符箓和灵物寻到一丝可乘之机,可是这些东西都是辅助作战的小玩意儿,没法对一个巨持位的修炼者造成致命创伤。虽说岑绍交给他的符箓、灵物还有不少,如今真正能派上用场的,却是很难找出一件。兴许是对那些东西不够了解,不懂如何巧妙的运用吧! 温烈越逼越近,慕容酒回首,被他一双空洞的眼神吓个不轻,随即扔出一件灵物抛去。 那个灵物乃是个半掌大的小木偶,飞出去之后似乎有了生命力,四肢开始扑腾扑腾起来,但并没有扑向温烈,反而像是受了惊吓径直跌落,紧接着坠入地表的乳雾之中消失不见。 慕容酒见此,只好祭起法象,打算和温烈来一次正面对刚。却在此刻,令人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温烈竟然调转身子,去寻那个小木偶而去。 不仅慕容酒想不到,白咢亦是没有料到会有这样的事情发生。 他抿紧嘴唇,双指不断作出操控的指令,结果温烈还是无动于衷,仍旧追着小木偶。 慕容酒不明所以,仔细观之,发现温烈把小木偶追到手以后,双手轻轻地抚着,像是看到了心爱的玩偶似的。 那个灵物具有灵气,用途未知。目前来说,倒是可以用来分散尸奴的注意力。 这个侥幸之举,让慕容酒开心极了,毕竟自己身上还有两个这样的灵物。如若引开尸奴,他和白咢都是七混巨持,一对一单打独斗的话,乃是公平公正。 但是,慕容酒幡然一想,又不认为是一场公平的较量。——从大奎断指一事中可以看出,白咢应是身负重伤,否则大奎一个凡子,怎会让白咢发出惨痛的呻吟? 想到这个,慕容酒觉得胜算很大。 白咢看到慕容酒浮现出了笑容,心底顿时没了底气,又连唤好几次尸奴,却仍旧驱使不动,“怎么回事?难道是炼尸不久,磨合不够?不能啊,从未发生这样的怪事!真是可恶!” 第24章 侥幸获胜 正在白咢疑惑不解之时,慕容酒对其发动一击,一股深厚的玄气不偏不倚地朝着对方的腹部打去。 啪! 白咢以掌挡下。 虽说毫发无损,仍是无效一击,可是从白咢微微颤抖的眼睑来看,极有可能是强忍某种痛楚所致。 “看来前辈伤得不轻啊!”慕容酒试探性地问。 白咢眉头微皱。之前胸有成竹,占据绝对优势,所以毫不避讳地说出伤情。然事态发生到现在这种地步,再来隐瞒伤势,反倒显得底气不足。因笑道,“何妨?温烈身为九混巨持,也被在下炼成尸奴,小小伤势算得了什么?” 确实,温烈的确被炼成尸奴了,这句话并非妄言。慕容酒忌惮的同时,很快镇定下来,“那么前辈陪我玩玩如何?生平第一次碰见赶尸派的高手,不妨指教指教小辈,等下小辈打不过你了,还望前辈放我一条生路才好。” 白咢浮出笑容,却见慕容酒忽而攻来,顿时笑容骤止呼出法象。 二人斗了数十招,泥土碎石横飞,整个地面失陷三尺有余。白咢虽有伤,然玄气丝毫不减,慕容酒攻其伤处,却教对方攻守兼备,很难给出得手的机会。 虽说如此,然几经焦灼,慕容酒抛出岑绍所赐之“瑰宝”,竟把白咢打个措手不及。况且慕容酒还有一根追厄棒,其中的灵气也堪纳海劲,一来二去,慕容酒损耗的玄气远比白咢要少。 是时,对方玄气渐失,频现招架不住的势头。 奈何啊,这时的温烈似乎又受驱使。白咢大喜过望,赶紧召来尸奴代为应敌。 “去,再给你一个玩玩!”慕容酒早有准备,又是抛出一个小木偶。 见此,温烈不知着了什么魔,竟又追着小木偶而去。 “嘶,究竟是什么宝物……”白咢一脸悻色,眼见慕容酒越战越勇,当下无计可施,看似心不甘情不愿地从身上取出一枚丹药。 慕容酒瞥眼看去,料定那个小丹药藏了玄机,便登时甩出刚猛一击,将那枚小丹药震落在地。 瞅着丹药落地,白咢一下子慌了神,连连呼出玄气逼退慕容酒,想要去捡那枚丹药。慕容酒不给机会,反倒是把白咢逼退数十步。这一番气势,基本已经掌控全局。 “你……”白咢变得六神无主,倏尔退至一旁,“要不是我有伤在身,用不了别的法门,岂容你放肆?” 慕容酒回身,将白咢的丹药拾起。他捏在手里看了看,发现其中的玄气十分充沛,应是一枚补玄的丹药,而且他身为药王的徒弟,对药物十分了解,光从品相上看,非一般的炼士可以炼制。 “快把我的丹药还我!”白咢喝道。 慕容酒收进岁囊,呵呵笑道,“一枚丹药罢了,何必这么小气?在下笑纳!” 白咢又尝试操控温烈,然而始终无法驱使,不禁双目失神,脸色极为难看。他感觉自己的玄气所剩不多,而慕容酒的体内竟然还有三分之一的玄气,仔细想来,应是方才斗法之时,很多力量来源于追厄棒,而对方自然可以节省很多玄气。 这便是炼士们痴迷法宝的重要因素! 白咢低吟道,“这个小娃娃不愧是玄机城的弟子,换做其他什么七混巨持,早被老子斩杀了。看来这次的伤,终是遗了患。如今死了邬咸不说,此次的任务看来也完不成了。早该夺了玄器便好,不该帮南宫桀的忙,唉……如何向鬼老交代……” 慕容酒听他嘀嘀咕咕不知说些什么,高声一问,“还要不要打了?” 白咢暗忖,再不走恐怕再也走不了,于是眼珠转了转,高声朗笑,“药老,你怎么来了?许久不见,近来可好……” 师父?慕容酒回首一顾,却见无人,顿时眉头深蹙,再度转向白咢时,一道玄气扑面而来。他奋力抵却,始料掀起一阵弥天的烟雾,以令整个视线模糊不堪。待那些烟雾散去,白咢和温烈已经不知去向,显是遁逃而走。 “这逃跑的方式倒像是跟我学的!” 慕容酒眉开眼笑,倏尔发觉不能掉以轻心,谁料白咢是否还有阴谋,便飞身四处寻觅良久。 待把云麓山庄摸查一遍终是未果,他才真正意识到强敌败退而走,不禁整个身子忽而轻松,遂“咚”地一声倒在地上。 目望低垂的云霭,他长舒一口大气,“又一次死里逃生,想不到我竟斩杀一个背道者,与我们玄机城来说,可谓大功一件,不知师父知道以后,要犒赏什么与我!” 一般斩杀这类巨持炼士,都有宝贝散落,可惜那个邬咸的尸身化为灰烬,不见任何“藏品”掉落。 可惜! 可疑的是,——草苮不见了! 这个不过是不足为道的小疑惑,三个家臣似乎从白咢制造的迷烟中看到一些端倪,应是被白咢带走了吧! 他们并不关心这件小事。 能在这场恶斗中侥幸存寰,乃是天大的庆幸。有此结局,得益于慕容酒,三人亦把这份恩情牢牢记在心上。 岑绍得知慕容酒凯旋而归,内心激动难抑,竟是不顾长兄的身份对其长揖而拜。慕容酒不敢承受,扶起对方之后,将整个战斗经过娓娓说了一遍。 得知曾经的卖主温烈已成尸奴,岑绍颇为震惊,——能把九混巨持囊在手心,自是感受到了这一战的凶险。对于温烈的死,亦让岑绍宽慰许多,毕竟这个人也带给了他不少屈辱和愤恨。 提及如何与尸奴对抗,慕容酒并未吹嘘自己,只称是侥幸得胜,并感谢岑绍所送的符箓以及灵物,尤其是那几个小木偶。 是啊,岑绍这才意识到那些东西加起来将近五百万两银子,没有不胜之理。符箓确实很贵,至于那几个小木偶?好像不怎么值钱,为何那般神妙? 岑绍好奇,又问妙在何处。 听慕容酒解释完整,他觉得那几个小木偶确实起到了关键作用,非如此,必败无疑。 但是,买来那几个小木偶时,卖主仅仅只说,“那是用来刺探情报的小玩意儿,并无其他作用!” 如何勾起温烈的兴趣?尚且不明,无从得知。慕容酒意外万分,决计研究研究,万一日后再遇赶尸派,可谓掌握了制敌的强力手段。 不过,悬在他头顶的还有一件大事,那便是和岑绍尽快举行结拜典礼。他这次把命都堵上了,要是不把关系打牢,反倒得不偿失,恐是遗憾。 对此,岑绍又何尝不是? 此乃私事,想到赶尸派此次的计划落空,恐怕来日还会再度前来,因此玄器的安危才是头等大事。他觉得刻不容缓,首先应让慕容酒带着玄器下山,交由药王,事毕之后,才能考虑结拜的事宜。 三个家臣的手臂均被穿骨,伤势颇重,然而这类伤势,并非难治,三人早已习惯。虽无甚紧要,却也需要调养一些日子。百草屋深谙此道,岑绍本来想让几人跟随慕容酒同去,而他们深知云麓山庄护卫不多,惟恐此去,没人保护岑绍,便执意留守山庄。 经此一战,云麓山庄多了很多颓败之色,本该修缮修缮,一晃半月过去,该修的地方始终未曾动工。老管家依然留在山庄,以为是自家少主没钱了,便在此刻又劝他返回岑家堡。 云麓山庄的资金确实不充裕,但修缮山庄的钱还是有的,此时不去修,那是因为风波刚去,不宜操办罢了。 面对老管家的诉求,岑绍有口难言,内中情由自是不能说。他还是一如既往的一口回绝,并且再也不让老管家住在山庄,遂命人将其撵下山。 眼下送出六件玄器,岑绍对玄器的渴望依旧不减,他所期望的,是一件可以通灵的玄器,若非如此,千件万件,亦是不屑一顾。可是,买玄器要钱,此时庄内拮据,他又不能像赶尸派那样到处去抢。 看着令人发愁的账目,岑绍决定着手一些正儿八经的生意,否则往后碰上一件玄器,若是没钱买,便成了让人肝肠寸断的一大遗憾。 其实,岑绍也经营着很多生意,其中水路生意盈利最多,旗下更有十几艘商船。之前,因痴迷炼道制品,让这些生意搁置一边,如今再不整顿,度日都成难题。 一间书房内,岑绍笔直地坐着,对着一个管事说道,“钱管事,汉州上阳郡的蝗灾如何?” 仆人阿蛮给一个六十多岁的老人斟了一杯茶,对方颔首而笑。 “稍有缓和,米粮的生意没什么利润,除去开支,没什么赚头。”钱管事略带思索地说道。他忽而醒目,又笑道,“不过,上阳郡的潼窑县盛产瓷器,在我们南方各州久负盛名,上阳郡太守游鲵曾多次前往岑家堡要求合作,不知为何,族长从未点头……” “上阳水路经过乌桓大山,那里尽是山贼,”岑绍淡淡地说道,“我爹是个谨慎的人,不会冒险。” 钱管事点了点头,却又疑问,“族长都不敢冒险,我们又为何冒险?我们的每一艘商船可都是价值几十万两银子啊,若有闪失,岂不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没法,生计要紧。何况那边的百姓亟需粮食,纵然赚不到钱,也不能看着那么多的百姓饿死吧……”岑绍踌躇少时,说道,“上阳郡这次闹蝗灾,米粮供不应求。正好本主的一个朋友囤积不少粮食,此时上阳闹灾,倒是能缓解他们的燃眉之急。回来的时候,顺带一些瓷器,应该也能赚不少,实乃一举两得。” 钱管事觉得庄主此举,是仁德所致,便露出了笑容。但没过多久,他又额纹密布,支支吾吾地说道,“要是,要是为了百姓,倒可以铤而走险,只是……” “只是什么?” “庄主,老奴听说上阳游氏有柄赤鸠剑,这次上阳郡发生蝗灾,游氏苦寻船只运粮,庄主此番去上阳,真是为了做生意吗?难道不是另有目的?”钱管事问道。 岑绍莞尔一笑,“倘若游氏愿为百姓着想,兴许能够割舍赤鸠剑。要是他们遂了本主的愿,本主当然也要遂了他们的愿,即便拿我们的商船去换,又何妨?” 钱管事将头一甩,“那些商船可是我们山庄吃饭的家伙,没了商船,往后山庄的开销从何而来?” 岑绍不答,欠起身背过身去,“吩咐下去,准备出船。” 看着钱管事低下了头,一直未动声色的阿蛮悄悄叹息…… 第25章 画地为牢 听说,上阳郡的桃花县里有位半仙种下一片桃花林。是年,桃花烂漫。正在食乐园做客的几个朋友,正打算请辞离去,都要去看看那位仙人所种之桃花有何独到之处。 这时,看到向来繁忙的钱无庸走进食乐园,听他说,岑绍要去汉州走商,几人一拍即合,没将告辞的话说出来,倒是一直在问,那几艘大船能否再添几个座。 食乐园还响着歌舞,孟芥濡看着正在赏舞的钱无庸,笑道,“那就劳烦钱管事和庄主通融一声,给我等腾几个座吧!” 钱无庸觉得小事一桩,只是这趟行程途径乌桓大山,那座山上蛰伏了几窝子的山贼,还都是一些没落氏族的余党,近乎九成的山贼都是炼士。 此行山高水险,吉凶难测。 “我们岑氏的船,列位想必听说过,别说腾几个座,就算腾一千个座,那也是绰绰有余。”钱无庸自夸一番,接着表现出了担忧,“我们此行的辎重很多,必须要走上阳水路,那条水路,遍及乌桓劫匪,很不好走。没听说?当年名震九州的东方弘,也在那条山坳里栽了跟头。”说完,他扫视一眼众人,笑道,“列位都是凡子,还是别去为妙,有道是千金难买寸光阴,在有限的时光里,无限的逍遥最为宝贵!” 胥荣白了一眼,“东方弘位至全真,除了统领汉州三千修侍以外,麾下还有二十四踏云卫,小小乌桓岂会让半仙栽了跟头?若不是命途多舛,壮年早逝,恐怕早就荡平乌桓……” “是是是,”钱无庸不想争辩,笑道,“若各位执意想去,在下也拦不住。行,在下回头向庄主禀告诸位的想法。” 众人遂愿,不再多说。 乌桓山脉横在鎏州与汉州交界之地,整条山脉绵延起伏,西靠长江,东邻大海,内中千山百岭,无数强枭龙蹲虎踞,一直都是生人勿近的法外之地。 钱无庸替岑绍统筹庄外生意,各地道路是否顺畅,就好比如数家珍,无所不知,他这边劝告食乐园众人此行别跟去,那是有道理的。 山顶那边,岑南亦在劝告岑绍,“此行不用事必躬亲,跑船的事儿,还是继续交给钱管事张罗便好。” 乌桓山脉距离金沙郡虽远,但乌桓贼寇的恶名传得更远,不用岑南提醒,岑绍自己也明白,这趟行程决不可能是游山玩水。可是握在游氏手中的赤鸠剑,是他非常想要得到的。许多年前也为此寻访了一次,更得知那把剑被游氏的一个家臣供奉在庙堂之上,求之不易,遂在当年打消了念头。 游氏族长乃是上阳郡太守,这次上阳郡突发蝗灾,百姓正闹饥荒,听说这个时候,上阳太守心乱如麻。此刻,该如何往郡内运粮,倒是成了游氏迫在眉睫的大事。岑绍觉着游氏的那个家臣应该也很着急,倘若此间冒出这等念想,势必存在一丁点希望。 岑绍的商船不叫船,而叫艅艎,一艘船便可承载上万料的货物。这类大船,乃是当年成祖皇帝派人前往东海尽头寻求长生药而发明的,背山破浪易如反掌,后来被岑氏改为了商船。 虽说云麓山庄的庄主不做岑氏少主,但这些年的格调和做派,还是保留着岑氏人的大气风格,至今也不曾做过一笔小生意。他手底下共有十三艘艅艎,完全有能力解决上阳郡的饥荒问题。 末了,岑南还是没能劝住岑绍,只好另作考虑。为了安全起见,岑南打算将食乐园的一百多名力士全部带上,而作为一干力士统领的风娃子,自然也要同去,甚至还给几个在外差办的家臣传讯,要求他们也跟着护驾。 听了岑南的安排,岑绍笑而不语,以为说笑,但亦有道理,不过最终还是摆了摆手,说道,“亏你想得出,这般兴师动众,别人见了还以为我们要去攻打汉州!不必!本主此行的目的明确,早去早回便是,你和岑北的伤势已经痊愈,这次由你们兄弟二人带上五十名力士随本主同往足矣……” 岑南听此,一方面觉得不够妥善,一方面又觉得备受器重,左思右想,也没有反对。 其实岑绍还想带上一人,那人一辞十几日,竟是音讯全无,起码应该传来一声消息啊! 阿蛮叹道,“庄主啊,那慕容酒可是滑头的很,上次过来,说好听是来保护你的,实际上呢?那是过来保护玄器的。庄主都把玄器送给药王了,他还过问你的安全作甚?” “你这般说,本主略有同感。你下次问问他,是否真是这样。”岑绍见阿蛮战战兢兢地低头,量他也没这个胆量,便摇着头笑叹一声,“他的话,真假难料,就连是否真想和本主结拜,也是个未知之数啊……” 结拜当然是真的! 一别云麓山庄十几日,慕容酒一直在寻求一个空当再去一趟,也好了却心愿。 但药王得到玄器后,一点儿也没有高兴,反而皱着眉头,责问,“小黑子,你安的什么心呐?带回这些个麻烦做什么?” 慕容酒反问,“你不是轸念人间正道吗?赶尸派无恶不作,阴谋难以揣测,保护好玄器,阴谋便不能得逞。这不是你说的吗?现在丑大哥将玄器送给了你,你反倒不领情,这些东西花了他多少银子你知不知道?” 药王常年在外,每逢得到好东西,才回百草屋烧火炼药,近乎所有的时间都用来钻研自己热衷的事儿。他难得回来一趟,正埋头忙着捣鼓自己的药草,没功夫和慕容酒瞎扯蛋。 慕容酒呢,他几乎屁股还没有坐热,便听药王直接下了一道命令,“小黑子,你赶紧把那些玄器送往玄机城,交给你的几位师祖,再把你遇上的那些七七八八的事儿告诉他们,让他们去解决这些事儿吧!回头,你也别来烦我,为师若有什么吩咐,自会传讯于你,去吧!” 慕容酒听完,真想蹦起来怼上几句。 他还没蹦跶两下,药王又道,“哦对,你把从岑绍那里得来的符箓和灵物交上来,为师改良改良!” “什么?什么改良?改良个……”慕容酒后悔没有直接领了差事赶紧溜。然见师父神色不好看,便不敢违抗法旨,只能如数上交所有。 也不知道接下来还有什么幺蛾子,他为了不使夜长梦多,便带上几件玄器,如命差办而去。 离开百草屋走了很远,慕容酒才敢扬声抱怨,“这个老东西,把我当成狗腿子也就算,竟把我的战利品也鲸吞了过去!气死小爷,等着吧!等你炼出什么好药,看我怎么把你偷走……” 说到药,慕容酒幸好走得快,没敢说自己从白咢那里还得来一枚小丹药。那东西虽不知功效是什么,却肯定是个好东西。他师父是什么人,这个做徒弟的最为清楚,倘若提及一个字,准有人拉个长脸暗自窃悔。 那玄机城坐落中州子午郡,可谓千里迢迢,从鎏州金沙郡出发,一行好几日才到,到了还不能随便把玄器一丢,毕竟事关重大,须亲自交到几位师祖手里。 慕容酒虽是药王高徒,玄机城正宗弟子,可是到了玄机城,不外乎一个寻常小弟子,面见师祖没那么容易,等待通传召见又耗费了不少时间。 大抵下来,再度踏上鎏州的时候,已去十日之久。原本差事办完,余下都是时间,此间应是踏上云麓山庄的最佳时机。——不过嘛,慕容酒已是十四岁,到了情窦初开的年纪,路径洛川郡时,忽而想念起了该地太守家的二小姐,——岑嫣。 洛川郡的太守名叫岑岿,为岑氏庶出旁支,乃三十岁那年出仕为官,已自立门户成了一家之长。 传闻他有两个女儿长得千娇百媚,亭亭玉立。半年前,慕容酒受太守雇佣,一开始是保护他们这支氏族的商船安全。巧是缘分来到,原本保护岑嫣的修侍动了情,竟对岑嫣表白起来。这件事情着实让岑嫣难为情,不知如何面对。岑父得知,处理起来游刃有余,便直接让之前的那名修侍卷铺盖滚蛋。随后不久,慕容酒便被安排到了岑嫣身边。 慕容酒听遣,并笑话那个修侍意志不坚。 ——炼士乃超脱之辈,修炼才是人生大事,不该为了儿女情长贻笑大方,耽搁自身修炼不说,传扬出去,对往后的名声也不好。 慕容酒当时还笑道,“九州厉害的炼士都是迟婚晚育,全都把修炼放在首要位置,我慕容酒岂会为了那些情情爱爱耽误修行?那二小姐纵是瑶池仙子下凡,奈何我慕容酒百炼成钢,不为所动!” 初见岑嫣时,他也能按捺躁动的心。可是啊,岑嫣的眼睛就像饱含月华的明珠;声音呢?好比空谷飞歌的杜鹃鸟。别提曼妙玲珑的身姿啦!——每每小别岑嫣,慕容酒的眸子里,总会浮现伊人的一颦一笑! 洛川郡四通八达,自有一条路通往云麓山庄。他对岑嫣念念不忘,似被画地为牢,再也走不出洛川郡。 第26章 只请一人 汉州边境。 岑绍的船队在长江水路北行半日,转眼夜幕降临,水路向西急转,方行一瞬,便不再是鎏州地界。 该地濒临洛川郡,似乎距离慕容酒也不算远。 虽想把慕容酒带在身边,但岑绍期盼数日,迟迟没有收到音讯,见船队准备妥当,事不宜迟,只好率队先行。 岑绍站在船艏上,看着渐行渐远的鎏州,一行行思绪,似乎仍在牵挂慕容酒。这个时候,其实还能看见洛川郡正在消逝的虚影,但只当是鎏州故土。谁能想到慕容酒那小子,此时身在不远处的洛川郡呢? 船下泫沄滚滚,这条冗长的长江,一直都是九州最为主要的商道之一。到了此时,舼舸仍是川流不息,每行一段水路,船只灯火交臂,犹如繁华市廛里的一条大街。 岑绍目望水上夜景不多时,有条水路从北接来,矫健的船手一声喝令,随即整个船身调了个方向,顿时破开翻腾的巨浪,驶离长江。 “这便是上阳水路吗?”岑绍看着前方暗涌翻滚的水路说道。 这条路,钱无庸走了不知多少次,他听见庄主发问,很快笑道,“应是上阳郡太守垂涎长江水路的繁荣吧!怪这条长江只在汉州边境,难以纵深。上阳水路本来不通长江,但上阳郡太守不甘心呐!” 岑绍疑惑地看了看钱无庸。 钱无庸笑道,“数年以前,上阳太守调集家臣,合力将上阳水路延长百里,直接贯连长江,始之两水交合,商道畅行。由此,也带动了周边不小的繁荣。”说完,他又叹道,“可惜,美中不足,奈何上阳郡的产物稀少,繁荣身受枷锁,不能广阔发展。” 听完,岑绍若有所思,良久沉吟道,“这条水路据说一开始,是上阳公为了泄洪而开凿的,一开始便是个利民的工程。” 钱无庸颔首而笑,“是,别人都叫他半仙,却很少有人知道,他还有一个‘龙王’的称号。” 提及东方弘,岑绍想起了朋友,“孟芥濡他们执意要去桃花县赏花,听说那片桃花林,正是东方弘所栽。关于这个人的故事真是多!”他看着飘忽的残月,叹道,“为何真正关心大羲国安危的人都活不久……如若他还活着,九州不知会是什么样子……” “庄主,老前辈喊你过去喝酒。”阿蛮走过来恭声说道。 闻声,岑绍离开船首,缓步走进船舱。这次出船,动用了五艘艅艎,此时一字排开,正有条不紊地航行着,到达桃花县亦是时间问题。他所在的这艘艅艎夹在中间,建格也是最大,全身涂满金漆。 船舱高垒五层,大大小小的弦窗向外喷洒着灯辉,联壁下来,就如行走的宫殿,所到之处,还有声乐相随。 一根高高耸立的桅杆,高高悬挂着一面“岑”字旌旗。晚风似乎很想把它刮掉,却无之奈何,——应是漂过神奇的染料,夜幕下十分明亮,——黑底白字,大大的“岑”字好不显眼。 自从驶入上阳水路,过往的船只便少了,每遇上一两只商船,也都是一些不大不小的船,但凡从老远的地方看到这面岑字旗,那些船上的人便驻足眺望,每当五艘艅艎靠近,一副副震撼的表情比比皆是。 时逢乱世,人间到处都是断壁残垣,本来无商可做,多亏九年前,玄机城第二次覆灭赶尸派,这才使得情况有了好转。 但也不是任何地方的商队都是这么壮观。 这等场面把这支船队的行迹传得沸沸扬扬,某些氏族的长者几乎不用派出斥候、密探,便能得知这个消息。 岑氏的商船来到了上阳郡,这个消息对于某些氏族的长者来说,甚至可以用诡异来形容。 船舱内,岑绍举起酒杯已和朋友们开始对饮。 孟芥濡唤来东主,缘是喝不下了,那胥荣、葛萝、常幼郎酒量颇好,又一次把孟芥濡灌的伶仃大醉,但那几人亦是酲意满满,惟有老东西精神矍铄,看不出一点醉态。 在此期间,阿蛮几番传报,亦说着同样的言辞,——说汉州某某氏族的长者派来使者飞到船上,都向岑氏少主发出邀约,请他去府中做客。 诸如此类邀请,每逢岑绍外出,总会碰见不少,但那些邀约的人请的是岑氏少主,很少提及云麓山庄庄主,岑绍不屑一顾,每次都对阿蛮做了个厌烦的眼色。 阿蛮会意,便替庄主婉拒了那些来使。 鎏州向来都有物宝天华的美誉,加之门阀混战期间,始终处以退避的姿态,渐而免遭殃及;正如此,曾经的繁华庭市,当数鎏州保全的最为完整,这些繁华相比其他各州,俨然成了九州之最。 那些氏族长者请客的目的不言而喻。 ——岑氏作为鎏州的商族龙首,所行之路,皆是一条繁荣的康庄大衢,如今听到这个岑绍少主来到汉州地界,某些人自然认为汉州的某支氏族和岑氏有了微妙的关系。为了不被他人捷足先登,很多人也开始争抢这个难得的机会。 见阿蛮又走进船舱,岑绍不胜其烦,轻喝道,“你这个蠢驴,都说让你看着办便好,怎么又来滋扰本主雅兴?这些事情放在以前,不消本主去说,怎么这次……” “是游氏的人……”阿蛮恭敬地打断,随即又躬身说道,“行,既然庄主这么说了,阿蛮知道如何处置。”他似乎早已明白主人的心意,这句话颇有打趣的意味。 岑绍表现出了尴尬,见阿蛮转身,便立即叫住,“慢,可是上阳郡游氏?”见阿蛮没好气地点头,遂笑道,“好啦,算你知道本主的心。这个邀请谁是东主?快说!” “游鲵,游氏二公子。” “游鲵!” “竟然是他!” 没等岑绍发话,几个朋友们竟是窃窃私语起来,而那个已经醉得一塌糊涂的孟芥濡,登时打起精神,急问道,“这人可是那个替《大修真》再填新词的作者,在下已经久仰多时,难道此番能够见到此人吗?” 葛萝和常幼郎也在此时颔首而笑,“要见,要见!” 胥荣和老东西却是看着岑绍没有说话。 岑绍也有舞文弄墨的雅兴,对于游鲵的大名,不光是孟芥濡等人久仰,他亦是钦慕许久,而且此行的目的皆与游氏有关,此时游鲵发来邀请,他当然不会辜负盛意。 “去,当然要去!”岑绍笑着吩咐道,“阿蛮,转告来使,本主如约赴席。但地点在哪?” 阿蛮回道,“就前方不远的分水闸,那里有个漕运站,游二公子在那设宴。” 见岑绍似懂非懂,显是初次过来,不太熟悉。阿蛮又说道,“这里虽是汉州地界,却属边境。我们的船马上就要驶到上阳郡,因那里的水路水位较低,所以进入那边的水路需要过个分水闸,轨范较多,需要在前面的港口停泊一段时间。” “应是不远了,好,好!”孟芥濡笑了笑。 阿蛮瞥了一眼,却又说道,“游二公子只请庄主一人,天色不早,各位累了的话,可去休息。” 孟芥濡面色一沉,陷入沉默。胥荣和老东西相视一笑,随即胥荣看向孟芥濡等人,哈哈笑道,“只请庄主一人!看来有些人不高兴啊!” 对方如此交代,岑绍别无他法,便对众人笑道,“若各位没有尽兴,不妨在这里继续饮酒作乐吧,在下要去准备准备,恕在下失陪!” 第27章 目空一切 时乃四月出头,汉州这边尚有凉意,此时航行在大江之上,船外的晚风愈发寒冷。阿蛮想得周到,知道岑绍马上就要下船,便把一件赭红色的纱衣披在他的身上,说是“御寒”之用。 这件纱衣的材料精细,柔滑明亮,在灯光的照耀下,看起来油光四溢,十分名贵。——而且,这还是一件可以抵御玄力的灵物,价值不菲。 五艘艅艎现已停泊靠岸,岑绍缓缓走出船舱。外面,岑南和岑北已经穿戴整齐,身后的披风在晚风的吹拂下不断翩跹。 岑绍前脚方才迈出舱门,二人便紧跟其后。 见此,岑绍对二人笑道,“本主受邀做客,去去便回,你们修为太高,恐吓着东家,无须跟上。”见二人犹豫,又道,“放心,那位东主是上阳郡太守家的公子,来历清白,不会有什么凶险!” 岑南拱手道,“庄主,恕在下多疑,这里近靠乌桓,断不能掉以轻心!” 岑绍眺望远方模糊的山影,意识到这里确实藏匿着隐患。尽管是汉州边境,但也是乌桓大山的领地。这条山脉里,不知潜伏着多少依草附木的山贼,神出鬼没,而且都是某些凋零的门阀氏族所遗留下来的党羽,具是修炼者,不得不防。 岑绍思忖少时,“也好,小心驶得万年船。” 方才不久,上阳郡太守家的次子游鲵矗立港口,手下来报,说看见一支船队高挂“岑”字旌旗。游鲵久闻岑氏声名,亦想攀交,便遣人邀约。 游鲵乃游氏中人,其父正是上阳郡太守。这个氏族虽具势力,但在汉王帐下,相比其他氏族,就显得不值一提。 发往上阳郡的路上,岑绍收到不少氏族邀请,无不是一一谢绝。在这些请邀的氏族中,有很多都比游氏的名望要高,惟独答应游鲵的邀请,除了想要得到赤鸠剑以外,很大程度上是冲着游鲵的大名。 他是上阳郡太守之子不假,却还是当今文坛响当当的领袖人物。当然,这个“领袖”二字是岑绍与孟芥濡等人私授的,只因游鲵补写了《大修真》之神韵,让岑绍等人叹为观止,觉得此人的才情无人匹及,该当“领袖”! 为此,岑绍有些急不可耐的心情。 方才大船停泊之时,港口已经守候了一群人。那些人身着水道衙门的官服,看起来都是漕运站的小吏,惟有一个五十多岁的老人穿着便衣,候在首列。 岑绍缓步过去,穿便衣的老人快步上前,自称是游鲵的近仆,名叫劳大禄,来是做个接引的向导。几人交言几句,岑绍便带上岑南、岑北,让仆从走在前面引路。 劳大禄一边引路,一边解释,“我家二公子本打算亲自迎接,但是临时有重要的事务要去处理,所以让小人带着岑老板先去漕运站附近的馆驿稍作歇息,待二公子处理完事宜即刻来见。” “既然相邀,还让客人等候,真是好笑!”岑北抱起双臂,“你家公子不懂什么是礼数吗?这种安排,想到便是失礼,竟还做了出来!”话里参杂着不温不火的怒意。 “岑北,不得无礼!”岑绍呵斥一声。 “不不不!岑老板勿怪,确实失礼,还望海涵!”劳大禄瞄一眼岑南,“这位巨持,还请息怒!”说完,又瞅一眼岑北,“呀呀呀,如今这个世道上,路都不好走,尤其是行商的道路,不过岑老板有两位巨持相随,那可谓高枕无忧了!” 这句奉承无足轻重,却让岑绍稍稍有些惊然。既能看出岑南、岑北的修为,那么这个劳大禄也是个修炼者才是。不愧是炼道氏族,连一个仆人都是骨骼完整的修炼者。这般说来,那游鲵的修为恐怕很高。炼道中人向来睥睨凡子,他这般琢磨,想到自己天生骨缺,竟担心自己要被游鲵小看,渐而忐忑起来。 岑南、岑北对劳大禄的奉承淡漠视之,二人早已看出这个仆人的修为一般般,乃一个小小的力士罢了,位面太低,根本不值一提! 确实,方今炼道除了巨持之外,只有象翥和全真能够让人刮目相看,那等名色不多见,所以到了巨持位之后,便是一等一的高人,无人胆敢招惹。 力士满地都是,巨持位却是栋梁之才。往往一个小家族里,只要有一个或两个巨持存在,足以支撑起一个小族系的兴衰走向。只要不是作孽太深,胡乱招惹是非,那些高位者势必拉拢,为己所用,决不会怠慢巨持。 小小的力士何足道哉?岑南、岑北向来倨傲,怎将劳大禄放在眼里! 劳大禄看着岑南、岑北目空一切的样子,偷偷斜睨,似在轻喃,——好小子,不要太狂! 但是,走到馆驿的时候,劳大禄却对几人笑吟吟道,“这里偏僻,馆驿也很简陋,略备粗茶伺候,几位千万不要嫌弃,若是改日到了上阳郡,几位可去太守府坐坐,到时候我家太守和二公子一定好好招待!” 岑绍家财万贯,从小锦衣玉食,过惯了奢华生活。眼前的馆驿虽是整洁,然而真是简陋,连张像样的椅子都没有。他并不计较,跽坐在一方案桌前不言不语,——膝下的蒲团褪了颜色,甚至布满细小的虫孔。 岑南见劳大禄退去,对岑绍提醒道,“庄主,上阳太守的政绩还算不错,但出身非比寻常……总之,他的名声在我看来并不好。别的不说,听闻他本来是东方氏族的家臣,自东方氏的族长去世后,他竟然取而代之,这等背主的小人,决非什么善类,所谓有其父必有其子,庄主务必谨慎。” “哦?游氏竟是东方弘的家臣……”岑绍若有所思。 东方弘已死,游氏怎算背主?他觉得人间的起起落落向来难料,那东方弘是个志安黎民的人,这次上阳郡突发蝗灾,皆传游氏四方求计,安抚百姓,如今取得太守之位,看得出来,是继承了东方弘的遗志,怎能说是背主? 他不计较这些,也没有心思去想这些,眼下只想目睹游鲵的风采,他很想知道,——究竟是怎样的人,才能复刻《大修真》之神韵! 第28章 怨海天曲 随着时间流逝,岑绍坐等半个时辰,仍没有等到游鲵的到来。岑北有些不耐烦,劝其离去,不要再等。他则收了收衣袂,眼角瞥向一张旧琴,便欠身往那张落满灰尘的旧琴走去。 噔! 他轻轻拨动琴弦,因尘封多时,外加制作的也不精良,所以旧琴的音色不是很好。他也不嫌弃,一甩长袖掸去灰尘,随后跽坐在旧琴前拨弄琴弦。 惆怅的曲调从馆驿的所有出口飞散,与外面夜空中的那轮新月呼应交缠,衍生一种惆怅而又失落的共鸣。 琴声传至不远处的另一座馆驿,但里面的气氛有些紧张,谁也没有在意琴声,只听到馆驿内有个人笑道,“我们大当家可不管什么蝗灾!反正今年的约金到了交付的时间,无论你用什么办法,也要想办法筹齐!不然……” “不然,不然如何?”有个男子的声音打断道。 这个男子三十多岁,内穿大氅,外披纱衣,衣服的领口绣了条盘立吐信的蝮蛇。尽管对方的话语里充满威胁,可他面容镇定,手里端着的茶杯十分稳当,杯里的水亦是纹丝不动,且冒着腾腾的热气。他吹了吹茶,呷了一口,“三十万两,不是一笔小数目,天上不会刮下银子。在下已承诺,会在两个月后交付给你们的大当家,既然你们耳朵不好使,那么在下便亲自去和你们大当家说!”说完,放下茶杯,盯住对面的眼睛,“你口气这么大,在下倒是觉得,伊藤部的大当家之位应由你来坐,如此才更合适!” “你……” “送客!” “哼!” 对面那人吞下恶气,戴上斗笠携几个虎背熊腰的男子迅速走出馆驿。 此时馆驿里响起了劳大禄的声音,“这几个都是巨持,语气这么横,倒也正常!只是,二公子如此……他们势必会在伊藤面前大做文章,闹不好,更难处理!” 男子冷不丁一笑,似乎被劳大禄的话逗乐了,“伊藤是贼,贼若讲情义,就不会在此时来催,贼若重视利益,更不会选在此时与我们撕破脸皮,何惧之有?”说完,笑容又止,“这贼,终究是贼,不能忘了贼的本性……这银子终究还是要给他们的!” 男子似乎想起什么,旋即离开馆驿。 那馆驿建在山麓下的水道之侧,距离岑绍的馆驿只有几百步,方走一段路,便听到琴声。 该曲颇有来历,此时在这偏僻之地响起,许是来自某艘停泊在岸的大船之上,但寻声望去,那首曲子却是来自一间馆驿。 男子似有所察,加快步伐。 “谁在弹琴?” 岑绍抚琴投入,丝毫没有发现已经有个人驻足馆驿大门,紧随这声疑问的发起,琴声忽而骤停,他的目光不由地看向馆驿的大门。 “好男儿!” 来人是个和他年纪相仿的男子,那人眉目深邃,身躯颀长,内穿白色大氅,外披玄色纱衣,乍一看相貌堂堂,又一看仪表不凡,惟独领口边绣了条盘立吐信的蝮蛇图案让人汗毛竖起。 “想不到,居然还有人精通这首‘怨海天’!”来人驻足门前,转身对着远空的新月负手笑道,“昔日有两位琴师一见如故,相互欣赏,亦结下了深厚的情谊。二人相伴左右,整日抚琴谱曲难舍难分。然天意弄人,两位琴师中的一位有要事缠身,只能暂辞而去,临走时让余下的那位琴师等待,允诺几日即回。可是期盼多时,这句诺言久久未能兑现,以致余下的那位琴师每日坐在一座崖顶上望海抚琴,一奏三年啊……后来汇成一首曲子,那首曲子便是高士所弹的这首‘怨海天’了!” “此人,真乃雅士!” 这支怨海天很少有人知晓,非名士所不传,来人知道这首曲子,让岑绍气血翻腾,刚想出去见礼,反见来人走进馆驿。 来人走到岑绍面前,深揖道,“高士此时弹出这首曲子,点醒在下,在下怠慢高士,望高士海涵!” “岂敢!”岑绍情绪激昂,连忙欠身,还揖道,“不知这位雅士如何称呼?”虽然已经猜到来人便是那个发出邀约的东主,但也不敢冒然相认引出笑话。 “在下游鲵!” “呀!如雷贯耳!在下仰慕许久,今日得见真容,实在生平幸事!”岑绍一揖到底,“久仰久仰,纵是等上一年半载,也不枉此行啊!” 游鲵还礼,“略备酒席,高士赏脸吗?” 岑绍在船上已经饮唱不少时间,纵然饕餮盛宴也难以动容,只是冲着这位东主,已经没有拒绝的理由,于是坐宴。 岑南、岑北看出游鲵无非是个力士,搞出这等名堂,大有装腔作势之嫌,本为自家庄主过分礼遇而感到不值,然而此刻空腹多时,肚子早已发出“求救”的咕哝声,这时听说有桌酒席可吃,脸上的傲慢与偏见消褪不少。 饭席上,二人狼吞虎咽,动作粗鄙,让岑绍埋着怒色,暗自觉得丢人。但是,游鲵很赏识二人,一直夸着二人的修为。 有二人在场,岑绍觉得气氛俗气许多,此间不宜探讨学问,但想到《大修真》平淡的文辞却堆砌出绝美的词藻,不由地佩服,“游兄,你填的那首《大修真》在下品读过,这首词差不多有一两百个名家对其补文,惟有你补的词文精妙绝伦,文中把成祖皇帝的荒唐以及后世的人间沉浮挥洒的鲜明深刻,实乃旷世佳作!” 游鲵笑道,“岑兄谬赞,在下自知深浅愧不敢当,在下拙才,比不过岑兄,之所以能被兄台认可,只是比旁人更加了解那段历史罢了,若是岑兄也了解那段历史,写的词文必然胜过在下千倍、万倍!” 岑绍听了,怅然兴叹,“此间天下大乱,大地焚烧殆尽,遗留下来的史料经典少之又少,《大修真》乃开元之后的佳作,当时炼道已经开辟,所以词中的立意乃以修真炼道为主,过往的文豪皆是骨缺之人,又无史料考究,确实很难挥洒出精妙部分!”说完,忽然激动,“过往的历史虽有记载,却只有个大概轮廓,方才听游兄之言,势必知道更为详细的过往,望兄台与在下补补历史!” 游鲵笑道,“当年成祖皇帝为求长生而引出修炼者出世,乃是众所皆知的事情,然而成祖皇帝决不是昏庸之辈,几度抛弃国家追寻长生,其中原由说来话长,此中的历史全被史官一笔带过,那些更为详细的记载,均在乱世中消弭,有人揣摩是他贪生怕死,以致成了一个荒唐的帝王,但如果知晓那段历史的来龙去脉,或许就会觉得后人的评断有失偏颇,旁人补文以讽刺、揭露为主,但在下的立意偏偏不在于此,如此一来,两者比较起来截然相反,因此读了之后,才会觉得耳目一新!” 岑绍期待已久,请游鲵还原那段往事。 第29章 开元手札 游鲵摇了摇头。 岑绍极力掩饰失落,不想出丑,“既然游兄不愿,在下也不好勉强。” “不不不!”游鲵呵呵一笑,长言道,“历史记不得,也说不得。在下所知道的一切,乃是从一本名为《开元手札》的札记中看来的。那本札记的作者便是成祖皇帝贴身宦官,因有记录日志的习惯,日积月累,后来那些日志写成了一部史记,当中记录的都是成祖皇帝身前事迹。历史乃过去之事,文字不能复刻,即便有了《开元手札》,也只是看到了记录者所看到的一隅,并不是全貌!如若再经在下复讲一遍,又将失去某些微妙的东西!” 一席话听完,岑绍虽然点着头,却还是对那段历史产生着浓厚的兴趣,此时耿耿于怀,又不好强人所难,只能任由愁苦冲上眉梢。 游鲵付诸一笑,随即从袖子里掏出一个荷包。 “这!”岑绍问道,“莫不是岁囊?” “岁囊”很珍贵,规格分为一线到九线,所以价格不一。三线以上,便不再是凡品,十分难求。岑绍曾花费十万两金子,也只买到一个四线岁囊。此时看清游鲵掏出的荷包特征,基本可以判定是一只岁囊,只是猜不出规格。 “二线而已!”游鲵笑道,“是不是要问我什么规格?” “人都有个好奇心嘛!”岑绍还笑,“不知拿出此物何为?” 游鲵不答,把手伸进岁囊里不断摸着,因仪态不雅,不禁摇头苦笑,“见笑了!”少顷,终于摸出一本书,呈给岑绍,“在下怎么能扫了岑兄的兴致,这便是《开元手札》。既然历史说不得,兄台不妨亲自明鉴!” “哎呀!”岑绍情绪激昂地接过,似有如获至宝之色,“游兄,你可真爱调弄在下!既有真文在手,何不早说?非要折磨在下几遍,才肯亮出宝物!游兄啊游兄!你这人坏得很,不能结为朋友!” 游鲵听此,乃知岑绍是个性情中人,笑道,“可是在下很想与岑兄结交!” 岑绍颔首,早就仰慕游鲵多时,今日缘分到此,怎会把握不住机会?当即欠身举杯,“那下次老弟邀请游兄做客的话,游兄可不要推辞爽约啊!” 两人坐饮畅谈不知几时,完全忘记旁边还有岑南、岑北二人,教那二人尴尬无比。 随着时间的过去,天色已然不早,而岑绍纵酒过度,愈发头沉眼花,身体亦有些趔趄。 岑北见此,连忙过去搀扶,又欠身低问,“庄主,是否可以送你回船了?” 游鲵若有所思,眉间似有要事欲说,然而此时,看样子不便再留,便附声一问,“岑兄要不回船休息?” 岑绍确实有回船的念头,但见游鲵饮到此时面不改色,暗忖两人头一回喝酒,不能大败而归,便强压酲意,说道,“还可再饮三百杯!不知游兄肯陪吗?” 游鲵大喜,略作思量,不知为何地长叹一声,“岑兄,今日初见,应把酒言欢,不提繁事。可是啊,在下的心头压着一件难事难以喘息,眼下想请岑兄相助!却不知如何开口!” “什么事?在下义不容辞!”岑绍一听,反倒很高兴,毕竟从对方手里得到一本《开元手札》,正愁无以答谢,此间对方开了口,正好是个答谢的机会。 见对方迟迟没有说话,他轻轻拍了拍对方的手臂,“哎呀,游兄快说!你我都是好男儿,不要辜负情义!” 游鲵嗟叹道,“这件事,还要从开春的蝗灾说起。不知上阳郡做错了何事,惹怒到了上苍,以致引来异变。一般夏季才有的蝗灾,竟然于开春之时降临到上阳郡。此间正好又是上阳郡冬粮收获的季节,乃致上阳郡颗粒无收,粮食从此告急……犹在此时,某些商人囤粮抬价,导致很多百姓买不起米粮而饥肠辘辘……” 岑绍听到这里,隐隐有些愧色。想起自己的那个朋友,却也是囤积了很多粮食,兴许就是想在此时赚笔不义之财。 “岑兄,莫要自责!”游鲵说道,“你此次前往上阳郡输送粮食,乃是好事,正好解了上阳郡缺粮之急,而且听说你卖往上阳郡的粮食并没有滥涨价钱,都是合理范围之内,并无失道之处。但是,这些粮食你以合理的价格卖给上阳郡的商人,而他们呢?则是囤积不卖,待他们出手时,价格一般都已涨了三四倍,百姓如何买得起?”说到此,眼神流露出恳切,“希望岑兄把这次的粮食转卖给在下,不要落到其他商人手里才好!” “这……”岑绍思索一番,显得有些为难,“游兄的话让在下感触颇深,理当如你所愿!只是我们岑氏涉业甚广,向来以诚信和人打交道,这批粮食早有人订了。当初匆忙,亦未考虑周全,如今我们已和雇主订立契约,很难失信于人。岑氏行商百年,从不曾背约。” 岑南、岑北早就料到游鲵另有目的,进而嗤之以鼻。 岑北闷哼一声,对岑绍进言道,“庄主可是岑家堡少主,千万要护住岑家堡的信誉,庄主,不能同意啊,要是族长知道……” “住口!” 见游鲵面色难堪,岑绍想了几时,说道,“在下的那几艘船上,也就五万石粮食,那个买主只订了这五万石粮食。既然游兄要在下帮忙,那么此次运完之后,往后我们运来的粮食全部送到游兄的手上便是!” 信誉是不能破坏的,岑绍很想把粮食交给游鲵,但背约之举,关系到岑氏一族的信誉,兹事体大。 “可是……”游鲵皱着眉头说道,“眼下交荒,粮食供不应求,倘若岑兄的五万石粮食运到那些奸商手中,只怕后患无穷……在下担心……” “担心什么?担心他们只囤不卖?”岑绍似乎看破了一切,笑道,“那么,在下转手再买回来如何?如若再买回来,那我们岑氏就不算失信了!如此一来,所有的问题不就迎刃而解了吗?但有一点,若是在下再把米粮买回来,可不能白白送给游兄,你得付钱,付我原价如何?” 岑北听此,锁住眉毛,“少主,转手再买,是何道理?难道我们要做亏本的买卖吗?” 游鲵惊然,以为说笑。转手再买,价格便是原价的几倍,这少说也要亏损十几万两银子,这么多钱,怎会…… 对方是岑绍,乃岑氏少主,有这个底气! 游鲵听懂了,对方不惜血本,说到底,乃眷顾彼此的情谊使然,此乃亮节!既受人敬重,又叫人感动,这种性情不失为真正的朋友,便一揖到底,说道,“岑兄的情义,在下愧领了!” 有道是在商言商,岑绍顾念情谊是一回事,惦记赤鸠剑又是一回事。那柄赤鸠剑掌握在游氏的一名家臣手中,今日做了这个人情,下次开口便容易许多。 岑绍扶起游鲵,想要说出夙愿,却又觉得事未办妥,提前说出来,反倒不好。便笑道,“放心,在下一定竭尽所能,帮助上阳郡渡过难关,能解百姓之苦,在下义不容辞!” 看着岑绍扶起游鲵一阵寒暄,岑南和岑北愤愤不平。 第30章 哀宗皇帝 回了船,岑北伫立船艏,还在为岑绍的意气用事而愤慨着。本来云麓山庄的账目已经够乱了,此次钱没赚到,反倒又要破财,无异于雪上加霜。 岑南已然释怀,走至岑北身边轻轻地拍其肩膀,“庄主是个重情义的人,这么做,才符合他的性子!这笔买卖确实离谱,不过换个思路再想,这次的买卖倒也不是毫无斩获,毕竟那游氏族群乃是上阳郡的主宰,有了这个情义存在,往后岑氏的生意走到这里,岂不是顺风顺水?” “笑话!多少人想和我们岑氏做生意?需要倚仗一个小小的游氏?”岑北耸耸肩,“庄主一句话说得轻易,可兑现这句话的代价何其昂贵?怕要亏个十万两左右!况且还赔上大把时间、精力,这番算账下来,岂止赔进去十万两……这是岑氏经商以来从未有过的亏本买卖,也是岑氏驰骋商界以来从未有过的耻辱!族长要是知道,不知作何感想……” 清晨,岑绍从醉梦中清醒,欠身的第一反应,便是摸出自己的岁囊,接着探进去两根手指。当他指尖触碰到一件类似书籍的东西时,随之双指一夹,带出囊口。目及半块黄色的封面,上面浮现“开元”两个字时,他立时笑容满面,紧接着双指用力,将那本书夹了出来,待书钻出袋口,那指头大小的书籍随之变大,末了呈现出该有的大小。 他的眸子仿若生光,见是“开元手札”四个大字,才觉得昨晚不是一场梦,原来都是真的! 带着兴奋,索性翻开第一页。 开卷有行小篆,纪录九州由来。——相传人间皓土广袤无垠,方圆究竟几何,难以明说,却在远古以前,有个圣人步量世界,将这个广袤无垠的世界分为九个大州,后按风土人文,赐九个字为名:乃“沧”、“庐”、“赢”、“幽”、“黎”、“翼”、“鎏”、“汉”、“中”。 于是,由来“九州”之称。 九州之初,万国林立,直到一千六百多年以前,随着羲国的建立,万国随之消亡,最后只剩下北方歧国与之共存。岐国势力略弱,占据庐州、赢州、幽州三地,其余六州均被羲国牢牢掌控。羲、岐两国交恶已久,水火不容,但两国被一条山脉横绝,彼此对峙而望、相互觊觎,每有兴师者,必被守方挫败,经历无数次鏖战,均不能消灭对方,惟有共存。 以上是《开元手札》第一页。关于这些史料的文字记载不是很多,都因战乱而缺失。不过古老相传,老少皆知,不算是鲜为人知的秘史,所以没必要细看。 岑绍略过第一页,直接翻到下一页。 览之第二页的记载,文字换成隶书,注明羲国延续大祚一千六百三十年,共历七十九位帝王。 虽然羲国的历史悠久,却无远史记载,文中所载的,也全是近史,文中只提到“哀宗”与“成祖”两位皇帝。 哀宗皇帝乃是成祖皇帝的父亲。 关于哀宗皇帝的记载,书中用去许多修饰的文辞,但是再怎么隐晦,看完总结下来,充满了痛斥以及极贬。文中记载的大概内容,无不是说他贪图享乐、穷奢极欲,以及任用外戚,导致朝纲动荡,后被岐国趁虚而入,葬送黎州! ——紧接着,羲国因人心不齐,难以收复,只好采取怀柔政策暂缓局势。也正如此,那些滋生已久的乱贼看出朝廷的软弱,就此蓄势。短短几月之间,羲国各州各郡全部陷入到水深火热的叛乱当中。 岑绍读过不少书文,其中不乏残本珍藏,关于哀宗的这些记载,这本手札里确实记载的较为完整,但是大致的内容与之前的认知并无出入,亦无需多看。 再翻下去,便是一道“罪己诏”的自省檄文,乃哀宗皇帝痛定思痛恍然自省的悔书。 “悔时晚矣!” 读完那篇“罪己诏”,岑绍不由地深思。 ——自古兴溃交替,明则交兴,昏则交溃。羲国七十九位皇帝中,大多都是明并日月的振兴之主,上行下效千百年,即便逢凶也能化吉。但是,皇位传到哀宗皇帝这一代时,因昏聩至极,乃致国家内忧外患,且不提外戚干政、逆贼横行,单看岐国巨患,已然攻下黎州,杀进雷池之内,或不期就要踏破羲国江山,如此局面之下,岂是后悔可以挽救的? 往下再看,几行文字又刨开历史的真相!——原来哀宗皇帝并不是广为流传的病逝,而是以三尺白绫自缢而亡! “为君者,怎能一死了之?”岑绍为之鄙夷,但看文中对于自缢的总结亦是“懦弱”二字。看来手札的作者亦是同感,——因惧怕亲手毁灭羲国进而精神崩溃所致。 “难怪成祖皇帝选用‘哀宗’二字作为前帝的庙号!”岑绍觉得“哀宗”二字具有贬义,作为儿子,选用此等庙号,有失孝道。实际上这件事,也是诱发成祖皇帝饱受后人诟病的原因之一。 “此间来看,倒是情有可原!” 但是,继续往下阅览,这庙号却也不是成祖皇帝所立。 原来,成祖皇帝有两个年号,因“开元”这个年号用的太久,进而初登帝位所使用的年号鲜为人知。 哀宗皇帝死后不久,成祖皇帝在悲恸中继承皇位,以“永和”作为年号。因前帝的昏庸早已激怒满朝文武,其懦弱的表现也使得满朝文武愤懑难平,所以选用带有羞辱色彩的“哀宗”二字供入皇庙,以释群愤。 成祖皇帝并不赞成这个庙号,但看权臣主意已定,毕竟十五岁登基,大位尚不稳固,敢怒而不敢言。 群臣亦对其拿三搬四,毫无君威可言,闲言碎语甚至传道,“那老皇帝都不堪重负自缢了,一个毛头小皇帝又当如何?羲国亡矣!” 此等非议之声传到成祖皇帝耳中,终日咬牙切齿,暗暗立志,“尔等怎可小看于朕?朕要中兴羲国,垂名竹帛之上!” 文中不难看出,成祖皇帝颇具志气,可是整个国家所面临的沉疴,已经难以用药,若不是回天乏术,哀宗皇帝也不会选择自缢。 岑绍看到这里,阿蛮走进船舱禀报,“过闸的事宜全部处理完毕了,是否启航?” 他还在看着《开元手札》,此时看去十多页左右,或许感慨良多,不由地摇首。 “庄主,不准备启航吗?”阿蛮问道。 “你说什么?”岑绍缓过神,“哦!当然启航!快让船队启航!” 阿蛮点点头,却不知那本黄皮书有何名堂,竟然看得如此入迷,走出舱时,见岑南、岑北倚在船艏交谈,便走过去说道,“庄主昨夜到底喝了多少酒?神色看起来不太好!你们留意些!” 二人没有搭理,目光停留在江畔之上。 那江畔之上,有个熟悉的背影正与几个神秘人不知说着什么话,本来没什么值得留意的,但那个熟悉的背影正是游鲵的仆人劳大禄,而且那几个神秘人看起来都是修炼者。 岑北说道,“岸上的那几个人步伐轻盈,看上去修为不低!这无风无雨的,怎么还戴着斗笠?装束有些奇怪!” “是很可疑……”岑南若有所思。 第31章 草毛军师 “要不要解开好奇心?”岑北问。 岑南点点头,随之从身上取出一张符箓夹在双指之间,旋即指尖的指螺闪出荧光,接着把符箓扔去水中,——那符箓飞出三尺之外,倏然变成一条鲤鱼潜下水底。 不知水下如何,却看岑南、岑北目视着江畔露出诡异的笑容。 末了,过去一炷香时间,潜入水底的鲤鱼“嗵”地一声蹦上船,岑南伸出双指敲其鱼腹,接着鲤鱼又变成一张符箓夹在手里,当手指的指螺里又散发出荧光时,那张符箓便开始燃烧。 岑南把燃烧的符箓靠近耳畔,似乎听到轻微的交谈声。 “当然,这个放心。我家二公子也知说话失礼,所以略备几份薄礼奉上。” “那我等笑纳,不过……” “我等岂敢……两个月后一定奉上……” “放心吧,大当家……好自为之……” 声音断断续续,当岑南想要再听时,符纸已经燃烧殆尽。 “可听到什么吗?”岑北问。 岑南眉头深蹙,“浪声太大,这张符箓不甚好用。”或连想到什么,不由地摸摸下巴,“江畔那伙人装扮神秘,无非是想掩盖身份,我听‘窃听符’里隐约提及的‘大当家’,莫非那伙人是乌桓大山里的山贼?如此说来,游鲵决非善类,我们家庄主恐怕中了那家伙的苦肉计……什么奸商?听说游氏经营的米行也涨了两倍价钱,我看他就是个奸商!” “那我去告知庄主!”岑北焦急地说。 岑南处事较为沉稳,当即拦道,“且慢,目前都是猜测,若真相并非如此,庄主要怪我们冤枉好人,还是不能武断,不妨缓缓再说,既然知道游鲵那家伙不怀好意,你我却要更加谨慎。” 船已拔锚,岑绍还在船舱里意犹未尽地看着《开元手札》,而船上的那几个朋友见天色明亮,却迟迟不见其踪影,奇怪之余,猜是昨夜喝多了,便没去打扰。 岑绍似乎真把那几个朋友抛诸脑后,已独自看书几个时辰。他看一段,思考一段,一番品读下来,仅仅看去三十多页。 是时,阿蛮又进船舱传报,“庄主,我们已经驶过乌桓大山,前方不远就是桃花县港口,不知如何打算!” “桃花县?”岑绍放下书,若有所思,“这次出船,孟芥濡他们跟过来是专门赏花来的,本主不去陪他们,解释不通啊!”便合上书,端看着书面,“这里面的记载颠覆认知,他们几个应该也会有兴趣,可抄录几本赠给他们!” 说罢,他把《开元手札》递给阿蛮,“拿上它,差几个写字好看的,抄上几本。”见阿蛮走过来接书,又嘱咐道,“本主和朋友下船赏花,你要好好保管这本书,千万别染上什么污渍,若是损坏分毫,我就把你的眉毛一根一根地薅了!” “嘶!”阿蛮摸摸眉毛,似有痛感,苦笑道,“这么说来,阿蛮怎敢掉以轻心?” “哈哈……” 桃花县的港口设在一面圆形的大湖泊东岸,那湖泊的水域将近一里方圆,名为“天水渊”,——据说水深万丈,水色幽暗,故而又名“黑水潭”。 几位朋友兴致盎然,岑绍陪他们下了船,往一片桃林走去。 那桃林挨挨排排,枝上清清艳艳,荫下翠翠青青,四面草长莺飞,里外又是香气扑鼻。怪得是,——周围望不到一户人家,竟白白浪费一块依山傍水、鸟语花香的桃源世界! 无人眷顾此地,真是奇怪! 却是有人的,有伙人对着港口的艅艎张大了嘴巴。就在港口不远处的草丛里,有十双明亮的眼睛已经盯住最大的那艘艅艎。 “那艘船那么大,怎么只有十几个人在上面?看起来更容易得手!” “说得没错,可是那上面也有十几个人啊,不好下手!我看还是算吧!万一被逮住,又要在牢里吃老鼠!” “黄吨!你个孬种!为咱主公的宏图霸业,哪怕被关一辈子,又有什么关系?” “那……马屁猴,这次的行动就交给你,你的玄墟已至氘境,修为比我们都高,更容易摸进去!”乃黄吨的说话声。 “靠!”马屁猴的眼珠转动几下,“军师,你怎么看?你要觉得没把握,那就作罢!” 草丛里露出半张稚嫩的脸,那微微褪皮的嘴唇动起时,便作出指示,“我观那艘船的旌旗上面镌个‘岑’字,把‘岑’字上下分开,就是今天的行动指南……你们想想,‘岑’字上面乃是山上的‘山’字,下面乃是今天的‘今’字,合起来便是‘今天上山’,那船那么大,隐喻金山银山,所以这是老天爷在暗示我们今天上船。”说完,左右顾盼几眼,“既然老天爷都为我们点明了,想必那艘船上应有许多名贵的药材。哪怕没有药材,摸些财物也是可以的!我观那艘船的守备也不多……依我看,可以干!” 一番分析下来,众人纷纷点头。 马屁猴左右一视,眼神不怎么对味,方才的气势收敛许多,“真要干吗?……小草毛,咱们不如慎重一些,再观望观望如何?” “军师说干,那就干!”黄吨捂着嘴巴笑道,“马屁猴,你说我是孬种!那你上吧!我们给你打掩护!” “马屁猴一个人不行,”小草毛说道,“万一摸到好东西,他一个人拿不下!况且他一个人上去也没个照应,你水性好,不如陪他一起摸上去!” “我也去?!” 这时,草丛里的八个脑袋全部点头,惟黄吨和马屁猴瞪大眼睛。 当这伙人坐到一起时,这才看清这伙人乃是十个少年,各个面容蜡黄、衣衫不整,颇似街边讨生的小乞丐。不过,那个被称为军师的小草毛竟然是最小的,大致十岁左右。黄吨和马屁猴大概只比小草毛大一点点,其余的少年应在十三四岁左右。 这些少年自幼无父无母,流落街头亦有些光景,两年前被小草毛逐个聚结成伙,许是寒门走出来的孤子,读过几本书,常对几人教化,“君子不受嗟来之食,是男儿宁愿饿死也不能屈身受辱!” 几人听完觉得有道理,却又长叹,“不乞讨,如何讨生?” 小草毛又对几人教化,“富者无罪,但为富不仁者有罪,既然他们有罪,可以替天行道,顺便讨个生计!” 渐而,这十个兄弟沦为桃花县有名的小土匪,匪势颇大,惊得县乡上下十里内的富户挖地埋财。 不知怎么,却又盯上岑绍的船队。 经过小草毛紧锣密鼓的部署,决定让黄吨和马屁猴潜入水里摸上船,其余的人“装扮”成乞丐,全部去港口制造嚣声掩人耳目。 有个叫张四指的少年听完,抚住小草毛的手,“要不我也去吧,他们两个人冒冒失失,我不放心!” 小草毛拿开他那只有四根手指的手掌,冲其微笑,“暗里人多反而乱套,黄吨和马屁猴水性最好,身上也有一点玄力,体力什么的都不成问题。”说完瞅向二人,“你俩虽然总是冒冒失失,却是最佳的人选。” 张四指听完,觉得颇有道理,拍着二人肩膀说道,“多捞点东西回来,要是这次博得主公开心,我们就能求他收留,往后也不必风餐露宿……” 马屁猴和黄吨相顾无言,只能硬着头皮答应。 那天水渊深不见底,普通人从水里摸上船极有可能溺水,但由于近靠水源,这些少年都会水性,其中以黄吨和马屁猴水性最好,况且炼过玄气,已是初登玄徒的修炼者,只要不发生其它意外,便没有溺水的可能。 小草毛对这次行动极具信心,告诉大家更为关键的一点,“天水渊太深,一般人绝对想不到水底下有人,此行必能成功!” 计划全盘托出,所有人无一人反对,便一齐拍手而定,“兄弟同心!为了主公的灵骨!冲冲冲!” 却不知,谁才是主公! 第32章 主公驾到 黄吨体型较胖,马屁猴骨瘦如柴,二人近些年在小草毛的带领下很少挨饿,虽吃着同样的伙食,偏叫黄吨长出一身肉,偏叫马屁猴显露一身骨头。二人站在一块,教人觉得马屁猴在这个小帮派里一定遭受不少委屈。但实际上,马屁猴鬼心眼最多,而向来憨厚的黄吨,却是吃下不少暗亏。 看着小草毛带领其他兄弟已在船头行动起来,两人明白也该动手,但天水渊的水看起来很凉,马屁猴不敢第一个下去,便嘿嘿嘿地看着黄吨,“你可知道什么叫炸鱼吗?” “炸鱼?倒没听说过!” “想知道否?” “想!”黄吨摸着脑袋,“那你快说……” 嗵! 一声水响,马屁猴没等黄吨把话说完,便一脚把他踹进水中。顿时,浪花飞溅,黄吨犹如一块巨石很快地沉没下去,而水里的浪花不断翻滚,涟漪也跟着绽放开来。 少时,黄吨冒出头,开口即骂,“死猴子,你怕不是有那个什么毛病,搞出这么大的动静,要引来注意吗?” 看着黄吨没事,马屁猴跳下水,随之冒出水面,笑哈哈道,“怕什么?怕就不要上船!离得那么远,就算有人发现,也以为是条大胖鱼!”说完,也没给黄吨说话的机会,直接抬手按下他的头,跟着一齐消失不见。 水面下,二人闭气潜游,双脚推行一百多下,终在艅艎的背侧冒出水面。见行迹隐秘,无人发现,不知道他们使了什么伎俩,双手双脚好似生胶,直接粘上船璧,顺势往上爬。那船璧十分光滑,可他们宛如两只壁虎似的,攀登起来绰绰有余,看不出任何困难。 快要爬至甲板的时候,马屁猴给黄吨使了一个眼色,然后率先爬上去微微探出头,亦是慢慢露出一双小眼睛观察动静。 那甲板上有人,不好上去,两人只能顺着船壁继续往船舱那边爬,打算借个掩体趁机蹿上去。 巧在此时,船头那边,小草毛闹起的动静很大,引得船上的人驻目张望。机不可失,马屁猴见那二楼的舷窗敞开着,便赶紧翻了进去。直到翻进舷窗,才发现是间杂室。环顾没有人之后,他对舷窗外面做了一个勾手的动作,——黄吨看见头顶上的舷窗伸出一根中指,立时会晤。 行动进展的很顺利! 但是,二人有些失望,因为没找到这艘船的货仓,也是头一次摸上如此大的船,内中格局从未见过,不敢胡乱走动,只能在二楼摸来摸去。 他们主要的搜索目标是药材,然而舱内并无药材的气味,全是香料的味道,闻起来倒是神清气爽。马屁猴享受地闻着,却见黄吨从桌案上拿起一块香料放在嘴里啃,便朝着对方的屁股轻踢上一脚。 “呆子,那是香料,快吐出来。”马屁猴轻声提醒。 黄吨稍稍愣住,“我以为是块糖饼……” 船舱内的装潢别致,一番摸索下来,里面尽是书籍和字画,笔墨纸砚倒是齐全,惟独没有药材。二人不想久留,打算摸点值钱的东西便罢,但翻来翻去,亦未见金银物件,其他的字画拓本之类又沾不得水,似乎什么也带不走。他们虽然不甘心,可是上层的船舱以及下层的船舱似乎都有人,只能空手而归。 马屁猴正在愁苦时,耳畔有阵脚步临近,他的心里登时咯噔一下,赶紧往杂室那边躲。 黄吨也迅速跟上去,只不过临走时,巧巧地经过一张案桌,瞧见上面放着一本书,也不管三七二十一,直接顺手踹进怀里。 两人听见脚步声越来越近,感觉躲进杂室也不安全,便直接翻出舷窗贴紧船璧,紧接着往下退去。 潜到岸边,马屁猴躺在一块草地上喘着粗气,半条腿还陷在水里,看起来累得够呛。 黄吨亦是如此,喘气声甚至更大。 “吓死爷爷了,”马屁猴上气不接下气地说道,“什么山……什么今……说得有鼻子有眼的,却……却什么也没捞着……”正说着,斜睨一眼黄吨,发现他怀里揣本书,“夯货,你真是傻!捞本书做什么?书乃纸制,入水还不湿了?真是个憨憨!” “对哦!我随便摸来的,哪里想到这些?”黄吨摸出怀里的书,正要扔掉时,发现并未浸水,“咦?我衣服都湿了……这书……怎么一点没湿?你看……哪里湿了?” 马屁猴深吸几口气,夺到手里,一连翻看几遍,“怪!真怪!确实是纸啊!莫非是油纸?”随后敲敲脑袋,笑道,“不奇怪,不奇怪!应该是炼道制品,水火不侵!这般说来,应该能卖几两银子吧?看来这次不算是空手而归!你可真是误打误撞捡到了便宜!” 过了两刻左右,小草毛领着众人来到一座祠庙聚首,看见马屁猴和黄吨已经在此等候,此时正围在一尊燃火的香炉旁煨烤衣服,便急问战果。 马屁猴把黄吨摸回来的书丢给小草毛,“屁哩,就你说的那艘船上,全是这些东西!”但看黄吨要说话,直接又补充道,“我和黄吨摸遍整艘船,没有药材不说,就连一件值钱的物件也没翻到!” 黄吨听此,想着上船的时候压根没有怎么去搜,听出马屁猴是在说谎。但是,也不是完全在说谎,一时之间不知如何开口,便干脆不说话。 小草毛撇撇嘴,“好吧,是我误判!我记过一次!”再看马屁猴丢过来的书,不由地好奇,“开元手札……这书名为何带年号?是本什么书呢?” 正说间,庙外传来一阵脚步,所有人闻声望去,——原来走来一个少年,——长得粗眉凤眼,气宇轩昂,穿着一身干净的紧身衣,走路带风,神气活现,好不洒脱! “主公!…”众人作揖一拜。 少年没去看众人,目及众人旁边的香炉时,脸上遽然浮现愠色,“怎把我爹的香炉当成烤火的用具?真是岂有此理!” “爹?!”众人恍然大悟。 原来这间庙,名作“半仙庙”,庙主正是名震九州的东方弘,因是一个位至全真的修炼者,在世之时享有“半仙”之名,又因功德卓着,深受百姓敬仰,仙逝之后,便修了这座半仙庙追念供奉。 少年名叫东方鸣,正是东方弘之子,也正是这个原因,小草毛一干人拜其为主公,立志忠心辅佐,以图未来大事。 “你们这群小毛贼!快说!到底谁干的?谁生的火?谁这么大的胆子?”东方鸣对几人似乎极为熟悉,知道小草毛不可能作出这等事,便把目光对准余下的人。 见那些人不说话,他一个一个观察几眼,最后把目光停留在马屁猴身上,似乎快要得出结论的时候,又见黄吨暗暗点头,末了得出答案。 他走近几步,狠狠地捏住马屁猴的鼻子扭动几下,“就知道是你!你的花样怎个这般多?竟把我爹的香炉当作火盆,亏你想得出!” “主公,我担心风一刮,走了火、烧了庙,有个火盆安全点……”马屁猴鼻子堵塞,说话声显得滑稽,引得旁边的人哈哈大笑。 “笑什么笑?大眼龙!把他们嘴巴堵住!”东方鸣看着年龄最大的少年说道。 大眼龙一听,那双圆鼓鼓的大眼睛睁得更大,立时对着庙里的那些少年叫道,“好了好了!都别再笑!牛大脚!给我忍住!还有胖头娃!叫你忍住听见没?”见点出名字的那些少年安静下来,遂满意地点头,但是很快,又有一个少年发出笑声,于是圆眼一横,解下腰间的布腰带走过去,“好你个朱大嘴,是你自找的!”说完,用布腰带将他的嘴巴缠住。 “唔……唔……”兴许朱大嘴的嘴巴太大之故,仍旧发出不清不楚的声音,“不笑,不笑了……” 大眼龙远比所有的少年都要年长,体型也占主导地位,似是这伙的头目。 余下还有三个少年比较温顺,从东方鸣走进庙里之后,一直保持静立的身姿,此时看到朱大嘴滑稽的样子,他们竟然也跟着憋笑起来。 大眼龙见此,神色犹犹豫豫,许是忌惮着什么,便装作没看见。 反倒是小草毛喝斥一声,“白黑子!张四指!还有陆耳!主公面前,怎敢不敬?” 三人听言,再也没有发出声音。 东方鸣看起来比小草毛的年纪还小,但在乱世之中,很多小娃娃都能当起一家的重负,他方值九岁亦可视为少年。就是这个少年,让此时更为年长的少年们毕恭毕敬,似乎真成了他们口中的主公。 “主公,我等……” “什么主公?就凭你们做的那些勾当,还想做我东方氏的家臣?”东方鸣瞥着小草毛将其打断,接着又说道,“我不过看你们某些人长了灵骨,不忍天资浪费,所以才教你们一丁点修炼的诀窍,我何时说过,要做你们的主公?真是自作多情不可理喻!” 第33章 半块灵骨 “凭主公怎么说,我们也决不生气!” 小草毛环顾众人,嗟叹道,“我等孤苦伶仃,无依无靠,全靠主公怜悯,教我等修炼,这才使我们看到活下去的意义!我本寒门子弟,长辈从小教导,要苦读圣贤的经典智慧,有朝一日择一个可以扶正乱世的明主鞠躬尽瘁,主公乃名门之后,犹如一条潜息的卧龙,来日必定龙吟九州匡扶宇宙,我等追随主公左右,未来可期!若是主公嫌弃,我等永无翻身之日,即便活着,也是浑浑噩噩的行尸走肉,活不如死!” 一席话说得透彻,也说得恳切,一个十岁少年能够说出这番话,倒让人感到意外。 “行啦!”东方鸣蹙着浓眉,听得有些烦躁,也根本没有听进去,权当一段经文念得头疼。“我连一块完整的灵骨都没有,还匡扶乱世!拿我开玩笑?嘀咕这么多,让人好不舒服,赶快闭嘴吧!” 听此,小草毛阖上嘴巴,不敢再说话,不过心里仍在捉摸一些事情。 要说东方鸣的父亲可是名震四方的东方弘,乃世间罕有的全真位,作为亲生的儿子,理应血脉相承,为何只长出半块灵骨?真让人想不透彻。 “主公……半块灵骨也是灵骨,会长全的……”小草毛细声安慰道。 “你在嘲笑我?”东方鸣似乎很看不起小草毛等人,“别一口一个主公,我东方氏再怎么说也是炼道名门,若让你们这群小毛贼迈进家门,岂不被人笑掉大牙?”说完,又自怨自艾,“唉,我作为东方氏之主,直到现在还未踏上炼道,或许被人笑掉大牙的反而是我……怪我走出娘胎不小心……一定是小时候乱爬乱蹦伤到灵骨,以致灵骨不全……” 听了这番话,小草毛难过的同时,又感到庆幸。相比东方鸣,他却是灵骨完整,甚至在东方鸣的帮助下,已顺利登上玄徒位,倒是东方鸣自己,反而难以修炼,至今仍是白身。 究其原因,乃灵骨不全,无法吸纳玄气所致。没有玄气,便无法开辟玄墟。 “玄墟”,即修炼者万般神威的源泉,灵骨可以提炼玄气,以气辟墟,方能迈入炼道。 老少皆知,凡人可以开辟五道玄墟,每道玄腑藏于脏器之内,乃心肝脾肺肾,五大脏器。 宇宙浩瀚无垠,天地广袤辽阔,冥冥中都是存在玄气的。玄气亦有很多种类,迄今为止,凡人所能运用的玄气,分为金木水火土,五类玄气;整好凡人的五大器官都有五行,相互可以对应,——按五行对位,心对火之气,肝对木之气,脾对土之气,肺对金之气,肾对水之气。 若凡人长有灵骨,结合修炼法门,便可将五大脏器开辟成“玄墟”,正好可以储存对应的玄气掌握神威! 东方鸣只长出半块灵骨,因不完整,无法炼气,亦无法开墟辟境,如此一来,与天生骨缺没什么两样,不足以修炼。 往好的方向来说,拥有半块灵骨总是余庆,毕竟人的骨骼都有个发育期,东方鸣年纪尚小,骨骼还处于生长阶段,此时完全有希望长全灵骨。 另外一方面,他如今只有半块灵骨,又听说灵骨极有可能停止生长,最怕错过长全的机会,乃成烦恼。 灵骨的生长很缓慢,为了促进生长,他每日都需要服用药物催生。此类药物都是由一些名贵的药材炼制而成,但自从炼道发明,草药的价格年年高涨,非贫子可以承受。 东方弘效力于汉王,在世的时候受赐公爵之位,领上阳郡作为封地,界内之物皆为东方氏所有,乃汉州第一望族。 东方鸣也以东方氏为傲,但同时也有点憎恨父亲,——怪东方弘仁徳上了头,逝世之前早将族内良田分给贫民。如今家道中落,氏族式微,温饱都成问题,怎有余资购买药材? 小草毛等人深知东方鸣的困境,为了鼎立帮助,近半年来一直暗伏在附近的水路盯梢,但凡有机会浑水摸鱼,决不错失良机,因此这段时间内,每月都有不少斩获。 东方鸣嘴上说不要,可又抵抗不住那些药材的神奇诱惑,以致双脚不听使唤,这番过来,兴许就是冲着药材而来! 此间,略看动静,颇为失望,因为以往到此,只要摸到好东西,马屁猴便会第一个凑到跟前交上来,这次却像块烂木头似的,完全丧失精神气,结果可想而知。 这倒也好,若真是收下这些毛贼的好处,又得教他们一些修炼门道。 其实能教的,全都教尽,亦给不出什么指导。 失望之余,却是有本书映入东方鸣的法眼,“咦,这本书哪里来的?小草毛,你可真是书呆子,都做贼了,还抱着一本书不放!” “这……”小草毛又被奚落一通,脸颊泛红发热,便把书递上,“马屁猴弄来的,我正在奇怪,这本书怎么标了年号,难道是本账册?我见书页施有秘法,水火不侵,想来应该是本很重要的账册!” “你修为又有精进?秘法都能看出来!我可比不上你,不如你来做我的主公可好……气死我了!”东方鸣有些妒意,暗恨老天不公,连个毛贼都有一块完整的灵骨,而自己却只长出半块,真是上苍无眼! “呸呸呸!” 他忽然感到后怕,——这般对天不敬,万一惹怒上苍,保不齐降下什么天罚,万一长不全灵骨,那可糟透! 便连连认错,“息怒,息怒!” 他一把夺过小草毛手里的那本书,随即翻看几眼,“这……这哪是什么账册?你没打开看过吗?明明是本记录历史的史书嘛!” 任谁也没料到,阿蛮接过《开元手札》转去二楼的书房,只因好奇看了几眼,还没来得及唤人抄录,忽尔肚子疼,去了一趟茅房。这一前一后,仅仅暂离一两刻,竟被马屁猴和黄吨钻了个空当摸走,此时此刻,亦不知作何感想。 东方鸣找块蒲团坐下,“这本书的记载好详细啊……” 他读书不像岑绍那般每页斟酌,一目之下尽挑有兴趣的去看,坐下蒲团一个须臾,便看到成祖皇帝登基那里。 ——却说成祖皇帝自幼攻读韬略,身旁不知齐聚多少名贤,无论是治国的范洪九铸,还是平乱的武功谋略,全部烂在肚子里。 继位之初,国家动荡,大权旁落,深知运筹帷幄方能施展宏图,于是秉持安内攘外之道,先是收敛锋芒,慢慢生长羽翼,待到时机成熟,一举将几个外戚权臣连根拔起,其后重视生产、秣马厉兵。 面对暴动的乱贼,亦言覆手可平。 横看那些逆贼,势力虽广,但皆是自私自利的泛泛之辈,看似浩大,实则乌合之众。成祖皇帝投其所好,大施皇恩,招安几支叛党,施行以乱制乱之道,进行分化瓦解打击。 没去几年,乱贼尽数诛灭。 永和八年,羲国的内乱扶正,惟岐国虎视眈眈。 东方鸣看到这里,不禁嗤笑,“呀!成祖皇帝太好笑啦!说什么岐国鼠辈,难入法眼,然而却对岐国俯首称臣,每年进贡无数黄金白银不说,还直呼岐皇为老子,用这等卑微的办法修好,还大言不惭!哪里是看不起人家?分明是怕人家!” 小草毛也围在旁边看,此时抓着头,似乎难以理解,“既然羲国内乱平息了,应该尚有余力,为何不与岐国殊死一战?为何要臣服岐国?” 难以理解的岂止看书的二人? 当时成祖皇帝的举动震惊岐国上下,同时也震惊羲国朝堂,所有人百思不得其解,都想弄明白原由! 未几,散出消息,原来成祖皇帝竟然痴迷上修仙之道,早已招揽许多方士、相师在侧,似有遁世入道的迹象! 岐国对此,虽有疑,却欣然! 惟羲国的文武百官心乱如麻,原以为成祖皇帝身兼日月之雄才,必将带领羲国走向鼎盛,如今半道荒废,弃国家于不顾,一时间难以接受,以为癫了! 不少忠臣良将以死劝谏,望成祖皇帝迷途知返,以社稷为念,重振大羲国的声威,决不要做个藩属之国屈居人下。 第34章 弃国从道 成祖皇帝从道之心坚定,对谏言视若无睹,付诸一笑,“称臣有何弊处?止战则民不受战乱所扰,间或轻徭役减赋税,乃利民之良策。何况我们羲国的商品数之不尽,与岐国称臣,必然打通商道,两国商道打开,羲国的经济也会趋向繁荣!列卿劝战,难道要让羲国生灵涂炭不成?休要再谏!再有谏者,当以死罪告谢天下!” “有道理!” “话虽如此,可前者为了示好岐国,失了骨气,因此才让乱贼见缝插针,如若继续地卑躬屈膝,恐怕还会有乱贼蹦出,到时候如何是好?何况国家丧失骨气,空有繁荣,不外乎鱼肉啊!” “拖出去斩了!” 成祖皇帝杀伐果决,一声令下,进谏者没有留下一个活口! 有了前车之鉴,便无人再敢上谏,大部分的臣子都觉得成祖皇帝患了癫病,昏了眼睛,迷了心神!所有的长篇大论,莫不是贪念仙途所引致。 不过,往后数年里,羲国除了昂不起头颅之外,经济却与日俱增,人口亦突飞猛进,所谓知耻而后勇,君愿受辱,民却奋发。 东方鸣看到羲国有复兴的苗头,身为羲人,由衷感到高兴,方才还痛恨成祖皇帝懦弱,而到此时,已收紧大半的鄙夷。 但称臣之举,仍叫人龃龉,东方鸣咬了咬牙,“不管如何,我可受不了这份气!” “圣人教诲,大丈夫能屈能伸,我看成祖皇帝屈膝称臣,却不见得完全昏庸!”小草毛思考一番,“现在来看,统一九州的是成祖皇帝,倘若忍受不住这种屈辱,能否统一犹未可知!” “嗬!”东方鸣白其一眼,“你这个小毛贼年纪也不大,懂的东西还挺多!” 小草毛脸上泛红,听出取笑之意,也没敢反驳,只把眼睛盯在《开元手札》上继续看…… 时至永和二十五年,岐国遥看羲国蒸蒸日上,忌惮长久下去必酿大患,决计先发制人,便屡屡在边境制造骚乱,蓄意发起争端,只为挑起矛盾,借此兴师犯境! 羲国朝堂收到边境急报,一番商议之下,断言成祖皇帝不会出兵,打算以金银财物息平战事,甚至不惜割让土地。 然而此时,成祖皇帝闭关而出,高登金銮宝座,目光闪烁着摄人心魄的光芒,“谁提议割让土地的?推出去斩了!” 他迈入中年的容貌更具威严,曾经不可一世的气魄仿佛再现。百官冷不丁地俯首,求成祖皇帝明断。 成祖皇帝长笑一声,“朕称臣,乃是谋略,岂能抛下大羲国千年之国祚而拂手从道?许多年前,我们羲国长困战乱,民不聊生,虽有一击之力,但一战失利则羲国必亡!大羲国千年的国祚岂能赌在一战之上?”说完,目光宛如慧星,又说道,“经过这些年的休养生息、养精蓄锐,如今我大羲国雄兵百万,粮仓充裕,值此之际,焉怕岐国?此番他们既然敢来!那么就用他们的身躯肥沃大羲国的土地……” 直到此时,满朝文武陡然顿悟,原来成祖皇帝之前的所作所为,乃瞒天过海之计,其用法精妙绝伦,就连满朝的文武百官都被骗了,什么弃国从道之说?原来都是掩人耳目的迷魂障法,真正的用意竟是麻痹岐国! “虎由犬欺,不怒则已,怒则见血封喉,实在太妙了!”东方鸣合上《开元手札》,不禁手舞足蹈! “继续看呀!”小草毛凑近东方鸣,替其翻开书,“正到精彩部分!” 却看满朝文武大臣涕零如雨,感慨大羲国终于迎来一位千古圣君,如此下去,九州必然统一,此乃千古之功,必定功垂万世! 后来,大羲国的军队在成祖皇帝的指挥下势如破竹,仅以七年时间,已彻底地征服岐国,间或投降称臣意图再变,但受成祖皇帝的潜移默化,不光将版图合二为一,连九州万民也相融合一,渐而九州天下一宇同日,九州皆称羲人! 如此丰功伟绩,乃前人所不及,后世所不能追也。正是此等盛况之下,成祖皇帝将永和三十二年改为开元元年,寓意深远,——乃九州的统一,繁荣的开始! 开元元年,成祖皇帝已经四十七岁,却还有很多抱负没有实现,奈何这些年殚精竭虑,身体看似硬朗,却埋下许多疑难病症。 所谓,“近朱者赤近墨者黑!” 经年和那些方士、相师相处,成祖皇帝的思想亦有所转变,渐渐以为人间真的存在不死之方,——兴许开始的时候,对于修仙,抑或是炼药,均视为旁门左道的荒谬学说;但是,这些年为了掩人耳目、假意修炼,久而久之,仿若看到某种难以言喻的端倪,——这种端倪缠绕心中挥霍不去,再经方士和相师一系列的言传身教,教那些看似荒诞的事情反复捉摸,仿佛镜中有影、水中有月,又好似再往前伸一伸手,就能拨开云雾看见仙人的真容! 成祖皇帝乃天之娇子,自恃非比凡人,凡人之所以是凡人,却是甘愿为凡人,自恃不凡,又怎甘心作为凡人?所幸九州已定,国无沉务,遂把拟好的治国方针交给几个肱骨老臣共同持政,随之毅然而然地迈向一条寻找长生的修炼之路。 期间,亦有臣子进言劝谏,然而成祖皇帝早已鬼迷心窍,索性紧闭宫门,即便有人跪死,也决不出关。 几个善于处世的忠良,深知成祖皇帝已被妖道迷惑,劝那些执怮的臣子不要执迷不悟,要以大义为重,说道,“长生之说,遥远不知年月,古来虽有传说,但一直都是虚无缥缈的无稽之谈,若是言之确凿,世间本该存在长生者,却看人间九州穷极,皆免除不了一死,长生之说决不存在!那些奸佞之辈以此诓骗陛下,我等无计可施,但是天下骗术终有水落石出的那天,待陛下垂暮,自然识破骗局。” 又道,“若你们都是忠臣,当以社稷为重!以死明志,何忠之有?白白枉送性命不说,还将满腹的经纶也埋进黄土之下,何为忠义啊?万望斟酌明鉴!” 此番话,好比拨云见日,众臣冲破云雾,各自埋头理政、巩固内治,任由成祖皇帝圆仙了道,任其追寻那个自欺欺人的长生之方再也不管。 岁月流转,转眼开元十二年,成祖皇帝修真炼道步入迟暮之年,身体每况愈下,亦如臣子所说,谎言终究临近真相大白的时刻。 遵照方士、相师所授法门,成祖皇帝刻苦研习十几年,眼见不久于人世,这才醒悟,——一切好比竹篮打水,一切愚昧可哂。 故而不久,颁布一道诏令,杀尽天下所有的方士和相师,决不再让那些奸徒蛊惑世人。 诏令即出,方士们魂飞魄散,相师们悲恸哀嚎,看着这些贪生怕死的无耻鼠辈,成祖皇帝欲哭无泪,感慨揭开那些人的真面目之后,看到的竟是自己的愚蠢面孔,——正是这种愚蠢而导致自己十几年无所作为,又不由地因悔恨而狂笑不止。 或许,真的癫了! 犹在此时,有个相师也跟着发笑,笑声盖过成祖皇帝的笑声,似乎已将生死置之度外,俨然一副死又何惧的姿态。 “你为何发笑?不怕死乎?”成祖皇帝喝道。 “死乃天经地义!”相师笑道,“未能助陛下找到长生之法,我应该去死,只是死不足惜……”见成祖皇帝不说话,又说道,“长生之法若能十几年炼成,那么天下长生者当有多少?我们修为浅薄,想在十几年里参破长生之法,无异于痴人说梦,既然不能帮助陛下长生,多说无益,惟有一死谢罪……只是还有一法未试,死前心有不甘!” “哦?还有什么办法?”成祖皇帝疑惑着,但很快为之一怒,“你又想骗朕?” “陛下恕罪,听我慢慢道来!”相师道,“我等不自量力,以为凭借我等的苦学可以参破长生的奥秘,如今未能得偿所愿确实无比惭愧。但除却我等,海外藏有仙岛,那里不乏修真炼道之辈,若是带上虔诚,往那里寻访,复述陛下之旷世伟业,当有不死仙药赐予陛下!” 成祖皇帝听完静默许久,随之苦笑不止,兴许已然分辨话里的虚实,却终究敌不过内心对长生的渴望,再三思忖之后,只好将杀令收回,又按相师的要求建造艅艎数十艘,调派九千精兵携无数财宝护送相师与方士们往海外求药。 此事荒诞至极,相师的诡计昭然若揭,无非是个金蝉脱壳之计,却无人敢去进言,任由那些相师、方士携带兵甲挟宝逃去。 第35章 神秘老人 这件事本以为无疾而终,再也没有下文,却没有料到,开元十五年九月,派出去的那些人里,回来一个相师、三个方士,以及一个神秘的老人。 此时的成祖皇帝命悬一线,浑然将死,眼见长生梦破碎,忽闻那批人返回,连忙拖着病体召见。 几人听宣入宫,在殿前谒见成祖皇帝,将三年多来的求药经历讲述一遍,又指着神秘老人禀告道,“便是这个‘神人’将我等从滔天的海浪中救起!” 原来这些人离开羲土以后,真去海外求仙,怎料汪洋无边无际,船队在洋流中漂泊三年零四个月,航行不知多少万里,大小风浪历经无数,死伤十之八九,没有找到仙人不说,粮水也损耗殆尽,最终只能返航。 却在返航时,遭遇前所未有的大风浪,以为性命呜呼,不料神人降临,于危难中拨平巨浪,瞬间化险为夷。 成祖皇帝浑浊的眼睛端看所谓的“神人”几时,始终半信半疑,末了发问,“大士……驾临到此,可曾带来不死仙药?” “仙药?哈哈……”神人捋着胡子长笑,随后淡然道,“陛下,岂不知天地万物皆有寿命,无论是人,还是兽禽,皆不免一死,哪怕天地日月亦有寿命,万物生长有始有终,哪有什么长生不死之说呢?” 满朝文武听此,觉得这个神人说话诚恳,并非良莠不齐的妖人,虽是方士和相师带回,却泾渭分明,又见其仙风道骨,不由地肃然生敬。 但是,成祖皇帝听此,顿时火冒三丈,暗恨自己昏庸无道,做尽荒唐蠢事,一时间憎意难平,连呼殿卫拿下方士、相师,以及那个神人,一并推出刑门削首。 几名殿卫听令,轻易拿下方士、相师,待去捉拿神人时,却怎么也搬不动身躯,仿佛一座擎天立柱,任殿卫们如何使力,也不能动弹分毫。 正当成祖皇帝以及满朝文武瞠目结舌之际,神人脚下彩光涌现,稍稍挪了一步,转眼之间,那些殿卫们,全如惊沙飞石般四面栽倒。却都无事,惟胆色破裂,再想爬起,才发现脚已酥、腿已麻! 成祖皇帝见此,惶恐失措,哪里还管皇帝威仪,直接离开皇位跪倒在地,“神人息怒!神人息怒!” 文武百官们自始不信有什么神人存在,当下眼见为实,又不得不信,忽而全随成祖皇帝跪倒参拜。 神人见此,叹道,“我哪是什么神人?神乃天地主宰,凌驾天地之上,我一个无名小辈,哪敢承受‘神人’二字?” 后来,成祖皇帝得知,所谓的神人名为炼因子,乃世外修行的炼者,参道修行已有六百多年。 他此番出现在人间九州,乃是搜集天外散落的陨石。辗转走走几何,感慨天下之大,正恐日久年深,耽误紧要的时间,巧得是,遇到羲国使者,便随几个方士、相师来到人间至上的皇宫,欲借人皇之力代为寻找。 成祖皇帝自从见识到炼因子的本事,便视为神尊,恨不能日日侍奉左右,一听这话,又恨不得肝脑涂地,即刻命人搜集炼因子所描述的陨石。——听说炼因子修炼六百余年,此寿堪称长生不老,羡慕之下,拜请炼因子收个徒弟,传授修真诀窍。 炼因子摇头推诿,意味深长地说道,“九州乃是禁土,得圣祖庇护,已明令任何修炼者禁足,如若妄添修炼者,必将灭毁,不能打破圣祖立下的规矩!” 说完,兴许觉得成祖皇帝代为寻找陨石有功,理应给个奖赏,便赐一颗丹药,说有延年益寿之功效,虽不能长生,却能多活几年。 成祖皇帝失望之余,不敢过分奢求,遂领受丹药。 这场机缘来之不易,几近千年不遇,又深怕炼因子不辞而别,成祖皇帝将中州一地相赐,奉为炼因子驾临九州的清修道场,又请他多留人间,以神力为百姓消灾解厄。 这乃是莫大的皇恩,千古风流将相,谁不想受土封王?然而这种恩泽摆在炼因子面前,抑或是浮云,成祖皇帝不禁摇头兴叹,即便拱让江山,又岂能让眼前的名色动心? 以为炼因子必定拒绝,未曾想到,炼因子竟然意外地答应下来! 成祖皇帝激动难抑,已经没有任何言语能够表达内心的高兴,为使炼因子住得舒服,敕令天下间所有能工巧匠在中州兴修一座城,赐名“玄机城”! 读到这里,小草毛紧紧盯住东方鸣,不禁暗叹,“凡子穷其一生,至多温饱,而修炼者弹指一动,天下的江山随之而来,差距不是一点半点!若不是你,我等几人,怎有机会修炼?” “你不看书看我做什么?”东方鸣用手背抹抹脸,“我脸上可有脏吗?” 小草毛缓过神,摇摇头,“没有……” “你要不看,去到一边,替马屁猴、黄吨他们造饭去!”东方鸣说完,忽然愣住,默默念道,“这帮小子,竟把我爹的庙堂当成毛贼老窝,居然在这里布置家当!看来是打算长住下去!可恶!” “行吧!”他又怜道,“这些人居无定所,反正空着也是空着,不妨给他们遮风挡雨!落脚可以,可别烧了毁了!” “原来玄机城这么来的!”小草毛说道,“现在天下最有名的修炼者都聚集在玄机城,原来他们都是神仙的徒弟……但炼因子不是说九州乃是什么禁土,不能收徒弟的吗?” “确实啊!”东方鸣也感到好奇。 好奇之下,两个人又抱着《开元手札》往下翻去…… 却说玄机城竣工以后,炼因子却不知所踪,众人都以为他离开了九州,去往人间以外的“仙界”去了。为此,成祖皇帝茶饭不思、郁郁寡欢,不久获病。 开元二十年冬,炼因子消失一年之后,倏尔驾驭神通归来,得知成祖皇帝患病,当即潜入皇宫相见,亦看到成祖皇帝卧在病榻上满脸病容,连欠个身都很艰难。 见其奄奄一息,炼因子赐予一颗丹药,并说道,“陛下有块灵骨,可以修炼,我倒是可以收陛下为徒,不止收陛下为徒,还要再收几个徒弟!陛下不妨张贴一道皇榜,让九州宇内,但凡年满五岁的童子往玄机城投师,我要亲自择拣几个徒弟!” 听此,成祖皇帝喜极而泣,“是是是!徒弟这就命人去办!” 说来也奇怪,炼因子还未正式收徒传法,九州之内竟然又出现其他修炼者,而且数量不少。 成祖皇帝的身体经过炼因子的调理有所好转,庆幸之余,又对九州的怪事感到疑惑,便问向师父,“难道师父的仙友也来到人间?否则怎会空降其他的修炼者!” 炼因子眉头紧锁,嗟叹,“人间悠悠,其实很大,共有四方宝刹,这九州乃叫‘东胜皓土’,除此之外,还有‘蛮荒瘠地’、‘湛澜腥海’,以及‘西墀百川’,除东胜皓土外,其他三地都有修炼者,因修炼者窃大道而具神威,每每斗法生灵涂炭,其中东胜皓土几生几灭,遭祸最重,此地乃圣祖源流之地,为守护故土,圣祖以四十九道‘地藏’法阵将其封印,更斩断所有修炼者根系,只求禁土偏安,欣欣生衍。” “此乃禁土,修炼者擅闯必定惹怒圣祖招致灭顶之灾!”炼因子说到这里,又叹道,“我到此,乃奉圣祖法令平息祸乱,虽然祸乱剪除,却在途中遭到重创,此时的修为剧减,难以冲阵复命……” 就在炼因子快要道出所有事情的原委时,却又不说了,只道,“我确实有个同伴,但他陷入迷途,已经叛道,必须尽早诛灭。几年前,我重创那厮,正要灭其魂灵时,岂料被他巧使遁法逃脱,其后再想找出那厮,已然查无踪迹。如今禁土出现这么多修炼者,恐怕都是他培养出的爪牙。那厮修为很高,不在我之下,如若让他发展势力,我势必寡不敌众,若是降伏不住,难免引来浩劫。我思忖再三,如今只能违抗圣祖禁令,擅自从禁土中吸纳几名弟子,也好传授几个法阵从旁辅佐!” 第36章 益寿口诀 是年,炼道由来! 所谓,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 其实,炼因子所收之徒不足十人,然而成祖皇帝见识到修炼者神通之后,愈发倚重修炼者,他靠着炼因子传授的修炼法门,经年发展亲信,亦任用修炼者参与政务,妄想借其神威永保国祚。久而久之,人间禁土内的修炼者愈渐兴盛,又在开元四十年舍弃军队,以修炼者为侍。 炼道昌盛,对禁土而言并非好事,炼因子为此也曾担忧过,却又觉得,如此一来,反而更有把握对抗那个叛道魔头,至于眼下的顾忌,只能暂缓到事后另行安治。 只是时间愈久,又怕滋生更多的叛道妖魔。因此,炼因子决定闭关修炼,待修为恢复,打算一举收伏那个叛道魔头,再以最快的速度清除所有遗患,也好回师复命。 闭关前,炼因子最牵挂的莫过于天外飞石,便对成祖皇帝千叮万嘱,“天外飞石事关重大,你务必尽快搜集,其次还要甄别属性,按为师所授之法,冶炼出精粹……至少五百斤!这件事意义深重,乃为师一直以来的夙愿,决不容许丝毫怠慢!” 成祖皇帝虽不知天外飞石有何效用,却不敢违抗师命。在炼因子入关之后,亦倾尽全国之力,在九州的所有地方网罗搜集,并重金悬赏,但凡献来天外飞石者,以金相抵。 间或,石头比黄金还要贵重! 献石者虽多,但炼因子所说的石头乃是天外陨石,非寻常石头可比,要求苛刻至极,成祖皇帝不畏艰难,耗费九年时间网罗陨石十万八千六百斤,加上之前搜集的七万四千三百斤,于开元四十九年冶炼出陨石精粹九百余斤,——如此过量的完成使命,只想博得炼因子高兴,再传新法。 然而空等几年,临近开元五十二年,炼因子仍未出关。 成祖皇帝师承炼因子,蒙授无上心诀,修炼几十年,已续得不少寿元。直到开元五十二年,乃至九十九岁的高龄时,许是太过年迈,频现油尽灯枯之兆。这时仍不晓得炼因子何时出关,如若再去寄托炼因子,似乎不切实际。 九十九岁应是人间高寿,凡人本该知足,不该再有奢望的念想,只不过,相比炼因子的寿元,愈显微不足道。过去的长生之说,属实虚无缥缈,可是如今,随着炼因子的降临,那些看似不存在的事物仿佛历历在目,并且如今的修炼者遍及九州,今时的日月早已改头换面! 正是受到长生的夙愿驱使,九州宇内各州各郡,全部贴出一张皇榜昭告天下,——凡有助寿之法者,一律赐土封王,共享江山! 此道皇榜帖出,不少修炼者相继揭下皇榜,拜谒到皇殿之上,要么赐丹献药,要么传诀授经。其中所献,也起到些许作用,倒不像之前的那些方士和相师,尽是欺诳和愚弄的把戏。成祖皇帝受益匪浅,感觉微弱的身体孕化新的气息,气色也比以往好上不少,末了之后,也没有食言,敕封三人为王,交割三州之地,每人各领一州。 虽说君无戏言,然而言出必行之时倒像儿戏! 这三个王,乃汉州汉王,黎州黎王,以及庐州庐王。 “原来汉王是这么来的!我还以为如何!”东方鸣不禁一笑,“凭借一颗丹药,一本长生秘诀,就能坐拥一州之地,不光享受无穷之富贵,还掌握生杀之权力,凭此封王,简直让人笑掉大牙!” 小草毛点点头,“不错,所以很多氏族不服气啊!皇帝死了以后,全在争那个王位!你们东方氏不也在争吗?” “胡说!哪有此事?”东方鸣闷哼一声道,“我们东方氏可不争什么王位!高流说,我爹只想扫平乱世,至于谁坐王,谁坐皇,才不稀罕!” “男儿志在天下!主公,你可不要这样想!”小草毛说道,“匡扶天下必须要有利剑,这把利剑只能掌握在一个人手里,若是多了,便会乱剑相碰,那么到时候又将是乱世!” “切!”东方鸣满不在乎地说道,“什么匡扶天下?我只想夺回爹的地盘!我只想重振爹的风光!若是哪天超过爹,那么心愿足矣!” 小草毛眉毛紧蹙,听出面前的主公毫无匡扶天下的志气,不免有些失望,不过转念再想,“他爹可是东方弘,若有志气超过他爹,那么便是一个宏志!” 继续看向《开元手札》,——封王的消息散布九州不久,进献长生的修炼者数不胜数,皇城内外络绎不绝,无不是冲着公爵王位而去,惟有一人与众不同,旁人看重的那些金钱、地位,那人反而毫不在意! 成祖皇帝见此人颇具炼因子之风,十分礼遇。那人亦表现出谦逊的姿态,自称名叫法饶,乃幽州人氏,怀有与众不同的修炼之法,虽无甚独到之处,却能延长寿元。 成祖皇帝期待万分,即刻请教修炼精奥。 那法饶也不扭捏,说有一段口诀,让皇帝遣侍从执笔记下。准备好时,便念动双唇,一口气念出一千五百余字。 法饶说得云淡风轻,话语里隐涩难懂:即有沧渊潮落潮涨,也有大地凹凸更迭;说万物生始,道人间灭终;连同无上星宫,谈到地狱森罗鬼府。——口诀念罢,旁边的侍从汗水淋漓,一张纸上只记下三百多字。 成祖皇帝听得云里雾里,知道文词晦涩不好记,也不怪侍从,只夸口诀深奥,那侍从下笔太慢,无法跟上节奏,一时间自然记不过来,请法饶慢说,让侍从慢记。 法饶朗笑一声,“那其他的不记也罢,记也无用,除去可有可无的,缩减下来有一段词文,仅仅五十六字,内藏延年益寿的精要,不妨记下! 成祖皇帝不禁失色,一下子缩减那么多,该不会失去精华?但听法饶已经在念词,便连呼侍从,“快记!快记!” 待法饶念完,侍从一字不差地如数记好,再一一念来,成祖皇帝仔细聆听之下,虽是少了很多很多字,却感觉其韵犹存,说起来真是奇妙! “什么法门这般好?字诀竟然五十六字!”东方鸣啧啧称赞,“这种法门越多越好,那本《四象圆功》我至今还未背全!” “那才九千字啊!主公修炼那么久,怎么还未背全?”小草毛问。 “才九千字?!”东方鸣挑挑眉毛,“莫非,你已背全?” 小草毛微微点头。 “你脑子不会有病吧?”东方鸣惊恐道,“我只借你看一天!”说完,又蹙紧眉毛,“你莫非偷偷抄下一本?” “没有没有!”小草毛连忙解释,“没得到允许,又怎敢私自抄录?我只是听你说,只借我看一天,我生怕错失机会,这才斗胆背下!” “你真够坦诚的,这个大可以隐瞒不说,但你偏偏说了,也不聪明啊!”东方鸣摸摸小草毛的脑袋,“可你这个东西,明明比我的好用啊!” “君子坦诚相待!” “君子?不!你是小毛贼!哈哈……” 第37章 长生之道 却说成祖皇帝得到一段词文口诀,揣摩数遍,仍不晓其中奥义,便向法饶讨教。 法饶故作深沉,说道,“这段词文唤作《大修真》,集生平炼道精华,陛下慧根粗壮,世间所有隐奥,一点即破,如今不明其理,乃是修炼的功法相悖所致。” 成祖皇帝闻言,疑问道,“世间所有修炼功法,皆源于炼因子所传授,万般晦涩理应同祖同源,怎有相悖之说?” 法饶大笑几声,说道,“诸天大罗,岂止一个炼因子乎?旁人奉承的是那炼因子没错,而在下顶礼的,却是大慈大悲济世仁者降尘圣人须弥祖师是也!” “什么?”成祖皇帝茅塞顿开,惊恐之下更是愠火翻腾,以致羸弱的身躯竟然拍断案桌,“什么降尘圣人?什么须弥祖师?莫非你之所承,乃是那个叛道魔头?” 法饶见状,嘴角微微搦搐,“难道陛下不想长生?” 长生虽是成祖皇帝之夙愿,确实梦寐以求,只不过,那个什么须弥祖师包藏祸心,其门徒放僻淫佚,近些年无所不用其极,百姓深受其害,作为一国之君,早想除之而后快。 当然,法饶所说的须弥祖师,正是炼因子所说的叛道魔头,二者势不两立。 成祖皇帝寻觅长生之道,为的是九州长久安治,其胸怀抱负,系于万民之上,如若为了长生而与魔头为伍,天下必有灾变降临,如此浅薄的道理,怎会不知? 看着成祖皇帝动怒,法饶大笑不止,似乎明白成祖皇帝已是将死之人,世人皆贪生畏死,如此境况之下,那些大道初心,还不抛诸脑后?便道,“口诀已传授陛下,只要陛下遵照口诀上的指点炼制丹药,至少还可续寿百年,望陛下明断!” 成祖皇帝听完,即命身前的卫侍将法饶押入死牢。 法饶的修为并不简单,反观那几个卫侍,虽是修炼者,可是两者间的修为均在伯仲之间,如若誓死反抗,倒也有逃命的机会,但他没有挣扎,任由卫侍羁押带走。 看着法饶被卫侍带走,成祖皇帝松了一口气,回到寝宫龙颜缓和,他举灯点燃法饶所传的口诀,亲眼看到所有的文字化作灰烬。可是记忆无法抹灭,那段口诀简短易记,加上成祖皇帝求知若渴,竟无意间形成烙印。 末了,夜驾死牢,又寻法饶而去。 牢内死寂,暗无天日,法饶的面容在火把的火光中闪烁着阴谲,邪恶毫不掩饰的流于表面。 成祖皇帝嗤之以鼻,自不想浪费唇舌,只问道,“你这口诀所载,究竟与炼因子所传授的修炼经典有何不同?” 法饶微笑道,“万般功法尽是‘豪夺’之道,天下玄气来自于天地自然,从自然中汲取玄气,此为‘夺天’!行夺天之道日久年深才能成就‘自我’,‘自我成就’乃是修炼者一生之功,其中蕴含着修炼者毕生所凝聚的无穷玄眇!《大修真》乃是‘夺人’的法门!” 成祖皇帝或许有所顿悟,目光一震,“你说的夺人……” “不错!”法饶大笑一声,笑声止住时,忽地欠身抓住大牢门柱,逼近成祖皇帝高声哮道,“坐等他人筑房搭梁,待大厦建好,杀其主,占其所,乃是夺人!” 成祖皇帝后退几步,“造孽!造孽!” 但看成祖皇帝欲走,法饶长笑道,“万物由来,什么不是造孽?天地法则,弱肉强食,你文武卓着,功盖霄汉,乃是九州主宰,你难道甘心同那芸芸凡子黯然消沉吗?如今长生摆在你的面前,只要造下这个孽,即可圆你平生所梦,待炼因子出关,九州的修炼者便是荡然无存之日,到了那时,就再也没有机会长生了!” “不错……九州乃禁土,炼因子诛灭魔头之后,修炼者亦没有存在的道理……”成祖皇帝有所动摇,遂转过身,走至法饶跟前,“那你仔细说说,怎么行使夺人之法!” 法饶说道,“夺人,必然是夺有用之人,寻常修炼者微不足道,惟有夺了全真的道行,才有延寿的效用!只是九州炼道时日尚浅,位至全真者,都在那玄机城之中……” 成祖皇帝明白所指,不由地心头一凛,决没有胆量妄动玄机城。 法饶知其所想,笑道,“即便陛下想动玄机城,却也没有那个本事,不说你师父炼因子,光说你那几个师弟,恁凭你是一国之君,却也不能憾动他们分毫,这种歪念,仅凭陛下一人,还尚无资格去想!” 确实,成祖皇帝摇头嗟叹,“朕自修炼以来,只通习三色之力,难以望其项背!” 法饶又道,“陛下莫要灰心,在下明白你与几个师弟情深意重,此事倒也不用与残杀他们。有些事情,陛下可能不知。试想,炼因子闭关之前,为何让你搜集天外飞石?难道你对此事不感到好奇吗?你苦苦寻求长生,殊不知长生之道离你很近,就掌握在你师父手中!亏你衷心服侍左右,他有长生之法,却不愿助你……” 成祖皇帝惊疑,“怎么说?愿闻其详!” 原来炼道妙法无穷无尽,其中有个“五色”秘法,名为“化神诀”。 “五色”,代表五行中的五类玄气,每种玄气都有一色,每色相融,可以将玄气的神威增进,威力俱不相同:一色乃原始之力,俗称拔荒劲;其余乃融合之力,威力逐渐递增;譬如两色融合,威力增涨十倍,俗称撼山劲;三色融合,威力增涨百倍,俗称纳海劲;四色融合,威力增涨千倍,俗称吞云劲;五色融合,威力增涨万倍,俗称遮天劲。 每色都有相应的功法:玄徒只开一道玄墟,身兼一色之力,只能研习“拔荒卷”之功法; 力士开两道玄墟,身兼两色之力,可以研习“撼山卷”之功法; 巨持开三道玄墟,身兼三色之力,可以研习“纳海卷”之功法; 象翥辟有四道玄墟,身兼四色之力,可以研习“吞云卷”之功法; 全真五墟全开,身兼五色之力,可以研习“遮天卷”之功法。 炼道功法数之不尽,分“有形”与“无形”两类,有形称为“玄功”,无形谓之“秘法”,两者合并才叫“功法”。 九州内的所有功法色分五卷,五色遮天卷的功法更是惊天动地,其中有个“安神诀”秘法,据说研习此诀,可以在肉身毁灭之时元神出窍,进而达到身死而魂灵不灭的神奇。只不过,魂灵一旦离开胎身,须臾便散,所以为了保全魂灵,由来“魂珠”一说。 魂珠乃神奇的琞璧所炼化,往往位至全真的修炼者都将炼化好的魂珠带在身上,到了生死关头,为保全魂灵不灭,只有使用“安神诀”元神出窍进入魂珠,方可苟延残喘。 若魂珠落在友人手里,结合另外的法门重塑身形,即有涅盘转生的结局。 魂珠犹如棺材,因是有灵力的,所以才能保全魂灵不灭。亦是灵力所限,大限之内若无肉身,魂珠内的魂灵亦会烟消云散,也就失去重生的可能。 重塑肉身就好比凡子追寻长生一般,几近渺茫,乃至千年,才能塑造一具肉身。为使魂灵不散,此外又有一种法门,可以让魂魄永垂不朽。 炼因子所搜集的陨石与“安神诀”有着千丝万缕的连系,——天外陨石冶炼出精粹,方能打造出可以自行吸纳灵气的“器冢”,接着注入逝者魂灵,便可使魂灵永远沉睡,直到肉身重塑进而涅盘再生。 炼因子让成祖皇帝搜寻陨石,势必掌握着那些沉睡者的魂珠,法饶说炼因子掌握长生之道,所指之处,当然也是那些魂珠。 修炼者的元神经过长年的千锤百炼,蕴含大道精华,以此炼化,可作为药引子炼制成丹药,服用之后自当妙用无穷。——这便是法饶所说的“夺人”之道! 成祖皇帝听完所有,看着法饶狡黠的瞳仁而颤动身子,很难想象眼前的人居然敢对炼因子图谋不轨! “凭你,怎么对抗炼因子?” “不,这还要仰仗陛下!陛下乃炼因子首徒,深得炼因子信赖,并且对玄机城了如指掌,要想图谋炼因子,怎能缺少陛下的臂膀?” 法饶哈哈大笑,声称须弥祖师已至玄机城,不日破城。眼下玄机城布满防护法阵,一时半刻很难破阵,如若成祖皇帝此际投诚,协助须弥祖师冲破法阵,来日踏破玄机城,得到魂珠,必助成祖皇帝再活百年,甚至千年亦不是幻梦,此乃天赐良机,咫尺边缘便是长生大道,只要肯作内应,一念即可登道! 成祖皇帝听完久久不能平静,待缓过神来,仍旧把控不住颤抖的身子。 但是,他意识到炼因子仍在闭关,正值薄弱之际,反观那个叛道魔头,恐怕早已密谋多时,显然志在必得,即便不去相助,亦能一己攻破玄机城。 成祖皇帝左思右想,陷入到两难之中,——不论那个魔头成败如何,但炼因子诛灭魔头之日,便是九州炼道消亡之时,那天要是真的到来,岂会理睬成祖皇帝的生死? 第38章 慧眼识珠 读到这里,小草毛已被书中记载惊得冷汗直冒,而东方鸣似乎完全失神,在看到有关“安神诀”的描述后,早没心思往下看,所有的思绪犹如江水汩汩连绵不绝。 他听说父亲也是一位全真,如此说来,兴许也能通过“安神诀”保全魂魄。 但是,反复思量,这种想法显然站不住脚,如同烟雾吹之即散。 他记得旁人说过,“赤水大战”之后,四象门折损一大半修炼者,回来的人仅仅只带回一声讣告,连一具尸体也没有,更别提什么魂珠! 思及至此,又或许那个“安神诀”根本子虚乌有,全是法饶捏造出来的不轨伎俩! 小草毛忍不住攥紧拳头,“可恶,成祖皇帝居然没将法饶杀了……”陡然,拳头又松,“唉……成祖皇帝为求长生,已经入魔!无药可救……” 两人揣摩片刻,又继续往下看去…… 却说《开元手札》被盗不久,阿蛮便开始翻箱倒柜的寻找,但始终一无所获,再看船舱二楼的地板积有水渍,沿着水渍走去杂室,这才判定有贼潜入。但是,贼已不知所踪,根本无法找回,这个消息要被岑绍得知,恐将难辞其咎,心急之下,便转去桃林,于一座小亭见到岑绍等众。 那岑绍和几个朋友正坐在亭子里赏花吟诗,个个精神盎然,欢笑不止。这个节骨眼上,哪敢打扰他们的兴致?阿蛮也不傻,来是冲着岑南、岑北二人,托二人想想办法。 岑南、岑北被阿蛮拽到一侧,二人竖听大概,先是哈哈大笑,后又将头一摇,显是不打算过问。毕竟那本书也不是二人遗失,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阿蛮见状,只好央求再三,承诺寻回之后,必然铭记于心,若往后有什么差遣,必效犬马之劳。一番斟酌之下,二人觉得阿蛮侍奉庄主左右,所能涉及的事务较多,往后确实可以帮助许多,遂同意下来。 正当几人准备离去,岑绍看见桃林的深处升起炊烟,判定林中有户人家,瞅着这方天地占据幽色,感觉那户家主必是高士,刚好此时看见阿蛮的身影,便叫住,“阿蛮,你过来!” 听见庄主呼唤,阿蛮对岑南、岑北挥挥衣袖,“你们先去找,我随后过来!”随之走到岑绍面前作揖,“庄主,有何吩咐?” 岑绍合起折扇,轻轻拍着,“记得你来这里也有好几回,可知桃林深处的那户人家是谁的居所?如此清雅之地,想必是某位高人的隐舍!” “哦,那是东方氏的居所,名叫‘半仙居’,其主东方弘已然过世,现在家臣散尽,只有几个仆人守着宅子!”阿蛮牵挂着丢书的事,很想尽快抽身,所以把知道的情况通通讲完,说完时,又连忙拜道,“庄主,没有别的吩咐,老奴便回船上去了!” “那便是东方弘的故居吗?”岑绍浮想连连,“你别走,你去府上通禀一声,就说本主瞻仰许久,想去拜谒参观,你去问问看,看看那家的管事意向如何!” “这……”阿蛮“唉”地一声,只好照办而去。 老东西看着阿蛮的背影,意味深长地念道,“九州能有全真,真是让人意外,还好那些都只是全真。听说那个东方弘四十岁就步入全真,禁土有人达到这般造诣,更让人意外。究竟怎么做到的……所幸,这样的存在不多,否则……” “否则什么?老东西,你的话听起来怪怪的,是在嫉妒东方弘吗?”常幼郎打断道,“全真位可是修炼者的巅峰位面,多了的话,岂不是……”话说一半,他恍然领悟老东西的意思,又笑道,“我明白了,你说的不错!都说到达全真之位,左手能遮天,右手可蔽日,这人间对于全真者来说,亦如茅世,亦如茅草屋,不够结实!要是这样的名色多了,到时候捅出几个大窟窿,我等凡夫俗子也要跟着遭殃!多不得!” 他眉飞色舞,说话绘声绘色,引得众人笑容满面。 常幼郎话赶话,继续说道,“啊,那四象门可算捡到宝了!听说东方弘自幼便是孤儿,有幸踏足炼道,多亏了朱旦……” “幼郎,不能乱说话!”孟芥濡收起笑容打断了他,警告道,“你说的这个名字,可是当今汉王,可是当今四象门门主,这里是汉州地界,这个名讳不能乱说。” 众人点头,觉得有理。 “是是是,那我换个名字,叫他老朱吧!”常幼郎笑道,“我想说的是,要不是老朱把东方弘带进四象门,东方弘也不可能成为修炼者。不过嘛,话又说回来,没有东方弘,四象门如何扫平汉州夺得王位?” “你怕是记错了!不是朱璋吗?我……”孟芥濡说完,觉得这个名字也不能随便说,便笑道,“我却听说,东方弘是前任门主捡回去的,还收做义子!” “不,幼郎说的没错!”胥荣追忆道,“许多年前,四象门内斗,场面十分惨烈,很多百姓无辜丧生,东方弘的父母便是死于那场祸乱当中。当时朱旦觉得东方弘可怜,便央求门中长辈收留。但是四象门那时候和很多修炼门阀一样,门风极严,决不接纳外姓门人,四象门之所以叫四象门,乃是由四个炼道氏族联合建立,除却四姓子弟,没有接纳外姓弟子的先例,所以四象门的长辈们断然拒绝。但是,朱旦没有放弃,在诸多长辈面前连跪三天三夜,这才打破先例!” 他倒是不管什么禁忌,直接点名道姓的说出汉王的名字。说到这里,胥荣不由地赞道,“朱旦真是慧眼识珠!东方弘进入四象门的时候才七岁,由此开始,三个月登入玄徒,八岁达到力士,十岁迈上巨持,十四岁成为象翥,之后蝉联三届‘猎奇大会’的首魁,要不是战事告急,不知要蝉联多少届!” 那猎奇大会是玄机城举办的试炼盛会,参与者都是一些声名远扬的炼士,能在众多炼士中一举夺魁,实力可想而知。 胥荣一席话说完,长吸一口气,又继续说道,“四象门虽是四姓氏族共立,然建立之初根基不稳,当时的汉州门阀也是多如牛毛,要不是东方弘纵横捭阖,率领二十四踏云卫南征北战奠定局势,如今四象门如何坐住汉州王位?四象门前任门主几度想传位东方弘,可是最终还是把高位传给自己亲儿子,而东方弘立下战功无数,却只得到一个上阳郡……” 这些陈年往事多有传闻,在场诸位或多或少也曾听过,只是胥荣说起此事,似乎无所不知,他所知道的,也比任何人都要多。这几人都清楚,他的兄长胥丰,正是二十四踏云卫之一,所以有关于东方弘的事情,比一些人了解的都多。 “看来你和尊兄胥丰都是东方弘的狂热崇拜者啊!”葛萝笑道,“难怪当年你的兄长投奔到此,哈哈……” 未等胥荣说话,老东西捋着胡须说道,“东方弘确实受人敬仰,且看天下间的修炼者,有谁不是自恃武功蚕食百姓的?东方弘则不然,他身兼盖世神威,却是处处为百姓着想。就拿上阳郡来说吧,这里原本地势低洼,水患严重,又比邻乌桓大山,流寇四起,百姓根本无法生活,要不是他利用修炼者之力大兴水利、剿灭乱贼,上阳郡又怎能偏安?光凭这点,足以让人敬重。” “水利之事,从来都是劳民伤财,惟有东方弘不伤一民,以修炼者之力治水,真乃炼道第一人!我也敬他!”葛萝说完,嘴角微微翘起,露出奇怪的笑容,“相比这些,我更敬他的深情!敬他为了佳人宁可不要命的胆识!” “哈哈……” 众人领略其意,顿时笑得人仰马翻,惟孟芥濡领略不到笑意,尴尬地左顾右盼。 “看来,孟兄平日里不听八卦,消息不灵通!”常幼郎笑道,“你可知我们为何发笑?” “半仙之名,我当然早有耳闻,”孟芥濡琢磨着,“想他少年成名,关于他的事迹早已盛传九州,如此人间强者,自然令人钦佩……那么,哪里来的笑柄?” “孟兄,你有所不知!”常幼郎摇头兴叹,“东方弘乃是强者,但也是个强人!” “强人?”孟芥濡眉头一紧,“难道他也做过打家劫舍的事?” “对!不过……”常幼郎解释道,“不过,他劫的可不是普通人家,而是黎州的黎王!单人独闯罗生门,你可知道?” “罗生门?”孟芥濡微微一惊,旋即思量道,“这倒是匪夷所思……他不是罗生门的女婿吗?他怎么会如此不敬?连老丈人也抢?” “哈哈……” 众人又是狂笑不止,惟葛萝平复住心情,喘口大气说道,“他劫的不是财物,而是黎州的王女,——他的未来妻子,——罗澜!” “怎么说?”孟芥濡依然不解。 “怎么说?那在下就来告诉孟兄!”葛萝方要解释,却被常幼郎抢言在先,似乎说出这些事儿让人很愉悦。 常幼郎对着葛萝嘿嘿一笑,便开始解释道,“当年东方弘和罗澜情投意合,但当时四象门和罗生门为了争夺虎口郡已经打得不可开交,两家的兵侍更是因此死伤无数。此等情况下,黎王罗兆让东方弘归顺罗生门,否则就斩断他与罗澜的往来!东方弘自幼在四象门长大,又怎会背离恩门?情非得已之下,只好只身独闯罗生门!试想,罗生门是什么地方?那满门可都是修炼者啊!强者如流,谓之龙潭虎穴!即便他位至全真,身兼五色神通,归来时,难免伤痕累累……只不过,末了抱得美人归,也不枉九死一生!这件事让罗生门丢尽颜面,虽然绝口不提,却也拦不住八卦的风传!” 第39章 愈满则亏 听常幼郎说完,岑绍看到远方升腾的炊烟,不禁念道,“半仙居?好狂的名字!但人间又有几个全真?——诸天炼士拦不住,九州半壁任他狂!东方弘位至全真,当有狂傲的底气!” “岑兄,你这么说,说明你的消息也不灵通!”胥荣此时发出声音,又指着桃花,韵味十足地说道,“岂不知‘半仙’两个字,决非自诩,其府门题作‘半仙居’,也并非他的本意!” “哦?那‘半仙居’的名字因何而来?”岑绍疑问。 胥荣遂作解释。——原来乔迁那日,道贺者堵烂门庭,见新宅无匾,各家名流抢着执笔题名,但所题之名大相庭径,没什么新意,惟有一人站出来说,“有情人终成眷属,乃人世间最为逍遥快活的事,逍遥者非‘仙’莫属,题以‘仙人府’最为合适! 当时东方弘新婚不久,喜不自胜,觉得“仙人”二字颇有意思,只是妄居仙人又怕旁人耻笑,也就一笑了之,根本没打算给新宅加上什么“仙”字。 众人见他扭扭捏捏,有失往日豪情,都笑道,“东方兄,你五墟圆满,位至全真,如此修为,人间的修炼者恐怕没几个,即便尊你一声仙人有何不可?” 东方弘听来,不敢妄自尊大,倒是酩酊大醉之时,旁人吹火煽风,故而借着酒劲说道,“遥想,我那老丈人不通情理,不爱我这个姑爷!若不是妻子甘愿放下王女身份随我远飞,我岂能成家立业?” 众人听完哈哈大笑,说他醉了,当年明明骑着鹏鸟独往,回来时挟王女而归,抢来的便是抢来的,非说人家心甘情愿! 东方弘性情疏放,面对众人的戏谑不以为意,回忆罗生门之行,当真惊心动魄,一番感慨之下,觉得此生得此美眷,当如登仙之快哉,也不管谁来嘲笑,便执笔写下“仙人居”三个大字,遂成全众人的提议,将新宅题名为“仙人居”。 不过,到了打匾的时候,旁人没说什么,罗澜却是低首感叹,东方弘追问原因,罗澜却说,“阴晴圆缺,乃是人间常态,岂不闻愈满则亏?我害怕这是尽头,不会长久下去!” 东方弘深爱妻子,听出话中意思,也怕快乐不会长久,遂将“仙人”打折一半,改为“半仙居”,——别叫张狂引来失意! 胥荣解释完整,兴许想到后面的事情,不禁感伤起来,“罗生门毕竟不好惹,仅仅一年而已,罗生门率部发往虎口郡,倾巢出动,战斗迫在眉睫。那时东方弘身为四象门兵府大都督,总领军务,即便是老丈人打来,为了汉州安定,也只能力战!” 其后的事情应该传遍九州,所以胥荣说完,众人的脸上尤为凝重,似乎都在回忆关于“赤水大战”的传闻。 胥荣长言说罢,又道,“四象门能够率先占据虎口郡,其实力当然不在话下!即便罗生门倾巢而出,最终虎口郡还是被四象门守住!”他说着说着,情绪变得消沉,不禁喟叹,“赤水大战天昏地暗,虎口郡虽然守住,可是东方弘却战死,就连四象门前任门主朱璋也在赤水战死!而我的兄长……” 胥荣愈说愈伤心,进而悲愤起来,“东方氏之所以没落,是折损太多而致!哪怕东方弘不在,只要麾下的二十四踏云卫还在,东方氏也不至于沦落到现在这个地步!” 老东西捋着胡子,“现在游氏接替上阳郡倒也没有什么不好,只要能为百姓着想,那么谁掌地盘,又有什么分别?游氏接管上阳郡以后,在东方弘兴修的水利基础上开辟出运河,繁荣一蹴而就,乃良治也!” “老东西,你说话一直颇有见解,此番定论未免草率,若不知详情,不可妄下断语……”胥荣怒火中烧,鉴于对方长者身份,便没有把情绪形之于色,但末了还是重重地说了一句,“游氏族长是什么样的人?你似乎不甚了解!” “哦?胥荣,这话何意?”老东西问道,“难道老朽说得不对吗?” “你可知,游氏曾是东方氏家臣?既然是家臣,怎么能背主自立?”胥荣强辩道,“上阳郡乃东方弘的封地,东方弘死后,游氏仅是代治而已,不说别的,那东方弘并不是后继无人,东方氏还有一个小主,作为曾经的家臣,游氏不认这个小主也就算了,还处处打压,否则半仙居怎会沦落到以卖桃为生?其心如何,不用多说了吧?” 老东西听此,露出高深莫测的笑容,那深邃的眸子看起来极具智慧,再看坐姿仪态,俨然世外高者,众人瞧见,都以为必有高论,熟料这个老东西抿了抿嘴,完全不想争辩,而后将头轻点,竟说出反思的话来,“说得不错!老朽确实不甚了解,这里毕竟是汉州,老朽乃幽洲人氏,两地相隔……”他对众人扫视一眼,又笑道,“这上北下南,左西右东,茫茫渺渺,所得的消息委实有限,怪我知道的太少!既然一知半解,便不能胡乱评说,老朽错了,错了……” “前辈啊,此言差矣!”岑绍笑道,“我觉得胥荣的话太过偏执了。到达上阳郡之前,我与游氏二公子有过接触,他倒是个心系黎民的人,并非霄小之辈。” 岑绍说到此时,胥荣的脸色极不好看,只是岑绍自顾自地说话未能察觉,当胥荣快要张口反驳之际,岑绍倏尔惊出一声,“对了!” 胥荣一愣,将反驳之言憋了回去,“什么对了?” 众人也都好奇的恭听。 岑绍不缓不慢地说道,“那晚我下船赴约,游鲵送了一本书给我,名为‘开元手札’,内中所载,乃是开元前后的历史,在下读过几十页,从中解惑不少,下船时,已派人抄录,等下上船,可献给各位雅鉴!” 胥荣心性好胜,原本还想争辩,但听到“开元手札”四个字时,好胜心已被好奇心所取代,便不再说话。 另外几人听说,也都有兴趣。 说到这时,阿蛮刚好回来,听闻少主这么说,不由地冷汗直冒。 他方才去往半仙居,被那家管事拒之门外,不管怎么好言相说,哪怕递上银子,那家管事坚决拒客,如今听见岑绍的话,深怕他们此时回船。阿蛮还不知道岑南、岑北有没有找回那本书,一时间心急火燎,不知如何面对。 忽然,他脑袋里灵光一闪,只说半仙居正在吃饭,不便打扰,若是缅怀半仙,可去东方弘的祠庙进炷香。皆闻东方弘治水有功,逝世之后,已被上阳郡的百姓视为水龙王,不少客商路经桃花县,都会前往半仙庙进炷香,以佑水路的安全畅行。 岑绍觉得可以,便邀请朋友们一同前往。 半仙庙距离他们所在的桃林不远,几人漫步过去仅仅耗去一刻左右的时间,但走到庙门前,一群少年正围在一尊铜鼎旁边吃着火锅,那一个个姿态万千,举止亵渎,让人大跌眼镜。 岑绍见庙门不大,又失庄重,便质问阿蛮,“当真没有走错地方?堂堂东方弘的庙门,怎么如此不堪入目?” 那些少年正是十兄弟,众人正吃着,瞥见有人到来,而且穿着得体,以为又是哪家的失主找上门来,几个人做贼心虚,直接往庙里躲。 庙里,东方鸣正和小草毛看着《开元手札》,眼下将近看完,见外面的人都往里面走来,小草毛不明所以,问其原因。马屁猴甩手指向外面,细声细语地告知。 “糟!”小草毛为之一振,转眼望向东方鸣,“主公,我等要去逃命,暂且告辞!”说完,另外的几人也跟着道别,随之就朝着庙里的一口狗洞相继钻走。 “这群贼真是狗啊!”东方鸣摇了摇头。 这场面见多不怪,他估摸时间已至午后,早过饭点时刻,便想回家补顿饱饭。 第40章 九混巨持 “呃呃!……” 正当东方鸣扭头要走时,狗洞外边传来叫苦声,惊愕之余,登时欠身张望着狗洞外面。是时黄吨倒在地上,还被一只大脚狠狠踩住脖子。 “快说!东西在哪?”岑北发出声音。 “在……在……” 东方鸣粗眉一凛,气血犹如沸腾的水,“岂有此理,放开黄吨!” “嗬,还有一个!”岑北说完话,一只手往狗洞里一伸,顺势把东方鸣拽了过去。 “啊!” 小草毛见此,下意识地夺步上前咬住岑北的手。因吃痛,岑北松开东方鸣的衣领,反手把小草毛打飞五步开外。 “呃啊……” 见小草毛苦状连连,东方鸣怒目喝道,“可恶,他们偷了什么?我双倍奉还便是!为何下手这么恶毒?莫不是要下死手?” “哼哼,若下死手,一根手指下去,你们还有命活?”岑北鼻孔一哼,“说什么双倍奉还!可知那本手札值多少?我也不要你拿出十万两银子,能拿出一万两银子,便就饶恕你等,但你等这种小毛贼,拿得出来吗?” “什么?一万两?”东方鸣顿时惊然,又想到对方说的手札,定是那本史书,便叫道,“真是胡说!一本破手札怎值十万两?这不是仗势讹诈吗?” “讹诈?”岑北一脚踢飞东方鸣。 “呃啊……” 岑北看着东方鸣捧腹呻吟,丝毫没有怜悯,“听起来,你的脸皮像是镀了金。也不照照镜子,凭你们这群小毛贼,也配老子讹诈?” 大眼龙见此,害怕东方鸣遭遇不测,旋即招呼众人一拥而上。十兄弟相觑几眼,暗忖惹不起眼前的恶徒,却教主公有难,遂双拳一紧,强压惧色,一个跟一个响应而上。这些少年胆色虽有,却无制敌之力,还未靠近岑北,便被一道强烈的气流振飞出去。 大抵挨打习惯,少年们吃下这等苦头,竟还能爬起。几个人揉揉痛处,意欲再上。 岑南见状,迎面挡住。 十兄弟见岑南冷面寒铁,心中忐忑不定,皆被唬在原地不动。以为对方要动狠手,未曾想,那个岑南反而走到岑北的身边拍其肩膀,“好了,现已教训完毕。几个孩子而已,下手怎没轻没重?伤了命,如何好?何况这几个孩子中倒有几个玄徒,兴许是哪家氏族的小奴也说不好,强龙不压地蛇,不必要的枝节能免则免,找回手札才是紧要……” “你们两个在做什么?”岑绍站在庙里,听见墙外的骚动,便隔着一堵墙问。 岑氏兄弟相顾一视,知道瞒不住,便隔着墙禀明整件事情的经过。 原来走出桃林以后,二人寻问当地人,得知桃花县有几伙惯犯,其中“十兄弟”的活动范围距离港口最近,便首当其冲一路摸查,方才到此。 岑绍听完,对阿蛮抛去一个愤怒的眼神,见他唯唯诺诺地低下头,又隔着墙高问一声,“那么手札呢?找到了吗?” “属下正在让小毛贼们交出来!”岑北说完,对着十兄弟大喝一声,“快把手札交出,免得再吃苦头!” 听了这番话,很多目光瞥向小草毛,而小草毛则瞥向东方鸣,似乎难以做主。 东方鸣方才被岑北踹到墙上,不知撞伤哪里,嘴角溢出血来,本该知难而退,但看面前的红墙青瓦,幡然想到,——此乃我爹之庙,在爹面前,若向旁人屈服,还不辱没了爹的威名? 思及至此,一股倔气倏尔灌顶,不愿就范,“我不信你会杀了我!” 小草毛听到这话,暗骂主公的脑袋真是块榆木,一点儿也不知变通,不禁眉头深蹙。眼前的两个炼士本就暴戾,听了这等激将之言,还不致人死地?因怕东方鸣遭遇不测,却让自己也慌了心智,不由地大呼,“手札是我偷的!敢不敢冲我来?” “还挺讲义气……”东方鸣擦掉嘴角的血,睨着小草毛,“这二人一脸奸相,与那昌虎没两样,他们应是一伙,此番寻了个好茬,怎会轻易罢手。一本破手札竟然开价一万两?呸!” 岑南不明所以,示意岑北不要妄动,又看向东方鸣,“小子,你说什么?怎让人听不明白?我兄弟二人只为寻书,不想伤人。我二人走南闯北,亦是有头有脸的人,怎会加害几个小娃娃?小子,乖乖把书交出来,我等保证既往不咎!” “没有!”东方鸣喝道,“有也不给!” “混蛋!”岑北推开岑南,直接掐住东方鸣的脖子,“让你嘴硬!是你自己选的死路!” “弟弟,别胡来!” 岑北愠色未减,欲让对方屈服,不料东方鸣的领口露出一本书的边角,遂放下东方鸣抢书。——但是,那本书刚刚到手,不知从哪里刮来飓风,转眼之后,手上的书不见了不说,连东方鸣也消失在视线当中。 岑北惊然,扭望身侧,——十步之外,有一个身材高大的俊秀男子穿着一袭青色紧衣傲然矗立,年纪二十五六,显是眉目俊秀,视之脸上夹带的愠色也格外好看。 那人摸了摸东方鸣的头发,目光流露心疼,又看看手里的手札,随后眼神里的心疼倏然而变,转为耐人寻味的震惊。 “小主,发生了什么事?那两具尸体为何要对你行凶?”那人波澜不惊地问道。 “尸体?”小草毛一阵疑惑。 岑氏兄弟更是眉头一皱,岑北想要动武,却见那人的身上充满玄气,进而神色一振,反倒后退半步。 东方鸣将事情经过复述一遍,末了补充一句,“高流!你要为我出气!” 高流颔首,查之东方鸣只是牙齿磕破嘴唇,遂放心无挂。他垂眼看了看手上的手札,冷不丁一笑,“偷?怎是偷?应是物归原主才是!”随之眼神倏尔凛冽起来,“巨持后期,怪不得这么猖狂。不过七混巨持而已,就凭这点修为,也敢在桃花县撒野?”说罢,手指间已有眩光涌动。 “不好!他,他是九混巨持!” 岑北说完,忽然面前飞来无数带光的长针,惟恐凶险难挡,只好跳闪躲开。 但是,高流的速度太快,飞针射出时,竟然以迅雷之速冲到岑北身后,紧接着一脚将其踹飞。岑南见状,意识到大敌当前不可旁观,急忙搬动三色玄气,怎奈高流的速度胜却矫豹,还未祭出玄气,肋下已经作痛,随即把控不住身子,向后翻滚两圈倒地! “高流的无双箭雨乃是纳海卷玄功,二人如何吃得消?”东方鸣为之一笑,亦是好久没见高流与人斗法。此间有高流在场,那么方才所埋下的恶气势必散尽。 方才箭雨确实犀利,然岑南惧怕的非止一端。他倒地的原因,仅是吃了高流闪电一击,此时意欲爬起,却只能半跪着捂住痛处,“竟有如此强敌!速度之快防不胜防!” 岑北亦是吃痛,神色更是慌乱,“哥,他,他是九混巨持!眼下如何是好?” 岑绍方才听见响动,此时绕过来,正好看见岑南、岑北吃力的画面,不禁倒吸一口凉气,“二人竟是如此狼狈!上次的伤刚好,这次又……”显然对方不好惹,旋即对着高流作揖,“炼士!为何出手?我的手下哪里得罪炼士?在下赔礼!” 高流抬起头,高高一视,“你倒有些礼貌……这两个不知死活的小巨持犯了两条大罪,打伤我家小主是其一,盗我家主公藏书反咬一口是其二,两者加在一起,本该要了他们的狗命,但念在狗主人已赔罪的份上,今日就让他们留下一条胳膊吧!” 东方鸣又是一笑,“不愧是高流,那本书明明是别人的,却强说是我爹之物,好坏!但,旁人又能如何?” 这种气势,这种气焰,往日都是岑南、岑北所散发出来的,想不到今日却被旁人加以奉还,二人只觉得头皮发麻,如何忍受得住? 岑南却忍了下来,不禁低头叹息。 但是,方才岑北却是趁着高流说话之际,已在悄悄搬动功法,此时功法呼之欲出,正要偷袭对方,未料岑绍愈走愈近,近到神威波及范围。因玄气的力量惊人,凡子稍微触碰非死即伤,此间冒然施展,非明智之举,遂饮恨敛住。 岑绍乃是个生意人,没必要的争执自当息事宁人,且听高流所说,言语中的“其一”姑且成立,但是“其二”嘛,似乎有所牵强,便道,“这位炼士,在下的人打伤尊主,该罚,在下一定管教,在下先在此赔罪。赔偿方面,且开口便是!”说完,不禁摇头,似是隐含着一股憋屈,“但,你不能颠倒黑白,你手里的《开元手札》分明是在下的,你却说,这是你家主公之物?此是何意嘛?” 高流含笑,迟迟不答。 岑绍眉头深蹙,一时之间不知该说什么,忽然灵光一闪,顿悟开来,“炼士,敢问你家主公姓甚名谁?这本手札乃是在下的朋友相赠,兴许在下的那位朋友正是你家主公,这点恐怕……” “哈哈……”高流一阵大笑,随后露出鄙夷的目光,“我家主公何等人物?怎会结交鸡鸣狗盗之辈?你区区一个凡子,有什么德行攀交我家主公?这般没羞没臊,难道是为了引人开心?” 第41章 主持公道 说罢,高流凝望着东方鸣,缓缓敛住笑容,脸上竟又莫名地涌现悲苦之色。 等到这丝悲苦恍然变成愤怒时,便跨出健步,飞将出去,直逼岑北。由于身法太快,于是很快地抓住对方的肩膀,“我说过,不留下一条胳膊,你休想走出桃花县!” “呃啊!……”岑北经受不住毒手,大声呻吟着。 见到弟弟性命不保,岑南大喝一声,“庄主,你快退后!” 他明白眼前的高流属于睥睨者,自己决非敌手,但弟弟的性命危在旦夕,不能不顾,便在一个刹那之间,急忙呼出一道玄力,朝着高流打出一掌。 高流闻声扭头,见有强光袭来,陡然闪开。 轰! 剧烈的躁动之下,一株五尺围圆的老树躯干,瞬间破出一口大窟窿,缺失的部分化为木屑,散落飘零。 此乃岑南一掌所致。 此掌虽强,却没有借助法象,乃是一股由玄气凝聚而成的纯粹玄力,附着于四肢之上,可以刹那间加强拳脚威力,简称“附玄”。 “附玄”不属于任何功法,纯粹是将玄气以一种最为直接的方式附着在肢体之上。这种方式无须通过法象完成一个时间不等的祭礼,往往呼之欲出,能以最快的速度作出攻守。 优势在于出招快,劣势在于力量弱,远没有利用功法转化而成的玄力强悍。 方才临危之间,岑南没时间祭出法象,只能直接呼出玄气附着于手掌。因玄气坚实,乃至掌劲卓然。 “三色两千力!”高流微微心凛,“我若吃下这一掌,即便大罗神仙过来,也救不活我啊!”说完,又发出讪笑声,“不过,一掌就使出这么多玄力,不知接下来如何与我斗!” 岑南说不出话来,眼睛勾住高流,然心里最为关心的,还是岑北的状况,便目不转睛地询问一声,“如何?肩膀有碍否?” “不知什么玄功,大概沾着毒,”岑北面露苦状,“我的手臂酸麻,使不出力……” 东方鸣得意地笑,“高流的‘蝗蟾功’乃三色玄功,每招都有麻痹效果,方才他的‘蝗蟾指’看起来没有造成什么伤害,殊不知,早已让其中毒。”他打量一番岑北,略有失望之色,“看样子伤得不重,应该只要一个时辰之后就能恢复知觉!” 看得出,高流的修为几近巅峰巨持,手段自是难以想象,与之斗战可谓九死一生。此时此刻,岑南根本不想招惹这个敌手,然而大祸临头,无计回避。 九混巨持的玄气高出七混巨持两千之多,而炼士之间的胜败很大程度上取决于玄气,两千玄气虽不是很悬殊,但两千三色玄气借助某些玄功、秘法转化而来的玄力惊天动地。 何况,功法亦有高低之分,纳海卷功法万千,七混巨持只能研习七混之内的功法。至于九混,几乎可以研习所有的纳海卷功法。 再者说,功法亦如修炼者的拳脚,九混巨持的拳脚非一般巨持能以招架。七混巨持和九混巨持的实力差距很难演算出来,毕竟功法的威力俱不相同,根本无法按照算术公式推演胜负。 一味的以玄气来衡量强弱,无疑纸上谈兵,——世间万物,一切都是未卜之事…… 正当这对兄弟陷入茫然之际,东方鸣亦在彷徨。 他虽然还未踏上炼道,但身为东方氏的小主,有关炼道的学问,可谓耳濡目染。这对兄弟都是巨持,尽管高流再怎么强横,充其量仍是肉骨凡胎,倘若稍微受创,战局随时逆转,兴许一个不慎,亦将万古枯也! 东方氏的家臣近乎散尽,仅存高流一个可以坐镇的家臣,东方鸣不想失去这个可以遮风挡雨的臂膀。即便实力碾压对手,倏尔觉得没必要牵扯生死,毕竟这场争斗的起因不容启齿。 另外,想到面前的几人,极有可能来自某支望族,一旦事态扩大,闹进刑院,高流未必能以脱身。 这番想来,不禁瞪了一眼小草毛等人,未曾料到,竟被几个小毛贼连累,实在不该惹出这么大的风波。 他觉得不值,便走至高流身边,说道,“罢了吧,那二人已经丢魂失魄,我也出了气。” 高流没有理睬这个小主,此时斗志高昂,依旧摆着不可罢手的姿态。 高流的身法以及手腕,不外乎高山仰止,岑南自知望尘莫及。原以为自己不至三十,身为七混巨持,该是九州罕有之辈,始料面前的高流,看着比自己还小几岁,竟比自己还高出两个小更境,可谓天外有人,山外有山。 强悍如斯,理应忍辱负重,知难而退,这才不失智慧。奈何对方咄咄逼人,不肯放过,总不能弃主而逃吧?岑南看着负伤的弟弟,看着面露忐忑的岑绍,愤恨地咬紧牙关。 生死关头,即便没有战胜的把握,又岂受旁人宰割? 他按压恐惧,缓过神又想,——这个九混巨持身法之矫健,确实让人防不胜防,与其徒守,不如进攻。他是九混巨持又如何?我好歹也是一个七混巨持。那慕容酒和我境界相同,那日能凭一己之力,便斩杀邬咸,击溃白咢,我为何不能战胜强敌?如若放手一搏,未必没有制胜的可能…… 三色纳海卷记录万千法门,威力俱不相同,胜负关键在于“狠”字,此等情况下,惟有不遗余力的动用玄力,方可取胜。兴许法门搬动之下,极有可能波及无辜,可是不用此等下策,今日难逃魔手! 岑南百感交集,看了看岑绍,面容变得凛冽,手指的指螺不断冒出汹涌玄气,随之祭出一轮流光圆盘。 “法象,不好!”东方鸣瞳孔放大,惊呼一声。 “有点意思!”高流嘴角一扬,同样祭出法象。 忽见,岑南所持的法象光源聚拢,衍化成一头流光的虎魅张口跃出。 高流看在眼里,嘴角微微一笑,便将法象变成一面巨大的光镜挡在身前。 轰! 虎魅撞上光镜遽然涣散,雾化而出的澎湃气流与光镜激烈碰撞,——那一冲一挡的两股力量继而裂变,又迸发出一道圆形的冲击波迅速扩散。 是时,岑绍连同他的朋友们一齐栽倒,滚出几十步远。另外,反观东方鸣和小草毛等人也是向后翻滚,跌跌撞撞。 高流觉察东方鸣栽倒,星眉随之凝重。 却在这时,负伤在旁的岑北忽有余力,便抓住机会,飞出一张符箓。这张符箓还未飞出半尺,已然变成一柄拖着慧尾的匕首刺向高流。 高流目光闪动,反手发出一枚眼珠似的光弹掷出,顺势击碎匕首,又一往无前地射向岑北。 再看岑北,眼里尽是恐惧,瞳仁上布满的血丝十步可见。 “啊!……” 岑南闻声,猛然回首,已看到岑北的胳膊血流不止,显然遭到重创。 东方鸣见此,一脸愕然,“那‘碧眼金睛’可是纳海劲,看来他的胳膊真是废了!” “哼,多亏了他的符箓,要不是那张三色六混符抵消了不少威力,否则他的胳膊如何保住?”高流似乎觉得可惜。 “可恶!”岑南怒极,祭出法象朝着高流发出一击。 嘭! 高流刚想迎击,却见有人横空而来,将那道攻势抵消化解。 “哪里来的炼士,敢在桃花县撒野?”一个身着游氏族衣的中年男子说道。 那人三十多岁,身形魁梧,目光逼人,但有一只眼睛暗淡无神。这人来此,似乎向着高流,但方才那一击相碰下去,必是岑南吃亏,究竟向着谁,高流心知肚明,便抱臂转身,懒得去看来人。 “这人第三墟似乎到达八混……”岑南看出来人也是位巨持。 岑绍不知来人修为,但看来势,想必也不简单。观其穿着,补绣图案为蝮蛇,知是游氏中人。毕竟和游鲵结过交情,此际如若借助游氏的地位从中斡旋,兴许可以化解干戈。 于是,他笑着走近来人,谦逊作揖,“在下乃是鎏州金沙郡岑绍,这位炼士如何称呼?” 来人听见岑绍自报名讳之后,立时敛住趾高气扬的姿态,还礼道,“在下昌虎,身为游氏大公子帐下的帐前统领。方才听见这里有场打斗,在下职责所在,便过来看看。原来是岑少主,久仰大名。恕在下冒昧地问一问,不知为何要与高流打在一起?” 岑绍如实交代。 看见一旁的岑北负伤,昌虎似有念头闪动,“岑少主放心,这伙小毛贼理应法办。至于高流嘛,他仗势包庇罪无可恕。治安如斯,给岑少主增添麻烦了,放心,在下一定为你主持公道!” 听昌虎这么一说,似有撑腰之意。 “那昌大统领可要好好主持公道啊!”高流含笑而视,“昌大统领,你可不能枉法,让我满意那才是公道,如若让我不满意,我可就不管不顾了,大不了去趟邢院!” 东方鸣白了一眼小草毛,跑到高流跟前拽了拽对方的衣袂,“刑院不是一般衙门,小草毛他们……能否别闹大?” “有我在,小主有什么可怕的?”高流说完,盯住岑北的手臂,摇了摇头,“可惜了,没有兑现诺言,这手臂还有救,没什么大碍,几日便好……” 闻声,正为岑北处理伤势的岑南切齿以视。 岑北更是受不了这股气,似要跳将起来再战一场,却被岑南死死摁住臂膀。他发出“嘶嘶”痛声,将头一甩,“可恶……” 第42章 真正物主 岑绍察觉岑北伤势不重,加上炼士之躯,应该无碍,反观几个少年被其所伤,如此一来一回,算是恩怨相抵,况且高流的修为可怕,必有来历,不宜将事情扩大。 现在虽有昌虎撑腰,然揣摩整件事的经过,仅是几个无知的少年所引发。少年虽有错,并非不可饶恕,得理不饶人,也非正派所为。若这件事扩大,惊扰到游鲵,即便从中占得便宜,势必也让游鲵蒙受徇私舞弊之嫌,如此一来,反倒波及情谊,理应适可而止。 “昌统领的好意在下心领!不过想来,都是误会一场,演变到此,乃是罢手的时刻。”岑绍说道,“在下只想拿回失物,其他的一概不究。”旋即走到高流身边,作揖道,“这位炼士,能否归还在下的手札?” 高流不答,反问东方鸣,“小主,心中还有恶气吗?” 东方鸣看了看昌虎,知道纠缠下去不甚有利,便摇摇头,“我也没事,高流,还他手札,我还想早点回家吃饭哩!” “归还手札?”高流摇摇头,又对岑绍莞尔笑道,“你们人可以走,手札却是带不走。你说手札是你的,我倒是想问问,你是如何得来的?这本手札乃我家主公之物,已经遗失多年。不妨说说,你到底怎么得到这本《开元手札》的,我很想知道,谁才是真正的贼!” “贼?”岑绍面色忽沉,游鲵怎是贼?此时此刻眉头紧锁,背过身去,“炼士所言,难道不打算归还手札?” “手札乃我家主公之物,是否没有听清?”高流闷哼一声,“堂堂东方氏,若连一本手札也争不回来,那我这个家臣真不如死了算了!” “东方氏?”岑绍似有某种怀疑。 远处胥荣亦是眉目一惊,是时猜到了高流等人的身份,但面对此等状况,他和孟芥濡等人没有说话的资格。 昌虎见此,抱着双臂走近,“高流,你有什么证据表明,那本手札是上阳公之物?老公爵都死了多少年?还拿他的名字唬人?”说完,不由地哈哈大笑,“你我也曾同帐,你是什么样的人,我还不清楚吗?就算那本手札是主公……” 他说着说着,似乎觉得称呼不对,便重新说道,“说起来,上阳公生前确实斩获不少宝物,那本手札果真是上阳公失物,那么窃贼还能是谁?!” 他顿了顿,又笑道,“这些年,你偷拿半仙居多少东西可曾算过?我想,这个恐怕连你自己都记不清了吧?我看这本手札大有可能是你偷偷卖出去的。” 高流嘴角含笑,觉得对方说得很符合逻辑,又觉得对方已然承认手札并非岑绍之物。“你这个独眼龙倒没有颠倒黑白,既然承认手札属于我家主公,那么窃贼是不是我,一查便知,我何须强辩?” 听到独眼龙三个字,昌虎右眼的眼睑颤动,不料右眼的眼珠抖抖颤颤,快要掉出眼眶,——看样子应是一颗逼真的义眼。他用手把右眼往眼眶里摁,脸上平添出怒火,“哼!别给老子得意!迟早跟你算清秋账!” 高流看着对方的义眼耸了耸肩,笑道,“莫非昌大统领想要假公济私,捎上你我的私恨吗?不过,于真相面前,你如何占到便宜?于我面前,你又如何占到便宜?” 他把《开元手札》亮出,继续说道,“你也效力过上阳公,不妨好好看看,对这本手札可有什么印象?九年前老公爵不幸战死,从此家无雄主,半仙居经常招贼,这本手札便是失窃的物品之一。” 他见昌虎哑然,便将目光投向岑绍,“我看你衣着华美,不像个贼,方才听你说,手札是你朋友所赠,那么不妨说出友人姓名,也好让昌大统领缉拿归案。” 方才听到“上阳公”三个字时,岑绍已然明白高流的主公是谁,不禁看看东方鸣,神色倏尔羞愧。 “若是东方弘……那就说得通了……难道游兄?不不不,说不定是游氏拿办贼人之后寻不到脏物的失主,这才落入游鲵手里……” 听岑绍自言自语不知说些什么,高流打断道,“喂,你倒是说话!” 岑绍敬重东方弘,不敢造次,且误伤东方弘之子,心中追悔莫及。他没有理睬高流,走至东方鸣面前检查伤势,发现并无大碍之后,抚其双肩,喟叹道,“竟是半仙之子,竟是小公爵。此间乃是误会,在下若是早知,岂会为难?” “小公爵……”昌虎快要笑出声。 但是,这一声“小公爵”名正言顺。虽说爵位只有皇帝才有权力赐予,但羲国无君,王位最大,为了巩固统治,九王很早以前便用封爵赐土的形式拉拢炼道氏族。 当年汉州稳定,汉王朱璋大赏麾下各族,敕封东方弘公爵之位,赐上阳郡作为封地,世袭罔替。 如今游氏领太守职,无非代治封土,并无爵位加身。现在东方弘已死,那么上阳公的爵位理应由东方鸣沿袭。 岑绍叫一声小公爵,并无不可,只是这个称呼,虽有讨好之意,但东方氏大不如前,每每提及,随之而来的,便是一连串的落寞想象,早已成了别人用来讥讽的蔑称。 小草毛见岑绍外表庄重,本以为是个忠厚的人,听到这声称谓,鼻子一挤,跑至东方鸣身前,轻声细语道,“不要看他像个好人,所谓知人知面不知心,心里想的什么,哪里知道?方才有理,耀武扬威,现在无理,献媚献好,为何?还不是因为那本手札!主公,不要上当!” “这孩子!”岑绍不由地苦笑,但是回过神来,那本《开元手札》还未看完,其中内容耐人寻味,的确想要。 “一本手札罢了,有何稀罕?”东方鸣看着小草毛,“那手札你也看过,有什么名堂?并无名堂!说是史书,其中内容却像是编来的故事,况且我也差不多看全,留有何用?” “是,”岑绍笑道,“能否将手札借给在下抄录一本?感激不尽!”话中意思,显然认定手札的归属不是自己。 东方鸣犹豫着,高流乍然放声,“想也别想!” 岑北伤势好转,此时听见高流的声音,愈想愈气,便对岑绍叫道,“庄主,那本手札来之不易,可记得花了多少代价?明明是我们的东西,为何要向他们去借?那个游鲵得了我们多大的好处?此事不妨交给他处理,何必理会这帮人?” “闭嘴!”岑绍回首怒喝。 米粮的事确实亏本,不过岑绍分寸有度:为民解忧是其一,为情所动是其二,此外还有玄器的原因在里面。内中原由,不是岑北所能理解,如今他曲解乱言,使得岑绍怒不可遏。 东方鸣原本有所动摇,兴许岑绍再说点好话,自会出借,如今听到岑北嘀咕一通,反而想到方才所受的苦头,遂“呸”地一声,“不借!” 昌虎跃进两步,似有逼难之意。 岑绍对昌虎作了一揖,“误会一场,在下时间有限,不想耽搁时间,请昌统领容我私下了结。”说完,对着东方鸣问道,“小公爵,那么怎样才肯出借?”见东方鸣不答,又道,“那手札也不是什么宝贝,在下只想拜读内容足矣,决无占有之心,”说完,觉得东方鸣虽为小主,但高流似乎具有更强的话语权,便看向高流,“在下是个生意人,你我不妨做场生意,倘若在下出钱的话,可否出借?” 高流的嘴角浮出笑容,“出钱?你出多少?” 昌虎嗤之以鼻,“这个烂赌鬼,真是交了天大的好运!” 岑绍左思右想,到底如何开价?想来纵横商海许多年,这信手捏来的内行之事,却在此刻丧失头绪。那《开元手札》对旁人微不足道,但对于己,可谓千金不换。倘若价格开低,高流自然不肯答应,倘若价格开高,有失岑氏的威名,惟双方满意才是共赢的买卖。 思前想后,那本手札可视为古董,按照历史价值,兴许上万,但他只想抄录而已,便按文字价值估算,给出了价格,“那么,一千两如何?” “一千两?”高流嘴角的笑容愈发明显,似乎非常满意,甚至开始想着怎么花掉这笔钱,一时间忘了答应。 岑绍见此,毕竟不知高流的心迹,加上那副笑容含有几分邪魅,好似不屑的意味。他捉摸着,难道鄙夷在下不识好货?天下商品没有岑氏不懂的,只要定为商品,岑氏给出的价格从未让人失望过。此际说出的价格许是相差太多,辱没了岑氏的名声,不禁脸上滚烫,暗自羞愧。 “五千两!” “五千两?”高流的笑容忽而骤散,很难想象一本手札竟值五千两,难道《开元手札》有何秘密?乃是记载了某些玄功、秘法的经典秘籍?遂翻开手札琢磨几遍。 见高流仍旧不答,其反应难以看出真实想法,难道还是嫌低?——岑绍太想要那本书啦,以至于浮现连连。 “一万两!” “我的天!”东方鸣瞪大眼睛,“看来那个人没有说谎,不是讹诈我,那书,真值一万两……” 高流拿着《开元手札》细看几遍,仍未发现稀罕之处,到了此刻,哪敢再作犹豫?万一对方临时改变主意反倒得不偿失,所谓见好就收。“好!成交!且将手札拿去,拿银子给我!” 闻言,岑绍终于松了口气。提及银子,便对不远处的阿蛮招招手,待其过来,吩咐道,“拿一万两银票出来!” 阿蛮尴尬无比,低眉低语,“带货不带银,带银不带货,这是钱无庸走商交代的规矩。一万两不是小数目,携带这么多银子出门?万一不测,岂不是财货两空?”说完,掏出一张银票,“只有一千两!” 高流一把夺走,虽是心满意足,但对方出价一万两,不想错过宰羊的机会。因眼光毒辣,不时盯上岑绍所穿的纱衣,“你这件衣服不错,我见有灵气溢出,应是个防身的宝物!” 岑绍所穿的纱衣,以最为上等的灵丝织成,能抵御玄气侵害,实是一件用来防身的珍稀灵物。 岑绍瞅了瞅身上的纱衣,脸色倏然暗沉。——用这件纱衣抵消余下的九千两决无可能:其一,何止九千两?其二,脱衣抵债乃奇耻大辱! 一时间谈衣色变,不光岑绍的脸色不好看,反观岑南、岑北,还有阿蛮,他们的脸色都不好看! 一千两,对于高流来说足够多了,况且以岑氏的名号,怎会事后抵赖?高流掂量少时,便将《开元手札》递给岑绍,更慷慨地表示,余下的银子可以日后补全,但要立下字据,标清利息。 在这点上,高流所散发出来的狡气,更像个经验老道的奸商,与之表面的正派格格不入。 岑绍如言照做,立下一张清楚的字据交给对方。 他看见高流拿着字据洋洋得意时,恍然觉得这个人与传闻中的东方弘扯不上边,不仅没有名门风度,反而把小人得志的模样表现的淋漓尽致。 第43章 痛哭流涕 整件事情了结,昌虎把岑绍送至港口。一路上,一直痛诉着高流近些年所做的种种恶行。 说他虽为东方氏的家臣,却在这些年监守自盗,陆续搬空东方氏的遗宝珍藏,全换成赌资挥空,所作所为令人发指。因东方氏有能力的家臣全部散尽,缺乏管束,所以向来放纵,任凭恣意。 什么话都让昌虎说尽,岑绍单听一面之词,满脸都是震惊,觉得真不该把银票交给高流,应当交给半仙居的其他管事。 胥荣倒有其他看法,但没有截断昌虎的话,一路上只摆出一副厌恶的表情,却在昌虎滔滔不绝的描述下终于按耐不住反感,相问道,“世上的事,观其迹,可知其心,昌统领所说的,在下也有耳闻,这确实都是千真万确的事儿。说高流品行下作并无不可,然在下还有疑惑,既然半仙居凋零如斯,那么高流身为九混巨持,怎不去投个新主另谋前程,为何还要继续留在半仙居?” 昌虎喉结浮动几下,一时无言,半晌吞吞吐吐地说道,“他,他爹乃是半仙居的管家……父母在,子不远游……” “哦?这么说,那他真是一个孝子!”胥荣几欲笑出眼泪,“奉行孝悌,此为立世根本,大过前程,如此说来,合理!” 高流应该不是什么孝子。 这件事情发生之前,他偷偷撬开家中账房,摸走二百两银子混进赌场,结果铩羽而归。本想回到半仙居睡场大觉缓解情绪,谁知走近半仙居还未进门,便听到里面骂声如潮,其中“不孝子”三个字骂得最狠! 他诚惶诚恐,无处可去,只好信步溜达,不料撞见小主被人欺负,那么所有的情绪整好拿着岑南、岑北发泄,正想拧下一只胳膊解气,孰料杀出一个昌虎。 虽然兴致扫地,反倒误打误撞赚来一千两银票。真是应了昌虎所说,交了天大的好运! 昌虎原本也是东方氏的家臣,以前和高流同侍一帐,结下不少恩怨,自东方氏没落,昌虎转投游氏,深得游氏大公子赏识,赐为帐前统领。自此之后,昌虎和高流之间更是冰炭不同器,相逢处分外眼红。 昌虎的修为虽不及高流,却有游氏挡荫,所谓爱乌及乌,恨及余胥,乃至昌虎的憎恨蔓延到半仙居,总想逮个把柄寻个茬。 不过,理清纠葛的话,游氏和东方氏之间亦是微妙,并非完全都是私怨。 总而言之,如今的半仙居不太好过。 没奈何,先主早逝,女主又因思念过度溘然追去,此后没有两位家主坐镇,东方氏日暮途穷,明里暗里,尝尽冷暖。 惟高流强撑一口气,不让东方氏威严扫地,——才想到小主有多可怜,若不是巧巧赶到,以岑南、岑北的手段,还不得折断他几根骨头。 高流想起方才发生的事,想想都觉得后怕,没想到小主手无缚鸡之力,面对两名巨持竟然誓不低头,简直拿着性命做儿戏。仔细再想,小主早失双亲,从小被几个家奴溺爱养大,都是几个家奴的逆来顺受才养成今天的任性骄纵,如此不知天高地厚,家奴犯有不教之过。 可是,家奴又有什么错呢? 双主早逝,须教小主无忧无虑的了无牵挂,否则如何?家奴毕竟是奴,管束便是僭越,——此乃大不敬! 高流摇头兴叹,亦不知如何教导。 东方鸣似乎很怕高流,尽管很惦记那张银票,却不敢提出半字。 回家的路上,高流感应到东方鸣的想法,“这张银票不是小数目,你拿着不安全,暂且由我保管。”见其闷闷不乐,白了一眼又说道,“我知道你要银票做什么,你以为药材可以随便乱用?这个,我已警告多次,你若不听,早晚要吃苦头……修炼并非一朝一夕的事,务必谨之慎之……” 小草毛听此,想到高流素来的行风,跟在后面碎声道,“分明是想侵吞银票,说谎都不害臊……” “你们跟着做什么?还不散去?”高流呵斥一通。 小草毛等人瑟瑟,朝着港口的方向瞥了几眼,似乎害怕那些人的报复。 “就让他们在半仙居住几天暂避风头。”东方鸣说道。 “你是小主,你做主,不过你得说服我爹,他才是管家,能否让这几个毛贼走进家门,我又不能做主。”高流耸耸肩,说完又道,“对了,‘五眉血参’还剩多少?” “半月药量!” “没事!”高流摸摸银票,软软笑道,“有了今天的好运,几年不愁!” “那你可不要……”东方鸣欲言又止。 高流一边走路,一边摸着他的头,又揽入臂中,“你怕我拿去赌了?嗨,一万两,要输到何时才能输完?况且霉运散尽,好运来也。到时候一万变两万,两万变四万,还怕没银子选购药材?” “你每次都这么说,可是……”东方鸣有所担忧,“要不,分我一点点?” “呐,你也看见,一张整票,怎好分?” 半仙居隐逸在天水渊东畔,周围桃树簇拥,因建筑群落十分低调,乍眼望去很难发现,惟走进林里,才能看到一扇不大不小的府门:那府门漆得通红,门楣之上悬着一块匾额,上面镌着一朵桃花,以及“半仙居”三个大字。 半仙居还未存在之前,东方氏是没有族徽的,因罗澜甚爱桃花,所以半仙居落成之后,东方弘沿着水道两畔,栽满桃树,而后又以桃花作为东方氏的族徽。 如今东方弘虽已逝去,但栽的桃树还在,愈栽愈多,未曾料到,这个爱妻的举动,反倒成了半仙居如今最大的生活来源。上阳公赏爱下属,赏爱百姓,能赏的都赏了,自无遗产留下,要是没有这片桃林,半仙居恐怕难以度日。 说起这个,原本整个上阳郡都是东方氏的家产,可是游氏崛起之后,这个原本属于东方氏的封地便改了名号。虽说四象门没有拟定相应的文书进行正式敕封,但游氏族长已然成为上阳郡的太守,所有权力已经牢牢握在手中,根本不容旁人质疑领地归属,除非身为四象门之主的汉王亲自罢免,亦或只有半仙居有资格讨回封地。 却无实力! 半仙居的大门霍然打开,虎腰熊背的胡大走出,见是小主,便兴冲冲走将过去拍着他的衣服,待衣服上的灰尘掸尽,连连问道,“小主哪里去的?一身灰土!这都什么时候了,为何现在才回来?吃饭了没?” 胡大四十多岁,满脸刚毅,却散发出妇人般的慈爱。转眼又见高流,只瞅上一眼,其身上的刚毅陡然恢复,那没好气的目光也不作任何停留,很快收回。 东方鸣没有理睬胡大,却对小草毛等人说道,“你们随我进去,但不要没有规矩,等下见到高卢,一定要懂得礼貌,如若惹得我们管家看不顺眼,我也没法收留你等!” 胡大闻言,恭敬问道,“为何要让这伙小毛贼进门?” 小草毛听见胡大这么一说,赶紧跟上东方鸣,深怕还未进门就被撵走。 管家五十多岁,乃高流父亲,虽不是修炼者,却跟随东方弘多年。如今主人不在,这个仆人最具威望,若不是由他苦心经营,恐怕半仙居早已成了残砖烂瓦。 听说小主要收留小草毛等人,高卢坐在客堂之下闪动愁色。 东方鸣坐在堂上喝下几口茶,“这伙人都是孤儿,可怜兮兮,心肠也不坏,这些年名声虽不好,却也不是什么人都去偷。”说完,摇了摇头,“话说回来,他们确实是贼,我也怕玷污家门声誉……” 马屁猴听此,忽然对着高卢跪下,不时痛哭流涕,哀求收留,其余的人相继如此。 高卢于心不忍,眉目犯难,提着长烟杆吧嗒吧嗒地吸着旱烟。不过,作为半仙居的管家,眼下不表态已是不行。 堂内还坐着其他家奴。 高卢看向胡大和海栓,“如今家主不在,承蒙两位的抬举,一直让老奴掌管家务。这些孩子,唉……他们劣迹斑斑县乡皆知,若是留下他们,来日他们再去偷盗,那么半仙居的名声还不毁了?先主英名盖世不容亵渎啊……” 小草毛迟迟未动声色,此时闻言,赶紧跪在高卢面前,将头磕在地板上,“高管家,你大可放心,倘若可以留在半仙居,我们保证洗心革面,再也不去做贼!” 他抬起头,又泪眼汪汪地说道,“我等从小无依,迫不得已做贼,久闻半仙的大名,也素闻半仙仁德,从不分贵贱,爱解万民于水火,我等敬仰已久,日夜膜拜,妄想有日能得庇佑,换来一个洗心革面,从善做人的机会……望管家可怜我等,让我等在这里栖身,若是成全,甘愿当个打杂的下人,只求洗净身上的泥垢,做个抬得起头的良人……” 此话一出,高卢惊然,低头一问,“孩子,你今年多大?” “不敢欺瞒,今年十岁。” “十岁少年,竟能说出如此的话来,不错,不错,”高卢莞尔一笑,“你姓什么?祖上哪里人氏?” 小草毛犹豫少时,迟迟未答。 东方鸣见此,笑道,“他哪有什么姓氏?只有一个诨名叫做小草毛。我听他说,好像做贼以前,是哪家寒门的伴读书童,人很聪明,还是这伙毛贼的小军师哩。” 堂内另有一个身材魁梧的家奴发言道,“这娃娃相貌清秀,眉宇间隐有一股子英气,难得还读过书,要是行道不正,可就糟践了这等好胚子。过阵子桃林的桃子便熟,如若收留他们,倒能多出帮手。” “海栓说得对。”东方鸣开心一笑,又把目光投向高卢,“管家,不如收留他们吧。” 高卢点点头,却把目光投向另一个人,“樊先生,你觉得呢?” 樊先生,名叫樊布,四十多岁,穿着一身粗麻深衣,头戴纶巾,俨是书生打扮。虽然也是个家奴,可肚子里饱藏书文,而且还是个前期小力士,那胡大和海栓的身子骨看似孔武有力,却难以比肩。小主之所以能够知文识字,全凭他的教导,不光小主要喊他一声“先生”,其他人也跟着叫一声“先生”。 显然,除了管家高卢之外,这个樊布的意见,也将决定十兄弟的去留。 众人把目光投向樊布。 东方鸣见其不说话,催促道,“樊先生,你倒是说话啊。” 樊布早有打算,因有顾忌,不便开口,见小主也来征询意见,便面露微笑,“方才听完那个小草毛说的话,遥想半仙生前的行风,倘若在世,估计也不愿看见他们流浪做歹,我原想替他们几个求情的,看来已无必要……” 他笑着看了一眼海栓,“你说的不错,再过两月,那桃林里的桃子就要熟了,要是多些人手的话,到时候无需雇人帮工。”说完,又笑着看向高卢,“老高啊,既然你和小主有意收留,不如留下他们吧。” 高卢点点头,“嗯,那就这么定了,只是家里的厢房虽然多,可是大部分都已经年久失修,已无好的厢房可住……” “我等流落街头好多年了,什么地方没睡过?”马屁猴抹掉眼泪,激动地笑道,“高管家不必操心,我等风餐露宿惯了,能住进厢房之中已是万幸,又怎会计较好坏?” 十兄弟神色激动,给高卢和樊布磕了好几个响头,全都附和着马屁猴的话。 小草毛看向东方鸣,亦是激动不已,“那么从今往后,我唤你一声主公,总算名正言顺!” 东方鸣双手抱臂,“像你这般死缠难打,我不答应一声,耳根子都要被你嚷坏了。那么,从今往后,我不想看见有人来到半仙居告状,否则还会将你们赶出去,你这么聪明,能听懂吗?” 此乃希翼多时的美事,小草毛化悲为喜,“主公垂训的是,我等往后,一定不给半仙居抹黑!” 第44章 炼士衰期 高流对小草毛等人的去留问题,似乎漠不关心,即便得知爹爹决定收留这伙人以后,仍是没有在意。这种态度没有局限性,几乎半仙居所有的家务琐事,他都摆出一副事不关己、无足轻重的态度。只要回到半仙居,他所有的时间除了睡觉,便是吃饭,除此之外,动辄便是闻到银子的味道。 临近傍晚时分,东方鸣喝完草药,便将自己关进房里钻研修炼上的事宜。 却在这时,高流竟然敲响房门。 本无离奇之象,东方鸣倍感意外。 按照以往的迹象来看,高流得到一千两银票之后,应该早就匿身遁影才对,这时候没去赌场,难以置信。 “门没上闩,自己进来就是。”东方鸣看着高流走进,没好气地说道,“现在还能见到你,可不像你的行风。难道一千两还嫌不够,还要找我帮你弄点那啥?” 房间的摆设极其简单,某些木制家具,甚至蹭掉很多漆。 “你近来的语气不太对劲,别和那些小毛贼走得太近,久而久之,你也成贼了。”高流有点教训的意味,随之从身上取出一块丝巾,打开丝巾以后,呈现出来一枚小丹药。“药喝完了?” 东方鸣点点头,瞥见丹药,立时露出苦色,“又是这个?” “别小看这东西,对你大大有益!” “可是每次吃完,我腹部疼痛难忍,而且也没有发现有何妙用。”东方鸣抱怨一顿,接着若有所思。 他凝望高流少时,觉得那副正直的脸,似乎总有阴谋潜伏,因表面纯洁而深藏不露。 高流一直以这枚小丹药哄他自盗家中财物,说那枚小丹药来自于某位神医,对灵骨生长具有显着的药效。起初的时候,东方鸣极为心动,也偷拿不少金银交给高流。渐渐地,日积月累,屡次如此,那枚小丹药似乎并无用处,并且每每服用之后,都有难以抵挡的疼痛折磨小腹。 对此,高流的解释是,“痛就对了,痛就表示灵骨正在生长。因灵骨尚未长全,所以你当然无法判定是否有用,但我可以。” 此时此刻,他把小丹药递过去,坐到椅子上,“来,把手放到桌子上,我来看看。” 东方鸣有些不情愿地伸出手,但是眉头紧锁,“高流,你是不是欺我年少……诓我的吧?” 高流呵呵两声,没有回答,而是阖上双眼,把手放在东方鸣的脉搏上仔细诊断。 看着高流聚精会神的模样,东方鸣将信将疑。——信他吧,自己什么也不懂,任其圆说;不信他吧,又害怕错失良药! 无论如何,高流这个人心肠不坏,而且对东方氏忠心耿耿,哪怕东方氏黯然凋零,仍旧是不离不弃,倘若真的像外人说得那样人品不堪,以九混巨持的修为,到哪都能立身,不愁前程无路。 其实,高流是个天资卓绝的人,听说早在十几岁之时,便已登上巨持位。 巨持有三道玄墟。 此时高流处于两墟圆满,一墟九混之境,再继续修炼下去,便要到了衰期,亦是生死境。 修炼之道讲求循序渐进,修炼之初,往往只修炼一种玄气,以便了解以及掌握所有的微眇法则,待融会贯通,深谙其道,达到玄墟元满之境时,方能研习第二类玄气,进而开辟第二道玄墟。 混境不是玄墟最高境界,但是一般的炼士都将第一道玄墟开辟到一元之境时,才会开辟第二道玄墟。 因为,如今的炼士只能将玄墟开辟到一元境。此境有如终点,再也无法继续耕耘。实乃胎身桎梏,为不可逾越的枷锁。迄今为止,没有人能够打破,所以每当一道玄墟修炼到一元境,便是另辟玄墟的契机。 再者说,开辟第二道玄墟需要大量的玄气作为筑墟的基础,所以混境以下根本无力开辟第二道玄墟。 况且,开辟第二道玄墟之后,第一道玄墟就此定墟,此后再也无法耕耘。纵使天赋异禀,侥幸步入全真,可真若到了那时,因体内的玄气尚不浑厚,加之前四道玄墟过早定墟,势必没有足够的玄气支撑某些五色功法,届时追悔莫及,悔不当初。 九混距离元境,乃一步之遥。 高流身为九混巨持,似乎只要稍微往前跨一步,便能达到象翥位。 实际上,到达混境之后,炼士把混境分为四个周期:乃前期、中期、后期,以及衰期;前三个周期,每期包含三个小更境,而衰期,却只有一个小更境。 这个衰期小更境,“衰”到极点,不可冒进。 每逢进入衰期以后,体内的玄气不增反褪,更是与日俱减,所以到达这个阶段,反而相比前面三个周期处于劣势,甚至体内的玄气还不如一名力士。 在此薄弱之际,近乎丧失了全部神威,须躲到暗处闭关,避免达到衰期而惨遭仇人的屠戮。 在东方鸣的记忆里,高流一直都是九混巨持,按道理来说,其天资,其胆识,兼而有之,大有突破象翥的可能。迟迟未能迈入衰期,似乎与东方氏的没落有着很大的关系。 即便东方鸣年少无知,也清楚的知道,一旦半仙居缺少高流将面临怎样的境况。高流的良苦用心显而易见。试问这样的人,怎会为了一点银子而去哄骗小主呢? 东方鸣思及至此,高流晓露邪魅的笑容,“呵,灵骨确实生长不少。上次服用‘易髓丸’才过去一个月,想不到竟有如此之功效,相比以往,这次的效用更显着!” “真的?”东方鸣的兴奋溢于言表,但很快,却用手掌撑住下巴,“那么,我什么时候才能长全灵骨?” 高流眉头一沉,“据此推断,恐怕还要三年……” “还要三年?!” “三年说长也长,说短也短,只要悉心调养,那天迟早要来。”高流说完,郑重嘱咐,“不管如何,你可千万不要乱服草药,小草毛之前拿给你的那些草药,我私下检查过,无甚危害,乃是增强气血的补药罢了,吃完当然会觉得精神抖擞立竿见影,说到底,那种草药对你灵骨生长没有半点效用,远远达不到五眉血参的功效。” “真的?”东方鸣叹然,“害我白高兴一场……” “别灰心,你把易髓丸吃了,回头我再抓些更好的药材给你。如此兼济服用,想要长全灵骨自然不难。”高流笑着嘱咐,忽地想起岑绍给的银票,露出一脸灿烂,“一千两,好久没有这么走运啦……而且,回头还有九千两,当真是时来运转,妙极!”说完,匆匆欠起身子,“我走了,务必把我的话记在心上。” “你去哪?”东方鸣不禁一问,然而转瞬之间挑了挑眉,“是……行吧,祝你凯旋而归!” “借你吉言!” 高流走出房间不久,在半仙居的门口撞见海栓,他的跟后还跟着三人。有一人是岑南,另外两个同往者,一个是年轻的男子,另一位则是年迈的老人。似乎都见过,但一时记不起来。 “老海,是谁来了?”高流对着海栓问。 “阁下真是贵人多忘事。”岑南面无表情地说道,“刚刚打过一场,这么快便忘了?” “哦,足下送胳膊来的?”高流哈哈一笑。 “你!”岑南牙齿咯噔一响,但想到岑绍不让岑北同往,到底是何用意,显然有所顿悟,何况对方的手段,非自己所能招架,便敛住愠火。 与岑南同行的,乃是胥荣和老东西。他们二人早已领略高流本事,此时再见九混巨持,神色十分恭敬。 海栓尚不知晓半仙庙发生的事情,听不懂高流和岑南的对话,便指着胥荣说道,“这位胥荣胥公子,自称是胥丰胞弟,来是给胥丰上香,另外两位则是陪同胥公子而来。” 高流一听,以为两位是陪着岑南而来的,未想到两位是陪着胥荣而来。胥荣?他想起祠庙那时,正有此人的身影,应是岑绍的人,殊不知还与半仙居有些瓜葛。 胥丰乃二十四踏云卫之一,当年东方弘广交四方,帐下炼士云集,乃至后来精心挑选一批惊艳当时的修炼者,专门组建一支名为“二十四踏云卫”的炼士班底,以协助自己征伐四方。 不知为何,高流听见“二十四踏云卫”的名字时,牙齿咯噔一下。 “胥丰之弟……”高流打量胥荣一番,发现腑内无墟,身上也没玄气,显是没有灵骨的凡子,不时吃惊,“你怎会是胥丰的胞弟?即是胥丰的弟弟,怎么如此平庸?你哥那小子,虽不是二十四踏云卫的顶尖之流,但比起一般的炼士,那也是惊世绝艳之人,连我都自叹不如。想不到还有一个没有灵骨的弟弟,真不应该啊……” 胥荣脸上一热,眼眶一红,立时表露出一副羞愧哀伤的神态。 “当真是胥丰的胞弟……”高流凝视着胥荣的眉目呆滞少时,不禁想起胥丰的脸,随之记忆遽然涌现,这才意识到言语不当,不由地作揖,“在下说话向来如此,没有别的意思,还望海涵!” 第45章 画中斗室 岑南有点意外,自从和高流有过接触,观闻言行,可谓极度嚣张,如此狂妄的人,竟给一个没有灵骨的人赔礼。 高流言语犀利,句句戳痛要害,手段狠辣,招招逼人太甚,使之岑南不舒服,也很不爽。 相比,胥荣并不介怀,方才听到高流说出嘲弄的话语,心中亦只有羞愧与感伤。 这羞愧,以及感伤,皆来自于胞兄。因儿时妒忌哥哥能做炼士,自知没有灵骨,永远比不上哥哥,奈何性子好胜,只好另辟蹊径,寄托于书文,以盼来日另有作为,与哥哥比肩。想不到功名未建,那座想要逾越的大山却已消失。 此情此景,无法言喻,只能任由情愫打红眼眶。 他虽然没有灵骨,却非愚钝之人,对于世间混浊,尚有一颗足以明辨的心,若不能识人知事,白白攻读许多书。 在半仙庙时,他见识过高流本事,便轻拭眼睑还揖道,“炼士乃九混巨持,在下怎敢造次?早闻贵府仍有一个忠流坐镇,闻名不如见面,今日有缘相见,万分荣幸。” “忠流……”高流哈哈大笑起来,“话虽好听,但,你也想给我改个姓不成?” 胥荣不明所以,以为说错什么话。 高流继续道,“我明明姓‘高’,你哥在世时,非让我改姓‘夏’,你现在又叫我姓‘忠’,你和胥丰果然是亲兄弟。难道姓‘高’不好吗?岂不闻高山流水,有何不好?你和胥丰一个样,都爱乱改别人的姓氏。” “姓‘夏’,夏流!”胥荣不禁一笑,抖去不少悲伤。 寥寥几句话,让胥荣对高流有了新的认识。他读了那么多的书,青红皂白,自然明辨,不管旁人怎么看,光凭高流以九混巨持的身位,依旧屈居没落的府邸侍奉幼主,足见忠义之处。未曾想,这番又拿自己的姓氏逗人开心,又觉得此人颇有玩世之雅,登时喜欢。 岑绍兑现诺言,抄录《开元手札》即刻归还原本,速度之快,足见行事之利落。 此前,胥荣得知岑绍差人还书,便备述初衷要求同往,另外的人也想跟来,但聚众夜访,十分不便。胥荣的理由难以辜负,老东西则是长者,不好拒绝,遂让二人随行到此。 几人走进门庭,以为半仙居何等风光,——但见墙壁上裂纹密布,窗棂间木条发朽,晚风稍稍一响,房顶的瓦爿滚滚欲落,偌大半仙居,只能称得上“能住人”三个字。 此情此景,连岑南都为之不平,“从前那个名震九州的东方弘,怎落得如此狼狈?” 高流方才还想出门寻乐,如今碰上这几人登门,居心如何,万不能掉以轻心,哪怕不去管胥荣,也不得不提防岑南,旋即打碎出门的念想,紧紧跟住几人。 几人被海栓请入厅堂,高卢闻讯来见,还没客套几句,岑南就掏出《开元手札》,以及一千两银票呈交过去。 高流见此,星眉蹙紧,恨不能祭出法象再斗一场! 高卢见状,起初不明其意,得知所有来龙去脉以后,竟吃惊地看向高流,容颜上惊喜交织,——终于见到儿子吐气扬眉,——这趟没有败家不说,反而帮助半仙居挣来一大笔银子…… 此时此刻,他久违的自豪感形于表面,就连收下书和银票的时候,也不忘多看两眼儿子,“真是浪子回头,好啊!” 高流似乎并不稀罕,抱紧的双臂忽地展开,直指岑南,“欠据握在我手,怎不还我?” “此行没带多少盘缠,欠银至少还须半月还清,我家庄主交代,这一千两先做利息。另外,我家庄主格外嘱咐过,要把这些交至半闲居的管事手中。”岑南面无表情地说道,“其中的含义,还请自鉴。” 高流会晤,扒拉扒拉衣袂,呵呵地笑起来,“岑老板的消息倒是灵通……也罢,谁叫我声名远扬!” 听到“声名远扬”四个字,半仙居的家奴纷纷摇着头,但对于这件事,无不是刮目相看。 半仙居处处散发着老旧的气息,整个府邸颇具规模,里里外外大小厢房近逾百间。由此可以想到衰败之前是何等兴盛。只是,花开花落,人散了,那些厢房还在;人没了,那些厢房只能闲置。常年不住人,自是没有补葺修缮的必要。所以,除却有人居住的那几间厢房,其他的厢房尘封满面遍及蛛网,甚至晚风一吹,可以穿过前后相通的两扇窗户。 但是,东方氏的家祠打扫地十分干净,每块牌位焕然如新,字迹清晰分明。 东方弘和罗澜的灵位高居上方,下面摆放的牌位便是所有亡故的家臣,——足有上百块之多! 胥荣目寻一阵,终在灵位的中间位置,发现胞兄的灵位。陡然间,他的眼眶红润,堕下泪来,不禁跪上蒲团,抽泣顶礼,——阴阳相隔已去九年,仍不能自已! 引路的海栓见状,缓缓退下。 老东西见胥荣情绪悲恸,恐不能安慰,便矗立堂侧没去打搅。 遥想当年赤水大战乃九州炼士最为惨烈的战斗之一,双方倾巢而动,死者尸骨无存,那些远去的逝者,连一抔黄土也无法享受,只有一块牌位立于祠堂之内,可怜可叹! 故而由此,赤水大战之后,惊动玄机城主持后事。 因炼道猖獗,直逼九州存亡,为了宇宙安宁,玄机城召集九州九王前往玄机城赴会,不知以何等手段,迫使九大王阀歃血立盟,缔结永不互侵的誓约,此后九州才得以安宁。 “前者虽然惋惜,然而后事得当,哀之,幸之……”老东西喃喃念罢,迈着信步走出祠堂。 说来也怪,老东西一直声称没有灵骨,非炼道人士,此际竟然跳上房顶,矗立在正脊之上审视四方,俯瞰多时,目光隐隐地盯住一处…… 老东西所盯之处,乃半仙居的书房。 此时夜色阴郁,他见那边无人,遂悄悄地寻觅过去。 走至书房门前,老东西正想开门,耳垂微微一动,似乎觉察到有人走来,遂从速离去。 整套动作虽是隐秘,瞒谁也瞒不住高流。他早在几人进门之后,将各自的气味记住,即便一里开外,也能洞悉气味。此乃三色纳海卷中的一则秘法,名为“灵嗅知影”。纵然老东西神不知鬼不觉,倚仗此法,也很难隐藏任何行迹。 得知老东西离开祠堂似有企图,高流火速赶至探个究竟。 然而,奇怪的是,待高流赶到书房,却是扑了一场空,而且老东西的气味也随之消失。 “奇怪!”高流静立书房门前,看着纹丝未动的房门思索着,“即便离去,也不可能凭空消失,难道那个老东西是个修炼者?” “也不可能!‘龟息’秘法所属吞云卷,非象翥无法使用……如若那个老东西是位象翥,那么祠庙斗法那时,他不可能袖手旁观。而且就当时来说,若有象翥在场,我怎么可能不查?难道是他自掩玄气……”细思极恐,瞳仁里布满疑问,“象翥可以隐藏气味,但也遮盖不住身上玄气……天底下,惟有遮天卷上的秘法方能做到……” 他倚靠着柱子,摸着下巴,“全真?笑话!是风太大了吗?说他是象翥,还有点可能,说他是全真,未免不可理喻……但是,他来过这里,乃是千万万确的事实……” “说不好藏在里面。”高流推开书房的门。 书房内伸手不见五指,他轻施秘法,双指之尖亮起火光,借着火光,书房稍微清晰,然后一步一步地察看。 内中干净整洁,所有的陈设未曾动过,所有的一切都是东方弘生前的样子。 他走到一扇屏风的面前时,往屏风近照几下。屏风上有图,为上阳郡舆图。记录清晰,全是九年前的地貌。时过境迁,再看一遍,才意识到如今很多地方都已颠覆,不似地图上所刻,都换成了新的容貌。 “唉,什么都在改变……”高流发出轻微的感叹。 转身又察时,墙壁上有幅画映入眼帘:那画高低一丈,宽五尺,垂落而下,画中别无旁物,惟有一扇铁门。 因画艺精湛,太过传神,感觉用力一推,便可开启画中的那扇铁门。 铁门确实可以打开。 高流曾经试过几次,却未能成功,惟东方鸣可以。 殊不知,书房之内连接一间斗室,墙上所悬之画乃斗室入口,——因施加“血脉法阵”,仅东方弘一人可以推开画中门。兴许东方鸣身为东方弘血脉,所以也可以推开画中门。 至于斗室之内藏有何物,高流一概不知,也曾让东方鸣带他进去,可是那个小主很机灵,似乎担心高流这家伙会把里面的东西拿去卖掉,所以未曾答应。 想起这件事,高流不由地摇头,如果真有那种想法,这间书房早就空了,这幅画当然也不能幸免于难,——没有拿去卖,无非不忍。 但是,此时此刻,他忽然冒出一丁点想法,毕竟那本《开元手札》卖了一万两,倘若再弄来一些类似的东西,岂不是又能赚笔横财?何况斗室这般隐秘,应有不少宝贝。 他笑了笑,“主公,流儿此时要把你宝贝搜刮干净,你应该不会反对。可是,想要破解你的这道禁锢,非我能破也……” 察遍书房所有角落,尚未发现任何异常。 “那个老头为何要来这里?令人费解。”高流站在书房门前思索着,随即熄灭指尖火,将书房的门重新关上。 第46章 贼眉鼠眼 时乃月初,星空仍是新月。残缺之象,自古引人惆怅,什么事情得不到答案,困惑便使人心烦,以及不安。 高流望着朔月,浮想连连。 除却象翥以及全真,能隐匿体味、遮蔽玄气,恐怕只有……他很不想提及一个已经消亡的教派,想到那个教派的名字,让人激灵,亦或让人精神警惕。 思及至此,他似乎意识到什么,浑身不由地一凛,“难道他猜到瞿考琴的下落?如若那个老东西是……不好,他可能冲着玄器而来……” 说完,欠身一跃消失不见。 东方氏祠堂内,仍有啜泣声响动,胥荣哭哭啼啼,对着灵位诉说着家中百态,似乎从未离开祠堂半步,惟独老东西不知所踪。 高流站在祠堂门前十五步外,刚想走进去,老东西从身后而来。脚步虽然轻盈,却被高流轻易发现。他转身回头,见老东西隔着几步的距离作揖,面容风轻云淡,似乎并未察觉眼前的高流有何异色。 “前辈去哪了?”高流问道。 老东西捋捋胡须,叹道,“我见胥荣那孩子思念兄长情切,不好打扰他们兄弟相处,便随处走走,也好瞻仰一下半仙的故居。”说完,又叹一声,“唉,想不到如今的半仙居这般惨淡,真叫老朽百感交集。” 对方从容不迫,高流仍是警惕,于是抱起双臂,冷言冷语,“是吗?你这个人真会装模作样。”说完,一只手涌光闪动,将郁暗的院落照得彻亮。 “你要做什么?”老东西惊呼一声。 高流冷眼凝视,想法如何,不言而喻。只是,他森冷的眸子里还有一丝担忧闪烁,——要是对方真是一位象翥或者全真,现在冒然逼去,或将引来不可承受的后果。 但是,这份担忧似乎有些多余。几经揣摩,他终于作出决定,随之带着一拳虹光打向老东西。 “啊!”老东西惊呼一声,一屁股瘫倒在地,登时侧着头颅用衣袂掩住面容,不想看到自己惨死的画面。 眼看蕴含玄气的拳头就要打在老东西的身上,高流眉头一紧,瞬间停止动作。 整个画面犹如时间凝固一般。 老东西睁眼,入目是闪着眩光的拳头,距离自己的脑袋只有一寸距离。他惊愕地看着拳头,额头已经布满汗珠。汗珠流至发白的睫毛上,使得眼皮不断抽搐。 人都有本能动作,但凡受到性命之危,势必竭尽所能作出防姿。从老东西的反应来看,不可能是炼士,亦无必要伤其性命。 “你真不是炼士?”高流收起拳头,背过身去,一字一顿,“那么,你如何隐藏体味的?别告诉我不知道。你若不老实交代,我管你是谁,直接让你上西天!” 老东西用衣袂擦着额头,看不清脸,“哦,你的意思我已听懂。”擦完冷汗,便从身上取出一只半掌大的香包递上,“此物乃是老朽防身用的,可以遮蔽气味,以防炼士追杀!” 高流接过,未经端详,便认出是一只“清风袋”,属于一件灵物。仔细再看,这清风袋的灵气还很不俗。此物攫取琞璧灵气,再结合各种原料混合制成:低阶的,可消身上气味;高阶的嘛,可隐自身修为。一般玄门暗使常携此物,所以又名“鬼祟囊”。 但是,此灵物的炼制方法一直是个谜,最早流传于赶尸派。老东西携带此物,或与赶尸派有着一定的干连。世间正道乃炼因子一脉,至于赶尸派,玄机城视为叛道妖魔,一直以追诛为使命。 “好你个老家伙,你果然是赶尸派的人!”高流背过双手,“这天底下的灵物都是外道妖人所制,你既有此物,那就和赶尸派脱不了干系!” “不不不!”老东西愕然一惊,面露苦楚道,“这灵物乃是家中小儿送的,我那孩儿怕我出门远游遭人暗算,所以献了此物。”不时冷汗又是冒出,便又开始擦汗,“很多炼士都有微观之神通,凭气味可知遥远猎物,此物不仅可以遮蔽气味,而且可以不断更换气味,用以逃命最为合适!” 高流十分了解清风袋为何物,只是未曾料到一个凡子竟有这等宝贝。可能穷的日子太长,乃致思维变窄,否则早该想到清风袋这东西,——猜他是什么象翥也罢,又猜他是什么全真,此时想来,不禁好笑。 他见老东西吓得魂不附体,没去安慰不说,更将眉毛一横,“赶尸派屠戮九州,人人得而诛之。回首开元一百五十五年冬,玄机城联合九王围剿赶尸派,虽诛灭了魔首,但余孽尚存,这几年无论是玄机城还是九王,仍未停止追剿残党。你这老家伙怕是活腻了,怎敢主动跑出来送死?” “不,冤枉啊,老朽真是冤枉……” “冤枉个屁!”高流闷哼一声,目光变狠,“别以为穿得像模像样就能瞒过我,瞧你贼眉鼠眼的样,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东西,定是赶尸派的党羽。我要把你押送黄河刑院,交给大廷尉发落!” 高流恐是瞎了双眼。 老东西仪表端庄,貌比天人,不说仙风道骨吧,好歹也有长者之风:论相貌,论神态,断不符合“贼眉鼠眼”四个字。 这分明就是含血喷人。 “哎呀,切莫冤枉好人啊!”老东西义正言辞地辩道,“清风袋的制作方法确实出自赶尸派,但是那个制作法门已不是秘密,有些炼士专研此道混口饭吃,我家小儿给我买个灵物傍身有何问题?若是身上携带这等灵物就说成是赶尸派的余孽,那么天底下将有多少赶尸派的余孽?” 所言极是,但高流揣着明白装糊涂,似乎另有想法,便强词说道,“玄机城早对九州各地颁出法令,任何与赶尸派沾有瓜葛的人决不姑息。九王一直以玄机城为尊,所以,对待赶尸派之人宁可错杀也决不放过。你冤不冤枉,我说了不算,你还是随我去刑院走一趟,你要是个好人,坐坐也能回来!” “这……高巨持啊!”老东西几欲潸然泪下,“老朽这把年纪,如何进得了刑院?老朽岁数大了,无几日可活,何不看在老朽命不久矣的份上网开一面?” “你们为何争执?”胥荣闻见外面骚动,走出祠堂。 “胥荣,你快来给老头子说说情!”老东西说完,匆匆过去,细述详情。 胥荣听完,心里已有定论。 他走近高流,拱手一礼,“高大哥,小弟敢用性命担保,老东西决非恶人!他和我一样,都是没有灵骨的凡子。我等只有提笔的力气,哪有能力参与炼道争斗?可否放过老东西?” 高流微微一笑,“胥荣啊,你哥和我交情不错,我素知你哥人品,你们乃是同胞,我相信你,只是……” “高大哥!”胥荣动之以情,长长一躬,“求求啦,高大哥!就饶了老东西吧!以他的年纪,如何受得了牢狱之苦?那可是四象门的刑院啊!” “好吧!”高流扶起胥荣,摆出为难的模样,“可是这个灵物,看起来有点古怪,这样的东西需要交到四象门好好研究研究……” 高流的心思昭然若揭,分明冲着香包而去。 但是,授人以柄,又无缚鸡之力,哪有资格辩驳?惟有妥协才具君子智慧。 “高巨持……既然这样说,不妨拿去!”老东西不舍地说道,“看样子,此物不宜傍身!” 高流闻声,点点头,“不错,这香包走到哪里都会引来瞩目,前辈携在身上势必引来更多误会,就让我交送四象门研究研究,等四象门归还,再归还与你!” 这种东西哪须研究?这种清风袋有钱便能买到,惟独不怎么好买罢了。四象门要是连这些也要研究,那么就必须另外增加一大半人力,否则哪里功夫研究这么个玩意儿? 老东西摇摇头,不敢点破对方阴谋,“还不还,已不重要,老朽谢过高巨持高抬贵手……” “呵呵,好说好说……” 经此一事,胥荣对高流的看法又经改观,觉得此人装腔作势,好不讨厌! “难怪哥哥要给他改姓为‘夏’,确实下流……” 走出半仙居,老东西愁眉苦脸,胥荣以为他是因为香包的事情闷闷不乐,一直从旁劝导,“老东西,别不快活啦,那香包确实非比寻常,傍身者大多都是细作。要不是你天生骨缺,跳进黄河也洗脱不了罪名。这趟得以脱身,你该庆幸,千万不要惦念一时得失。” 老东西听不进去,仿若心沉谷底,进而生出辞别的想法,打算天明就和岑绍等人道别离去。 胥荣有些惊然,始料这件事儿的打击如此沉重,但仔细一想,那高流确实过份,若讲情面,不外乎小事一桩,说到底,还不是觊觎老东西的灵物?不过对此,只能自认倒霉,别无它法。 第47章 主动出击 翌日早晨,岑绍坐在船舱内招待朋友,差阿蛮将《开元手札》的手抄本一一赠上。葛萝、常幼郎以及孟芥濡一脸期待,没等阿蛮呈上,便主动围了过去。 阿蛮手执五本手抄,那三人各拿一本,还剩两本。 他看在手里,痛在心里,黯然念叨,“一万两,就这样没了,都怪我看管不严,我不如一头撞死算了……” 常幼郎笑道,“你别撞死呀,真要撞死了,那口棺材也得花银子不是?” “你这小子,真没规矩,阿蛮可是岑兄的心腹,怎能随意胡说?”葛萝轻斥道。 “把书放下,退下吧。”岑绍语气平缓,毫无嗔色,事发至今,也没有因为这一万两而去降责。 阿蛮倒是满脸苦色,仍是愧疚,遂放下书,想说些什么,但见岑绍一摆衣袂,只好缄默退去。 几人拿到手抄,不知不觉安静下来。这抄本上的内容让人惊叹,使人情不自禁地投以专注。面对着迷的事物,时间如梭,几人看了不知多久,都看到了法饶策反成祖皇帝那段。 原来法饶口中的须弥祖师,正是赶尸派的开派鼻祖须弥蚺,门中弟子皆唤:大慈大悲济世仁者降尘圣人。 须弥蚺与炼因子本是同门,两人奉命来到皓土执行使命,不料途中身负重创,以致修为大减,被困禁土。久而久之,炼因子发现须弥蚺渐生异心,搅乱禁土安宁。两人道义相悖,视为死敌。 须弥蚺得知炼因子闭关,正值羸弱之时,此乃铲除对方的最佳时机。未几,召集一干魔众麾往玄机城,意欲一举荡平。但兵临城下,极目城郭,发现整座城已被炼因子所布置的防护法阵牢牢护住,一时半会儿难以杀入城中。 那道法阵名为“拒仙引”,共有一千一百一十一道法眼,每个法眼不以白榫和黑楔作为源力,全以炼士作为源力,只要炼士各司法眼,便可启动大阵。 这个法阵类属防御,为炼因子师父所传,两位祖师同门不同师,大抵是炼道的学问如出一辙,须弥蚺眼界辽阔,一眼看出法阵的精妙所在。 此阵虽厉害,但法眼所用源力来自于炼士,他见那些司守在法眼之位的炼士,不外乎力士、巨持,修为参差不齐,根本支棱不起法阵的精髓,可谓漏洞百出,并非无懈可击。 只是,那个法阵的所创者来历不凡,奈何花了半个月时间,仍是无法破阵杀入。 然而,某些迹象则显现,——此际瞄准薄弱奇点不断强攻,法阵还是崭露出了衰势,——破阵指日可待。 诚是如此,鏖战到破阵那时,仍需不少时日。 须弥蚺恐生变数,不想拖延,暗想炼因子收徒严谨,九州弟子不满十人,那些厮守法眼的炼士,大多都是成祖皇帝所培养出来的御国兵侍,如今云集玄机城,尽是成祖皇帝所调,倘若策反成祖皇帝,将这些兵侍调离,那么杀入城内,可谓易如反掌。 遂派法饶游说成祖皇帝,好让那道法阵不攻自破。 法饶得令,以长生为诱饵,扼住成祖皇帝的软肋,料定成祖皇帝必然抵抗不住长生诱惑,亦毫不避讳的道出阴谋。 他到底是小觑了成祖皇帝。 作为一国之君,成祖皇族一路走来披荆斩棘,若无英明之心,亦难以成就举世无双的伟业。法饶巧言令色,说得天花乱坠,成祖皇帝始终不相信赶尸派会守信义,要是须弥蚺背信弃义,那么自己的背叛不外乎一件嫁衣。 何况,赶尸派作恶多端,视人命如草芥,作为一国之君,岂能看着万民投身火海? 掂量轻重之后,老谋深算的成祖皇帝一面投靠须弥蚺,一面又把这个阴谋禀呈玄机城。 自炼因子闭关时起,玄机城的城主大位早由二徒古荘接任。 炼因子共收九徒:大徒成祖皇帝,二徒古荘,三徒禹治,四徒禹冶子,五徒钟华,六徒龙昊,七徒瞿考,八徒王诩,九徒黄歇。 在这些徒弟当中,除了成祖皇帝、王诩、黄歇,其他皆已步入全真位,古荘更是九州第一全真,修为难以形容,单论九州炼士,已无匹敌之人。 只是,大敌当前,那魔道领袖须弥蚺不是九州之人,修为凌驾全真之上。别说古荘了,它日法阵告破,恐怕六位全真集体联手,估计也不是那厮对手。方今,惟炼因子能与匹敌,怎奈炼因子仍处于闭关之中。 所谓,天外有天,人外有人。 古荘位至全真,眼界不同凡人,深知全真位之上还有一个“迦罗位”,炼因子和须弥蚺便是迦罗位的炼士,因在执行使命的途中遭到重创,修为一下子跌成了全真。 此间,炼因子闭关正是到了全真衰期。 炼士到了衰期自保亦成问题,强行出关的话,也无法抗衡魔头,为今之计,只能硬着头皮死拒魔头。 当然,须弥蚺大举进犯,显然没有把六位全真放在眼里。当年他和炼因子执行使命之时,也遭重创,修为也跌至全真,是时大举进犯,想必极有可能渡过了衰期,重新步入迦罗位。 迦罗比较全真,悬殊之大,远超想象。 不过,古荘纵观须弥蚺强破“拒仙引”煞是不易,似乎对方的实力并非想象中的那般恐怖。 炼因子闭关之前,曾传授列位弟子两个大阵,一个作守,一个作攻,那“拒仙引”谙守,“诛仙令”精攻,守有破防之日,攻则一劳永逸。 炼因子闭关前,曾对弟子叮嘱道,“大千炼士,除了禁土内的五等名色,化外还有四等名色,一为迦罗位,一为乙仙位,一为显圣位,一为滥觞位。此四等名色到了乙仙才算是真仙。那诛仙令威力惊人,仅有九道法眼,阵启之时,连仙者都可以诛杀,只不过需要九名迦罗联合司守阵眼,否则威力大打折扣。如今须弥蚺和为师一样,修为剧减,倘若有一日他恢复修为杀进雷池,只要有九名全真厮守法眼,想要诛杀那个魔头,应是绰绰有余……” 面对魔道大军,古荘回想师父的话,决计请君入瓮。 当时炼道方兴,六位全真已是九州惟一,实难凑齐九人。没有办法,古荘只好寻来三名象翥充数,于是在玄机城中布好法阵,又以传讯秘法,嘱托成祖皇帝将计就计,务必要将那个背道魔头引入法阵之中,旁事无需多虑…… 一本手札记录了一段遗失的峥嵘岁月,无论这里面的记载是否属实,岑绍读完,亦是回想着手札里的一字一句,恍然之间,眼界因深邃而觉得皓土九州卑微如粟,久久不能平静。 “全真竟不是炼士臻境!”他仍是色凛,不禁感慨,“不去说全真之上,单说全真,那时的炼道亦不过几十年历史,玄机城竟有六名全真坐镇。六位全真,于现在来说,九王亦是不敢兴风作乱,难怪玄机城每次出面,九王立马俯首帖耳,不知现在的玄机城是何模样……” 看着船舱里的几人手执抄本孜孜不倦,他欣慰地笑了笑,“这一万两银子,花得不冤枉。” 常幼郎龇牙一笑,“岑兄破费,这天底下能花一万两买本手札,惟有岑氏少主啊!” “真是可恶!”葛萝突然喝了一声。 众人齐刷刷地转向葛萝,惟岑绍疑问道,“怎么突然发起了牢骚?” 葛萝拿起手抄本,拍了两下,愤恨道,“玄机城布下天罗地网请君入瓮,没想到那个魔头还能破阵,若不是炼因子紧急出关,恐怕玄机城早已沦为废墟!可惜啊,未能多撑几个时辰,若是多撑几个时辰,等到炼因子出关,也不用枉死那么多人!” 常幼郎也读完了手札,明白葛萝的抱怨因何而起,便说道,“生死有命,能有那样的结果已是万幸啦!你想啊,倘若那个法阵少撑几时,只要被须弥蚺提前破阵,恐怕炼因子也跟着遭殃。时机不是不巧,而是恰到好处。没有那个法阵拖延,炼因子只怕还未出关,便已万劫不复,最后怎有机会拉上须弥蚺同归于尽?这结局固然不尽人意,却是最好的结果,如若真被那个魔头得手,现在的九州指不定变成什么样子。” “唉!”葛萝叹道,“都说玄机城城主通天彻地,我看不过如此。各位想想,如若古荘真像传闻中所说的那般神通广大,应该料事如神才是,若是算出炼因子不久出关,还会想着用诛仙令诛杀须弥蚺吗?依我看呐,只须用拒仙引拖延下去,便不用那么费事。你看他诱敌深入,却无本事诛魔,如此得不偿失,显是没有算到炼因子出关之期!” 常幼郎点点头,但随之又是摇了摇头,笑道,“也不能这么说啊,你想,这本手札的作者只是一个宦官,你怎么能拿这些文字当真?以作者当时的身份地位,我看根本进不了玄机城。依我看,宫闱之内的记载,可以视为史实,而关于玄机城的这段记录,这个手札的作者如何得知?还不是听来的?当年的事情无从考究,不能把所有的记载全部视为真相……再说啦,以静制动,静观其变,都是为了等待时机,以玄机城的智慧,主动出击必是占了天时,要论书上的情形,拒仙引还能拖延不是?等拒仙引被破,再去用那诛仙令岂不更好?” 这句话直接让葛萝哑然。 岑绍摸了摸下巴,思考道,“幼郎的话值得深思……” 第48章 繁荣之路 常幼郎说得口干舌燥,咕噜几声喝下一杯茶,正打算继续说,却看见胥荣走进船舱。 胥荣环顾几人,笑道,“天才方亮,几位便坐在一起,想必那本手札十分好看!”未等旁人说话,忽见老东西不在,不免一问,“老东西呢?他真的走了吗?” “昨晚回来,他已向我道别,”岑绍衣袂一甩,说道,“方才几位,还在说他不辞而别不当朋友!但那灵物何等名贵?换成谁,也会心疼。高流,坏得很呐!” 葛萝苦笑,“那灵物攫取琞璧之灵打造,当年成祖皇帝倾尽国力,花费几十年时间也才精炼九百多斤琞璧,怎不贵重?老东西被高流这么一勒索,怕是心都碎了!” “那个灵物是个防身宝贝,是宝贝便会有人觊觎,老东西年迈老弱,又不是炼士,将那宝物带在身上,反而容易招祸,这本是防身的宝贝,要是适得其反,岂不成了凶物?”胥荣思绪忽转,连想到一件事情,顿时心怵,“昨晚去半仙居的时候,我却听说,游氏有个家臣被杀!” 岑绍为之一振,“谁?谁被杀了?” 胥荣摇头,“不知,路上听闻,不曾打听。” 一提游氏,岑绍心里便想到玄器。好奇之下,派岑南前去打探。虽说岑南脚步轻盈,回命很快,可是他有些等不及的意味,似乎觉得有种不好的预感,进而失神,若有所思。 根据《开元手札》记载,炼因子的同伴并非须弥蚺一人,除此之外,还有五位天师,那五位天师时运不齐,履行使命的途中不幸罹难,遂化作五枚魂珠。 方才读书时,岑绍亦有疑惑,究竟什么使命那般艰巨?竟折损五位天师。甚至炼因子和须弥蚺也遭重创,天底下究竟有什么凶险能把七位天师逼至五死两伤的境地? 不管如何,炼因子搜集天外陨石的用意,确实是为了打造魂冢,只为安置故人。 根据《开元手札》的记载,炼因子临终之时,紧急托付两件大事:第一件是保卫禁土安宁,第二件则是打造魂冢安置故人。 第一件遗命,玄机城视为信条,仍在奉行;第二件遗命,禹冶子早已完成。 魂冢便是玄器,此乃灵柩,本无固定形态,禹冶子念及师恩,故而打造的第一件魂冢,乃是注入炼因子魂灵的“炼因石”,——引喻炼道之基石。 相传禹冶子一共浇铸七件玄器,炼因石为第一件,继此之后,又铸“屠龙斩”、“姬濉剑”、“琅琊杵”、“邢戗钺”、“蜃夭铃”,以及“瞿考琴”。 这些玄器里面,有的看似兵器,意为天师们的魂灵不可亵渎,冠以利器之形,教人敬畏;有的形似乐器,乃是根据魂灵生前的喜好而塑。 这七件玄器中沉睡的魂灵,只有瞿考是九州炼士,所以除了瞿考琴归属化内玄器之外,另外的六件玄器,因栖息着化外天师的魂灵,故而所属化外玄器。 玄器确实可以通灵,根据《开元手札》记载,炼因石打造之后,很快便是出现了一位通灵者,这个通灵者不是别人,正是成祖皇帝。 炼因石形如鹅卵,只有一个巴掌大小,恁谁也没料到,成祖皇帝握在手中,竟可以改变大小,甚至还能融入体内,有如法象般随意祭出。此为通灵之兆。有人揣测,这是炼因子的残念相托,寄予重望。 成祖皇帝通灵炼因石,应是天大的机缘。孰料,他随后竟想凭借《大修真》之口诀炼化炼因石熬成丹药,如此欺师灭祖的想法天地不容。 《开元手札》之尾,记录了成祖皇帝的死因。 炼因子圆寂之前,曾对玄机城的列位徒弟交代,务必整肃禁土,凡有炼士兴祸作乱,无论是何名色,必须戮力铲除。炼因子死后,成祖皇帝因通灵炼因石,加至国君身份,一直号令玄机城。却在开元八十四年病重无方之时,妄想利用夺人之法炼化炼因石。在此之下,龙昊率领玄机城一干炼士,闯入皇宫夺走炼因石,而成祖皇帝亦在此时被龙昊所弑杀。 此后,大羲国再也没有新君继位…… 看了《开元手札》,岑绍百感交集,思绪万千,忧喜重重,不去说忧,喜的是,——得知有人通灵玄器,这让平生之夙愿看到了希望。 自从来到上阳郡,岑绍的心思变得沉重,舱内几人不外乎赏花来的,看他事务繁多,接下来还有生意要张罗,定然没有时间寻欢作乐,加之老东西辞行,作出“不损友”的表率,正是天下无不散之筵席,来日亦可相聚,于是纷纷告辞。 朋友们要走,且去意坚定,岑绍不便强留,遂一一道别,独领船队发往别地。 上阳郡共有七个县,东境水路分有两条大河、一方渊潭:对接长江的乃是旦河,天水渊居中,弘河最长。 上阳水路南北一线,由南向北,行至天水渊便是桃花县;此后转上弘河,沿途经过南冈县、大泽县、潼窑县,接着就到达郡治上阳;再往后,分别途径长崎县、水觥县,尽头以泷川县是终。 整条水路途径之地,乃上阳沟壑之地,地势极低。 许多年前,“两河一渊”还未存在时,每年只要雨季来临,那铺天盖地的洪水犹如天河决圮席卷上阳,几乎看不见一块净土,但凡落户的百姓只能盘簇山头,生活较为原始。 汉州初定的时候,四象门门主朱璋高登王位,为了巩固统治,论功敕封七个公爵,各赐一郡作为封土,其中东方弘功勋最大,便想把汉州最大的马原郡相赐。 马原郡地大物博,人口兴旺,自古都是兵家必争的肥肉,而四象门麾下的那些氏族,做梦都想得到马原郡。东方弘心思细腻,不想立于众矢之的,又觉上阳郡积苦良多,更需妥善治理,便索要上阳郡作为封地。 朱璋震惊之余,深知东方弘所想,遂让他如愿以偿。 东方弘领了上阳郡以后,立即颁布政令,志在半年之内斩锄水患。 这本是个安抚百姓的政令,却没想到,政令一出,大批百姓举家逃亡,这让人口本来就少的上阳郡陷入窘境。 东方弘不解,感到郁闷而又愁苦。 罗澜见此,笑他是个莽夫,“为民谋福乃是好事,但操之过急,反而适得其反。遥想羲皇也曾有过治水的先例,据说前后花费九年光景,不仅耗费钱财无数,还累死劳民数十万之多,你要在半年根除水患,哪个百姓听了敢留?” 听完,东方弘的愁色遽散,哈哈大笑,“原来百姓误会了我!” 此后,他也不阻止百姓逃亡,只将兵府一干兵侍调来上阳郡,意思是与民秋毫无犯,此工程由修炼者一并包揽。 以修炼者之力兴修水利,确实可以事半功倍,然而前所未闻,堪称奇闻。当时身为兵府副都督的朱旦得知此事,顿时大笑不止,说道,“修炼者何等身份?天下炼士全都自命不凡,高人一等,怎肯屈身当作苦力?何况兴修水利,不在职责之内,岂会听调?” 未几,果真有半数兵侍离去。 东方弘计划开挖三条大河,两条引水,一条蓄水,那些兵侍们一走,丧失一半劳力,那么如此下来,半年完工的承诺便要失信。 即便如此,东方弘也没放弃,无非再修它个一年半载。 朱旦得知,觉得东方弘敢想敢为,由衷佩服,又想到兵府的兵侍大多来自于氏族宗藩,多数都是贵子。东方弘位及兵府大都督,威望之高,无一人可及,——在诸多贵子面前,威望愈高,反而愈难服众。 东方氏位及人臣,却是外姓旁支,四象门的某些老氏族深怕树大盘根难以掌控,早有提防之心。 朱旦贵为汉王世子,从未担心东方弘有何异心。遥想当年苦求长辈们收留东方弘,正是看出东方弘天赋异禀。如今威震八方,已是意料之中的事,而且相伴成长,情如手足同胞。 看到义弟失意,朱旦的心情很是氐惆。他心怀天下,以百姓为自身使命,见义弟付诸行动,暗叹比之不及,想到那个治水大计可使上阳郡的百姓免受洪患,着实需要尽早解决,于是伸出一臂,主动承担工程的一半。 朱旦虽为兵府副都督,却是汉王世子、四象门传人、朱氏大宗嫡长,乃未来汉州大宝的指定传人,如此尊贵身份一经出面,再也没有人敢怠慢工期。 东方弘欣然之至,直呼兄长够意思。 此后,但凡上阳郡的百姓,皆目睹到一场空前盛况:无数修炼者高来高去,满天泰斗飞影不绝,要么开沟挖渠,要么凿坝筑堤,万般阵势,犹如天工下凡,神匠现世,一幕幕壮阔奇观有如乱舞震撼人心! 消息无胫而飞,传唱九州。 真的约摸半年光景,待兵府的兵侍们集体散去,三条人工开凿的大河横空出世。与之相连的,还有千百条纵横交错的引水渠道。自此以后,上阳郡再也不怕雨季,每每降雨,所有的雨水只会顺着兴修而起的渠干流向“弘河”与“旦河”之中,最后急转而下,蓄至“天水渊”。 水利完工后不久,曾经出逃的百姓陆续返乡,重新落户。东方弘见此,笑逐颜开,还给每家每户赠予良田,并减轻赋税,鼓励生产,直接让上阳郡有了新生的气息。 “弘河”乃东方弘所修,“旦河”乃朱旦所修,所以两条大河以二人名字命名,至于“天水渊”的名字,有人笑着说,“那名字啊,便是引喻二人的情义犹如天水蓄积永不枯竭!” 岑绍一路航行,两岸的村庄比比皆是,虽受蝗灾涂毒,但也没有看见饿殍遍野的现象,沿途所见的百姓尽管都是清瘦之貌,然精神饱满,不似深陷苦难。不说繁华如何,如今的上阳郡比之其他地方,足见治理有功。 岑绍以为,不去说游氏待半闲居如何,但于百姓来说,倒是尽心尽责,而且延长这条东境水路,等于打开了繁荣之路,此工程虽不及半仙的治水旷功,却也是福及后世的壮举。 第49章 接风洗尘 听说岑绍的船队马上就到上阳郡治,游鲵早派太守府亲卫静候港口,准备大摆筵席替好友接风洗尘。 此前,岑绍派岑南打听游氏遇害家臣一事,归来报回消息,“死者名叫赤尻,凶手仍未查明……” 赤尻便是赤鸠后裔,而岑绍梦寐以求的赤鸠剑,便是被赤尻当成先祖,供奉在家庙之中,赤尻死后,赤鸠剑不知所踪。收到这个消息,岑绍惶惶不安,很想踏入游氏大门,问明赤鸠剑的下落。 是时,收到游鲵的邀请,一来不想辜负对方的美意,二来牵挂赤鸠剑,于是没做任何考虑,便携岑南和岑北下船,转骑快马赴宴。 筵席设在太守府,坐落上阳郡治的繁华正中地段。几人跟着太守府亲卫赶路,快马未行半个时辰,就看见一条长长的城郭浮影,待到护城河下,七八丈高的城墙把一行人挡在外面。 原本入城是需要下马检查的,但守门兵侍见到太守府亲卫领在前列,几人方才驻马,却见中门的人流被疏至两侧。入城后,大衢宽阔,人流擦肩而过,太守府亲卫策马扬鞭,冲散道上的行人以及车流,为岑绍等人打开通道。 如此一来,马不停蹄。 未去多时,几人来到繁华中央,晓见一片宏伟的建筑群落。待到门前,“上阳郡游氏栖宇”七个大字铁画银钩刺入眼帘。 横看府门,恢宏大气,再观整个太守府外部规格,仿若帝王宫墙。此等规格实是犯忌,等同触犯了皇威。许是常年无君,渐失约束,但凡有钱,不受任何管制。 “这府门的名字标新立异,有点意思……”岑北纵看少时,马鞭指向太守府大门,冲着岑南阴阴笑道,“哥,你说应不应该叫做貔貅府?” “你想说什么?”岑南扫视门前十余名守备,顿时戒备,“出门在外,不要乱说话!” “嗯……” 岑绍也听出岑北的弦外之音,原本想去骂他,却觉得眼前的建筑规格甚高,单单站在外面,便能感受到里面的奢华景象,喻为吞财的巨兽,倒是贴切,于是欲言又止,皱起眉头。 这时,游鲵走出大门,笑脸来迎。岑绍见此,跳下马。二人再度相见,有如多年未见的朋友,一时满怀激动,说说笑笑,大有热泪盈眶之色。 这种心情很难言喻,所谓士为知己者死,无法切身感受,难以领略真谛。岑南、岑北觉得自家庄主有点儿不正常,——如此情切,亦是多年未见的画面。 但是,当岑绍跨进太守府,入眼尽是飞阁流丹,笑容逐渐暗沉。想到岑南形容的半仙居之惨淡,他此时所期待的画面不该如此,仿佛这些画面全由一把沾血的利刃雕琢而成,让人不寒而栗。 朋友嘛,亦替朋友着想,另一番寻思,——这游氏也有很多生意,家底殷实,未必财来不义。 可是,再怎么殷实,也不至于离谱啊! 岑绍估摸着,方才进门已穿过三个廊道,两个花园,这进进出出,两柱香时间已过,仍没有看见尽头,似乎眼前的奢靡景象,不过是太守府的一隅一角,——更多奢华臆想而惊。 “突然想念起了漫沲海……”岑北跟在后面小声笑道。 “弟弟,你说这里很像鎏王宫?”岑南疑惑一声,随之不屑道,“漫沲海鎏王宫,那可是雕栏玉砌,寸土寸金,这里如何能比?不过,比起我们岑家堡,有过之而无不及……” 岑北苦笑,“我们岑家堡可不敢乱花钱!” 岑绍有些晕头转向,打趣道,“游兄,你家也太大,我们究竟要去哪里?” “到了,到了。”游鲵哈哈一笑,指着不远处的一座楼阁,“家父已在前面的那座揽月阁恭候!” 岑绍望向前方,百步之外确实有一座十丈多高的楼阁,气势磅礴,占地甚广。顶上因有露台,人影绰绰,看起来高朋满座,“怎还惊扰太守大人?你我小叙便好,为何摆出这么大的排场?” “嗳,游兄,你既然来到上阳郡,太守府当然要尽地主之谊!”游鲵笑道,“生怕不能尽兴,所以啊,找了几个陪客!” 岑绍忽然有了回船的想法,“陪客,你可真会为难我……” 到了揽月阁,人潮簇拥而来。游鲵逐一介绍,从楼外介绍到楼内,又从楼内介绍到楼顶。估摸下来,大约见了三十多张面孔。那些人,全都来自汉州有头有脸的氏族,当中大部分都是代表,以商人居多。 登上揽月楼顶端,有位面容枯槁的老者拄着拐杖迎候,游鲵唤他父亲,很明显,那人便是上阳郡太守游哉。 岑绍见对方身姿佝偻,走路蹒跚,心里多出几分担忧,生怕对方站立不稳,摔个踉跄。 看着游氏族长老态龙钟,岑北仔细打量修为,倏尔感觉眼花,不禁揉了揉眼,“这人……” “这人竟是象翥……”岑南亦是讶异。 这对兄弟,自从进了太守府,早已见过多名巨持,想不到族长竟是一位象翥,更未想到这个象翥快要死了。 岑北不由地喃喃,“我们炼士都有玄气护体,这太守都已经达到象翥位了,为何身体这么差?他看起来也就七八十岁,不应该面露‘龟颜’呀!” 岑绍回首,冲着二人各瞪一眼,再度转首时,向前迈出几步,面对游哉行礼,“在下鎏州岑绍,见过太守大人!” “不必多礼!”游哉点点头,干瘪的脸像块风干的生姜,连笑容都让人感到奇怪,“久闻岑氏声名,今日有岑家堡少主做客,让敝府添光不少。岑少主,不妨看看周围,周围的这些人,有哪一个不是冲着岑家堡的威名而来?”说完,便请岑绍入席主宾之位。 岑绍反感这种应酬,但碍于游鲵的面子,只好勉为其难。 汉州和鎏州风俗无二:大宴设案,宾客各跽一案;小宴设桌,宾客同坐一桌。这场宴席将近百名宾客,属于一场盛大的宴会,但游氏大概喜欢热闹,所以露台上摆下了五张八仙大圆桌。 看来桌子还是太小,只能坐下二十多人。 能够入座主桌的人,都是身份尊贵之人,未能入座者,只能坐到旁桌招呼岑南和岑北。 岑绍自从坐下那刻,浑身便不舒服,又不好表现出来,只能硬着头皮喝完一杯又一杯酒。这些座上宾客饮酒的时候,爱说一些旁事,他酒量可以,喝酒尚能应付,一说起别的话题,便沉默不语。到了这时,游鲵则会站出来化解尴尬。 岑绍没有领情,别人敬他酒,他都能喝下,惟游鲵敬的酒,他半滴未沾,亦有赌气的意思。 末了,宴会散去,二人退至内堂后,游鲵赶紧赔罪,“岑兄勿怪,那些人都是汉州各大氏族的代表,听说你来,很想结交一下。在下混迹商海,与他们素有交际,若不引见,恐生间隙。” 岑绍有些醉意,“那么,你我之间呢?不会滋生间隙?” 游鲵笑道,“你我不一样,你我乃是朋友……不,是知己!” 岑绍红光满面,醉中带笑,托着下巴,趴在桌上欲睡。蓦然转首,念念道,“我昨日路经桃花县……不慎……不慎丢失手札,再度寻回时,却碰见小公爵,据他的家臣说,那本……” “这件事怪我!”游鲵听到“小公爵”三个字时,眼神有些异样,略微停顿之后,说道,“许多年前,我从一个家臣手里得到那本书,起初只以为是家臣之物,后来才得知那本书是……”他顿了顿,拍拍大腿,“总之,给岑兄添麻烦了……唉,真是有愧!” 岑绍不喜应酬,烦得是人心不古,正是懂得察言观色,才会愤世嫉俗。之前未入太守府,尚有好感存之,自从进入太守府,看到府中金迷,由来别样感悟。 此时此刻,再看游鲵时,似乎隐有不满,不禁说道,“愧……当然是有愧的。你们游氏真是过分……” 第50章 资金紧张 这句不轻不重的话语,让游鲵勾起了许多记忆。 “你……”岑绍见游鲵的表情愈渐凝重,笑道,“游兄,在下没有别的意思……你们游氏乃炼道氏族,立足刀山火海之间,其实不用解释,我也能明白。” “岑兄若能理解,在下甚感宽慰。”游鲵感慨道,“自炼道由来,世人都想生具一块灵骨,以便踏上炼道。却不知炼道坎坷,步步荆棘,不取别人性命,性命反被别人所取,明争暗斗,无可幸免。我从小厌恶争斗,却天生具有一块好的灵骨,父亲认为我是天生的炼士之躯,假以时日,必能光大门楣,于是逼我修炼。而我呢,自是不情愿,每到练功之际,总是敷衍了事,乃至而立之年仍是一个力士。” 游鲵举止大方,目光平和,身上没有半分炼士的影子,若不是由他亲口相告,岑绍还以为他也是天生骨缺才做商人的。 “上苍厚爱与你,你怎作践天赋?这不是白白浪费……”岑绍欲言又止,似乎觉得“浪费”二字并不贴切,“三十岁到达力士,属于正常修为,相比他人,兴许到了这个年纪还在玄徒位上停滞不前。” “不足挂齿!”游鲵摇头,“若我潜心修炼,此时或许已至巨持,回想往昔,偶有追悔之念。” “为何又后悔了?” “家父已老,我又当而立之年,再也不是那个少年,”游鲵忽然笑道,“在下以为可以逃避,却终要面对,如今想要面对很多,才发现手无利器,此时回过头去,才觉得此前的想法太过幼稚。不瞒你说,对于小公爵的事,我也看不过眼,但我在家中的地位,不外乎赚钱的工具,别的无力干涉!” “哈哈……你我之间真有很多相似之处,怪不得一见如故!”岑绍笑道,“游兄,看得出,你非无情无义之人,实不相瞒,方才我还怀疑你品行不正,这么说来,我便高枕无忧!” “你高枕无忧,可我焦虑不安!”游鲵顿了顿,说道,“岑兄,可知家父为何亲自坐宴?” “为何?” “当然是冲着你家财势!”游鲵说道,“我们游氏虽不比你们岑氏,但也有很多生意,只要我们两家稍稍联合,利益可想而知?我想,用不了多久,家父以及家兄便会向你开口,提及此事……”说着,忽尔发出轻微地叹息,“到时候,你如何面对?” 岑绍不语,陷入沉思。 游鲵亦静默许久,“君子之交淡如水,不该牵扯其他。我已想过,粮食的事不用你费心了。” 岑绍为之一愣,“粮食的事,我既然答应下来,又怎会反口?” 游鲵摆摆手,“岑兄,你无需如此,日前我已联络其他朋友,此事倒也可以周旋过来。”说完,不禁摇头笑道,“昌虎说,那本手札让你花去了一万两。这种行为过于意气。我想那些米商得知,一定以此拿捏你的想法,恐怕到时候漫天要价,数目自是惊人。我也是个商人,此等有违商道的事情乃是大忌。你为了我打破原则,往后如何树立商道?”见岑绍哑然,便又说道,“那日粮急,在下别无他法,所以急需你船上的粮食,如今情况有所缓和,倒不用急于一时。” “可是……” “岑兄!不如这样!”游鲵打断道,“要不,你借我十万两银子,我算利息给你可否?”他说完,解释道,“在下有了门路,能买到一批粮食应急,惟独缺钱。我买的那些粮食,价格是可以接受的,要是你买回来,价格自然高出很多,到了那时,你为了成全小弟,将要亏损多少银子?” 这番话言之有理,岑绍指了指游鲵,笑道,“朋友间借钱,那也是大忌,但你要借钱,在下怎好拒绝?其实,如此一来,反倒省了不少事情。只是我此时拿不出那么多银子,回头我派人送给你!” “若能如此,方能解了我的燃眉之急!”游鲵灿烂笑道。 岑绍见他如此开心,亦觉得奇怪,按照太守府庞然的“宝地”来看,不应有什么“燃眉之急”之说,即便手头再怎么紧张,想要筹集十万两银子,岂是什么难事? 他没有细想,倒是一脸严肃地说起另一件事情,“游兄,有些事我想问你。” “何事?” 岑绍皱着眉头问道,“赤鸠剑哪里去了?” 游鲵听完,沉默半晌。其实,他早就听闻云麓山庄爱做什么生意,亦想到岑绍必然有此一问,但始终翕住唇齿,似乎不愿回答。 见状,岑绍更是疑心重重。 游鲵担心对方生气,便张开了口,“这事儿如何说呢?我只知道,那赤尻前辈,半个月前就已身亡,不是近日才死。赤鸠剑的下落是个谜,凶手亦是个谜,此乃家父闭口不谈之事,我也曾问过家父,而家父不让我过问,我实在没有什么能够告诉你的。” “令尊,对你也保密吗……” 两日后,岑绍达到泷川县,顺利交付粮食,共得粮钱五万两银票,但这些银子尚不够出借给游鲵,只好打着岑氏的旗号在一家钱庄借出十万两银票,随后派岑南送到太守府。 岑南到达太守府时,游鲵不在家中,游哉亲自收下银票,以太守金印立下借据。为表感谢,更是派出两名家臣护送船队返航。 那两名家臣年纪不过四十,都是四混巨持,岑南看不上眼,然而太守的好意不好推诿,便把两名家臣带上船。 回到船上,岑绍见岑南带回两个凶神恶煞的人,便问道,“那两人是谁?” 未等岑南回话,两名家臣自报姓名,一个自称赫连雄,一个自称傅阄,来是护送船队返航。 岑绍亦不好遣回二人,就把他们请进船舱饮酒。 赫连雄和傅阄毫不客气,在船舱里吃喝豪爽,喝到痛快之时,又对舱内的舞姬眉来眼去。 如此轻佻,让岑绍看不过眼,埋着一股厌恶。那两个家臣都是游氏中人,当面也不好苛责。他无法面对二人的举止,便退出船舱,让岑南和岑北进去陪着。 船舱外风和日丽,暖阳把甲板照的锃亮,岑绍负手船艏,不时地望向身后的船舱。 岑南和岑北进入船舱以后,里面确实安静不少。 如今赤鸠剑下落不明,岑绍没有必要停留,况且上阳的粮食告急,还须尽快回去另想办法,也好帮助游鲵渡过难关。 船队向南返航,已至桃花县。 沿途又见桃花林,又见半仙庙,又见来时的一草一物,岑绍忽然想起,自己还欠高流一笔银子未还,兴许下次船队再来,仍须自己带队。 半仙居,桃林深处。 东方鸣和小草毛坐在粗枝上看着树下,入眼是马屁猴和陆耳二人。他们正在盘膝打坐。距离二人七八步之遥的空地上,另有黄吨、张四指、白黑子盘膝入定。 “马上都快晌午了,他们半个周功都还没做完!”小草毛摇了摇头,把头凑向东方鸣,“主公,我有一事不明,既然半闲居落魄如斯,你为什么不去罗生门?那里有你外公,说不定还有你的舅舅、姨母……你留在这里,连个亲人都没……” “住口!”东方鸣打断他的话,直接把小草毛推下树。 “啊!”那树不高,但小草毛比较瘦弱,落地没有站稳,一屁股栽倒在地。 东方鸣毫不关心,甚至还觉得不解气,切齿道,“罗生门杀了我父亲,又间接害死我母亲,你竟敢提他们!我告诉你,以后再敢胡说八道,我就把你赶出半仙居!” 小草毛颔首,暗恨自己口无遮拦。他一个念想还未了结,忽觉耳畔有阵风拂过,待回过神时,已看见高流颀长的身躯站在自己跟前。 “你们不去干活,在这里做什么?”高流问。 “做功刻,”小草毛回道,“按《四象圆功》所载,迈上玄徒之后,一天至少一个周刻。” 高流抬头看向东方鸣,“自己都没有踏入玄门,却当起师父。别怪我没有提醒你,那《四象圆功》可是四象门密不外传的经典,他们不是四象门弟子,你私授他们,已然犯下重罪!” “什么罪?”东方鸣笑道,“我也不是四象门弟子,那我怎么知道《四象圆功》?是谁教我的?” “我不是说笑,”高流眉毛微蹙,“若被揭发,到时没人可以救你。你教他们练功,我不反对,但不能这么明目张胆。”说完,对着众人一喝,“散了,散了,全都干活去。以你们的资质,每天不眠不休,活到一百岁,也未必能够当个力士,还想修炼?不自量力!” 闻言,几个人连忙站起,羞得满脸通红。 第51章 赤膊炼士 正说间,天边阴云密布,高流的脸上触及一点冰凉,是一滴雨落下。他瞅向苍穹,察觉半个时辰之后,便有大雨降临,恍然觉得时间紧迫。 高流自言自语道,“背山那个老鬼回来了,我和他约了场赌局,趁着大雨没来之前,我得赶过去才好!” 背山坐落在郡治东郊,山腰有个散钱庄,为上阳郡有名的赌坊,但凡爱赌的人都去过。 “老鬼”是个外号,高流少说一个字,准确的说,应叫“老赌鬼”。高流也有个外号,因比老赌鬼年轻、俊美,所以在汉州赌界中有个“赌郎”的名号。 东方鸣明白,这赌郎和老赌鬼厮混甚欢,臭味情深,不禁笑道,“你这一走,不输个叮当响,怕是不会回来!” 小草毛等人看见高流就跟看见瘟神似的,一听高流要出门,仿若听到了天大的喜讯,立时满脸桃花。 高流见此,不怀好意地笑,“就算我走了,也有第三只眼睛盯住你们,你们最好给我老实点,否则我回来,就把你们的骨头一根一根地剔出来!” 东方鸣见十兄弟浑身哆嗦,笑道,“行啦,赶紧走吧,有我在,他们不敢捣乱!” “我怕你惹出乱子。”高流白了一眼,“记住,别和游氏的人发生冲突,能避则避,别像上次那样,为逞一时之勇险些丧命,他们要来闹事,甭理他们,等我回来给你撑腰。” 东方鸣低头一羞,再度抬头,高流已经没了踪影。 岑绍在甲板上晒了好久太阳,是时到了乌桓大山境内,猛然间乌云蔽日,让他不由地仰望天空,——苍穹之上,有一群飞鸟鳞次栉比,很吸引眼球。 “阿蛮!”岑绍指着天空问道,“你看,那是一群什么鸟?” 阿蛮遥看一番,“哦,按个头来看,好像是鱼鹰……这么高,恕阿蛮眼拙,不能确定。” “什么声音?”岑绍睁向水路两岸的山林峭壁。 “猿啼啊,”阿蛮认为主人多疑,“在这崇山峻岭之间,百兽争鸣乃是司空见惯的常事。” 几个昏昏欲睡的守卫听到阿蛮这么说,对周围的一切再度提高警觉。他们都是炼士,但只是小力士。此前得知赫连雄和傅阄二人都是巨持,加上岑南和岑北,整个船队已经拥有四名巨持坐守,大抵高枕无忧,所以这些守卫放松了警惕,一路上都在打盹。 方才听见岑绍疑神疑鬼,守卫们以为有了什么风吹草动,便对周围仔细地审视了一遍。 不过,两岸的动静看起来未见异常。 正当几个船卫又要继续打盹之际,傅阄从船舱里踉踉跄跄地走出。 岑绍回首一望,察对方急匆匆地拐来拐来,不知寻找什么,便对阿蛮使个眼色。 阿蛮会意,走过去打探,但还未走近,就看见傅阄解开腰带拉低袴裤,站在船帮小解。 傅阄悠然自得地酲笑,一面扶住家伙事儿,一面看着对岸风光。这不看不打紧,一看惊得脸色煞白,直接走到船舱门前大喊,“赫连!赫连!你快出来看看!” 赫连雄听言,走近船舱门前,横眉问道,“什么事儿?慌慌张张!”对方贴近他的耳畔,窃声相告。赫连雄听完以后,眉目惊飞,布满疑色,“怎么可能?二公子早就和伊藤那家伙谈妥了,伊藤部怎会如此?” 但走出船舱,对着两岸观望一番以后,这才惊然,“这些骚动,分明是……不好!各方法眼全都成链,我们恐怕已经陷入迷阵当中,那六耳猱到底想做什么?!” 阿蛮见二人神色惶惶,询问道,“两位巨持,为何惊慌?” 赫连雄眼皮一沉,没有理睬,倏尔看向岑绍,更连忙走过去,“岑庄主,快回船舱,等下不管听到什么动静都不要出来!” 岑绍狐疑,“为何?” 没等赫连雄回答,天边忽然传来一声响雷,接着大雨倾盆。 岑绍只好往船舱里走,待到舱门口,又回首看了看赫连雄和傅阄。他们二人此时矗立船艏,全然不顾大雨,一双眼睛却盯着岸边。岑绍又朝着二人的目光抬眼望去,猛然发现岸边兀出的几颗大岩石上林立一行人的身影,此时正对着船队摇旗观望。 “糟!”阿蛮叫道,“乌桓劫匪!” 守卫们如梦方醒,对着岸边的贼影作出守态。 岑南和岑北听见骚动,很快走出船舱。得知外面发生的事情,略微一惊,随之变得淡定。 岑南对着岑绍笑道,“庄主,无碍,有我和岑北在,不会有什么大事!何况还有赫连雄、傅阄二人陪同,正好杀几个山贼为民除害吧!” 话音方散,岸边飞来一个赤膊炼士。那人带着一面藤编面罩,臂膀很宽。似乎对赫连雄和傅阄二人极为熟悉,几人见面相互拱手,聊了将近半柱香的时间。 阿蛮见此,舒口大气,笑道,“看来都是老熟人,想必这伙山贼认错了目标。我看几句话说完,那些匪儿,便能退去。” 赤膊炼士和赫连雄、傅阄说完话,转身走向舱门。 岑南和岑北将岑绍挡住,待赤膊炼士靠近,岑南大喝一声,“站住!来者何人?有何目的?” 赤膊炼士带着面罩,看不出表情,只能看到森冷的眼神似含笑意,“此乃乌桓大山境内,本座是何人,还用问吗?听说你们岑氏富甲九州,你们的船队往年就来过几次,以前不会做事,这趟还不会做事,岑家堡怎么发家的?怎么一点儿觉悟都没有!这里可是我们伊藤部的地盘,难道不该交点平安饷吗?” 岑南察知对方不外乎四混巨持,丝毫没有放在眼里,“凭你?不妨掂量掂量自己的身板!” 赤膊炼士笑出了声,“本座一个人岂有那个胆量?不过算上赫连雄和傅阄,外加本座的一帮弟兄,跟你等讨要点平安饷,应该不过分吧?” “什么?”岑南惊呼,“赫连雄和傅阄也是你们的人?” 赫连雄和傅阄听此,大步跨到赤膊炼士身前。 赫连雄张开便骂,“六耳猱,你这泼皮无赖,不要乱放屁!谁跟你一伙的?这位岑少主可是我们游氏的贵客,你敢对岑少主不利,我……” 六耳猱哈哈大笑,“兄弟啊,你等已经步入本座的迷阵,别说狠话啦!别说是你,就算是你家太守大人来了,本座叫他拿下这位岑少主,他安敢不从?你算个什么东西?”说完,看向岑绍,“你身上的这件纱衣,本座甚是喜欢。本座方才说笑,要什么平安饷?本座来此,特送你等上天快活。这样吧,你不妨自尽,保你全尸。否则,等下本座出手,教你化成齑粉不说,恐连你的衣裳也毁了,对你对我都不好!” 趁对方说话之隙,岑南的指螺浮出涌光,待六耳猱说完最后一个字时,抡起法象,一挥而出,顿时亮起万千光华。 速度太快,由光华凝成的长剑直接贯穿六耳猱的胸膛。 “啊……” 末了,一声惨叫,长剑绞转,不断绞宽窟窿,迅速地将六耳猱绞成碎渣,真如自己所说,化作了齑粉。 但是,转瞬之间,六耳猱的笑声竟然再次游荡开来,很快从几人的身后重塑成形。几人回眸,见六耳猱能动会笑,安然无恙。 “什么?”岑南惊呼。 傅阄摇头叹道,“方才我见岸边遍及法眼痕迹,料定六耳猱暗中捣鬼,如今他的迷阵成型,如何是好?六耳猱虽是四混巨持,但在迷阵加持下,他如魅如影,难辨真身,你伤不得他,他反而能取你的性命!” “呸!”岑南懒得听傅阄废话,便对一干守卫叫道,“六护何在?你们几个充当法阵源力,摆个六御法阵,将庄主护在阵中!”随之,又对岑北叫道,“老弟,随哥哥灭了此贼!” “是!”岑北转头望向赫连雄和傅阄,“你俩干什么来的?可曾忘了?!” “不要挣扎啦!”赫连雄不为所动,眼睛看着岸边,似乎那里还有更多的贼人。 傅阄也不敢出手,反劝道,“好汉不吃眼前亏,真要动起手来,你们的船也保不住。这船造价不少吧?不如就按他们的意思,花个钱买个平安,免得赔上性命!” 六耳猱笑道,“不,买不了平安,有人买他们死!” “小小四混巨持,也敢大言不惭!”岑北不屑地说完,又对傅阄和赫连雄咬牙切齿,“两个脓包,一个四混巨持,竟把你们吓成这样!” 岑南冷笑道,“弟啊,他们哪是怯战?分明沆瀣一气!你忘了?游哉以前也是山贼,当年被东方弘收编以后,才得以转良。” 第52章 一时大意 六耳猱看起来胸有成竹,对赫连雄和傅阄笑道,“我家大当家接了档生意,岑绍的人头伊藤部今日要定了。两位兄弟怎么说?若替本座杀了他们,到时候搜刮到什么宝贝,分你俩一半如何?如若现在不做决定,等下可不要眼馋!” 赫连雄和傅阄都是山贼出身,此时有些动摇。 傅阄沉吟半晌,权衡再三,对赫连雄细声道,“六耳猱修为是不高,但善布法阵呐,那岑氏兄弟的修为高是高,我料定二人干不过六耳猱。何况与伊藤部为敌,对我们游氏来说没有好处,不如就和六耳猱联手,到时候来个毁尸灭迹,断然神不知鬼不觉。赫连啊,你看,这样不用得罪伊藤部不说,又能捞到好处,岂不一举两得?” 赫连雄犹豫不决,“没有绝对的把握,万万做不得……除非十拿九稳……” 岑南看出二人心怀不轨,不禁大笑,“好个游哉!真是狼心狗肺!杀了我等,所借的银子也不用还了!这个伎俩,真是高明!二位怎不掂量掂量?我家庄主可是岑家堡少主,万一有个闪失,岑家堡必定向汉王讨要你们游氏全族的性命!” 六耳猱笑道,“你们小看游太守啦!也高估了岑家堡!何况本座的迷阵之内,一只苍蝇也别想活!今日你们死在这里,没有别的原因,是你们的船不结实,没挺过一场风浪!” 岑北不想听他饶舌,已将法象祭出。 赫连雄见此,主意已定,旋即祭出法象,“六耳猱,你废什么话?都到了这个份上,还不干活?快把你的弟兄招呼出来,我们速战速决,不要搞出什么幺蛾子才是!” “好兄弟,站对了边!本座还以为你二人分不出好歹呢!”六耳猱吹响一声哨,从岸边那里招来五个帮手。 那五个帮手全是巨持,然而修为只在前期之间,看起来容易对付。 但是,此时傅阄和赫连雄倒戈,等于同时面对八名巨持,外加一个不知拥有什么效用的迷阵,这对岑氏兄弟来说,恐怕有生以来从未经历。 岑绍的这支船队除却岑南和岑北两个巨持,另外还有三百多名人手,其中只有五十个力士可以协助作战,其余的人不是凡子,便是没有多少战力的玄徒。是时五十多个力士,外加岑南和岑北两位巨持,战力显然不低,倘若同时应付八名巨持,完全是有胜算的,只是法阵之下,胜负始终难料。 岑南和岑北对于自身的修为颇为自信,觉得眼前的这些巨持不足为虑,惟独牵挂庄主的安危。为了全力御敌,岑南让其余的力士全力保护岑绍,也好剪除后顾之忧,专心拒敌。 傅阄和赫连雄的修为不及岑南和岑北,二人不想与之纠缠,遂直接杀向了岑绍,毕竟擒住此人,可为要挟。 保护岑绍的那些力士见此,手中均握法象。他们的法象单独看起来无甚威力,一旦联合起来,威力相当骇人,一时之间五十多道撼山劲齐刷刷打出,傅阄和赫连雄根本吃不消,所以一开始就在疲于躲闪。 二人上蹦下跳,在此期间,也对力士们发动了数次突袭。 轰! 玄力相撞,天空频现华彩,道道玄力相撞乱斥,响彻之声震耳欲聋。 力士们不敢乱打,生怕毁坏了名贵的艅艎,倒不是钱的事儿,万一让岑绍失去了可以立足的地方,恐将淹死。有所忌惮,进而缺失了人多的优势。傅阄和赫连雄出身草莽,斗战经验丰富,这时候攻守兼备,驾轻就熟,每每寻伺到良机,只顾着发动猛烈一击,心底没有任何顾忌,没去多时,已经杀死几名力士。 另一边,岑南和岑北,也和六耳猱以及五个爪牙们斗在一起。 面对六名巨持,二人倒不在乎船,能出手之时,绝不姑息。乃至船体出现裂纹,甲板惊现几个大窟窿。不过由此看来,造成的毁坏程度不算强烈,二人似乎未使全力,亦不想彻底毁去脚下的艅艎。 即便如此,二人挥发出去的玄力仍具无情之势,六耳猱以及五个爪牙已被此等玄气斩杀多次,但每次那些人都能死而复生。这让岑南和岑北头疼不已。虽是占尽上风,奈何对方无限重生,以致几番斗战下来,二人稍有顿挫之感。 “怪!”岑北皱眉道,“哥,我们身经百战,却不曾见过这等迷阵,他们仿佛拥有不死之身!” 岑南早已观察许久,不禁看向岸边。在那峭壁某处,隐隐约约,可以察觉到一股股灵气不断翻腾,“天下法阵如出一辙,破了法眼,法阵自破!你不妨跳去岸边,找到法眼所在,将源力粉碎!” “好!”岑北应声转首,跳往岸边。 六耳猱见此,大声惊呼,“快去拦住那小子!都去!快!” 五个爪牙闻声而动,但这些人的修为没有岑北高,追不及打不过,根本难以阻拦。倒是几人离去之后,六耳猱独木难支,被岑南打得毫无招架之力。六耳猱怒不可遏,涨红了脖子,全身都是红色的斑块。没办法,只好招呼赫连雄和傅阄前来协助。三人的修为毕竟太低,合力之下,仍是难敌岑南。这让岑南有些得意,强攻之下,对方三人只顾着防守,攻势全无,而他只须出击,完全没有必要防守。 此时此刻,脚下的船体断成两截,船身惊现沉没之兆,诸多力士见此,都在寻找机会把岑绍转移到安全位置。 “他娘的!”六耳猱气得骂出了声,“该死,七混啊,还真不好对付,倘若没有迷阵的话,本座纵有一百条命,也不够这个怪物杀呀!” 岑南趁着六耳猱说话之际,一掌劈向他的眉心。 这一掌既让六耳猱顿时惊慌,竟祭出玄盾挡却。 这个防御的姿态没有逻辑,按理说,六耳猱有迷阵掩护,不用耗费玄气做出防御才是,怎会突然之间作出这种多余的动作? “这厮为何惊慌?”岑南久行炼道,斗战经验丰富,此时察出一丝可疑之处,转而看向岸边。原来岑北已经破了几处法眼。看来迷阵的作用快要失效,怪不得六耳猱如此慌张。 六耳猱大叫一声,“废物!” 赫连雄没有想到岑南和岑北这么难缠,眼下也不藏着掖着,对着六耳猱叫道,“恼什么恼?你为何不拿出本事?难道伊藤部六当家只有这等能耐?今日我和傅阄已无回头路可走!必须将他们杀了!”说完,手中的法象光芒万丈,似乎已祭出最强杀招。 “断魂链!”六耳猱脸色惊然,“赫连兄啊,你终于动起真格了!” “好强的纳海劲!”岑南为之一震。 没等他反应过来,旁边的傅阄也祭出一击光华打向岑南。 只见赫连雄的断魂链象一条游龙也似,在岑南周围无限打转,最终摇身化作一道道发光的锁链将岑南团团围住。再看傅阄所持的法象,亦变成一柄九丈长的宽背银刀劈向岑南。 面对突如其来的攻势,岑南措手不及,不禁冷汗直冒。 “劈岳斩!”六耳猱有些兴奋,“有断魂链束缚,有劈岳斩开颅,那这怪物还不死吗?好,好配合!” 岑北遥望大船上方,见岑南已被一条光链牢牢困住,另外还有一柄巨刀扑面而去,不禁失声大呼,“哥!” 啸声惊天动地,在山峦中回荡,无数走兽遁逃,无数飞禽惊散。岑北还有几处阵眼没有破去,但此刻无心眷顾,直接驰援而去。 岑南知道九死一生,但已被断魂链牢牢困住,一时之间无法挣脱,又见劈岳斩凌空劈下,临危之际,只好呼出体内所有玄气,进而祭出玄盾护住命门。 尽管玄气浩然,若将所有玄气用来挡却致命一击,即便不死,亦没有继续周旋的余力。 一边是攻,一边是守,两股玄气碰撞之后,引得万光乍泄,而强大的玄力在岑南周围激烈交缠,掀起一波又一波冲击。光影交错之间,艅艎四分五裂,水浪惊拍两岸,乃致树倒石裂,天色几经变幻。 待所有余波散尽,聒噪潜息,岑南竟没有死去,但遍体鳞伤。兴许玄气耗尽,无力支撑住身体,便像一块没有生气的朽木慢慢倒地。断裂的艅艎已经开始沉没,下沉的船墟激起漩涡,把断裂的船艏拉往水下,这个时候,倒在甲板上的岑南随着倾斜的甲板向下滑动,仿佛随时都要滚入江水之中。 岑北赶至,飞冲上前,一手搂紧岑南,一拳打穿甲板挂住身子。他眼眶湿润,嘴角颤抖,声音变得沙哑,“哥,撑不住喊我帮忙啊,这可倒好……” 岑南微微睁眼,抓住岑北的手,“方才大意……快走,你不是他们的对手……带着庄主赶紧离开,你和庄主不能再死……” 岑北悲伤地点头,抱着岑南欲走。 岑南摇了摇头,想要揪住的衣袂,却连抬手亦很艰难,“不,不要管我,我走不了啦,你带庄主走吧……” “不行,我不能丢下你!”岑北咬着牙说道,“这世上,我只有你了,哥哥要是死了,弟弟何其孤独?” 六耳猱站在船墟之上,俯视下方二人,狞笑道,“好一对难兄难弟,此等情义,本座欣赏,只是有人花了重金,必须取了你等的性命,可惜啊!”说完,便对一干爪牙吹动响哨。 “弟,快放下我!”岑南想要挣脱,却发现没有力气。 对面气势汹汹,似要再度攻来。眼下带上岑南确实不易逃脱,岑北悲恸之际,蓦然灵光一闪,似乎想到了什么,便从怀里掏出一张金色符箓随之引燃。 只见那张符箓引燃之后,岑北的身躯竟然随着符箓一同消失,而怀中的岑南也是如此。 船墟之上,原本俯视二人的一行人笑得正欢,此时见状,所有人的表情立马严肃起来。 “不好!”赫连雄大叫,“他们要逃!” “千万不能让他们逃脱!”傅阄对着伊藤部的人喝了一声,随即提醒道,“你们不是有鬣狗符吗?快用鬣狗符追踪玄气和气味,再妙的隐身符也遮不住玄气和气味!” 几名爪牙听言,觉得很有道理,便齐刷刷地甩出几十张符箓,那些符箓为双色氚符,甩出去之后摇晃一变,化作几十只伸着长舌的鬣狗。 这些符箓虽抵不上那张隐身符的价值,但那些鬣狗嗅了几个眨眼的时间,便寻出一丝端倪,于是弃了船墟一跃而出,乌溜溜地结队长奔。 它们径往的方向乃是就近的一艘艅艎。 那艘艅艎轻微受损,几经搜寻,却没有发现岑南和岑北的踪迹。六耳猱等人寻觅无果之后,转而想起岑绍,未想岑绍的身影也消失于船墟之中。更让他们气愤的是,搜遍其他几艘艅艎仍是没有任何发现。 对此,六耳猱倒也没有慌乱,方才岑北使出隐身符之后,他便立即命人守住那些已被岑北破坏的法眼。这个迷阵乃是六耳猱得意之作,此时他的心里很清楚,如今岑北等人,也只能从那些被破坏的法眼周围逃出。 他对爪牙们笑道,“迷阵尚在,无需多虑。那三色隐身符虽好,持续时间终归有限,不管他们藏在哪里,自会露出马脚。务必守住冲阵的出口,别让他们逃出去!” 第53章 凶多吉少 六耳猱得意一会儿,有个急喘声传报,“六当家……有人看见一匹天马破空,逃出了法阵!” “干!”六耳猱破口大骂,“马跑了,人没跑?一群废物……” 方才,岑北背着岑南寻到岑绍之后,以一张云骓符化作一匹可以驰骋天际的飞马四处逃命。奈何苦寻出口半天,仍没有寻到出路,当隐身符快要失效的时候,忽然想到之前破了三处法眼,便向那里寻求突破。 末了,天无绝人之路,他到底发现了冲阵出口,便用尽所有玄气,将厮守出口的一干炼士全部击溃。 虽说逃出生天,可是云骓马乃是符箓灵气所化的虚影,即便这张符箓属于三色八混符,但一经时间的流逝,灵气也跟着消耗。 三人同骑一马,灵气流逝的速度更快,逃出去还没多久,云骓符已然失去作用。 此时岑北所剩的玄气微乎其微,独自逃跑,兴许尚有逃命的可能,却无力兼顾岑南和岑绍,而他们此时的身后更是追来几只鬣狗。 显然,身后的敌人还在穷追不舍,恐将沦为别人的俘虏。 迷阵之外,大雨倾盆,劈里啪啦的雨声就像人的心跳,此外雷声滚滚,仿若不期而至的凶险遽然轰鸣。逃难的感觉仿若命悬一线,此时此刻,岑绍等人的心情跌至谷底,远比深陷迷阵之内还要沮丧。 岑南意识到自己已成累赘,愤恨道,“想我七混巨持,空有一身功法,这次竟被几个无名之辈所击败,真乃大意。要是那时提高警惕,此时也已破阵而出。那道玄盾耗尽我所有玄气,非如此,那些人岂能将我等逼入这等境地?弟弟,你带庄主回家,别管我了,否则谁也活不了……” “炼士斗法,胜败无常……”岑北又取出一张云骓符,一甩成形,“哥,别说泄气的话了,还有最后一张云骓符,我等暂时还可以脱困,此时能走多远便走多远。哥哥,你要明白,我是不可能丢下你!” “这等符箓,之前亦是买来不少。”岑绍喟叹,“上次全给了慕容酒,亦是没有多留一张!” “庄主,属下没用,这次未能护你周全,实在该死。”岑南攥紧了拳头。 岑绍沉吟少时,说道,“生死有命,多说无益。眼下危在旦夕,却非穷途末路,鎏州路远,回是回不去了……” “对方人多,况且都是刀口舔血之辈,我和岑北的玄气都已耗尽,实在……”岑南淡淡地说完,冲着岑北微微一笑,“庄主,你不如独自骑上云骓,这样可以减少灵气的损耗,虽回不了鎏州,但船到桥头自然直,我和弟弟……” “不!”岑绍看向二人,“鎏州远在千里之外,不用多想,显然没有逃回去的可能。不如转去半仙居,求高流相助!” “高流……”岑北眉目一紧,随之叹息,“唉,他,他肯搭救才行啊!” 大雨将他们三人的气味冲淡不少,几只灵气稍高的鬣狗率先追来,被岑北甩出几张符箓打散成烟,三人亦不敢停留,便立即乘上云骓沫雨绝尘。 这匹由符箓幻化成型的马翱翔如燕,以前用于追敌,此时却用于逃命的,想来可悲。因这匹马的速度极快,灵气消耗的速度也快,即便是一张上等的三色混符,三人同骑之下,也很难支撑半个时辰。 眼看灵气便要散尽,而身后的追兵愈来愈近,三人全身都已湿透,分不出是雨还是汗。大雨渐渐地模糊三人的身影,只能看见马背上有人时不时地回头张望。 行不多时,岑北发现云骓的灵气眨眼便要耗尽,为了防止坠落,只好驾马落地。 所幸的是,——桃花县近在咫尺,半仙居的所在目之可及。 半仙居中,东方鸣躺在一张凉椅上,此时正看着屋檐下哗哗而流的水柱。他的对面是小草毛等人,此时一个个端着木盆,正为自己的厢房排水。 “那几间屋子一直未修,”东方鸣念叨着,“再过一个多月,雨季也该到了,到了那时,他们的屋子更像水帘洞了。看来天晴之后,得把他们的屋子修葺修葺。” 刚说完,半仙居的大门忽然震响。 胡大坐在前院的小亭里编草鞋,听到声响,以为是高流回来,因雨太大,很不想离开小亭子,但还是很不情愿地放下手工跑向大门。 大门刚刚开启,岑北和岑南接连倒地,二人“咚”地一声扑在胡大的膝下。 “怎行这般大礼?” 岑绍带着失魂落魄的表情,登时拱手,“这位大哥,还望救救我等,我等被仇敌追杀,步入绝境!” 胡大认识岑南,惊问一声,“是谁追杀你们?” “乌桓贼寇!” “啊!”胡大听此,赶紧驮上岑南,“快,把门关上!” 来到内堂,半仙居除了高流以外,全部齐聚到场,岑绍把一切如实相告。 众人面面相觑,高卢惶恐不安,“这下麻烦!高流那小子不在家!如何是好?那些炼士都有追踪之法,估计很快就会追到这里。上天有好生之德,是不能见死不救,但这一念之仁,必将波及我家小主,我等的性命无足轻重,可要是把小主卷入险境,如何使得?” 樊布沉吟半晌,说道,“六耳猱所属伊藤部,果真是伊藤部的话,应该不会为难半仙居,我只担心游氏……半仙居这次,恐怕凶多吉少……” “奶奶的!”海栓气得直跺脚,“游氏早想推倒半仙居了,这几人哪里不躲,偏偏往这里躲,这不是害人吗?” 小草毛见岑北如此狼狈,白了一眼,“那日在半仙庙那么神气,几日功夫,便如丧家之犬,真是报应!” 马屁猴亦笑道,“对,那句话怎么说来着……多行不义,必吃屁!” 岑南和岑北无言以对,想起那日半仙庙一事,心中十分有愧。 东方鸣觉得岑绍面善,而且那日并未为难,于是说道,“门都进了,难道还将他们撵出去?”说完,看向岑南,“事不宜迟,快把这个半死不活的背上,随我来!” “半死不活”指的是岑南,他只是玄气耗尽,略微伤了筋骨,暂时全身无力而已。岑北听东方鸣这么形容自己的哥哥,心里有些不悦,但寄人屋檐,狠话不便说,只好依言而动。 高卢却是疑问,“小主,你要带他们去哪?” “还能去哪?我爹的密室!”东方鸣说道,“那是个隔绝之地,惟有躲进那里,方能避险!” 高卢一听,有些犹豫,却想不到更好的办法,“藏在那里,确实万无一失。”说完,看向海栓,“你赶紧去把高流找回来!”又对胡大吩咐道,“你去马厩牵马,火速赶往南灞郡,务必告知南灞公,南灞公得知半仙居有难不会旁观,记住,要快,最好路上换匹快马,别惜银子!” 那二人闻言,没有片刻耽搁,立即动身而去。 “为何要惊动姚叔叔?”东方鸣说道,“南灞郡离这里这么远,骑快马也有好几日路程,要真有什么三长两短,也赶不及啊!” “暗通贼寇不是小事!”高卢说道,“游氏只手遮天,天知道会做出什么事情,眼下只能做最坏的打算,倘若游氏赶尽杀绝,安能不露出马脚?只要南灞公赶到,定能掌握游氏的罪证,他日交到四象门手里,即便半仙居没了,也要游氏血债血偿!” “暗通贼寇乃是死罪,”樊布看到一丝喜色,“那游氏做事向来滴水不漏,很难落下把柄,这次马失前蹄,躲过此劫,大有机会告他们一状!” “先生,告状也得先活着才行啊!”东方鸣说道,“事态这么紧急,你们都随我来,我带你们躲进密室吧!” “不必。”高卢摆摆手,“老奴贱命一条,死也好,活也好,无关紧要。只要你们安全,我等不会有性命之忧。我倒是盼着他们杀了我等,如此一来,小主正好拿着此事状告游氏,让汉王替我们做主。” 岑绍的内心五味杂陈,“今日之恩,在下没齿难忘!” 桃花县天水渊附近,六耳猱等人坐在一座废弃的小亭里躲雨。目及是密如洒泉的大雨,在这朦胧的水帘世界,隐隐约约,可见一片桃花林。这些人穷追到此,未料目标一下子销声匿迹,各人此时的脸上均是带着垂丧之气。 六耳猱似乎很明白岑绍等人逃去了哪里,于是对着几个手下耸了耸肩,眼神闪动着放弃的意念。 赫连雄一甩颓靡,忽尔指着六耳猱愤色道,“你个王八泼皮,哄我劫杀的是你,拍屁股走人的也是你,倘若那三人把一切捅了出去,我和傅阄怎么办?勾结贼匪可是死罪!” 傅阄心急如焚,亦不敢开罪六耳猱,便好言求道,“唉,六耳兄,你不能拂袖而去,要是他们三人逃脱,我和赫连必然牵连到游氏全族。在下料定,那三人一定躲到半仙居去了。好兄弟,你不如摆下杀阵,将那半仙居团团围住,然后配合我等杀将进去,事成之后,所得好处全归你等,如何?” 六耳猱无动于衷,亦是不言不语。 傅阄把心一横,“六耳兄,求你啦,事成之后,我和赫连还有大礼相送!” 六耳猱呵呵地笑了几声,“不是本座不帮兄弟,奈何我部二当家早有吩咐,上阳郡谁都可以动,惟独半仙居动不得,动者死无藏身之地!” 赫连雄想起伊藤部的二当家,牙齿吱吱作响,“这件事情不能就此了结。如若不把岑绍以及知情者全部杀了,我和傅阄如何抽身?游氏如何抽身?你等是贼,光脚不怕穿鞋,什么也不怕,可我们如何善后?” 六耳猱笑道,“伊藤部欢迎二位!我们正缺几个当家的,哈哈……” 傅阄拳头一响,把赫连拉到一旁,窃声说道,“赫连啊!半仙居有高流,那小子乃九混巨持,就算说动六耳贼,我们几个恐怕也不是高流的对手,不如回去另找帮手,一举将半仙居彻底端了,事后散出风言,就说乌桓……”他睨着六耳猱,“呸”地一声,嗔道,“到时候来个死无对证,再把所有的屎尿盆子扣到那帮混球的头上!到了那时,就算四象门想要追究,也没辙!” “妙!”六耳猱笑道,“背黑锅有何难?我们伊藤部为你们游氏背了多少黑锅?有过怨言否?无妨,无妨,毕竟每年拿你们那么多银子,若不给你们背几口大黑锅,旁人要说我们伊藤部不讲情义,哈哈……” 他笑了一阵,又道,“这次的事情,都怪你们游氏,谁叫你们拖欠敬银不给,早点交付年敬的话,我等又何必冒死维持生计?要不是生活不下去了,谁愿意去招惹岑家堡?可惜啊,怪我贪功,以为小菜一碟,还向大当家信誓旦旦地保证,能一个人把大肥羊咔嚓了,看来回头,我也没好果子吃,妈的!” 想起岑家堡,傅阄眼睑一颤,含恨道,“鎏州和汉州素来交好,岑家堡在鎏州的地位非凡,要是汉王怪罪下来,我们游氏恐怕真要被灭族了。看来必须向族长请罪,让族长大人亲自善后才行啊!” 第54章 血脉禁制 半仙居的书房每日都有人打扫,里面的陈设一尘不染,推开房门的时候,里面的家具闪着油亮的光泽。岑绍没有想到,在这个破败不堪的半仙居之内,竟然还有一间算得上雅致的书房。他起初觉得书房悬挂的那副画十分逼真,乃是名家的传神之作。当东方鸣推开画中门,愣是没有想到,那副画上的大门竟是真的存在着,还是一间斗室的入口。 岑绍三人跟着东方鸣迈进斗室,漆黑中的石阶蜿蜒而下,几人举着火把顺着石阶向下转步五六圈,这才来到一间空间狭小的斗室之中。里面恍如白昼,火把亦在此时失去了用途,几人看着闪着亮光的石壁熄灭火把。 斗室内约莫十步见方,中间有几个蒲团散落在地上,蒲团周围竖立几盏信灯。岑氏兄弟对着信灯看了几眼,乃知道是聚气用的辅助器材,但很普通,没什么独特之处。 不过,斗室的石壁上画着精美的人体穴位图,而且所有的经络分明,甚至把修炼者炼气的整个过程刻画的明明白白,其深邃程度非庸俗的广传知识,像是结合了自我见解的全新注释。岑南、岑北惊讶于壁画上的新颖知识,不由地击节赞赏。 ——很显然,这间斗室应是练功修行之所。 事态紧急,方才进入斗室之前,东方鸣一把拉住小草毛,没有把他丢在外面。若不是避难,小草毛恐怕永远无法踏进这间斗室。 小草毛观察着石壁上的画,不禁入神,“炼气有几个窍门我至今无法参透,看到这些,真是……” “真是什么?”东方鸣敲了敲他的头,“让你躲难的,你在想什么?” “主公,这些壁画凝聚着无上智慧,可谓不用说话的名师。”小草毛笑道,“只看一遍,已叫我茅塞顿开!” 岑南亦看出壁画之精妙,“这些壁画已将炼道入门诀窍剖晰清楚,对修炼者而言,受益自是无穷,别说他一个入门者,哪怕换作是我,也感叹画中精髓。这壁画应是上阳公的修炼心得。”说完,似乎冒出了复刻的想法,“可惜,没带文房用具!” “咦!”小草毛疑道,“那边还有一扇门!” 东方鸣瞥了一眼东面石壁上的璧画,“哦,那门打不开!” 岑北走过去摸了摸,“似乎施了血脉禁制。” “你做什么?”东方鸣喝道,“谁让你乱碰的?放开你的脏手!” 面对东方鸣的骂声,岑北已无脾气,“在下冒失,望小公爵勿怪!”说完,似乎另有思量,“这道门和上面那道门禁制相同,没道理这道门打不开啊……” “也不是打不开,”东方鸣叹了口气,“我倒也能推动那扇门,只是臂力不足!” 岑北点点头,“这道门的禁制源力远胜于上面那道门,但能推动,表明这个禁制对你无用。你非炼士,体内没有玄力,打不开实属正常,不过……” “不过什么?”东方鸣问。 “不过打开这道门并非难事。这道门的禁制有五色源力,这种强大的禁制惟全真者才有可能破除。若单纯力气不够,则是小事一桩。”岑北说完,对着东方鸣一笑,“小公爵,你想打开吗?” 这人忽尔憨笑可掬,与之前跋扈的面孔格格不入,东方鸣一时拿不定主意。 岑北见其神色,取出一张符箓,“这张壮筋符可临时增强筋骨,你若用了这张符箓,可推动几百斤的巨石,要不要试试?” “我没钱。”东方鸣有些尴尬,“听说符箓都很贵,最便宜的也要几十两银子,你这张符箓,想必很贵。” 岑北难以置信,想不到堂堂半仙居的小主竟然为钱发愁。他苦苦一笑,“符箓的贵重与否,须看灵力,越高自然越贵重。在下这张壮筋符只是一张一色五氚符,蕴含五百多灵力,价格麻……”他似乎想到之前用掉的符箓,心头隐隐作痛,不由地叹气道,“比起那些符箓,这张符能花几个钱?” “不贵我也买不起!”东方鸣更是尴尬。 “半仙早逝,你肯定受了很多苦。”岑绍不禁有些心疼,遂笑了笑,对着东方鸣说道,“别的在下没有,钱嘛,在下还是有的。今日小公爵救了在下,往后没钱的时候,可去我的云麓山庄取。”说完便让岑北把符箓奉上。 见岑北递过来,东方鸣接在手中,“虽说这东西凡子也能用,但是给我,我也不会用。” 众人惊疑,好奇地看着东方鸣,却听他说道,“我从未用过符箓!” 这句话让人始料未及。看来高流真的把半闲居搜刮的干干净净,连张符箓都未留给小主。 “拿个火折子点燃便是!”岑南摇头。 东方鸣听此,对小草毛说道,“火折子呢?” 小草毛掏出火折子吹了几下,“我给你点上!” 东方鸣亮出符箓,随即被小草毛很快点燃。只见那张符箓刚刚点燃,产生的烟雾便钻入东方鸣的毛孔之中,待一张符箓完全燃尽,他感觉胳膊发涨,亦明显感觉到血液在血管里沸腾,“喝,这感觉真不错!” “主公,那就赶紧试试!”小草毛有些激动。 在场的人亦有些激动,此时齐刷刷地盯住东方鸣。 只见东方鸣撸起袖子,摊开手掌用力推着那扇门,许是用力,连牙龈也崭露了出来,脚步更是不断向后滑动。但推了半天,那扇门只打开一道一指宽的缝隙,然而就是这一指缝隙,让门内蕴藏的金光向外渗透。 “什么光芒?”岑绍奇道。 岑南和岑北亦是相顾一视,惊得说不出话来。 小草毛见岑绍等人神色不对,对着东方鸣耳边,细声道,“这里面似乎藏了很多宝物,千万不要打开,要打开也要等高流回来,否则他们见财起意如何是好?” 东方鸣呵呵一笑,“说到见财起意,最应该提防的,应是高流。自从我前年发现这间密室,便从未让他下来过!” 见那扇门快要打开了,他显得急不可耐,但身上已没有热血沸腾的感觉,便又向岑北要来一张符箓。 但是,第二张符箓用完,东方鸣依旧无法打开那扇门,而缝隙仅仅延宽至两指。 看着里面的金光向外乍泄,岑北招架不住激动,又主动递上一张符箓,并特别嘱咐道,“这符箓与我来说没什么用,本是用来奖赏别人用的,在下的身上只剩三张,若最后一张用完还是打不开大门,那么在下也无能为力!” 东方鸣听完,虽有些扫兴,但还是很快地将符箓点燃。 “呀……”他瞑目蹲身,似乎把吃奶的力气也挤了出来。 眼看那道门一点一点挪动,门缝愈推愈大,而里面的金光已照亮他的脸庞。 “呼……”东方鸣倏尔喘着粗气,瘫倒在地,“开,打开了……” 岑绍瞩目门内,神情愈发激动,岑南、岑北亦很想进去看看,但他们见东方鸣迟迟未动,不好第一个进去。 小草毛见此,对那他们说道,“不管里面有什么,你们都不准进去!”随之对着东方鸣说道,“主公,你先进去看看,我在外面看住他们!” 岑绍摇头苦叹,显是明白事理,笑道,“是,没有主人放话,我等决不进去。” 东方鸣早把眼睛放在宝室之中,根本没听旁人说些什么,再度站起时,已向宝室走进。 大致走下十步,饶过一扇屏风,他就看见五十步见方的宝室豁然开朗,无数闪闪发光的珍宝视之不及:他脚下的地毯因宝物的光芒而显得异常鲜艳,三面柜子、木架、条几,摆放着很多金器;三面石壁尽是壁龛,每一个壁龛之内,均是闪动着耀眼的光芒,虽不知何物,却肯定是宝物。 他正前方尽头乃是一张案桌,那案桌上搁着一张古琴,琴边还搁着一个木匣。东方鸣走将过去,对着古琴简单地看了两眼,因不懂音律,所以对那张古琴也没有过多留意,倒是格外关注旁边的木匣。 他想打开木匣,奈何密封严实难以打开。 他只好撇开木匣,又把眼睛投向石壁附近的那些木制架子,那上面放置着许多形状各异的物件:有书籍,有符箓,亦有兵器之类。他逐一察看了许久,——书籍都是和修炼有关的文字,符箓成捆成捆地堆放在一起,各种兵器像是方才打磨过的锐器。 想来这些物品都是东方父遗物,东方父乃是修炼者,这些物品自然都是与炼道有关的物件,却教他灵骨不全,还不是炼士,所以鉴别不出孰好孰坏。 不过,整个宝室中,最让他瞩目的,便是一个木施。 那木施上挂着一副银色铠甲,以大小来看,与他此时的身材相差不大,他很想穿在身上试试,却又觉得突然在此解衣试穿,未免太过冒失,便打消念头。 东方鸣看了好一阵子,从一捆符箓中抽出三张符箓搁在手里,随之走出宝室。 小草毛见东方鸣出来,急问道,“主公,主公,你总算出来了,里面都有什么啊?” 岑北也有此等好奇,正想发问,却见东方鸣手中拿着三张符箓,好奇之下多看了两眼。待他看清符箓,眼珠子快要掉出了眼眶,“三色元符……小公爵,你手里……!” “元符?”东方鸣见他一直瞪着自己的手,便把手中的符箓亮出来,“你说的是这个?啊,元符!听说元符是灵气最多的符箓,如此推断,应该很贵重吧?值多少钱呢?” 岑南亦是膛目结舌,“莫非这三张符箓是从宝室里带出来的?” “对啊。”东方鸣笑道,“里面还有很多,我随手拿了三张。方才岑北给了我三张符箓,为了答谢他的好意,便拿出三张还他。我本不知这是什么符箓,但听你们说,此乃元符。如是这样,以这样的符箓奉还,应该会让你们满意。”说完,他把手里的符箓递给岑北,“拿去吧!” “还我?”岑北受宠若惊,“小公爵,你是说,拿三张三色元符还给在下?是否当真?” 第55章 过眼云烟 东方鸣点点头,“你不要?” 岑北一听,心花怒放,立即夺在手里,“要!岂有不要之理?” 岑南一脸无语,暗叹方才没能多送几张符箓。 岑绍专收炼道制品,深知符箓的价值。方才岑北送给东方鸣的三张一色氚符不值一提,而东方鸣所还的三色元符,属于三色符箓中灵气最高的,普通炼士亦无法炼制,应属稀有之物,恐怕有钱也难以买到,其价值很难估算。 “还给他!”岑绍对岑北命令一声。 “庄主,这是小公爵心甘情愿送给属下的,属下可没逼他。”岑北显然不舍。 东方鸣摸了摸鼻子,“看得出来,元符应该很贵重。不过,既然说是还给你的,便没有收回的道理。” 元符是很贵重,而且这还是三色元符,岑北赶紧收起来,不敢多说,“谢小公爵盛意!” “高流若是知道,不知作何感想!”岑绍摇头苦叹,不禁想起东方弘,“半仙乃叱咤风云的人物,这宝室之中不管出现什么宝物,都有存在之道理,一张三色元符,唉……” 岑南对那间石室憧憬万分,便对东方鸣拱手道,“小公爵,能否带我等参观参观宝室?” “你们想进去看看?”东方鸣犹豫着。 “小公爵放心!我等决不触摸里面的任何东西!开开眼界便好!”岑南说道。 小草毛对着东方鸣摇着头,“不可啊!” 东方鸣笑道,“看一眼又何妨?真是小家子气!正好,里面有很多东西我都不认识,你们认识的话,也好给我讲解一二!” 听到此话,岑南、岑北眉开眼笑,连岑绍也跟着怦然心动起来。 于是乎,几人跟在东方鸣身后,相继走进宝室。 迈进宝室,金光四射的场景把几人惊诧表情照得入木三分。岑绍和东方鸣差不多,都是惊讶于琳琅满目的灿烂光辉,但岑南、岑北则不同,他们二人震惊的是,——那些宝物之中,符箓只是其中之一,其外还有法宝、灵物、灵饰、玄服,以及用于提供法阵源力的楔石、榫石等等。 更让人不可思议的是,——那石室正前方的桌案上所摆放的那张古琴,竟然是一件玄器! 岑绍精通音律,看着那张古琴,两只眼睛再也挪不开,“瞿考琴……”他看着琴身所刻之字念道,连想起《开元手札》之记载,“瞿考乃是炼因子第七徒,当年须弥蚺大举进犯玄机城,瞿考重伤不治,其后魂魄归入器冢,难道这张琴就是瞿考的魂灵居所?”他很想拨动琴弦,却有言在先,只看不碰,一时之间,双手想触而不能触。 岑南、岑北看着壁龛之中的那些法宝,口水都快打湿衣领,他们作为炼士,自然明白法宝的贵重之处,相比符箓而言,一件普通的法宝,往往都能起到扭转乾坤的作用。 此外,宝室内的灵物、灵饰、玄服,每样都是防身珍品,而那些榫石、楔石更是布置法阵的必备源力。 岑南和岑北四顾良久,发现宝室内的所有物件,没有一件属于凡品,全都是价值连城的宝物。 岑南惊叹道,“果然是一间宝室,竟集聚如此之多的宝物,都说我们岑氏富甲天下,如若比起眼前的一切,莫不是过眼云烟!这些宝物,可不是金银可以买来的!” “哥,不说那些法宝,光凭这里的符箓,只稍用上一张,便可在战斗中轻易扭转局势!”岑北笑道,“有了这些在手,手刃那几个奸贼易如反掌!” “这些可不是我们之物,你我只能过个眼瘾……”岑南的身体原本因为伤了筋骨无甚力气,此时不知怎得,忽尔精神焕发。“真是大开眼见!” 却看东方鸣抱着一个正方形木匣掰来掰去,岑南走过去问道,“小公爵,你拿的是何物?” “我也不知,这个木匣打不开!”东方鸣放下两尺长宽的木匣,说道,“你们看来看去,看出这里的物件都是一些什么名堂了吗?” 岑南莞尔笑道,“小公爵,这宝室内的东西可都是炼士们垂涎已久的宝物,你看那些法宝,还有那些符箓……任何一样东西都是制敌的神物,有了这些东西在手,越位杀敌犹如探囊取物!何须躲在这里?” 岑北看出东方鸣很想打开桌案上的木匣,暗自观察木匣许久,殷勤道,“小公爵,可否让在下帮你打开这个木匣?” “你能打开?”东方鸣问道。 “我见这个木匣并未施加什么禁制,我想可以一试!”岑北说道。 “那你试试!” 岑北此时的身体恢复了点玄气,便融合三色玄气附着在手指之上,随后拿起木匣稍稍用力,亦很轻易地将木匣打开。 但是,当木匣打开之后,里面竟然只有一本绿皮书,以及一条牙骨项链。绿皮书表面无字,看起来平庸无奇,惟那条牙骨项链十分引人注目。 “难道是奇灵的牙齿?好强的灵力!”岑南明显地感觉到一股灵力附着在项链之上,“难道是件灵饰?” 奇灵乃上古遗种,身具玄气,体型庞大。传说奇灵好吃人,远古之时,奇灵一度成为九州祸根,如今多数灭绝,惟有一些威胁不大的奇灵存焉。 东方鸣也听说过奇灵,但奇灵多居北方,数赢洲最北端最多,汉州之地甚少。听说四象门豢养一头“五色蛟”凶悍乖戾,连修炼者也忌惮三分,非全真者不能驯服。 汉州的人对五色蛟素有耳闻,然亲眼所见者寥寥无几,但凡见过的人,也全都是四象门弟子。东方鸣从未踏足四象门,所以也未曾见过。 他将项链拿起摸了摸,觉得表面坚硬,也比寻常的兽牙大很多,其他倒也看不出什么门道,便戴在脖子上,问向小草毛,“你看,这条项链好看吗?” “哪有将牙骨戴在脖子上的?只有北方蛮夷之地有这习俗,我不觉得好看,反倒觉得瘆人!”小草毛说道。 “不懂欣赏!”东方鸣用绿皮书拍了拍他的头,随之翻开绿皮书,却见书内都是白纸,并无一字,不由地好奇,“这么精致的木匣,怎么放了一本无字的书?奇怪!” 岑绍已被瞿考琴迷住,双眼只眷顾着桌案上的古琴,——那琴有五弦,乃宫、商、角、徵、羽。 传说瞿考是个精通秘法的修炼者,可以用五弦琴控制人的感官,音动时便能让人陷入幻境之中。 都说宝剑配英雄,好琴亦配名师,岑绍苦闷之时常常抚琴解闷,对于音律有着不凡的造诣。他自是听过瞿考的大名,倏尔按捺不住内心的激动,便甩了甩衣袂伸出手指,随即拨动了一根琴弦。 噔! 琴弦拨动之时,岑绍的心跳跟着加速。 东方鸣听到琴响,这才把注意力转移到琴上。“这琴有何名堂?我见你瞩目许久,想必也是宝物吧!” 未等岑绍说话,小草毛抢言道,“主公,你忘了《开元手札》吗?可记得瞿考的名字?手札里提过,炼因子第七位徒弟名叫瞿考,当年须弥蚺进犯玄机城,瞿考不幸战死,你看这古琴之上有‘瞿考琴’三字,想必这张古琴与瞿考有着莫大的关连!” 岑北听此,对着岑绍微笑,似乎明白自家庄主的渴望,“什么莫大的关连?这张古琴上灵气充沛,另外还伴有玄气,不用多想,必是玄器!” “玄器?”东方鸣回忆道,“记得法饶以‘夺人’之法策动成祖皇帝背板炼因子,其中玄器便是诱饵,我以为玄器之说子虚乌有,原来真的存在!这么说的话,那么普天之下,是否真有‘夺人’之法?” “应该是有的!”小草毛说道,“炼道玄之又玄,什么都有可能存在!” “这么说来!我是否也可以将玄器炼化?”东方鸣打趣道,“兴许那便是长全灵骨的灵方!” 噔! 这句话说完,瞿考琴无风自动,五根琴弦微微响动。 岑绍想要按住琴弦,谁知刚刚触碰到琴弦,一股强大而又莫名的力量钻进他的身体,随之整条胳膊像是被烈火炙烤,血液因受热而不断沸腾。 “啊!” 岑绍以一种极其痛苦的神色,紧紧抓住方才触琴的那只手臂,然剧烈的烧灼之感让他痛苦难抑,以致控制不住身体摇摇倾斜。 “庄主!怎么了?”岑南立即扶住了他。 许是痛苦而无法回话,岑绍看着自己的手臂忽尔着火,接着整条手臂上的衣袖瞬间化为灰烬。 犹在这时,旁边的几人全被一股强大的光芒刺痛双眼,待他们再度睁开眼睛时,却发现瞿考琴不翼而飞,而岑绍则露着一条白净的胳膊,脸上的苦色亦变成惊愕与疑惑。 岑绍感觉自己的手臂仍是酸麻,而整个胳膊仍在不受控地颤抖,但看小臂之上,竟是无端刻上一条琴状的纹印,将近一指多长,并且泛着淡淡的微光。 “这感觉……”岑绍在这一刻感受到一种从未有过的快感,仿佛一种从未拥有过的力量涌入身体,而体验了这种感觉之后,予人无比的酣畅与震撼。 东方鸣大惊,“古琴呢?你使了什么伎俩?” “快把琴交出来!”小草毛跟着叫嚷。 岑绍一脸无辜,“这……在下也不知发生了什么,我不知如何还你!” “难道……”岑南惊然,“庄主,你莫非通灵了玄器?” “通灵,玄器……”岑北惊喜万分,“庄主,你的夙愿达成了!若真是通灵玄器,你便是通灵者,便可以成为炼士,庄主!恭喜庄主!” 岑南亦是激动的几近泪目,“庄主,庄主,真是太好了,庄主的愿景真的实现了……” “本主,果真……”岑绍湿了眼眶,身体已然开始颤抖,“真的通灵了吗?本主的夙愿真的实现了吗?这该不会是梦吧……” “靠!”东方鸣这么一听,牙齿咯噔一响,“我好心救你,你居然谋夺我家玄器!快把玄器交出来!我决不会让你带走!” 小草毛亦是义愤填膺,“主公,我早说他们心怀不轨,就不该让他们进来,现在好了,被他们得手了……” 第56章 高抬贵手 游鲵处理完要务方才回到太守府,一名家奴便急匆匆地跨步通报,“二公子,族长大人已在揽月阁等候。” 他并未多想,转身见父。 来到揽月阁,入眼则是赫连雄和傅阄跪在地上一言不发。正当游鲵好奇的时候,发现地上还散落着七零八落的茶杯碎片,又见父亲怒容满面,他深知父亲沉着冷静,从不轻易发火。此番情形不难看出,这两个家臣一定犯下了什么难以姑息的大罪。 游鲵问其详情,游父一一相告,没等游父把话说完,他倏尔学起父亲,将一只精致的茶杯摔得粉碎,甚至眼睛里仿若冒着火光。 “你等,你等真是死不足惜!”游鲵破口大骂,“你等陷我于不义之境也就算了,竟然把游氏也推向深渊!可曾想过,这件事情惊动四象门,惊动汉王,那么我们游氏苦心经营的一切还不转瞬即毁?” 赫连雄叹道,“我等管不住六耳猱,我和傅阄觉得那个岑庄主横竖都是死,便想从中捞点好处,万万没有想到,却被他们走脱,躲进了半仙居!” 傅阄说道,“既然现在走到这个份上,不如多派点人,连同半仙居一块抹净,才可免除后顾之忧!” “此事发生多久?”游鲵问。 “三个多时辰!” “过了这么久!”游鲵叹道,“恐怕再也包不住火!” 游哉逐渐冷静,此时看向游鲵,淡淡说道,“为父得知时,已派人暗中盯住半仙居,暂时不教他们走出。但说要想使用非常手段,早已下手,也不会寻你过来。为父左思右想,觉得由你出面,似乎可以大事化小,你不妨出面调停一下。当然,傅阄说的办法也未尝不可。为父此前已派人从你大哥那里调集好手,到时候人马赶到,可伏于暗中作为下策。但愿不要将事态扩大,现在不是铲除半仙居的时候,不值得牵一发而动全身……” 赫连雄与傅阄回到太守府之前,赫连雄倒也知道此事不能张扬出去,便先让傅阄独自返回,自己则留守半仙居一侧把守。这个举动让海栓没能走出半仙居,甚至还把骑马求援的胡大打落马下。 海栓摔下马,看到赫连雄的身影,慌乱之间,不禁踉踉跄跄地折回半仙居。 焦坐半仙居的高卢得知,再也想不到任何计策,只能陪着一干人等静候大敌。因迟迟未见游氏以及伊藤部的贼人登门,不免猜测良多,惴惴不安。 天快黑时,一个身材颀长的中年男子叩响大门。樊布心惊肉跳的打开门,见是游鲵,又见他的身后并未跟随一人,心中登时松了口气。 游鲵开门见山,坐到堂上时,直接对半仙居的人挑明来意,“在下知道岑庄主在这里,此番过来,只想和他说几句话,并无恶意!” 游鲵的名声在外,素有君子亮节,深得百姓的好感,因是游氏中人,高卢还是觉得来者不善,一直装聋作哑。 游鲵见状,说道,“赫连雄已带一队炼士埋伏在暗处,在下若见不到岑庄主,半仙居安能瓦全?在下不想看到半仙居有何不测,来此正是利害相说,如若这场风波殃及小公爵,来日九泉之下,你们有何颜面去见上阳公?” 高卢耸耸肩,眼睛看向攀布,而樊布则是微微点了点头。 高卢会晤,对马屁猴说道,“你去半仙居转转,看看岑庄主在不在这里!” 马屁猴性子机灵,听懂了意思,便迅速退下。 密室中,岑绍通灵了瞿考琴,正被东方鸣连连逼讨,无奈之下,想以重金买下那张琴。 东方鸣看过《开元手札》,开了眼界,当下并不买账,喝道,“我已知道玄器的妙用,那东西炼化之后,可助我长全灵骨,非钱财可比,你快还我!” 岑绍刚刚通灵,亦不知如何操纵体内玄器,即便有意还琴,亦是束手无策。 是时,岑南听见密室外面有些动静,便独自转去密道入口。瞩目画前的马屁猴知道画中大门乃是密室入口,又听里面传出轻微脚步声,便将游鲵的到来以及来意转达。岑南得来消息,复回密室禀明外面形势。 经此一事,岑绍已分不清游鲵是敌是友,不知如何定夺。 岑北笑道,“宝室内尽是宝物,只要我和哥哥随便持上几样,何惧那些奸贼?”说完,对着东方鸣拱手,“小公爵,我和哥哥的玄腑恢复了近半玄气,此时有力再战,如若借我们一件玄器傍身,退敌亦是覆手之间的事。” 小草毛白了一眼,“你们可真会算计,拐走一件玄器不说,又来哄骗其他宝物,恬不知耻!” 东方鸣思索一阵,“也不能这么说,这些东西拿在我的手里也发挥不出奇用,恐怕半仙居之内,只有高流可以运用,但他此时又不在家,现在大敌当前,不妨让岑南、岑北拿去御敌。” 岑南、岑北听此,大呼小公爵英明,便在密室中各自挑选御敌之物。 他们二人也不客气,各自把目光对准了法宝。 那些法宝的效用和符箓相差无几,不同的是,符箓用完即毁,惟法宝可以反复利用,其威力远比符箓更甚。 法宝有五个等级,从一色到五色,威力不等,其中以五色法宝最为厉害。岑氏兄弟点算一遍,发现石室内共有法宝三十多件,都是上乘法宝,最低也是三色之列。两人挑来挑去,挑得眼花缭乱,想拿最好的,因修为所限,无法驾驭,亦只好量力挑选,以致最后挑了两件三色法宝。 虽是宝室中最差的法宝,可这两件法宝蕴含之灵气十分惊人,威力可想而知。 此等灵气与玄气相差无几,都是宇宙之炁。 人只能吸纳玄气,驾驭灵气需要通过别的方式实现。迄今为止,以符箓和法宝是驾驭灵气的主流方式之一。 岑南挑的法宝名为“汉召石印”,据说此物可化作陨石,动辄天降飞石,瞬间或将人压成肉泥;岑北挑的法宝名为“瘦风马铃”,乃扰乱听觉的法宝,动辄六神无主,使人头昏欲裂神智失常。 此等法宝虽是三色,却印刻着“古荘”二字,落款醒目,直教人双眼惊然。古荘乃玄机城城主。由此看来,这两件法宝极有可能出自古荘之手笔,若是如此,自然远比其他炼器师所炼制的法器稀有。 这个细节,便是岑南、岑北拿定主意的关键因素。 东方鸣见他们二人挑了半天,一人拿了一只印章,一人拿了一只风铃,都是巴掌大小,看似寻常,便没有细看,连连笑道,“你们还不如拿上几张符箓,那两件东西看起来也太一般了!” 岑南、岑北听他小看法器,也不过多解释,万一解释清楚,法宝极有可能被他收回去,所以只说这两件法宝很厉害,合在一起使用,连那高流也未必能够招架。 东方鸣不信,有点担心,让二人再拿几张符箓傍身。那二人一听,虽觉得大可不必,然而石室内的符箓最低都是三色元符,十分难得,如此千载难逢的机会,自然却之不恭。 却在挑选符箓的时候,二人发现符箓之中存有少量的四色符箓以及五色符箓,可把二人吓得不轻。 一般炼制一张三色符箓,除却材料不提,光炼制所需的时间就要花上几天功夫。倘若想要炼制三色以上的符箓,除了需要丰富的炼制经验以外,即便齐备原材料,也至少需要花上半月时间。而且炼制符箓存在失败的风险。 兴许知道那些符箓的贵重之处,岑南和岑北不敢妄动邪念,每人只敢各抽一张三色元符塞到身上。毕竟东方鸣尚幼,不懂油米贵,半仙居有高流存在,眼下必须要有自知之明。 走出密室时,二人已对东方鸣毕恭毕敬,有如半仙居的家臣一般。 待到堂内,岑绍此番游鲵,再也没有往日盛情,不禁冷眼相对。 游鲵见他蓬头散发,脸上骤然生愧,“岑兄,我……” “如今,你我二人还有什么好说。”岑绍斜着眼睛,“见我未死,是否意外?” 游鲵沉吟半晌,低首说道,“可否借一步说话?” “有话不妨直说。”岑绍苦笑道,“我把你视为知己,你们游氏又怎么待我?知人知面不知心,算我有眼无珠,乱结朋友,要怪,也是怪在下交友不慎。” “可否听我一言?在下说完便走!”游鲵目露恳切。 岑绍闭上眼睛,“且说!” 游鲵对着众人作揖,“各位能否回避?” 听此,所有人慢慢退去。岑南和岑北担心游鲵又有什么奸计,一直未走。许是岑绍仍念余情,对二人使了个眼色,还是叫那二人退到了堂外。 游鲵见众人都已退下,长叹一声,说道,“当年乌桓山脉共有二十多支贼寇,上阳公用了一年时间,诛灭十余支,我们游氏亦属其中一支。幸蒙半仙厚恩,将我们游氏纳入麾下,这才使游氏一族免遭屠戮。赤水一战,半仙身亡,我游氏因为出身不好,屡遭排挤,难以寄身东方氏,于是自立门户。半仙死后,东方氏尚有余力,本可固边自守,奈何穷兵黩武,妄想倚靠残力剿灭贼寇,以致后来的家臣接连战死。四象门为了上阳郡的安宁,让我们游氏代替东方氏镇守上阳郡,但是实力不足,无力与贼寇抗衡,只能……” 说到这里,他顿了顿,“亦只能暗中结好,每年献银三十万,以交换上阳百姓的安宁!今年蝗灾,我们游氏没有如约交付献银,导致伊藤部蠢蠢欲动,这才酿成今日之祸!勾结贼寇乃是死罪!伊藤部一直以此要挟,我们游氏不得不姑息养奸,那赫连雄和傅阄利欲熏心,经不起煽动……在下得知以后,亦是怒不可遏,现二人已受家父惩处!” 岑绍无动于衷,“你和我说这些做什么?” 游鲵叹道,“游氏已有剿贼之心,只是时机未到,今日之事纯属家臣诛求无度,中了离间之计,倘若因为这个,让我们游氏招来灭门之罪,那么游氏失势之后,谁来主持上阳郡的安宁?倚靠东方氏吗?” “这……”岑绍将目光瞥向门外,来时的雨似乎早已停了,是时云销雨霁,不知怎得,他的心情平静许多。 游鲵觉察到对方有些恻隐,继续说道,“汉州和鎏州一衣带水,乌桓山脉横绝两州之间,山内的贼寇不仅是上阳郡的隐患,也是鎏州之隐患,如若我们游氏失势,必然助长那些贼寇的气焰,到时候遭罪的,何止我们上阳郡的百姓?” “你说这么多,到底想说什么?”岑绍淡然道。 游鲵略带悲色地耸了耸肩,“你的船毁了一艘,其余的,受损不大,但有几个人死了。这世道很久以前就变了,然面对死去的人,也是回天法术……”他流露出深深地愧疚,不禁喟叹,“很惋惜!” “阿蛮……”岑绍心如刀绞,“我贴身的奴人死了吗?” “他,应该活着。”游鲵说完,从衣袂中掏出一张银票,“这里有十五万两,除去借你的十万,剩下的,算是一笔补偿,这些银子在你眼里或许不多,也补偿不了你的损失,却是游氏力所能及之数目。希望岑家堡少主高抬贵手,放我游氏一马!” 第57章 物归原主 “那么,如何放过你们游氏?”岑绍摇头苦叹,“我身在上阳郡,只能看着你们游氏呼风唤雨,命都不能左右,有何资格放你们游氏一马?我现在还想请游二公子放我一马才是!” 游鲵正要说话,却见岑绍的身上似有玄气加持,不由地惊愕连连。 此迹象耐人寻味,眼下无暇细究,便重新说起正事,“你我并无仇怨,今日之事全怪在下处事不周,若岑家堡少主不计前嫌,在下愿护送你们安全返航。” 要是能够化险为夷,岑绍没理由不答应,正欲妥协之际,堂内走进一人。两人抬头一视,见高流昂首阔步,负手而来。 “吆!真是稀客!”高流迎面笑道,“方才下的雨也没刮什么大风啊,怎把游二公子吹来了?” 游鲵浑身一颤,拜道,“见过高兄!” “高兄,哼,我应该小你几岁吧,你怎么一直喜欢这么称呼?”高流眼若寒星,径直坐下,“听说赫连雄和傅阄二人嫌弃你家给的养俸太少,今日二人瞒着太守,在上阳水路干下一票大的!”他对着岑绍一笑,“真没想到,你这个倒霉蛋居然也在!不知你和游二公子在我们半仙居聊些什么?”他见桌子上放着银票,两眼立时冒出金光,“啧啧啧,面额不小!” 听这话,高流显然得知不少事情,游鲵觉得眼前的事情愈发棘手,亦无对策。 高流见二人不说话,笑道,“赫连雄和傅阄真是胆大包天,竟然做起劫掠商船的勾当,岑庄主放心,汉州不是法外之地,会还你公道,你也不要在这里干坐着了,准备准备吧!速速随我去趟四象门,只要把今天发生的事情禀告汉王,我敢保证,那赫连雄和傅阄绝对看不见明天的太阳!” 游鲵冷汗淋漓,已然方寸大乱。 “这……”岑绍左思右想,似乎对游鲵尚存情份,故而叹道,“在下摊上此劫,全是乌桓匪类所为,不关赫连雄和傅阄的事!” 游鲵松了一口气,不由地擦去额上汗珠。 高流听此,没有意外,笑道,“我猜也是,我也想不通赫连雄和傅阄为何要重操旧业,上阳郡的鱼肉虽比不上岑家堡少主身上的肉可口,然而咬在嘴里,也是很香的啊!既然是乌桓匪类所为,四象门亦是无可奈何,那条山脉险要环结,山匪暗布禁锢以为险,我四象门纵有神威,也不敢擅自兴师啊!乌桓贼患已非一朝一夕之事,所以嘛,你也只能吃个哑巴亏!不过嘛,岑家堡气不过,倒是可以向你家鎏王表奏,可让鎏王调派兵侍杀往乌桓,与你出了这口恶气!” 高流一口气说了很多话,丝毫不给别人说话的机会,他刚说完,又看向游鲵,细声道,“你带那么多人过来,是护送岑老板的吗?” 岑绍眉头一皱,看向游鲵。 游鲵显然有些慌张,却是镇定地说道,“惟恐岑老板再有闪失,便……” “哈哈……”高流以笑声打断,旋即又很快敛住笑容,双眼含芒道,“既如此,又何必鬼鬼祟祟?我不管你有何居心,最好不要对我们半仙居妄动丝毫杂念,上阳公虽不在了,可往日的旧友遍及汉州,若半仙居有什么闪失,你们游氏也别想好过!” “游氏决无歹意……” 轰! 高流一掌拍碎桌子,淡淡地说道,“我刚刚输了钱,心里很不开心,趁我还有理智之前,赶紧带着你的那些人从哪里来回哪里去,休在暗地里捣弄一些小动作!我是个护院的小人,没有什么眼力,看着像贼,杀了权当解闷,管他什么好意歹意!游二公子,你是不是还有家务要去处理?” 游鲵面色难看,甩袖而去。 看着游鲵的背影,高流微微舒了一口气。转眼再看岑绍时,他的眸子里闪烁着怪异的神色,所有的神色中,以惊愕最多。 他亦是平复了很久,才变得淡定,“炼道由来至今,能通灵玄器者屈指可数,想不到你竟然能和瞿考琴通灵,但你不知,那张古琴乃是我家夫人的消遣之物,你甭想带走。” 高流话锋忽转,让岑绍猝不及防,“在下也想归还,只是……” “高流,你怎么知道他通灵了瞿考琴?”东方鸣跨进堂内。 高流对其白了一眼,“那间密室你连我都不让进,怎让几个外人进去?” “我也不想,可事态紧急,没有办法啊!”东方鸣说完,又看向岑绍,“喂!现在危机解除,你可以归还那把古琴了吧?” 岑南、岑北站在堂外已然听见几人的说话声,却置之不理,深怕身上的法宝也被高流索要回去,但这些事情哪能瞒住高流?他说了三言两语,就让东方鸣把密室之事交待清楚。 “果真有宝藏?我就说那间密室一定藏着很多宝贝。”高流喜不自胜,对着堂外大呼一声,“你们两位,还不把东西交还回来?” “这高流……” 岑北骂骂咧咧地走进堂内,虽不大情愿,但不如此,高流岂会善罢甘休?便只好交出法宝,转身生着闷气。 岑南亦将法宝交出,他比岑北更加明理,暗忖身上的一张三色元符迟早也是藏不住的,于是一同交了出去。 高流看着两件法宝睁大眼睛,待缓过神时,对着岑南连连点头,“孺子可教。”然再看岑北时,表露出一脸嫌弃之态,“你是否还有东西未还?” 岑北顿了顿,随即掏出四张三色元符,但只交还高流一张,其余三张仍是亮在手里,“这三张,乃是小公爵还我的,不信你可以问他!” “不错!”东方鸣点点头,“那三张确实是我还他的!” 高流问清经过,眉头一蹙,“三张一色氚符换我三张三色元符?我家小主无知,未见过世面,此举尚可理解。难道你也无知?用一色氚符换我三色元符,你们岑氏一直这么做生意?说你们是奸商,都是夸赞你等!” 岑北自知理亏,本来无言以对,暗想事情经过,自己既没有威逼,也没有哄骗,全凭自愿,便笑道,“这不能怪我,三张一色氚符而已,那是我心甘情愿送于小公爵的,我也从未想过讨要。不得不说,小公爵真是重情重义之人,滴水之情也要铭感于心。小公爵以三色元符还情,可见性情之豪爽,想必这是继承了半仙生平之豪迈。既然小公爵以此还我,在下怎能辜负小公爵的好意?如今你要在下还回去,在下深感此符贵重,难以领受,还给小公爵,乃无可厚非的事情,但……你凭什么指责于我?” “好一个巧言令色,”高流感觉自己的嘴巴碰上了对手,不禁哈哈大笑,“说的很好,有道是君子动口不动手,岂不知我乃小人,远近皆知。你废话连篇,不外乎不想归还。这样,咱们出去掰掰手腕,你赢了,这两件法宝和五张三色元符,你等且都拿去不再提。” 岑南、岑北哪敢和高流动武?不由地背过身去。 “高流啊,”东方鸣笑道,“三张符箓而已,管它什么氚符、元符,我既然还他了,又怎能要回来?给他!给他!高流,你别说了,难道我说的话成了放屁?” “那你可真大方!你可知道三色元符有多珍贵?纵使千金、万金,也买不到的呀!”高流摇头苦叹。 “那么贵?”东方鸣几欲惊掉下巴,但回想密室中仍有许多,又不由地笑道,“不管如何,说了送给他,那便送给他,我身为半仙居之主,又怎能言而无信?” 高流面色一沉,觉得再去刁难,似乎坏了小主的名声,“行吧,既然小主这么说,那么,那三张便送他。”说完,看向岑绍,“其他的都已了结,但瞿考琴怎么说?你是否应该交出来?” 岑绍目露无奈,苦着脸说道,“并非在下不想还,只是,我到底如何还给你们?” 高流见多识广,也曾听闻有人通灵过玄器,却始终没有亲眼见证。今日岑绍通灵,并将玄器融入体内,如何讨要回来,反倒是一筹莫展。 他若有所思,“这倒是真话……” 这倒也不是真话,岑绍得此机遇,即便有办法还回去,心里亦是一万个不舍。得知高流爱财,整好此间,游鲵拿来十五万两银票,便将银票奉上,“高巨持,说实话,通灵玄器,乃在下平生之所望,不说现在无法交出,哪怕有法交出,在下也难以割舍。我看不如这样,那琴就由在下买下,这里有十五万两银票,你暂且收下,如若不够,只管开口!” 高流瞥着银票,确实心动,不过回忆回忆往事,又觉眼前的银票无福消受,“瞿考琴可不是一般的玄器,究竟是什么东西,你看了《开元手札》,应有所了解。” “不错,”岑绍说道,“在下确实从《开元手札》上了解过一些。瞿考乃灵祖之徒。化内玄器有很多,但禹冶子只浇铸了一件,便是这把瞿考琴……” “知道便好。”高流说道,“但凡玄器,一直都被邪道视为必争的宝物,意欲何为,众说纷纭,记得主公生前提到过,赶尸派搜罗玄器的目的,极有可能是为了炼化玄器增强功力,此乃有悖伦理之恶行。为防止玄器落入魔手,玄机城亦是四处搜罗。许多年前,玄机城已派人来过半仙居,为的正是此物。奈何先主已逝,瞿考琴不知所踪,今日重见天日,移交玄机城才是妥善之举,断不可据为己有。银子虽好,好不过身家性命!瞿考琴非半仙居有权轻许他人的!” 他笑了笑,又说道,“你说你不知如何归还,那也好办!人、琴既然合一,不妨一起踏往玄机城!” “踏往玄机城?”岑绍双目失神,“玄机城卫道者三千,乃正道源流之地……那个地方,在下神驰已久,若能踏足,可谓生平之幸!” “听你这么一说,似乎很想去的样子!”高流摇头苦笑,“瞿考琴毕竟是玄机城之物,你能否得到,应由玄机城决定。如今你交不出玄器,我便不能放你走,既然你想去玄机城逛逛,那便好办!” 岑绍疑问,“你要带我去玄机城?” “这种功劳我可不敢抢,我只能把你送至四象门!”高流笑道,“你大可放心,如此,只是奉行玄机城之法旨。瞿考琴不比其他玄器,这琴里面的魂灵,乃是玄机城的一名尊者,哪怕你回到鎏州,漫沲海得知你通灵瞿考琴,也会把你送往玄机城。不过,我家主公身为四象门的人,这里又是汉州地界,便由不得漫沲海干预,应由我们四象门善后!” 岑绍听言,点了点头。想来汉、鎏两家一直交好,踏往四象门,更能保证此时的安全。“在下可以听凭安排,但我要把行踪禀告家门,好让家人安心。” 高流觉得这个要求不过分,理应如此,但还是嘱咐道,“给家里报个平安不无不可,但你不能走,你身上有玄器,万一走漏风声,打劫的,便不止乌桓山贼,你还是派人报个信吧,你留在四象门比较安全!” 岑绍依言,命岑南、岑北先行返回。 第58章 半仙故友 一晃两日过去,在此期间,游氏得知岑绍派了岑南、岑北返回鎏州,虽有疑虑,但别无办法,只好主动把滞留在上阳水路的那几艘艅艎交还回去。还好船上的大部分人员都还活着,对于这种结果,岑南和岑北没有感到庆幸,一直沉默以对,感觉总有一天游氏必将付出代价。 而游氏呢?即便他们把岑绍的船队护送到长江水域,且安全地送回鎏州地界,但并未觉得此事已经结尾,毕竟岑绍仍旧留在半仙居之中。 目前来说,游氏不怕岑家堡,惟独担心汉王知情。从近日来的迹象看,岑绍似乎真的卖了一个天大的人情给游鲵,否则大可以禀告汉王,但此时风平浪静,像是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一样。这种诡异的安静,反使游氏族长夜不能寐,总觉得下一个天明,便会降下令人万劫不复的雷霆。 正当游氏一干族人提心吊胆之际,有个探子飞报揽月阁打破沉寂,“南灞公姚燮带着几名家臣突然驾临半仙居,岑绍也在此时跟随他们离开了半仙居,我等无力阻拦,不知如何是好……” 游哉高坐议事堂之上,听后心乱如麻。 少时,议事堂内传出了一个声音,“你先退下!” 游哉看着探子退下,很快地把目光投至堂下三人,最后看向一个面容古挫的中年男子,“看来老二还是没有处理好,如今姚燮赶到,许是嗅到了什么风吹草动,此时带着岑绍离开,该不会撺掇岑绍揭发吧?汉王要是得知劫船的事,这通贼的罪名如何洗脱?” 堂下的那个中年男子与游鲵有几分貌似,比之不同的是,他的脸上惟独少了几分宽和,此时正襟危坐,亦丝毫没有慌张,一双捉摸不透的眸子向赫连雄和傅阄二人各看一眼,随之望向游哉,“姚燮和东方弘乃是至交,看他平日里待我们游氏心平气和,难料其心,许是和旁人一样,也把我们游氏看作肉中之刺。还好,我们没对半仙居怎样,否则他赶到,这件事情更不易收场。” 说话的这人乃游哉长子,名叫游鲲,在游氏一族中,除了游哉之外,就以这位大公子为首。 赫连雄神色慌乱,跪倒在地,“此事都怪属下,是属下糊涂……” “唉……”傅阄一拍大腿,跟着跪倒,“太守,事已至此,我俩罪无可恕,怎敢连累游氏?念在我俩鞠躬尽瘁这么多年,放我俩逃吧!到时候汉王怪罪,就说我俩早已叛离游氏,不是游氏中人,所作所为,都是个人主张!” 面对傅阄的求饶,游哉迟迟没有出声。 过了半晌,游鲲发出声音,“父亲,遥想我们游氏落草那时,他们两个便已效力左右,若没有他们二人鼎力相助,我们游氏岂有今天?我们游氏一直效忠汉王,汉王想要坐稳王位,怎不知孤掌难鸣的道理?我看今日之事倒也不必惊慌,都说汉王想要另扶势力,正好拿着此事探个口风,如若汉王降下雷霆之怒,我们游氏就要想想往后的退路了,大不了重新落草。” 赫连雄听了游鲲之言,叩首道,“望大公子救救属下!” “放心,你等用不着去死!”游鲲说道,“你们二人贵为巨持,少了你们,我们游氏便少了立足根本。” 游哉点点头,“我们游氏满门二十多位巨持,一直尽忠汉王,就算这件事情败露出去,汉王亦不会自断一臂。尽管如此,勾结乌桓逆匪还是死罪,哪怕汉王不想怪罪,其他氏族也不会善罢甘休,到时候众怒难平,不秉公执法,很难服众。你二人跟随本主多年,劳苦功高,本主不会看着你等去死,不如暂投伊藤部,给本主当个眼线吧!” 二人一听,欣然从命。 “当个眼线?”游鲲看向游哉,说道,“父亲,难道你真想对付伊藤部?” 游哉按着蛇头拐杖,叹道,“我们每年奉上那么多银子伺候他们,而他们不帮我们排忧解难就算了,反倒处处针对,真是得寸进尺!” “父亲,不可啊!”游鲲说道,“伊藤部的势力与我们游氏不分伯仲,倘若我们游氏以死相拼,惟恐步了东方氏的后尘,保留实力才是王道!” “听你这番论调,才发现你已长大,”游哉俨然一笑,“你们兄弟三人,数老三年幼,尚不能理事,但你和老二,已能作为家中顶梁,你们一个主内,一个主外,哪怕为父死了,也能瞑目而去!” 游哉年事已高,家中事务基本都由长子游鲲打理,得知南灞公已带着岑绍到达四象门,游鲲觉得颓势已定,让赫连雄和傅阄赶紧离开上阳郡,又假意缉拿二人,以便脱罪。 只是,岑绍到了四象门之后,对之前的事情一概不提,所提的事情,也只关乎玄器。这通灵玄器一事,似乎更令人乍舌,未过多久,汉州都知道岑家堡少主通灵了瞿考琴,这也进而成了各大氏族议论的话题。 半个月过去,游氏始终没有等到汉王问罪,这场矛盾似乎就这么轻易的化解了,这让游氏始料未及。 游氏庆幸之余,游鲲和游父也和其他氏族一样,开始私下议论瞿考琴。 据说,瞿考琴是东方弘生前从赶尸派手里斩获的,自从东方弘死后,瞿考琴便下落不明,如今再度重现,一定是半仙居发现了东方弘生前的秘宝。 这些年皆传东方弘留有秘宝,早在多年以前,游鲲就多次派人潜入半仙居暗窃,奈何每次都是徒劳而返。听说岑绍通灵了瞿考琴,游鲲十分心馋,这几日辗转难眠,始终惦记着半仙秘宝。 秘宝之事,作为东方弘的生死之交,南灞公姚燮是最为清楚的。那些东西都是东方弘斩杀大敌所掉落的宝物,凭借那些东西,东方弘壮大氏族,招募好几百名能征善战的家臣,本以为那些东西全部奖赏完了,未想还余留那么多的宝物。 南灞公受高流之请求,把岑绍安全的护送到了四象门,此时坐在半仙居堂内,正说此事。 “听说汉州有七位公爵,除了上阳公之外,其他六位公爵均有翻云覆雨之威,虽说这位南灞公实力最弱,却也是个象翥位,厉害着呢……”马屁猴窃声说道。 十兄弟等人聚在院子里,眼睛直勾勾地看向客堂之内。几人久闻南灞公的大名,早想一睹风采,如今南灞公驾临半仙居,正好了却心愿。 小草毛修为不高,看不出炼士修为,但目及南灞公伟岸的身影,倒也看出一股澎湃的玄气汇集四脏之中,这看上去,教他身旁矗立的三名家臣黯然失色许多。 “全真之下,乃是象翥,南灞公虽不比上阳公,却也是人间顶流之辈!我以后要能达到象翥位,死了亦能瞑目!”小草毛憧憬着。 黄吨捂住嘴巴偷笑,“军师,你真是好大的野心,我没你那么心大,我只要当个力士便好,若能如愿,往后做个小差,还不衣食无忧……” “你敢笑话军师?没有他,我们几个能有机会修炼?要我说,军师不该传你《四象圆功》,”马屁猴拍了拍黄吨肚子,笑道,“你这里面装得都是食肠,炼不出玄气,刚刚踏上玄徒,便想当什么力士,你不害臊吗?” 黄吨脸上一红,“随便说说……” “别吵,”小草毛呵斥一声,“你们叫来叫去,都听不见里面的声音了。” 南灞公姚燮时任南灞郡太守之位,平日里政务比较繁忙,这次得知半仙居遭遇,仅仅只带三名家臣,便星夜驰援。如今虚惊一场,如释重负。关于瞿考琴一事,他震惊的同时,觉得高流的做法甚为妥当。 姚燮喝着茶,笑道,“玄器并不是凡物,一直以来深受玄机城的重视,何况瞿考琴与玄机城有着很大的渊源。当年得知瞿考琴落入东方兄之手,玄机城曾以陈汤郡交换,奈何东方兄不为所动。那陈汤郡本是汉州地界,几十年前落入中州之手,中州有座玄机城,我四象门怎敢讨要?如今有了瞿考琴,汉王就等于有了陈汤郡。你等奉上瞿考琴,可谓大功一件,相信不久之后,必有门主的赏赐降临。” 听到“赏赐”二字,高流觉得可笑,暗笑门主如何赏赐?难不成会把游氏撵走,归还上阳郡不成? 高流并不想交出瞿考琴,无奈地说道,“我家女主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在世之时,常拿瞿考琴解闷,甚是喜爱。陈汤郡四通八达,是个好地方,不过即便如此,我家主公也不愿拿瞿考琴交换。如今主公不在,半仙居势单力薄,怎有守护瞿考琴的实力?不交出去也不行啊!” 姚燮略有同感,“玄器藏有许多谜团,除了玄机城之外,魔道也在暗地里争夺。东方兄神威盖世,当有持宝手段,如今不在人世……”说到此处,陡然伤感,不由地将头一摇,“当年的半仙居除了东方兄,还有几位象翥,如今,唉,别说是你,就算是本公,也没有能力占有此物。炼道凶险,祸福难测,凡事量力而为。” 说着说着,他哈哈一笑,“当年组建踏云卫,你差一点位列之一,那时候东方兄还觉得你火候不够,如今看来,东方兄也有看走眼的时候,想想半仙居那么多家臣,如今只有你独善其身,就凭这点,实属不易,这半仙居幸好有你在,否则真不知道能不能保全一砖一瓦!” 高流拱手道,“南灞公义薄云天,得知半仙居有难,便星夜来救,我家主公若是泉下有知,必然欣慰。” 姚燮挥挥衣袂,“理应如此,乃义不容辞的事情。这些年公务缠身,本公无暇顾及半仙居,此前也让你等搬去南灞,可你等不愿意,如今两地相隔,本公难以兼顾,往后半仙居可就仰仗你了。” 高流说道,“半仙居未倒,在下理应辅佐小主夺回上阳郡,若是离开,等同把上阳郡送给游氏,那样的话,我怎么对得起我家主公?” “不,你这么想可就错了。”姚燮耸了耸肩,“游氏的势力已然成形,如今又深得汉王器重,我看跻身公爵也是早晚的事。东方氏想要夺回上阳郡谈何容易?除非你有分身之术,如若招揽十几位巨持听调,倒有周旋之力。上阳郡饱受山贼滋扰,惟游氏可以应对,汉王不重用游氏不行啊……”他顿了顿,又说到,“就凭汉王和你家主公的关系,他也想把上阳郡交给东方氏,可是不在其位不谋其政,其中苦衷,只有身居高位才能懂。” 高流皱着眉头,没有说话。 第59章 四色头绳 “罢了。”姚燮发出轻微地叹息,“南灞还有重务要忙,既然半仙居无恙,本公也该回去了。高流,半仙居可就指望你啦!”说完,把目光投向东方鸣。 他上次见到东方鸣的时候,还是一年之前,想不到今日再见,这个孩子又长高了,而且眉宇之间,竟和故友愈发的相像,不禁感慨万千。 “姚叔叔,姚瑶近来可好?”东方鸣笑着问。 姚燮点头笑道,“贤侄,何不去南灞小住几日?你和瑶儿一年未见了吧?她应该也很想念你。” 东方鸣很想答应,但回想起宝室,便把目光投向高流。经过一阵犹豫,他对姚燮干巴巴一笑,“我还要看家……” 听此,姚燮让身旁的几个家臣准备启程。 东方鸣见他们急忙要走,便说道,“姚叔叔,我想送一件礼物给姚瑶!请等一下!”说完,急匆匆地跑了出去。 姚燮还没来得及回绝,却见小侄儿没影了,只好耐心地等待。大概过了一个须臾,东方鸣兴高采烈地跨进堂内,手里还拿着一根柳条般的细长丝绳。 那根丝绳五颜六色,像由很多根金线捻成的,外观十分好看。 姚燮呆滞几眼,神色陡然一惊,“这绳子竟是法宝……还是四色法宝……” “四色?”东方鸣对着手里的绳子仔细一看,笑道,“何止四色?这根绳子起码有十几种颜色,这么好看的绳子,要是拿给姚瑶扎辫子,那一定更好看!” 高流听了差点栽倒,亦被眼前的小主气得神魂颠倒。 姚燮听出东方鸣不懂法宝的名贵之处,却知道那根绳子一定是东方弘的遗宝,便谢绝好意,“贤侄,这东西说是四色法宝,意思是这根绳子蕴含四类灵气,有了它,便能使出吞云劲,此乃象翥才能使用的法宝,贵重的很呐!可不能随意送人!而且瑶儿现在的修为仅在力士位,用不了这个法宝,拿来当头绳,实在暴殄天物!” “力士……”东方鸣闪过一丝失落的神色,但很快笑了笑,“拿都拿来了,何必推辞呢?” 他方才认真听了姚燮的话,此时对方顾虑重重,兴许是礼物真的很贵重,不便收下罢了。但是啊,姚燮不知道,姚瑶以前可是送了自己很多礼物。那时自己没钱,没有什么礼物回赠,如今阔绰了,理应聊表心意。便把绳子递上,“姚叔叔,算小侄求你,务必把这件礼物带给姚瑶!” 高流看不下去,直接背过身去。 姚燮听此,仍有顾虑,但看东方鸣盛意决然,再不收的话,对方怕要哭鼻子啦。便将绳子接过,笑道,“四色,乃本公所用,拿在瑶儿手里,只能当作一根头绳来使,可惜……如此,那叔叔就替瑶儿谢过贤侄!” 几人又说了一些话,随即把姚燮送出府门。 待姚燮走后,高流对着东方鸣白了一眼,说他是败家子,乱散家财,方才送出的那一根绳子拿到外面去卖,即便开价一千万两银子,也会有人争着抢。 东方鸣不以为然,不说高流的话可不可信,但看九州之上,能一口气拿出千万两银子的又有几人?值一千万两,应是一个比喻,显然不值那么多钱。何况姚瑶妹妹待他很好,纵然那根绳子真有那么贵重,他也会毫不吝啬的送出。 “孬种!”东方鸣对着高流骂了一声,转身而走。 “孬种?”高流牙齿咯噔一下,紧紧追去。 两人来到院中,高流见东方鸣坐下,便也坐下,不禁问道,“我做错了何事,让小主这般厌恶?你这些日子一直对我冷眼相视,莫不是心中有什么事记恨于我?” 不提倒好,高流此时提出来,东方鸣怒目一视,“你也真没用,竟连一件玄器都保护不了,什么九混巨持,呸!” 高流莫名其妙,“玄器只有通灵才能挥发神威,那瞿考琴对我们而言百无一用,你又不懂音律,要来做甚?” 东方鸣鼻子一紧,“哼,你不知道,那玄器之内藏有全真者的魂灵,我在《开元手札》里看过记载,世间有个夺人之法,若将玄器炼化成丹,是不是可以助我长全灵骨?” “住口!”高流浑身一颤,更是色目以对,“小主,你真是越来越不像话了,今个怎么变得狼子野心?就算那件玄器可以助你长全灵骨,殊不知炼化前人魂灵何其歹毒?你应记住,你爹乃是东方弘!他是何等胸怀?你这般心怀不仁,就算长全灵骨又当如何?方今之世,修炼者乃是天道,天道不仁,万物皆是刍狗,你渐生这种大逆不道的想法,将来还不是人间祸害?” 东方鸣暗自羞愧,却余有不甘,不禁发出喃喃的声音,“姚瑶小我一岁,她都是力士了,而我……” 高流知他心善,有那种想法,无非是向往炼道罢了。此前听姚燮说,姚瑶已经修炼到力士位之时,他便看出东方鸣隐隐有些妒色,此乃人之常情。 小主终是小主,高流亦不敢再去训斥,便好言说道,“小主,你放心,我一定让你长全灵骨,但你不要胡思乱想,以免剑走偏锋误入歧途,到时候悔时晚矣。你既然看过《开元手札》,也应该知道成祖皇帝的下场!” 东方鸣听此,有所反思,叹道,“想我已是九岁,仍不能修炼,何时才能如愿?我要光复门楣,不想虚度光阴啊!” “相信我,我一直在想办法,你看我每次回来不都给你带了易髓丸吗?”高流掏出三颗药丸递了过去,“小主,我不会让你苦等三年,我一定会想尽办法让你提前如愿!” 东方鸣接过药丸看了许久,“这东西真的管用吗?你真有办法吗?” “有!” “什么办法?” 高流酝酿半天,眼神似乎想了很多事情,倏尔意味深长的说道,“你带我去宝室,我一定有办法!” “哼,想也别想!”东方鸣眉头一皱,“你那鬼心思再也瞒不住我!还当我三岁小孩?那间宝室你别想进去!你一件东西也拿不走!” 高流头皮一麻,十分尴尬。 东方鸣再也信不过高流,他的这些花言巧语,目的显然不纯,说不定那厮已欠下巨额赌债,若是轻易相信,那么宝室里的宝物早晚要被他骗个干净。不提还好,此番一提,东方鸣登时跑向书房,特地上了几道锁。又觉得高流身为炼士,似乎上锁不管用,遂打算住进书房严防家贼。 高流欲哭无泪,暗想那宝室的门施了无法破解的禁制,他纵有天大的本事,也难以进去,若能轻易破除,早该伸去魔手。 高流似乎真欠下了巨额赌债,连日来一直想法设法地进入宝室。不过,东方鸣步步设防,难有进展。 但是,高流还是找到了一丝破绽,比如那个小草毛紧伴东方鸣左右,两人频频出入密室,看起来亲密无间。高流觉得要想进入密室,得让这个小草毛从旁说说好话才行。 他看出小草毛热衷于修炼,就故意在小草毛面前搬弄玄功、秘法,以此吸引小草毛的注意。小草毛看见高流的手法十分厉害,佩服得五体投地,亦忍不住喝彩。 高流见时机成熟,把小草毛唤到跟前,“想不想学?” 小草毛连连点头,“你肯教我?” “教你也行,但是你得拜我为师!”高流说道,“炼道绝学从来都是密而不授的天机,想做炼士的人千千万万,缘份不够者只能徘徊炼道之外,不是有块灵骨就能修炼的,没有一位引路的师父,也只能学点皮毛之术!” 小草毛觉得有道理,并且已对高流的本事瞻仰许久,如今机会难得,不想错过,便连忙跪地,“请师父指点迷津!” 高流点点头,虽暗怀鬼胎,亦看出小草毛聪明机警,是个值得培养的孩子,便带着一分真心收作弟子。 看着小草毛把头都要磕破了,他许是真的心疼,欠身扶起,“唉,形式而已,不必这么认真!” 小草毛倏尔泪流满面,“头破了可以长好,像你这样的师父没了,哪里再去找?” 高流笑而不语,似乎经历过这样相似的情景,他仰望天空,云儿像是采摘完后拔出来的棉花堆在一起,洁白而又柔软,让人很想躺进去。小草毛的行为,也和记忆里的那个少年一模一样,——如今拜师未满一个时辰,便以弟子身份急于讨教。 高流的心一阵搐搦,不禁伤感,又低低念出一言,“师父,你为何不让我加入二十四踏云卫……” 小草毛难得看见高流多愁善感,本怀着一颗求教的心渴望指点,如今却想问清师父的所思所想。 他的师父果真是个喜忧无常的人,眨眼之前还在伤感,眨眼之后,他却看到师父对自己投来笑容。 “毛儿,你想请教什么?但说无妨。” 小草毛正想请教炼气方面的疑问,忽尔听到师父叫他一声“毛儿”,恍然间哭笑不得。 他镇定思绪,求教道,“徒儿现在开了一墟,值氕境,每次做功刻纳气耕耘时,无法分出先天两仪玄气,每每强行凝气,便会腹痛难忍,为何?” 高流一听便懂,只道,“毛儿,看的出来,你炼的玄气乃是水玄,为师入门之时,炼的玄气也是水玄。玄腑之内只能存在一气,稍有杂质便会相斥,以令身体受损,这是炼气不精所致。所以精炼玄气十分重要。这个不是难题,但一时半刻很难说清,你得先悟。小主与你看的《四象圆功》便是一本炼气宝典,里面有一篇‘水玄通说’,已详细记载了很多精炼木玄的深邃要领,你先按照文中记载推敲感悟,须读懂九成,剩下的一成才是由为师来教的……” “只教一成……” 小草毛所修炼的炼气功法确实名叫《四象圆功》,这本秘笈先由高流传于东方鸣,再由东方鸣传于小草毛,实是一本无上的炼气宝典。如今烂熟于胸,本不知从何钻研,此时一经点拨,突然有了明确方向。 果然,无上的智慧都是一代一代传承下来的,没有名师指导,真要走上不少弯路。 第60章 物尽其用 高流见小草毛眉目舒缓,忽尔笑问道,“你可知《四象圆功》因何而来?” 小草毛点点头,“遥想当年成祖皇帝死后,九州土崩瓦解,汉州乱象丛生,为了稳固汉州,该州势力最盛的朱氏整合齐氏、鹿氏、桃氏三族,联合成立四象门,在此之后,四氏交换修炼之心得,一起编撰了《四象圆功》之秘笈。” 高流有些讶异,觉得小草毛颇有见闻,说道,“《四象圆诀》属于四象门至宝之一,这本秘笈原本只有四象门的内门子弟才可研习,凡偷学者一律死罪。为师姓高,不在四姓之内,本来无缘通习此等秘笈,但许多年前,四象门觉得刚愎固封有违乱世之道,于是效仿其他门阀打破陈规,从此之后,只要身具天资,不管出身如何,都有机会成为四象门弟子。为师七岁拜入四象门,从少学府读到中学府,从中学府读到大学府,亦是名正言顺的四象门弟子!” 说完,他的脸上沾沾自喜,“你运气不错,能拜我为师,如此一来,你也成了四象门弟子,那么往后研习《四象圆功》,倒可以光明正大,不用藏头露尾!” “那马屁猴他们……”小草毛似乎开心不起来,“徒儿还有几个同伴也……” 高流知其所想,沉思少时,笑道,“四象门有道恩试,只要未满十四岁,每年都会对外招收九名弟子,那几个毛贼若想名正言顺的成为四象门弟子,倒也不是没有机会,倘若他们有本事,大可以通过恩试踏入四象门。” 小草毛眉头一蹙,“那道恩试每年只破格接纳九人,进入四象门太难啦,听说先要通过乡试,然后通过县试,接着通过郡试,最后才是殿试。不说别的,光一个乡试,每年都有几千人报名,马屁猴他们如何通过层层选拔?” 高流笑道,“要想出人头地,就必须想尽办法脱颖而出,机会摆在眼前,能不能把握住,全凭本事!” “什么本事!”小草毛反驳道,“说得好听,那恩试选拔那么困难,若当年师父没有人引荐,能否通过道道门槛?” 听小草毛语气激亢,高流不怒反笑,“你这小子倒是有点胆色,竟敢这么跟我说话?不过为师很喜欢。炼士没有胆色那可不行,看来你真的适合做炼士!”说着,他的容颜又变得严肃,“为师的爹不过是个家奴,以我的出身,若不是通过了那道恩试,哪有资格进入四象门?” 说到此时,他不禁感叹,“毛儿,你要知道,培养一名炼士,代价高昂,没有背景的人,很难得到栽培。为师要不是在四象门找到了师父,此生注定没有多大的气候。没去四象门之前,为师不过是一个贱奴的儿子,不通过恩试,为师的命格,难有翻身之日!” “师父,你真是通过恩试进入四象门的?”小草毛质疑地问。 高流闷哼一声,“半仙居不留无能之辈,你们几个都拜小主为主公,如若没点真本事,有什么资格侍奉小主?为师收你为徒,觉得你是个可塑之才,你可不能丢了为师的脸面,更不能丢了半仙居的脸面!还有两个多月就到了恩试大选之日,一旦错过可就要再等一年,他们几个比你还大几岁,已没有几年可等……” 小草毛听完,愁眉苦脸。 虽说已拜高流为师,可那个人性情古怪,往后能否悉心教导,仍是未知之数。却说四象门名师云集,似乎进入四象门才是明智之举。 这日天黑,十兄弟齐聚厢房,小草毛把自己拜师的事情公布出来,众人一听,虽不大相信,却也纷纷祝贺,都在为小草毛感到高兴。 小草毛不喜反忧,问向马屁猴和黄吨,“你俩多大?” “十二!”马屁猴说道。 “我也十二!”黄吨憨憨笑道。 小草毛听完,又对陆耳、张四指、白黑子各看一眼,“记得你们三个已有十三岁,对不对?” 几人不明其意,纷纷点头。 小草毛将这几人拉到一旁,训教道,“你我都是有灵骨的,我们曾立宏志,一定要出人头地!此间乃修炼者的天下,想要出人头地,就必须成为修炼者!现在我们得了《四象圆功》,已有踏入炼道的机会,但我们几个手执一本秘笈,不见得就能成为炼士。眼下,惟有投身四象门,方能成为顶天立地的人物!岂不闻四象门有道恩试,凡有灵骨者皆可报名,你我都有灵骨,何不一试?” 此话说完,黄吨开始摇头,“说笑不是?那恩科我也听过,每年报名者将近十万子弟,想要脱颖而出何其困难?就凭我们几个,不是白日做梦吗?” 未等小草毛发话,大眼龙“呸”地一声,“黄胖子,你这个没出息的草包!上苍待你不薄,让你长了一块灵骨,你有上天的隆恩加身,还不奋发图强?我他娘的没你好运,我要是有块灵骨,岂能放过这等机会?” 旁边的牛大脚、朱大嘴、胖头娃三人,也投去白眼,暗叹自己没有灵骨,连个尝试的机会也没有。 马屁猴看着几人失落的表情,洋洋得意,“黄胖子不想尝试,我等也不逼他,来日咱们混出名堂,让他给我们端茶倒水岂不更好?茅厕里的臭石头不想往清水池里住,任它臭吧,何必管它?” 张四指看了看自己手指,切齿道,“我当年只偷了一个地瓜,便被人剁去一根小指,我贱命一条,要是拜入四象门,或许我这卑贱的命格也能翻个身!” 白黑子抹了抹黢黑的脸,说道,“机会难得,我肯定把握!”见陆耳一言不发,似有心事,便用胳膊肘推了一推,“你怎么说?记得你和我说过,你爹以前也是个修炼者,你有什么理由不去试试?” 陆耳听此,陡然叹道,“我爹临死之前,让我今生今世都不要踏足炼道,我本该听从爹的遗愿,但机会摆在眼前,怎甘心庸碌一生?我也要试试运气!” “你们都想参加吗?”黄吨挠挠头,“要是这样,我也参加!” “好!”小草毛将手一拍,“我们几个荣辱与共,我如今拜了高流为师,我就算把头磕破了,也要求他指教,你们不妨把心里的疑难告诉我,也好让我替你们请教于他,如此一师共用,乃物尽其用之道!” 几人听此,皆吐困惑,小草毛一一记下。 第61章 对牛弹琴 小草毛做事不急不躁,详细记下几个伙伴的疑问之后,前几日恁是没有急于请教,等他把高流伺候的舒舒服服,直到第三天,与师父对坐在院子里,这才动起了请教的念头。 近日细雨绵绵,方才放晴。 院里湿漉漉,松软的泥土地里,很多蚯蚓崭露头角。 这对师徒一听一教,坐了半响,小草毛听得入神,竟未发现自己踩死了很多条蚯蚓。 小草毛修炼的是水玄,高流听他问及火玄、木玄之类的问题,便猜到对方的意图。这个徒弟聪明归聪明,但这个师父也不是一个省油的灯。高流没有揭穿小草毛,甚至还耐心地作出解答。 不过,解答完毕之后,他却开始打听宝室中的详情。 上次东方鸣说起此事时,只是笼统的说了个大概,并不详细,甚至那两件由岑南、岑北带出的法宝,也被东方鸣重新放回宝室,任凭高流巧舌如簧,也只截获两张三色元符。 经过旁敲侧击,高流总算有了大致的了解。 事实上,那间宝室是由遮天卷秘法所开辟,秘法名为“开天辟地”。那一方“小世界”,实属天外之境。 传言很多年前,东方弘未入全真之时,曾与三位全真朋友被困“十万大山”,当时的生死羁于半步,进不能进,退不能退。为了躲避血灾,三位全真友人合力使出遮天卷秘法,辟出一方空间隧道用来辟祸。 进入空间隧道,恍如遁世,任何灾难难以加身,所以几人全都化险为夷。但“开天辟地”是一门无上秘法,每开辟一忽空间,都极其耗费玄力,那三位全真不知耗费多少时日,末了只开辟出了一间斗室。 听说小草毛形容宝室的大小,高流倒是觉得有些夸张。但不管怎么说,那一方宝地,本身就是一间不可多得的洞府,如今还伴随那么多宝贝,恐怕人间的绝世宝藏莫过于此。 想到宝室里的宝贝,高流的眼睛转个不停,似有一万个想法冒出。小草毛对此并未察觉,仍是牵挂着心中的疑问,一直问个不休。 高流再也没有回答,便端起茶杯,吹了两口,“毛儿,你问了这么多问题,却没有一个问题问对。” “师父何意?” “你应该问,像你这般修炼下去,这辈子究竟能达到何种境界。”高流显得严肃。 小草毛恍然顿悟,“确实,我应该考虑这个问题!” 高流喝着茶,淡淡地笑,“你们几个,为师都已观察过。虽然你的修为不是最高,可是论及灵骨之神貌,数你的最好。以你目前的造诣来看,你做完一个周刻需要半个时辰,就算昼夜兼顾,一天之内,连一个周天都无法完成,而开阔一氕玄腑,须做满三百六十个周天,如此下来,你不妨自己算算,看看你这辈子能够达到什么造诣。” 说完,他摇了摇头,“严格来说,玄腑达到一混之境,才勉强算个玄徒,为师见你的玄腑尚不成形,连氘境都没有达到,根本算不上玄徒。为师知道,你的几个贼友已经决定参加四象门恩试,虽说那个恩试是一个机会,但从过往的结果来看,能走进殿试的人,至少都是玄徒前期,都是混境玄徒。你那几个贼友,资质低,人又蠢,修炼速度个个不及你,即便报了名,还不是第一轮就被淘汰?” “可是四象门并没有明文规定,只有到达混境的玄徒才能报名啊!”小草毛有些不服气。 “呵,你知道的还真不少!”高流轻轻一笑,随之说道,“是的,四象门选拔弟子看重的首先因素是‘骨貌’,灵骨愈是粗壮,四象门愈是喜欢。骨貌决定了修炼进展,所以能够进入殿试的人,修为不可能低。因为骨貌的品相好,修炼的速度自然就很快。有些事儿自己好好捋一捋,就能知道你那几个贼友是什么德性。” “那……” “不用怀疑,”高流明白这个徒弟想问什么,笑道,“毛儿,你的灵骨并不差,甚至可以说非常好。但很可惜,你始终没有掌握方法,万事没有方法,很多时候都是徒劳。你不妨用简单的算术推算一下,以你现在一个时辰两个周刻的修炼速度,算是何等进度。” “不不不!”小草毛摸了摸头,笑道,“师父,这些天受你指教,徒儿受益很多,现在一个时辰可以做满三十六个周刻……不是两个周刻,方才正想和你说来着。” 突然增益了几十倍的修炼速度,高流确实有点惊讶。对于这点,高流并未留意,兴许没有想到这个徒弟会有此等进步。 但他还是风轻云淡地呵呵一笑,“这进展,怎么说呢……看来你的资质还是可以的。有些人灵骨好,但是悟性低,有些人悟性高,却是灵骨差。你呢,一半一半吧!” “是师父教得好!”小草毛谦虚地笑道。 “我教得好?你真是不知所谓。”高流不屑道,“一个时辰能做三十六个周刻,那又如何?你觉得很多吗?” “不多吗?”小草毛皱着眉头,“可是,马屁猴他们一个时辰之内,仍无法做满十个周刻啊!” “你要是个草儿,那么便可以引以为傲。”高流意味深长的说道,“你说,你一个时辰三十六个周刻,每天不眠不休,多少年之后可以到达混境?当然,我说过,一墟到达混境才算一个真正的玄徒,而这种修为的炼士就像草儿那般!” 说完,他欠身站了起来,负手望着天空,“一更混境可是包含一千层氕境,三十六万个周天,四亿一千四百七十二万个周刻……” 小草毛并未榆木脑袋,听此一言,立马跪在地上,“师父,你年不过三十,如何修炼到九混巨持的?按常理来说,每开辟一氕墟境都要耗费无数时日,照此演算,凡子穷其一生也无法达到玄徒位的巅峰啊!想必修炼之路另有捷径可走,望师父不吝赐教!” “要说捷径嘛,那当然是有的!”高流回顾一眼徒弟,觉得他这个问题,问得很妙,便笑道,“却说上阳公大了为师不到三旬,他能够高登全真,而为师仅为巨持……九混巨持,九混巨持在全真面前就像……” 他低头看见一条正在爬行的蚯蚓,便轻轻地用脚碾死,“就像为师踩死的这条小蚯蚓!” 小草毛浑身一颤,恍如那一条微不足道的蚯蚓便是自己。 “毛儿,你真应该去打听打听,放眼九州,究竟能有几个全真!”高流盯住小草毛的眼睛,直到对方不敢直视低下头时,才把目光收回。“我主东方弘能有如此高的修为,其实有三个原因,其一是他天资卓绝,其二是他朝乾易惕,至于其三嘛……” 说到此时,高流回眸一笑,没有往下说。 那副笑容不怀好意,小草毛疑神疑鬼,然抵不住内心好奇,急问道,“师父,其三是什么?你倒是说啊!” 高流觉得时机成熟,话锋一转,“炼士能否扬名立万,从做功刻的结果便可推算出来,若一个时辰无法做完上千个周刻,连无名之辈也算不上!你一个时辰只能做三十六个功刻,是不是算个毛儿?为师这么叫你,你能够领会深意吗?” “一个时辰做满上千周刻,也是无名之辈……”小草毛如梦方醒,又惊又叹,“诚如师父所说,那徒儿可真是一根毛!” “也用不着气馁,凭你的资质,天无所限,但,惟怕己限。”高流安慰一声,随之笑道,“为师不才,一个时辰几万个功刻不在话下,所以修炼到了九混巨持。不妨告诉你,为师修炼之初也是个二愣子,也只算一根毛,但……” “但是什么?” 小草毛见师父又闭嘴了,有些急不可耐,“师父,你一个时辰几万周刻?怎么做到的?师父,求你,快说!快说!” 高流笑得合不拢嘴,“其实,修炼一直都有许多辅助之道,或以药材,或以器具,或以符箓,或以法宝……总而言之,要想精进修为,务必另寻辅助之道,非如此,要么成效缓慢,要么愣在原地停滞不前!” “是,马屁猴和黄吨五岁便开始修炼,他们一开始跻身小玄门,本来毫无建树,多亏常年舔食别人的药渣,才勉强有了进展。”小草毛奇道,“师父,我知道通过药材可以辅助修炼,但我也吃了不少药材,为何成效缓慢?” “药草里蕴含的,多是后天之气,先天之气却很少。”高流解释道,“炼气耕墟,必须通过先天之气来完成,一般的草药按年限增补玄气,一株百年药草,一般只有百息左右的先天之气,一氕境需要四十一万四千七百二十息先天之气,而补足这些玄气,需要四十多株万年玄草便可解决,奈何万年玄草何等名贵?你温饱尚不能解决,能吃上什么药材?话说炼士们修炼之初,大多都是靠药材进补的,这样确实很快,有些人不去修炼,专门炼丹,那马屁猴和黄吨能捡别人的药渣吃,长此以往,达到氘境无甚稀奇。不过嘛,这不是什么好事,因为药草吃多了,能吸收的先天之气就会愈来愈少,往后即便进补万年玄草,能吸收的先天之气,不足十分之一。到了那时,还是需要通过自身的修炼所成来获取先天之气。马屁猴他们五岁修炼,按一个普通炼士的修炼速度,现在一个时辰至少应该可以做满一百多个周刻,可如今呢?他们功刻如何?一个时辰能做多少周刻?我估计他们现在因滥用药材早已吃坏了丹田。所以利用药草辅助修炼,并不是一个好方法。” 听了师父的讲解,小草毛托住下巴,“这般说来,这世上一定有比药材更好的辅助之道。唉,以我现在的修炼速度,要是没有一个好的辅助方法,有灵骨与没灵骨有何分别?还不是看不到未来?” “孺子可教!”高流颔首,但又骂了一句,“毛儿,你不傻,可惜还是有那么一丁点傻!” “怎么说?” 高流若有所思,似在盘算什么,末了发出声音,“毛儿,你既然和小主那么亲近,为何不向小主讨要几件宝物用用?那书房的宝室之中,每一样宝贝都有妙用!小主至今还不是炼士,于他而言,那些东西有何用处?但对于你来说,那些东西却是妙用无穷啊……” 小草毛眉头一皱,嘴巴一抿,“师父,你不会叫我去偷什么宝物吧?呐,徒儿可答应过主公,往后决不做偷鸡摸狗的事情,所谓君子一言驷马难追,徒儿决不会做出这等……” “胡说八道什么?”高流的脸色变得难看,“为师怎会叫你做出这等事情?你也不要有这等想法!” 小草毛听此,长舒一口气,“如此便好……” “好?”高流遽然出掌,把石桌劈下一角。 小草毛吓得缩着脑袋,再也不敢发出半点声音。 “这一番话,说得为师口干舌燥,连茶也没了!说你聪明,蠢得跟头猪似的!真是对牛弹琴!”方才那一掌,掀起一阵灰屑,高流像是碰了一鼻子灰,脸色极不好看,此时瞪了一眼小草毛之后,便气冲冲地甩袖而去。 看着师父离去,小草毛呆呆地看了一眼桌上的茶杯,呢喃道,“师父为何突然生气?难道真是没有续水吗?” 第62章 杀祸临头 沉消几日的月亮终在酉时清晰。 上阳郡太守府宏伟的建筑群落在星夜的映衬下更显气派。府中灯火通明,几名相师高坐在揽月阁的露台上目眺深空,看的不是那弓臂弯月,而是更远的星辰。 相师的座前全部设了案,上面佳肴美酒分毫未动,仿若万千的思绪已将饭囊填饱,再也塞不下人间的清汤寡水。 许是得了玄机,有名相师负手起立,对着露台上静立许久的游哉欠身作揖,“太守大人,少时大雨将至,请大人下台暂避。” “哦?”游哉正望眉月,听了此言,回过头来问道,“月溅星河,辰光灿烂,此时怎会有雨?闻相师是在说笑吗?” 良晌,星夜转而惨淡,随之遽生乌云,又有狂风结伴。 “这……”游哉目极着苍穹,叹服道,“果然是玄机城走出来的人,闻相师真乃神机妙算!” 另几名相师自惭形秽,纷纷对着闻相师作揖,“佩服,佩服!” 这个闻相师名叫闻媲美,年在三十之间,自宣没什么本事,生平尤精于相术,其外便是赏花买醉。殊不知二者相悖,同出之时,倒成了祸之来龙,于是被太守府的家臣五花大绑,押进太守府。 内中原委,闻媲美事后羞愧,不愿再提。 昨日午后,他按师父所托,出外办事,路经闹市,途径上阳郡最大的花楼,连想到里面的美酒,不禁瞥了一眼里面。没准是迎客的姑娘看出闻媲美风流倜傥,便冲着这个过路人不断媚笑,甚至婀娜百态地拦了下来。 他回避好意,预感到不妙。 几个姑娘热情奔放,不唤“闻相师”,乃唤“闻公子”,并盛邀闻公子进去喝几杯。 因口渴了,闻媲美有些抵抗不住诱惑。但这个时候买醉,岂不是贻误正事?他左思右想,不知如何处置,遂阖眼掐算,待眼睁开,不由地容光焕发,“原来师父交代的事务与喝酒连襟,喝酒反而一举两得,妙哉!” 闻媲美英俊潇洒,是个修行之人,进入酒楼一直坐立有礼,说话也是循规蹈矩,一点儿也不放荡。 喝酒之初,他跽坐在案前自顾自地饮酒,决不让楼里的歌妓侍奉。未几,喝到酣畅时,两腮焕发出了容光,没了矜持,主动邀请歌妓献艺。 歌妓看着这个郎君面如羊脂,十分俊雅,便靥带媚态弹唱了几曲,甚至舞罢一支。仍无尽兴,欲再添几道兴致时,隔壁雅间传来一阵恣意的笑声。此地事关风和月,笑声粗犷不足为异,但过了须臾,隔壁又传来歌妓的哭声。 闻媲美怜香惜玉,好奇心使然,便走出雅间,要去隔壁看看,究竟是什么人不解风情?行到隔壁门前,他用手指捅破棂纸,欠着身子向里面窥了一眼。 还未看清里面的名堂,他的身后忽然冒出一只手,抓住衣领,登时又来一声喝,“瞅你妹呢?”,没等闻媲美做出反应,便被拖进雅间里面。 那厮手段粗鄙,又膂力惊人,挣脱不得。闻媲美被拖到雅间甩在地上之后,才发现对方是个五大三粗的炼士,蓄着一脸虬髯,满目凶光。 雅间里坐着一位老者,正是游氏族长游哉。 他的身旁陪有两名歌妓,有一个歌妓的小胳膊正被游哉用力拽着,以令无瑕的小胳膊上出现了红斑。见家臣押进一个白面男子,便把枯槁的手从歌妓的小胳膊上抽了回来。那歌妓花容失色,泪眼迷离,是时与另外的一名歌妓急匆匆地跑出了厢房。 闻媲美碎骂几声,定眼瞧了瞧游哉。因这个游哉不常走动,上阳郡上下知其名,不知其人,闻媲美自然没有认出。 游哉还未开口,闻媲美已然惊呼,“呀……尊家眉骨压目,乃杀祸临头之兆也!”说完,晃晃悠悠地开始掐手占卜,“糟!杀祸已近,不久将至!” “什么?”游哉忽愕,略有所思。但见眼前的闻媲美东倒西歪,站都站不稳,缓过神来只当作是醉鬼,而后勃然大怒,“好个白面小人,知本主是谁?竟敢大放妖言!不怕本主将你剥皮抽骨吗?” 闻媲美脸颊泛着红光,有九分醉,也有九分清醒,醉笑道,“尊家身着绫罗,显然是个富贵之人,而天下富贵者滚滚如流,你我未曾谋面,在下又怎么认识你?” 听他说完,游哉眉目一横,似要发难。 这时,闻媲美又笑道,“你姓游名哉,不就是上阳郡的太守大人吗?”一句话脱口,见对方神色有变,又笑道,“游哉……都晓游哉是上阳郡的太守,却不晓游哉曾是乌桓大山里的山贼!” 游哉和几个家臣所穿的都是便服,而且几个人都是行风低调的人,从不在上阳郡公然露面,几乎不可能被人识破身份。 方才把闻媲美拖进房间的那个凶煞家臣听了这句话,脸上露出了惊色,讶异对方看穿了身份,不仅看穿了身份,还道出了他们曾经有过的一段经历。 “这小子眼力如此,到底是谁……” 不过,这些也不是秘密,虽说游氏的那段落草经历不堪回首,从不声张,然而知情者并非没有,这些年几经传道,亦不算什么玄机。 “哼!”游哉悻然。作为一郡太守,坐拥整个上阳,手里紧紧握着的,除了权势,还有常人所没有的阅历,若被一句话唬住,如何当得了太守?于是怒道,“看你这人也是一个巨持,这个年纪,这等修为,也算是个人物,但今日你在本主面前故弄玄虚、搬弄妖言,叫本主如何饶了你?”说完,睁了一眼身旁的家臣,“混山獴,速将他乱刀斩死,割掉唇舌,入瓮泡酒!” 杀令之下,那个叫混山獴的家臣没有半点犹豫,立即抽出腰间的配刀,向闻媲美迈出了杀步。 闻媲美见状,从醉意中逐渐清醒。他虽是巨持,却是个一混,面对混山獴都无力反抗,别说那个象翥游哉。自知不是敌手,便登时跪在地上,“太守啊,在下乃算命的相师,乃好意告诉大人旦夕祸福,怎个还要杀了在下?没道理啊!” “道理?本主便是道理!”游哉闷哼一声,“叫你算天,算地,算人间,却不算自己的死期!”说完,他捋着胡须呵呵地笑,许是很久没有宰过一名巨持了,有些兴奋。 但是很快,他却看见闻媲美的内衣领口露出一半刺绣,依稀看去,那个刺绣图案像是一枚铜钱。惊愕之余,忽而喝住护卫,质问一声闻媲美,“你是背山的人?” 背山座落在郡治东郊,因山形低矮,形如爬龟,无甚名堂,本是个人迹罕至的地方。然在多年以前,山里住进一位高深莫测的相师以后,背山便名不见经传,名声随之噪动起来。那个相师名叫闻丑,师承玄门脊柱玄机城,此人深谙乾坤法相、五行阴阳,所占的卦相,如同天机泄露奇眇无比。 但他又似乎名过其实,叫谁也没有想到,这般的高人竟然嗜财如命,并且还用铜钱作为门徽。 闻媲美不露门徽,是为了遮掩身份便于办事。方才他还想把身份说出来保全性命,既然对方此时知道了自己的来历,倒是正合心意,于是如实禀明。 闻言,游哉坐不住了,有些毛骨悚然。但是缓了缓神又想,眼前的闻媲美还处于半醉半醒之中,话不似真话,即便是真话,那个洞悉天机的是闻丑,而不是什么闻媲美。更何况,那个闻丑早已封卦,已将精力投入到药草和赌博上。 闻媲美虽说也姓闻,如今在这风月之地与其相遇,有失玄机城的端庄做派,这让游哉觉得,这个人倒像是招摇撞骗的散修炼士,不能把他当成闻丑的徒弟。 于是,命人绑了闻媲美,押回府上再行发落。 到了太守府,闻媲美已然酒醒,言语变得更加恭敬。 时下战火连天,群雄逐鹿,而天下九州,已被修炼者牢牢掌控,人间疆土上具是强枭。游哉除了领太守职以外,还是游氏炼族的族长,自从出任上阳太守,过往的匪气时而毕露,杀念兴起时,只要弹指一挥,就有人头进账。 闻媲美纵是玄机城弟子,也不敢过分张狂,倘若今个死了,即便他日有人过来算账,也救不回自家性命,所以温顺的像个人畜无害的小花猫。 游哉捋着胡子思前想后,觉得酒醒后的闻媲美脱胎换骨,谈吐间还散发着一股名流气息,这个态势反而让人无法捉摸。 让人无法捉摸的,还要数闻丑。他师承玄机城,修为精湛,其能耐不在游哉之下,甚至凌驾于整个游氏之上。如此神威,怎不出来赚个荣华富贵?何必自困山野呢?说他泾渭分明,不爱人间烟火,却也是贪财的俗人。 “既是俗人便好了!”游哉想着闻媲美所说的那段相语,细细揣摩,又不由自语,“就算他是闻丑的徒弟,也许,他只是一个不学无术,嗜酒贪乐的俗人,我要证他相术不精。我要证他酒后胡言。” 决定思绪,便在揽月阁的露台上举办一场相师大赛,让那闻媲美与几位颇有名望的相师切磋切磋,以证这个小子所说的,全都是危言耸听的屁话。 不过,晚间的时候,闻媲美从深邃的星象之中占来天机,狠狠地甩了游哉一记耳光。此占卜之精准,让游哉不得不叹服,顿时心中作痛,以为游氏真要大难临头,遂惶恐地请教祸之根源。 此事正是闻媲美的差事,便把详情一一告尽。 但是,游哉听完闻媲美所说,脸上十分淡定,似乎惊魂已定,不足为虑。倒是赠了许多金银让闻媲美海涵,请他宽恕今日的冒犯之举。 第63章 一出好戏 闻媲美收下金银,没把今日的遭遇记在心上,反倒是办妥了差事,感到一身轻松,许是今日的酒,没有喝痛快,于是打算折回酒楼,大醉一宿。 高流与闻媲美的师父玩得不错,因近日被那个迂腐不化的徒弟气得半死,他早已离开半仙居多时,原想着去那背山撞撞运气。一段相同的路上,缘分使然,二人正好打了个照面。 闻媲美望见高流,立马走过去打招呼,察觉对方一脸苦闷,便慷慨地邀请对方吃酒。高流深知闻媲美为人,觉得对方没事献殷勤,准没好事,所以无视对方,直接擦肩而过。 闻媲美不依,反将高流拦住,笑道,“呀呀呀,高兄!怎么恨起老弟来了?你想嘛!每次教你输得光光溜溜的是家师,又不是我?老弟待你可是真心一片呐!今日我在太守那里讨来不少犒金,心里开心得很,这股开心正想与人分享,咱们乃是朋友,今晚撞见,可谓缘分相投,何不与老弟同乐一番?” “开心得很……”高流仰天一叹。先前本想依靠小草毛在小主面前美言美言,也好让自己走进宝室,却未想到,那个小徒弟滑不溜秋,防自己比防贼更甚,如今哪里开心得起来? 听这话,已对这个闻媲美好不讨厌。却听他说,今日从太守那里讨来犒金,便有了兴趣,于是答应邀请。 酒楼里,二人踏入一间上好的雅间对坐一起。几名歌妓弹起了令人沉醉的风月美曲,高流铁打的心,也经不住几个小娘子的撩拨,意兴瞬间暴涨。 “媲兄真是美意,在下早该进来!” “呐,这就对了,来,举杯,先喝一个!” 高流饮尽,抬眼看了看对方,“听媲兄说,今日在太守府领来一笔犒金,怎么回事?来,与在下说说!” “嗨,还不是从家师交待的差事里所得!”闻媲美笑了笑,便将经过娓娓道来。 闻媲美的师父名叫闻丑,正是那个一直与高流切磋赌技的“老赌鬼”。这人年近百岁,乃是玄机城王诩之徒,虽说他是王诩众弟子中“品相”最差的,却把王诩的相术学了个干净,有个“相王”的美名。只是,炼士由来以后,相师和方士俨然成了九州备受唾弃的人群,——这和历史有关! 所以,相王这个名头,要是放在真正的大师面前,无非沽名钓誉,没什么轻重。闻丑也知道这口饭咽下去,那和坑蒙拐骗没什么两样,便把相术精华浓缩一气,创出了一门新学问,以“老赌鬼”之名吃遍天下。 人间赌徒十之八九都是倒霉蛋,高流亦不例外,惟老赌鬼通吃所有倒霉蛋! 但是,这个老赌鬼虽说封卦很久,但近日却突然估来一卦。 此卦和上阳水路有关。 其实,相术的学问精奥不在于算,而是在于察。所谓大千世界都是轮转之功,任何未知之事来源于因果,欲知后事,皆可从“因”中所察,一旦入微,所有端倪与斑迹渐而晓露,于是先知先觉,洞察到了天机。 何须算呐! 却说老赌鬼和药王同门同师,他前些日子拜访师兄,于近日返还。路经上阳水路的时候,微微一察,发现旦河大堤有了崩溃之兆。这也不失为一种本事,一般人还真就看不出来,毕竟那旦河的堤坝还很牢固,一般情况下很难决堤。 奈何近来大雨小雨接踵而至,该是到了上阳郡独树一帜的雨季,年年如此。也正是司空见惯,不觉此等雨势啻为龙王打下的喷嚏,好比浽溦。 老赌鬼入微发现,上阳郡不久之后,将会霖霈不断,即将面临几十年不遇的罕见雨势,至少下满一个整月。 在此之下,那条旦河就显得岌岌可危,要不提前防洪固堤,必将决圮,到了那时,浩水滚滚,东冲西荡,一旦酿成洪灾,汉王势必治罪游氏。 此为闻媲美所说的“大祸临头”之说。 老赌鬼将这件事情告知游氏,不是奔着搭救游氏而为,——殊不知,旦河决堤,受苦的都是黎民百姓。他身为玄机城弟子,奉道而生:既知天命,该尽人事。那游氏身为上阳郡主宰,要是不将此事告知太守,反倒有失德行。 高流听完,觉得老赌鬼还算有点良心,但却摇头苦笑,“加固大堤不是个小工程,当初延长上阳水路的时候,游哉还是用分管税收的政策鼓动游氏家臣所为,那旦河的税收都进了游哉的腰包,其他家臣又怎会去管那些闲事?游氏中人自私自利,他们都是什么出身?忘了?把这样的事情告知游氏,真能解除百姓之苦?” “有理,在下告知游哉老儿的时候,那家伙确实没有露出什么担忧,反而露出一丝奇怪的笑容。”闻媲美连连摇头,觉得奇怪。许是琢磨不透,便又笑道,“不管他,老弟的差事反正办完,犯不着操心。” 高流愁眉苦脸,仿佛头上悬了一块大磐石。 “你别板着个脸啊!”闻媲美笑道,“高兄,看你这么闷闷不乐,不如在下告诉你一个好消息如何?没准你听了十分高兴!” “何事?” “你说,你为了易髓丸,在家师面前受了多少委屈?何必冲着家师寻那易髓丸?他每次给你几颗?”闻媲美用手指轻轻敲着桌子,“这不,你梦寐以求的易髓丸来了!” “什么易髓丸来了?”高流显得莫名其妙。 闻媲美贴近高流,“叫声老哥,我告诉你,如何?” 高流会心一笑,指了指对方,“皮痒了不是!” “你!”闻媲美脸上一红,咬了咬牙,“那好,你不想让你家小主长全灵骨,我也犯不着……” “老哥!”高流很快明白意思,直接打断了对方,不禁呵呵一笑,“多大的事?快说!” 闻媲美吃了一惊,未想对方嗖地一下服软,忒无矜持。 他摇摇头,“行吧,那就告诉你……在下有个小师弟,和你的脾气还挺像。他乃在下师伯张萍之徒,我师伯张萍你可听说?对,正是那个人人称道的药王。听说我那小师弟不日将要赶来汉州,而且他的医术也是十分了得!” “难道是慕容酒?”高流一阵惊喜。 “你听说过,还是你们认识?”闻媲美挂着疑惑的表情,“你多少年没出过汉州,怎么知道的这么多?” “呵呵……”高流笑道,“我和尊师乃兄弟相称,他的家长里短,我怎会不知道?”说完,一顿调侃,“方才我叫你一声老哥,你也一直和我兄弟相称,这里没有外人,乱了辈分无甚可说,回头你和尊师坐在一块,可不能乱了,尊师是什么样的脾气,你这个做徒弟的,应该很清楚!” 这句话戳中闻媲美的痛处,不禁冲着对方白了一眼。 其实,他痛恨高流的地方还有很多,但面对这个眼中肉刺,无论是动手,还是动口,他都不是敌手。他不是对手不打紧,他那个小师弟慕容酒,那可是一等一的“不好惹”,似与高流不相上下。那个小滑头估计也打不过高流,但要使高流吃点小苦头,倒是绰有余裕。 闻媲美十分自信,他的心中已经酝酿了一出好戏,这边给高流知会一声,好让那边更好的接应过来。 第64章 飞往汉州 汉州确实没有鎏州的治安好,可不嘛!方才离开鎏州地界没一会儿,慕容酒便发现一条山谷壑道上,惊现许多打斗的痕迹。他骑着马,一路观察,最后看见几匹马儿倒在地上,流了一地的血,而干涸的血泊上面落满麻蝇。旁边不远处,一个个用来填装辎重的箱笼横七竖八,箱口大开,里面空荡荡,惟剩下一些不值钱的小物件压着箱底。 看了几眼,慕容酒跳下马,寻着一道道血迹,走向齐胸高的草丛扒开一看,便发现十几具落难者的尸首。 因不完整,令人惧悯交加,他无奈地阖眼一叹,“可怜……” 人间没有起死回生之术,何况这些人死去多时,慕容酒束手无策。 他再度睁开眼睛时,把目光放在前方起伏的山峦上。此地便是乌桓山脉。这里不是汉州地界,鎏州那边也不敢要,说是无主之地,也不准确,但显然是块无法之地。 这一场小遭遇,预示着凶险,此情此景,让慕容酒平复不久的抱怨再度涌现。 接到师父的传令,他依依不舍的离开洛川郡,离开那个魂牵梦绕的嫣然轩,原本便不想离开洛川的他,听到师父要他去追查赤鸠剑的下落,更是不想接下这次的任务。奈何几个师兄都有任务在身,他想不答应,亦是不可能的。 此行山高路远,凶险难测,看着草丛里的尸体,他的心揪在一起,恐是自己不久以后的命运。 他解下腰间的黄皮葫芦嘬了一口酒,随之动用玄气刨了一个坑,将尸体尽数掩埋,接着洒下一行酒,算是微不足道的祭礼。 骑上马,慕容酒已在盘算着这次汉州之行如何顺利回师,但想来想去,总往师叔闻丑那儿想。师叔的背山应该很安全,大可不必真去追查什么赤鸠剑,反正完不成任务顶多招来几句骂声,总不至于死。 但是,想到背山,慕容酒觉得师叔真是一只老乌龟,明明身在汉州,这等事情理应由他去管,却偏偏不闻不问,还要师父去伸手。 “岂有此理!” 他睡在马背上,也不拉缰绳,任马奔行。天边的云逐渐变黑,显是雨兆。一条泥道尽头,惊现一条裂缝般的峡谷,入谷的长道变成了碎石路,看上去还很平坦。 大有迎客的意思! 但很奇怪,此行踽踽,又至乌桓腹地,怎没几个山贼拦路呢?当然,这不是什么值得期待的事情。慕容酒向来以安全为首要。乌桓山脉能避则避,奈何走那水路去汉州,也要挨着乌桓,从这条路穿越过去,反而节约很多时间。 来时,他的师父说,“小黑子,此次任务有点难度,给你几张符箓傍身吧……” 有点难度?慕容酒未作没有意义的反驳,只问师父,“几张是几张?” 他的师父发出慷慨地笑,“三张!” 对着马屁股一拍,慕容酒看着马儿狂奔的背影,摇了摇头,“但愿你能活着回去……” 拿出五张双色符箓,慕容酒欲哭无泪,此前云麓山庄一战,三色灵符随便甩,从未吝啬与心疼,如今告别那尊“大金佛”,日子愈发拮据,连三色符箓长什么样儿,也差不多忘干净了。 想起那些上缴给师父的符箓、灵物,他的心一阵阵刺痛。 思绪收回,他竟又笑了起来,“啊,老家伙!你要给我一张双色元符也罢,却偏偏给我三张双色氚符!如此,我擅自拿你两张双色元符反倒不会内疚!” 说罢,挑出偷来的一张符箓甩出,乃是一张飞行符,遂化成一只大黑猪的虚影。 说实话,由这张飞行符变出的坐骑造型着实让人无语,却不知这只虚虚晃晃的大黑猪如何能飞,但他会念咒,一旦念咒,怎么飞?看看便知! 没做停留,他一脚踩到猪背上,开始念起咒语。——待大黑猪缓缓浮起,猪腚冒出一股浓烟刺溜溜地一飞冲天。 飞行符在所多有,但这么离谱的画面,他也是第一次见。 急骤的风儿呼啸而过,他扎起的黑发以及衣角不断地向后翩跹,——目及森林与山川,仿若大地已被征服,让人好不快活! 这两色元符的灵气本身已是不低,再经师父的巧手炼制出来,直追三色符箓,速度势如苍鹰。但穿越宽广的乌桓山脉,亦不知需要多久。遗憾的是,——这张飞行符的速度虽快,然灵气消耗的速度也快,大抵只能维持一个时辰。 来时打听过了路程,穿越乌桓飞往汉州应是足够。为了方便往返,他偷来两张,倒是没敢多偷一张。 他猜想着师父被窃后应有的表情,乐得嘴角一直上扬着。差不多飞去半个时辰,很远很远的前方似乎能看到山峦消失的平原。 却在这时,一股玄气从他的背后袭来! 应是超越了大黑猪的速度,那股玄气凝聚成光束,距离击中他,亦不过十步而已。 慕容酒耳朵一颤,嗅到危险,控制大黑猪迅速躲闪。待他躲掉那道光束,回顾一眼身后,——一只巨大的黑鹰正在展翅追来,——依稀,鹰背上似有一人矗立! 他仔细端看,双眼登时麻木,“象翥!” “嘶!”慕容酒倒吸一口凉气,急促收回目光,一边念咒加快大黑猪的速度,一边祭出法象凝聚玄气。 待手中的法象足够坚实后,遽然回首打向那只巨鹰。随之,他也不管打没打中,便头也不回地继续加快大黑猪的速度。 紧要关头,慕容酒忽然想起师父说过的话,“小黑子,这三张双色氚符可不简单,任何一张都能制造一场蜃象,乃逃跑神器,只是灵气低,蜃象仅能维持半刻……” 回顾身后,那只巨鹰仍在追击。显然方才的攻势没有击中对方。他咬了咬牙,急促扔出一张符箓,“去!” 待那张符箓飞出,他发现身后的巨鹰兀自盘旋,再也没有前来追逐。 “好险!”慕容酒不敢停留,冒着大浓烟破空而去。 半刻之后,巨鹰再去追时,却发现慕容酒已经变成一个芝麻大的黑点。 “本座只想练练手而已,这人跑的可真快!” 视野拉近,原来巨鹰背上所矗立着的,乃是一个年轻男子。他穿着一身缀满梨花的白色大氅,鼻挺目邃,眼神中带着一股怅然若失的神色。风吹洒着他的发际,整洁的发丝纹丝不动,头上的玉冠甚至还没有他的容颜白净。 “一个七混巨持,怎敢飞在我们伊藤部上空……” 慕容酒可不敢,要是预知此劫,决不会冒险飞渡。待他逃出生天,大黑猪的灵气刚好消耗殆尽,便镇定惶恐,不觉身体冰凉,才发现细雨绵绵,却不知什么时候下起了雨。 想到方才的那个象翥炼士,他不由地毛骨悚然。这次出门,风险肯定是有的,未曾想到风险来得如此之快。碰到象翥这种对手,求生的方法没有多少,跪下和赶紧跑是最有效的,但这两个方法也未必有什么成效。 乌桓山脉一直以来都是汉、鎏两家的心头大患,凭空冒出一个象翥炼士并不奇怪,但没想到高空而行,也能招来袭击。目及身后的山峦渐渐模糊,这番逃出来,慕容酒的仓惶也渐渐消失。这等场面屡见不鲜,许是麻木,亦没有新生感。 他降落到陆地上时,乃至一片桃林,因方才落地已看见林中藏了一片建筑,便往那户人家躲雨。 给他开门的是胡大,但慕容酒对着门楣上的匾额看了许久。胡大见他面生,神色呆滞,一连喊了两声“小兄弟”,他依然没有听见似的。 “半仙居……”慕容酒摸着下巴,疑惑地呢喃,“桃花,难道真是东方弘的府宅?” “是!你是?” 慕容酒收回目光,看向胡大,笑道,“贤家,小弟未带换洗衣物,恐淋湿了衣服不好赶路,能否借个檐角避个雨?” “无妨,进来吧。” 胡大见慕容酒面善,遂领进了门,在此期间介绍了自己,也告诉了他,“故主正是东方弘。” 初来汉州,第一个落脚处便是半仙居,——不是巧,因桃花县坐落汉州边界,距离鎏州最近。该县颇大,人口约莫十五万户。他方才逃命,估计都没有发现过往的村庄,但是迈入桃林,这里方圆十里之内,啻扎一户,除了半仙居,再无别家。 岑南和岑北返回鎏州以后,尚未提及汉州之行的遭遇,只对一些熟悉的人密述庄主通灵玄器的喜讯,所以慕容酒尚不知道半仙居对他的丑大哥有过恩惠。但那把瞿考琴落于何处,慕容酒早就听闻师父提及过,毕竟那个瞿考是他的师祖。 他既知道瞿考琴被东方弘斩获,按照逻辑,也自然想到自己的丑大哥与半仙居有过什么纠葛。 “方才看见不远处的港口停了不少船,怎没有一艘大船?听说岑氏的船队来过上阳郡,可见过他们家的船吗?壮不壮观?”慕容酒试探性地问。 近些日子总有故主的好友登门拜访,大多都是过来打听瞿考琴的事情。对此,高流一改常态,竟料理起了家务,嘱咐所有人严闭口风,千万不要声张这些事。 胡大有些谨慎,“听口音,你是翼州人氏?” 九州统一后,邻州口音很相近,很难辨识出来,而稍远一些,大多稍带一些口音。慕容酒的口音不重,几乎和汉州口音相仿,很难听出乡音。胡大能够听出来,让人觉得很有阅历。 “是,”慕容酒笑了笑,“贤家怎知?” 胡大微微叹息,“我们半仙居曾有几个家臣也是翼州人氏……” 慕容酒细思一番,感受到了莫大的悲凉,倏尔抿住双唇。有关于半仙居的事儿,没必要多问,不知道的人,应该都是未经人事的孩子。 第65章 闹出人命 自慕容酒进门,一幅幅老旧的画面看之不尽,有些屋子甚至已经不避风雨。想来传闻都是真的,东方氏确实凋零如斯,只是不知道府中还有无家臣守护。 他跟着胡大走进院里,见几个比自己小几岁的少年坐在屋檐下打坐,便好奇地看了两眼。但发现他们都是一些小玄徒,顿时奇怪着,也苦笑着。 “黄吨,你给这个小兄弟倒杯茶喝,我有事要忙!”胡大吩咐一声,对慕容酒说道,“你且自坐,在下还有活要干,就不招呼你了。” “请去忙。”慕容酒抱拳而笑。 黄吨听了胡大的话,奇怪他为何不叫旁人,虽不情愿,但也不敢不遵命,便懒洋洋地站起来。 慕容酒笑道,“我不渴,你继续修炼。不知你现在做一个功刻需要多久?” 黄吨一听,仔细看了慕容酒一眼,登时两眼怵目,“嘶,马屁猴,你快看看他,他好像……” 马屁猴微微睁眼,接着猛然爬起,“好强……好强的玄气!”他又急促地迎上去,“这位大哥,你是什么修为?好厉害啊!该不会是力士吧?” “力士?”慕容酒哈哈大笑,没有理睬他们,径直地走去堂内,于堂下找了个座椅休息。 适才坐稳,许是居安思危,思绪流转时,想起穿越乌桓所遇的那个象翥,倘若此行还要对上这号人物,无疑是令人绝望的…… 黄吨等人围在门前看着慕容酒若有所思,每个人都绽放出羡慕的神色。他们很好奇这个少年只比自己大个几岁,为何修为如此之高?他们修为低,眼力很差,还以为慕容酒是个力士,倘若得知这个少年已经达到了巨持位,想必此时的脸上应是愕然之色。 慕容酒静坐几许,又想到岑绍成了通灵者,而那瞿考琴又与半仙居存在莫大的关联,便在此期间对着门外的少年们问了几个问题。 那些人似乎不敢随便张口,说话也不干净利落。慕容酒只好拐弯抹角的要来一些零碎的答案,也听出那把琴是从半仙居流出的。 “还真是这样……”慕容酒好奇地思考着。 ——倘若这样,丑大哥算是因祸得福了,不知他去了玄机城以后,我的那些师祖将会如何处置,会将瞿考琴收回吗? 想了半天,他见一个浓眉凤眼的少年潇潇洒洒地走进了堂内,见其穿着,要比外面的几个少年干净整洁,但身无玄气,气质一般,应该也是半仙居的下人。 此时,慕容酒有些饿了,便道,“小娃娃,老哥的肚子要填些吃的,可否拿些点心过来?”说完,从身上取出一大块碎银子亮了出来,笑了笑,“这三两碎银你拿去,多下的,就当老哥赏你的!” 那个少年正是东方鸣,听此一言,面颊登时通红,火辣辣的目光直逼门外十兄弟,“这人是谁?” “避雨的路人。” 东方鸣一听,眄视着慕容酒,“你当我是谁?” “你这小厮脾气好大!”慕容酒抱臂笑道,“吃顿饭又怎么了?又不是白吃你家的?行啦,雨也停了,不伺候小爷,小爷出门寻个酒家便是!” “可恶,”东方鸣对外面招了招手,“你们给我教训教训这个小子!” 慕容酒全然无惧,将铁棒搭在肩上。 外面的十兄弟相顾无言,不敢上前一步,显是察觉到对方不好惹。惟有东方鸣不知天高地厚,摆着一副咬牙切齿的模样,应是没看出对方是个炼士。 慕容酒觉察到东方鸣毫无惧色,暗骂这个小厮有眼无珠,不识尊者真容,便欠身冷冷一笑,“你这小厮,想必是哪个老奴在外偷生的野小子吧?感情是老来得子宠坏了,和谁横不好,竟敢跟小爷耍横?以为凭几个臭鱼烂虾,就想拦住小爷的去路吗?” 东方鸣听此,牙齿咬得更紧,对门外十兄弟高喝道,“没听见吗?还不教训他!” 这些少年当中,有五个玄徒,那马屁猴和黄吨本来修为最高,但陆耳、张四指、白黑子灵骨稍好,近日深得小草毛指点,又被主公赏了不少药材,此时的修为略逊小草毛,却远超黄吨和马屁猴。 他们看出眼前的慕容酒修为很高,本不敢鲁莽,奈何主公一再号令,只好鼓起勇气向前迈了两步。 不过,慕容酒的气势太盛,他们人数倒是多,却都不敢率先冲上去。 是时,马屁猴灵目一睁,大叫道,“他不就是个力士!快上!都别愣着!” “力士?” 即便是力士,也恐非敌手,不过受到马屁猴的这声鼓舞,几个少年也不管什么力士不力士的,反正人多,倒是再也不害怕,于是一鼓作气地冲向慕容酒。 “嗬!”慕容酒扛着铁棒,一脚一个,以极短的时间把几个少年很快地踢倒在地,接着铁棒一指,“可不要再讨没趣!” “哎吆……”冲上来的少年连连叫痛,试着爬起。 到了此时,几个未能及时出手的少年木立门前,不乏有人还想冲上去一拼,但被身材最为魁梧的大眼龙拦下,领着他们把东方鸣挡在身后。 东方鸣推开众人,对着慕容酒喝道,“你想怎样?” 慕容酒没有说话,仅仅露出一副不屑一顾的笑容,便扛着铁棒大摇大摆地走出门外。 未想到这个路人这么厉害! 眼睁睁看着慕容酒从容离去,东方鸣自忖追上去也是拦不住,遂一屁股坐在椅子上生着闷气,“可恶!” 小草毛近几日勤以功刻,刚刚做完目标,此际走进堂内,欲向主公交代成果。他进门之前,看见一个陌生的身影大摇大摆的走出,走进堂内之后,又见众人狼狈的模样,瞬间明白是何缘故。 “主公,那个滋事的,是谁?”小草毛问道。 “别问了,真是可恨!”东方鸣锤了锤桌子,“那小子的修为似乎有些高,可惜高流不在,否则定要那小子吃番苦头!” “有些高?”小草毛皱了皱眉,问向陆耳,“近些日子,你的修为都超过了他们,可看出那人什么修为?” 陆耳不敢确定,问向张四指,“我看是力士,你觉得呢?” “不好说,应该是力士。”张四指揉着肩膀说道。 “力士的话……”小草毛灵光一闪,看向东方鸣,“若是个力士,不用高流也能出气,你忘了宝室吗?” 东方鸣眉目一震,“对!随我取几张符箓寻他踪迹!看他安敢小瞧于我……” 是年到了五月,桃也熟透,而遮蔽半仙居的桃林因种了很多品种的桃树,此间还有未落的桃花仍斗芬芳,但大桃缀满桃枝,因此折腰。 入眼灿灿的果实,慕容酒何必寻什么酒家啊,直接寻了一棵大桃树睡了上去。 旁人吃桃还须洗濯一遍,他可倒好,一口咬下鲜红,留下浅红部分随手一扔,没去多时,地上便积累一堆狗啃般的烂桃,——纵使山上的顽猴也不带这么糟践的。 此时快近傍晚,想那背山还在郡治,离此地不知多少路程,方才走得太匆,没来得及一问,饱吃一顿的慕容酒忽尔没有了方向。 正愁没人指路,却听林中有阵脚步,便跳下树寻去。 没走几步,抬眼便看到半仙居的小厮带着一帮少年走了过来。 慕容酒抱着双臂,铁棒攥在手里,笑道,“看各位小兄弟面色不太好,何故如此?”说完,他瞅了瞅天空,“天也不早啦,应呆在家中,怎么还出门?不怕家中大人着急吗?” “呸!”东方明愤恨地瞪了一眼慕容酒。 他方才从宝室里拿出十几张符箓,也不知效用如何,现在只想发泄心中的闷气。但这些符箓如何使用,他仍是不会,便把符箓统统交给小草毛。“你说高流指点过你,那么就让你表现表现!” 小草毛接过符箓,“使用符箓倒是不难,只是这些符箓的作用林林总总,能让人吃苦头的,却是很少……” 慕容酒不知这些少年搞什么名堂,原本不以为然,是时看见他们掏出一沓三色元符,两只眼睛一下子惊愕起来,“你等,你等如何搞来这么多……” 没等他把话说完,小草毛扔出一张符箓,口中念念有词,“符上有‘摧’字,应具有威力!” 嘭! 果然,小草毛引爆符箓之际,一道宛如桃花的点点光芒飞向慕容酒,并在他的面前兀地绽放,也仅是一个瞬间,一团五颜六色的荧光盛放开来,势如无限扩张的光泡遽然膨胀。 见光泡呈现吞噬之象,小草毛面带恐惧,仿若命悬一线,不禁大叫,“快退!” 见势,东方鸣以及其他少年浑身打颤,怪那光泡膨胀的速度太快,仅在眨眼之间便是触手可及。 就在众人绝望之际,竟有另一个光泡恍然出现,将符箓演变出来的光泡向内收缩。 由此,两股力量倏尔变成一颗庞然夜明珠,把傍晚的天色照耀的锃明彻亮。 斑斓的色彩十分耀眼,众人看到的,则是一线生机,紧接着齐刷刷,急匆匆,向后奔逃。 轰! 耳畔是剧烈的爆炸声,许是威力太大,众人未跑十几步,身后袭来一股冲击又将他们向前冲飞了十几步。 眨眼之后,全身疼痛的东方鸣艰难地欠身,入眼则是光秃秃的泥地,方才光泡周围十步见方之内的桃树竟不知去向,而那个手执棒子且令人讨厌的少年彻底没了踪影。 “糟!”小草毛惊愕地看向东方鸣,“主公,未料这张符箓威力太大,怕是闹出了人命!” 东方鸣感到后怕,失神地嗫嚅道,“我,我没想让他死啊……” 第66章 相互小瞧 方才的符箓令人惊悚,依当时的情形看,三十步见方的人都要死,应该波及到自身才对,其余之人面面相觑,竟不知如何幸免于难的。 但不可否认的是,——那个执棒的少年应是化为了灰烬。 这不知是喜是忧,却见东方鸣像是丢了魂魄也似,整张脸上都没有了表情。 “主公,你,你怎么了?”小草毛问。 张四指和陆耳显是担心,他们把手放在东方鸣的后背上不断的安抚着,陆耳安慰道,“主公,这是意外。” “主公,没,没事的……”马屁猴放低声音说道,“他连尸首都没了,只要我等不说,没人会知道。” 东方鸣的眼眶噙满泪水,依旧坐在地上抱着双腿,牙齿抵住膝盖,时不时微微颤抖。“没人知道,不代表我没杀人……我,我只是想出口气……” 小草毛引爆符箓不久,便有这类预感,此时脑中嗡嗡响,仍是禁噤,但是敢当,“主公,人,人是我杀的,不关你事……” “闭嘴!”东方鸣斜眼勾住小草毛,“不管谁杀的,都是杀了人!这,这就是你的错,要不是你怂恿我,怎会发生这等事情?”说完,一滴眼泪夺眶而出。 “呵呵……” “谁在笑?” 东方鸣龇着牙,环顾十兄弟,以为是他们发出的笑声,正要责问,转而看见慕容酒从不远处的桃林走过来。 “他没死!” “嘶,他怎么可能还活着?” 慕容酒手执铁棒,抱着双臂,缓缓走近,对着东方鸣笑道,“我也纳闷你们为何不要命,真是一群什么都不懂的小娃娃。三色元符可不是你们随便玩的,要玩,起码躲远点。这张符箓足以摧毁五十步见方所有一切,要不是小爷慈悲,你等早死在自己手里,估计渣都不剩!” 陆耳猛然抓住自己的大耳朵,恍然道,“是,方才我也好奇,那张符箓威力那么大,为何我们没事,原来……” “要不是给半仙居留点薄面,谁愿救你们这帮蠢材?”慕容酒说完皱了皱眉,“这些符箓,你们从何而来?要是自家东西,怎不会用?既是偷来的东西,还敢昭示人眼?拥有这等符箓的失主,必是一等一的炼士,倘若得知是你们偷了这些符箓,还不把你们的骨头磨成面粉!糊涂!” “谁说这是偷的?”小草毛攥住拳头,“这些符箓都是上阳公遗物,怎是偷的?” “哦,那就是监守自盗的家贼!”慕容酒笑道,“这一张三色元符值多少银子?你们半仙居家主就算再怎么仁厚,被你等这么糟践,总不至于既往不咎吧?” 消耗一张三色元符只为出口气,确实蠢到极致,小草毛不知怎么想到这个馊主意的,他看了东方鸣一眼,脸上挂着羞愧的神色。 慕容酒见对方神色有异,以为害怕,便欠身细语道,“不如我帮你等保守秘密,你等分我一张可否?” 看到对方生龙活虎,东方鸣早已抹掉眼泪带着笑,但这句话又使他反眼一瞪,“谁要你保守秘密?我的符箓我爱怎么用,便怎么用!用得着你管?” “哦?”慕容酒似乎想到些什么。 却见小草毛指了指东方鸣,“他便是我家主公!” 这句话,让人啼笑皆非,慕容酒回忆整件事情的经过,暗骂自己眼拙。这个小厮蛮横撒泼,应是有来头的,他只当是哪个大奴仆生出来的小厮,谁能想到这个貌不惊人、没有灵骨的小娃娃竟是半仙之子。 他登时收起铁棒,欠身坐下,露出一副大笑脸,“久闻上阳公有个仪表堂堂,聪慧过人的遗子。我观你相貌不凡,性情豪迈,什么三色元符啊?管它价值几何,今个说玩便玩!如此豪性,怎会是个凡夫俗子?今日冒犯,还请小公爵恕罪!” 说完这句话,他笑着,且怀疑着,所谓虎父无犬子。——眼前的这个小娃娃,即便放到现在,再去看时,也还是像个小厮。不过,这人的跟前能有一帮小奴簇拥,再去怀疑显是多余。 东方鸣对慕容酒也没什么好印象,早觉得对方不是什么好东西,此番再看,更觉得对方话里有话,听是谄媚,又似嘲讽,好让人鄙夷,“少套近乎,以为说两句好话,我便原谅你了吗?” “小公爵,你这样说,那可是太不领情。可知,适才为了搭救你等,害我用去多少玄气吗?”慕容酒摇头叹道,“方才那一张三色元符,教我挡下已是不易,况且还要出手搭救你等,那可是让在下耗费了一半玄气!如今想要恢复,至少也要大半天的功夫。原谅不提,一个‘谢’字应当承受得起吧!” 这话倒是实话。 三色元符相当于三墟元满的炼士,其灵气和玄气的威力无甚两样,但灵气的威力相对来说比较固定,威力上限低;而玄气为人所运用,相对来说比较灵活,威力转化出来往往更甚。虽说七混巨持有能力挡下三色元符,但真要挡下,着实不易。 小草毛引爆那张符箓用法拙劣,慕容酒大可以轻松躲避,因这几人来自半仙居,并且似乎对三色元符不甚了解,为了兼顾他们的性命,不得已凝聚玄气将符箓中的力量包裹起来。 饶是如此,十步见方之内亦是成了一块平地。 东方鸣哪懂这些,看着光溜溜的四周,再仔细回忆符箓引爆时的画面,要说没人暗中相救,确实很有可能毙命当场。 如此想来,他膺里的闷气倏尔殆尽。另一方面,能在这种情况下全身而退,并且还有余力救人,做到这一点,可见眼前的慕容酒不像是个小力士。 “你,你是力士后期吗?”东方鸣问道。 “力士后期?”慕容酒摇头苦笑。 之前轻视别人,现在被别人瞧不起,兴许眼力高低,有时并无二致。他倒不像东方鸣,会为了这等小事埋下闷气。 “算啦,东西虽好,要是从你们手中得来一张,不甚磊落。”慕容酒看着天色不早,不想拖延行程,便道,“我呢,之前的言语确实冒犯,但也不指望小公爵真的可以原谅,冲我方才救了你等,可否告知在下郡治怎么走?” “天要黑尽,你要去哪?”东方鸣奇怪地一问,又轻轻说道,“半仙居可让你留宿一晚。”见慕容酒没有说话,他竟有些失望,随之没有说话,对小草毛使了个眼色。 小草毛会晤,说道,“从此沿水路向北可达上阳郡治。你叫什么名字?” 慕容酒欠身而起,笑道,“我乃李氏贞徳休!”说罢,扛起铁棒扬长而去。 “李氏贞徳休?好长的名字!”东方鸣看着慕容酒的背影猜想着。 小草毛不免唏嘘,“想必他的身世也和我等一样可怜!” 第67章 膺可下兼 翌日晌午,高流的身影出现在了半仙居。 小草毛见到师父回来,整个人笑容满面,但想起上次不知因何惹怒师父,高兴的同时又有一些后怕,便小心伺候着。 这种举动很聪明,却丝毫没有减轻高流对这个徒弟的反感,很想随便找个茬臭骂一顿。 问功刻如何,小草毛回答,“经几日努力,徒儿的功刻有所长进,相比往日,提升了百倍,现在一个时辰大抵可以做满四百个周刻……” 这个回答无懈可击,作为师父,显然没有正当的理由降下惩罚,没来由的责骂,反倒有点儿名不正言不顺。 高流不由地叹息,“七须四色灵骨,悟性又高,有象翥的潜质……” 小草毛拿着蒲扇给师父扑着暑,显是听不懂,“师父,你在说什么?” 高流没有解释,反问一声,“小主呢?” “在书房!”小草毛回道。 高流像是寻到了生气的机会,于是侧目白了一眼。回过头时,嘴角微微一扬,“守着也没用,那些东西我要真想取,你这个小主能奈我何?一个灵骨不全的废物,还真把自己当成小主?不让你流下一些眼泪,你根本看不清世道!” 说完,他敛住笑容,目光开始涣散,“我何时才能离开这个破宅……” 小草毛听后一惊,手中的蒲扇掉在了地上。“师父,你,你想离开半仙居……” 高流余光一瞥,便再也没有听到徒弟的声音。顿了很久,他活动活动手腕,“人都会面临选择,你要把这些话告诉小主,为师不会阻拦。我回来是想告诉小主,这段时间我要去背山,你等好自为之。” “去,去多久?”小草毛谨慎道。 “不知。”高流掏出一张符箓递了过去,见徒弟收下,便嘱咐道,“这是灵犀符,可在紧急的情况下使用。但背山离此较远,待为师收到信号赶回,至少需要半天,须靠你提前掂量使用的时机。” 他说完凝视小草毛一眼,“你这孩子灵骨不错,也很聪明,但有句话叫聪明反被聪明误,这股聪明劲儿不能乱用,很多事情考虑周全才能动口,知道吗?” 小草毛想起符箓一事,觉得师父应是知道了这件事,旋即疯狂点头,深怕师父降下一个教唆之罪。但他师父并未发怒,那么这句话,显是在警醒自己不要把师父方才的话说与主公听。确实,方才师父的话虽不中听,可告知主公,主公又能如何?师父大不了一走了之,真无任何忌讳。 思及至此,他见师父要走,应是很久才能回来,便想到一件更重要的事情,“师父,主公的五眉血参吃完了,这些都是你……” 高流停住脚步,拍了拍脑袋,“竟把这个忘了……行,为师去抓药,回头派人送回来。”说完,又是盯了一眼小草毛,“那间宝室不止为师眼馋,旁人也很眼馋,现在应有风声传了出去,要有陌生人过来,特别是炼士,一定要盯好。”他不禁冷冷一笑,“防家贼?凭你们几个也能防住家贼?” 师父显然不怀好意,小草毛却不敢多说话,只顾着连连点头。 走出半仙居时,高流踏着桃树枝头跃步而行。自从上次见过闻媲美,他一直堵在上阳水路关口恭候慕容酒,等了快两日,仍不见踪影,这才意识到那个小药王差不多是从别路到了汉州。想来想去,背山是慕容酒最有可能去的地方。 去那之前,须把小主的药抓完。 天下间的药材数不胜数,受炼士青睐的药材有两类:一类是富含玄气的玄草,一类是富含灵气的灵根。五眉血参富含灵气,属于灵根。这类药材价格不菲,也相当珍贵,一般小郡县很少有货,惟郡治的“炼济堂”指不胜屈。 那家药铺的老板姓白,七十多岁,与高流很熟,二人以兄弟相称。看到高流走进药铺,白老板立即明白对方的需求。以往两人都会闲聊一刻,这次高流抓完药,便让白老板直接送往半仙居,而他则急匆匆的要走。 白老板站在门口送客,但见高流走了几步又回来,不禁笑道,“高老弟,还有何事?” 高流顿了顿,“方才来时,我见‘老六竟价行’排着长长的马车队伍,这次又是什么东西引来这么多人?” 白老板微笑,捋着半尺白胡,“听说是一株一千年的‘鬼眼灵芝’,确实很稀缺,就连四大氏族都心动了。有他们在,一般人都是去凑热闹!” “一千年的鬼眼灵芝!这个热闹应该凑一凑。”高流笑道,“那药材的事儿就拜托老白兄了,老弟也去看看。” “放心!” 凡竞价行之内的商品只有一个底价,宗旨是,——价高者得。如今有钱的人近乎全是炼士,商品自然也都是炼道珍品之类。老六竞价行为上阳郡最大,但比之其他竞价行,名气就很一般。 老六竞价行的老板名叫黎老六,名气也很一般。不过作为游氏的一名家臣,黎老六修为不高,但攻于商道,很受游哉赏识,算是游氏显赫人物中的另类。 一般商人都会想尽办法让商品的价值最大化,正如所有的竞价行一样,为了让这一株鬼眼灵芝卖出好价钱,开拍之前,黎老六给汉州所有氏族递上了邀请函。以往的这些邀请函并不会引来多少人垂青,如今能够引来四大氏族齐聚一堂,那么鬼眼灵芝真可谓魅力四射,——真像个倾城小美娥,惹人嘿嘿嘿地发笑。 汉州四大氏族乃四象门的创始者,四族奠定汉州基业以后,便一举成为本州最为显赫的家族。往来无敝所。他们能来这所小小的竞价行,显然让这里蓬荜生辉。 黎老板冁然不止,专门设立了四张宝座凸显身份。 高流长于汉州,从小拜入四象门,名气响动一时,也臭其一时。如今到了二十六岁的年纪,虽说还很年轻,但荣光与潦倒明暗更迭,分了上半生和下半生:上半生接触的都是高门显贵,下半生接触的亦有贩夫走卒。现如今,对于汉州三教九流,以及各方人文轶事,他见多识广,谓之老马识途。 高流不想被人撞破身份,遂在市廛小摊上买来一张狗脸面具掩住面容。 走进竞价行,里面雕栏玉砌,反倒比外面的门面大气很多。四大氏族设座前列,三张兽背宝椅并排而立,教后面十步以外的几排太师椅黯然失色,而那些座上客,全都成了陪衬。 三张宝座前方,还特别设了一张更为庄重的宝座,乃神鸟朱雀之造型。不光如此,这朱雀宝座旁边还有两名美姬侍奉左右,教后面的三张宝座凋敝颜色。 四大氏族莫不是:马原郡齐氏,渤海郡鹿氏,长淄郡桃氏,以及汉州王族朱氏。 高流坐在最后排的小板凳上。坐在这里的人一般都是看个热闹。这小板凳前方的人群驾坐太师椅,是为真正的竞争者。但今个不同,因多出四张宝座,教太师椅上的座上客,也成了看客。 极目四张宝座:上方人物乃是四族中人无疑,然不是四大氏族紧要的人物。 说什么四大氏族,除了朱氏,其他三个氏族只让各自的管家代为出面。反观王族朱氏,今日到场的,也仅仅只是兼下公朱延,并不是汉王朱旦。 但是,朱延乃朱旦堂弟,时任兼下郡太守,又兼掌刑院,兼任大廷尉一职。——在汉州,刑院大廷尉掌管王土刑罚,随便跺跺脚,都使汉土震动,显是大人物。 高流狗脸一摇,嗤之以鼻,即便坐在小板凳上,也没把朱延放在眼里。 三大氏族的代表坐在前列,方才看到前方宝座入坐一个衣着庄肃的半百男子,只望其项背一眼,许是连想到了刑院里面的各种刑具,使得三个老头子如坐针毡,似笑非笑,举止拘束很不自然。 今番,这个冷面如霜的朱延屈尊降临,三个老头子除了拘束以外,里穿的衣物也都湿了个透。 朱延没有在意后面三个小角儿,所有的目光全部投放在鬼眼灵芝上面,未曾抽离。 鬼眼灵芝类属玄草,玄气扑鼻,闻者精神盎然,高流从老远的距离便看到了珍稀之所在。 听说药王十分钟爱玄草灵根,高流有意拿下鬼眼灵芝,然只能滞眼旁观:一来,囊中羞涩;二来嘛,那朱延“恬不知耻”的驾临寒所,自是十拿九稳,明摆着教旁人想也别想。 高流呵呵低语,“果然是兼下公,说他胸怀乃大,膺可下兼……下兼到这步田地,不怪旁人要在背后骂他一声下兼公……” 第68章 头晕目眩 确实,竞价行的老板黎老六亲自主持竞价,底价报出五千两之后,朱延微微抬了抬手指,便再也无人敢出价。 一般来说,这株鬼眼灵芝少说也值一万两,如今五千两就被拿下,估计亏出了老六竞价行的历史记录。 但是,黎老板没有表现出任何不悦,对他来说,这个小小的竞价行能让刑院的大廷尉屈尊前来,实是荣幸,即便拱手相送,恐怕黎老板也不会有半句怨言。 “此物甚好,可惜银子少了,怎办?”一个拿着铁棒的少年坐在小板凳上喟叹,“辞别洛川时,我那准丈人虽是豪爽,却只塞给我一千两……不够啊……” 高流斜眼打量一眼旁边的少年,看出了他的巨持身份,但见他青衫朴素,皮肤略黑,应该是个寒门炼士。那鬼眼灵芝价格高昂,不是这类人可以垂涎的,便将头扭回,没有在意。 “六千两!” 正当黎老板快要一锤定音之际,竟有人不谙世事地喊出了价格。 “好!六千两!” 黎老板喜忧参半,笑盈盈地赔笑,但瞅了一眼喊价的那人所处的方位,因坐得远,只看到对方崭露头角,又因头上无冠,似是一个来历不明的少年,便派人过去验明正身。 万一是个疯子,又或没钱,那可不好! 出价的少年正是与高流并肩而坐的慕容酒。 高流很好奇这个少年哪来的底气出价,但见对方手中的铁棒是件法宝,顿时明白了过来。 情况亦是如此。 几名看护来到慕容酒身边,他并未说明身份,只是把铁棒亮给几人看了一遍,那几名看护便回禀黎老板而去。 黎老板点了点头,判定出价有效。 五十多岁的朱延不以为然,又将手指轻轻抬了抬,“八千两!” “八千两……”慕容酒看了看朱延的背影,知道这个人乃是个象翥,衣服上还绣着朱氏族徽。如此看来,这比修为比不过,比钱财也比不过,感觉十分棘手。 他倒不忌惮对方的修为,毕竟这等有头有脸的人物乃是循规蹈矩之辈,纵然惹得人家不高兴,也不至于恼羞成怒迫害自己,惟一的烦恼是没钱,——好汉无钱真是难! 但他还是咬牙一喊,“九千两!” 朱延仍是没有在意,然他后面三个管家见状,脸上的笑容变得自然许多,甚至还有两个管家交头接耳不知说些什么。 桃氏以寿桃为徽,鹿氏以麋鹿的头为徽,而齐氏则用静立的喜鹊为徽。——两个交头接耳的管家衣带族徽,正是鹿氏管家和齐氏管家。 桃氏管家是个沉稳的老头子,看着另外两个老头子有说有笑,轻轻咳嗽了一声,似在提醒他们别太猖狂。 “一万两!”站在桃氏管家身旁的中年家臣喊道。 桃氏管家一愣,遽然把目光瞥向家臣,“谁让你喊的?” “不是这个意思?” “不是!” 朱延回眸一视,铁面带笑,“你们桃氏也想要?要不要本尊卖个人情?” “不敢,活跃一下气氛!”桃氏管家赔笑一声,“自是不敢与兼下公争夺宝株,但我们几家齐聚到此,今日若让外人竞得,那我们四象门的脸面往哪搁?” 朱延点了点头,觉得对方说得很有道理,便回过头去,大声一喝,“一万五千两!” 这一声犹如惊雷,令全场哗然,倒不是被出价的金额震慑住了,而是被朱延的修为扰乱了心神。 他身后的齐氏管家和鹿氏管家按住太师椅的扶手,深怕身子不稳,栽出一个跟头。 桃氏管家身子一歪,不禁“啊”地一声抓住扶手。待他稳住,忽尔想到什么,连忙对着身旁的家臣叮嘱一声,“别乱喊,我不是那个意思。” “是!”那名家臣颔首。 价格一跃升到一万五千两,黎老板理应高兴才是,可他冷汗直冒,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珠,神色十分难看,不禁连连喘气,“这,价格攀升这么多,岂不得罪了大廷尉啊……” “一万六千两!”慕容酒面容惨淡,却还是将这个数字喊了出来。 “唉,谁带进来的小毛孩!”黎老板汗流浃背。 朱延眼睑一颤,终于回首去寻那个与自己竞价的人,但身后人潮接耳,很难判定是谁。 高流看到朱延如此,哈哈一笑,“真有意思,还能看到这个大廷尉这般动怒,看来是来对了!”不禁瞥了一眼慕容酒,“小兄弟,你是外地人氏吧?你叫什么名字?在哪效力?” 在座的都是炼士,有一大半都是巨持,慕容酒心寄鬼眼灵芝,本没有在意其他,此刻问声入耳,便扭过头去,——入目一张狗脸,错愕的同时,竟发现对方还是个九混巨持,不禁直呼,“好修为!” 慕容酒抚平讶色,对着狗脸拱手道,“在下李氏贞徳休!效力杜鹃鸟巢,齐鸢乃在下家主。”他胡诌乱造的功夫没有丝毫退步。 但说到“杜鹃鸟巢”四字,高流很快领会,——其来历不就是翼州九霄殿嘛! 九霄殿为翼州齐氏创立的门派,一开始以喜鹊为族徽,开派鼻祖齐衡于开元八十四年夺得翼州之地,自封翼王。后来玄机城为了诛灭赶尸派魔道,扶正九个王位共同抗敌,于是九霄殿便成了名正言顺的翼州之主。 族徽由喜鹊变成杜鹃,不外乎鸠占鹊巢。说起来,汉州四大氏族中的齐氏,本是翼州正统,只因族内离崩,被庶系旁支撵到了汉州。九霄殿又名“鸟巢”,许是提醒旁人,——杜鹃才是齐氏正统。 当今翼王名叫齐鹏,齐鸢是其胞弟。 慕容酒在外行走,对于陌生人从不如实说出身份,方才说出这番来历,一来本身就是翼州人氏,二来高流的修为瘆人,要说效力齐王,很容易被识破,说一个二号人物,既能震慑对方,又不易败露身份,以为高明。 的确,高流认为一个七混巨持,自报这等身份,并无可疑之处,况且慕容酒还手执一件三色法宝,当下也没有怀疑,惟独这名字…… 慕容酒正想问及高流的名讳,却听朱延又喊一声,“一万七千两!” 恍有惊雷响动,满座皆惊。慕容酒没给朱延喘息的机会,大喊一声,“一万八千两!” 报完价格,他没去管朱延有何反应,只是对着身旁的狗脸问道,“兄台,你倒是没说,你叫什么名字?在哪效力?” 高流莞尔一笑,“敝人姓夏,单名一个流字!” 慕容酒哈哈大笑,自是不信,却也没有计较,“兄台的名字真妙,夏流!好名字!和你戴的面具很贴切嘛!” 高流见他谈笑风生,摇头笑道,“兄弟,你可知与谁在竞价?” “不就是你们汉州刑院的大廷尉吗?”人潮中尽是碎语,慕容酒听出了朱延身份,仍无怯色,“这株鬼眼灵芝在下势在必得,即便汉王来了,我也要定了!”说完,他眉头一皱,挠了挠头,“只是,我哪来这么多银子?” “哦?”高流更是哈哈大笑,“那你完了!” “两万两!”朱延喊完价格,欠身站起,刷地转身扫视着竞价行之内的人群,“本尊倒要看看,是谁不知趣!” 黎老板的身子有些趔趋,一手抚着额头,似乎感到晕头转向,再无余力继续主持这场“闹剧”。 “两万一千两!”慕容酒继续喊道。 黎老板倒在了地上,一名看护跑过去将其扶起。黎老板站起身子,仍是觉得头晕目眩,便摆了摆手,“管我做甚?去,别让那个小子继续出价了,把他轰出去才是紧要!” “两万一千两?有意思!”朱延捕捉到了慕容酒的身影,“看来还是个娃娃啊!” 鬼眼灵芝飙升到现在的价格,着实离谱了些,这个大廷尉感觉自己被摆了一道,不想深陷下去。他对身旁的一名穿着刑院官服的刑侍招了招手,待刑侍近身,喝令一声,“给老子查一查!” 老子?这个自称未免失态,刑侍觉得大廷尉有点儿恼羞成怒的意思,不禁想笑,却不敢表露,“是!” 却看黎老板要把那小子轰出去,朱延以为惺惺作态,踱步上前,板着个脸,“本尊俸禄低微,无福消受此等宝株。无规矩不成方圆,别忘了,本尊乃是汉州大廷尉!汉州有规矩,你这竞价行也有规矩,虽说黎老板有权擅改你们竞价行的规矩,不犯法,本尊无权干涉。可是,黎老板在本尊面前打破规矩,是何用意?本尊此时也不想听,改日黎老板得闲,移步刑院再作解释吧!” 说完,指了指对方,带着一脸愠色挥袖而去。 第69章 胡说八道 黎老板魂不附体,一脸滞色地看着朱延远去,那背影一晃一晃,似是喘着粗气,那该有多生气啊? 不论朱延是否生气,反正黎老板已经七窍生烟手足发抖。情绪稳定之后,黎老板觉得木已成舟,要是不按规矩办事,惟恐坏了竞价行声誉,便开始和慕容酒签订买卖契约。始料慕容酒签完契约,直接两手一拍,说暂时没钱,先赊个账,回头再还上。 黎老板绷不住了,顿时暴跳如雷,“赊屁,快拿银子来!” 慕容酒见对方说完这句话之后,呼吸变得非常困难,状态看起来十分不妙。他身为医者,明白这种状况下很容易发生猝死事件,便匆匆地掏出所有东西,防止闹出人命。黎老板看到一张张符箓摆在眼前,神色果然有所缓和。 可是,不够啊! 他上次从岑绍那里得来的东西全被师父一并没收了,现在亦只有一张双色元符和两张双色氚符…… 黎老板对着符箓查验一番,难看的神色再度浮现,觉得对方不是在开玩笑,而是在羞辱自己,突然之间,一股杀人的想法冒出,很想立马宰了这个李氏贞徳休。 但是,他忍住了,因为眼前的少年手执一件三色法器。这件东西远比千年药草昂贵,甚至能抵几株万年药草。 追厄棒至关重要,慕容酒决不会典当。他指着自己的符箓,让黎老板好好看看,毕竟这三张符箓由他师父亲手炼制,比起普通的双色符箓,价值肯定要高很多。 黎老板很识货,价值多少一看便知。这三张双色符箓确实不错,但是比起一千年的鬼眼灵芝,可谓杯水车薪,一提这事儿,黎老板便抑制不住怒火,觉得眼前的少年有意挑事。 竞价行不是以物易物的地方,这几张符箓无甚稀罕,远没有银子实在,倘使这笔买卖达成,黎老板就要把门一关,忙着去治精神病了。 他见李氏贞徳休磨磨唧唧,便暗中通禀太守府,此时正在紧锣密布地调集人马。他倒是希望这个李氏贞徳休继续墨迹,等到众位巨持赶来,即便这人是个七混巨持,也很难走出竞价行。 老六竞价行有个规矩:竞价之前不收保证金,但竞价之后必须履行竞价承诺,否则以命赔付悔约金。 这个规矩听上去有些奇怪,但老六竞价行属于游氏产业,类似这些奇怪的规定多如牛毛。 高流一直在旁呵呵地笑,见到黎老板变得缄默,很快预料到接下来将要发生什么事儿。 ——“李氏贞徳休”显然不是真名,他说话倒是带着些许翼州口音,这么年少就贵为七混巨持,少见! “兄弟,你有麻烦了!”高流对着慕容酒笑道。 面对这个狗脸的忠告,慕容酒谨慎起来。这夏流身为汉州人氏,当下捕风捉影,未必不是另有所指,便问道,“兄台,你一直不走,是想为我解决难题吗?” “是!”高流叹道,“可你待我不诚啊,不愿透露身份直说无妨,何必捏造一个名字骗我呢?” 慕容酒白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这次之所以没钱也敢竞价,是觉得师叔号称老赌鬼,应是有钱的,本想报出身份赊笔账,随后向师叔借笔银子应个急。后来一琢磨,师叔和师父都有一个抠门的老毛病,愿不愿借可不好说,况且此次任务在身,务必隐秘行事,暂时不能透露身份。 他沉吟少时,念想作罢,大叫一声,“算啦,这鬼眼灵芝我不要了,就当我今日没来过这里!”说完,便对着黎老板拱手,“在下告辞!” “老六竞价行没这规矩。”黎老板眼里放光,淡淡说道。 慕容酒冷哼一声,“你要怎样?” 几个五大三粗的看护立即挡了上去,其中一人说道,“你这个外地小子有所不知,这里是上阳郡治,这个竞价行是太守的产业,请守规矩!” 这几人是小力士,拳头不够硬。 没等慕容酒放话,黎老板微微一笑,“让开,随他去。相信很快,他会把法宝送回来的……” 面对黎老板撂下的狠话,慕容酒不以为然,见对方不阻拦,自是头也不回的走出了竞价行。 走在街市中,那个狗脸仍是跟着,慕容酒抱臂一问,“你为何跟着我?” 高流摘下面具,随手一扔,“怕你死!” 慕容酒斜眼眄视,不料被对方的眉宇惊出一色,旋即正眼打量几眼,“不得不说,摘掉那狗脸以后,你这人长得还真不赖。我见汉州人大多都是一副刚毅的面容,很少有人像你这般……” “这般什么?” “娘娘腔!” 高流陡然一怒,眼中生光,“信不信我弄死你?” 对方气势强烈,把阴柔之美抖落的一滴不剩,予人色凛。慕容酒打个哆嗦,“弄死我?”随之笑了笑,“九混巨持有这个能耐,饶是没有这个胆量。” ——这个夏流,气质十分不凡,再不济,也是名门中的一根脊柱。但住的门庭愈大,那些个圆圆方方的规矩愈是把人束缚得紧,安敢肆无忌惮横行不法?即便要杀,也是暗地里下手。是时光天化日,大有王法监视着。 慕容酒没有惧色,因笑道,“汉州的治安这么差吗?大街上也有人行凶?那个朱延不是什么大廷尉吗?他应该没有走远。我见他是个象翥,你不给他一点薄面?” 高流闷哼一声,“杀了你,朱延会谢我,齐氏会谢我,汉王也会谢我!” “胡说八道!” “我胡说?”高流摇了摇头,“这么和你说吧。你让汉州刑院大廷尉当众出丑,他会放过你吗?汉州齐氏和翼州齐氏有什么恩怨,你不知吗?汉州与翼州有领土纠纷,翼州炼士少了一个,汉王不高兴吗?你作为翼州人氏,却想倚靠汉州的王法庇佑,未免也太天真了吧!” 慕容酒听完,脑瓜子一嗡,咬了咬嘴唇,很快哈哈大笑,“哎呀兄台,小弟开个玩笑,你怎么还当真了呢?瞧你,这么严肃!走,小弟带你吃酒去!” 高流滑过得意的笑容,随慕容酒走进一间客栈。 二人对坐一起,慕容酒举杯笑道,“大哥,小弟敬你一杯!”见高流迟迟没有举杯,便又说道,“大丈夫,怎能因为一句玩笑话耿耿于怀?小弟都向你赔罪了,还有什么不开心的呢?” 高流依旧严肃着,“喝酒可以,但你要如实道出身份,否则……否则就好好数数你长了多少根骨头。在下以夏流为名,名字不是白起,论起手段,你见到便是学到!” “岂有此理!”慕容酒把酒杯往桌子上一拍,“啊,你这个人真的是把我慕容酒当软柿子捏啊!你想唬我?我家师叔就在不远的背山,我乃药王之徒,玄机城弟子,你动我试试,事情闹开,不妨看看你家汉王站我这边,还是站你那边!气死我了……” “什么!”高流惊愕,“你就是药王之徒慕容酒?” 慕容酒抬眼一瞪,“怎么了?怕了?” 高流哈哈大笑,端起酒杯,“哎呀,兄弟,老哥确实怕了!不是要喝酒吗?来,老哥敬你一杯!” 对方的反应让人始料未及,慕容酒把眼睛瞪的更大,一度分不清对方是真的怕了,还是别有用心。都说人心险恶,他这番来到汉州,到底人生地不熟,每一步都有可能踩到地雷,一个不小心,那便粉身碎骨。 ——难不成,对方想要夺我的追厄棒? 正思间,有几个人高马大的炼士走了过来。瞧他们装束,一个个武将行头,衣服上还刺着游氏族徽。 高流瞥了一眼,见有五人:为首的,乃是老熟人昌虎,其余四人,年纪四十多岁左右。 高流与这几个人全都打过交道,知姓名,亦知修为。 看去,——当中那个瘦长的男子,虽是翕着双唇,但有颗门牙是金镶的,名叫西门牙,想当年高流把他打得满地爪牙。 ——又有一个体型魁梧的男子,从额头到下颚,落下一条很深的疤痕,名叫代痕,三年前被高流用一道玄劲割开面部,教那人大难不死,捡回一条老命,但再去看他的脸,不免直呼,“是,是代痕没错,脸上写着呢!” ——还有一个长着一对绿豆小眼睛似的胖乎乎男子,总予人祟祟的感觉,名叫褚肥,因这人识趣,不曾受过高流的迫害。 ——与这个褚肥相同好运的,便是最后一个冷峻男子,这人相貌端正,颇具儒将的气质,名叫乐安。 第70章 有何凭证 所谓来着不善,善者不来。 这五人显是游氏派来点卯慕容酒的,眼下细嚼一番恩怨情仇,高流倒是发觉慕容酒乃是个小绿叶、小陪衬。 高流俊逸的长相极具辨识度,昌虎摸了摸义眼,入眼的首要目标,便是高流。 慕容酒瞧那五人衣刺蝮蛇,与黎老板所刺之族徽一模一样,又想起黎老板撂下的狠话,瞬间恍然。这些对手都是巨持,一个八混,其余皆是五混,这几根刺长得硬,扎进肉里不好挑出,遂低下头转了个身,摆出一副事不关己的态势。 “我说谁敢在这里撒野,原来又是你这个白皮小娘炮。”昌虎龇着牙,冲着高流说完,复看慕容酒手执一根铁棒,便指了指,大喝一声,“小子,你是小娘炮的什么人?竞价行一事,可是他教唆你干的?” 昌虎说完,眉目一凛,反倒害怕这小子真就回了一声“是”。 慕容酒转过头来,余光瞥见高流蹙着眉,便故作惊愕地朝他叫道,“夏流兄,呐,你听听这个独眼龙说得什么话?管你叫什么?没想到你还有这么个绰号!算了,对方人多势众,不如忍一忍!” 高流冷冷一笑,自斟自饮一杯。 乐安意识到形势不妙,拉住昌虎,细声道,“目标不是高流,而是那个手执法宝的巨持,可不要惹出乱子。” 代痕和西门牙见此,想到之前受过的屈辱,恨不能以死相拼,但他们哪有昌虎的底气?所谓吃一堑长一智,是时不露声色,静待其变。 褚肥则是点了点头,贴近昌虎,“虎头,乐哥说得没错,别惹高流,就当给二公子一点薄面……” 慕容酒觉察到夏流乃是假名,不禁笑道,“原来你叫高流,还说我不诚!彼此彼此才是!不过夏流这个名字,倒是符合足下的气质!足下不如以后改名夏流如何?” “行!” “行?” 高流白了他一眼,“这几个魔爪,很不好惹,但,都是来找你的。我本就是夏流之人,何必以身犯险?我喝我的酒,你打你的架,很好!” 昌虎略有同感,感觉甚好,“高流,你不碍事,倒是明智,否则累及半仙居,教你后悔也来不及!”他说完,便冲身后的几人点个头。 另外的四个人收到意思,围至慕容酒身后。 这四人俱是五混巨持,那昌虎更是个八混,慕容酒自知招架不住,逃也很难,便不想藏头露尾隐瞒身份,不禁怒喝一声,“你等知道我是谁吗?我……” “好了!”高流一声喝断,露出高深莫测的笑意。 慕容酒看向高流,发出疑声,“怎么?” 五个巨持也是面面相觑,却不知高流是何意思。 高流微微叹息,要是慕容酒报出身份,那么这场好戏便要收场啦!——不教慕容酒记住游氏,这小子未必肯救小主的灵骨,还须让他记住一场恩情才是! 这个“奸诈”的想法,慕容酒难以洞察,他见高流挂着奇怪的微笑,大为不解,“夏流兄,你在想什么?” “想什么?”高流笑道,“想怎么帮你渡过难关!” “切,我当什么!”慕容酒会心一笑,“那就不劳你费心了,常言道人情总归要还,在下最怕沾亲带故,怎会白白领受别人的恩惠?” 高流眉头一蹙,“什么?” 慕容酒身负师命,不想节外生枝,不必要的麻烦能免则免。这是素来的行风。如今捅了马蜂窝,只好道出师门背景。他有师父的名声撑腰,料定这场打斗,弹指间便能化解。 却见慕容酒盯住昌虎等人喝道,“你等可知我是谁?” “是谁?” 慕容酒趾高气昂,“告诉你等,给小爷听好了!家师乃玄机城二代弟子张萍,药王是也!小爷身负玄机城使命来此办事,你等胆子不小,竟敢来寻小爷的麻烦,难道汉王的眼里没有玄机城了吗?” 高流摇头苦笑,觉得慕容酒确实聪明,想卖个人情反倒有些困难。 “有何凭证?”昌虎高声一问。 “有何凭证……”慕容酒以为自报身份以后,对方便会立马赔礼散去,未曾想,对方竟问出这么一番话。他苦笑一番,要什么凭证?都晓得药王收了一个惊艳如我的好弟子,不说小爷是什么翼州第一天才少年,至少也算一个少年俊杰吧?难道这么浅显的特征还看不出来吗? 但是,要他拿出实际的凭证,那便真没有! 昌虎闷哼一声,“没凭证就说是什么药王之徒,你当我等傻子不成?要是人人都像你小子这般,那老六竞价行的规矩要来何用?少啰嗦,没凭证留下法宝了事,否则别怪我等无情!活剥了你的皮!” “天底下还真有这么傻的人!”慕容酒显得焦急,对着高流说道,“你来给我作证!你来帮我解释!” 高流眉头一皱,“对,险些中了你的诡计,你说你是药王之徒,有何凭证?无凭无证,教人如何相信?” “你!”慕容酒的鼻孔瞬间喷出一股气。 昌虎见他磨磨唧唧,高喝一声,“到底是自缚,还是要我等亲自拿你?” “气死了!” “气死?”昌虎对四个巨持招了招手,“上!不能让他气死,要死也是被我等打死!” 说罢,五人同时出手,是时五个法象同时祭了出来。 都说双拳难敌四手,眼下五个人,十只手,慕容酒孤掌难鸣,于众人的法象面前,又不得不祭出法象挡却。 轰! 一击之下,这家小客栈的一大片地板瞬间震碎在空中,那些桌椅食具亦是支离破碎。 高流退到街市对面的楼顶上蹲着,——姿势很不雅,很像蹲在茅坑上面办事儿。——他眼睛弯成了小月牙,似乎觉得这出难得的好戏很精彩! 慕容酒与五人一边交战,一边冲着高流不断招手。 几个回合下来,对面的客栈毁了不说,左右两边的店铺也遭波及,全都土崩瓦解。 昌虎身为八混巨持,对付一个慕容酒应当绰绰有余,余下还有四个五混巨持并肩出力,直教那个慕容酒措手不及。高流看出这小子多次想要作出逃跑的举动,但那几人攻势迅猛,一招接着一招,没给一丁点机会,慕容酒但凡不慎,必然命绝当场。 玄机城弟子?高流很久没有欣赏到玄机城弟子祭出法象了,这倒是个千载难逢的机会。 如今巨持当道,混到氏族层面,万千巨持屡见不鲜,不过真正的巨持起码要精通一门玄功,一门纳海卷之玄功。 炼士修玄气,体内的玄气多少,乃是实力的象征,但如何把玄气更为巧妙的挥发出来,却是另外一门学问。 一般的炼士只懂炼气,把所有的精力都用于耕墟之上,往往忽略了功法,所以大部分的炼士用起玄气来,用法拙略,只懂基本的掺色弄玄。 巨持能掺三色玄气,拙略地掺杂在一起,一息三色玄气能挥百斤力,虽说也是什么纳海劲,可是比起巧妙的运用,威力剧减太多太多啦! 纳海卷包罗三色功法万千,上乘功法可将一息玄气增益九百多倍,而下乘功法,却只能增强一百多倍。 昌虎之前效力于东方弘,久伴半仙,掌握的功法不较一般巨持,一息纳海劲,大抵也有六百斤力。然其余几人,除了乐安稍有独到之处以外,剩下的三人就比较平庸。 高流坐观须臾,按慕容酒的功法来看,这小子的“长”和“短”已然毕露:耕墟快,玄气足,是这小子的长处;功法拙,玄劲弱,乃是这小子的短处。 虽说慕容酒一息纳海劲也能转化三百多斤力,只是作为玄机城的弟子,未免有些差强人意。 高流的眼光苛刻,认为慕容酒火候不够,一旦碰上硬茬儿,才懂什么是真正的巨持。 以这样的实力就能被称为“翼州第一天才少年”,恐怕只能骗骗一些无名鼠辈。 修炼,譬如吃饭,——不是吃得饭愈多愈厉害,也不是长得肉愈多愈蛮横,努力将“精华”转成“腱子肉”才是精髓! 有趣! 高流似乎看到了胜负的终极。 却说,慕容酒为了保护自己,一直滥用玄气自卫,但炼士的玄气终究有限,要不是他有根追厄棒在手,恐怕此时早已玄气殆尽。 “高大哥,小弟要死啦!”慕容酒渐感乏力,高声呼救。 听此,高流一笑而过,视若无睹。 “嘶……”慕容酒倒吸一口凉气,“这人!这人不会是白咢生下的种吧?” 当初,云麓山庄那会儿,白咢也是这样眼睁睁看着邬咸被杀。 细思极恐,慕容酒一阵后怕,暗骂高流无义。 不过,转念再想,高流与之非亲非故,这般袖手旁观,乃是自由! 但是,人间温暖何在? 轰! 一声巨响掀起,小客栈仅剩的一面墙壁轰然倒塌。 慕容酒见昌虎等人袭来,“呀”地大叫一声,接着玄盾兀自发亮,将几人震却十几步。 “这股力量不小!”昌虎颇为讶异,未想眼前的少年竟然还有这么浑厚的玄气。 “有点东西!” “还真不好对付!” 游氏家臣纷纷赞道。 “他功法一般,修为也没我高,我一个人就能宰了他,哪里难对付?”昌虎扫视身边几人,脸色很不好看。 转眼,忽见少年有些趔趄,他这才反应过来,瞬间变得愉悦,“这小子恐怕只剩最后一口气了,兄弟们快上,就此斩杀!” 四个巨持相视而笑,感觉有些欺负人,但还是一拥而上。 慕容酒大口喘着粗气,确实站不住了,遂将追厄棒竖立起来撑住身子,可即便这样,仍然没有多少力气,膝盖渐渐地跪到地上。 高流早已看出慕容酒的窘境,却依然保持微笑,仍坐视这场视觉盛宴。 是时,五个巨持各持法象,唰地横冲慕容酒,去势汹汹,势如破竹。 慕容酒仪态全无,双膝跪地,将追厄棒紧紧握住,蓦然大喝一声,“呀!” 金光闪闪,照亮慕容酒外翻的牙龈,照亮颞部的青筋,就连每一根毛发也都清晰入微。 紧接着,一道玄盾加持之后,慕容酒的整个身子仿若一捻颀长的灯芯,不断散射刺眼的光芒! 轰! 滔天的响声贯彻周遭,无数残瓦裂石乱卷飞腾。 高流怕被袭来的碎渣迷了眼睛,便伸臂挡住视线。转眼再看时,慕容酒已然精疲力尽的倒在地上,身子随着呼吸的频率不断搐搦着,显是没有抵挡住五人的攻势,仿佛只剩下最后一口气。 第71章 捏造凭证 慕容酒的半张脸紧贴地上,追厄棒陪在他的头颅旁边。 看着五个巨持的脚步慢慢靠近,慕容酒的喉咙微微浮动,“该死,又,又是,我真不长记性,师父,来救徒弟啊……岑嫣妹妹……” 他的瞳仁布满了悔色,痛恨自己鲁莽,要是老老实实交出追厄棒,再赔个不是,也不至于如此…… 但是,这几个巨持都是正经炼士啊,不较那些毫无羁绊、游走法外的逆流。——一般正经炼士,只要听到他的身份来历,谁敢冒犯?哪怕站在汉王面前,他依仗玄机城撑腰,也有底气顶撞几句。 “妈的,这汉州究竟是个什么地方……”慕容酒欲哭无泪,暗恨自己天真。 昌虎嘿嘿地笑了笑,“去,宰了!” “这?”安乐稍有疑虑,“不留活口吗?万一……” “万一什么?”昌虎喝道,“竞价行的规矩谁人不知?有谁质疑过老六竞价行的规矩?有吗?坏了规矩就要按规矩办事,宰了他合情合理!” “对!”西门牙呵呵一笑,“交给老弟!能亲手宰掉一个七混巨持,乃是光辉的时刻,这个功勋,请让老弟揽下!” 慕容酒眼神颤颤,艰难地看向高流,见那个人仍坐在对面楼顶看戏,不由地咬牙。——未料,自己的死法与邬咸如出一辙。 “诸位不说话,那老弟当仁不让啦!”西门牙说完,迈着缓缓的步伐紧逼慕容酒而去。 待他走到慕容酒身旁,一只手掌忽然泛出微光,随后直接朝向对方的脖子斩去,“去死吧!” 慕容酒瞑起双目,不甘的神色仍挂脸上。 轰! “呃啊!” “这……” “什么?” “嘶……” 各种声音混淆,各种疑问掺杂,——西门牙下意识地用手托住手腕,但方才泛光的手掌竟然不翼而飞。鲜血淋漓,止不住地颤抖,“嘶……啊……高流!” “高流?”慕容酒睁开眼睛。 是的,高流终于伸出了手,——他颀长的身躯傲然矗立,神色淡然而睥睨,予人一种肝胆俱裂的恐惧。 只单单一击,他便让西门牙的手掌粉碎,而那种创伤,令慕容酒束手无策,恐怕药王见了,也无法还原手掌,——彻底废了! 西门牙瞪着高流,却再也不敢说话。 余下几人亦是目瞪口呆,喉结时不时浮动着。 “还好……”代痕轻吟。 “好了伤疤忘了疼……”褚肥看着西门牙的手掌,全身的肉都在跳。 这几个五混巨持显然被九混巨持吓破了胆,惟有昌虎缓过神,青筋一暴,“高流!你好大胆子!你无端迫害西门牙,是想去刑院?还是想让半仙居沦为瓦爿?” “无端,”高流微微一笑,活动活动手腕,“方才看到这个少年腰间携带的葫芦时,霍然想起来了。他,确实是药王的徒弟!” “什么意思?” “老昌啊,你不知道,咱们家主公其实认识药王,而且交情还不错。那个葫芦是上阳公送给药王的,此时出现在这个少年身上,代表什么,显而易见!”高流顿了顿,继续说道,“那只黄皮葫芦溢有灵气,乃是灵物,不难辨认,若诸位不信,不妨睁大狗眼好好瞅瞅!” 高流说得有鼻子有眼,慕容酒则苦苦一笑。他的葫芦是灵物不假,但他的师父乃是吝啬鬼,怎会送出这等好东西? 因是灵物,容量颇大,装下十坛好酒不在话下。药王时而眼红,屡次索要,慕容酒不依,每次都道,“这炼道漫长,还须小酌,没有葫芦,便难以履行使命,师父若是想要,那也可以,只要今后别再指派任务就是!” 说什么师父送的,慕容酒似是方才受了伤,一口鲜血缓缓溢出,笑起来时,牙齿的缝隙之间鲜红一片。 但是,以东方弘的声名,显然有资格结交药王,那么送给药王一个小礼物,便合情合理。此时被高流这么一说,倒是凭空出现了一个可以佐证身份的物件。 “妙,不愧是夏流兄……”慕容酒似赞非赞地低吟,一声念罢,双目缓缓合上,许是疲敝不堪进而昏迷。 昌虎细看慕容酒腰间的黄皮葫芦,——说不信吧,这高流说得十分得当;信吧,又觉得高流诡计多端,善画雌黄。 现如今高流干预进来,真要动起手来,双方的胜负犹未可知,实是进退两难,不好决断。 末了,昌虎将头一甩,“先撤,问问太守如何处置吧!” 三个巨持听完,纷纷点头。惟西门牙抖动着腮帮,略有犹豫,然而昌虎做了决定,他一个五混巨持又能如何?只好沉默不言,紧随昌虎等人的步伐。 “想走?”高流挡在几人面前。 “你!”昌虎大喝,“你又想如何?” 高流朝着不省人事的慕容酒瞥了一眼,旋即勾住昌虎的眼睛,挤出奇怪的笑容。 昌虎恍然大悟,“你,你想动手?” 高流缄默不语。——半仙居凋零衰敝,不知几时才能收回上阳,适才看戏多时,正是等待这个难得的机会,也好拔掉几颗游氏的爪牙。若被他们走掉,来日未见得还有机会。时不我待,此时拔掉这几颗游氏爪牙,待刑院问罪,大可以说是千钧一发,乃挽救玄机城弟子不得以而为之。 思及至此,高流的法象遽然惊现。 “你果真要动手?”昌虎同时祭出法象喝道。 却在此时,这块不大的废墟,突然冒出五名刑院的刑侍。那几人亦是巨持,大抵都在六混上下。 二人见状,法象潜息。 刑侍们看见慕容酒奄奄一息,面面相觑。 却说身在竞价行的那会儿,朱延让他们彻查慕容酒来历,几人领命,便潜伏在竞价行周围,待慕容酒和高流走出竞价行,几人随之走进竞价行,寻向黎老板盘问细节。 得知经过,有名刑侍发现了端倪,便回禀朱延。那朱延一听,怒气全消,只因见闻广阔。想当年他还不是大廷尉的时候,曾在汉州“厄司”里任职。那厄司专司隐秘之事,掌握各州各方几车的情报,——一来慕容酒的特征明显,二来追厄棒不难揣摩,随意想想,便知玄机城有人来了。 这几名刑侍的来意,是按照朱延的指示恭请慕容酒入座兼下公府邸,这个汉州大廷尉想要款待这个少年。 但见慕容酒半死不活,几名刑侍捏了一把汗,当中有个人露出一副铁板无私的面容,大喝一声,“好大的胆子!” 说话的这人名叫狄烩,高流也认得他,这人在高流的眼里,向来与游氏沆瀣一气。狄烩任刑长一职,算个头儿,带人到此,高流以为是为了包庇游氏。 但是,这会儿要对这个落魄氏族的家臣问罪,无恰当的理由恐怕不成。 “是,游氏好大的胆子!”高流全然无惧。 要知道,玄机城乃九州主尊,游氏伤害玄机城弟子,这条罪名连汉王都须谨慎执法,不是狄烩这种芝麻绿豆般的小人物可以包庇的。 “游氏?”狄烩刚正的脸上现出疑惑,“什么意思?” 作为游氏中人的昌虎等人一听这话,面色极是难看,均是一声不吭。 眼下须解释,高流便把一切来龙说个清楚,最后附上一句,“这些事儿,狄刑长打算怎么处置?当然,你不妨再问问他们,听听他们说的,与在下说的,有无出入。” 因说不出个所以然,昌虎等人不敢吱声。 狄烩见状,微微颔首,对身后的几个刑侍说道,“把昌虎等人拿下!” “是!” “这……” “嘶……” 这几个刑侍的修为对昌虎等人来说并不高,想要反抗,尚能周旋走脱,但他们谁也没有作出丝毫的抵抗,全都束手就擒。 看着这等场面,高流倒觉得狄烩变相的包庇了这几人,若非刑院的人赶到,高流想要的,便是昌虎等人的命! 见一名刑侍走向慕容酒,高流喝了一声,“你做什么?” 狄烩说道,“他重伤不醒,自是带回救治。” 高流朗声说道,“在下的这位朋友只是暂时昏迷,他师叔闻丑与在下相识多年,慕容酒初来汉州,闻丑托我将他引至背山。那背山比刑院近,比兼下近,何须狄刑长费心?” 第72章 真是丢人 闻丑大名如雷贯耳,狄烩闲来无事时,偶尔也会钻进赌坊里面玩上半天,每赌之前,总要烧几炷香,譬如请“鬼”护身。所请之鬼,就是老赌鬼闻丑。老赌鬼纵横汉州赌界,凡赌界中人,无不视为顶礼膜拜的人物。汉州赌界中,比老赌鬼名气差点的,便是赌郎高流。赌郎的名头,也归一煞,至少在汉州这里,能在赌桌上占到高流便宜的,目前寥寥无几。 赌郎和老赌鬼是否相识,狄烩没有半点怀疑。 听高流这么一说,要是强行带上慕容酒,恐会引来什么误会,以为是刑院扣押了玄机城弟子。这罪名不小,承担不起,便让两个刑侍护送二人去往背山。 散钱庄的生意愈发不好做,很多人行至背山麓下,一看到紧紧相挨的拱楼,又或看到几十面画有铜钱标识的幡旗,便觉得撞了晦气,那胆子小的,想保住裤衩的,立马就被吓跑了。 这间赌坊的生意确实不好,但拜卦的生意一桩一桩地登门,愈是推辞,那些拜卦而来的人愈是不肯罢休。 闻媲美提了很多次,“师父,你就别推呐,就让小徒开盘卖卦吧!到时候九一分账,徒儿拿一,师父拿九,如何?” 闻丑封卦,那是铁了心的,自己不算卦不说,更不准座下弟子跑去卖卦。闻媲美最后一次提的时候,闻丑把一只青缎翘尖金丝履扔了过去,砸中对方的脑门,鲜血汩汩,且伴有雷鸣般的喝斥声,“滚!” 那道伤痕结了痂,掉了痂,闻媲美恢复了美貌,此时坐在石屋里添柴。他的额头上未见任何疤痕,倒是一脸黢黑,将好看的脸蛋糟蹋的惨不忍睹。 石屋坐落在背山绝顶,这山低矮,山顶宛如龟背,半里见方的秃噜地儿很是宽敞。石屋不甚大,像是龟背上凸起甲壳,共有八九个之多。内中有一座石屋高竖烟囱,这时候还冒着彩色的烟雾,想必起灶的,是个貌美的花厨。 但,这座石屋外面,坐着一位丑到极致的银发老者,他长鼻大耳,身体动时,拖到下唇的鼻子以及搭肩的耳垂摇摇晃晃,很像挂起的腊肉。 老者躺在凉椅上晃悠着,肥胖的身躯太重了,凉椅一直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他本来正在观察石屋内的动静,却见上山的道口走来一个单薄的身影,于是拨开遮眼而又散乱的银发瞅向那边。 那身影很熟悉,待近些,一个满身刺青的青年男子亮明身影。 青年男子身穿左袒,袒着半个肩膀,——身上画了一条龙,龙头在乳间狰狞,狂爪抬至左脸之上,整个刺青栩栩如生。 青年很年轻,有些精瘦,自带戾色,一只手里握着一团带血的丝帕。他走到老者面前时,把那团丝帕往老者面前的木几上一扔。因包裹的不严实,扔到木几上时,揉成团的丝帕摊了开,露出半只布满鲜血的耳朵。 “献给师父下酒!” 老者拨弄拨弄长鼻子,“为师有这嗜好?这次伤的是谁?” “上阳刘财主,这人爱割别人的耳朵,这次让他赢了几手,他末了想加注。” “赌耳朵?” “摆在眼前的事儿!” “要这何用?”老者肥胖的身躯晃了晃,“花蛤啊,你能不能好好打理散钱庄?你这样搞下去,以后谁敢光顾?” 闻媲美的身影从石屋里走出,笑道,“师父,师兄这人不会待客,不如把赌坊交给徒弟,我向你打个保票,只要师父……” “去看火!” 一听这话,闻媲美立马转去石屋之内。 老者便是闻媲美的师父闻丑。 闻丑现有四个徒弟,闻媲美最小,除了长得像模像样之外,成天不学无术,百无一用:不比大师兄花蛤,不及二师兄董裘,更不如三师兄程晃;惟一中用的地方,也只能当个花瓶,替往玄机城露个面。 可恨的是,另外三个徒弟,修为高过闻媲美,但也有不足,——譬如花蛤的气质不如闻媲美,董袭的聪明不如闻媲美,程晃的长相不如闻媲美。 闻媲美呢?有气质,也聪明,长相更是不俗,奈何灵骨太差,好比是牛屎上长朵花,——看是好看,闻起来,不一定香! 想当年,闻丑还在玄机城的时候,因长相有愧,受尽了白眼,要不是为了撑场面,绝对不会收闻媲美当徒弟。 也只有高流让人中意! 奈何高流那小子不给面子,难受啊! 闻丑扒拉着长鼻子,心里想的全是高流,竟把花蛤晾在一边。可能心里全是高流的好,回过神来,再看一眼花蛤,觉得此时的大徒弟,也让人碍眼,于是看了一眼,便发出一声叹息。 收徒那会儿,这人就是无恶不作,——把一户富绅的全家杀光了不说,还把人家的几个小妾给玷污了。回头锅里一炖,喂饱一些饥肠辘辘的老百姓,末了所作的这些事儿就算洗白了污名。 今日割了刘财主的耳朵,却说那人爱割旁人的耳朵! 大徒弟花蛤是这样,二徒弟董袭也是这样,那三徒弟程晃稍好一些,不过所作的事儿也都八九不离十。这一帮夯货,倘说是自己的徒弟,真是丢不起这个人! 看着刘财主的耳朵,闻丑自然想到了这人的所作所为,割掉他的一只耳朵着实算轻。只是开门做生意,这样搞下去,真不是办法,还真得把高流那小子哄来当徒弟。师兄能收慕容酒,师弟为何不能收高流?同是一个师父座下的师兄弟,没道理自己抬不起头啊! 高流登上山顶的时候,闻丑一拍大腿,摇摇晃晃的跑去迎接,鼻子和肥大的耳垂左摇右摆,模样十分滑稽。 但是,看见一个刑侍把慕容酒背了过来,他眼睛里的喜色顿时全无,意识到师兄看不惯自己逍遥,想来添麻烦。 两个刑侍放下慕容酒,告辞而去。 坐到石屋时,闻丑仔细检查了一遍慕容酒的状况,知是昏迷,倒也不打紧,便和高流对坐说话。 高流把遭遇说尽,闻丑不惊不恼,笑道,“那鬼眼灵芝确实好!东西再好,不如自己的命好!小黑子向来滑头,竟也不懂审时度势。好!死了才好,死了的话,我那师兄就不会那么得瑟了……” 正说着,慕容酒微微苏醒,有气无力地念叨一声,“这个老怪物……竟咒我死……”似乎还未说完话,便又沉沉地闭上眼睛。 高流有些担心,欲欠身看看。 闻丑摆了摆手,“他只是太累了。” 他与张萍同承一师,自然也懂医术,只是相较而言,张萍的医术略胜一筹,不过这一“筹”,看起来相差不大,然某些时候,譬如天上的星星与地上的荧火,乃两个不同的位面。 第73章 春天来了 次日,慕容酒睡足精神,再度睁开双眼,有如久违人间一百年,感觉眼里的一切都是那么的沁人心脾,就连看着闻丑的面容,亦觉得好看许多,仿若改头换面,平添几分庄仪。 心情好时,什么都会变好。 昨日,游氏得知自己捉拿的李氏贞徳休,正是药王之徒慕容酒,今日一大早,便遣人把鬼眼灵芝送了过来。 闻丑对此,竟然赔了个不是,随后开心地收下。这把几个游氏使者吓出一身冷汗,出门没走多远,那些人便朝着自己的脸上呼去一巴掌,都以为是个梦。 闻丑把鬼眼灵芝仔细欣赏一遍,心里说不出的高兴,拿到慕容酒面前时,便长鼻子一甩,笑道,“小黑子,你可真是有心,一路奔波到此,怎么还给师叔带礼物?带礼物也罢,怎备这么贵重的礼物?好,真是我的好师侄!师叔收下啦!” 慕容酒一听,急了眼,把鬼眼灵芝夺在手,“什么送礼物?送什么礼物?弟子的玄腑近至八混境,这株玄草是弟子修炼用的。为了得到它,我差点迈进了鬼门关!” 闻丑一听,一副丑脸布满惊色,“什么,你又要更境?你才十四啊……” 慕容酒理也不理,匆匆跑去一座炼药房,开始拾掇这株玄草。 看着对方离去的脚步,高流不免苦笑。昨日慕容酒昏迷的时候,他给慕容酒摸过骨,得知对方乃是九须三色灵骨。此灵骨无异于天之骄子,得老天爷厚爱。这种天资,耕墟向来很快,始料快到这等地步。 高流想罢,不禁笑道,“不是我眼光高瞩,那翼州也算人杰地灵,九须三色灵骨大有人在,说他是翼州第一天才少年,我第一眼绝对看不出来。此时听他一言,其耕墟之快,非一般人可比,看来还真是翼州第一天才少年。”说完,发出一声叹息,“想我迈上八更混境时,都已经十八岁了……” 这句话听上去是在夸赞慕容酒,但仔细琢磨一遍,似乎把他自己也夸了进去。 闻丑听完,投去惜才的神色,实在喜欢。 灵骨分一到九须,又分一到五色:须,指的是吸纳玄气的通道;色,指的是具备卓越的辨识能力。 须多则纳气快,色多则炼气快:纳气多,不一定全部都能炼成有用的玄气;若灵骨无色,没有良好的辨识能力,往往吸纳的大部分玄气都要沦为废气。 慕容酒长了一块九须三色灵骨:拥有这种灵骨的人,从玄徒修炼到巨持往往进展神速,但到了象翥位以后,修炼的成效便要下滑很多。 再说高流,他长了一块七须四色灵骨:这种灵骨纳气不及九须,然而到达象翥位以后,修炼的成效丝毫不减。 一般的灵骨,大多都是五须凡灵骨,拥有色灵骨的很少,他们二人一个是三色,一个是四色,以天资卓绝称誉,毫不夸张。 闻丑觉得,除了修炼之外,悟性也很重要,在他的眼中,高流的悟性奇高,在功法上的造诣更是让人惊艳,非慕容酒能比。最为要命的是,——高流的外表温文尔雅,即便放在玄机城之内,亦是一颗闪耀的明珠。 方今炼道门户择徒甚严,玄机城亦是如此,——素以三才兼备者作为择徒标准。三才原本谓之天地人,不提以前的意思,却说到了现在,一度被人曲解了本意,乃以天资、悟性、相貌作为标准。 慕容酒天资可以,悟性欠佳,相貌的话,放在玄机城之内,只能算是马马虎虎。惟高流可称三才兼备者,是为天生的卫道者。 每当想到这些,闻丑收徒的想法更甚,再瞧四个不成气候的弟子,心里便不是滋味,——想到自身外貌的不足,历来受尽同门的白眼,往后必须要有一个可以撑起脸面的徒弟扬眉吐气。 何况,以高流的资质,将来必成大器,要是引道玄机城,这就成了扞卫人间的一把利器,不失为九州幸事。 但是,自从看到慕容酒和高流走在一起,闻丑便很难高兴,再看几眼高流,他的心仿佛摔成碎渣。 “老丑,老丑!”高流发觉闻丑忽而苦闷,不禁一问,“你怎么了嘛?” “老丑?”闻丑欲哭无泪,“这称呼不太好听啊……” 严格来说,闻丑寿逾百岁,比高流高出好几个辈分,谓之炼道尊者,尚不能功盖。就一生履历来看:不但见证了成祖皇帝被弑,还参与过抵御赶尸派二次进犯的卫道之战;乃至两次剿灭赶尸派的扫宇大战,亦是不缺身影;再说那些大大小小的人间纷乱,他都是矫正者中的一员…… 这些历史事件有些在乱火中烧烬,有些被刻意地埋入黄土,只剩下这些头发皆白的老者保留着清晰记忆。 这个看起来只有三十几岁的高流,一直与他称兄道弟,是为不尊,是为大不敬,乱了不止一个辈分。 对此,闻丑有些不太高兴,但这种不高兴,很少表现出来。与其说是不高兴,倒不如说是害怕。他害怕高流一直这么叫他,因为他们彼此之间有过一场师徒之约。 这场约定,是从闻丑来到汉州开始的。 当时这个容貌惊人的老者因被师父骂了个狗血淋头,于是成天意兴索然,干什么都没劲,就连坐上赌桌也没兴致。 但是,当他看到高流的那一刻,仿佛春天来了,小草绿了,鸟儿的歌声很快地唤醒了他快要枯萎的心,一股收徒的意念像是春心荡漾的动物们渴望繁殖前的动作涌上心头。 奈何啊,那个时候的高流,根本感受不到春天的气息,成天愁眉苦脸,哪怕一个尊者站在他的面前百般献殷,他依旧是闷闷不乐,倒不是闻丑的容貌吓人,难以从命。 那时候,高流只是轻轻摇头,“在下已有师父。” “可是他死了啊!”闻丑不止一次提醒道。 “死了不代表没有。”高流仍不答应。 “你不想成为象翥吗?”闻丑拿着炼士们难以抗拒的诱惑引诱,“你拜我为师,三年之内,我必然助你登上象翥位!” “不是时候。” “什么时候?” “待我家小主长全灵骨,待东方氏重掌上阳郡。” 对于半仙居的遭遇,闻丑一清二楚。高流的这种气节使人钦佩,然而愈是钦佩,愈是让人喜欢。 因收徒的想法作祟,闻丑从这种气节中看到希望。这是气节,亦是软肋。只要抓住软肋,就能轻而易举地达成目的,——比如用一根羽毛轻轻拨弄对方的咯吱窝,一旦痒到难忍时,倒也只能从了。 某一日,闻丑瞅着高流的咯吱窝,信心满满地笑道,“要是老夫巧使东方弘的遗子长全灵骨,你拜我为师如何?” 那日,高流的反应很强烈,果然没能把持住,从此之后,二人之间便有了一个约定。 高流明白,闻丑贵为玄机城二代弟子,乃是尊者,二人的约定迟早要生效。但在没有生效之前,他很难对着闻丑叫一声师父,所以一开始出于尊敬,总唤对方“老前辈”。 闻丑不喜欢听,曾经摆手道,“叫我老前辈多见外?不要那么见外!” 高流一听,笑道,“好嘛,那么晚辈叫你老丑如何?” 虽说闻丑不太乐意接受这个称呼,但也没有张口点道出来。高流确实不见外,也不管那么多,趁着二人的约定还没有生效之前,他叫对方一声“老丑”,权当过一把瘾,不然时过境迁,便再无机会体验这种无拘无束的感觉。 第74章 半月期限 此时此刻,闻丑白他一眼,高流奉还回去。 闻丑毫不介怀,毕竟这些小仇小恨,往后大有机会讨还回来,到时候行过拜师礼,好戏都在后头。 但是,这个节骨眼上,慕容酒竟是跑了过来,从高流看待慕容酒的眼神中,闻丑预感到形势不妙,似有不好的事情将要发生,——毕竟是相王,即便封卦,也能洞察后事。 说白了,闻丑的医术并不高明,在师兄张萍面前,自叹不如。 让东方鸣长全灵骨,属于疑难杂症,闻丑力不能及。功夫不负有心人,在造访百草屋多次以后,他终究赚来易髓丸秘方。 高流很早以前也尝试着寻访药王,奈何这个药王行踪不定,难以觅到踪迹。 此番慕容酒到来,高流与之相遇,估计过不了多久,他寻去源流,很快就能与药王会面,届时求来一个比易髓丸更好的药方未必是梦。 高流的风采太容易迷人眼,闻丑想要这个徒弟,保不齐药王更想。要是高流跑了过去,那药王见到这么一个迷人的家伙,二人不约而同之时,势必引来一场争夺。 论及优势,闻丑汗颜。 思及至此,一股难以表达的情绪涌上心头,使他的脸不断抽搐。为了不让心爱的宝贝走进别人的怀抱,他镇定思绪,强使自己务必想出一个应对的法子才行。 “小高啊,我有一事想让你帮忙!”闻丑笑着。 “近来没空,让你的徒弟去吧!”高流还笑。 “不,这是关于易髓丸的!”闻丑继续笑,“易髓丸有了新进展,有个新方子可以在一年之内帮助东方鸣那孩子长全灵骨。托你办的事儿,正是这个。” “此话当真?” “当真!” “好!”高流为之一振,喜形于色,“何事要我帮忙?小弟义不容辞!” “很好。”闻丑踌躇少时,“经老夫近些日子的研究啊,兴许加入一味玄草的话,可将易髓丸的药效发挥到最大,长全灵骨一年可期。只是,这株玄草名为天池血霜,长在乌桓,扎生血池……” “血池,”高流顿时明白,“那是血瀑的领地,去那里采药,难如生死簿上销名。这么说来,你的几个弟子确实没那本事,连我也没有这个本事。”他软软一笑,“此事与你何难?若是尊驾出手,岂不弹指一挥?” 闻丑临近象翥衰期,早已筹备良久,这是高流早就知道的事情,便不露声色,似乎在等一个新的反应。 “是,你确实不能出手。但,这需要时间。”高流说道,“短期之内恐怕不行,那里遍及法阵,要想深入进去,每一步都得小心,倘若小弟晚些采来,有无什么影响?” “影响?”闻丑忍住笑容,——自然是愈慢愈好,待慕容酒离开这里,便是妙极! 但他口是心非,“不行啊,这味药必须半月之内采回,否则其余的那些药材过了药用期,光有天池血霜也没法入药啊!须尽快才是!” 适当加入一些紧迫感,反而天衣无缝。乌桓有多凶险,那是不用说,顺利到达血池不是简单的路程,没个月把时间步步为营,根本不可能采回,想来这一趟,够他一个九混巨持折腾一阵子的。 高流果然心切,“这么说的话,事不宜迟!” 闻丑抹了抹鬓边白发,待收回手时,发现手里带着几根雪白雪白的发丝,他瞧了一眼,便轻轻掸到地上。 “老啦,都要秃喽!” 玄机城弟子三千,不乏颖悟绝伦之辈,能活到三十岁的,却是很少很少。正是与魔道交手密切,致使一代一代的弟子相继陨灭。他从小拜入玄机城门下,能活到须发尽白,足以佐证乃是人精中的人精。 拿捏不住高流,何徳以为师。 经闻丑几番善诱,高流的身影便很快消失在背山之上,到底踏往何方,无从得知。 另一间石屋外边,慕容酒正拿工具捣腾鬼眼灵芝,不巧瞅见高流离去,便停下活计去找师叔。 “师叔啊,那高流修为了不得,我见你俩交好,还打算让你介绍与我认识,他怎么就走了?”慕容酒叹了口气,“追查赤鸠剑,没个帮手怎么行?师叔,你给我说说,那高流到底是谁,我很想认识认识。” 闻丑听此,沉吟许久,把高流的身份道了个遍。 从闻丑的话里面,慕容酒证实了高流的身份。他似乎早就断定高流与半仙居有着莫大的连系。经闻丑如实一说,慕容酒惊讶于这个人的忠心。——这么出色的身手却一直守着一支没落的氏族,如此尽忠,乃人间不多者! 闻丑实话说尽,却又说,“这个高流和赶尸派有着莫大的关连,师叔与他往来,是为了观察这小子罢了……说什么尽忠,其实都是图谋半仙遗宝,上次岑绍来汉州,他见财起意,还打伤了岑南、岑北。这种人,千万不要和他牵上什么瓜葛,你乃玄机城正宗弟子,要为玄机城声名着想,与这类人走得太近,恐要败坏玄机城的威名!” 慕容酒颔首,觉得很对。这个高流蛇蝎心肠,上次明明可以早些出手,却一直从旁看戏,其行风倒与之前交手的白咢颇似,说不是赶尸派的背道者,鬼都不信。 “此人暗藏半仙居,却对半仙之子如此之好,究竟为何?”慕容酒苦思不解,沉吟少时,忽尔想到元符一事,这才捋顺了过来。 “有所图,先取信任,确实高明。不过,半仙居有此毒患,却教那个‘小厮’如何是好?” 闻丑听他陷入迷幻的构想,神色矍铄很多。 但是,慕容酒回过神来竟是对着闻丑埋怨道,“好你个师叔,你家的门前长了杂草,你不去拔,反倒让你师兄操心,那赤鸠剑的下落,你可派人过问了?” 此话颇有训斥的意味。 “放肆!”闻丑长鼻子一甩,“敢跟你师叔这么说话?真是愈来愈没有规矩!你家师父是不是炼药炼疯了,这才没时间管教你?你要是我的徒弟,我早把你舌头割了!混账!” 闻丑也有很多地方胜过他的师兄,譬如暴脾气,这就远远盖过了药王,小辈们懂得都懂。 慕容酒嘿嘿一笑,挠挠头,“师叔,弟子有规矩,弟子觉得师叔亲切,这才没了分寸。”他憨憨笑道,“但,你想啊,你确实没管赤鸠剑的下落是不是?是不是应该派人问一问,打探打探?是不是……” “闭嘴!”闻丑喝道,“你师祖让我滚,我便滚了,滚到千里之外的汉州。这么多年,也没见他老人家主动给我捎来一次消息,每次还都是我主动给他呈报消息,这次赤鸠剑的事儿,我传讯过去了,他不待见我,没有派来特别的吩咐,我何必自寻烦恼?” 说完,他顿了顿,不禁嘟囔,“你师父为何要操这份心?莫不是想在你师祖面前表现表现,行吧,让他表现吧!别搅了我的清净就成!” 慕容酒皱了皱眉,“那不成,汉州我人生地不熟,怎么追查赤鸠剑的下落,弟子可是一点眉目都没有。”他莞尔一笑,“师叔啊,帮帮弟子吧,让弟子尽快回师复命便了,实在不行,你给我说说一些微末的小细节,这样我哪怕完不成使命,也能编个出来交差啊!” 一听尽快回去复命,闻丑忽尔笑了出来,“行,师叔帮你。但追查赤鸠剑下落一事,毕竟是你师父交代的使命,想要糊弄过去,那可不行,要是每个玄机城弟子都是这种想法,那么玄机城还有存在的必要吗?怠慢不得,必须尽力!” 他沉思了少时,严肃道,“赤鸠剑失踪确实蹊跷,按理说赤尻不是等闲炼士,被人谋害,游氏上下应该震动才是,却是迟迟没有动静。蹊跷,蹊跷!” 这件事情乃是大事,说他不察,着实冤枉,他没好气地看了一眼慕容酒,继续说道,“师叔也并非没有追查,倘若不查,如何知道赤鸠剑失踪了?我把这件事呈报你师祖,你师祖未作交代,那么师叔自然没有追查的必要。” 一席话说完,闻丑摇了摇头,“师兄也不是一个爱管闲事的人,没有几个老家伙的吩咐,他怎会管那闲事?现在想要追查,必有因果。这样吧,我派个人协助你!但,在此之前,你也要答应师叔一件事儿!” 慕容酒疑道,“什么事儿?” 闻丑呵呵地笑道,“你这小子喜欢捣蛋,得罪游氏事小,刚来汉州却把汉州刑院的大廷尉给得罪了,你这么爱捅娄子,时间一长,容易坏了我的清修!所以,师叔要给你一个期限,期限一到,你就乖乖回你的鎏州,别给我添乱!” “这个乃说到弟子心坎里了!”慕容酒笑道,“七天如何?” 闻丑很开心,自然想着愈快愈好,但这个期限似乎不是很好,便笑道,“七天之内,你追查出来,固然可以回去,但是七天之内,你追查不出来,回去之后呢?回去之后,你师父以为你玩忽使命,降责不说,还会派其他人来查。” 半个月吧!这个时间合理,如果这都无法让他满意,回头大不了我清净不要,亲自张罗这件事!反正别再来汉州便是!” 半个月亦超过了慕容酒的预期,“行,那就谢过师叔!” 只是,慕容酒仔细琢磨师叔的话,似乎很不情愿别人来汉州,说他爱闯祸,会给师叔带来麻烦倒可以理解,但其他的几个师兄做事沉稳,为何也不希望他们来此? 这就很离奇! 第75章 相亲对象 次日用完早膳,闻丑让花蛤、董袭、程晃,还有那个闻媲美排成一列,随之对着慕容酒说了声,“你挑。” 意思浅显易懂,是让慕容酒挑个帮手出来。看着四个师兄,他犯了难,摸着下巴一直踌躇着。 闻媲美师兄长得玉树临风一表人才,却只是一个一混巨持,看一眼便不想再看。董袭和程晃两位师兄虽是四混巨持,然而一个看着刁,一个看着丑,办事儿应该不顺。惟独那个花蛤师兄看着干练,又是五混巨持,可惜这人不苟言笑,一副凶神恶煞的表情,似乎不易相处。 闻丑看着慕容酒皱着眉头,羞愧的脸上伴随愤怒,“挑不挑?再不挑,你自己一个人去查!” 慕容酒听此,嘿嘿一笑,“师兄们各个精明强干,弟子都很喜欢!所谓人多好办事,不妨都随师弟一起吧!” “那不成!”闻丑斩钉截铁地摆摆手,“散钱庄得有人打理,你师兄们都有事儿要管,没了他们,底下的人还不把我的散钱庄给败干净喽!本来师叔还觉得人手不够,要不是你来了,怎能让他们走开?” 闻媲美听到这话,看了看三个师兄,随即跑到慕容酒跟前笑道,“小师弟啊,你师叔说得没错,你三个师兄忙得很,山麓下的散钱庄没了他们可不成。你不是要查赤鸠剑的下落吗?这好办啊呐,有道是查不如算,你师兄我占卜算卦堪称一绝,何必查呢?何不让本师兄陪你,我给你算算便是!” “这……” 啪! “啊!” 慕容酒正在犹豫,突然飞来一只碗,直接砸向闻媲美。好在飞碗是俗物,又没附带一丝玄气,便被闻媲美下意识地用手挡住。 但是,手臂麻啊,也疼啊……他“哎吆哎吆”地叫唤着,像一条被人踹了一脚的小狗也似,满脸都是可怜兮兮的委屈色。 “病又犯了!” 慕容酒看着师叔怒不可遏的模样,着实心疼这个闻师兄。他以前也看出师叔的脾气不好,以为和师父差不太多。现在看来,师叔之前予人的印象乃是收敛过的,不是性情的全貌。 这番场景,让慕容酒倍感后怕,不禁低声叹道,“原来我的师父脾气那般好,我真是不知足啊……” “快挑!” “呃……”慕容酒看着闻媲美投来求救的眼神,心里真的很心疼,“那,那就闻师兄吧……” 他原本有些不太情愿的,但仔细想想,——其实修为兴许不重要,毕竟师叔在汉州这里有点名气,且还是个巅峰象翥,有他撑腰,应该无人敢为难,只要找个了解周边消息的帮手点拨点拨便好。 但话说回去,虽说闻媲美长得与高流差不多俊,然而修为低得可怜,实在令人咋舌,恐是玄机城三代弟子中修为最低的,说是玄机城正宗弟子,估计没人会信。 闻丑对他确实刻薄,叫人好奇的是,二人正准备离开背山时,慕容酒看着师叔拿来一件华美的衣裳递给闻媲美,并让他穿上试一试。 闻媲美吓坏了,不敢接过衣裳,连连问道,“师父,什么事儿?你不说,徒弟不敢试!” 慕容酒也好奇,“对啊,什么事儿?为何不给我准备一件?”他看了看自己的一身青衫,恍然觉得寒酸,说是玄机城的弟子,恐怕也没人会信。“师叔,给弟子也准备一件呗!” 闻丑睨了他一眼,没有说话,倒是对闻媲美吩咐道,“抓紧换上,体面一点,长得像模像样,怎么一身都是灰?” 那不是天天蹲在炼药房烧火弄的吗?找茬脸都不要!闻媲美很想顶嘴,却只敢在心里念叨。 他还是没敢接过衣裳,不过偷偷地用手指掐算一会儿之后,便笑着拿起桌上的新衣裳。 换毕,乃是一身玄色宽袖曳地大氅,背后刺着太极双鱼图,显是玄机城寻常的礼服。闻媲美穿在身上,真像玄机城正儿八经的卫道者,不过再看修为,又予人装模做样的感觉。 闻丑叹了口气,掏出一个香包,“拿去带在身上。” 闻媲美接过,看了两眼,发出疑问,“这不是高流输给师父的那只小灵物吗?” “废话真多!画条龙不得点睛吗?”闻丑说完,摸了摸长鼻子,严肃道,“这日,你有个师妹要过来。” “师妹!”慕容酒哈哈大笑,“师叔,你让师兄相亲吗?咱玄机城可不支持早婚啊,难道你想抱个徒孙不成?啊,师兄看样子三十好几了吧?倒不算早婚!师叔果然是个通情达理的人,知道师兄老大不小了,都替师兄张罗婚姻大事啦!到底是哪位师妹?师叔说来,我看看认不认识……”他说着说着,却见师叔抓起一只茶杯,便知趣地低头闭嘴。 闻媲美也没敢吱声,二人听闻丑说明意图,——原来纳兰荘师伯派弟子木兰荘来汉州办事,此间要来看望他。 那木兰荘虽是闻媲美师妹,却是慕容酒师姐。 这小姑娘貌似很懂礼貌,此番都来汉州了,当然要过来看望一下师叔闻丑。可不,昨日夜晚时分,木兰荘担心来得仓促,于是提前利用传讯符知会一声,点明今日一早拜访。 闻丑得知,特地为闻媲美备了一身新衣裳,好让这个体面人前去接引。 此为不失仪表的典范,慕容酒有些羡慕,很奇怪他的师父为何从来不注重这些细节。毕竟大家都是师兄弟嘛,理应相互学习。他打算回头就把这件事儿告与师父听,让他学着点,别每次都这么寒酸,哪有穿着一身破衣裳就去见客的道理? 很奇怪,自闻媲美穿上新衣服以后,竟看不出修为了。 慕容酒见闻丑板着个脸,没敢问东问西,快到山腰的时候,他才从闻媲美的口中得知,原来那个香包具有隐藏修为的效用。据说是高流有一日和闻丑赌钱,末了输得清清溜溜一毛不剩,为了翻本,便把那香包抵做银子使了。 那高流看起来不是一个小夯货,他奇怪高流为何那么不知深浅,连拳打赌界无敌手的老赌鬼都不怕,跟这么个狠人赌钱,那不就是硬把银子往别人的腰包里塞吗? “奇怪!” 闻媲美听他这么唠叨,摇了摇头,“你不知高流与我师父赌什么,你若知道了……”他说到一半,却把嘴巴紧紧闭了起来,似有什么难言之隐。 慕容酒更好奇,“喂,闻师兄,你这样很不厚道,得亏是你,要是换了别人,我的追厄棒早就打人了!” 闻媲美苦苦一笑,“师弟误会,师兄不是个扭扭捏捏的人,不能说便是不能说,那些关于高流的事儿都不能说!这是你师叔交代的,师兄和谁说理去?你也不要为难我了,今日好不容易下了山,咱们都往高兴走,成吗?” “高兴?”慕容酒哈哈一笑,“师兄啊,你可有福了,你不知道,那木兰师姐十七八岁,长得可好看了,是咱们玄机城有名的大美人儿,你这次可要好好表现一番,要不是师弟心有所属,只怕是要抢在你前面!” 闻媲美苦笑,“得了,那木兰师妹岂能看中我?你师兄我除了英俊潇洒风流倜谠玉树临风以外,其他一无是处……不,我也有长处,比如占卜算卦!算过,没戏!” 第76章 淡泊名利 木兰荘的来头可不小。 却说炼道元祖炼因子一生收了九位徒弟,其中收的第二位弟子名叫古荘,因首徒成祖皇帝早已不在,所以古荘成了玄机城辈分最高的大尊。 木兰荘的师父名叫纳兰荘,纳兰荘的师父正是古荘。“荘”为庄重与严肃之意,古荘所承之脉,有一小部分徒子徒孙的名字里头带了一个“荘”字。严格来说,这不合规矩,一般晚辈的名讳不能与长辈相重,否则就是不尊,乃是犯了大忌。古荘不以为然,但凡座下弟子能瞧上眼的,都以“荘”字赐名,于是有了纳兰荘的名字。 纳兰荘继承师父之不拘,也将“荘”字赐予座下弟子,但真正能够名负“荘”字之“徳”的弟子并不多,可见木兰荘深受纳兰荘器重。 “荘”字弟子向来注重礼节,来了汉州,知道有位师叔在此清修,怎会不来探望探望?其实,闻丑不太希望木兰荘拜门,但人家送来了消息,拒之门外的话,那便是不给大师姐面子。身为二代弟子之首的纳兰荘,乃是二代弟子的统尊,闻丑能在玄机城排上名号,却不见得能在这个大师姐面前抬得起头。 炼道向来注重修为,相貌次之,奈何心中怀苦,现如今,他的几名座下弟子教人望而兴叹,全都不适合抛头露面。为了不丢人现眼,派个中看的闻媲美前去接引,多多少少也能挽回一点颜面。 闻丑虽为尊者,倒也不乏拙见,觉着木兰荘毕竟是一个女娃娃嘛,看见一个长相英俊的大好男儿,或多或少都会提升一些好感度,应不会翻个白眼暗骂,“瞧,那闻丑师叔,现在收的徒弟都是一些什么玩意儿!我呸!” 黢黑的骏马,遮容的斗笠,一袭银光宝甲,一根亮锃玉杖,——一条蜿蜒的山麓小道上,走来一个缓缓的身影。 那个英姿飒爽的身影很熟悉,令人过目不忘,慕容酒以为木兰师姐应像某些同门师兄弟那般摆摆架子才是。想起师叔说的,木兰师姐辰时会到。适才看到身影,竟讶异这个师姐一点架子也没,——说辰时到,便辰时到,很守时! 这个轻微的小细节,予人美好的印象。 闻媲美忙着整理装束。提前调整笑容,提前练习见面应该说的话。看上去有些好笑。一般来说,这样的行为多半会引来慕容酒的嘲笑,但他也很紧张,也在做着和闻媲美相同的动作,只不过他的这些动作并没有那么浮夸。 木兰荘冷若冰霜,皓月般的眸子隔着很远的距离便留意到了二人的身影,只是座下的马仍是轻哒哒地迈着步伐,似是担忧路上的石子太多,深怕马失前蹄摔疼了背上的小仙女,当下弄出什么洋相,确实不好! “驾!”马背上的小仙女有些着急。 “嘶嘶!”马儿摇头晃脑,没驮够似的,不肯迈出快蹄。马儿的嘶声仿佛在说话,——快点儿的话还不叫你下马了?还不结束了这段浪漫的路程! 马儿不会说话,木兰荘不知所想,不禁轻嗔一声,“你这孽畜,真想把你炖了吃!”说罢,跳下马背,将手中笔直的玉杖负在身后,走向二人。 慕容酒和闻媲美见到木兰荘的那一刻起,便情不自禁的浮现微笑,笑得很自然,远比方才练习的笑容好看很多。 木兰荘呢?面无一色,毫无修饰,——美是天生的,冷是自带的,浑然一副勾人颜。入眼一黑一白:那长相略黑的少年似乎认识,却无印象;那个肤色白皙的男子似乎也认识,却也没有任何印象。 “两位,可是闻丑师叔座下弟子?” “是是是!”闻媲美很快地点头笑道。 “是是是!”慕容酒也很快的点头笑道,但说完,又很快的摇头,“不不不!” “不?”木兰荘没有过多在意,“请引路!” “是是是!” “嗳嗳嗳!” 二人拘谨地走在前面,时不时回身张望一眼。方才二人练习了很多好听的话,竟是一句也没用上。 慕容酒终究不懂,为何自己突然变得这么拘谨,似乎每每见到木兰荘都会如此,近几年更甚。——这种感觉似乎只有矗在岑嫣妹妹的身边才会有的啊! “你不说几句吗?”慕容酒一边引路,一边细声细语地对闻媲美说道。 闻媲美边走边听,随之点点头,觉得言之有理,便转身走向木兰荘。 没等他走几步,木兰荘霜容一蹙,“师兄引路便是!” “哦!”闻媲美赶忙回到慕容酒身边继续走。 慕容酒白了他一眼,拳头放在嘴边咳咳两声,旋即走到木兰荘身边,“师姐,好久不见!” “你是?”木兰荘只顾走路,没看他一眼。 “你忘了?我是药王张萍的徒弟啊!咱们可是每年都见过一两次的!只是,我每次都见过你,你每次都没见过我罢了。玄机城那么多弟子,我也不显眼。”慕容酒停住脚步挠了挠头,显得尴尬。 木兰荘回眸打量一眼,很快收回目光继续走路,“要说是张师叔的弟子……你就是那个翼州第一天才少年?七混巨持,有些实力。” 慕容酒有了自信,毕竟那木兰荘才是六混巨持,还没自己修为高。便跟了上去,“过奖过奖,什么翼州第一天才少年,都是虚名,在玄机城众弟子中,何足挂齿啊!” 木兰荘颔首,美目中泛着骄傲,“是,我们玄机城人才济济,你的这些修为,确实不足挂齿。师弟天资还算可以,往后还须努力,要是戒骄戒躁,未来可期。” 这话说的!一个小小的六混巨持,怎教训我来了?我可是快要迈上八混的人,还不足挂齿!要不是师父远离玄机城,平日里没时间结下什么人脉关系,否则那些师兄弟们,谁不高看我一眼? 想罢,慕容酒脸上一红,显是生气,却也很难表现出来,“是是是,师姐教训的是,以后还望师姐多多指点。” 木兰荘点了点头,“同为玄机城弟子,有机会的话,理应与你指导一二。师姐有句忠告,不妨记下。”说完,她的明眸严肃起来,却没把庄目投向对方,倒是看着闻媲美慢悠悠的背影说道,“你注重耕墟,想必忽略功法,倘若兼得,须下死工夫,切莫浪费大好时日。” 慕容酒原本不想认真听,但听了这话,确实点出了要害,也显露出了师姐不凡的见识,直教人刮目相看。 “他什么修为?” 面对师姐的发问,那话里的“他”,说的自然是闻媲美。慕容酒顿了顿,笑道,“师兄,师兄乃九混巨持!” “九混巨持!”木兰荘看了慕容酒一眼,又自顾自地说道,“想不到师叔痛失爱徒之后,竟又扶植出了一个高徒。九混巨持?以前可没听说过。那个师兄看样子三十多了吧?似乎有点印象,应是去过玄机城。这种年纪迈上九混巨持的境界,功法上也该有所建树。长得还算仪表堂堂,不失为玄机城脊柱弟子!” 说完,木兰荘加步上前,拱起玉手,“师兄,怎么称呼?” 耳畔传来的声音宛若莺歌燕语,闻媲美受宠若惊,忽尔觉得先前占卜的卦象有误,怎个这般好态? 他未及多想,遂连忙回礼,“啊,什么师兄,不才闻媲美。师妹巾帼不让须眉,以诛邪卫道为己任,间或屡立战功,乃玄机城的御道凰将,不才尚未建立寸功,怎敢承当‘师兄’二字?不妨叫我一声小闻吧!” 这都是先前准备的说辞,早已排演多次,此时照搬一遍,神色和语句互衬得当,说得诚是精彩,不枉苦心! “闻媲美?小闻?闻师兄谦逊也就罢了,还这么风趣。”木兰荘的霜容不经一逗,竟浮出笑靥,“九混巨持的造诣,乃是不俗,大多数炼士恨不能将此昭示天下,师兄贵为九混巨持,却把修为深藏起来,从这点上,足以看出师兄淡泊虚名,师妹由衷敬肃。” “九混巨持?”闻媲美神色有异地看向慕容酒,暗想师弟真好,眼下木兰荘恭敬如此,是时挑明,反而尴尬,便领受慕容酒的一番美意,因笑道,“修炼之人当以修炼为重,争名逐利,有悖玄机城信条,师兄过了轻狂之年,自当表率。” 闻媲美仪表不俗,说出这番话来,木兰荘只当是倾吞衷肠,登时烙下了颇好的印象,“师兄敦教,师妹谨记,自以闻师兄为楷模!” 慕容酒捂嘴偷笑,想不到木兰师姐还真好骗。 第77章 照拂师弟 到达背山绝顶,木兰荘很快见到闻丑。许多年再会,她又被对方的奇貌吓得不知所措。好在屡见不鲜,这种尴尬的神色一闪而过,没去几时,她笑容满面,譬如拂去云翳后的绛彩,让人看起来心旷神怡。 瞬间,看痴了列位师兄,而这几双眼睛,令木兰荘感到不舒服。 “还不过来见过师妹!”闻丑呵斥一声,“真是一帮呆子!” “是木兰见过师兄才对。”木兰荘干巴巴一笑,显得不好意思。 闻丑师叔竟然新收了好几名弟子,如今身边的徒弟焕然一新,连几个师兄的名字,她都不曾耳闻。 闻丑师叔逐一介绍之后,木兰荘便对几个新师兄微微行礼。 这些新面孔,没有让人眼前一亮的感觉,比起以前的那个卢骏师兄,这些人看起来平平无奇,而闻丑师叔择徒甚严,到了今时,为何大大放低标准? 倒是闻媲美师兄,略有卢骏师兄的风范。 木兰荘礼毕,受邀走进石屋,闻丑请她齐肩坐上。 中堂两座一左一右,中间隔着一张茶几。木兰荘以为不妥,然而闻丑不拘此节。她眨眼小思片时,没有泥淖纠结,毕竟作为古荘一脉的弟子,这种对位的尺度尚无凌越的说法,便朝着右边的太师椅坐下。 闻丑笑着点头,坐到左边的太师椅上。 在此期间,木兰荘将家师近况诉说一遍,大致的意思不外乎一切如旧。闻丑谛听之后,或有感慨乃至万千,间或有事沉吟着,有些话想问,却没有张口。 纳兰荘乃玄机城出了名的美人,倾慕者在所多有,倘若问得不好,小辈们还以为老蛤蟆贼心不死。 闻丑无甚可说,——自从来了汉州,便很少过问师门内务,以致近年来事迹平平,遂夸夸这个晚辈算是了事。 许是夸得太过,木兰荘受之有愧,不禁谦道,“弟子惭愧,尚缺历练,不如闻师兄一半。闻师兄仪表持重,况且还是九混巨持,已然成了玄机城三代弟子中的翘楚。弟子往后,还要向闻师兄虚心学习才是。” “九混……” 闻丑恍然,察到木兰荘恭敬的原因:恐是闻媲美厚颜无耻谎报修为。这等行为,哪里是玄机城弟子能干的事儿?此时该有一怒降临。 闻媲美大感不妙,很想夺门潜逃。 却见闻丑脸上的愠色向内收敛,反而微微一笑。许是很久没有尝到这种令人愉悦的目光所致。到了此时,他立刻想到高流,——那高流可比闻媲美俊多了,也确实是个九混巨持,——那小子迟早都要叫我一声师父,今日老四替那小子行我之好,教我提前享受一番将来的洋溢又有何妨? 小经忖度,闻丑竟对闻媲美投去赞许的目光,表示做得很好,总算没给他这个师父丢脸。 “过奖啦!”闻丑笑道,“你师兄都还不是象翥,有什么值得高兴的?老夫还整日骂他不思进取,明明可以一步登上象翥,却偏偏停步不前,不值得学习,不值得!” 木兰荘略微一惊,注目闻媲美一眼,旋即侧首闻丑,绽开笑容,“想必闻师兄的天资十分了得。只是登上象翥,还要迈入衰期,一味的急于求成,是有可能因准备不足而步入绝境的。到了那时,尝不到功果不说,自身反被所害。”说到此时,她对闻媲美投去赞许的目光,“闻师兄果然是个行事沉稳的人,此时停步衰期边缘,稳扎稳打,一能坚固功法,二能沉淀所学,可谓明智之举。有此远瞩,足见受教不凡,有师叔指导,木兰觉得,闻师兄将来的造诣应该不会止步象翥那么简单!” “哎呀,你这个女娃娃,竟能看出这些!看来大师姐调教有方,你也不简单!”闻丑由衷赞许一句,旋即摇了摇头,“你觉得你师兄有可能达到全真?不不不,他只是七须四色灵骨,想达到全真的位面,尚是一个遥不可及的梦,过誉啦!” 慕容酒在旁听得一愣一愣的,始料这个师叔吹起牛皮脸都不红,——什么九混巨持,什么七须四色灵骨,一个一混小巨持,小吹几下得了,难道不怕被人揭穿吗? 不过,闻丑以为这些话决非自擂,眼前这个“闻师兄”改个姓,改成“高师兄”,那么就没有任何问题。 他说完这番话以后,便没有心思再听木兰荘说话了,而是想着高流去了哪里,有没有踏往乌桓…… “师叔,师叔!”木兰荘见对方失神,轻轻叫了两声。 闻丑缓过神,长鼻子一晃,“哦,年纪大了,容易犯滞,你方才说什么?” “我说赤鸠剑……” 原来木兰荘远涉汉州,也是为了追查赤鸠剑的下落。 最近九州各地,有很多地方惊现赶尸派之踪迹,玄机城为了提前扑灭火苗,遂将城内弟子发往九州各地追查赶尸派据点。原本汉州尚无赶尸派出没的迹象,是时赤鸠剑下落不明,玄机城推测这柄剑貌似已经落入赶尸派手里。倘若属实,不妨顺藤摸瓜,也好将赶尸派的据点摸查出来,以便捣毁。 闻丑觉得木兰荘来得很合时宜,正好可以和慕容酒搭个伴,这歪打正着,倒可以支回一个人手。 那闻媲美烧火烧得好,要是一走,还真不得劲儿,便对闻媲美笑道,“那你别下山了,继续去烧火吧!” “烧火?” 闻媲美未惊,木兰荘的花容先是一惊。 “哦,这个……”闻丑面色一沉,摸了摸长鼻子,“你师兄多才多艺,烧火炼药也在行!” 木兰荘含笑点头,“闻师兄天赋异禀,自然无所不通。” “能和师姐一起,那是求之不得啊!”慕容酒看着木兰荘令人陶醉的面庞,脸上遽然一热。 “不错!”闻丑笑道,“木兰啊,你师弟慕容酒也在行使这个任务,你们二人不妨搭个伴,这样便于行事。” “这……”木兰荘犹豫着,末了摇了摇头,“不,师弟的历练尚浅,此行未必是帮手。况且他不是汉州人氏,要是在鎏州的话,确实能帮到弟子,今在汉州,我看……”她把目光投向闻媲美,旋即欠身,犹如惊鸿燕影,朝着闻丑拱手道,“木兰想请闻师兄协助弟子,望师叔成全!” 慕容酒的牙齿咯噔一下,不知愠从何来。 闻媲美受此青睐,高兴的同时也有些担忧。 闻丑明白徒弟的斤两,摆手笑道,“追查赤鸠剑一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玄机城弟子当有所历练,慕容酒正值历练之期,你这个做师姐的,怎么净想着完成使命,却不想着锻炼锻炼师弟?况且,你师兄和我都忙,我忙着迈入象翥衰期,他忙着迈入巨持衰期,我们都在忙着准备,实难露面啊!” 衰期之后,便是位面更易之时,是成是败,全在这个紧要的关口之上。迈过象翥衰期,那同等于半仙。木兰荘知道师叔以此为重,须让对方心无杂念。玄机城也在期待一位全真的到来,所以一直把这个二代弟子排除在诸事之外,非万不得已的情况下,决不会扰乱这位“准全真”的清修。 巨持衰期,自然也是修炼者期待以及谨慎的关口,怎能为了自己的任务而去干扰别人的修行?倘若闻师兄为了赤鸠剑的事情忙碌,他日进入衰期有个闪失,即便不因此为害,恐怕也成了让人内疚一生的悔恨。 木兰荘看了看闻媲美,美靥一红,煞是羞愧,“是,木兰所想,不及闻师兄半分。是,在此之际,理应照拂师弟一把!木兰有失做师姐的德行,让师叔和师兄见笑了!” “言重,切勿过多自责。”闻丑见这个美丽的小娃娃几乎快要哭了,心里不禁爱怜,同时又为“荘”字弟子的练达涵养所折服,——确实好说话。 闻媲美跟着负手而道,“木兰师妹,师兄帮不上你,有愧!虽说慕容师弟修为平平,但生性机灵,不失一个帮手,还请木兰师妹多多提携!” 木兰荘颔首,“师兄勿念,身为师姐,木兰定当照看好师弟,危难之时,势必死在前面。” 谁要你死在前面?慕容酒愣在一旁差点气坏了身子,原本想要捉弄捉弄这个倨傲的师姐,始料反把自己给捉弄了。虽说他的历练有所欠缺,倒也灭过一个赶尸派妖人。这一刻,他这个七混巨持竟被一个六混巨持当成小孩子对待,这着实让他不好受,要不是碍于对方有个师姐的身份作为挡箭牌,他的追厄棒已经敲在对方的脑门上了。 但是,话说回去,就算这个木兰荘不是什么师姐,慕容酒也不舍得打啊,——他师姐花容月貌,宛若出水的芙蓉;声音动时,仿若是云端上的仙子传来的话语;倘若再绽放一笑,人间也就那么回事儿…… 因有使命在身,背山距离郡治有些路程,出行不便,所以木兰荘并未久留,便携着慕容酒下了山。闻丑送行之际,让她寻到落脚之处报来消息,也好方便联络。 第78章 有事要办 一家客栈里,木兰荘和慕容酒挤身一间双人客房。那客房有两张床榻,位于南侧和北侧,中间隔着一盏龙凤雕纹红木屏风。除此之外,客房之内还有个小书房。 二人身为同门,却身在各方,一个落天南,一个栖地北,所以这对男女的交流向来不多,要不是今个撞见,只怕木兰荘永远都不会多看慕容酒一眼。 想起闻丑的交代,木兰荘端坐书桌前取来纸笔,写出几行娟秀的小字。——一袭姿态亭亭玉立,让身旁的慕容酒痴想连连,仿若自己闯到了月上仙子的闺阁之中。 那嫣然轩的画面不断浮现,岑嫣妹妹的身影也不断浮现,慕容酒缓过神时,神色倏尔一慌。 不要误会,都教这家客栈住满了人,否则怎敢与师姐同住?这个颇爱敦教旁人的木兰师姐,好看归好看,讨厌起来也确实让人讨厌,今个住在一间房内,让人不自在不说,要是传扬出去,恐坏了自己专情的名声。 ——小爷对天起誓,本郎的心里只有岑嫣妹妹…… 木兰荘写了几行字,还未写完,是时瞥了一眼慕容酒,见对方面露拘谨,平声问道,“你觉得男女有别是吗?” 那倒也不是,慕容酒不说假话,见师姐不拘一格的开了一间双人客房,他也明白意思,便笑道,“古来诫条有很多,有道是发乎情,止乎礼。此话既然存在,必有存在的道理。但我师父说,要想修行好,须开世外眼。师姐不视俗礼,乃是修行有道,早祛俗念的佐证,师姐不在意,师弟也不介意!” “谁说师姐不介意?”木兰荘眉头一蹙,“这家客栈环境不错,估计很难寻到更好的客栈。店家说只剩这间客房,不住亦是无方。你是师弟,这间客房理应由你住下。师姐我呢?从小磨砺长大,风餐露宿兼而有之,受得了苦。什么早祛俗念的佐证,你真是会说!” 说着说着,莞尔一笑,“原本是想进来写封书信传给师叔,你可倒好,竟不介意!感情啊,师姐的修行还赶不上你呢!” 同为玄机城弟子,怎在乎这些?慕容酒脸上一赤,却听师姐要把房间让给自己,不禁感动,“师姐啊,师弟也是随便一躺就能下宿的人,师弟怎忍心让你一个人在外面看星星看月亮,你我再寻一家客栈如何?” 木兰荘执起笔,边书写,边说道,“不必了,师姐有件事情要去办,回来的时候看看这家客栈有无空出的客房,若没有,随便应付一下也就罢了。这家客栈位置不错,出行方便,利于行事。我走的这段时间里,你倒是可以留意一下,若再有房间不妨先行预定。” 说完,书信写毕,遂整理一下,又拿出一只岁囊,从里面取来一锭金子,“瞧你打扮,不像有钱的样子,拿去吧!” 那锭金子差不多有二十两,吸引力不怎么大。但有钱不拿是傻瓜,慕容酒乐呵呵地接过,“谢师姐!” 木兰荘面无一色地点头,“任务归任务,该花的地方千万不要省。你也太寒酸了。这次咱们能够同领一份差事,饶是有缘,回头你去做身新衣裳,所用的银子师姐帮你出,还有,此行所有花费,师姐不会让你拿出一分钱。” “真的?” 慕容酒合不拢嘴,却听木兰荘严肃地说道,“这些事情倒是好说,但你不要给师姐添乱,你要听话,知道吗?” 所谓拿人手短,吃人嘴软,慕容酒笑容骤止,抓了抓头,暗骂自己不该贪财,又不是吃不起喝不起,干嘛非得在旁人面前自低一等? 他没有回答,想起对方适才说过,要去办一件事情,便问道,“师姐,你要去办何事?不会自己一个人去查赤鸠剑的下落吧?” “师姐要去半仙居一趟。” 木兰荘不作隐瞒,然而略有一虑,不禁说道,“我知那个半仙居位于桃花县,但究竟位于何处,尚不知晓,去之前,得找个人问道问道。” 慕容酒一听,“嗨”地一声说道,“何必费力?师弟踏进汉州第一户,便是到了半仙居,那个地儿我熟,不如师弟陪你一起,与你引个路如何?” “你?” 问及师姐为何要去半仙居,——原来东方弘所募建的二十四踏云卫中,竟有一人来自玄机城,而且还是纳兰荘的徒弟,乃是木兰荘以前的大师姐。 为何说是“以前”呢?缘是那个叫须兰荘的大师姐未经师父纳兰荘允许,私自离开了玄机城。于是乎,纳兰荘一气之下,将“荘”字收回,让须兰荘更名为须兰。自那以后,“须兰荘”的名字成了一个禁忌,只要有人提及,纳兰荘便会勃然大怒,甚至那位大师姐的名号也被旁人顶替了去。 木兰荘五岁拜入师门,与须兰同门几年,心里一直记着那个大师姐的好,想起当年赤水大战结束之后,须兰香消玉陨,玄机城连块牌位都不曾竖起过,今日到此,不去半仙居拜祭一下,于情于理全说不通。 对于这个须兰,慕容酒从未听说,意外的同时,倒觉着东方弘真是了不起,——从来都是玄机城诱拐别人的弟子进入玄机城,始料还有人能把玄机城弟子诱拐出去,那个半仙倒是真有本事! 自东方弘逝去之后,半仙居也造访过很多客人,但从未走来一个玄机城的人,今日来了个玄机城的弟子,兴许让人感到有些与众不同。然半仙居并未惊躁,直教木兰荘掩盖了真实身份,明明要拜祭须兰,却说拜祭一下“飞蹄”。 这般故弄玄虚,也不怪木兰荘,因须兰忤逆师父,已被师父剔名,她害怕师父得知之后,降下怒火,只好别出心裁,说出这么一个名字。 那二十四踏云卫都是一群了不得的炼士,其来历非同凡响,木兰荘素有耳闻,也都听过他们的大名。既想瞒住自己的身份,务必挑一个不甚响亮的名字。 想来想去,她的脑子里想到二十四个名字,要想藏的好,便不能提及一些一点即破的名字,譬如,——毛犴、须兰、蔺伯符、须那直、迦南释、拿虏、盖鸺、草苮、羌芜、宇文斑、宇文驳、肖壬、胥丰、乐殒、东方姊、伊犁、摩礼犈、摩礼牡、摩礼牝。 倒有五个人的名字可以借用一下,譬如,——飞蹄、日藏师、月藏师、星藏师、地藏师。 思前想后,那四个什么“师”啊,显是四个兄弟,名字说多了反而不好,如今看来,兴许只有飞蹄的名字可以一用。 木兰荘可没有小看飞蹄,据说这人的脚上功法十分精湛,都道他一日能行九州,惟出身一般,不易追踪溯源。 所以敲响半仙居的大门之后,她谎称是飞蹄的妹妹飞兰,此乃没有办法的事儿。 “拜祭飞蹄?” “小妹请坐!” “这姐姐真好看!” “李氏贞徳休也来了!” “……” 经上次一事,十兄弟已经对慕容酒的再次到来感到高兴,但看着木兰荘的身影,他们再也没有理睬慕容酒,反而跟着木兰荘的背影去了半仙居的祠堂。 十兄弟中,惟小草毛留在客堂和慕容酒搭讪了几句话。 东方鸣似乎也想和慕容酒说上几句话,奈何碍于面子,仍是不愿主动交话。他空等许久,然对方只和小草毛有说有笑,便对着二人各瞪一眼转过了脖子。 第79章 好自为之 出门在外,即行炼道,有两大铁律务必铭记:一是打好关系,二是少摆臭架子。慕容酒的师父说完这句话,特别叮嘱一声:否则,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说来,玄机城的弟子真是苦,原以为拜入九州第一玄门,前途一片光明,未曾想,竟要背负一个“三十岁之前必死”的魔咒。 慕容酒没有听说过须兰这个人,大抵估摸着,这人应该不到三十岁,而且作为纳兰荘的徒弟,作为二十四踏云卫之一,修为应当不差。即便再怎么厉害,也无法跳出这个魔咒。不过这个魔咒并非无解,倘把玄机城里的老家伙逐个点卯,譬如张萍、闻丑这样的老者,还是有十几位存在的,——能从万千弟子中苟活下来,无疑都是一群“鼠辈”! 关于张萍的教言,字字如玑,慕容酒一个字也没敢漏。 他见那个小公爵翻着白眼,独自一个人排解寂寞,忽而觉得处事不周,——眼下只顾着和小奴闲聊,反把半仙居的小主晾在一旁,是何道理? 浮想那日桃林,东方鸣随手掏来一沓三色元符,说玩便玩,此等场面,恐怕连自己的丑大哥见了也要冒出冷汗。如此豪横的小公爵,不予人家一个好印象,往后屁股后面飞来一张纸,只怪自己少不更事,狗眼不识泰山。 “小公爵,在下有礼!”慕容酒上前笑道。 东方鸣扭过脖子,一脸淡色,“你大我几岁,不用拘礼。”说完,冲小草毛微微一喝,“你坐什么坐?快给李炼士续茶。” 他表情不甚好看,对慕容酒的态度倒是很好。 慕容酒和这个小公爵本无什么仇怨,一场误会之下,甚至成了小公爵的救命恩人。却说那场意外,几近荒唐,要是天上的东方弘得知身后的遗子无端夭折,正好解释了有时晴空下的莫名惊雷因何而起,——定是逝者的悲愤所作。 东方鸣能长到这么大,谓之人间奇迹。 东方弘是很多炼士瞻仰的前辈,慕容酒轸念半仙,顾及余胥,想到高流那厮屈身半仙居不怀好意,他很想让这个小公爵擦亮眼睛,留意身边的伏患。 便在闲聊的时候,捎带一句提醒的话,“小公爵,不瞒你说,在下行走炼道不少年了,还真没怎么见过三色元符。你让在下开了眼界,一拿竟是一沓,在下佩服!” 说着说着,忽而摇头苦笑,“不是我意志不坚,那日见了之后,确实滋生了一丝杂念,还好克制住了,否则少说也要抢你几张,你说是不是?感情你的运气好,碰到的是在下,倘若碰上一个能吃会喝善嫖爱赌的人,夺你一张三色元符就能躺平一生啦!有谁不想发笔横财?有道是财不外露,好东西务必藏好,你要长点心呐!” 东方鸣听完面无表情,也不说话,惟小草毛连连点头。 慕容酒又笑道,“巧了,在下有日路经郡治衙门,撞见里头正在提审几个犯人,衙门外人山人海,听说有个家贼杀了主人一家老小,只为谋夺财产……真是令人深思!” 他说完看了一眼小草毛。 这个眼神使人咋呼咋呼的,小草毛有些发毛,旋即贴近东方鸣的耳朵轻声道,“主公啊,我师父那般说,你怎么也信?还借他那么多宝贝。那些东西价值不菲,换什么不够?他犯得着亲自去采药吗?指不定又上了当。” 东方鸣耸了耸肩,叹道,“高流这人,深知我的软肋,他一句话屡试不爽,我防不胜防,他要换个法子骗我,我也不可能信他!” 这句话的意思很明显,摆明高流已经得逞。 慕容酒暗骂一声,看着天真可爱的东方鸣,倒不觉得那个高流有多么的卑鄙无耻,换做是谁,都不会放过东方鸣这个大冤种。甚至连他,也产生了一丝“奇怪”的想法:与其让那奸徒一个人骗,倒不如同流合污,也来分取一杯羹。 说是那样说,慕容酒还没龌龊到这个份上。 善意也好,嫉妒也罢,该说的说尽,但愿这个小公爵好自为之。 …… 回到客栈的时候,客栈老板笑盈盈地说道,“客官,有客人退房走了,正好多出几间空房,你看?” 木兰荘红着眼眶,从半仙居走出之后,一直如此,听到客栈老板这么说,仍是双眼无神,楚楚哀伤。 慕容酒订下客房,让木兰荘入住。 两人的客房紧紧挨着,慕容酒回到自己的房间,躺在床榻上的时候,还能听到隔壁传来轻微的哭泣声。 隔壁的动静惹人怜爱,慕容酒很想冲进师姐的房间安慰一番,但始终无法付诸行动,便不断地想着师姐悲怆而又美丽的脸庞。师姐的身影绕啊绕啊,搅得他无法安睡,一直辗转反侧。 过了很久,慕容酒甩手扇了自己一个耳光,“好你个慕容酒!呐,别再想了,难道忘了岑嫣妹妹?要想,也是想着岑嫣妹妹才是!” 借着无眠的时间,慕容酒重拾修炼事宜,——先是入定,调整气息状态,随之拿出鬼眼灵芝所炼制而成的丹药,口含一粒服下。 迈入巨持八混境,需要在七混境的基础上另外再耕一千层氕境方可,慕容酒其实已经耕耘了一千层“准氕境”,眼下尚未迈入八混境,只因新耕的墟境尚未灌通,乃是一千层“圆田”。 这一层一层圆田,包括着玄腑,有如坚实地外壳,还不算玄腑,无法蓄养玄气。 此时,务必贯彻“佃作”法门,以便灌溉圆田融于玄腑,如此方能成为真正意义上的蓄玄之墟。 这个佃作方法有很多,慕容酒所掌握的方法算是炼道前辈们的上乘积累,乃玄机城所出:分有十个阶段。 只有历经所有阶段,才能迈入第八混境。 是时,他已佃作到了第八个阶段,仅差两个阶段。 不知旁人如何,反正他每次佃作的时候,腹痛炸裂,到了第八个阶段以后,近乎生不如死,根本无法佃作下去。诚如田亩,废则荒芜。倘若一直弃之不顾,那么之前辛苦耕耘出来的所有圆田,等同作了无用功,来日返璞归真,前功尽弃。 佃作时的痛楚非常人可以忍受,咬牙佃作到第八阶段,乃是意志刚强之表现,至于后面两个阶段,要是没有某些玄草减缓痛楚,恐连大罗金仙,也要疼死。 慕容酒还是玄徒的时候,对于很多炼道知识一知半解,很自以为是,有次竟想着用麻沸散来缓解疼痛。不错,那样确实不疼了,然而用了麻沸散,完全丧失了知觉,根本无法佃作,甚至因此,他白白损失掉了三个辛苦耕耘出来的氕境。 他师父欲哭无泪,告诫道,“小黑子,你的想法没错,确实有方法可以缓解痛楚,但那麻沸散要是真有效用,早归入玄草灵根之中啦!卖那么便宜,是有道理的,你是真傻!” 药王只会唠叨,假使要那老头拿出一株玄草应应急,那老头便会又说,“小黑子,修炼本就是吃苦,路还很长,务必习惯,不咬牙经受那些痛苦,走不远!” 这些话不无道理,慕容酒嗤之以鼻的同时更是咬牙坚持了下来,直到迈上巨持以后,药王再也看不下去,“小黑子,要是忍不住,就别硬抗了,为师当初……为师当初到了力士之时,便开始用玄草来缓解疼痛啦……” 力士?你怎个不早说?眼睁睁看着徒弟死撑到巨持,一句话也不说,什么人呐?呸!——这些抱怨,他怎敢当面吐露出来?无非都是私下念叨念叨,过个嘴瘾罢了。 在竞价行那日,之所以没钱也要拿下鬼眼灵芝,都教这株玄草能够缓解佃作时的痛楚。那巨持八混的阶梯近在眼前,纵是千难万难,慕容酒也要将玄草拿下。 即便有了这株玄草辅以修炼,他盘膝佃作的时候,额头上的汗珠还是密密麻麻。不稍多想,从他一颤一颤的眉毛上看,那每一滴汗水许是源于痛苦,因此才会从汗腺里冒出而变大,直至顺流而下,打湿衣服。 记得那日云麓山庄一行,鲍福允诺一株千年黄须根,事后果真没有食言。那株黄须根一共炼制了七粒黄须丹,慕容酒尽数吃完以后,得益甚多。今朝的鬼眼灵芝,更是炼制出了九粒鬼眼丹。这一夜用去一粒,以为有所成效,然而毛用没有。 不是鬼眼丹炼制的不好,而是应了一句老话,——修炼,必须心无旁骛才行啊! 第80章 酒楼风波 “师姐,你是说不查了?” 木兰荘站在慕容酒的客房内负手窗台,看着楼下市廛。她此时的霜容不染一色,似是经过昨夜一整宿的平复,已将膺里的悲伤抖落干净。 她转身踱了两步,微微看向慕容酒,“你败露身份,估计现在整个上阳郡都知道玄机城有人来了,如何查?” 慕容酒咧嘴一笑,无言以对。 “你年纪尚小,辄行没有分寸,师姐不想怪你。”木兰荘欠了欠身子,坐在一张方椅上,一手搭着桌沿,正要说什么,许是慕容酒身上的汗味实在难闻,便用手掩了掩鼻息。 慕容酒自顾衣服,抬高小臂嗅了嗅,——一股酸溜溜的味道把自己也呛个不轻。 “你昨夜做什么了?” “我……” “不说你昨夜在搞什么名堂吧,今日起早,敲了三次门,也都不开,师姐恁是来了四次。都好,午时总算开了门,可满屋子都是这等臭味。你说你睡到午时也就罢了,怎么起床之后还这么邋遢?堂堂玄机城弟子……唉,你就不能换一身衣裳吗?”木兰荘欠身立起,眉头深蹙,嫌恶道,“换身干净的衣裳来见我,回头再说!” 看着师姐带着愠色走出房间,慕容酒一笑了之。 说实话,木兰荘和药王比起来,威仪是有的,但对于懒散惯了的慕容酒而言,任何训教都是浪费唇舌。换句话说,——木兰荘厉语慈心,那些训斥的话一笑而过之后,再去想想这些话,似一股暖流,温润心扉。 但她只比慕容酒大三岁,修为也不是很好,总说慕容酒资历尚浅,她又何尝不是呢?正常情况下,慕容酒势必冲上去,与之唇枪舌战。此时此刻,这个向来叛逆的师弟竟是一句抱怨也没说,反倒乖乖地听话,且遵法令照办。 慕容酒所穿的青衫,还是去年裁制的,去年就已经缝补了三次,今年开春,脱去棉袄,旧青衫依旧穿着穿,此时仔细看时,乃知许多地方都已褪色。 舍不得扔,大抵三个原因:一是小部分缎子含有灵丝,价值十两金;二是念旧,穿不习惯别的衣裳;三嘛,那便是不舍得花钱。 一般的炼士都很潦倒,虽说赚得多,然而一路修行下来,所有的开支算内,能吃上饱饭的,还真没几个。除非不想精进,弃了修行,如此才能真正改善生活品质。 所以,寻个金山靠一靠,乃是重中之重。 可惜啊,贵为岑氏少主的丑大哥去了玄机城,一时半会儿高攀不上。——确实,假设不被伊人所累,不去那个嫣然轩,早已经和丑大哥拜完把子,以岑氏的财势来看,即便从丑大哥的身上拔根毛,也不至于这般穷困! 那个未来老丈,家底也不差,他上次在那洛川郡,倒也挣来一千多两银子,不过没敢置办几件新衣裳,那些银子还得攒一攒,好为以后的玄草做好充裕的资金准备。 昨日,木兰荘放下豪言,要将这次任务的一切开销承担下来。这句话拿捏到了重点,应是洞悉到了慕容酒心里的“小九九”,受用很大,站在银子面前,这个师弟确实确实变乖了。 慕容酒自是不想吃亏,如此一来,今个置办衣裳,不止不心疼,他还想多买几件,——不是嫌弃我这个师弟臭吗?那师姐不要吝啬啊! 一般玄机城之内的弟子,吃喝都不愁,除此之外,还会得到一笔丰厚的薪俸。慕容酒觉得师姐应该很有钱,腰包铁定鼓鼓的。只是这个师姐长得好看,德行也很好,真要宰她一顿,真有些于心不忍。 慕容酒找了家门面不小的布庄,进去买来三件衣裳,拢共交付一百两金子。衣服的料子有一部是灵蚕丝,属于最下等的灵丝面料。那布庄里,还有几万两银子一件的宝衣,因过于奢侈,慕容酒素有俭风,瞧也没瞧。 一百两金子也不少了,万一师姐皱个眉头自是不妙,为了留下凭证,他特地让老板拟个票据。 换了一身行头,虽还是一袭青衫,然而佛靠金装,加上之前寻了一家澡堂洗了个澡,这下干干净净地换完一身新衣裳,慕容酒气质大涨,走路的时候恍如脚下生风,再也没有寒酸样。 他本想去找师姐,奈何走到客栈门口,闻媲美突然而至。 这对师兄弟一经交流,纷纷大笑,接着调转方向,去了别处。 木兰荘矗立在窗前若有所思,低眼的时候,正巧看见二人搂在一起径往别处。她摇了摇头,觉得这个师弟真要好好管教管教,自己忘了任务不打紧,那个闻师兄可是要迈入衰期的人,怎能耽搁人家的宝贵时间?旋即一张符箓甩出,变成一只蜂鸟追向二人的背影。 慕容酒和闻媲美嘻嘻哈哈,未察身后五十步以外的上空,竟有只蜂鸟跟踪着。 二人走进一家酒楼,正是郡治最大的风月宝地。 闻媲美蹲在背山的炼药房烧了不少日子的火,今个下山是来采购药材的。差事办妥,药材放入岁囊,又觉得好不容易下趟山,不来快活一番,实在对不住大好的时光。 身为师兄,要是独自快活,恐遭慕容酒唾骂,便拉上这位师弟。 正值二人交饮之际,一道靓丽且冰冷的身影忽尔出现,不但打破雅厢的欢乐之声,还把几个弹琴的小美娥衬托成了几个庸脂俗粉的小丫鬟。 “这……” “师姐!” 看着二人手中的酒杯倏尔愣住,要不是“小丫鬟”们紧张地交头接耳,时间仿佛凝固了一般。 木兰荘负起双手,将携带的玉杖藏在身后,一袭芳华,不怒自威,“你们在此何为?” 闻媲美有些慌了,然而思绪一转之后,遂开始整理衣袂,冲着慕容酒一本正经地说道,“师弟,今日虽是你诞辰,可是师兄素来繁忙,今日欢聚到此,请恕师兄不能多陪。”说完欠身立起,挺直腰杆,对着木兰荘微微一笑,“切勿怪罪师弟,我与他不常碰面,今日又是他的诞辰,便答应陪他过来喝酒,此乃人之常情,万望师妹理解才是。” “师兄,你!”慕容酒脸色骤变,正想辱骂,却见闻媲美负在背后的手掌止不住地颤抖,不禁回嗔作笑,所有的骂词全部精简成一句微弱的戏谑,“看来,咱的师兄麻了呀!” “诞辰?”木兰荘微微蹙眉,把目光投向慕容酒,“今日是你诞辰?怎么没有听你说起过?” “说这些做什么?”慕容酒会心一笑,“师弟的生辰有何重要?但连日来的奔波,今日很想睡个好觉。可不,今日睡足,本已满足心愿,可巧吧,未料换了身衣裳,竟与闻师兄撞面,一时兴起,所以来到这里。” 别说,拾掇过的慕容酒,确实添了几分仪表,木兰荘不禁点头。 闻媲美松了口气,此时和颜悦色,笑道,“虽说玄机城的使命重大,但是人生在世,只此一生。我济苍生,我亦是苍生,待己不薄,也是埋汰了苍生。今是师弟生辰,有道是人生得意须尽欢,劳逸两结合,不失人间人。师妹勿怪他,要怪,便怪师兄吧,谁叫师兄答应了他的盛邀呢?” 闻媲美魅力四射,此等陈词分明是在打马虎眼,但也有几分道理。他在木兰荘的眼里,是一个修为精湛以及品行端正的师兄,此间话,可谓是一种经过人生沉淀而得来的人生感悟,觉得对了,便觉得此人是一个游走在炼道里外的性情中人。 一席话,使人领悟到话里面的真谛,使人钦佩说话人的涵养。——此等人,决不会因为风月美好而弯腰。 木兰荘颔首,微微一笑,似要倾覆一座城,“师兄雅乐,理所应当,木兰见师弟许久未回,所以有些担心,既知他和师兄在一起,木兰也就没有什么可担忧的了。”但见此地适合男子买醉,却不宜女子久驻,旋即拱手,“师兄不妨多陪师弟一会儿,木兰告辞!” 师兄弟二人听了这话,相顾一视,再度转过头去,便发现木兰荘消失不见。 第81章 十八卫灵 回到客栈,木兰荘点了几盘小菜,开始自饮自酌。 上阳郡治高楼林立,这家客栈也是一等一的规格,拢共三层,顶楼不光可以吃饭,还可以赏景。原本楼上并无多少食客,木兰荘一坐半个时辰,到了酉时左右,食客渐多,未几座无虚席。 这家客栈饭菜可口,价钱也高,出入者身份不俗。 此间人华冠丽服,说是吃饭,但目光大多放在木兰荘身上。她习以为常,仍是一边喝酒,一边看着人潮涌动的街道:那人流中,有一大批行乞的饥民招人眼球。 上阳蝗灾发生了数月,大抵是在数月前得以平灾,但看样子,百姓的口粮仍没有得到解决。木兰荘走在汉州的路上,就已看见许多米商们辎重满满,全往这儿运粮。听说大部分人的温饱都已解决,不知今个怎么还有这么多饥民。 顶楼正中,紧靠雕栏旁边,有张显眼的桌位,席间坐着一个十多岁的少年,从来时到现在,举止轻浮,一直向街上的饥民投食,引得客栈下面的街道骚动不止。一些饥民因哄抢食物,已经打得头破血流。 留意那个少年的衣服,上面刺着一条盘立吐信的蝮蛇。看样子是游氏中人。其实每个地方都有恶霸,内中膏粱子弟最多,木兰荘去过不少地方,譬如这类跋扈公子,早已司空见惯,况且身在游氏领地,即便碍眼,也不想惹是生非,便继续喝酒,没去理睬。 不过,酲意上来时,她的愠色愈来愈盛。本想一跃而起,给那少年一点教训,忽见少年的身边走近两名炼士。是时大庭广众之下,人流涌动,真要动起手来,恐伤无辜,只好唤来小二,递上些银子,让小二去招呼楼下的饥民。 小二收下沉甸甸的银子,笑着退去。 少年还在欢快的投食,过了一会儿,客栈的几个下人送出饭菜,把那些饥民全部吸引了过去。这时候,少年的笑容戛然而止,一怒之下,随手将桌上的几个空盘子往下抛去。 这少年视人如畜,方才投食,这会儿不顾“牲口”的命,——那几个空盘子附带玄劲,但凡楼下的那帮饥民稍有磕碰,非死也伤。 木兰荘忍无可忍,陡然拍桌,将桌上的一盘花生米尽数震起,旋即翘起兰花指一一弹去:只见几十粒花生米宛如陨石般拖彗而去。 砰! 一声惊动,几只盘子未落之际,尽数沦为碎渣。 街道上的人听见响声,不明所以,遂纷纷抬头,见是一股白灰倾洒,仍是浑然不知,不以为意。 少年动怒,面露凶光地走向木兰荘。 没去多时,一双小拳头锤在木兰荘的桌上。这个动作力道很大,却未将桌上的菜肴震动分毫,倒是让少年的双手顿时酥麻,不禁收拳叫苦。 “嘶,好痛!”少年甩着手,不由地后退一步。 木兰荘捏着小酒杯面无一色,继续饮酒。 有两名武将打扮的中年男子紧随其后,见少年如此,其中有一人肌肉结实,胸肌贲挺,原想祭出法象替少年出口气,却见木兰荘嘴角上扬,已率先祭出法象,不禁吓得后退数步。 这时,一直欣赏木兰荘窈窕身姿的那些食客意识到危险来临,谁也不敢看戏,自顾自地仓惶逃窜。 “呵,一个六混巨持!”肌肉发达的中年男子镇定思绪,连忙祭出法象,暴喝一声,“我乃游氏三公子近卫,你敢动手?” 都知道,游氏有三位公子,这位“三公子”年纪不大,正是上阳太守游哉的第三子游鳍。 那近卫的声音高亢而嘹亮,木兰荘眉头深蹙,早已经看出两名近卫都是七混巨持,她不敢熄灭法象,冷眼一视,“你不收手,我怎收手?” “五哥,先住手。”另一名身材中等的近卫说道。 三公子游鳍听此,将一双厉目瞥向劝架的近卫,“寇卫灵!本少何时说过住手?你也上,给我杀了她!” 寇卫灵不以为然,没有理睬游鳍,反倒对着手持法象的近卫提醒道,“五哥,你阅历不比我差,怎没看出来?” 简单一席话,似乎充满说服力,只去少时,“五哥”的法象就此消潜。 这两名近卫满脸伤疤,双手布满老茧,一看就是刀口舔血之辈。 寇卫灵?木兰荘微微回忆,想到了“十八卫灵”。她师承玄机城,没有见闻,亦有学识。但凡玄机城之内的弟子,一旦有了执行任务的能力,便要熟读《九州名志》,此书记录了各州的风云轶事,但凡有些名声的炼士,都有一定的记载,——此乃修行之一,关乎存亡之道,很多弟子烂熟于胸。 木兰荘还是黄口小儿之时,一边咬着糖葫芦,一边翻读此书,——此时听到寇卫灵的名字,顿时想到了游灵谷“十八卫灵”。 详细记不清,大致倒是没忘。 ——游灵谷位于乌桓山脉,乃是一支山贼据点。因谷主的名字叫游灵,所以那个山谷便以贼首的名字命名。 游灵还有一个兄弟,正是上阳郡太守游哉。 乌桓山脉千峰白岭,内有无数灵根玄草,一直被炼士们视为人间宝地,许多氏族功败垂成,余之残党纷纷躲进乌桓,一来占山修炼,二来作为天堑规避仇家。 游灵能在乌桓占据一谷之地,起初倚仗的,便是由十八个巨持组成的“十八卫灵”。 不过,十八卫灵早成过去。 当年东方弘立志剿灭乌桓,纵然眼前挡有一千卫灵,也改变不了宏志。面对负隅顽抗者,一并斩尽杀绝。游灵不察局势,受各部感召,殊死抵抗,为此上了西天,而十八卫灵更是折损一半。得亏游哉分出好歹,弃暗从明,成为内应,一直暗助东方弘铲除其余贼党,否则游氏一脉早已断绝。 归降东方弘之后,十八卫灵仍旧跋扈,后来又有几人死在东方氏的家臣手里,如今的十八卫灵仅活五人。 自是领略过二十四踏云卫的神威,寇卫灵从中汲取了不少教训。 虽说木兰荘只是一个六混巨持,然而方才搬弄几粒花生米,已将玄功展露出来,内中的玄劲凌厉刚猛,不像一般巨持,恐具备越境杀敌的实力。 寇卫灵又惊又怕,见身旁的五哥有失分寸,不想看到身边的兄弟乱惹硬茬,即便游鳍发号施令,也是不管不顾,当即阻止身旁的五哥。 十八卫灵全都隐去了名字,惟有一姓。寇卫灵姓寇,那五哥刚巧姓武,所以旁人都唤武卫灵。 这个武卫灵不似没有眼力,奈何一身腱子肉,嚣张惯了,一般情况下,由性而发,不能理智下来。他方才确实冲动,此时一经寇卫灵点拨,便立马擦亮眼睛,果断地熄灭法象。 游鳍年纪尚轻,看不出形势,见两个近卫一脸怂态,便拳头一紧,对着武卫灵破口大骂,“你这头野畜,本少平时待你如何?怎不听我话?本少让你杀了这个人听见没有?嗯?” 武卫灵眼睑颤了颤,暴脾气也不惯着,“你这三公子!怎个说话?我等在乌桓拼死血杀的时候,你在哪儿?没有我们十八卫灵肝脑涂地,哪来你的快活日子?你爹都不敢冲我高声,你……” “五哥!”寇卫灵喝了一声,打断武卫灵的话,随之皱着眉头,冲游鳍轻声说道,“三公子,切莫任性,你爹是让我等看护好你,没说让我等助你肆意妄为!” 两个近卫身为游氏心腹,垒筑的地位举足轻重,显然不受三公子颐指气使。 二人一人一句,说出的话一改常态,听上去莫名其妙,游鳍憋来一肚子火,进而满脸通红。 三公子十二岁,灵骨不错,如今的修为比他二哥还高,已是九混力士。许是这个原因,游哉十分疼爱这个小儿子。 游鳍察觉木兰荘体内的玄气远没有武、寇二人充沛,终究想不明白,就算对方是个巨持,何惧之有啊? 正想间,寇卫灵贴近游鳍的耳边,不知说了什么,只见游鳍听完,眼神忽尔一愕,旋即拳头一松,没了脾气。 身为游氏三公子,岂能不带脑子出门?这趟浑水太深了,使他连连退步,带着武、寇二人灰溜溜地离去。 市廛人多,不便动手,木兰荘没有挑衅的念头,从方才到现在,一言不发,亦是没有正眼瞧过三人,此时听到一阵脚步离远,仍是没有投去一眼。 不知不觉酒壶空了,木兰荘喝到此时,酲意浓郁。她扶住桌沿微微欠身,走向栏杆。 估摸时间,酉时去半,天色有如深夜,看着天边的乌云,仿佛浓墨渲染。依稀想来,似乎这两天一直如此,那乌云不散不说,反而愈结愈厚。 但是,这场雨迟迟不下,似是等待一个时机。 看着晦暗的天色,模糊的市廛,浑浑噩噩间,一天又要结束,然而此次的任务始终没有头绪。——从赤尻那边着手查吧,听说那个赤尻已然入土,如今的府门紧紧关着,内无一人,就连几个往来密切的亲信也都离奇失踪。 赤尻身为八混巨持,从游灵谷那时起,便是游氏举足轻重的人物,今个一死,竟是料理的干干净净,当中的这些古怪,自是有意隐瞒什么。 从方才寇卫灵和武卫灵的反应来看:说他们怕,倒不如说是谨慎。可见慕容酒大张旗鼓的动作,已经打草惊蛇,此时暗查下去,不知还能否找到什么蛛丝马迹。 很多事情眼见为实,她琢磨许久,还是寻那赤尻府邸而去,打算亲自勘察一番,也许会有什么意外线索。 第82章 正大光明 寻到赤尻住处,木兰荘潜入府中,勘察一个时辰,确实没有发现任何有用的线索。 不过,从轻微的打斗痕迹去推断:杀害赤尻的凶手,要么修为很高,要么就是亲密之人。 这种聊胜于无的线索眇乎小哉,无法拨开迷雾,更甚是:关键的线索石沉大海。 她又勘察许久,末了一无所获,便就回到客栈。 …… 慕容酒乐而忘返,始终未归,到了深夜,终于回来。 他回到客栈时,大抵喝了尽兴,走路都有些踉踉跄跄,行至自己的客房前,还没推开门,发现里面亮着烛火,不禁抖索醉意,以为认错了门。回望走廊,发现方位没错,又见门边挂着“天九”房牌,便更加确定是自己的房间没错,于是将门推开。 “你回来了?” “师姐,这么晚了,你在我房中作何?” 木兰荘坐在书房,借着烛光,见慕容酒拖着铁棒过来,轻声说道,“诞辰过完,还有什么借口?是不是该办正事了?” “那是当然。”慕容酒说完,显是没醉,掏出白天留下的票据,“师姐,今天买了三件衣裳,你看,票据还留着……” 接过来一扫而毕,木兰装微微一笑,“你倒是省钱,三件衣裳,仅仅用了一百两金子。”说完摸出岁囊,取出五锭金子放在桌上,“换身衣服,确实好看了些。师姐在此等候,是提醒你一句,明日要起早,不能贪睡了。赤鸠剑的事情关系重大,第一次剿灭赶尸派的时候,也以为彻底捣灭,然后便有了第二次扫宇大战。前两次已让玄机城死伤不计,倘若再有第三次,不论胜败,都是一场空前的劫难,能否再定乾坤,还不一定。玄机城败不得,败一次,九州便是彻底完了……” 木兰荘喋喋不休,像是念着能够催眠的秘法,慕容酒有些醉意,晃了晃脑袋,但还是发觉眼皮沉重,是时很想睡觉,便把拳头放在嘴边咳嗽了两声。 木兰荘意会,话语骤停,冲着对方摇了摇头,“行,你早点歇息。”他欠身离去,走至门时,又叮嘱一声,“记住,明日卯时起床,要是再敢赖床,师姐可真要给你松松骨头。” 看来啊,师父说得没错,女人就爱唠叨,一唠叨,不管长得有多好看,都会让人烦,真是何样的师父教出何样的徒弟! 望向木兰师姐离去的背影,慕容酒想起师父每次从玄机城回来,总要偷偷地抱怨几句纳兰师叔,间或吐槽完了,不忘冒出一句教言,“小黑子,记住喽,往后遇到女人啊,千万不要乱说话,能听则听,不能听赶紧跑!” “卯时起床,现都子时了,还有几个点可以睡……” 一句话说完,他一边解开衣带,一边移向床榻,还未完全脱完衣服,便一头栽倒在床榻上张嘴大睡。 …… 不觉天明,到了子时,木兰荘洗漱完毕,整理好行装,便走出房间移了几步。但天九号房里面毫无动静,略微竖耳,里面只有一阵富有节奏的熟睡声。 她思忖少时,步入天八号房,打算再让对方睡一会儿。 毕竟昨日是师弟的生辰,纵酒狂欢,宿醉难醒,倒是可以理解。可是啊,到了辰时之后,木兰荘又去了一次,那慕容酒仍是不醒。她这个时候有了愠色,不过还是决定再等一等,想着巳时应该会起。 她静坐房中,做了差不多四千个功刻,待到巳时,觉着师弟也该起床了,于是睁开眼睛走出房间。 谁想,走到天九号房门前,微微向内观察,那房里仍是没有半点声音。木兰荘铁打的耐心,也经不住愠火的烧熔,于是眉头深蹙,化拳为掌,长臂一推,将一扇房门“咚”地一声震开。 声音太大,估计整间客栈的人都能听见噪动,惟慕容酒呼呼大睡,完全没有要醒的意思。 木兰荘走至榻边负手而立,看着慕容酒屁股朝上,嘴巴朝侧,睡姿迥异,直教她手中的玉杖连连颤动,愣是没有忍住,遂伸出玉杖,朝着慕容酒的屁股挥去一杖。 啪! “啊!何事何事!”慕容酒“嗖”地一声跳床而起,双手抵住翘腚揉来揉去。 木兰荘背过身去,冷眸斜睨,“昨晚师姐的话可曾记住?知不知道现在是何时?” 慕容酒瞅了瞅窗户,只见关紧的纸窗透来微弱的光线,外面应是阴云密布,无法判定时间,但师姐如此,想必睡过了头。 “哎呀,师姐,你还真打人啊?” “城外弟子就是没规没矩。”木兰荘带着愠色说道,“玄机城弟子三千,有哪个弟子像你这般?你们这些城外弟子让人瞧不起可知为何?你要是想做滩烂泥,那么师姐教不好你,不如分道扬镳吧!” 分道扬镳?不成!这个师姐这么好看,又这么有钱,怎能分道扬镳?慕容酒赔笑道,“师姐啊,不是师弟故意赖床,你看外面什么天气嘛。近来都是阴天,师弟拿捏不好时间,是否情有可原?师弟一直谨记师姐教诲,不敢有怠,师姐大人有大量,原谅师弟,不要生气了好不好?” 木兰荘冷静少时,似有些动容,两度欲言又止,愣是没有说出一个字,随之头也不回地往房外走去。 慕容酒从一些细节中看出,这个师姐应是消了一些气,为了尽快让师姐平复心情,于是仓促地穿好衣服,又怕等下师姐嫌自己邋遢,不给好脸色,便连忙叫道,“师姐稍候,容师弟洗漱洗漱,待会儿找你!” 说完,他更怕师姐一个人拂袖而去,登时冲出房间探头张望,——只见师姐走到天八号房间时稍稍留步,抛来一记白眼。 慕容酒摆出笑脸,“师姐,还请等等!” 见木兰荘走进房间,慕容酒立马明白过来,旋即加快了动作。 事毕,慕容酒走到天八号房也不敲门,直接推门而入,随手将门关紧。见师姐背着身子坐在桌前,他大步而去,于师姐身后矗立。 但是,这个慕容酒却不说话,一直挺直腰杆,摆出听令之态。 没去多久,木兰荘微微叹息,“及早如此,师姐怎会生气?罢了,办事去吧!” “嗳!”慕容酒颔首,但忽尔一想,也不知办什么事儿,便转瞬问道,“师姐,咱们此行是查赤鸠剑吗?” “你败露行踪,怎去查?”木兰荘摇了摇头,随之又道,“不过也好,如此倒是不必查了。” “不查?那也不能不查吧?”慕容酒摸了摸头,“不行啊师姐。师弟再怎么顽劣,也不敢违抗师父法旨啊!查还是要查的,哪怕做做样子……” “谁说不查了?”木兰荘瞪了对方一眼,“你平时就这么对待任务的?”见对方缩了缩头,又道,“赤鸠剑一事,之所以要隐秘追查,那是担心引起各州恐慌,如今人尽皆知,还需避讳什么?想知道什么,直接正大光明地问便好!” 慕容酒会晤,但另有己见,“是,我们以玄机城使者的身份,大可以询问汉王,大可以审问游氏,只是……”说到此时,不由地一笑,“只是人家当面自有一套,你问他,他知道也说不知道,难道还能与他们上刑不成?” 木兰荘不以为然,拿起桌上的玉杖,直接欠身,“走,先去游氏问个究竟。” “不如直接过问汉王!” “汉王,汉王毕竟是一州之王,不是我等可以震慑的,我们可以在游氏面前跺脚,却不能在汉王面前放肆。” 木兰荘说完便迈出房间,慕容酒见此,只好追着对方的脚步跟了上去。 第83章 顺水人情 大街上,慕容酒走在木兰荘身边,徐徐向前迈步。 道路两旁商摊成龙,吆喝声不断,二人不知何时而谈,话题忽然指向赶尸派。 关于这个门派,慕容酒年幼时,就听过一点点传言,后来拜了药王为师,诸如此类的话题从未断过,只是师父钻研草药,一直远离玄机城,每每谈到这个门派,提到的都是一些皮毛,不甚详细。 倒是有一点,慕容酒铭记于心,视如敝屣:盛传赶尸派行风乖戾,为使修为突飞猛进,简直到了癫狂的地步,竟不惜攫取人之精华,各类邪法,或取血液,或取五脏,连尸身也不放过,无数恶行,令人发指。 慕容酒未遇邬咸与白咢之前,对此将信将疑,以为大部分都是师父为了恐吓自己而杜撰出来的伎俩。然而云麓山庄一战,亲眼目睹二人以人之尸身炼制傀儡,他才领略所谓的背道者是何模样。 上次踏往玄机城交送玄器时,慕容酒便看到几个老家伙脸色暗沉。 是啊,自从炼道开辟,玄机城与之赶尸派已然发生了四次大战。相传每一次大战之后,脚下的泥土都要变成红色,战后亦难看到清澈的水源,听说那时候的水喝起来都有一股子腥味。 “你斩杀过赶尸派的人?”木兰荘停住脚步,不敢相信地看着慕容酒。 “是,”慕容酒有些得意,随之挠头一笑,“侥幸而已,不足为道!” 木兰荘低下了头,瞄了一眼慕容酒的铁棒,神色看起来有些惭愧,“如何侥幸?” 慕容酒边走边说,口若悬河。 听完,木兰荘缓缓抬头,觉得云麓山庄一战,慕容酒倚仗那么多符箓以及灵物,不斩杀一个背道者,着实说不过去,况且这个师弟不仅身为七混巨持,还手持一件三色法宝。 看着慕容酒手中的铁棒,她不免好奇,——那法宝分明是庄鲁打造的辟邪棒,为何又叫追厄棒? 她也没有过问,倒是长顾手中的玉杖,露出惆怅的眼神。她自负要比师弟强些,相比之下,暗想入门至今,尚未遇上赶尸派的人,直教这个做师姐的颜面扫地。 许是生不逢时。 却说,玄机城与赶尸派共有四次大战:分两次卫道大战,以及两次扫宇大战。 前两次卫道之战相对久远,都为赶尸派进攻玄机城所引发,而卫道大战打响之际,木兰荘的师父都还尚未出生,自是难以卫道。 后两次大战,玄机城有了反击之力,便主动出击,大举进攻赶尸派,也只有到了那时,木兰荘的师父才有幸成为扫宇大战中的一员。 两次扫宇,分别发生于开元一百零一年,以及开元一百五十五年。木兰荘于开元一百四十七年出生,最后一战发动时,她年仅八岁,还是吃糖的年纪。 想到这些,她忽尔想起曾经的大师姐须兰:第一次扫宇,光须兰一人,就诛杀赶尸派三十六个魔头,于是一战成名,成了玄机城三代弟子之最,无数弟子望其项背,视为追逐的榜样。 思及至此,想到须兰已被师父除名,木兰荘不禁伤感。 正值伤感之际,慕容酒突然问道,“师姐,你如今杀了几个魔道邪人?” “我……”木兰荘握了握手中玉杖,有些难以启齿,“自开元一百五十五年之后,赶尸派便无影无踪,师姐……师姐至今未与赶尸派交过手。” “没关系,往后有的是机会!”慕容酒笑着安慰,但很快,倏尔捂住嘴巴。 果然,木兰荘眉头一蹙,睨道,“你说这话,难道盼望赶尸派余烬复燃?师姐虽没有斩杀过赶尸派的妖人,但天下背道者岂止赶尸派?只要是为祸一方的炼士,都是背道者。告诉你,迄今为止,你师姐斩杀的背道者不下十人。你杀了一个邬咸有何荣光?你这般自大,来日必受其害。记住,好大喜功乃是修炼者最大的禁忌,往后切不可将这些挂在嘴边,听见没?” 慕容酒尴尬一笑,“是,谨记师姐教诲。” 斩杀邬咸的事儿,乃是他无意中提到的,以此标榜,确实无甚好处。慕容酒素有好生之仁,说他盼望赶尸派卷土重来,更是无稽之谈。当下九州除了鎏州之外,各州百姓仍处于水深火热之中,身为正经炼士,怎会企盼赶尸派再度祸乱呢? 但是,慕容酒终究不明,那赶尸派搜刮玄器到底何为?难道真是为了长生吗? 史传成祖皇帝追逐长生,动用了千般法门,曾经就想过炼化玄器求来长生。不过,如何炼化玄器,像被人故意抹掉了似的,亦不知炼化玄器是否能得长生。有关玄器的秘密,早已成为玄机城绝口不谈的隐秘,一般人还真不知道。 倒是他的师父张萍,经常碎碎叨叨,无意间透露一些零碎的信息。慕容酒结合赶尸派的行为,揣测赶尸派如此,恐要效仿成祖皇帝。 长生的诱惑确实很大,慕容酒何尝不想长生? 实际上,长生的奥秘貌似与修为深浅息息相关,毕竟迈入全真位以后,大可以延年益寿,不往多了说,多活一两百岁不成问题。 这般想来,赶尸派图谋玄器,应是为了助长修为。 有关于这些事情还有很多未解之谜,小弟子们只能凭借“灵感”加以想象,至于赶尸派的真正意图,惟有年高德劭的尊者才有答案。除此之外,任何得来的答案都是道听途说,未必可信。过去的事儿就像一滩浑水,看是看不清的,倘若求问那些知道内情的尊者们,那些老家伙大多保持缄默,似那浑水的下面,藏着惊人的秘密。 …… 今个还是乌云蔽日,近午时分,太守府仍挂灯笼。 揽月阁之中,游哉正与两个儿子坐在一起谈论事务,外边来人通报,说玄机城派来两位使徒在外等候。 游哉歪歪脖子,看向游鲲,“终于还是来了。”随之又冲游鲵挥挥衣袂,“老二,你先下去。” 游鲵没有动弹,没去过久,惑问一声,“父亲,究竟是何事,不能让儿子知道?” 游哉没有说话。 游鲲反而笑道,“二弟想知道,便不隐瞒。你不是很想知道赤鸠剑的下落吗?不瞒你说,让赤尻死,确实是我和爹的主意。这人你也知道,他靠不住,也掌握不住,于是我和爹做个顺水人情,将他……” 说着,游哉瞥来一眼,他领会其意,便话锋一转,笑道,“不,他的死和我们游氏无关,赤鸠剑下落不明,不关我们游氏的事。” 大哥和父亲的这些小动作,必有惊人的内幕。游鲵看在眼里,登时血气上涌,然而面前坐着的,都是自己的至亲,不由地按压颞部,久久没有出声。 这时,有个人心急火燎地跑进来,“来了来了,他们快到这里了!” 父子三人面面相觑,游哉瞪了来人一眼,“慌什么?下去下去。” 木兰荘带着慕容酒行至揽月阁时,游氏父子三人一起出阁迎接,态度极为有礼,而步入阁中之后,游哉甚至退坐堂下,把主位让了出来。 木兰荘毫不推诿,直接入坐主位,又从身上取出一块太极双鱼令,亮在几人面前。“在下木兰荘,乃纳兰荘之徒,特奉师父法令,来此办事。” 太极双鱼令,一扎多长,中间嵌有一面指圆大小的圆盘,黑白参半,圆盘转动时,便有皓光涌现。此乃玄机城弟子的腰牌,工艺精湛,难以造假,而牌头的几行小字,入木三分,当中“木兰荘”三字,一眼便能看清。 “如有怀疑,拿去明鉴。”木兰荘将腰牌放至桌上。 木兰荘是否到达汉州,游氏早就探知消息,别的不说,能坐在游氏家主的位子上坦然自若,便是自证身份,无须再看。 游哉拱手笑道,“不必,谨听玄机城法旨!” 木兰荘收起腰牌,不卑不亢地说道,“本使这次过来,也无旁事。列尊得知赤尻遇害,十分关心,家师特派弟子前来问话。一问赤尻是被何人所害,二问赤鸠剑去了哪里,两个问题得到答案,本使即刻回师复命。” 游哉微微沉默。 纵然玄机城天威不可冒犯,然而这里是汉州,来使直接审问汉州大吏,仍须一个合理的理由,否则便是不合规矩。不过话又说回去,这子午玄机城实力够硬,他们便是规矩,他们要是不讲理,偏对这个游氏严刑拷问,汉王自是不敢多舌。 何况,玄机城彻查此事,并非没有理由:一来赤鸠剑牵连重大,触及卫道者底线;二来赤尻的祖上赤鸠,是在第二次卫道大战中牺牲的,此人对于玄机城来说,功不可没,就冲这一点,玄机城有理由查明赤鸠后裔的死因,甚至有必要缉拿真凶。 第84章 为了凑数 面对木兰荘的两个问题,游哉想不多时,流露出不敢隐瞒的神色,就此对答如流,陈述的十分详细,大抵说了半炷香时间,但意思总结下来,三个字便能概括全部,——不知道! 这个答案,慕容酒有如未卜先知,事前已有预料,倏尔摇头苦笑。 游哉言讫,一阵叹惋,甩泪道,“赤尻与我们游氏有着比山高,比海深的情谊。他被杀之前,老朽得到汉王传召,去了王都谒见汉王,直到赤尻死后的第三天,老朽才收到讣告。”他捂住胸口,吸了一口长气,颤声道,“唉……赤尻的性子内敛,一直幽闭郊外独居,死了三天才被人发现……” 说到这里,他瘪住嘴巴,双眼失神,看起来极其痛苦,随即摆动手掌,发出泣声,“老朽把赤尻视为手足,得知贤弟被害,老朽便一病不起,近几日的身体才有所好转……” “游老,还请节哀。”木兰荘淡淡地说道。 游哉颔首,缓了缓神说道,“汉王得知赤尻遇害,也是痛心不已,但赤尻颇有名望,能害他的人,屈指可数,为了杜绝各氏恐慌,便嘱咐老臣不要声张,将后事一律从简去做。不过这件事情,汉王也感到离奇,而对于赤鸠剑的丢失,汉王极其重视,于是下令,让厄司彻查此事……” “什么?”木兰荘吃了一惊,“汉州厄司也在追查这桩案子?” 厄司炼士,皆属强流,这个部门直属汉王统辖,专职稽查之责,除此之外,甚至还肩负更为隐秘的职责。倘若真如游哉所说,厄司应当查到了很多事情。 游哉这句话说完,有关赤鸠剑的一切算是交代干净,要想了解更多,那就只能前往厄司问话,这摆明要把木兰荘引向厄司那边。 确实,赤尻的性格孤僻,一直隐居郊外,平日里很少与外人接触。被杀当晚,府中无一活口,死讯接近第三天才被知晓,游氏可用一句“不知道”搪塞过去,其他人更可用一句“不知道”置身事外。 案发至今,那些与赤尻往来密切的人要么死了,要么失踪,乃至案件扑朔迷离,兴许只有前往厄司,才能问出一些关键信息。 游哉苦着脸,游鲲摇着头,二人全都摆出一副悲恸无奈的表情,惟游鲵面无表情,一直低着头,看着自己的衣袂出神。 从这父子三人的表现来看,似乎赤尻的死,与游氏没有一点干系,但木兰荘有种预感,觉得游氏就是杀害赤尻的元凶,惟独没有证据。奈何游哉的回答天衣无缝,找不出一点毛病,便只能到此为止。 …… 走出太守府,木兰荘面无表情,冷若冰霜的容颜像是落满白雪的寒梅,但是走了一小段路,那些落在寒梅上的白雪,像是经风一吹,全部抖落掉了,蓦然明艳动人。她走不多时,停下脚步,接着嘴角一扬,抬手甩出一张符箓。 慕容酒低头走路,想着方才的事情,这时抬头一看,却见符箓顷刻消失,没机会看清符箓的样子。“师姐,你甩了一张什么符箓出去?” 木兰荘轻轻一笑,未作回答。 慕容酒疑神疑鬼,陪她行到一方小湖边,忽见木兰荘走到一棵柳树下驻步,看向幽暗的湖面。他也朝着湖面看去,但那湖水倒影着乌云,黢黑黢黑的,不知有啥好看。陪着师姐静立须臾,他开始东张西望,显是失去耐心,便一屁股坐在地上,许是不舒服,便干脆张开四肢,直接躺了下去。 木兰荘斜睨一眼,“地上不脏吗?你那衣服是用金子买的,好比一件金缕衣,怎不爱惜?” 慕容酒用手枕住头部,反问道,“师姐,你方才神神叨叨在做什么啊? 木兰荘露出微笑,没有说话。这副笑容将棱角勾勒的更加妩媚动人,让躺在地上的师弟深受感染,跟着浮现笑容。 慕容酒精神焕发,“师姐,几日下来,也没见你笑过几次,方才到现在,你竟然笑了好几次,笑的真好看,应是天底下最好看的笑容,说你是仙子,我决不答应,万一师姐笑着笑着飞走了,师弟上哪寻你去?” “贫嘴!”木兰荘抬头,将手中的玉杖负在身后,“之前师姐所用的符箓是否看不明白?”说罢,瞥向慕容酒,“倘若看不明白,足以证明你无甚眼力。你都和赶尸派交过手了,为何没有见识过‘鬼隐符’?” “鬼隐符……这个,我倒是听我师父说起过。鬼隐符乃是赶尸派秘术之一,不是所有赶尸派的人都会炼制,持有此符的人,一般都是赶尸派鬼老级别的人物,能持此符,一般……”说着说着,慕容酒惊然一瞥,“师姐,莫非你之前用的符箓乃是一张鬼隐符?” 他见木兰荘轻轻点头,猛地起身,将铁棒一指,“你哪里来的?我上次把白咢逼到绝境,他也没有使出这等符箓,你怎么会有?莫非……” “胡说八道。”木兰荘白了一眼,“你莫非想说,我是赶尸派的人?” 赶尸派都是什么人啊?师姐美丽大方,怎么可能是赶尸派的人?慕容酒打消顾虑,从容躺下,自然不会这样认为,但不得不说,仍有一丁点怀疑。 木兰荘不想产生这样的误会,喟叹道,“鬼隐符确实是赶尸派秘术,但刨根问底,鬼隐符岂是赶尸派的独门秘术?” 慕容酒颔首,“不错。” 追溯炼道源流,不得不提炼道元灵。玄机城和赶尸派的鼻祖都是化外天师,赶尸派通晓炼制之法,玄机城自然也通晓。 不过,很多年以前,玄机城已将鬼隐符的炼制方法列为禁术,没规定不准使用,却明令禁止任何人不得炼制。 慕容酒呵呵一笑,留了一手,“师姐可真厉害,连鬼隐符都能炼制,我可是连见都没见过。” 木兰荘投去一个白眼。 鬼隐符之所以列为禁术,那是因为鬼隐符的炼制方法泯灭人性。 慕容酒的这句话,乍一听,便不是好话,要么孤陋寡闻,要么有意套话。 但是,这个师弟看起来十分单纯,说他是在套话吧,琢磨着也不像。木兰荘只当他是个没见过世面的山野小子,不知鬼隐符也就罢,竟连玄机城有何禁令都不知道。 想到这里,木兰荘轻轻一叹,“师弟,咱们炼士的眼界远比凡子要高,你作为玄机城正宗弟子,眼界怎么这么低?往后真要好好做做功课,否则哪日犯了玄机城的大忌,却还不知道。我们身为卫道者,首先必须要有明辨是非的能力,否则如何卫道?九州就这么点大,你连这一隅的是是非非尚且不明,来日你要被人蒙蔽双眼,恐怕几句话就能将你引入歧途……” 这番话,又是一场训教。 慕容酒倒不介怀,甚至放心不少。方才那般说,只为试探师姐。这会儿疑虑消除,便任由对方“歧视”。论及眼界高低,即便与这个貌美的师姐进行口舌争辩,争赢了,也不见得眼界有多高。 换句话说:天外有天,人外有人,世界很大,大到眼界之外,以他现在的阅历,称之为浅薄,不无不可。 慕容酒曾听师父说过,人间有四方渊薮:一为东胜皓土,一为西墀百川;一为蛮荒瘠地,一为湛澜腥海。 九州又名东胜皓土,不外乎鱼虾聚集地之一。 据说,玄机城的鼻祖炼因子,是从那西墀百川远道而来。 想起这些,慕容酒觉得,兴许在那化外之地,也有一个和玄机城一样的门派,——元祖降临九州,自己“降临”汉州,本质上大同小异,无非执行使命。 思及至此,慕容酒不禁感慨,“师姐,你说的没毛病,师弟我啊,确实孤陋寡闻,确实阅历尚浅,确实眼界狭窄……” 此话,像是心悦诚服,乃是发自肺腑里的由衷之言,但好男儿岂能不争口气呢?他倏尔拍了拍胸脯,“师姐,我好歹也十四岁啦!几经摸爬滚打不少年,你怎把我视为一个不谙人事的孩子?” “难道不是?” “不是……” “你还挺倔,”木兰荘掩嘴一笑,“要不师姐出个简单的题目考考你如何?” “何妨?”慕容酒拍了拍胸脯,“你考一个试试,师弟要是回答不出,便承认自己就是一只坐在井底的小青蛙,癞蛤蟆!” 木兰荘噗嗤一声,笑得肚子疼,但很快平复过来,“师姐不为难你,问别的,恐成了刁难。那么你不妨说说,咱们玄机城祖庙第一排供奉的牌位都有谁。” “这个何难?” 慕容酒以为什么问题,听来着实简单,有口便能答上。但是别说,这个问题,还真不是所有玄机城弟子都能回答上来,至少大部分的城外弟子很难答出。 但,还是太小看人了。 虽说玄机城的祖庙未经允许不得擅入,然而慕容酒代替师父倒也进去过几次。 那祖庙设有牌位几千块,当中供奉的牌位大部分都是二代弟子、三代弟子。初代弟子仅有四位,牌位设在第二排,全是元祖炼因子的徒弟:第一个,当然是大徒成祖皇帝;第二个乃是六徒龙昊,第三个为七徒瞿考,第四个则是小徒黄歇。 这四位逝者全为师祖辈,但这四位师祖的牌位之上,还有六块牌位:是为元祖炼因子,以及五位降魔天师。 在最顶端的牌位里,炼因子的牌位居中,左右两侧各有几块矮了一寸的牌位:左边分别是屠狂、姬濉、琅琊珲;右边分别是邢戗和蜃夭。 慕容酒回答完毕,立马翻了个白眼,“师姐,你也太……也太瞧不起人了,麻烦问点高明的问题好不好?” “高明点的问题?”木桩荘摇了摇头,“你连方才的问题都答错了,如何问你高明的问题?”说完,瞥去一眼,“你仔细想想,第一排供奉的牌位到底有几块?” “有几块?”慕容酒想了片刻,少时目光一闪,挠了挠头,“呀,师姐,那个盖着红盖头的牌位也算呐?那不是为了凑数而设的牌位吗?” “凑数……” 说起这事儿,玄机城的弟子们是这样议论的,——本来祖庙第一排只有六块牌位,但那高高在上的六块牌位看起来很不协调,日子久了,有个师祖许是患有无法根治的强迫症,总觉得左边有三块,右边也应该有三块才是。 倘若左边三块,右边三块,炼因子居中,多协调?惟那右边少了一块,看起来不甚“工整”。 如此,为了美观,遂在炼因子牌位的右边增设一块虚位,最后变成了七块。许是虚位,于是炼因子右边首个牌位用了一块大红盖头遮挡起来,——这纯粹是为了凑数,不能算! 当然,这些说法都是戏言,乃玄机城弟子们开的玩笑,至于为何要设一块虚位,列尊不肯明说,做弟子的,也不敢过问。 木兰荘微微叹息,“师弟,我们玄机城何等庄重?会拿祖宗的牌位开玩笑吗?你要以为那是块虚位,只能证明师姐说得没错,你见识不够……” “不是虚位?” “反正,你是答错了。” “那是谁的牌位?” “能说的话,还须盖个红盖头吗?” 第85章 做个文章 木兰荘走出太守府之后,举止变得很古怪,如今又拿一块虚位故弄玄虚,慕容酒觉得这个师姐一点儿也不直爽。 “师姐啊,师弟不是个争强好胜的人。”慕容酒伸个懒腰,打个哈欠,“你呢,非要骂我见识浅薄,师弟就不与你抬杠。但能和咱元祖论辈的,除了五位天师之外,还能有谁?难不成那个虚位上,刻了须弥蚺的名讳?除了那个魔头,师弟再也想不出其他名字。” 木兰荘微微昣眼,没有说话。 慕容酒又传来一声铿锵有力的话语,“不管那块虚位之上刻了谁的名字,也决不可能刻上须弥蚺的名字,我们玄机城怎会供奉那个魔道头子呢?” 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慕容酒没有答对。 木兰荘显然不想再论此事,便将胭脂般的樱唇翕紧。 须臾,她的耳畔像是有鸟羽震动的声音,便摊开右手,掌心向上,接着做了一个抓的动作,遂将拳头送到耳边。 慕容酒投去目光,发现师姐歪头贴耳,仿佛她的小拳头里面藏有美妙的声音,似在聆听什么。 “师姐,你在做什么?” “别吵!” 难道那张鬼隐符可以监听?慕容酒吞了吞口水,不敢发出声音,以免造成干扰。 鬼隐符制法深邃,比一般的符箓不同:这类符箓甩出之后,登时无相无味无声,虽附带灵气,却能自隐灵气,用法多变,炼制起来相当不易。 鬼隐符的炼制方法,与某类精妙的功法一样,乃是独门之绝学,玄机城摒弃之后,更成了赶尸派绝艺。慕容酒说的没错,一般能够炼制此符的人,或多或少都与赶尸派有着千丝万缕的连系。 木兰荘微微蹙眉,神色变得专注,显是小拳头里面传出声音。 “赤尻的死,确实不关我和爹的事,这一点,二弟还是不要过问了。” “老二啊,可曾忘了你大伯怎么死的?当年我和你大伯为了立足乌桓,什么苦难没有经历过?人在世上,最怕没有立锥之地,只有游氏先站稳,才能考虑其他,你懂吗?” “赤鸠一事可以暂且不说,可旦河决堤关乎上阳百姓的生死大义,我游氏作为上阳之主,怎能不顾百姓死活?” “旦河,那是汉王修的,决堤的话,呵呵……” “是,为父反复斟酌过,若拿此事做点文章,不仅可以化解伊藤部带来的困扰,还能解决一大部分饥荒问题。上阳人太多,米粮供不应求,价格居高不下,百姓买不起,到头来还是要饿死。倘若人少的话,米粮卖不出去,也就不用和那几个臭骨头斡旋米价问题,到时候黎老六看出形势,率先降价,那几个人不用多说,自会跟着他操作,那么如此一来,问题便能迎刃而解。” “这就是解决饥荒的办法?不行,旦河一定要修,纵然我们游氏不去修,也要告知汉王!粮食问题,儿子会想办法,请父亲把这件事情如实禀报汉王,决不能拿着百姓的性命当儿戏!” “混账东西,你怎么就是冥顽不灵?禀报汉王有何用?上阳遭遇蝗灾,为父没有上奏?汉王表面说的好听,但是真正管过吗?到了最后,还不是把这些问题甩给我们游氏?汉王要的是一条排除万难的胳膊,而不是一根逢事就奏的舌头啊。汉州政务沉疴,汉王哪有余力应付此事?倘若奏报上去,汉王知情而不为,那是失徳。所谓不知者不罪。他日旦河决堤,游氏虽有欺瞒之罪,但也维护住汉王威徳。况且天灾难测,谁能预料旦河将要决堤?只要善后得当,有罪,也不至死。如此一来,既能达成我们游氏想要的目的,又能保全汉王的颜面,何乐而不为呢?” “二弟,父亲说得没错,万事要以游氏为本啊!筑堤不是小工程,今日的汉州不是往日的汉州,州库里没有银子,换做是汉王,也难调动那些氏族炼士,没有利益驱使,谁管这事儿?就拿我们豢养的那帮家臣来说,要他们此时修筑旦河可能吗?只有到了旦河真正决堤,他们再也收不到水路的税银之后,那帮人才急,才会主动请缨,这事儿,二弟怎么想不明白?” “父亲!大哥!你们!唉……只重自身利益,不闻百姓死活,这和野匪有何区别?还不如回到乌桓继续落草……” “回不去啦,人往高处走,好不容易走出那个山窝窝,怎个回去?二弟,此事你勿插手,我和爹已然敲定,到时候水灾一发,以汉王的仁徳,还不主动拨银赈灾表表心意?是,以四象门现在的财政来说,是没多少赈恤,但足够让我们凑齐三十万。伊藤部几番来催,再不交敬银,恐又大刀阔斧逼向百姓。说来说去,都是境况使然,你也别怪我和爹,谁让你经营不善,拿不出银子……” 听到此处,木兰荘晃晃拳头,发现鬼隐符的灵气耗尽,便松开拳头,吹吹手掌。 慕容酒也在聆听,但隔了几步距离,入耳的声音不清不楚,隐约听到的话语没个来由,捋不顺畅。 他挠挠耳朵,“好像没有提到赤鸠剑啊!” 木兰荘蹙紧眉头,看着天边密结的乌云,仿若将周遭拉进混沌,极尽凶兆。 她不通物象堪舆,却能看出半点零星,更从方才的对话中,验证了上阳有难,一时之间,不免感慨,“这场雨酝酿多时,恐是一场灾难。当年东方弘辛辛苦苦铲除上阳水患,未想不到十年,这里又将陷入汪洋。身为卫道者,卫何道?今朝百姓有难,我决不能放任不管。” 百姓有难?慕容酒稀里糊涂,显是没有听全符箓里的对话,他瞟着木兰荘,发觉这个师姐愈来愈怪,不禁问道,“师姐,你那符箓到底怎么来的?你千万别说是你炼制的,师弟虽然见识浅薄,但也知道那是禁术,身为玄机城弟子,理应洁身自好,你真要这么说……” “我倘若这么说,你将如何?”木兰荘反问一声。 慕容酒神色怔忡,旋即笑道,“师姐要是会,不如教教师弟!” “你!” “开个玩笑!” “唉……”木兰荘轻轻一叹,感觉这小子口无遮拦,要是往后乱说,恐毁了荘字弟子的清誉,便老实交代一声,“别人送的。” “谁?” “那人,便是我们接下来要找的人。” “谁?” 看来对方誓要问到底了,木兰荘摇头苦笑,服了,也怕了,岂敢隐瞒?只好轻轻回道,“汉州厄司大护宰。” 慕容酒听到这几个字,不禁膛目,“哇,师姐,你怎么和汉州大护宰大人也认识?你们怎么认识的?” “你怎么还有这么多问题?”木兰荘紧握玉杖,似想当头一棒打将过去。“去年猎奇大会上,我惜败于他,后来结识。那鬼隐符便是他送的。” “他叫什么名字?他和赶尸派有什么关系?他……” “住口!”木兰荘经过不住,露出嗔色,狠狠瞟了一眼对方,“变大哥怎会与赶尸派扯上关系?他身为汉州大护宰,负有剿杀赶尸派的使命,斩获几张符箓有何稀奇?你要问的,师姐都说了,你要再这么喋喋不休,师姐只好打人了!” 好啊,都叫人家变大哥了,那闻师兄怎办?慕容酒想到岑嫣妹妹也管自己叫慕容哥哥,这种微妙的关系自是深有体会。师姐叫的这么亲昵,恐是迷恋上了汉州大护宰。如此,闻师兄怎么办?往后还不以泪洗面? 第86章 秘密小屋 一间秘密小屋里闪烁着火光,昏昏暗暗,只有几张食案相对醒目。主案上面有酒有肉,下方的一张客案也是如此。两个衣着大氅的中年男子跽坐入席,两副俊美的容颜在火光中充满敌意,但彼此间的对峙始终有所克制,谁也没有将杀气形之颜色。 两张桌案一上一下,相隔五六步之间。二人跽坐几时,相视几时,又静默几时,不知不觉,小屋内只剩下这两个人。许是发觉侍从走远,主位上的中年男子失去耐心,衣袂动时,便听见倒酒的声音。 “本尊,还以为你真死了。” 客位上的中年男子邪魅一笑,长长吐了一口气,似劫后余生之感慨,“不光变兄以为,赤水大战那日,小弟深陷十杀法阵,当时也这么以为。不去说你师父,光凭二十四踏云卫,小弟想要苟活下来,也不容易。但,我英邪岂会那么容易死?” 主位上的中年男子听此,紧紧捏住手中的酒杯。蓦然,一只铜制的酒杯失去形状,杯中的酒随之溢出。 见状,那个叫英邪的中年男子嘴角一扬,“想不到阔别多年,变兄已经贵为汉州厄司大护宰。”一丝失望的表情滑过,不由地感慨,“时过境迁,物是人非,今日再会,变兄看到小弟活着非但不高兴,还这般动怒,小弟真是难过。想想,我们少年相识,挽手步量人间十几年,一切视为浮萍,今朝水火不容,真让人唏嘘。想必今后,在下的卧榻之侧,再无兄弟酣睡,陪我饮酒者,倒是不缺,陪我醉生梦死者,还能有谁?看来啊,那共赴天外的誓言,恐怕也被人抛诸脑后了,这往后的路,小弟一个人走,真够孤单的!” 听此,主位上的中年男子微微惆怅,清澈的双眸几经流转,未想手中的酒杯面目全非,杯中的酒沾满指尖,有些凉薄,有些失态。 他轻轻抬起另一只手,将食指伸出,往杯中转了一圈。末了,那只变形的铜制酒杯登时复原。从宽大的袖口中取出一条丝帕,擦完双手,又擦酒杯。一套动作优雅大方,有如平静的水面不绽涟漪。 “你这番感慨,好无道理。我把你视为兄弟,你却瞒我骗我,偷偷与那魔道往来,我只恨早未发现,错付情谊。今日没将你就地正法,便是念了往日旧情,你我都已决裂,你还有何面目见我?” “念旧情,这句话倒是温暖。但‘决裂’这个词,又令小弟心寒。别人误解赶尸派也罢,变兄怎能误解赶尸派?我加入的是节党,不是那淫党,这一点,变兄为何不察?这一世,我只有你这么个靠谱的兄弟,若兄弟弃我而去,那么小弟往后,连个说话的人也将没有。” “节党和淫党在我眼里,无甚区别,我只知道,当初十万大山一战,我们朱氏死了很多人,你们节党的手里,也沾有我亲人的鲜血。如今看到你活着,说实话,本尊算不上开心,也算不上难过,一半一半。毕竟兄弟一场,我跟你本就没有什么仇怨可言。但,你既然知道本尊已是汉州大护宰,你作为赶尸派的走狗,来见我,便是你的不对。” 主位上坐着的,正是汉州大护宰朱变。 玄机城第二次剿灭赶尸派之后,便对九王降令,务必清剿赶尸派余孽。汉王不敢不从,敕令厄司大护宰遵循玄机城法旨。 英邪深知从前的兄弟今非昔比,于情于理,也该躲一躲,不管从前交情如何,是时立场不同,再度冒出来,可视为一种挑衅。 他倒是不以为然,脸上微微笑着,缓缓地欠身而起,往主位那边走近,随之取出岁囊,摸出一个黑玉葫芦。 “变兄,小弟此次过来有两个目的,一是给你报喜,二是给你送壶好酒。未想小弟的死,对变兄而言不是喜。无妨,我这还有一壶酒不是?变兄喝下小弟的酒,我也一半一半,虽不甚开心,但也不虚此行。” 说罢,英邪开始倒酒。 随着黑玉葫芦倾斜,一注红色的液体涌进酒杯。未去多时,一股子腥味扩散、弥漫,充斥整间屋子。 朱变抬起衣袂掩住鼻息。 英邪则是嘴角上扬,鼻尖像是触碰到了花瓣,正享受性地隆起腹部,——一口酒气入腹,他似乎不舍得呼出来,隔了很久,才长长地呼了口气。 朱变见状,俊逸的容颜暗了下去。 英邪放下黑玉葫芦,负手转身,“变兄,你一向好酒?为何不喝?难道连这喜好也变了?” 人间易易,一切都在变,朱变的这个嗜好,倒是没变。他从酒气中察觉,——英邪带来的酒很特别,正如英邪这个人,充满邪气。 朱变爱酒、懂酒,也酿酒,旁的酒闻个味道,便知工艺如何,甚至连酿制的方法也能推敲出来,然而这杯酒闻起来,却很难推敲整个工序。 这是令人惆怅的。 但是,一缕惆怅还没站稳脚跟,他就明显感觉到全身的经络酥酥麻麻,竟有点头晕,有点目眩。闪过一丝微不足道的张皇,他明白是酒的气味所致。这酒显然大有文章,还没喝上一口,单凭一股酒气,就能使人麻痹。如此之烈,与其说是酒,不如说是毒药。 赶尸派固然邪恶,英邪倒是另类。以朱变对此人的了解,用毒致人死地,乃是对方龃龉的事情。英邪宁愿明刀明枪的大干一场,也不会搬弄此等下三滥的手法。 彼此十几年的朋友,朱变不认为酒中有毒。 “什么酒?” “九月死。” “这便是九月死!” 对于九月死,朱变早有耳闻。 称之为“九月死”,据酿酒的人解释,——凡子喝下这杯酒,那便不能活,真就死了;假使修炼者喝了,须醉上九个月方能清醒。 换句话说,英邪的脾气变了,此酒等同掺了毒。 但是,真正喝过人则又说:喝下九月死,不是醉倒九个月,而是这九个月,一直处于癫狂状态,进而唤醒内心深处最为“原始”的野性。 这和致人死地的毒酒,还是有着明显的差异。 朱变深谙酿酒工艺,况且酿制九月死的技艺不是秘密。 说到酿酒,不外乎:选料、制曲、发酵、蒸馏,以及陈酿五个步骤。 听说,酿制九月死的精髓重在选料,而且选来的酒料必须在鲜血里浸泡几日。 但是,这个秘制技艺显然是以讹传讹,存在诸多疑点,——譬如血液是会凝固的,想要浸泡几日,谈何容易? 朱变想到这里,感觉自己的想法不够野性,——那个酿制九月死的人出自赶尸派,但凡赶尸派的人,狂野如虎豺,换句话说,那个酿酒师不能称之为人,“它”的思维已然超脱人性之外了,对于如何浸泡酒料,有的是方法,只要想法够野。 思及至此,朱变俊秀的容颜讪讪发笑,对着九月死瞟了几下,似有想喝的意味。 英邪坐回客案,“鬼婴死后,这壶九月死便成了人间绝藏,除却这一壶,再难寻来第二壶,今日送与变兄品尝,聊表情谊。” 朱变确实嗜酒,但恁凭对方怎么说辞,他也毫不贪恋,遂放下酒杯,嗤之以鼻,“对于道外之人来说,万物皆为刍狗。谁知这壶酒酿出了多少亡魂?你的好意,本尊领了,但这壶酒,本尊消受不起。” 英邪的脸,自带一股邪气,笑起来更甚,“真的不饮一杯?”观对方无动于衷,缓缓收起衣袂,神色变得淡然,“你知道我的脾气。我想让你喝,你必须喝。这样吧,你喝一杯,我便为你解开一道疑惑,如何?你摆下这桌饭菜,无非如此,不如遂了你的心愿。” 这句话说得云淡风轻,似乎诱惑很大。 第87章 欲罢不能 朱变低头看了看酒杯,犹豫少时,旋即一笑,“你倒是没变,还是以前的脾气。饮一杯又能如何?本尊也如你所愿!” “多年不见,你的仁义道德,竟变得这么脆弱!”英邪有些鄙夷,有些欢喜,“看来坐上大护宰以后,你是真变了。别怪小弟没提醒,喝下这杯酒,可是会让你兽性大发的。”说完,为之一笑,“待会儿,别扑我。” “人由兽禽而化,炼道早已让人的野性回归,没有野性,如何立足炼道?”朱变捏住酒杯,若有所思,“很多事情,都变了,我也变了,但愿九月死能让本尊看清自己,我确实不太了解自己了。” 英邪抚抚额头,“你变来变去,也没把爱说废话的毛病改掉。喝便喝,哪来那么多废话?” 听到这话,朱变有股熟悉的感觉,便微带喜色掩面喝下。 入口,一注水流从舌头进入咽喉,再从咽喉流入食道,宛若一注灼热铁汁灌肠。这种滋味没有任何愉悦感。他的修为兴许很高,意志惊人,恁是没有露出任何苦色。 但是,一饮而尽,仅去眨眼功夫,一种难以抵抗的痛苦最终还是令他攥紧拳头,甚至整张面孔几近扭曲。 遽然,他瞑目一振,全身布满玄气,随后刺眼的光芒便将小屋照得彻亮。 英邪见状,下意识地用衣袂挡住光线,未几,再度回望时,只见朱变身上的光芒已然消散,胸口快速浮动着。 “你这是耍赖,真浪费!”英邪吒道。生气归生气,陡然之间,又为此感到兴奋,“方才还说要看清自己,此时却用玄气压制烈性。看来你还是害怕这杯九月死!你有秘密!你有野心!你不再是以前的朱变了!对不对?” 朱变没有回答,整理着衣袂,“酒已喝下,你该回答本尊的问题了。” 英邪耸耸肩,“那是当然,什么问题,问吧。” 朱变平复神色,绽露肃颜,“赤尻怎么死的?赤鸠剑在何处?” “你断定这是我们赶尸派所为?”英邪摇了摇头,苦笑道,“不错,但,这是两个问题,不知大护宰想问哪一个?” 朱变呵呵一笑,觉得这是一个问题,甚至已经不能算作是一个问题。方才的那杯酒不宜多喝,想到这两个问题有了答案,自是无需再问,便重新问道,“你是如何活下来的?当年赤水大战,你不可能活下来。摩礼三兄弟的十杀法阵,以你当时的修为,不可能逃出升天。” 说到修为,此时的英邪已将修为隐去,是何位面,一时之间难以判断。 “那个朱旦都能从炼狱法阵中逃脱,那么我从十杀法阵里逃脱,有何奇怪?”英邪不免唏嘘,“这事儿,要谢琉璃婉,没有她,我恐怕真得死。” “琉璃婉?”朱变微微皱眉,“怎么说?” “还不明白?还需要小弟解释?”英邪反问道。 “我所想的,是猜测,你所说的,是答案。”朱变笑道。 “是,有点道理。”英邪说道,“事实和你想的没错。当年我和几个道友被困十杀法阵,按理说九死一生,但琉璃婉偏偏也在法阵之中。真得谢谢你的七叔,他真是个情种,竟对一个人人喊杀的妖女情有独钟。不过嘛,没有他情意绵绵,替我等解围,小弟岂能活着?” 这句话显然很感谢那个朱七,但他接下来又说道,“看来汉州果真是无人了,就凭你七叔那副德性,也能取代东方弘?他连给东方弘提鞋都不配,也配出任汉州兵府大都督?还不如让我来当!我修为不及他,其他的,他比我如何?别的不说,光凭长相,我就甩他十万八千里!” 朱变没听他瞎扯淡,陷入沉思。 奈何英邪闷哼一声,将对方的思绪打乱。 “我能走出十杀法阵你好奇,然而你师父都是全真位了,他为何走不出炼狱法阵,你对此,为何不好奇……” “你是何意?”朱变大惊,匆然一呼,“你说清楚!” 英邪呵呵一笑,“此时说起这个,还不到时候。看来你知道的没有我多。”说完,他面容变得严肃,“你心中已经有了一个作浪的念头,何必多加一条?凡事都要一步一步来,诸事搅在一起,大护宰大人恐怕一时消化不了!” 这句话似乎另有所指,朱变神色愕然。他们彼此间知根知底,很难藏住秘密,任何异色都能捕风捉影,便背过身去。 英邪也不看他,忽尔叹道,“我们相识多年,小弟真不想与变兄为敌。人人都说我们赶尸派背道而行,九州之内已无我们赶尸派的容身之所。你是懂我的,小弟之所以投身赶尸派苟且偷生,只想实现心中愿景,这有何错?难道变兄的心里,真的容不下小弟了吗?” “不是本尊容不下你,是容不下赶尸派。”朱变依旧背着身子,“你若不想与我为敌,此时悬崖勒马,脱离赶尸派,你我仍是兄弟!” 英邪眼睑一颤,发出奇怪的语气,“你知道我的脾气。我不想与你为敌,就决不会与你为敌。” “你愿意脱离赶尸派?”朱变回头一视。 “脱离赶尸派?”英邪苦苦一笑,“脱离赶尸派,能做什么?小弟可不稀罕什么大护宰。你又何必做什么大护宰?只要你肯点头,我们赶尸派甚至可以助你登上王位。凭你此时的实力,想要扳倒朱延谈何容易?”见对方神色有异,他略带邪气的脸似有一抹凶光,“你想扳倒朱延对吧?” “可笑!”朱变将衣袂一甩,再度背过身去,“朱延乃是汉州大廷尉,是我四叔,我扳倒朱延对我有什么好处?再说,当今汉王是我大伯,我身为朱氏子孙,理应辅佐朱氏家主,光大朱氏,怎会滋生叛心?你我都做了十几年的朋友,难道还不了解我?难道你认为,本尊想要篡夺王位?” 英邪漫不经心地擦了擦衣袖上的刺绣,那个红色骷髅图案像是用鲜血涂抹过似的,看起来鲜艳无比。“自古不乏派系之分,连赶尸派都分红色骷髅与白色骷髅,汉州什么样子,小弟自有判断。” 说完,扑哧一笑,“了解你又如何?岂不闻世事难料?当年你也不稀罕什么大护宰,如今呢?你却做起了厄司大护宰。既坐上这个大位,如若连你爹的死因也不知道,不如辞位让贤,还做什么大护宰?” 说着说着,不禁白去一眼,“不要口是心非,你无非不想与我们赶尸派产生瓜葛。但你要清楚,朱延就是杀害你爹的元凶。你若不想报仇,我也不勉强。我替赶尸派选中你,那是冲着你我的情谊来的,你若嫌弃我们赶尸派,那么我们只好另择旁人共事。你们汉州人才济济,既有深明大义之贤士,也有良莠不齐之奸人。今日我在你这里碰了一鼻子灰,看来小弟找错人了,赶尸派嘛,还是与奸人为伍比较默契。” 这些话,无疑是在策反。 朱变身为大护宰,往日也对旁人说出过类似的话。面对英邪这个老辩鬼,自己真像个牙牙学语的童子,这种策反的伎俩仍须打磨打磨。 他有些怀恨自己的七叔,为何要让这么个东西活在世上?这个老朋友不该活着,此人活着,赶尸派实难根除。但此时此刻,英邪让人欲罢不能,让人别无选择,还让人庆幸,得亏这个人活着。 是啊,这波大浪袭来,总会出现随波逐流的人。 定思良久,朱变苦苦一笑,想不到汉州大护宰也会对赶尸派产生兴趣。 他耸了耸肩,细长的手拿起黑玉葫芦倒上一杯酒,随之缓缓走到英邪面前,为对方满上一杯。 屋内的火光摇晃着二人举杯共饮的黑影,二人重拾旧情,凝视许久,似在彼此的眼神中,看到一场暴风雨之前兆,而此时的屋子外面,正好阴云密布。 第88章 乘龙快婿 汉州黄河郡上空,一匹天马破空而行。马背上骑着一男一女。少女身穿宝甲,英武不失绰约;少年一袭青衫,因双手无处安放而愁苦。 天马飞着飞着,忽而向下俯冲,少年害怕摔将下去,一把扶住少女的肩膀。少女回眸一瞥,惊得少年连忙低头。 “抓牢!” 听这话,少年昂起头,抓住少女的虎头肩吞。 就在那肩吞下面,刺着一副太极双鱼图,——此乃中州子午玄机城之宝徽。 慕容酒看着宝徽,回忆师父的述说,开始浮现连连。 ——说起来,赶尸派真够倒霉的,创派一百几十年,已经二度被灭,如今咱们玄机城已呈披靡之势,始终不肯放过,誓要斩尽杀绝。 但,可怜的,何止赶尸派? 当年赶尸派两次杀入玄机城,招致无数卫道者魂飞魄散,哀声响震云上九霄,惨景实难名状。 据师父说,第一次卫道大战时,炼因子卫道而亡,留下遗训,“赶尸派为剽大道,不念蜉蝣苍生,败坏阴阳,无所不用其极,倘若不除之,禁土必将灭毁。” 想罢,慕容酒呸了一声,“一切都是赶尸派自取灭亡,怪不了旁人!” …… 黄河郡东南郊外,厄司宝衙。 一方小园中,朱变手拿一碗黍米,倚靠假山旁边,面朝一群鸟雀投食。 他披散着头发,身穿玄色中衣,俊俏的脸上倦带一丝刚刚睡醒的慵懒。 九月死,显是不好喝,一名厄侍走来,放下一碗醒酒的汤药,便退步而去。 瞄着石桌上的汤药,朱变喃喃低语,“赶尸派固然邪恶,然而圣人教诲,承天奉道是为正。修炼者剽窃天道,所行之道,自然也是有悖正气的,无一不奸……” 他一边朝着鸟雀投食,一边自顾自地低语,不觉思绪飞转,想起更多的事。 自成祖皇帝死后,汉州这块地儿,一直兵祸不止。始于初代汉王武闿妄图帝位,悍然与之赶尸派朋比为奸;也始于武闿被玄机城所灭,致使汉州王位几易。 直到开元一百零五年,汉州四族联合创立四象门收拾河山,将各支炼道氏阀逐一捣灭,自此汉州才有一点安宁,稍稍遏制白骨露野的惨景。 想到这里,朱变发觉英邪带来的九月死,委实不该喝。第一杯酒下肚,便中奸计,掉进圈套。许是九月死的烈性使然,否则怎会与英邪踏上一道?这简直是重蹈武闿之覆辙。 他的袖口边缘绣着雀羽,红色的羽毛图案生动形象,予人一吹即去的感觉。他摸着袖口,蓦然想起自己的大伯朱旦,——作为汉州中枢三署之一的厄司,使命何其之重?大伯能以大护宰一职委任,信任又何其之重? 兵府、刑院、厄司三署,全部设立在王都黄河郡郊外:兵府居上位,立于东北;刑院和厄司伏于下,刑院落西南,厄司坐东南。 三署远离市廛三十里,周遭庄严宝相,一片祥和。 东南郊外林深幽僻中,厄司宝衙占得一隅空旷,——画栋雕漆神来笔,门庭森严鬼见愁,百姓望而生畏,蓭退十里之外。 但是,鸟雀不畏啊,门可罗雀,直教威严的厄司上下遍及“斑驳”,那些白点黑块,乍一看污秽不堪,洗不完,擦不尽,日日如此。 一张飞行符耗尽灵气,木兰荘带着慕容酒来到厄司门前,是时一大群鸟雀仍在门前啄地,视人为无物。 衙门两旁各守十名厄侍,装扮一致:一面紫色脸谱覆脸,一袭玄羽轻甲外裹紫色罩袍。一个个神态威武,画脸严肃,有如岿然不动的门神,——甚至一个厄侍的头上,还栖着一只铁雀。 看到有人及近,有个厄侍头颅一转,恍如兵俑复苏,铁雀像是闻到惊弓的声音,倏地掉毛飞走。 厄司门楣高大庄严,慕容酒定睛观摩几眼,仿若看到子午玄机城的影子,然而门庭周遭落满鸟粪,又令整个厄司缺失庄重。 他低头偷笑着,想不明白堂堂厄司,怎这般不修边幅。 木兰荘与守门厄侍交谈几句,随后冲着慕容酒招手,“走,进去。” 朱变收到通报,知有玄机城使者求见,一惊之后,倒是觉得理应如此,那赶尸派和玄机城难断纠葛,既然赶尸派前脚刚走,玄机城大抵会接踵而至。 只是,他却没有想到,这次玄机城来的使者,竟是木兰荘。他与这个少女有过交集,以前相处的还很不错,可谓又来了一个朋友。 披上大氅,朱变方才走到内堂门前,便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对方似乎也看到了他,不由地加快脚步。 顿时,一袭银光宝甲有如迸发出一道玄气,以令闲落内庭的鸟雀惊飞而散。 慕容酒慢悠悠地左顾右盼,发觉厄司之中纪律严明,人人各司其职,明眼里焕发着凝重气氛,暗地里隐匿着肃杀之象,要不是以玄机城使者的身份到此,每走一步都要斟酌再三。 说来也怪,这里不但飘着酒的香味,还栖息着许多鸟雀,——这些闲情逸致,与肃穆大相径庭,忽有一股违和感涌上心头。 看着师姐和一个中年男子相互作揖,连忙追上前去。走至身边,他与中年男子对视一眼,二人纷纷流露出不小的惊色。 “这是?” 木兰荘微笑着介绍,“哦,他叫慕容酒,是小妹的师弟,乃药王张萍之徒。”说完,又对慕容酒轻唤一声,“师弟,愣着做甚?还不见过厄司大护宰?” 慕容酒缓过神,微微拱手,却不说话。 朱变回礼,冲着对方不禁夸赞,“小小年纪,便达到七混巨持。不得不说,玄机城真会物色人才,每每露面,尽是惊艳之辈。” 慕容酒没有注意朱变说些什么,倒被对方的相貌勾住思绪。对方长得不逊高流,亦属小娘炮之列,但隽美的脸庞以及俊逸的仪表,隐有一种刚柔并济的不俗气质。 可惜啊,这厄司所有人,包括这个朱变,均是不露修为。 步入堂内,慕容酒端坐在椅子上,一直看着木兰荘和朱变二人并坐交话,二人笑容满面,聊的话题无非陈年往事。 听得出来,朱变对于这个木兰妹妹十分关切,也听得出来,木兰荘对于这个变大哥十分敬重。 仔细打量朱变,才觉得自己的师兄闻媲美啥也不是。 慕容酒思量着,——这变大哥堪称一个“情敌”。这人气质超然,谈吐高雅,并且还是汉州厄司大护宰,地位举足轻重。闻媲美闻师兄算个啥?莫不是一个整日缩在炼药房烧火的一混巨持罢了!就连让木兰师姐产生的惟一好感,还是靠着惺惺作态博来的,如何与之竞争? 慕容酒喟叹连连,觉得不久之后,朱变大抵会成为玄机城的乘龙快婿。 所谓肥水不流外人田,他有些不太高兴,便把拳头放在嘴边咳嗽两声。 木兰荘闻声,这才想起此番目的,便微微一思,少时说道,“变大哥,实不相瞒,今个造访,是为追查赤尻的死而来,是为追查赤鸠剑的下落而来。” 朱变沉默少时,随之一叹。 这两件事一直都是厄司密切追查的首要任务之一,但事发之后,错过紧要时机,所以一直没有查到任何能够破局的线索。不过,凭借经验,这个大护宰揣测到了一些眉目。而且,随着一个老朋友的到来,这种揣测得到验证:那赤尻的确是赶尸派迫害的,赤鸠剑也确实落入赶尸派之手。 朱变没有隐瞒,直指元凶就是赶尸派。 他随后感慨道,“案发现场,打斗的痕迹不多,以赤尻八混巨持的实力,倘若有机会反抗,能有瓦全?赤尻下葬之前,我派人检验过,致命伤痕无从得知,但玄腑皆已被毁,至于为何如此,想必是赤尻自己所为。可能是不想被赶尸派炼成尸奴吧。” 这些答案,木兰荘早有预感,如今验证之后,脸上没有太多变化,况且这些,都不是此次任务的关键。 她沉默少时,问道,“那么,有无查到赶尸派的踪迹?” 第89章 缺乏勇气 闻声,朱变端起茶杯小呷一口。 慕容酒听到此时,豁然轻松,觉着自己的使命已经完成。 当初药王遣他调查此事,许是明白这个徒弟的斤两,只让他调查赤鸠剑下落。现在得知赤鸠剑落入赶尸派之手,总算顺利完成任务。 但是,木兰师姐的任务不止于此,能否完成,此时全听朱变的说词,倘若道出赶尸派据点,便也完成任务。 察之木兰荘神色关注,朱变放下茶杯欠起身子,忽而冲着堂外踱了几步,将背身呈向对方。 他宽阔的背影一动不动,少时负起双手,喟叹道,“赶尸派行事诡秘,我提审游氏三十多号人,亦是没有任何线索。自第二次扫宇之后,汉州之地便无赶尸派的行迹,此时惊现赶尸派的身影,未来必定惊动汉王。虽说现在还没有什么头绪,但这件事情并非到此终结,终究还是要继续追查下去的。” 木兰荘眉头一紧,失望之色溢于言表。 朱变回过身子,见一副粉黛花容上蛾眉深蹙,心中着实怜爱,“木兰妹妹请放心,这件事情,厄司自会查明,好给汉王一个交代,汉王也会给你们玄机城一个交代,你又何须担忧呢?” 木兰荘一言不发,将手中的玉杖紧紧握住。 “你啊,”朱变背过身去,摇了摇头,“变大哥了解你,知道这个答案不是你想听的,本不想说。谁让你是玄机城派来的呢?此时又不得不说。你这样愁眉苦脸,变大哥也要跟着愁眉苦脸啦!” 听见这话,慕容酒浑身酥麻,对着朱变的背后翻个白眼,随之把目光投向木兰荘,“师姐,何必苦恼?现在时日尚早,才去几天?你若不肯草草交差,师弟陪你继续追查下去便是!怎个还难过起来?你这样,师弟好心疼啊!” 朱变回视慕容酒,似乎也感到浑身酥麻。 他坐回原位,笑道,“你这个师弟心肠不错,还懂得关心你这个师姐。调查这件事没那么容易,倘若急于一时,难有进展。赤鸠剑的事情毕竟发生在汉州,乃变大哥职责所在,就交给变大哥处理吧!这样,你不如和师弟留在黄河郡玩几天,随后回去复命如何?” “这……”木兰荘犹豫着。 朱变明白木兰荘做事严谨,决不轻言放弃,一作考虑,许是无言的回答,是何想法,不难判断。 他微微一笑,瞟见慕容酒腰间有个黄皮小葫芦,不禁流露出好奇,“小兄弟,你年纪不大,也饮酒吗?” 慕容酒扒拉扒拉腰间的葫芦,“谁还没有一个嗜好?” 朱变颔首,“对,你名字带有酒字,不会饮酒,反倒对不起名字。” 木兰荘被二人的话吸引,想到慕容酒距离上次喝醉,未去几时,不禁摇头,“变大哥,你号称酿酒大师,可不能带坏他,我这师弟性子野,须管教,不能让其放纵。你要助长他的邪风,木兰这就告辞。” 慕容酒不乐意了,先前早就闻到酒香,这番听来,来了精神,“朱大护宰,你当真会酿酒?” “酿酒,乃是我师父亲授。”朱变有些自豪,随之呵呵一笑,朝向木兰荘,“喝酒怎是邪风?你明知变大哥最爱喝酒,想骂变大哥可以直说,为何拐弯抹角?” 未等木兰荘说话,慕容酒抢声说道,“朱大护宰,就凭你现在的尊位,能做你师父的,一定是个不俗之辈,敢问尊师何许人也!” 朱变听言,笑容褪去,平添一抹哀色。 方今乱世,存在太多生死离别,这种表情,人人见惯。 慕容酒见状,猜到对方的师父应是死了,便轻轻一叹,“在下言失,还请大护宰恕罪。” 朱变闻声,恢复平静,随之淡淡一笑,“小兄弟不仅懂得察言观色,还挺善解人意的。”说完,左手从袖口里取出一只岁囊,旋即右手的双指一抬,唤出一壶酒拿住。“这壶‘桃花红’,虽不是家师所酿,却是我的心血。如今还剩半壶,小兄弟若是不弃,不妨拿去喝吧。” 慕容酒二话没说,直接收下。 正要拔开酒塞时,脸上骤生疑色,进而动作止住,抬眼笑道,“大护宰,你官衔这么大,俸禄想必不少,又不是拮据的人,为何只送在下半壶酒。”说完,不等对方回答,颔首沉颜,“想必这酒很珍贵,但为何送与在下?” 朱变对着慕容酒的肾脏位置看去一眼,解释道,“此酒名为酒,实则是药,乃佃作缓痛之药,为何送你,难道不知?” 木兰荘神色一惊,对着二人各看一眼,“佃作?何意?” 慕容酒挠挠头,“师弟即将迈入八混,此时正值佃作阶段。” “八混……”木兰荘惊讶一声,旋即低眉,“师弟竟……” 慕容酒没有留意木兰荘的神色,当下眉开眼笑,向朱变拱手拜谢道,“大护宰,你真是厉害!连我快要迈入八混的事儿都能察出。”说完,嘿嘿地挠头,显得有些难为情,“大护宰,此酒正是在下梦寐以求的良药,你这般慷慨,为何只送半壶?这也太,太小家子气……” “你这小子,倒是挺贪心啊。不过,不贪不是男儿,敢把贪念直言说出来,足见你磊落而又爽快。”朱变高声朗笑,旋即解释道,“不是我小家子气。却教桃花红来之不易。其酿制方法,是家师苦研而出,我可以学来方法,然而缺少酿酒材料。酿出桃花红,须添加五味名贵的玄草。曰‘一月浅红’,曰‘三月灼红’,曰‘五月紫红’,曰‘七月殷红’,曰‘九月幽红’。” 慕容酒听完这些玄草的名字,猛然一振,便将嘴巴翕紧。 朱变见状,笑道,“倘是药王徒弟,想必你该知道,这些玄草生长在赢州和幽州的最北端,是,这些玄草生长在‘楼兰走廊’,那里遍及奇灵,乃白骨堆积之地,得来这些药草,着实不易。五年前,我总算集全,奈何只酿出一坛,而后装满十一壶。好东西,还需分享,于是送出七壶,留下四壶。” “你有四壶,怎么只送我半壶?小气……”慕容酒小声念叨着。 “师弟,变大哥好意送你半壶,你怎不知感谢,反倒埋怨?”木兰荘呵斥一声,“你这般不懂情义,半壶也不给你,教你佃作之时疼死算了!” “木兰妹妹言重,我的好酒,向来馈赠贤士,贤者顺也,我看你的师弟顺眼,理应送他。”朱变扬着嘴角说完,微微轻叹,“怪我,如今剩下半壶,是我迈入五混象翥时喝了,要不是我贪杯,喝去三壶半,也不至于只剩半壶!” “五混象翥!”慕容酒惊诧的同时,赶紧把桃花红装入岁囊,深怕对方收回去。随即赔笑道,“大护宰大人,你这番好意,在下铭记于心,又怎敢嫌你小气?失罪失罪,请勿见怪。” 见朱变微微一笑,他又感慨道,“大护宰,你这么年轻,竟然已经到达五混象翥的修为,想想都觉得恐怖。想我师父年近百岁,才是象翥巅峰而已,跟你一比,他也就是生来早,你可真有魄力!” 象翥哪有什么巅峰?无非前期、中期、后期。所谓的巅峰象翥,是指功法造诣达到巅峰之境,而能够达到这种造诣的人微乎其微。张萍根本没有达到这种造诣,仅仅只是未入衰期的九混象翥,确切来说,仅仅只是一个后期象翥罢了。 药王之修为,不是什么秘密,朱变身为厄司大护宰,手中掌握着九州各地很多情报,其中也有关于药王的消息:想他五十岁步入象翥,七十多岁步入象翥后期,如今接近百岁,仍是后期象翥。 说来,都教衰期难越,失则身坠,药王缺乏勇气,不敢高望全真。 想起这事,朱变摇头兴叹,“尊师近来,有无迈入衰期的打算?” 慕容酒摆摆手,眼中闪过一丝轻蔑,“这点,家师还不如我闻师叔,至少我那闻师叔,已经有此想法了,他可倒好,仍想做个老乌……”一个“龟”字还未吐出,便将嘴巴捂住。 朱变颔首,“要是闻丑前辈成功破衰,玄机城又将如虎添翼,但愿闻丑前辈能够渡过难关。” 张萍和闻丑,可谓玄机城二代弟子中的两朵奇葩。 城内弟子一直很瞧不起这两位尊者:一般活到这种岁数而不死的人,要么根本摸不到衰期边缘,要么已经位至全真。这两位尊者倒是不急不躁,始终停驻在象翥后期,晃晃几十年,恁是不迈一脚,可谓贪生畏死的典范。 木兰荘不禁感慨,“在这短短的一百几十年间,九州之上的全真不足半百,能在不惑之年到达全真,仅有我那几位师祖,以及东方弘了。” 她将目光投向朱变,“变大哥,你的师父不愧世之英雄,胆敢一路向前的炼士寥寥无几。况且,一旦步入象翥衰期,千不存一,当时尊师正处意气风发之年,名利兼有,若无超凡的魄力,岂会成为九州之上的半仙!” 朱变笑容满面,露出引以为傲之色。 慕容酒惊目,“这么说,大护宰,你的师父难道就是人人仰慕的弘半仙?” 朱变喟叹一声,“家师生平只有三个徒弟,我乃首徒。可能我等拙钝,不入师父法眼,他很少提起我们,所以很多人并不知道我是东方弘的徒弟……” 提及东方弘,木兰荘终于记起一件事情不能再拖,务必及时说出来。 她眉头一锁,肃声道,“变大哥,其实这次过来,我不光为了赤鸠剑一事,还有一事必须禀告与你。” 朱变缓过神,略有疑色,“何事?” 自是关于上阳天气,以及旦河大堤的事。 木兰荘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将听来的消息结合自己的观察全部托出。 交代完整,她面露恳切,“此事关乎黎民安危,游氏可以不管不顾,但汉王决不可以,望……” 啪! 朱变拍案而起,双目决眦,微张的唇齿传来咯噔地响声,“游氏简直禽兽不如!这等事情也能干得出来!”说完,凶巴巴地望向木兰荘,“何不早说!” “我……”木兰荘大惊,目露愧色。 朱变缓过神,微微叹息,“变大哥不是怪你,唉……” 木兰荘呢喃一声,“小妹知道,何须解释……” 朱变颔首,旋即说道,“此事迫在眉睫,不能耽搁,恕变大哥不能坐陪。厄司不是待客的地方,若是不弃,可去变大哥的小居暂住,那里……” “不叨扰了。”木兰荘打断道,“变大哥公务在身,小妹也有任务在身,不如就此告辞。” “你还是要继续追查下去,是吗?”朱变当即一问。见对方点了点头,随之陷入迟疑。 少时,他苦苦一笑,拱起双手,“那么保重,来日有时间再叙。” 木兰荘与慕容酒相继拱手。 …… 第90章 指点迷津 厄司本就属于秘密监察部门,对于旦河一事,亦算职责之内,但涉及水利方面的事务,则另有其他官署直接管辖。实际上,此事对于厄司来说,实属鸡零狗杂的身外之事,如若妄加干涉,等于超出了主要职责之外。 确实,水利之事一直都由都水监管治,厄司从来也没有干涉过此等事务的先例。 只是,朱变明白,都水监诸如许多官署一样,一旦到了“对症下药”的关键时刻,稍遇阻力,便形同虚设,——这多半是因为某些氏族的势力,早已凌驾于这些官署的职权之上。 眼下,惟有汉州三署,才能真正管治到汉州氏族。倘若这时,朱变不去管,那么旦河周遭的百姓必死无疑。 木兰荘与慕容酒走后,又有一名客人远道而来。 这人来时,朱变已经集结十多名厄侍整装待发,正要发往上阳郡。 一行人尚未走出厄司大门,忽有厄侍传报,“游氏二公子游鲵求见大人!” 朱变一听,脸色唰地一下凛冽,什么话儿也不说,直接步入厄司公堂。 见此,有两名厄侍非常默契:一人取桎,一人取梏,直接套在游鲵的手脚之上,随之将其押到厄司公堂。 厄司公堂内,遍及鸟兽浮雕,多为奇灵的形状,一幅幅刻雕奇形怪状,色目斑斓,使人望而生凛。 堂侧几十名厄侍单手叉腰,另一只手则握着腰间刀柄。 朱变冷面高悬,端坐堂案正首,一双虎目,凝视着游鲵从堂外走进堂内,间或传来脚镣拖地的声响。 游鲵一身儒气,似知有罪,一双深邃的眼睛始终不敢正视公堂之上。行至堂下,一阵阵脚镣声骤停,他“噗”地一声双膝跪地,双手攥着黢黑的手镣。 朱变的双目发出摄人的寒光,攥紧的拳头往公案上一拍,“旦河之危事关黎民,此等大事,为何不报?” 游鲵的双唇一张一翕,仿若有口难言,但始终低着头,没有发出一丝声音。 “快说!”朱变厉声一指。 游鲵微微抬头,良久发出一声叹息,“在下有负大人……” “负我?”朱变脸上一热,既有恨,亦有愧。 遥想,当年东方弘逝世,汉王敕令游哉接管上阳郡,因那厮是个恶枭出身,整个汉州都是反对的声音,惟有这位大护宰力排众议,主动站在了游氏一方。此举乃是冲着游鲵的名声而为。 今日得知游氏所为,忽而想起往日的决断,不禁愧对恩师。 回首想罢,朱变愠色升温,手骨作响,“本尊瞎了眼,竟倚仗于你。你那恶父欺上瞒下,横行不法,本以为他的二公子稍有良知,始料亦是如此……你可记得,你当初是如何向本尊承诺的?” “万事以百姓为念……”游鲵瞑起双目,“正是与家父意见不合,难以规劝,没有办法……在下有罪,无话可说,今日求见大人,只想……” “住口!”朱变眉头深锁,收紧衣袂,将胳膊撑在公案上,另一只手揉着颞部,又道,“旦河地陷边陲,再怎么说,也有十万户百姓。游氏满门二十多位巨持,不为黎民解忧也就算了,还想着拿旦河做文章,汉王要是知道……” 汉王要是知道,又会如何? 朱变闭上双目,又缓缓睁开,厉声道,“上阳公乃是本尊的恩师,上阳郡乃是上阳公的毕生心血,当初本尊保举你父亲出任上阳太守,那是念你有些良知。如今游氏不以百姓为念,便是陷本尊于不义之地……” “我们游氏岂敢……”游鲵面露苦色,“罪人何尝不想履行上阳公遗志……” “履行上阳公遗志?”朱变甩袂一指,“上阳百姓要有什么闪失,你们整个游氏死不足惜!而且,你们游氏休想一死了之!” 闻声,游鲵的身子一搐,但紧接着,竟昂起头颅,一字一顿,“若百姓无虞,在下愿受凌迟!” 他雄赳赳地说完这句话,双目却又茫然,“大护宰大人,修筑旦河不是小工程啊……非游氏能力之内。何况霈雨将至,工期紧凑,没有外力相助,光凭我们游氏一门,万万不可能完成……” 此言倒是千真万确。 堂内十几名厄侍列阵左右,各个昂首屹立纹丝不动,这时却有一名厄侍动弹一下身子,紫色脸谱中的双目微微一低,似有话要说,随之走出班部,朝着朱变拜道,“大护宰,属下乃上阳郡桃花县烂草乡人氏,家住旦河东畔,对于旦河十分了解……属下以为,大人应问清……” 见朱变眼睑一动,那名厄侍登时收口。 十多年前,汉王云集汉州兵府一半兵侍,以半年时间才将旦河工程完成。一个游氏,所有家臣加在一起,不过二十几个巨持,力士亦不过几百之众,确实能力有限。 朱变处事沉稳,雷打不动。 方才那个厄侍,察觉大护宰有失往日行风,以为攸关上阳,乃轸怀恩师,以致雷嗔电怒,乱了分寸,这才站出来稍作提醒。 对于这件事,朱变的心里比谁都清楚:游氏无力修筑旦河大堤不假,但大可以上奏此事,如今隐瞒不报,光凭这一点,足以看出游氏包藏祸心。 上阳郡乃东方弘的封土,能得良治,固然使人欣慰,倘若游氏不尽人事,只识鱼肉百姓,那么无异于芒刺在背,须尽快地将刺拔去。 原以为游氏二公子是根柱子,可以为民撑起一方福地,如今看来,这人也被打磨成了一根刺,既然是刺,再无留着的必要。 游氏这些年,材优干济,面面俱到,深受汉王器重。拔光背刺,须有死罪加身,倘拿旦河一事兴师,纵有汉王包庇,却能先斩而后奏,即便王有怒,而罪不容咎,是为天降死期,报应使然。 但是,惟今之计,修筑旦河才是头等大事,还须尽快加固旦河。此际除掉游氏,精力不够。况且,厄司八百巨持,全都各安使命,眼下所能调派的人手,甚至比不上游氏满门。 修河一事,还须游氏鼎力。 朱变沉吟良久,耸了耸肩。 其实,游氏之做法,换句话说,也为汉王考虑:汉王此时,为了谋划未来大计,正为军政日昃旰食,只盼有人分担案牍之劳,加之州库空虚,倘知天灾来袭,指不定愁成什么样子。 旦河之危,不告而解,是为能臣之表率。 游哉确实是个能臣,然而灾变面前,无为而治,便是无能! …… 退下公堂,朱变站在内庭中的花园中,面朝花圃,对着一群密密麻麻的鸟雀出神。游鲵身上的手铐脚镣已被卸下,此时站在他的背后低着头,亦是很久没有说话。他们年纪相仿,彼此都有才干,交集不多,往年也有一点朋友之谊。 沉默多时,朱变怒气消散,微微侧目,“坐。” 游鲵看向身旁的石椅,“旦河之危不祛,在下如坐针毡。” 这句话,让朱变为之一动,不管怎么说,这些年里,游鲵确实为上阳百姓做了许多好事,深受百姓拥戴,是是非非面前,哪怕有过,倒也不能一棒子敲死。 “你有良策吗?”朱变问道。 “惭愧!”游鲵叹道,“罪人无能,说起来,上阳郡内的饥荒问题,至今没有得到彻底解决,怎有余力兼顾这件事。”说完,旋即拱起双手,“大人,你之雄才不逊上阳公,大人定有良计,还望明示。” “你要恭维,也不掂量掂量,怎拿本尊与上阳公比较?可笑!”朱变轻轻摇首,“我之恩师,乃名副其实的半仙,要是恩师在世,动根手指便能化解此时的艰难。”说完,轻踱两步,“旦河大堤亦是旷世工程,你说的不错,短时间内,旦河不可能加固。没办法修,还能如何?你不要妄自菲薄,以你之才干,难道没有其他良策?” 游鲵琢磨一番,恍然大悟,“是,只能动迁……” 只是,动迁的话,必须设法安置百姓。他明白上阳郡的处境,别的不说,光是安置百姓的银两便难以承受。 他叹了口气,“不,这方法也是行不通,大人你也知道,桃花县有百姓十万户之多。若我们游氏还能拿出银子的话,在下便不会征求家父的意见,早已着手修堤了。自年前的一场蝗灾涂毒,我们游氏已经矢尽援绝,此时……” “上阳郡也不小,难道腾不出地方安置?”朱变嗤之以鼻。 “这……”游鲵哑然,脸上唰地一下滚烫起来。 遥想东方弘斩锄上阳郡水患之后,无数百姓鱼贯涌入,乃至郡内再无一亩荒地。此乃好事,却教后来,游氏接管全郡,以令土地兼并,绝大部分良田,全被游氏家臣瓜分。到了今时今日,整个郡内,已无开荒之地,因民多而不缺佃户,现在郡内仍闹饥荒,平添十万户百姓,实在没有安身之所。 朱变回顾游鲵,眼中闪着一股浓浓的恨意,“上阳公待你们游氏如何,你心知肚明。要不是恩师在世,曾夸你贤明,本尊岂会让你们游氏接管上阳?”说完,他瞑起双目,一甩衣袂,“罢了,眼下安置百姓要紧……” 游鲵听出言外之意,遂连忙躬身道,“请大护宰大人指点迷津。” 朱变负起双手,长望南空,“可记得去年,南灞公姚燮剿灭一支乌匪?” 游鲵醒目,“记得!” 朱变说道,“南灞郡比邻乌桓,边陲有个县,之前那里有一支小流寇,后被姚燮灭了,现在那个县平了贼乱,正缺垦荒者。你们游氏不惜百姓,不如放百姓一马。倘若说服桃花县的百姓迁往南灞,本尊倒是觉得,南灞公应该夹道欢迎。” 听此一言,游鲵如梦方醒,但脸上仍有顾虑之色。 第91章 主动献殷 木兰荘与慕容酒离开厄司之后,并没有返回上阳郡,而是留在王都另作打算。 如今已经查出赤鸠剑的流向,慕容酒可谓不辱使命,轻松完成任务,此时很想返回鎏州,毕竟自己即将荣登八混巨持,务必平心静气专注修炼。 木兰荘的任务核心,在于查出赶尸派据点,倘若带着这样的结果回师复命,师父倒也不会降下责罚。然而她的性子有些执拗,做事追求圆满,目前没有查出赶尸派据点,十分不甘,所以一时之间,尚未决定何去何从。 但见慕容酒神气活现,如释重负,她认为师弟想回鎏州了。 终究缘分一场,木兰荘把慕容酒引进一家酒楼,二人点了一桌佳肴对坐享用。 木兰荘替对方斟上一杯酒,微微笑道,“师弟,这杯酒,祝你圆满完成任务!” “师姐,是祝我们,非师弟一人!”慕容酒受宠若惊,一饮而尽。 木兰荘又斟满一杯,笑道,“师弟,这杯酒,请你原谅师姐,这几日对你严加管束,切勿埋怨师姐。” 听此,慕容酒眉头一皱,始终没有举起酒杯,“师姐,莫非这顿饭是为师弟饯行的?我们是要分手了吗?” 不错,这顿饭确有此意。 不过,听到“饯行”二字,木兰荘的心头莫名一凉,陡然生出一丝不舍的神色。她捏着酒杯,沉默少时,旋即一饮而尽,“师弟的任务已经完成,不回鎏州吗?” 慕容酒摸着下巴,“那倒也是,只不过,咱们用不着这么着急分手吧?从这里返回玄机城,须经上阳郡,我回鎏州,也要途径上阳,你我又不是不顺路,何必在这里提前分手?” 忽见师姐面无一色,他领会其意,不禁惑问,“师姐,你莫非不想返回玄机城?你还想继续追查下去?” 木兰荘自斟自饮,仍不说话。 慕容酒看着这个美丽的师姐闷闷不乐,心情亦是暗沉下去,少时劝道,“唉,师姐啊!赶尸派的事儿不是有你的变大哥盯梢吗?他乃汉州大护宰,这事儿交给他,肯定会有一个满意的结果,有他张罗着,我们玄机城迟早都会收到消息,你又何必执着于此呢?” 说完,他放低声音,轻言细语道,“师姐,不是师弟吓唬你,凭你一个六混巨持的修为,即便有一件三色法宝傍身,也很难在赶尸派面前讨来半点便宜。你那根铅华玉杖我也看了,仅仅是件三色三混法宝,还不如我的追厄棒,到了斗战之时,顶多让你多使几招纳海功法。眼下目标是赶尸派,不是一般小歪道,万一不测,真和赶尸派打起来,何以受用?师姐啊,你真不适合以身犯险!再说,完不成任务,又没有什么惩罚,你又何必自讨苦吃呢?” 木兰荘眉头一蹙。 这些话,虽是好意,却字字讨人厌恶:一嫌她的铅华玉杖不甚好,二说她不自量力。两层意思听出,让人颇为反感。 是,师弟的法宝乃三色五混,每色灵气五千息,她铅华玉杖不敌这个优势,然而铅华玉杖是为古荘师祖之杰作,灵气确实不高,却有“一技之长”。 再者说,巨持斗法,皆用纳海卷,胜负关键在于功法的娴熟程度,木兰荘自忖,——只要是同等位面,哪怕小境界相差三等,亦有取胜把握。 她觉着慕容酒分明是在嘲讽自己,一股嗔意涌上心头,不觉将指尖的白瓷小酒杯捏碎,“你什么意思?觉得师姐没有实力?不能继续追查下去,是吗?” “不是!不是!”慕容酒遽然一惊,摸着脑袋,笑道,“师弟虽然没有见过师姐的身手,但师弟觉得师姐的功法一定深不可测,而且师姐阅历不凡,斗战经验想必也很丰富,师弟哪敢质疑师姐的实力啊?” 睨看这个略带乡间气息的师弟,木兰荘不想与之计较,于是绝美的容颜缓缓地恢复平静。 师弟土里土气,虽是七混巨持,可这样的一名弟子,放在玄机城之中,却是一个毫不起眼的普通弟子。 但是,偏偏就是这么一个弟子:一来,完成了任务;二来,还斩杀过一个赶尸派的背道者。 却让人不是滋味! 木兰荘作为带“荘”弟子,应是玄机城众弟子的楷模,到了这时,反倒不如一个城外弟子,而且这个城外弟子只有十四岁,还是她的师弟。 更让人难以接受! 她原本已有回师的打算,此时一听慕容酒这般说,忽而觉着自己作为玄机城之主的直系徒孙,要是被这个城外师弟小看,那么师父和师祖还不颜面扫地? 玄机城时而警醒弟子:在外历练,性命当为首要。 历练,不同于某些必须完成的特别任务,这些任务通常只是锤炼弟子的修炼功课,完不成任务并无大碍,只要尽力而为,无可厚非。 然而,木兰荘的师父纳兰荘,是为二代弟子的大师姐,岂会容忍自己的弟子逊色旁人弟子?此番回去,倘若纳兰荘问起这次任务的经历,一旦回禀过去,——只能说走了一趟汉州,看了一番汉州景象,其他的无甚可提。 这样的回答,纳兰荘肯定不会满意,要是得知张萍的弟子反倒完成了师命,势必挂不住面儿。 思及至此,木兰荘借酒浇愁,喝完一杯又一杯,原本已经消去几许愁色,孰料慕容酒喋喋不休,愈说愈让人怒火中烧。 她水汪汪的大眼睛布满愠色,末了樱唇一张,嗔道,“闭嘴,每次执行师命都是一次历练,若不竭尽全力,怎对得起我的师父?你完成师命,大可以返回汉州。吃完这顿饭,你我就此分手。难道师姐没有分寸?需要你管?” 慕容酒亦是好心好意提醒,一听师姐动了怒,嘴巴登时闭起。 说来也怪,此时此刻,他倒是不想走了。要说这个师姐修为精湛,倒也无须多管闲事,奈何这个师姐修为平平,性子却是格外逞强,万一遇到赶尸派的那些背道者:打不过,肯定也不会跑;跑不了,肯定也不会求饶! 性命堪忧啊…… 好好的一个小美人儿,非得瘗玉埋香,让人惋惜! 慕容酒想到这里,义愤填膺,不禁攥紧拳头,往桌子上一拍。 咚! 木兰荘刚刚捏着酒杯送至唇边,听到这声响动,登时大惊失色,不明所以,忽而瞟向师弟,“师姐,师姐说错了什么话吗?” 慕容酒缓缓神,尴尬一笑,“师姐,你总说师弟的历练不够,倘若师姐执意要查,那么不妨带上师弟吧!权当指教指教师弟,如何?”说完,他偷偷叹了一口气。 这事儿放在以前,躲还来不及,岂会主动献殷? 继续追查下去,凶险未知,木兰荘自忖可以应付。 听慕容酒这么一说,她也怕将这个师弟引向死路。 不过,玄机城弟子卫道而生,须有舍身成仁之觉悟。 况且,师弟缺乏的是历练,而不是修为:以师弟七混巨持的修为,倒是一条不可或缺的臂膀。 “赶尸派为何物,你是知道的,如你所说,此行凶多吉少。”木兰荘喝下一杯酒,将目光投向慕容酒,“你我各有使命,你的使命已经达成,无须跟着我。说什么指教,就算你跟着我,恐怕这趟,我也没有时间指教于你。劝你及早离去,不要在这里客套,你若再客套几句,师姐可真要请你协助了!” 很奇怪,对方这么一说,慕容酒惧色上涌,忽而怕了。 他长呼一口气,看似铁了心,“我慕容酒,不说假话!说陪师姐,便真心真意陪师姐。是祸是福,听天由命!”说完,不禁一笑,“想来,我总算明白三十岁必死的魔咒因何而来,难以打破这个魔咒的的原因,呵呵……” 木兰荘莞尔一笑,“是,与背道者为战,命悬一线,能活到三十岁,已是得天独厚。”说着,心里竟有些悲凉,又严肃地问道,“师弟,你真的不怕死吗?” 慕容酒扬起嘴角,露出整齐而又亮白的牙齿,“这个问题,我师父收我为徒之前,早就问过我了,我要说怕死,当初说什么‘天打雷劈’,马上就要灵验!” 他牙齿一紧,“嗨,这种命运,早在我的意料之中,师姐既然决定查出赶尸派的据点,那么咱们就不要杯弓蛇影了,与其说那赶尸派之徒如何如何,还不如提前想想怎么应对,否则还未见到赶尸派的人,师弟恐怕已经破胆而亡了。” 关于这点,木兰荘早有思量。 第92章 尴尬无比 所谓,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如今赶尸派再度重现,其目的都是冲着玄器而去。 汉州有两件玄器:一是赤鸠剑,已被夺走;二是朱觞剑,仍供奉在汉王祖庙之中。 赶尸派势力新生,有力夺走赤鸠剑,未必有实力抢夺朱觞剑。这柄剑,内栖朱氏鼻祖之魂灵,乃汉王家宝。如今的赶尸派行事诡秘,可见实力一般,自然不敢觊觎这柄剑。 其实,除此之外,乌桓大山之内还有一件玄器,名为伊田刀,内栖魂灵,乃伊藤部先祖。 许多年前,黎州伊氏也是一支实力雄厚的炼道氏族,因在争夺黎州王位的角逐中败下阵来,于是黎州伊氏躲进乌桓,逐渐沦为一支草寇。 虽说赶尸派无力抢夺朱觞剑,再不济,也应有力抢夺那把伊田刀。伊藤部的整体实力一般,部族中的炼士巨持居多,还未听说有哪位象翥坐镇。至于为何坐镇山中而不灭,主要是该部精于布阵,加以利用山险固守,外敌很难攻入。 赶尸派无所不精,这种伎俩对于赶尸派而言,想要攻破伊藤部的道道防线,不是什么难题。 如今赶尸派音讯全无,惟今之计,惟有进入伊藤部领地守株待兔,才能真正捕捉到对方的踪迹。 慕容酒听了木兰荘的想法,祟祟地往对方的身上打量一眼,讶异这个身材窈窕、弱不经风的少女,胆子真是肥。 乌桓山脉何止一支草寇?那地方等同鬼门关,谁敢乱闯? 记得初来汉州时,以为凭张飞行符万丈高飞,可以神不知鬼不觉地抄个近道,熟料直接碰上一个象翥,差点儿一命呜呼! 这个计划听上去不错,但以二人目前的实力来说,踏进乌桓无异于送死。慕容酒紧皱眉头,盯向木兰荘的右下肋骨,瞩目好一会儿:那儿是胆囊的位置。 修炼者修玄气,大可以强化五脏,然而胆囊属于六腑之一,不在五脏之列。 这个计划极度“嚣张”,根本不把乌匪放在眼里,兴许天天食用豹子胆,才能具备这等胆识。 但感知师姐的胆囊不甚大,究竟何来的勇气? 他一顿感慨,始终捉摸不透,便将眼睛慢慢上移,始料看到两座丰腴的凸峰。他惊诧的同时,忽而又变得平静:毕竟身为医者,已然具备很多常识,譬如胆囊的位置发生偏移,这本就不是什么奇怪的事儿。 “这么大,那么想到这种胆大的方法,倒是可以理解了。”慕容酒喃喃一声,抽离目光。 只是,说完这句话没多久,他突然意识到:师姐并非天生异体,那个部位不是胆囊位置。 登时,一股热流涌上脸颊,遂用手不停地拍打双脸。 木兰荘一直埋头思索,未查师弟有何异样,此间传来“啪啪”地声音,不禁缓过神来,望向对方,“师弟,你说,师姐说的方法可行吗?” 慕容酒支支吾吾,“好是好,命不保……没有其他办法吗?” 木兰荘笑道,“师姐不够聪明,能想到的方法,目前也只有这个。” 这句话,有些自知之明,不自大,也不糊涂,慕容酒摸着下巴沉吟,旋即笑道,“连乌桓都敢去,师姐真有魄力,有魄力,当有底气,师姐既然能想到这么一个大胆的想法,那么师姐一定有什么护身之法!” “护身之法……”木兰荘面露尬色,“还能有什么护身之法?无非乔装进去,小心里面的法阵罢了。”说着,不由自主地忐忑,于是指尖滑着桌面,看似无所适从。她沉默少时,双眸忽而明亮,“此行只为查出赶尸派据点,倘若发现赶尸派踪迹,你我也不必现身,只需传讯玄机城即可,师姐也不想深陷绝境。” 有这觉悟那便足够,慕容酒笑道,“好,甚好,正合我意。”但伊藤部位于何方,尚不明确,于是锁住眉头,“可是,你我二人初来汉州,如何得知伊藤部所在?没有一个乡导引路,万一困在山中迷了路,如何是好?” 木兰荘取出一块巴掌大的蜡黄皮帛放于桌上,“这张皮帛,乃乌桓舆图,记录了整个山脉的地形,倘若没有这张舆图,师姐怎会冒险?” 慕容酒拿起,将叠好的舆图摊开,看了一番,“谁人绣的?倒是详细!”他摸了摸皮帛的材质,“这么薄的皮,是什么皮啊?针线活也不错,能绣出一幅舆图,功力真不简单!” “我师父绣的。”木兰荘说道,“这皮是从奇灵的身上剥下来的,其水火不侵,百年不腐。” “嘶……”慕容酒看着舆图,流露出一丝惊色,“啊,按舆图所示,原来我是从伊藤部的领空来到汉州。”忽而惊色更浓,“师姐,不瞒你说,我初来汉州时,差点在那伊藤部的领空落难,当时有位象翥袭击了我!” 乌桓山脉草寇多有,确实有一些象翥存在,只是根据玄机城网罗过来的消息:伊藤部修为最高的,乃是大当家伊藤,据说是个九混巨持;其次,二当家伊犁,也仅有八混巨持的修为。 这些消息上了年头,听慕容酒一说,已然不够准确。 木兰荘不以为然,不管怎么说,这次乌桓之行,在于隐秘,倘若暴露行踪,惨遭一群巨持围攻,即便没有象翥,仍无法全身而退,所以有无象翥,并不重要。 此时此刻,最令她头疼的,便是如何混入山中。 他们二人都是巨持位,倘若扮作山中喽啰,显然身不对位,要是扮作山中首领,自然也瞒不过一双双眼睛。 看来,此刻需要两个鬼祟囊傍身。 这个小玩意儿,木兰荘以前也有一个,后来不慎丢失了。因价值不菲,每有弟子执行特别任务时,玄机城才会分发一个。她这次的任务重在历练,无须全力以赴,玄机城不发此物,兴许就是怕她百无禁忌,深入虎穴。 木兰荘不是鲁莽之人,虽说那乌桓到处都是荆棘,但她觉着,只要别那么明目张胆,万事“鬼鬼祟祟”,此行大抵无虞。 不过,话又说回去,没有鬼祟囊,身上的气味以及玄气,实难藏匿。 木兰荘把心里的所思所想,全部诉诸慕容酒,说着说着,忽而想起朱变。 慕容酒一听,亦想起朱变,不禁笑道,“我以为是何事,这件事儿还不简单?不妨找你的变大哥要来两个便是!” 厄司这个部门,以“鬼祟”着称,鬼祟囊实是所有厄侍必备的灵物之一,朱变身为厄司大护宰,弄来两个鬼祟囊,确实小事一桩。 然而,木兰荘将头一摇,“不可以,鬼祟囊很贵重,我虽与变大哥投缘,却只见过几次面,怎堪这等人情?” 听师姐与那大护宰划清界限,慕容酒颇为高兴,呵呵一笑,“对对对,我也觉得师姐不该如此,所谓拿人手短,吃人嘴软,女孩子家,是该矜持矜持。” 木兰荘白去一眼,“怎么?与师姐混熟了,便忘了规矩?你以为谁都像你,没羞没臊不成体统。” “是。”慕容酒点点头,鬼鬼地笑道,“师姐说得对,确实不能去找你的朱大哥。你朱大哥慷慨大方,与我一见面,直接送我半壶桃花红。想来桃花红和两个鬼祟囊比较起来,有过之而无不及。看得出,朱大护宰对师姐十分关心,一旦得知你要深涉乌桓,岂会放心?就算放心,不塞给你一个鬼祟囊,反而不像他的作风。到那时候,你不想欠下这份人情,也是不行的,除非你什么都不说!” 说着,不禁双目一亮,惊声叫道,“对了!” “什么?”木兰荘好奇地问。 “大护宰也在追查赶尸派一事,何不让他派几个厄侍相助我们?”慕容酒说道。 “不行,”木兰荘说道,“他有旦河的事情要处理,何况我们此行都是个人主张,有无结果尚且不明,厄司直属王辖,万一入境泄露身份,乌桓各部还不以为汉王已对乌桓动了心思?这事儿不用多想,既然朱大哥不涉乌桓,恐怕早已想到这些,此间要他协助,便是为难于他。” 慕容酒撇撇嘴,笑道,“师姐考虑的真是周全,师弟佩服!” “别拍马屁了。”木兰荘微微叹息,“但鬼祟囊不好买,我们在这里人生地不熟,你我不方便去厄司的话,哪里还能买到?” “这事儿交给师弟如何?”慕容酒露着洁白的牙齿,怪笑道,“不过,这事儿有点难办,师姐当真想要吗?” “事态紧急,当然想要!” “真想要?” “真想要!” “既然师姐这么想要,那么……”慕容酒笑道,“那么不妨把银子交给师弟,我保证弄来两个鬼祟囊。” 慕容酒的笑容充满狡色,要是一个陌生人,木兰荘早已开始提防,然而这个人是她的师弟,便取出岁囊,清算盘缠。 看着一锭锭金子摆在桌上,慕容酒心花怒放,急不可耐地往自己的岁囊里塞。但是,塞着塞着,木兰荘忽然停手,再也没有掏出金子。 慕容酒猛然抬首,“师姐,才五百两啊。我们此次要买可以遮蔽气味以及修为的鬼祟囊,必须买上品高阶的。我以前听说,那东西至少六百两黄金,现在不知涨价了没……这点金子还不够买来一个!师姐不要吝啬了,还是再掏一些金子出来吧!” 确实,一般上等的鬼祟囊都是六百两黄金左右。 木兰荘犯了难,此前忘了点算盘缠,是时全数掏出,才知全身上下只剩五百两金子,一时之间尴尬无比。 第93章 不好意思 “师弟,你平时攒了不少银子吧?”木兰荘抚着玉杖,若无其事地问道。 “花销大呀,攒不住!”慕容酒笑容骤止。 “回头,师姐双倍还你如何?”木兰荘故作镇静地说。 慕容酒眼睑微颤,发觉这个师姐真会装,——全身上下拢共五百两黄金,却一直大摆阔绰,什么人啊? “我没有银子!”慕容酒背过身去,纵然对方花容月貌,也不想再看一眼。 “当真没有?”木兰荘似乎不太相信,“好师弟,师姐求你帮衬帮衬!” 借钱一事,攸关原则,奈何师姐的声音太好听,慕容酒不忍欺瞒,遂转过头去,“有是有,但我只有一千两银子,加上你的金子,只能凑足六百两黄金,最多买来一个鬼祟囊,如何买来两个?” 木兰荘点头,微微思量,随之一笑,“一个足矣,那就劳烦师弟买来一个。” 慕容酒一听,言外之意很明显,感情说来说去,师姐最终还是决定独自去查。 他怀疑师姐还有银子,兴许打算孤身前往,有意为之。倘用这种方式推诿,心思太重,不甚爽快,让人龃龉。 但对方借钱的样子,倒是十分磊落,一点儿也不见外。 不过,换个角度去看,——此举证明他们之间的关系很融洽,毫无芥蒂,否则的话,师姐就该自顾脸皮,考虑考虑体统方面。 “行啦,”慕容酒苦笑一番,“师姐,倘若只有一个鬼祟囊,你便打算和师弟分手是吗?” “是。” 木兰荘微微点头。 慕容酒莞尔一笑,“休想,师弟跟定你了!等着吧,我一定弄来两个鬼祟囊。万一做不到,全叫师弟没用,那么我也不碍你事儿,便从哪儿来,回哪儿去。”他似乎无甚把握,又叹道,“不带我去,我也祝师姐吉人天相,一路平安!” 木兰荘略有一虑,“你不准去偷,也不准……” “也不准厚着脸皮劳烦朱大护宰,是吗?”慕容酒打断其话,旋即摇摇头,碎声道,“不好意思麻烦别人,别人哪好意思前来麻烦?这么规规矩矩,换不来交情,往后怎好办事?朱大护宰求不得,那么我求师叔总行了吧?” 木兰荘浮现笑靥,“师姐也想到了闻师叔,却是不好意思向他开口。” “不好意思!”慕容酒嘿嘿地笑,“没事,往后师姐有什么不好意思的事儿,全托给师弟吧,师弟很好意思……” 木兰荘发觉慕容酒愈加放肆,说话的语气似乎含着一股讽刺。 话说回去,成大事不拘小节,慕容酒言之在理,无法反驳:要是此时去找朱变讨份人情,二人早可以踏往乌桓,无须辗转,去惊扰那闻丑师叔。 …… 话说玄机城之内的弟子,成天一本正经,考虑的方面事无巨细,万事全有一个规矩束缚,慕容酒作为城外弟子,视如敝屣,不屑与之为伍。 可不,回到上阳,二人又消耗了几张双色飞行符,虽不甚值钱,却得不偿失,毕竟这会儿又消耗了半日时光。 再次踏进上阳郡治,正值晌午,但天空的乌云依旧未散。乌云低垂,看似沉甸甸,势纳沧溟之水。忽有一阵风,乌云中溢下水来,滴下不少微凉的毛毛雨。 关于今年的雨势如何,郡治内众说纷纭,不知哪里听来消息,已有很多百姓聚众畅谈:言人人殊,莫衷一是。于是百姓们勾起回忆,想到多年以前深受洪水侵扰的上阳郡,无不缅怀东方弘,便结伴赶往半仙庙,顶礼朝拜。 是时,朝拜用品供不应求。 慕容酒觉得旦河之事,不宜声张,这可倒好,如今人心惶惶,一片怆然。 一番打听,这些消息出自太守府,原来太守已在安排桃花县的百姓举家迁徙,全部派往南灞郡草薪县,于是乎,旦河的事儿不胫而走。 “看来,他们不打算修堤了。”慕容酒漫步街上,冲身旁的师姐说道。 “只要百姓无碍,都好。”木兰荘深感宽慰,觉着变大哥提纲挈领,前后不足两日,这边竟然立马有了动作,不禁钦佩。 只是,乡土情浓,这个办法尚不周全,引发一部分民怨,——想来去洪多年,日子总算惬意,在这里有房有田,却不信洪水到来,感情真有洪流侵袭,宁愿陪着家乡淹没,也决不肯背井离乡。 面对这些不要命的百姓,让他们迁往南灞,似乎有些不通情理。 但是,命都快没了,怎还想这想那?慕容酒觉着这些人真是一帮老固执,想法倒和师姐如出一辙,譬如某些事情的所思所想,让人难以捉摸! 女儿家脸皮薄,不好意思亦是情理之中。 木兰荘找了家客栈暂住,便让慕容酒去趟背山,求见闻丑师叔。 慕容酒通情达理,无须木兰荘多做解释,恁是二话没说,转身就去。 其实,慕容酒早就觊觎闻媲美的鬼祟囊了,本打算要来师姐的金子,把那闻师兄的鬼祟囊骗到手,以便中饱私囊,贪污一半金子。 奈何师姐穷啊,一身上下,只有五百两金子,连一个鬼祟囊都买不起,如今反蚀一把米,就连自己的一千两银子也搭了进去。 …… 来到背山,闻媲美还在炼药房烧火,闻丑则睡在凉椅上。 这二人再次见到慕容酒时,脸上一开始还洋溢着笑容,直到慕容酒说明来意,闻丑忽而瞑起双目佯睡过去。闻媲美需要鬼祟囊给自己长脸,所以一直蹲在炼药房,对着药炉的进薪口扑着蒲扇,时不时添上几根柴,完全没有理会这个师弟。 几人互耗半个时辰,察觉慕容酒迟迟不走,闻丑睁开双目,长鼻子一甩,“胡闹!那乌桓什么地方?凭你们的修为也能去那里?不用查了!倘若事态紧急,你纳兰师伯不可能委派木兰荘一人前来。派她过来,还不是喜欢这个荘字弟子!这是故意让她多立功劳,让她积攒声望,也好教她在众弟子面前昂起头颅罢了。她可倒好,竟较起了真,还真把自己当成一回事了!” 慕容酒一听,颇有感触,——想着师父派他过来,只说查出赤鸠剑的下落即可,而这件事轻而易举,几乎猜也能猜到来龙去脉,莫非也是这等良苦用心? 按闻师叔所说,的确应当适可而止。 但是,不行啊,那个木兰师姐乍一看温柔可人,实则就是一头小犟驴,不去一趟乌桓,势必不肯死心。 慕容酒不依不饶,替闻丑揉了半个时辰的肩膀,好话不绝于耳。 闻丑享受着,却不说话,——这鬼祟囊可以商量,这两个师侄的安全与否,也可以置若罔闻,但那高流还在乌桓,万一巧了,让这两个小娃娃歪打正着,于山里遇上高流,这便不妙,没得商量! 千方百计支开高流,这会儿要是让慕容酒再度碰上,岂不前功尽弃? 慕容酒油嘴滑舌,妙语连珠,话虽动听,但闻丑不胜其烦,不禁摆手,“走走走,跟个苍蝇似的,嚷嚷来嚷嚷去,没完没了都?赶紧滚回鎏州去,去和你那师父嚷嚷,别在这里烦我!” “我不回去!我就是想伺候师叔!” 闻丑翻个身子,环眼一瞪,“我又不是缺胳膊断腿,要你伺候?你的任务都已经完成了,不找你家师父领赏去,缠着我做甚?那个女娃娃蠢,你怎么也跟着蠢?”说着说着,忽忽一笑,“是是是,师叔是过来人,师叔懂!你也是个小男儿喽,怎过得了美人那一关?不过,天底下好看的女子一抓一大把,你这个毛病得改,不改,往后很容易死!” 第94章 实在诱人 别说,慕容酒觉着自己行为确实够蠢,一下子红了脸,无言以对。害羞归害羞,事情还需办妥。见师叔的态度坚决,他咬了咬牙,从岁囊里掏出桃花红,亮在闻丑的面前,轻轻晃动几下。 闻丑瞥去一眼,闷哼一声,遂侧过身子,“我都快一百岁了,什么酒没喝过?就你这些小伎俩还能……”说着说着,忽而闻到一股子香味,于是长鼻子用力一吸。 原来慕容酒打开了壶塞。 桃花红真乃人间绝品,壶塞拔开,其撩人的酒香瞬间飘散,仿佛可以勾魂似的,让闻丑丢魂失魄,愣了半天。 “什么酒?”闻丑伸手去夺,却被慕容酒藏在背后。他眉头一皱,睁圆双目,“师叔又不喝你的,看看何妨?” 听了这话,慕容酒摁上壶塞,连闻也不让对方闻,旋即呵呵一笑,“这酒名叫‘破阵飞仙’,乃厄司大护宰朱变所赠,据他说,这壶酒是从赶尸派手里夺来的,乃鬼婴所酿,喝一口有如登仙之妙。朱大护宰不忍喝,每每只呷一口,到了现在啊,也只剩下半壶……” “蒙谁不行,却来蒙你师叔!你这小子乳臭未干,毛也不齐?骗你师叔,到底还是嫩了些!”闻丑板着脸质问,“这酒真要像你说得这般好,那么朱变那个小子为何要赠你?你有何德行堪此大礼?” 慕容酒眼珠子一转,长吁短叹,“是啊,我一个七混小巨持,昧昧无闻,能在鎏州吃得开,到了汉州却是一个寂寂小卒,怎堪这份大礼?” 转而又笑道,“呐,这可不是送我的,乃是送给你师兄的。你师兄可是药王,名声虽不及你们的师父药神,可我师父的名声谁人不知?师祖神龙见首不见尾,九州病患求不到药神,自然只能去求药王!我师父的医术如何,你是知道的,你说这等名贵的礼物,他有没有资格笑纳?那朱大护宰有个朋友病重,想请我那师父看看,便献上这半壶酒,合理不合理?” 药神便是炼因子第八徒王诩,张萍深得王诩真传,渐而由来药王之名。准确的说,慕容酒该叫药神为“师公”,只是玄机城没有“师公”这个称呼,于是师父的师父,都叫一声“师祖”。 听慕容酒解释的头头是道,听上去无甚毛病,而且那壶桃花红,偏偏只剩半壶,那就更加没毛病,——要是寻常的酒,为何只送半壶? 闻丑着实心动了,幡然笑道,“哎呀,师侄,你莫非想让师叔喝上两口?那不成啊,这是送给你师父的东西,师叔怎么能喝呢?不过想想也无碍,反正是半壶酒,开都开了,少了一口两口,倒也不妨事!” “让你喝上两口?师叔说笑不是!我打开让师叔闻闻,已是孝敬师叔了,怎还让你喝上两口?这酒不多,两口下去,恐怕就要见底了!”慕容酒将桃花红塞入岁囊,随后说道,“时候不早,师侄告辞,承蒙这些天的照顾,来日师叔做客百草屋,师侄一定好好招待。” 说罢,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去。 闻师叔之性情,慕容酒大抵了解,然而了解的不够透彻,如今这么一虚晃,虽让对方动了心,却仍是拿捏不住对方。倘若这时有求与他,反倒亮明了意图。与其让对方患得患失,还不如直接调头。 人啊,只有真正有求于人之时,才会自断考虑。 闻丑十分老道,直到慕容酒走至山麓,也没有跟过来。 慕容酒回望身后,不由地抿嘴摇头,看来师叔确实不贪嘴,没有真的动心。倒也无所谓,反正这酒于己有用,乃是佃作的良药,倘若藉此换取两个鬼祟囊,还真是无法割舍,遂打消念头,从容而去。 方走一段路,一记急切的声音回荡山间,“师侄,留步!” 慕容酒迎声望去,只见闻丑肥胖的身躯从远处飘来。 待其落地,慕容酒眉头一皱,“师叔,为何追来?” 闻丑站稳身子,笑盈盈道,“人老了,无甚喜好,你那壶破阵飞仙真不错,师叔忘不了酒香……” “那是当然,朱大护宰特别交代,一定要送到我师父手里。”慕容酒笑道,“不瞒师叔,我其实早想打开壶塞闻一闻来着,此前一直不敢打开,方才正好师叔也在,便借着师叔的面儿闻一闻。师叔,这事儿别和我那师父说,万一走了味儿,又要怪到我头上!” 其实,这壶酒的香味也就那样,闻丑见多识广,尚能克制诱惑。 但是,慕容酒改名改得好,偏将这“桃花红”,改作“破阵飞仙”,又偏说这半壶酒,乃是鬼婴所酿。 闻丑冲着这些线索一顿捉摸,发现很有门道。 却说,九州深陷四十九道地藏法阵之内,修炼者有“上者”和“下者”之分。这九州炼士,皆是下者,而法阵之外,却有上者存在,——什么迦罗位、乙仙位、显圣位、滥觞位,——是为“仙”,是为“神”。 “破阵飞仙”四个字,谓之九州炼士梦寐以求的愿景,寥寥四字,予人遐想万千,亦充满无尽的诱惑。 况且,慕容酒还说,破阵飞仙乃是鬼婴所酿,——那鬼婴的酿酒技艺,只有像闻丑这样上了岁数的人,才能真真切切地回味出来。 如今,鬼婴已经被玄机城“喀嚓”了,闻丑悲喜交加,喜的是大祸已矣,忧的是佳酿难再,所以“破阵飞仙”,许是鬼婴留下的最后绝酿,珍贵之处一言难尽。 闻丑陡然兴叹,“师兄有福,事事高我一筹,我却命薄,事事逊他一等,就连这半壶酒,我也喝不到,悲哀,悲哀啊……” 哎呀,师叔何苦发愁呢?还不赶紧直切正题?慕容酒快要憋不住了,因怕笑出声来,于是皱紧眉头,“师叔,有话直说,我还有事儿!” 闻丑顿了顿,从袖口里拿出两个鬼祟囊,递给慕容酒,“呐,拿去!” “送我吗?”慕容酒终于忍不住,露出灿烂的笑容。 闻丑听此,遽然瞪向对方,“我这两个清风袋,可是上上品,不同于其他凡品,没千两黄金不换,没万两白银不卖,你给我记住喽!我这是出借,不是赠送!你回头还要还回来,听懂了吗?” 说完,他甩了甩长鼻子,微微侧首,“行啦,快把酒拿出来!” 出借?慕容酒不太情愿,这半壶酒虽不是什么“破阵飞仙”,也不是鬼婴所酿,但听朱变描述,其价值显然要比两个鬼祟囊值钱很多,以物易物尚不划算,怎还出借?分明是诓骗小儿! 他摸着下巴犹豫少时,试探性地说道,“师叔的意思,是喝两口吗?倘是这个意思,不妨取来器皿,我给师叔倒点儿!” “什么倒点儿?”闻丑高喝一声,“半壶酒!还倒点儿!我要的是全部!” “那我不干!我压根儿就没打算去那乌桓,过来你这边,不过是摆摆样子,做给师姐看。”慕容酒嘟哝一声,随即转过身去,“告辞!” 闻丑见他果真走了,便喝道,“行行行,换你的总成了吧?” “不换!”慕容酒没有回头。 他想,小爷即将迈入八混巨持的行列,假使没有这半壶酒,极有可能前功尽弃,如此一来,那么之前所做的功刻,岂不付诸东流?倘用这半壶酒,换来一场凶险未知的乌桓之行,那真是蠢到极致! 人确实奇怪,原本乐意的事儿,换了一种方式,便使人想法突变,进而犹豫,乃至患得患失。 愈是如此,闻丑愈是迫切,于是迈着沉甸甸地步子将对方拦下,“好师侄,你到底想怎样?” 慕容酒摸摸下巴,故作为难地说道,“倘把酒给你,我师父那儿怎么交代?没有礼物带回,怎么说服我师父前来救人?总不能拿了朱大护宰的大礼只字不提吧?” 闻丑笑道,“师侄啊,你师父的脾气你还不了解?他哪有什么闲工夫?你把这份礼物带回去,他也不见得抽空来一趟,不如别提这事儿,将酒换给师叔多好?我得了酒,你得了两个鬼祟囊,如此一来,岂不是两全其美?” 难怪能活这么久,连这种不知廉耻的话儿也能说出口。师叔所言,让人甘拜下风,钦佩不已,慕容酒摇头苦笑,感觉又学来不少人间精华。 他笑了一阵,板起了脸,“师叔,你别蒙我!我这酒,虽是半壶,却是有钱也买不来的。我也不多说了,反正那乌桓我是不想去的,如若换来鬼祟囊,木兰师姐肯定要去,她要去,我自然跟去,所以还不如不换。师叔非要和师侄换,那就是把师侄往死路上逼。你想喝这壶酒,行啊,你倒是给一点防身之物让师侄保全性命啊,总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师侄去死吧?” 闻丑无言以对,这些道理如若旁人看不出来,倒是可以铁石心肠,雷打不动,如今这个慕容酒点破这些,仿若指着鼻子,骂这个师叔不近人情。 按他的脾气,此时该有雷霆降临,但那半壶酒,实在诱人,便呵呵笑道,“好好好,那师叔再给你几张符箓傍身如何?” 慕容酒来了精神,严肃地问,“几色符箓?” “三色!”闻丑笑道,“我的符箓能有凡品?这可都是师叔改良过的,给你三张,足以应急,只要形势不对,你甩出一张,以你这个机灵劲儿,我想这符箓所争取来的喘息时间,够你逃命啦!” 慕容酒舔舔嘴唇,“拿出来看看!” 闻丑掏出岁囊,果真摸出三张符箓。 第95章 张口就来 慕容酒接过三张符箓凝神端看。 不错,是三色,而且还是五混符,往俗气说:大抵能值两三万两白银,倒是一笔对等的交易。 可惜啊,那桃花红一滴未尝,到底是何滋味尚且不知,真要以此交换,难割难舍,忽在一瞬间宛若一块木头,久久没有决定。 “小黑子!”这种扭扭捏捏的态度突然让闻丑涨红双脸,旋即不耐烦地高声嗔道,“到底换不换?师叔告诉你!没这三张符箓傍身,你去乌桓必定死路一条!” 这句唬声,令慕容酒头脑发懵,神色更显呆滞,但很快因害怕而清醒,“这三张符箓到底有何神效?” 闻丑白眉一蹙,愈发烦躁,直接破口大骂,“你这刁毛小子,休要挑战你师叔的底线,你占我这么大的便宜,还在这里跟我唧唧歪歪!有完没完?不换拉倒,师叔懒得与你废话!还有,往后别叫我师叔,我没你这样的师侄!” 一句话太大声,几近声嘶力竭,连呼吸都有点儿紊乱,不禁用手抚住胸口,“气死啦,气死啦……仔细想想,不能与你换,如若与你交换,万一你真在乌桓死了臭了,你师父势必要来怪我……唉,算啦!半壶酒而已,我可不想惹来一身骚!” 察觉对方有了变卦的苗头,如若再这么犹豫下去,反而错失良机,慕容酒当机立断,高声一喝,“换!” 一个字吐出之后,闻丑立马生龙活虎,呵呵呵地发笑。 慕容酒呆呆地拿出酒,与之以物易物,终于达成交易。 …… 约莫三个时辰过去,慕容酒走进一家客栈。 木兰荘焦容满脸,立在客房的窗前沉吟多时,听师弟的脚步临近,急着走去开门。这趟行程来去很快,木兰荘见慕容酒一脸沉色,以为师弟无功而返,失望的同时仍不忘安慰几句。可当慕容酒唉声叹气地拿出两个鬼祟囊之后,她的笑容就像一朵兰花绽放,让人讶异天上的花仙子怎么来到人间了! 这朵兰花则感慨:好师弟,真是润茎的甘霖!她时不时地投去赞爱的眼神。 有了两个鬼祟囊,二人便不用分开,可以一齐踏往乌桓,向“死亡”进发。 那条死亡之路,不知要走多久,出发之前需要做足准备:干粮、直饮水必不可少,另外各种杂七杂八的宿外用品也应具备。 齐备这些,用不了多少银子,总要耽搁不少功夫。 黄昏左右,两个人漫步在热闹的街市上比肩逛街,彼此间有说有笑。 慕容酒手足颀长,比一般人要高很多,而木兰荘也很高挑,但师弟高出师姐一个头,这对少男少女走在一块,好似一对年轻眷侣。 慕容酒稚气未脱,看见好吃的,便兴冲冲地买来一堆,全部递给木兰荘,“师姐,快吃啊,可好吃了!” 看见好玩的,又急匆匆地凑上前去,回头拉住木兰荘,“师姐,快去看,真有意思!” 除却这些,若是发现一些漂亮的簪子、手镯、耳环等等精美的首饰,也会替师姐戴上,转瞬就夸,“好看,好看!” 老板说,“一百两金子!” 慕容酒付之一笑,“虽好看,却配不上师姐呀!” 那些饰品确实是俗物,木兰荘也看不上眼,然而这些体验,从未尝到过,予人心潮澎湃,每当二人肌肤一触,她的心脏就譬如一只小鹿撞啊撞地惴惴乱蹦,一直扑通扑通跳个不停,甚至脸上还伴有羞答答的红晕。 慕容酒没有想到那么多,只觉着师姐好看,予人十分喜欢,只顾着让师姐开心,却没有意识到男女有别,不该太过亲近。 天黑时,街上亮起了一盏盏灯笼,千灯结彩,一条长长的大街上,充满了寻常百姓的欢声笑语。 木兰荘徐步街头,目光流连于温馨的灯景,似是初次享受到了人间乐趣,觉得这种简单的生活远比行走在炼道上踏实很多。 为何要有炼士存在?为何非要去做炼士? 见木兰荘的美眸冲着夜市左顾右盼,应接不暇,慕容酒抱着铁棒,歪头笑道,“师姐啊,你应该没去过鎏州!这里的繁华不及鎏州一分,等你到了鎏州,才知道人间天府是何模样!等我们完成任务,师弟带你去鎏州玩玩如何?”说着,用身躯为师姐挡住擦肩的人流。 非但如此,还不忘威慑几句,诸如: “喂,当心点……” “看什么看,小心揍你!” “她是我师姐,怎么了?我就这么狂,有本事打我!” 师弟很嚣张,有几个人真想动手,却见他的追厄棒又长又粗,想必打人很疼,到底谁也不敢动手,全都闷声而去。 木兰荘将这些画面看在眼里,本想骂他蛮横跋扈,却骂不出口:一股暖流涌上心头,浑身舒服,恋恋不舍。 她忽有讶色,时不时地瞥向慕容酒,感觉师弟一日见长,变得如此高大,仿佛以前忽略了这点,还一直把他当成孩子,于是暗地里又笑又叹。 夜市灯散,两个人怊怅若失,踏着一条青砖路,徐徐地回到客栈。 “怪了,东西还没买齐。”木兰荘微微蹙眉。 “还缺什么东西?”慕容酒问。 “缺什么……”木兰荘笑道,“不打紧,都是一些无甚紧要的东西,可有可无。时辰不早,你我各自休息,明日初辰赶路。” “嗳!” 厢房里,木兰荘解开发髻,一头如墨的长发垂落而下,接着脱去银光宝甲,换上一身白色中衣。虽说身子躺在榻上,心里却始终觉着没有回来,仍在灯彩迷人的街上与师弟逛着街,于是辗转反侧难以入眠。 只是,想着想着,抵不住困意,忽而眼皮倦怠,含笑入梦。 …… 咚! 咚咚! 咚咚咚! 次日,敲门声大作,木兰荘倏地惊醒:一查时辰,才知巳时已正。她有些慌乱,急匆匆地开始穿衣。 门外乃是慕容酒,昨晚师姐明明约好初辰赶路,今日按时早起,却守在师姐的门前等到正巳,间或轻轻敲了几下房门,又恐惊扰师姐美梦,忽忽一个多时辰过去,师姐仍不开门,即便铁打的耐心也是按捺不住,进而一阵狂敲。 “师姐,你怎么了?为何不开门?”慕容酒担忧地叫道。 “我还未洗漱,你先等我!”木兰荘说完,动作变得更快。 “还未洗漱?真有意思!”慕容酒抱起双臂,自言自语道,“这些天里,师姐头一次睡起了懒觉,我还以为她不会睡懒觉呢……唉,早知道我也多睡会儿!” 他靠在墙边等了片刻,不一会儿听见房中的脚步临近房门,便立马走到门前。 房门敞开,两双眼睛接在一起,木兰荘微微心悸,火速地背过身去,向桌子那边急走。 慕容酒跨过门槛,跟在对方的身后,“师姐,难道昨夜有噪动?没睡好吗?这可不像你啊!师弟还以为你不舒服,担心坏了!” 这些话,体贴倒是体贴,却扰人心静,木兰荘倒了一杯水喝下,“没有,昨夜做了一时功刻,睡晚了些。” 慕容酒见她杯里没有一丝热气,进而关切道,“师姐啊,这茶是隔夜的吧?这怎么能喝?喝了之后恐会腹胀,对你皮肤也不好,我去给你重新沏一壶!” “不必!”木兰荘微微蹙眉,兀自一叹,“你可真烦,怎么这么爱唠叨?要是身在荒野,我渴了,河里的水照样去喝,怎会在意隔夜的凉茶?修炼者水火不侵,餐风饮露在所多有,这有何妨?” “是是是,”慕容酒嘿嘿一笑,“师弟是炼士,也是医者,大概职业病犯了。况且这里又不是荒郊野岭,师姐冰清玉洁,如花似玉,喝这种凉茶,实在太委屈了,师弟着实心疼。”他也不知道和谁学的,这种肉麻的话儿张口就来。 木兰荘羞答答一笑,“好了,时候不早,你我退房结账,速速启程。” …… 去往乌桓,是一条南下的路,几百年前汉州这里就有一条官道横穿乌桓通往鎏州,因宽阔好走,久而久之亦成了一条商道。只是,自从开元之后,乌桓渐渐成了草寇老窝,如今这条大路很少有人行走,以至于彻底荒废。 慕容酒和木兰荘以飞行符赶路,俯瞰下方有条模糊的直道影子,便视为方向标。木兰荘舆图在手,一直飞在前面,不觉到了桃花县。 俯瞰下方,县内的地势宛如沟壑,一条银白色的长河曲中有直,整条流域通南而去,一眼望不见尽头。 这便是濒临决堤的旦河。 听说,旦河的水位最低,南段低过长江,北段低过天水渊,两边都有大堤阻水,倘若两堤崩塌,恐怕两边的水流都要涌入旦河之中。 另外,仔细观之旦河,又有几百条宛若经络般的水渠相连,其水位也比旦河高出五丈。亲眼目睹之下,才知旦河大堤是为统称,并非只有两座,大堤小堤加起来,足有千余之多。 雨季到来,一旦小水渠暴涨,只要水闸一开,可将水流引入旦河,再通过水闸排泄到天水渊,抑或是长江之中。 假设首尾两座大堤有危,那么天水渊以及长江之水,势必淹没旦河河床,形成洪涝。是时霈雨将至,除了需要加固两座主堤之外,还要加固其他的小堤:工程之大,非几轮昼夜可为,不穷一州之力,短时间难以加固。 因而迁走百姓,便是最好的选择。 县内,各个乡路牛车挨排,有不少炼士都在整肃队伍,其中竟然还有身穿厄司服饰的炼士。 但看百姓无恙,木兰荘颇为欣慰,遂了无牵挂,加快飞行的速度。 往南行去百里,下方已无人迹,尽是草原野林,而前方已经可以看见乌桓山脉的巍峨轮廓。 一张飞行符灵气耗尽,木兰荘决计休息片刻,便朝着后面的慕容酒打了一个手势。 她率先飞下,慕容酒紧随其后,待二人相继落下时,脚下的盘形飞具兀自一晃,变成一张符箓燃烧殆尽。 这两张飞行符都是木兰荘之物,属于双色氚符,灵气不算高,却是玄机城之内的符箓师所炼制,相较一般的飞行符,更为耐久。 慕容酒以为此举是为了更换飞行符,然而木兰荘没有递出飞行符,反倒是递给对方一些干粮和水,不免惑问一声,“才行两个时辰,师姐便累了吗?” 木兰荘坐在一根垂倒的树干上吃着甜枣糕,埋头看着舆图,“前方便是乌桓,到了险地,应该小心行事。” 第96章 充满威仪 很有道理,慕容酒颔首。 他坐到师姐旁边,跟着嚼起干粮,又忽地取下腰间葫芦嘬上几口酒。 “你走开点,别挨我这么近。”木兰荘红着脸嗔道。见慕容酒识趣地挪开三步,又白去一眼,“这种时候,你怎么喝酒?” “这酒好啊!”慕容酒笑道,“我的葫芦底,藏有特制的玄草灵根,泡了很长时间,所以有别一般的酒。这酒具有生气益精之功效,对于补充体力来说特别管用。” 木兰荘点点头,没有多说什么,随之从岁囊里取出一沓光滑的白纸,紧接着抽出一张来回折叠。 看着木兰荘一丝不苟,折出一个个小纸鹤,慕容酒嘿嘿笑道,“师姐,你真是贪玩!都什么时候了,你怎么还有心思折纸鹤?” 木兰荘抬眼,扑哧一笑,“这纸鹤好啊!” 慕容酒被对方的笑容迷住了眼,不禁感慨,“师姐一直以来都是正正经经的,此刻竟学我说话,真乃反常!” “什么学你说话?”木兰荘将小纸鹤捏在唇边,旋即樱唇间吹出一口气。 只见,她手中的小纸鹤突然扑腾着双翅,一下子有了生命力,当她松开手指,而那个小纸鹤竟然真的飞走了。 慕容酒不明所以,皱着眉头问,“这是什么东西?” 木兰荘亮出一沓白纸,莞尔一笑,“宣灵纸听过没?这是庐州玄徽坊所造出的纸,其中富含灵气,光一张纸就值十两银子,又经玄机城的奇才们加工一番,便更神奇也更贵了。”说着,眺望一眼方才往南而飞的小纸鹤,却发现没了踪影,又笑道,“别小看这个小纸鹤,它能躲会藏,能看会听,十分机灵,用于侦察再好不过。” “啊!”慕容酒为之一振,“这世上的奇妙真是多,身为玄机城弟子,我却没有听说过咱们玄机城还有这等东西,看来我这城外弟子果真没有城内弟子见识广。” 木兰荘没有说话,继续折着小纸鹤。 却见师姐折出的小纸鹤不但具有灵气,似乎还具有玄气,不禁又问,“师姐,你给小纸鹤注入玄气做甚?” 木兰荘一边折纸,一边解释道,“所谓物尽其用,凭宣灵纸的那点灵气,是没有什么妙用的,不过,若是利用一个秘法,那么便能开发出宣灵纸的无穷妙用。” 秘法?慕容酒笑问,“什么秘法?” “驭灵杂术。” 所谓“功法”,乃“玄功”与“秘法”的统称,一般的炼士只会玄功,不懂秘法。原因在于秘法的奥义非一般人所能理解掌握,即便有些炼士到了象翥位或是全真位,也很难掌握一些精妙的秘法。 慕容酒此前也钻研过秘法,可惜他的师父对此并不精通,因拙而不授,而他自行摸索,亦是略懂皮毛,难有建树。 “你想学吗?”木兰荘抬头一问。 慕容酒呵呵一笑,“日后再说。” 他其实很想学,只是此法不是己之所长,倘若受到师姐点拨,仍是听不懂、学不会,那么师姐准会骂他长了一个榆木脑袋,他可不想出丑,尤其是在师姐面前。 但是,秘法便于远距离御敌,往往决胜于千里之外,纵然敌不过,也能方便逃跑。说起来,要是不会几门秘法,容易死不说,终究成不了一流炼士。 从这点上看,即便境界再高,也不一定就是立于不败之地。 木兰荘身为六混巨持,不把七混巨持放在眼里,似乎明白很多很多学问,可能她所认为的“强”和“弱”,不是基于玄腑境界,而是鉴于很多因素。 折了十几个小纸鹤,木兰荘将它们放入岁囊,随之欠身,朝着慕容酒投去目光,“休息好了吗?” 见慕容酒点头,便递出一张飞行符,“你跟在我的后面,不要乱飞,我停你便停,我行你便行,一切遵我的行动行事,明白吗?” 慕容酒只能点头,但这种感觉很不好受,又像是被人当成小孩子对待。 师姐的年纪确实比他大,虽说只大了三岁,但那一身飒爽的英姿充满威仪,不可亵渎,她现在一本正经,像个大姐大一般盛气凌人,不禁让人俯首听命。 实际上,这些不足以震慑慕容酒,其唯唯诺诺的根本原因,——主要还是木兰荘太好看了! 好看也就罢,声音又是很好听,其震慑力,胜却任何牛鬼蛇神。 乌桓山脉绵延几千里,横在汉州与鎏州之间,与之两州境内的许多郡县都有接壤。紧邻上阳郡的这段,有一座壁立千仞的孤峰傲然突起,五十里开外望之可及。 木兰荘对照舆图,看出那是大伊峰的所在,依舆图所示:由此进山的道路只有一条谷道,名为兽怯口。 眼瞅着离山愈来愈近,木兰荘放慢行进的速度,又从岁囊里捏出四个小纸鹤,往前方放生。 伊藤部盘踞在大伊峰上,该部极善法阵,入口必有法阵待命。 法阵需要源力支撑,不可能一直开启,不过有些禁锢设好,凡有生人靠近,立时就会触发机关。若想潜进山中,务必绕开法阵才行。所以在此之前,首先需要勘测出法阵的具体范围。 木兰荘的小纸鹤具有洞察能力,能辨幽暗下的法眼,——此乃法阵的源力所在,找出这些法眼,便可以按法眼的方位、源力,进而推断出法阵所能涵盖的大致范围。 只是,小纸鹤灵气有限,查明这些事情耗时极长,就拿之前放出的第一个小纸鹤来说:此时过去了将近一个半时辰,仍是没有送回情报。 可见小纸鹤有利亦有弊,不算上乘灵物。 木兰荘临近兽怯口,于十里之外停下脚步,不敢冒然靠近。 两道身影高飞而下,所用的飞行符尚有灵气,却是收不回来,只能任由它们耗尽灵气,白白浪费。 这些符箓都是玄机城发放下来的,每次任务结束,都会余下不少,累积下来倒是还有很多,所以不甚心疼。 看着进山的道口近在咫尺,却不能靠近,煞是煎熬。 他们生起篝火,围坐在一块空地上等待小纸鹤传出消息。 静坐两个须臾,慕容酒神色焦急,“天将黑了,难道就没有其他方法?” 木兰荘正用空闲的时间细看舆图,以便熟记下来,忽听对方这么一说,于是张望着天空,“这边的乌云竟比上阳那边还厚些,好在地势较高。” 显然,答非所问。 慕容酒摇摇头,躺在了地上,“师姐,咱们今晚在此露宿吗?可惜啊,没有星星,不能陪师姐欣赏夜色,否则应是大好的春宵。” “春宵”,莫不是春天的夜晚。 这个词语,另有意思,不宜乱用。 木兰荘文武兼备,听得多,懂得也多,听到“春宵”两个字,脸上扑哧一红,不知为何,竟连想到了洞房花烛之夜。 她虽比慕容酒大三岁,却仍是个十七岁的少女,韶华正茂,仍有很多未解之谜。 第97章 畏畏缩缩 “好可怕!” 木兰荘沉醉在一种意乱情迷的想象中,忽又传来慕容酒惊慌的感慨声,她微微转过头去,好奇道,“什么好可怕?” 慕容酒看着天边的乌云,目光炯炯,却又像被什么东西惊骇住了,脸上忧惧而又呆滞,“上次与赶尸派交手,我亲眼看到了两具尸奴,那尸奴的双眼,就好比此时的乌云,让人……”话未说完,声音却停下。 他把目光从乌云那边急急收回,朝向木兰荘,“师姐,要是乌桓真有赶尸妖人,要是我被赶尸妖人杀了,被炼成尸奴怎么办?” “说起这个……别州已有盗尸的传言,我的几个师姐正在调查那些事儿,不知她们进展如何……”木兰荘喟叹一声,陷入静默。随后睨住对方的眸子,“傻师弟,你怕什么?师姐说过,如果遇险,师姐会死在你的前面,我也不会在赶尸派面前留下自己的尸首。” 这个回答有些悲观,慕容酒心底凉凉,却又暖暖,遂轻笑道,“师姐可以为我去死,我也可以为师姐去死。” 木兰荘闻言,雪白的面颊一下子升温,像块烧红的烙铁,很快脖子也被烧红了,看似酲色,而她的神情确实醉意满满。 “但我们还是不要去死最好,我还没有带师姐去看一看鎏州的繁华,就此死了,实乃遗憾!”慕容酒说完这句话,便浮现灿烂的笑容。 鎏州,鎏州遍地是金,辖内十三郡无一不繁华。据说那里服教者十之八九,文人朝乾夕惕,恃厚徳修身,耻恶扬善,人人洁身自好,于是夜不闭户路不拾遗。 许是那儿治安太好了吧!炼士们很悠闲,都以享乐为主,渐而有抱负的炼士都跑去别州寻求机遇,而宇内最闻名的炼士,还要数那个一手创立漫沲海的华汲大将军。 玄机城的弟子很少去鎏州执行任务,木兰荘的确没有去过,经此一说,她心潮澎湃,十分心动。 思绪到了这里,一个小纸鹤飞回,忽然停在木兰荘的面前扑腾着翅膀。 她伸指夹住,另一只手的指尖对在一起,祭出一团小小的火焰,将那小纸鹤慢慢烧成灰烬。 微微检查灰屑,跟着轻轻摇头,表现出了失望。 “怎么?” “没有任何发现,可能这个小纸鹤放飞的太早,未至乌桓便飞回来了。” “没有侦察到任何情报,它为何飞回来?” “是特性,只要它的灵气消耗到返程所需时,它就会自动飞回。这点很重要,我师父为此专门赋予了这种特性。” “哦,原来这是纳兰师伯所创的秘法。” 又去半个时辰,又有一个小飞鹤飞回,木兰荘重复之前的动作,但这次小飞鹤燃烧殆尽时,那黢黑的灰烬里面惊现几块火光闪闪的烬片。 这是小纸鹤的灰烬,看似鱼鳞,摸上去很硬,不是透明色,而是炭黑色。 慕容酒还在观察那些烬片,转眼却见木兰荘的掌心之中,惊现一只牛蛙。 “师姐,你……”他为之一凛,急忙欠身,飞快地往后退却几步。 木兰荘侧目望去,察之对方战战兢兢,于是瞧了几眼手中的牛蛙,但那小可爱色彩斑斓,鼓着腮帮好不呆萌,何故让人害怕? “你怕牛蛙?” “你不怕?多丑啊!” “这又不是真的牛蛙!”木兰荘扑哧一笑,“这是符箓变出来的魇象,名叫‘谛听蛙’,你原来还是一个胆小鬼!”说完,便给谛听蛙喂下一块指甲盖大小的烬片。 谛听蛙鼓着双眼,扁扁的嘴巴咀嚼着,吃完以后,绿色的背上现出一张残缺不全的地图:上有纹路,纹丝有如蛛网,微微泛着红光,有几个方位却是闪烁着芝麻大的小红点。 木兰荘取出纸笔,一边记录,一边说道,“进山的道口果然有法阵,这只小纸鹤寻出了七处法眼。” 人未至,事已明,妙也! 慕容酒心中赞叹,却一直对谛听蛙保持距离,不敢上前一步。 却说,木兰荘专注的模样“秀色可餐”,倒使人忘掉眼前的烦恼,便把目光放在师姐的身上,以此转移注意力。 “怎么这般复杂?”他皱着眉头,“这些事情看着就让人头痛,师姐不急不躁,不光心思细腻,还很有耐心,是不是所有的城内弟子都和师姐一样?啊,我却是耐心不足……看来啊,我只适合做个城外弟子,还没资格进城深造。” “什么呀,还不是没有银子!”木兰荘侧目抬眼,做了个无奈的表情,“谁不嫌弃这个侦察方法?那简单直接的侦察方式太多太多,可那都是高阶的灵物。这个由宣灵纸折出的小纸鹤,成本只有十两银子,可谓物美价廉,为了长久打算,学来这个秘法,往后再怎么穷困潦倒,也都负担得起。” 她又笑道,“为了节约成本,我的宣灵纸全都求人改良过了,如今的价格可不止十两,给我一百两,我也不卖一张。但即便这样,用起来也还是不甚方便……” 说着,又有一只小纸鹤飞回。 她用手夹住,随后对着慕容酒说道,“快来帮我把谛听蛙拿一下,我要接收小纸鹤带回的消息,没有第三只手了。” 慕容酒喉结浮动,双目惊怵,不敢上前。 木兰荘摇摇头,“你好歹也是个小男子汉,为何这么胆小?都跟你说了,这不是真正的牛蛙,何怕之有?” 听此,慕容酒缓步上前,伸去一臂,摊开手掌,后仰着头说道,“师姐,把它放我手里,我不想看。” 木兰荘如言,随之提取小纸鹤带回的情报。 待灰烬烧出,她又从慕容酒的手里抓回谛听蛙。 慕容酒长呼一口气,祟祟地躲到木兰荘身后,“师姐,你放出几个小纸鹤?这应是第三个吧?” “五个。”木兰荘回答一声,捏着一块烬片喂给谛听蛙。 谛听蛙吃完,绿色的背上没有任何异样,倒是“咕咕”地叫了几声,紧接着嘴巴张大,似要咬人,着实把慕容酒吓了一跳。 “师姐小心!” “小心你个头!” “它要咬你!” “别出声!” 慕容酒只好翕紧嘴巴,瞄着谛听蛙。 没过多久,谛听蛙竟然口吐人言说起了话。 “今年倒了大霉,几个当家的,诸事不顺,他们没肉吃,我等没汤喝,但愿过阵子,那游氏能把敬银补齐,我等也好松松衣带,胡吃海喝一顿!” “你怎么还想着敬银?你瞅瞅天吧!听说今年雨季的降水量,比往年都要盛,今个起早,汪统领听来消息,说桃花县现在,全都在忙着举家迁徙。” “有这等事儿?究竟为何啊?” “因旦河的那些大堤要坍圮了呗!” “哦,这么说的话,小弟听懂了,听懂了,意思莫非是说,那游氏又要找什么借口推脱敬银是不是?” “苦啊,你看咱伊藤部都混成啥样了!” “嘶……那是啥东西?” “啥?” “我好像看到一只大飞蛾!” “哪?” “不见了!” “得,咱还是盯紧点儿……” 声音到此结束,木兰荘仔细听完,似乎都是一些没用的信息。 她摇摇头,沉思一会儿,从岁囊里取出七个小纸鹤,吹口玄气,便放飞而去。 慕容酒见此,感到很担忧,担心回头又要帮师姐的忙,他可不想与谛听蛙再有任何接触。 “为何放出这么多小纸鹤?” “从之前那个小纸鹤所侦察到的地图来看,其侦察的范围还是太小,就算另外的两个小纸鹤带回有用的情报,亦是不全。” “哦!” “拿着!” 木兰荘看见两只小纸鹤飞回,直接把谛听蛙递到慕容酒的手里。 慕容酒猛然一惊,怯懦地看着手里的谛听蛙:不管是真是假,这东西拿在手里,跟真的无甚区别,仿若活物。 他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此起彼伏,心脏也随着恐惧跳动,起起落落。 虽说惧怕谛听蛙,可他毕竟是个男子汉:好男儿不该畏首畏尾。于是咬着牙,强压不适,用最大的努力配合师姐,以便提取情报。 末了,那两个小纸鹤不辱使命,又补上了一大块侦察的范围。 此时此刻,他们已摸清二十处法眼,但对照舆图,其侦察范围亦只有一半,仍未摸查完全,所以很难规划出一条安全的进山路径。 子夜时分,另外的小纸鹤如数飞回,木兰荘一一记录。 许是运气不错,那七个小纸鹤中,只有一个小纸鹤一无所获,而余下的几个,全部侦察到了法眼所在。其中略有重复,但几经整合:一共探明六十六处法眼。 “不错,还算顺利!”木兰荘笑道,“虽说整个伊藤部,尚有五分之三的领地没有侦察清楚,但兽怯口那儿已经彻底摸查清楚了,已经足够!” “师姐,接下来进山吗?”慕容酒问道。 根据法眼的位置推断,兽怯口的那道法阵覆盖甚广,即便现在飞进山去,也只能在边缘之处落脚。 法阵边缘,属于伊藤部与别部相邻的空隙之地。 “近水楼台,倒是事半功倍……”木兰荘思考着,“与其呆在外面,不妨潜入里面。当然,这样会有一定的危险,不过我们始终是要进山。外面太远,侦察起来太过缓慢,不好收集情报。” “啊,师姐,咱们还是以安全第一为妙!”慕容酒说道,“何不摸清全境再进去?那样心里有个定数,让人踏实很多!” “差不多。”木兰荘解释道,“法阵边缘夹在各部中间,从边缘飞进去,势必神不知鬼不觉。那里比这里近,大抵也没有危险,我们躲在那里,已经可以监视整个伊藤部,而我们此行的目的,是来寻觅赶尸派的踪迹,仅仅只需要一个安全的角落监视伊藤部足矣。只要呆在那里不乱走,已经可以安全的执行任务,何必大费周章地察出全部法阵?” 对方说得头头是道,慕容酒颔首一笑,“师姐运筹帷幄,一句话听起来,仿佛已经决胜千里之外,师姐说什么,便是什么,师弟全听师姐的!” “贫嘴!” “大实话!” 第98章 说个故事 子夜,伸手不见五指,此时进山,反倒成了最佳时机。 木兰荘打算即刻进山,倘到天明,却无法蒙住一双双眼睛。 他们拿定主意,相互颔首,随即各抛一张飞行符,都变出一块簟席,大抵长十尺,宽四尺,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们此时要睡上一觉。 “唉……”木兰荘抚抚额头,“这飞行符的魇象真是层出不穷。” “对啊师姐,”慕容酒笑道,“这东西备了吗?进山没这东西可不太好,我倒是无所谓,但师姐的身子金贵,总不能也席地而睡吧!” “忘了。”木兰荘尴尬道,“此前,忘了买些东西,其中便有这个。” …… 簟席升起,慕容酒追着木兰荘飞上天空。 乌云下面,夜黑风高,二人你追我赶,未去半个时辰,已然飞进伊藤部领空。 周遭黢黑黢黑的,惟下方的兽怯口亮着一束束火光,譬如火龙游壑,一眼好长。 可见,伊藤部的夜晚仍是守备森严。 他们都有鬼祟囊傍身,又避开了法阵,再说还有夜色掩护,如此按照规划好的路线飞进去,有如两只蚊子悄无声息地进了山。 法阵种类万千,监视类的法阵可以识别人的气味以及玄气。譬如遵循气味点卯,范围之内多一人、少一人,根本瞒不住阵主的眼睛,所以只要有法阵布控,外敌很难混入。 有了鬼祟囊,他们好比是两个隐身人。 一般而言,除非有人看见,拉响警报,否则的话,纵然他们大摇大摆的进入法阵,也很难暴露行踪。 只是,伊藤部善布法阵,天底下的法阵多如牛毛,一些精妙绝伦的法阵洞察入微,即便有了鬼祟囊护身,也无法逃脱法阵的识别。 不过,诸如那些入微法阵,其奥义深邃晦涩,多半掌握在云层高者的手里,就伊藤部而言,即便手握那些阵法,也没有能力启动。 非如此,木兰荘决不敢以身犯险。 决定来此,她有七成把握全身而退。 规划的路线行到终点,下方乃是一片野林。正前方,有一面突起的巍峨黑影,于幽暗里看去,依旧十分清晰,正是大伊峰的轮廓。 往前再走,恐怕便是伊藤部腹地,那个地方不在木兰荘的规划之内,亦知前方是绝地,便带着慕容酒飞下野林。 林中潮湿,土地松软,二人无处落脚,一直沿着法阵边缘摸索,打算找个地方站稳脚跟。 所幸,摸索一刻,寻到一个山洞。 那洞里有几只山狼,许是受了惊扰,几双发亮的眼睛透着可怖,而“唔嗷”地吼声更在洞中回响。 “我来!” 慕容酒铁棒一挥,跳将过去,给它们几个当头一棒。 啊呜! 呜嗷…… 随着几声哀嚎,山洞之中变得静谧,呼吸声很快占领全部听觉。 慕容酒收起铁棒,点燃篝火,看见木兰荘皱着眉头,花容有些不悦。 “怎么了师姐?” “这是狼窝,你夺了人家的巢穴,还将其打死,你说呢?” “那你肯定没见过狼吃人。”慕容酒哈哈大笑,“早知道啊,我就不打死它们,是该牺牲一下自己,让师姐看看师弟怎么被狼吃掉的,也好让师姐开开眼界!” “贫嘴。”木兰荘为之一笑。 慕容酒笑着笑着,见篝火暗淡,便转身去外面又拾了一些干柴回来,一边添柴,一边问及木兰荘接下来有何计划。 “先查清伊藤部的所有法阵的位置!”木兰荘说道,“我其实很想混进伊藤部当中,那样的话,就更容易得到有用的情报。” 慕容酒躺在地上冥思良久,觉着不甚妥当,遂说道,“这东西以前不知,现在有了,倒是发现了很多特点。虽说鬼祟囊可以隐藏我们的气味和修为,但它有个致命的缺点。” “什么缺点?” “呐,这个东西会不断的更换气味,师姐想啊,但凡稍有警戒的人,会不会凭此发觉出异常?”慕容酒笑道,“另外啊,修为高的炼士,对于气味很敏感,发现这些并不是难事。” 他说完,闻了闻自己的手臂,“我身上还挺香!你说这山里除了贼,还有谁?他们整日厮混,臭味近乎相同,我们没那种‘臭味’,如何混进去?所以啊,师姐想要混进去,那等于明晃晃地告诉他们我们来了!” 木兰荘听到此时,立时刮目相看,觉着师弟的心思实在缜密,而这些重要的细节,自己确实未曾想到。 她有些自叹不如,笑问,“那师弟以为,我们接下来如何?” 慕容酒摆手一笑,“我只爱听师姐的话,哪有什么主意啊?” 木兰荘托住尖尖的下巴,撅撅嘴,“总不能一直呆在这里过日子吧?” “过日子?”慕容酒欠身一笑,“师姐要是愿意,我没意见!” 木兰荘脸上一红,握住玉杖,往慕容酒的胸口上一戳,“你真是口无遮拦,回头去玄机城多住几日,多学学礼仪方面的知识。师姐警告你,这不是你首次出言不逊了。男儿要持重,更要自重,怎能像个野痞无赖不知体统?你难道日后想要做个浪荡子吗?” 慕容酒哑然,未想一句戏言以令对方动怒。 这句话说完,二人相顾无言,变得静默,忽地尴尬万分。 慕容酒决定率先打破这股气氛,便找话儿聊,“师姐,你的玉杖是何来历?我见是三色法宝,却不知出处。” 木兰荘环顾玉杖,笑了笑,“这根玉杖名叫‘铅华’,乃是我师祖亲手打造。” “呀,这便是铅华玉杖?”慕容酒惊然。 据说,玄机城城主古荘初炼法宝时,一共打造了十件三色法宝,尽管是早年试炼的不精之品,然而每一件却是稀世珍宝。其灵气丰沛,最妙之处在于:这些法宝自带一门玄功,持有者轻念一声,便可搬弄而出。 慕容酒的追厄棒,同为三色法宝,却是麟池庄鲁所打造,并无此等造化。相较而言,追厄棒的灵气要比铅华玉杖多上一些,但比较其他方面,譬如不祭法象就能搬动玄功,这就要望尘莫及了。 想来,倘法宝自带一门玄功,那么斗法之时,便不用祭出法象,势必出招更快,抢占先机! “我以为我的铁棒比你的玉杖好呢!”慕容酒摇头叹惋,“一听师姐说出玉杖名字,师弟才知道,原来我的铁棒啥也不是!” 铅华玉杖的主人有很多,听说以前乃被纳兰荘所持,如今到了木兰荘手里,可见师伯对这个师姐疼爱有加。 一念想罢,他忽而露出羡慕之色,“纳兰师伯对你可真好!” “师父……”木兰荘眉头一皱,没有说话,似乎有什么难言之隐。 慕容酒低着头沉思着,未察对方是何神色,忽地自言自语,“纳兰师伯看着严肃,原来内心是这般温暖。我那师父看着和蔼,内心……”他没有说出口,但牙齿咯噔一下。 木兰荘回过神,“张师叔对你不好吗?你的辟邪棒不是他送的?” “什么辟邪棒,是追厄棒。”慕容酒纠正一声,随之疑惑道,“我这法器的来历你知道?” 木兰荘说道,“我对庄鲁的三十二棒略有耳闻,天下间的法宝并无多少,想要推断出来,并非难事。” “不错。”慕容酒颔首,旋即冷冷一笑,“我这法器非我师父所赠,乃是一个酒肉行者送我的。当时我可不知道这是什么‘辟邪棒’,所以我给它起名‘追厄棒’。” 木兰荘现出疑惑之色,“法宝何其名贵,旁人怎会送你?一定大有隐情。” “哼!”慕容酒牙齿一紧,“每每想起这事儿,我就气血翻滚!” “说来听听!” “师姐想听?” “反正闲来无事。” “这事儿得从两年前说起。”慕容酒抚抚铁棒,神色变得严肃,“那时,我受雇于鎏州馆陶郡的杜氏当修侍。那杜氏是个小氏族,因得罪了一个酒肉行者,被那行者恐吓,扬言要杀杜氏满门。那行者当时是个五混巨持,手持这根铁棒,很有实力。杜氏家主害怕,散尽家财,请了三个巨持护家,我便是其中一员!” 木兰荘惊疑,“那行者为何要杀杜氏满门?” 慕容酒苦苦一笑,“杜氏家主一开始说,那行者是看上了他家女儿,因把女儿远送亲戚家暂避,致使酒肉行者恼羞成怒。” 木兰荘听出弦外之音,“那么,真正的原因是什么?” “嗨!”慕容酒摇头道,“其实压根儿没有什么女儿,那个女儿其实是杜氏家主的小妾,那家主怀疑小妾与酒肉行者私通,其实早已经把小妾杀了。” 木兰荘蹙着眉头,“杜氏家主私自杀人,这是犯法!” “是!”慕容酒说道,“我当时还不知道这件事情,一直被蒙在鼓里,便与两个修侍合力,只想着怎么对付那个酒肉行者,最终也把行者制服,打算送往鎏州刑院。可是杜氏家主不愿,付了我等十倍的犒金,要我等把行者交给他处置,其余的别管。这事儿不合常理,但我当时年少,没想那么多,见其他两个修侍同意,我也就领了犒金,没有再去管!” “之后呢?”木兰荘问。 “之后,”慕容酒皱着眉头说道,“完事之后,我把馆陶郡一行的经历告诉师父,师父听完,夸我做得很好,说我虽然害死那个酒肉行者,却是救了杜氏一家,做得很不错!” “张师叔此言何意?”木兰荘捉摸不透。 慕容酒把拳头往大腿上一锤,“我那时候也听不懂师父的意思,问他家伙,他也不说。当时我觉得那酒肉行者确实该死,可师父说我‘害死’他,这就让我莫名其妙,我被‘害死’两个字占据大脑,寝食难安。于是,我又回到杜氏,暗中调查了一遍,唉……” 他垂丧着头,唉声叹气,没往下说。 但看木兰荘眸子里充满疑惑,便顿了顿,继续说道,“那杜氏家主不知从哪儿听来的谣言,以为取人灵骨烹饪食用后,可助灵骨突变。那家主有个儿子,因灵骨不好,所以暗地里买来奴人剖出灵骨,以此培养儿子。不料被他的小妾得知,便在庙里上香时,碰到了那个酒肉行者。那行者一听,闯进杜氏,威慑杜氏主动投案,否则杀他满门。” 说着说着,慕容酒唇角下垂,布满愧色,“我自知错怪好人,便冲破杜氏大门,将行者救出,但他眼舌不在,手足也失,灵骨还被剖了去,成了人彘。我想救他,可连我师父也束手无策。那行者落得那般惨状,我哭着忏悔,以泪洗面,而他神情激动,发出不清不楚的声音,我以为他恨我,是在咒骂我,但我听明白以后,才知道他并不怪我,并把法宝送我,还说出了最后的遗愿……” “杀了杜氏家主?”木兰荘猜疑一声。 慕容酒颔首,“不错,但那杜氏家主已经举家而逃。师父让我罢手。我没听,于是从鎏州追到翼州,又从翼州追到沧州,最后在沧州厏道将其一家杀了……” “那酒肉行者是好人,你也是好人,只是你被坏人蒙蔽了双眼罢了。”木兰荘感慨一声,若有所思。 这个事迹,闻者骇然,但…… 木兰荘沉吟半晌,察觉到一些荒诞的地方,忽而说道,“事隔两年的话,那时你也才十二岁,你十二岁孤身一人寻遍三州去除一恶,何其凶险?”她皱了皱眉,“师弟,这个故事,你当真不是编出来的?” 每每想到此事,慕容酒仍然自责,要是师姐蒙上阴影,恐将枉耗心神,遂镇定思绪,微微笑道,“是,百无聊赖,说个故事给师姐听,师姐不必当真!” “没个正经。”木兰荘白其一眼,背过身去。 第99章 万无一失 来到乌桓,接下来还有很多事情需要思考,她并非像慕容酒说的那样无所事事,原在盘算着如何行动,适才师弟抛砖引玉,说出一个引人入胜的故事,她思绪全无,侧耳聆听。完了之后感慨万千:想不到修齐治平万人礼徳的鎏州,也会有穷凶极恶的不逞之徒;亦未料到师弟小小年纪,便已开始追凶惩恶。她对鎏州减少了几分向往,对师弟多出几分钦佩。始料随便问出一个疑点,却将师弟的谎言揭穿,也未曾想这个故事都是胡编乱造,不禁让人怒目切齿。 好端端的,竟贻误了正事。 木兰荘倒也没去骂他,只在一旁冥思苦想,琢磨接下来的事宜。 不过,两个人真正安静以后,她却无法平心静气:这洞内阴暗潮湿,污秽不堪,不去看那成堆骸骨以及满地爬虫,愣是有一股股霉味和腐臭乱人心神。 木兰荘掩住鼻息,眉头深蹙,早有些呆不下去。 慕容酒一脸无畏,却还从地上捉来一只小甲虫玩弄着。 你不是害怕牛蛙吗?怎不怕虫子?虫子不比牛蛙可怕? 木兰荘一阵狐疑,却还是翕紧樱唇不想与之说话。但洞内的味道不是一个人可以忍受的,她再也经受不住,便走出山洞,出去透气。 洞内确实难闻,味道如何,仍不及一碗臭腐乳。慕容酒亦有一些轻微的不适,看到师姐离去,其原因不消去问。 这个山洞十分宽敞,能挤下几十人,对于遮风避雨来说,倒是一个理想的定所。好是好,奈何师姐住不下去,况且身为医者,他明白洞内的细菌很多,久住以后,身体就会出现一些大小毛病。 他觉得需要改造改造环境,倘自己动手,又太累了,遂灵光一闪,从岁囊里取出两张符箓,往左边一角、右边一角,各甩一张。 符箓飞出,遽然发亮,直接出现两颗耀眼的光球挂在壁上,只在顷刻之间,整个山洞恍如白昼。 木兰荘觉察到洞外动静,忽而回身一顾,却见明光中,慕容酒徐徐走来,宛若一个绰俏侠客闪亮登场。她滞看两眼,忽而慌道,“你,你在干什么?” “干什么?”慕容酒转一转手中铁棒,背在身后,“当然是替师姐分忧!这洞难住人,于是甩出两张眩光符杀杀菌、除除臭,咱们还要在这洞里过……”他原想用“过日子”一词来形容,奈何吃一堑长一智,没敢说出口。 遵循师姐的意思:男儿要持重,更要“自重”。这类词语,要是乱用的话,就成了讨人厌的浪荡子。 “不管怎么说,稍微改造一下,便于歇脚。”慕容酒抿了抿嘴,笑道,“师姐,你有没有什么香料?有的话不妨拿出来,我也好改善改善空气。等下呢,我再扫一扫虫,如此一来,那么这个山洞就和一间客栈不差分毫啦!” 木兰荘犹豫一会儿,从岁囊里拿出几块香料,“那这些事情就交给你,我要再折一点小玩意儿,也好探听探听周围动静。” 慕容酒颔首接过。 两个人分工明细,各行其事。 …… 忙了一宿,到了清晨,慕容酒终于改造完山洞,把里面布置的像个“洞府”。 虽说还很简陋,但枯草铺就的床榻好过席地而睡,舒适度直线攀升。至于别的什么家当,这个“男主人”暂时还没有想到解决的办法,只能先凑合着过。 木兰荘一直坐在洞口的石头上做着手工,到了此时,她已经用宣灵纸折出了五十多个小纸鹤。这些小玩意儿够是够用了,眼见慕容酒忙来忙去,总不能坐着啥也不干,眼下还剩一些宣灵纸,便坐在石块上折着一个更大的纸鸢。 与此同时,有些小纸鹤飞了回来,于是放下手工活,先把勘察到的消息烧炼出来。 几个时辰前,她一共放出了九个小纸鹤,此时还没有尽数飞回,倒不用急于一时,她想把纸鸢折好以后,再去理会那些事儿。 “师姐,床铺好了,你都忙了一宿,快过来睡觉吧!”慕容酒于洞里喊了一声。 睡觉?一宿未睡,是该睡一会儿,却听上去怪怪的,木兰荘羞答答地往洞里瞄去一眼,不知如何回应,便没有理睬。 待纸鸢折好,她把慕容酒唤到身边,捏着一个小纸鹤说道,“你拿去看看!” 慕容酒接过,“看什么?” 木兰荘问道,“小纸鹤的身上有玄气,也有灵气,你能看出来吗?” 慕容酒颔首,“乍一看,确实不易察觉,仔细看的话,还是能够察觉的。” 木兰荘把小纸鹤要了回来,随之一吹,放飞而去,“你再好好看看,此时还能察觉那只小纸鹤吗?” 是时清晨,乌云凝重,天色恍如夜晚,而外面的景物影影绰绰,那只小纸鹤飞出去之后,忽而无影无踪,完全捕捉不到踪迹。 “没影了……” “很好。”见慕容酒没有头绪,木兰荘高兴道,“怎么说,你也是七混巨持,连你也看不出来,说明我的小纸鹤足够隐秘了,而且它们能躲会藏,很机灵。这伊藤部除了大当家和二当家之外,其他的炼士我根本不怕,虽说这里也有很多小巨持,但绝大部分的人连你也不如,相信我的小纸鹤一定可以无声无息!” “这话说的……”慕容酒被木兰荘夸一顿,损一顿,哭笑不得,但转瞬一想,咧开了嘴,“啊,师姐!照你这么说,我们不如留在这里用小纸鹤侦察吧!” 他始终觉着,——这趟过来摆摆样子就行了,犯不着赌上性命,能来乌桓,足以让纳兰师伯为之感动,即便察不出一个所以然,也不会落下一个轻渎的罪名受人以柄。 “我也是这么打算的。”木兰荘一改常态,竟然赞成。 “啊,师姐真是顿悟了!”慕容酒微微惊讶。 “什么顿悟?”木兰荘白去一眼,随即说道,“我之前是想混入伊藤部的,但鬼祟囊的弊端被你识破,诚如你所说,师姐要是再有那种想法,必须要有应对的方法,但师姐没有啊!倘一意孤行,兴许真会暴露行踪。有你在,你的安全需要得到保证,所以为了万无一失,如今只能守在这里,利用这些小纸鹤进行侦察。” “哇,师姐顾及我的性命,真让师弟感动!”慕容酒笑道,“乌桓危机四伏,稍不留神命就嘎了,这个山贼老窝风水也不好,师弟确实不想藏身这里,下次要是有个风水宝地,师姐让我死,师弟也都笑着接受,这次确实不太方便!” “呵呵呵……”木兰荘笑出了声。少时平复下来,却又发出一声叹息,“可惜啊,如今宣灵纸已经用完了,亦只有五十多个小纸鹤。师姐原打算侦察十日,如若在这个周期以内,仍未发现赶尸派的踪迹,兴许赶尸派没有觊觎伊田刀之念想。十天,那就要省着点用才行,每天用五只,才能撑满十天,只是每天用五只,恐怕又会遗漏什么重要的情报。” “还省着用……”慕容酒窃声道,“我恨不能一下子用完赶紧撤……” “你在嘀咕什么?” “没什么!”慕容酒微微尴尬,旋即抱起双臂,“师姐有了计划,那就按师姐的计划行事。以我们的能力,能在这个鬼门关逗留十天,可谓已经豁出性命,不管此行有无收获,都已经竭力而为。” 转念之间,他又笑道,“话说找茬也得有凭有据,假如纳兰师伯仍对师姐不满,还想苛责师姐,惟一能找的茬,是师姐不惜性命,让纳兰师伯担忧了。纳兰师伯都把铅华玉杖送给了你,可见她是多么疼爱你,师姐以身犯险,本身……” 他见木兰荘神色有异,便没有往下去说,转而安慰道,“嗨,这来都来了,万一师姐真发现了赶尸派的踪迹,师姐可就立了大功!这消息一旦报往玄机城,那左神辅和右神辅两位师祖,还不激动坏了?一问这是谁探来的消息,纳兰师伯把头一抬,大声一报,是我徒弟木兰荘!这话一出,多风光?多长脸?那些城内的弟子听了,谁不竖起大拇指,谁不唉声叹气?” “你可真会说!”木兰荘莞尔一笑,“为何他们要唉声叹气?” “当然是自愧不如啊!”慕容酒笑道,“师姐的功劳太大,大到可以名垂千古了,师姐想啊,要是查出赶尸派据点,玄机城就能直剪魔根,这就避免了魔道复辟的可能,要是往后天下太平,世人恐怕都要对师姐歌功颂德,大抵歌颂什么,要不是木兰尊者一身赤胆,不畏生死,那么赶尸派就要重现九州屠戮生灵了……” 他说到这时,忽忽叹道,“师姐啊,师弟没读过什么书,肚子里没有笔墨,既不会雕章琢句,也不会写诗作词,要不然这会儿,我就要为师姐写一首诗,作一首词,但凡文章什么,都来歌颂师姐的千秋之功!” “你怎么是个马屁精呢!”木兰荘摇头,“这功劳有你一份!”她说完,耳畔隐隐约约听到翅膀震颤的声音,便取出一张符箓递给慕容酒,“别再胡说八道了,快替师姐甩开。” “哦。”慕容酒接过,随即甩动符箓。 方才,他说话太过投入,稀里糊涂地接过符箓,却不知是何符箓。他慢条斯理甩了几下,见无反应,又加快动作,随后甩啊甩,甩着甩着,忽见指间捏着一条蛙腿,几近一指多长,看去一眼,便不由地打个寒颤扔了出去。 符箓掉在地上,还未完全幻化成魇象,而符箓的一角,有条蛙腿蹬来蹬去,看之瘆人。 木兰荘正在捕捉飞回的小纸鹤,听见声响,低头一视,立时眉头一紧,“还不拾起来?再迟些,恐要失效!” 慕容酒听此,畏畏缩缩地躬下身子。 拾起符箓,见木兰荘仍是不悦,便捏住符箓继续甩,——甩着甩着,把一只谛听蛙的形状全部甩出来了。 呱! 呱呱! 见慕容酒局促不安地捧着谛听蛙,木兰荘阵阵狐疑,感觉对方并非胆小之人,怎会对牛蛙产生恐惧?实在没道理! 眼下有事要做,无暇多问。 她呼出玄气,指尖生出一束火,一边烧出烬片,一边吩咐道,“怕的话,放在一边,别让它闭眼就行,闭眼了,它可就消失了。” 慕容酒匆匆放下,擦了擦手,随即问道,“如何让它不闭眼?” 木兰荘说道,“它只要感觉到温度,就不会不闭眼,人体的温度刚好合适,所以搁在手里是最好的方法。你怕它,那你就必须盯住它的眼睛,否则它就要打瞌睡,稍不留神就会灵气涣散而消失。”说完,又急促道,“快,盯住它!” 盯住它?慕容酒细思极恐,打个禁噤。跟谛听蛙干瞪眼,还不如放在手里。他只好欠身,将谛听蛙捧在手里,接着瞑起双目。 第100章 无耻之徒 烧出所有烬片,木兰荘看着慕容酒心惊肉跳,摇了摇头。“把谛听蛙给我!” “好嘞!”慕容酒如释重负,火速交出谛听蛙。 木兰荘攥着一把小烬片,递给对方,“你拿着这个总行了吧?” 慕容酒接过,“这张接收情报的符箓,为何一定要是牛蛙的形状?别的形状不行吗?” 木兰荘笑道,“好像还有蜥蜴的形状,到底是何形状,用之前无法得知。谛听符是何魇象,全由符箓师塑造,你要对这魇象不满,以后不如做一名符箓师,到时候全凭你意。” 喂下一块小烬片,谛听蛙很快有了反应,忽然,扁扁的嘴巴开始说话。 “老弟,陪我去打两只獐子如何?” “没空。” “那午后给你留口汤!” “我说,你怎么一点都不上心?不知过些日子,血池就要开禁了吗?今年的名单还没确定下来,你不想争取这个机会?一个炼士,不以修炼为主,怎么净想着吃?难道已经自暴自弃了?” “血池?哈哈……老弟,就凭咱们,也配享受那等待遇?别傻了,那种好事儿不会轮到咱们头上。说是伊藤部的人都有机会,可是每年去那血池泡澡的都有谁?还不是那几个当家的?哈哈……” “这可说不准!” “行,老弟,你就做你的白日梦吧,老哥去打野味去了……” 说到此,谛听蛙闭上了嘴巴。 二人听得云里雾里,慕容酒摸了摸下巴,“师姐,这个谛听蛙只会复述别人的话,声音都是一样的,到底谁跟谁,真难区别,还不如窃听符好用。” 木兰荘也有同感,轻叹道,“一分钱一分货。” 第二块小烬片喂下,谛听蛙又开始说话。 “沙奎,血瀑那边来了使节,给大当家打过招呼,说咱们伊藤部今年只有七个名额,这比往年还少了两个名额,真他娘的气人!” “有这等事?为何少了两个名额?” “不知!” “呸!现在谁都欺到咱们伊藤部头上了!照此说,那么我和大当家约定的事情岂不是泡汤了?不行,去年我那徒儿已经错过一次,今年决不能错过!走,去找六耳猱,我们几个合计合计!” “合计什么啊?咱们伊藤部九个当家,本来今年还想着多争取几个名额,现在没有增加,反而还少了。嗨,和你说这事儿,是提醒你,今年注定有两个当家与血池无缘,这时候你还想着你那徒弟,先想想自己吧!” “哼,就算只有七个名额,大当家难道会把我忘了?” “是,除了大当家和二当家,就数你三当家修为最高,哪怕将我这个五当家除名,也要给你一个名额……呵呵,我是想着,你能不能向大当家提议提议,就让老七和老九委屈一下,反正那两个胖子烂泥扶不上墙,有吃有喝就不愁,咱们几个安慰点银子给他俩,今年这事儿基本就定了。你也不要想着自己徒弟了,如何?” “哼,我那徒儿灵骨好,大有前途,是个值得培养的大才。去年大当家和我说定,说今年一定会给我那徒儿一个名额,我看干脆把老八也除名算了!” “不得不说,察图确实是个好苗子,老八那人不像老七和老九好说话……大当家也惜才,更不想委屈任何一个兄弟,那老八论脾气和你差不多,论忠心呢,也和你差不多,虽说他的修为和你的修为不在一个层面上,但好歹是为伊藤部流过血的人,大当家重义气,不会委屈他的……唉,咱们伊藤部巨持太少了,再不巩固巩固实力,只怕很快就要被挤出乌桓。还是那游哉老儿聪明啊,竟在汉州谋了一块乐土,如今逍遥快活,再也不受山里的窝囊气……” 二人听着听着,谛听蛙闭上了嘴巴。 木兰荘侧向慕容酒,“听了这段对话,你怎么看?” 慕容酒摸着下巴,“血池?听不懂什么意思,但这两个人的身份不简单……三当家,五当家,要是盯住他们两个,等于有了目标,不愁没有情报。” “嗯!”木兰荘略有同感,用手指在谛听蛙的背上抚摩几下,“接下来就盯着他们吧。” 她抚摩抚摩着,谛听蛙的背上出现一条火红色的线形路线。“这条路线就是他们的位置,那么之后让就小纸鹤按照这个路线侦察吧。” 说完又道,“据之前听来的消息,伊藤部的五当家是个五混巨持,三当家是个七混巨持。” 慕容酒稍有顾虑,“修为倒是不低,万一他们有所察觉岂不危险?” “小纸鹤一旦暴露行踪,便会自焚。”木兰荘说道,“之前有两个小纸鹤一直未回,想必已经自焚了。这个无法避免,只能听天由命。” 说完,便把一块烬片塞进谛听蛙的口中。 “小人怎敢啊?小人中了夏鬼使的蝗蟾毒,岂敢欺瞒夏鬼使?小人说的句句属实,那天池血霜通常到了六月才能完全复苏,如今整条血河都是浅红之色,说明距离血池解禁还有一段日子,但也不远了,再等十几天足矣!” “那么,本使要的血岭舆图弄来了吗?” “唉,那血岭离我部不远,谁不认识?要舆图做什么?这东西只有二当家有,小人实在不敢向他开口。小人不是说了吗,那血岭我虽不熟,可是去血池的路我熟啊,到时候我给夏鬼使引路便是。” “让你引路?呵呵,你一个三混小巨持,碍手碍脚,岂不坏了本使大事?你还是赶紧想办法献来舆图,否则等死吧!” “唉,夏鬼使,小人虽然是伊藤部的七当家,可小人在伊藤部实在没有什么地位,甚至有些统领都敢甩我脸色,苦啊!那二当家少言寡语,住在大伊峰上不常走动,小人每每见到他,感觉他的头都要昂上天了,怎敢跑去大伊峰,跟他要什么舆图啊!” “是,伊犁就是那副德行,我也看不顺眼……不过,你不会去偷吗?或者找几个熟悉的人绘制一张也成啊,难道你这个七当家,连这点本事也没吗?倘若这点本事都没有,你有什么资格追随本使?有什么资格加入我们赶尸派?” 慕容酒与木兰荘听到这里,登时瞪大双眼。 却听谛听蛙又道,“唉,夏鬼使放心,小人瞻仰赶尸派许久,若夏鬼使果真让小人加入贵派,小人一定竭尽全力好好表现。夏鬼使,实不相瞒,素闻贵派以长赴化外为重,志震霄汉,威加寰宇,但凡九州炼士,谁不想走出化内,一睹天外之浩瀚?小人归顺夏鬼使,不是因为中了毒,而是早想加入赶尸派了,今个中了夏鬼使的毒,实是小人的机缘,非如此,怎有机会结识夏鬼使?其实啊,我还有一个兄弟,他也很想加入贵派,夏鬼使啊,我和他从小长大,做什么事儿都一起,可否准他前来投效?也好再聚一起,不用分离!” “呵呵,你中了我的蝗蟾毒,非但不害怕,反倒高兴,真是前所未见啊……你这人重情重义,还会说话,你如此,那么你的朋友也该如此,不妨引来吧。” “好,不知夏鬼使全名叫什么?” “凭你也配知道本使的姓名!” “是,我不配,可我既然归顺夏鬼使,总该知道主人的名讳吧?” “你这胖子,人憨心不憨,有意思!好,那就不妨告诉你吧!本使名叫夏流,不是吓唬你的吓,是夏日炎炎的夏!” 听到“夏流”二字,慕容酒皱紧眉头,嘴巴忽地张开,似有话说,但那谛听蛙仍在说话,便没有打断。 木兰荘听到“赶尸派”三个字时,也是眉目惊骇,此时因激动而按抑胸口。 “哎呀,得亏夏鬼使解释了一下,要不然小人真会误会……” “不用误会,那些卫道者也骂我下流无耻,无耻是我绰号,下流是我本名,本使早已习惯,怎会怕你误会?” “呸,那些卫道者一口一个仁义道德,一口一个天下苍生,所行之事,皆为利往,我巴都早就看不顺眼了,他们不想走出禁土,小人却想走出禁土……” 第101章 有了进展 谛听蛙说完,缓缓闭上嘴巴。 木兰荘收回目光,激动地看向慕容酒,“师弟!此行果真来对了!没想到这么快就有了进展!” 慕容酒低头沉默,似在思考。 “你在想什么?” “夏流,”慕容酒缓过神,眉头深蹙,“师姐,那个夏流我认识,而且,闻师叔与他也认识。他其实不叫夏流,而叫高流,乃半仙居家臣。我曾与高流接触过,据我观察,也曾怀疑这人就是赶尸派余孽。闻师叔曾告诫我,说这个高流与赶尸派有着一些连系。现在,这高流倒是亲口承认了,看来我之前的判断没错!” 木兰荘疑惑,“你还与这人接触过?什么时候?” 慕容酒抱着双臂,一边踱步,一边述说经过。 却说,在老六竞价行那会儿,慕容酒因鬼眼灵芝得罪黎老六,后遭游氏截杀,当时那个高流,首先没有替慕容酒证明身份,其次还故意诱导游氏痛下杀手,虽说最后施以援手,然而那时候的慕容酒已经筋疲力尽。 对此,慕容酒深恶痛绝,所以话语里面掺杂了很多个人情感。 “事情就是这样!”慕容酒牙齿一紧,“那高流和我之前碰到的白咢一个鸟样,我当时就觉得他是白咢生的种,现在看来,我真没看走眼!” 木兰荘颔首,笃定这个人就是赶尸派的一名鬼使。但连想到伊藤部七当家都已归顺赶尸派,想必那把伊田刀很快就要落入赶尸派之手,一时之间忽而感到担忧。 七当家最后说什么,——天下炼士皆为利往。 这句话说明,他就是个见利忘义的人,莫不是垂涎赶尸派的某些邪术! 赶尸派中,流传着很多丧心病狂的修炼法门,其凶残程度,灭失人性,不可名状,但凡能有增益,无所不用其极。 修炼一途中,漫漫无止尽,诸多瓶颈破之不尽,而赶尸派所传之邪术,不拘善恶,俱收并蓄,从而打开很多蹊径。一些炼士,因为长期困于瓶颈之中,不甘停步不前,于是堕入魔道者在所多有。 赶尸派恶名昭着,传闻他们如何如何丧尽天良,但听者的看法大同小异:同者,义愤填膺;异者,鬼迷心窍。于是乎,赶尸派不用刻意拉拢,自会吸引一帮迷了心智的炼士同恶相济。 有道是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如若不将赶尸派彻底抹杀,魔道随时都有可能再度兴起,到了那时,整个大厦岌岌可危。 此前,他们本想盯紧三当家和五当家,如今有了高流的出现,可谓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 “师弟,想必我们很快就能走出山了!” “是,可让所有的小纸鹤全部盯住高流!” 两个人纷纷笑了起来,但那谛听蛙“呱”地叫了起来,木兰荘顿时收起笑容,急忙伸出手指抚摩其背,接着把它背上的侦察路线记录下来。 “高兴过了头,差点贻误大事!” “什么?” “你看!” 木兰荘指了指谛听蛙,慕容酒随之看去,只见谛听蛙化成烟雾,眨眼间便已消失。 “确实,方才没有记下路线,要是这个谛听蛙消失,不知何时才能再次捕捉到高流的踪迹。” 木兰荘拿出三个小纸鹤,依循高流所在位置,设置侦察路线,接着放飞出去。 …… 天色微亮,不知到了何时,只见小纸鹤飞出山洞,慢慢远去。它穿过树林,逾越小溪,飞进了另一片茂密的野林中。 高流来到乌桓已有五六日,他也是处处小心,走十步观察一下,行百步勘察一番,即便这样,他的踪迹还是暴露了。好在知其行迹的那伙人,全都是一帮小喽啰,不外乎力士。他手脚麻利,清扫干净,把小喽啰们的尸骨化成了粉末。 七当家名叫巴都,他不爱巡山,却钟爱打野味,有一次钻进野林时,无意间发现了高流的身影。他看出高流是个陌生人,也看出高流是个九混巨持,原打算调头逃命,不料高流一个突袭,直接将他击倒在地。 肥胖的身躯滚了好几圈,巴都哀叫几声,连忙爬起身子直面高流。 接着,地面一振,他重重地身子跪在地上,许是跪地及时,又很快地叫了声爷爷,便让高流有了一丝犹豫的时间,没来得及宰掉巴都。 就在这一瞬之间,高流得知这个巴都竟然还是伊藤部的七当家。 高流对于伊藤部很熟悉,当年东方弘剿匪之时,因这个伊藤部距离桃花县最近,被列为第一目标,原本早该剪除才对,结果该部为了自保,反而对东方弘的剿匪大业出谋划策,后来就幸存了下来。 伊藤部的几位当家,其实都去过半仙居,但高流只记住了大当家的面孔,其余的几位当家,只闻其名不知其人,亦完全没有放在心上。 巴都体型很大,高流站起身子,只能达到他的乳间,加之这个人又胖,他的脸让人记不住,身形倒是让人印象深刻。 “嗯,是,确实有两个人和朱七很像!” 高流不觉得巴都像朱七,这人的身材还够不着朱七的乳间,胆子也不大。 他想,如今的七叔,怎么说也是汉州兵府大都督,怎么可能一见我的法象,双腿就发软呢?哈哈…… 朱七和东方弘的关系很好,高流看到巴都,觉得亲切,而且这人还是伊藤部七当家,往后有点儿用处,便喂了对方一招蝗蟾功,留了一条性命给对方。 他的蝗蟾功带有剧毒,轻则麻痹,重则祸及五脏,一招蝗蟾功,分为指、掌、爪:一整套招式如数打在身上,毒便入骨,倘没有解药,必死无疑。 巴都听了高流的讲解之后,愈发乖巧,又听高流说自己是什么赶尸派鬼使,却又变得愈加害怕,但似乎又有那么一点儿高兴。 话说,远古人定以后,人间就慢慢有了阶级制度,后来人分三六九等,如今各行各业,都有等级制度,赶尸派作为魔道之首,里面自然也有等级之分,譬如:神尊、鬼老、鬼使、鬼奴。 巴都和高流的七叔长得很像,那个朱七以前经常骂高流,虽无埋怨之心,眼下有个替身送上门,出口恶气也不妨,遂灵光一闪,借用赶尸派之名唬唬巴都。 他摇身一变,成为赶尸派鬼使,实是正儿八经考虑过的决定:说是赶尸派的鬼奴,身份太低,不足以威慑;说是神尊、鬼老,资历显然不够;以高流的实力,自称鬼使,不会有人起疑。 于是,高流自称鬼使,特来乌桓招揽人才。 本想吓唬吓唬巴都,看看对方听到之后,会不会尿湿裤子。 未想,巴都竟有些高兴! …… 高流到此,是为了采摘天池血霜而来。 这株玄草生长在血岭的广寒山上,那山绝顶有个火山口,因久不喷发,形成一面湖泊,天池血霜就长在湖泊之底。 据说,天池血霜能聚天地玄气,盛衰交替:盛开时,全身赤红,包藏无穷的玄气;衰萎时,全身雪白,玄气也随着衰萎程度渐渐散尽。 天池血霜,夏盛冬枯,到了夏天,广寒山上的湖泊就会被天池血霜染成血红色,于是由来“血池”之名。 血池之下有条长河,从血岭流向伊藤部,源头正是血池,只要血池的水变成红色,那么这条河也将变成红色,于是便有了“血河”的名字。 此时,血河的水还是浅红色。 巴都说天池血霜还未复苏,不宜采摘,摘了也没药用。 小纸鹤飞到血河附近时,巴都不见了踪影,高流正坐在血河岸边看着河水。 按理说,血河之水只有到了夏日才会变成红色,但高流记得,有一年冬天,血河的河水也变成了红色。 七年前,一只大鹏鸟驮着一名重伤的家臣回到半仙居,等家臣苏醒,便声泪俱下哀声道,“死了,毛犴他们全军覆没了,他们的血,都把血河染成了红色!东方氏彻底完啦……” 毛犴正是二十四踏云卫之首,七年前,汉王发下命令,要他率部,再次杀入乌桓剿贼,他亦想完成上阳公未尽之事,不料孤军深入,误入圈套,后被乌桓之内的七个部族合围而歼,进而断送了东方氏最后一口气。 一念及此,高流痛定思痛。 看着险象寰生的乌桓山脉,他不禁喟叹,“纵然主公在世,法阵未破之前,也决不可能冒然进山,那毛犴老儿为何要兵行险着,孤军深入呢?难道他不知道,这是兵家大忌吗?实在可恨……” 遥想,毛犴也是少年成名的英雄,又跟随主公征战十年之久,能文善武,大浪里可淘沙,不论作战,还是指挥,都经得起风吹浪打,始料正是这个人,却把东方氏惟一可以翻身的机会彻底断送,恍如南柯一梦,仍未醒来。 正值嗟叹之际,不远处传来断枝的声响。 高流镇定思绪,回身一望,目及两个像山一样的胖汉,正晃悠悠地走来。 他有些惊诧,原以为巴都的身形够魁梧了,竟还有一个更加魁梧的胖汉。他们两个人一高一低,譬如一座“大山”和“小山”。 这座“大山”比巴都高出两个头,他真以为自己的七叔也来乌桓了。 巴都带着“大山”走到高流身边,鞠了个躬。因坐着,高流只能看到二人的小腿,不禁昂起头颅。 巴都不敢趾高气扬,欠身撅起屁股,双手抵住膝盖,随之屁股一扭,指了指身后的“大山”,“夏鬼使,他就是小人的朋友,名叫座山膘,是我们伊藤部九当家。” 座山膘低下身子,嘿嘿地笑了笑。 座山膘?还真是一座山!高流端看座山膘,察之对方和巴都一样,都是四十多岁,同为三混巨持。 “坐。”高流指着旁边的大石头说道。 “两座山”没有犹豫,一屁股坐了下来。 当二人的屁股坐到地面时,高流感觉屁股下面的石头颤了一下,而他们屁股底下的那块大石头似乎已经裂开一条缝。 座山膘坐定,笑盈盈道,“夏鬼使,巴都和我说了,在下……”他瞟了眼巴都,“一开始我还不信,如今看到夏鬼使九混巨持的修为,心里踏实多了。” 炼士到了巨持以后,对玄气的感知力很强,可以看出五脏的玄腑数量。譬如:境界如何?是否圆满?不难辨明。 高流耸耸肩,感觉此时暴露自己的修为不是好事,要是有个清风袋、鬼祟囊就好了,可惜把主公的赌术学会了,如今沾上了赌瘾,再也买不起! 想想以前,这灵物要多少有多少,当下有个拖油瓶,日子愈过愈拮据,而上次勒索过来的清风袋,竟又输给了老赌鬼,真是清风一阵,说没就没! 第102章 胁迫为主 高流也不屑,没有清风袋傍身,谨慎便是。凭他的修为,打不过,却能跑得掉,没有那灵物,无关痛痒。 他见座山膘笑盈盈,也跟着笑盈盈,“把手伸过来!” 座山膘神色迟疑,指尖挠了挠酒糟鼻,如言,把一只大手掌伸了过去。 高流眼疾手快,一只手抓住对方的手掌,另一只手祭出一道玄力,登时炫光涌现,以雷霆之势抓住对方的肩膀用力一掐,滑至手腕。 呃啊! 随着一声哀嚎,一套蝗蟾功打完了。 座山膘痛喝一声,汗毛倒竖,“鬼使,这是做何?” 高流松开手,呵呵一笑,“初次见面,信任最重要。这一点,咱们现在之间应该没有。都说我们赶尸派是邪派,邪派嘛,一般都以胁迫的方式建立信任。这是我们赶尸派一直以来的作风,还望理解!”他睨了一眼巴都,又向座山膘一本正经地解释道,“那巴都中了本使的蝗蟾毒,不喂你一点儿,那我岂不是显得偏心?” 听了这个歪理,座山膘牙齿一响,但不敢对着高流逞凶,只好把愤恨地目光投向巴都,“小胖,究竟什么意思?什么蝗蟾毒?” 巴都低下头,有些不好意思,“你身上中的,就是蝗蟾毒。” “你!”座山膘很想打人,“之前为何不说这事儿?” 巴都诺诺道,“夏鬼使不让说。” “是,本使确实这么吩咐过。”高流哈哈一笑,忽地笑容骤散,拿出一枚丹药,“痛苦的时候服下。中毒的事,你最好保密。我们赶尸派心狠手辣,你到时候毒发身亡,我决不会内疚。你不是想加入我们赶尸派吗?我现在做的这些事情,算是言传身教,你等好好看好好学,别到时候成了赶尸派的人,做事无甚章法,叫我们这些邪派人士脸上无光!” 别说,高流的做法立竿见影,座山膘立马心惊肉跳。他做了大半辈子山贼,大小场面皆有见闻,但这种阴招明使的做事风格,实属少见。 也不是没见过,譬如六当家六耳猱,但凡胜券在握,亦敢明目张胆地嚣张。听说六当家曾是赶尸派的鬼奴,此间看来,这两人的风格倒是吻合。 看来夏鬼使,还真是赶尸派的鬼使。 座山膘信是信了,却仍有埋怨,“夏鬼使,小人诚意归顺赶尸派,有何吩咐只管交代就好,犯不着给我下毒啊!” 高流拍拍对方肚子,“人心隔肚皮,你瞧瞧,多厚实!能怪我吗?”说完,嘴角一扬,冲二人各看一眼,“只要你等拿出诚意,为本使好好办事,何须害怕?” 两个大脑袋点了点。 座山膘恭敬道,“不瞒夏鬼使,这些年啊,我和巴都在这里受尽了屈辱,我俩巴不得离开伊藤部。本打算寻个机会投效血瀑而去,今个听巴都说,巧在山中遇上了赶尸派鬼使。小人瞻仰赶尸派已久,早就想加入,谁知九年前赶尸派遭玄机城……唉,没办法,此后只能继续留在伊藤部。小人对天发誓,绝对诚意投效赶尸派,倘若违心,天诛地灭。” “用不着丧气,遇见我,你们不是如愿以偿了吗?”高流摇首一笑,接着皱了皱眉,“对了,伊藤部哪里亏待了你们,为何要当叛徒?这个行为可不好啊!” “嗨!不是我们见利忘义,都是被其他当家逼得!”巴都抢言道,“说实话,大当家待我们都不错,我们出走伊藤部,心里还真觉得对不住大当家。可是另外的几个当家着实让人厌恶!” “是!”座山膘附和一声,满脸愤色道,“小事我们也能忍着,可是我们身为修炼者,谁不想精进修为?这点上,我和巴都没法忍。就拿血池来说吧,都知道,那血池玄气充盈,只要在那血池之中浸泡修炼,便可大大加快辟境速度。这血池乃乌桓各部共享的宝泽,由乌桓各部合力守护。血池就那么点大,每年到了开禁之期,人数都有限制,所以各部能够得到的名额不多。我当初加入伊藤部,就是冲着血池的名额而来的。但这几年,左盼右盼,每每都要隔个一两年,才能得来一个名额……” “是他们欺人太甚啊!”巴都喝了一声,接着拉下脸,“去年还好,不多不少,共有九个名额,还能算上我俩,今年嘛,今年只有七个名额,估计今年去不成了!夏鬼使,你说说,我和巴都委不委屈?” 高流听此,不知说些什么。 想想,这两个人仅仅只是三混巨持,在县乡里混混,尚能撑一片天,但伊藤部龙蛇混杂,能混到当家的位置,已经就很不容易了,倘若离开伊藤部,往后人生地不熟的,修为也跟不上,前程渺茫啊! 这些想法,高流没有说出来,只淡淡地笑了笑,“是,天下之大,何处不能容身?伊藤部不惜才,是该早点离开!你等相貌不凡,英武盖世,来日必成大器。当年十万山一战,我们赶尸派遭遇重创,人才凋零啊!如今意欲东山再起,正愁没有人才相助,本使觉得两位当家怀志在心,既与本派意气相投,今朝算是弃暗投明,有二位相助,来日我们赶尸派中兴,你等都将成为本派的元勋元老,往后荣华富贵,不在话下!” “愿效犬马之劳!” “愿为赶尸派赴汤蹈火!” 巴都和座山膘激动万分,久欠不起。 高流哭笑不得,转瞬看向血河,——那河水似乎又红了一些,想必过不了多久,天池血霜就要彻底复苏了。 广寒山坐落在血岭与大伊峰之间,如今乌桓各部,以血岭血瀑为首。这支贼党最具实力,领地之内戒备森严,领地之外行事诡秘,据巴都回禀,那血瀑之中,坐镇几位象翥,但究竟几位,他也说不出一个准确答案。 走在伊藤部的领地仍须慎行,倘若去那血岭,就要更谨慎了。 高流琢磨着,巴都和座山膘不太机灵,倘让他们引路,只怕容易坏事,要是孤身前往,没有一张舆图傍身,不仅要勘察法阵,还要摸察地形,如此繁琐,太耗时日,这一顿忙碌下来,不知要等到猴年马月。 巴都和座山膘听话倒是听话,方要他们从二当家那里盗来血岭舆图,这二人便表现出脓包的神色,实在无甚胆识。那两个人的能力摆在眼前,真要逼着他们迎难而上,反倒露出马脚、打草惊蛇,更容易坏事。 高流只让他们见机行事,倘若可以弄来舆图当然最好,实在为难,也不勉强。上计不成,还有下计。人没用,身份却是有用,万不得已之时,仍可以带上他们在前引路,哪怕被人发现,倒是可以用他们的身份打个掩护。 奇怪,就在他思忖之际,仿若察觉到附近有只眼睛窥视着。 他之前已经发现一个不知何用的小纸鹤,那次还没来得及抓住,却见那个小纸鹤自燃烧尽。 想到这些,他的心里咯噔一下。 但是,仔细巡察周围,并没有发现任何异常迹象,倒是身边飞舞着许多小白蛾子,密密麻麻,比芝麻还小,很像花果地里滋生的白粉虱。 不过,乌桓之中有虫出现不足为奇。 实际上,一直秘密监视高流的小纸鹤早就飞走了。 到了晚间,几个小纸鹤飞回山洞,木兰荘和慕容酒由于太乏,早已躺在洞内的草榻上睡熟。 几个小纸鹤扑腾着翅膀,眼看就要灵气耗尽,木兰荘忽而睁开眼,将小纸鹤全部捉到手里,并把它们带回的信息一并接收。 但,察出高流来此,并非为了伊田刀,而是要去采摘天池血霜,木兰荘与慕容酒却是不解其意,摸不着头脑。 再者说,赶尸派搜集情报方面,不亚于玄机城,不可能连血岭的舆图也没有,如若不是高流亲口承认自己是赶尸派鬼使,他们估计很难把高流和赶尸派混为一谈。 第103章 精神鼓舞 木兰荘来此之初衷,是预见赶尸派必会到此夺取玄器。果然不出所料:如今赶尸派在此现身,足见具有先见之明。 但,高流既为赶尸派鬼使,却并非为了伊田刀而现身,那么这种“先见之明”反倒成了“误打误撞”。 作为师姐,木兰荘很难接受。 她锁住眉毛,攥着手中玉杖,仍是接受不了这个事实,“不可能,这个高流为何不图玄器……” “嗳,师姐,管他呢!”慕容酒凑到对方身前,“呐,高流口口声声说要中兴赶尸派,人家大摇大摆的吐露身份,我们再不信的话,岂不是很不尊重他?确定他是赶尸派的人就行了!管他是不是为了玄器……”说着,忽而手指很痒,便抬起手掌轻轻挠着。 木兰荘见他挠手,也下意识地挠手。许是她的皮肤较嫩,挠了几下,触知手背疙里疙瘩。直教这个少女的眼神一慌,登时悚然,猛地抬手察看。 “怎会这样!”木兰荘发出惊声,遂用指尖轻轻抚摩一下,“这山洞好多虫子,看来没打扫干净。我何时被咬了却不知道。” “可恶……”慕容酒抓住她的手端看一眼。 “你做什么?”木兰荘的脸上火辣辣一片,瞬间把手缩了回去,。 “我可以帮你看看啊!”慕容酒没有觉得这种行为有何不妥,一本正经地说道,“师姐,你忘了我懂医术?快让我看看!” 是的,作为药王的徒弟,抚平这个小症状易如反掌。 但是,真要抚平这个小症状,两人便会发生肢体接触。 不知为何,如今的木兰荘只要接近慕容酒,心脏便开始躁动,她一旦接触师弟的身体,全身就会变得酥麻,连呼吸的频率也将发生改变。 “无碍,我自己抹点药便好。”她害怕那种感觉,于是背过身去。 “那倒也是,小问题!”慕容酒挠了挠头,“怪我没有杀光虫子,要不然师姐的芊芊玉手也不至于如此。” 慕容酒看看手背,此时虽痒,却是没有起疙瘩。 毕竟人的体质各有不同:有的人皮薄,有的人皮厚,所以只要皮糙肉厚,就不怕蚊虫叮咬。 他们都是玄机城弟子,不似那些养尊处优的公子小姐,这等事情不外乎小事一桩。慕容酒原本不想再提,忽见木兰荘的玉杖上面,有一些微小的颗粒在蠕动,不由地为之一振,“师姐,快看你的玉杖!” 木兰荘举起玉杖,环顾一遍,很快慌了手脚,蓦地松开手掌。 啷! 铅华玉杖应声落地,他们欠身看着玉杖表面,似乎爬着一些白色小虫。 木兰荘呼出玄气,指尖祭出一束火,照亮玉杖表面。顿时,一根羊脂白玉杖彻底澄清。 原来,玉杖表面爬着许多比芝麻还小的白色小虫,它们长有一对薄薄的翅膀,像是某类飞虫,即便现在用火照耀,也很难看清它们的具体模样。 “是什么虫子?”木兰荘疑道。 “眼熟……”慕容酒沉吟少时,仍布疑惑,“我们百草屋的药圃地里也生虫子,这些虫子很像是白粉虱,它们一般寄生在花草之中,但它们似乎比白粉虱小很多,又不太像,具体是什么,师弟可真是看不出来啊!” 正说间,慕容酒发现自己的铁棒之上,也爬了一些这样的虫子,碍人眼球,不胜其烦,遂用掌风煽走。 木兰荘站在他的身边,因怕这些小虫子飞到自己身上,赶忙后却两步,接着白了一眼对方。 “呀,我可不是故意的!”慕容酒尴尬一笑。 乌桓山内,蛮风瘴雨,是虫子赖以生存的温室乐土,他们没有特别在意,打算花点时间,再用一些符箓,将山洞重新清扫一遍。 …… 伊藤部像是濒临一场虫灾,巴都和座山膘回到寨子时,也在扑哧这些小飞虫。他们在伊藤部定居二十多个春秋,可以说是与虫为伍,倒也屡见不鲜。 但是,他们细看这些小虫子,竟然看不出一个所以然来,感觉从未见过,貌似是一群新“邻居”。 一张案几旁,巴都坐着一张小板凳,咬着半条烤腿。座山膘也坐着一张小板凳,手里攥着一整条烤腿。 他们啃得不亦乐乎,三三两两的小飞虫刚扑走又飞回来,落在二人的脖子周围。他们没有脖子,准确的说:他们的脖子与肩膀严丝合缝,很像缩头缩脑的土鳖,于是正常情况下看不见脖子。 几只小飞虫从缝隙里往里钻,很想找出他们的脖子。 两个胖汉感觉有些痒,一边吃,一边用手指抠着下巴下的缝隙,动作很随意,没把这些事儿放在心上,只顾着享受美食。 “大胖,”巴都随口一问,“你说,咱俩要是不把血岭的舆图献上,夏鬼使会不会嫌弃咱们?说咱们办事不力?” “嗯,这刚投诚过去,是该表现表现。”座山膘回了一句,旋即调整调整屁股底下的小板凳。他的屁股太大,一张小板凳像个小立柱,坐久了容易对某个部位造成损伤,总之很难受。 末了,他屁股一抬,把屁股下的小板凳推走,一屁股坐到地上,“血岭的舆图只有二当家有,那东西可有可无,咱这里的人,谁心里没有一张血岭舆图?谁没事儿把那东西绘制出来?只有二当家心思多!” “大胖,你这话就不对!”巴都笑道,“咱们的心里可有血岭舆图?有的话,这事儿不就简单了吗?二当家把那舆图绘制出来,乃是做事缜密,好为将来打算!” “我们不爱走动,又没多少机会去那血池泡澡,不熟悉血岭,那是自然的。”座山膘说道,“二当家有野心,他绘制血岭地图,是为了往后给兄弟们指路。他心细啊,又喜欢问东问西,倘和他讨要,咱们怎么说?” 忽然,他灵光一闪,“你说,其他几个弟兄倒是熟知血岭地形,能否让他们绘制出来?” 巴都停下动作,侧目问道,“咱们凭什么让他们帮忙?况且他们都是贼,画个圈圈都费劲,还绘制舆图?有那能耐何必来这里做贼?” “怎么不能做贼?”座山膘憨憨一笑,“二当家曾经贵为二十四踏云卫之一,如今不也做贼了吗?做贼好啊,无拘无束,想干嘛就干嘛!” “想干嘛就干嘛?那你去把舆图偷来给我看看!”巴都咀嚼着一块肉,吞完之后,说道,“那夏鬼使人不错,只对咱们交代了这件事,咱们连这都办不好,以后怎么博取夏鬼使信任?要是去了赶尸派,还是被人瞧不起,能混出一个名堂来吗?要是在那里混不下去,不如老老实实呆在伊藤部,哪都别去!” 座山膘感觉有理,倘若换个新环境,一尘不变,到头来他们俩,终究还是一对臭鱼烂虾,难有出头之日。 他一阵琢磨,灵光乍闪,“有了!” 巴都疑问道,“什么有了?” 座山膘憨笑道,“你看,那血岭盛产药材是不是?今年咱们去不了血池是不是?那咱们去血岭采些药材调剂调剂,是不是符合常理?我们伊藤部之内的药材都被六耳猱等人采光了,那些年份久的,毛都不剩!” 巴都顿时刮目,“你的意思是说,我俩用这个借口向二当家讨要血岭舆图?”见座山膘洋洋得意,便跟着笑起来,“不错,确实是个好办法!行,那么,你就和二当家这么说吧,我就等你的好消息!” 座山膘一听,双目发愣,“怎么?你让我一个人去?” 巴都憨憨笑道,“大胖啊,虽说我比你大,还是咱伊藤部七当家,但论聪明,论胆识,我都不如你。你看你,比我壮实这么多!你肚里能撑船,而我的肚子里却搁不住事儿!二当家善于观察,我怕跟着你露出马脚,被二当家撞破,坏了你的良计,你一个人去的话,反而万无一失。” “我不去!” 座山膘咬了一口肉,吧唧吧唧地咀嚼着,“我见到二当家也拘谨,也不会说话,万一说漏了嘴,他还不把我的皮给扒了!” 巴都白了一眼,“这主意,谁不会想?说来说去,咱们还是不敢面对二当家!嘴都不敢张一下,有再好的主意又有何用!” “唉!”座山膘微微叹息,凑近对方,细声说道,“你就和我一道过去不行吗?到时候你别说话,我来说,你只要站在我旁边,给我来点精神鼓舞就成。” “这么说的话,倒是可以商量。”巴都憨憨一笑,点着头说道,“好,那我陪着你去。但我告诉你,见到二当家以后,我嘴巴就会闭上,我决不会说出一句话。”他见座山膘一声不吭,又很快担忧起来,“你到底有没有底气?我可不想白跑一趟!” 座山膘迟疑半晌,慢慢地点了点头,看起来底气不是很足。 第104章 金喙大鹏 伊藤部二当家很年轻,名叫伊犁。 两年前,伊藤部掀起一场不小的震动,以令部族中的所有山贼惊叹连连,但那些震惊的表情闪过之后,所有山贼们便开始敲锣打鼓,摆宴畅饮。 原因是伊犁破关而出,成功渡过巨持衰期,已然到达象翥位。且不说那巨持衰期的失败率有多高,但说二当家坐关仅仅两年,竟一跃成为象翥,这种事情传到九州的任何地方,都是一种缪悠之说。 如今,伊犁成了伊藤部修为最高的人,连大当家亦只能望其项背。 他和大当家乃是黎州伊氏后人,按照族谱中记载,二人不分嫡庶的话,属于亲堂兄弟。当年伊氏与罗氏争夺黎州,伊氏功败垂成,没落之后,伊氏得以幸存的后人各奔东西。 约莫七年前,伊犁才与伊藤聚首,所以加入伊藤部只有短短七年光景。 伊犁住在“竹台”,位于大伊峰正当顶上,除了他之外,包括大当家伊藤在内,所有当家人都住在山脚下的山寨里。 伊藤部与乌桓内的所有部族一样,领地周遭遍布法阵。大伊峰绝顶亦有法阵。这道法阵是伊犁闭关之前设置的,乃拒敌坚垒,十分精妙,未经允许,实难破阵而入。 进阵方法,除了伊犁本人,只有大当家伊藤,以及亲信肖潇知道。 因此,其他人前往竹台,需要事先禀告肖潇,惟有得到允许,才能登上峰顶。 有人说,二当家的做派盖过了大当家,觉得大当家的大位,应由二当家伊犁来坐。 事实上,伊犁很少干预部族事务,而且四年前,他跨进巨持衰期,一直处于闭关状态,直到前年才出关露面,乃至伊藤部的很多人,对于这个二当家不甚亲近。 但看大当家礼敬三分,加上伊犁面容沧沧,不爱走动,末了这个二当家的形象变得刻板,予人一副冷冰冰的感觉,以令伊藤部的所有人望而生畏。 肖潇十五六岁,倒是个热心肠,相貌阳光大方。 肖潇站在一间竹屋的篱笆院中,正对着一块巨型大石练习“明光爆弹”。这门玄功属于纳海卷,很费玄气,他练了一个上午,累得满头大汗。擦汗之际,忽见七当家和九当家沿路走来,脸上立马露出热情洋溢的笑容。 便搁下课业,双指搁在嘴里一吹,发出一声响哨。 像在唤马,但“唿喇喇”地一声风响,一道黑影掠过,肖潇的头顶飞来一只巨大的禽鸟,像极了黑羽巨鹰。他欠身一蹲,跳上鹰背,“唿喇喇”地飞向远方。 目及巴都和座山膘的身影,他蹲在鹰背上不断地向巴都和座山膘挥手。 两个胖汉昂起头,看见巨大的禽鸟上蹲着肖潇,很快露出憨厚而灿烂的笑容,紧接着,见那巨鹰俯冲而下,两个胖汉的笑容瞬间骤散,赶紧抬起手臂挡住面容。 很快,巨鹰落地,一阵灰蒙蒙的尘土仍把两个胖汉呛个不轻。 啾! 啾啾! 巨鹰的唳声太过刺耳,巴都和座山膘粗眉紧皱。 肖潇跳下鹰背,露出阳光般的笑容,“你们怎个来了?可是来找我烤肉喝酒?” 话音落去,巨鹰展开两丈多长的双翼扑哧一下,顿时掀起一阵飓风,又将尘土掀起。 巴都和座山膘方想说话,此时又是呛了几口土,连连咳嗽。 肖潇瞥了一眼一丈多高的巨鹰,“飙妹,快别闹!” 巨鹰听完,果真收起双翼,于肖潇身后安静下来。 肖潇是被伊犁带进山里的,如今身在伊藤部,却不屑当贼,因久伴伊犁,不舍离去,只好一直呆在伊藤部。 巴都和座山膘虽是山贼,但很少出山,素日里衷于修炼、衷于打猎,有山贼的名头,却只参加过几次小规模的劫掠行动。 自伊犁进山以后,伊藤部便和游氏缔结暗约,从此告别劫掠生涯。 不过,游氏给的敬银不甚多,养活不了山里人,为了维持生计,伊藤部另辟门路,渐渐成为一个专接悬赏的杀手组织。 在此期间,巴都和座山膘每每都要坏事,所以每次出动时,其他的当家对二人十分嫌弃,只要他们留守山内镇守山门。 多年过去,伊藤部领界之内,尚无一人犯境。 于是,他们既不算山贼,也不算杀手,乃混吃混喝的闲杂人等。 肖潇和他们关系不错,经常与之打猎,关系十分融洽。 巴都和肖潇聊得来,他们刚见面,便很快聊了起来。座山膘是个闷葫芦,不爱与人攀谈,肖潇问他,他就回答,不问他,就一直看着肖潇身后的巨鹰发愣。 巨鹰见座山膘看着自己,忽而斜着头,与之对视起来。这一人一鹰,体型都可用庞然大物来形容,但巨鹰的体形远比座山膘还要庞大。 座山膘显然被巨鹰震慑住了,不由地打个禁噤。 其实,这只黑色巨鹰根本不是鹰,而是奇灵。奇灵中鹰类甚多,一般的人看见这只奇灵,都会视为鹰。实则是鹏,为金喙大鹏。鹏类的外貌与鹰神似,很多都已绝迹,所以看到这类奇灵,多半误以为是鹰。 鹰,也是猛禽,然而根本无法与鹏相提并论。 相传,远古有鹏,展翅一开足有万丈,一击溟水,能腾起三千里波澜;扶摇高上,纵瞰便是九万里长途。 传说终归是传说,座山膘知道这是一只大鹏鸟,却不太相信这只比自己还大的大胖鸟真有传说中的那等本事。 但是,这只鹏鸟双瞳殷红,羽似长鳞,喙如金钩,一双长而粗壮的利爪轻轻一攫,可以轻易碾碎磬石,——人见了,瘆得慌。 每每见到这只鹏鸟,座山膘还是会感到心惊肉跳,感觉这只金喙大鹏的气势,不亚于象翥,一直不敢接近。 巴都见座山膘发愣,用胳膊肘顶了一下对方,“你老是冲着飙妹看个啥?你这个膘汉,怎么总是怕那个飙妹?” 金喙大鹏乃雌性,名唤“飙妹”。 座山膘吞吞口水,反问一声,“你不怕?” 飙妹的来头不小,巴都挑挑眉,旋即憨笑道,“有肖潇在,还怕飙妹发彪吗?” 肖潇听此,抱起双臂,笑道,“放心好了,飙妹脾气虽不好,可不伤自家人!” 自家人?座山膘仍有些后怕,不说现已投靠了赶尸派,就说没有投靠赶尸派,也没法断定飙妹把谁视为自家人。 飙妹,一共有三任主人,肖潇为最后一任,前两任主人,都不是伊藤部的人,而肖潇也不想成为伊藤部的人。 肖潇十六岁,修为早已达到五混巨持,大当家早就对他青睐有加,很想提拔他为伊藤部的当家人,奈何这个少年风华正茂,怎甘心做个山贼,落草一生?不管大当家如何引诱,这个少年始终不为所动,要不是伊犁在此,恐怕这个少年早就骑着飙妹飞出了大山。 肖潇原以为巴都和座山膘来此,是寻他烤肉喝酒的,没想到这两个胆小怕事的胖汉,竟来拜见二当家。 许多年了,他们还是首次如此。 肖潇倍感意外,问及具体原因,座山膘不说话,而巴都犹豫一会儿,也就如实相告,并且拜托肖潇在二当家面前说些好话。 肖潇不禁苦笑,觉得那张血岭舆图又不是什么宝贝,既然想去采药,讨个舆图理所应当,为何畏首畏尾?况且他所了解的二当家,不是一个不近人情的人,要是陈情备述,绝对答应。他们这般神神叨叨,让人觉得那张血岭舆图真成了什么宝贝似的。 他暗骂两个胖汉都是脓包,怪不得每每争取不到血池的资格。 肖潇不爱求人,尽管和伊犁亲密无间,仍不愿打破原则。另外,这事儿也不用求,只怪他们胆小,害怕伊犁,等见了伊犁,细说情由,估计很快就会明白:二当家是个通情达理的人。 倒是飙妹不通情理,它有灵性,懂人言,一听肖潇让巴都和座山膘坐上自己的背,吓得立马展开双翼震退几人。 不怪飙妹,以巴都和座山膘的体格,要是被他俩骑在背上,还不脊骨碎裂? 肖潇不爱求人,求只鹏鸟倒是无妨,见飙妹如此,一顿安慰,“飙妹啊,就驮他们一次,回头我让他们给你打几只虎豺吃吃如何?”察觉飙妹不动容,接着又道,“别嘛,我知道你也喜欢他们的手艺,回头让他们给你烤好如何?” “是,知你讲究,保管脆!” “嗯,不满意重烤!” 面对三人的诱惑,飙妹终于收起双翼。紧接着,伴随一阵欢笑,三人骑上飙妹,火速冲往大伊峰。 快到峰顶时,肖潇拍着飙妹的脖子,忽左忽右,引飙妹飞到一处峭壁边上。随之,他手指的指螺冒出玄气,冲着面前的空气探去。 神奇! 只见他的手掌看似伸进虚空,一瞬间,手掌、手腕、小臂像是接连消失;随后,仅剩的手臂往后一拔,方才消失的小臂、手腕、手掌便又接连复原;末了,一个攥紧的拳头完好再现。 拳头的指缝里有光溢出,拳内似乎攥着什么物件。 待拳头摊开,巴都和座山膘瞥去一眼,看见一个黑色的球形光球映入眼帘,——便是支撑法阵运作的源力之一,名为“黑楔石”。 方才,肖潇伸手的位置便是法眼。 法阵精髓,来源“阴阳”,阴阳相接,法阵成形,法眼便是链接阴阳的源力。只有让所有法眼相链一起,法阵才能启动。 相对的,破阵之道也和法眼有关,如若破除法眼,那么法阵就会慢慢丧失其效,能否破阵,多半要看破坏的法眼是否不可或缺,如若是主要法眼,破了一处法眼便可破阵,如若是次要法眼,还须多破几道法眼方可破阵。 为使法阵不破,藏好法眼至关重要。 黑楔石属阴,使用之后看不见摸不着,极易隐藏;白榫石属阳,使用之后仍有灵气溢出,藏起来尤为困难。 一般的炼士很难将白榫石的位置藏好,以致肉眼一看,灵气乍泄,很容易看出白榫石的安放位置。 这道法阵名为“无孔”,为二十四踏云卫之中的摩礼三兄弟所创,属于防御法阵。 顾名思义,这道法阵连壁坚实,无孔可入。 不过,是时取出黑楔石之后,等于有了缺口,开了一扇门,如此一来,入阵有道。 白榫法眼的位置不便暴露,为了安全起见,肖潇不敢泄露白榫法眼的位置,所以从一处黑楔法眼打开阵门。 黑楔法眼比较特殊,即便知其位置,若没有阵主的“钥匙”,不易触及到黑楔法眼,除非是专研法阵的遁甲大师。 第105章 胆小如鼠 大伊峰绝顶盛极修竹,老竹和新笋颜色多样,站在林道前面抬望,那竹叶缝隙中,有一顶长长的楼脊崭露头角。 肖潇笑道,“那便是竹台。” 伊犁来到伊藤部之后,便高居大伊峰,那时竹台就已建成。 竹台没用一砖一瓦,墙体、框架、梁脊等等,全是用一根根竹条所“编造”出来的。一根根竹条泼上油,用玄功“九昧火”锤炼一番,结实耐用,实是上等的营造材料。 这些竹条,让大伊峰绝顶上的竹林消失七次,整个工期更是耗费七年才得以竣工。 但,竹台建成之后,也只有十几间房子紧紧挨着,看似一座长形拱楼,占地仅仅三亩而已,比之山下的寨子来说,不甚宏伟。 竹台原来是伊藤的住所,为了让伊犁住得自在,他多年以前就搬出竹台,退居山寨之中。 竹台的墙面很好看,一根根竹条中,有黄色的、黑色的、红色的,以及少量绿色的。每色竹条无缝编排,衔接有致,看上去油亮多彩,摸起来滑溜起伏。 墙壁似镜,映着四周竹林,风动时,影影绰绰,似乎只有竹林存在,而察觉不到拱楼。 一扇竹窗外面,竹林跟着风儿轻曳,一个年轻男子凝望窗外已有多时。 他穿着一袭白色大氅,身躯笔直,像是坠入冰窖而僵硬,但坚毅的面容以及深邃的眼睛盛气凌人。 竹堂内,竹椅尊次而列,竹墙上挂满字画,堂中有一鼎五尺多高的大香炉,轻烟袅袅,流溢幽香。 堂上尊位,设有两张竹椅,一个艾颜男子端坐在右边,已然冥思很久,忽地睁开眼睛,看向窗前的年轻男子。 “伊犁,为兄想过了,我还是那句话,我们伊藤部势单力薄,不应出山。你我要以家族使命为重,不能急着造势,此时卷入山外的纷争,伊藤部恐要毁于一旦。为兄也想出山逐鹿,尽快重振我们伊氏。但为兄不想成为别人用之即弃的刀刃,那东方弘可是汉王的兄弟,且看他如今是何下场!说实话,当年得知他的死讯以后,我便打消了出山的念头。” 伊犁的大氅上缀满梨花,背后青丝如瀑,而颀长的身躯风姿超然,虽说听见了这句话,却仍是看着窗外,一动也不动。 伊藤望其项背,见对方迟迟不说话,猜其所想,恐是意见相左,但这件事情意义深远,没法妥协。 “唉……”伊藤收回目光,瞑起双目。 两个当家人静默半晌,肖潇慢悠悠地走进竹堂,入眼便是满脸络腮胡子的大当家。 大当家四十多岁,面容古挫,一袭玄色大氅,裹挟着一副雄壮的身躯。 伊藤睁开眼睛,冲其一笑。 肖潇颔首,没有说话。 伊藤望向伊犁背影,转而问向肖潇,“有事吗?” “我没什么事儿,”肖潇说道,“是巴都和座山膘有事拜见二当家。那二人从未来过这里,难得能来一趟,所以我就没有提前通报,现在他们就在门外等候。” 伊藤感到意外,“他们来此,倒是新鲜,你让他们进来。” 肖潇瞥向伊犁,而对方这时候微微侧首,现出一副隽冷的面庞,“大当家说什么,你没听见?” “凶什么凶?”肖潇沉下脸,轻轻怼了一句,随后白了一眼转身离去,路上时不时碎语,“早上凶,中午凶,晚上也凶,犁哥啊犁哥,你还真把我当成奴了,要是再凶,我就走,要不是冲着我哥的面儿,谁听你的话?还真给你装上了!” 竹林里,巴都和座山膘坐候一会儿,看见肖潇满面春风摇身走来,立马开始憨笑。 少时,听大当家也在竹台里面,二人退却两步,忽而打了退堂鼓,要伊犁带他们下山。 肖潇挤挤鼻子,“怕什么?难道大当家还会吃了你们?” 二人没听进去,巴都苦着脸说道,“我们临时改了主意,不去采药了……” “来都来了,为何要走!”肖潇厉声打断。兴许是方才受了气,这会儿正想泄气,于是高声斥道,“你俩怎么这么怂啊?难怪总是被其他当家欺负!不成!你俩给我进去?否则以后别说认识我!认识你们这俩怂包,真是丢尽了我的脸!” 两个胖汉年纪不小了,被一个十六岁的少年这么数落,登时脸上一红,低下头去,似在寻个缝儿往里钻。 座山膘想想也是啊,咱怎么这么草包?要是一直这样下去,谁会瞧得起?还说加入赶尸派?就这等胆量,去到哪里都是大草包一个。 他抹抹脸,一把拉住巴都。 巴都神色慌张,推开对方的手,大叫一声,“你扯我裤绳做甚?” 座山膘低头一看,见对方的裤子松垮,要不是巴都提着裤子,下半身就要露了出来,这才明白刚刚情急之下,竟扯住了对方的裤绳。 他们太胖了,为了行动方便,全都穿着裈裤,披着齐腰短衣。不过还好,巴都眼疾手快,没让裤子掉落,否则整个画面着实不美。 肖潇愠色全无,笑了一阵,摇叹道,“你俩加起来将近一千斤,鬼见了都怕,何必怕人?你俩可是伊藤部的当家人,这胆色跟只老鼠似的,被山里人笑一笑无妨,万一有一天走出山外,大当家为了保住伊藤部的颜面,一定剁了你俩。”说着,露出鄙夷的目光,“我今日的课业还未做完,就先回去了,你们要走自己走,我可不管你们!” 飙妹听此,展开巨翼,发出唳声,随后叼起肖潇破空远去。 没有肖潇,他们不知如何下山,回头还是要问二当家。巴都和座山膘没有后路,只好走进竹台里面。 竹台不止一间房子,一走进去,是一条长长的过道,因弯弯曲曲看不到尽头。好在竹台的结构不甚复杂,畏畏缩缩走到尽头,就看见一间竹堂敞开。 巴都瞅了几眼,“我地个亲娘咧,大当家真在这里……” “都到这了,也不能掉头啊……”座山膘喃声道。 “对,”巴都一鼓作气,推了座山膘一把,“进去。” 两个胖汉踱步走进竹堂,向大当家和二当家躬身行礼,其后身躯直不起来似的,一直保持躬身的姿态。他们高大而又壮实,坐在对面的两位当家不得不昂起头颅对其仰视。 这不失为强大的气场,兴许整个伊藤部,能让大当家和二当家仰视的人,只有这两个胖汉。 伊犁看了两眼,提壶倒了两杯茶,品茗不语。 伊藤跟着端起茶杯,吹了两下,“来找二当家有何事?” 巴都抬眼,垂落的手臂向座山膘轻轻碰去。 来时,座山膘和巴都有过约定,说到了这里,不用巴都说话,一切全由自己张口。巴都的手臂在他身上蹭啊蹭地,究竟是何意思,他心知肚明,却装傻充愣,一直翕紧厚唇,无动于衷。 伊藤喝下一口茶,往地上啐出来,“哑巴吗?” 伊犁来了伊藤部以后,大当家的修为亦有进展,目前已是九混巨持,玄功也有见长,如今一息纳海劲,可挥五百斤力:捏死大象,如同碾死蚂蚁。 巴都见那座山膘迟迟不吭声,害怕大当家生气,便诺诺地说道,“我们来要东西……” “要东西?要什么东西?”伊藤放下茶杯,看向伊犁,又看向巴都,露出一副莫名其妙的神色。 巴都苦着脸,神色焦急,旋即吞吞吐吐道,“不,不是要东西,是求东西……” “要也好!求也罢!到底什么东西!”伊藤看着对方呆头呆脑的样子,拳头一紧,“你好歹也是我们伊藤部的七当家,话都不会说吗?” “会说,会说!” “那你倒是说啊!” “呃,要图!” “要什么图?” “要舆图!” 伊藤听到这里,眼睛里像是有团烈火在燃烧,不禁将桌一拍,喝道,“你就不会一口气说完?非要本座一句一句问?” 巴都心如焚烧,扯着座山膘的裤子,想要对方说句话,可那个大胖子,仍是默不作声,不禁扭头一看,——始料座山膘的腮帮都已打颤。 伊藤失去耐心,“到底说不说?” 巴都双腿酥软,身体颤抖,方想开口说话,恁是嘴巴僵硬,难以张口。 此时此刻,伊犁放下茶杯,缓声说道,“两位当家先坐。” 二人求之不得,赶忙去找椅子。 不过,二人的双眼寻到椅子时,却又猛然愣住,——此间的椅子都有椅背,而他们的屁股太大,根本坐不下去。 座山膘腿软,站不住了,只好跽跪在一旁,巴都见此,跟着照做。 看着二人,伊犁微微一笑,少时说道,“来找本座要什么东西?” 伊犁的笑容仿若冬日暖阳,使寒冰解冻。巴都和座山膘相顾一视,绷紧的神经忽而舒缓,一时之间轻松无比。 到了此时,座山膘憨笑一声,竟是张开了口。 伊犁细细聆听,微微颔首,末了笑道,“两位当家注重修炼,这是好事,如此小事,为何紧张成这样?”他取出岁囊,将舆图抽出,“拿去。” 二人一见,抢着上前,但被座山膘率先一步,接在手里,“谢谢二当家!” 这家伙,怎么这般矫健?巴都冷眼而视,无声咒骂着。 这事儿,让伊藤颇有感慨,不禁喟叹,“这些年,两位当家委屈了。今年的事,想必你们二位已经听到消息……不错,血瀑今年,只给了伊藤部七个名额。” 伊犁看向伊藤,“这件事,兄长打算如何安排?” 巴都和座山膘听此,精神大涨,全都看向大当家。 说起这事,伊藤本来还觉得亏待了二人,但方才看到二人的表现,甚至都想把他们赶出伊藤部,此前擢升他们成为当家人,实在有眼无珠。 巴都和座山膘无非三混巨持,伊藤部大抵三十多位巨持,其中修为高过二人的,占据一大半。当年他们来投伊藤部,前任二当家任命他们为统领,伊藤觉得屈才,他不以修为考量,见二人的身板很具气势,很有担当,便当机立断,委以当家人之位。——没想到啊,招来两个草包,两个酒囊饭袋。 “巴都,座山膘,名额的事,你们是怎么想的?”伊藤若无其事地一问,随即端起茶杯。 “听大当家安排!” “是,全听大当家安排!” 伊藤面无表情,喝了口茶,“要不,你们委屈一下,回头给你们多派点银子如何?”说完,没管二人什么反应,随即语重心长地又道,“确实,这些年取之无度,我们这里稍有年份的药材,全被采了干净。血岭那里虽能采到好药,但毕竟是血瀑的领地,你们去的时候当心点。” 巴都和座山膘轻轻点头,没有露出一丝沮丧之色。 类似这种安排,二十年如一日,他们原本就没有心存幻想,要是大当家一改常态,反倒使人惶恐不安,教人胡思乱想。 第106章 为何骂我 巴都和座山膘离去后,伊犁和伊藤再度沉默。 良晌,伊藤发出一声感叹,“记得,我第一次见到巴都和座山膘时,他们不是这个样子,否则怎会提拔他们来坐当家人。七年前血岭一战,他们也参与了,一战之后,这二人性情大变,变得胆小怕事,唯唯诺诺。”回忆那场战斗,画面不堪回首,不免甩了甩头,闷哼一声,“但目睹那场大战的人,何止他们两个?惟独他们吓破了胆!” 伊犁仍旧没有说话。 伊藤觉着对方的思绪未定,便就起身要走。 方要动身,伊犁终于开口说话,“兄长,你之考虑,没有对错。你认为汉州是危墙,可今时的乌桓何尝不是深水?这里已经呆不下去了,与其另觅山头,不如早做抉择,我们不能永远藏在山里当贼。总之,你是伊氏的主,我听你的。” 听到这句话,伊藤低头沉思,少时说道,“血瀑的事,还是猜测,果真如你所说,为兄自有决断。我身为伊氏后人,决不会忘记我们伊氏的族志。山贼和走狗是有区别的,那赶尸派的手上,也沾有我们伊氏的血,为兄不会与仇人为伍。只怪东方兄弟死早了,没有给我机会……” 伊藤走后,伊犁矗立窗前陷入沉思,一个须臾过去,剑眉一敛,沉吟道,“要说六耳猱他们去血岭,我倒是会信,那两个当家如此胆小,怎敢去血岭偷采药材?况且,当年血岭一战,巴都和座山膘是见过的,前任二当家拿破虏死的那么惨,难道他们不会触景伤情吗?” 他愈想愈觉得蹊跷,便挥手一抛,将一张符箓扔出窗外。 符箓飞出窗外七尺之距,变成一只绿毛小鸟飞走。 待去半个时辰,一个虬髯大汉走进竹堂。 大汉四十多岁,穿着一袭黑色紧身衣,面容刚毅,双目炯炯有神。 伊犁坐在椅子上,见大汉走近,先声问道,“你确定伊藤部没有外人闯入?” 大汉名叫拓跋阔,为伊藤部统领之一,伊犁视为亲信。 拓跋阔的修为不是很高,几十年了,仍在一混巨持徘徊。 他收到伊犁传号,上峰很快,不免有些气喘吁吁,便径直坐到下方次位倒杯茶,“咕咕”地开始喝。 “这事儿不好说,”拓跋阔铮铮铁骨,话音铿锵,“今日一早,有人报告说,那血河附近似乎有股陌生气息,属下不敢怠慢,带人亲自勘察一遍,事后得以证实,确实有那么点异常。血瀑那边不是来了使者吗?属下琢磨着,许是血瀑的人所残留。但这事儿谁知道呢?也不是什么大事,本想晚间通知二当家来着。我刚刚正和几个兄弟喝酒吃肉,突然收到二当家传号,便从速赶来。” 他说完,呵呵一笑,“什么事儿,都瞒不过二当家的法眼,偷个闲真难!” 伊犁直问关键,“哪里异常?” 拓跋阔听此,将勘察到的各种细节逐一说明。 这人头脑清晰,说话顺畅,比巴都和座山膘干练很多,很有一个当家人的风范。 伊犁听了所有,心中想知道的,对方全部给出了答复,一时之间没有什么想问的,于是不言不语,开始琢磨。 但拓跋阔,漫不经心地补充一声,“另有一事,还要禀报二当家。” 伊犁缓过神,“何事。” 拓跋阔笑道,“说来,也不足为异。近日山内出现一种从未见过的小飞虫,大小跟个麻草粒似的,成团成团聚拢,云结各隘各口,十分烦人。许是今年的气候所致,想那古往今来,每有天变,都会如此,这是正常现象不假,可是二当家啊!那虫儿乱飞乱钻,扰得弟兄们心烦意躁,我看需要想个法子除除虫!” 大伊峰上有法阵,外面的蚊虫进不来,近来伊犁没有下过峰,拓跋阔如若不说此事,根本无法知悉。 这件事情不足为虑,他还是比较在意巴都和座山膘的反常举动,便说道,“你去盯紧七当家和九当家,看看他们近些日子都在做什么。” “他们能做什么?”拓跋阔笑了笑,“不用猜,这两位当家除了吃便是睡,还用属下去盯吗?” 看见伊犁投来严肃的目光,他的眼神忽地低下,轻轻点头,“是,属下遵命。” 伊犁顿了顿,突然改变主意,“不,这件事,还是不用你去了。”许是觉得好久没有下峰,应当下去走走,“很多事情,本座需要亲眼看看才行,譬如你说的小飞虫,可能还有很多很多……” …… 这些小飞虫貌似喜欢跟着人走。 血河附近,高流正忙着勘查地形,突然间袭来一团这样的小飞虫,他一臂扑散,继续忙着侦查。 转念,他看了周围,发现这样的小飞虫太多太多了,回忆这些日子里,只要他走到哪儿,成团的小飞虫便跟到哪儿,于是有些警惕,开始注意这些虫子。 关注以后,这才猛然发现,这些虫子并不寻常。他看着一只小飞虫落在手背上停留片刻,接着瞬间消失,似乎已经钻进肉里去了。 “这……” 方才一瞬,他没任何有感觉,兴许这种小飞虫具有毒性,能够使伤口麻痹,外加体形很小,于是钻进人的身体神不知鬼不觉。 正是亲眼所见,高流细思极恐,赶紧检查身体表面。 但见全身并无明显咬痕,却更加让人惊悚,不禁毛发倒竖。 他幡然想到,世上确实有些炼士,专门豢养虫子作为制敌的手段。远的不说,汉州四象门马原齐氏正是以此立世。 只是,马原齐氏所豢养的虫类都是奇灵,本身具有灵气,而炼士天生慧眼,如何辨识玄灵二气,乃踏入炼道的必修知识,所以是否属于奇灵,一眼就能看出。 这类小飞虫,不具灵气,看似十分普通。虽不是奇灵,可看见这种虫子钻进体内,总是叫人忐忑不安啊…… 奈何此类虫子没有灵气,觉察出来无处着手,也不知道身体之内到底钻进了多少这样的虫子。 高流想从气味着手,不过入定之后,由于这种虫子太小,气味极其薄弱,钻入体内之后,更是无法捉摸。 这就使人更加摸不着头脑,眼下没有任何办法,只能听天由命,但愿身体内的小飞虫都是无害之虫。 正为此事焦愁时,附近传来一阵富有节奏的鸟叫声,——那是口技,是巴都和座山膘给出的暗号。 山峦起伏,树影幽幽,伴随血河潺潺的流水声,高流来到另一处畔岸。 此间乱石林立,为三人接头的地点。 巴都和座山膘坐在石头上,一见高流来了,他们笑逐颜开,座山膘迈出沉重的大步,快速迎去,“夏鬼使,好消息,好消息!” “是何好消息?”高流双手负后,淡淡发问。 座山膘低着头,看着高流的黑玉发冠,“呃,属下不辱使命,给夏鬼使弄来了血岭舆图。” 属下?高流平视一眼,看着对方圆滚滚的大肚腩,呵呵一笑,“果真如此,深得我意,快拿出来!” 巴都见此,晃动身躯,凑近高流,“夏鬼使,功劳我也有份,是我和巴都一起弄来的!” “是,你们都不错。” 顿时“两座山”摆在眼前,高流有些不适应,接过舆图之后,便背过身去看了一遍,“不得不说,伊犁那个王八蛋,心思真是细腻,画得很详细,不错……” “夏鬼使,你为何骂我们二当家?”巴都惑问道。 高流闷声一笑,没有回答。 但紧随其后,又传来一声疑问,“是啊老高,你为何要在背地里骂我是王八蛋?” 这声音很浑厚,富含磁性,传自不远处,高流印象深刻,永远不会忘却,不禁咬牙寻声。 第107章 偏心袒护 石林一侧,一个身穿梨花大氅的飘逸男子走了出来。 高流和两个胖汉刚刚瞩目过去,男子已经走到一块巨大的花岗岩之前。 男子面容冷峻,垂落的双手袂过膝盖,一副颀长的身躯相较于身后的花岗岩来说,显得尤为羸弱。 “二当家……” 巴都和座山膘唇齿颤抖,下意识地躲进高流身后。奈何,这两个胖汉长得太高、太胖,而高流的身躯根本挡住不住他俩的身体。 伊犁的出现,也让高流牙关紧咬,但伊犁没有急着看他,反而扫视着周边:一块块林立的花岗岩,每块的大小都比座山膘的体型大上三四倍左右,仿若一个个巨人岿立周围。 这里之前也有一道法阵存在,每块花岗岩的里面,其实就是法眼的所在,后来那些法眼中的源力耗尽,只剩下这些大石头。 伊犁有种感觉,似乎过不了多久,这些花岗岩都将消失,想到这里,他终于把目光投向高流。 两个人对峙起来。 高流感受到一场战斗即将发生,不过对视一会儿后,他的牙齿一松,身子缓缓松弛,嘴里发出轻微的叹息。 这趟过来,时刻保持着谨慎,终究还是没能藏住,这多半要怪巴都和座山膘,如果不是他们办事不力,伊犁不可能察觉到山内来了一个老熟人。 此情此景,换句话说,一切都在高流的预料之中,也不必怨谁,更不用过分紧张,因为眼前的伊犁,不过是一个手下败将,这个人独自前来,正合他的心意,他其实早想手刃此枭。 “衣不如新,人不如旧,伊将卫别来无恙。”高流挺直胸膛,背过左手,右手拨弄手指,像在碾碎一只虫子,而他的语气更是带了几分嘲弄,“自从你这叛徒走了以后,我每日都想与你再会一面,今日撞上,你我有的叙了。” “是吗?”伊犁冷眼凝视,“纵是旧识,来我伊藤部也该打声招呼才是。你一声不响就来,而我们这里正好有一些人失了踪,像是凭空消失,没有留下任何痕迹,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们不辞而别,改投别部了。现在看到你,看来他们应该是死了,你说,我猜的对不对?叙旧可以,不过叙旧之前,你还是老老实实地先把这件事情交代清楚再说!” “交代?”高流闷哼一声,“你有何本事让我交代?要交代的是你!今时今日,二十四踏云卫之中,惟你一人独活,你应当也下九泉,去向主公交代,你何以独活,又何以成了伊藤部二当家!”说到这里,愠色大涨,恨不得祭起法象轰碎那个叛徒。 “主公……”伊犁轻轻摇头,“这个称呼,一向出自东方氏家臣之口,你改口这么多年,看来叫顺口了啊!”想来这件事情的始末,与自己还有着莫大的关系,不禁笑道,“当年之事,已经过去那么多年,你竟然还是耿耿于怀。” 这句话,仿若一根刺,正中高流软肋,他眉头紧皱,眼含愤恨,“你这狗贼……主公要是活着,得知你背叛了东方氏,就会明白他的徒弟才是最佳人选!”对方面无一色,不屑的神色让他愤怒不已,遂大声质道,“我灵骨、修为、功法,样样在你之上,凭什么最后一个名额不能是我?你哪一点比我强?” 他愈说愈气,顿时火冒三丈,“你这个狗东西,与我较量了三次,连败两次,只平一次,一次都未胜过我,有何资格在我面前大言不惭?让我交代?凭你也配?是时二十四踏云卫不复存在,你苟活于世,不觉得羞愧?” 羞愧…… 伊犁的眼前仿佛出现很多画面,于是仰望天空,但满天都是郁沉的乌云,使人更加的悲凉,忽而阖上眼睛。 高流见他神色动容,现出喜色,“像你这种背主的野畜,活着不外乎浪费口粮,今日,我就送你去见主公,让他好好看看,当年委屈徒弟,最后选出来一个什么狗东西!” 说罢,法象惊现,幻化万千针芒飞射过去。 伊犁觉察到动静,纵身一跃,躲过所有,然而身后的花岗岩未能幸免,瞬间布满密密麻麻的细孔。他一跃不下,浮在半空之中,看了花岗岩一眼,便俯瞰高流,“你的无双箭雨威力见涨,看来这几年里,你仍在苦练功法,并非只顾着赌钱。不过今非昔比,纵然我的功法不如你,可是今日你想胜我,光凭这种实力远远不够。” “凌空……”,高流大感顿挫,无法相信自己的眼睛。 当年二十四踏云卫建立之初,高流为七混巨持,伊犁还只是六混巨持。 后来,伊犁追随东方弘征战之际,修为突飞猛进,进而攀升到了八混巨持,但与此同时,高流也到达了八混巨持。 今日,高流已是九混巨持,但伊犁的修为如何,犹未可知,极目一察,对方腑中无玄,身无气味,想必身系清风袋。 高流原本无所顾忌,然而多年过去,伊犁一直躲在乌桓,不露半点消息,如今日新月异,倘若再用从前的目光审视,未免不合时宜。 另外,巨持精通踏玄,对于凌空之法并不精通,这多半属于吞云卷,亦或是更高的功法宝卷。 仰视伊犁,其滞留半空,无一丝局促之色,高流瞳孔一缩,低声轻喃,“不可能,决不可能……”但事实摆在眼前,一阵寒意瞬间拍打着他的后脑勺,“七年不见而已,他怎么可能成为象翥?” 巨持衰期不易渡,易死只是其一,就算成功渡衰,一般人至少需要闭关十年之久,他从未想到伊犁会成为象翥,所以并没有向巴都和座山膘询问伊犁的修为。 高流身为九混巨持,功法精湛,近乎处在巨持的巅峰之位,对阵任何巨持炼士,都能够轻松碾压,惟独斗不过象翥,——境界之差和位面之差,属于两个概念,就算打上一百回,也实难胜出一回。 他慌了阵脚,想从巴都和座山膘的表情中寻找答案,却见二人早已经逃之夭夭。 不过,凌空虽属吞云卷功法,但纳海卷所载,并非没有,光凭这种伎俩,想要唬住高流,未免异想天开。 短短七年,就直达象翥,他以为自己是谁? 高流鄙夷,不管如何,一试便知。 思讫,他的法象再次祭出。 因动作迅猛,玄气充沛,动身之际,一个人影瞬间闪动,而刹那间之后,高流便蹿到伊犁身后,打出一招玄功。 只见三颗眩目的光珠似牛眼般大,极速射向伊犁背部。 伊犁见势侧身一躲,轻易闪避,可惜啊,高流不是寻常巨持,只见三颗牛眼光珠扑空以后,迅速迂回,杀个回马枪,又从伊犁的身后射冲而去。 伊犁再度察觉,不禁崭露一丝仓惶之色。 大抵措手不及,无以回避,只好祭出玄盾,悉数挡却。 砰! 三颗牛眼光珠撞向玄盾,顿时流光汹涌,消失不见,惟有玄盾尚在,内裹一个冰面男子流露汗颜。 “几年不见,你一息纳海劲竟能打出七百斤力,你这一招碧眼金睛以前就是夺命之技,今日更是非同小可!”伊犁苦苦一笑,“你还是这么咄咄逼人,换做是从前的我,恐怕性命就此交代。” 高流亦是苦苦一笑。 方才一幕,仅仅看了对方的玄盾一眼,一罐又一罐的五味杂陈瞬间浇上心头。 “四色,吞云劲……”高流摇首,“还真是象翥……没想到,你竟一辞长溟,冲上了云端……”一种难以言喻地失落感盘桓心头,“是,你也不是俗辈,这么多年过去,要是连这点都达不到,怎有资格加入二十四踏云卫?今日的你,的确大不如前,如今的我,拿什么与你斗?” 一股辛酸誓要逼出人的眼泪似的,一串串回忆接连涌现。 说到资质,高流的灵骨远胜伊犁,不止远胜伊犁,即便整个汉州,高流亦是屈指可数的旷世奇才。 但,他爹是奴,这种东西被一个奴人的孩子拥有,无甚有用,有如沧海遗珠,没有人愿意打捞,打捞上来总要付出代价。 东方弘甚爱之,不吝金钱,不惜精力,竭尽所能地捞出这颗“明珠”,直至高流的光芒冠绝当时,少年扬名。 过早的背负盛名,这也使得明珠耀眼,光芒桀骜,得罪不少人。 东方弘是过来人,不想看到这颗明珠光芒毕露,然而他又知道:日月之辉难以隐藏,光芒万丈罪在天晴。 高流勤奋刻苦,恃才而不息,“日月”勤快,则天空放晴,天晴的日月何以遮蔽光华? 徒弟张狂,乃实力作祟,让东方弘哭笑不得,何况这个师父,他年少之时也很狂,自己狂,却不准徒弟狂,是何道理?尽管担忧,可当今的大才皆有包藏宇宙之神威,长路漫漫,只有一条古道,未免拥挤。 老马虽识途,可小马不老实啊,小马不想跟着走,那就让其当一个辟路的先驱未尝不可。人言后生可畏,倘若指指点点,顶多再现一个东方弘。后来者可以狂,不狂很难超越前人,徒弟乃大才,徒弟的路,就给徒弟自己走,乃至徒弟更加骄狂。 当然,东方弘亦有自己的路要走,无暇对其管束。 实际上,二十四踏云卫前身,名为“十二踏云卫”,人数仅有十二人,后来东方弘感慨战事紧张,于是决定扩充人数,成立二十四踏云卫。 高流得知,跪在师父面前,请求加入二十四踏云卫。 东方弘踌躇未定,没有答应,也没有拒绝,只因打仗不是有手就行:要伸出双手,也要配合援手,二十四踏云卫紧密配合,疏于一忽,或毁全局。 高流自以为是,以为师父是在吊人胃口,目的是让自己戒骄戒躁,总觉得自己驾海擎天,足以占得一席之位,断定师父一定会给自己留下一个名额。 初时,高流胸有成竹,没有放在心上,但随着一个一个名额拟定,最后只剩下一个名额后,东方弘还是没有答应。 其后,高流心急火燎,焦躁不安,而就在此际,伊犁远来投名。 那时,伊犁亦是年轻一辈中的翘楚,名声虽不及高流,但两人的“骨骼”却是伯仲之间。 二十四踏云卫,任重道远,纪律严明,人数多不得,少不得,每个确定下来的名额,都是遴选万遍而出,无不英勇盖世、才智无双,能够名列其中,实为无上荣光之事。 东方弘迟迟未将高流列入在内,自是觉得高流有所欠缺,倘没有合适人选,最后一个名额,轮也轮到高流了。 可是,伊犁的到来,让东方弘大喜过望,让高流恨之入骨。 高流不甘,私约伊犁一较高下,——谁输谁就滚蛋! 那年,高流和伊犁都是十五岁,高流要比伊犁高出一个小更境。 伊犁不惧,明白同位交手,玄腑的大小不是胜败的关键。 下等炼士,以小更境自傲;上等炼士,才以功法为荣。 况且,炼士相斗,即便玄腑和功法力压一筹,也不见得可以稳操胜券,但凡伯仲之间的较量,胜败在于活用,以弱制强的事情时有发生。 伊犁对于自身功法十分自信,要是仅仅只有一个小更境之差,不战则是怯,再者说,如若没有真本事,亦无资格加入二十四踏云卫,末了慷慨答应。 两个人到了比试地点,高流与伊犁很快展开比试。 说是比试,高流近乎视为决斗,双方的打斗声沸反盈天,把东方弘引了过来,老狐狸暗中观摩,见伊犁惜败,不禁摇头。 高流险胜之后,兴冲冲找到东方弘,禀明此事,希望师父作出明断。 东方弘则轻笑,“你比伊犁高出一更境,却只险胜,何以见得胜过他?” 高流听完,觉得有理,于是又找伊犁再比一场。 伊犁对第一场的结果感到惋惜,更不愿放弃名额,便就答应。 第二场比试很快打响,不过最后的结果,还是高流险胜,伊犁惜败 高流没有高兴,感觉这个结果不会让师父满意,随后与伊犁商议,“这场不算,我俩不妨好好准备几日,待我俩吃饱喝足养好精神,再来一场角逐!” 伊犁连输两场,脸上无光,不尽人意,随之答应下来。 几日后,第三场比试拉开帷幕,因二人准备充分,打得你死我活,高流发现伊犁几日不见,实力剧增,遂不遗余力,招招不留情面。 而伊犁呢,只好避其锋芒,以守回应…… 高流看出伊犁策略,感觉久战下去,亦只能险胜,结果和前两次无甚区别,便使出杀招,想要一击制胜。 于是,打出了一招“大摩罗手”杀向伊犁。 此招很凶,几近成为绝杀,高流从伊犁恐惧的神色中读出战果,以为必能大胜伊犁。 却在此时,东方弘站了出来,替伊犁挡却“大摩罗手”,冲高流一笑。 高流震惊,质问师父何故如此。 东方弘则说,“二十四踏云卫的名单都已拟好,再无变更的必要,至于比试的胜败,不具任何意义。” 高流听完,整个心都碎了,红了眼眶,泪湿脸庞,不料师父竟然偏心袒护外人。 从此以后,“师父”变成“主公”,仿佛另外的师徒关系荡然无存。 第108章 大摩罗手 高流出身寒微,父亲乃是奴人,好在得天独厚,生是一块璞玉,但没有东方弘的悉心培养,此生未必能成大器。 慈师如父,永生不忘。 为了不负师恩,尽管天资卓越,亦是夜以继日地负重向前,只盼洒下的汗水,能博师父一点青睐。 说他狂妄,实则只是不想辱没师父威名,事事强压一头,以证东方弘之徒决非等闲。 确实,险胜伊犁,无甚荣光。 师父简单的评语,如同一座大山强压头顶,压得高流难以喘息。 当时的伊犁比他低上一更境,区区险胜,便是输了。 但是,师父不该出手制止啊!那场比试并未结束,倘若大摩罗手打在伊犁身上,一定大胜伊犁! 师父的行为,剥夺了一个徒弟想要得到认可的机会,直至师父死了,这件事儿就成为一种遗憾,即便有朝一日大胜伊犁,——世有一人不在,到了独占鳌头那时,也看不见想看之人带笑走来! 人间遗憾,永远都无法填补。 有些事情,一旦在心里留下烙印以后,再也无法抹平疮疤,高流时而讶异:自己明明敬重师父,为何会滋生出憎恨?而那种憎恨愈演愈烈,实难遗忘! 好在,他还有个师兄,还有个赌友,这两个人教会了他很多,也给予了他很多。 多年以后,高流渐渐成熟:未能成为二十四踏云卫之一,未能完胜伊犁,一切都变得无关紧要。 但,高流还是忘不了师父,自从伊犁背叛东方氏,他一直想要手刃此贼。 今日,以为可以得偿所愿,却未料到,这个伊犁竟然剧变成象翥位。 此时,以他的实力,已经不可能胜过伊犁。 此刻,站在伊犁面前,他觉得自己反倒成了一个大放厥词的跳梁小丑。 强烈的羞愧与嫉意,让高流的牙齿咯咯地响,而攥紧的拳头也传来清脆的指响声,似乎牙齿快要咬碎了,似乎指骨也快裂开了,一股前所未有的悲愤使人觉得活着可哂,毫无意义,还不如抛却生死,与之酣畅淋漓的大战一场! “咿啊……” 说干就干,高流目眦牙紧,祭出顿时法象。 看到眩光涌现,伊犁冰冷的面容再也无法平静,忽然露出惊慌之色,“你,你要做什么……” 高流冷笑,“我们打的最后一场,被主公搅黄了,你不为此感到遗憾吗?你不想赢我吗?何不祭出法象与我再较一场?” “白痴!”伊犁不屑地笑,“当年的三场比试,你以为险胜于我?” “不是吗?”高流冷眼而视。 伊犁揶揄道,“你这个蠢材总是咄咄逼人,当年我要赢你,未必……呃!” 他说话之际,却见高流遽然消失,随之再寻时,猛地发现身后惊现一蒲巨大的黑色手掌疾疾拍来。 那手掌散发着黑幽幽的光芒,所带三色玄气难以估量,恐连玄盾也无法抵挡。 “大摩罗手!” 伊犁没时间祭出法象,只能运出玄气,附在双手之间,随之接下那掌。 嘣! 一声惊响,万千玄气对撞一起,伊犁抵住巨掌的同时,身上的玄盾不断加厚,以防抵御不住。 他用的玄气,为四色吞云劲,即便不用法象,只通过简单的附玄,也能将一息玄气化为千斤之力。 象翥,终究是象翥,九混巨持,始终是巨持,位面有别,不同于小更境之差,最终胜败,一般不会存在意外。 不过,高流毕竟不是一般巨持,许是出于敬意,伊犁还是加强了玄盾,以免不小心死了。 这种做法显然是对的。 眩光潜息,伊犁彻底化解了高流的攻势之后,蓦然回忆方才的处境,感觉自身的玄盾有如水泡,一吹即溃,不禁佩服高流的玄功真是精湛。 “大摩罗手,果然霸道!” 回过神,看看周围的一切,恍然间,五十步见方,已被夷为了平地,——不久之前,这里还是一处石林。 “你这人,还是那么卑鄙,就喜欢偷袭!怪我,这一点我是知道的,我早该料到才是!”伊犁看着高流单手扶膝,欠身喘息,耸了耸肩,“你这一招‘大摩罗手’,据说是主公所传,主公已是全真,巨持位的功法很少再用。当年见你使出这招,我为之震惊,如今我已是象翥,再看这招,还是会感到震惊,着实霸道!我堂堂象翥,险些被你所害……” 高流单掌抵住膝盖,正在大口喘气,而佝偻的背忽高忽低,狼狈之色一眼可见。 大摩罗手太耗玄气,但伊犁说得不错,这一招由三色玄气幻化而成的大摩罗手,威力煞是惊人,倘若趁敌不备,一招得手,稍微一握,便让敌方沦为肉泥。再者说,如若碾不死敌方,也教人动弹不得,届时结合其他功法补上一刀,胜负立马分晓。 伊犁见对方有气无力,明白胜负已分,便降落下去,慢慢走近高流。 高流不知伊犁意欲何为,下意识地甩出一张三色元符。 伊犁看见符箓飘来,本无太大的表情,可当符箓金光一闪,幻化一把宽背朴刀,大抵长七丈,宽九尺,径直劈来时,伊犁的眉头忽地皱起,不禁长甩衣袂,露出半条洁白的胳膊,做个格挡状。 啷! 三色元符的威力还是太大,伊犁感觉手臂酸麻,不由地增加力道。 只见磅礴的四色玄气向他的手臂流去,接着冲开朴刀,推向苍穹。 化解危机,伊犁满脸愠色,方把目光投向高流,却见对方拿出一件拳头大小的印章。 伊犁神色惊然,“别!” 高流手中拿着的,便是“汉召石印”,是何物件,伊犁十分了解。 “别?哼,还是尝尝吧!”高流哪里听得进去?直接祭动法宝灵气,将汉召石印抛往空中。 “唉,这个夯货……”伊犁叹了声气,到了此时,终于祭出法象。 四色法象历来少见,形状亦是大得惊人,他这法象乍一看,薄还是蝉翼那么薄,但围圆已经超过自身的高度,便举过头顶,单手而撑。 见有暗影遮身,伊犁目望苍穹之上,望见天空压来一块五十丈围圆的巨大陨石,倏而眉头一紧,“呔”地一声将手中的法象用力一撑。 只见法象兀自变大,不断扩散,直至遮蔽五十步见方的地界。 一个刹那之后,陨石与法象一触即发。 咣! 强烈的撞击声铺天盖地,两者产生的冲击波蔓延一里,亦是顷刻之间,但凡超过伊犁高度的所有之物皆是向外飞卷。 获惨最多的,还数周围的树林,就在陨石与法象的撞击还在持续时,附近的树林只剩下半截树干,树冠不知所踪,但见四方远处形成一条圆形的高垛,兴许那些便是残骸吧! 陨石终究是汉召石印的灵气所化,酿成这些惨景,其身上的灵气已然殆尽,便“咻”地一声化作本来模样,往下掉落。 伊犁本想接住,却见高流拿着一个岁囊,正掏着什么东西。 第109章 五个高流 “白痴!”伊犁没管汉召石印,急忙冲向高流,以雷霆之势将岁囊夺在手里。 高流的玄气所剩无几,根本来不及作出反应,眨眼之间,发现手里的岁囊已被伊犁顺走,忽地瞪向对方,但又很快闷声一哼,讽道,“手法不错,这手法一看,就不是一般的贼,看来你当了贼以后,一定经常练!” 伊犁攥着岁囊,迎向目光,“主公死后,你整天在做何事,人尽皆知,就你这个德行,怎没把主公的法宝也拿去赌掉?” 高流呵呵一笑,噗通一声坐倒在地,“别废话,痛快点!这一死,老子等于解脱,再也不用守着半仙居,受那游氏的窝囊气!” “我为何要杀你?”伊犁攥紧岁囊,随之手掌一松,竟扔到了高流面前,而后厉声说道,“法宝倒没什么?但,方才那一张元符,你用完还能收回吗?这样的东西,你应该拿去对付别人,而不是对付我!” 高流凝视着伊犁,察之对方颇带愠色,这副表情不像是装出来的,但为何要生气? 他的鼻孔像是发出笑声,一边拾起岁囊,一边说道,“都做了叛徒,还在这里假惺惺!不妨照照镜子,看看阁下的尊容恶不恶心。”说着,从岁囊里掏出瘦风马铃,搁手里一掂,“要是两样法宝一起用的话,能不能胜你?” 方才高流拿出汉召石印时,伊犁已然惊讶,如今看到瘦风马铃,脸上的惊色更盛。 上阳公生前揽宝无数,死后皆传遗有很多宝物,这个传言对于伊犁来说,那是千真万确的事实,只不过半仙居终究是上阳公故居,觊觎者不敢光明正大的去抢,而有些贼人私底下潜入,又一无所获,于是这则传闻不了了之。 上次六耳猱把岑绍逼入半仙居,令他通灵瞿考琴,以致这个传言又度沸腾,现在觊觎半仙遗宝的人不在少数,就连乌桓之内的其他部族,此时都已有了觊觎之心。 “这东西到底怎么用?” 伊犁思及至此,被高流中断思绪,遂一甩衣袂,背过双手,“你一个奴人之子,又不懂音律,如何用得了这件法宝?” 高流啐了一口吐沫,“信不信我弄死你?” 伊犁莞尔一笑,“弄死我?想要弄死我,不多去说,此时五个高流齐聚一块,倒是可以弄死我!” “这话说的。”高流嘴角一扬,“你这是谦虚呢?还是在给我面子?” “你不用谦虚,我也犯不着给你面子。你这人不要命,倘若五个不要命的高流聚首,我确实招架不住。”伊犁笑了笑,随后睨了一眼对方,“当年我们比试三场,每一场,我都没有使出全力,倘若使出全力,你我便不是比试,而是以命相搏。第一场,我不敢尽力,惜败于你,第二场,我仍是不敢尽力,还是惜败于你!第三场,我想放手一搏,但你咄咄逼人,我只能待时而动,我一直以为可以胜你,可你使出大摩罗手之后,我才知道我错了,要不是被主公制止,我恐怕……” 说着,话音停顿,像是回忆到了什么画面,不禁摇头,“第三场,你占尽上风,三场下来,说我两败一平,并不准确。那三场,我全输了……你我有过约定,谁输谁滚蛋。我不是个自讨没趣的人,于是去找主公,决定退出二十四踏云卫。” “你究竟想说什么?”高流眉心微颤。 伊犁淡淡地说道,“不是我想说什么,是你想知道什么。”说完,微微叹息,“你是聪明人,为何不想想,当初主公为何不让你加入二十四踏云卫……” 话没说完,他觉得高流应该明白了这些,便没有继续说下去。 高流的资质,世间罕有,半仙居衰败之时,高流已经身兼八混巨持的修为。倘若不曾想到这些,依然对自己的师父充满恨意,估计早就离开半仙居了。要是另投明主,或是寻个僻静的地方潜心修炼,现在也应该到达象翥之列。 思及至此,伊犁的脸上更加冰冷。“论修为,我不及你,论身份,我也不是东方弘的徒弟。与你相比,我不占任何优势。当时输了你三场,我自知实力不如你,便打算向主公请辞,决定退出二十四踏云卫,但主公……” 伊犁突然语塞。 很多年过去,有些事儿,高流已经想明白了,却没有想到伊犁曾有过这种想法,便投去目光,等待对方说完。 “说实话,我挺羡慕你。”伊犁看着天边的乌云,“记得那日,我拜见主公时,他与毛犴坐在内院正聊此事。当我表明想法时,毛犴觉得踏云卫多添一人不无不可,惟主公意见相左,说二十四踏云卫不必多添一人,也不能多添一人……” 他面向高流,脸上掠过一抹不屑的神色,“主公说你天生帅才,但古来将帅不争一时长短,他说你还须打磨,方能成为利器。二十四踏云卫矢志坚定,攻必克,战必胜,不容有失,不是磨砺的地方,主公三思之后,为你安排了其他去处。” 高流面露愧色,微微低下头,回忆起后事。 后来,他被东方弘安排到了厄司,担任一名小小的厄侍。他一开始愤懑难平,觉得屈才。不过,随着成长,即便师父没有刻意地点明用意,但经过十几年的摸爬滚打之后,亦有所顿悟。 高流苦笑道,“厄司确实是个好地方,执行某些特别的任务,倘用九死一生来形容,属实乐观……是啊,一次又一次的死里逃生,所得来的感悟,都是人间真谛啊!以我之前的性子上了战场,死了不说,还要毁了主公大计……” “狗改不了吃屎。”伊犁白去一眼,嗤之以鼻,“你不好好待在半仙居,来乌桓做甚?难道想让东方氏惟一的家臣也死了?你还应该磨练磨练,此时的你,还是不够数!” 听此,高流腮帮一鼓,往地上啐了一口唾沫,“一个叛主之贼,有何面目与我长话?我虽有夏流之名,起码也算个忠流,你?你算什么东西?我是狗没错,为何咬你一口,难道没有自知之明?” “狺狺狂吠!”伊犁脸上一红,瞪住对方。见对方迎面而来的目光毫无惧色,忽而不想与之见识,便闷哼一声背过身去,“说,你来乌桓究竟为何?” 高流长叹一口气,事到如今,也无需隐瞒,便一一相告。 “天池血霜……”伊犁听完,不禁一笑,“广寒山血池,实际上一直被血岭血瀑掌控,只不过,如今的乌桓仍有十几支部族,血瀑不敢独享那块福泽,于是为了化解矛盾,一直与各部共享血池,并让各部协力守护。”说到这里,相问一声,“那血池有何效用,你可知?” 高流面无表情,“这还用问?” “不得不说,泡在血池中修炼,确实事半功倍,连我也抵抗不了那种诱惑。”伊犁微微一笑。 许是久经锤炼,高流的喜怒,早已变换自如,是时听到“诱惑”二字,很快扬起嘴角,“虽说你长得风流倜傥,但以前,你并不是一个风流的人。看来做贼做久了,面目全非,一身污泥,全是恶臭!”说着,捂住鼻子憋出笑声,“听说在那血池修炼,不分男女,全部共浴,你果真为了修炼?” “你应该姓夏,到了这时,还有心思开玩笑。”伊犁淡淡地说道,“你连一个四混象翥都敌不过,还打那天池血霜的主意?” 四混象翥?高流难以相信自己的耳朵,在这短短的七年时间内,伊犁位列象翥也就罢了,竟还达到了六混象翥! 高流目露惊愕,“你,你真是四混象翥?” 伊犁没有作答,讪笑道,“你是什么修为?九混象翥?就凭这样的实力也敢偷采天池血霜?那血池的神奇全由天池血霜而来,采一株少一株,乌桓各部岂容你妄动?你这行为,分明送死。” 他闷声一哼,板着一副严肃的面容说道,“乌桓各部虽不是同气连枝,然而对于血池的安危,无不是同仇敌忾。各部为了多占名额,对守护血池一事尽心尽力,每日都有象翥轮番驻守。” 说完,凝视着高流,“不妨给你透个底,如今乌桓各部,有象翥的部族,以血瀑最多,其次迷林、雷道、短松冈、乞颜部、洪熙部,还有我伊藤部,各有一位。七支部族加在一起,共有象翥十余位,两人一班,昼夜轮值,外加其他部族的巨持协护,凭你一个九混巨持,也想采到天池血霜?” 对于这些凶险,来的时候,高流早已想过,选择涉入深潭,是为了小主的灵骨考虑。 遥想厄司的那段经历,诸如此等任务,有如家常便饭。敢于冒险是勇气,保全性命是智慧。来时用了勇气,到了这时,听见具体形势,是该丢弃勇气,进而考虑考虑身家性命。 第110章 投效汉王 但,高流早已不是厄侍,此行的目的,更不是执行任务那么简单。 他仍不想放弃,眼下琢磨琢磨伊犁的话,仿若隐有一丝希望。 譬如对方说:除了血瀑,有象翥的部族,以血瀑最多,其次迷林、雷道、短松冈、乞颜部、洪熙部,还有我伊藤部,各有一位。 譬如对方又说:各部象翥两人一班,昼夜轮守。 显然,伊犁位列象翥,大概就是顶起伊藤部大梁的那位象翥。他所说的话,句句都有妙处,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高流听出机会,不由地长叹一声,语重心长地说道,“伊犁,主公待你不薄,你背弃主公莫非另有隐情?当年主公身无高位,惟有威德,你远来投效主公,而不是其他王公,可见你重贤重徳,以九州黎民为先,显然不是那种唯利是图的小人,难道只因为伊藤部的大当家是你族兄,便背驰初心,堕落成贼吗?” 说着,拱手恳切,“伊将卫,小主灵骨不全,没有天池血霜,终将碌碌无为,难道你想主公的遗子受尽世人的白眼吗?你既然能够进入血池,不如与我里应外合弄来一株!” 伊犁无动于衷,斜眼一视,“主公说你是帅才,却未料到,他的徒弟,竟是个目光短浅的草木愚夫。” “你!”高流攥紧拳头,“你这贼……” 伊犁仍是不屑,淡言道,“东方氏所有家臣齐聚主公麾下,乃是志同道合,全是冲着半仙的威徳而去。主公一死,后以毛犴为首,连主母罗澜也没有办法号令家臣,何况一个小主?” 他昂起下巴,睨着对方,“我问你,哪怕小主长全灵骨,那又如何?他能步入全真?他能有上阳公之威德?普天之下,皆是炼士,亦不缺炼士,所缺的,是一个可以领袖九州炼士的雄主!” 高流哑然,无力反驳。 伊犁叹道,“主公说你是帅才,如今看来,显是过誉。你身怀天资,不去奋发图强,却为了半仙居虚度光阴,难道小主长全灵骨,便能重振东方氏不成?日暮途穷,此为人间常态,你要做的,是继承主公的遗志,而不是为了半仙居摒弃主公的未竟之事!” 许是回忆到了饮恨之处,便咬了咬牙,“主公交友天下,东方氏凋零惨淡无人问津,不是世态炎凉,而是有志者无暇兼顾……各方都在运筹帷幄,你作为主公的徒弟,不以师业为重,却以小主的灵骨为念,岂不可笑?” 对方说得颇有道理。 高流眉头深蹙,沉思良久,倏尔面容松弛,是时大笑一声,“伊将卫啊伊将卫,都说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你这迷惑人心的本事跟谁学的?据我所知,主公不具这等辩士之才……” 他本想说服伊犁,始料对方反将一军,几欲笑出泪来,“哈哈,那你说说,本大爷接下来要如何?难道也和你一样,弃了半仙居?来你们伊藤部当个贼?还是说,让小主也来感受一下当贼的乐趣?” “对牛弹琴……”伊犁挥挥衣袂,自顾自地说道,“方今九州,有两乱,一是九王,二为赶尸派。你我不是卫道者,不必理会赶尸派那等闲事。你我都是东方氏所出,应继承主公遗志,以扫平诸王为志,还世一宇,还百姓安宁。如今九王中,庐王与沧王内乱,无力攘外。赢王与幽王有楼兰屏障要守,难以远图。翼王对鎏王虎视眈眈,两家城墙高垒,望而不动。中州大明王则被玄机城牢牢盯着,更是手足紧缚,无力蓄势。惟汉王与黎王两家积怨良多,枕戈待旦,随时天变。你坐井观天,不识风起云涌,当然不知何处安身!” 伊犁描绘出的“轮廓”,高流并非未想,奈何师恩如山,狠不下心。 不错,只要九州仍处于分裂当中,十年一乱乃是常态,真正的安宁,合为天道。眼下九王中,汉州与黎州两家积怨良多,相互觊觎,要不是玄机城一直盯梢,战事一触即发。但只要师出有名,玄机城亦是难以阻止。如今两家蠢蠢欲动,想必自有策略应付玄机城。在此之际,先并两州之地,是为有志者完成一统久安的第一步,有志者在此契机之下,必能大展拳脚。 此时此刻,伊犁说出此事,似乎有意投靠汉王抑或黎王。但伊犁与黎王结有灭门之恨,当年伊犁还在东方氏时,黎王罗兆之女罗澜成为主母,他一开始仍无法接受。 即便伊犁抛却小家之恨,以大局为念,保不齐黎王没有疑心,所以择谁为主,不言而喻。 高流握住手中的瘦风马铃,一阵阵清脆的声音响起,引来伊犁的注目。 高流迎向目光,“汉王这个人,不好说,但看得出来,他的心里,是有百姓的。不失为雄主……” 他摇了摇瘦风马铃,但很奇怪,这法宝握住能响,摇起来却是不响。 他狐疑一阵,却没有放在心上,便又继续说道,“汉王虽说是雄主,不过嘛,主公剿匪之前,汉州各族早对乌桓清剿几次,几番未果,还为此损兵折将。听说当时,你们伊藤部的手里,也沾了不少血,你们伊藤部与汉州各族都有血仇,你还是好好当贼吧,别想这些了!实在不行,去投翼王,那翼王眼馋鎏州很久了,除了主公,九王全都一个样……” 伊犁仍旧看着瘦风马铃,不一会儿,伸出手,掌中平添一股吸力,将那件法宝吸到手中。 高流为之一振,看着伊犁好奇地观摩法宝,原本浮现出来的愠色进而褪去,产生疑惑,“你看什么?这件法宝,你又不是没见过!” “这虫子……”伊犁皱着眉头,将附在瘦风马铃上的一只小飞虫沾上指尖,“似在什么地方见过。” 作为二十四踏云卫之一,他的阅历显然丰富。 方才早已经留意到了这些小飞虫,也以为是些寻常的虫子,之前并没有过多在意。如今仔细看来,隐隐透着一丝古怪,不禁陷入沉思。 “小心它钻入你的体内。”高流提醒道。 “哦?”伊犁神色一惊,倏尔想到了什么,“是,照你这么说,很多年前,马原齐氏确实豢养过类似的虫子。” “你觉得像?”高流笑道,“它们差别很大!” “嗯。”伊犁说道,“若真是马原齐氏所豢养的虫子,不应唤作虫子,应该称为奇灵。” 尽管这些虫子看似很普通,高流仍有些怀疑,“当年齐氏内乱,拨乱之后,齐蠡一脉全部死尽,‘蝣蚤’已被消灭干净,怎会再次出现?”说着,感觉浑身不自在,“我身上钻了不少这样的虫子,你别胡说……” “我也觉得不像是蝣蚤。”伊犁颔首,捏死指尖的小飞虫,转而说道,“汉州各族容不下我们伊藤部不假,但汉王能够接纳,便已足够。只要汉王点头,让我们伊藤部有块地方安身,如何立足汉州,那是未来考虑的,而现在所要考虑的,是如何在汉州占得一席之地。” 高流冷冷一笑,“你们伊藤部虽有一点势力,但为了这支微不足道的力量让各族生怨,得不偿失。汉王连东方氏都能抛弃,可见目光有多深远……主公可是他的义弟啊!他们之间的情义谁人不知?你就别做梦了!” 伊犁淡然轻笑,看起来高深莫测,“汉王是个聪明人,形势之下,会有明断。不瞒你说,血瀑他们,似乎投靠了赶尸派……” 第111章 大势所趋 山洞内,慕容酒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谛听蛙。 这只由符箓幻化而成的牛蛙魇象,此时正蹲在木兰荘的手掌上。经过一段时间的适应,谛听蛙不再那么令人恐惧,那小家伙睁着眼睛,傻乎乎地嚼着嘴巴,倒有些呆萌可爱。慕容酒长时间看在眼里,神色已经从容很多。 师姐问他为何怕牛蛙,他说害怕的不止牛蛙,全都因为小时候逃命时,不慎陷进沼泽地里,那一方沼泽以蛤蟆、青蛙居多,由于太过害怕,视为魅象,脑袋里蛙声一片,后来就蒙上了阴影。 “你也是孤儿?” “师姐也是吗?” 木兰荘不想提,把注意力放在了谛听蛙的身上。 方才,谛听蛙吃下好几块烬片,说出了很多事情。譬如有个叫伊犁的人迈入了象翥位。看来木兰荘所掌握的乌桓情报过于“久远”,已经不够准确。原来乌桓之中,潜卧多位象翥。这些消息,让木兰荘和慕容酒有了很多新的了解,甚至怀疑起了高流的真实身份。尽管这个人一直自称为赶尸派鬼使,但听了他与伊犁的对话之后,这个人不太像是赶尸派的恶枭。 换一句话说,高流的言行,忠义凛然,让人肃然起敬。 慕容酒摸着下巴,对小纸鹤带回的情报感到怀疑,他还是不太相信高流是个好人,倘若闻丑师叔不曾怀疑这个人,那么此时的猜忌都已消散,但一个阅历丰富的长者都能产生与自己相同的怀疑,那么自己的怀疑就不是空穴来风。 想到这些,他看向木兰荘,“高流的话不能全信,这人心眼很多,诡计多端。他能骗得了别人,惟独骗不了我。师姐,相信我,这人一定是赶尸派的背道者。” “嗯,师姐心中有数。”木兰荘的心情看起来很不错,脸上带着笑容,“不过,先不用理会这个人。我现在想要解开的谜团,是伊犁说的那些话。有一点很关键,那就是血瀑是否投靠了赶尸派。” 她冲着洞外张目,“如若属实,那么这条乌桓山脉,极有可能就是赶尸派的据点。啊,听说第一次扫宇结束之后,赶尸派就以黎幽交界的‘十万大山’作为窝点,乌桓虽不及十万大山隐秘,却也是个藏身宝地,赶尸派大有可能潜伏在这里。” 慕容酒颔首,“我也听说赶尸派第一次被灭以后,他们就躲进十万大山蓄势,如今第二次被灭,这从前的老办法再次用起来,照样好使。” 为了能够尽快地探明这点,木兰荘不再节省,登时拿出十几个小纸鹤逐一放出。要是真相果真如此,她便可以打道回府,再也不用窝在这里担惊受怕。 木兰荘的做法让慕容酒大为欣赏,却还是忍不住提醒,“师姐,你的这些小纸鹤用完应该没有了吧?你这样用,好像心里已经有了十足的把握。” “不错,我有预感。” “预感?” “对,但准确来说是推测!” “推测……”慕容酒听到这个字眼,咯咯笑道,“师姐,师弟也有一个不成熟的推测,不知当说不当说。” 木兰荘盯着他,“那你说说看。” 慕容酒走近对方,“呐,师姐想想,血瀑如今投靠赶尸派有何益处?却说如今的赶尸派大势尽失,是时千夫所指,为正道所不容,一个个都跟过街老鼠似的。血瀑在此之际投靠赶尸派,无异于公然挑衅玄机城,恐将引火烧身,引来灭顶之灾,到时候连一个山大王都没法做。要是赶尸派如日中天,血瀑极有可能依附过去,如今赶尸派朝不保夕,血瀑怎会不识好歹?” 木兰荘笑靥微张,觉得慕容酒分析的很有逻辑,但又觉得对方知之甚少,所以一番分析下来,看待的问题有些片面。 待小纸鹤传回消息,间或还有很多时间,在此期间,木兰荘便对慕容酒讲述了很多有关血瀑的事情。 说起血瀑的事儿,要从很久以前说起:这些事儿,一部分是历史,一部分是轶事,也有一部分是玄机城积累下来的情报。 书中记载,成祖皇帝在位时,一共敕封四个州王,——因大将军华汲进献天外飞石有功,被敕封为鎏王;此外武闿、穆阗、吴曲三人,因进献长生之法有功,便被分别封为汉王、黎王、庐王。 据说,血瀑的首领姓武,正是武闿后人。 当年炼因子与须弥蚺同归于尽之后,赶尸派仍是作恶多端,种种祸行,罄竹难书。 直到开元八十四年,成祖皇帝被弑,玄机城在此之后,掌握了九州主宰大权。玄机城两年之内,先后承认了成祖皇帝所敕封的四个王位,除此之外,又扶正了五个王位兼治九州。做这些事情,一方面是为捣灭赶尸派做准备,一方面是为了稳固各州安定。 玄机城所分封的五王,分别为:赢王陆提,幽王商猷,沧王范虱,翼王齐衡,甚至连成祖皇帝的后人明璟,也被封为中州大明王。 九王无一例外,尽是全真。 两年之后,到了开元八十六年,玄机城蒸蒸日上,实力大增,便号令九王,直捣赶尸派老巢。 这次围剿赶尸派极具声势,是时炼因子余下的徒弟全部到达全真。但成祖皇帝和瞿考已逝,禹冶子不知所踪,城内全真仍为六位。不过加之九王,以令这支诛魔大军的全真人数达到十五位之多,其余炼士更是不计其数。 原以为必能一举功成,怎料九王中,汉王武闿和黎王穆阗从中作梗,二人化身赶尸派爪牙,进而导致这次围剿功亏一篑,甚至赢王陆提、沧王范虱,以及大明王明璟,相继陨灭。 大明王明璟为玄机城初代弟子黄歇之徒,因无法承受徒儿身死的消息,悲恸之下,黄歇趁着赶尸派溃逃之际,穷追武闿和穆阗二人,将其就地斩杀。 此后,汉州和黎州缺失王位,这让两州之上的诸多势力看红了眼,彼此间相互杀伐,搅得两州之地血流不止。 末了,汉州被朱觞扫平乱象,黎州则被罗生安定下来。 值得一说的是,——武闿死后,其后人辗转各方,终在乌桓形成势力,建立血瀑,大有威逼汉州之势。 木兰荘说到这时,慕容酒挠了挠头,“师姐所说的这些,师弟倒是未曾听闻。照此说来,血瀑的动机是有了,但……” “血瀑的势力对于汉王来说,的确构不成威胁。”木兰荘说道,“但你让师姐把话说完如何?” 慕容酒闭上嘴巴,静听木兰荘继续讲述。 传言,武闿早年的时候,为了取悦成祖皇帝,请命北行,说是寻找一条破阵之路,也好走出禁土,为成祖皇帝寻来一个长生之道。成祖皇帝当时大悦,委派一百多位炼士协往。 据说一行人向北远走,行到最北端,观摩周遭,山川随风荡漾,苍穹兀自虚晃,貌似被一道蜃象法阵迷失去路。一行人修为甚高,最低的炼士都已达到巨持位。显是破了法阵,于是柳暗花明,一行人继续前行。未曾想,这趟北行之路,竟然开辟出了一条戈壁古道,后世都称“楼兰走廊”。 一行人顺着楼兰走廊一直向北远行,以为有望走出禁土,然而辽阔的戈壁无边无际,看不见尽头不说,还有无数奇灵蛰伏。 北行愈深,所遇之奇灵就愈恐怖。为此,一行人死伤过半,而前方的路,已不能再涉,只好迷途知返,退出茫茫戈壁。 回来以后,一行人仅剩七人,其中有一人是武闿,有一人则是朱觞。二人并非空手而回,而是各自收伏了一头五色奇灵,亦是从此以后,二人除了修为之外,都有一头五色奇灵协战。 朱觞训化的奇灵名为五色蛟,武闿训化的奇灵名为五色螭,两头奇灵暴戾无比,实力极其恐怖,毫不逊色全真炼士。 当初走上楼兰走廊,武闿的修为大抵是位象翥,许是有了五色螭的协助,修为很快到达全真,传闻明璟也是被五色螭咬死的。 乌桓各部的炼士多是巨持,几乎不曾听闻有什么象翥存在,但听伊犁所言,此中的象翥竟有十几位之多,看来各部都在悄悄地隐藏实力。 血瀑作为乌桓主脑,倘若领袖各部,势力可想而知…… 木兰荘说到这里,盯住慕容酒的眼睛,“你怎觉得赶尸派属于弥留之火?倘若赶尸派不成势力,为何频繁出动?岂不知除了汉州之外,此时各州各地都有赶尸派的行迹。” 她方才说了楼兰古道的事情,无非是告诫慕容酒:血瀑之所以成为乌桓之首,实力不可小觑。 “唉……”木兰荘不禁哀叹,“五色螭堪比全真,血瀑拥有此等奇灵,实力可见一斑。那个伊犁怀疑血瀑投靠了赶尸派,而不是赶尸派投靠了血瀑,由此可以看出,赶尸派极有可能回光返照,动辄大势所趋……” 慕容酒说不出话来,良晌说道,“是啊,以血瀑的实力,能够归顺赶尸派,看来赶尸派还真是起死回生了……谋夺王位,借助赶尸派的力量……可恶,我可不希望这是真的,虽说证实这个消息可立奇功,但一经证实,咱玄机城还不得劳师动众?我看啊,还是过着安宁的日子为妙,要是一战不平,那么整个九州又将血流成河……” 第112章 引见鬼老 木兰荘也不希望如此,但愿这些都是伊犁的猜测。 不过,事实真如伊犁所猜测的那样,血瀑大有可能威胁汉州王位。 别的不说,光凭血瀑拥有一头堪比全真的五色螭坐镇,一旦与赶尸派勾结一起,两者的势力可见一斑,要是这则消息飞进汉王耳中,岂会坐以待毙? 当然,如若一切属实,伊藤部选在此刻投诚汉王,必被接纳。 木兰荘一直盼望着能够找到赶尸派据点,如今果真探查到一些端倪,不知怎地,突然噤若寒蝉,仿佛另有预感,——汉州即将天变! …… 是时夜晚降临,四周天昏地暗。 天色未暗之前,高流和伊犁的打斗声沸反盈天,惊动伊藤部很多炼士,虽说二人早已去了别处,可仍有不知情的炼士朝着那边赶去。 暮色里,疑团仍然未散,很多人还不知道伊藤部为何会有炼士斗法,而且噪声如此之大,这情况近乎罕见。除了伊藤部以外,邻近的部族得知消息,全都陆续派出了哨探,于是四面八方涌来炼士,都朝着噪声现场不断涌去。但这些炼士之中,却有两名炼士朝着相反的方向而走,似乎另有目的。 这两名炼士五十多岁,其中一人,可谓是慕容酒的老熟人。上次云麓山庄一行,白咢已经把慕容酒记在心里,每日都很“挂念”这个少年。一听说喰魂鬼老想要这个少年的性命,白咢便自告奋勇,愿效斩首之劳。 与白咢同行的,是一个名叫达湿陟的炼士。这人脚步很快,直接把白咢甩在了身后。酉时的天色本就暗沉,加之乌云密结,两人一前一后,于树林间跳来跳去,惟见两个黑黢黢的身影忽高忽低,忽隐忽现。 达湿陟没有头发,长着一副驴头似的脑袋,一对带着狠光的眼珠子又大又圆,像极了驴眼,而宽阔的额头上,纹有五颗比驴眼还大一圈的黑色圆珠,看起来触目惊心,像极了鬼眼。这副长相很少见,用丑来形容,很难诠释比丑还要瘆人的气质。 “老怪物,你等我!”白咢一边追赶,一边大声叫道。 达湿陟的整张面孔,外加一副魁梧的身躯,让人不寒而栗,叫一声“老怪物”,喊出了神韵。 白咢的声音带着七分急切、三分埋怨,听起来十分狂躁。跳在前面的达湿陟貌似没有听见,反而加快了脚步。“你这瘟鬼,磨磨唧唧,没本事还不歇着?非得跟来惹人晦气!” “老怪物,那两个玄机城小鬼有点东西,你可不要大意!”白咢继续追,继续嚷。 “呸!”达湿陟扭头回望,驴眼含嗔,略紫的厚唇动时,发出暴雷般地骂声,“你小心,你那么小心,为何害死邬咸兄弟?你这瘟鬼,让杂家看了就来气!滚远点儿!” 一声怒骂,林中作响,百兽跟着骚动,一群又一群的鸟儿猛然升空,朝着四方逃散而去。 声响传得很远,传到了慕容酒和木兰荘所住的山洞。 洞内亮着火光,里面的少男少女,正在秉烛坐谈,脸上各有疑色。 方才收完情报,得知高流被伊犁带去了大伊峰,原本二人正在揣摩当中的一些事情,忽闻洞外传来轻微的噪声,二人对视一眼,脸上的疑色更浓,似乎同时察觉到了洞外异常。 “什么声音?难道有人来了?”木兰荘疑问。 “我去看看。”慕容酒手执铁棒,快步出洞。 洞外昏暗,但前方的林子上空,惊现无数鸟影,在那鸟群之中,貌似有个人影踏玄而来。 慕容酒攥紧铁棒,回望一眼洞内,随即快步走了进去。复见木兰荘,见对方欲要张口说话,便嘘了一声,“师姐,好像有人来了,不知是不是来寻我们的。不过,我们身在法阵之外,而且还有鬼祟囊傍身,只要别闹出动静,应该不会被人发现。” 木兰荘颔首,“有道理。” 这一句话说完,洞外便传来脚步,似乎达湿陟已经知道二人的具体位置,此行目标明确,没有耽误任何时间。 慕容酒与木兰荘始料未及,事先没有作出任何应对措施,忽见一个身形魁梧的秃顶大汉挡住洞口,二人不由地紧握法宝,露出惊愕且又谨慎的表情。 来人的修为乃是八混巨持,其面孔在火光的照耀下狰狞可怖,彷若勾魂的马面。 “六混,七混,这点修为也敢擅闯乌桓?”达湿陟摇摇头,“消停几年,玄机城弟子养尊处优,一个个天不怕地不怕,真是愈来愈无脑子!” “你是谁?”木兰荘蹙眉问道。 慕容酒也想问,但察觉对方是个八混巨持,一时禁噤没敢出声。没等达湿陟开口,白咢像风一样冲进洞内。慕容酒打量一眼,惧色更盛,不禁指着白咢,把头转向木兰荘,嗫声道,“师姐,那人,那人就是白咢,他们是赶尸派的人……” “赶尸派……”木兰荘的心里咯噔一下,不禁退却一步,作出警戒之姿。 白咢张望一眼慕容酒,冷冷笑道,“好小子,云麓山庄一别,别来无恙。那日老子受了伤,让你占尽便宜,今日再会,该了结的,终于可以了结了。是自己挑个死法?还是由老子代你选?” 慕容酒吞了吞口水,没敢吱声。 倒是达湿陟瞪了一眼身旁的同伴,“屁话真多!” 达湿陟出言不逊,完全不留颜面,白咢脸上一烫,瞪住对方,“你这老怪物是不是看我不爽?” “是!”达湿陟毫不犹豫地脱口。 白咢冷冷一笑,“那就交给你一个人,这份功劳老子不要了!” “快滚!”达湿陟斜睨喝道。 “妈的,那你装吧,但愿你能活着!”白咢说完,瞥了一眼慕容酒,露出淡淡地笑意,“我这位朋友名叫达湿陟,是个八混巨持,别的本事也有,但他此时拿不出手,你们陪他玩玩,别藏着掖着,不然我的这位朋友会不高兴!” 慕容酒想起邬咸之死,很快地领会其意。倘若这个时候,白咢依旧袖手旁观,显然于己有利,不禁干笑一声,“谢白大哥提醒!” 大哥?达湿陟莫名其妙地看了一眼白咢,正想问些什么,却见白咢扭头而去。这个白咢阴险狡诈,笑里藏刀,达湿陟一向讨厌此人。 早闻云麓山庄藏有六件玄器,喰魂鬼老很想得到,却不急于一时,本是让白咢和邬咸伺机而动,以刺探为主。孰料二人以为囊中取物,不禁打草惊蛇,不光玄器没到手,还为此搭上一条性命。 喰魂鬼老本想杀了白咢以儆效尤,奈何诸事紧凑,缺人调度,加上那个白咢又是故人之徒,于是留下一命将功赎罪。 达湿陟和邬咸有情谊,早因这事儿怀恨白咢,此时听到慕容酒对其叫了一声“大哥”,觉得内中定有什么蹊跷。 不用多想,凭云麓山庄的那几个巨持,即便加上慕容酒,也决不可能斩杀邬咸。如今慕容酒喊白咢为“大哥”,那么二人之间的关系不由地引人深思。 “你认识白咢?”达湿陟狐疑道。 “这……”慕容酒见达湿陟迟疑半天,竟问出这么一句话,十分可哂。察出两个背道者不怎么和睦,倒是可以挑拨挑拨。他故作思考,想给达湿陟带去更大的疑心,“呃,不认识,没见过。” 见达湿陟果然疑神疑鬼,忽有更好的解围之策,随之又道,“尊驾可是赶尸派的一名鬼使?” “是又如何?”达湿陟闷哼一声。 虽说达湿陟仪表像“鬼”,慕容酒却觉得他资历不足,不可能是鬼老级别的人物,果然不出所料。 “尊驾,能不能帮在下一个忙?” “什么忙?” “替小弟引见鬼老!” “你为何要见鬼老?” “实不相瞒,在下早想加入赶尸派!” 木兰荘听此,目瞪口呆,侧向慕容酒,“师弟,你……” 慕容酒呵呵一笑,“师姐,我一个城外弟子,日后没甚出路,何况玄机城规矩太多,我早已受不了了。赶尸派以走出禁土为目标,志向广阔,正合我意,而且还有诸多的神奇法门,可助我从速修炼,聪明的人都知道怎么选择,我看师姐不如也考虑一下吧!” 木兰荘气得发抖,顿时瞠目结舌。 “是!”达湿陟冷笑道,“子午玄机城以卫道者自居,一口一个仁义道德,岂不知修炼本身就是逆天夺道之事,既然逆了天道,还要替天行道!何其虚伪?”说罢,“呸”地一声啐骂道,“一群无耻之辈,真让杂家作呕!” 他听慕容酒意欲倒戈,忽又欢喜,“小兄弟识事务,若能够归顺赶尸派,不但可以免死,还能在我赶尸派的帮助下增进修为,当真识相!”说着,又对慕容酒和木兰荘赞赏起来,“你们小小年纪,就已到达巨持位,确实是人才,倘若二人加入我们赶尸派,将来的造诣绝对不可限量!” 白咢听见此话,再度冲进洞内,“达湿陟,你的脑袋被驴踢了?忘了鬼老怎么交代的?鬼老要的,是这两个小娃娃的命!你胡说八道些什么?还不动手?” 方才,木兰荘被慕容酒的一番话气昏头脑,一直愠火焚身,此时眉目一缓,像是意会到了什么。 她与师弟连日相处,对方言行,历历在目,决非品行不端的人,所以断定师弟不可能冒出背道的想法。换一句话说,这个达湿陟和白咢加起来实难对付,倘若假意投靠赶尸派,不但可以化解危机,还能见到所谓的鬼老,如此一来,那么有关赶尸派的一切,全都清晰明了,实是上上之计。 她冷静下来,拱手道,“两位前辈,请带我们面见鬼老,我和师弟憧憬化外,有意加入赶尸派圆梦!” 慕容酒大喜,发现师姐真是聪慧,竟不用明说,也能领会其意,登时附和一声,“是,望达湿陟大哥能够成全!” 第113章 十二皮相 白咢冷眼相向,“就凭你们,也想加入赶尸派?” 面对这声讽刺,未等二人吱声,达湿陟却冲着白咢面露讪笑,“你这瘟鬼都能加入赶尸派,他们为何不可以?” 方才,达湿陟觉察慕容酒与白咢的关系很“微妙”,让人琢磨不透,此时看到白咢对慕容酒充满敌意,便立马打消猜疑,毫不犹豫地站在了敌方阵营。“这两个小娃娃都是巨持,一个六混,一个七混,你这老瘟鬼这把年纪了,才修炼到七混巨持,你有资格,他们为何没有资格?况且他们还有一根法宝在手,往后稍经打磨,会比你这瘟鬼差?” 听到这些话,白咢气得不轻,双拳都开始颤抖,深度怀疑达湿陟是个白痴,往日反唇相讥也罢,今日竟然袒护外敌,脑子里都是浆糊不成? 达湿陟毫不理会,驴脸看向慕容酒与木兰荘,“取你二人的性命,易如反掌,真要杀了,未免可惜。我们赶尸派来者不拒,如若你们真想加入赶尸派,是好事,杂家非常欢迎。不过有一点,我可提醒你们,不管你们是何居心,倘若见了鬼老,以后别无选择,只能一辈子留在赶尸派。” 白咢冷笑颔首,“确实……” 这些话儿细思极恐,要说慕容酒和木兰荘无所畏惧,那是不可能的,但事已至此,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好在达湿陟自信满满,没有对二人加以捆绑,使二人心中的恐惧平复许多,便依计而行,跟着两个邪教徒动身上路。 当然,此行要去哪里,慕容酒与木兰荘充满好奇。 达湿陟毫不隐瞒,嘿嘿一笑,“喰魂鬼老身在游灵谷,他神通广大,能够洞察这里的一切。现在,他老人家恐怕正在游灵谷静候我等!” 听到这则消息,木兰荘大有水落石出之感,觉得已无必要再见什么鬼老,但达湿陟与白咢不离左右,暂无抽身机会,只好继续随行。 提起游灵谷,自从游氏退出乌桓以后,这个游灵谷就被施了一道禁锢法阵。该谷不大,位置偏僻,无人青睐,倒是谷中生长着许多野生药材比较的吸引人。乌桓各部早有想法,意欲占为己有,只是谷中的那道禁锢法阵,为二十四踏云卫中的摩礼三兄弟所布置,如今的乌桓各部,无一支部族能够破阵而入。 游灵谷内,一座座建筑东倒西歪,大多都已倒塌,而那些仍旧屹立的建筑,细看每根木梁,全部堆满虫孔,如今白蚁穿梭,摇摇欲坠,兴许有声一振,便就此坍塌。 谷中有处洞穴,远眺入口,乃是一条长着血盆大口的黑色蛇头,上唇下面,崭露两根毒牙,依稀望去,栩栩如生,彷若庞然精类。 走进洞口,这才看清洞门,原来两根毒牙仅是两根向下垂落的钟乳石柱。因打磨精细,所以形似獠牙。牙上刻有绿色大字,一根镌“蛇”,一根镌“窟”,便是蛇窟。 走进蛇窟,洞壁之上布满蝮蛇图案,不过百步之后,洞内再也看不见游氏族徽,反而全被一个个红色骷髅的图案所替代。 …… 英邪很不喜欢蛇窟,每次走进这个洞穴,脸上都会露出一副难看的表情。以前这个洞穴里面栖息着很多毒蛇,现在毒蛇所剩无几,但各种各样的虫子密密麻麻,阻绝前路。他举着火把前进,那些虫儿闻风而退,让开一条足以前行的甬道。 到了尽头,目光透过成堆的虫子,可见一间明亮的石室。映入眼帘的,为一方精美的石桌,桌上安放着一柄长剑,一个身着黄色大氅的“英颜”男子正在看剑,忽闻虫声大作,便把一双凤眼投向洞口。 英邪熄灭火把,小心翼翼地避开脚下的甲虫,朝着英颜男子走去。 到了跟前,恭敬垂首,但语气颇为焦虑,“鬼老,达湿陟这样做,妥当吗?” 英颜男子静默少时,淡然说道,“达湿陟这个莽夫,竟能冒出这等想法。上次云麓山庄一行,邬咸死了,这次血瀑一行,哥舒和祁正又死了。连他都看出来了,我们眼下正值用人之际。所谓屈人之兵不战而胜。你们这些年轻人,都该学学达湿陟,要是都仗着拳头办事,以我们目前的实力,如何翻身?” “是。”英邪颔首。 这个英颜男子,正是赶尸派的喰魂鬼老。他看起来和英邪的年纪不相上下,但论资历,英邪望其项背。 盛传赶尸派的鬼老不是炼因子的徒弟,便是徒孙,一般担任鬼老的人,年纪大多都已经超过百岁。 赶尸派的鬼老大概一百几十位,其中大多数都已被玄机城诛杀,至于遗留下来多少残孽,尚不清楚。这个喰魂鬼老,玄机城知之甚少,第一次听到这个人的名字时,玄机城的诸位尊者一头雾水,最后通过收集来的情报得知:这个喰魂鬼老钟情虫子。再结合其他方面的细节,便想起鬼婴的徒弟中,有个叫扶蝗的人,倒是十分符合这些特征。 不过,关于扶蝗的事迹不多,无甚恶名,只知道这人大抵一百多岁,因精通驻颜之术,故而一直保持着英颜之相。 赶尸派涉及的学术颇多,五花八门,而这些学术中,有一门“皮相杂学”,深受炼士青睐。 这门学术的鼻祖正是扶蝗,由于这类研究广受认可,无甚危害,论述逐渐普及,所以很多人普遍认为:人有十二相,相尽则人灭。 皮相杂学指出:人的皮相一经岁月打磨,都会呈现不同的风貌,容颜总共分为十二阶段,每个阶段的直观感受都有不同。 一般来说,所有初生的面孔都叫“细颜”。这个阶段,人都处于生长阶段,可谓一天一个样。所以,为了更易区分,一般十岁以下的人,又称“稚颜”。 到了十岁以上,此时的外貌慢慢长开了,娇皮嫩肉,吹弹可破,精神面貌无不透露着青春的气息,谓之“韶颜”。 大概二十岁左右,人的五官轮廓愈发清晰分明,外貌又添朝气,是为“青颜”。 到了三十岁许间,神貌变得硬朗,乍一看容光焕发,精神蓬勃,便称“英颜”。 再往后,蓬勃之态逐渐涣散,依稀到了四十岁,内在成熟,皮肤却渐失光华,是为“艾颜”。 岁月蹉跎,之后之后,每况愈下,以至于五十岁之内的人,外貌频现衰色,是为“蜷颜”。 万物周而复始,兴衰更替,衰时难抑,于是乎,到了六十岁的时候,皮肤更为松垮,称之“垮颜”。 人到暮年,有如秋冬之薄凉,虽说保养得当,兴许可以回春反照,然而时间向前,难以追上如梭岁月。大抵到了七十岁,发开始秃,牙开始掉,逐渐稀疏,所以唤作“稀颜”。 八十岁更甚,是为“耋颜”。 九十岁衰到极限,是为“耄颜”。 不过,人的寿命有限,能活到一百岁的人,古道上没有多少人,因此这种相貌,已令人望而生敬,尊呼“龟颜”。 龟者寿也,不是骂他们都是老乌龟,而是说他们拥有了不死之颜,隐喻这些人万寿无疆,实带善意。 皮相杂说的精髓在于驻颜之术,而驻颜之术又以英颜为准,一旦超过英颜之外,那就是驻颜失败! 这门学问,扶蝗虽为开创者,可爱美之心人皆有之,感兴趣的人亦不在少数,渐而后来居上者大有人在,已不能称之为独门绝学。 况且,“皮相杂学”不能御敌,只当是聊以解闷的闲暇之乐。 扶蝗成为喰魂鬼老之后,嗜虫如命,如今精力,全部投放在了虫学之上,对于“驭虫之道”,几近癫狂。 第114章 归正思想 达湿陟等人来到蛇窟的时候,无不被洞内的虫子搅得头皮发麻,譬如甲虫、蝴蝶、飞蛾、蚂蚁、蜜蜂……几乎所有的虫子应有尽有,慕容酒恨不得踩死一些,却被达湿陟拦下,警告说,“这些虫子都是鬼老豢养的,踩死它们,鬼老很不高兴!” 所谓的喰魂鬼老,长得一脸清秀,一头明亮的墨发垂胸拖背,疏放的身姿配上一副带笑的温容,完全不像赶尸派恶首。 但,这个英颜男子就是扶蝗本尊。 木兰荘见到扶蝗时,似有一种熟悉的感觉,仿佛眼前的男子在哪里见过,以致目不转睛地打量。 达湿陟对着扶蝗毕恭毕敬,“这两个小娃娃……” “做的不错。”没等对方说完,扶蝗已经赞许一声。他看到木兰荘时,眼神闪过一丝讶异,随之轻声一问,“想必,你就是纳兰荘的徒弟吧?气质,倒和纳兰老妹很似。” “纳兰老妹……”听此一言,木兰荘又惊又气。 她师父纳兰荘已超百岁,而眼前的喰魂鬼老看起来只有三十多岁,却唤自己的师父为“老妹”,简直不可理喻。 不过,仔细一想,师父亦是英颜之相,况且更有传言,那驻颜之术,本就是赶尸派所传,眼前的男子既为赶尸派中人,自然懂得驻颜之术,如若真是什么鬼老,年纪也应该很大了。 如若二人的年纪相仿,唤一声“老妹”,倒是无甚不妥。 眼前的英颜男子和颜悦色,不仅不像赶尸派中人,更不像什么鬼老,木兰荘眉毛深蹙,疑声问道,“你真是赶尸派的喰魂鬼老?你真的认识家师?” 扶蝗轻轻一笑,伸手呼来一根五尺长的骨杖亮在眼前,“这根骨杖,名为‘喰魂’,而‘鬼老’这个叫法,比叫‘老头子’好听、礼貌。不知从何时开始,敝派中人,一直唤我喰魂鬼老,于是由来这个名字。这个名字,只有敝派中人知道是我,而敝派之外的人,可能没听说过。” 扶蝗的修为难以看穿,但他亮出喰魂骨杖的那一刻,慕容酒和木兰荘为之一振:那根骨杖,乃是一件四色法宝! 四色法宝,至少到了象翥位方可使用。 按此推断,这个男子的修为,至少到达象翥位。 正当二人惊讶之时,扶蝗盯向木兰荘,“你有没有听说过‘扶蝗’这个名字?” 木兰荘惊色更盛,“你是扶蝗?你就是皮相杂学的开创者?” “所以说,这个名字还是有人知道的!”扶蝗流露欣慰之色。他顿了顿,继续说道,“本老和你师父认识的时候,还不是什么鬼老,提及喰魂鬼老,我估计啊,你师父肯定猜不到是我,但提起扶蝗,她一定记得!”说着,微微地叹了口气,“唉,她要是得知本老躲在这里,一定会亲自杀来,所以本老不能让你们二人离开乌桓……” 他冲着木兰荘一笑,“有趣,我原打算除掉你们二人的,你们倒好,竟要投靠我们赶尸派!” 慕容酒听到这时,才发现自己有多可笑。这种诈降的小把戏,也太拙劣了,连自己都不会信,对方又怎会相信?我真是自己给自己脸上抹黑,自取其辱啊! 正当慕容酒脸红时,扶蝗轻轻叹道,“要说这个小兄弟自拔来归,本老会信,但你一个带荘弟子,怎会做出此等事情?” 木兰荘无言以对,因羞愧而涨红面颊。 慕容酒听此,付之一笑,反倒是拍了拍胸脯,说道,“鬼老,你说的对,我确实真心投靠!但你也别怀疑我师姐,她……” “住口!”木兰荘打断其话,似是觉得这种话充满揶揄,不堪再听,便攥紧手中的玉杖,怒视扶蝗。 这个目光确有几分威仪,但是她的面前,除了扶蝗一人之外,还有几个赶尸派魔头,一个比一个厉害,所以这等模样,像极了视死如归。 置身赶尸派老巢,慕容酒看上去面不改色,实则全身冰冷,心乱如麻,万万没想到,师姐竟然还有勇气叫嚣,不禁双腿发软,一把抓住木兰荘的胳膊。 木兰荘感受到一阵冰凉,侧向慕容酒,竟见他一脸惨白,似乎吓懵过去,不禁呢喃一声,“师弟,你……” 慕容酒呆滞地望着她,色凛道,“师姐见笑,本能反应……” “你怕死?”木兰荘满脸都是失望之色,盯着慕容酒说道,“我们身为卫道者,岂能怕死?师弟,为了正道,你我都不应怕死!站好!” “正道?”这句话直接把扶蝗逗笑了,不由地露出一排洁白的牙齿,随之双袖一抬,招来无数虫子。 洞内阴森恐怖,噪动声急急潺潺,一群群虫子像洪流一样,滚滚而来,恍如顷刻之间,便将慕容酒和木兰荘团团围住。他们四面受阻,眼前黑压压一片,飞虫和爬蟑已经形成黑墙。 他们布满恐惧,背靠一起,冷汗直冒。 扶蝗似乎不想伤害二人,遂摆摆手掌,让那些虫子往后退却一步距离,但二人仍被一堆堆虫子围在一块狭小的圈子里。 扶蝗摇头,“玄机城以卫道者自诩,一直扬言守卫正道,但何为正道?何以明辨?本老研究了那么多年虫子,仍是无法辨明,究竟哪只虫子是正义的?哪只虫子是邪恶的?既然你们可以明辨正邪,不妨帮我归类一下,看看我养的这些虫子里面,有多少是正义的,有多少是邪恶的!” 这句话,听上去疯言疯语。 木兰荘和慕容酒不想沦为虫子的鱼肉,立时祭出玄盾,将自身包裹起来。 “不必害怕。”扶蝗掷出手中骨杖。 只见,骨杖飞到虫堆附近,竖在了地上,顿时所有的虫子扑向骨杖。 神奇的是,那些虫子一触骨杖,仿若瞬间消失。由于虫子太过密集,遮蔽了视线,以令慕容酒和木兰荘完全没有看清是何缘故。 等到最后一批虫子消失,她们觉得骨杖表面应该布满虫洞,而那些虫子大概是钻进了骨杖之内。 “废话不多说了,”扶蝗收回骨杖,厉颜说道,“本老有一个必须完成的使命,如果你们与赶尸派为敌,那么只能让你们永远闭眼,但你们要是助我一臂之力,本老不仅不杀你们,反而还会犒赏你们。” 慕容酒和木兰荘相顾一视,慕容酒问道,“你不怕我们假意归顺?” “假意归顺……”扶蝗摇了摇头,面无表情地说道,“自灵祖陨灭之后,赶尸派分为白色骷髅和红色骷髅两派,白色骷髅以法饶为首,红色骷髅以鬼婴为首。这么多年过去,白色骷髅之中,出现很多叛徒,惟独红色骷髅很少出现叛徒。” 他说到这里,反问一声,“你们知道这是为何吗?” “为何?”慕容酒诙谐起来,“难道红色骷髅的待遇好?” “你这么一说,似乎确实答对了。”扶蝗笑了笑,抚摩着骨杖,“世间有很多虫子,但有一类虫子很特别,不仅属于奇灵,还是一类特别特别古老的奇灵,渺小而强大,我们红色骷髅称之为‘蠹虫’。这类蠹虫也有很多种,其中以‘化神虫’最神奇。化神虫寄宿而生,寄生人体之后,会潜入骨,溶于髓,守望神室。它们很听话,会永远记住豢养者下达的指令,当宿主不忠时,便会啃咬宿主的魂灵,以便规正思想。世人都尝过肉体之痛、精神之痛,但魂灵之痛,没有几个人品尝过。尝过这种滋味,不会再想感受第二次,所以红色骷髅之中,很少出现叛徒。” 说完,他笑问一声,“二位觉得,这种待遇算不算好?” “卑鄙!”木兰荘嗤之以鼻。 慕容酒正想说出同样的字眼,不禁点头,“对,卑鄙!” “人心叵测,说到卑鄙,难道玄机城不卑鄙?”扶蝗耸了耸肩,拄着骨杖欠身而起,走向二人。 他的肩膀很宽,身形也很高大,缓缓而动时,慕容酒和木兰荘双目忐忑,感到一股强烈的压迫感正在逼近,随之整个身子向后微斜。 扶蝗察觉他们很紧张,于是停下前进的脚步,与他们仍旧保持着一定的距离,“为了保证忠诚,每个加入红色骷髅的人,必须完成一次‘虫礼’,这个仪式是传统,也很有必要。不过,我们红色骷髅从不逼迫任何人,你们可以考虑清楚再做决定。” 木兰荘冷眸一瞥,“这还用考虑?” “好死不如赖活着,”扶蝗脸上含笑,“但,如何选择,你们确实应当慎重。因为受过虫礼之后,红色骷髅将成为你们一生的归宿。” 话音落去,一直站在旁边的英邪插了一句,“鬼老,属下觉得,对待他们,一般的歃血虫足矣。那化神虫来之不易,用在这两个小娃娃身上,不觉得浪费吗?拿下血瀑,我们也才用了一条。这两个小娃娃又不是什么重要的角色,何必浪费化神虫?” 第115章 前仆后继 “眼下是我们节党起势的第一步,不容有失。”扶蝗轻轻笑着,“在本老的印象中,但凡被化神虫寄生的人,无一人敢有二心。相比之下,歃血虫就逊色太多了,并非无解,既然有化神虫,为何要用那歃血虫?” “难道虫卵孵化了?”英邪疑问一声。 “这个,你不必操心。”扶蝗漫不经心地踱了两步,“英邪,本老很欣赏高流,你能否把高流带来?活的!” “这个……”英邪沉默一会儿,“他师兄都加入我们了,我想……” “什么?”木兰荘绽放惊色,急问道,“你说的可是朱变?难道朱变也加入了你们赶尸派?” 众人齐刷刷地看向木兰荘,不知这个女娃娃为何在意这件事情。 英邪未作回答,将目光投向扶蝗,“鬼老,这二人还未入伙,还是避避耳目稳妥。” 达湿陟白了一眼,“不入伙,又活不了!何须多此一举?” 扶蝗顿了顿,对白咢命令一声,“安静便于思考,你先带他们下去休息,好让他们尽快做出决定。” 木兰荘从小纸鹤探来消息,得知高流也是东方弘的徒弟,英邪的话让人浮想联翩,她十分信任朱变,感觉荒谬,于是冲着英邪高声问道,“你的意思是说,汉州厄司大护宰朱变,也成了你们赶尸派的人?” 英邪微微一笑,“等你受完虫礼,想知道什么,就会知道什么,何必急于一时呢?” 木兰荘还想说些什么,忽见白咢面露凶光的走来,喝道,“走!” 慕容酒早想趁机溜走,一听喰魂鬼老命令白咢将他们带下去,感觉有了回旋的余地。再怎么说,一个白咢,远比一群修为莫测的背道者容易对付,便拉住师姐的胳膊,连忙使了个眼色。 是,理应想办法抽身才是,否则等死?木兰荘领会其意,遂让白咢引路,同慕容酒退出石室。 赶尸派分有两派:一为白色骷髅,称淫党;一为红色骷髅,曰节党。 淫党之人,鸷狠狼戾,无所不用其极;节党之人,亦正亦邪,好坏参差不齐。两党同为一派,但彼此之间道义不同。 第二次扫宇大战,玄机城禹治就是利用两党的恩怨,拉拢节党剿杀淫党,最后奠定胜势。末了玄机城害怕节党的人日久为害,于是决定斩草除根,把节党也列为诛杀对象。 扶蝗看着木兰荘离去的背影,想起了很多往事,倏而阴鸷起来,“禹治贵为玄机城左城辅,竟也背信弃义,还妄称正道!要不是禹治老儿,神尊大人早已位列迦罗,说不定现在就能带着我们走出禁土。神尊大人不该靠拢玄机城啊!倘若当年与淫党合力,玄机城早已不复存在!如今我们赶尸派一切从头,不知何时才能完成大业!” 达湿陟听此,安慰道,“我们赶尸派第一次覆灭之后,仅用了七年,便光复如初,现在神尊大人距离迦罗位咫尺之遥,只要我等戮力同心,好好为神尊大人收集玄器,别说灭了玄机城,就是走出禁土,也是指日可待!” “说到这事儿,本老真想杀了白鬼使。”扶蝗叹道。 “哼!”达湿陟喝道,“那个瘟鬼,是该杀,没那本事,守着山庄不就好了?我觉得云麓山庄一事,就是他哄骗邬咸擅自动手的!本来那六件玄器唾手可得,如今全部落入玄机城手里,算是彻底断了念想!” “事已至此,本老亦有责任,要不是耽搁久了,也不用派他们去盯着。”扶蝗揉了揉颞部,“这伊田刀如若再有闪失,神尊将会很不高兴!” “我看,这个倒是不难!”英邪说道,“如今血瀑已被拿下,其余各部必将归顺,只是时间问题……” “不是你想的那样,本老一直用死灵虫监听各部,有些老狐狸,觉得我们赶尸派靠不住,那伊藤部,更是铁了心的靠向汉王。”扶蝗摇了摇头,随即苦笑道,“高流接受了伊藤的委托,此时正打算回汉州。” “鬼老的意思是……”英邪眉头一皱,“鬼老要是做出了决定,属下这就去杀了高流。” “本老说过,很欣赏他。”扶蝗看向英邪,“你连朱变都能策反,相信这件事情,你也能办到。” “他是朱变的师弟,我也不想杀他。”英邪叹然,“可高流是个老刁,不许他一样东西,还真拿捏不住。” “他不是要采天池血霜吗?虽说天池血霜还未盛极,想必此时也能够入药了,给他一株便是!”扶蝗说道,“那血池少一株也无碍,况且我们赶尸派,岂在乎一个血池?没了血池又如何?” “鬼老,也不能这么说。”达湿陟说道,“我们赶尸派以炼尸着称,尸奴的缺点,你也知道。那血池蕴含天地玄气,往后用来泡尸,那就可以为尸奴补满玄气了,再也不用猎杀炼士去补玄气。” 扶蝗不以为然,“一株无妨。” …… 慕容酒和木兰荘退出蛇窟以后,被白咢引到一栋破败的阁楼中坐着。他们静坐良久,见白咢的身影消失,内心里一阵奇怪,感觉这些人不知所谓,毫无戒备之心,貌似根本没有考虑他们溜之大吉。 这种势头,附近应该暗藏什么禁锢法阵之类,否则完全说不通。 木兰荘悄悄放出几个小纸鹤,对周围巡查一番,不过按照搜集到的情报来看,附近竟然没有任何法阵盯防。 她不太相信,觉得小纸鹤的侦察区域不够彻底,一定存在遗漏的地方,于是拿出之前折好的纸鸢,悄悄放飞出去。 那纸鸢灵气高,侦察仔细,惟一的缺点就是容易被发现。当然,他们现在等同于俘虏,这个问题已经不用在意。 但是,纸鸢刚刚升空没多久,白咢突然现身,靠在门前的阑干上,冲着他们冷冷笑着。 木兰荘的行为,已经被白咢发现到了,他毫不避讳地警告道,“你们这两个蠢材,千万不要动什么歪脑筋,现在整条乌桓山脉,到处都是喰魂鬼老的眼睛和耳朵,你们刚来的时候,喰魂鬼老就已经察觉到了你们的踪迹,一直不露声色,只是想弄明白你们的意图罢了。” 听了这些,慕容酒沉吟一会儿,觉得达湿陟能够准确地找出他们的位置,应该是提前有所洞察,白咢不像是在说谎。 “乌桓这么大,如何布下天网日日监视?你们鬼老就算拥有再多的宝物,恐怕也经不起消耗吧?”慕容酒试探性地问。 “宝物?哈哈……”白咢笑出了声,而后指着他们的法宝说道,“仔细看看吧,居然到现在还没有发现,亏你们还是玄机城的弟子。” 慕容酒和木兰荘检查一番,却见自己的法宝上面,落着很多小飞虫。 “这虫子……”慕容酒想到蛇窟里的虫子,不由地看向白咢,“难道这些虫子,也是你们鬼老养的?” “这是奇灵,名为死灵虫。”白咢说道,“没听过这个名字?” “死灵虫,”木兰荘恍然大悟,“是,这虫子生于楼兰走廊,我从一本书上看到过相关记载。死灵虫确实属于奇灵,可本身不具任何灵气,而且气味微弱,与普通虫子没有多大的区别。这种虫子以寄宿方式生存,一旦进入人体,久而久之,使人亏精亏血。但这类虫子生命短暂,九日而亡,即便不去清除,对炼士来说,也造成不了多大的危害。” “倒是挺懂的啊!”白咢笑道,“喰魂鬼老一生都在研究虫子,有没有危害,他说了才算,你看的那本书,过时了!” “那你的意思是说,鬼老用这些虫子监视我们?”慕容酒问道。 “这还用问?”白咢说道,“你们现在的体内,恐怕至少藏了几十只死灵虫。这虫子隐蔽性极强,根本难以清除,只有等它们死了,你们才能避开鬼老的耳目。现在乌桓到处都是死灵虫,前仆后继,所以你们根本避不开。你们逃是逃不走的,但为何要逃?鬼老说过要杀你们吗?想杀你们的是我,不是鬼老!” “白大哥,你怎么还记仇?”慕容酒一笑,“云麓山庄的那些事儿,都已经过去那么久了,也该忘了吧!” “呸!”白咢骂道,“你这臭小子吃完抹净,倒是全忘了,别的不说,可曾记得欠我一样东西?你忘了,你爷爷可没忘!” “什么东西?” “神婴丹!” “神婴丹?”慕容酒摸了摸岁囊,想起那日确实拿了对方一枚小丹药,不由地心虚起来,“什么神婴丹?还真记不清了!” 第116章 绝地逢生 “妈的!”慕容酒装傻充愣,让白咢忍不住骂了一声,甚至还想一巴掌扇过去,“臭小子,你给老子等着,老子不把你炼成尸奴,老子便和你姓!” 白咢骂是骂舒服了,可慕容酒毫不在意,看到对方这个反应,他又骤生一股子火,看似眼冒金星,看似极有可能祭出法象。 木兰荘听说过神婴丹,方才听到这个名字时,心里就咯噔一下,此刻愈想愈后怕,便冲着慕容酒深蹙眉头,“师弟,那神婴丹你吃了?” 慕容酒不答,问道,“神婴丹是什么?有什么效用?” 木兰荘叮嘱道,“不管有什么效用,你可千万不能吃!” 慕容酒疑神疑鬼,“为何?” “师叔怎么什么事儿都不告诉你?”木兰荘觉得玄机城的每个弟子,都应该了解这些事情。她斜着眼睛,一边注视着白咢,一边向慕容酒解释,“传言赶尸派有一种邪门的炼丹秘方,专以炼士的五脏作为药引,据说丹成之后,无论是筑墟,还是恢复玄力,都有神效,所以赶尸派之中,有很多背道者违背人道,为了炼制神婴丹,不断残杀无辜。你没听说过神婴丹,想必那时候你还小,但师叔应该把这些告诉你才对,他怎么什么也不说?” 听师姐解释完毕,慕容酒发觉白咢投来的眼神,要把自己炼成神婴丹也似。 好在,此时白咢孤身一人,而他有师姐陪着,就算合力不敌此人,也不至于害怕,毕竟没有喰魂鬼老的命令,那白咢肯定不敢擅自行动。 慕容酒打算回敬几句,蓦地发现有一个奇怪的身影走来。 透过腐朽的窗棂,一个宛如恶鬼般的身影缓缓走向大门,看是一人,却分明是两个人,而那两个人,竟然共享着一具下半身。 连体人?待那个身影走至阁门,慕容酒揉了揉眼睛,定眼端看,旋即证实了猜测,——果真是连体人。 那“两个人”高大威猛,均是艾颜之貌,一头毛发油腻污浊,而半遮的面容看起上牙尖目眦,仿若怪物。 “双怪,你们怎么来了?”白咢站起身,“难道是鬼老有何吩咐?” “二人”名叫吞食双怪,左身名叫吞天怪,右身名叫地食怪,因共有玄腑,所以两人的修为都可视为六混巨持。 “各部有骚动,鬼老和达湿陟去了血瀑,英邪奔着高流而去。鬼老临行前担心你一个人看不紧他们,让我们前来协助你。”吞天怪说完,地食怪看着木兰荘笑道,“这娃娃长得真好看,真想把她炼成尸奴收藏起来!” 木兰荘一听,原本被双怪的模样吓得六神无主,此时猛地惊醒,摆出一脸愠色,但那双怪的模样太吓人,难以对视过去。 双怪的模样确实吓人,慕容酒连尸奴都见过,倒是可以坦然正视。 听了吞天怪所说,他感觉有了逃生的机会,便问道,“你们鬼老什么时候回来?我们考虑好了,愿意接受虫礼!” 白咢和双怪一听,没有任何高兴的表情。 半晌,吞天怪露出一排尖牙,沙哑地说道,“虫礼一般是由鬼老或英邪主持,就算你们接受虫礼,也要等到鬼老回来。” 白咢看起来很不希望他们加入赶尸派,琢磨许久,眼里闪过一丝诡谲之色,笑道,“你们身上有死灵虫,想必你们的想法已被鬼老知悉,相信他很快便会赶回。”说着,又刻意地嘱咐道,“你们要是着急,可以催一催鬼老,他能听见……不过,你们当心点,别让法宝离自己太近,不然身体内的死灵虫便会钻出来,要是这样,鬼老如何听见你们的话?” 慕容酒想到云麓山庄那时,岑南他们的身体里面,也钻入了一些小飞虫,当时便是利用法宝引出。虽说那些小飞虫不是死灵虫,但白咢的话,似乎预示着死灵虫也有根除之法。 “怎么会呢?”慕容酒笑道,“死灵虫为何喜欢法宝?白大哥这么说的话,我倒是有些好奇,还真想看看。”说完,便将铁棒贴近身体。 木兰荘见此,也将玉杖靠近身体。 果然,他们将法宝近身以后,确实有很多死灵虫于身体里钻了出来,二人汗毛倒竖的同时,脸上伴有喜色。 双怪面面相觑,地食怪狰狞的面孔愈发狰狞,“你们想做什么?” 没等木兰荘和慕容酒说话,白咢则是一笑,“无妨,他们主意已定,那往后就是我们赶尸派的同门道友了,何必大惊小怪?” “是!”慕容酒笑道,“不知血瀑离这里多远,鬼老几时能回来?这游灵谷只有你们坐镇吗?有没有其他同门了?要是有的话,不妨叫他们都过来,也好提前认识认识!” “鬼老何时回来,那要按情况而定。”白咢呵呵两声,“至于游灵谷还有没有其他同门,这倒是没有了。赶尸派百端待举,没一个闲人,在这个节骨眼上,都有任务要办,呆在谷中做甚?” 慕容酒愈听愈开心,便将铁棒抱在怀里。 木兰荘也看到了转机,如若清除身上的死灵虫,那么便能隐藏行迹,而这眼前的三人,修为和自己相差不大,只要找准机会,定能逃脱。 白咢眼睁睁地看着他们驱除死灵虫,不仅自己不去阻止,每当双怪进行制止时,还替他们解围。 对此,木兰荘和慕容酒大为不解,而他们也不去管,全都专心驱虫。 正值他们快要驱尽身上的死灵虫时,吞天怪意识到形势不妙,再也无法淡定,于是冲向慕容酒,喝道,“快停下!” 由于双怪是连体,吞天怪动时,地食怪也动。 地食怪持有不同的意见,遂将吞天怪的手拦住,“白鬼使说的对,说的很妙,有什么可怕的?他们敢有异心,正好杀了,到时候两件法宝,两具尸身,是赚是赔?” 吞天怪犹豫着,拿不动主意。 慕容酒见状,笑道,“我们怎敢有异心?有异心天诛地灭?” 吞天怪听此,眼睛一睁,“天诛地灭?” “是,天诛地灭!”慕容酒笑道。 木兰荘听慕容酒立誓,脸上十分不悦,冷眸没好气地瞥向对方,但见对方气定神闲,忽而明白过来,心里念道,——这个誓言乃是打诨,什么天诛地灭?何谓有异心?背离玄机城还是背离赶尸派? 她想着想着,微微一笑,“如此的话,我要有异心,我也天诛地灭!” “啊!”慕容酒嘴巴一张,“师姐,你心情不错嘛!” 是啊,如今驱除了死灵虫,而那最让人忌惮的喰魂鬼老也不在身边,眼下峰回路转,逮个机会就能绝地逢生,心情怎能不好? 第117章 差距之大 吞天怪似是聪明,耳边的话,听上去信誓旦旦,眼里的人,看上去嬉皮笑脸,忽而喝道,“你们别给我打马哈,哪有像你们这样立誓的?要立誓,好歹唇上要蘸血吧?无血祭送苍天,怎会灵验?” “这死灵虫再也没有钻出,想必驱除干净了。”木兰荘止住笑声,看向慕容酒,“师弟,这家伙看来是懂规矩的,你当真要立誓吗?” 慕容酒将头一摇,掏出一张符箓,“立什么誓?那种把戏,还不是摆摆样子?我看不抵一个‘礼’字?”说完递上手中符箓,“这位大哥,你是要我立誓呢?还是收下我的礼物?” 吞天怪见那符箓金光耀眼,看出是张三色五混符,立马绽放笑容,“嘶,你小子真是人小鬼大,懂得还挺多!拿来,我看看!” 慕容酒将符箓背在身后,“这符箓了不得,乃是玄机城尊者所赠,只此一张,今日你们三人在此,这个见面礼到底给谁?小弟拿不定主意!” 地食怪看了一眼白咢,笑道,“老白,你宝物多,这张符箓不如由我们兄弟拿着如何?” 一张三色符箓,白咢尚不动心,况且慕容酒诡计多端,此时送上符箓,分明别有用心,便背过身去,“二位想要,在下愿意成人之美!” 双怪一听,看向慕容酒,嘿嘿等待着。 慕容酒瞥向木兰荘,笑道,“拿去!” 轰! 双怪正要接过符箓,忽见慕容酒甩出符箓,引来一声巨响,只见迷烟大作,周围伸手不见五指。 双怪脸色大变,再看慕容酒和木兰荘时,眼里的画面兀然打转,感觉身子左右飘荡,站都站不稳,根本无法兼顾二人身影。 这些情景,正是白咢所期望的,他们不逃,没有理由杀之,始料他们的逃跑方式,让人搏手无策。 混乱中,他晕头转向,以为双怪处境正常,便大叫一声,“双怪,拿住他们!” “怎么拿?呃……”地食怪正说着,一头栽倒。吞天怪脸朝上,侧目看向旁边,“老弟,你没事吧?” “呸!”地食怪吐了吐嘴里的灰,“说什么风凉话,这一双脚,不是你的?你就不能爬起来吗?” “晕呐!方向都没了,怎么爬?”吞天怪说道。 黑暗之中,白咢面如死灰,哀声叹道,“完啦,要是被他们给逃了,这次鬼老真要拿我喂虫啦……” 慕容酒和木兰荘借用符箓,早已逃出楼阁,外面的天色也不明亮,而晦暗阴沉的天空已有雨点打下。两人身影双双站在阁楼顶端,扫视谷内地形。木兰荘凝望天空,发现了之前放飞的纸鸢,便双指一竖,驱使起了那个灵物。 “师弟,看天上的纸鸢!”木兰荘说道,“跟着它走,它能带我们走出乌桓。” “下雨了啊!”慕容酒担忧道,“雨不会打湿纸鸢吗?” “会,所以刻不容缓!”木兰荘说道,“快走!” 慕容酒将头一点,还没作出反应,便看到木兰荘踏玄而动,于是赶忙跟上脚步。 “师弟,你的符箓不错,想不到你居然藏了一张这么厉害的符箓!”木兰荘一边跑,一边赞道。 “闻丑师叔给的!” “师叔真是不错!” 闻丑师叔的为人,慕容酒不想多做评价,而他送出的符箓确实妙极,眼下过去这么久了,身后仍没有身影追来,看来师叔所言不虚,他所给出的三张符箓,确实属于逃跑神器。 正当慕容酒松气之际,身后忽而追来身影。 他和木兰荘回首极望,发现正是白咢等人。 “脚步真快!” “师弟,还有什么符箓没有?” “此时若用,为时尚早吧……” 闻丑送出的符箓只剩两张,慕容酒本想省着点用,但一阵狂奔之后,身后的三人愈追愈近,要是再省,命恐没了,无奈之下,只好掏出一张符箓甩出。 “果真还有!”木兰荘露出笑容。 她脚步放慢,凝视身后,欲看这张符箓有何妙用,万万没想到,入眼的结果不堪入目,委实大跌眼镜,羞得这个少女扭回目光,加快脚步。 原来,那张符箓飞出去之后,竟变成一排排光溜溜的少女。 慕容酒本来也在踏玄狂奔,扭头一瞥,鼻孔竟是喷出一注血来,甚至差点栽了个跟头。 紧追其后的三人中,白咢没有搭理这张符箓,倒是地食怪停住了脚步。双怪共用下半身,地食怪不走,吞天怪想走也走不了。 “走啊!”吞天怪嚷道。 “你走便是!”地食怪喝道。 “我们几十年如一日,你一步,我一步,你不走,我一个人怎么走?”吞天怪恼火道。 地食怪无言以对,眨了眨眼睛,“那走!” 白咢的身法轻盈迅速,却远远不及木兰荘,她原本可以甩开此人,只是慕容酒身法较慢,不敢撇下师弟,于是他们很快就被白咢逼近。 白咢追在他们身后三十步之外,手中祭出法象,直接对准慕容酒打去。 慕容酒本想祭出玄盾挡却,忽见木兰荘打来一道光芒,将白咢的攻击打偏方向。 “师弟,你先走!”木兰荘高声一叫之后,挡在白咢面前。 “师姐,不可以!”慕容酒回身高喊,旋即跳到木兰荘身后,“师姐,别傻了,他是七混巨持,除此之外,他还有一个八混巨持的尸奴,你一个六个巨持,根本不是此枭敌手!赶紧走!” 这个师姐修为不高,却总爱教训人,这句话像是酝酿了很久,以前一直没有机会说,借着现在的情形说出来,让人觉得浑身舒服。 细雨绵绵,打湿木兰荘的面颊,她微微回首,“你说这话什么意思?让你走便走,哪来这么多废话?” “走?”白咢抹掉胡须上的雨水,笑道,“让你们走了,我如何向鬼老交代?”这时,身后的吞食双怪快要赶到,他冲着双怪喊道,“腿脚麻利点,快过来!” 吞食双怪闻声,猛地一跳,旋即跳到白咢身边。 地食怪笑带侮,“两具尸身,两件法宝,不错!” 吞天怪急带恐,“幸亏追上,要不命就没了啊!” “你们对付六混女娃娃,那个七混臭小子交给我!”白咢扫视双怪,“这分工,有没有问题?” “没问题!”双怪异口同声道。 “可恶!”木兰荘法象祭出,直接打向三人。 说时迟那时快,只见一股玄气化成三段彩带,迅速冲向白咢以及吞食双怪。那三个魔党见此,打出一股玄气迎向彩带。 砰! 彩带的力量显是强些,直接将三人的玄气往前推出五步,这才炸裂开来。 “这……”慕容酒难以置信,“师姐竟然……” 木兰荘的气势使人惊愕,不光慕容酒目露惊色,连白咢和双怪也是错愕不已。 方才木兰荘所使之玄功,每息纳海劲足有七百斤力,而白咢和双怪打出的纳海劲,每息却仅只有三百斤力,差距之大,一目了然。 “这是六混巨持该有的实力?”地食怪骇然,“怎么和她打?” “这也太吓人了!”吞天怪冲着白咢喝道,“你是不是早就知道她的实力,所以才叫我们对付她?” “你们怕了?”白咢白去一眼。 “师弟,你还不走?”木兰荘洋洋得意,“见识到师姐本事了?放心,我有铅华玉杖在手,就算杀不死这三人,难道逃也困难?我不拖住他们,以你的身法,师姐恐要被你连累,你快走!” 第118章 斩杀双怪 玄腑造诣和功法造诣,两者都是衡量实力的准绳。有人喜欢用玄腑大小来定义强弱,亦有人偏爱以功法造诣来界说高低。初来玄腑占优,后来功法亮眼。愈到后面,相同位面的炼士,比拼的多半都是功法造诣。 数遍天下炼士,功法能够达到七崇阿的人不多,木兰荘身在其中。 慕容酒一直埋头玄腑的修炼,功法始终处于中流水平,碰到一般巨持,两者分不出高低,如若碰上木兰荘这样的巨持,那就很容易分出优劣。 眼下对比木兰荘,他的功法造诣,谓之一塌糊涂,身法自不用多说。 他有些自惭形秽,觉得师姐的话不无道理,却教白咢和双怪不是易于之辈,师姐始终只是个六混巨持,尚没有达到那种碾压的地步,倘若独自离开,恐怕未过多久,便要再次回头。 “不如杀了吧!”慕容酒说道,“你我联手,还怕他们?” “是!”木兰荘点头,“那就先发制人,随我一起杀了他们!” 话音落去,木兰荘便把手中玉杖抛向空中:只见玉杖在空中不断旋转,像个风扇一样,幻化出圆形虚影;虚影幻化根根玉杖,像长矛一般刺向白咢以及双怪。 白咢见势,祭出玄气,逐一打折那些刺来的玉杖,“双怪,你们快点召唤尸奴,我先挡住!” 双怪颔首,立即竖起双指,随即默念咒语。 这些动作,慕容酒不是第一次见,明白二人礼成,便有尸奴助战,到那时,敌人的战力还不骤涨?为了提前规避后患,他祭出法象,直接朝着双怪杀去。 双怪都在召唤尸奴,没有一人盯防慕容酒,导致这股攻势很快濒临双怪的命门。白咢见此,一个闪身冲到双怪的面前,替他们奋力挡却这一击。 砰! 光华阵阵,白咢挡是挡住了,可木兰荘那边,又是袭来一击。 “可恶!”白咢首尾难顾,回顾双怪,“你们这两个蠢货,为何非要一起召唤尸奴?真是一点觉悟都没有!我节党之中,怎会有你们这么蠢的人?” “你放什么狗屁?”地食怪骂道,“你这瘟鬼,方才你怎么说的?自己没有金刚钻,非去揽这瓷器活,没实力,便没实力,怎还怨你爷爷?” “你……”白咢涨红了脸,却见木兰荘的攻势逼来,遂赶紧作出抵挡。 轰! 挡下一击,白咢喘了一口大气。 地食怪的话很不中听,他本不想管那双怪的死活,却觉得木兰荘玄功太强,没有尸奴助战,暂时无力应对,要是意气用事,死了双怪事小,要是让木兰荘和慕容酒逃脱,势必影响鬼老大计,到时鬼老怪罪,铁定难逃一死。 那双怪蠢如猪,他不敢计较,便哀道,“俩祖宗哎,知道我顶不住,你们还不赶快把尸奴召唤出来?难道想死不成?” “这老白礼貌起来让人浑身发抖,”吞天怪对着地食怪说道,“快念咒,不能浪费时间!我可不想死!” 木兰荘和慕容酒相顾一视。 他们此时占据着绝对优势,如若不能把握机会,只会延长战时,万一那个喰魂鬼老赶回,后果不堪设想。 在此之际,木兰荘搬动纳海劲,再次祭出手中法象,随之一段段彩带飞卷而出,将对面三人包围起来,接着无限收缩。 白咢大惊,觉得再不飞身而出,必将被包裹成蚕蛹,于是抛弃双鬼,闪身飞出彩带的包围圈。 可怜啊,双鬼一直在念咒,无力抵抗,只能被彩带愈裹愈紧,真就成为一个五颜六色的大蚕蛹。 “唔……”蛹内发出不清不楚的声音。 木兰荘见此,飞出玉杖,喝道,“浇孽!” 只见,玉杖飞速而去,像一根无坚不摧的长矛刺向大蚕蛹。 白咢见此,刚想挥出玄气阻挡玉杖,却见大蚕蛹的正中位置,已被玉杖贯穿,而鲜红的血液正在源源不断地向外溢出。 “没啦?这就……” 白咢脸色煞白,一句话还未说完,发现玉杖迂回再刺,飞快地从大蚕蛹身后穿膛而出。 大蚕蛹之内的鲜血狂喷,而到了此时,里面再也听不见双怪的声音。 此刻,白咢怀念起了邬咸,似乎失去了那个伙伴,自己根本没办法保留实力,要是不尽全力,无疑就是送死。 “这双怪到底是个什么玩意儿?卵用?”白咢欲哭无泪。 “师姐,你竟然斩杀了两个背道者!”慕容酒大笑道,“你用的什么玄功?太厉害了!师弟真是大开眼界!” “赶尸派,不过如此!”木兰荘收回玉杖,用玄气冲净上面的血渍。 白咢趁此之际,偷偷吞下一颗丹药,随之青筋暴涨,睁向木兰荘。 木兰荘冷眸以对,发现对方的瞳孔之中,像有一团火苗不断闪烁。她不知看到了什么,面容忽而松弛,就连双目也变得涣散起来。 看见木兰荘的身子颤颤巍巍,欲要倾倒,慕容酒飞身过去连忙抱住,“师姐!师姐别飘啊!” 木兰荘面容呆滞,双目无神,依旧凝视着白咢。 “你到底干了什么?”慕容酒愤怒地看向白咢,大声喝道。 白咢面无一色,没有回话,一直竖起双指念着咒语。慕容酒知道对方是在召唤尸奴,本想阻止,却发觉对方的眼睛十分古怪。许是后知后觉,倏而想到了什么,便猛然将目光抽离,赶紧回避对方的眼睛。不但如此,他还用手臂把木兰荘的眼睛遮住。 少时,木兰荘推开慕容酒的手臂,凝视慕容酒,“怎么了?你做什么?”说完,她又把目光瞥向白咢。 慕容酒见此,再次用手臂挡住木兰荘的眼睛,“师姐,别看他的眼睛,他的眼睛似乎能够催眠!” “难道是秘法?”木兰荘醒悟过来,“是,方才好像从他的眼睛里,看到了很多很多画面,很多很多……” 白咢听到这些,乃知瞒不过去,遂冷笑道,“这一招‘幌神瞳’太耗玄气,没有神婴丹,哪怕这一小会儿,也会耗尽我的玄气。” “幌神瞳……”木兰荘惊诧道,“这个秘法据说是鬼婴所创!” “是!”白咢答了一声,随之一个长方形的木匣飘了出来,紧接着兀自变大,化作棺椁,末了竖立在他的旁边。他看了一眼旁边的棺椁,安心地笑了起来,“神尊大人所创的幌神瞳,自然是精妙无比,可惜老子只会一点皮毛,但这一点皮毛,却帮了老子大忙。” “温烈!”慕容酒摇头苦叹,“终于又见面了!” “是啊!”白咢愤怒地看向慕容酒,“都骂我不自量力,耽误大事,想想就觉得来气……那日云麓山庄,要不是我身上有伤,早就杀了你,夺了玄器……你那日命好,不但活了下来,还顺走我一枚神婴丹,不过今日嘛,我倒要看看,你这个混小子,还有没有上次的好运!” 一席话说完,忽然响起棺盖倒下的声音,而温烈已经从棺椁之中缓缓走出。木兰荘呆呆望去,见那尸奴乃八混巨持,又因自身玄气所剩不多,不禁忐忑起来。 她看了慕容酒一眼,觉得师弟不可能战胜眼前强敌,于是绝望。纵是无力相抗,作为师姐,她还是毅然决然地向前迈出两步,还是将慕容酒的身躯挡在身后。 慕容酒早跟温烈有过较量,自知实力不济,但回忆之前的战斗,这具尸奴并非不可战胜,倘若有那小木偶傍身,此刻仍有转圜的余地,可惜那个小木偶已被师父收去,所以到了此刻,他只能寄望于师姐。 奈何,师姐看似精疲力尽,貌似无力再战。 他忽然怨气横生,破口大骂道,“那个老家伙真是可恶!要不是被他收去小木偶,此劫未必不能渡过!我要变成鬼了,定要日日缠着他,叫他活不安宁!” 第119章 为人不齿 木兰荘回顾一眼,淡言道,“把法宝给我,你先走。” 慕容酒眉目一蹙,“不可能,我不可能走!” 白咢相视一笑,“对,上次一别,你让我日日挂念,我也不可能让你走,你们谁也别想活着离开!”说罢,便操控温烈祭出法象。 木兰荘握紧玉杖,想要借出灵气,却发现玉杖中的灵气同样所剩无几,而那温烈的法象直长半丈,举起来宛若皓月,看似所向披靡。 体内的玄气耗尽了,法宝的灵气也用尽了,是时强弩之末,何以制敌?木兰荘瞥向慕容酒,喝道,“快把棒子给我!” 确实,师姐的玄功炉火纯青,追厄棒在她手里,可以发挥最大威力。慕容酒略微迟疑之后,迅速把手中的铁棒扔给木兰荘。 灵气不可以代替玄气,不过有些纳海卷功法,是以灵气为源力,木兰荘精通一招“十方天游”的玄功,此招威力惊人,惟一的缺点就是太耗费灵气,如若一击不胜,必将任人宰割。 她接过追厄棒,迅速祭出法象,随即对着慕容酒说道,“你要不走,那就替我挡住温烈……” 正说着,温烈已经带势攻来! “交给我!”慕容酒盯紧温烈。此前倒是临危不乱,为了以防万一,早将法象祭在手里随时待命,这时听了师姐一言,一声说完,立马夺步上前,去挡来势。 咚! 两股玄气撞在一起,摩擦出耀眼夺目的金光。 木兰荘没有理会这些,趁着两股玄气交会之际,果断跳上半空,冲着白咢推光而去。 方才,白咢的双眼被金光所刺痛,不禁微微侧目;此刻,再度回首时,却猛然发现木兰荘提光来袭,顿时惊恐万分;值此千钧一发之际,他只好呼出所有玄气,以玄盾抵挡。 一招十方天游,幻化无数棒影,接二连三地向白咢射去。 一道道棒影与玄盾很快交会,顿时嚣声阵阵,虹光闪闪。 貌似,白咢的玄盾太过坚实,棒影刚刚触及到对方玄盾,一瞬之间就已化为乌有。 没去多时,那些棒影被玄盾悉数抵消,随之嚣声停下,光华暗淡。 白咢苦撑到此,见木兰荘没有了玄气,便反手打出一道玄劲,打她一个措手不及。 木兰荘见势,连连退却,奈何精疲力尽,身法迟缓,不慎中招,肋部很快传来剧痛。末了,她身体站立不稳,栽一个跟头,很快“哕”地一声,吐出一大口鲜血,浇在水洼中渲染开来。 方才,慕容酒力战温烈,结果不敌,被对方的玄劲震飞出去;此时,他躺在地上紧捂胸口,看似受创不轻;眼见师姐受创,焦急的同时,却无能为力,不禁目眦欲裂暗暗饮恨。 白咢抵挡住十方天游,又将最后一丝玄气“送给”木兰荘,一时间气喘吁吁,身子时不时地趔趄,看起来也是精疲力尽。 没有玄气,无法控尸,眼看温烈的体内还有很多玄气,白咢无力操控,白白糟践了尸奴,为此感到惋惜。 “他,他好像不行了……”慕容酒观察一会儿,露出庆幸的神色。 他也受创,可身体之内尚有一丝玄气,要是白咢丧失还手之力,那么斩下对方首级的力气总归是有,几乎易如反掌。 木兰荘亦有所察,于是挤出所有力气,冲着慕容酒喝道,“师弟!快去!” 白咢扶住双膝,低头看向慕容酒,其眸里像有寒气,视之阴森。 慕容酒看不多时,打个冷颤,忽觉不妙。 一念之间,只见白咢掏出一颗小丹药,快速塞进嘴里,开始咀嚼着。 “神婴丹?”慕容酒惊醒,想到自己也有一颗,便赶紧掏了出来。 其后,一颗很小的黑色丹药,被他捏在手里,方想服下,脑海里突然出现酒肉行者的画面,“不行,我岂能和那个杜氏家主一样?这神婴丹是以人的五脏炼制的,如若吃下,我怎么对得起行者大哥?他因我而死,我不能……决不能……” 赶尸派无恶不作,种种行为,灭绝人性,这颗神婴丹乃恶念所化,即便到了生死关头,他还是没有勇气服下。 可是呢,他又知道,此时如若不服下神婴丹,他和师姐必死无疑,倘若吃下,不失为权宜之计。 犹豫间,慕容酒无助地瞥向木兰荘,像是寻求一种鼓舞,等待暗示,但木兰荘看见这一幕,却是将头一垂,没有作出任何表态。 “呵呵……”他冷笑一声,将神婴丹捏成粉末,“不管为了什么,这东西终究为人所不齿,我慕容酒此生卫道,不以恶小而去为,不以任何借口而行恶……” “师弟……”木兰荘宽慰地笑了笑,身子随之放松。 神婴丹,属于“神药”,危及关头服下一颗,几乎可以瞬间补满玄气,谓之神奇。无数人趋之若鹜,觉得有了此药,便立足于不败之地,但其炼制方法,一直被淫党视为秘而不传的独门秘方,节党之人嗤之以鼻,列为禁类,会的人不多,一般鬼老级别的人才有炼制秘方。 赶尸派二次被灭之后,死了很多鬼老,基本老一辈的人都嘎了,于是炼制神婴丹的方法,就变得更加扑朔迷离。 白咢没有神婴丹的炼制方法,此丹还是喰魂鬼老所赐,可谓来之不易。 此丹确实神奇,白咢服用神婴丹之后,精神忽而大振。看到慕容酒毁去一颗神婴丹,他又气又喜,始料这小子不识好货,竟白白地浪费了一颗神婴丹。 不过,话又说回去,要是对方真要服下神婴丹,那么现在的局势还真无法预料。 “蠢的好啊!”白咢低头叹道,“要是人人都是这样蠢的话,我岂不是想怎么横,就怎么横?可惜,聪明人太多,碰上这么一个蠢猪,完全是运气!” 绵柔的小雨变得稍微密集,众人的身子已湿。 白咢抹抹脸,将脖子扭向慕容酒和木兰荘。他们躺在地上,睫毛上沾满雨水,眼神无精打采,想必也没有反抗的力气了。接下来的时间,将是一场享受。此情此景,白咢已经无需尸奴助战,便驱使温烈重新回到棺椁之中,随即变小收进岁囊。 “漂亮的女娃娃,留着吧,日后大有用处!”白咢发出猥琐的笑声,慢慢逼近慕容酒,“在下说过,不把你炼成尸奴,老子跟你姓,怎么样?老子没有食言吧?” “白大哥,厉害呀。”慕容酒呵呵一笑,“那就请你把我炼成尸奴吧,我也想看看,我那师父再次见到我,将会作何感想。” “这种时候,还拿你师父吓唬我!”白咢呼出一道玄气,朝着慕容酒的双肩打去,“小杂碎!” “呃……”慕容酒想躲,身不及想,未动已受伤,顿时双肩灼痛,双臂流出血来,很快将潮湿的双袖染成红色。 白咢掏出一把剜刀,走到慕容酒跟前欠下身子。 一刀下去,手腕出血,手法娴熟,可堪屠夫。 “呃……”慕容酒手臂无法动弹,却还能感觉到疼痛。 “别介意,将你炼成尸奴之前,需要先放血。”白咢笑道,“但,我不会让你那么快流干血液。都说人间是苦海,来当人间人,不好好尝尝就走,岂不可惜?你小子有福!我保准让你体验舒服再走!” “孽畜,你先杀了我,不要动我师弟!”木兰荘全身一绷,说完口吐一口鲜血虚弱下去,不由地阖上双目,脸上布满愧疚之色,“我要是不来乌桓,师弟也不会……” “师姐……”慕容酒咬了咬牙,看向木兰荘,但视线已经被雨水模糊,只能看到一个身影躺在水洼中不断搐搦着。 他挤了挤眼睛,把目光收回,看向自己的手腕,一直看着自己的鲜血汩汩往外冒。不知为何,这种跌至谷底的绝望反而让人平复了恐惧,恍然间心如止水。 “为何不求我?兴许求求我,我就会放过你!”白咢很讨厌这种平静,板着脸蹲在地上,期待对方发出求饶的声音。 但是,慕容酒面无表情,好像看破了生死。 “真没意思!”白咢说完,扭头看向木兰荘,接着欠身走去。 慕容酒见此,果然怔忡不安,“你要做什么?” 白咢不答,径直地走到木兰荘跟前,随之弯下腰,手指在她的银光宝甲上一划,“好凸啊,身姿真不错,是个尤物,光是看着就很舒服!” 木兰荘为之一振,本能地缩了缩首,但很快怒目而视,“滚开!” “你的眼睛也很好看。”白咢把手指搭在木兰荘的眉毛上,轻轻抚着,“你愈是这样看着我,我愈兴奋!” 这个声音传到林中,不远处的树枝兀自摇晃,像是有一只鸟儿惊飞掠过。 可是,雨中怎会有鸟? 果然,下一瞬间,有一个人脚踩水洼,从树林里走来。 “是吗?有多兴奋?” “很难用语言表达!”白咢笑着说完,忽而意识到那个声音不是慕容酒所说,便猛然回头。 只见身后的慕容酒也把目光瞥向后方,一直凝视着林子那边。 白咢微微抬眼,看见一个身子颀长的英颜男子已经走出树林,正徐徐走来。 那人仪表不俗,看起来很熟悉,又很陌生,白咢察之修为,脸上立马露出警惕之色,“你是何人?是哪个部族的炼士?” 那人嘴角带笑,走到慕容酒身边时,低眼俯视道,“我当是谁,这不是李氏贞徳休,李老弟吗?怎么?上次大难不死,这次又摊上事了?” 此人的长相,容易铭记,就算化成灰,慕容酒也能认出,“高流,你……” 看着高流,他一时说不上话来,此人长得正,看着奸,无论是行为,还是说话,慕容酒都觉得亦正亦邪,终究分不清是敌是友。 高流看着这出好戏已有多时,这番走出来,是觉得白咢太嚣张了,想要近距离学习一下,赶尸派嘛,集人间的“花招”为一体,学来的每一招,终身受用。 他欠下身子,取出一块丝帕,替慕容酒包扎伤口,“小药王,你这么快就死的话,这位前辈怎么施展毕生所学?” “你,”慕容酒眉头一皱,“高流!你究竟是何身份?” “高流?”白咢眼神一紧,“英鬼使没有找到你?” “你们同时发问,在下到底回答谁的问题?”高流看向白咢,笑道,“听说阁下方才很兴奋,既然那么兴奋,干嘛看着我?你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吧,晚辈是来学习的。”说着,拱手一拜,“前辈,请多指教啊!” “下流!”慕容酒咬了咬牙,“你还真是赶尸派的人!” “你说这些做什么?”高流笑道,“小药王,我且问你,如果我向白前辈求求情,叫他放了你,你是不是又欠我一个人情?你该怎么报答我?” “报答……”慕容酒如梦方醒,遽然激动起来,一把抓住高流的小腿,恳求道,“高大哥,你让我怎么报答?只要你救我师姐脱困,只要我能办到的事情,我全听你的!” 第120章 人面兽心 “全听我的……”高流呵呵地笑。 因牵挂东方鸣的灵骨,高流别无所求,只想请慕容酒出面,让药王医治小主灵骨足矣,但对方言辞慷慨,很想得寸进尺,甚至对于慕容酒的下半辈子,他都有了不轨的想法。 “咱们非亲非故,你又不是我们东方氏的人,我为何要救你?”高流谑声道。 “无耻下流!”慕容酒张口就骂,目露鄙夷。 高流也没什么坏心思,他一个人守着半仙居,太寂寥了,无非想让慕容酒陪着自己守。 但这样的想法,放在现在来说,有些不合时宜,慕容酒觉得高流和喰魂鬼老一个德性:一个让人加入赶尸派,一个让人加入东方氏;两人逼人太甚,没一个好东西。 不过嘛,要想重振东方氏,没帮手不成,高流惜才,很喜欢慕容酒,正是抑制不住喜欢,才急着暗示。 只是,见这小子半天不表态,他倒是也不急躁,反而更加的从容淡定,毕竟大鱼咬钩,逆劲太大,不遛一遛,很难钓上来。 “前辈,那位少女真不错,你不是很兴奋吗?到底有何想法?要是你没想法,那我可就……”高流伸出手掌,拨弄着雨水。 “哦?高兄弟,莫非……”白咢貌似领会到了什么,呵呵笑道,“高兄弟,你要是有什么想法的话,在下可以成全!” 白咢不识高流真容,但这个名字,喰魂鬼老经常提,其实力如何,几乎知根知底。白咢哪敢招惹高流?这个巨持,近乎准象翥,打是打不过的,惟有满足对方,才能全身而退。 “成全我?看来前辈是把我当成禽兽了。”高流靠近白咢,与木兰荘对视一眼,“远看有身段,近看有花容,世上女子,有几人及你?还真让人心动啊……” “呸,人面兽心!”木兰荘背过头,不想看到这人的嘴脸。 “前辈,此女说我人面兽心,你怎么看?”高流对着白咢说道。 “这……”白咢干巴巴一笑,“这是比喻,倒不用把这些词语放在心上,反正在下从来不会在意。” “是,有道理。但这种事情强求不得,需要你情我愿才行。唉……在下脸皮薄,还真下不了手。”高流笑道,“前辈,要不你来吧,我觉得你比较人面兽心。” “我来?”白咢已经没有了这种心思,不禁苦笑。 “这位姑娘,你是否喜欢老一点的?”高流对着木兰荘笑道。 “杀了我吧……”木兰荘咬破樱唇,恨不能自尽。 “高流!”慕容酒忽地站起身子,喝道,“你怎么说也是东方弘之徒,为何这么龌龊?你到底想要怎样?” 高流深蹙眉头,对着白咢一字一顿地喝道,“去,给我杀了他!” 这件事情,白咢求之不得。 不过,当他跨步上前时,竟然发生了地震。刹那间,整个世界都在颤抖,几个人摇摇晃晃,左摇右摆,纷纷露出了惊色。但是,很快,只去了几个眨眼的时间,整个世界又恢复到了平静之中。 “发生了何事?”高流疑道。 “打起来了!”白咢看向西南方,露出奇怪的笑容,“确切的说,这是第三次了,看来那个武溟还在作最后的顽抗,五色螭真是不好对付!” 诚如白咢所说,要是方才的动静,真是炼士斗法所致,恐是一场惊天动地的大战,乌桓这个地方,实在不宜久留。 “还不动手?”高流镇定思绪,斜了一眼白咢。 “是!”白咢不敢不从,随之走向慕容酒。 慕容酒见此,退后两步,但双脚发软,一屁股跌在了地上。他看了一眼木兰荘,旋即望向高流,“杀我可以,但你能否放过我师姐?” 白咢缓缓向前,一边祭出法象,一边笑道,“你师姐花容月貌,怎么能……” 话未说完,他一脸懵圈,忽而看到一颗光珠从自己胸膛的位置穿出。 细思极恐,强烈的恐惧感令他低头细察,“这……这……” 原来啊,那颗光珠是从他的胸膛穿过去的,此时胸膛的衣服上破出一个指圆大的破洞,如今汩汩冒着血,像个小泉眼。 妈的,他想破口大骂,却发觉喉咙被堵,紧接着,发出“呃呃呃”地奇怪声,随之堵在喉咙里的鲜血大口吐出。 回望一眼身后,高流挂着冷冷的笑容,白咢哀怨地瞪了一眼,旋即“咣当”一声倒下。 眨巴眨巴两下眼睛,他还是不甘地看向高流,但倾斜画面中,那人的法象已祭,随之一道金光打来。 “唉……”白咢意识到此生中止,不禁望向苍穹,而他最后看到的画面,只有灰蒙蒙的乌云,以及垂落落的雨点。 高流看着白咢死不瞑目的尸体,耸了耸肩,“这样杀你,比较轻松,我可不想招来更多的炼士。” 他似乎想到了什么,登时嘴角一扬,便在白咢的尸体上摸来摸去。得到一个岁囊之后,又冲着双怪的尸体走了过去。一番功夫下来,一共从“两具”尸身上摸出三个岁囊。 “果然不负夏流之名……”慕容酒目瞪口呆。 收起岁囊,高流踩着水洼,走向慕容酒,“怎么样,考虑好了没有?愿不愿意成为东方氏的家臣?”见慕容酒不答,随之淡淡一笑,“以你二人的状态,没我护送你们出山,想必等下,你们还将成为别人的阶下囚。” “为何要我加入东方氏?” “谁叫你是翼州第一天才少年!” 慕容酒犹豫着,似乎不答应高流,今日很难走出乌桓。虽说东方氏并非魔道,可是东方氏没了雄主,那地儿几乎高流说了算,高流是不是魔道中人很难说,况且这种受人要挟的感觉让人很不舒服。 慕容酒看到高流杀死白咢,感觉这人似乎真不是什么鬼使,他看着木兰荘,嘴唇微微动了动,“我……” “高老弟,你抢人呢?”英邪的声音突然响起。 高流回身一望,发现自己来时的方向,走来一个满脸邪气的熟悉面孔。 那人漫步雨下,穿着一身束袖紧身衣,头戴玉冠,脸上带着阴谲的笑容。 “这人不是死了吗?”高流露出惊悚之色。 英邪看了一眼白咢,又对双怪的尸身瞥去一眼,随即转向高流,“我们赶尸派正缺人手,你杀了这三人,那么往后的脏活累活谁去干?” 高流盯着对方,不敢掉以轻心。 “为何这样看着我?别紧张!”英邪背过双手,眼神再次瞥向白咢,“我不是找你算账的。有些人是该死,比如这个白咢。方才我本可以救他,但想起他的所作所为,我个人不太喜欢,这人行风狭隘,不适合留在我们节党之中。高流,惟有你啊,惟有像你这样的人,才是我们节党一直渴求的人才!” 说完,他看了看慕容酒和木兰荘,便又笑道,“有你们三人加入,死了白咢和双怪,我个人觉得不亏!” 高流与英邪认识,却不是很熟,但传闻英邪已经死了,死于摩礼三兄弟的十杀法阵之中,此时仍然活着,让人十分意外。这人的修为深藏不露,很久以前高流曾与之交过手,一度败下阵来,今日再见,显然有些忌惮。 英邪也不卖关子,直接拿出一株鲜红欲滴的玄草,看起来很像珊瑚。这株玄草方一露面,便把高流等人的目光深深吸引。 “天啦,”慕容酒不禁讶异,“这是万年玄草吗?如此强烈的玄气真是前所未见!” “难道!”高流惊呼,“这就是天池血霜?” “你见过?”英邪疑惑地说道,“你竟然认识天池血霜!” 高流摇头苦笑,眼下他想让让慕容酒加入东方氏,而英邪狮子大开口,竟要他们三人加入赶尸派,如此大的胃口,何以满足? 他没有见过天池血霜,但大抵特征还是知道的,如今英邪意图明显,此时拿一株玄草出来,若不是天池血霜的话,意义何在? 高流拍拍手掌,赞叹一声,“难怪当年你能说服黎王发动赤水大战,果然有点东西。” “呵呵……”英邪笑了一声,“那就明人不说暗话,你到底靠向哪边?是汉王,还是我们赶尸派?” 说完,见他们三人仍在犹豫,于是背过身去,“你们不要听到赶尸派三个字,就瞪大双眼,我们节党和淫党的区别还是很大的,我就经常杀富济贫,甚至我得空的时候,还帮老伯老太修修屋子!节党,没有你们想的那么糟糕,紧张的感觉确实需要,过份紧张就显得格局太小了。” 第121章 游三公子 “能把背身留给我的人不多,”高流笑道,“英鬼使,你似乎很自信。” “这个自然。”英邪转过身,“不加入,只有死。你们三人几斤几两,我心中有数,我虽然捏不死你们,但用点力的话,乃轻而易举的事情,不过,何必这样呢?我的想法只有一个,那就是希望你们都能加入赶尸派!” “你们节党之行风,我素有耳闻,昔闻我主也有不少赶尸派的朋友,在下正愁没有一个深造的机会。”高流莞尔一笑,“今日能得盛邀,实乃幸事,只是此情此景,太过突然,在下一点准备都没有,恕难从命!” “要何准备?”英邪笑道,“男子汉大丈夫,说干就干,你这么委婉,已经让我渐失好感!” “别怪在下委婉,是你们节党的规范太多,让人不得不慎重。”高流说道,“我也说了,难得贵派发出盛邀,在下其实很乐意接受,难接受的是虫礼。人的一生,总要不断地作出选择,接受了虫礼,那么往后,我还有选择的机会吗?所以,我不得不慎重,还望英鬼使理解!” “这个嘛,倒有几分道理。”英邪点了点头,笑道,“谁说你要接受虫礼?对待讲信义的人,那虫礼不过多此一举,你和某些人不一样,你只要点个头就行,不用那么麻烦。” 这句话一出,傻子都会选,倘若高流点个头,既能得到天池血霜,又能安然无恙地走出乌桓,何乐而不为?但英邪说高流讲信义,这让慕容酒和木兰荘付之一笑。 “拿来!”高流摊开手掌,说道,“我加入!” 慕容酒如坠冰窟,眼睁睁地看着英邪把天池血霜抛给高流。他之前一直怀疑高流是赶尸派的人,如今眼见为实,高流竟然当面加入赶尸派。 高流接住天池血霜,笑看几眼。 正当高兴之际,他发现自己的小臂隐隐刺痛,便撸开袖子一看,原来小臂之上有一颗红痣,此时正不停地闪烁。 这是小草毛发出的信号,他踏进乌桓之前,给了小草毛一张灵犀符,要他紧急情况下使用,如今灵犀符的记号闪烁,表明小草毛一定遇到了什么危险。 而且,桃花县距离乌桓甚远,如今收到信号,估计距离事发已经过去很久,此刻返回,恐怕也无法赶上。 英邪发现对方的神色变得凝重,忽有疑心,“怎么了?” “不好,半仙居有事发生……”高流顿了顿,看向英邪,“我要赶回半仙居,你看……” “不是我不信你,是没办法信你。”英邪狐疑着,旋即挑了挑眉,“你可以走,但我要陪着你。从另一方面去说,你也不是那么讲信义,倘若你回去找那汉王,那我们鬼老绸缪几个月的计划,岂不是泡汤了?值此之际,不容半点差池。” “可以,不过能否带上他们?” “带上他们?” “他们”,自然是指慕容酒和木兰荘,高流见英邪有些犹豫,忽而觉得他们与自己非亲非故,如今天池血霜已到手,也不用倚仗慕容酒,便说道,“啊,这个倒也无所谓,随你便吧!” 慕容酒听此,喝道,“我们也要加入赶尸派!但我们和高流一样,我们也不想接受虫礼!我和师姐都害怕虫子!” “不,你们必须接受虫礼!” “凭什么?” “谁让你们是玄机城弟子?” …… 上阳郡,桃花县。 一直未下的雨终于降落,下了大半天,到了傍晚时分,朦胧世界中,尽是劈里啪啦的嘈声。 阴天之下,人手一件蓑衣斗笠。 桃花县市廛上,有一行人,匆匆忙忙地走进一间茶楼,里面人满为患,无论喝茶还是躲雨,大多都在议论一件耸人听闻的大事件。 “听说了嘛?那太守家的三公子被杀了!” “是嘛?吆,那可不得了!凶手是谁?” “听说是半仙居的人干的,凶手都被关起来了!” “那感情冤呐!这时候下起了雨,该不会是那水龙王发怒了吧?” 这些话传到一个炼士耳中,那人坐在茶馆一角,看起来不太起眼,但一行装扮一致的人走进茶楼以后,茶楼里的所有目光汇聚一处,全部盯向角落。很多人看到了游氏族徽,便赶忙收回目光,纷纷走出茶楼。 “胡统领,乌桓那边还没有消息!” 胡统领名叫胡鲨,此时坐在茶楼里已去多时,一直默默喝茶,加上外表瘦弱,貌不惊人,没有人会想到,这竟是游氏大公子帐下的一名统领。 一行人到此之后,之前谈论游三公子被害的那些人,全都感到一阵悚然,此刻急着离开茶馆。 胡鲨盯住一个中年男子,又对面前的一人喝令道,“无头鳌,给我把那个多舌的人抓过来!” 无头鳌听此,扁扁的脑袋点了点,旋即跨步过去,将那个正要跑出茶馆的中年人拖进茶楼,带到胡鲨面前。 “啊……小人,小人做错了什么吗?”中年人哀声道。 胡鲨摸出一把匕首,揪住中年人的衣领,随后把那人的头按在桌子上,直接将匕首插进那人的后脑勺。 “呃……”一声惨叫,鲜血流了一桌。 胡鲨拔出匕首,往中年人身上一擦,接着一把推开中年人的尸体。 “这人,这人犯了何事?”无头鳌疑惑地问道,“平白无故杀了这人做什么?他又不是炼士!” “游三公子都被杀了,这人还说半仙居冤枉,可恶!”胡鲨说完,又对那个中年人的尸体踹上一脚,而后问道,“竹叶青和荡山鹫为何还不回来?喰魂鬼老那边出了什么事情吗?” “不知道。”无头鳌摇了摇头,“那边没消息,我等又不敢进山,如何能知?” “先不管吧,”胡鲨说道,“你们继续给他们发信号。还有,那傅阄和赫连雄也没必要躲了,趁早叫他们回来,我去郡治一趟,有消息赶紧报来。” “是要动手了吗?”无头鳌细声问道。 “哼哼,”胡鲨的眼里闪过一丝阴狠,“丧子之痛,太守能忍住?我估摸着,恐怕几日之内,半仙居必将消失!” …… 郡治,太守府。 曾经光鲜艳丽的府上,一下子失去颜色,如今全府上下,皆穿白色丧服。 游哉和两个儿子跽跪在灵堂之中,游鳍的棺椁就摆在他们的面前。三人面露哀色,静默不语,灵堂里面没有一点声音,惟有外面飘着淅沥沥的雨声。 自从看见游鳍的尸体之后,游哉便没有说过一句话。游鲲则是说了很多,做了很多。游鲵觉得大哥失去了理智,不仅反驳对方说的,还嘱咐游氏的全体家臣,决不能轻举妄动。 三人静默到此,游哉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老二,为父想过了,你大哥没错,我游氏想要牢牢握住上阳郡,那半仙居便留不得。此时半仙居正处羸弱之际,现在不除,来日终要血斗一场。老三不能白死……” “父亲!”游鲵紧握双拳按在大腿上,“三弟的死,儿也心痛,可是上阳公结友天下,半仙居看似摇摇欲坠,但实际上枝节错杂,安时风平浪静,危时八方来援。上次水路一事,南灞公星夜驰援,便是最好的例子。要知道,一旦半仙居有难,将会有很多像南灞公这样的人物出现,我们游氏根本动摇不了半仙居!” “二弟!”游鲲愤恨一声,厉颜说道,“谁援?不管谁来援助半仙居,我们游氏也不怕!”他瞅了瞅紧闭的堂门,感觉貌似透风,忽而放低声音,“不瞒你说,我们游氏已经投靠了赶尸派,不管是何人物,只要与我们游氏作对,那就只能掰掰手腕,碰碰拳头!” “什么?”游鲵露出惊色,“我们游氏……投靠了赶尸派……” “不错。”游哉看向游鲵,“老二啊,你一向心善,遇到两难之时,不能当机立断,说得难听一点,你就是一个单纯而幼稚的孩子,如此优柔寡断,不堪大事。所以很多事情不能告诉你。如今我们游氏面临两大难题,第一伊藤部要拔,第二半仙居要拔。这两大难题仅凭我们游氏一己之力,很难解决,只有借助赶尸派的力量,才能一并解决。” “赶尸派是魔道!是祸之根源!”游鲵厉目说道,“父亲,你和大哥是往深渊里走啊!倘若汉王得知……” “汉王得知!汉王得知又如何?”游鲲狂声打断,继而喝道,“二弟!你到底是个什么种?你怕汉王?试问九州何其之大?人间何其之大?一个汉王算得了什么?你要往更高,更远,更辽阔的地方看,不要总把目光放在一个弹丸小地上!你要怕汉王,不妨助我坐上王位,到那时候,大哥成了汉王,你还怕汉王吗?” 游鲵哑然失色,觉得大哥疯了。 “老二啊,你不用管。”游哉摆了摆手,说道,“善,不是错,只是不符世道,你不听为父的话不要紧,你不听你大哥的话也不要紧,有些事情你做不出来,那就什么都不用做,只管装聋作哑便是,游氏有你积善积德,不失为一种救赎。为父和你大哥早已谋划好了,就差一个决心,如今老三死了,倒是什么都不差了,风起时,云岂有不跟着涌的道理?” 游鲵无力反驳,觉得父亲也疯了。 第122章 闯下大祸 桃花县,半仙居。 雨势愈来愈大,铺天盖地的雨声,搅得人心惶惶。 高卢坐在堂内抽着旱烟,几名家奴汇聚一堂,时不时地将目光瞥向主座。 东方鸣瘫坐主座上,脸上还有泪痕。他看着门外,似是盼望着一个人回来。 十兄弟站在门前,全部弓着身,垂着头,好像刚被训斥完一顿,一副副都是悔不当初、反求诸己的模样。 看起来半仙居的人全部到齐了,不过仔细数一数,貌似少了一对师徒,——高流不在家可以理解,然而小草毛竟然也不在家。 “高卢,游鳍确实是我杀的,小草毛是替我顶罪,我要救他!”东方鸣说完,眼泪突然流了下来,“游鳍大哥游鲲掌管桃花县,那县衙里全是游氏的人,小草毛一定活不了!为何不请姚叔叔帮忙?只有他能救小草毛啊!” “唉……”高卢放下旱烟,指了指门外,“你看外面这雨,都说今年的大雨罕见,必有洪灾降临,如今雨季到来,整个桃花县都忙着迁家,南灞公日理万机,光这件事情都够他忙了,怎么有闲工夫管小草毛的事?小主啊,你杀的可是游鳍,是游氏三公子,你能够脱身,已是万幸,唉……” “不错,”樊布说道,“小主,你杀人是事实,这件事情幸好有小草毛替你顶罪,否则的话,就算你爹在世,也没办法包庇你。没人救得了小草毛,但愿他能有一个全尸……” “什么全尸?”高流的声音响起。 东方鸣哀伤之际,听到此声,立马抬头一看:泪眼朦胧中,有一个高大的身影推开十兄弟,大步走进堂内。 他认出是高流,于是狂奔而去,扑在对方的面前,揪住对方的衣角,抽泣道,“高流,你终于回来了,你赶紧救救小草毛吧,他,他被游氏的人抓走了,随时都会死的啊!呜呜……” 堂内坐着的人齐刷刷站起,全都松了一口气。 高流扶起东方鸣,将他的眼泪抹去,低声问道,“哭什么?有我在,你别怕。把事情经过说给我听。” 高流的身后跟着英邪、慕容酒、木兰荘三人,他们随着高流一起坐上椅子,听着东方鸣诉说详情。 原来桃花县有很多人不愿迁往南灞,游氏为了完成朱变交代的差事,派了很多家臣逼迫百姓。间或伤人。百姓没有办法,只能选择背井离乡,走的时候,不少百姓含泪前往半仙庙诉苦、辞别。 东方鸣得知此事,觉得旦河坚固,不可能决堤,一定是游氏有何阴谋乃至于此,便怂恿百姓不要走,倘若游氏再来逼迫,自己则替他们撑腰。百姓听完,觉得东方鸣年幼,不当一回事儿。但另有一部分百姓觉得,这半仙居的小主尚有余威,遂信以为真。 有了东方鸣撑腰,游氏的家臣确实有所忌惮,都不敢再逼百姓,于是纷纷离去,请太守定夺。 孰料,游氏三公子遇上此事,将那些家臣全部骂了一遍,之后带着他们来到半仙庙,欲要拆庙,以绝百姓的倚仗。 东方鸣怎会答应?便与游鳍等人对峙起来。 游氏家臣都是炼士,原可以无视东方鸣等人的阻挠,但半仙庙乃百姓所建,承载着民意所向,而庙主上阳公又与汉王是为异姓兄弟,游氏家臣不敢忤逆游鳍命令,同样不敢冒犯上阳公威德,所以全都不管不问,任凭东方鸣和游鳍展开对骂。 东方鸣久伴高流,倒也会骂人,不过面对游鳍,斤两略显不够,本来处于劣势地位,奈何身后还有一帮忠心耿耿的十兄弟。那十人十张嘴,说起市侩之语,不堪入耳,一个比一个毒舌,游鳍被气得浑身发抖,直接对东方鸣动起了手。 游鳍灵骨不俗,小小年纪,便修炼到了九混力士之位。东方鸣一个白身,即便加上十兄弟,也不是游鳍的对手。 面对游鳍的攻势,东方鸣等人招架不住,旁观的百姓跪地求饶,都请游鳍放过东方鸣等人,而游氏家臣则是哈哈大笑,让游鳍再露几手。 游鳍愈玩愈快活,全然不知收敛,虽不敢对东方鸣起杀心,可那十兄弟命比草贱,杀了一个两个,倒也不打紧,于是祭出法象,痛下杀手。 说时迟那时快,小草毛掏出一张符箓,直接甩向游鳍。 金光艳艳之中,众人大多遮住了眼睛,没有看到这场面。 东方鸣经过小草毛指导,早已学会如何使用符箓,貌似是想切身体验一下,趁此之际,又掏出三张符箓甩向游鳍。 四张符箓全都来自宝室,同为三色元符。这些符箓甩燃之后,附近的百姓都在跑,而一些游氏家臣更是惶恐,预料到了危险,便齐力压制符箓的神威。 然而,那四张符箓威力太大,游鳍难以招架,而游氏家臣也没有办法力挽狂澜,末了金光散去,游鳍血肉模糊,当场气绝身亡。 小草毛深知闯下大祸,为了保全东方鸣,只好一口咬定自己才是凶手,而东方鸣使用符箓之时,由于光芒刺眼,见者少有,知情的人也不敢多说什么,只能把小草毛单独押走。 “这个孽徒,死不足惜……”高流的牙齿咯噔一下,“主公的符箓,有哪一张普通?谁让你们乱用符箓的?” 东方鸣低下头,半天没有说话。 “小事一桩。”英邪满不在乎,冲胡大看一眼,“去,给爷倒杯水!” 客来,是该奉茶,胡大窥向发话的男子,脸上的焦灼之色转为怒意,他暗想,半仙居堕落如斯,也没有一人胆敢在此称“爷”,这个白面小子,怎敢如此放肆?一念到此,原本不想动身,却见高卢作了一个“去吧”的手势,于是眼含无奈,给几位客人相继看茶。 似是看出胡大不高兴,英邪眸中带笑,一边喝茶,一边说道,“一个贱奴而已,不值一钱,记得汉州以前,一两银子就可以买来一串!游鳍就不同了,他是谁?乃上阳太守家的三公子,是游氏族长的心肝宝贝儿,倘用一个贱奴的命息平此事,多划算?这时候,你们应该锣鼓鞭炮一齐而鸣,好好欢庆才对!为何闷闷不乐?不过嘛,要庆祝也不能操之过急,毕竟游氏这会儿正举白事,这边太欢庆的话,确实不好!” “你是谁,满嘴鄙俚浅陋,放什么狗屁?”东方鸣举手一指,瞪向英邪,“奴又如何?奴,尚有情义,我既为主,岂能无情?杀人的是我,不是小草毛!我一人做事一人当,何须小草毛顶罪?” 英邪挠了挠鼻子,笑而不语。 东方弘的尊容,他是见过的,看着这个东方鸣,仿佛看见了东方弘的几分影子。不过,东方弘乃人间强流,倘说出这番话,属豪情万丈,而这个小公爵嘛,英邪看出他身无灵骨,不免想笑。 “一个小孩子,说话真是没有分寸,怎么什么话都敢说?”英邪带叹一声,“还好英叔叔不是滥杀的人,要是换成别人,半仙居可就要举丧啦!” 听到“举丧”二字,半仙居众人为之一振,却见高流一言不发,毫无动静,不由地战战兢兢,敢怒不敢言。 慕容酒一脸苦笑。 乱用符箓这种事,小公爵并非首次,如今闯下大祸,早有征兆,看来上次桃林的事儿,不仅没让小公爵吸取教训,反而还沾上瘾了! “小草毛自作自受,死了也好。”高流面带愠色地说完,转眸看见东方鸣一脸怯色,想必被英邪吓着了,很快眸光加深,看向英邪。 只是,英鬼使不好惹啊,高流以前就败给英邪一次,记忆深刻,回味起来至今还有痛感,于是看了两眼,便收回目光。 转眸间,他的目光停留到了慕容酒身上,不管怎么说,这个小巨持还是可以欺负欺负的,随即展颜笑了起来,对着东方鸣安慰道,“小主,死了一个小草毛不打紧,这不,我给你添了一个新人。” “什么新人?” “准确的说,是家臣!” “家臣?” “对!”高流指了指慕容酒,冲着东方鸣笑道,“你别看这人长得黑,像个山里人,但他机灵、强干、忠实、不乱添事儿,还是七混巨持,有他当你跟班,比小草毛强多了,而且这人还懂医术,以后我们半仙居有人患病,又能节省一大笔银子,实是一个好帮手!” 说完,冲慕容酒招了招手,“来,别坐着了,还不过来见过小主?” “高流!”慕容酒欠起身来,铁棒指道,“谁说我要投身东方氏?” “小药王,你言而无信?乌桓那会儿,你如何向我承诺的?”高流眯起的眼睛像一把弯弯的匕首。 此事不当提,虽有承诺,可是慕容酒觉得自己和师姐仍在险中,尚未脱险,自然不用信守诺言。 慕容酒没有说话,偷偷看了一眼英邪,似在窥觎着什么。 高流见他不回话,将眸子瞥向英邪,“邪兄,你不给他上道枷锁吗?这小子滑溜的很,他师叔就在背山,你不怕他溜走?” “怕的话,早把他的腿脚砍断。”英邪摆出胸有成竹的模样,笑道,“这事儿,不劳你费心,你先处理家务吧。” 英邪的气场很大,修为似乎远比高流要高,九混巨持上面,便是象翥,恐怕英邪的修为已至象翥。 此时,慕容酒和木兰荘恢复了不少玄气,但依然没有把握逃脱,要是英邪没有什么本事,不会这么随意的对待“俘虏”。他不敢引人注目,忽而坐下,兴许只有趁之不备,才有遁逃的可能。 “高流,小草毛是你徒弟,你难道真不管他的死活吗?”东方鸣红着眼眶说道,“算我求你,你能不能把小草毛救出来?” “救他,有何难?”高流掸掸袖子,“就看你舍不舍得了。” 第123章 大致实力 “舍得!”东方鸣仿佛看到了希望,急问道,“怎救他?” “搬空宝室。”高流眼睛一闪。 “什么?”东方鸣向后一缩,不过眨眼之后,瞳孔一张,“行,我都依你,只要你能救下小草毛,我便不惜一切!” “不惜一切……”高流幽眸带笑,“如此,那就好办了!” “你如何打算?独闯县衙大牢吗?”东方鸣略有担忧,“游氏满门二十多位巨持啊,就算你强行救回小草毛,可游氏告上刑院的话,你也无法脱身啊!” 高流不答,沉吟少时,发出轻微的叹息,“想我回来时,看到县里很多百姓都在举家迁徙,一番打听之下,才知始末。”说着,面色消沉,“洪水一年不除,年年是害,逃过今日,逃不过明日。倘若主公在世,得知旦河有危,首要考虑的,便是筑堤,而不是率民逃难。” 想到现实的窘境,不禁感慨,“可惜啊,主公不在了,游氏能力不足,汉王也不能给出援手,让百姓迁往南灞,再好不过。” “难道旦河真要决堤?”东方鸣猛然发问。 “哼!”高流骤生愠色,厉言道,“如今小草毛深陷囹圄,却都怪你年幼无知。连你姚叔叔都在张罗这件事情,你怎么还认为这是游氏的什么诡计?我实话告诉你,那旦河之事,根本就不是空穴来风!今年的雨势较往年不同,恐是几十年不遇的天灾,如今雨势已起,整个桃花县危在旦夕,你今日怂恿百姓,来日洪灾泛滥,你说,你间接害死多少人?” “我……”东方鸣嗫嚅,眼眶立马湿润起来,“我,我以为……那游氏向来诡计多端,我以为……” “小主,你都已九岁,为何还像个孩子?不说别的地方,咱附近的乡里,只要到了你这个年纪,哪一个不能扛起家中重担?”高流为其擦掉眼泪,“但,你只有九岁,不能怪你!” 九岁?话说现在的孩子确实懂事的早,但英邪还是忍不住笑了起来,“高流,你九岁……” “我九岁干你何事?”高流打断其话,怒视英邪。 “你!”英邪看着高流面目可憎的模样,忽而想到了一人,不禁喝道,“你是不是还想被我修理一顿?” 话音说去,却听高卢轻声喃喃,于是望向高卢。 “是啊,流儿那时多好啊……”高流九岁何种模样,高卢记忆犹新,埋入回忆时,脸上洋溢着笑容,“流儿九岁,就已是力士,就已充当修侍替补家用了,主人那时候多喜欢他啊……” “切!”英邪不屑道,“谁不是!” “高流,其他的事情不要说了!”东方鸣红着眼睛,抓住高流的手臂,“现在旦河的事情才是紧要,要是旦河决堤,我们半仙居也就没了!不行,高流,你快想办法啊!半仙居不能没有!” “我正想此事,”高流低着头,眸带倦色,“是,这是重点,我们桃花县地势低,半仙居亦处深壑,洪水来时,决不会对我们半仙居网开一面,眼下要么走,要么加固大堤,没有第三种办法。” “半仙庙的事儿,不能全怪小主。”高卢放下旱烟,满脸羞愧,“南灞公早已来过信,让我们尽快搬离桃花县,我和樊布等人一直犹豫,还未将此事告知小主。” 胡大和海栓背过身子,亦是羞赧难当。 “高流,听你这么说,是否打算……”樊布一直在琢磨高流的话,这会儿似乎猜到了高流用意,但高流对其凌眼一瞥,不由地禁噤失声。 “不错,我确实想用主公的遗宝招募炼士,汉州有几万力士,几千巨持,只要云集到此,加固一个旦河,又有何难?”高流用一种奇怪的眼色看向樊布,“你和毛狴还有往来吗?” 毛狴修为不高,乃毛犴的哥哥。 自半仙居没落之后,毛狴便投游氏二公子帐下。 许多年前,樊布受毛狴委派,来到半仙居之中,教导东方鸣读书识字,期间循循善诱,实是一位良师,到了现在,很多人都忘了这人曾与游氏有过瓜葛。 “我……”樊布低下头,这会儿却是无法领略高流用意,以为高流把他视为游氏的耳目。 “毛狴善与人交,人脉通达汉州各族,要是由他联络,便能很快地集结人马。”高流笑了笑,“你近几年本本分分,没人把你当外人,你在担心什么?” 樊布已是自己人,高流不想使之难堪,遂转眸看向东方鸣,“你爹的遗宝,固然珍贵,倘舍不得那些,只能任由洪水淹没半仙居。小草毛虽是我徒弟,但他咎由自取,要是死了,我恐怕连一滴眼泪都不会掉。半仙居是存是亡,小草毛是生是死,须由小主你来定夺!” “小草毛替我入狱,要救,桃花县不仅是半仙居所在,还有一群可怜的百姓,更要救,何须犹豫?”东方鸣目光坚定,却仍有狐疑,“高流,我要是拿出宝室一切,你果真有把握拯救小草毛以及桃花县吗?” “根除水患,亦是替汉王了却烦恼。”高流锐目如星,“只要小主拿出宝室里的宝物,还怕无人前来筑堤吗?除却这些,我等还可以用那些宝物招募家臣,也好重振东方氏之威,到那时候,汉王何必倚仗游氏?我们东方氏能够保全一方安宁,难道还不能挽救一人性命?” “果真如你所说,那真是告慰我爹在天之灵!”东方鸣笑逐颜开。 “不过,”高流皱起眉头,“游鳍毕竟是游哉之子,如今小草毛落在游氏之手,倘若游氏不经审理,私自将他杀了,我等回天乏术,还须尽快想个办法保他性命。” 汉州之前就有传言,说弘半仙遗有很多宝物,如今得以证实,英邪听得口水直冒,瞬间冒出了诸多想法。 “高流,有道是杀人偿命,你那徒弟杀了游哉幺儿,他要是能保留一根头发,说明游哉尚且仁慈!”英邪呵呵一笑,“不过嘛,要救你那徒弟,我倒是有办法。只要你那徒弟还活着,我便有办法让他一直活着!” “哦?”高流瞥向英邪,“邪兄,此话当真?” “当真!” “那就拜托邪兄!” “好说,但我救了你的徒弟,你这个做师父的,不该表示表示吗?” “如何表示?” “法宝玄器什么,都行。” “没有!”高流说完,瞑起双目。 “有!”东方鸣急忙欠身,朝着英邪拱了拱手,“这位大哥,方才小辈失礼,只要你能救下小草毛,我愿送你一件法宝。” “小主,你胡说什么?”高流睁开眼睛喝道。 “你一个家臣,还管你家主子闲事?”英邪白去一眼,笑看东方鸣,“小公爵,在下是个言出必行的人,但这事儿不太容易,除非你能让我动心!” “你可以挑!”东方鸣说道。 “胡闹!”高流头昏脑胀,似有一种引狼入室的感觉,于是欠身,冲着英邪瞪起双眼,“你要动这心思,休怪我翻脸无情!” “你先坐下!”英邪显是怕了。 高流说的“翻脸”,自然不是指“掐架”,大抵是要背驰赶尸派,英邪受喰魂鬼老之名笼络高流,断然不想贻误使命。 英邪耸了耸肩,“我也不是那贪便宜的人,你要是非让我白忙一场,我冲着情义,也会帮你。不过你这人不厚道,拿了我的天池血霜,竟是一毛不拔。亏我对你开恩,免你虫礼之苦,你可真让我失望!” “天池雪霜……”东方鸣大惊失色,“高流,果真带回药了……” 英邪大言不惭,尽往自己脸上贴金,言中意思,倒成了一个重情重义的人,高流暗骂几声,全当放屁。 但是,话说回去,那天池血霜货真价实,高流想起来便笑,确实由衷感激。 “我那孽徒虽不如我意,毕竟是我徒弟,邪兄要是真愿意出手相救,我着实欣慰,也理应重谢。”高流笑叹道,“邪兄啊,别怪我世俗,人间很大,凡事得有规矩,这拿了好处不办事的人,我可见多了,你现在事情都没办好,却先要好处,恐怕不合规矩吧?” “行呐,你什么货色,我心里有数,跟我兜什么圈子?”英邪摇头苦笑,“你这下三滥,我要不是给你师妹东方姊的面子,给你的身上种下一万只虫子,我也不嫌多!” “虫子?什么虫子?”东方鸣听得云里雾里,疑惑道,“你们究竟在说什么?好端端的,怎么说起虫子?”他又朝着高流轻声一问,“你真带回了天池血霜?” “东方姊……”高流不答,坐回原位,一直默念着“东方姊”。 “你俩不是作出决定了吗?该行仪式了。”英邪冲着慕容酒和木兰荘说道。 慕容酒和木兰荘一直坐在椅子上不言不语,这会儿听到这句话,两双眼睛直愣愣地看向英邪,心跳逐渐加速。 英邪看向高流,“我要办事,就得离开,我不可能一直带着他们,留给你看管我也不放心,举行虫礼需要半天时间,你这有安静的地儿没?” “有是有……” “嗯……” 高流说话之际,慕容酒掏出一张符箓,打算甩出。 正要动手之时,孰料英邪冷眼一视,以极快的速度扼住慕容酒的脖子。 “呃……” 慕容酒涨红了脸,面露苦状地看着英邪。 英邪紧皱眉头,扼住对方脖子,“混蛋,不识好歹!乌桓那会儿你受伤,我还赐你草药,这会儿好了伤疤,竟动了这等念头,让人好不寒心呐!” 英邪刚刚说完,发现木兰荘又有动静,于是伸手一挥,打出一道玄劲。 轰! 玄劲掠过木兰荘的肩膀,将墙壁打出一个大窟窿,一阵寒风很快刮了进来。 “好强的玄气!” “这人难道是巨持?” “太霸道了!” 十兄弟望着墙壁上的大窟窿窃窃私语,而半仙居众人哑然失声,就连木兰荘也是为之色凛,此时怵在原位一动不动。 方才那道玄劲,乃四色吞云劲,足见英邪真是象翥。 木兰荘大惊失色,在象翥面前,她的任何抵抗都是徒劳。 多年不见,英邪竟已位至象翥,高流震惊的同时,把东方鸣护在怀里。 英邪夺过慕容酒手中的符箓,旋即松开了手,“最后问你一遍,到底接不接受虫礼?不接受虫礼,那便上路!你们两个小娃娃精力旺盛,玩不够是吗?我没耐心了,不痛快地说话,便让你们痛快的去死!” 慕容酒揉揉脖子,“要杀便杀,废话什么?” 英邪回首高流,笑道,“弄脏这里,不见怪吧?”说罢,也不管高流反应,一只手掌已经泛出光芒。 “慢着!”木兰荘陡然站起,“我们愿意接受虫礼。” “师姐……”慕容酒惊诧万分。 英邪向其侧眸,而手掌上的光芒缓缓消散。 一个带荘弟子说出这句话,谁能相信?不过,让他们作出选择,只是履行节党“不逼迫人”的信条罢了,这完全只是走个形式。 为何一定要让他们效忠节党呢? 两条化神虫多么珍贵?杀了倒是省事儿,只是这些脏活累活,英邪不想干,他的身上背负着一个“誓言”,所以杀人之前需要有一个杀人的理由,要是没有“把柄”在手,英邪不能手染其血,否则,就有人不开心啦! 第124章 死得其所 一所厢房中。 嘈杂的雨声透过窗棂传进房中,里面亮着烛光,除了雨声之外,无一丝声响。房内的光线十分明亮,不是微黄色,像是光天化日下的清澈白光。 屋内的一张圆桌最为醒目,桌上放置着一颗拳头大的圆球,全身宛若象牙色,浑身布满细小的虫孔,而那些虫孔之中,仿佛有“东西”在蠕动,还时不时地露出黑色的细小斑点。 慕容酒和木兰荘坐在椅子上,每人都将一条胳臂搁在桌上。英邪和高流坐在对面,四人看着圆球有一会儿了。 据英邪说,这个圆球名叫“聚灵窠”,属于五色法宝。与很多法宝不同,这件法宝本身不具备任何杀伤力,惟一的效用,是能够聚集五色灵气。 很奇怪,聚灵窠灵气很少,甚至不断地在流逝。按道理来说,五色法宝十分稀有,灵气不可能这么薄弱才是。 英邪的解释是,“化神虫以玄气和灵气为食,成虫之前,有多少吃多少,一件五色法宝,只能养育十只化神虫。” 虫类之中,其实有很多奇灵,但何为化神虫,慕容酒前所未闻,而木兰荘似乎听过这个名字,却也一知半解。听英邪说,这类虫子虽然小,却属于五色奇灵,潜力无穷,一旦找到宿主,便以魂灵为食。 许是担心木兰荘和慕容酒害怕,英邪特意嘱咐道,“这化神虫已被驯化,倘若宿主按时服用‘降恩丹’,化神虫不仅无害,反而有益。化身虫身为奇灵,却和其他奇灵不一样,不仅可以吸纳灵气,还可以吸纳玄气,所以寄宿人体之后,会帮助宿主吸纳玄气,对修炼具有不小的帮助。能让化神虫寄宿,你们应该感到荣幸才是。” 慕容酒嗤之以鼻,仍想逃跑,却没有任何机会。以英邪的实力,这种想法无疑是找死。木兰荘已经没有了这种念头,她视死如归,但白白死去,没有任何意义,倒不如接受虫礼暂保性命,之后赶往玄机城禀明一切,那时再死,才算死得其所。 “你为何不走?”英邪对着高流一问。 “见识一下化神虫!”高流笑道。 “要不你也来一条?”英邪扬起嘴角,“临走时,鬼老给了我三条,意思很明了,有一条显然是送给你的。你不要,我也不想给。这东西确实好,一条相当于让灵骨多添一须。啊,我的体内就有两条,但不知道能不能寄宿了。通常来说,一个人是可以让五条化神虫同时寄宿的,不过每个人体质不同,寄宿一条,可能就已经到了极限。” 一件令人悚然的事情让英邪这么一说,反倒成了千载难逢的好事,慕容酒苦苦一笑,“邪大哥,化神虫果真这般好,要不都给你吧!” “可以的话,我确实想要,但鬼老的意思,违背不得。”英邪说道,“你们为何觉得这是坏事?虫礼只不过是为了让你们坚定信念,督促你们朝着理想誓死效忠而已。效忠什么?效忠赶尸派?不,是效忠节党的宏图愿景。” “什么宏图愿景?”慕容酒闷哼一声,“你们赶尸派干的事儿,哪一件不令人发指?都与人道相悖,还谈什么宏图愿景!可笑不可笑?” “哈哈……”英邪摇头苦笑,“大部分人都对我们赶尸派存有误解,你一个小娃娃冒出这些言论,倒也不怪你。赶尸派其实分为节党和淫党两派,那淫党之人,确实无恶不作,你们恨之入骨,无可厚非。但我们节党,从不滥杀无辜,而灵祖留下的很多邪恶法门,都被摒弃了,我们一心向道,只为走出禁土。要是我们节党真的那么不堪,几年前,你们玄机城怎会与我们节党联手对付淫党。世上有很多事情,不是你一个小娃娃能够理解的。你现在之所以生龙活虎,是站在了我们节党面前,要是碰上淫党的人,你连说话的机会都没有。” 他见慕容酒,不屑一顾,忽而一叹,“算啦,也没必要跟你废话这么多,总之呢,你慢慢就会发现,我们节党要比玄机城正派的多。” “邪兄,有个问题我想问你。”高流说道,“你们一直说要走出禁土,可是据我所知,那拘禁九州的地藏法阵只有到达迦罗位之后,才有冲破的可能,如今九州炼士,墟不过一元之境,连到达二元之境的人都未曾出现过,在此之下,你们如何走出禁土?” “高老弟,别怪我说你孤陋寡闻。”英邪说道,“有没有人冲破一元之境,玄机城最为清楚,很多消息,都被玄机城封锁住了,你之听闻,太窄了。没关系,只要加入我们赶尸派,保你眼界大开。你在赶尸派呆上一阵子,就会发现世上的炼士,全都是一帮臭鱼烂虾,只懂得争名夺利,不晓得观摩苍穹。” “难道真有人突破元境?”高流狐疑道。 “我且问你,那创道元灵是何位面?”英邪白了一眼,“既然他们可以冲破全真到达迦罗位,那么我们为何不可以?九州的修炼法门都是元祖和灵祖所传,因所传不全,又有正邪之分,乃至挑挑拣拣所遗留下来的,全都成了皮毛。但事无绝对,我可以明确告诉你,我们赶尸派,已经有了一位九元全真,倘若他能渡过衰期,那便是继元灵二尊之后的第三位迦罗。” “这人是谁?”高流满脸惊色,“他是如何到达九元全真的?” 慕容酒和木兰荘亦是求知若渴,二人的眼睛全部盯住英邪。 “是谁,我暂时不方便告知你等。”英邪笑道,“不过,他是如何到达九元全真的,这个问题恐怕你们猜也能猜到。” “难道是玄器?”高流试探性地问。 “啊,出来了!”英邪看见聚灵窠的小孔中,有一条虫子探出了脑袋。 几人纷纷看向聚灵窠,只见一条五颜六色的长形细虫爬了出来,整个身躯半扎多长,口器是块黑点,蠕动的时候像条小蚯蚓。 英邪伸出手指,让化神虫顺着指尖爬到手指之上,“你们谁先来?” 木兰荘看了看慕容酒,随即出声道,“我!” “我先来!”慕容酒显得不情愿,但还是对着木兰荘说道,“让我先试试,我不怕虫子。” “年纪不大,却是条汉子,我要是你,也会怜香惜玉。”英邪笑道,“那就摊开手掌。” 木兰荘却在此时将手掌推向英邪,“还是我先来!” “不用争,”英邪发现聚灵窠又爬出一条化神虫,“放心吧,人人有份,你们这么踊跃,倒不如一起来。” 他把另一条化神虫引到手指上,随之放在二人的手掌之中。 慕容酒和木兰荘发觉掌中微微发痒,心里顿时忐忑起来,不由地面面相觑。 英邪摸出岁囊,从里面掏出几块黑楔石和白榫石,便往房中四壁一一扔去,——那白榫石嵌入壁中,没了影子;而黑楔石飞出一段距离,则突然地消失不见。 少时之后,房中四壁均有灵气溢出,看样子是布下了一道法阵。 英邪看见二人手中的化神虫由掌心钻入肉里,对着高流微微一笑,“化神虫虽有益处,可风险还是有的,六个时辰之后,他们若是不死,以后便能永远享受化神虫所带来的甜头。我们不必留在这里!” “会死?”慕容酒惊慌地收回手掌,却发现化神虫已经钻入了体内,无法揪出来,于是怒视着英邪,“可恶,你为何不说有危险?” “放心,你身子骨这么硬朗,种下一条化神虫肯定不会死。”英邪转而看向木兰荘,“你这小姑娘粉嫩粉嫩的,倒是需要注意点,到时候你经受不住,可要……” “可要什么?”木兰荘忽而疑神疑鬼。 “虫礼完成之前,化神虫会啃咬你们的魂灵,这一段痛苦兴许会让你们铭记于心,也好提前知道化神虫的厉害之处。”英邪挑了挑眉毛,嘴角微微扬起,“化神虫又名‘寂寞相思虫’,所谓寂寞使人致幻,你们孤男寡女干柴烈火,总会有特别的方法排解痛苦……” 英邪说完这句话,收回聚灵窠,接着与高流走出房间。 慕容酒和木兰荘四目相对,想到英邪的言外之意,他们顿时红了脸,忙不迭地背过身去。 第125章 流言四起 房外走廊,英邪坐上榭栏,把脚抬上榭栏,背靠木柱,“这雨好大啊,又让我想起了东方妹妹,当年我们经常淋雨。” 雨声很大,高流看着幽暗的院子,似乎没有听到这句话,又似乎没有在意这句话。 院中花圃中,盛开的花儿弯曲着,想要站起来,却是经不起雨打,无论是那些花儿,还是高流的脸,都已经黯然失色。 “师妹……”高流轻声一念,沉默许久,“你不是答应东方姊不来汉州吗?” “你真不了解东方姊,你恐怕有所误会,她说没事儿别来汉州。”英邪笑道,“她是汉州人,我不来汉州,怎么找她解闷?” “解闷”二字,让高流气血翻滚,但想一想,当年打不过英邪,现在更打不过英邪,无之奈何。 “不用我动手,你很快就会葬身这里。”高流闷哼道,“汉州已不是从前的汉州,现在的汉州,乃渊薮之地,除了黎州之外,这里的炼士最多,凭你们赶尸派现在的实力,来啃我们汉州这块骨头,是不是不太明智?” “看来你对我们赶尸派也不了解,说我葬身这里,何出此言啊?咱们也不熟,你这样定义,未免轻率吧?”英邪淡淡一笑,“汉州确实难啃,但难啃也要啃啊!十万大山一战,不仅淫党没了,连我们节党也没了,玄机城真绝啊……朱璋鼎立相助玄机城,折损多少兵侍?他这么忠心,他的儿子想必也很忠心。别的州不用啃,汉州必须得啃。喰魂鬼老说要拿下汉州,至于怎么啃,自是琢磨过了,一个人啃不下,那就邀请更多的人一起啃,比如请你一起。你的牙口看起来挺好,我觉得嘛,到时候你啃起来,吃相一定难看。” 高流闪过一丝笑意,没有说话。 “别说,你这小子笑起来挺俊,有我一半俊,就冲咱们有此相似之处,我提醒你一下!”英邪斜睨道,“你在伊藤部的行迹,喰魂鬼老一清二楚,他知道你见过伊藤,也知道你带了消息出来。伊藤部看不出未来时势,一心靠拢汉王,他们不识时务自寻死路,你难道也不识时务?” “我不是加入你们了吗?”高流笑问,“你不相信我?” “说实话,你打死我,我也不可能信你,何况你还打不过我,要我如何信你?”英邪戏谑一句,继续说道,“你身为汉州人,理应投效汉王,这本身没错,但我还是想规正你的思想,可是要怎么规正呢?你体内又没有化神虫!” 说着,有些不太好意思,惭声道,“我让你免受虫礼,一来呢,是看在东方妹妹的面上,对你网开一面。二来呢,是舍不得化神虫,想私吞喰魂鬼老的化神虫。” 这些话,高流不感兴趣,听不懂英邪究竟想要表达什么意思,忽而有些不耐烦,“你忙,我还有事,就不打扰你了。” 转身,“哒哒”地响起脚步。 英邪还在欣赏雨景,听见脚步声,突然急道,“别走啊,我无非是想多说说话而已,你要着急,我直切正题,我就直接告诉你一件事情吧!你听了这件事情,等于体内就有一条化神虫了,别走别走!” “什么事情?”高流驻步,露出狐疑的神色。 “你师父死后,你有没有听到什么流言蜚语?”英邪严肃起来,“当时传言,东方弘的死,是朱旦所为,还记得吗?” “汉王和我主公乃是兄弟,手足情深。”高流一脸不屑地说道,“有句话说得好,谣言止于智者。你要说的,就是这事儿?” “谣言……”英邪轻轻一叹,“是不是谣言,我很清楚!别忘了,炼狱法阵乃虚耗鬼老的得意之作,当日你师父等人深陷法阵之内,里面发生了何事,虚耗鬼老最为清楚。那虚耗鬼老虽是淫党之人,却也是赶尸派之人,我好歹也是赶尸派鬼使,要说从他口中听来始末,很合逻辑吧?你要觉得是谣言,我无话可说。” 当年深陷炼狱法阵的人,除了朱旦和东方弘二人,另外还有当今大廷尉朱延和大都督朱七,就连先代汉王朱璋也在其中,但最后走出法阵的只有朱旦、朱延、朱七三人,而修为最高的东方弘和朱璋却未能走出法阵,这个结果,震惊了整个四象门,于是流言四起。 有一部分人揣测:是朱旦为了王位,害了父亲和兄弟。 但朱旦解释:当时东方弘和朱璋牺牲自己,这才保全了三人性命。 半仙素有大义,而朱璋更是仁者,朱旦的解释直接粉碎谣言。——是的,他为人正直,与东方弘一起长大,不是亲兄弟胜却亲兄弟,决不可能做出杀弟弑父的事情。 高流一开始也认为朱旦的解释没有疑点,可是朱旦登上王位以后,对待东方氏的态度愈加冷漠。当年赤水大战过后,明知道半仙居力不从心,却偏偏下令,让毛犴率领东方氏余下家臣发往乌桓剿匪,乃致东方氏一蹶不振。这种反常的迹象,让高流一直怀疑炼狱法阵之中,一定发生了某些不为人知的事情。 是啊,游氏乃汉王一手扶植起来的…… 英邪貌似在使离间计,问题是,——师父的死因,似乎真有其他的答案存在,即便这是计,却让人欲罢不能。 “说实话,我对这件事情确实产生过猜疑。”高流睨着英邪,“那你说说,当年炼狱法阵之内,到底发生了什么。” “谣言所传,都是真相。”英邪言简意赅地说道。 “靠这八个字,你就想让我背离汉王?”高流负起双手,抬高头颅,“哼哼,你当我三岁小孩不成?” “我这会儿要去救你徒弟,没时间。”英邪欠起身子,笑道,“你难道想让你那徒儿魂归幽冥?”他拍了拍高流肩膀,“不妨告诉你,你那师兄朱变,如今也是我们节党一员。” “他会加入你们?”高流侧目一惊,不禁怒骂,“放屁!” “是不是放屁,你迟早会知道。”英邪笑道,“十万大山一战,朱氏老一辈的人都死了,汉王朱旦对我们赶尸派恨之入骨,你那师兄对我们赶尸派也恨之入骨,他既然加入我们赶尸派,必有加入的道理。你深知他的为人,如果没有什么动机驱使,他会如此吗?连他都能加入我们赶尸派,你为何还要执迷不悟?难道你真要靠向你的杀师仇人吗?” “明说了吧,我原本就没打算和你们狼狈为奸。”高流平静地说道,“不过,倘若汉王真的做了这些事情,我哪怕成魔,也要为师报仇。” “就冲着我对你如此放心,你就不应该怀疑这件事情。”英邪说到此时,听到身后的房内传出动静,便回望身后,看着明亮的窗棂,随之微微一笑,“想必是化神虫钻到了他们的神腑,欢乐的时光开始了啊。” “不说了,我此时真要去趟游氏,否则你那徒弟命就没了,但愿他还活着。”英邪看向高流,“我既然帮你忙,你不如趁这个时间,也帮我一个忙,烦你去趟背山,给闻丑那家伙报个平安,就说他的两个师侄平安地离开了乌桓,好让那家伙安心,别到时候冒出来坏事。” 高流还未说话,便看到英邪祭出玄盾跳出榭栏,接着凌空飞走。 “报平安……”他回望身后,对着房内微微动耳,里面传出一阵阵轻微的声音。这声音听上去轻,但能传到法阵之外,足见法阵之内的二人闹出了很大动静。 想必房内的二人已经感受到了化神虫之苦。 想起化神虫,高流发出一阵叹息,似乎了解颇深。 但是,那虫子已经进入二人的体内,恐怕连英邪都无法取出。这件事情,无暇多管。本来取得天池血霜之后,他就打算去趟背山,也好交给闻丑。英邪托他去趟背山,正好一举两得,只是慕容酒和木兰荘二人并不平安,要是真按英邪的交代做了,恐怕往后都要按照英邪的指示而动。 …… 背山顶上。 高流与闻丑见面后,二人寒暄一阵,随之坐在一起。 闻丑的话语里,似乎并不在意两个师侄的生死,只字未提,甚至高流把相遇二人的消息告诉了闻丑之后,这个老家伙首先关心的,乃是他们之间究竟说了什么话。 高流察觉到闻丑所想,并未多提,随之拿出天池血霜奉上。 闻丑微微怔忡,一直凝视着高流,竟不知这人何来本事,真将玄草带回来了。 “这天池血霜,你是怎么采来的?”闻丑坐不住了,先是这么一问,其后反应过来,“你应该和伊犁见面了,是他从旁协助你的?” “可以这么说?”高流波澜不惊。 “天池血霜确实不好采啊!”闻丑叹道。伊犁的过往,他早有耳闻,紧接着笑道,“他是东方弘旧属,有他帮忙,倒是简单多了,只是他这样帮你,血瀑放过他,乌桓各部也不可能放过他啊!” “你管这些做什么?”高流笑道。 “是,不消管!”闻丑颔首,没听出什么纰漏。 “老丑,你什么时候可以炼好药?”高流不想多说什么,笑道,“药成之时,我只怕要改口叫你师父了。” “嗳,是,呵呵……”闻丑面露苦色,反而显露出了惊慌,“我尽快,尽快。” 其实,天池血霜能不能促进灵骨生长,闻丑并不确定,以前倒是听师兄张萍略微提过,说是有一定的帮助。之前为了避免高流和慕容酒接触,谎称天池血霜是为药引,才藉此把高流支往乌桓。 自是以为采药艰难,高流一定办不成此事,如今玄草在手,真要炼药成丹,却没有一个药方,这可把他难倒了。 看来还得去请教师兄。 “慕容酒呢?让他来我这儿。”闻丑琢磨着,这二人不能呆在一起,便说道,“前几天我师兄马骕来我这儿,送来一些玄草灵根,很贵重呐!不逊天池血霜!着我亲自去趟鎏州交给张萍师兄,正好,我可以带他一起回去。” 听此,高流终于表现出了担忧,半天没有说话。 “怎么了?”闻丑疑惑地看着高流。 “哦,一时念及马骕尊者而已。”高流笑道。 马骕,乃玄机城左城辅禹治座下弟子,年纪比闻丑和张萍还大,东方弘生前,马骕经常造访黄河兵府,高流与之见过几次面,自东方弘死后,却从未再见一面。 “也是,马骕师兄因为须兰的事情,早已经和你师父决裂了,你应该很久没有见过他。”闻丑说道。 “老丑,慕容酒不想回鎏州,说要去玄机城。”高流端起茶杯,说道,“我可以帮你传话,但他怎么决定,是他的事。” “他要是去玄机城的话,那就随他吧。”闻丑听到这句话,安下了心,只要那小子别和高流在一起,回不回鎏州,无关紧要。“那好,那我就独自去往鎏州,那炼药的事情,有了天池血霜,正需要张萍师兄把把关。” 高流颔首,若有所思。 听闻丑这会儿打算去找师兄,他突然也想去找师兄。仅凭英邪一面之词,他仍是无法下定决心,如若朱变果真加入了赶尸派,那么师父的死即便和汉王无关,他也会改变立场,与师兄并行一道。 …… 第126章 小母豹子 半仙居里面鸦雀无声,很久没有传出声响,所有人都在等待高流,等待他作出指示。无论是修堤,还是招募家臣,这两件大事中的任何一件事,都让人精神大振,同时,也让人手足无措。 因为,完成这两件大事,只有高流知道如何着手。 很奇怪,自从高流带着英邪等人离开之后,竟然没影了,仿佛已经很久没有再次现身。 东方鸣牵挂小草毛,惴惴不安,按捺不住焦急,遂带着十兄弟来到高流的厢房。 但是,来到一方小院中,看见高流的厢房紧闭,他们不敢走近,更不敢敲门,站在雨中失了神。 雨夜漆黑,十兄弟的身上都已湿透,他们透过院门凝望那所厢房,仍是不敢靠近,马屁猴见主公眉头紧锁,自己也放心不下小草毛,于是迈上前去,悄悄地透过窗棂向里面张望,不过很奇怪,里面什么也看不到,更是一点声音也没有。 高流嘱咐过,在他们没有走出厢房之前,任何人都不准打扰,“任何人”的含义,显然包括东方鸣在内。 换作以前,东方鸣早已敲烂房门,但到了这个节骨眼上,他感觉高流的话语很有威慑力,看到马屁猴这样做,他的心里七上八下,不知是对是错。 是啊,经过半仙庙一事,连这样的小事,都使人瞻前顾后、谨小慎微。 “里面什么情况?”东方鸣冲着跑过来的马屁猴急问一声。 “怪了,看不见,听不见……”马屁猴摇头说道。 大眼龙撑着一把纸伞,为东方鸣遮着雨。他半个身子露在伞外,低头看向主公,“我们还是等他们出来吧!” 东方鸣点点头,缓缓抽离目光,脚步动的时候,又是看了一眼厢房。 其实,厢房里面早已经嚣声大作,因有法阵阻绝,所以东方鸣等人听不见任何声响,以为里面寂静无声,——倒是忽暗忽明的烛光让人觉得诡异。 那光,像为窗棂蒙上一层迷雾,也让房内的一切成为谜团。 传闻,倘被化神虫寄生,一旦体内的虫子骚动起来,直教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如果死是痛苦的终点,宿主将会毫不犹豫地结束一切。 确实如此,自从英邪和高流走出厢房之后,大抵过了一炷香的时间,里面就已掀起轩然大波,如今所有家具都已断裂,那横七竖八的烂木铺满一地,有几条椅子的断腿,甚至倒插在地板之上,而地板皆已碎裂,或见地基。 显然,房内发生过一场相当惨烈的激斗。 此刻,木兰荘半跪在碎裂的地板上,胸前一起一伏,大口粗气的同时,嘴角不断流出唾液。她头上的发髻松散了,发丝凌乱不堪,额头和脸颊上布满大汗,整张脸潮红一片,几乎延伸到脖子。 是时,一双眸子透着一股狠劲,像个发了疯的小母豹子,紧紧地瞪着慕容酒。 慕容酒背靠墙壁,神色和木兰荘差不多,可他尚有一丝理智,而此时,理智让人提心吊胆,使人心慌意乱,因为师姐已经疯了,比那背道者还要恐怖。 师姐不是闹着玩的,每每都想致人死地,慕容酒充满警惕,被逼到墙角,当下退无可退,喉结连连浮动,眼看木兰荘就要袭来,他张皇地打量四周,想要找到一个薄弱的地方破墙而逃。 只是,房内有道法阵,房顶和墙壁太结实了,有如铜墙铁壁一般,之前掘地三尺,也没能破开一条生路。 “师姐,你看清楚!我是慕容酒啊!我是你师弟!不是什么背道者!我求求你清醒一点!”慕容酒近乎咆声叫道。 类似的话,已经重复很多很多次,木兰荘不为所动,冷眸杀意腾腾,宛如盯上猎物,旋即又将法象再次祭出。 “又来……” 慕容酒看着法象,滞目彻底绝望,除了面对发了疯的师姐之外,他体内的化神虫也已骚动,有如万虫噬骨,使人叫苦不迭。 这种痛苦,远胜佃作之痛千倍万倍,一时汗如雨下,身心俱疲,布满眼泪的双眼遮蔽了视线,由于体力不支,只能撑着铁棒勉强站立,倘用苟延残喘来形容,尚不能完全表达。 方才,为了躲避师姐的攻击,他接连使出好几张符箓,这才勉强保住小命,此时此刻,所有符箓皆已用完,倘若师姐再起杀心,实难自保。 “师姐……”慕容酒头疼欲裂,忽地哭出声来,不禁甩开铁棒,“咚”地一声跪在地上,呲牙咧嘴地捶打头颅。 这倒不是向师姐求饶,而是化神虫之苦,予人不堪忍受。 这种痛苦徘徊身体之外,源自魂灵深处,要不是往日用毅力佃作,锻炼出了惊人的意志,估计早已神识崩溃。 他几度寻死,然而每有轻生之念,魂灵深处的痛苦不断加倍,以致手脚抽搐,口吐白沫。 间或,无数幻觉席卷而来,只要是他惧怕的,便会陆续涌现…… “杀了我吧,我是背道者……”慕容酒蜷缩的身体止不住颤抖,眼角的泪水不断流淌,整个人泣不成声,“杀我,杀我……” “师弟……” 木兰荘看着痛苦的师弟,终于有了一丝清醒,忽而有所动容,于是手中的法象变得微弱。 当手中的一束光消失,她又很快双手抱头,倒在地上不断翻滚,“师弟!” 她艰难忍受着,连滚带爬来到慕容酒身边,挽起对方的头,“师弟,你怎么了?你怎么变成这样?” “杀了我,快,求你……” “杀了你……”木兰荘何尝不想死?痛苦的同时,忆起所有的事情,恍然间万念俱灰,一丝轻生的念头刚刚想起,她便“啊”地一声大叫不止,不断猛敲头部,然而没敲几下,便再也使不上力气,遂瘫在原地流出眼泪。 他们翻滚着,抽搐着,哭着,叫着,直到双眼涣散,呆若木鸡。 “麻沸散……” 慕容酒再一次重拾神志,蓦然想到什么,于是伸出颤抖的手,往身上摸着。终而掏出岁囊,拿出一个瓷瓶。他喘着粗气,毫不犹豫地一口喝下,随之瘫倒在地上,不由地将小瓷瓶握成碎末。 他的双手显是割破,很快流出了血,但这些伤痛微不足道,仿佛一粒尘埃落在大地上。他眼神充满渴望,希望麻沸散能够让自己沉睡过去,但过了很久,痛苦依旧,还和之前一样,纵然神志不清,也难以摆脱苦楚,不禁再次哭了出来,“没用,是啊,在梦里也会有痛苦,没用,没用……” “师弟,你真的喜欢我?”木兰荘忽然欠身,颤抖地说道,“我也喜欢师弟,真的很喜欢!” “师姐……”慕容酒睡在地上,看着师姐潮红的脸颊,深情的眼睛,“师姐你说什么?” 木兰荘爬上慕容酒的身体,握住慕容酒的双手,贴去樱唇,“你说永远吗?一起去化外?好!师姐愿意!我们一辈子不分开!” 一阵香味飘来,沁人心脾,慕容酒精神大振,一股舒服的感觉使之魂灵深处的痛苦减轻不少,好似坠往地狱的途中抓住一根绳索,不舍松手;而触及到了对方酥软的身体之后,他的身子以及神经忽而搐搦,一股释放的感觉仿佛漂泊无依的魂灵得到救赎,浑似狂澜大海中登上一只逃生的小舟。 爽啊! 愉悦与痛苦交织着,缠绵着,一波平一波起,一波起一波平,两种感觉不断冲击着魂灵深处。 慕容酒抵抗不了,下意识地将师姐抱住,由于太过迫切而用了很大力气。 木兰荘没有任何不适,反倒瞑起双目,将渥丹似的薄唇推了过去。 慕容酒忍俊不禁,抬头迎向师姐,鼻尖很快与师姐略翘的鼻尖抵在一起,紧接着,猛地把师姐的头往下一按。 瞬间,他们的嘴唇接在一起,刹那,所有的痛苦仿佛褪去一大半,他们尝到了甜头,嘴巴咬在一起,像两只小猫在舐舔,而身子跟着贴紧之后,像是粘合住了,不管怎么扭动,再也无法分开。 但是,这些远远不够,有一种强烈的渴望求之不尽,慕容酒气息紊乱,急着去解师姐的衣服,他实在太渴望了,以致动作有些粗鲁,不慎将师姐所穿的宝甲撕裂。 嗞! 响声一闪而过,却令慕容酒为之一振,于是睁开眼睛,一把推开师姐。 “师弟,你不喜欢师姐?”木兰荘痛苦而又可怜的看着慕容酒,随之抽泣,泪流满面,像被遗弃的孩子。 慕容酒没有说话,此刻清醒之后,一想到方才的举动,一股羞愧席卷而来。 师姐说着“奇怪”的话,与以前相比,判若两人,让人很陌生很陌生,自是出现了幻觉,乃致神志不清、意乱情迷。 慕容酒又何尝不是呢?即便现在清醒,一种本能的欲望竟然驱使他继续下去。如此确实可以减轻痛苦,但这种行径实在龌龊,要是酒醒之后,又将面临另一种痛苦,遂强压苦楚抑制冲动。 一般的人到了此刻,根本不会考虑太多,但慕容酒忍受佃作之苦直至巨持位,意志非比常人可比。——这时候,他想起师父说的话,感慨精神和意志确实不可或缺,要是以前从玄徒开始就用玄草缓解佃作之苦,想必现在已经死在化神虫的骚动之下,就算不死,也和师姐铸成了大错! 木兰荘似乎完全丧失了意志,在这些时间里,她仅在师弟彻底绝望的那一刻,才真正有过一丝清醒,那一丝清醒昙花一现,一闪而过,现如今,她再度迷失,心里只有欲望,没有别的。 “师弟,我喜欢你,你不是要带我去看鎏州的繁华吗?”木兰荘打着冷颤,啜泣道,“好可怕,我要死了,我恐怕看不到了……” “师姐!”慕容酒抱住木兰荘,将她紧紧搂住,“别怕,会撑过去的,师弟也很难受,但是,我们能撑过去的……” “再抱紧一点,好冷,有东西咬我……” …… 第127章 遗祸终生 次日巳时,大雨还在持续,小院已经看不见地面,一尺多深的水面雨花飞溅。 昨日,高流除了去趟背山之外,还去了一趟黄河郡,回到半仙居时,很多问题都已有了答案,但依然心事重重,本想回到房间里躺一躺,却推不开房门,这才想起房内有道法阵。 移步客堂,发现英邪竟然也回来了,还真把小草毛带了回来,只是,高流隔着很远的距离,就察觉到小草毛身心俱疲,像是遭受了莫大的苦难。 人没死,便是极好。 再看英邪的神色,没有一丝开心,这不符合他的性格,让人起疑。 高流以为小草毛内伤不治,于是立即检查一番,而检查完了以后,小草毛确实受了很重的创伤,不过都是刑具造成的皮外伤,大抵死不了。 如今,能捡回一条小命,应该感到庆幸才对,而英邪郁色沉沉,看起来太反常了,让人很不放心。 正思间,小草毛“咚”地一声倒地,高流惊愕地望去,眼皮轻轻眨了几下,目光再也没有眷顾,反倒大步流星地走向英邪,拉着他走出堂内。 英邪没有反抗,跟他来到一间闲置的厢房坐下。 厢房许久没人住,窗棂和家具烂了也没修,散发一股子霉味,英邪坐在椅子上一直发着愣,倒是没管这些。 “我说,你去了一趟游氏,变化怎么这么大?”高流敲了敲桌子,将其震醒,“能听见我说话吗?” “你说,我在听。”英邪淡声说道。 “莫非有大事发生?”高流惑问一声,随之白去一眼,“你一个象翥,你能怕什么?恐怕只有发生了大事,你才会担心成这个样子!” “你猜我在游氏看到谁了?” “谁?” “淫党的人,还有我的好伙伴达湿陟。” “游氏也和你们勾结在了一起?”高流面色凝重,质问道,“你们这条贼船,到底拉了多少人?除了我师兄之外,恐怕还有一些大人物吧?” “你师兄?”英邪笑道,“你真跑去确认了?他在黄河郡,你也上阳郡,你脚步可真快,怎么去的?” “你回答我的问题!”高流说道。 “你急着知道这些做什么?”英邪叹了一口气,“我们这条贼船上的人比较多,我肯定不能告诉你,而且我知道的,好像也不全面。想不到那游氏,竟瞒着我们私结淫党。我这一趟去找游哉,本想吓唬吓唬他,他反而把我吓了一跳。” “怎么说?”高流冷冷笑道,“你们节党和淫党本就一丘之貉,身为一个门派,何必分得那么清楚?” “有些事情必须分清楚。”英邪抱住双臂,“我是不可能和那些人走在一起的,不过我们节党不复往日,没有淫党帮忙,确实难成大业。当我见到达湿陟和淫党的人一起出现时,我才意识到,我家鬼老改变了初衷,恐怕以后我们两党之间,需要试着和平相处一段时间了。” “这个,我倒不在乎。”高流闷哼道,“我师兄都决定加入你们了,只要他的立场不变,我的立场也不会改变。” “很好。”英邪笑道,“那么有一件事,你必须按照喰魂鬼老的吩咐做,否则我们很难共事。” “什么事?”高流疑道。 “交出半仙遗宝。”英邪淡淡地说道。 “什么?”高流冷眼一视,“这不可能!没有我主的那些宝物,如何加固旦河?如何重振我们东方氏?” “桃花县的百姓都迁走了,还修什么水利?”英邪呵呵地笑,“淫党就是淫党,他们眼光毒辣,一眼便相中了这些,不满足他们,还真不好办事。再说,你想重振东方氏又有何难?放心,只要你交出半仙遗宝,朱变就是未来的汉王,只要他做了汉王,鸡犬还不跟着升天?” “想也别想,这件事恕难从命!”高流高声说道。 “声音大有何用?”英邪冷哼一声,“你得知道,乌桓那边,乞颜部和伊藤部迟迟没有表态,而我家鬼老已经洞察到了这两个部族的想法,他眼里揉不得沙子,此时正想灭了伊藤部,正好这个时候,游氏献了一个良策,我家鬼老十分满意,正紧锣密鼓地筹备,相信不久,那伊藤部便会率先消失。” 英邪说完,长吸一口气,吹了吹手背。 高流瞥去目光,见他的手背之上,有一道伤口,大抵半指多长,虽说已然结痂,但之前似乎并没有这道伤痕。 “怎么回事?”高流瞥去一眼,随即说道,“能伤你的,想必也是一位象翥。” “怪我脾气不好,挨了顿揍。”英邪微微一笑,“我跟那猛山七鬼之间,曾有一些小摩擦,今朝撞见,便打了一架。我技不如人,打不过他们,只能自认倒霉呀!” “碰上几个?”高流问道。 “还有几个?”英邪嗤笑一声,“这几个魔头,乃淫党之中的大恶枭,当年十万大山一战,差点全被灭了,如今不就剩三个吗?要是七个都在,我岂止挨揍那么简单?” 说完,摆了摆手,“扯远了,你还是想想怎么处置半仙遗宝吧!我不想看到你死,但是你不交出半仙遗宝,死的不止是你,恐怕连你家小主也活不了。” “你威胁我?”高流讪笑道,“你不怕我跟你们赶尸派鱼死网破?” “不怕。”英邪说道,“你没这个实力,况且鱼死网破,其后果你也承担不了。我要怕,现在就能杀了你。”说到此时,他垂眼看向手背上的疤痕,将头一摇,“那三鬼不知廉耻,三个打一个,真不害臊!其实,我也觉得淫党的要求很过分,我跟三鬼打起来,都是为你打抱不平。你想啊,我无端和他们动手做甚?还不是被一副侠肝义胆冲昏了头?你啊,就老老实实地交出遗宝吧,其他的,就别想了。这事儿,要怪,只能怪你们太招摇,你说你们半仙居突然冒出这么大一个宝藏,谁不惦记?就算淫党不惦记,还有旁人惦记着,没有实力,如何持宝?” 高流哑口无言,眉头紧锁。 英邪见对方一直不说话,忽然拍拍脑袋,“差点忘了!” …… 一转眼来到高流的厢房,英邪撤去法阵,将门打开。 “嗬!”环顾房内狼藉,英邪颇为赏目,一边踏着碎裂的地板,一边欣赏着四周,貌似觉得颓败也是一种美。 法阵去后,外面的风雨声不绝于耳,这对禁闭多时的人来说,仿佛是人间最为悦耳的声音。 慕容酒气若游丝,抱着木兰荘坐靠墙角,耳畔听着风雨,蓦然,似有脚步声传来,于是微微抬眼,而模糊的视线里,确实有个人影走来。 英邪走到慕容酒的面前,低头看着这个憔悴的少年,随之撑开对方的眼睑,——看罢,感觉状态很好,与化神虫很契合! 至于木兰荘,英邪看去一眼,便开始摇头。 这个少女真惨!以往润玉般的脸蛋儿,如今看来面无血色,像是女鬼。再瞧那一双空洞的眼睛,此刻布满血丝,只怕真是女鬼。除了这些之外,她的身体甚至还在一阵一阵地痉挛。 英邪见他们衣服凌乱,却无松解之象,不禁邪魅地笑道,“都这种时候了,竟不丧人伦,你们如此守节,怕是木人石心,此意志人间罕有,真是佩服!” “你这……贱……”慕容酒已然口齿不清。 “对对对,怪我,六个时辰足矣,不小心忘了时间,竟让你们白白受了许多苦。”英邪摇了摇头,掏出两粒丹药,蹲了下去,往他们口中各塞一粒,“服下这枚降恩丹,大抵一炷香之后,你们体内的化神虫,便可消停。” 说完,拍拍慕容酒的肩膀,“好小子,硬气,就冲你这表现,估计可以种下五条化神虫,确实很棒。但这个貌美的女娃娃,看起来柔弱很多,不过没有死,也算达到了正常范畴之内。” 服下降恩丹,慕容酒的气色恢复很多,此时竟然感觉到一股前所未有的舒服,仿佛全身的毛孔都在呼吸。 “是否感受到了新生感?”英邪笑道,“这种感觉很棒!你一定会记住这种感觉!”似乎还有很多话要说,便一屁股坐在地上,耐心说道,“现在化神虫的苦,你们也尝到了,但我要告诉你们,化神虫也是有智慧的,只要判定你们做出‘不忠’的行为,就会啃食你们的魂灵。其次呢,就算你们‘尽忠’,每隔三十六个时辰,还是要服用一粒降恩丹,否则化神虫饿了,仍会不由自主地进食。” 慕容酒怒目以视。 “别这样看着我。”英邪奸笑道,“化神虫之苦,一次比一次强烈,你这么看着我,就不怕我不给你们降恩丹吗?另外,你别以为一死了之就可以结束痛苦,其实化神虫乃灵祖所遗留下的智慧结晶,据灵祖传教,人死为鬼,鬼死为魙,魙死为希,希死为夷,夷死为微,只有魂灵沦为微时,才是魂飞魄散之时,至此方能摆脱化神虫之苦,别以为死了就能轻松,恰恰相反,人死之后,魂灵所受的苦,要比活着更甚!” 说罢,递出两粒降恩丹,“这两粒,三天之后服下,回头表现不错的话,我再多给你们几粒,先拿着吧。” 降恩丹宛如黑豆,慕容酒看了一会儿,一把夺过。 方才,木兰荘已经有了意识,听到这些,才知以前的想法何其幼稚,自从领略了化神虫之苦,她的意志已被瓦解,感慨其中滋味,非人可受。 一滴眼泪流下,她握住师弟的手,始料一个决定遗祸终生,害了自己不说,却把师弟也给连累了。 第128章 扩大一点 东厢房乃东方鸣的住处,这里还是首次挤满了人。 小草毛仍未醒来,此时光秃秃的躺在床榻上,床沿坐着东方鸣,其他人则站在床榻旁边哭丧着脸。 东方鸣泪流满面,把小草毛的一只手掌搁在自己的掌心上,抽泣不止。 他的手不敢乱动,因为小草毛的手,已经没有了指甲,而手背之上,更是落满黑色的厚痂,很像一层厚实坚硬的黑色外壳。 厚痂裂了开,一条条不规则的缝隙中,可以看见红色的肉,另外还有一丝丝白色的脓液慢慢渗出。 一股腐味就这么钻了出来,让人看不下去,也让人作呕。 小草毛年仅十岁,回来时伤痕累累,却仍是强颜欢笑面不改色,硬说自己没事,谁知道?他已然将牢狱中的各种刑具体验数遍。 方才,大眼龙把小草毛污秽不堪的衣服脱去,众人只望去一眼,无不目瞪口呆,接着嚎啕大哭,接着咬牙切齿。 小草毛裸露的身体,已经没有一块完整的皮肤,烙伤、刀伤、鞭伤,还有一些伤疤辨认不出来历,总而言之,满目疮痍,比比皆是。 东方鸣泪湿眼眶,不断抽泣,又一次回首问道,“胡大回来了吗?” 胡大骑着快马去找大夫去了,附近的乡里就有一位大夫,距离半仙居大概二十里路程,不算很远,可是总觉得胡大去了很久,迟迟未归。 “没有,”马屁猴说道,“主公,你别急,也别难过了,高师父不是说了吗?他都说小草毛没事,都是皮外伤,我们也相信小草毛吉人天相不会有事。” “是的,小草毛的伤口用过药,不会有大碍。”大眼龙说完,攥拳咬牙,“可恶!难怪小草毛还能走着回来,游氏真狠!他们折磨完他,还给他上药,分明是想一直折磨小草毛!” 福兮祸兮,非如此,小草毛不一定可以活下来。 小草毛的伤,看着就让人胆寒,有哪一处不是钻心刺骨?谁堪忍受?小草毛扛下这些,竟然还能活着! 十兄弟痛心的同时,不禁钦佩。 东方鸣默默流泪,记得小草毛回来时,苍白的脸上仍带笑容,那笑容水静无波,看似平安无事,以为无虞。 谁知,小草毛一身是伤,千疮百孔,不忍直视,东方鸣自然不敢去看,却还是含泪数着。 “八十一,八十二……”眼里的伤疤触目惊心,他一边数,一边发抖,数完之后,一想到后背还没有数过,不禁眼泪哗哗。 “主公,你这是为何?”大眼龙问道。 “此劫应该由我自己承受,小草毛为我承担下来,于我来说,他身上的每一块伤疤,都是情义,我将铭记于心,永生不忘!”东方鸣抹掉眼泪,咬紧牙关,“那日,那日我看着小草毛被人带走而默不作声,我真是毫无担当,令人龃龉!怎配当他的主公?” “主公,小草毛跟我们立过誓,今生永远追随于你,护你周全乃是我等本份,你又何出此言呢?”大眼龙安慰道。 “护我周全?”东方鸣不屑道,“我何德何能?天下之人,谁不是父母胎生?我的性命为何凌驾你等之上?而我,为何要让你等保护?” 堂堂东方氏小主,却要几个小毛贼保护,实在叫人可哂。 东方鸣痛心回首道,“半仙庙一事,是我之过,那游鳍犯了哪条死罪?我知他死时,早已痛彻心扉,我杀了人,就该让我得到惩罚,怎可让小草毛替我受刑?我欠游鳍一条命,也欠小草毛一条命……” “放屁!”高流的声音突然响起。 这时,一双双目光扭个方向,齐刷刷地投向高流。 高流双手背后,大步走进房间,“游氏没一个好东西,全都该死!你为小草毛主公,为何顾影惭形?难道他不该为你挺身而出吗?况且他又没死!能护你周全,是他的福分!你身为其主,不想着替他讨还公道,却在此哭哭啼啼,毫无家主之风!往后拿什么重振东方氏?” 东方鸣无言反驳,哭成泪人。 高流一把将他揽在怀里,随之看向小草毛。 不得不说,小草毛外表看起来瘦骨嶙峋,内在却是坚刚不屈,小小年纪就有如此担当,身为师父,由衷欣慰。 东方鸣泪流不止,高流擦拭几遍,仿佛永远也擦不完。 这些眼泪,是为小草毛流的,也是为游鳍流的,全都来源于自责。 高流也杀过人,初次杀人是这样的,那种感觉依旧历历在目,能够感同身受。 为了止住东方鸣的眼泪,高流扶住他的双肩,郑重说道,“游鳍拆你父亲的庙宇,其罪当诛,为其伤心,不值!小草毛为你入狱,是为了不让你受苦,你现在肝肠寸断,那么他所受的苦,是不是也不值?” “我也不想哭,”东方鸣擦着眼泪说道,“可是我犯了这么大的错,如今未伤一发,而小草毛何错之有?如今受尽折磨,叫我怎能不哭?” 说完,眼泪又是淌了下来,“那游鳍说要拆庙,可是我爹的庙宇尚在,如今他被我杀死了,我岂不是天理不容?要不是我犯下此等弥天大罪,小草毛岂会深陷囹圄,受尽刑苦?” “天理不容,弥天大罪……”高流莞尔一笑,要说杀个人就算犯了弥天大罪,那么天下间的修炼者,全都谓之天理不容。 仁者,心怀天下,以为万物都是善类。 东方鸣还是一个至善的孩子,凡事诉诸天理公道,只是炼士的世界,善与恶泾渭分明,斩厄于摇篮之中,不是罪过。 高流有点儿痛恨樊布,不知那个樊先生教了小主什么书,怎教出来一个优柔寡断的“小家碧玉”。 想罢,似有痛心疾首的感觉,不禁冲着东方鸣敦教道,“心怀大仁,眼里看不见大奸大恶之人,你爹也不好杀生,但是,你只是一个孩子,何必对天下人一视同仁?你身为小草毛的主公,你要替他讨还公道,所以你的仁义需要收敛,对待游氏,不能存有仁念,但凡有了一念之仁,那便是软弱的开始,当你还没有成为像你爹那样的人物时,你的大仁大义,只会让你意志不坚,往后怎成大器?” “可我……”东方鸣皱着眉头,“难道我要是非不分?” “哼,何为是非?”高流不屑道,“恶人,没有是,只有非,倘若恶鬼被人宽恕,人间岂不是成了地狱?非我族类,其心必异!人,岂能为一鬼的死而妄议是非?小主,你可长点心呐!” 这番话,东方鸣不甚理解,不过听完,心里倒是好受一些,眼泪忽而停了。沉默少时,觉得高流真会哄人,不禁露出一丝宽慰的笑容。 只是,小草毛依然昏迷,使人忧心,“小草毛受了这么重的伤,我怕……” “放心,都是皮外伤。”高流打断道,“半仙居来了位小神医,那人的医术远比白大夫高明。这等皮外创伤,看着吓人,可是医治起来无甚困难,要是难倒药王高徒,反倒让人大跌眼镜。” 英邪的话似是挥霍不去,高流说完陡然失神,再度缓过神来,便欠身扶住东方鸣的肩膀,“小主,带我去宝室,我要看看主公到底留下多少东西。” “宝室……”东方鸣略微沉吟。此刻,还有诸事倚仗高流,再做防范已无必要,遂将头一点,“我带你去。” …… 绕去书房,二人推开门,走到一幅画前。 高流凝望一眼,旁话没说,直接让东方鸣推开画中门。东方鸣没做犹豫,将手掌抵在门上,轻轻推门而入。二人迈下阶梯,来到斗室,高流观察室内一切,见有人体穴位壁画以及几盏鹤形铜灯,除此之外看不见任何宝物。 “这就是宝室?”他狐疑地转向东方鸣,“宝物呢?” “那,”东方鸣指向一扇铁门,“那里才是真正的宝室。” “还有一间密室?”高流为之一惊,不由地看去。 但见一扇玄色铁门,表面很光滑,黑黝黝一片,与墙壁连成一色,不仔细看,还真以为是壁画。 高流的眼力不差,没有发现那道铁门,下意识以为,这里不可能再有其它密室存在。 这间斗室大抵十步见方,看起来不大,却非普通斗室。据高流所知,此室名为“岁墟”,所属天外空间,乃遮天卷秘法所开凿。 掌握遮天卷秘法,非全真不可,但九州全真无几,所以能辟岁墟者,自是寥寥无几。 传说,化外修炼者多以岁墟作为洞府,一块十步见方的空间,纵是到达全真位,没个十几年功夫,完成不了此等创举。 曾听主公描述:此地乃是由三位全真合力开辟,约莫十步见方。 高流没有来过岁墟,初来此地,环顾一眼,觉得颇为符合心中所想,却听东方鸣说,还有另外一间斗室,不禁讶然。 不过,仔细回忆,主公确实说过,“我那三个朋友所开之岁墟,太窄!后来我迈入全真位之后,趁着修炼之际,又继续开凿,于是将其扩大了一点!” 想起这句话,高流觉得铁门之内,应该就是主公开凿的岁墟。 思及至此,走到铁门前,仔细查勘了一番,“这门上也有血脉禁制,比上一扇门还难开,真要强行破门,看来只有到了全真之位才行啊!” “你打不开?”东方鸣不信,狐疑道,“想你一个九混巨持,恐怕汉州没有几个人的修为比你高,你怎么可能打不开这道门?” “我的修为,算不上一流……”高流笑道,“你说得不错,汉州确实没有几个人的修为比我高,因为汉州尚无全真,而修为到达象翥的,还不足五十人。”说着,微微一叹,“天下之大,你不常走动,最远只去过南灞郡,未出汉州,所以眼里只有汉州。你以为我很厉害?不错,我确实厉害!不过,你要是游走游走九州,就会发现像我这样的九混巨持根本微不足道!只有像你爹那样位至全真,才能真正驰骋九州!” 他看向铁门,摇摇头,“九州上的全真又有几个?能够强行打开这道门的,又能有几个?” “几个?”东方鸣撇嘴笑道,“我也不知道有几个,但我能打开这道门!这么说来,我是不是一个全真?” “你是,你是全真他儿子!”高流哈哈一笑,“快打开!” 第二道铁门,东方鸣原本是没有力气打开的,初次打开时,还是借助岑北赠送的符箓使然,后来时间久了,他发现打开铁门无须用力,因为铁门旁边有块壁画,上镌一幅妙龄玉女图,所画女子袒露全身,穴位经络清晰,——原来打开第二道铁门暗藏机关,而那开门的机关位于女子的右掌。 说来神奇,只要东方鸣与画中女子右掌相合,门便打开;倘左掌相合,门便关闭。 知此机关,还是小草毛研究穴位经络时偶然发现的。 当时他见女子的手晶莹剔透,惟独手掌指尖布满浅红色纹理,他误以为是脏,便用手去扣,扣着扣着,东方鸣也跑过去扣,扣着扣着,密室的门关闭了。 当时东方鸣扣的是左手,见此情形,灵光一闪,便再扣右手。开始没有反应,后来回忆一番,于是与之合掌,果然,眨眼之间门却打开了。 如今,打开第二道门,不费吹灰之力。 高流见门敞开,袭来强光,激动之余,疾步向前,但刚刚转过一扇宽大的长形屏风,他立马停住脚步,却被眼中的场景惊得目瞪口呆。 “师父,竟……” “这便是宝室,你觉得如何?” 宝物散发着光芒,显然每一件都是珍宝,这固然令人惊愕,然而高流目测着宝室大小,察之足有五十步见方,不禁喟叹一声,“师父,你还真是扩大了一点啊!” “师父”这个称呼,早被高流弃之,如今见到宝室真容,不由地再次唤起。 “师父位至全真,不算九州第一全真,也算汉州第一全真,想不到一己之力,竟开辟出了五十见方的岁墟,这远比外面的岁墟大出五倍之多,其修为造诣可见一斑,不知他的三位全真朋友得知此事,有何感想!” 高流喟叹不已,再看整个岁墟之内,法宝、符箓、灵物等等,一应俱全,琳琅满目应接不暇,一时间神游霄汉,恍如看到了云宫深处的仙家宝藏。 一件一件欣赏完毕,察之内中符箓大部分都是三色元符,大抵一千多张,其中四色、五色符箓较少,大概五十张而已,想必很多高级符箓都带往赤水战场了…… 此外法宝共计三十件,其中四色法宝五件,五色法宝三件;灵物以及法阵源石不计其数,总数也有上千之多。 除却这些,还有一本本功法秘笈摆放其中,上面所记功法,皆是历来炼士自创的绝学,记载详细,字字入微…… 看罢,高流觉得这些宝物的总价值无法估量,倘若利用这些宝物招募一帮炼士,足以对抗半个王,难怪淫党的人觊觎,这宝藏要是被汉王知晓,估计也忍受不了诱惑吧! “难道,真要把这些宝物拱手让人?”高流不禁兴叹。 第129章 别具风骚 东方鸣静立在一个木施旁边端看一副银色铠甲。 高流觉得那副铠甲很眼熟,于是踏步上前,冲着铠甲看去几眼。 “这是你爹的青春。”高流微笑道,“你爹就是穿着这件白鳞软钢甲,参加了三次猎奇大会。当时他十几岁,参加了三次,夺下三次首魁,当时人人称羡,都叫他白鳞圣才。” “白鳞软钢甲……”东方鸣好奇道,“你怎么知道?那时候你出生了?” “关于你爹的事儿,我从小耳濡目染。”高流回忆道,“我拜入四象门那会儿,每天都能听到有人提及你爹。”说着,摸了摸东方鸣的头,“后来这副铠甲不合身了,他就卸了去。你看这铠甲如此之新,就能想到你爹年少时,是何等‘恐怖’!” “恐怖?”东方鸣微微琢磨,领略出了高流的意思。大抵是夸白鳞圣才的修为精湛,旁人伤不及一发。 想罢,白去一眼,“你这话,应该还有一层意思,你莫非暗示我爹长得丑?他长得丑吗?” “丑?”高流呵呵地笑,像是自言自语道,“一个丑八怪,怎会让玄机城带荘弟子剔名追随?一个丑八怪,怎会让长淄桃林一夜伐尽?一个丑八怪,怎会让黎州王女离家出走?主公要是长得丑,那真是别具风骚,丑得魅力无限!” 东方鸣听不明白,却有一句,不难揣摩,忽而切齿道,“你说的黎州王女,分明是说我娘,你是取笑我娘吗?” “你娘是我主母,也是我师母,我岂敢取笑。”高流笑叹一声,旋即瞥去厉眼,“你爹娘生性豪迈,无论做何事,从不怕人耻笑,你身为他们的儿子,怎去计较这些?你这小家碧玉,毫无父母真传!” “小家碧玉?”东方鸣涨红面颊。 高流嘴巴真毒,竟骂他是小户人家的女子,不是大丈夫。确实,男儿怎能为了一句话而动怒?要是真生气了,还真成了“小家碧玉”。 东方鸣呼出一口气,绕开这个话题,“你说过,要拿这些宝物去完成两件大事,如今我爹留下了多少宝物,你也看到了,不知这些够吗?” “呵呵……”高流环顾四周,笑叹道,“唉,做成那两件事,何须全部?十分之一足矣……” 不过,一句话说完,忽而抱起双臂,开始踱着步子,——想到英邪说的那些话,此时意兴索然,久久无言。 东方鸣见他沉默半晌,跑了过去,“高流,你到底什么意思?究竟在想什么?你能不能和我说清楚?” 看着东方鸣稚嫩的脸,高流绕开了他,走到一张案几前面坐下。 正想说话时,忽见案上有个两尺长宽的方形木匣,便随手将其打开。 里面放着一条牙骨项链,以及一本绿皮书,好奇之下,将两样东西拿了出来。 “呀!”东方鸣见此,跑了过去,“你怎么随手就把木匣打开了?我上次关起来之后,就再也没办法打开!” “你一个白身,如何打开?” “可岑北打开的时候,也没你这般轻松啊!” “他?”高流几乎忘了岑绍等人,琢磨道,“不知岑绍去了玄机城之后,有何遭遇,幸好瞿考琴不在这里,否则……” 缓过神,望向牙骨项链和绿皮书:翻开书,内无一字;项链有灵气,似灵物,也似法宝,却都不是。两样东西着实奇怪,细看良久,竟找不出任何端倪。 “这两样东西是何物?”东方鸣问道。 “不知。”高流摇了摇头。 “还有你不知道的?”东方鸣不信。 “对,竟还有我不知道的!”高流笑道。 “高流!”东方鸣皱着眉头说道,“你别跟我打马哈,我带你来这里,是为了筑堤和招募家臣,现在你见也见到了,到底如何打算啊?” 高流没有答话,直接把牙骨项链和绿皮书装入岁囊。 “谁说你可以拿走?”东方鸣叫道,“你给我拿出来!” “完成你说的两件大事,我要先找你变大哥。”高流说道,“至于这两样东西,我看不明白,你变大哥应该能看明白。这两样东西能出现在这里,一定不是什么俗物,所以还是弄明白比较好。” “什么变大哥?”东方鸣疑惑道。 自东方鸣记事开始,朱变就没有来过半仙居,估计东方鸣也不认识朱变,不光朱变,他兴许很多人都不认识,惟独认识南灞公姚燮。 姚燮这个人重情重义,想来东方氏没落至今,除了姚燮一人投来关怀,旁人从不过问,倘若姚燮得知淫党来攻半仙居,定来驰援。 岁墟里的宝物,高流很不愿意拱手他人,但如何决定,尚无明断,兴许交给朱变抉择,才是最为正确的事情。 师兄的能力在他之上,谓之第二个师父,也有望成为第二个东方弘,他一直以师兄马首是瞻。 当年毛犴战死,游氏不仅接掌上阳郡,还诱走东方氏剩余家臣,他独自一人杀进游氏与之理论,并打伤好几名家臣,得亏朱变及时赶到,以利害相说,教他忍辱负重,守护小主,守护半仙居,若不是朱变暗督指点,高流早已死了。 朱变坚定立场,高流誓死相随;朱变改变立场,高流亦无异议。 但高流个人觉得,如若师兄的立场改变,将矛头对准赶尸派,可谓一呼百应。剿灭魔党,八方来援,近有汉王,远有玄机城,如此一来,自然不用交出这些宝物。 不过,另一方面去看,一旦朱变的立场转变,很难扳倒朱延,很难撼动汉王,倘为这些宝物而忘却仇恨,实是另一种痛苦。 思及至此,高流看向东方鸣,轻轻一问,“假设你爹的死,另有隐情,假设他是被人害死的,你有何想法?” “什么意思?” “只是假设!” “假设?”东方鸣疑神疑鬼,忽而咬紧牙关,“我连爹娘长何模样都不知道,假设我爹是被人害死的,我还会有什么想法?我必定手刃元凶!生来无父无母,其中滋味,谁能体会?高流,不是我狠毒,倘若我爹是被人害死的,手刃元凶尚不能解我之恨,生啖其肉也只能去我半腔怒火!” 高流颔首,想到与伊犁的三次比试,皆是遗憾,如今师父不在,再也无法得到肯定,即便往后得到万人肯定,然而师父的眼中,他依然是个有所欠缺的人,是个难以跻身二十四踏云卫的不肖之徒。他本来有机会洗净拙斑,证明自己,却被害死师父的凶手剥夺机会,因而抱憾终身,日日愁苦。 当中滋味,正如东方鸣所说,谁能体会? “小主。”高流几近湿了眼眶,缓缓说道,“倘若我做了什么决定,你别怪我,有些事情,你暂时不能知道,知道也无用,但愿你快点长大,能够肩负你爹遗志。” 高流这种神色,是不多见的,东方鸣不懂其意,却觉得对方变了一个人,变得有些可怕,仿佛一个最为亲近的人即将远去。 “你……”东方鸣有些慌了,“你要走?还是?” “有个好消息告诉你。”高流转移话题,说道,“我已将天池血霜交付给朋友,丹成之后,想必你的灵骨便会长全。” “真的?”确实是好消息,东方鸣笑逐颜开,“那丹成需要多久?” “应该很快。”高流说完,拉住东方鸣,盯住对方的眼睛,“我带你去南灞如何?那里有你姚叔叔,还有姚瑶……半仙居冷冷清清,你一个人多寂寞?” “哪里冷清?有小草毛他们陪着我,我怎会寂寞?”东方鸣挣脱手,皱着眉头质问道,“高流,你是不是要走?你要离开半仙居是不是?” “不是。”高流说道,“我永远都是半仙居的人,此生不变。” 听到这句话,东方鸣一甩忐忑,陡然放心,笑道,“呐,我知道你爱赌,你可以从这里拿些东西去换银子,只要够修旦河以及招募家臣就行。还有,我是不会离开半仙居的,我要看着半仙居重振旗鼓,我还要修炼,成为我爹那样的人,半仙居是我家,除了这里,我不会去任何地方!你不要再让我去南灞!听见没?” 高流无言以对,微微叹息。 …… 第130章 扑倒你娘 走出岁墟,高流发现书房的角落铺有席枕,不禁苦笑,“小主,你又何必在此守着呢?你要担心那些宝物,一并搬走不就好了。” “怎么搬走?搬走我放哪里?”东方鸣笑道,“之前怕你惦记,所以日夜守在这里,今个我却不怕了,只要你完成承诺过的两件大事,但凡剩下什么宝物,你随意挑,随便拿。” 高流看着画,抱臂沉默,接着回眸说道,“你能否卷起此画?” “能啊!”东方鸣说道,“但我卷起此画,发现墙壁无门,我害怕取下后,再也找不到入口,便不敢取下这幅画。” “笨蛋,”高流说道,“那密室本身就是宝物,乃是一方岁墟,属于玄力凿化的天外世界,其究极位置,非人能想象,但决不在书房之中。这幅画就是入口,你只要有这幅画在手,无论何时何地,都能进入宝室,何必拘泥于书房?” “真的?”东方鸣难以置信,一脸茫然,“这个,我倒是前所未闻。” “这幅画,是有名字的,名为‘老苟门’。”高流笑道,“当年你爹被困十万大山,性命岌岌可危,好在,有三位全真朋友舍命相护。不过,要杀你爹的那人,仗着人多势众,将你爹和三位全真打伤了。后来,三位全真为避杀身之祸,便同你爹,一起躲进这方岁墟之中。以前听你爹说,起初这方岁墟并不大,四人进去之后,无不挨肩迭背,挤得发慌。后来三位全真养全伤势,闲来无事,遂搬弄遮天秘法,将其一忽一忽地凿大,直至成为一间十步见方的斗室。” “老狗门?”东方鸣摸着下巴,疑惑道,“为何要叫老狗门?听着很像狗洞的名字?怎会起这样的名字?” “呵呵……”高流笑道,“听你爹说,当时追杀他们的那些人,整天在外面嚷嚷,譬如什么,四只老狗,不要藏了,有本事出来!你爹觉得为了铭记当时之辱,以老狗门警醒自己,弱者只配藏于狗洞。” 往事浮现,笑容渐而满面,说着说着,不时踱着步子,“后来,你娘听到这个名字,觉得自己的丈夫太不注重名节了,‘狗’字很不好听,要你爹改。你爹呢,却是不太愿意,说什么也不肯改,说那名字意义非凡,可视为明镜。你娘知道你爹不是一个固执的人,不肯改,自有不肯改的道理。她不强迫你爹不假,却也只肯让出一步,便提议将‘狗’隐去,以苟活中的‘苟’替代。” 说到此时,这个高流看见东方鸣闷闷不乐,似是想念爹娘,倏尔添油加醋起来,笑道,“你爹听了这个名字,哈哈一笑,十分喜欢,便扑倒你娘,说‘苟’字特别好,很有意境!” “我爹为何扑倒我娘?”东方鸣一听到有关爹娘的事情,情绪波动很大,此时听到爹把娘扑倒,十分好奇,“高流,我爹是有病吗?” “哈哈……”高流大笑一声,觉得目的达到,便不提这些。随后轻轻一叹,“小主,你是孤儿没错,但千万不要因此过度沉沦。你爹是个性情豁达的人,你要学习你爹。老苟门设有血脉禁制,你能打开老苟门,就证明你的身体之内,有绝大部分的血脉,深受你爹之遗传。你爹能步入全真,想必你也可以。待你以后长全灵骨,一定要继承你爹之志,为万民谋福。” 东方鸣颔首,“我一定效忠汉王,尽我爹未竟之事。” “效忠汉王……”高流若有所思。 东方弘之才,受八荒青睐,因朱旦有恩于他,所以不管身在何方,一直驰念这份情义。关于东方弘的未竟之事,其实有很多,效忠汉王,是为其中一件。只是,听完英邪的话,接着告知师兄,师兄弟二人的态度达成一致:眼下决不可能再行愚忠。 老苟门,设有禁锢,高流卷不起,拿不走,便让东方鸣取下画。 为了让小主保管好,高流拿出四个岁囊,犹豫一会儿,递送一个出去。 这四个岁囊,一个是自己的,一个是白咢的,两个来自吞食双怪。他自己的岁囊仅为一线,吞食双怪的属于二线,而斩杀白咢所摸来的岁囊,却是三线规格,不是凡品,其价值约莫万金。可惜内中之物没有多少,而且多是比较邪门的物件,高流洗劫一空,只将一个三线空岁囊送出。 东方鸣见过岁囊,知其贵重,却看不出规格,高流向来吝啬,能送出这等宝物,是太阳打西边升起,所以认为这个岁囊,顶多也就是个一线规格。 但是,他以前听说,一个一线岁囊也值百金,所以受宠若惊。 撑开岁囊,将老苟门塞入,正想致谢,却见高流已经消失不见。 …… 老苟门里的宝物来自九州各地,而东方弘一生之所得,一个老苟门是塞不下的。他也从来没有刻意搜宝,但时而游历山川,时而现身战场,只要一排排脚印烙在九州大地上,必有一件宝物随之而来。 实际上半仙遗宝不值一提,高流所见过的半仙之宝,已无法从老苟门里找到一件与之相媲美,如今剩下的这些宝物,不能说不珍贵,却不值一提。而那些真正的瑰宝,早已经被东方弘一件一件地送出去了。不但送给朋友,就连敌人也送,只要有人配得上他的宝物,他就不会吝啬。 以前的时候,高流就很舍不得,每每看到东方弘将自己的宝物送给别人,高流便会感到心痛。 为什么痛呢?因为高流知道那些宝物的来历,几乎每一件宝物都有故事。 东方弘不到五十而卒,活了四十九年,有情于人,亦有仇于人,“情人”多半叫他“东方兄弟”,而“仇敌”则骂他为“东方老贼”。 一声“东方老贼”,也不是白喊的,为了正名,不管仇敌有多强,每每都要抢夺对方一件宝物,于是得来每一件宝物,都要面临一场生死考验。 高流曾经问,“你好不容易得来这些,为何要送给别人?” 东方弘笑道,“为了开心,人生不就是夺宝和交友吗?夺来宝物,再送给朋友,这本身就是一件开心的事!” 关于这个回答,高流以前不懂,后来他看到师父送不出宝物而惆怅,忽而明白过来,——敌人那里送不出去,就要流血;朋友那里送不出去,就要成为敌人。 按照东方弘的性子,有人来夺宝,这是喜事,能把宝物送出去,这也是喜事。 现在有人过来索要宝物,东方弘不会不高兴,不高兴的是高流,因为他可以认出老苟门的大部分宝物。正是知道那些宝物的来历,他仿佛看到师父不可一世的年轻往事。 面对赶尸派的勒索,他要是把宝物送出去,东方弘应该不会怪他,甚至还会夸赞他,可是呢?高流没有东方弘的那种与众不同的视野,他毕竟不是东方弘,他觉着拿这些宝物兴修水利,以及重振东方氏才是重中之重,但要将其奉送给淫党,他实难抉择,万万做不到啊! 这时,他心里只能寄望于深得师父真传的师兄,只有朱变才能作出一个妥善的决定,不管如何,师兄的决定可以让他感到心安。 走出书房之前,高流已打算去趟厄司,请求师兄做主。 雨,没有停的意思,风又开始大肆飘摇。 高流冲进雨中,一个纵身跳上屋顶,正要跳往桃林,英邪却在此时出现。那个长舌郎二话没说,直接挡在高流身前将其拦下。 顶着大雨,两个人祭着玄盾,站在房脊上相互而视,谁也没给对方好脸色。 “为何拦我?” “你走不过去。” “什么意思?” “半仙居已被包围,擅离者死。” “谁包围了这里,游氏?”高流闷声一哼,“我要出去,就凭他们也想拦住我?你未免有些小看我。” “我知道你厉害,”英邪笑道,“正知道你几斤几两,才对你给予警告。这半仙居的外面,确实云集了很多游氏家臣,不过除了他们,还有几个象翥。那些象翥都是淫党的人,想必你也知道猛山七鬼的厉害,我可告诉你,有一个人,要比猛山七鬼凶猛的多,你若是不想被撕成碎片,就乖乖的呆着别动。” 高流色凛,不断眺望周围,而桃林之中,确有肃杀之象显现。“不行,”他牙关一紧,“我要去找朱变,宝物的事,须由他定夺。” “变兄还真忙,这等事情也要劳烦他。”英邪摇摇头,“你就不能自己拿主意?呈上宝物还你半仙居瓦全,否则全部都要死,这有啥可想的?”他眉头一皱,“你不会以为朱变那小子想要与我们赶尸派为敌吧?不过,你这么一说,确实让我有点担忧了。要是朱变改变主意,将这里的事情告知汉王,一旦汉王率领各族炼士大举来援,以这几个淫党的实力,只能夹着尾巴逃走。但是这些事情,其实对我而言,根本无所谓,我不想看到他改变立场,只是不想看到朱变和我渐行渐远而已。” 此话一出,高流忽地低下头,感觉走不出去了。 “不过……”英邪似在盘算什么,闪过一丝高深莫测的笑意。 “不过什么?”高流抬起头一问。 “不过,我想卖个人情给朱变,让他慎重选择。”英邪抱起双臂,“以前,他总抱怨我瞒他骗他,做兄弟嘛!这样做确实不对,我拿他当兄弟,就得坦诚相待。我也看不惯淫党,与他们共事,非我初衷。即便我放你走,你也走不出去,你要做不了主,这事儿我就帮你转达如何?” “你?”高流有些不太相信,“可笑,你身为赶尸派的人,你不怕我师兄改变想法,破坏了你们的计划?你说这种话,教我怎么相信?” “计划,”英邪笑了笑,“半仙居不在计划之内,喰魂鬼老多出这么一个计划,我也很震惊。况且,不久之后将要发生的事情,已经藏不住我们的踪迹,后续如何,喰魂鬼老早有安排。换一句话说,这里的动静愈大,反而有利我们的最终计划。淫党只顾眼前的利益,既然他们想要半仙遗宝,给他们增加点难度,不无不可。” 一句“最终计划”,让高流猜想连连,却还是无法信任英邪,“我都说加入你们了,为何不把我视为赶尸派之一?若把我视为同党,为何还要阻拦我?不是我不信你,是你不信我!” “我信你,但淫党的那帮人不信。”英邪说道,“不怕告诉你,如今我要离开这里,那伙人还不一定让我出去,你现在要出去,可能只会让事情变得更糟。”他摇摇头,“算啦,与你说这些,你也不会信,跟你解释,还不如让你亲眼看看,看看我有没有骗你。好啦好啦,尝试尝试总没错,你随我走,我带你试试,万一那帮人脑子被驴踢了也不一定!” 此言,正合高流心意。 …… 第131章 不过如此 两个人说完,英邪带头踏往桃林,高流紧紧追着。 他们的修为都很高,迈出两三步,就在桃林顶端闪动着身影。 大雨中,两个人未行半里,一群身绣游氏族徽的家臣将其拦下。 三十步开外的桃树枝头,落满二十多个身影,全是一帮巨持。高流扫视过去,发现老熟人昌虎也立其中。 不过,双方对峙几个眨眼,从人群中踏出一位七十多岁的老者凌空出列。 “连太史巉也来了,看来游氏真是倾巢出动了。”高流皱起眉头。 太史巉与游哉素以兄弟相称,如今修为已经达到一混象翥。除却游哉之外,整个游氏家臣之中,数他修为最高,但此人很少露面,没有大事发生,看不见其人。 “两位去哪?”太史巉面无表情地凌空迈步,走向高流与英邪。 未及说话,远处飞来四个身影,高流迎面望去,登时为之一振,“他们,竟然全是象翥!” 无须细察,光凭对方凌空而来的身影,便可知修为如何。一般的巨持,每次飞身都需要借力跳跃,能够凌空飘来的炼士,多半都已达到象翥之位。 英邪抱起双臂,侧过身去,“高流啊,你真是不到黄河不死心。我本来懒得搭理他们,你非要难为我,跟他们叨叨,乏味而又无趣!” 来者中,有三人都是垮颜之貌,全穿灰色大氅,头束骨冠,头发的颜色各有特点:一个赤发,一个绿发,一个白发。 余下一人身穿玄色轻衣,连帽盖头,脸裹一张白色的皮制面具,整个容貌遮蔽严实,不示人眼。 “英邪,你小子要去哪?”赤发老者凌空赶到,没好气地问。 “我去哪里,干你屁事?”英邪白去一眼。说完,用肩膀蹭蹭高流,“他就是猛山七鬼之一,赤发鬼。另外两位,则是绿发鬼和白发鬼,要问他们谁是谁,看看他们头顶的发色就知道,很好辨认。” 赤发鬼的脸上布满一粒粒小疱,很像一碗滚烫的热油泼到脸上所致,而他的脸色确实很像被热油浇了一遍,看起来红扑扑一片。 绿发鬼和白发鬼面色干瘪,颇似野牛的皮,不但粗糙,而且布满裂纹。 猛山七鬼臭名远昭,高流还在厄司任职的那会儿,就对他们知根知底,更知道他们的这些名字,都是绰号,而真实的姓名很少有人知道,高流便是少数知情者之一。 姓名叫什么,不太重要,了解对方的修为才是重中之重。 据以前的情报,猛山七鬼全是象翥,有几位甚至到了象翥后期。 不过,玄机城发动第二次扫宇行动之后,猛山七鬼再无后期象翥,如今存活下来的赤发鬼,大抵是个五混象翥,而绿发鬼和白发鬼,大抵是三混象翥。 这些情报相对久远,不足为凭,如今这几人隐藏修为,是否精进,犹未可知。 “英鬼使,你又皮痒了是不是?”赤发鬼飞到英邪面前,怒目一睁,“给我好好说话!” 英邪也有象翥的实力,至于几混,高流尚不清楚,但听说英邪不久前,曾与三鬼打了一架,因此受了点皮外伤,其修为貌似略逊一筹。却也不好说,据英邪描述,大概那会儿三鬼群起而攻,这才落了下风,语气颇为不服,按此推断:英邪的修为可能比三鬼都要高,甚至高出不少。 不过,有时候究竟几混,无需较真,玄腑大小可以说是一种潜力。同位面之间,功法造诣的高低才能代表实力。 “赤老,你怎么又发火了呢?”英邪赔笑道,“半仙居闷得慌,小老弟就不能出门走走?” “还真不能!”白发鬼厉声道,“速速回去,此刻谁也不能出去!” “连我也不能走?”英邪打个哈欠,没感到意外。 “是!”绿发鬼斩钉截铁地说道,“大战在即,谁也别走!” 大战在即?高流脚下的枝头轻轻一晃,身子一高一低。他扫视众人,面露忧色,“什么意思?你们要对半仙居做什么?” “这位小弟很眼熟!哦,长成熟了,你是高流对不对?”此时蒙面之人发出声音。 听音色,蒙面人大抵是个年轻男子,腔调居高临下,给人一种无形的压迫感。 “小弟”这个称呼,高流通常都是自称,很少有人对他这样称呼。 “正是在下。”高流拱手,“敢问阁下怎么称呼?” “你都三十多岁了吧?”蒙面男子不答反问,随后继续说道,“这等年纪,还是巨持!东方老贼的二徒弟,不过如此啊!那家伙收你为徒,不知相中你哪一点?” 高流脸上一红,忽而哑然。 旁边的人听了这话,纷纷尬住。 高流确实三十多岁,不过此等年纪,身肩九混巨持的修为,别说整个汉州,即便整个九州,也堪称奇艳。 蒙面男子一席话,侮辱的不止高流一人,而是侮辱了在场所有人。 “是,尊驾说得不错。”英邪笑道,“我在高流这个年纪,都已经是象翥了,他身为半仙之徒,却还是巨持,确实辱没了半仙威名。”这句话有些自证清白的意味,仿佛自己要比高流优秀很多。 这般添油加醋,高流直接瞪向英邪。 “英邪老弟根骨不错,但那东方老贼有何威名?我呸!”蒙面男子语气不屑,接着背过双手。见高流神色有异,忽又咤道,“什么时候交出老贼的遗宝?凭你这等废物,要来那些又有何用?不如及早交出来,免得本使踏平半仙居!” “着什么急?”英邪说道,“容我和高老弟出去走走,回来就给你,反正伊藤部的人都还没到,有的是时间。” “走去哪儿?”蒙面男子说道,“回去呆着。” “伊藤部来这里做甚?”高流冲着英邪质问。 英邪没有说话,这时赤发鬼冲着蒙面男子说道,“无名鬼使,这伊藤部还未到,不妨先把半仙遗宝弄到手吧,免得夜长梦多。” 赶尸派乃须弥蚺所创,很早以前,门派中人都唤须弥蚺为祖师,后来须弥蚺死后,赶尸派分裂成了两党,各党之人都唤党首为“神尊”,神尊之下为“鬼老”,鬼老之下是“鬼使”,鬼使之下称“鬼奴”。 这些事情高流都知道,还知道那些鬼老一般都是赶尸派资历较深的人担任。 从方才话里分析,这蒙面男子和猛山七鬼一个级别,都是鬼使。 只是,如今赤发鬼都以蒙面男子为首,那么蒙面男子的修为兴许远胜三鬼。 “有理。”蒙面男子点点头,随之看向高流,“二流子,请带路。” 二流子?高流为之一振,百思不得其解:这个称呼仅仅只有东方弘叫过,而且都是私底下叫的,这蒙面男子怎会知道这个小名? 英邪察觉高流一脸懵色,笑道,“忘了介绍,这位鬼使,名叫无名,虽然投身我们赶尸派没有多少年,但不管哪个鬼老见了他,都要礼敬三分。” 此话的意思不难领会,高流懂得审时度势、明哲保身之理。 看来,英邪之前的提醒确实出于好意,按照几人的态度来看,英邪本人也是无法走出半仙居的。 高流深知能力有限,没有拒绝的资格,即便不将他们引入半仙居,他们也会不请自入,与其抵抗,不如活着,也好保障小主的安危。 第132章 惬意不少 却在这时,跳来一个游氏家臣落上桃树枝头。 众人齐刷刷看去:那人一脸雨水,全身都已湿透,而玄腑内的玄气不甚充裕。 高流识得此人,他叫荡山鹫,脚上功法很好。 荡山鹫匆匆报道,“伊藤部四位当家已经身在五十里之外,不久将要到达半仙居,是时候提前准备了。” “伊藤有无带上伊田刀?”无名问道。 “带了!”荡山鹫回道。 “很好!”无名点点头,又问道,“那么,来的是哪几位当家?” “大当家伊藤、二当家伊犁、三当家沙奎、四当家夏侯崴。”荡山鹫说道,“除此之外,还有十五名巨持相伴。” “怎还剩几个牛马看家?看来没有倾巢,不过人数倒也不少,是该准备一下。”无名说道,“对付这些人不难,却不能闹出太大动静,要是惊动汉州大氏族,便一发不可收拾。” 赤发鬼听此,明白意思,旋即大喝一声,“太史巉出列!” 太史巉闻声,凌空而至,一副稀颜尽是恭敬之态,“鬼使,请吩咐!” 赤发鬼问道,“之前教你的‘十二宫法阵’可记熟?” 太史巉回道,“烂熟于胸!” 赤发鬼点头,命令道,“你率游氏家臣各司法眼,先别妄动,待我指示启阵。” “遵命!”太史巉允声之后,踏玄退去。 高流听到这里,本来一脸狐疑,如今已然猜到这些人是想诱杀伊藤部。不过,伊藤部聚众来此,必有目的牵引,否则怎会深入汉州之地? 正思间,无名看向高流,“二流子,伊藤部能来这里,你功不可没。如果等下他们起了疑心,还要烦你出面,好把他们引到半仙居之中。” “我?”高流一脸茫然地看向英邪。 “不错,这件事情非你不可。”英邪面露尴尬,解释道,“难道你忘了,伊藤部托你转达降意与汉王?那伊藤部不会站边,喰魂鬼老打算除掉,便假你名义告知伊藤部,谎称事已妥当,让他们率部赶往半仙居汇合。” 见高流瞪来目光,不由地兴叹,“整个乌桓,皆在喰魂鬼老的监视之下,你和伊藤部以何为号,我家鬼老了如指掌。还有,这件事情我也是后来才知晓,你别瞪着我,要瞪,就去瞪我家鬼老!” “呵呵……”无名看向高流,“事赶事,遗宝的事情,暂且搁一搁,先把伊藤部解决了才是首要。二流子,方才本使说的话,你听见了吗?有无问题?” 高流攥紧拳头,不禁指骨作响,还未说话,却听一个奸诈的声音响起。 “鬼使,我把半仙居的小主抓来了。”昌虎抓着东方鸣的双手,沐浴大雨,跃上枝头。 大雨之下,十步之遥,高流目及东方鸣双手被束,被昌虎单手提着,于是脸色唰地一下苍白,不禁指着对方喝道,“昌虎!休得猖狂,速速放了我家小主,否则取你狗命!” 昌虎嘿嘿一笑,没有说话,随之拜向无名,“高流这人,从来不听好话,换种方式效果更好。不知在下这样做,鬼使觉得如何?” 无名轻轻一笑,而猛山七鬼也是点头称道。 “放开我!”东方鸣被束双手,垂挂在昌虎的一只手下,时不时左右挣扎,“昌虎,你怎敢对我无礼?游哉那厮都不敢如此,你不要命了吗?” 方才,高流还在想着如何化解伊藤部即将面临的劫难,如今东方鸣被俘,生死攸关,已经没有考虑的时间,便心急火燎地拜向无名,“我已归顺赶尸派,自当听从号令!请尊驾放了我家小主,在下万死不辞!” “高流,你说什么……”东方鸣满脸惊恐,以为误听。 “不急。”无名笑道。随之向昌虎投去赞赏的目光,“挺机灵,修为也够看,是个人才,不知有没有兴趣加入我们赶尸派?你小子做事干练,甚得本使欢心,往后不如跟在本使身边吧!” 这番话,幸好游哉不在,否则一定气昏过去。 昌虎作为八混巨持,对游氏这样的氏族来说,乃不可或缺的干将,游氏为了笼络此人,不知耗费多少金银,此时无名挖人墙脚,实为不义之举。 另一方面,人各有志,昌虎重视利益,而赶尸派拥有诸多助长修炼的邪门功法,倘若投身赶尸派,那么往后的修为必定扶摇直上,这对于昌虎来说,可谓求之不得。 “啊,谢鬼使赏识,在下赴汤蹈火!”昌虎躬身笑道。 “一个万死不辞,一个赴汤蹈火,看来往后惬意不少。”无名哈哈大笑。 …… 天水渊上空。 奔波几个时辰,伊藤率领人马,终于飞近桃林。 高空之上,大雨哗哗,目及林深之处,朦朦胧胧一片,完全看不清半仙居身影。正好他们的飞行符灵力尽失,于是俯冲而下,落到地面。 天水渊岸边,一帮人马黑黝黝一片,全都矗立大雨之中。有些人没用玄盾避雨,衣服都已湿透。 四当家夏侯崴,睁着虎眼,冲周遭扫视一遍,见不远处有个破亭,遂把伊藤请了过去。 此人与伊藤同等身材,十分魁梧,却穿着袒装,结实的胸肌和浓密的胸毛,露在外面。 三当家沙奎脱去身上衣物,露出半截消瘦的身子,他一边走进破亭,一边拧干衣物。 走至亭中时,却发现人满为患:三面坐槛全是人,无处落腚。伊藤那儿倒是还有位置坐下,但大当家把一条长腿放在槛上,独霸一条槛。沙奎不敢叫他放下腿来腾出座,便看向身旁的一名统领,接着一脚将其踹翻。 “呃!”那统领倒在地上,撑着身子看向沙奎。 “不懂事儿!”沙奎瞪其一眼,旋即坐上统领的位子。 今日,伊藤一身束手紧衣,倒不像其他两位当家光着身膀,总算得体,乍一看去,颇似布衣悍将。大当家感觉像个体面人,来时不吝玄气,撑着玄盾,所以身上没沾一滴雨水。 沙奎的脾气,伊藤心里有数,这个三当家,常拿喽啰撒气,今朝来的人,都是山中大小统领,脾气上来,竟连木统领也遭了殃。 伊藤不以为然,却将大腿放下,招呼被踹的木统领坐来身边。 这趟出山,如若顺利,伊藤部再也不用当贼,想起这个,伊藤的神采愈发昂扬,毫无劳顿之色。 但是,扫视一眼众人,惟独不见伊犁身影,不时疑色重重,又把目光瞥向大雨之中搜寻。 “二当家去哪了?”伊藤查无踪迹,对着身边的木统领轻声一问,“你有无发现二当家身影?” “呃……” 木统领正要说话,沙奎却将环眼盯向伊藤,“他本来就是半仙居的人,如今到了自家门口,怎不激动?估计率先跑回家了!” 说完,扫视一眼众人,摇摇头,“大当家,这汉州虽大,却也只有十四郡之地,这里狼多肉少,游氏都能弄来一郡之地,倘若我们伊藤部投效汉王,不弄来一个郡,势必要被游氏瞧不起!大当家,别怪我多嘴,这趟早该把山内的兄弟全部带出来,也好让汉王看看我们伊藤部的整体实力,只有把他唬住,我们才能挣来一块好地盘!” 说到这时,闪来一道身影,直接甩了沙奎一巴掌。 沙奎“啊”地一声捂住脸,正想骂人时,却见一个相貌英俊的年轻男子怒视自己,不禁躬身低头。 “伊犁,”伊藤脸色一沉,“三当家向来不带脑子出门,你怎与他计较这些?” 伊犁身着梨花大氅,傲然矗立,神色不卑不亢,“兄长,我既然投奔与你,便是伊藤部的人,三当家说其他的,倒也无妨,说我是半仙居的人,分明是在挑事。”说着,低眼看向沙奎,“打他一巴掌,是让他记住,今后伊藤部走进汉州大门,便不再是贼。山中无耳可以乱说话,但汉州之内皆是汉王耳目,不能说的话,一个字也不能说,乱说就得打!” “是。”沙奎咽了咽口水,转过头去。 伊藤原本蹙着眉头,看见沙奎那般怂样,忽而咧嘴一笑。 沙奎四十多岁,却对一个二十多岁的人毕恭毕敬,其惧怕的,还是伊犁的修为。三当家身怀八混巨持的修为,除了伊藤和伊犁之外,在伊藤部没有一个对手,其他当家人,都对他忌惮三分。 看到三当家被二当家掌掴,夏侯崴笑开了花,另外十几名统领,也都跟着笑在一起,而方才被沙奎踹了一脚的木统领,则捂着肚子笑。 沙奎抬眼看着木统领,“笑够了吗?” 木统领三十来岁,身子骨很瘦,也只是一个前期小巨持,万万不敢招惹脾气不好的三当家,连忙缩住脖子。 第133章 薄情寡义 此时远方飘来一声长唳,众人眺望远方,察是肖潇赶至。 “啾……” 飙妹庞然的身躯落地时,雨水四溅,跟着抖落抖落羽毛,其刚劲的巨翼将雨水溅向亭子之内,而坐在外围的几个统领,不禁欠起身子退却几步。 “这个大家伙!” “又湿了都……” 飙妹一直很想飞出山外,这次总算出山了,情绪极其亢奋,进而不听肖潇驱使,直接扑往半仙居。 二十四踏云卫之中,有一个将卫绰号“肖娘”,其实是男性,当年肖壬前来投奔东方弘,怀里抱着一个襁褓中的婴儿,之后既当爹又当娘,将肖潇抚养长大。 肖潇跟着哥哥肖壬,从小住在汉州兵府,半仙居落成之后,也在这里住了好几年。半仙居,可谓是他魂牵梦绕的地方,同飙妹一样,他很想早点儿踏进去,却不敢先行一步,于是和飙妹僵持空中,迂回半天。 “犁哥,”肖潇跳下,看向伊犁,“怎么还不进去?高流让你们在这里等?” “高流还在生我的气?他应该不会这样小气!”伊犁微微思量,接着看向伊藤,“兄长,你不妨和弟兄们在此歇息,我还是先去一趟半仙居吧。” “好。”伊藤颔首。 “我陪你去!”肖潇激动地说道。 “不,你留在这里。”伊犁说道。 “我都多少年没回来了……”肖潇露出失望之色。 “七年而已。”伊犁说完,便祭出玄盾,跳出亭外。 “嗨!”肖潇目望伊犁背影,不时驻望半仙居,一幕幕回忆触沉面容。 肖壬和伊犁关系匪浅,还是二十四踏云卫那会儿,他们出生入死,血战沙场。七年前,肖壬战死,临死之前,将肖潇和飙妹托付伊犁照顾。 肖壬的年纪比伊犁大几岁,未死的话,此时应当四十岁了。此人资质奇好,责任心很强,深得东方弘喜欢,甚至有意收为徒弟,可惜被肖壬婉拒了。 东方弘很少被人拒绝,嗨!就是不死心,并把自己的坐骑飙妹相赠。 那时,飙妹相伴东方弘已有二十多年,一人一鸟不弃不离,因察知肖壬甚爱飙妹,便忍痛割爱,让出坐骑。 足见肖壬多受器重。 奇灵有慧根,鹏鸟更具灵性,飙妹得知主人抛弃自己,一度郁郁寡欢,绝食抗议。不过,飙妹性情豁达,很快便从悲愤中走出,吃上肖壬送来的美味,从此他们相厮相守,形影不离。 却从那时起,但凡东方弘靠近,飙妹立马勃然大怒,再也不让那个“薄情寡义”的人接近。 兴许就是东方弘“薄情寡义”,一方面痛失爱鸟,一方面也没能收下肖壬当徒弟! 如今,那个“薄情寡义”的人死了,肖壬也死了,飙妹对待肖潇的感情,就像随便找了一个搭伙过日子的人一般,只要往事不来滋扰,生活一切照旧,然而一旦触景伤情,就立马变得狂躁不安。 半仙居,无疑是飙妹的梦魇,方才来到这时,它泪如雨下,直扑两个薄情郎的旧邸。 肖潇明白飙妹的感受,方才不断说着安慰的话,誓要把这个“遍体鳞伤”的飙妹拉进自己的怀抱。 飙妹回首往昔,似是觉得眼前人更该珍惜,便长唳一声,调转方向。 飞到破亭,飙妹沐浴雨中,眼神一直对着半仙居的方向凝视着,许是情不能自已,忽而蹦上破亭,静立观望。 …… 宁静,让伊犁产生一种不好的预感。 作为二十四踏云卫之一,曾经的磨砺,让他对危险具有精准的感知能力。 凌空眺望,未及半仙居,他便不敢向前,于是掏出一张符箓,旋即甩将出去,——符箓幻化成一只布谷鸟,冒着大雨扑哧而去。 未几,无名感知到了这只鸟,知是伊犁发给高流的信号,即派昌虎通知高流,把伊犁等人带到半仙居。 东方鸣已被挟持,高流不敢不从,收到命令,连忙动身。 高流见到伊犁时,极力控制情绪,看似平静,却是心乱如麻。 这些迹象,让伊犁更加戒备,遂不敢将伊藤等人引入半仙居,而是要他先带自己走进半仙居一探究竟。 半仙居客堂,所有人都在,惟独不见东方鸣。 昌虎抓走东方鸣时,神不知鬼不觉,半仙居之内的人并不知情,所以他们看到伊犁重返半仙居,无不满怀激动,得知伊藤部将要归顺汉王,更是觉得难能可贵,一切迹象,没有任何反常之色。 反倒是慕容酒和木兰荘,隐隐有些忐忑。 “你说小主身在岁墟?”伊犁一边看着慕容酒,一边对着高流问道,“为何不让他出来?再怎么说,我也是东方氏旧臣,来了这里,要是不见见小主,于情于理都说不过去吧?” “是!”高卢冲着高流笑道,“儿啊,去唤小主出来!”却见这个儿子使唤不动,只好冲着十兄弟中的马屁猴说道,“你去!” “嗳!”马屁猴飞快地转身离去。 高流没管马屁猴,看着慕容酒紧张不安的神色,知道瞒不过去,便拉住伊犁的手,“你随我来。” 他们走出堂内时,慕容酒跟了过去。木兰荘看着师弟跟上,也赶忙跟上。 走出堂内没多久,几个人走到一条长廊,高流回首,看向慕容酒和木兰荘,“你们跟过来做甚?半仙居家务,干你们何事?” “你这人!”慕容酒愤恨道,“你是不是已经成为赶尸派的走狗了?” “赶尸派走狗?”伊犁看了看高流,随之问向慕容酒,“你解释与我,为何有此一说?” “其实,小公爵早已被人掳走了!”慕容酒一边盯防高流,一边高声说道,“大概一个时辰以前,我和师姐都看见有一名炼士鬼鬼祟祟溜进半仙居,将小公爵挟走,但那时我和师姐体力不支,又见那人是个八混巨持,自知阻拦不住,便赶紧寻找这条狗。”他指指高流,“那时这条狗不知去了哪里,寻了大半个时辰也没寻到。后来这条狗回来,我和师姐便将这件事情告知与他,而他呢,却无动于衷,只让我们保守秘密,不要声张这件事。” 他说到这里,牙齿一紧,“这条狗一定生了不轨之心,否则怎会谎称小公爵身在什么岁墟之中,如此谎话连篇,不顾小公爵安危,难道不是成了赶尸派走狗?” 伊犁听完,瞪向高流,“到底怎么回事?你果真勾结赶尸派?” 高流摇首,对慕容酒和木兰荘投去厌恶的眼神,“这里没有你们的事,你们别在这里碍手碍脚。还有,别口口声声说什么走狗,我是不是赶尸派的走狗犹未可知,但你们已经行过虫礼,还有脸在这里跟我大言不惭?我倒要看看,你们往后不当赶尸派的走狗还能当什么!” 木兰荘心头一振,将玉杖贴近胸前。 慕容酒闷哼一声,“小小化神虫,安能钳制我?” 高流不去搭理,看向伊犁,“事到如今,有些事情必须告诉你,但这二人已成了赶尸派傀儡,你还是随我来!” …… 甩开慕容酒和木兰荘,高流把伊犁引进一所厢房,随即关进房门。这房间乃是肖壬住所,如今破败不堪,让人一阵感伤,不过伊犁的心里哪还有功夫在此长嘘短叹? “小主究竟被谁抓去了?”伊犁满脸疑色,先声问道。 “奸贼昌虎。”高流说道,“眼下游氏和赶尸派已然联手,打算铲除你们伊藤部,于是假我之名,诱你等来此,也好一网打尽。他们害怕打起来,惊动汉王,便提前布下法阵,后以小主的安危胁迫我,命我将你们诱至半仙居,随即启动法阵,以绝嚣响。” “赶尸派刚刚复苏,有何实力这般猖狂?”伊犁眉头一皱,“游氏的实力摆在眼前,想要对付我们伊藤部谈何容易?赶尸派来了多少人,你可探清他们底细?” “目前……”高流茫然一叹,“四位象翥,不知你们伊藤部能否招架?” “何种境界的象翥?”伊犁淡声问道。 “那四位象翥的修为,我难以看出。”高流答道。 “看不出,怎知是象翥?”伊犁疑问。 “赤发鬼,绿发鬼,白发鬼,这三鬼,你应该听说过吧?”高流说道,“你不会不知道,那赤发鬼的修为,很多年前就已达象翥中期,何况还有一人,神神秘秘,有名却偏偏叫什么无名,连赤发鬼都对其俯首,可想而知,对方是何等实力。” 他叹了口气,“我也持有好的揣测,毕竟猛山七鬼,我一个都没见过,别提那个无名了。我想过他们狐假虎威,以此诈我,可是太史巉对他们唯唯诺诺,却又不像是虚张声势。” “为何不想办法通知汉王?”伊犁说道,“只要汉王知晓,哪怕赶尸派来了四十个象翥,焉能活下一人?” “这就是我要说的。”高流微微叹息。 “你要说的?”伊犁疑云满目。 …… 第134章 以死正名 半仙庙。 东方鸣坐在角落,方才目睹无名鬼使杀了游氏一名家臣,吸干其血。这一幕,连梦里都不曾见过,可想而知,他该有多害怕。 此时,他的牙齿打颤,浑身瑟瑟,一双凤眼望来望去,一会儿看向英邪,一会儿看向无名。 无名刚刚喝足血,此时盘坐在蒲团上,面朝神像闭目养神。 英邪靠在门旁,盯着无名看去很久,察觉那个无名姿态端庄,不像一个淫党该有的模样,要不是亲眼所见,决不会想到他会喝人血。 无名的行为确实乖戾,不过举手投足间有规有矩,似是望门子弟。 英邪不认为赶尸派大奸大恶,之所以背负骂名,全是被无名这样的淫党人士所玷污了。当然,很多淫党的人以节党的名声诱拐别人误入歧途,看这无名的气质,以前肯定也是一个堂堂正正的人,如今变得道貌岸然,估计就是被那淫党之人哄骗,不幸误入歧途,步步沦陷。 英邪有点儿可怜他,很想“搭救”这个人。 凝视半晌,忽笑道,“无名老哥,敢问你是哪里人氏啊?听你的口音,倒是很像中州人氏啊!” “干你何事?”无名闭着眼睛,轻声回道。 据英邪观察,无名话不多,不喜闲聊,这会儿没想到竟然开口回话了,于是让人打起了精神,便走过去坐到蒲团上,悄声道,“老哥啊,你是不是有何难处?有没有兴趣加入我们节党?” “滚!” 距离太近?容易让人紧张?英邪欠身而起,重新靠回庙门,“你不想说呢,其实我也能猜到,那中州有名的氏族没几个,而资质好点的可塑之才,都进城了,都被玄机城洗脑了,如今都成了名正言顺的替死鬼。老哥,你的修为不凡,操着一口中州口音,以前不会就是玄机城弟子吧?” “关你屁事!”无名睁开眼睛,回首哼道,“你要再扰我心神,我就把你炼成神婴丹!” “老哥,吓唬谁呢?”英邪还觉得他有些修养,此刻竟然出口成脏,不禁摇头苦笑,“不聊聊天,傻坐着?人非草木,有嘴不说话,多无聊?” “要聊,去和三鬼聊去!”无名转首闭上眼睛。 英邪把目光投向门外,看见那三鬼站在不远处的树下,不知商量何事。三鬼脾气不太好,而外面大雨瓢泼,他也不想参与其中。 “老哥,那三鬼正商量着怎么瓜分半仙遗宝。”英邪笑道,“又没我的份,我能和他们聊些什么?” 无名听此,缓缓欠身,五步跨到门前,对着外面的三鬼望去。 东方鸣听到这些话,摸摸身上的岁囊,所谓的半仙遗宝全在里面,于是慌慌张张地蜷缩身体。 无名朝外面看不多时,将目光投向东方鸣,正要上前,昌虎“咚”地一声落在门前熄灭玄盾。 “鬼使,伊犁到了半仙居,到现在还没有出来。”昌虎恭敬道,“高流那小子诡计多端,我看不如假借伊犁之名,直接把伊藤骗到半仙居吧?” “不错,一伙山贼而已,确实不应该耗费太长时间。”无名嘱咐道,“就按你说的去办,但要切记,千万不能有任何差池。” “是!”昌虎得令,飞身而走。 英邪看向天空,意味深长地低言道,“此行你家鬼老都出面了,想必四象门那边应该进展的很顺利,两边都这么顺利,不是什么好兆头!” 无名耳朵尖,没怎么听清,“你说什么?什么四象门?” 英邪慌张地赔笑,“没,没什么!我说什么了吗?” …… 半仙居,高流房中。 伊犁与高流对坐多时,听完对方的话,久久不能平静。 原以为高流靠向了赶尸派,谁知真正靠向赶尸派的人,竟是大护宰朱变。 “你说的这些,未免牵强。”伊犁惘然若失,“你师兄,我也了解,他应该另有所谋,他岂会为了一己私怨而背靠赶尸派?我不信……” “为何不信?我师兄和朱延有杀父之仇!不错,他原本只打算假意投诚,可是,”高流高声说道,“可是主公死因,我师兄已经查明,当年炼狱法阵之内发生的事情,并不是英邪所捏造,而是确有其事!我师兄虽为朱氏子孙,但上阳公与他来说,有如生父,他能为生父报仇,却不为师父报仇,岂不可笑?” “就算如此,大护宰也不可能步入魔道!”伊犁厉声说道,“主公也曾与赶尸派的人有过来往,最后为何与他们割袍断义?其党视苍生为草芥,要是他们存有一念之仁,主公也不会如此决绝!恕我直言,主公若是活着,倘要得知自己的大徒弟作出这种决定,必然死不瞑目!” “主公和赶尸派的事,亦有形势所迫,你一个叛徒,拿此嚼词,分明是想投靠汉王拜公封候,心里怎会记得杀主之仇?”高流笑道,“但凡东方氏家臣,只要听到主公遇害真相,决不会视若罔闻,惟有你这个叛徒例外!” “我说过很多遍!当年我没有背叛东方氏,是毛犴不信我!”伊犁厉目说道,“没错!主母身为黎州王女,我之前是对主母存有芥蒂,可我从未因此生出半点叛心。这件事情,我也不用和你多费唇舌,你不理解,主公理解足矣!” “主公都已死了,如何理解你?”高流瞠目道,“当年若不是你串通乌匪作为内应,毛犴怎会死在乌桓?余下的二十四踏云卫怎会全军覆没?” “你也认为是我,而不是游哉?” “我……” “你那时身在厄司,你能了解多少?”伊犁说道,“当年游哉撺掇毛犴深入乌桓腹地,二十四踏云卫全部陷入法阵之中,无一人能够逃出,要不是我那兄长救我一命,我恐怕也跟着死了。” 过去的记忆回首便痛,不想再提,想来半仙居凄凉如斯,高流亦有责任,如今不自省,反而倒打一耙,于是一股怨气袭来,瞪向对方,“你从来不分青红皂白,当年二十四踏云卫全军覆没,你把所有人的死,归咎到毛犴身上不说,还迁怒他的哥哥毛狴,归根结底,还不是你把东方氏余下的几个家臣逼向游氏!你说,你和毛犴有何两样?要不是毛犴到死还怀疑我,我倒愿意以死正名,陪着二十四踏云卫一起死!” 说罢,咬牙切齿,“我十五岁跟随主公,当了多少年踏云卫?我们二十四踏云卫惺惺相惜、出生入死,缔结的,那可都是生死之谊!要不是答应肖壬,照顾他的弟弟肖潇,我早已跪在毛犴面前以死明志!” 高流低下头,无言以对。 “主公之死,谁不痛彻心扉……”伊犁苦笑着,“自我们伊氏落败,家父颠沛流离,辗转各州,连一个安身之地都没有……自我出生以后,家父每日提醒我,要以光复伊氏为己任,哪怕到了临终之时,也是千叮万嘱。我铭记于心,刻苦修炼,后来投奔主公,以为可以实现家父遗愿,孰料主公却葬身于赤水大战……” 往事痛心,泪满眼眶,忽而昂起头颅,不让眼泪落下,“不瞒你说,自从我追随主公之后,光复伊氏,便不再是我之夙愿,所以初遇兄长伊藤,我依然秉持将卫之责,从未有过半点叛心,主公信我,主母信我,谁都信我,惟独你和毛犴不信……” 高流听此,不禁回首往昔,想那毛狴等人的出走,确实与自己有着莫大的干连,而回想伊犁之过往,其心如何,日月可鉴。 奈何,主母和伊藤的身份,让伊犁立于风口浪尖,不得不让人起疑! “唉,主公不让我加入踏云卫,看来是正确的……”高流感到羞愧与自责,随之双手抹了抹脸,淡声道,“过去的事情,无法改变,现在小主被俘,倘若你不把伊藤等人引到此处,小主是不可能活下来的……” “我可以如你所愿。”伊犁淡然道,“可是,赶尸派我信不过,我让兄长伊藤投效汉王,正是不愿与赶尸派为伍。身不正,立不直,一旦与赶尸派产生纠葛,不单单身败名裂,恐怕往后,连一块立锥之地都将没有。我之才能,不及你师兄朱变,我都能看出这点,他应该也能看出。也好!” 说完,即将岁囊取了出来,随之掏出一把刀,微微看了两眼,便搁到桌上。 高流移目看去,见是一把直刀:银身黑柄,刀长五尺,宽约五寸,内中不仅藏有盈盈灵气,同时亦有玄气渗出。 “这刀……”高流惊然,“难不成是伊田刀?” “这把伊田刀之内,栖了我祖魂灵,现在交到你手,我不盼望你能够保全此物,但请你好生处置,千万不要轻易拱手。”伊犁说完,欠身而起,走到门前时,驻足缓道,“我死后,二十四踏云卫总算可以齐首相聚了,无论如何,你不能死,你还要继续照顾小主!” 打开房门,外面的雨依旧很大,伊犁走出去两步,便祭起玄盾。 高流看着他的背影,充满了不舍,仿佛一条道上踽踽走了很多年,突然身旁走来一个人,却单单说了几句话,便又消失了,末了又是孤身一人冒着风雨行走。 第135章 七位象翥 一只布谷鸟飞至破亭,停在伊藤面前扑腾着双翅。此鸟正是符箓的象魇所化。一条胳膊伸出,鸟儿落下停在臂上,大当家伏近耳朵,很快发出爽朗的笑声。 一大帮人马歇息多时,随着伊藤高声号令,所有人踏玄而出,冲向大雨之中,朝着半仙居火速进发。 伊犁正想去请兄长,这会儿凌空而起,于二十丈高的半空中,俯瞰到伊藤部的身影,察觉他们已经奔向半仙居而来,不免感到疑惑。 这帮山贼素日里无视王法,而山里的纪律,无不循规蹈矩。 大门前,见大当家没有擅闯,山贼也很有礼貌,于是敲门。 门未开,伊犁祭着玄盾,落在一帮人马面前,顿时聚焦目光。 “贤弟,你发来的信号,我已收到。”伊藤笑容满面,“号我前来,门怎么还关着?难不成到了此时还来提防我等?高流多心了!哈哈……” 一帮人都很兴奋,似被伊藤的笑声感染,全部跟着大笑。 一阵笑声还未终止,大雨忽然骤停。霈雨之大,先前没有任何雨霁之兆,所有人诧异的同时,纷纷把目光投向天空。 孰料,彩彻区明,不是阳光,而是法阵笼罩下的光芒,——一面半圆形的光罩格外眩目,不少人口吐“嘶”声,下意识地回避双眼。 “法阵……”沙奎惊愕一声,“伊犁,怎么回事?” “何意?”伊藤再也没有一丝笑容,睁向伊犁,“到底怎么回事?” 伊犁没有说话,仰望着大如天钟的绚烂光罩,忽而咧嘴笑了起来。 “犁哥,你为何这样发笑?”肖潇有些莫名其妙。 整个半仙居已在光罩的包裹之下,而这种可以看清边缘的法阵并不常见,笼罩在这等法阵之下,使人局促不安,似有一股肃杀之意铺天盖地。 “兄长,对不住了!”伊犁愧疚地看向伊藤,“今日这里,便是我等葬身之地。”说罢,看向肖潇,“我也对不起肖壬,没能照顾好你……” 肖潇眉头一紧,正要说话,却被飙妹的宽翼一扬,腾起十丈多高,接着飙妹展翅而飞,背上肖潇,冲向光罩外面俯冲而去。 众人抬望飙妹,只见它飞临光罩时,一股力量将其阻绝,仿佛撞上山壁,于是一人一禽刹那分离,而他们的身子均是向下坠落。所有人心头一揪,又见飙妹双翼再展,把坠落的肖潇接住,随后贴着光罩边缘寻觅出路。 但是,一群人看不多时,目光随之骤转,极目旁处,——就在方才飙妹碰壁的那个位置,陆续飞进好几个身影。 那些身影显然都是炼士,众人观望少时,对前五个身影感到很陌生,而后面跟着飞进来的两个身影极为熟悉。 “游哉,太史巉……”伊藤睁向伊犁,“贤弟,他们为何到此?” “大当家!”沙奎牙齿一紧,“伊犁,一定是伊犁勾结游氏要害我们!” “住口!”伊藤高声一喝,虎目仍旧看着伊犁,“不要胡说,我相信他!” “三当家,你嘴里含了粪?二当家决不可能背叛伊藤部。”夏侯崴一般情况下不敢顶撞沙奎,此时冷峻的脸焦急万分,还不是形势所致? “哼!”沙奎没有埋怨夏侯崴,反倒瞪着伊犁。 “但,二当家,你不能什么都不说啊!”夏侯崴苦口婆心道。 “怎么?你们都不信二当家?”伊藤对沙奎和夏侯崴各瞪一眼,“多少年了?伊藤部有无出卖兄弟的人出现?本座的兄弟,本座相信!休要胡乱猜忌!” 大当家义薄云天,充满威严,沙奎和夏侯崴低下头,而他们身后的十五名统领也低下了头。 “多谢兄长信任……”伊犁听到“出卖”二字,轻轻苦笑,“游氏联合赶尸派,一个来是来杀我们,一个是来抢夺我部伊田刀。” “原来如此。”伊藤颔首,随之大笑一声,“何惧?不就是殊死一战吗?游氏又如何?赶尸派又如何?兄弟们,老规矩,怕死往后退一步,不怕死的,就随本座和二当家大战一场!” 两位当家和诸位统领一听,无一怯战。 游氏有多少斤两,伊藤部之众如数家珍。 夏侯崴笑道,“游哉和太史巉虽为象翥,但两个老儿仅仅只是三混和一混,在二当家面前,这两个皮包骨显然不够看!” 沙奎望着飞来的七人,已是心惊肉跳,不由地失声喟叹,“夏侯啊,你仔细看看那些人的身影?你怎知他们之中,只有游哉和太史巉是象翥?那另外的五人,哪一个不是象翥?” 除却玄徒外,炼士的身法都有剧变,譬如力士可以癫步走,巨持可以踏玄跳,象翥可以凌空飞,全真可以瞬移闪,——由此亦可以推断大致修为。 来者凌空而来,搬此功法,至少需要吞云劲,非纳海卷所出功法。 “你的意思是说,他们都是象翥?”夏侯崴看不多时,冲沙奎闷哼一声,随之“呸”道,“七个象翥!汉州的象翥不到五十人,要果真是七个象翥,那么我们葬身这里,倒也不冤枉!” 虽说凌空之法,出自纳海卷之上,但纳海卷功法万千,却也有这等功法,只是三色之力,始终不及四色之力,玄气少一色,想要习得凌空之法,其耗费的玄气那就太多太多了。如此得不偿失,一般没有几个巨持愿意耗费大把时间,去钻研这个极损玄气的功法。 不过,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这凌空之法,看起来花里胡哨,有些巨持灵骨差,到了巨持,玄腑便已“盖棺”,实难耕耘,只能在功法上琢磨来琢磨去。 夏侯崴以为,那七人中,有五个人应该只是巨持,莫不是簸土扬沙吓唬人! 七人的身影飞到众人身前,无名飘在首位,对着伊藤部扫视一眼,忽而发出笑道,“这不是伊将卫吗?” 伊犁缓缓走上前去,站于首列,将伊藤部众人挡在身后。 抬眼看向眼前七人:见无名不露真容,修为未知,煞是神秘;游哉和太史巉二人,与伊藤部素有来往,无须多看;转眼看到三个奇异发色的垮颜老叟,乃知正是猛山七鬼;至于最后一个英颜男子,十分眼熟,正是英邪。 遥想,赤水大战那会儿,伊犁随军出征,原本东方弘率领汉州炼士,大败黎州炼士,始料半路杀出一个赶尸派,轰然逆转局势。 千钧一发之际,虚耗鬼老亲率赶尸派魔党,一齐驰援老黎王罗兆,其中不乏猛山七鬼与英邪的身影,甚至二十四踏云卫的折损,也和这几个人有关。 虽说这些人的修为不露痕迹,但猛山七鬼的修为,以及英邪的修为,伊犁早已知晓,如今只会更高,决不会低。再者说,那个无名能够独站前列,其修为可想而知。 沙奎所言不错,七人全皆象翥。 “这不是猛山七鬼中的赤发鬼、绿发鬼、白发鬼吗?还有你这个英邪,诸位别来无恙啊!”伊犁看向猛山七鬼以及英邪,没有理会无名。看到这几个人,直教一幕幕心酸的往事涌上心头,恨意难平,“赤水一战,一别十年,这么多年过去,我们二十四踏云卫都已不在,几位怎么还没死?” 此话一出,没有惊动对方不说,却把伊藤部众人慑在原地发怵。 猛山七鬼的名头太过响亮,他们听到这些名字,便知道对方多出三个象翥。 “难道真是七个象翥……” “不可能……” “糟啊……” “哪里的话?伊将卫不是也没死吗?”赤发鬼俯视伊犁,睁圆眼睛,“赤水一战,踏云卫杀了我两个兄弟,今日我就要让你们踏云卫整整齐齐!” 赤水大战前夕,赶尸派面临玄机城的剿杀,英邪原本不知情,后来党内有人告知,这才匆忙赶去援助,只不过纠葛太多,是敌是友,淫党方面分不清楚,汉州方面也分不清楚,惟有英邪自己清楚。 “伊将卫,冤有头债有主,时隔多年,怎还来抹黑我?”英邪伤叹一声,抱臂摇头,“当年赤水一战,我也是心如刀绞,那时,你们踏云卫就不分青红皂白,今日,你瞪着几个淫党就好了,为何还要瞪着我?本使何其冤枉?当年的事儿,跟我这个节党之人有何关系?” “哼!”无名侧目,睃向英邪,“英鬼使,你家鬼老没告诉你‘貉丘之约’?岂不知党派之分乃是禁忌?你左一个淫党,右一个节党,心里分得这么清楚,罪已当诛,本使不杀你,是给你家鬼老面子!现在使命之前,竟还把这些挂在嘴边,你要想找死,本使可以成全你!” 确实,先前达湿陟传来喰魂鬼老的吩咐,其中已经交代了关于“貉丘之约”的事儿,不过嘛,淫党背信弃义那是常事,英邪倒不认为有了“貉丘之约”存在,赶尸派就能消除党派之分,毕竟信念不同,陌路人始终还是陌路人,根本无法改变。 “那么,你是先宰了我,还是先宰了他们?”英邪笑谑道。 “那自然是先宰了他们。”无名笑侮道,“你别急,不妨垫后!”说完,扫视余下几人,“还不动手吗?” “无名鬼使,勿噪!”赤发鬼见那伊犁不易对付,遂佞笑道,“外面的游氏家臣没几个顶用,现在十二宫法阵启动是启动了,但不太牢固,万一动静太大传出去,那可不妙,不如再等一会儿,让法阵牢固之后再动手。” 游哉听到这句话,瞬间拉下脸,“赤鬼使,依我看,现在可以动手了,我们七位象翥联手,想要杀了这些人,恐怕用不了一炷香时间。” 太史巉附和道,“夜长梦多啊,还是及早灭了吧!” 无名听到这句话,暗骂游哉和太史巉有眼无珠,竟以为伊犁好对付。好对付不假,却不是他们两个人可以轻易对付的,要是旁人看戏,那伊犁恐怕一炷香之内就能宰了他们两个人,真是大言不惭! 无名抬望一眼法阵,摇了摇头,“确实不太结实,算啦,你们二位也别急,为了万无一失,等等也无妨。” 第136章 真乃蠢猪 看着上空的法阵愈加明亮,伊藤觉着早晚要死,便对着伊犁急声道,“贤弟,难道真要坐以待毙?死到临头,何不放手一搏?” 伊犁轻叹,“何以为资?” “大当家!”沙奎把手搭在伊藤肩膀上,匆声道,“二当家说的对!我等岂是七个象翥的对手?为何要以卵击石?谁都知道,那赶尸派垂涎玄器,今日何不拿伊田刀换取我等性命?我等不怕死,但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如有生的可能,何必非要赴死呢?” 伊藤不答,陷入沉默。 象翥耳朵敏锐,无名听到这句话,盯向伊犁,“你们伊藤部竟然还有如此识相的人,不错!不如交出伊田刀,换取你等性命!” “鬼使,何出此言?”游哉一听,急了,“为何要做这种交换?我们杀光他们,玄器自然到手,何须做出这等交易?伊藤部万万不能放过!” 无名呵呵地笑。 三鬼亦是相视而笑。 几人的笑声不绝于耳,伊犁对着伊藤投去一眼,随即看向无名,“巧了,这趟虽把伊田刀带了出来,可是出山时,我掐指一算,觉得这趟不太吉利,便找了块宝地将刀埋了起来。” 无名一惊,“刀在何处?” 三鬼也是皱起眉头,赤发鬼喝道,“胡说八道!谁信!” 游哉很清楚,这趟无名等人是为玄器而来,伊犁此话,摆明是计,惟恐无名上当,便说道,“鬼使啊,伊犁是将卫,是兵者,兵者诡道也,他跟着东方弘学了那么多年,一肚子都是阴谋,切勿听信伊犁的话!” “嗳,什么阴谋?”英邪呵呵一笑,看向无名,“没有玄器,你怎么和虚耗鬼老交代?是玄器重要,还是杀了他们重要?要是杀了他们之后找不出玄器,又当如何?我家鬼老为了对付乌桓各部,把这个立功的机会让给你,你却把握不住,岂不让你家鬼老失望?到时候毁了神尊功业,你如何担当?” 无名沉默少时,俯视伊犁,“赶尸派正值用人之际,你们伊藤部为何迷恋汉王?九王皆是鼠辈,个个胸无大志,眼里只有一个巴掌大的九州!何不归顺赶尸派,去看看天外壮阔?交出伊田刀,归顺赶尸派,本使保你们性命无虞!” 游哉和太史巉相视一眼,神色尤为凝重。 游哉拜向无名,“鬼使,当年我们赶尸派为了帮助黎王罗兆夺取黎州王位,杀了不少伊氏族人,这伊藤和伊犁都是伊氏后人,怎会心甘情愿加入我们赶尸派?老夫断言,那玄器必定藏在他们身上,只要杀了他们,玄器必然可以找到!老夫愿以性命担保!如若到时候找不到玄器,愿以死谢罪!” “以死谢罪,呵呵……”无名发出不屑的笑声,“你这老儿算什么东西?找不到玄器,纵然杀了你们游氏全族,又有何用?” 游哉面色铁青,陡然失声。 无名看向伊犁,“如何?选择生,还是选择死?” “当然选择生!”伊犁笑道,“但是,伊田刀栖了我祖之魂灵,远比我等的性命还要珍贵,藉此交换,不叫人满意。况且我这个人比较贪心,你不加大筹码,我怎么交出伊田刀?” “你还要什么?”无名惑问。 “你此前是否命人抓走一个孩子?”伊犁高声说道,“请先放了上阳公之子,东方鸣!” “放了小贼种?呵呵……”无名颔首笑道,“东方老贼死了那么多年,伊将卫仍不忘旧主,真是忠心耿耿!这个好说,你把伊田刀交出来,我立马放人!不止放了他,我甚至不会伤及半仙居一人!” “妙,鬼使有此仁心,叫人意外!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我们节党中人!”英邪拍拍手掌,笑道,“那你们聊,我去把东方鸣带过来!” 无名见他要走,连忙高喝,“谁让你自作主张?” 英邪回头,“方才是你说的,这么快就忘了?” “玄器没有到手,本使为何提前放人?”无名吒道,“你休要多管闲事!你给本使有多远滚多远,别在这里碍手碍脚!” “行,遵命,在下这就滚!”英邪嘿嘿一笑,说完,便一溜烟地飞走了。 无名埋头摆手,“滚滚滚!” 游哉见英邪飞出法阵,脸色顿时难看,“无名鬼使,英鬼使这个人,和朱变有交情,和东方姊有瓜葛,他万一徇私,坏了大事,该当如何?” 无名猛然一惊,回首看向英邪的背影,见他飞出了法阵之外,便瞪向赤发鬼,“怎么回事?他为何能出法阵?” “十二宫法阵他也会,自然知道如何出阵。”赤发鬼苦色道。 “糟,这英鬼使身为节党,胳膊肘一直向外拐,这趟一走,不是什么好事!”无名喝道,“你赶紧追上他,别让他从中捣鬼!” “是,只是……”赤发鬼摊了摊双手,愁道,“我一个人不是他的对手,我们三鬼一起,才勉强胜过他,倘我一人追去,他要做什么,我恐怕拦不住!” 无名微微沉默,目光投向游哉和太史巉,觉着这两个人的修为不如绿发鬼和白发鬼,派他们过去显然无济于事。 “那你们三个一起去!”无名说道。 三鬼听命,相视一笑,似乎十分渴望这份差事,随之破空而去。 他们身为虚耗鬼老座下的鬼使,此次是奉命夺取伊田刀而来,事前虚耗鬼老让三鬼听命无名,所以只能协同无名对付伊藤部。现在无名派他们盯紧英邪,那么夺取伊田刀的差事便一下子卸了去,正遂其愿。 身无差事,半仙遗宝成了三鬼的头等目标:法阵外面有个东方鸣,能否得到半仙遗宝,东方鸣成了关键,三鬼巴不得离开法阵,奔那东方鸣而去。 游哉哪里在意伊田刀?他只想铲除半仙居,其次消灭伊藤部以绝后患。另一方面,半仙遗宝谁不心动?看着三鬼离去,他愁眉苦脸,真怕三鬼捷足先登。 七个象翥已然去了四个,而无名又想拉拢伊藤部,这让游哉和太史巉怨气横生,敢怒不敢言。 伊犁静观无名,察觉此人不具御下之能:其手下离心离德,一盘散沙,却不行聚拢之道,着实可哂。 是啊,方今之世,只要拳头够大,便能高居首位。 话说回去,无名智虽不足,但此人的修为势必惊人,眼下不知对方的玄腑源量、功法造诣,若是小觑,亦不明智。 “尊驾似乎认识在下。”伊犁笑道,“敢问尊驾大名。” “你,本使当然认识,只是你真想知道我是谁吗?”无名笑道,“告诉你也无妨,但告诉你之后,便不能留你性命,本使的身份,没几人知道,一旦告诉你,你便只能带着这个秘密去见东方老贼啦!” 游哉和太史巉一听,真怕无名就此说出来。 游哉仰望天际,发现法阵逐渐坚实,高兴地看向无名,“鬼使,不能再拖延了,动手吧!我们游氏家臣修为一般般,这法阵支撑不了太久时间,倘若他们的玄气耗尽,十二宫法阵也就失去源力啦!” 无名耸耸肩,“伊田刀尚未拿到,还不能动手!” 太史巉偷偷白去一眼,随之上前恭敬道,“倘鬼使大人以为伊田刀确实被伊犁藏起,何不逼其就范?方才鬼使大人也听到了,伊田刀大于伊藤部等人的性命,惟今之计,不如把那东方鸣押过来,以此相逼!” 游哉会心一笑,倘若这样,便不怕三鬼私吞遗宝,心下称妙! “好!”无名看向太史巉,“那你就把东方鸣带过来!” “是!”太史巉大喜过望,急不可耐地转身飞走。 眼见太史巉离去,游哉扫视伊藤部众人,脸上的笑容唰地一下消失。只因法阵之内惟剩他和无名两个人。自忖实力有限,而那无名的修为如何,尚不知悉,万一打斗起来,他倒是能够应付十多个巨持,可伊藤部人太多,其余的人,包括伊犁在内,惟恐无名应接不暇,于是没了底气。 确实,三个象翥,又走了一个…… 伊犁摇头苦笑,感慨无名真乃蠢猪! 伊藤部众人慢慢平复了惧色,夏侯崴贴向伊藤的耳边,“如今对方只剩下两个象翥,而我们不光有十八位巨持,还有二当家,此时不搏,更待何时?” “不错!”伊藤看向伊犁,“贤弟,这是机会!” “是啊,愈怕什么,愈来什么。”伊犁冷冷一笑,“我担心小主不假,但我要是死了,又有谁能保全小主?赶尸派的信义,不外乎一张白纸,人间道理亘古不变,拳头永远都比哀求实际!” 第137章 差不太多 言讫,伊藤部众人斗志昂扬、士气大涨。 此前,伊犁回首往事,万分沮丧,毫无一丝战意,甚至想到以死正名。然而看到无名有勇无谋,实为泛泛之辈,倘若死在此人手里,必然辱没二十四踏云卫之声名,如是这样,那么九泉之下的主公以及同僚,安能瞑目? 伊藤看到伊犁的战意来了,朗笑道,“贤弟,今日你我,不如战个痛快!就算不敌,能死在半仙居,也是死而无憾!” 沙奎听此,冲着夏侯崴一笑,“夏侯,还愣着做甚?你方才一直嚷嚷,现在为何还不祭出法象?” 夏侯崴听完,手中法象亮起,大喝道,“兄弟们,法象走起!” 看到兄弟们全部祭出法象,伊藤亦将法象亮出,冲着伊犁哈哈大笑,“贤弟,当年我怎么说来着?我说那游哉老儿不讲道义吧?你看?是不是如此?不如先把游哉老儿的人头拿下!” 伊犁大氅忽动,手中的法象登时明亮,“你们去杀游哉,这个蒙面鬼使看似不好对付,由我去会他!” 游哉看见伊藤部众人如狼如虎,顿时冷汗直冒,火速将玄盾祭出,以防不测。 “鬼使啊,你倒是出手啊!”游哉哀声说道。 “这等小场面,你慌什么?”无名侧首说道,“伊犁留给我对付,其余的巨持留给你,想你一个三混象翥,对付十八名巨持不难吧?” 这话说的! 象翥所赖吞云劲,每息吞云劲可挥一千斤力,功法练到九崇阿,每息吞云劲也只能挥出九千斤力。 游哉不过是个三混象翥,体内仅有三千息吞云劲,而功法亦是平平无奇,怎能对付如此之众?倘与巨持一对一单打独斗,确实稳操胜券,如若遭到群攻,待吞云劲耗尽,所能依赖的,便只有余下的纳海劲,如此一来,优势全无。 看着十八个巨持,游哉很想拔腿遁走,但看了看头顶上的法阵,那赤发鬼传授太史巉,却不曾传授他,至于如何出阵,尚不知晓,眼下困在法阵之中,惟有拼上老命,方可自保。 思及至此,十八道纳海劲汹涌而来,游哉惊慌之余左右闪却。 轰! 一道道泛着光芒的纳海劲冲上天空,没打中游哉,却撞上百丈多高的光罩,顿时掀起一阵阵剧烈的轰鸣。 嚣声大作,绚烂多彩,无名赏心悦目地张望。 伊犁趁无名不备,手提一道吞云劲,狂袭而去。 …… 十二宫法阵之外,仍是狂风骤雨,电闪雷鸣。 三鬼飞出法阵,一路追着英邪,来到十里外的桃林。此时半空之上,英邪抱着东方鸣,被三鬼三面围住。四人撑着玄盾,已经对峙多时。 就在他们的脚下,昌虎身负重伤躺在地上,因无力呼出玄盾,只能被雨浇灌着,而他的左肩仍在流血。他捂着肩膀,目望天空,面容上没有太多痛苦之色,惟独双眼充满恨意。 “几位与我,怎么说也是同门,都是同门道友,何必苦苦相逼呢?”英邪提防着三鬼,淡然说道,“这半仙遗宝,我家鬼老不想要,我却想要!你们家鬼老不想要,你们却想要!瞧瞧,咱们何其相似?你们莫非想吃独食?” 三鬼沉默着,久久没有发声。 方才,英邪飞出法阵之后,直奔半仙庙而去。他明白东方鸣是朱变师父的儿子,万一让这个孩子死了,往后朱变又要与他决裂,他自诩有情有义,岂能袖手旁观? 无名等人飞进法阵之前,命昌虎留在半仙庙看管东方鸣。英邪赶到时,半仙庙里黑压压一片,全是一帮游氏家臣挤在里面。 不过,庙里除了昌虎之外,都是一帮小力士。 这些人对于英邪来说,可谓不堪一击,但他不想大动干戈,遂诓骗昌虎,说无名让他把东方鸣押过去。昌虎鉴于他的身份、修为,不敢怀疑,便移交东方鸣。 未去多时,三鬼尾至半仙庙,昌虎才知上当,因惧怕无名怪罪,昌虎二话没说,直接跟在三鬼的屁股后面去追英邪。 英邪没走远,几人很快追了上去。 追是追上,可三鬼围住英邪,愣是没有动手。 昌虎无法凌空,一直踏在桃树枝头目望英邪,见其注意力一直放在三鬼身上,于是出其不意祭出法象,朝着英邪打出一击。 一击之下,英邪毫发无损,但英邪其后的反击,则让昌虎大吐鲜血,直到他彻底站不起来,英邪才把注意力重新放到三鬼身上。 三鬼围住英邪,围而不攻,耗到现在,看似仍有很足的耐心。 昌虎躺在地上,捂着痛处,双目紧盯半空中的四人,间或捶胸顿足。 三鬼全是象翥,三个打一个,自然占尽上风,可英邪亦是象翥,其功法纯熟,融玄的造诣已经达到“崇阿六重”,每息吞云劲可以挥出六千斤力,真要打起来,胜负实在难料。 雨不浸身,耐心有限。 白发鬼看向赤发鬼,“赤老,眼下寻出半仙遗宝才是紧要,那些宝物游哉和太史巉想要,无名更想要!早早寻出来也好挑挑拣拣,要是晚些的话,恐怕好东西都被无名挑拣完了,咱们到时候还能拿上什么好货?” 话刚说完,绿发鬼看到太史巉凌空而来,不禁一叹,“说什么来着!这不,又来了一个分宝的人!” 赤发鬼回首一望,“呸”地一声,“这老儿不过是一个一混象翥,功法造诣也一般,怎配与我们瓜分宝物?不用理会这人,回头甩他几样小物件打发了就行!我最担心的,是那无名鬼使!” “是啊!”英邪笑道,“我也讨厌那厮,那厮趾高气扬,盛气凌人,要是贪得无厌,凭他的修为,我等敢说一句怨言?何况那厮还是你们虚耗鬼老眼前的大红人,那便更加不能得罪了!” 英邪的玄盾比较大,东方鸣被其抱着,身上倒也没有被雨淋湿,他的手一直搭在英邪的肩膀上。 看着英邪的笑容,东方鸣轻轻问道,“你也是象翥?” 英邪没有来得及回答,赤发鬼却冲着东方鸣闷哼一声,“他不光是象翥,还是五混象翥,厉害着呢!” “五混象翥……”东方鸣神色一惊,嗫嚅道,“我姚叔叔,他,他才四混……” “姚燮?”白发鬼喝道,“那姚疯子,我早晚剁了他!” 东方鸣为之一惊,忽而搂住英邪的脖子,往对方怀里缩了缩。 虽说英邪也是赶尸派之人,但从行为上看,却给予东方鸣不少的安全感,仿佛这个人乃高流所乔扮。 这会儿太史巉飞到几人跟前,见英邪抱着东方鸣,旋即拱手一拜,“英鬼使,无名鬼使让我把东方鸣带过去,你看……” “看什么看?”英邪瞪了他一眼,接着把目光投向三鬼,“三位鬼使,当真要和我耗着吗?你们说,我们要不要把东方鸣带进去?” 白发鬼一听,冲着赤发鬼提醒道,“遗宝要紧呐!” 绿发鬼跟着嘿嘿一笑,“我还有‘蚀骨粉’,不如在此用上一用!只要用上这东西,我们问什么,这娃娃还不招什么?” “不错不错!”英邪笑道,“但是没有必要,这孩子胆子小,我方才走出庙的时候,把‘钻心符’的神效说给他听,他就吓得浑身哆嗦,已经对我说了不少!”说完,忽而冲着东方鸣露出狠色,“你要是不老实,不妨尝尝绿鬼使的蚀骨粉吧!我可告诉你,那东西跟我的钻心符差不太多!” “嗳,哪里的话?”绿发鬼笑道,“我的蚀骨粉,怎有英鬼使的钻心符好?比不了,比不了!我自愧不如!不如就让他尝尝你的钻心符吧!” 什么钻心符,东方鸣听都没听过,却是甄别出了英邪的用意。 如今他们说着遗宝的事儿,东方鸣却想着象翥的事儿,恍惚一瞬之间,周围全是这些难得一见的象翥,这远比什么蚀骨粉、钻心符更加让人毛骨悚然。 这几个象翥贪图东方父的遗宝,英邪的行为也不外如是,但仔细琢磨英邪的举动,似乎并不与他们沆瀣一气。 东方鸣难以判断,一直眼含怯色地盯着英邪。 “好,那我就用一张吧!”英邪直勾勾地看向东方鸣,“不用一张,我问你什么,你可能不会说,方才问你遗宝在哪儿,你说在什么岁墟,问你岁墟在哪儿,你又不说话了,好啊!那我就让你尝尝我的钻心符!” “英鬼使!”赤发鬼赔笑道,“方才可能是我们追的太紧,把这小娃娃吓着了,你都说他胆子小,就别再吓着他啦!” 方才一路上,英邪并没有说话,东方鸣猜到英邪心中有计,却不敢胡乱说话,只能观以颜色,闻风而动。 况且人心叵测,此人是敌是友,仍无法定义。 但话又说回去:此人的善意摆在眼前,另外几人的恶意显而易见,眼下倚仗谁,用不着多想。 第138章 隐隐作痛 十二宫法阵离这儿不算远,一眼便能望见一道圆形光罩的轮廓,太史巉见那光罩的顶端不断出现玄劲撞击的画面,虽说无声无息,却能连想到里面激斗的场面。 “里面打起来了!”太史巉看向几人,“诸位鬼使大人,你们不去相助无名鬼使吗?那伊犁可是四混象翥啊,听说功法都已六崇阿了,实在不好对付!何况还有高流,还有伊藤部的那些巨持在内!我真怕族长和无名鬼使招架不住!” “巉老说的不错,那伊犁确实厉害,不仅是四混象翥,功法的确到达了六崇阿!”英邪看向三鬼,“你们不妨进去相助无名,这里由我操持,回头找出遗宝,必不会忘了三位老兄!” “哼,要去你去!”赤发鬼大喝一声,旋即睃向太史巉,“你这个老王八蛋,你是在教我等做事?嗯?” 一句话把太史巉吓得不敢吭声。 “这里没你的事,你去相助无名鬼使!”绿发鬼说道。 “是,你这么关心无名鬼使,你还不去助他?”白发鬼说道。 “唉!”太史巉哀声一叹,“无名鬼使要在下把东方鸣带去,在下空着手,怎么回去?在下还是跟着四位鬼使大人吧!” “你想分宝物可以直说!”英邪冲着太史巉笑了笑,“你本就是个贼,何不爽快一点?守着我们,还不是想分点宝物?” “我,我……”太史巉说不出话来。 “想便想,不想便不想,都是六七十岁的人了,连话都不会说吗?”英邪笑道。 “想!”太史巉露出难为情的表情,“这半仙遗宝,谁不想要?只是在下有些自知之明,不敢与诸位鬼使争宝。” 这个回答诚实、懂事,三鬼满意一笑。 “什么自知之明?”英邪笑道,“九州炼士少说也有百万之众,象翥加起来有千人?你一个象翥,何必妄自菲薄?何况你都已经投靠我们赶尸派了,往后更不能自轻自贱!我们赶尸派以走出禁土为志,但要走出禁土谈何容易?心不比天高,如何走得出去?你以前好歹当过土匪,怎这怂样?放心吧,好好办事,回头少不了你的份!” 这句话不太好听,但太史巉听到自己有份,立马捋着胡须笑逐颜开,“是,在下一定竭力效劳!” 东方鸣听到这里,察觉英邪也不像什么好东西,正鄙视时,赤发鬼投来奇异的笑容,让他说出遗宝的下落,他登时心慌,只能微微地把目光求向英邪。 “快说!” 英邪面露凶色,突然暴喝一喝,让东方鸣整个身子为之一振,但他被英邪抱着,忽而感觉到英邪的手指在他胳膊上一松一紧,像是传达某种信号。 东方鸣无法领会其意,不知如何说话。 “那就让你尝尝我的钻心符!”英邪说完,往下方飞去。 三鬼面面相觑,没有阻拦,随之紧跟下去。 几人降落,太史巉看了一眼不远处的昌虎,摇头叹了一声。 昌虎见几人飞下,便一直冲着英邪瞪大双眼。雨势太大,能见度极低,而昌虎的身上已经没有了玄气,所以英邪的身影在他眼里并不清晰,只有一个模模糊糊的大概轮廓。 昌虎的表情,全被英邪看在眼里,甚至一目了然,神色分明。 “这么看着我,难道还想杀我?”英邪坐在一块石头上一边取东西,一边冲着太史巉说道,“那家伙挺狠啊,之前用了五千息纳海劲偷袭我,还好我眼疾手快,巧妙的躲开了他的偷袭,否则本使可就成了一具新鲜的尸体。老头,你去把他杀了,帮我解解气!” “这……”太史巉回望一眼昌虎,见他伤势不轻,如今吃下这个教训,想必早已长了记性,真要去杀他,于心不忍,遂说道,“英鬼使,这昌虎啊,乃是我家大公子的心腹,小人作为游氏家臣,不便出手,何况此人已经作茧自缚,受了教训,望英鬼使大人有大量,饶他一命。” “本使生平最恨这种暗箭伤人的小人,他这种人死一个少一个,为何要饶?”英邪取出一张黑色的符箓,夹在两指中间,“替本使杀个人有何难?连这点小事都办不好,看来你这老头不行啊!” 他盯着指尖的黑色符箓,邪魅一笑,又冲着三鬼扫去一眼,随之面向太史巉说道,“本来这张符箓是留给东方鸣准备的,你不帮我杀了那昌虎,那我只有把这张符箓送给昌虎了!” 钻心符,类属鬼隐符,乃是赶尸派秘术之一。 因赶尸派遭到玄机城围剿,死伤近乎殆尽,所以炼制鬼隐符的方法成了谜,惟有几个幸存下来的鬼老懂得如何炼制。 三鬼知其贵重,要是用在昌虎身上,着实浪费。 “英鬼使,”白发鬼笑道,“何不把这符箓给我,我替你宰了昌虎!” “嗳,”赤发鬼冲着白发鬼翻翻眼皮,“白老,英鬼使的意思你不明白?他是想要昌虎快活快活,不想让他白来人间一趟啊!何为快活?一般人还真想象不到!我们猛山七鬼手段丰富不是?”说着,走去英邪身边低头笑道,“英鬼使,钻心符太贵重了,那小子不配享用,不如把钻心符送给我,我用其他手段也能让那小子快活!” “赤老,你可真调皮!”英邪笑着递上符箓,但赤发鬼伸手一接时,他却又将符箓收回,“我要听到他求死的声音,能否办到?” “瞧你问的!这不是侮辱人吗?”赤发鬼夺来符箓,白去一眼,“一炷香之内!他要是不舒服,我便自掘坟墓跳下去!” “那我可真盼他能够忍住!”英邪戏谑道。 东方鸣坐在英邪的身边,他现在处于玄盾之外,衣服已经湿透。听到这几个凶徒要让昌虎“舒服”一下,他忽而有些好奇,也有些紧张,于是不断地擦拭眼边的雨水,向昌虎投去目光。 三鬼此时,正缓缓地走向昌虎。 东方鸣正看着那边动静,不料伸来一只手掌将他的头摁向一边。 “你还小,不能看!”英邪盯住东方鸣的眼睛说道。 “你要杀他?是吗?”东方鸣同样凝视着英邪的眼睛。 英邪不答,微微低下头,用手指在自己手掌上划来划去,随即摊开手掌,偷偷地让东方鸣看见。 英邪的掌心泛着微弱的光,乃几行小字,他注视着三鬼,手掌不停地变换角度,让人很难看清楚。 东方鸣很想看清,头一直跟着对方的手掌动,却在此时,被英邪扇了一巴掌,他全身一振,揉了揉脸,见英邪皱紧眉头投来目光,忽而领会其意。 三鬼和太史巉听到响声,往英邪那边投去目光。 “为何打你,知道吗?” “不,不知道!” “不知道?”英邪看了看三鬼,随即又朝着东方鸣甩去一巴掌,“不知道你就给我悟,悟不出来就是笨,笨就应该打!现在知道了吗?” “不知道!” “还不知道?” “我真不知道!” “现在知道了吧?” “知道了!”东方鸣被对方连扇几个耳光,嘴角已经溢出血来。 英邪此举,无非是想偷偷地让他看清手掌中的字,他一开始稀里糊涂,确实不知道对方意图,后来知道,却仍说不知道,只是为了看清对方手掌里的字。 如今,看清掌中“隐秘”,已然铭记所有,于是揉着脸,“我说,我说!” 三鬼和太史巉注视着一切,听到这句话,立马丢下昌虎跑向英邪。 “你们围过来干嘛?”英邪冲着赤发鬼笑,“你忘了一炷香之约?你莫非想挖个坑把自己埋了不成?” “放心,”赤发鬼哼道,“我已经喂他服下蚀骨粉,他很快就会感到舒服!” 啊啊啊…… “你听听!”赤发鬼头也不回地说道,“那昌虎不是已经开始哼曲儿了吗?” 东方鸣听到昌虎传来的哀嚎声,先是一笑,但是很快,脸色暗暗发沉。——因昌虎发出的痛苦声撕心裂肺,闻以为声泪俱下,令人毛骨悚然,不免由来恻隐之心。 虽说这些年里,昌虎总是欺凌半仙居,却没有犯下一件不可饶恕的罪状,如此折磨昌虎,譬如游氏折磨小草毛,未免太过残忍以及恶毒。 而且,游氏之所为,是为游鳍报仇,如今无端折磨昌虎,其恶毒程度,远甚游氏百倍。 东方鸣于心不忍,冲着英邪哀道,“求你放了昌虎好不好?他,他不该受此折磨啊……” 察见这个孩子满脸悲悯,英邪摇头一叹,“哪些人该死,哪些人不该死,你一个小娃娃如何区分清楚?” 东方鸣擦拭眼睛,“求你了!” “先管好自己的命!”英邪喝道,“快说出遗宝的下落!” 三鬼和太史巉一齐望向东方鸣,谁也没有在意身后的昌虎,但一阵阵的呐喊声不绝于耳,吵得众人没法安宁。 “杀我!” “快杀了我!” “呃啊……” 赤发鬼牙齿一紧,睨向太史巉,“他不是求死吗?你去做件好事,宰了他!” “这……”太史巉犹豫少时,末了还是挪动脚步,走向昌虎。 赤发鬼转过头,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东方鸣,“快说!遗宝在什么地方!” “在……”东方鸣看着太史巉的背影渐渐失神,他很想大声喝止太史巉,可是那人是游氏家臣,而眼前的这些人谁肯听他的命令?他们不是高流,也不是半仙居的那些家奴,他的话,谁人会听? 很快,大雨之中,太史巉仰天一啸,接着手中泛出光芒,直接将昌虎送进了轮回隧道。 死了?昌虎死了? 面对这个结果,东方鸣如坠冰窟,头骨里面剧烈作疼。 那日,半仙庙发生的一幕突然浮现,他看到游鳍倒在血泊中一动不动,他又感受到内心有如惊涛骇浪般狂躁不止,一种强烈的负罪感源源不断的钻入心脏,仿若那日的罪行永远得不到宽恕,这种强烈的愧疚感如陷地狱,有如整个世界瞬间崩塌,只剩下黑暗。 昌虎的死,再次攫住他的心脏,他猝喘无息,怆然欲裂。 “快说!” “在……” 第139章 前仰马翻 “到底在哪?”赤发鬼攥紧拳头,声嘶力竭。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不知道!”东方鸣一脸雨水,双眼汪汪,不知是雨还是泪,突然歇斯底里地疯狂呐喊,“我不知道!啊!” 三鬼面面相觑,眉头深蹙,都不知道这个孩子怎么了,太史巉也不太明白好端端地一个孩子怎么就莫名其妙地疯了。 “可恶!”赤发鬼以为东方鸣故意装疯卖傻,于是掏出钻心符,瞪着东方鸣喝道,“不知道?恐怕你很快就知道了!” “收起来!”英邪连忙欠身,冲到赤发鬼的身边抓住其手,“你方才也说了,这孩子胆子小!刚刚看到昌虎那般痛苦的死去,许是吓到了!这张符箓太过恶毒,以他这种意志,根本支撑不住!他万一死了,你能知道遗宝下落吗?” “那依英鬼使之见,现在该当如何?”赤发鬼冷眼一瞥。 英邪顿了顿,欠下身子,扶住东方鸣的双肩,“别哭,你快说遗宝在什么地方!好好想想!你知道对不对?” 东方鸣不断抽泣,一双眸子紧紧盯着英邪的眼睛,“南灞?遗宝在南灞?那里确实有我姚叔叔,但也有姚瑶妹妹啊!我为了活命,把他们引去南灞?你们这帮人蛇蝎心肠,万一抓了姚瑶……” “住口!”英邪预感到不妙,神色一凛,随之抓紧他的肩膀,“别说废话!”他忽而笑起来,“啊,你说在南灞!南灞!真在南灞?好……” “不在,不在南灞!”东方鸣眼含憎恨,“你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假仁假义!那昌虎,就是你叫人杀的!还让我骗他们……” “住口!”英邪甩去一巴掌。 这一巴掌打得东方鸣晕头转向,有点儿恼羞成怒的意味。他之前掌中的文字,确实是让东方鸣把三鬼引去南灞,另外还交代他如何依计行事,但东方鸣看到昌虎惨死的画面,精神直接崩溃了,惟恐连累南灞公、殃及姚瑶,所以碍难从命。 东方鸣捂着脸,凶狠地看着英邪,“你阴狠毒辣,我决不会受你摆布!” 好家伙,这句话方一脱口,三鬼立马听出弦外之音,眼神中杀意满满。 “赤老,”白发鬼看向赤发鬼,“英鬼使不老实啊!” “英鬼使,”绿发鬼瞪向英邪,“你究竟在打什么算盘?” “哼!”赤发鬼闷哼一声,“你真是一个老戏骨,演什么像什么,看不到一丝破绽,不去戏班演戏可惜了。对,可惜!可惜没人配合你演下去,一个人不好演啊!还好,否则的话,真要被你玩弄于股掌之中!” “东方弘怎么会生出你这样的儿子!”英邪睨着东方鸣,“呸”地一声骂道,“有娘生,没爹教,真是愚蠢至极!要不是顾念我兄弟,谁管你的死活?” 这句话说完,他有些后悔,觉得自己三十多岁了,怎和一个孩子拗气?只是,这孩子太蠢了,不骗三鬼,怎么保住他的小命? 东方鸣似乎还是没有意识到危险,依然咬着牙,冲着英邪喝道,“我的生死何须你管!” 英邪拍拍脑门,确实有些不想管了。 “真有骨气。”赤发鬼一声脱口,直接冲到东方鸣的面前。可能这样突然的出现,让东方鸣吓了一跳,不禁吓个踉跄,倒在地上。 赤发鬼低着头,含笑看着一身污水的东方鸣,“小公爵,别听这个奸人狂吠,只要你说出遗宝下落,我替你教训他!他这个人就爱使坏,是该剔掉几根骨头!” “红毛鬼,别大言不惭。”英邪抱起双臂,“我何时把你们猛山七鬼放在眼里过?想要教训我,还是先让你那几个死鬼兄弟活过来再说!不然就凭你们三鬼,也想跟我一较高下?” “嗬!”绿发鬼眼睛一瞪,“那么现在就干一场如何?” “小绿毛,你的斤两恐怕不够。”英邪笑道,“你们三鬼不妨一起上,要是你们先伤我一根毛发,我英邪就给你们跪下叩三个响头,以后再有相逢,见面就管你们叫一声爷爷。” “那倒不必。”白发鬼笑道,“我们三兄弟不缺磕头之人,也不缺孙子,缺的是半仙遗宝,你休要嚷嚷,半仙遗宝我们要定,你要真想搅事,那就不是点到为止,而是要将你碎尸万段!” “小白毛,你口气倒是不小。”英邪眯了眯眼睛,“你一个三混象翥,功法造诣也只在三崇阿,有什么资格跟我说话?要不是有你两位兄弟在场,恐怕你现在已经是一具尸体。不过也对,活着就该多说话,否则人一死,还怎么说?” “妈的!”白发鬼祭出了法象。 “白老!放下法象!”赤发鬼吒道,“半仙遗宝才是紧要!” “赤老,”白发鬼咬着牙说道,“英邪这小子不懂礼貌啊,咱这把年纪,比他爷爷都大一轮,他说出这种话,兄弟我如何能忍?” “那谁让我比你厉害呢?”英邪笑道,“有道是小不忍则乱大谋,你不忍,能怎么办?打又打不过我!” “可恶!”绿发鬼祭出法象,看向赤发鬼,“赤老,你不觉得咱们老了吗?咱们年轻时的那股劲儿去哪了?无名鬼使骑到咱们头上也就算了,连这个混账小子也要骑到咱们头上,要是再不发发脾气,别人真以为我们猛山七鬼是软蛋!” “极是!”赤发鬼站起身,登时祭出法象,“夺宝也是为了往后争口气,眼下两个兄弟都动怒了,我再劝架,未免不太合适!好,反正咱们淫党和节党本来就是和心不和,何必遮遮掩掩?他挑事在先,是他毁了貉丘之约!我看今日,就宰了这个小畜牲吧!” “哈哈……”英邪的法象始终未祭,一直大笑着。 “小畜牲,你笑什么?”白发鬼喝道。 “我笑淫党全是猪。”英邪笑道,“你们这三只老猪真是出门不带脑子!切磋尚且可以,你们真敢动起真格?我且问你们,为何要将伊藤部引入半仙居?还有,那十二宫法阵为何而设?” 三鬼这么一听,脸色煞白,忽而手中的法象全部潜息。 “怎么?为何又怂了?”英邪不屑地哼道,“我还以为你们不怕虚耗鬼老,原来只是单纯的没有脑子而已!”见三鬼一个比一个怂,又继续挑衅道,“怎么办?爷爷我很不爽,很想打一架,吞云劲没处使,我便浑身难受,你们能不能快点上?说实话,我现在就是想干架,但你们不出手,我也怕我家鬼老怪罪,你们先动手,我就可以用自卫来充当杀猪的理由,都别傻愣着了,动手吧。” 英邪说话的骂声始终不愠不火,很温柔,而轻微的语气却像刀刃,直插三鬼心脏。 三鬼吹胡子瞪眼一脸丧气,急欲宰了英邪,却不敢真去动手。真要打起来,四个象翥能教风云遽变、大地失陷,只要惊动汉州一方氏族,那么整个汉州的氏族都要跟着躁动起来,此等后果不堪设想:三鬼就算不被汉州的炼士所斩,也会被虚耗鬼老处决。 太史巉看戏多时,笑得前仰马翻。 大雨如注,雨声塞耳,东方鸣神情悲愤,面朝天空躺在地上,耳边没有听到英邪他们交谈什么,而倾泻而下的雨水让他的眼睛睁不开,只能眯成一条细缝。 视野里,忽而出现太史巉的面容,他的头挡住雨水,使东方鸣的眼睛睁大了些。两人对视一会儿,太史巉的眼睛微微移动,发现东方鸣的手臂下面有个灰色荷包,看起来很像岁囊。 这东西很贵,按半仙居的生活状况来说,东方鸣不可能会有岁囊。可是,岁囊属于灵物,具有灵气。地上的荷包散发着灵气,雨水一直冲刷着这些灵气,现在已经所剩无几,而一般的炼士根本不易觉察。 太史巉身为象翥,即便存有一息灵气,也瞒不过他的双眼。 第140章 岁墟之门 随着太史巉的身躯挪动,雨水再度冲击东方鸣的脸,又使他眯起眼睛,但很快,视线里,却发现太史巉的手中,竟然拿着自己的岁囊,于是陡然一惊。也不知从哪里来的勇气,他猛然欠身,想要抓住太史巉的胳膊,但是对方的身体表面凝聚着一层光盾,东方鸣的双手还未触及,却感到手指被高温烫了一下,接着下意识缩回手指。 “嘶……还给我!” “还给你?”太史巉看了一眼岁囊,发现是三线,便好奇地俯视着对方,“一个一线岁囊就值一百两金子,何况这是三线规格,值一万两金子啊!这么贵重的东西,你怎么会有?” 什么,一万两金子?连东方鸣自己都感到不可思议,——没想到一向贪财的高流,竟把这么贵重的物品赠给自己! 赤发鬼听到太史巉的说话声,连忙跑过来,高喝一声,“给我!” 三线岁囊不是凡品,已经算是宝物,太史巉依依不舍,却不敢不从,遂递了过去,“赤鬼使,这东西不像是东方鸣之物。” 英邪很快地走了过来,一眼瞥过去,发现那个岁囊的样子很熟悉,仔细回忆下来,才明白是白咢的东西。 高流袭杀白咢的画面,英邪看在眼里,其搜尸的画面,他也看在眼里,如今白咢的岁囊出现在东方鸣身上,合情合理。 “还给我!”东方鸣爬起身,直接冲到赤发鬼面前抢夺岁囊,但他忘了,赤发鬼身上有玄盾护身,难以近身,于是还没靠近赤发鬼的身体,他已经痛苦地倒在地上。 “呵呵,”赤发鬼低头看着地上的东方鸣,“你身为东方弘之子,竟然连一块灵骨都没有,说你是他的儿子,有谁会信?” “红毛鬼,那是我们节党之物,你不能拿走。”英邪说道,“你有所不知,此物的主人名叫白咢,他侍奉喰魂鬼老,是我党之人,这岁囊是他的遗物,所以理应交换给我们喰魂鬼老,你要是敢私自拿走,我照样可以对你动手。” “白咢?”赤发鬼笑道,“有点印象,他不是那个替嫪疵鬼老试药的童子吗?怎么?嫪疵鬼老死后,那个小童子跟了喰魂鬼老?” “可怜啊!”绿老鬼说道,“你说这是白咢的遗物,那岂不是说他已经死了吗?你家喰魂鬼老既然收留了嫪疵鬼老的鬼奴,为何不好生保护?” “想来,那个嫪疵鬼老精通炼药,”赤发鬼说道,“我倒要看看那个试药童子藏了什么好东西!”说完,便把手伸进岁囊。 “不要!”东方鸣大喝一声。 赤发鬼一边看着东方鸣,一边感触岁囊里面的东西,忽而像是触摸到了什么,便把目光投向岁囊。 一卷长长的画轴被取出,赤发鬼看了长短,宛如一根棒子。却很奇怪,这画轴竟然雨水不侵,似是灵物,可仔细端详,既没有觉察到灵气,也没发现出玄气,顿时让人觉得诡异。 英邪也感到惊奇,却看赤发鬼想要打开画轴,忽而喝道,“小心!” “什么!”赤发鬼打个哆嗦,画轴就此失手。 英邪趁机一闪,像一阵风,直接掠过赤发鬼的身旁,于是那卷画轴便到了他的手里。 “你!”赤发鬼高喝一声,“小畜牲,我日你大爷!” “那我九泉之下的大爷可就拜托给你了!”英邪淡淡一笑,把目光投在卷轴之上,意欲打开。 赤发鬼没有再去抢夺,他方才发现自己根本打不开卷轴,惊讶的同时,英邪正好大叫一声,他潜意识以为这东西有危险,进而慌了手脚。他打不开,不妨让英邪试一试。不过,看英邪一筹莫展的样子,显然也无力打开卷轴。 “奇怪!”英邪皱着眉头。 “把老苟门还给我!”东方鸣冲着英邪叫道。 “老苟门!” “难道?” “莫非是传闻中的岁墟之门?” “真的存在?” 听到几人惊语连连,东方鸣无比后悔,陷入恐慌。谁又能知道,这情急之下说出的名字,有如泄露了天机一般。 老苟门的开辟者,为赶尸派三位鬼老。东方弘年轻时,足迹行遍九州,交友从不问出身,那三个鬼老亦正亦邪:是淫党,亦是节党。不管是何党派,东方弘与他们交情不浅。 三鬼和英邪都是赶尸派的人,自然知道何谓老苟门。原本这些人并不知道手中的卷轴为何物,可是一听“老苟门”的名字,便瞬间有了眉目。 “对啊!”白发鬼笑道,“赤老,传闻辛魑、壬魒、癸魈三位鬼老被困十万山时,曾开辟一方岁墟,取名老苟门,都说那方岁墟送给了东方弘!我就说东方弘留了那么多宝贝,怎么没人去抢?原来都藏在岁墟里!” 这个想法让很多事情明朗起来,听者恍然大悟。 “怎么打开这幅画?”赤发鬼蹲下身子,揪住东方鸣的衣领,“这就是半仙遗宝的所在是不是?哈哈……” 没等对方回答,他已经笑出声来,激动之余,便将钻心符掏出,亮在东方鸣的眼前,“我告诉你,只要我对你用了这东西,等下你的痛苦,只会比那个昌虎多!他的惨状你也看到了,你要是不老实,就让你尝尝钻心符的滋味!” 东方鸣的衣领被对方揪着,从而仰起了头,他的脸已经被雨水拍打到麻木,听到这句话,不由地睁向不远处的昌虎:雨水已经把那边的血迹冲洗干净,惟剩一具尸体躺在雨洼里任雨侵蚀。 “红毛鬼!” 赤发鬼听见喝声,看向英邪,那人竟把法象祭了出来,甚至法象上的玄气逐渐融合,末了揉成四色吞云劲。 赤发鬼惊呼,“你要干什么?” 一句话刚刚脱口,对方的法象脱手而出,直接扑面袭来,他惊色更浓,忙不迭地呼出玄气。 但那四色吞云劲像是天空中的闪电,快而明亮,使人手忙脚乱。 绿发鬼和白发鬼早把这些看在眼里,却以为英邪只是祭出吞云劲吓唬吓唬人罢了,毕竟这样的玄劲一旦挥出来,远比雷声更震,而此次他们都有任务在身,要是为了半仙遗宝惊扰汉州氏族,那么任务必将失败,英邪大抵没胆子因小失大。 却见英邪真把吞云劲打了出来,绿发鬼和白发鬼感到不可思议的同时,又害怕赤发鬼出现闪失,便一齐呼出玄气,替赤发鬼挡下一击。 隆! 四道吞云劲发生碰撞,整个周遭恍如白昼,天空之中像是垂下无数白色的细长飞絮,那些飞絮垂直落下,溅起透明的白色水花,接着融入水中。 顷刻之间,大地上的一切飞速向外席卷,先是积水,再是泥土,一层一层剥离,然而一瞬之间之后,方圆一里的地面已经失陷七八尺。 待所有的光芒消失,英邪和三鬼对视在一起,不过他们所处的位置已经形成一块凸起的小土丘。 方才,东方鸣的双眼被刺痛,于是闭上眼睛,再度睁开眼睛时,竟发现自己可以俯瞰大地,而下面的地形已经完全变了个样:此时地面上光秃秃的,惟有四个人影站在一方土丘上对峙着。 半空中,太史巉挽着东方鸣的肋部,看着他湿透的头发说道,“小公爵,你要怎么感谢老夫?” 东方鸣四肢垂落着,头发也吹落着,听到这句话,往上扭过头去,忽而看到一张布满皱纹的脸,那脸上挂着笑容,洋洋得意。 “不是我,他们斗法你能活?” “你为什么要救我?” “你懂!” “懂?”东方鸣咧嘴苦笑,“你做梦!” “那我就松手,让你摔死!”太史巉面容一狠。 “哼,随你便!” 太史巉皱了皱眉,要说现在松手,恐怕英邪就要调头宰了他。方才英邪祭出法象之前,对他使了一个眼神,意思是让他照看好东方鸣,那英邪丧心病狂,连自己人都要对付,他要是撒手,还能活? 三鬼和英邪都是赶尸派的人,一方是淫党,一方是节党,两党之间,存在太多纠葛,但任何一方,都教游氏马首是瞻,唯命是从。 打吧!死了最好! 但,也不能真打啊!要是惊动汉王,这勾结赶尸派的罪名,游氏也担当不起,游氏好不容易有了一点根基,怎能付之东流?这么搞下去,往后游氏真要四处逃窜啦! 太史巉管不住下方四人,愁容满面,不禁远眺半仙居,——十二宫法阵的圆形光罩清晰可见,那光罩顶端异彩纷呈,像是燃起了烟花似的,兴许里面也打得惨不忍睹吧! …… 第141章 会醒悟的 半仙居之内。 十二宫法阵的中央,忽然绽放出一道涌光,随之蔓延整个法阵。这幅画面让人叹为观止,也正如此,半仙居早已经沦为废墟,此时此刻,力量倾泻,周遭再经一次毁灭性的洗礼,又将废墟之上的断壁重新粉碎一遍。 然而,在这破碎不堪的废墟中,尚有一间房子屹立不倒。 谁又能想到,这十二宫法阵之中,竟还有一道法阵启动着,——那道法阵和十二宫法阵大同小异,都是碗口朝下的半圆光罩。 惟一不同的是:这道法阵范围很小,只能将半仙居的祠堂保护起来,而且防护能力远比十二宫法阵薄弱很多。面对一次次冲击波袭来,这道法阵不断衰弱,表面的光源仿若下一秒就要熄灭。 高流站在祠堂的房顶,目睹伊犁与无名鬼使展开激战,当下最为担心的,便是自己方才布置的“水波兜”法阵。 “水波兜”乃东方弘所创,但那半仙不是遁甲大师,对于法阵方面的研究,还不及麾下的摩礼三兄弟。 此阵虽有防御能力,但无法长时间抵御剧烈冲击,甚至不用破除法眼,光凭纳海劲不断打击就能破阵。 倒是有个优点,——不费太多源力! 此阵共有法眼十二处,需要六块黑楔石、六块白榫石作为源力。 此类源石属于灵物,价格十分昂贵,高流本来是没有的,幸亏从白咢的岁囊里搜刮过来十几块。 为了守护祠堂,见那些源石刚好可以布置一道水波兜法阵,于是布下此阵。 但,前方激战太烈,游哉和伊藤等人的法象尚不构成威胁,惟伊犁和无名鬼使的战斗场面波及甚大,致使水波兜法阵渐失防御。 高卢等人躲在祠堂里面,十兄弟一直看护着小草毛,而小草毛所受的伤势经过慕容酒调理之后,已经可以站起身子。他精神萎靡,全身仍有痛感,可是听说小主被赶尸派的人抓走之后,神色变得忐忑不安,完全忘记了自身苦楚。 水波兜法阵的边缘泛着光源,像是透明的水泡闪闪发亮,随着源力的衰退,光源慢慢暗淡。 这意味着什么,小草毛不知,十兄弟和所有家奴都不知,他们矗立门槛,一直凝望着一干炼士殊死相斗。 “好像又有一个人死了!”大眼龙长得高看得明。 一群人听此,擦擦眼睛,一个个踮起了脚尖极目眺望。 没错,游哉一击之后,伊藤部的人接连倒下,死的不止一个人,而是五六个人! 高卢泪流满面,颤抖地身子已经无法站立,遂“咚”地一声倒下。 见此情形,一干家奴与十兄弟纷纷围住高卢,关切地问来问去。 小草毛眉头一皱,虚弱的目光投向马屁猴,“去,去叫高流……” 高流并未发觉脚下的祠堂有何异常,他见伊藤部落入下风,思绪千转。 此前听了伊犁的心声,觉察到这个伊将卫仍然心系半仙居,而整个伊藤部,大概拥有三十多位巨持,若是听调伊犁,兴许可以帮助东方氏重振旗鼓。他也不希望伊藤部就此葬身,只是小主已被赶尸派所掳,要是冒然相助伊犁,恐将危及小主性命。 正当两难之际,马屁猴跑出祠堂,冲着房顶上的高流大喊道,“高师父,师公昏过去了!你快过来看看!” 高流缓过神,飞速跳下房顶,还未走进祠堂,便已看见众人围在一起,情急之下,匆忙跑过去,推开一个个身躯。 忽见父亲双目紧闭地靠在木柱旁边,于是扑到身边搂在怀里,“爹,爹!” 高卢悲恸晕厥,听到儿子呼唤,徐徐睁开眼睛。可能仍然无法抑制情绪,唇齿不断颤抖着,双目呆滞地看了牌位几眼,一口鲜血喷出。 “爹!”高流为父擦净嘴边血液,为老父号了一下脉搏。他对于医术略懂皮毛,感觉像是心悸引发,却也不敢妄下定论,“爹,你哪里不舒服?是否胸闷?” “半,半仙居,没了……”高卢依旧看着祠堂内的牌位,“儿啊,我,我怎么对,得起主人……” “这不是你的错!”高流叹道,“爹,你非炼士,身单力薄,能将半仙居守到现在,已是不易,何苦……” “儿啊,爹是奴,主人不在了,可半仙居在啊。”高卢声泪俱下,“小主和半仙居,是爹的一切,只有小主和半仙居无碍,爹才能够活下去。现在半仙居没了,小主又生死未卜,爹还怎么活啊?儿啊,爹求你,你不要再浑浑噩噩地下去了,你要保护好小主啊……” “爹,不要说了。”高流眉头紧蹙,安慰道,“你放心,只要儿子在,半仙居就算倒了,也能再立起来,眼下你的身体要紧……” “身体要紧,身体有什么要紧的?”高卢抓紧高流的手臂,咬牙说道,“你这个逆子啊,你怎么变成这个样子?主人视你为己出,他仙逝以后,瞧瞧你这些年都做了什么?我看这些人也都是你招来的!你这个逆子!说什么半仙居倒了,你还能立起来!说的好听,你倒是立起来啊!啊……” 说着说着,高卢再度昏厥过去。 高流眉目一凛,赶紧掐按壬中,但高卢仍不苏醒,旋即冲着众人急声道,“你们把我爹照顾好,我去去就回。” 几个家奴看着高流离去的背影,不禁摇头苦叹。 “逆子啊!” “好好一个人,却沾上了赌瘾,可惜啊!” 在这些家奴的印象中,高管家每次与高流说话,不到两句便就终止,每有长话,无不是高管家一人扯着嗓门狂声怒骂。 对此,高流始终保持缄默,甚至有时还递上一杯茶水。 每当如此,高管家骂完儿子之后,脸上总会出现失落,因为他不管说什么,那儿子永远都是一笑而过,仿佛这个父亲的严词厉色,宛若一阵清风拂过。 是啊,他们一个是家奴,一个是家臣;一个是凡子,一个炼士。身份的差异,让高管家和高流之间,横绝一道无法逾越的鸿沟。 说实话,家奴们只要忆起年少时的高流,就感觉眼前的高流是“赝品”,因为以前的高流太优秀了,一直被高管家视为骄傲,以前,只要提及儿子,高管家就会满脸笑容,乃祖坟冒青烟了:一个奴人的孩子,竟能成为四象门的得意弟子,竟能像一颗明珠一样璀璨耀眼。 只是,主人去世之后,高流就变了,仿佛死了,仿佛掉进沧海淹死了,成为沧海里的一颗遗珠。 但,高流仍活着,只是不再闪耀,像从淤泥潭里爬了出来,满身泥巴,整日偷钱、烂赌、寻欢买醉,成了人人唾骂的烂泥。 “可惜啊,好好的一个聪明孩子!”胡大嗟叹道。 “别提了,没救了!”海栓说道。 “不,他会醒悟的。”樊布意味深长地说。 …… 第142章 合而为一 半仙居,一块废墟角落。 慕容酒和木兰荘站在“半间厢房”里,因为没有屋顶,抬头就可以看见法阵的光源。说是“半间厢房”,可能不太准确,毕竟两面的墙体已经坍塌,只剩下的两面龟裂的墙壁苦苦支撑。 这里,甚至不能称之为厢房。 墙壁上有一扇窗户,刚好可以看到外面一切。 慕容酒和木兰荘透过窗户,正观看着战场画面。 外面尘土飞扬,不过视野倒是清晰:空旷的废墟中央,伊犁和无名鬼使位于半空斗法;游哉和伊藤等人,则位于北边展开周旋。 伊藤部除了伊犁之外,一直对着半空中的游哉频频纵身,一个个祭着玄盾,不断狂袭而去,双方的法象持续相撞,巨响震耳欲聋。 这些法象相较伊犁和无名鬼使的法象,谓之小巫见大巫,他们两个人动时,天地浮光掠影,忽而雷霆大作,忽而地动人摇。 因两个人打了很久,彼此的玄盾已经不像一开始那般坚实,至少内中的玄气大不如前。 原本无名占尽上风,后来伊犁愈战愈勇:一道猛烈的连环击之下,不仅将半仙居毁去一半,还挫败了无名鬼使的锐气;以为无名鬼使似要落败,却突然精神大振,还以颜色,于是半仙居就这么没了。 那两个人隐去了修为,能看出他们是象翥,却无法看出他们处于何等混境。 “师姐,”慕容酒疑惑道,“那无名鬼使和伊犁到底几混境?我怎么感觉他们的玄气源源不断啊!而且那无名的功法明明没有伊犁造诣高,为何打到现在还不落败?这真让人琢磨不透!” “不好妄断。”木兰荘摇摇头,接着叹道,“伊犁不愧为二十四踏云卫之一,功法着实厉害!一般象翥的功法造诣都在四崇阿和五崇阿之间,可他的功法造诣,却达到惊人的六崇阿!一个六崇阿象翥,我们玄机城找不出五十位!” 五十位?慕容酒几欲笑出泪花。 玄机城集聚九州俊才,每个弟子都是万里挑一的人中龙凤,能在玄机城崭露头角的弟子,更是龙凤中的龙凤,像伊犁这样的象翥,除了玄机城之外,整个九州加起来,也不足五十位。要说一般的象翥,整个九州倒有五百左右。 象翥向来很少,功法能够达到六崇阿的象翥,更是少之又少。 功法高低全靠悟性,能有六崇阿的悟性,足有资格撰书说道,也足有资格收徒传教,可谓当之无愧的名师。 原本慕容酒还质疑师姐的实力,然而目睹木兰荘斩杀吞食双怪以后,直教慕容酒刮目相看,感觉师姐着实可怕! “师姐,你要把人笑死!”慕容酒汗颜道,“六崇阿炼士确实少见,那你呢?你一个七崇阿巨持算什么啊?想我一个三崇阿巨持都能在鎏州打出名气,你高我四崇阿,那你岂不是可以称霸鎏州啦?” “我们注重的方向不同。”木兰荘淡然道,“功法造诣一旦有所顿悟便可见长,而想要提升玄腑境界,那是天注定的,得不到上苍厚爱,即便再怎么努力也很难精进。再怎么说,我的玄腑不如你,等于潜力不及你。你这么年轻,已经趋于八混境,我猜等你迈上九混境,应该用不了几年,到那时候,你停留衰期边缘,再去勤修功法,即便你悟性再低,一经名师指点,快则一天之内就能有所顿悟。” 说着,不免一叹,“玄腑的境界可是炼士根基,想要打好根基需要有灵骨,灵骨差,勤而无用,灵骨好,也需循序渐进。悟性高,确实可以快人一步,但资质和悟性让我选,我宁可选择资质。” 她说完有些沮丧,貌似灵骨不是很好。 不过,慕容酒觉得师姐也才十七岁,如今修炼到了六混巨持,灵骨不可能差,这种沮丧让人感到莫名其妙。 相比,他才是最应该沮丧的人。 想他长了一块九须三色灵骨,吐纳炼气一日千里,小小年纪就已经快要荣登八混巨持的行列,本来是该高兴的事儿,但他的悟性很差,如今功法造诣才达三崇阿,比木兰荘足足低了四崇阿。 且说功法,拢共才有九等造诣,以“崇阿”形容,譬如:面前有九座崇阿,每逾越一座崇阿,皆可将玄劲提升十倍。 只是,逾越崇阿须有悟性,慕容酒灵骨虽好,却没有多少悟性,如今的功法造诣仅仅只到达了三崇阿,一息纳海劲只能挥出三百斤力。 不过,九崇阿是为巅峰,一般正常的炼士只能达到两崇阿,功法能够达到三崇阿,证明慕容酒还算是稍有悟性。 传言,达到巅峰造诣的炼士屈指可数,近乎恐怖的存在,而达到七崇阿,也是万中无一,乃人海中渺茫的存在。 一息纳海劲,通常只能打出一百斤力,木兰荘一息纳海劲,可以打出七百斤力。慕容酒的玄腑大归大,奈何功法造诣不高,纵然比木兰荘多出一千纳海劲,但这一千纳海劲,不及对方五百纳海劲。 倘若,两个人打起来,木兰荘可以把慕容酒的屁股打开花。 木兰荘觉得慕容酒灵骨好,暗自羡慕着;慕容酒觉得木兰荘悟性好,也暗自羡慕着。 蓦然,慕容酒笑道,“啊,师姐,要是我们两个人合而为一,那可真是太完美了!” 一句话,让木兰荘面颊绯红,记得虫礼那会儿,还存有模模糊糊的记忆,虽说大抵记不清了,但隐隐约约记得,——她似乎和师弟紧紧相偎…… “什么合而为一?”木兰荘挥出玉杖,朝他的头“咚”地一声来了一下,“合你个头!” “师姐,你怎么打人啊?”慕容酒揉着头说道,“你我各有所长,要是取长补短,那该多好?” “还说?”木兰荘挥出玉杖,“还想讨打?” “别!”慕容酒退到一边,说道,“师姐,其实你没有短处,你现在十七岁,能达到六混巨持,表明你的灵骨很好……对了师姐,你究竟是何灵骨?” “唉!”木兰荘收起玉杖,皱眉道,“师姐不如你,师姐只长了一块四须五色灵骨,如今能到六混巨持,全靠我师父用药调剂出来的,没有她老人家的苦心栽培,我恐怕现在连巨持的边缘都摸不到。” “什么?五色灵骨!”慕容酒惊愕一声,旋即白去一眼,“你长了一块五色灵骨,竟然还不知足?玄机城有几个弟子能有五色灵骨?” “我是四须五色灵骨,四须!”木兰荘摇头,“你不懂这是什么意思吗?” “怎么不懂?”慕容酒说道,“就拿我来说吧,我是九须三色灵骨,就算现在耕墟快,可是等我到了象翥以后,骨缺一色,光有九须,也没用。耕墟需要的是先天之气,炼化先天之气需要色灵骨,没有色灵骨,吸纳再多玄气,也很难炼出先天之气,九须纳气确实快,假使我以后到了象翥位,吸纳的玄气十之八九都是废气,要来也无用,这等于是丧失了优势。你为五色灵骨,须虽少,可这种灵骨不管到了什么位面,炼气都很快啊,这还不好?” “你考虑的太简单了。”木兰荘说道,“那我问你,巨持到象翥,象翥到全真,你敢保证百分百渡衰成功吗?不说其他,单说象翥到全真,一千象翥之中,能够活着迈入全真的,恐怕只有一人,可谓千不存一。我能活着到达全真位,这便是好事,如果渡不过衰期,我要五色灵骨有何用处?还不如你的九须三色灵骨!” 慕容酒捉摸一会儿,微微颔首,“有些道理,但……” “但什么但?不用但!”木兰荘白去一眼,“你之所想,师姐全都知道,和你讨论这些,还不如好好看看外面,涨涨斗战经验!” 听此,慕容酒瞥向窗外,笑道,“打架谁不会?有啥可学的?我看啊,我们这时候最应该考虑的,是如何逃出去!” “我已想过。”木兰荘说道,“这法阵的源力终会枯竭,只要伊藤部等人能够撑住,待法阵源力耗尽,我们便可以趁机逃走。” 撑住?慕容酒莞尔一笑,感觉形势大好。 此前,无名鬼使那边一共有七位象翥,想要灭杀伊藤部易如反掌,但是此刻,无名鬼使的身边只剩游哉一人,而伊犁的功法造诣卓尔不群,外加诸位巨持协战,显然可以碾压无名鬼使和游哉。 眼下,伊犁等人明显占了上风。 只不过,形势很离奇,——但看双方斗得惊天动地,毁了半仙居不说,却仍是分不出胜负,似乎那个无名鬼使另有制敌之道,否则早该败下阵来才对。 慕容酒正想时,高流急匆匆走来。 第143章 当作席敬 耳畔传来“咯呲咯呲”地踩沙声,慕容酒闻声望去,已然看见一个满脸焦色的白面男子急猝走来。 “这不是走狗吗?”慕容酒凝视高流,戏谑道,“你家鬼老都要被打死了,你这条狗不去帮主人的忙,跑来这里做什么?” 咚! 慕容酒刚说完,远处顿时袭来一道冲击波,他以为是高流偷偷使坏,却见面前的墙壁震倒,只好先和木兰荘往后退却数十步。 一阵尘土飞扬,紧接着大地颤动,“半间厢房”就此坍塌。 慕容酒见师姐无虞,立马恶狠狠地盯向高流,而对方负手矗立,此刻的注意力全部集中在不远处的战场上。 “唉……”发现又有几个伊藤部的人倒下,高流摇头叹息,旋即跳转目光看向慕容酒:小药王的眼神充满厌恶,似乎看见了一条恶狗。 这种眼神没少见,已是司空见惯,高流拱起双手,言简道,“家父抱恙,请小药王随我走一趟!” “哦?”攸关人命,慕容酒下意识地皱了皱眉头,但很快转过身去,抱紧双臂,“走狗的父亲,我可不救!” 不救,也得救!高流白去一眼,因不想浪费时间,便从岁囊里掏出瘦风马铃扔了过去。 慕容酒闻到动静,当下吃了一惊,甩手接住瘦风马铃,“卑鄙!” “卑鄙?”高流干巴巴一笑,“把法宝扔给别人,这也叫卑鄙?你以为这是暗器?废话不多说,家父的身体不容乐观,事不宜迟,请小药王速去看看,这件法宝就当席敬!” “法宝?”慕容酒看向手中物件,还果真是件法宝。 看病收钱天经地义,就算别人不给钱,他也愿意救人。不过,以一件法宝当做席敬,叫人匪夷所思,亦是生平首次遇到。 千金万金,买不来已故父亲,行为之怪,足见高流的父亲病得不轻,慕容酒忽而担忧,“走,带我看看!” 木兰荘埋头沉吟着,耳畔传来张皇而去的脚步声,方一抬眼,发现慕容酒和高流的背影已然及远。 方才,高流掏出瘦风马铃之际,她端看一眼,就已呆住,身子一动也不动。 ——那件法宝巴掌大小,像个铜钟,全身青灰色,共有五块凹下去的纹路,握在手里,每根手指的指螺刚好可以贴上五块凹纹。 瘦风马铃内,有五根音锤,金丝穿珠,摇而不响。要它发出响声,也很简单:只需把指尖的指螺对准凹纹,接着轻轻用力即可。 这件法宝响动时,能教人神魂颠倒,随之出现幻觉,厉害之处在于磨灭人的意志,其后配合杀招,杀敌易如反掌。 此法宝虽属三色,却精妙绝伦,真正用好此物,还需懂得音律,——那五块凹纹代表五音:大拇指为宫、食指为角、中指为徴、无名指为商、小拇指为羽。 其实,木兰荘没有见过瘦风马铃,以前看过一本名为《百宝图》的图册,那本书记录了古荘炼制的所有法器,其中详细记载了此件法宝物的外貌以及效用。 据说,古荘和瞿考关系很好,两人都懂音律,瞿考曾经创作一首《关山曲》送给古荘,因意境深邃,古荘听完颇有感触。当时他正在炼制一件法宝,许是从中悟出了创作灵感,便将瘦风马铃打造出来。也正是如此,在制作这件法宝时,古荘特别用心,后来这件法宝制成,就被当成回礼送给了瞿考。 如今,瘦风马铃怎会掉进高流手里? …… 半仙居祠堂。 水波兜法阵几近失形,祠堂岌岌可危。 慕容酒收下席敬,很快跟着高流来到这里。 走进祠堂,他对高卢的气色目测几眼,忽而心中的忐忑转为狐疑,只因眼光锐利,已经看出高父无甚大碍。用这么珍贵的法宝求医,他以为高父命悬一线才对,如今看来,高流的担忧很没道理。他也不敢怠慢,遂让旁边人安静,接着欠下身子,为高卢专心把脉。 众人心急如焚,一双双目光全部集中在这个少年身上,有一部分人的眼神带有一丝质疑,觉得这个少年仅仅只有十几岁,看起来无甚经验,使人堪忧。 “他的医术有真那么好吗?”马屁猴轻声嘀咕着。 “闭嘴。”小草毛有气无力地说道。 “你气色看起来好多了。”慕容酒看着小草毛说道。 “是。”小草毛勉强一笑,“谢谢小药王出手相救。” “小药王,替高管家看病要紧,管他作甚?”胡大嘟哝一声。 慕容酒放下高卢的手臂,心中早已有数:高卢不过是悲伤过度,引发心慌心悸,除此之外,倒还有消渴病的症状。 高卢病况,没有什么大问题。 以前,慕容酒登上高府,给人看病时,没病也要说有病,有些府邸家大业大,适当的吓唬一下,可以多拿不少席敬。这种事儿,他还是跟着师父学的,所以良心不会受到任何谴责。 但,高流的老父年纪大了,高流恐怕经不起恫吓,况且人家给出的席敬,已经让人为之震撼,无须再动一些花花肠子,便就如实相告。 “无碍,”慕容酒冲着高流微笑道,“回头抓些草药,调理调理就好,但尊父悲伤过度,动了气,你这么孝顺,可不要再惹老人家生气啊!回头是岸!” “回头是岸”意味深长,让人遐想万千。 几个家奴听到这句话,心里感慨万千,仿佛有很多话告诫高流。可是呢,这些人都是凡子,通常情况下没有勇气对一个炼士指指点点,要是一句话刺痛对方,那就事大了,只敢在心里嘀咕道,——高流啊,小药王说的对,回头是岸! “哼,让你看病,没让你多舌!”高流白去一眼。 “儿啊……”高卢苏醒过来,仍是满脸凝重。他看着高流,缓缓说道,“伊犁来投主人,当时只有十五岁,他什么人,爹知道,他虽然只跟了主公六年,其赤胆忠心,有目共见,没有难言之隐,决不可能背叛主人,赶尸派……” 提及赶尸派,东方弘视之为敌,亦视之为友,高卢不禁感慨,“赶尸派良莠不齐,好与坏有别天壤,伊犁能和无名鬼使打起来,想必无名鬼使来者不善,乃大奸大恶之徒,伊犁是为了保护我们半仙居而战的啊!” 他抬手唤来高流,拍着对方的手背,“儿啊,你是东方氏家臣,修为也高,如今大敌来犯,那伊犁都能浴血相抗,你为何怯战?去帮伊犁吧。” “帮伊犁?”慕容酒轻声嘀咕着,你儿子都已投靠赶尸派了,怎会去帮伊犁?看来你这个老头什么都不知道! “儿子一去,爹怎么办?”高流看着高卢说道,“爹,不是我不去帮他,而是我的水波兜法阵源力不济,马上就要化为泡影,我走了,你们……” “这个你大可以放心,我可以保护你爹!”慕容酒高声打断。在他心里,高流已经倒戈赶尸派,岂会援手伊犁?眼下无非是拿高卢等人的安危当做幌子,倘把这幌子扯破,就能揭穿他伪善的面孔。 他作为玄机城弟子,自然与赶尸派为敌,而之前隐约听到伊犁与无名鬼使的对话,大抵摸清了这场动乱的起因。有道是敌人的敌人便是朋友。之前看到伊犁处于劣势时,他早想出手一助,可那无名鬼使和游哉的修为实在太高,自知不是对手,所以不敢出手。 要是高流真能援手伊犁,那就证明高流不是敌人,慕容酒倒是期待这个结果,“由我保护你爹,你岂不是没了后顾之忧?还犹豫什么?” “你保护他们?”高流不屑道,“凭你这点修为,还是保护好自己吧!” “瞧不起谁?”慕容酒眉头一蹙,“你分明就是不想去!” “儿啊,不用管我。”高卢看着高流,忧心道,“只要退去大敌,寻回小主,爹就算死了,也会瞑目啊!” 第144章 亢龙泣天 正当高流游移时,一袭靓丽的身影走进祠堂,“这里由我和师弟护着,高巨持不必担心。” 婉转而动听的声音传进堂内,众人齐唰唰地看向门外,只见一个美丽的少女手拿玉杖,目望高流。 “师姐!” “高巨持,”木兰荘走到高流身边,拱手道,“如今那个无名鬼使这般猖狂,还请高巨持为正道挺身!” “我一个巨持,岂是无名鬼使的对手?小妹妹,你高看在下了。”高流欠身负手。 “你不是东方前辈的徒弟吗?”木兰荘说道,“既然是半仙之徒,自然出类拔萃,相信高巨持的功法造诣一定不俗,像你这样的九混巨持,与准象翥何异?” 说到功法造诣,木兰荘对战白咢与吞食双怪那时,高流躲在暗处看了半天。想不到这个少女年纪轻轻,功法竟然达到七崇阿,实在教人叹为观止。 “你多大?” “十七!” “十七,”高流微微一笑,“好一个妙龄少女!” “老色批!”慕容酒铁棒一指,“你都三十多岁了,怎对我师姐妄动邪念?不知自重,讨打!” “师弟!”木兰荘用玉杖将慕容酒的铁棒挡下,“人家说什么了吗?他说的,可没你说的多!” “师姐啊!”慕容酒眉头一沉,“你别看他人模人样,一表人才,实则表里不一,人面兽心,千万不要以貌取人啊!” “小药王,你慌什么?在下已有了心上人,不会和你抢师姐。”高流呵呵一笑。正笑间,耳朵一动,忽闻凶险在即,于是飞身出门。 砰! 一股玄劲的余波袭来,将水波兜的屏障击散,紧接着冲击波冲向祠堂,高流凝玄为劲,呼出一面巨大光壁,将迎面袭来的冲击波挡在门前。 众人瞩目门外,只见光壁之外的力量急转方向,朝着两旁射去。原以为化险为夷,忽见左右两侧的墙壁忽而龟裂,几道缝隙愈撕愈大,而房顶上的瓦片咣咣作响,不时传来滚滚落地的稀碎声。 “这里也不保啊!”胡大叹道。 “是,大敌不去,迟早保不住!”高卢叹然。 高流挡却冲击波,眨眼收势,方才耗费了一千之多的纳海劲,以为可保祠堂无恙,但回望之际,这才发现身后的祠堂,还是遭受到了一点波及,不由地惭愧。 这间祠堂,不仅供奉着主公和主母的牌位,而且还供奉着东方氏所有家臣的牌位,倘不能保全,岂不是无能? 转眼看向战场核心,顿时又满目疑色,“游哉只是三混象翥,功法只在四崇阿,面对那么多个巨持,竟可以撑到现在,他哪里来的玄气?” “你还不去帮忙?”慕容酒跨出门槛,提醒道,“游哉此时,所用之玄功全是纳海劲,他现在顶多只有巨持的实力,此时不动手,何时动手?” 象翥再强,也经不起巨持群攻,游哉方才杀了几个伊藤部统领,如今优势不再,伊藤部必然要杀了他泄愤。 高流不在意游哉,反倒把目光投向伊犁。 伊将卫的实力,高流最为清楚,过去他在二十四踏云卫之中,只能排在十六位,如今到达四混象翥,已经可以跻身前十。这种实力,自然很难同时对阵七位象翥,不过对阵一位象翥,几乎绰绰有余。 可是,伊犁貌似撑不下去了,再打下去,玄气必然耗尽。 奇怪,那无名鬼使的功法只在三崇阿,而伊犁的功法高达六崇阿,按理说,无名鬼使不可能是伊犁的对手,为何伊犁招架不住? “小主生死不明,此时与赶尸派为敌,不知是对是错。”高流摇头苦叹。 只是,无名等人岂有信义可言?“伊犁说得对,赶尸派乃魔道,即便遂了他们的心愿,小主也未必能活!” 说完,他看向慕容酒和木兰荘,“这里交给你们护着,保护好我爹!” …… 战场中央。 伊犁和无名斗到现在,已去几个时辰,而伊犁体内的玄气所剩不多,斗到现在,一直都开着灵活的身法躲避攻势,而他真正出手的次数极少。 这也没有办法,伊犁在与无名相斗之前,察觉无名的玄气要比自己高出很多,不可能一击制敌,显然将是一场持久的熬战。 实力悬殊,策略为上,须有充足的耐心才行。伊犁率先发难,激怒无名之后,便就停手,之后一直以躲应对,保存玄气。 果然,无名恃勇无谋,以为自己修为精湛,一招比一招凌厉,玄气滥用无度。 那些招式勇猛无匹,伊犁躲不及时,随时都将沦为尘埃,幸好身法灵活,全部一一化解了去。 无名屡屡打空,觉得伊犁这小子像个苍蝇似的,感觉不用某些擒拿的功法,根本无法命中。 那擒拿功法更耗玄气,几招下去,伊犁差点儿遭中,得亏是无名的玄气跟不上用了,才让伊犁一次又一次地化解危机。 眼看无名有了疲惫之象,伊犁觉得此枭的人头手到擒来,正想发动反攻,孰料无名耗尽玄气之后,竟又很快地精神大涨,而丧失的玄气莫名其妙地恢复过来。 另外,那个游哉原本就不是伊藤等人的对手,为求自保,只在半个时辰之内,就将身体内的玄气悉数用尽,而他到了最后,也和无名一样,又再一次精神大作,仿佛玄腑之中的玄气一下子得以充盈。 赶尸派之中,有一种名为“神婴丹”的丹药,伊犁早有耳闻,仔细观察他们,确实都有服药的动作。 有那玩意儿,无名和游哉仿若战神,玄气用之不尽,所以他们的玄劲一道接一道打来,根本不愁自身的玄气接济不上。 却在方才,游哉打倒好几名统领之后,出现了疲敝之色,于是飞到无名身边求赐神婴丹。 对此,无名把那游哉骂了一顿。 此后,游哉一蹶不振,再也没有使出一招吞云劲,几乎所有的招式全部变成了纳海劲。 伊藤部死伤近半,除了伊犁之外,只剩十个巨持可以作战。伊藤看着倒地的兄弟们死的死、伤的伤,早已心如刀绞,瞥见游哉大势已去,遂率领余下巨持,对游哉展开疯狂攻击。 神婴丹固然好,想必数量有限,否则这么多敌人的情况下,无名不可能吝啬手里的丹药。 半空中,伊犁和无名仍旧对峙着,两人相距一百多步。 看着游哉狼狈奔逃的画面,伊犁神采飞扬,忽而看向无名,“他好歹也是你的狗,为何见死不救?” 无名覆着面具,看不到表情,但眼神中似有悔色,后悔让另外的五名象翥离开法阵,此刻步入窘境,却连个援手也没有。 不过,余眼一瞥下方,发现高流徒步走来,忽而大喜,“这二流子,想必是来相助本使的,不错!” 伊犁愁去一眼,果真看到高流走来。 无名兴许不想打了,高声说道,“伊将卫,何必与本使周旋?本使说过,不会伤害小公爵,更不想对伊藤部赶尽杀绝!你们伊藤部的实力,远比游氏强上几倍,游氏想灭你们,可是本使惜才啊!还是那句话,只要交出伊田刀,本使保证不伤你们伊藤部一根头发!” “不伤一发……”伊犁看向下方的几具残缺尸体,苦笑道,“尊驾真会说笑,难不成我那些兄弟还能活过来?” “这是游哉干的,与本使无关!”无名高声道,“你要杀了游哉,本使不会阻拦!再怎么说,本使和你前主东方弘也算半个朋友,让半仙居变成这个样子,不是本使所愿!” “你一个鬼使,也配和我家主公做朋友?”伊犁不屑道,“上阳公广交天下贤明,他的朋友之中,确实有赶尸派之人,但再怎么不拘一格,也都是鬼老级别的人物,你区区一个鬼使,功法仅仅三崇阿,这样的象翥,也配当我家主公的朋友?真是可笑!” 他说着说着,不禁笑出声来。 “你!你知道我是谁?”无名大喝一声,旋即祭出一面巨大法象,“东方弘见了我,也要客客气气喊声尊者!你怎敢目中无人?” 说罢,手中的法象遽然变大,貌似包藏五千之多的吞云劲。 “到了这时候,他体内还有这么多四色玄气,难道他是九混象翥?”伊犁一阵惊愕,旋即看见对方的法象,幻化成一条庞然金龙婆娑起舞,紧接着张牙舞爪俯冲而来。 “亢龙泣天!” 看到这门玄功的象魇,伊犁震惊之余,感觉难以挡却,于是急猝逃窜。 可是,这门玄功来历不凡,不同于一般功法,不管伊犁逃到何方,那条由象魇幻化的金龙始终穷追不舍,仿佛一条活着的金龙锁定猎物。 “亢龙泣天!”高流站在废墟之中,目望半空景象,不禁惊呼,“不可能,这门玄功由玄机城龙昊尊者所创,乃不传之绝学,恐怕只有龙昊嫡传弟子端阳尊者才会这门玄功。那端阳尊者已经位列全真,这无名显然不可能是端阳尊者,难道是端阳尊者的弟子?” 第145章 高流有啊 天下功法,以玄化魇:从无形到有形,是为小衍功法;将死物化为活物,乃为大衍功法。小衍功法简单易懂,掌握起来不是难事,可那大衍功法的奥义极其深邃,光凭前人遗留下来的典籍,难以领略精髓。 高流抬望天空,察觉无名鬼使所幻化出来的魇象,分明就是一条张牙舞爪的金龙,分明就是大衍玄功,——能将魇象化为此等真龙的玄功少之又少,除了龙昊尊者所创的亢龙泣天,恐怕禁土之内,再也找不出类似的玄功了。 作为东方弘的徒弟,高流不止一次地听说了这门玄功:当时年少,好奇之下,更是问了上百遍,即便没有亲眼目睹过,也能想象出来那门玄功的真切画面。 无名鬼使到底是何身份? 难道他是玄机城的叛徒? 高流这样想,伊犁也这样想! 只是,龙昊尊者死后,其所传弟子中,惟有端阳尊者一人尚存。如今,他已贵为全真位,闭关几十年,早不问世事,而他座下的弟子全因卫道相继战死,也就是说,这亢龙泣天成了端阳尊者的绝学。 无名不露真容,但声音听上去十分年轻,不可能是端阳尊者。 据说,龙昊尊者与端阳尊者利用这门玄功,诛杀了赶尸派上千魔头,其中的象翥近乎百名,以令赶尸派闻风丧胆。 伊犁一直蓄势而动,打算等到无名疲敝之时,一举将其斩杀,想不到啊想不到,无名这个魔头竟然使出了大衍玄功。 大衍玄功不似小衍玄功,即便打偏目标,其魇象依然穷追目标不舍,直到玄劲殆尽,魇象才能彻底散去。面对此招,倘若一直逃窜下去,那么自身的玄气也会慢慢耗尽,到头来终将任人宰割。 背后的金龙风驰电掣,似乎下一瞬间就要把伊犁吞入口中,伊犁逃跑的速度已经到了极限,没有办法,此刻再也不敢保存一丁点玄气,于是祭出法象,凝聚所有玄气,决定扑灭背后的金龙。 只是,每次施展功法之前,都需要完成一个祭礼,如若提前不做准备,情急之下很难再作反应,尤其是大衍玄功。 伊犁一边逃,一边手持法象完成祭礼,但他心神仓惶,始终无法“礼成”,所以法象时而坚实,时而涣散,根本施展不了玄功。 肖潇骑着飙妹,看到伊犁狼狈之态,内心极为担忧,忽而离开众位巨持,抛下游哉,向伊犁伸出援手。 一声狂唳,飙妹冲到伊犁身边迂回绕圈,而肖潇法象已出,对着紧追伊犁身后的金龙打出“明光爆弹”。 每一颗散发光芒的爆弹打出,金龙的身上都惊现一道炽光。 只是,这是一门小衍玄功,一颗明光爆弹只有百息纳海劲,因天下功法都以玄气作为“祭礼”,功法造诣的高低,在于“融玄”的精度,这门玄功耗费的玄气较少,用来练习融玄十分合适,所以肖潇一直用此玄功提升功法。 经过日夜苦练,肖潇对于“明光爆弹”已经非常纯熟,可即便如此,面对吞云卷之上的大衍玄功,这种威力终究还是太小,此刻打在金龙的身上,几乎不痛不痒。 就在肖潇无可奈何之际,却见伊犁反身定住,将手中的法象用力推出,幻化一只巨大的青鸾,冲着金龙展翅撞去。 刹那间,青鸾与金龙利爪相接,相互撕咬。 “青鸾证道!”肖潇一声惊呼,转瞬发现飙妹飞向金龙,骇然之下,狂喝道,“你干什么?去哪儿?别过去!” 那只由法象幻化出来的青鸾形似飙妹,许是独在异乡,孤独太久,飙妹以为同类,不免有些激动,一时情不能自已,很想帮着青鸾一块上。 肖潇的话,使得飙妹清醒过来,于是展翅一飞,调转了方向。 得亏走了,忽见青鸾与金龙纠缠一会儿,各自的魇象消失,紧接着,一道强烈的涌光带着一阵剧烈的轰鸣骤散开来,几乎要把十二宫法阵直接震碎。 所幸,法阵内的炼士都有玄盾护持,没有受到太大的伤害。 “爹!”高流神色忧虑,回头看向祠堂。 只见,一里开外的祠堂那边刹那间出现了一道屏障,想必是慕容酒和木兰荘重新布下了一道防护法阵。 担忧解除,高流望向半空,想起伊犁所用的那招“青鸾证道”,不禁有些羡慕。这玄功乃是他师父所创。听说师父二十多岁时,正是靠着这门玄功闻名遐迩,以为除了师兄朱变之外,如今不会再有第二个人习得,始料伊犁竟然“偷学”了去。 可恶! 感到可恶的不止高流,无名看到这门玄功以后,瞬间想起了东方弘,一时间目光寒冷,恨不得再次祭出法象灭了伊犁,却由于玄气不足而作罢。 “伊将卫,真是让人意外!”无名飞向伊犁,围在他的身边缓缓转动,“东方老贼何时教会了你这招?据我所知,他死之时,你仍是一个巨持,说他生前教会你的,本使决不会相信。” “尊驾,你何尝不让人意外?”伊犁气喘吁吁,艰难地笑道,“没想到玄机城的弟子也会,也会跟赶尸派苟且厮混……”说罢摇了摇头,轻轻叹道,“尊驾使出这门亢龙泣天,已然证明你是玄机城弟子,就算你否认,我也还是这么认为。” 无名摸了摸脸上的面具,眼神流露出几分忌惮,不过瞬间就转为不屑,“哼哼,方才情绪激动,一时没了分寸,不过,就算你看出我的身份又如何?” “敢问尊驾是哪位尊者座下弟子?”伊犁的玄盾忽而暗淡下来,似乎体内的玄气已经耗尽,“能否让在下死得明白?” “你活得不甚明白,死了还要什么明白?”无名笑道,“其实呢,让你捎个消息给那东方老贼也挺好,告诉你吧,本使姓马,伊将卫这么聪明,不知能否猜到本使是谁?” “姓马……”伊犁低头沉思着,身体已经向着下方缓缓落去。 “对,姓马!”无名笑了一声,绕着伊犁缓缓落下。 “嘚”地一声落地,无名依旧绕着伊犁踱步,而伊犁苦思一会儿眉头一凛,余光不时地看着绕来绕去的无名。 “玄机城没有几个姓马的弟子,尊驾这么年轻,修为这么高,要说姓马,在下真是猜不出来。”伊犁的心中想起了一人,却不敢胡乱猜测,“我都是将死之人,为何不能明言相告?尊驾的年纪,不可能姓马,你说你姓马,那是给马尊者抹黑,要是被马尊者听见了,他岂能放过你?” 无名眉头一皱,正要说话,忽见伊藤部众人押着游哉前来。 沙奎伸出一手,揪住游哉的头发,把他推向前列踢跪在地,另一只手扼住对方的脖子,冲无名喝道,“放了二当家,否则我就弄死他。” 无名服下一粒神婴丹,一边笑,一边咀嚼着,完全不予理会。 沙奎见此,手中用力,将游哉的一撮头发连皮带肉薅下。 “呃啊……”游哉痛苦哀嚎,向无名投去乞怜的目光。 “放了二当家!”沙奎亮出薅下的头发,“你想让游哉死?” “有意思。”无名走近伊犁,把手搭在他的肩膀上。 伊犁意识到危险,想要反抗,却见无名的另一只手里祭出了法象,而且玄气坚实,一旦受击,必死无疑,遂不敢妄动,只能任由无名摆布。 “这个小把戏,以前倒是没试过,真的有用吗?”无名说完,揪住伊犁的一撮头发用力一拔,便将一撮头发连皮带肉拔下来。 伊犁面无一色,倒是伊藤部等众大惊失色。 伊藤夺步上前,指着无名喝道,“你究竟想怎样?” 无名看着面不改色的伊犁,笑了笑,“这点痛,你确实能忍,但这么美的头发被揪完了,总有人会心痛,这不,你兄长就很在意。想不到这个小把戏竟然真有效果!”说着,又揪住伊犁的一撮头发。 肖潇见此,走到沙奎身边甩去一巴掌。 沙奎反瞪一眼,却见伊藤部等众全部瞪着自己,便捂着脸没有吭声。 “净想一些馊主意!”肖潇解了气,朝着无名喝道,“你无非想要伊田刀,我给你就是!” “刀在哪?”无名兴趣盎然。 “在阵外,”肖潇喝道,“放了二当家,我就把刀带来给你!” “又来这套!”无名从伊犁头上又拔下一撮头发,接着将头发亮在肖潇眼前,“这一战,浪费本使四颗神婴丹,本使全身上下也就四颗,如今全没了!我正生着气,你还来气我,再问你一次,刀在哪?” 肖潇神色慌张,突然不敢说话。 高流站在百步之外,见无名没有防备,打算偷袭,却听无名说他身上已经没有神婴丹,忽然茅塞顿开,有了更好的主意。 要论伊犁和无名的实力高低,不管无名属于几混象翥,其三崇阿的功法造诣摆在眼前,伊犁身为四混六崇阿象翥,总有一战的资本,无名之所以技高一筹,都叫他掌握四颗神婴丹,如今他的神婴丹都已用完,优势已然不再。 虽说伊犁玄气耗尽,已不是无名对手,可说到神婴丹,高流有啊! 斩杀白咢那会儿,高流一共摸来三个岁囊:那白咢的岁囊里有一颗神婴丹,而吞食双怪的岁囊里也各有一颗。 如今三颗神婴丹在手,有如看到了无名的死期。 第146章 三颗丹药 看着伊犁又被揪下几撮头发,高流想起了曾经的“踏云九郎”。 却说,二十四踏云卫除了实力强横之外,每个人的长相更是不俗,当年伊犁、肖壬、胥丰、乐陨、飞蹄、草苮、盖鸺、拿虏、须那直九人,因颜值太盛,合称“踏云九郎”,直叫各大氏族的小姐们神魂颠倒,每每大街上一溜,一群群画师成群结队地尾随临摹,光是一张画像,就能卖出几百两银子。 高流的仪表不逊伊犁,可惜未能名列二十四踏云卫,于是与那踏云九郎的名头失之交臂。本来他的外表也能博得不少女子的青睐,可惜进入厄司之后,每每藏头遮尾,不能以真面目示人,久而久之,他的名声逐渐被人遗忘。 一撮撮头发没有了,伊犁的仪表恐将大打折扣。 高流静观许久,始终干瞪眼,倒不是隐有私恨,故意为之,而是无名的玄气已经恢复,实在没有机会递上三颗神婴丹。 但踏云九郎只剩伊犁一人,倘若再被无名这样折腾下去,恐连最后一个踏云郎也要名存实亡了。 想罢,高流掏出岁囊,径直走向无名,高声叫道,“尊使,切莫动手!” 无名回身一视,见是高流,疑道,“方才不来帮忙,现在冒出来作甚?” 高流掏出伊田刀,笑道,“尊使,你看这是何物?” 伊藤部众人看到高流手持伊田刀,顿时大惊失色,却不知道那把刀为何到了高流手里,而伊犁亦是面如土色。 “高流,你真是愚蠢之极!”伊犁喝道,“你交出此刀,想让我等命绝当场?” “你等死活,关我屁事?”高流哈哈大笑,将刀递给无名,“尊使,伊犁此前把这把刀交到我的手里,但我如今效忠赶尸派,怎敢私藏?望尊使收下!” 听了这话,无名笑声骤起,直接将刀夺在手里,开始欣赏起来。 高流见他神情专注,徐徐走向伊犁,“你这叛徒,以为和我说几句好话,我就信你?你我之间的恩怨太多太多,我恨不能现在就将你杀了,以解我心头之恨!” “想杀便杀,省的本使动手!”无名一边欣赏着刀,一边说道,“高流啊,你和昌虎甚得本使喜欢,往后你们跟着本使,我保你们三年之内迈入象翥!不,你和昌虎不同,你各方面都比他强,你只要经过本使指点,估计一年就能成为象翥!” “呵呵,那就仰仗鬼使大人了。”高流笑道。 “主公瞎了眼!我也看走了眼!”伊犁瞪向高流,“你恨我,我不怪你,可你为何不懂大义?你以为交出伊田刀,赶尸派真会罢手?我等死了……” “闭嘴!”高流甩去一个耳光,打得伊犁嘴角溢血。 伊藤部等人咬牙切齿,恨不能剁了高流,正当他们上前时,却见伊犁悄悄使了一个眼神。 方才,高流一个巴掌打去,伊犁确实涨了一肚子气,但忽然感觉嘴中含有一颗丹药,转念再想高流的行为,又感觉十分反常,想必这是一个苦肉计。 果然,吃下那颗丹药,伊犁感觉玄腑中玄气大增,一股股澎湃的玄气无端涌现,接连不断,几个眨眼之间,就已充满一个混境。 他乃四混象翥,有四座玄腑,其中三腑圆满,一腑为四混境,状态补满,可挥出四千吞云劲,抑或三万纳海劲。 这颗丹药服下之后,四座玄腑逐渐充盈,其恢复速度,堪称恐怖,谓之神奇! “怎么样,舒不舒服?”高流见伊犁的气色好转,笑道,“还有两巴掌,你要不要尝尝?” “你我的恩怨,两巴掌恐怕不够!”伊犁呵呵一笑,“这种时候,我盼你多打几巴掌!” “只有两巴掌。”高流偷偷递上两颗神婴丹,回头看了看无名,随即对着伊犁说道,“你要觉得不够,我也没办法了。” 无名听见二人说话的口气有些反常,便朝着他们望去一眼,孰料伊犁手里竟然莫名其妙地多出两颗神婴丹。 “高流!怎么回事?”无名惊怒交加,大声喝道。 “我哪里知道?”高流说完,见无名怒不可遏,直接将玄盾祭起。 “不知道?”无名喝道,“不知道你祭起玄盾作甚?还不是做贼心虚?” “瞧你凶巴巴的样子,谁不害怕?”高流笑道,“何况你还是玄机城走出的象翥,那就更让人害怕了!”说完,却又疑惑起来,“鬼使大人,从你使出的玄功来看,你的确是玄机城弟子,但有一点我着实想不通。那玄机城弟子,哪一个不是出类拔萃的顶尖之流,你虽为象翥,功法却是烂到了极点,怎配当玄机城弟子?” 无名听此,呼出一道吞云劲,直接打向高流。 那道玄劲非法象而出,自然不是什么玄功,力道虽大,却被高流轻易躲避。 “你一个九混巨持,也配嘲笑我九混象翥?”无名喝道,“碾死你,跟碾死一只虫子无甚分别!” “九混象翥!” “他竟是九混象翥!” “不可能!要是九混象翥,二当家早败了!” 一阵阵质疑声入耳,高流倒不觉得无名信口开河,如是九混象翥,的确能够与伊犁一较高下,否则一个三崇阿象翥怎会是六崇阿象翥的对手? 伊犁听到此时,笑道,“想不到玄机城三代弟子中,竟有九混象翥存在,还真让人惊讶!” “三代弟子?”无名的身子不由地抖了几下,忽而狂笑不止,“你当我是三代弟子?你当我是三代弟子?哈哈……” 无名声称与上阳公可算半个朋友,既能与上阳公攀友,伊犁自然不认为他是三代弟子,方才只不过是试探对方的身份。 看到无名这般表现,想来是二代弟子,要是二代弟子,其身份就很好猜了,只是伊犁仍是不敢妄下定论。 “怪不得!”伊犁轻轻一笑。 “你什么意思?”无名质问道。 “尊驾所言,想必是玄机城二代弟子。”伊犁笑了一声,继续试探,“一个二代弟子,功法却只有三崇阿,确实挂不住脸,难怪尊驾投身到了赶尸派之中,看来遭受的委屈不少啊!” “什么委屈?你胡说什么?”无名气急败坏,高声驳道,“我有什么委屈可受?二代弟子中,谁敢……”一段话没有说完,却见伊犁目光怪异,不禁怒喝一声,“你这臭小子,比那东方弘还要奸!想套本使的话是不是?” 伊犁和高流相顾一眼,笑得不亦乐乎。 无名修为甚高,惟独傻头傻脑,完全没有玄机城二代弟子的风范。 虽说这人身为九混象翥,实力不可小觑,然而伊犁玄腑充盈,另外还有两颗神婴丹在手,眼下丝毫不惧。 “神婴丹以炼士的五脏炼化,伊将卫将其吞下,你家主公死不瞑目啊!”无名唾液横飞,一直看着伊犁手里的神婴丹,眼珠子都要馋了出来。 这句话没有起到任何作用,反使伊犁斗志激昂,不禁怒目一视,“不劳尊驾挂心,只要尊驾一死,我家主公就能瞑目!” 无名没了底气,觉得伊田刀到手,目的已经达到,没必要以身返险。可是呢?伊犁等人识破了自己的身份,万一传扬出去,玄机城一经彻查,往后如何立足玄机城? 惟今之计,只有杀了这些人,方可安心,但说到杀,没有实力,谈何容易? 伊犁以前只是一个巨持,短短几年,竟成长到了六崇阿象翥,成长之迅速,完全不符合常理。无名一开始确实感到很意外,却丝毫不惧,毕竟之前尚有神婴丹在手。如今神婴丹吃完啦,而对方反倒是冒出来三颗神婴丹,此情此景,继续熬斗下去,那便是自讨没趣。况且,对方还有诸多巨持助战,光凭自己一人,独木难支,就算最后勉强胜了,不缺一条胳膊也要断条腿啊! 这都不是主要的,最主要的是,——十二宫法阵逐渐丧失源力,约摸一个时辰以后,法阵就要消失,实在不宜再耗! 无名不敢浪费时间,决定暂时开溜,等把三鬼召集之后,再度杀回来。 第147章 八位象翥 开溜的想法冒出来后,无名就朝着头顶上的法阵“缺口”张望了几眼。那里也不能说是缺口,他只是懂得开阵的法门。临走时,他看了一眼游哉,发现那个家伙的身上青一块紫一块,就在刚刚,此人只不过是玄气耗尽罢了,身上还没有明显的伤痕。怎么回事?哦,原来是被沙奎修理了一顿。 见沙奎又给游哉赏了几个拳头,无名心惊肉跳,这万一要被这些人活捉了,那临死之前还不得一身肉包? 想罢,欲逃的脚步已经跃跃欲试。 伊犁和高流有所察觉,正要制止,忽见太史巉飞来。 无名看到此人,心里大为高兴,不过,看到太史巉慌慌张张的神色,心里有了不好的预感。 太史巉远远看见游哉被伊藤部所擒,面容自然张皇,可是他的慌张不止于此。 “尊使,不好啦!”一个颤步落地,太史巉急匆匆拜向无名,嗫嚅道,“三位鬼使,三位鬼使全被英邪困住啦!” “什么?”无名惊愕连连,“胡说八道!那三个老鬼何等修为?英邪何来本事困住他们?” 太史巉喟叹一声,将整个经过说了出来。 却说,三鬼之前与英邪相斗时,因害怕惊扰汉州氏族,三鬼不敢使出全力,惟英邪不管不顾,拼尽全力斗战三鬼。 三个老家伙吃不消,为了性命安全,便不管身上的任务,拼命一战。 英邪功法处在五崇阿,三鬼功法都在四崇阿,双方有来有回,十个回合下来,毁了几里桃林,仍不见胜负,三鬼觉得动静太大,恐要坏了虚耗鬼老交待的大事,于是抓住东方鸣,逼英邪就范。 英邪看到东方鸣被擒,果然停手。 说三鬼是被英邪困住的,那也不全对,当时三鬼觊觎半仙遗宝,就让英邪交出老苟门,随后逼迫东方鸣打开。 东方鸣倒也听话,打开老苟门之后,东方鸣就带着三鬼和英邪走了进去,末了只有东方鸣和英邪走了出来。 “他们人呢?啊,我问的是英鬼使和东方鸣!”无名觉得三鬼咎由自取,不卖力抢夺伊田刀,却急着夺取半仙遗宝,这等人的死活不理也罢,只不过英邪走脱,其去向让人揪心。 无名一声问完,太史巉迟迟不答,当下怒气冲天,便就大喝一声,“问你话,听见了没?英邪和那毛孩子去了哪里?” “不知啊!”太史巉懦懦道。 “走!出阵!”无名对着太史巉说道。 “兄弟,救我!”游哉对着太史巉招手喝道。 太史巉听此,朝着无名恳切道,“尊使,何不搭救我的兄弟?” 无名哪有这等闲工夫?甩头闷声道,“你这兄弟,连几个巨持都斗不过,救他有何用?” 太史巉看了一眼伊藤部众人,不禁汗颜。 几个巨持?不说之前,现在伊藤部至少还有十位巨持,不去说旁人,光大当家伊藤一人,就是一个九混巨持。这么多个巨持一起群攻,换做太史巉早就一命呜呼了,游哉能够保全性命,已是难能可贵,岂能凭借一己之力胜过他们? “求尊使救救我的兄弟吧!”太史巉拱手道,“我和游哉相伴一生,生死与共,实在不忍弃之不顾啊!” 方才听到东方鸣无碍,伊犁和高流松了一口气,此刻无名要走,如若放行的话,可免去一场厮杀,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只是,伊犁看到好几个兄弟死了,心里不是滋味,况且无名的手里还有一把伊田刀,此刀乃是伊犁家传之宝,重于自身性命。再者说,无名的身份尚未揭开,即便猜到了他是何人,也要确定心中猜想。 高流看出伊犁不肯罢手,见那太史巉背对自己,没有防备,于是打出一招碧眼金睛,奇袭而去。 无名见势,抓住太史巉的肩膀往旁边避去。 太史巉惊愕之余,看见碧眼金睛擦肩而过,不禁捏了一把冷汗。 “你都象翥位了,为何这点警惕心都没有?”无名瞪向太史巉,“要不是本使救你,你恐怕已成尸体!说,怎么报答本使?” “是是是,在下肝脑涂地!”太史巉躬身道。 “肝脑涂地?”无名看了看伊犁和高流,冲太史巉喝道,“你给我拖住他们,我出去叫援!回头来救你等!” “这……”太史巉吓的一脸苍白,“尊使,我……” “哼,想走?”伊犁喝道,“不还伊田刀,你休想走!” “哈哈……”无名一阵苦笑,“想不到风水轮流转,现在你倒是不想放过本使了?本使要走,你还能将我拦下不成?”说罢,凌空而起,向着法阵之外飞去。 “哪里走!”伊犁紧追而上。 太史巉知道伊犁不好惹,不敢阻拦,而剩下的高流和伊藤部众人也不好惹,亦是不敢与之一碰。 奈何,高流和伊藤部众人已经祭出法象…… 无名飞了几个眨眼,回身一瞰,却见伊犁紧追而来,而伊犁下方,那太史巉竟然跪在了伊藤面前。 “妈的!这个怂包!”无名怒骂一声,更不想管他死活,遂加快速度,朝着法阵之外冲去。 但是,无名飞了一会儿,没被伊犁追上,反倒看到法阵之外不断冒进来人影,一开始两三个,末了冒出了八个。 “什么?难道……”无名大惊失色,想要从另外一角飞出去,却见那些身影奔向自己而来。 他起先确实害怕,不过看到那些人之中,有几个人的衣服上,绣了一个鹿头图案,登时大喜,“啊,原来是鹿氏!” 话音落去,一位身穿棕色大氅的美髯老者凌空在侧,冲着无名哈哈大笑,“这不是马骕马尊者吗?怎么?来我们汉州,怎么不和我鹿谶打声招呼?” 这时,伊犁尾随赶到,看清美髯老者的面容,才知道汉州四大家族之一的鹿氏族长鹿谶来了。 方听到鹿谶之言,说出一个叫“马骕”的名字,伊犁这才证实心中猜想,——万万没想到,无名竟然真是马骕尊者! 马骕一百多岁了,的确是玄机城二代弟子,此人与上阳公交情颇深,伊犁跟了东方弘好几年,自然见过马骕,之所以没有认出来,却叫无名掩饰了自己的声音,而且马骕尊者之为人,连上阳公都为之敬佩,怎会与赶尸派沆瀣一气? 伊犁正想对着马骕痛骂几句,却见一个美髯老者飞身靠近。那人稀颜之貌,皱巴巴地板着个脸,但齐胸的胡须却是很黑很美。 伊犁与之对视一眼,羞愧地绕开对方的目光,拱手道,“拜见渤海公!” 鹿谶捋了捋美髯,一双深目盯住伊犁,喟叹一声,“伊将卫,你和本公几年未见了?别来无恙啊!” 伊犁刚想开口说话,却见刑院大廷尉朱延,以及厄司南院监正亩化田也来了。这二人都是蜷颜,此时未穿官衣,各披一件黑色大氅。 这三人都是汉州举足轻重的人物,除此之外,鹿谶带了三位象翥家臣,朱延带了两位象翥部下,亩化田倒是孤身前来。 一群人全是象翥,加在一起,共有八位象翥。 伊犁对着众人一拜,想把事情经过详说一遍,却见朱延看向身后的两名艾颜男子,大喝一声,“晁薪、沈耽,速将叛贼伊犁拿下!” 晁薪和沈耽乃刑院左司法和右司法,职位仅次大廷尉之下,伊犁早就认识,——眼前的这些人,全是老面孔,似乎眼前的这些人,只有晁薪和沈耽修为最差;其他的人,——譬如鹿谶身后的三名家臣,那也是一个比一个狠。 以上这些人,大抵都是前期象翥。 但亩化田和朱延,却是中期象翥。 尤其是渤海公鹿谶,此人早已是九混象翥,只是没有胆量冲向全真,所以只能在功法上下功夫,其功法造诣,远在伊犁之上。 见晁薪和沈耽祭出了法象,伊犁猛然一惊,“大廷尉,请听罪人解释!” “解释什么?”南院监正亩化田喝断道,“你这叛贼,今日率部杀进半仙居,分明觊觎前主遗宝,还有什么好解释的?” “监正大人,你有所误会!”伊犁拱手道,“罪人此番前来,乃是投靠汉王!并非亩大人所臆断!” 厄司八百厄侍,大护宰之下,设有四院监正共同监管厄司:南院监正掌管南院厄侍,主要负责刺杀行动;西院监正掌管西院厄侍,专门负责刺探情报;北院监正掌管北院厄侍,一直负责暗查某些秘而不宣的秘密案件;东院监正掌管东院厄侍,负责镇守厄司,以及监督各院厄侍。 一般情况下,四院监正听命于大护宰,然而特殊情况下,四院监正可以自行决断,直接汇报汉王。 伊犁背叛东方氏,早已成了汉州通缉的对象,亩化田身为厄司南院监正,此时一脸肃颜,让伊犁大感顿挫。 果不其然,亩化田古挫的脸露出一抹阴鸷,“你这叛徒,当了这么多年的贼,竟然还说什么投靠汉王,呃哈哈……” 无名听此,扯下面具,望向伊犁,“伊将卫,还看不出来吗?” 伊犁听到一记沙哑的声音,仿佛听到了马骕尊者在说话,当他看向无名时,才发现此人摘下面具后,竟是稀颜之貌,——这一副音容笑貌,的确是马骕尊者,只是多年未见,容颜已经苍老很多很多。 “马尊者,你怎么老了这么多……”在伊犁的印象中,马骕容近艾颜,总是表露一张和蔼的面孔,“马尊者,你,你怎堕入了魔道?” 马骕的话音恢复到了正常音色,听上去低沉而又沙哑,颇有沧桑感,“伊将卫,你觉得我有没有资格和你主公做朋友?” 伊犁扫视一眼众人,神色渐渐悲凉,仿佛看到了九州大地燃起了熊熊大火。 连马骕都能背道,那么现在站在他眼前的朱延、鹿谶,抑或是亩化田,想必也已经背道,——赶尸派能够策反这些举足轻重的人物,足见势力已成! 第148章 象翥承诺 “押起来!”朱延对着左司法和右司法喝道。 晁薪和沈耽听声,再也没有迟疑,立即向伊犁逼近。 “慢着!”鹿谶看望朱延,笑道,“我等快人一步,那马氏和桃氏的人,一时半会儿赶不到,不妨听听来龙去脉,再做善后。” “呵呵,你这老丈人,是不是心疼女婿?”朱延笑道,“当年的事儿,汉州有谁不知道?令千金固然重要,可大局更重要!渤海公,你这一己私念,倘不自断,必遗祸根!” “兼下公,你这是教训本公?”鹿谶淡淡笑道,“本公要是心疼女婿,那又如何?可别忘了,我们今日是来收场的,不了解事情经过,怎么收场?至于如何处事,不劳兼下公多舌,本公自有主张。” 鹿谶的话,断了朱延的声音。此人身为公爵,兼任大廷尉,却也不敢冒犯渤海公。晁薪和沈耽作为朱延下属,自然也不敢放肆,旋即熄灭法象。 渤海公鹿谶,身为九混象翥,功法精湛,距离全真位,仅仅一步之遥,那朱延依仗王室身份,这才得来一身权位,比之鹿谶,胳臂着实细了些。 身为左司法的晁薪,看到朱延挂不住面儿,于是恭声道,“大廷尉,渤海公言之有理,不妨听听经过,万一处置不当,不好收场啊!” 朱延顺着“台阶”走下一步,把目光投向马骕,“那就请马尊者说说吧。” 马骕深知几人都以鹿谶为首,此时对着鹿谶,将事情的经过说了一遍。 伊犁从旁听完,讶异马骕言之磊落,不仅毫不隐瞒,甚至有些事情,伊犁前所未闻,不禁目瞪口呆。 原来马骕投靠赶尸派已有不少年,此番听召而来,竟还将一件化外玄器盗出,意欲献给虚耗鬼老。 “屠龙斩,马尊者,你真把屠龙斩盗了出来?”南院监正亩化田一脸讶色地脱口,转瞬笑道,“不,用盗多难听?那化外玄器一直都由左城辅看管,他是你师父,马尊者应该是顺手拿出来才是!” 马骕瞪了亩化田一眼,没有说话。 朱延颔首,看向鹿谶,“渤海公听完了?惟今之计,还能有什么办法?我看只能向汉王禀明,说伊藤部前来夺宝,游氏驰援半仙居,后将贼党尽数伏诛。这样善后,是否妥当?不知渤海公以为如何?” 伊犁咬牙切齿,攥紧了拳头。 马骕笑道,“倘若如此,马某谢谢诸位!” 鹿谶看见伊犁的脖子上沾有血渍,又看他耳迹旁边少了几撮头发,不禁怜爱,“你头发怎么回事?” 马骕听此,倒是敢作敢当,又将这件事情娓娓道来。 伊犁没有吭声,默默地看着鹿谶,脑海中往事如云。 渤海公对伊犁,之所以感怀一丝关心,源起一个“情”字。 却说,鹿谶有个小女儿,名叫鹿姈,不仅聪明伶俐,而且乖巧可爱,鹿谶十分疼爱,视为掌上明珠。 可惜这颗珠子,却被伊犁勾了去。 伊犁和鹿姈,相遇在一场宴会上:那是四象门举办的一场宴会,参会者无不是汉州显赫。鹿姈陪父参加那场宴会时,于茫茫多的青年才俊中,单单看了伊犁一眼,便已念念不忘,心不能平。 宴会间,问那人是谁。 鹿父扫眼过去,见女儿手指的方向,坐着东方弘,遂哼哼道,“那不是东方老贼吗?姈儿,那老贼长得那么磕碜,你怎记不住?” “不是,半仙谁不认识?女儿问的是,他身后的那个人!” “哪个?毛犴?” “不是,就是那个高高的,俊俊的那个!” “到底哪个?” “呀,爹,你真笨!就是气质很不凡的那个啊?” “姈儿,为父不知你说的是哪个!” “哼,就是现在看着你的那个!” “哦!”鹿谶迎去目光,“那是东方老贼座下的小将卫,名叫伊犁,他乃小巨持一个,不值得在意。” “将卫?二十四踏云卫?”鹿姈轻轻一笑,“等下‘斗气’,我要他拱手,我要他低头,我要他记住我!” “斗气”,是炼士间的“小游戏”,豪门宴会中,多半都会出现此类项目,一般每个氏族都会在宴会期间派出家臣参与,好为氏族争得一份荣光。 但,鹿姈和伊犁斗气之后,她却拱起了手,低下了头,反倒对那伊犁刻骨铭心。 伊犁当时十几岁,刚刚投效东方弘,每每征战回来,都会收到一份礼物、一纸娟娟小字。有道是“女追男隔层纱”,哪怕伊犁是个铁打的小儿郎,心儿也经不起这么撩拨。 很快,他和鹿姈情投意合,互通情书长达四年之久。 到了十八九岁之时,伊犁也算到了成家立业的年纪,但成家和立业之间,他不知如何取舍。 这时,踏云九郎相继给出建议,“心无旁骛,则以立业为主,心有伊人,何不早日成家?” 伊犁听完,觉得很有道理,于是将心一狠,带着聘礼走进渤海郡公爵府。 不过嘛,走进府中,还未说出提亲的话,他就看见鹿谶一脸不悦,干瞪着眼。那个老头子言行一致,仅用一句“你不配”,就将伊犁赶出了府。 那三个字,让伊犁感到羞愧。他当时仅是巨持,仅是东方氏家臣,怎配得上渤海公千金?在他那个年纪,正是为情所困的当打之年,——情使人郁郁寡欢,爱教人愁眉苦脸,无心回避。 鹿谶棒打鸳鸯,实在无可奈何。 到底是男儿嘛,原本心里痛痛也就过去了,没什么要紧的! 奈何,东方弘知道以后,感慨颇深,遂一甩衣袂,目笑道,“我的伊将卫,你杀敌眼都不眨一下,何苦为了此事浇愁?何不去抢啊?事后主公全给你兜着!” “合适吗?”伊犁问道。 “只要你有本事抢回来,那就合适!”东方弘哈哈笑道。 有了这句话,伊犁鼓足勇气,于是集合踏云九郎,趁着夜色,闯进渤海郡公爵府,想把鹿姈抢到手。谁知公爵府戒备森严,踏云九郎还没摸清闺房在哪里,就被鹿氏家臣团团围住。 渤海郡公爵府不是敌营,而是伊犁未来的丈人府,当时踏云九郎不敢妄自动手,一个一个全被逮了起来,移交刑院发落。 东方弘把几个人领回来以后,逐一臭骂一顿,说他们没骨气,丢了二十四踏云卫的脸。 好在,这趟虽是扑了空,可没去多久,鹿谶送来一封信笺交给伊犁,点明道:汝若三十岁之前到达象翥,可拜门迎娶小女鹿姈,望汝珍重时光。 原来那一晚,伊犁等人被押送刑院之后,鹿姈白天闹,夜里哭,鹿谶头昏脑胀,只好用这个办法让女儿消停下来。 孰料,命途多舛,东方弘战死以后,伊犁没了安身之所,其后加入到了伊藤部。鹿姈日日拭泪,好几次孤身踏往乌桓,却几次都被鹿谶拦截了下来。 鹿谶害怕女儿犯险,多次叮咛,“就算伊犁是贼,爹之前的承诺,永远作数!” 鹿姈信以为真,于是听父之命,拜入玄机城纳兰荘门下专心修炼,静待伊郎。 两年之前,伊犁便已经到达象翥位,原想登门提亲,却听说鹿姈已经离家远修,况且人已是草莽,羞以此事,于是七过渤海郡公爵府而驻步。 如今,事隔多年,亦不知从前的恋人婚配了没。 这事儿,谁都知道,如今伊犁以一个象翥位的身份站在鹿谶眼前,这个老头儿耍赖不说,还要杀了自己的女婿! 方才鹿谶的一句话,已经透露出了关切,又听马骕讲述自己如何下的毒手,此时目光看向伊犁时,更加怜爱,似乎真把伊犁当成了女婿。 朱延闷哼一声,“渤海公,此一时彼一时,以前你怎么做,我不管你,但,是你把我拉上了贼船,此时船要翻喽,本公岂能答应?” 鹿谶不是一个优柔寡断的人,这会儿倒是犹豫了起来。 马骕见鹿谶哀叹不止,料是关切令千金的终身大事。——是啊,那鹿姈估计三十有几了吧?至今还未出阁,真是一往情深呐! “渤海公,本使倒是忘了,忘记他是你的未来女婿,我啊,是该掂量着下手才是!”马骕笑道,“话又说出去,你女婿不走大道,专挑小路,对我们而言,留不得!不杀他,恐怕不行啊!渤海公,你要下不去手,就让本使和兼下公代劳如何?” 第149章 小小法阵 鹿谶膺怀大业,素有渴才之心,以前的伊犁尚未雕琢,看不出瑰丽,方听伊犁竟把玄机城马尊者逼到逃跑的境地,一时大为欣赏。再者是:女儿鹿姈曾立下誓言,——非此人不嫁。要是把伊犁纳为姑爷,不但解决了女儿的终身大事,还多出一条臂膀,委实一举两得。 可是呢,伊犁能和马骕打起来,表明于己殊途,不杀此人,很多事情都要败露。 鹿谶和朱延提前到此,是收到虚耗鬼老的吩咐,——留守上阳听调。因察觉到英邪和三鬼的打斗声,这才忙不迭地赶来。 到时,听了游氏家臣详表,这才领略到了虚耗鬼老的用意,——这八成是要他们接应马骕。 此次事件闹得沸沸扬扬,估计不久之后,还会有人陆续赶到,倘不尽快料理干净,后果不堪设想。 “人间,有太多无奈!”鹿谶喟叹一声,“伊犁,本公现在很想把姈儿许配给你,只怪你走的道,跟本公走的道不同,本公保不住你啊……” “是,渤海公走的路太陡,在下走不习惯。”伊犁祭出法象,喝道,“纵然不敌,岂能屈服?诸位放马过来吧!” “上!快!用力点!”亩花田憋着这声杀令似乎很久。 伊犁的话,显然让鹿谶失望透了,于是摇了摇头,一脸苦色地说道,“留个全尸出来!不妨请赶尸派的朋友炼成尸奴,好让小女有个念想……” 鹿氏的三名家臣以及晁薪和沈耽听此,果真把手中的法象缩小许多,惟亩化田不为所动,仍旧巨轮在手,看似不留任何情面。 朱延看到几人动手,把目光投向马骕,“马尊者,不知可曾发现半仙遗宝?” 鹿谶跟着笑道,“马尊者,你可不能叫我们白来一趟啊!东方老贼揽宝无数,留下的宝物肯定不会少,你要是一个人吃独食,岂不有违你的尊者风度啊!” 马骕背过双手,“什么尊者?此时,我不过是一名鬼使,抬举啦!”说完,白眉皱了皱,“之前本使的话,你们没仔细听?都已说得很清楚,那英鬼使用老苟门困住了三鬼,还不懂意思?你们觉得东方弘会把宝物藏在什么地方?埋床头?还是藏床底?除了岁墟,还能在哪?” 鹿谶捋着美髯一笑,“英鬼使带着老苟门走了这么久,马尊者竟然不急不躁,真是奇怪!” “我不着急?”马骕闷哼道,“本使要是不着急,为何不把伊藤部的人杀光再走?” 鹿谶看着伊犁与亩化田等人斗战的画面,发现伊犁的功法造诣确实到达了六崇阿,不禁哀叹,“这孩子,还真让人舍不得!”忽忽看向马骕,发出讪笑,“马尊者,你说笑不是,我等不来,你一个人如何杀光伊藤部?都这种时候了,怎还懂得幽默?” “你们汉州人说话,怎么都是一个样?真是一句比一句难听!”马骕脸色铁青,不免啐了一口吐沫,随后转首半仙居祠堂,“惟东方弘一人是个例外,他说话倒是很好听。”说罢,便往祠堂那边飞去。 “你去哪?”朱延喝道。 “跟上!”鹿谶一边追去,一边对着旁边的朱延说道,“那宝贝估计都被他搜刮走了,他这是在跟我们打马哈,就他这个二愣子,也想蒙混我们?” “是,要是连这个夯货都拿捏不住,怎跟汉王斗?”朱延瞠目道。 …… 半仙居祠堂。 先前,水波兜法阵消失不久,木兰荘看见远方的一股玄劲欲要殃及祠堂,遂把岁囊里所剩的源石一并取出。掬手逐一察看,才知都是一些“破石头”,只能布下一道“小道御”法阵。该法阵防御力还算不错,可惜她的源石都是以前所剩,诸如鹅卵石大小,灵气着实一般,因此小道御的防护能力太低太低。 这道法阵已经抵御几次外来冲击,此时倒也完好无损。只是,到了此时,黢黑黢黑的法阵轮廓竟开始剧烈波动,因看不见外面,只觉着阵外似有强击冲阵。 “小小法阵,好笑也!” 马骕飞临祠堂,嘲笑一声后,转瞬挥出一道吞云劲,打向小道御法阵。那法阵经受不住冲击,几个眨眼之间,顿失形状。 木兰荘和慕容酒矗立祠堂门外大惊失色,一股子惊色刚刚散去,晓见有个身影跨步跳来,站在八丈外定目张望。 两个人单单看去一眼,顿时又惊又喜,连忙跑了过去。 “马师伯!”慕容酒惊喜道。 “马师叔你怎么来了?”木兰荘激动万分,“太好了!马师叔,你是不是得知赶尸派在此,特来援助?” 马骕看了木兰荘一眼,将目光停在慕容酒身上,板着脸问,“小黑子,这么多天过去,你为何赖在汉州不走?” 慕容酒住在玄机城之外,实际上跟很多师伯和师叔都不太熟,惟独马师伯经常造访百草屋,年年如此,逐渐混了个脸熟。 “本来早回鎏州了,只是……”慕容酒看了看木兰荘,旋即叹道,“这不是世事难料嘛!” “世事难料……”马骕眉头深蹙,背过双手,“要是料到你们在这的话……唉,真是老了,做什么事,全都他娘的稀里糊涂!” 马骕比张萍大,比纳兰荘小,慕容酒要喊师伯,木兰荘则喊师叔。 “马师伯,你要是料到我和师姐在这儿,一定早点来救是不是?”慕容酒眉开眼笑。在他心里,这马师伯素有慈者形象,要比闻师叔靠谱多了,“呀,马师伯,两个月不见,你又见老了,想必是为了除魔卫道操碎了心,唉,身体要紧啊!回头小侄给你捣点药材补补!” “好师侄,真孝顺,会说话……”马骕摇头叹息,意味深长地说道,“多吸吸空气,多说说话儿,有多少好话,趁早说了才好!” 马骕一面是玄机城尊者,一面是赶尸派鬼使,身份一明一暗,明里的身份众所周知,暗里的身份没有几人知道。 却说,但凡有眼力的人,虽猜到他是玄机城弟子,却猜不到他是二代弟子。毕竟,玄机城二代弟子,不是象翥,就是全真,每一个人都是百岁高龄,谓之尊者。 以马骕这样的尊位,论辈与赶尸派鬼老同年,屈居鬼使,让人意外。 此前,马骕从游氏家臣的口中得知,这两个小师侄身在半仙居,之前那会儿,他一直遮面,倒也无甚顾虑,现在揭下面具,迎面撞上两个小辈,那便只能杀人灭口了。 “你俩,真是倒了血霉!”马骕扫视着他们,一阵踌躇。天意弄人啊,这两个娃娃都不错,不光是玄机城的俊男靓女,还是两个会说话的好孩子。一念想罢,仍是于心不忍,“真是为难老夫啊!” 木兰荘见马骕神色有异,这才打量起了他的装束,顿时疑色连连。 不久之前,她看见无名鬼使挥出一套玄功,其魇象化作金龙,不免使人震撼,堪称人间一绝。大衍玄功,难得一见,虽说她只见过几次,却听来几百套之多,回忆听闻中的描述,感觉无名鬼使所搬弄的玄功,颇似龙昊师祖所创的亢龙泣天。 不管是也不是,大衍诀威力很大,况且还是吞云卷上的大衍诀,因怕危及祠堂,木兰荘没敢多想,赶忙布下小道御法阵。 小道御法阵,所属显象遁甲,防御范围肉眼可见,表面黑魆魆一片,里面看不见阵外情形,故而布下此阵之后,阵外发生了何事,阵内的人无从得知。 但这时,木兰荘觉着马骕的衣着,好眼熟好眼熟,很像之前的无名鬼使,于是种种猜忌盘桓心头,直教她花容失色,忽忽退却两步,绊了一跤。 “啊!” 察觉惊声,马骕把目光放在木兰荘身上,“木兰,你怎么了?” 木兰荘稳住身体,看见马师叔的面容和蔼可亲,忽而觉得自己多疑。毕竟马骕一直以随和示人,待人宽厚,很难把他和无名鬼使联系起来。可是,马师叔分明穿着无名鬼使的衣服,故而难消猜疑。 “马师叔,记得我离开玄机城时,你已离开玄机城半月之久,这期间,你去了哪里?今日为何到此?”木兰荘试探性地问。 马骕沉默少时,没有作答,反问道,“你此行有何收获?”见女娃娃迟疑,遂解释道,“哦,师叔已有耳闻,听说纳兰师姐派你来追查赶尸派踪迹。你这小丫头不甚贪玩,今个在汉州逗留这么多天,莫非还在追查此事?” “是。” “说说。” “是。” 第150章 规正思想 木兰荘不敢隐瞒,将刺探到的消息,以及种种遭遇全部说出。 马骕聆听许久,得知木兰荘和慕容酒受过节党的虫礼,而且还是以化神虫受礼,惊讶之余,又感到欣慰,“不错,不错,很好,这样我就放心了,你们两个的运气真是不错!” 木兰荘以为马师叔是对她的调查结果感到满意,“马师叔,现在赶尸派已经猖狂到这种地步,需赶紧通知左城辅和右城辅,也好尽快铲除魔根啊!” “嘶……”她说完,头疼欲裂,不禁瞑目抱头。 “师姐!”慕容酒大叫一声,立马上前搀扶。 马骕则呵呵笑道,“化神虫有慧根,比人不差分毫,你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它都能分辨,幸好你是和我提起这些,要是换了别人,那你可就惨喽!” “什么意思?”慕容酒疑问道。 马骕不答,看向木兰荘,“小丫头,按理说,你应该尝过化神虫的厉害才是?你现在乱说话,看来是想再次尝试尝试啊!” “不,师叔!”木兰荘满头大汗,忽地跪在地上锤打头部,声嘶道,“师叔,救我,救我,好难受,木兰想死,啊……” “化神虫之所以骚动起来,那肯定是你说了不该说的话,进而冒犯了化神虫!”马骕冷笑道,“丫头啊,你可要当心,往后千万不能乱说话!”说完,冲着祠堂门口看去一眼,发现一群人围住门口,正看着他们三人,不禁感慨,“你方才说的话,要是被其他人听见,包括凡子,这就等于犯了不可饶恕的禁忌,一旦如此,化神虫就要吃净你的魂灵,吃到你死,吃到你变成鬼,你成鬼了,也不罢休,你还要继续受罪!听说,这痛苦,会缠到你魂飞魄散,魂灵殆尽方止!” 木兰荘噙满泪水,红扑扑的小脸蛋儿颤颤巍巍,柔美的声音变成嘶声,“师叔,怎么办?救救弟子吧!想办法啊!求你!” “你方才说的话,无关痛痒,以老夫之见,那化神虫只是小施惩戒,目的呢,应该是为了规正你的思想。”马骕目光一闪,“化身虫是喰魂鬼老豢养的,你这时候,何不表表态度?就说以后效忠喰魂鬼老试试。” “效忠……不,师伯!我不能……”木兰荘咬着牙,哭泣道,“有别的办法吗?我不能对不起师父啊……” 看着师姐泪湿绮容,痛苦不堪,慕容酒回忆化神虫之痛,不禁双腿发抖,“师姐,都到了这种时候,别再固执了,就按师伯的方法试试!再这样下去,你的魂灵不全,你还是会疯,还是会走火入魔啊!” “不,我决不会背叛师父……”木兰荘青筋暴露,面容扭曲。 慕容酒将其抱住,“师姐,你要折磨自己,我陪你,一条化神虫而已,有何惧哉?我也不怕!” “师弟,不行,你别傻!”木兰荘嘶吼道。 “师姐啊!”慕容酒抓住木兰荘的手,“那你也别傻啊!是时身不由己,纳兰师伯不会怪你,你又何苦执迷不悟呢?师弟求你了,你就屈声一试吧!” “啊!”木兰荘大喝一声,似是忍无可忍,末了,经不住荧惑,张口念道,“效忠……效忠喰……啊!”一声呐喊,唾液横飞,仍旧无法说出口,不禁攥住慕容酒的手,“师弟,师姐真的……对不起!” “何苦呢?”马骕看到此时,又气又怜,“你这丫头,比那大师姐还倔!不这样做,惟有服下降恩丹,没有那玩意儿,谁也救不了你!” “降恩丹?对了,我有!”慕容酒掏出岁囊,急匆匆地摸出一粒丹药,塞进木兰荘的嘴里,“师姐,快吃下!” 木兰荘服下不久,深深吸了一口气,随之模糊的视线逐渐清晰。久违的轻松感,使她全身酥弛,遂瘫坐在地上,双手撑着地面,簌簌掉泪。 见她一滴一滴眼泪渗进泥土,慕容酒凑过头去,“怎么样师姐,还难受吗?是不是好多了?” 木兰荘抬头,泪眼婆娑地看着慕容酒,一把将其抱住,像个迷茫无助的小女孩,将头搁在对方的肩膀上,“师弟,对不起,这化神虫太可怕了,以后我们怎么办?师弟,都怪师姐,是师姐害了你……” “放心师姐,我师父是药王,我师祖是药神,会有办法的!”慕容酒安慰一声,跟着又笑道,“师姐,我还有一粒降恩丹,到时候,把那降恩丹拿给我师父研究研究,他一定可以仿制出来解药,他不行,还有我师祖呢!只要我们谨慎一些,让体内的化神虫安静下来,我们就不会有危险,师姐放心!” 马骕白去一眼,“凭你这句话,你体内的化神虫就应该咬你一口!” 木兰荘心有余悸,抓住慕容酒的双臂,张惶掉泪,“是,快别说了,也别想,好可怕……” “有些路,迈上一脚,就抽不回来了,只能向前走。”马骕微微一叹,“炼士嘛,路子野,一条路走到头,想要继续往前走,就不能挑三拣四,只要有路,再难也要趟过去。”说着,幽幽苦笑,“正也好,邪也罢,活久了,千人一面,你们正当年少,这么早就踏入魔道,倒是回忆单薄啊!” 慕容酒听此,瞪大眼睛,“马师叔,你好奇怪!你到底在说什么?你……” 马骕盯着慕容酒的眼睛,“小黑子,你这小子一直很机灵,既然受过虫礼,就要记住,往后你就是赶尸派的人了,你只能效忠赶尸派,倘若接下来一步走错,该受何样苦,没人能救你!” 慕容酒想要反驳,却见师姐眼神胆怯,故而没有说话。回忆虫礼,那化神虫所带来的苦楚,确实教人生不如死,比之丧亲之痛,还要苦上千倍万倍不止,人非草木,何以忍耐? “师姐……”慕容酒蹙紧了眉头。 “好自为之吧!”马骕说着,向祠堂内走去。 …… 鹿谶和朱延追到祠堂,于附近止步,两个人神色怪异,脸上似乎带有几分愧色,都不敢正视祠门。 “老贼的半仙居,只剩那座祠堂啦!”鹿谶叹道。 “今日过去,东方氏就要彻底抹去了。”朱延笑道,“当年的事,汉王仍无法释怀,至今都不敢踏进上阳这块地,倘若半仙居没了,或许,他就能够彻底放下。” “要是这样说的话,本公反而不想踏平半仙居。”鹿谶闷哼一声,“汉王心里堵着一块大石头,对我来说反倒是好事。”他看向一脸奸相的朱延,冷笑道,“说白了,东方氏沦落到这般田地,都是你的功劳啊。你这么想要除掉东方氏,是为了让自己心安吧?汉王不是薄情寡义的人,要不是你从旁煽动,当年他会暗害东方弘吗?再说,那毛犴之死,你的功劳也不小啊!” “渤海公,你到底想说什么?”朱延背过双手,眄视道,“老子何等尊位,岂会屈尊与那赶尸派谋事?当年赶尸派如日中天的时候,我都不把他们放在眼里,如今赶尸派苟延残喘,我安能放在眼里?要不是你,我岂会躬身魔党之下?老子所作所为,还不是被你坑害?” “哪里的话。”鹿谶笑道,“我让你撺掇汉王铲除东方弘了?我让你谋害朱希了?你自己觊觎门主之位,干本公何事?”他拍拍朱延肩膀,“好啦,你之才干,不亚于朱希,更不逊朱旦,大位向来都是能者居之,我们说说笑笑可以,千万不能伤了和气,你我若有二心,还怎么共商大事?本公为了小女的事,确实动了气,以致说话颠三倒四,本公给你赔罪!” “唉,尊父是我恩师,你我亦有五十多年的交情,我怎会把这些小事记在心上?”朱延说道,“为了大局,眼下伊藤部要除,东方氏也要除,这功劳便宜游哉,他势必对我等忠心,此举是为了你我考虑,望公明鉴!” “是,方才都是闹言。”鹿谶呵呵一笑,回头看向天际,发现伊犁已被几位象翥逼到绝境,不由地心哀,“要是我那小女知道伊犁死了,不知又要怎样?” “人嘛,情理之中。那马骕也是一个情种,这时候应该哭悼去了,你我别扰他,就让他痛痛快快哭一场。”朱延话音戏谑,忽而面露狡黠,看向伊藤部那边,“反正马骕跑不掉,遗宝他也不敢鲸吞,此时得空,不如我们屈驾,先把伊藤部等众杀了再说,公觉得如何?” “几个虾米,不值得出手,传扬出去,恐要坏了名声。”鹿谶捋捋美髯,“伊犁那边快有结果了,还是让小辈们立功吧!” …… 第151章 祠堂风波 祠堂内,马骕朝着供桌徐徐开步,几个家奴和十兄弟站在门口,缄默地看着马骕的背影。他面朝牌位,身子微微晃动,似是在哭。高卢见过此人,明白他是家主的朋友,以为是为上阳公而哀,遂走上前去,准备供香。 东方弘死后,拜门吊唁者很少,譬如马骕这样的尊者,能在此刻现身,这让高卢感到无比欣慰。他很久没有见过马骕,以前这位尊者看起来四十多岁,这次再见,发现马尊者的面颊堆满皱纹,尤其是眼角部位,——笑多了都这样。 如今的马骕没有了笑容,满头沧桑的白发,像个八九十岁的老者。 “尊者,方才木兰姑娘怎么了?”高卢拿着三柱香,打算交给马骕。 外面那会儿,高卢隐隐约约听到三人的对话声,马尊者和另外两个孩子,似乎说着一些关于赶尸派的事情,接着那个女娃娃就疯了。高卢的心里堆着很多谜团,不过马尊者不说话,作为一个身份低微的奴人便不敢再问。 外面的打斗仍在持续,嚣声此起彼伏,地板颤动时,房梁上准会掉下灰土。外面的猖贼未平,此时吊唁,恐怕不是时候吧?高卢看着一动也不动的马骕,想说点什么话,却始终没有开口。 走到外面,慕容酒和木兰荘站在门前张望,追寻他们的视野,伊犁飞在天际中,仍与几个新的敌人交战。 高流老眼昏花,分出伊犁多出六个大敌,而那六个人的穿扮,颇似汉州人。 “那些人……”高流一句话未说完,忽听堂内噪声大作,不禁浑身一颤,连忙把目光投向祠堂里面。 却见,马骕手里生光,对着供桌左右一挥,掀起两阵风,吹向供桌左右,紧接着传来一阵又一阵地落地声,于是供桌上的牌位消失了很多。 高卢眼花,走近几步,猛然望见地板上散落着一块块牌位,一股惊,一股恨,涌上心头,霍然踉踉跄跄跑过去,一把抓住马骕的胳膊。 “尊者!你这是为何?”高卢大声质问道。 胡大、海栓、樊布,没有高卢的勇气,都在忙着拾起地上的牌位,找到两位家主的牌位后,第一时间摆上供桌。 这三个家奴的做法惹怒了马骕,便将高卢甩开,双掌呼出玄气,冒出一股反向之风,也就一瞬间,那胡大和海栓就被吸了过去,末了咽喉被其所扼。 “呃……” “尊者,何为……” “今日你们都要死!”马骕凶光毕露,直接拧断了胡大和海栓的脖子。 “啊!”高卢吓得两腿瘫软,扑倒在地。 “马尊者!”樊布大叫一声,连连退却。 马骕闻声,见樊布想跑,双臂一振,把胡大和海栓甩到祠堂角落,眨眼之间,又呼出玄气,直接将樊布吸过来扼杀于手,接着把尸体用力一甩。 三具尸体汇于一处,所有人目瞪口呆,目光聚焦三尸,无不惊愕。十兄弟懵了一会儿,一个一个围了过去。 “死了……”小草毛检查三人的呼吸和心跳,脸色登时煞白,“果然死了……” “为何啊?马尊者!这是为何啊?”高卢捶胸顿足,嚎啕大哭。 “为什么?”马骕冲着高卢冷冷一笑,接着伸出魔掌,将其扼在手里,“老管家,对不住了!谁让你们知道了本使的身份!” 慕容酒听到祠堂内传出很大动静,火速冲进祠堂,这时刚好看见这一幕,于是铁棒一指,严色喝道,“马师伯!快放开他!” 马骕一边掐住高卢,一边看向慕容酒,“小黑子,师伯知道你心善,不忍心杀他们,师伯动手,那是为了你考虑!” 慕容酒牙齿一紧,“什么为我考虑?快放开高管家!” 木兰荘跟着冲进祠堂,见此一幕,高声道,“马师叔,你这是为何?” 马骕闷声道,“今日之事,事关赶尸派秘密,留着这些人,消息自然不胫而走,你们说,本使要不要杀了他们?” 本使?马师伯真的投靠了赶尸派?慕容酒无法相信自己的耳朵,用力攥紧手中铁棒,放声质问道,“你乃玄机城二代弟子,何等尊位?为何要替赶尸派卖命?你背叛玄机城,来日九泉之下,有何面目去见元祖?” “见元祖,哈哈……”马骕摇头苦笑,“元祖早已死去,本使为何要去见一个死人?只要走出九州,我可以活千年、活万年,好端端的,死了多可惜?” “你这走狗!”慕容酒暴跳如雷,“你等着吧,我要告诉师父,告诉师祖,告诉你的师父左城辅,告诉,啊……” 说着说着,慕容酒手中的铁棒“咚”地一声滚落在地,随即抱紧头颅,露出万般痛苦之状。 “师弟!”木兰荘扶住慕容酒,紧张道,“你还好吗?不能说啊!”她将头一甩,急忙问道,“师弟,你岁囊在哪,快吃降恩丹!” “不行……”慕容酒咬牙说道,“只剩最后一颗了,那是惟一的机会,我要留着,决不能吃!” “你未免也太天真了。”马骕狞笑道,“那降恩丹岂能仿制?我师弟张萍仿制不了,我师叔王诩也仿制不了,哪怕元祖在世,恐怕也难以仿制出来,有药赶紧吃,何必受这等冤枉罪?” 慕容酒经受不住,甩开木兰荘,随即跪倒在地,一拳打裂地板。 “师弟,别忍了,你忍不住的,快把降恩丹吃了!”木兰荘的眼眶忽而湿润。 慕容酒痛不欲生,确实忍受不住,但他尚有一丝清醒:倘若不吃降恩丹,惟有一个办法。想罢,龇牙咧嘴,“我……我效忠赶尸派,我效忠喰魂鬼老,我效忠赶尸派,我效忠喰魂鬼老……” 这些话,木兰荘说不出口,而对于慕容酒来说,却是朗朗上口。 木兰荘明白化神虫之苦有多恐怖,如今听到师弟这么说,哭着哭着,不禁笑了起来,但这个方法未必有用,于是脸上的笑容又很快散去。 “师弟,你还是吃了降恩丹吧!” “呃……”慕容酒撑跪在地,指尖抠着地板,“嗞嗞”地抓出几道白色指印后,实在经受不住。 眼下性命要紧,便去摸岁囊。 孰料摸到岁囊时,痛楚缓解了不少。 似是方才的一席话果真有用,因此痛苦减褪许多。能忍则忍,慕容酒咬着牙,汗珠一颗一颗往下掉,方过了一会儿,一具躯体陡然无力,“咚”地一声倒下,半张脸敷着地板,一阵冰冰凉凉的感觉充斥脸颊。 “呼,呼,呼……”慕容酒喘着气,露出浅浅的微笑。 “小黑子,看来我那师弟真是没有白疼你!”马骕笑叹道,“他有福啊,有你这么一个徒弟!就冲你这机敏劲儿,玄机城三代弟子死绝了,你也不会死,师伯觉得,几十年后,三代首席大弟子非你莫属!哈哈……” 笑讫,将高卢甩向慕容酒,“你不让我杀,你来动手!” “呃……”高卢滚了几圈,艰难欠起膝盖,俯身跪在慕容酒身边。 “高管家……”慕容酒羞愧地看着高卢,“我答应高流,要保护好你们,可我……不过你放心,我决不会让你死!” “小药王,不必自责。”高卢慈目垂泪笑道,“没事……死了也好,死了之后,老奴就能去下面服侍主人……” 慕容酒没有说话,冲木兰荘使了个眼色。 显然,师弟想要保护高卢,可是保护高卢的话,极有可能让他们体内的化神虫躁动起来。木兰荘愣在原地,不敢妄动。慕容酒见此,连忙爬起,将高卢挡在身后。 不过,马骕没有去管慕容酒,忽而转身,走向供桌。 祠堂内,很快响起一阵嚣声,马骕把供桌上的牌位清理了一遍,除了须兰的牌位,其余的牌位全被委弃在地。 扫视地面,一块块牌位斜着横着,三三两两,杂乱无章。看到这些,一股愉悦感使马骕扬起嘴角,但看到东方弘的牌位,眼中好似燃起熊火,于是拾起牌位,啐了一口吐沫。 很快,马骕的身躯颤抖起来,眼泪像雨点一样,一滴一滴地滴落,大抵半炷香之后,东方弘的牌位布满泪斑。 哀目看着排位,马骕悲恸欲绝,“老弟啊,为兄真想生啖你肉,要不是你,须兰荘怎会变成须兰?我小师父又怎会死?她爱你、敬你,而你呢?你为何不娶她?那罗澜小丫头哪里好?有我小师父貌美?你这个狗杂种……” 一声怒骂过后,东方弘的牌位裂了开,成了碎渣。 马骕甩掉手里的木渣,看向须兰牌位,流露苦色,“小师父,你会活过来的,我一定救活你……” 第152章 几欲撞死 木兰荘闻声,看向马骕的背影,简单一席话,似乎一切都明白了。——“小师父”与“救活你”,恐怕就是马师叔叛道的原因。 却说,马骕天生长得一块好灵骨,一百多年前,就被玄机城初代弟子禹治遴选相中,收为嫡传弟子。凭其骇人的资质,未过二十岁,就成为象翥,当时屡立战功,名声响亮,一时间成为二代弟子中的翘楚人物。 此一时彼一时,可惜马骕的悟性太低,功法造诣始终停留在两崇阿,不管禹治如何开化,仍是踽踽不前。因两崇阿的功法造诣委实太烂,于是逐渐丧失光芒,逐渐成为二代弟子中的垫底,——旁人都说他是二代弟子中的“二流弟子”。要不是年轻时攒下无数盛誉,恐怕无人正眼一视。 其实,功法造诣只在一个“悟”字,马骕不是不曾努力,怎奈悟性实在没有,几十年如一日,连他都自嘲,视己为蠢才,也不怪旁人碎碎叨叨,视为废物。 旁人说的都是大实话啊! 于是,失意着,彷徨着,眼看功法没有进展,他不想颓靡下去,为了更上一层楼,毅然决定闭关,向全真位冲击。 这哪成啊?冲击全真,没有五崇阿的功法造诣,玄气必然不足,根本不足以冲墟。象翥衰期千不存一,关乎生死,是为险关。一个两崇阿象翥破衰渡劫,势必万不存一,形同自尽。 勇气倒是可嘉,然而行为失智! 师父禹治知晓,将其臭骂一顿,随即罚往“雷轰塔”自醒思过,待功法有了进展,方可出来。 雷轰塔,实为监狱,塔中犯人,每日都要饱受雷轰之苦。 此为叛道弟子的去处,禹治也够狠的,竟把马骕关进了监狱。身体发肤,受之父母,禹治将他培养长大,孽徒寻死,那便有罪也。 马骕也知道自己功法不深,此时妄涉衰期,十死无生,师父此举,是怕他迷失心智,用雷霆之威日日警醒。他对融玄之道,无甚悟性,自醒其罪时,倒是悟得很透彻,很快就明白师父用意,自是不怪师父。 雷轰塔,对于象翥位的修炼者来说,祭出一道玄盾就能抵御,只要玄气不枯竭,并无多大伤害,顶多身体出现焦糊味。再者说,塔里有医者昼夜轮值,而玄机城的特制伤药,好的不能再好,每往身上抹一抹:该嫩的地方,依然可以掐出水来。 塔里有个受刑架,犯人自缚而上,每日都要雷轰三个时辰:日出点卯一个时辰;日昳未时再来一个时辰;到了日暮戌时补满最后一个时辰。 日日如此,没有休假可言,马骕一轰三年,引以为乐,无甚痛苦。 三年后,雷轰塔里来了一个妙龄狱友,远看端庄美丽,袅娜英姿,看得马骕眉飞色舞,大呼得劲儿! 可惜啊,惟有犯人聚在膳堂用膳时,才能与那美女蒙面,其余时间只能遐想芳容。 马骕瞩目半月,悄悄一日,那美丽女子受不了了,大步流星,一脚踩到马骕的板凳上,“师叔,你就说你瞅啥?虽说你看起来年轻,可是算算,你也六七十岁了吧?天天瞅着我看,害不害臊?” 那时,马骕已经声名狼藉,被同辈称为二流弟子,不过小辈中,没有几个弟子胆敢以下犯上。那女子名叫须兰荘,名字带荘,却不雅态。因十四岁才正式拜入二代首席大弟子纳兰荘座下,故而仪态与众不同。纳兰荘收其为徒也就罢了,竟以荘字赐名,可谓作茧自缚,往后抹泪,怨不得别人。 须兰荘被关进雷轰塔,乃是杀了赢州赢王的小王子,——那小王子好杀,行恶于大庭广众之下从不收敛。但不管那个小王子犯下何种恶事,私自杀害王子,却是以命抵命的罪过。 玄机城法度严明,自不会徇私枉法。 不过呢,纳兰荘喜欢须兰荘。赢王听说须兰荘被判十年雷刑,又听说纳兰荘为此斋戒十年,觉得小王子亦有错,玄机城尚能执法公明,甚感宽慰,也就没有深咎。 当年,那小丫头片子服刑时,方才十七岁,性子凶得狠,不给马骕一点薄面,直接把马骕视为老色痞,直接冲他干瞪眼。 马骕红了脸,只顾着吃饭,连头都不敢抬一下。 经过那次警告,他再也不去乱瞅,到了饭点吃完就走。 一个月后,避过风头,才敢继续偷窥须兰荘。这一眼,仿佛周围暗淡下去,视线里惟剩一人,——未曾想,从前的小泼辣,竟然面容苍白、神情憔悴,仿佛摇身一变,化身成了一个楚楚可怜的小娇娥,——一颦一蹙真叫人怜爱。 不问,便知,那时的须兰荘,才是一个五混小巨持,怎经得住雷轰之苦?狱中人全是这般苦态,无甚离奇。 马骕心疼啊,徐徐走过去,递上一本《玄盾通演》。 须兰荘拿起书,默默翻看两眼,忽而精神大作,仔细品读,盰眼览毕,猛地抬首马骕,拱手拜道,“谢师叔抬爱!” “玄盾”出自法卷,亦分大衍诀、小衍诀。《玄盾通演》是一代弟子龙昊的经典着作,其防御心得,实属无上精华。这本典籍,属于大衍功法,属于禁忌,非龙昊嫡传,不得偷习。 须兰荘慧眼识珠,眼里只看到“奥妙”二字,不懂“偷习”怎么写,更是领略到了马师叔的无限关怀。 狱中,须兰荘也和马骕畅谈功法心得,所以马骕一直尊称须兰荘为“小师父”。 忽忽半年,须兰荘就将雷刑视为练功的消遣之乐,与马骕不同,她悟性极高,十年刑满,功法已然到达八崇阿。此间造诣,恐要比肩她的师父,难怪这个刁蛮丫头,能够博得二代首席眷顾。 出狱之后,须兰荘很快扬名九州,更在首届猎奇大会上一举夺魁,此后第二届魁首,也是由她夺得。 须兰荘出狱后,马骕仍在狱中,每每听到她的事迹,才知道狱中因有了小师父,才是人生最为惬意的时光,一旦缺少了小师父,好似度日如年,度刻煎熬。 于是,五年之后,马骕因为相思苦,而开悟了,竟将功法炼至三崇阿,更闹着要出狱。 禹治听闻此事,颇为高兴,觉得弟子被关十几年,总算长全脑子,总算有所长进,遂把马骕放了出来。 出狱后,马骕看到小师父整日愁苦,整日骂着一个叫东方弘的人,说那个毛小子,抢了她三届猎奇大会的魁首,实在可恶,要把那小子皮扒了,要把那小子的毛薅了! 马骕一听,有些惊讶,当时须兰荘已是九混巨持,功法又很高,几近巨持巅峰,怎会受到欺负?另一方面,天外有天,人外有人,须兰荘距离巅峰巨持,尚有一步之距,头顶上始终有人踩着,心里估摸着,欺负小师父的那小子应该是九混九阿巨持。 但,马骕是九混象翥啊,巨持再厉害,也要对上位者投以敬意。一听小师父被欺负,孰不可忍,便让须兰荘引路,寻那东方弘而去,决计好好教训一顿,为小师父出口恶气。 狱中十几年,狱外已凹凸,人间事,别样奇,跟着小师父后面,忽见一个貌不惊人的毛小子,定身一看一听,马骕瞬间拉下脸。 这不扯吗?那时东方弘年仅十七岁,竟是一位六混象翥,功法甚至到了五崇阿:九混三阿象翥,教训一个六混五阿象翥,那是扯犊子;东方弘小小年纪已是象翥,此等事迹,更似扯犊子。另外,须兰荘事发才说,这毛小子十四岁之时,就已经修炼到了象翥位。 马骕直接被吓懵,好似人间真有妖孽存焉! 不过,东方弘倒是很有礼貌,听说马骕尊者要来教训他,直接拜了三下,然后让前辈出招。 马骕不太敢出招,奈何须兰荘在旁,于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一发之后,老脸没搁住,才战十回合,玄力就已不济,或将败北。东方弘碍于尊位,佯装身法不娴熟,被马骕技高一筹。东方弘委实会演,须兰荘愣是没有看出来。马骕素有眼力,看出东方弘人不错,骤生好感。享受完了小师父的一顿海夸,马骕十分感恩,单约东方弘私下会面,请君入桌,敬去三杯酒,聊表谢意。 东方弘见老尊喜欢须兰荘,笑道,“尊者啊,你辈分太高,我那须兰大姐,高攀不上你,你们啊,恐要修行百年才能结成伉俪之好!” 马骕想来也是,想与东方弘以兄弟相称,拉低一个辈分。 东方弘不依,说他义父朱璋与马骕师兄左慈是兄弟,倘与马骕以兄弟相称,惟恐乱了辈分,不好不好。 于是,马骕单方面称东方弘为兄弟,而东方弘则称马骕为尊者,两人关系一直不错! 天意弄人,很多年以后,须兰荘不知着了什么魔,不知不觉,竟对东方弘生出爱意,甚至还为了他弃字出走,易名须兰,屈身当了一名将卫。 那时,东方弘三十好几,未及全真,倒也名震九州了,更是汉州兵府大都督。他和小师父郎才女貌,马骕忍着酸楚,默默献上祝福,夜里含着眼泪哭,但愿二人能够美满幸福。 怎料,突然有一天,东方弘竟和黎州王女罗澜“勾搭”上了,马骕得知以后,气不打一处来,毅然与东方弘决裂,另劝小师父返回玄机城请罪。 不知小师父哪根筋不对,明明喜欢人家,又说什么东方弘和罗澜妹妹才是良配,而她大了东方弘很多很多,年龄不匹,只要能够留在东方弘身边足矣,别无所求! 又是年龄! 马骕几欲一头撞死! 后来,赤水大战发生,东方弘死了,须兰也死了。 传言,马骕曾在赤水大战出现过,有人看到他抱着须兰的尸首放声嚎哭,一时之间无法驻颜,成了苍髯老人,又怀疑他犯了癫痴症,怀疑他将须兰的尸首冰藏了起来,想要起死回生,救活伊人。 …… 第153章 疯言疯语 祠堂内,马骕呜呜咽咽,像个遗失所爱的孩子,木兰荘收回思绪,感觉盛传的风言都是真的,——马师叔果真癫了,竟想救活须兰师姐! 化内禁土,自然没有起死回生的良方。 走出禁土,奔赴化外,并非只是赶尸派的宏愿,其实玄机城亦有此念。但城主闭关去了,而决断一切事务的左城辅与右城辅各执己见,此事一搁再搁、悬而不决,大家都在等待古荘出关,静候城主决断。 走出禁土,非一日寒暑,鸿鹄游遍九州尚需时日,何况蝼蚁?玄机城的实力远胜赶尸派,玄机城做不到的事情,赶尸派如何能做到? “马师叔竟然相信了赶尸派的鬼话。”木兰荘摇首,“不过,他真的太爱须兰师姐了,若不是为了须兰师姐,马师叔怎会投靠赶尸派呢?” “马师伯的事,我师父提过。”慕容酒叹道,“我师父和师祖一直研究起死回生之方,也是想救活元祖和已逝的三位师祖,但起死回生真的存在吗?据我所知,我师父和师祖至今毫无进展。” “那负心汉,害死我小师父,竟敢高居在上!想起这个,我就来气!究竟是谁摆放的牌位?乱摆一通,真无规矩!”马骕哭声忽止,回首瞪向高卢,“本使问你,这牌位顺序可是你设的?” “按次摆放,有何不妥?”高卢已无畏惧之色。 “有何不妥?”马骕呼出玄气,吸来须兰牌位,向前跨出几步,一把推开慕容酒,怒气冲冲地瞪着高卢,“我问你!你主人叫她什么?” “主人一直尊她为大姐,从未变过。”高卢回道。 “大姐!”马骕点点头,扼住高卢脖子,“大姐的牌位能摆在东方弘之下?尊次分不清楚?嗯?” “这里,是,是东方氏,祠堂……”高卢满脸通红,艰难吐声。 慕容酒呼出法象,大喝一声,“马骕,你给我住手!” 木兰荘眉头深蹙,抓住慕容酒胳膊,“不要!忘了化神虫吗?” “化神虫……”慕容酒犹豫一会儿,慢慢熄灭手中法象。 马骕冷眼一瞥,随之手中用力,将高卢的脖子拧断,甩于一旁。 太突然了,慕容酒完全没有来得及反应,此时看到高卢惨死,气血翻滚,霍然再度祭起法象,“呀!” “师弟!”木兰荘挡在慕容酒身前,“你要动手,杀了师姐吧!你打不过马师叔,这有何意义?” 小草毛目睹这一切,原本跟着十兄弟缩在墙角,但现在死的不是别人,而是自己的师公,一时眼泪“哗哗”,呼出玄气,意欲打向马骕。 “军师,不要啊!” “小草毛!住手!” 马屁猴等人意识到危险,赶忙上前阻止。 几个小娃娃之中,充有几个炼士,修为低得可怜,那带玄上前的小娃娃,修为最高,却仅是一个两氘玄徒,而手里呼出的玄气,大抵十息拔荒劲,怎能伤人? 马骕小觑一眼,便收回目光。孰料,一道拔荒劲打来,后背稍稍一痛,像被人锤了一拳,力道大抵四十斤左右。 一色拔荒劲,一息一斤力,十息玄劲隔空袭来,也不外乎十斤力道,哪里来四十斤力啊?足见这个小鬼的融玄造诣到了四崇阿! 马骕回望小草毛,感慨自己的悟性,竟不如一个小厮,顿时老脸火辣辣一片。 十兄弟情义深笃,或推、或拉,把小草毛劝退角落,而大眼龙和黄吨,一个块头大,一个身躯胖,直接将小草毛挡住。但见马骕往前两步,二人相视一眼,惧色骤生,不禁膝盖弯曲,“咚”地一声跪在地上连连磕头。 “大尊者,求求你放过我等……” “是啊老尊者,求你大人有大量放过我等,我给你磕头!” 后面的人见此,跟着跪倒,跟着求饶,惟独小草毛挺直身躯,一边掉泪,一边恶狠狠地看着马骕。 “跪下!”马屁猴跪在地上,揪住小草毛衣角,使劲拉扯着。 陆耳、张四指,还有白黑子,他们跪在小草毛身后,两人拉住他的手臂,摁向小腿根部,硬使小草毛跪了下去。 马骕踱着步子,走到大眼龙和黄吨面前,蔑视众人,“你们谁先死?” “大尊者,饶了我等吧!我给你磕头!”黄吨说完便磕,接着传来沉闷的撞击声。因太过用力,没磕几下,就已头破血流,染红地板,血渍跟着飞溅。 马骕毫不怜悯,想要抓起眼前的胖子,却见黄吨身子一歪,磕昏了过去,遂把手挪向最近的大眼龙,一把扼住对方的脖子。 “凡子!”马骕看着大眼龙,摇头一叹,“前半生为了你等草芥,不惜身家性命,此时杀你,不是初心变了,而是不得不杀!我之余生,只能这样子了,你休怪本使啊!” “不,不要杀我……”大眼龙脸红目眦,啻啻磕磕道,“求,求,尊者……” “你不理解?你为何不理解?”马骕喘着粗气,疯言疯语道,“人间纷乱,得亏有我!我曾经拼死拼活,负伤累累,救下多少性命?你等凡子,为何不能体恤本使?难道就不能舍身成仁?助我完成心愿?嗯?”言讫,便将大眼龙扼杀在手。 此时,慕容酒已被木兰荘牢牢抱住,动弹不得,“师姐!放开我,我们是卫道者啊!我们……” “不要说!不要说!”木兰荘含着眼泪,纤细的手臂不知为何那般有力,像枷锁一般困住慕容酒,她的脸贴在慕容酒宽阔的背上,哀声道,“不能说,不能!求你了师弟!我们真的无能为力!我们根本阻止不了马师伯!” “妖道!畜牲!有本事……”小草毛一声暴喝,欲想站起,却被陆耳、张四指、白黑子三人捂住嘴巴,摁住身体。 “妖道?畜牲?”马骕双目涣散,已分不清这句话是谁骂出口的,忽而扫视十兄弟,“天下凡子为何这么自私?我为了你等付出这么多?你们牺牲一下有何不可?我救了多少人?我救了多少人!” 他似乎已经失去理智,见十兄弟中,还有三个不具灵骨的凡子,于是手掌生风,逐一吸到手里扼杀。 “朱大嘴……” “牛大脚……” “胖头娃……” “呜呜呜……” 余下的人伤心欲绝,无不含泪默哀,许是悲惧交加,不禁搐搦身体,捂紧嘴巴。 马骕面容扭曲,声泪俱下,“我拯救那么多人,没一个人懂得感恩!还不如全部杀了!为何要保护这些凡子?蝼蚁而已!我等炼士,为何要为蝼蚁疲于奔命?蝼蚁不谙生存之道,就不该存于世间!” “蝼蚁不谙生存之道,就不该存于世间……”小草毛偷偷看着癫狂的马骕,拳头一松,啜泣道,“是,我只是玄徒,犹如蝼蚁,不懂苟且偷生,谁人怜悯?”他本就不是愚钝的孩子,见马骕已然疯了,倏忽恍然大悟,于是望向幸存的同伴,哽咽道,“我们有灵骨,我们要活着,我们不能就这样死了,蝼蚁要为蝼蚁而活……” “怎么活?”马屁猴嗫嚅道,“此人疯了,丧失人性,我等……” 话未说完,马骕一把扼住马屁猴的脖子,怒声道,“现在到你们了!” “爷爷,爷爷……”马屁猴挤声道。 “爷爷?”马骕手掌微松,惑问道,“什么爷爷?” “呃……”马屁猴察觉对方生了怜悯之心,忽而抓住对方的手臂,泣声道,“小人方才听闻爷爷大名,得知爷爷姓马,小人名叫马屁猴,小人也姓马,你不就是小人的爷爷吗!望爷爷慈悲,不要杀小人!” “呵呵……”马骕苦笑一声,皱着眉头露出苦色,“孩子啊,你是理解我的!你应该活着!可是爷爷留不得你啊!去吧!” 说罢,欲要痛下死手。 说时迟那时快,一颗碧眼金睛射冲而来,击穿马骕的手臂,击穿祠堂的墙壁,一个刹那过去,金睛便已消失的无影无踪,惟见墙壁之上,穿出一个指圆大小的洞孔。 众人看向墙孔,但见尘埃漫漫,外面射来光线点亮尘埃,宛若蜉蝣飘荡。 墙壁如此,想必马骕的手臂获伤不轻,众人扭向马骕时,只见一条胳膊抽搐不止,而他双目愤怒,恶狠狠地凝望门外。 第154章 万籁俱寂 “师父!”小草毛大叫一声,忽地把头转向门外。 槛外,朱变冷霜敷面,一副颀长的身躯披着一袭绛红色大氅,头上的玉冠流光溢彩,予人赫斯之威。 “变大哥!”木兰荘神色激动,仿佛看到了救星,一下子哭了出来,“变大哥,你总算来了!” “木兰,你为何偏要踏往乌桓?”朱变肃道。 “我……”木兰荘早已后悔万分,无言以对。 脚步轻动,朱变走进祠堂,凝向马骕,“前辈,你没带祭品,家师不会怪你,你用半仙居的人祭献家师,是何道理?” 说完,扫视堂内,忽见角落有几个家奴无声无息地躺着,而高卢也在其内,目测那些人已无气息,许是紧张,脚下好似生风,一转眼就将高卢扶起。 察之已死,朱变双目失神,似有一串串记忆涌上心头。 “二十多年前,汉州兵荒马乱,饿殍比比皆是,高老伯流亡多年,惟剩一子,别人易子相食,而他割肉喂子,最后昏死荒郊。那一年,我师父率部经过,闻见孩子哭声,救下高老伯,于是养于家中。”朱变喟然一叹,“师父死后,我再也没有踏进半仙居,没有高老伯,半仙居早就毁了……” “这老奴守着半仙居这么多年,恩也算报完了,今日一死,已无长恨!”马骕一边处理手臂伤口,一边说道,“东方弘假仁假义,尤善蛊惑,这老奴临死之前,都觉得愧对东方弘,可笑啊!” 朱变瞥去一眼,淡然道,“当年汉州兵乱,都因争夺王位而起,不可否认,我们四象门也有责任,我师父从不觉得有恩于高老伯,反而觉得愧对高老伯,如果师父泉下有知,得知高老伯死于非命,必然内疚。”想到师父,不禁厉目以视,“你胆大包天!竟敢在此行凶!” 马骕眼皮垂下,嘴角带笑,“本使的手臂还流着血,你还想怎么样?” 朱变看向马骕的手臂,“我从未想过,堂堂马尊者也会投身魔道!西院监正向本尊禀明时,本尊以为当中定有什么误会在里面,没想到你这么恨我师父。” 马骕冷冷一笑,“我恨他?我为何恨他?他都死了,我还有什么好恨的!” “不恨?”朱变冷冷笑道,“你当然不恨,因为你没脸恨我师父!当年你被魔道围攻,是我师父舍命救你突围!当年你身受烂髓之毒,是我师父冲进魔窟为你寻来解药!当年你蒙受不白之冤,是我师父冲进玄机城为你沉冤昭雪!当年……” “够了!”马骕喝道,“他害死我小师父,他就该死!要不是我小师父死了,我岂会沦落到现在这步田地?”记忆涌上心头,思多即是苦,想起英邪的话,忽而想起眼前的朱变已是赶尸派的人,不禁笑道,“你慷慨激昂愤愤不平,而你和我又有什么区别?你现在不也成了本使的道友吗?” 众人都以为朱变是来援救的,未想他也是赶尸派一员,所有人呆滞一个弹指之后,刹那间皆是震惊。 “我之道,与你不同,你我怎称道友?”朱变闷哼一声。 此话一出,祠堂内的众人忽而宽心,想想也是,这人自称半仙之徒,怎么可能会是赶尸派魔党? “他是谁?”马屁猴问。 “他,他应该是厄司大护宰,是我师父师兄。”小草毛窃声道。 “那我们岂不是有救了……” 十兄弟窃声说着,门外快步走进一名面戴脸谱的艾颜男子,拱手禀向朱变,“大护宰,你不用找了,渤海公和大廷尉已经去了我们那边,此时伊犁和伊藤部贼党已被我们控制,但大廷尉正在发火,蒙大人不知如何处置,请大人过去一趟!” “你回禀蒙监正,本尊随后就到。”朱变说完,看着厄侍离去,随即看向马骕,“走,与本尊离开这里!” 马骕还在处理手臂伤势,听到这句话,啐了一口吐沫,“我拿你师父当兄弟,他拿我当长辈,你又在我面前妄自称尊,可真是乱!”说完,摇了摇头,“汉州人除了你师父,没有一个人会说话!” “你不走,那也好。”朱变为高卢整理整理遗容,“你中了我的碧眼金睛,此时伤了一臂,可还有象翥实力?等我师弟看到他父亲的尸首,你就下去和我师父叙旧吧!”一句话说完,就朝着门外走去。 马骕不以为然,“你师弟能奈我何?” 朱变走到门前,看见远方有个身影奔来,于是回顾马骕,“那割肉喂子的故事,我师父应该和你聊过吧?就算他没说,我方才也和你说了一遍。你还是准备好遗言吧,我不杀你,只是担心我师弟不能亲自报仇而怨恨于我罢了。” 马骕笑道,“东方弘有三徒,那高流本事不大,倒是最狂,你师父当年还教我把他领到玄机城打磨打磨,就他……”说着,听到门外有阵脚步传来,于是话音中断,因那脚步声很像高流。 一个身影很快跳到朱变面前。 “师兄,你快去那边主持一下!”高流急匆匆地说道,“朱延老儿要杀伊藤部众人!蒙鸢和朱延老儿快要交手了!” “不急,一切都在掌握之中,朱延不敢妄动。”朱变睨了一眼身后,继续说道,“情况有变,不管以前如何选择,到了现在,很多事情都要从长计议。你先进去处理你的事情,我等你出来。” “等我出来……”高流仿佛预感到了什么似的,快步移向祠堂。 跨进门槛,高流扫视一眼,忽见供桌上的牌位只剩一块。实是不可饶恕。究竟是谁做出这等事情?他愤怒地瞥向众人,而马骕的身影最夺眼球:此人手臂带伤,正坐靠在木柱旁,投来警视的目光。 马骕为何受伤?高流正在狐疑,却见小草毛哭着冲来。 “师父!”小草毛哭道,“你快替,快替师公报仇!” “报仇……”高流惊愕地扫视祠堂,发现父亲躺在地上一动也不动,而且似乎已经失去气息。他如坠深渊,眼前像是突然黑了一下,遑遽躁动的心脏仿要蹦出体外,忽然地,路也不会走,——还没往前冲几步,身子突然往前栽去。怯懦懦急匆匆地爬了一步,才扑到父亲的身边。 抱住父亲,一股冰冷的凉意触之惊心,他嘴巴一张一翕,喉咙里发不出声音,眼睛瞬间红了,一滴一滴眼泪打在父亲的脸上,仿佛万籁俱寂。 “师父!就是他杀了师公!”小草毛手指马骕放声大哭。 高流双耳已经失聪,耳朵里忽有一串长长地耳鸣声,模糊的眼睛微微抬起,只看到小草毛指着马骕不知说些什么。 “呃啊!”高流昂天咆哮一声,仿若山洪突然暴发一般,“爹……”他用力抱紧父亲,把脸贴在父亲的额头上,恍然一阵刺骨的冰凉渗进身体,一颗心瞬间霜冻。 马骕看在眼里,不由地退却两步,随之连滚带爬,想要逃出祠堂。 “师父,那个妖人要逃,你快阻止他啊!”小草毛抓住高流的衣袂,哭喊道,“师父,师父,他已经受伤了,你快去杀了他啊!” 高流的听觉有所恢复,听见了小草毛的声音,旋即看向意欲逃跑的马骕。他手里“噔”地一声生光,一轮圆盘照亮布满血丝的眼睛,只在一个瞬间,鬼魅般的身影奔袭而去。 “我杀了你!”高流推出法象,朝着马骕的身后袭去。 “啊!”马骕闻听到动静,陡然祭出玄盾。 第155章 神志不清 咚! 眩光交织,周围仿佛处在电光火石之中,一阵巨大的冲击波迅速四散开来,就此一击,整间祠堂支离破碎,墙体和房顶相继裂开,眼看就要坍塌。 但见房顶不断撕裂,一条缝隙愈来愈大,无数瓦片接连滚落,慕容酒和木兰荘冲向小草毛等人展开双臂,各自夹住两个人,从裂开的房顶跳了出去。 高流肝肠寸断,出手不留余力,玄气动时,只顾杀了马骕,早把祠堂内的一切抛诸脑后。 “里面还有高老伯等人的尸首啊!”朱变眉头一紧,果断冲进祠堂,想把高卢和三个家奴的尸首全部带出。 可是冲进去之后,发觉里面还有活人的气息,于是扫视一遍,结果看见一个少年被一块裂石砸中双腿。情急之下,连忙跳了过去,方要将其带出去时,不远处有个胖少年迷迷糊糊地苏醒过来。眼瞅着房顶即将坍塌,只好抓着先前的少年跳到胖少年的身边,随之将自身的玄盾扩大,把两个少年护在玄盾之内。 混乱中,朱变看见高卢等人的尸体不翼而飞,奇怪之余,才知道是慕容酒和木兰荘所为,遂放心地松了口气。 高流发了疯,招招不留情,追着马骕一顿暴捶,而马骕伤了一臂,余威仍在,当下不敢掉以轻心,便再次地将亢龙泣天搬弄了出来。 不过,这次使出的亢龙泣天,没有之前厉害,只见一条金龙已被高流使出的大摩罗手攥在手里,像是抓住一条泥鳅也似,几个眨眼之间,便就消散魇象。 马骕眼看不敌,意欲凌空逃走,未料祭玄时,感觉手臂僵硬,竟凝不出四色玄气。那凌空法门所属吞云卷,凝不出四色玄气,无法使出。眼见高流举起法象跳来,只能拨步奔命,连头也不敢回。 一个九混象翥,被一个九混巨持逼到这步田地,几乎前所未闻。 “朱变这个小子,我当年对他也不薄,怎这般害我?实在可恨!”废墟中,马骕一边踏玄跑,一边咒骂着。 方才,高流使出无双箭雨,万千玄针密集刺去,有几根玄针直接击穿马骕的手臂,遗憾的是,那条手臂先前已受重伤,早已失去作用,等于没有打中。 手臂受伤,乃是炼士的禁忌,因为大千神威,基本都是由双手挥出,但凡手臂受伤,无疑丧失了战力,故而很多炼士擒敌时,都会废掉对方的手臂。 正常来说,马骕身为九混象翥,即便丧失一只手,也可以碾压高流,不过诸多因素掺和一起,如今只能使出三色纳海劲,等同巨持,而他功法不精,顶多算个九混三阿巨持。 如此实力,木兰荘都可以与之一战,何况高流是个九混七阿巨持。 实际上,以三崇阿功法迈入象翥的炼士,都是敢于冒险的勇者。因炼士的源力有限,以三崇阿功法来说,源力转化出来,神威有所欠缺,藉此冲墟渡衰,极其艰难,——好比乘着一叶小舟,冒着大风大浪飘洋过海到达彼岸。 敢以三崇阿功法渡劫破衰,谓之龙肝虎胆,乃是不怕死的证明! 但是,手执这样的证明,该跑的时候,还是要跑。那玄机城百岁尊者没有多少,能活到马骕这样的年纪,基本都有跑的觉悟,要是打不过,还不跑,这也不太符合长寿者的基本素养。 马骕倒也不是经常跑,如今到达九混象翥的修为,一般都是横着走,眼下被一个九混巨持追着打,不是伤了一臂,也不是功法不精。——今日之辱,只怪服用了太多神婴丹。 神婴丹固然好,也不是想吃多少就能吃多少。一日一颗,无甚危害。倘要吃多了,身体就会出现“僵尸癔”的症状,轻重不一:轻则,精神意识癫狂、手脚僵硬无法行动;重则,全身瘫痪、意识全无,沦为“活尸”。 先前,马骕与伊犁鏖战,迫不得已吞服四颗神婴丹。如此过量服药,难免出现僵尸癔的副作用。这需要及早静养恢复,否则后患无穷。 兴许是鹿谶等人的到来,使他没了后顾之忧,忘记了及时抽身,此时此刻,他早已表现出了僵尸癔的症状,——疯癫的意识,僵硬的手脚,再加上伤势和功法的不足,以令这个象翥堕落如斯。 十二宫法阵的光罩愈来愈稀薄,经过几场战斗,所有建筑物早已是断壁残垣,而战场的中央几经洗礼,像被石碾滚过几遍,满地精细的瓦砾,很像晒满稻子的谷场。 视野开阔之后,很多人都望见高流盯着马骕穷追猛打,而那个不可一世的无名鬼使,早已上气不接下气,如今踏玄一跳,连脚跟也站不稳,时而往前摔个踉跄。 终于,高流一把抓住他的肩膀,双手用力一掐,只听“咯吱”一声过后,马骕“呃啊”一声哀嚎。 两种声音,透露着悲催,预示着一套蝗蟾功打完,预示着马骕的肩骨已碎。 高流的怒火并没有因此而消散,哪怕马骕已经鲜血淋漓地躺在地上,哪怕马骕不断发出呼天喊地的求饶声,高流的双眼仍然布满血丝,凛冽的眼神像是幽冥恶鬼的凝视,意欲将人碎尸万段,碾成粉末。 马骕毛骨悚然,追悔莫及,堕下的眼泪如雨密集,“贤侄,我无心的啊……高贤侄,我……我自从被人诱入魔道,就一直偷练邪门功法,我时而神智不清,我一定是疯了,不然怎会误杀高管家?你爹,你爹乃忠义之辈,要不是我走火入魔,我岂会忍心杀他?我无心的啊……” 高流的胸腔不停颤抖,嘴角不停颤抖,眼泪不停的滑落,一股怒意涌上心头,忽地欠身,紧紧抓住马骕的大腿,攫下一块血淋淋的肉。 “啊!啊!呃……”马骕嚎叫着,大腿上血肉模糊,不断抽搐。 马骕咬着牙,颤抖着眼睑哀道,“尊父舐犊情深,震撼人心,我以前听东方兄弟说起时,也是感慨万端!”忽忽垂向自己的大腿,抹泪道,“贤侄啊,我和尊师是兄弟,几十年的兄弟啊!我想上阳公也不希望看到你害我!求贤侄宽恕我,我虽然罪孽深重,可我当时神志不清,纵有大罪,也应酌情而断啊!贤侄!贤侄!你就饶了我吧!” “神志不清?”高流祭出法象,大喝道,“你都神志不清了,还活在世上作甚?你这个苍髯狗贼,受死吧!” 说罢,长臂一举,将法象推向马骕的命门。 咚! 一声巨响,高流一拳打在地上,将地面打出一个半尺深的大坑,而马骕一瞬之间,竟然消失不见。 高流半跪在地上,惊讶之余,瞥见亩化田推着一轮法象正向自己冲来。 此时,他根本没有料到会有人偷袭,因此毫无防备,见那法象愈来愈近,忙不迭地祭出玄盾。 第156章 为谁而谋 嘣! 惊声之后,光芒铺天盖地,高流看见一个颀长的身影挡在了自己前面。 “师兄!”高流惊声站起。 朱变挡却亩化田的一击后,甩了甩衣袂,接着单手负后,看着战战兢兢的亩化田一言不发。 五步之外,亩化田的喉结动了一下,立即躬身半跪道,“大,大护宰,属下冒犯,还望大护宰息怒!” 南院监正所属厄司,朱变正是亩化田的顶头上司。 “你不知高流是我师弟?”朱变微微一怒,随之冷眼一瞥,“你先一旁呆着,回头再聊此事。” 方才,马骕被朱延救下,此时正被沈耽搀扶着,三人面朝朱变,立于七步之外。 “变儿,事已至此,你到底什么态度?”朱延踱步上前,冲着朱变说道,“现在你也投靠了赶尸派,没有什么好遮掩的,四叔就把话挑明,当年你大伯杀了东方弘,我也看不过眼,但他是我们朱氏嫡长,纵然他的德行不配为王,我也奈何不了他。是!当年我就应该告诉你朱珪爷爷,让他主持公道,可是,当年我不敢啊!当年赤水大战刚刚结束,我们四象门不能内乱,我只能为了四象门的安定而隐瞒了此事。如今你朱珪爷爷音讯全无,四叔只能借助赶尸派的力量对付你大伯!难道你加入赶尸派,不是这样的目的吗?你能如此,就能理解四叔的初衷!” 朱变面无一色,像是什么都没听见,直接把头转向高流,“师弟,你要报仇,师兄支持你,我且问你,马骕你想不想杀?你要是想杀,这里没人可以拦住你!” 话音刚落,跳来一群厄侍,将朱延等人围在中间。 那群厄侍,面挂紫色脸谱,身穿玄色轻甲,外披紫色罩袍,为厄司东院厄侍,乃东院监正蒙鸢的部下。 如今厄司四院中,惟有南院亩化田对朱变阳奉阴违,其他三位监正无不效忠朱变,另外,东院监正蒙鸢,还是朱变的亲舅舅。 赤水大战,蒙氏一族几乎全死了,惟有蒙鸢活了下来。 此时,蒙鸢带着十八名东院厄侍出现,让朱变的话语变得铿锵有力。 “变儿,你!”朱延喝道,“你想杀了四叔?你以为就凭这些人,就能奈何你四叔了?嗯?” 朱变确实要杀朱延,只是以朱延目前的实力,断其一臂,也要自损一臂,选择此时与之交火,显然不够明智。“大廷尉何出此言?本尊只要马骕的命。” “不行!”朱延喝道,“马尊者不能杀!” 此话说完,刑院的晁薪和沈耽已将马骕牢牢护住,蒙鸢以及东院厄侍们见此,全部上前一步,予以威慑。 厄司厄侍的修为大抵都在力士与巨持之间,此时的东院厄侍都是朱变心腹,皆是巨持,那东院监正蒙鸢更是一位象翥,眼下对付朱延、晁薪、沈耽绰绰有余。 但是,亩化田与朱延来往密切,万一交战,肯定不会袖手旁观。 一个亩化田已让人头疼,何况还有一个鹿谶。 高流看了一眼不远处的鹿谶,那人带着三名家臣,看押着伊藤部众人,此时似乎正和伊犁说着什么。 朱变察觉高流有所顾虑,便拍了拍他的肩膀,“师父死了,我们师兄弟风雨共济,同进同退,有师兄在,谁拦你,我杀谁!” 高流红了眼眶,将头昂起,“师兄,师弟怎能置你于死地?” “置我于死地?”朱变不屑地笑了一声,随之看向朱延,“放心吧师弟,师兄自有分寸,我不相信有人会袒护玄机城的马尊者,万一让这马尊者逃回了玄机城,那么我们赶尸派,如何复苏?” “你胡说什么?”朱延喝道,“你听清楚,马骕是赶尸派的人!是虚耗鬼老的鬼使!他绝不可能泄露此事!” 朱变未予理睬,忽地看向高流,高声道,“眼下,他们要杀伊犁,那伊犁是师父最后一个将卫,让他死了,师父一定心痛!我知道,师父要是活着,师父一定会救下伊将卫,就像当年为了救我那样,宁愿对抗四象门的所有人也在所不惜!师父何等忠心?为了救我,宁愿舍弃自己的忠名不要,为了什么?” 说完,变得严肃,“谋,不过是为了重要的人而谋,师父是我重要的人,你和伊犁也是我重要的人,师父死了,你们仍活着,保护不了你们,一切毫无意义。” “你……”朱延眯起眼睛,忽然说不出话来。 晁薪和沈耽面面相觑,晁薪低头一思,走到朱延身边,窃声道,“大廷尉,朱变的态度很坚决啊,要是……” 正说着,高流放声大笑,“重要的人……我一个九混巨持,连自己的爹都保护不了,何为人子?我爹一生为奴,未享人间一丝荣华也就罢了,为何连一个善终也得不到?”高流遽然瞪向马骕,眼中似有熊熊的怒火在燃烧。 朱延的态度发生了重大转变,看到高流走向马骕,竟视若无睹,没有阻拦。 马骕看到高流一脸凶相地走来,陡然打个激灵,忙不迭地一瘸一拐走向朱延,冲着对方的耳朵窃窃私语。 朱延听完,眉毛动了动,接着面朝远方的鹿谶吼了一声,“渤海公!” 此声有如使出了一门玄功,声不算大,却叫地面跟着一颤,似乎十二宫法阵的光罩也为之一荡。 鹿谶身处几百步之外,正带着三名家臣羁押伊犁和伊藤部众人,听到朱延呼唤,登时一个玄踏赶到,站在朱延旁边。 两人稍稍交话,过了少时,鹿谶摇摇头,闷哼道,“这份礼,本公收不下!”忽见高流近在咫尺,又冲朱延低声道,“马骕,如何保住?倘不安抚你那好侄儿,你我如何立足四象门?该弃则弃。” 朱延见高流杀气腾腾地祭着法象,又扫视一眼周围的厄侍,觉得鹿谶的话言之有理,忽而摇了摇头,徐徐让开道。 马骕耳朵尖,一听这话,直接瞪大了眼睛,又见高流逼近,吓得连连后退,因腿上有伤,行动不利索,于是一屁股摔在地上,即便如此,仍是挪动身躯,往后匍匐。 高流大步上前,一手扼住他的脖子,一手祭出法象。 正要结果马骕时,天边传来英邪的声音,“高流,给我住手!” 所有人抬望高空,高流也将目光挪向空中,只见英邪夹着东方鸣迎面飞来。 朱变看到东方鸣的身影,大惊失色,切齿道,“这个英邪……” 英邪落地,急匆匆地抓住高流的手,“你杀谁都行,惟独不能杀他!” 朱变快步上前,朝着英邪喝道,“谁让你把小公爵带来的?” 英邪不答,大叫道,“你快让高流住手,马骕杀不得!” 朱变转过身去,“这事,由不得你干预!” 英邪眉头一皱,看向一脸滞色的东方鸣,瞬间扼其脖子,藉此要挟高流,“高流,你到底放不放?” 高流瞠目,急忙熄灭法象,又将马骕甩到一边,大声喝道,“放开我家小主!” 英邪放开东方鸣,奔向马骕,轻轻摇首,“无名鬼使啊,我就说你是玄机城弟子吧?想不到堂堂马尊者,竟是我们赶尸派的卧底!要不是虚耗鬼老和我说了此事,你现在还能活吗?” 高流看见东方鸣摔倒,立马上前抱住,却见小主恍恍惚惚,双眼失神,连忙号了号脉象。 “怎么样?”朱变问。 “无碍,应该是受了惊吓。”高流答。 是啊,看到半仙居成为废墟,怎不悲恸?朱变放心地收回目光,紧接着睃向英邪,“我让你看护好小公爵,你把他带来作甚?” 英邪叹了声气,“这可不怪我,我本来给他找了个安全的地方,可他不老实呆着,非要闹着跟我过来,我不带他,他就威胁我,我能怎么办?” “他威胁你?”朱变闷哼一声,“能威胁英鬼使的人,还没出生吧!他一个孩子,如何威胁你?” “唉,”英邪苦笑道,“那老苟门只有他能打开,他把老苟门展开,一手按着画中门,我不带他来,他就要放三鬼出来,你想想也知道,那三鬼现在多恨我,岂能让他们出来?你也知道,我言而有信,我答应了小公爵,岂能食言?” 朱变来到半仙居,全是英邪报信,至于他和三鬼的恩怨,桃林那会儿算是结下了梁子,此时三鬼要是从老苟门里出来,估计第一件要办的事儿,就是宰了英邪。 听完英邪的解释,朱变摇了摇头,不禁看向东方鸣。 此时,东方鸣双目失神,眼泪汪汪,扑在高流的怀里。经此变故,连高流都无法承受,何况一个孩子。 高流没敢说出任何讣告,强颜欢笑道,“没事,回头我们请最好的工匠重建半仙居就是,何必伤感?” “嗯!”东方鸣抹掉眼泪,绽笑开来,“我不哭,桃林那会儿我就想到了,我觉得半仙居八成是保不住了,这里都刻在我的脑子里了,回头造个一模一样的确实不难!但,”瞅了瞅周围,发现附近没有一个孩子的身影,不免好奇道,“小草毛他们呢?还有高管家他们去哪了?” 高流身子一颤,感觉眼泪要流下来了,便急忙转过身去,“他们,哦,我让小药王把他们送出去了。” “哦!”东方鸣点点头,审视着周围,忽“啊”地一声昏倒在地。 高流猛然转身,看到朱变将其挽住,“师兄!你……” “昏了过去,”朱变说道,“有些事情,还是不让他知道的好。”说完,对着蒙鸢命令道,“替我护着小公爵。” 蒙鸢得令,上前抱起东方鸣退下。 第157章 来日方长 眼瞅着时间不早,鹿谶和朱延内心惶惶,很想尽快拉拢朱变,尽快平息此次风波,相比之下,那马骕的生死不外乎一片鸿毛,如今英邪又冒出来袒护马骕,等同是火上浇油。 他们正要上前提及此事,却听朱变对着英邪大喝一声,“我的事情,你别管,马骕今日非死不可。” 英邪一脸淡定,“就算我不管,你也没时间了,汉州十四郡的各大氏族都在往这边赶,你执意如此,渤海公和兼下公不好善后啊!” 鹿谶听此,大步走到朱变身前,急道,“大护宰,你要马骕死,我不插手,但我们必须站在一起……” “我要插手!”英邪打断道,“渤海公,我不管你们如何决断,马骕杀不得!” “为何杀不得?”鹿谶怒道,“回头,我自会向虚耗鬼老陈说此事,一切后果,本公承担!英鬼使,你就别在这里捣乱了!” “不好意思!”英邪笑道,“我已经去过黄河郡,如今折返到此,是受了虚耗鬼老的指示,他要我协助马骕,你们现在要把马骕杀了,回头怎么交代?” “黄河郡?虚耗鬼老身在黄河郡?他去黄河郡做什么?”朱变疑惑道,“还有,虚耗鬼老为何要护着马骕?” “去黄河郡,自然是有大事要做。”英邪说道,“马骕身上有虚耗鬼老要的东西,他必须活着!” “哦,原来如此,本公明白了!”鹿谶捋着美髯点头道,“确实,如此的话,马骕确实不能杀。”说完,似有一种很不好的预感盘绕心头,不禁惑问道,“虚耗鬼老这么看重化外玄器,为何不亲自过来取?” “这个,让我想想……”英邪摸着下巴顿了顿,笑道,“估计是信任你等!这个理由如何?” 这个英鬼使嬉皮笑脸,暗地必有文章,鹿谶疑神疑鬼,不过眼下时间有限,不容拖延,便走向马骕,笑道,“马尊者,你把东西交出来,我保你不死!” “真的?交出来,你保我不死?”马骕低声一问,脸上将信将疑。 “东西”,自然是指玄器,鹿谶听完对方的回答,微微一笑,感觉虚耗鬼老要的玄器,大抵就在马骕的身上。 马骕这样回答,似乎早已人头落地,朱延听到此话,苦苦一笑。 朱变听出玄机,自然杀意更浓,旋即冲着十八名厄侍大喝道,“众侍听令,速将马骕拿下!” 一声令下,十八名厄侍祭出法象蠢蠢欲动。其实,此时的马骕根本就是手到擒来,没必要这么大动干戈,此举只不过是防止鹿谶和朱延阻挠。 可是啊,两只老狐狸满不在乎,没有做出干涉的举动。 倒是英邪大喝一声,“慢!”随后看向朱变,高声道,“大护宰,你就给我一个面子不成吗?” 朱变白去一眼,“我何时给过你面子?” “那倒也是。”英邪微微伤感,笑道,“我是真心的拿你当成兄弟啊,别的事儿,我都依你,那三鬼要杀小公爵,没我护着,小公爵早就死了!我要是不顾咱俩的情义,怎会把这里的事情告诉你?我仁至义尽,你为何就是不领情呢?” “道不同。”朱变淡声说完,看向高流,“师弟,你现在可以动手,有谁拦你,师兄就让他死在这里。” 英邪听此,看向鹿谶,喝道“你就真这么确定马骕身上有玄器?” 鹿谶恍然一振,忽然冲着朱变暴喝一声,“大护宰,你敢!” 朱变冷冷一笑,还没发话,十八名厄侍已经把鹿谶围在中间。 鹿谶捋着胡须哈哈一笑,“大护宰,你怕不是和本公开玩笑吧?就这?” 是啊,鹿谶身为九混八阿象翥,几近全真,不是马骕那样的象翥可以比拟的。高流权衡少时,忽而长舒一口气,“师兄,算了。” 朱变缓看高流,“真能算了?” 高流苦笑道,“不然呢?来日方长,眼下全凭师兄决断!” 朱变眉头深蹙,随后看向鹿谶,“渤海公,本尊想看到伊犁站在我身边,这件事情是否困难?” “这有何难?”鹿谶颇有喜色,立即将目光瞥向人群,在一角落里,看见了一直没有吭声的亩化田,忽道,“亩监正,劳你传达一下!” 亩化田嘴巴微张,一脸惊色,随后祟祟地看了一眼朱变,转瞬离去。 鹿谶称心如意,看向朱变,“时间所剩不多,这里的事情需要妥善处理,否则其他氏族的人赶来,便再也瞒不过汉王啦!” “为何瞒着汉王?”朱变轻轻一笑。 “这?”鹿谶面色一沉,“大护宰,你这是何意?本公还以为你要和我等同乘一条船!”一言说罢,闷哼一声,旋即背过双手,抬头睨道,“想不到,那东方老贼在你心目中,仍不及朱旦,你不但让上阳公寒了心,也让本公寒了心呐!” “变儿!当年你爹把你绑在死刑台上,是谁救你的?可曾忘了?”朱延咬牙说道,“我那三哥无情啊,虎毒尚不食子,他为了自己的名声,竟不念骨肉之情!”说着,厉目喝道,“哼,没有你师父,你早就被自己的亲父杀了,哪还有命站在这里?朱旦害死了你师父!你竟然无动于衷!是啊,你是朱希的种,你爹热衷名利,你岂能不得真传?” 英邪听到此时,尴尬一笑。 朱变的老爹铁面无私,当年身居厄司大护宰,得知自己的儿子不仅和赶尸派厮混,甚至还失手杀了亲姑姑朱夙,于是禀公执法,将儿子绑上死刑台,眼都不眨一下。就在朱变将要人头落地的那刻,东方弘骑着一只鹏鸟,独自一人现身刑场,毅然决然地将朱变救下,没有东方弘,朱变确实已经嘎了呀! 英邪想到此,看见远方有只鹏鸟的身影,轻声疑道,“那只小鸟,还真像东方弘的坐骑!” 当年事,历历在目,朱变缓过神,淡然道,“上阳公是战死的,兼下公,你可不要乱说。” 朱延现在说起此事,无非是想煽动朱变罢了。 朱变不屑一视,心中早已有了决断,便看向鹿谶,“时间紧迫,别的事情就不多说了。之前汉王诏令本尊追查赶尸派踪迹,本尊着西院监正暗查此事,不日前,西院监正回衙复命,说已然查到赶尸派踪迹,甚至探知有几个魔党意欲闯入半仙居夺宝,又说伊将卫铭感上阳公恩德,遂指麾人马舍身救援,又说游氏得知,因不忘上阳公知遇之恩,特着家臣来此助诛魔党。” 说完,呵呵一笑,“本尊一来有王命在身,二来驰念先师故居,如今亲率十八厄侍到此,也是为了清肃此事,始料,赶尸派的人没见到,反而见到了渤海公和兼下公,真令本尊大吃一惊,到了现在,本尊的心里还余惊未平啊!” “哼!”朱延气得直跺脚,“你,你和你爹……” “大廷尉!你听不出来吗?”鹿谶捋着美髯笑道,“啊,赶尸派闹出这么大的动静,确实需要交代一下,大护宰这样说,可谓滴水不漏,即便汉王怀疑,也找不到任何值得说道的破绽啊!” “这……”朱延低头沉思少时,这才明白过来,忽而干巴巴地笑,“要是这样处理,还真不错。” 鹿谶开心的不得了,捧着胡须笑道,“伊犁要是能够迷途知返走对路,那就太好了,本公还为此忧愁呢!”说罢,看向朱变,“大护宰身为上阳公高徒,定能教伊犁归服,不光伊犁,本公觉得不久之后,很多人都会望风而来!哎呀,有大护宰加入,何愁大事不定啊?啊,哈哈……” 朱延听此,脸上闪过一丝奇异的神色。 朱变睨了朱延一眼,“只是,没有一个魔党尸体,肯定有人猜疑。” 这几个汉州大位勾奸搭色,说得绘声绘影,马骕坐在不远处的地上,一直静静聆听,方觉得今日有活路了,耳畔听到此话,显然朱变还是惦记着自己的性命,不禁将头一甩,老泪纵横。 “呜呜……” 鹿谶歪头看向马骕,想不到玄机城的马尊者,竟这般可哂,看来“二流弟子”的名声,果真实至名归! 摇了摇头,看向朱变,笑道,“大护宰,虚耗鬼老既然特意交代了,那么马骕就不能死,何况马骕还是玄机城的尊者,此举非但不能起到掩人耳目的作用,反而太过招摇,得不偿失啊!” 英邪听此,故作惊叹,“好啊,你们这群老贼,真是狼子野心!这里除却马骕,还有谁是赶尸派的人?莫非相中了本使不成?你们要找个替死鬼可以,那也不能杀我啊!要是这样,本使就要跑了!” 朱变白去一眼,“你那么护着马骕,何不捐躯?” 鹿谶哈哈大笑,“哪里的话,你和英鬼使真会说笑!” “我有个好办法!”英邪笑道,“猛山七鬼恶名远扬,如今还剩三鬼,不如我们好事做到底,送他们团聚如何?如此,对玄机城来说,可谓是份大礼,我们用此打消汉王的猜忌,汉王藉此可以向玄机城邀功,岂不美满?” 第158章 不顾大计 听此,鹿谶和朱延击节赞赏,此计确实好,除了好之外,更妙的是,——据之前英邪所述,那三鬼应该是被东方鸣困于老苟门之内。 倘杀三鬼,就要打开老苟门,打开老苟门,那就有幸观摩半仙遗宝。 “妙!”鹿谶笑道,“那就按照英鬼使的安排去做!” “确实妙!”朱延按抑情绪,“事不宜迟,快点行动吧!” 朱变和高流相视一眼,似乎对这个提议不甚满意,一直没有表态,忽而看到伊犁走来,两个人便把目光放在伊犁身上。 伊犁和亩化田等人斗法时,吃光了所有神婴丹,此时身体出现了僵尸癔的症状,所以身躯笔直,步伐很小,远比一个凡子的步伐还要慢些。 伊犁见到朱变,神色有些激动,拱手道,“请大护宰救救伊藤部!” 朱变犹豫着,忽见两百步开外有一只鹏鸟舒展双翼,一时间触动回忆,不免忆起当年往事,——当年师父不顾一切冒然相救,所乘的坐骑正是飙妹。 “我兄长已死,倘若大护宰救下伊藤部,吾愿誓死追随!”伊犁躬身道。 誓死追随?朱变无论如何都不会让伊犁死,至于那些伊藤部的人,实在不好决断。但看伊犁情切,一时无言以对,遂令一干厄侍为伊藤部众人检查伤势。 鹿谶和朱延见此,面面相觑,为之窃喜。 伊藤部来时十九人,如今只剩下九人,的确没有了伊藤身影。 却说,就在马骕走后不久,太史巉佯装乞怜,将伊藤骗到身前,于是趁机劫持了伊藤。 太史巉擒住伊藤之后,逼迫伊藤部的的人自断双臂,而伊藤为了不让弟兄们就范,于是奋力反抗,后被太史巉利用一道玄劲贯穿胸膛而死。 伊藤一死,余下的九人中,伊犁追马骕而去,惟剩八个巨持对阵太史巉。原本太史巉最为忌惮的只有伊藤和伊犁,两个人一死一去,余下的八个巨持功法不高,玄气与游哉对战之时,已然耗去大半,太史巉应付起来游刃有余。 按道理来说,这些人无可幸免,好在沙奎办了件好事,他见诸位弟兄伤势严重,无力再战,便以彼之道还施彼身:擒住游哉胁迫太史巉就范。 果然,太史巉担心游哉安危,就此停手。 沙奎学以致用,让其自断双臂,那太史巉不傻,深知束手就擒,无异于洗颈就戮,自然不肯从命。 如此,双方僵持不下,直到朱变赶至。 伊藤部近于上阳,早年烧杀抢掠,无恶不作,汉州几次清剿,均是未果,反倒让各大氏族伤亡惨重,于是只能加固城防,建立哨所,改攻为防。直到东方弘入主上阳,才以攻为守,那时的形势,让乌桓各部闻风丧胆,看似指日可定,不料赤水大战打响,形势又恢复到了往昔之貌。 后来伊犁入山,教伊藤部这些年安静了很多。该部意欲投靠汉王,想来都是伊犁的主意,这伊藤一死,想必伊藤部往后,便要易名伊犁部。 想到此,朱变觉得伊犁乃黎州伊氏后人,与赶尸派结有灭族之仇,倘若得知自己与赶尸派为伍,未必愿意听命帐下,即便愿意,这伊藤部与汉州各族结有血仇,如今保住他们,势必与各族不睦。 此间,决定靠拢赶尸派,是决定与汉王为敌,为师父讨还公道,若保全伊藤部众人,便是开罪汉州各大氏族。此举,于大事不利,如若不是碍于伊犁的情面,朱变并不想顾小失众,立于众矢之的。 方才,伊犁见到朱变说的第一句话,便是,——“请大护宰救救伊藤部”;后又说,——“誓死追随”。 这话里话外,足以表明,伊犁已然洞悉全局。 朱变苦笑,暗自感慨道,这伊犁作为二十四踏云卫之一,做了几年贼,竟忘了“下不与上难”的道理…… 伊犁看出大局,却还是让朱变为难,显然有失伊将卫往日风范。他的第一句话,看出朱变的难处,为伊藤部求情;第二句话,看出朱变的难处,还为伊藤部求情。这两句话使人难堪,既知朱变已经投靠赶尸派,还愿“誓死追随”,显然已经为了大计,摈弃了私恨。 不过,说他为了大计,摒弃私恨,那也不够准确。以伊犁的目力,自然明白伊藤部是生是死,朱变不宜插手,如此冒然请命,显然是念及私情,不顾大计。 当年,他跟随东方弘征讨乌桓,面对兄长伊藤时,也不曾留有半分情面,这会儿久居贼窝,竟没了往日的“决绝”之风。 朱变暗自一叹,想来,也不怪他。 东方弘一生注重一个“情”字,麾下皆是重情重义之辈,“情”有大有小,顾大情,而负小情,才是精髓,但要区分两者,还真是一门学问。 对此,连朱变也不曾开悟,何况伊犁。 鹿谶和朱延都是朱变的长辈,手上掌握的实力,完全碾压朱变,今日碍于事态,姑且放任“小牛犊”蛮横蛮横。 鹿氏作为汉州四大氏族之一,鹿谶作为族长,树大盘根,撼之不易。大廷尉朱延,割据一郡之地,手握刑院大权,亦是撼之不易。 厄司直属汉王统辖,真正的掌权者实为汉王,朱变作为大护宰,虽为四院监正的顶头上司,可四院监正要是抗命不遵,亦是毫无办法。 亩化田就是最好的例子。 不过,除了南院亩化田,以及麾下的那些南院厄侍之外,其他三位监正,都是朱变父亲的心腹,已和朱变形成默契。 朱变早想除掉亩化田,因为当年朱希的死,就是亩化田觊觎大护宰之位,联合朱延所害。 当年,朱旦登上汉王之位,想要四象门的门主之位传于朱希。门主掌管兵府、厄司、刑院,位高权重,朱延因觊觎门主之位,才对朱希痛下杀手。 但,到了最后,朱旦既坐着王位,又占着门主大位,没给朱延得逞。要不是汉王的亲叔叔朱珪闲云野鹤去了,朱延恐怕连大廷尉的位子都坐不上。 鹿谶的野心,汉王早有所查,却不知此人竟和赶尸派私底下勾结。对此,连朱延也被蒙在鼓里。当年亩化田和朱延一拍即合,又联合鹿谶,一起除掉了朱希。 谁知,鹿谶和赶尸派暗有往来。 朱氏与赶尸派结有血仇,而且但凡与赶尸派勾结的人,玄机城绝不姑息,横看历来王公,没有一个好下场。朱延位高权重,自然不想趟那浑水,许是上船容易下船难,从此朋比为奸。 恩恩怨怨,朱变当上大护宰之后,早已捋得清清楚楚。 其实,得知父亲被朱延等人暗害之后,朱变心如止水,并不想报仇。想起当年被父亲以“弑杀姑母勾结魔党”的罪名绑在死刑台上的那一幕,便心灰意冷,——因为大姑朱夙的死,是一场意外,勾结魔党,也是一场意外。 那一年,朱变只有十几岁,一个十几岁的孩子被绑在死刑台上面临凌迟之刑,心里是有多么的绝望? 自从他被东方弘救下之后,就已经与父亲决裂,从那以后,东方弘就成了他的父亲。 但,许多年后,坐上父亲当时的位子,坐上了汉州厄司大护宰,他才真正明白当年父亲是处于怎样的心境。 当他得知父亲的讣告,他还在酿酒,没有当一回事,仅留下一滴眼泪,——那一滴眼泪,充满怨恨,怨恨父亲不顾父子之情,不察真相,让自己蒙受冤屈。 许多年后,他当上厄司大护宰,亲舅舅蒙鸢说出了当年父亲决绝的隐情,他听了经过,仍没有在意,仍没有原谅父亲。 直到他把自己的爱徒亲手杀死之后,他才体会到什么是身不由己。他的徒弟死时十七岁,犯了和他同样的罪,他也试图挣扎过,向汉王求情,可汉王以及汉州十四郡的各大氏族无一动容,就连他的师父东方弘也为之冷漠。 没有办法,碍于证据确凿,他即便感受到了自己的徒弟蒙有冤屈,也只能亲手处决了自己的爱徒。 …… 第159章 妄称君子 黄昏,十二宫法阵失去了源力,一道光罩随之消失,外面的大雨遽然降落,而废墟之中,到处都是雨声。恍如一刹那之间,所有人祭起一道道玄盾用来避雨。 “没有时间了!”鹿谶仰望天空道。 “变儿,你还犹豫什么?”朱延高声道。 朱变面无表情地看向朱延,心里很明白对方在说什么。 事到如今,汉州各方的人马都在往这里赶,不靠向赶尸派,一来无法扳倒朱延和汉王;二来摸不清朱延等人还有多少同党。靠向赶尸派吧,——必然助长赶尸派的魔焰,于九州万民不利。 鹿谶和朱延,似乎只是冰山一角,如今赶尸派到底生长到了何种地步,犹未可知,此时悬崖勒马,尚不能解开心中疑惑。 一份无奈压着,只好勉为其难地对着蒙鸢招了招手。 是,诛杀三鬼,需要打开老苟门,而除了东方鸣之外,没有人可以打开老苟门。鹿谶和朱延看着蒙鸢把东方鸣带到朱变身边,一双双眼睛鬼鬼祟祟。朱变看在眼里,觉得现在打开老苟门,恐怕垂涎者的口水不比此时的雨水少。 接过东方鸣,掐了掐人中穴,见其缓缓苏醒,朱变微笑道,“替变大哥打开老苟门好不好?” 东方鸣眨着眼睛,回忆方才一幕,仿佛突然昏了过去,醒来再听到这话,一切稀里糊涂,分不清谁跟谁。 “变大哥?”东方鸣推开朱变,跑去高流的身后,“喂,到底怎么回事啊?大护宰为何要让我打开老苟门?那里面有三个妖人啊!打开老苟门,那三个妖人跑出来如何是好?” “你看看周围!”高流屏息一震,将玄盾撑大,把东方鸣护在玄盾之内避雨,随后笑道,“那三个妖人死期到了,你只管打开老苟门!” 东方鸣看着黑压压的人群,他们身体表面都有一层光盾,而晦暗的天空下,这些光盾十分惹眼,宛如蛋形的轻纱灯笼,五颜六色,格外好看。 显然,这些人大部分都是厄司厄侍,都是大护宰的部下,之前英邪带着东方鸣碰见过朱变,知道他们都是为了援救半仙居而来。 “好吧!”东方鸣说罢,从身上取出岁囊。 …… 祠堂废墟。 大雨之下,慕容酒和木兰荘仿佛新生,各自展开双臂,抬望天上的雨水欢欣鼓舞。 “太好了!”木兰荘一把抱住慕容酒,靠在对方的肩上,闭目笑道,“师弟,我们终于得救了,我们终于可以逃出去了!” “是啊,师姐!我们……”慕容酒感受到师姐身上的香味,身体忽而一酥,不由地将其抱紧,没有再说任何话。 但,这个奇妙的感觉一闪而过,木兰荘很快推开慕容酒。方才被师弟用力搂住,感觉心脏快要蹦了出来,突然意识到有失分寸。 小草毛等人守着高卢等人的尸体,此时情绪微微平复了许多。这些少年发现慕容酒和木兰荘要走,有几个人也想跟着走,毕竟前方究竟发生了何事,暂时还不知情,眼下死了这么多人,几个人惶恐万状。 带上这几个人,不易走脱,木兰荘优柔失断,难以决定。 小草毛见此,轻轻一笑,“忘了曾经的誓言吗?我等已是半仙居的人,现在正值存亡之际,我们理应陪着主公共度难关才是,怎想着苟且偷生?” “是!” “没错,大丈夫怎可违背誓言?” 慕容酒看到远处情形,感觉事态基本稳定下来,有朱变和高流在,眼前的少年势必没有性命之忧,抛下他们不无不可。 甩开两张符箓,变出两只大鸿雁,慕容酒和木兰荘对着众人拱手一揖,便立即祭出玄盾,一脚踩上大鸿雁冒雨而去。 漆黑的天空,风雨交加,体表的玄盾扭曲颤抖,两个人惊魂未定,眉头紧皱,时不时张望身后。果然,还没有飞多久,就有一人驾驭玄鸟急急追来,害怕之余,两个人连忙加快速度。 拔地百尺,速如风驰,劈里啪啦的雨水撞在两个人玄盾上面,发出剧烈的水击声,有如乘风破浪。后面追来的敌人速度更快,脚底的飞行符貌似很值钱,很耐用,没过多久,已追在身后咫尺,明明可以就此拦截,却不着急。 “嗨,你们要去哪里?” “英鬼使!”慕容酒牙齿一紧,“真是难缠!” 其实,半仙居接下来将要发生什么事儿,已经和英邪无关了,此人的任务很简单,——那就是夺下伊田刀,以及让半仙居这边闹出大动静。 这两个任务事出突然,乃是达湿陟按照喰魂鬼老的交代临时传达。 先前,桃林那会儿,他和三鬼斗法时,已然巧妙的完成其中之一,而伊田刀已被马骕所取,眼下两个任务等于全部完成。现在无事一身轻,心情很不错。此时追着慕容酒和木兰荘一顿戏耍,是为了寻开心。 另外,因喰魂鬼老先前有令:一要拉拢高流,二要拉拢慕容酒和木兰荘。现在高流那边自是不用担心,但慕容酒和木兰荘年纪轻轻,行事没有分寸,让人十分堪忧。 化神虫虽好,也不是完全没有败露消息的可能,毕竟“小孩子”啥也不懂,万一不计后果,将乌桓以及半仙居的遭遇全部泄露出去,那就是自取灭亡。这件事儿,说大便是大,说小便是小,怕倒是不怕,许是出于轸恤,英邪觉得需要知会一些事情,旋即将他们拦住。 “我说,你们去哪?”英协伸出手指,做了个“往下”的动作,“下去下去,这天上打雷,一不小心就要被劈死,还是下去聊会儿。” “把你劈死才好!”慕容酒铁棒一指,喝道,“对,像你这种人才会担心被雷给劈死!” 轰隆! 说完,一声雷响,把东方鸣吓得一哆嗦,倒不是被雷声吓得,而是以为英邪使出了什么功法,——那人是象翥,万万敌不过。 英邪祭出法象,一会儿变大,一会儿变小,像极了小玄徒一开始学习法象的调皮样子,“你们还是下去吧,本使好歹也是象翥,难道我的话就这么没有威信?就算我不是象翥,可你们身上的化神虫,我也是能够驱使的啊,你们是否想回味一下魂灵被咬的滋味?” 这句话很管用,慕容酒和木兰荘面面相觑,最终选择落下。 天水渊岸边。 几人来到地面,英邪抱着双臂,歪靠一颗顽石,让他们一个一个站好,全部抬头挺胸。 两个人不敢不听,便就站直身体。 不过,身体服服帖帖,心里却是不服,于是眼睛一直张望着英邪身后的天水渊。只见黑魆魆的水面上雨水飞溅,间或还有很多大鱼跳出水面,翻起不小的浪花。 驯服两个玄机城弟子,属于牛刀小试,英邪权当家常便饭、习以为常,自是没有多大成就感。 只是,驯服一个带荘弟子,英邪倒是头一回。 而且,这个带荘弟子,风貌不凡,宛如一个小仙子下凡。 此间,木兰荘挺直腰杆,一副身躯杨柳细腰,双胸旖旎,英邪开心的同时,情不自禁多看两眼。 至于,英邪的目光看在哪里,为此,慕容酒攥紧铁棒,“你看哪里?快把你的脏眼挪开!” 英邪捂捂眼睛,咧开嘴笑,“我是朱变的朋友,有道是物以类聚,人以群分,你可不要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慕容酒“呸”地一声,“不要脸,你一个背道者,称何君子?” 英邪嘿嘿一笑,“确实,不过人艰不拆,你这小子当众揭人短,可见一点也不懂得人情世故!怪不得不食人间烟火!” 慕容酒闷哼道,“讲人情,也看对象,我跟你有什么人情可言?” 英邪点点头,“是,没错,但我很好奇,你受虫礼那会儿,当真没有对你师姐动手动脚?” 慕容酒听此,脸上一下子红起来,嗫嚅道,“胡说,胡说八道……没有,哪有此事。” 木兰荘听此,脸上宛若渥丹,随之背过身去。 “多好的天啊,”英邪看着天空,把手伸出玄盾之外,摸了摸雨,“这么大的雨,两个有情人漫步雨中,说说情话,多有情调?要是东方妹妹没死,我此时一定约她淋场大雨!” “东方妹妹?”慕容酒疑问,“哪个东方妹妹?” “还能是哪个东方妹妹?当然是东方姊啊!”英邪看着昏暗的天空,哀伤道,“你们说,那高流哪点好啊?为何我的东方妹妹那么喜欢他?难道只因相遇太晚吗?只怪琉璃婉没能早点开口,我要知道虚耗鬼老参与进去了,我肯定及早赶去赤水。唉……如今兄弟不认我了,意中人也死了,人间真是无趣啊!” 第160章 实在太香 听此,慕容酒伤感起来,忽而想起岑嫣妹妹,想来,离开鎏州已经将近一月,亦是好久没有见到岑嫣妹妹。 “唉……”慕容酒叹息道,“不知岑嫣妹妹现在怎样……” “岑嫣妹妹?”木兰荘心头一凛,盯向慕容酒,“什么岑嫣妹妹?” 英邪被这句话吸引,一抖颓靡,“是啊,小药王,你都有师姐了,怎么还有一个岑嫣妹妹?哦!怪不得你没有对你师姐想入非非,原来是有心上人了!” “我……”慕容酒哑口无言。 是啊,英邪说得不错,慕容酒对岑嫣心仪已久,确实念念不忘,而且,因此,确实没有对师姐心存邪念。 “师弟,你当真有了心上人?”木兰荘似笑非笑地等待答案。 “我……”慕容酒不知如何回答。 “堂堂男子汉,真是磨磨唧唧!”英邪白去一眼,“虽然脚踏两条船,不触犯王法,但我建议你,还是打消这个念头。那东方弘,就是最好的例子!须兰为了他易名,桃枝为了他伐尽桃林,这两个大美人儿,有哪一个不是万千男儿的梦中挚爱?你说说,东方弘伤了她们的心?她们身后的爱慕者,谁不想把东方弘千刀万剐?我看,东方弘死不足惜!你师姐貌美如花,身后肯定也有爱慕者,你要让你师姐伤心,那么你还不死无葬身之地?” “我可不会让师姐伤心!”慕容酒驳道。 “师弟,你说什么呢……”木兰荘一听,羞答答地转过身去。 须兰,慕容酒知道,桃枝,却闻所未闻,不禁问道,“桃枝是谁?伐尽桃林是什么意思?” “她啊,她就是朱旦的夫人,汉王的王妃!”英邪笑道,“东方弘都死了,人家当然要嫁人!”说罢,眉头一皱,“嗳,这么一说的话,我倒觉得那朱旦是为了得到桃枝,才把东方弘杀了。再怎么说,朱旦和东方弘之间的情义那么深,又怎会……” 话没说完,转头看向天水渊,“都说这个天水渊,承载着朱旦和东方弘之间的情义,可那朱旦却把东方弘给害了!王位真那么重要吗?我看不见得!给我,我都不要!要说是为了桃枝,应该会反目!对!哈哈!” 笑罢,不由地喟叹,“唉,我当年不就是为了东方妹妹,才把高流狠揍一顿嘛!就那一次,东方妹妹差点不理我了!感情啊,有时使人烦,无时念念不忘!九州真无趣,还不如走出禁土看看!” “那你在乌桓那会儿,为何不把高流杀了?”慕容酒问道。 “我为何要杀他?”英邪眉头一皱,“你把我当成什么人?东方妹妹不喜欢我,那是我没本事,岂是高流的错?我这人恩怨分明,岂能把我和马骕、朱旦相提并论?况且,高流是朱变的师弟,是东方妹妹的师兄,那朱变是我兄弟,东方妹妹是我……是我妹妹,他们都是我重要的人,我岂能做出让他们伤心的事儿?” 慕容酒听完,匪夷所思,觉得这个英邪不但不坏,甚至还有些让人喜欢,似乎此人的“道”,与己之“道”,并行不悖,浑然不似一个背道者。 可是呢,这个英邪能说会道,天知道是不是鬼话连篇。 不过,英邪喜欢唠叨,人也比较随和,这倒是好事,似乎能从他的嘴里得知很多事情,譬如赶尸派的其他秘密。 “英鬼使,”慕容酒说道,“我和师姐都已经加入赶尸派了,甚至都已经受过虫礼,你为何还不信任我们?” “也不是完全不信任你们。”英邪说道,“你们两个年纪轻轻,做事不懂分寸,就凭你们现在想要逃走的行为来看,就不是明智之举!” “误会,误会,我们可没想逃走!”慕容酒呵呵笑道。 “别扯!”英邪说道,“说正经的,你们逃走之后,没有降恩丹的话,你们该怎么办?况且你们还不了解化神虫,你们万一说错了什么话,即便服下降恩丹,也只有死路一条!不,不是死路一条,因为你们不止死一次,死了还要继续死!” 木兰荘和慕容酒一阵后怕。 “难道死了还要继续受苦?”木兰荘惑问道,“你没死过,为何知道不能一死了之?人死如灯灭,死了还有什么痛苦?” “所以说你们年纪轻啊!”英邪看向漆黑的水面,“这化神虫是灵祖所传,而灵祖来自化外,这化内的人,就像这天水渊里的鱼,以为世界就这么点大,而天水渊外面的事物,鱼儿永远不可能知道。” 说完,看向二人,笑道,“我再重复一遍,灵祖所遗,说的很清楚,人死为鬼,鬼死为魙,魙死为希,希死为夷,夷死为微,化神虫之苦,到了你们化成微时,才能彻底解脱。算账下来,被化神虫寄生的人,大抵几百人,这些人里,巨持很少,大多都是象翥以及全真,而这些人中,无一人背叛赶尸派。你们何德何能?还不是小巨持一个?能被化神虫寄生,应该感到荣幸才对!” “哼!”慕容酒闷声道,“我没有任何荣幸!我巴不得还给你!” “小子,你真是不识抬举!”英邪瞪其一眼,“你大可以去问问,问问你们玄机城的尊者,倘若给他们一条化神虫,看他们是何反应!有多少人求着受虫礼,你可知道?” “你糊弄谁呢?”慕容酒说道,“你说什么我就信什么?你当我是三岁小儿?” “是否骗你,等你耕墟的时候就知道了!”英邪苦笑道,“没错,当年我也和你一样,一开始嗤之以鼻,后来觉得……啧啧啧,实在太香了!” 说着,看向慕容酒,伸出食指做出强调,“我是六须四色灵骨,本来也算天赋异禀,但到了巨持八混,每每耕墟的时候就慢了许多,后来就是靠着两条化神虫,让我突飞猛进,感觉自己拥有了八须四色灵骨!这玩意儿,谁用谁知道!” “你说的可是真的?”木兰荘一听,眉目似有喜色,“灵骨若是须多,不但耕墟快,而且补气也快,要是如你所说,这化神虫确实有益!” “小妹妹,你倒是个明白人,你们不信,试试便知!”英邪笑道。 木兰荘听此,与慕容酒相顾一视,旋即找了一块石头入定。 广大世界,炁为万物由来,炁亦有很多,炁中有一类玄气,可以为人所吸纳,万千炼士,正是以吸纳玄气而开玄腑,有了玄腑之后,便能通过灵骨的须,不断补充宇宙之玄气。 玄气,也分为先天之气和后天之气:先天之气可以耕墟,而后天之气才是炼士的神威来源。 只要灵骨多须,吸纳的先天之气和后天之气都会很快。 炼士的源力来自玄腑,扩大玄腑,只能以耕墟来改变,但先天之气很难吸收,即便吸收了,还要进行炼气,只有纯粹的先天之气才能进行耕墟,倘若灵骨少须,那么吸收先天之气的速度自然很慢。 而且,吸纳后天之气很简单,并不像先天之气那么艰难,一般通过呼吸就能轻松吸纳后天之气,但凡灵骨多须,便具有极快的恢复速度,进而补满玄腑内的玄气。 木兰荘功法悟性极高,另外还长了一块四须五色灵骨,可谓拥有了修炼者的顶级资质,要说还有什么遗憾,如今惟一困扰她的,便是“四须”,因灵骨少须,耕墟一直很慢,现在达到六混巨持境界,还是通过各种名贵的药材恶补所得。 要是能让灵骨增加一须,可谓是千载难逢的造化。 但,这些是否属实,并没有得到验证。 她入定之后,一开始并未察觉到异常,但是久而久之,一股股先天之气涌入体内,确实比之以前提速很多。 约莫半个时辰后,她满头大汗,忽地玄盾一震,便将眼睛睁开,一边擦汗,一边嗤笑,“没错,是真的!真的快了很多很多!” 她很想把这个好消息告诉慕容酒,扭头一看时,却见师弟汗流如注,面容极其痛苦,以为是体内的化神虫骚动起来。 “师弟!”木兰荘瞪向英邪,“你做了什么?” “我……”英邪也是莫名其妙。 第161章 其他计划 慕容酒共有三座玄腑,其中有两座玄腑已经圆满,另外第三座玄腑也已到了七混境。玄腑有如一个球体,每修炼一个周功,向外膨胀一层圆田,圆田一经佃作之后,方为一氕境。 混境壳外,最多可以积攒一千层圆田,到达顶点之后,再也无法开辟圆田,此时只能利用佃作之法灌溉,一层一层地融于玄腑之内。 是时,慕容酒的第三座玄腑,已经耕耘出了一千层圆田,无法继续耕墟,只能通过佃作之法灌溉圆田。 佃作,疼啊,将一层圆田转化为一层氕境,本身就是一件痛苦的事情。不过,比起化神虫之苦,佃作之苦不值一提。 “呼……”慕容酒长舒一口气,举臂擦汗道,“不行了,不行了,再这么佃作下去,我要疼死了!” 木兰荘一听“佃作”二字,才明白苦从何来,忽而放宽了心,而英邪“切”地一声嗤之以鼻,还以为慕容酒动了什么“歪念”,致使化神虫骚动起来。 “怎么样?香不香?”英邪淡声问道。 “香!”慕容酒和木兰荘异口同声道。 灵骨多出一须,自然是很香的,可体内寄生化神虫,等于往后没有了自由,这终究不是什么好事。 英邪懂得抚慰人心,见两个人尝到了“甜头”,便将化神虫的一大堆好处点道出来,甚至还说,——有了化神虫以后,自身百毒不侵,除了一些特殊的毒素之外,基本可以免疫,只要往后老老实实地效忠节党,准比以前活得更有滋味。 把“赶尸派”改成“节党”,是为了让他们更好的接纳。 另外,为了防止他们“惹怒”体内的化神虫,从而不小心地陷入万劫不复之境,英邪也说了一大堆相关禁忌。 禁忌没有多少,最大的禁忌:就是不能向“外人”提及赶尸派的一切秘密,否则必会惹怒化神虫。 “外人”是何意,不用多做解释。再次听到“赶尸派”三个字,他们的内心又从平静转为不安。 英邪不想当面提及赶尸派,但这些事情必须交代清楚。 瞅着两个娃娃仍不放心,英邪继续安慰道,“想那么多作甚?我们节党,其实和玄机城差不多,平时不用去杀人放火,也不逼着你们沾染什么邪门功法,洁身自好是美德,值得提倡,你们想要锄强扶弱、惩恶扬善,没人拦着你们,你们要是为非作歹的话,反而还会受到喰魂鬼老的节制!” “有道是道不同不相为谋,说得天花乱坠,但你们节党真要洁身自好,为何勾结淫党同流合污?”慕容酒不屑道。 “也不能说是勾结,毕竟都是一个祖宗。”英邪摇了摇头,“很多事情,不是一时半会儿可以说清楚的,本来我们节党也不想和淫党的人勾结在一起,奈何啊,你们玄机城打死不放过,不和淫党联合,怎么实现我们的宏愿?” “那你们……” “停停停!”英邪摆手喝止道,“你小子措辞有问题,什么‘你们’?以后改用‘我们’,或者‘本党’等等,你这泾渭分明的语气,也是禁忌。那化神虫有慧根,甚至比人还聪明,譬如比那马骕马尊者就聪明很多!你不知轻重,乱嚼舌根,你体内的化身虫不骚动,只能代表它具有‘灵性’,懂得审时度势,它是觉察本使在此,才对你们网开一面!要是你一直口无遮拦,它就会彻底发怒,直接把你的魂灵当成食物,直到蚕食殆尽!” 说完,指着天水渊继续说道,“看看那水没有?你的魂灵就等于天水渊里的水,化神虫的胃口很小,吃一口,相当于喝一口水,你自己想想,它要吃到什么时候?百年?千年?我看万年,万万年都有可能!” “你唬我!”慕容酒不屑地抱起双臂。 “以后叫我英大哥,或者英鬼使,这样听上去好听一点。”英邪警告一声,接着笑起来,“虽说本使平易近人,可再怎么说,我也是三十好几啦!不要觉得我对你们态度友好,就可以肆无忌惮。我呢,只是觉得你们年纪还小,不该那么严肃,你们要是不懂礼数,不用敬语,我可就要驱使化神虫教训教训你们!不开玩笑,本使杀人的时候,也是这个态度。” 别说,慕容酒确实不畏英邪,甚至觉得此人还很亲切,不会于己不利,这种奇怪的感觉,让人完全丧失了戒备之心,倘若英邪暗下杀手,即便对方不是象翥,都极有可能因此丧命。 听完这番话,慕容酒警惕起来,挠头笑道,“邪大哥,这些日子一直很紧张,觉着所有人都要害我,所以把所有人都当成了敌人,勿怪勿怪!” 这句话,有些“重拾自我”的感觉。 唉,都怪这些日子总和师姐呆在一块,每每总把卫道挂在嘴边,忽地不知天高地厚,竟忘了以前的种种教训,不禁补上一句,“邪大哥,小弟是不是很讨人厌?小弟年纪轻,你作为老大哥,还望担待一点才是。” 木兰荘掩嘴一笑,觉得师弟时而吃硬不吃软,时而吃软不吃硬,这种能上能下的性格,颇似玄机城的一些老尊者,乃福大命大之人,实是让人放心。 忽见慕容酒转瞬之间,态度变得恭维,英邪反而不太习惯。 是啊,一个老大哥,是该包容包容小老弟,他也不想吓着慕容酒,毕竟难得碰上一个看着顺眼的人,要是关系僵硬,等于少了一个说话的人。 玄机城第二次扫宇之后,他的朋友死的七七八八,只剩下朱变一人,还可称之为朋友,但那朱变的性子变了,话儿愈来愈少,他们之间的关系形同陌路,以后再不交点朋友,活着实在孤独。 “你嘛,确实有点讨厌,不过没事儿,我能接受!邪大哥这个称呼,不甚好听,不过没事儿,我也能接受!”英邪笑道,“那大哥以后怎么称呼小老弟?你有什么小名没有?” 有,但慕容酒不想说,于是果断说道,“没有!邪大哥,你爱叫我什么,就叫什么!小弟都不介意!” “嗯,这样的话……”英邪摸着下巴,打量着慕容酒,“你这肤色比较有男人味儿,那就叫你小黑鬼吧!” “小黑鬼……”木兰荘笑了起来。 “师姐,你……”慕容酒皱着看着木兰荘,“师姐啊,我也不算太黑,你为何取笑我?想那鎏州的气候多为暑日,我以前天天给人家当修侍,每日行于烈日之下,哪能晒不黑啊?我要生在富贵人家,每天不愁灵根玄草,何须遭受那份罪?我要养尊处优一年半载,那也是指定白白胖胖的呀!” “没说你黑,而且师姐倒是觉得,你的肤色很好,很好看。”木兰荘笑道。 话是这样说,但师姐和英邪分明是在取笑,不免白去一眼,“这小黑鬼,还不如小黑子顺耳,啥诨名?” “小黑子?”木兰荘轻声念道,“闻师叔和马师叔是这么叫你的,你的这个小名以前没觉得好听,现在倒是觉得比黑鬼好听。” “马师伯……”慕容酒想起无名鬼使这事儿,心里一肚子火,却又牵挂那个马师伯,毕竟以前经常见面,关系一直不错。忽而看向英邪,皱眉道,“邪大哥,我马师伯不会有什么危险吧?他杀了高管家,高流岂能放过他?” “死不了。”英邪瞅瞅天色,想起了别的事情,“半仙居的事情算是解决了,却不知黄河郡那边进展的怎么样,但愿一切都能顺利。” “黄河郡,你们……”慕容酒疑惑的同时,发现自己用词不当,旋即改口道,“邪大哥,咱们鬼老还秘密筹划了什么大事?” “吆!改口挺快啊!”英邪感到意外,欣赏地点了点头,“好,既然都是一伙的了,那就没有必要瞒着你们。” 踱了两步,笑道,“半仙居只是一个幌子,我们鬼老和虚耗鬼老最终目的,是冲着朱觞剑和五色蛟而去。当然,伊田刀也很重要,所以虚耗鬼老让马骕和三鬼去夺。另一方面,因三鬼私心太重,而马骕做事不够稳妥,两位鬼老知道他们不堪大用,就没有告诉他们其他事情。兴许是觉得他们终将败露行迹,与其如此,还不如让他们成为诱饵吸引四象门的注意,于是就安排我伺机而动,只要夺了伊田刀,就闹出动静,也好麻痹汉王宫那边。” “四象门!”木兰荘难以置信地说道,“喰魂鬼老和虚耗鬼老竟然朝着四象门而去,那里可是汉王宫!那里戒备何其森严?何以夺取朱觞剑和五色蛟?而且五色蛟又不是物品,那是奇灵,是五色奇灵!想从汉王宫把五色蛟诱出谈何容易?” “奇灵而已,那赢州驯川,不是专门驯化奇灵助战吗?”英邪笑道,“要能偷偷摸摸的达成目的,谁会真刀真枪的去抢?” “怎么偷偷摸摸?”木兰荘疑道。 “这个,”英邪呵呵一笑,眼下那边情况未知,自是不敢多舌,“你问这个作甚?咱们鬼老既然去了,还会空手而回?” …… 第162章 可谓幸事 半仙居废墟。 黑暗中,烈风淫雨,风裹挟着雨,浩浩荡荡,冲刷着一道道椭圆形的玄盾。但雨水溅在这些流光溢彩的玄盾上面,只留下淅淅沥沥的水声,以及豗潆弹跳的三寸水雾,而薄薄的透明玄盾有如一堵坚固的墙,表面纹丝不动。——一道道光芒交相辉映,照亮满地残骸。 显然,坚固且又明亮的玄盾既可以充当灯笼,也可以遮风挡雨。 东方鸣被一群炼士护在中间,感受不到风雨的侵袭,倒是风雨声震耳发聩。他的身边静立不少人,而他的目光集中在一个很高的炼士身上。那炼士大抵十二尺,身穿轻甲,面裹紫色脸谱,此时高高举起一幅画,已有多时。 这幅画,正是岁墟之门,——老苟门。 除了东方鸣之外,很多人的也在注视老苟门,其中马骕最为着急。听朱变等人决定诛杀三鬼,此时他们早已走了进去,按道理来说,用不了多久,他们就能带着三鬼的尸体出来。 杀父之仇不共戴天,马骕瘫坐在地上摇头叹气,觉得那个高流绝不可能善罢甘休,等会儿高流出来,极有可能再度杀向自己。他惶惶恐恐地思来想去,感觉四腑之内的玄气恢复到了七成左右,那僵尸癔也已消退,奈何双臂受伤,目前丧失了九成实力,而他面前不光有象翥驻守,还有一大批巨持守着,想要逃走绝无可能,一时间面露愁苦,目光游来移去。 三鬼全被拘禁在老苟门的第一间“密室”。 东方鸣打开老苟门之后,朱变为了安全着想,没让他跟进去,另外让蒙鸢带着一群厄侍留收外面:一来保护东方鸣,二来盯紧马骕。 老苟门里,除了朱变和高流,还有鹿谶、朱延、亩化田三人,那渤海公和大廷尉担心朱变暗中使坏,万一趁着他们走进岁墟之后,让蒙鸢和一干厄侍杀了马骕那可遭透,便命手底下的人守在外面。 朱延和鹿谶来往密切,左司法晁薪和右司法沈耽,早和鹿氏的三名家臣成了老朋友,此时这些人站在一起不知说着什么,脸上时而露出奇怪的笑容。 蒙鸢带着一干厄侍闭口而立,面无一色,尤其是高举老苟门的那名厄侍,更像是一座严肃的雕像。 东方鸣焦急万分,心中有很多疑问,却见眼前的这些人一个都不认识,而且每个人金刚怒目,看起来很难接近,只能闭着嘴巴站在老苟门旁边静候高流出来。 马骕的肩膀伤势很重,再不医治,往后恐将成为废人,于是对着晁薪等人乞怜,托他们行个方便,帮自己涂抹伤药。 晁薪等人不太愿意,只怪马骕倚老卖老,历来目中无人,倘若成为废人,反倒让人皆大欢喜。 马骕声泪俱下,哀求不止,连风雨也盖不住他的哭嚎声。 东方鸣听了一阵子,一双凤眼落在马骕身上,见那老者面容沧桑,涕零如雨,看起来可怜巴巴,不由地锁紧眉头徐徐走去。 “老人家,你哭什么?”东方鸣躬下身子问道。 “我……”马骕看见东方鸣的脸庞,似是看到了东方弘的影子,于是双目躲躲闪闪,羞愧地低下头。 “为何不说话?”东方鸣继续问道。 “唉……”马骕叹口气,沉默一会儿,“没事,没事……” “你真没事吗?可是你的肩膀看起来……”东方鸣蹲下,贴近马骕的肩膀看了几眼,看见对方的衣服上全是血迹,不敢伸手触摸,“看起来很严重!”忽地扫视一眼周围,“小药王不知去哪了,要是有他在就好了!” “小药王……”马骕尽管羞愧,可听到东方鸣这么说,感觉这孩子和东方弘一样心善,自是害怕伤势严峻下去,转眸哀道,“小公爵,能否帮老朽上点药?我这手臂再不上药,以后铁定废了!” “可我没有药啊!” “我有!” “在哪?” “我胸口褡裢里。” “那么老人家,晚辈得罪了。” 东方鸣说完,一手拉开马骕的右衽,一手伸进去摸索褡裢,随后摸到两个软绵绵的物件,顺手取出来一看,乃见两个岁囊。 “白色那个!”马骕神色有些紧张,“黑色的那个,还请放回去!” “好!”东方鸣如言而作,将黑色的塞回马骕的褡裢里,随后拿着白色岁囊问道,“那我就帮你取出药了!” “嗯!好!多谢小公爵!” 东方鸣将手指伸进白色岁囊里,摸到很多瓶子状的物体,紧接着一只一只夹出来一看,还真是一些大大小小的瓷制药瓶。 “这么多,哪个是啊?” “都不是,你继续找!” “好!” 东方鸣又把手指伸进岁囊,不断取出药瓶,但刚取出几只以后,却听马骕叫道,“对,就是你现在拿的这个药瓶!” “这个?”东方鸣拿着一只青色药瓶问道。 “是!”马骕笑道,“就是这个,上了这个药,我的双臂就有救了!” 沈耽听此,走到东方鸣身前,脸上挂着嘲意,“小公爵,你当真要救他?你可知道他因何受伤?” “因为受伤?”东方鸣疑惑道。 “沈耽!”马骕一脸愠色地喝了一声,忽见对方面色暗沉,便不敢多说什么狠话,只好赔笑道,“沈司法,且就行个善吧!请不要为难老夫了,回头给你备一份大礼如何?”说罢,又把笑脸瞥向晁薪,“晁司法,老夫也不会忘了你,行个方便如何!” “小公爵胸怀如此之大,本大人佩服!”晁薪笑道,“马尊者好歹也是玄机城的二代弟子,要是手臂废了,恐怕其他的老尊者很心疼啊!我等怎敢让老尊者伤心?请便,请便!” 是啊,要是马骕的双手被废,玄机城不会不查,万一引来注意,决不是什么好事。听完晁薪的话,鹿氏的三名家臣觉得言之有理,也都没有阻止东方鸣。 玄机城大名,东方鸣自是听过,却想不到眼前的老人家竟是玄机城尊者,想他必是除魔卫道才受的伤,如今能救此人,深感荣幸。 “老尊者,是谁伤了你?是游氏吗?”东方鸣一边说着,一边上药。 马骕垂着头,连连叹息,没有回答。忽见东方鸣眉头一皱,双手突然止住,马骕神色一振,呆滞地看向东方鸣。 之前,东方鸣回到半仙居时,先被家中的变故惊呆,后被朱变打晕,有一段模模糊糊地记忆表明:眼前的老人家似乎是赶尸派的人,而高流当时好像欲杀此人。 他一头雾水,分不清真实与否,像是错觉,又像是真实的记忆,一时间双眼失神,臆想连连。 “你为何受伤?高流为什么想要杀你?”东方鸣试探性的问。 “我……” “你是赶尸派的人对不对?”东方鸣似乎有所察觉。 “我怎会是赶尸派的人?”马骕干笑道,“还是继续给我上药吧。” “真不是?我记错了?”东方鸣粗毛紧蹙,沉思一会儿,觉得老人家面容慈善,不像恶人,眼下救人要紧,便继续上药。 晁薪和沈耽从旁听着、看着,觉得东方鸣那会儿都被英邪挟持了,岂能不知马骕的身份?难道被朱变打傻了不成? 那时,东方鸣悲伤过度,眼里只有半仙居被毁的画面,耳畔仅有模模糊糊的声音,后来被朱变打晕,于是那些断断续续的记忆很乱很乱,有如碎成很多块很多块的镜子,短时间内很难拼凑起来。 只是,按道理来说,玄机城尊者受了重伤,旁人岂会置之不理? “奇怪!”东方鸣上完了药,将药瓶放在地上,随之双手抱臂,“老人家,你到底是谁,你的伤到底怎么来的?” 正说间,天边飞来一群撑着玄盾的炼士。 晁薪和沈耽抬望一眼,发现都是汉州人马。 第163章 人山人海 大雨之下,一个一个身影唰唰落地,脚上的飞行魇象跟着消失,惟有一人凌空停驻,对着下方的废墟慢慢地旋转身子。 一行人身穿薄甲,身上绣着一只朱雀,以及一片红枫叶。 目及两块族徽,东方鸣神情雀跃,不禁仰望天际,冲着大雨之下的那个凌空炼士叫道,“姚叔叔!姚叔叔!” 红枫叶,便是南灞郡姚氏族徽。 近些日子,姚燮一直身在草薪县,着重解决百姓搬迁之后的安置事务。因桃花县留有家臣驻守,家臣闻察觉半仙居闹出很大动静,便火速禀报南灞公。 半仙居一事,沸反盈天,大抵早已传开,南灞郡距离上阳郡很近,所以姚燮率先到此。看到半仙居沦为废墟,姚燮久久不能平静,不禁仰天长啸一声,有如狂雷轰鸣。 …… 啸声传得很远,远处桃林中,游哉和太史巉仰望姚燮,被啸声吓得面容惨白。 此前,两个人遵循鹿谶的吩咐,佯装追敌而去,但他们只让家臣如命行事,而他们则依旧留在半仙居附近徘徊。 “姚燮患有疯病啊!” “是,他疯起来可怕。族长,此地不宜久留,何况上阳公的遗宝已经不是你我可以觊觎的了,还是办事去吧!” “我谨慎至今,这次差点栽了跟头,赶紧走!” 伊犁一直躲在暗处盯着他们,如今看到他们两个人遁走,于是跟着离去。 他原是按照朱变的命令,假意追击赶尸派残党而去,因见游哉和太史巉迟迟不走,或怕他们有何阴谋,于是让沙奎率领诸位统领先行一步,这会儿见游哉和太史巉离去,遂打算和诸位统领汇合。 …… 蒙鸢看到姚燮到此,走了上去,并按朱变交代下来的话,将此地发生的事情禀告一番。 其话大抵如此,——赶尸派剽窃半仙遗宝,大举来夺宝物,伊藤部和游氏率部增援,间接毁了半仙居,大护宰、大廷尉、渤海公闻风赶到,将三个魔首困在老苟门之中,此时正在里面与魔首交手,而伊藤部和游氏去追残兵去了。 姚燮神情悲怆,飞落东方鸣面前,“贤侄,快开门!叔叔进去助战!” 一双摄人的厉目袭来,东方鸣哆嗦一下,“姚叔叔,你的眼神好可怕!” 姚燮有个“姚疯”的绰号,此时杀意滔天,眼神活似厉鬼,仿佛当年那个“姚疯子”又发病了。 蒙鸢把东方鸣挡在身后,“南灞公,你吓到小公爵了!”说罢,笑道,“南灞公,大护宰和两位公爵大人对付三鬼绰绰有余,何须帮手?” 看了东方鸣一眼,发现小侄儿满脸怯色,姚燮瞑起双目,缓了缓情绪,似笑非笑道,“贤侄,你怎怕姚叔叔?过来!” 东方鸣快速走过去,抱住对方的胳膊,“姚叔叔,我不是怕,我是担心你,我听高流说,你疯了会吃人!” 姚燮面色暗沉,“你信?高流是在胡说!” 蒙鸢很想告诉东方鸣,——你姚叔叔才是胡说。 未几,天边飞来两队人马,大抵二十多人,为首的两人看起来十分年老,漫天雨中,蒙鸢和姚燮极目而望,察出是马原公齐螽和长淄公桃玄。 汉州四大家族包括齐氏、桃氏、鹿氏、朱氏,前有鹿谶和朱延,后有齐螽和桃玄,除了朱延不是朱氏掌舵人之外,其他三位都是族长,这会儿汉州四大家族可谓齐聚一堂。 齐螽和桃玄地位显赫,看到半仙居沦为瓦爿,双目惊愕连连,不等两人发问,亩化田躬身上前,交代了前因后果。 不过,亩化田的交代,与蒙鸢告知姚燮的内容完全一致。 两个老家伙虽是稀颜,却目光如炬。要说游氏驰援到此,尚能说通,而那伊藤部远在乌桓,如若没有事前预料,怎能及时增援?遂只将亩化田的话听信一半。得知渤海公鹿谶进了老苟门,两个人忧心忡忡,即命蒙鸢打开岁墟之门。 蒙鸢躬身抱拳,“大护宰有令在前,属下不敢违抗。” 厄司直属汉王统辖,齐螽和桃玄也不敢过多为难,反正朱变他们终究是要出来,倒不急于一时。 少时,一队人马尾随两位公爵赶至。 为首的那人艾颜之貌,人高马大,肌肉也很结实,雨中飞来,身体表面的玄盾像是燃烧的火焰。 “虎口公……”蒙鸢迎了上去。 齐螽和桃玄面色凝重,反倒背过身去,躲开几步,似乎很怕那个虎口公。 虎口公、南灞公,还有上阳公,虽然位列七公之一,论其地位,却没有四大公爵显赫,相比之下,属于三位“三小公爵”。 不过,“三小公爵”都有绰号,上阳公东方弘绰号最多,譬如“半仙”、“水龙王”、“东方老贼”等等。 南灞公姚燮、虎口公孟贲,只有一个绰号:一个叫“姚疯子”,一个叫“孟喷子”。“姚疯子”很久没有发疯了,已然渐渐无名;而“孟喷子”则经常开喷,名头依然响亮。 因此,很多人见到虎口公的身影,立马溜之大吉,就连四大公爵也是如此。 大约半个时辰之后,一队队人马不约而至,如今汉州十四郡的各大氏族汇聚一堂,全部林立废墟之上,一时之间人山人海,颇有半仙复生之貌。 当年,半仙居宾客如云,但凡来者,皆有宾至如归之感慨,一晃十年之后,来者腚不沾座,完全感受不到往日热情。 虎口公站不住了,冲南灞公高声喝道,“姚燮,你忘了本公有腿疾?今日来到你兄弟的府上,他不在了,你不是还活着吗?怎不照顾兄弟一下?好歹给本公寻张椅子坐会儿吧?” 姚燮反眼怒道,“你睁大驴眼看看,这里连一块完整的瓦片都没有了,你却还要坐?做梦!别烦我!” 厉言严语不甚好听,旁人以为“孟喷子”肯定要发飙,不由地摸向耳朵,也好随时捂住。始料,孟贲和颜悦色,跨到姚燮面前,好言赔礼。此举出人意料,不明白孟喷子为何一改常态。 “怪事儿,孟喷子这是怎么了?”桃玄轻声感慨道。 “怎么了?那姚疯子疯起来也很吓人啊。”齐螽低声笑道。 东方鸣被厄侍护在中间,一双凤眼不停地环顾周围,发现一群群人马无一不是炼士,无一不祭玄盾,一道道“彩蛋”明明赫赫,恍如白昼到来。 如此盛大的场景前所未见,小公爵心潮澎湃,百感交集,连忙跑到姚燮身边,将其手臂抱住,“姚叔叔,这,这些人都是谁啊?他们来这里干什么?” “这些人,”姚燮扫视周围人群,笑道,“这些人不是公爵,便是侯爵和伯爵,不是氏族之长,便是氏族长老及统领,都是你爹的故人。” “他,他是东方弘……”孟贲冲着姚燮高声说道,“这眉宇,这脸庞,像,太像了,简直就是东方弘啊!” “你这夯汉,快闪一边去,别吓着孩子!”姚燮皱眉喝了一声,随后看向东方鸣,“今天来的这些人,大多都是你爹的朋友,半仙居遭此变故,他们岂有不来之理?”说完,指了指孟贲,“这人也是你父亲的朋友,你可以叫他孟叔叔。” “孟叔叔……” 东方鸣方一开口,六个年纪半百的人凑过来。 “赤渡郡鲍桨,见过小公爵!” “羌陵郡羊朴,见过小公爵!” “矝旄郡风夔,见过小公爵!” “隆道郡熊甹,见过小公爵!” “大邺郡武溇,见过小公爵!” “泔阳郡史赣,见过小公爵!” 六个人每人一句,东方鸣还未看清前者的样貌,后者又报姓名,着实应接不暇,许是没有记住姓名,只好省去姓氏,都喊一声叔叔。 喊着喊着,长淄公桃玄走了过来,围在东方鸣身边的六人见此,纷纷上前几步,一起拱手,唤了一声“长淄公”。 东方鸣闻声侧目,看向长淄公,却见那位黄须老者投来慈祥的目光。 “你不能叫我叔叔,你要叫我爷爷。”桃玄捋捋捶胸的黄须,“你比瞳儿小一岁,今年想必九岁了。” “是!晚辈今年确实九岁。”东方鸣说完,看向姚燮。 “哦,是,这位是长淄公桃玄,你要叫他一声桃爷爷。”姚燮笑道,“他说的瞳儿,是你大伯的女儿,你爹和汉王是兄弟,而长淄公是汉王的岳父。” “晚辈见过桃爷爷!”东方鸣笑揖道。 一声“桃爷爷”刚一叫出口,马原公齐螽走了过来,哈哈大笑,“什么汉王的岳父!”说罢,捋着白须,低头望向东方鸣,笑道,“小家伙,幸亏长淄公成了汉王的岳父,要不然这人间,恐怕就没你什么事儿了!” “马原公!”桃玄喝了一声,旋即白眉紧皱,“小孩子面前,不要乱说话!” “咦!”东方鸣看到桃玄的左袖上有块桃子的图案,笑道,“桃爷爷,我家以桃花为族徽,而你们家却用桃子作为族徽,想必我们两家是亲戚啊!” 这句话一出,周围的人捂着嘴巴笑。 桃玄扫视一眼周围,才将笑声止住,惟独齐螽仍是开怀大笑。 “马原公!”桃玄喝道,“成何体统?” 齐螽正要说话,忽见蒙鸢急忙跑过来,旋即笑声骤止。 第164章 皆为义来 蒙鸢近身,直接冲着东方鸣拱手道,“小公爵,请速将老苟门打开,里面传来响声,想必大护宰他们事已毕!” 东方鸣笑着颔首。 少时,老苟门豁然敞开,只见三具尸体逐一被抛出,紧接着朱变等人相继走出。 见此,很多人围着三具尸体打量起来,没去多时,一部分人立马辨认出来。 “还真是猛山七鬼!” “赤发鬼,白发鬼,绿发鬼,齐了!” “是啊,这三鬼一死,七鬼确实齐了!” 朱变看着岁墟之外的场景,一阵唏嘘,“半仙居好久没有这么热闹了!” 高流亦是感慨良多,“记得十多年前,主公乔迁半仙居之时,远比这场景气派多了,要不是汉州森严,这里哪能站得下主公的朋友?” 看见汉州各氏人马均已到齐,鹿谶和朱延面面相觑,心里似乎没底。 忽地,朱变看出鹿谶心事,便把星目投向长淄公桃玄,“列位赶到,想必已经知道半仙居发生了何事?” “嗯。”桃玄点点头,心头的疑色减退不少,“猛山七鬼作恶几十年,无宝不到,以前寻之不易,如今被弘儿的遗宝吸引过来,那是命里该绝。”说完,对朱变投以赞许的目光,“你得知半仙居有难,捷足到此,说明没忘师情!我就说,弘儿的爱徒,怎会铁石心肠?好啊,有心便好!” 齐螽对着鹿谶和朱延各视一眼,“你们的脚步为何这么快?” 鹿谶摸摸美髯,呵呵笑道,“啊,听闻旦河决堤,特来视察视察,毕竟攸关百姓!想不到啊,却碰上此等事情!” 这理由棒极了,朱延想半天,没想到一个合理的说法,干脆不想了,遂轻轻笑道,“我也是。” 鹿谶和朱延双双现身,齐螽和桃玄并没有过多惊讶,再好的借口也掩盖不了他们内心的真实意图。 齐螽讳莫如深,不露声色地看向桃玄,彼此互明其意,无须点破。 汉州十四郡,炼士加起来十万之多,其中巨持几千名,象翥几十位。如今一片废墟之上,竟有两百多位巨持,十几位象翥,光凭这些人马,就能拿下半州之地。 汉州十四郡子弟,但凡炼士,几乎都在兵府任过职,曾几何时,都是东方弘部下。今日到此,驰援半仙居,很符合逻辑,也很让人感动。 只是,朱变心里明白,要是他们顾念情义,当年大都督兴修水利之时,就不会受阻,就无需副都督鼎立相助。 果然,没过一会儿,几个侯爵、伯爵,便开始旁敲侧击,打探遗宝的事情。 朱变正想应付此事,虎口公大呼一声“他娘的”,猛然站了出来,逮住那几个多舌的人一顿狂喷,——污言秽语太多,有如狗血淋头,令人浑身难受。 虎口公孟贲,乃南灞公姚燮的生死之交,而南灞公姚燮,又是上阳公东方弘的过命兄弟,姚燮来此是为兄弟情义,孟贲来此也是为了兄弟情义。 孟贲称呼东方弘为“东方老贼”,乃性情使然,此人外号“孟喷子”,说话吐沫横飞,本来就是一个出了名的喷子。与此人说话,四大公爵都要避讳,那几个侯爵、伯爵骂不还口,全部垂下了头。 汉州有七位公爵,除了已故的上阳公,今日全部到齐了。 四大公爵听到孟贲骂退几个打听遗宝的人,亦不敢再问此事。 孟贲五大三粗,莽夫一个,现在已是九混象翥,功法造诣也高,除了汉王之外,汉州就属此人的修为最高。四大公爵倒也不是不敢得罪此人,而是得罪此人无甚好处,倘把孟喷子惹急了,此人茶余饭后都要指名点卯,实在有辱名声。 马螽和桃玄似乎对于半仙遗宝并无兴趣,看见三鬼已被伏诛,便向朱变打探余党所逃的方向,随后派遣各自家臣火速追击。 哪有什么余党?那不过是朱变编出来的谎话。 “何必劳心?伊藤部和游氏都已去追了!” “不,魔道现迹,不得不除,谨慎才是。” “唉,上次扫宇,我桃氏死了多少人?如若魔道复辟,何以告慰族人?” 鹿谶和朱延听此,觉得不做做样子,似乎不太合适,于是也派人追击而去。 桃玄正想告辞而去,忽见马骕身影,眉目惊色连连,赶忙走过去,“这不是马骕马尊者吗?身上携了清风袋?要不是见到真容,老夫却要与你擦肩而过啦!” 马骕坐在地上干巴巴一笑,没有说话。 桃玄不便站着,又见对方负伤,于是蹲了下来,关切道,“这,马尊者,谁人伤的你?凭你的修为,谁能伤你?” 高流听到“马尊者”三个字,牙齿一紧,很想一掌将其击毙。 朱变看到对方神色有异,轻声警醒,“既然来日方长,那就需要忍耐。” 马骕窥了一眼高流,旋即看向桃玄,叹道,“遭人暗算,遭三鬼暗算,大意,大意啊!”说完,目光一闪,“长淄公,何不与我疗伤?” “是!”桃玄将马骕搀扶起来,朝着朱变等人走去,“马尊者受了这么重的伤,你等为何不闻不问?要是汉王得知,岂不降罪?” “降罪?”鹿谶捋捋美髯,笑道,“哪里的话啊,此前我们要送马尊者去疗伤,可他心系正道,不见魔首伏诛,不肯离去,我等苦劝不动啊!不得不说,马尊者此节,真教人钦佩!” “哎呀!”桃玄冲着马骕皱眉道,“那三鬼算什么魔首?何须挂念?马尊者,这我可要说你了,你倘若痛失双臂,将来何以卫道?走,我带你去疗伤!你师弟闻丑的医术倒也不错,我不如带你去那看看!” “好!”马骕高兴坏了。 “慢!”一行人马之中,走来一个艾颜男子,“在下见马尊者受伤不轻,要是赶去背山,恐要耽搁时间,不如让在下看看吧!” 此人乃大邺候武溇,深谙医术。 “好!”马骕听说过武溇,因担心伤势,一听这话,更高兴了,“大邺候的医术久负盛名,若能医治,老夫感之涕零!” “马尊者言重,能替马尊者医治,是在下的荣幸!”武溇说罢,搀扶马骕而走。 桃玄深感欣慰,看着武溇的背影赞道,“东方弘真是做了一件好事,当年极力保住武溇,恐怕就是为了今日搭救马骕而为!” 马骕受了两处大伤:一是肩部,二是腿部。腿部的伤无甚大碍,利用玄气止血的话,疗养疗养就能痊愈,惟独肩骨碎裂,如不尽快医治,必将沦为废人。可惜啊,武溇医术了得,想要保住马骕的双臂,大抵不是难事。 察觉高流愤愤不平,朱变冲其说道,“一切都是天意,正如长淄公所言,要不是师父当年救下武溇,今日马骕八成是要废了。” 武溇乃武闿后裔。 武闿曾经背叛玄机城,与赶尸派勾结,后被玄机城黄歇尊者所斩杀,其后血脉再无立锥之地。朱璋登上汉王之位时,也对武闿后人大肆清剿,当年武溇被东方弘所擒,原本被朱璋判了死罪,幸得东方弘求情,于是得以保住性命。 如今武溇被封侯爵,乃是沙场立功所得。 武溇生平最嫉玄机城,此时肯为玄机城的人医治伤病,兴许是念在马骕与东方弘素有交情的份上。 大邺候重情重义,马骕却是无情无义。 朱变感慨,今日到场的人,无非两种人,如今赶尸派的魔首已除,有情之人都在准备离去,而无情之人迟迟不动身,其意图不言自明。 甚至,竟有一大半的人等着吃宴也似。 朱变感到心寒,同时感慨师父的遗宝确实惹人心动,此时不拿出来,来日依然有人惦记,与其如此,不如让众人开开眼界。 “诸位,何必急着走?”朱变朝着众人高声笑道,“诸位齐聚到此,都为驰援半仙居而来,声势之浩大,皆为义来,上阳公在天有灵,看到此等盛况,何其快哉?现在魔首已被伏诛,小公爵无虞,想必诸位都已心定神安,自是可以从容离去。” “是,正要告辞!” “那么,我等也走吧!” “这是下了逐客令吗?” “就这么走了?” “嗨,走吧走吧!” 各大氏族听此,有人颔首,有人失望。 “诸位留步,稍安勿躁!”朱变看着有人转身而去,高声说道,“诸位都是汉王麾下的藩基柱石之臣,素日案牍繁冗,多留诸位,委实妨碍各自公务。但今日的场面甚是难得,倘让诸位就此离去,有悖先师的好客之道,难道诸位不好奇吗?究竟是何等宝物能够吸引猛山七鬼垂涎,宁涉汉州雷池也在所不辞?这样吧,不如在下就替先师做主,就把先师遗宝搬出来,让大家一起欣赏欣赏再走,如何?” 一席话说完,周遭骚声大噪,击节拍掌。 “这!” “是要看看再走!” “哎呀,月前就想目睹一下啦!” “好,看看!” 第165章 不止于此 刹那间,人头攒动、人声鼎沸。 鹿谶和朱延早就惦记遗宝,可碍于孟喷子在场,不敢多提多问,此时听完大护宰的话,终于按捺不住。 “大护宰,三鬼已毙,本公无牵无挂,原本意兴索然,方想打道回府,听你这么一说,突然来了兴致,好!不妨看看再走!”鹿谶笑道。 “是啊,变儿!为叔事务繁忙,不如趁早搬出来看看!”朱延乐道。 “呵呵……”朱变付之一笑,转瞬看向齐螽和桃玄。 齐螽和桃玄与东方弘关系匪浅,月前听闻遗宝一事,就曾安排人手巡视桃花县,以防贼人入室。桃玄觉得朱变的做法欠妥,要是遗宝公布与众,岂不招人觊觎?想罢,打算提醒两句,却见姚燮抢先跨到朱变跟前。 “大护宰,你这样……”姚燮眉头紧皱,“你师父威加海内,徳盖八荒,可是作为一个父亲来说,他未尽一点人父的本份,是多么的失责?如今留下遗宝,不失为一种弥补,难道你想要让东方鸣一无所有吗?” “一无所有?师父留给鸣儿的宝物,不止于此……”朱变淡淡说完,徐徐看向天空。但见茫茫漆空中,大雨漫天飘洒,十年间的变迁予人惆怅,不觉思绪千转,“泫霈迷霄汉,昳光已去痕。桃花十岁落,厚土馥沉沉。暗雨呼时变,雷闪照汉臣。今朝洪流起,满地是藩神。” “遍地是藩神……”姚燮呆滞地沉吟,忽而绽开笑容,“大护宰,你是想?妙计!弘兄的在天之灵若有知,一定赞成!” 桃玄和齐螽面面相觑,少时哈哈大笑起来。 鹿谶和朱延领会深意,面容开心不止,好似已将宝物揣到兜里。 其他氏族的人细细琢磨,觉得大护宰之意,莫不是借宝修堤?想那旦河工程着实太大,事不关己者,自然不肯耽误大把时间白白效劳。现在哪个氏族不需要养家糊口?怎会无偿做那好事? 不过,各大氏族中,本来就有人垂涎半仙遗宝,要是拿着宝物办事,谁会推诿?另一方面,——现在半仙居已毁,家奴全部被杀,往后东方鸣何处安身? 其实,自从半仙居颓败之后,朱变就曾提议把东方鸣接往四象门。只是,东方鸣的身体内,流着一半罗生门的血,而汉州四象门与黎州罗生门素有血仇,防止养虎遗患,汉王和四象门的长老们极力反对。更甚是,只要有人接近半仙居,都将引来四象门的猜疑。 无奈,朱变只好暗派高流悉心守护。 东方弘一生效忠四象门,死后连遗子都无人过问,可见利益面前,汉州人的良心都被狗吃了。如此薄情寡义,日后恐怕也会因遗宝的事情妄加针对。与其立于众矢之的,不如早点拿出遗宝,主动为汉王平定洪灾,这样不但可以化解各大氏族的鹰瞵虎视,还能藉此向四象门邀功,为东方鸣换来一块安身之地。 桃玄和齐螽连连赞赏,同时也为这件事情感到羞愧,毕竟四象门的诸多长老之中,也有姓桃和姓齐的人。 三鬼伏诛于宝室之外,至于藏有宝物的那扇门,不曾打开,朱变没见过,但听高流描述大概,已预见洪灾可以平息。 拿遗宝修堤,是东方鸣盼望的事儿,未及朱变开口,他就急着推开老苟门,让这个大护宰主持事宜。 不过,东方鸣走进老苟门时,朱变就将鹿谶和朱延拦住,只让手底下的厄侍跟了进去,其余的人见此,也不敢多说什么,全都静立大雨之中等候。 须臾,所有的宝物尽数搬出,十八名厄侍捧得捧、抱得抱、提得提、扛得扛,拿不下之后,便把身上的罩袍脱下,铺成地毯,逐一摆起、垒高。 眼看一件一件宝物全被搬了出来,各大氏族潮声一片:一呼“好”、一呼“妙”,无不精神抖擞,笑容满面。 惊诧之声不绝于耳,朱变眼看时机成熟,高声宣道,“先师上阳公,爱救万民于水火,今时上阳突发狂雨,旦河危如累卵,此际千钧一发,关乎万万黎民的生死,诸位要是戮力同心,重拾上阳公的治水大业,那么这些宝物,权当犒赏诸位,不知诸位意下如何?” “好!” “义不容辞!” “百姓安危,我等岂能坐视不理?” “是,赴汤蹈火!” 听到一群人的豪言壮语,虎口公孟贲掏掏耳朵,高声喝道,“奶奶的,修个水利还要好处?要不要脸?我汉州十四郡的炼士加起来也有十几万,你们每家每户抽派百八十人,三日之内不就可以完工了吗?一个个贪心不足蛇吞象!这芝麻绿豆大的小事,何足挂齿?何须这些宝物?老子最看不惯……” “虎口公!”朱变朗笑一声打断,作揖道,“公,何出此言?我师父家的墙头倒了,我也没来修,小事归小事,小事也需要时间。在场的诸位都不是闲人,都是汉州脊柱,而诸位手底下的干臣,也都是家门顶梁,正是千千万万个门庭不倒,才能撑起汉州一片安宁,要是撩开生计,全部分身来此,虽说解了这里的苦,那么门庭内的疾苦谁来解?” “小变变,你怎不懂本公的好意?”孟贲闷哼一声,瞪去一眼,“老子为了谁?你说老子为了谁?” 孟贲的心意,朱变岂能不知?可是“利”和“义”分开,不免使人为难,结合起来的话,就会使人愉悦;“义”重要,“利”也重要,能绑在一起时,分开也等于是“利欲熏心”,也等于是“不仁不义”。 “瞪公,你就别瞪了!”姚燮笑道,“你那虎口郡四面环山,一座座钟灵神秀,周遭的异草奇根皆为你孟氏一族享用。你钟鼎山林,钟鼓馔玉,族中七八十位巨持不愁金不愁银,你可以高风亮节,可我等不如你啊,我等疲于奔命,忙于生计,倘若不食人间烟火,凡事不求索取,何以养家?” “燮财迷!”孟贲暴怒一声,指着姚燮骂道,“东方老贼和老子有何交情?老子为何替他打抱不平?你这孙子愈活愈糊涂,那小变变不懂老子的心,你怎也不懂?老子眼瞎,没看清你这认钱不认人的王八羔子!” 一席话,骂得很多人面面相觑,几乎全部跟着孟贲点道姚燮。 “是,南灞公所言,确实绝情!” “收礼的话,我等岂不是成了小人?” “这姚燮,唉……” 孟贲耳朵比较尖,听到人群中,都在指责姚燮,心里顿时好受许多,旋即对着众人笑道,“我就说,我们汉州人,岂是如蝇逐臭之辈?既然大家愿意慷慨相助,那么本公以为,不如现在就把这件事情落实吧!大家不妨酌情想想,看看各自能派来多少人手,想好之后,就过来报个名,让大护宰记录下来,也好统筹规划一下人员调配事宜!”说罢,拱手道,“我孟贲,在此谢谢诸位!” 众人听此,多数人的面容凝固下来,不时交头接耳。 “虎口公说的不错,我风氏派三名巨持过来帮忙!” “嗯,那我熊氏也派三名巨持!” “我羊氏的巨持走不开,可派五十名力士过来!” “那我鲍氏也派五十名力士!” 朱延和鹿谶笑而不语,要说这些氏族,其实力,都比上阳游氏强,每支氏族的炼士近逾千人之众。 不过,也对,他们各自族中大多数的炼士,都是玄徒和力士,而巨持仅有四五十位,何况那些巨持都有职责在身,要他们放下正务来此筑堤,不太现实。 照此说来,重头戏全部落在四大氏族头上,光靠那些小氏族,还修什么旦河啊? 第166章 正在打雷 倒有一个氏族家长与众不同。 大邺候武溇医治好马骕,此时走出人群,忙不迭地拜到朱变身前,“大护宰,我武溇能够开门立氏,承蒙上阳公之恩,我武溇愿意倾尽全族之力!” 这话一出,人群里有一人蠢蠢欲动。 泔阳候史赣,跟着拜向朱变,“大护宰,我史赣奴门出身,是上阳公把我引进兵府,这才立业泔阳。上阳乃上阳公心血,今朝洪灾袭来,我岂能无动于衷?我史赣愿意率领全族,竭尽全力修筑旦河!” 朱变和高流心血澎湃,两个人大感欣慰。 “武溇!史赣!你们真是重情重义之人!”朱变冲着十八名厄侍招了招手,待那些厄侍手执一件件宝物围到身边,便朝着武溇和史赣笑道,“你们身为象翥,可任选一件四色法宝,而你们族中但凡来此治水的巨持,皆可领回一张三色元符,请便!” “这!”武溇犯了难。此举只为情义而动,本应严辞不受,可身为象翥,对于四色法宝的渴望实在太甚,“唉,在下,在下无力消受!大护宰,何必折煞在下?” “四色法宝……”史赣神色呆滞,眼睛一直盯着一件碗状物品。 其他氏族的人看到此时,止不住地吞着唾液,那四色法宝仅有五件,如今看似已失两件,一群人实在着急啊! 朱变察觉史赣眼神呆滞,寻眼望去,似是相中了“青花大碗”,便取来碗,一把塞到史赣的手上,“当年你做过我师父的先锋,负过一百多次重伤,相信那些伤疤,到现在还能数清。上阳公从来不惜宝物,当年你还是巨持,如今到达象翥,足以配上一件四色法宝!” “这碗……”史赣端详一遍,神情止不住地激动,旋即跪拜道,“谢大护宰!史赣愧领了!” “不!”朱变厉目道,“这是上阳公之物,你要拜谢上阳公!” “是!”史赣对天一揖,“上阳公!史赣铭感恩德!” 看向武溇,这人倒是意志坚定,如今背对着厄侍,难以察觉想法。 只是,五件四色法宝中,有一件“易水刀”,此刀乃是东方弘从武溇祖上的手中抢来,其祖为了光复王位,与四象门为敌,今日武溇归顺四象门,是该归还此物了。 “大邺候!”朱变拿来易水刀,冲着武溇高声道,“可认识此物?” 武溇回眸一望,立即背过身去,“在下万万不敢僭越!” 朱变走过去,拉住对方的手臂,将刀塞到对方的手上,“拿着!身为大丈夫,立足天地间,身正,则影不斜,你之忠义,上阳公救你那时就已察出,拿上此刀,可更好的挽救万民于水火,为何不敢受?难道是有异心?” “异心?”武溇攥紧易水刀,对天一拜,“上阳公在天为证,我武溇若有异心,天诛地灭!” “哈哈!”朱变仰天大笑,“那你可要当心!此时正在打雷啊!” “哦?哈哈!”武溇跟着大笑起来。 看到武溇和史赣得此法宝,其他氏族的人心痒难耐。 矜旄候风夔再也管不住自己的腿,唿喇喇上前,拱手拜道,“大护宰,我风氏五十多位巨持,一千三百力士,愿来修坝!” “挑!”朱变言简意赅道。 挑?这么爽快?其他氏族的侯爵听此,纷纷上前,争着抢着进言。 鹿谶和朱延很想如此,只是他们身处尊位,于他们来说,那朱变不过是个小辈,要是不顾仪态上前,恐要引来笑柄。 但看有人盯上了“鹿头杖”,鹿谶再也忍受不住,大步走上前,“朱变,朱变!那鹿头杖是我鹿氏之物,你不能私自处置!” 众人齐刷刷看向鹿谶,而鹿谶一甩衣袂,满脸通红。 是啊,那鹿头杖是鹿氏之物,大家心里都明白,根本没人敢去觊觎,惟独看了几眼罢了,谁知渤海公担惊受怕,感觉要被人抢走似的。 鹿氏以鹿头为图腾,而那鹿头杖,原是鹿氏祖上委托沧州麟池庄鲁打造的四色法器,鹿氏的历代族长以此作为拐杖使用,意义非凡。 却说很多年前,鹿谶的弟弟鹿箴和东方弘公开设了一场赌局,各自都以一件四色法宝为赌注,当时他们比试功法,谁赢谁拿走。 比试的时候,人山人海,鹿谶也在场,而那鹿箴没带法宝,惟鹿谶拄着一根鹿头杖,由于当时鹿箴和东方弘都是九混象翥,但鹿箴的功法明显精于东方弘,鹿谶以为必赢,于是就把鹿头杖拿给弟弟做注。 孰料,那东方弘二十多岁,人小鬼大,一直隐藏自己的功法造诣,最后小胜鹿箴。小胜亦是胜,那场赌局很多人看着,连四象门的门主朱璋也在内,鹿谶没有办法,只好把鹿头杖交给了东方弘。 为此,鹿谶暗骂东方弘为“东方老贼”,骂着骂着,这个绰号竟然传遍九州了,不知为何,久而久之,骂人者不止鹿谶一人! 高流看见鹿头杖,觉得自己的赌技永远比不上主公,不禁笑道,“要是主公在,岂会看着我被老丑那家伙欺负?看来只有他能对付老丑啊!” 鹿谶想要鹿头杖,朱变当然不会拒绝,毕竟鹿氏一门中,多达十几位象翥,巨持更有几百之众。 朱变倒没有急着交还鹿头杖,只道,“四大氏族身为汉州之基,为民消灾责无旁贷,上阳公能够拿出这么多宝物雇请人力,渤海公作为鹿氏之长,不知拿出什么物件为民请命?” 这,这混小子,竟,竟要本公拿钱修堤! “何出此言呐?”鹿谶有点儿气懵了,“上阳郡又不是本公的辖地?本公为何要拿钱出来?可笑不可笑?” 朱变不答,看向朱延,“四叔,我朱氏作为四象门之主,汉州乃我朱氏基业,你作为朱氏的长辈,应该义不容辞吧?” “呃,是是……”朱延脸色难堪,干笑道,“多派人手倒是没问题,只是为叔生活艰难,其他的就……” 桃玄听此,上前笑道,“大廷尉,你臂系千钧,出力比出钱更实在!你和汉王乃嫡系兄弟,汉王有你辅佐,何愁汉州不稳呐!” 齐螽捋着黄须走过来,笑道,“那么长淄公,你呢?你作为汉王的老丈人,恐怕也要慷慨尽力吧?” 桃玄摇头道,“女婿有忧,干我何事?只不过,汉王是我主,作为臣子,岂能不去分忧?这事儿,肯定少不了我们桃氏!” 齐螽颔首,不免叹道,“眼下我们汉州与黎州交恶,战事一触即发,这旦河的事儿,我们两家也帮不上多大的忙!只能将一些闲散的家臣派过来!” 说完,齐螽看向孟贲,“虎口公,我可提醒你,你不能擅离职守,虎口郡乃咽喉之地,你要调动人马来上阳,那可是重罪!” 孟贲陡然一叹,没有答话,反倒看向姚燮,“这事儿,我已经给了朱大胖子很多面子,我此行是去黄河郡找他的,奈何碰上这档子的事!今日你也在这,我就不废话了,反正你那南灞暂时没有什么大问题,你不如派点人手给我,忙完这茬儿,回头补上我那茬儿,你觉得如何?” “再议!”姚燮淡声道。 “议什么议?”孟贲喝道,“黎州炼士欺人太甚,屡屡夺我药材,已经杀了我族中好几位家臣,我那顶用的家臣,大多都派给了朱大胖子,如今护山都成问题,我让他们回来,那朱大胖子竟拿兵府大都督的身份压老子!”说罢,骂了一句,“那猪头大胖子,太气人了!” “战事一触即发,黎州炼士夺你药材,难道不是计?”姚燮摇首道,“如若因小失大,该当如何?我要是大都督,我也不会答应你!你别说了,这件事情你和我说什么?你也不要去找大都督,你借给他十个胆子,他也不可能答应你,你要说,去和汉王说!” “和汉王说?”孟贲疑问一声。 “对!”姚燮点点头。 “可我也不敢啊!”孟贲高叫道。 …… 第167章 你说什么 黄河郡治,汉王宫。 一名年迈的武将急喘喘地跨进宫门,脸色惶惶不安。两排守门的侍卫见状,刹那间暗疑重重,不知神雀营大统领为何这般失态。 走进宫廷,这里没有眼前一亮的感觉,前殿没有金碧辉煌的气派,也看不出至高无上的磅礴威严。丹楹刻桷倒是真的,其沧桑的墙壁上,仿佛真有一万只栩栩如生的鸟儿展翅翱飞,足见精雕细刻,匠心独运。 开元一百二十年,朱璋受玄机城拟诏敕封,成为汉州名正言顺的王,当时的汉州氏阀混战,没时间兴建汉王宫,是大世子朱旦花了三年时间,紧急营造而成。 朱璋看到简朴的汉王宫别具一格,大为赞赏,此后平定诸乱,也仅仅只按照这种规格扩建了几次。 赤水一战后,朱璋没有回来,紧接着,大世子朱旦以雷霆之势,迅速登上王位,于是成为二代汉王。 十年后,汉王宫还是老样子,简朴不失庄重。 泰安殿就是朝觐的正殿。此时殿外的侍卫已经更值几次,可那汉王仍未迈出大殿一步。殿内不时传来沉重的踱步声,仿佛有一头大象关在里面。 又有几名侍卫前来瓜代,前值侍卫特别叮嘱道,“汉王和大都督正在议事,务必谨言慎行。” 一帮侍卫颔首,朝殿内窥探一眼,发现殿中有两个伟岸的身影对着沙盘徘徊,而那两个身影,正是汉王朱旦和大都督朱七。 汉王和大都督,都已六十多岁,因行驻颜之道,乍一看去,只有四十出头的艾颜之貌。 汉王的身躯十分伟岸,黑亮的胡须遍及腮帮,身披一件玄色长袍,看起来威武不凡。只是,即便汉王竖起高高的发冠,也只能达到大都督的胸膛。大都督简直就像一座山,肥胖的身躯看起来强壮结实,四肢更像是粗壮的树干,膂力望之恐怖。 大都督作为臣子,不敢俯视汉王,就连身躯也不敢挺直,始终弓着背,垂着双臂,极尽恭敬。 汉王绕着殿中央的沙盘不停踱步,时不时仰望大都督一眼。 沙盘五丈长宽,呈正方形,上面一景一物,重塑了黎州各郡地貌。大都督进殿之后,对其调整过几次,现在可以完全看清黎州各郡的守备情况。 “汉王,这就是西院监正探来的最新情报。”朱七沉闷而又浑厚的声音响起,“黎王在鄂口、夸夫、屠耶三郡调集了很多兵侍,如今虎视虎口,似要越山过水啊!” “似?”朱旦轻轻一笑,随后若无其事地问道,“那么,我的大都督是怎么应对的?” “加强守备。”朱七简单回道。 “还有呢?”朱旦追问一声。 “没了。”朱七当即回道。 “很好。”朱旦双手背后笑了笑,“本王有虎口天堑,还怕黎州那边故弄玄虚吗?听说罗擒那个老狐狸又对罗猿委以重任!罗猿,诡计多端!现在黎州那边也已准备充裕,求战之心很强,此举无非虚张声势,显然是想让你派出更多的斥候,然后制造争端,以便撕毁互不侵犯的盟约。这种计谋乃是唬你的!”说罢,哈哈大笑,“可惜啊,他们失算了,他们还把你当成以前的朱七!” “我不就是以前的朱七!”朱七憨憨一笑,随后陡然一叹,“那九王之盟,授命于玄机城,我们兵进黎州,也需师出有名,若兴无名之师,必然惹怒玄机城。我们筹备这么久,难道一直望而不动吗?” “这问题于孤而言,不难!只要准备妥当,我们随时都可以进兵!”朱旦目含幽光,闷声一哼,“那年赤水,罗擒老儿立下重誓,扬言十年之内,要将我们汉州踏平,可迄今为止,仍没有迈进雷池半步,如今罗擒老儿病入膏肓,没有多少时间了,他岂能含恨而终?” 说着,呵呵地发笑,“放心吧,据察,罗擒已经等不及了,似乎和老黎王犯了同样一种毛病,我们何必着急?只需静观其变就好。等那只老狐狸自己着急了,那么尾巴就会自己露出来。只要我们能够沉住气,估计用不了多久,我们汉州还没出手,玄机城就要率先出手了!” “关于那件事情,我也知道了一些,但,罗擒怎会重蹈覆辙?”朱七粗眉紧皱,“当年老黎王勾结赶尸派,可是自刎谢罪的啊,罗擒怎会傻到这种程度?” “不不不,罗擒野心勃勃,一心想着完成老黎王的未竟之事,以前可以等,现在身染重病命不久矣,可没时间等了!”朱旦笑道,“当年,罗氏不灭,纯属运气好,当年要不是玄机城为了对付节党无暇分心,岂是自刎就可以谢罪的?如今不同了,如今赶尸派苟延残喘,玄机城正想斩草除根,要是罗擒真要步那老黎王的后尘,等于自取灭亡!” 说罢,脸上浮出笑意,“黎州和我们汉州一样,都有十四郡之地,我们哪怕吞不下一整个黎州,只要吞并黎州南部,就能打通黄河开辟商道,只要贯通黄河水道,就有了争夺天下的资本。” “是,鎏州依靠长江揽尽九州财富,倘若效仿此道,不愁大业不成!”朱七兴叹道,“虽说成祖荒淫无道,可终究还是开辟了九州盛世,不失为千古一帝。当年的盛景我是没见过,不过现在百姓们,一听说百年前的盛世,谁不击壤高歌?统一乃万民所愿,当年成祖能够一统八荒,那么凭借汉王的雄才大略,自然也可以!” “可笑!”朱旦摇头发笑。 “可笑?大王何故发笑?”朱七疑问道。 “哈哈……”朱旦得意道,“孤,不笑旁事,而是在笑汉州之外的那帮鼠辈,不是孤王自负,孤日后,必能平定各州,还世太平!” 一言说罢,忽见朱七所穿之绫罗十分华美,不禁笑道,“你这呆子也懂穿扮了,你这身衣服,孤认识,是那鎏州所产吧?呵呵,想那鎏州十三郡,谓之金碧江山,可历代鎏王呢?只懂坐拥金池,不思匡扶乱世,早为天下炼士所弃,如今那块土地上,全都是一些贪图淫逸的不舞之鹤,来日必被翼州所图,而翼州呢?待我平定黎州,第二个目标便是坐收翼、鎏两州之地!哈哈……” 朱七看了看一身衣裳,确实华美,而且料子很滑,很润,以前从未穿过。此衣还是虎口公所赠,于是睹物思人,想到孟贲。 “对了大王!”朱七面露焦色,“虎口公的几十座山,常被黎州炼士滋扰,痛失很多名贵药材不说,还损失几名家臣,他气不过,要我放还二十个人,也好教训一下黎州的那帮猖贼。唉,我哪能同意呢?听说,他此次又来找我,微臣碍难决断!” “这事儿,由孤去说,他人到哪里了?”朱旦问道。 “到半……”朱七说到一半,突然闭口。 半仙居的事情,朱旦早有耳闻,探子只报骚动,并不知晓详细情况,但得知各大氏族都已涌去。 “你怎么不去?”朱旦睨去一眼,试探性地说道,“你弘哥府上有了大动静,你怎么一点也不着急?这不像你的作风啊。” 是我的弘哥不错,却也是你的弘弟啊,你怎么不去看看? 朱七确实担忧,只是听说各大氏族都已赶赴,想必万事无虞,不用记挂,倘要真去了,眼前的这位大哥,一定胡乱猜忌。 “我,我没脸去!”朱七叹道。 这句话说得并不妥当,但真要找个天衣无缝的借口搪塞过去,肯定更加引人猜忌,还不如一如既往的憨直下去。 “没脸去”三个字,像一根刺一样,深深扎进朱旦的心里,恍然间,直教这个威严的汉王面色暗沉,缄默不语。 为何如此,朱七心知肚明,作为当年的知情者之一,有些事情发生以后,便再也挥霍不去。只是,过去了这么久,前事不可逆,说来无益。 汉王似要张口,忽在这时,一名身穿红色羽甲的老将急惴惴地走进大殿之中。 此人垮颜之貌,名叫温良,身居神雀营大统领之位,是朱旦的得力干将,素来沉稳,很少失态,这时竟差点儿栽倒。 “何事惊慌?”朱旦喝了一声,旋即神色恍然,不免惊问,“难道半仙居真的发生了大事不成?” 温良有口难言,吞了几次口水,方才动口,“大,大王,大事不好,那王庙之中的圣物不见了……” “哦,下去吧。”朱旦听完,缓了口气。 温良有些意外,正想说话,岂料朱旦脸色骤变,猛然叫道,“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与孤王好好说清楚!” 对嘛,这种反应才对,温良似笑非笑,仍有苦色,“大王,王庙之中的朱觞剑失,失窃了!” “胡说!”朱旦喝道,“怎会失窃?” “不知!”温良沉色说完,又道,“还有一事……”光是此事,汉王已经大怒,实在不敢再说第二件噩耗,不禁失声。 “还有何事?”朱旦敲敲左额,镇定思绪,指道,“快说!” “另外,五色蛟也已失踪……”温良说完,便将头低下。 “五色蛟……”朱旦感觉天变,一时头疼脑涨,“这是梦吗?五色蛟失踪了?怎么可能?” …… 第168章 切莫妄动 半仙居,废墟之上。 经过武溇的医治以后,马骕的伤势逐渐好转,虽说双臂还有余痛,不甚灵活,总算可以动了。 想来炼道没有发明以前,但凡受到类似的创伤,皆成废人,好在人间有了修炼者,一切都变得令人匪夷所思。 看着一群人瓜分老贼的遗宝,马骕的心里一阵绞痛。 那些宝物放在以前,他有便有,没有便没有,不会太过在意,只是现在不同了,现在心里有了羁绊,有了一个不得不完成的夙愿,于是那些宝物就变得至关重要。 可是呢,现在伤势未愈,一身功法,连一成功力也没法操用,如今连一个玄盾都很难祭出。 而且,面对这么多的炼士,即便恢复全力,也难有非分之想。 正当马骕愁眉不展的时,远方飞来一人,除了他之外,所有炼士齐刷刷望去,顿时一片哗然。 “那不是……” “看穿着,好像是汉王的神雀使!” “啊,匡副统领怎么来了?” 来人,正是神雀营副统领匡玉,来此目的,是奉温良之命,召集各大氏族的家长赶赴黄河郡。 大抵两个时辰前,匡玉和温良得知朱觞剑被窃、五色蛟失踪,便一个朝着汉王宫而去,一个朝着半仙居而来。 神雀营共有三百神雀使,眼下已经封锁了黄河郡所有隘口。 不过,能顺走两大圣物的人,必有插翅之威,封锁隘口不一定可以瓮中捉鳖。光靠神雀营的人手显然不够。温良和匡玉料定汉王得知以后,一定震惊,一定勃然大怒,于是辄行善后,以息王怒。 正好,半仙居这里,汇聚汉州所有氏族家长,倒不用逐一传号。 各大氏族已将半仙遗宝瓜分的七七八八,是时各遂心愿,忽听匡玉之言,无不目瞪口呆,未去多时,一行人告别朱变等人,直奔黄河郡而去。 不用多想,此事必是赶尸派所为。朱变和朱延听到这个消息,恍然大悟:原来赶尸派是为了巧夺圣物,才上演了眼前的这场戏。 朱延未及多想,招呼也没打,直接甩下众人而去。是的,那一剑一蛟,都是朱氏圣物,朱延作为朱氏子孙,显示出了大义。 朱变更怒不可遏,对着天空怒骂,“英邪!你这贱人!” 此刻,所有人相继告辞,几乎都走完了,惟剩鹿谶迟迟未走。不是不想走,只是走之前,需要带上马骕,毕竟此人携有玄器,没有玄器,便无法向虚耗鬼老交代。 眼见一帮厄侍仍将马骕围在中间,鹿谶笑道,“大护宰,那两样圣物不见了,你不着急吗?还不带着厄侍们离去?” “离去……”朱变看着废墟,觉得这里事情只能到此为止了。因记挂黄河郡那边,自不想久留,忽道,“蒙鸢,你带上马尊者和小公爵先回厄司,一定要将他们好好保护起来。” 马骕正对着所剩不多的半仙遗宝想入非非,听到这句话,登时变得警惕,连忙把目光瞥向鹿谶,似在呼救。 鹿谶上前两步,指着朱变喝道,“你把马尊者带回厄司作甚?” 作甚?那朱觞剑和五色蛟,都是朱氏圣物,赶尸派不仁,那就别怪我不义。朱变愤恨不平,知道马骕的身上携有两件玄器,——不说伊田刀,那屠龙斩可是化外玄器,赶尸派岂能顾彼失此? 朱变没有理睬鹿谶,对着高流说道,“师弟,高老伯他们忠于此地,魂埋此地,我看就把他们的尸骨埋在师母的身后吧。” 高流点了点头。 东方鸣紧贴一名厄侍身边,躲在玄盾里,此时隐约听到这句话,眉头一皱,直接顶着大雨跑向高流,“什么意思?什么尸骨?变大哥在说什么?” 高流没有说话,垂丧着头。 “没什么,”朱变摸了摸东方鸣的头,旋即对着一名厄侍吩咐道,“带上小公爵,你们先走。” 那厄侍听命,展臂夹起东方鸣欲走。 这时,鹿谶喝道,“休走!要走,速将马骕留下!” 朱变闷哼一声,“谶公,这件事情由不得你,本尊偏要带走他!” 实际上,朱变刚刚迈进贼船,这船儿还在岸边,随时都可以下船。 鹿谶盘桓少时,真怕这个大护宰跳下船去,忽有怯色,“带走马骕也可以,不过,要把屠龙斩交出来!” 屠龙斩?朱变还想靠着此物换回祖上圣物,岂能拱手?不禁怒视一眼,“渤海公此言差矣,如今我们都是一条船上的人,谁掌船舵,有何分别?” 蒙鸢原本正要走,忽见鹿谶苗头不对,或怕就此离去,大护宰安危不测,便对一干厄侍挥了挥手。 嘶! 手还没有放下,就听到一名厄侍传来惊讶的声音。 原来,马骕趁着厄侍不注意,巧使一门挣脱法,不仅挣脱一名厄侍的束缚,还将东方鸣挟持在手。 众人见此,顿时大惊失色。 鹿谶喜忧参半,感觉这是好事,也是坏事。 “马尊者,你这是为何?”鹿谶安抚道,“快放了小公爵,我保你不死就是!这又何必呢?” “马畜!”高流指着马骕喝道,“小公爵要是有何不测,我一定将你的骨头全部捏碎!” “捏碎我的骨头?”马骕想到碎骨之仇,咬牙切齿,“我马骕乃开元五十八年生人,何等辈分?历来什么风浪没见过?今日被你这个二流子迫害如斯,叫我往后的颜面往哪搁?捏碎我的骨头?那我先把东方老贼的贼种给灭了!”说罢,欲要动手。 “住手!不要!”高流惊慌失色。 “马尊者!”朱变亦惊出一身冷汗,“你放了小公爵,离去便是!”见马骕留了手,立马对着一干厄侍喝道,“你等退后!” 马骕看着厄侍退下,心中更是得意。不过,想到自己久经风霜,以前何等正派?此时此刻,竟然做出这等龌龊之事。顿时,得意消散,一股羞愧涌上面颊,红扑扑,烫乎乎,很不是滋味! 但是,怎么回头?马骕双目惊怵,面容痛苦,颇似颠了,忽而暴喝起来,“东方弘啊东方弘,你害得我好苦啊!小师父对你有情有义,你让她伤心难过也就罢了,怎还把她引进死地?你救你的万民,为何要去挑唆小师父?万民有我小师父重要吗?要是杀光天下人就能换回小师父的命,我马骕愿杀!愿杀!呃啊!” 疯了!疯了! 高流身体发抖,唰地一声双膝跪地,哀声乞求道,“马尊者,我家小主年仅九岁,他还是孩子啊!你乃玄机城尊者,何必对一个孩子痛下杀手?你只要放了他,我什么都答应你!” 朱变看出马骕精神有异,要是此时发动突袭,大可以一击毙命,但此举太过冒险,要是一击不中,极有可能害死东方鸣。 东方弘已死,半仙居已毁,如今仅有一子存世,鸣儿的性命胜却一切,没有绝对的把握,朱变万万不敢出招。 唉,朱变投诚赶尸派,那是受到仇恨驱使,说白了,都是为了东方弘,要是东方鸣死了,朱变怎愿投身魔党?鹿谶意识到事态的严重性,忽而看向自己手中的鹿头杖,似有什么想法冒出。 朱变余光捕捉到鹿谶举动,似乎领会到了对方的意思。——那鹿头杖具有灵气,而鹿谶有一招催魂秘法,可以借助灵气发动,要是此时依靠此法摄住马骕意识,倒是一个不错的办法。于是,朝着鹿谶点点头。 这些小动作,亦被马骕察觉,不禁冷笑。天下法宝,不是古荘炼制,就是庄鲁打造,那鹿头杖不过是一件四色法宝,不足为虑。况且,鹿谶有什么制敌手段,马骕如数家珍,而鹿谶此时的动作,分明是想搬弄迷魂秘法蛊惑自己。 功法伤身,秘法乱意。 秘法,只对魂意低的人有效,而魂意是随着年纪和修为不断提升的。像马骕这样的年纪,根本不怕秘法,至少鹿谶所使的秘法尚欠火候。 这种鬼把戏,尤为可哂,马骕哈哈大笑,“渤海公,你尽管出招吧!我活了一百多岁,魂意之强,九州没有几个人可以匹敌,你以为迷魂之法对我有用?你不妨试试看,我要是丧失一念,便立马抹脖子自尽,要是我方寸不乱,那我可就要杀了东方老贼的种了!” 魂意,确实是与日俱增的:年纪愈大,修为愈高,魂意愈强。一切摄魂之法,面对魂意强大的人来说,几乎都是无效的。 不过,鹿谶不以为然,被马骕这么一说,反而更想试试了。 高流是赌徒,没有什么不敢赌的,只是这一次,却不敢承担一丝一毫的风险。 见马骕胸有成竹,高流提心吊胆,于是冲着鹿谶慌声叫道,“渤海公,莫要妄动!不能有失!” 第169章 两件遗愿 东方鸣被马骕狠狠扼住脖子,脸已通红,难以喘息。 马骕负伤在臂,尚未完全复原,呼出每一息玄力,都很吃力,连玄盾都无法祭出,此刻的玄力集于手掌,扼杀东方鸣倒是轻而易举。 大雨拍击着一老一少的身子,两个人的衣服都已湿透。 马骕冷静之后,心里还是很慌,倘要杀了东方鸣,必然也会死。是时面不改色,咬音咂字,看似气壮胆粗,而内心里,则提心吊胆。要不是活了一百多年,胆经千锤百炼,恐怕现在早就吓软了双腿。 东方鸣双手抓着马骕的手掌,不断掰扯对方的手指,却怎么也掰不动,仿佛铁指扼喉,吸不上一口气。抬头看去,老人的双目宛若毒蛇在凝视,嘴角的笑容亦如恶鬼般狡黠,——一切恶毒,不外如是,乃生平首见。 曾为此人上药,转眼恩将仇报,真是卑鄙无耻,“混蛋……”东方鸣艰难地骂出声,十指不断抠着马骕的手掌。 “嘶!”马骕微微吃痛,低头瞪向对方,“你这贼种,还不老实?”说完,手掌用力,“你再动一下试试!” “呃……”东方鸣瞳孔一张,双手没了力气,不断发出沙哑地痛苦声。 “不要!” “住手!” 高流和朱变为之一振,忙不迭地上前几步。 “退后!”马骕大喝一声,扼住东方鸣高高举起。 “马尊者!”高流瞪大双眼,叫道,“你和先师交情那么深,可曾忘了他对你的情义?你已经走火入魔!” “走火入魔?哈哈……”马骕狂笑一声,“我若杀了老贼的种,你也会走火入魔!”话音落下,老泪跟着洒下,“情义?我和东方弘有何情义?我忍痛割爱,都把小师父送给了他,而他却不珍惜,他不领情义也就罢了,竟把小师父害死了!小师父!我的小师父!” 暴喝几声后,眼里充满怨恨,眼珠子似要夺眶而出,“别和我提什么情义!那个狗贼东方弘根本不配!我不杀了狗贼的种,你们怎能体会我的感受?我为何会变成这个样子?为何?走火入魔……哈哈,我就让你们感受感受我的痛苦,看看你们会不会走火入魔!” “不要!”高流再次跪地,“你说,你要什么?我全都答应你!” “要什么?”马骕狡狯地笑,“如若,我要你死在我面前呢?” “要我死……”高流苦笑一番,很快将头抬起,厉目道,“倘若我死,你当真放了我家小主?” “师弟!”朱变喝道,“休听他的胡言!” “朱大护宰,此言差矣。”马骕笑道,“要我放了老贼的孩子有何难?你只要答应我两件事足矣。” “哪两件事?” “第一件,放我走!” “没问题,那么第二件事呢?” “第二件事……”马骕冷眼看向高流,喝道,“第二件事,就是让高流死在我的面前,我要亲眼看着他死!而且,他自己还不能动手,必须由朱大护宰代劳!代劳还不行!我要你慢慢地杀死他,我要你先断其臂,后断其腿,最后再把他的头拧下!能否办到?嗯?”说罢双手用力,将东方鸣举得更高。 “呃……” 看着东方鸣几近断气,朱变焦急万分,却是碍难从命。 高流知道朱变下不去手,忽地爬向对方,恳求道,“师兄,只要你在,我身无牵挂!” 说无挂,眸中忽忽一闪,先是不舍地看了东方鸣一眼,又朝祠堂那边留恋一眼,“不,我也有两件遗愿,一件是小主的灵骨不全,我不在了,你要尽快想办法助他长全。不过,这件事情已经有了进展,那背山的闻丑前辈有方医治,此前我已取得天池血霜交给了前辈,待到丹成之日,别忘了去取。” 第一件遗愿交代完毕,便对着祠堂那边微微一叹,旋即收回目光,微笑道,“师兄,朱艾的死,我知你有遗憾,师弟收有一徒,名叫小草毛,虽说出身寒微,却是资质不凡,而且秉性纯正,师弟一走,真有些牵挂,师兄能否收他为徒?” “你的徒弟,我为何要收?”朱变红了眼眶,瞪向马骕,“你死到临头,还敢在这里狺狺狂吠!先师大仁大义,若要活着,岂会受你摆布?”说完,正颜高喝道,“哼,你有本事,就杀了小公爵,你看本尊会不会皱下眉头!但是,本尊劝你好好考虑清楚,一旦这么做了,那么厄司的种种酷刑,必将伴你渡过余生!” 鹿谶听到这时,捋着美髯一笑,——不愧为大护宰,要是不顾小公爵的安危,大可冒险击毙马骕,如此一来,小公爵反倒有了存活的可能。 此一时彼一时,马骕咄咄逼人,鹿谶想保也保不住,而虚耗鬼老要的不过是玄器,现在马骕自己找死,那也没有办法。听完朱变这句话,鹿谶打算伺机击毙马骕,也好抢在朱变之前夺取玄器。 突袭,讲究快准狠,出其不意,使人防不胜防。鹿谶年纪大,祭玄快,更具优势,远比朱变等人更有胜算。 一念及此,鹿谶已在隐隐发功。 马骕何等老道?看到鹿谶此举,登时伸出另一只手,双指直戳东方鸣的下丹田,“各位和我耍花招?逼我太甚,那就玉石俱焚吧!” 一声暴喝,马骕的手指已经捅进东方鸣的小腹。 “呃……”东方鸣垂着身体,双目布满血丝,不断摆动。 “不要!”高流看向鹿谶,“渤海公,你快住手!” “渤海公!勿动!”朱变吓得双眼发懵。 原以为朱变沉着冷静,这时候看见朱变惶恐的神色,原来方才只是吓唬马骕。要是如此,何必挑衅呢?那马骕一百多岁了,岂能轻易唬住?鹿谶闷哼一声,觉得年轻人就是年轻人。 假使朱变仍然关切小公爵,鹿谶自然不敢轻举妄动,万一伤害到了小公爵,朱变必然迁怒于己,旋即平息玄气,摇首叹息,“大护宰,你真是让人失望,现在还有什么好犹豫的呢?下丹田乃灵骨所在,潜域之门,小公爵下丹田受伤,恐怕此生再也无法成为修炼者,你今天能够保护他,那明天呢?你能一辈子保护他吗?” 马骕的手臂忽而颤抖,自是难掩恐惧,似是觉得自己的要求确实过分,只是不过分,今日怎能逃出生天? 灵骨没了?高流的心头一阵悲凉,双目已然空洞。东方鸣脚下三尺,鲜血与雨水融合在一起,脚下的水洼血红一片,仍有一汪汪血水顺着湿漉漉的身体不断淌下。 灵骨没了,命还健在,高流清醒过来,爬向朱变,抱住大腿,哀求道,“师兄,就遂了马尊者的心愿吧!小主死了,我活着还有什么意义?难道你我真要在愧疚中渡过此生吗?” 十八厄侍早想偷袭马骕,只是马骕作为象翥,感知能力极强,一旦发现有危险,势必首先扼杀小公爵,而且,一刹那间,夺下小公爵的性命貌似易如反掌。 想到此,有两名厄侍深深自责,要不是他们失职,让马骕钻了空子,那么眼前的一幕断不会发生。 东方鸣命悬一线,不得不顾。 面对高流的苦苦哀求,朱变无奈地阖上双眼,“师弟,你为何要逼我?你要死了,师兄怎么活?你想让师兄愧疚一生吗?师弟……” “我死了,你可以替我活着。”高流微微一笑,将玄盾收起,顿时沾了一身的雨水,“没有师父,我和爹早已饿死,岂能活到现在?此生能够遇到你和师父,死而无憾,请动手吧!” 第170章 不会离开 听到师弟的话,朱变的脑海中,忽而想到两张极其熟悉的面孔,——曾经亦有两个人像高流一样慷慨请死。往事重演,令人惶恐,仿佛人世间充满黑暗。无边无际的黑暗中,魂灵无依无靠,只能潜在深邃的黑暗里饱受痛苦。 “杀了他,杀了他!”马骕咬着牙,像是黑暗中的恶鬼,“我耐心有限!总要有人死!是高流?还是你师父的孩子?快选!” “动手啊!”高流慌乱地大喝,“求你了师兄!” 朱变痛苦地祭出法象,咬着牙睁开眼,饮恨打去一道光芒。此光,直接命中高流的左肩,顿时穿出一个半拳大的窟窿。高流没有发出一声痛苦,爬起来之后,便面不改色地跪在朱变面前。 朱变不忍看向高流,又缓缓地祭出法象。很快,一道光芒击中高流的右肩,刹那间又被打出一个半拳大的窟窿。高流还是没有发出任何呻吟,但是双臂已废,只能依靠膝盖的力量撑起身体。 东方鸣泪眼朦胧,看着高流慷慨赴死,心如刀绞,或想嘶吼,然而无论如何呐喊,也难以发出任何声音,只能拼命扭动身体,拼命挣扎。 马骕见此,将东方鸣的脸扭向自己,方一目及,心中猛然一阵搐搦,看到对方痛苦的模样,或能感同身受。 ——是,小师父死的时候,我就是这种感觉!终于有人理解我了,终于有人能够领会我的痛苦了! “难受吗孩子?”马骕狞笑道,“你爹就是给了我这种痛苦,你恨我对不对?你想杀了我对不对?对!就是这种感觉!你明白了是吗?” 却看东方鸣说不了话,马骕的手微微一松,“你说!你说!你说说看!” “咳咳……”东方鸣干咳几声,随即嚎啕大哭起来,随即扭着脖子看向高流,“你别这样,高流,你不要这样,我不允许你这样,高流!咳咳……”许是一句话说得太大声,腹部和喉咙感到很痛,不禁咳嗽。 马骕听此,将他的脸扭了回来,喝道,“你说什么?我让你说说你的感受,谁让你哭丧的?你说,你是不是理解我了?你爹是不是罪无可恕?我做的这一切,是不是都是对的?” “呜呜……”东方鸣根本没听马骕再说什么,只想去看高流,却没有办法转过脖子,“高流,高流,我只有你了啊,我只有你了啊,你死了我怎么办?你是我爹,你是我爹啊,我的生命里只有你,我只要遇到不开心的事情,全都是你在我身边,你死了,谁帮我出气?我求求你不要死,求求你……” “小主!”高流痛哭流涕,“不要哭,我只是去见师父,去见你爹,我们不会离开你,我们会在某一个地方,一直看着你,看着你长大!” “师弟……”朱变攥紧了拳头,眼泪不知不觉地流了下来,“人间为什么这么残酷?我为什么要对自己最重要的人痛下杀手?师父,师父,师父,你为什么要死?若是你在,变儿何须面临这样的选择?” 为什么?因为你不够强? 记忆涌现,朱变看到自己跪在师父面前,大声哭诉,“师父,我不想看到朱艾死,他有苦衷,他与魔道为伍是有苦衷的!” “可他必须死。” “为什么,为什么?你也有赶尸派的朋友,你也与魔道为伍,为什么没人对你定罪?你为什么能够无事?” “为什么?这个原因,就是为师舍身忘死涉衰渡劫的初衷!变儿,你要想保护重要的人,你首先就要自己强大起来,只有你强大了,你才能不受其害,才能保护你想要保护的人,虽说为师早已功成名就,但身后还有很多很多人需要守护,其力量远远不够,所以为师毅然破衰,冲破全真!” 确实,我要有师父那样的能力,岂会受人摆布?说到底,还是实力不够。 朱变缓过神,看着自己的双掌,感觉很脏很脏,不禁龃龉,遂将玄盾收起,沐浴雨下,似乎是想让雨水冲净身上的罪孽。 马骕看着东方鸣痛苦的样子,心旷神怡,忽而冒出一个新的想法,“不是想看高流吗?那就让你看个够!”于是扼住对方的脖子,掰向高流,“看吧,看吧,好好看看他是怎么死的!” 说完,掐紧东方鸣的脖子,对着朱变大喝道,“怎么停手了?继续!快!” 看到朱变似乎又要动手,东方鸣想要出声阻止,可是发不出声音,于是拼命地挣扎,撕心裂肺地流着眼泪。 尽管不舍,尽管切齿,然而身不由己,朱变别无选择,只能祭出法象朝着高流的双腿打去。 一束光芒像流星一样,直击高流的左腿,随后不久,又有一束光芒也像流星一样,命中高流的右腿。 两束光芒很急,很快,好像很想快点儿完成使命,也好从这个悲惨的世界中消失似的。 人间之苦,有很多,体肤之痛,不足道哉,而修炼者每受佃作之苦,忍耐这些,必不可少。 高流面带微笑,仍没有任何痛苦之色,仿佛身体上的痛苦眇乎小哉。他站不起来了,只能躺在血泊中任雨冲刷。他很不舍得离开这个世界,他的内心深处还有很多事情没有完成,但为了能让小主好受一些,能让师兄好受一些,他做到了此时能够做到的所有一切。 东方鸣张着嘴巴不断呻吟,发不出任何声音,眼泪和雨水灌进唇齿,此刻的悲伤显得渺小而无助,没有任何人能够抚平这种几欲崩溃的悲恸,因为生命中惟一一个一直默默抚慰自己的人正躺在血泊中自身难保。 方才,他已经知道自己今后极有可能做不成修炼者,可是,那又有什么关系呢?方到此时,他才意识到高流的性命是那么的重要。 “动手!快杀了他!”马骕高喝一声,随即将两根手指插进东方鸣的下丹田,“大护宰,你还在犹豫什么?” 大护宰?大护宰的含义是什么?难道非要弑杀一个重要的人去保护另一个重要的人吗? 朱变手中的法象忽暗忽明,突然眩光灿烂,将布满哀色的双瞳照亮。 东方鸣沙哑地嘶叫着,身体不断扭动,目眦欲裂的瞳孔不断放大,忽见朱变欲要动手,其瞳孔唰地一下收缩,不禁昏死过去。 “小主!”高流嘶声大吼。 “啊!”马骕惊慌失措地看向东方鸣,发现双眼已然阖起,不由地嗫嚅,“是,是昏过去了,昏过去了……” 朱变见状,牙齿颤抖,蓦地将双手攥紧,或在刹那间,手中法象彻底失去光彩。 “昏过去了!”马骕紧张地大叫,“小公爵没事,他只是昏过去了!你,你快动手!快动手啊!” “厄侍听令!”朱变仰望天空,悲愤喝道,“今日小公爵如若死了,速将马骕剁成肉泥!” “是!”所有厄侍上前两步。 “师兄!”高流望向朱变,眉头紧皱道,“对,马骕说的没错,小主只是昏过去了!你不要妄动!” 朱变紧闭双目,抬头哽噎道,“对不起师弟,师兄没用,师兄的心里已经有了很多憾事,不论是我的姑姑朱夙,还是我的徒弟朱艾,他们都已经成为我此生的梦魇,我不想你成为我的第三个梦魇……不想,我不想……” 第171章 满载而归 人言,两害相权取其轻,两利相权取其重。 旁观到此,鹿谶蔑视而笑,感觉大护宰刚从娘胎里蹦出来似的,要是觉得东方鸣重要,那就杀了高流便是,何故泥淖摇摆,反复无常?足见朱变毛羽不丰,尚不更事。为此,鹿谶松了口气,要是这个未来大敌不具魄力,往后倒是省心不少。 一时心情舒畅,笑道,“大护宰啊大护宰,你把高流伤成这样?难道又要改变心意?当真不管小公爵了吗?” 朱变不言不语,双目瞪着马骕。 迎向目光,马骕仿若胆囊已破,溢上喉咙,毕露苦色。不过,还是恶狠狠地扼住东方鸣的脖子,暴喝道,“你真不在乎他的死活?嗯?” 察觉朱变无动于衷,马骕的底气从腚中泄了出来,全身皆已颤抖,牙齿也不断打颤,“他,他,他可是东方弘的孩子,是你师父的孩子……” 高流心乱如麻,躺在地上扭着头,脊椎不断用力,奋力地看向马骕,“马尊者,我只剩半条人命,一切如你所愿,请你信守承诺!”说完,冲着朱变喝道,“师兄!你快杀我!我不怪你!小主要是死了,我一辈子都不会原谅你!” 鹿谶不想插手此事,捋着美髯背过身去,等待这个大护宰自行解决。就在转身之际,忽见大雨之中,飞回三名部下。 没去多时,远空的三名部下一齐降落,而三人的神色有些慌张,其中一人禀报道,“主公,虚耗鬼老和喰魂鬼老正朝这边赶来。” 马骕听此,仓惶的神色唰地一下缓和,不禁露出笑容。 朱变沉吟片刻,连忙对着众位厄侍大喝道,“速将马骕拿下!” 听此,马骕、高流、鹿谶三人均是一惊,忽地看向朱变。 “师兄!”高流嘶声道,“你究竟要做什么?” “两位鬼老是冲玄器而来,我岂能让他们得手?”朱变解释道。 一声落去,似有一阵狂风吹来,那些靠近马骕的厄侍尚未动手,却被接连吹倒,只觉得大雨像是停了一会儿,接着再次倾泻下来。 这些厄侍,无不是巨持,很少有风能将他们吹倒,足见方才的风势很不寻常。“大风”息时,风雨还在继续,只是这些风雨,不值一提。 果然,所有人缓过神,一个刹那之间,马骕的身边恍然出现两位修炼者。一老一少:一个龟颜,一个英颜;一个身着玄色道袍,一个身着青色大氅。 “哈哈,鬼老!”马骕惊呼一声,将东方鸣甩到泥水之中。 高流的目光聚焦在东方鸣身上,见其满身污泥,一动不动,很想冲上前抱起,却无法动弹身体。 转瞬,马骕“咚”地一声跪倒,溅出一滩泥水,接着响起哭声,“两位鬼老,你们终于来了,属下,属下差点就要完了!” “差点,代表本老准时。”龟颜老者喘着粗气说完,眼神开始东张西望,像在搜寻什么东西。 此人一脸褶子,青面小眼,算不上矮小,却佝偻着身子,因此显得有些矮。那空洞的眼神张望时,看起来很瘆人。 几名厄侍迎向目光,由于看不见对方的眼珠子,仿若看见鬼魅,后脑勺一阵发凉。兴许看出此人无精打采,神色低沉,这才渐失畏惧。 只是,赶尸派的鬼老至少都是象翥位,从方才的一阵大风来看,说他们是全真,也不是没有可能。 老者的眼神游移片刻,右手突然生出光芒,登时将一名厄侍吸在手里,然后一口咬住对方的脖子。但听一声惨叫,风声雨声中,似乎还有吮吸和吞咽声。 十八名厄侍慑在原地,不敢轻举妄动,一副副脸谱朝向朱变,等待指示。朱变矗立身躯,双眼一直盯着老者,眼睁睁看着手下成为尸体,却没有任何办法。 方才,一听两大魔首要来,忽而意识到刻不容缓,本想夺取马骕身上的玄器,以便换取朱觞剑和五色蛟,如今看来,到底还是迟了。没有玄器在手,别说东方鸣的命,就连自己的性命,也将难测。 确实,罹难的厄侍躺在地上,早已没有了生气,而老者吸干厄侍的血液之后,空洞的眼窝之中,忽而亮起绿色的瞳仁,仿佛精神焕发起来。 老者愉悦地摸摸白须,就在这时候,手背上的白色骷髅纹身,伸出一条很长的舌头,迅速舔舐一圈而缩回。 白色骷髅,乃淫党的标志,由此可见,此人大抵就是虚耗鬼老。那么,另外一个年轻的魔首,大抵就是喰魂鬼老。 朱变没有见过喰魂鬼老,因为这个魔首很低调,近年才现踪迹。据悉,此人乃是鬼婴之徒,名叫扶蝗。 关于“扶蝗”这个名字,远比“喰魂鬼老”这个名字让人耳熟。扶蝗便是驻颜之术的创始者,早年行于花街柳巷,始以为是个散漫散修,不料竟是赶尸派的鬼老。 扶蝗看似二十七八,尚比朱变年轻,容貌更是隽丽。 方才,虚耗鬼老行凶时,喰魂鬼老一直盯着东方鸣看,似乎不怀好意,此时,眼神依旧没有挪开。 朱变见此,予以警视,却仍不敢妄动。 忽见鹿谶走向两个魔首,毕恭毕敬地行礼,“参见两位鬼老大人!” 喰魂鬼老抽离目光,朝鹿谶看去一眼。虚耗鬼老对着鹿谶摆摆手,双目未视一眼,速把目光投向马骕。 “玄器在哪里?” “在我身上!” “交出来!” 马骕确实疯狂至极,竟真把化外玄器盗了出来! 只见,虚耗鬼老接过马骕的岁囊,从里面取出一把黑背宽刀,朱变看去一眼,就辨出是“屠龙斩”。 此刀全身黝黑,刃浮银光,长约七尺,宽四寸,颇似铡刀。 屠龙斩,内栖化外天师屠狂的魂灵,原名“屠狂刀”,后来龙昊用此斩杀成祖皇帝,于是更名屠龙斩。 朱变到过玄机城,进过“玄黄庙”,拜过卫道先烈,——那屠龙斩以及其他玄器,全部镶嵌于庙堂石壁之中。 虚耗鬼老看罢几眼,就把屠龙斩交给喰魂鬼老。 接过屠龙斩,喰魂鬼老笑容满面,颔首欣赏片刻,收进岁囊。紧接着,目光再次聚焦东方鸣,遂欠下身,皱眉道,“这孩子……” 马骕嘿嘿笑道,“他是东方老贼的儿子!” 朱变蹙紧眉头,急迈脚步上前,“你……” 高流更急,抢声在前,冲着扶蝗大声暴喝,“你要做什么?” 喰魂鬼老看向高流,脸上有些不悦,怒视马骕,“是谁伤的他?是你?” 马骕快速地摇摇头,“不是,是他师兄朱变!” “朱变?”喰魂鬼老轻轻一笑,走到高流身边俯视道,“你师兄为何伤你?”言罢,欠身检查伤势,“嗯,你师兄下手没轻没重,怎把你伤成这个样子?不过还好,他知道避重就轻,还有救。” “扶蝗!”虚耗鬼老走上前,绿瞳泛着萤光,朝着喰魂鬼老身后说道,“玄器你已得到,那五色螭什么时候给我?” “你很着急吗?”喰魂鬼老站起身,笑道,“那大家伙和五色蛟一样,都不安分,如何随身携带?你要着急,不妨去我那取。” “血瀑?还是……” “血瀑,你只要去,苗绮罗就会给你。” “你不随我一起?” “我这里还有一些事情要处理。” “留给渤海公处理不就好了?” “渤海公?”喰魂鬼老冲着鹿谶笑了笑,随后转向虚耗鬼老,“你的人,似乎没有把貉丘之约放在眼里,神尊要是知道,一定会生气。” 虚耗鬼老笑道,“方才你也听到,这是你的人闹起内讧。” “是吗?”喰魂鬼老看向马骕。 “这……”马骕有些慌张。 “好了,这些都是小事,不打打闹闹,怎么培养感情?人反正没死,卖我一个人情又如何?”虚耗鬼老说完,脸色暗沉下去,“你要是斤斤计较,那么三鬼的死,你恐怕也要负点责任吧?” 说完,低声沉吟道,“本老一下损失三位象翥,三位象翥,三位象翥……留具尸体也好啊……” “尸体……”喰魂鬼老似乎领略到了虚耗鬼老为何心疼,摇头轻笑,“确实啊,三鬼死了,倘有尸身在,你也不至于这么难过。可是,三具尸身而已,有两条五色奇灵重要吗?而且,他们不死,我们也不会这么顺利。算了,反正你得到奇灵,我得到玄器,我们都是满载而归,这次合作看样子很不错,一笔勾销吧!” “这就对了。”虚耗鬼老拱手道,“那我带马骕先走一步,告辞。” “慢走。”喰魂鬼老回揖。 鹿谶见此,上前一步,“鬼老!那魔婴丹的事儿,不知……” 虚耗鬼老望去一眼,“你跟本老走,本老还有事情交代给你。” 说罢,三个人高飞而去,而鹿谶的三名家臣看了朱变一眼,也跟着飞走。 “魔婴丹,真是可笑,这招真是百试不爽!”喰魂鬼老看着几人背影摇头一叹,“有魔婴丹,那绿眼老怪岂会给你?那可是连燃灯都垂涎的东西啊!” 说罢,侧目十八名厄侍,“你等布个法阵,给本老腾块干净的地方,本老有话要和你们家大护宰说。” 十八厄侍为之一愣。厄司肩负绞杀魔党之责,孰料一个赶尸派魔首竟然对他们发号施令,简直滑天下之大稽。 但是,喰魂鬼老的威严令人颤栗,十八名厄侍无一人吭声。另外一方面,他们岂能听受魔派鬼老号令? 蒙鸢追随朱变很多年,又是朱变的亲舅舅,大护宰不做决定,倒是可以代为决断,于是如言而作,命令众位厄侍布下一道能够遮风避雨的法阵。 大护宰果真没有制止。 据悉,扶蝗很多年前就达九混象翥,功法造诣更是深不可测。不似马骕之辈,十个马骕也不及也。况且,这么多年过去,扶蝗极有可能位至全真。真若如此,惟有汉州所有象翥合力,才能制服。 第172章 流光明珠 扶蝗似乎并无恶意,法阵布下之后,就忙着替东方鸣治疗伤势。少时笑道,“无碍,恐体内的半块灵骨怕是不保。” 这个消息,仿若霹雳,高流和朱变感到深深地自责。倘若东方鸣得知此事,一定无法接受。不过,此时性命无虞,倒使人宽慰很多。 “他为何还不醒来?”高流担心道。 “你想他醒来?”扶蝗瞥去一眼,“本老可以让他现在就醒来,但你能保证他不哭不闹吗?” “这个……”高流呵呵一笑,如今如释重负,此时很想闭上眼睛大睡一觉。 忽见喰魂鬼老走向自己,不时警惕起来。警惕也无用,只见喰魂鬼老摸出一根骨杖,上面很快钻出一条条虫子出来。 扶蝗见众人紧张兮兮,笑道,“大护宰为何大动肝火?竟把自己的师弟伤成这样。这种伤势,恐怕就连药王也无方可医。不过嘛,本老和药神倒是可以一救,如今大护宰这种态度,想必药神就在汉州,如此的话,本老确实不用出手了!” 听此,朱变愧看高流,那四个“窟窿”确实严重,远比马骕的伤势更甚。于是态度逆转,拱手道,“劳烦尊驾!” 高流怎想沦为废人?当下求之不得。 只是,扶蝗治愈伤势的方式很独特,不用任何药草,反倒用一些虫子,看着一条条虫子钻进身体,便不由自主地想到虫礼,忽而产生抗拒心理。 高流的身体扭来扭曲,使那些蚂蝗状的虫子接连钻出身体。显然,这些虫子胆子很小,不似蠹虫。 扶蝗很担忧,也明白高流是个聪明人,因笑道,“其实,这些虫子才是替你疗伤的医者,你要乱动,它们便无法正常干活,你明白这是何意吗?” 这句话很管用,高流听后,再无一丝抗拒,甚至开始笑出声。不是开心,而是一条条虫子钻到伤处,直教伤口奇痒无比,那种感觉忍俊不禁,脸上在笑,骨子里却是痛苦不堪。 一时间,大汗淋漓。 蒙鸢不知从哪里弄来两张簟席,几名厄侍烘干一块泥土,平铺于地。 一张簟席上,高流躺在上面,东方鸣正睡怀里;另一张簟席上,扶蝗和朱变正襟危坐,旁边搁着一寸多高的白玉长壶,还有两只小巧的红玉茶杯。 白玉长壶的表面灵气流动,半炷香之后,热气流出,扶蝗便提着玉壶,为朱变倒出一杯茶,接着也为自己也倒上一杯。两只茶杯冒着腾腾的热气,清香流溢。 捏住玉杯,贴近鼻息,扶蝗笑道,“听说大护宰喜欢饮酒,可本老已经戒酒多年,不曾带酒,不知有无品茗的雅兴?这壶‘虫不惊’,茶叶来自楼兰,露水也来自楼兰。” 说罢,将玉壶微微抬起,“这壶,虽是法宝,却是沏茶的良品,一经文武火微微煮上一刻,可省下不少工序。本老喝茶,一是提神,二是压惊,爱了很多年了,却不爱浪费时间。不过沏茶确实需要时间,所以这个沏茶的法宝,深得本老的钟爱。” 朱变方想开口,扶蝗又道,“半仙居一事,让你受惊了,黄河郡一事,也让你受惊了,如今诸事告毕,不妨喝杯茶压压惊。” 扶蝗的闲话,与英邪一样多,朱变又想开口,扶蝗收收衣袂,紧接着眸光闪动,“虽说你已投诚于本老,可大护宰未受虫礼,本老很不放心。不过,英邪做事沉稳,他觉得你和高流可免此礼,本老自然信他。但是,大护宰真要和我们节党同道而走,那么化神虫等于就是一种馈赠,为何不肯笑纳一条呢?化神虫有何益处,大护宰岂能不知?这虫子,旁人求之不来,你和高流竟然无动于衷。” “你们来夺玄器我可以理解,但你们为何要夺五色蛟?”朱变害怕扶蝗继续闲话,直接明示心中疑惑。 “这个。”扶蝗笑道,“这个怎么说呢?其实也是为了走出禁土而筹备吧!说来话长,不过想要走出禁土,五色奇灵必不可少。此类奇灵只栖息于楼兰戈壁,去那里需要成群结队,当年的事儿你也知道,赶尸派的人都被玄机城杀干净了,实在没有多少人手。况且我们一边搜集玄器,一边网罗五色奇灵,可谓一举两得。当然啦,九州之上的五色奇灵不多,往后还是要去一趟楼兰戈壁。” “汉王宫何等森严,你们是如何盗取这两样圣物的?”朱变疑道,“何况五色蛟并不是朱觞剑,那么大的一条奇灵,即便被你们驯化,你们如何避开耳目?再说,没有通灵宝印,你们如何驯化五色蛟?” “没说汉王宫不森严,只是有道友接应的话,那就简单很多。”扶蝗笑道,“五色蛟虽然庞大,不过本老的一方岁墟也能容下。” 听来,除了鹿谶和朱延之外,似乎还有很多人都已投靠赶尸派。 “那么……”朱变沉思少时,问道,“我……” “大护宰,”扶蝗打断其话,笑道,“你的这些好奇,解答起来无异于浪费时间。你要明白一点,只要诚心归顺我们节党,本老就可助你登上王位。这个诱惑对你来说确实不大,但本老要是把你师父的魂珠奉上,你会如何选择?” “魂珠!”高流听此,双目惊然,忽而躬起身子,“我师父有魂珠遗留?” 遮天卷之中,有一门“安神诀”秘法,东方弘乃全真,死前确实极有可能运用此法保全魂灵。 朱变思绪复杂,将信将疑,“我如何信你?” 扶蝗取出岁囊,轻合双指,唤出一颗人眼大的流光明珠,递给朱变,“此物便是弘半仙的魂珠。” “师父的魂珠……”朱变端看两眼,凝色看向扶蝗,“何以证明?此物我从未见过,怎知是魂珠?” “那你还给本老!”扶蝗将手伸出。 朱变自然舍不得,微微看向高流。 扶蝗看着高流意欲直起身子,叮咛一声,“本老的虫子正在替你塑骨,它们很脆弱,很容易死,你还是老实躺着别动。” 说罢,微笑道,“这魂珠其实和玄器差不多,都是好东西,你们若是不要,还给本老便是。” 朱变疑色更浓,“此物要真是魂珠,对你而言何其珍贵?你能舍得?” “何来疑虑?说了,你不要,还回来就好!”扶蝗摇摇头,笑道,“汉州这里,本老已不留恋。本老还有其他的事情要忙,因赏识你和高流,才会诚意相邀。是啊,人间王位何足道哉?对本老而言,走出九州,才是平生夙愿,难道大护宰没有此等壮志?倘若你没有此等雄心,即便拿着你师父的魂珠又有何用?还不如让我炼化,助神尊功成!” 第173章 四大玄气 走出九州,为朱变年少时的愿景。奈何茫茫长途,无边无际,非鸿鹄可以逾越。因不切实际,才中道放弃。倘若人间有鲲鹏,依附其背,好比乘风破浪,兴许有望跨越重重险阻。相比浩瀚的化外世界,万万里人间山河,不过是安雀一窠,不过是蝼蚁一穴,自然不能相提并论。 “哈哈……”朱变笑得前仰后合,“你以为拿着一颗这样的明珠,我便信你?此计拙劣,听之可哂。”说罢,轻轻一叹,“鬼老,不瞒你说,在下得知师父被害一事,早已下定决心,誓要为我师父讨还一个公道,但在下力薄,需要借助贵派的力量,才能达成目的,所以魂珠一事,实在多此一举,何必籍此蛊惑在下?” “倘若大护宰真心如此,本老早已放心,可你扪心自问,你我是否同路?”扶蝗小呷一口茶,笑道,“禁土之外的世界,乃仙家渊薮之地,一旦走出去,起死回生自是不在话下,你势必有方再见东方弘。那魂珠的由来,你应该是知道的,魂珠只能暂栖魂灵,其灵气一旦涣散,魂灵亦将不复存在。此外,铸器大师吴曲已死,禹冶子也不知所踪,我家神尊还在闭关,如不尽快走出禁土,你师父恐怕真要永世长辞了。” “师父……”朱变默默看着手中的魂珠,沉吟不语。 过了一会儿,扶蝗哈哈大笑,“大护宰,本老是替神尊寻觅道侍的,如若你意志不坚,对本老而言,根本不具价值,既然志不同,道不合,自是无法一起筑道。如今本老已经获得朱觞剑和五色蛟,那么汉州这里,就不再是我们节党的栖所,往后大护宰如何安身立命,那是足下的自由。” 说罢,将手伸了过去,“还请归还魂珠。” ——是啊,他们的目的已经达到,有何理由再留汉州?而自己还有什么利用价值?扶蝗身为鬼老,何故与一个小辈坐地长谈? 朱变看向高流,见师弟双目恳切,而后凝望手中的魂珠,末了,紧紧攥住。 “尊驾,你们真有办法走出禁土?”朱变蹙着眉头,或按捺不住心中好奇,直接问道,“另外,你们节党想要的东西都已得到,为何执意拉拢在下?莫非还有其他目的?” “如果无法走出禁土,本老还这么奔波做甚?”扶蝗收回手掌,倒满一杯茶捏起,“大护宰,你怎不喝茶?” “你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回答你的问题很耗时间,本老不想浪费时间,还是喝杯茶,留下一点交情吧,这样,本老以后还能回来找你。” “你走?你要收回魂珠?” “那魂珠很重要,凡我道友,可以不吝赐之,然本老高看大护宰了。” “何意?” “何意?”扶蝗微微笑道,“话不投机半句多,你以为本老是在‘拉拢’你吗?若是同道,何须‘拉拢’?本老说了,本老是来寻觅道友的。人有贵贱之分,你和高流得天独厚,生是贵人,贵者受命于天,身系使命,天下贱人处于水深火热之中,这大厦将倾,筑道扶世乃贵人之本分,顺应天命者自抱成团,何须本老拉拢?” “加入节党就是安世之道?”朱变不禁笑了笑,“你们节党也是魔祖须弥蚺之传承,不兴风浪已是谢天谢地,怎么突然成了济世者?” 扶蝗饮下一杯茶,淡然道,“灵祖身为化外迦罗,身具六座玄腑,化外有侍者千余之众,自然也是一位筑道天师,灭世与济世,乃一念之间。为何天下正道只能握在元祖炼因子手中?即便灵祖是魔头,难道身后的弟子就要一直背负恶名?你要明白,那玄机城也会杀人,也会放火。” 六座玄腑?旁话可以不提,当朱变听到这四个字时,忽而勾住思绪,“昔闻位至迦罗,须开第六座玄腑,可人只有五座玄腑,如何开辟第六座玄腑?” 扶蝗解释道,“第六座玄腑乃身外之墟,不在己身之内。宇宙万物源于炁,炁象万千,很多很多,迄今禁土之内,只知道玄灵二气。而玄气中,又有很多,但是据说,化外的修炼者,亦只开发出九大玄气,分为上玄气和下玄气,下有五大玄气,乃金、木、水、火、土,上有……” 说道这时,不免笑道,“走不出禁土,又何必知道那上玄气?” 朱变沉吟少时,笑道,“下玄气不用多说,但上玄气,在下前所未闻,尊驾不妨说来一听。” 扶蝗叹道,“禁土炼士,有的连下玄气都修不明白,还提什么上玄气?如若大护宰真想知道,那么本老临行前,也可以告诉你。” 说完,欠身而起,拄着骨杖踱了两步,“上有四大玄气,谓之洪荒、谓之混沌、谓之鸿蒙、谓之太初。我们人体之内,只能包藏五大下玄气,若要修炼上玄气,便要炼气筑墟,开辟身外之墟。譬如迦罗位,须开洪荒墟;乙仙位,须开混沌墟;显圣位,须开鸿蒙墟;滥觞位,须开太初墟!” “迦罗,乙仙,显圣,滥觞……”这些位面,朱变也有耳闻,只是九州全真都没几个,却不知修炼到那些位面,需要历经多少沧桑岁月。 “魂珠还我!”扶蝗看向朱变,“本老与你师父有过几面之缘,人不错!那魂珠毕竟是东方弘的,不到万不得已,本老不会将其炼化,但是本老也不敢保证。” “你说这句话,还不如不说!”高流欲哭无泪,喝道,“倘那魂珠之内,真有我师父的魂灵,我岂能让你炼化?” “你?我要炼化你师父的魂珠,你能如何?你能杀了我不成?”扶蝗呵呵一笑,“你师兄痛失祖上圣物,都不敢对我大放厥词,你何来胆量叫嚣?别忘了,你的伤还没好,本老只要收回你体内的虫子,你恐怕往后就是废人一个!” “有道理!”高流摇头苦笑,“但鬼老为何听不出在下的话?” “哦?”扶蝗微微瞥去一眼,笑道,“所以说,你这个人很讨人喜欢!” 听明师弟的意思,朱变亦有此等想法。朱觞剑和五色蛟乃是家传圣物,纵然不为师父的魂珠考虑,纵然不在乎五色蛟,可朱觞剑内栖先祖之魂灵,不容有失。——抢是抢不回来了,只能从中斡旋。 朱变欠身一拜,“尊驾,请坐。” 扶蝗顿了顿,“大护宰是想领受化神虫吗?” 朱变眸光流转,“只要节党不行淫党之风,在下愿受虫礼。” 扶蝗笑道,“汉州之辈,就数你二人深得我心,当年东方弘誓死不入节党,他的徒弟,本老岂能放过?” 听此一言,朱变有些悔色。 扶蝗察觉所想,坐了下去,“你师父不愿加入节党,只是不愿背弃老汉王罢了,那朱璋忌惮玄机城,怎敢与我们赶尸派为伍?朱璋与我们为敌,你师父如何选择?” 听此,朱变疑虑尽消,重新坐下,“那么,敢问尊驾,如何走出禁土?何不把计划托出?” 第174章 愿为道侍 扶蝗笑道,“走出禁土,需要冲破禁土内的法阵,而冲破法阵的方法,至少需要达到迦罗位。可是啊,想要达到迦罗位,不仅需要开辟五座玄腑,还要让所有玄腑达到觉境,如此才能筑起一轮身外玄墟。奈何禁土内的炼士,连二元小更境都没有办法突破,如何将玄腑炼至觉境?” 说着,微微叹息,“之所以无法突破元境,是因为魂意不够,只有魂意足够强大,才能冲破元境的枷锁继续耕墟。魂意,妙不可言,有如深空那般深邃,一般只有感悟了宇宙之眇,才能增强魂意,这需要经过千年万年的悟化,人之百年,魂意微乎其微,无法提炼出来。不过嘛,全真者的魂意堪比千年之沉淀,其魂灵倒可以提炼。我们赶尸派搜集玄器,只是为了汲取全真者的魂意,藉此弥补自身魂意的不足,一旦魂意强大,冲破元境的桎梏就变得轻而易举。” “汲取全真者的魂意……”朱变叹然一笑,“那不和成祖皇帝当年一样?此行为不悖人道?” “人道?”扶蝗付之一笑,“人已死,魂有何用?走不出禁土,留得魂灵存焉,就能涅盘重生了?你要明白一点,只要禁土之内尚有修炼者,人间便无‘人道’二字,试问如今的凡子,有哪一个人不被修炼者剥削压迫?当年炼因子留下遗志,让玄机城扫清禁土内的炼士,但凡琢磨琢磨,也知道炼因子之深意。不还禁土安宁,妄谈‘人道’,是为虚伪。” 说完补充一句,“不过话又说回去,此事违背纲常,确实为人所不齿,然而大计面前,不范天下之大不韪亦是不行。炼士如虎,人行虎群,其险可知。玄机城不行炼因子遗志,神尊大人却是轸怀苍生,矢志迁走九州炼士,让他们从哪里来,回哪里去,也好还原禁土的本来面貌。” 朱变听此,拱手道,“神尊大义,在下肃然起敬,只是先祖魂灵,在下万万不敢亵渎,尊驾可否……” “不行!”扶蝗耸了耸肩,“此事由不得本老做主,你若记挂朱觞剑,可亲自去求神尊大人,不过,你见神尊之前,必须痛下决心,誓死效忠节党。” “神尊?”朱变眉头一皱,“当年鬼婴已被玄机城诛杀,不知今日的神尊是谁?难道是燃灯鬼老?” “燃灯鬼老?哈哈……”扶蝗哈哈大笑,“那老家伙身为灵祖之徒,确实资历不凡,可他尚无资格坐上神尊大位。”言罢,神色严肃起来,“告诉你吧,其实当年鬼婴并未死去,我家神尊还是鬼婴。” 朱变愕然,“他没死?” 扶蝗闷哼一声,“当年我们节党被玄机城摆了一道,神尊大人差点命丧于此,只是玄机城的那些老儿,岂能害死一个五元全真?” “五元全真?”朱变惊愕道,“世上竟有五元全真?这……” “堂堂厄司大护宰,怎么连这个都不知道?看来某些秘密,被那玄机城埋的很深很深啊。”扶蝗摇头苦笑,“告诉你吧,当年的五元全真非但没死,如今已经成为了九元全真!不错,今时今日,我家神尊大人已是九元全真,而且功法已至臻境,距离迦罗位仅仅一步之遥!” 说到此,不免笑叹一声,“眼下几件玄器到手,足以帮助我家神尊坚固魂意,破衰还不指日可待?本老说了这么多,你还觉得走出禁土是梦吗?” 纵看一百几十年的炼道历史,全真本就少见,据说玄机城城主古荘也才是一元全真,那鬼婴能够修炼到九元全真,确实极有可能冲破迦罗位。 全真已是惊天动地之辈,那迦罗岂不是更为可怕?照此说,或许真能破了禁土之内法阵,从而奔赴化外。 扶蝗看着朱变和高流思绪翻涌,忽而肃目道,“得道多助,失道寡助,众心如一,方是大道。下五腑可以独自潜修,而上四墟则不同,却要集众共筑,待我家神尊大人位至迦罗,还需有无数道侍共同筑墟,如今本老正为神尊大人广募道侍,因看出你们师兄弟胸怀大义,这才邀请你们加入节党,也好成为将来的筑墟道侍。” 朱变疑问道,“何为筑墟道侍?” 扶蝗呵呵笑道,“上四墟乃灵感之玄气,凡辟有玄墟者,无不背负玄墟,化外俗称‘背墟者’,背墟者背墟修行,一人承载众志。上四墟,每墟修来不易,每一氕墟境,都由无数炼士的灵感修筑,道侍多,灵感强,则墟大。” 高流听此,笑道,“那你家神尊只要募集道侍,岂不是就可以坐享其成?他倒是自在,即便什么都不做,都有人替他修炼!” 扶蝗摇了摇头,苦笑道,“你这么一说,确实如此,那上四墟都是万众修来的道果,背墟者往往自劳无功,所以迦罗位之后,道侍对于上者来说,极其重要。不过嘛,要是道侍们离心离德,上四墟便有坍塌的可能,到时候魂飞魄散,便就葬送了一生道果,于是背墟者也不敢背道失众,丧失人心。” 说完,感慨道,“道侍心正,则背墟者心正,本老引你二人作为神尊大人的道侍,足见神尊大人和你们是为同类人,道若不同,又怎会乱拉道侍?” 高流摇首叹息,先前觉得喰魂鬼老百般示好,必有阴谋,此刻看来,还真是猜个正着,说了这么多,无非是想骗他和师兄入伙,白白地给那鬼婴当随从,要是如此,哪有时间兼顾自己的修为? 扶蝗听到高流的叹声,白去一眼,“小子,你一个巨持,想做神尊大人的道侍,还不够格,没有象翥的修为,你只能止步道侍之外。据说,道侍捧丹筑墟的时候,可以不断地精进功法造诣。之前在乌桓那会儿,本老见你的功法到了七崇阿之境,当时确实意外,但如此之高的功法造诣,想必到了现在,应该遇到了瓶颈吧?” 确实,高流的功法造诣达到七崇阿已有好几年,如今始终未能精进,只是这种造诣已经可以完全碾压相同位面的炼士,倒也不打紧,而他现在,最大的目标是迈入象翥位,尤其是在看到伊犁和英邪已经成为象翥之后,这种想法就变得更加迫切。 此等想法,瞒不了扶蝗,这个人的年纪看起来不大,其实早已饱经沧桑,年轻人想什么,作为老人家来说,谓之老马识途。 却看高流不说话了,扶蝗笑道,“你若是愿意成为神尊大人的道侍,本老愿助你踏足象翥位。想来你的功法造诣很不一般,所以破衰的成功率本身就很高,要是经过本老的指点,一年破衰,不是难事。” 一年破衰?高流完全不信,戏谑道,“鬼老大人,你神通盖世,譬如一年破衰这种事,也只能唬弄小孩子,要说半年破衰,在下才会信了你的鬼话。” “半年破衰?”扶蝗摇头,“你要不怕死,半年破衰也未必没有可能,只是急于求成,风险很大,对你现在来说,等同是九死一生,要是有耐心的话,一年之内破衰,成功率将近九成。” 高流严肃起来,“你当真不是说笑?” 扶蝗嗟叹,“本老何时说笑了?你以为本老很闲吗?” 看到师弟恢复到以往神色,似乎伤势好转很多,朱变甚感欣慰,想起道侍的事,说实话,心里很感兴趣,于是回归正题,“倘若真如尊驾所说,在下愿为道侍,不但我一人愿意,相信我的一些朋友都会愿意。” “朋友……”扶蝗笑道,“久闻大护宰胜友如云,如此的话,本老倒能省下不少心。大护宰放心,今日本老所说的,句句属实。” “尊驾,在下有一事相求。”朱变情切一声。 “朱觞剑?”扶蝗见其点头,随后微微一笑,“此事本老做不了主,七日后神尊出关,你不妨当面去说。” “面见神尊之前,必须接受虫礼吗?”朱变笑道。 “不,本老说了,英邪处事沉稳,本老信他。”扶蝗道,“你若排斥,本老何必强求?不到万不得已的情况下,本老不会逼任何人接受虫礼。”说罢,看向东方鸣,“这孩子就让本老带走吧。” “何意?”朱变衣袂一摆,“不行!尊驾还是给我一条化神虫算了!” “哼,要是用小主当质子,我和师兄宁愿接受虫礼!”高流高声道。 扶蝗哈哈大笑,“本老能有什么坏心思呢?你们误会了。小公爵的灵骨受创,如果不经医治,此生无缘炼道,你们如果拒绝,权当本老没说。” “鬼老的意思是说,我家小主的灵骨还有救?”高流疑问道。 “机会渺茫,不过可以一试。”扶蝗说道。 “师兄,你看?”高流看向朱变。 “话虽如此……”朱变沉思少时,摇头道,“半仙居一事,汉王迟早都要过问,鸣儿要是不在,如何向汉王解释?” “大护宰多虑了。”扶蝗说道,“朱觞剑和五色蛟失踪,汉王这几天暂时无暇过问半仙居一事,就算过问,大护宰说小公爵精神恍惚,正在疗养便是。”他微微一笑,“小公爵的灵骨是否有救,观察数日可见分晓,倘若无计可施……六月六就是神尊大人出关的时间,也没多少天了,到时候你拜见神尊大人时,再将他带回便是。” “神尊出关……”朱变惊道,“神尊破衰?” “破衰?”扶蝗摇了摇头,“不,神尊当年被玄机城所伤,身体患有旧疾,这次闭关,只是疗养而已。之前准备不足,无法步入全真衰期,这次顺利取得几件玄器,可谓万事俱备,只要将其炼化,神尊大人就能朝着迦罗位大步而迈。” “六月六,”朱变拱手笑道,“在下确实要见神尊,五日之后便是六月六,那么小公爵就拜托给尊驾了。” “放心。”扶蝗叹道,“这个孩子的父亲,也算本老的故人,本老一定竭尽全力,还他一块灵骨。” …… 第175章 那个孩子 转眼三天过去,期间,朱变命令东院监正蒙鸢配合神雀营调查圣物失窃案,而自己则与高流着力操办固堤事宜。果然不出扶蝗所料,汉王极其重视圣物,尚未提及东方鸣去向。但不提及不代表不关注,汉王私底下特派北院监正尚飨暗中追查半仙居遭毁细节。 尚飨乃朱希心腹,知道某些内幕后,悄悄地替朱变隐瞒不少,大抵都是按照朱变回禀汉王的话复述。当然,为使打消汉王猜疑,细节方面倒是增添不少。 即便如此,汉王还是疑神疑鬼。 两样圣物下落不明,惟一能够猜到的假想敌只有赶尸派,汉王见到三鬼的尸首,心头的疑忌就像外面下起的瓢泼大雨,没有一块干净的地方。他的心头积了很深的水,比半仙居的水还要深,——心头的水是“疑水”,半仙居的水却是“浑水”。 话说,猛山七鬼都是年近九十的老辈,在赶尸派中资历颇深,堪作魔首自是不为过。只是,如今的猛山七鬼只剩下三鬼,以三鬼的能力,出没汉州是为斗胆,是为涉险。而且,如今的赶尸派奄奄一息,早不复往日魔焰,那么三鬼就更没有胆量现身夺宝。 此事,一定还有很多不为人知的地方,汉王始终怀疑三鬼并不是真正魔首。 听说三鬼是由鹿谶、朱延、朱变三人合力斩杀。那鹿谶和朱延,汉王早有疑心,他们杀了三鬼,不留一个活口,似有杀人灭口之嫌,但偏偏朱变也卷在其中。 朱变的忠心,汉王并不怀疑,甚至朱氏内部就圣物失窃而展开议事时:汉王以及诸位长老都在征询朱变的看法。 当然,朱变面对朱氏长老,复述三鬼是去半仙居夺宝的同时,也给出了新的看法:如今圣物被盗,三鬼大抵是受了喰魂鬼老和虚耗鬼老的指派,前往半仙居滋事,以便混淆视听,窃取圣物。 此观点,正中汉王的猜想,于是圣物失窃一事,没有怀疑到朱变的头上。 旦河的加固工程,已在紧锣密鼓的进行,能够利用上阳公遗宝摆平此事,汉王确实深感欣慰,通过这件事情,也更加的信任朱变。 神雀殿,诸位朱氏长辈坐在一起议事,首座空着,汉王坐在殿下,朝着对面的十位长老不断点头。那些长老们都是稀颜之貌,深红色的长袍闪动着耀眼的威严,而他们充满愠色的目光更令汉王不敢对视。 汉王的旁边坐着大都督朱七;朱七的旁边则坐着大护宰朱变。 汉王朱旦和大都督朱七属于三代晚辈。单单两个人,透露着人丁凋零的凉意。 当年第二次扫宇大战,朱氏率领四象门鼎立相助玄机城,结果死伤不计:三代嫡系中,只剩下朱旦和朱延。朱七和东方弘一样,都是朱璋的养子,甚至连庶出也不是。朱延利欲熏心,早被汉王所猜忌,但凡门内秘密议事时,总将朱延排除在外。朱七能够位列其中,一是三代中已无人可用,二是源于汉王以及长老们的信任。 朱氏一共传承了四代人,朱变属于朱觞的曾孙,他父亲朱希和朱旦同父异母,属于庶出。一般这样的出身不会得到家族器重。朱变像极朱希,不仅资质奇好,人也好谋善断。汉王任人唯贤,不分嫡庶,从小就对三弟朱希赏识有加,早有托付门主之打算,奈何朱希死了,其独子朱变成了感情寄托。 朱变为四代子孙中年纪最大的,少年疏放,自由放纵,二十多岁才逐渐沉稳,后得汉王一路提拔,直至成为厄司大护宰。 朱氏二代长老都是朱觞之子女,年纪一个比一个老,修为一个比一个深,身不担职,是为王叔、王姑,历来很少插手门内事务。不过,一经干预,凡有相左之见,汉王全都听之任之。 这些老家伙原有很多,如今只剩下十一位。此时殿内坐着十位。他们平日都以修炼为主,不太露面,甚至是否活着,外人尚且存疑。一听圣物失窃,十位长老再也坐不住,纷纷冒出来把汉王臭骂一顿,搞的汉王大气也不敢喘一声。 待十位长老平息愤怒,听完朱变的交代,无不赞赏有加。 “变儿有了朱希的影子。” “旦儿,你有这个侄子,真乃福气!” “旦儿,那门主之位,不如就此卸下!” “唉,延儿难堪大任,让他出任门主,我也不放心。如今看到变儿长大成人,我着实放心!” “嗯,旦儿,你日理万机,专注于军政实是好事,传位之事,我们再无异议!你就按你的想法去办吧!” 这些老家伙,句句不离一声“旦儿”,令“旦儿”一脸难堪,汉王没有顶撞一句,只单单地昂起头,看着五颜六色的藻井。 六月的天气,即便下起大雨,依旧还有一股闷热,长老们穿着一袭朱雀长袍,真是不嫌热啊! 红色,被朱氏列为至高无上的颜色,在汉王面前,可以衣着鲜艳,但身披大红色,实是触犯大忌。 “旦儿,你怎么不说话?”说话的名叫朱珲,为三长老,为十大长老之首,他所穿的朱雀长袍相较其他长老,显得更加艳丽。 初代汉王有多少个兄弟姐妹,二代汉王就有多少位王叔王姑,以前大抵三十多位,现在就剩下十一位,除了眼前的十位长老,其实还有一位王叔闲云野鹤去了。那位王叔名叫朱珪,是个和蔼可亲的人,排行老二,从不穿红。 朱璋死了,朱珪走了,三长老朱珲就成了朱氏一族中辈分最高的人。他不光辈分高,修为也高,汉王从不敢冒犯尊威。 十位长老很少出面议事,所以“旦儿”这个称呼,许久没听了,大都督朱七于心里默念两声,想起了很多往事,觉得好笑,却不敢形之于色。至于十位长老此间的提议,干脆充耳不闻,一副庞躯坐在“御用”的大椅上,仿若庄严的雕像,一直没有发表任何意见。 门主之位,仅次于王位,长老们不理政务,汉王原本决定传给三弟朱希,可惜朱希死了,就只能传给四弟朱延,令人意外的是,——汉王发现朱希的死,朱延竟有很大的嫌疑。 于是,汉王防范起了朱延,将门主之位一并兼任。 朱变之才,不逊朱希,如今早已而立之年,汉王早想把门主之位传给朱变。 前几年,汉王就向诸位长老提议此事,那时三长老朱珲坚决反对,——因为这个孩子杀了姑姑朱夙:其中始末听起来是误杀,不过事发之时,没有任何证人,单凭朱变的一面之词,难以揣摩,便不敢擅传大位。 此间,诸位长老主动提议,似乎打消了心中猜疑。 汉王早被繁务所累,这些年无暇兼顾修为,功法始终得不到精进,如有合适的人选分担,自是求之不得。 正要去说此事,朱变谢恩而拒,理由是:其他三族中,有能力、有资历者比比皆是,而他仅仅三十几岁,功勋不着,很难服众,况且汉黎交恶,战事告急,要是此间引来内乱,只有百害,而无一利…… 诸位长老觉得有理,而汉王听到这个理由,猛然想到很多事情。 却说,朱延一直盯着这个门主之位目不转睛,要是传位朱变,这家伙吹胡子瞪眼,一旦揭发当年赤水大战的那些不为人知的丑事,那么自己必受万人唾骂,人心离散。 说回圣物失窃的事情上,殿内的人都明白是赶尸派所为,至于赶尸派如何盗走圣物,仍是一筹莫展。 如今黄河郡已被查了个底朝天,完全找不到任何蛛丝马迹,仿佛两样圣物长了一对翅膀,一下子凭空消失也似。 五色蛟有翅膀不假,只是那么大的一条奇灵,真要飞走了,不会毫无动静。 每到这时,汉王就想到了东方弘,想到父亲把“通灵宝印”传给东方弘的画面,——是啊,当年炼狱法阵之内,要不是通灵宝印,或许…… 赤水大战过后,关于东方弘因何而死,四象门众说纷纭,最后被朱旦统一了说法,而其他知情者无人敢提,默不作声,甚至“半仙居”和“东方氏”也逐渐成为汉王面前的禁语。 现在,半仙居毁了,东方鸣无处安身,汉王始终没有过问此事,汉王不过问,别人自然也不敢过问。 汉王不过问此事,不代表心里不想此事。 其实,只要想到东方弘,汉王就难免想到了东方鸣。 一念及此,汉王狐疑起来,便侧目朱七的胸膛,盯住朱变的眼睛,似乎一瞬间,怀疑起了很多事情,仿佛眼前的大护宰藏着很多秘密。 第176章 尚不清晰 朱变重情,时而会被情义束缚,汉王认为这是朱变最大的缺点。如今不提东方弘的遗子,倒显得反常,最大的缺点不露时,反而让人疑神疑鬼。 朱变发现汉王的眼神有异,忽而意识到了什么,于是淡声说道,“那么,是否可将东方鸣接到四象门……”东方鸣已被喰魂鬼老带走,问出这句话之后,必须酝酿后话,因此开始沉思。 “接到四象门……”汉王轻念一声,不禁笑了起来,笑自己多疑。但笑容一闪而过,很快面露沉色,想着那个孩子的安置问题。 十位长老面面相觑,朱珲厉目看向朱变,“我们还是那句话,此子可以不除,但决不能留在四象门。” 此话说完,诸位长老颔首,朱珲继续说道,“变儿,你是朱氏子孙,要以四象门为重,要以大业为重!” 听此,朱变还没有出声,反倒是朱七咳嗽了两声,随之晃动身子。 朱七抹了抹脸,看着亮堂堂的地板,低声说道,“如果不把东方鸣接到四象门,他往后能去哪里?他连灵骨都没有,有何威胁?” 所有人齐唰唰地看向大胖子朱七,陷入寂静。 当年,东方弘死后,罗澜身为东方氏主母,成了四象门口诛笔伐的对象,也不难理解:此前有东方弘在,东方氏尚有主心骨,死了以后,罗澜作为黎州王女,那么东方氏往后效忠于谁,成了一个无法预料的谜团。 为了汉州稳固,四象门便对罗澜和东方氏进行了打压。 这事儿,是由十一位长老主持而定的,那时候,二长老朱珪也在,甚至四象门的所有大人物全都在场,譬如四大氏族的族长和长老。 朱变说出此话,可以让人理解,然而朱七说出这样的话,令诸位长老和汉王为之一振。 “老七,你有什么想法?”汉王耸耸肩,看向宽大的袖子,轻轻拍了几下,“你的意思是说,要把那个孩子接到四象门吗?” 那个孩子?这个称呼太过无情,朱七暗想:这么多年过去,罗氏不来过问东方鸣的生死也就罢了,可弘哥为了四象门鞠躬尽瘁,四象门怎能弃之不顾? 真是人走茶凉,人情淡薄啊! 不过,关于那个孩子,四象门可以不管,罗生门也可以不管,但只要有人点头,自有一大群人去管。 朱七低下头,轻声说道,“半仙居已毁,那些家奴也都死了,再不去管东方鸣……”说着,手中一紧,看向汉王,“那孩子,可是弘哥惟一的遗子,他又没有灵骨,难道就不能让他衣食无忧地安度一生吗?也不用把他接到四象门,不妨交给我,往后由我照看……” “大都督真会说笑。”朱珲敲着身旁的茶几,闷声说道,“大都督军务不要了?你还是把心思放在军政上,就算真要收留那个孩子,也轮不到你。” “此事再议。”汉王虎目放光,陡然看向朱七,“孤王的兵府大都督,今日为何这么失态?” “我……”朱七身子一凛,“唉”地一声垂下头。 汉王和诸位长老的态度不尽人意,却如之前所料,朱变松了口气,忽而说道,“汉王说的对,此事可以暂缓,眼下当务之急,还是要把精力放在圣物之上,不追回圣物,怎对得起朱氏先祖?” “是,变儿所言极是!”朱珲拍案而起,“汉王,这件事情大于一切,你务必追查下去!” 圣物的去向,还查什么?此时东方鸣不在身边,不宜聚焦,朱变只好利用圣物一事转移焦点。 …… 厄司宝衙,竟有些冷冷清清。 汉王一声令下,除了各大氏族的精锐,连厄司的三位监正大人,也忙着追查圣物去了,南院、北院、西院、几乎无人。 想来可笑,西院监正崔围和北院监正尚飨不知真实详情,自然竭力而行,但那个南院监正亩化田明知圣物去了哪里,竟借此一事把南院所有厄侍调离旦河工地,委实装模做样。 亩化田一直很有一套,朱变一时半会儿拿他也没办法。当然,也不急于一时,毕竟他和朱延绑得太紧,除掉一个,另一个肯定会有反制动作。 唤来蒙鸢,朱变询问了一下旦河的工程进展,得知大概后,感觉师父的遗宝真是鼓舞人心:各大氏族的炼士拿了好处,没有一个懈怠。照此估摸,或将半月之内,就可彻底竣工。 小院中,大雨淅淅沥沥,朱变和高流坐在亭子里喝酒。 不得不说,喰魂鬼老的虫子真是奇妙,经过那些虫子的治愈,高流已经可以伸展四肢,只是尚未痊愈,伤口奇痒无比,现在倒也可以呼出玄气,惟独无法祭出法象。 朱变的酒,具有医疗的效用,大酌也不伤身。 想想,他们师兄弟已经很久没有在一块喝酒了,要不是半仙居被毁,两个人恐怕很难寻觅一个喝酒的机会。 喝着喝着,高流想到身上还有两样特别的东西,便拿给朱变鉴定一番。 端看一根牙骨项链、一本绿皮薄书,朱变摇摇头,“真是师父之物?” 高流叹笑道,“师兄打我的时候,我想临终交付给你,但觉得这两样东西定有乾坤,担心出示以后,惹那鹿谶垂涎,反正师兄替我收尸时,自会发现这些,就没有拿出来。” “唉,多亏了喰魂鬼老啊……”朱变苦笑一声,继续看着牙骨项链和绿皮薄书。要说这是师父留下的遗物,想来必不寻常,只是看了半天,看不出任何头绪,尤其是那本绿皮薄书,竟连一个字也没有。“师弟,你和那闻丑前辈不是交好吗?不妨拿给他看看,师兄看不出奥妙之处。” “你也看不出来吗?也好……”高流狐疑地收回物品,随后徐徐问道,“师兄,你真打算做那道侍?” “你觉得英邪和喰魂鬼老的做派如何?”朱变反问。 “他们……”高流摸了摸下巴,“要是他们真是那种大奸大恶的人,大可使用霹雳手段,而他们却没有,光凭这点,就与那淫党有别天壤!” “所以,这让人无所适从。”朱变轻叹一声,接着朗声道,“师弟,你知道的,师兄年少时,也想走出禁土,试想天下之大,不去见识见识,岂不白来人间一趟?人生百年,功名利禄求之不尽,那些东西生不带来死不带去,与其奔波一生,还不如走走看看,赏赏人间风景。节党之愿,乃师兄之愿,况且喰魂鬼老送来师父的魂珠,藉此诚邀我们加入,叫我如何拒绝?再者说,那朱觞剑是我朱氏圣物,我岂能坐视不理?” 说罢,轻声一叹,“意虽如此,可是喰魂鬼老的话还是需要验证一下,再等两日,待我面见神尊之后,才能真正下定决心。” “九元全真,师弟也想见见!”高流摇头笑叹,“可惜啊,喰魂鬼老嫌我资格不够,不让我跟你一块去!” “何必着急?下定决心之后,总会见到的。”朱变笑道。 正说着,蒙鸢从雨中跳来,抖了抖身上的雨水,禀告一声,“衙外游鲵拜见。” “游鲵?他来做什么?”朱变疑道,不禁摆了摆手,“不见!” 游氏早已投靠赶尸派,且投靠的是淫党,此举无异于自跳悬崖,本该万劫不复,碍于半仙居一事,朱变为了保全伊藤部,只好为其表功,如今游哉已被封为上阳候。 想到这事儿,高流气不打一处来,只不过,伊藤部也被招安到了兵府之中,如今伊藤部倾巢而出,都在为加固旦河出力,事后追随朱七驻防虎口郡,总算宽慰人心。 朱变已对游氏彻底失望,原本拒而不见,可游鲵就是不走,一直跪在厄司门前淋着大雨,蒙鸢第三次禀告朱变时,这才让游鲵走进厄司大门。 游鲵为人正派,深得上阳百姓拥戴。早在游哉图谋半仙居时,就打算向朱变禀报,以求将功折罪,希望赦免游氏一门死罪。谁知,他的大哥游鲲死死将其守着,未能防患于未然。 事后,父亲被封上阳候,游鲵余惊未去,而帐下毛狴等人,本是东方氏家臣,得知半仙居已毁,无不痛心疾首,遂向游鲵请辞,投奔伊犁而去。 游鲵留不住那些人,同时觉得近些年为了氏族基业,做了很多违心之举,——譬如上阳水路一事,就为了氏族安危而辜负岑绍。回首往昔,失去太多太多朋友。那淫党乃人间大祸,知悉父亲和大哥拥立淫党,倘若助纣为虐,来日必将沦陷,致使面目全非,连自己都恨自己。 此来,游鲵下定决定,往后忠于正道,誓与父亲、大哥斩断血亲。 游鲵深明大义,朱变自然欣慰,但说忠于正道而拜门,这让朱变愧不敢当,看着外面的瓢泼大雨,何为正道,尚不清晰。 或许,很快就能明了,——很可笑,谁能想到,那游氏以前的根基之地,竟是朱变即将寻路的方向! …… 第177章 绮罗鬼老 乌桓,游灵谷。 往蛇窟那儿走,有一排排干涸的脚印,很多奇装异服的人都在沿着脚印向前。这里的大雨已经停了,于一天前忽然停的,于是一排排脚印慢慢干涸,于是洞口附近的苔藓也逐渐失去光泽,绿里透着黑。 洞口前,慕容酒和木兰荘站直身子,看向几个徐徐走来的客人。——又来了几个魔党,比较年轻,神色看上去有些拘谨。 两个人追随英邪到此已有两天。 其实,三日前,英邪备述有关化神虫的注意事项以后,便还了他们自由。 他们呢?本来决定返回玄机城,却听英邪说:赶尸派想要的东西都已得到,哪怕玄机城获悉到什么风吹草动,喰魂鬼老也不怕,毕竟神尊大人已是九元全真,何惧玄机城的那帮老乌龟?再说,赶尸派不止乌桓一个落脚点,乌桓没了,无非换个新环境,老在一个地方窝着,闷也闷坏了,换个地方不是坏事儿! 有了自由,慕容酒想走,但木兰荘犹犹豫豫。主要是因为他们手上的降恩丹不是很多,而那英邪也没有说明往后怎么接头。这不合常理。按理说,钳制于人,总要有所交代,这什么也不说,令人不安。 换一种话说,——因没有了利用价值,才不管死活。 于是,木兰荘拉着慕容酒,一路跟在英邪后面,先在汉州逗留了大半天,接着就辗转到乌桓。 折回到此,目的有两个:一为降恩丹,二是为了亲眼见识一下九元全真的风采。 听英邪说,魔尊鬼婴的修为达到了九元全真,木兰荘譬如一条尚未吃钩的美人鱼,因对鱼饵很有兴趣,所以有什么潜在的危险,全都抛诸脑后。 再度来此,这才知道,那些隐匿于众的魔党也怀有相同的期待,一个个不远万里,陆续涌来。大抵是节党之内的人手不够,招呼不过来,英邪奇思妙想:觉得他们仪表彬彬,当个价傧绰绰有余。所以两个人就被安排在洞口,干起了迎客的差事。 木兰荘无法拒绝,而慕容酒遇到师姐之后,一直缺乏主见。赫然,两个人成了赶尸派的小鬼奴。这事儿不太长脸,故学起马骕,将一块面具遮在脸上。 但那面具戴着戴着,就被摘了下来,——因英邪说,“俊男靓女,笑最迷人,你们要是遮了自己的长处,门口换谁不行?” …… “有礼,请进!”木兰荘靥带笑容,见到鬼使之流作揖,看到鬼老之类拱手,当然,面对一些叛道者时,也没有嗤之以鼻,无不显示出恭迎的姿态。 “请进,喰魂鬼老已在里面恭候。”几个新到的魔党又被请进洞中。 此间人来人往,间或发现:赶尸派除了喰魂鬼老和虚耗鬼老之外,竟还有几个鬼老幸存,而且资历不浅,令木兰荘几度惊悚。 洞口,慕容酒站麻了双腿,骂了一会儿英邪,又觉口干舌燥,便就靠在一根石柱旁,只要来了人,则慵懒地拱起手,敷衍两句。 却说,木兰荘身姿飒爽,态度始终有礼,貌似真把自己当成了小鬼奴。 “师姐,你坐会儿,别累着!” “不累,这也是一场修行,做任何事都要有态度。” “修行?态度?要是讨营生的话,还值得做做样子,关键英邪那家伙又不给工钱!我能站在这里,已经给足他的面子!” “师弟,那降恩丹就是工钱啊,你不想要降恩丹?” “降恩丹……”慕容酒呼出一口长气,“头疼!没了这东西,往后怎么活啊?英邪那家伙卑鄙无耻,拿着降恩丹威胁人,还冠冕堂皇地跟我讲什么仁义道德,我啊,我真想一棒子敲死他!” 一声抱怨过后,两个面容和善的中年人走了过来。 其中一人道,“两位新道友歇歇去吧,这会儿由我们来当值!” 这两个人,一个叫汪丙,一个叫田乞,乃两个小巨持,衣着很是艳丽,都是上好的灵丝所织,一副副白白净净的模样,颇似豪门士绅。 慕容酒与之聊过几句,得知他们出自翼州名门,心里估摸着,——大抵也是被其他鬼使“诱拐”来的。两个人不知好坏,人都被骗没了,仍然感恩戴德,许是脑袋里面缺根筋吧! 只是,身在异乡,突然遇到两个老乡,莫名多了一丝亲切感。 翼州第一天才少年的名头,响绝翼鎏两地,汪丙和田乞早有耳闻,得知这个少年加入节党,意外的同时,又很开心,于是每每见面,话语不停。 聊着聊着,汪丙一巴掌拍在自己的脑门上,“啊,差点忘了,英鬼使正在里面等着你们。” 田乞“嘶”地一声,“是是是,小兄弟,快去快去,别耽误正事。” …… 洞内,甬道上三五成群,那些魔党靠壁交话,慕容酒和木兰荘路过时,对方都会打声招呼,显然融入进了“新家庭”。 除了翼州之地,九州各地都有“失足份子”到来,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汪丙和田乞名头不大,本来尚无资格参加此次朝会,慕容酒一问才知:两个人竟然贿赂了一名鬼使,自愿接受虫礼,于是破格来到此地。当然,虫礼以蠹虫引以为戒,化神虫属于顶级蠹虫,而他们体内的蠹虫名为歃血虫,没有多少慧根,宿主若有叛心,直接嗝屁。其他的小角色不外如是。汪丙、田乞之流,属于小巨持、小角色,因类似之人数量众多,聚集起来或比一支强大的氏族。由此可见,如今的赶尸派不容小觑。 走进一间洞室,英邪和扶蝗正坐在一方石桌前议事,慕容酒和木兰荘不敢上前打扰,遂静立一旁。 “燃灯来了吗?”扶蝗淡然道。 “据殷鸦和候白说,燃灯有事耽搁了,不过神尊出关之前,肯定会赶到。”英邪回道。 “神尊出关,那老家伙肯定会来,反正诸事都在掌握之中,他不来也没关系,我倒希望他不来,来了反而让人头疼。”扶蝗轻轻一叹,随后皱眉道,“对了,那两个老家伙也不让人省心,不能让他们在乌桓乱走,那几支部族刚刚安抚好,要是出了岔子,自会耽误盛典,为使盛典如期,你要盯紧点,有情况速速禀来。” “这个自然,我让达湿陟带他们去泡澡了。”英邪回道。提到泡澡,忽而冲着慕容酒和木兰荘看去,“这里没你们什么事了,你们有何打算?是回玄机城还是……”说着,笑了起来,“呵呵,倘若你们不急,不妨也去泡泡澡。” 泡澡?木兰荘脸上一红,“不必,我,我们……” 慕容酒也有些不太好意思,“邪大哥,你说什么呢?” 英邪白去一眼,“别不领情,你当真没听说过血池?我可告诉你,只要泡在血池里面佃作,不会感到一丝痛楚,而且佃作的速度也比平时快上几倍。你小子何德何能受此礼遇?真不知好歹!” 实际上,慕容酒早已心动,只是木兰荘迟迟不表态,此刻不好决定。 英邪掏出八颗神婴丹,甩给对方,见慕容就接住,便道,“乌桓各部,为了那一方血池打得头破血流,我本打算犒赏犒赏你们,你们要是不去,不如现在就走吧,时间长了,你们的师父自会着急,自会疑神疑鬼。这八颗神婴丹,你们分了,够吃上十二天,你们不用慌,回头,我还会去找你们!” 慕容酒进阶八混巨持只差一步,血池之功效,盛传已久,要是错过血池,来日佃作,便要自掏腰包购买玄草,眼下撞上这等好事,着实心痒难耐。 察觉师姐默不作声,慕容酒摆出一副苦脸,“唉,这一走,又要为了银子奔波了,不知年底能否赚足银两……” 是啊,一株玄草千两万两,师弟去当修侍,何时能够筹满银子?此外,未见魔尊出关,怎能离去?木兰荘低头一叹,朝着英邪拱手道,“那就请英鬼使替我和师弟安排,我们泡几日再走!” “师姐……”慕容酒登时咧开了嘴,“师姐真是善解人意。” “英鬼使,那血池毕竟是血岭福地,武溟尚未下令开禁,你藉此款待两位鬼老倒是可以,怎让他们也去?”扶蝗摇了摇头。 “鬼老的意思是……”英邪当着扶蝗的面提出此事,那是替慕容酒讨份赏赐,那是喜欢慕容酒,要是鬼老有意见,自是不敢胡乱辄行。遂欠身赔罪道,“属下有失,望鬼老恕罪!” “你的好意,旁人看不出来,怎会记住?所以说啊,你烂好人一个,吃亏总是自己。”扶蝗轻轻摇头,摆手笑道,“罢了,英鬼使有情有义,本老应该学习,就依你的安排吧。对了,顺便把苗绮罗给我叫来。” “苗绮罗?魔医苗绮罗?”慕容酒惊道,“她不是死了吗?她还活着?” “苗绮罗是谁?”木兰荘莫名其妙,想不到世上除了药王、药神,竟然还有一个魔医的名号。 “师姐啊!”慕容酒激动地看向木兰荘,“你不知道,我师父经常念叨这个名字,说苗绮罗如果活着,很多解不开的问题都能解决了,我师祖也抱怨过,说赶尸派中,最不该死的人,便是苗绮罗!她,她……” “谁说绮罗鬼老死了?”英邪白去一眼,“你师父、师祖死了,她也不会死!” “可惜,小公爵灵骨受创严重,就算是绮罗鬼老,也束手无策啊!”扶蝗叹道。 …… 第178章 请你喝血 游灵谷,抬头就能望见一道宛若天罩般的霁云色法阵。 下方,四面层峦叠翠,拱起一方空谷。一眼广阔花丛,百花艳艳,蝴蝶和蜜蜂飞舞,清风一阵一阵,徐徐吹动着东方鸣的鬓丝。是时孤身一人,孤独的坐在绿草地上,落寞地看着一望无际的“花园”愁眉不展。 听说高流没死,可英邪和喰魂鬼老都是魔道中人,不值得信赖。想到高流躺在血泊中的画面,眼眶便又湿了。 只是,英邪那个人颇有善意,并非完全不可信,而且高流没死的消息让人感到安慰。希望是真相。除了牵挂高流,得知体内的灵骨彻底没救,东方鸣充满沮丧。但相比高流的性命,就不值一提,毕竟从始至终,他就没有当过一天的炼士,——没有拥有,何来失去? 欠起身,举起胳膊擦拭一下眼睛,望着眼前空旷的大地:花花绿绿,万紫千红。百花铺天盖地,绚烂夺目,亦头一次见到,亦只能认出金沸草、点地梅、还有那司空见惯的牵牛花,别的,再怎么好看,都无非是一股强烈的陌生感涌上心头。 乌桓山内,到处都是陌生。 踽踽几步,蝴蝶跟着走,他意兴阑珊,忽而发泄似的朝着脚下的一簇花儿踢了几脚,惊飞一群小飞虫,以及类似蒲公英的毛绒绒飞絮。 白茫茫的轻柔飞絮猛然升腾,以至于不慎迷住眼睛,遂下意识揉了两下,不禁泪流满面。 “高流,高流……” 哭声散去,眼泪再次擦干,忽见远方的花丛之上,有一块很扁的石头,似有一个小女孩正坐上面。 她是谁?东方鸣带着这个疑问,朝着那个小女孩跑去,间或踩折了不少野花,沾了一身花粉。 跑了一会儿,看到小女孩转过身,投来灵动且惊奇的目光。东方鸣喘着气,立时停下脚步。小女孩穿着一身浅红色的留仙裙,高高的发髻留有两撮黑亮的头发垂于两肩,一双黑溜溜的大眼睛天真而又明亮,她一手挽着胸间的头发,一手对着天空不知比划着什么,笑起来就跟一个花精灵似的。 “你在干嘛?” “修炼啊!” “你是修炼者?” 小女孩听此,明亮的黑眸看向东方鸣小腹,“咦,你受了伤?” 东方鸣点点头,“不过,现在已经好了。” “好了?没好!” “什么意思?不痛不就是好了吗?” 小女孩招了招手,“你过来,我帮你看看!” 这个可爱的妹妹看起来七八岁,东方鸣怎么说也是一个九岁小少年,这招唤让人一愣,似乎没有起到什么作用。 “你想什么呢?”小女孩露出雪白的贝齿,笑得十分迷人,这会儿像个小小的花仙子,好看极了。 东方鸣想起南灞郡的姚瑶妹妹,不由地走去,“你很小嗳,会看病?” “我小?我小!”小女孩自问自答,随即发笑,接着坦诚地说道,“我不会看病,不过很多病根本不用看,因为看了也不一定可以治好。” “那倒也是。”东方鸣笑道,“喰魂鬼老说,那个魔医可以治好我,可是那个魔医替我看了,却说没救了。” “哦,苗绮罗的意思是说灵骨没救了吧。”小女孩摸了摸东方鸣的小腹。 “嘶……”东方鸣退后一步。 “痛吗?” “不是,有些痒。” 小女孩坐回到石头上面,眯起眼睛嗅了嗅周围的香味,“好长时间没有出来了,真痛快!”说完,一双大眼睛忽而看向东方鸣,“苗绮罗的医术很好,她说你没救了,其实是骗你,可能是不想让我出手吧。” “不让你出手?什么意思?”东方鸣好奇地低下头,却在这时,猛然看见一条五尺长的青蛇出现在小女孩的脚下,不禁惊呼,“小心!有蛇!快躲开!” 许是担心小女孩的安危,便拾起一块石头砸了过去,紧接着连忙跑过去,一只脚踩住那条青蛇,另一只脚则用力地去跺青蛇的七寸之处。 “你干什么?”小女孩蹙眉道。 “救你啊!打蛇要打七寸,高流教我的!”东方鸣惊魂未定地说完,继续踩着青蛇,欲要将其踩死。 “你走开!”小女孩推开东方鸣,欠下身子,看向奄奄一息的青蛇。 “你小心,它没死透!”东方鸣皱着粗眉提醒。 “没死透?”小女孩似要哭了出来,责声问道,“好端端地,为何要伤害它?” “我怕它咬你!” “咬我?” “是啊!” “哼!”小女孩毫不领情地白去一眼,接着一根手指泛出光芒,将自己的手掌划破,鲜血很快溢出。 “你……” 东方鸣无法理解此等行为,惊诧地看着小女孩的手掌流出鲜红的血液,一滴一滴地滴在青蛇身上。 没去多时,神奇的一幕发生了,——那条奄奄一息的青蛇竟然有了很强的生命力,一溜烟地钻进花丛之中。 “你,你怎么做到的?”东方鸣睁大眼睛,难以相信眼前的一幕。 “你这种人,没有灵骨是好事。”小女孩坐回石头上,一直抚摩着伤口,“你走吧,我不想和你呆在一起。” “我这种人?”东方鸣大惑不解,“我,我做错了什么?” “你为何要伤害那条青蛇?” “我说了,我是为了救你!” “可它没有伤害我啊!” “那倒也是。”东方鸣低下了头,“对不起,我的错。”一声歉意说完,便更加垂头丧气,扭头就要走。 “回来!”小女孩叫道。 “还有什么事?”东方鸣回身发问。 “你叫什么名字?” “东方鸣。” “东方?这个姓氏不多见了。”小女孩感到意外,眼睛闪闪发亮,似乎兴趣盎然,“东方鸣,东方鸣……”一边念着,一边仰起头,随后回忆道,“以前,我也认识一个复姓东方的人。”说着,猛然一惊,“你说,你叫什么?” “东方鸣。” “东方鸣?” “那你呢,你叫什么名字?”东方鸣问道。 “东方鸣,我好像猜到你是谁了,啊,莫非是小东方?”小女孩开心地笑,“我的名字,你听到以后,可能很难接受。啊,以前那个复姓东方的人,一直叫我阿珠,你这么叫,显然不合适,我呢,却不介意。” “你真是一个奇怪的人。”东方鸣皱着眉头说道,“你分明是炼士,竟然可怜一条毒蛇,你为何怜悯它?它也会咬你啊!真是一个奇怪的人……” “奇怪吗?”小女孩摇了摇头,“可是人间本来就应该这样子的啊,为何要觉得奇怪?不是我奇怪,是你们奇怪。” “嗯……”东方鸣想了一会儿,开心地笑起来,“你的言论很有意思哎,好像很对似的,但愿吧。” “你过来坐。”小女孩招了招手。 “你不赶我走了吗?”东方鸣笑呵呵地走过去坐下。 “同类人是赶不走的。”小女孩笑道。 “同类人?不,我不是炼士,我是白身,和你不是同类人。”东方鸣自怨自艾一声,问道,“你是什么修为?玄徒吗?几境了?” “玄徒!”小女孩开怀大笑,看上去天真无邪。 “不是?”东方鸣觉得眼前的小女孩应该很有天份,估计自己猜错了,“那你肯定是力士了,嗯,姚瑶和你差不多大,她也是力士了。很可惜,我爹的遗宝不在我这儿,不然我也送你一根头绳。” “头绳?” “哦,不是,准确来说,应该是法宝。” “法宝很贵重啊,你可真大方!” “我只是随口一说!”东方鸣尴尬道,“我说了,我爹的遗宝不在我这儿,我都没有送你,何来的大方?” “仔细一看,你和你爹太像了。”小女孩打量着东方鸣,摇头苦笑,“真没想到,我居然和东方弘的儿子坐在一起!” “你去过半仙庙?高流说,那庙里的神像就是按照我爹的模样捏塑的。”东方鸣笑问,“你也崇拜我爹吗?” “崇拜你爹?”小女孩撇撇嘴,“怎么说呢,‘崇拜’这个词语不恰当,还是用‘欣赏’比较准确,是他崇拜我!”说完,猛然凑过头去,“你想成为炼士吗?” “想啊,可惜不可能了。”东方鸣有些垂头丧气。 “未必。”小女孩笑道,“你说,你为什么想?” “为什么想?”东方鸣笑道,“因为我想成为我爹那样的人!” “还有呢?” “没了!” “就不想走出禁土吗?”小女孩疑问一声,但很快笑道,“不过,这个问题扯远了,估计啊,你连什么是禁土都不知道。” “哼,我怎么不知道?”东方鸣闷哼一声,“瞧不起谁?我看过《开元手札》,我不但知道禁土,还知道西墀百川,还知道暴戮腥海,还知道蛮荒瘠地,总之,我知道很多很多。” “《开元手札》我也看过,上面的事儿,有很多都是胡说八道,那哥儿真是没事干,乱写乱记。”小女孩嗤之以鼻,转瞬露出期待的表情,“那你想走出禁土吗?” “要是我有灵骨,应该会考虑吧。”东方鸣微笑道,“但那肯定不是我的首要目标,在此之前,我要完成我爹的遗志。” “你爹的遗志……”小女孩沉吟少时,“那好!”说完,呼出玄气,指尖泛出了光,紧接着将手掌划破,放到东方鸣的嘴边,“来来来,我请你喝血!” “喝你血?”东方鸣咽了咽口水,瞪大了眼睛,“你是疯子吗?” “你不喝,你就成为不了炼士。”小女孩严肃地诱惑道。 回想方才的那条青蛇,似乎小女孩的血液,的确具有一种不可思议的力量。 盯住小女孩的手掌,那鲜红的血液不断溢出,正一滴一滴地簌落到地上,东方鸣满脸惊恐,心跳不断加速。 …… 第179章 司阍老者 一方神秘的世界中阴冷无比。 天空黑咕隆咚,数以万计的萤火虫缓缓翩跹,绚丽的世界下,黑白相间的地砖铺开一片广阔的平地:两排一丈高的四脚铜炉高高耸立,中间错开一条极宽的道,不远处的尽头,是一座闪闪发光的宏伟宝塔,——这也是眼前惟一的建筑。 扶蝗拄着骨杖,正向宝塔走去。 道旁,两排铜炉火光艳艳,炉膛不时向外冒着火,无数炉孔不断冒出诡异的气体:奇怪的迷雾五颜六色,不往上冒反而下凝,像流沙似的垂落在地表上的凹坑中:那凹坑碗口大小,盛满彩雾,密集氤氲,像一口很小很小的寒潭,——很多大大小小的爬虫围观。 爬虫成群结队地来来回回,围着寒潭停留几个眨眼,便行动迅速地往宝塔的方向爬,队伍整齐划一,乃至窸窸窣窣的声音充斥耳边,像是行军一般有条不紊。 铜炉附近有不少小厮戍守,一帮人的年纪都很小,都是稚颜,均穿着一身玄色道袍,胸前以及身后绣着一块红色骷髅图案。一个个精神气儿很足,眼睛时而盯着铜炉,时而盯着脚下的爬虫队伍。 扶蝗目不转睛地走过一个个铜炉,但凡路过一个小厮身边,小厮们无不恭敬垂首,唤一声,“鬼老!” 来到宝塔跟前,面前横着十几级白玉石阶,上方九丈多高的朱红色大门紧紧阖着,从门楣到门槛,纵横交错的黄色门钉比人头还要大。 台阶之下,侧躺着两位老态龙钟的阍者,一张棋盘隔在他们之间,上面白子和黑子密密麻麻。 两位阍者翘着二郎腿,一手托着头,一手掂着棋子,乐在其中。 扶蝗略有愠色,“宁不干、麻不净,你俩挺闲啊,正事不要了?” 眼前的宝塔,便是神尊大人的闭关道场,宁不干和麻不净乃司阍的鬼奴,一直负责看守塔门。 宁不干有点瘦,麻不净有点胖,两个人老的只差掉牙了,就算当了最下等的鬼奴,也难掩他们的资历:方才扶蝗未到之前,有几个小厮走过来汇报工作,——一面呼“瘦鬼老”,一面喊“胖鬼老”。 这两个人不知是否耳背,对扶蝗的话儿不理不睬,依旧从容博弈着,仿佛没有看见这个喰魂鬼老。 “宁瘦、麻胖,本老的话,可曾听见?”扶蝗跺跺骨杖。 “别吵。”宁不干执着一枚白子,浊眼瞪向扶蝗,“有事就说。”说完,一子落去,对着麻不净厌声道,“这局不算,我被小蝗子扰了神,走错一步!” “是吗?”麻不净揉揉混浊的眼睛,“嗯,以你的段位,的确不会自寻死路,落在那儿似乎没道理……嗯,那好,就当你输半局,收你五块琞璧如何?” “好,但我琞璧都已输完。”宁不干摇摇头,“先欠着,先欠着!” “不妨事,你赖账,小蝗子不会赖账。”麻不净瞥向扶蝗,“五年了,你到底发点工钱出来啊!看看宁老,都欠我一屁股债啦!” “什么话?”扶蝗挪开目光,看向周围的萤火虫,“你俩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还要什么工钱?这些年,你俩的开销用度可曾算过?还有脸提工钱!” “吃喝方面,是你分内的事情。”宁不干捏碎手中的白子,淡声道,“当年我们约好,每月一万琞璧不能少,你偶尔欠一欠,我和麻老倒能体谅,你说哪有一欠就是五年的?你耍猴呢?” “耍猴?”扶蝗冲着宁不干的一身皮包骨笑了笑,“那屠龙斩的事儿,你俩也知道,此刻哪还有余粮?眼下资金所迫,没有办法,且放宽心,往后自会补上。” “那,究竟要等到何时?”宁不干问道。 “快了,下个目标是鎏州。”扶蝗轻轻一笑。 “鎏州……”宁不干冲着麻不净笑道,“这么说,咱们倒是可以通融。” “嗯,不妨事。”麻不净看向扶蝗,“啧啧”两声,“那到时候,不如放我和宁老出去一趟可好?你瞧瞧这里,虫儿飞,虫儿爬,咚咚,唿唿,咻咻,什么地儿?这一天天的,但凡有句人声,不是炉子熄火了,就是炉孔不出气儿了……有哪一天是人过的日子?要知道今日这般活着,还不如在那十万大山里咽气算了!” “就是就是!”宁不干叹道,“我和麻老忒倒霉,刚加入赶尸派,就赶上玄机城扫宇,明明什么事儿也没干,就被当成蟑螂打,苦啊!你自己想想,我俩被关在这里多少年?家伙事儿都快生了锈……那鎏州美啊!到时候放我俩出去一趟呗?哪怕就一天,我俩也知足!” “你俩越老越糊涂,估计忘了很多事情。”扶蝗余光一睃,接着闷哼一声,“你俩加入淫党,确实什么事儿都没干。不过以前杀的人,足有资格下榻十八层地狱。好好回忆一下,当年是怎么活下来的。是啊,颛觋鬼老一死,你俩惬意了很多年,想必膝盖上的老茧也没了。” 两个人一脸窘相,转眼盯住棋盘。 “再来一局。” “好。” “这局我先来。” 扶蝗摇摇头,“神尊近来有无特别的交代?” “有,神尊嘱咐了,叫你别来烦人。”宁不干看着棋盘,目不转睛,“这种苦日子,与死无异,抽空下个棋,也要听你唠叨,烦不烦?” “呵呵,”扶蝗笑了一声,跺了跺骨杖,“那就给你们提提神。” “你做什么?”宁不干浑身一颤,急声喝道,“我和麻老都是你的长辈,当了鬼老很神气?” “宁老,算了。”麻不净懦懦地看向扶蝗的骨杖,跟着柔声道,“扶蝗啊,神尊大人说了,再也不会为难我们,要不是我和宁老舍不得化神虫,她,她早就帮我们剔除了。唉,我和宁老一直本本分分,得空消遣一下都不行?” “麻老,你怕什么?我不信小蝗子敢胡来!”宁不干喝道,“颛觋鬼老生前,何时管过这等闲事?真是目无尊长!目无余子!” “目无尊长……”扶蝗无奈地耸了耸肩。眼前的两个人虽为鬼奴,却是禁土之内的首批炼士,辈分高是其次,主要内有乾坤。 想来两个人的年纪也大了,经不起化神虫折腾,便笑道,“解闷倒也无妨,别耽误正事就好,这两天就是神尊大人的出关之日,你俩好生守着,如若神尊大人有何吩咐,还请速速报来。”说完拱了拱手,“那就不打扰两位前辈的雅兴了,告辞。” 察觉扶蝗的背影渐行渐远,宁不干从棋奁里抓了一把棋子握成粉末,咬牙道,“麻老,你说小蝗子拽什么拽?老子真想把他撕成碎片!” 麻不净摆摆手,“还是别惹这家伙,他早看我俩不顺眼,想当年,要不是颛觋留情,我俩早被他害了。” 宁不干闷哼道,“他这个人,就会装腔作势摆清高,和那玄机城的老匹夫没甚两样,节党在他手里,永远干不成大事。”说罢,一声长叹,“我俩确实杀了不少人,却从不杀凡子啊,心中有道,哪里有错?没有炼士以前,人就分了三六九等,自古高压低,强凌弱,乃是天理法则,遮来遮去,也改变不了茹毛饮血的本质。何况,现在人间不同了,炼士高高在上,向下索取有何毛病?小蝗子不承天理,路子太窄,不但斗不过玄机城,恐怕连燃灯也斗不过。” 麻不净皱眉沉思,少时紧张起来,“神尊大人已是九元全真,淫党和玄机城弹指可灭,如今的天理掌握在神尊手里,切莫乱言!” “神尊大人……”宁不干轻轻一笑,“你见过不杀人的修炼者吗?神尊大人活了一百几十年,据说从未杀过一人,神威盖世不假,但如何立威?要是她有淫党的手段,玄机城早被夷为平地!规矩不用血来蘸写,永远不成方圆,神尊大人的道,存乎于极乐世界,人间乃香软欲土,她可以恪守己道,但天下人呢?欲,人之根本也,修炼者有盖世之神威,一挥是风,二挥是雨,想要无欲无求,拳头不允许啊!神尊大人的道,未免太过天真!” “你,你别口不择言。”麻不净看向光芒四射的宝塔,脸上一沉,“九元全真面前,天真的是你……” “怕什么?难道说句真话也不行?”宁不干落下一枚棋子,笑道,“要不是小蝗子的化神虫,谁把神尊大人当成一回事儿?笼子里养大的老虎,开始可以震慑人,久而久之,不外乎一只小猫!” “也是。”麻不净点了点头,忽又眉头一皱,“嗳,你说,燃灯一直打探魔婴丹的提炼法门,如今过去了这么多年,会不会真被他找到了什么门路?” “不会!”宁不干断言道,“灵祖的传本已毁,那些老家伙们也已死绝,除了你我,以及苗绮罗,不可能再有人知道,燃灯何来途径?” “可惜啊……”麻不净望着宝塔,嗟叹道,“神尊大人乃九须五色灵骨,体内更是寄生了九条化神虫,这样的根骨,恐怕九州之内,再也找不出第二个人,兴许只有她,才有冲击迦罗的希望。燃灯的手段,十个小蝗子也不及,非常时期,须用非常之人,愿这次出关之后,神尊大人能够真正的接纳燃灯,现在只有燃灯,才能帮助神尊大人化身迦罗!” “你想多了。”宁不干闷哼一声,“燃灯算是哪根毛?要不是十大天干鬼老全都死绝了,有他说话的份?淫党和节党根本不同路,神尊大人真要有那想法,现在子午玄机城早已遍插赶尸派的旌旗,我只盼着神尊大人能让苗绮罗接替扶蝗足矣。” …… 第180章 愿听赐教 游灵谷。 小女孩看着指尖的一只蝴蝶,突然笑了起来,“这小东方,却和东方弘一个样,嘴上说不要,最后还是喝得很欢嘛。” 不久之前,小女孩割破手掌,搁到东方鸣的嘴边。喝血,听上去毛骨悚然,尤其是喝人的血,东方鸣一开始很抗拒,可一听小女孩的血,能够帮助自己长全灵骨,不免意念动摇,开始游移起来。到底架不住诱惑,于是小吸了几口,接着猛吸十几口,末了,还是小女孩主动抽回手臂。 此刻,东方鸣躺在草地上,完全没有了意识。 小女孩坐了许久,忽见东方鸣的身体动了一下,不禁扭过头去。 东方鸣慢慢爬起,模模糊糊中,看见了小女孩的脸,“怎么回事?发生了什么事?我怎么会躺在地上?” 小女孩的双眸生出一层白翳,明亮的双眼忽而变得浑浊,端看东方鸣几眼后,一双大眸子陡然明亮,“啊,你真要感谢我,你现在已经长全灵骨了。” “什么?”东方鸣愣了一下,回忆之前的一幕,嘴角忽高忽低,神色似喜非喜,“我长全了灵骨?这么快?可我什么感觉都没有啊?我没有不一样的感觉,好像和以前没什么不同。” “没有灵骨是什么感觉,我不知道。”小女孩看着东方鸣的小腹,有点失望的神色,“你和你爹的灵骨很像,都让人感到意外。” “什么意思!”东方鸣笑道,“你是说,我的灵骨很好?” “好?”小女孩噗哧一笑,“确实好,你乃五色灵骨,属于最好的色灵骨,怎能不好?不过……” “不过什么?”东方鸣好奇道。 “不过,你长的是零须五色灵骨。”小女孩摇头叹道,“这灵骨倒是有意思,让人很意外,这种零须灵骨确实很少见,或许和你受伤有关。当然,我的血可以疗伤,却也不能完全复原伤势。” “我听不懂!”东方鸣说道,“什么是零须五色灵骨?” “简单地说,就是灵骨无须。”小女孩解释道,“灵骨有须,才能吸纳玄气,你灵骨无须,等于没有灵骨。” “没有灵骨……”东方鸣眉头一紧,接着很快恢复平静,缓缓坐到草地上,一会儿看着花,一会儿看着蝴蝶,一会儿看着天空上的云霁,“唉,天意……可能,这就是上天的安排吧。” “上天的安排……”小女孩垂下头,似乎想起很多往事。良晌,目光移向东方鸣,“命运可以改变,而且,我就可以帮你改变命运。” “你?”东方鸣侧向小女孩,“你比我还小,你有什么能力改变我的命运?你能违抗天命吗?” “不知道。”小女孩叹了一声气,随后说道,“但我可以让你十二个时辰内到达巨持位。” “巨持位?开什么玩笑?”东方鸣哈哈一笑,随后蔑声道,“高流资质那么好,不知用了多少年才达到巨持位,你说我灵骨无须,没有办法纳气,却说可以让我十二个时辰内到达巨持位,鬼才信!” “按照一般人的修炼方式,自然做不到。”小女孩撇撇嘴,嘻嘻一笑,“你说得对,我确实没有绝对的把握。因为我的方法具有很大的风险,你倘若不怕死呢,就有这个可能。” “真的!”东方鸣大喜过望,但小女孩很小,看起来很天真,说的话没有什么可信度,忽而将信将疑,“修炼本身就要度过一道道凶险难关,我早就听说过这些事情。如果怕死的话,我为何要在意灵骨是否完好?是,谁都怕死,但为了修炼,谁会在意生死?危险倒没什么,只是修炼那么困难,你说的这些话,未免太过荒谬。” “你不相信?”小女孩笑道,“也是,我在你这个年纪时,也很难相信这样的事情。但,你顾忌什么?你要是不信,连一个尝试的机会都没有。” “有道理。”东方鸣笑道,“可你很好笑,你看起来分明没有我大,说话的样子,好像大我很多。” 小女孩看了看自己纤细小巧的身体,眼睛眯成月牙,捂着嘴巴笑道,“你竟然以貌取人!”笑声止住,忽道,“你到底要不要试试?” 东方鸣说道,“你要是果真有办法,我当然愿意一试!” 小女孩一听,突然有所顾忌,“那你万一死了,可别怪我!” 东方鸣哈哈大笑,“放心放心,只要你不是存心害我,等我到了幽冥世界,决不会告你的状!” “不成!”小女孩笑道,“那你发誓!” “发誓……”东方鸣沉默一会儿,感觉小女孩的样子很认真,似乎真有办法似的,便喝道,“发誓就发誓!” 说罢,跪在地上,拜向天空,“苍天在上,后土在下,我东方鸣立于天地之间,在此立誓,若……若阿珠妹妹真不是存心害我,我哪怕粉身碎骨,也不迁怒于她半分,有违此誓,天打雷劈!” 誓言立下,咬破手指,于额头及下巴处,点上两朵血点。 “你,你何必歃血立誓?”小女孩有些吃惊,旋即灿烂地笑了起来,“不过这样的话,上天必能感应到誓言。嗳,瞧你立誓的动作这么娴熟,想必经常立誓吧?” “我都是跟着高流学的。”东方鸣挠了挠头,“他以前骗我偷钱,输光了就给我发誓,看多了,自然也就学会了。” “高流是谁?” “是,是我爹的徒弟,他一直保护我……”东方鸣说着说着失了神。 风儿轻轻地吹动周围的野花,五彩斑斓的蝴蝶三三两两,途经小女孩和东方鸣的身边时,偶尔停留在了他们的身体上,随之飞向远处。 东方鸣的灵骨久治不愈,为此苦恼了很多年,孰料喝了小女孩的血液之后,仿佛真的长好了一般。 有了灵骨,才能洞察玄气的存在,至于如何洞察,小女孩教会了东方鸣一些法门。按照法门上的方法,东方鸣确实感受到了天地之间所存在的玄气,那种感觉很微妙,就像看到了一种从未见过的新鲜色彩。 只是,那些玄气可以洞察出来不假,却根本无法吸纳到身体之中。 让人不可思议的是,——小女孩的身上竟然汇聚了无穷无尽的玄气,仿佛已将天地之间的所有玄气汇集一身,若不是学会了洞察玄气,东方鸣仍然觉得眼前的小女孩和自己没什么两样。 “天啦!”东方鸣目瞪口呆惊叹道,“你,你莫非是巨持?你身上的玄气为何这么多?” 小女孩微微一笑,没有回答。 回忆之前发生的一切,眼前的小女孩充满了神秘感,东方鸣觉得此女拥有一股难以言喻的魔力,而拥有这种特殊力量的人,绝不可能平凡。 实际上,这个阿珠妹妹的确卓尔不群,所言博大精深,滔滔不绝。东方鸣听完对方的话语,连连震撼,一时间望其项背:称别人为“妹妹”,似乎妄自尊大,不太合适。看着小女孩认真讲解的样子,倾佩之情溢于言表,东方鸣托住腮帮暗想,——怎么能叫她妹妹呢?至少是个姐姐吧! “你在听吗?”小女孩眉头一蹙。 “在!”东方鸣缓过神,“阿珠姐姐,你继续说!” “阿珠姐姐?”小女孩摸了摸尖尖的下巴,“你不是喊我妹妹吗?怎么又叫我姐姐了?” “我九岁,你不是姐姐吗?”东方鸣憨笑道,“我是不是叫错了?” “啊,你怎么叫,都不可能对。”小女孩笑道,“但是你爹要是知道,肯定会狠狠打你屁股!” “什么意思?”东方鸣猛然一惊,“你见过我爹?” “别想这些了,你认真听。”小女孩说道,“天色不早,我只教你十二个时辰,你能否学会,要看你自己的悟性,你若榆木脑袋,我教你十年八年,也无济于事,天黑之前……” 说到天黑之前,小女孩随手一挥,只见体表冒出一层亮晶晶的玄盾,紧接着无限变大。 “好厉害!”东方鸣惊呼一声,看着玄盾不断膨胀,末了玄盾的边缘延展到了几百步之外。 “时间久了,必定有人过来找,防止别人打扰,先这样吧。”小女孩笑道。 “你,你不是巨持!”东方鸣张望着巨大无比的玄盾,几近法阵的轮廓,感觉方才小女孩呼出的一股玄气太强烈了,谓之可怕。 “你的惊讶源自无知,你要是无知,十二个时辰之内,别想到达巨持位。”小女孩笑道,“我没有多少时间教你,我本想一个人透透气。你问东问西也很烦,没用的问题还是别问了,除非你不想成为炼士。” “呃,愿听赐教!”东方鸣双膝并拢,坐直身体。 第181章 特别方式 “孺子可教也。”小女孩捂嘴一笑,旋即端正体态,开始传教,“大道相通,但凡学会一项本领,都要打下坚实的基础,修炼也是如此……” 事实上,修炼的基本功概括下来有三个要点:曰“鉴气”,曰“纳气”,曰“炼气”;鉴气,是鉴别玄气;纳气,是吸纳玄气;炼气,是精炼玄气。 ——不会鉴别玄气,自然洞察不到玄气;洞察不到玄气,当然无法吸纳玄气;无法吸纳玄气,肯定不能炼气。 这些知识,东方鸣早已烂熟于胸,因以前没有灵骨,缺乏一类感官,所以连简单的鉴气,都无法从事。如今有了灵骨,按照高流传授的修炼法门,鉴气就变得轻而易举。譬如:眼睛一睁,就看到天空,就看到山峦,就看到花红绿草。但玄气太多太多,眼睛里看见的,都是显而易见的,可炼士所能运用的五类玄气很微眇,有如尘埃,于是,如何鉴别玄气,简单而又不乏深邃。 此外,东方鸣灵骨无须,吸纳不了玄气,故而行使纳气法门,砰然止步。 “怎么样?”小女孩看到东方鸣无法纳气,伸头笑道,“你明白灵骨无须是何意思了吧?所以说啊,你长了这种灵骨,跟没有灵骨有何分别?” “那你肯定有办法!”东方鸣笑道,“要是你没有办法,你就不会这么信誓旦旦的教我修炼了!” “吆,此乃悟性也。”小女孩笑着说完,随之讲解起来。 修炼者的所有神威,全部来源于玄腑,换句话说,玄腑就是贮存源力的神源,源力到底能有多少,取决于玄腑大小。 修炼者增加源力的方法,无非是吸纳先天玄气,再将先天玄气精炼为“先天两仪玄气”,进而开凿玄腑。 有了玄腑,就能通过耕耘法门扩大玄腑。——最小的玄腑,是为一氕境,而这一氕境,可以贮存一息后天玄气。 耕耘玄腑,在于功刻。一般十息先天玄气,可以精炼出一息先天两仪玄气,是为一个功刻。只是,玄腑扩大一氕境,需要做满四十一万四千七百二十个功刻。 做功刻,务必打牢基本功,鉴气、纳气、炼气是为基础。贯通这些,才能吸纳先天之气汇于下丹田,只要凝炼出来一息先天两仪玄气,便视为一个功刻。 纳气,取决于灵骨的须;炼气,取决于灵骨的色。有色灵骨具有很强的鉴气能力,因此炼气的速度,通常都要比无色灵骨快很多,大抵都在十倍左右。譬如:灵骨有一须,一个时辰内,可纳一万先天玄气;倘是无色灵骨,一般可以炼出一千先天两仪玄气;倘是有色灵骨,纳气之时就已开始辩浊识清。往往吸纳的先天玄气,基本都是先天两仪玄气,兴许一万先天玄气,就是一万先天两仪玄气,根本无须凝气。 在此基础上,九须五色灵骨当然是最好的,这样的灵骨,一般一个时辰之内,都能吸纳九万先天玄气。 所以,灵骨须多,纳气愈多。 东方鸣灵骨无须,根本无法纳气。 前面提到的是先天玄气,至于后天玄气,那就更加重要。因为修炼者开辟玄腑之前,需要吸纳后天玄气,孕育一粒种子,进而长出一根“玄藤”。 这根玄藤,靠着后天玄气浇灌,直到长入心,长入肝,长入脾,长入肺,长入肾,——先长于何处,取决后天玄气的属性,譬如吸纳的后天玄火之气过多,玄藤则会不由自主地长到心脏之处,于是乎,只能先开玄火之腑。 接着,通过玄藤顶端的玄孔,输送凝炼出的先天两仪玄气耕耘玄腑。一般玄腑耕耘到元境再也无法继续耕耘,此时也就可以开辟第二座玄腑了。因开辟第二座玄腑的过程比较复杂,没有足够大的玄腑提供源力,后天玄气根本无法促进玄藤继续生长,故而修炼者务必将玄腑开辟到元境,才有开辟第二座玄腑的资本。 也有一些炼士,因为功法过高,一息玄气要比其他炼士的劲儿大,于是修炼到了混境,便有资本浇灌玄藤继续生长,直冲第二座玄腑。 只是,玄气相斥,极易损伤自身,故而开辟第二座玄腑之前,为了防止玄气外泄,与其他玄气发生排斥反应,必须将第一座玄腑封锁起来。另外,玄藤因为长到了其他玄腑之中,也就无法为第一座玄腑输送玄气,因此也就无法继续耕耘第一座玄腑。 所谓有容乃大,哪怕功法再高,倘若玄腑太窄,太“小家子气”,那么往后玄腑内的源力自然不够开辟第三座玄腑,所以过早的封锁玄腑,到了力士位以后,几乎再无精进的可能。 按道理来说,玄腑增加每一氕境,都要经过长时间的不断耕耘,短短十二个时辰,即便圣才,也不能直升巨持位。 一元境,共有一万层氕境,到达巨持位,就需辟出三座玄腑,其中两座玄腑必须达到一元境。 所以,从零迈入巨持,不提那些衰期,光是修炼玄腑,就至少需要耕耘两万层氕境出来。 东方鸣对于这些事情,以前早已琢磨过,一听小女孩讲解了这些,才意识到:天底下哪有什么方法能让人十二个时辰内就到达巨持位?这种不切实际的大话,即便在梦里,也属于是天方夜谭。 “我就说嘛,你在骗我。”东方鸣摇了摇头,“我灵骨无须,怎么纳气?没法纳气,我怎么开辟玄腑?说什么十二个时辰之内助我达到巨持位,别说巨持位,我只要能迈上玄徒就已谢天谢地了。” “我说完了吗?”小女孩白去一眼。 “你没有说完吗?” “没有!” “那你继续说。” “那你别打岔。” “好。” “世上也不是只有一种修炼方法。”小女孩笑道,“你的灵骨很特别,特别的灵骨当然需要用特别的修炼方法。” “什么特别的方法?”东方鸣问。 小女孩一语惊人,竟说天底下除了“浇藤法”之外,还存在一个“化辰法”。这事儿就像大地是圆形,天空是方形,颠覆人之想象。 东方鸣以为荒谬的同时,一面求解何为化辰法,一面质疑为何非要通过这个从未听说过的方法修炼。 原来,创道元灵开辟炼道之后,全天下的炼士都以浇藤法修炼,早将化辰法所遗忘,所尘封,天下人知之甚少。 浇藤法和化辰法的区别在于,神源所处位置不同,——那浇藤法之玄腑包藏于身内,而化辰法之玄墟存乎于身外。 不管修炼身内玄腑,还是修炼身外玄墟,都可以成为修炼者。 但是,身内玄腑,连接身体所有感官,可以更好的感应玄气,这对熟练认知玄气很有帮助,随着日积月累,各方面得心应手,大大降低了修炼难度。而且,只要身体内的玄腑一旦成形,玄腑内的后天玄气,就会随着呼吸不断补满。相比之下,化辰法不具备这些优势,于是就被摈弃。 化辰法并不值得推崇,而让东方鸣选用化辰法修炼,主要是因为灵骨无须,无法正常纳气,只能退而求其次。 无法纳气的人,只能通过其他方法补充,当然,玄草是补充玄气的最大来源,往后肯定需要长期服用玄草。 无奈,人体的吸收能力有限,长此以往下去,吸收能力愈来愈低,药补一万息玄气,也不能吸收一息玄气,就算整个人间的玄草灵根为己所用,恐怕到了最后,也很难得到充足的玄气。 “有点道理。”东方鸣眨着眼睛,“但好像又没道理。” “怎么没道理了?”小女孩笑道。 “弊端没有说服力啊!”东方鸣说道,“天底下灵骨不好的人一大堆,倘若化辰法真可以有效吸收药草的玄气,那么这个方法即便有弊端,自然不可能没有人去尝试。可是,我却从未听说这个方法,岂不是很奇怪?” “你别这么聪明行不行。”小女孩摇了摇头,旋即解释道,“化辰法的门槛很高很高,没有高人相助,根本无法企及。” “高人?” “对,高人。” “你也不高啊!” “我不高?”小女孩摸摸头,呵呵地笑起来,“是,我现在确实不高,但我有时会长高的。” “你用词错误,你该说以后,而不是有时。”东方鸣笑道。 “你别打岔!”小女孩白去一眼,“说着说着,你就开始浪费我的时间,你到底要不要修炼?” “要!”东方鸣坚定道。 “那你好好听着。”小女孩说道,“浇藤法修炼的是身内之腑,化辰法修炼的是身外之墟,玄腑即是玄墟,玄墟即是玄腑,都是炼士神威之源,神威之霖。” “玄腑,玄墟?”东方鸣眯起眼睛,“为何玄腑还能在体外?如果在体外,那么如何祭玄?很难让人理解。” “你说错了。”小女孩摇了摇头,接着自嘲道,“啊,我有时也犯糊涂,也会颠倒它们。” “哪里错了?”东方鸣疑问道。 “也没什么。”小女孩解释道,“玄腑、玄墟确实一样,但身体之内称玄腑,身体之外为玄墟。关于这点,大部分的炼士并不清楚两者间的准确含义,以为一样,所以很容易混淆,连我也是经常说错。修炼呢,等同于抽丝剥茧,心细不能少,耐心也不能少,错了一丝一毫,都将带来极大的危害。所以呢,玄腑和玄墟要分清楚,要叫准确才是。” 第182章 有何不敢 “你是怎么知道这些的?高流从未说过这些,你这么小,怎会知道这些?”东方鸣疑惑地问。 “我师父说的。” “你师父?你师父是谁?” “他……”小女孩托住腮帮,伤感道,“唉,他死了……有时很想他,也很需要他……” “对不起。”东方鸣露出了歉色。 “没事。”小女孩转瞬笑道,“可能有一天,他会活过来。” ——人死怎能复生?这句话很奇怪,想必是一种心理安慰吧。 “你师父应该是个很有名的修炼者。”东方鸣跟着笑起来,“不管他是谁,我也希望他能活过来。” “不管他是谁?”小女孩一阵唏嘘,接着问道,“你到底要不要修炼?怎么总喜欢打岔?” “我……”东方鸣挠了挠头,“那么,我该如何修炼?那浇藤法的修炼方法我早学会了,惟独化辰法……” “大同小异。”小女孩打断道,“浇藤法是利用玄藤开辟玄腑,化辰法是利用丹辰开辟玄墟,化辰法的第一步,便是修炼丹辰,譬如修炼玄藤。” “什么是丹辰?” “很难解释。”小女孩说道,“比如在你身体里面打开一道门,这道门连接着一个空间,那空间就是玄墟。你要成为巨持,必须从丹辰之中打开三道独立的空间,然后将先天之气纳入丹辰,再由丹辰输送到玄墟,之后就像耕耘玄腑一样,不断地将玄墟之内的空间扩大,方能贮存玄气。” “我大致可以理解你的话,只是从身体之内打开一道门,听上去怪怪的,就像你和我说,要在我身体之内挖个洞,而那个洞通向一个密室,嘶……”东方鸣说着说着,恍然大悟,疑声道,“这好像和岁墟同理啊!” “吆,岁墟你都知道?看来你不是一个小白。”小女孩谑笑道。 “我爹留下一方岁墟,这个,我当然知道,而且,我也并不是什么都不懂啊!”东方鸣驳斥一声,随之挠了挠头,轻声嘀咕,“在身体内打通一个空间,怎么可能呢?我怎么有一种被骗的感觉?” “你有什么好骗的?”小女孩睁大眼睛质问一声,随即说道,“化辰法,是我师父口述下来的,一来门槛太高,二来缺点太多,不符合大众,久而久之无人问津。但也有优点,比如见效快,没有风险等等。” “没有风险?”东方鸣更加怀疑,“你一开始还说危险,现在又说安全!到底哪句话是真的?” “是,我确实说过很危险,这……怎么和你说呢?”小女孩说完低下头,从身上取出一颗黑豆大小的发光药丸,“你看这个。” 一颗明亮的黑色小珠子呈现出来,璀璨的光芒照亮了小女孩吹弹可破的娇嫩小手,也照亮了一张出水芙蓉般的清丽容颜。 东方鸣的双眼闪闪而亮,觉得那颗小珠子看起来很奇怪,好似一束光芒包裹着一团黑暗,那么问题也就来了,——试问,黑暗的物体怎会发光呢? “金闪闪的,可真漂亮!”东方鸣惊声赞道,“这到底是什么珠子?好好看啊,不过,我见过夜明珠,那夜明珠是白色的,这不是夜明珠……” “小东方,你真是没见过世面,这是药啊,怎会是夜明珠?”小女孩摇头叹息,随即攥住药丸,“我之前说的危险,是因为你。倘若你灵骨有须,何必采用化辰法修炼?可你灵骨无须,利用化辰法修炼才会走得更远。” 说罢,摸了摸东方鸣的头,“真是一个可怜的孩子,修炼之初便要一脚踏进鬼门关。小东方,你仔细想想,你修炼是不是需要玄气?玄气从哪里来?” “从哪里来……”东方鸣傻笑道,“从药里来!” “对嘛!凝结丹辰,也需要玄气啊,而且需要的玄气很多很多!你吸纳不到玄气,只能通过进补的方式获得。”小女孩摊开手掌,亮出药丸,“呐,这药丸可不简单,你服下以后,大可以获得五万息后天玄气。” “五万息!”东方鸣叫道,“那不是有五元境那么多?” “是,比喻很合理。”小女孩笑道,“这五万息玄气,对于你的身板来说,根本支撑不住,所以化辰法的第一步,便是死路,能活下来的希望,几乎为零。” “死路……”东方鸣面色苍白,“几乎为零……” “怕了?”小女孩一手托着下巴,一手捏着药丸,边看边道,“忽视化辰法,你按照浇藤法修炼,倘每日不断地服用上等药材,几十年后,也能勉强当个力士,岂不闻‘是药三分毒’,要是一直这么喝药,身体迟早都会垮掉。不过嘛,要是有苗绮罗跟着伺候,也能无碍,可她脾气那么差,怎会甘心伺候你?” 看东方鸣吓得不说话,忽又说道,“那浇藤法仍有险关要渡,你用那方法,迟早也要面对生死抉择,想要成为步履云巅的炼士,必须要有面对死亡的勇气,你要是没有勇气,当个凡子也挺好。” 说罢,便将药丸收了起来,笑道,“也好,毕竟‘筑基丹’很贵重,对我来说必不可少。化辰法弊端何其之多?入门的条件更是苛刻,没有我的筑基丹,怎有机会尝试此法?你知道我的筑基丹需要多久才能丹成吗?” “多久?” “六十年。” “六十年!”东方鸣张大嘴巴,“这么贵重?那么你家应该很有钱,不然怎会有这么名贵的药丸?” “我家嘛,”小女孩抿了抿嘴,“以前是很有钱啦。” “那现在呢?”东方鸣问道。 “不提了。”小女孩托住下巴,忽而欠起身来,“天色不早,我要走了,今日见到你挺开心,希望下次出来,还能见到你。” “你要回家?”东方鸣惊道,“你不教我修炼了吗?” “不教了。”小女孩笑道,“我想了想,你的胆子太小,要是死了的话,我反倒又对不起你爹了,何必呢?” “我胆子小?”东方鸣拳头一紧,“谁说我胆子小?我可不怕死!分明是你吝啬筑基丹!”说完,从身边摘下一朵花揉碎,“哼,我也不稀罕你的筑基丹,你要不肯教,我也不怪你,但你为何取笑我?” “你要学吗?”小女孩有点意外,嫣然一笑,“筑基丹确实很珍贵,吃一颗少一颗,要被苗绮罗知道,她肯定生气。不过嘛,你要学的话,给你一颗也无妨。”说着,掏出了药丸,“你要不要吃?我警告你,吃完真会死哦!” “我有何不敢?”东方鸣走到小女孩身边抱起双臂,“你敢给我,我就敢吃!” “哈,还真有些胆量!”小女孩面露笑容,把手里的筑基丹扔了过去,忽见东方鸣接住之后,张口就要吃,不禁喝道,“别吃!你先等等!” “怎么?”东方鸣捏着筑基丹,抬高下巴,“心疼了?后悔了?” “我怕你后悔。”小女孩“唉”地一声摇摇头,“这颗筑基丹拥有五万息后天玄气,这些玄气里面包括玄金气、玄木气、玄水气、玄火气、玄土气,很纯碎、很均匀,你一个白身,什么都不会,现在吃下这颗丹药,不是自寻死路吗?” “哼,关于修炼方面知识,我早已耳濡目染。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东方鸣攥住丹药,笑道,“你吓唬我,分明就是舍不得。” “哈,你怎么和你爹一样?”小女孩哈哈大笑,“那家伙也跟你一样,结果呢?结果到了最后,还是苗绮罗救了他!”说罢,唤了一声,“你过来嘛,我先传你一个炼气法门,以及一个结丹法门。” “传我法门……”东方鸣半信半疑地爬了过去,盘坐在小女孩跟前。 “呐,你听好了。”小女孩说道,“这两个法门都有口诀,你务必用心记下,待会儿我再告诉你窍门。” 东方鸣颔首,竖起耳朵聆听。 小女孩语速很慢,几乎一字一顿,好似两篇口诀极其重要,不能存有一丝马虎。东方鸣起初记时,尚能记得滚瓜烂熟,待小女孩说出三百来字之后,他前面所记的东西慢慢变得模糊,一时跟不上节奏,进而焦头烂额。 “请等一下!” “怎么了?” “我前面还没记清。” “你怎么这么笨?” “你这口诀太长了啊!”东方鸣抱怨一声,不由地想起小草毛,“要是那个家伙在就好了,他的脑袋特别好使。” “唉,什么样的爹,就有什么样的儿子。”小女孩托着腮,看着花丛里的蝴蝶,出神道,“这怎么办?小东方什么也不懂,死记硬背很难记住,况且这两篇口诀简化下来,每篇也有千余字,要是这孩子真和他爹一样,光是消化两千余字的口诀,就得耗费几个时辰。” 沉吟少时,小女孩叹了声气,“我还是给你讲解讲解吧,你明白意思之后,才能加深印象。” “是,我正有此意。”东方鸣坐正身体,“请赐教。” 第183章 交代遗言 讲解要理时,小女孩的眸光闪闪发亮,纯真的面孔,说出庄言的话,不逊严师圣教,闻者不敢漏听一字。 那炼气法门名为“大轮转”,讲此口诀之时,小女孩重点挑了修炼者赖以运用的五类玄气逐一揭示:譬如先天玄气之特性,亦如后天玄天之生成。从简到繁,每一句丝丝入扣,紧密相连,总算经得起推敲。 “我平生最精炼气,此理务必牢记,你要有疑问可以提,但必须顺着我的思路去理解。”小女孩嘱咐道。 东方鸣沉默一会儿,“那《化星辰》呢?你怎么不说?” 小女孩眉头皱了皱,“你《大轮转》尚未明白,怎还去想《化星辰》?须一步一步来,不能着急。” 东方鸣笑了笑。 因以前学过《四象圆功》,这部典籍九千余字,由汉州四大氏族合力编撰,里面的炼气要领和《大轮转》颇有相似之处,东方鸣受过高流的指教,早对《四象圆功》有了很多顿悟,如今听了小女孩细心讲解,于是很快就领略《大轮转》的精髓要领,算是懂了七七八八。 懂了大抵意思,再背《大轮转》口诀,此时自然熟记。 对此,小女孩感到欣慰。毕竟禁土之内的所有炼气法门都是从《大轮转》衍化而来。东方鸣精通《四象圆功》,是为基础,于是举一便能反三,不足为异。 再说《化星辰》,其实这部修炼法门并不完整,一千余字仅是残篇。 为何是残篇?小女孩尴尬地笑,——那口诀本来将近一万多字,由于时间太长,不常运用,就全给忘啦! 不过,凭此残篇,也能掌握化辰法的修炼基础。 奈何,《化星辰》为开辟玄腑的无上要领,东方鸣以前也听过高流讲过如何开辟玄腑,因那时没有灵骨,少了一个感官,意识界着实单薄。 譬如:没有双手,便很难穿针引线。 当然,即便没有双手,若锻炼双脚的话,也能做到穿针引线。东方鸣懂了炼气法门,呼吸吐纳心自在,倘若开辟玄墟与开辟玄腑存有异曲同工之处,总会推敲明白。便花了一个时辰死记硬背,将那《化星辰》先行记熟。 听东方鸣倒背如流,小女孩以为小家伙顿悟了,连连赞赏。 东方鸣使劲摆手,“不不不,我可没懂!” 小女孩敛住笑容顿了顿,叹声道,“那也没关系,懂得炼气,只要不缺悟性,遵照《化星辰》口诀按部就班,便可结丹。” 东方鸣疑问,“那没有悟性呢?” 小女孩的眼睛笑成月牙,“不,你必须要有悟性!” 悟性,看不见摸不着,东方鸣不认为自己笨,也不认为自己是聪明的孩子,蓦地信心受挫,便搁地上画着圈圈。 见此,小女孩安慰道,“别灰心啊,你再怎么笨,好歹也是东方弘的儿子,我会尽力帮你。”不过,说完这句话,也搁地上画着圈圈,“唉,要是你没悟性,我就要浪费一颗魔婴丹,这对不起扶蝗和苗绮罗不说,你还要再冒一次天险,方方面面,都不是什么好事。” 说罢,走到东方鸣的身边,低头灿笑,“话说回去,也许你吃下筑基丹就死了呢?死了,也就不用再吃魔婴丹,我真是瞎操心!” “不!”东方鸣闷声道,“我一定不会死!” “一定不会死……”小女孩沉吟一会儿,转瞬望向天空,蹙紧眉毛,“唉,我这样帮你,实是害你。对你来说,化辰法太过冒险。可是,不用此法,一条路走不长久。我能够明白你的感受,有些念想一旦滋生出来,慢慢就会变成一种执念,会一直为难自己,誓不罢休,倘不能如愿,活着,也不会开心啊……” “是,我爹是修炼者,我也要做修炼者!”东方鸣咬牙道,“当我知道自己灵骨不全,仿佛整个世界都暗了……”说罢,捏住金灿灿的筑基丹放在眼前,“万一我死了,权当一了百了!” “嗳,你先别急,你先试着炼气。”小女孩摇头叹道。 “炼气?我何来的玄气?”东方鸣疑问道。 “你有,不信仔细感悟一下丹田。”小女孩笑道。 “感悟一下?”东方鸣阖上双眼,盘坐入定。没过多久,眉头一蹙,“咦,奇怪,我似乎真的感悟到了……我的上丹田、中丹田、下丹田,似有一团气体,好舒服啊……” “纳至下丹田,”小女孩说道,“上丹田和中丹田易伤命门,不宜修炼,你需要把玄气沉入下丹田之中,然后凝成一团。” 东方鸣如言而作,片刻之后,额头渗出细小的汗珠,但一直扬着嘴角,“这就是修炼吗?好舒服的感觉……” “如何?” “成团了!” “形状如何?” “很圆很圆。” “多大!” “一尺围圆!” “那是‘潜域’,继续压缩!” “压缩成多大?” “芝麻大小!” “芝麻……”东方鸣有了痛楚,遂咬紧牙关,“不行,好痛!没办法压缩了,我只能压缩成一寸围圆。” “必须忍住!”小女孩说道,“我的血液里有玄气,你喝了我的血,身体里才有了大抵一百息玄气。那玄气不是纯粹之气,掺有杂气,你连这种玄气都无法凝练,如何压缩筑基丹之内的玄气?你只有将体内的玄气压缩成芝麻大小,才能服用筑基丹,才能有一丝生还的可能。” “可是很难!”东方鸣蹙紧眉头。 “难?”小女孩笑道,“炼气也需要时间,按照筑基丹的玄气含量来说,你炼气的速度必须要快,一旦时间跟不上,必然应接不暇。你此时的潜域大抵一丈围圆,那相当于你的丹田大小。筑基丹的玄气几近五十丈围圆,但那些玄气不是一下子汇入你的潜域,而是一股一股地汇入你的潜域,你炼气速度太慢,只要压缩不及时,你的潜域便会涨破,如此一来,你的丹田就会爆炸!” “爆炸?” “对,爆炸!”东方鸣皱紧眉头的样子倒是挺可爱,小女孩笑了笑,顽皮地大叫一声,“嘣!” “什么?”东方鸣吓了一跳,却不敢睁开眼睛。 “嘣,就是爆炸!”小女孩露出贝齿,笑道,“呐,我数十声,十声之后,你还没有压缩成芝麻大小,那么就到此为止。” “到此为止……” “十。” “九。” “八。” “呼!”东方鸣睁开双眼,大口喘气。 “嗬,挺快的啊!”小女孩笑道,“这速度倒是可以!” “你怎知道我压缩成芝麻大小了?”东方鸣擦着汗问道。 “你肚子里长了几条蛔虫,我都知道。”小女孩哈哈笑道。 “那么我可以服用筑基丹了吗?”东方鸣坐稳身体,“我现在还能感觉到体内的玄气,这种感觉太美妙了,不知服用筑基丹之后会怎样。” “会怎样……”小女孩走过去欠身蹲下,严肃地盯住东方鸣的眼睛,“从你方才的炼气速度来看,你算是基本掌握《大轮转》之精要,一般的炼士修炼好几年,也未必有你这样的速度。筑基丹确实可以吃了,但你记住,吃下去之后,玄气会不断充盈你的丹田,你需要将气凝成一团,压缩成一个点,速度必须要快,否则你将爆体而亡。这不是开玩笑,你要成为炼士,终将面对这一切。” “我知道。”东方鸣说完,便急着将筑基丹塞进口中。 “嗳,等等!”小女孩抓住东方鸣的手臂,“你怎么这么着急?你不妨交代一下遗言,万一你死了,我可以帮你完成遗愿,也好让我心安啊!” “遗言的话,”东方鸣想了想,觉得自己确实有很多遗言要说,譬如:高流啊,高管家啊,小草毛啊等等,总之太多太多。只是,眼前的小女孩和自己非亲非故,肯传修炼之法,已是感恩戴德,如若死了,那是自己没用,怎还劳烦人家了却什么遗愿? 想罢,轻叹一声,“不用,我也不想欠你太多人情,我要是死了,你把我的尸体埋在我娘的身边就好。” “小事一桩。”小女孩松开手,笑道,“那你吃吧。” 经小女孩一顿恐吓,东方鸣莫名来了紧张感,但手中的筑基丹散发着金灿灿的光芒,实在诱人,遂瞑起双目一口吞下。 小女孩见此,坐回石头上,一种忐忑的心情溢于言表,双目看着东方鸣渐而失神。 ——十二个时辰之内到达巨持?我是怎么想起这个馊主意的?她晃了晃脑袋,托住下巴,看向一望无际的花丛。 看着蜜蜂、蝴蝶在万千花朵上自由穿梭,为何呢?无不是在吸食花蜜和花粉。这种本能的行为,使得花儿得以授粉,这才有了种子、有了果实。 “修炼者要像蝴蝶和蜜蜂那样,人间该有多美好啊!”小女孩若有所思地叹道。 侧目,东方鸣的额头已然布满豆大的汗珠,小女孩的眼睛逐渐生出白翳,凝结一层白膜,微微观察对方的小腹:在那丹田中,一团团气体不断地压缩,不断地膨胀,像是心脏一样跳动着;末了,那颗“心脏”变得圆滑,变得愈来愈小,好似完全消失一般。 第184章 玄墟炸了 小女孩以为看错了,不由地揉揉眼明穴。 很快,东方鸣睁开眼睛,不断擦着额头上的汗。 “什么嘛,这很容易啊!我压缩成芝麻大小了!”东方鸣灿烂地笑道。 “这……”小女孩惊愕连连,一时说不出话来。过了一会儿,眼睛眯成月牙状,“你挺能干的嘛?能做到这点,倒是很有天份!” “可是,你说的危险在哪?”东方鸣白去一眼,“这筑基丹哪来危险?你之前分明就是在骗我,分明是舍不得筑基丹。” “你这小子……”小女孩百口莫辩,毕竟这种情况很离谱,——对方不死也罢,竟没有任何痛楚,原因是什么? 如此离奇的事情让小女孩兴叹不已,“修炼,确实存在很多未解的谜团,果然,鲲之大,一锅炖不下,看来我的锅还是很小啊……” “那么,你可以尝试结丹了。”小女孩的心情有些复杂,淡淡地说完这句话之后,就在思考筑基丹的事情。 “按照《化星辰》口诀吗?可是……”东方鸣挠着头,“虽说,我已将那口诀倒背如流,可我完全不懂啊,我到底该怎么结丹?” “你的潜域什么样子?” “很黑很暗!” “能感觉到大小吗?” “不能!” “那表明你的感应能力还是很低,不了解潜域大小很致命,但对你来说并不重要,因为你炼气很快,不用担心撑破潜域。”小女孩说完,撇了撇嘴,“但,我这句话是基于筑基丹而言。假使你的潜域很小,以后吸纳的玄气很强,譬如比筑基丹还多的玄气,如若来不及炼气,你的潜域就要被撑破,随之而来,丹田就会爆炸。” 东方鸣明白:潜域即是丹田,潜域只是将丹田放大而已;扩大潜域,丹田不会变大,但容量却会变大。 小女孩的话不难理解,而且这些问题并不是此时的疑问,东方鸣所面临的问题在于如何结丹。 小女孩点明,——所谓“结丹”,就是将潜域打造成熔炉,即“丹辰”。只要有了丹辰存在,才能有望打开空间之门,开辟出一个类似于玄腑的墟境。 墟境,便是玄墟,这种玄墟就像日月星辰,就像天空与大地所构成的世界,一开始很小很小,修炼者不断耕耘扩大之后,方成一个世界。 打造这个世界,须将潜域炼成丹辰,通过丹辰炼气,注入玄墟,然后不断耕耘,终而达到和玄腑相同的神奇。 《化丹辰》的修炼方法太过于迷幻,就像是梦里的世界,做梦的时候,感觉不到任何离奇,梦醒之后,却觉得梦境飘渺,不可理喻。 对此,小女孩笑道,“当你觉得梦幻的时候,那是你一点儿也没有理解口诀真谛,当你体察到端倪之后,《化丹辰》的口诀就能连贯起来了。好比举头万丈,攀而不能,但给你一根绳子,你会觉得有希望爬上天去。可是,绳子会断啊,会摔死啊,所以给你一根铁索,你就感到安全,觉得可以一试。领悟《化丹辰》口诀也是一样,你摸到端倪,会得到一根绳子,你顺着绳子往上爬,会得到一根铁索,而你继续往上爬,会发现有只仙鹤飞过来驮着你升天……总而言之,只要循序渐进,只要悟出一丝一毫,终将大彻大悟,终将冲破墟门!” “关键,我‘绳子’呢?”东方鸣垂丧着头。 “我哪知道啊?”小女孩笑道,“你此刻有两种选择,一是利用浇藤法将丹田内的玄气培育玄芽,浇灌玄藤,开辟玄腑,这是所有炼士的修炼方法,我也不例外。此外,我交给你的化辰法,便是按照《化星辰》口诀,缔结丹辰,打通玄墟。” “我难道……”东方鸣犹豫不决,“化辰法对我来说真的好吗?” “这个,由你自己决定,我只是觉得化辰法适合你。”小女孩摇摇头,叹道,“因为你此时还没有玄腑、玄墟,无法储存玄气,如今你体内的玄气属于弥留之火,不管你选用何种方法修炼,此时再不行动,你体内的玄气就会涣散,逐渐消失,要是这样,我的一颗筑基丹就要被你浪费了。” 察觉东方鸣仍然拿不定主意,小女孩严肃道,“你没时间了,你以前不是学过很多修炼方面的知识吗?那些都是浇藤法精要!你要觉得浇藤法好,你就利用体内的玄气浇藤吧!” “不是说浇藤法很慢吗?” “是,很慢,”小女孩笑道,“可是,我当初修炼的时候,一天之内就使玄藤萌芽,三天就让玄藤长入玄腑,我可以,你想必也可以!” “我真可以吗?”东方鸣惊道。 “我是鼓励你!”小女孩坦诚地发笑。 “这种时候,你还跟我开玩笑!”东方鸣面露苦色,“阿珠姐姐,化辰法见效快,十二个时辰之内就能登上巨持位,这谁不心动?你能不能给我一根绳子?” “你叫我婆婆都没用。”小女孩捂嘴一笑,“不过,很奇怪啊,按理说,你应该很有天份才对,为何领会不了《化星辰》的奥义呢?那结丹的方法我也尝试过,其实很简单啊,而且我已经开辟出了玄墟,整个过程,实际上根本不难,远比《大轮转》的炼气要领简单多了!” “你开辟出了玄墟?”东方鸣疑问道,“什么样子?能形容一下吗?” “形容一下?”小女孩摇了摇头,“怎么形容?你不如看一看!” “看一看?”东方鸣笑道,“玄墟还能看?我怎么看?” “玄墟,是为身外之墟,顾名思义,当然是在身体以外啦!”小女孩说罢,手指摁住小腹,慢慢往上推,掠过脖子抵住下巴,吐出了一粒稻穗般大小的长条形物体。 那物体很暗,周围散发着光芒,悬浮在小女孩的掌心处。 “什么东西?”东方鸣端看少时,皱着眉头问道,“这究竟是什么?” “这就是玄墟啊!”小女孩看着手掌上的小玄墟,面露无奈,“我有玄腑,所以不能修炼玄墟,兼修玄墟的话,不仅极易崩塌,还对自身的玄腑造成伤害。” 为使东方鸣看个明白,便收回手掌,让那粒小玄墟围着东方鸣的身体转。 东方鸣带着笑容,徐徐转圈,眼睛一直盯着闪闪发光的黑色小玄墟,仿佛此时正有一颗很小很小的星星围绕着自己。 “好看吧?我将玄墟开辟出来,只是为了好玩。”小女孩鬼鬼地笑道,“为了更好玩,我将玄墟修炼到了一氚境,所以这不是玄墟的初始状态,它的初始状态是零境,看起来比这小一点。你想看看我怎么祭出玄气的吗?” “想!”东方鸣笑道。 “那就让你看看,”小女孩说完,提醒道,“你躲开点。” 待东方鸣退到一旁,小女孩竖起手指微微一动,只见黑色的小玄墟里面,果然冒出一丝丝气体,慢慢流向小女孩的手指上。 东方鸣一边望着小女孩的指尖,一边击节喝彩,突然,悬浮在空中的小玄墟“啪”地一声爆炸了,化为一缕缕气体缓缓消散。 “怎么回事?”东方鸣惊愕道,“玄墟呢?哪去了?” “唉,记不起控墟之法的口诀,总是碰到这样的事……”小女孩露出尬色,“你没看见吗?当然是炸了啊!” “炸了!”东方鸣咽了咽口水,惊讶的同时又感到惋惜,“好不容易开辟出了玄墟,竟然,竟然就这样没了……阿珠姐姐,你玄墟没了,你一定很伤心对不对?但为何会炸?什么情况?” 第185章 只差一步 “化辰法和浇藤法不可兼修。”小女孩没有过多在意,轻轻笑道,“我修的是玄腑,玄墟对我来说,不甚有利,毁了也好。” “我开辟玄墟,也不光是为了好玩,另一方面,是想提前熟悉一下身外之墟。但玄腑和玄墟不能同时修炼,譬如‘玄火之腑’要是和‘玄火之墟’同时存在,两者就会相互吞噬。所幸,吞噬的是身外玄墟,要是身内玄腑被吞噬,必然殃及体内的脏器,如此一来,我定会没命。” “原来如此。”东方鸣若有所思,“看过玄墟之后,我总算明白化辰法的安全所在。” “哦?”小女孩睨去一眼,“那你说说看。” “方才一幕,令我深受启发。”东方鸣说道,“炼士破衰的危险,多半来自于玄腑,要是修炼玄墟,大可以在破衰之际逼出玄墟,如此的话,即便破衰失败,也顶多玄墟被毁,是不是?” “不错,诚如你所说。”小女孩说道,“只是,玄墟一毁,修为也就毁了,这对于炼士来说,比死了更难受。再者说,你这样理解,不能说不对,只能说不全对,因为这种安全,仅限于开始。” “为何仅限于开始?” “玄墟可以离体,却必须徘徊在身体附近。”小女孩解释道,“玄墟之内是有玄气的啊,修炼久了,玄墟境界变大,贮存的玄气便有很多很多,一旦爆炸,可想而知……”说到此时,可爱的脸上浮现笑靥,接着鼓起嘴巴,发出一连串爆破的声音,“嘣!嘣嘣!嘣嘣嘣!嘣嘣嘣嘣!嘣嘣嘣嘣嘣!” “你嘣什么?你这样子好幼稚啊!”东方鸣捧腹发笑。 “很难理解?”小女孩五指并拢,随即绽开,轻轻地“嘣”了一声,“你说我嘣什么?还不明白?” “这样说的话,确实存在危险,不过,总有办法避免……”东方鸣想了一会儿,不由地叹了一声气,“阿珠姐姐,这些都是后话,我眼下面临结丹问题,如何结丹让人头痛!”说着,觉得对方能够移出玄墟,那丹辰想必也能移出身体,便笑道,“阿珠姐姐,那丹辰到底是何样子?你不如也让我开开眼界!” “你没仔细听?”小女孩皱眉道,“那丹辰就是你的丹田,就是你的潜域,那种东西存乎于想象。”说完,仔细一想,眉头蹙得更紧,“要说丹辰存乎于想象,那也不对,总之很难形容……比如,星星存在吗?存在!你能把星星摘下来吗?不能!能理解吗?” “不能!” “不能也没办法啊!”小女孩看着天空陷入迷茫,感觉很难交流下去。天上的玄盾光芒熠熠,美丽的轮廓让人灵光一闪。忽而笑道,“啊,你快看天上!” “天上!”东方鸣扭向天空,“看什么?” “看我的玄盾!”小女孩指着天空笑道,“丹辰,其实就是将潜域改造成熔炉,它们都是漆黑漆黑的空间,当你的潜意识察觉到潜域的边缘被一层绚烂的光芒包裹以后,那就表明结丹成功!” “那要怎么做到?”东方鸣疑声道。 “按口诀啊!”小女孩摇了摇头,继续说道,“你要将凝聚起来的玄气一层一层剥开,形成一个圆形的泡泡,接着灌气涨大,紧紧贴住潜域。反复如此下来,可让潜域的内表变得坚固、平滑,形成镜面。为何要形成镜面?那是因为潜域之内凝练压缩的玄气具有很强的能量,像一颗太阳,如若潜域内表形成镜面,便有日晷,便可以映射光芒,便可以让你潜域明亮起来,像日和月!像星和辰!那就是结丹啊!” 东方鸣越听越懵,睁大双眼发着呆。 小女孩怒气不争,“小呆子,不尝试,如何找到灵感?” 闻声,东方鸣缓过神入定,依《化星辰》口诀进行“剥气”。起初呢,如饮清汤寡水,但过了半个时辰,好似有了一丝灵感,仿佛天上抛下来一根“绳子”。 东方鸣愣住,“我好像懂了一点点!” 小女孩松了一口气,“谢天谢地,那你继续,继续专注!” 如言所作,东方鸣按照《化丹辰》口诀分气筑基,仿佛天上抛下来的“绳子”愈来愈粗。于是,爬呀爬,潜域的内表逐渐有了光芒,始之很微弱,慢慢变得很耀眼,感觉“绳子”快要变成“铁索”时,谁知潜域内的玄气不太够用,无法继续筑基。 小女孩似乎有所察觉,于是递出第二颗筑基丹。 “你怎么还有?” “你不吃?” “吃,但这筑基丹六十年才丹成,你怎会还有?” “六十年丹成!不是六十年只炼一颗!” “哦!” “到底吃不吃?” 结丹方有进展,东方鸣怎能前功尽弃,当下也不客气。 只是,服用第二颗筑基丹后,三处丹田剧痛无比,而将玄气汇入下丹田之后,才慢慢好些。 东方鸣的炼气天份非常卓越,令小女孩感到不可思议,要说目前的炼气缺憾,在于“漏气”。炼气法门包含很多小诀窍,其中就有一个“闭气”的小诀窍。东方鸣似乎对于“闭气”的窍门不甚精通,导致炼气的时候很容易“漏气”。故而由此,一颗筑基丹,只能吸收二分之一的玄气,而其余的玄气,皆被浪费。 小女孩看不多时,摇头一叹,——显然,两颗筑基丹并不能顺利结丹,不拿出第三颗,必然前功尽弃。 于是,又取出一颗筑基丹,“苗绮罗啊,希望你不要生气才好,我知道你为了这些筑基丹花了很多心血,没办法啊……我欠东方弘一个人情,不帮小东方,怎还他人情?” 果然,一个须臾之后,东方鸣睁开眼睛,看见小女孩手里拿着一颗亮闪闪的筑基丹,不由地投去饥渴的眼神,忽地,不好意思地看向小女孩,“那个,那个……还有吗?” “你这小子……”小女孩为之鄙夷。 ——她手里的筑基丹发着光,亮闪闪,惟瞎子视而不见,真不害臊! “拿去,拿去!”小女孩摇头苦笑,“这是最后一颗。”说罢,严肃起来,“但,有一事我要告诫你,就是你服下这一颗筑基丹以后,必须结丹成功,如果失败,白白浪费三颗筑基丹不说,而且之前的结丹成果都将慢慢消失,因此,往后再想结丹的话,一切都将从头再来。” “哦!”东方鸣淡定接过。 “哦?”小女孩皱着眉头,“如今我只剩这一颗了,这等于是你最后的结丹机会。当然,你也可以找苗绮罗为你炼制,可她的脾气很不好,不可能为你炼制,就算为你炼制,你下次结丹,必须再等六十年。所以说,你这次结丹不成,恐怕只能选择第一种方法修炼。” “嗯。”东方鸣微微一笑。 “你!”小女孩有点生气,感觉自己说了这么多,对方的反应太过于平淡,似乎完全没有意识到筑基丹的珍贵,这么敷衍的态度,真不配拥有如此贵重的丹药。 东方鸣似有洞察,连忙笑道,“阿珠姐姐,我已经按照口诀做到了最后一步,现在正须玄气完成‘镜圆璧合’、‘镜里采花’。” “镜圆璧合,镜里采花……”小女孩恍然笑道,“是,做完这一步,便可结丹……啊,你可真能干!” “那我开始了。”东方鸣说完,盘膝入定。 第186章 聪明孩子 东方鸣阖起双目,一脸专注,不知不觉中,已经过去半个时辰,仿佛进入一个无法自拔的奇妙幻境不肯梦醒。 “这对父子认真时,真乃一个模子所刻!”小女孩欣慰地笑,若有所思。 ——啊,九州之上的炼士,几乎全按浇藤法修炼,利用化辰法修炼的炼士几乎为零,不知利用这个方法修炼,小东方会有怎样的建树? 遵化辰法修炼,首先要拥有一个特殊的潜域,普通的潜域无法开辟玄墟,而结丹就是锻炼潜域的不二法门。但凡结丹成功,往后下丹田就成了一座炼铁铸钢的坚固容器,大大加强玄气的排斥反应。 结丹需要很多后天玄气来支撑,每一步都以万息为单位。一般修炼之初,无论获取何种玄气,都很艰难,往往都是从玄草之中所提取。 实际上,筑基丹类似神婴丹,区别在于筑基丹内的后天玄气,全都经过千锤百炼,内中每一息玄气,无不是后天大衍玄气。 后天大衍玄气,为大衍功法所亟需的一种玄气,凝炼难度非常高,而修炼者可以利用潜域,结合炼气法门,将玄气质变成想要的精炼之气。 但,炼丹则不同,就算是名重天下的炼药师,也不可能完成这样的创举,甚至有很多闻名遐迩的炼药师笃定道,“诸如大衍玄气,绝不会存在于丹药之中。” 当然,魔医苗绮罗做到了,小女孩回顾整个炼丹的过程,的确花费六十年,才将丹药之中的后天玄气,炼成后天大衍玄气。 筑基丹,除了适合结丹之外,也很适合浇藤,至于神益到底如何,谁用谁知道。 奈何,如今只剩下三颗筑基丹,倘若小东方结丹不成,那就要从头再来一遍,试问,除了苗绮罗之外,谁还有能力炼制出筑基丹? 没人尝试化辰法的原因,主要是修炼的门槛太高,于是乎,浇藤法就成了天下炼士惟一的选择。 当然,玄腑修炼到一定境界之后,便有足够的玄气结丹。 只是,玄腑内贮下方五大玄气,而玄墟也同样内贮下方五大玄气,两者相斥,所以,一旦利用浇藤法开辟出了玄腑,再去尝试化辰法,必将危害自身。 此外,浇藤法之所以普及,主要还是因为稳定。相比之下,化辰法的弊端太多,而且入门的要求还那么苛刻,因此才被摒弃。 东方鸣灵骨无须,面对浇藤法,不具任何优势,相较而言,化辰法是为首选。 “倘若小东方顺利结丹,后面的路,显然要比浇藤法平坦很多。”小女孩若有所思,“只是,结丹还不行啊,要是小东方悟性太差,无法开辟玄墟之门,我岂不是又要赔上一颗魔婴丹了?” “呀!”小女孩手托腮,愁眉苦脸,“我欠东方弘一个人情没错,但我已经许他儿子三颗筑基丹,总算一笔勾销。要是再送出一颗魔婴丹,那也太不划算!万一把苗绮罗气到吐血,如何是好?” 正思间,东方鸣七窍生烟,不断冒出气体,面颊潮红一片,一粒粒汗珠密密麻麻,仿佛被浇了一盆水。 小女孩双手托着腮帮,呆呆地看了一眼,轻声道,“还真结丹成功了。” 东方鸣依旧闭着眼睛,神色依然专注,完全没有听到这句话似的。 “想必是在打开玄墟之门吧。”小女孩平静地说道。 ——好聪明的孩子,一定是发现《化星辰》口诀逆行一遍,就是开辟玄墟的方法。啊,真是天生的一块好料,比那东方弘不差分毫嘛! 正思间,东方鸣身躯一歪,不由地倒在地上。 “小东方!”小女孩惊讶地走过去看了一遍,猛然发现东方鸣竟然呼呼睡着了,“什么嘛?什么聪明孩子?真是不中用!结个丹而已,竟累成这样!” 但是,刚刚说完,小女孩察觉东方鸣的体内似有一粒稻穗般大小的物体在闪。 “难道?”小女孩双眼生翳,白膜结起,仔细端详东方鸣的丹田,忽地惊呼道,“玄火墟,真是玄火墟,他开辟了一座玄腑!他是玄徒了!”说罢,嘻嘻笑道,“嗯,要是这样累倒,那我就能给他一朵小红花!” ——能在短时间内开辟出玄墟,说明天生魂意比较强,大概父母都是修炼者,有血脉传承的因素在里面吧! 可小东方的魂意到底有多强?能开辟三座玄墟吗?虽说,我可以轻松开辟五座玄墟,可小东方怎么能和我比呢? ——嗳,先开辟一座玄墟已经够用,没必要开辟三座玄墟! 我是在吝啬魔婴丹吗?我明明知道丹辰和丹田不一样,为何会冒出这种想法?同时修炼五类玄气确实易损丹田,可丹辰金刚不坏,能抵御五类玄气侵蚀,自是开辟的玄墟愈多愈好。倘若五墟全开,任何玄气都不会被废弃,全部都能逐一炼化…… 显然,我是在吝啬魔婴丹…… 啊,我可真小气…… 但,正常来说,一百魂意可开三墟,一千魂意能开四墟,一万魂意才能五墟全开。没错,小东方天生具有很强的魂意,估计一百魂意绰绰有余,要说成千上万,那也太离谱了,自是决无可能。 有了一百魂意足矣,大可不必服用魔婴丹,也不是吝啬吧,毕竟小东方的吸收能力太差,倘服下一颗魔婴丹,顶多只能补足一百魂意,不仅浪费,还毫无用处。 东方鸣微微睁开眼睛,目及小女孩可爱的小脸,不禁笑逐颜开,“阿珠姐姐,你猜我怎么了!你猜!你猜!” “你睡着了。”小女孩缓过神,平静地说。 “不是不是,”东方鸣笑道,“是,是……” “好了好了,”小女孩白去一眼,接着淡声道,“小东方,你可真厉害呀!竟然开辟出了玄墟!” “你知道?你怎么知道?”东方鸣满脸笑容,一把抓住小女孩的胳膊,“那你怎么不替我高兴?你难道不高兴吗?” “放开!”小女孩拽了拽胳膊,谁知东方鸣抓得太紧,方一用力,竟然“嗞”地一声扯破了衣袖。 “这!”东方鸣看见小女孩雪白无瑕的小胳膊露了出来,脸上顿时布满惊愕与尴尬,随之松开手,“啊,这,我……” 小女孩看着残破的袖子,瞪大双眼,闷声道,“人渣!” “我,”东方鸣低头道,“我赔你就是,你说多少钱?我赔你十倍!我爹给我留了很多宝物!我赔的起!” “行啦。”小女孩板着脸,缓缓坐到石头上,“你继续做你的事情吧,等你开辟把三座玄墟开辟出来,我们就各走各的,你这人有毒,我碰上你算我倒霉!” “这怎么行?”东方鸣笑道,“你是我大恩人,我还要报答你!啊……不对不对!”说着,摇了摇头,“你教会我修炼,你就是我师父,我是不会忘记这份恩情的!” “谁要你报恩?”小女孩叹了一声,“这化辰法弊端太多,恐怕你是九州之内惟一一个运用此法修炼的人,将来有无成就,尚无定数,有什么好得意?” “我得意吗?我只是太开心了,因为我以前一直是白身,没体验过当炼士的滋味,现在太高兴了。”东方鸣笑道,“有道是师父领进门,修行靠个人。化辰法纵有弊端,我也会一直琢磨下去,总比我白身要好吧?这些都是拜你所赐,你是我师父,我绝对不会忘记你的恩情。” “你还真像你爹。”小女孩看着天空愣了一会儿,随后说道,“开辟玄墟需要魂意,需要灵感之力,这东西说有就有,说无就无,你此时这么顺利,何不趁胜追击?万一找不到感觉了,再摸索可就是猴年马月的事情了。” 听此,东方鸣一下子紧张起来,旋即坐直身体,继续入定,“对对对,说的不错,很有道理!” …… 第187章 搞笑巨持 是时,酉正,蛇窟洞内。 扶蝗料理完繁务,迟迟不见东方鸣的身影,唤来鬼奴一问,才知那孩子走出洞外散心去了。山中都有死灵虫监视,本来不难寻觅东方鸣的踪迹,然而很奇怪,扶蝗微观之下,竟一无所查。 ——极有可能是死了。 却说,如今的乌桓各部皆已降伏,山里人决无胆量行凶,只是,节党的人好杀,山内的猛兽好猎,万一被它们连皮带骨吃了,自是无法向朱变交代,于是急吼吼地走出蛇窟。 方一出洞,一道法阵之下,竟有一道巨大无比的玄盾存在,几个鬼使站在洞外正聊此事。如此大的玄盾很诡异,任谁见了都会惊讶,以为是某类法阵的轮廓。 这哪是法阵的轮廓啊! 扶蝗惊愕之余,一个箭步跳到玄盾面前,微微触摸,却看指尖冒出一缕青烟,接着就闻到一股焦糊味。 显然,这是五色玄气所具有的恐怖力量,而拥有如此强大玄气的人还能有谁? “是燃灯?还是苗绮罗?难道……” 细思极恐,回到洞内,扶蝗急忙走进一间石室,对着一面黝黑的镜子结了几道法印,旋即大脚一迈,整个身子走进了黑镜之中。 镜内,萤火虫铺天盖地。 扶蝗穿梭铜炉之间,朝着闪闪发光的宝塔急急走去。 宝塔门前,宁不干和麻不净席地而坐,正在捣药,手上的石杵和地上的石臼发出“嗤嗤”的响声,身边搁着很多瓶瓶罐罐,还有成堆的灵根玄草。 “我问你们,神尊大人可还在闭关?”扶蝗急道。 宁不干和麻不净对视一眼,不由地笑了起来。 “你说呢?”宁不干看着麻不净笑。 “那当然在!”麻不净看着宁不干笑。 “哼!”扶蝗失去耐心,神色十分不悦,忽而骨杖一跺,嘴唇一张一翕,似在念咒。 “呃啊!” “啊哟!” 宁不干和麻不净抱头哀嚎,没过一会儿,两人唾沫横飞,眼泪汪汪,跪在扶蝗的面前大呼饶命! 天底下没有化神虫驯服不了的人,扶蝗也不为难,手指一弹,往他们嘴里各塞一颗降恩丹。 少时,宁不干和麻不净擦着汗,眼神乖巧许多。 宁不干拜道,“我俩从未离开这里半步,神尊大人确实还在塔内闭关,你想啊,这些年,我和麻老可曾出现半点纰漏?” 麻不净身体还在颤抖,“老朽,老朽做错何事?扶蝗,你摸摸良心,为何这般无情?寒心,寒心呐!” 扶蝗怒色未减,暴喝一声,“还敢狡辩!神尊大人到底去了哪里?难道是她让你们瞒着的?本老警告你们!化神虫一旦寄体,永生为伴,你们以为神尊大人真有办法驱除化神虫?天真!快招!” 喰魂鬼老很少发怒,宁不干、麻不净颤颤兢兢,俯首磕头。 “招什么?句句实言啊!” “鬼老啊,真没有任何隐瞒!” 扶蝗自是不信,大喝一声,“查!” 宝塔是个隔绝之地,外面很难发现里面动静。不过,宁不干和麻不净精通一门神奇秘法:宁不干的眼,又名“搜神眼”,麻不净的耳,又名“听神耳”;神通开时,便能洞察到宝塔之内的动静。 听到扶蝗说个“查”字,宁不干的一双眼睛突然变黑,而麻不净的一对耳朵遽然变大,两个冲着宝塔观听许久,面容逐渐凝重。 “这,看不见啊!” “我,我也听不见!” 扶蝗骨杖一跺,喝道,“人呢?神尊大人何在?” 宁不干和麻不净闻声栽倒,连连磕头。 宁不干哀声道,“饶命啊,真不知!真不知,我们一直厮守这里,从未离开,真的没有看到神尊大人出关!” 麻不净悲声道,“鬼老啊,你真不要冤枉我们,要是我们胆敢瞒你,就让我们粉身碎骨,神魂俱灭!万万不敢瞒啊!” 两个人不似欺瞒,回想谷内异象,不像是燃灯,也不像是苗绮罗,八成是神尊大人的玄盾,扶蝗眉头深蹙,牙齿一紧,“唉,我这师父,真是长不大,出来就出来了,为何胡乱走动?真让人不省心!”说罢,大步匆匆,急急离去。 宁不干和麻不净双双瘫倒,忙不迭地擦汗,促吸声不绝于耳。 “宁老,他,他,你,你以后别乱说话!”麻不净欲哭无泪。 “小蝗子……不不,鬼老是怎么了?怎么突然变了个人?好几年没见他这样火大了?”宁不干双目失神。 “关乎神尊大人,你说呢?”麻不净摇头。 “可,可我俩真不知啊!”宁不干叹道。 …… 小女孩坐在石头上,呆滞地看着自己破烂的衣袖,似在怨恨东方鸣,似在奇怪这身衣服怎就破了。 没道理啊! 这件留仙裙是灵物,采用最好的灵蚕丝所织,不仅可以抵御玄气侵袭,其韧性、弹性面面俱到,本身能大能小,再怎么拉扯也不会撕裂,为何突然就被撕破?难道缺失灵气? 一察之下,的确,这身留仙裙已无多少灵气,想来这身衣服已经穿了七八年。 七八年?小女孩闻了闻,感觉衣服上依然散发着香味,没有发臭。 呀,扶蝗怎么做到的?我可从来没有洗过!我真邋遢……洗过?呃,血池似乎已经开禁,距离上次泡澡,已去三年,我这次出来,应该好好泡上几天才行…… 嘭! 一记清脆地爆炸声响起,小女孩收拾思绪望向东方鸣。 “炸了?”小女孩看向东方鸣的手,看向一粒闪闪发光的黑穗物体,摇头说道,“你为何那么着急啊?你看它做什么?就让它住在你身体之内不行吗?” 东方鸣苦着脸,“那现在怎么办?” 一个时辰之前,东方鸣已经开辟出了三座玄墟。这些似乎很简单,没有花费多少时间。但为了看一看自己的玄墟,东方鸣学会了祭墟之法,便将玄墟召出体外。 于是,发生了意外,——东方鸣的玄墟接连爆炸。好在,刚刚又重新开辟出了三座玄墟。然而,再次祭出体外时,一粒玄金墟再度爆炸。 “蹦!”小女孩笑道,“你现在知道‘蹦’的含义了吧?” “特别容易爆炸吗?”东方鸣问。 “是!”小女孩笑道,“我以前闷的时候,就拿这个消遣,后来发觉老是这样玩,我的玄腑很不稳定,于是就戒了。” “那我怎么办!”东方鸣眉头紧蹙,“万一以后我把玄墟修炼到更高的境界,它一下子爆了,我不是前功尽弃?” “是啊!”小女孩笑道,“所以说,化辰法有很大的弊端啊!我是不是没有骗你?这下相信了吧?” “唉,要是这样,还,还不如第一种方法!”东方鸣闷闷不乐道。 “不对,利用浇藤法修炼,你这一辈子恐怕只能修炼到力士位。”小女孩笑道,“但化辰法就不同了,你想啊,你现在随随便便就能当一名巨持,当腻了,蹦地一声,成为力士,再蹦地一声成为玄徒,要是不想做修炼者了,你完全可以蹦地一声变回凡子,这多棒啊!” “你是说笑吗?”东方鸣板着脸,“我没那么多奇怪的想法,我只想稳定,谁想这样?” “确实。”小女孩严肃道,“你应该想办法解决这个问题,由于你是惟一一个利用化辰法修炼的人,所以没人可以帮到你,这个需要你自己去摸索,我也没有办法稳定。可你为何要着急呢?或许是你暂时对玄气不够熟悉啊,我觉得你应该老老实实让它们住在你的身体里面,先炼气辟境再说,很多事情现在没有办法,将来总会找到办法,不是吗?” “有道理。” “那你重新做回巨持吧。”小女孩说完,打趣道,“啊,说到巨持,你却是个假巨持,如今空有三座玄墟,可是,连一息三色玄气都没有哎!” “我有什么办法?玄墟开辟出来就是零境。”东方鸣丧气道,“将零境提升一氕境,需要纳气做功刻,可我灵骨无须如何纳气?我连功刻都没法做!你这样一说,我到底算什么巨持?搞笑巨持吗?” “补气的方法有很多,这个不用担心,你解决了未来的吸收问题,又可以轻易开辟出玄墟,这是值得高兴的地方。”小女孩笑道,“你先当回巨持吧,不要想着不开心的事情,凡事往好的方面去想。”说完,“蹦”地一声笑道,“蹦蹦蹦,不是挺欢乐的吗?” “我为什么不能开四墟?”东方鸣疑问道,“为什么我开三墟那么轻易,一旦开辟第四墟,便怎么也开辟不出,这是为什么?” “魂意不够呗。”小女孩说道,“你的眼光在天上,你的手却在地上,你想摸天?得手长啊!这个,你暂时不可能做到。所以呢,我只说让你成为巨持,可没说让你成为象翥,我可不是随口乱说。” “我算哪门子巨持?无非空架子,空名头!”东方鸣抱怨道。 “别急,先辟墟,等会儿给你出出主意便是。”小女孩笑道,“放心吧小东方,以我的能力,让你成为一氕巨持有何难?” 第188章 以貌取人 一氕巨持?闻所未闻! 不过,一氕巨持总比啥也不是的搞笑巨持强上太多,东方鸣稍感一丝安慰,缓缓闭上双眼坐定。 化辰法和浇藤法不同,浇藤法需要一道一道开辟玄腑,待两座玄腑圆满之后,才能开辟第三座玄腑成为巨持。化辰法则不同,此法以魂意为准,只要魂意足够,可以同时开辟几座玄墟,甚至魂意高时,直接就能位列全真。 只是啊,这种全真,玄墟都是零境,没有一丝玄气,即便是全真,也属于搞笑全真,根本不具全真者的实力。 因此,东方鸣有了三墟,但墟境为零,身无一气,暂时还无法凝聚三色纳海劲,除非三墟到达一氕境时,才能祭出一息三色后天玄气。 三色后天玄气便是纳海劲,问题是,——纳海卷内,任何玄功和秘法都需要几十息三色玄气方能通习。 三墟到达一氕境,也只能祭出一息三色后天玄气。 何况,达到一氕巨持,很难很难:一墟达到氕境,要做满几十万个功刻,三墟加起来就要做满一百几十万个功刻。 奈何,完成这样惊人的成果,竟只能凝聚出一息三色玄气。这着实让人心累。再者说,一息三色玄气相当于一百斤力,不及普通壮汉的一拳。当然啦,要是功法造诣达到九崇阿,一息三色玄气就能打出九百多斤力,这倒是勇猛无匹,非同凡响。 只是,九阿功法造诣,存乎于传说之中,一般的炼士能修炼到三崇阿已属不易,几乎只有位列全真时,才能登顶九崇阿。 修炼就是如此,心急吃不了热豆腐。 眼下,要让玄墟达到一氕境,首先就要做功刻,做功刻就要吸纳先天之气,然而东方鸣灵骨无须,难以吸纳先天之气。 先前,小女孩赠给东方鸣的筑基丹,里面包含后天之气,这些玄气不足以耕耘玄墟,所以即便东方鸣身体之内还有玄气,那也都是后天之气。 一般按东方鸣这样的情况,需要服用含有先天之气的药材方能弥补,小女孩有一块很好很好的灵骨,不需此类先天之气的丹药,所以身上并未携带此药。 也不是没有吧,可以说小女孩本身就是“药材”,——因血液中就含有先天玄气和后天玄气,甚至还含有灵气,可谓一身是宝。 “难道我要献祭自己?”小女孩哈哈一笑,“这事儿真不能让小东方知道,他要是知道了,一直求我喂血,那我不是死翘翘了?” 想罢,见东方鸣还在辟墟,便伸出手指,微微呼出玄力,于石头上刻下一行字:本姑娘稍离片刻,请候之。 …… 小女孩蹦蹦跳跳的离开花园,来到一片荒凉的废墟,立在一根朽木柱下,朝着不远处的蛇窟洞口张望。那洞口有人把守,人来人往,看似十分森严。她轻轻一笑,忽地一个瞬身,陡然消失不见,徒留一小团烟尘飘飘荡荡。 飞进洞口,穿越甬道,愣是没有一人发现小女孩的身影,仿佛无影无踪,而小女孩很快来到一间石室内。 “我可真好看!”她笑看一面黑镜,来回照了照,美丽的身姿颇像一个小仙女。 步入黑镜之中,天空飞着密密麻麻地萤火虫,走向熠熠生光的宝塔,原先值守铜炉旁的小厮全都没了身影,只剩下两排铜炉,以及一群群虫子奔波忙碌。 一个瞬身,小女孩坐在白玉石阶上托着腮。 宁不干和麻不净站在不远处,正在毒打一群小厮。一群小娃娃全部趴在地上,屁股上伤痕累累,一阵阵痛苦的哀嚎声把周围的萤火虫吓到了别处,于是这里的天色相对来说有些暗,有些阴森。 “神尊大人,神尊大人!”一个小厮大叫道。 “你叫!你叫!让你叫!”宁不干甩动藤条,恶狠狠地骂道,“都是废物!连神尊大人出关了也不知道!叫!再给我叫!” 那小厮看到小女孩之后,嘴里一直喊着“神尊大人”,宁不干听到这几个字,抽得更厉害,而小厮依旧喊着“神尊大人”,只是声音愈来愈小,逐渐羸弱。 小女孩皱着眉头,水汪汪的双眸布满怜色,忽从白玉石阶上抠出一块石子,对着宁不干的屁股弹了过去。 眨眼之后,宁不干暴跳一下,双手捂住屁股,怒号道,“怎么回事?谁,是谁?到底是谁?” 麻不净转身看向白玉石阶,顿时,双眼惊恐万状,忙不迭跑过去伏倒,“神,神尊,神尊大人,你去了哪里?喰魂鬼老急疯了,我和宁老为此受了好多苦啊,他,他把我们吊起来打,还拿虫子咬我们,我们差点儿就咽气了!” 宁不干跟着诚惶诚恐,赶忙拜伏过去,哭道,“长,长公主啊,你可要为我们做主啊!喰魂鬼老实在可恶!我和麻老多大了?他目无尊长,竟,竟对我们下毒手,还说你坏话!” 两个人哭哭啼啼,一个称小女孩为“神尊”,一个唤小女孩为“长公主”,小女孩摇了摇头,“一百多年过去,除了你们,谁还叫我长公主?” 实际上,小女孩名叫明珠,的确是大羲国的长公主,也的确是那个令人闻风丧胆的魔道头子。因是一个侏儒小人,不少人以貌取人,渐而称之为鬼婴。 宁不干抬头笑道,“长公主,你要替我们做主啊,我和麻不净都是大羲国的肱骨之臣,如今听命扶蝗那小子,全是念及长公主威德,可他目中无人,经常挑事,今又驱使化神虫折磨我们,实在叫人无法忍受,可恨之极!” 明珠蹙紧眉头,黑亮的双眸凝望着那个被打的小厮,忽地招了招手,“阿诺,你来我这里。” 阿诺皮开肉绽,白白的屁股上面布满鞭挞之痕,鲜血渗了出来,染红了裤子。因是司炉班头,为小厮们的头,所以被打得最狠。这群小厮职责单一,只负责看守铜炉。那铜炉里面燃着特殊的文武火,用来炼制丹药最为合适,但一道道工序极其复杂,耗时极长,为了严谨,不出差错,需要有人值守。很多年前,很多孤儿陆续涌来,成为现在的司炉小厮。 阿诺做事认真,不善言语,每受打骂,总是缄口忍耐。宁不干和麻不净似乎喜欢这样的孩子,遂提拔成了班头。 听到神尊呼唤,阿诺连滚带爬地跑上前去跪倒,“神,神尊大人。” 阿诺的年纪看起来和明珠差不多大,一脸稚颜,面容姣好,胖嘟嘟的身形很可爱,惟有一双大眸子怯怯懦懦,使人又爱又怜。 “阿诺,你又犯了什么错?”明珠轻声问。 宁不干听此,慌道,“他,他偷吃了红丸!” 阿诺本想开口回话,听宁不干代为张口,便低下头,继续伏在地上。 “那些孩子都是如此吗?”明珠冲着宁不干问道。 “嗳,是。”宁不干点点头。 “行,去拿三十颗红丸给我。”明珠轻声说完,看向阿诺的时候眼睛微微一闪,忽然改了主意,“不,拿六十颗。” “六十颗!”宁不干惊呼道,“拿这么多做什么?” “宁老啊,你为何不老实?”明珠咬破自己的手指,对着阿诺招了招手。 阿诺爬过去,却见神尊大人将手指塞进自己的口中,不禁瞪大眼睛,猛地往后爬了爬,因屁股上有伤,所以不慎碰到伤口而现出楚态。 “我请你喝血,你要拒绝吗?”明珠笑道。 阿诺含着明珠的手指,不敢说话,也不敢吸吮,只惊恐地看着明珠。麻不净和宁不干惊慌失措,不知如何是好。 “不喝的话,我可生气了。” 听此,阿诺才小口小口的吸了起来。 明珠摸着阿诺的头,笑了起来。一边喂血,一边看向宁不干,“你不叫我长公主,我确实忘了很多事情,比如你和麻不净是我父皇的徒弟。但记起这些又如何?做错了,理应要受惩罚。不过呢,我知道,扶蝗罚你们,一定是因为我,你罚他们,也一定是因为我。是我不声不响地跑出去,这才让你们跟着受累,此事就不提了吧。你快将红丸取来,我等下还有事,别浪费我的时间。” 宁不干听此,连忙欠身办事而去。 麻不净疑惑道,“神尊大人,你等下要去哪里?你和扶蝗打过招呼了吗?你要没有打过招呼,不妨告诉我,我代为通禀一声。” “不用,他就爱瞎操心。”明珠抖了抖手指,笑看阿诺,“多喝几口,这样你的伤势就会很快好起来。”说完,看向麻不净,“放心吧,我不会乱走,不会误了正事。扶蝗罚你们,那是你们的态度不好,要是态度好点儿,他纵有再大的火气,也能心平气和下来。你们连苗绮罗都不敢去惹,为何要去惹扶蝗?别忘了,你们身上的化神虫,需要定期服用扶蝗的降恩丹,当年就劝你们慎重,可你们不听,事已至此,须谨慎才是。” 麻不净连连颔首。 待宁不干拿回红丸,明珠分出三十粒给阿诺,命他分给那些挨罚的小厮,末了带着三十粒红丸转瞬消失,空留一群人对着白玉石阶面露滞色。 …… 第189章 潜移默化 是夜,戌正,趋近神尊出关的日子,扶蝗已下令布置演礼场,于是节党内的许多鬼奴,以及乌桓各部的喽啰们都在张罗此事。 神尊患有沉疴,每隔一段时间就需闭关,此为常态。一般秘而不宣。只是,此次出关意义非凡,代表神尊伤势痊愈,预示神尊下次闭关就将跨入衰期,为期遥而不定。为使赶尸派顺利复辟,在此之前理应昭示九元全真之风采,以便鼓舞党内士气。 所以此次盛典,扶蝗不光召集赶尸派两党之众,还召来九州各地的风云人物。 奈何,从一些迹象可以看出,神尊已然提前出关,是时渺无踪迹,让人干着急。虽说游灵谷不大,可神尊大人已是九元全真,她不愿晓露声色,无异于大海捞针。 明珠离开东方鸣以后,扶蝗的死灵虫很快发现了东方鸣的踪迹,急燎燎地赶去时,察觉这个孩子已用化辰法开辟出了三座玄墟,于是神尊大人的下落不言而喻。 镇定思绪,听东方鸣讲述奇缘,称一个小女孩为“阿珠姐姐”,这着实让扶蝗哭笑不得。 化辰法,是个特殊的修炼方法,遵此法修炼的人不是没有,——据说苗绮罗的徒弟中,就有一个按此法修炼。那徒方一开始辟有两墟,是为力士,一次意外,便草草丢掉生命。死前仍是一名力士,一个无名小卒,没有提及的必要,惟扶蝗听说。 依此法修炼,开辟玄墟需要魂意,能开三墟者,足见东方鸣的魂意到了百位之数,这对大多数人来说,已算很高很高。通常的修炼者,大抵迈上巨持位,才能沉淀百数魂意。 东方鸣盘坐在草地上闭目坐定,扶蝗拄着骨杖,端坐在明珠曾经坐过的石头上若有所思。 方才,扶蝗得知东方鸣灵骨无须,无法纳气,遂轻轻叹了一口气,将一粒红丸交给东方鸣,好让对方试做功刻。 节党苦心积虑,众星拱月,全为神尊大人早日迈入迦罗位悉心绸缪。那红丸便是苗绮罗为了满足神尊所需而特制出来的丹药,内含丰裕的先天玄气,加之神尊自身的灵骨,两者并济,方能修炼神速。 一颗红丸,需要消耗十株万年玄草,——这种年限的玄草,以前倒是很多,如今全天下都是炼士,不涉穷凶险地,根本挖采不到。 说实话,扶蝗舍不得:管他是什么上阳公之子,跟神尊大人比起来,微不足道。话说回去,朱变和高流二人,是为不可或缺的道侍,为使让他们衷心追随神尊,赏赐一颗红丸倒也不可惜。 夜深了,法阵的轮廓依然散发着流光似的光芒,整个山谷微微亮,风儿轻轻地吹,东方鸣的边发跟着一动一动。 小东方大抵不像母亲,稚嫩的脸乍一看不算俊美:其大大方方的面部弧线,勾勒出一股刚毅的气息,而略宽的下巴含有几分倔强呼之欲出;眉宇倒是似水,一双长长的凤眼,挂上浓浓的眉毛,看起来和煦如光,温润中不失男子气概。 扶蝗也觉得小东方颇像东方弘,可惜灵骨不是很好,以后只能当个下等炼士,很难比肩那个老匪。 汗水沿着东方鸣的脸部弧线顺流而下,密集在下巴之处,时而两滴,时而三滴,打湿裆部。 看到东方鸣睁开凤眼,扶蝗隐有疑问,指尖不断敲击骨杖,淡声问道,“如何,现在能做多少功刻。” 东方鸣面无表情,用手臂擦拭汗水,“只顾着耕墟,没数,没记。” 扶蝗平静地点头,“都这样,一开始需要全神贯注,怎会刻意记住这些?不过记不住,那就代表做了很多功刻。”想到此,便改换另一种方式问,“玄墟和潜域差不多,冥思感想是能够体察边际的。那么,你觉得自己的玄墟现在有多大?” 东方鸣一听,忽而苦笑起来,“可能就是一个小光点,像一粒尘埃,这恐怕不能称之为玄墟吧?” 扶蝗微微扬起嘴角,“别看这一个小点,一般人做到这一步,需要数月,乃至数年,这是好事,代表你方才做的功刻近乎上万!” “上万!”东方鸣张大嘴巴,惊诧道,“不,不是吧?小草毛资质那么好,他修炼之初,一个时辰只能做几个功刻,哪怕到了现在,他也只能做几千功刻啊!我才刚刚修炼,就做了一万功刻?”惊声说完,不禁疑问一声,“方才过去多久?应该过去很久吧?” “算来,半个时辰左右。”扶蝗笑道,“这有什么奇怪?《大轮转》本来就是炼气宝典,是任何炼气法门都无法与之比及的。何况你还是五色灵骨,这是顶尖灵骨,炼气就更容易了。你惟一的短处是灵骨无须,不是灵骨无色,所以只要有充足的玄气来源,炼气自然很快。”说罢,摇着头笑,“你这么高兴,莫非以为半个时辰内做满上万功刻很多?” “不多吗?” “不算多。” “那多少算多?” “多少算多……”扶蝗笑道,“无才几百,小才几千,大才几万。奇才、鬼才十万以上,而圣才、神才则就百万为数。” “百万!”东方鸣惊目道,“怎么可能?如何做到?我数都数不过来!别提逐一做满了!” “天之大,非你所能想象。”扶蝗淡声道,“习以为常,方能潜移默化,那根本不用刻意去做,到了某种境界之后,你闭上眼睛就能不由自主地去完成。或者你不闭眼睛,或吃饭,或喝水,或做事,或睡觉,都能不由自主的去完成,这是炼气到了臻境之后,所具备的平常能力。” “修炼有很多很多诀窍,细心且严谨掌握才能打下基础,有了基础,才能通过自身的智慧去探究,如今的修炼学问,都是前人遗留下来的。前人的学问从何而来?这都是一代一代的智慧累积!这种智慧至高无上不假,却不具完美,想要完美,还需要完善,还需要继往圣之绝学再开辉煌。” “所以……”扶蝗淡淡一笑,“即便半个时辰做满百万功刻,这也不能算多。多,永无止境,你现在需要一颗平常心!” 平常心?东方鸣双手捂住嘴巴笑,——如何能有平常心?以往灵骨不全,一看别人修炼,便怏怏不乐郁郁寡欢,此刻不仅可以修炼,且还有了不小的成果,这也太爽了吧?不笑死,已是很镇定很镇定的表现,怎能保持平常心?万万做不到啊! 不过,仔细回想扶蝗的话,似乎不无道理,算算这种耕墟的速度,一天十二个时辰不停修炼的话,却也无法耕耘一层圆田,而且圆田还需灌溉,方能成为蓄气的氕境。照此算来,一元境有一万氕境,那么修炼到一墟圆满,恐将几十年后才可达成! 东方鸣惘然若失,托着下巴叹道,“阿珠姐姐说让我十二时辰之内成为巨持,可是这种巨持未免太可怜了……” 扶蝗笑道,“你以为修炼很简单吗?” 正说着,明珠突然坐到扶蝗身边,笑眯眯道,“很简单!” 神尊大人有如凭空冒了出来,扶蝗方一侧目,就露出惊诧之色,连忙拜伏,“神……” 第190章 还能更快 话未说完,扶蝗嘴巴一紧,忽然张不了口,抬头一看,明珠皱着眉头,投来恶狠狠的目光。 “你今年贵庚?膝盖有病?挺不直?”明珠白去一眼,抬了抬手。 “我……”扶蝗拄着骨杖欠起身,忽而发现可以说话了,便急忙问道,“你提前出关怎么也不知会一声?”说完,拉住明珠的手,“走,回去让苗绮罗看看,你现在的身体不能儿戏。” “放开!”明珠呵斥一声,稚嫩的容颜颇具威严,“小蝗子,你是在管我吗?” “我……”扶蝗松开手,愣在原地。却见明珠的衣袖破了,忽而愕道,“这是怎么回事?这衣服怎么破了?谁能伤你?” “好啦!”明珠“嗞”地一声,撕开衣袖,露出半条胳膊,“凉快而已!” 东方鸣看见扶蝗如此恭敬,有如高流对待自己,想必这个扶蝗,便是阿珠姐姐的侍从,照此说来,那么阿珠姐姐一定是赶尸派的大小姐。 “阿珠姐姐,你,你是赶尸派的人?”东方鸣变得谨慎起来。 “这个……”明珠察觉东方鸣的眼神开始忐忑,有些怨恨扶蝗,“你很闲吗?其他的事情做完了?呐,我要教小东方修炼,你要赖在这里不走,我可要生气了。” 扶蝗身为鬼老,修为高深莫测,面对眼前的神尊大人,却是束手无策,毕竟这个天真的“小女孩”,就是自己的师父,纵然明珠再怎么任性,扶蝗也不敢忤逆。 遂摇了摇头,面露无奈,“那么,你千万不要乱走,记得随时……” “知道了,知道了!”明珠摆摆手,“赶紧走,赶紧走!” “唉!”扶蝗将头一甩,缓缓离去。 东方鸣看着扶蝗离去的背影,若有所思,随即走到明珠面前,狐疑地问了一声,“阿珠姐姐,他可是赶尸派的鬼老啊,难道你爹也是赶尸派的鬼老吗?不对,要是你爹是鬼老的话,他怎么对你这么恭敬?难道你爹……” “我爹是他师公!”明珠笑着打断道。 “师公?”东方鸣皱着眉头想了一会儿,“哦,你想必有个很年长的大哥大姐,要是这样说的话,你大哥大姐一定也是赶尸派的重要人物!” “你是关心这些,还是关心修炼?”明珠白去一眼。 “当然关心修炼!”东方鸣说完,苦叹一声,“可是修炼好难啊,方才扶蝗说我半个时辰之内,可以做满上万功刻。我本来很高兴,认为这样的速度很快,但我仔细一琢磨,按照这种速度,我一天也无法耕耘一层圆田啊!而且还要经过佃作,才能真正达到一氕境,这未免也太慢了吧?” “半个时辰一万功刻,这对一般的炼士来说,已经属于离谱的速度。”明珠笑道,“你怎么还不知足?” “我……” “是,这确实很慢,我也觉得很慢。” “你也这样觉得吗?” “虽说很慢吧,但够用了。” “什么意思?” “这么说吧。”明珠顿了顿,说道,“玄墟有九大境界,乃氕、氘、氚、混、元、觉、转、道、极,每大境界都有十个小更境。”转眼看向东方鸣,“我问你,既然每大境界都有十个小更境,那么为何没有十混巨持、十混象翥的说法?” “十混巨持,十混象翥,”东方鸣笑道,“那是因为第十小更境是生死境,一般修炼到这个境界时,都在闭关,所以没有这种说法。” “你既然知道,那么我就不用解释了。”明珠笑道,“九为大数,大数为兴,兴久必衰,衰则变,变则有危。古言,福兮祸兮,祸兮福兮,生死境虽有危难,却也有很大很大的机遇。” “什么意思?”东方鸣一头雾水。 “意思就是,”明珠说道,“炼士到了生死境之后,玄腑处于坍缩爆炸的不稳定阶段,这时候除了需要在玄腑外壳筑起一层保护屏障,还可以借助爆炸的力量耕耘玄腑,譬如圆田就可用来抵御爆炸,要是合理借助此道,冲破生死境时,可以获得很多很多层圆田。换一句话说,在生死境耕耘玄腑,无须纳气,所以事半功倍。此间耕耘的圆田越多,往后就能省下很多很多功刻,往后只需要佃作就能将一层层圆田转为一层层氕境。” 说罢,继续道,“所以,积极面对生死境,以及巧妙运用生死境,这是快速修炼的一大捷径。当然了,用这样的方式修炼,极其危险,除了十更混境不能乱来,其他大境界的生死境,都可以搏一搏。如今天下间的炼士没有不搏的,因此很多人都命绝于生死境。” “明知搏输了会死,那为何还要搏?”东方鸣叹道,“这很不划算啊,要是这样的话,还不如稳扎稳打、步步为营。” “不,必须要搏!这不是你想搏就能搏的!”明珠摇摇头,叹道,“你未入生死境,根本不理解什么是生死境。有时候的生死境,玄腑就像无间炼狱,根本不能存有一丝马虎,所以根本没有搏的机会。但有时候的生死境,爆炸能量很小,这才有了搏的机会。因功刻太苦啊,有些人炼气不行,做功刻非常缓慢,如若不搏的话,到死也不会有什么建树。” “而且,熟能生巧,经常借用爆炸的能量耕耘玄腑,往后熟练以后,风险只会愈来愈小。另外,熟练此法以后,到了混境衰期,就能运用此法降低破衰的风险,进而登上元境。关于这点,至关重要!” 东方鸣认真地听完,陷入思考当中。 明珠笑道,“你在想什么?有什么疑问?” 东方鸣晃了晃头,问道,“混境之前不是只有氕境、氘境、氚境吗?你说混境衰期不能搏,那不就是代表一座玄墟只有三次搏的机会?” 明珠点点头,“对,看来你是听明白了。” 东方鸣笑道,“那么按照我现在的修炼速度,一个月之内就能达到十氕生死境是不是?” 明珠摇了摇头,“不,你别忘了,你还要睡觉。” 东方鸣拍拍脑袋,“哦对,那么这样算来,应该需要两个月。三墟的话,就要六个月,六个月以后,我就是九氕巨持!如若冲破生死境,我就能迈入氘境!听说十息后天玄气就能祭出法象,那么到时候我不但可以祭出法象,还能使出纳海劲!哇,想想都觉得兴奋!” 明珠猛地点头,随后呵呵笑道,“诚如你所说。不过嘛,你现在做功刻实在太慢,六个月才氘境,你爹若是知道,估计要被你气哭!” 听此,东方鸣黯然叹气,“我没法和我爹比啊,他可是全真!听说他花了三个月就登上玄徒,八岁就是力士,十岁都到巨持了,唉……” 明珠笑道,“你叹什么气?” 东方鸣问,“不该叹气吗?” 明珠反问,“你比你爹厉害,你叹什么气?” “哪里厉害?” “他几个月成了玄徒?” “三个月啊!” “那你呢?” “我?”东方鸣摸着下巴想了一会儿,“啊,照现在看,我现在开了三墟,都可以说是巨持了,我一天就成了巨持!他还真比不过我!” “对!用不着灰心。”明珠安慰一声之后,接着告诫道,“但你也要明白,你现在半个时辰做满近万功刻,不能证明你比别人具有天赋,因为别人是通过纳气获得的先天玄气,而你呢!你是通过丹药获得的,你省去了纳气的环节,自然要比别人快。更何况我还教了你《大轮转》的修炼法门。凭你现在的成果来看,做功刻的速度显然很慢,要是一个时辰以内做不到十万功刻,完全不达标,不入流。不过,你才刚开始修炼,这些结果都是暂时的,等你熟练掌握《大轮转》之后,往后做功刻的速度还会不断提升。” “呐,我说这些,只是想让你打起精神!”明珠说完,用一种欣赏的目光看向东方鸣,笑道,“啊,没想到你的目标还挺大,竟要突破氕境衰期。行吧,有我指教的话,完成这个目标也不难。但两个月完成目标显然不行,首先我没时间,其次呢,你花了这么长时间才修炼到氕境衰期,那代表我没有教好你,说出去很丢我的脸。” “什么?你的意思莫非是说,我的修炼速度还能更快?”东方鸣为之一振。 “那是自然。”明珠笑道。 “怎样才能更快?”东方鸣惊问。 “炼气!”明珠说道,“之前,扶蝗是不是给了你一粒红丸?” “是!”东方鸣点了点头。 “那红丸蕴含很强的先天玄气,你尚未耕耘出来一层圆田,说明你浪费了很多很多玄气。”明珠掏出一把红色的小丸子,呆滞地看了几眼,“这些红丸,都是苗绮罗的心血,如此好的丹药,你连一层圆田都没有耕耘出来,真是糟践。”说完,严肃地看向东方鸣,“你还是要把重心放在炼气上,因为你不像别人,你往后纳气,基本都要靠药材,要是纳气的功夫不到家,何必用这个化辰法修炼?教你化辰法修炼,无非是让你更好的吸收药材中的玄气,若你炼气不行,只会白白浪费药材。!” “嗯嗯嗯!”东方鸣似乎完全没听,一双眼睛紧紧盯着明珠手上的红色小药丸,“是给我的吗?” “你!”明珠哭笑不得。 …… 第191章 不分男女 血岭,广寒山。 山真高,天上飘着大雨,冲刷着眼前的石阶,走久了,脚下的岩石竟有些烫脚,感觉鞋子似要着火一般。石阶一望无际,不知何时才能登顶。周围遍及枯萎的植被,但为数不多的黑松和火炬松格外茂盛,绿油油的树冠让人放心不少。 虽说这是一座死火山,可慕容酒感觉到了脚下的温度,总觉得下一刻就有喷发的可能。 木兰荘走在旁边,美丽的脸颊红扑扑一片,因有玄盾挡雨,所以水涔涔的额头上显然是汗。 “谁定的规矩?非要徒步上山吗?”慕容酒没好气地抱怨。 “行啦,其他人不也如此吗?”木兰荘说完,张望一眼身后,发现一批批炼士三三两两,也和他们一样,全都累弯了腰。 英邪给了他们一人一张红木令牌,便特立独行地凌空而上,估计此刻早已到了山顶。 一路上,慕容酒都在咒骂英邪,不久之前,看见四周人少,就撺掇木兰装踏玄跳了几下,结果飞来两个象翥,对他们一顿怒骂,吵着要他们交出令牌滚下山去。 不过,听说他们是英鬼使旗下的鬼奴,那两个象翥登时变了态度,好言劝说一番,便就离去。 纵有英鬼使撑腰,那两个象翥还是把血岭的规矩说了一遍:此山严禁踏玄、凌空,违者剥夺沐浴资格。 是啊,要网开一面,其他人肯定不服。 为了登上八混境,慕容酒只好遵守规矩。 过了一个时辰,大抵巳正左右,两个人终于爬上山巅,偌大的火山口映入眼帘,一方血红色池水方圆五六里,上面漂浮着很多水草,还有很多颜色不一的帐篷漂浮水面,颇似小船。 那些帐篷很大,里面至少可以容纳十人。 入池之前,需要交上红木令牌,换取入帐的资格。 山上有很多血岭的炼士维持秩序,慕容酒和木兰荘前脚迈上山顶,就走来一名英颜美妇,为血池管事,名叫阎娘。 阎管事笑吟吟道,“此前接到英鬼使交代,特地恭迎道口。” 慕容酒一听,觉得英邪总算还有一点良心,但阎娘接着又说,——两块令牌只能换取一个帐篷,这着实把人吓了一跳。 “一个帐篷,那我和师姐如何沐浴?”慕容酒尴尬地问。 “血池不分男女,都是如此,炼士何必拘泥于此?再说,那帐篷也不是用来避嫌的啊!”阎娘笑着解释,“血池中,不光有玄气,还有灵气。你们也知道,广大玄气中,除了炼士亟需的五类玄气外,还有很多很杂的玄气。有些炼士炼气不精,稍不留神就会被杂气所侵,极有可能伤及自身。那帐篷名为‘濯玄毡’,形如游舫,却是灵物,专门辅助炼气,藉此规避有害之气。没有濯玄毡,修炼的速度就要下降许多,所以很珍贵,也很稀缺。其他人交上十块令牌,才能换取一艘濯玄毡,你俩身为英鬼使的鬼奴,倒是可以通融通融,但你俩要明白,如今用两块令牌换取一艘濯玄毡,那已行了很大的方便。” 两个人害羞的模样十分可爱,不禁嗤笑一声,“你俩必是一对眷侣,害什么臊?在血池沐浴,以不视俗礼为礼节,况且啊,我家大首领得知神尊大人即将出关,于是提前将血池开禁,放出了很多名额,好让更多的人都来享受一下血池。近来人多,濯玄毡数量有限,实在没办法。” 慕容酒听此,拿出身上所有的银子,大抵一千多两,便就一咬牙塞了过去,“阎管事,你就通融通融吧!” 轻轻推开对方的手,阎娘绽开美靥,掏出三两琞璧,塞了过去,“小尊者,你家鬼使长得真是一表人才,比那伊藤、伊犁不差分毫,年纪轻轻就当了赶尸派鬼使,真是年轻有为,能否……” 那琞璧全身紫色,看上去晶莹剔透,闪闪发光,其价值胜过黄金百倍,一直以来都是炼士以金争换的通用货币。 “哦!”慕容酒喜滋滋地看向琞璧,鬼笑道,“我懂,我懂,可以!可以!”说罢,收入岁囊之中。 “那就劳烦小兄弟。”阎娘媚笑道,“要是你家英鬼使有意,我这孤苦的下半生便有了着落。” “那可否再……” “这个……”阎娘明白意思,为难道,“血岭有规矩,我一个小小的管事,哪能擅自破坏?不过你家英鬼使神通广大,要是他来说情,我倒是很好交差,毕竟我家大首领不看僧面也看佛面不是?”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慕容酒看出阎娘确实不能做主。这时候,也不知道英邪去了哪里,便就按照阎娘的安排,沿着一条鹅卵石铺就的水岸,钻进一张濯玄毡之中。 那毡漂浮在温暖的血池中,里面很宽敞,三面围着一条一丈长的木槛,槛下横着一块平整的甲板,——甲板边缘,就是冒着腾腾热气的血池。 木兰荘手指玉杖站在岸边,雨水拍打着她的玄盾,可能体内的玄气所剩不多,使玄盾看起来有些稀薄。 阎娘站在身边,同样祭着玄盾,那玄盾由三色玄气凝聚,大抵是个巨持。她看着木兰荘局促不安的脸,笑道,“你不进去?”见其不答,撇嘴窃笑,“那好,在下就不打扰二位了,有事可与附近的侍者吩咐。”说着,指指不远处的梯形岩道,那里熔岩耸峙,伫立一群炼士,“那些穿着红色袒装的人,才是这里的侍者,千万别搞错了。毕竟这里的人脾气都不好,不必要的争执能免则免。” 木兰荘瞥去一眼,发现那群人之中,除了身着红色袒装的人,还有一些异服男子,修为都在中期巨持之间,大抵是乌桓各部的统领,旋即点点头,“明白,多谢阎管事提醒。” 阎娘离去一会儿,慕容酒从毡帘中伸出头,笑道,“师姐,你进来看看,里面有地方坐,你一直祭着玄盾,很耗玄气啊。” 确实,为了避雨,木兰荘上山之前,一直祭着玄盾,如今体内已无多少玄气,是该歇息片刻。 却看慕容酒没有脱去衣物,便就躬身钻了进去。 顺着甲板,坐上木槛,木兰荘熄灭玄盾,旋即看向氤氲滚滚的血池,“怪,外面大风大雨,这血池暴露在风雨之中,怎么还这么温热?” 慕容酒坐到木槛上,笑道,“这是火山口,大概烧得呗!师姐,你看这水中的玄气,真是太充沛了,不知泡在里面佃作,能不能缓解疼痛。” 听此,木兰荘的手指不断抚摩着玉杖,心里忐忑不安,“你要沐浴的话,那我就出去了。” 慕容酒看向木兰荘的银光宝甲,此前撕裂的一道口子已然补好,像是未曾破裂过一般,足见师姐的针线活儿十分精巧,“师姐,这些天风尘仆仆,要不你先泡一会儿,我去外面给你守着吧!” 血池的水颜色很深,水面上热气滚滚,木兰荘觉得泡在里面,不太可能暴露身体,况且正如阎娘所说,炼士何必拘泥于人间俗礼…… ——啊,我在想什么? 一念及此,木兰荘羞红了脸,忽地心脏加快。 慕容酒见师姐不说话,欠起了身,“那我出去了。” 木兰荘看着慕容酒的脚后跟,哒哒地走向毡帘,随即消失。蓦地,毡内安静下来,于是一颗扑通扑通的心脏跟着安静。凝望血池,水中的玄气确实充沛无比,与之千年玄草不相上下,而且取之不尽用之不竭。 对于炼士来说,无异于滋补的良汤。 木兰荘看不多时,松开发髻,开始解衣。 一件一件衣服脱去,绝美的身段一丝不挂,白皙的皮肤没有一点儿瑕疵,恐那羊脂白玉都要汗颜。 身后的秀发淅淅摇曳,纤细的素腰渐渐挪动,一双玉足踏上甲板,一步一步走向血池。身及池边,脚尖轻轻触及水面,一丝丝玄气忽而从脚尖涌入足底,——灵骨的须,其实可以通过人的皮囊吸纳玄气。 “果然神奇!” 木兰荘微微一笑,美靥像极了瑶池仙子,——如果这里不是广寒山,而是广寒宫,那么她肯定就是月宫里的嫦娥了。 随着红艳艳的池水掀起一圈一圈涟漪,一副洁白的身子不断被淹没,先是从长长的玉腿开始:逐渐掩没膝盖,淹没丰臀,淹没柳腰,淹没……许是入水的速度快了些,忽而掀起一片很大的浪花,水击二十多尺的毡顶。 紧接着,池水已经淹没到了锁骨,分明的曲线,绕着“美”字勾勒。她细长的脖子扭了几下,尖尖的下巴也随之动了几下,一双闪闪发亮的大眼睛露出惊奇之色,过了一会儿,整个容颜像是人间最美的花儿突然盛开。 “这……竟比平时纳气快了几十倍,真是不可思议!”说罢,瞑起双目,开始感受功刻速度。 但是,没过多久,美眸一下子睁开,便就怒放喜色。 第192章 适应身份 附近还有几艘濯玄毡,恣意的笑声从里面飘了过来,听得出来,里面的人都在愉悦的享受着。 实际上,濯玄毡可以像小船一样划动,慕容酒坐在水池岸边,看着血池之上的一道道毡影愁眉不展,而手中的铁棒不断拍打着水面,看似意兴索然。 “师弟,你进来!” 慕容酒听此,突然扭向眼前的濯玄毡,貌似是师姐传来的声音。 ——不可能,怎会? “师弟,你快进来啊!” 真是师姐的声音,慕容酒有些不太相信,但还是急不可耐地回应了一声,“师姐,你是叫我吗?” “是啊!”木兰荘传声道。 慕容酒急忙欠身,向濯玄毡走去,方要推开毡帘,迟疑了一下,“咳咳,师姐,我要进来了,你……” “快进来!” 听此,一推毡帘,冲里面张望了一眼,察觉师姐已经泡在血池中,只露出锁骨以上部位,而脸上的笑容好看极了。 “师姐,滋味如何?”慕容酒放下了心,笑吟吟地走了进去,蹲在血池边上,“啊,想必很舒服!” “很不错,感觉很美妙!”木兰荘笑道,“你也可以下来。” “这……”慕容酒转过身去,低声道,“可以吗?会不会不太好?” “你宽衣吧,我闭上眼睛就是。”木兰荘说道。 慕容酒回望一眼,发现木兰荘果真阖上了眼睛,而那下眼睑趴着的浓密睫毛,几乎完全阻绝了视线。再看池水,颜色非常深,而且水面上蒸气袅绕,纵然光溜溜的泡在里面,也不会看见身子。 师姐都能如此豁达,一个大丈夫要是泥淖拧巴,未免迂腐不化。 想罢,慕容酒走到木槛上,感觉穿着衣物,确实阻碍纳气,便很快将衣服脱去,也就一溜烟的功夫,就将肌肉分明的身躯袒现出来。 但,少年的肤色很奇怪:脖子以下的部位很白,脖子以上却是略黑,看起来怪怪的。当然,脖子以下也不是完全的白,总有茂密暗沉的部位,譬如,腋下就很黑,——只要展开宽臂,就能清楚的看见一大撮毛绒绒的腋毛。 缓缓入水,待结实的胸膛没入水中,慕容酒哈哈大笑,“啊,真舒服!” 木兰荘听见声音,笑道,“我可以睁开眼睛了吗?” 慕容酒靠在池边,看了看颌下的池水,旋即抬头望向师姐,“可以。” 话音落去,木兰荘绽开睫毛,露出黑亮的眸子。彼此相距二十多尺左右,一时间四目相对,沉默良晌。 ——师姐好美! 慕容酒感受到一股奇怪的躁动,所谓非礼勿视,不禁昂起了头,打消歪念,“啊,每天都能这样泡澡就好了。” 木兰荘也有一种说不出的话语,本来觉得修行之人,只要心无俗念,就无需那么多的避讳,怎奈此情此景,一行行思绪,完全由不得自己。 ——哎,非礼勿视! “你说什么?”木兰荘低头问道,似乎没有听见慕容酒的话。 迟迟没有回声,轻轻抬眼,却见师弟已经闭目入定。想必是在佃作。见此情形,木兰荘莫名的感到失落。 古言男欢女爱,是为人之常情,如今到了这种时候,师弟竟然还有心思修炼,相比之下,自己的行行思绪不堪深思,真是比之不及也。 有道是“无欲则刚”。 师弟意志刚强,可见心如止水,但为何无欲?莫不是心中有了意中人?否则,怎会这般心无旁骛? 正想间,慕容酒传声道,“怪不得乌桓各部都在争抢血池,这里果然是修炼圣地,我佃作起来当真感觉不到一丝痛感。” 木兰荘看着慕容酒宽阔的肩膀,不由地思绪流转,忽然想到那个“岑嫣妹妹”,不免惆怅,“那我要是岑嫣妹妹呢?师弟还有心思修炼吗?” “什么?师姐你说什么?”慕容酒闭着眼睛问道。 “没什么。”木兰荘淡声回了一句,随即缓缓阖上双眼,专心做起功刻。 却说,她本是四须五色灵骨,吸纳玄气的速度不怎么快,因体内寄生一条化神虫,等于拥有五须五色灵骨,这才明显有了提升。五须灵骨的纳气速度,已让人感到意外,没想到泡入血池,竟然让人更加意外。 一个时辰过去,木兰荘发现自己竟然耕耘出了两层圆田,就在这短短的时间内,竟做完了八十多万个功刻,——这是从未有过这种记录,令人匪夷所思。 另一边,慕容酒因按照佃作之法,已将二十多层圆田相继灌溉,于是嘴角一直上扬着。此前,他的一千层圆田都已灌溉八成左右,如今只剩下不到两百多层圆田未经灌溉,这等于用不了十个时辰,他就能灌溉所有的圆田,进而将一千圆田彻底转为一千氕境,直接晋升八混巨持。 只是,未曾想,随着时间的推移,血池中的玄气不甚充裕,不管是慕容酒还是木兰荘,修炼的成果直线下滑。 正为此疑惑时,毡外传来一记响亮的男子声音,“你们这是怎么回事?首次来血池?为何毡儿一直停留在池边?” 慕容酒隔着毡帘回了一声,接着一番交话之后,才知道毡外的男子是血岭的侍者。因看到他们的濯玄毡一直靠在岸边,于是前来好心提醒。 “这血池里的玄气都是池底的天池血霜所散发,万千玄气积蓄水中,一个地方的玄气总有被吸干的时候,与其等待池水慢慢地补充玄气,还不如划着濯玄毡重新更换一个新地点。” 这声提醒,一下子解开了慕容酒和木兰荘心中的疑惑,不胜感激。 此外,侍者得知他们是英邪的鬼奴,更是指点道,“池中央有根横柱,可以扶着那根横柱用脚划水,以便推动濯玄毡。池中央玄气最多,但最好不要过去,那儿的玄气取之不尽,乃玄气最沃地带,在那里停泊的炼士,几乎都是各部的首领,你们是赶尸派的鬼奴不假,可毕竟只是……嗨,那些首领脾气暴躁,没必要挑起事端,不如就停靠在外围吧!” 听完,慕容酒道谢一声。 待那侍者离开,木兰荘缓缓游到池中央,果真发现池中有根手腕粗细的横柱,“嗳,师弟,我摸到了,真有一根横柱。” 闻声,慕容酒游了过去,握住横柱,笑道,“那我们换个地方吧。” “换哪里?” “就往血池中央去!” “池中央?你不怕那些首领?” “怕什么?”慕容酒笑道,“这么好的福泽,当然要去抢最沃的地方,而且我们不是一般的鬼奴,别忘了,我们邪大哥可是喰魂鬼老眼前的大红人,有他护着我俩,谁敢对我们动手?” “有道理。”木兰荘点了点头。不过听到师弟自称鬼奴,感到一丝好笑,“你还真是入乡随俗啊,这么快就适应了新身份。” “按邪大哥的说法,其实节党和玄机城确实差不多。”慕容酒说道,“当初禹治师祖都愿意和节党达成默契,一起诛灭淫党,可见节党的道,与玄机城殊途同归,只要不悖正道,何必拘泥于门户呢?要是节党心术不正,来日划清界限不迟,但此刻,我们体内有了化神虫,倒不必执着于此。” 听此一言,木兰荘与之不谋而合,只是听到“划清界限”四个字,忽而担心起了化神虫,于是皱着眉头告诫道,“师弟,你忘了化神虫的禁忌?所谓言多必失,还是不提这些为好,我们心知肚明便是。” 慕容酒挠挠头,憨憨一笑,“是是是。” 第193章 不是故意 濯玄毡形如帐篷,却跟游舫无甚分别,尤其知道池中有根坊镳木桨似的横柱以后,那就更像船儿。 慕容酒抓住横住,双脚不断蹼泳,濯玄毡果真移动起来,遂慢慢飘离岸边。一个人推,速度很慢。木兰荘见师弟很辛苦,也想出份力,忽一头钻入水中,转瞬出现在慕容酒身边。 只是,木兰荘没有穿衣服,露出水面时,一股惯性往上一跃,不料身体露出一大截。刹那间,两座亮盈盈的雪峰绽放异彩,跟着快速沉入水中。昙花一现,煞是好看。慕容酒并不是有意的,实际上来不及闭眼而已,因此,那幅美丽的画面使人涨红脸庞。 木兰荘推着横柱蹼泳,没有察觉异动,忽见濯玄毡的速度仍然很慢,这才扭向慕容酒,“你怎么不推?” 正在发愣的慕容酒晃晃脑袋,恍然打起精神,“好!我也来!” 濯玄毡密不透风,除了毡帘,没有任何通风口,毡布倒是可以通气,问题是:乳白色的料子比较厚,无法看见外面事物。两个人推行少时,也不知驶到哪里。 慕容酒突然放开柱子,钻进水里,把木兰荘吓了一跳。 “师弟,你……” 过了一会儿,慕容酒“噗”地一声冒出头,与木兰荘继续向前推。 “方向没错,但还远。” 原来池水下面无底,游出底部之后,便能浮出水面探察情况。正是一边探察,一边划毡,大约过去半个时辰,两个人慢慢地濒临血池腹部。 沃水地带玄气充沛,有十几艘濯玄毡有序停泊,彼此间隔十丈左右,但都停驻在正中外围,而池心位置,只单单停了一艘黑色的濯玄毡。 怪事,慕容酒视察完毕,眼见距离池心的黑色濯玄毡愈来愈近,忽然想起一件不得不谨慎的事情。 “师姐,记得邪大哥邀我们来此之前,早已安排殷鸦和候白两位鬼老到此啊。” “是,没错。” 那是两位淫党,相貌异于常人,长得凶神恶煞,光是想想尊容,就叫人毛骨悚然,乃极不好惹的名色。 “假使两位鬼老在此,必会争抢中央沃水,我见正中只有一艘濯玄毡,不是他们的游舫还能是谁的?” 慕容酒有所顾忌,要是那边人多,倒是可以浑水摸鱼,如若首当其冲,那就是拿命当儿戏,遂不敢划过去,也劝师姐驻水停泊。 “你怕他们?”木兰荘松开横柱游到池边。 “他们可是鬼老啊,你说呢?”慕容酒说完,向血池另一头游去。 “是,”木兰荘沉思道,“殷鸦和候白是法饶的徒弟,大概一百多岁,资历很高,要是血池中央果真是他们,你我如何去争?别忘了,他们乃淫党,还是鬼老,这类人万万惹不得,你挺识趣!” “那是当然。”慕容酒扭动脖子,无奈地叹道,“师姐啊,不怕告诉你,我以前碰到象翥从不敢说话,要不是受你熏陶,我怎敢和英邪那种人抬杠?我师父经常告诉我,没了小命,什么都是白搭,万事要以性命为重。” “张师叔说得很对,但……”木兰荘噗嗤一笑,“但这句话还是憋在肚子里为妙,要是被师祖们听见,不仅要将你逐出玄机城,还要将张师叔逐出玄机城。” “这个,我自有分寸,我倒是不担心这件事。”慕容酒看向翩然飘动的毡帘,露出一丝悻色,“你听外面……” “什么?”木兰荘一边竖耳聆听,一边柔声道,“风声,雨声,水击声,还有什么?” “这些就已足够。”慕容酒浮现担忧,“离岸远了,就容易吃风,你说外面狂风暴雨,要是咱们的濯玄毡飘到中央,那该如何是好?” “往岸边靠靠就是。”木兰荘笑道。 “是。”慕容酒点点头,游向横柱。 只是,刚刚抓住横柱,就觉得动作略迟,——耳畔似乎已然听到有人说话。 慕容酒忐忑地看向木兰荘,轻声道,“我说什么来着,你听到了吗?” 木兰荘有所察觉,听了一会儿,觉得风雨之中,确实掺杂着一段段轻微的说话声,音色沙哑沧桑,果真是殷鸦和候白的声音。 “怎么办?” “嘘……”木兰荘竖起手指吹了一下,旋即细声道,“我感触不到他们的玄气,也察觉不到他们身上的气味,似乎外面的风雨声以及血池独特的气体能够混淆视听,先听听他们说什么。” “都这时候,还不走?”慕容酒轻声道,“被发现可就完啦。” “我们是鬼奴而已,”木兰荘低声笑道,“要是被发现,你不妨拿出来你的本事,我想看看你跪地求饶的样子!” “师姐,你怎么还开玩笑?”慕容酒不禁摇头,现在回忆起殷鸦和候白的长相,仍余不少恐色。 实际上,殷鸦和侯白的大名,木兰荘早有耳闻,在蛇窟洞口当价傧那会儿初见他们,内心也是战战兢兢,不过平复恐惧之后,就只剩下一连串的疑问。按道理来说,殷邪和候白早被玄机城宣布死亡,——第二次扫宇结束,一份剿魔名册中,清晰地载有“殷鸦”和“侯白”的名字,以及被诛经过。可是现在,这两个人却还活着,不止于此,甚至还有几个鬼老仍然幸存,就连大魔首鬼婴也还活着。 ——他们究竟怎么活下来的? 带着疑问,木兰荘竖起耳朵,仔细洞察微弱的话语。 “这血池补充不了精气,真是可恶!不行啊,越来越犯困了,还是找两个人补点精气吧!” “不行,这里人多,不方便下手,等尸奴补充完玄气之后,我们再悄悄下手不迟。” “怕什么?” “不是怕,如今整个乌桓都成了节党的人,现在公然动手,那就是公然与节党为敌。万一坏了大事,燃灯那家伙必然拿我们问罪。” “燃灯真是多虑,他到底怕什么?是怕苗绮罗?还是小蝗子?别忘了,那小蝗子不过是个九混象翥,没了颛觋,他有什么本事号令我们赶尸派?况且苗绮罗原本就是我们淫党的人,她和鬼婴的大限将至,没有凤凰髓,一元全真又如何?九元全真又能如何?时间可不等人!” “嗳,燃灯是对的啊,很多事情必须等鬼婴再次闭关之后才能着手,我们需要苗绮罗,苗绮罗也需要我们。小蝗子不过是一条狗,鬼婴不在了,这条狗要是不老实,炖了就是。何况,那节党的人太过温顺,不用一个一个驯服,杀一儆百就能完全掌控过来。再者说,那些人要是不从,炼成丹也好,制成尸也罢,怎样都不是坏事,何必留着他们跟我们唱反调?” “是啊,鬼婴一旦闭衰,我们还有什么好担忧?” “也不能这么说,毕竟玄机城那么多全真,对付起来谈何容易?要不是鬼婴无情无义,我们何必出此下策?她要是和我们的道义相同,以她九元全真的实力,自是我等追随的雄主,可她偏偏太过固执,只有妇人之仁……没办法,谁叫那群老家伙都死完了?幸好,我们淫党这边还有一个燃灯活着,否则赶尸派就算不灭,也没了那股让人沸腾的干劲!” 慕容酒听到这时,局促不宁,心急火燎地游到木兰荘身边,窃声道,“师姐,快走,别再听了,此地不宜久留。” 木兰荘缓过神来,也被殷鸦和候白的对话吓得花容失色。 “走啊,师姐。”慕容酒轻声说完,见师姐迟迟不动,神色有些焦急,突然搂住对方的腰,想把对方搀到横柱那边。兴许忘记两个人的处境,——当手掌传来丝滑柔软的感觉时,两个人的整个身子猛然一颤,这才意识到彼此一丝不挂,于是忙不迭地抽回手。 木兰荘满脸羞红,一双美目圆溜溜地瞪向慕容酒。 “我,我不是故意的。”慕容酒慌慌张张说完,赶紧游到横柱那边,自顾自地推动濯玄毡,根本不敢再看木兰荘一眼。 第194章 自罚一拳 殷鸦和候白的话细思极恐,分明要对节党图谋不轨。木兰荘微微怔忡,意识到处境危险,转眼游到慕容酒身边,一起帮忙推动横柱。 好在,那两个鬼老似乎没有发现慕容酒和木兰荘的动静。 待他们的濯玄毡驶到血池外围,慕容酒仍觉得不放心,继续往岸边推。 “师姐,这事儿怎么处理?”慕容酒一边推着横柱,一边问道。 “你觉得呢?”木兰荘推着横柱反问道。 “这事儿,我们不能说。”慕容酒说道。 “为什么?”木兰荘疑问。 “师姐,你想啊,倘若淫党和节党相斗,是不是对我们有利?”慕容酒得意地笑道,“要是节党突然被淫党灭了,比如扶蝗和英邪死了,我们岂不是从此解脱?” “这……”木兰荘犹豫道,“可是,喰魂鬼老和英鬼使并非穷凶极恶之辈,由他们领袖赶尸派,肯定要比淫党的那些极端份子好啊。” “师姐,你难道真想一辈子侍奉节党?一辈子沦为鬼奴?”慕容酒目露惊色,感觉师姐性情大变,完全忘记卫道者身份,于是提醒道,“你可不要被节党的花言巧语蒙蔽了,赶尸派始终是赶尸派,天知道他们是不是表面一套背后一套。我觉得还是让他们内斗为妙,不管他们胜败如何,对我们玄机城来说,都是好事。而且,汉州的事情传得沸沸扬扬,估计我们几个师祖早已重视起来,估计不用我们回禀,他们也会获悉很多情报,到时候趁赶尸派内耗疲敝,正好一网打尽,如此一来,我们就不怕身上的化神虫啦!” “不,要是英鬼使和喰魂鬼老死了,我们何来降恩丹?”木兰荘问道。 “嗳,师姐差矣,你不相信我师父,也要相信我师祖啊。”慕容酒不以为然。 “不是不相信,我只怕万一。”木兰荘焦虑道。 “没有万一,”慕容酒笑道,“我师祖可是药神,我就不信他没有办法仿制降恩丹……呃啊!”话刚说完,一阵难以忍受的痛楚钻进头颅,“啊!呃……” “师弟!”木兰荘惊愕地睁向慕容酒,见其面部扭曲,想必是方才的言语刺激到了化神虫。“降恩丹……”一声念罢,眼睛急匆匆地看向木槛上的衣物。降恩丹收在岁囊里,眼下刻不容缓,来不及多想,“师弟,你忍住,我去取药!”话音落去,就朝着池边游去。 噗通! 但是,方一转身游了一段,慕容酒的整个身子突然淹没到血池之中。 “师弟!”木兰荘神色惨淡地大叫一声,转瞬潜入水中。池水色深,水下血雾蒙蒙,能见度极低,难以发现慕容酒的身影。不过,血池中的玄气和慕容酒身上的玄气区别很大,通过这点,她很快捕捉到了师弟的位置。 好似鱼鹰俯冲,一个纵身之后,木兰荘抓住慕容酒的两条胳臂,紧接着向上游去。因体内的化神虫躁动不止,慕容酒不断挣扎,末了一把搂住木兰荘,紧紧裹挟到怀。 “唔……”两具躯体赤诚相偎,木兰荘浑身酥麻,美丽的面颊布满惊色,方要叫出声,却被呛了几口水。也不知为何,两个人裹在一起时,她完全没有了力气。慕容酒完全丧失了理智,其宽阔的双臂结实有力,将木兰荘紧紧抱着,狠狠揉弄着。两个人不断往下沉,跌到水底时,木兰荘便被慕容酒重重地压在身下。 木兰荘感觉自己要被压扁了,但初次接触到异性的身躯,紧张与亢奋使人遗忘很多不适:一股股暖流,源源不断地冲击神经、震撼心灵,仿佛整个身体的毛孔都在绽放。一双美眸逐渐呆滞,徒劳的挣扎片刻,便不由自主地缓缓阖上。似乎这种感受期待很久,终于不期而至。 只是,此时此刻,木兰荘完全不能呼吸,再这样下去,很快就要窒息而死。情急之下,她只好祭出玄盾,撑开周遭的水。 退去水流,一个狭小的玄盾里,慕容酒依旧把木兰荘压在身下,但是剧烈的痛苦使得面容狰狞,动作粗鄙,像是一个龌龊而又猥琐的人渣。 木兰荘雪白无瑕的身体青一块紫一块,甚至还有几道指甲留下的红色伤痕。她美靥含羞,完全感觉不到疼苦,美眸睁开的时候,不禁抚摩着师弟的面颊,露出深深的爱意。 “师弟,你,你会记住现在吗?”木兰荘害怕地溢出眼泪。 “呃啊!”慕容酒抱住头颅,从木兰荘的身体上翻了下来,随后蜷缩着身体。 “师弟!”木兰荘微微欠身,双臂交叉地挡住两座雍容的乳峰。 一炷香后,两个人出现在了濯玄毡之中。慕容酒穿好衣物躺在甲板上一动不动。木兰荘也已穿好衣物,此时抱紧双腿坐在甲板上,一直看着眼前的男人发呆。 她的长发平整的披在背后,仍然湿着。一袭银光宝甲水渍斑斑,胸前一起一伏,潮湿的脸无比彷徨,像是眼泪,又像头发里渗出的水。 良晌,慕容酒的手指颤动一下,接着缓缓睁开眼睛,徐徐欠起身。确实,化神虫之苦,一次比一次剧烈,在那头骨深处,依旧隐隐作痛。攥起拳头拍击两下额头,视线逐渐清晰,没过一会儿,师姐的身影映入眼帘。 ——师姐怎么了? 慕容酒爬了过去,侧躺在师姐跟前,抬头疑道,“发生了什么事?” “发生了什么事……”木兰荘的目光挪向慕容酒,眼眶突然湿润,接着从眼角溢了出来,“你记不清了吗?” 慕容酒喉结浮动,疑神疑鬼地回忆一番,却什么也记不清。转眼再看师姐,忽而发现她的脖子有道红红的抓痕,不禁皱眉问道,“师姐,你脖子上的抓痕是怎么回事?难道我方才发疯了?” 木兰荘不答,始终抱着双腿,忽而把脸埋到膝盖处轻轻哭泣。 虽说记不清方才发生的事情,但慕容酒察觉自己衣服整齐,而濯玄毡里没有第三人,一切不难揣摩:师姐一定是将自己看光了。这倒不是重点,主要是精神恍惚之际,无心伤害了师姐,实在天理不容! “你脖子上的伤,是我做的对不对?”慕容酒露出怜爱的神色,一瞬间拳头一紧,狠狠打在胸口上。顿时,一口鲜血喷涌出来,“噗……” 看着甲板上溅出一滩血,木兰荘猛然慌道,“你做什么?” 化神虫的余症还在身体里浅浅发作,这种痛苦使人心烦意乱。此时打上一拳,可以起到镇定的作用。另外,刚刚癫狂之时发生了什么一无所知,但显然伤害到了师姐,这一拳也当作是一种教训吧,于是下手没轻没重。 对于炼士而言,这一拳下去只会疼不会死,慕容酒擦擦嘴角,笑道,“我怎舍得伤害师姐?方才肯定是我疯了!我这是自罚一拳,不碍事!况且,我还是小药王,哪怕只剩下半条命,也有自愈的法子!”说完,咧开嘴,露出一排整齐的牙齿,“师姐,一拳不够的话,我还可以继续补上几拳,只要能让你解气便好!” 木兰荘听着听着,噗嗤一笑,眼泪跟着挤出,但仍是泪流不止,一下子哭出声,“你下次能不能别乱说话?明知道体内有化神虫,还这般出言无状,要是化神虫彻底动怒怎办?” 慕容酒看着师姐可怜巴巴的样子,想到接受虫礼那会儿,自己也同样被师姐逼到绝境,不免觉得好笑,“好,我答应你。不过师姐,这次咱们算是扯平了,毕竟你上次也是追着我狠下杀手!” “怎么扯平?能一样吗?”木兰荘哭得更厉害。 “好好好,不一样!”慕容酒伸出手臂,将对方的眼泪抹掉,“师姐,我们没扯平,我还欠你很多,行了吧?” 感触到师弟的呼吸,一颗有如悬空的心,恍然间踏实很多,木兰荘很想抱住师弟,然后尽情的依偎在对方怀里。可是,她不敢,她期待对方主动投来拥抱。 慕容酒替她擦完眼泪,面色凝重道,“不行,不可以那样。” “可以!”木兰荘快速地说道。 “不可以!”慕容酒皱紧眉头。 “可以!”木兰荘大声说道。 “可以?”慕容酒摇了摇头,一本正经道,“师姐,不可以啊,我之前的想法太天真了,绝对不可以那样想!那件事儿,还是需要告诉英鬼使和喰魂鬼老才行。化神虫有慧根,真不能异想天开、自以为是!” 听此,有一股热气儿蹿上面颊和脖子,木兰荘羞耻地低下头,“师弟,我真想一刀杀了你……” 慕容酒挠了挠头,赔笑道,“师姐,方才让你受苦了,你就原谅师弟吧!方才那化神虫远比以前闹腾很多,我实在无法保持清醒!” 怎么原谅?彼此差点儿有了夫妻之实,师弟占尽便宜,还在装傻充愣,宛如丛林里的野兽。木兰荘方寸大乱,不知如何面对这一切。微微抬眼,看到师弟棱角分明的脸庞满是灿烂,笑容无可比拟,散发着令人陶醉的迷人光彩,令人喜欢,令人心潮澎湃,——难道我爱上了师弟?何时开始的?我怎么会爱上师弟? …… 第195章 好事好事 血池开禁以后,人流越来越多,于是狂风暴雨中欢声雷动、热闹无比,一些年纪不大的小力士不断出现,见谓破天荒。 火山口的边缘地带,耸立着一座高高的天然“瞰台”,有如一根兀起的柱子,顶端上面大抵五十步见方:有个伞状的顶,周围则是圆形的凸墙。十几名侍者木然矗立在垛口旁边,一直了望着下方血池。 瞰台中间,设有两张藤椅,一条藤几。 阎娘坐在藤椅上饮酒,美眸多愁善感,时不时扭动撩人的身姿。十几名侍者正当壮年,眼随身动,跟上美人的动作,富有节奏似的回身馋视,似乎都有一种原始的想法无法停止。 阎管事丰腴白皙,不止于外貌,平日相处下来,她那饱满而又洁白的心灵才真正让人着迷。姑且认为,她那婀娜的身子很轻佻,言语也很无拘,但几年前丈夫死后,这个孤身守寡的女人,从未有染于哪个男人,实为痴情。于是,这样美丽而又贞节的女人着实让血岭的男人们为之疯狂,也总想尽办法讨之欢心,怎奈无一人遂愿。 她的眼睛很美,喝酒的时候,眼神偶尔滞涩,久久出神,看起来很寂寥,很哀愁。每到这时,她就晃晃脑袋,提着酒壶欠身,走到垛口凝望几眼血池。 大首领认为血池的掌控权随时旁落,便将以前订下的规矩统统打破,此番开禁,放出很多名额。如此下来,濯玄毡成为奢侈品,所以卑下的人只能露天沐浴。 天上的雨倾洒而下,那些泡在血池里的男男女女们,似乎完全不受侵扰,依旧愉悦,仔细去听,耳畔都是欢声笑语。 看罢,阎娘的心里很不是滋味,含着壶口灌下几口酒。 霎时,瞰台跳上来一名侍者,令阎娘绽开笑容。 “找到他了吗?” “没有。” “继续找。” “是。” 简单的对话结束,阎娘看着藤几上的两只杯子出神,而墙角边上的一罐罐酒坛原封不动,当中仅仅少了一坛。 “英鬼使,你到底去了哪里?” …… 英邪坐在濯玄毡中摸着下巴,脸上的表情很严肃,似乎从来都没有这般严肃过。 耳畔响起慕容酒的声音,木兰荘坐在木槛上,眼神一直关注着师弟,似乎完全没有在听,只觉得师弟长得很出众,甚至遭人诟病的肤色,也突然变得很有特色。 “事情就是这样!”慕容酒说道。 “嗯。”英邪板着脸,沉吟着。 “你怎么不动身?”慕容酒急声道,“我没骗你,我句句实言!那两个老家伙真是这样说的,呐,我可以对天发誓!” “我知道了。”英邪木讷地点点头。 “你知道了?”慕容酒惊诧道,“你怎么这么淡定?你还是不相信?” “相信。”英邪轻轻一笑。 “相信?”慕容酒连忙问道,“你相信的话,为何还不赶紧告诉喰魂鬼老?”说完,一个想法突然冒出,不禁瞠目,“你,你不会和那两个老家伙是一伙的吧?你难道想拥立淫党?” “胡说八道!”英邪白去一眼。 “那你为何这么淡定?”慕容酒疑问。 “你说的这些,不是什么秘密,其实喰魂鬼老早已知道。”英邪抱起双臂,笑道,“当年神尊联合玄机城对付淫党之时,淫党就与我们节党彻底交恶,我们两党本就不睦,如今绑在一起,不外乎时局需要。那燃灯鬼老的心里有何算盘,喰魂鬼老一清二楚,听到又能怎样?撕破脸吗?暂时不能撕破脸!淫党有我们需要的东西,我们有他们需要的东西,我们彼此揣着明白装糊涂而已。” “淫党手里有什么东西?凤凰髓?”慕容酒一顿狐疑,急切地问道,“那凤凰髓是什么东西?” “你一个玄机城弟子,怎么跟头猪似的?这东西都没听说?去问你师姐!”英邪有些不耐烦,转瞬欠身,“我还有事,就先走了。” “师姐?”慕容酒看了一眼木兰荘,“你知道?” “知道一点。”木兰荘轻轻笑道。 “哦,那你……”慕容酒话没说完,忽然想到一事,连忙喝住英邪,“你等等,我还有一件事情要和你说!” “还有什么事?”英邪转身疑道。 “好事好事!”慕容酒哈哈笑道,“邪大哥啊,你的魅力真是大,竟把血岭的大美女给迷住啦!” “切,就这?”英邪转过身去,不屑道,“走了!” “嗳嗳嗳,别走,你不想知道是谁吗?”慕容酒眉头一皱,“那个大美女可是很漂亮很漂亮的啊,你……” 话说一半,却见对方掀开毡帘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这个大混蛋,完全不解风情!是块石头吗?换做是我的话,我……” “换做是你,如何?”木兰荘蹙眉问道。 “换做是我……”慕容酒挠了挠头,“估计也会和邪大哥一样吧。” “哼。”木兰荘白去一眼,“那个阎娘很好看吗?原来你喜欢那种类型啊!你不觉得她可以做你娘了吗?” “哎呀,师姐!”慕容酒笑道,“你为何取笑我啊?我不说阎娘漂亮,邪大哥会心动吗?”说罢,压着声音,“呃,邪大哥,有个很丑很丑的女子喜欢上了你,她奇丑无比,很吓人,你要不要见一下?” 木兰荘噗嗤一笑,掩住嘴巴,“那倒也是。” “对嘛,”慕容酒笑道,“师姐,不瞒你说,这个世界上除了你,根本没有好看的女子!你在我心里才是最美的!” 听此,木兰荘的脸颊顿时红了,不禁转过身去。 慕容酒双手交叉,抵住下巴,欣赏道,“啊,师姐真美,不知为何,跟师姐在一起,我特别特别开心,哪怕天崩地裂,山呼海啸,我也不怕,总觉得无所畏惧!” “师弟……”木兰荘的心脏剧烈跳动,身体竟有一丝丝颤抖,“那,那我和你的岑嫣妹妹哪个好看?” “岑嫣妹妹?”慕容酒突然呆滞。 “岑嫣妹妹?”木兰荘转过身,眉头深蹙,“你岑嫣妹妹有多好看?你是不是喜欢她?你们怎么认识的?你心里是不是一直想着她?” “我……”慕容酒被这一连串的问题吓了一大跳,有口难言。 仔细想想,岑嫣妹妹确实很好看,而且确实很喜欢她,怎么认识的?一言难尽!心里是不是想着她?倒是梦见过几回! ——怎办?怎么回答? 慕容酒感觉很奇怪,为何不能坦言相告呢? “师姐!”慕容酒决定说个谎话,却被师姐的眼睛迷住了,仿佛被夜空中的一对星星凝视着,“师姐,你的眼睛好美!” 两个人四目相对,似乎都能听见彼此的心跳。慢慢地,木兰荘闭上了眼睛,而慕容酒一点一点地凑近,想去亲吻师姐。 “对了!”英邪站在濯玄毡外大叫一声,随即说道,“小药王,你注意点!往后别和淫党的人走得过近,尤其是殷鸦和候白二人!他们杀人不眨眼,吃人不吐骨头!给我机灵点,知道吗?” 慕容酒和木兰荘打了一个激灵,连忙拉开距离,接着开始平复情绪。 去了少时,慕容酒叹声回道,“收到!收到! 英邪传声道,“嗯,很好,那木兰妹妹你呢?你也要当心!知道吗?” 木兰荘尚未缓过神,“知,知道!” …… 第196章 不吐骨头 游灵谷。 过去几个时辰,东方鸣为了学习炼气,已经将三十粒红丸逐一服下。 明珠觉得,像小东方这样吞服,其实很不明智,因为一般情况下,这样很容易损伤器官,譬如丹田。不过,小东方使用化辰法修炼,丹田早已经过锤炼,是为丹辰。丹辰很结实,抵抗力很强,不同于丹田,所以不受其害,无须制止。 当然,这也要根据潜域的锤炼成果而定。 东方鸣果然具有悟性,此时每个时辰能做八十多万个功刻。这种数量很难计算,大抵通过圆田的数量来定。 一般做满四十多万个功刻,玄墟会得一层圆田,经过一顿刻苦,东方鸣已经拥有十二层圆田。 这种修炼的进展谓之神速,只是明珠觉得并不快,毕竟这种修炼的成果建立在红丸以及《大轮转》的基础上,倘若旁人得益这些,也会取得类似的成果,兴许成果更甚,不足道哉。 红丸渐渐吃完,修炼无法继续,东方鸣总觉得阿珠姐姐还有很多红丸。这种想法源自渴望,抑或是贪心。红丸珍贵无比,明珠一下子拿出三十粒,乃慷慨之举,而不是因为此物廉价。 当然,物以稀为贵,倾囊相授,容易使人欲求不满。 东方鸣坐在石头上,一直可怜巴巴地看着身旁的阿珠姐姐,有些话堵在喉咙里,想说又不好意思说。 但,不打败万恶的“羞耻心”,就会被它牵着鼻子走,就会错过难得的机遇。 “真,真没有了吗?” “真没有了!” “如果你再给我几粒,我有信心做的更好!” “哇,小东方,你真是厚颜无耻嗳!我家又不开药铺!”明珠感到无语,感觉有什么样的爹,就有什么样的儿子。 红丸都是以万年玄草炼制而成。一株万年玄草有价无市,无论是玄草,还是灵根,只要到达万年,就成了无价之宝,就会引起炼士厮杀与火并。——三十多粒红丸,可使一方天翻地覆,血流成河。 不是明珠抠门:按照红丸的炼制周期来看,算算时间,估计苗绮罗只能炼出六十多粒,如今霍霍干净,如有所剩,恐怕也无几粒。 不过,就算还有所剩,以东方鸣的修炼进展来看,服用红丸实在奢侈,等同于糟践好东西! 事实上,一粒红丸可以开辟几百层圆田,现在东方鸣的炼气精度很差很差,所以将很多珍稀的先天玄气当成废气排出。 方才,东方鸣炼气的时候,明珠看着一息息肥美的先天玄气排除体外,心里很是心疼,本可以将那些先天玄气重新吸纳进身体,奈何玄腑已满,继续耕耘玄腑的话,就会进入衰期状态,——这是极其危险的事情。 “可是,我只有十二圆田怎么办?” “傻孩子,能怎么办?继续做功刻啊!” “没玄气,我怎么做功刻?” “呃,我不是正在想办法吗?” 能有什么办法?那些辅助修炼的聚玄法宝以及灵物,全部是通过灵骨的“须”吸纳,此法不可用。虽说方法是有的,但一时半会儿,明珠还真无解决之道。 ——啊,或许可以让小东方寄生几条化神虫……不行不行,他爹不稀罕的东西,小东方怎会稀罕?何况,寄生化神虫存有风险,要是寄生一条桀骜不驯的化神虫,小东方准会没命……那么,血池呢? 想到血池,那里自然是一块修炼圣地,只是,灵骨无须,能否通过泡澡获得玄气,始终未曾尝试,犹未可知。 “值得试试!”明珠想罢,笑道,“小东方,我带你去洗个澡!” “洗澡?”东方鸣皱着眉头,“洗什么澡?我不洗澡!我要修炼!” 话虽如此,可明珠解释一番以后,东方鸣很快露出笑容,并爽快答应下来。 …… 达到广寒山时,东方鸣登时扶住膝盖,不停地喘气。 明珠姐姐太可怕了,不知用了什么法子,只见眼前的景物一闪而过:一会儿到了一片树林,一会儿来到一条河边;紧接着,就是蜿蜒的石阶、颓败的山景,以及雷雨相伴的万丈高空。 什么画面都是转眼即逝,仿佛置身于一场不可思议的梦境中。 “瞬闪”,乃遮天卷的身法,别说是东方鸣,即便是整个九州,也没多少炼士见过。全真位,几乎就是人间绝顶的存在,这个九岁的小少年,根本想象不到,眼前的阿珠姐姐,就是九州第一全真,——一位九元全真! “咦,有熟人在。”明珠站在高高的熔岩上,了望着下方血池,微观之下,很快捕捉到两股熟悉的气息,这让她摇了摇头。 大雨之下,能见度很低,继续审视,在那几里之外,耸立着一座高高的石柱,虽然看不见人影,可那上面,分明有个更为熟悉的身影,“嗯,他在的话,不妨让他安排一下。” “阿珠姐姐,你在嘀咕什么?”东方鸣直起身,观望几眼四周:除了阿珠姐姐的玄盾里面,周遭都是雨水,二十步之外模糊一片,什么也看不清。于是转过头,看向与自己差不多高的小女孩,“让谁安排一下?哪里有人?” “你找块地方避雨,我离开一会儿。”阿珠说完,环顾焦岩石壁,发现不远处有一口小溶洞,便指了指,“呐,你去那里面等我!” 嗖! “溶洞……”东方鸣尚未转身,却发现明珠的身影消失,跟着大雨倾洒,一瞬间袭卷全身,“嘶!见鬼了?”缓过神来,连忙用手掌遮住头,朝着溶洞跑去。 …… 瞰台上,阎娘正襟危坐,仪态极尽端庄,微笑的美靥如花似玉,双眸深情款款,一直凝视着眼前的男人,如见梦中情郎。 英邪的眼神不断游移,见是一袭凸凹有致的曼妙身段,看罢几眼便笑;笑不多时,又被明艳动人的白皙皮肤勾住思绪,总感觉吹弹可破,娇嫩堪比豆腐。 旁边十几名侍者怒视英邪,气得牙痒痒,恨不能一拳抡死这个轻佻小白脸。 “我很好奇,你究竟喜欢我哪一点。”英邪舔舔嘴唇,“你不怕羊入虎口吗?” “羊,总要被吃的。”阎娘目不转睛地看着英邪。方才还有很强烈的拘束感,这会儿听到对方的话语,呼吸的频率逐渐顺畅,也终于可以开口说话。 简单一句话,——声音令男人为之陶醉,话语令男人为之沉沦;一方面耳根子酥麻,另一方面耐人寻味。 旁边的十几名侍者怦然心动,痴醉带笑。 但是,很快很快,大伙儿的牙龈突然露出,一阵阵龃龉声,抒发着切肤之痛,可眼瞅着那人确实就是赶尸派的鬼使,不免吞声忍泪。 旁边的看官仿佛在想,——赶尸派不灭,天理不容! “哦,我懂了,原来你是一只不怕死的羊,很好,很可爱。”英邪靠着藤椅,轻轻拍着大腿,转眼扫视垛口边上的那些侍者,笑道,“瞧瞧这里,狼不是没有,为何偏偏送入虎口?” “他们不能称之为狼。”阎娘斟满一杯酒,一饮而尽,“何况,我看不上狼,我只钟意虎。” “虎嘛,我当然是虎!”英邪笑道,“不过,像我这样的老虎,可是从来不吐骨头的啊!” “愿被一虎而食。”阎娘说完,眼神温柔起来,似乎很想被眼前的猛虎叼走。 “愿被一虎而食……”英邪沉吟一声,徐徐看向天空,眼中有些哀色,“唉,本使不吐骨头,是因为吃素呀!” 以为这只老虎要说出什么豪言壮语,没想到说出这么一句丧气话,阎娘掩住红唇,呵呵呵地笑。 旁边的侍者跟着哈哈大笑,觉得英邪肯定是不行,——世上哪有吃素的老虎? 有,吃素的老虎,就像奔向虎口的羊,阎娘总算明白自己为何钟情此人,为何把持不住,——原来是一颗痴心,邂逅另一颗痴心,于是心心相惜。 “英鬼使,现在方便吗?”一记稚声,从头顶传来。 英邪听到声音,猛然从藤椅上跌了下来,旋即冲着头上的伞状圆顶张目,“不,不会吧?难,难道是……” “谁?”阎娘看着英邪惊慌失措的样子,有几分惊讶,又有几分鄙夷,“你不是老虎吗?你慌什么?” 第197章 须有情意 明珠遁身多时,一直坐在圆顶上,方才听英鬼使和阎娘聊得火热,不想打搅彼此情意,此时听到话语停止,这才发出声音。 瞬间,一个小女孩凭空出现在英邪面前。 阎娘以为幻觉,用力眨巴眨巴眼睛,而其他人也愕然愣住,感到不可思议。 这些人都是巨持,感知能力十分出众,见有人毫无征兆的现身,此外还是一个八九岁的小女孩,简直充满迷幻。 “别动!”明珠见英邪意欲行礼,立马呵斥一声,接着笑道,“英鬼使,你果真钟意这位小姑娘?” “小姑娘”这个称呼,听着很怪。 阎娘之容颜不露年龄,可说三十多岁,也可说二十出头。端赏去,一袭丰韵十足的绰约貌,以“小姑娘”相称,许是溢词赞美,但一个天真烂漫的小女孩如此称呼,就是深深的挑衅啦! 阎娘没有生气,而且小女孩的问题正中下怀,她很在乎英邪将要给出何种答案。 “我……”英邪躬身低头,“没有没有,误会误会。” 闻声,阎娘牙根响动,容似折花,失望溢于言表。不过嘛,两个人初次幸会,言不由衷,亦属人之常情。但见英邪卑躬屈膝,不像老虎反像猫,着实令人气愤,不禁冲着小女孩怒道,“你是何人?是哪座山里冒出来的野孩子?” “阎管事!不得无礼!”英邪吓得直哆嗦,怒斥道,“你太无状!竟敢……” “英鬼使!”明珠打断道,“一个大男人,怎对一个小姑娘这般凶?快赔礼!” “是!”英邪不敢不从,重拾情绪之后,直接化身为一只温顺的小猫咪,朝阎娘笑眯眯道,“请恕在下冒犯!” 啥老虎?老虎哪有这般温柔可人的声音。 但是,一声温润的歉意,以及一副迷人的笑容,真是温暖人心,即便心中的老虎变成猫,阎娘犹尚喜欢。 只是,英邪也谓“大人物”,突然举止反常,很是莫名其妙,阎娘神色木讷,一时看向明珠,一时看向英邪,嗫声道,“无,无碍,岂敢……” “好,很好,那我也不拐弯抹角啦。”明珠笑道,“英鬼使,你能否替我弄来一艘濯玄毡?” “没问题!”英邪笑答,旋即转向阎娘,“劳烦……” “不行!”阎娘果断回绝,声音铿锵有力。少顷,身姿飒爽起来,“你自己看看血池,此时哪有什么濯玄毡?没有!” 英邪身为喰魂鬼老旗下鬼使,见面如见扶蝗本尊,这句“没有”,估计血岭的大首领都不敢当面说出,阎娘张口就来,简直拿命当儿戏。 “你!”英邪眉头凝重,喝道,“这话,本使就当没听见,无论你用何种办法,都要给我弄来一艘,快去做事!” “英鬼使,你怎么又凶起来?”明珠摇摇头,“女孩子嘛,哄哄就是啦,连这点觉悟都没有,亏你还是鬼使。” “是。”英邪苦叹,转瞬对着阎娘露出笑容,“呀,阎管事,你就帮我想想办法吧,算我求你!” “求我?”阎娘看着英邪的淘气样,越看越喜欢。现爱郎有求于己,错过可惜,便露出妩媚的笑容,“那我也求你一件事,你要能办到,我就帮你!” “何事?”英邪笑道,“你只要说出来,我必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赴汤蹈火,在所不辞……”阎娘神情激动,气血翻滚,原本想让英邪陪自己看几天雨、喝几天酒,岂料英邪陈词豪迈,不免想入非非。女人的贪念油生时,委实恐怖,忽地美眸闪亮,肃声道,“我要你做我的男人!做我一辈子的男人!” “做你的男人……一辈子……”英邪目瞪口呆。 “难吗?”阎娘牙齿一紧,“赴汤蹈火,在所不辞,你在成语接龙吗?有言,却不作数!算何男人?你办不到,我也办不到。你即便杀了我,也别想得到一艘濯玄毡,有也不给,偏偏不给!” 听此,明珠白去一眼,哼声道,“小姑娘,这就是你的不对了,我让英鬼使以礼相待,你却胁迫于他,此举未免有些卑鄙吧?”说完,看向英邪,“英鬼使,你不用为难,此事你已尽力,我呢,不怪你。” “不,在下愿意!”英邪笑叹一声。 “不用勉强。”明珠感到很意外,遂告诫道,“男欢女爱,须有情,须有意,须自由,何必为难?你要违背衷心,我反会生气。” “没有,我担心羊会失望。”英邪羞答答地看向阎娘,忽而缓缓抬望天空,苦笑道,“吃素的老虎不解风情,只想看雨、淋雨,虎怕羊日后不高兴罢了……” “看雨……淋雨……”寥寥几个字,直闯进阎娘心房,不觉噙满眼泪,忙不迭地搂住英邪,将脸贴到背上,“你是我想要的男人!我愿陪你看雨、淋雨!不知往后的日子,能否再酌几杯?” …… 原本索来濯玄毡是为了帮助东方鸣修炼,可坐到里面时,明珠的心思飞上九霄,很不在意东方鸣,就连对方提出的问题,也是敷衍对付,甚至答非所问。 阎娘的热烈似曾相识,英邪的畏忌也深有体会,往事缠绕心头,使一张小脸蛋儿遍布沧桑,与之天真的容貌毫不相符。 “黄歇……龙昊……”明珠坐在木槛上,渐渐红了眼眶。 东方鸣泡在血池中,半天没有感觉,似乎血池中的玄气无法吸收,忽想提出问题,却见明珠姐姐双眸湿润。 “你怎么了?”东方鸣好奇地问。 “想起朋友。”明珠抹掉眼泪,轻轻叹道,“都已过去很久很久,都已记不清他们的长相。” “很好的朋友吗?”东方鸣疑惑道,“要是很好的朋友,怎会记不清他们的样子?要是一般的朋友,怎会为他们流泪?你这句话经不起推敲!” “敲你个头,你快修炼!”明珠白去一眼。 “不是我不想修炼,可是我身体之内,完全感受不到玄气。”东方鸣无奈道。 “这个方法不行吗?”明珠耸耸肩,“算啦,你上来吧,我再想想其他办法。” “哦。”东方鸣撑住池边,方想爬上甲板,却觉得体内隐隐有些玄气,于是退回池中,闭上眼睛。 “怎么了?为何不上来?”明珠好奇地问。东方鸣没有回答,过了一会儿,她发现小东方的头顶有一缕缕玄气冒出,似乎正在炼气。“原来如此,看来血池还是有用的。那么,这样的话,我也不用在动脑筋。” 见东方鸣一动不动的泡在血池之中,明珠欠下身子,躺上木槛。 从昨天到现在,陪小东方修炼已有大半天,身不疲累,心却很累,真是活受罪。 实际上,明珠曾有很多徒弟,逆徒一大把,最为满意的徒弟只有两个:一个是大徒弟颛觋,一个是二徒弟扶蝗。其余的徒弟无不是讨债的孽障,净想着争权夺利,不惜欺师灭祖。 想那大徒弟颛觋最让人满意,偏偏为了清理门户而身殒。到了现在,膝下只剩扶蝗一徒,奈何这个徒弟不开窍,一百多年过去,仍是象翥,有大徒弟的志气,却没有大徒弟的能力,就怕走上颛觋老路跟着完蛋。 明天就是六月六,扶蝗非要举办一场出关盛典。 明珠不想抛头露面,但扶蝗说,这样做的话,往后便于大计。 以前,节党全由颛觋操持,明珠从不插手,也无须操劳。现在颛觋去了西天,深知扶蝗能力有限,明珠若不帮衬,估计小蝗子就要寻去西天,找那大师兄叙旧。 露个面而已,姑且可以接受。 第198章 惊弓之鸟 “颛觋,为师真的无法替你报仇,你千万不要怪我……”明珠想到大徒弟,不禁伤心起来,“我只想完成父皇的遗愿,不想杀人,要是为师为你杀了一人,就会去杀更多的人。有些事情有了开始,不到生命终结的那天,就不会结束,你应该能够明白为师的心……” “阿珠姐姐,你又在说什么?”东方鸣泡在血池中问道。 明珠擦擦眼泪,歪头看向东方鸣,“你哪来这么多问题?为何不专心修炼?” 东方鸣眉头一皱,“不是我不专心,只是血池里的玄气太少了,我做了一会儿功刻,大概只做了几千个功刻,这种速度太慢了,完全不是服用红丸可以比的啊!” 眸子白去一眼,明珠闷声道,“血池要是能比红丸,那魔医苗绮罗的称号不就是浪得虚名?一物比一物,你现在觉得血池没有红丸好,以后就会觉得某些东西没有血池好,这血池也是一块难得的修炼圣地,人间能寻几块出来?” 说着,不免一叹,“但是,倘若几千个功刻,那确实太少太少了,这样吧,我带你去中间,那里的玄气最为充沛,应该可以加快进程!” “好!”东方鸣笑道,“谢阿珠姐姐!” 这小子姐姐长姐姐短,以为很有礼貌,却不知早已犯下大不敬之罪。 明珠无语,不去说小东方,哪怕老东方活着,也不敢冲自己喊一声姐姐啊! 驱驶濯玄毡,需要去推横柱,明珠不按此法,不知使了何种伎俩,身子未动,却使濯玄毡兀自划动。 于是,火山口的血池中,有一艘红色的濯玄毡一往无前,愣是飘往血池中央,不时撞上一艘黑色的濯玄毡。 “是谁?好大的胆子!”黑毡里面传出怒声。 外面大雨倾盆,狂风怒号,传到红毡里时,声音十分微弱,东方鸣以为出现幻听,没当一回事儿。 “呀!”明珠嘻嘻一笑,“是殷鸦的声音,似乎发火了!怎么办?虽说他的脾气没有燃灯大,却也不小啊!” 黑毡中,两个耋颜老者面面相觑。 殷鸦的毛发很旺盛,很像一块黑狐裘包裹着一张脸,深目幽暗,似无瞳仁,干瘪的面容布满黑丝,比尸奴还要骇人。 此时,殷鸦的火气很大,面容更使人胆寒。 候白的毛发不比殷鸦少,只是毛发和苍白的脸分不太清,瞳仁也是白色的,中间只有一粒小黑点,而干枯萎靡的白色皮肤毫无生气,形同活尸。 见殷鸦不高兴,候白脸上的层层褶皱忽地松开,而阴森的眼睛跟着闪了一下,“正愁精气不足,要是有人送上门,补补精气何妨?这不是好事?何来的火气?” 殷鸦听此,脸上一道道沟壑逐渐填平,登时跳上甲板,很快披上一身黑色道袍。那衣服上的白色骷髅图案闪着凶光,而他的眼神看上去更凶,“小事,我去去就回,你继续泡着。”撂下一句话后,便掀开毡帘跳了出去。 候白昂头枕着池边,双臂搁上池沿,恣意地笑道,“还有这等好事,真渴啊,都有些等不及啦!”说完,不禁叹道,“没有长寿丹,要来魔婴丹也无用,光靠精血度日,始终不是办法,但愿万事大吉,不要出了什么纰漏才好。” 说到此,感觉此刻行凶,终究不妥,忽而毛毛躁躁,有些不安。 奈何,年少不懂养生,肆意糟践身体,如今一百多岁,身体每况愈下,谓之苟延残喘,如若再不及时补充精气,命不久矣,纵然不妥,也无他法。 “怎么还不回来?”候白瘆人的眼睛充满焦虑,不禁竖起耳朵。少时,疑心更重,“怪了,怎么那边一点声音都没有?” 怎会没有声音?方才殷鸦钻进红毡里,一见明珠圣颜,一颗心脏就在噗通噗通地狂跳,那空洞的眼眶之中,仿佛更加黑暗。 明珠坐在木槛上托着腮帮,歪头看着眼前的殷鸦。 两个人相视一会儿,那老家伙急忙跪倒,跟着就要张口。 明珠“嘘”了一声,指了指血池。殷鸦侧目过去,发现血池之中,泡着一个紧闭双眼的小少年。 “别吵。”明珠轻声道,“你们别和我抢地方就行,走吧。” “不敢,”殷鸦赶紧欠起身,“神尊大人珍重,老朽告退。” 明珠摆摆手,看着殷鸦退步出去,不免自言自语道,“以前这个老家伙的肩膀上,都会蹲几只乌鸦的啊,今日怎么没有了?哈,真奇怪!” 过去片刻,明珠的耳畔听到一阵惊声,“什么!神,神,神尊大人!” 候白听到殷鸦所言,苍白的脸愈发惨白。回忆之前说过的话,不禁感到后怕,便和殷鸦舍下濯玄毡,火速逃离。 登上岸,两个人缓上一口大气。不过,候白回想神尊之秉性,似乎觉得不必忌惮,那九元全真怎么了?无非纸老虎一个! “殷老,咱跟惊弓之鸟似的,有什么可慌的?”候白抬抬衣袂,捻顺杂乱的白须,“神尊是什么脾气你不知道?现在颛觋已死,那扶蝗的修为又很一般,你我都是九混象翥,一只脚都已搁在全真位上,还有什么好怕的?不要自乱阵脚,该做什么做什么。” “我看你脚步这么快,哪能不快点走?我和你想法一样,现在该做什么做什么!”殷鸦说罢,自问自答,“做什么?哈哈,当然是抓几个人补补精气!” “是,现在各部的炼士都在这里,不如避讳一下,去别部。”候白说道,“明天就是盛典之日,闹出太大动静不太好。” 两位鬼老似乎不太了解何为九元全真,以为离开血池中央,就能口不择言,谁料这些话儿,全被明珠的耳朵所接收。 明珠依旧坐在木槛上,此时没有表现出过多的震惊,却是眉头紧皱,摇首叹道,“他们说的对,扶蝗的修为太低了,到现在还是九混象翥。没有颛觋,等我闭关破衰时,他如何应对?”说着,托住下巴,“苗绮罗戾气太重,当我的面,她就敢对扶蝗拿三搬四,我下次闭关生死不定,也不知需要多久,往后如何约束苗绮罗?” 每到这时,明珠就会想起化神虫,倘若要让苗绮罗接受虫礼,那么扶蝗就能钳制此女。只是,苗绮罗怎会愿意?受不受礼,全凭自愿,节党从不逼迫,这是明珠订立的规矩。惟有到了此刻,明珠才觉得这个规矩不合时宜。 但是,谁能逼迫苗绮罗? 以她的资历和修为,除了燃灯鬼老,已是淫党的领袖人物。 那长生丹和魔婴丹的炼制法门,皆被此女所参悟,倘若苦苦相逼,说不定此女又将回到淫党之中。 ——烦啊,若颛觋活着,何须思考这些? 思及至此,明珠幡然想到殷鸦和候白还说了一些关于“补补精气”的话语,其中有何深意,不用细想。但说奇灵和野兽也能补充精气,可那两个人必有其他选择,这就由不得他们乱来。 想到此,明珠丢下东方鸣,去寻英邪。 …… 第199章 黎州世子 赶尸派为灵祖须弥蚺所创,其后领袖唤为“神尊”。 历来魔道共有三位神尊,其中淫党出了两位,而节党仅出一位。玄机城第一次扫宇之后,淫党诸位鬼老为争神尊大位不断火并,几乎每隔一阵,就有一位神尊上位,接着就被后者匆匆赶下大宝。等同于无。后来,节党的神尊就成了赶尸派公认领袖,但淫党阳奉阴违,完全自行其是。 神尊鬼婴不理事务,很多很多年前,就将节党之内的一切事务交给大徒弟颛觋全权掌舵。玄机城第二次扫宇,颛觋得到神尊授意,与玄机城左城辅禹治达成默契,一起铲除淫党。事后,禹治背信弃义,对节党刀剑相向。在此期间,颛觋遭受重伤,便被淫党的燃灯鬼老趁机杀害。 于是,淫党和节党形同水火,表面的和睦难以掩盖彼此间的仇视。 “是吗?老操,你是如何知道这些?”一个稚颜男孩淡然发问。他走在石阶上,慵懒的眼睛看着玄盾外面的雨,似乎并不在意答案。 大雨之下,一个艾颜男子跟在男孩身后,徒步山阶之上。 大抵一个时辰前,黎州大世子罗杀虎及黎州轩辕公罗操赶至游灵谷朝圣,不久受赐两块红木令牌,受恩前往血池沐浴。 是时狂霈,这样的招待方式让罗杀虎颇感意外,但听血池的神奇之处,又觉很有意思,欣然谢恩。 两个人初来乌桓,不识上山的路,喰魂鬼老便派鬼使青面獠代为引路。几人走到广寒山下,青面獠看见三个熟悉的身影,扬言有事要办,就让两个人自行上山,言明山阶尽头有人接待。 赶尸派架子真大,罗杀虎取下背上的巨斧握在手里,准备说道几句,奈何青面獠脚步很快,方一说完话,就走远身影。罗杀虎大吃一惊,只好把巨斧重新插回背上,同罗操徒步上山。 两个人衣着华美,鲜艳的衣料上有山有水,有禽有兽,连一对兽皮护臂上,也刻着一只张牙舞爪的龙虎图,颇具黎州人的仪风。 罗操蓄着一缕山羊胡,长眼细眉透露几分阴鸷。此时祭着玄盾,一边走路,一边盯着罗杀虎的背后,目光聚焦在巨斧之上。 “老操,你怎么不说话?”罗杀虎回头,睿智的大眼睛冲着艾颜男子打量一下,“你在想什么?” 在想什么?罗操也没想什么:因罗杀虎身后的“砍阗斧”晃来晃去,不免若有所思。 此斧乃是罗生门家传至宝,重达一百零一斤,表面锃光瓦亮,银刃黑背:一面雕刻螣蛇,一面雕刻白虎。斧柄刻着“罗生门”三个字。全身都由琞璧打造,连斧柄也是,是由古荘亲自为罗生门创派鼻祖罗生量身打造的五色法器。 罗操在想,——大哥怎会把罗生门的家传至宝送给颤儿?这可是一把五色法宝!就算颤儿天资卓绝,此时也压根儿用不上啊!颤儿才八岁,才是一混小巨持,现在传给他,弄丢了怎办? “喂!”罗杀虎高声喝道,“老操,你傻了吗?” “啊?”罗操惊醒过来,捻捻黑色的山羊胡,“哦。” “哦啥啊?”罗杀虎咧开嘴,“方才你之所言,是从哪里听来的?我看淫党和节党挺和睦,不像有仇的样子。” “我是你三叔,我多大,你多大?这些风风雨雨说给你听,是要你心里有个数,还能有假?”罗操白去一眼,接着怒道,“你这孩子,你天天叫我老操,合适吗?” “合适!”罗杀虎果断回道。 “你!唉……”罗操摇摇头,训道,“你爹身体不好,你以后少做一些让他生气的事情,凡事都要有个分寸,毕竟你将来是要继承王……” “啥意思?”罗杀虎皱紧粗眉,瞪大眼睛质问,“你意思是说,我爹要死了不成?” “我何时说过?瞎说什么?我是说,唉……”罗操双手背后,连连嗟叹,“唉,你这孩子太不让人省心!就比如这次来汉州,你在路上大开杀戒,一下子杀了那么多人,万一走漏消息,整个罗生门都得完蛋!” “撞上几个拦道的劫匪,我不杀,难道要把砍阗斧送给他们?”罗杀虎呸地一声,啐了一口吐沫,“本世子三岁就能杀虎,黎州谁不知道我罗杀虎是什么脾气?敢拦我的路!活该去见阎王!” 三岁杀虎属于奇闻,但不是轶事,这事儿确实传遍黎州,于是“罗颤”这个名字被弃,从此换名“罗杀虎”。 “不一样!所以说,你做事要有分寸!”罗操忧心道,“颤儿,你父王抱恙,无法动身参加此次盛典,这次盛典很重要,你作为王储,这才派你过来。但……”说着,祟祟地扫视一眼周围,“但与赶尸派来往,这是大忌,要是走漏风声,罗生门死无葬身之地,此行务必谨慎,不能暴露身份才行,你给我老实点!” “老操,你屁话真多。”罗杀虎摇摇头,露出人小鬼大的表情,“明日盛典人多不多?多!那么多人,打个照面就能分清谁跟谁,既然我们罗生门拥立赶尸派,在乎这些闲言碎语作甚?玄机城有何惧哉?他们逼死大王父,我恨不能将他们剥皮抽筋!” 说完,质问一声,“你说你为啥非要跟过来?” 罗操板着脸,怒道,“你说呢?那不是担心你吗?” “担心我?”罗杀虎一脸不屑道,“我父王本来是让罗獾陪我过来,你却哭着喊着要过来。你这怂样,我真怕你丢了我们罗生门的脸。你别让我担心就行了,还来担心我,可笑。” 罗獾?一个庶子也配参加此次盛典?提及这个人,罗操想到了黎州兵府大都督罗猿,于是眼睛里冒出火星子,恨不能将这对孪生兄弟赶出罗生门。 “颤儿!”罗操盯住罗杀虎的眼睛,厉目高声道,“你要记清楚,你才是黎州未来的王,你一定要提防那两个庶子!不说罗獾,那罗猿现在掌握兵府大权,统御黎州所有兵侍,你爹现在身体不好,你说万一有个什么不测,那王位会是你的吗?” “不会是我的。”罗杀虎淡声道。 “对!”罗操厉声道,“你既然知道,那就要防!你要维护嫡系,不能让庶子掌握罗生门,不然整个家族就散了。” “好,我防着。”罗杀虎仰望一眼石阶,感觉还有很长的路要走,“嗳,我说,你到底要不要去泡澡?明日就是盛典,回头我们还要返回黎州,哪有多少时间?你唠叨完了吗?如果唠叨完了,咱们就快点上去!” “这倒也是。”罗操点点头,“那你记住,我们拥立的是淫党,是白色骷髅!到时候见到淫党的人,你要多说说话,多露露脸,让他们记住你的脸,因为你以后继承王位,少不了他们!所谓良禽择木而栖,那节党之人不够狠,站不稳,也靠不住。臭小子,你给我好好记住!” “知道,知道。”罗杀虎使劲点头。 两个人到达山顶时,阎娘已在道口等候。由于濯玄毡紧缺,便选上一块玄气旺盛的地方供二人享用。 天降大雨,血池里冒着热气,温度适宜。罗杀虎看着血池人满为患,而他们又占得一块私人领域,以为是独特的安排,于是对着阎娘连连道谢,随后脱下衣服,一个鲤鱼打挺跳进水中。 “爽!” 罗操看着家传宝物砍阗斧被弃一旁,立马将其收起来,放入岁囊。不过,察觉有些地方不太对劲,脱衣服的时候,总感觉那些颜色各异的大帐篷礼遇更高,为验证想法,把衣物交给一个侍者保管的同时,顺道打听了有关那些帐篷的事儿。 一听之下,罗操黑下脸来,跳进水里时,一直碎叨着粗口,秽言不休。 罗杀虎耳朵好使,听上去莫名其妙,问道,“老操,你咋发火啦?” 罗操明白这个大世子的脾气,不敢声张半句,遂言简意赅道,“上火!” 罗杀虎点点头,“水能祛火,那你必须多泡一会儿,别等下逼逼叨叨没完。” 血池的功效,两个人都已知道,没过一会儿,便开始尝试功刻。 第200章 交掌斗气 罗杀虎年方八岁,已登一混巨持境界,表明所有玄腑的氕境加起来共有两万一千多层。这在孩子中极为罕见。 几年前,九洲风传:罗擒生有一子,长了一块九须五色灵骨。 传到玄机城时,左城辅禹治好几次隐晦曲折,表达收徒之念想,都被罗擒以犬子年幼婉拒。后来此子长到七岁,罗擒再无办法拒绝,就将罗杀虎送往玄机城。 罗杀虎听说大王父罗兆是被玄机城逼死,早对玄机城深恶痛绝,自不稀罕这个师父,便私自潜回黎州。即便如此,罗杀虎依然还是禹治念念不忘的小徒弟。每有空闲时间,禹治就专门赶往黎州看望此徒,间或的礼物数不胜数,足见九须五色灵骨是多么的令人喜欢。 方今,拥有九须五色灵骨的人有多少?已知者中,也只有五人而已。 玄机城和赶尸派各有两人:玄机城中,有古荘和禹冶子;赶尸派里,有明珠与颛觋。最后一个人,便是黎州二代黎王罗擒之子罗杀虎也。 虽说禹治收了罗杀虎为徒,却未传授任何修炼法门,因某些修炼法门不能轻传,不仅泄露者死,而且盗习者也要遭受连坐之罪。鉴于罗杀虎年幼懵懂,禹治辄行有度,不敢传授此道。 但,罗生门的修炼法门也是广聚智慧的经典,毕竟祖上出了一位全真。 依靠罗生门的炼气真诀,罗杀虎一个时辰内,可以做满九十多万功刻。 很不可思议,罗杀虎做了半个时辰功刻,竟然发现已经耕耘出了两层圆田,这等于是平时的数倍,如此惊人的提升让人难以置信。 作为世子,作为禹治之徒,罗杀虎尝试过无数辅助修炼的器材,几乎从未体验过如此令人震撼的效果。 “血池,果然神奇!”罗杀虎一脸震惊道。 “确实妙啊!真是妙!”罗操一脸愕然,同样感到震撼,不免笑道,“听说血池中央的玄气更旺,要不?” 罗杀虎一听,朝着腹部水域眺望一番,二话没说游了过去。 池水中有不少露天泡澡的男男女女,看着一个孩子向中心点游去,相继提醒。 “嗳,你往哪里游?快回来!那不是你去的地方!” “小家伙,你不要命了?别去啊!” “哪个部落的?没人管吗?” 这些好心人年纪不大,都是一些部族中的少男少女,见这个小鬼头实在太小,有一个人打算上前制止,却猛然发现这个小鬼头是个巨持,不禁瞠目结舌愣在水中。 “巨持!天啦!” “什么?他是巨持?” “怎么可能?” 当然啦,露天泡澡的人,大部分都是年纪轻轻的力士,只能熟练辨识两色玄气,不仔细看,很难发现罗杀虎体内的第三色玄气。 明珠找了一趟英邪,让其盯着殷鸦和候白,如今已重新回到濯玄毡中。 此时,东方鸣已经耕耘十八层圆田,玄火墟和玄土墟各有九层圆田。现在需将九层圆田佃作成氕境,方能储蓄十八息后天玄气。明珠传授了一门佃作之法,经过一顿耐心指导后,让东方鸣开始尝试。 无聊之际,明珠发现濯玄毡外,竟有一股陌生的气息滞留。小东方灵骨无须,周围的玄气分享不得,须让那个私闯的陌生人行个方便才是。 明珠推开毡帘探出头,睁圆眸子一看,发现大雨之下,血池中泡着一个小少年,方想说话,却发现那个小少年似乎是个孩子,竟还是个小巨持,不免有些吃惊。 ——小小年纪就是巨持,真是难得一见! “嗳,小家伙!你哪里来的?”明珠笑问道。 罗杀虎粗眉大眼,生起气来凶巴巴,扭见一个小女孩称呼自己为小家伙,瞬间就不乐意了,于是牙齿咯噔一下,朝着明珠拍去一滩水。 嗞! 明珠轻轻摆手,忽而掀起一阵风,将那些水吹了回去。 眼见那些红色的水花以及漫天的雨水卷来,罗杀虎钻进了水中,下一瞬间浮出水面时,已经出现在明珠跟前。 雨拍打着罗杀虎,而他则凝视着明珠,讶异道,“你也是巨持?我能感觉到你的玄气在我之上。” 明珠笑道,“你是谁的徒弟?玄机城的弟子?” 罗杀虎更加诧异,“你怎么知道?” 明珠点点头,“这么好的资质,玄机城不可能不察,看来真是。还有一个问题你没有回答。” 罗杀虎瞪去一眼,“我为何要告诉你?你以为你是谁?” 明珠托住下巴,笑道,“你脾气不小啊!真有性格!” “谁还没有一个脾气?”罗杀虎抹抹眼睛上的雨水,定眼打量几下明珠,眸子一闪,“嗯,不错,我看你长得挺好看的,不如当我侍女吧。做我罗杀虎的侍女,往后荣华富贵享之不尽,你的资质应该也不错,呆在乌桓有何出路?不如追随我,助我成就大业。” “做你的侍女?助你成就大业?你可真有趣!”明珠哈哈大笑,“好啊,只要你比我有本事,我就当你侍女,我也觉得呆在乌桓没有什么出路。” “小妹妹,我当然比你有本事。”罗杀虎闷哼一声,“告诉你,黎王是我爹,我就是黎州大世子,聪明的人都知道怎么选。” “你先上来再说。”明珠笑道。 “上去?”罗杀虎有些害羞,“不,我没穿衣服。” “可是,你也没啥好看的呀!”明珠说道,“你是不好意思吗?” “你!”罗杀虎牙齿一紧,“我不好意思?上去就上去!”说罢,撑着木板爬了上去,露出可爱的小玩意儿,接着大摇大摆地走进濯玄毡中。 看到里面也有血池,而且还有一个和自己差不多大的孩子泡在里面,不时感到惊讶。想到自己泡在外面任风吹、任雨打,这里却可以遮风挡雨,实在可恨。 “可恶!”罗杀虎咬着牙,“回头我就宰了那个阎娘!” “为何?”明珠笑道,“你一个一混小巨持,如何宰了阎管事?” “住口!”罗杀虎坐上木槛,喝道,“你现在是我的侍女,以后就要听我的话,你敢取笑我?” “你耳朵似乎不好使。”明珠坐到木槛上,笑道,“你听错了,我说的是,你要比我有本事,我才答应当你的侍女。” “不错,很有道理。”罗杀虎点点头,“那么,怎样才算比你有本事。” “会斗气吗?”明珠问。 “会!”罗杀虎闷哼道,“那你输定了!” “斗几色气?几息气?”明珠笑道。 “你是女孩子,你来定。”罗杀虎说道。 “挺有风度的嘛。”明珠哈哈大笑,“那我也不欺负你,就一万拔荒劲吧。” “一万拔荒劲?”罗杀虎皱眉道,“太多了,等下这个帐篷会散架。” “不会,如果散架算我输。”明珠说道,“把手给我。” “交掌?”罗杀虎问了一声,见明珠点头,便把手伸了出去。 “你说开始就开始。”明珠伸出手掌,与罗杀虎的手掌握在一起。 “开始。”罗杀虎说道。 声音落去,两人的手掌慢慢散发出光芒,两个人凝视着手掌,感受到彼此的力量相互碰撞。 过去少时,罗杀虎嘴角微颤,“四崇阿?你竟然是四崇阿巨持!还真是有点实力,但你低估了我的实力!”说罢,加重拔荒劲的力道。 明珠面不改色,笑道,“有五崇阿的力道了,不错不错!啊,你一开始保留实力,看来是想让着我!真有风度!” 罗杀虎感觉到一股压迫感,大为惊愕,“你,你竟然在我之上!” 明珠笑道,“还比吗?” 罗杀虎牙齿一紧,自知比不过,却也不服输,“比!” 明珠祭出玄盾,将罗杀虎包裹住,“在比,就要使出更多的玄气,你败局已定,还顽抗什么呢?” 是啊,斗气分有很多规则,譬如交掌斗气,一般功法造诣一致,才算公平。明珠的功法造诣自然要比罗杀虎高,胜负早已注定。 罗杀虎眉头紧蹙,“我上了当,这不公平!你真奸诈!” 明珠松开手,疑声道,“何出此言?你也没有下注,又没损失。我输了可是要做你的侍女啊,我都没觉得不公平,你这样倒打一耙,不害臊吗?难道黎州大世子就是这等量节?我方才还夸你有风度!” 罗杀虎暗忖理亏,低头侧首道,“承让,罗杀虎甘拜下风!” 明珠笑道,“斗气比得是风度,输了要行低头礼,你不把头转过来,很没风度,很失礼啊!” 确实,罗杀虎转过脸去,低头拱礼道,“失敬,我罗杀虎技不如人!” 第201章 小小师叔 小鬼是个好孩子,就是性子桀骜一些,倘若有个人引导善教,往后一定能成大器。 “对了,你师父是谁?”明珠问道。 “我师父?”罗杀虎不屑道,“我可没把禹治当成师父,是他臭不要脸,偏偏要我拜他为师。我父王不敢得罪玄机城,就把我捆送过去。我气不过,呆在玄机城没几天,便偷偷跑回黎州。严格来说,我没有师父,而且,我总有一天要把玄机城捣灭!” 罗生门和玄机城的恩怨,明珠心知肚明,可捣灭玄机城并不简单,淫党一直想要捣灭玄机城,然而却被玄机城捣灭两次,小鬼口气倒是很大。 说着,附近又飘来两股陌生的气息。 明珠摇摇头,叹道,“怎么回事?刚刚摆平一个,怎么又来两个?真是麻烦!” 罗杀虎听此,跑去毡帘那边瞅去一眼,“嘻,是个白色帐篷!”说完,回首问道,“这东西干什么用的?为何我没有?” 明珠呵呵笑道,“这东西,谁有本事谁才能拥有。” 罗杀虎听之惭愧,“是,我没本事,照此说,不能怪阎管事,怪我修为不到家!” 明珠安慰道,“你还小,以后会长本事。” 罗杀虎还是不太高兴,冲着外面的白毡狠瞪一眼,“本世子倒要看看,是不是所有人都有本事!”声音落去,纵身跳进水中,朝那白毡游去。 白毡内,木兰荘坐在木槛上,望着血池里的慕容酒发呆。忽听帘外的风雨声中夹杂水声,便徐徐走过去。方一走到帘边,则看见下方有一颗脑袋窜出水面,正呆呆仰来目光。 “好美!”罗杀虎惊叹道。 “你是谁?来干嘛?”木兰荘疑问道。 “我名叫罗杀虎,我是……” “罗杀虎?”木兰荘打断道,“你是禹师祖的小徒弟?” “你认识我?”罗杀虎奇声道。 “我……”木兰荘面露难堪。按辈分来说,该叫罗杀虎小师叔。这孩子年仅八岁,论辈使人难堪。 “你怎么不说话?”罗杀虎问道。 “我……”木兰荘察觉罗杀虎果真到达巨持位面,如此年幼就达到这种修为,恐天下惟有罗杀虎一人,便难为情的拱手道,“弟子木兰荘见过小师叔。” 只是,说完这句话,她就后悔了,毕竟她体内寄有化身虫,万一犯下禁忌,又要遭受一顿苦头。另外,作为赶尸派鬼奴,也不需要对罗杀虎行礼。 “小师叔?”罗杀虎纳闷道,“你是谁的弟子?” 木兰荘不想再说话,因为化神虫何时发怒,完全没有定数。 “我可以上去吗?”罗杀虎问道。 “你上来做什么?”木兰荘回绝道,“不方便。” “确实。”罗杀虎琢磨道,“你名字带‘荘’,又叫我小师叔,那么你肯定是纳兰荘的徒弟。带荘弟子向来注重礼节,怎会和那个小女孩一样?” 注重礼节?木兰荘苦笑,感慨遇到师弟以后,似乎早把那些礼节抛诸脑后,谈何礼节?不由地自怨自艾,发出一声长叹。 正思间,忽见大风大雨中,有一个艾颜男子朝这边游来,于是放下帘子,退回甲板。 帘外,罗操游了过来,“颤儿,你在这里做甚?” 两个人交谈一番,往明珠的濯玄毡游去。可到了那边,明珠只让罗杀虎上去,却把罗操丢在外面。 “你为何不让老操进来?”罗杀虎惑问。 明珠还未回话,就听见罗操在外面大声嚷嚷,骂骂咧咧。 “你能让他离开吗?”明珠面露苦色。 “这……”罗杀虎感到奇怪,却还是答应了下来,“行,我劝劝他。” “你要劝不动他,那他就要遭殃。”明珠抱臂道,“我不杀人,但会伤人。你和他说,这里是鬼老的下榻,他要胆敢无礼,人头不保。” “鬼老?谁是鬼老?”罗杀虎惑问道。 “他,他就是鬼老。”明珠直指正在佃作的东方鸣。 “他是鬼老?”罗杀虎难以置信,“怎么可能?” “回头再说,你先支开他。”明珠说道。 罗操听此一说,大惊失色,赶忙游走。 罗杀虎坐在木槛上,眼睛死死盯着东方鸣,觉得那个小家伙没有玄腑,身体也无半点后天玄气,貌似玄徒也不是,怎会是鬼老? “他不可能是鬼老。”罗杀虎闷哼一声,随之看向明珠,“你这小妹妹不像谎话精,怎么也骗人?可恶!” “像不像,一个小傻瓜怎会区分?”明珠撇撇嘴,朝东方鸣那边挥了挥小手,“你仔细再看,万一看错了呢?” “我会看错?”罗杀虎不屑地扭过头去。瞬间,东方鸣彻底变了一个人,身上竟然藏有很多很多玄气,而且貌似拥有四座玄腑。罗杀虎揉揉眼睛,再看一遍,察觉没有眼花,不禁嗫嚅,“真,真,真是一山还有一山高……他竟然是位象翥,我,我从未见过这么小的象翥!” “如何?”明珠笑道,“他的造诣,可当鬼老吗?” “呃……”罗杀虎想了半天,皱眉道,“据说鬼老多半都是巅峰象翥,而且需要很高的资历,这小鬼……”说着,叹声气,“这位小尊者确实是我仰望的大山……”落寞少时,不由地睁大眼睛看向明珠,“他修为惊人,然而年纪太小,怎会是鬼老?我还是不信!” “你呢,倒是聪明,可再聪明,也免不了被骗。”明珠笑道,“你位面不够,在高位者眼中,始终是一个愚者,要骗你易如反掌。我哪怕当面骗你,你也会信。” “何意?”罗杀虎云里雾里。 “他呢……”明珠嘻嘻地笑道,“你看他小,那是你目光短浅。实际上,他和你们罗生门有很大的渊源。罗生是你祖宗吧?不管是你天祖还是烈祖,都是你们罗生门的鼻祖,而他呢,跟罗生门的鼻祖存有很大的关系!你说他有没有资格做鬼老?” 当然,东方鸣的母亲名叫罗澜,为罗生后裔,明珠没说谎话,句句都是实言。罗杀虎很聪明:一来,聪明反被聪明误;二来,智者千虑,必有一失。明珠吃的盐,比罗杀虎吃的米饭还多,拿捏不住这个小家伙,自是坐不上神尊大位。 “呃……”罗杀虎听说过驻颜之术,也听说过神尊大人为何名叫鬼婴,听完明珠的话,睿智的眼睛琢磨来琢磨去,觉得颇有道理。另外,作为拥有顶级灵骨的人,素怀优渥感,自恃同辈之中无人能敌,是为天下第一。但眼前的小鬼与之年纪相仿,要是一位象翥的话,自己则就屈居人下比之不及,显然有愧天下第一之名。如若东方鸣的年纪很大,那就是一位前辈,反倒让人宽慰很多。 想到此,罗杀虎笑了出来,“什么嘛?要说年纪这么大了,也不足为奇,我要是到了他的年纪,都有把握登上全真位!象翥位?不足道哉!不足道哉!我罗杀虎仍是天下第一!” 说到“天下第一”,罗杀虎笑声骤停,愁眉看向明珠,“那么你,你是什么修为?你多大了?也是……” “放心吧。”明珠打断道,“我和你差不多大,如今是个力士,只不过功法比你高一点点而已,我没你厉害!你是天下第一!”察觉小鬼的胜负心很强,如若受到打击,精神极易崩溃,便说了句谎话安慰安慰。 “力士?”罗杀虎点点头,寻思道,“这么说来,我随便就能制服你,你本事还是没我大,你还是要做我侍女。” “你还不死心?”明珠无奈地发出一声叹息。 “有大志者,当有渴才之心。”罗杀虎一本正经道,“我罗杀虎以荡平玄机城、一统九州为志,如今发现你这样的优秀人才,自然欣赏。小妹妹,我想要你,你想要什么?我都可以给你!只要你答应做我侍女,来日待我夺取天下,你想要什么,一切随你挑!” “天下一切随我挑?你好狂啊!”明珠叹了一声,转瞬托住腮帮,喃喃念道,“天下间没有我想要的东西,另外,你的戾气很重,必将成为天下之害,我怎会当你侍女……” “天下之害……”罗杀虎抱起双臂,“哼,什么天下之害?我志在天下,当然是为了扫平乱世!子午玄机城敕封九王,将成祖皇帝构建的盛世天国一分为九,要说天下之害,乃玄机城也!我有荡平玄机城的雄心,怎会成为天下之害?小妹妹,你窝在深山里,眼光太窄,本世子没法和你说,你只有跟我走出这座大山,才能有所觉悟!” “嗬,真是茅塞顿开!”明珠笑道,“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你倒是个有远见的人。但,我一个弱女子,只怕帮不了你什么,你还是另觅他人吧。” 第202章 充满光明 正说着,罗杀虎和明珠的耳中都听到一声欢呼,“太棒了,太棒了!我终于达到八混境,从此以后,我就是八混巨持啦……” “八混巨持?”罗杀虎狐疑起来。这种修为算是一种很高的修为,不过高鹏展翅,在天下第一的眼中,何足道哉?只是,那是一个少年的声音,如若一个少年达到八混巨持的境界,绝对是个惊天轶闻。 “妈的,怎么可能?”罗杀虎大喝一声,“本世子倒要看看他是谁!” 明珠也为此感到好奇,缓过神时,已经看到罗杀虎气冲冲地跳出濯玄毡。 俄顷,隔壁的白毡附近,响起震耳之声,“里面的那个小子,你给本世子滚出来!” “师姐,怎会有小孩儿?” “他,他是……” “是谁?” “是咱们的小师叔……” “小师叔?开什么玩笑?” 慕容酒穿好衣服,一边整理护臂,一边探出头去:只见,外面血池中,有一个表情很凶的小男孩顶着大雨泡在里面。 “小鬼,你谁啊你?” “我乃黎州二代黎王罗擒之子罗杀虎是也!” “嗯……”慕容酒摸着下巴琢磨一番,看修为看年纪,都不像假话。随即拱手笑道,“我知道,听说过,原来是小师叔驾临,失敬失敬。” “你是谁?”罗杀虎惊愕道,“还真是八混巨持,可恶!” “咳咳……”慕容酒觉得也不能丢脸,回道,“我呢,我就是号称翼州第一天才少年,药神之徒孙,黎州二代黎王罗擒之子罗杀虎之师侄,慕容酒是也!” “慕容酒?”罗杀虎微微点头,“你多大?” 慕容酒合上毡帘,撂下一话,“小师叔,弟子不敢打扰你的清修,你多泡会儿,改日再叙!” 罗杀虎为之一愣,接着咬紧牙关,“可恶!” 不过,慕容酒看似十几岁,如今到了八混巨持境界,确实配得上翼州第一天才少年之名,想必功法造诣也很高。对方态度不好也不坏,罗杀虎很气,很想教训一顿来着,却感觉打不过,只能生着闷气回到明珠的红毡之中。 方才,东方鸣早就听到身边的话语声,但碍于佃作,一直都在集中精神,没时间睁眼。 此时睁开眼睛,发现罗杀虎之容颜,实有一股亲切感涌上心头。 但也没有理会,毕竟他还有修炼上的问题没有解决。譬如,十八层圆田转成氕境之后,玄火墟和玄土墟各有九息后天玄气,目前已具备条件挥出九息撼山劲,奈何不会祭玄之法,以及融玄之道,光有后天玄气,却还是不知如何运用。 搬玄法门包括:祭玄、融玄、抟玄,等等技巧。此间仍需一个学习的过程来掌握。关于这些,需要充足的学习时间。明珠感觉时间紧迫,毕竟明天乃盛典之日,而盛典过后,还要张罗很多正经事儿。这时有罗杀虎从旁搅和,势必耽误东方鸣学习,须支开这个人才是。 “鬼老,你要杀他?”明珠盯住东方鸣,惊道,“不成啊,这孩子很有天份,求求你放过他吧!” “呃……”东方鸣领会深意,遂转过身去,“这小鬼扰了本老的清净,实在该死!既然你替他求情,那就网开一面好了!” 罗杀虎听此,方知闯下大祸,牙齿一紧,抱拳道,“鬼老,在下不是有意打扰,在下离去就是!” 说罢,掀开毡帘,一个纵身,跳进血池之中。 看见罗杀虎走了,东方鸣皱着眉头,神色有些消沉,“我娘是初代黎王的女儿,他爹和我娘是亲兄妹,按照亲戚关系来说,罗杀虎就是我表弟……” “那你现在去认亲也不晚。”明珠笑道。 “认亲?”东方鸣忽有愠色,“当年罗生门麾师来犯汉州,我爹因此而死,我娘也算因此而死,我和罗生门结有不共戴天之仇,认什么亲?” “你也要报仇?”明珠颇感意外,“仇恨两个字,很难放下,放不下就会有争斗,你要执着于此,那我教你修炼,不仅害了你,也间接害了很多无辜的人。” “你不教我了?”东方鸣惊声问道。 “我……”明珠踌躇着。 ——谁没有年少过?想到很多很多年前的自己,也同样执着于仇恨,可人都会长大,炼士不是为了仇恨而生,总会找到生命的真谛。 “算了!”明珠笑道,“人间充满光明,你的眼中有光,你会迎着光而行,逆光而行的人都会在黑暗中死去。现在外面的天很黑,阴霾笼罩人心,黑暗也是为了迎接光明而存在,你哪怕不是追光者,也改变不了即将到来的光。” “即将到来的光?”东方鸣疑声道,“什么意思?” “我也不知道,很多很多年了,我一直在思考这个问题。”明珠托住下巴,“任重道远,厚德载物,人有别于野兽,凌驾于野兽,那不是欲望使然,而是因为打破了原始的法则而屹立人间。千百年来,禁土一次又一次毁灭,都因原始的欲望而降临,如果那些东西不消失,或将酿出一场无法再生的毁灭。即将到来的光,兴许就是炼士存在的意义,可能炼士就是为了推翻一切原始法则而出现,目的是让人间再也不遭重创。” 东方鸣挠着头,莫名其妙地看着明珠,“你到底是谁?” 明珠扭过头去,笑道,“五个字概括,我是你师父!” …… 罗杀虎盘坐在岸边,抱着双臂凝望血池。小鬼的装束很整齐,祭出的玄盾一直被雨拍打着,一双睿智的眼睛很沉着,很冷静,像在思考很重要的事情。 罗操背着双手,站在罗杀虎的身后,眼神尚有愠色,“这趟,竟得罪了一个鬼老,不知那鬼老是节党中人,还是淫党中人,希望不是淫党中人才好。” 罗杀虎淡声道,“这趟,竟遇到了几个绝世天才,我料将来,他们必定都是九州之上的风云人物,我要征服天下,怎能少了他们?还需想办法笼络才是。” 罗操垂眼,露出一丝喜色,“颤儿,罗生门有你,乃受命于天也!你小小年纪,能有如此想法,真叫人放心!”说完,还是隐有不安,“可是,罗猿那个庶子,如今独揽大权,来日必行篡逆,就怕你熬不到继承王位的那天啊!” “老操,你怎么总是针对罗猿?”罗杀虎说道,“罗生门除了我爹,数他的修为最高,能力最强,而他又姓罗,又不是外人,你为何总是怀疑这怀疑那?倘若天命在我,有他什么事儿?天命在他,有我什么事儿?天下大宝,能者居之,我若输给他了,自是没有怨言。” “荒唐!”罗操眼睛一睁,喝道,“你别忘了,那两个庶子的母亲是歌姬出身,连贱婢都不如!我有这种兄弟,都感到丢人!要是我们罗生门,拥立这种人为主?一旦传扬出去,还不把祖宗的脸面全都丢尽了?你堂堂世子,嫡系正统,身具九须五色灵骨,要让这样的庶子登堂入室,那就是你没用!” 说完,似乎还不解气,继续高声道,“庶子猖狂,那翼州齐氏正统被赶出九霄殿,庐州吴氏正统被踢出剑庐,沧州庄氏正统被打出麟池?前车之鉴何其之多?你要让罗生门遭受这些……” “好了好了!”罗杀虎侧目睨向罗操,“你别忘了,我爹还活着,你要觉得罗猿不配坐上兵府大都督之位,那你就向我爹证明去吧,何故在我面前发牢骚?” “唉,不提,不提了……”罗操嗟叹一声,跟着整理整理情绪,良晌说道,“这血池虽好,要是露天泡在这里被人看见,恐丢了我们罗生门的脸,不如下山去吧,也好看看参加盛典的都有谁。相信除了我们罗生门之外,还会有很多一等一的人物远道而来。” “那倒也是。”罗杀虎点点头,“走,我也想看看。” 第203章 冤家路窄 自发生那场不该发生的意外之后,木兰荘意兴阑珊,毫无修炼的心思,又或看到师弟成功进阶八混巨持而滋生一丝妒意了吧?谁知道呢?反正很想下山走走。 慕容酒感受到师姐的情绪有些异样,进而不太放心,于是放下修行相伴左右。 山阶滚落着雨水,走上去很滑,慕容酒利用玄气附着脚底,却见师姐低着头,而且脚下无玄,不时提醒几句。 “师姐,你真要当心。” “当心什么?” “当心滑呀!” 木兰荘低眉看着湿润的山阶,“能有你滑?早该当心你……” 慕容莫名其妙,“我滑?” 身影徐徐,两个人绕过一个弯,忽见山阶下面出现罗杀虎和罗操的身影。 罗杀虎号称玄机城顶级弟子,也是玄机城年纪最小的二代弟子,使得很多弟子羡慕眼红。 听说左城辅经常备礼探望小徒,什么玄草灵根不在话下,除此之外,罗杀虎又是黎州大世子,恩宠之至,使慕容酒啧声连连。转瞬,便又疑道,“很奇怪,这小鬼为何背着一把大斧?斧比背大,不觉得重吗? “你怎叫他小鬼?怎不叫小师叔?”木兰荘轻问道。 “入乡随俗,我现在是赶尸派鬼奴。”慕容酒淡声说完,继续好奇着,“那把斧子有点像法器……” “那确实是法器,还是一把五色法器,名为‘螣虎双花斧’。”木兰荘说道,“不过现在,那斧子有一个新名字。” “怎么说?”慕容酒歪头问道。 “那要从两次扫宇大战之前说起。”木兰荘说道,“开元八十六年,我们玄机城敕封九王,发起一场不亚于扫宇大战的剿魔行动,因黎王穆阗和汉王武闿中途倒戈赶尸派而导致失败,此间沧王范虱、赢王陆提,以及大明王明璟相继战死。那大明王明璟是黄歇师祖的徒弟,黄歇师祖肝肠寸断,带上一帮卫道义士,追着穆阗和武闿而去,后将其重创,最终穆阗被义士罗生利用此斧斩杀,于是藤虎双花斧便就更名‘砍阗斧’。” “砍阗斧!换成这名字谁不知道?”慕容酒笑道,“那砍阗斧我也听说过,听说是罗生门的传家宝,原来还有这段故事!这小师叔真爱显摆,他也不差岁囊,一个一混小巨持,怎把这样的斧头背在身上?不怕贼惦记?” “你怎又叫回小师叔?”木兰荘白去一眼,继续说道,“谁敢惦记?有眼力的人,看见那斧头就知道小师叔不好惹,没眼力的人,量他也不是小师叔的对手。这样做,倒是成了很高明的护身符。” “也对。”慕容酒笑道,“五色法器谁能驱使?中看不中用,无非饰物罢了。”今番罗杀虎来此,大抵是受邀参加盛典,足见二代黎王又与赶尸派暗结。想到此,不免惋叹,“小师叔乃九州圣才,但罗生门距离死期不远!覆巢之下,安有完卵?看来小师叔的好日子已然无多!” “唉,其实我也奇怪,罗生门怎会重蹈覆辙。”木兰荘回忆道,“记得穆阗和武闿死后,罗兆和朱璋坐上两州王位,他们一直安分守己,听命玄机城。直到十年前,玄机城才知道罗兆勾结赶尸派。之后罗兆自刎谢罪,以为罗生门今后,一定会铭感罗兆之大义,没想到才去十年而已,那罗生门竟又走上老路,倘若左城辅和右城辅得知,整个罗生门难逃死罪。” “哈哈!”慕容酒笑道,“禹师祖整日把那小师叔挂在嘴边,不知到那时,如何面对此事!” “禹师祖掌管刑法,向来执法如山。”木兰荘说道,“虽说罗杀虎身具九须五色灵骨,乃顶尖资质,但玄机城从不徇私,无论是谁,都将受到正法。” “是啊……”慕容酒想到马骕,心里不是滋味,“马师叔堕入魔道,犯下死罪,必然难逃‘裂魂’之刑……他心慈面善,嫉恶如仇,没想到……真是可恶!枉我那么钦佩他!” “马师叔是有苦衷的。” “什么苦衷?有苦衷就能助纣为虐?要说他加入节党,我尚可理解,可他是淫党鬼使!而且还杀了那么多无辜的人!” “你真不能理解?”木兰荘停下脚步,辩驳道,“他不是一个在乎名利的人,你也知道,他因为悟性不行,曾被多少人谩骂和嘲笑?可他呢?总是笑脸迎人,从不介怀,他也曾为了九州百姓舍身忘死,如今堕落如斯,还不是为了须兰师姐?他是爱的太深!否则,他怎会去做鬼使?他可是堂堂玄机城二代尊者!” “师姐,你最近很奇怪……”慕容酒皱起眉毛,很想提醒两句,却见木兰荘神情悲怆,于是咧嘴笑道,“哎呀,好啦好啦,我也同情马师伯,不说这件事了!” 两个人你一言我一句,一直跟在罗杀虎的身后,始终保持着一段很远的距离,谁知,他们的身后,却也偷偷跟着三个人。 那三人衣着高贵,身上的衣料都是上等的灵丝所织,连小臂上的护臂都是镶金带玉。其中的年轻人相貌倜傥,惟独眼神看起来比较猥琐。另外两名艾颜男子鹰钩鼻,薄嘴唇,目光透着奸诈。 三人尾随木兰荘和慕容酒很久。 此时无人上山,而除了他们几个人,也无人舍得下山。 年轻人祭着玄盾,手执一把折扇,同两名艾颜男子走了一段路,神色有些着急,不免喝道,“周泗,到底还要多久?那葛薅到底行不行?什么狗屁‘消魂功’?都快一炷香过去,慕容酒怎么还没倒?” 周泗稍瘦,葛薅稍胖,两个人中等身材,在鎏州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如今侍奉鎏州武阳郡珍珑岛。主子是华沛郡主。年轻人便是岑家堡岑葑之子岑敖。扶蝗的请柬发到珍珑岛时,岑敖收到请柬,直接带着周泗上了路。华沛郡主得知,明白儿子桀骜不驯,肯定追不回来,遂派葛薅跟上。两名家臣都是象翥,一路上又有鬼使暗中接驾,才使华沛郡主打消顾虑,毕竟让儿子见见世面也是好事。 先前,三个人抵达乌桓,也被安排进了血池沐浴。 当岑敖看见慕容酒的身影时,便就起了杀心。岑敖还记得,当年他在金沙郡的繁华大街上溜达,恐上天特意安排,不期撞见一个身材婀娜的妙龄女子。所谓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便想教那女子陪着自己共度几晚春宵,也不是没塞金银首饰,谁知,慕容酒半路杀出,非说堂堂岑氏二少爷调戏良家妇女,并且还打断岑敖两条腿。 因此,岑敖早就放下豪言,要将慕容酒碎尸万段。 可惜,事过不久,药王张萍走进岑家堡,不仅治好岑敖的腿,另外还替徒弟慕容酒虔诚赔罪。有这药王师父擦屁股,岑敖便被母亲华沛郡主严令告诫,行事务必慎重,慎重! 话里意思,大抵是大白天不准动手。 慕容酒精啊,晚上不出门,出门必傍平安符。 想不到啊,想不到,今个冤家路窄,却在乌桓可可撞见。 周泗眼瞅岑敖盯着慕容酒越盯越急眼,安抚道,“少主,稍安勿躁,那‘消魂功’太费玄气,葛薅玄盾都没祭,都是为了集中精神,放心吧,他很少失手。” 葛薅确实没用玄盾遮雨,所以整个身子早被大雨淋湿,看起来有些狼狈。 岑敖皱了皱眉,端庄的仪表透着一股狠劲儿,“本主再等半炷香,要是再不起作用,你们就给本主来硬的!一个七混巨持,一个六混巨持,何必这么麻烦?”一言落去,眼角一紧,似有痛楚袭身,不禁骂道,“那白咢传给我的狗屁神功鸟用没有,反使本主染上血瘾,这次见到他,一定把他的皮给剥了!” “这里是乌桓,主母捎信交代,千万不能在这里惹事。”周泗苦色说道,“少主,这次把慕容酒宰了之后,实在不能再惹事,否则捅出篓子,属下担待不起啊!” “知道知道!”岑敖扶着额头喝道,“快点快点,难受死了!” 周泗看向葛薅,发现此人的眼纹堆了一块一块,想必那两个人的魂意颇高,不禁摇头暗叹,但愿能够成功,要是来硬的,必然有所惊动。在这里伤人并不明智,奈何啊,现在少主血瘾犯了,不饮血恐有性命之忧。况且那个慕容酒,还是少主眼中钉,就算慕容酒当了赶尸派的鬼奴,隐秘下手的话,即便东窗事发,兴许向那喰魂鬼老请个罪,应该问题不大。 ——嗯,这事儿都是白咢犯下的,喰魂鬼老也有一定的责任! 第204章 一愣一愣 瞧见少主龇牙眦目,显是血瘾之痛形之于色。周泗心急如焚,暗忖血瘾不消,极易祸及性命,忽顾不得太多,欲手擒慕容酒以解燃眉之急。 却在这时,葛薅双目焕光,指着前方笑道,“少主,请看!” 岑敖揉着颞部,眯起眼睛,“倒了,大功告成?可以可以!” 前方,慕容酒和木兰荘果真倒在石阶上,而身上的玄盾也已消失,此时像具尸体似的一动不动。 三个人走上前,岑敖朝着慕容酒的头踢上一脚,发现对方毫无知觉。随即,目光冲着一旁的娇躯不断欣赏,瞬间哈喇子都快流出来,“噫,本主什么样的美人没见过?这么水灵的美女还是头一回见,这身段好似神凤,莫非是哪位仙子下凡?” “少主,你的头不痛了?”周泗问道。 “美人谓之药也!”岑敖拍着折扇笑道。 “属下怎么觉得,她比岑嫣和岑婀差了点啊!”葛薅摇头道。 “你说什么?”岑敖瞪去一眼。 岑嫣和岑婀是一对孪生姐妹,为岑氏旁系子孙。她们的姿色闻名鎏州,十二三岁时,无数名门显贵就已登门求亲,如今到了十四岁,洛川太守府的门前还排着长长的求亲队伍,爱慕者不分年龄,甚至还有几个七八十岁的老公爵在内。 葛薅不慎暴露心中幻想,忙不迭地低下头。 岑敖顿了顿,点头道,“你要有此想法,待本主接任岑氏族长大位之后,可以替你做主!” 葛薅一听,幸福来得也太突然,不禁冁然而笑,拱手道,“那么属下先行谢过,少主放心,那族长大位必是你的!” “唉,那可未必……”岑敖拍着折扇,眼神一狠,“我那窝囊大哥做了十几年的炼士梦,如今真被他误打误撞通灵了玄器,他现在已有了修炼的方法,如今还被玄机城供着,我怎么和他争?就算排除这些,他再怎么说,也是岑家堡的少主,也是我们岑氏的嫡长子,我光靠母亲拥立可不够,唉,愁啊!” “少主,何必妄自菲薄呢?”周泗笑道,“什么供着?那个败家子分明是被玄机城幽禁了起来,谁会把瞿考琴送给那废物?如今他爹一病不起,身体已然不行!少主啊,你灵骨那么好,又有王室血脉,就算不是嫡长子,但又有几个人敢站出来反对?你父亲毕竟是岑氏副族长,只要主公点头,族长之位迟早是你的!还有,主母联合赶尸派,还不是为了助你继承族长之位吗?” “这话我爱听。”岑敖冲着周泗指了指,“到时候你想要什么,尽管说!” “我想要岑嫣!”周泗毫不客气地看了一眼葛薅。 “你!”葛薅骂道,“周泗,你他妈的想和我连襟,你也得叫我一声姐夫,就你那修为,还想占老子便宜?” 周泗的玄腑境界以及功法造诣,皆不及葛薅,所以不敢反驳一句,便赔笑道,“好好好,你就当我姐夫,这总行了吧?” 岑敖看着木兰荘的花容,不禁瞅了瞅四周,眼下有些急不可耐的神色,“这大风大雨的,也没个安乐窝,如何是好?” 周泗笑道,“山下有个馆驿可以落脚,我们带上他们跳一跳,一刻就到。” 岑敖笑道,“那你们背上他俩,速度快点。” 三个人合计完毕,便开始动身。下山对于凡子来说,不是很好走,可对于炼士来说,只要站稳脚跟,一蹦就能跳出几百级山阶,速度可想而知。 山阶上,罗杀虎和罗操走在前面,抬头望见三个人踏玄下山,罗杀虎不免好奇,“咦,那三个人是鬼使吗?他们为何敢踏玄?不怕违反禁令?” 罗操点头道,“应该是吧,咱们可不能违反禁令,还是老实用脚妥当。” 罗杀虎看清两个人各自驮着一人,装束很像慕容酒和木兰荘,忽而感到讶异,“不对啊,他们之前还好好的,怎么这会儿像是生病了?蹊跷!” 罗操呵斥道,“别管闲事,那三个人中,有两个人是象翥!这里不是黎州,你可不要胡来,万一惹到不该惹的人……”还没说完,就看见罗杀虎跳将出去,“唉,这孩子,真不让人省心!” ——叨叨,叨叨,就会叨叨,这天底下还没有我罗杀虎不敢管的事儿! 那三个人速度太快,罗杀虎身为一混小巨持,脚力完全跟不上,一会儿功夫,就被三个人甩在身后。 不过,他没有放弃,依旧尾随追去。 大概过去两刻左右,罗杀虎行到山下,审望四周朦朦胧胧,没有一个人影,而前方的林子附近,倒有间颇大的馆驿,于是长跑过去。 馆驿里空空荡荡,一楼的茶座不见一个人影,惟有一个修为不高的小力士,正从二楼的楼梯上走下来。 小力士三十多岁左右,脸上布满很多疤痕,衣服上绣有血岭之图腾,大抵是馆驿的管事吧。 “喂,刚才有人进来吗?”罗杀虎喝道。 “哪个部族的小鬼?赶紧滚!再嚷嚷,皮给你扒了!”小力士不屑一顾,走到一张桌子前倒上一杯水豪饮起来。 “小鬼?”罗杀虎取下斧头,跨步走到小力士跟前,一斧头将桌子劈成两半。 轰隆! 小力士大惊失色,转身喷出口中茶水,溅了罗杀虎一脸。 罗杀虎抹了抹脸,面无一色,直接将斧头架在小力士脖子上,“给你一句话的时间交代遗言!” 小力士挤挤眼睛,恨自己眼拙,一开始没看出这个小鬼是位巨持。这年纪,这修为,也太吓人。不由地双腿开始发颤,忽地跪下,“小爷息怒,小爷有什么吩咐尽管说,只要小人能办到,全都答应!”说完,立马想起对方见面时所提的问题,“有,有三个人刚落脚,刚上楼,从此上去左边第一间‘血’字房!” “识相。”罗杀虎收起斧头,抱起双臂,“那小爷就赏你一条命吧。” “哒哒哒”走上楼,罗杀虎往左边一瞥,十步之内的廊道第一间客房门前,果然挂着一块小木牌。 “血字房……”罗杀虎瞅着木牌仔细端详,“嗯,写着三个字,这字数倒是能对上,应该就是血字房。” “谁?”房内传来惊声。 罗杀虎一脚踢开门,发现桌子上躺着一个人,而另外一个人正对那人的脖子歪着头,不知在做什么。 周泗和葛薅站在岑敖的身边,此时满脸都是惊愕,而察觉到眼前的小鬼是个巨持之后,脸上的惊愕更浓,不由地面面相觑。 岑敖听见动静,扭头回首,嘴角溢着鲜血,“这个孩子不错,抓过来。” 听此,周泗和葛薅上前一步,缓缓走向罗杀虎。 “你们知道我是谁吗?”罗杀虎抱着双臂,丝毫没有把周泗和葛薅放在心上,即便知道他们都是象翥也是如此。透过他们的肩膀,察觉木兰荘躺在床上,而桌子上躺着的那个师侄受了伤,脖子上有牙印,还在汩汩冒着血。 “血炼功,原来是在吸血。”罗杀虎点头道。 小鬼头明明是个巨持,为何一点不紧张?似乎完全不惧,为何? 三个人都发现小鬼头的背后有把斧形法器,貌似还是五色法器。此等法宝很少见,天底下能够使用此物者寥寥无几,于是惧色更盛。 “你,你到底是谁?”周泗第一次站在一个小鬼的面前感觉到莫名的紧张。 “别紧张,不用害怕,你们现在放了他们,我还可以饶了你们。”罗杀虎波澜不惊,淡声说道。 “呃……”葛薅暗忖眼前的小鬼头绝非普通人,想必来历不凡,此时的心里毛毛躁躁,不禁看向岑敖,“少主,这……” 岑敖抬起手背擦擦嘴,一双阴冷的眸子勾住罗杀虎,但对方的眼睛却予人一股很强烈的压迫感,而对方看起来不满十岁。 实是不可思议,岑敖被唬得一愣一愣,旋即拱手道,“在下鎏州珍珑岛岑敖,不知小尊者怎么称呼?” “珍珑岛?”罗杀虎绕过周泗和葛薅,缓缓走向岑敖,随之掠过岑敖,看了一眼慕容酒,接着走到床边,欠身盯住木兰荘,“血炼功是个很邪门的修炼法门,后遗症很多,看你吸血的样子,应该没有练多久,此时悬崖勒马还有得救。” 确实,岑敖深受其害,早有歇功的想法,只是不饮血很难受,继续饮血的话,不练功又很可惜,相辅相成,很难罢手。 见眼前的小鬼头从容自若,岑敖确实有所忌惮,却完全失去耐心,不禁咬牙喝道,“小毛头!你到底是谁?” 罗杀虎回首一睨,“哼,我是黎州二代黎王罗擒之子罗杀虎,识相的,现在就给我滚出去,否则就将你们挨个砍死。” “罗杀虎?”岑敖惊愕道。 “罗杀虎?”周泗诧异道。 “罗杀虎?”葛薅震惊道。 “不用怕。”罗杀虎闷哼一声,不屑道,“说了,现在滚出去的话,还能保住你们的小命。” 第205章 初尝胆怯 “哈哈……” “哈哈哈……” “哈哈哈哈……” 三个人笑在一起,无不捂着肚子。 罗杀虎眉头一皱,奇声道,“你们笑什么?” 笑声骤停,岑敖目光一狠,“我当是谁,原来你就是那个三岁杀虎的罗杀虎啊!巧了,本主正好不怕!”说罢,冲着周泗、葛薅喝令一声,“宰了宰了,剁成肉泥!让他在这里装神弄鬼!” 周泗歪着嘴,阴狠地笑道,“黎州的世子,我们鎏州人可不惯着!小世子啊,你神不知鬼不觉的死在这里,谁能知道凶手是谁?就算那个要死的黎王知情,他敢追究吗?小世子,你究竟何来勇气在此嚣张?” “嘶!”罗杀虎倒吸一口凉气,眼神闪闪,“别说,还真有道理。”说完,玄盾遽然护住身体,一手祭出法象,一手取下砍阗斧,摆起应战的架势。 砍阗斧很晃眼,葛薅手握法象正欲出手,恍然间踌躇不前。 周泗察觉葛薅有些顾虑,故而内心也有一股不好的预感,仿佛那把五色法器真能施展神威也似。 罗杀虎完全没有见过这等场面,以前遇到的那些象翥,基本上都很和善,倒也有一两个不识天高地厚,于是就被咔嚓处决。他自然没能力应付象翥,以前身边都有近侍相伴。是时孤身一人,情况很不容乐观,因此猛然油生一种奇怪的感觉。 “我脚抖甚?”罗杀虎低眼看着双脚,发现膝盖颤颤巍巍,小腿也抖来抖去,甚至两排牙齿时而“吱吱吱”地打颤。这些奇怪反应,乃生平首次,颇具新鲜感,故而笑容满面,“这,这就是胆怯?这感觉,这感觉果真美妙!害怕竟是这种感觉!有意思,真有意思!” 周泗和葛薅相视一眼,觉着黎州世子确实不太精明,不会是个无慧白痴吧? “动手啊!”岑敖叫道,“你们愣着作甚?” 正说间,罗杀虎先发制人,手中法象往砍阗斧上一拍,旋即斧背涌出光芒,跟着一条手臂的动作直接劈向岑敖。 “淦!”岑敖惊出一身冷汗,连忙躲闪。 咚! 一斧扑空,直接把地板劈开一条裂缝,——楼下有双眼睛震惊无比,正冲着裂缝向上窥探。 “这小子还真狠!”岑敖连忙祭出玄盾,冲着周泗和葛薅大骂道,“两个废物,想让本主亲自动手不成?” 听此,周泗意识到少主勃然大怒,连忙呼出法象朝着罗杀虎打去。 咣! 象翥的出招速度太快,罗杀虎眼见躲闪不及,直接提起斧背挡却。 挡是挡下,奈何强大的冲击力量实在刚猛,竟把罗杀虎推着走,于是脚步不断向后滑动,直至退到墙边。罗杀虎高举巨斧,依旧用斧背抵抗冲击。强大的冲击力量形成压迫,使得罗杀虎的玄盾撞向墙壁,少时裂开四条很长很长的细缝。 一招潜息,罗杀虎喘着粗气,奇道,“这象翥怎么比以前碰到的强上那么多?真他娘的怪呀!” “这还用想吗?”罗操夺门而入,狠狠盯着罗杀虎,“蠢货,你在黎州谁不怕你,你在这里谁怕你?”说完,一个急身飞去,将这个年幼单纯、懵懂无知的小崽子挡在身后。 葛薅见此,一招玄劲从法象里钻出,直接幻化一头野牛虚影冲向罗操。 野牛膘肥体健,比人还高,气势极汹。见此玄功袭来,罗杀虎这才意识到罗操的出现有多及时,倘若此间没人护着,如何扛下这等架势? 只见,罗操祭出一面巨大的流光圆盘,拼命将那头野牛虚影挡在身前。 唿! 眩光涌动,野牛的虚影慢慢消失,巨大的流光圆盘也在逐渐暗淡。 慕容酒和木兰荘受此异响,微微睁开眼睛。两个人看着眼前场景无不惊愕,遂果断祭出玄盾。 “什么情况?嘶,好疼,怎么回事?”慕容酒百思不得其解,摸了摸脖子发觉血迹未干,“我脖子为何流血?” 话音落去,罗操还以颜色,登时祭出法象打向周泗。 周泗?葛薅?还有,还有岑敖!真是冤家路窄,他们什么时候来到乌桓的?他们为何跟罗杀虎打起来? 慕容酒不免眼花缭乱,一头雾水,却见流光乱窜,濒临木兰荘,骤然打起精神,将师姐保护起来。 “管好自己,我没事!” “呃,这倒也是!” 咣! 咚! 轰! 几招玄功交织在一起,根本分不清是谁打出来的,只见驿站的二楼已经坍塌两面墙壁,房顶也多出好几个大窟窿眼,屋内烟尘滚滚,驿站摇摇欲坠。 随之,几个身影蹿出房顶跳将出来。 罗杀虎刚一跳出来,就紧握砍阗斧劈向岑敖;罗操方一出来就对着周泗和葛薅各打出一道玄劲。 “真狠啊!”慕容酒目瞪口呆,感觉两个人丝毫不给对方喘息的机会。 罗操为六混五阿象翥,远比周泗和葛薅霸道的多。旁人都骂鎏洲人是软蛋,然而再软的蛋,砸人也疼。何况,这两个人乃象翥,乃鎏洲恶霸,断不是吃素长成,是时两个打一个,可谓全然不惧。 岑敖更不用多说,此人身为五混四阿巨持,对付一个罗杀虎尚且轻松,毕竟罗杀虎仅是一混五阿巨持。 可是,黎州人素有野性,此时罗杀虎和罗操战意滔天,气势汹汹,仿佛占尽一切优势,完全碾压对手也似。 “三个龟儿子,敢对我黎州大世子动手,老子看你们真是活腻味!”罗操一边打,一边骂。 “老操,你打两个到底行不行?”罗杀虎一边砍向岑敖,一边高声问道。 “鎏州个个都是软蛋,两个象翥而已,老子随随便便就能送他们上西天!”罗操大喝道。 岑敖一直都是鎏州的小霸王,以前从未碰上罗杀虎这号人,猖狂如斯,使之心里早已怒不可遏。但这罗杀虎确实可怕,可怕在于年纪和气势,而不在于修为。若论修为,那小鬼何来放肆的资本? 岑敖一怒之下,强呼一道玄劲,朝着罗杀虎的命门打去。 “不好!”慕容酒见状,方想去救,却见罗杀虎从容不迫,立时动用斧背抵挡,愣是挡下致命一击。慕容酒看罢,惊讶连连,“啧,小小年纪,反应如此之快,看来斗战经验很丰富,想必经常打架!” 木兰荘也是忍不住称赞,“九州第一神童果然名不虚传,难怪禹师祖如此溺爱,可惜罗生门……唉,要是罗杀虎能够平安长大,或许十年八年之后,就能驰骋九州如入无人之境。” 罗操那边就有些不尽人意,虽说气势很足,却双拳难敌四手,斗着斗着首尾难以兼顾,可见周泗和葛薅决不是易与之辈。 “妈的!”罗操迎击几招,一下子变得灰头土脸,“这鎏州软蛋,怎么突然刚硬起来?” 周泗和葛薅相顾一笑,两个人凌空而飞,一左一右,将罗操围在中间,连续不断地发动攻势。 猛然间,山岳动荡,沸反盈天。 没过一会儿,罗操身上的玄盾忽隐忽现,看来精力完全不够用,或许下一刻就要应势而败。 慕容酒不想旁观,不管这场战斗因何而起,想那岑敖仗势欺人坏事做尽,此刻不帮罗操,也要去帮罗杀虎。 想罢,法象祭出,朝着岑敖直奔而去。 木兰荘见此,呼出法象,也不论是是非非,反正师弟打谁,她就打谁。 岑敖正得意,突然冒出一个八混三阿巨持,以及一个六混七阿巨持,如何经受三人围殴?只一回合,便掉进殆境,于是连忙对着周泗和葛薅大叫,“快来救我!” 周泗闻声,扭头看向岑敖,刚想出手,不料背后袭来一束强光。转身之际,已被强光击中腹部,好似中箭之鹰,瞬间就被击落在地。 “谁?” “谁?” “是谁?” 战场安静之后,大雨的声音再次噼里啪啦地响起来。 周泗狼狈落地,身上已然没有玄盾,所以整个身子都被大雨浇灌着。所有人朝着他看不多时,随后齐刷刷地看向罗操。但半空中的罗操,却摆出一脸无辜的样子,纵然不言不语,也知方才那一击与之无关。 就在大家一头雾水的时候,一个面戴青色獠牙面具的黑色身影跳将出来。 “青面獠!” “难道是他?” “为何?” 葛薅一脸惊色,战战兢兢地拱手道,“青面鬼使,何故出手伤人?我们可是喰魂鬼老请来的客人!” 罗操哈哈大笑,“青面鬼使真是圣断,这几个鎏州小屌儿完全不给喰魂鬼老面子,竟在这里出手伤人,岂能放过他们?” 说罢,飞到那个遭受重创的周泗身边,见其无力反抗,便快速地祭出法象,果断打向命门。 “啊!”一声惨叫,周泗安躺血泊,表情异常悲凉,异常惊恐,异常不甘。 一地的血与雨交融,很快变得异常浑浊,仿佛周泗一如从前那般喝成烂醉,如今只是栽倒大睡也似。 岑敖和葛薅目瞪口呆,吓得手足无措,难以接受这样的结果。 “周,周泗,死了……”岑敖嗫嚅道,“他,他是,他是象翥啊,决无可能,决无可能……” 第206章 欠一条命 鎏州奢靡,大多的修炼者贪图享乐,故而象翥不多,乃各州最少。 珍珑岛之所以能成为鎏州最强的新生力量,正是倚仗这些象翥坐镇,现在减员周泗,就代表实力削弱一成。 华沛郡主拥立赶尸派,无非是为了壮大势力,谁知事与愿违,让人咬牙切齿。 “青面鬼使!你给我一个交代!”岑敖喝道,“赶尸派既与我珍珑岛联合,你为何背刺我等?” 青面獠始终不吭一声,方才只是觉得周泗太过嚣张,于是小施惩戒,未料罗操雷厉风行,直接将其宰杀。 真是伤脑筋啊! 青面獠跳到尸体旁边检查一番,随即单手泛光,在周泗的头部上方不断摇晃着,同时喟道,“尸体受损严重,没法炼成尸奴。” 言讫,面朝罗操淡声道,“你为何杀他?我是为了救你,才不得已伤他,你竟然将他杀了,你如何跟我家鬼老交代?” “我……”罗操摸摸鼻子,笑道,“人都死了,还说这些做甚?回头,我主动向喰魂鬼老赔罪便是。” “应该如此。”青面獠点点头,见周泗的脑袋里冒出一颗黑色的小光球,便握在手里欠起身。 那小光球黑豆大小,众人分不出是何物,无不好奇。 青面獠捏着小光球,转首面向罗操,“幸好还能取得‘魂瑰’,有了这东西,喰魂鬼老应该可以接受。到此为止,你们别再闹事,如若继续下去,你们……” “到此为止?”岑敖咬牙喝道,“我珍珑岛痛失一位象翥,岂能到此为止?你今天必须给我们一个满意的交……” 嗞! 一个“代”字还没说完,罗杀虎挥出一斧,直接将岑敖劈成两半。 “要何交代?死了就不用交代。”罗杀虎说完,把斧头往岑敖的身上擦了两下。 青面獠见此,立即走上前去看了一眼,确认成了两块之后,对着罗杀虎大喝道,“你好大胆!可想过后果?” “没有。”罗杀虎淡声道,“本世子不会无端杀人,若杀人,便不计后果。” “少主!”葛薅仿若经历一场噩梦,不禁捏了捏脸,“嘶……真,真不是做梦!少主,少主真死了?这,这……” “青面鬼使,事已至此,要不一起解决了吧?”罗操笑道,“得罪我们黎州大世子,这种下场才符合结果!” 青面獠看向葛薅,似在盘算什么,再度抬头时,已将身体背了过去。 慕容酒看着岑敖的尸体,至今还没缓过神来。想来,这个恶霸早就该死,但由于背后的势力太过庞大,视王法为无物,奈何惩治不了此人,谁料罗杀虎一斧下去,眼都不眨,此等画面太不真实。 形势急转,葛薅感觉命或不保,赶忙跳到青面獠的面前跪下痛哭流涕,“青面鬼使,你忘了我们曾经在鎏州的欢乐时光吗?我请你喝过多少次酒,可曾记得?求你,求你放我一马!” “好!”青面獠伸出手,做出扶起的动作,却在此间,忽然放声大喝,“喰魂鬼老,你何时到此?” “啊?”葛薅回头望去。 趁此,青面獠出其不意,一掌击中葛薅的头部。一个瞬间,方才还在惊讶的葛薅应击倒地,却不露一丝痛苦,眼神还在发懵。 所有人哑口无声,暗呼阴险。 凝视地上的葛薅,慕容酒察觉不出半点气息,遂把惊愕的眼睛投向身边的木兰荘,“死了……” 实际上,近些天里,慕容酒和木兰荘早和两党的人员有过接触,青面獠便是其中之一。根据观察,青面獠言语温和,待人友善,无一丝冷酷,予人一股平易近人的感觉,谁知,竟是这般卑鄙的角色。 不过,葛薅死有余辜,此人嚣张跋扈,横行不法,早已成为鎏洲毒瘤。 青面獠从容地蹲在葛薅的尸体旁,一掌逐渐泛出淡淡的光芒,随之将手掌对着葛薅的头部不断游移。没去多时,一颗名为“魂瑰”的黑色光球从葛薅的头顶冒出。青面獠接到手里,接着欠起身,走到罗杀虎面前。 “此事,不知谢你好,还是恨你好。岑敖该死,但周泗和葛薅不该此时死。”青面獠摇头喟道,“世子啊,你要去鬼老那里请罪才行。” “我有何罪?为何要去请罪?”罗杀虎不屑地收起斧子。 “唉,颤儿!休得无礼!”罗操急忙走上前,对着青面獠笑道,“放心放心,我们这就去请罪!”说完,冲着罗杀虎大喝一声,“臭小子,走,跟我去见鬼老!”说罢,转身而走。 “哼。”罗杀虎抱起双臂,忽而看向慕容酒,高声道,“你给我记住,你欠我一条命,记得还我!” “什么意思?我为何欠你一条命?”慕容酒莫名其妙,“小师叔,我方才明明帮你解围,你不道谢也罢,怎还说出这种话?” 罗杀虎没有回答,跟着罗操的背影扬长离开。 “师弟,我们为何出现在这里?难道你不好奇?”木兰荘看着一脸迷茫的慕容酒说道,“想必这场纷争另有隐情。” 正说着,达湿陟跳来。 “哎呀呀!”看到眼前一幕,大驴脸惊愕不已,转眼朝着青面獠便叫,“怎么回事?你干的?你也太着急了吧?你闯下大祸了!那周泗和葛薅可是你日后的臂膀,你怎么这么糊涂?” “我也不想。”青面獠淡声说道,“算了,反正早晚都要取魂瑰,如今得来两颗,算是一种宽慰。” “魂瑰?”达湿陟看向三具尸体,转眼走到葛薅的尸体旁欠起身,检查一番,不禁笑道,“啊,好!他的玄腑尚好,可取‘魄璘’,只是,到底是炼成尸奴好,还是取出‘魄璘’好呢?” 说完,又看向另外两具尸体。眼见岑敖被劈成了两半,不禁将头一摇,接着把目光投向周泗,察觉尸身完好,遂走过去检查一会儿。“伤了玄腑,看来已没有选择的余地,只能取出魄璘。” 话音落去,手掌泛出光芒,不停地徘徊在周泗的五脏之上。 没过多久,一颗颗明亮的豌豆物体冒出体表,颜色各异,共有四颗。达湿陟驴眼放光,逐一抓到手中。 末了,宛若畸形的骇人面容露出喜色,欠起身笑道,“有这四颗魄璘,找宁不干和麻不净换一颗神婴丹不成问题。”说着,笑对青面獠,“兄弟,那葛薅不妨留给我可好?你也知道,我修为平平,若有一具象翥尸奴,有如神助也!” “你不是有了两具尸奴?怎还要?”青面獠说完,追问道,“莫非你那傀儡之术又有精进?” “是。”达湿陟笑道,“纵然用不到,有备无患,万一尸奴被毁呢?” “行。”青面獠说道,“你这驴汉的脾气那么不好,确实需要多备一些尸奴,不然哪天死了,我还要为你伤心,为你报仇。” “放心吧兄弟!”达湿陟笑道,“我们几个兄弟既然有约在先,不走出禁土,兄弟决不先死,兄弟岂能让你掉泪?” 青面獠正要说话,忽见英邪和阎娘跳来。抬眼,英邪的脸上怒不可遏,绰立身旁的阎娘也是花容惨白。 “脚步有点慢啊。”青面獠说道。 “你!”英邪喝道,“鎏州方面的事情尚未决定,你怎么……” “嗳,英邪啊,都已经这个样子了,何必再说其他话?”达湿陟上前笑道,“眼下还是赶紧处理这些尸体要紧,不然被其他人看见了,他们肯定惶恐。” “宝宝,这是怎么回事?”阎娘一脸惊色地看着英邪问。 “宝宝?” “宝宝!” 青面獠和达湿陟为之一振,不禁面面相觑。 慕容酒和木兰荘也相视一笑,感觉匪夷所思。 “咳咳……”英邪转过身去,“那么,那么事已至此,你们赶紧处理吧,我还有事,就先走了。”说完,一个纵身,消失身影。 “你去哪里?”阎娘大喊一声,急急追去。 达湿陟摇头苦笑,“自从东方姊死了以后,英鬼使可是从来不近女色,今日为何破功?不过,那阎娘确实秀色可餐,不意外,不意外!” 青面獠叹了声气,“人间红颜无数,知己难觅,能被一人攫住心,往往可遇而不可求。两情相悦,乃莫大的缘分。只是英邪这个人,情不能自已,要是为此耽误了大事,好事要变成坏事。这个,我真替他担忧。” …… 第207章 剁手求证 大雨之下,一条弯弯曲曲的山谷石道映入眼帘,密密麻麻的鹅卵石铺成石子路,而正前方便是游灵谷。其实谷中有道大阵,而那阵门的入口就在此路尽头。 慕容酒和木兰荘正要进谷,但两个人并不着急,于是祭着玄盾慢悠悠地走了很久,方才行到这里。 脚步慢的原因,有一部分是在思考。从青面獠等人的对话中,慕容酒察觉节党的下一个目标就是鎏州,但那里有什么值得节党劳师动众?莫非是华汲剑?不错,他们连汉州的朱觞剑都敢夺,那么鎏州的华汲剑安能不被觊觎? 只是,慕容酒想不通,——云麓山庄本有六件玄器,那时为何不去取?那里戒备不森,比起汉王宫,比起鎏王宫,几乎弹指破防,倘那时派几个得力鬼使,譬如英邪之流,几乎不费吹灰之力就能取得六件玄器,然而为何要派邬咸和白咢去取?要说不屑云麓山庄的守备,那也说不过去,毕竟六件玄器非同小可,邬咸和白咢的修为相对来说并不高,怎对他们委以重任? 想不明白。 另外,魂瑰和魄璘也让人胡思乱想,慕容酒身体一颤,不免打个激灵,“那是鬼火吗?我也有那种东西吗?魂瑰是什么?魄璘是什么?我怎么从来都没有听说过?我也听说过赶尸派盗尸的传闻,难道不光为了炼尸?” 木兰荘近来总是低头,眸中含着几分愁苦。她脚下的石子路积水三寸,水流很清澈,玄盾底端浸泡在水里,每走一步两步,都能看到玄盾溅起斑斓的水花。 她早已听见师弟的话,但半晌才出声,“据说,神婴丹就是利用魄璘而炼制。魄璘乃玄腑之精粹,炼制一颗神婴丹需金魄璘、木魄璘、水魄璘、火魄璘,以及土魄璘。我也只是听说。如何索取魄璘,也是首次见到。这个法门,其实玄机城也有记载,但那是禁术,我师父说,有关于那些法门的典籍都被已销毁,而知道那些法门的弟子,基本都是老一辈的弟子。” “那魂瑰呢?”慕容酒问道,“魂瑰是什么?有什么用?” “不知道。”木兰荘摇首,“应该大同小异吧。” “唉,师姐都不知道的事情,我想破脑袋也不会想到。”慕容酒喟然扛起铁棒,接着搭住双手,悠悠走去几步,怡然微笑道,“现在,我其实很开心!” “很开心……”木兰荘看着雨,看着慕容酒,突然眸中愁色散去,绽放清新的笑靥,“是的,我也很开心,希望这样永远走下去……” “何意?”慕容酒平声问道。 “没什么。”木兰荘眯起眼睛。 “你知道我为何开心吗?”慕容酒问道。 “为何?” “因为岑敖死了啊!” “岑敖……”木兰荘停下脚步,皱眉道,“他死了你开心什么?” “他死了我当然开心!”慕容酒回身解释道,“你知道岑敖那个人有多可恶吗?他在鎏州欺男霸女无恶不作,连路边的小儿见了都要嚎啕大哭,你说他死了我要不要开心?” “要。”木兰荘倏然疾步而行,脚下的水声一下子盖过雨声,间或溅起无数长条状的水花。 “嗳,师姐,你怎么突然走得这么块?”慕容酒像是踩着浪,风风火火地追了上去。 “雨这么大,不走快点,何时才能走到蛇窟?” “那要是着急的话,为何不踏玄走呢?” “踏玄?”木兰荘回身瞪去,随后果真踏玄而去。 “师姐!你等等我!”慕容酒高叫一声紧追其后。 …… 蛇窟,一间石室内。 倒也不是很昏暗,一方石桌前坐着两个人:扶蝗蹙着眉毛,隽秀的脸很不高兴;碧眼女子水波无痕,美丽的面容就像一幅不可方物的美画,因自顾自地喝茶,乃知是个活着的大美人。 此女身穿一袭青色长衣,宽大的衣袂上花枝招展,每每动时,似有一股香味溢出。那些香味不可能是衣袂上的花香,颇似身上的幽幽体香。 罗杀虎抱着双臂,坐在一块石墩上面无表情,一直看着女子发呆,时不时揉揉鼻子,时不时打个喷嚏。 罗操躬着身子,站在一侧,使劲挤眉弄眼,因见罗杀虎没有任何反应,故而嘴巴里冒出两记咳声。 罗杀虎闻声,转眸看向罗操。老操的眉毛似在跳舞,意思显而易见。罗杀虎回过头,继续盯着绿瞳女子,继续揉着鼻子打着喷嚏,完全不理老操的眉毛。 罗操一直看着罗杀虎揉鼻子打喷嚏,因而鼻子发痒,一个喷嚏响彻整间石室。见所有人唰唰聚焦目光,便赶紧拱手道,“事情从头到尾如实交代,我家世子毕竟年幼,还望两位鬼老恕罪!” 罗杀虎听着不太高兴,终于放声,“老操的话没有说全,那馆驿里面发生的事情,他并不知晓。真相是,那岑敖血瘾发作,于是抓了两个人祛瘾,我见了之后,这才出面阻止,后来岑敖要杀我,难道我就不能反抗?我有什么错?” 扶蝗依旧蹙着眉头不言不语。 喝茶的绿瞳女子忽而说道,“是啊,他没错。” 听此,扶蝗面露惊奇,忍不住看向女子,但女子依旧喝着茶,神色极为不屑。 罗杀虎听见女子的话,目光扭向女子。两人相顾无言,对视许久。 “你的眼睛真好看,为何是绿色的?你是外邦人吗?”罗杀虎好奇道。 很久以前,九州万国林立,生息千百族群,自有外邦人一说。后来万国逐渐消亡,有一半归入岐国,有一半归入羲国,自成祖皇帝统一九州,天下只有羲人,再也没有外邦人之说。 绿色的眼睛并不多见,为何呢?苗绮罗亲眼看见族群被杀、被灭,“外邦人”三个字,很容易勾起一股恨意,所以她的眼睛除了好看,还带有冰凉的冷漠。 “岑敖死了,你应该谢谢人家。”苗绮罗闷声道,“别总是摆着一副臭脸,人家不过是孩子,说的有理有据,何必为难一个孩子?” “哦?”扶蝗看向苗绮罗,稍蹙眉,“你不是说时机未到吗?现在岑敖死了,华沛郡主岂会善罢甘休?岑敖乃华沛郡主的信念,信念没了,人的方向也就没了。鎏州缺少一个大教徒,不好前行。” “那句话是三个月前说的,现在什么时候?”苗绮罗说道。 “莫非得以解决?果然是魔医。”扶蝗大喜,“这样的话,我便放心,那你说世子没错,就……” “那就剁个手吧。”苗绮罗看着罗杀虎说道,“我最看不惯有人隐怒不发,明明很生气,却非要隐忍。” 大美人的话,似乎是对扶蝗说的,扶蝗听出意思,不由地白去一眼。 “剁手?”罗操大惊失色,连忙跪下,“两位鬼老,万万使不得啊,他,他可是我们黎州世子,是我大哥惟一的骨肉,而且是我们罗生门今后的希望,怎能失去一只手?”说罢,目光一狠道,“要剁,就剁我的!” “你算什么东西?”苗绮罗一边喝茶,一边说道,“罗擒既然归顺赶尸派,哪怕死了臭了,骨灰盒都该亲自来一趟,派个不懂规矩的小鬼来此,分明是扰乱神尊大人的出关盛典,岂能宽恕?” “鬼老,派世子过来,全是为了表示忠心啊!”罗操慌忙解释道,“鬼老难道没有听说传闻吗?我们世子举世无双,身具九须五色灵骨,是我们罗生门的一切,我大哥身染重病,难以走动,盛典兹事体大,正是担心来了之后,会冒犯良辰之大喜,这才派了世子过来啊,万望两位鬼老明鉴!” “老操,你咋呼什么?”罗杀虎欠起身,走到苗绮罗身前,随即坐上石凳,将左臂搁上桌,“动手吧。” “你不怕?”苗绮罗惊讶道。 “何必?”扶蝗看向苗绮罗,“神尊得知,必会责怪。” 罗操情绪激动,大喝道,“颤儿,不可!你给我跪下,快求鬼老宽恕!” 罗杀虎转去大眸,“老操啊老操,剁了之后,接回去便是,这种事儿,自是难不倒绮罗鬼老。”淡声说完,转向苗绮罗,“鬼老,你要施以惩戒,在下没有意见,但别忘了承诺就好。关于我爹的病,还望你信守承诺。药神说了,方今天下,惟有魔医起死回生,才有良方救我爹。” “你真不怕?”苗绮罗疑声问道,美丽的脸使人陶醉。 “我只是不信魔医还活着,现在也不信。”罗杀虎说道,“单是为了仇恨,我罗生门不会选在此时背叛玄机城,你若不是魔医,我们罗生门何必以身犯险?” 话音落去,一字一顿道,“赶紧剁,向我证明,魔医尚在人间!” 罗操听此,擦去额上的汗水,似乎觉得这种做法并非鲁莽,倘若证明不了魔医苗绮罗仍然活着,罗生门岂会选在此时犯险?此时赶尸派早已不复当年盛景,罗生门选在此时投靠过来,主要还是罗擒的病况使然。光凭赶尸派一面之词,怎让人信服? 思罢,不禁佩服罗杀虎的胆识,喃声道,“颤儿有勇有谋,真乃上天所赐!”可是,万一魔医苗绮罗已不在人世,这草草断去一臂,医不及时,岂不废了啊?遂声泪俱下,大喝道,“颤儿,不能糊涂!万万使不得!” 第208章 你别糊涂 苗绮罗朝着罗操微微瞪眼,但这几许的愠色,在她妖艳脱俗的容颜之下深藏不露。诚如“真”、“善”、“美”。其实一种很生气的情绪已经表达出来,即便没有刻意粉饰,然而看者以为:那不像是怒,反而像是在笑。于是,先前说的那些话儿,似乎都是为了吓唬小孩子而说的玩笑话。 罗操颇有阅历,足以鉴别白砂糖和珍珠盐的不同之处,倒不认为这个妖艳的鬼老会跟一个小孩子胡乱开玩笑,所以面对如此艳丽的皮囊,他外淌冷汗,内敛焦愁,当苗绮罗轻微瞪来目光时,他的四肢遽然无力,忍不住地打颤。 突然,一双玉手抬起,带着一道凌厉的光顺势劈下。 “呃!” “颤儿!” “绮罗!” 扶蝗和罗颤惊慌失色,只见罗杀虎痛嘶一声,登时咬紧牙关强忍剧痛;只见石桌上鲜血淋漓,半条带掌的小臂连同袖子,已被切割的平平整整,完全脱离胳膊。 看到如此惨景,才使人清醒,是的,这个眉目如画的苗绮罗,果然是一个蛇蝎美人,而她淡漠的神色如同亵玩蝼蚁。 乖戾如斯,笑似一朵紫罗兰,仿佛真把罗杀虎视为一只信手捏来的小蝼蚁。 罗操眨着眼睛,惊恐万状,不由地晕厥倒地,“颤儿,颤儿,颤儿……” 苗绮罗绽开笑靥,拿起断手亮在罗杀虎眼前,“小小年纪,竟有此等勇气,真是让人佩服。” 扶蝗摇摇头,不忍直视,“快,快替他接上。” 苗绮罗仿佛没有听见,一双碧眸依旧凝视着罗杀虎,“小鬼,你确实很有胆识,但本老何时说过,要替你接手?” 罗杀虎惊然,呆滞地看着自己残缺的左臂,一时咬牙切齿,猛然瞪向苗绮罗,“可恶!你分明不是魔医!赶尸派骗了我们!我们罗生门都被骗了!” 罗操悚动着,“不,不是魔医,那么,那么颤儿……” 罗杀虎愤怒的眼睛移向罗操,但一个刹那之后,眼中星光一闪,转瞬哈哈大笑,“也好,我也觉得罗猿说得对,现在识破奸计,等同擦亮眼睛,如若悬崖勒马,我们罗生门上下,也就不用孤注一掷提心吊胆!一臂而已,不亏不亏!” 苗绮罗为之轻笑。 这时,慕容酒和木兰荘未进石室,老远听到石室之中传来罗杀虎的声音,两个人相视一眼,立时加快脚步。 方一进门,却见罗操躺在地上捶胸顿足、痛哭流涕,惊疑的同时,望见罗杀虎已然断去半臂,忽然两个人的疑色又转为恐色。 “怎么回事?”慕容酒急匆匆地跑将过去,“为何,为何……” “退下!”苗绮罗喝道,“谁让你们进来的?” “这里没你的事,你先出去。”扶蝗跟着说道。 慕容酒迟迟不动,眼里都是罗杀虎稚嫩的小脸,见那额上满头大汗,腮帮颤颤龃龉,仿佛情绪万种。 看不多时,又把目光放在鲜血淋漓的断臂上面,“小师叔,你……” “别废话,你欠我一条命!”罗杀虎似乎并无惧色,惟有满腔怒火,瞬时喝道,“你是药王之徒,难道不学医术?会不会接臂?” “我……”慕容酒无甚把握。 “凭他?”苗绮罗笑道,“接臂虽不难,却也是一门手艺,譬如血管、神经、肌腱、骨骼、皮肤、软组织等等,都需要对接的天衣无缝才行。想要恢复如初,还要通过其他法门注灵,这些应该难不倒药神,但那药王可就难说。当然,以药王的医术,让断臂失而复得、灵活自如不是什么难事。岂不知,炼士之躯精益求精,明看着无碍,实则已经暗损,真正的接臂,必须趋于完美,如有一丝一毫误差,接上了,也等于没接上。试问,如若不能运气祭玄,要来一条手臂又有何用?尤其是大世子这样的绝顶之才! 说罢,鄙夷地看向慕容酒,“本老不觉得药王能够找全手臂上的玄脉,所以他的徒弟当然也不行!” “不错,接臂不是难事,但这不是接臂那么简单……”慕容酒皱眉道,“人体有玄脉,炼士和凡子不同,凡子可以没有玄脉,但炼士不能没有玄脉,与其说是接臂,不如说是对接玄脉,玄脉很难找,少接一根,都会影响玄气流通。我……接臂我会,接玄脉,我从来没有成功过……” “绮罗,别忘了大典在即。”扶蝗温柔起来,以一副儒雅的笑脸迎向苗绮罗,“罗兆和罗擒都是我们虔诚的大教徒,世子少不经事,有罪,罚大人便是,怎与一个小鬼怄气?就替大世子接上吧,你难道真要惹怒神尊大人才高兴吗?” “剁手,是为惩罚,接臂算什么?”苗绮罗目光冷艳道,“我从来不行什么恩威并施之道,你以为人人都像你?”说完,妖艳的绿眸露出桀骜之色,“拿神尊吓我?莫非我苗绮罗是什么人,你不清楚?” 扶蝗听此,面如土色。 慕容酒惊诧万分,不敢相信地凝视绿瞳女子,“你是魔医?你就是苗绮罗?” 苗绮罗闪去目光,“很好,很好,你知道本老的名字,说明你师父和师祖尚有良心,没将本老忘记。你先凉快凉快,回头再跟你叙旧。” 一股威严形成压迫,慕容酒身子一振,不由地退却一步,随后看向罗杀虎,眼里充满同情。 “你不救,可以。”扶蝗无奈道,“我来,如何?” “你那‘南溟海蛭’是我送你的,你用那玩意儿,等于是我出手。”苗绮罗轻轻笑道,“你上次救高流用了多少条?估计用完所有,最多只能帮他续上七成玄脉。” 扶蝗不听,转眼开始驱动骨杖。 苗绮罗见此,喝道,“你敢!” 声音激荡,仿佛整个石室都在震颤,所有人的耳朵嗡嗡作响,耳膜似被振穿,不由地捂住耳朵。 扶蝗掏掏耳朵,衣袂一甩,“绮罗,明日就是盛典,你到底疯够没有?” 苗绮罗牙齿响动,“扶蝗,你似乎有点放肆。莫非当了几天小神尊,骨头硬了?骨头硬是好事,如今教徒肆意妄为,你就得硬起来,别软趴趴的让人看不起。” 扶蝗攥紧拳头,忍无可忍,终于拍了拍石桌。 苗绮罗不屑一笑,手掌按在石桌上,好像轻轻用了点力,一块深深的掌印便就显现出来。 扶蝗侧目,想到此女的修为就感到后怕,“又在吓我。” 苗绮罗笑道,“吓你又如何?” 扶蝗沉默半晌,忽而看向慕容酒,“那么,你来!” 慕容酒自然不想看到罗杀虎成为废人,只是能力有限,不敢冒然出手,旋即看向苗绮罗,似有话要说。 苗绮罗见此,闷哼一声,“你要能救,便去救。” 罗杀虎听此,瞪向慕容酒,“还愣着做什么?还不救我?” 这时,罗操爬起来,连忙对着慕容酒拱手道,“小兄弟,求求你出手吧,颤儿都是为了你啊!要不是为了救你,他怎会滋事?怎会遭受此刑?” 慕容酒诧异道,“为了我?何意?” 罗操急道,“你啊,你怎能不知呢?那岑敖掳走你们,那是为了吸你们的血啊,要不是颤儿及时赶到,恐怕你们早就噶啦!” 听此,慕容酒摸摸脖子上的伤痕,恍然大悟,旋即拜向苗绮罗,“前辈,求你救救我的小师叔,在下医术浅薄,没有这个本事,只有你才能救他!” 苗绮罗哈哈大笑,绿眸闪有一光,“既然你这么想救他,本老愿意成全,不妨一臂换一臂,来,把胳膊放在桌上。” 木兰荘容颜大惊,连忙走上前,喝道,“师弟,你别糊涂!” 师姐常以“自重”为教,慕容酒自然不会糊涂,不禁露出贪生怕死的本性,于是掏出岁囊,取出一个个瓶瓶罐罐。 救命之恩重如山,罗杀虎救了自己一命,要是藉此煽情,恐怕不按苗绮罗的建议行事,必将遭人唾骂。 ——断臂不是没得救,自己接好之后,大抵无异于常人,大不了以后不能使出玄气而已。罗杀虎资质那么好,失去一条左臂,还有一条右臂,假以时日锻炼锻炼的话,往后照样也能成为一等一的炼士,无碍,无碍…… 拿出接臂用品,洗伤水、止血药、防炎露、狂泻散、砒霜……有些慌忙间拿错,又忙不迭塞回去。 事毕,慕容酒冲着罗杀虎干巴巴地笑,“呐,小师叔,我尽力,要是往后手臂不通玄气,千万别怨我!”说完,开始寻找麻沸散,找着找着,一拍脑袋,“呀,麻沸散上次早已用完!” “断个手而已,磨磨唧唧,你直接动手,我能忍住。”罗杀虎咬牙叫道。 这些痛苦,不及佃作,慕容酒大可以忍受,不过罗杀虎年仅八岁,一副小小的身板,让人感到担忧。 但是呢?想到罗杀虎劈死岑敖之画面,貌似胆识和魄力无比超群。 “那你忍忍。”慕容酒挠头笑道,“我手艺不是很好,你千万不能叫。” “黑鬼,你废话怎么那么多?赶紧动手!”罗杀虎瞪大了眼。 坐到石座上,撸起罗杀虎的袖子,处理完伤口上的淤血,便将断臂上的袖子随手一扔,继续处理断臂上的淤血。 前事告毕,慕容酒变得更加聚精会神。 断臂再接之术,说是简单,可人间医者大多束手无方。 广为流传的接肢之术,其实炼道没有发明之前,民间就有了流传。始于苗顼族。后来,修炼者诞生,生活在苗疆大地的人,——也就是幽州最北端与楼兰古道之间的那个苗顼族,就将玄气、灵气与医术相结合,逐渐自成一派,于是诞生玄医。 苗顼族生活的地方极其偏远,那里与世隔绝,而关于苗顼族的医术,传女不传男,更不传族外之人。 慕容酒的接臂手法,让苗绮罗大吃一惊,譬如:捻一玄气,搓成玄丝,细要细过发丝,韧要韧过筋骨,——续肌腱,粘骨骼;纺血管,缝神经;重构组织,烙合皮肤……一切看起来似曾相识,又或是如数家珍。 这些医术,全是苗绮罗不传之瑰宝,因所着经典掉入药神之手,从而泄露。 苗绮罗若有所思,缓过神时,则一脸不悦,“王诩啊王诩,看来你是一点没听,本老那日饶你一命,以为你会痛改前非,孰料,竟还敢滥传本老的医术……” “你的医术?”慕容酒侧目过去。 “啊!”罗杀虎大叫一声。 “唔,不好意思!”慕容酒赔笑道,“分了神,分了神!” “你故意的吧?长点心!”罗杀虎喝道。 “是,你也别动。”慕容酒说完,又开始全神贯。 “不得不说,师弟专注的样子还真可爱。”木兰荘微笑道。 第209章 祖宗烙印 不知过去多久,慕容酒由内到外,已将罗杀虎的手臂衔接完整,但一道浅浅的圆形疤痕一眼可见。 表面上大功告成,事实上并没有结束。 苗绮罗很清楚还有很多事情需要继续。下一步则是“注灵”。这个法门,需要利用灵气来完成,而灵气的来源有很多,譬如从法器中获得。 慕容酒随身携带一根法器,自然具备条件。 宇宙万物源自于“炁”,灵气和玄气便是“炁”,注灵之法简单来说,就是加快伤口愈合的速度,灵气远比玄气温和,很适合融入医道。 熟练掌握注灵术,便能复苏和催生受损的人体组织,比如快速地将神经和血管粘连起来,亦或是缝合骨骼和肌腱,以及复原各类软组织。 慕容酒确实深谙此道,苗绮罗看着他的铁棒不断流出灵气进入罗杀虎的左臂中,再仔细观察罗杀虎的手臂内部,那些受损部分几乎已经恢复如初。 随着注灵接近尾声,罗杀虎感觉左臂酥麻,仿佛里面的血液潺潺而流,甚至没过一会儿,他的手指竟然可以自由活动起来。 “可以动了……”罗杀虎疼痛的同时露出笑容。 “你别动,千万不能运气,你的玄脉尚未接上,要是这时运气,就会崩断‘大衍灵丝’,以致功亏一篑。”慕容酒提醒一声,继续说道,“我是第一次用这个方法接臂,那衔接玄脉的法门很难,我悟性不够,现在能接多少就接多少,记住,接下来你只要稍微动一下,我就会失手。” “都这么久了,你到底行不行?”罗杀虎没好气地抱怨道,“你知道多疼吗?” “疼也没办法。”慕容酒笑道,“你不是左撇子,如若你以后不想用左手祭玄,现在可以到此为止,毕竟祭出法象一只手就可以。” “好了好了,我不动。”罗杀虎有些不耐烦,不过很快严肃起来,“慕容大哥,全靠你了,请务必尽力,别忘了,你可欠我一条命。” “呵呵……”慕容酒苦苦一笑。 以上的那些不足挂齿,接下来的续借玄脉,才是重中之重。 但是,玄脉存乎于微,看不见,也摸不着,想要续接玄脉,必须具备极强的感知力,只有先将玄脉找全,才能进行缝合。 当然,灵气确实可以很好的修复伤口,但玄脉排斥灵气,故而不能利用大衍灵丝续接玄脉。 方才慕容酒已然捻出大衍灵丝,说明懂得“捻丝”之道,因此,捻出大衍玄丝决非难事。 以上提到的这些,不足以为难药王之徒,苗绮罗倒是很期待慕容酒对于玄脉的感应能力,毕竟能被药王收为徒弟的人,其资质必然得天独厚。 或者说,感应玄脉和修炼上的天赋并无关系,苗绮罗十分欣赏能够感应玄脉的人,哪怕对方长了一块无须无色灵骨,也都会另眼相看。 确实,对于慕容酒来说,捻出大衍玄丝不难,但要找出一条胳膊上的所有玄脉,那就显得极其困难。因为一条胳膊几近十万根玄脉。他自知能力有限,难以找全,尽力而为的话,大抵也只能复原一万根玄脉。 阖上双目,慕容酒扶住罗杀虎的手臂,一边微观玄脉所在,一边捻丝入臂。 将玄脉契合如初,每一步都不能马虎,一根玄脉接不上,呼玄祭玄都要受到莫大的影响,甚至极有可能导致玄气泄露而伤及自身。 看着少年的额头布满大汗,看着一颗一颗晶莹的汗珠流淌而下,苗绮罗露出旖旎的笑容,美目欣赏至极。 但是,少顷,她就怒道,“王诩那狗贼,偷学我医术也罢,竟还传给徒子徒孙,气死我也!” 扶蝗笑道,“药神悬壶济世嘛,医者多多益善才好。” 苗绮罗呸地一声,“本老的医术岂能那么容易学去?微观玄脉的法门钩深极奥,没有本老指点,这小子能找出三千,算他厉害。三千玄脉,如何祭出法象?当然,一只手的废物,就算拥有九须五色灵骨,也还是废物。” 罗杀虎和罗操听此,眉头不禁深蹙。 罗操叹道,“唉,回头怎向大哥交代!颤儿可是我们罗生门的未来!” 罗杀虎瞪向苗绮罗,“你不证明一下,我怎知道你是魔医本尊?” 苗绮罗淡声道,“等你爹来了,本老自会证明。” 罗杀虎眉头一展,“你真能救我爹?” 说罢,青面獠走进石室,向扶蝗禀报道,“现在各州教徒都已到齐,乌桓各部首领也已云至,他们全部候在游灵谷,如今只等神尊出关,不知神尊何时出关。” 扶蝗缓声道,“如期。另外,去血池那边通知一声,让他们及早下山,别贻误时间,还有,那短松冈离这里较近,让朴休……” “你只要说,明日辰初,不到者一律赐死。”苗绮罗打断道。 青面獠不敢应声,徐徐看向扶蝗,见其点头,便拱手退出石室。 看着青面獠离去,苗绮罗摇首叹道,“你说,你这样处事,何以立威?本老并不想干涉这些杂务,可那凤凰髓至今没有到手,直叫人日日揪心。燃灯那个老家伙,你给他点颜色,他便上房揭瓦,神尊闭关之前,你何不想个法子让他接受虫礼?若不如此,来日必乱。” 扶蝗为之一笑,“那你呢?你为何拒绝虫礼?” 苗绮罗白去一眼,“我如花似玉,貌美如花,岂能受你摆布。” “一说正经事,你就开始说笑。”扶蝗苦笑一声,旋即严肃起来,“凤凰髓,对你对神尊都很重要,我也想过一些事情,可神尊大人肯定不会同意,你要觉得……”见那罗操竖起耳朵,便就打住,“算了,回头再说,你还是赶紧治好这个大世子吧,黎王能派他前来,已是表忠之举,你难道是嫉妒这个孩子的灵骨吗?” “九须五色灵骨,确实不错,加上这个罗杀虎,拥有此灵骨的人也才十四人,但只有古荘、禹冶子、颛觋,以及神尊修炼到了全真位。”苗绮罗看向罗杀虎,“其他的人无不早夭,有九须五色灵骨又能怎样?现在还不是废人一个?小家伙躁得很,往后估计也活不长久。” “何必呢?”扶蝗笑道,“就出手吧!” “说了不救就是不救。”苗绮罗说完,看向满头大汗的慕容酒,“怎么样?接了多少玄脉?” “呃。”慕容酒微微睁眼,笑道,“九千。” “九千?”苗绮罗神色一凛,立即号了号罗杀虎的脉搏,几个眨眼便就松开,“好家伙,你可真谦虚,明明是九千四百三十二!” “不可能吧?”扶蝗颇为惊讶,“他一个巨持,怎会感应到这么多玄脉?” “当然不可能。”苗绮罗说道,“本老那本《苗女散札》早就烧了,王诩顶多得了本残卷,就算有全本,他这个小徒孙不过是个巨持,纵有非凡的感悟能力,也很难找出一千玄脉,如今能找出九千玄脉,必有文章!”说罢,看向慕容酒,“你等下!我问你,你怎么找出九千玄脉的?” 慕容酒再度睁开眼睛,笑道,“回前辈,我是按照师父教我的口诀做的!” 苗绮罗疑惑道,“什么口诀,你背给我听!” 慕容酒顿了顿,背诵道,“中溟涛涛,业水泠泠,方寸凝渊,不求万丈势,只求一忽明,游走微妙之间,神离触角之外,灵感发源医心,识破无相之躯……”背了少时,大抵一千余字,而后笑道,“听说这口诀就是前辈所撰,不知对否。” “就这些?” “难道还有?” “你能理解吗?”苗绮罗不答反问。 “似懂非懂。”慕容酒回道。 “那你怎么找出玄脉的?”苗绮罗不太相信。 “我爹写过一本医书,我结合那本医书感悟的。”慕容酒回道。 “你爹是谁?” “慕容喾。”慕容酒尴尬道,“他不是炼士,他只是一个很普通的乡医,我家世代都是医者,我从小就学医,只是那些医术不足为道。” “你家世代都是医者?我们苗顼族也是世代医者。”苗绮罗突然有些喜欢这个少年,不禁点头笑道,“那你应该有了血脉传承,这东西乃‘祖印’,也叫‘祖荫’,都是一代一代积累下的祖宗烙印,有了祖辈的福荫,感悟能力自然很强。” 说着欠起身,走到石室一角,随后招了招手,“你过来。” 慕容酒听此,缓缓走了过去。 苗绮罗祭出玄盾,将慕容酒罩住。 她的玄盾很奇怪,看似和一般的玄盾无甚两样,然而外面的人看他们交头接耳,却听不见一丝声音传出。 苗绮罗看似二十七八的年纪,容颜很美很美,分明的面部轮廓有几分异域气质,尤其是一双美艳绝伦的眼睛,真不是一般女子可以比拟。 木兰荘知道那个魔医很老了,却有种很反感的情绪不断涌出,于是眼睛里像有火苗在燃烧。 第210章 想骂便骂 过了半个时辰,苗绮罗和慕容酒走回石桌。 罗杀虎好奇道,“你们在说什么?” 木兰荘也很好奇,冲着慕容酒质问道,“师弟,你们到底在说什么?” 慕容酒冲木兰荘大笑道,“师姐,原来我师父传给我的《苗女散札》是残卷,方才,方才苗前辈把全本传了我!” “你别顾着高兴。”苗绮罗笑道,“你继续衔接玄脉,你要再接九千的话,我就收你为徒。” “收我为徒?”慕容酒似笑非笑,随后继续为罗杀虎续接玄脉。 鬼老的徒弟都没有什么好下场,苗绮罗收过很多徒弟,十年前全都死了,一些被玄机城的人杀死,一些被淫党的人杀死,下场凄凄惨惨。 听到苗绮罗说出这番话,扶蝗惊讶之余,看向慕容酒。 这个少年,长了一块九须三色灵骨,须确实多,惟独色少,论天资算不上顶尖,况且悟性很差,功法造诣仅在三崇阿。苗绮罗钟意此人,或许是觉得此人医术上的悟性异于常人吧。但苗绮罗是为苗顼族后裔,那族群有规矩,医术传女不传男,男人要是学会医生,那一定是苗顼族圣女的男人…… 扶蝗想着想着,笑出声来。 苗绮罗见状,绿色的眸子瞥了过去,“你笑什么?” 扶蝗止住笑声,“人家才多大。” 这话透着无穷无尽的嘲讽,苗绮罗白去一眼,“我乐意。”说罢,鄙夷道,“男人越活越龌龊,脏。” 扶蝗将头一摇,不敢反驳。 …… 广寒山,血池。 瞰台上,阎娘躺在英邪的怀里,两个人依偎着赏雨。 忽有侍者跳上来闷哼一声,报道,“阎管事,四象门的人求见英鬼使。” 英邪一听,脸色大变,连忙推开阎娘,握拳咳了一声,“是大护宰朱变?” 侍者翻着白眼回道,“是,还有一个叫高流的炼士。” 英邪疑道,“高流怎么也来了?好了,你退下。” 侍者听此,大眼珠子偷偷瞪了英邪一眼便就消失。 阎娘满脸愠色,“你怎么说翻脸就翻脸?” 英邪笑道,“我的老朋友来了!” 阎娘点点头,羞道,“何不引见引见?” 英邪瞬间板脸,“不行!” 听到这句话,阎娘很失望,却觉得眼前的男人生起气来很有魅力,“阎娘不过一小女子一个,不论是妻是妾,从夫,乃天经地义。你若是不愿意,那么我就回避,可我是这里的管事,我走了,如何是好啊?” 那倒也是,英邪沉思少时,笑道,“阎娘,咱们的事儿,暂时不宜声张,那朱变心眼小,要是知道我有了你这么一个小可爱,一定嫉妒坏了,咱们就装不熟。” 阎娘美靥绽开,“依你,依你,都依你。” 汉州方面,除了朱变和高流,其实鹿谶也来了,三个人半路相遇。到了游灵谷,朱变和高流听说东方鸣身在血池,拜谒喰魂鬼老之后,拔步到此。 两个人见到英邪笑容满面,一副副英俊潇洒的相貌看呆了阎娘。斟酒的时,高流对着阎娘笑了几下。阎娘出于礼貌,回笑了几下。两个人合起来也算郎才女貌,看似天造地设,不知道的,一定误以为情意绵绵。 “这位阎管事,不知芳龄几何?”高流笑问。 “我……”阎娘看向英邪,不知如何回答。 “师弟,你这样子,难道是忘了鸣儿吗?”朱变笑道。 “嗳!”高流笑道,“邪兄不是说了吗?小主有位神秘的尊者照看,眼下灵骨都已长全。他大难不死,必有后福,此时正在享受后福,我自然高枕无忧。” 在英邪眼里,此人吃喝嫖赌样样沾边,本来就是一个淫棍,是时冲着阎娘眉飞色舞,让人浑身难受。 “阎管事,我师兄和英鬼使有话要说,咱们下去走走如何。”高流确实很想参观血池,而阎娘作为管事,倒是一个很不错的向导,况且这等美人沁人心脾,身段养眼提神,哪个男人见了,都想亲近几分。 “也好。”阎娘笑道,“那在下……” “也好?”英邪瞪向阎娘,“外面雨这么大,方便吗?” “嗳!邪兄,雨大才能烘托气氛!”高流儒雅地笑,“人都叹雨,我却爱雨,雨能洗涤污垢,冲刷灵魂,净化心灵,使人平心静气!” “真是有趣的男人。”阎娘妩媚地笑。 “装!”英邪闷哼道。 “呵呵……”高流欠起身,走到垛口边,看向磅礴大雨,长舒一口气,“风风雨雨那么多年,小主的灵骨终于长全,我总算了却一桩心愿。”说罢,回首看向阎娘,“何必计较外面的风雨?走,我们下去逛逛!” 上山便是客,阎娘作为管事,陪其走走理所应当,也无伤大雅。只是,英邪的态度似乎很介意,她一下子感受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愉悦,不禁看向英邪。 “去吧,去吧。”英邪大方地笑起来。 阎娘发出嗟声,其实早已见过很多男人争风吃醋,心里从未有过多少波澜,方才英邪的眼神很吓人,却让人觉得很可爱,这时候露出笑容,却让人觉得很可恶。 朱变很了解英邪,此时看到这对男女的神色,捋出出不少眉目。见高流挽着阎娘细腰跳下去,耳畔像是刮起一阵大风,转眼之后,就看见英邪双手扶着垛口向下探出脑袋。 “妈的!” “英邪,你骂谁?” “我还能骂谁?我骂你师弟!” “你为何骂他?” “我想骂便骂!” “哦?”朱变笑得前仰后合,“什么时候开始的?” “什么意思?”英邪回首一望,“你说什么呢?” “你明白!” “我不明白!” “不明白没关系,你只要明白我师弟很有一手就行了。”朱变笑道,“你最好当心点,不然……” “不然什么?”英邪抱起双臂,“就他?一个九混巨持?一个吃喝嫖赌的废物?你太高看他了!” “不是我高看他,是他本身就姓高。”朱变摇首,叹道,“男人不坏,女人不爱,一个九混巨持,已经可以让一个女人心动。女人,很注重男人的修为,你虽为象翥,但某些方面的修为并不怎么样,我师弟高流就不同,他喜欢的女人,没有得不到的,你这种态度,已经输了一半。另外,一个问题上,不能栽倒两次。” ——是啊,高流那个人渣,竟能得到东方姊的芳心,可恶! “你来这里,就为了给我添堵吗?”英邪看向阎娘和高流并肩的身影,缓缓说道,“这回,是我先认识阎娘,不一样。” “一样。”朱变说完,发出叹声,随即甩了甩衣袂,“算了,我这次来,主要是跟你算笔账,你让我难受,你也别想好过,我师弟这样,我反而高兴。” “什么意思?”英邪轻轻一笑。 “什么意思?”朱变厉声道,“你又骗了我。” “朱觞剑?五色蛟?” “不然呢?” “嗨,告诉你又怎样?何况我之前并不知情。”英邪苦笑道,“窃取你们朱氏圣物的计划,我也是后来才知道的,那时候已经没有办法通知你了。” “过去的事情,无须再提。”朱变盯着英邪的眼睛说道,“五色蛟可以妥协,但朱觞剑不行,你必须助我拿回朱觞剑!” “你当我是什么?我只是鬼使,我哪有那么大的本事?”英邪耸耸肩,“朱觞剑肯定不能还你,那是神尊大人破衰的关键。” “不是有屠龙斩吗?另外还有赤鸠剑,还有伊田刀,还不够?”朱变质问道。 “不够,屠龙斩暂时无法炼化。”英邪笑道,“本来朱觞剑不在计划之内,可邬咸和白咢擅自行动,导致云麓山庄那边打草惊蛇,后来六把玄器全部落入玄机城手里。现在九州上的无主玄器基本都已炼化,这才盯向你们家的朱觞剑。”说罢,叹息道,“我劝你别提此事,因为根本不可能还你,即便神尊大人同意,苗绮罗也不会同意。你要怪,只能怪邬咸和白咢那两个废物。” “苗绮罗?”朱变惑问道,“那个苗顼族鬼老?” “你见过她了?”英邪点了点头,“不错,她的决定,大于神尊和喰魂鬼老的决定,这里面的原因,一时解释不清。” “我绝不能看着朱觞剑被炼化!”朱变蹙眉道。 “那么,你就替神尊大人找来其他玄器。”英邪笑道,“鎏州华汲剑,翼州齐衡剑,庐州吴曲剑,沧州范虱剑,幽州商猷剑,赢州陆提剑,黎州罗生剑,中州后羲剑,如今除了这八柄玄器,其他的玄器都在玄机城之中。你只要有本事,可以一物换一物,没本事,想也不要想。” “喰魂鬼老可不是这么说的。”朱变说道。 “他怎么说的?”英邪笑道,“他说还你了吗?” “他……”朱变突然哑然。 …… 第211章 剁了剁了 蛇窟,石室中。 罗杀虎左手祭着法象,盯着苗绮罗目不转睛,稚嫩的脸上透着浓浓的杀气,似要杀死眼前的苗疆妖女。 “还不熄灭法象?”苗绮罗露出妖艳的笑容,很瘆人。 “颤儿,快点收起法象。”罗操仓惶警醒道。 听此,一轮法象逐渐暗淡,罗杀虎活动活动手指和手腕,满意地点点头,随即朝着苗绮罗拱手道,“谢鬼老。” “下去吧。”苗绮罗挥挥衣袂。 验明眼前的妖女正是魔医,罗杀虎再也不敢放肆,随即带着罗操退出石室。 事情到此为止,扶蝗满意的同时,感慨女人的脾气真是随心而定,——多亏慕容酒为罗杀虎续接两万玄脉,这才促使苗绮罗心情好转,便破例接完剩下的八万玄脉。 人体的玄脉,就和星空那样神秘复杂,一个十四岁的巨持少年竟能感应出来两万玄脉,此乃奇才,此为天生医者。 苗绮罗活了一百几十年,对此屡见不鲜,倒也没有表现出极大的亢奋,但提出要收慕容酒为徒时,少年回绝的态度让人诧异,使人颜面无光。 苗绮罗强忍愠色,淡声道,“一日为师终身为师,人之一生只侍一师,若再拜师父,等同犯下欺师灭祖之罪……”这是慕容酒拒绝拜师所说的话,是时仿说一遍,使人精神矍铄,兴致盎然,“好一个纯正的少年,真是不错……” 能得魔医垂青,是为年轻人的荣幸,不识抬举者恐要遭殃。 扶蝗为此一笑,“那你也不能生气啊,我那驻颜之术,忌嗔,忌怒,忌恼,忌一切不静之相,你当心长出皱纹!” 苗绮罗淡笑着,“生什么气?也罢,那我也不勉强,一切都是缘分,随缘也。” 慕容酒心花怒放,拱手道,“谢鬼老体谅。” 苗绮罗付之一笑,招招手,“你过来。” 慕容酒笑着点头,“嗳!” “把头伸过来!” “伸头?” “对,伸头。” “伸头做什么?” “伸头,当然是剁了啊!” “什么!”慕容酒大惊失色连连退却,“鬼老,你,你这是何意?” “鬼老!”木兰荘美眸怵转,急速上前拱手道,“我师弟哪里招怒鬼老?” “倒没有招怒本老。”苗绮罗笑道,“那《苗女散札》是我苗顼族秘宝,也是我写的,我曾定下规矩,决不传外人。王诩那厮偷学也罢,还私自滥传,本老早想杀了王诩,以及传承,以便铲尽流散源头。方才本老横生恻隐,念慕容酒加入节党算是将功抵过,但也只能折消一半死罪。收那混球为徒呢,是为了找个理由放生罢了。小黑鬼既然不领情,那就剁了吧。正好这白痴的资质也达不到本老的标准,本老也不太愿意收此愚为徒,傻蛋倒是懂得体谅本老,拒绝是想让本老省心,行吧,那就杀了这个愣子。王八孙子不领情,必是抱着慷慨赴死之心,本姑奶奶高风亮节,不妨成全这个蠢材便是。”一句话说得不愠不火,骂声一片一片,火气明显很大很大。 “鬼老,我怎算外人?我是节党的鬼奴啊!”慕容酒苦笑道,“误会,误会,都是自己人的话,怎么能算偷师?” “你是节党的鬼奴不假,可本老不算节党之人。”苗绮罗笑道,“有人天天暗骂本老是妖女,而本老确实喜怒无常,心情好是节党,心情差就是淫党,本老如此两边倒,那么,你加入节党只能折个半罪。” 扶蝗摇头,嗟声道,“先前说要剁了罗杀虎的手,真就被你剁了。现在说要剁了慕容酒的头,那铁定也会剁了。妖女就是妖女,我说你是妖女,难道还冤枉了你?” 慕容酒吞吞口水,连忙跪在苗绮罗面前,拱手道,“师父,徒儿拜见师父!”说罢,额尖触地。 苗绮罗眉头一皱,喝道,“你这孩子,意志不坚!方才还说什么,一日为师终身为师,人之一生只能侍一师,若再拜师父,等同犯下欺师灭祖之罪。你,你这样贪生怕死,那么今日背叛前师,往后岂不反过来背叛本老?今日收你为徒,叫本老往后怎么放心?” 慕容酒懦声道,“弟子头都磕了,师父怎能不收弟子?师父放宽心,玄机城弟子都要注籍备册,我拜张萍为师时,一直住在城外,尚没有记名登册,准确来说,还不算玄机城弟子!” 木兰荘原本心急如焚,此时噗嗤一笑。 扶蝗点点头,“有点道理,既然这样,绮罗啊,我看你还是收下他吧,这少年值得培养。” 苗绮罗倒上一杯茶,沉思道,“不妥吧……” 慕容酒欠起身,端起石桌上的茶水,恭敬地递给苗绮罗道,“师父请喝茶。” 苗绮罗点头接过,旋即小呷一口,笑道,“好,脑袋不是榆木做的,确实值得栽培。行,今后你就是本老的大弟子!” 慕容酒长出一口气,疑声道,“师父,我怎么是你大弟子?不应该啊!你以前没有收过其他弟子吗?” 苗绮罗收收衣袂,淡声道,“他们啊,都去西天凉快去了。”说完,正向慕容酒,“为师觉得你的名字有些娘娘唧唧,所以给你起个顺口的小名,不如往后就叫小酒酒吧!” “小酒酒!”木兰荘噗嗤一笑。 “小酒酒?”慕容酒抓抓头,“师父,这名字好像也有点娘娘唧唧,我都十四岁了,要是旁人听见这个名字,还不笑我?”说完,冲木兰荘瞄去一眼。 “我起的名字,怎会娘娘唧唧?谁要觉得娘娘唧唧,为师一定杀他。”苗绮罗看向扶蝗,“你觉得娘娘唧唧吗?” 扶蝗不答,轻轻摇摇头。 “很好。”苗绮罗瞪向慕容酒,“从今天开始,为师说什么,你听什么,为师让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若敢忤逆半分,为师就将你剥皮抽筋,拿去喂野兽!” 这会儿,慕容酒才觉得药王张萍很仁慈,是一位不可多得的好师父,突然很想念,不由地失神。 “听见没!” “呃,听见听见!” …… 上阳郡,背山顶上。 药王身子骨很瘦,是那种一阵风就能吹倒的瘦,耄颜的脸上落着不少老斑,一眼看上去,真不似玄机城尊者。尤其穿上一身粗麻长衣后,更像一个乡下来的老头。但一双炯炯有神的眼睛,严肃起来时,颇有几分仙风道骨。 炼药房内,闻媲美一边烧火,一边躬听药王圣教。 烧火很简单,几乎人人都会,只是一根根柴火塞进薪口,需要把握最妙的时机,只有富有规律的火候才能炼制出上好的丹药。对此,闻媲美颇有心得,不然闻丑也不会让这个俊美的徒弟专门负责烧火。 张萍看不多时,觉得闻媲美对于火候,还是拿捏的不够好,指导多次,仍没有达到内心标准。每到这时,药王的心里总是牵挂着小黑子。那个徒弟真是什么都会。一个多月不见,甚是想念此徒,总觉着平日里缺点什么,不禁微微叹息,于是意兴索然地走出炼丹房。 转过另一间石屋,两个老家伙很快坐在一起,右位上的闻丑笑容满面,眼睛一直看着左位上的张萍。 “师兄,如何?” “嗯……” 药王一手捋着灰胡子,一手拿着一本绿皮书端详半天,眼边的皱纹一会儿平整一会儿成堆。 此时,小草毛提着水壶,毕恭毕敬地为两位尊者续水。 昨日,张萍就随闻丑来到汉州,一是为东方鸣的灵骨而来,二是因慕容酒迟迟不归而感到担忧。 高流得知闻丑回来,带着小草毛大步流星地走上背山:一来求药,二来鉴别一下东西。结果,药没求到,小草毛也没法带走,另外两样东西也丢给闻丑揣摩。 牙骨项链和绿皮书,闻丑研究半天,始终看不出名堂,当然,也不稀罕。要不是高流主动留下,根本不屑一顾,如今留下,还要劳烦旁人台鉴,——麻烦。 不过,对于小草毛,闻丑打心里喜欢这个孩子,一听说小草毛的身世,——哎吆吆,那个同情呀,那是一把鼻涕一把泪,仿佛爷爷见着亲孙子。一见高流拉着小草毛要走,闻丑就像看见一个人贩子似的。 无奈,高流只能拍拍屁股离开,留下小草毛。 “孩子,你真懂事,坐着吧。”闻丑冲着小草毛笑道,“这些小事儿,就让你四师兄做,对了,去把他给我叫过来,你先歇着去。” “没事儿。”小草毛笑道,“四师兄在烧火,走不开,我来就行。”话里话外,莫不是拜了闻丑为师。 张萍看到小草毛,仿佛看到慕容酒,于是放下手中的绿皮书,琢磨道,“小黑子能去哪里?汉州这边发生这么大的事情,按他的性格,早就跑了,真是奇怪。” 闻丑摸摸长鼻子,笑道,“他也老大不小,木兰那丫头大眼睛小嘴巴可不水灵?你要猜不到原因,那不是白活这么大岁数?” 张萍摆摆手,“嗳,小黑子怎能配上木兰?那丫头可是带荘弟子。听说大师姐早就给她物色好了一桩亲事,如今那丫头十七,舍不得而已。” 闻丑点头笑道,“你知道就好,一个城外弟子,可不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吗?木兰那丫头,身后的爱慕者可以绕九州一圈,小黑子是哪块野地里长出的大葱?” 听此,张萍瞪向闻丑,“小黑子能是癞蛤蟆?他可是九须三色灵骨!配不上木兰丫头不假,但好歹也算奇才。” 闻丑哈哈一笑,拍着自己的大肚腩,欢喜地看向小草毛,“九须三色灵骨又怎样?你看我这徒弟!那可是七须四色灵骨!不照样是癞蛤蟆?” 第212章 慕容鬼使 师弟分明是在得瑟,药王哼声唧唧转过脸。 小草毛恭敬地赔笑,要说自己是何灵骨,若不是闻丑点明,根本无从得知。先前,闻丑看到小草毛,一双眼睛看得直愣愣,久久不能自已,吓得小草毛直哆嗦。 作为相王,看骨方面,尤为独到,因此承诺:能助小草毛三十岁之前达到象翥。一个孩子听见这番话,怎能不动心?末了,当着高流的面,对闻丑奉茶磕头,一句一个师父。 高流呵呵地笑上一阵,摇头苦叹。 不错,小草毛和高流都是七须四色灵骨,而且小草毛看着也聪明,将来不逊高流。当这孩子出现以后,闻丑对高流的爱并未消失,只是转移罢了。 什么癞蛤蟆?张萍一脸不悦,缓过神时,突然盯住小草毛,“孩子,今后想不想学医救人?” 这话一出,闻丑立马将小草毛拉到身边,旋即看向张萍,“你这死老头,说的什么话?” 张萍镇定思绪,叹道,“你想多了,我现在哪有功夫收徒弟?只是,你要渡衰,八成是没多少日子可活,所以,你的徒弟不就是我的徒弟?” 这话不假,闻丑对于这件事情始终没有拿定主意,“总不能一辈子都是象翥吧?站在山腰上,只能看到山腰上的景色,你我没有几十年可活,难道临死之前还不往上走一走?” “这事儿,我不管你。”张萍笑道,“上次赤鸠剑失踪,这次朱觞剑又失窃,汉州已是暗潮汹涌,只怕左城辅和右城辅不久就会派人过来。你我都知道鬼婴没死,那燃灯也没死,要是赶尸派真在这里,一旦交战,你岂能袖手旁观?渡衰是好事,为自己死,总比为那些事情死了好。” 听到这里,小草毛神情一动,尽管高流千叮万嘱,不要对任何人提及半仙居的事儿,可想到马骕那种败类,就不免深恶痛绝。以为闻丑和张萍都是令人敬仰的尊者,未曾想,大名鼎鼎的药王竟说出这番言论。 “师父,赶尸派为祸人间,你难道坐视不理?”小草毛情切道。 “我……”闻丑拷问过自己,答案总是一致,——如果可以的话,那绝对坐视不理。但这种真心话,倘若赤裸裸地说出来,那就显得太狭隘。“毛儿,你要记住!身为卫道者,一定要以天下的黎民百姓为己任,除魔卫道,乃是每一个玄机城弟子不可推卸的责任,知道吗?” “是,徒儿知道!”小草毛长舒一口气。 “咳咳……”张萍咕噜咕噜喝着茶,不慎被水呛着。 咳声过后,一个老者的身影走进石屋,三个人齐刷刷看去。 “马骕!”小草毛瞪大眼睛咬牙切齿道。 与此同时,张萍和闻丑欠起身,正要作揖时,却听小草毛直呼马师兄的名讳,不禁蹙眉回首。 “毛儿,这是为何?”闻丑莫名其妙地问。 小草毛本想从实说来,却想起高流的叮嘱,要是说出隐情,恐将破坏大事,便翕紧嘴巴没有声张。 马骕看到小草毛也是一惊,忽有想走的冲动,然而见那小草毛一直不说话,这才慢慢地平静下来。 “毛儿,想是因为半仙居的事而受惊。”闻丑冲着马骕拱手笑道,“师兄,要不是你,三鬼岂能那么容易伏诛?你为玄机城又立一功!” “是啊,”张萍跟着拱手,“汉王已将此事呈报玄机城,想必左城辅现已得知,这次师兄功不可没,左城辅的脸上又添光彩。” 马骕与东方弘向来交好,两个人情深意重,理应赶援半仙居,故而张萍和闻丑没有其他方面的怀疑。 “分内之事。”马骕径直坐到尊位上,摊臂道,“你们也坐。” 马师兄的双肩似乎有伤,张萍一眼就已看出,并肩坐下时,仍朝对方双肩凝望,“师兄,区区三鬼,怎负伤如此之重?现在伤情如何?” “正要求你。”马骕笑道,“先前,经过大邺候武溇医治,好了七七八八,但现在仍无法正常祭玄,想必是玄脉受损。” “那让师弟替你看看。”张萍说道。 “先不急。”马骕摆手道,“眼下魔道卷土重来,小黑子下落不明,我真是寝食难安。不过,师弟勿慌,大护宰朱变已查明小黑子下落,原来啊,他和是木兰荘散心去也,勿念勿念!” 说罢,察觉张萍放松许多,便继续说道,“师弟,那两人情投意合,当真不错!你想啊,大师姐拿木兰当自己的亲闺女,小黑子攀上木兰,往后岂能有差?” “什么?他俩真好上啦?”闻丑大吃一惊。 “这……”张萍担忧道,“小黑子的眼光怎么这么高?大师姐的爱徒也敢伸手?哎吆,那往后还不为情所伤嘛?” “嗳,”马骕笑道,“放心,只要他们两个人有情有意,师兄愿替小黑子去说这门亲事。” “算啦,往后的事情往后再说。”张萍看向马骕的手臂,皱起眉头,“师兄,不能耽搁,还是让师弟为你瞧瞧吧!” “那,好吧。” …… 游灵谷。 是夜,一栋望楼上,慕容酒和木兰荘俯瞰着下方花丛,眼里五彩缤纷,一群群蝴蝶翩翩起舞,一匹匹蜜蜂萦萦绕彩,一切都与夜晚不相符。抬眼天空之上,一道法阵亮着闪耀的光芒,而更高更远的法阵之外,才是真实的夜,一眼望不穿,但能想象到黑暗笼罩下的狂风大雨。 才去一个多月,慕容酒的世界已经天翻地覆。 此行汉州几近梦幻,怎么突然就背叛师门?师父啊,请不要责怪弟子贪生怕死,那魔医苗绮罗乃说一不二的女魔头,不屈服淫威,人头铁定落地! “魔医的辈分,和我们师祖差不多,你现在已经是魔医的徒弟,而我只是一个鬼奴。”木兰荘一脸苦笑,不禁摇头,“你一下子就比我大了一个辈分,我往后怎么叫你?叫你师弟?小黑子?还是小酒酒?都不对,我应该叫你前辈才是,或者就按绮罗鬼老的意思,叫你慕容鬼使。” “师姐!”慕容酒登时难为情,连忙解释道,“呐,你也看到了,那种情况下我不服软,人头还能接回去吗?苗绮罗可是淫党的人,杀人不眨眼,我那样做,是为了金蝉脱壳,所谓明哲保身,此乃权宜之计,你以为我真会背叛师父?” 说着,低头叹道,“那老家伙虽然脾气不好,虽然小气吧啦,虽然总爱找茬……但我父母死后,是他给我生的希望,他已是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人,纵然是死,我也决不会背叛师父!” “真的?但你明明为了求生,而选择背叛张师叔。”木兰荘抿嘴笑道。 “唉,师姐!”慕容酒急道,“有的选,谁会选择死?那种情况下誓死不从有何意义?师姐,我很难和你解释,但你要相信我,我决不会背叛师父,我今生只有张萍一个师父!” “你别叫我师姐。”木兰荘白去一眼,“你也不是我师弟,反正我不认你。其实你说的很对。那玄机城的弟子名册中,至今都没有你的名字,你怎算玄机城弟子?” “那我也不是魔医的弟子。”慕容酒抱起双臂不屑道。 “你可真威风,这么快就被擢升为鬼使。”木兰荘摇头叹道,“而我呢?我还是小鬼奴一个,如今只能受慕容鬼使的摆布。” “师姐!”慕容酒眉头紧皱。 既然苗绮罗纳慕容酒为徒,自然要给徒弟提升一下地位,毕竟小鬼奴可不配做魔医的徒弟。 于是,任命慕容酒为鬼使,另着木兰荘侍奉左右。 第213章 请尊下山 刚就任鬼使,苗绮罗就让慕容酒搭建礼台。 实际上,大典的演礼场已经布置好了,但未让苗绮罗满意,于是几十名鬼奴又和乌桓各部的喽啰们忙来忙去。 现在十亩见方花地上,到处插着旌旗,无数旗帜迎风而动,红色与白色骷髅图案格外显眼。一道长长的红色丹墀已经通向十丈多高的礼台,也只有那礼台尚未布置完毕,似乎还要加点创意才行。 一个人高马大的鬼奴跳上望楼,拱起手,“慕容鬼使,不知礼台方面有何建议?请鬼使大人过去指导指导。” 慕容酒正烦着,歪头看去,而手中的铁棒仿佛很想打人,“指导什么?我心情很不好,别来烦我!” 鬼奴退后一步,感觉诸事告毕,确实没有指导的必要。但绮罗鬼老作出警告,倘若慕容鬼使不满意,便将办事不力的鬼奴统统杀掉。那礼台早就让喰魂鬼老看过,倒也无甚不满,如今绮罗鬼老又让慕容酒监督再改,无非是让这个徒弟走个过场,显显威风罢了。 鬼奴思忖多时,随后恍然过来。所谓新官上任三把火,要是不懂规矩,自然看不到好脸色,于是掏出二两琞璧,“小小心意,望慕容鬼使笑纳。” “嘶,这鬼使还是肥差。”慕容酒瞅着琞璧嘀咕一声,随即收下,“行了,那边都挺好,这事儿本身就是你在负责,你想怎么布置就怎么布置吧。” “谢鬼使信任。”鬼奴恭笑道,“属下名叫安海,以前在中州‘司礼监’任职,对于此事颇为在行,可那绮罗鬼老就是不满意,望慕容鬼使多多少少给点建议。” “不用。”慕容酒会晤,笑道,“我给你兜着。” “呀,那属下这就去忙。”安海含笑退下。 木兰荘看着安海的背影若有所思,“这人在司礼监任过职,那么以前就是中州大明宗的人,短短几年,赶尸派竟然都已渗透的如此之深。” 慕容酒抬望天空上的法阵说道,“这次来了这么多大人物,也不怕走漏风声。不过,要是神尊真是一位九元全真,还能有什么顾忌?” …… 蛇窟,达湿陟走进石室,对着扶蝗和苗绮罗禀告道,“燃灯已经到了,但他尚未进阵,此时身在游灵谷外。” “燃灯这只老狐狸,竟然害怕起来。”扶蝗轻轻一笑。 “是你怕。”苗绮罗淡声道,“你若不怕,为何设下‘万蝗’法阵?难道是为了避雨不成?” “不能避雨?”扶蝗笑道,“我俩还是亲自去迎吧。” “你去吧。”苗绮罗不屑道。 “你不去?” “不去。” “去吧,为了凤凰髓。” 听此,苗绮罗欠起了身。扶蝗以为妖女妥协了,方一露出笑容,没想到苗绮罗“呸”了一声,便就消失不见。 没去多时,苗绮罗的身影出现在了广寒山上。 听扶蝗说,神尊早已出关,这让苗绮罗颇为意外,毕竟出关的时间是根据神尊的伤情而定,提早出来,不知伤势复原了没。即便痊愈,眼下还有几个时辰就到了大典之期,神尊竟是一点不着急。 丑正,大雨朦朦,漆夜胧胧,几乎伸手不见五指。 苗绮罗的眼睛宛若夜莺。血池中的人少了很多,如今只剩下一群小娃娃不肯离去。在那中心地带,倒还有一艘濯玄毡形单影只。闪身过去,察到毡内果真有神尊的气息,她双足踩在水面上,刚想出声说话,却见毡帘拉开一道口子。 明珠疑惑地看着苗绮罗,“你怎么来了。” 苗绮罗缓缓走将过去,“九州各族都已到齐,连那燃灯也到了,神尊怎么还在这里?还不下山准备?” 走进濯玄毡,苗绮罗看见东方鸣泡在血池之中,只单单打量一眼,一双眸子有如火焰怒放,“你……” “嘘……”明珠笑道,“小声点,这孩子正值九氕小劫期。” “哼!”苗绮罗切齿道,“你教他修炼也就罢了,怎还教他化辰法?难道没给他筑基丹?”说着,眉头紧蹙,绿色瞳孔放大好几倍,“他三墟已开,你莫非把那魔婴丹也给了他?” “唉,你先消火,都多大的人了?不怕驻颜失败吗?”明珠背过身去,笑语柔声,“那筑基丹,我确实给了他……一颗!不过,魔婴丹那么贵重,我怎会给他呢?你真是多虑。” “筑基丹不贵重?还剩几颗?”苗绮罗怒声道问。 “够就行。”明珠眯起眼睛。 “筑基丹,是为你破衰准备的,真是胡闹!”苗绮罗甩甩衣袂,“你之前就送了不少出去,万一不够,后果有多严重?你怎不分轻重?” “你在斥责我?”明珠转身质问道。 “唉……”苗绮罗叹声气,恭敬地低下头,“不敢。” “我自有分寸。”明珠转眼笑道,“别忘了,本尊身具十八须灵骨,纵然没有筑基丹,也无一丝影响。现在我的伤势也好了,只要能有三颗魔婴丹在手,随时可以渡衰,你何必操心这些?” “那长生丹呢?”苗绮罗摇首,“别忘了,那狂橹仍被燃灯所囚禁,至今下落不明,没有凤凰髓,何来长生丹?神尊,此次燃灯来了,不管用什么办法,都要拿到凤凰髓才是。” “我和他有言在先,何必急于一时?”明珠坐到木槛上,“他也要长生丹,而那长生丹只有你会炼制,他比你更急。” “我只担心夜长梦多。”苗绮罗淡声道。 “你太高了,我抬头说话不舒服哎。”明珠笑道,“你的担心我明白,燃灯没那个胆量。虽说我不杀人,但我可以废了他修为。” “你要真出手,我还担心什么?”苗绮罗浮现笑容,缓缓坐上木槛,不禁疑道,“你伤势若是痊愈,怎还是这个样子?”说完,抓住明珠的手臂,“我看看。” “哎呀!”明珠缩回手臂,笑道,“流了点血而已,不碍事。” “流了点血?”苗绮罗看向东方鸣,露出愠色,“扶蝗说起的时候,我也纳闷,这东方鸣怎么突然就长全灵骨了。”喂血疗伤,总会损耗身体,不免叹声道,“你也真是的,何必如此?为了东方弘?你根本不必浪费筑基丹!那化辰法弊端太多,我有个徒弟就用此法修炼过,太不稳定。” “你徒弟?谁?” “小角色一个,不提也罢。” “你有《化星辰》全篇口诀吗?”明珠说道,“我给忘了,只记得一千来字。” “那你还敢教他?你心真大。”苗绮罗摇摇头,叹声道,“这都是一百几十年前的事情了,毫无用处的东西,谁还会记得?你倒是可以问问燃灯,他毕竟是你师弟,兴许还会记得。” “也是。”明珠托着腮说道,“没有完整的口诀,玄墟不好控制,动不动就坍塌,那氕境、氘境、氚境都没什么,倘修炼到了更高的境界,玄墟一炸,那是何等心情?尤其是灵骨无须,来日炼到混境、元境,必然投入了很多名贵的药材,想想都觉得心疼啊。” “何必厚爱一个灵骨无须的人?这种孩子本身就不适合修炼。”苗绮罗闷声道,“虽说,他是东方弘的儿子,可资质摆在眼前,与其浪费那么多精力,还不如遴选一个可塑之才。” 听此,明珠若有所思。 苗绮罗有所察觉,忽而笑道,“神尊大人,你胡思乱想什么?” 明珠缓过神,微笑道,“那你说,我要没遇上祖师,现在是何等模样?能是九元全真?” 苗绮罗哑然,过了一会儿则笑道,“凭你救了我们苗顼族,祖师不救你,我也会救你。何况,你和东方鸣不一样。” 明珠眨眨眼睛,似乎长长的睫毛上沾了一丝泪光,但还是灿烂地笑起来,不露任何哀色,“每个人都有未来,都应该得到希望,不能因为灵骨无须就失去向往的天空。还有,如果祖师不救我,你当时如何救我?同理,我不救东方鸣,谁能帮助他?我不是完全为了东方弘,我感受到了这个孩子身上的无穷潜力,我觉得他会是一个为人间播撒希望的人。” 苗绮罗陡然叹息,“神尊大人,你真会给人洗脑。我本自由自在、无拘无束,你非拉我加入节党,我现在满脑子都是你说的什么希望,连炼丹都走神。我最大的希望就是让你位列迦罗,也好跟着你去看看外面的世界。所以,我现在只对长生丹和魔婴丹感兴趣,如今魔婴丹算是解决了,可那长生丹还差凤凰髓,以扶蝗那做事风格,我真害怕出现什么岔子。你说,你破衰需要多久?十年?五十年?还是一百年?一颗长生丹只能增加五年寿元,怎能不让人担心?” 明珠白去一眼,“扶蝗做事不急不躁,轻重缓急决断有度,只是修为太低。你修为比他高,做事总是意气用事。说实话,我担心的反而是你。” 苗绮罗收收衣袂,“节党的任何行动,我可从不插手,想我一个全真,谁没事自毁清净?只是有些事情看见了,不管一管难受!” 明珠灿烂一笑,“那你答应我,等我闭关以后,你别出去,别看,别听,外面的一切全都交给扶蝗。” 苗绮罗淡声道,“等你闭关,我也有很多事情要做,要是扶蝗不出岔子,我自然不情愿抛头露面。” “你是答应我了?” “算是。” “不能算是。” “是。”苗绮罗应付一声,旋即看向东方鸣,蔑笑道,“区区一个九氕小劫,竟让我们的神尊大人亲自护驾,这小子何德何能?” 说完,欠身拱手,“神尊,大典在即,眼下需要提前准备才是,何必为了这个小鬼耽误大事?请随我速速下山!” …… 第214章 一记重拳 上阳郡,背山。 一道惊雷劈下,轰隆隆地声音宛如鞭炮也似。 马骕躺在凉椅上汗流浃背,而开胯坐在身旁的张萍倒是神色自若。马骕双肩和大腿至少断了五万多根玄脉,每一根都不能有差,所以药王早已进入忘我之境。 医者有很多,然而真正能够续接玄脉的医者少之又少,武溇能够续接玄脉,足以见得医术不凡。 实际上,肩上和腿上的玄脉至少四五十万之多。 “师弟,剩下的玄脉确实不好找。”马骕笑侃道,“当时武溇唉声叹气,连呼自己无能,但能接那么多,分明是要抢你药王的名号。” “什么药王?这虚衔忒烦。”张萍摇首,“我和家师一样,只喜欢研究草药,不喜欢被人打扰。” “确实,王师叔除了草药,那是什么也不管。”闻丑在旁叹道。 在此期间,马骕开始讲述半仙居所有经过。 说到三鬼之死,却说因为打伤三鬼,故被朱变等人趁机合杀,于是内中详情,自然都是正儿八经的胡说八道。总而言之,他所说的一切,也都是斟酌再三,倒与汉王上表玄机城的奏章不谋而合。 玄机城得知朱觞剑丢失,极度重视赶尸派之隐患,左城辅和右城辅不敢存有丝毫懈怠,决定派出各自座下大弟子彻查。 ——便是左慈和晏几回两位全真。 左慈是左城辅禹治的大弟子,晏几回是右城辅钟华的大弟子,两个人的年纪都比马骕等人要大,乃高屋建瓴之辈。 但这决定,遭到二代首席大弟子纳兰荘反对。 皆知,左城辅和右城辅向来不睦,所持意见很难达成一致,于是座下的弟子间隙复杂,派左慈和晏几回麾往汉州,估计人还没到,两个人就能在半路上掐起来。 另一方面,木兰荘久久未回,惹来不少负面碎语,女孩子最忌风言。于是,纳兰荘主动请缨,亲率三百卫道者查明朱觞剑失窃真相,顺便带回徒弟。 她乃玄机城二代首席大弟子,修为不逊左城辅和右城辅,毕竟还是城主古荘的爱徒,两位初代大尊要是不允,旁人恐要说他们排挤城主之爱徒。 当然,纳兰荘之能力,远胜左慈和晏几回,本来就是首选之人,要是纳兰荘默不作声,左城辅和右城辅也不便当众号令这个城主爱徒。 纳兰荘赶赴汉州的消息很快传开,马骕很怕走漏神尊出关一事,但看纳兰荘来势汹汹,兴许早已知道,否则也不会劳师动众,亲率三百卫道者那么夸张。 “到哪了?”张萍坐在椅子上问道。 “这哪知道,大师姐位列全真,来此无须半日。”马骕轻轻拍着扶手。 “许久没见大师姐啦,真是让人想念。”闻丑靠着椅背,晃着长鼻子发笑。 马骕和张萍盯向闻丑,只见一副丑脸春心荡漾,生有痤疮的长鼻子都快掉进嘴巴里,让人好不鄙夷。 想来,几个时辰以后,神尊就要出关,待大典结束,赶尸派就要离开汉州。在此期间,决不能有半点差池。万一纳兰荘真的知道此事,必与赶尸派大动干戈,如此的话,不管是赶尸派方面,还是玄机城方面,难免互有死伤。想那两次扫宇,尽管都是玄机城取得胜利,但期间死去的同门不计其数,马骕决不想再有同门死去。 另外,双方一旦开战,马骕必然别无选择,恐将屠弑同门,他倒是希望大师姐一无所知,又或者需要想个法子牵制住纳兰荘才行,不然一场大战无可避免。 值得一说的是,马骕本打算过来疗伤便罢,忽见牙骨项链和绿皮书,惊愕之余,问明两件物品的来历,谁知高流和朱变不识此物也就算了,连张萍和闻丑也不识两样物品乃至宝。马骕垂涎万分,暗忖纳兰荘就要赶到汉州,万一被那大师姐看见,势必将其索去。 殊不知,牙骨项链和绿皮书才是真正的半仙遗宝,当年淫党神尊叶棠正是为了这两样至宝罹难,愣谁也没想到,这两样东西竟在东方弘手里。 “这两样东西,其实是驯川陆嵇之物,也不是什么宝贝,当年我和东方弘游历赢州时,那陆嵇送给了我,而我送给了东方弘。”马骕淡声道,“想不到东方兄弟还将此物保留着,真是情义深重啊!” “哦?这两样东西究竟是何物件?”张萍问道。 “没什么,书里记载着一些禁忌法门,牙骨项链也差不多,乃修炼辅器。”马骕笑道,“我是拜托东方弘交给须兰的,毕竟她已不是玄机城弟子,我怕泄露此事,就将绿皮书施了一道禁制。”说罢,叹声道,“两位师弟,万望不要把这件事情说出去才是,要是被左城辅和右城辅知道,师兄必然因此受罚。” “既是师兄的物件,今日不妨物归原主。”闻丑笑道,“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情,我这做师弟的,当然会替师兄保守秘密。况且,儿女情长嘛,难免使人犯糊涂,做下一些错事。都是过来人,懂!” 说完,就将两件物品递给马骕。 张萍见马骕快速收下,忽而疑问道,“师兄,这书里是何禁忌法门?那项链又是什么辅器?” 马骕顿了顿,笑道,“书里,记载着一些驯灵秘术,还有龙昊师叔的一些玄功心得,确实不便从此流出,理应销毁。至于项链呢,是吸纳灵气的灵物,你也知道,须兰的功法是以灵气和玄气相结合。” 听此,张萍点点头,“龙昊师叔的玄功心得确实是禁术,你经过左城辅同意,倒是可以学,可须兰那丫头却不行……须兰的功法也着实稀奇古怪……算了,人都不在,还提那些作甚……” 马骕开怀大笑,没想到两样宝物得来如此轻易,“不提不提。” 闻丑跟着笑道,“哎呀,大师姐快要到了,我等不如迎接去吧?” 马骕笑容骤散,恍然大悟,“对,汉王要是知道玄机城二代首席大弟子来此,必然也会亲自迎接!妙!” 张萍皱眉道,“师兄,这不好吧?为何惊动汉王?大师姐可不喜欢那样的排场,万一惹得大师姐不高兴,岂不是弄巧成拙?” 谁管这些?现如今拖住大师姐的步伐才是紧要,马骕摆手笑道,“朱觞剑毕竟是朱氏圣物,对于那些失窃的细节,想必汉王最为清楚,这无关什么排场,就事论事而已,师弟不该往这方面去想。” …… 广寒山,血池。 濯玄毡里,高流捂着面颊上的肿块,看着正在突破小死境的东方鸣,感觉一切都像是梦境,毕竟几日前,小主还是灵骨不全的凡子,转眼改头换面使人唏嘘。 虽说九氕境不值一提,可是天底下的玄徒中,又有几人能在短短几日内就达到九氕境?甚至,小主根本不是玄徒,而是拥有三座玄墟的巨持! 对于化辰法,高流从师父那儿听说过,也知道弊端多有,然而小主灵骨无须,此法无疑成了上上之选。再者说,此法入门之艰难,更是失传已久,想必小主遇到的那名尊者必有来历,不失为命中贵人。 但贵人究竟是何方神圣,英邪不肯说也就罢了,竟还出手打人! 高流触了触脸上的肿块,骂道,“妈的,这儿规矩真多,撒泡尿都来管……” 此前,高流尿急,寻了一块隐蔽的地方就地解决,谁知,英邪突然冒出,直接抡来一记重拳,扬言:血池圣地,不容亵渎。 其实,大雨狂洒,一泡尿并无大碍,那英邪显是仗着鬼使身份,仗着象翥淫威,故意寻衅滋事。 大抵是因东方姊的事情耿耿于怀吧?此乃小肚鸡肠,令人称鄙。 没办法,高流确实打不过英邪,而且也不占理,按照规定,——血池附近,确实不准随地大小恭。 一拳无伤大雅,奈何阎娘看见,笑弯了腰。 想到阎娘的身段,高流摇首一叹,“我这形象铁定没了……” 方才,朱变也来过这里,因神尊的出关典礼就要开幕,便就提前离开,惟留高流一人在此守候。 九氕衰境属于小衰期,危险程度近乎于零,不过也不能掉以轻心,毕竟死于此劫的炼士不在少数。 话说回去,要是连这样的小衰期都过不去,何必去做什么修炼者? 只是,小主的三座玄墟很奇怪,竟然不在身体之中,反倒悬浮九尺之外。那玄墟形如稻穗,黑糊糊的外表不断泛着微光,内中能量不大不小,但完全已经高于氕境。 ——难道,小主是在“生死搏”? 生死搏,便是利用小衰期的能量涌动耕耘玄腑,此法甚是危险,由于受益很大,任何一个前辈,都会鼓励此等行为,但决不提倡。 血池中,东方鸣露着脑袋,面颊通红,汗如雨下,此时的嘴角不断浮动着,看似极其痛苦。 高流走到池边,察觉血池中的玄气不断流失,再察玄气的去向,竟全被小主吸收到了体内。 按道理来说,东方鸣灵骨无须,不可能具有这么强大的吸收能力。 “究竟是何原理?”高流想不透彻。 破衰,几乎全靠破衰者自己,旁人惟一能做的,只能提供一些用度需求,以及防止外人扰乱心神。 东方鸣既然选择生死搏,必须心无旁骛,将一条路走到底,直至破衰成功。 但,高流还是很迷惑,感觉东方鸣祭出三座玄墟很难伤及自身,这种情况前所未闻,譬如按浇藤法修炼的炼士渡衰失败只有死,而这化辰法独树一帜,见其架势,即便玄墟爆裂,似乎并不足以致人于死地。 第215章 惊现老者 血池里飘着袅袅热气,而这血红色的池水中已无多少玄气,高流坐在池边的甲板观察许久,双目逐渐失神。 蓦然,东方鸣暴喝一声,紧接着呲喇喇睁开双眼。 高流抬眼望去,却见三座黑糁糁的玄墟金光闪闪,反将东方鸣的脸蛋遮住。 “高……”金光褪去后,东方鸣的双眸中,立时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许是筋疲力尽,一句话还未说完,忽而失去平衡,便咕噜噜地淹没水中。 高流眼疾手快,踏水而去,登时弯下腰,一把拉出东方鸣。 水淋淋的身体再度冒出水面,东方鸣抹抹脸,一下子抱住高流,大笑道,“真是你,你真没死!太好了!” 高流搂住东方鸣光溜溜的屁股,踏着水面一步一步走向池边,随之将其放下,笑道,“怎么一见面就咒我死?” 东方鸣哭成泪人,再次抱住高流,哽咽道,“谁咒你死啊?你吓死我了!我可不准你死,无论什么情况下,都不准你死!” 两个人一顿煽情,笑语连连。 几刻过后,东方鸣始终狐疑地看着高流,看着他那面颊上的肿块,“你脸上的伤到底怎么来的?这像是被打的啊!哪里像是摔的?而且你一个九混巨持,怎会摔成这样?不对劲!” 高流面露窘相,转过身去,“说是摔的,那就是摔的。” “行吧!”东方鸣点点头,笑道,“高流,不妨告诉你!我现在可是三氘巨持!另外,我每墟还有二十多层圆田没有佃作出来!如果佃作出来,我就是五氘巨持!” 得此奇遇,听上去都是奇谭,没想到竟然发生在小主身上。 “你会祭法象吗?”高流倒是想见识一下东方鸣的法象,却又觉得对方不一定能够祭出。 “没试过。”东方鸣回道。 “试试。”高流说道,“准确来说,只有氘境玄徒才能祭出法象,因为最小的法象,也需十息拔荒境。” 东方鸣听此,瞑起双目,按照祭玄之法慢慢调息。 少时,只见他的手指不断泛出淡光,掌心有如云团开始密集,没过一会儿,手中就有一面小光镜忽大忽小。 睁开眼睛后,看着手掌上的奇迹,东方鸣笑得合不拢嘴,“是法象!”说完,看向高流,哈哈大笑道,“看见没有?这就是我的法象!” “尚且不稳定。”高流摇摇头,“你要保持法象形状,然后将法象之中的玄气化为玄劲,这通常来说,需要学习一门玄功慢慢练习。” “玄功?”东方鸣挠挠头,“我以前看的玄功,都是百息玄气以上的,以我现在这点玄气,怎能学习那些玄功?” “我教你一招‘流刃’如何?”高流笑道。 “何为流刃?”东方鸣疑道。 “就是利用玄气魇化为刃。”高流说道,“此乃小衍玄功,每发出一枚流刃,需要十息拔荒劲,我做玄徒那会儿,就用此招练习功法。” “十息拔荒劲?那不是刚好适合我?那你教我!”东方鸣笑道。 …… 游灵谷,蛇窟。 一架梳妆台前,苗绮罗正为一名女子着妆。于是,一面铜镜中,映着两名女子的身影,两个人一站一坐,端庄旖旎,容颜不可方物。 苗绮罗颀长纤细的身子站在女子身后,一手挽住女子如瀑的秀发,一手执着木篦轻栉。 秀发黑亮柔顺,一梳到底。 少时,云鬟盘起,看着镜子里端坐的女子美艳袭人,让苗绮罗顿时羡慕,“瞧你这灵动的眸子,再瞧你这无瑕的脸蛋儿,还有你这让人着魔的身段,到底是哪路仙家执笔所画?完全不是人间人,完全就是一个迷惑人间的妖孽。” 一声笑散,继续道,“神尊,我想摸摸你。” “摸哪里?”明珠笑问。 “九元全真的玄腑,谁可匹敌?”苗绮罗低眉瞄着下方突兀的景色。 “你要是敢的话,就摸吧。”明珠掩嘴一笑,成熟的脸上已然遗失天真,眉目勾人心魄,一颦一笑都让人魂牵梦绕。 苗绮罗的姿色,谓之倾国倾城,但此时站在明珠的身边,不禁黯然失色。 还有几刻就是辰初,外面锣鼓喧天,扶蝗那边早已准备妥当。梳完头,苗绮罗觉得时间不早,便对几名靓丽的小鬼奴招手。那些小鬼奴迈着碎步,呈上一件华美的大红色礼服。此外,璎珞、钿钗等等饰物,无不透露着珠光宝气。一一穿戴起来,一袭凤冠霞帔好不晃眼,而这个美丽的神尊大人神姿绰约,愈发不可亵渎。 谷内声乐鼎沸,演礼场旌旗飘飘,一条高耸而起的长长丹墀,直达九丈多高的礼台;两旁人头攒动,队伍成行成排,所有人鳞次栉比,不言也不语,大多带着紧张而又期待的神色。 没过一会儿,两条庞然巨兽狂啸一声,不知从什么地方遽然腾起,朝着礼台飞奔而来。众人瞠目,见那两条巨兽鳞如重铠,爪如钩锁,有如传说中的龙类,是时盘旋在头顶之上,使人不禁身形趔趄,连连退却。 “五色蛟!”人群中,朱变的声音响起,惊愕地看着一条白色狂蛟。 旁边有几个人听到这句话,这才恍然过来。皆传汉州圣物失窃,原来是被赶尸派窃取,只是那五色蛟属于五色奇灵,驯服起来并不轻易,私自放出这等凶兽,万一兽性大发,为之奈何? 五色奇灵堪比全真炼士,何况还有血岭的五色螭,此时放出两条五色奇灵,不禁让人毛骨悚然。 丹墀左右,大抵千人,尽是一等一的修炼者,修为最低的也都是巨持。 整个广场花枝招展,但一群人听着震耳的啸声,感觉双脚下的地面一颤一颤,不由地祭出玄盾。 就连几个象翥见了,都有些发毛,也跟着将玄盾祭出。 当然,五色蛟和五色螭发起怒来,纵是全真在场,也不敢掉以轻心。 朱变叹然,当年祖上随同武闿打开楼兰古道,一人带回五色蛟,一人带回五色螭,后因汉州之地,两条奇灵各自为战,谁知今日,竟又重新走到了一起。 今日大典,乌桓各部均有参加,血岭大首领武溟早就看到朱变身影,此时推开一个个炼士,拱手笑道,“这不是汉州大护宰吗?” 闻声,朱变投去目光,见是一个重铠披身的英伟男子。那人艾颜之貌,满脸黑须,虎目炯炯有神,那皮笑肉不笑的脸,好似笑里藏刀。 看出对方是个六混象翥,朱变不敢怠慢,便回礼,“不知阁下何许人也?” 武溟抬起布满老茧的粗手摸摸胡子,仰望正在盘旋的五色螭,“那五色螭的前主是谁,在下就是谁。想不到你们朱氏的五色蛟也丢了,倒是与我同病相怜!” 听此,朱变呵呵笑道,“原来是血岭的大首领,久仰久仰。” 武家和朱家素有渊源,仇深似海,笑在脸上,恨在心里,但碍于大典不便发作。 瞥去一眼,武溟闷声笑道,“我以为你们汉州那边,惟渤海公驾到,没想到那汉王竟也倒戈。表里不一的东西……”说罢,对着周围扫视一圈,继续道,“也难怪,毕竟神尊出关之后,玄机城不外乎一卵,算那汉王识时务!” 一声说完,两个身影冲出,一人踩上五色蛟的背,一人踩上五色螭的背。 众人抬首,发现是殷鸦和候白,间或还有漫天的白鹭和乌鸦盘旋半空。 两位鬼老踏上两条奇灵之后,只见两条庞然的身躯开始缓缓游荡,使得周围一下子安静许多,相比之前,感觉这时候的锣鼓声潺潺如流。 紧接着,喰魂鬼老和虚耗鬼老飞上礼台,俯瞰着众人。 这几位鬼老固然让人敬畏,只是有些人目光平淡,丝毫没有放在心上。 这时,台下有一女声高叫道,“大典在即,燃灯鬼老为何没有现身?今日之大典,他怎能缺席?” 诸位鬼老面前,此言着实无礼,虚耗鬼老厉目瞪去。 扶蝗也向台下张望一眼,原来是一名奇装异服的黑肤女子。此女唇红齿白,扎着一根大粗辫子,而那黑溜溜的大眼睛加上浅棕色的皮肤看起来英气十足。 九州有一支族群以棕色皮肤为特征,九州统一之后,逐渐迁往赢州,那里天寒,阳光不甚充裕,后来族人的皮肤逐渐变为浅棕色。 台下的女子很年轻,大抵二十多岁的样子,乃赢州赫图郡大公爵,名为希娜。 此女性烈,场内有一些人吃过不少苦头,但她地位和修为很高,喰魂鬼老也只罚她赔个礼而已。 见两位鬼老迟迟没有说话,希娜露出白齿,抵手吹出一声嘹亮的响哨。 天空之上,那两条五色奇灵听之,顿时狂啸起来,一时间嚣声大作,而矗立在奇灵背上的殷鸦和候白大惊失色,不由地趔趄身子。似是难以站稳,便翻身飞下,停在希娜面前怒不可遏地瞪着双眼。 希娜哈哈大笑,抱着双臂转过身去,也就在此时,两名身着兽纹服饰的家将立马将希娜挡在身后,而他们浅棕色的脸,以及乌黑的眼,看似毫不畏惧。 赢州驯川,能够驯化奇灵协战,方才希娜吹了一声响哨,就让两条五色奇灵骚动起来,足见本事不小。况且,此女还是九混象翥,尽管几位鬼老的面色都不好看,可也没有作出任何为难的举动。 ——她是怎么敢的呀?所有人都为希娜捏了一把汗。 好在,两条奇灵没有闹出多大动静,只简单咆哮几声,便就安静下来。 虚耗沉吟一会儿,看着台下的人议论纷纷,面色愈发难看,不禁喝道,“两位鬼老,速将希娜等人逐出礼场!” “你敢!” 一声狂啸,演礼场内的所有旌旗无风扬起,而大部分人皆是捂起耳朵。 缓过神,再看礼台时,却见礼台之上,惊现一个皓发倒竖的老者昂首屹立,他拄着一根九环锡杖,穿着一身遍及白色骷髅的黑色大氅,而那衣服上的白色骷髅仿佛吐着淡淡黑烟。 第216章 大典开始 老者身子极高,体型雍容,一把银须曳地,而银瀑似的皓发挂到颅顶。他凝视着殷鸦和候白,蜡黄枯槁的脸散发着油亮的光泽,黄色的瞳仁有如星辰闪烁,予人不怒自威。 “那是……” “似乎真是五色法器……” “听闻燃灯鬼老位至全真……” 台下众人聚焦老者的锡杖,貌似就是庄鲁打造的“九环锡杖”,此法宝属于五色,非全真者不能使用,足见老者就是那个早已位至全真的燃灯鬼老。 “哼,五色法器而已,有什么大不了?我也有!”台下第一排之中,有个小男孩不屑地说道。 “颤儿,快闭嘴!”罗操瞪去一眼。 台上,虚耗察觉老者的眼中有愠,不禁颔首拱礼,“见过燃灯鬼老。” 殷鸦和候白不敢无礼,便火速跳上礼台,对着燃灯鬼老拱起双手。 扶蝗则作揖笑道,“燃灯,今乃好日子不宜发怒,台下的人可全都看着。” 燃灯听此,紧握锡杖的手微微放松,也没有理睬几位鬼老,反倒把深邃的目光移向台下的希娜。 黑公爵迎向目光,很快敛住烈性,垂首俯倒,“希娜拜见鬼老!” 就在燃灯现身之际,整个演礼场之中,早有大半教徒伏跪在地,无不表现出崇高的尊敬。 当然,也有一些人屹立不动。 看着俯首的人群,燃灯昂起头颅,享受着无上尊荣,而面对那些不跪的人,则逐一投去森冷的目光。 俄顷,燃灯收回目光,高声说道,“辰时已到,礼官何在?还不颂词?” 这时,扶蝗对着台下的一名鬼使望去一眼,“摩多谚,吉时已到!” 摩多谚艾颜之貌,仪表稳重,红色的须发修剪的很精致,而那颀长的身躯披上一袭庄重的红色礼装更显大方。 听到扶蝗的话,摩多谚颔首,旋即跳上礼台。 刹那,四面八方响起震耳的礼乐,五位鬼老应声排列,带着所有人伏地叩天。 繁礼告毕,摩多谚打开一轴青黄绢布,庄严朗念。 “今乃开元一百六十四年六月初六,大署之气,流霈于上阳,是为天降恩泽,庇护天之骄子康愈而出继履使命。贤者咸闻,天有天之道,地有地之道,敬天法地,是为人道。辰光浩瀚,感成祖皇帝受命于天,一统八荒,饬加海内,应造千秋之盛世,惜有乱子行逆,弑天子而殆盛世。天理昭昭,大祚岂可断流?成祖之长女位列全真,境达九元,比肩元灵二圣之神威,命盘大数,自当复辟大羲国之壮哉,自当光复禁土之秩序。群雄闻风毕至,云于乌桓空谷,拥九洲之天女,遂万民之企盼,拔步亮节,天地动也。” “古言,否极泰来,气象更始,幽兰应时而开,丹芝茹糜而生,兰芝相衬,光极人间,创造万古不灭之盛世……” 侍者念到此处,台下的慕容鬼使望向身旁的木兰荘,“师姐,听了一段,我都有点儿热血沸腾了,啊,感觉咱们的神尊大人听起来真像救世主。” 木兰荘顿了顿,说道,“当年成祖皇帝如果不死,九州确实不会这么乱,你没去过赢州、幽州,等你以后去了那里,你就知道什么是人间疾苦。” 慕容酒叹然,“关于那里的事情我也听说过,只是赶尸派毕竟属于魔道份子,在这里妄谈天数,让人觉得怪怪的。” 这话说完,旁边的英邪白去一眼,“闭嘴!神尊大人贵为大羲国长公主,中兴大羲国名正言顺!难道万民不该过上击壤高歌的生活?你如今都已成了鬼使,怎还这么口不择言?小心体内的化神虫!” 闻言,慕容酒连忙闭上嘴巴。 …… 广寒山,血池。 一番功夫下来,东方鸣已将流刃学会。虽说这门玄功属于初级招式,但象魇像极飞刀,具有封喉之力,威力着实不小。奈何,他三墟之内的后天玄气不是很多,每使出三枚,玄墟里面便无后天玄气。 而且,无法靠着呼吸来补充,于是化辰法的弊端一下子彰显出来。 没法补充后天玄气,便要依靠其他方法补充。譬如血池中也含有后天玄气。既然能够吸纳先天玄气,那么自然也可以补充后天玄气。 发现这点,东方鸣练习几次之后,便就泡在血池中补充源力。 毕竟是一门简单的玄功,也才经过十几次的练习,他现在就已小有所成,而使出的流刃,大抵飞出一百多步方才消失。如今近点打猎倒是不成问题,不过以此斗法,威力尚且不够,还需勤加练习。 想到神尊的出关大典已经开始,高流很想下山看看。 东方鸣很舍不得血池,听说这里到了冬天就会彻底失去神奇,而且入秋之后,池中的玄气就会明显减退。 估摸着,这里也只有两个多月的时间可供修炼。 此间,血池正值旺秋,每时每刻都显得弥足珍贵。况且,现在能在这里修炼,都是受恩于神尊出关,一旦错过时机,往后还不知能否泡在这里。 “那你继续修炼,我下山看看。”高流说道。 “要不我也去看看吧。”东方鸣若有所思,“估计阿珠姐姐也下山去了,这里虽好,可那九元全真谁不想看看?” 于是,两人下了山。 行到游灵谷入口,方要进谷,谁知一道法阵阻绝去路。之前法阵大门一直敞开着,因大典已经开始,所以万蝗法阵的阵门已然关闭。 几名鬼使守在阵口,态度极不友好,高流见他们修为不低,不敢多说什么。 实际上,此前东方鸣早已见过这个万蝗法阵,一开始看到法阵的轮廓,误以为是雨霁后的霞光,没想到是个硕大无比的法阵。现在仔细欣赏法阵的美丽轮廓,不禁流露出讶异之色,觉得布阵之人,一定是个非常厉害的修炼者。 “法阵?到底是何法阵?”东方鸣对着高流问道。 “是啊,到底是何法阵?”高流摇头苦叹。 “你也不知道吗?”东方鸣疑惑道。 “法阵千千万万,一镜可为阵,而十步见方是为一镜。阵分御、杀、幻、拘,四类,也分显象及匿象。”高流解释道,“这法阵如此大,我不但看不出范围几何,也看不出这法阵是为何类,只知为显象法阵。另外,法阵深邃如星斗,从一到九,分为九个星级,每个星级又分九个斗级,此阵究竟属于几星几斗实难看出。” 话音落去,有一名驴脸男子走向两个人,笑道,“万蝗法阵乃喰魂鬼老所创,为五星、九斗、两灾、显象、御、杀、大阵。” 东方鸣闻声望去,大呼道,“此人真丑!” 驴脸男子便是达湿陟,一听此话,一张驴脸陡然暗沉下去,“臭小子,你也好看不到哪去!” 高流见过达湿陟,知他是喰魂鬼老旗下鬼使,不禁赔笑道,“老兄,何必跟一个孩子一般见识?童言无忌嘛!” 东方鸣惑问道,“方才他说什么?是何意思?五星,九斗,两灾……什么跟什么?到底是何意思?” 高流摇头苦笑,“两灾,是指法阵范围,方才跟你说了,一镜可成阵,那一镜有十步见方,而十镜为一葫,十葫为一涝,涝上是灾,灾上还有土、圭、垚、奎,乃至无疆。你能看到法阵轮廓,就说明此阵属于显象法阵。御、杀代表这个法阵可以防御外侵,可以困杀内敌。那五星和九斗,说的则是此阵的精妙等级。” 说罢,望向万蝗法阵,连连赞道,“世上阵法何其之多?能称之为‘大阵’的可不多啊!好一个五星九斗两灾显象御杀大阵,此阵当得起‘大阵’二字!” 达湿陟微微笑道,“评价很中肯,不愧为东方弘之徒,在下随便说了几个字,你倒是全能听懂!” 高流呵呵笑道,“可惜啊!” “有何可惜?” “见识不到神尊出关,岂不可惜?” “嗨,你乃喰魂鬼老所赏识的人,谁敢阻挡?” 幸好达湿陟认出高流,于是在那万蝗法阵的一角,打开一个后门。走进游灵谷不多时,两个人正好赶上神尊出关。 锣鼓声中,蛇窟飞出一人,下方几十名鬼奴沿着丹墀撒花,而那个凌空之人,身着一身凤冠霞帔,步履金莲步,沐浴着花雨朝着礼台走去。 众人仰望,惊呼天颜。 “神尊……” “这就是神尊大人吗?” “简直就是天仙啊……” 东方鸣不免看痴,双眼不敢眨一下,生怕错过每一个身影,“太,太,太美了……怎会有这么美丽的人?高流……高流她是人吗?” 高流咽着口水,双耳早已不闻任何声音。 苗绮罗飞在神尊后面,利用玄气控制着身后长长的裙袂,她一袭身姿也称得上绝美,可所有人的目光都只聚焦在神尊身上,仿佛她就是一个不起眼的婢女。 神尊高高在上,步伐缓缓,飘在丹墀上面走向礼台,每走一步,便有人跟着俯首跪下,无不虔诚顶礼,于是演礼场掀起人浪。 接近礼台时,五色蛟和五色螭缓缓飞下,一左一右地飞在神尊两侧。 五名鬼老见到神尊和苗绮罗走来,很快排成一列,全都伏跪在礼台上,恭迎神尊入座礼台中央的凰鸾宝座。 这时,两条五色奇灵已然盘在宝座两侧。 另外,成群的乌鸦和白鹭铺天盖地,少时盘旋在礼台上空,排列成一面巨大的骷髅图案。 第217章 上台献礼 神尊走到礼台时,微微望向骷髅图案,轻轻皱着眉头。 五位鬼老抬首,察觉那个图案确实很煞风景,惹得燃灯莫名冒出一团火,旋即瞪向殷鸦和候白。 天上的乌鸦和白鹭,乃殷鸦与候白所饲养的鸟。 两位鬼老面面相觑,本想为大典添点光彩,谁知弄巧成拙,是时冒出一身冷汗,不禁暗施口令,赶紧让那些鸟儿散去。 坐上宝座,明珠摆摆衣袂,眼睛看向人群,不知有意还是无意,忽见东方鸣的身影,于是冲着身旁矗立的苗绮罗笑道,“他挺能干啊,看来已经冲破生死境了。” 苗绮罗白去一眼,“还不让他们起来?” 明珠恍然,高声朗道,“平身!” 礼台下方第一排,站立的都是各州大氏族,罗杀虎作为黎州世子,当然位列前排之中,但他听到神尊发话,却迟迟没有起身。 苗绮罗见此,笑道,“黎州世子不必拘礼,起身吧!” 罗杀虎抱紧双臂,始终跽跪着,“不用,这场大典应该还要很久才能结束,跪着比站着舒服。” 此话一出,人群中议论纷纷,笑声不断。 苗绮罗眉头忽皱,方要说话,却见罗杀虎旁边有个相貌儒雅、衣着高贵的年轻人抢声喝道,“放肆!” 罗杀虎瞥去一眼,认得那人,便道,“大明王有何话要说?” 不错,那年轻人二十多岁的模样,一副青颜之貌,确实就是中州大明王明澈,也是今日教徒之中身份最高的大教徒。 只是,这个大明王徒有虚名,虽有王位,然而早被玄机城架空。 自初代大明王死后,大明宗一日不如一日,历任大明王无不早夭,传到明澈这一代已是第七代,——但他是大明宗二代子孙。 当然,明澈的修为也不高,只在巨持位,看到罗杀虎旁边站着罗操,明澈有些忌惮,一时哑口无言,傻乎乎的愣在原地。 旁边人见此模样,都在窃窃私语,间或传来许多冷嘲热讽。 中州大明王是为大羲国成祖皇帝的正统后裔,大明宗的祖谱中尚有记载,——成祖皇帝长女,即长主公,名为明珠,生于开元三十三年,卒于开元八十四年。 神尊鬼婴便是曾经的大羲国长公主明珠,本与成祖同年而卒。 死而复生,谓之神奇,也由此,身体发生巨大变化。大多情况下,都是一个小女孩的样貌,是为“婴”,加之赶尸派都放辟邪侈,堪称一群妖魔鬼怪,是为“鬼”,于是很多卫道者不明魔首身份,唤为鬼婴。 神尊的身份一直都是秘密,直到第二次扫宇大战之后,才得知那个鬼婴,原来就是长公主明珠。 但第二次扫宇结束,玄机城宣布鬼婴已被伏诛,为此,大明王痛心疾首,认为大羲国永无复辟的可能。谁知,那个同宗长辈竟然没死,明澈喜不自胜,方听罗杀虎放肆无状,于是情不自禁怒喝一声。 “那人是谁?”明珠看着明澈问道。 “是你孙儿。”苗绮罗笑道。 “我孙儿?”明珠白去一眼,“好好说话。” “属下没胡说,不信神尊翻翻族谱。”苗绮罗笑道,“那人名叫明澈,乃中州大明王,为明璟之子,按辈分要叫你姑祖母,可不是你侄孙吗?” ——姑祖母,侄孙?他就是那个人人怒骂的不肖子明澈啊! “果然,我这侄孙不只名声不好,看起来也像个脓包。”明珠笑道,“要是明璟,估计这会儿都要杀了这个孩子。”说完,继续道,“对了,那个孩子是谁?” “黎州世子。”苗绮罗摇头苦笑,“等下他们都要登台致礼,早晚都将认识,现在何必逐一介绍?” 台下,明澈怯懦懦地看着罗杀虎放肆,始终不敢出声,就连身边的几名侍卫也不敢胡乱造次。 谁都知道那大明王是个窝囊废,但罗操心思颇重,觉得此行不宜树敌,便朝大明王拱手笑道,“世子年幼,请大明王勿要见怪才是。” 明澈还礼,干巴巴一笑。 希娜见此,手中呼出几息玄气,朝着罗杀虎的面颊刮去。 啪! 瞬间,罗杀虎“嘶”地一声捂住脸,环顾四周道,“谁?谁这么大胆?” 此乃小小的玩笑而已,希娜笑着走出,飒爽的身姿立在罗杀虎跟前,笑道,“小世子,你娘在哪?要是累了,去令堂怀中躺一会儿便是,何故在此撒泼?” 罗杀虎欠起身,冲着希娜打量一眼,“好黑的人,牙齿倒是很白,你是哪里人?南疆奴族?听说……” “颤儿!”罗操睁见希娜脸色大变,连忙打断道,“你脑子有靤?够了!” 确实,希娜的法象已然祭出,要不是罗操喝止,估计一门玄功早就打在罗杀虎的命门上。 虽说童言无忌,可也不是什么话都能说的。 实际上,九州尚未统一以前,偏远南疆有一油祗族,其族以猎为生,兴盛一时。后来,该族领土被一国吞并,族人大多沦为奴仆,于是就有了南疆奴族一说。 那段历史,属于油祗族代代不忘的屈辱,希娜长得黑不溜秋,一看便是性烈之人,听到罗杀虎这般羞辱,只想杀之而后快,幸好罗操懂得察言观色。 希娜的修为不亚于某几位鬼老,罗操早已吓得脸色煞白。 罗杀虎尚值年幼,辄行无度,苗绮罗很想让他赶紧滚蛋,正好眼下到了教徒献礼环节,便对担任礼官的摩多谚使个眼色,让罗杀虎和罗操第一个上台献礼。 献礼,也就是对神尊大人行四跪十二拜之礼,一来聊表忠心,二来露个脸儿。 这都是扶蝗想出的花招,明珠对此嗤之以鼻,但大典流程都已拟定,还需按部就班对付过去。 很快,摩多谚就开始点卯黎州世子罗杀虎上台致敬。 听到礼官点名,罗操整理整理衣冠,方要上台,却被几名鬼使拦下,说他没有资格登台,仅让罗杀虎独自上台。 罗操面露尴尬,只好看着罗杀虎背着大斧,屁颠屁颠地走上台去。 罗杀虎生在王室,自然明白何为大礼,但三跪九叩已堪大礼,今个居然要行四跪十二拜大礼,这让罗杀虎万分不愿,可没办法,他老子还等魔医施救,遂如言而作。奈何,心里的不满掩盖不住,一番大礼下来,完全是在敷衍了事。 苗绮罗十分不悦。 明珠则笑道,“行了,下去吧。” 下一个是赢州赫图公希娜,此人性子虽烈,但上台之后,态度极其恭敬。 相继上台的还有:庐州剑门公吴湛、翼州比目公齐鸢、汉州渤海公鹿谶、幽州骐骥公糜耶。 这些人和希娜一样,都是九混象翥的大公爵,身份极其尊贵,乃各州覆雨翻云的人物。 惟沧州骊食公庄襄是个六混象翥,但此人世袭过王位,原是二代沧王,因是女流,后被同宗庶子赶下王位,沦为公爵。 继庄襄之后,礼官突然点卯鎏州珍珑岛少主岑敖。 ——这不扯吗? 慕容酒手执铁棒,站在演礼场靠后的位置观礼,作为翼州人氏、鎏州人士,自然情不自禁关注起了家乡人物。方才还在念叨那个齐鸢为何背叛同宗亲兄弟,这会儿听到礼官唤起岑敖的名字之后,顿时苦笑不已。 岑敖早被罗杀虎一斧劈成了两半,如何上台?真是说笑! 不过,没去多久,竟真有一人走上台去。慕容酒睁大眼睛,看向那人,察觉那人的背影的确很像岑敖,就连侧脸也很像。 ——怎么可能是岑敖? 慕容酒目不转睛,待岑敖礼毕走下台时,那一张面孔竟然和岑敖一模一样,甚至可以说,——岑敖压根儿就没死! “师姐!”慕容酒惊愕地看向木兰荘,“是我眼花了吗?那人真是岑敖?难道那天发生的一切都是梦?都是幻觉?” “我正想说。”木兰荘蹙眉道,“我可以肯定,那人的确是岑敖,只是……” “只是我们亲眼看见岑敖死了对不对?”慕容酒急问道。 “不错。”木兰荘狐疑道,“莫非当时中了迷魂之术?非如此,何以解释……可当时要是幻觉,罗杀虎岂会受罚?”说罢,抬眼望向慕容酒,“师弟,验证这件事情也不难,那绮罗鬼老传给你的《苗女散札》还记得吗?” “当然记得!” “如此说的话,这个岑敖一定是假的。” 听两个人嘀咕一通,旁边的英邪笑道,“那绮罗鬼老乃是全真,跟你们开个玩笑岂是难事?我可以明确的告诉你们,那岑敖如假包换!” “什么?”慕容酒牙齿一紧,“我就说那个岑敖怎会轻易就死?可恶!” 礼台上,乌桓各部跟着上台致礼,依次为:血岭大首领武溟、乞颜部大首领乞颜、迷林大首领吕非、短松冈大首领朴休、雷道大当家吉授、洪熙部大家长洪熙。 此外,伊藤部大当家已死,而二当家伊犁还在桃花县修筑旦河,所以就让六当家六耳猱上台献礼。 除此之外,还有诸多小教徒身份低微,譬如乌桓之内的一些小部族,他们尚无资格上台,便就在台下逐一行礼。 第218章 三百道侍 神尊高坐着,眉目之间很长时间没有波澜,无瑕的容颜圣洁无匹,矜庄的姿态高贵典雅,真如天女下凡,引人入胜。 台下男女无不贯注双目一睹再睹,惟独大明王明澈满面愁容,羞愧地凝视神尊。 ——是,小王无能,令大明宗一蹶不振,想必长公主失望透顶,故不屑一顾,故厌而不唤…… 正当郁郁寡欢之际,礼官摩多谚赫然唤道,“有请中州大明王上台拜谒。” 明澈为之一振,惊喜交加,连忙整理装束,激动地走上台去。 明珠见到长相儒雅的明澈,蓦然记起许多人,连想到羲室颠颓,一双美眸不由地流露出哀色。 双膝扑在神尊面前,明澈喜极而泣,完全不顾王者仪态,想唤一声“姑祖母”,却见面前的神尊大人面露圣颜,不敢冒昧亵渎,便只顾着行礼、哽噎。 “行了,你过来。”明珠招招手。 听此,明澈跪步过去,仍不敢凝视对方的眼睛,只能低头懦声道,“长,长公主……” “于众面前,应唤神尊!”苗绮罗厉声纠正。 “是,小王恭听神尊大人垂训!”明澈低头拜道。 “抬起头。”明珠蹙眉道,“你父王像你曾祖,而你像你父王,但你这身气度,谁也不像,倒是自成一派。” “宗室飘摇,小王整日战战兢兢……”明澈眼泪滑落,一滴一滴打在地上,“有神尊在,明室复辟有望,小王总算得以安心。” 年轻的面容,苍老的语态,明珠怜之哀之,没有说话。 苗绮罗淡声道,“大明王,今朝亲见神尊大人,这下是否相信长公主尚在?忠心不以礼表,回头速把后羲剑呈来便是。” 明澈浑身一颤,一头伏在地上,轻喃道,“神尊大人,难道,难道真要……那,那可是我父王的魂灵啊……” 苗绮罗喝道,“大业面前,你父王的魂灵又当如何?” 明珠抚抚额头,面露乏意,“此事,以后再说。” 正说着,一名鬼使飞身上台,紧张兮兮地行至角落,冲扶蝗窃声私语。 台上的人都是鬼老,修为都是人间巅峰之辈,鬼使的声音再怎么轻柔,也无法避开他们的耳朵,几位鬼老相继蹙眉,神色尤为凝重。 明珠听此,面无一色,忽地看向苗绮罗,“有方可避吗?” 苗绮罗闷哼一声,“避什么避?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区区三百马前卒,我苗绮罗怎会放在眼里?” 明珠蹙眉道,“纳兰荘是全真,那三百道侍之中,也有不少象翥,此间交锋,必有伤亡。况且今日到场的教徒暂时不宜暴露身份,尤其是在玄机城面前。” 苗绮罗道,“来此的人,都受过虫礼,没有受过虫礼的人,也都自愿在大典之后接受虫礼。外面的场面用不着他们,安排他们受礼散去便是。这次大典,正是立威的好时机,可让几位鬼老出去迎敌,正好拿下几颗首级祭祀大典。” 明珠不决,忽而看向不远处的扶蝗,“喰魂鬼老,你意如何?” 扶蝗走近,拜道,“避为上策,只是当着众人的面,避乃怯战,有悖此次大典初衷。再者说,神尊活着的消息不久之后人尽皆知,眼下纳兰荘孤身带领三百道侍冒然前来,定是失察,神尊不想出手,不如……” 说到此,眸子瞥向苗绮罗,或有一丝顾虑,便道,“不如就让燃灯会一会那个二代首席。” 燃灯听此,眼光一闪,几步跨到神尊面前,拜道,“神尊大人,你今日出关,千人来朝,何不就此立威?倘在此际全歼来敌,日后九元全真的盖世神威传扬出去,必能威加海内,到那时,将会有更多的人望风归服,机不可失。” 明珠耸耸肩,终不表态。 神尊怎会出手?要是动用雷霆手段,玄机城岂会有今天的好日子过?苗绮罗恶狠狠地睃了燃灯一眼,旋即拜向明珠,“神尊,你且宽坐,一个纳兰荘怎敢来此猖狂?诸位鬼老也都放心吧,不劳神尊出马,本老动一动手指,也能摘下纳兰荘首级献祭于此。” 听此,明珠眼波滚滚,惊道,“绮罗,何必杀她?别忘了,她是古荘之徒,那古荘对我有恩啊!” 苗绮罗不听,无声拜辞而去。 见明珠欠身,扶蝗拜道,“神尊大人,那纳兰荘与属下素有交情,属下也不想她死,只是眼下势在必行,如若不如此,大业又将毁于一旦,望以大业为念,就让绮罗鬼老迎刃此事吧!” 明珠看向懦弱的明澈,眼神微微动容,“也好,是该回敬当年之恨。不过,纳兰荘不能死,至少本尊知情的情况下,不能让她死。”说完,极目看向扶蝗,“你去盯着,记住,伤可以,决不能取之性命,万一绮罗鬼老真起杀心,你一定要阻止!” 当年有何恨?莫不是二次扫宇,玄机城背弃盟约杀向节党,扶蝗颔首,但苗绮罗位至全真,以何能力制止?遂把目光投向燃灯。 燃灯拄着锡杖,浑浊的深目失去星光,仿佛是在躲闪。 一句“回敬当年之恨”,着实让人浮想联翩:毕竟神尊的大徒弟颛觋,就是燃灯亲手暴杀,虽说现在两党冰释前嫌,可颛觋乃是神族爱徒,如今说出“回敬当年之恨”的话来,还真让人浑身发抖…… 颛觋的死,扶蝗记着,眼下没想那么多,只道,“我派复辟第一战,燃灯鬼老岂能错过?不如陪我前去观战如何?” 观战?那当然要去,燃灯鬼魅一笑,随之曳地银须一摆,直接向神尊拜辞而去。 苗绮罗对战纳兰荘,全真对全真,真是难得一见,殷鸦、侯白,还有虚耗,也不想错过,旋即拜别神尊,紧追燃灯脚步而去。 “你还不过去?”明珠对着扶蝗说道。 “是。”扶蝗看向摩多谚,“这里交给你,别出什么乱子。”说罢,对着神尊一拜,转瞬之间凌空飞走。 其实,站在礼台下方的前几排教徒都已听见此事,有人欢喜有人忧。 “怎好?万一被那玄机城得知……哎……”罗操苦叹连连。 “神尊为何不出手?九元全真面前,区区纳兰荘辄敢放肆?”希娜疑道。 “有意思,有意思……”鹿谶摇头笑道。 “今日大典,人这么多,万一……”吴湛神色凝重的看着身旁的家臣。 “大哥要是得知,我岂不是……”齐鸢一脸土色。 礼台下方的议论声不绝于耳,礼官摩多谚听此,拜向明珠,“神尊大人,今日朝圣的教徒近逾千人之众,但仍有十几人未受虫礼,即便有人守口如瓶,然逼迫之下,还是存在泄露的可能,属下以为众人的担心不无道理。而那些未受虫礼的人有言在先,大典过后,就会甘愿受礼,为了日后大计,不如尽早了结此事。” 明珠点点头,笑道,“肯受虫礼,便是好事,就按你的意思去做。” 朱变位列第二排,却始终没有机会上台,眼下心里埋着很多事情,以至于惴惴不安,这时看见几位鬼老都走了,忽而跳上礼台。 四名鬼使见状,立时从左右跳出将其拦下。 朱变双膝伏倒,拜地不言。 明珠见此,遣散鬼使,看向伏地的朱变,笑道,“有印象,你不就是汉州厄司大护宰吗?啊,朱变?你莫非就是东方弘的大徒弟?” 朱变感到惊愕,微微抬首,“神尊认识在下的师父?” 明珠笑而不答,问道,“你跳上来有何事?” 朱变情真意切,跳上台来,无非为了朱觞剑。 摩多谚听此,很怕神尊一时仁慈,真将朱殇剑还回去,便赶紧跪向神尊大人陈述利害。 鬼使的话,似乎说到明珠的心坎里,却也只让他先起来。 第219章 容颜依旧 朱觞剑,所属吴曲十三剑之一,而炼化玄器就是炼化逝者魂灵,这些魂灵无不是人间枭雄,其中多为后裔创下莫大福荫,譬如那个朱觞,便是当今汉王之祖,作为子孙,自是不愿看到先祖的魂灵化为乌有。 但是,化身迦罗,魂意不够那便不行,不炼化玄器,九元全真永远都没有办法跻身上者。 大明王还矗立在礼台上,显然也是为了后羲剑的事情求情,后羲剑又名“明璟剑”,剑中魂灵正是明珠的同宗侄儿。 面对朱变的诉求,明珠双目失神,碍难决断。 英邪一直位列后方维持秩序,虽听不见台上言语,但看到台上一幕,已知朱变在说何事,于是飞身跳去,拜向明珠,“神尊大人,乏了的话不妨回绮罗天休息,诸事有我等操持,不必过多劳心。” 明珠微微叹息,“一百多年了,炼化玄器是惟一的办法,否则我也不会同意此法啊……”说罢,无奈地看向朱变,“你之诉求,历来皆有,换做以前,本尊必会答应,只是,答应你,付出的代价何其之大?又要死多少人?” 神尊的眸光美丽而又真诚,朱变说不出话来。 明澈听此,颓丧的脸逐渐疏缓,忽而上前拜道,“神尊大人,先王已矣,遥想初代大明王之气魄,万事都以天下为先,小王画地为狱,不晓深穹之斑斓,实愧为王。人言,覆窠无安卵,为了匡扶社稷,小王愿意呈上后羲剑。” 朱变看向明澈,神色逐渐松弛。 …… 阵外,乃崇山峻岭,大雨一直下着,几百名道侍站在高耸树尖上撑起玄盾,目光无不凝望万蝗法阵。 直至一道绚丽的玄盾冲出法阵,那些身着双鱼服的玄机城道侍们,才把目光聚焦一处。 纳兰荘的双眸也冷傲地望向那道倩影。 来者是个大美人,远远看去,一股异域风情扑面而来。 纳兰荘同样是个大美人,她高高的发髻像轮弯弓,绝美的容颜凛若冰霜,一袭缀满幽兰的白色大氅透着无尽的高贵。宽大的袖子垂落,身已拔地万尺,目光或已拔地万丈,双眸睥睨众生,好似长霄都不在其眼里。 但,苗绮罗早已是天人。 看到一个华丽的身影瞬闪而来,千距,百距,直到屹立百步之外,使得纳兰荘雪白的容颜为之一凛。 不光是她,那三百道侍无不惊愕。 “那是……” “魔医!是苗绮罗!” “她竟还活着!可恶!” “这个全真不容小觑!” 就在众人大惊失色的时候,有一人却是乐道,“哎呀,她没死!她没死!魔医竟然没死!师父啊!那个苗绮罗没死!” 这声音并不大,纳兰荘耳听八方,闻声望去,果然发现远处的张萍正在击节抚掌,笑得合不拢嘴。 闻丑和马骕远远见到大师姐一脸不悦,连忙提醒几句,叫那药王休要忘了阵营。 不久前,纳兰荘赶到汉州,未等汉王接驾,便首先找到闻丑,要相王算个卦。老丑不愧是相王,纳兰荘给出几个信息之后,他就算出朱觞剑为何失窃。 其实,关于苗绮罗未死的事情,纳兰荘实有预料,因为二次扫宇大战所撰写的那本剿魔名册,确实有很多瑕疵:譬如苗绮罗寂灭,尸骨不见;燃灯寂灭,尸骨不见;扶蝗寂灭,尸骨不见;此外,还有虚耗、殷鸦、候白,甚至就连魔尊鬼婴也写了“寂灭”二字,尸骨也都不见。 派木兰荘来汉州,不外乎历练,暗处自有大尊微观,察到乌桓有鬼,加之朱觞剑都已失窃,那么当年的魔党头子到底死没死,一切不言而喻。 另外,闻丑的卦象,也证实这些揣测。 当然,玄学终究让人嗤之以鼻,——闻丑很多年前就已得出此卦,但玄机城的大尊们都不相信,甚至说他妖言惑众,就连他的师父王诩,也迎合大众之看法。 说到底,那些人之所以不信闻丑,那是他的卦象实在离谱,——当年他的爱徒卢骏背靠赶尸派,犯下不可饶恕的死罪,玄机城欲将其正法,这老家伙爱徒心切,始终坚信徒弟是被冤枉的,苦于没有证据,便算来两卦! 首卦得出,尚有魔头存焉;次卦验证,卢骏确实含冤! 左城辅一脚踹翻闻丑,大骂,“胡说八道!” 这一脚,让闻丑心灰意冷,而他师父王诩不但不理,还将其臭骂一顿。 正是亲眼看着爱徒被处死,闻丑再也无法呆在城中,一气之下跑到城外。 今日看见苗绮罗未死,不光张萍高兴,闻丑也是激动万分,“不信,都不信,这下总该相信了吧?卢骏,卢骏,我的儿啊……你死的好冤啊……” 大战在即,三个师兄弟一如既往的躲在后方,躲在最安全的位置。 半空中,马骕看着闻丑悲痛的模样,感觉这个师弟似乎可以发展成为赶尸派的鬼使,不禁暗自窃笑。 亲眼目睹苗绮罗没死,纳兰荘确实颇为意外,但她还是能够接受,哪怕这个人不好对付,也比鬼婴存活要庆幸的多。 问题是,鬼婴究竟有没有死?而赶尸派聚于乌桓所为何事?这一切犹未可知!先前生擒赶尸派余孽,那些人宁可选择自尽,也不肯吐露半句消息。 或许,并非是那些人主动自尽,毕竟受过虫礼的人,言不由衷,口不择言。 “丫头,许久不见,别来无恙。”苗绮罗飞在空中,对着纳兰荘笑道。 “妖女,死到临头还敢放肆!”纳兰荘喝道。 “死到临头?小娃娃,你师父见了我,也不敢如此自信啊,那么,你的勇气从何而来?”苗绮罗几欲笑出泪来,但美靥确实妖艳,确实像个妖女。 话音落去,三百道侍上下涌动,布下一道天罗地网合围苗绮罗。 医,乃救人者,苗绮罗身为医者,生平救下很多人,也杀了很多人,因杀的人远比救的人多,所以称之为“魔医”。 人间的全真没几个,她为一元全真,是为真正的巅峰强者,属于人间至强之辈。 说实话,论单打独斗的话,纳兰荘并无多少胜算,但三百道侍在侧,加上她一个六混八阿全真,大抵占据优势。 看到三百道侍法象涌动合围自己,苗绮罗坦然自若,大笑道,“丫头,你可知道,你之所以能成为二代首席大弟子,那是多亏了本老啊!” 说罢,红唇念出咒语,召出一个青木棺椁立于身旁。 “尸奴!” “祭尸如此之快,前所未见!” “不愧为魔头!” 一些年轻的道侍惊愕连连,从未见过这等场面。 能成为苗绮罗的尸奴,显然生前是个响当当的人物,对于棺椁之内的尸奴身份,三百道侍竟有些期待起来。 “小鬼们,你们可知道本老的尸奴是谁?”苗绮罗对着不远处的卫道者笑道。 纳兰荘似乎有了一点先知先觉,樱口吞了吞口水,神色也变得异常凝重。 苗绮罗似乎很喜欢这种紧张的气氛,但玄机城的小鬼头破坏了大典氛围,这就需要尽早杀之。 绿瞳里的波光一动,竖立在苗绮罗身旁的青木棺椁遽然开盖。 纳兰荘望去一眼,陡然间咬牙切齿,一张绝美的容颜愠色澎湃,手中的法象一下子亮了起来,而内中的五色遮天劲急速凝聚。 棺椁中,是一个女子,死前韶华正茂,所以美得不可方物,她的容颜丝毫不亚于纳兰荘以及苗绮罗。 尸奴缓缓走出,一步一朵金莲,脸上完全没有死气,美眸恍如生者,秀发和裙裾随风而动,没有玄盾,却不沾一雨。 三百道侍看到尸奴,有些人被那白皙娇嫩的容颜迷了眼,愣了很久。 “她是?” “是谁?” “是尸奴,还是活人?” “竟……” 年轻的卫道者显然看不出尸奴的身份,而老一辈的卫道者难以相信自己的眼睛。 远处的马骕呆滞住了,他身旁的张萍惊愕住了,而那个闻丑不断嗟叹,“怎么会呢?怎么会呢?难道大师姐没死?” 第220章 鬼使令牌 玄机城二代弟子中,实际上有两位大师姐。 话说旧的不去新的不来,纳兰荘仅是其中之一。 那尸奴名叫黄荘,乃古荘首徒,连纳兰荘都要尊唤一声大师姐。正是黄荘的离去,纳兰荘才能成为玄机城二代首席大弟子。 黄荘,是为古荘首徒,也是二代弟子中首位达到全真的弟子。 “师妹,别来无恙!”黄荘凌空望着纳兰荘发笑。 “啊……”纳兰荘美目一惊,手中的法象恍然失色。 “师妹,是要和我切磋?”黄荘笑道,“那等下不许哭哦!” “大师姐……”纳兰荘眼睛红了,一滴一滴眼泪流淌下来,“师姐,你没死?你还活着?大师姐……” 看到纳兰荘流下眼泪,三百道侍感到不可思议,未曾想,这个冷傲神肃的大师姐,竟有潸然泪下的一刻。 远处的闻丑和马骕也是为之兴叹。 “难道大师姐真没死?”闻丑摸着长鼻子疑惑道。 “不可能啊,当年大师姐的死讯,是城主亲自宣布的。”马骕疑声道。 “唉……”张萍摇首叹道,“让尸身不腐有何难?不说魔医的造诣在我之上,恐怕连我师父也比之不及,她是拿‘大师姐’戏弄大师姐啊!苗绮罗乃是前辈,怎能……怎能如此下三滥?” …… 法阵内的边缘地带,燃灯和虚耗凌空凝望阵外,身后遍及乌鸦和白鹭,就在那鸟群之中,殷鸦和候白也凌空望着阵外。 扶蝗随后赶到,飞至燃灯身旁,“是,一切交给苗绮罗。” 燃灯微微一笑,“啊,我等当然听从小神尊法旨。” 虚耗听此,思忖少时,以玄音传道,“神尊,不出阵吗?” 声音通过一种秘法传到燃灯耳中,此人早以神尊自居,淫党无不俯首,“神尊”指的自然是燃灯。 燃灯不露声色,以玄音回道,“纳兰荘独自前来,必不知道我方实力,要是冒然出去,那丫头必然携带三百道侍遁逃。就让她和苗绮罗过过招,不管谁胜谁败,对我们来说都是好事,最好让纳兰荘那丫头重创苗绮罗,只要保证苗绮罗不死足矣。” 虚耗玄音道,“纳兰荘显然不是苗绮罗的对手,要是神尊助其一臂之力,伤及苗绮罗岂不是易如反掌?” 燃灯稍作犹豫,玄音道,“不,苗绮罗是为魔医,小小的刮碰根本无伤大雅,万一我等出手太重,悔之晚矣,本尊所期望的重创,是恰到好处。” 两个人祟祟交话,以扶蝗的修为,根本无法察觉。 看着阵外的情形,扶蝗倒不担心苗绮罗,惟一担心的是燃灯,要是燃灯出去,纳兰荘几乎很难逃脱。 此种担忧,无非是不想纳兰荘就此殒命。 赶尸派与玄机城之间,大抵纠葛一百几十年,恩怨情仇一言难尽,相逢处,既是敌人,也是故人。茫茫人世间,百年前的故人已不多,谁死,都将成为夜不能寐的伤心往事。 …… 蛇窟。 朱变和高流坐在石桌前,东方鸣趴在石桌上托着腮。 英邪掏出聚灵窠,缓缓坐到他们身边,“高流,说实话,我呢,是真不想给你!你这小子好端端的,怎么想起受礼来了?” 高流笑道,“我师兄都已决定,我还有何顾忌?” 英邪笑道,“要不给你歃血虫吧?那歃血虫也有益处,我可以多给你几条,这化神虫虽好,可是受礼之时很痛苦,而且有概率一命呜呼,你要运气不好,一下子嗝屁多可惜?” 高流呵呵地笑,“我没别的兴趣,就爱赌!” 英邪点头道,“也对,反正喰魂鬼老早就为你备了一条,我还真以为你不想要,不少人要从我这儿换去,我都没答应,主要也是怕你反悔,再跟我要回去。可不,你还真管我要!”说罢,看向朱变,“变兄,这化神虫真的很稀缺,没有资格的人,根本不配化神虫,你不信出去问问,好好打听打听,看外面的那些人之中,有几人是以化神虫受礼的!我其实早为你准备了一条,你倘若真不要,我就送给别人。” 朱变久久不言。 少时,东方鸣淡声道,“那么,我也想受礼,变大哥要是不想要,那么,那么可以给我吗?” 几人齐刷刷看去,齐声道,“不可以!” 东方鸣蹙眉问道,“为何?” 高流叹道,“因为会死!” 英邪跟着笑道,“是啊小公爵,这可不是闹着玩的!你太小,就你这具小身板,承受力太弱太弱,不能拿这种东西当儿戏。” 朱变抚着东方鸣的头,“你爹可不稀罕这东西,你千万不要听信邪人的蛊惑,我师弟那是病急乱投医,你不要去学,邪人的东西,能有好吗?”说到“邪人”二字,转眼冲着英邪白去一眼。 英邪一边捯饬着聚灵窠,一边说道,“得了,还在为朱觞剑生气?那剑就在你身后,你要念念不忘,可以见它最后一面。” 朱变眉头一紧,回身望了望,只见身后并无什么玄器,而不远的墙壁角落,惟有一面黝黑的椭圆形长镜悬浮着。 “哪里?” “岁墟中。” “带我去。” “没空。” 确实,高流要受虫礼。 少顷,慕容酒和木兰荘来到石室。 英邪望去一眼,“吆,慕容鬼使来此作甚?” 慕容酒笑道,“外面都有旁人张罗,闲来无事,便过来看看。”说罢,看向高流,“听说你自愿受礼,不错不错,这化神虫的滋味很棒,要不要给你形容形容?” 高流确实有些兴趣,“那你形容形容。” 英邪听此,对着慕容酒骂道,“臭小子,人家是自愿,又不是我逼的,瞧你话里有话的样,莫非几天没被咬,魂又开始痒?”说着,脑袋一闪,“啊,对了,你要没别的事情,也别在这里碍事,不如带着大护宰跟他祖宗告个别。” 听此,慕容酒挠挠头,“什么意思?” 英邪解释一通,——哦,原来要他领着朱变进入岁墟,也好看看那柄朱觞剑。 岁墟是何模样,慕容酒没见过,还真想见识见识。可是呢?那岁墟中的宁不干和麻不净,慕容酒不认识,而且听说那两个人资历不低,没有鬼老的特别吩咐,岂会轻易拿出朱觞剑? “绮罗鬼老给你特制的令牌呢?”英邪说道,“你拿出那块令牌,那两个老家伙就会乖乖的拿出剑来。” “令牌?”慕容酒掏出一块长形的红木令牌端看几眼,那上面刻有红色骷髅图案,下方简单镌着“苗绮罗座下鬼使慕容酒”字样。 “这东西管用?” “试试就知道。” 东方鸣听此,笑道,“我可以进去吗?” 英邪点点头,“去吧。你要在这里,等下估计要哭。” 走进岁墟,东方鸣看着漫天飞舞的萤火虫,仿佛置身于幻境似的,因见识过老苟门,知道岁墟并不是很大,却没想到,这一方岁墟,竟然庞大无比,完全就像一个天外世界一般。 慕容鬼使远比东方鸣更加惊叹,“这就是岁墟吗?好美啊!” 所谓,天外有天,朱变和木兰荘并不感到惊讶,他们两个人参加过猎奇大会,而那场大会的参赛者都见识过真正的岁墟。 此乃不足道也。 “谁?怎乱闯‘诛邪天’?”阿诺忽然跳出来呵斥道。 几个人看着眼前胖乎乎的小厮表情多样,朱变淡定地看向慕容酒,让他取出令牌,与小厮过目。 阿诺细看令牌,登时恭敬拱手,“原来是鬼使大人,得罪!” 慕容酒没有多说什么,让他朝前带路,代为引见两位前辈。 此时,宁不干和麻不净心情特别糟,原本还在下棋,但想到大典之日,仍被关在岁墟里,早把棋盘碾碎成渣,而平时呆着的老地方散落一地棋子,人却没了踪影。 阿诺不敢让几个人随意走动,便让许多小厮分头呼喊。 没去多时,宁不干凭空冒出来,对着一个小厮的脸蛋上刮去一记耳光。 “叫什么叫?这是什么地方不知道吗?”宁不干呵斥道。 阿诺见到宁不干又在发火,对着慕容酒等人指道,“那就是瘦鬼老宁不干,不,他也不是鬼老,反正你们找他就是。”说完,便急匆匆地溜之大吉。 第221章 通灵宝刀 高耸的宝塔发着闪闪的光芒,宁不干的神色看上去很不好,简直要吃人也似。 慕容酒缓缓走去,竖起铁棒拜道,“请问,是宁不干老前辈吗?” 几个人都是生面孔,宁不干的一双贼眼下意识地停驻在木兰荘身上,那动人的身姿惹人无限遐想,而他枯槁的脸颊也相应地露出猥琐地笑容,“不错不错,真好看,这个可爱的新面孔倒是讨人喜欢!” 这句话刚说完,慕容酒便恨得牙痒痒,谁知,一个眨眼的瞬间,宁不干又猛然跳到木兰荘跟前,伸手就去摸她的脸。 木兰荘感到厌恶,匆匆退却两步,方要伸出玉杖打去,却见朱变眼疾手快,狠狠抓住宁不干的手臂,厉声道,“前辈,请注意德行。” 力道不轻,宁不干可以承受,但朱变长得人畜无害,能有此等修为,倒是让人意外,“嗬,还是象翥!”说完,一双眼睛带着怒火瞪去,“松开!” 这老头的眼珠有斑,像是害了眼病,而朱变却感受到一股强烈的压迫感,旋即松开手,作揖道,“晚辈失礼。” 宁不干没有在意,反倒对着木兰荘笑道,“小丫头,新来的吧?是哪位鬼使旗下的鬼奴?啧啧,长得真是可爱!穿这么多热不热?”刚说完,贼眼就往下移去,“你这身宝甲原来是灵物,想必冬暖夏凉,这么好的身段,绷得这么紧,可惜可惜!” “你……”木兰荘隐着嗔意,但此人修为莫测,于是作揖道,“回前辈,在下乃慕容鬼使旗下的鬼奴。”虽说心中有气吧,然而说完这句话,绝美的脸上露出笑靥,暗忖师弟真厉害,竟让自己甘愿当他的小鬼奴,实是好笑。 小姑娘正值芳华之年,原本就是个冷傲的小美人,笑起来仿佛可以融化一切凄凉,宁不干再次幽闭很久,心里早已拔凉拔凉的,有如看见圣光,遂把咸猪手再次伸向木兰荘。 慕容酒看在眼里,陡然高叫道,“老不死,你要做什么?还敢对我师姐无礼?是否想死?” 宁不干收回手,回身看去,怒道,“小崽子,你叫我什么?” 慕容酒铁棒指去,喝道,“小崽子叫谁?” 宁不干怒目一睁,“吆喝,小崽子叫你,又待如何?你还敢有意见?” 慕容酒点点头,收起铁棒,“没意见,没意见。” 宁不干认为对方服软,翻了个白眼。 谁知,慕容酒接着说道,“小崽子,你过来。” 宁不干一听,喝道,“你说什么?” 慕容酒眉头一皱,“不对吗?不过也是啊,你这模样,自称小崽子,确实有点儿装嫩,如若叫你一声老崽子,倒是合适很多!” “找死!”宁不干祭出法象,一溜烟地冲到慕容酒眼前。那玄力所属吞云劲,威力使人发抖,但那法象即将命中慕容酒脑门时,却是突然停手。 原来,慕容酒万分惊恐之际,高高举起自己的鬼使令牌。 宁不干身躯静止,夺过令牌一瞅,顿时一脸土色。 而慕容酒看着濒临额头的法象,脸色也已煞白,喉咙跟着浮动。 转瞬,宁不干熄灭法象,恭敬地交还令牌,笑吟吟道,“原来是绮罗鬼老旗下的鬼使,失敬失敬!” 宁不干啻为鬼奴,职衔不及鬼使,那苗绮罗的脾气向来不好,杀人就跟拍蚊打蝇似的,根本没有半点人情味可言。敢得罪慕容酒,就等于得罪绮罗鬼老,其他鬼使可以不给面子,但绮罗鬼老旗下的鬼使决不能惹。 得知来意,宁不干带着几个人绕过宝塔,然后走进另一方岁墟。 真是别有洞天,另一方岁墟,竟是世外田园:蓝蓝的天空下面,是一亩亩肥沃的土地,上面种植着许多五颜六色的药草,——郁郁葱葱,仙气飘飘。 慕容酒为之好奇,跑过去摸摸看看,发现那些药草都是嫁接过的稀世珍类。 嫁接药草不是一般的炼药师所能掌握的技术,连药王张萍也有嫁接失败的可能。但扫视百亩之地,似乎每株药草都已嫁接成功,每株都混合很多种罕见的珍稀药草,场面让人叹为观止! 一条田埂尽头,有一面小清湖,湖边坐落一栋小钟楼,几个人跟着宁不干沿着田埂,徐徐走了过去。 楼里散发着很浓的药香,比外面更甚。 一间雅堂内,挂满草木墨宝,画中灵根玄草无风自动,栩栩如生;桌椅摆件上面,也有类似的图案,雕工惟妙惟肖,细腻入微,但相较字画而言,似乎少了几分生气。 宁不干说这地方是神尊和苗绮罗的住所,那玄器暂时还没来得及炼化,如今放在炼药房,遂叫几个人宽坐少时,待他取来。 俄顷,宁不干空手而归,却拿出一只岁囊,笑道,“朱觞剑是吧?” 声音落去,两根手指头就往岁囊里伸。掏来掏去,掏出来一把赤鸠剑,便搁一边,紧着继续掏。 下一把还没完全掏出来,正想塞回去,然而木兰荘和慕容酒几乎同时出声,“屠龙斩!” 宁不干被两个人的声音吓了一跳,徐徐取出刀时,见是一把铡刀似的大刀,便望向两个人,“为何这么惊讶?有何奇怪?” 慕容酒惊愕道,“这,这屠龙斩……” 木兰荘看向慕容酒,“你也认得此刀?” 东方鸣跑过去瞅了瞅,摸了摸,“哇,这刀可真大,可真霸气!” “嗯,不错,屠龙斩是所有化外玄器之中最为霸气的玄器!”宁不干笑着说完,看向慕容酒,“慕容鬼使,你怎么回事?怎没听说马鬼使献刀一事?绮罗鬼老没告诉你?” 这自然有所耳闻,只是突然看到玄机城的宝物情不能自已。 宁不干也没在意,便把屠龙斩搁在桌子上,最后从岁囊里掏出一柄长剑交给慕容酒,“这就是朱觞剑啦!嗨,这小玩意儿,比起屠龙斩,那就差远啦!” 慕容酒拿在手里欣赏几眼,“倒与青霄、韩霜差不太多。”见朱变眼神希翼,便递到对方手里。 转眼之间,走到桌前,摸着屠龙斩,“马师伯真胆大包天,要是被左城辅和右城辅知道,还不死无葬身之地!” 东方鸣也在触摸屠龙斩,摸着摸着,手上忽然一烫,不禁缩回了手。 “这刀烧过吗?怎么那么烫?”东方鸣吹了吹手。 “烫?”慕容酒仔细摸了摸,“哪里烫?明明冰冰凉凉的嘛!” “怎么可能?”东方鸣又触了触,感觉确实很凉爽,但没过一会儿,就痛“嘶”一声,不由地甩起手,“好烫好烫!” 木兰荘极为好奇,走过去触摸刀身,“怎会烫呢?” 宁不干被他们的话吸引,便收起赤鸠剑,也跑过去抚摩一遍,旋即冲着东方鸣白去一眼,“你这小娃娃鬼里鬼气,哪里烫?” 朱变抚摩着朱觞剑,哀叹道,“唉,凉,凉到骨子里……” 听此,东方鸣冲着朱变辩道,“变大哥,我没有说谎,那刀确实烫啊!” 朱变专注于朱觞剑,似乎没有听见,所以没有理睬,只道,“听了大明王所言,确实有所释怀。曾祖,想你英雄盖世,应该能够晓以大义……但,这事儿由我这个不肖子取舍,岂不数礼忘文……” 东方鸣不懂朱变在说什么,却见其他人都没有烫手的感觉,于是愈发好奇,缓缓走过去,打算再次触碰屠龙斩。因前几次有了灼烧感,所以这次显得很小心。不过,这次触及刀身时,原先的灼烫感已然消失。 “怪了。”东方鸣抚摩着刀身,“难道之前,是我的错觉?”确实,如今再次触及刀身,一股冰凉的感觉直达神经,似乎方才真是一场错觉。 “嘶……”东方鸣摸了少时,赶忙抽回手,眉头跟着皱起。这次倒不是烫,而是有一股玄气钻进手指,“没道理啊,我灵骨无须,为何……” 慕容酒察觉东方鸣神色有异,好奇道,“小公爵,你怎么了?” 木兰荘和宁不干也望向东方鸣,却见他若有所思地将手伸向屠龙斩。 方一触及刀身,东方鸣就明显感觉到有一股玄气流入身体,忽地瞑起双目,享受那股玄气带来的愉悦感。 “红丸……”东方鸣皱了皱眉头,“不对,比不上红丸……也比不上血池……” 宁不干觉得小家伙莫名其妙,说话奇奇怪怪,仔细观察之下,猛然发现东方鸣的手指惊现很多玄气,而且那些玄气都是从屠龙斩之中缓缓流出,这小鬼似乎正在吸纳玄器中的玄气。 “不好!”宁不干大叫一声,欲将屠龙斩收回。 却为之晚矣,就在他方要阻止的时候,一股强大的力量将其震退数步,而东方鸣大叫一声,全身散发着金色光芒,仿佛一瞬之间,身上的衣服全被烧毁,连灰烬都不剩,于是现出白白净净的细嫩光躯。 木兰荘被那道光芒刺痛双眼,再度去看时,忽而下意识侧目。其他人看到光溜溜的东方鸣,倒是绽出笑容。可是,当所有人再看屠龙斩时,竟发现无影无踪,而东方鸣的左臂上,莫名烙上一块黝黑的刺青。 仔细看向刺青,发现图案所绘,正是屠龙斩之形状。 “难道……” “通灵?他与刀通灵?” “是,只能这么解释!” “历来通灵者少有,他怎会……” “糟!”宁不干抹平惊色,不禁愁眉苦脸,“这屠龙斩是要炼化的啊,没了这东西,我怎么和绮罗鬼老交代?”说完,怒视慕容酒,“慕容鬼使!这些人都是你带来的,还有,是你要看什么朱觞剑的,到时候绮罗鬼老怪罪下来,你可要说清楚!听见没?” “是是是。”慕容酒赔笑一声,接着看向东方鸣,“小公爵,你真是走运,你竟然通灵了玄器!而且是化外玄器!” “鸣儿……”朱变走过去,托起东方鸣的手,激动道,“屠龙斩,通灵了屠龙斩,鸣儿,这对你来说必是好事!” 东方鸣受宠若惊,眼下百感交集,想到以前那个岑绍因为通灵了瞿考琴,便将父亲的遗宝据为己有,如今无缘无故通灵屠龙斩,也干了像他那样的勾当,真是让人啼笑皆非。 “不行不行!”宁不干叫道,“此事非同小可,我得赶紧出去,我得亲自禀报神尊才行!”说完,从朱变手中夺过朱觞剑收进岁囊,紧接着挟起东方鸣快步出门。 朱变见此,紧紧追去,而慕容酒和木兰荘也大步流星地紧追其后。 …… 第222章 有恃无恐 蛇窟石室中。 脱去凤冠霞帔,换上一身青衫。明珠坐在妆奁前低眉侧目,满脸惆怅。 今朝露面,玄机城就派人杀将过来。诸事待举,一切举步维艰。玄机城实力强横,倘强强联手,大志指日可成,然而禹治的眼中没有节党,只有赶尸派,今日派来纳兰荘,明摆着是不给喘息的余地。 ——禹治必是以为本尊死了,否则不会只派纳兰荘前来。 当年元祖创下玄机城,不是为了干预人间,如今玄机城高高在上,九王又算得了什么?回想明澈那个孩子,修为不高,性格懦弱,虽说是高高在上的王,但子午玄机城颐指气使,想必受了很多委屈。 思绪到此,明珠回忆起很多早年往事,许是感触良多,即命大明王觐见。鬼使传令过去,大明王闻宣,急不可耐地步入石室。 明珠看到这个年轻而又胆怯的王,感慨堂堂羲国皇室后裔,竟如此不争,心里着实有一团火在燃烧。 “当年成祖皇帝扶大厦于危难,文韬武略万民顶礼,怎有你这样的子孙?”明珠自顾自地说道,“不提成祖,光是你父王,就为明室拼得一席王土,虽没有中兴大羲,却也创下大明宗藩安一方。” 说罢,怒视一眼那个不肖子,“可你呢?今年六十还是七十?整日穷奢极欲、贪图享乐也罢,竟还染指血炼之功,试问,你到底害死多少无辜者生命?身为王,无德于万民,却还妄加迫害,实在罪无可恕!” 明澈擦了擦汗,跪道,“神尊,小王确实偷偷在练血炼功,可小王一直都以奇灵之血练功,绝对没有伤及无辜。” 按气色来说,以人血筑功难以驻颜,明澈近乎古稀之龄,却始终保持青颜之貌,足见没有说谎。 明珠稍稍宽心,“罢了,只要没有害人,本尊便放心了。”说完,摇头叹道,“听说你请鎏州梓人氏打造了一座堪比鎏王宫的王城,想必花了很多钱。是啊,人间繁华,谁不贪图享乐?随你吧,且下去,我方才有话想说,现在却不想再见你。” 明澈听此,面露苦色,“小王,小王不是贪图享乐之人,小王志在社稷,然而小王的一举一动,全被玄机城所监视,为了掩人耳目,不得不如此。而且,小王之所以偷练血炼功,也是为了精进修为……” “掩人耳目?”明珠恍然,“照此说,你真乃深藏不漏,竟把本尊也给骗了,好,好一个掩人耳目。” 遥想当年,哀宗败坏朝纲,致大羲国分崩离析,而成祖皇族继位后,正是用了一招瞒天过海之计扭转乾坤。 明珠抬手,“你起来说话。” 明澈欠身,拱手道,“神尊,实不相瞒,我大明宗并非表面上那般不堪,如今势力不逊九州任何一王,只是天不变,小王没有施展的机会。得知神尊未死,小王犹豫很久,末了还是犯险来见,今得以佐证,区区玄机城,小王自然不惧。” “不,你还是一如既往吧。”明珠叹道,“本尊无心争夺天下,只以化外为念,除此之外,任何纷争都与我无关。” “无心争夺天下……” “是。”明珠说道,“我答应过一人,要将禁土上的炼士迁往化外,以便归还禁土的本来面貌。” “那么……”明澈眉头紧皱,“难道长公主不想光复祖宗基业?难道真要眼睁睁看着大羲国四分五裂而无动于衷?” “大羲国不会四分五裂。”明珠说道,“天下能者居之,德者掌之,自会有人收拾山河,比如你。但,你要是志在社稷,就要德才兼备,你若有德,四海归服,你若无德,人神共怒。当然,你要有德扛起天下,本尊念及宗室之情,可助你成才。” “长公主怀瑾握瑜,小王谨聆圣诲。”明澈心潮澎湃,不禁拜倒。 …… 游灵谷上空。 不少鬼使高站在五色蛟和五色螭的背上,一直冲着阵外看去。 渐渐地,两条奇灵的附近多出几道身影,其中就有一位棕肤女子。 希娜是个很有味道的美女,乌溜溜的大眼睛,以及长长粗辫子富有特色,这股异域风情很有魅力,一袭姌袅的身姿引来不少目光。 半空上,齐鸢、鹿谶,以及吴湛和糜耶等人,一边欣赏着阵外,一边欣赏着希娜,就连庄襄这个巾帼女流也时不时看去几眼。 当然,全真之战不多见,罗操倒没有那么多精力,眼神一直聚焦阵外,而那黎州世子罗杀虎不会凌空,为了一饱眼福,就坐在罗操的肩上。 此外还有乌桓各部的大小首领,但凡有方凌空,都飞上了高空。 这些人基本都已受过虫礼,惟独罗操和罗杀虎没有接受此等“礼遇”,他们自始至终从未答应接受虫礼,而关于这点,鬼使摩多谚早就征求过喰魂鬼老的意见,这就像朱变和大明王那些人不用受礼一样,特殊的人需要特殊对待。 阵外眩光滚滚,早已打得不可开交,尽管距离很远,可这些人看得很清晰,只有罗杀虎唉声叹气。 “老操,飞近一点,我看不清!”罗杀虎抱怨道。 “颤儿,不能鲁莽,纳兰荘是全真,万一发现我们的踪迹,那可不得了。”罗操抬头说完,补上一句,“你看归看,可别放屁,不然就给我滚下去!” 罗杀虎默不作声,手里不知在掏什么,俄顷,手臂一挥,甩出一张符箓,变来一只云鹤,紧接着双脚一踏,驾鹤飞走。 “颤儿!” “世子!” 罗操和摩多谚见此,凌空追去。 “这不是欺负我修为低吗?”罗杀虎回身说道,“本世子从未见过全真大战,岂能错过?你们两个拦我不住!” 摩多谚负责接触黎州方面,先前罗杀虎砍死岑敖时,他就被喰魂鬼老训斥了一顿,要不是担任大典司礼,必要领受几日化神虫之苦,此间罗杀虎又在胡来,不免心惊胆颤。 “世子,可以了,别再靠近!”摩多谚冲着罗杀虎喝道。 罗杀虎所乘的仙鹤,乃是一张三色元符,该飞行符速度极快,想必是一位很有名的符箓师所炼制,摩多谚和罗操与之近在迟迟,却始终拦截不住。 甚至,罗杀虎转身之际,又朝两个人甩去一张“催杀符”。 “混账!”罗操眼看一团光芒袭来,一边祭出玄盾,一边闪身躲避。 “唉……”摩多谚躲过,忽见前方又扑来一团团巨大光球。 一张张符箓都是三色元符,虽对罗操和摩多谚造成不了实质伤害,却珍贵无比,无疑暴敛天物。 话说回去,罗杀虎骄纵任性,在黎州好比天王老子,向来为所欲为,无人敢管。罗操和摩多谚但凡逼得太紧,那罗杀虎就向后仍符箓,看着一张张珍贵的符箓白白浪费,罗操着实心疼。 “不行啊摩多鬼使,就遂了他吧,助其隐蔽便是!”罗操苦叹道。 “隐蔽什么?快追!”摩多谚怒道,“几个鬼老就在前面,那燃灯脾气上来,别说你家世子,你也跟着遭殃!” “这,这……”罗操目瞪口呆,紧追而去。 前方便是法阵边缘,密密麻麻的乌鸦和白鹭之中,确实有五个鬼老的身影。罗杀虎没有要停的意思,看到前方有人,依旧我行我素,毕竟那里视野最好。 这可把罗操急成了麻瓜,暗恨此行不该逞能,要是让那庶子罗獾跟着,罗杀虎自不会这般有恃无恐。 第223章 观战木偶 万蝗法阵的轮廓很像月光,虽说并没有那般无瑕亮白,但半空中出现一只犹如鸵鸟般大小的仙鹤,倒是极易发现。没过多久,两个黑白分明的身影跟那脱矢似的,立马挡住罗杀虎的去路。 罗杀虎屁股底下的仙鹤不知怎么回事,突然停了,小少年讶异的同时,向那两个拦道者定眼打量一眼:只见两个老家伙凶神恶煞,一个一头黑毛,一个一头白毛,眼神像鬼,似戳人骨。 ——哈哈,原来是殷鸦和候白两位鬼老。 罗杀虎全然无惧,方要说话,却不曾预料自己屁股下的仙鹤化成一阵烟雾,他大叫一声,直接从半空中摔将下去。 这少年确实很慌张,然而反应也很迅速,趁着还未坠地的空挡,猛然掏出一张飞行符搁手里一搓,于是又变出一只仙鹤。 但他太过着急,那仙鹤变出来后,竟一不留神抓住了仙鹤的一只翅膀,于是乎,那仙鹤扑腾双翅时,使罗杀虎整个人都跟着上下摇摆,就这样晃啊晃地,他晕头转向,末了不慎脱手,便再次地坠落。 拔地百丈余,摔将下去,还不脑浆稀碎?罗操焦急地想要去接,然而飞行的速度不够快,根本来不及。 就在罗杀虎即将坠地时,以为大西瓜就要稀烂,谁知,罗杀虎的整个身体竟然凭空消失不见。 罗操瞪大双眼,崩溃的神色错综复杂,头颅扭来扭去,目光忽上忽下,终在下方的花丛里查到罗杀虎的身影。 罗杀虎踩着一丛花,静立着身子,双目惊愕地看向眼前的绝世美女,“神,神尊大人,是你救了我吗?” 明珠颀长的娇躯风姿袅娜,一面微笑,一面轻抚罗杀虎的头,“是啊,是我救了你,那你要不要当我的侍者报答?” 罗杀虎拱手道,“罗生门已经投效赶尸派,当然鞠躬尽瘁。”说罢,眉头一皱,“神尊,求你一件事!” 明珠好奇道,“何事?” 罗杀虎瞅瞅天际,对着殷鸦和候白的身影指去,“神尊,替我宰了他们如何?只要宰了他俩,我以后全听你的!” 明珠徐徐望去,摇首道,“你这小鬼,这哪是听我的,分明是要我听你的。” 罗杀虎一本正经道,“不,我听你的,但请神尊大人为我出口恶气先,不杀那两个鬼东西,我睡不着!” 明珠白去一眼,“你傻吗?他们是鬼老,岂能随便杀?” 罗杀虎闷哼道,“我自然知道他们是鬼老,可他们是淫党的鬼老,老操说了,那燃灯杀了你的大徒弟,你对淫党恨之入骨。实不相瞒,我也不喜欢那群败类,反正你终归要杀他们,不如提前下手,也好让我见识一下九元全真的厉害!” 正说着,罗操飞身而来,似乎听到只言片语,流着冷汗拜向明珠,“神尊啊,世子,世子年幼,切勿听他胡言,息怒息怒!” 明珠收收衣袂,“世子确实年幼,不光年幼,脑袋似乎还有点不太灵光。”声音落去,忽地消失不见。 罗杀虎为之一振,连忙扫视四周,“这就是九元全真吗?真是跟个鬼似的!” 九元全真来无影去无踪,明珠到此呢,并非搭救罗杀虎,而是放心不下纳兰荘,方才可可撞见罗杀虎有难,便施举手之劳罢了。 赶尸派有派别之分,玄机城也有派别之分,当年有人放了明珠一马,今朝也应效仿那人,放了纳兰荘一马。 苗绮罗五墟圆满,功法步入臻境,谓之真正的巅峰全真,以纳兰荘之修为,纵有三百道侍从旁相助,也断然不是敌手。虽说嘱咐纳兰荘手下留情,也另外安排扶蝗见机行事,但明珠终究还是放心不下。 一块巨大的沉积岩上,明珠坐在沿边,陆续放出九个巴掌大的小木偶,看着它们徐徐向着阵外挺进。 扶蝗研究皮相,研究虫子,也研究法阵,各种学术的研究面面俱到,几乎都能称之为大师。 这道万蝗法阵,实属五星九斗两灾显象御杀大阵,乃九州为数不多的顶级大阵之一,能与之媲美的法阵自是不多。 但是,任何阵法皆有破绽,此时阵门已关,没有扶蝗点授出阵之道,惟有强行破阵方能出去,而明珠很想测试一下小蝗子的实力,所以放出几个破阵小木偶。 她平生精力全都倾注在修行之上,又因志在化外,所以除了注重自身修行之外,尤精于阵法,但阵法分有“御”、“拘”、“杀”、“幻”四大类,每类博大精深,自知精力有限,滥学则不精,遂着重参研“御”字诀,以及“拘”字诀。 万蝗所属御杀法阵,明珠虽不精于“杀”字诀,不过对于“御”字诀的研究,堪谓顶级宗师。 “御”字诀与“拘”字诀相辅相成,御字诀阵法也能说是拘字诀阵法,因此这道法阵对于明珠来说,只要存在轻微的破绽,即可破阵。 那九个破阵小木偶有男娃有女娃,模样可可爱爱,由明珠注灵“开慧”,最大的本事就是专挑法眼去钻。 几个小家伙蹦蹦跳跳地奔到法阵边缘,没一会儿,就找到一个裂缝,——这说明此阵的法眼连接不密,存在缺陷。 当然,这种缺陷在那些颇有名望的遁甲大师面前很难被发现,也并不能代表万蝗法阵不够精奥。 感应到那些小木偶们钻出了阵外,明珠微微有些失望,“作为顶级遁甲大师,扶蝗的造诣显然还是不够,往后小蝗子肯定要与玄机城大动干戈,那右城辅钟华深谙法阵,算得上顶流大师,莫说右城辅钟华,即便是他的徒弟晏几回,恐怕也能轻易攻破此阵,真让人不省心……” 抬望法阵的轮廓,确实美轮美奂,然而中看不中用啊,来日生死存亡之际,似乎不足以钳制大敌。 但是,毕竟是御杀法阵,杀字诀如何,明珠并未验证,过早去下定论,未免有失偏颇。 …… 阵外,小木偶们手拉着手跳来跳去,谁知,一道强烈的冲击波直接扑来。危急关头,一个小木偶挺身而出,勇敢地张开双臂,牢牢护住身后的八个小木偶。 那个勇敢的小木偶光芒四射,或将身体内的全部力量,全部用来挡却面前的冲击;然而,迎面而来的冲击波太过强烈,刹那间,他的身躯四分五裂,很快沦为灰烬;不过,身后的小木偶前仆后继,一个个挺身而出,都在舍身保护后面的小木偶。 末了,只有一个扎着两个小辫子的小木偶得以幸存。 小木偶伤心地扫视周围,察觉几个同伴渣都不剩,难过之余,把两粒黑豆似的小眼睛抬向天际。 纳兰荘绰约的身姿屹立半空,绚烂的玄盾已经有些稀薄,很显然,她在这一场战斗中,身受不少严厉的打击。 她充满痛苦的看着大师姐黄荘,看着那个不知是死是活的绝美女子,一直无法决定手中硕大无比的法象该不该打将过去。 黄荘则不然,她的法象又开始凝聚,傲人的身姿始终睥睨着纳兰荘,嘴角的笑容就像是蔑视猎物那般充满嘲弄。 周围空空荡荡,原本层峦叠翠的崇山峻岭,已然变得光秃秃,几座突起的山峰悲惨的断去一截。 地表坑坑洼洼,每个沟壑都像巨大的陨石坑。 三百道侍上下齐手,依旧把苗绮罗围在中间,但有不少人都已倒下,如今成了一动不动的尸体,或许有些人早已化为了齑粉。 年轻的道侍义愤填膺,即便妖女的玄盾坚不可摧,击上去徒劳无功,也不肯熄灭手中的法象。他们还是认为,只要几百轮法象同时出击,不可能掀不起波澜,那苗绮罗不可能毫发无损。 但事实证明此女的恐怖修为确实超脱人之想象。 得知面对一个一元九阿全真,那些稍微年长的道侍,譬如凌空飞在半空中的那些象翥,目光一开始就已畏惧,现在更加畏惧。 “初生牛犊不怕虎。”苗绮罗俯瞰着年轻的道侍轻蔑地笑,“你们很快便会如愿,很快便会成为玄机城的卫道英烈。” 年长的道侍并非全都软蛋,当中就有一个年迈的道侍保持着镇定,依旧对着纳兰荘高声叫道,“大师姐,黄荘师姐早已死去,切勿感情用事,你要不出手,我等皆要殒命,快随我等诛杀妖女,祭天证道!” 纳兰荘并非优柔寡断之辈,奈何人世间,总有情义水滴石穿,当年黄荘大师姐为了保护同门,不惜舍身成仁,所有生者无不背负着永不磨灭的痛苦与愧疚,今朝死者还阳,容颜依旧,又怎下得去手? 黄荘仿佛活物,一颦一笑恍如再生,“师妹,以前咱们切磋的时候,我总是让你,孰料风水轮流转,你现在竟让起我!师妹,不妨告诉你,大师姐现在很不开心,觉得师妹是在羞辱我啊!” 纳兰荘眉头紧蹙,“大师姐,你若没死,怎会背叛玄机城?可知,你死之后,师父他老人家有多伤心?你难道忘了师父?” “哈哈哈……”黄荘狂笑不止。 第224章 礼让三招 张萍等人缩在远处急得脑瓜子疼,眼瞅苗绮罗与黄荘势不可挡,及早遁去方为上计,奈何身为二代首席大弟子的纳兰荘,显然不可能逃跑。 不跑,就得力战,如今大师姐战意颓靡,以令三百道侍死伤连连,要是再这样下去,势必无人能活。 “唉……”药王看见魔医活着,始为此高兴,现在愁眉紧锁,亦不知何来勇气,竟不再畏缩,蓦然凌空飞去一段距离,冲着五百多步远的纳兰荘喝道,“大师姐,那黄荘大师姐早噶啦,你现在看到的,不过是一具尸奴,这苗绮罗乃巅峰全真,加上黄荘大师姐,我方力量与之太过悬殊,不如暂撤,来日多麾人马不迟,恋战下去,三百道侍必将全军覆没啊!” 纳兰荘目光振振,听完这个“怕死鬼”的话,斗志竟然逐渐复苏,遂怒喝道,“撤?本尊面对十大天干鬼老也未曾有过此念,,一个妖女,岂能让本尊后撤?”说罢,投去鄙夷的目光,“你和闻丑又在开会?还不助三百道侍对付妖女!” 张萍顿时焉了,这魔医苗绮罗确实是妖女,但同为医者,惺惺相惜,此妖女简直就是一个大宝贝,即便能打过她,也下不去狠手,何况还打不过人家。 于是,灰头土脸道,“此战非同小可,我一个医者,哪有能力对付妖女?我,我在旁救治伤者,远比瞎掺和要好不是……” 马骕听此,飞身过来慷慨激昂道,“大师姐,师弟前些日子身负重伤,不过此战迫在眉睫,纵是拼尽最后一口气,我也要助大师姐诛杀妖女!” 闻丑则退得更远。 纳兰荘看在眼里,感慨二代老辈中,数马骕最有骨气,可惜此人修为平平,如今还有伤势在身,必然帮不了什么忙,便道,“马师弟不必忧心,随张师弟照看伤员便好,无需忧心!” 马骕笑而不露,隐喜道,“不行,我虽力薄,却不能袖手旁观!” 纳兰荘白去一眼,“你要有何不测,左城辅岂不伤心欲绝?休要废话!” 眼见纳兰荘斗志复苏,虽说是好事,但也是坏事:一来劝不动大师姐,二来苗绮罗神威盖世……不提不提,如今惟有取胜,方能全身而退,便再次提醒道,“大师姐,师弟愿用项上人头做保,黄荘大师姐确实死了,请勿中计!此战务必全力以赴,不遗余力才是!” 是啊,纳兰荘笃信黄荘已死,又仔细斟酌张萍的话,眼下大敌当前,倘疏忽一念,只怕三百道侍就要趟进火海,届时追悔晚矣。 于是,法象重新祭出,朝着三百道侍喝道,“目标妖女,杀!” 三百道侍听令,无不怒发冲冠,暴喝声此起彼伏,“杀!” 苗绮罗早被一干道侍合围起来,此时看到天上地下、前后左右涌来法象光芒,始终靥带笑容,坦然自若。 顿时,一道绚烂的玄盾兀自变大,形如一葫法阵之范围。 咚! 嘭! 轰! 一道道法象打在玄盾上,遽然掀起剧烈无比的爆炸声,以及强大无匹的能量波,但苗绮罗的玄盾实在太过坚实,而那些法象根本无法撼动分毫,反使一波一波的浩瀚光芒产生回溯。 于是乎,山崩地裂,天地震荡,反弹的冲击波席卷三百道侍而去,那些年轻的道侍因是巨持,无力招架,一个个接连倒下。 看见十几名道侍相继牺牲,纳兰荘神色悲悯,目光始终凝视着苗绮罗。 “火郓!速领众侍列开拘阵!为本尊困住黄荘!”纳兰荘对着一群道侍喝道。 “是!”半空中,那个名叫火郓的艾颜男子亢声道,“众侍听令,列阵!” 确实,三百道侍的攻势难以伤及女魔头,与其被己反噬,不如拘住黄荘,让纳兰荘专心对战女魔头。 法阵列出,三百道侍的玄气化成一道道锁链,将那黄荘合围在三葫范围的阵中。 “拒仙引!”苗绮罗绝美的脸上微微惊然。 此阵乃元祖炼因子所遗,属于为数不多的六星级法阵,堪称人间顶级法阵之一。 苗绮罗端看少时,不免笑了出来,“此阵若以全真者为源力,方能发挥法阵之精妙,却说三百道侍中,仅有二十几个小象翥,搬出此阵,实在恬不知耻,简直是在侮辱炼因子!” 当然,此阵并非真正的拘仙引,而是由拘仙引衍化来的“小小拘仙引”,大抵只有四星九斗之精妙,——照此说,那就不是人间顶级法阵之一。 虽如此,小小拘仙引还是将尸奴黄荘拘禁在内。 搬出黄荘,只是为了调戏调戏纳兰荘,如今三百道侍困住尸奴,等同退去了闲杂人等,正好可以亲自调教调教纳兰荘。 “丫头,你是晚辈,不如本老让你三招吧,否则旁人就要笑话我欺负晚辈。”苗绮罗笑道。 ——猖狂!大师姐好歹也是六混七阿全真,这女魔头未免嚣张过头!三百道侍嗤之以鼻,无不咬牙切齿。 女魔头确实目无余子,但实有资本说出这样的话来,毕竟一元九阿全真,乃人间超凡入圣之辈,若争一时意气,便是拿三百道侍的性命当儿戏。 全真对战,非同儿戏,倘若正面迎击,确实有胜算,但不多,要是对方先让三招,那便有了必胜的把握,倘若一举诛杀女魔头,大可以避免余外死伤。 纵使这句话极具嘲弄,纳兰荘也不敢有任何脾气,无论如何思量,这口怨气都只能心甘情愿地吞下去。 想罢,纳兰荘不怒反笑,眸光凝视过去,“是,在你面前,本尊确实属于后生晚辈,若前辈执意如此,晚辈怎好拒绝?但前辈可要挺住!” “来吧丫头,让我领教一下二代首席的‘推拿’手法。”苗绮罗放纵地笑道,“本老骨头硬,望丫头使劲才是!” “可恶!”纳兰荘牙齿一紧,高举手中法象,没过一会儿,一面几十丈围圆的法象如日耀眼。 “对,这才像话!”苗绮罗目光一狠,玄盾更加明亮。 少顷,万千彩练从纳兰荘的法象中极速飞出,一条条冗长的绫罗铺天盖地,围着苗绮罗的娇躯不断旋转,一道道彩练越裹越紧,末了形成一个巨大的长状蚕蛹,而那蚕蛹光芒万丈,刺眼的光不知蕴含多少遮天劲,或毁一切。 苗绮罗的身影消失在蚕蛹之中,却见蚕蛹仍在不断缩小,直到缩至一境范围。 “哼,找死!”纳兰荘绝美的脸上浮现笑靥,似乎觉得报了方才之辱,不由地掸掸衣袂,呈出飒爽英姿。 话音落去,只见蚕蛹“嘣”地一声四分五裂,无尽的能量扩向周遭,以令大雨骤停,山峦震动,天地如昼。 纳兰荘惊愕的脸刹那之间被照亮,美目轻眨一下之后,大雨重新落下,而五百之外,苗绮罗凌空高驻,昂首带笑,身体表面的玄盾依旧散发着璀璨的光芒。 “怎,怎么可能?”纳兰荘瑟然。 方才的万千彩练属于遮天卷玄功,属于大衍决,名为“乱彩揉泥”,顾名思义,凡被此招猎中,皆为肉泥。 “嗯,此乃黄荘妹妹所创,不错不错。”苗绮罗笑道,“用她的玄功对付本老,完全是浪费机会,还有两招,请务必慎重才是。” ——她到底是何怪物?难道是我天真?一元九阿全真竟如此恐怖!遮天劲威力无穷,即便是神圣,触及也死,她的玄盾果真坚不可摧吗? “管你坚不可摧,但本尊无坚不摧!”纳兰荘大喝一声,又将法象祭出。 蓦地,纳兰荘高举的法象出现一束射线直冲天际,一刹那间,天空的乌云厚了很多很多,慢慢地形成一面巨大的漩涡,就在那漩涡下方,便是不可一世的苗绮罗。 射线俯冲直上,纳兰荘的法象光芒变暗,形状变小,过了很长一段时间,一面巨大无比的法象才逐渐消散。 “这是……”苗绮罗仰望天际,只见头顶上方的漩涡之中,轰然飞下一道明晃晃的龙舞闪电。 那闪电气势恢宏,所谓雷霆万钧,速度之快,威力之大,使人望之惊骇。 “九霄雷罚!” “此招惟一的缺点就是祭礼太慢,苗绮罗可真给时间,有了有了!” “不错,从未有人挡下此招,那十大天干鬼老就有几人死在此招之下。” 三百道侍心花怒放,看着倾泻而下的闪电缓上一口大气,感觉终于结束。 轰! 一声巨响,只见苗绮罗高举法象,对着俯冲而下的闪电发出浩瀚的光芒,眨眼之间,两股力量对撞一起,掀起无比磅礴的能量席卷周遭。 电光四闪,刹那间蜿蜒延伸,不时劈中三百道侍,以致有几人的玄盾碎裂,于是乎,几个年轻的巨持死于非命。 张萍和闻丑并非不想去救,只是九霄雷罚的余劲实在太大,两个人几乎自身难保,除了加强玄盾抵御侵害之外,真的是爱莫能助。 马骕就更别提了,他的修为还没有张萍和闻丑高,此时这个九混三阿象翥,也只顾着自家性命,拼命地抵挡余威。 待九霄雷罚的神威潜息,苗绮罗的玄盾变得稀薄,并且樱唇不断喘着粗气,但她带着一抹浅浅的苦笑,直勾勾地盯着纳兰荘。 第225章 全真身法 大雨倾洒,狂风又开始怒号,三百道侍中又有人死去,玄盾可以阻绝冰凉的风雨,却难以规避哀恸的心脏。 这场战斗是纳兰荘有生以来最为难熬的一战,她似乎从来没有单独面对一位全真,而以往的那些胜利,要么是对手太弱,要么是道友太多。 人乃肉躯,根本无法承受遮天劲的轻微打击,——什么六混全真,什么一元全真,倘有丝毫磕擦,必死无疑。 这个简单的道理,是支撑纳兰荘殊死力战的基石。 九霄雷罚的威力可以凿穿山岳,纯靠玄盾抵御显然是不行的,之所以未伤苗绮罗一发,却教她利用玄功抵消雷击。 道高一尺魔高一丈,未料苗绮罗违背承诺,纳兰荘的双目充满憎恶,“妖女,大言不惭!不是扬言礼让本尊三招?方才第二招,怎就自食其言?” 九霄雷罚奥义深邃,为炼因子遗留之玄功,苗绮罗初来也不惧,以为纳兰荘定然修炼不到家,决不可能使出全威。然而天空上的闪电凝聚时,方知可怕,倘若再将之前的话铭记,死于非命是为蠢。 苗绮罗抹平窘相,哂笑道,“丫头,你既然把本老视为妖女,本老要是堂堂正正,言而有信,岂能配得‘妖女’的名号?你如此玷污本老的名节,假使本老果真是那堂堂正正的人,那你便是乱骂好人,为了你的德行考虑,本老还必须当这言而无信的魔道妖女。” 这句话颇具淫党之话风。 扶蝗等人仍在法阵之内的边缘观战,燃灯再次看到这招九霄雷罚,一时回忆起了很多往事。 遥想,灵祖须弥蚺第一次进攻玄机城时,正是死在九霄雷罚之下。 “虽不及当年,却小有所成。”燃灯喟道。 当年,虚耗、燃灯、殷鸦、候白,皆是驻颜有道,相貌还很年轻,当年他们的眼睛还很清澈,便是用那清澈的眼睛,记录下了永远难以忘记的画面。很多年后,这些人为了追逐那种无双之神威,双目再也恢复不到从前。 “此乃境界的差异罢了,要是纳兰荘也有九元全真的实力,必能诠释此招。”虚耗嗟叹道。 “不,灵祖生前说,此招只有到了乙仙位方能展现全部神威。”殷鸦摇头道,“不知情的人以讹传讹,都说那场战斗之前,元灵二圣都已恢复到了迦罗位,实则不然,那时他们也只恢复到了九元全真的实力而已。” “是啊,纵然元灵二圣重新迈上迦罗,也无法毕露九霄雷罚的全部神威!”候白叹道,“或许只有走出化外,才能亲眼见证何为九霄雷罚!” 灵祖进攻玄机城时,扶蝗并不在场,但九霄雷罚并非纳兰荘一人所承,也并非第一次见,除了纳兰荘之外,那龙昊和黄歇也用过此招。相比之下,纳兰荘只能媲美一二,而她使出的九霄雷罚之威力,仍有些许不足:境界是一方面,功法也是一方面。 毕竟纳兰荘只是六混七阿全真,而“九霄雷罚”之所以名为“九霄”,其实崇阿之上,还有汉霄之说,化内以九阿为极限,不见得化为也是。 “苗绮罗啊,你怎么也有怕的时候……”扶蝗摇头喟叹。 “小神尊修为盖世,自然不怕,但苗绮罗毕竟只是一元全真啊。”燃灯冷冷地瞥了一眼扶蝗。 ——嘲讽,浓浓的嘲讽! 扶蝗无非一个九混象翥,什么修为盖世? 扶蝗攥攥骨杖,一时无言以对,只能露出似笑非笑的难堪表情。 转眼,阵外再次交火,只见苗绮罗和纳兰荘的身影仿佛消失一般,惟见一道道遮天劲激烈相撞,天空中频频爆炸,一朵一朵蘑菇云不断绽放,此起彼伏连绵不止。 这就是全真可怕的地方! 远距离作战,不管是何功法,都会留给对手一隙空子做出应对措施,而学会“瞬移”身法之后则不然。 速度快到极致,可以瞬间逼近对手,然后利用玄功贯穿玄盾,便可以给予对手致命一击。由于瞬移的速度逾越肉眼的捕捉速度,于是无影无踪,形同消失也似。 但这样的速度并非察觉不到,四色“象翥眼”可以捕捉影子,而五色“全真眼”可以觉察行踪,这两种“眼”,其实属于秘法,并非到了象翥,亦或是到了全真就能轻易掌握,打开此眼需要悟性,而且根据悟性高低,辨识度也有不同。 对于没有悟性的人来说,根本无法瞬闪作战。 所以,不是任何全真都能称之为全真,也只有那些超凡脱俗之辈,才能大显神威。于是,在这种枷锁之下,有些炼士缺乏悟性,根本不想冒险冲击全真位,宁驻九混巨持、九混象翥,也不以身犯险。 其实,诚如符箓师、遁甲师、炼药师等等偏门宗师,当真不亦乐乎。 张萍和闻丑有悟性,却教全真位太难渡,所谓高处不胜寒,历来渡衰而亡者数不胜数,与其白白赔上性命,倒不如恬惔此生,当个九混象翥安度晚年。 可是呢,譬如鲲与鲸,皓月与萤火,全真和象翥始终无法相提并论,即便粉身碎骨,也不乏追逐者。 此次大典的观礼者,以及拥立赶尸派的炼士,其中绝大多数的人都是冲那名利而来,冲那全真位而来。 九混象翥距离全真仅有一步之遥,惟独衰期难渡,而追究大部分原因,或与自身魂意不足存在莫大关联。闻之有类名为“魔婴丹”的丹药可以提升魂意,又闻赶尸派苗绮罗掌握魔婴丹的炼制配方,进而吸引很多强流卷来。 游灵谷内的诸位公爵,譬如鹿谶、希娜之辈,无不因此俯首赶尸派。 阵外激战,有如天人互搏,那些教徒看到苗绮罗大显神威,一时间热血澎湃,击节高呼。 “差太多了,差太多了!” “魔医不愧为一元九阿全真,强啊!” “想不到玄机城的二代首席,今日就要葬身乌桓!” 凌空的众人欢声笑语,都在为苗绮罗的神勇而喝彩,感觉选择赶尸派实乃明智之举,毕竟如此彪悍的一元全真啻为二把手,难以想象九元全真有多恐怖! “绮罗鬼老真是一如既往的狠!”宁不干打开搜神眼,站在一栋破败的楼阁上凝视阵外。 他的腋下挟着东方鸣。 东方鸣光光溜溜,腚朝上,头朝下,因被对方挟得难受,正自顾自地挣扎身体。 “别动!”宁不干满目白眼,瞅着东方鸣的屁股喝道,“再不老实,就给你的小胳膊卸了!”说罢,目光移到东方鸣的左臂,看着臂上的刀形纹身,很快瘦削的脸流露凶光,“瞧这刺青,想必肢解之后,屠龙斩就能失而复得!” “呃!”东方鸣打个激灵,果然老实很多。 朱变等人追到楼阁,见宁不干站在正脊上,便大声高叫起来。 “宁老,此事非同小可,须神尊大人亲自定夺,切勿擅行!”英邪喝道。 “哼!”宁不干冲着英邪骂去,“说来,这事儿全都怪你,你也知道,扶蝗和苗绮罗为了得到这把化外玄器耗费多少心血,咱们千方百计搞来,是让绮罗鬼老潜心研究,万一拿不回来,你我都得死!” 英邪听此,瞪向朱变,“他说的没错,绮罗鬼老本就是淫党中人,要是屠龙斩拿不出来,我恐怕真要被你害死!” 朱变沉默一会儿,叹声道,“唉,哪里的话,毕竟屠龙斩并非丢失,而是融进鸣儿的体内,我料神尊定有办法,现在苗绮罗在外御敌,须赶紧找到神尊,不然鸣儿的处境很危险。” 方才,朱变已和宁不干过了两招,得知那人也是象翥,修为非同小可。 此战,很多人并不知情,譬如慕容酒和木兰荘一直都被蒙在鼓里,是时追出洞外以后,才知木兰荘率部攻来。 此地距离阵外较远,他们两个人修为不够,看不清阵外情形,于是向着法阵边缘玄踏而去。 英邪看着他们离去的背影有些担忧,但无法兼顾两头,忽咬了咬牙,对着宁不干喝道,“宁老,你快搜索神尊位置,屠龙斩要紧!” 那倒也是,宁不干不敢怠慢,便用搜神眼仔细观察。 这眼睛不是象翥眼,也不是全真眼,却凌驾玄眼之上,具有神察入微之妙。游灵谷不是很大,稍过须臾,他果真发现神尊踪迹。 第226章 打消贪念 在那一望无际的花丛里,有一块巨大的沉积岩,明珠抱着双膝坐在上面,正利用小木偶观察阵外战况。 纳兰荘的瞬移身法不亚于苗绮罗,甚至近战造诣略胜一筹,可惜玄腑境界和功法造诣处于劣势。 苗绮罗乃医者,战斗方面的确没有纳兰荘纯熟,却精通人体经络,以及所有玄脉,兼之玄气坚实,每招进逼要害,就算对方防守及时,也难免力有不逮,久而久之,占据着绝对优势。 “这丫头怎么还不逃?”明珠微微叹息,“非让苗绮罗再得一具全真尸奴才开心?带荘弟子真是冥顽不灵。” 忽听有人及近,扭头一看,——好家伙,宁不干不在诛邪天照看炉火,竟挟着一个白白嫩嫩的小鬼飞将过来。 宁不干降落而下,方一站稳脚跟,一把抛开东方鸣,便跪道,“神尊大人,不好啦,屠,屠龙斩没啦,被,被……”说到此时,却见明珠笑嘻嘻地看向东方鸣。他缄默少时,露出诧异神色,“神尊,这小子你认识?” 东方鸣张着嘴巴,似乎也感到奇怪,但这种诧异,主要来源于神尊大人太美了,那清澈的双眸像是闪着白月光,如此近距离欣赏,感叹人间又添很多光彩。 “你发什么呆?”明珠眨着美目问道。 “我……”东方鸣摸摸头,“我从未见过像你这么好看的人。” “小呆子!”明珠掩嘴大笑,“你这句话说得未免有些晚。” “莫非不认识……”宁不干自言自语一声,随即苦着脸拜道,“神尊大人,这小子通灵了屠龙斩,如今那把化外玄器已融进他的身体里,这如何是好啊!” “通灵?”明珠吃惊地看向东方鸣手臂,发现一条胳膊上果有屠龙斩刺青,“这也太巧了吧……” “神尊,不如把他的手臂剁了吧?”宁不干睁见明珠眉头一皱,遂解释道,“绮罗鬼老曾说过,倘若剜去刺青,极有可能斩断契约……对,必须剁了!” 什么虎狼之词?那日岑绍通灵瞿考琴,我也没有冒出如此歹毒的想法啊!东方鸣退却两步,忙不迭护住左臂,“我又不是不还!” “苗绮罗真这么说?”明珠噗哧一笑,见那东方鸣吓得脸色煞白,便摆摆衣袂,“算啦,反正屠龙斩暂时无法炼化,这么急着作甚?而且,通灵者可以自行祭出屠龙斩,此等方法太恶毒,大可不必。” “神尊,屠龙斩关系重大,你可不能糊涂啊!”宁不干苦口婆心道。 “糊涂?”明珠白去一眼,“这事儿,不用你操心,你还不速回诛邪天?若扶蝗和苗绮罗得知你偷跑出来,定将你剥皮抽骨,到时候我可不拦着。” “我,我是为了屠龙斩,我可不是存心偷跑出来!”宁不干浑身发悚,拱手道,“好好好,神尊既已知道,属下这就返回诛邪天,告退告退!”说罢,纵身一跃,往蛇窟方向而飞。 这人前脚刚走,朱变和英邪随之赶到。 “参见神尊大人!” “拜见神尊大人!” 明珠摇摇头,叹声气,“你们来此又是作甚?也是为了屠龙斩的事儿?” 英邪和朱变面面相觑,英邪道,“神尊,你都知道了?” 明珠摆摆手,“小事情,你们走吧,别打扰本尊清净。” 朱变露出喜色,却又疑声道,“玄器那么重要,神尊为何认为这是小事?” 明珠看向东方鸣的左臂,对着那块刺青若有所思,“当年东方弘也与屠龙斩通灵过,小东方作为他的儿子,遇上此等事情倒是可以理解。” 朱变惊讶道,“我师父通灵过屠龙斩?在下为何从未听说?” 明珠投去目光,“当年你师父参加猎奇大会,无意中通灵屠龙斩,后来你师父因此刀被天干鬼老们追杀,而后为了息事宁人,便将此刀归还玄机城绝口不提。” 朱变微微诧道,“还有这等事……” 明珠笑道,“你师父为了此事遭受很多罪,那玄器离开契主过远,便会随行而去,为了分离玄器,他只能让药神王诩削肉断契,这方法太残忍,当时他的左臂都被削成骨头了,所以就算是王诩,也无法完全祛除疤痕。”说罢,问道,“你师父的左臂是否皱巴巴的?” 朱变颔首,“确实。” 东方鸣毛发倒竖,不禁咽咽口水,“神尊,你莫非也……也要……” “小东方,你是害怕吗?”明珠笑着打断。 “小东方?”东方鸣对于这个称呼感到很亲切,不由地定目打量明珠。 ——别说,仔细看去,神尊大人果真与那阿珠姐姐十分相像,只是,堂堂神尊大人,怎会是阿珠姐姐呢? “你,你莫非是阿珠姐姐的姐姐?”东方鸣惑问道。 “哈哈……”明珠几欲笑出泪花,“是,我是她姐姐。” “哦!”东方鸣看着明珠的笑容,感觉像是面对着仙女,于是“咚”地一声跪下,拱手道,“仙女姐姐,我和阿珠姐姐是很好的朋友,念在他的份上,请你放我一马,我,我不是故意通灵屠龙斩的,要是削肉……我怕疼!” “你这怂包。”明珠白去一眼,“我妹妹怎会是你朋友?” 确实,阿珠姐姐年纪虽小,却神通广大,我又怎会是她朋友?东方鸣哀叹一声,“准确来说,阿珠姐姐不是我朋友,而是我师父……所以,我也不能叫你仙女姐姐,应该叫你仙女师伯才对!” “什么仙女师伯?还是仙女姐姐好听点!”明珠笑道,“你别怕,本尊不会那么残忍,不会削你肉。哈,你的运气可真不错,却说你的灵骨无须,如今通灵屠龙斩实乃好事,你可知道好在哪里?” “好处?”东方鸣一边叩首谢恩,一边问道,“有何好处?请仙女姐姐明示!” “要说好处嘛,正好可以弥补你之不足。”明珠娓娓道,“其实呢,本尊也精通铸器,而浇铸一件玄器,很费精力,因为每一件玄器就像人的身躯一样,不仅有五脏,还有玄脉,当然啦,也必须要有灵骨,如若注魂成功,那么玄器就仿佛有了生命力,惟独不能行动,只能永远沉睡着。” “注灵成功的玄器能够自行吸纳玄气,如若与玄器通灵,等于灵骨又多出很多须。你爹乃五须五色灵骨,这灵骨按理说很不错,可只能算鬼才,算不上圣才,当年你爹呢,就是因为通灵屠龙斩,修为突飞猛进,进而一跃成为象翥,可惜后来屠龙斩被玄机城收回,所以差不多到了四十岁的时候,才登上全真位。” 此奇遇,闻所未闻,而且四十岁登上全真位,乃旷世传奇,除了玄机城的那些大尊们,恐怕九州真无几人。 朱变听此一说,激动地看向东方鸣,高声道,“鸣儿,神尊都已赐你玄器,还不快给神尊磕头!” 东方鸣听完明珠的话,像是做了一场春秋大梦,一时之间憨笑不止,忽听朱变之言,觉得言之有理,连忙笑拜道,“谢仙女姐姐赐刀!谢仙女姐姐赐刀!谢仙女姐姐赐刀……” 此话,证明朱变决不是什么好东西,这成年人就是比小孩子滑头,简直不要脸。赐刀这件事,明珠并未提,更不会答应,便朝朱变“呸”了一声。 赐刀肯定不行,毕竟化外玄器能提取的魂意,不是化内玄器可比。为了从玄机城调来此物,扶蝗和苗绮罗耗费无数琞璧,代价之沉重,为扶蝗和苗绮罗所不能割舍,即便明珠同意,也无法说服那两位鬼老,所以屠龙斩终究无法摆脱炼化之命运。 另外,化外玄器尚无纯熟的炼化之法,倘急于一时,所能提取的魂意大抵等同于化内玄器。 所以,苗绮罗必须拿着屠龙斩仔细研究才行。 再三思量,明珠喟叹,——此时还未闭关,尚能护住东方鸣的安全,倘以后闭关破衰,苗绮罗极有可能先斩后奏,毕竟苗绮罗答应的事情从来没有定数,与其说服苗绮罗,还不如让东方鸣打消贪念。 “小东方,你先起来。”明珠摇了摇头,嘱咐道,“这刀呢,不是本尊之物,是那扶蝗和苗绮罗千方百计弄来的,本尊只能与你说说情,让那两位鬼老暂时借给你,你呢,要是不想与之断契,往后陪在苗绮罗身边便是,你要想占为己有,必会引来杀身之祸,所谓人心不足蛇吞象,断不能想入非非。” 英邪听此,不禁露出笑容,“神尊英明。” 东方鸣看着左臂,眉头紧皱,“此刀显然很珍贵,既然仙女姐姐不肯相送,我,我再强人所难,实是无耻……” 明珠目光严肃起来,“无关有耻没耻,此乃攸关你之性命,你务必谨记。” …… 第227章 踩在脚下 慕容酒和木兰荘来到法阵边缘,看到外面的风云不断变幻,在那电光火石中,纳兰荘玄力耗尽,身法愈显迟钝,等同被那苗绮罗亵玩于股掌,难有招架之功,而那三百道侍也在两位全真的玄功波及中死伤过半。 两个人痛心疾首,很想冲出阵去,却无计可施。 阵外一片哀鸿,由于三百道侍一个个倒下,让那小小拘仙引法阵渐失源力,以令黄荘快要冲破束缚。 苗绮罗的修为太过强横,张萍刚刚救下一名伤员,下一刻就有另一名伤员倒下,实在应接不暇,于是身着双鱼服的尸体不断增多,已令这个药王捶胸顿足。 “三十岁必死,三十岁必死……”闻丑蹲在地上,将一名年轻道侍的手紧紧攥住,“去吧,去吧,让你师父跟着流泪去吧!” “安息吧孩子……”张萍摊开手掌,为一名年轻的道侍瞑起双眼,接着看向身边的闻丑,“师弟,不成不成,此战已成败局,再这么下去,等下黄荘大师姐冲破那法阵,我等都要死,不能再恋战了,须让活着的大师姐认清状况才是!” “哼,认清状况?”闻丑一脸无奈,“这事儿,都怪大师姐心高气傲,以为诛杀过一位一元全真鬼老,才以为此战也有胜算,事实呢?当年有多少全真从旁暗助她啊……事已至此,怎么让大师姐认清状况?我看,以她的脾气,现在宁可就义,也不会认清状况!她的脸,好看着呢,怎舍得丢?”这句话带着嘲弄与谴责,也在宣泄强烈的不满。 “闻师弟!张师弟!”马骕厉目过去。此人尽管投靠了赶尸派,可多年的同门情谊,实在不想看到他们两个人就此丧命,于是情真意切道,“你们怎么还不走?这里不能久留!难道要王师叔为你俩哭丧吗?” 张萍与闻丑面面相觑。 其实,他们早就想走,而有关于临阵脱逃的事儿,他们驾熟就轻,之所以还不走,那是因为此战不同寻常,牵涉的人员太多,不担心大师姐之安危,也轸念三百道侍之存亡。 “唉,这都什么事儿?”张萍嗟叹道,“以为就一个喰魂鬼老而已,没想到苗绮罗还活着!唉,本来确实希望她活着,现在看来,她还是不该活着啊!” “我早就演过卦,是你们不信!”闻丑一甩长鼻子,咬了咬牙,随之双目布满恐惧,懦声道,“不说苗绮罗了,依卦象看,应该还有其他魔头活着……” “知道就好!”马骕奸笑一声,旋即高声道,“两位师弟,别再磨磨唧唧了,赶紧走吧,这里不是你们久呆的地方!” 正说着,天空传来一阵巨响,只见两道强烈的玄劲撞在一起,立时电光火石汹涌乍泄,将三个人震飞数十步远。 在这道玄劲中,那地上的很多尸体都在一瞬之间沦为灰烬,就连几名象翥位的道侍也未能抵御这道强烈的冲击,忽有十几道玄盾遽然破碎,连同躯体一并消失在莽莽眩光之中。 大雨唰地一下洒落,狂风不断呼啸。 周遭的山石还在震动,纳兰荘姽婳的躯体犹如一片落叶飘零而下,没过多久,便“哐”地一声坠在轻烟滚滚的变质岩上。 地上的岩石碎成无数屑条,她落地的时候,那些屑状的小碎石被震得老高,然后重新落在一个遍体鳞伤的身体上。 雨水冲刷着地面,也浇灌着纳兰荘,一口一口鲜血吐出,衣襟上的血很快被雨洗涤干净,自也濯去些许狼狈,但她的美目奄奄一息,而模糊的视线中,一个美艳的女子身姿绰约,撑着绚烂的玄盾徐徐走来。 苗绮罗绿瞳高睨,行到纳兰荘面前时,一脚踩在落败者的小腹上。 “呃……”纳兰荘虚弱极了,已然无力反抗,只能饮恨望着对方。 “丫头,就你这点斤两,还敢挑战本老?”苗绮罗双眸俯视,视如敝屣,“黄荘、纳兰荘,也好,让你们这对师姐妹团聚,就让你们一起结伴做尸奴吧!” …… 万蝗法阵内,燃灯看到此时,对着扶蝗轻声道,“神尊大人说了,纳兰荘不能死,你不去……”说着,看见扶蝗竖起双指结印,似要打开阵门,于是笑而不语。 虚耗、殷鸦、候白,三位鬼老厉目以待,早已手痒难耐,似乎早想冲阵虐杀几个玄机城的人一雪前耻。 少时,万蝗法阵打开一道巨大的缺口,扶蝗瞟向燃灯,“出阵!” 与此同时,慕容酒和木兰荘察觉阵门大开,想也没想,直接冲将出去。扶蝗飞出法阵时,睁见两人的身影,方想阻拦,又想苗绮罗杀伐果决,若迟疑半刻,极有可能错失先机,害死纳兰荘,故而无暇去管。 万蝗法阵大开时,阵外幸存的玄机城道侍们立时察觉,转眼就见一个个身影飞出,所有人瞠目结舌。 原来,原来赶尸派还有这么多鬼老幸存! 张萍等人见此,双目惊愕少时,便就一溜烟地扬长而去。 殷鸦和候白驱使一群群乌鸦和白鹭朝着玄机城的道侍们扑去,而那虚耗以及燃灯,早已快步杀去,没过多久,一阵阵雷霆般的震动铺天盖地,而眩光又将整个世界照得彻亮。 于是,大雨停歇了,乌云匿迹了,八方震耳欲聋,哀鸿直冲霄汉。 苗绮罗听着淫党恣意的欢声,看着玄机城道侍痛苦的呐喊,一直展露绝美的笑容,而她身体表面的玄盾愈来愈大,毕竟澎湃的玄劲余波触之即死。 扶蝗早已站在苗绮罗的身边,但不敢有所行动,因为纳兰荘正躺在她的脚下。 扶蝗的出现,让纳兰荘百感交集,间或的羞愧使人无颜苟活于世。 “绮罗,放开她。”扶蝗眭着苗绮罗温柔地说道。 “怎么?舍不得青梅竹马的小情人?”苗绮罗嗤笑道。 青梅竹马是真的,小情人谈不上,一百多年过去,两个人看着年轻,心却老了,有的,只有斩不断、理不清的往事而已。 “神尊的话,你忘了?”扶蝗皱眉道。 “神尊?”纳兰荘双目惊瞋,“鬼,鬼婴……还活着……” “闭嘴!”苗绮罗用力踩着纳兰荘的小腹,嗔道,“神尊乃堂堂大羲国长公主,你敢称呼她为鬼婴?真是不知死活的臭丫头!”说罢,更加用力地踩了下去。 “呃……”纳兰荘瞪着苗绮罗咬牙切齿。 “绮罗!够了!”扶蝗大声喝道。 却在这时,木兰荘飞身跳来,直接跪倒在苗绮罗的面前,哭泣道,“鬼老大人,求你放过我师父!” “木兰……”纳兰荘露出淡笑,但转瞬之后,脸上的笑容化为惊色,随即厉目质问道,“你,你怎么在这?你难道……” “师父,我,我……”木兰荘哭成了泪人,双手死死攥着玉杖。她什么都不敢说,因为体内寄有化神虫,而那虫噬之苦,其实包含了现在的痛苦,或许远胜此时的痛苦一万倍不止。 慕容酒正在寻觅张萍的身影,但觅了很久,始终没有发现踪影,而四周玄劲无匹,乱涉很危险,是时看见木兰荘跪在苗绮罗跟前,不免担心师姐。 飞身过去,一见木兰荘满脸泪水,又见纳兰师伯下场凄凉,忽地跪在苗绮罗身前,“师父,你,你能否……” “闭嘴!”苗绮罗喝道,“忘记为师怎么跟你说的?你若胆敢开口,为师就把你的头拧下来!” 纳兰荘依然躺在地上,体内没有一丁点力气,如今听到这些话,许是心中的许多猜想得以证实,一时之间,双眉紧蹙,竭声怒道,“你!你们!你们好大胆子!竟投靠赶尸派!” 苗绮罗闻声,牙齿一紧,接着踩向纳兰荘的肋部,与此同时,传出一根根骨头断裂的声音。 “啊!”纳兰荘口吐鲜血,渐而失声。 “师父!”木兰荘浑身颤抖,对着苗绮罗连连乞求道,“鬼老,求你放了我师父,只要你放了我师父,我愿为奴为婢,永远侍奉左右!” “木兰,你别再说了,别忘了,你体内有化神虫!”扶蝗冲着木兰荘警告一声,旋即攥紧骨杖,朝着苗绮罗咬牙切齿,“你当真非要如此?你这行为,与那淫党之人有何分别?该适可而止了!” “我本来就是淫党中人!”苗绮罗厉目瞥去,“未来还有很长的路要走,这具全真尸奴不收下,日后神尊闭关,那玄机城大举杀来,何以御敌?你以为东躲xz就能熬到神尊破衰那日吗?神尊的话,对则听,不对则要自行定夺,你要舍不得纳兰荘,拿什么走出禁土?” 第228章 欺师灭祖 看着纳兰荘痛苦的模样,扶蝗实在于心不忍,忽而背过身去,“绮罗,我知道,就算我跪在你面前,你也不会罢手,可你这么做,岂不辜负颛觋?还有,他是怎么死的,你忘了?亲者痛,仇者快。玄机城不乏有识之士,颛觋生前说过,玄机城不是我们节党之大敌,假如玄机城真想斩尽杀绝,神尊岂会活着?我等岂会活着?你杀了纳兰荘,玄机城怎会罢手?” 说完,指向正在滥杀道侍的燃灯等人,“你仔细看看他们,要不是这些人生灵涂炭,九州怎会变成这个样子?你要没有善念,就不会与我们为伍,你要还有善念,就会明白纳兰荘不该死!” 苗绮罗仰望天际,此时漫天都是燃灯等人制造的肃杀景象,确实如扶蝗所说,没有玄机城,人间几近炼狱。 她绿色的瞳仁波光闪闪,似乎有所动容,“小蝗子,全真尸奴,可遇不可求,何况我们搜集玄器,还不是为了全真者的魂灵吗?杀了纳兰荘,乃一举两得的事情,我真不知道,你和神尊究竟怎么想的,若不是玄机城阻挠,大业早定。” 木兰荘泪眼婆娑,一直跪在苗绮罗面前,与其说跪在这个女魔头脚下,不如说是跪在恩师跟前。目睹恩师前所未有之惨状,叫她姣美的容颜哀恸欲绝,似乎身体表面的玄盾也跟着她那仓惶的内心而颤抖。 不,师父不能死,她不知想到什么,蓦然高声道,“鬼老!你不是想要玄器吗?那玄机城之内,其实还有很多玄器,只要你放了我师父,我统统窃来给你!” 这句话有如惊雷,纳兰荘的身子恍然轻颤,虚弱的眸光瞥向木兰荘,苦声道,“好啊,一个多月不见,本尊一手培养的好徒弟,如今真就成了赶尸派的魔爪,可笑!也可恨!” 苗绮罗一边俯视纳兰荘悲怆的脸,一边琢磨木兰荘的话,自顾自地沉吟道,“确实,加上云麓山庄的六件玄器,玄机城至少有十一把玄器在手,倘若得到,万事自然不愁。以前,我们和神尊伤势未愈,自不能明目张胆地窃取玄器,现在则不同,现在我和神尊的伤势都已痊愈,而诸位鬼老的伤势也已痊愈,那么盗来玄器的话,真乃上选良计。” 回过神,睃向木兰荘,“玄器看守森严,你马师叔提心吊胆两个多月,才成功将那屠龙斩掉包过来,你如何能够盗来?” 木兰荘回道,“鬼老有所不知,我们左城辅和右城辅向来不和,我师祖闭关前,交给我师父一块城主令,正是为了制衡左城辅和右城辅之用,只要带荘弟子手执城主令,玄机城所有弟子莫敢不从。” 纳兰荘愕然,方才还在暗骂马骕成了玄机城叛徒,此时完全不相信自己的耳朵,没想到自己的徒弟,竟能冒出此等天理不容的想法,旋即露出悻色,“木兰,为师以为你是迫于化神虫才如此,谁知,你,你……”说到这时,一口鲜血喷出,“你这孽畜!为师赐你‘荘’字,视你为己出,你却狼心狗肺,将为师推向无底深渊,你让为师有何面目再见你师祖?孽畜……” 木兰荘满脸泪水,哽咽道,“师父恕罪,弟子怎能看你去死……” 苗绮罗摇头苦笑,觉得纳兰荘言词慷慨很生动,不禁望向扶蝗,“你要我改变决定不是不行,但你也需要打破一个规矩。” 扶蝗攥着骨杖沉默少时,木然问向木兰荘,“城主令一事,当真存在?” 木兰荘颔首,“不敢隐瞒,不过,此事只有左城辅和右城辅知道,其他人并不知情,但鬼老放心,只要带荘弟子手执城主令,便无人胆敢质疑。”说完,低头补充一句,“另外,那城主令只有拿在我们带荘弟子的手里才有效。” 确实,带荘弟子深得古荘器重,无不是未来领袖人物,扶蝗看向纳兰荘,“纳兰啊,要不是你徒弟开口,本老还真不知如何救你。唉,要你交出城主令,你肯定不会答应,何况,你徒弟乃三代荘字弟子,远没有你这二代荘字弟子有威信。” 说罢,面朝苗绮罗说道,“行,那玄机城还有五件化外玄器,加上云麓山庄的六件化内玄器,少说还有十一件,冲这十一件玄器,本老可以破例一次。” 苗绮罗轻笑道,“小蝗子,你的脑袋总算开窍!” 却在这时,纳兰荘全身涌现光芒,照亮几人双眼。 “想死!”苗绮罗见此,脸上惊现一抹冷笑,以雷霆之速欠下身子,速将纳兰荘的颈部玄脉全部封住。 原来,这个二代首席大弟子听出扶蝗深意,为了不当俘虏,欲用五色秘法“化神诀”自尽。 “化神诀”乃元神出窍之法,元神离体之后,若栖生魂珠之内,方能保存魂灵,如若没有魂珠,则飘忽于身外,转眼寂灭。 一位全真位的修炼者,能够为了名节舍身成仁,确实不愧为带荘弟子,但苗绮罗及时封住纳兰荘的玄脉,令这个带荘弟子无法遂愿。 燃灯那边,几位鬼老已将剩余道侍尽数杀光,亦从中攫取魂瑰十几颗、魄璘几百颗,可谓硕果累累。 当然,燃灯这伙人杀意凛然,无非为了攫取魂瑰和魄璘罢了。 方才,三百道侍中,其实还剩下一百几十名道侍,几个鬼老对付这些人显得轻而易举,按道理来说,不符合常理,因为除了燃灯之外,其余的鬼老都是象翥,其实力远没有那么恐怖。 之所以能够如此迅速的杀光那些道侍,自然是和燃灯有关。 燃灯的修为深藏不露,虽已到了全真位,可究竟到了何等境界,始终是个谜。但有一点,苗绮罗曾经为了从燃灯手里取得凤凰髓,便帮助燃灯炼化了几件玄器,既有魔婴丹补充魂意,兴许燃灯也已达到一元全真之境界。 对此,扶蝗和苗绮罗隐隐有些不安。 燃灯看到纳兰荘仍未死去,心中百感交集。他走到苗绮罗等人身旁没过一会儿,便对着苗绮罗笑道,“你果真留她性命?要知道,她可是全真位啊!魂灵新鲜,倘攫取她的魂瑰,自然不会逊色一件玄器!” 未等苗绮罗发话,马骕急匆匆地上前拜道,“鬼老,不可啊不可,她可是玄机城二代首席大弟子,倘若她死了,城主必然出关,到时候……”说着,见燃灯手里的九环锡杖跺陷三寸,于是赶紧闭上嘴巴。 马骕的背叛,超乎想象,纳兰荘想到此人一贯的作风,若不是亲眼所见,仍不知此人乃道貌岸然之辈,心下为之鄙夷。 城主令的事儿,燃灯尚不知情。当然,要是没有城主令,苗绮罗自不会轻易饶恕纳兰荘,如今得知城主令一事,反倒觉得燃灯在此撺掇,颇似一个跳梁小丑。 苗绮罗不想与之废话,“神尊之命,你敢忤逆?” 燃灯沉默少时,赔笑道,“不敢,不敢。” 扶蝗扫视周围,“怪了,怎不见殷鸦和候白?” 燃灯闷哼一声,“一位象翥等于一颗魔婴丹,可不,有两颗魔婴丹要跑,他俩抓人去了。”说完,冲苗绮罗拱手道,“绮罗鬼老,托你和纳兰荘的福,今趟收获着实不小,还请绮罗鬼老辛苦辛苦,为本老炼化魂瑰才是啊!当然啦,凤凰髓的事,本老决不会食言!” 听到凤凰髓,苗绮罗有了兴致,“此乃小事一桩,不过那凤凰髓,你要尽快交给我,没有那东西,本老干起活来,可没劲儿。” 正说着,一群乌鸦和白鹭黑压压地涌来,没过多久,殷鸦和候白赶至,而他们的身后,则尾随一群簇密成团的乌鸦,似乎那群乌鸦的中间包裹着一人。 确实,待殷鸦走到燃灯面前,身后的那群乌鸦一哄而散,随之一个瘦骨嶙峋的老头摔将倒地。 大雨倾注在老头的身上,一副羸弱的身躯衣衫褴楼,一块块破洞处,可见一道道渗血的伤痕。 慕容酒看到熟悉的面孔,突然惊恐万状,嗫嚅一声,“师,师父……” 是,躺在地上老头正是药王张萍,但他此时蓬头垢面,满身狼狈,躺在地上极似路边流浪的老人,那枯槁的身躯动时,瘦弱的胳膊立时在泥水地上一滑,已然支撑不起单薄的身体。 张萍的耳边听到熟悉的声音,于是浑浊的眼睛闻声望去,也就微微打量几下慕容酒,双目登时涌现出无边的恐惧,连呼吸也变得苟喘。 殷鸦朝着张萍踹上一脚,使其蜷缩成一团,旋即冲着苗绮罗笑道,“绮罗鬼老,为了给你抓活的,才让闻丑给跑了,这一个,姑且聊表心意。” 苗绮罗领会其意,“之前急着对付纳兰荘,确实忘了他们,干得不错。” 雨水浇灌着瘦小的伤躯,张萍苦笑连连,目光平和而释然。 慕容酒的眼眶渐渐红润,再也按捺不住心痛,连忙扑在张萍面前将玄盾扩大几倍,为其遮挡大雨。 苗绮罗眉头紧蹙,“臭小子!你这是为何?” 慕容酒半跪在地上,有如壁垒般挡在张萍身前,旋即铁棒一扫,瞠向众人的虎目,咬牙顿字道,“谁也不准伤害我师父!” 苗绮罗怒不可遏,唇间传来龃龉声,“师父?谁是你师父?你这臭小子,拜师还没一天,难道就要欺师灭祖?” 第229章 魔医讲理 慕容酒正要说话,张萍却一把抓住他的胳膊,碎声道,“小黑子,你,你身体里,果真寄有化神虫?” 慕容酒回身望去,不敢去看那双慈目,也不敢出声,只能满脸愧色地轻轻点头。 张萍头上的缁布已经掉了,白发潮湿而又凌乱,他一阵彷徨,一阵长嗟,随之神情一振,急声道,“那么,那么你拜了魔医为师?” 听到这句话,慕容酒鼻子发酸,再也无颜面对这个满身凄凉的老人,于是深深的负罪感形之于色,转眼就淌下热泪,“不是,当时的状况很难解释,我并不想拜她为师,我今生今世只有你一个师父!” 苗绮罗感受到了莫大侮辱,气得面容发抖,一双眼睛更是怒火中烧,“你!你!你这孽障!” 燃灯则在一旁哈哈大笑,不免点道一句,“哎呀,绮罗鬼老啊,你这徒弟可真有意思,可真有性格!小子不错,就是有点吃里扒外!” “闭嘴!”苗绮罗瞪向燃灯,“你等还在这里作甚?统统给我滚!” “你!”燃灯头顶上的九寸弯髻一振,脸色也跟着骤变,但转瞬恣笑起来,“好好好,反正门前大敌已平,本老应将战果回禀神尊才是。”说罢,眼睛盯住纳兰荘。 纳兰荘已被木兰荘扶起,此时正由这个徒弟垂首搀着,她又恨又气,那愠色从脖子红到面颊,似乎很想推开徒弟的手,但她太虚弱了,倘要这样干,一定站不稳,于是百感交集地怒视徒弟。忽见燃灯投来目光,遂将怒目睃去,愤声道,“本尊若是不死,来日必将你挫骨扬灰,以祭今日之同门!” 燃灯满面笑容,嘲道,“颛觋死时,你也这么说,结果呢?” 纳兰荘听此,蹙起蛾眉,欲将法象呼出,但右手只泛出微弱的荧光。反观苗绮罗,倒是瞋大双目,霎时祭出巨轮法象,照亮众人的脸。见那燃灯隐隐不安,她也不啰嗦,当下暴喝道,“狺狺狂吠!到底滚不滚?” 苗绮罗、纳兰荘,还有那个颛觋,光他们之间发生的故事,恐怕几天几夜都说不完。燃灯还记得,苗绮罗闻知颛觋死讯时,誓要将他凌迟剁碎,制成肥料,可以说,她为颛觋留下的眼泪,丝毫不比纳兰荘少。 自苗绮罗平息愤怒以后,燃灯从不敢提颛觋的名字,今个不慎触犯禁忌,暗诲不已,翻那老账本,两党岂不就此反目?便冲淫党的三位鬼老使个眼色,接着,一群乌鸦和白鹭陆续升起,随诸位鬼老冒着大雨飞进法阵之内。 苗绮罗的情绪很不稳定,扶蝗害怕这个妖女又将怒火发泄到纳兰荘身上,遂干巴巴挤笑,“绮罗,那我先带纳兰荘回去,以便安排虫礼。” “滚!”苗绮罗喝道。 纳兰荘听到“虫礼”二字,冲着扶蝗怒啸,“你敢!” 这两个女人全是狠角色,扶蝗很久以前受着纳兰荘的气,现在受着苗绮罗的气,一下子感慨颇深,暗想师兄生前,显然默默承受着无与伦比的压力。 说实话,扶蝗确实很怕纳兰荘,可为了搭救此女,眼下必须拿出无畏一面。 蓦然,一阵脚步走去,便对纳兰荘施行捆绑之术。当然,由玄气凝聚而成的玄绳十分牢固,而这一身捆绑技术,也使纳兰荘动弹不得。 “扶蝗,你给本尊等着!”纳兰荘歇斯底里道。 “鬼老,你轻点,我师父现在很虚弱。”木兰荘担忧道。 “得罪,得罪。”扶蝗一时看着这个师父,一时看着这个徒弟,不禁连连叹息。 扶蝗带着纳兰荘走后,木兰荘驻目慕容酒,一边牵挂师父,一边担心师弟,两难之际,苗绮罗恶狠狠地盯向她,“你为何不滚!” 听此,木兰荘攥紧拳头,皱紧眉头说道,“鬼老,你,你不如让我张师叔也受虫礼吧!有我张师叔从旁协助,岂不更好窃来玄器?” 话虽有理,但苗绮罗很火大,完全没有理会。她的眼里揉不得沙子,转眼看向慕容酒,目光充满失望与痛恨,“你这臭小子,当真没心没肺,可记得当初拜师的时候,你是怎么说的?” 这是来自德道的审判,慕容酒眼神躲闪,喉结不断浮动,始终无言以对。 慕容酒迟迟不答,苗绮罗厌恶无比,转眼睨向默不作声的张萍,犹如凝视一条断脊之犬,“死老头,本老岂会和一具尸体抢徒弟?当初这个黑蛋跪在本老面前又磕头又敬茶,本老因见这个哈巴狗乖巧,才勉为其难的答应收徒。” “而且,当时这个混球硬说自己没师父,说之前的那个什么狗屁师父贪财好色,整日靠着一点医术到处招摇撞骗不提,为人还尖酸刻薄,小肚鸡肠,实是下流龌龊的老无赖!不过,此乃遇人不淑,本老虽动恻隐,也没有因此动容。奈何,这孽畜声泪俱下,谎称自己住在城外,尚未登籍注册,算不上玄机城弟子。” “唉,本老宅心仁厚,一时同情怜悯,才听信这个泼皮的花言巧语,本老要是知道这孽畜有师父,岂会不顾及名声?你瞧这蠢材哪里好了?我苗绮罗岂会看中这等不中用的货色?” 说罢,冲着木兰荘喝道,“丫头,你给我滚过来。”见木兰荘小心翼翼地上前,随之问道,“你来作证,你说,这个无赖当初是不是求着我拜师?” 苗绮罗说的话半真半假,说话的语气和眼神,仿佛修罗世界里走出的女魔煞,而她的言语像把刀,字字戳人脊梁骨,听者背后血淋淋。 木兰荘顿了顿,几经挣扎之后,无奈地回道,“是。” 张萍哈哈大笑,少时笑出眼泪,“不错,慕容酒尚未登籍,不算玄机城弟子,而他,也不是我徒弟!” “师父……”慕容酒回身看向张萍,而那老头目光慈爱,连连给予暗示。 苗绮罗看着二人目光祟祟,不知交流什么,心里愈发恼火,“不管这黑豕是不是你徒弟,反正这家伙已让本老彻底失望!” 说完,冲着木兰荘说道,“你再给本老做个见证,你说,当初这个不肖子拜师之后,本老是否告诫过他,说往后胆敢忤逆半分,就将他剥皮抽筋?” 木兰荘神色忽凛,连忙拱手,“鬼老,不,我师弟决不敢忤逆!” 张萍也跟着慌张起来,“魔医,不瞒你说,这孩子父母早丧,以前一直跟在老朽身边,人非草木孰能无情?他看我落到这步田地,顺口叫我一声师父,此乃人之常情啊!而他这样重情重义,你作为师父,应该感到高兴才是!” 苗绮罗微笑道,“是吗?” 张萍一脚踹爬慕容酒,“还不给你师父认错?” 慕容酒扭头看向张萍,发现那张蔼然的脸焦急万分,意图显而易见,旋即拜向苗绮罗,“师,师父,弟子不敢忤逆,只是张,只是药王对我有养育之恩,弟子万万不想看到他死,以致顶撞师父,请师父恕罪。” 张萍听完,满意地点头。 苗绮罗美靥带笑,“好,为师可以原谅你,但,你若想得到为师原谅,现在就把这个老家伙杀了吧。” 慕容酒惊然,高声喝道,“不行!” “不行也得行!”苗绮罗闷哼一声,“为师宵衣旰食,日日潜心钻研医术,乃有今日无双之成果,那王诩厚颜无耻,将为师一生心血偷学过去,藉此扬名立万,于是人人只知药神王诩,却不知为师之名。” 许是愈说愈气,不禁咬牙切齿,“徒弟,你要知道,他学去也就罢了,还私自滥传,你看看,连这一个老匹夫都赚来一个药王头衔,实在可恨之极,为师有言在先,誓杀王诩一脉!张萍必须死!” 慕容酒蹙紧眉头,“师父,药神和药王只是借鉴你的医术,药神的医术一是元祖所传,二是钻研所得,也不完全都是偷学所得啊!” “臭小子,你胳膊肘往外拐,分明是忤逆为师!”苗绮罗怒斥一声,随即目光射向张萍,“老家伙,你说,你那无耻师父是不是不学无术?他之医术,是不是全部偷学本老医术所得?” “不错,”张萍点头笑道,“家师确实说过,自从拜读前辈所着的医学经典之后,从此大彻大悟,很多理论,皆感于前辈点拨!” “师父……”慕容酒视觉和听觉仿佛遁入幻境,着实受教。 苗绮罗含笑点头,转瞬看向慕容酒,“小酒酒,你听见没?这下相信了吧?为师可是一个很讲道理的人,断不会冤枉半个好人!” 此女开口便是理,慕容酒自然不敢与之理论,遂颔首道,“师父医术无双,直教弟子俯首膜拜,有如瞻仰神明。” 苗绮罗喜不自胜,骤然喝道,“好!那就去杀了他!” 第230章 彻底躁动 慕容酒浑身起栗,心脏不停躁动,意欲想出一个法子,巧使苗绮罗收回成命,却教他全身哆哆嗦嗦,无法思考。 张萍一直微笑,“小黑子,你能拜魔医为师,这是你的福分,而且你师父和药神之间的恩怨,一百多年以前就已结下,你师父是不会放过老朽的……我乃开元六十五年生人,我的理想是活到一百岁,还差一点点啊……不过无妨,九十九年,也活够了……杀人和救人,存乎于人,存乎人的一念之间,你父母都是医者,你要继承他们的衣钵,你拜了魔医为师,或许你将来能够逆转乾坤,找到起死回生之道!” 苗绮罗白去一眼,“遗言有点多,但不妨事,念你照顾本老的徒弟几年,就让你多说几句话。” 慕容酒拳头一紧,瞠向苗绮罗。 张萍拉住慕容酒的胳膊,“小黑子,你才十四,千万别糊涂!” 慕容酒眸子一转,瞪向张萍,突然放声喝道,“老家伙,我怎么杀你?你觉得我能做到吗?我做不到!”说罢,眼泪滚滚而下,泣声道,“师父,徒儿做不到,徒儿怎么能让你死?你要死了,徒儿怎么活!”声音落去,直接抱住张萍大哭起来。 张萍将其推搡开,厉声道,“你哭什么?当初我收你为徒,不是因为你跟着我后面叫我老祖宗,而是你答应我,今后永远不准再哭。要知道如此,我当日,决不会收你当徒弟!” 看着两个人你侬我侬,苗绮罗气不打一处来。 这时,不远处传来一阵脚步,只见大雨中,马骕撑着玄盾屁颠走来。 少时,马骕面带笑容,恭敬地拜向苗绮罗,“鬼老,能否看在属下的面子上,放我师弟一马?” 苗绮罗收收衣袂,傲慢道,“你有屁面子。” 马骕也不恼,依然面带笑容,“我是没面子,不过我有两样东西!” 苗绮罗鄙夷道,“有屁快放。” 马骕顿了顿,“不知《大修真》宝典和龙骨项链,有没有我师弟的性命重要?” 这两样东西可是宝物,苗绮罗眸光闪动,睃向马骕,“你这家伙捣什么鬼?那种东西怎会在你那儿?若是有,不妨拿出来看看!” 马骕掏出绿皮书和牙骨项链,“请鬼老雅鉴。” 苗绮罗看到两样东西时,便知如假包换,一把夺过之后,再现天姿国色,绝美的笑容妖娆万分。 “你是怎么得来的?” “属下也好奇东方弘怎会有,但这两样东西确实来自半仙居。” “我明白了。”苗绮罗说道,“东方弘生前与三位天干鬼老来往密切,想必是他们交给东方弘的。”说完,一脸疑惑地看向马骕,“当初,我们淫党为了这两件东西打得头破血流,连神尊叶棠都遭害,你今日交给本老,燃灯得知后,还不把你挫骨扬灰?你胆子可真大!” 马骕知道此物极其贵重,但此物施有禁锢,其珍贵在哪,倒是摸不着头脑,而他加入赶尸派,本就是冲着魔医的魔婴丹而来。因那魔婴丹只有苗绮罗懂得炼制,此前投靠虚耗鬼老,是无法接触到苗绮罗罢了,此番见到魔医本尊,自然要将两样宝物进献给苗绮罗以示诚意。 况且,张萍性命堪忧,选在此时献宝刚好合适。 “鬼老!”马骕跪拜道,“属下愿誓死追随左右!” “追随我?”苗绮罗打量一眼马骕,笑道,“你有什么资格追随我?” “这……”马骕愕然道,“属下献出两样宝物,难道还不足以证明忠心?” “当然不足以证明。”苗绮罗闷哼道,“这两样宝物本就是淫党之物,如今只不过物归原主,你交给我是对的,倘得知你交给燃灯,本老定会将你挫骨扬灰。” 马骕一脸迷茫,半天说不出话来。 女人的脾气就是如此,苗绮罗早被慕容酒和张萍的临别之言吵得心烦意乱,这时候献宝,简直愚蠢至极。 “这样吧,”苗绮罗看向马骕,“本老的徒弟是个小软蛋,估计下不了手,而本老喜欢狠一点的人,你去帮我把张萍杀了,本老就让你追随左右,如何?” 马骕陷入犹豫,“这……” 木兰荘听在耳中,顿时心乱如麻,“师叔,你,你真要同门相残吗?” 慕容酒也惊慌失措,大叫道,“师父!你就不能饶了我师父?” “师父,你就不能饶了我师父?瞧你说的什么话?”苗绮罗淡然道,“你这熊样,有什么资格吃着碗里的看着锅里的?何况,为师的誓言不会违背。” “鬼老,你不是答应我,放我师弟一马?”马骕神色凝重道。 “对,念你献宝有功,姑且放你师弟一马。”苗绮罗说道,“留个全尸吧,限你半柱香时间。” 马骕怅然若失,遥想自己人生失意那时,惟有张萍、闻丑给予安慰,倘若杀了这个于己结有九十多年情谊的人,当真猪狗不如。 张萍和王诩一直研究起死回生之法,奈何苦苦钻研几十年毫无头绪,所以很想联合苗绮罗攻坚这个难题,但苗绮罗是为赶尸派妖女,王诩不敢与之往来,故而一筹莫展。第二次扫视之后,得知苗绮罗已然离世,王诩和张萍万分悲恸,觉得永远也无法参破生死奥义。 如今苗绮罗活着,而且还收了慕容酒为徒,此乃天赐良机。 何况,慕容酒受了虫礼,往后的归宿已成定局,此生难以离开赶尸派,或许跟在苗绮罗身边,才是最好的结果。 苗绮罗医术绝伦,王诩确实偷学了她的医术,以她性情,断不会就此罢休。 马骕投靠赶尸派,张萍震惊之余,倒也能理解这个师兄。 却见马骕迟迟不动手,张萍视死如归,呵呵笑道,“师兄,还犹豫什么呢?如果世上真有起死回生之法,那么留我全尸的话,来日大可以涅盘再生!你既然相信须兰可以活过来,为何不能相信我也能够活过来?” 听此,马骕遽然惊觉,“是啊,须兰可以活,师弟也可以活!” 慕容酒听此,连忙挡住张萍,“什么狗屁歪理?世上怎有起死回生之法?”说罢,朝着张萍咬紧牙关,“你老糊涂了?你和师祖都是疯子!” 张萍笑道,“小黑子,你师父乃一元九阿全真,是俯瞰众生之辈,非我等蝼蚁所能抵挡,她要你死,你便死,你这小身板,还需磨练,现在不宜逞强!” 慕容酒懒得听他废话,忽见马骕走来,于是立即祭出法象。 马骕走将过去,同时祭出法象,“小黑子,你已十四岁,也该懂事了,快让开!我能理解你的痛苦,你要相信,你师父终会回来!” 慕容酒双眼模糊,全身开始颤抖,“我懂你祖宗!全是疯子!你们,你们全都走火入魔了吗?赶尸派不得好死!我子午玄机城就该卫道除魔!什么淫党节党,全都该杀,全都应该从这个世界上抹掉……啊!” 说着,慕容酒法象熄灭,玄盾消失,刹那间睚眦欲裂,痛苦地抱起头颅,嘶声道,“呃,我的头!呃啊!” 几乎同时,大雨噼里啪啦地打在慕容酒和张萍的身上。 张萍惊愕万状,忙不迭挪动身体,艰难地靠向慕容酒,“是,是化神虫?” 木兰荘眉头紧蹙,匆忙翻出岁囊,接着取出一粒降恩丹跑向慕容酒。 这次发作,远比以前都要剧烈,慕容酒完全丧失神智,不断捶打头颅,鲜血很快从耳孔和鼻孔流出,紧接着手足僵硬,像是石塑一样,难以掰开扭曲聚拢的四肢。 张萍扯开慕容酒的手臂,让其嘴巴露出来,好让木兰荘喂服降恩丹。 终于,伴随一只颤抖的玉手,一粒降恩丹颤颤巍巍地塞进慕容酒的口中。 苗绮罗大感不妙,此时捏了一把汗,她不觉得那颗降恩丹有用,因为这种发作症状,是她从未见过的。 第231章 万物生长 一粒降恩丹服下,慕容酒变得安静很多,不吵也不闹,却也没有好转的迹象,仍是气若游丝,满脸的痛苦色。确实,化神虫每次发作都会不断加重痛苦,而相比以前,这次发作之后,全身不断出现痉挛的反应,另外身体一会儿发烫,一会儿发凉。 张萍看着这个可怜的徒弟,脸上的皱纹早已成堆,他虽为药王,然而也难以化解化神虫之苦,在此之际,一种前所未有的无助,让这个老人自怨自艾,直到眼角淌下泪水,他才长长地哀叹一声,接着把目光挪向苗绮罗,露出哀求的神情。 苗绮罗不屑地瞥去一眼,随之又露出讽笑,笑他顶着药王的头衔,此时竟无一计,当真是个欺世盗名的庸医。 但是呢,也不怪药王医术不精,那化神虫确实难以对付,别说药王,恐怕那个玄机城里的药神也无应对的良策,确实难啊! 苗绮罗想罢,目光移向虚弱的慕容酒,又不禁流露几分爱怜,毕竟这小子此刻也是她的徒弟,而这个徒弟已经入了她的法眼,当下决不甘弃之不顾。 怎奈,观望几眼慕容酒,她便露出惋色,跟着发出一声轻微的叹息。 木兰荘早已哭得梨花带雨,在看到魔医的反应之后,哭声不觉大了起来,忽地放声问道,“鬼老,我师弟如何?他……” “他完全是自找的!”苗绮罗厉声打断,声落之后,蹙紧的眉头忽而放缓,似笑非笑地摇头,“看来做我徒弟还真是不得好死,我这个新徒弟还没捂热又要死了。他是我所有徒弟中死得最惨的,也是有史以来,第一个死于化神虫的人。也难怪,年轻人太浮躁,分不出好歹,的确不适合寄生化神虫。这本是一种礼遇,但只有成熟稳重且杀伐果断的人,才能配得上这种礼遇,显然,我这个徒弟不配!” “魔医,你果真没有办法吗?”张萍眼睑颤抖道。 “如今化神虫彻底骚动,一切都太迟了。”苗绮罗怒视道,“老头,这都怪你,你说,你为何非要伙同纳兰荘前来送死?你要送死,直接自尽便是,非得死在本老的徒弟面前,现在你害死本老徒弟,又是罪加一等。” “我……”张萍哑口无言,说不出话来。 “这徒弟丢尽本老的颜面,活该!非如此,本老兴许还会替他想想法子。”苗绮罗叹道,“可惜啊,他太蠢,不值得本老抬爱。” “这么说,还有办法?”木兰荘抹掉眼泪,但一行行眼泪又如雨下,“鬼老,求你救救我师弟!你只要能救他,我什么都答应你,哪怕要我留在赶尸派为奴为仆我也愿意!” “你一个带荘弟子,竟说出这样的话来,不知纳兰荘听见此话是何反应。”苗绮罗的心里咯噔一下,双目凝视着木兰荘,而那绿幽幽的眸子里,竟有些妒意,“你爱他?是吗?” 面对这个问题,木兰荘忽然回想起她和师弟经历的点点滴滴,是的,她对慕容酒的感情早已变得不可理喻,而这种微妙的情感足以表明她现在的确是爱上了师弟,换句话说,她此时此刻,可以为了师弟付出一切。 可是,师弟爱我吗?木兰荘滑过一笑,似在自嘲,但未及多想,旋即带着哭腔急声道,“爱,我爱他,只要鬼老能够救我师弟,我愿以命交换!” “哈哈哈……”苗绮罗觉得刺耳,以笑声打断道,“本老可不要你死,本老只要你离开他,这辈子都不要跟他在一起,我的徒弟,你不配!” 听见此话,木兰荘有些茫然,难以揣摩苗绮罗是何居心,然而苗绮罗微微欠身瞪住她的双眼,并一字一顿道,“你能做到吗?” 面对这种胡搅蛮缠的要求,木兰荘低下头,一时难以抉择,于是双手抠进泥水之中,但此刻乃是师弟的生死存亡之际,她又不敢存有一念之差,只好艰难地点了点头,“只要鬼老能救我师弟,晚辈从命便是。” 闻言,苗绮罗满意的笑了起来,少时,她那妖艳的绿瞳带着凶光瞠向张萍,“老头,本老的誓言不能破,说了要你去死,你就必须去死,只要你们答应这两件事,本老姑且可以试试。” “是,今日有幸再遇魔医,老头子死而无憾,活够啦,是该死啦!”张萍毫不畏惧的点头笑道,“前辈大量,既答应留给老头子一具全尸,老头子又何必再有其他奢望?死便死吧!” “算你识相。”苗绮罗甩动衣袂,缓缓地背过身去。 此间,慕容酒有了微弱的意识,耳畔听到这些话语之后,眼皮艰难地睁开一条纤细的缝隙,而那缝隙之中,一双绝望的眸子不停闪动,似乎有无穷无尽的痛苦难以言表,然而就在此时,他的耳朵里竟然又传来马骕的声音。 “九十多年的师兄弟,真是亲啊,也理解人,既然师弟自愿舍身成仁,那么师兄亲自送你一程吧!” “谢师兄。”张萍微笑颔首,接着不舍的看向慕容酒,“小黑子,我们就此永别,希望有一天可以再见……” 慕容酒满眼泪光,视线里已经模糊不堪,他很想动身阻止,可身体已然丧失了全部知觉,就连一个轻微的表情也做不出,惟凭眼泪宣泄痛苦,但当他看到马骕祭出法象的那一瞬间,他的双瞳用力一睁,露出万分惊恐之状。 木兰荘用手遮住慕容酒的眼睛,跟着泪流满面的背过身去。 很快,一道光芒照亮脚下浑浊的水洼,又很快,苗绮罗传来恣意的笑声。 许多年前,苗绮罗百无聊赖,曾对化神虫展开过研究,然而一切都是徒劳,她其实根本没有找到能够根治化神虫的办法,因为这种蠹虫虽然渺小,却是上古遗留下来的一种强大奇灵,其能力远在人类之上,或许人类在它的面前才是渺小而脆弱的,倘若化神虫彻底躁动,就连扶蝗也都束手无策。 根据记载,化神虫彻底暴动时,最初的状态是双眼无神,全身寒噤,久而久之,化神虫便开始夺舍其体,以它独有的能力占据宿主的身体,从而让宿主苟延残喘维持生命,直到完全蚕食宿主的魂灵方终。 当然,在此期间,宿主只有痛苦,再无自主意识。 另外,有关于化神虫的记载远不止于此,其真正的可怕之处在于,——其宿主身死魂离之后,化神虫还会继续寄生宿主的魂灵,直至蚕食成微时,化神虫才会伴随魂灵消失于世界之中。 魂灵藏于人体内的神室,化神虫缠绕在魂灵之表,想要驱除化神虫,无法动用刀子,因轻微的损伤都将使人毙命,所以必须利用秘法谨慎剔除。 此外,人之神室不可入,入则有隙,神室稍有空隙,魂灵便会冒出,等同于死。 总之,剔除化神虫,决无可能,惟有安抚,而安抚化神虫的降恩丹不起作用,那就表明慕容酒体内的化神虫已然彻底失控。 雨很大,乌云很沉,苗绮罗看着慕容酒已然进入无声状态,这是失去身体的表现,并不代表痛苦消散。 无法表达的痛苦,才是人世间最大的痛苦,化神虫的恐怖专攻于此。 虽说没有办法应对彻底暴动的化神虫,但慕容酒体内的化神虫寄宿的时间尚早,苗绮罗觉得这种条件下,倒还有一丝转圜的余地,当下刻不容缓,倘若再做耽搁,待慕容酒魂灵受损之后,即便成功剔除化神虫,他也会变成形同草木的废人。 “走开!”苗绮罗对着几人轻喝一声,旋即身体表面冒出万缕青丝。 木兰荘等人正围在张萍的尸首旁,此时闻声后退,他们原本还是悲痛的表情,可转眼看见苗绮罗体表的青丝之后,瞬间露出惊愕的表情,而细看那些青丝,只觉得纤细无比,如若不是泛有微光,几乎难以察觉。 此乃秘法,而且是五色大衍秘法,此秘法惟有全真者可以搬弄,能够亲眼目睹者寥寥无几,却看苗绮罗玉指舞动,又一门五色秘法继续施展而出。 很快,无数玄气涌入地下,使之地面发出绚烂的光芒。方去俄顷,地面冒出无数绿色的藤蔓无限生长,而当中有一根藤蔓成长的最为迅速,最为粗壮,忽而撑起慕容酒的身体,高高推上天空。 苗绮罗绕着粗壮的藤蔓徐徐而上,直到那根藤蔓的顶端含苞吐花,将慕容酒的身体包住时,她才跳将上去,跟着钻进花朵之中。 秘法很神奇,譬如可以驱使促进万物生长。 木兰荘仰望着藤蔓顶端盛开的那朵圣洁无比的巨大荷花,讶异世间竟有此等神奇的秘法,皆闻万物生长都需经过一个缓慢的过程,能在一瞬间加速进程,仿佛早已超脱自然,比肩神灵。 马骕抬眼望去,顿时心潮澎湃,“禁土之内,都有此等秘法,何况化外乎?” 木兰荘满脸震撼,亦是触目惊心,“难道世间真有起死回生之术?” …… 远方的小木偶已经折断一条手臂,脸上沾着脏兮兮的泥土,它看到这一切也在发愣,但没去多时,似乎感应到什么,便转身跑向法阵之内。 明珠坐在石头上不言不语,看到小木偶回来后,伸出手掌将其接到手中。 东方鸣看着旁边的诸位鬼老,神色诚惶诚恐。朱变察觉到鸣儿害怕,便将其搂住,轻轻抚摩他的胳膊。 英邪静立在明珠身边,双眼始终盯着燃灯,“此战大捷,诸位鬼老辛苦,相信往后,只要我等勠力同心,必能完成各自宏愿。神尊大人方才出关,此时不想动身,自是困乏,诸位鬼老都是肱骨之辈,那里由诸位鬼老主持便好,何必再度劳烦神尊大人?” 燃灯微微瞥去一眼,随之很快收回目光,似乎不屑一顾,“你是谁?” 英邪尴尬地笑了笑,没有回话。 明珠抚摩着手中的小木偶,淡声道,“英鬼使所言极是,本尊确实不想去。不仅不想去,而且不赞成。”说着,面朝燃灯微笑道,“扶蝗既然对纳兰荘布施虫礼,那她往后也必然是我赶尸派的固垒磐基,乃一员凰将。以她的尊位,不亚于我派鬼老。所以,何必妄加凌辱,来彰显我们赶尸派的圣威?你等也当过俘虏,让俘虏曝露在众目睽睽之下,俘虏好受否?” 燃灯摸摸锡杖,“这……” 明珠语气加重,“不必说了。” 话音不重,地面却是微微震颤,而且一阵风袭来,几位鬼老的须发和衣袂随风飘扬,动静还未止住,明珠接着问道,“不妨告诉本尊,这种事情是谁想出来的?” 待异动平息,几位鬼老惊慌地看向燃灯。 觉察到这个细节,明珠觉得这个馊主意,定是燃灯的主张,便对其质问道,“你是如何想出这么一个馊主意的?若是回答合理,本尊便不予深究。” 第232章 有所亏欠 燃灯忽而变得慌张。 当年玄机城俘虏赶尸派的诸位鬼老时,也曾当众凌辱,如今活捉纳兰荘,岂能放过报仇的机会?燃灯不认为自己的想法有错,但是如果与神尊的想法相左的话,那便是考虑不周。 可是呢,这种提议也不是燃灯一个人想出来的,而旁边的几个鬼老都有这个意思,方才他们把目光投向自己,这分明是让他去背黑锅,简直岂有此理,于是便冲着其他几位鬼老露出愤恨的眼神。 而他们哪敢如此,方才不过是想让燃灯撑腰罢了。 那几位鬼老都很惧怕燃灯,此时殷鸦和侯白忙不迭退后半步,惟虚耗有些胆识,硬着头皮上前一步,对着神尊拱手道,“这,这就冤枉燃灯鬼老了,其实这主意,是属下的一名鬼使提的建议,神尊要是觉得不妥,属下这就去把那名鬼使杀了,以儆效尤,望神尊明示!” 明珠微微笑道,“看来几位当真是老了,老到让你们座下的鬼使教你们做事,如若几位无法任事,如何协助本尊完成大业?” 诸位鬼老连忙跪下,“属下糊涂,请神尊恕罪!” 明珠摆摆手,“你等有何罪呢?人都有老的时候,本尊也经常犯糊涂。是啊,我们都老了,若是再不服用长生丹,陪伴我们的,惟有一抔黄土。罢了,接下来,得让苗绮罗尽快炼制出长生丹才是紧要。” 诸位鬼老听此,各个笑容满面,燃灯笑不多时,摇头一叹,“我等自然亟需长生丹续命,可提取凤凰髓仍需时日。” 明珠若有所思,少时露出无奈的笑容。 长生丹惟有苗绮罗懂得炼制,而炼制长生丹还须有凤凰髓入药,那凤凰髓出自凤凰之体,奈何天底下的最后一只凤凰掌握在燃灯手里,也正是如此,燃灯手里的资本才会如此殷实。 当然,燃灯虽是手握凤凰髓,可炼制长生丹还需借助苗绮罗之力,两党正是互有掣肘,关系才会变得如此微妙。 如今,这几个老家伙寿元将尽,全都指望着长生丹续命,早点炼制出长生丹才是重中之重,按理说燃灯这时候应该主动呈上凤凰髓才是,但他一直推脱此事,想必此时应该真的无法提取凤凰髓。 果然,燃灯察觉明珠有些疑忌,立马进言道,“神尊,属下也已迟暮,频有朝不保夕之感,只是那狂橹仍在休养中,大抵还需半个月方能抽髓,属下真怕熬不过这半个月!” “半个月!”旁边几位长老听此,脸上唰地一下绽开笑容。 “如此说来,倒是可以等。”明珠点点头,转瞬肃道,“我们赶尸派一日不如一日,都是源于内乱,想必你们都有感慨。前事如烟散,了了不须提。方才英鬼使说的不错,往后诸位鬼老一定要勠力同心才是。纳兰荘既然加入我派,不失为神助,你等若是善待,视其为道友,此乃有利无害,为何要让归顺着寒心?岂不闻不战而屈人之兵,善之善者也!” “是。” “极是。” “谨遵神尊圣教。” …… 玄机城向来无往不利,每每出师无不大捷,此番不仅损失三百卫道者,就连二代首席大弟子纳兰荘也被俘虏了,这让游灵谷的各州教徒震惊不已。 玄机城号称卫道者三千,今朝损失三百道侍,等同折损一成实力,而且此战可谓轻松取胜,毕竟神尊大人都未曾出手,足见赶尸派的实力已呈不可阻挡之势。 对此,那些趋于形势所迫,暂时拥立赶尸派的教徒显得诚惶诚恐;反之,那些虔诚投靠赶尸派的教徒则心花怒放。 但是,今番来此朝圣的教徒除了个别几人之外,全都受过虫礼,往后只能一条大道走到底,如有异心,那么他们体内的蠹虫便会即刻发作。 显然,有些人并没有意识到这些,故而有几个人无缘无故的气绝身亡。歃血虫骚动起来,并没有化神虫痛苦,但歃血虫比较无情,只要宿主触犯禁忌,便就立即正法,不给宿主任何忏悔的机会。 死于蠹虫的人很少,一千余教徒中,有几人死于歃血虫之下,这已经属于异象,历来很少见,说明现在的这批教徒还不够忠诚。 为了防范于未然,喰魂鬼老着令几名鬼使普及禁忌知识,防止有人不明就里,死的不明不白。 当然,出现此类现象,大抵跟一些鬼使有关:因有一些人并未达到朝圣的资格,所以为了参加典礼,于是买通鬼使走了后门,想必那些人接受虫礼时,并未熟记何为禁忌。 大典不知不觉临近尾声,朝圣者离去之前,小教徒们向鬼使们吐露心中所想,而大教徒们则伙同接头的鬼老绸缪大事,诸如行程日期等等细节无一不详。 待朝圣者信心满满地离去,大典便圆满落幕。 实际上,此次盛会也存在遗憾,譬如听说玄机城二代首席大弟子貌比天人,很多人从未有机会一睹天容,得知纳兰荘被俘,期待的声音无比高涨,然而很多人只看到一个靓丽的身影,并没有仔细目睹纳兰荘的真实容颜,着实不尽人意! …… 蛇窟洞内。 纳兰荘姿态端庄的坐在石凳上,她如画的眉目早已失去狠劲儿,也不是就此屈服赶尸派,只是连续发了几个时辰的“脾气”之后,这位看似年轻的老人家渐渐感到疲乏。 扶蝗坐在石桌前执笔写字,因操持一整天,他也有些累,便脱去大氅,摘下发冠,换一身中衣垂散着头发。 黑亮的长发垂在扶蝗的胸前,儒雅的眉宇水波无痕,执笔的姿态像是一位学者,尤其是专注的表情,仿佛是研究学问的智者。 “老妹,要不要脱了衣服?”扶蝗一边写,一边说道,“没关系,五六岁的时候,咱们还一起下水摸鱼你忘了?” 纳兰荘无动于衷,美目盯着石室角落的黑镜看。 扶蝗察觉到对方的心思,“那是‘诛邪天’,是神尊大人和黄歇前辈合力开辟的岁墟,你要想进去走走也可以,但你刚刚受礼,还是注意身子才是,眼下需要多休息,回头带你进去参观参观。” 听此,纳兰荘唰地一下怒视扶蝗,“小蝗子,你给本尊等着!” 对方很美,此时的眼神却与山林里老虎一样凶狠可怕,扶蝗摇首喟言,“老妹,你现在无拘无束,而且已然恢复不少玄气,想杀我,其实易如反掌。但此等言论确实不能说,那化神虫的禁忌很多,其中就有一条,‘你不能对我无礼’。你方才已经三次犯禁,实在是拿我的降恩丹当饭吃,难道还没吃饱?” 这句话听上去尤为讽刺,纳兰荘的自尊好似跌进悬崖一般,她膺中有怒,却只能隐忍,实是不好受,譬如千刀万剐,又不及化神虫之苦半分。 实际上,扶蝗确实有些嘲弄的意思,只是不敢那么明目张胆,毕竟很久很久以前,他很喜欢这位老人家,虽说后来爱已成往事,然而卑微的情愫还在身体里流淌,他可能是想起以前的那种爱而不得的痛苦,于是产生了一丝报复心理。 满满一纸小字写毕,扶蝗往纳兰荘面前推去,“老妹,我知道你不喜欢听我说话,而我旗下的那些鬼使你也不待见,所以才把化神虫的禁忌写给你过目,你要还和从前一样冷冷冰冰,后悔的可是你自己。” 纳兰荘低目看去一眼,旋即目光又变得高冷,“你字还是那么庸俗,正如你这个人。本尊过目不忘,过耳不忘,你动笔开始,一笔一划,皆在本尊心中。” ——是啊,面前的这人可是纳兰荘啊! 扶蝗微笑道,“我确实是个庸俗的人,从前沉沦于色相,为了色相,便投其所好,研究什么驻颜之术,撰写什么《皮相杂说》,可惜我爱之色相,不懈于内,如今人家都已高登全真位,而我却还是象翥,是我太庸俗,早该注重自身修养才是。” 言外之意,似乎还在表白,想来一百多年过去,竟还不死心,纳兰荘嗤之以鼻,“纵然你变得高雅起来,也难入本尊法眼,以前只觉得你心术不正,近些年才发现你根本连心都没有,此次本尊前来,正是为了诛杀你这狗贼……呃……” 扶蝗瞧见纳兰荘又露楚色,不禁摇首,忽地取出一粒降恩丹,但迟迟没有递给对方,反倒淡定地坐着,“我对皮相已然失去兴趣,所以研究起了虫子,而你体内的化神虫,就是我的研究成果。” 咚! 咚! 咚! 纳兰荘捶着石桌,一条条裂缝不断延伸。 扶蝗看不多时,呵呵笑道,“张嘴!” 纳兰荘挣扎半刻,终是抵御不住,便徐徐张开樱桃般的小嘴巴,随之,一粒降恩丹精准地飞到口中。 扶蝗低头看向石桌,“若是朋友关系,捶烂我的桌子得赔,至于别的关系,我命都可以给你。”许是久别重逢,欣喜若狂,今朝再见,口不择言。如今的命,决不能乱给,万一故人真要索命,那岂能拱手相送的?便又笑道,“想来,咱们情断于谎言,有了那些血的教训,现在确实不该再次骗你。从前骗你呢,是为了带你走出化外。不管如何,我暂时还不能死。等你为我取来玄器之后,等我一睹化外的风景之后,你要杀我,悉听尊便,无怨无悔。” 走出化外,本是纳兰荘的愿望,但经历诸多曲折,她已打消念头,然而扶蝗矢志不移,犹守此念。 纳兰荘轻轻地锤了锤桌子,一脸的无奈,过了半晌,她的身体恢复稳定,便掏出岁囊,取出一两琞璧扔至桌上,“本尊与你不是朋友,你我没有任何关系。” 扶蝗看着琞璧,笑道,“石桌而已,怎值这么多钱?所以啊,我明明为你做了很多事情,却还总觉得有所亏欠。” 化神虫,仿佛可以诠释人间所有痛苦,没有人可以抵挡,纳兰荘已然领教数次,心中十分畏惧,却还是苦苦笑道,“说实话,我真想宰了你……啊……” “唉,又来!”扶蝗摇首,“老妹啊,至少三个月后,你才能和化神虫形成交流,所以在此之前,你若不想把降恩丹当饭吃,务必谨言慎行。” …… 第233章 城主决断 半个月后,子午玄机城。 纳兰荘离开乌桓、离开汉州时,感到前所未有的狼狈,而内心的骄傲也慢慢地消磨殆尽。 此时,她绰约的身影伫立在玄机城百丈高的城楼上,面朝汉州露出赧然的神色。还有几日才当立秋,她似乎提前感受到了入秋的萧瑟,回忆乌桓发生的事情,一种屈辱油然而生。 几天前,魔道复辟的消息就已传得沸沸扬扬,就在那种局势下,纳兰荘迟迟没有班师,后来玄机城派遣第二批卫道者再次杀往乌桓增援。 继纳兰荘之后,左慈和晏几回两位全真尊者率领八百卫道者兵临万蝗法阵。 但面对声势如此之大的再度进攻,苗绮罗没有出现,燃灯也没有出现,惟有纳兰荘带着木兰荘神色怪异的走出法阵,待她交待前因后果,左慈和晏几回听说魔首鬼婴尚在,并且已至九元全真,惊得丢魂丧胆,没多停留,便灰溜溜地率领一干道侍火速撤回玄机城。 苗绮罗野心勃勃,觉得降服纳兰荘之后,不但可以借用城主令获取玄器,还可以利用此物号令玄机城,然而事情并未按照苗绮罗预想的那样发展。 当然,饱受噬魂折磨数十次,纳兰荘的心里防线逐渐崩溃,再也不敢违背任何指令。她回到玄机城是想按照魔党的吩咐依计行事。可是呢,看到玄机城的巍巍形象,回首无数卫道英烈的在天之灵,尤其想到悉心教诲自己成长的师父,当她拿起那块城主令牌的刹那,终究没有屈服。 因此,她体内的化神虫自然而然地骚动起来,随之陡然倒在师父闭关的门前痛不欲生。 就在此际,一位须眉浩然的瘦高老者破关而出,露出深邃而又慈祥的目光。古荘颀长的身躯不缓不慢地走到纳兰荘的跟前时,什么话也没有说,只见一位老人展露无尽怜爱的目光,朝着纳兰荘的额头打出一道金光。 金光涌现之时,很快细聚纳兰荘的天门,像是一把金针贯穿她的头颅。 末了,纳兰荘的天门正中烙上一朵金色花钿。 是的,她师父古荘亲手压制了化神虫,她因此才捡回了一条命! 不觉已是黄昏,木兰荘徐徐走上城楼,慢慢地向纳兰荘靠近,而她的额头上,也出现了一朵金色花钿。 走到师父的身边没一会儿,她情不自禁地把目光挪向东方,目里的晚霞黄灿灿、红艳艳,她的双眸却是潮泠泠、湿凛凛,似乎又对一个人牵肠挂肚起来。 “师祖既能抑制化神虫,何不让他救救慕容师弟?”木兰荘红着眼眶说道,“我可以潜入乌桓带回师弟,反正他们暂时还不知晓此事,何不让我做个内应,也好从中接应各位师祖。” 纳兰荘已经原谅木兰荘,切身经历化神虫之苦之后,完全能够理解这个徒弟为何沦为赶尸派鬼奴,——化神虫之苦太可怕,为人所不能承受! 在纳兰荘的眼里,木兰荘显得很稚嫩,想不到从乌桓回来之后,还是那么幼稚。 倘若化神虫真可以彻底抑制,那么化神虫又何来可怕?唉,这个徒弟何时才能长大? 纳兰荘侧眸过去,见木兰荘额头上的金色花钿微微泛光,不免担忧起来,“木兰,此印,也只能暂时抑制,你师祖已有交代,如若‘司神印’被破,便再也束手无方,你我师徒能够捡回一条命,全托你师祖圣恩,你务必铭感珍惜,不该想的,尽量别想。况且,慕容酒体内的化神虫早已暴乱,你师祖的司神印根本起不了作用。” 木兰荘眼眶潋滟,似有擦不完的眼泪。 纳兰荘见她额头的花钿愈发明亮,立时蹙眉厉声道,“别哭了,你想死吗?” 要是伤心,也能激怒化神虫,木兰荘觉得自己应该活不长久,继续哭了一会儿,她的情绪方才平稳,而额前的金色花钿跟着黯然。 …… 玄机城得知城主已然出关,所有尊位弟子齐聚正大光明殿。 明晃晃的宝座拔地三丈,为一尊罗盘似的太极双鱼宝座,上面盘膝而坐的仙姿尊者便是城主古荘。 下方金砖铺平,长长的班部中,两排黑白相间的双鱼蒲团,坐着许多相貌威严的老少尊者,左右相加近乎百人之众。 左城辅和右城辅按尊就位左右之首,一群人正襟危坐,一言不发。 大殿庄严肃穆,藻井上遍及漫天神灵之纹彩,似在审视殿内的老少尊者。几鼎香炉升起袅袅轻烟,香远益清,闻起来使人怆然,许是近靠殿门位置,有十几块蒲团已然空着,显得凄然落寞。 古荘望去一眼,目光又悲又苦,不禁发出一声长叹。 殿内的百余尊者视之,也都黯然沮目,跟着城主嗟叹连连。 这次城主闭关历时九年,并不算长,禹治和钟华得知鬼婴尚存人间,也曾想过通知古荘,谁知,消息还未传达,古荘却已出关。 古荘从未问及纳兰荘发生了何事,因为他清楚有些事情纳兰荘不能明说,直到现在,他才了解到乌桓那边发生的事情。听闻鬼婴未死,他的脸上并没有掀起一丝波澜,但又听说鬼婴的修为已至九元全真之境,于是一双慧眼终于有所动容,也由此现出几许滞色。遥想闭关的九年里头一无所获,实是自愧不如。 这时,以前的那件犹豫不决的事情似乎有了决心,他面露愁苦,像被人要挟似的,仿佛有人正逼迫着他做出违背本意的决断。 扫视着大殿上缺席的蒲团,古荘又突然感到无比愧疚,不再保持沉默,“不瞒诸位,当年,是本尊亲自放走鬼婴的,当年本尊看到她身临险境,不觉想到了两位师弟,这才网开一面,不想,今日竟会间接害死玄机城三百弟子。” 殿内的列位尊者听此,目光齐唰唰地看向那个坐怀仙道的城主,一副副震惊无比的表情比比皆是,却没有任何一个人发出一言。 谁都知道,这个城主向来仁慈,能做出这样的事情并不使人奇怪。 但是,这种仁慈在某些人眼里,就是妇人之仁,以致坐在左首位的那名尊者眼含怨色,虽说仍然缄默着,可恨意溢于言表。 终于,这个左城辅禹治忍不住了,抱怨的声音从咬紧的牙齿里冒出来,“城主,你,你怎能……” 这个出言又止的左城辅,身形有些雍容,眉目散发着刚毅,那无风自动的灰色长髯好像正在宣泄着满腔怒火,而从他说话的语气来看,他现在的怒火已经在向外喷发,只是像被什么堵塞住了喉咙,很难彻底喷发出来。 紧接着,这股被压抑的愤怒似乎转移到了他那宽大的袖子里,譬如里面攥紧的拳头,——这无疑是趋于极端的愤怒使然。 左城辅还是无法在城主面前畅所欲言,尽管他的威望极高,但他清楚,城辅是城主的胳膊:岂有吾臂勒紧吾脖的道理?换句话说,禹治的潜意识里并不认为自己的威望可以比肩古荘,而他的威望确实远远不及这个城主,这倒是很有自知之明。 自炼因子仙逝以后,古荘便是玄机城不可冒犯的领袖,普天之下,除了叛道逆党,无人胆敢表露出不敬,而这位玄机城的左城辅自然也是不敢的。 此时,那个高高在上的城主早已意识到自己当年处置不当,如今显得十分自责。这从他充满悲痛的眼神中是可以看出。他似乎对禹治的举动表示理解,竟有些惭愧的看了禹治一眼,接着低下了头。 这种细微的动作让禹治愤怒的脸忽然变得慌张,而他刚才的愤怒很快就烟消云散了,接下来一张冷峻的脸就跟抹上一层灰土一般。 也就在这时,有个声音突然响起,“三百道侍的死,乃淫党所为,到底和鬼婴有无关连,此时犹未可知,这还需要进一步查明,难道城主也认为鬼婴真会染指这件事吗?” 是的,鬼婴若有杀戮之心,九州早已毁灭,殿内有一部分人纷纷点头,但也有一部分人觉得,——这句话是在为城主开罪! 说这句话的,是右城辅钟华,此人坐在禹治的对面,是时一双眼睛正盯着禹治,而禹治也毫不畏惧的反眼凝视。 这两个城辅都是稀颜老人,均是霜髯云髻,高鼻深目,但钟华的眼睛异于常人,乃天生“重瞳眼”。 传闻,玄机城右城辅钟华尊者身有神功护持,渐而瞳孔的颜色发生变异,致使现在的瞳色一红一蓝,犹如翼轸。 两位城辅的仪表飘飘若仙,颇似藻井之上的那些神灵显圣之风采,只是此时剑拔弩张,以令整个大殿突然减少一份祥和之气。 这种场面其实时常发生,玄机城谁都清楚,掌管刑法的禹治很少能和宽宏怀仁的钟华达成默契,而当年禹治提出诱杀鬼婴之时,钟华就持有反对的意见,自是不认为城主当年所做的决定有何不妥。 显然,城主放走鬼婴,正好中了钟华的下怀,而禹治方才因为此事意欲迁怒城主,这让钟华感到不悦。 他仍然凝视着禹治,或觉得这样下去并不妥,便低头整理整理衣袂,随后笑道,“左城辅,试问那鬼婴历来之行径,可有一条当诛?遥想,他作为赶尸派之人,当年能与我们同仇敌忾对付魔道淫党,难道不是我们玄机城的道友?而当年你竟设下陷阱,意欲将其诱杀,试问这是何等行径?” 禹治仍在气头上,此时听见钟华的话里隐有责备之意,顿时恼怒道,“何等行径?殊不知那时的鬼婴已是五元全真,若不设法铲除,来日如有变数,我玄机城拿什么与之抗衡?你不妨去祖庙好好看看,看看我们玄机城为了禁土安宁,死了多少卫道弟子,难道你还想让更多的弟子把名字刻在祖庙的牌位上才有所顿悟吗?而今日就是最好的例子,今日又有三百道侍的名字将要刻在祖庙的牌位之上!试问,本尊当年诛杀节党有何不对?” 一言说罢,大殿上有人微微点头,亦有人微微摇头,此时众人的态度,譬如当年商议诛杀节党如出一辙。 事实上,当年诛杀节党一事,古荘也不赞成,只可惜优柔寡断,还未表明态度,禹治早已经自作主张摆下杀宾宴,已将鬼婴等人引进玄机城依计伏杀。 所谓人心叵测,鬼婴万万没有想到,堂堂玄机城也会如此下作,不仅鬼婴想不到,连古荘也讶异自己的师弟竟是这般心狠手辣。末了,古荘想起先师教诲,为了不玷污玄机城之名,就在鬼婴快要葬身杀阵之时,他暗中留仁,这才让鬼婴遁逃。 但古荘也仅仅只是放走鬼婴一人,至于为何还有那么多魔道妖人“死而复生”,古荘实是不知,也为此猜疑不断。 眼下两位城辅言辞激烈,古荘不想二人就此事唇枪舌战,便暂搁思绪说道,“当年节党助我玄机城除魔,自是有功,的确不该杀,但左城辅的主张不无道理,那节党毕竟也是魔党,倘若反复无常,恐对九州安宁不利。当年事,若是有错,也都是本尊一个人的错,本尊即为城主,当年应该及时决断才是。” 禹治听此,目光缓和许多,随后说道,“城主言重,当年也怪师弟操之过急。” 钟华笑道,“过去的事情,又何必再提呢?” 古荘点点头,旋即说道,“转眼又是十年,不知从前的鬼婴,现在是何模样,所谓冤家宜解不宜结,本尊不想视其为敌,但如今节党和淫党紧密相连,不知她现在是否已成大敌。不去说鬼婴,单单说那燃灯和苗绮罗,此二人性情暴戾,未来必将有一场腥风血雨到来。” 是啊,燃灯和苗绮罗乃是大患,钟华思忖少时,说道,“那日乌桓,鬼婴并未露面,由此看来她还是她,若是她心怀仇恨,早已踏破玄机城,依师弟愚见,她似乎仍和以前一样,只憧憬化外世界,此不为虑也。师弟之担心,是怕燃灯和苗绮罗二人假借着鬼婴之名兴风作浪。据说鬼婴不久就要闭关,而如今赶尸派已然吸收不少大教徒,若是他们二人趁着鬼婴闭关期间肆意妄为,九州必将乱矣。” 大教徒?禹治想起罗生门投靠赶尸派的事儿,不禁咬牙切齿,愤恨道,“当年我力保罗生门,想不到罗擒老儿竟敢负我,明天师弟亲自率众麾往黎州,必将罗生门上下一并凌迟以儆效尤。” “罗生门,大明宗……”古荘喟叹道,“恐怕九元全真的号召力不止于此,现在赶尸派已然复辟,势头不逊从前,此时问罪罗生门,岂不让九州人人自危?这才过去几年太平日子?实在不宜再酿浩劫,只要诸王能够稳固各州,以静制动方为上策。” “城主高见,只是,”钟华说着,目光挪向身旁的老者,见老者迎向目光,忽而对其点头道,“只是此计也不长久,以赶尸派的生长速度来看,以静制动,如同坐以待毙。有些事情,过去悬而不决,是鉴于赶尸派已灭,如今赶尸派复辟重生,要是再行犹豫,就是拿子午玄机城的命数儿戏。” 话音落去,那老者干巴巴一笑,“师兄,你为何看着我说话?” 那老者丰神迥异,相貌以及气质皆是不俗,惟独不修边幅,——不说那衣服皱巴巴带着土,譬如那满头白丝上面竟还沾有一匹的绿色碎叶,殿内人投去目光,有人想笑,却是不敢,因那老者便是初代大尊王诩是也。 钟华的话自然不是说给王诩听的,此时殿内众人都已听出话中深意,有些人早已满怀期待的看向城主。 禹治也已领会钟华的意思,早已露出笑容看向城主,但见城主久久不言,不禁急道,“城主,你到底如何考虑?” 古荘其实早已在想这件事,此时耸耸肩,喟然长叹,“本尊苦苦参悟几十年,仍是无法冲破二元之境……难呐,诚如右城辅所说,为今之计,再不决定,便是坐以待毙,而且细审现在之形势,恐怕我们玄机城已无资本对抗赶尸派。”言尽,忽而看向王诩,“魔婴丹一事,本尊计定,再无异议,只是最终如何,还是要看王师弟了。” 话音落去,殿内老少尊者齐唰唰地望向那个不修边幅的药神,此时此刻谁也没有心思去笑他的装束。 王诩捋着一把飘着药香的山羊胡,双目星光闪闪,笑盈盈道,“提炼魂意乃玄机城禁忌,老朽没试过,但,有信心!” 听此,所有人笑逐颜开,都知他乃玄机城屡教不改的犯戒老油条,现在说出这样的话,想必这位大尊已经偷偷尝试过了。 是的,提炼魂意需要攫取修炼者的魂瑰,抑或是炼化玄器,此乃玄机城大忌。在此之前炼制魔婴丹,等同将那犯禁的罪状供认出来,这少说也要搬进雷轰塔里住上一阵子。 …… 子午玄机城的城楼上,纳兰荘似乎听见城内的正大光明殿发出一片笑声,她一个瞬闪飞到大殿的正脊上,方一竖起耳朵聆听,脸上便崭露迷人的美靥。 她已无法过问玄机城诸事,凡事知道太多,于司神印不利。但得知师父和几位师叔达成共识,心中喜不自胜。倘若炼化玄器辅助修炼,等于玄机城的所有全真者都有机会冲击迦罗位。 到那个时候,列位迦罗同心协力,那四十九道地藏法阵必能告破,似乎走出化外不再是梦。 但是,禁土玄器所剩无多,而赶尸派又将屠龙斩盗走,究竟能够炼制多少魔婴丹犹未可知。 说到屠龙斩,那化外玄器看守森严,日日都有全真轮值,如有异动必会察觉,奈何魔党利用琞璧仿制一件以假乱真的赝品,让马骕换走真品,所以玄机城方面毫无察觉,仍被蒙在鼓里。 而如今玄机城之内的那把屠龙斩,其实名叫“颛觋刀”,内栖颛觋之魂灵。 鉴于情份,此刀对于纳兰荘而言弥足珍贵,甚至大于屠龙斩。 天边的晚霞渐渐失去颜色,偌大的玄机城忽而笼罩在一片朦胧的黑暗之下。 木兰荘追寻师父的脚步,因修为不及,过了半柱香的时间才矗立在师父身边,而在这时,殿内的尊者已然从大殿中走出,他们冲着黑魆魆的百丈城墙瞩目,也冲着黑压压的万丈天际驻目。远观诸位神情,无不思绪万缕,虽说看不出他们在思考什么,但当他们把目光投向藏有玄器的祖庙方向时,似乎他们都知道,——那里面的那些玄器,以及玄机城之外的那些玄器,将迎来九州迦罗的诞生,而禁土之外的世界,势必也会因此而敞开大门! 第1章 安魂室 绮罗天,安魂室。 这应该是绮罗天最为隐秘的地方吧,因位于地下十丈深浅的位置,所以走下来需要花上不少功夫,而且每走一步,都能感觉到温度急剧下降,从一条水晶般的阶梯走到最底,就是百步见方的安魂室。 此乃禁地,但是方才,马骕跟把守入口的几名鬼奴谎称有重要的事必须尽快禀告慕容鬼使。就这样,他轻易地走进了安魂室的大门,甚至那几名鬼奴还提醒他当心点,阶梯很滑。 这种提醒对于一位象翥来说,多少有点可笑。 但是,通往安魂室的阶梯由冰块堆砌而成,走到底部少说也有三百多级,确实很危险。 安魂室很冷,走到一半时,一阵刺骨的寒意就让他打起哆嗦,而到达下面之后就更冷了,仿佛掉进了冰窖似的。 实际上,他简单瞅了一遍,整个安魂室看起来的确很像冰窖。 里面很亮,一根根冰柱从地表的寒气中拔地而起,支撑着冰室晶莹的顶部,室内的所有冰体无不闪着银白色的光。 地面的寒气使人感觉置身云端之上,他冲着地面看了一会儿,竟从浮动的寒气中看见了几十副冰棺的轮廓。 于是,他才想起来这个百步见方的安魂室,其实就是一个森冷的停尸房。 马骕身为玄机城弟子,早年学过一点堪舆之道,他看出那些冰棺摆放的位置很考究,都按九宫方位排列。走下阶梯是为正西方,是为兑宫,而他眼前十步之外的地方,摆放了四副冰棺。 冰棺是透明的,规格不大不小,很像水晶棺,打一眼看去,里面全都躺着一具尸体。 见此,一般人势必浑身不适,但对马骕来说,他的心里只有好奇,好奇那些冰棺里躺着的逝者究竟是谁。 赶尸派尤精傀儡之术,对尸体情有独钟,久而久之,该派的一些人士都有藏尸的怪癖,几乎成了戒不掉的瘾! 兴许那是绮罗鬼老的尸奴,不过马骕感觉又不是,但这只是一种直觉,或许就是尸奴。 室内有一阵轻微地哭泣声,他早就听到了,也知道是谁在哭…… 收拾思绪后,他的眼睛就朝着哭声寻去。 很快,在艮宫的方位,他发现了慕容酒的身影。 此时,那个少年正跪在一副规格不大的冰棺面前抽泣,而他身边还静立着一名相貌清秀的婢女。 其实,室内的冰棺都有不同的规格,似乎这些规格的大小是根据逝者的身份而划定的。 按玄机城的规矩,那九宫方位之中,就属艮位的地位最低,他想不到赶尸派亦是如此。 那艮位的冰棺九尺多长,高约三尺,在所有冰棺之中,实属最低的规格。 马骕走进室内之后,已经很刻意地隐藏脚步声了,连呼吸的声音也在刻意遮掩。 婢女的神色很谨慎,还是发现了马骕的到来,于是下一刻,她就蹙起眉毛,投来憎恨的目光,就像看见一个大仇人一样,别提有多愤怒。 马骕咧开嘴,冲她点头一笑,尴尬地想找一个地缝藏一会儿。 此前,由于慕容酒体内的化神虫发生暴动,近乎九死一生,好在绮罗鬼老和神尊大人尽力挽救,最终捡回了一条小命。 但那蠹虫实在可怕,使得他现在的生活时而不能自理。 为了方便照顾慕容酒,苗绮罗就特意安排那名婢女贴身照顾。 婢女的年纪和慕容酒相仿,又或大上几岁,她的眉宇很清秀,予人一种大家闺秀的气质。 她穿着一袭黄衫,身段苗条丰腴,而那圆润的臀部,以及丰满的胸口似乎很吸人眼球,惹得马骕多看两眼。 他看着看着,连想到了须兰,想到那个让他魂牵梦绕的心上人已经死了,他摇着头,叹着气,眼神愈发哀伤…… 但这眼神在婢女看来,是很猥琐的,不禁嗤之以鼻。 马骕也感觉自己失态了,于是目光很快挪到了慕容酒的身上。 耳畔是悲恸的哭声,眼里是颤抖的背影,他感觉慕容酒仍未走出痛苦…… 半个月前,慕容酒听到药王死了,双眼一黑,全身一软,当场就昏了过去。 而后醒转,眼泪就像决堤的洪流,呈汪汪状,作奔流势,无穷无尽,终日如此。 他也知道慕容酒父母双亡,是个可怜的孩子,好不容易有了一位师父,这下又死了,换作是谁也要哭成泪人啊…… 婢女还在用一种憎恨的目光看着他。 马骕知道那个小妮子对慕容酒很温柔,这会儿如此不顾仪态,肯定是在为慕容酒打抱不平。 “是啊,我杀了张萍,小黑子恨死我了!”马骕摇了摇头。 他现在很担心慕容酒向他复仇,准确地说,现在慕容酒是魔医的徒弟。 那魔医杀人如麻,若帮徒弟杀一个人,恐怕只是举手之劳…… 这就是马骕来此的目的。 药王的确是他杀的,然而那是被逼无奈的结果,甚至可以说,那做法正中药王的下怀,这本身就是你情我愿的事情,自然不存在什么深仇大恨之说! 可慕容酒不这么认为,他恨透了马骕! 马骕一心想着追随魔医,但如果无法抹除慕容酒对他的仇恨,那他跟随魔医之后,岂不没日没夜地心惊肉跳? 安魂室属于禁地,没有苗绮罗的允许,谁也没有资格入内,然而慕容酒就可以,这不就说明苗绮罗很在乎这个徒弟吗? 要是不在乎,苗绮罗又何必请求神尊大人以自己的精血救治慕容酒呢? 马骕越想越怕,感觉慕容酒只要对苗绮罗开个口,自己就会立马成为一具尸体,这是毋庸置疑的。 马骕再也不想担惊受怕了,他很想现在就靠过去说清楚,因为张萍是求着他动手的,跟他压根没关系! 但他又不敢。 他站在阶梯最下层踌躇着,左思右想,前后琢磨,本来已经酝酿出了不少勇气,却又被婢女没好气的目光吓没了。而慕容酒的哭声之中,显然充斥着一股恨意,这其实更具威慑。 他愁眉苦脸起来,仍怵在原地,仍不知怎么开口。 苗绮罗曾说,要给药王留具全尸,如今药王死了,苗绮罗果然为他打造了一副冰棺。能够安眠于此,实是一种荣幸。因为这里的逝者都不简单,几乎每一副冰棺里,都躺着苗绮罗至关重要的人,不是朋友,便是知己。 现在又多了一具仇敌的尸体。 当然了,苗绮罗和药王有仇,巴不得他死无全尸,如今保留药王的尸首,别的暂且不说,却害的慕容酒三天两头地守在张萍的冰棺前泣不成声。 马骕突然感觉,这还不如火化算了,省得忘不了内心的仇恨! 但是,除却张萍之外,这偌大的冰室之内,到底沉睡着哪些人? 他突然好奇于此,便带着这样的疑惑走向面前的四副冰棺。 凑上最近的那副冰棺,透过透明的棺盖,马骕看见一位稀颜老者阖目沉睡。 那老者一脸安详,双手交叉地抱着胸口,其红润的面容仿若活人,又或方才溘世。要不是马骕对这冰棺内的尸体很面熟,还真以为是个大活人躺在里面睡觉。 看到这张熟悉的面孔,马骕的回忆顿时涌现。 大抵十年前,玄机城左城辅禹治,联合节党共抗淫党,一度同仇敌忾。然而就在淫党大势已去之际,禹治因为忌惮节党日后威胁玄机城,便设计诱杀节党全众。 是的,此时躺在冰棺里的逝者,正是在那场伏杀中丧命的石齁鬼老。 清晰的记忆中,马骕甚至看见了这位老者倒下的全部过程,而操刀的元凶名叫晏几回,乃他同门异师的师兄。 “好手笔,能让尸身如此不腐,莫若神之一笔,真不愧为魔医。”马骕对着冰棺里的逝者叹道,“石齁鬼老啊,要不是亲眼目睹我那师兄怎么杀的你,我还真以为你是刚死不久哩。” 说完,他朝着旁边的三副冰棺各看一眼,而那里面躺着的尸体,也都是十年前死去的鬼老,全都葬身玄机城。 “难怪当年找不到他们的尸首,原来是被苗绮罗偷偷收走了!” 冰棺内的四位鬼老,尽是节党中人,想他们戮力协助玄机城肃清淫党,到头来不外乎狡兔死、走狗烹…… 马骕回想起师父当年设下的天罗地网,仿佛耳边响起了这几位鬼老的嘶声咒骂…… “石齁,陆弃,玄鲲,恶獭,我知道你们和东方老贼有交情,所以当年我可没有出手,当年我也想劝你们别来赴宴,可我怎敢破坏我师父的计划……哎,其实呢,我是觉得我那师父不会赶尽杀绝,至多将你等囚禁起来,孰料……”马骕仿佛被内疚堵住了喉咙,又仿佛这句话并没有那么诚实,所以说到一半戛然而止。 转瞬之间,他忽然意识到自己有些多愁善感。 为何要对这四个已经死去的人发出忏悔的声音呢?现在的他,可是连自己的师弟都能忍心杀害的,又何必佯吐衷肠,惺惺作态? 他朝着慕容酒那边投去祟祟的眼神,而那躺在冰棺里的药王,仿佛正对着他发出讽刺的笑声。 “师弟,你笑什么?那日是你求我杀你的,你忘记了?”马骕忽而颤栗,慌声喃道,“那是你自己的馊主意……你以为我真的忍心杀你吗?” 马骕似乎又发癫病了,不过很快,他晃了晃头,才意识到方才都是自己的臆想,而那躺在冰棺里的药王根本没有发出笑声。 呵呵,已经死了的人,又如何发出笑声呢?他轻轻自嘲,摇头苦笑,“师弟啊,你用不着吓我,别当我不知道,其实我杀你,是帮了你才对,你会活过来的,不是吗?”说罢,又对四位鬼老的尸首各看一眼。 石齁、陆弃、玄鲲、恶獭,本是淫党中人,因与苗绮罗有着很深的交情,自苗绮罗归顺节党之后,他们便成了颛觋鬼老的左膀右臂,后来也都成了节党的骁勇干将。 这几人修为精湛,如若制成尸奴,依然具有不可一世的神威,而他们的尸首全被保存着,似乎另有深意。 玄机城祖师炼因子曾说过:那化外之地,有一个能让逝者重生的秘法…… 此话,深深地烙在炼因子第八徒王诩的心里,于是作为王诩之徒的张萍,也对这件事情念念不忘。 此外,有关于起死回生的秘法,除了王诩和张萍之外,据说魔医苗绮罗也在潜心研究。 看到眼前如此完好的尸身,马骕觉得苗绮罗极有可能正在研究这门秘法,假如真有起死回生之道存在,恐怕也只有苗绮罗一人可以参悟其中的深奥了。 思及至此,马骕想到了须兰,想到心爱的女子有望复活,一种炙热的渴求促使他坚信,如今追随苗绮罗是无比正确的决定。 带着这个想法,他脚步变得轻盈,不停地在安魂室里游来游去。 没过多久,一副副冰棺,一具具尸体,看多了以后,他突然觉得冰室里面更冷了,而他的眼睛,也愈发愕然,竟意外地打起寒战。 是的,这里每一副冰棺之中,都躺着一具了不得的尸体,而他们生前无不是叱咤风云的人物。 甚至,在那中宫方位,竟还有两副规格极大的冰棺。 马骕察看之后,猛然吓个踉跄,惊个龙钟,以为老眼昏花,看走眼了,迨他揉揉眼睛之后,却见两副冰棺里面,果真安眠着淫党神尊叶棠,以及节党鬼老颛觋! 第2章 起死回生 叶棠,歧国后人也,雕心雁爪,便是她,让整个九州进入了暴乱时期。 在那个时期里,苗绮罗杀人如麻,谓之真正的魔,而如今的苗绮罗不知收敛了多少分戾气,早已辜负了魔医的称号。 也正是叶棠死后,苗绮罗做了一个“华丽”的转身,眨眼入了节党。 为何会加入节党呢? 马骕把目光看向颛觋,看向那张英俊而又刚正的脸。 是啊,有哪个女子能抵御这样一张脸呢? 颛觋,相貌倜傥,文武盖世,气吞山河,容颜一出,日月凋光,乃世间无人与之比拟的存在! 马骕咬着牙,不免有些嫉妒,嫉妒苍天不公,试问这样的可恶魅力,为何要集于此人一身? 当然,面对这样的男儿,自是男妒女爱,不仅魔医抵抗不了,就连玄机城二代首席大弟子纳兰荘也抵御不了! 想到此,马骕摇头一笑,觉得颛觋鬼老还是喜欢纳兰荘多一点,否则也不会听了纳兰荘的片面之言,就与玄机城联合对抗淫党了。 颛觋,纳兰荘,苗绮罗,这三人的故事纠葛太丰富了。那日苗绮罗竟然没杀纳兰荘,着实令人意外,完全不符魔医的性格。又或者说,现在的魔医,已不再是叶棠时期的苗绮罗了。 “颛觋,他的容颜真是一点未变,保养的可真好啊!”马骕的眼神极是羡慕,不免嗟叹,“绮罗鬼老肯定是认为他能活过来,一定是!” 马骕的声音有些激动,婢女把目光瞥向中宫位置。那边氤氲一片,隐隐约约中,有两副规格最高的冰棺崭露出来。那两副冰棺就和羊脂白玉似的,但她没有注意这些,而一双眸子仍在寻找些什么。 少时,正当氤氲的气体向下散去,马骕的身影出现了,她看见马骕扶着冰棺向内瞩目,于是婢女的眉毛紧紧蹙起,不禁出声警告道,“马鬼使,快把手放开,要是弄脏了那副冰棺,绮罗鬼老绝不轻饶!” 这句话,很快在室内形成回响,马骕听到婢女的告诫,觉得确实需要格外注意,便很快地把手从冰棺上缩了回来,紧接着,他回首冲着婢女点点头,“放心放心,本使绝不敢冒犯颛觋鬼老,只是亲眼目睹颛觋鬼老的遗容,一时激动而已!” 慕容酒终于察觉到马骕在此,他抹抹眼泪,唰地一下站起,冲着马骕瞪大双眼,一股杀之后快的表情形之于色。 马骕见此,他低头咬了咬腮帮,明白终究是要面对,便一步一步谨慎地向慕容酒走去。快要接近慕容酒时,他就看见慕容酒攥紧的拳头止不住地发抖,他不敢再上前,便对艮位的那副冰棺投去目光。 很快,药王的遗容映入眼帘。 再次见到这个师弟,马骕脸上的愧色难以掩饰,毕竟这个人是他亲手处决的,而张萍的额头还余有马骕的法象所制造出的伤痕,尽管那道伤痕已被处理过了,可致命的伤痕是很难完全抹去的,所以在那种证据之下,马骕很难掩饰内心的不安。 不过,躺在冰棺里的药王面露微笑,看起来很安详,这让马骕松了一口气,也突然想起自己要说什么,他忽而笑起来,面朝冰棺,对着张萍,说道,“师弟,你这一走,不知何时才能醒来,你不醒来,师兄如何向你的爱徒解释?” “解释?你有什么好解释的?”慕容酒喝道,“你这混蛋!我现在要是能够祭出法象,现在就会杀了你!”说完,一腔怒火遽然喷发,于是跳将起来,一拳打在马骕的腮帮上。 咚! 马骕没有选择躲闪,而是不偏不倚地接下这一拳,进而身子一歪,倒在地上。但他没有丝毫的痛苦之色,反倒是哈哈大笑起来,“小黑子,你若是想要发泄,师伯接你多少拳都可以,但是你要明白你师父的良苦用心,他可是用死来成全你啊!” 慕容酒闻言,牙齿发出龃龉声,“用死成全我?你到底在放什么狗屁!” 马骕揉着腮帮,欠身坐在地上,笑道,“你师祖一直在寻找起死回生之法,你师父一直是你师祖的好徒弟,你师祖的宏愿,便是你师父的宏愿,殊不知完成这等宏愿,必须要有魔医鼎立相助,你师父得知魔医赏识你,焉能不为之所动?实话和你说吧,你师父看出魔医赏识你,所以希望你能跟着魔医学习医术,如若你继承了魔医的衣钵,那么以后就能将魔医的医术和你师祖的医术相结合,如此一来,岂不有望攻艰起死回生之道?” 起死回生?这种言论荒谬至极,慕容酒啐了一口吐沫星子。他从不相信天底下真有什么起死回生之法,以前他认为师父和师祖都是老顽固,现在更是觉得师父的行为愚蠢至极,也只有像马骕这样怀有执念的人,才会觉得世间真有起死回生之法。 思及至此,慕容酒苦苦发笑,竟对冰棺里的张萍露出痛恨且鄙夷的眼神,旋即嘶声泣道,“愚货!蠢货!老家伙,你就是一个大蠢货!” “愚蠢?”马骕放声喝道,“小黑子,愚蠢是你,岂不知天外有天,人外有人,禁土不外乎渊薮而已,虫巢罢了,小小井口,怎能窥见星海之全貌?你看看这里的棺椁,里面躺着的都是谁?倘若起死回生之法真的不存在,魔医怎会钻研此道?不妨告诉你,那起死回生之法的存在与否,乃是你太师祖亲口所说,他乃化外之人,难道他会信口雌黄吗?” “太师祖?”慕容酒浑身一颤,“你是说,这是太师祖炼因子曾亲口所说?” “那是自然!”马骕笑道,“如若不是,你师祖和你师父,岂会如此痴迷?” “我不信!”慕容酒喝道,“你发誓!你发誓这是太师祖亲口所说!” “呵呵……”马骕摇头苦笑,“不瞒你说,你太师祖,我没见过!虽说我没听他亲口说过,但是你师祖王诩,以及我的师父禹治,都曾肯定的说过,那化外世界,的的确确存在起死回生之道,否则你师祖怎会那么痴迷于医道?他是想救活你太师祖,救活你另外几位师祖啊!”说着,苦口婆心道,“小黑子,你有幸得到魔医的赏识,这可是千载难逢的好机遇,你师父可是拿性命为你铺平道路,你若不走,他九泉之下岂能瞑目?没错,你师父是我杀的,可你想过没有?这条路究竟是谁选的?如果当日我不动手,难道你师父真能活下去吗?呵,我若不动手,恐怕你师父的尸骨都将无存,你根本不知道苗绮罗有多恨你师祖,这种恨,我和你师父都明白……难得魔医欣赏你,你师父肯定想了很多很多……他之所以不敢活,一来是保护你,二来是希望你能成为魔医的徒弟……魔医,魔医是你师祖王诩都要仰望的旷世医者啊,而成为魔医的徒弟是何等荣幸?呵呵,张师弟,我的张师弟从来没有这么无畏过……” 药王确实是个胆小鬼,是个出了名的胆小鬼,慕容酒默默地将目光投向冰棺里的药王,即便能够领会师父求死的隐衷,却还是难掩悲伤,“师父,你好歹是药王,师祖更是万人口里的药神,为何徒儿非要跟着魔医学习医术,难道你和师祖的医术真比不上那魔医吗?” 马骕哈哈大笑,“比不上,比不上,如若比得上,你师父何必使出这招苦肉计?张师弟精明一世,就连死了也精明,他是垂涎魔医的医术,他得不到,但他的徒弟可以得到,他太想完成你师祖的宏愿啦!不惜以死成全这桩美事!”说罢,不禁喟叹道,“是啊,他若不死,万一你懈怠,不专心学医,那可就错失天大的机缘,你师父奸啊,他用死将你一军,把你逼到悬崖边上,这样你才能踏踏实实的跟在魔医后面学医!当然,你也只有死心塌地的跟着魔医,你才有机会再次见到你师父睁眼!” 冰棺里的张萍含着笑容,说明死的时候很轻松。 慕容酒不是愚钝之人,尽管马骕说的这番话,有为自己开罪的嫌疑,但是扪心自问,他师父若不是此等用心,何必一心求死?而玄机城谁都知道,药王是何等的贪生怕死,——或许,药王明白,终有一天,他能够再度睁眼! “起死回生”,就像当年大羲国的成祖皇帝寻找长生之法那样虚无缥缈,当年有很多人都认为成祖皇帝可哂,然而现在看来,真正可哂的人,反倒是那些坐观井底的人,谁能够想到,很多年后,有个叫苗绮罗的人真的将长生药研制了出来。 或许,起死回生之法也真的存在! 听到“起死回生”四个字,那名静立在慕容酒身边的婢女久久不能平静,或许她的内心里,也希望有人能够再度复活吧,所以即便马骕的话是假的,却能给人一种莫大的安慰。 近些日子,她想尽办法安慰慕容酒,然而始终没有半点成效,但是马骕的话,似乎蕴含着奇效。 果然,慕容酒的眼泪慢慢干涸了,待一行行泪痕抹去后,他终于恢复了平静。婢女这时候突然出声道,“公子,你若是累了,我扶你回房休息吧?” “累了?”慕容酒回眸疑问道,“阿雏,我的气色很差吗?” “不是,”婢女尴尬道,“公子的气色很好,只是以往见到公子这个样子,很快就会睡着,公子很重,阿雏担心无法将公子背回房间。” 自张萍死后,慕容酒一直由这个婢女照顾,如今半月过去,婢女已经摸清慕容酒的习性,以往只要他的情绪平静下来,定是累了,亦很快睡熟过去,故而使得婢女有此一问。 确实,只有慕容酒睡熟后,婢女才能看到慕容酒如此平静的神色,她见慕容酒呆呆地看着自己,霍然低下头说道,“公子若是不想回去,那么公子请便,要是公子睡着了,阿雏就把公子背回去,阿雏毕竟也是力士,这大概不是什么难事。” 慕容酒晃晃脑袋,方才看着婢女的时候,不觉想起木兰荘,毕竟这名婢女也是个小美人,是美人,就总有相似的地方。回想之前,他受创严重,生活到了不能自理的地步,全由这名婢女悉心照顾,而那些个点点滴滴,着实有些难为情。 “师姐,你在玄机城可好?”慕容酒低头轻念道。 …… 第3章 愁苦起来 游灵谷中。 夕阳西下,破败的望楼里,苗绮罗和明珠对坐在一起,而他们面前的茶几上,各自的两只小酒杯已然空了,明珠犹豫一会儿,意欲拿起酒壶又为自己倒上一杯。 看着变回稚童的神尊如此,苗绮罗轻轻地夺过酒壶,并白去一眼,“你自己酿的酒,你自己是知道的,这九月死怎能多喝?” 明珠不以为然,她重新夺回酒壶,淡声道,“此酒虽烈,却解不了我心中的愁,记得没错的话,方才已然喝下十七杯,如果再喝一杯就能解忧,那不是正合我意?” 苗绮罗又夺过酒壶,“你是怪我无能!” 明珠似问非问道,“是吗?” 苗绮罗叹声道,“我知道你想快点闭关,可是全真衰期,岂能儿戏?如若准备的不够充分,这道险关是万万不能涉的。”言讫,又意味深长地看向对方,“你可是九州惟一有望跻身迦罗的人,我眼里可容不下半点闪失存在。” 明珠起身走到栏杆处,神情惆怅地望着外面一望无际的花丛,“你的能力,不逊颛觋,譬如魔婴丹的事,你都能摆平,我岂会怪你无能?我正是相信你,才想着尽快闭关,因为我相信你会摆平长生丹的事,这根本不需要我去操心,而我拿什么去操心呢?有些事情,你的做法是对的,但我就是做不到,所以帮不了你和扶蝗任何忙,我所能做的,就是向着迦罗位冲刺。” 苗绮罗摇头道,“非也,你是神尊,你是九元全真,万事有你在,哪怕你什么都不做,只要露个脸,万事顺遂。” 明珠回首一望,“我们的目的不就是走出禁土吗?你就不想和玄机城联手吗?只要和他们联手,何必那么麻烦?” 闻声,苗绮罗露出轻蔑的神色,“神尊,你忘了当年之恨?你忘了颛觋是怎么死的吗?你怎么还相信玄机城的那帮伪君子?当年要不是颛觋,我怎会同意和那玄机城联手?前车之鉴,后事之师!”说罢,顿了少时,忽地目露凶光,“我们的目的是走出禁土没错,但走出禁土之前,我要杀了禹治,杀了燃灯!” 明珠突然感到眩目,不禁扶住额头,“绮罗,你可不要胡来……” 看到眼前的神尊身体有恙,苗绮罗忙不迭跑上前,随即欠下身子,替其检查一番,“这几天没有按时服药吗?” 明珠皱起眉头,瞪道,“这是被你气的!” 苗绮罗悉心检查之后,察觉明珠的身体除了精气不足之外,并无大碍,于是缓了一口气,便站起来背过身去,“神尊,你姑且放心,时机未到之时,我决不会胡来,毕竟那狂橹,还在燃灯的手里。” 明珠叹声道,“你这个样子,教我如何是好?” 苗绮罗闷哼道,“我这个样子怎么了?” 明珠不言,良久之后,试探性地笑道,“不如,不如你也接受虫礼吧?” 苗绮罗回眸看向明珠,“神尊,你这句话的意思,莫不是以为待你闭关之后,我会取代扶蝗吧?” 明珠笑道,“不是以为,是一定会。” 苗绮罗面露苦笑,“这个,这个就请神尊大人放心,待你闭关之后,凡事只要扶蝗有了决断,我如命便是,如若实在不合我意,我最多,也只提个建议……” 明珠无奈地耸耸肩,忽把目光投向花丛。 …… 半月前,旦河的修复工程告竣,伊犁等人没有再回乌桓,而是被朱变安排进了兵府协助朱七,后来肖潇则被派回乌桓与东方鸣为伴。 肖潇喜欢自由,本来就不想进入兵府,所以对于这样的安排还是乐意接受的。 东方鸣初次见到这个挺拔的少年印象颇好,后来接触后,发现他还是个巨持炼士,心里更是愿意接近,毕竟有这样的人在身边,往后修炼上遇到难题,随时都能够请教一番。 只是,这种想法在之后看来,却让人哭笑不得,——听说东方鸣是采用化辰法修炼的,肖潇的好奇的同时,总是对东方鸣展开一连串地提问,而东方鸣遇到难题,需要解答时,而肖潇竟是一问三不知,完全解答不出任何修炼上的问题。 “嘶,这个,这个我也不懂!” “你怎么什么都不懂?” “哎,毕竟我们修炼的方法不同,这很正常,不过按你方才所说,我应该是没机会用你那种方法修炼了,是吗?” “你想用化辰法修炼?难道浇藤法不好吗?” “嗨,怎么说呢,感觉化辰法进展神速,要快很多,修炼就是得快,越快越好!哈哈哈!” 红彤彤的夕阳染红天边,两个人骑着飙妹从广寒山返回游灵谷,两个人愉快的畅聊着,不觉已到谷内。 而就在此时,东方鸣脸上的笑容转眼骤散,竟是露出暴戾之相。 可不,方到谷时,一群乌鸦和白鹭看见一只大鹏鸟遨游在天际之上,刹那间,谷内哀啼如潮,一群一群的鸟儿恍如见了鬼似的横冲乱窜。 这是一种常态,早使得淫党的两位鬼老在神尊大人面前连连控诉,状告东方鸣“残忍无道”,但这丝毫遏制不了东方鸣对鸟儿们的滥杀行为,于是,眼看饲养的鸟儿们日日减少,两位鬼老的心里埋下了仇恨的种子,或有一种杀之后快的心情陡然潜伏…… 但是,这样的心理是看不见的,东方鸣只觉得高流传授的“流刃”很适合自己,而他对于这门惟一可以使用的功法极其喜欢,近来一直勤加苦练。 回到游灵谷没过多时,又有很多鸟儿死于东方鸣的流刃之下,通过这样不断的练习,这门玄功已被东方鸣练得炉火纯青。 天际中,飙妹浑身散发着野性,只挑肥嫩的鸟儿追,而骑在它背上的东方鸣,只要射出一柄流光飞刃,必能击毙前方窜逃的鸟儿,待飙妹飞身而去,那弯钩似的巨喙,立马就会衔住一只垂死的鸟儿。 捕猎行动没过一会儿功夫,已谓是硕果累累,也难怪殷鸦和侯白两位鬼老咬牙切齿,暗誓以牙还牙。 的确,这才十几天而已,除却乌鸦和白鹭,谷内的雕鸮、燕雀、山斑鸠、褐河乌,凤头鹰等等鸟儿也都在日益减少…… 实际上,钻研过美味的肖潇觉得,那乌鸦和白鹭的肉质一般,于是捕杀到这两种鸟时,根本不屑去吃,现在捕杀乌鸦和白鹭,完全是因为它们是两位鬼老所豢养的而已,换句话说,——捕杀它们,也纯粹是为了替慕容酒出气。 听说那日,药王本已逃了,却被殷鸦和侯白捉了回来,所以药王的死,与他们脱不了干系,甚至可以说,他们才是张萍之死的罪魁祸首。 一条小溪边,肖潇一边洗剥着鸟儿,一边说道,“谷中,数这凤头鹰的肉质最好,慕容酒也最爱吃,真希望他快点好起来,也好放了雏妹。” 旁边,东方鸣拿着一把削刀正在削着用来串肉的木签,闻听此话,噘噘嘴道,“你怎么还觉得是慕容酒不放阿雏姐走?上次你也看见了,是阿雏姐不肯走,慕容酒也希望她能回家去。” 肖潇听到这话,眉头皱起,狠狠地拔着鸟毛,“那是慕容酒身体没好,雏妹不敢回去,雏妹怎情愿当个下人?” 东方鸣停下手中的活儿,愣了片刻,“这都怪她父亲,谁让她父亲私藏药草?现在谁都知道神尊闭关在即,急需药草,别人忙着进献,他还敢私藏!” 提及神尊,肖潇疑惑道,“小主,你们都说神尊为人正派,可是从这件事情上来看,我觉得那神尊不像你们所说的那样,吕伯伯也就私藏十株万年玄草而已,神尊竟把雏妹抓来为奴为婢,她可是迷林的千金小姐,一直娇生惯养,哪里干过什么粗活?这种惩罚简直杀人诛心,雏妹一定受了很多委屈。” 是啊,确实过分,东方鸣见过赶尸派的神尊大人,在他心里,那神尊大人不仅慷慨大方,还是一个有如仙子降尘的大美人,早已是他心里的“仙子姐姐”,又岂会为了十株药草而让一个部族首领寒心呢? 他玩弄着削刀,托腮想了半天,“这件事应该不关神尊大人的事,我想应该是绮罗鬼老的主意。神尊我见过,她决不会如此,但那个绮罗鬼老就不好说了,绮罗鬼老乃淫党出身,不杀吕大首领已是法外开恩。” 肖潇早就听说魔医大名,此人性情乖张,乃名副其实的妖女,务必敬而远之。只是,那吕雏被关在绮罗天当婢女,这使他牵肠挂肚,宁愿铤而走险。 肖潇在乌桓生活不少年,与迷林大小姐相识已久,谓之两小无猜青梅竹马。他得知吕雏被抓到游灵谷为奴时,顿时暴跳起来,后来查到吕雏已被绮罗鬼老安排在慕容鬼使的身边当婢女,便就在想尽办法搭救。末了,发现身边的小主竟与慕容酒相识,而那慕容酒倒也是个疏放之人,近来没让吕雏吃苦,更是颇为照顾,于是心头悬着的大石才就此放下。 只是,吕雏整日照顾另一个男人,又让肖潇愁苦起来。 洗剥完鸟肉,东方鸣和肖潇便向谷内的一株老榆树走去。 那株老榆树很粗很高,如今已然枯死,似乎这里曾经发生过战斗,此时花已向晚,让周围愈显颓势。 近来,他们回到谷后,频频地在老榆树范围滞留,这里似乎已是东方鸣和肖潇的“老巢”,而这里到处都是篝火的痕迹,现在他们再次到时,又有新的篝火燃起。 篝火是由一堆石头围成的简陋灶坑,里面燃烧的柴火大小一致,不像是随地捡来的柴火。待篝火上支起木架,一串串鸟肉就在火焰上面翻滚着,这时候“嗞嗞”的响声已经让东方鸣等不及了。 急不得,肖潇觉得火候还不够,遂往熊熊的火焰里又添两根柴。他的手艺很棒,很懂得拿捏熏烤与炙烤的时机,于是每当鸟肉开始发脆之后,那些往鼻子里钻的香味总会显得与众不同,仿佛只有够格的厨子才能制造出这种独有的味道,而制造出这种香味就必须经历一个漫长的修炼过程。 肖潇也不像很有耐心的样子,近来总是闷闷不乐,这时候说是在烤肉,可目光已经跟着炊烟往上升了,“这烤肉的香料,还是雏妹教我炼制的,后来被巴都和座山膘稍加改进,才有现在的味道……哎,雏妹伺候慕容酒,我也伺候慕容酒,那慕容酒真是好福气。”说着,他低下头,忽见篝火旁的碎土,竟突然冒出一种奇怪的想法,倒认为往肉里添点泥土似乎会有新的味道! 当然,他没有这样做,因为这样很卑鄙。 第4章 祭器收器 东方鸣坐在不远处的一截扁树桩上,正将洗剥干净的鸟儿插成串,而他身旁已经串好几十串肥嫩的肉串,许是投入在这种事情上乐此不疲,至于肖潇在说什么,他没有听清,只听到巴都和座山膘的名字。 对于那两个人,肖潇常以“两个胖子”和“两个厨子”去称呼,难得称呼其名。虽说东方鸣没有见过他们,但早已是膜拜不已,因为他们所传授的烧烤技艺,让人赞不绝口。——譬如将肉串涂上一层辣椒面,再撒上精心制作的盐料、香料、烤油,那么最终的味道简直妙不可言! 正是受益于此等伙食,他最近长了很多“弹弹肉”,虽不太明显,但摸上去软乎乎的,不知是喜是忧,另外,个头也往上窜了半拃多长。 “要是巴都和座山膘手艺更好的话,不如明日让他们过来露一手如何!”东方鸣说完,继续串着肉,嘴角断断续续地用力。 “这段时间恐怕不行,近来伊藤部有不少喽啰失踪,他们都在忙着调查那些事情,而且,而且他们胆子很小,听说赶尸派的鬼老都在这里,他们怎敢过来?”肖潇说完,似乎听到附近有些动静,不禁轻声细语起来,“小主,你听见了吗?好像有什么声音……不对劲,莫非是阿珠姐?” 两个人神色大变,耳畔也在此刻同时听见飙妹传来嘶声。 这是飙妹发出的预警,他们仰望天空,看见飙妹盘旋不止,似乎果真察觉到“异象”。这表明情况很不妙。两个人愈发慌张了,赶紧把鸟肉藏进花丛中,然后快速地弯腰掬土将篝火扑灭。 而就在不远处的花丛里,一个小小的身影不断朝着他们迈近,东方明冲那身影张望一眼,接着闻了闻双手,然后很迅速地往肖潇的身上一抹。 肖潇的衣服有些脏,但这样的行为让他没好气地怒视起来,又见花丛里的那个身影越来越近,他也心急火燎地把手往衣服上擦去。 天性善良的神尊充满爱,她已交代数次,不准滥杀谷中的鸟儿。 可能神尊的身份在东方鸣和肖潇的面前还未毕露,所以他们两个人对于这道命令相当敷衍,如今因为此事而感到害怕,则是说明了这个“神尊的妹妹”具有很强的震慑力,——万一她向神尊哭诉的话,那么东方鸣和肖潇就要大祸临头了。 飙妹跟随过东方弘,所以它有着丰富的阅历,不管是明珠,还是“小明珠”,它能明辨出两个人其实是同一个人,于是看见小明珠的身影,它就俯冲而下,然后围着这个身体发生变化的神尊转,举止很亲昵。 明珠也对飙妹很熟悉,但此时看见这只馋嘴的鹏鸟时,不禁白去几眼,因为虐杀鸟儿的勾当它也有份。换句话说,——飙妹是猛禽,那么虐杀起来就更加凶残。 但是,鹏鸟捕食乃天经地义的事情,面对明珠的白眼,飙妹自然表示抗议。 从这只鹏鸟的肢体语言中,明珠能够领略飙妹的意思,她会晤后仔细一想,觉得颇有道理,也忽然意识到,——约束一只鹏鸟捕猎,竟是那么的可笑。 人呢?人有时远比鹏鸟更加凶残,似乎天性难违! 东方鸣和肖潇尚未完全处理好现场,就看到明珠徐徐走向老榆树,眼看没时间彻底地销毁罪证,两个人只好上前迎接,用身体挡住明珠的视线。 两个人龇牙咧嘴,露出干巴巴地笑容,模样鬼鬼祟祟。 其实,明珠早就知道了一切,如今花丛里的烤肉味,以及他们身后的篝火痕迹,也只是让他们无言以对的具体罪证罢了。 明珠稚颜的脸流露出无奈,“你们就像那群淫党,人前一套背后一套。” 东方鸣听此,慌张的脸很快转换成不悦,似乎很介意别人把他和淫党相提并论,“小师父,难道就因为几只鸟儿,你就把我也视为淫党?这也太没有说服力了,如果这件事真的让你觉得讨厌,那我以后收手好了。” 明珠白去一眼,“几只?恐怕不止几只吧?我看几千只都有了!你要真能收手的话,早已经收手了。”说完,挤了挤鼻子,“吃吧吃吧,我才懒得管你!” 东方鸣感到讶异,“几千只?有那么夸张吗?”说完,露出笑容,“小师父,你当真不反对这件事情了?” 明珠耸耸肩,意味深长道,“狗改不了本性,狗吃什么,是为法则。同理,人吃什么,也是为法则。我悖天悖地,是我的事儿,你们这种行为不一定是错,我也不想干涉,我只希望你们适可而止。” 虽说这句话像在骂人,但肖潇这时竖起大拇指,“阿珠姐,你不愧为神尊大人的妹妹,说的话实在深奥精辟,我肖潇佩服佩服!” 啊,这肖潇真不害臊! 明珠为救慕容酒,现在损耗很多精气,半个月以前就变回了小明珠,如今她的这副身体至多八九岁,而十六岁的肖潇每每一见面,句句不离一声“阿珠姐”,属实让人鄙夷。 的确,东方鸣仍不知道明珠就是神尊,但以为小明珠是神尊的妹妹,于是什么都不知道的肖潇也跟着这样认为,那么一个十六岁的少年,对一个八九岁的小女孩叫一声阿珠姐,这自然有讨好的意味在里面。 当然,肖潇的谄媚夹杂着几分真诚。因为赶尸派为人所不齿,换作是以前的他,本不会待见任何赶尸派的人,却听节党之行风,神尊之仁慈,这才逐渐打消偏见。 由此也可以看出,他对赶尸派的神尊是怀有敬意的。 花丛里散发着很浓很浓的香味,明珠倒也没有过多的去鄙夷肖潇,而是情不自禁地把目光移向花丛。 肖潇知道瞒不住,便走将过去,将藏在那里的肉串拿出来,许是觉得明珠有点嘴馋,忽将肉串上的尘土扒拉扒拉一下,随即递过去,“阿珠姐,要不来一串?” 明珠看着烤串,摇摇头,“那怎么行,虽然很香,但我怎么能……” 肖潇听此,很快缩回手,然后撕下一块鸟腿囫囵咀嚼道,“阿珠姐,你别见怪,我也就是随口一问,小鸟这么可爱,怎么能吃呢?对不对?” 肖潇一口下去满嘴都是油,明珠嘴里生津,口水咽来咽去。 人乃杂食灵长,她也不是光吃素,只是厉害的炼士可纳玄气为食,大概很久没有正儿八经地吃过烹饪,所以回想起食物的味道,不免有些遐想。 当肖潇递来肉串时,她其实是有想法的,但那小子收了回去,虽说扫兴吧,却也没有过多去想,毕竟清心寡欲一百几十年,早已将内心的欲望斩尽,倘若执迷于此,倒是一件奇怪的事儿。 来此,明珠主要是检察东方鸣的功刻。 老榆树快要枯死了,这种凄凉的景象则是苗绮罗一怒之下制造出来的。 明珠对着老榆树发出轻微的叹息,似乎还在为苗绮罗的性子头疼不已。 关于苗绮罗的事情她选择暂搁一边,毕竟现在也没有办法去解决。她缓缓地走到一块碎裂成四瓣的石头旁,看了一眼后便就坐下,接着面朝东方鸣招手道,“正事要紧,快点开始吧。” 东方鸣明白这句话的意思。 其实,他觉得明珠的督促是多余的,因为不用盯着,东方明也会按时完成每日的修炼任务,但有一个人时刻督促自己,这倒也不是坏事。 听到明珠的话,他便没有任何犹豫,立马瞑起双目开始祭器。 大抵十个眨眼之后,他的左臂登时冒出五颜六色的气体,那些气体不断凝聚在身侧,似乎也没过去多久,一把黝黑的宽背大铡刀突然魇变幻化出真实形象。 这把骇人的大铡刀,便是大名鼎鼎的化外玄器屠龙斩。 东方鸣用一只手扶住刀身,目测长七尺,宽九寸,看起来比东方鸣还高一个头,他想提起刀走到明珠的身边,却咬着牙齿露出艰难的表情。 明珠清楚屠龙斩到底有多重,如今东方鸣体内的玄气不是很足,显然不可能轻易举起这把大铡刀,“你把刀放下,就在那里入定好了。” 东方鸣点点头,随之放下刀,然后坐了下去。 九州通灵者几近于无,至少还没有听说有关通灵者的传闻,而有关通灵的事,明珠听过,也见过,譬如那东方弘便是为数不多的通灵者之一,当年那个叱咤风云的半仙也通灵了屠龙斩。 鉴于此事,明珠觉得,东方鸣能够获此机缘,许是继承父亲之血脉,沾了父亲的光,非如此,决无此缘。 玄器,真正的用途是寄生魂灵,本身并不算宝物,直到发现玄器可以提取魂意之后,才被称为至宝。 听说,那玄机城也开始炼化玄器提取魂意,而现在九州之内的玄器所剩不多,那么今后的玄器,便是九州最为珍贵的宝物,尤其是像屠龙斩这类化外玄器,那便是至宝中的至宝。 得知东方鸣通灵此刀,苗绮罗恨得牙齿都快磨碎了,首先的想法便是杀人夺刀。但鉴于神尊为慕容酒所作的牺牲,鉴于神尊极力袒护东方鸣,苗绮罗最终吞下恨意,同意借给东方鸣保管。 然而,为了屠龙斩的安全,苗绮罗不准东方鸣离开她的可查范围,并让东方鸣尽快学会“祭器”和“收器”,以便自如地控制体内玄器。 “祭器”和“收器”实为两个法门,就像一门玄功一样,而掌握这两个法门其实并不难,诀窍在于集中精神。 这件简单的事儿,对于东方鸣来说似乎很难很难。 苗绮罗也不为难,笑道,“教你祭器和收器,是为了随时拿回屠龙斩,你若学不会,也没关系,反正杀了你也能取刀,所以本老需要用刀的时候,动动手指就行了,你学不会的话,那是命里该绝!” 听见此话,东方鸣被吓得一脸苍白,忽忽几日,总算熟练掌握“祭器”和“收器”的法门。 在此期间,东方鸣亦有另一番收获,——原来屠龙斩的神奇作用非止于兵器,竟还能汲取内中玄气供己修炼! 这个发现,堪称妙极! 却说,东方鸣灵骨无须,故不能吸纳玄气,此如大山一般横绝修炼之路。 如今,通灵屠龙斩之后,发现玄器之内的玄气可以流通到自己身上,这等同于自身的灵骨有了须,而且还不少,倒是完全可以通过此刀纳气修炼。 实际上,东方鸣每日都在潜修功刻,譬如现在大多数的时间里,他都和肖潇泡在广寒山之巅的血池当中,也只有到了傍晚时分,他们才会骑着飙妹返回游灵谷。 回谷,是为了打猎、放松,虽为消遣,但也不完全是。 听闻慕容酒师父死了,身体又因化神虫而患恙,东方鸣想起这人曾对自己有过救命之恩,便将练习流刃所射杀的鸟儿烤成串,定时送予慕容酒滋补身体。 化神虫委实恐怖,据英邪说,就连绮罗鬼老出手,也只保住慕容酒三分之一的命,得亏神尊以血救治,这才勉强保住了半条命。 现在,只剩半条命的慕容酒,仍然躺在病榻上苟延残喘,并且每日都要吃下几十种药,也不知何时才能康复,着实可怜。 第5章 四色元符 东方鸣还不能随意吸收屠龙斩之内的玄气,所以此刻还在酝酿状态,也只有找到了状态,只有和屠龙斩产生共鸣时,他才能借助屠龙斩耕耘玄墟。 在此期间,几个人聊了几句,亦不知是谁提到了慕容酒,这让东方鸣流露出怜悯之色,眼前仿佛出现一片桃林,顿时想起那个曾经救过自己的“李氏贞德休”。 “那次很险,要不是慕容酒以德报怨,我必死了。”东方鸣一边吃着烤肉,一边讲述关于桃林的那件事情。 “哈哈!”明珠听到这时,忽然大笑起来,“老东方要是知道他留下的那些符箓险些害了你,估计肠子都要悔青了!” “小师父,我知道那次很荒唐,你就别取笑我了!”东方鸣没好气地说道,许是不想再提,忽而把目光移向一边,“肖潇,今日不如多烤一点儿,顺道给那宁老和麻老也带一些,他们很喜欢你的手艺。” “呃……”肖潇意识到桃林的那件事情让东方鸣很尴尬,所以也没有继续再说,因笑道,“是,那麻老人不错,还偷偷塞给我几株药草,我怎会忘记这茬儿?不过那宁老……” “宁不干如何?”明珠舔舔渥丹似的小嘴唇,白去一眼,“你这话别乱说,他要不高兴,你准完蛋。” “阿珠姐,你乃神尊大人的妹妹,有你护着,何怕之有?”肖潇毫不在意。 “可不是!”东方鸣想到这件事情,现在都还没有缓过神,不由得冲着明珠傻笑,颇有几分崇拜的神色,“小师父,我说你怎么这么厉害,原来你是神尊的妹妹,现在想想的话,很多奇怪的事情都能解释得通了!”说罢,呵呵地咧开嘴巴,“其实我在这里整日提心吊胆,但有小师父在,安全感大增!” “我和姐姐的关系很糟,有他的地方没我,有我的地方没他,我还指望有人护着,又教我如何护着你们?”明珠故作惆怅地说完。 “不会吧?亲姐妹之间为何有这么大的间隙?”东方鸣皱起眉头。 “哪里哪里,亲姐妹是事实就行,只要你是神尊的妹妹,那么赶尸派谁不敬你三分?只要我以后报上你的名字,我不信有人敢动我!”肖潇笑着说完,又疑道,“对了,阿珠姐,你到底叫什么名字?” “是啊,小师父,你叫什么名字?”东方鸣也好奇了起来。 “叫什么名字?”明珠思考一会儿后,笑道,“你们看我这么小,那么我当然叫小明珠啊!” “小明珠?”东方鸣和肖潇同时陷入了质疑。 “对,小明珠!”明珠点头说完,旋即肃诫道,“呐,你们还是别再关心我的名字了,还是多关心一下自身安全吧!我可警告你们,现在节党和淫党同处一穴,一切都要小心为上,千万不能没心没肺,所谓明刀易躲暗箭难防,要是你们惹到淫党鬼老,难保他们不会暗害你们。” 那淫党之人确实阴险,不用多提,两个人也都日日谨慎。 聊不多时,东方鸣竟把肉串吃得差不多了,肖潇见此,不免感叹东方鸣的食量,直言他这吃法,早晚要赶上巴都和座山膘的体形。 对于那两个胖子的容貌,东方鸣有了大概了解,觉得这一辈子都不可能达到他们的那种形态,所以犯不着禁口约束。 只是呢,这些肉串本来有一份是为慕容酒准备的,如今自己吃了这么多,还需另行准备,便笑盈盈地让肖潇再去捕鸟。 肖潇有些不想动,可是没有办法,毕竟还要靠肉串接近慕容酒,以便趁机探望吕雏,只好心不甘情不愿地挪动身体。 待肖潇走后,东方鸣的心思回归到功刻上,似乎没去多久,便感知到些许“灵通”之意,而在这种状态下,就能与屠龙斩产生共鸣,然后才能修炼。 趁此时机,这个小家伙再也不敢分心,立马坐直身体入定。 利用屠龙斩做功刻,是一种很特殊的修炼方式,而东方鸣以化辰法修炼,其本身也是一个极其特别的修炼者。不说世间有没有其他的修炼者也用此法修炼,至少在明珠的印象里,东方鸣是为化辰法第一人。 许是修炼的方式过于神奇吧,明珠检察发现:这小子有了屠龙斩之后,每次功刻的进展都是惊人的。 也就前些日子而已,东方鸣一个时辰只能做满一两万个功刻,今日一查,竟可以做满八万个功刻,——这种速度不亚于八须灵骨。 正当明珠感到欣慰时,东方鸣睁开眼睛,兴奋的表示,——加上血池的辅助,每个时辰大抵可以做满八十多万个功刻。 有此进展,无异于天方夜谭! 当然,作为九州第一全真的明珠,能为之惊讶的事物并不多,而她也不觉得这种修炼速度很快。 但是呢,以东方鸣原本的资质来看,他的灵骨虽属五色,却无疑是最差的,甚至连修炼的条件都达不到。倘结合他原本的资质来看待,能有这样的成果,便是如梦如幻的史诗事件,或能载入炼士史册激励后世! 事实上,这只不过是命运的一次眷顾罢了,通俗来说,就是得天独厚。 若东方鸣没有通灵玄器,若东方鸣没有屠龙斩的帮助,那么他的修炼之路还是会像原本那样崎岖坎坷。 在明珠的印象里,每一个通灵者都会伴有很多奇缘,就像是苍天眷顾的骄子,将有很多不可思议的事情降临其身。 如今东方鸣与屠龙斩通灵,那么往后必有更多的奇缘陆续到来,而前路也必有高光等待着他。 不过呢,天底下的通灵者不止东方鸣一人,然而跻身九州全真的通灵者,估计仅有东方弘一人,其余名不见经传,大多止于象翥而不前。 况且,东方弘位至全真之前,就与屠龙斩剪断“灵犀”,亦是通过自身的勤勉才最终成为半仙的,所以得天独厚又如何? 天道酬勤,修炼乃是不畏艰辛的勇往直前,任何懈怠都可能毁于一旦,惟有不懈努力才能一往无前。 明珠若有所思,默默沉吟道,“如此机缘,当真要好好珍惜……那血池是块福地,就是时间有限,享用不了太久,而且那里面的玄气很杂,长年累月如此,必然积累成疴,进而伤及自身,并非长久之计……要是有红丸就好了,以东方鸣现在的修炼成果来看,此时服用一粒红丸,至少可以吸纳七成先天玄气,估计用不了几粒,就能到达混境,只怪当初太着急,白白浪费三十粒红丸……但,这也不是坏事,毕竟修炼不能急于求成,过早的精进会导致忽略很多细节。” 明珠自顾自地说着,时不时揉着颞部,似乎感到有些困乏。 “小师父,你的这些话我怎么觉得有问题啊!”东方鸣留意到了明珠的话,听完仔细梳理了一遍,不由得皱起眉头,似有诸多不解之惑。 “什么问题?”明珠有些惊讶,她的这些话仅仅只是自言自语,没想到东方鸣竟然默默地听在耳中。 “呃,怎么说呢……”东方鸣欠起身,走到明珠的身旁坐下,然后托腮思考道,“这么说吧,你一来说那血池对我有害,二来说我急于求成,会忽略很多细节……但你之前明明说,丹辰可以规避侵害,还说我的玄墟不稳定,随时都会爆炸……那么,依你所言,我不管修炼到什么境界,都有失去玄墟的可能不是吗?这番想来,我感觉你的话,就存在很大的矛盾,我着实想不通……都被你的话绕糊涂了,我丹辰要是那么脆弱,当日何必结丹?另外,如若我忽略细节,待玄墟毁去,一切重新再来便是……” 东方鸣的话有些混乱,明珠却是听懂了,旋即拍拍额头,歪头叹道,“对,你说的不错,我真是老了哎……” 老了?这句话颇为风趣,而明珠的表情就像一个小女孩故作深沉似的,让东方鸣咯咯发笑。 明珠也不生气,随即笑道,“小东方,你是有悟性的!是的,你说的很对,是我犯了糊涂,我以浇藤法修炼,习惯按照浇藤法的思维思考问题,却忘记你是按照化辰法修炼的!”她的双眸已经没有以前那般明亮清澈,眸中似带倦意,“我最近为何总是犯糊涂?真是的……” 东方鸣见明珠的眼皮低垂,笑声渐渐消散,皱着眉毛关心道,“小师父,你近日在做什么?为何隔三差五才来见我一次?啊,你看起来很累的样子!” 明珠靠着树干,眯眼微笑,“没事儿。” 她端的是天生丽质,那宛转蛾眉所潋滟出来的美丽很快将颓靡遮盖,使得东方鸣放心不少,便没有放在心上。 但是呢,明珠时而请人喝血,此举很耗精气,乃致寿元暗损,到了大限将至之时。简单来说,就是她要死了。前些日子,她为了搭救慕容酒,又损耗不少精气,进而思维趋于迟钝,倘若眼下没有长生丹,时刻都有殆寂的可能。 长生丹有苗绮罗操持,她并不担忧,或者说,赶尸派的一切事务,都有扶蝗和苗绮罗张罗着,她没必要插手任何事情,而她所担心的,也只有东方鸣的修炼问题。 但回到修炼的问题上,由于东方鸣的修炼方式很特别,与明珠的修炼方式不同,所以明珠也无法给出准确无误的指导,就冲着方才的那些错误理解,她觉得过多的干预,或将误人子弟而适得其反。 思及至此,明珠怅然若失,感觉自己什么都做不了,不免苦笑连连。 东方鸣见状,露出疑惑,“小师父,你笑什么?” 明珠缓缓神,转念一想,虽说自己无法指导吧,然而对某一些浅显的事情还是能够为其掌舵的,便嘱咐道,“小东方,你说的没错,那血池对你有利无害,乃是你无二的修炼圣地,你不要光顾着打鸟,要珍惜血池才是,不然入冬以后,等到血池下的天池血霜枯萎,你往后每个时辰就只能做满八万功刻。记住,你现在的一份努力,可是往后的十份努力,你在血池努力一个多月,等同你在外面努力一年……” 关于这些,东方鸣自是心中有数,而这些天从未存有丝毫懈怠,但人之精力有限,做不到不吃不喝不眠不休,他觉得自己已经很用功了。 许是经过明珠的提醒之后,他觉得此时此刻应当更加珍惜血池,珍惜这个时日无多的修炼时间,“小师父说得对,看来我还得努力,我现在都想去血池泡着。” 巧在这时,肖潇扛着一只獐子回来,东方鸣见状,惊疑道,“你怎么?鸟呢?” 肖潇咧嘴笑道,“时间不早,打一只獐子回来比较省事!” 明珠摇头,“看来以后谷内的獐子也要担惊受怕了。” 肖潇略显尴尬,随即冲着东方鸣笑道,“小主,你方才的话,我听见了。”说完,放下獐子拍了拍手,大步走到东方鸣身边,扶膝欠身道,“那血池乃我向往之地,如今出入无阻,乃时刻必争才对啊!我其实根本不想下山,要不是你牵挂慕容酒,要不是我牵挂雏妹,我巴不得天天泡在那里,你此时若想去,我现在就带你过去,如何?” 是啊,血池乃是炼士心驰向往之地,肖潇自然不想错失一丁点时间。 东方鸣犹豫一会儿,把目光放在獐子上,“那也不急,还是将那东西烤了再说……可是,昨日明明答应慕容酒给他送鸟肉的,獐子真的行吗?” 明珠的眼睛都快睁不动了,不禁抬望头顶上的万蝗法阵,落寞道,“小东方,往后你自己修炼吧,我就不督促你了。” “为何?” “困,想把自己关起来睡场大觉。” 观明珠的气色确实不是很好,也让人堪忧,是该好好休息一阵子。另一方面,东方鸣在此人生地不熟,惟与明珠亲近,真要突然见不着面了,不免使人沮丧。转念,身边总算还有肖潇陪伴,倒也不至于寂寥。 忽地,东方鸣掏出岁囊,取出四张符箓递给明珠,“拿去!” 明珠瞠目过去,“四色元符,对你来说很贵重啊,你给我做什么?” 肖潇触目惊心,“小主,你,你也太大方了吧!” 东方鸣却有些惭愧地望着明珠,“小师父,我仍记得自己的灵骨是如何长全的,可惜,可惜朱大哥说,我爹遗留的那些法器都送人了……他把老苟门交给我时,里面的东西所剩无几。谢你教我修炼,此番大恩,我一定铭记于心,这几张符箓你不妨先拿着,回头我再……” 明珠摇头苦笑,瞬间消失。 东方鸣和肖潇见此,惊得立马站起,向四周不断张望。 …… 第6章 怒火中烧 诛邪天。 东方鸣这个人,还真是执拗,因答应慕容酒给他送鸟肉,便觉得送獐子肉过去,那便是食言,恁是让肖潇陪他再打一些鸟儿。 事毕,烤了鸟儿之后,才让东方鸣感到满意。 探望慕容酒的路上,肖潇的脑海里倒也没有对东方鸣的执拗过多感叹,反而对他的符箓遐想万千,同时也对“阿珠姐”的修为感到疑惑。 这两件事情一直在他的脑子里挥霍不去,想来东方鸣拥有四色元符不足为奇,而“阿珠姐”乃是神尊的妹妹,其修为决不可能低,瞬间消失似乎也很合理,惟一不合理的事情,要数东方鸣随便就把四色元符送人,并且还是四张! 是啊,阿珠姐乃是神尊的妹妹,又岂会在乎几张四色元符?东方鸣乃半仙之子,又岂会将几张四色元符视为宝贝? 肖潇陪着东方鸣走在诛邪天里,心里一直嘀咕个没完,末了所有的疑惑散去后,竟对四色元符想入非非起来。 四色元符造价高昂,非一般的符箓师可以炼制,并不多见,此乃炼士梦寐以求的护身珍宝,也只有那些大氏族里的显赫之人才有可能傍身几张。 而且,一般四色符箓都是催杀符,肖潇以前就见过一张四色催杀符引燃的画面,那威力着实惊人,乃制敌神器。 东方鸣一下子拿出四张送人,委实慷慨! 诛邪天里,肖潇边走边道,“小主,你爹的遗宝还剩什么呀?” 东方鸣撇撇嘴,“这个我也不清楚,但老苟门里面只留下一些功法书籍,以及我爹的那套白鳞软钢甲。我早想报答小师父,所以上次和朱大哥分手时,就倾诉了此事,但朱大哥只交给我四张符箓。” 肖潇顿了顿,“那你也真豪爽,自己只有四张,却全部送了出去。” 想到那日小师父割手喂血的画面,东方鸣倒不觉得自己豪爽,反倒认为理所应当,甚至仍不足以报答“引路”之恩。 “可惜小师父不收,而我欠她那么大的人情,很难受。” “嗨,她是神尊的妹妹,什么没见过?这东西对她来说,屁都不是!” 言之有理,但这也让东方鸣很头疼,若是无法报恩,心里总觉亏欠,譬如慕容酒有恩于自己,现在那人躺在病榻上,倘不回馈点什么,于心不安,所以他要吃鸟肉,决不能拿獐子肉敷衍。 “言之有理!” “是吧!” “是!” “不觉得我固执了?” “怎么会?你可是我的小主,岂敢呐!” 不觉到了绮罗天入口之处,两个人逐一迈进,顿时来到另一方岁墟。而天地一变,两个人便就置身于一方田园世界,两者一暗一区明,感觉前一刻还是暗夜,下一刻竟已天明。 听说,绮罗天乃是绮罗鬼老和颛觋鬼老所开辟,而开辟岁墟至少需要达到全真位,不用多说,想必除了绮罗鬼老之外,那颛觋鬼老也是一位全真。 全真位乃人间之最,可以用恐怖来形容,听闻绮罗鬼老的手段,也配得上“恐怖”二字,若是恐怖的手段与恐怖的修为并存,那么便是恐怖到了极致。 东方鸣似乎至今还没有目睹绮罗鬼老的恐怖之处,很多事情也都是听来的,虽说他很害怕绮罗鬼老,可看到那个美丽的鬼老时,他就觉得绮罗鬼老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可怕,而有时面对绮罗鬼老的恐吓,他甚至有点怀疑绮罗鬼老是在开玩笑。 不管如何,为了慎重起见,东方鸣还是不敢掉以轻心,毕竟苗绮罗的确就是赶尸派的鬼老,这可是货真价实的真实身份,容不得一丝大意。 偌大的绮罗天一眼万里,眼里的蓝天白云下面则是一亩亩良田,五颜六色的枝叶长势极旺,听说都是各类珍稀的草药,而绮罗鬼老每日都要亲自检查几次。 一群小厮穿梭在整齐的田埂上,时刻注视着药田里的情况,于是长满青草的町道中央,青草稀疏。当中最宽的草道通向小湖和钟楼,许是常走吧,已完全变成坚硬的泥土道,只是遍布湿漉漉的痕迹,且有臭味散发。 也难怪慕容酒常说肉串里有股特别的味道! 每次经过这里,东方鸣和肖潇都很小心,因为很多小厮举着镐头、拿着粪瓢,时不时警视他们。 在这些小厮当中,有一个人的脾气很不好,使人很忐忑,然而又很不幸,东方鸣和肖潇总能遇上那个人。 慕容酒住在绮罗鬼老的居所养伤,也就是一面小湖旁边的钟楼里,那儿离岁墟入口有段路程,不过沿着町道一直向前走,用不上两刻时间就能到。 可是呢,那个败人心情的“小厮”又挑着金汁桶迎面走来。 町道不是很宽,大抵容下三人并肩,东方鸣和肖潇见此,提前让开道。 那小厮八岁左右,浓眉大眼,肤色较白,一双眼睛总是喜欢直愣愣地看着别人,而且后背挂着一把巨斧,表情和装束看起来很吓人,明显不是什么善茬。 随着小厮愈走愈近,熏人的臭味徐徐飘来,东方鸣和肖潇捂着鼻子往后又退了一步,直至小町的边缘。 走来的小厮,便是黎州大世子罗杀虎! 关于罗杀虎沦落在绮罗天做苦役的原因,东方鸣早已耳闻,现在罗杀虎扛着扁担,大摇大摆的逼近,他不敢露出任何笑容,因为这种表情很有很能被对方视为嘲笑,倘若惹恼了这位黎州大世子,显然不是什么好事情。 东方鸣已经尽量让开道,表情和眼神都格外小心。 但是这次,当罗杀虎走到东方鸣的身边时,忽然拔停脚步,眼睛直勾勾地盯住东方鸣手里的肉串。 肖潇的手艺那是一绝,况且罗杀虎很久没有开荤了,每每闻起来都很难受,这次再也忍不住,便就掏出一锭大金子扔过去,“这肉串,本世子买下。” 肉串不甚值钱,用一锭金子买下,显得相当阔绰。但这是为慕容酒准备的,而东方鸣更加不缺钱,所以他没有接住金子,反将肉串背过身去,“不卖。” 罗杀虎眼睑微动,显然很不高兴,沉默少时,“那就是要本世子抢喽?” 抢?这不当山贼的话,还真是屈才!肖潇露出不屑的神情,倘说东方鸣还有些惧怕罗杀虎,但作为五混巨持的肖潇,却完全没把罗杀虎放在眼里,而对于这种嚣张跋扈的家伙,更是他最为讨厌的人之一。 其实,不惹这个黎州世子是对的! 却说,大典结束以后,罗杀虎觉得广寒山血池是个难得的修炼宝地,很想留下来好好享受享受,但是罗操没有同意不说,苗绮罗也没有同意。或许,就是在这种不甘的情绪下,罗杀虎产生了极大的仇恨心理,而他还没走出乌桓,喰魂鬼老就接到雷道传来讣告与诉状,——原来罗杀虎竟将雷道副首领的大儿子劈成两半。 如此屡教不改,喰魂鬼老还未发怒,苗绮罗就将罗杀虎扣留了下来,随后关在绮罗天充当苦役。 东方鸣很不喜欢罗杀虎,但这人横行霸道,极不好惹,每次与之相遇,都会主动避让几分。 前面提到,肖潇讨厌嚣张跋扈的家伙,而在他的记忆里,——雷道地接鎏州,该部族专以劫掠为生,时常屠杀周边百姓,而周边郡县早已千里无人。 实际上,整个雷道已经超出了嚣张跋扈的范围,对此,鎏州方面早已深恶痛绝,而鎏王也曾多次出师清剿,奈何那雷道遍地禁制,每每损兵折将惨败而返,便也只能任由雷道贼党宰割百姓。 如今,雷道副首领家的大儿子被杀了,肖潇倒是觉得很痛快,就冲这点,他姑且相信罗杀虎不坏,可以敬让三分。 罗杀虎并不知道肖潇对他还存有一点好感,此时看见两个人不说话,便撩开衽领,斜眼蔑道,“本世子想要什么,便能得到什么,顺我者昌逆我者亡,别不识抬举,识相的话,就把金子捡起来收下,然后留下肉串赶紧滚蛋。” “本主可不稀罕你的金子。”厌恶的情绪使得东方鸣脱口而出。 “呵,你东方氏庙堂早已倾覆,怎还以‘主子’自称?”罗杀虎放下扁担,随着两口熏人的金汁桶搁地,他双手抱臂,漠然地凝视着东方鸣。 “哼,本主,本主迟早还会重建东方氏!”东方鸣拳头紧握,用力咬着牙根。 “重建东方氏?凭你?”罗杀虎冷言道,“试问,汉州还容得下东方氏吗?要不,去我们黎州如何?” “去黎州?”东方鸣眉头皱起,不明白罗杀虎为何突然示好。 “是啊,去黎州。”罗杀虎切齿道,“当年你母亲不顾家门荣辱,与你爹私奔,早已丢尽我们罗生门的脸,我罗生门上下早想宰了你爹娘,要不是罗猿等人拦着,你岂能来到世上?当然,有那罗猿仁慈体恤,你若带着你娘的骨灰去我罗生门请罪,姑且是能够得到宽恕的,但你今日看到本世子,不乖乖忏悔,还妄称‘主子’,岂能容你?呸!” 这句话,让东方鸣的双眼登时睁大,而瞳仁里的愤怒似乎燃放起了火苗。 罗杀虎见此,取下背后的砍阗斧,喝道,“你这个叛门孽子,倘不跪地忏悔,本世子就将你一分为二,以便清理门户。” 肖潇见此,挡住东方鸣,喝道,“你这屌毛,休要猖狂!” 却在这时,苗绮罗的声音从绮罗天入口那个方向传来,“杀虎,七十九号药田怎么没有浇肥?你又偷懒?” 罗杀虎闻声望去,发现绮罗鬼老沿着町道缓步走来,是时露出悻色,遂“呸”地一声收起斧头,后将金汁桶重新挑起。临行前,又回首对那东方鸣撂下一句话,“小野种,算你走运,来日方长,咱们走着瞧。” 黎州世子的气场颇大,东方鸣方才被那斧头吓个不轻,此时尚未缓过神,反倒是肖潇朝着罗杀虎的身后笑道,“大世子,你每日起早贪黑,有那么多的农活要做,怎么还给自己添事儿?真是不嫌事多,不过随时恭候!” 罗杀虎方走几步,忽地回眸一视,“就冲你的这句话,你的人头我要了。” 这小子着实嚣张,肖潇很想跳将过去比划比划,鉴于绮罗鬼老就在附近,这才没有付诸行动。 东方鸣倒是没有这种底气,尽管他也是巨持,但他修炼的方法很特殊,即便身为巨持,然而每墟仅有几十层氕境,甚至连个一混小玄徒都不敌。化辰巨持没法和浇藤巨持相提并论。罗杀虎乃浇藤巨持,三座玄腑加起来,一共拥有两万一千层氕境,几乎可以轻易秒杀东方鸣。 苗绮罗早已听到这三个孩子的对话,她倒是很想让他们掰掰手腕,毕竟掐架也能增长本事,奈何绮罗天全是珍贵的药草,要是因此受损,即便杀了这三个孩子也无法弥补损失。 绮罗鬼老要回钟楼,不得不走这条小町,而迎面走来的罗杀虎挑着金汁桶,于是一股恶臭让这个鬼老掩住鼻息,接着现出了怒色,“手脚麻利点,今日的农活干不完,主动来领罚,听见没?” 绮罗鬼老的惩罚,谁也不敢主动去领,——每当罗杀虎干不完农活,苗绮罗就会剁掉他的一只手,然后隔个整夜再接上,几番下来,是人是鬼,都不敢有半点脾气。 道儿太窄,罗杀虎让开道,并微微颔首,“是。” 捋捋整件事情,其实这也不怪罗杀虎想吃东方鸣的肉串,毕竟现在罗杀虎有十亩药田要忙活,日日挑粪锄地,每每肚子饿的咕咕叫时,那东方鸣和肖潇就拿着一大把肉串在此晃悠,属实让人怒火中烧。 苗绮罗走后,罗杀虎瞪着东方鸣的背影,双目杀意腾腾。 …… 第7章 履行遗愿 钟楼,慕容酒房间。 一张美人榻上,慕容酒枕着靠背喝完汤药,一名容貌清秀的婢女正用罗帕替他擦去嘴角的汤汁。 这婢女名叫吕雏,年方十五六岁,现在虽是婢女,但她却是迷林大首领的女儿,以前也是一个千金之躯,未想得到苗绮罗钦点,召来照顾慕容酒已有月半,在这半个多月里,这个千金大小姐竟把那个黧黑的少年调理的肤白面润,惟一让慕容酒不自在的是,面对这个小美人,他的双眸时而带着一股难为情的羞涩。 一阵脚步声袭来,吕雏回眸看着闩紧的房门,“是他们来了。” 慕容酒露出微笑,挪挪身子,却发觉今日的双脚不甚有力,只能微微欠起上半身,便对吕雏道,“阿雏,快去开门。” 吕雏明白慕容酒的身体状况仍不稳定,没等话音落去,此女早已动身。 房门开后,屋里屋外的人笑容满面,而肖潇的笑声最大,也最为灿烂。 肖潇和慕容酒并无交情,每日按时来此,都是为了见见吕雏罢了。这位迷林大小姐,算是整个乌桓最好看的姑娘,而他和吕雏相伴已久,不知何时开始,他每次见到这位美丽的姑娘时,就会有一种怦然心动的感觉。 奈何,吕雏的父亲得罪了绮罗鬼老,令吕雏沦为慕容酒的婢女,这让肖潇的心里五味杂陈,而他一面厌恶慕容酒,一面又必须讨好慕容酒,于是他被这两种同时存在的心情搅得十分头痛。 当然,慕容酒得知吕雏乃是迷林千金之后,就曾让吕雏回家,不必屈身在此。但吕雏之所以来到这里,是替父赎罪,如若就此回家,如何得到绮罗鬼老的宽恕?现在乌桓都在赶尸派的掌控之下,吕雏能够看清局势,自然不敢回家。 另外,听闻慕容酒的种种遭遇之后,吕雏十分同情,而且慕容酒平易近人,不以主仆关系待她,两个人因此有了朋友之谊。 现在慕容酒伤势未愈,亟需有人照顾,吕雏冲着这点,也不忍就此离去。 吕雏的所思所想,早已倾诉给了肖潇,当时听完这些恳言,肖潇的脸色顿时绿了下来,再怎么说,男女终须有别,不知吕雏是不明白肖潇的心思,还是真的糊涂,反正她的话,犹如一把刀子扎进肖潇的心。 “慕容老弟,最近能下床吗?你要多活动活动才是!”肖潇笑道,“有的时候做点力所能及的事情,比整天躺在床上要好很多,你是医者,你应该能够明白我说的这些道理!” 慕容酒吃着他们带来的烤肉,呵呵地笑。 自从遇见木兰荘,慕容酒才知道“情愫”为何物,而吕雏经常在慕容酒面前提起肖潇,从吕雏的话语里,慕容酒可以听出,肖潇喜欢吕雏。 现在肖潇说这么多,无非是不想让吕雏受委屈,想让她少干点粗活累活。 慕容酒嚼着一块肉,摇头道,“就你这点东西,还不够我塞牙缝,我若吃不好,身体便无力,无力就只能躺着。” 肖潇听此,登时将眉头皱起,但很快又笑道,“这都是小意思,明天给你多烤点,管够!” 慕容酒哈哈大笑道,“其实呢,你有话可以直说,我怎敢委屈阿雏?她可是迷林的千金,可不?连每日的药,我也自己端起来喝,这样你还不满意?” 凭借此事,肖潇和慕容酒算是交上了朋友,但肖潇对这个朋友并不满意,除非他能让吕雏回家。 “肖潇,你也别为难公子,上次他为了不让我喂药,竟撒了一身都是,明明都端不稳,还去逞强。”吕雏说道。 听这话,肖潇有些放心,也有些歉意,但看慕容酒的气色好了很多,心中颇为高兴,“慕容老弟,这份人情,我肖潇铭感于心。”说着,又见慕容酒容光焕发,似乎伤势早已好了七七八八。这表明吕雏很快就能离开这里,此乃天大的喜兆,便笑道,“好,真好!明日给你带壶小酒如何?” 说到酒,慕容酒摇了摇头,他不是不想喝酒,只是觉得现在不宜喝酒,他眼里突然放光,“我要快点好起来,我师父不能白死!” 这句话让几人为之一惊,连东方鸣都咽了咽口水,“慕容大哥,你难道是想找魔医报仇?” “公子,别乱说话。”吕雏长发飘动,高挑的身子连忙走向房门,待把房门闩上以后,又紧张地看向慕容酒,“公子,绮罗鬼老是全真,其实关上门也没用,你还是别再乱说话了。” “是啊。”东方鸣很明白那个魔医是个什么样的人,于是跟着警声道,“绮罗鬼老回来了,就在楼下。” 肖潇惊愕过后,则对着慕容酒摇头笑道,“慕容老弟,你是个聪明人,我觉得你不会这么傻,如果你真这么想,算我高看你了。” 慕容酒微微一笑,没有回话。 确实,慕容酒已将仇恨放下,而他话里的含义,是打算履行师父的遗愿,往后跟着魔医学习医术,只是整日面对自己的仇人,这种滋味实在煎熬,也不知道要面对多久,似乎要渡过一个很漫长的时光。 “想躺一会儿。”慕容酒感觉眼皮沉重,侧过身去。 …… 东方鸣与肖潇退出房间,转去炼药房,给那两个馋嘴的老鬼奴送吃的。谁知走到廊道,竟听见那炼药房里,苗绮罗正与两个老鬼奴在交话。他们胆战心惊不敢逗留,要是被误认为是在偷听什么,那可吃不了兜着走。 正当他们方要拔步时,那炼药房里的苗绮罗突然放声厉喝,“小贼,来都来了,还不滚进来。” 东方弘有个“老贼”的绰号,“小贼”自然是指东方鸣,这时鬼老让其滚进去,“小贼”哪里敢走? 炼药房很宽敞,里面有很多摆满药材的长几,而两面的墙上也到处都是壁龛,里面放着很多瓶瓶罐罐。 房中央摆着一鼎三丈多高的炼药炉,其周围几十口小窗似的炉口晃动着黄灿灿的火光,间或有气体喷发而出,直接向着顶格升腾。 药房的顶格形如一口漆黑的深渊,恰似排烟口。 炼药炉左侧有一条与众不同的长几,与其他长几不同,这条长几不光尺寸高一些,而且全身泛着微光。 定看这条四尺多高的长几,此时上面放着很多大大小小的陶罐,另外朱殇剑和后羲剑也摆在上面。 东方鸣和肖潇走进炼药房时,宁不干、麻不净,还有苗绮罗正在长几那边谈事情,苗绮罗没有理会,他们两个人只好木然地站在门口矗着。 “还有多久出丹?”苗绮罗问道。 “半个时辰。”宁不干答道。 “好。”苗绮罗说完,看向长几上的两件玄器,“现在只能提取九成魂意,这两柄剑暂时不炼了,等过阵子再说吧。” “是。” 宁不干和麻不净的脸上有些沉色,眼神时不时瞄着苗绮罗,似有一些话想说而又不敢说。 “你们是在惦记长生丹?”苗绮罗有所察觉,淡声问道。 麻不净不敢吱声,过去少时,宁不干轻声说道,“上次,那燃灯明明说半月就能奉上凤凰髓,这半个多月都已过去,他……” “他说狂橹没有调理好身子,能有什么办法?”苗绮罗摇首轻叹,“其实本老比你们还急,却也急不得。” “鬼老,咱们为何不把狂橹搞到手?”宁不干闷哼道,“那燃灯乃一个老匹夫、大老粗,哪里懂得调理之道?要是狂橹落在我们手里,岂不是能够照料的更好?” 此言可笑,那燃灯杀了颛觋,苗绮罗恨不得将他千刀万剐,但他手握狂橹,此乃活命的筹码,他要是献出狂橹,等同自取灭亡,谁愿交出自己的身家性命? 苗绮罗早想强夺狂橹,但那狂橹实在稀缺,或是禁土中硕果仅存的一只凰鸟,倘将燃灯逼急了,那老东西还不玉石俱焚? “狂橹到底身在何处,我等尚不知情,现在为了长生丹,只能妥协。”苗绮罗摇头说完,问道,“他给出的那些魂瑰炼化了吗?” 此事,宁不干不怎么在行,主要都是麻不净在做。 麻不净叹道,“属下无能,这提取魂意的法门太难,炼是炼化了,可每颗魂瑰只提炼出数百魂意,有几颗魂瑰甚至只能提炼出几十魂意。” “无碍,帮他提炼,已给足他的面子,不管如何,都是他攫取魂瑰的法门不到家,那些破珠子都是残魂,能提取多少魂意?”苗绮罗不屑道。 “可是,他给的那些魂瑰成色很好啊,要是鬼老你出手,绝对可以炼化九成魂意。”麻不净一面疑惑,一面拍着马屁说道。 “你废话真多!好不好你知道?”苗绮罗大斥一声。 是的,绮罗鬼老大抵是为了应付一下燃灯而已,要是真心想帮忙,早就亲自动手,麻不净擦擦额头上的冷汗,干巴巴地笑道,“属下,属下眼拙,那些魂瑰的成色确实很差,很差,确实提炼不出多少魂意才是!” 苗绮罗满意地点头,随之看向东方鸣,“小贼,把屠龙斩祭出来。” 东方鸣还在琢磨凰鸟的事儿尚未缓过神,此时矗在原地发呆,缓过来时,却见麻不净和宁不干看着自己手里的烤串不断吧唧嘴巴,以为是要吃的,便将烤串递了上去,“有些凉了,热一热味道才好。” 肖潇察觉苗绮罗脸色不太对劲,顿时惊出一身冷汗,于是赶紧蹭蹭东方鸣,“鬼老叫你祭出屠龙斩,你还不照做?” 东方鸣听此,忙不迭道,“是,遵命。” 少时,一把又宽又大的屠龙斩显现出来,东方鸣因为无法补足后天玄气,现在三墟空荡,无力提刀,便拖着大刀挪将过去。 其实,他此时挺忐忑的,毕竟屠龙斩对于自己至关重要,倘绮罗鬼老炼化此刀,当真不是好事。 好在,绮罗鬼老只是想检测一下屠龙斩之内,到底藏有多少魂意。 这事儿,说起来也怪,因为先前都已检测很多次,而每一次检测都有意外惊喜,几乎每一次检测下来,都会发现内中的魂意提升很多。 检验魂意的方法是借用“验魂草”和“验灵根”来勘测。 这两种药草,一株为玄草,一株为灵根,将其捣碎成汁,涂抹于玄器之上,然后就会显现一朵五彩斑斓的魇象之花,而根据花朵的大小,便可以推断出魂意的大抵数目。但此法并不精准。这一次“魂灵之花”呈现二十分围圆:一分围圆为一万魂意,结果表明,——屠龙斩至少藏有二十万魂意。 这是极其惊人的结果,要知道,一件化内玄器中,一般都只有一万魂意,而苗绮罗炼化玄器之后,也只能提取八千魂意。 而这八千魂意,乃是苗绮罗所能提取的极限,譬如屠龙斩内藏二十万魂意,但真要炼化此刀,也只能提取八千魂意。 因此,如若现在炼化屠龙斩,得不偿失。 也正如此,东方鸣算是捡了一个大便宜,得亏苗绮罗提取魂意的功夫不到家,否则这把刀早就不复存在。 关于提取魂意的技艺,乃元灵二圣所遗传下来的化外法门,但元祖一脉早将此等法门销毁,而赶尸派又将其奉为不传之秘法,后来诸多鬼老相继寂灭,方今也只有苗绮罗深谙此道。 倘若她的功夫不到家,恐怕这世上再无并驾者。 以现在的钻研成果来说,苗绮罗确实还无法将魂瑰以及玄器中的魂意完全提炼出来,为了攻克这道难题,她绞尽脑汁,头疼不已,但马骕那厮着实“可爱”,竟将《大修真》之原本献上。 原来东方弘遗留下的那本绿皮书,名为“大修真”,内中就载有提取魂意的方法。 苗绮罗想到此,一谢马骕,二谢东方弘,所以检测完了魂意,便将屠龙斩笑盈盈地递给东方鸣。 许是东方弘在天有灵,为了庇护东方鸣,便于冥冥之中做出安排。 苗绮罗愉悦之极,捻着衣袂说道,“小贼,想必你老子在九泉之下,一定做了聪明鬼,否则也不会暗助那个不识真宝的马骕找上本老……也罢,借个刀而已,本老岂能不近人情?” 东方鸣听不懂,双眼莫名其妙地眨着。 …… 第8章 君子风范 广寒山。 上阳郡的雨季还在持续,所以相距不远的乌桓仍是大雨缠绵,只是最近,这里的大雨有所放缓,已不具之前的那股气势,但仍是狂风骤雨。 飙妹穿梭在漆空上,其背上的两道玄盾里,隐隐遮蔽着两个少年。 “玄盾”是一门司空见惯的玄功,只要玄腑之内,拥有一百拔荒劲便可通习,不过此源力太低,恐怕一支普通的弩箭就能将其击穿。双色憾山劲所凝聚出的玄盾稍微坚固一些,然而在强大的攻击之下也似聊胜于无的鸡肋防御,惟有到了巨持,拥有三色纳海劲之后,方能强化防御,使用出真正的玄盾。 可惜,东方鸣尚没有百息纳海劲,所以祭出的玄盾还不能久避风雨。 飙妹的背上,东方鸣看着肖潇的玄盾,着实羡慕,“唉,我何时才能祭出像你这样的玄盾啊?肖潇,你这么年轻就是巨持,真乃天才!” “我算哪门子天才?而我又有什么好羡慕的?我倒是羡慕那个慕容酒!” 听到旁人以“天才”二字赞誉自己,换做以前,肖潇一定得意洋洋,但是眼下愧不敢当。想到慕容酒,想到罗杀虎,或许他们才能堪称天才。 “小主,不瞒你说,那慕容酒要不是你的救命恩人,我真想宰了他。” “为何?我见你俩平时的关系挺好的啊!你为何这么恨他?” “一言难尽,你还小,不能明白。” 肖潇还在为吕雏的事儿伤脑筋,虽说慕容酒确实需要有人照顾,可肖潇早对那个小姑娘倾心已久,如今他的心上人做了其他男人的婢女,着实让人可恨。 诸如女儿情长的这种事情,此时年仅九岁的东方鸣自然无法意会,所以十六岁的肖潇和东方鸣之间,有时存在一道沟壑,彼此很难沟通,而他们暂时还无法成为真正的朋友,正是有了这样的距离感,肖潇惯以“小主”称呼东方鸣。 血池的瞰台上,阎娘依旧坐在藤椅上喝酒解闷。 原本她已经找到了一个可以解忧的男人,奈何大典结束之后,英邪就奉命陪同岑敖去了鎏州,前几天倒是回来一次,可恨的是,那个男人屁股还没焐热,却又急着走了,不管英邪是否身不由己,如今都被阎娘骂成负心汉。 听说,绮罗鬼老要将血池底下的天池雪霜移植到绮罗天内,不提血岭的大首领如何切齿,反正阎娘那是一万个高兴,若是真如此,那么她就不用再做什么血池管事,或许可以追着英邪的脚步,往那鎏州去也。 奈何,此事后续无文。 望见一只鹏鸟高飞而来,阎娘便遣人安排濯玄毡。 东方鸣和肖潇已是血池中的常客,所以每次都为他们及早预备濯玄毡。 倘说东方鸣的到来是常态,那么罗杀虎的光临便属稀客。想他在绮罗天日日干活,到了此间早该疲累才是,怎还有精力到此修炼?阎娘听到侍者汇报这件事情的时候,产生出了很多顾虑。 担忧之处,无非是听闻到了罗杀虎的种种劣迹,其中砍杀甄坚的事情是为最,也因此风传整个乌桓,——那可是雷道副首领家的大儿子,——这小子简直就是罗刹鬼托世,何事都敢为! 但凡这个黎州世子出没的地方必有事端生起,阎娘可不想招待此人,可他乃是绮罗鬼老的……苦役,拒客的话,恐将开罪绮罗鬼老。 侍者汇报“罗刹鬼”来了之后,还在等待指示。 阎娘的美眸游移不定,少时啧啧道,“这小子是个瘟神啊,留他肯定不会有好事发生,不留他……” 侍者苦笑道,“可不是吗?所以还请阎管事吩咐!” 呸,还是男人吗?这种麻烦尽往一个女子身上推。阎娘对着侍者白去一眼,很想骂人,但她不想破坏自己优雅的形象,遂扭动身子,走到垛口,“哎,不给他,这罗杀虎一定会闹事,他连雷道副首领家的大儿子都敢杀,还有什么事情做不出来的?”再度思量之后,不由得衣袂一挥,“罢了,还是别惹这小子为妙,就给他一艘濯玄毡,随了他吧,你等都躲远点,别惹到他。” “是!”侍卫听完,转身离去。 血池旁,罗杀虎撑着玄盾,坐在血池边缘看着侍者送来的一艘棕色濯玄毡发怔,而他的眼里似乎没有露出任何兴趣,或者说,来此并非为了修炼。 转眼看到两个侍者静立左右,没有离去的意思,这令罗杀虎感到厌烦,“这都什么时候了,你们不去睡觉吗?” 一名侍者看着漆黑的夜,凛冽的风雨,无奈道,“职责所在,亦不是想走就走,不过等到下半夜,有象翥值守,我们就可以去歇息。” 罗杀虎目露疑色,警觉道,“象翥?什么象翥?” 侍者笑道,“嗨,这是以前的规矩,这都是为了守护血池罢了,不过今时不同往日,已无须森严戒备,所以现在的下半夜多半无人值守,也只有十几个侍者站在瞰台上面盯着而已。”说完,又笑着说道,“世子啊,要是下半夜伺候不周,还望见谅,现在这里就是这样,所以有什么事情提前交代才是。” 听此,罗杀虎向那血池腹部望去,那里停泊着一艘青色的濯玄毡,看着那毡,他的双眸露出凶狠,予人可怕之感,“没人打搅,那是最好。” 罗杀虎背对侍者,所以这个表情没有被旁边的侍者发现,而他们也自然察觉不到罗杀虎的心理活动。 一名侍者,附和道,“是啊,安静更宜修炼。” 都说男子汉没有隔夜仇,罗杀虎似乎完全曲解了这句话,——因为只要他对谁积有仇恨,决不会等到第二天再去算账。 可不,干完一天的苦活,谁还有心情来此修炼?此番之目的,——是摘肖潇和东方鸣的人头来的。 此时,那两个人就在血池腹部的那艘青毡里修炼。 罗杀虎早已锁定了他们的位置,并沉着冷静地坐在自己的濯玄毡里。 这个举动被一名侍者所察觉:侍者看见罗杀虎钻进濯玄毡以后,并没有着手修炼,反倒是双手抱臂地坐在毡口前,朝着血池腹部的那艘青毡虎目。此举颇为怪异。侍者早闻罗杀虎之狠辣,不敢存有任何疑心,倘去管这种闲事,极有可能因此丧命。 不觉到了下半夜,待血池周围的侍者相继离去,那侍者感觉一切正常,确实没有任何异动,那就更愿意相信罗杀虎没有歪心思,所以也就跟着其他侍者一并退去。 直到这个侍者走后,罗杀虎一动不动的身子仿佛有了知觉也似。审视周围,发现侍者全都走光了,他缓缓站直身体,满眼都是坏心思。 等待总是显得那么漫长,如若不是他的双腿已然酥麻,他大抵会弹跳起来,直接冲向那个目光锁定已久的位置跳去。 不过,虽说罗杀虎急于寻仇,可他并非只有匹夫之勇:鉴于身处的位置距离血池腹部将近三百步,一个玄踏难以跳将过去;鉴于大摇大摆地飞身过去,恐会惊动血池的那些侍者,所以略微思考之后,便放弃使用玄踏。 此外,濯玄毡的行速太慢,倘若划过去的话,很耗时间。 末了,为了尽快泄恨,为了不暴露行迹,他果断将自己的濯玄毡弃于岸边,然后一个纵身跳下血池,以潜游的方式朝着青毡逼近。 当然,东方鸣和肖潇所乘的青毡仍然停泊在血池中央。那里的玄气很旺很旺。这个位置本来是块必争之地,然而明珠为了让东方鸣独享,遂特意交代血领的大首领,——除东方鸣之外,不得任何人私闯血池中央。 罗杀虎潜游过去冒出头,果见四面无人,惟那天空之上,有一只鹏鸟盘旋,便一头扎进水里,悄悄地从水底下钻进毡中。 待从青毡的澡池里冒出,见那东方鸣和肖潇正泡在池子里阖目修炼,与之也就五尺的距离。 许是他们太过专注,仍没有察觉身边有个人色目以待。 看着东方鸣和肖潇专心致志的样子,罗杀虎的嘴角微微扬起,发出冷冷的笑容,若此时取下大斧随意一挥,可不就立即撒了心中怨气? 传闻,罗生门鼻祖罗兆正气浩然,以“除邪卫道”四个字开门立氏,也以这个信条创下如今的黎州基业。 罗杀虎身为罗生门之子孙,又贵为黎州王储,断不想毁了祖上传下来的家风,倘在此刻取那二人性命,非但解不了心中怨气,反使罗生门的名誉扫地。 对着二人看了几眼之后,罗杀虎显然不想趁人之危,遂转身游上甲板坐在木槛上耐心等待。 此举大抵是害怕惊扰到二人修炼。 岂不知炼士入定以后,务必集中精神,最忌惊扰,若在耕耘玄腑之时乱了心神,大有走火入魔之风险,轻则毁了功刻,重则损伤五脏。 罗杀虎不惊不扰,自是为了等他们睁眼之后再图算账。不得不说,如此缜密的考虑,颇有君子之风范。 但是呢,东方鸣和肖潇真如跌入梦境一般,直到罗杀虎爬上甲板等了半柱香的时间,他们仍是没有发觉任何异动,而罗杀虎在此期间不经意制造的响声也并不算特别细微,若一个炼士面对这样的情形连一点警觉都没有,似乎有点夸张。 第9章 命悬虎口 显是白天农活太多,随着时间一点一滴过去,罗杀虎困意袭来,眼皮已经开始一张一翕,于是他下意识地伸出了布满新茧和老茧的小手揉了揉眼睛。 或觉得等到澡池里的那两个人睁眼之时,将是隔天之事,许是耐心枯竭,忽地取下背上的大斧,搁在地上跺了跺。 咚! 一记沉闷的响声激起,肖潇闻声睁眼,而抬眼看到罗杀虎坐在甲板上投来阴狠的目光后,他的后脑勺一阵发凉,忽有一丝后怕席卷全身。 当然,修炼之前必须确保自身安全,起码要防止生人勿近才是,此时被一个与自己结有梁子的人靠近,是极度危险的事情:委实疏于防范,着了炼士禁忌。 “小子,你舍得睁眼了?可知本世子等了多久吗?”罗杀虎淡声道。 “你来此作甚?”肖潇镇定思绪道。 “那当然是杀你。”罗杀虎大斧一指。 罗杀虎气势凛然,教肖潇微微失神,暗忖对方之修为仅为一混巨持之境,怎来此寻衅滋事?如此自不量力,难道是有神器护身? “哼,我说,你何来的勇气冲我叫嚣?”肖潇觉得对方纵有符箓法宝什么的,也全然不惧,毕竟自己怀有碾压之力,不免戏谑一言,“屌毛,我劝你快走,我一来不想惹事,二来不想和一个小毛孩一般见识!” 东方鸣听见声音,徐徐睁开眼睛。见到罗杀虎的第一眼,他也是惊讶万分,但回忆绮罗天发生的事儿,倒也明白是何缘故,不由得怒视道,“看来,你是铁了心要和我过不去。” 罗杀虎神色淡定,轻轻颠着斧头,“我的好老表,是你先死,还是那个姓肖的先死?选吧!” 老表?舅舅的儿子岂不就是老表?关系是对的,但这个老表让人头疼。 东方鸣自知打不过罗杀虎,便把目光投向肖潇,毕竟肖潇乃是一个五混巨持。 是啊,肖潇对付罗杀虎应该绰绰有余才是,可罗杀虎为何口气这么大?此时这个世子孤身一人,而身边连半个侍卫都没有,面对五混巨持之修为的肖潇,明明处于劣势一方,却一副稳操胜券的模样,实是诡异! “快选!”罗杀虎对着面露疑色的东方鸣喝道。 “选什么?”东方鸣感到莫名其妙,显被方才的一行行思绪影响,似乎都已忘记罗杀虎之前说了什么话,以致一脸懵色。 “再怎么说,他也是你表哥?怎能这么无礼?”肖潇戏谑道,“就因为你表哥不给你肉吃,你就要杀他?还有王法吗?” 被肖潇这么一说,罗杀虎竟觉得心中的怨气没来由,饶如令人可笑的荒唐事。 许是恼羞成怒,这个世子牙齿一紧,“你懂个屁,是他娘背叛我们罗生门,他娘该杀,他也该杀!” 此话不堪入耳,使得东方鸣双耳刺痛,恨得牙痒痒,忽地使出一道流刃,直接射将过去。 噔! 罗杀虎挥动巨斧,用斧背挡下,旋即怒道,“卑鄙,果然上梁不正下梁歪,你和你娘都是罗生门之耻,今日就杀了你清理门户!”说罢,对其招招手,“来,上来,你若有种,就上来跟本世子较量一下。” 东方鸣哪能打过罗杀虎?一听这话,双目开始发怔,但那厮侮辱母亲,要是退缩,岂为人子?忽地放声喝道,“本主焉能怕你?” 东方鸣气势很足,不过肖潇知其斤两,是时率先跳将上去,以挺拔的身躯站在罗杀虎面前,俯视道,“还是咱们切磋切磋吧!但你先别急,待我穿好衣服。” 罗杀虎微微低头,看着肖潇的大玩意儿,不由得点点头,“本世子不捏软柿子,那小子确实不配和我较量,那我不妨先领教领教你这个五混巨持有多硬。” 肖潇听完,一边穿衣服,一边笑道,“屌毛,你错了,我是五混四阿巨持,你现在跑的话,还来得及。以你的实力来说,动我一根寒毛都成问题。” 罗杀虎面露不屑,“五混四阿巨持又如何?雷道的那个甄瞎子还是六混四阿巨持,不照样被我砍了,你越厉害,我反倒越兴奋,就怕你不经砍!” 甄瞎子?肖潇感到疑惑,这名字倒是未曾听闻,不过感觉应该就是雷道副首领家的那个大儿子甄坚。的确,那甄坚乃六混巨持之修为,倘被罗杀虎一斧砍杀,那么罗杀虎的斗战实力必然不俗。 想罢,这才想到面前的罗杀虎身具五色九须灵骨,并非寻常炼士。 说实话,肖潇仔细一琢磨下去,顿时心里空落落的,仿佛没了底。 “小世子,咱们非打不可吗?”肖潇一边穿鞋,一边笑道,“有道是法象无情,你要是死在乌桓,岂不可惜?” “你在害怕?”罗杀虎说道,“你若给我跪下磕个头,我留你一命就是。” “行!” “行?” “我是说去外面。”肖潇冷冷笑道,“你这小子欠收拾,不给你点颜色瞧瞧,你不会明白小爷的脾气有多暴躁。” “你这句话挺熟,我好像说过。”罗杀虎欠起身,率先走出毡外。 两个人仿佛是在说笑,东方鸣眼见肖潇跟将过去,旋即游到甲板上迅速穿衣,接着拨开毡帘向外探去。 只见瓢泼大雨下,罗杀虎和肖潇脚底生光浮在血池的水面上,彼此相距三十来步,均是虎视眈眈。 这场面不温不火,然而刹那间,两个人祭出法象时,那汹涌的三色纳海劲现出光芒,顿时照亮二人的身体,而他们脸上的肃杀之气予人惶恐。 东方鸣直到现在,也只能呼出几十息纳海劲,其产生的光芒还不如一根点燃的蜡烛,而这两个人的法象之上,却不知蕴含多少息纳海劲。 当然,三色玄气被称之为纳海劲,其势就如同海水那般汹涌,有道是,——巨持一弹指,千人不留骨。 东方鸣早已看过象翥斗法,但是此刻仍然还是会感到兴奋与紧张,似乎炼士的每场较量,都能让人的毛孔为之扩张与收缩。 肖潇很主动,从提前祭出的法象来看,或想先发制人,而年纪两倍于罗杀虎的他,也没说什么让你三招的话。 过不多时,肖潇的法象凝聚成一颗白色的大圆球。 此乃他的拿手玄功“明光爆弹”,呈如拳头般大,一举而掷后,也只过了眨眼的功夫就射冲到罗杀虎眼前。 所谓见招拆招,罗杀虎不慌不忙地翻斧一挡。 咚! 脆亮的格挡声响起,光芒很快倍增而乍泄,使得蹲在毡口观战的东方鸣歪了歪头,藉此回避刺眼的光,忽再度细看前方,却见罗杀虎举着大斧跳将到肖潇跟前,接着踏水纵身,突然凌空而起,对着挺拔而立的肖潇顺势劈下。 且不说这一斧有多凌厉,倘肖潇惨被劈中,那么天明之后,准会有人禀告鬼老,——又出祸事啦,罗杀虎又是砍死一人! 但是,以肖潇敏捷的动作来看,这样的事情是不可能发生的。 肖潇不但躲过了这一斧,反而在此之际,又对着罗杀虎连续射出三枚明光爆弹。 咚! 咚! 咚! 罗杀虎手中的大斧极速挥了三下,只听一阵噼里啪啦的声音响起,明光爆弹就被打转方向,冲进血池之中。 明光爆弹入水的声响并不剧烈,可是入水之后,竟产生强烈的爆炸,于是那水中扩张的能量掀起三朵巨大的浪花。 很快,附近的水域跟着动荡,而东方鸣所在的濯玄毡也在浪里飘摇。 东方鸣抓住一根木骨,身体跟着濯玄毡荡来荡去。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没等东方鸣站稳脚跟,罗杀虎和肖潇又是斗在一起,接着又是引发一连串的骚动。 此间,不知肖潇打出多少颗明光爆弹,反正东方鸣的脸总是忽暗忽明。 看着明光爆弹产生如此强大的威力,东方鸣没有过份的担忧,倒是露出几许羡慕的目光。 肖潇曾在东方鸣的面前依靠此招击毙一头猛虎,那血肉横飞的画面至今使人搐搦。未想现在,此招又把罗杀虎打得节节败退,其强横之处,自是远胜流刃之威力,看得东方鸣色目垂涎。 当然,曾也向那肖潇求传,奈何明光爆弹须有百息三色玄劲方能学习,非东方鸣所能涉及。 嘭! 罗杀虎当真自不量力,一枚明光爆弹打出之后,这小子意欲动斧抵挡,孰料这次明光爆弹还没击中他时,突然提前爆炸,紧接着强烈的冲击将其轰入水中。 扎进水中的罗杀虎没了踪影,东方鸣吞咽着口水,紧张地盯着渐渐恢复如常的水面搜寻半天,惟见大雨降落而产生的自然之象,而那无数翻滚的水花,却都不是有人钻出水面而闹出的迹象。 方才,肖潇的明光爆弹显然是加强了威力,回想罗杀虎受创的整个画面,虽说没有直接命中他吧,然而以那八岁孩童的身板来说,又如何承受如此强大的冲击呢?可能连一个成年的壮实男子也无法就此存活吧! ——难道罗杀虎死了? 东方鸣眉头紧皱,突然感到无比恐慌。 虽说罗杀虎是个令人讨厌的家伙,但再怎么说,终归是母亲的侄儿,自己的表弟,即便关系到了老死不相往来的地步,东方鸣也决不希望这家伙死于非命。 肖潇站在水面上环顾四周,那仓惶之神色似乎也在为罗杀虎感到担忧。 可惜,明光爆弹的威力太大,罗杀虎恐怕再也不会重见天日了,东方鸣想到这里,突然带着责怪地眼神冲着肖潇大喊,“你教训他一顿便是,为何出手这么重?你是五混巨持你忘了吗?而他才是一个一混巨持啊!” 肖潇回眸,看着小主趴在毡口投来谴责的目光,只能还以无奈的表情,“法象无情,非我所能决定!” 声音落去,就在肖潇身后的水面,突然有一个人影迅速冒出,直接跃出三丈,并以极快的速度挥出一斧砍向肖潇,“王八蛋,我要你的命!” “啊!”肖潇毫无警觉,慌乱地扭动身时,猛然睁见一把带着光辉的巨斧凌空劈下,仿佛自己的一只脚已经踏进鬼门关。 砍阗斧乃五色法器,虽说是法器中的佼佼者,却也不会发出任何光辉,只有附着玄劲之后,整把斧头才会涌现出光芒。 此时此刻,罗杀虎挥出的这一斧,必然是一门玄功,威力可想而知,——并且这还是在肖潇毫无防备之下发动的突袭! 当然,斗法之前偷袭,谓之趁人之危,可斗法之际偷袭,那便是策略了。 另外,从这凌厉一击的气势上看,刚刚罗杀虎似乎并未受到明光爆弹的重创,又或是毫发无损,如此看来,方才应是佯败而待时反击。 是啊,是时强敌面前,也只有麻痹对手,方能发动致命一击,此乃谋也! 方到这时,肖潇总算明白,——那个雷道的甄坚是如何葬身罗杀虎之手的。 难怪罗杀虎要称那人为“甄瞎子”,其内中的意思,——莫不是嘲笑甄坚的身后没长眼吧! 眼前一幕,看之凄凉,肖潇陡然阖上双目。 东方鸣见此,亦是无能为力,下意识地扭过头去,难以直视。 瞬间局势倾斜,亦完全倒向罗杀虎,似乎没有人可以改变肖潇必死的结局! 只不过,人有时太高看自己了,人无法改变的事情,未必一只鹏鸟不可以! 雨空中,飙妹一直打转盘旋,仔细地观察着下方局势,其敏锐的洞察力先知先觉,大抵早就察觉到了罗杀虎的迹象。 就在肖潇濒临绝地的危急关口,飙妹发出一声狂怒般的长嘶,紧接着俯冲而下,一头撞向罗杀虎的脊背。 砰! 肖潇闻声睁眼,双眼还未完全睁开时,已有浪花打在身上,待其睁大眼睛时,才发现有什么东西砰然坠进了血池里,而罗杀虎已然消失,惟见飙妹掠过水面再度冲上天际。 余惊未散的他咽了咽口水,想起方才的事情,真可谓命悬虎口,而之所以能够虎口脱险,得亏有飙妹从旁解围。 第10章 感谢几句 东方鸣听见剧烈的响声,以为肖潇准是死了,当他略带哭腔的扭正头后,忽见肖潇安然无恙地看着天空,于是高兴的同时也把目光投向天空。 只见缀满大雨的天际,飙妹庞然的身子忽高忽低,完全没有注意他们,反倒时刻关注着水面。 它这时候已经变得非常狂躁,它冗长连续的嘶声几乎盖过了周遭缠绵呼啸的风雨之声。 “糟了,这是‘狂怒’的征兆,一定是刚才受到了刺激。”肖潇前一刻还咧着嘴笑,下一刻就立马皱起眉毛,接着掐着双指放入口中,不停地吹着响哨。 “吁!吁!吁吁吁!吁……” 飙妹虽是鹏鸟,却和人一样,也有七情六欲,内中当数脾气最为强烈。 肖潇管这叫“大小姐脾气”,而在此等状态下,必须尽快安抚,否则将会变得凶残暴戾不可控。 肖潇富有节奏的响哨实是一门独特的语言,通过这种方式,他可以和飙妹进行交流,但这次没有得到那只雌性大鹏的任何回应,飙妹就像一个受到刺激的大小姐,说什么也不听! 显然,这次是比较棘手的。 待那一连串的响哨发出后,飙妹依旧狂躁,依旧凶狠,没有半点收敛之态。 可能方才罗杀虎的行为对于飙妹来说,是无法姑息的,而现在的它,似乎已经对罗杀虎动了杀念。 肖潇洞察到飙妹的意思后,乃知罗杀虎仍没死,抑或没有死透。 一念及此,大抵惧怕罗杀虎又从背后杀出,便猛然回头做出防御的动作。 这次,罗杀虎倒没有出现,于是松口气之后,肖潇再度审视水面。那闹腾的水面都是雨水制造的混乱,并没有显露任何有关于罗杀虎还活着的蛛丝马迹。 这种觅而不得的感觉,结合罗杀虎刚才的突袭,予人草木皆兵之感,肖潇不敢松懈,不由得摒住呼吸加强警觉。 “不好,你快看!”东方鸣手指正前方大喝。 肖潇浑身打个颤栗,接着从思绪中抽离。在看了东方鸣一眼之后,缓过神的他,很快朝着东方鸣所指的方向望去,——原来飙妹已然发现罗杀虎从水面中露头,并且正向罗杀虎俯冲而去! 飙妹乃四色奇灵,一爪就能破碎磐石,加上身具灵气,狂怒之后的飙妹几乎可以轻易地将罗杀虎杀死。 确实,罗杀虎已然领教了飙妹的实力。之前的那一撞击,让罗杀虎五脏剧痛,以为内脏早已破裂,再也无法钻出水面,还好身体比较结实,生命力的韧性很强,才没有因此遇难。 但是,方才的一幕已让罗杀虎蒙生阴影,此时再见飙妹袭来,这个黎州世子再不复往日的神气,忙不迭地钻进水里躲避。 飙妹睁见罗杀虎钻进水里,没有丝毫犹豫,像是从天而降的陨石,直接俯冲到水里,紧追罗杀虎而去。 准确来说,飙妹更像是疯了! “白痴!”肖潇被飙妹的行为吓得破口大骂。 虽说鹏鸟的羽毛水火不侵,可飙妹很少涉水,而且羽毛长时间浸泡在水里,也会发生溺亡的可能啊。 肖潇被它的这种惊人之举,吓得目瞪口呆,手足无措,捏了一把又一把的汗,在怔了少时之后,由于内心的牵挂与担忧太浓,便将脚底的玄气散去,然后“噗通”一声跳下水。 水下血色朦朦,能见度很低,他只好朝着飙妹扎进去的位置潜游过去。 过不多时,水里似乎发生一股骚动,但肖潇看不清,停下微观后,才多少有了点眉目,却在想要作出动作时,他肩膀的位置像有一条大鱼急掠而过。 什么东西?罗杀虎?肖潇感觉像是一个人,心中不断猜疑着。 飙妹的洞察力极其敏锐,若是罗杀虎,那么飙妹肯定尾随其后。 果不其然,几个眨眼功夫,似乎又有一条更大的鱼从他的身边狂掠而过。 “飙妹……”肖潇觉察到是飙妹,便下意识地开口出声,奈何吞了两口水之后,才想起自己置身于水下。 水面上,罗杀虎手执巨斧一跃而出,接着踏着水面一路狂奔,其模样就像见了鬼似的,近乎魂不附体。 而当他看见飙妹钻出水面之后,脚下好似生风,简直快要飞了起来。 此景,使人哭笑不得,未曾想,这个天不怕地不怕的黎州世子,竟被一只鹏鸟逼到逃跑的境地。 肖潇钻出水面,吐了两口水,正要去追飙妹时,东方鸣站在濯玄毡的帘口冲其大喊道,“肖潇,不如算了吧!没必要在这里闹事啊!” 肖潇扭头看向东方鸣,双目露出无奈,“确实,早应该适可而止了,但飙妹不愿啊,我比你更急!” 东方鸣疑声道,“难道飙妹连你的话也不听吗?” 肖潇无言以对,踌躇片刻,便一个纵身追着飙妹而去。 飙妹不听话是常态,以前在乌桓的时候,但凡狂怒之后,总有伊犁镇压,现在没人可以约束,只要每每不称心,便化身“大小姐”、“姑奶奶”。 现在的它,不达目的绝不罢手,根本不会听从肖潇的规劝。 是的,它仍是盯着罗杀虎不断袭击,见那罗杀虎逃到哪里,它就追到哪里,丝毫不给罗杀虎喘息的余地。 罗杀虎显是没有招架之力,情急之下,发现岸边的岩体有个合身的小洞,便一个箭步跳将过去,然后钻进岩洞里去。 岩洞十步来深,且入口很小,也只有罗杀虎这样的体形才能入内。 里面比洞口宽敞不少,而躲在洞里的罗杀虎见那飙妹的巨喙在洞口啄来啄去,或是明白那家伙进不来,忽地松了口气,将全身一摊。 “哼,你等着,本世子总有一天烤了你!”罗杀虎喘着粗气怒视道。 肖潇紧随其后,此时站在飙妹的身后正好听到这句话,立马发出警告,“呸,都到这种时候了,还在猖狂!我可告诉你,飙妹乃是一只四色奇灵,堪比象翥炼士,你以为躲进洞里就安全了吗?我看你是自掘坟墓!” 罗杀虎不以为然,以为是唬人的把戏。 孰料,下一刻之后,飙妹的双翅便开始不断拍击着岩体,而那巨大的力量竟让整个岩体开始震颤。 罗杀虎感觉屁股下的岩石在颤抖,而头顶上又不断地坠落碎石,似乎身处的山洞真有崩塌的可能,他预想到塌陷之后的处境,吓得赶紧把玄盾祭出,然后略微紧张地放声道,“快叫你的臭鸟走开,你我之间的角斗,为何让一只臭鸟参与进来?” 肖潇早已经骑在飙妹的脖子上,此时正在它的耳边低语安抚,谁料罗杀虎仍是出言挑衅。 很显然,飙妹通晓人语,大抵是明白“臭鸟”不是一个好词,于是情绪有所稳定的它,竟再次癫狂起来,而后它的巨翼像是布满灵气,每每拍打岩体,都像是脚底下的这座死火山重新有了生命力,或将喷发而震颤。 殊不知,飙妹身具四色灵气,这四色灵气等同于吞云劲,在这种力量的加持下,它那巨大的翅膀所带来的冲击力度无法想象。 的确,没去片刻,坚硬的岩体发生龟裂,一道道细小的缝隙延伸开来,进而让洞内的碎石滚滚坠落,现在几乎淹没了罗杀虎的小腿。 罗杀虎从未遇到如此凶险之事,如今孤身一人,没有援手,他渐渐有些茫然,内心的害怕快要濒临崩溃! 可是呢,这个世子具有一颗强大的自尊心,犹是紧紧地抿住双唇,一句求饶的话也没说,但他双眼呆滞地凝视洞口,仿佛凝视一口通往地狱的深渊而毕露着绝望。 罗杀虎的讨厌,并没有达到该死的程度,肖潇眼看情况不妙,用力的搂住飙妹,大声喝道,“够了够了,你再这样,我们今后各走各的!你曾经可是跟过东方弘的,你为何就没有一丁点怜悯之心?难道那个半仙,也是这样对待一个孩子的?你太让我失望了!要是罗杀虎死了,我永远也不会原谅你!” 飙妹听完这句话,似乎有所动容,肖潇能够明显的感受到他的翅膀在逐渐地收力,似乎这是一个自我挣扎的过程,而用不了多久,它就能慢慢地稳定情绪。 在此之下,肖潇露出浅浅的笑,接着又开始出声安抚,“飙妹,有一件事我一直没跟你说,因为……唉,是,我杀过人,但我杀的那些人里,总是对一个人念念不忘。那人,我杀那人的时候还很小,当时我就和罗杀虎一样大,而我就因为那人侮辱我哥哥,我就对他痛下杀手……我当时并不认为我犯下了大错,但我哥哥重重地扇了我一个耳光,打得我耳朵嗡鸣,嘴角流血……当时我觉得很委屈,很恨我哥哥,可我永远记得我哥哥说过一句话,他说,‘一个巴掌可以让人醒悟,而剥夺一个人的生命之后,却是毁灭。’当时,我仍不理解哥哥说的那句话是何含义,直到我长大以后再去想这件事,我竟然会痛苦、内疚。是啊,无情的剥夺别人的生命,这本身就是一种卑鄙的行为……天底下的罪名之所以千条万条,那是为了定义惩罚的力度,面对该死的人固然无需留情,然而面对不该死的人,又何必让自己背负杀身之罪呢?诸如此等道理,或是在半仙的身边耳濡目染所得来的感悟……你以前和半仙形影不离,而我待在半仙身边的时间还没有你多,这样的道理应该由你告诉我才对……” 罗杀虎缩在洞里,一直听着肖潇的话,他怎么也想不到,那个差点被自己杀死的人,竟然在极力救自己,而肖潇说给飙妹的每一句话,都使得罗杀虎的脸逐渐升温,然后发烫,最后一股羞愧使得他垂下了头,仿佛心情跌落到了谷底,似是一股强烈的罪恶感压得他抬不起头。 飙妹听着肖潇苦口婆心地劝导,情绪终于稳定了下来,虽说它的翅膀终于不再拍打岩体了,却把肖潇一下子推倒,然后俯冲到天际长嘶了几声。 洞内的罗杀虎安全之后,肖潇冲里面探望一眼,以为洞里的小鬼会走出来感谢几句,没想到那小鬼竟在洞里打起了鼾声。 肖潇欲哭无泪,想到这小鬼天天呆在绮罗天干农活,日日疲敝不堪,能够折腾到现在才入眠,其精力已让绝大多数人望其项背。 这场不大不小的风波,其实早已被血岭的人发现,只是当时阎管事不在场,侍者自是不敢插手,所以大部分都在看戏,惟有几个意识到事态严峻的侍者跑下山去,往血瀑之中禀报。 血岭又名血瀑,主要还是由于该部族的人多半住在山下的一条血色瀑布附近。 那血瀑离此有些路程,待阎娘收到消息赶到时,罗杀虎等人都已离去,那不愿多事的阎娘眼见血池没有遭到不可挽回的损失与破坏,自是大事化小、小事化无,一切都不予追究,考虑到这几个人都有不好惹的靠山,甚至没有追回几人做个简单的盘审,惟独禁止罗杀虎以后再次进入血池。 当然,这次的遭遇,让罗杀虎狼狈不已,亦是生平首次,如此晦气的地方,估计他今后也不想再来了。 第11章 人员失踪 …… 广寒山下。 落寞的罗杀虎孤零零地走在山阶上,大雨噼里啪啦地打在他的身上,而他浑身都昭散着失落与狼狈,也没有祭出玄盾来避雨,——是啊,反正都已丧气如斯。 话说,天底下没有罗杀虎害怕的人,想不到今日却被一只鹏鸟弄得魂耗魄丧,若是传扬出去,往后的名声恐将不保。 听说,那只鹏鸟曾是东方弘的坐骑,而又听说,当年东方弘就是乘着那只鹏鸟闯进罗生门掳走罗澜姑姑。 一只臭鸟,竟让罗生门蒙辱两次,想来这种耻辱,如同是被人钉在耻辱柱上任人啐视一般。 可恶的是,今日之能够活下来,竟是别人的怜悯…… 罗杀虎百感交集,不免自怨自艾,暗忖堂堂黎州世子,竟连一个臭鸟都摆平不了,真是丢死人也,想罢,不禁嘶声大喝,“肖潇!肖潇!肖潇!” 肖潇和东方鸣骑着飙妹飞到山下,似乎听见有人喊他,突然回头张望山道之上,但身后都是大雨,能见度很低,遂以为错觉。 大概刚打完一架,肖潇的肚子有些饿,看见山下有间馆驿,便让飙妹停下,后与东方鸣走进位于道口的那间馆驿打尖。 此时还未天明,馆驿里尚有几桌人,由于这里的人大部分都是贼,性情无常,而肖潇的仇人比朋友多,为了减少麻烦,见那近靠大门的一张方桌无人,两个人选择就近坐下。 少时,几道热腾腾的小菜端上,饿急的肖潇直接夹了块鹿肉嚼动起来,“唔,不是不杀,是没有深仇大恨。” 东方鸣跟着动起筷子,“幸好你劝住了飙妹,否则罗杀虎定然没命!” 肖潇微微皱眉,“终归是你表弟,不看僧面看佛面,下次可就不好说,即便我能忍,可飙妹狂怒起来有时连我也要吃点苦头。” 两个人一边吃菜,一边聊着,似乎谈论血池发生的事情能够增加菜的香味。 正说着,一个满身雨水的黄口小儿走进馆驿,似是带进一股寒风,叫那站在柜台的掌柜打个哆嗦,忽一抬头,见是罗杀虎走了进来,登时就往楼上跑,仿佛撞见一个淹死鬼登门。 罗杀虎的衣服都已湿透,见掌柜胆憷的背影,这才意识到此间馆驿为何这么陌生,原来之前的旧馆驿早被他和老操毁去。 肖潇和东方鸣转眼又见此人,突然觉得很扫兴。 两个人自顾自地夹着菜,一下子没了胃口,半天也没有吭声。 罗杀虎倒是跟个没事人似的,徐徐走到他们的桌前坐下。 肖潇侧过身去,不予理会,而东方鸣看着罗杀虎的头发以及湿漉漉的衣服一直往下滴水,看起来跟个落汤鸡似的,颇有几分同情。 “山上的事,在此谢过。”罗杀虎声音和缓,瞄了一眼肖潇的后背。 东方鸣大感意外,想说些什么,但什么话也说不出口,感觉很尴尬,看到肖潇无动于衷,便咳嗽一声,示意肖潇转过身来。 罗杀虎爱找麻烦,握手言和乃好事,肖潇的心里并无介怀,而罗杀虎年仅八岁,在肖潇的眼里不过是一个小孩,人言话不投机半句多,他与这个小孩不投机,如若有话,那便是教言,然而罗杀虎岂会听人说教?倘在此刻说教几句,估计又将是一场力分生死的大战! “小二,加双筷子!”肖潇为了缓解压抑的气氛,忽而冲着馆驿里的伙计喊道。 “不必。”罗杀虎说完,旋即取出一张符箓搁在桌子上,然后落寞地欠身,垂丧丧地走出馆驿。 眼见罗杀虎的身影消失,肖潇突然拿起桌子上的符箓端详一遍。符箓手掌长宽,乃黄纸金字,那大大的“摧”字一眼可见。 “嗬,是三色元符!还是摧杀符!”肖潇望向门外,叹道,“忘了,他是黎州的世子!这家伙一定还有很多宝贝,应该多说几句话的,没准他会多给几张!” “他这样做,是不是代表冰释前嫌了?”东方鸣笑道。 “冰释前嫌?”肖潇看向东方鸣,“小主,你不恨他?你忘了他是怎么说你娘的吗?” “这……”东方鸣微微沉吟,笑道,“当时很生气,后来一想,也没什么好生气的,我现在只在乎自己的修炼,其他事情能免则免。” “啧啧,”肖潇流出赞誉的表情,笑道,“我来这里的时候,那个高流高大哥曾对我嘱咐,说你比较冲动,要我多多规正你,看来他是多虑了!” “高流?”东方鸣想起以前的事情,觉得自己的行为有时的确不顾后果,以“冲动”来形容,倒也没错,不免感到惭愧。 肖潇却道,“小主,我告诉你,天底下没有什么冲动不冲动的,你记住,只要有人惹你,你必须还以颜色!” “还以颜色?难道不该隐忍吗?”东方鸣问道。 “隐忍?没本事的人才会唯唯诺诺。”肖潇面露不屑地说完,随即拍拍手中的符箓,“看到没?如若不把罗杀虎教训一顿,他会奉上这东西?这小子是见识到我的厉害,才会如此!”说罢,叮嘱一句,“但还以颜色,还要懂得分寸,不能太柔,也不能太激,恰到好处,才是真正的还以颜色!” 肖潇十分高大,又能说会道,此人不外乎大哥哥一般,令东方鸣有些着迷,“肖潇,高流从没有和我说过这些,反正只要有人欺负我,他就将那人拆胳膊卸腿,我以前也没觉得他的做法有何问题,反倒觉得很解气,可是听了你的话,我觉得很有道理,这让我觉得高流也是个很冲动的人!” “是,是吗?”肖潇咳嗽两声。 “是!”东方鸣猛地点点头。 馆驿角落坐着一桌炼士,方才看见罗杀虎向肖潇垂头示好,这时就有人高声说道,“肖兄弟,你到底用了什么手段?竟让那个黎州世子乖言乖语!” 肖潇转身看去,原来是短松冈的一干小统领,遂客套几句,然后急忙带着东方鸣离开,似乎并不想和那些人产生过多的交集。 乌桓部族很多,肖潇在此生活不少年,认识的人也不少,几乎每天都能碰到几个熟面孔。 他总是提醒东方鸣,不要把那些人当一回事,因为这些人都是打家劫舍的恶贼,一个个笑脸背后,心肠比那野兽还狠,务必严防他们才行。 在乌桓山里,诸如杀人夺宝的事情屡见不鲜。 确实,近来乌桓各部常有人口失踪,一开始都是一些小力士,后来不少巨持也相继失踪,而肖潇所在的伊藤部,也有不少人陆续失联。 此事颇怪,虽说以往乌桓常有此类事情发生,但七大部族威望甚高,以前倒没有遇到此事,奈何近期失踪人口每日剧增,甚至到了最后,就连七大部族之内的人也跟着遭中。 两日后,一封书信寄到肖潇手中。 此乃伊藤部六当家六耳猱发来,说山内的小喽啰走失太多,为了擒拿外敌,让肖潇赶回大伊峰助力。 肖潇不拿自己当山贼,以前有关于伊藤部的内务从不插手,但大当家死了,如今二当家身在汉州兵府,山中人手不太够用,惟六耳猱、巴都、座山膘三位当家守山,余下亦只有几名巨持位的统领。此等守山者修为碌碌,勉强看家可以,若是大敌进犯,决无制敌的手段。 肖潇不想回去,便将此事禀报喰魂鬼老,而喰魂鬼老既没有表态,也没有做出什么实际性的动作,颇有不管不顾之意,于是他只好按照六耳猱的要求返回大伊峰助力。 临行前,肖潇把飙妹留给东方鸣为伴,但飙妹和肖潇的感情很深,一日不见,情绪就很沮丧,待到不能自已的时刻,动辄带着东方鸣飞往大伊峰。 久而久之,东方鸣在那血池做完功刻之后,只回游灵谷向两位鬼老报个平安,然后就随飙妹飞往伊藤部。 糟糕的是,六耳猱已在伊藤部境内布下几道幻杀法阵,有时东方鸣误入法阵,让六耳猱以为困住了外敌,惊得整顿人马,好几次带队围住东方鸣。 有飙妹在,误会很容易化解,但几番下来,六耳猱头都大了,渐渐地,法阵之内纵有疾风掀起,也没了以往的那种紧张气氛,甚至到了最后,干脆不管不顾。 肖潇回到大伊峰过去三日,六耳猱所说的外敌始终没有现身,东方鸣眼看自己的三墟炼至九氘境,便想破衰冲击氚境。 只是呢,血池那里人多,万一有人过来打扰很不利,欲邀肖潇从旁护法。 大伊峰上,肖潇坐在竹台的堂中,面色凝重地看着东方鸣。 “缓缓再说吧。” “为何?” “座山膘失踪了。” 肖潇跟那巴都和座山膘关系很好,一日前座山膘下落不明,巴都急坏了,肖潇也跟着愁容满面。 “他会不会潜入深山打猎,犹兴未归啊?”东方鸣问道。 “我也希望如此,可他和巴都形影不离,胆子又小,一个人决不敢胡乱走动。”肖潇唉声叹气,“近来失踪的人查无音讯,你还是把飙妹留下,我无论如何都要找到座山膘,我很需要飙妹协同。” “这样……”好不容易和飙妹筑起感情,东方鸣真有些舍不得,而且广寒山步行很远,没有飙妹伴身,自然耽误很多修炼时间。 眼下找人要紧,亦无更好的办法,东方鸣思考一阵,表态道,“飙妹可以还你,我渡衰的事儿也可以暂搁,只是我也要留在你身边。” 第12章 两名鬼使 伊藤部的骁者都已去往汉州兵府,如今这里守备不齐,若让东方鸣留在此地太过危险,况且,绮罗鬼老有过交代:不准东方鸣离开可查范围之内。 绮罗鬼老说的“可查范围”不好界定,倘东方鸣久久不回游灵谷,那绮罗鬼老必会勃然大怒。 肖潇指出这些以后,东方鸣很快想到自己身傍屠龙斩,凡事不能肆意,若违背绮罗鬼老降下的法旨,那就极有可能遗失屠龙斩。 所以,听完肖潇的话,东方鸣态度大转,不敢露出半分执拗,毕竟那屠龙斩对自己来说,实在太重要了。 “我,我确实不能呆在这里,我好像真得回去……”东方鸣露出扫兴的表情。 “嗳,小主,别不开心,过几天我就去找你,我巴不得天天陪你修炼。”肖潇搂住对方,“我送你。” 但是,正当东方鸣刚要抬头说话时,屋外有一阵轻微地号角声隐隐约约传来,这使得他沮丧的脸唰地一下转为好奇。 这一阵号角声,东方鸣已经熟知,——这是有人掉入法阵的信号,也是六耳猱召集人马的集结令,而他们正处峰顶的竹台之中,能在此处听见峰下的号角声,足见这次的集结声势很大。 肖潇望着窗外聆听少时,顿时拉住东方鸣往外跑,随后驾上飙妹冲下高峰。 待到峰下,果见山寨的广场上集结几彪人马,而山中仅剩的两位当家人位列队伍之前。 六耳猱坦露着膀子站在铠甲披身的巴都身旁,两者一瘦一胖,而高大肥实的巴都侧向六耳猱,像是在等待某种指示。 显然,现在的伊藤部,都以六耳猱马首是瞻。 “完备没有?大敌现于何方?”飙妹停在两位当家面前,肖潇从它的背上站起来,以质问的语气说出这句话。 “你!”六耳猱听到对方的语气后不甚舒服。 “我们正要出发!”巴都抢声说完,忽见六耳猱投来不善的眼神,就忙把目光放在腰部位置分散慌张。 那黑黢黢的玄铁护腰有些勒人,或因此铠长年不穿的缘故吧。 巴都的动作很好地掩饰了方才的行为,巧使六耳猱没有过多的去针对。 是啊,现在连一个混吃混喝的胖子都将甲胄披上,可想而知,如今的伊藤部遭遇到了多大的困境? 六耳猱紧张的情绪被唤醒,其心思挪回到严肃的正事上,“那酉方十八里外林深处有动静。”他对着肖潇高声说完,又跟着发出命令,“肖潇,如今二当家不在,伊藤部随时都有可能消失,你也要扛起大旗才是,你不妨骑着鹏鸟先探敌情,要是对面人多,不用回禀,可直接奔向其他部族求援,今日断不要叫那些人走脱!” “好!”肖潇声落,便驾飙妹而去。 六耳猱满意的点头,随即对着整装待发的几彪人马大喝道,“今日决不会再错,兄弟们,随我走!” 一声令下,乌压压的人马狂呼呐喊,有坐骑的骑坐骑,有符箓的用符箓,啥都没有的要么癫步,要么踏玄,全都冲着酉方位置狂奔而去。 人夸,飙妹一翼就是一里之路,那十八里路对它而言,不外乎几个眨眼。此不是快人一步,而是快人好几十步。提前到达目的地后,就已身涉六耳猱的法阵范围之内。阵为匿象幻杀阵,所以看不见法阵轮廓,如若不懂阵门机关,只能进不能出。 一片老林上空,飙妹依靠敏锐的洞察力,还没搜查几时,便侦探到下方茂叶深处有动静,旋即双翼一摆,唿喇喇地俯冲直下。 它一头窜进簇密的叶子里,等到钻出几丈见深的叶丛,就有一群蒙着面的黑衣人崭露出来,——拢共七个人,全部双眼呆滞的躺在地上,似乎完全遁入幻境之中。 肖潇和东方鸣跳下鸟背,快步跨将过去,逐一解开蒙面黑布,而这些人都是四十岁左右的中年男子,一个个面目可憎,肤色都像是饱受严寒而冻坏了的颜色,——苍白而又略紫。 “咦,这几个人的脸好熟。”肖潇露出奇疑的神色。转眼,却见东方鸣眉宇间显现仇视的神色,进而疑道,“小主,你这是怎的?为何这般看着他们?” “他们都是虚耗鬼老旗下的鬼使!”东方鸣愤恨地喝道。 自得知父亲是死在虚耗鬼老的十杀法阵中后,东方鸣早将虚耗鬼老的长相烙进大脑,不但记牢那人长相,还把麾下鬼使、鬼奴悉数记遍,只图来日报仇。 “肖潇,你也见过这些人啊,你真有这么健忘?”东方鸣指着地上的两个人切齿道,“这人名叫邓鼯,这人名叫沙皎,他们都是鬼使,其余的,我虽叫不出他们的名字,可我不会记错,他们都是鬼奴,全是虚耗鬼老的爪牙。” “邓鼯?沙皎?似乎有点印象……可他们怎会在此?”肖潇摸着下巴疑惑道,“嘶,这么想来,那淫党的几个鬼老还真是许久没有露面了……” 正想着,忽见东方鸣祭出屠龙斩,也不知哪里来的力气,双手举刀便砍。说时迟那时快,肖潇赶紧扼住他的手臂,大叫道,“你疯了?他们都是虚耗鬼老的人!” 东方鸣用胳膊肘顶了肖潇一下,“你走开!我一定要杀了他们!” “不可鲁莽!”肖潇再次上前,直接按住东方鸣手中的屠龙斩,厉言道,“你爹的事,我也听说,可你在此杀了他们,岂不间接害死伊藤部所有人?杀不得!” 是啊,这些人要是死在伊藤部辖内,虚耗焉能放过伊藤部一干人等?东方鸣有些动容,却忿忿道,“为何不能毁尸灭迹?没有证据,虚耗那厮岂会知晓此事?” “这……”肖潇顿时哑口,不过而后皱眉道,“虚耗可是鬼老,这里可是乌桓,此时此刻,乌桓有哪一块地方不长眼睛?万一有人看着呢?你敢赌吗?你这行为等同拿着伊藤部所有人的命在豪赌!” 眨眼之际,飙妹掀起噪声,从附近的草丛里衔来不少壮实的大汉。 肖潇正说着,朝那些人看去,孰料竟都是伊藤部的喽啰,一共十三名力士,全都昏迷不醒。 “这些人,这些人是谁?”东方鸣倒是并不认识。 “这,这是我们伊藤部的人!”肖潇回道。 “伊藤部的人……”东方鸣为之一振,揣测道,“你们伊藤部的人接连失踪,兴许就是虚耗鬼老干的好事!” “这个,暂时不好断言,但你的这种猜测……”肖潇亦有同感,却不敢这样认为,倘如此的话,那么失踪的座山膘危矣。 撞在这时,六耳猱和巴都带人赶到,那一彪彪人马动静不小,把林子围得水泄不通,显是黑压压的人群动静太大,令邓鼯和沙皎相继醒来。 这两个鬼使高大壮实,面目凶狠,直起身子后,予人浓浓的压迫感,尤其是他们的皮肤,颇似僵尸一般。 伊藤部的人马很快合围起二人,但一彪彪人马反倒被对方的模样吓得颤栗连连,似乎看出他们都是九混巨持。 显然,邓鼯和沙皎面对伊藤部的汹汹人马丝毫不惧,惟对东方鸣和肖潇露出忌惮的眼神,像是干下某些见不得人的勾当而心怀忐忑。 沙皎率先把目光从东方鸣和肖潇的身上抽离,然后环顾四周。 邓鼯跟着抽离目光,见那六耳猱双手抱臂地站在首列,便挪动高大的身躯上前两步,“本鬼使乃虚耗鬼老旗下,你等集结人马是何意图?” 第13章 事件真相 “鬼使……”六耳猱低头摸着鼻子,有些半信半疑。 沙皎冲周围看不多时,发出浑厚的声音,“能把三星四斗五葫匿象幻杀阵结合布置,倘只有一般的造诣,还真无法做到!想不到小小的乌桓之中,竟有深谙遁甲的高人,此前以为是个小阵,才小觑了此阵。未想,这竟是由三道同等法阵组成的连环法阵。妙啊,着实有些妙!” 能点破此阵的人,必然不是易于之辈,况且对方的修为摆在眼前,六耳猱疑色减退,旋即拱手,“二位既然是虚耗鬼老旗下的鬼使,不知高姓大名?” 方才还在赞誉法阵的沙皎听此,闷哼一声,“我等名讳,凭你也配知道?” 六耳猱歪歪脖子,发出“咯咯”的声音,似乎听到了某种令人反感的噪音而难受。他也曾是赶尸派之人,一身之所学,绝大部分承自赶尸派,以前是晋升鬼使无望,才来伊藤部做个当家人。 显然,赶尸派的鬼使,远比山贼头子有底气,而面对沙皎的蔑视,六耳猱也不敢吭声,似被对方的气势所压制。 东方鸣见此,倒是喝道,“六当家,你发什么呆?很明显他们就是罪魁祸首!拿下他们交给喰魂鬼老,我保你无事!” 邓鼯哈哈大笑,“是啊,这小鬼说的不错!不如拿下我等,交给喰魂鬼老处置,这小鬼都保你平安了,还在犹豫什么?是怕不敌吗?不不不,我等现在置身你的法阵之中,而你又人多势众,拿下我等岂不是手到擒来?哈哈哈……” 沙皎跟着笑起来,“对对对,我等私闯伊藤部,必是犯下了不可饶恕的死罪,是我等无知,虽说是奉了虚耗鬼老的差事,可也不该乱闯你们伊藤部啊!是不是?” 六耳猱被二人的嘲讽搅得腮帮乱颤,别说他们是鬼使了,只单单九混巨持的修为,已让人身寒口噤。 而在此时,与两名鬼使同行的那些鬼奴也都陆续醒来,再看其修为,无不是中期巨持,此际妄想与之相搏,等同自寻死路。 六耳猱不敢再作犹豫,忽而侧身喝道,“让道!” 沙皎听此,脸上的笑容转为怒色,“让道?六当家既然摆下此阵,如若不捉几个人,怎么对得起你的法阵?” 肖潇听出意思,喝道,“你到底想怎样?” 这种刺头咬口不松,还能想怎样?六耳猱也是见过世面的人,见惯了大小场面,自是明白对方的所思所想,当下硬着头皮转过身,单膝跪地道,“鬼使开口便是!” 东方鸣气得怒火中烧,对着肖潇喝道,“你之前不是说什么还以颜色?为何你们伊藤部如此窝囊?我都说了,喰魂鬼老那儿,我会出面!且别忘了,我那小师父可是神……” “小公爵,你是存心和我淫党过不去是吗?”邓鼯厉声打断道,“因是给喰魂鬼老面子,才对你一忍再忍,你不要以为自己年幼,就可以撒泼,若得罪虚耗鬼老,就算绮罗鬼老替你说情,也难保你的小命!” 听此,东方鸣退后一步,惊得六神无主。 沙皎显是不想耽搁时间,冲六耳猱咤道,“本使有命在身,姑且不跟你计较,快拨三十人出来随本使同行,要是敢道一声‘不’字,今日本使就将你们伊藤部从乌桓抹掉!” 且不问要那三十人所为何事,然而此话或已表明,——近日各部人员失踪之事,果然和虚耗鬼老有关,想必都是虚耗鬼老暗中所为。 肖潇正想时,六耳猱已经在点卯人数,其举显而易见。 待人数点到一半,胆小的巴都突然皮笑肉不笑地走到邓鼯面前,躬身道,“这位鬼使,小人有个兄弟名叫座山膘,已几日未归,不知是不是跟你们走的?” “跟”这个字,用得恰到好处,若不是这个字,邓鼯必然借机发怒,而他此时虽说板着阴森森的脸,却予人态度极好之感,“座山膘?哪个座山膘?” 巴都听此,笑容变得自然不少,忽地摊开双臂,豪迈地比划道,“有这么高,有这么胖!跟我差不太多!” 形容的绘声绘色,邓鼯仰头打量一眼巴都,随后恍然道,“你这体形不多见,是有那么一个人和你无二……什么叫跟你差不太多?简直完全一样!”说罢,闷声笑道,“那人倒是有点意思,一听说要给虚耗鬼老解忧,竟抢着报名!” 抢着去的?巴都“呸”地一声道,“这个没良心的,走了也不打声招呼!”嘟嚷一声后,憨憨拱手道,“鬼使,能不能也带我走?虚耗鬼老要是缺人手的话,我也想略尽绵力!” 此话一出,两个鬼使和鬼奴们哈哈大笑。 沙皎的眼泪都快笑出来,“好,好,你这身膘子肉,能顶五六个人,油还挺多,那就带上你!” 肖潇气得差点昏倒,朝着巴都大骂,“蠢猪!座山膘都还没有找回来,你却把自己也搭了进去,你在想什么?” 巴都尴尬地赔笑,想那血池开禁以后,还没在那泡上几天,就赶上人口失踪的事情,如今真相都已查明,既是鬼老暗中抓壮丁,顶多逮去做苦役而已。 循此来看,大抵是赶尸派刚刚复辟,很多事务急需人手,此乃大好机遇,倘在几位鬼老面前表现表现,那么日后极有可能从中谋得一个职位,乃前途无量的大好事! 巴都对着肖潇喟叹一声,“兄弟啊,如今大当家死了,二当家又进了汉州兵府,剩下我等拿什么来守伊藤部?依我看呐,久后必被其他部族所吞并,现在谁不知道神尊乃九元全真,我料赶尸派必定扶摇直上一日千里,此等机会,断然不能错过!”说完,又怨声怨气道,“你现在提前一步加入赶尸派,不给我等引荐就算了……怎,怎还妨碍兄弟前程……” 此言说得恳切,伊藤部的几百喽啰们听此,不禁人头攒动,似乎大多数人都有此等想法。 肖潇听完巴都的言论,顿时被一团怒火涨红面颊,先不提他的话有无道理,就算另奔前程,也不该往那淫党的怀中送啊! “夯货,你若有心侍奉淫党,说明你的心早已腐烂,你这个蠢材既然这么想找死,那我也不拦你!”肖潇怒骂一声,转眼看向东方鸣,“逆耳之言,多说无益,与其多费唇舌,不如安心修炼……算了算了,别再理他们,我们走!”说完,也不等东方鸣说话,便气冲冲地抓住东方鸣的胳膊,纵身跳上飙妹的背,一齐冲进上方茂叶之中。 此去,也无人阻拦,甚至巴都还笑盈盈地挥手告别,“来日,来日我混出个样来,就去游灵谷找你野炊!” 肖潇暴喝一声,“炊你大爷!” 飞上天际,东方鸣回望下方,眉头紧蹙道,“肖潇,不对啊,虚耗鬼老要是缺人,完全可以开诚布公明说啊,为何要鬼鬼祟祟的抓人?难道这里面没有猫腻吗?” “这……”肖潇被那巴都气个不轻,方才火气烧心,没工夫多想,此时人都走了,再去回头,恐也拦不住巴都,“还是禀报喰魂鬼老吧,要是虚耗鬼老急着用人,他会知道,要是虚耗鬼老有什么阴谋,他会明查,既然得知座山膘人在何处,姑且可以放心。” 东方鸣依旧不安,“但你不觉得奇怪吗?要是喰魂鬼老真的在意这些,为何这些事情发生到现在,他没有派人调查?他会不会也和此次事件有关?” 肖潇迟疑一会儿,轻轻笑道,“嗳,我来之前,伊犁让我听命喰魂鬼老,既然伊犁有此交代,那他肯定是信任节党,信任喰魂鬼老。且不管如何,待禀告喰魂鬼老之后,自会得到答案。” …… 第14章 绮罗咬它 游灵谷。 破败的望楼景台,扶蝗坐在木桌前面露笑容。 东方鸣和肖潇矗立在扶蝗跟前已有多时,他们全都看着桌子,一齐看着桌子上摆着的那口一扎多高的黑色陶罐。 那碗口大的陶罐里面似乎藏有趣味,乃至他们的眼睛一直盯着,久久无言,也只有扶蝗会时不时地把手里的小木棍伸进黑罐里拨弄几下。 而黑罐里面,仅有一只拇指大的蛐蛐。 看来喰魂鬼老还有斗蛐蛐的爱好,东方鸣感觉很有意思,渐而入胜忘了正事,惟有肖潇的表情愈发焦急。 “会斗蛐蛐吗?”扶蝗冲着肖潇轻声道。 肖潇感到无语,就在方才,他已将伊藤部那边发生的事儿如实禀明,不料苦等半天,竟换来一句不痛不痒的题外话,真是无言以对,而心底更骤生出来一团愠火,却偏偏不敢表现出来,只道,“不会。” 反倒是东方鸣挠着头,笑嘻嘻道,“以前玩过,记得高流曾说过,这蛐蛐的好坏,得看头、看色、看丝、看须、看脸、看眼、看牙,拢共七点。” “看来你会,不但会,还很有见地嘛。”扶蝗说完,从袖口里不断掏出黑罐,末了又有九个罐子整齐地摆上桌,“不妨选一只,来跟我的‘黑蝗’斗一场,要是你赢了,我就告诉你们真相。” 肖潇向那些黑罐各瞥一眼,旋即没好气地说道,“鬼老,恕在下言语无状,你瞧,你这黑蝗长得甚是彪悍,想必是精挑细选出来的骁将,而你后面拿出的这些蛐蛐,又怎会是黑蝗的对手?” 扶蝗摇首,富有节奏地说道,“不,它们不是普通的蛐蛐,它们都是奇灵,都是我的宝贝。我呢,一视同仁。黑蝗是我随便挑的,不存在精挑细选之说。我呢,也不会斗蛐蛐。听完小东方的话,我倒是茅塞顿开。原来那些斗蛐蛐的人是以这样的标准遴选的。这个,我暂时不想苟同,倘若我真败了,那就说明那些人说的很有道理,往后倒是可以借鉴借鉴!” “真的?”肖潇还是不太相信。 不过,不得不说,喰魂鬼老真是平易近人,人前用“本老”自称,人后便是以“我”自称,感觉毫无架子,予人亲切之感。 东方鸣瞅那黑蝗确实不咋样,仔细观察九个罐子里的蛐蛐,竟还有三只比那家伙威猛很多。 “斗就斗,我选这只!”东方鸣指着一个黑罐里的蛐蛐说道。 闻声,扶蝗往那黑罐里的蛐蛐看去一眼,旋即皱着眉头看向东方鸣,“小东方,你怎么一眼相中苗绮罗?要不要重新再选一次?” “为何?还有,这一眼相中苗绮罗是何意?”东方鸣莫名其妙地问道。 “哦,苗绮罗是这只蛐蛐的名字,这个,你可不要说出去。”扶蝗微微笑道。 听此一说,东方鸣和肖潇憋着笑,感觉喰魂鬼老一定很不喜欢绮罗鬼老,这要是被绮罗鬼老知道,还不得气死? “我就选苗绮罗!”东方鸣笑道。 “唉,苗绮罗是真不行,你还是另选一只吧。”扶蝗劝道。 “不!我就选苗绮罗!”东方鸣心意已决,似乎觉得扶蝗肯定是怕了,因那绮罗鬼老是位全真,还是位巅峰全真,就冲“苗绮罗”这个名字,也不想再换。 扶蝗见他嘴巴要咬鼻子似的,便将苗绮罗倒进黑蝗的罐中。 “那就开战吧!” 鬼老说完,东方鸣和肖潇赶紧凑近罐子,目光登时集中在黑罐里面。 这个苗绮罗脾气和那个苗绮罗的脾气一样,都很暴躁,——方一掉进黑罐,就追着黑蝗跑,而黑蝗呢?吓得头也不敢回。 扶蝗尴尬地用小木棍拨拨黑蝗,想叫那只蛐蛐别怂。 黑蝗跑了几圈,忽见苗绮罗不追了,不意杀了个回马枪,咬得那苗绮罗触角乱颤,尾丝狂摆,六足哧溜溜跳蹿。 “别慌啊,快上!” “对,苗绮罗,你别跑呀!咬它!” “好,对,就这样,你可是苗绮罗!” “继续咬,狠狠咬……” “躲啊,躲啊……” “苗绮罗!苗绮罗!苗绮罗!” “咬死它!咬死它!咬死它!” 鼓舞声不绝于耳,扶蝗冲着两个人呵呵地笑。少时,他见血岭大首领武溟走来,便丢下这场战斗,走进望楼里面坐下。 肖潇侧目过去,耳朵微微留神。 “怎么说?” “那些人全都进了雷道领地。” “这么说,应该是在那里。” “鬼老,你不是有死灵虫吗?为何查不到踪迹?” “那他们自然是及早做了防范。” “要不要带人过去?” “不用,你吩咐下去,别跟着他们了,知道位置就行。” “是。” 看着武溟离开,肖潇重新把目光放在蛐蛐上,但那苗绮罗已被黑蝗咬得奄奄一息,再也无力斗下去。 东方鸣扫兴地看向肖潇,“还真是斗不过黑蝗。” 扶蝗一边微笑,一边坐到桌前,“看来苗绮罗确实不行。” 肖潇的神色有些消沉,不禁拱手道,“鬼老,虚耗鬼老如此抓人,定有阴谋,你置之不理是何意?而我也只是想知道座山膘的具体位置,以及在做何事而已,还望鬼老明示在下!” 扶蝗喟然道,“所以说啊,玄机城某些地方,确实要比我们节党做的好,而本老之所以被人嫉恨,就是因为知而不为。此事盘根错节,不是你能过问的,你和小东方要想活命,最好不要插手这些事情,否则淫党要是杀了你们,恐连神尊大人都没法替你们讨还公道。”说完,收起所有罐子,欠身离去。 显然,喰魂鬼老的言外之意,表明虚耗鬼老胡乱抓人确实心怀不轨,表明失踪的座山膘有危险,想那巴都很大程度上又跟虚耗鬼老的鬼使们走了,真使人发愁。 东方鸣和肖潇静坐半天,感觉置之不理,那么座山膘等人或将有去无回。 实际上,那巴都和座山膘都是山贼,东方鸣根本没必要在意他们的生死,只是感觉肖潇很关心那两个人,想必那两个人定是善类。 “要不让小师父去请神尊?” “她在哪?” “嘶……”这个问题算把东方鸣问傻了,“对啊,她在哪?” “唉,”肖潇摇头苦叹,“管他呢,聪明一世糊涂一时,以前他们谨小慎微,从不涉深水,此次鬼迷心窍,都是他们自作自受。” 当然,这件事情是好是坏,没有结论,另一方面,巴都愿替虚耗鬼老办事,本身也让人厌恶,不值得同情。 “肖潇,要不你护我破衰吧?喰魂鬼老都那么说了,我们确实不该胡乱生事。”东方鸣笑道。 “破衰……”肖潇嘴上说不管巴都和座山膘,可愁眉不展的样子,显然心里还是惦记那两个人。 东方鸣似有察觉,“你要真放不下,不如向人打听打听阿珠的住所,只要我求求小师父帮忙,应该可以让那虚耗鬼老交出他们,实在不行,我们去求求绮罗鬼老也行啊!你说,赶尸派谁都怕她,这事儿由她出面,是不是也能解决?” 肖潇点点头,“那就按你说的试试。” 阿珠的住所无人知晓,甚至有些人连阿珠是谁都不知道,鬼奴们自然不知道这些,而鬼使们又三缄其口。 寻不到阿珠,他们便想去寻苗绮罗,只是那个鬼老行踪不定,找到那人时,也对他们爱搭不理。想法是好的,但真正站在那个一元全真面前,才知道张口说话是多么的困难,——苗绮罗也就给出几个眼神,两个人便就知难而退。 似乎一番尝试下来,任何办法都试了,只能无疾而终。 肖潇算是彻底死了心,遂转移思路,去帮东方鸣破衰。 东方鸣当然很乐意,觉得这件事情大于巴都和座山膘。 但是,当他们走出绮罗天时,罗杀虎冒了出来,那人的神色依旧冷冰冰,目光依旧不怀好意。 绮罗天的田埂上,东方鸣见那罗杀虎双手抱臂地拦住去路,于是一双凤眼瞪成球状,“你又想做什么?要是打架的话,我可不奉陪!”说完,似乎闻到罗杀虎身上的金汁味,便把鼻子捂住。 罗杀虎低眼看看自己的衣服,确实脏兮兮的,想他堂堂黎州世子,竟让人当成奴人使唤,可怜啊! 此事自然也是有苦衷的,若真是被苗绮罗扣留,恐怕现在早已逃了,他若有所思的摇摇头,倒也没有表露任何伤感之色,随后抬起头颅看向东方鸣,“方才你们喋喋谈话,我已听全,至于那虚耗鬼老有何目的,我知道。” 第15章 帮忙干活 “你知道?”东方鸣和肖潇同时惊然。 “可以这么说。”罗杀虎侧身望向钟楼,眼神中仿佛还有未解的疑惑,“上次交差,我听到绮罗鬼老和宁不干交话,话里话外都提到了凤凰髓。” “凤凰髓?是的,我也听到过一次。”东方鸣回忆少时,疑惑道,“这和虚耗鬼老抓人有何关联?” “可能人手不够吧。”罗杀虎解释道,“抓人是为了喂养五色凰。” “哦,这样的话,倒是不用去担心他们。”东方鸣点头道。 肖潇感觉怪怪的,却又不知哪里怪,喃喃道,“近来失踪那么多人,他们都去喂养五色凰?那奇灵到底有多大?怎需要那么多人伺候?” 罗杀虎闷哼道,“你没见过五色螭、五色蛟?听说奇灵中,当数五色凰最为罕有,体型应该比那两条奇灵更大才是。” 血岭的五色螭,肖潇有幸见过一回,忆起五色螭的身形,大抵也有十丈来长,要是五色凰更大的话,那么照料起来就会更加困难。 想着想着,肖潇觉得很符合逻辑,然而忆起一则听闻,就突然想到一件可怕的事情,旋即双目悚然,“你说,喂养?” 罗杀虎点点头,“绮罗鬼老是这么说的,想必虚耗鬼老抓人就是为了喂养五色凰,这事儿是我亲耳所听,不会有假。我还听说虚耗鬼老把那些人带去了雷道,大概五色凰就被豢养在雷道那边。” “果然,这和武溟禀告给扶蝗鬼老的话并无出入。”肖潇的脸忐忑不安,想不多时,忽而面色苍白,转身跑向绮罗天的出口。 东方鸣见此,一边追去,一边大叫,“肖潇,你为何突然走得那么着急啊?” 肖潇察觉东方鸣跟来,登时停下脚步,回首道,“小主,我去确认一件事情,你暂时不要跟着,我很快就会回来!” 东方鸣莫名其妙,“确认什么事情?” 肖潇并不想东方鸣随行,遂转身跑回去将他双臂扶住,“小主,你听话,在这里等我,等我回来就给你护法,助你破衰。” 听话?东方鸣有点懵圈,似乎成长至今,但凡身边的人,全都唯唯诺诺,或许只有高流,才会偶尔用这种语气与之说话。 不过呢,破衰是他现在最关心的大事,想到这件事情,东方鸣笑逐颜开,“那你速去速回!” 肖潇很焦急,动作也很匆忙,只单单点个头后,就大步流星地冲进一面巨大的光镜之中。 那光镜悬浮在地表九寸之上,边缘不断闪动着颗粒状的晶莹光点。 罗杀虎一面看着光镜,一面慢吞吞地走到东方鸣的身边,旋即抱起双臂,“本世子告知你们这事,那也不是没来由,现在肖潇走了,那么就由你一个人做。” 东方鸣听不懂,疑视道,“什么意思?做什么?” 罗杀虎张望着一亩亩草木旺盛的药田,淡声道,“做什么?本世子本想呆在乌桓修炼,如今却在这里锄草浇肥,没有一天滋润的日子可过。”说着,冲东方鸣问道,“本世子告知你们的事,有没有解去你们心中的疑惑?” 东方鸣并没有急着回答,但扪心自问,这罗杀虎所告知的答案,确实将一些谜团解开一层,他略带感谢地点点头,“多谢相告。” 罗杀虎鼻孔一哼,“所谓恩不言谢,要是只有一句感谢的话,本世子不屑开口。”说罢,眼神变得凶狠,“告知你们这些,是想让你们替我干完农活!现在肖潇走了,那么我的那些农活,只能由你一个人完成!” 干农活?不可理喻! 东方鸣伸出细嫩的双手看去两眼,“我可从来没有干过这些,我是一点都不会,你开的玩笑有点大!” 罗杀虎漠视道,“开玩笑?大错特错!以前本世子几时干过?不会没关系,可以学,你看我现在干的不是很好吗?你有什么不会的地方,可以去请教那些小厮。” 看向药田,那小厮的身影比比皆是,东方鸣意识到罗杀虎并不是开玩笑,遂牙关一紧,“呸”地一声道,“做梦,我才不会帮你干农活!你休想!” 这句话显然是没有用的。 罗杀虎取下巨斧,用手指擦了擦斧刃,还没吭声,东方鸣就立马变得温顺起来,“那么,我到底要干多少农活才行?” 想来半仙居被毁之后,东方鸣陆续见到了很多形形色色的修炼者,其中淫党之风最让人胆寒,而这个罗杀虎人虽小,却有滥杀的恶性,比较淫党几乎无两。 被人骑在头上的滋味很不好受,以东方鸣往日的习性,这时候必然反抗,可他明白“化辰炼士”与“浇藤炼士”的差别。 就拿他和罗杀虎来说吧,他乃九氘化辰巨持,其三墟加起来只有两百七十层氕境,而罗杀虎是运用浇藤法修炼的巨持,为一混浇藤巨持,其三腑氕境加起来,足有两万一千层氕境。 此等差异,决定两个人的实力有别天壤! 鉴于彼时的教训,鉴于此时的境况,如若不低下宝贵的头颅,那么挨揍是小,丢命是大! 但是,听到罗杀虎每天都有十亩农活要干,东方鸣觉得罗杀虎也是遭受压迫的可怜人。 原来,罗杀虎来到绮罗天的那日,就立即分配到了十亩药田,而那每一亩药田都有千余株玄草灵根,每日都要一株一株地进行浇灌、驱虫、锄草…… 倘说东方鸣娇生惯养至今,那么作为黎州世子的罗杀虎,又何尝不是锦衣玉食长成?他原本应该经受不住这样的折腾才是,谁知,他竟展现出了惊人的耐力,其麻利的手脚,决不逊色那些以此为职的小厮,而且这些天里,已有一套干活的技巧心得。 “记住,十亩药田,必须按时交差,要是干不完,绮罗鬼老会把我的手剁了!”罗杀虎厉声警告后,接着闷哼一声,“我的手要是被剁了,我就将你的手也剁了,你若不想切身感受那断手之痛,最好给我机灵点,听见了没?” 东方鸣很想骂人,却见罗杀虎的斧头晃眼,遂只能卑微点头。 见此,罗杀虎露出满意的表情,然而听说东方鸣没干过农活,为了不出现什么纰漏,于是把自己总结的农活心得不吝传授。 关于这些心得,罗杀虎说的头头是道,像是专门研究过似的,而东方鸣对这农活要领一窍不通,不想遗漏这些精要,便耐心听、仔细记,宛比听教某种修炼上的提点。 “大致就这些,记住了没?” “差不多记住了!” “很好,如果还有不懂的,就去请教那些小厮。”罗杀虎说完,又道,“那就全部交给你了,我现在去血池修炼,回头你若干不完,别怪我翻脸无情。” 东方鸣隐匿起抵触情绪,微微点点头,但想到血池已经严令禁止罗杀虎入内,不免疑声道,“可是血池那边……” 罗杀虎摆摆手,“你还是赶紧挑起金汁桶,做你该做的事情,别给自己添麻烦。” 是啊,规矩既然可以立,当然也可以改,要是罗杀虎非要闯进血池,那阎娘岂敢拦着?看着罗杀虎洋洋洒洒的背影,东方鸣迟疑地将双手放在扁担上,可方一触及,那扁担下方的两口金汁桶像是散发出更臭的气味,不禁让他干呕恶心。 经过几番挣扎,他还是无法近距离忍受那种臭味,一时间蹲在地上茫然失措。 有个挑着两口金汁桶的小厮路过瞅了几眼,然后放下扁担,接着从衣角撕下一条长长的碎布递到东方鸣手里。 东方鸣立马明白过来,想也没想地接过之后,就把碎布缠到鼻子上系紧,“谢谢,这样确实好多了。” 那小厮什么话也没说,直接挑上扁担踏进一亩药田忙活起来。 绮罗天里的药田差不太多,里面瑶草琪花郁郁芊芊,但长势高低各有不同,而叶子颜色与形状也五种八样,倒是纵横井然,株株有序,——有的开了花,结了果;有的拖着须,生着藤,万千药草好不茂盛。 听说这些药植都是绮罗鬼老嫁接而成的稀有宝株,东方鸣以前路过这里时,总能隔着一段距离察觉到玄气和灵气流动四溢,但从不敢涉进药田里。 而他此时算是一个专司农活的小厮了,已有资格踏进这些宝地。待下町道,步入一亩药田里,其身临药田之后,鼻子里的药香味更浓了,倒有一种独特的感觉。只是有些药草并不好闻,惟较金汁桶的味道略好一些罢了。 另外,近距离地细看那些药草,才察知内中的灵气和玄气远比想象中的还要旺盛,并且沙粒状的土壤中,也仿佛有很多珍稀的气体涌出。 方才那个小厮见东方鸣迟迟不干活,这时候板着脸走过来喝了一声,“杀虎哥既然把活交给你,你怎么还不动手?我可告诉你,这里有人盯着,连杀虎哥也不敢怠慢,你最好现在就动身。” 这句话,显然清楚东方鸣沦落至此的隐情。 那小厮的语气不太好,但东方鸣觉得他面色和善,便道,“不是我不做,是我不知道从何做起,我还在摸索。” 小厮名叫阿答,为人确实很热情,一听这话,就笑咯咯地让东方鸣跟在自己后面学。有这个“老师傅”亲自指导,东方鸣当然乐意,于是两个人结成了伴。 在此期间,两个人一边干活,一边聊些闲话。 阿答知道东方鸣是小公爵,也知道罗杀虎是大世子,对于大世子欺负小公爵的事情,阿答有自己理解:虽说受人压迫很难受,但保持乐观可以把不好的情绪浇灭,所以只要保持乐观的心态,被人欺负欺负,又有什么关系呢? 东方鸣对这种奇怪的观点无法理解。 阿答又说了,在此干活实是一份肥差,因为可以“闻香”修炼,凡绮罗天的鬼奴,那一定是受到绮罗鬼老的赏识才会住进来当差。 原来阿答来到绮罗天已有两年,在这两年里,他从一混力士修炼到了两混力士,虽说这点成果不算惊人吧,可他的灵骨很一般,多亏药田里的宝株,才取得了如此之大的成效。 “啊,你连绮罗鬼老的药草也敢偷!”东方鸣惊然。 “嘘,小声点!”阿答被东方鸣的话吓得面色煞白,“别乱说,谁敢妄动绮罗鬼老的这些药植?我的意思是说,这里的药植很神奇,光是闻上一闻,就可以显着的提升修炼速度。” 东方鸣对此有点兴趣,细问之下,方知此法被绮罗天的小厮们称为“闻香修炼”,顾名思义,是闻着药植修炼,只不过此法需要灵骨有须才行,而且仅靠闻香修炼,也只能得到两倍提速,仍比不上血池,尚不足以打动东方鸣。 阿答唤罗杀虎一声“哥”,原来只是恭敬而已,实际则和东方鸣同为九岁,或是个头远比同龄人矮上许多,这才看起来偏小。 但阿答干农活的经验就像砍瓜切菜,十分的老练,而东方鸣锄草的手法也似“砍瓜切菜”,这让老练的阿答感到担忧,声称按照东方鸣的手法干下去铁定完蛋。 事实上,干农活并不难,几乎一看便会,但是照顾绮罗鬼老的这些药植,那就不是简单的干农活那么简单,这务必掌握足够多的学问,否则将会造成无法挽回的损失。 譬如,土壤中有很多茎儿和须儿,而这两样东西是药植可以一直茁壮生长的关键,倘若大力抡镐头的话,搞不好就会弄死一株好药。 除此之外,如何施肥、锄草、除虫都有很多讲究。 正好阿答挑来的金汁浇完了,便带着东方鸣去挑水,且不说别的,连用什么水浇灌也同样是有讲究的。 位于钟楼旁边的小湖,都是精滤而出的“母水”,配合金汁搅拌之后,就成了最好的肥料,其具有的养分,是普通的水无法比拟的。 于是,杂草也在此中获益,譬如今日锄完草,明日又长了出来。 “除虫就更不用说了,它们最喜欢肥美的叶子,许是喰魂鬼老的缘故吧,绮罗天的虫子有很多,胃口也很大,在它们还没有造成不可挽回的损失前,必须扼杀在摇篮之中。”阿答蹲在湖边往金汁桶里打水。 “啊,怪不得绮罗鬼老那么讨厌喰魂鬼老。”东方鸣拿着水瓢,学着阿答的模样蹲在小湖边往金汁桶里灌水,忽然想到“蛐蛐”的事儿,不禁笑道,“一定是绮罗鬼老和喰魂鬼老为此吵了架,两个人才有了矛盾。” “小公爵,你别说这种话。”阿答谨慎地环顾周围,旋即白去东方鸣一眼,“你别仗着自己得到绮罗鬼老的偏爱就乱说话,绮罗鬼老六亲不认。”说完,浑身一颤,“不不不,我只是警告你,我可没有说绮罗鬼老的坏话。” 第16章 把关把关 绮罗鬼老的淫威已在每个人的心里根深蒂固,连那喰魂鬼老都要屈服,足见阿答的惧意并非空穴来风,东方鸣很清楚阿答是在害怕什么,也明白有些不该说的话务必忌口。 “放心,我有数。”东方鸣眯着眼睛笑道。 “可能认为小公爵是聪明人,所以我才口无遮拦。”阿答微微解释一下,随即叹声气,“不过最好还是少说话多干事,干活,干活……” 金汁桶里装了童子尿,这东西向来不愁,现在灌上七成母水搅拌均匀,就可以挑到药田里灌溉。 这种活不难! 东方鸣学着阿答做完,又学着阿答挑起扁担,感觉满满的两桶金汁水一点也不重,似乎当了炼士之后,力气大了很多,筋骨也强健了很多。 但行到药田里,阿答说药田里的每一株药植都要逐一去浇,水分还要掌控得当,东方鸣简单扫视一眼自己的十亩地,近乎看到成千上万株药植,可想而知,——罗杀虎在此吃了多少苦。 如今,这些苦难落到自己身上,而那些同情一下子就变成莫大的委屈。 按照阿答的耐心指导,东方鸣忙活一阵子,鞋底很快糊上一层一层的泥,指甲缝里也掺了很多黑土。这种事情一开始很有干劲,但他沿着田阱忙碌一个时辰以后,整个身体就感受到了酸痛,不过洒肥的姿势已有几分黎甿的样子。 待半亩地儿浇到尽头,强忍疲累的他,后背已然湿了,——这才是真正的汗流浃背,是辛勤劳作的见证,可是这种滋味黏糊糊的,真的很不好受。 久而久之,他的身体愈发佝偻,甚至都有些喘不上来气了,当他再一次抬臂擦去额头上的汗时,那龇开的嘴唇像是再也合不拢了,末了渴到极限的他,甚至觉得金汁桶里的水都能直接饮用。 阿答已去别的药田忙活去了,眼看四周无人,东方鸣恍然意识到自己无非是替罗杀虎干活罢了,遂一屁股坐在地上,就算真要干完,也必须歇完再说。 “唉,我的修为要是比罗杀虎高,岂会听他摆布?”东方鸣忽地躺下,把手里的水瓢卡在肚子上,似乎已然不在乎那些熏人的味道。 长望天际,蓝蓝的天上白云朵朵,倒是很想睡场大觉。 他的眼皮逐渐沉重,然而还没完全闭上,耳边似乎听到了罗杀虎撂下的那些狠话,接着用力挤了挤眼睛。 “剁手?罗杀虎真会那样吗?” 在东方鸣的印象里,罗杀虎言出必行,绝对不是在唬人,糟糕的是,——此时不仅高流和肖潇不在身边,连那小师父也不在身边,还真拿罗杀虎一点办法都没。 东方鸣躺在地上叹声叹气,跟着无奈地侧了个身子,孰料,目光之中,看见身旁的一株药植上爬着一条大毛虫。 想起阿答的提醒,“务必将虫子扼杀在摇篮里”,他生出警惕,用胳膊撑着地面向前挪近一小段距离,欲将那条大毛虫捏死,但是,“咦,好吓人,一身毛!” 东方鸣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又看着大毛虫爬呀爬,爬不多时,竟还用口器啃了一下药植的干,许是不敢玩忽,便咬着牙,瞄准那条大毛虫伸出手,然后眼睛一阖,瞑目捏去。 “嘶!” 一瞬间,东方鸣因吃痛,急着将手缩了回来,他睁开眼睛,“呀!”手指破了一个小洞,还流出了血,如今溢出一颗饱满的小血珠,“奇怪,居然不疼,反倒酥爽酥爽的,为何?” 药植的小枝干上,那条大毛虫还在往上爬。 那绿色的小枝干,大概有半个小臂那么粗,皮表似乎长满很多毛绒绒的倒刺,看起来很柔软,并不尖锐,不过他觉得手指极有可能就是被那上面的倒刺所伤。 奇怪的事儿非止一端,他方才还觉得很累,但此刻被那倒刺戳伤后,竟骤生不少精气神儿,感觉浑身充满活力。 干活很耗体力,也很耗玄气,相对来说,炼士的精力很旺盛,但精力的强弱与体内的后天玄气有关,而他灵骨无须,虽可以修炼,却始终无法通过灵骨补充后天玄气,惟靠屠龙斩提供帮助,奈何现在与屠龙斩刚刚通灵,还无法随意吸纳刀身中的炁,这通常都需要进入一个特定的状态才行,所以此时吸纳后天玄气相当困难。 但是,被扎以后,竟然觉得玄墟之内的后天之气得到了补充,“难不成被扎之后,吸到了玄气?竟有这么神奇的事?” 药植乃绮罗鬼老的宝贝,东方鸣自是不敢乱来,可是欠起身发觉四周无人时,好奇心使得他对着药植上的倒刺伸出了手。 也不是自虐吧,他是由于好奇才选择让那倒刺扎破手指。 待手指再次被扎破之后,先是传来轻微的疼痛,而后就有一股畅快淋漓的感觉流经全身,甚至没过多久,一股股后天玄气有如大河决堤涌入体内。 与此同时呢,他的左臂隐隐有些灼热感,似乎屠龙斩正在吸收药植中的炁。 炁,包括玄气和灵气,方才被扎之后,东方鸣感受到身体之内同时吸纳不少先天玄气和后天玄气,通常这两种玄气是可以同时存在于一株玄草上的,但不是那么均匀,而他眼前的药株竟具有均匀的先天玄气和后天玄气,这显然是嫁接而成的玄草所拥有的特别之处。 还没完全捋清思绪,却见那株药植上的枝叶逐渐变得暗淡,东方鸣面露仓惶赶紧退后一步,生怕自己不小心吸干药植里的玄气。 可是呢,方才的感觉如梦如幻,似乎要比泡在血池之中还要惬意,他此时脑袋里十分渴望再扎几次,那种迫切的渴望都要让他慢慢遗忘这药田的主人是谁了! 突然,一种奇怪的想法让他觉得,如若换一株药植的话,可能不会造成什么危害,如若看不出来表面有何变化,那么这种举动就不会有人知道! 带着这样的想法,他对周围的药田扫去一眼,感觉每株都这样扎一下的话,真是受用无穷,暂且不说整个绮罗天有多少株药植,光是周围的这几百几千株,已然让他应接不暇了。 主动扎破手指,是个很奇怪的行为,东方鸣对着一株株药植乐此不疲。随着时间的推移,他被扎的次数愈来愈多,而左臂一直传来灼热的酥麻感。直到他的手指布满纤细的小孔,直到他的手变得血淋淋,他感觉通过这样的方式竟然比泡在血池中还要舒坦。这种感受似乎是一种错觉,因为吸收这些玄气之后,又很快在身体内消失,仿佛自己身体根本就没有吸收掉这些。 但是,屠龙斩的印记一直传来灼热感,像是“饱食”后的信号,又或者是别的什么,反正到了后来,东方鸣能够感觉到屠龙斩很“愉悦”,而这种感受就和泡在血池之中是差不多的,故而可以认定就是屠龙斩吸收掉了这些玄气。 值得一提的是,现在东方鸣在血池那边修炼,完全是为了屠龙斩而去,因为没有通灵屠龙斩之前,他在血池的修炼进展相对来说很低很低,而自从通灵屠龙斩以后,在那修炼的速度才一度突飞猛进。 换句话说,他和屠龙斩是“绑定”的关系,只要玄气是被屠龙斩吸收的话,那么他就会从中受益。 东方鸣的脸上洋溢着笑容,被这件事情所占据着大脑,因此完全忘记了农活。 阿答做完活,发现东方鸣还有九亩地没有完工,刹那间忙不迭、急吼吼,四处找他,末了在七十九号药田里发现一个鬼鬼祟祟的身影。 “你不要命啦!” 东方鸣还在偷吸药植内的玄气,这会儿听到阿答的声音,许是做贼心虚,身子不由得搐搦一下,仿佛一颗心脏都要蹦出来也似。 “你都知道了?” “我当然知道!” “那你能帮我保密吗?” “怎么帮你保密?你干不完活,绮罗鬼老一看便知!” “啊,你指农活?”东方鸣长呼一口气,咧开嘴笑。 “你怎么还笑?”阿答小眼睛眯得更小,一双眉毛挤在一起,“酉正就要交差,现在已是日昳未时,你说,还有多少时间可以干活?你肯定做不完农活!你算把杀虎哥害惨了!他不会放过你的!” “都日昳啦?”东方鸣挠挠头,开始担忧起来,“是啊,怎办?日昳,酉正,没多少时间了,这下完了!” “身上有钱没?”阿答急问道。 “要钱做什么?”东方鸣疑道。 “现在只能花钱找帮手啊!”阿答说道,“只能花钱买通萨隶,让他召集大伙儿一起干,他是这里的班头。” “可我身上没钱啊!”东方鸣苦色道。 “那就没办法了!”阿答叹声道,“虽说我有几个关系不错的弟兄,但就算拉上他们一起干,也没法干完下面的活,时间太紧了。” “符箓行吗?”东方鸣掏出一张四色元符,“你看这个,这个能不能叫那萨什么的帮帮忙?” “什么……四色……”阿答瞪着绿豆大的双目,愣了半天,“小公爵,你是和我开玩笑吗?” “不够是吗?要不两张?”东方鸣挠挠头,说着又掏出一张。但那阿答瞪着眼睛,始终不说话,让人摸不着头脑,便干脆将那四张四色元符全部拿了出来,“我只有这四张符箓,真的没带什么盘缠!” 阿答使劲揉揉眼睛,发现果真是四张元符,顿时惊诧,“杀虎哥贵为黎州世子,而他也只有三色符箓,你这四色元符哪里来的?”说完晃晃头,匆匆走近东方鸣身边,“呀,你快收起来,这无需四色元符,一张都用不了,你换一张三色的就行,甚至都不要三色元符,随便拿一张三色符箓就行了,你毕竟是绮罗鬼老眼前的红人,只要意思意思,那萨隶自然会通融,何必浪费宝物?” “原来是这样!”东方鸣哈哈大笑,“算了算了,礼重人不怪,干活要紧,你快叫那萨隶帮我忙吧!” “不能算!”阿答很不舍得,建议道,“要不我借你一张三色符箓,回头你再还我便是,这四色元符真的太贵重了,不值当!” “不借不借!”东方鸣笑道,“你好意我心领了,我又不是没有符箓,干嘛要借你的?你就拿去吧,反正这东西对我也没用,我除了那些能够辅助修炼的药材之外,别无所求!” “药材多啊!”阿答说道,“你倘要那些辅宝,大可以用这些去换,咱们这里的小奴都有珍藏,你用这些换那些,那就是把钱花在刀刃上,但你这样大手大脚,没有意义啊!” 这么听来,倒是颇有道理,东方鸣疑惑道,“我这符箓当真能换药材?” 阿答拍拍胸脯,“这个你放心,我向你保证,一定可以换到,而且由我帮你把关把关,保证你不会吃亏!” 第17章 见多识广 以前没和这里的小厮有过什么正式交际,没想到阿答竟是这般热心肠。他其实也没有拿出什么符箓,而是跟那萨隶讨价还价之后,只以十两琞璧为代价,就让一众小厮帮忙做完东方鸣的所有农活。 十两琞璧大抵万两银子,阿答说,以往驱使那些小厮倒也没有这么贵,都教那罗杀虎来了以后大手大脚,才让萨隶和小厮们不断加价。现以十两琞璧雇人帮工,在以往来说已经很离谱,再出高价只会姑息养奸。 至于四色元符,倘以物易物的话,一张可兑一粒红丸。 阿答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一席话说完,东方鸣立马来了精神,大呼道,“我换!即便只能换上一粒红丸也愿意!” 红丸炼制不易,不可多得,这本是苗绮罗为了神尊破衰而准备,拥有此丸的人,历来都是绮罗鬼老所赏赐。 听说上次神尊降恩,赏了诛邪天的那群小厮每人一粒,可把绮罗天的小厮们羡慕坏了。 要换红丸,只能跟诛邪天的那群小厮们换,而绮罗天的那群小厮已很久没有得到什么赏赐,即便能够得到什么赏赐,也很难得到那么大礼遇,纵然绮罗鬼老慷慨赏赐,也没人敢承受,——那可是为神尊专门预备的修炼辅宝。 诛邪天的小厮大多都是九混力士,因整日都有活干,故而没有功夫破衰,那红丸拿在手里,也是烂在手里百无一用。四色符箓则不然,这种符箓往往可以起到保命的作用,可谓有备无患。 的确,按理说,红丸要比那四色元符贵重,但诛邪天的班头阿诺并不在意吃亏,得知东方鸣想用四张符箓换取四粒红丸,便欣然答应下来,甚至扬言,若往后还有那种符箓,仍可以继续交换。 东方鸣得知后很高兴,只是听上去,倒觉得那些红丸很泛滥,怀疑小师父还有红丸,只是舍不得赠送自己罢了。 但阿答后面的话,让东方鸣打消这种“小人猜测”,他说,——阿诺作为司炉班头,当然是很厉害的炼药师,除了神尊赏赐的那些红丸外,诛邪天的小厮们时常利用残剩的药渣炼药,以阿诺的炼药造诣,想炼制出类似于红丸的那种“伪红丸”,并非什么难事,只是药效肯定不能和红丸媲美,可以说是天差地别。 “那不会是假的吧?”东方鸣听完阿答的讲述,真有点被坑的感觉。 “不会不会,由我把关,保证是如假包换的真品,何况阿诺是个厚道的人。”阿答笑着说完,又道,“不管是诛邪天,还是绮罗天,红丸和符箓其实对我们来说并无多大用途,所谓需求大于价值,你现在急需红丸,阿诺没有趁机宰你一顿,足见很憨厚了,怎会干出你说的那种缺德的事儿呢?但,但其他人可不好说。” 阿答年纪不大,却像个见多识广的老人家,知道的还挺多,也正是有他,东方鸣才能解决眼前的一桩桩燃眉之火,如若不拿一些东西回馈一下,心里还真是过意不去,然而仅有的四张元符换成了红丸,当下身无一物,实在拿不出什么东西相赠。 如今呢,他也只有一方空荡荡的岁墟,似乎里面倒还有不少玄功秘法的典籍,那些东方鸣用不上,不知阿答能不能看上。 老苟门比不了诛邪天,也比不了绮罗天,但那一方空间,倒能遮风避雨,要不是绮罗鬼老让他每日返回游灵谷报平安,东方鸣真想把老苟门设置在血池当住所。 “功法典籍也很值钱,只是我等小奴修为低,又没时间钻研,用处不大,所以对我等来说,那东西再怎么珍贵,也只是尘封的收藏品,只有以后自由了,才能真正用得上。”绮罗天的町道上,阿答好奇道,“你怎么也有岁墟?我对你那功法典籍不感兴趣,倒是对你的岁墟感兴趣,能看看吗?” “当然。”东方鸣笑道,“那是我爹留下的,你要想看,那就如你所愿!” 说来,岁墟的入口还真是诡异,譬如诛邪天和绮罗天的入口看起来就跟镜子似的,但老苟门的入口却是一幅画。 阿答也只见过诛邪天和绮罗天,尚未见过其他岁墟入口,当东方鸣展开老苟门的时候,他还以为那就是一幅画。 走进老苟门,里面果然空空荡荡,那宝室之中已然失去辉煌,只有一捆捆书籍摆放着。 阿答参观少时,不免有些失望,觉得这里面很一般,完全没有眼前一亮的感觉,倒是那些书籍…… “这就是你说的典籍?”阿答拿起一本书,开卷就睁大了眼睛,而后一页一页地翻看着,“记载的太详细了,而且,而且这大部分都是大衍功法啊,简直就是宝物啊!你发财了!” “你怎么突然这么说,你不是没兴趣吗?”东方鸣注视着一架木施上的银甲,摇首叹道,“我玄气不够,没法学习那些功法,等到我能学习那些,也不知要等到猴年马月。” “确实,这些都是吞云卷和遮天卷,似乎也没有我能学习的。”阿答感到很难受,明明都是不可多得的大衍宝典,而摆在自己面前时,却如废纸一般。 “你要喜欢,不如挑几本带走。”东方鸣微笑道。 “挑几本?”阿答摇摇头,“我用不上,而且我那帮弟兄也用不上,像我们这等卑贱的人,这辈子都不可能用上这些,何必看着这些做梦呢?而且我们也出不去,拿这东西也换不了银子,我们这些人交易来交易去,大概都是为了解闷吧……” “你们想走出岁墟?”东方鸣回首一问。 “其实也不想,如果走出去还是原来的世界……还,还不如不出去,倘若走出去是化外,倒很想看一看。鬼老说,神尊终有一天会带我们去看一看化外,所以大伙儿才毫无怨言的呆在这里。”阿答的眼睛里充满遐想。 “你们都从哪里来?哪里人氏?你的口音我听不出来!”东方鸣也不知道为何有此一问。 “不知道,我进绮罗天之前在诛邪天,这里的人都和我一样,而我们对外面的印象也并不多,我只能记得记忆中有一条很长很长的墙,还有很多飞翔的大鸟,其他人对外面的印象和我不一样,但也很模糊。”阿答的表情很复杂,隐隐有些伤感。 “呃……”东方鸣感觉到阿答很可怜,或者说这里的人都很可怜,竟不知说些什么。 “啊,我们每天都很忙,没时间想那么多。”阿答突然笑起来说,“小公爵,你是东方弘的儿子,你以后一定可以成为像绮罗鬼老那样的修炼者,因为我听说过你爹,他可是让神尊都头痛的人!” “让神尊头痛?”东方鸣疑声道。 “不不不!”阿答突然用力摇头,“不是我们节党的神尊,是淫党的神尊!” “淫党也有神尊?”东方鸣更疑惑了。 “这个,这个还是不说了,绮罗鬼老不准我们乱说话。”阿答转移话题道,“总之,这里的书籍都很珍贵,以后肯定对你很有用,你千万要好好收藏!” “你太高看我。”东方鸣取下木施上的银甲,对比一下身体尺寸,发现大致合身,一阵开心后,则又面露苦笑,“你也知道化辰法和浇藤法不是?我虽是巨持,可论真正的实力,估计连你都不如,连你都视如敝屣的功法典籍,与我而言岂不是更加没有价值?说什么大衍功法,其实我只需要最最普通的功法秘籍就行了。” 这样的见解并非没有道理,阿答只是觉得东方鸣不会是个寂寂无名的炼士,许是东方鸣的话,让他感到一丝失望,至少半仙之子不该这么没有志气。 他扭头看见东方鸣拿着银甲发呆,那明晃晃的质地很惹眼,再低头看看自己的脏衣服,暗自有些自卑,“这身银甲的材质相当了得,应该花了不少钱吧?何不穿起来让我看看?” “穿起来?”东方鸣笑道,“这是我爹年轻时候的衣服,名为白鳞软钢甲,至于到底花了多少钱,其实我也不清楚。” 说完,解开衣服,将那银甲的肩吞护臂全部脱下,随后全部穿戴在身。 这件银甲带有灵气,看似金属质地,摸上去却很薄,很柔软,此外行动起来轻便得很,似乎与那平时所穿得衣物无甚差别,甚至更加舒服。 “嗬!”阿答击节赞道,“好潇洒,好威风!” 东方鸣伸开双臂,不断欣赏着,少时笑道,“白鳞圣才?爹穿过的银甲?我能成为像爹那样的修炼者吗?” …… 第18章 滚去干活 酉正,钟楼内。 “好,不错。” 苗绮罗坐在堂上,玉指捏着一只小茶杯,此时一边优雅地品茗,一边用她那迷人的绿瞳看着东方鸣。 扶蝗拄着骨杖坐在苗绮罗的旁边,眼睛也看着东方鸣,“确实不错,记得当年东方弘穿上这身银甲后,才有了后来的白鳞圣才之说,虽说他的儿子看起来有点嫩,却也有了几分风采。” 赞美之词使人倒胃口,苗绮罗蛾眉轻蹙,“本老是说,小东方干活干得不错。” “又不是他干的!”罗杀虎坐在堂下,双手抱臂地说道。 “你未曾雇人干活?”苗绮罗轻挪眼光,不温不火道。 “哼。”罗杀虎恶狠狠地瞪向东方鸣。 当然,绮罗鬼老只在意药田的工作有无完成,至于怎么去完成,没有过多干预,反正只要不出岔子就行。也因此,以前罗杀虎也经常雇佣小厮们干活,也直到身上的钱花干净了,才想到让东方鸣和肖潇替自己干活。 实际上,罗杀虎每次出门都会带很多钱,抑或是符箓、灵物之类,如今穷困潦倒的原因,无非是铺张浪费不聚财,现在勒紧裤腰带艰难度日,纯粹咎由自取。 一听东方鸣是雇佣萨隶完成的农活,罗杀虎的心里很不愉快,而他真实的意图无非是想让东方鸣体味农活的辛劳罢了。 当然,此事完成的还算不错,没让绮罗鬼老发怒,尚能释怀。 可恶的是,——此时东方鸣穿着一身华丽的甲胄站在人前显摆,委实让罗杀虎感到嫉恨。 “杀虎,你最近很辛苦吗?十亩药田会不会有点多?”苗绮罗突然问道。 “不多,也不辛苦,为魔医分忧,荣幸之至。”罗杀虎瞥向苗绮罗,开始提心吊胆起来。 “不多吗?”东方鸣一阵狐疑,感觉罗杀虎是受到了很大的威胁才会说出这样的话,又或许,这是最正确的答案。 “小东方,你在想什么?”苗绮罗突然瞥去目光。 苗疆女的绿瞳使人难以直视,东方鸣低下头,坐在椅子上没有吭声。 苗绮罗收回目光,再度转向罗杀虎,“不累的话,不如再帮本老照顾十亩药田,最近大小教徒献来很多宝株,本老又嫁接一批药植,正愁人手照料。” 罗杀虎眸子一怔,突然像有一股怒火意欲喷发。 现在,他手里已有十亩药田需要打理,每天都要起早贪黑才能勉强干完那些农活,倘若再加十亩,即便是头牛也顶不住,如何做完?况且他已身无分文,再也无法雇工,要是手里再添十亩,准是一件有责无功的事情。 罗杀虎有口难言,终是鼓足勇气道,“理应替鬼老分忧,只是杀虎力薄,分身无术……” 正说着,苗绮罗脸色变得不太好,打断道,“二十亩药田而已,这种区区小事,岂能难倒黎州大世子?你真让本老失望。” 说完,罗杀虎还没出声,东方鸣却把头抬起,“鬼老,那么多活,罗杀虎怎么做得完?这不是强人所难吗?” 此言,似为罗杀虎打抱不平,却成功地把苗绮罗逗笑了,“是,本老忘了,你是杀虎的表哥,既然表哥关心表弟,那么本老的那些药田就由你来照顾如何?” “我要修炼,没时间!”东方鸣脱口而出。 啪! 一记瓷器碎裂的声音传出,众人都看见苗绮罗手中的小茶杯成为碎末,这使得东方鸣登时打个哆嗦。 罗杀虎丝毫没有顾及东方鸣的好意,倒是露出笑容,像在等一场好戏,因为这个状态下的苗绮罗一般都会剁掉别人的一只手来解气! 鉴于以往的种种,可能东方鸣并不是一个知难而退的人,但孩子的成长是惊人的,譬如想到苗绮罗的种种可怕之举,东方鸣此时此刻恍然意识到自己有了性命之危,于是紧张的同时,忽而想起罗杀虎方才说过的话,于是低头说道,“替鬼老解忧,义不容辞。” 见此,罗杀虎的笑容骤散,崭露出仇视的目光,而扶蝗则是点头微笑,像在赞赏东方鸣的应变能力。 “识趣……”苗绮罗冲着东方鸣白去一眼,一言未毕,却是无话可说,许是失去动怒的理由,便慢条斯理地掸去手上的碎末。 到了这时,东方鸣才敢动手去擦额头上的汗。 干农活的辛苦程度只有切身感受过之后才能体会,而这些事情一旦干不完,还会招来绮罗鬼老的惩罚,又有谁会心甘情愿接下这种累活呢? 东方鸣领下这个差事,自然是迫于绮罗鬼老的淫威,但是另一方面,他擦汗之际,则意识到绮罗鬼老的药田很神奇,兼之今日在药田里发生的那桩奇事,似乎打理药田并不是一件坏事,然后情不自禁地笑了笑。 这个微妙的表情源于今日的“扎手修炼”让他尝到了甜头,因为通过这种方式,其实要比泡在广寒山之巅的那方血池更佳,既然无法推掉那些农活,真不如…… 苗绮罗的眼睛游移到了东方鸣的身上,想不明白这个孩子为何莫名其妙地笑,那笑容看起来很诡异,于是她露出一种不信任的表情。 但是,她并没有洞察到东方鸣的所思所想,假使得知东方鸣敢对自己的药植动起歪念,估计现在的东方鸣已经手脚分离。 看来这个一元九阿全真,还无法洞察到别人的内心啊! “唉,把药田交给你,本老竟然有些不放心起来……但你学习能力倒是挺强……行啦,你跟着萨隶他们多学学便是……”苗绮罗左思右想地说完,始终有些不放心,“本老可提醒你,要是本老的药田有何闪失,那么你就死定了。” “鬼老放心,我一定尽心尽力。”东方鸣懦声道。 “好,很好,要是干得好,本老也会奖励你。”苗绮罗点头道。 罗杀虎听此,坐不住了,这时候跳将起来,冲苗绮罗拱手道,“这段时间,杀虎尽心尽力,不知鬼老……” “住口!”苗绮罗瞪向罗杀虎,闷声哼道,“什么尽心尽力?你莫非是对尽心尽力一词一无所知?是,明日就是你我约定的日子,但本老突然不想去黎州了,本老从来不会把精力浪费在一个没用的人身上。” 此话似有深意,罗杀虎闻言,双眼顿时冒出火苗,“你,你堂堂赶尸派鬼老,竟然食言?” “食言又当如何?”苗绮罗厉声道,“滚去干活!” “绮罗啊,”扶蝗摇头一笑,呵呵道,“自大世子来你绮罗天,有哪日偷过懒?他父王的事,已不能再拖了,还是……” “滚去干活!”苗绮罗对着罗杀虎又喝道。 “可是他今日的活,不是已让小东方干完了吗?”扶蝗苦叹道。 苗绮罗睨向扶蝗,“怎么?不能继续干!” “能……”扶蝗一句话没说完就此失声,似乎不想把时间浪费在这种没有意义的争执上。确实,跟女人打交道最忌讲道理,尤其是像苗绮罗这样的妖女。他缓缓地把目光投向罗杀虎,“你父王的事不会耽搁,你和东方鸣先下去,我和绮罗鬼老还有事情要干。” 东方鸣巴不得立刻抽身离开,于是率先告退,而紧接着就是罗杀虎欲走欲停的脚步。 第19章 没必要怕 待两个人离去,苗绮罗瞪向扶蝗,“本老既然决定把黎王的事情暂搁一旁,自然是有本老的思量在里面,须你多舌?还有,你来绮罗天不是喝茶吗?本老倒是好奇,你和本老之间究竟有何事要干?” 扶蝗沉默一会儿,面容逐渐变得严肃,“你不是好奇狂橹在哪吗?其实不难推断,那燃灯那么倚仗狂橹,应是走到哪带到哪。试问一只五色奇灵如何随身携带?那自然是羁押在岁墟里。现在你我都知道,那燃灯身在雷道,如若监听雷道动静的话,岂不是可以减少不必要的担忧?” 绮罗天点点头,“不错,但你不是有死灵虫?现在整个乌桓都被你监视着,你难道闻听到了什么动静?” 扶蝗摇摇头,“燃灯和你一样,他也是全真,而他有的是办法,岂会让我的死灵虫监听?我来,是想让你帮忙!” “什么忙?” “炼制几张鬼隐符给我。” “你不是也会炼制?” “不,”扶蝗掏出一个盒子,打开盒盖后,崭露几只蛐蛐,“雷道遍地都是蛐蛐,我的蛐蛐只要混入其中必然可以掩人耳目,但它们可不懂监听,所以要炼制几张可以监听的鬼隐符贴在它们的身上。”话音落去,又把盒子歪了歪,“你看,它们多小,没有特别的鬼影符如何携带?也只有你了,你的技艺不逊神尊。” 苗绮罗瞥了一眼蛐蛐,笑道,“对,这件事情应该找我,要是你找神尊,她不但不会帮你炼制,反而还会苛责于你,即便她愿意替你炼制,本老也绝不答应。上次慕容酒的事,害她损耗精气,现在必须安心静养。” 鬼隐符原名鬼婴符,始为明珠按照灵祖须弥蚺所遗下来的古籍炼制出来的,后来此符传到旁人手里,炼制的方法就变得五花八门,愈变愈邪乎,甚至可以说是歹毒。由于臭名远扬,显是担心玷污神尊声誉,赶尸派将名字改了很多次,但仍无法改变此符的原名,最后换了一个字之后,才有了一点微乎其微的效果。 炼药房里,一条长几上的一口甑中,不知装着什么,里面的液体红彤彤的,而长几的旁边还躺着一具野猴的尸体。 苗绮罗刚往甑中撒下许多药末,那里面的液体就产生出无数泡沫,间或传来“嗞嗞”地声音,颇似烧沸的热油浸入水的反应。 “这血并不好,最好是用蛤鳄的血最佳,但除了赢州之外,那种奇灵不好找,所以有的符箓师认为人血可以替代,也不是不行……”苗绮罗说到这里,看了一眼地上的尸体,“就像用这只猴子的血一样,多少差了点意思。” “杀两个人也不是不可以,只是各个部族的大狱都已空了,这全都拜你所赐,若滥杀无辜的话,便是违背神尊旨意,你总不至于违背神尊的交代吧?”扶蝗站在旁边踱步,在各个长几上看来看去,似乎对那上面的瓶瓶罐罐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神尊的话,我当然不会违背,所以到了关键时刻,必须要有一些犯人随时听用,你说现在乌桓的秩序这么好,往后如何是好?”苗绮罗叹道。 “真正的太平莫若如此。”扶蝗冲着苗绮罗笑了笑,“这种景象对你这种人来说就是地狱,因为到时候你就没有借口杀人了。” “本老在你心里就是如此不堪?”苗绮罗凝出几缕玄气流入甑中,“要是狂橹真在雷道,你打算如何?” “那是最后一只凰鸟。”扶蝗若有所思,“燃灯对我们始终带有防范,没有一句衷言,我也只是想探听燃灯的意思,也好从中配合?” “配合燃灯?”苗绮罗问道,“要是他一直用五色凰掣肘你我,你打算如何?” “还是那句话,那是以后的事,现在凤凰髓不容有失。”扶蝗叹道,“待神尊闭关之后,还是要去楼兰戈壁另觅凤凰。你若不去,我就去。只要找到第二只凰鸟,还有什么顾忌可言?” “楼兰?”苗绮罗失神道,“去是要去的,只是去了几次都无果,想必已然灭绝,怪只怪当初不该动手。” “有关那件事,我至今仍是不解。” “不解什么?” “那名神秘的楼兰炼士到底何方神圣?还有,他是如何步入二元全真的!” “当时你我都不在场,现在叶棠已死,又如何得知?”苗绮罗若有所思,“不过,那禹冶子至今下落不明,传闻说他去了楼兰,以此推断的话,可想而知。” “禹冶子……”扶蝗露出狐疑的神色,“所以,更得去楼兰,禹冶子之所以出走玄机城,听说也是因为魔婴丹的事,要是他率人一步,此时的境界岂止二元全真之境?”言讫,一抹愧色流露出来,“楼兰深处,非全真不可涉,以我的修为,去也无用,惟有你去,方能有所收获!” “让本老去?你也担心本老威胁你的地位?”苗绮罗冷冷一笑,“你若支开本老的话,凭你一个九混象翥,如何对付燃灯?你若是信不过本老,凭你那身筋骨,还不够燃灯塞牙缝的,何况你的对手不止燃灯一个,你还要面对玄机城。” “玄机城?” “对,玄机城!” “古荘会明白谁才是敌人!” “可笑!”苗绮罗瞠目道,“倘你认为玄机城还可以联合,那么大业空矣。” “有些事情是迫不得已而为之!”扶蝗争辩道。 “所以你在我眼里是个懦夫。”苗绮罗慢条斯理道。 “你!”扶蝗言已尽,露出沟通不下去的表情,忽而一声不吭地走出炼药房。 …… 翌日,东方鸣满怀期待地接手十亩新药田,不意定睛一看,才发现事情和预想的有所出入,因为新药田的药植刚刚嫁接不久,长势都很一般,根本不及其他药田里的药植,似乎并不能够通过“扎手”来修炼。 所以,这完全就是一桩阻碍修炼的苦差。 更甚是,罗杀虎总是对其色目以对,仿佛与东方鸣结下了什么血海深仇似的。 肖潇仍是未归,此时东方鸣每每看到罗杀虎不善的眼神,整个人颤颤巍巍,多半扭头就跑。 阿答则说,“小公爵,你之所以接下十亩药田,说到底,也是为了杀虎哥,他不该恨你,哪怕就算他不领情,你也没必要怕他,因为没人敢在绮罗天祭出法象,要是不用玄气的话,他有拳头,你也有拳头,你长得还比他高,没理由怕他啊!” 话虽有理,但罗杀虎是个不按常理出牌的人,倘要祭出法象,以东方鸣的修为,根本无力招架。 田埂上,东方鸣拿着镐头,侧目阿答,“你真不认识阿珠?他可是神尊的妹妹啊,你一定认识!” “我,我真不认识。”阿答对于这个问题并不坦率,譬如那一双小眼睛一直躲闪,分明是在说谎。 “阿珠是我的小师父,你只要告诉我她住在哪里就行,我绝对不告诉别人是你说的,如何?”东方鸣断定阿答认识阿珠。 “你想要我死吗?”阿答低言道,“如果能说,我早就说了……” 这有什么不能说的?东方鸣想不明白,可是看到阿答为难的样子,心里有些过意不去,“行了,我也是担心罗杀虎对我不利,想找小师父为我撑腰罢了,如你所说,要是罗杀虎不能在这里祭玄,我也没必要怕他。” “你放心!”阿答看向东方鸣,笑道,“我保证他不敢在这里祭出法象,哪怕只是简单的祭玄。你要知道,这里的药植都是绮罗鬼老的心血,也是我们的命,要是杀虎哥敢放肆,不用你出手,自有人替你出手,在这里可没有什么大世子,除了绮罗鬼老,谁都不好使!” “是吗?” 一句话从背后传来,两个人回身一望,竟是罗杀虎双手抱臂地站在身后,这使得阿答和东方鸣为之一振,进而唰地一下跳起,然后朝着罗杀虎作出防范的姿势。 “你想干什么?”东方鸣胆寒道。 罗杀虎始终瞪着东方鸣不说话,似乎带有一股无法平息的怒气,但是这股怒气没来由,就像阿答说的那样,——东方鸣是替罗杀虎打抱不平,所以才摊上了十亩药田的差事。 “杀虎哥,你真是不讲道理!”阿答攥着水瓢,愤慨道,“东方鸣是为了你才落到现在这个地步,这难道还不足以化解你们之间的恩怨吗?” “为了我?”罗杀虎眼睑颤动,“你懂个屁!” “我懂个屁?”阿答听此,反倒笑了起来,“杀虎哥,你要真不讲道理,那么我也不必对你这么客气,我不管你是哪里的大世子,但在绮罗天,还没你猖狂的份,你要是敢放肆,我现在就召集我的那帮兄弟!” 嗬,阿答竟有如此胆识,这让东方鸣刮目相看,只是这个阿答仅为两混小力士,到底何来的勇气? 罗杀虎环顾周围的药田,似乎对那些忙碌的小厮们有所忌惮,是时惦着脚尖,似乎在考虑着什么。 “你还不去干活?”阿答怒喝一声。 罗杀虎的脚尖静止,冲阿答瞥去目光,“连你也敢跟本世子作对?” 阿答退后一步,旋即对着周围环顾一遍,显是发现到了极为熟悉的身影,便朝着就近的两个小厮大喊,“阿毛!大钢!快过来!” 第20章 拳拳到肉 声音落去,那近处药田里果真跑来两个个头不高,但很壮实的小厮。 “什么事?” “怎么了?” “罗杀虎要在这里闹事!”阿答气愤地解释道。 阿毛和大钢都是小力士的修为,一听这话,眼睛齐刷刷地看向罗杀虎,更透露着莫大的憎恶,大钢率先挡在阿答的面前,冲着罗杀虎喝道,“要是识相就去干活,否则就给你松松骨头!” 在绮罗天祭玄属于禁条,违者必遭严惩,而眼前的小力士如此狂妄,自以为罗杀虎不敢搬出法象使然,可罗杀虎呢?他的脾气是这些小厮无法理解的,哪怕被绮罗鬼老剁手剁脚,也不甘忍受现在的怒火。 罗杀虎的眼睛似在冒火,“就凭你们,也敢威慑本世子?” 事出不意,使之阿答和东方鸣面面相觑,然而大钢和阿毛并没有在意这些,就像枯燥乏味的日子需要来点刺激似的,这时候大钢和阿毛相继走上前去,一个揪住罗杀虎的衣领,一个对着罗杀虎止不住地冷笑。 “松开!”罗杀虎瞪着大钢怒道。 “小子,不松又如何?”大钢笑道,“有本事祭出你的法象!” “是啊,大世子,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爹还等着绮罗鬼老救命,我不信你敢在绮罗天放肆!”阿毛得意地笑道。 他爹等着绮罗鬼老救命?东方鸣听到此时,侧身对着阿答问道,“什么意思?” 这事儿,阿答也听说过,原来黎王患染不治之症,惟魔医能治,这也是罗杀虎甘心窝在绮罗天充当杂役的隐衷。 能够为了父亲委曲求全,看来冷面如霜的罗杀虎并非无情冷血的人,东方鸣点头的同时,又为罗杀虎的蛮不讲理感到疑惑,竟不知这个人为何总与自己处处作对,“简直和他父亲一样有病。” 啪! 当他正想时,罗杀虎一拳打在大钢的脸上。 “你敢打我!”大钢捂住脸,对着阿毛喝道,“上,给他点颜色瞧瞧!” 啪! “呃……”阿毛还没来得及作出反应,就被罗杀虎一拳打在地上。 “反了反了!”大钢冲着罗杀虎叫道,“你竟敢触犯绮罗天的禁令!” 罗杀虎摩拳擦掌,对着大钢冷声道,“绮罗天有何禁令?莫非不能祭玄?睁大你的狗眼看看,看看本世子有没有使出一息玄力!” “嘶!”阿答迎上目光,“他确实没有祭玄,他竟赤手空拳打趴阿毛!” 太可怕了,罗杀虎不以玄力为武,就能让壮实的阿毛倒在地上,而他仅仅只有八岁啊! 甚至,相对大钢和阿毛来说,罗杀虎的体格十分瘦小! 这到底怎么做到的?东方鸣揉揉眼睛,仔细观察罗杀虎的双手,确实没有一息玄力附着。 打架,对于罗杀虎来说,那就是家常便饭,就在大纲和阿毛猝不及防之际,已被罗杀虎按在地上痛扁,接着一阵一阵地惨叫声传出,听得东方鸣和阿答转过脸去,且身子随着拳头的响声浮动着。 “快跑!”阿答说完,就已拔步开溜。 这个举动让东方鸣不知所措,眼瞅阿答逃跑的背影,感觉此人不甚靠谱,方想追上去,那罗杀虎已经挡住他的去路,而那大钢和阿毛,因挨了不少拳头,早躺在地上没了动静。 “你,你……”东方鸣退后几步,懦声道,“我没招你,也没惹你……” “没惹我?”罗杀虎切齿道,“要不是你,苗绮罗岂会临时变卦?我父王久病不起,急需苗绮罗伸手施救,是你害我父王得不到医治!你这叛徒,为何非要与我作对?我罗生门究竟欠了你们母子什么?真是家门不幸!” “你,你胡说八道什么?”东方鸣连连后退,“我什么时候与你作对了?是你与我作对才是,你,你竟倒打一耙!” “倒打一耙?”罗杀虎逼向东方鸣,“你这野种,为何要在苗绮罗面前献殷献勤?十亩地粗活也来和我抢,分明就是故意和我作对!你分明就是想让我父王死!” 天底下竟有这等蛮不讲理的人,东方鸣百口莫辩,眼见罗杀虎步步紧逼,他一直往后退,不意脚跟撞上什么东西,突然一下子绊倒在地。 咚! 罗杀虎抡出一拳,也不多言,直接打在东方鸣的脸上。 挨上拳头,东方鸣脸骨剧痛,仿佛那一拳附着玄气好似,却还没完,接下来罗杀虎又抡出几拳,全部重重地打在东方鸣的脸上。 拳拳到肉,打得东方鸣眼冒金星,于是一股愤怒不堪容忍,使他咬紧牙关,一把抓住罗杀虎的手臂进行反抗。 罗杀虎的力气颇大,却没能挣脱东方鸣的手,这时候才意识到东方鸣并非一点反抗的力气都没有,但他为何不还手? 为何不还手?那还不是东方鸣的潜意识里觉得自己打不过罗杀虎吗? 当然,如果动用玄力的话,东方鸣确实不敌,如若赤手空拳,孰强孰弱还真犹未可知。东方鸣也意识到自己具有反击的能力,正是趁着罗杀虎发愣之隙,出其不意地一拳直接打在罗杀虎的脸上。 “嘶!”罗杀虎吃痛,立刻色目以对。 东方鸣从地上爬起来,看着自己的拳头发愣,感觉方才的那一拳颇有力道,而那罗杀虎不用玄力的话,也根本没有什么好怕的。 在此之下,接下来的打斗,东方鸣再也不惧。 只是,精悍的罗杀虎很会打架,而东方鸣的拳速不知为何总是太慢。相反,罗杀虎动作迅猛,每一拳都能直击到肉,也只有运气好的时候,东方鸣才能勉强在罗杀虎的脸上刮上一拳。 结果可想而知,因此没过多久,东方鸣的脸上青一块紫一块,最后被罗杀虎骑在身上不断挨揍。 “还手!还手!你给我还手!”罗杀虎一拳一拳地宣泄着。 东方鸣躺在地上,脸上不断挨着重拳,慢慢地,这种疼痛让他的眼角溢出泪花。 罗杀虎见此,收起拳头,揪住东方鸣的衣领,“要我放过你也行,只要你把你爹的白鳞软钢甲给我,然后再给我磕个响头,本世子就放过你!” “做梦!”东方鸣怒视着罗杀虎,毫不屈服。 “做梦?”罗杀虎抡起拳头,继续开打。 …… 游灵谷内,鬼使摩多谚守在谷口已有多时。 其实这种看门的差事都由鬼奴负责,但凡鬼使都有重务在身,因汉州已无所图,所以英邪和青面獠等鬼使都已去了鎏州,惟有达湿陟和摩多谚留守谷内听用,日前喰魂鬼老得知黎州方面今日有人前来拜谒,这才让摩多谚在此迎接。 摩多谚在谷口一等在等,到了晌午时分,没有等到黎州方面的人,却等来了汉州方面的人,譬如这样的不速之客并不少见。 摩多谚对着来人作揖笑道,“高贤弟,来之前,为何不知会一声?” 高流面露笑容,回揖道,“多此一举,既然鬼使在此等候,想必喰魂鬼老已经得知在下来了。” 摩多谚摆手道,“不,本使在此等候的人,可不是高贤弟,不过,要知道高贤弟过来,喰魂鬼老定会亲自迎接。” 这个鬼使真不及英邪,至少英邪不会说出这么客套的话来,高流并不觉得自己有那么大的脸面,要是真是如此,那么此行必有结果。 喰魂鬼老曾和高流有过约定,要助高流破衰,现在半仙居已毁,而东方鸣的灵骨又已长全,高流了却牵挂,想着东方鸣也在这里,那么来此破衰是为首选。 摩多谚听闻高流的来意,立马带他面见喰魂鬼老,路上,两个人聊了几句。 “当年我也是承蒙喰魂鬼老指点,才成功破衰,鬼老说一年,决不会超过一年,而高贤弟乃天之骄子,想必用不了一年就能破衰。”摩多谚话虽如此,却捋着胡须露出狐疑,不过很快笑道,“凡受喰魂鬼老指点的人,无一不成功,而破衰关乎性命,所以成败才是关键,至于喰魂鬼老答应帮你一年内成功破衰,那么定会为你提供破衰辅宝。” “什么天之骄子,我乃寂寂无名之辈。”高流负手思量道,“要说破衰辅宝,恐怕只有绮罗鬼老的那些药植具有非凡之功效……” “绮罗鬼老的药植?”摩多谚停下脚步,皱眉道,“那都是为神尊大人准备的,而且并不够,高贤弟,劝你不要动这心思,也不要开口,要是被那绮罗鬼老听见,你就别指望破衰了。” “哦?”高流哈哈大笑起来,“在下心中有数,即便是你家喰魂鬼老亲口作出过承诺,在下也不敢领受这份厚恩。” “喰魂鬼老有过承诺?”摩多谚一顿怀疑,接着拨动脚步,“此事,此事你还是和喰魂鬼老说吧,也不是没有奇迹发生的可能不是吗?” 当然,为使神尊大人跻身迦罗,苗绮罗十分爱惜自己的药植,而除了神尊之外,估计谁也享用不到那些药植。 高流素有自知之明,所以这趟过来,携带了不少玄草灵根,其中有一部分是献给神尊的,也有一部分是为自己准备的,倘那苗绮罗舍不得几株药植,退一步来说,只要求她嫁接一下足矣。 摩多谚听说这些,乃知高流必会如愿破衰。 第21章 披发男子 喰魂鬼老不在蛇窟,问向鬼奴,则说他在绮罗天里。 来到绮罗天,高流看到一亩亩药田,眼睛顿时明亮起来,这是他第一次亲眼目睹绮罗鬼老所嫁接而成的杰作,似乎药田里的每一株药植都是前所未见的稀世辅宝,于是目不暇接赞不绝口。 但走了几时,忽听药田里传来打斗的声音。 对此,高流还未开始疑惑,那摩多谚率先喝道,“反了这是!这些小厮愈来愈没有规矩,竟敢在绮罗天斗殴!那萨隶到底在干什么?” 高流被摩多谚吹胡子瞪眼的表情逗笑了,但是张望动静出处,一个熟悉的身影让他瞬间笑不起来,反倒是露出怵目的神色。 “那是……”高流脚底生玄,跳将过去。 摩多谚见状,朝着高流大喊,“忘了提醒,这里可不能祭玄!” 东方鸣和罗杀虎还在扭打,而萨隶和一群小厮闻听到动静,都已赶过来劝架,眼见罗杀虎拳脚厉害,萨隶原本已将罗杀虎控制住,孰料那个被打得鼻青脸肿的东方鸣不依不饶,反倒是主动挑衅。 于是,罗杀虎挣脱萨隶等人的束缚,与东方鸣继续缠斗。 这两人力气都很大,萨隶又不敢祭玄,任凭他和一群小厮如何阻拦,也无法彻底制止两个人。 高流跳到东方鸣和罗杀虎面前时,那东方鸣又被罗杀虎按在地上打。 眼见小主被一个孩子打得面目全非,一股怒火汹涌乍泄,促使高流一脚踹翻罗杀虎,然后急忙扶起东方鸣。 “你是谁?”罗杀虎捂着手臂凝视高流。 高流反眼怒视着,始终没有说话,而东方鸣的双眼已经肿成包子,几乎丧失了视线,惟有眼泪一直往下流。 看到小主受到如此非人的对待,高流心如刀绞,却见那罗杀虎年纪尚幼,如若动手惩治对方,显然不伦不类。 但是,怒火不在意这些,高流牙齿一紧,一个箭步行至罗杀虎面前,旋即扼住他的脖子,将他举了起来,“你这小厮,竟敢殴打我家小主!” 东方鸣知道有人替自己解围,由于视线不清,方才还不知是谁,这时候听见声音,立马嚎啕大哭起来,“高流!高流是你吗?是你来了吗?” 高流回望东方鸣,悲愤之色溢于言表,“是我,我现在就替你杀了这个小厮!” 摩多谚见状,急忙跨步而来,慌声道,“高贤弟,不可啊,他不是普通的小厮!他是黎州世子罗杀虎,快快将他放了!” “罗杀虎?”高流眯起眼睛看向自己举起的孩子,“还真是冤家路窄,但黎州世子又如何?殴打我家小主,岂能饶你?” “高贤弟,这里可是绮罗天,乃绮罗鬼老的住所,务必三思后行!”摩多谚急声喝道。 “是,高流,你,你放过他!”东方鸣跟着说道。 “不行!”高流喝道,“我和你变大哥将你寄托在此,那绮罗鬼老竟让人欺辱你,我不仅要为你讨还公道,还要绮罗鬼老好好解释清楚这件事!” “吆吆吆!好大的口气!”一个声音从绮罗天入口的方向传来。 高流和众人齐刷刷地转向绮罗天入口,但张望过去,竟没有一个人影,不意下一刻,一个身材颀长的披发男子矗立在高流身边,而那人身着灰白相间的软甲,戴着一张毛脸面罩,看不见具体真容。 “你这人脾气还挺大,竟要绮罗鬼老向你解释什么,在下真是佩服你的胆量!”披发男子的语气颇为不屑,乃青年之音。 罗杀虎自从听到他的声音后,眉毛早已皱成一团,只是被高流扼住了脖子,无法开口说话,而脸上的表情难以陈述,惟有怒色最甚。 披发男子的身形和鬼使青面獠破似,但摩多谚并不认识这个人,高流以为眼前的披发男子也是一名鬼使,忽地冷笑道,“这位鬼使,试问这个劣童殴打我家小主,难道不该死吗?” 披发男子抱着双臂,闻言摸着下巴沉吟道,“确实,这样的劣童是该死,也该杀,那就杀了吧。” 罗杀虎听此,嘴里发出不清不楚地声音,似乎恼怒到了极点,因此面颊和脖子早已通红。 高流闷哼道,“既然鬼使也这么认为,那么在下就斗胆先斩后奏。” 东方鸣为之一振,“高流不要!不要杀他!” 摩多谚也在此时叫道,“高贤弟,这人不是鬼使,切勿引火烧身!” 高流被摩多谚的话吸引,“不是鬼使?那么他是谁?” 摩多谚摇头,旋即朝着披发男子问道,“你是谁?如何来的绮罗天?” 披发男子发出轻微地笑声,“哦,是达湿陟鬼使带我来的,我呢,脚步快些,所以提前到了这里。”说完,面朝罗杀虎又是发出笑声,“听说堂堂黎州世子在此务农,在下急着一看究竟,所以脚步快了些。” 一直被高流扼举着身子的罗杀虎虽不能言,此时利用腹语,终于发出一句稍微清晰的声音,“老獾,本世子和你没完!” 摩多谚捋捋头绪,猛然醒悟道,“你,你就是黎州罗獾?” 披发男子点点头,朝着摩多谚拱手道,“山高路远来迟一步,在下正是罗獾!” 高流听此,惊道,“你是罗獾?” 罗獾这个名字,高流听过,而罗獾这个人,高流也见过,早在赤水大战以前,高流就曾与罗獾有过一段渊源。 当时高流身在汉州厄司,而罗獾身在黎州厄司,他们两个人因身负使命成了对手,也正是罗獾这个人,让高流的那次行动最后失败。 披发男子揭开面具,呈露一副英俊的英颜之貌,其凌厉的双眼令高流记忆犹新,也不用再行证明,高流已知此人正是黎州兵府大都督罗猿的双胞胎弟弟罗獾。 十几年了,对于那人的声音无甚印象,惟独对他的眼神难以忘怀。 罗獾乃是主母同父异母的哥哥,而罗杀虎是主母的侄子,现在罗獾站在眼前,一层层关系清晰起来,使得高流意识到自己扼杀罗杀虎实是冲动。 而且,以罗獾的修为来说,高流还不是敌手,于是松开手,将罗杀虎甩将在地。 “咳咳……”罗杀虎揉揉脖子,旋即跳起来狠狠地踢了罗獾一脚,“好你个老獾,你竟然眼睁睁地看我死!你这个庶子!亏我以前那么维护你!” 罗獾流露出不屑,朝着高流笑道,“你为何放了这个劣童?扼杀了就是!” 罗杀虎咬牙道,“老獾,你放肆!” 罗獾不予理睬,反倒走到东方鸣的面前,瞅着一脸伤痕说道,“啧啧啧,你看看,这难道就是我汉州的外甥吗?哎呀真惨!真惨!”说完,闷哼一声,“连你表弟都打不过,你还真是一个废物!” 东方鸣感到惭愧,不禁低下头。 高流倒是大喝一声,“罗獾,你要不会说话,那不如闭嘴。” 罗獾转过身,看向高流,笑道,“啊,是,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废物的身边自然都是废物,不过,我外甥以后就不是废物了,因为我那哥哥已有交代,要我这次把东方鸣也带回黎州。” 高流没有动怒,反而笑道,“谁说东方鸣要去黎州?” 罗獾挑挑眉毛,“他爹死了,他娘死了,他不回我们罗生门还能去哪里?听说汉州四象门从来没有管过他啊……”说着,目光瞥向东方鸣,“啧啧,真可怜!放心吧外甥,我是你舅舅,你不是没有亲人!” “亲人?”东方鸣微微低下头,心情颇为复杂,“但是我爹,但是我爹是罗生门害死的,我……” “胡说八道!”罗獾闷哼道,“当年你爹的死,是个意外。” 罗杀虎听说罗猿要把东方鸣带会黎州,这时放声道,“老猿何时能做主了?他说要带回那个野种就带回那个野种吗?” 罗獾听此,望向高流,“记得你以前杀伐也很果断啊,为何这次这么迟疑?要是颤儿死了,罗生门也就安宁了!” 第22章 进献礼物 黎州罗生门与赶尸派来往密切,以前节党这边都是由摩多谚接头,但这名鬼使历来只与罗操秘密会晤,所以并不熟悉旁人。也归咎于罗生门特别重视嫡庶之分,庶子难登大雅之堂,因罗獾是为庶子出身,乃至摩多谚与之素昧平生。 但在不久前,罗生门之内的格局发生了重大变迁:由于黎王罗擒病重,难以任事,加之整个罗氏族中能挑大梁者寥寥无几,惟有一个名叫罗猿的庶子出类拔萃,于是罗擒便将整个罗氏大权托付。 如今罗生门的大权落在庶子罗猿手里,那么作为同胞弟弟的罗獾,就不再是罗生门里的小人物了。 早前,苗绮罗计划今年七月初四前往黎州。 今日到了约期,罗獾此行之目的,一是迎接世子回家,二是亲迎苗绮罗前往黎州为黎王罗擒治病。 黎王的病危在旦夕,为了不出现差池,罗獾此次来的时候,带了无数礼物。因知道神尊闭关急用药草,所以特地准备了万年的玄草灵根各二十株。 一箱箱宝物随着罗獾的到来很快被人抬进绮罗天的钟楼里。 坐候绮罗鬼老时,罗獾却听身旁的罗杀虎说,其实绮罗鬼老已经改变主意,现在并不打算去往黎州。 罗獾一听这话,一口茶水顿时喷出,而后指着罗杀虎的鼻子便骂,“你这个不肖子,是不是又闯下大祸,以致魔医动怒?” 罗杀虎一言难尽,也为此伤心不已,只道,“我为了父王一直很守规矩,都是魔医那个妖女言而无信罢了。” 罗獾白去一眼,“既守规矩,为何殴打你表哥?” 不提还好,一提这事,罗杀虎又有怒火冒出,“不瞒你说,那妖女之所以改变主意,都是那个野种作祟。” 罗獾惑道,“你把经过详说一遍。” 事情的始末,罗杀虎有些记不清了,然而大抵印象中,都是东方鸣从中作梗,根据回忆再说一遍,有些事情略有偏差,于是罗獾听在耳中,很难捋清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 “你说的乱七八糟。”罗獾越听越迷惑,“你说东方鸣接下十亩药田的活,便改变魔医的想法了?” “是!” …… 东方鸣还是第一次被人打得面目全非,一般小主被人打成这样,高流铁定不会善罢甘休,可是呢,打人者不是别人,正是东方鸣的表弟,所以这种事情只怪小主技不如人。 慕容酒的房间里,东方鸣躺在美人榻上发出“嘶嘶”地痛声,吕雏听到这些声音以后,上药时就更为小心。 东方鸣正向高流讲述着事情的始末,说到最后,再也没有吭声。 慕容酒一开始就在旁边止不住地发笑,这时候的笑声特别刺耳,高流对着慕容酒耸了耸肩,然后看向东方鸣,“你替罗杀虎背下十亩药田的活,他还出手打你?” 东方鸣点点头,而后说道,“他父王染了重病,需绮罗鬼老医治才行,他说绮罗鬼老已经同意救治他父王,但后来改变主意了,问题就在这,他非说绮罗鬼老失信的原因在我。” 听到此,慕容酒的笑声止住,对着高流愤色道,“那妖女一直反复无常,是罗杀虎太过天真!” 吕雏投去担忧的目光,警醒道,“公子,她现在是你师父。” 想不到李氏贞德休摇身一变,竟成了魔医的徒弟,高流再见慕容酒之后,已不敢再像当初那般肆意对待,而方才慕容酒嘲笑东方鸣时,高流亦是敢怒不敢言。 “慕容老弟,我家小主的伤,可要拜托你了。”高流轻声道。 “小事一桩。”慕容酒摆摆手,旋即看向东方鸣,“肖潇呢?他怎么不在你身边?有他在的话,也不至于发生今天这样的事情。” 东方鸣正要说话,高流打断道,“小主,你怎么连你表弟都打不过?以你的身高来说,倘以拳相搏,应该占尽优势才对,怎会败在他的手里?” 罗杀虎的可怕,慕容酒是见识过的,不免摇头喟叹,“那小子三岁能杀虎,小公爵又怎是他的对手?” 高流气不过,“小主,你不该输,今日吃得亏,以后必须讨还回来,否则你的表弟永远都会骑在你的头上!” 慕容酒看向高流,笑道,“你竟然教唆小公爵打架!” 东方鸣也咽不下这口气,一脸委屈道,“当时我已尽了全力,可是他的拳速太快,力气也比我大,我根本就不是他的对手。”说罢转过头去,“我也不想输给他,可我就是打不过他。” 慕容酒安慰道,“小公爵,这不怪你,我若像你这么大,估计也不是罗杀虎的对手,那小子就是个怪物。” 高流若有所思,而后说道,“未必,小主你先养伤,以后我会教你如何对付他!” …… 钟楼堂内。 罗獾根据罗杀虎的描述判断,其殴打东方鸣之举实在可哂,然而能在东方鸣面前占尽上风,也算回敬当年东方弘孤闯罗生门之恨。要知道,当年东方弘只身闯进黎州如入无人之境,不仅打得罗生门上下鸡犬不宁,还把王女罗澜抢走了! 老子厉害,儿子却是不中用…… 罗獾笑得前仰后合,忽见一名明艳脱俗的异域女子迈进堂内,不由得睁大双眼惊呼道,“真美!” 苗绮罗瞥去一眼,漫不经心地坐上堂首,“有多美?” 罗獾摸着下巴,痴笑道,“说是倾国,也不足以表!” 罗杀虎听罗獾言语轻浮,摇头道,“她就是魔医。” 罗獾依旧沉浸在自己的想象中,“魔医,也不足以……”话未说完,猛然看向罗杀虎,“你说什么?她,她就是魔医?” 罗杀虎点点头,“是。” 罗獾听此,忙不迭欠身而起,拱手拜向苗绮罗,“鬼老,在下言语无状,请恕在下失礼!” 苗绮罗高高端坐着,不露一色,“你的言语哪里无状?对了,你是谁来着?” 罗獾恭敬道,“在下罗生门罗獾。” 苗绮罗不屑道,“罗獾?罗獾是谁?你父亲是谁?母亲又是谁?是罗生门第几代子孙?且一一道来。” 这顿时让罗獾哑然,虽说他是老黎王罗兆的亲生子,但母亲乃是一名歌妓,他不仅是庶子出身,还是人人喊贱的庶子,而他与哥哥从小就受人排挤。 苗绮罗似乎知道一切,见其不答,拍案怒道,“大胆罗生门,竟派一个庶子前来拜谒,还不快给本老滚回去!” 罗杀虎轻轻一叹,这时出声道,“鬼老,庶子又如何?现在我罗生门兵府大都督便是庶出,而老獾和我罗生门兵府大都督罗猿乃是同父同母的同胞兄弟,如今的罗生门,只有罗猿和罗獾最得我父王信任,老獾乃我父王亲命之人,旁人不及也。” 听此,苗绮罗笑问道,“那么为何不派罗猿前来?” “家兄身负军务,不宜擅离职守。”罗獾不卑不亢地回禀一声,因知鬼老有意刁难,便道,“此次拜谒,主要是为神尊闭关略尽绵力,如若鬼老厌恶在下庶子的身份,那么在下献上礼物之后,就即刻离开。” 览毕罗獾带来的礼物,苗绮罗的心情突然愉悦起来,赏那罗獾前往血池泡泡澡,以便洗去身上的臭味。 此间倒不是苗绮罗喜怒无常,只怪罗獾长了一副轻薄之相,言行又更加轻薄,苗绮罗也喜欢皮相好看者,但龃龉轻佻浮夸的男人。 罗獾走后没多久,高流从慕容酒的房间走下楼,而他面对苗绮罗的美貌,就显得沉稳许多,尽管他也露出几许赏心悦目的眼神,但这种眼神不会让人浑身难受。 “你也带了礼物?”苗绮罗坐在椅子上淡声道。 “是,是汉州厄司大护宰进献给神尊大人的。”高流恭敬地说道。 大护宰之进献,并没有黎州方面阔绰,但有几株药草出自楼兰走廊,倒是苗绮罗急需的品种。 “好,很好,瞧你风尘仆仆,不如也去那血池中泡一泡吧!”苗绮罗笑道。 “也去血池泡一泡?”高流露出疑惑的神色。 …… 第23章 你这废物 广寒山,血池。 一艘濯玄毡的澡池里,高流裸露上半身背靠池壁,这本是一种享受的时光,可他意兴索然地望着毡顶若有所思,眼睑还时不时颤动几下。 对面,罗獾则用手搓着结实的肩膀面露微笑,看起来相当惬意。但是呢,他英俊的脸庞又掺杂一抹不屑的神情。 把眼睛从罗獾的身上挪开确实不会感到碍眼,然而此人喋喋不休的话语充满嘲讽,刺耳的话一句接一句,迫使高流忍了很久很久。 哎,罗生门不止罗杀虎一个怪物,除此之外,还有两个难缠的家伙,而罗獾就是难缠者之一。 十几年前,罗獾就已达到象翥的修为,这在年轻一辈的炼士中并不多见,高流还记得当时罗獾是怎么轻易击败自己的,而整个过程一闪而逝,就像眨眼之间的事情。 那不是什么耻辱,毕竟对方以碾压之势取胜,现在那样的对手嘲笑自己,自然无话可说,但是令高流不解的是,——当年这个罗獾,竟把毒手伸向自己阵营的人,——明明罗生门有些人只是身负重伤,可他却将那些人就地灭口。 刁恶如斯,才是高流现在所思考的疑惑。 “你这废物竟然到现在还是九混巨持,汉州真是没有一个有出息的人,当年要不是我们罗生门的那个小姑爷帮着朱璋,汉州早已插满螣虎旗。”罗獾仍用轻蔑地语气抨击着。 高流依旧凝视着毡顶,眼睛一动也不动,仿佛那里有什么玄机似的。 当然,那里什么也没有,他只是在思考事情,而方才之考虑没有头绪,但现在考虑的,则是如何让绮罗鬼老帮助自己嫁接几株药草,也好为渡衰做准备,如若再不迈上象翥,那就真成了一个废物。 废物的目光很奇怪,罗獾朝着对方的目光落处抬望一眼,“是阎娘脱光了挂在上面吗?你老看着那地方做什么?” 听此,高流收回思绪盯向罗獾。 如今的阎娘是英邪的女人,高流不是罗獾的对手不假,可英邪的修为不是罗獾容易对付的,另外,以英邪那个人的脾气来说,只要冒出置人于死地的想法,兴许不达目的决不罢手。 想到这些,高流像是有了灵感,不由得笑道,“以足下的眼光,不该看上阎娘那等俗物才是,难道阎娘的身上有何过人之处吗?” 罗獾笑道,“女人是没有俗物的,不懂欣赏的人嫌这俗、嫌那俗,就没想过,俗的可能是自己。阎娘的身上有我想要的一切,这种女人可谓极品。” 高流点点头,“那就祝你好运。” 罗獾闷哼道,“好运?天底下可没有什么好运之说,有的只有实力,我罗獾想要的女人,没有得不到的。” 哼,还真是一个狂妄的登徒子! 高流嗤之以鼻,但在罗獾这样的人面前,要是没有实力的话,连现在的口舌之争都要能免则免,他似乎并不想谈论这个,于是转了话题,“今日发生的事,你不怪我?难道我那样对待黎州世子你也不在乎吗?” 罗獾轻轻一笑,反问道,“在乎什么?” 是,当年这个罗獾不知为了何种目的,竟亲手解决了罗生门十三名炼士。这是高流亲眼所见的。 传闻罗生门萧墙不断,看来如今还在内斗。 但是,罗獾接下来又道,“世子死了,我杀你便是,何况在我面前,你这个废物还没有实力杀他。” 类似这种揶揄的话,高流听了一句又一句,可脸上坦然自若,没有掀起一丝波澜,不过藏在池水下的拳头,已经攥得“咯吱”响。 这声音瞒不住象翥的耳朵,罗獾很快露出狡黠的笑容,“怎么,你想和我在这里过两招?我想,就算你是巅峰巨持,也没这个胆量吧?” 高流松开拳头,淡然一笑,“怎么会,要打,也是在战场上打,我们汉黎两州快要开战了不是吗?” 罗獾继续搓着身体,“哗哗”水声像是在笑,“是啊,只是现在的汉州有何实力与我们黎州抗衡?你不妨稍信给那朱旦,叫他赶紧归顺我们罗生门,免得生灵涂炭。投降,乃百姓之福,我哥哥罗猿是不忍祸乱百姓,这才迟迟不动。” 高流呵呵地笑了两声,“我汉州有炼士十万之众,其中象翥不下百余人,你的口气倒是不小。” 罗獾摇头苦笑,“自号十万炼士,是每个州的官语,什么象翥不下百余人,就你们汉州的那点实力,我们岂能不知?当年要不是有东方弘在,我黎州炼士早已横渡赤水踏破虎口,何必在这里跟我虚张声势大言不惭?” 高流撇撇嘴,“那么,黎州呢?黎州有何实力?既有实力,为何不敢妄动?当年黎王立下的誓言谁不记得?是碍于玄机城,还是碍于自身的实力不济?” 当年誓言?是,罗擒的确发过誓,发誓荡平汉州,这个誓言不是秘密。 罗獾闷哼道,“不,是碍于绮罗鬼老!” 高流疑声道,“绮罗鬼老?是绮罗鬼老命令你们不要轻举妄动吗?” 罗獾轻轻摇头,“不是,是碍于绮罗鬼老,我才不杀你。” 高流点头笑道,“这样,那我还真得感谢绮罗鬼老。” 罗獾眼神一紧,拍出一滩水花过去,“告诉你,我们黎州的实力,非你所能想象,别以为我们不敢撕毁玄机城订立的盟约!”说罢,又喝道,“说什么百余象翥?虚张声势!就算你们有那么多象翥又怎样?拿下你们汉州,三十象翥足矣!” 高流用手背擦擦脸,“可是今非昔比……是五十年前?还是六十年前?总之都是传闻,那时候一人下一城的事迹倒是真有很多,然而现在的战事又怎么和以前比?岂不闻高筑墙,广积粮,层层壁垒之说吗?别的地方我不知道,但我们汉州的孩子都明白这些道理,也是这样做的。足下不应该整日流连风月之地,因为只有进了兵府之后,才会懂得这些道理。” 听了这话,罗獾不怒反笑,不由得抚掌拍了几下,“消息灵通就算了,还伶牙俐齿……能做我妹夫的徒弟,是你之福,不得不说,你跟那贼学了不少。不错,拿下汉州没那么容易,只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那些个恩恩怨怨,迟早都要算清……其实呢,我留你这废物苟活,也不完全是给绮罗鬼老面子,而是念在你照顾我外甥这么多年的份上。” “外甥……”高流沉吟着。 “哎!”罗獾喟叹道,“不瞒你说,我和澜妹的关系一直很好,当年得知澜妹去世的消息,我和哥哥就想把东方鸣接回罗生门,只是我和哥哥是庶子,说话没有份量,这才一搁再搁。现在好了,我哥哥已是黎州兵府大都督,现在接回东方鸣,谁也别想拦。” 是啊,东方鸣的身上流着一半罗生门的血,其实高流以前也想过把东方鸣送往罗生门,但那也只是想想,因为以东方鸣的身份来说,罗生门未必可以容不下他。 “你带不走他。” “你拦得住吗?” “我不会拦。” “那谁会拦?” “绮罗鬼老。” “她?她为何要阻拦这件事?”罗獾笑道,“难道赶尸派也管我们罗生门的家务事不成?” 一言难尽,现在东方鸣通灵了屠龙斩,体内有把化外玄器,试问绮罗鬼老又怎会让东方鸣远涉它地? 高流说出这些隐情后,罗獾才意识到这种阻碍无能为力,或许东方鸣注定无法回到罗生门。 但是,东方鸣跟着高流这样一个废物,那么自己小妹的儿子也将成为一个废物! 罗獾想到今日东方鸣被罗杀虎殴打的惨相,心里有些不是滋味,尽管罗杀虎也是自己的亲侄儿,然而想到以前那个经常袒护自己的小妹,罗獾心里的一杆秤就会发生偏移,——偏向那个从小无父无母的亲外甥那边。 思绪到此,罗獾瞪向高流,“你这废物!世上哪有表弟欺负表哥的道理?” 高流听出话里玄机,“你的意思是……” 第24章 突然升官 蛇窟。 扶蝗的气色近来不太好,现在愁容满面。高流一开始并不关心这些,直到他们两个人坐在石桌前交谈一段时间后,忽然,高流的情绪逐渐激动,而脸上的愁容不比扶蝗少,“可是,鬼老你忘了当初是如何答应我的吗?” 扶蝗微微侧身,眼睛没有直视高流,像是在回避这句话。 不错,当初笼络高流时,扶蝗确实承诺说,要助高流在一年之内破衰,并且还是百分之百成功的那种。 但巨持衰期非同小可,成功已属不易,更别提在一年之内实现。 其实,要兑现这样的承诺也不是难事,惟独需要苗绮罗点头才行。因为绮罗天的药植才是破衰的关键。扶蝗到底是高看自己了,以为凭借自己和绮罗鬼老的交情,可以让她割舍几株药植赠予高流,不意那个妖女是个吝啬鬼。 破衰是高流现在的头等大事,想到那个样样不及自己的伊犁已是象翥,他就更加渴望步入衰期,如若再这样止步巨持,正如罗獾骂的那样,那么他就成了彻头彻尾的废物! 听到高流的质问,扶蝗沉默了很久,似乎现在的结果就是板上钉钉的事实,已经没有办法改变高流失望的神情。 不过嘛,高流的失望只维持了一小会儿,就像这样的结果早有预料,也确实早有征兆,——譬如神尊闭关在即,朱变就此事曾作出断言,——真正能够助你破衰的人是魔医,她的心里只有神尊,她绝对不会那么慷慨,不信的话,我们可以打赌。 当时,高流并没有和朱变打赌,因为他的判断和朱变不谋而合,另外,与其浪费时间打赌,还不如提前想好应对措施。 “算了,鬼老也不必挂心,绮罗鬼老的药植都是为了神尊破衰而准备,在下也盼望着神尊能够早日跻身迦罗,岂敢因为一己私欲而耽误神尊修行?”高流的语气听上去言不由衷。 扶蝗看了他一眼,“你真是这样想?” 高流不答,只道,“药草我有,也不是非得讨要绮罗鬼老的那些药植,只要绮罗鬼老肯为在下的药草嫁接就行。” 确实,但重新嫁接的话,就需要一个长成过程,至少需要等个半年才能用药。 如此的话,扶蝗的承诺算不上兑现,而他作为节党“小神尊”,竟言而无信,应该感到蒙羞才对。 可是呢,扶蝗好着呢,倒也没有故作自责地惺惺作态,反倒是笑了起来,“你也别怪绮罗鬼老小气,你能提前准备,足见你清楚绮罗天的那药植有多珍贵。是啊,那些都是千年万年的药草所嫁接,而嫁接一株药植需要好几株千年万年的药草才行。往往一株年限久远的药草都会引发很大规模的血斗。绮罗天的药植虽多,可每一株都来之不易。虽说近来进献药草者在所多有,但他们为了弄来这些珍贵的药草肯定付出了很大代价。” 高流也有进献,这句话似乎是在褒奖高流。这样的口头称赞毫无意义,高流像是雷打不动的僵尸,没有任何反应。 感受一小会儿的寂静之后,扶蝗干巴巴一笑,“你带来的药草我看了,要是经过绮罗鬼老嫁接改良,确实可以成为你破衰的利器。要绮罗鬼老给你嫁接,你既然不敢开口,那就由我出面替你说吧,这个,她应该不会拒绝。” 扶蝗很明显没有底气,并非胸有成竹,高流眉头一皱,“鬼老,这件事你一定要帮我,我加入节党可都是因为你。” 扶蝗苦笑一番,“是吗?不是因为你师父的魂珠?” 见高流急于解释,他摆摆手,示意不用多说,然后崭露出疑惑,“我见你带来的药草都很名贵,其中大部分产自楼兰,你是怎么得到的?” 高流叹息道,“以在下之力,如何弄来这些?而我那师兄即便是汉州大护宰,也没有那么多余岁。这多亏了我们的师父,要不是他留下的遗宝,我和师兄砸锅卖铁也换不来一株。” 扶蝗点了点头,“我猜也是如此。” 要说东方弘留下的那些遗宝,确实都是炼士梦寐以求的宝物,本来那些东西在喰魂鬼老的眼中,并没有多大的吸引力,但最近遇到了一件令他头疼的事情,不禁惆怅道,“记得东方弘在世时,颇爱收集功法典籍,想必那遗宝之中,应该也有这类宝物,而我这段时间在找一篇名为‘虫鸣螽跃’的玄功真文,奈何苦觅无果,却不知那遗宝之中有无此撰。” 高流露出高深莫测的笑容,“这个,在下不知,但,鬼老你说晚了。”说完,语气生硬很多,“我师父的遗宝大部分都拿去修堤了,剩下的大抵换了药草,如今再找什么典籍,想必不会有什么结果,鬼老为何不提前知会一声?” 扶蝗略有失望,“既然这样,那便算了。” 高流转瞬就改变了态度,“不过老苟门在我家小主身上,倒是可以再找找,说不定有希望。” 高流真是一个人精,扶蝗会心一笑,“那你千万别忘了此事,那玄功对我目前来说很有用。” “很有用……”高流沉吟一声,有种一桩大生意就要来了的感觉,“一定留意。” 虽说高流心眼颇多,但从这些细节中不难看出,他到底是个难得的人才,要是弃之不用未免可惜。 扶蝗思考一阵,笑道,“破衰并不需要急于一时,现在我们节党人手太少,你就不考虑帮我一把?英鬼使是我左臂,而我还需要一条右臂。” 高流呵呵地笑了笑,“是需要一条右臂,还是需要一条狗?” 扶蝗白去一眼,用一种不容拒绝的语气说道,“本老的化神虫不是什么人都有资格领受,你既然要了本老的化神虫,往后,你就只能是鬼使了,还是替本老分忧吧。” 高流面容镇静,牙齿却是咯吱咯吱地发响,“鬼老,恐怕这有点强人所难啊,我一个小巨持,有何资格做鬼使?” 扶蝗收了收衣袂,“何必妄自菲薄?放心好了,只要你好好为本老办事,你迟早都会成为象翥。” 现在多说无益,由于喰魂鬼老言而无信,高流确实不愿受命,奈何他的体内寄生一条化神虫,是时骑虎难下,不由得面露苦笑,“你到底要我杀人,还是放火?” 扶蝗微微笑道,“让你失望了,你说的这些粗活都是淫党份内之事,我们节党做的事情都很体面。” 高流严肃道,“比如说呢?” 扶蝗欠身负手道,“鎏州的富饶乃九州之最,拿下鎏州的话,我们往后的吃穿用度无需发愁,但以我们目前的状况,还无法吞下整个鎏州,倒可以拿下岑氏解决燃眉之急。” “岑氏?”高流寻思道,“岑氏乃鎏州巨富,整个岑氏基业加起来,连鎏州王室也不能相比,有了岑氏,等于要什么有什么。” 扶蝗点头一笑,徐徐看向高流,“此事无需你插手,鎏州方面已有英鬼使秘密张罗着,而你未来的任务,是替本老盯紧那些大教徒,让他们在此之前不要轻举妄动。” 高流耸了耸肩,“听说除了几个特别的人之外,其他教徒都已受过虫礼。区区教徒,岂敢违抗你的法旨?无论是化神虫,还是歃血虫,一旦受过虫礼,不可能不乖。” 扶蝗轻笑道,“人嘛,总有冲动的时候,可能是神尊出关一事,让某些教徒得意忘形了,所以最近各州的大教徒很不安分。当然,做事需要一步一步来,切不可操之过急,何况我们没有那么多精力。此外,这也是为了九州稳定,只要鎏州那边的事情没有解决,就必须防止别的教徒添麻烦。而现在,翼州齐鸢等不及了,急着要把他的大哥从王位上拉下来,此事需要缓缓再缓缓,即便拿下岑氏,也轮不到他,他的事,弊大于利,所以本老希望你去翼州那边稳住局面。” 能说这么多,看来扶蝗已经完全信任自己,或许是化神虫的缘故吧! 高流犹豫一会儿,摇头道,“不是在下推诿,要知道翼州齐鸢的地位仅次于翼王,我一个小巨持如何制约他?” 扶蝗不以为然,“凭高鬼使的职衔足矣,另外,对你委以重任,自然要助你胜任。” 高流听此,呵呵笑道,“洗了个澡而已,竟无缘无故升官了,看来去翼州之前,应该多去血池泡一泡,也好把身上的晦气全部洗掉。” …… 第25章 学会挑衅 钟楼,慕容酒房内。 这间房的前任主人应该是名女子,因此内中家具摆件无不透露着柔然香软的气息,尤其是靠在窗边的那一张美人榻,其雕工之精致,涂漆之考究,像是为一位冰肌玉骨的绝代女子专门打造,而现在却成了一张病榻,前者慕容酒躺过,现在则由东方鸣躺着。 吕雏伏在美人榻的边上正为东方鸣上药,尽管外伤很重,浮肿堪如馒头,但慕容酒并不在意,认为那不过是太仓稊米的轻伤。有哪个炼士没有受过伤?这和他以前所受的挫伤来说小而不言,所以事发之后,他仅仅配制了一瓶活血化瘀的药水。事实也正如此。譬如现在用药不到一天,东方鸣脸上的淤血以及那些硕大的肿块正开始逐渐消退。 又或者说,慕容酒在医术方面已有不小的造诣。 吕雏在给东方鸣上药时,并不专注,目光总是冲着慕容酒瞥去几眼,而看待慕容酒的眼神有些特别,或者纯粹是对医者本能的敬意也说不好。 慕容酒的身体基本已经痊愈,完全不用吕雏继续服侍,而他此时的笑脸就像没有经历过任何生死别离一样,正苦口婆心地安慰着东方鸣,大意是说:那个罗杀虎很厉害,败下阵来很正常,输给这么一个强悍的对手,是可以接受的,真不必耿耿于怀! 这些话听上去有点刺耳,而话里话外,又像掺杂着一股戏谑的味道。 “阿雏姐,你!”东方鸣看着吕雏,并没有把话说完,因整张脸都肿了,看不出面部的具体表情,倒是嘴唇上的药水表达了意思。 慕容酒察去一眼,旋即冲着吕雏摇头,“阿雏,你别看我啊,你现在是给小公爵上药,又不是给我上药。” 吕雏美目一慌,立马转向东方鸣。 原来不慎将药水涂到东方鸣的嘴上了,她尴尬地涨红脸,后把手中的木签放下,拿出一块丝帕伸向东方鸣的嘴边。 擦了两下,东方鸣的眼神忽然可怕起来,当然,药水味很刺鼻,这应该是受到药水味的影响。 吕雏方想道歉,忽见东方鸣的拳头咯吱响,不免蹙眉惑道,“小公爵,你脾气好大,为了这事,难道就要打姐姐吗?”紧接着噗哧一笑,“好了,姐姐错了!” 东方鸣猛然摇摇头,“我怎么会打你?阿雏姐,你在胡说什么?” 实际上,方才慕容酒一直在说那个罗杀虎如何如何厉害,打不过并不是很丢人。这些话哪是安慰人啊?这分明是在嘲笑,故使东方鸣的心里很不服,这才攥紧拳头想打人。 吕雏察觉不到这些,笑道,“你若不是想打姐姐,怎么还把拳头攥得那么紧?” 东方鸣顿时松开拳头,“阿雏姐,我打你做什么?要打也是打那罗杀虎!” 慕容酒轻轻摇头,缓缓坐到美人榻的边上,侧身道,“小公爵,你这个人呢,就是不长记性,那罗杀虎除了是黎州大世子,论辈分来说,还是我的小师叔,其实力、背景,样样盖过你,你打不过,就别去惹他好了,为何非要和自己过不去?我要像你这脾气,恐怕我坟头上的草都已比你高。” 东方鸣顿时怒喝,“我几时惹他了?是他每次都找我麻烦!肖潇说得对!不给他点颜色瞧瞧,他就以为我好欺负!”说着,因表情幅度有些大,导致脸上传来疼痛感,“嘶……” “话虽如此,可你怎么给他颜色瞧瞧?”慕容酒说完,又不免疑惑道,“对了,肖潇呢?他去哪了?” “不知道。”东方鸣有些生气,“前几天他神神秘秘地走了,直到现在也没个人影,等他回来,我饶不了他!” 门外传出轻微地响动,高流很快推门而入,闷哼一声,“你自己不争气,关肖潇什么事?” 东方鸣迎去目光,一时说不出话来,“高流,你……” 慕容酒点点头,似乎赞成高流的看法,然而却是责声道,“你这人,怎么这么说话?小公爵还在气头上。” 高流察觉东方鸣确实很不高兴,忽地柔声道,“小主,这次情况特殊,我没法替你出气,你要靠自己了。” 东方鸣喃声道,“靠自己?” 高流想起药田发生的一切,不由得崭露无奈,恨不能年轻二十多岁,当一个龌龊小儿。 也是,以他的年纪,倘要教训罗杀虎,必然造人诟病。 然而,野兽都有舐犊之念,又何况人呢? 只是,一个三十多岁的人,倘对一个尚且年幼的孩子痛下毒手,不仅丢了高流的名誉,还间接辱没了东方弘的名声,也只有东方鸣自己,才能名正言顺地抹平心中的怒火与耻辱。 这倒是新鲜,慕容酒听出高流言外之意,突然憋着笑,他还是首次听说,有长者教唆少者打架,感觉只有高流这种人,才会冒出这等荒唐的想法。 可是,以罗杀虎的实力及其天资来说,不管是现在还是未来,东方鸣都不可能占得一丝一毫的便宜。 现在,以罗杀虎的实力,完全碾压东方鸣,而罗杀虎因身具五色九须灵骨,未来之成长,只会将东方鸣越甩越远。 东方鸣想要击败罗杀虎?何以为凭?难道就凭他那“五色零须”的废灵骨吗? 当然,慕容酒也知晓东方鸣通灵屠龙斩一事,然而即便如此,也没法和罗杀虎相提并论。 高流对待这件事,似乎真有一定的把握,翌日,见东方鸣的伤势好转,就将他带出绮罗天亲自指导。 而阿答等人,听说东方鸣要对罗杀虎还以颜色,就主动承担起了他的农活,好让东方鸣跟着高流专心修炼,以报“胖揍”之仇。 …… 游灵谷中。 天上的雨,依旧被阻挡在万蝗法阵之外,谷内的天色朦朦胧胧,老榆树下,高流矗立良久,在回忆一番往事后,终于开口道,“小主,你记住,人间的争斗无可幸免,不争,是凡夫俗子的表现,而炼士就是为了‘争’而存,你既然选择做炼士,就要有‘争’的勇气!” 东方鸣刚刚睡醒,此时坐在石头上像在打盹,但听到这句话,凤眼微微张开,而后慵懒地点了点头。 高流又道,“可是小主,你并没有勇气。” 东方鸣眉头一皱,欠起身来,“何以见得?” 高流环顾着周围说道,“你要真有勇气的话,当你输了之后,就应该主动寻找打败罗杀虎的方法,可是你没有,你一直在发牢骚。” 东方鸣心中不满,一下子抱起双臂,“你不明白,你根本不知道罗杀虎有多厉害,我根本不可能打败他,就算是现在,我也没有打败他的底气。” 听此,高流遽然挥出一巴掌,“啪”地一声打在东方鸣的脸上。 这一巴掌的力道并不算大,附近倒有几只停驻的鸟儿被惊飞。 东方鸣茫然一愣,很快“嘶”地一声捂着脸,委屈道,“你干嘛?我的伤还没好!” 高流摇摇头,“你输给罗杀虎的原因就在这。” 东方鸣疑惑不解,“什么意思?” 高流沉思少时,忽见不远处的石头上有一只山雀凝视他们,便指道,“你能否用石头击中那只鸟?” 这有何难?东方鸣二话没说,就地拾起一块石头打去,大抵也就过了眨眼的功夫,那石头上的山雀就立马带着疑惑和无辜而暴毙。 高流没有怜悯,反倒讶然,“你何来这等本事?” 东方鸣不屑道,“自你教我流刃之后,我可是日日练习,如今已能做到百发百中,石头虽不及流刃,可是两者基本相通,有何稀奇?” 高流点头笑道,“那么你一开始能否百发百中?” 东方鸣回道,“那当然不可能。” 高流抚摩东方鸣的头,指教道,“这就对了,方才打你一巴掌,你为何不躲?那是因为你不会下意识地躲避。这就好比你练习流刃之初。但是你经常练习躲闪之后,本能就会促使你躲避刚才的那一巴掌。那日你们不用玄气相斗,按理说罗杀虎身高体型都不及你,不应该是你的对手,而他之所以能够胜过你,是因为他长年打架,进而身体产生下意识的记忆,而这种记忆并不是与生俱来的,多半都是通过后天的练习所得来,这就是所谓的‘身法’。你要知道,身法是胜败的关键所在,你若身法好,可以规避攻击,你若身法不好,那么就必须正面承受攻击,但承受攻击并不是明智的选择,出色的炼士应以巧妙的方式化解,譬如身法。” 一席话说完,轻轻触了触东方鸣的脸,“你当然会输,因为你毫无身法。” 东方鸣推开高流的手,转过身争辩道,“对,你说的我都能理解,可是我不能总躲啊,我得还击!我不还击,怎么打败罗杀虎?让我学身法,还不如教我一个制胜的本事!” 高流摇头一叹,“小主,说实话,以你目前的实力来说,你根本没办法作出还击,你若还击一拳,就必然吃上罗杀虎三拳,这就是实力的差距。” 东方鸣一听,回眸道,“那你还说助我打败罗杀虎?” 高流盯住东方鸣的眼睛,“这么跟你说吧,我第一次打败别人之前,不知伤了多少次,所以打架务必得有‘勇气’,而想要锻炼出这种‘勇气’,就必须学会挑衅。当然了,挑衅别人自然要被打,因此换句话来说,‘勇气’是在伤痛中磨练出来的,所谓勇者无敌,也只有磨练出了勇气,才能为将来的胜利打下基础,挨打是取胜的第一步,这难道不是制胜的手段?” 东方鸣吞了吞口水,“什么乱七八糟的?你不会要我主动去招惹罗杀虎找揍吧?” 高流竟然真的点头道,“是,只有先会躲,才能伺机赢,这是敌强我弱的基本常识,你接下来就是要这么做。” 东方鸣像是出现幻听也似,“真是可笑!你还嫌我被打得不够惨是吗?” 高流面露苦笑,“带你来这里,就是先教你身法啊!” 第26章 锻炼身法 虽说高流的话很有道理,但东方鸣总觉得哪里不对,想起以前这个人经常哄骗自己偷拿高管家的钱,仿佛此人所说的这些话,全都别有用心,全都是阴谋诡计。 不过呢,经历那么多事情,现在倒对高流无比信任,而且就事论事,要是仔细琢磨琢磨,——厉害的炼士确实都有一个“爱找茬”的大毛病。 “你到底要教我什么身法?”东方鸣疑问道。 “什么身法?”高流奇怪地笑,“先教你‘自然身法’。” “何谓自然身法。”东方鸣又问道。 “一般身法需要有玄力加持。”高流拍拍对方的肩膀,“以你现在的条件,还不能学习任何身法,所以我教你的身法,也就是本能的一种反应。” “本能的一种反应?”东方鸣满腹疑团,“到底怎么练?” “这是为你将来奠定基础,先捡点石子再说。”高流故作高深道。 真亏高流想得出,原来他们捡了一大堆小石子之后,高流就让东方鸣当靶子,以“受击躲闪”来提高身法速度。 听上去很可笑,面对这样的练习方式,东方鸣自然八百个不愿意,奈何想到罗杀虎咄咄逼人的样子,又急欲教训那个小子,末了只能硬着头皮点头答应。 当然,若被小石子击中必定很疼,高流到底还是心疼东方鸣,为了避免刮伤,他就拿出一张“护身符”交给东方鸣使用。 此符的效用和玄盾差不太多,其防御效果是按符箓等级确定的。 再者,这毕竟是一场练习,要是小石子打在身上不痛不痒,估计就要丧失了躲闪的积极性,高流觉得符箓太好的话反而得不偿失,倘一张双色三混护身符罩身,既不会伤到身体,还能感受到譬如冰雹落身般的疼痛感,倒是不二之选。 事毕,这紧张刺激的练习就在高流的操控下拉开序幕,而高流捏在手里的石子也很快朝着东方鸣射去。 “嘶!” “啊!” “呃!” “哎吆!” 眼睁睁地看着那些石子袭来,东方鸣的反应完全不够迅速,随之不断地传出叫苦声。 是啊,高流弹无虚发,而东方鸣明明盯着对方手中的石子提前防范,可偏偏就是无法躲过。 随着时间流逝,半个时辰在煎熬中苦苦渡过,东方鸣显是再也招架不住,不禁气鼓鼓地喝道,“高流!你混蛋!你是九混巨持!以你的手法来说,我怎么躲?我看你就是在耍我!我不要练了!” 别说,这句话还真有道理,高流看着东方鸣一屁股坐在地上,连忙走上去笑道,“小主,你说的不假,我的手法不较一般人,这是长年累月养成的自然反应。但事情有了开头,就不能没有结果,半途而废可不行。” 东方鸣白去一眼,“那我也不当你的靶子!” 高流点点头,“那你说,你要当谁的靶子?” 东方鸣听此,往谷口那个方向张望一眼,“哎,这肖潇不知死哪去了,有他在就好了。”说完,眉头紧锁,不免担忧起来,“他不会遇到什么危险了吧?” 危险?高流微微迟疑,旋即道,“那也不会,他一直住在乌桓,应是谨慎之人,他能有什么危险?”这件事儿,不需要担心,反倒是想到东方鸣动了放弃念头,忽而记起罗獾的冷嘲热讽,便牙齿一紧,“小主,你现在是炼士,如若遇到一点困难就退缩,将来决不会有出息,你爹何许人也?忘了?” 我爹?东方鸣低头一叹,“我不会放弃,但能不能换个人打我?你是九混巨持啊,我哪里受得了?不如,不如你让慕容酒陪我练习吧?反正他的伤好了!” 高流呵呵一笑,“让慕容酒陪你?那慕容酒要是愿意才行啊!他现在可是魔医的徒弟,如何请得动?” 东方鸣眯眼笑道,“试试呗,我之前和肖潇天天给他送好吃的,虽说都是小恩小惠,但只要他心里还记得这些,就应该不会拒绝,你要知道,是我挨打,不是他挨打!” 高流轻轻一叹,“你怎么就知道慕容酒比我的手法差?他如今也都是八混巨持了,你宁愿找外人不找我,我看你是找死!” …… 得知东方鸣正在锻炼身法的这件事情,慕容酒笑得差点旧疾复发。 高流的观点不可谓不对,只是身法并不是一朝一夕可以锻炼出来的,也只有长时间的打磨方有成效,而在短时间内强化训练,其收益微乎其微。 “不成,打坏你家小主我可赔不起。”慕容酒果断拒绝道。 “老弟,你这就不够意思了。”高流环顾着慕容酒的房间,漫不经心地说道,“这分明是间闺房。” “闺房怎么了?”慕容酒听出话里有话。 “闺房不错。”高流踱了两步,看向慕容酒,“告诉你吧,我现在也成了喰魂鬼老旗下的鬼使,咱们现在同处一个屋檐,往后能够帮衬的地方还有很多。” “是这个理没错。”慕容酒说完,哼了一声,“可是你这方法根本行不通,无益的事情应当适可而止。” “你这样说,才是朋友该说的话。”高流轻笑道,“那你说说,除了这个方法之外,还有什么更好的方法?” “更好的方法?”慕容酒轻轻摇头道,“别怪我的话扫兴,在下觉得,无论如何小公爵都不可能在罗杀虎的面前讨来便宜。” “为何?”高流摆出请教的姿态,“绮罗天既有禁令,那么不用玄力的话,我家小主为何不占优势?罗杀虎是有三头六臂不成?” “你家小主,你最清楚。”慕容酒毫不客气地说道,“岂不知炼士务必得有胆识才行,那罗杀虎虽比东方鸣小一岁,却是胆识超群,我曾亲眼见他一斧劈死一个人,而且眼都不眨一下,试问你家小主是何模样?” “这……”高流哑口无言,在他记忆里,东方鸣从小娇生惯养,遇事虽有过人之举,却是冲动使然,确实无甚胆量。 “高流,我知道你很在意上阳公的颜面,可是造化弄人,有些事情都是上苍注定好的,很难改变。”慕容酒叹然道。 “哦?是吗?”高流盯住慕容酒的眼睛,旋即笑了笑,笑得很诡异。 慕容酒凝视一眼,很快收回目光,又不由得背过身去抱起双臂,“你,你为何这么看着我?” 高流呵呵地笑,“我怎么看着你了?” 慕容酒不答,脑海里想到了很多事情,转瞬低头一叹,“你真的认为小公爵可以打败罗杀虎?” 高流淡声道,“天,向来不遂人愿,但事在人为,虽说天底下的很多事情都不尽人意,然而不去改变,难道就这样随波逐流吗?活着,就要有活着的证明,万一我家小主真的就打败罗杀虎了呢?” 确实,慕容酒很想收回刚才的话,因为高流所说的,正是他一路走来的信念,——要是天意不可违,他觉得自己早就死了;要是造化早已注定,他觉得自己根本就不会成为炼士。 此时此刻,他脑海里的一段记忆被唤醒。 “老祖宗,求你收我为徒吧!求求你了,求求你行行好!我什么都听你的,就算你不肯收我为徒,那我当你的仆人也行,只要你让我跟在你身后,我愿意一辈子伺候你,服侍你!” “孩子,走吧,我不收徒弟!” “不,老祖宗,我不走,我不当你徒弟,我当你仆人!” “快滚,老头子我,可不缺什么仆人!” “我不!” “你干什么?” “你不让我跟着你,我就抱着你的腿不松开!” “好小子,你想死吗?快松开!” “我不松开,我也不怕死,我父母都死了,死了就当去找他们!” “你,你真不怕死?” “不怕!” “不怕?哼哼,实话告诉你,你若真的跟了我,随时都会死!” “我可以发誓,我绝不怕死!” “唉,你这个孩子,你这个孩子还真是招人喜欢,你先起来……” 思及至此,慕容酒眼睛一阖,一滴眼泪从眼角挤了出来,他低头擦了擦,转身露出笑容,“要是小公爵有信心打败罗杀虎,我乐意奉陪,不过,他要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话,我可不想浪费大好光阴。” 高流迎去目光,微笑道,“罗杀虎是个劲敌,我其实也在赌,但这场赌局又没什么赌注在里面,而我这个汉州赌郎又有什么好怕的呢?大不了丢人而已。” 打架这种事,不光罗杀虎在行,其实慕容酒也算颇有心得,譬如高流前面所提到的身法,乃是斗者务必具有的基本素养。 而如何练就一身好身法,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拿石子练习躲闪,是可以锻炼出下意识的肌肉记忆,而按照高流的方法锻炼,并非一朝一夕之功。 八混巨持不比九混巨持差到哪去,可不,换成慕容酒投射石子之后,东方鸣还是没有办法躲避一颗石子。这足以证明东方鸣很少打架,证明他的身体里并无“市井”根基,所以就像一个木头人,远比一般人的反应速度要慢很多。 惟一让人欣慰的是,东方鸣也没有就此终止,而是一直咬牙坚持。 历来往圣者已经解释了坚持不懈所具有的意义,这种智慧被很多人视为瑰宝,然而只要方向是对的,现实就没有那么多七七八八的意外,于是接下来发生在东方鸣身上的改变就此证道。 譬如一份坚持,就有一份收获。 第27章 教唆闹事 两日过去,东方鸣已经可以躲避掉石子,惟独这样的次数不是很多,而躲避的动作倒是愈发流畅。 这种提升不足挂齿,慕容酒为使对方不丧失热情,给予很大的赞赏,“哇,小公爵你不错嘛,你竟可以躲过攻击了!照此下去,那罗杀虎定会向你跪地求饶!” “真的?”东方鸣擦着汗,咧嘴问道。 慕容酒又是一顿海夸,然而很不幸,这些话语被人赶巧听见,闻者倒不是罗杀虎。 事实上,罗杀虎还在绮罗天里干农活,根本没有机会跑出来。 罗獾隐隐约约听到有人提及罗杀虎的名字,因好奇,便循着声音找到了慕容酒和东方鸣。 老榆树下,墨发披肩的罗獾徐徐走到慕容酒身后,见其拿着石头射击东方鸣,顿时一头雾水,于是抱起双臂走到慕容酒的面前,疑声道,“你们在干什么?” “呃……”慕容酒微微吃惊,见是罗獾,这才松了一口气。 罗獾很高,慕容酒初见这个挺拔的英俊男子时,觉得罗生门真如传闻所说,乃龙虎盘踞之地,因为此人的相貌谓之人中龙凤,说他与高流同属一种皮相吧,却多出一种刚正的气质,不意嘴巴动时,那偶尔冒出的轻佻微词则毁人印象。 总之,并不讨厌。 慕容酒面对罗獾的疑问,轻轻笑道,“无聊,打发时间。” 罗獾的眼神很犀利,似为慕容酒特意收敛几分锐利而显得温和许多,“你拿我外甥打发时间?” 方入耳,慕容酒就已合不拢嘴,“瞧你说的,是你外甥有这癖好才对。” 罗獾一脸茫然,不免看向东方鸣,“你到底在搞什么鬼?” 东方鸣木讷少时,简单地摇摇头,倒没有回答任何话。而实际上,他以前很不喜欢听到“罗生门”三个字,也不喜欢听到罗生门的任何人和事。不料罗獾自称他的舅舅,而且表现出了几分关心。虽说这种关心并没有直接表现出来,却予人特别的感觉,然后一股莫名的情愫来得悄无声息,使得心里的罗生门改观不少。 罗獾曾在黎州厄司效力过,大抵善于观察,尽管两个人什么都没说,倒是推断出了“愿打”和“愿挨”的背后隐情。 他嘴角扬起,大概也想试试东方鸣的身法,便从地上拾起一块石子,直接朝着东方鸣打去。 咻! 不知为何,换了一个人之后,东方鸣明明看得清清楚楚,却偏偏打起哆嗦。 砰! 石子很快从东方鸣的肩膀上掠过,瞬间射中他身后的老榆树,他闻声猛然回头,见那老榆树的树干被击穿,是时一片片枯叶正缓缓飘零,而他的后脑勺就像撞上一股寒风而发凉。 前面提到,东方鸣感觉罗獾有些关心自己,但这种关心并不明显,近似错觉。恰好罗獾又是罗杀虎的叔叔,东方鸣想到自己与罗杀虎之间所存在的隔阂,于是本能的反应就是害怕。 东方鸣的反应在罗獾看来很迟钝,不免大失所望地摇头,“该躲不躲,你说,你这样训练有何用处?真是废物!” 慕容酒听到“废物”一词,白向罗獾,“你就这么说你外甥?” 罗獾拍拍咧开的嘴,“提醒的不错,是不能这么说我外甥。” 东方鸣隐有怒火,忽地牙齿一紧,冲着慕容酒说道,“我们去别的地方练习。” 未等慕容酒说话,罗獾嘟囔道,“去哪都没用,照你这样的练法,还不如勤以功刻,至少圆田是实打实的,那氕境更是实打实的。” 别说,东方鸣已有好几日没做功刻,都因这事儿而耽搁,想那血池下的血霜终究会枯,而能够修炼时日也终究有限,这会儿竟开始懊恼和后悔。 罗獾暗忖片刻,高问道,“是哪个白痴让你练习这些的?难不成是高流那个废物?” 东方鸣蹙起眉毛,“我不准你骂高流!” 东方鸣的表情让罗獾倒吸一口气,“嘶……” 真是伤脑筋,慕容酒扶额说道,“老哥啊,别怪你外甥,他脾气上来就这样。” 罗獾倒不是生气,而是东方鸣气鼓鼓地样子像极母亲,仿若罗澜之容再现,“像,太像了……” 慕容酒不解,问道,“像什么?” 罗獾没有答话,甩了甩头之后,冲着东方鸣说道,“外甥,你表弟那么欺负你,你就应该给他点厉害瞧瞧,可惜你没有,你别跟着高流那个废……”一句话没有说完,他把拳头放到嘴边咳嗽两声,“咳咳,我是说,你跟着高流学,自然学不到本事。高流呢,只是一个二流炼士,你没必要听他指导。说到一流炼士嘛,你舅舅我,正好就是其中之一,所以你不妨听从舅舅的指导,如何?” 东方鸣不知祸福,犹豫不决,“我,我……” 慕容酒则转头说道,“你帮你外甥,那不是得罪你侄儿吗?” 罗獾不屑道,“杀虎整日欺负人,现在连自家表哥都欺负,不教训教训,将来估计都要骑到我头上……那小子生在嫡系,身上全是嫡系的臭毛病,还不如死了得了,省得来日祸害整个罗生门!” 这句话要被罗生门的人听到,估计死的是罗獾,慕容酒掏掏耳朵,权当没听见,“你当真要指导你外甥?” 罗獾点点头,“反正闲着也是闲着。” 东方鸣拿不定主意,打算去征求高流的意见。 在这点上,慕容酒的看法正好与之相左,一番撺掇之后,终于成功打消了东方鸣的愚蠢想法。 很明显,罗獾是象翥,而高流只是巨持,哪有不听象翥的话,反而去听巨持的道理?也只有东方鸣那个大蠢货才会不知如何抉择。 实际上,慕容酒掺和这事儿,也是想看看罗獾这个象翥会有什么高明的练习方式,至少高流想出的方法是慕容酒所排斥的,也不是说不好,至少不甚高明。 然则罗獾的见解与高流并没有多大的出入。 惟一不同的是,罗獾比较大胆,竟直接让东方鸣去“闹事”,准确地来说,就是要他去乌桓各部寻衅滋事。 慕容酒听完哈哈大笑,觉得罗獾这个人和罗杀虎一个德性。 罗獾更是一本正经地叮嘱,“也不能那么猖狂,你得挑一些玄徒,亦或是力士,只有势均力敌,你才能应付过来,一味的挨打,你铁定受不了!” 东方鸣听完就想跑,不过罗獾抚摩着他的背,扬言会躲在暗地里施加保护,倘若情况有危,则会立马现身。 说完这话之后,罗獾就笑盈盈地征询慕容酒的意见。 当然,如今的乌桓已被赶尸派所掌控,若得不到魔医之徒的允许,要把事情闹大,惊动到魔医大人,罗獾也是吃不了兜着走。 慕容酒听完,拉着东方鸣就走,“你这舅舅原来是个疯子!” 罗獾长得很高大,加上沉稳刚毅的脸,看不出任何诙谐的神态,似乎也并不是在开玩笑,一见慕容酒要走,便就拦住去路,“喂喂喂,我说,你究竟怕什么?赶尸派未来要做的事,比这紧张刺激多了,没有这种超乎寻常的惊人之举,往后能干成什么大事?” 说罢,又扭头冲着东方鸣笑道,“你老子当年相中我小妹,我那死鬼老子横扒拉竖挡着不让,要不是他一人独闯罗生门掳走你娘,哪会有你?拿出点气魄!” 慕容酒见东方鸣竟犹豫起来,不免诫声道,“小公爵,你怎么这么单纯?难道光凭你舅舅几句话,你就真想干出那等傻事吗?” 东方鸣可没这个胆量,现在只是好奇父亲当年如何一个人从罗生门带走母亲的,想必没有超凡的胆识肯定做不到。 真要闹事,若是慕容酒不答应,后续就没人兜着,罗獾察觉慕容酒反对的态度异常坚决,忽然将其搂住,“这山里都是贼,死个一个两个,也是为民除害,此为侠义之举,你为何非要反对?他爹可是出了名的半仙,凡事以民为先,他要是胆小鬼,岂不辱没了东方弘的威名?还有你,你也不要让我小觑,怎么样?魔医之徒!” 嗬,闹事就闹事,还扯出这么个冠冕堂皇的理由,慕容酒追厄棒一跺,“别说了,你们罗生门有个罗杀虎还不嫌头疼?还想把东方鸣也扶植成那等苗子?我就说罗杀虎为何如此嚣张,原来是有你这个高人指点!” 罗獾拍了一下他的头,“杀虎可不是我教的,杀虎是打娘胎里就是那副德性!” 慕容酒闷哼一声,方想开口说话,忽见罗獾取出岁囊正掏什么,不禁好奇,“你这是……” 罗獾掏出一块很大的琞璧,足有巴掌大小,大抵一百多两,更是二话没说就递给慕容酒,“我财物不多,能拿出手的,也就这些,你就行个方便如何?” 话说乌桓都是贼,其实这个方法并无不可,慕容酒脑子里不知怎么地,就突然开始这么想。 只是,慕容酒没敢立即收下琞璧,反倒把目光瞅向东方鸣,“就算我同意,估计他也没这个胆。” 确实,东方鸣拽着慕容酒的衣服急欲要走。 罗獾露出一副恨玉不成器的表情,“外甥,你怎么就没你爹一点魄力?你这样做炼士可不行,试问乌桓的毛贼你都不敢惹,以后遇到不平事,你敢出头吗?不管是为己出气,还是为民请命,都不能畏首畏尾。” 嗯,不错,慕容酒觉得罗獾说的话颇有道理,进而附声道,“小公爵,你要是连这点勇气都没,以后见到罗杀虎就得躬下身子说话,否则你的身上还是会青一块紫一块。” 东方鸣顿时无语,一方面知道慕容酒贪恋罗獾的财物,另一方面这二人说的话难以反驳,不由得嗫声道,“以前我身边的人都叫我别惹事,我,我以前从不会主动惹事,其实,我是不知道怎么闹事……” 罗獾听此,笑道,“这个简单,你仔细想想杀虎是怎么找你茬的就行,以他的那种态度,是个人都会跟你急眼,不愁闹不起来!” 东方鸣回忆一番,琢磨道,“那也太不讲理了,我没理的话,那不是……” 慕容酒搓搓额头,露出汗颜的表情,另见东方鸣顾虑太重,实不想再去教唆,不意眼睛瞥到罗獾手里的百两琞璧,或情不能自已,便就眉毛一竖,“行啦,闹事也要找个好对象,还是由我亲自陪着你,也好替你物色对象,拿捏分寸!” 东方鸣像被人拿刀抵着,只有配合才能活命似的,那无辜的凤眼对着二人瞅来瞅去,一股迷茫之色崭露出来,而内心里,确实不知何去何从。 …… 第28章 以身试法 一个稚嫩的孩子,是很需要指点,但并不是所有的授道之言都能听信,且说“闹事”也是一种磨砺,面对这样一个稀奇古怪的言论,不作任何质疑的话,那肯定是傻瓜。 东方鸣站在两个修炼者面前,双耳都快磨出了茧子,几经挣扎之后,不免发出一声叹息,大抵是宁可信其有,乃致无可奈何而妥协。 不过,在乌桓闹事,需要天大的胆子,罗獾初见绮罗鬼老时,的确被一股强大的气场所压制,正常来说,是要收敛、低调,可是向来疏放的他,本性根本不会因为克制而就此压抑,就好比某些罪犯明知有王法也要以身试法一样。 说到底,黎州罗生门对于赶尸派来说必不可少,两者之间捆绑着彼此利益,而在这样的利益加持下,自然不会因为几个山贼的死而发生破裂,就好比罗杀虎劈死雷道副首领之子,也只遭受到了一点“简单”的惩罚而已。 更重要的是,此事还有慕容酒参与,如若真要闯下什么祸来,想必苗绮罗应该也会姑息。 慕容酒虽然不羁,却也没有罗獾疯狂,因是玄机城弟子,多少有点瞻前顾后的习性,而他之所以答应此事,始于内心的一丝烈性,或看见百两琞璧之后,这种烈性砰然释放了,另外,可能这件不拘一格的事情本身就具有很大的吸引力。 “近点确有几个部族,不过血岭的人,基本都认识小公爵,见面都要敬退三分,不足以闹开。而那迷林是吕雏的部族,伊藤部又跟肖潇关系密切,看来就近闹事的话,我们只能去短松冈,那部族的人很少露面,我没见过几个,而他们肯定也不认识我。”慕容酒摸着下巴思忖道。 在哪闹事,罗獾并无多大意见,听完慕容酒的一顿分析,他只简单地点点头,“很好,带路。” 慕容酒一听,拔步的时候仍有些犹豫,似乎并未完全想好,但没过多久,还是动起了脚步。 路上,他朝着罗獾不解道,“也可以直接让小公爵找你侄儿的麻烦啊,何必多此一举?” 罗獾反问道,“把杀虎惹毛了,万一杀了我外甥你赔不赔?”说完,将头一摇,“杀虎是世子,是黎州未来的王,我一个庶出而已,尚无资格制止他的行为,要是他杀气正浓,怪我败坏他的雅兴,未来恨我事小,如若连累我那哥哥,那就麻烦大了。罗生门都恨我们,我哥哥好不容易当上兵府大都督,我可不想拉着他下水。” “那你还帮你外甥?”慕容酒笑道,“你就不怕罗杀虎因此怀恨在心?” 罗獾并未作答,锐利的眼神看向东方鸣,“如果你能把你表弟打趴下,他就会敬你,颤儿虽然霸道,但是敬佩强者,也只有强者才能在那小犊子面前放肆。” 确实,记得肖潇在广寒山把罗杀虎弄得一身狼狈,他也没有就此埋下杀心,或许被强者打败并不是耻辱。 出了谷,就是绵绵不断的大雨,这样的雨季很少,东方鸣也是在今年撞见,据说旦河的事情已经解决了,也就是说桃花县会在平安中度过雨季。 真有点想家了…… 可是,家又在哪…… 缓过神,见慕容酒和罗獾都将玄盾祭出,他也学着照做,怎奈瞑目之后,则就祭出薄薄的一层荧光。 这玄盾在大雨的冲击下并不结实,感觉下个瞬间就要被击穿。 罗獾见此,眉头深锁,若有所思的样子似乎又在暗骂高流,骂那个废物什么也没有教会东方鸣。 但是,这确实不关高流的事,谁叫东方鸣天生骨缺呢?而他能够成为炼士,本身就是一种侥幸。 东方鸣很想把过往的种种全部告诉罗獾,好让这个人不要总是针对高流,然而这些话无法倾吐,因为对一个陌生人诉说这些很奇怪。 短松冈遍及矮松,部族内人烟稀少,各个道口看不见关隘,看不见哨所,更无人把守,一切看起来很诡异,——至少短松冈也是乌桓七大部族之一,不应该没有任何守备。 难道是因为实力太强,根本不需要守备吗? 几人到后,东方鸣和慕容酒正为此奇怪,罗獾则提高警惕嘱咐道,“别被表面的现象所迷惑,现在我们已经身处法阵之内。虽说小小的法阵不足为虑,可当心点的话,便是对自己负责。” 慕容酒提起追厄棒,立马审视周围,只见大雨浇灌着周围无数矮松,山影了无生气,一条满是水洼的道路空无一人。他的洞察力远远不及罗獾,乃至什么也没有发现。另一方面,一个八混巨持,也很有眼力,如今窥不见丝毫动静,那么罗獾之言,大抵就是在故弄玄虚。 闹事得有人才行啊,他们寻觅半天,尚未找到入手的目标。 “别急,耐心点。”罗獾边走边道,“这边早就发现我们了,该出现的,始终都会出现。” 慕容酒突然有些怀疑,“如你所说,你一个象翥在此,他们敢现身吗?就算现身,估计也是邀你吃肉喝酒,所谓不打笑脸人,你用什么借口刁难人家?” 罗獾笑道,“不假,小毛贼见了本大爷,是该如此,不过我已隐去了修为,你是怎么发现我是象翥的?” 慕容酒冲着罗獾打量几眼,果真察觉不出玄腑数量,就连身上的玄气也察觉不出,“你有鬼祟囊?” “鬼祟囊?” “哦,忘了,你是象翥,你可以自隐修为。” “这种小秘法谁不会?所以我要鬼祟囊做甚?”罗獾冲着慕容酒观察两眼,“你身上带了那玩意儿?” 正说着,东方鸣的玄盾破了,顿时整个身体都暴露在大雨之中。 罗獾见状,一把将他拉近自己,然后将玄盾的大小轻而易举地扩充两倍。 “嗬,好厉害!”慕容酒赞道,“改变玄盾的大小做起来不简单,你竟然轻易就能办到!这随随便便的两下子,就像在炫耀你的本事。看来我这个巨持和你这位象翥之间,还是存在很大很大的距离。” “不是存在距离,我们是不同位面的两类人。”罗獾微笑道,“你别生气,其实你在我眼里,也就是一个废物而已。” “是吗?”慕容酒不怒反笑,“听小公爵说,黎王等着我师父救命。” “所以说,你拜了魔医为师,你以后就不是废物了。”罗獾显然不敢得罪眼前的慕容酒。 “废话不多说,再找不到人,咱们还是去别的部族吧。”慕容酒稍微有点不高兴。 这里并非无人,既然他们躲着不出来,那么就要引蛇出洞。 罗獾露出诡谲的表情,见路旁有间不大不小的空庙,便直接带着东方鸣走将进去。 慕容酒看了看庙前的匾额,竟是块无字匾,扭头再看罗獾,是时已经跨进庙门,便跟在后面叫道,“到底还闹不闹事了?” 罗獾头也不回,进了厅,转过院,再走进堂,迎面看到两尊丈许铜像,乃元祖和灵祖并肩坐定的宝像。但凡炼士,多以元灵二圣作为瞻仰的神灵,此不为奇。再向下垂眼,又见宝像下的供桌摆有几十块牌位,方知此处竟是短松冈的祭堂。 第29章 引蛇出洞 这座庙很干净,而堂内除了干净之外,还有很重的香火味,亦或是是“人味”。就算看不见人影,也知道这里至少有个守庙人。 罗獾见那供桌下方有几块蒲团,便对东方鸣使了个眼色。 东方鸣一开始不懂什么意思,在思索几个眨眼后,就走将过去把蒲团抱来。 这做法还算有点机灵,罗獾却不是很满意,大抵很想挑点毛病出来,不由得愣了一刻,但最后还是一把接过蒲团,由自己亲自垫在屁股底下。 方才坐直,慕容酒急冲冲地跨进堂门,大叫一声道,“怎么还坐下了?” 罗獾没理会,示意东方鸣坐到自己身边,然后说道,“刚才我留意了,这里的炼士修为最低的,都在力士之间,你要在这里闹事,需要有点实力才行,我见你三腑已开,但很奇怪,你竟没有一座玄腑达到满境,而且你体内的玄腑位置又与常人不符,到底怎么回事?” 通常的满境,大抵是指元境,因浇藤炼士只有一座玄腑达到元境之后,才能开辟第二座玄腑,所以利用浇藤法修炼的炼士达到巨持位后,其体内必然会有两座玄腑已至圆满之境。 东方鸣则不然,一番解释下来,罗獾才知道,这个外甥啊,竟然是九州绝无仅有的化辰炼士。 那化辰法只在传说中存在,如今亲眼见证化辰炼士出现在眼前,才明白那些口口传说的事情并非全是虚妄。 不过,传说中的事物并不是都很玄乎,譬如传说中的化辰法,一直传说比不了浇藤法。 就好比,东方鸣的三墟都是氘境,尽管可以称为巨持,却没有浇藤巨持的源力充沛,由此看来,化辰法确实不如浇藤法。 “谁教你利用这种方法修炼的?这种废物方法只有废物才能想到,你年少无知啥也不知道,那废物让你做什么,你就照做?”罗獾皱着眉头训道。 这罗獾喜欢把废物挂在嘴边,要是知道此法是神尊的妹妹所传授,不知现在作何感想。小明珠可不是废物,东方鸣视其为恩人,视其为引路师父,即便化辰法当真不好,也不是罗獾可以评价的。 东方鸣扭过脖子,一时碎语连连,“真是什么都不知道……” 罗獾没有听见似的,自顾自地说道,“你这样的话,何止打不过杀虎?估计连玄徒也打不过,这不是找死吗?还怎么闹事?没想到我以为的废物,竟连废物也不如。”说完,转向东方鸣,“你到底……” 正要继续说来着,眼里却看见东方鸣此时正怒不可遏地看着自己,其神色可用大逆不道来比喻,看起来很想把眼前的舅舅暴打一顿。 慕容酒见罗獾一脸坏心思,立马拍了拍他的肩膀,“你是舅舅,你得担待点。你也别小看你外甥,巨持怎会打不过玄徒?”说罢,朝着东方鸣说道,“给你舅舅露一手,让他见识见识你的玄功!” 罗獾点点头,“是,让我看看你会什么玄功。” 惭愧,东方鸣只会流刃,此玄功大抵也入不了罗獾的法眼,他有点不想丢人现眼,但那两个人一直目不转睛地看着自己,不露一手怕是没完没了,便硬着头皮祭出法象,然后又将法象凝聚成一枚发着光的“匕首”。 罗獾看了两眼,摇头呵呵道,“莫非是高流教你的?” 东方鸣听此,再也忍不住愠火,顿时怒吼道,“我不准你骂高流,我告诉你,高流不是废物!不是!” 罗獾吃了一惊,嗫嚅道,“我,我也没骂他啊。” 慕容酒跟着干巴巴一笑,“是啊小公爵,你舅舅还没开始骂。” 东方鸣恍过神,感觉刚刚确实没有听见“废物”的字眼,不免双脸滚烫,进而低眉,又木讷地看着自己手中的流刃,“我,我好像听错了……” 罗獾满不在乎,转眼,目光却被东方鸣凝聚而出的流刃所吸引,“有两下子,这门玄功可不是谁都能学的,你竟可以融合三色玄气,看来对于这门玄功拥有过人的领悟能力。” 这句话有点褒奖的含义,东方鸣不敢确定,“什么意思?” 罗獾说道,“流刃其实也不难,几乎谁都可以学,只是这门玄功学到最后越学越难,很少有人可以进行双色融合,但你融合了三色,这倒是不多见。” 东方鸣更加疑惑,“你的意思是,高流传给我的这门玄功很厉害?” 罗獾点点头,似在回忆着什么,“岂止是厉害,五色遮天劲所发出的流刃无坚不摧,几乎没有任何玄盾可以抵挡。” 东方鸣露出骄傲的神色,“高流,高流竟然这么厉害!” 但是呢,高流仅仅只是巨持,哪有什么遮天劲?对方连什么遮天劲都敢说出来,则就是在变相地取笑高流。 想罢,他又怒气冲冲地吼道,“你,你为何总是针对高流?这是他幼年时期用来练习功法所使用的玄功,当然不会很厉害!” “对,这股气势要保持,男儿倘不撒野,就没味道可言!”罗獾戏谑一句,旋即抱起双臂,“这流刃非高流所创,顶多改进了一下,而他的流刃我也见识过,根本不像传闻以及我所见过的那般厉害。你这流刃虽是纳海劲所凝出,却只有十息纳海劲,威力想必也很一般。” 说罢,指了指供桌上的牌位道,“别浪费,朝着正中间的那块牌位打过去,让舅舅欣赏下威力。” 东方鸣张目过去,犹豫道,“对人可以不敬,对别人的先人不能不敬,这是不敬中的不敬,此为大不敬……” 一句话绕得罗獾哈哈大笑,“别忘了,咱们是来闹事的,此时要把你内心的那些条条框框尽数忘记,赶紧的,快打过去!” 慕容酒也觉得这样的行为有点不妥,却又叹道,“小公爵,闹事就该有闹事的样子,不妨按你舅舅的话照做。” 东方鸣白去一眼,旋即熄灭手中的流刃,“无端生事也要酌情而定,此举乃是人神共愤的事情,明知其罪而行其事,天地不容,没有合理的理由我做不到。” 罗獾听此,摇头一叹,“果真是那老贼的种。” 慕容酒则是竖起大拇指,“小公爵,你真是让我汗颜!” 罗獾瞥去一眼,“汗颜个屁,试问这样,如何闹事?” 慕容酒笑道,“人都没有,闹什么事?走吧,换个地方!” 罗獾质问一声,“谁说没人?” 慕容酒领会其意,“既然有人,那就不愁。” 罗獾疑声道,“你有什么好的点子?” 慕容酒笑盈盈地伸出手,“拿来!” “什么?” “琞璧啊!” “说好事成之后给你。” “先拿来。”慕容酒笑道,“你不妨想想你外甥是如何得罪你侄儿的。” 罗獾会意,乐呵呵地说道,“我也想引蛇出洞,你能想到此法,说明你跟我都是人们口中的大聪明,不过拿我的琞璧引蛇出洞,你怎么知道我会答应?” 慕容酒白去一眼,“现在是我的琞璧。” 鉴于东方鸣不谙闹事,大抵也只能以猎物的方式出现。罗獾早就察出短松冈的暗处有人,至于如何引出几个人来,确实与慕容酒不谋而合,便将百两琞璧弃在该庙前厅大门处,而他们则效仿短松冈的做事风格隐匿到暗角守株待兔。 后堂里的铜像颇大,躲在后面可以远远地看见前厅庙门,而以罗獾的修为来说,只要旁人看不见,就不会有所察,毕竟短松冈的头子是这里惟一的象翥,世上倒也没有那么多巧合发生。 “等下要是有人敢捡,你就现身索要,态度越差越好。”慕容酒靠在铜像旁笑道,“贪婪是人的本性,倘看见百两琞璧掉在地上,即便是路不拾遗的君子也要垂涎,更别说是贼,我敢保证,只要有人捡到,就绝不肯轻易归还。” 罗獾附声道,“琞璧这东西有价无市,我要捡到一百两琞璧,除非喝大了才会归还,又或者说,物主拥有绝对的实力。” 东方鸣心事重重,“我们这样做,不就是在给别人设套吗?这也太奸了吧?你们也说了,贪婪是人的本性,倘利用人性的弱点诱人犯法,岂不是……” “闭嘴!”罗獾和慕容酒几乎同时开口。 东方鸣身子一颤,突然感到很紧张,但想到整个短松冈一个人影也没,于是紧绷的脸微微松弛,而这时候,罗獾又抚摩着他的头安慰了几句,末了内心的忐忑近乎殆尽,已开始苦想一些能够激起旁人愤怒的话语。 少时,罗獾大抵察觉到庙外有动静,突然轻声指点道,“好外甥,等下你只要记住,这次你的目的是和对方打起来,以便练习躲闪技巧,你要以躲为主,反击为次。斗法最重要的是灵活,而想要灵活起来,就需要保持清晰的头脑,所以你千万不能存有丝毫的畏惧,你要时刻记住,舅舅在你身后,在任何时候都不用害怕。只要按照舅舅的方法锻炼几天,你面对杀虎的时候就会变得沉着冷静,这是战胜他的必要因素,更是不可或缺的过程。” 一听要按这个方法锻炼几天,东方鸣又开始紧张,很快额前就冒出几粒不大不小的冷汗,而这个时候呢,一条修炼之路似乎平添出了一道莫大的天堑,原来诸如功刻、佃作,以及祭玄等等,都只是修炼者的一部分,而另外的一部分,则就是修炼者必须具备的应对能力。 第30章 对半平分 短松冈建筑很少,此庙便是道上惟一的建筑,一眼看去很显眼,而那光华璀璨的琞璧又弃在庙的门槛中间,但凡路过的人必能看见。 没多久,庙外不止只有风雨声,似乎真有人来了,而前厅离后堂有段距离,东方鸣的听觉不及罗獾和慕容酒,他躲在铜像后面靠着眼睛瞅半天,才猛然发现前厅庙门前现出了人影,那是个瘦弱中年人。 大概是东方鸣的脑袋露出太多,慕容酒将他的头挪回到铜像后面。 罗獾倒是双手抱臂地坐靠在铜像后,其坦然自若的神情以及阖上的双目似乎完全不在意身外一切,但他的耳朵时不时颤动,又似乎凭借耳朵就能洞察到身外一切。 实际上,确实如此。 庙门外的中年人动作焦急,身着短松冈蓬松宽大的襦袴,手里提着早已脱下的护臂、大带,还有蔽膝,他步伐很大,三步进了庙。 不料,这人跨过前厅门槛,恁是没有发现脚下的琞璧,那美玉似的莹莹货币很晃眼,就连躲在后堂的东方鸣都能轻易看见。 这人不长眼吗? 只见中年人脱去上身短襦,拧干了水,擦着自己的皮包骨。前厅有坐,他就近坐上一张椅子,望着脚下的地板发了一会儿呆,就是没把眼睛放在庙前的琞璧上。 “倘那人是贼,即使眼睛看不见,鼻子也应该闻得到,他看起来很淳朴,不像什么贼。”东方鸣小声嘀咕道。 慕容酒和罗獾没有说话,露出嗤之以鼻的笑容。 没去多时,前厅的那个中年人摊开短襦,意欲找个挂处晾起时,眼神终于望向门前的琞璧。他一开始先是好奇,而后用力揉了好几下眼睛,在发觉自己没有看走眼之后,则就兴冲冲地跑将过去快速拾起。 “这!这!哎呀!梦吗?”中年人狂喜万分,声音穿过前厅的后门,路过院子,然后传到后堂里。 慕容酒看到中年人把琞璧抱在怀里,而后又拿出来亲了好几下,那开心的模样,让慕容酒感到惭愧、自愧不如,至少在得到那块琞璧时,他没有表现出这样强烈地兴奋感。 看到中年人谨慎地环顾四周,又远远地往后堂这边眺望,慕容酒连忙缩回脑袋,然后对着东方鸣轻轻一笑,“似乎该你登场了。” 不过,这时候外面又来了一个魁梧的青年人,他大概早在暗地里盯着琞璧,或看见中年人率先拾遗,又对着琞璧做了“可恶”的动作,他才心急火燎地冒出来。 青年人二话没说,三步并作两步,一把夺过中年人手里的琞璧,并怒冲冲地将中年人一脚踹倒。 旋即暴怒之音骤然响起,“瞎子,这东西老子盯了很久!你想死吗?” 那中年人踉踉跄跄爬起来,怒喝道,“黑狐,明明是瞎爷我先看到的!要是不想死斗一场,就快给瞎爷还回来……” 气氛到此差不多了,从两个人进庙之后,罗獾就察觉到了两个人的大概实力,便将手搭在东方鸣的肩膀上,“他们都是力士,以你现在的实力应付起来有点麻烦,不过不要怕,气势一定要足,到了千钧一发之时,舅舅就会现身,去吧!” 力士并不可怕,东方鸣连猛山三鬼和马骕那样的狠角色都面对过,感觉这种场面应该可以从容应付,只是前厅的那两个炼士已经打起来了,动静还闹得不小,如今身临其境的感受下来,这丝毫不比以往的紧张时刻显得轻松。 终于,东方鸣几经挣扎之后,缓缓地从铜像后面走出,跟着小心翼翼地往前厅走,但走到前厅后门顿了好半天,才一鼓作气地叫道,“那,那琞璧是我的!” 听到此声,青年人和中年人停止扭打,一齐睁向东方鸣。 中年人的视力大抵不怎么好,揉了揉眼睛崭露好奇,倏尔扭向那个叫黑狐的青年人,“好像是个娃娃,是谁?” 黑狐一脸惑色,因对东方鸣有几分眼熟,顿时冒出很多疑问,“你是哪个部族的?” 东方鸣不答,只喝道,“快把琞璧还给我!” 黑狐颇壮,胳膊很粗,一身轻装,乍眼看去就很能打,显然不会被一个小少年吓倒。只是琞璧很贵重,而眼前的小少年又像在哪见过,两者同时出现在短松冈,便觉蹊跷。短松冈实属乌桓险地,况且并不处在乌桓边陲,说是山外的人迷路到此,恐怕历来只此一例,要说别部的小孩儿迷路到此的话,倒有不少先例。 瞎子听清东方鸣相貌后,瞥向正在迟疑地黑狐,“看着有几分面熟,该不会是迷林的人吧?” 迷林离这儿最近,黑狐如梦方醒,“我也觉得小家伙的脸有点……要是那边的人,带这么多琞璧在身,恐是哪个大首领家的孩子……” 慕容酒并不知道短松冈经历了什么,但见黑狐没有轻易地露出贼性,这才意识到情况有点棘手。 “看样子,此贼很不一般。”慕容酒轻声道。 “不怕贼凶狠,就怕贼有脑子。为何汉州这边打个架这么麻烦?怪不得哥哥会说汉州人狡猾,拿下汉州没那么轻易。”罗獾苦笑着说完,立马夺过慕容酒的棒子,“你别躲着了,快出去煽点火!” 追厄棒杀气太盛,小力士见了肯定畏惧,慕容酒也觉得此时不现身掺和掺和,估计接下来擦不出任何火花,要是两个毛贼真将琞璧归还过来,却没了发飙的理由。 他很快从铜像后面走出,接着走向东方鸣,而后恭敬地朝着厅内两人拱手,“两位大哥怎么称呼?” 黑狐一见慕容酒,刹那间露出慎色,“我乃短松冈小头目黑狐,那瞎子就叫瞎子,一个看庙的而已,不知小兄弟是哪个部族的,怎么称呼?” 看庙的?瞎子混浊的双眼像是明亮起来,大概是被黑狐的话刺激到了,然而这一形容又没多大的毛病,于是放眼过去时,双眼又变得混浊,“你称呼他为小兄弟?这么说的话,那是个年轻人喽?” 慕容酒看了看瞎子,恍然明白此人为何一开始没看见脚下的琞璧,见那人一直对自己打量个不停,便拱手笑道,“瞎爷,在下和弟弟都是从雷道而来。” “什么!” “从雷道来!” 黑狐和瞎子一听雷道,不由得退后两步。 这显然是被雷道的名头震慑住了,但现在的目的是让对方膨胀,而不是畏缩。 怎奈,黑狐和瞎子胆战心惊,非常忌惮慕容酒的真实身份。为使他们心中的恐惧消失,慕容酒只能编起故事蒙混过关。 这则故事大概说得是:他和弟弟乃是鎏州岑氏子弟,因家大业大,室内争斗不休,后被扫地出门,在无路可走的情况下,只好带着大量的财物来投奔乌桓的舅舅。说那舅舅不是别人,正是伊藤部的九当家座山膘。但是乌桓太大,又加上大雨滂沱,千辛万苦进了山,乃知那崖是霹雳崖,那地名为雷道,根本不是舅舅之所在。而后继续寻找,不期遇上雷道的几个山贼,虽说丢了一半财物,却捡回了他和弟弟的性命,今番误入此地,正愁伊藤部的方位…… 不知慕容酒编的故事编得好不好,总之是抚平了“从雷道而来”的惊悚之言。 是啊,岑氏也好,伊藤部也罢,只要不是雷道就好,黑狐和瞎子松了一口气,内心变得强大,随后说话的语气也跟着强硬很多。 黑狐笑道,“你们兄弟两个真有胆色,两个人就敢来乌桓寻亲?想必没有力士的修为,你们也不敢踏进乌桓,能走到短松冈,说明你们确实有点能耐。” 慕容酒有鬼祟囊掩护,东方鸣有罗獾伪装,自是不会暴露修为,况且没有这些遮饰,以这两个小力士的修为,也看不出这些。 既然山贼询问,慕容酒也不敢往高了去说,只道,“我们都是初期小力士,要不是无路可走,怎敢来乌桓寻亲?没办法,没办法,望两位大哥归还琞璧,指点道路,待我们找到舅舅后,必奉上一百两银子作为酬谢!” 瞎子牙齿一紧,“一百两银子……” 黑狐死死地握着手里的琞璧,狎笑道,“一百两银子不少了,可我怎会稀罕你那一百两银子?你们的舅舅座山膘,我倒也认识,但你们永远见不到他了?” 言外之意昭然若揭,慕容酒故作惊讶,“什么?难道他已不在人世?” 瞎子闷哼一声,“他死没死,姑且不用去管,反正你们很快就会上西天!” 黑狐跟着哈哈大笑,“瞎子,咱们之间争什么?不如杀了他们之后,对半平分了如何?” 瞎子点点头,“早说这句话,我也不会跟你撒泼!” 第31章 强大气场 乌桓确实没有什么好人,而两个山贼的恶性也终于暴露。东方鸣感觉慕容酒也没说什么狠话,竟让对方燃起了杀心,此等惹事的方法,堪称一绝,当下着实受教。 慕容酒见东方鸣不知在想什么,忽地喝道,“弟弟,怎么办,他们要害我们,难道今天我们就要死在这里了吗?” 东方鸣一听慕容酒这么说,竟哈哈大笑起来,“哥哥,不如跟他们拼了!” 慕容酒佯装头晕,缓缓地坐靠门旁,“弟弟,哥哥的头好痛,哥哥的腿也站不起来了,你,你先顶住。” 瞎子摇头道,“不用站起来,瞎爷让你永远躺下就是。” 东方鸣见瞎子逼近慕容酒,暴喝道,“你干什么?” 黑狐被这声音惊了一下,忽地往庙外张望一眼,旋即看向瞎子,“咱们还是麻利一点为妙,等下引来其他人,那便狼多肉少!” 瞎子哼道,“这小子喘气喘得最大,不如先把他的脑袋摘了!” 话音落去,黑狐显得急不可耐,立即祭出法象,朝着东方鸣的命门狠狠打去。 这场斗,算是东方鸣有生以来第一战,要说对手不强,却是乌桓内的恶鸷,一旦轻敌,随时都会万劫不复,尽管有罗獾和慕容酒侧身保护,但他们未必可以紧急援手,倘要迟上一步,死的便是自己。 东方鸣不敢掉以轻心,甚至没有空隙眨下眼睛。 奇怪的是,黑狐和瞎子明明可以打出憾山劲,当下竟然只用拔荒劲,似乎非常小觑东方鸣。 这些力道就像春节里的爆竹,虽声响震大,但东方鸣毫不在意,毕竟小有阅历的他,连吞云劲都曾见识过。 躲过几招之后,东方鸣有点驾轻就熟的感觉。 慕容酒靠在门旁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发觉经过两日的锻炼之后,东方鸣的躲避能力提升不少,这才意识到前两日的练习很有成效。 当然,在巨持面前,东方鸣看不到很大进步,而面对力士则不同,现在完全就像变了一个人。 罗獾也在偷偷观察东方鸣的身法,或因这座庙的缘故吧,黑狐和瞎子一直收敛玄劲,而此种程度的进攻根本不足以让东方鸣感到吃力,倘若没有压力,这种磨练也起不到任何作用。 “你想办法让他们出去打。”慕容酒听到罗獾的声音,不禁往后堂的方向看去,先是感叹罗獾的修为,后又思考这句话的含义。 的确,这黑狐和瞎子虽为力士,却完全没有将力士该有的水准发挥出来,想必此庙破坏不得,因而处处留手。 为使两个山贼百无禁忌大展身手,慕容酒灵机一动,大叫道,“弟弟,你不是他们的对手!快逃!” “逃!”东方鸣躲过一击,回眸道,“有你们在,为何要逃?” “让你逃就逃!”慕容酒欲哭无泪,不想解释太多。 东方鸣也不愚钝,察觉对方的玄劲绵柔无力,还没有之前的训练有压力,或许到了外面,自己就能感受到不一样的局面。 这种想法很疯狂,东方鸣奇怪自己为何想要更多的压力?按道理来说,自己应当畏惧才对。 未及多想,东方鸣立马冲出庙外。 “小子,哪里跑?” “也好,他去了外面,咱们就能动起真格!” “一个毛小子,竟要咱们大动肝火,真恼火!” “只要琞璧到手,多卖点力气又何妨?” 见黑狐和瞎子冲了出去,慕容酒缓缓站了起来,而罗獾也从铜像的后面缓缓走出,两个人摸着下巴并肩而立。 “这两个人的修为有点低。”慕容酒说道。 “他们都是六混力士,哪里够看?这短松冈好歹也是乌桓七大部族之一,怎么连这种废物也养在山里?”罗獾摇头道。 …… 就在这短松冈的腹部,有一座远观纤细的峰峦,名为一指峰,而顶峰的苑墙之内,就是该部大首领的居所。 虚耗鬼老不知何时到的,他静坐在一间“兽屋”中紧阖双目。何为兽屋?大抵是屋内有一群狼趴着。 这位鬼老已被门口的五匹狼堵住去路,就连座旁也有四匹狼近守。 短松冈大首领颇爱养狼,因此乌桓内外又叫他“狼主”,而他此时也在屋中,正畏怯地俯首在虚耗鬼老的面前。 “近来各族很谨慎,要不是本老的鬼使抓不到人,本老也不必亲自操办这件事。”虚耗鬼老依旧阖着眼,而后淡声道,“也不差多少,这是最后一批,这次过后,你们就能高枕无忧,再也不用担惊受怕,不知本老的要求,你这短松冈的狼主意下如何?” “三十人,未免太……”朴休本想咬牙拒绝,但脱口几个字就焉了。 他是一位古稀老者,都说他雍容的身体有如苍松一般,其内外都兼有一股久经风霜的傲然气质,如今面对虚耗鬼老时,则是一个低声下气的浩首老人。 “你这是在拒绝本老?”虚耗突然睁开眼睛,露出绿幽幽的细小瞳孔,“狼主果然勇气可嘉,竟以为本老真会空手而归,很好,很好。” 朴休被那瞳仁吓得浑身一颤,登时低头懦道,“那,那就按鬼老所言,容在下调度一下,等下一定拨来三十人交付鬼老。” “行吧,那本老再坐片刻。”虚耗鬼老再度阖上双目。 短松冈明处无人,暗处也没多少人,全因不自量力而遭致。 在喰魂鬼老控制乌桓之初,短松冈是七大部族中惟一率先抵抗的部族。 正如此,喰魂鬼老以短松冈作为震慑七族的磨刀石,也仅此一战,短松冈所有的精英炼士集体阵亡,如今剩下的,除了朴休以外,全都是一些不堪一击的老弱伤残。 而后,朴休受了虫礼,臣服于喰魂鬼老,甚至,还不惜余力地帮助喰魂鬼老顺利拿下其他部族。 转过另一间房内,一名统领看完一本名册,随后朝着朴休疑声道,“现在这些人各司其职,集合起来的话岂不乱套?” 乱套?赶尸派都已乱套,区区短松冈,还要秩序做什么?朴休摇头默想连连,而缓过神后,却什么话也没说,只对那名统领摆摆衣袂。 但是,效忠喰魂鬼老是不可违背的“活命之道”,虚耗鬼老这么肆无忌惮的胡作非为,不禀报喰魂鬼老的话,那么体内的歃血虫一旦暴动,老命就此休矣。 于是,又有一名统领带着一张符箓前往游灵谷。 …… 炼士的气息可以捕捉,罗獾是个敏感的人,声音、气味,或是人的表情,他在这方面的洞察能力强过很多人,似乎是从小锻炼出来的天赋异禀。 大雨噼里啪啦地击打着院内青砖,聒噪声其实和之前没什么两样,可他的眼睛却在青砖上盯了好一会儿,而他像是察觉到了什么似的,突然抬头看向庙外,就像看见一个拥有很强气场的人跨进门槛。 当然,短松冈之内的人不可能拥有如此强大的气场,就算有,也不会让罗獾皱下眉头。 没有人进庙,是有一位很强的炼士行至附近,大概也就不到三百步左右。罗獾觉得既然相遇,不去见一见的话,着实有些不敬。 “你盯着这里,我有点事情暂离片刻。”罗獾冲着慕容酒说道。 “有事?”慕容酒惑问道,“你外甥还在斗法,他随时都会死,你怎么能在这时候走?” 罗獾眄视道,“就那两个力士也能杀我外甥?就算能杀,你这个八混巨持吃干饭的?需我担心?” 那倒也是,亦不过两个小力士而已,慕容酒自忖绰绰有余,见远处的东方鸣已被黑狐和瞎子逼得疲于奔命,要是再不出手制止,大抵真会就此丧命。 “慢着!”罗獾看出慕容酒的心思,闷哼说道,“我外甥没那么不争气,他至少还能撑过一炷香,你千万不要在此之前坏了他的修行,我走之后,一炷香不烧完,千万别去制止,知道吗?” 说完,罗獾的身影有如魅影般冲出庙外。 慕容酒急望一眼,大叫道,“法象可不长眼!万一你外甥死了呢?” 人都走了,自是没有回应,慕容酒摇头一叹,“哪来的自信?我到底是现在制止?还是再等等?” 第32章 姑且饶你 虚耗鬼老的脚步有些匆忙,倒没有察觉到周围有熟人,要不是看到罗獾出现,他可能就带着三十号人离开了这里。 大雨下,虚耗鬼老撑着玄盾,站在一条长道上面朝罗獾。 罗獾满脸笑容,拱手敬道,“前辈别来无恙。” “你来这里已有几日,却一直不来参见本老,看来罗生门已把本老忘了。”虚耗鬼老淡声道。 “怎么会,前辈说笑。”罗獾解释道,“我家世子顽劣,惹得魔医不高兴,晚辈要时刻盯着他。” “是啊,黎王的病,惟有绮罗鬼老有方可医。”虚耗鬼老露出不屑地神色。 “可是魔医现在不高兴,只怕黎王他……”罗獾摇摇头,没有把话说完。 “那不正好?黎王死了,罗猿就能上位,岂不正合你意?”虚耗鬼老讪笑道。 “前辈,千万别这么说。”罗獾严肃道,“黎王对我们兄弟一直提携,晚辈和兄长誓死尽忠黎王,绝无僭越之心。” “是吗?”虚耗鬼老点头笑道,“人,一定要有颗忠心,说句实话,罗猿要是上位,估计就要和我们这些老骨头划清界限,他对我们淫党如何,本老岂能看不出来?相比来说,我们并不喜欢你哥哥。” “前辈误会。”罗獾皱眉道,“我兄长只是忌惮玄机城,而并非排斥诸位前辈。罗生门原本和节党并无交情,现在示好节党,一是因为黎王的病急需魔医援手,二是诸位前辈与节党已然联手,其实说到底,罗生门是向着诸位前辈的。更何况,晚辈铭记前辈大恩,心里只认前辈,我和哥哥一条心,我们都很敬重诸位前辈。” 一席话说完,虚耗鬼老脸上的皱纹堆在一起,笑得十分开心,“行了,本老还有事,要叙,有时间就去雷道找我。” “是!”罗獾拱手让路。 虚耗鬼老跟着动步,走到罗獾身边时,却又停下道,“以苗绮罗的脾气,原谅你家世子并不容易,不过,用不了多久,她就算有再大的脾气,也要乖乖地听从燃灯鬼老的话,你能坚定的站在我们淫党这边,说明你很聪明,最好罗擒和罗猿都能像你这么聪明。” 这句话隐含的深意讳莫如深,在罗獾听来,似乎燃灯想对节党动手。但是神尊已是九元全真,恐怕九州之内无人能够撼动,即便神尊真像传闻所说的那样与世无争,然而一个苗绮罗也不是那么好对付的。 话又说回去,在罗獾的印象中,淫党的鬼老从不说空话,譬如虚耗鬼老这样的人,只要煽起火苗,若看不见大火烧出灰烬,就不会熄灭火种。 罗獾望着虚耗鬼老远去的背影,觉得此次带来的礼物大抵是送错了人,真应当抬到燃灯鬼老的面前以示忠诚。 不远处的庙里,慕容酒掐着时间,现在一炷香仍未过去,可是挨着门口张望东方鸣的处境很不乐观,当下急得跟无头苍蝇似的,脚步踱来踱去。 要说制止吧,那东方鸣似乎还能与黑狐和瞎子周旋一阵子;不制止吧,这个小公爵已然累得上气不接下气,惟恐一招躲不过去,这短松冈就成了他的葬身所。 这时,看到罗獾循着庙墙信步而回,他立即撑开玄盾大步迎过去,“你可回来了,你快亲自看看,现在你外甥八成是顶不住了,你快拿主意吧!” 罗獾一直板着个脸,似有心事未解,听到这话仍无反应,只顾低着头,继续往庙门口走去。 “怎么,你不看看?”慕容酒跟在他后面急声道。 罗獾走到庙门口,一屁股坐在低矮的抱鼓石上。他身着一袭轻甲武夫行装,看起来庄重威严,此时的坐姿与仪表不称不符,很像铩羽而归而流露出狼狈。 但他的眼神就像一支强弓射出的箭矢,锐不可挡,这支箭矢很快射向慕容酒,“又不是你外甥,你急什么?” 慕容酒被这象翥的威严唬得不敢吭声,但因熟络,倒也很快张开口,“我只是觉得没必要这么拼,毕竟只是为了练习身法,要因此丧命,岂不可笑?” 罗獾放下思绪,转眼看向不远处的松林附近,发现东方鸣确实累得够呛,照此下去,随时都有可能发生不测。 “那就到此为止吧。”罗獾凝目道,“这两个山贼很适合陪练,你想个法子让他们明日继续陪着鸣儿练,但不能磨灭他们的杀心,要是没有杀心,鸣儿就不会感受到真实的紧张感,紧张感很重要。” “保留杀心的话……”慕容酒用手指敲击着脑袋仔细思考,过不多时,冒出一个对策,忽笑道,“我要是以后做不成医者,不如去黎州投奔你,当你谋士如何?” “好,你要愿意,我这次回黎州就带上你。”罗獾认真起来。 “你是真不挑,黎州这么缺人?连我都要?”慕容酒白去一眼,旋即收去玄盾,朝东方鸣那边跑去。 山贼之恶有很多,手法大部分如出一辙,也不需要别出心裁地加入一些新颖的想法,因为擅自更改一条,就有可能失去山贼的水准。比如“夺宝杀人”的专业做法在于“夺宝”和“杀人”,是时黑狐和瞎子占了琞璧,那么如果不杀人,就不符合世人眼中的山贼所应有的形象。 既知对方有了杀人的目的,慕容酒想出的对策也很简单,——那就是甩开一张飞行符带着东方鸣逃之夭夭。 至于琞璧,可暂时交给两个山贼保管,而且由于此物极其贵重,或许轻微地磕碰都会促使他们感到心疼。 看到慕容酒带着东方鸣要逃,黑狐万分紧张,“不能让他们走,要是真让他们到了伊藤部,那座山膘就算是没有胆子前来讨要,伊犁也不会就此罢手!” “伊犁不是去了汉州兵府?”瞎子感觉现在伊藤部无甚精锐,不足为惧,但想到短松冈也和他们别无二致,突然直跺脚,“那张飞行符的速度你我谁能追上?我倒不是怕伊藤部的二当家,而是他们任何一个当家来找我们大首领问罪,你我恐怕都要彻底完蛋?” 黑狐“呸”地一声,“这一点用你提醒?赶紧继续追!那伊藤部距离这里有些路程,他们人生地不熟,八成到不了那儿,不妨拿出点银子,沿路通知别部相熟的兄弟一道追缉……” 这样最好,慕容酒只担心他们拿着琞璧潜逃到山外,但这种事情也不是没有可能,想到此,忽而暗恨自己失算,要是遗失琞璧,那无疑是血亏一笔。 方想调头去找他们,却见达湿陟的身影出现在下方。 原来此行已被喰魂鬼老监视到,而当时高流正好就在他的身边,获悉这件事情之后,因担心东方鸣遭遇不测,就让熟知地形的达湿陟火速接回东方鸣。 待几个人到了游灵谷,高流也不管慕容酒是谁的徒弟,直接对他劈头盖脸地大骂一顿,转眼要骂罗獾时,发现喰魂鬼老正用一种奇怪的眼神凝视罗獾。 实际上,乌桓遍及死灵虫,而罗獾遇见虚耗鬼老的事情也被喰魂鬼老洞察到了,惟一不明的是,并不清楚他们之间说了什么。 对此,罗獾表现地坦然自若,仿佛早就摆脱了死灵虫的监视,又像是根本不惧怕眼前的这位鬼老。 但是,虚耗鬼老为何出现在短松冈,扶蝗已有自己的猜测,而这种猜测很快就被短松冈的一名统领所证实。 朴休所传来的符箓加了禁制,破除禁制后,则就吐露人言,说得是:虚耗鬼老亲自从他手里提走三十人以饲狂橹。 果然,一切并非猜测。 对于东方鸣跑去短松冈“强训”的事,苗绮罗也已知道,当他看着慕容酒带着东方鸣有说有笑地走进钟楼时,她的一双眼睛充满愠色。 “你很开心?”苗绮罗坐在堂上,轻声质问。 从慕容酒看到苗绮罗的那一瞬间起,脸上的笑容就已消失,他倨傲地抱起双臂,眼睛则盯着一面屏风不屑理会。 东方鸣则是往慕容酒的身后缩了一步。 苗绮罗凝视几眼,旋即端起一杯茶,淡声道,“自那老头死后,为师就没见你笑过,今日见你笑了起来,这很好,为师也不希望你整日愁眉苦脸。如若说,杀一两个毛贼就能让你开心的话,为师可以把整个乌桓的毛贼都杀了,甚至,只要你不摆着一张臭脸,即便你杀了哪个部族的大首领,为师也不会责怪你半句。” 慕容酒微微动容,但还是一句话也没说。 东方鸣拽拽他的衣角,细声道,“你师父在生气,你可以不怕,但为了我,你也要说点什么吧?” 苗绮罗瞅了一眼东方鸣,“小公爵,不说你怠慢本老的药田,莫非忘了你的身上还有本老的屠龙斩?这次就……” “此事,都是受我教唆……”慕容酒面无一色,说完,嘴唇一张一翕,艰难地发出一句微弱之声,“师,师父,请你勿要怪他。” “师父”这个称呼,自那老头死后,还是第一次从慕容酒的嘴里说出,苗绮罗愣了少时,没有任何喜色,甚至可说毫不在意,紧接着就把目光盯向东方鸣,继续说道,“这次就姑且饶你,下次再敢私自乱跑,本老就剁了你的腿。” “是。”东方鸣低声道。 听此,苗绮罗欠起身,吓得东方鸣又退一步,然而她只是转过屏风,迈上楼梯,似乎是要回房。 东方鸣松了口气,不意耳畔传来话语,“小公爵,你要是能把罗杀虎打趴下,以后你就不用干农活了,不过,你应该做不到。” 东方鸣听此,还未及反应,却见苗绮罗转身上了楼。他看向慕容酒,顿了顿道,“你师父到底什么意思?她是让我乱跑,还是不让我乱跑?” 慕容酒也不太确定,不由得挠挠头,“这个,你刚才为何不问明白?” 第33章 药田异变 迈上二楼,东方鸣还未进房,脑袋一下子明白,比如苗绮罗后面说得话,显然是支持他继续强化训练的,如此推敲下来,那么苗绮罗前面说得“不准乱跑”,也就不用再去理会。 慕容酒听他分析得头头是道,笑而不语,或不想纠结这事儿。 好斗,是炼士的本性,而名震九州的炼士,无不是靠着毕生绝学扬名立万,除了以德服人之外,拳头才是亘古不变的硬道理。 所以,实战练习,的确是锻炼身法的最好方式,倘修炼者只以功刻为主,到头来也是难以发挥的空架子。 东方鸣在今日的“闹事”中得到不少感悟,犹有兴致未尽的意味,不提苗绮罗的态度模棱两可,高流则又认为此举极其危险,没过多久,便推门而入,其后严厉苛责东方鸣,并坚决反对诸如此类的危险举动。 东方鸣理解高流,只是实战练习的感觉很不一样,回忆那种身临其境的紧张感,或许任何训练都无法与之媲美,很显然,他已经对“闹事”产生了极大的兴趣。 当然,这种兴趣的背后,无非是为了迅速变强,以便打败心中的宿敌。 晚间,高流再次重申态度,把东方鸣说得一声不吭。慕容酒看在眼里,起初没有说话,忽见东方鸣有了动摇的苗头,不知怎地,顿时急了起来。 “罗獾骂你是废物,还骂小公爵是废物,现在小公爵有了志气,你作为东方氏的家臣,难道要看到东方氏彻底消亡吗?别忘了,炼道本身就是一条崎岖难走的道路,谁都是这么走过来的!”慕容酒慷慨激昂地说道。 突如其来的一番话,令高流无力反驳,沉思少时,脸上微微动容。 是的,没错,作为一个奴人的儿子,他如今到达九混巨持的位置,仅仅凭借天赋是不可能的,而世上根本就没有什么天之骄子,以前他为了脱颖而出,无论面对何种危险,何种困境,都会咬着牙挺过去。 当他经历无数的坎坷而略有收获时,然而旁人则以“天资卓绝”来称赞,而类似的赞誉实际上就是一种亵慢、恭维,或者是表里不一的客套,也只有共情的人,才能看出真相,亦不用什么语言就能唤起共鸣。 “那罗杀虎五色九须灵骨又如何?天才有时候会被自身的优秀潜质而拖累,志气不是嘴上说的,而是用行动来证明的,现在,你家小主用自己行动来证明这一点,你为何要亲手将其扼杀在摇篮里?”慕容酒继续用一种愤慨的语气说道。 小药王对于炼士法则看得很透,又能说会道,高流也意识到自己并不是有意阻止东方鸣,或许他的态度并不是自己的本意。 当然,东方鸣是他师父惟一的骨血,但凡东方鸣遇到什么危险,这就会立刻拨动他那敏感的神经,似乎天底下没有什么事情要比东方鸣好好活着更重要。 然而,如若心中的愿景仅限于此的话,那么当初又为何那么渴望东方鸣长全灵骨呢?如此相悖的两种想法委实矛盾。 显然,这是将师恩之情诉诸到东方鸣身上了,于是偏执的想法违背本意冒了出来,然后就变成了禁锢东方鸣的一道枷锁,这的确是在抹杀东方鸣身上的过人潜质,倘若就连“志气”都不允许存在,那么自己日日守望的小主,往后岂不真就成了一个碌碌无为的废物? 想罢,高流苦笑起来,一股羞愧油然而生,不由得低声沉吟道,“罗獾说得对,废物的身边也只能是废物,我以为他狂妄自大、目中无人,没承想,那些话,竟是他的肺腑之言,一切有凭有据,他这个象翥,不简单呐……” “明知道实战训练是快速成长的直接方式,就因为危险,便去阻挠,而假使这个方法真的不可行的话,那么又如何解释年少时期的自己经常如此呢?” 自顾自地沉吟到此,高流呵呵地笑了两声,随即看向慕容酒,“老弟,你肯定收了罗獾的好处对不对?” 慕容酒一听,脸上一热,转眼背过身去,“我,我才没有。” 高流敛起笑容,又看向东方鸣,“唉,你舅舅说得不错,你跟在我身边,以后终将成为废物,反正我都要走了,你自己的事情,你自己拿主意吧!” 东方鸣听此,吞吞口水,神色有点害怕,“我舅舅?什么舅舅?我才没有什么舅舅!高流,你不高兴了?你若反对,我听你的便是,还有,你要去哪?” 高流竟有些自责,轻轻抚摩着东方鸣的头,“不,你以后要听自己的,我离开,也没有什么原因,只是当了喰魂鬼老的鬼使而已,往后就是一个狗腿子,估计也没时间照看你。” 东方鸣还是有些顾虑,“你说得都是真的?你没生气?我可以明确告诉你,你要反对,我就听你的,用石子训练也很好!相对来说,我更能接受!” 高流摇摇头,笑道,“仔细想想,你的任何决定都有自己的原则,这是长大的佐证。可能我是看着你长大,所以始终以为你还是孩子,但现在的世道,九岁的男儿就该奔着功业和理想去做准备。你已是炼士,兼有志气,这很好,我也希望你能像鲲鹏一样遨游九州,现在你要飞,我不该禁锢你的脚步。当然,你既然有了志气,我不相信你会真得甘心当那石子的靶子,因为在你眼中,看到了更好的,不是吗?” 他说话的时候负手看着窗外,绮罗天没有夜晚,一直昼然一片,而外面的蔚蓝世界里,一亩亩药田闪动着斑驳的光。 “是,我的确是炼士了,而实战训练也确实……”东方鸣突然意识到以前的梦想已经实现,现在他已是炼士,既然已经成为梦想中的自己,那么当然就要向着自己翘首以盼的方向而努力。 至于方向是什么?为父报仇?还是完成父亲的未竟之事? 无论是什么,他觉得自己都要努力变强,而证明自己能成为强者的证据,目前来说,则是打败那个凶悍蛮横,且不讲道理的罗杀虎! 如若无法震慑眼前的强敌,岂会成为像父亲那样的修炼者? 兴许,自己的父亲就是一步步地让人刮目相看,乃至成了万人景仰的半仙! …… 这两日,苗绮罗时不时地在药田里弯腰抽查,起初一切无虞,大致都很满意,不料到了今日,余了一点空当,顺便抽查了一下七十九号药田。不查不要紧,一查之下,竟发现地里的所有药植都有异样发生! 她看着变暗枯萎的药植,眉头拧得很紧,其复杂的表情已然判断不出是否隐着盛怒。 再经彻底检查,她又得出一个惊人的结论,——这枯萎迹象的产生,的确不是缺少灌溉等一系列人为的结果。 她也希望这是一种自然现象,可这种自然现象的发生近乎是零。 如若是人为造成,那么招致这场异变的真正原因是什么?另外,到底是谁有意无意地酿成了这场意外? “是东方鸣,还是罗杀虎?又或者是……” 七十九号药田是由罗杀虎负责,前几日倒让东方鸣帮工一次,而东方鸣则又让众多小厮帮工,所以“始作俑者”是谁,很难定论。 带着这样的疑团,她没有急于寻找负责人罗杀虎审问,反而叫来阿答问话。 当阿答浑身颤栗地站在苗绮罗跟前时,苗绮罗直接朝着阿答的脸上刮去一巴掌,“罗杀虎做事尚有章法,说,你到底是如何教东方鸣干活的?” 那一巴掌不轻不重,阿答并没有感受到有多疼,却出于害怕,顿时跪在地上,“我,我都是按照规范教的,他,他也是按照规范干的……” 苗绮罗瞪其一眼,“好好说,说清楚点!” 阿答不敢隐瞒任何事情,调整呼吸后,便一五一十地说道,“这亩药田一直都是世子负责,要说小公爵帮工那次,其实那次连一亩地都没有干完,这亩地当时还剩一成活,为了可以按时完工,小公爵就托我雇佣萨隶他们帮忙……” 这些事情,苗绮罗都已知晓,她收收衣袂,冷笑道,“萨隶要是粗心大意,本老怎会升他当班头?而罗杀虎干活很认真,也没这个胆。这不用多想,分明就是东方鸣所为!”说罢,低视阿答,“你说这话,是有意为东方鸣开脱,还是想陷害萨隶?想做班头,光靠这点小伎俩可不行,你只要比萨隶做得好,本老自然也会提拔你,但你若只会这点令人厌恶的小聪明,本老就将你制成肥料。” 阿答浑身颤栗,头快要扎进泥土也似,牙齿不禁打颤,口齿也不清不楚起来,“小,小公爵浇水、除草、驱虫,每,每一样都,都按照规范来做,决没有一丝,一丝马虎,只是……” 苗绮罗知他害怕,不想再次发火助他破胆,所以一直安静地听着,听到“只是”时,却久久没有下文,不意脾气使然,一时憋不住火,怒吼道,“只是什么!” “只是一开始都是我亲自把关,后来我有自己的活要忙,所以后面小公爵有无怠慢我也不好说。”阿答出人意料地一口气说完,甚至没有任何停顿,好比说慢就会死似的。 苗绮罗被他逗笑了,或者根本没有生气,“瞧你怕的,起来吧。” 见阿答腿脚颤抖地欠身,她转身信步,在药田里又逐一检查起来,“那罗杀虎受罚三次之后,做事就变得有模有样,而萨隶他们更是不用怀疑,看来这件事情,必是东方鸣所为,但他又是如何让我的药植变成这副样子的……” 第34章 四处通缉 扶蝗要的鬼隐符已然炼制好,苗绮罗坐在钟楼的中堂座上等着扶蝗来取,这时候还在想着药田里的事情。 本想直接质问东方鸣,却教那小子又跑去短松冈练习什么身法了。 扶蝗没让苗绮罗久等,小厮前脚捎去话,扶蝗后脚就到了,刚与苗绮罗并肩坐上,就将鬼隐符小心接过,之后又说起虚耗鬼老在短松冈出现一事。 意思无非是指:近来乌桓各部失踪事件的幕后黑手就是虚耗鬼老。 苗绮罗倒是不以为然,甚至清楚,那虚耗鬼老肆意抓人的背后隐情。 “也就是说,狂橹确实在雷道。但那又怎样?你是能给我抢过来还是怎么着?什么都做不了的话,又何必提呢?”苗绮罗淡声道。 “那就不提,还是说说迁寓的事情吧。”扶蝗说道,“玄机城已然知道我们的准确位置,虽说现在彼此相安无事,可神尊闭关之后需要安静,未来之事如有变数,就成了一件令人头疼的事,现在及早杜绝便是防范于未然。” “你是说,燃灯很快就能送来凤凰髓?”苗绮罗说道。 “失踪了那么多人,大概是水到渠成了,要是可以抽髓,燃灯肯定不会再等。”扶蝗轻轻笑道。 “也行,反正乌桓也住腻了,那么你是如何打算的?”苗绮罗问道。 “赢州和鎏州都不错。”扶蝗说道,“最好是鎏州,南溟那儿群岛甚多,相对隐逸,现在还有什么比安静更为宝贵?。” “好。”苗绮罗简单地应声。 “你就没有其他意见?”扶蝗?去目光。 “本老答应过神尊,只要你有了决断,便不会妄加干涉,这是履行承诺,并不代表没有其他意见。”苗绮罗端起茶杯,斜去一眼,“鬼隐符给你炼制好了,你应该回赠点什么才对,但你似乎没有什么东西能入本老的法眼,不如再给本老送点茶叶吧,你也只有这点东西值得本老开口。” “凡事都可以商量着来,你若有意见也是可以提的。”扶蝗说完,也没给对方开口的机会,“那我就让下面的人去南溟那儿选块地方。” “这么急?本老愈发觉得,你和神尊的性子都变了,变得很急躁。”苗绮罗叹声道,“炼制长生丹需要时间,而神尊却急着想要闭关,不过倒也不是不可以,反正诸事都已妥当,只要有了凤凰髓,她闭关,我炼丹,你做你的小神尊,一切总算是按照计划进行。” “凤凰髓没到手,神尊还不能闭关。”扶蝗面色一沉,“你得劝住。” “你怕燃灯?”苗绮罗笑道,“你以为神尊会在你危难的时候伸手解围?她要肯出手,当年黄歇和龙昊就不会死。” “至少神尊没有闭关之前,燃灯不敢乱来。”扶蝗耸了耸肩,“你也说了,我一个九混象翥,又岂是燃灯的对手?没有把握之前,我还是希望神尊可以迟点再闭关。”说完,像是在提醒什么似的,“唉,我那师兄真不应该死。” “有本老在,你不必忌惮燃灯。”苗绮罗露出嫉恨的目光,“颛觋的仇,本老铭记于心,即便神尊不在,燃灯也奈何不了你,本老说的!” “一元九阿全真的话,当然很有分量,有你这句话,我就放心了。”扶蝗点头一笑,但过了片刻,却又摇了摇头,“不过,我还是不放心。我以为凭借我们之间的关系,你会赠我几株药植,没想到你竟让我失信于高流,我的颜面都被你踩到地上了,现在,你说得这些话,到底是真话,还是鬼话,真是碍难分辨。” “还记着那事儿?”苗绮罗莞尔一笑,“你要是自己用,倒可以商量一下,但是高流不配。” “那你就帮他嫁接几株药植如何?”扶蝗紧跟着问道。 “这有何难?”苗绮罗觉得举手之劳用不着推诿,然而下一刻似乎想到了什么,于是又改变了想法,“将药草嫁接成药植,虽是本老拿手小事,可本老现在不是有个徒弟吗?需要花时间对他指点,不如待他学会,让他为高鬼使嫁接吧。” “什么?那要等到什么时候?嫁接之法要是能轻易学会,我早就自己研究了。”扶蝗脸上的愠色逐渐升温。 “怎么,你在质疑本老的徒弟?他很蠢吗?”苗绮罗反眼怒道。 …… 蛇窟。 扶蝗打算交代一些事捎往鎏州,但合适的信使不多,不管是出于信任,还是鉴于高流与英邪相熟,一张带有“嘱咐”的符箓呈在高流面前。 高流并不想这么快就离开,又或说暂时还不想当扶蝗的狗腿子,至少破衰的事情还没有尘埃落定前,他对于扶蝗的任何命令都不想接受。又或许清楚,如若破衰期间没有辅宝相助,那么成功的可能性微乎其微,等同就是自尽。看着扶蝗递来符箓,高流没有去接,他的目光也很快地从符箓上抽离,而心里想的,则是药植的事。 扶蝗收回符箓,还未开口说话,高流就向扶蝗问及药植的事,语气迫不及待,也解释了不受命的理由,“只要破衰的事情有了着落,我便与你当牛做马绝无怨言。” 这种态度使得扶蝗的脸色很难看,他有办法使高流听话,大抵也只要动动手指头就能够使对方跪地求饶。 但是呢,对于高流这样的得力臂膀,扶蝗也想与其建立“牛马以外”的情感,但凡能够提供帮助,自然也会尽力而为。 药植一事,苗绮罗的态度充满傲慢,或者扶蝗并不想觍着脸求她,毕竟天底下的辅宝并非药植一类。 苗绮罗不肯帮忙,扶蝗作为鬼老,自然还有其他的办法。 除了扶蝗手里的符箓之外,石桌上还有另一张符箓,待高楼转身离去,扶蝗拿起桌上的符箓接着引燃,是英邪捎回的消息,英邪的声音很快传出。 “属下与青面獠进展顺利,珍珑岛已然控制住全局,惟一之障碍,是岑氏族长之子岑绍返回了岑家堡,现得到几支旁系的拥护与珍珑岛对弈,不过今日不同往日,此时的岑绍如同蚍蜉撼树,终究不会影响珍珑岛稳坐岑氏大位的事实。” “另外,华赣前辈已有消息,据说有人在南溟千岛发现了他的踪迹,属下已命人南下寻访,未来一有消息,即刻回禀。” 到此,符箓燃尽。 听到华赣有了消息,扶蝗的脸上异常激动。 纵然赶尸派已有很多大教徒,却惟独没有全真助阵,为了扩充实力,扶蝗正秘密寻访几个销声匿迹的全真身影。 华赣便是其中之一,此人不光是一位全真炼士,而且被人尊为“九州帝师”。 帝,乃王者之意,九州帝师的意思,说得则是:此人一生教出很多个震古烁今的炼士,其中最庸碌的徒弟,也达到了象翥之位面。 替高流破衰的方法有很多,但一般的方法收效甚微,好方法譬如苗绮罗的药植。这类代价太高,以扶蝗目前的状况,即便能够想到与之媲美的辅宝,却根本负担不起。 除此之外,他以“喰魂”为号,自然也有成本相对低廉的法子,但那些法子终究带着一股子腥味,乃是为人所龃龉的事情;且不说高流接不接受,若抛弃原则而提供此法,无疑是违背神尊的旨意。 若得华赣,就好比如鱼得水。 但是,很多年前,华赣不知出于何种隐情,不仅杀了鎏州二代鎏王,还将漫沲海搅得天翻地覆,如此横行无忌,引得玄机城派出城内半数全真四处通缉,也从此音讯全无,下落不明。 所以,很多人以为华赣死了,然而扶蝗却不这么认为。 …… 第35章 自相矛盾 游灵谷。 高流站在望楼盝顶上有一会儿了,他负手踱步的身子像是在等待什么。望楼颇高,眺望谷口没有任何问题,他的眼睛也在注视着那个方向。 这座望楼昨日又被修缮一遍,又是达湿陟安排的,而这座早已破败不堪的古老建筑,偶有几个鬼老在此聚头,倒是很有必要修补一顿。虽说扶蝗已经决定更换据点,但达湿陟算算还有一些日子要等,不知闲的发慌还是怎么的,见那盝顶破了一个洞,又见不少横柱都已虫蛀发朽,就实在看不下去了,正好听说迷林有位巧匠,便召来看看,此楼有无补救的希望。 原计划简单地修葺一下足矣,如今盝顶修好了,横柱以及其它木制门窗、家具雕塑也已重新上了漆,有如改头换面一般。但那巧匠最后是连爬带滚地跑回迷林,只因说了句,“腐朽的东西没法得到新生,只能通过剔补、墩接等等方法使其坚固,不过始终无法避免崩坏的发生。” 达湿陟以为此言另有所指,顿时怒色毕露,一张马脸拉得比本来面目更长。 他近来无事可干,本想去鎏州协助英邪,可鬼老没有表态,事前见到高流,得知鬼老又把翼州方面的事务全权委任于高流,心里早已不甚如意;那巧匠事后说什么腐朽,说什么新生,好比在说赶尸派的过往,后面又说什么无法避免崩坏的结果。 一番言论,太不吉利! 高流陪着达湿陟验收望楼,见那马脸鬼使不悦,便对巧匠说,“你还不带着他们赶紧跑……” 达湿陟走了没一会儿,东方鸣进了谷,是从短松冈那边归来。 他今日又跟黑狐和瞎子进行了一场实战训练,而归来的时间相对较晚。的确,原本早该提前逃走隔日再会,都怪那两个毛贼出言不逊,进而逼得东方鸣恋战。 而东方鸣呢,是带着决出胜负的心情留下的,于是一枚一枚的流刃不断射出。 又或是听了罗獾之言,很想试试流刃的实战威力。 孰料,一枚枚流刃简直屁都不是,虽击中双贼的玄盾,却如镔铁生钝没有锋芒,当然,也就不像罗獾所描述的那样厉害。 东方鸣是带着沮丧回来的,心情跌落谷底。 “流刃到底是谁创的?”东方鸣跳上望楼的盝顶没去多时,就开始求解心中疑惑,“还有,流刃真的有那么厉害吗?” 他盘膝在盝顶边缘,见高流露着笑容迟迟不说话,便托着腮,侧头质问道,“你笑什么?说话啊。” 高流坐下,靠向旁边的鸱尾,眼睛盯着谷中的一簇花丛,说道,“流刃是帝师华赣所创,至于厉不厉害,我记得你爹曾说,流刃的威力,足以击穿玄机城龙昊尊者的玄盾。” 东方鸣更加疑惑,“龙昊尊者的玄盾?” 高流点点头,“龙昊尊者也是一位全真,极擅防御,他的玄盾坚不可摧。” 东方鸣眉头一凛,“罗獾说过,流刃无坚不摧,试问一个坚不可摧,一个无坚不摧,岂不矛盾?” 高流呵呵地笑,“所以华赣先生和龙昊尊者相遇之后都想求证,而后也得出了答案。没错,你舅舅说得对。当时龙昊尊者的玄盾没能抵挡流刃一击,也就一击而已,他便就此负伤,所以事实证明,流刃的确无坚不摧。” 说完,看向东方鸣,“你呢,对这门玄功确实比我有悟性,只是你所使出的流刃,并不能称之为流刃,就连我使出的,也不是真正的流刃。” “唉,你呀你!”东方鸣白去一眼,“既然不是流刃,你干嘛取这名字?张冠李戴,似是而非,你就喜欢装神弄鬼!” “你这些成语用得不错,但我教你的,确实是流刃,而你使出的,却不是流刃。”高流苦笑连连,“任何玄功秘法都是智慧的结晶,它们虽然相通,却有自己的特点。任何炼士,都不可能照搬创始者的功法,顶多是接近,又或者说,是在接近中超越。想要趋于接近,并超越其威力,这等于是借用前人之力而作出的创新,实则就是新的功法。倘要达到这种创新,需要投入大量时间和精力,所以一个炼士,只要专注一两门玄功足矣,否则就会滥而不精。” 发出一声轻叹后,他又继续说道,“我一开始是想学流刃来着,也努力了很久,甚至加入了新的见解融合其中,可后来发现自己对于这门玄功还是无法掌握,末了只能放弃。厉害的玄功和秘法有很多,适合自己的却很少,流刃入门简单,它也只是你目前所能练习的入门玄功。而你将来能不能继续深造,这还要看你和这门玄功的缘分,但是照此看来,你虽可以融合三色玄劲使出流刃,但和真正的流刃比较起来,仍是两码事。” “那就是说,这门玄功真的很厉害?”东方鸣笑问道。 “华赣,号帝师,先杀鎏王,后伤龙昊。”高流肃目过去,说道,“当年华老魔逼得玄机城城主古荘亲自出面,另外加上九州九王,最终也没能将他擒住,估计你爹在他面前也要打个冷颤,你不妨仔细想想,他的玄功能不厉害吗?” “不可能!”东方鸣拳头一攥,“我爹可是半仙,怎会怕他?” “这……”高流摇头轻笑,“那华赣先生,跟你爹压根就不是一个时期的人,他们相差好几旬,他是你爹的前辈,而你爹驰骋九州时,华赣先生早已销声匿迹结束了辉煌。” “他死了?”东方鸣笑道,“他怎么死的?到底是谁杀了他?” “你这么高兴干嘛?”高流疑问道。 “杀鎏王,伤龙昊尊者,这种人,肯定不是什么好人,我难道不该笑吗?”东方鸣回答道。 “是,但你爹要是听你这么说,应该不会高兴……”高流若有所思。 实际上,有关于华赣的传闻也不少,但是风口不一,有人景仰,有人唾弃:唾弃之凭据,诚如东方鸣所说;而景仰之根据,非一般全真所能并列,其弟子德才双兼,诸贤福泽八方黎民,于是做师父的,光以树荫之功,尊他为九州帝师,那决不是高谈阔论,而是实至名归、当之无愧。 华赣的德行好坏,高流不在意,倒是对他的功法情有独钟,譬如以前颇爱流刃,而后则就想到了“虫鸣螽跃”。 是的,扶蝗之前所提到的《虫鸣螽跃》,其实是一门秘法,扶蝗为何对此感兴趣,推敲名字,大抵是操控虫子的傀儡之术吧。——且不说该秘法如何,却是华赣先生所创,也是他那庞大的“功法池”中最得意的一门玄功。 却说,修炼者兼修的功法,一般只有三四门,而兼之五六门已是不得了的事情,但华赣先生所精通的功法加起来,将近十几门。 如此庞大的功法储备,势必都没有很高的造诣,然而华赣先生的功法,不是威力超凡,便是化腐成奇,同位者无不佩服。 不说别人,东方弘就对华赣以“先生”相称,而不是旁人嘴里的“华老魔”,但凡提及华赣的名字,东方弘则就化身为他的“小迷弟”。 高流清楚地记得,曾几何时,他的师父不止一次地感慨此生未蒙华赣先生之面而不爽,听说帝师已矣,就时常拜读遗传闲暇钻研。 说到这个,东方弘会的功法也很多,惟独精通之技很少,而拜读旁人的功法,也不是为了学,旨在熟悉了解。 东方弘除了是炼士之外,也是兵家,所谓知己知彼百战不殆,钻研别人的上乘功法,往往可以占据不败之地。因此老苟门中,才会有那么多的功法典籍。 扶蝗托高流帮忙寻找《虫鸣螽跃》,估计早就知道东方弘有此癖好,而老苟门到底有没有那本秘籍,高流尚不清楚,但鉴于师父的独特习性,以及对帝师的瞻仰程度,如若《虫鸣螽跃》没有收藏在老苟门中,恐怕说不过去。 想罢,高流和东方鸣讲述起了华赣先生的事迹,而那小主得知父亲如此崇拜华赣,才意识到世界上还有比父亲更加了不起的人。 “华赣先生……”东方鸣沉吟少时,不禁侧眸笑道,“你方才说,要是有了什么真文就能破衰,到底什么意思?你真想破衰?” “破衰不是儿戏,现在遇到了阻力,这不是我能强行左右的事情,我也是在等一个万无一失的机会,也好牢牢抓住。”高流微微叹息。 “什么阻力?等机会?你不是很会创造机会吗?”东方鸣像在拷问。 高流只好一一解答,最后点明,——喰魂鬼老正在寻找《虫鸣螽跃》之真文。 这句话值得推敲。 …… 东方鸣原住蛇窟,自受伤后,就把老苟门挂在慕容酒的房内暂住。 还未到酉时,绮罗天的那帮小厮们还在忙碌,有些人倒是早已完工,正在检查有无遗漏。 东方鸣牢牢记着《虫鸣螽跃》一事回到了绮罗天,正向钟楼大步而去。 尽管高流没有叫他寻找此撰,但滑不溜秋的高流说出这番话,若是听不懂就很奇怪。 当然,倘若真能找到那本秘籍,那确实能和喰魂鬼老换取几株药植帮助高流破衰。 想到高流一路走来,为了半仙居鞠躬尽瘁,虽说过去确实把半仙居的财物典当无几,却也背负家贼的污名弄得自己臭名远扬,即便前面有错,倒已得到惩戒,而余下的功劳,光是东方氏没落之后不离左右,其忠心可昭日月,忆则涕零,如今停驻九混巨持边缘仍未破衰,也都是半仙居所累。 东方鸣觉得无论如何,都要想尽办法帮助高流破衰。 一路走得正急,忽见药田里闪出一个脚步更急的人影,那人远看一副急吼吼想要打人的样子。 东方鸣瞅去一眼,方知是阿答,而这个小厮以前很和善,如今的态度变了个样,不正眼瞧去,很难笃定就是他。 但一个人的性情为何发生了有别天壤的变化?东方鸣尚在疑惑,却听阿答一边喋喋嘟嘟,一边大步走来,他说的话乱七八糟,那是远也听不清,近也听不明,不是声音小,而是说得急。 不过,阿答在说什么,东方鸣从一些只言片语中,忽然联想到之前偷偷在药田中汲取玄气一事,倘把此事带入梳理,那么阿答的意思,——莫非是说药田里的药植发生了异变,——绮罗鬼老正为此恼怒! 恍然明白后,东方鸣登时脱口一声,“不是我干的!” 这个回答令阿答色目以对,后背发凉,因为他也知道自己说得急,连自己都分不清自己在说什么,然而东方鸣一听就懂,且神色张皇,——恁谁见了都知道这是做贼心虚的表现。 阿答开始后悔,后悔结识这个喜欢惹是生非的东方鸣,转瞬,豆大的眼睛幡然一睁,“你,你胆子忒大!我差点被你害死!回头绮罗鬼老向你问罪,你可千万别提我!以后我们各走各的,我才不想被你连累!” 东方鸣惊悚、哑然,看着阿答甩手就走,魂也跟着他走了似的。 第36章 掌握人间 听说绮罗天尚不存在之前,苗绮罗就已开始搜集药草进行嫁接,时至今日,逾阈将近百年的心血,而现在绮罗天里的每株药植,等同就是绮罗鬼老的财富和精力,其在意程度可想而知。 想起那日的轻率之举,东方鸣不由得摸了摸脖子,紧绷的脸就好比自己的人头即将分离似的。 他张目七十九号药田,记得那日“扎手”修炼之后,那药植的叶子确实变暗了不少,但回想那日交差之前,药田里的药植明明都已恢复如初,其根本就没有被毁的痕迹,若不是这样,他也不会活到现在。 “难道是罗杀虎所为?对,八成是这样!他有这个胆!” 东方鸣嘟囔一句,现在很想把整件事情彻底搞清楚,但转到七十九号药田看了一眼之后,竟发现田里的药植比当初的情况还要糟糕,譬如原本油亮的叶子,现在都已出现了枯萎的迹象。 面对这样的情况,东方鸣下意识想到的,如同自己只吃了一口的苹果,现在居然只剩核了。 这显然不符合常理! 药田是罗杀虎负责的,之所以出现这样的情况,那么极有可能就是他所为,旁人绝对没有这个胆量拿此事陷害于他。 东方鸣意欲找那罗杀虎当面对质,也好澄清自己的清白。 方走两步又想,——不对,那罗杀虎既然那么关心黎王的病情,怎会做出此等不容饶恕的事情来激怒魔医?恐怕这件事情根本就不关罗杀虎的事,估计这异变的原因,跟自己脱不了干系,要是自己所为的话,那么…… 思及至此,他被恐惧占据了大脑,这时再也不敢往钟楼那边走,很想折回蛇窟不再回来。 可是呢,想到“虫鸣螽跃”的秘籍,他还是很想回到钟楼,也好及早为高流了却破衰大事。 及近钟楼,东方鸣抬头望向歇山顶,对着正脊上的那对湛蓝色鸱吻看了几眼,然后又朝宽阔的大门向里窥望。 近日蚊虫较多,钟楼的大门不久之前加了一道透明的退虫帘,虽如蝉翼一般,却因距离较远,很难看清里面的动态。 再近几步,耳畔静悄悄一片,似乎堂内暂时没人。 东方鸣暗忖,要是趁着绮罗鬼老不在,就此溜进老苟门,那就不用提心吊胆。 带着这个想法,他走了十几步,可刚到钟楼门口,那退虫帘之上,貌似闪动着模糊的人影,更甚是,里面又传来绮罗鬼老的声音。 “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给我好好想想!”苗绮罗厉声说道。 “哼,想剁我的手,那你不妨直接一点,何必给本世子按一个莫须有的罪名?既然你不愿给我父王治病,那我也不用怕你!”罗杀虎高声道。 听此,东方鸣由衷的钦佩起来,——敢在绮罗鬼老面前说出这番话,需要何种勇气很难说,若只有一颗雄心豹子胆,恐怕远远不够。 所以,罗杀虎是个很难琢磨的人,说他不长脑子吧,然而东方鸣倒不觉得自己比他聪明多少。 “很好,很好,说实话,本老起初以为是东方鸣干的,但按照你这反应来看,估计就是你了……” 东方鸣听到自己是苗绮罗的首要嫌犯,恨不得转身就跑,方转身,却又听到苗绮罗似乎改口了,便就驻步,笃声道,“对,是他,就是他!” 苗绮罗的声音继续响起,“虽说本老很想知道你是怎么做到的,可本老现在并不急于解惑,瞧你这种狂妄的态度,要是被旁人看见,岂不嘲笑本老治下无能吗?快给本老滚过来!” 苗绮罗的语气虽轻,却是声震钟楼。 东方鸣高望钟楼的歇山顶,似乎上面的瓦片正在相击响乐。 眨眼间,钟楼的堂内又传来声音,使东方鸣幡然醒神,再竖耳听时,却不知钟楼里发生了什么,但耳中好像有一阵不大不小的痛苦声传出。 “哈哈,妖女!你满意了?怒气消了?告诉你吧,那就是本世子干的!”罗杀虎像是一只野兽在狂啸,“本世子早已对你恨之入骨!你可知我父王病成什么样子了?恐怕现在就算你去也无济于事,不过一只手而已,本世子可以再给你一条腿,哪怕四肢全部给你又如何?你这个妖女!你就杀了本世子吧!反正救不了我父王,我也没脸再回黎州!” “好,你这小子这么想死,那本老不满足你,恐怕本老自己都夜不能寐,这个愿望必须帮你实现。”苗绮罗阴阳怪气地说道。 东方鸣听到此,不知何来的勇气,忽地大步流星冲进钟楼。 一把推开帘子,首先映入眼帘的,便是苗绮罗怒极的容颜,以及正要挥出的煌煌法象。至于其他什么,便是罗杀虎鲜血淋漓的右臂,以及地上的那只已经脱离右臂的手掌,可谓惨不忍睹。 “真……真剁了……”东方鸣身上的鸡皮疙瘩骤然生起,目中更是恐惧到了极点,原已没了方寸,但见苗绮罗做出欲杀害罗杀虎的动作,突然本能地放声高喝,“鬼老不要!” 苗绮罗和罗杀虎闻声看向门外,只见东方鸣快速跑将进来,紧接着跪在地上。 “鬼老,请你,请你放过罗杀虎,那药田,其实,其实我也在那干了一次活,或许不是,或许不是罗杀虎所为。”东方鸣吞吐道。 “没你的事,快给本老退下!”苗绮罗转眼瞋向罗杀虎,“你当真以为本老不敢杀了你这黎州大世子吗?本老现在不光要杀了你,还要灭了你们整个罗生门,杀一个大世子,岂能浇灭本老心头上的怒火?” “整个罗生门……”罗杀虎瞬间色变,牙齿跟着响动起来。 方才,他的确已将生死置之度外,以为天塌不过一死而已,然而现在听到苗绮罗这番言论,忽而联想到罗生门整个王族一百余口的性命,不,也很有可能是一千余口、一万余口的性命。 再者说,这妖女乃是一元九阿全真,说是天下无敌也不为过,其心肠又与外表两极相反,面相有多善,内心就有多恶,莫若人间妖孽。 妖女说出此等悚言,绝非信口开河大言相骇。 罗杀虎一顿茫然,仿佛彻底怕了,于是满脸憎恨地低下头颅幡然跪倒,他一面紧握手臂,一面咬着牙根,“我,杀虎错了,杀虎不该放肆,请鬼老息怒……” “哼哼,晚了!”苗绮罗手托法象,缓缓走到罗杀虎的面前,俯视道,“你这黎州世子,为何要在临死之前低下高贵的头颅?不妨抬起头来,让本老再次感受一下你的狂傲!” 哒,哒,哒、 地下的金砖湿了,一滴滴眼泪滑落,罗杀虎看着逐渐潮湿的地板,才意识到自己竟然落泪了。这是他有生以来第一次哭。或在往日,他会因此感到兴奋,可他已经没有那种超乎常人的反应,现在他的反应就和普通人一样,他不敢抬头,内心仍是搐搦,而眼泪这种东西却在此时止将不住,犹洒一地。 “不是我干的,不是我干的,不是我干的……”罗杀虎带着哭腔一直重复着这句话,似乎除了方才的话,只有这句话才是衷言。 “不是你干的?你可省省吧!”苗绮罗露出冷笑,“方才你低头,现在你说谎,等下指不定要干什么。是啊,人在面对死亡的时候,都会摇首乞怜,都会穷尽一切去寻找一个逃避死亡的方式,本老见多了。” “我不怕死!”罗杀虎抬起头,一张脸刹那间被苗绮罗的法象所照亮,那刚毅的眉宇,以及色厉的面庞,都在极力维护这句话的真实性。 “很好。”苗绮罗将法象抬起,“看着你这样死去,才有意思。” 东方鸣凝视着煌煌法象,尽管刺眼,却还是颤栗地瞩目,似乎看到了人间最为恐怖的终极,但他不知,现在苗绮罗手持的法象,也仅仅蕴含了吞云之劲,连一息的遮天劲都没有。 当然,这种程度的法象,还是如鬼魅般令人惊悚,似乎这种威力,已经可以让人间的一切化为齑粉,而灭绝人性的苗绮罗,正一手掌握着人间。 “这就是掌握人间的力量吗?杀伐由心,肆意妄为……一切都在弹指之间……”东方鸣喃喃道,“可是,可是这种力量不该由她掌握……试问一个雕心鹰爪、凿骨捣血的人,怎么可以掌握这种力量?” “你在嘀咕什么?”苗绮罗瞥向东方鸣,“你说本老不配什么?” 东方鸣的眼皮微微抬高,看着苗绮罗美丽无瑕的脸庞,那一双绿幽幽的眸子,就像夜晚最亮的星辰,既予人美好的想象,又有一种深邃的忧郁与神秘,如若不是看到了神尊大人,恐怕这人间真无相匹者与之一较。 可是,这种美到极致的外表之内,为何会装着一颗腐朽不堪的心呢? 不配什么?东方鸣听到了这一声问,原本很害怕,或许是受到了罗杀虎的影响,他现在有了一丝勇气,现在绮罗鬼老因为药田一事欲杀罗杀虎,然而真相是,——那不是罗杀虎所为,那根本不关他的事! “是我干的!一定是我!”东方鸣攥紧拳头说道,“是我偷偷吸取药植里的玄气,不错,就是七十九号药田,里面的所有药植,我全部动过手脚!” “果然是你!”苗绮罗惊声道。 “你这野种!”罗杀虎的牙齿“嗞嗞嗞”地响,双目欲眦欲裂,“本世子究竟与你有何仇怨,你前面与我作对也就罢了,这次竟然想置我于死地,置我们整个罗生门于死地!” “哈哈哈……”苗绮罗大笑不止,令罗杀虎和东方鸣为之一振。 “鬼老,我的遗言,我的遗言是……”东方鸣知道自己必死无疑,不由得哽咽,“请鬼老让高流把我的尸骨埋在我娘的坟边。” “做梦!”罗杀虎咬牙喝道,“你这野种就该化为齑粉!尸骨无存!” “小公爵,你可真有趣!”苗绮罗笑道,“你为何要在本老的面前交代遗言?” 连这个遗言也不能如愿吗?东方鸣跪在地上,绝望地盯着地板,一滴一滴眼泪浸湿腿袴,他其实还有很多遗言:譬如让高流破衰,又譬如和小草毛他们见上一面,甚至还要看看姚叔叔和姚瑶……一时之间根本说不完,但说出那么多不可能实现的遗言毫无意义,惟有刚刚说出的那句遗言,尚有一丝希望,但以苗绮罗刚刚的反应来看,似乎也不能如愿以偿。 “也罢,事已至此,一切都是我咎由自取,是我命里该绝……”东方鸣不想哭,可刚抹掉眼泪,竟还是有泪溢出,不由得怨恨自己没用,忽将指甲往肉里抠,“我去见我爹而已,我去见我娘而已,我只不过去见高管家他们,为何我要哭?” 苗绮罗不知为何地捧腹大笑,“小公爵,你为何这么幽默?” 第37章 都很现实 东方鸣抬高目光,“幽默?你把别人的痛苦当作幽默吗?” 苗绮罗熄灭法象,缓步坐回中堂,“你痛苦吗?那么为何痛苦?” 东方鸣又气又恨,喝道,“我都要死了,难道不该痛苦吗?” 苗绮罗憋笑道,“你为何要死?本老乃是一元九阿全真,没有人能在本老面前杀你,你的痛苦究竟从何而来?” 东方鸣听得稀里糊涂,猛然擦掉眼泪,“你,你不杀我吗?” 苗绮罗不答,只道,“本老的那些药植极其珍贵,也确实比你的命重要,如若真是你做的……算了,你还是把你吸食玄气的整个经过说与本老听吧,但千万不要遗漏任何细节,只要你说的能让本老满意,别说一个愿望,哪怕一百个愿望,本老也会满足你!” 听此,东方鸣如获天大的安慰,但他仍是愁眉不展。 要知道,那些药植都是绮罗鬼老为神尊闭关而准备,无物相匹,毁罪当诛;甚至,他体内藏有一把屠龙斩,隶属化外玄器,绮罗鬼老早就想要索回。 在此之下,无疑是在劫难逃。 诚然命定,临死之前若能留下一个遗愿,倒是聊胜于无的莫大幸事! 可哂的是,——回忆那日的斗胆行为,却由一条大毛虫开始。 是啊,要不是看见药植上有虫,也不会伸手去捏,倘若不去伸手,就不会扎伤手指…… 而亦命运使然,定是上苍安排好了的结果。 东方鸣心想,这一切都是老天爷在安排,否则那日被扎之后,为何会感到愉悦苏爽?如此离奇荒诞的事情绝对就是老天爷从中作祟! 那日情形,铭心刻骨,叫人记忆犹新,东方鸣供认不讳,把所有细节部分一并交代,如果这是伏法的罪状,现在等同画了押,已经可以死了。 “你当真只是这样?”苗绮罗确认地问道。 “全部过程就是这样。”东方鸣说完,露出恳切的神色,“那,那我可以说出遗愿了吗?” “本老说了,你说的要使本老满意才行。”苗绮罗说完,自顾自地沉吟,“要让本老满意的话,一百个愿望又算得了什么?但本老现在想不明白,也解不开当中的秘密,不甚满意。” 东方鸣苦着脸,苦苦一笑,眼前的绮罗鬼老分明是在为言而无信寻觅借口。这种结果亦属意料之中,他可以猜到结果,却没有任何办法应对,只能悔不当初。 余角瞥见罗杀虎残缺的手臂,那血淋淋的画面让东方鸣眼前发黑。 想到自己马上就要更加凄惨的死去,他下意识地晃了晃头,试图抑制精神上的不适。 不多时,清醒过来的他,又幡然想到最后一根救命稻草,顿时眼神尖锐起来,冲着堂上的苗绮罗质问道,“我师父是神尊的妹妹!你难道一点也不顾忌她吗?” 这句话说的很大声,却无任何回应。 苗绮罗面带疑惑,始终坐在堂上久久不言。 她似乎根本没有听见,一直面露奇疑,目光游来游去,不是在看天花板上的彩绘,就是在看地板上的倒影。 末了,当她把目光放在东方鸣的身上时,终于有点坐不住了,便朝着东方鸣缓步走去。 果然,小师父说得不错,她和神尊的关系的确不好,不然苗绮罗怎会置若罔闻? “小师父……”眼看苗绮罗步步逼近,东方鸣意识到小师父的名号也不足以震慑苗绮罗,不由得喉咙浮动,神情紧绷。 然而,死有何惧呢?此时上了西天,如见父亲,如见母亲,如见高管家他们,有何可怕? 释念及此,他面容一松,就像一种极苦的药喝了很多,眼下万般皆适,生死从容。 东方鸣面带苦笑,侧目罗杀虎,“没在临死之前教训你一顿,真是死不甘心。” 罗杀虎冷眸鄙视,“你也只能再等下辈子。” 苗绮罗已经走到东方鸣面前,未几,目光游移到东方鸣的左臂之上,不意崭露出笑容,“那么,要是这样的话,无法理解亦属正常。” 东方鸣擦掉额头冷汗,一下子狐疑起来,“你在说什么?” 罗杀虎跟着投去难以置信的眼神,“为何还不动手杀他?” 苗绮罗朝着罗杀虎闷哼一声,“谁说本老要杀他?他让本老的药植发生异变,本老感谢他还来不及,又怎会杀他?” 罗杀虎皱紧眉头,“什么?你感谢他?那你?那你……” 苗绮罗摇头说道,“本老原本只是想弄清楚,到底是谁无意中帮助本老解开了疑难,倘不厉言相对的话,惟恐有人恬不知耻冒名邀功。” 这句话,恍如一道惊雷震在罗杀虎的耳畔,而惊诧之色褪去后,一股切齿之恨凝聚双眸,他瞪向东方鸣,喝道,“你,你这野种!你分明胆小如鼠,如今连死也不怕,莫非早就知道了一切?是不是?” 这种颠倒黑白的言论让东方鸣十分恼怒,但看向罗杀虎惨不忍睹的手臂,旋即又生出怜色,进而解释道,“我不知道,我只是想救你。” 罗杀虎“呸”地一声,“你这野种,有这好心?你分明就是知道一切!” 苗绮罗瞋目过去,“这都怪你自己,倘若不是你的态度恶劣,本老岂会动怒?”说罢,又谑笑道,“你说你表哥害了你,那你又何尝不是害了你那病鬼老爹?你这逆子,估计早想坐上王位,于是肆意顶撞本老,也好让你那病鬼老爹得不到医治,而之后呢,你就可以返回黎州继承王位,是不是这样?” 罗杀虎听此一说,气得浑身发抖,“妖女,你胡说!” 苗绮罗哈哈大笑,“本老胡说?如若事实真不是如此,你方才为何求饶?这分明就是想活着回黎州!是啊,死了可就没法继承你老爹的王位喽。” 罗杀虎的右手抖了抖,已然开始凝聚法象,“我要杀了你……” 苗绮罗不屑一顾,甚至没有做出任何防御姿态,“来吧,给本老挠挠痒!” 东方鸣见此,立马抓住罗杀虎的手臂,“不可,你难道想让整个罗生门全部下地狱吗?快停手!” 罗杀虎怒视着东方鸣,痛恨之色溢于言表,但手中的法象倒是逐渐熄灭,“你等着,好好等着,我一定会宰了你!” 苗绮罗白去一眼,“这次你的手掌,本老暂时没有时间替你接,你要是不急着用,不妨等个三五日,念你护田有功,准你几日工假也无妨。” 东方鸣露出惊色,“鬼老,时间一久,罗杀虎岂不是废了?” 苗绮罗淡然道,“本老乃是魔医,所以他的手肯定不会废,往后挑肥、浇水、除虫,样样都能干,惟独祭不出法象罢了。” 罗杀虎怒向东方鸣,“不劳你费心,你还是想想自己吧!我罗杀虎即便只有一只手,也能将你碎尸万段!” 东方鸣置之不理,朝着苗绮罗低头一拜,“方才鬼老不是说,要赏我吗?那就替罗杀虎接回手掌!” 罗杀虎丝毫不领情,切齿道,“你以为这样,我就会放过你?你做梦!我罗杀虎今日在此立誓,今生今世,倘不杀你,必将五雷轰顶,万劫不复!” 小儿的誓言,岂能当真?苗绮罗不以为然,孰料罗杀虎誓言说完,竟用一根手指从伤口蘸了点血液,然后涂抹在额前以及下颌处。 黎州敬天敬地,此誓经血点开“天门”以及“地门”,心意通达天地神明之所,除了黎州人氏之外,九州各方惯用此礼立誓,足见罗杀虎并不是说说而已。 苗绮罗摇头一叹,不由得看向东方鸣,“本老可以保证,他以后绝对杀你。能得本老的犒赏可不易,你方才想要什么奖赏,本老没有听清,但记得那个高流似乎很想破衰,而他心里一直惦记着本老的药植,你方才是不是想要本老赠送他几株药植?这个没问题,甚至本老还会亲自替他炼好丹药。” 对啊,差点忘记了高流,东方鸣急声道,“是的,请鬼老帮助高流,另外……”他看了看罗杀虎,随即又道,“另外,请鬼老替他续接手掌。” 苗绮罗摇头道,“不,你只能有一个心愿。” 东方鸣忽而皱眉,“可你明明说过,要满足我一百个愿望!” 苗绮罗噗哧一笑,“一百个愿望?光是帮助高流破衰,就需用上两三株药植,你说一百个愿望,本老岂能负担得起?你听错了,本老一定没有那么说过,本老说一个,那便是一个,你要再跟本老胡搅蛮缠,本老一个愿望也不会替你达成。” 这苗绮罗本就是个妖女,自然言而无信,东方鸣心中默想,——要是这么说的话,就只能让她帮助高流破衰了,而罗杀虎都已立誓杀我,我又何必替他着想?倘若为了救他,那么高流破衰的事怎么办?不,我要替高流着想! 想是这么想的,却见罗杀虎眼含悲苦,十分可怜,而他手臂伤口之处,仍有血液在流,倘若得不到妖女的医治,或将残疾。 唉,东方鸣唉声叹气,挣扎良久,末了脑袋里多出一块石头似的,不禁垂下头去,“还是请鬼老替罗杀虎接回手掌。” 罗杀虎侧目一视,“我都说了,我决不会对你手软!” 东方鸣反眼怒视,“随你怎么说,你以为我想救你?只是此事由我而起,我不能置身事外!” …… 第38章 天意如此 慕容酒房中。 苗绮罗偶得药田奇迹,狂喜有如惊涛骇浪,连坐在桌前为罗杀虎医治断手时,也将笑容挂着。她玉指捏着一根泛光金针,穿针引线的动作老练且又大方。 大世子将右臂搁在桌子上后,就一直阖眼坐着,他把苗绮罗脸上的笑容视为嘲讽,当下嗤之以鼻不想睁目。不知是苗绮罗手法精湛,还是他的意志刚强,自苗绮罗为他接掌的那刻起,直到现在都没有动弹过,就连轻微的皱眉也不曾有。 慕容酒站在苗绮罗身旁,仔细观察苗绮罗的一针一线。 那针不是针,那线也不是线,都是由玄气凝聚而成的魇象。 当然,那发着微光的“针线”完全具备普通针线的一切功能。 “玄脉”一说,是苗绮罗率先提出的,而人体到底存在多少玄脉,也是由她给出了准确的答案。 苗绮罗领着罗杀虎来到慕容酒房间医治,目的是让徒弟从旁学习罢了,忽见慕容酒眼神乱瞟,便停住手,瞥向慕容酒,“徒弟,为师之前也传了你《苗女散札》,不如现在由你来操针。” 慕容酒有些犹豫,“缝合我倒是在行,要是续接玄脉的话,我不如师父,我至今还有很多玄脉没有找全,决不可能完全接上。” 东方鸣正从窗户那边凝望七十九号药田,这时听到对话声,扭头说道,“鬼老,你不是答应我,会亲自替罗杀虎接手吗?” 这句话,意思是说慕容酒的医术不到家,苗绮罗身为师父,听着不甚开心,当下也不回答,目光又再次挪向慕容酒,“既然知道自己找不全玄脉,为何还不尝试着找?难道现在不是机会?你就拿杀虎练习,反正他的手经常被剁,只要你学会了,往后为师负责剁,你就负责接,挺好。” 罗杀虎闻言睁开眼睛,似有一番说辞欲吐,然而瞧了一眼苗绮罗后,则欲言又止,所谓眼不见心不烦,便“哼”了一声,再次阖上双目。 慕容酒方才又去了一趟冰室,看到罗杀虎现在的下场,选在此刻忤逆苗绮罗不太明智。也确实,既然还有认知盲点,那么就需要多做尝试,他见苗绮罗欠身,立刻补到座位上去。方坐上去,又暗自苦笑,倘真将妖女的医术学尽,恐往后的时间都要用来接胳膊续腿,日日不得闲,那肯定很苦。 接掌,得用针线,他并不会“金丝尾针”。 方才苗绮罗所使用的秘法,乃是大衍玄气所凝聚,亦属吞云卷上的功法,若能“空手”变出金针,现在应是象翥才是。便掏出岁囊,取出普通的针线,以及一些瓶瓶罐罐。 桌子上很快摆满一排小罐子,苗绮罗觉得碍眼,又见慕容酒一会儿对着长针消毒,一会儿对着长针穿线,各种繁琐的事情一堆一堆,不免厌恶起了这个徒弟。 或觉脸上无光,她眉头蹙起,轻嗔道,“记住,你现在是我魔医的徒弟,为师不允许你丢人现眼,自明日起,卯初准时去药房学习,为师再不好好指点你,估计将来的脸,都要被你丢尽。” 慕容酒听此,神情一愣,少时应声道,“是,师父。” 师父的称呼,越听越舒服,苗绮罗怒气大减,“现在倒是很听话。” 妖女面前,顺者昌逆者亡,慕容酒化仇恨为动力,已然看开。又譬如君子有仇,十年也不见晚,古来不是没有忍辱负重的典故。他忆起“老家伙”的一番苦心,若在此时不听话,莫若是愚蠢失智的送人头行为。 东方鸣和慕容酒关系不错,日后慕容酒学了绮罗鬼老的医术,那么自己伤筋动骨也就不愁,不免露出笑容。 瞥向东方鸣,苗绮罗若有所思。 话说明明可以借机解决高流破衰一事,却把大好机会浪费在一个仇敌身上,仔细想想,此子真像神尊,——都很喜欢作茧自缚! 神尊厚爱此子,多半和神尊的呓语有关,譬如什么“光”,什么“希望”,孰不知人间清醒,醉者自欺,一切都是臆想罢了。 眼前的世界,弱肉强食,善念弹指即灭,只要人间还有炼士存在,就绝不可能存在那种东西;即便没有炼士存在,也绝不可能存在什么“希望”和“光”,诸如此类超脱现实的理想之念,全在梦幻里寄生,而人,都很现实。 想罢,苗绮罗意识到神尊睡了很久,是时候叫醒她了,而七十九号药田所发生的变异,正好又可以让那位神尊大人如愿以偿,或许让她提前闭关,本就是冥冥之中所安排好的天意。 “跟本老走。”苗绮罗突然对着东方鸣命令道。 “去哪?”东方鸣惑问一声。 “药田。”苗绮罗淡声道。 …… 对于七十九号药田异变一事,东方鸣以为是自己因好奇与贪婪所造下的弥天大祸,却不知药田里的药植是由苗绮罗利用十二种不同的万年玄草而嫁接,合名“七更枯黄草”,意为七年之后就能自然枯萎拔地收药。 可是呢,这七更枯黄草不知哪里出了问题,自嫁接完成栽在地里七年,竟一日比一日茂盛。 此景发生在其他药田里自是好事,惟独七更枯黄草与众不同,也只有长到枯萎之时,才能真正入药。 七更枯黄草也是苗绮罗最为头疼的心事,以前守望七年复七年,一轮轮过去,如今已有三十八年,而再过四年,又将是一个七年,到头来始终空等。 时下心灰意冷,苗绮罗判定七更枯黄草必是嫁接失败的结果,已不想再等下去,曾暗下决定,若有急用,就将地里的药植全部铲除,即便大材小用,也不至浪费资源和精力。 神尊破衰需要用到的丹药有很多,譬如红丸、筑基丹,以及天回补血颗粒等等,其中“破衰丹”、“魔婴丹”、“长生丹”必不可少,而这些必不可少的丹药,她一直在进行改良。 七更枯黄草就是为了改良那些丹药而诞生的理想药植。 如若现在放弃七更枯黄草,也就只能继续沿用以前的老配方。虽说无伤大雅,但如此一来,她就无法判断七更枯黄草的准确药性,也无从得知此药是否真能够改良那些必备丹药。 这终归没有经过实践。 之前,苗绮罗认为七更枯黄草是在嫁接的环节出现了重大问题,曾视为耻辱,所以每次检查药田时,都不会过多留意,现在还没有铲除那些碍眼的药植,无非是不缺空地,不缺入药的草药。 孰料,东方鸣无意中促使七更枯黄草得以长成! 这种意外之喜把苗绮罗惊呆了,也乐坏了,而那小子究竟是如何办到的,直到现在仍是一个谜,至少听完东方鸣所说的经过,她至今也察觉不到任何端倪。 待到七十九号药田,苗绮罗看着枯黄的药植,脸上露出绝美的笑靥,弯腰闻之,其味道无比满意,“三十八年了,四年后才是一个新的周期,可神尊哪里愿意再等?我又怎会再等?以为这些药植已经没了大用处,没想到天助我也!” 东方鸣看着药植上的倒刺,苦笑道,“我当初要是被扎疼的话,就决不可能如此大胆。” 苗绮罗笑道,“所以,一切都是天意,这是老天爷在暗助神尊,暗助她提前闭关。既有老天爷的帮助,那么神尊必能成为禁土之内的首位迦罗。” 见苗绮罗如此高兴,东方鸣暗骂一通,既然自己误打误撞立下大功,却只答应自己一个“微不足道”的愿望,委实吝啬。 不过,苗绮罗为了求证药植长成的原因,竟让他进行“扎手修炼”。此等要求,心向往之。要知道,一株七更枯黄草是经过十二种万年玄草嫁接的,其蕴含的玄气堪若天文,这无疑就是天大的赏赐。 问题是,七十九号药田里的药植已枯,内中的玄气远没有之前那么多。 另外,最为要命的是,——东方鸣已是九氘巨持,其体内的玄墟各有九十层氕境,如若继续扎手,即便拥有过盛的玄气,也无法继续耕耘,倘一耕耘,那就要自动进入衰期。 “我现在没法纳气。”东方鸣惘然若失地推诿道。 “你说什么?”苗绮罗难以置信,譬如此等千载难逢的机会,竟有人拒绝,莫非是自己听差了?还是那小子是白痴?她侧目过去,定睛一看,倒是很快察明原由,因笑道,“没事,你就在此破衰好了。” “在此破衰?”东方鸣苦苦笑道,“破衰这么大的事,怎能这么随便?我都没有一点准备。” “要何准备?”苗绮罗一脸不屑,“小衰期而已,何况有我这个全真给你护法,你难道会有不测?” 说完,又肃声道,“放心吧,有本老在此,你大胆渡衰就是,有这么多药植在此,正是你饱餐一顿的时刻。” “饱餐一顿……”东方鸣一时欢喜一时忧:喜得是,确实有很多药植可以享用;忧得是,自己因为“胃口”有限,没有多少口福可以笑纳。 但是,此乃天降恩宠,纳气也不过是为了破衰,只要能成功,能纳多少玄气似乎并不重要。 另一方面,正如苗绮罗所说,有全真护法,小小的九氘衰期算得了什么?此险必能轻松渡过! 再退一万步去说:东方鸣的玄墟可以祭出体外,就算没能渡过生死衰期,以现在的玄墟境界来说,也不会有生命危险。 既然绮罗鬼老都已放话,如若再行犹豫,便成了真正的大傻瓜。 第39章 新的疑团 破衰,是炼士想又不敢想的事情,成功,可喜可贺,失败,命将没有。 东方鸣经历过九氕衰期,其整个过程,可以说是没有任何阻力,现在面对九氘衰期,也不认为有多凶险,所以一直很希望能够破衰。 曾想让肖潇护法,不意今日,竟能得到苗绮罗从旁护法,确实受宠若惊,惟独心里怪怪的,总觉得苗绮罗怀揣着什么坏心思。 而关于苗绮罗的传闻,东方鸣听了不少,之前将信将疑,或不认为这个拥有绝色美貌的女子会是什么阴狠歹毒的人,然而今日之所见,算是彻底蒙上了阴影。 要是不明任何情由,苗绮罗突然这样示好,东方鸣绝不敢接受,但清楚了苗绮罗恩宠的动机,倒也没什么可担心的。 九氘衰期渡过之后,便是一氚境,此为小衰期,一般来说,只要吸纳足够多的先天玄气,就能轻易破衰。 现在东方鸣能够肆意享用药田里的药植,当然不愁玄气的来源问题。 惟一尴尬的是,他灵骨无须,纳气方式的方式很特别,而他也是无意中得知:原来扎破手指可以纳气。 玄气有两大特殊的种类,分为先天玄气和后天玄气:先天乃耕耘之源力,后天为功法之源力;虽说两类玄气都是破衰的关键,但破衰与耕耘密切相关,所以破衰所要用到的先天玄气远比后天玄气多。 事实上,先天玄气对于灵骨无须的东方鸣来说,很难吸纳入体,即便现在有一亩世间罕有的药植摆在眼前,但他很难像一般的炼士那样正常纳气。 但回忆之前的一幕,似乎扎破手指是他从容纳气的特别方式,而这种特别的方式很“诡异”,使人难以解释,就像用鼻孔也能吃饭一样。 “一切就跟梦似的,比我经常做的那个梦还要离谱。” “别废话,快点纳气,用你说的那个方法!” 东方鸣听此,缓缓走到一株药植前,然后伸出手指愣了一会儿,随之把手触向枝干上的倒刺。 苗绮罗也在这时擦亮眼睛。 那倒刺很硬,也很锐利,东方鸣的两根指尖刚刚触及,就有少量的鲜血淌了出来,而他没有缩回手,因为保持这样的方式就能吸收药植里的玄气。 不错,苗绮罗看着一股股玄气顺着东方鸣的手指涌入,不管是先天玄气,还是后天玄气,没有一息玄气浪费掉。 纳气,是一门需要不断精进的能力,就像参研学问一样永无止境。东方鸣年纪轻轻,竟能将玄气一滴不剩地纳进身体,这便是一种惊人的能力,而这种能力不像是他这种年纪所能具备的,颇似“外来之力”。 尽管东方鸣的纳气方式很特别,纳气能力也很惊人,苗绮罗倒也没有对此感到震惊,她狐疑地凝视东方鸣的手指,绿瞳也不眨一下,只是想弄清楚这种举动之下,是如何让七更枯黄草枯萎的。 但她暂时没有看出一点门道。 就在她为此感到失望时,突然看到东方鸣跟前的药植骤失玄气,而内中玄气竟以一种极快的速度涌进东方鸣的身体,其速度可以用恐怖来形容! 按道理来说:东方鸣灵骨无须,并没有那么强的吸收能力,或许九须灵骨也不可能有如此之快的吸收速度。 “嘶……”苗绮罗倒吸一口凉气,——要是按照这样的吸收速度持续下去,即便一整亩药植也不够东方鸣塞牙缝的! 苗绮罗惊悚之余,也很快平复内心里的担忧,毕竟东方鸣的丹辰不大,相当于胃口很小,大抵“吃”不了几株。 不得不说,东方鸣的吸收速度堪比一位全真炼士,似乎并没有过去多久,一株七更枯黄草已经彻底枯萎,如今变得一文不值,用来当草烧,料子也不够。 东方鸣一直闭着眼睛,是时感觉到指尖的倒刺自动拔出,不由得睁开眼睛,一看面前的药植焉了、倒了,就像割掉的蓬蒿曝晒了很久,不免露出惊色,“我……” “没关系,大可以继续。”丧失一株药植,苗绮罗本该心痛,却满不在乎地安慰道,“你破衰需要更多的玄气支撑,现在你的丹辰之内还不饱满。” “真没关系?”东方鸣有些狐疑, “呵呵……”苗绮罗笑了起来,笑得让人发毛。 当然,药植这么贵重,怎么可能没关系?东方鸣的疑问有如挑衅,然而一株药植并不会触碰到苗绮罗的底线。 暂不说舍不舍得,她此时所面临的是术业方面的疑难,一旦解开这样的难题,相当一树百获;换句话说,倘真能攻克眼前的谜团,那么未来之收益,谓之无穷无尽。 此外,她早已看出东方鸣没有多大的胃口,于是心里的算盘敲来敲去,倒不觉得这笔买卖真会亏本。 见东方鸣有些害怕,她安抚道,“人呢,要懂得把握机会,凭你现在的丹辰大小,又能吸纳多少玄气?别畏首畏尾了,放开了吸,尽管享用就是!” “好!谢鬼老!” 有苗绮罗恩准,东方鸣没道理停手,他笑着走到另一株药植面前,然后按照之前的方式继续吸纳玄气。 良久,随着一株一株的药植变为枯草,苗绮罗感到不可思议,而坦然自若的脸忽然变得急躁起来,接着又跟着做了一个擦眼的动作,仿佛是觉得自己眼花了。 不,不会吧?这个小子的丹辰为何是个无底洞?她看着药植接连毁去,愈发不镇定,愈发惆怅起来,不禁喃喃自语,“怎么回事?他的胃口为何这么大?难道连我这样的全真,也能被他蒙蔽双眼?” 这样下去还得了?苗绮罗冒出一股想要制止的冲动,但她还未找到七更枯黄草自然枯萎的真相,而就目前观察来看,东方鸣也仅仅只是吸干药植里的玄气罢了,不足以定论真相。 若说通过吸食的方式就能让七更枯黄草自然枯萎,她也不至于被这种难题困扰了三十八年之久。 而那自然枯萎的原因,究竟是什么? 渐渐地,在彻底失去九株七更枯黄草之后,苗绮罗求知的欲望越来越低,而接下来每有一株药植被毁,她的皓齿就跟着发出龃龉声。 再这么吸食下去,苗绮罗感觉自己根本承受不起,——这七更枯黄草,毕竟是由十二株万年玄草嫁接而成的啊! 九株……十株……十二株,十二株已经是承受的极限了,光是十二株药植,就能让一个超级大氏族倾家荡产…… “那是……”苗绮罗方想喝止东方鸣,却见他的左手大臂上浮现红光,那光穿透衣服,呈现出一把刀的形状,似乎与那屠龙斩的形状十分吻合。 见此,她奇疑少时,而后叫停东方鸣,“停下!快把屠龙斩祭出来与我看看!”或见东方鸣仍在忘乎所以地纳气,她遽然高喝一声,“停下!祭出屠龙斩!” 东方鸣为之一振,赶紧缩回手,随之如言而作。 待屠龙斩祭出体外,苗绮罗快速上前,一把夺过刀,长顾起来。 看毕,乃知刀内的玄气要比以前更加充沛,而再察东方鸣的身上,其体内并无多少玄气,如此看来,他方才所吸收到的玄气,多在屠龙斩之内。 苗绮罗徒思良久,绿瞳里充满疑团,“奇怪?我以为他是借用屠龙斩纳气,实则是屠龙斩驱使他纳气,我说这小子的身体怎能承载那么多玄气?原来都进了屠龙斩的胃中!但一把玄器为何会有自主意识?难道玄器内的魂灵并非一直沉睡?” 这些自言自语,被东方鸣听在耳中,忽而也跟着自言自语,“这么说来,我做的那些梦,难道都是真的?” 简单一语,便将苗绮罗的好奇心再次攫住,“什么梦?” 东方鸣皱起眉头,“说不上来,我只梦见有个人一直和我说,——玄气乃衰期之根本,急于破衰,只得小成,如若继续纳气,方能以一搏万。” 梦中所言,的确如此,苗绮罗将信将疑,“要说利用衰期进行生死搏,往往都有奇迹发生,但能搏多少,多半是由体内玄气的多少来决定,以你目前的丹辰来看,你又能积攒多少玄气?” 东方鸣尚不能完全理解这句话,却点头笑道,“是啊,所以我觉得那只是一个梦,我也根本没当一回事。” 不知为何,苗绮罗又突然改口,“不对,按照方才的情况来看,你所吸收的玄气只有少量进了你的丹辰,而绝大部分都储存到了屠龙斩之内,这屠龙斩竟诱导你纳气!” 她举起刀,摸了一遍刀身,而那黝黑的刀身上光泽一闪,像是“吃饱喝足”的愉悦反应,“果然,你才是毁我药植的元凶!”厉声说完,她的脸跟着布满愠色,似乎现在就想炼化这把刀,“等着吧!” 东方鸣没有觉察到苗绮罗的坏心思,便又点点头道,“是啊,所以我有时又不觉得那只是一个梦,因为梦境里很真实,一切都很真实,就像有个人离我很近很近,我甚至觉得他是从我的身体里发出的声音,很难表达的一种感觉……难道我那日的行为,是受到屠龙斩的影响吗?” 第40章 浑身发烫 玄器之内,沉睡着全真者的魂灵,所以玄器好比就是灵柩,无非是由琞璧打造,倘不觊觎逝者的魂意,也就“灵柩”本身的材料具有价值。 然而,玄器内中的魂灵,其生前至少是位全真,甚至,那化外玄器内的魂灵,全是化外迦罗。 这种位面,等同人们口中的“仙人”,在迦罗面前,全真只有膜拜的份。 于是乎,很多修炼者都对化外玄器产生了敬畏之心,不仅玄机城把化外玄器供奉起来,连赶尸派也将其供奉起来。 事实上,有时看着玄器,仿佛内中的魂灵并未完全死去,似乎他们可以说话,一直在利用一种微妙的“话语”诉诸人事,于是诡异的现象不断发生。 而亦不信的人,视为不存在谜之想象,信则视为一种未解之谜。 怀有执念的人多半信其有,苗绮罗就曾想过,若有个通灵者能与那些逝去的化外天师进行沟通,那么或许不用走出禁土,亦能得知禁土之外的诸多秘密,——譬如起死回生之道,又或者是如何迈入觉境、道境、转境…… 七更枯黄草之所以自然枯萎,她起初就把屠龙斩视为重点怀疑的对象,而屠龙斩究竟是如何做到的,暂时难以解开谜团,而眼下的疑惑,又不止于此。 现在,苗绮罗更想知道东方鸣的梦境到底是否属实。 至若怎么证实,庶几使东方鸣补足玄气,藉此验证“以一搏万”是否言之凿凿。 此梦语并非无稽之谈,曾几何时,苗绮罗就曾利用生死搏以一搏万,但那是苗绮罗利用无数辅宝偶得的机遇,代价庞然,是故啻有一例。 今番东方鸣初涉炼道,什么都是一知半解,能搏十倍恰如高中状元,若有万倍之喜,那他势必暗有“高师”相助,那他的梦境无疑就是真的。 自元灵二圣铺就炼道以来,通灵者少之又少,而那些通灵者能否与玄器产生沟通,这倒是悬而未解的谜团。 不过,苗绮罗记得:约莫八十年前,确有一位通灵者说过此事,只怪当时那位通灵者身处殆境,以为是求生欲使然,世人耻笑之。 “难道当年,他不是怕死……”苗绮罗沉吟思索道。 “鬼老,我可以继续纳气吗?”东方鸣轻声懦问道。 “继续纳气……”苗绮罗?眼望去,答案溢于言表。 七十九号药田暂时来说,已成了绮罗天最为珍贵的一亩地,将里面的药植炼制成丹药,收益则更高。 七更枯黄草的自然枯萎之谜固然重要,然而当下更为重要的,便是这些已经可以入药的药植,倘让东方鸣继续糟践下去,不知要毁去多少。 再者说,验证东方鸣的梦境另有办法,譬如赐他一颗辅宝。 苗绮罗手中的辅宝有很多,像什么筑基丹,破衰丹,还有红丸等等…… 筑基丹炼制起来需要漫长的时间,很珍贵,那破衰丹用材繁多,也很珍贵,惟独红丸是用“边角料”炼制而成,相对来说容易割舍。 只是,红丸的药效不及破衰丹,远远达不到“以一搏万”的门槛条件。 苗绮罗一顿琢磨下来,又想打消赠药的念头,不禁瞋向东方鸣,厉语道,“你装神弄鬼,鬼话连篇,片面之词就想诓骗本老的辅宝!异想天开!胆大包天!” 东方鸣陡然一惊,懦声道,“不,不敢,鬼老要是不信,就当我没说过好了。” 苗绮罗的好奇心已被点燃,东方鸣可以当做没说过,她岂会自欺没听过?沉吟许久,终究无法抑制内心的种种思绪,末了,则发出一声无奈的叹息,“也罢,一颗破衰丹而已,本老抗得住。” …… 钟楼的第三层,不外乎禁地,除了苗绮罗和神尊之外,但凡走上第三层的人,都要卸下四肢,连扶蝗都不敢擅自登楼。 三楼只有两间厢房,门对东西面,中间则是楼梯以及过道,而过道的雕窗可以观察到绮罗天的所有药田。 跟着绮罗鬼老上了楼,东方鸣对着雕窗外眺了一眼,才知道那日扎手修炼并非隐秘之举,要是当时绮罗鬼老站在雕窗前,绝对不会等到今日才事发。 走向西厢房,他情不自禁地回头望了望身后,见东厢房的朱红木门紧紧关着,不免好奇道,“鬼老,那间房是神尊大人的房间吗?” 苗绮罗推开眼前的青绿木门,“不该问的,不要多问。” 即便苗绮罗没有回答,东方鸣亦有判断,犹记神尊大人自出关大典结束以后,再也没有露面:有人说她身在蛇窟,也有人说她身在宝塔,甚至还有人说她身在钟楼里,反正众说纷纭。 东方鸣未踏进苗绮罗的房间时,以为对面的厢房定是神尊大人的宝榻,但是呢,走进房里,忽见此房布置,倒与慕容酒的房间无甚区别,想必对面那间房也是如此,而神尊大人之下榻,自不会这般简俗。 绮罗鬼老的房间虽无亮点,也谓别致非常,眼前尤为宽敞,似见深三十步,开间六七丈,各种摆件家具古朴不失精良。 最吸眼球的,莫若墙壁挂着的各种人物画像。一幅幅传神若生。仔细看去,竟为同一名男子,且满壁都是。 那男子身子颀长,五官隽逸,气质儒雅,眉宇中恍有一股很难形容的英模气质,或如一切不公正事物在他面前都将得到伸张。 想不到绮罗鬼老竟会把一位正义凛然的男子画像挂在房中,而且不止一张,而该男子的每个动作和神情,亦或各种穿着全都复刻不重。 一张屏风后面,有一块矮案,近靠槛窗,光线直射进来,将上面的笔架、砚台、镇尺照得锃亮。 镇尺压着一张仍未完成的画。 东方鸣不住好奇,走到案边细看两眼,跟着不请自坐,跪坐到案边。 观望案上的画,原来画得又是同一个男子,如今只画了半张脸,急急收笔。又见画纸上沾了几滴干涸的水渍,方要伸手去摸,背后则传来怒声。 “谁让你坐的?” 东方鸣猛然回眸,忽见绮罗鬼老满眼愤怒,不禁跪着转身,将头低下,“我,我……” 方才,绮罗鬼老不知去找什么东西,现在突然出现在背后,本已让人始料未及,却在东方鸣专注的时刻勃然发声,简直要把人的魂儿吓出来。 但下一刻,绮罗鬼老趺坐案几对面,“今日你之所见,切勿乱说出去,要是本老听到什么闲言碎语散出,你往后肯定没有舌头。” 东方鸣张皇颔首,又欠身拱礼,“是,决不敢嘴碎。” 实际上,绮罗鬼老早已炼制好了不少丹药,如今只是没有递到神尊的手里,亦是怕她私自赠予东方鸣。 想不到以前顾忌的事情,今日倒是亲自做了,想来真是可笑。 闲话不多说,苗绮罗拿出一颗流着眩光的枣红色丹药,说道,“丹药分有九个等级,那些负有名望的炼药师恐怕也只能炼制出五制丹药,而本老的这颗破衰丹属于七制丹药,服下后,足以让巨持拥有足够的玄气渡过衰期。严格来说,你目前所面临的衰期不能称之为生死境,像你这种小衰期,服用破衰丹简直暴殄天物,此物在你踏入象翥之前服用最妙。” “七制丹药……”东方鸣听此,一直盯着丹药不眨眼。 那颗捏在苗绮罗指间的丹药,大致樱桃般大小,没想到就是高流心心念念的破衰丹。诚如绮罗鬼老所说,此丹足以让巨持摇变为象翥,那么如此说来,拿给高流服用,才是最好的选择。 九氘衰期不足挂齿,东方鸣觉得自己吃下去,也确实浪费。 “拿去。” “什么?” “拿去!” “嗳,嗳!” 东方鸣异常激动,要不是绮罗鬼老重复一遍意思,他根本不敢接过如此贵重之物。但破衰丹好沉啊,就像一块大石头被压缩成小球。东方鸣盯着看了半天,笑着掏出岁囊,反正只要装进岁囊,任何东西都将失去本来的重量。 苗绮罗见此,一下子皱起眉头,“你干嘛?为何收起来?” 东方鸣挠挠头,“有点舍不得吃,我想……” 苗绮罗喝道,“你想送给高流?” 东方鸣确实是这么想的,然而听出绮罗鬼老的言外之意,则就拼命地摇头,“不是!不是!没有的事!” 估计苗绮罗也怕这种事情发生,便说道,“那现在就吃下去。” 东方鸣皱紧眉毛,“我吃的话,很浪费不是吗……” 苗绮罗瞪去一眼,“不吃,那就还回来。” 还回去,那就不是浪费的事了,尽管很不舍得,然而东方鸣眼一闭、嘴一张,还是依依不舍地将破衰丹吞进肚子。 破衰丹很特别,进入口腔,滚下腹部,整个过程皆有感觉,除此之外,则就像是一颗金珠吃进嘴里,冰冰凉凉,既无玄气,也没任何味道。 少时,东方鸣露出疑色,“鬼老,你是否拿错了?” 苗绮罗起初也有这样的怀疑,但这种质疑声很刺耳,使她的眼神充满愠色,而正视这种疑问,连她也要思考。 不过,归根结底,无非是屠龙斩作祟,大概破衰丹的玄气全被屠龙斩吸收掉了,致使药效全无。 东方鸣迟迟没有得到回应,只见苗绮罗出神地看着自己的左臂,他也跟着低头一看,原来自己的左臂泛着淡红色的光。 这些异象时而发生,他没有感到很意外,想必是破衰丹的缘故吧。 苗绮罗看不多时,问道,“真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吗?” 东方鸣活动活动左臂,“那倒没有,就是有点温热的感觉。” 苗绮罗露出疑色,虽说她已是全真炼士,却仍不明白通灵玄器的感觉,至于如何具体利用屠龙斩之内的玄气,她并无心得,有的只有相关撰文。破衰丹珍贵无比,她真怕东方鸣一无所获白白浪费。 那一把“破刀”是要炼化的,要是炼化之前糟蹋一颗破衰丹,这“断头饭”未免也太奢侈。 苗绮罗突然想起一件事,便道,“之前传授你的两个法门,你是如何掌握的?” “祭器,收器?” “当然,除了这两个法门,本老有传其他吗?” “回鬼老,受你点拨,受小师父指教,全靠集中精神……”东方鸣一句话尚未说完,突然面露苦楚,接着紧紧抓住左手大臂,“好烫!像被沸水烫的感觉!” 苗绮罗对着他的左臂望去一眼,发现有股充盈的玄气正在不断地流向他的丹辰,是时不但不紧张,反而松了一口气,“是‘屠龙斩’正向你输送玄气。” 东方鸣龇牙咧嘴,虽痛苦不堪,却感觉到左臂上的灼热感正向丹辰蔓延,而他也能感受到玄气的涌入,只是这种感觉十分痛苦,无异于折磨,“怎么办……我感觉全身的经络都在燃烧,烧,快要烧焦了似的……” 苗绮罗皱着眉头,似乎又有一股上当的感觉,但下一刻还是对着一张精美的墙柜挥挥衣袂。那柜子有很多抽屉,有一个抽屉很快滑出,又很快升起一只青色小瓷瓶,更以眨眼的速度飞到她的手中。 接住飞来的小瓷瓶,苗绮罗倒出一粒黑豆大的丹药,厉声道,“张嘴!”见东方鸣闻声张口,便将那粒丹药弹射到他的口中。 丹药入腹后,东方鸣的面容稍微放松一些,须臾,又变得松弛,其后没过多久,他苦色全无,不禁擦了擦额头上的汗,“不烫了,我刚刚吃的是什么?” 苗绮罗白去一眼,“那自然是本老的宝贝。” …… 第41章 几缕白发 神尊的房间就在三楼的东边,里面的家具用料极好,且布满精美的雕饰,各种摆件流光溢彩,看起来很奢华,颇有皇室气派。 苗绮罗曾说,大羲国长公主的闺房就应该这样。 明珠盘坐在蒲团上,穿得很朴素,一袭白衫,披头散发,似乎心里牵挂着什么,素颜满是堪忧。没多久,便从一块蒲团上缓缓欠身。她背后的铜镜也在此时映出一副娉婷袅娜的背影,而后背垂落的青丝中,却有几根白发。 经过苗绮罗的调理,她已恢复了身体,只是岁月不饶人,即便驻颜有术,也无法改变寿元将近的事实。 钟楼拢共三层,任何声音都逃不过她的耳朵,以她的修为,甚至可以听见绮罗天内的一切声音。 自东方鸣上了三楼,她就已察觉,之所以没有露面,与冒出的几根白发有关,她不想以老态示人,即便可以遮盖这等细微的衰变,但些许的沧桑感像是烙在了眸中,很难伪去。 况且苗绮罗现在所做的事,已不需要她走出房门。 明珠没打算收东方鸣为徒,不过很奇怪,她被“师父”的称呼潜移默化了,时而担心徒弟:听到徒弟受欺负,她就拖着疲惫的身体,矗立在窗前向外驻目;看到徒弟干农活会笑,看到徒弟打架落败后,脸会发烫,一幕一幕,总会牵动她的心。 那日在窗前看到东方鸣偷偷地对七更枯黄草动了手脚,明珠就觉得东方鸣很快就要大祸临头了,本欲出面一次,谁料到了最后,竟成了一桩好事。 既然是师父,此时正值徒弟破衰之际,她觉得应该做点什么才对,于是不知从哪里取来一根长笛,然后缓步走到一张木案边。 木案离窗很近,微风吹进来,她背后的发丝跟着舞动。 案边的香鼎升腾着青烟,但青烟很“固执”,并没有因风而乱,仍以笔直的姿态袅绕升腾。 她对着香鼎摇了摇头,“我都已是九元全真,区区‘凝神鼎’与我何用?要是送给小东方,他此时破衰更无压力。” 说罢,看向手中的十一孔长笛,不意黄色的外表勾起了她的记忆,回过神后,又不住抚摩了几下光滑的表面,“都不知道还留着这根笛子做什么?不过一颗破衰丹虽好,可小东方真能完全吸收吗?我这做师父的,应该帮他一下。” 她精通的摄魂术中,有支曲子可以让人平心静气,值此期间,可助东方鸣一臂之力,便竖起长笛。 眨眼,渥唇贴上了吹孔,方有笛声响起,她的耳边突然听到有人来了,接着笛声在此刻骤停,她发出一声叹息,“算了……” 她藏起长笛,缓步走到槛窗前,推开朱窗,吹进来的风将她双鬓的发丝吹了起来,一缕缕青丝和不甚多的白发交织纠缠。 “你,这次真大方。”她面朝窗外轻轻微笑,像在自言自语。 房门轻启,在悄无声息中完成了开合,啻一刹那间,苗绮罗瞬间出现在明珠身后,“大方说不上,眼界倒是大开。” “什么意思?”明珠回眸望去,“关于屠龙斩?” “玄器竟有自主意识。”苗绮罗到现在还有些吃惊,“虽说暂时没有结论,但要是事实的话,那么你父皇所说的,岂不都是真的?” “父皇”这个称呼,让明珠愣了片刻,“他后半生的做法,世人视为昏聩,是真是假,没人理会。况且那种事情,一时也无法证明,惟禹冶子明白,可他偏偏默不作声……”她似乎不想提起往事,话没说完,则就扭头看向窗外,“玄器以琞璧打造,正常来说,它身上只有灵气,可它身上还有玄气,这原因根本不用多说,你一直不信,我也没有办法。” “闻道有先后,术业有专攻,玄器之事,非我术内,我不理解也很正常。”苗绮罗淡然解释道。 这种理由在明珠看来有点牵强,因为苗绮罗上知天文下至地理,曾自诩无所不通。对此,明珠付之一笑,“你倒是谦虚起来了。” 苗绮罗确实对玄器知之甚少,她所知道的绝大部分,都来自眼前的神尊之口,而对于那些言论,也始终保持怀疑的态度,于是说道,“我还是不太相信,但我希望东方鸣能够与屠龙斩沟通。” 旁人都把苗绮罗视为妖女,其实令她成为妖女的罪魁祸首是“固执”,而一个固执狂即便面对真相,也不会轻易改变自己的观点,除非是自己希望的结果。 明珠感觉到苗绮罗也许会改变想法,便笑道,“事实胜于雄辩。” “唉,这一次,我不想和你抬杠了。”苗绮罗很愿意接受这样的事实,笑道,“屠龙斩之内,乃天师屠狂的魂灵,要是东方鸣能够与之沟通,或许可以直接问出很多事情,光是想想就让人兴奋!” “起死回生的秘密?”明珠摇了摇头,“祖师不知道的事,其他天师又怎会知道?”说完,倏尔想起了很多年前的事情,不由得蹙紧眉毛,“虽然我相信父皇,认为他的做法是经过元祖的授意,可通灵者能否与玄器沟通,这到现在都没有得到证实……” 她环顾房间,内中布置像一把钥匙,很多往事随之打开,而记忆里有一张脸庞,促使她露出哀伤的神色,“我父皇的后半生,都在做梦,生老病死本就是人世间的不变轮回,是为天命法则,也是人的宿命,谁都无法阻止。你视轮回为无物,毅然与天抗衡,到头来,还不是一场空。” 苗绮罗露出轻蔑的神色,“无法阻止的话,长生丹何来?” “长生丹……”明珠对这个名字嗤之以鼻,她父皇就是为了得到长生丹,而亲手葬送掉了千古英名,或许没有长生之说的存在,整个大羲国的百姓都在享受击壤高歌的生活,而她父皇或将成为九州之上名垂千秋的万古大帝。 长生之说,属于荒谬的无稽之谈,可是呢,谁能想到有一位苗疆女子真能逆转乾坤,让人得以补充寿元。 “也许吧,也许人,真能与天一战……”明珠无话可说,事实让她对以前的看法发生改变。不过低头之后,看到肩膀的头发里掺杂着几根白发,似乎从前的看法不是偏见,便又继续说道,“或许上苍只是网开一面,列如该来的,始终无法逃避,时间未过百年,何以见得你的长生丹就能让人不死不灭?” 长生丹是苗绮罗的骄傲,她被这句话刺激到了,顿时发起脾气,“与天斗,是场鏖战!我会一点一点的掰持过来,绝不放过任何机会!有了七更枯黄草,我的长生丹马上又能再次得到改良!甚至,我都开始觉得,有比凤凰髓更好的药引!” 说罢,意识到自己言语偏激,便抿住薄唇,露出尴尬的神色。 明珠回眸笑道,“你这妖女,为何怕我?” 苗绮罗顿了顿,掩鼻笑了起来,“哄你吃药,远比剁人手脚要难。” 明珠低下头,再次看了看青丝里的白发,“哪敢要你哄?再没有你的长生丹,我都不知道自己要变成什么样子。” 苗绮罗笑容散去,皱起眉毛,“长生丹确实存在不足之处,我相信化外一定有方法可以弥补这些缺陷,听祖师说,外化有不死重明鸟,那奇灵或许才是长生丹的首选,但什么时候能走出禁土尚无定数。如若东方鸣能够与屠龙斩沟通,对我而言就是天大的机会,我绝不会放过。只是,如此一来,屠龙斩的炼化事宜就要推迟下去,唉……” 第42章 无地自容 化外玄器内栖化外天师的魂灵,明珠一直认为炼化屠龙斩罪无可赦,一听这话,便不由自主地感到紧张,“绮罗,你难道不觉得屠龙斩的真正价值远在魂意之上吗?你不应该推迟,而是应该打消念头!” 苗绮罗若有所思,回过神来,不免摇头苦笑,“你这么劝我,是因为东方鸣通灵了屠龙斩?”她叹了一声气,“神尊啊,那小子看着呆呆的,其实和东方弘一样,是个人精,我可不会为了他做出什么改变,要是不炼化屠龙斩,魂意从何而来?靠那几把化内玄器?” 言讫,不等明珠回答,又郑重道,“屠龙斩内的魂意非你所能想象,上次测试竟有二十万之多!二十万是什么概念?我绝对不会放弃炼化的想法!” “二十万……”明珠倒没有过多惊讶,倒是以此来推断屠狂的修为,“一个迦罗位的修炼者,至少拥有十万魂意,如若二十万魂意,这究竟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炼化屠龙斩就能获得海量的魔婴丹!”苗绮罗嘴角扬起,“屠龙斩每次测试的结果都不一样,都会增加,自东方鸣通灵之后就这样!”说到此,她愈发兴奋起来,快速走到明珠身前,“祖师一直对以前的事情忌口不提,可他不是说过,他和诸位天师都是中期迦罗吗?要是中期迦罗,我倒是觉得屠龙斩之中的魂意远远不止二十万!” 明珠顿了顿,反问道,“那么,何为中期迦罗?” “这……”苗绮罗哑然。 明珠喟叹道,“你我都知道,灵祖和元祖都曾在除魔的过程中负伤,而他们现世之后的修为,一直都是巅峰全真,五座玄腑也不过元境,而他们至死也没有重新位列迦罗,说什么中期迦罗,到底是元境迦罗还是觉境迦罗?” 她见苗绮罗愣在原地不答,不由得说道,“屠龙斩不止是玄器,如若小东方真能和玄器内的魂灵沟通,那么屠龙斩就成了连接化内与化外的桥梁,或许通过这样的媒介,就能知悉很多我们不知道的事情,意义何其深远?” 说完,她又用一种很想说服对方的语气说道,“你如果也懂得浇铸玄器,就会明白玄器和躯体无甚两样,又或者说,玄器只要有四肢,它就和人一样,是你不信,你以为那是我阻止你炼化玄器所捏造出来的借口。说实话,不是你固执,我也固执,我希望你能真正的考虑之后再做决定。” 苗绮罗似乎听不下去了,摇头笑了起来,“神尊,关于屠龙斩我说了,我可以晚点炼化,你要是让我放弃,那你恐要失望,还是那句话,我的决定不会改变。” 明珠蹙起眉毛,“我想说的是,炼化玄器,跟造下杀业无甚分别!” “杀业?”苗绮罗漠然一笑,随后轻叹道,“这种事,不在我所考虑的范畴之内,我只知道,你的魂意尚且不足,往后究竟需要多少魔婴丹,犹是未知之数,不炼化屠龙斩,光凭那些化内玄器根本不够。” “我已有九万之多的魂意,何愁魂意不够?”明珠紧按窗台,目光望向绮罗天的天空,“杀生和灭人魂灵是两种罪,为了登上迦罗位,而去灭杀那么多魂灵,光是想想就叫我颤栗!而我,魔婴丹也吃了……” “那是我给你的!”苗绮罗拉住明珠的手,安慰道,“神尊,这不关你的事。” “不!”明珠轻轻一挣,两只娇嫩的玉手从苗绮罗的手里滑出,“你们都说不关我的事,要是不关我的事,那么为何什么事情都有我的身影?” 苗绮罗望向明珠的脸庞,那温润的双眸还是一如既往的善良,而绝美的面庞似是超脱人间之外的天女圣容。 无论是美貌,还是心肠,苗绮罗都感到自愧不如。 每到这时,她就感到自己是个妖女,不知怎地,她有一团愠火冒了出来,不由得嗔道,“炼化玄器,罪在我,与你无关!是,我身负无数罪名,死后必下无间地狱,而我也做好了随时受剐的准备,即使再背三千杀业又有何妨?”她就像在发泄心中怨气,声音愈说愈大,“我也知道老天爷饶不了我,所以我苗绮罗才要与天斗!输了,我魂飞魄散便是!” “可是你知道,我所担心的,不是由谁来承担这些罪业,而是没能遏制这些罪业的发生。”明珠摇了摇头,“你和叶棠很像,她最终入了魔,我真怕你也入魔!” 忆起叶棠,苗绮罗背过身去,“炼化玄器,势在必行!” 她说完,忽又放缓了语气,“我并不觉得叶尊入了魔,她身上背负的痛苦,比我沉重千倍万倍,她只是在抓紧她所能抓住的一切,但是人间的道理并不是抓紧就能掌握住的……我也明白你的担心,虽说获取魂意的方法有很多,但炼化玄器是最好的方法,此外其他方法不是没有试过,有用的话,我也不会行使下策,你又何必苦苦劝我?你有更好的方法吗?” “行了……”明珠摇了摇头,“我也知道没时间了,而且魔婴丹我也吃了,我也怕这种妥协没有好的结果。所以我说过,有些事情只要做了,就再也无法停止。炼化玄器的事,我既然无法左右,也不会再过问。” “倘神尊深明大义,那就省了一场唇舌之战。”苗绮罗淡声道。 “真不知道我这个神尊为何存在,文不成武不就,说也说不过,你要有一天想当神尊,我根本拦不住……”明珠苦叹一声。 “九元九阿全真乃九州之最,神尊只要动下手指,人间皆在指间,为何要说出如此消沉的话?”苗绮罗愣了少时,转身安慰道,“你是惦记扶蝗?惦记闭关以后的事?好,我依你,我苗绮罗对天发誓,待你闭关之后,我决不为难扶蝗,你就放一百个心吧!” “唉!”明珠又叹一声,“想来,我真是没用,近些日子总是无故愁苦,好像真是老了,是不是每个老人家都是这么郁郁寡欢?” “那你可以开心一点吗?”苗绮罗摇头道。 “有什么可开心的呢?”明珠很想叹气,却忍住了。 “对了,燃灯那边已经妥善,不日就会送来凤凰髓。”苗绮罗赶忙报喜,“此外,七更枯黄草也在东方鸣的……”她笑出了声,“这小子真是帮了大忙,这次可谓有如神助!” “确实都是好消息。”明珠什么都知道,根本不用苗绮罗再说,这时想起小东方,知他此时正在破衰,不免有些忐忑,“那你也不能只用一颗破衰丹就将他打发了啊,记得你有一部分药植并无大用,不如赏了他吧!” “我的那些药植没有一株是多余的,全部都是为你所准备。未来长生丹、破衰丹、魔婴丹等等,都急需那些药植支撑,怎能轻易许之?”苗绮罗戏谑道,“要是为了博得美人一笑,这代价也太大了些。” “呵……”明珠不由得绽开笑容,“所以,我能有现在,都因有你,不管你是为了走出禁土,还是别的,没有你,我什么事都做不了。”她说完,很快又露出担忧的神色,“扶蝗说,燃灯有异动,你一定要多帮扶蝗才是,他毕竟只是象翥。” “放心,燃灯那厮,我一定会杀,现在他有狂橹在手,姑且让他多活几日。”苗绮罗漫不经心地说完,望向明珠,“纵有一百个燃灯又如何?不是还有你吗?你要出马,夺来狂橹易如反掌。” “我确实想过。”明珠皱起眉毛,“但我要此时出手,那么黄歇、龙昊,还有颛觋,岂不是白死了?不说他们,我第一个对不起的人,便是祖师,我都懦弱到现在,何不一直懦弱下去……” “我明白。”苗绮罗若有所思,“就像妖女,永远都只能是妖女。” “妖女又有什么不好?我有时也想当个妖女。”明珠看着天空上的云,“你不会因为这句话,还恨颛觋吧?” “他都死了,有什么好恨的?”苗绮罗虽是这么说,却露出憎恨的目光,“可恨的是那个臭丫头!” “那日你不杀她,让人很意外。”明珠回眸凝视道,“这不符合你的性格,我以为她会成为下一个黄荘。” “是你有令在先。” “我的命令对你管用?” “要不然就是看在扶蝗的份上。”苗绮罗似有悔色,后悔没有杀了纳兰荘,“什么玄机城首席大弟子?以前见那丫头,觉得她有几分性格,勉强能算个对手,自上次交手之后,不料竟是那么的不堪一击,原来玄机城首席大弟子不过如此,你那大徒弟真是有眼无珠!” 说罢,又哼道,“让那丫头活着也不错,日后可以让她好好看看,她和本老到底存在何种差距,我要让她活得无地自容!” “嗯,杀人诛心,这才是你的作风。”明珠撑在窗台上托住腮,“也有可能是我的徒弟比较花心也说不好,这个呢,应该都是和他师父学的,比如吃着碗里的,还要看着锅里的。” “神尊的心,确实是五颜六色的。”苗绮罗掩嘴失笑,“有时,我真怀疑自己喜欢的不是他,而是他师父,他?到底有什么好?无论什么,都是跟着他师父学的,连说话也是。” “你就爱逆天而行。”明珠回眸一笑,“难道连这种事,也要逆天?” …… 第43章 肖潇身世 雷道,霹雳崖。 一座高峰在群山峻岭间傲然屹立,峰体却有一道不甚大的裂隙沿至山腰,很像某位神明手持巨斧当头劈下,自不是罗杀虎利用砍阗斧干的。 据说,这是一道闪电的手笔。 峰顶是个斜坡,铺满一片建筑群,东面最低,崖边有一方小亭。远处看,峰顶上的建筑群落都要滑下东边悬崖了。小亭最危险。但置身亭中,抬眼高瞻远瞩,低眉俯瞰群山,眼界不同凡响。 现在雨势很大,亭子周围矗着许多大汉沫雨守望,一个个豹头环眼,着清一色的袒装,腰间缠着麻绳似的腰带,盘了一圈又一圈,咸知雷道以鞭子为武器,而解开腰带就能用来打家劫舍。 一彪人像被寒风冻僵也似,表情和身体看起来都已凝固。 虚耗鬼老拄着一根短拐站在悬崖边,顶着磅礴大雨,也不祭盾躲雨,像是永远半侧着身子紧盯亭子那边的雕像,而他两粒细小的瞳仁中,似有一面长镜泛着红光。 光镜漂浮在小亭中央,离地大概一尺左右,狂风一吹,不颤分毫。 过不多时,光镜中走出殷鸦和侯白的身影,虚耗也在此时坐到亭子中。 “怎么样了?”虚耗开口问道。 “一切正常。”殷鸦空洞的眼睛仍旧黢黑一片,没有眼白,他刚坐下,就露出疑色,“可燃尊为何要对那小鬼留情?我和侯老好不容易逮到机会报仇,就地杀了也不怕鬼婴怪罪,却被燃尊拦下,难道那小鬼另有身份?” “这个……”虚耗笑了笑,没有说下去。 “虚老,你也不知道吗?”侯白的瞳色很白,像是蒙上了一层雾,而他此时的心,也像蒙上了一层雾,“要不是燃灯发令,那小子不被凰鸟吃了,也要被我吸干血!” “你们不觉得那小鬼很眼熟吗?”虚耗纤细的瞳仁盯着他们。 “何止眼熟?他和贼种化成灰我都记得。”侯白愤恨地说完,似明白虚耗嘴里的眼熟另有深意,便昂头看着小亭木顶顿了少时,“不过一个小鬼,我们不应该眼熟,但凡我们见过的生人,无不化成了骸骨。” “莫非是我们的故人留下的种吗?”侯白哈哈大笑起来,“就算是,燃尊也不会留情!” “得,告诉你们吧,那小子是肖壬的弟弟,那年幽州肖氏的灭族惨案可还记得?”虚耗看着亭外的雨,开始踌躇。 “肖氏,也算是不小的炼道氏族,当年族内一千余口全部被杀一事,也曾轰动一时,虽不是我等所为,却也知道是党内人士干的。”侯白疑惑道,“你说的那肖壬,莫非是二十四踏云卫之一的肖将卫?他是肖氏子弟?” “不错,正是那个汉州踏云郎。”虚耗呆呆地发笑,“两位有所不知,肖壬虽是东方弘的一员将卫,却是燃灯调教出了的徒弟。当年整个肖氏被戮,确实是燃尊一手策划的,可他不是主谋。” “嚎,那真正的主谋,想必就是已死的旱魃鬼老。都知道,那时党内纷争激烈,派系多有,燃尊后以旱魃为首,你觉得呢?”殷鸦看着侯白说道。 “我觉得?我觉得就是这么回事。”侯白不由得点头,他和殷鸦相伴已久,知道的事情大致无两。 “不错。”虚耗应了一声,闷哼道,“肖氏原本效忠我们淫党,却中途背叛,以前的那些鬼老杀伐肆意,岂能轻易饶恕?尤其是以残暴称着的旱魃鬼老,十个苗绮罗也不及他狠,叶尊也没他残暴。便是他,命令燃尊屠戮肖氏满门。当时燃尊和肖氏的关系颇好,那肖族长的儿子从小就被燃尊收在膝下当徒弟,我刚提到的肖壬,其实还有一个名字。” “什么名字?”殷鸦和侯白几乎齐声问道。 “壬魈。”虚耗说完,便扫视着二人。 “壬魈……”殷鸦眉头一紧,似乎努力回忆一张脸。 “原来是这样……”侯白摇头道,“我说燃尊以前的那个徒弟去哪了,原来做了东方老贼的踏云卫。” “不错,肖壬十二岁之前,一直都叫壬魈。”虚耗喟叹道,“那壬魈是燃尊一手带大的,至于亲生父亲是谁,估计他也不知。当年旱魃鬼老指使燃尊灭肖氏,而燃尊却把这件好事交给了手底下的鬼使,那壬魈也在其中。肖氏被灭以后,壬魈就失踪了,要不是我在赤水见到他,还真以为他在那场灭门行动中死了。” “怪不得肖潇那小鬼那么面熟。”殷鸦睨笑道,“虚老,看来我们的神尊很喜欢壬魈那个徒弟,犹记当年,他前脚杀了红拂投靠旱魃,后脚又把旱魃杀了自立,他派壬魈弑杀同族,分明是想把壬魈培养成另一个自己。” “有这样的神尊,岂不是我等之福?”虚耗冷笑道。 “可是……”侯白略有迟疑道,“不管是壬魈还是肖壬,现都已死,燃尊为何要对肖潇手下留情?这不合燃尊的做派,难道有意揽肖潇为徒?他都有那么多徒弟了,还不嫌多?肖潇也不够格啊!” “当年燃尊到哪都带着壬魈,看得出来很是喜欢。”殷鸦笑道,“人心肉长,尚不阖眼,难逃人间桎梏,燃尊此举可见一斑。” “也未必,”虚耗看着亭外的大雨,“肖潇和东方老贼的儿子很密切,不管是对付节党,还是为了屠龙斩,留肖潇一命,就不是坏事。况且,现在把那肖潇杀了,万一惹得苗绮罗不高兴,那长生丹便没有了着落。” “是。” “确实。” …… 人活一世,都盼有个住所,人间的府邸、宫殿,却不是炼士之向往,实际上岁墟也是炼士们的至宝之一,譬如绮罗天,譬如诛邪天,这都是安身立命的好居所。 而如同老苟门那样的岁墟,虽谓无价之宝,却称不上是真正的岁墟,大抵应有很多,除此之外,见深万步、开间千丈的岁墟少之又少,不说玄机城所存有的,但赶尸派为人所熟知的,或只有三座:一座称为“诛邪天”,一座称为“绮罗天”,而另一座,则称为“叶棠天”。 自淫党神尊叶棠死后,叶棠天就成为众多鬼老争抢的宝物之一,而最终落在谁的手里不得而知。 扶蝗一直怀疑叶棠天落在燃灯的手里,不久前得以佐证,但燃灯将叶棠天的入口安置在雷道霹雳崖的那座小亭中,则就是在明目张胆地示威,他这是在宣布:很多鬼老的死,都和他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叶棠天的天边,终日挂着晚霞,海棠树鳞次栉比结成林海,无数鸟儿在空中翩跹,或是殷鸦和侯白的关系,这里的乌鸦和白鹭多了不少,但是为数最多的,要数一种名为“凤尾”的鸟,该鸟的羽毛各种各样,白色的叫白凤尾,绿色的叫绿凤尾,蓝色的则叫…… 反正,漫天凤尾中,惟独没有红凤尾,因为拖着红色尾翼的那只鸟,名为五色凰,它一直栖息在一棵高达天际的大树上,那树拥有火红的叶子,树干就像一座山峰,而树冠的规模亦像是一座山峰顶着一朵庞大无比的红色烟霞。 此树名为“九阿母根”,位于叶棠天腹部,也长在林海正中。 据说,九阿母根是叶棠利用秘法所幻化,名中“九阿”,代表叶棠的功法造诣到了九崇阿的境界,而“母根”是从一门名为“地母莲华”的秘法中所产生的灵感,“母根”所代表的含义,或是秘法的奥义,或是秘法的最初形态。 肖潇静立在一株海棠树下,正听着面前的燃灯讲解着有关叶棠天的一切。他的身后是一面很奇怪的“墙”,只要不抬头仰望天际的话,倒是可以认为是山麓,但那是九阿母根庞大的树干。 燃灯说,现在都叫这棵“神树”为“阿母根”,亦或是“阿母山”,大羲国不讲究那么长的名字,可以的话,直接叫它“神树”也行。 飙妹飞上了阿母山,到现在也没有回来,似乎它已经和山顶上的那只五色凰打成了一片,而肖潇很担心这一点,他觉得那只五色凰不是什么好东西。 “我不在乎你说的这些。”肖潇突然出声,“我只在乎巴都和座山膘他们,你答应过我,你会放了他们!” “本老没有逼他们来此,来这里是他们自己的主意。”燃灯拄着九环锡杖回眸冷笑。 “可他们哪里知道……”肖潇甩甩手,露出愤恨的表情,“你到底想要我怎么样?我哥都已经死了,你跟我说的这些,我哥从来没跟我提过,我怎么知道你是不是骗人的!” “骗人吗……”燃灯仰望着阿母山的顶端,“在这世上,本老已无须骗人了吧?”说罢,又扭头看向肖潇,“狂橹的状态基本稳定,已不需要过分饲养,所以你的要求倒是可以答应,只是你想从本老这里带走他们,谈何容易?而他们又似乎并不想离开,而你呢?你怎么离开?” “我……”肖潇无言以对。 他几日前听闻罗杀虎说虚耗鬼老四处抓人是为了“饲养”五色凰,起初以为是照顾该奇灵的饮食起居,后来想到血岭曾把人当成饲料喂养五色螭,前后琢磨下来,因怕巴都和座山膘有危险,这才骑着飙妹来此调查。 果然,他所猜想的一切全是真的,原来燃灯为了能够尽快地从五色凰的身体里抽取骨髓,竟把人当做饲料。 这些事情也都是逼问几个喽啰之后才得知的,要不是被殷鸦和侯白抓进叶棠天,恐怕他也很难断定这件事情的真伪。 虽说得知了真相,然而肖潇也成了五色凰的饲料,所幸,正当他命悬一线之时,燃灯及时制止了殷鸦和侯白。 至于为何手下留情,却又提到了肖潇的身世。 肖潇是由肖壬带大,先前生活在汉州兵府,后来寄宿在乌桓大山,而关于壬魈,关于幽州肖氏,他前所未闻。 对于哥哥,肖潇视为兄父,而肖壬品行无瑕,绝不可能是赶尸派中人,譬如很多年前,肖潇在汉州失手杀了一个人,肖壬为了弥补不教之过,便于死者的墓前长跪四十九日,而后每隔几日还会往死者的坟前上供忏悔。 肖将卫,是以善名闻达汉州,而不是光凭一身修为,这也是东方弘偏爱肖壬的隐由之一。 第44章 一块木盒 随燃灯怎么说,肖潇不为所动,只是仔细琢磨,如若眼前的长胡子老怪捏造事实,他为何要将屠戮肖氏满门的事情说出来?假使一切真是陈年往事,那么这个手持“大铁杖”的怪老头便是自己的灭门仇敌。 “你让我相信这些,究竟有何目的?”肖潇疑神疑鬼地质问道。 “无特别目的,只是你问本老为何救你,一切如实相告罢了。”燃灯毫不隐晦地说道,“你哥壬魈,是本老一手带大的,当年他得知自己的身世后,独独你还活着,他把你救出火坑,带着你四处流浪,辗转到了汉州,一切的一切,本老都知道。本老无心诛杀肖氏满门,无心赶尽杀绝,前面也说了,本老和你祖父有很深的交情,你祖父唤我一声老祖,本老岂会忍心看着肖氏全族被灭?本老要是想要斩草除根,你们兄弟又能逃到哪里去?” 说着,悲叹一声,又道,“当年是旱魃那厮主使,就算本老不答应,你们肖氏也难逃一劫。记得本老的玄盏文武火大成之后,第一个想要杀的人,就是旱魃,更想将他烧成灰烬,连一块尸骨也不剩,除了了却自己的心头之恨,另一方面,也想替你们肖氏顺便报个仇……” 说着说着,他“呵呵”地苦笑两声,“旱尊可不好对付,一切只能慢慢来,你哥离开我,真是一点不念师徒情分……” 一番话听在耳中,肖潇逐渐感到悲愤,而这股子悲愤似乎早已经开始在心底酝酿了,只是到了现在才冒将出来形于表面。他已经有点相信燃灯所说的一切,所以垂着嘴角,有股想哭的冲动,然而肖氏在他心里没有任何印象,一切来得太突然。他耳畔除了燃灯的声音,还有一群一群凤尾鸟啁啾互答的声音,还有一匹一匹蟋蟀吱叽唱晚的声音,这些生机盎然的声音并不会引人惆怅,于是内心的仇恨、怨气,就像一阵风带来了一阵凉意后,又很快消散了。 尽管燃灯说得很让人动情,但那个老怪物是淫党中的恶棍,肖潇的厌恶之情促使他对那些往事极为排斥,就算有点相信,有点动容,他只要稍微暗示自己那些都是假的,他就能很快抑制住内心的波动。 “那么,你阻止那两位鬼老害我,就是为了说话解闷?与其说这些,还不如直接说出你的目的,你在这里卖关子,已经浪费了很多时间。”肖潇镇定思绪,从容地抱起双臂。 “思路清晰,倒有点壬魈的样子。”燃灯点头笑道,“五色凰已能抽髓,本老很开心,之所以及时救你,或许就是因为这个。不过呢,本老想要更开心,现在的想法没有别的,无非想跟你打个赌。” “打赌?” “对,打赌?” “打什么赌?” “打什么赌……”燃灯甩甩宽大的袖口,很快袖中飞出一块十几寸长的木盒,他执在手中,笑道,“就赌这个,”他低头看着木盒,“等下本老打开木盒,你若不哭的话,本老就让巴都和座山膘和你走,绝不阻拦。” “这算什么赌局?一个木盒而已,能吓到我?”肖潇尽管这么说,却还是仔细打量了那块木盒。 那木盒倒也没什么稀奇:遍体黑色,一头宽,一头窄,两头高低不等。 要说别的什么,肖潇估计会犹豫,可一个看起来稍微值点钱的破木盒中,能藏着什么可怕的东西?即便那里面真藏着令人颤栗的东西,他也不认为自己会被吓哭,毕竟眼泪这东西,早已跟他缘尽。 “赌就赌!”肖潇毅然一喝,随后又轻蔑地笑道,“那你输了赖账又将如何?” “输了赖账?”燃灯黄色的眼睛一闪,旋即放声大笑,而他曳地的白须也跟着抖动,“好问题!既然是好问题,不妨由你来答。” “好,那么谁若赖账,就刎颈自尽。”肖潇眼睛一狠。 “依你,不过,你要是输了,今后必需效忠本老,替你哥继续给本老当徒弟。”燃灯?眼看去,“不知你意如何?要是没问题,咱们的赌局就可以开始了。” “好!快开!让我好好看看,你这盒子究竟如何让我哭!”肖潇厉声道。 “哈哈哈……”燃灯大笑一声,满地的白须跟着飞舞,而他手中的盒子兀自飞上了天。 肖潇抬头仰视,竟发现那盒子在空中突然变大,而后倒竖降落,末了一口黝黑的棺材则就竖立在燃灯的身侧。 “难道是尸奴?” 肖潇久闻赶尸派的妖人都有尸奴协战,想必猜测无误。 只是,一具尸奴,就算可怕之极,他也没有害怕的道理,毕竟寄住在乌桓的这些年里,大小场面屡见不鲜,就连头颅落地的惨景也是司空见惯,一具尸奴,又有何惧之有呢? “看好了!” 燃灯话音刚落,身侧的棺椁立马开棺,而棺盖落地后,果真有一具尸奴沉睡其中。 肖潇瞥去一眼,瞬间色变,更不由得往后退却一步。 “怎么样?如何?”燃灯阴森地笑道。 “这……”肖潇浑身战栗,双腿不由自主地弯曲,少时跪在了地上,而刚才的豪壮气势一下子烟消云散也似,紧接着就是一滴一滴的眼泪夺眶而出,“哥,哥哥,我的哥哥……” 肖壬死于乌桓,同时死去的还有很多将卫。 那年毛犴带领踏云卫剿贼时,赶尸派就已渗入乌桓之地,而面对战死的踏云卫,其尸体自然垂涎。 燃灯初得肖壬的尸身时,亦有一行泪光,如若肖潇无动于衷,那么他就要愧叹当初有些多愁善感了。 肖壬的容颜已不复生前,曾经俊朗的脸庞已布满尸斑,发丝倒是油亮光泽,此外衣服上一尘不染:那左胸上的桃花,以及右胸上的朱雀,就像刚刚刺上的崭新族徽,恍如东方氏仍在汉州守望,亦如棺椁内的肖将卫也只是闭目宁思。 看着哥哥再现眼前,肖潇终究是抵不住悲恸,顿时情绪崩溃,嚎啕大哭,没过多时,便跪跑到棺椁跟前,将脸贴在肖壬的腰间。 “哥,潇儿想你,很想很想,求你活过来……” …… 凤台。 这里不是最高的树枝,但比头顶上的那些树枝要粗很多,那些树枝仅仅只有几丈围圆,枝展错综复杂,远没有凤台宽广。但头顶上的那些树枝距离云霞很近,可以欣赏叶棠天最美的霞光,于是最顶端的那根树枝上面林立着许多可供观景的小亭。 凤台是阿母山树冠之中最长、最粗的一根树枝,当然,除此之外,几乎每一根树枝之上,都可以营造出建筑,也确实有很多各式各样的建筑散布在每根树干上。 因不符合正常的逻辑,姑且将“枝干”比喻成“地”。 放眼凤台,湿漉漉的地表长满青苔,虽看起来平整,但看向远处,感觉地面微微向上凸起。因树干的体征就是如此。这里看上去不甚宽,却很深远,而地上落下的叶片有一床被子那么大。 坐落在枝干附近的拘凰塔,是凤台上最显眼的建筑,其次就是塔前垂落而下的一条粗长的铁链,那铁链碗口来粗,看起来不像是铁器打造,其下端深埋进了地里,上端则伸进头顶上的一片火红色的叶丛中。 叶丛很茂盛,离地将近十几丈,每当铁链动起时,整个地表就跟着产生颤动,有时很轻微,有时却很强烈。 拘凰塔拢共十二层,玲珑宏壮,岿然高耸;塔刹直入上方密叶,地宫坐落下方地表;十几丈的塔身,层层都有一排不甚大的通风口环绕,不见游廊,不见神龛,石檐石拱,严密非常;此外,各种雕饰亦无木料踪影,全由石砌而成,八面铜墙壁垒,真如囹圄石笼。 地宫门前守着十多个鬼奴,这时候,巴都和座山膘也在其中。他们刚开始来到这里,会被拘凰塔内偶尔发出的诡异钟声惊得小鹿乱撞。后来听鬼奴们说,那钟声没有规律,但属常态,跟他们的职责毫不相干,便不再理会,专注于份内之事。 巴都加入赶尸派的念头很早就产生了,那日想跟邓鼯和沙皎共赴雷道,好为虚耗效力,此番如愿以偿,却郁色沉沉,毫无高兴可言。 座山膘也是怀揣美梦来到这里,亦是面露苦楚,而他的脸上,更不知为何冒出很多伤痕。那些伤痕呈线状,有轻有重,甚至裸露出来的胳膊、肚皮也有类似的伤痕,看似某种利器刮伤所致。如今一条条伤痕都已结痂,虽说不疼了,然而结合他现在的表情,就知道他加入赶尸派之后并不怎么好过,甚至还为此蒙上了一段无法抹去的阴影。 这两个胖子和其他鬼奴们肩并肩,站在地宫门前严阵以待,一直注视着十步开外的铁链。 五色凰就是被这条大铁链牢牢羁绊住了,那没入叶丛的另一端,锁着五色凰的跗跖,五色凰动时,铁链就会跟着动。 那只大鸟明白挣脱不得,平日里栖在巢中一动不动,但只要那根铁链稍微动那么一动,就表明是饿了。 这种进食的信号是长年累月养成的习惯,巴都等人也是根据这个信号进行判断,——是否需要送上饲料。 这种差事听上去很简单,却需要特别留意,譬如铁链偶尔动时,就像风吹过一般轻轻摇曳,有时真不好判断。 为了以防万一,需要再三确认,万一失察,则就成了严重的失职。 听鬼奴们说,以前有几个鬼奴由于疏忽,最终成了五色凰的饲料。 巴都和座山膘在此当差已有几日,暂时还没有看见有谁渎职,反倒亲眼目睹过五色凰进食的画面。 这种画面,座山膘记忆犹新,因为他初来此地时,就立马被当成饲料丢进五色凰的橧巢里。 所幸,座山膘的体形远比正常人大得多,那鸟儿比飙妹大两倍,却远比五色螭那样的奇灵小很多,所以巨喙吞起来很不方便,末了把座山膘折腾出了一身伤,也没能成功吞进肚子里。 想起那场惊心动魄的遭遇,座山膘的双腿就会不由自主地发抖。 第45章 网开一面 却不管旁人如何看,用座山膘的话说,燃灯鬼老就是个大好人,是个心怀慈悲的活菩萨。 那日橧巢中,座山膘刚被几名鬼奴扔进去,就看见五色凰火红的眼睛盯着自己,过不多时,矛一般锋利的喙就朝着他的脑袋啄去,他下意识地祭出玄盾,在巢里滚来滚去,然而他的玄盾却被五色凰尖锐的喙轻易击穿,并在他的身上留下一道道伤痕,很快,他就被五色凰衔在嘴里,以为就要被那只浑身长满鲜红色羽毛的大鸟吞进肚子,幸亏他的身材够大,五色凰昂起头吞了好几次也没吞下。 但座山膘知道,他迟早都要被五色凰吞进肚子,于是声泪俱下,哀嚎不止。 就在这时,座山膘仿佛听到了人间最美妙的声音,只听燃灯说道,“这胖子有点用,可以留着,不妨换个容易下咽的人!” 几名鬼奴也觉得座山膘太油腻,要是五色凰吃进肚子,恐怕就得拉肚子。 而后,座山膘就被换下,被燃灯任命为鬼奴,于叶棠天里当差。 见有新同僚来了,几个鬼奴提心吊胆起来,因为座山膘站着都能睡觉。叶棠天很早就有一个不成文的规矩,——如若直曹者失职,同班者都要遭受连坐之罪。座山膘左看右看都是一个夯货,跟此人同班直曹,不免人心惶惶。 未几,又有一个“很大只”的夯货来了,没几日,那几个同班者愈发人人自危起来,——每每听到鼾声,鬼奴们扭头一看:两个“山人”不光站着,竟还睁着眼。 “动了,刚才好像又动了!”巴都昏昏欲睡的眼皮振作起来,瞳孔跟着放大,然后指着十步开外的铁链大声道,“你们看见了吗?” “别出声,睡你的觉!”一名鬼奴呵斥一声,然后仰望头顶上的叶丛,“这会儿应该饿了吧?” “胡班头,要不要通知塔里?”座山膘恭敬地询问一声,随后又道,“马虎不得,就算不是,也能心安不是?” 胡班头没有多少头发,光秃秃的头,则用一块白布包裹着,很像毡帽,相熟的人,活着其他鬼使,都叫他胡秃。 这人不高,矮壮的身体不及座山膘的腰间,巴都刚来时,觉得胡班头光秃秃的脑瓜很可爱,就在他的头上摸了两下。这举动把座山膘吓坏了,恁是二话没说,直接朝着巴都肥胖的脸上抡出一拳。 巴都揉着脸,莫名其妙,直到后来,他看见凤台上的鬼奴都对胡班头唯唯诺诺之后,他才明白座山膘的那一拳实是“救命之拳”。 胡班头好像是个任人唯亲的人,手底下的鬼奴和他长得差不多,全都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一个鬼奴听到他的命令,就往地宫里传达消息,那背影分明就是胡班头的“分身”。 没多久,地宫枣红色的大门豁然敞开,里面走出两名身着雷道服饰的大汉,紧接着又有两名大汉押解着两个满脸惊悚的囚徒相继走出。雷道的人全都一副凶神恶煞的模样,而押囚的两名大汉手里握着皮鞭,从囚徒身上的那些血痕中可以看出,那都是鞭笞所致。 两个囚徒没有穿囚衣,穿着短松冈和乞颜部的服饰,不管他们从前是何身份,现在无精打采,满脸泪水,手脚皆被捆,嘴里还塞了封布,但凡走慢了,一记鞭子就“啪”地一声挥出响声,仿佛空气都被抽断了也似。 雷道的人很傲慢,胡班头每每上前拱手,这群人的眼睛往上一瞟,理也不理。现在也一样,只见他们大摇大摆地路过胡班头,直接一个纵身,就带着两个梨花带雨的囚徒跳上了高枝,眨眼就没入叶丛中消失不见。 “妈的。”胡班头啐了一口吐沫,望着头顶上的叶丛,“过不了多久,我看你们雷道怎么死!” “胡老大,别跟他们一般见识。”一名鬼奴走上前轻声道,“他们大首领想要魔婴丹,岂不知,他自己就是魔婴丹。” 胡班头听见此话,露出冷笑,“狩猎行动一旦开始,有哪个象翥能逃?” 巴都耳朵动了动,惑问道,“胡班头,你们在说什么?什么行动?” 胡班头闻言,神色一慌,而后大喝一声,“肥猪!干你何事?站好!” 巴都缩回岗位,不一会看到胡班头走进地宫,才咕哝一句,“小人得志!” “小胖,你少说一句!”座山膘警告一声,便昂着头,疑色道,“自飙妹来了以后,这进食的信号愈发不见准了,往日稍稍颤个那么一下,准是饿了,现在就算颤个不停,也不见得是饿了,真怪!” 几个鬼奴听了,纷纷仰视头顶,似乎也充满着好奇。 巴都跟着抬起头,此时想起了橧巢,想到之前被人扔进那个巨大无比的大鸟窝,现在的魂儿仿佛还在头顶上飘着。 “唉。”他突然望向座山膘,露出憎恨的眼神,“我是为了你才来这里的,那日你就不拦着?要不是肖潇及时赶到,我恐怕都已成了粪便,怎没把你先给喂了?” 座山膘回想起当日情形,不由得脖子一缩,“别提了,你看我身上的伤,还不够惨吗?都说了,幸亏那鸟不甚大,恁是下不去嘴,要是五色螭,只要一口下去,我早没了……” 说着,他顿了少时,疑色道,“肖潇呢?还有,我们到底是跟他走,还是继续……” “你傻吗?你要是活腻了,你就呆着吧,他要是能带我走,我以后管他叫爷爷都行!”巴都说完,脸上满是愧色,“此前就该听他一声劝,这赶尸派,哎……” …… 阿母山麓下。 燃灯已将棺椁收起,肖潇靠在一株海棠树下,情绪稍微有点缓和,那沾着泪水的睫毛轻轻眨着,开始思考燃灯所说的一切。 “生,老,病,死,怨憎会,爱别离,求不得……五阴炽盛,人间就是这么回事……”燃灯笑叹一番,转眼望向肖潇,“如何,是否愿赌服输?” 肖潇不答,鼻子时不时抽泣。他并不爱赌,却也知道愿赌就要服输。只是赶尸派恶贯满盈,其中淫党最甚,无不是人人唾弃的恶鬼,倘要投师燃灯,等同堕落,又岂会甘心沦为禽兽的爪牙? “怎么不说话?你想食言?”燃灯瞥去目光。 “我哥已死,亦不会复生。即便你拿他的尸体对我要挟,我也不会低头。”肖潇擦擦眼泪,旋即攥紧拳头,咬牙道,“跪着生,不如站着死!我虽不是踏云卫,却也想留下名节!” “名节是何物?”燃灯苦笑道,“名节是可以掌握生死?还是可以与天对抗?人间最卑贱的,便数名节这东西。鬼婴就是被这东西所累,才迟迟没有跻身迦罗。” 说完,他不由得嗤之以鼻,转眼则又说道,“看来,你我的这场赌局没有任何意义,本老一开始就没有当真,本老并非想杀你,所以你可以离去,也可以带走巴都和座山膘。” “什么?”肖潇难以置信,“你有这么好心?” “好心说不上,歹意倒也没有,你对本老来说,只是有一点兴趣,或许你和壬魈一样,都具有某种让人喜欢的天赋。”燃灯不屑道,“无所谓,本老的玄盏文武火已经大成,已不需要火炎焱。” “什么意思?”肖潇疑声道,“什么火炎焱?” “你既然不愿拜师,就没必要向你解释。”燃灯摇摇头,笑道,“你今天想要走,本老可以让你大摇大摆地走,但今日的人情,你要记住,若本老今后有事要你帮忙,你就不能推诿。” “什么忙?”肖潇决然道,“我才不会帮你忙!” “不。”燃灯笑道,“本老今日能让你哭泣,来日一样可以,而且本老向你保证,来日本老一旦让你流泪,就一定会让你比现在还要悲怆。” “你到底要我替你做什么?”肖潇攥紧了拳头,“你为何不说?” “以后再说。”燃灯收收宽大的衣袂,“也许根本用不着你,用不着的话,权当念在壬魈的份上对你网开一面,毕竟你又不是本老非杀不可的人,又何必滥造杀业?对不对?” …… 第46章 黎王必死 白骨堂。 阿母山树冠之中,若从下往上数,第一根树枝上的建筑就是白骨堂。 罗獾走进白骨堂的一刹那,就被两排白溜溜的骨椅深深吸引住了。那些椅子都是由脊椎骨所拼接。此外,堂上的骨制宝座更加骇人,其整体所用的骨骼块头更大,很像某类奇灵的骸骨。 堂内,白色骷髅的图腾到处都是。 望一望藻井,瞅一瞅地板:上镌黑云,下绘黯流,玄霭奔腾,暗波泫沄;一幅幅雕图纹饰,透着阴森,渗出着恐怖,似大衍功法的魇象所化,仿佛是某位“赶尸人”正向来客展示自己的溾涹力量。 过不多时,虚耗拄着一根短拐走了进来,径直坐到堂下左首位上,罗獾也在此时被请坐在对面。 “早该过来拜访几位鬼老……” 罗獾衷心地说了个开头,两个人就此攀谈起来。他们期间说了罗生门,说了赶尸派,而后虚耗话锋一转,说到凤凰髓的事情上。 此时的罗獾倒不怎么关心这些,心里只想着罗生门的事,是时盯着堂上的白骨宝座发愣。 不一会儿,罗獾缓过神,但双眼依旧凝望着白骨宝座,“如若都已妥当,那么你们什么时候给魔医送去?抽髓需要很长时间吗?” 虚耗不答,也把目光投向白骨宝座,“那里是叶尊以前坐的位置,现在只有燃尊可以坐。” 罗獾收回目光,“晚辈好奇而已,失礼。” 虚耗摆摆手,没有在意,“抽髓很快,炼制长生丹也很快,前前后后无需两月。估计两个月后,就会有大事发生。你们罗生门不管站在明尊那边,还是站在燃尊这边,这都是玄机城所不能容忍的,现在玄机城迟迟不见动静,才最可怕。” 罗獾抚摸着手掌沉默少时,“我们罗生门以前效忠叶尊,现在叶尊不在,自然听从燃尊号令。玄机城逼死我父王,这仇,罗生门所有人铭记在心,只是我们的实力有限,难以撼动玄机城。若诸位前辈真有把握推倒玄机城,我们罗生门不但能够坚定立场,哪怕明目张胆又有何惧?” 虚耗闪过狡猾的眼神,“唉,不说那玄机城有多少位全真坐镇,光是卫道者就有三千之众,想要推倒玄机城谈何容易?” 罗獾哑然,半晌,喟然一叹,“所以我父王当年才饮恨自尽。” 虚耗不屑地看着罗獾,不多时拍拍扶手,“说笑而已,何必当真?现在玄机城最强不过古荘一人,那禹治、钟华、王诩,皆是泛泛之辈,而那三千卫道者,强如火珲之辈,亦不过寥寥耳,有何惧哉?” 罗獾沉默不语,思不多时苦笑道,“前辈口中的泛泛之辈,九州又有多少?火珲之辈,也是九混巅峰象翥,这种名色不需要多,只要双掌之数,就能踏平我们黎州,自不用再提那些早已位至全真的老骨头。” 虚耗疑声道,“黎州有多少象翥?” 罗獾犹豫不答,“前辈为何突然问这个?” 虚耗笑道,“有多少象翥,本老心中有数,有些事情,你尚无资格知晓,估计你的答案并不准确。你说罗生门效忠燃尊,但此话由你说出,没有分量,只要罗擒尚未死去,即便罗猿来了,也不足以和本老论事。本老开门见你,是为了叙叙旧,你要谈正事,起码你哥罗猿要在场。” 这些话充满揶揄,而他看到罗獾的脸上没有一丝愠色后,又继续笑道,“罗生门未立之前,你们罗氏就是黎州望族,罗氏家风一直很紧,想不到罗兆竟然纳了一个名妓为妾,这在当时应该引起了不小的轰动。” 虚耗说完这句话,就急着去看罗獾的反应。 不错,罗獾和罗猿不光是庶子出身,母亲更是黎州头牌名娼,这都是不可否认的事实。诸如此类的冷嘲热讽,罗獾从小听到大,而在这种氛围下,他时而会做出一些疯狂的事,事后他的母亲就会因此偷偷啜泣。 二十多岁时,他的母亲死了,自此以后,他便逐渐适应了这些闲言碎语,所以虚耗说完这些话,他没有流露出任何愠色。 又或许,他只是因为不敢而压抑着。 但是,按照虚耗此时的神色来判断,罗獾觉得现在太过镇定,反而不是什么好事,便佯恐道,“前辈恕罪,黎王的病情你也知道,若诸位前辈需要我们罗生门给出明确的态度,晚辈便通知大都督罗猿替黎王代见,晚辈此来,只是为了黎王的病罢了,以晚辈的身份,确实无法代替黎王给出什么态度。” 虚耗闷声一哼,似乎对这样的回答不甚满意,“你的态度没什么不好,而黎王是什么态度,我和燃尊根本不会担心,只是,黎王活不久了,跟一个即将要死的人谋事,很晦气!” 没错,魔医仍未打算去黎州。 罗獾并不希望罗擒死,他眉头紧蹙,“其实,晚辈这次来,就是想请诸位前辈说个情,让魔医去趟黎州……” “苗绮罗不领任何人的情!”虚耗厉声打断,随之问道,“你就真不想罗擒死?他活着对你和罗猿有何好处?” 罗獾沉默不语。 虚耗见此,冷笑道,“看来你也知道,只要罗擒死了,你和罗猿才能真正立足罗生门。” 罗獾摇摇头,严肃道,“黎王和别人不同,他素有兄长之风,对我和哥哥真情真意,要是他能康复,我和哥哥立不立足罗生门并不重要。” 虚耗看着地板,轻喃道,“罗擒深受叶尊调教,文武兼备,诸位鬼老也都喜欢他,惟独身子不好。如今死期将至,无力回天。” 罗獾急问,“什么意思?难道魔医也救不了黎王?” 虚耗冷冷地看着罗獾,“你觉得黎王重要,还是那个即将要闭关的明尊重要?” 罗獾如梦方醒,“前辈的意思是,魔医需要炼制长生丹,没时间?” 虚耗笑了笑,接着一叹,“你和你哥一样机智。是啊,如若魔医取得凤凰髓,头等大事便是长生丹,去那黎州只会耽搁时间。” 罗獾仰起头,双眼失神,“晚辈曾想,若将黎王抬到乌桓,魔医未必不肯医治,现在看来,即便如此,恐怕也无望……” 虚耗顿了半刻,说道,“也不尽然,抬来乌桓至少还有希望,只是一枚死棋,没必要眷顾,要是因此坏了长生丹的事,即便罗擒不死,燃尊也要杀了他以解心头之恨!别说燃尊了,那长生丹对本老来说,也是大于一切!” 罗獾牙齿一紧,“这么说,黎王岂不是必死?” 虚耗冷视一眼,“你哥不比黎王差,你们要是顾忌那些屁都不是的兄弟情谊,那么你和你哥,就会永远被人踩在脚下。” 一言说罢,突然加重语气,“另外,你回去告诉那个黎州兵府大都督,让他七日内兵进虎口!” 罗獾猛然欠身,惊问道,“兵进虎口?为何?” “是燃尊的意思,至于意图,恐怕不是你们能过问的事情。”虚耗欠起身,拄着短拐走到门前,“也该到了啊,怎么还不来?” 罗獾走过去张望一眼堂外,“是谁要来?” 虚耗拍其肩膀,“是来商量如何替你们啃下汉州的。” 罗獾思索少时,略微镇定道,“我黎州和汉州不分伯仲,要是前辈们真能增援一支雄狮,拿下汉州并非难事。” 虚耗点点头,“如何?燃尊没有为难你们吧?不妨提前告诉你,若你们罗生门兵进汉州,不光翼州会策应你们,就连汉州渤海公和兼下公也会暗助你们。” 此消息振奋人心,罗獾开心不久,却是忧虑道,“如此之大的动作,玄机城岂会坐视不理?当年玄机城召集九王,在中州长安山上敕令九王订立九王之约,谁若率先发起兵乱,诸王群起共伐!且不说拿不拿得下汉州,若是我们罗生门主动撕毁‘长安之约’,其他诸王即便不动,那玄机城也不会轻易罢手!玄机城可以不管那些暗里的动作,然而撕毁盟约已然触动了玄机城的底线,倘玄机城置之不理,其他诸王势必也会相继而动……” 说完,他意识到燃灯此举,大抵是为了转移玄机城的视线,说是帮助罗生门拿下汉州,实则是拿罗生门当饵,以便渔利。 罗獾见虚耗不说话,愤慨道,“燃尊是打算抛弃我们罗生门吗?” 虚耗摇摇头,“不是必须要势均力敌才能出击,而且罗猿要是抗命,罗生门有的是人。再者说,你和罗猿要是得不到我们几个鬼老的支持,以后何去何从?” 罗獾哑然,沉思良晌,忽听远处有几股强大的气息靠近,而且修为都不简单。 “这么多象翥……”罗獾满脸疑色道,“这些气息有点似曾相识,他们是谁?” “你都认识。”虚耗轻笑道,“你曾在黎州厄司效力过,估计你的足迹已经踏遍了九州。是啊,你应该会对一些人的长相很熟悉,所以说,等下不用本老介绍,你大概也能叫上他们的名字,但能和他们坐在一起议事,你好像不够格,希望燃尊不介意才好……” 第47章 各州代表 白骨堂外,是一条幽远的林荫长道,无数庞大的火红色叶子密密麻麻,微弱的光线从叶隙中穿进,那青苔路面则通往一片暗红色的霞空,宛若一条通往异世的路。 罗獾立身堂外,朝着林道望不多时,就看见一排身影并肩而立,正徐徐走来。 这一眼,他看到了很多族徽,有麟池、剑庐、驯川,亦有四象门、九霄殿、铜胄台,甚至还有漫沲海以及大明宗,倘加上他这个罗生门的人,那么九州各方势力的代表无一不差,竟全部到齐了。 罗獾的耳朵不住乱颤,脸上惊恐万状,似乎看到了无数氏族正在内斗血并,又或看到了各州炼士混战厮杀,仿佛九州马上就要硝烟滚滚,马上就要沦为一个崩乱不堪的凄惨世界。 “这何止兵进汉州……你们这是要毁灭九州……”罗獾扶住门缘,气喘吁吁,他到现在才感觉到,自己并不疯狂,相较淫党而言,他平生的所有行为,似乎完全和疯狂沾不上边。 “该来的总会到来,无非先来后到。”虚耗攥了攥短拐上端的头骨扶手,“玄机城不较往日了,他们已把心思放在魔婴丹之上,不是我们沉不住气,只是再这么僵持下去,吃亏的反倒是我们……” 说罢,短拐对准附近的一片巨大叶片,罗獾细细看去,见叶片上貌似趴着一只蛐蛐,随着一道玄劲的射出,那叶片瞬间破了一个洞,而那蛐蛐却就此消失…… 扶蝗飞在叶棠天的林海之上,霞光一眼万里,下方的林海五彩缤纷,美景之下,他不知为何打个激灵,然后停驻半空,对着正前方的庞然树冠迟疑两眼,“看来妖女炼制的鬼隐符也不怎么样。” 乌桓本就是节党拿下的据点,对于雷道大首领吉授俯首燃灯的事,扶蝗并没有过多在意,他明白副首领布云子以及余下等人皆已受了虫礼,大首领吉授早已名存实亡,只要扶蝗一声令下,雷道就能随便换个大首领。 鉴于燃灯,要是这样做,暂时无甚意义。 关于雷道之内的所有动静,扶蝗皆有耳目,惟独叶棠天之内的风吹草动,使他感到好奇。 虽说目前不便与燃灯为敌,但他也想知道那个家伙究竟在干什么,以及在打什么主意,同样也清楚,那个“长须死老鬼”不可能安分守己。 那些被带入叶棠天的蛐蛐确实透露出了不少情报,但老奸巨猾的燃灯,似乎早就发现了蛐蛐的不同之处,自不会暴露那些需要隐藏的意图。 不久前,扶蝗收到一张符箓,乃是燃灯发来的邀请函,此次来到叶棠天,是与淫党的几位鬼老议事。 再次目睹叶棠天的一草一物,扶蝗颇有感触。 遥想以前的那些淫党鬼老,有哪一个不是随手就能捏死燃灯的名色?奈何功败垂成惟有死,淫党扳不倒玄机城,最终的结局便是自己倒下。 如今,不管是淫党,还是节党,老一辈的鬼老几乎都已死绝,而绝大部分的鬼老都死在了玄机城的那些卫道者手里,也有一部分的鬼老死因不明,但也将其归咎到了玄机城的头上。 实际上,玄机城想要诛杀一些鬼老并不轻易,要不是淫党内部纷争太多,古荘绝对没有闲功夫坐在城中闭关。归根结底,淫党之所以一蹶不振,都是由于内部纷争而间接促使玄机城的两次扫宇取得成功。 现在淫党活下来的鬼老,资历最高的,除了苗绮罗之外,就数燃灯,其次是虚耗。 淫党最具资历的鬼老,乃是“十大天干鬼老”,而燃灯并不在其中,相较而言,他只不过是一个小角色;但是燃灯现在暴露出来的野心,已经可以和十大天干鬼老一较高下;换句话说,再去重新审视某些鬼老的离奇死亡,或许都跟燃灯有着直接的联系。 这些事儿,要是放在从前,是很难看出来的,因为那时的燃灯,还是个三混全真,做事又很低调,也直到淫党的鬼老死的差不多了,他才被人所重视起来。 扶蝗登上“一根树枝”,转身看着叶棠天的林海和晚霞,心里顿时想起颛觋,想起叶棠。 对于杀害颛觋的事实,燃灯在众目睽睽之下不得不承认;惟独叶棠的死,至今还是谜团;虽说燃灯的嫌疑最大,但凌驾于十大天干鬼老之上的淫党神尊叶棠,是燃灯无法撼动的存在;正常来说,燃灯没有任何方式可以伤害到叶棠的一根毛发,不意几年前,扶蝗听闻燃灯已将叶棠天据为己有,于是只能姑且认为燃灯是杀害叶棠的“元凶之一”,至少凭借燃灯的本事而言,他一个人根本做不到。 扶蝗对着天边的彩霞看不多时,不由得喟然,“过去,一切都是猜测,现在眼见为实,铁证如山,看来杀害叶棠的真凶已经一目了然……能够杀死叶棠的话,那么时至今日,他的修为究竟到达了何种地步……” …… 大抵过了半个时辰,白骨堂中,燃灯就已高坐白骨宝座,而虚耗则坐在堂下右边首座。另外,九名教徒也在虚耗的下方正襟危坐着。 怪事儿,这右边坐满了人,惟独左边椅子上,只有罗獾孤零零地坐在次座上…… 堂外的凤尾鸟“啁啾”叫个不停,扶蝗左顾右盼,顺着青苔林道往白骨堂走去。 当他跨进门槛的一瞬间,堂内所有人都把目光集中在了他身上。他扫视一眼堂内,跟很多人一样,都为之一振,有几个教徒甚至一瞬间直接站了起来,而其他教徒见此也跟着相继欠身。 “参见喰魂鬼老!”教徒们半跪着拱手。 扶蝗朝着他们扫视一眼,一顿惊疑之后,就只剩平复下来的镇定。 燃灯鬼老一见扶蝗登门,便拖着胡子请他入主白骨宝座,态度充满敬意。 扶蝗想到叶棠的死因,对燃灯瞅了几眼,很想做到宝座上严审此事,但他望向燃灯的玄腑,又打消了这个念头,虽说没有看出燃灯的修为,可从前的燃灯已然是一位全真,非他所能震慑。见堂下左边首座此时空着,便拄着手中的骨杖,主动坐到堂下的左首位置。 几个教徒见状,立马跟着扶蝗坐到了左边,而余下教徒也想如此时,扶蝗摆了摆衣袂,示意他们坐回去。 随着扶蝗的到来,该到的基本到齐了,四个鬼奴也在此时开始看茶。这场面,就算燃灯不请苗绮罗,那殷鸦和侯白两位鬼老也应该到场。 一问之下,原来两位鬼老正在张罗抽髓的事情。也确实,凤凰髓的事情已经水到渠成,没什么好说的,事毕送给苗绮罗就行。 当然,颛觋的死,苗绮罗已对燃灯咬牙切齿,要是得知自己的好姐妹叶棠果真是燃灯杀死的,那么苗绮罗来到这里的第一件事,首先就是灭了燃灯,另外,还可以将狂橹顺便带走。 这是苗绮罗梦寐以求的事情,扶蝗这样一想,突然明白燃灯为何只请自己,而不请苗绮罗了。 原以为燃灯邀他来,大抵是说凤凰髓的事,是时看到各州来了一部分公爵以及一部分使节,这才意识到除此之外另有旁事要说。 各州大教徒齐聚到此很不寻常,虽说有几个公爵没有亲自露面,仅仅只是指派了使节,但扶蝗知道那些大教徒都是因为脱不开身之故。 他很想知道这些人为何到此,更想知道他们来此之前为何没有事前通知自己,所以就一直扫视着坐在对面的齐鸢、糜耶、鹿谶,而对于坐在自己这一排的岑葑,他差点没有认出来,还以为只是某个没有到场的公爵所指派来的使节。 幽州骐骥公糜耶、翼州比目公齐鸢,以及汉州渤海公鹿谶,扶蝗都认识,唯独鎏州武阳公岑葑看着面生。 他确实没有见过岑葑,而这个岑氏副族长,也是近段时间在英邪等人的帮助下刚刚加封为公爵。这说明鎏州岑氏已被珍珑岛稳住了局面,未来帮助岑葑拿下整个岑氏也只是时间问题。 武阳公面色苍白,神色十分不安,像有心事挥霍不去,又像跟其他公爵、使节一样,是被扶蝗威慑所致。除了岑葑之外,那些畏畏缩缩的人,仿佛都很惧怕体内的蠹虫发生暴动,至于岑葑,扶蝗察觉到他也受了虫礼,这应该是英邪所为,如若他也受了虫礼,倒是可以理解他的忐忑因何而起。 第48章 终极夙愿 燃灯瞒着扶蝗召来各州大教徒,明显是有大事要说,但燃灯扯来扯去,竟扯到万八千年,好像在探究禁土历史。 说着说着,那长胡子老怪突然朝着扶蝗问了一句,“小神尊,你可知道禁土是如何由来的?” “要说不知道,岂不是要引人嘲笑?”扶蝗冷笑道,“譬如这些,有传记,有史料,本老七七八八看过一堆,像《裴公序》、《虞梅子说》、《万国列传》、《九州沉浮》等等,皆有提到。不过其中所述,大多都是杜撰出来的无稽之谈,至于禁土到底怎么来的,恐怕只有炼道鼻祖有答案。” 燃灯低下头,点头一笑,“我辈都受灵祖感化,当听灵祖之言。” 堂下教众面面相觑,掀起一阵议论声,当中就有个黑脸教徒垂问道,“燃灯鬼老,方才喰魂鬼老所说的书籍我等都阅过,里面说的都有出入,而喰魂鬼老又说那些都是无稽之谈,那么到底真相是什么?” 那黑脸教徒艾颜之貌,生得虎背熊腰,肤色宛如黑棕马,一看就是个异族人士,乃是赢州赫图公希娜派来的使节,名叫哥玛罕。 燃灯闻言,笑道,“本老以前倒是和希娜那丫头说过一次,哥玛罕,你既是赫图公的心腹,为何没有听她提起过?” 哥玛罕回道,“我家主公不爱说闲话,我等也不过问。” 燃灯看向虚耗,“那么虚耗鬼老,你来给大家说说如何!” 虚耗拱手,“既然尊老发话,就由我来说说……” 众位教徒一听,立时醒耳,却听虚耗娓娓说道,“关于此事,我派老辈道士皆有耳闻,却说万古以前,化外西墀百川地界,有个仙门,名为始母墟,于化外布道几千几万年,门主乃一方显圣,名为澹台圣人。那圣人通天彻地,手握神灵之威,因是东胜神州走出的炼士,所谓越鸟南栖,故土情浓,见人间杀伐无休无止,想造一方极乐世界,屏蔽人间万恶,以养真、善、美,也正是有了此等辽阔的胸襟与憧憬,才有了今日之禁土……” 一语说罢,又将之前听来的化外诸事道了出来。 满堂教众听完,顿时心向往之,恨不能立即走出禁土。 虚耗说了小半个时辰,末了感慨道,“羲土崩乱,始于炼士,神尊心驰化外,无非是希翼化外世界,此志,受感于灵祖,是听了灵祖遗述使然,咸闻化外,乃人间逍遥之地,理想之所,有长生,有自由,非禁土牢笼可比。” 燃灯听到此,不知是否面露伪色,扶蝗见他满脸怆然,忍不住问道,“尊老,为何闷闷不乐?” 燃灯喟叹道,“神尊之志向,奔赴化外是其一,其二嘛,则是整肃禁土内的炼士。无论是元祖、灵祖,还是那诸位天师,都是始母墟门下的卫道天师,之所以来到禁土,都是肩负澹台圣人所下达的使命,今诸位天师仙逝已久,使命尚未完成,我赶尸派作为灵祖一脉之传承,理应继往圣之遗命,而开禁土太平。” 此言,正是节党的终极夙愿,只是这些话从燃灯的嘴里吐出,使人惊疑,亦惊叹,有如一根根象牙从豺狼的嘴里冒将出来。 扶蝗点点头,没有说话,倘若燃灯真的怀揣此等想法,倒真成了神尊的臂膀,苗绮罗势必也会因此留他一条狗命。 燃灯看着教徒议论纷纷,情绪高昂,不由得抬高头颅,说道,“神尊闭关在即,魔婴丹必不可少,如今玄机城也在网罗此物,此事争先恐后事不宜迟,若诸位鼎力响应,来日神尊位列迦罗,各位便是肱骨功臣……” 确实,神尊的魂意尚且不足,即便现在已有几把化内玄器,估计也无法炼制出足够的魔婴丹。 扶蝗听燃灯说得有条有理,不禁跟着点头,但是没过多久,他的面容遽然一凛,不由得拍案而起,“你说什么?兵进汉州?” “没错!”燃灯看了扶蝗一眼,就把眼睛盯向各州教徒,像在审视他们的反应。 底下的教徒有人震惊,有人粲笑,笑得最欢的,便是渤海公鹿谶,他的手在鹿头杖上攥来攥去,仿若脑子里早已谋划好的想法急于付诸行动。 堂外的凤尾鸟停止了叫声,各州教徒也在扶蝗的盛怒下安静下来,堂内突然变得异常寂静。 然而燃灯很快就打破了这种令人窒息的气氛,继续说着令人颤栗的言辞,“除了汉州之外,沧州和幽州也是战场。” 话音落去,教众里走出一个浑身儒气的艾颜男子拜向燃灯,“我沧州正值内乱,实在不宜再添兵祸!” 扶蝗朝那男子看了一眼,知是骊食公庄襄指派的使节庄统,便道,“庄统,你们沧州的事,本老明白,没有本老命令,不得乱动。” 幽州骐骥公靡耶也不愿自州出现战乱的局面,方才忌惮燃灯的威严不敢说话,此时听到扶蝗的话音,便欠身走出,“幽州有楼兰屏障要守,要是州内一乱,那么远北的奇灵必定愈聚愈多,未来跨过铜城,岂不是危及九州?” 古来北方就有奇灵祸乱,早在大羲国没有统一之前,歧国就于赢州和幽州筑起千里铜城以绝奇灵之乱,后来九州统一,成祖又将铜城扩建万里,正是有了万里铜城之后,北方的奇灵才没有逾越屏障肆虐九州。 扶蝗闷声一哼,跺了跺手中骨杖,白皙的面庞像是酌了很多酒而发红,“燃灯,你喝醉了吗?说什么沧州和幽州也是战场,真是大逆不道,决不可能!” 看到扶蝗此种态度,燃灯脸上的笑容顿时消失地无影无踪,另外渤海公鹿谶也跟着焦愁起来。 而其余的教徒似乎松了一口气。 不过,比目公齐鸢的脸色尤为复杂,因为兵进汉州的事,他很支持,只是扶蝗的态度让他不敢表态,他清楚的明白自己受过虫礼,如若与扶蝗的意见相左,那么体内的歃血虫一旦暴动,这会儿准会暴毙而亡。 歃血虫可比化神虫绝情多了,宿主凡有背逆之举,绝无反省的机会! 鹿谶倒是不惧,因为他是今日在场教徒中惟一没有受过虫礼的人,根本不介意这样的行为会给自己带来多大的危险。 看着扶蝗毫不让步的态度,鹿谶不由得看向虚耗,“鬼老,如若黎州跨过虎口,我们鹿氏里应外合,拿下汉州不是难事!” 虚耗的脸色很不好看,比燃灯不差分毫,或许受他心情影响,他玄色大氅上的白色骷髅图案此时咧嘴张牙,异常可怕,“小神尊,你为何不听燃灯鬼老说完?妄下态度是不是为时尚早?” “哼!神尊闭关在即,你们却在这里平添事端,需要再听吗?”扶蝗瞪去一眼,就此转身,“此事,两位鬼老就和你们的这些大教徒们商议吧,本老告辞!” 赶尸派的大小教徒都有蠹虫制约,燃灯等人根本驱使不动,就在扶蝗要走时,有几位教徒跟着欠身。 “慢!”虚耗扶着短拐站起身,“小神尊,难道你真不想为神尊分忧吗?此举也是为了魔婴丹而谋!” 听到“魔婴丹”三个字,堂内哗然一片,教徒们突然带着希翼的目光看向扶蝗,就连刚才反对的庄统和靡耶也露出渴望的神色。 扶蝗似乎被魔婴丹束缚双脚,是时站在原地踌躇了起来。 罗獾一直坐在扶蝗的身边,一直坐在椅子上,一直不言不语,原本打算就这样坐到散场为止,因为扶蝗决绝的态度已经让他抚平了内心的恐慌。他并不反对挥师汉州,甚至很想踏平汉州来了结罗生门与四象门的所有恩怨,只是前提是,这需要一个成熟的时机,要确保罗生门不用付出致命的代价。 所以,他看到扶蝗拍案而起,看到扶蝗扭头要走,不由得露出了笑容。但这种笑容转眼即逝。因为此时此刻,他看到扶蝗的态度发生了巨大转变,——如若扶蝗真与燃灯达成了共识,那么对于罗生门来说,这大抵不是什么背水一战,而是一条血淋淋的灭亡之路。 第49章 一身冷汗 古往今来,人间的安宁与混乱周而复始,以为是人在作祟,但人在某些时候,无异于上苍的傀儡,换句话说,一切的一切,都是上苍利用人性的弱点来推动着轮回运转。 谁也不能在这场轮回中走出去,固然有人摆脱桎梏、跳出轮回,但一个人的影响力,终究还是无法左右天命法则。 魔婴丹乃是补充魂意的无上丹药,这对迈入衰期的炼士来说,只要服下,就等同拿到了进阶高位的敕牒与告身。 修炼者步入玄徒以后,就会变得卓尔不群,就会拥有凡子所不具备的能力,他们凭借自身的神威,迫使无数凡子卑躬屈膝,或轻易就能满足内心里的欲望。于是,在这种动力的驱使下,炼士们向着“力士”、“巨持”、“象翥”不断前行,以求巩固、扩大已经抓住的生杀大权。 虽说魔婴丹只是一颗小丹药,但这颗小丹药等同于天上的星星,非寻常炼士所能觊觎,哪怕是闻名九州的象翥,也不具备“摘星”的能力。 不过,但凡服用了魔婴丹,那么没有能力冲破衰期的象翥就能将自身的“魂意”增加,而魂意得到充分补足之后,破衰就变色简单而又安全。 所有修炼者都想不断地提升修为,几乎没有人会拒绝魔婴丹,因为只有化身为全真大能,才能真正俯瞰人间,睥睨众生。 ——呵呵,魔婴丹的诱惑无与伦比,在此诱惑之下坦然自若,大抵脑子有“问题”,只有心痒才是一种正常反应。 扶蝗暗自想罢,转而朝着堂内的诸位教徒逐一扫视一遍。 他眼里看到的,既有碍难抉择的迷茫眼神,也有视死如归的满腔热血。 这些人听到“魔婴丹”三个字之后,就变成了现在这样,仿佛他们可以为了魔婴丹不惜一切。 虚耗看到堂内的教众态度突变,欠身走近扶蝗,讪笑道,“小神尊,你可以不念神尊,也可以让他们失望,但为何不为自己着想着想?” 扶蝗?了一眼虚耗,没有说话。 确实,只要九混象翥大脚一迈,衰期过后就是全真,而象翥和全真之间判若云泥,又有谁不渴望晋位全真呢? 但是,扶蝗乃万人之中的异类,乃一逍遥者,或研究驻颜,或研究虫子,或研究茶艺等等,谓之顽心不朽。那破衰一事攸关生死,即便手握魔婴丹,命途终究不定,倘真要为了全真赔了性命,那么就要含泪告别这些雅嗜,未免得不偿失。 当然了,在一些早已位至全真的老朋友面前,他确实属于毫无大志的不舞之鹤,比方撞见那个与他有着总角之交的“荘”字圣女纳兰荘,他就很难抑制内心的羞愧与自卑,以前避而不见的原因便是如此。 诚如以上不论,一旦无视掉人世间所谓的自尊心,他根本不稀罕什么全真。 或许,虫礼所存在的意义,就是为了应对这种濒临失控的局面。 扶蝗身虽一人,却系万人之“手脚”,他苦闷地沉吟良久,末了朝着教众们笑了笑,“诸位很想要魔婴丹吗?” 他的语气很像是在警告什么,教众们面面相觑,有些人欲言又止,却没有谁发出声音。 鹿谶倒不在扶蝗的掌控之内,是时抚抚胡须,笑道,“有了魔婴丹,老朽就有望进步全真,要是得偿所愿,来日神尊有何差遣,就不会出现力有不逮的情况,不瞒小神尊,魔婴丹是老朽梦寐以求之物!” 听此,扶蝗苦苦一笑,踱了两步,“是啊,魔婴丹谁不想要?却说炼制魔婴丹,要以魂意为引子,须炼化魂瑰,须炼化魂灵,且不说玄器,但说魂瑰……” 他微微停顿,看向坐在宝座上的燃灯,“想来,如若激起各州矛盾,必有象翥倒下,也就能从死难者的身上获取魂瑰,如此如此,光是捡捡尸体,就有无数魂瑰轻易到手,这计谋不可谓不妙,愚以为尊老为了想出这等妙计,想必有半个月都没合过眼了吧?” 燃灯以为扶蝗回心转意,遂说道,“目前而言,那玄机城的王诩,也在炼制魔婴丹,此等形式下,我们脚步慢了则不利。小尊者也知道,魔婴丹少了魂瑰和玄器难以药成,眼下九州尚存的玄器,或被九王供奉着,或被玄机城供奉着,倘若直指强取,一场大战或将无可幸免,我们赶尸派和玄机城交手了一百几十年,每每碰撞,无不生灵涂炭,此时与之决战,一来累及亿万无辜……” “那尊老为何又要强行祸乱?”扶蝗出声打断,旋即凝向燃灯,“你的话前后矛盾,难怪神尊会说你有些老糊涂。” “老糊涂……”燃灯不怒反笑,笑罢,继续说道,“本老不糊涂,此时若与玄机城决战,一来宇宙不宁,二来我们有大业需要履行,没有必要殊死一战自绝后路,如若慢慢消耗,玄机城总有自乱阵脚的时候,要是玄机城的城墙在此之下有了裂痕,那么结局便是墙倒众人推,如此一来,岂不美哉?” “美不美,本老不知。”扶蝗衣袂一甩,闷声道,“可笑的是,此举之弊,你竟然知道!既知后果,就该断了此念!” 他见燃灯一脸不屑,不禁咬了咬牙,怒目以视,“试问,那汉州有多少百姓?那沧州和幽州又有多少百姓?各州黎民少说都有千万之数,如若相加起来,几近亿万天文,你肆意发动暴乱,不知要波及多少无辜……燃灯,你如此丧心病狂,宇宙当然不宁!” 燃灯强压怒火,“看来小神尊并不理解本老。” 虚耗见燃灯脸色极差,倏尔跺了两下手中短拐,“小神尊,皆知元祖、成祖死后,玄机城不顾天命,以‘正道’二字把持宇宙,分明视禁土为温室享乐之榻,如今那化外玄器都在玄机城手里,要是再无动作,那些淫逸之徒的利剑岂不就此锋利下去?这一时之乱,与那千秋之安孰轻孰重?” 这句话一出,鹿谶击掌道,“虚耗鬼老说的好,与在下不谋而合!” 扶蝗瞋目过去,还未开口说话,未料得哥玛罕大喝一声,“不错!”旋即欠身走出,高声说道,“为了千秋之安,一时之乱又有何妨?在下与我家主公一定响应鬼老的号召,愿听鬼老调遣!” 游目细察哥玛罕,扶蝗露出几分讶色。 却说,那赫图公希娜的确没有受过虫礼,但这哥玛罕却是受过虫礼的,这时闪身出来大放厥词,使人莫名其妙,或将生死置之度外。 歃血虫不及化神虫,确有破解之法。扶蝗露出疑色,怀疑哥玛罕身上的歃血虫,兴许已在燃灯的帮助下失去了作用。只是呢,想要破解他的歃血虫,估计苗绮罗都没法做到,燃灯岂有能力破解? 他愣了一会儿,朝着哥玛罕试探性地问道,“你愿听哪位鬼老调遣?” 哥玛罕想也没想,登时脱口而出,“当然是听从燃灯鬼老的调遣!” 这句话说完,不光那些受过虫礼的教徒惊出一身冷汗,就连燃灯和虚耗也跟着捏了一把汗。 扶蝗静观须臾,松了一口气。 没去少时,却听哥玛罕暴喝一声,又见他面容扭曲,两只大手紧紧揪住一绺一绺的头发,头皮都快撕裂,竟连一句遗言也没来得及说,就已七孔流血,随之“咣当”一声倒在了地上。 众人见他龇着牙,身体不断抽搐,无不收回颤栗的目光。 赫图公希娜和燃灯走得很近,此时希娜的使节死在这里,他觉得颜面无光,不禁骂道,“那丫头,自己不来也就罢,竟派了个不长脑子的白痴过来!” 扶蝗先被哥玛罕的举动吓出了几滴冷汗,此时缓过神来,又对哥玛罕的下场表示“心痛”,是时闷哼一声,骂道,“这泼汉死有余辜!本老的歃血虫不仅可以让人强筋健骨,还可使人百毒不害,本老为了培育歃血虫投入了多少精力?这给一条少一条的宝贝,竟让这等不长脑子的人糟践了,实是可恶!” 歃血虫的妙处,在场受过虫礼的教徒都有感触,虽说种下此虫,往后就要受制于扶蝗,但他们之中,并无一人受到强迫,反而都是主动要求受礼。 “喰魂鬼老,且勿动怒,为了此人不值得!” “是啊,赢州人多是莽夫,言行难以约束,这虫子给他们,确实浪费!” “死了也好,与这种人共事,迟早也要被其拖累!” “说得极是……” 教众们一边安慰扶蝗,一边谴责哥玛罕,一点同情之心也没有。 却在此时,虚耗欠身冷冷一笑,忽而走到哥玛罕跟前,见其还有一口气,便踩住他的脖子将其扼死,然后弯下腰,伸出手掌在他额前游移着,“倒也不浪费,毕竟他是一位象翥……” 众人好奇地看着,只见虚耗的手掌泛着微光,其后不久,哥玛罕的额头竟冒出一颗黑色的小光球。 虚耗接住小光球捏在手里,转身对着扶蝗笑道,“说来说去,都是为了这东西,哥玛罕献上自己的魂瑰,体现了胸怀,证明了忠义,要是人人都像哥玛罕,何须我等为此操劳?小神尊,如若你没意见,那么这颗魂瑰,就由本老笑纳了。” 第50章 调度调度 一句话说完,虚耗便把魂瑰装了起来,扶蝗有无意见,似乎并不重要。 见此一幕,教众们吓得脸色煞白,同时也对方才的那颗魂瑰浮想联翩,而那几个摸着嘴唇的教徒,很像在阻绝即将溢出的口水。 扶蝗始终站在堂上,教徒们也都不敢坐下,燃灯看在眼里,座下像是有刺似的,不住动了动身子,接着出声道,“小神尊,如今节党和淫党都是一家,即便达不成共识,又何必针锋相对?未来诸事不少,长此下去,如何共事?所以,万事都以商量为主,这次也不例外,不妨坐下说。” 此言说得在理,扶蝗决定再坐片刻,便重新坐回原位。与此同时,堂内的教众们也相继坐下。 有扶蝗的蠹虫制衡,赶尸派的大小教徒势必效忠节党,难敢存有异心。 罗獾以前并不惧怕扶蝗,如今看到一些比自己修为还高的教徒都对扶蝗马首是瞻,由此平添出了几分敬畏之心,见扶蝗坐回,拱手笑问,“敢问鬼老,我们罗生门有谁得到过你的恩典。” 扶蝗移目过去,“你想来一条?” 罗獾耸耸肩,扭头望向堂外,似乎那里的风景不错。 制造动乱,为扶蝗所不能容忍,即便他重新坐了下去,也没有动摇态度,任凭燃灯如何说辞,他都是不为所动。 可是,燃灯亦是铁了心地想要搅出乱子,不知不觉,他的言辞又趋激烈。 想来,赶尸派以前悍者如云,强如苗绮罗之流的鬼老不胜枚举,就拿那些天干鬼老来说,其中每一位鬼老的修为,无不达到了巅峰全真的位面,几乎也都是能与淫党神尊叶棠平分秋色的人物,然而到头来,全都倒在了燃灯的前面。 面对明珠,燃灯自知斤两不够,或退之时,必然妥协,不敢冒进,但要说拿捏不住一个扶蝗,他到底咽不下这口气,但与扶蝗仅仅说了片刻,几句话就已说到炸裂,一股火药味或已充斥整个白骨堂。 燃灯的耐心终归有限,于是黄烁烁的瞳仁带着森冷的厉色盯住扶蝗,嘴角更是诡谲地笑了起来,似乎现在很想把扶蝗捏为粉末。 说到底,扶蝗在他眼里,不过一个专研人生巧乐的不才之士,从前闲赋在阶柳庭花之中,现在案牍于兵凶战危之地,殊不知,两者根本就是异世界;若说运筹帷幄决胜千里,在节党人士中,惟颛觋一人可以胜任,现在颛觋被燃灯弄死了,才使这个寂寂无名的小蝗子临危受命,行力所不及之事。 想到此,燃灯又觉得不用与之计较,亦只当扶蝗是他股掌里的玩物罢了,不屑视之,便收回目光。 但转念又想,这扶蝗的巧乐名堂,竟搞着搞着,搞出来一堆蠹虫,譬如化神虫,譬如歃血虫,但凡寄生这些虫子之后,宿主难敢违逆扶蝗旨意,现各州教徒中凡是受过虫礼的人,皆已成了扶蝗的傀儡,要是得到此术,天下强流,可谓尽操在手。 可惜啊,这些蠹虫存在很大的弊端,而且养育这些蠹虫并不轻易,很难成虫。此术虽好,外行人难以觊觎,就像一门玄攻秘法没有悟性,单有典籍,研磨下去终而糟践光阴,绝无有成。 燃灯没了对策,不由得轻声叹道,“要是重角在就好了……” 轻微话语声传到扶蝗耳中,料得燃灯是在想念徒儿们了。却说燃灯收了很多徒弟,惟独活在世上的没剩几个,约莫算下来,大概不满十个,当中就有一个名叫重角的恶棍,此时怕是盼着那个徒弟来当智囊,以解眼下之忧。 扶蝗想不多时,轻笑道,“对了尊老,你的那些徒弟们呢?此时唤起重角,是想念那个小怪物了吗?” 燃灯甩了个冷眼,没有说话。 虚耗眼见这次的议事大抵无果,便利用玄音,向燃灯传声道,“此事,扶蝗绝不会点头,而如今各州教徒都在他的掌控之中,为了长生丹,不如缓缓再说,属下也觉得有些操之过急。” 燃灯收到玄音,瞪了一眼虚耗,旋即回传道,“到底是操之过急,还是未雨绸缪,本尊尚能分辨,用你多舌?此事如若不成,恐怕长生丹和魔婴丹都将与我们失之交臂,真要到了那时,一切都已晚矣!” 虚耗眉头一紧,传音道,“燃尊,这是何意?” 燃灯厉眼又是一瞪,传音道,“须你多管?本尊提前部署,自有本尊的道理,要是此事不成,必然缺少马前卒,届时便只能由你亲自解决魂瑰的事!” 虚耗低下头,传音道,“是,如有必要,属下任凭驱使。” 燃灯收回目光,传音道,“很好,但一座山难填八荒之池,人多自有人多的好处,人少还是会有人少的缺憾,此事需有扶蝗助力,才能争分夺秒,一举多得!” 玄音乃是吞云卷上的秘法,奥义深艰,想要掌握其道,须有天赋才行;而且利用玄音传递话语,需要掌握对方的气息;另外产生交流之后,如若双方不曾授意第三方介入,旁人难以参与其中,即便是全真也无方。 扶蝗见燃灯和虚耗眉来眼去,料定他们正用玄音在交流,虽说听不出他们在说什么,不过这玄音秘法他也会,便横插一杠,利用玄音向虚耗递言,“虚老,你和燃尊聊得挺欢啊!” “呃!”虚耗浑身一颤,差点从椅子上栽倒。 燃灯见状,脸色顿时拉了下来,“虚耗,你这是怎么了?” 虚耗迎去目光,又看了看扶蝗,这才意识到扶蝗不可能截破他和燃灯的玄音内容,不由得动身坐定,露出尴尬的神色。 待他平复神色后,回想燃灯方才之言,感觉必须说服扶蝗才行,否则的话,就必须亲自面对一帮帮象翥,如此一来,自是担上了很多凶险。毕竟他的寿元不多,气力不比往日,倘若马失前蹄,则就有毁身之灾。 想罢,感情还得多磨一下嘴皮子,免得由来劳顿之苦,便道,“那日游灵谷一战,玄机城阵亡了三百道侍,不去说那些巨持,仅象翥就有十三位之多,甚至瞿考之徒火郓也在其中,此等折损,与玄机城来说,堪称奇辱,玄机城怎会一战失声?再者说,火郓和火珲可是瞿考一脉仅存的传承,谁都知道火珲和那火郓的情谊,当年火郓被困十万大山,火珲宁可违抗古荘之命,也都奋不顾身救出火郓,现在火郓死了,那火珲又怎会默不作声,无动于衷?” 一番话说完,他闷哼一声,“小神尊,好好想想吧!想想游灵谷一战去后,玄机城都干了些什么?是不是一点风吹草动都没有?此乃大异也!莫不是待到神尊闭关之后,一举歼灭我等!” 扶蝗略有怔忡,“是,又当如何?” 虚耗见有气色,冷冷笑道,“是,就该早做筹谋!现在你手握各州教徒,有哪个不供你驱使?你却目光短浅,固步自封,对他们弃之不用,这难道不是无能之举吗?倘若打开棋盘,从容捭阖,不光可以收获无数魂瑰,还能分散矛头,瓦解后危,岂不是一举两得?为何非要坐视玄机城蓄势待发,将我等逼到悬崖之边呢?” 说罢,缓声又道,“你看看堂上教徒,这些人可都是一些披荆斩棘的得力干将,眼前既然还有路,就须朝前,惟有奋力杀出重围,才能无往不利,否极泰来啊!” 扶蝗耸了耸肩,低头冥思少时,而后张目虚耗,“虚老口若悬河,说了一席须警之言,若不口渴的话,不妨具体说说,本老究竟应当如何落子!” 听此,堂上响起轻微地骚动,而虚耗更是眉开眼笑地瞅了一眼燃灯。 静听许久的燃灯,这时则对虚耗投去赞许的眼神,转眼看向扶蝗,笑道,“之前也说了,神尊大业,福荫万世,一时之乱可造千秋之安。若说汉王朱旦那么忠心玄机城的话,其王位就要变动一下。”说完,看向鹿谶,“当然了,渤海公暗效我派多年,本老以为,他是替代朱旦的最好人选。” 鹿谶闻言,立时露出怡然自得的笑容。 扶蝗瞅向鹿谶,“是吗?渤海公真的合适吗?” 燃灯意会,退了一步,说道,“无碍,要是小神尊持有其他意见,也可以重新斟酌斟酌。” 鹿谶笑容止住,跟着附声道,“在下无意王位,任凭小神尊安排。” 扶蝗面无一色道,“朱氏在汉州,已有不少年的根基,现在汉州各族谁不臣服?朱旦的王位岂能说易就易?此事需要渤海公多做筹谋,方能轻易拿下。” 燃灯不屑道,“小神尊在各州都有势力,只要东拼西凑,随便调度调度,岂不是就能轻易洗出一手好牌?还需渤海公作何谋划?” 扶蝗抬头看了看藻井,“不错,本老以前经常和几位老前辈打吊牌,但很多年过去了,那些老前辈都已经不在人世,如今什么是好牌都已忘了干净,又岂能洗出一手好牌出来?没有神尊的旨意,本老决不敢擅自做主。” 第51章 不欢而散 方才扶蝗提到“几位老前辈”时,燃灯便不由自主地追忆往昔,而在他的脑海中,又正好浮现出了很多老朋友死前的画面,于是这句话在他听来,则带有很深的敌意。 即便扶蝗的语气很温和,燃灯还是慢慢地低下了头,然后带着一脸潸怅的神色轻捏额头。 “尊老,你这是怎么了?”扶蝗冷冷一笑,“是否觉得很多人死了以后,有点力不从心?” “力不从心……”燃灯喃喃念了一声,感觉此时的确有这样的感觉,至少从前的那些鬼老里面,也有几个人精通蠹虫。 不过,那些人要是还活着,假使成敌的话,远比扶蝗难以对付,或许除掉那些人,才是明智之举。 说来说去,扶蝗态度还是老样子,就跟以前的那些鬼老一样固执,燃灯牙齿一紧,感觉已无必要说下去,恨不能当场杀了扶蝗。 可他明白这个人暂时杀不得,现在只能通过说服的方式达成目的。 当然,赶尸派之所以分为节党和淫党,本身就是由于思想不合而分道扬镳,面对一个陌路人,说出的任何话,无疑是对牛弹琴。 扶蝗说不动没关系,燃灯察觉教众的态度向着自己,要是众望所归的话,或有回旋的余地,便道,“小神尊,你我都知道,我派教徒之中,多有九混巅峰象翥存在,而他们之所以到达不了全真的位面,那是明白象翥衰期有多凶险,而那凶险的原因无非是魂意不够。”说罢,紧紧凝视扶蝗的眼睛,“试问,魂意从何而来?” “怎么突然问起这个?”扶蝗扫视堂内教众,漫不经心地说道,“魂意从何而来?是从漫长的岁月中感悟而来,又或是经历一场人生大哲就此顿悟。”他见教众们一脸愁容,不禁摇了摇头,“非如此的话,那只有靠魔婴丹了!” 这个回答是事实,却答非所问,而且那些教众应声附和、口是心非的举动在燃灯看来,极具嘲讽。 燃灯憋了一肚子火,头顶上的九寸弯髻跟着呼吸的频率上下浮动,好像随时都会祭出法象泄愤。 燃灯当然不会冲动,虚耗见燃灯久久不言,便将细眼?向扶蝗,“小神尊,你也想迈入全真位吧?不瞒你说,本老也想,不止本老想,但凡到了我们这种位面的人都想,只要你……” “为登上全真,举那无道之事,本老宁愿永远当个象翥。”扶蝗打断道。 “可是,历来有哪位全真的手里是干净的?”虚耗白去一眼,“为了登上高山巅峰,掌握人间雷霆,不择手段者在所多有,谁能左右?” 听到此话,堂内教众上下打量、左右四顾,无不尴尬。 没错,说白了,他们加入赶尸派,就是为了提升实力,就是冲着魔婴丹而来! 扶蝗也很清楚,这帮教徒都不干净,他们若有反心,很难控制,但有了蠹虫就不一样,蠹虫可以让他们改头换面,就算心是黑的,也能变成白的。 他露出欣赏地目光环顾满堂教众,然后扫视燃灯和虚耗,“我们两党既然立下‘貉丘之约’,自当同舟共济完成大业,今日你们邀本老前来议事,可谓推诚相待。只是你们要本老雷厉风行,不说别的,光是这种举动,就是公然违背神尊所秉持的大道。” 燃灯忍不住放声,“真要信奉神尊的大道,何时才能完成大业?” 扶蝗瞥向燃灯,“尊老,你说出这番话,便是赤裸裸地跟神尊背道而驰了!” 燃灯露出一丝惧色,但眨眼之间就已挥去,“论道,本老就不在行了。” 虚耗倒是想论个高下,便笑说,“神尊的道,乃是天道,天之道损有余而补不足。可我辈皆是凡子,当以人之道处事。人之道,损不足以奉有余。现在九州内的象翥说多不说,说少不少,你我都是有余者,用那些不足者,补足我们这些有余者,难道不是当下最应该奉行的‘道’吗?” 此话听上去很有道理,但燃灯却是摇头一叹,“虚耗啊,你说错了,那神尊的道,已然超乎天道。准确地说,她奉行的是圣人之道,她是以不足以奉天下。但她忘了,这是炼士的世界,她的道,存乎于梦幻世界,或者说,那是以后才有的世界。” 说完,看向扶蝗,“小神尊,我们现在做的一切,也是为了帮助神尊打造出一个那样的世界,但那个世界尚未形成之前,我等岂能奉献自己,而为天下人着想?现在,是天下人奉献自己来成全我们的时期,如若我等道者羽翼不丰,又如何替神尊铸就大道?为了大道,为了神尊的理想世界,此时非常之时期,当有非常之决断,我等只有具备这样的干将之风,才能真正帮助神尊完成大业!” 听罢,扶蝗都想鼓掌了,而列位教徒中,有人摩挲着手掌,似乎很想喝彩! 却说淫党的初代神尊是法饶,那法饶素有诡辩之才,身后的传承者也都有诡辩的功底,扶蝗赧然一笑,不禁叹道,“两位的意思,本老略懂,前面说的事绝对不可行,不过前些阵子,本老倒是耳闻过燃尊的狩猎计划,那计划很不错,本老倒是很感兴趣……” “不,狩猎计划已然搁置。”燃灯打断道。 “搁置?”扶蝗感觉自己要走了。 “不过……”燃灯欲言又止。 “不过什么?”扶蝗的屁股刚离开椅子,忽又坐了下去。 “不过那计划和现在的计划并无二致。”燃灯笑道,“用网捞鱼,当然要比用钩钓鱼方便得多。” “确实,只是……”扶蝗感到词穷,说了开头,便无话可说,忽见旁边的案上有茶未动,意欲喝上一口,但捏起茶盖,却见茶已凉了。 那杯中的茶叶很有讲究,名为“三思”。他记得送给燃灯之时,特将茶名念了三遍,以醒燃灯三思而后行。这时燃灯用“三思”招待自己,想必是无茶待客,不由得笑了起来。 虚耗见他露着笑容久久不言,不免急声道,“只是什么?” 扶蝗回过神,看着茶杯笑道,“只是这茶没泡好。” 燃灯莫名其妙,“茶没泡好?” 虚耗眉头一皱,呼来鬼奴,喝道,“这茶谁泡的?打进拘凰塔听用!” 待鬼奴面色煞白地踉跄而去,扶蝗继续说道,“也不怪那鬼奴,岂不知本老泡茶,一般多用文武火,这火你们也知道,只要是巨持就能凝气而出,虽不猛烈,却有它的特别之处,就相当于利用腐烂的木头所烧出的火。对,腐烂之后的木头也可以当作是文武火。用文武火慢慢熬水,水沸之后加入茶叶再熬上一熬,这样才能将茶的芳香炙散出来,也许是本老泡茶的功夫不到家吧,觉得除了文武火之外,其他什么火都不行,想必那鬼奴没用文武火……” 这番话在燃灯听来,简直就是在放屁,又听话中所说的“文武火”不甚猛烈,使得燃灯话听一半,就已火冒三丈,而当扶蝗说完话之后,他才颤动着眼睑说道,“你竟把本老的文武火,说成是腐木烧出的火,莫非是在嘲笑本老?” 燃灯有门玄功,名为“玄盏文武火”,乃是大衍功法,只有功法到了九阿之境才能有幸祭出,他曾用此火把很多炼士烧成灰烬,其中不乏全真,威力喻比九幽之下的幽冥烈火也不为过,此功闻名遐迩,无人不知。 扶蝗笑道,“不敢,本老所说的文武火,并不是尊老的‘玄盏文武火’,两者怎能相提并论……” 燃灯早已位列全真,而如今的修为究竟到了何种地步,扶蝗暂时不好判断。 只不过,他清楚,燃灯不敢杀他,况且凭借蠹虫,他已然控制了赶尸派之内的绝大多数大教徒,要是杀了他,那些大教徒非但不会臣服燃灯,反而会因为蠹虫的原因对抗燃灯。 燃灯磨不过扶蝗,显得很无奈,“打开各方战场的目的,与狩猎计划的目的,本就没有多大的差别,既然你已首肯狩猎计划,为何非要去简从繁?说什么腐木、良木,天下炼士皆是腐烂的木头,一并烧了就是。” 扶蝗笑道,“炼士可以化腐朽为神奇,不是吗?” 燃灯面颊颤了起来,“是啊,是啊……” 狩猎计划,确实也是为了魔婴丹,因九州宇内的玄器所剩无多,所以炼制魔婴丹所需的魂意,必然要从魂瑰中获得,而目前来说,也只有象翥位的炼士死去后,才能摄取到魂瑰。 这是一个极度疯狂的计划,然而为了魔婴丹,这又是必须而为之的计划。 “节党”的字义乃“节制”之意,虽说也在筹备该计划,但扶蝗只打算狩猎那些早已声名狼藉、臭名远扬的象翥。燃灯则不同,在他眼里只有魔婴丹。啻为魔婴丹,就让方才稳定的九州再次发生暴乱,也只有淫党才会干得出。 犹记上次游灵谷一战,几乎绝大部分的卫道者都是被燃灯屠杀殆尽的,而他一下子就斩获十几颗魂瑰,自是期待更加丰硕的战果。 这场会晤差不多进行了两个多时辰,最终在扶蝗的辞行下不欢而散。 扶蝗欠身时,燃灯阴阳怪气地笑道,“喰魂,你走之前,不妨把你的那些蛐蛐也带上,这叶棠天到处都是鸟儿,你也知道,鸟儿什么虫都想吃!” “真是什么都瞒不过尊老的慧眼……”扶蝗干巴巴一笑,转身出门。 罗獾一直坐在白骨堂旁听,如今燃灯的意图很明显,其剑指汉州,实则就是利欲熏心的结果。 但挥师汉州,又是黎王期待已久的事情,而整个罗生门也一直在为这件事情做准备,倘若黎王收到燃灯的意思,又得知各州另有一帮大教徒明暗策应,兴许真会甘当燃灯的棋子而去铤而走险。 罗獾不想看到罗生门毁于一旦,走出白骨堂后,就追着扶蝗而去。 半空中,罗獾面色凝重,急声道,“喰魂鬼老,那燃灯鬼老是个不达目的不会罢休的人,你会阻止对吗?发兵汉州一事,非同小可,事关我们罗生门的生死存亡!” 扶蝗一边飞,一边俯瞰着下方如火如荼的林海,“本老只会让座下的教徒们按兵不动,至于罗生门,有谁受过虫礼吗?何去何从,是你们自己的选择。” 罗獾眉头紧皱,“我比谁都清楚,只要燃灯从中助力,黎王一定会行动,哪怕我哥也不能阻止!” 扶蝗冷冷一笑,“那黎王死了不就好了。” 罗獾顿时迷茫,一下子驻停在空中,怵目扶蝗的背影渐行渐远。 …… 第52章 宛若天籁 苗绮罗房间。 东方鸣坐在一块蒲团上不知过了多久,他闭着双眼,神色十分放松,而额头上的那一行行小汗珠不知是否闷热之故。 房里独他一人,里面静悄悄一片。 他已将三座玄墟祭到了身外,所以在他正前方十步之外,有三粒稻穗般的发光物体兀自漂浮,有时微微升起,有时而微微降落,均被一盏圆形大光罩罩着。 以化辰法修炼很不稳定,苗绮罗并不认为东方鸣可以百分百破衰,至少生死搏的失败机率很大,一旦墟塌的话,那么爆炸所引发的冲击波应当规避一下。为了避免波及房内的书画,便用一道显象小法阵罩着东方鸣的三座玄墟。 法阵大抵一锯范围,其薄薄的光罩上面贴着一张黑色符箓。 那符箓不知有何用处,此前东方鸣时不时朝着符箓看上两眼,记得符箓最初显示一个“戌”字,后来“戌”字又变成“亥”字。 这种变化有些奇怪,起初他并没有过多在意。自服下破衰丹之后,他的心里只有破衰一事,其后很快,一个黑魆魆的世界占据了他的意识。 明珠曾提到:丹田即丹辰,丹辰即潜域…… 当然,潜域只能凭靠自己的意念来感受。他每每感受自己的潜域,都有一种置身其中的感觉,于是脑海里的潜域就会变得真实。他也不明白,为何潜域表面会有一层很薄的白光,或者说,这就是丹辰不同于丹田的特别之处,毕竟这是他通过结丹获得的特殊丹田。 实际上,他的潜域一直在膨胀,几天前他觉得潜域只有四十步见边,然而现在“置身”其中,感觉走到白光的边缘大概需要一百多步。这种变化,是常有的事,他记得最初的潜域仅有一尺围圆,现在膨胀到如此之大的容量,都是每天累积的结果,但近来潜域一天一个样,其膨胀的速度很是夸张。 潜域乃炼气之所,每有玄气纳进体内,这个黑暗且封闭的空间就会明亮起来,就会涌现一团团五颜六色的火焰。 这是丹辰自动炼气使然。 对此,必须阻止火势蔓延下去,因为一旦蔓延到潜域边缘,那么东方鸣就会跟着出现不适的症状,譬如呕心、头晕、打寒、发热等等。 不过,利用炼气法门将里面的火焰拢起来,然后慢慢地凝聚成火苗以后,这种不适的症状便会逐渐消失。 关于潜域,他已有不少了解,至于一些尚未搞懂的地方,他觉得时间一久,也能无师自通。 现在,潜域并不是他专注的主要方向,因为破衰丹内的玄气都已在他的潜域里压缩成点,而他早将那些玄气陆续地输送到了三座玄墟之内。 也就是在此时,法阵上面的符箓又有了变化,只见“亥”字变成了“丑”字。或许符箓上的字代表着时间。 当然,做完这些事情,也差不多过了两个时辰。 透过法阵光罩,他看着自己玄墟发呆,似乎并不能察觉到里面有多少玄气,然而瞑目之后,他倒是可以感受出来,甚至就连玄墟的内部也可以凭借想象一览无余。 玄墟和潜域没有太大差别,惟一的差别在于边缘的光不同。 玄墟的边缘五光十色,而且只要随着一层层圆田逐渐增多,那么边缘的彩光就会变得更加厚实。反之,倘一层层圆田转化为氕境之后,那么彩光就会变薄一圈。当然,彩光变薄是圆田转化成氕境的表象特征,也间接表明了整个玄墟的容量就此增加了一圈。 玄墟到了九氘境之后继续耕耘,则会自动进入衰期,关于这个,东方鸣早就知道,而现在他的三墟已然到了九氘境,加上破衰丹拥有足够多的玄气用于破衰之需,所以他此时只要耕耘出来三十层圆田,随后再利用佃作法门将圆田转为氕境,便就足以进阶氚境。 在衰期之内从事耕耘,是极其危险的事情,因为此间的玄腑或玄墟就像装满熔浆的大火炉,里面过载的能量随时都会引发大爆炸。 这种爆炸有时需要避免,有时则是可遇不可求。因为这是生死搏的前提条件。又归咎于混境之内的能量太盛,倘若一旦发生能量过载的事件就会彻底失控,进而导致破衰失败赔了性命。 混境以下则不然,由于混境以下的玄腑、玄墟相对羸弱,即便能量过载,也都能得到有效控制。 当然了,东方鸣一下子吸收掉破衰丹内的全部玄气,就是为了让玄墟充盈起来,以便激发出超负荷的事件产生。 可是呢,东方鸣耕耘出三十层圆田之后,其整个过程并没有出现所谓的能量过载事件,这不免让他感到很失望,毕竟将那三十层圆田佃作成氕境,那他就能直接登上一氚境。 要是照此发展下去,他就轻而易举地破衰成功了。 这本该是件好事,可他心有不甘,觉得好不容易得来一颗破衰丹,如若“毫无波澜”地渡过衰期,便是浪费一颗无比珍贵的辅宝。 他不敢佃作,忽忽睁开眼睛,朝着自己的玄墟看去两眼,随之目光游移到了符箓之上。 “辰……”东方鸣看着露出上面的文字又发生改变,不由得疑惑道,“怎么会呢?我这段时间以来从未做过功刻,为何耕耘的速度又见快了?我若在三个时辰内就耕耘出来三十层圆田,这也太夸张了吧?” 这种结果就像是在做梦,他并不相信,但扭扭身子张目窗外,不意绮罗天晴空一片,从来都没有昼夜之分,一时又很难推演出具体时辰。 他愣了半天,想了半天,末了符箓上的文字变成了“巳”。 “果然,符箓上的字果然代表着时间!”东方鸣被自己的耕耘速度惊呆了,“难道是破衰丹的神效吗?” 是啊,也只有破衰丹可以解释这一切! 天啦,苗绮罗真不愧是魔医,破衰丹真是太棒了! 解开真相之后,他内心的喜悦一挥而去,“唉,这有什么好开心的呢?要是破衰丹的药效过去,那么我的耕耘速度不就恢复到以前的水平了吗?我真是瞎开心!” 不过转念又想,一般的炼士破衰,一经闭关,不蹲个月把时间是出不来的,甚至有些炼士面对小衰期,也都要苦苦闭关好几年,别说那些大衰期了。 现在他几个时辰就能取得如此进展,也谓是大好事一桩,又想到接下来佃作很痛很苦,他觉得不该松懈下去,“破衰丹真要那么神奇的话,应该也能缓解佃作之苦,看来我得尽快佃作才行!” 想罢,便瞑目入定。 但是,当他开始佃作之后,腹部很快就传来剧痛,而他的脸,也跟着流露出痛苦之色,“可恶,是失去药效了,还是根本就没用?” 这次佃作相较以前疼多了,简直就像有一把小匕首潜在肚子里剐来剐去,他根本就没有办法正常佃作。 “嗞嗞嗞……”他强撑着剧痛,牙齿几乎都要咬碎了,也还是没法将一层圆田灌溉成氕境,“不行,太,太疼了!完了,可恶……” 却在这时,一阵潺潺而流的笛声传进了他的耳朵,其动人的曲调宛若天籁,使人神清气爽。他突然感到腹部一点儿也不疼了,就像有一只手抚摩着他的肚皮,进而摩擦出一股暖流抵消了全部痛楚。 “绮罗鬼老,一定是魔医在帮我!” 有此神助,他当然要继续佃作下去。 窗外的云缓缓飘着,明亮的天色始终未变。 不知不觉,符箓上的字转变成“亥”,看样子大半天都已过去。 东方鸣睁眼之后,二十四层圆田都已灌溉成氕境,只要再继续佃作六层圆田,他的三墟就能达到一氚境。 是时耳边的笛声犹响,像在提醒他还有事情没有做完,但他有点累了,一直对着正前方的三粒“稻穗”眨着眼睛。 三座玄腑小得可怜,却发出耀眼的光芒,而他被那几束光芒深深吸引住了,不料此时有声传道,“机会到了!” “呃!”东方鸣原本盘坐托着腮,惊愕之下往前一栽,“谁在说话?” 房内仍只有他一人,而方才的声音很轻微,离他也很近,就算咫尺之内有人,那声音也会被笛声所掩盖。 “嘶!”东方鸣感觉左臂很烫,一把将其抓住,而在这时,他面前的三粒“稻穗”更加明亮起来,甚至他能感觉到自己的玄墟之内在“爆炸”,似有一股股能量就像火山喷发一样很不消停。 “机会来了!”东方鸣如梦方醒,“对!生死搏!” 第53章 难料几时 实际上,有破衰丹相助,源力极其充沛,没道理玄墟之内没有动静,原来是动静来得晚了。他庆幸自己没有继续佃作,要是方才一下子佃作完了全部圆田,或将断送生死搏的机会。 “搏”有赌性,以生死来赌,听着就很刺激,炼士均视为修炼之路的抄道捷径。待衰期时,利用玄墟之内的过载能量冲击玄墟边缘,但凡只要成功,就能收获一层圆田。要知道,平时做满四十多万个功刻才能耕耘出来一层圆田,是时成功冲击玄墟一次,其效益可想而知。 当然,此法也有击垮玄墟的风险,所以“生死搏“绝不允许失败! “呃,呃,好难受!”东方鸣感觉这次的生死搏有点不太一样。 之前九氕衰期时,他也进行过生死搏,当时并无多大的痛苦,但是这次利用生死搏之法冲击玄墟,竟有一种无法言喻的痛楚接踵而来,一开始这种痛苦是笛声无法消除的,其后耳畔的笛声发生了由缓到快的变化,于是可以抚慰些许的痛苦。 不过,随着冲击玄墟的次数增加,他的神经就像一根牛皮筋被人撕拉扯拽似的。 虽说如此,可他还是不甘心停下,因为他的玄墟之内还有很多能量,兴许可以冲击千次,乃至万次! 很难相信,他耳畔的笛声有一种振奋人心的作用,他跟着律动咬牙坚持着,青筋逐渐布满额头,方有坚持不下去的感觉时,其心内竟有一股力量源源不断地支撑着意志顽强不倒,也直到符箓上的字变成“午”,他终于忍无可忍,不住大吼一声,“呃啊!” 声音散后,他又直接仰倒在地板上“呵啊呵啊”地喘着粗气。 躺视下去,他的眼皮只有一条缝,而不甚大的视野中,看到了光罩,看到了黑色符箓,他看到那张拓本似的符箓就再也没有移动目光,似在思考上面的白色“午”字是何含义。之前的过程难料几时,间或像是过了一两天,又仿佛过了两三天。总之在他的印象里,好像春尽秋来,可说是一月,也可说是一年,但他没有一点饥饿感,亦不至于只过了几个时辰吧! 无论历时多久,单回忆成果,这一下子竟获益两千五百四十二层圆田! “匪夷所思!”他擦了擦脸上的汗,一擦之下,整个小臂下的衣袖都湿了,“两千五百四十二层……这么说,我有望达到混境!” 当然,他的玄墟之内还有不少能量,要是一鼓作气继续冲击下去,完全能将三墟炼至混境。 可是呢,他的身体已经不能动弹,比方是冻僵的死尸,又或是经脉尽断而彻底瘫痪。 “不,我要继续……”他艰难地弓身,却仍然无法直起腰椎,就连脊椎骨也完全使不上力气,“只差一点点,我只差一点点,我得继续!只要我达到混境,我就可以打倒罗杀虎!” 是的,只要继续进行下去,他以后就能成为混境巨持,或许再也不用担心玄墟之内的源力不够! …… 罗杀虎坐在田埂上,身旁隔着两口金汁桶。 他的手臂早在两天前就已接上,现在除了不能祭玄,基本算是完全恢复了。实际上他原本是能够祭玄的,未料得慕容酒替他接错了三根玄脉,幸好苗绮罗及时察觉了出来,又亲自给予纠正,才使得那三根玄脉只受了轻微损伤。 这种医疗事故,还是慕容酒行医以来首次遇到,他也为此感到很内疚,不过听说罗杀虎只需休养一段时间就能痊愈,后来也就没当一回事,反倒觉得这能让罗杀虎老实几天。 但罗杀虎现在,感觉又多了一个仇敌。 这两天东方鸣忙着破衰,慕容酒又跟着苗绮罗整天学医,致使整个绮罗天在罗杀虎的眼里冷冷清清。 断手之前,他早就打算离开乌桓,然而罗獾急匆匆地离开乌桓时,反倒劝他留下,并且要他继续听从苗绮罗的差遣。 罗獾离去的样子有些反常,似乎话里含义也讳莫如深,罗杀虎干完农活,便坐在田埂上思考这件事。除此之外,还有一件事也让他产生疑惑,所以经常对着钟楼眺望。 ——这两日奇了怪了,不意偌大的绮罗天竟有一阵悦耳的笛声终日回荡,似一支曲子永远没有完结尾声。 “这不是小师弟吗?你在这里坐着作甚?”马骕从入口走来,冲着罗杀虎笑道。 “你是谁?”罗杀虎抱起双臂,斜眼打量一遍,见来人身着黑色大氅,相貌憨厚,面上有几分正骨,疑声道,“你这老头,莫非是玄机城的人?” “小师弟可听过马骕这个名字?”马骕笑道,“师兄我经常外出,错过很多与你见面的机会,按道理来说,师兄认不出你才对,但你身体内长得那块灵骨瞒不过师兄我。” “你就是马骕?”罗杀虎收回目光,鄙夷道,“听说屠龙斩是你所献,说到底,那野种能够通灵那等玄器,还得感谢你这狗贼!” 马骕露出愠色,不由得把目光挪向钟楼。 罗杀虎不外乎一个黄口小儿,即便话不中听,也不会使他生气,但这小儿提及屠龙斩,马骕便不由得想起自己为赶尸派所做的一切。 不说屠龙斩有多重要,光凭他交给苗绮罗的两样东西,就能算是无价之宝,毕竟那两样东西乃是以前众多鬼老所争抢的物件。 自神尊出关大典结束后,苗绮罗就把马骕晾在一边,一直没有指派任何事情,似是知道慕容酒憎恨马骕,末了就把马骕支到虚耗身边盯着。 虚耗大抵看出马骕改投了苗绮罗,但凡诸事,都将他排除在外,惟一的差事啻在雷道负责巡逻。 马骕当了几天差,就不想干了,但他背叛玄机城的事情都已传开,此时回不了玄机城,也只能窝在赶尸派之中受尽冷落。 倒是前两日,跟那鹿谶去了趟汉州散了散心,本来心头上的郁闷都已抖落干净,这时听到屠龙斩的名字,不免又怀念起了玄机城的那些日子。 ——噫,不是盗了那把玄器,以前大可以回头,可惜现在杀了师弟,再想回头,恐怕刎颈也不能谢罪。 马骕朝着钟楼张望一会儿,看见慕容酒板着脸走出了门,身后还跟着吕雏。他想到师弟的死,这时候感觉有点难为情,本想躲一下,却见那两个人一前一后地往湖边那里走。 “小黑子心善,他若知道汉州要出大事,估计体内的化身虫又要暴动,我要不要过去警醒几句?”马骕陷入犹豫当中。 “汉州有何大事发生?”罗杀虎疑问一声。 马骕瞅向罗杀虎,“小师弟,那么大的事,你身在绮罗天怎还不知道?”说完便就一叹,“不过嘛,也无需让你知道。” 罗杀虎更加疑惑,不禁伸手一指,“狗贼,你快跟本世子说清楚!” “你这小子!”马骕甩甩衣袖,背过双手,边走边道,“就算你老子见了本尊也要行礼,还真是小牛犊一个。念你是我师父的心头肉,便不和你一般见识!” 第54章 避重就轻 撇下罗杀虎,马骕朝着钟楼愈走愈近,不多时,那钟楼里面传出扶蝗和苗绮罗的谈话声。从声音判断,那两位鬼老不甚愉快。他不敢继续上前,便靠着田埂上的一个大木桶竖耳偷听。 “你确实很有胆色,也不怕燃狗恼羞成怒。本老不是怕,而是不想。琢磨琢磨的话,燃狗说得并不是没有道理,与其实行那个狩猎计划,还不如实行他现在的计划,这一网打尽有何问题?”苗绮罗的语气稍稍变缓。 “你为何就是不懂呢?”扶蝗或已无计可施,“倘我那师兄颛觋还活着,他势必阻止燃灯!” “那个人已经死了,死有余辜!”苗绮罗厉声说道,“你休要在本老面前提他,当年他要肯听劝,根本就不会死!本老累了,你要没别的事,赶紧滚!” “我来,不是见你,我要面见神尊,让我上楼!”扶蝗厉声道。 “小东方正在破衰,她的心里只有这件事,至于你的大道苍生,不妨推到以后再说,你今日若能上楼,我苗绮罗三个字,从此……” 苗绮罗还未说完话,明珠的声音传出,“绮罗,你让扶蝗上来,另外,马骕在外等你……” 马骕听此,浑身一颤,连忙扑倒在地,冲着钟楼高喝一声,“神尊恕罪!” “你来此作甚?滚进来!”苗绮罗喝道。 来这里做甚?马骕也在鹿谶那里听全了燃灯的计划,仔细一琢磨,感觉汉州怕是保不住了,毕竟罗生门和虚耗的关系匪浅,况且燃灯手底下还有很多得力干将,比方说他的那些徒弟。 来此,或是明白汉州全境拥有多少百姓,或是从前那个忧国忧民的马骕又度回来了,得知一场浩劫就要来临,便马不停蹄地赶来乌桓,希望节党的鬼老可以遏制燃灯即将发动的暴乱。 与他一道前来的还有汉州大护宰朱变,只是岁墟入口没有鬼使引见,朱变没有进入岁墟的资格,几名鬼奴只敢让马骕进来。 说实话,苗绮罗现在正在气头上,要是马骕敢在此时插手汉州一事,指不定要被碎尸万段。 现在长生丹一事没有解决,燃灯在这个节骨眼上兴风作浪,既诡异也明智,他已向苗绮罗发来消息,称三日后就会亲自送来凤凰髓。 苗绮罗一来需要凤凰髓,二来又觉得魂瑰愈多愈好,至于那些黎民百姓的死活,与她毫无关连。 “你来,总该有事情才对,说吧,到底什么事。”苗绮罗看着楼梯,耳朵像在留意楼上动静。 马骕躬着身子,也不敢坐,自颤颤巍巍地走进钟楼,尚未提及有关天下苍生方面的事。 他似乎忘了来意,只道,“汉州大护宰朱变在岁墟外面待宣……” “汉州,又是汉州!他来干什么?”苗绮罗绿瞳一怒,瞪向马骕,“该不会,他也要说什么亿万无辜之类的话吧?”此前慕容酒得知这些事情,也和扶蝗站在同一战线,以令她的心情极差,现在一听到“汉州”两个字,或有吃人的念头冒出,“让他滚!你也滚!” “嗳!嗳!”马骕吓得连忙点头,但转瞬一想,不禁俯倒,“属下还不能滚!” “还有什么事?”苗绮罗怒道,“有事快说,说完赶紧滚!” 马骕眼见苗绮罗情绪很不稳定,又不敢在此之际提一些旁事,便道,“鬼老还是暂且休息休息,属下回头再说。” 苗绮罗见其要走,厉声道,“站住!” “鬼老有何吩咐?”马骕回身问道。 苗绮罗眼睛转了几下,“之前你献给本老的两样东西,可有旁人知道?” “没有,绝对没有!”马骕说完,忽见地板惊现亮光,猛然抬头,竟发现苗绮罗已经祭出法象,并对他露出森冷的笑容。 “啊!”马骕惊魂不定,不住大叫,“鬼老!何故?” “死人的嘴巴最紧。”苗绮罗向前走去,“你送本老的东西确实好,好到不能让其他人知道。” “鬼老且慢,属下有事要说!”马骕吓得屁滚尿流,“望鬼老手下留情!属下真有一件大事急需汇报!” “你猜本老信不信?” “关于不死鸟!” “不死鸟?”苗绮罗潜息法象,大惊失色道,“什么不死鸟?快说!” 马骕擦了擦脸上的汗,余惊仍是未平,跪道,“鬼老啊,属下献出屠龙斩,足见对赶尸派忠心,属下又献出两样宝物,足见对鬼老你忠心,为何鬼老还要杀了像我这样忠心的人?” “也是。”苗绮罗冷冷笑道,“确实不该杀你,但杀了你才能高枕无忧。不过呢,仔细想想,也无须杀你,毕竟本老已是一元九阿全真,能与本老一较高下的对手全都死了,就算旁人知道那两样东西落在了本老的手里又能如何?” “对,普天之下已无人能与鬼老抗衡。”马骕叩首道,“所以鬼老无需杀了属下,而属下也绝对守口如瓶,若敢泄露半句,愿死无葬身之地。” “别废话!”苗绮罗咤道,“你方才到底要说什么?” 马骕不知从何说起,只道,“鬼老,属下前几日去了汉州,偶然撞见一个人。” “谁?” “琉璃婉。” “那丫头倒有几年没见了,还活着?”苗绮罗坐在椅子上想不多时,不禁拍案喝道,“好好的,提她做什么?本老只关心不死鸟!” “是,属下就是跟踪她之后,才得知了有关不死鸟的事。”马骕脱口而出。 “她?”苗绮罗狐疑一阵。 琉璃婉乃燃灯的徒弟,自许多年前音讯全无后,苗绮罗便以为她死了。却说两日前,马骕在汉州散心,不料发现了琉璃婉的身影。 那丫头曾和马骕共过事,两人比较熟络,本想露面打个招呼,间途竟又发现,除了那个琉璃婉之外,却还有六个似曾相识的面孔陆续出现。 经过核实,才知那几个人全是燃灯的徒弟。 燃灯的徒弟无一俗类,修为都在象翥之间,其中有个叫重耳的徒弟已至象翥中期。虽说他们在鬼老的眼中尚不入流,然而相较其他炼士,无不是吞云之辈。 “你说多巴安提到了不死鸟?”苗绮罗打断道。 “对!”马骕说道,“属下本想刺探他们现身汉州有何意图,但记得鬼老特别关心不死鸟一事,所以特别留意了这事。” “那是自然,不死鸟才是长生丹首选药引!”苗绮罗满脸笑容,仿佛看到了燃灯死期,不过没过一会儿,便又脸沉道,“胡说,那多巴安本老也知道,他酒后乱言是常有的事,所以舌头短了一寸。” 的确,燃灯曾经割了他半条舌头。 马骕也不知真假,只将听来的一并禀报,意思大概是:重耳深入楼兰戈壁七千余里,于茫茫沙滩上遇到一座沙城,名曰“杀奇镇”,内有千余炼士,当中就有人透露楼兰深处曾有不死鸟现迹。 “不可能。”苗绮罗摇首道,“二十年前,本老亲自远涉楼兰一万余里,也没有见到一个人影,那重耳的修为不过是六混中期象翥,怎能深涉楼兰七千余里?那里的奇灵多为五色,其凶悍程度,别说是他,就算是本老也不一定能够对付。” 马骕附声道,“是啊,所以进门之后,属下不敢乱说,属下也怕这些都是假的,如今燃灯召集他的徒弟们,必是为了拿下汉州,或许多巴安早就察觉有人跟踪,便胡言乱语混淆视听……” “不!”苗绮罗沉思良晌,双眸一闪,“哼,燃灯尚未得到长生丹,为何选在此时分散精力?难道长生丹不比魔婴丹重要?他现在避重就轻,提前筹划魂瑰的事,本身就很离奇,或许知道五色凰不再是他的筹码,这才急了!” …… 第55章 塔顶老囚 叶棠天,白骨堂。 燃灯拄着九环锡杖站在堂前踌躇良久,外面的鸟声异常吵闹,使得他的内心更加烦躁不安。 “希望琉璃婉他们能有好消息,只要说服朱七,那么汉州唾手可得。” 虚耗坐在堂下,此时听到这句话,不由得叹道,“属下就说,尊上为何要提前行动,原来是不死鸟……” 燃灯回身,步入堂内,朝着白骨宝座而去,“本尊一开始只想让重耳他们寻找禹冶子的踪迹,谁知他们一去七年,前些天竟带回了这等消息。”他坐上宝座,轻轻拍着扶手,“重耳从不说谎,那杀奇镇一事,决非子虚乌有。本尊既能得到这个消息,苗绮罗估计也能很快获悉此事。要是真被她得到不死鸟,那么本老不但得不到魔婴丹,只怕连长生丹也得不到,所以务必要尽快地把这两种丹药弄到手才行。” 虚耗点点头,“这是自然,只是没有教徒们相助,拿下汉州有点吃力。尊上想啊,那朱珪只是失踪,要是真死了,那朱氏祖庙也该有他一块牌位才是,当初我取五色蛟之时,还特地留意了一眼,结果并无发现。传闻他已步入全真,要是传闻无误,恐要劳烦尊上亲自出马。” 燃灯摆手一笑,“全真位又如何?朱珪不足为惧!” 虚耗面容一松,“尊上的修为远在苗绮罗之上,拿下朱珪不过是举手之劳,所以属下并无此方面的担心,惟一的担心是怕打草惊蛇。” 燃灯沉默少时,“是啊,她毕竟也是一元九阿全真,如若本尊暴露实力,苗绮罗自会加强戒备,这样一来,就对后面的奇袭计划很不利。”他说完,眼睛变得异常坚定,“只要本尊到了二元全真境,一切就简单多了,所以本尊必须要将魔婴丹提前攥在手里。” “若尊上亲自出面,一个汉州呼之则来。”虚耗说道,“我们此时已经得到渤海公和兼下公的支持,要是琉璃婉可以说服大都督朱七,那么只要黎州方面攻入汉州,剩下的只有宰割一事。据属下估计,取得三十颗魂瑰不成问题,毕竟我们往后还要用人。” “三十颗已不少了……”燃灯愤然道,“可我等没有炼制魔婴丹的法门,我上次拿给那个老妖女十三颗魂瑰,她却只给我九颗品质极差的魔婴丹,就算我们取得三十颗魂瑰,也不知道究竟能到手几颗!” 虚耗耸了耸肩,“谁叫那些老家伙都死了。” “也怪本尊自己,算了。”燃灯苦苦一笑,而后捻了捻胡须,“以本尊目前所需的魂意来说,若再有三千魂意的话,就能冲击二元境,要不是时间紧迫,倒可以狩猎一些象翥慢慢补足,然而不死鸟一事,却让本尊不得不急。” 虚耗低头沉思道,“因有狂橹在手,我们才能得到想要的,倘苗绮罗有了不死鸟,她还稀罕什么五色凰?不过话说回去,那楼兰戈壁的凶险程度,属下是知道的,属下倒不认为苗绮罗能在短期之内取得不死鸟。” “你以为?你以为本尊能活到现在,靠的是什么?”燃灯闷哼道,“本尊绝不允许任何意外!” “是,属下失言。”虚耗低头道,“防微杜渐乃王道。” “知道就好。”燃灯收回目光,“只要有了充足的魔婴丹,本尊有望三年内登上二元之境,到那时候控制住鬼婴,那九州便是惟我独尊。目前来说,拿下汉州暂时够用了,没有扶蝗的那些教徒也没有多大的问题,而苗绮罗又巴不得我们取得一大把魂瑰,其实本尊什么都不担心,就怕鬼婴突然冒将出来坏我好事。” “尊上怕她干预进来?” “难保她不会如此。” 正说着,堂外走进一名鬼奴,拜道,“鬼使摩多谚领神尊上谕已至雷道。” 燃灯和虚耗面容一惊,均有不好的预感,待他们赶到雷道霹雳崖,摩多谚于雷道大殿中宣读神尊谕旨: “炼道百年,为祸八荒,乱尸蚁蛀,骸骨千丘,此乃吾辈强逞之过,实悖灵祖圣德,今得天恕以苟喘,当虔悔安世,功赎前罪,如此如此俱往矣。本尊筹志久避,不善说言,今重申道令,凡我赶尸派教众,若有妄兴兵乱者,必灭其神魂于飘渺之中,另外教中诸事全凭喰魂鬼老决断,不得以任何名义擅自行动,违者悬头剥肉以祭灵祖。” 摩多谚念毕,将谕旨递给燃灯之后转身就走。 燃灯颤视摩多谚背影,待目中无影,登时欠身暴喝道,“好一个悬头剥肉!好一个灭神魂于飘渺!好啊!好啊……”声音落去,手里冒出一团黑色的火焰,登时将谕旨烧了个干净,“一只金丝雀,竟敢吓唬本尊……好,既然她如此冥顽不灵,那么本尊就只好孤注一掷啦!” 虚耗愁容满面,“尊上,难道真要和那个九元九阿全真反目不成?我等有何能力抗命?不如权衡利弊,另伺良机?” “什么九元九阿全真?”燃灯反眼怒视,“如今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伺机便是等死,本尊决不会坐以待毙!没有本尊的凤凰髓,纵使九元全真也没命可活!大不了玉石俱焚!” 虚耗身子一颤,低声道,“不,不妥吧,为何不将长生丹拿到手再说?那不死鸟之事未必是真,我们不该乱了方寸。” “长生丹?”燃灯盯住虚耗的眼睛看了几时,吓得对方一下子拜倒。他收回目光,踱了几步,“这天底下,也不是只有苗绮罗懂得炼制长生丹,那《大修真》之上,不仅有长生丹的炼制法门,甚至还有魔婴丹的炼制法门,只要有了《大修真》,本尊何必倚仗苗绮罗?” 话虽如此,可《大修真》之宝典的下落至今是谜。 《大修真》乃法饶所遗传下来的宝典,在其死后,那本宝典分为了十册,由十大天干鬼老各持一册,后来叶棠搜集全部,将其修整成了一本。 继叶棠之后,传闻那本《大修真》最终落到了旱魃鬼老的手中,可是…… 虚耗摇了摇头,轻叹道,“可是旱魃鬼老已死,那《大修真》的下落至今不明,我们空有凤凰髓,空有魂瑰,又当如何呢?” “嗯?那你换个主子便是!” “不敢,属下永远追随燃尊!” …… 拘凰塔顶层。 燃灯登上十二层塔,步入一间牢房。 一位蓬头垢发的老囚坐在一张铁椅上,他身体干瘦,其薄薄的白色囚服上,甚至可以看见肋骨的线条。一条粗长的铁链贯穿了这位可怜老囚的两侧肩胛骨,而双脚亦被铁链束缚着。连接铁链的是六根擎顶铜柱,此柱九尺围圆,周身像被烈火烧过,滚烫的红色外表时而冒着青烟。 燃灯进门之后,便仰望着老囚头顶上的那口三丈高的大金钟。片刻后,他淡声问道,“厉睺,今日如何?” 闻声,一名全身黢黑的青颜男子走进牢房,拱手道,“回师父,还是老样子!” 燃灯摆摆手,示其退下。待厉睺走后,他朝着老囚缓步而去,“老鬼,你又何必执迷不悟呢?十几年都已过去,瞧瞧你现在,谁还能认出你是那个叱咤风云的赶尸派鬼老?” 老囚微微抬头,咧嘴发笑,“成王败寇,乃人间天理,本尊可以认,但输在你这个不值一提的小师弟手里,本尊不甘呐!” “有何不甘?”燃灯张开手臂,恣意地转了一圈,“不止是你,那群老家伙全都败在本尊手里,那么多年过去了,你难道还不接受这样的结局?”他用锡杖抵住老者的下巴,“来,不妨睁大眼睛好好看看本尊。你啊,早就应该正视对手,若还是像以前那样趾高气扬、目中无人,恐怕连虚耗他们都能将你踩在脚下。” 老囚红色的瞳孔在乱发中若隐若现,那一抹红光,似是愤怒到了极点而致,“千遍万遍,不妨再说一遍,一个为灵祖掌灯的小瘪三,也配本尊瞧上一眼?本尊终于明白以前诸位师兄弟为何欺辱你,可惜明白晚了,那施舍出去的怜悯之心也收不回来了,本尊的一生无甚值得后悔的事,惟一后悔的,就数当年救你,要不是当年本尊救你,你早被凿齿那厮干掉了,你有什么好得意的……” 燃灯收回锡杖,捻了捻胡须,“所以,本尊才没有杀你。” “哦?”老囚哈哈大笑,“难道不是为了《大修真》,难道不是为了地渊觽?” “所以,本尊一直没有杀你。”燃灯背过手,仰头看了看头顶上的大金钟,“什么酷刑你都尝过,惟独没有尝过化神虫。” “化神虫……”老囚沉吟少时,将头一摇,“那虫子固然可怕,不过喰魂鬼老的化神虫,本尊从未放在眼里。” “何意?”燃灯面露疑色,“莫非小蝗子的化神虫有方可解?” “化神虫乃桀骜不驯之类,扶蝗岂能驯化得了?”老囚呵呵笑道,“即便是咱们的师父,也未必可以真正驯服化神虫。” “那扶蝗是如何驯化的?” “想知道吗?” “快说!” “本尊偏偏不告诉你。” 燃灯听此,揪住老囚的头发,用他黄莹莹地目光凝视着一双红色瞳仁,“为何不与本尊联手?只要找到《大修真》和地渊觽,我们未必不能登上迦罗,趁着自己尚有一口气,何不展望未来?难道你真想这样死在禁土之内吗?” 老囚咧开嘴,笑视道,“那么就请掌灯小师弟为师兄解开枷锁,师兄确实对未来还有期待。” 燃灯松开手,叹然道,“别说笑了,一个苗绮罗就让本尊头疼了,往后加上你……”他没有说下去,转而说道,“师兄,你和苗绮罗不一样,你和鬼婴的灵骨无二,都是奇灵转嫁之灵骨,你只要有了魔婴丹,决不逊色鬼婴!” 老囚嗟道,“是啊,本尊为了《大修真》穷尽一切,更不惜背叛叶尊,以为什么东西都到手了,以为什么人都将被本尊踩在脚下,未料得身边有个深藏不漏的小黄雀啊!到头来……”他摇头苦笑,全身的铁链“当当”作响,而后一记咆声盖过了所有声音,“你这个老六!吃相比狗还难看!” “呵,是你胃口太大,连汤也都不剩,好好想想吧,他们为何接二连三的反你。本尊什么吃相?这都是和你学的啊!”燃灯闷声道,“不过呢,本尊不像你,本尊得道,鸡犬可以升天。只要你说出那两样东西的下落,待本尊进阶二元之境时,自会放了你。”他凑近老囚的脸,“师兄啊,现在可不能放你,现在放了你,那么本尊的下场,岂不比你现在的下场凄惨万倍?” “那是你以为的。”老囚冷冷一笑,“本尊只知道,说出那两样东西的下落,离死也就不远了……” 聪明,本尊确实想杀了你以绝后患,但前提是要拿到《大修真》和地渊觽才行啊!燃灯对着老囚冷笑几声,旋即抬头仰望着头顶上的大金钟,“看来这口黄陇钟应该换了,感觉撕魂裂魄之刑对你不太顶用,不然十几年下来,你为何仍是守口如瓶呢?” “你就死心吧,本尊死也不会让你如愿!”老囚龇牙笑了起来。 …… 第56章 喜极而泣 五天后,绮罗天的钟楼内传出一记欢声,东方鸣的笑声爽朗而又深远,“我成功了!我成功了!我成功了……” 一群小厮停下手中的农活,望向钟楼。 “才五天!小公爵就已破衰?” “不可能的事,我印象里的九氘衰期,至少也要一个月!” “非也非也,听说绮罗鬼老送了一颗破衰丹给小公爵!” “破衰丹!羡慕死了……” “羡慕个屁!”罗杀虎站在田埂上,冲那喜不自胜、活蹦乱跳的东方鸣眺去两眼,直接扔掉肩上的金汁桶抱起双臂,“有什么了不起?就算他破衰成功,无非也是氚境巨持,他此时站在本世子面前,照样挨打!”话刚说完,就匆匆捂住鼻子,“臭死了!” 飘荡几日的笛声,半个时辰前就停了,明珠站在窗前面露微笑,她看着东方鸣蹦蹦跳跳地在田埂上狂奔,那欢快的模样让她欣慰无比。 一时间绮罗天的很多人都在注视着东方鸣,惟湖边有对男女不为所动,他们满脸烦闷,像在争执着什么。 肖潇坐在湖边皱着眉毛,时而看着湖面,时而看着身旁的吕雏。 但这个少女的双目已经失神,似有很多心事盘桓心头,坐了一会儿,眉毛一低,咬了咬嘴唇,“你为何总叫我回去?” “你可是迷林大小姐啊,为何要给人当婢女?你就返回迷林不行吗?他都好了,你还留在这里做什么?”肖潇将手中的石子抛入水中,“我真不知道你在想什么!” 吕雏眉头紧锁,这时候听见东方鸣的声音,不由得欠身眺望,“好像是小公爵,他恐怕是成功破衰了。” “早听见了!”肖潇不耐烦地说道,“先别管那事,先把你的事情解决了!” “肖潇,你能别管我吗?”吕雏很想离开,“公子还没吃饭,我去给他做饭去。” “做饭!”肖潇暴跳如雷,“不准去!” 正说着,慕容酒满脸笑容地跳了过来,登时扶住吕雏的双肩,“太好了阿雏,东方鸣破衰成功了,你猜他玄墟到了何种境界?” “何种境界?”吕雏对上慕容酒的眼睛,不禁脸上一红,便将头低下,“阿雏猜不出来。” “一混境!他迈上了一混境!很不可思议对不对?”慕容酒就像在宣布自己的喜事一样。 “一混境……”肖潇露出惊喜的神色,但转眼看见慕容酒对着吕雏动手动脚,突然一下子欠身,朝慕容酒的肩膀推了一把,“松开?过份!” “你干什么!”吕雏怒视着肖潇,“你为何无缘无故推公子?” 没等肖潇回话,慕容酒一边挠头,一边赔笑道,“不不不,方才太开心,忘了男女有别,对不起对不起。” 肖潇活动活动手臂,抬高下巴,“老弟,你怎么回事?如今你伤都好了,怎还让雏妹留在这?你忘了你师姐?你忘了你岑嫣妹妹?” 慕容酒立刻明白了肖潇的意思,正要说话,不料吕雏气得直跺脚,“肖潇,你在胡说什么?我爹仍是戴罪之身,我怎么能回去?你想害死我爹吗?” “我……”肖潇被问得半天说不出话。 慕容酒则冲着吕雏笑道,“阿雏,这个事情你放心,我之前已经和师父提过,她说只要我的身体康复了,你随时都可以回迷林。”说罢,捶了捶胸口,“你瞧,结实着呢!” “啊,要是这样,我算欠了你一份大人情。”肖潇一把搂住慕容酒,“不如等下陪你喝一杯,正好庆祝小主破衰一事。” 吕雏的眼睛像是进了沙子,眨巴眨巴两下,一滴眼泪夺眶而出,随后转身离去。 “雏妹,你……”肖潇紧跟几步,欲言又止。 慕容酒笑道,“阿雏许久不见吕伯伯了,这会儿突然能够回家,想必情不自已,喜极而泣吧!” 肖潇回头看了慕容酒一眼,沉默少时,“嗯,有道理。” …… 田埂上,东方鸣脚下生风,三步并两步地东窜西窜,从绮罗天行到诛邪天,见人就问,“你见过高流吗?” 是的,他想把成功破衰的消息尽快告知高流,但两方岁墟之内查无此人,又在蛇窟里面问了半天,才知高流正和喰魂鬼老们正在议事。 一间石室门前,几名鬼奴把守在外,禁止东方鸣擅入,他只好失望地候在外面。 石室内火光晃动,照亮一方长形石桌,也照亮在座者的面庞,他们面容严肃,无声无息,似已沉默多时。 朱变眼见扶蝗以及几名鬼使都不说话,低垂的目光一下子抬了起来,他先看了高流一眼,然后扫视了所有鬼使。 在座有八名鬼使,其中英邪、青面獠、达湿陟、摩多谚早已露面,其外还有四名鬼使刚刚晋升,全由英邪吸纳入党。 新晋鬼使都是前期象翥,均为鎏州人氏,而那鎏州之内的象翥本就不多,一时能有四位象翥入道,节党求之不得。 更甚是,这四名鬼使久负仁名,无不是鎏州氏阀家长,朱变早年都曾见过,初见便已认出三位,比方说那个棨林郡胥氏族长胥沪,又或成襄郡常氏族长常春,还有明丘郡葛氏族长葛光,这三位面呈蜷颜,仪表儒雅,惟有那个玉川郡邹氏族长邹桦长得一副英颜,看起来年纪不大,不经介绍无法辨出。 邹桦年方三十五岁,早年勤于修炼,不常走动,不知其人,却知其名,以前素有鎏州第一天才少年之称,后来过了而立之年,这名头就被慕容酒抢了过去。 这些人仁心仁德,正是扶蝗所期望的理想道侍,惟独这些人不是全真者,而他梦寐以求的帝师华赣,又断了音讯,当下憧憬破碎,正为此暗愁。 愁得不光是华赣的事,眼前更大的事,却是燃灯那边出了岔子:那原本说好“三日后送来凤凰髓”的事,现早已过了约期。 两日前,燃灯派人来禀,说狂橹的身体有恙,还需调养一段日子才能抽髓。 这明摆着是拿凤凰髓要挟神尊。 为此,苗绮罗和扶蝗大吵了一架,并将不死鸟一事说了出来,意思是让扶蝗先行妥协,回头争取到时间就赴楼兰戈壁一探究竟。 朱变看出扶蝗的态度有所转变,再也不想沉默,“鬼老,在下也知道凤凰髓事关重大,然而断不能拿着万万黎民的性命作为交换……” “好了。”扶蝗打断道,“大护宰的意思本老明白,你呢,身任汉州大护宰一职,当然要护全汉州的安危,本老能够理解。” 英邪盯了朱变很久,终究没有盯住他的嘴,这时不由得笑道,“变兄啊,天底下的事情就是这么巧,前面没有五色蛟和朱殇剑,神尊没法渡衰,现在不拿下汉州,神尊也没法渡衰,怪只怪燃灯那老狗咬着你们汉州不放,眼下还能有什么法子?” 达湿陟点头道,“英鬼使说得极是,我们为了神尊闭关谋划了这么久,哪能轻言放弃?那燃狗想要魂瑰,汉州如何保得住?” 摄取魂瑰,须杀象翥,朱变苦笑道,“那么汉州失陷,汉州之内的所有象翥都将在劫难逃,这么说的话,在下恐怕也难逃一死了啊。” 英邪笑道,“变兄放心,喰魂鬼老岂会让你死?来日攻下汉州,你便是汉州的王,杀谁留谁,任凭你做主。” 扶蝗听完,也在看朱变的反应,因见他久久不言,便跟着说道,“此事回过头再想,就算黎州按兵不动,拿下汉州也不难,比如擒住汉王,就能剪除百姓之苦。” “这方面,在下也曾想过。”朱变为之一叹,“汉王的性子,在下十分了解,汉州的圈子,在下也十分了解。且不说汉王能否屈服,就算他屈服,也左右不了各大氏族的反抗情绪,试问生与死之间,谁会献出自己的魂瑰?” “肯定要有人死,但不是说了吗?这谁生谁死由你而定!”英邪面色一沉,对着朱变厉声道,“没有凤凰髓,我们做的任何事情都将变得没有意义,你不该优柔寡断,这也由不得你决断。” “英邪,话也不能这么说。”扶蝗淡声道,“既然坐在一起,自是讨论应对之策,若诸位有何高见,本老不会不听。” “对策?”英邪闷哼一声,“变兄,你可有什么万全之策?” “我……”朱变哑然。 “所以,有时本老也曾怀疑万事以仁为本,非成事之道。”扶蝗叹道,“各位都是仁士,而神尊的仁德又在我等之上,可惜仁强之下,我等皆无成仁之策。”说着,他露出些许愧色,继续说道,“本老万万没有料到,燃灯为了得到魂瑰,竟不惜以命为注。他决绝如斯,我等又怎敢拿神尊的性命与之僵持?若得不到凤凰髓,本老死不足惜,只后悔当初没能够当机立断。” 第57章 别无选择 三个新鬼使纷纷点头,未几,胥沪眼珠一转,献策道,“愚以为燃灯要的无非是魂瑰罢了,如今鎏洲抬抬手就能拿下,又何必惊扰到汉州呢?” “什么?”邹桦拉长了脸,拍桌便骂,“胥沪!你这狗贼胡说什么?”他怒视着对方,却将手臂一挥,指向青面獠,“这岑敖给了你什么好处?你竟将良心也给卖了!老混账!” 见此,青面獠耸了耸肩,扶蝗摇了摇头;英邪抹了抹脸,达湿陟看了看石顶,而朱变和高流面露苦笑,似能明白邹桦的心情。 传闻中的岑敖乃鎏洲巨恶,说他卑鄙、无耻、下作,实是褒奖,以致鎏州人士无不痛恨此人。 之前得知岑敖加入了节党,高流和朱变也感到不悦,但随后听完扶蝗的解释之后,才明白此岑敖非彼岑敖。 有些事情,邹桦尚不知情,便以为青面獠就是岑敖。实际上,真正的岑敖已被罗杀虎一斧劈成了两半,纵是苗绮罗也救不回来。 青面獠对于这种异样的眼光早已适应,当下没有过多计较。 邹桦似已怒火攻心,一边捂着胸口,一边冲着胥沪激愤道,“我等投身节党,无非是不想看到鎏洲惨遭时局波累。沪贼!你究竟安得什么心?不管岑敖给了你什么好处,你但凡与这种人同流合污,往后必将身败名裂!” “胡说八道!”胥泸一字一顿道,“要不是珍珑岛投效节党,老夫岂会与岑敖同坐?休要玷污老夫名声!” 青面獠干巴巴一笑,“在下都已洗心革面,过去的种种,还请各位忘了吧。” 邹桦闷哼一声,“洗心革面?你跳进黄河洗个一万年也是黑的!主要是你受了虫礼,才姑且不究,往后你要再敢为非作歹,我邹氏立马与你割清界限!” 闻言,胥沪、葛光、常春,无不点头,他们确实痛恨岑敖,却将情绪暗藏了起来,也只有邹桦年轻气盛,不掩喜怒。说到底,这种气魄使人钦佩,让人喜欢。 扶蝗面挂笑容,以欣赏的目光看着邹桦,“邹氏老族长虽去,但你这新族长还真有点做族长的气魄。” “鬼老,邹桦就这脾气,请多包涵。”葛光朝着扶蝗拱手一笑。 “谁都年轻过。”扶蝗摆摆手,并不在意。 旋即,葛光又朝邹桦笑道,“邹贤侄,你现在都是鬼使了,言行要有分寸。不说别的,这胥沪跟你父亲乃是至交,你得喊他一声叔叔。你常年闭关,两耳不闻窗外事,情有可原,且冷静冷静。”他与胥沪对笑一眼,接着说道,“胥鬼使言外之意,是说诛杀鎏洲奸党的时机到了。你也知道,现鎏王年幼,各大公爵把持州政,其整个王廷之内都散发着腐臭的气息,是该好好清理清理了。胥鬼使和你可都是襟怀坦白的人,这种误会不该发生!” 常春没好气地看了一眼青面獠,而后附声道,“岑鬼使自己都说了,他已洗心革面,如今咱们有缘共事,当以睦相处。未来岑鬼使就要接任岑氏族长之位,等他掌握住了整个岑氏,想要清洗鎏洲易如反掌。” “其实打打闹闹也挺好,你们三个要对岑鬼使有何怨言,现在可以一并解决。”英邪笑呵呵地说完,见三个人老实多了,便正声道,“今日不提鎏洲,是因为鎏洲的象翥不够燃灯那厮塞牙缝。” 青面獠笑道,“确实,鎏洲满打满算下来,只有九个象翥需要拔除,其他人暂时还不能动。” 听此,邹桦露出笑容,对着扶蝗拱手道,“那就请鬼老按照原先的计划进行,只要鬼老下定决心,我等任凭调遣。” “汉州方面确实需要你等协助一下。”扶蝗看向朱变,“大护宰,本老心中已有了一个计划,此事若得到你的赞成,那么就能保全很多无辜者的性命。” 朱变如坐针毡,半天没有说话。 高流一直安静地坐着,此时的心里尤为复杂。没错,要是汉州掀起战火,必有无辜者跟着遭殃,但另一方面,此乃扳倒朱旦的大好机会。他对汉王的仇恨,有时候大于一切,也只有割下汉王的首级才能解恨。 “师兄,你在考虑什么?”高流突然冲着朱变说道,“我们当初加入赶尸派不正是为了这一天吗?” “你也赞成?”朱变颇为惊诧。 “为何不赞成?”高流哼声道,“师父为了汉州,为了四象门,毕生无一念私心,哪怕流尽身上的血也觉得不够,可他去时,尸骨无存也就罢了,就连一手创立的东方氏也惨遭打压……”说罢,相劝道,“师兄,鬼老之前就对我说了,只要事成,你就是汉王,你可以让汉州更加安定不是吗?” “我根本无心王位。”朱变说完,便抿住嘴唇。 “你不为王,谁可为王?难道要将王位拱手让给朱延和鹿谶?”高流蔑声说完,叹然道,“是啊,我也知道,师父心系万民,要是我们为了一己私怨而让万民惨死,那么师父亦不会瞑目。然而凤凰髓关乎九州未来,九州需要一个真正的皇者来执掌,神尊已有九元全真之修为,她却不用神威饮饱私欲,足见具有皇者圣德。岂不知一仁之下,须万人为武,方能仁尽天下。我们既然做了神尊的道侍,就要想尽办法替神尊筑道,若不冒天下之大不韪,又怎能开创万古之太平?” 一番话说完,英邪抚掌笑道,“哎呀高鬼使,可惜今日绮罗鬼老不在这,要是她听见你的这番话,你想要多少药植,她都愿意给,你不如记下这番话,回头等她在场之时找机会再说一遍!” “英邪!”扶蝗脸上一热,“她不在,本老就给不了了吗?” “说笑而已!”英邪赶紧捂住嘴巴。 高流看了看扶蝗和英邪,严肃道,“在下于战乱中出生,从小流离转徙,夏受酷暑,冬忍饥寒,屡见啃尸而食者,日日哽咽泪弹。幸得上阳公怜悯,收为徒弟,当年立志成为踏云卫,想随师父扶平乱世,还宇宙一个安宁,眼下本不该以任何名义借口荼毒苍生,可惜……” “可惜什么?”英邪疑声道。 “可惜……”高流看向扶蝗,摇首道,“可惜喰魂鬼老大人已经有了决断,若此时不遵鬼老之命,那么在下体内的化神虫,恐怕就要不安分了吧。” “原来如此。”扶蝗笑了笑。 朱变不禁看向高流,“当初就该阻止你受礼,但也别把什么罪过都推到化神虫的身上,你敢说,你不想报仇?” 高流不敢直视对方,侧过了身子,“难道还有其他选择?” “确实别无选择。”朱变发出一声叹息,“说实话,我也想报仇,但我只想针对汉王一人,若牵扯的人太多,那么这种仇恨便就成了天理不容的滔天罪业。” 石室外,东方鸣坐靠着岩璧打起了呼噜,一名鬼奴担心这种声音传到石室里面,便走上前踢了他一脚。 一脚下去无甚反应,鬼奴又加了几脚。 东方鸣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才知高流仍未出来。这一连几天破衰,以令他的精神气彻底耗尽,此时又累又饿,便不想干等下去。 拖着沉重的步子回到绮罗天,他一步一步迈向钟楼,直接朝着老苟门而去。 “终于可以睡觉了,希望谁也别来叫醒我……” …… 第58章 死也不动 不知睡了多久,东方鸣睁开眼睛时,肚子一直叫个不停。这种饥饿感很奇怪,按理说,这都几天没有进食了,应该饿得有气无力才对,但他饿的同时,又感觉浑身有劲儿。 老苟门再也不能称之为宝室,如今空空荡荡的里面宽是宽敞多了,却多出一份惨遭洗劫的萧条感,惟有两面的璧龛上面还摆放着很多功法秘籍。 东方鸣将之前摆放法器的长几当成床榻,由于室内有些凉意,吕雏为其添置了一床被子和枕头,也因此,他起床的时候常常可以闻到一股香喷喷的味道,也总以为阿雏姐就在身边。 他想起破衰的好消息尚未告知高流,便掀开被子跳下长几,方想走出去,忽见墙角摆着十几摞书籍。 “对了,高流要什么书来着……”他抓着脑袋想了半天,“好像叫虫鸣什么……” 他摇了摇头,觉得但凡“虫鸣”开头的书留意就行。 走到一摞摞书籍前一数,一共十一摞,每一摞的书籍不甚厚,不甚薄,齐腰高,恐怕足有千本之多。他随手拿上一本看罢,其材质似纸非纸,页页油亮光滑,字乃小篆。 他弓着身,一本一本地翻着,又见字体不一,有大篆、金文,而隶书亦有…… 以前倒没翻看角落里的书,而先前翻看的那些书全是楷书,因上载功法全都不适合自己练,于是没有过多留意。此番捣鼓捣鼓,兴许可以翻出几本纳海卷的功法,如是这样,那就有了意外惊喜! 不过呢,一摞书快要翻到底,依旧还是吞云卷和遮天卷。 哈,他忽被一套书的名字逗笑了,眼睛也顿时睁大了很多。那套书由一块青白色缥帙封装着,缥帙上落着“勿动”二字。 名是“勿动”,东方鸣却有一种想动的念头。 拿起那套书,揭开缥帙,里面有两册线装的黄皮书,一册落着为“勿动上篇”四个字,一册落着“勿动中篇”四个字。 见只有上篇和中篇,那么下篇哪去了?东方鸣不由得想了一下,转瞬翻开《勿动》上篇。 字乃隶书,开卷道,——动乃攻之道,守之道,生存之道,不动则死,故生死以动而定;然动有小动与大动与不动之分,勿动之道,超乎小动与大动之上,远看不动,近似不动,死也不动,实乃勿动大成。 看罢,东方鸣挠头苦思,“此文是何意思?死也不动,那不是找死……” 带着疑惑看下几页,才知道《勿动》一书乃是个身法典籍,所属遮天卷,看起来挺玄乎的,怎奈这种功法是他无法触及的“破烂玩意儿”,因此无需留意。 只是,又看几页,却发现这本典籍之内的功法,竟是帝师华赣所创。 “这两本《勿动》或许有点用……”东方鸣合上书,连带中篇一并塞进了衽中,“管它呢,只要是有关华赣的书籍,我都带上便是。” 翻完七摞,其中有关华赣的功法书籍共有五套,除却《勿动》之外,另有《小雷劫》、《吟魇》、《鬼夫斩》、《春华秋实》,其中《鬼夫斩》只有上篇,余下倒是都有全篇。 虽找出了五本相关功法书籍,可那叫什么“虫鸣”的书,却仍未找到。 “唉,到底有没有啊?老毛病又犯了……”东方鸣摇摇头,感觉光看这些书名,就有困意袭来,这时的耳边仿佛又听到樊先生唉声叹气,“小主啊,你这读书犯困的毛病可比长全灵骨难治多了,唉……” “确实……”东方鸣揉了揉眼睛,“我现在不仅长全了灵骨,此外还迈上了一混巨持,而我的这份开心,永远也没办法和你们分享了……” 回忆,不知不觉浮现出来,他变得沮丧,眼神逐渐失神,而双手也漫不经心起来。眼看一本一本书籍被拿起来再丢下,其书名叫什么,他也没有留意,直到十一摞书全部翻完,他一只手摸到了地板,不意一阵冰凉的触感,使得他缓过了神,而后呆呆地看了看黑晃晃的地板,又瞅了瞅乱糟糟的身后,竟不知自己在做什么。 他又在一堆杂乱的书籍中翻来翻去,“糟了,我方才翻到没有?又得翻一遍!真该死的!” 不多时,一堆书中,有一本书露出一截书面,其名有个“虫”字露在外面。 “嘶!”他倒吸一口凉气,“难道说?” 带着一股期待,他捏着书角,一丢一丢的往外抽,而那书名也一点一点往外露,“对,对,是鸣字!是鸣字!”他抽到一半,忽然想到那本书叫“虫鸣螽跃”,便吞了吞口水,继续抽着,“螽,螽,螽,一定要是螽!”抽了一会儿,他陡然大叫一声,“哇,真的是螽耶!” 其后抽出一看,却见一本带有虫绘的青皮书上落着“虫鸣螽跃”四个大字。 “高流!你可要站稳了!”东方鸣哈哈大笑,“有了这本书,再加上我登上一混巨持的事,准让高流乐得东倒西歪!”他抱住《虫鸣螽跃》咧着嘴、挤着鼻子,已表达不出内心的喜悦之情,“太棒了!” 出了老苟门,乃知一睡三天,而那高流已然离开乌桓。 东方鸣坐在慕容酒房内的椅子上,满脸失望,“你们怎么不叫醒我?” 这一声“你们”,只有慕容酒和肖潇,而吕雏已经回了家,到了迷林。 “你这老苟门有禁制,我哪里进得去?”慕容酒无奈地摇摇头。 “是啊小主!”肖潇笑道,“不过也没什么,高大哥已经知道你破衰成功了,他很高兴,他说回头再和你庆祝,还说你现在的修炼速度,已经超越了你爹,他要你继续修炼,继续加油!” “也是啊!”东方鸣笑了起来,变得神气活现,“我才九岁,我竟已是一混巨持,可不比我爹厉害吗?”他笑了一会儿,不由得摸摸胸口,又变得失落起来,“可是这本书不交给高流,万一喰魂鬼老变卦怎么办?要是喰魂鬼老不想要了,那高流岂不是换不来破衰的辅宝?” “什么书?”慕容酒疑惑道。 东方鸣掏了出来,“具体什么书,我也不知道,你自己看看。” 慕容酒接过,肖潇也在此刻凑了上去,他们看不多时,肖潇的眉毛很快连到了一起,“原来虫鸣螽跃是一门秘法,乃傀儡之术,有点邪门!” 慕容酒合上书,表情尤为复杂,顿了半天之后,冲着东方鸣疑道,“你说喰魂鬼老想要这本书?” 东方鸣点点头,“高流是这么说的。” “那就不能轻易给他。”慕容酒鬼笑道,“这本书了不得,我听说这门秘法乃帝师华赣所创,当年他就是用这门秘法控制了整个鎏王宫的人。” “什么?控制了整个鎏王宫的人?”肖潇惊呼一声。 东方鸣也面露着惊诧,“什么意思?” 慕容酒坐到一张椅子上,旋即抱起双臂开始解释。 据闻所传,鎏州漫沲海曾惨遭一场屠杀,而那操刀的刽子手正是华赣。虽说鎏州现在并无多少顶尖炼士,可几十年前的鎏州也有几位全真,按理说,由他们共同守护着鎏王宫,只要不是内乱,岂容不轨者横闯? 然而华赣号称帝师,修为几近巅峰全真,名头让人敬畏,实力使人悚然。当年他用了一招虫鸣螽跃,唤来亿万虫族,叫那天空黑压压,叫那地表黑汩汩,一时之间,整个鎏王宫的人只要见了虫子,立马失心落魄,相互厮杀。 迨到黄昏,鎏王宫到处都是血,到处都是尸体…… 东方鸣听到此时,胆颤心惊,“那,那喰魂鬼老为何要这本秘法?” 慕容酒见肖潇义愤填膺,立马安慰道,“这门秘法不是有本秘籍就能学会的,而且喰魂鬼老就算学会了,也绝不会利用这门秘法为非作歹。”说完,又冲肖潇问了句,“他要是那种人,为何阻止燃灯的计划?你担心什么?” “也是。”肖潇摸了摸下巴,“那他要这东西想干嘛?” 东方鸣一脸懵圈,感觉破衰这些天内,一定发生了很多事情,否则怎会听不懂他们说什么?另外肖潇走了那么长时间,回来只说去了雷道,其他的一概不提,一切的一切全是谜团,便道,“我破衰的这几天,有无大事发生?还有肖潇,你去那雷道当差了?说好速去速回,一去多少天?你究竟干什么去了?” “说来话长。”肖潇垂首一叹。 “嗳小公爵,你先别关心其他的事情。”慕容酒提醒道,“你现在应该想想怎么利用这本书!”他将《虫鸣螽跃》亮在眼前,边思边道,“我估计,这本书对于喰魂鬼老来说很重要,既然重要的话,那就该好好利用才是。” “好好利用……”东方鸣思考片刻,突然崭露笑容,做了一个抹脖子的动作,“哈,你是说狠狠地宰他一笔是吗?” 这句话里的“他”,显然是指喰魂鬼老,慕容酒与肖潇相视一笑,旋即摇摇头,“呐,我体内有化神虫,所以,我也不知道,但你可以大胆地想。” “算了。”东方鸣撇撇嘴,“我不会做生意,这个高流在行,我只要确保喰魂鬼老任何时候都需要这本书就行,还是由高流自己和他讨价还价吧。”他托住腮帮,“我其实有时候在想,倘若我能够开辟第四座玄墟,那么我就能学习老苟门之内的很多功法,我现在只想修炼,只想让那些废纸变成宝物!” 真是语出惊人,慕容酒和肖潇突然意识到化辰法的魅力所在。也确实,只要东方鸣能够开辟出第四座玄墟,那么他就能成为象翥,从某种角度去说,貌似化辰炼士的修炼速度,要远远快于浇藤炼士。 …… 第59章 另选对手 钟楼三楼,明珠和苗绮罗对坐了许久,也缄默了许久。 未料得燃灯竟敢以凤凰髓作为要挟,这分明是不要命了。就此事,扶蝗终而妥协,并且已在汉州展开了行动。 虽说这是形势所迫,但苗绮罗很欣赏燃灯的做法,她见明珠闷闷不乐,便笑道,“燃灯愈是着急,反而更能证明不死鸟确实存在,我们允诺他一些魔婴丹有何不可?来日方长。” 明珠无话可说,索然间,早把注意力集中在了慕容酒的房内。听闻东方鸣找到了《虫鸣螽跃》之秘籍,她又陷入了沉思。 却说《虫鸣螽跃》虽是华赣所创,然而这门秘法属于“傀儡系”。此术入臻之后,能令草木成兵,能使云泥为将,或将天下的一切,供己驱使,有操控万物之神威。 良久,明珠话锋一转,长叹道,“扶蝗说,他四处寻找《虫鸣螽跃》,是为了替我护法,我却觉得他另有目的。” “有何目的?”苗绮罗想了少时,失笑道,“难不成是为了防我?” 此为一句戏言,明珠却认真道,“是不是防你我不知道,但扶蝗有了《虫鸣螽跃》之后,未必不能胜你。” “笑话。”苗绮罗不屑道,“区区傀儡之术,能奈何得了我?而且傀儡之术我也会,以他在这方面的造诣来说,未必可以胜过我。” “造诣高低何以见之?”明珠白去一眼,“傀儡之术始于灵祖,起初只传了我和叶棠,我对傀儡之术并不敢兴趣,以前只当解闷的小游戏,可叶棠胜过我吗?” 是啊,尽管真正将傀儡术发扬光大的人是叶棠姐,但神尊在这方面的天赋明显更胜一筹。苗绮罗想罢,摇头苦笑,“傀儡之术是秘法,秘法最重要的是天赋,所以我们赶尸派的老鬼们,都以此来遴选弟子。” 明珠听此,没好气地说道,“是啊是啊,也正是有了你们这群‘赶尸人’,才让我们傀教易名赶尸派。” 苗绮罗笑出了声,“神尊,你既然这么讨厌我们这些‘赶尸人’,那么你的大徒弟,又为何成了我们赶尸派首屈一指的赶尸人?” “赶尸”一术,早已泛滥,明珠对此不置可否,解释道,“天下之术在于人,人正则术正。另一方面,驱使尸奴作战,与其孤勇,莫如再得一臂,颛觋既有此等天赋,我没道理断他臂膀。” “哦?”苗绮罗试探性地问道,“这么说,你不反对扶蝗研究《虫鸣螽跃》?那秘法用你的话来说,便是毫无人性的东西。” “没有人性的秘法岂止《虫鸣螽跃》?”明珠说道,“那华赣要不是受了叶棠的点化,相信世间自不会有《虫鸣螽跃》这门秘法。当然,《虫鸣螽跃》是一门奥义艰深的傀儡之术,所以说呢,若扶蝗习得此法,纵然对上一位全真,亦有周旋的余地,哪怕是一元九阿全真。”她盯住苗绮罗的绿瞳,以一种恫吓的语气补充道,“你要知道,那《虫鸣螽跃》并不是一门简单的傀儡之术,实际上,它兼之迷魂之术!” “哈哈!”苗绮罗笑得前仰后合,“神尊,恐怕你这小徒弟迷不住我!” “是,扶蝗确实比不上颛觋。”明珠想到这个徒弟至今还是九混象翥,不免露出愁色,“你这个人,有时有点自大,你虽是一元九阿全真,但你也别小看了燃灯,他不是那么好对付的。” 说完,她欠身走至窗前,又道,“我不善杀术,除了几个阵法之外,已没有什么能够教给扶蝗了。那《虫鸣螽跃》甚好,你务必要帮助扶蝗取得,现在只有你和他齐心协力,才能打开禁土大门。” 听此,苗绮罗摇头苦笑,“神尊,你这句话很奇怪。” 明珠回眸望去,“有何奇怪?” 苗绮罗笑道,“方才楼下的小东方已说了,那《虫鸣螽跃》在他身上,既然在他身上,扶蝗想要得来岂不是易如反掌?何必要我帮忙?”见明珠神色有异,便又说道,“神尊,你想助东方鸣登上象翥是也不是?” 明珠不答,少时说道,“你看出我的心思又如何?你还是好好想想吧,那小东方既能从九氘巨持越升到一混巨持,这说明了什么?” 苗绮罗沉吟片刻,闷声道,“要说几株药植,亦或一颗破衰丹,我可以舍得,但我绝不会拿魔婴丹去换那本秘籍。燃灯有狂橹可以狮子大开口,可那小子凭什么要挟我?别忘了,我都把屠龙斩借给他了,就冲这一点,纵是抢了他的秘籍也不为过。” “不!”明珠意味深长地说道,“我有种感觉,我觉得你以后离不开他。” “离不开他……”苗绮罗陷入了沉思。 …… 游灵谷外,东方鸣和慕容酒一前一后地漫步在山道上。此去是到短松冈找那黑狐和瞎子讨还琞璧。 方才,肖潇把他们从岔路口推了下去,自己则骑着飙妹去了迷林的方向,此时留下他们两个人你一言我一句地徒步而行。 “你说我有魔婴丹就能开辟第四座玄墟?”东方鸣跟在慕容酒的身后说道。 绵绵细雨下,慕容酒看着肖潇逐渐消失的背影,不缓不慢地说道,“可以这么说,因为魂意很重要。” “唉,修炼真难!”东方鸣边走边道,“譬如功刻、功法、身法,还有你说的什么魂意,如此一大堆,真叫人头疼!”说着,嘴巴一撇,“不过,我可不想要什么魔婴丹,那东西和神婴丹一样恶毒,而炼制一颗魔婴丹,就相当于要杀一个人,这么残忍的事情天理不容!” “是,我也这么认为。”慕容酒抱住铁棒,摇头一叹,“如今玄机城都已开始炼制魔婴丹,看来你我所认为的天理已然不符世道了。” “唉,不说这个了。”东方鸣追上前去,一边倒着走,一边冲着慕容酒鬼鬼地笑道,“慕容大哥,你也是巨持嗳,我如今都一混巨持了,想必可以正儿八经地学一门身法系的玄功了吧?你要不教我一门如何?” “教你?”慕容酒尴尬地笑道,“我其实也不会身法系的玄功。” “你不会?”东方鸣皱起眉毛,“骗鬼!” “是是是,我只骗鬼,从不骗人,是真不会!”慕容酒解释道,“其实身法按套路来说并不适用所有人,那身法玄功也需要有悟性,若学习一般的身法玄功,还真不如自己随机应变实在。我一般都是利用附玄之法轻盈脚步。这乃简单的三色步,和你用的身法是一样的,惟独比你用得玄气多一些,你觉得这种身法如何?很差吗?” 东方鸣摇摇头,“自然不差。” 慕容酒又问道,“那你为何要学什么身法类玄功?” 东方鸣挑挑眉,“我只是觉得和那两个毛贼周旋到最后,自己的身法愈发紊乱,总感觉差了点意思。” “这是基本功,你必须扎实基础。”慕容酒说道,“没有基本功,你学不会任何身法玄功,比如你岁囊里的那本《勿动》,你要是没有基本功,就算你到了全真位,也没有办法学会。简单来说,遮天卷以下的身法类玄功毫无用处,只会白白浪费人的精力。” “谁说的?”东方鸣反驳道,“高流就会身法玄功,而他的身法比你灵活几百倍不止,这又作何解释?” 慕容酒一脸尴尬,半天没说话,而后赞了一声,“不得不说,那高流虽然卑鄙无耻,但天赋确实奇高。他有悟性,能够学以致用,任意变通,我呢,不及他。”说完,又轻声嘀咕道,“或许,他的魂意比我高,想必他的魂意有了千数位之多……” 两个人边走边聊,没一会儿又到了一条岔路口,慕容酒和东方鸣方要踏上通往短松冈的那条道,忽见通往血岭的山道上走来三个人影。 其中有一个人相貌怪异,头顶长了一对羊角似的黑犄,以令他们两个人多瞅了几眼。 “嘶,那人头长犄角,面如红枣,好怪啊!”东方鸣觉得瘆人,便拉住慕容酒的胳膊,“我们还是快走吧!” 慕容酒看去几眼,察出那几人脚步轻盈,似是炼士,却不知何等修为。又见那几人颇似几个山贼,这时倒有了一些奇怪的想法。毕竟此去短松冈是让东方鸣练习身法的,如若途中碰上几个对练之人,那就不用再走冤枉路。 东方鸣或看出慕容酒的想法,突然急声道,“我不和他们练,他们一看就不是什么善茬,万一修为在你之上,我还有命活吗?” 慕容酒不以为然,“这乌桓之中,除了那些个首领,其他不值一提,我认识各部首领,却不认识他们,想必是一帮小统领罢了!” “小统领我也打不过!”东方鸣拽着慕容酒便走,“稳妥起见,还是去短松冈吧!我上次被黑狐和瞎子占了便宜,这次很想出口恶气!”见慕容酒无动于衷,便又说道,“难道你的琞璧不想要了吗?” “琞璧……”慕容酒点点头,“话说你已是一混巨持,根本没必要再和那两个毛贼对练,不过呢,今趟还是先取回琞璧再说!” 第60章 从天而降 话刚说完,不料东方鸣倒吸一口凉气,忽而手臂一抬,指着侧面叫道,“你,你快看,那,那羊角怪身后那人……” 慕容酒随之望去,只见迎面走来的“羊角怪”身后跟着两个胖乎乎的小矮个,因“羊角怪”身形比较颀长,以令紧随其后的两个人只露着半个身子。 “身后那人怎么了?”慕容酒看不多时,把目光转向东方鸣,“你为何这么惊慌?到底看到了什么?” “你仔细看‘羊角怪’的胯下!”东方鸣急声道。 慕容酒再度看去,又见“羊角怪”的胯子隐隐约约晃悠着一个球状物体,待看仔细,——原来是黑狐的人头! 惊色未露,对面的“羊角怪”高声喝道,“那个拿棒子的,游灵谷怎么走?” 慕容酒眼睛仍在“羊角怪”的胯下凝视着,而后又看见了瞎子的人头在其胯间晃来晃去。 实际上,这“羊角怪”一行人并非什么统领,他们三人皆是燃灯的徒弟。 “羊角怪”名叫重角,那后面的那两个矮胖子,嘴大的叫多巴安,眼小的叫内非太。三人均是英颜,全都一袭黑衣,外披软甲,其护臂和肩吞上面也都有白色骷髅骨的图案。 慕容酒看到这些特征,才知他们是淫党中人,但他看不出重角的修为,而对着后面的多巴安和内非太打量几眼,竟也看不出修为。 眼下黑狐和瞎子死了,不管这俩山贼是否死有余辜,问题是慕容酒的琞璧还在他们手里,想起这个,他姑且认为三人长得歪瓜裂枣,自不是什么有身份的人,况且淫党的鬼使也没几个,他都见过,当下觉得三人定是什么小鬼奴之流。 既是小鬼奴,那也用不着客气,便眉头一锁,朝着“羊角怪”瞪去。 这种无畏的眼神把对面的重角惊了一下,他见慕容酒年纪不大,却手执三色法宝,略微沉吟些许,就咧开嘴拱手道,“敢问,是节党的慕容鬼使吗?” 听此,慕容酒尚未说话,那跟在重角后面的多巴安闪了出来,对着重角高问,“师兄,他就是慕容酒?” 内非太也在此时冒出了全部身体,他朝着慕容酒定睛打量几眼之后,立马提着瞎子的人头拱手道,“久仰久仰!” 东方鸣看到瞎子的人头,后脑勺一阵发凉,连忙躲到慕容酒身后。 慕容酒见惯死人,这场面再看一眼,还是有些不适,他低头揉了揉额头,无畏地向前两步,“看来本使还挺出名的,你们什么来头?怎知本使身份?” 重角笑脸依旧,正要解释,孰料慕容酒一棒子袭头射来,他眼神一凛,抬手接住棒子看了两眼,“庄鲁三十二棒之一,好法宝!” 见状,慕容酒牙齿一紧。他方才本想瞬息之间取了重角性命,将多巴安和内非太唬住,也好讨回琞璧,未料得重角的修为不低,竟然轻易接下一招。 其从容不迫,大抵也是巨持,慕容酒转脸笑道,“果然是淫党中的道友,好身手,好身手。” 重角脸色大变,闷声道,“人言伸手不打笑脸人,我要身手不好,刚才岂不是白白死了?慕容鬼使啊,你真是给脸不要脸!” 慕容酒笑容骤散,喝道,“谁让你杀了黑狐和瞎子?你可知道他们欠了我什么东西?你杀了他们,我的东西如何讨要回来?” “那谁叫这两个毛贼不识趣呢?老子问个路而已,他俩竟敢出言不逊。”重角说完,看向多巴安,“嗳,大安,你说这慕容鬼使紧张兮兮地,是否在惦记着那东西?” “那东西?”多巴安从身上掏来一块琞璧亮在眼前,而后依依不舍道,“师兄,当真要把这等宝贝送出去?” “可恶!”慕容酒厉声道,“快还我!” 重角哈哈一笑,朝着内非太问了一句,“小太,你最聪明,你说还不还他?” 内非太小眼眨巴眨巴几下,吞吐道,“还,还,还吗?” “若问师兄我的话,那肯定不还。”重角收回目光,长顾手中的追厄棒,笑道,“记得此棒名为‘辟邪’,辟邪!真吉利!不但琞璧不还,这棒子我也收下了!” 此言有如一道雷霆打在慕容酒的脑门上,他先是一懵,而后登时祭出法象,怒不可遏道,“那就别怪我不客气!” 重角见慕容酒手中的法象有如马车的轮毂大小,知其愤怒到了极点,却是不动神色地立于原地。 多巴安和内非太被慕容酒的法象逗笑了,不由得捂着肚子。 东方鸣预感到不妙,连忙拉住慕容酒,“不对不对,你别冲动!” “什么不对?”慕容酒喝道,“三个小鬼奴都敢抢我追厄棒,是可忍孰不可忍!” “那是你自己扔过去的啊!”东方鸣叫道。 “闭嘴,看我灭了他们!”慕容酒说罢,回眸一笑,“正好,不妨让你见识一下我八混巨持的实力,你睁大眼睛好好看!” 一句话说完,可当他回过头时,却顿时傻眼了。 只见重角已然祭出了法象,——那法象不甚大,宛若菜盘子大小,但要命的是,——那是四色法象,乃吞云劲! 慕容酒不由自主地向后退了三步,其后吞了吞口水。 重角缓缓向前三步,笑道,“慕容鬼使,是否想和在下一较高下?” “这……”慕容酒熄灭法象,接着干巴巴一笑,“开个玩笑而已,你也知道,这法象无情,万一有何不测,那就伤了两党的和气不是?” “有道理。”重角拱手笑道,“那么在下就谢谢慕容鬼使赐宝了!” 慕容酒的脸遽然一绿,却不敢表露任何脾气,恁是强颜赔笑道,“一百两琞璧而已,几位想要,在下可以割爱,可那棒子伴我多年,能否……” “不能!”重角高声打断道,“任何东西只要到了我的手里,便是我的。”说完,看了一眼手中的追厄棒,哂笑道,“说实话,这棒子很一般,但以后可以当个吉祥物傍身。” 此话一出,附近有一嘹亮悦耳的女声传道,“师兄,我也喜欢!” 话音出处不明,像是从八方而来,仅凭这个声音,慕容酒就觉得声音的主人修为不低。反观那个重角也朝着四周环顾,似乎也未听出此声的来处。 不多时,一名青颜女子从天而降,一把夺走重角手中的追厄棒。她身着白色长裙,梳着云髻,从天翩跹而下,不但身姿优美,且身法极快,宛若一朵掉落人间的天庭瑶花。 伴随一阵朗朗笑声,她那汪汪大眼对着追厄棒长顾一遍,就冲着慕容酒喝道,“喂,你这怂包还有法宝吗?我师兄不止三人,你这一根棒子不够分呀!” 慕容酒愣了少时,抱着双臂板着脸,低言道,“看来这女子和他们是一起的……” “这姐姐好漂亮啊!”东方鸣望着那名美丽的女子,两只凤眼眨都不眨,“却没有神尊姐姐和绮罗鬼老好看!” 女子耳朵好使,听此一言,朝东方鸣投去了目光。她方一目及,脸上的笑容荡然无存,“东方弘……” 重角却在此时责声道,“阿婉!你也太调皮了,怎抢师兄的东西?在我还没有生气之前,快把东西还给我!” 见女子依旧看着东方鸣不予回应,他突然冲上前去抢夺。 女子显是失了神,因疏于防范,很快就被重角夺了棒子。 说时迟那时快,就在这时,附近又有一人影冒出,而那重角刚刚夺过棒子,转眼又被这突如其来的人影再度夺走。 女子缓过神,朝着人影看去。 原来那人影是个须眉浩然的老者,并且慈眉善目。 慕容酒只看老者一眼,突然惊叫起来,“老东西!你是老东西?” 此老者,正是云麓山庄的那个老东西,慕容酒曾与他有过一面之缘,今日能在乌桓相遇,简直匪夷所思。犹记得,那老东西明明是个没有灵骨的凡子,可方才的动作分明就是修炼者,而且修为一定很高。 老东西拄着一根藜杖,身穿一身白布衣,两只袖口的周边绣了一块黑布条,布条上纹有一圈骷髅图案。 他对着慕容酒慈慈一笑,随即拄着藜杖走向白衣女子,而后将另一只手里的追厄棒递了过去,“主人收好。” 慕容酒对着老东西袖口上的黑布条看了几眼,见是白色骷髅,又听“主人”二字,方知老东西竟是淫党中人。 此条信息完全不合逻辑。 要知道,当初白咢和邬咸谋夺玄器,末了只差一点便能成功,若老东西真是赶尸派的人,其当时混入云麓山庄,应当很容易得手才对,那么为何没有动手?而且他的修为比起白咢和邬咸,恐怕有过之而无不及。 不等慕容酒想明白,重角厉声朝着白衣女子喝道,“阿婉,快将法宝还我!” 白衣女子丝毫没有理会,反把目光瞥向慕容酒,“你这怂包此时不死,稍后也将必死!唉,好好一个少年郎,奈何命不久矣!” 虽说这些人隐了修为,但观身手,恐怕全是象翥,慕容酒不由得打个激灵,“何意?” 白衣女子摇头苦叹,“谁不知道魔医是何脾气?她要知道自己的徒弟如此不中用,必要为了脸面清理门户。你说说,尊师要是知道你这徒弟如此窝囊,岂会留你活在人世丢人?” 慕容酒赧然苦笑,“有道理……” “那还愣着作甚?”白衣女子脖子一扭,“还不快上?赶紧抢回你的棒子啊!” 慕容酒用余光看了看重角,顿感举步维艰。 东方鸣拽着慕容酒的衣角,“慕容大哥,你是不是吓傻了?你棒子在那姐姐手里啊!” 白衣女子一听,莞尔一笑,旋即将棒子丢给重角。见那重角举手接住,便冲东方鸣笑道,“你看,现在那棒子已不在我的手里。” 第61章 甘做鬼奴 东方鸣顿时无语,目光瞥向那个非人非鬼的重角时,又忍不住打了个寒颤。这人乍看就不是什么等闲之辈,或比乌桓的某些大首领还要厉害,前面慕容酒视其为小统领,早使得东方鸣提心吊胆。 他害怕慕容酒一时冲动,便用力扯住他的衣角提醒道,“慕容大哥,那棒子求你师父索回就是,这人看起来不好惹,你可千万别和这人动武!” 这句话不无道理,慕容酒正有此意,只是回头让他师父知晓此事,势必涨红一张脸,不将他剁手剁脚已然谢天谢地,又岂会替他索回追厄棒呢? 奈何巨持与象翥之间太过悬殊,若有符箓、法宝什么的在手,尚有一丝胜算,而他法宝已丢,各类符箓一无所剩,如今两手空空,决不是一个象翥的对手。 重角看着慕容酒怯弱的模样,嘴角一直上扬着。 当然,如今这场面,慕容酒打不赢也得挣扎一下,即便输,也不能输得太过丢人,以免苗绮罗怒其不争。 忽想起上次高流为了求他出诊,以一件瘦风马铃当作席敬。那法宝所属三色,据说可以迷人心智,但要懂得音律的人才能使用。他以前琢磨几次,仍未掌握住使用方法,倒是胡乱摇的时候,误使周围的鸟儿和野兽暴毙不少。 他环顾周围,觉得此地距离游灵谷不远,现整个乌桓都在扶蝗的监视之下,另外他师父又是一元九阿全真,估计这里发生的事情已被他们所知悉,倘用瘦风马铃争取点时间,势必可以等来援手。 毕竟他们很在意东方鸣体内的屠龙斩,自不会置之不理。 慕容酒思忖再三,感觉眼下不动手,等下危险的就是师父,要是现在动手的话,这面前的“羊角怪”未必是危险。 挣扎半晌,他掏出岁囊,又缓缓取出瘦风马铃。 重角和白衣女子见到此物,脸上露出些许讶色。 “这东西怎会落入你手?”重角浓密的粗眉毛皱在一起,厉声问道。 “关你何事?”慕容酒环顾手中的法宝,露出一抹笑容,随后板住脸,睁向重角,“那燃灯见了我师父,也要敬让三分,你一个小鬼奴,怎敢抢我法宝?说你有眼不识泰山,你竟然认识我!你如此大胆,想必你是燃灯那厮和一只成了精的母羊造下的野种吧!” 这句话说完,白衣女子脸色煞白,又怒气冲冲道,“小子,你要打便打,胡说些什么?” 重角更是双眼布满血丝,“好,你想死,今日就让你死!” 慕容酒正欲说话,忽觉脚下颤动,而那天上的绵绵细雨像针一样刺痛皮肤。他刚刚祭出玄盾,忽见所有人已将玄盾祭出,就连东方鸣也将那薄弱的玄盾祭了出来。 “嘶……好疼!”东方鸣叫苦不迭,显然他的玄盾无法抵御如针的雨水。 “什么玄功?”慕容酒凝望天际,发觉天空上的细雨确实发生了异样,它们打在地上的岩石上后,其声音也变得清脆不少。 却在这时,重角滑过一丝冷笑,直接托着手中的法象冲向慕容酒。他的身影极快,其法象的光芒有如暗夜下的圆虹,两者兼之,一个身影就像一道闪电狂袭而去。 慕容酒侧身一跳,不意刹那间之后,他就发现体表的玄盾已被对方的法象割出一条细长的口子,其后整个玄盾骤然消散。到了这个时候,那天上的细雨再也无法躲避,他只能用身体扛住那些针扎般的刺痛。 敌我完全不在同等位面之上,一击而已,慕容酒就觉得自己被对方所碾压,似乎任何功法都没有施展的机会。 眼见重角意欲再来一击,他赶紧抖动手中的瘦风马铃。 铃! 铃铃! 铃铃铃! 一顿乱摇,摇出的声音很刺耳,却似乎没有什么作用,至少他以前乱摇的时候,那山里的鸟儿和野兽经受不住此声。 重角亮起法象,脚步向前挪了一步,嘲讽道,“呵,这法器你还不会用!真是可笑之极!” 白衣女子见此,喝道,“师兄,够了!别惹事!他是绮罗鬼老的徒弟!” 重角移目过去,“她杀徒弟是出了名的!你觉得绮罗鬼老会看上这种货色?” “呃啊!”东方鸣的修为太低,此时经受不住瘦风马铃的响声,不料双脚一滑,直欲栽倒。 白衣女子跳到东方鸣的身边将其扶住,然后用自己的玄盾将其护了起来。见东方鸣没事,她又朝着重角笑道,“若师父不怪你,绮罗鬼老也不追究,那么你大可以随心所欲!” 老东西捋捋胡子,看向白衣女子,“主人,你师父的长生丹尚未到手,这样真的合适吗?” 白衣女子闷哼道,“此事与我无关,合不合适,不干我事!” 东方鸣抬眼看向白衣女子,“姐姐,分明是你挑唆慕容大哥动手的!” 白衣女子低头盯住东方鸣,“我只是实话实说。”说罢,美靥一笑,“那瘦风马铃虽不是什么稀罕的法宝,但它出自古荘之手,一般的法宝还真难以媲美,可惜啊,竟有人不会使用!” 慕容酒听此,立马放声道,“求赐教!” “你怎知我会?又怎知我会教你?”白衣女子得意地笑道。 “方才见你,以为是仙女下凡,这么好看的姐姐,自然有好生之德。”慕容酒见其无动于衷,又道,“等下我若化成肉泥,岂不污了仙女的眼睛?” “也是。”白衣女子笑道,“大拇指和中指齐按三下,再接小拇指与无名指齐按四下试试。” 慕容酒如言而作,不多时,一阵铃声响起,使得众人东倒西歪。 白衣女子受铃声影响,跟着皱起眉头,她一边扶住额头,一边呵呵呵地笑了起来,“对,就是这种律动!但还有更刺激的律动!你听我说……” 重角已在这种律动下踉踉跄跄,似已丧失前进的能力,要是还有进一步的律动,慕容酒觉得手刃眼前的“羊头怪”并非难事,遂按照白衣女子的指点继续动起了手指。 “阿婉!你!”重角脚步愈发紊乱,时而向前仰了几步,时而又向后倒了几步,他红彤彤的脸仿佛变成了一块烧红的烙铁,不禁咬牙切齿道,“阿婉,你究竟在胡闹些什么?真想害死师兄我吗?” “我只是想重温一下瘦风马铃的声音!”白衣女子竟不把这些视为痛苦,但她的身形并不平稳。 她和重角等人的修为颇高,即便天旋地转,也没有就此倒地。 但东方鸣受不了了,他的双目像要夺眶而出,一身的青筋也跟着暴露出来。不过呢,他不是最惨的,却见老东西一个重心不稳,已抢在他的前面倒了下去。 老东西的修为似乎还没有东方鸣高,他此时面朝大地,须发和衣服上全是泥水。 得白衣女子指点一番,这瘦风马铃倒成了一件趁手的法宝,慕容酒觉得此物要比追厄棒好用很多,他之前还觉得此物无甚用处,决计回头卖了,这会儿立马断了这种愚蠢的念想。 但见东方鸣顶不住铃声,他也不敢继续施展法宝,便就此歇手。 铃声方散,所有人还在喘气缓神,却见重角突然祭出法象,直接朝着慕容酒的命门打去。 “不好!”白衣女子惊道。 第62章 万无一失 当然,这瘦风马铃啻为三色法宝,能使象翥受制一时,已谓不凡。就在铃声未停之际,重角早已经稳住心神,提前做了准备。 慕容酒见有一束强光袭来,惊愕地抬臂挡脸。他也知道,那四色吞云劲威力巨大,眼下对方出其不意当头打来,大抵触之即死。这种情形,实是死亡的征兆,所以他又本能地闭上了眼睛。 在这一瞬间,他没有功夫去想别的事,因为任何想法都会在眨眼之后终止,他可能根本不会再有睁眼的机会。 但是,死亡迟迟没有到来,反倒是他的心狂跳不止,宛若一匹脱缰的野马在平原上“咚咚咚”地狂奔。 我怎么还没死?下一瞬间,他缓缓睁开眼睛,却见重角的法象仅在咫尺,更是发出“嗞嗞嗞”地嘶吼声,而重角直直袭来的左臂,则被一位身子极高的老者用两根手指抵住了肩膀。 老者的双指似乎充满了力量,以令重角难以前进一步。 老者不是别人,正是燃灯。他面无表情,头顶上的九寸弯髻随风晃动,曳地的胡须也在雨里缓缓飘动。 这模样不怒自威,吓得重角双眼搐搦,“师,师父……” “徒儿,忘了告诉你,为师和神尊在貉丘结盟时有言在先,谁若刀对同门,一律是死罪。”燃灯淡漠道。 重角听此,心有不甘地熄灭法象,随之垂下头颅。 白衣女子和多巴安、内非太三人不知何时半跪拱手,这时候齐声道,“参见师父!” 燃灯将手缩回宽大的衣袖里,并没有在意这三人,倒是把目光移向老东西。见其面朝大地,躺姿诙谐,不禁笑问道,“这人是谁?” 白衣女子脸露笑容,“是徒儿的鬼奴。” “鬼奴?”燃灯捻捻胡须,崭露不少疑色,“婉儿,他的修为就连为师都看不出来,这等名色强你数倍不止,怎会甘当你的鬼奴?” 老东西听此,用胳膊肘撑着泥土缓缓躬起身,旋即拜道,“见过尊驾。” “你姓甚名谁,报出来历。”燃灯傲声道。 老东西瞅了一眼白衣女子,恳声道,“老奴无名无姓,年少时,旁人都叫我‘小东西’,年老以后,便以‘老东西’为名。”说罢,又轻叹一声,“唉,我乃赢州漠北隐者,隐了大半辈子,如今命不久矣,只求续命,后遇令徒琉璃婉,才明白惟有效忠赶尸派才能遂愿,于是拜其为主……” 琉璃婉正是白衣女子,她听老东西说完一言又一言,说着说着,竟又说到了长生丹,旋即眉头一锁,利用玄音传声给燃灯,说道,“徒儿月前与这老东西相遇,因看出他的修为颇高,惟有些呆痴,故以长生丹为饵,赚来当个鬼奴,徒儿也知道那长生丹给不了他,望师父不要捅破才好,要是徒儿没了这个好帮手,往后东奔西走岂不危险很多?” “长生丹……”燃灯冷冷一笑,转眼冲着老东西和颜悦色道,“本老早闻漠北与南溟多有隐士,俱为死不出世的卧藏龙凤,我徒儿能有你这样的高士相助,势必道途无阻。”说罢,又询问一句,“且问高士,你是何等修为?” 老东西已知面前的鬼老正是燃灯,诚惶诚恐道,“惭愧,在下乃九混象翥。” 燃灯略有惊色,“你竟是九混象翥……” “什么?” “这老东西是九混象翥?” “不可能!刚才他明明……” 重角等人难以置信地看着老东西,而慕容酒更是瞪大了眼睛,“笑话,他一个没有灵骨的人,怎么突然就变成了九混象翥……” “虚耗他们也不过是九混象翥,高士却情愿当个鬼奴……”燃灯抚平惊色,为之大笑,“如此说来,岂能委屈了高士?往后你便是本老座下的鬼使,不知满意否?” 琉璃婉一听,玄音道,“师父,你怎夺人所爱?” 燃灯白去一眼,也不用玄音传话,直接明言道,“此乃用人之际,切不可大材小用,休要多言。” 老东西再度躬下身子,“不敢不敢,只要有长生丹,老奴甘当犬马,甘做鬼奴……” “不错,在你们这些隐士的眼里,恐怕长生丹才是一切。”燃灯笑道,“你来得正是时候,只要一切顺利,本老就许你一颗长生丹。” 老东西笑逐颜开,又一次俯首下去。 …… 琉璃婉之前被燃灯指派到汉州策反大都督朱七,见其回来,以为是复命而归,孰料她的差事尚未完成。 正常来说,燃灯应该很不高兴才是,但这份差事的困难程度颇大,他本就没有指望琉璃婉可以办好,故而没有降下任何责罚。 实际上,再过七日,便是汉王独女朱瞳的生辰,届时整个汉州的氏族大家长都要聚首祝贺,燃灯已得知扶蝗以此事做了谋划,于是能不能策反大都督朱七,其根本无关紧要。 汉州兵强马壮,确实不宜强取,要是在生日宴上擒住汉王,再将各大氏族的大家长逐一控制起来,相信事成之后,燃灯就能得到如数的魔婴丹。 如此遂愿,他没有理由继续拖延凤凰髓,今番亲自奉上这等绝世药引,本派重角等人先行报信,不料发生了眼前的一幕。 慕容酒和东方鸣已经自行离去。此间路上,燃灯的心情犹悦,他没责怪重角等人,因看出老东西年纪颇高,仪表不俗,便和他边走边道,聊了一些漠北的事情。 聊不多时,乃知漠北塞外,竟还有很多象翥隐逸,这句话引起了燃灯的高度重视,却也没有详问下去。 “塞外僻静,适合潜心修炼,只是人乃肉骨凡胎,空有一身修为,百年后莫若一抔黄土。”燃灯喟叹道。 “是,在下有些朋友避世至死,也未能登顶全真,在下眼看寿元将尽,不甘步其后尘,这才走出漠北。”老东西缓声说道。 真是这样吗?燃灯陷入了沉默。 想那些漠北隐士,无不心高气傲,从不与赶尸派为伍,这老东西怎么看,也不像个池中之物,凭那琉璃婉的几句说词,就让其俯首,这委实有悖常理。 燃灯除了重角之外,对任何人都有一丝防范之心,何况那琉璃婉本是旱魃鬼老的徒弟,燃灯和她只能说是半路师徒,其信任与否,可见一斑。 此外,这丫头的性子向来刁钻,前几日传讯她去汉州办事,今日以一句“挂念师父”为由无功而返,这让燃灯起了疑心,总觉得琉璃婉另有企图,也不知她心里挂念的是哪个师父。 燃灯疑神疑鬼,利用玄音问向重角,“旱魃没死的事,琉璃婉是否知道了?另外,你有没有告诉她有关《大修真》的事?” 重角突然收到玄音,脚步一停,玄音道,“这些隐秘之事,徒儿怎敢乱说?” 燃灯点点头,玄音道,“你前面的师兄都死了,如今你是为师的大徒,为师视你为己出,万事都与你商策,是觉得你心思沉稳、机智过人。但方才为何那般冲动?万一惹恼了苗绮罗,她要杀你泄愤,为师想拦也拦不住。” 重角继续动起了脚步,玄音道,“此一时彼一时,师父逼了节党一步,就要再逼第二步,只有步步紧逼,节党才知道你的决心。这次我们奉上凤凰髓,苗绮罗若要杀我,师父想拦的话,苗绮罗就绝不可能伤到我,别人不知师父你的实力,可徒弟岂能不知?她要杀我,师父必须拦着,若不拦着,便要被她反进一步。这谋事步步是营,一步也不能退。” 燃灯玄音道,“方才苗绮罗已在附近,若为师不将你拦下,死的反而是你。现在的苗绮罗,为师惟有使出全力,才有拦她的资本。” 重角玄音道,“师父言重。徒儿欲杀慕容酒,不过是为了造势。试问苗绮罗得到凤凰髓之后,倘对我们动手又将如何?” 燃灯脸色凝重,玄音道,“你莫非觉得我们此行有危?” 重角玄音道,“恕徒儿多疑。师父可以设想一下,现在狂橹只能抽取七支骨髓,刚好可炼七颗长生丹,而距离下一次抽髓需等五年之久。如今七颗长生丹,我们要拿五颗,那苗绮罗岂会答应?她要是杀人越货,一下子就能得到七颗长生丹,何乐而不为?” 燃灯玄音道,“非也,没有寻到不死鸟之前,她断不敢轻举妄动。” 重角玄音道,“确实,但事无绝对。七颗长生丹可续三十五年寿元,这些时间折去一半,也足够让她赌一把,何况苗绮罗暂时无需长生丹。当然,徒儿虽没有见过不死鸟,却敢肯定不死鸟绝对存在。不往多了说,只要苗绮罗花个十年时间,必能寻得不死鸟。” 燃灯沉吟少时,玄音道,“十年……说多了。为师甚至觉得她只要动身,不日就能寻来,所以才会如此着急。眼下别无他法,只能赌了。上次违抗鬼婴之命,为师赌赢了,这次为师也有把握再赢一手。” 重角沉默一会儿,玄音道,“但愿如此,如若这次赌赢了,下一步就能夺取《大修真》和地渊觽。” 听此,燃灯脸色忽变,玄音道,“为师囚禁旱魃多少年?只为从他口中探出那两样东西的下落,为师怎么也没想到,那两样东西竟被东方弘藏了起来,早知如此,当初就应该把所有的精力花在半仙居之上,要是得到那两样宝物,岂会面临此等局面?” 重角玄音安慰道,“为了争夺那两样东西,有多少鬼老惨死?换个角度去想,师父煞费苦心多年,也只想寻得灵祖秘宝,如今终于水落石出,有了方向,此乃喜事,何怒之有?” 燃灯玄音道,“可要从苗绮罗的手里夺来那两样东西谈何容易?” 重角玄音道,“所以说,那旱魃鬼老不仅不能杀,我们还要替他准备一颗长生丹。只要与他联手,待到鬼婴闭关,我们便有足够的把握擒住苗绮罗。” 燃灯玄音道,“为师尚未达到二元境,必先取得魔婴丹之后,才能考虑此事。没有足够的实力,为师无法制衡旱魃。唉,每到这时,为师总想得到扶蝗的化神虫。那么好的东西,那家伙却不懂利用,未免暴殄天物……” 重角玄音道,“徒儿倒不觉得化神虫对那旱魃鬼老有用,因为叶尊体内也有化神虫,若化神虫真可以钳制于人,那么叶尊为何与节党各行其事?” 燃灯玄音道,“灵祖曾说,那化神虫一旦失控,连他也抵抗不得。叶棠不惧化神虫,大抵是有了安抚之法。那扶蝗半辈子都在研究虫子,谁知道他是如何安抚化神虫的?不要小觑此道,为师可是做梦都想掌握他的这门绝学啊。” 重角玄音道,“这有何难?岂不闻羊毛出在羊身上?只要收服了扶蝗,他的任何绝学都能为师父所用。所以,迨鬼婴闭关,设法将她囚禁,如此一来,那扶蝗和苗绮罗必然不敢反抗。” 燃灯露出笑容,玄音道,“为师亦是如此考虑,但想要达成所愿,犹须一步一步来。放眼现在,为师务必得到五颗长生丹才行,因为仅凭虚耗、殷鸦、侯白三人,我们的实力终究有限,也只有跟旱魃联手,才能确保万无一失……” 第63章 凤凰髓 实际上,凤凰髓早已抽取完成,惟独量少,现全部装在七根骨管之中,由燃灯亲自保管着。 那骨管乃人骨碾碎而塑,形似竹节,长约三寸,拇指般粗。凤凰髓离骨即干,每日务必更换新的容器,以及注入些许灵气,才能保证里面的骨髓保持新鲜,从而不失药性。 慕容酒和东方鸣行至游灵谷入口,发现摩多谚等人聚此迎候,一问才知,原来是受了扶蝗之令恭迎燃灯。 待燃灯一行人到达,摩多谚便将他领进蛇窟。但没有引入岁墟,反倒是让燃灯独自候在一间石室内坐下,至于其余的人,一律被拒洞外。 扶蝗和苗绮罗出现后,慕容酒和东方鸣也被逐出了蛇窟。 慕容酒和东方鸣疑神疑鬼地走出洞,见重角等人也在,几个人对视几眼,火药味犹盛,为避免再起事端,两个人主动远离了他们,打算去那望楼坐坐。 方走几步,东方鸣的耳边“咚咚”响,不由得回头一看,却见多巴安和内非太蹲下了身,此时坐到一块石头上各执石杵,对着一口杵臼捣来捣去,由于好奇,他多看了几眼。 相距十几步,东方鸣见他们的杵臼旁边有很多凌乱的头发,还有一块块血淋淋的皮肉……这些画面细思极恐,他琢磨少时,瞬间就被吓得脸色惨淡。 “别管闲事。”慕容酒回过头,朝着东方鸣说道。 “他们,他们把黑狐和瞎子……”东方鸣没敢说下去,双腿开始发抖。 多巴安正将杵臼里的白色粉末用木勺装进小陶罐中,事毕交给重角,“那骨管已有很多,何必多劳?” 重角掂掂小陶罐,阴森地看向慕容酒,“我还嫌少。” 慕容酒握紧手中的铁棒目光一狠,但又很快收回目光,直接拉着东方鸣扭头就走。 到了望楼,他回身眺望一眼蛇窟入口,厉声道,“等我迈上象翥,一定剁了那厮!不就是一个象翥,有什么了不起?” “你还是小声点为妙,别被他再夺了你的棒子。”东方鸣小声提醒道。 “是啊小子,我师兄乃六混七阿象翥,手段多着呢。”琉璃婉笑着走出望楼,“他光是尸奴就有三具,之前对付你的时候,连一成的实力都没用上,你说话这么大声,是想找死吗?” “你怎么在这?”慕容酒说完,却见老东西拄着藜仗走出,便又冲着他说道,“你这老东西挺会装啊,我真以为你是个身无灵骨的白身。” 老东西略显尴尬,拱手笑道,“如今这世上人心不古,老朽与岑绍以酒相交,他以为我是白身,老朽不想解释太多罢了。” 也是,至少老东西对岑绍没有歹意,否则定然抢了他的玄器,而且从之前他与燃灯的对话中可以推断,他也是刚刚加入赶尸派不久。 “你就是东方弘的儿子吧?”琉璃婉对着东方鸣笑道。 “你认识我爹?”东方鸣觉得琉璃婉的容貌顶多二十出头,不免感到疑惑。 “我当然认识你爹。”琉璃婉摇摇头,“那年得亏是你爹放我一马,要不然我怎会活到现在?”说罢,美丽的双眸突然阴冷起来,“但你爹害得我好苦,我可不会谢他!” 东方鸣吓得不敢说话,忽而靠向慕容酒。 慕容酒搂住东方鸣,朝着琉璃婉笑道,“我倒是要谢谢你,要不是你指点我,恐怕我要死在你师兄手里。” “知道就好,但你也不用谢我。”琉璃婉笑道,“我知道你不光是绮罗鬼老的徒弟,还是张萍的徒弟,我不认识那个张萍,但我认识马骕,念你是马骕的师侄,我才指点与你。” 听到马骕的名字,慕容酒笑容骤散,“呸!什么师侄?我和马骕不共戴天,他不配做我师伯!” “哈,你非要还我人情的话,我也接受。”琉璃婉说道,“明人不说暗话,我呢,对绮罗鬼老的药植很感兴趣,所谓大恩不言谢,你不如给我弄来两株如何?”她不等慕容酒回答,又道,“如若给我弄来一颗长生丹,那便更好啦!” 此女真不知害臊怎么写! 慕容酒没有理会,搂着东方鸣进了望楼。 “喂!”琉璃婉跟了进去,笑道,“要是实在不行,把你的一百两琞璧送我也行啊!你这什么都不表示的话,那我以后只能和马骕去算啦!” 琞璧?琞璧正常来说,要比黄金贵上十倍,但有时加价百倍、千倍,也不见得可以换来。要是一千两黄金,慕容酒便直接扔给她了,可一百两琞璧,那肯定舍不得。 琉璃婉可以不要脸,慕容酒也可以不要脸,待他坐到二楼的椅子上后,无论琉璃婉怎么说,他一直看着游灵谷内的风景,始终不言不语。 琉璃婉喋喋不休说了一大堆,见慕容酒拉长一张脸,恁是不吭声,蓦然把目光锁定东方鸣,“之前我也救过你,你是不是应该感谢我?” 东方鸣起初对这琉璃婉的印象颇好,这时倒觉得她不像个好人。 只是呢,琉璃婉确实救过他,因为重角发难之后,那天上的雨变得格外锋利,若不是琉璃婉利用玄盾护着他,恐怕已被扎成筛子。 “那我要怎么感谢你。”东方鸣真不知道自己的身上还有什么东西值钱。 “听说你爹留了很多遗宝。”琉璃婉凑近东方鸣眯起眼睛,“我也不要别的,你随便给我件法宝就行。” “这个没问题……”这姐姐太好看了,东方鸣不好意思对视,不由得低下头。 琉璃婉摸摸耳朵,露出一副难以置信的模样,“我没听错吧?你真愿意送我一件法宝?” “可我现在没有,回头我让变大哥送你。”东方鸣尴尬地说道。 “谁是变大哥?” “朱变,也就是汉州大护宰。” “朱变,大护宰……”琉璃婉沉吟少时,笑道,“哈,他可不是什么大护宰了,他马上就要封王了,要是这么说的话,我姑且信你!” “封王?”东方鸣不解道,“为何变大哥突然要被封王?汉王死了?” “你不知道?”琉璃婉皱起眉头,“你身在游灵谷,怎不知道我们赶尸派欲取汉州一事?” “欲取汉州……”东方鸣看向慕容酒,狐疑道,“到底怎么回事?” “我不知道。”慕容酒把头扭向琉璃婉,“你的人情我记着,来日必还,你就别再说了。” “不,你告诉我!”东方鸣抓住慕容酒的胳膊,试探性地问道,“是高流让你瞒着我的对不对?我变大哥想做汉王,所以和赶尸派联手夺位是不是?那么高流呢?高流也背叛了汉王?” “你别乱猜,我是真不知道。”慕容酒欠身,走到栅栏旁抱起双臂。 “你不说,我就回汉州亲自问高流。”东方鸣倔声倔语地走上前,“我视你为长兄,你怎忍心瞒我?” “嗨,不用这个小气鬼张口!”琉璃婉白了慕容酒一眼,旋即双手一拍,朝着东方鸣说道,“正好,反正我要去汉州办事,那就不妨带上你吧!到时候带着你见了朱变,他就没理由不给我一件法宝。” “你胡说什么?”慕容酒回眸瞪向琉璃婉,“谁都知道他的体内有把屠龙斩,你要敢带走东方鸣,我师父决不会放过你。” “对,我要带走东方鸣的话,你师父肯定不会放过我。”琉璃婉露出满不在乎的神色,“可我喜欢四处闯荡,行踪不定,你师父忙着呢,她哪有功夫追着我杀?” 慕容酒耸耸肩,朝着东方鸣摇头道,“唉,这事儿不告诉你,是高流不想让你担心。”为了安抚东方鸣,他只好将事情的经过说了出来,“不错,为了魔婴丹,喰魂鬼老确实打算让朱变取代汉王……” 听完一席话,东方鸣才知道喰魂鬼老也是被逼无奈,只是汉州各族无不效忠汉王,万一事情败露,高流未必能够全身而退。 此外,倘若谋反的话,那么南灞公姚燮一定会誓死勤王,无论成败与否,终有一方难以保证性命。 “不行,我不能让高流这样做!”东方鸣高声说道,“不管是高流死,还是姚叔叔死,这都是我不想看到的结果,我要去汉州!”说罢,便对着琉璃婉央求道,“你带我去找高流,只要你带我去见他,多少法宝我都给你!” “听上去很不错!”琉璃婉摸着尖尖的下巴笑道。 “你不能走!你身上有屠龙斩!”慕容酒大声警告一声。 东方鸣阖上双目,后将屠龙斩祭出,递向慕容酒,“你将这把玄器还给绮罗鬼老,汉州我去定了!” 琉璃婉见到屠龙斩,目光严肃起来,不由得上前摸了摸,“这便是化外玄器屠龙斩?果然非同凡响。” 老东西矗立良久,见到屠龙斩之后,亦是满脸惊叹,不过缓过神来,却冲着琉璃婉说道,“主人,上次你与大都督交手,你那几个尸奴都已玄力耗尽,你不是说,我们回来是让你的尸奴补充玄气吗?你难道不去血池一趟?此时走,岂不白跑一趟?” 几个尸奴?慕容酒一脸惊愕地看着琉璃婉,从这四个字中,他就听出此女不是省油的灯。 “那个大胖子还是那么固执!害我没能控制想打他的冲动!”琉璃婉冲着老东西愤声道,“你也是,你为何不替我教训他?要不是你干看着,我的那些尸奴怎会玄气大损!” “主人,是你让我别动手的啊!”老东西一脸无辜地说道。 “是这样吗?”琉璃婉撇撇嘴,“算了,好像说过。不过你提醒的极是,我确实要为尸奴补满玄气才能走。我既然答应师父替他拿下大都督,就不能让他失望,不说服那个大胖子,我恐怕很难得到师父的信任。” …… 第64章 石室谈判 蛇窟石室。 苗绮罗和燃灯隔着一张长长的石桌对坐着,两个人不言不语,一脸严肃,而一种不愉快的气氛正在逐渐升温。 扶蝗早已欠起身,他拄着骨杖板着脸,其姿态就像是一根突起的钟乳石。他方才拍桌而起,直到现在仍是一脸不悦地背对着二人。 石室内静悄悄一片,但扶蝗的身体和喰魂骨杖不断发出轻碎之音,听上去很像一群虫子的爬行声。 这声音实是一种不好的征兆。 燃灯知道扶蝗杀人之前多半都会冒出这样的声音,只不过,他没有在意这些,毕竟这位“年轻”的鬼老不会对他产生致命的威胁。 赶尸派不光有十大天干鬼老,亦有十二地支鬼老,其中任何一位鬼老都是不可小觑的存在,然而扶蝗和苗绮罗的名号都不在其中。 扶蝗排不上名号的原因乃是资历太浅,而苗绮罗排不上名号的原因则是不屑于内,——传言都说,这个有着魔医之称的绮罗鬼老,远比十大天干鬼老还要可怕。 之前苗绮罗几句话下来,燃灯便垂下了头,他不敢正视苗绮罗,因那妖女的眼神愈发凌厉,似有一股想杀人的冲动。 当然,燃灯也知道,自己提出五颗长生丹的要求很过分。要知道,以目前抽取的骨髓量来说,也只能炼制出来七颗长生丹。 “你胆子未免太大,魔婴丹一事,本老已向神尊为你求情,你不但没有感恩戴德,反而得寸进尺!”苗绮罗的绿瞳眯成一条缝。 “苗尊息怒……”燃灯侧过身去,将头垂得更低。 苗尊?是啊,老家伙们都死了,现在活着的任何鬼老,都可以妄自称尊。 苗绮罗摇头苦笑,怒气骤减不少。她也清楚,拢共只有七支骨髓,那虚耗、殷鸦、侯白三人加上燃灯,至少需要四颗长生丹才能如数活命,奈何燃灯索要五颗,其多出的一颗便是贪婪了,让人不知所谓。 兴许,这个燃灯就是在故意挑衅。 面对苗绮罗的一连串质问,燃灯没有过多解释,因为说再多,那苗绮罗都将视为借口,于是他强硬到底,始终咬着五颗长生丹不松口。 “如若你的长生丹还能延续五年寿元,此事有何不可?”燃灯抬起头,不卑不亢地说道,“只要五年,五年之后,狂橹又可以抽髓,眼下你和扶蝗身子犹铄,也无须长生丹,如此,神尊有两颗长生丹能续十年之寿,自能等到下一次抽髓。” 话虽如此,然而神尊时而以自己的精血行善,两颗长生丹很难保证不出意外。苗绮罗想到此,对扶蝗投去了厌恶的眼神。 正常来说,就算没有长生丹,一般位至全真的修炼者也能固寿百年之久,除非是为了精进修为而练了某种邪功以致自损寿元。 明珠并未染指任何邪功,她乃九元全真,灵祖曾说,此等名色,寿逾三百年不成问题,其寿元不足的根本原因,多半还是精血不足所导致。 此外,喂血这种事情难以避免,其归根结底,那就要咎于扶蝗练了邪功! 除了东方鸣之外,神尊只剩下扶蝗这个“小徒弟”,所谓舐犊情深。 扶蝗恍惚之间,对上了苗绮罗充满敌意的眼神,他耸了耸肩,又快速地收回目光,同时流露出深深地自责。 苗绮罗收起小思绪,心思重新回到长生丹的问题上时,她总觉得燃灯又有什么阴谋似的,静默很久,突然出声道,“你不是想要长生丹的秘方吗?只要你交出凤凰髓,本老便传你秘方。” 燃灯一听,双眼顿时放光,但转瞬一想,不免笑出声来,“苗尊,你不用试探,本老可以对天立誓,那狂橹确实只能抽取七支骨髓,如若多抽一支,那么狂橹必死。长生丹的秘方很诱人不假,不过没有凤凰髓的话,本老也就没有时间可等,试问要来何用?” 言讫,又叹然说道,“本老知道,你在此事上犹豫,是为将来打算,否则拿了我的凤凰髓,一颗也不用给我,是也不是?” “燃尊,我们同你商量,为的就是不伤和气。”扶蝗转身道,“你既然坦言,那我也就和你敞开说,如若我们独吞骨髓,也只能替神尊续寿三十五年,但三十五年之后又将如何?你有狂橹在手,我们才和你商量,你要如此贪婪,我们还有什么和气可言?难道我们真要同归于尽不成?” 这句话并非厉声厉语,而燃灯听来,却感到一股很强的危机感,倘若就此事闹僵,他们极有可能表面同意,然后独吞骨髓。 燃灯苦于没有长生丹的炼制秘方,明面上手握凤凰髓,实际上很被动,而他现在拥有的谈判资本皆因狂橹,毕竟这是最后一只凰鸟,其独一无二的性质决定了神尊的生与死。 这事儿本身就是在豪赌,燃灯赌他们还不知道不死鸟的事。 “五颗,一颗也不能少。”燃灯看着石门,毅声道,“汉州的事情了结后,本老也要闭关,意在十年之内出关。当然,也可能再也出不了关。身为修炼者,死又何惧?若苗尊执意为难本老,那么寿终正寝不失为好的归宿。” 燃灯的决绝令扶蝗拳头一紧,但此事非他所能决定,他转眸看向苗绮罗,似是等待她的决定。 实际上,苗绮罗没必要犹豫,因已知道楼兰存有不死鸟,其实可以骗来燃灯的凤凰髓一了百了。但是,那道听途说之言,也不能全然当真,要是堵死后路,往后寻不到不死鸟,那后续的长生丹也就没有药引子了。 凤凰髓是吸收药性的必备药引,缺失的话,长生丹药效全无! “行!”苗绮罗沉思良久,突然干净利落地答应下来。 “苗尊同意了?”燃灯黄瞳一紧,反而开始起疑。 “是,你要五颗,便许你五颗。”苗绮罗目不转睛地对视道,“本老很少让步,在本老没有改变决定之前,你还是快点交出凤凰髓吧,晚了别怪本老没有耐性,你不想神尊生,本老也不怕神尊死,走不出禁土,本老一个人活倒也自在!” 燃灯低下头,一时乱了分寸,他深知此女毫无信义可言。 “怎么?燃尊还有什么顾虑?”苗绮罗讥笑道,“记住,需要长生丹的是你们,而不是本老。” 是,要是苗绮罗不顾神尊死活,有如蛟龙潜入大海,从此无拘无束,天下一切莫若尘埃。 不管如何,终归是要把凤凰髓交出去的。燃灯只剩半年寿元,当下即便得到长生丹的秘方,也无条件进行试炼,毕竟这次的骨髓量极少,容不得任何闪失。 目前五颗长生丹缺一不可,至于长生丹的秘方,只能日后再图。 燃灯捻着胡须左思右想后,终究笑了起来,“好,既然如此,那么炼制长生丹一事,就拜托苗尊了。” 说罢,便将七支凤凰髓全数交出。在此期间,苗绮罗恣意地笑出了声,扶蝗也激动万分,惟有燃灯干巴巴地赔笑,而他的心一直悬着。 事毕,他没敢停留片刻,告辞后,便头也不回地走出蛇窟。 待到洞口,他笔直的身子不由得弯了下去,那枯槁的手从宽大的袖子里伸出来擦汗时,才发现手心上也都是汗。 重角见此,忙去搀扶,燃灯将其推开,苦笑道,“能活着走出来,乃吉兆,但是成是败,就看最后的结果了。” …… 迷林。 这里很像人迹罕至的原始森林,周遭到处都是槐树,除此之外没有其他任何树种,就连杂草都很少。 由于树类单一,形状一致,一旦走进茂密的林子里,枝叶遮天蔽日,惟有一丝光线能从叶间穿透进来,乃致幽暗朦胧,很难辨明方向。 别的地方倒还好,若到了迷林的雾屿地界,似乎眼前的雾,也都成了黑色的,故而使得这里由来迷林之称。 肖潇常来迷林,他很多年前就从吕雏那儿学到了如何在这里认准方向。但他有时也会迷路。因为迷林的空中有很多禁锢,任何鸟类不得飞,他只能带着飙妹穿行林中。 到达黑烟阁的范围就好多了,只要到了那儿,眼前就会开阔很多,但只要没走到那里,谁都有可能在迷林的黑雾里迷失方向,甚至连迷林内的人也会不慎迷失。 迷雾中,常有小喽啰拦住肖潇的去路,因为并不是谁都认识他,而这种误会多半会在某个统领的出现后解除。 统领们都认识肖潇,也常常为他指引方向,他只要问大小姐在哪,那些统领但凡知道,都会如实回答。 小雨在迷林的上空飘洒着,肖潇来到雾屿有一会儿了,飞上黑烟阁,他先在飞檐上坐了半天,其后又跳上一颗槐树的横枝矗立许久。 如此反复多次,他现在一屁股坐在槐树的横枝上晃着双脚。 槐树很高,在他面前两丈之距,是一扇直棂窗。 那窗内,便是吕雏的闺房,位于黑烟阁七楼,亦是顶楼。 他透过窗户,看到一袭婀娜的剪影,从身姿上看,正是大小姐吕雏。 很奇怪,以前他只要来此,吕雏就会兴高采烈地见他,可是这次,吕雏躲在房里就是不出来。 “雏妹,我知道你在里面,你到底是怎么回事?”肖潇一脸茫然,再一次问道。他仍没有等来回应,便又喟叹道,“我哪里得罪你了嘛?就算我有错,你也得告诉我啊,不然我怎么知道错在哪!” 此前,吕雏还会回上几句话,现在一句话也不说,直教肖潇浑身没劲,满目丧气。 “啊!”肖潇不小心坐空,后背栽了下去,他连忙用脚勾住树枝,一下子倒挂在树上,“该死!” 第65章 失去理智 这阵闹腾声,引得直棂窗内的人影拨动脚步,下一刻窗子就被推开。一名韶华正茂的少女崭露窗前,她愁容满面地看向肖潇,“你怎还不走?” 迷林大小姐的一颦一蹙堪称绝美,她以前沦为慕容酒的婢女时,整日一副素颜,如今稍微粉饰,却教那些定力不够的男儿神魂颠倒。 肖潇见到伊人,立马如痴如醉,“雏妹,你这个模样,才是我认识的迷林大小姐!好看极了!” 吕雏水汪汪的大眼睛瞪了他一眼,旋即关上了窗,留下一声,“你赶紧走吧,我不想见你!” “你到底怎么了?”肖潇调正身子,跳到对面的瓦檐上敲了几下直棂窗,“要不是我,你哪有现在的悠闲日子?你不谢我,反倒生起气来!喂,你还有没有良心?” 直棂窗再度推开,吕雏蹙眉怒视道,“谁要谢你?我根本就不想回来!我回来做什么?回来我什么也干不了!至少在公子身边,我还能学点医术!” 在肖潇的印象里,吕雏是个温柔的大家闺秀,说话从来都是柔声细语,自是很少生气。是时,吕雏厉声厉色,他觉得心目中的伊人愈发可爱,忽而趴在窗台上托着腮,笑盈盈道,“学什么医术?我陪你修炼,陪你打猎,陪你遨游天际不好吗?” “你就知道这些,你好歹也是男儿,为何毫无志气?”吕雏说完就要关上窗户。 “我怎没志气?”肖潇抓住床沿,“随你怎么说,反正你留在游灵谷很危险,那魔医杀人不眨眼,指不定哪天你就被她……”他不敢说一些惊悚的话,顿了一会儿之后,便跳上窗户,“你退后,让我进去再说!” “你真放肆!”吕雏很想把他推下去,却没有付诸行动。她转身走到房间的桌子前坐下,气鼓鼓道,“你以前从来不敢这样。” “你说翻窗?”肖潇跳进房间,挠头笑道,“那你以前也没这么对我啊。” “我马上就下令,以后决不让你踏进迷林半步。”吕雏转过身去。 “你好奇怪!”肖潇走将过去坐下,皱着眉头琢磨道,“我到底哪里得罪你了?真是想不通!”他沉吟良久,脸色一下子变得暗沉,又将吕雏的手抓住,“你难道是舍不得慕容酒?” 吕雏缩回手,没有说话。 肖潇咬紧牙,“你喜欢上了他是不是?” “你胡说什么?”吕雏欠身而起,背对肖潇,“我配不上公子。” “岂有此理,你为何配不上他?”肖潇怒不可遏,随即“唉”地一声,“我是说,他配不上你才对!你不能喜欢他!” “为什么?”吕雏转过身,一脸疑惑地看着肖潇。 “因为,因为……”肖潇话说一半,欠身扶住吕雏的肩膀,“你还不懂吗?因为我喜欢你!” “可我不喜欢你。”吕雏感觉浑身不舒服,不由得推开肖潇。 “你跟我在一起不开心吗?”肖潇的心像被针扎似的,露出一脸苦状。 “开心。”吕雏摇首怅然,“我们无话不说,是很开心,可这种开心不代表我喜欢你……我是说,喜欢一个人不一样……”她解释不清,便将头一摇,“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总之你让我离开公子以后,我就很讨厌你。” “他有什么好?”肖潇听到这些话之后,满腔都是愤怒,于是发泄似的,猛然踢向身旁的椅子。 只听“咚”地一声,那椅子顿时四分五裂。 吕雏看着残椅呆了少时,正想说话,却听肖潇暴喝一声,“我要杀了慕容酒!” 她心头一惊,眼睛里满是担忧,害怕肖潇真要去伤害慕容酒,但转念细想,她的担忧很快又转嫁到了肖潇的身上,便道,“公子已是八混巨持,你又如何伤得了他?而且他还是绮罗鬼老的徒弟,你要是杀了他,你也不好过。” 肖潇无言以对。 …… 出了迷林,肖潇有一种生无可恋的感觉,他又哭了。 人言男儿有泪不轻弹,只待悲伤难抑时,——原来体肤之痛相较于内心之酸,简直卑不足道。 他面无一色地仰起头,看着飘洒而下的绵绵细雨,亦没有将内心里的悲伤表露出来,但一滴一滴眼泪不受控制地缓缓溢出。他无心去擦,一声嘶吼过后,就把玄盾收了起来,任那雨水和眼泪交缠着。 骑着飙妹回到游灵谷,他第一件事情就是去找慕容酒,可找了半天,也没寻到慕容酒,反倒被东方鸣缠上了。 “那你把飙妹借我,很急!”东方鸣冲着肖潇说道,“你不去汉州,我就自己去!我必须面见高流!” 心上人已被慕容酒抢走了,如今就连一只鸟,也要被人抢走,肖潇流着眼泪大笑起来,“我现在才知道什么叫生不如死!” 东方鸣见他失魂落魄,感觉定是生病了,关心道,“你怎么了?难道受伤了?要不,让慕容大哥替你看看如何?” “看什么看?你去把他杀了,我就把飙妹送你!”肖潇泪流满面地苦笑道。 飙妹立在不远处,一听这话,直接朝着肖潇展翅而来,下一刻巨翼一甩,将其扑倒在地。这还没有解恨。其后,它更是一爪踩在肖潇的肩膀上,一边扑腾双翼,一边“啁啁啁”地叫个没完。 “滚开!”肖潇恼了,竟将法象祭出,朝着飙妹的脖子打出一道拔荒劲。 虽说这力道没有任何危险,却令飙妹掉落几根羽毛。在此之下,这只鹏鸟的情绪也和肖潇一样失控,它歇斯底里地唳了几声后,就抬起粗壮的跗跖,重重地踹在肖潇的肋骨下面。 一瞬间,“咯咯”的清脆声响起,有如竹子折断的声音。 肖潇应声滚了三圈,捂着肋部喷出一口鲜血。 很显然,他的肋骨大抵断了几根。 飙妹见状,逐渐恢复了理智,它明白自己没轻没重,此时伤害到了肖潇,于是羞愧地走将过去将头抵在肖潇的胸口上摩蹭。 “滚!”肖潇流着眼泪决绝道,“从今以后,你别再跟着我!”说完,他就咬着牙缓缓爬起,又一步一步地朝谷口方向径直而去。 东方鸣见其踉踉跄跄,不由得跑过去搀扶,却被他一臂推倒,“别碰我!” 这一系列反常的行为让东方鸣很费解,他本想去汉州的,却放心不下肖潇,只好骑着飙妹尾随其后。 他们跟着肖潇出了谷,飞到伊藤部,一直盘旋在空中注视着他。直到天黑,他们看见巴都和座山膘的身影出现在他身边以后,这才放下心来。 念头一转,东方鸣想到汉州的事情,意欲自行离开,可他只知道汉州的大致方向,至于上阳郡在哪,以及南灞郡在哪,他一概不知,甚至就连高流在哪儿,他也没有任何头绪。 回到游灵谷寻了半天,想让慕容酒同行指路,却被他强行带回了岁墟,并说道,“就算你交出了屠龙斩,我师父也决不允许你回汉州……” 扶蝗已安排好了一切,只要那汉州王女的生辰宴宾齐,到时候他撒下的天罗地网就连一只蚊子也别想从汉王宫飞出去。 这不是苗绮罗同不同意的事儿,而是扶蝗决不会让东方鸣在此期间跑回去坏事。 有两位鬼老的禁足令,东方鸣显然没有办法回汉州。他被关在钟楼,由慕容酒看管着,不管他说什么,慕容酒都不允许他走出房间半步。 但是三天后,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恁谁也没想到,这时候汉王突然想起了东方鸣。 半仙居被毁之后,有传言说,——游氏害死了上阳公之子,而这一切都是由汉王朱旦幕后指使。 人言可畏,为了消除谣言,汉王打算邀请东方氏的小公爵出席女儿的生辰宴。 朱变率先得知此事后,便立马派遣高流赶来乌桓迎接东方鸣。 当东方鸣再次见到高流时,问了一大堆问题,高流知道再也瞒不住,便亲口说出一些事情,只是密谋的细节部分尚未提及。这主要是鉴于东方鸣年幼,怕他误了大事。为防止他担心,高流又保证此次行动不管成功与否,都绝不伤及南灞公姚燮。 扶蝗本不赞成东方鸣返回汉州,因是汉王勒令要的人,故而不得不让他回去。 临行前,东方鸣除了交出屠龙斩之外,扶蝗又以一颗破衰丹为代价,让他交出了那本《虫鸣螽跃》之秘籍。 以一本秘法典籍换取一颗破衰丹,这是高流梦寐以求的事情,他起初只打算换来几株药植便已满足,未料得扶蝗以破衰丹作为交换。 那药植虽好,但较破衰丹来说,两者就像食材与盛宴,高流不懂炼丹,有了药植也需要请人代炼。 此等买卖根本无需考虑。 当然了,类似《虫鸣螽跃》这样的秘籍,只有遇到与之契合的炼士才能体现价值,扶蝗自是明白需求,懂得了这本书的价值,才会如此慷慨。 此外,他也希望高流能够进阶象翥,这才不惜央求苗绮罗赐丹。 苗绮罗鉴于扶蝗修为浅薄,一方面高流破衰于扶蝗有利,另一方面,得到那本《虫鸣螽跃》确实可以让扶蝗的制敌能力大增。如此算账下来,其收益显然大于一颗破衰丹。 实际上,有了虫鸣螽跃之后,再加上乌桓各部的诸位象翥,以及汉王那边的内应,甚至无需淫党配合,扶蝗就能单方面拿下汉州。 第66章 铭感圣恩 要知道,乌桓各部的象翥加在一起,共有十一位之多,苗绮罗曾笑称,“若实在不想动汉州,那么将乌桓各部的象翥杀了,也能凑齐魔婴丹交给燃灯。” 对此,扶蝗只当笑谈,如今乌桓各部都是扶蝗手上的利剑,此时剑已出鞘,只要待时,就能剑指汉州,此事已经没有罢手的可能。 虽说现在得到了凤凰髓,可以罢手,但真要中止,那燃灯也不可能甘休。与其让那家伙兴乱,还不如亲自解决,至少他可以掌握更多无辜者的生死。 就在高流离去不久,黎州那边又来人了。 许是被苗绮罗逼得无路可走,罗生门别无办法,竟把病重的黎王抬到了乌桓。 在一干炼士的护送下,八匹黑骏马拖着一辆四辕车行至游灵谷外。摩多谚奉命迎候多时,见一个仪表俊逸的英颜男子走出队伍,以为是罗獾,谁知那个与罗獾长相无二的男子竟是黎州兵府大都督罗猿。 当然,这罗猿举止稳重,眼神刚毅生威,细细看时,虽与罗獾的模子一样,却有一种更加威严的王者气质。 传言他是一位九混九阿象翥,乃巅峰象翥! 罗杀虎见到罗猿时,紧紧地抱住了他的腰,哭得泣不成声。 这个世子很少如此,罗猿抚摩着他的头,一双星目扫视一遍绮罗天的药田,内心不知所思何事,良久说道,“颤儿,你爹又不会死,哭什么?这不像你。” 罗杀虎抹掉眼泪,“她要不救我爹,不如联合淫党,杀了她!” 此言,犹如一道闪电轰下,罗猿摇头苦笑,“也好。” 历来赶尸派中,强如苗绮罗之辈不是没有,罗猿真正放在眼里的,亦只有鬼婴一人。如今罗生门靠拢赶尸派,纯属利害使然,若苗绮罗真置黎王的生死于不顾,那么也就没有必要继续追随。 见了苗绮罗,罗猿简单行了礼,便不请自坐,道明目的。 苗绮罗已知黎王拖着病体来了,于是这罗猿要说什么话,自是不用再听。她本想让罗猿住口,然而这个罗猿傲气翩翩,语气不卑不亢,颇有颛觋之风采,不意让她生了轸怀之情。 又听罗猿的话也没错,之前明明答应医治罗擒的,而那世子又在这里任劳任怨,现在罗擒拖着病体人都来了,一切莫若举手之劳。 而且,罗生门身系一州之力,倘若负了他们,这支力量极有可能倒向燃灯那边。 苗绮罗缓过神,出言打断道,“世子说,我若不救黎王,他就联合燃灯杀了我,这幼子之言笑笑足矣,但你为何应了声‘好’?兵府大都督好大的杀气,难道真想和本老掰掰手腕?” 罗猿不慌不忙,笑容依旧,“我们黎王都死了,自是世子说了算,他的性子说一不二,人臣若去违抗是为不臣。但黎王投靠神尊的决心非世子能懂,黎王要是听见世子的话,定会痛打世子的屁股,再向魔医请罪。”说罢,摇头一笑,“魔医大人身怀绝世医术,为何要忠心的黎王撒手人寰?这要被其他教徒知道了,一定认为我们罗生门不忠,可是现在的九王中,谁是第一个追随神尊左右的?别怪世子口不择言,但凡寒心者皆如此,倒也不论童子与否。” 当然,这罗擒暗投赶尸派已有多年,苗绮罗于情于理都会救他,只是以前没有功夫前往黎州罢了。 “你胆子挺肥。”苗绮罗瞠目道。 “只要黎王能活,要在下屈膝也未尝不可。”罗猿抬头看了看藻井。 “那你跪一个。”苗绮罗戏谑道。 闻言,罗猿欠身而起,立马行了一个跪拜之礼,其后从容坐下。 “你真有意思。”苗绮罗靥带笑容地凝视着他,“你与罗獾看起来是一个人,却有很大的不同,至少本老看你比较顺眼。如若罗擒不幸死了,由你接替他的王位远比世子强些。”她见罗猿欲要说话,又道,“本老最近比较忙,闲话不多说了。这罗擒能活着来到本老面前,本老就会让他活着返回黎州。他的病并无大碍,殊不知你们罗生门的‘万罗神象’之功极损身体,他病好以后,此功就不宜再用,否则复发,本老也无能为力。” “万罗神象”为罗生门鼻祖罗生所创的玄功,罗擒正是久练此功而患病。 罗猿听此一言,知道魔医要施手了,蓦地欠身拱手,激动道,“若黎王能够痊愈,罗生门铭感圣恩,将来肝脑涂地!” 苗绮罗绰约一笑,“那日后本老要你们对付淫党,又或是玄机城时,你们何去何从?” 罗猿顿了少时,笑道,“谨遵神尊法旨。” “神尊法旨……”苗绮罗收回目光,似觉得罗猿心机颇重,有些碍眼。这谁不知神尊为人至善,又怎会降下那等法旨?她正要说道几句,却听堂外有声,见是马骕站在堂外恭候,便闷声道,“也罢,反正那都是扶蝗的事,你先退下。” 罗猿回头看了一眼堂外,察出那个畏畏缩缩的堂外人,正是玄机城的马尊者。他拜辞告退,走到堂外时,对那马骕拱手一笑,但并未开口说话。 马骕面露赧色,干巴巴一笑,随之迈进堂内。 有关马骕献刀一事,的确神不知鬼不觉,要不是他败露行迹,估计玄机城到现在也没发觉自家祖庙内的那把屠龙斩是赝品。 这事儿,只怪做的太过天衣无缝,首先神尊仿制了一把与屠龙斩无二的玄器,其次又将颛觋的魂灵注进那把仿制的玄器之中,于是颛觋刀几乎能够以假乱真。 其实,明珠本打算让东方弘的魂灵栖睡进去,奈何苗绮罗突发奇想,觉得玄机城的那些老家伙们既然顶礼化外玄器,那就不妨让他们对着颛觋刀膜拜。 孰料,如今的玄机城也开始炼化玄器,这显然会让颛觋刀沦为炼化的目标。 起死回生始终是个未解之谜,苗绮罗笃定此方存在,却不知尸身与魂灵孰轻孰重,她盼望以后能够复活颛觋,这时候颛觋刀误打误撞有了被炼化的风险,她安能不着急?便派马骕探知颛觋刀的近况。 马骕办事的效率可谓神速,转头回禀告知。 所幸,那玄机城暂时没有妄动颛觋刀,而那些化外玄器也没有炼化。 不动颛觋刀,自有深意,不动那些化外玄器,是因为王诩提炼魂意的技艺有所欠缺。 说到提炼魂意,这等技艺乃是元灵二圣不传之方,苗绮罗根据灵祖遗留下来的不全法门摸索而出,尚有很多不足之处。自有了《大修真》以后,其诸多疑难才得以顿悟。 只是,按她目前的技艺来说,犹待提升。 …… 汉王宫。 说是高流带着东方鸣回到汉州,不如说是东方鸣骑着飙妹将高流驮到汉州。 这鹏鸟巨翼一展,可比千里名驹。因乌桓坐落在汉州边陲,他们一路回来用了不到两个时辰。 在厄司停顿片刻,朱变就亲自带着东方鸣步入汉王宫。 汉王后听说东方弘之子要来,特令朱变将他带进后宫一见。 这王后名叫桃枝,其父乃长淄公桃玄。这位大家长曾有意招那东方弘为婿,后来东方弘娶了罗澜,直教桃玄封地上的桃林尽数被伐,传言说是桃枝所为。 许多年过去,如今桃大小姐已为王后,膝下又有了王女,闲言碎语都不能乱提,若是闲话传到汉王耳中,这个仁治之主也要动起刀子,前面已经死了不少多舌鬼。 所以,东方鸣问到为何要来内廷,朱变只说内廷有位“大伯母”要见他。 东方鸣也知道爹爹是老汉王的义子,与现在的汉王是异姓兄弟,因此这“大伯母”想必就是汉王后。 想他长到九岁了,以前从不见什么亲戚,却在这几个月里,一个个亲戚如同雨后春笋,全都冒将出来,而这汉州的雨尚未停,依旧是大雨滂沱。 汉王宫在雨中幽暗不少,虽不甚恢宏,但东方鸣东瞅瞅西看看,却觉得一座座宫殿无不是庞然大物。 他很少出远门,以前只去过邻郡南灞,自是从来没有见过如此之多的大型建筑。 整个王城四方四正,共有四个大门。从南墙正门走入是外朝,而东墙后门进去则是内廷。 沿着砖道走了多时,朱变带着东方鸣转进长宁宫的大门,入院莺歌燕语,百鸟翩飞,又有彩花争艳,芳香四溢。 东方鸣正疑门外是大雨,门内却是滴雨不落,抬头一看,见空中灵气氤氲,猜是法阵之故。 几名宫女见到东方鸣,像是见了怪物似的,一个个都往一座偌大的宫房之内跑去,她们边跑边道,“来了,来了……” 未几,宫门那里现出一个七八岁的小女孩。 东方鸣见那女孩身穿紫裙,长了一张锥子脸,其亮洁的肌肤有如生了光,再加上一绺绺向下垂落的小辫子,真是可爱,——惟独刘海下的一双浅红色大眼睛看起来邪乎邪乎的。 女孩的眸光瞥到他的身上时,两个人四目相对,使得他身子一缩,连忙躲到朱变的身后。 “难道她就是汉王的女儿朱曈?”东方鸣疑问一声。 朱变低头一笑,“我堂妹早已拜入玄机城门下,现是右城辅的记名弟子,她两年前就在练一门奇功,所以眼睛发生了异变。” “原来是这样。”东方鸣还是有点畏惧,“那眼睛很好看,就是有点古怪……” “她小你一岁,要叫你一声哥哥。”朱变笑道,“你等下露点本事给她瞧瞧,她自会拉着你玩。” 第67章 底下何人 进宫前,高流交给东方鸣一只鬼祟囊,曾千叮万嘱,“有些纠葛,暂时不宜说给你听,但你此行务必低调,不能让人看出修为,所谓防人之心不可无,惟有谨慎方能保命。” 听完朱变的话,东方鸣想到这些,不由得撇撇嘴,“我可没有什么本事值得炫耀,况且高流说了,人前卖弄必定自食恶果。” 朱变沉默少时,点了点头,“看来师弟想得周到。”说罢,又道,“那就低调点。但等下见了你的大伯母要有礼貌,她问你什么,你不妨闭嘴,若送你什么,你一定要收下,谨记。” “是。”东方鸣应声道。 朱曈立在门边看不多时,跳着迈出宫门。待到二人身边,她朝着东方鸣打量一眼,然后又朝着朱变笑道,“堂兄,我母后已在里面等了多时,你们不进去,小妹就让母后出来迎你们吧。” 朱变微微一笑,带着东方鸣走进宫房。 桃枝身披华服,头戴玉饰,谈不上金妆,但眉目和五官就像天然的美饰,浑身都散发着珠光宝气,而她绰约走来的姿态更是端庄高雅。 朱变低首行礼,“拜见王后。” “大伯母不会叫?”桃枝白去一眼,便将眸光挪向东方鸣。 “他就是我师父的遗子东方鸣。”朱变笑道,“变儿还有事,那鸣儿就暂时交给大伯母照看。” 桃枝不声不响,美丽的眸子已然失神。 “母后,母后!”朱曈拉了拉桃枝的手,“母后,你怎么了?” 桃枝缓过神,看了朱曈一眼之后,又再度看向东方鸣,“初看很像他,细看又像她,果然是他们的孩子。” 朱变走后,桃枝并没有和东方鸣说话,倒像是看不够似的,以致两只眼睛一直盯着东方鸣来回地看。 她亲自缝了几身新衣裳,送出去时,却发觉小了不少,不免叹道,“九年真长,你长得真快,不妨事,我再为你重做几件。” 朱曈听此,不乐意了,抱怨道,“要不是近来看见母后拿起针线,瞳儿都以为母后不会缝衣,怎不给瞳儿做几件衣裳呢?” “那是因为你的衣裳穿不完。”桃枝摇了摇头,脸上露出浅浅酒窝,“你父王万事节俭,对你却是个例外。” “不对!”朱曈笑道,“母后想要什么,父王也会给你啊,是母后自己什么都不要罢了。” 确实,桃枝也不知自己想要什么。 但看东方鸣身无玄气,桃枝不由得轻叹一声,“你父母都是修炼者,你却灵骨不全,真不应该。”说完,又淡然一笑,“不过也好。” 朱瞳一听,笑道,“母后,他灵骨健全啊,他是带了清风袋而已!” “你怎么知道?”东方鸣疑惑不解,“难道是变大哥事先告诉你的?” “我一看便知。”朱瞳浅红色的眼睛笑成一条缝,浅浅的酒窝也跟着浮现出来,“你什么修为?是玄徒还是力士?” “我……”东方鸣并不想说。 “他是什么灵骨?”桃枝问向朱瞳。 朱瞳闻言,眸子垂向东方鸣的腹部,少时蹙紧眉毛,“你灵骨乃五色,却无一须,真是可惜。” “这么说来,想必连个玄徒都不是。”桃枝自言自语道。 东方鸣不想被小视,此时很想说出真实修为,以便震撼震撼眼前的王后,却又再次想起高流的交代,便抿起了嘴巴。 朱瞳冲着东方鸣挤了挤鼻子,“那不是连陆耳都不如?” “陆耳?你说的是大耳朵陆耳?”东方鸣惊声问道。 “他耳朵确实很大。”朱瞳笑道。 “你认识陆耳?”东方鸣又问。 “我每日都去四象门修炼,当然认识他。”朱瞳露出奇怪的神色,“他自称是你们东方氏的人,你怎连他通过了殿试都不知道?” “这么厉害!”东方鸣感到不可思议。 原来半仙居被毁以后,余下的十兄弟无处可去,便对四象门的恩科会试有了想法。不过呢,那时的恩科已过了乡试阶段,按理说他们已无法报名,幸好陆耳等人在朱变的安排下直接进入到了郡试阶段。 可惜的是,郡试只有陆耳、张四指、白黑子三人通过,而到了最后的殿试阶段,就只剩下陆耳一人通过。现在陆耳已成为了四象门的内府弟子,余下的张四指、白黑子、马屁猴、黄吨则全部落选。 好在,陆耳在内院中结识了兼下公朱延之子朱腥,于是求着朱腥开恩,替那帮人走了后门,全部收为四象门的外府弟子。 早前高流说过,那小草毛已被闻丑收为了徒弟,但提及十兄弟余下的其他人,他只说这帮人的运气好,不必担心。东方鸣问他怎么个好法,高流便就闭口藏舌,始终不说一字。 而今听到陆耳等人都有了好归处,确实让东方鸣宽心不少。他许久不见十兄弟,内心十分想念,朱瞳却又说,目前他只能见到陆耳一人:因四象门有内府和外府之分,除了陆耳之外,其余人身在王宫之外。 汉王宫外朝东路是四象门内府,那外府则设在黄河郡东郊的四神山上。 刚好,这时到了未初三刻,正值四象门内府弟子点名就学之际,虽说朱瞳已拜入玄机城门下,可她尚未入城,平日里都在内府中潜修,此刻也要去点名做功刻,便征求桃枝的意见,想带东方鸣同去。 桃枝允了,另嘱咐道,“不得借故乱走,待到散学,务必及早回来。” 在朱瞳的心目中,这偌大的汉王宫就像一所牢笼,所以她只要寻到机会,就会偷偷地溜出宫去,甚至有几次,汉王把整个神雀营都惊动了,只为寻她回宫。 到了四象门内府,东方鸣看到很多年纪不大的孩子都朝着一座宝殿而去。那殿名为“朝阳殿”,里面极大,也很空旷,地上有很多蒲团整齐而列。 朱瞳从中间走入,随后坐到中排首位,又叫身边的一名小力士拿来一块蒲团,让东方鸣坐到自己旁边。 未几,到了未正之时,殿内人山人海,全都盘膝坐在蒲团上。 眼看时辰已到,一位老先生走上高堂,执着一本名册挨个点名。点到“力士院朱瞳”时,朱瞳起身行了个礼,高声道,“弟子朱瞳参见。” 东方鸣观察多时,发现四象门内府分有三院,乃“玄徒院”、“力士院”、“巨持院”。他之前仔细打量朱瞳的玄腑,觉得应是一个五混力士,现在看来,倒是佐证了之前的判断。 三院大抵三百多人,老先生先从巨持院开始点名,巨持院弟子不多,大抵三十名左右。待他点到了力士院,第一个点到的人名,便是朱瞳。 事毕,朱瞳叫了一声东方鸣,要带他离开。 “陆耳呢?”东方鸣瞅了半天,也没发现那个大耳朵陆耳。 “应该睡觉去了。”朱瞳笑道,“我带你找他去。” “这个时候还在睡觉?”东方鸣眉头一皱,觉得那家伙真怠学。但听朱瞳这么说,便就欠起身,“那走吧。” 却在此刻,点名的老先生突然点到一个熟悉的名字,“力士院姚瑶。” “姚瑶!”东方鸣惊叫一声。 听到这声叫,殿内所有弟子齐唰唰地扭过头,一齐看向东方鸣。 随后一个穿着绿衣的小女孩欠起身,行礼道,“弟子姚瑶参见。” “姚瑶!真是你!”东方鸣从人群中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便大步跑过去,一脸笑容地凝视姚瑶,“你怎么在这里?我方才没有留意身后,你离我也不远,怎么没有看见我?” “底下何人?”老先生将名册背到身后,突然放声喝道。 这一声喝,整个大殿都为之一震,似乎那老先生的修为十分恐怖。 “齐蝈先生面前,都敢放肆……” “这小子完蛋了……” “说不定要被逐出内府……” “莫非是新弟子?” 听到不少弟子的私语声,姚瑶面露惊慌,朝着东方鸣细声道,“东方哥哥,其实我早就看见你了,但此殿禁止喧哗。” 朱瞳对着那个一头白发的老先生拜道,“齐先生勿怪,他是弟子带来的,以前没来过这里,所以不懂规矩。” 老先生名叫齐蝈,乃马原郡齐氏一族长老,兼任四象门院士,如今位至象翥,脾气又很刚烈,故而内府弟子都很怕他。 “哼!”齐蝈闷哼一声,继续点名。 朱瞳赶紧将两个人拉出朝阳殿,出门便对着东方鸣问道,“你认识姚瑶?” 东方鸣不答,看着姚瑶头上的四色头绳,笑道,“姚瑶,这头绳喜欢吗?” 姚瑶的小手摸了摸头绳,接着就将好看的眉毛蹙起,“你为何送我这么名贵的东西?我爹比我还喜欢,为此借了好几次。”说罢,露出贝齿,笑道,“东方哥哥,你怎么长高这么多!” 东方鸣靠近她,与之比了比,发觉他俩相差一个头,“是你没长吧?” 姚瑶脸上一红,驳声道,“是你长得太快!” 朱瞳见他们一言一语说个不停,傲声道,“看样子,你们认识很久了嘛,那你们聊,我去做功刻去了。” 东方鸣点点头,“好!” 朱瞳听此,嘴巴一撅,头也不回地走了。 第68章 掩住鼻息 原本欲见陆耳,未曾想碰到姚瑶。两个人多年未见,东方鸣喜不自胜,先跟姚瑶参观许久内府,随后两个人坐在一座大殿的石阶上,聊起很多童年往事。 聊着聊着,姚瑶慢慢说到了半仙居,使得东方鸣唏嘘不已,脸色逐渐暗沉。 姚瑶见东方鸣闷闷不乐,便道,“我知道你的心里不好受,不过另一方面,你还活着不是吗?而且陆耳他们说,以后他们会助你重新立氏,又何必沮丧?” 半仙居已是往事,而今失落,东方鸣是想到变大哥要对汉王不利,也许一场风波过后,惟恐整个汉王宫又将成为下一个半仙居。 “我听朱瞳说,那陆耳此时还在睡觉,他这个样子,以后哪有能力助我?”东方鸣摇了摇头,“都成了四象门的内府弟子,竟还不知道刻苦修炼。” “你误会了。”姚瑶笑道,“他此时睡觉,才最聪明!” “哦?”东方鸣疑声道,“怎么说?” “这事儿,需从陆耳殿试说起。”姚瑶说道,“我们四象门的内府,一般只栽培四大氏族中的子弟,除此之外,每年也只对外招收九名外姓弟子。今年陆耳的殿试排名落在第十位,本已落榜,孰料他修了一门玄功,名为‘火炎焱’,此为朱氏绝学,没有天赋的话,掌握不住精髓。朱氏有规定,但凡具有火炎焱之天赋者,就能进入内府。” 她顿了顿,叹道,“虽说他受了格外的恩宠,不过话说回去,这炼道之路没有尽头,除了刻苦之外,还有很多提速之道。为求事半功倍,必然损耗大量金钱,以换得各类辅宝。问题是,这内府的先生们,大部分来自四大氏族,他们往往很偏心。陆耳不光出身寒微,又是外姓弟子,试问有哪位先生会把那些贵重的辅宝派给他用?所以别人睡觉他起床,别人修炼他睡觉,如此才有机会用到辅宝,这实是外姓弟子养成的习惯罢了。” 东方鸣不禁讶异,“听说我爹也是外姓弟子,那他当年……” 姚瑶略微伤感,“谁说不是呢?我爹曾说过,他当年和你爹也是这样过来的,天知道他们糟了多少罪。” “那陆耳现在什么修为了?”东方鸣好奇道。 “他?”姚瑶苦笑道,“陆耳的纳气水平很一般,现在每个时辰做不满五千功刻,仍然达不到内府弟子的基本水平。有先生就说,要是他下个月还没有任何进步,必将他逐到外府中去。” “五千功刻,这也太少了。”东方鸣发出一声叹息。 “这每日的功刻成果,直接关系到修炼者的未来,而四象门遴选弟子的首要条件,也侧重于灵骨的好坏。陆耳的灵骨不差,惟独没有时间好好潜修,这只能怪他出身不好。”姚瑶说完,忽笑道,“对了,东方哥哥,听说你的灵骨长全了,你现在一个时辰能做多少功刻呢?” “呵呵……”东方鸣笑而不语,深怕说出来之后,要把姚瑶吓一大跳,便反问道,“你呢?” “我睁眼两三万,闭眼四五万。”姚瑶坦言道,“加有辅宝的话,慢则二十多万,快则四十多万。” 这回答把东方鸣惊得目瞪口呆,因那姚瑶只是五须三色灵骨,倘能做到闭眼五万,这等于是把她的灵骨开发到了极限,这对炼士来说其实很难。 东方鸣正讶异,姚瑶又道,“我的功刻速度,相对来说还是很慢,要不是在那九氚衰期之际,以生死搏之法搏到九混玄徒,我恐怕至今还是个玄徒。” 这句话值得推敲,其隐意,讳莫如深。东方鸣沉吟半晌,猛地一拍脑门,“糟糕,我竟把这个给忘了!” “糟糕什么?”姚瑶莫名其妙地睁大眼睛。 “总之糟糕透顶!”东方鸣不由得叹气。 实际上,东方鸣逾越氚境,直接达到混境,实是一种愚蠢的行为。要知道,他当时及时罢手的话,那就可以在九氚衰期寻求突破,进而有望直达九混之境。如今错过了九氚衰期,便只能从一混境慢慢修炼至九混境。 更甚是,他乃化辰炼士,其三墟都是一混之境,都不圆满。 这意味着他要付出三倍的功刻才能登上九混境。 如此,岂不糟糕透顶? 悔时晚矣,东方鸣收拾情绪,看向姚瑶,“陆耳在哪?我想见他!” 姚瑶道出地点,随即引路。目的地是一所院子,乃内府的火房。四族子弟嫌弃外姓弟子腌臜,浑身都是臭味,遂把外姓弟子赶到火房去住。 东方鸣听完姚瑶的解释,顿时恼怒不已,然而到了火房不久,他被一股子酸臭味熏得不轻,遂下意识地掩住鼻息。 整个火房院都是新修的,房舍要比半仙居好很多,毕竟不透风、不漏雨,好好拾掇拾掇,住起来也挺舒适。 姚瑶说,这些外姓弟子都有杂活要干,又兼修炼,所以时间很紧,也不怪他们没工夫收拾住处。 行至一间房前,姚瑶指着大门,“他应该就在里面,你自己进去。” 这句话显然是不太愿意进去。 当然,东方鸣捂着鼻子,自然也很嫌弃。他愣了少时,还是向前迈出了脚步。 推门入眼,是一条长炕,上面横七竖八躺着一群人,有些人流着口水,打着鼾声。地上的灰尘粒儿跟着鼾声一颤一颤。他看不多时,缓缓动步,对着那些人挨个瞅去,直到看见一只熟悉的大耳朵。 他激动地盯紧那人看了一会儿,随后跑上前伸手催了几下。 “陆耳!” 陆耳瘦了好多,一副皮包骨光着膀子,脸上有些浮肿,身上更是青一块紫一块,更有不少灼伤的脓疱。 他显然没有睡好,下意识地摆了摆手臂,懒声道,“别闹,让我躺会儿……” “是我!”东方鸣又推了推。 陆耳又摆了摆手臂,然后挠了挠咯吱窝,“滚一边去。” 一股酸溜溜的味道飘来,东方鸣被熏得够呛,不禁大叫一声,“陆耳!” 这声音很大,不仅惊醒了陆耳,就连其余的人也被同时惊醒。 见有几人骂骂咧咧,意欲跳将起来去打东方鸣,陆耳赶忙将其护住,喝道,“谁敢!” 陆耳一脸狠相,那些外姓弟子自是不敢动手。 房里太臭,东方鸣一来呆不下去,二来不想打扰其他人休息,便拉着陆耳走到外面寒暄。 院子里,陆耳“扑通”一声跪在东方鸣面前,抽泣道,“主公,你去哪了?我们几个日日挂念你……” 两个人说了一会儿,东方鸣不断打量陆耳身上的伤痕,并问那么多的外伤是怎么来的。陆耳吭哧半天,没有说出一个所以然。 “你说清楚!”东方鸣继续问道。 “这都是小事,无碍。”陆耳仍是挂着憨笑。 姚瑶则翻着白眼哼哼道,“这都怪他软骨头,活该!” 陆耳垂下头,“那我也是没办法……” 东方鸣听出陆耳受了欺负,连问好几遍暴徒是谁,可陆耳就是不说。 直到陆耳看见姚瑶意欲开口,便突然急声道,“那朱少爷对我很关照,而且他对马屁猴他们又有恩,这点伤真没什么,主公何必深究呢?” “没什么?”那些伤痕并不轻,尤其是那些已经发脓的烧伤,东方鸣光是看着,便觉浑身疼,不禁眼冒金星,大喝一声,“到底哪个朱少爷?我替你出气!” 姚瑶亦有愠色,方要说话,却听院外传来很大动静,接着头顶上又刮来一阵啼声,她抬眼一看,见有一只鹏鸟沐雨而落。 “是飙妹!”巨鹏落地后,东方鸣疾步上前,疑声道,“你不是呆在厄司吗?” 声音落去,院外“哒哒哒”响个不停,听似一群人疾行的脚步声。 过不多时,又有一记苍老男声传来,“应该在里面,走,都进去!” “听这声音,莫非是神雀营大统领?”姚瑶惊讶地说完,随后看了看飙妹,“王宫这么森严,这大鸟儿是怎么闯进来的?” 少时,一位身着甲胄的老将冲进院中,而他的厉目直勾勾地看向飙妹,“果然在这!” 此人正是神雀营大统领温良,尾随而入的七名修炼者身着神雀服,自是神雀营的禁卫。 见部下们跟了进来,温良大喝一声,“速将这只孽畜拿下!” 飙妹听见此话,巨翼已然展开,似要与一干禁卫试试筋骨。 “不可!”姚瑶急声道,“东方哥哥,快让你的鹏鸟冷静下来,否则抵抗下去,它会受伤。” 飙妹性情暴躁,未必肯听劝,况且东方鸣不懂鸟语,没法沟通,遂挡在飙妹面前,冲着温良等人叫道,“不准伤它!” 温良认识东方鸣,也知道他此时为何出现在王宫,却没管那么多,只道,“一并拿下!” 飙妹很通人性,或见眼前的禁卫修为不低,才没有过多反抗,而后象征性地挣扎几下,便被一干禁卫用一条玄索五花大绑。 此外,东方鸣阻碍执法,也被羁押起来。 温良似不想扩大事态,见那姚瑶和陆耳规规矩矩,便撇下两个人带队离去。 第69章 精神失常 这事儿不大不小。 当温大统领押走东方鸣的那一刻起,姚瑶就开始思考如何解救他的东方哥哥。这种冷静的思维,多半是从她娘那儿学来的。东方鸣的冲动相较于南灞公来说,不外乎小巫见大巫。思前想后,她觉得只需朱曈出面,那东方鸣便能免受牢房之苦。 朱曈正在内府的修炼场做功刻。 那修炼场足有千八百步的长宽,遍地高竖百丈巨柱,每根五丈围圆,编排井然。 柱顶青烟袅袅,可以坐人,是为内府弟子日常打坐的“坐台”,实为修炼者的上等辅宝。 虽唤“五色柱”,却通体漆黑,外呈一色,故而很多人直接简称为“玄柱”。 实际上,该建筑很大,玄柱亦只是它庞大构造中的一部分。 它上下各有百丈,若窥地下深处,方晓得这是一座庞然无比的大药炉,而崭露地表的那一根根玄柱,不过是大烟囱罢了! 此建筑全名为“五德窑”,由炼因子所创,乃各州玄门必备的修炼辅宝之一。 譬如炼丹炉,但凡窑中生火,各类玄气便沿着玄柱上腾,期间修炼者坐上柱顶,所获功刻直升数倍,又或收益数十倍。 此为四象门所持有的辅宝之一。 玄柱共计一百八十根,如今昼夜不闲着,白天的弟子做完功刻,夜间又有弟子坐上,谓之一柱难求。 姚瑶每日也在玄柱上修炼,从不曾缺功,未料今日遇上了东方鸣,这才被高兴给耽误。 她和陆耳来到修炼场,见朱曈迟迟没有下来,因不敢喧哗,又瞅着时间尚早,便对着陆耳说道,“你不是快要九氘期了吗?不如坐上我的玄柱做会儿功刻。” 陆耳挠了挠头,一时犯了难,“主公尚未得救,怎敢行这事……” “我知道是汉王召他进宫来的,谅那温大统领也不敢对他怎么样。”姚瑶觉得无伤大雅,“没事儿,你不用担心,要是真有什么事,我早回家去请爹了!” 陆耳的灵骨色泽一般,好在多须,乃双色八须灵骨,此灵骨扎实纳气基础的话,每个时辰做满八万功刻不在话下,但他此时每个时辰只能做满五千功刻。 玄柱的神奇妙用逾越想象,非一般人所能理解,他只知道每每坐上去,一个时辰所得之功刻,可抵平时十倍之多。 而他过着昼夜颠倒的日子,到了夜间也只能在此修炼两个时辰。 这时候姚瑶的玄柱闲着,他也闲着,浪费一刻,等于浪费十刻,所谓一寸光阴一寸金,委实可惜,便领了姚瑶的好意,爬到玄柱上面去了。 这种好意不能多,要是乱发善心,就要延误自己的功刻。 五德窑每日都要投进大量的玄草,耗资庞大,的确刻刻如金,而那窑中的玄草补给,全部源自四大氏族。 陆耳身为外姓弟子,自是无福消受这等辅宝,他以前仰望玄柱坐台,总觉遥不可及,羡慕无比,以为永远不能得偿所愿。但有一日,有个名叫朱腥的内府弟子抛来一个机会,这机会好比久旱逢甘霖,以令他欣喜若狂,即便倾尽所有,他也要抓住,于是每日才有了两个时辰的修炼机会。 朱腥乃兼下公独子,内府弟子都管他叫朱少爷,恨他、怕他的人比比皆是,他自然没有那么好心。 陆耳能在朱变那儿得来两个时辰的修炼时间,显然付出了很大代价。 实际上,一根柱子都有两名弟子错时修炼,不料前面那个与朱腥同柱而修的弟子破衰死了,以致夜间无人顶替,这才让陆耳有幸捡了一个大便宜。 当然,这么好的辅宝,又岂会无人顶替? 据说,兼下公为使朱腥能够拥有足够的修炼时间,便偷偷贿赂一位先生,此后才让朱腥独享一柱。 或许,施舍给陆耳的两个时辰,只是为了证明夜间并不闲着罢了。 朱曈很少专心做功刻,她方才得了一个圆田,就开始左顾右盼,低眉俯瞰一眼,忽见姚瑶独自一人站在玄柱下方。 她不禁感到疑惑,遂单手扶着玄柱缓缓滑落,轻问道,“他呢?” “正要禀报殿下。”姚瑶行了个礼,随后把事情经过说了一遍。 “原来是这样。”朱曈点点头,笑道,“现在想起本殿下,不觉晚吗?就让他在天牢里关几天好了,本殿下才懒得管他。” 姚瑶向来乖巧,不敢顶撞这个小王女,一时无计可施。 却在这时,朱曈转眼又道,“你说一只鹏鸟闯进了王宫?” “是!”姚瑶连忙点点头。 “不可能!”朱曈浅红色的眼睛眨巴眨巴,“最近神雀营都来王宫驻守,现在王宫之内,连蚊子都是土生土长的老面孔,那一只鹏鸟怎么能飞进来?”她体表的玄盾溅着雨水,看着那些水花,又有一种疑惑油然而生。 汉州的雨势持续了很久,天上有鸟便属怪事,一般的鸟儿怎能飞在雨中?她不觉看了看天空,“怪事哩,就算是鹏鸟,也不见得不怕这雨,莫非是一只奇灵?” “是!”姚瑶笑道,“殿下果然机智过人。” “少来!”朱曈摆摆手,眸光余视道,“那奇灵多大个?能骑人吗?” “能。”姚瑶又一次简单地回道。 朱曈听此,“哈”地一声笑了起来,“如此说的话,我就去给他求求情!” 转眼,朱曈带着姚瑶到了天牢大门。 那牢门前,驻有九名炼士,他们外穿神雀服,观那为首之人的服纹,乃百夫长,余下则是一帮禁卫。 朱曈什么话也没说,方到众人面前,那帮禁卫集体垂下头,忙着行礼。 “哼,我要把那个人的脑袋砍了,你快说,那人在哪!”朱曈冲着百夫长高声说道。 “砍谁?”百夫长一脸茫然,“殿下,你说的那人,指的是谁?” “就是抓东方鸣的那个人。”朱曈佯怒道,“谁不知道他是东方弘的儿子?谁不知道他是上阳郡的小公爵?谁不知道他是我父王的小侄?到底是谁抓的东方鸣?” “是,是……”百夫长显然不敢回答。 “我看就是你!”朱曈喝了一声,旋即号令道,“快把他抓起来当场处决!” 这道命令显然是冲其余禁卫下的,他们欲动又不动,一时大眼瞪小眼无所适从。 “殿下息怒,不是,不是卑职!”百夫长半跪下去,吞吞吐吐道,“其实,其实……” 朱曈听不出一个所以然,不胜其烦,便厉声打断,“算了算了,那不重要!现在本殿下给你两条路!一条是自尽!一条是放人!你选好了!” 谁都知道汉王只有一个女儿,而他有多溺爱这个女儿,就算王宫外的人不知道,那王宫内的人肯定知道,也许天下一切都愿许之。 当然啦,这个小王女想让谁死,莫若一句话的事儿。 百夫长吓得禁噤,半天没有吭声。 朱曈跺了跺脚,又喝一声,“想好没?说句话!” 百夫长吞吞口水,颤声道,“殿下稍候,卑职这就把人带出来。” 朱曈见他转身,顿时笑道,“别忘了,还有那只鹏鸟,那只大鸟儿也得放!” 须臾,东方鸣和飙妹完好出狱,朱曈见到大鹏鸟喜不自胜,方想骑上背,却见温大统领缓缓走来。 温良光看眼前的画面,就已猜知大概始末。 他的一张老脸拉得很长,边走边沉吟,等到了朱曈跟前,则就歪着头拱手道,“卑职,卑职失职在前,处置不周在后,望殿下恕罪。” 朱曈眯眼含笑,“温叔叔言重。” “那殿下慢走。”温良挤出一笑,那干巴巴的褶皱堆积一脸。 朱曈救出东方鸣和飙妹后,眸子里只有飙妹。 她回到内府,即命火房厨子扛来几百斤好肉款待,又去求教一位先生如何与鹏沟通……一番番举止,似要成为鹏鸟的新主人。 直到天快黑了,她才留意到东方鸣已经消失不见,至于那个小子跑去了哪里,既不知道,也不关心。 其实,先前东方鸣见那朱瞳围着飙妹转来转去,便同姚瑶去了修炼场,打算再会陆耳。 然而好巧不巧,东方鸣正好看见有人闹事。 挑事者,乃兼下公之子朱腥。 那少年有十一岁,长得五官标致,身子挺拔,惟独跋扈不饶人,习惯见血收手,乃一等一的小霸王。 其实,陆耳承蒙姚瑶关照,还是第一次在白天坐上玄柱,由于这样的机会可遇不可求,故而忘了很多事情。 殊不知,他如今除了是内府弟子,同时还是朱腥的“御用小奴”。 内府不准弟子带奴伴学,一切生活都得亲自料理。比如收拾房间这种事,朱少爷早就交给陆耳代为解决,诸如此类的事宜但凡做得不好,陆耳免不了要受皮肉之苦。 今日朱少爷修炼完了回房,见房间还是走时的模样,连被子也没叠好,一气之下,火速唤上两个巨持院的跟班,寻那陆耳问罪去了。 又到修炼场,发现陆耳坐在姚瑶的玄柱上正做功刻,朱腥暴喝一声将其唤了下来,而后号令两个跟班对其拳打脚踢。 陆耳遭受惯了,落了新伤后,捡起朱腥扔来的跌打药,不仅一点脾气也没有,反倒叩谢朱少爷赐药。 这一幕,巧被东方鸣看见。 陆耳早拜东方鸣为“主公”,彼此的关系含糊不清,东方鸣念及昔日的情分,看他受人欺辱,实在咽不下这口气,便气冲冲地与那朱腥理论。 朱腥不屑与之说话,抱着双臂站了一会儿,不觉腿酸。陆耳见状,不知受了何种驱使,竟趴到地上拱起身子。朱腥毫不客气,什么话也没说,直接坐上陆耳的背,接着悠然自得地翘起二郎腿。 东方鸣懵了半天,这会儿倒不觉得朱腥有多可恶,反倒被陆耳的窝囊气得不轻,他几次命令陆耳站起来,却无任何反应。 回忆陆耳的往日性格,绝不会这般没有骨气,东方鸣恼火之余,又觉得他“神志不清”,怕是中了某种邪门的秘法,进而精神失常…… “陆耳,你看着我!”东方鸣攥紧了手,“你快说,你是不是中了他的邪!” “中邪?什么邪?”朱腥抱着双臂笑道,“他以前是你的奴,但现在是本少爷的狗,本少爷不让他起来,他敢起来吗?你看看他是听你的,还是听本少爷的!” 说罢,垂首看向陆耳,笑道,“好狗,快给本少爷叫两声!” “汪……” “大声点!” “汪汪!” “乖!” “陆耳!你混蛋!”东方鸣大叫一声,想要祭出法象教训朱腥。 “可恶!”姚瑶的黑眸已然怒极,而她不知何时祭出了法象,就在这一刹那之间,那法象突然甩出。 只见,一轮手掌大小的法象很快幻化成一条手臂粗细的红色火蛇,朝着朱腥急急扑去。 朱腥的两个跟班都是二十多岁的青年,均为小巨持,忽见“火炎焱”袭来,双双抬臂一挡。 其后,那火蛇方向一转,径往天上飞去,未几,湮灭在大雨之中。 第70章 遵循口诀 因为雨急,朱腥等人全都祭着玄盾避雨。 方才那一招火炎焱看似势大,却无甚威力,即便打在他们身上,也没有任何危害,其实根本不用去管。 朱腥推开两个跟班,冲着姚瑶笑道,“莫非姚大小姐想和本少爷斗法?凭你方才使出的火炎焱,玄徒见了都要笑,你千万别让先生们看见,否则他们的大牙可就不保啦!” 此功不是姚瑶专长,鉴于祭功较快,方才盛怒之下,才不由自主地使出。 她侧过身,斜眼一视,“殿下马上就到,你不如继续赖在这里欺负人好了。” 朱腥听此,缓缓欠起身,懒笑道,“噫,时间不早,本少爷要和陆耳练会儿功。”说完,又低头朝着陆耳瞪了一眼,“还趴着做甚?” 陆耳爬将起来,察那朱腥率先走了一段,遂跑到东方鸣面前躬身道,“主公,我先离开一会儿,回头再去找你。”他也不等东方鸣回话,言讫之后,就朝着朱腥等人追去。 “回来!”东方鸣怒喝一声,但见陆耳头也不回,便扭头冲着姚瑶问道,“他们去哪?练什么功?” 姚瑶不答,叹声道,“东方哥哥,关于陆耳的事,你无需干涉,这一切都是他自愿,没人逼他。” 东方鸣锁住眉毛,“那怎么行?我是他主公,我不能让他受人欺负!” 姚瑶沉默少时,苦色道,“这你情我愿的事情,你帮他反而不美。我告诉你,前段时间,那朱腥就活活打死一名内府弟子,而那弟子姓桃,乃桃氏中人。这本是以命相抵的大罪,然而朱腥他爹,除了是四大公爵之一,更是汉州大廷尉,刑法由他爹掌着,说什么是什么,所以最后那桩案子就被定义成了一桩事故。之后呢,桃氏也不知道为何,竟未深究下去,于是不了了之。你想啊,那桃氏和朱氏什么关系?那可是有联姻之亲啊!朱腥能在此事中脱身,可见他爹有多厉害……” 她说到此,脸上愈发黯然,“虽说我爹不把朱延放在眼里,但说实话,我却不敢招惹朱腥,我不想给爹添麻烦……” “不管他爹是谁,岂能放任朱腥猖狂?”东方鸣愤然道,“什么四象门,连一个弟子都管不住,哼!” “不,所谓一物降一物,当然有人可以降住他,比如他的堂妹朱曈。”她细声道,“这里的先生们,表面严厉,其实一个个胆小如鼠,这整个内府啊,惟有殿下可以治住朱腥。” “那朱曈为何不管。”东方鸣疑声道。 “别提了。”姚瑶叹道,“那殿下和朱腥乃堂亲,殿下为何要和自己的堂兄过不去?何况朱腥一直讨好殿下,每当殿下打抱不平,朱腥见势服软,事后继续我行我素,非常滑头!” 朱腥这般跋扈,都是兼下公徇私枉法,以令东方鸣连想到上阳太守游哉,其种种恶行,与之朱延如出一辙,亦不知这些权臣贼子还有多少。 一念及此,遂忼慨当今汉王乱任奸佞,多半是昏聩无能之主。 忽想到变大哥不期举事,倘由正直的变大哥登上王位,势必要把朱延这等不法之臣肃清干净。 想罢,东方鸣莞尔一笑,“不错,到了那时,我看那朱少爷拿什么豪横!” “东方哥哥,你在说什么?我怎么听不懂?”姚瑶疑问一声。 东方鸣不敢透露什么,只道,“暂不说旁事,我很想知道陆耳在练什么功,快带我去看看!” “那跟我走吧。”姚瑶说完便转身。 她边走边道,说了很多关于陆耳的事情。 前面提到:陆耳是以火炎焱的独特天赋进了内府。 火炎焱乃朱氏绝学,威力十分惊人,当年朱氏鼻祖朱觞,以火炎焱闻名九州,渐而奠定枭雄地位。 朱觞之后,火炎焱从此没落,再也看不到真正威力。 这对朱氏来说,不失为憾事,故而四象门破陈出新,网罗此功天赋者,不论是否外姓,一并纳进内府栽培。 内府每月都有月考,其榜一者,月月登册注名。此乃无上殊荣。以前朱腥依靠火炎焱,总能技压一院,夺得月考首魁,惟独近几月,他屡次惜败于朱曈,以致内心很不是滋味。 陆耳现属玄徒院弟子,虽为八氘玄徒,却能险胜九混玄徒,进而夺了一次玄徒院的月考首魁。 而他使得火炎焱,堪称失迹再现,惹得内府先生们赞不绝口。 当中就有一位龟颜老先生给予盛评,“此子每息玄力趋于极致,虽说威力不大,却能在他的火光中看到‘过去’的影子,前途不可限量也……” 有几位先生一致首肯,“不妨给他一根玄柱吧!” 但有一位先生严肃驳回,“他乃外姓弟子,还需三年考察之后再做决定……” 人生有几个三年可等?不迨那位老先生讲完话,当时陆耳就已泪流满面,大呼道,“这不公平!” “滚出去!”一位老先生幡然怒骂,“你一个连功刻都不达标的废物,能进内府深造,乃无上隆恩,那三年考察,主察德行,你这劣子,饮水不知思源,毫无感恩之心,何必留着?列位先生,我看将他及早逐出四象门吧,免得养出一只白眼狼!” 当然,陆耳的天赋已有几十年不遇,又引得先生们垂悯,另有一位先生求情道,“算啦,不妨记他大过一次,是去是留,来日方长。” 姚瑶不知疲倦地说着,不觉走到一座高塔前。 那塔门面有块碑,上镌“朝乾夕惕”之题,其余小字,东方鸣不曾细看。 带领东方鸣进了塔门,姚瑶说道,“此塔名为朝夕塔,寓意深远,乃警醒所有弟子劬勤朝夕。” 东方鸣未及详问,却见姚瑶带头走进一口巨大的地窖里,当他跟上去,步入地窖,却发现地窖下面,竟是一条又直又陡的石阶,那一级一级阶梯,在火光的照耀下,一眼千里,似是下临幽冥死界的通道。 形容自然很夸张。 走了一会儿,东方鸣突然感觉周围愈渐狭小,但回头看看来时的路,却又感觉前后都是相同大小。这里五人并排不会挤,一切都是心理作用。须臾之后,他们的脚步声愈发清晰,而姚瑶的说话声,也高出不少分贝,她为此放低了声音,又继续讲述有关陆耳的种种遭遇。 上面说到,陆耳差点被一位先生逐出了四象门。另外一方面,由于陆耳的卓越表现,又令所有内府弟子刮目相看,一度成为了焦点人物。 朱腥,便是由此留意到了陆耳。 火炎焱,其实很容易学,但真正能够领会精髓者,在朱氏一族中,惟有这个年仅十一岁的朱少爷堪称一枝独秀。 可是呢,陆耳在火炎焱上面的天赋,显然要比朱腥还要高。 对此,朱少爷又妒又恨,为了方便钻摩火炎焱,便请陆耳充当陪练,事后赏赐一些玄草渣子充当奖励。 这奖励对于陆耳这样的外姓弟子来说,自然弥足珍贵,要知道朱腥用的那些玄草,多半是一些千年草本。 陆耳不太会纳气,每日的功刻引人堪忧,不少先生诟病于此,觉得他还是比较适合外府。他也曾努力过,孰料纳气方面的天赋终究欠缺,短期之内,势必达不到氘境。幸好有了那些药渣,其次加上玄柱的辅助,他才有幸迈上八氘玄徒。 姚瑶说到此,嗟声道,“修炼场发生的事情你也见了,我一开始看到那等事,也和你同样气愤,可现在早已见多不怪。都说他是内府第一软骨头,可我爹也是四象门弟子,也是外姓之人。以前听我爹说了很多陈年往事,我倒是觉得陆耳是个聪明人,试问双手无力的话,又如何立直腰杆?” 东方鸣哑然。 姚瑶又道,“马屁猴他们,都寄望陆耳可以出人头地,他们每每一见面,也总警醒他忍辱负重,不要为了一时意气,而断送光明前程。我有时听了,很心痛,可我帮不了陆耳,我也要修炼不是吗?” 听姚瑶发出无奈地叹息,东方鸣跟着一叹,“是我没用,没办法保护他们,我会想办法的。” 说罢,瞅了瞅周围,“这究竟是什么地方?我们要去哪里?” “这个啊,”姚瑶边走边道,“其实呢,练习玄功也是修炼的一部分,但练功不同于功刻,这种实践行为往往都会产生相当大的破坏力,为了防止破坏产生,于是在此修了一座地宫,以确保练功的时候不会毁坏王宫……” 走在地宫的隧道中,东方鸣仿佛回到了游灵谷的蛇窟,但他周围都是砖墙,区别显而易见。愈往下走,周围的空间愈大,半炷香之后,一条长方形的空间就像宫殿那般宽敞。在他眼前,明晃晃地火把照亮着一块块红砖,而脚底下的石阶已经是平整的石道,不过往前眺望,石道仍然很长很长。 暂时管这叫“隧道”吧! 他每走一百多步,便有一扇巨大的石门出现在眼前。 沿着长长的隧道走了几刻,每每路过一扇石门,继而又会出现一扇新的石门。 又走到一扇石门之时,姚瑶终于驻步,她放低声音,近乎于耳语,“唠,就是这里了,我也是不久之前才知道的。” 东方鸣疑惑一声,“这里?这里……” 听东方鸣的声音太大,姚瑶赶紧将他的嘴巴捂住,“嘘……” 这举动让他莫名其妙,但轻微地回声使得东方鸣突然意会,不禁细声道,“有必要这般小心吗?” “火炎焱是朱腥的骄傲,他岂会让人偷学?”姚瑶轻声细语地说完,指着那石门中间的缝隙,又轻道,“就从这里看。” 东方鸣瞅瞅石缝,感觉缝隙太小,不由得眯起眼睛向内窥探,“咦,不是很清楚呀……” “凑合吧。”姚瑶也跟着窥探起来,“尽量小声点,这间石室隶属巨持院,距离入口很远,我先前说得那个桃姓弟子,便是在这罹难的。” “那个被朱腥打死的弟子?”东方鸣轻问一声,随即环顾四周,柔声道,“要是这里死了人,确实很难第一时间发现,而且看样子也没有目击证人,如此看来,想要脱罪真是轻而易举。” 一句话说完,他眼神一惊,突然担心起了陆耳,又立马眯起眼睛窥向石缝。 石室里,陆耳面朝朱腥,此时他的双掌已经冒出了一团火焰,那火焰比之隧道里的火把要小很多,但发出的光十分明亮。 “少爷,看好了吗?”陆耳胆怯地问道。 “你确定只用了三息拔荒劲?”朱腥质问一声。 “是。” “怎么做到的?” “遵循口诀。” “废话,我也知道遵循口诀。”朱腥厉声道,“继续重来,你再祭起一次!” 陆耳如言所做,但这次祭出的火焰竟比上次的还要明亮。 “可恶!”朱腥气愤道。 距离他们不远,正矗立着两名巨持院的弟子,他们面面相觑,似对陆耳的火炎焱充满惊叹。 朱腥看不多时,双掌逐渐冒出火光,但那一团火焰生起之后,远没有陆耳掌中的火焰明亮。 他一脸疑惑,不明所以,又或是急于求证,便后退两步,喝道,“打过来!” 陆耳不敢不从,遂把掌中的火焰向前一推。 朱腥亦是将掌中的火焰向前推去,很快,四团火焰飞出各自的手掌,有如一条小火蛇两两相遇,最终对撞到了一起。 呼! 风一般的响声激起,四团火焰接触之后,迅速化为两团,紧接着袭向朱腥。 威力不大,朱腥挥掌扑灭,随即攥紧拳头,切齿道,“明明都是三息拔荒劲,为何我的火炎焱不如你?” 陆耳下意识地胆怯起来,不知说什么好。 朱腥沉默一会儿,不意两只手掌突然冒出熊熊烈火,径直打向陆耳。 那团火焰至少有数十息憾山劲,陆耳仅为玄徒,只能使出拔荒劲,自知抵御不过,故而急忙闪身躲避。 奈何,他的身法不够敏捷,因躲不及时,致使右手大臂被火灼烧。 “嘶……”东方鸣看到此时,不由得担忧起来,他看到陆耳单手撑地,另一只手颤抖连连,其疼可见一斑。“可恶,原来那些烧伤,是这么来的……” 再度看向石室,却见朱腥抱着双臂,站在陆耳面前洋洋得意道,“怎么样?滋味如何?就算你使出全部的拔荒劲,能有我方才的憾山劲强吗?你这狗东西,纳气一团糟,恐怕一辈子也当不了力士!” 陆耳强颜一笑,“小奴,小奴命比纸薄,不敢奢望。” 朱腥掏出一只小瓶子扔向旁边的巨持弟子,“朱遇,替他上药。” 石室外,东方鸣听见“朱遇”的名字,自言道,“这个巨持弟子姓朱,难道是朱氏中人?” “不错。”姚瑶小声道,“另一人,名叫朱达,只不过他们不是嫡系。他们已是三混巨持,本可以离开内府任职,却一直赖着不走。当然了,外面的俸禄,根本不够修炼开销,他们肯定是舍不得内府的免费辅宝。” “有理。”东方鸣继续把眼睛对准石室里面,谁知看了一眼,双眼顿时受惊。 却见陆耳不知为何倒在了地上,浑身都在颤抖。不多时,陆耳紧抓手臂,面部趋于狰狞,痛声道,“这,这不是烫伤药!” 第71章 摇头轻笑 虽说这烫伤药,是朱遇为其涂抹上的,然而此药是朱腥提供,听到一阵阵痛声入耳,朱遇亦觉得方才那瓶烧伤药有点古怪,不禁吞了吞口水,意识到一桩命案又将发生。 朱达看不多时,面露同情,“少爷,你想做什么?” 朱腥没有理睬,他淡然地走到陆耳跟前蹲下身,随后又从身上掏出了一只小瓶子,“哦,原来拿错了,方才拿出来的那瓶,好像是赶尸派的钻心粉。” “钻心粉……” “对,是钻心粉。” “那是什么?” “是……”朱腥捂起肚子,哈哈笑道,“那是毒药,赶尸派的毒药!” “怪不得……”陆耳强忍痛楚,乞求道,“少爷,求你快给我解药!好,好痛苦,我实在受不了了……” 看到此,东方鸣促然收回目光,陷入回忆。未几,他瞳孔一睁,突然想起昌虎,——记得那昌虎正是中了这种毒药之后一心求死! 想罢,他激愤而又张皇,目光再度窥向石室。 朱腥岂能拿错?分明是故意为之的阴谋。他也没有继续伪装,眸光转眼阴鸷起来,“陆耳,你不老实,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告诉我的那些门道,全是捏造出来的狗屁!你不想说出来,无非是不想断了本少爷的赏赐!你当本少爷是冤大头?敢算计本少爷的人,如今都在阴间里算计,你效仿那些人,那是自寻死路!” “不,不是那样。”陆耳乞怜道,“少爷,小奴不敢隐瞒,小奴已把全部心得一一说尽,如有一丝隐瞒,便让我不得好死!” “谁信!”朱腥欠起身,背过身去,“没关系,你可以继续嘴硬,反正本少爷不着急,大可以再等等。” “呃……”陆耳已经疼得失去理智,竟用手去抓手臂。 那手臂上,全是脓疱,红一块、白一块,没抓几下,不少脓疱相继破裂,流了好多脓水,惨不忍睹。 “啊!”他试着自折手臂,以缓解疼痛,却浑身无力。那钻心粉不知什么毒,其加之于身的痛苦,远比手臂上的伤势痛苦千百倍。他双眼迷离,视野混沌,咬牙抽泣着,“少,少爷,救救我……救我啊少爷……” 如此之惨的场景,令朱遇和朱达毛发悚然。 朱达看不下去了,突然躬身道,“腥少爷,我看他不像说谎,不如算了吧……” “闭嘴?”朱腥回眸冷视道,“你也想尝尝钻心粉的滋味?” “可这样下去,陆耳会死啊!”朱达再次求情道,“腥少爷还是想想上次桃苏死后,你爹是如何收场的,要不是王后担心引发墙阋之乱,桃氏安能善罢甘休?少爷,不要任性了!” “哼,本少爷自有分寸。”朱腥闷哼道,“那老头给我钻心粉之前说了,如若外服,一般不会死人,何况一个贱种,要是不幸死了,权当死了一条狗便是,谁会在乎?” 东方鸣听到此处,忍无可忍,不由得暴喝一声,“你才是狗!” “谁在外面?”朱腥冲着石门大喝一声,紧接着命令朱遇打开石门。 少时,石门“嚯”地一声打开,见是东方鸣怒颜现身,朱腥冷声道,“又是你,真是阴魂不散!” 这间练功房所处的位置太深了,而朱腥是何等人,姚瑶知根知底,她意识到危险,不敢面对此事。但现在已将一切看在眼里,如若不管陆耳,强拉东方鸣逃走的话,一方面陆耳会死,另一方面,这身边的东方鸣肯定不会离开。 她当机立断,抢先一步冲进石室里,本想检查陆耳的伤情,不意走至跟前,那画面难以入眼,不由得心跳加快,连忙背过身去。 她也只有八岁,乃南灞郡的大小姐,平日里养尊处优,但凡小猫小狗死了,都要郁郁三日。 方才看到的一幕,可谓凄惨至极,姚瑶打了几个冷颤,忽而惧色一转,冲着朱腥怒声道,“你真是畜牲!” 东方鸣抱住陆耳,眼中的泪水哗哗往下掉,见怀中的陆耳又开始抽搐,他心急如焚,一双凤眼瞠向朱腥,“快交出解药!否则我杀了你!” “杀我?凭你?”朱腥眄视道,“本少爷巴不得你试试,尽管来吧。” “那我先与你试一试!”姚瑶大喝一声。因知道东方鸣刚刚长全灵骨,其修为自然很低很低。她挺身几步,将东方鸣和陆耳挡在身后,又冲朱腥冷眼道,“你以为月考拿了第一,就是力士院最强?有几人当真在意那个虚名?” 说罢,她的法象已经亮在手中,“你若不拿出解药,今日我跟你斗到死!” “姚瑶……”东方鸣被这股气势震惊了,此时的姚瑶英姿飒爽,再也不是那个可爱懵懂的女孩儿。 她的眸光坚定而又可怕! 朱腥退了半步,未料姚瑶的气场如此之强。 但他很快扬起嘴角,冷冷地将法象祭出,“那好,那本少爷就让南灞公感受一下丧女之痛!” 听此,一旁的朱遇和朱达面面相觑,这时候立马跳将过去,挡在二人中间。 朱遇冷脸喝道,“你们何等身份?赶紧收起法象!” 朱腥眉头紧皱,“朱遇,你最好闪开?否则本少爷生起气来,连你也杀!” 朱遇顿了顿,正色道,“少爷,别太过了,还是适可而止吧。” “哼!”朱腥翻了个白眼,“桃苏的死,是否有你一份?当初你和他因玄柱起了争执,本少爷是为了给谁撑腰?而今桃苏死了,你得偿所愿之后,竟然过河拆桥、忤逆本少爷!” 说完,幡然一怒,“朱遇,你要与本少爷作对,本少爷就让你变成下一个桃苏!赶紧滚开!” 朱遇看了一眼朱达,两个人一脸犹豫,似乎真被朱腥的话震慑住了,再也不敢多说一字。 却在这时,朱腥手中的法象直接魇化成火蛇,朝着他们两个人急急扑去。 他们眼疾身快,左右一闪,教那火蛇扑了个空,又冲姚瑶而去。 姚瑶早有防备,眼下丝毫不慌,一面祭出玄盾,一面将手中的法象比划一个圈,转眼之后,一面金色的“十”字光印兀自旋转,很快形成一面光镜,而后将那直面扑来的火蛇尽数挡却。 更甚是,光镜挡却火蛇之后,光华依旧。 亦是眨眼间隙,姚瑶双手一推,将光镜推出七尺之距,忽见光镜摇身一变,幻化成“一”字光矛,彗星般地冲向朱腥。 姚氏一族中,有门玄功名为“无相法印”,其千变万化,威力无穷,乃南灞公的立世绝活,亦是姚瑶引以为傲的主修玄功。 虽说“无相法印”变化多端,可“变相”之道很难琢磨,一般人习得此功,亦只能幻化出一相。 内府弟子都以为姚瑶只懂得“十字相”之道,未曾想,这个姚氏大小姐深藏不露,竟悟出了“一字相”。 不过说到底,这无相法印乃是南灞公姚燮的天赋本领,姚瑶作为他的血脉传承,能悟出两相之力并不奇怪。 此功迅猛、刚强,朱遇和朱达见状,感慨近水也救不了近火,几乎异口同声,“少爷快闪!” 那光矛威力骇人,朱腥惊愕之余,无须说,随本能而动,一个纵跳,蹿了四丈高,近乎触及石室顶部。这也足见他的踏玄功夫了得,身法很是娴熟,有了全身而退的资本。 咚隆! 由无相法印幻化而出的一字长矛因此射空,而后撞在了石壁上,直教整个石室微微震动,并又掀起了一阵不大不小地回响。 朱腥也不闲着,方才一跳躲过,下一刻眼神发出一股狠劲,因手中的法象早已祭出,便趁着姚瑶不备之际,在自己即将落地的瞬间,又祭火炎焱俯冲而下。 “受死吧!” “糟!”朱遇和朱达几乎同时出声,形势可见一斑! 东方鸣早已守护在旁,法象始终没有熄灭,眼见朱腥祭出的庞然火蛇冲向姚瑶,弹指一挥间,一枚流刃脱离指间,笔直地射向朱腥。 与此同时,他又以极快的身法挡在姚瑶面前,其身体表面的玄盾也在同一时间迅速浮现。 哧! 呼! 咚! 强烈的玄气碰撞发出乱糟糟的巨响声,耳畔更有回音阵阵。 朱遇和朱达惊呆了,他们思考着声音的来源,不知是出自火炎焱与流刃的碰撞?还是朱腥坠落的沉响?当然,也有可能是残余的火炎焱触及到东方鸣的玄盾所发出的怒吼声! 总之,朱腥倒下了,大腿汩汩冒着血,他痛嘶着,双目又惊又怕,直勾勾地盯向东方鸣,“你,你是巨持……” “东方哥哥……”姚瑶大喜过望,很快又难以置信地睁大了眼睛,“你怎么会是巨持?你不是刚刚长全灵骨吗?” 陆耳仍在不停地抽搐,但方才的一切都已看在眼里,他因为痛苦而面目扭曲,又因震惊而呆滞双眼,“主,主公,竟,竟……” 竟是巨持! 朱遇和朱达犹在怔忡,当他们回过神来时,猛然发现东方鸣已经冲到了朱腥的面前。他们本想上前护驾,却见东方鸣手握一根冰锥似的发光物体,已然对准了朱腥的脑门。 为时虽晚,然而什么都不做的话,那么受伤的朱少爷很危险。 于是,两个人相视一眼,祭出法象跃跃欲试。 “别过来!敢动一步,我立即杀了他!”东方鸣回眸喝了一声,见朱遇和朱达却步,他又急挪两步,将朱腥挟在身前,然后面朝两个人不停警视。 确保两个人没有妄动,犹在安全距离,便把手中的流刃抵在朱腥的脖子上,“快交出钻心粉的解药!” 朱腥捂着大腿,没有理睬东方鸣,反倒冲着朱遇和朱达喝道,“我爹是大廷尉!我不信他敢杀我!你们愣着作甚?还不出手?” 几日后就是朱瞳的生辰,外面风传汉王杀了东方弘之子,汉王特邀东方鸣赴宴,正是为了堵绝万人之口,以确保君臣之间没有猜忌。朱遇和朱达现已二十多岁,不是孩子,自然知晓内中的深寓。他们一方面不敢伤害东方鸣,另一方面又觉陆耳十分凄惨,是时拿出解药,方能圆满地息平此事,倘若咄咄相逼,反而得不偿失,遗害了朱腥。 “少爷,此等形势,还是交出解药为妙!”朱遇恳劝道。 “是啊少爷,你要有何闪失,在下怎与你爹交代?”朱达附声道。 朱腥怒其不争,咬牙道,“畏畏缩缩!再不动手,你们就等着受死吧!” 另一旁,陆耳声泪俱下,痛苦地翻滚起来,姚瑶见状,冲着东方鸣说道,“东方哥哥,如若再没有解药,陆耳恐怕只有死了……” 东方鸣望向陆耳,顿时满脸悲色,虽说他已制服朱腥,可终究长着一双善手,他也知道这个朱少爷十分猖狂,兴许只有大施惩戒,才能使之低头。 但手握流刃的东方鸣,迟迟狠不下心,并且他那一双小手,已在轻微颤抖。 这种微妙的迹象很快就被朱腥所察觉,他冷冷地咧开嘴,哂道,“你怕了?哼,你要敢伤我一根头发,我爹不仅会杀了你,甚至连陆耳他们,以及整个姚氏,也会一并杀掉!” 唬人的话,谁都会说。东方鸣所认识的狠人,无不吊打什么大廷尉,但拿那些人吓唬朱腥,也不见得朱腥会怕,毕竟初生牛犊不怕虎,也只有朱延本尊听了那些人的名号,才懂得畏服。 纵然朱腥可恶到了极点,东方鸣仍不忍心伤害朱腥,——当然了,若把流刃扎进这厮的肉里,大概就会听到乞求的声音。 他想不多时,手中的流刃朝着朱腥的脖子微微一动,但尚未触及脖子,流刃又向后挪了一下。 杀伐不决,是为炼士禁忌之一。 四象门《弟子戒》中有云:人之一生,有无数际遇,善遇善者生,善遇恶者死,善者懦也,易毁己,但凡伤己、伤亲、伤众,懦是恶也…… 鉴于内府弟子大多是一些贵族孩子,无不锦衣玉食,不识炼道险恶,为了加强危险意识,四象门每年都派弟子外出历练几次,也好践行御敌之道,以摒除愚善,防止学而不用,任人宰割。 朱遇和朱达见东方鸣懦弱如斯,或想起了很久以前的自己,不禁唉声叹气,摇头轻笑,都已看不下去。 第72章 你是猪吗 侩子手,不是一日而成,东方鸣在游灵谷第一次杀鸟时,就曾这样犹豫过。 姚瑶呢,她犹记得七岁那年和巨持院的一名弟子执行任务而遭受伏击的画面,当时那名巨持弟子躺在血泊中,用人间最为愤怒般的眼神怒视着她……那一次任务,那名巨持弟子穷尽了所有玄力,与暴徒殊死缠斗,最终敌我双方一同倒下,谁也没有力气继续站起来…… 或许,姚瑶只要狠下心,一刀杀了那个暴徒,那么结局就会逆转。她千百次问自己,当初为何狠不下心?然而,内心的痛苦累积到了今天,仍是没有答案…… 她的父亲曾安慰道,“善兵者卒于兵,善刑者卒于刑,但至善者,也会卒于善,这样的道理,等你长大了自会明白……” 四象门,乃炼道玄门,所有弟子已不是人间凡辈,未来每一步如履薄冰,惟有先闻道,才有望长大。 现在想不明白的道理,留得死前顿悟,岂不晚了呀? 眼见朱腥犹狂,要是继续僵持下去,惟恐害了陆耳,姚瑶霍然通达,却将蛾眉深蹙起来,“朱腥坏事做尽,可恶之极!而他爹,身为汉州执法者,却不量法度,处处包庇这个恶子,这既害了自己的儿子,也害了譬如陆耳这样的人。如果现在教训朱腥一顿,以令这个恶子醒转,莫若救了朱腥,救了陆耳,何须考虑?” 说罢,祭出法象,一边走向朱腥,一边怒道,“你这混蛋,应该知道我爹疾恶如仇,反正你也不会悔改,不如杀了你,替天行道!” “姚瑶……”朱腥吓得目瞪口呆,不意下一刻大喝一声,“你唬我!” 是不是唬他,无从得知,但他眼前的这个姚氏大小姐气场凛冽,恍如姚燮附体,跟个象翥一般,可她,明明只是一个三混小力士! 当然,在这内府之中,姚瑶并不出彩,偶时鹤立鸡群,无非是靠着姣好的容貌,以及较好的家世而已;至于修为方面,便寂寂无名,属于力士院的中等弟子,有时她缺席月考,众人无不以为是夺魁无望而弃权。 为此,虎口郡的那个“孟喷子”,就对姚燮打趣道,“疯子,你女儿生得虽俊,可她并无什么过人的潜质,与其浪费大量资材,干脆及早物色一个好人家,与之订门亲事,将来也好有个依靠是不是?哎呀,可惜本公无子……嗳,你说朱延家的少爷如何?那小子要根骨有根骨,要模子有模子,挺般配的啊!况且你和朱延不甚和睦,以后联姻的话,自是……” 由于姚燮“疯了起来”,这件事传得比较广,以致四象门谁都知道了! 对此呢,朱腥刚开始是勉强可以接受的,但现在看着姚瑶一脸凶相地逼近,他突然对这件事嗤之以鼻,不禁“呸”地一声,“要我娶你?死心吧!” 姚瑶不知朱腥在发什么神经,她走到朱腥面前,将法象亮起。 瞬间,法象的光芒照亮了一张无瑕的小脸,而她面无一色道,“旁人都叫我爹姚疯子,今日我也想当回疯子,你若不交出解药,我就让你陪葬陆耳!” 朱腥不以为然,冷笑道,“真以为我会被你唬住?哼,你们姚氏满门一千余口人,你不顾他们的死活吗?你敢!” “有何不敢!”东方鸣面露决绝,突然将手中的流刃扎进朱腥的大腿。 “呃啊!”朱腥痛叫连连,扭头瞪向东方鸣,“我爹可是大廷尉!” 姚瑶亦是大惊,转向东方鸣,“东方哥哥,你……” 东方鸣淡然一笑,他可不希望因为陆耳一事,引祸姚叔叔,便道,“早该如此了,我方才迟疑,是忘了樊先生的教诲。” “谁是樊先生?”朱腥咬牙道,“内府哪有什么姓樊的先生……” “樊先生已经死了,是被你这样的人杀死的!”东方鸣双目一狠,恍然生威,“你要再不交出解药,就别怪我对你无情。” 姚瑶抿嘴一笑,感觉自己无需动手,便熄灭手中的法象,抱起双臂,“东方哥哥,我忍他很久了,快多扎他几次,好让我解恨!” “好,听你的。”东方鸣点头说道。 这朱腥跟个倔驴也似,即便大腿流了一地血,仍不服软,但见东方鸣又一次抬起流刃,不禁双眼发怵,哆嗦起来。 “呃啊!” “交出来!” “不给!” “交出来!” “不给!” “交出来!” “不……”朱腥脸已苍白,双唇愈发无力。 他心惊肉跳地看着东方鸣的手,见那流刃锋利无比,貌似夹杂了三类玄气,大概真是由纳海劲所凝聚。 每当流刃扎进他的大腿,他就觉着有个钻子攮进了自己的身体,紧接着一种绞割之痛席卷全身,叫那豆般大的汗,一滴一滴地狂甩。 这痛楚忍受不得、禁受不住,他咧着双唇,再也不敢嘴硬下去,但余有倔气未消,仍不肯屈其淫威,交出解药。 一旁的朱遇巴眼望着,很明白朱腥的脾气,于是胳膊肘轻抵朱达,奇声道,“这小子忒坏了吧,为何非要少爷交出解药?我要是他,就试着自己找找……” “是,我一般都把解药放在岁囊里。”朱达若无其事地看着石室顶部。 东方鸣听见两个人的话,不免看向朱腥布满窟窿眼的大腿,忽而脸上一红,露出歉意的表情。 姚瑶敲敲脑袋,“对,早应该搜身看看才是。” 一脸苍白的朱腥倍感蒙辱,怒火又一次冒了出来,却见东方鸣的流刃仍是闪闪发光,使得刚刚燃起的怒火瞬息寂灭。 或许,他也知道,现在不交出解药的话,这东方鸣绝对不会善罢甘休,遂咬紧牙关,痛声道,“不错,那解药就在我的岁囊里,但你死心吧!我是不会交给你的!决不……” “何不早说?”东方鸣白去一眼。 “我说什么了?我什么也没说!”朱腥不服道。 闻言,东方鸣和姚瑶相视一笑,两个人一下子松了一口气。 东方鸣将手摸到朱腥的身上,搜索一阵后,摸出一只岁囊。 尚未打开,那姚瑶看是四线规格,不免吞吞口水,“我爹也太穷了,我的岁囊也才二线……” 二线岁囊价值千金,姚燮说,千金大小姐,当然要有一个千金岁囊傍身。 姚瑶本来很满足,觉得爹爹真大方,如今一比之下,才明白她这个千金大小姐,日子一般般! 当然,那四线规格的岁囊,一般能抵十万金,由于稀缺,拥有的人不差那些钱,没有的人呢,想买也买不着,足见那个兼下公,有多疼爱自己的儿子。 也是,这个朱腥相貌出众,根骨奇佳,若撇去劣性不提,无疑人见人爱,又有哪个父母不喜欢呢? 岁囊里的宝贝真不少,东方鸣一件一件夹出来,一会儿功夫,身边就已摆了很多灵物、符箓、源石、秘籍,另外还有许多大大小小的瓶子…… 各类五花八门,数不胜数,总之摆满一地! 朱腥看见东方鸣冲着岁囊掏了半天,仍没有住手的意思,不免看向一只小绿瓶。 那小绿瓶搁在东方鸣的鞋尖位置,上面绘有黑色的“心”字,另有白色骷髅釉彩点缀表面,明眼人无须多看,乃知邪物一件。 在朱腥看来,这东方鸣的举动,哪是在寻解药?分明是在搜刮宝贝。 朱遇和朱达看着一件件宝贝相继而出,一时心痒难耐,不由得啧声连连,似乎哈喇子都要流了出来。 再这么翻下去,东方鸣未必不会见财起意,朱腥放声一喝,“你是猪吗?那解药不就在你脚下!” 低眼垂视,东方鸣立马拾起小绿瓶,“这个?”见朱腥没好气地点头,他不敢掉以轻心,便将小绿瓶丢给朱遇,“接住!” 朱遇会意,不用东方鸣去说,已然走向奄奄一息的陆耳。 迨朱遇上完药,东方鸣注视着陆耳动静,不多时,见陆耳果真有了好转的迹象,不免开心起来。 “怎么样?” “好点了……” 东方鸣很想走过去看看陆耳,但下一刻又觉得还是继续观望一阵子为妙,便没敢放松警惕。 “解药都有了,你还想怎样?”朱腥抱着腿,隐怒道。 东方鸣没理会,然而身边的血腥味很浓,他低头一看,竟发现脚下全是血,这才意识到自己下得重手过于重了。既然这会儿的陆耳已有了好转的迹象,也确实该把朱腥放了,以便让他自行救治。 此念方才生起,姚瑶却道,“我觉得还是要观望观望,这关乎陆耳的生死。”说完,冲着朱腥挤了挤鼻子,“都说祸害遗千年,何必担心?他死不了!” “是吗?”东方鸣愈发觉得姚瑶跟以前不太一样了,摇头一叹,“我们真的好久没见了,你变了好多……” 别人口中的变化,往往自己很难发现,二人便以此为话题,聊了一会儿。 朱腥的伤,已使得他大汗淋漓,间或都想痛叫几声,这会儿东方鸣和姚瑶竟然长叙起来,他气得眼冒金星,满脑子都是杀人的想法。 确实不便继续聊下去,于是闲余之下,东方鸣关注到了地上的一本秘籍。他执起一看,见是“火炎焱下层真诀”七个大字。这门玄功,陆耳已经习得,据此推断的话,想必入门的要求极低。 “你对火炎焱有想法?”朱腥蔑声道,“这可是我们朱氏第一玄功!也不照照镜子,凭你也配!” “怎么不配?”姚瑶争辩道,“四象门有规定,火炎焱谁都可以学!自然包括东方哥哥在内!” 东方鸣不想和朱腥废话,陡然翻开秘籍瞅了几页。览了一会儿,他似乎略懂其道,便照着上面的文字指点,试着运气凝玄,不觉手掌一热,冒出一团轻烟。 朱腥蓦然惊愕,“你……” “东方哥哥,你怎么做到的?”姚瑶惊奇不已,不由得睁大眼睛,“你为何看了一遍就能做到这种地步?我以前可是练了半年才有了这般成效!莫非你以前练过?” “你就别笑我了,我随便试试而已!”东方鸣以为是一句调侃之言,惭愧道,“这玄功确实不好学,我连火苗子都没凝聚出来!”说罢,他有点不服气,便继续尝试了一遍。 “不是吧,你看几页,就想祭出火苗?”姚瑶苦笑道,“别怪我笑你,你这想法就像无毛的鸟儿学飞,毛都没有,想什么呢?” 不多时,东方鸣手掌生光,未料得一团火苗突然生起。 “嘶……” “火,火炎焱……” 那火势虽说不大,却把姚瑶和朱腥惊得哑口无言,就连朱遇和朱达见了,都忍不住咋舌。 “东方哥哥,你……”姚瑶眨巴眨巴眼睛,明眸中布满说不出的惊愕,“你竟然,你竟然祭出了火炎焱!” “也不难啊!”东方鸣对姚瑶的反应感到莫名其妙。 “你以前一定学过!”朱腥喝道,“少在这里故弄玄虚,就你这火炎焱,本少爷四岁就能祭出!” “如若学过,便无什么稀奇的地方了。”姚瑶抚平惊色,却仍有疑惑。 东方鸣仔细看了看手掌中的火苗,觉得这比普通的火明亮很多,其次这零星之火,竟能让他的双脸发烫,似乎威力很不一般。 他毕竟是巨持,方才只用了拔荒劲,便按照之前的方法,又动用纳海劲试了一试。可是呢,这纳海劲不是想用多少就用多少,他很快就发现,目前也只能将五息纳海劲凝聚成火。随着玄气的改变,他手中的火苗“哧”地一声熊熊燃起,差点烧了眉毛、点燃头发,因本能地向后欹倒,最后掌中的火不慎熄灭。 欠起身,扭头一看,竟发现姚瑶、朱腥、朱遇、朱达四人,无不一脸呆滞地投来目光,甚至躺在地上的陆耳也因此微弓脊背睁大眼睛。 火炎焱到了纳海劲,目前也只有那些朱氏长老可以祭出,除此之外,便只有眼前的东方鸣一人可以做到。 “这就不是学没学过的问题了……”姚瑶恍然如梦,不禁喟声,“东方哥哥,你,你简直就是天才!要是内府的先生们知道此事,他们一定会保举你进入奇人院!真是太不可思议了!” 第73章 一狠到底 “奇人院?”东方鸣疑问道,“那是个什么地方?” “可恶!”朱腥憋了一团气,七窍已快生烟,“就算你能祭出三色火炎焱,可你始终是外姓,那奇人院是内府顶级学院,只有四族子弟才能进去深造。你想进去,既要有四族长老们同意,还要有汉王点头才行!”说罢,又懑声道,“不妨告诉你,其实我大伯早就恨透了你爹,否则你爹也不会死!他能让你进入四象门就已法外开恩,你竟还想着进那奇人院?真是痴人说梦!” “你说什么?”东方鸣听出了言外之意,不禁大声高问。 “我说你进不了奇人院!”朱腥大声说道。 “不是这一句!”东方鸣眉头紧锁,“你口中的大伯是不是汉王?他为何恨透了我爹?还有,我爹的死,与你大伯有何关系?” 虽说东方弘是死于虚耗鬼老的十杀法阵之内,但某些闲言碎语,朱腥自是听来很多,他此时已然动怒,不顾什么忌讳,便道,“谁不知你爹当年功高盖主,威胁到了汉王,于是汉王杀了你爹,杀了你娘,杀了东方氏满门!你能活着,是我大伯圣慈,不想赶尽杀绝……” “什么!我爹是汉王杀的……”东方鸣目眦欲裂,悲恸不已,但过了一会儿,他又觉得朱腥枉口拔舌,决不是可信之人,便破口大骂道,“狗贼,你胡说!休要颠倒黑白,乱嚼是非,谁不知我爹与当今汉王乃结义兄弟,我爹蒙受四象门恩造,他誓死铭忠,从不行任何逆上之事,此乃天地可鉴,谁不知道?那汉王怎会怀疑我爹的忠心?何况我娘是病死的!你说出这些话,到底是何居心?” 朱遇和朱达听到这里,觉得不能让朱腥继续挑弄是非,故而一齐走上前,欲将受伤的朱腥强行带走。 “慢着!”东方鸣喝住他们,又厉声道,“没说清楚之前,他不能走!” “现陆耳已无性命之忧,为何还不放了朱少爷?你好好看看他的腿,若再不医治,必将流血而亡。”朱遇怒颜以对,“小公爵,今日你伤了朱少爷,此事必有下文,我劝你还是见好就收,也好为以后留下赎罪的余地,千万别给自己招来一条死路。” “东方哥哥,他说得不无道理。”姚瑶劝道,“朱腥说得都是气话,并不可信,你要就此当真,便上了他的当。” 东方鸣想不多时,觉得确实有理,遂稳住情绪,放了朱腥。 随之,他又跑到陆耳跟前检查一番。 虽说涂了钻心粉的解药,可陆耳的胳膊伤得很重,看上一眼,都觉得喉咙犯呕。他此时满脸憔悴,四肢松软,一身疲倦的模样自是难以行走。 东方鸣看不多时,百感交集,一股说不出的难受,最终竟是懑声一怒,“你真是自作自受!” 陆耳羞愧无比,垂头道,“我命贱,如蝼蚁,连狗也不如……凡有改变命运的机会,安能放过?主公骂吧,我无话可说……” 有什么可骂的?见他已不能行走,东方鸣试了试他的体重,感觉无甚负担后,一下子将他背起。 陆耳受宠若惊,连声道,“主公不可,快放我下来……” 东方鸣扭头瞠目,“事已至此,你赶紧闭嘴吧!” 朱遇和朱达正收拾着朱腥的宝贝,却见朱腥防贼似的聚来目光,他们苦叹不已。又见东方鸣等人走出了石室,迨整理完了所有宝贝,他们便将一只四线岁囊归还给朱腥,而后背上他从此离去。 出了地宫,两个人利用玄踏,一跃大抵数十步,径朝太医院急行。 由于朱少爷的腿已被扎成筛子,因两个人只会封脉止血,进而收效甚微,这时朱少爷的腿,犹有一注注鲜血往外直冒。 这个纨绔的膏梁子弟很少受伤,或许太医院是何模样,他也不知。御医们见到朱少爷无不感到意外,又见他一裤子是血,刹那间,一双双眼睛更是惊然。 几位御医愣了一瞬,连忙大喊“快快快”,随后忙不迭地寻找药箱…… 伤害朱少爷的凶徒肯定是跑不掉了,至于大廷尉会不会迁怒其他人?谁也说不准。 当然,要是不能及时保住朱腥的腿,那么朱腥的老爹,也就是那个时任大廷尉的兼下公,必然迁怒整个太医院! 兼下郡公爵府。 子夜,朱延悲愤地看着自己的儿子,没等儿子开口说话,他就重重地攥响指骨,而他眼睛里的愤怒,连他的夫人齐蓉都为之担忧。 待朱腥睡去,齐蓉一脸慈爱,玉指在儿子的面颊上抚摩片刻,不觉如玉般的美颜流露出无奈,“腥儿受此迫害,我这个做娘的,比你还要痛心,可喰魂鬼老早有吩咐在先,命我等务必保护那个孩子的安全,你我都知道,此时的节党凌驾于淫党,我看腥儿一事,还是不要意气用事为好。” 朱延看着熟睡的儿子,负手唏嘘,“保护那个兔崽子……那兔崽子和他爹一样,也通灵了屠龙斩,或许,那就是他登上巨持的原因。他只有九岁而已,看来又一个东方弘很快就要成长起来……” 齐蓉摇了摇头,“只怪腥儿命苦,招惹了不该招惹的人……” “什么是不该招惹的人?”朱延一脸不悦,“我既能让那东方老贼死,为何不能让他的儿子死?” “你敢违逆喰魂鬼老?”齐蓉终觉不妥,柔声劝道,“欲成大事,必须忍耐,你的很多做法只顾眼前,现在整个汉州的人都被你得罪了一遍,你若哪日真得当了王,也会有很多人反你。如今必须利用赶尸派的势力,才能为你以后铺平道路,那喰魂鬼老无异于小神尊,违抗不得。” “哼!”朱延闷声道,“你可知喰魂鬼老做了何种安排?” “什么安排?” “他已把王位许给朱变那小子!” “有这等事?” 朱延沉吟不语,不一会儿,眼睑颤了颤,“朱变可以为了东方弘背叛朱旦,他以后要是为王,难道不会为了朱希杀我?”他凝向齐蓉,愁苦道,“夫人啊,我本不想与赶尸派产生任何瓜葛,而今沦落如斯,全是受了鹿谶蛊惑,我其实好恨!试问赶尸派掌握住汉州,那我们朱氏岂不成了魔教的傀儡?这对不起祖宗,乃我不愿看到的事情!” 齐蓉垂首一叹,“你身为大廷尉,岂不知谋反是死罪?就算你现在回头,你大哥也不会饶你。” “不!”朱延背过身去,边想边道,“倘被朱变取得王位,留给我的只有死路,若我向长老们请罪,未必不能脱身……”他睁开眼睛,回眸看向睡熟的儿子,露出阴森之色,“如若回头,既有望绝处逢生,又可借助他人之手除掉东方鸣,何乐而不为?” 齐蓉也把目光瞥向朱腥,不多时,牙齿咯噔一下,“我可怜的腥儿……夫君要是下定决心,妾身没有意见……相信看在我娘家人的份上,那十长老自不会一点情面不念。” 朱延笑道,“虽说夫人出身于齐氏旁支,但谁不知道你们齐氏的门楣,是由一群庶子撑起。说到底,你爹能够让所有旁支惟命是从,也是倚仗我这个大廷尉。我要死了,他如何制住马原公?我明白,我那丈人绝不会看着我死!” “我就喜欢你的这份自信。”齐蓉不禁一笑,然而毕竟是妇人,笑过,又开始发愁,“谋反之罪,非同小可,我也不知道父亲将要何去何从,他一向精明。” “夫人勿虑,大不了我们投奔翼州而去。”朱延笑道,“我好歹也是象翥,而你这‘喜鹊’,又与那‘杜鹃’是亲戚,我们何愁没有容身之所……” 次日天未亮,朱氏十长老急传汉王朱旦前往朱雀殿。传令官赍手谕东奔西走,寻到汉王后,呈上手谕便辞。 是时,因大雨之故,天色出奇的暗,内庭中的宫殿多半已熄灯,却有一座大殿灯火通明。 该殿中,汉王正和大都督朱七讨论军情,接到谕书览毕,然而所为何事宣往,手谕上只字未提。 汉王觉着奇怪,想不多时,便对身旁的朱七开了个玩笑,“莫非是哪个长老夜间死了?” 这句玩笑开了没多久,朱旦赶到朱雀殿,见十长老神色凝重地怒视自己,当下再也笑不起来。 “诸位长老,唤来孤王有何紧要?” 听此,十位长老正襟危坐,不动声色。未几,那朱珲长老闷声一哼,使得朱旦心里一顿发毛。 朱珲长老依旧穿着朱雀长袍,但此时坐上了尊位,其脸色比他衣服上的颜色还要红,还要殷沉。他也不说话,一双眼睛直勾勾地盯住朱旦,看起来很愤怒。 汉王一脸茫然。 怒了一会儿,朱珲连连兴叹,暗想道:赶尸派意在魂瑰,而我们十位长老全是象翥……如此大事,这汉王竟然一无所知,真不知道他每日都在忙些什么?要不是朱延迷途知返,恐怕我们这些老骨头,再过几天就要沦为别人口中的魔婴丹! 朱珲愈想愈气,先不提赶尸派的阴谋,而是厉颜骂道,“你这蠢蛋,那弘儿有无异心,你难道分辨不清?有这么一个雄才伟略的兄弟助你,何愁大业不成?天底下自断臂膀的人,能有几个呢?好巧不巧,你便当属其一!且不说他竭诚尽节、忠心贯日,如若他真有反心,不是还有我们吗?你到底惧怕什么?蠢蛋!蠢蛋!” 连骂两声后,朱珲感觉稍微舒服了,却见汉王浑身颤栗,又不由得嗟叹一声,“现在人都死了,多说无益,但你当初已决定除掉东方弘,又为何要留着他的儿子?此前我们都已说了,东方弘不在的话,你根本驾驭不了那些踏云卫,所以罗澜要除、整个东方氏要除,就连他的幼子也必须除。如今你那侄儿朱腥,差点就被东方弘的儿子废了一条腿!这是什么?这是报复!是对你,对我们整个朱氏展开的报复!” 东方弘真正的死因,十长老自是不知,朱旦以为这句话是在试探自己,本欲蒙混过关,孰料朱珲懑声道,“别在这里巧言令色,当年你父王和弘儿未能走出十杀法阵,本身就让人怀疑,现在延儿迷途知返,已将当年的隐秘全盘托出,你还在这里狡辩什么?” “哼,父王不是我杀的!休要听那朱延胡说!”朱旦又气又惧,勃然辩解一声。 十长老大惊,不由得面面相觑,而朱珲更是一脸惊愕地质问朱旦,“何出此言?弑父的罪名非同小可,延儿恨你不假,但又怎敢胡乱构陷这种罪名?即便他敢,我也不信你会如此。你们都是我看着长大的,至于谁的根正,谁又长歪了,我和你的王叔们,有哪一个不是心中有数?” 听到此话,朱旦才知朱延的话有所保留。 他沉吟少时,而后抚平惊色,为方才的失言圆说一番。见诸位长老消除疑心,又道,“朱腥已是力士,弘弟的孩子灵骨不全,根本手无缚鸡之力,又怎会伤害到朱腥?” “手无缚鸡之力?”朱珲敲着桌子喝道,“这也不知,那也不知,你这个汉王怎么当的?告诉你吧!那孩子已是巨持了!” “什么?”朱旦虎目一惊,“有这等事?” 朱珲摇头苦笑,语重情长道,“旦儿啊,假使你爹真要将王位传给东方弘,那是他老糊涂了,所以你杀东方弘,我们能够理解,也不怪你,可斩草不除根的话,当初又何必要做到那一步呢?狠,就要一狠到底!决不能心慈手软!仇恨是世上难以消除的东西,只有不给它萌生的机会,才不会产生威胁。我且问你,那个孩子,你打算如何处置?” 朱旦沉吟良晌,始终不信东方鸣登上了巨持位,然而朱珲都这么说了,那就无需再去怀疑。 他耸耸肩,仰头长嗟道,“待瞳儿生辰过后,孤王一定解决此事……” “怎么解决?”朱珲质问道。 “杀!”朱旦决然道。 “很好!”朱珲满意地露出笑容。 迨朱旦离去,有位长老出声道,“旦儿方才的反应有点不对劲,我怀疑大哥的死……” “别说了……” “但是,哎……” 闻者疑色重重,相顾悲然。这些长老都是稀颜之相,穿得一致、长得无二。朱珲闻声,一眼瞟过去,见是老四朱瓒和老六朱珙在议论,便打断道,“旦儿做不出这种事,你们两个够了,别再说了。” 诸位长老纷纷点头,都不再提,而那朱瓒却又问道,“为何不提有关赶尸派的事?何必瞒着旦儿?” “现在旦儿知道与否,我们都要站出来主事,仔细琢磨的话,还是先别让他知道为好。”朱珲收收衣袂,“双目阴鸷起开,“人言请君入瓮,赶尸派不请自来,不是挑衅我们汉州,而是公然挑战玄机城,眼下魔道的气焰如此高涨,我相信那城中的列位尊者不会不理。既然来都来了,那就让他们永远留下好了。此事可命人禀报玄机城,另外,为了以防万一,必须要去蓬莱湾请回二哥……” …… 第74章 九颗巨蛋 长宁宫。 此宫颇大,里外门墙很多,除了正殿标新立异,别的庑殿式建筑差不太多。 东方鸣像是迷了路,看起来精神彷徨,时而走在花园里的鹅卵道上缓缓踱步,时而坐在廊芜的栅栏上思前想后,不觉天色渐明。 昨夜几个宫人按照朱瞳的吩咐,从柴房挑出好薪,于殿里拣出软棉,几人忙活半天,择在花园里的一棵金榈树下,搭造出了一个巨大鸟窠。那金榈树是外来物种,生在沿海地带,独树一帜,本不服汉州水土,却长得老高,枝繁叶茂。飙妹已在窝里缩足安栖。它变得异常警觉,凡有生人靠近,间或就有啼声传来。 说来可哂,昨晚,朱曈怀抱九颗头颅般的巨蛋,恁说是飙妹吃饱后一边打嗝,一边产下的。 东方鸣疑惑,连问道,“难道是吐出来的?” 朱曈哈哈大笑,“差不多,但那是从尾巴里吐出来的,不一样,不一样!” 这种言论,东方鸣不太相信,虽说滑稽吧,但飙妹从不蹲在窝里睡觉,此时一改常态,真像一只鸟妈妈在孵蛋,而它过于机警的反应,又像是雌鸟为了护卵而行使的母性。 东方鸣彻夜未眠,不完全为此,他心目中更多的疑问,则是揣测父亲的死。谁都知道,效忠汉王是父亲的遗命,如此忠心的人,汉王安忍杀害?又有什么理由杀害?在得知赶尸派意欲谋害汉王的那一刻,他一度陷入迷茫,不知高流等人的决定是否正确。 但是呢,毕竟变大哥不是坏人,扶蝗也不是坏人,而那只见过一面的“仙女姐姐”,自然也不可能是坏人。 难道就因为淫党急需魔婴丹,这些人就要把利刃对准汉王吗? 不过,鉴于陆耳一事,他从朱腥的跋扈中,看到大廷尉有多专横,加之那个令人切齿的上阳太守,足以证明汉王很昏聩,至少是个姑息养奸的人,乃庸主。 如此,那么王位易给变大哥来坐,自然再好不过。 可是呢,东方鸣不希望汉王死,因为汉王是他父亲的结义兄弟。不错,他们是异姓兄弟,但他们却是相伴长大的,情比金坚,恐怕天底下最大的衡器,也称不出他们之间的感情…… 东方鸣一方面这样想,另一方面,又忘不了朱腥说过的那些话。 要说兄弟反目,必有其因:汉王为了巩固王位,也确实有动机残害手足。自古相近之事数不胜数,照此推断,合乎情、合乎理,不失为一种可能。 于是,很多事情混为一谈,东方鸣遐想一夜,仍是愁眉苦脸,难以自拔。 思绪正浓,一只小手从他身后伸来,突然拍响他的肩膀。 “你一宿未睡,想什么呢?” “啊!” 东方鸣惊然醒转,回眸一看,那朱曈明眸灿烂,露着一副笑脸。 “哦,我知道了,你怕我抢走飙妹?”朱曈笑弯了腰,“瞧你吓得,脸都白了!” “不是。” “就是!” “真不是!” “不是的话,你干嘛守在这里?”朱曈低头看着东方鸣的眼睛,认真道,“老实说,你的鹏鸟卖不卖,要是卖的话,我可以给你一个好价钱,另外还可以让陆耳永远享受一根玄柱。” 这条件听上去不错,然而东方鸣当即回绝,“不卖,飙妹不是我的。” “胡说!”朱曈琼鼻一挤,“我母后说了,那飙妹是你爹的坐骑,不是你的,会是谁的?” 东方鸣语塞,陡然看向飙妹,而后突发奇想地说道,“如你所说,要是那些蛋真是飙妹产下来的,那么孵化之后,肯定也是鹏鸟,必然也是奇灵,要不这样吧,我送你一颗蛋,你给陆耳安排一根玄柱如何?” “嗬,你挺会做生意呀!”朱曈白去一眼,随之抱起双臂,“待蛋孵化,还需要养哩,待它长大,需要多久?我却等不及,本殿下只要飙妹,才不要什么卵蛋!” “那不成。”东方鸣扭过头去,“不卖不卖!” 朱曈一脸不悦地沉吟许久,最后问道,“那么借我两天如何?就两天!” 这句话无甚要紧,却使得东方鸣另眼相看。 譬如朱曈这样的贵胄,应当很跋扈才是,然而她却没有借势豪夺,这着实让人感到意外。 东方鸣试探性回道,“不,不好。” 朱曈果真没有纠缠下去,只是将头轻轻一点,想不多时,便转身离去。 东方鸣注视着她的背影,直到一条长廊再也看不见,才将头扭正,“想来,那大伯母是个温柔慈善的人,所谓上行下效,其实不用试探,也知道她的家教很严谨才是。” 转眼,接近午时,东方鸣收到宫女的通传,忽从一行行思绪中抽离,随即动起脚步离开院子,不一会儿,已至长宁宫正殿。 桃枝听说了昨天的事,因不信,始前没有急着盘问东方鸣,今日探明一切,才将他唤到身前问话。 正好到了午膳时间,遂备了一桌玉膳。 面对一桌子饭菜,朱曈吃了几口,便急急忙忙地行礼离席。 桃枝蹙了蹙眉,没有说话,而后陪着东方鸣继续吃饭,间或问了一些有关于昨天的事情。 东方鸣低头吃了半天,耳畔逐渐攒下很多问题待回。想来望门规矩多,寝食之间不该言语,王后此时问话,虽有点自坏规矩的意味,却平添一种家常便饭的感觉。 关于昨天发生的事,东方鸣本不想再提,又觉得一直不回话不太礼貌,而后如实做了回答。 “朱腥比较任性,你勿往心里去。陆耳那孩子很有天分,要是视而不见,未免可惜了上苍造化。我已替他做了安排,以后不管日间,还是晚间,他都能享用到一根玄柱。”桃枝一边为东方鸣夹着椰菜,一边说着。 一句话说完,那一箸箸菜,堆得老高。东方鸣顾不得吃饭,冲着桃枝面露感激道,“如是这样,那我就替陆耳谢过王后。” “为何不叫大伯母?” “我……” “算了。”桃枝微微一笑,美若天仙。她看了看东方鸣的碗,又道,“你不爱吃椰菜?” 东方鸣依旧不答。 桃枝若有所思,“至今犹记得弘哥的口味,这椰菜简单而可口,是他喜欢吃的菜品之一……” 不说椰菜好不好吃,由于产自沿海地区,往年上阳郡卖得很贵,东方鸣倒也吃过几回,却无此偏好。 他一箸一箸地全都吃尽,眼眶不觉红了。 “昨天的事,过去了一夜,又到了午间,怎么还很委屈?”桃枝抚摩着他的头,“男儿有苦,须往肚子里咽,你若咽不下去,就吐出来吧。不妨和大伯母说说,是不是还恨朱腥?” 东方鸣沉吟少时,抹掉眼泪,“不,我是想爹了……” 桃枝静默良晌,“本宫糊涂,不该提起你爹……” “我爹怎么死的?”东方鸣突然问,紧接着又道,“朱腥说,汉王恨我爹,我爹娘都是汉王杀死的,对不对?是也不是?” “朱腥真这么说?”桃枝眉头紧蹙,厉声道,“那他该罚,看来昨日的教训,还很轻!” “他说的是吗?’” “休要听他胡言。” “难道不是吗?”东方鸣不知何来的勇气,竟向王后接连问起这种问题。他昨夜想了很久,现在心里犹有疑团待解,此时为了寻到答案,什么也顾不得,于是继续追问,“汉王真的不恨我爹?” “到底何恨之有?”桃枝的美目渐而失神,像在拷问自己。 “王位,为了王位。”东方鸣脱口而出。 “王位?”桃枝正向东方鸣,面露严肃,“孩子,这种话,你最好不要再说……” “为何不能说?”一声沉重的话语仿佛夺门而入。 桃枝和东方鸣看向门外,却见一位身子颀长的伟岸男子迈进宫门。 那人双目炯然,不怒自威,进门便道,“王后,你们聊什么呢?” 桃枝连忙欠身,冲着东方鸣引声道,“快见过你的大伯父,他便是汉王。” “汉王……”东方鸣一阵怔忡,不禁打量眼前的男子,只觉一股王气扑面而来。他愣了神,细声道,“好一个威风凛凛的汉王……” 朱旦亦打量着东方鸣,看不多时,不知为何一下子收回目光,忽对桃枝问道,“像不像他?” 这一个“他”字,予人遐想、揣摩,桃枝却笑道,“确实像他娘。” “你是这么认为?”朱旦意味深长地说道。 “哼!”桃枝坐了下去,眉目满是愠色,但一种率性之美更值得欣赏。 汉王不由自主地想去哄哄老婆,却见东方鸣在此,只好干咳一声,“王后吓到孩子了,你看他眼睛都红了!你这大伯母还是笑起来迷人好看!” 桃枝面红耳赤,瞥向东方鸣,尴尬地笑,“是吗?” “是。”东方鸣竟然张口回答。 几句话下来,东方鸣少了几分拘束,而后相处几时,未料得汉王并不像外表那般严肃,倒是个待人温和的王。 留意观察许久,东方鸣一不觉得他昏聩,二不认为他忠奸不分。种种改观之下,其内心里的问题跟着来了,——他愈发觉得变大哥不该夺位,不该让汉州平添祸端。 …… 厄司宝衙。 朱变坐在花园里,何尝不在思考这件事?他几度怀疑自己太过感情用事,已无法任事,早欲辞去大护宰一职步游四方。 然而他是此次行动的指挥,鹿谶等众无不由他号令。 另外,那淫党虎视眈眈,燃灯已派殷鸦和侯白督促汉州教徒。即鹿谶等众。但凡节党有变,那么淫党便会接管此事,绝不让整件事情半途截止。 朱变一走了之,亦不会改变格局,便遂了高流的意,以借节党之势,去为师父讨还公道。 蒙鸢静立在朱变身边已有几刻,他宽阔的身躯纹丝不动,就像必须有何指示才能行动似的。 朱变没有祭出玄盾,许多雨水透过一棵大树的枝叶徐徐落下,淋了他一身。方才蒙鸢到时,问他为何不惜身体?他笑了一笑,说是想要清醒一点。 朱变似乎有些清醒了,他醒转目光,仍是面露着担忧,询问道,“朱延真是那种反应?” “是。”蒙鸢回道,“是不是有点古怪?” “不是有点,是很古怪。”朱变的眉头深蹙起来。 东方鸣重伤朱腥之后,他立派蒙鸢拜临朱延府邸,以慰问之由,试探朱延的反应。 都知道朱延很宠儿子,如今儿子被伤,那老滑头就跟没事人一样。蒙鸢见他笑得很灿,内心略有惊疑,而朱变闻听迹象,亦是揣测良久。 以朱延的性子,但凡不高兴,那一定笑不出来。他既然能够笑得出来,自是由心而悦。可他又有什么值得高兴的呢?一面王位没有得到,一面儿子又被打伤,光凭一个门主之位,恐怕填不满他那偌大的野心,当真这般如意? “朱延和鹿谶都是淫党的人,喰魂鬼老许我王位无可厚非,但提前放出这话,实在不够周全。”朱变嗟声道,“朱延那个野心家与我有仇,得知王冠落到我头上,安能镇定?”他又思少时,将头一摇,“不行,直觉告诉我,朱延的反应很不正常,必须告知喰魂鬼老,以便及早防范,至少要盯紧淫党。这场战争,我不能输,节党也不能输,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恕我直言。”蒙鸢面色凝重道,“我们如今仍有回头路可走,大护宰不该为了高流一人而乱了分寸。历来靠拢魔道者,无不是粉身碎骨,卑职实在不明,大护宰为何那么相信赶尸派?” “难道说,要我继续效忠汉王?”朱变似怒非怒道。 “是。”蒙鸢义正言辞道,“恕卑职斗胆进上一言。” 蒙监正的妹妹,即朱变的生母,朱变心中清楚,这一路走来,若没有这个舅舅辅佐,可说举步维艰。 便道,“说来无妨。” 蒙鸢喟声道,“其实,卑职思考了很久,虽说汉王有错,可王者之路,本来就是腥风血雨,换做是谁,也不例外。历来正邪不两立,玄机城调解天下纷争,乃扞卫正道的不二归宿,在这一点上,汉王从不摇摆立场,不失为英明之举!” “所以说,我觉得自己的能力有限。”朱变苦笑道,“师父死后,我才意识到自己偏执私情。我能无视父亲的死,却不能忘却师父的仇,这究竟是怎么回事,我也说不透。” “人喜欢抓住机会,所以有些时候,机会来了,就以为是惟一的机会。”蒙鸢说道,“但凡利大于弊,又或过于狭隘,便不是机会,心若失衡,就成了恶的开始。汉王一生无错,惟独负了上阳公,负了东方氏,他或许只是走错了一步……” “舅舅,你打算反我吗?”朱变打断道。 “不敢!”蒙鸢单膝跪地,拱手道,“若大护宰决心已定,卑职无话可说,自当誓死相随。” “老实说,这一切是对是错,我也不知,你若弃我而去,我不会怪你。”朱变真挚地说完,眸光变得异常明亮,又正声道,“星斗挪移,是为天数,子午玄机城占据中宫位置已有不少年了。我见过神尊大人,深知她的格局更具中心位置,现在的赶尸派不比以往,自不可同日而语。我之担心,是怕一己私怨而牵连众多无辜,但此时举事,也不是完全出于私怨,乃大业所趋。你说得对,历来王者之路,无不是血迹斑斑,本尊已经犹豫了很久,若还不能坚定信念,便成了谋而无断的碌碌之辈。身在其位,当谋其事,既然认定神尊大人所秉持的大道更加神圣,我辈就应当拿起巨斧,为神尊大人披荆斩棘,开创道路。” 见蒙鸢神情一松,他忽地欠起身,朝那大雨中走去,边走便道,“见异思迁,便属反复无常,就连舅舅也痛恨这样的小人,本尊岂能放任自己随波逐流……我沐大雨中去,是洗涤我心,那风雨要侵蚀我身,一切遂风而行,殊不知风雨过后,才能见得弥天彩虹……” …… 第75章 我教你啊 汉王宫,内廷。 不觉九月,是时初一,而初四才是朱瞳的生辰,但宫人的活儿明显添多,整个长宁宫都在忙。朱瞳更是求着桃枝,说什么也要几件好看的衣裳,桃枝为使女儿开心,遂依了她。 桃枝自觉针线活很一般,为东方鸣亲缝几件衣裳,是鉴于孩子可怜。可好,全被女儿瞧见了,又不得再显拙技。 花园里,飙妹看着朱瞳手舞足蹈,身子一欠一欠,几欲离开鸟窝,“也”跟着她伸展筋骨。 这“也”字是说,已有一群“小人儿”,早就跟着朱瞳活动起了“四肢”。 东方鸣惊讶于院中的那些花草,竟突然有了生命力,既活了过来,又拼接出了四肢,于是或大或小,全都成了人偶。 那些人偶们跟着朱瞳伸展手、活动腿,扭扭腰,转转头;也不用全部都教它们,便会跳、会跑,能爬、能滚,与活人无二。 “怎么做到的?” “哼,这是秘法,这叫傀儡之术!” 朱瞳没有火炎焱方面的天赋,却对此道一点即通。 姚瑶之前说过,瞳殿下不爱做功刻,总觉得枯燥乏味,本不情愿踏上炼道,皆因傀儡术有趣好玩,这才勉强自己用功。 四象门没有几人精通傀儡术,朱瞳之所学,全教五岁那年,那个离家已久的朱珪突然回来,为逗朱瞳开心,忽忽手指一动,便就变出两个小人偶。 后来,此道传给了朱瞳。 汉王见女儿天赋异禀,一学就会,苦于四象门之中,没有这方面的良师,而那精通傀儡术的朱珪,又习惯浪迹于天涯,自是难以指教。既然女儿的天赋发了芽,那就必须结果。 汉王知道玄机城的右城辅擅使傀儡,遂把女儿的生辰八字送到城中,为女儿索求一段师徒缘分。 右城辅钟华乃是一位慈尊,得知此事,亦不在乎朱瞳的灵骨啻为两色九须,便把这个王女的名字登记在册,暂收为记名弟子。 有一年,钟华路径汉州,待了半月,朱瞳见师父左目红、右目蓝,十分怪异,而钟华解释一番后,竟发觉朱瞳兼有此等天赋,欣喜之下,传了一门“重瞳”秘法,每当闲暇之余,便来指教…… 东方鸣回忆了一番姚瑶所说,不禁看向朱瞳,觉着那双眼睛美丽无比,却又觉得很怪,而细察朱瞳这个人,其实更怪! 不知为何,她总是变着方子讨好飙妹,这也许,是归咎于喜欢吧! 但这样做,怕是在诱拐飙妹…… “你真喜欢飙妹吗?”东方鸣靠着假山随便一问。 闻言,朱瞳睃来目光,倒也不说话,反倒是操纵着一群由花草组成的人偶奔向东方鸣,它们翻着跟头,又蹦又跳,行到这个小少年的身前,不住点头。 这也太可爱了吧?东方鸣不禁一笑,很快,鼻孔又是一哼,“飙妹通人性,很聪明,我敢保证,你的这些行为绝对诱拐不了它。” 朱瞳不说话,但左手的两根手指动了一动,却见那群人偶们徒作抹泪的动作,有的甚至趴在地上捶胸顿足。 东方鸣嘴角扬起,呲出了一排牙齿,“这秘法确实有意思!” 听此,有个人偶向前走了几步,然后伸出双手,冲着东方鸣一顿比划。那人偶,头部是花,四肢是茎,伸出的双手以叶成掌。这小家伙三拃多高,比划来、比划去,就是不吐人言,让人不知所谓。 东方鸣看了一会儿,仍是一脸茫然,“什么意思?” “你可真笨!”朱瞳笑道,“你若想学傀儡术,我教你啊!” “好啊,那你快教我!”东方鸣笑道。 “你先拜我为师再说。”朱瞳背过双手,傲声道。 “拜你为师?”东方鸣不屑道,“我有师父了,她可比你厉害多了,而且你的傀儡术,她大抵也会。” “你师父是谁?叫什么名字?你说来我听听!”朱瞳有些失望。 说实话,东方鸣心目中的师父很神秘,他管师父叫“阿珠姐姐”亦或“小师父”,至于名字,他师父自称“小明珠”,但究竟是不是这名字,却无从得知。 东方鸣一时难以作答,于是愣着没说话。 “不想拜师,明说便是。”朱瞳笑道,“你不拜我为师,我也可以教你,但有个条件。” “什么条件?”东方鸣好奇道。 “你得让飙妹带我飞!”朱瞳笑道。 “没问题!”东方鸣觉得此乃小事一桩,便就立马答应。 “你倒是很爽快。”朱瞳耸耸肩,说道,“这傀儡术,乃是秘法,自不像那些玄功。一般人学不会。我们先说好,不管你能不能学会,你都要遵守承诺,如何?” “有何不可?”东方鸣笑道。 “那我去准备一下。”朱瞳古灵精怪地笑了笑,随之命令道,“对了,你先把飙妹的蛋收起来,然后在这里等我。” 见她说完话便转身,东方鸣一头雾水,高声问道,“你先别走,你到底什么意思?不教我了?” 朱瞳回眸道,“我那傀儡术的真诀共有一万三千字,你光看一遍都得半天功夫,反正你说了,这无论学不学得会,都要带我飞,何不一边飞一边学?”说完,扭头拔步,又道,“快准备一下,我很快就回来!” 听上去确实有道理,东方鸣挠了挠头,不由得看向飙妹,“你为何突然下起了蛋?难道这种事情不需要有只雄鸟配合一下吗?” 飙妹自然不会口吐人言,更是不苟言笑。它近来变得很警惕,东方鸣方才走近身,那鹏鸟就展开巨翼,摆出一副凶巴巴地模样。 它连肖潇都敢伤,还有何事干不出来?东方鸣想到此,望而却步,便蹲在了地上画圈圈,根本就不敢去碰它的那些蛋。 不一会儿,朱瞳去了又回,见东方鸣还未将蛋收起,便疑声道,“怎么还没有收起蛋?” 东方鸣反问道,“你不知孵蛋的母鸡碰不得吗?” 朱瞳沉默少时,点了点头,鬼里鬼气地说道,“哎呀,不收不行啊,那温大统领非说鹏鸟的蛋好吃,已对这些蛋有了想法,再不收起来的话,指不定要被他吃掉哩!” 东方鸣疑神疑鬼,“真的?” “当然了!”朱瞳看向飙妹,大声道,“这是千真万确的事情!” 飙妹有灵性,能听懂人言,一听这些话,主动从大鸟窝里蹦出来,随即扑腾着翅膀,朝着东方鸣和朱瞳一顿“舞蹈”,似乎是让他们将蛋藏好。 朱瞳“哈”地一笑,冲东方鸣说道,“还不动手?” 东方鸣听此,赶忙走到鸟窝旁动起了手。眼下也无甚包裹,便脱下身上的直裰,将九颗蛋逐一包好,末了塞入岁囊之中。 事毕,朱瞳着急了起来,“快走,现在就走!” “去哪?” “飞出王宫!” “不需要和大伯母知会一声吗?” “我方才已经说了。” “真说了?” “哎呀,再不走,温大统领都要对这些蛋下手了!” 东方鸣听此,便跳上飙妹的背,方要拉上朱瞳,却见朱瞳一跃而上,直接骑在了自己的身后。 “快飞!快飞!” 一声令下,飙妹真的展开巨翼,直接扑上了天空。 那天空上,有道法阵,罩住了整个长宁宫墙围,因是用来避雨的,所以无甚结实。飙妹倒也果敢,它两眼一闭,以喙作为利器,直接射冲而上,冲出了阵外。 顿时大雨倾盆,东方鸣和朱瞳赶紧祭出玄盾。 幽幽高空下,整座汉王宫尽收眼底,东方鸣俯瞰半天,忽见下方有两个身影追了过来,便大叫道,“快看!” 朱瞳沉浸在愉悦当中,此时低头一看,眉头蹙起,“不好,是神雀营的神雀使,看来这两个人是象翥!” “那又如何?”东方鸣疑惑道,“哪里不好了?” “这……”朱瞳顿了顿,眼睛一闪道,“哼,那温大统领想吃鹏鸟蛋,这两个人肯定是来抢蛋的!你说,这到底是好是坏?” 飙妹一听,不停展翅,使得东方鸣和朱瞳顿时来了推背感,不由得向后欹斜身体,而飙妹的飞行速度,简直可以用风驰电掣来形容。 风雨中,鸟背上,东方鸣抱紧了飙妹的脖子,大声叫道,“你是王女,他们怎敢来抢?很离谱!” 朱瞳抱紧东方鸣,大声回道,“我的东西他自然不敢抢,可你们的东西,他有何不敢抢的?这奇灵是猛禽,要是温大统领利用职务之便,硬说飙妹危害王宫安全抢了去,本殿下和谁说理去?” “有道理!”东方鸣觉得这些话,不是危言耸听,便又大声叫道,“飙妹,赶紧飞,要是被那温大统领追上,那么你的蛋,可就保不住了!” 话音刚落,朱瞳眼看飙妹一直往北而飞,便叫道,“往东走!往东走!北边是赤水,过了赤水是黎州,那里更危险!” 飙妹大抵是护卵心切,竟真的调转方向,飞往北边。待一个迂回转身之后,它几乎把飞行的速度提升到了极致。 忽然间,那凛冽的风雨,快把东方鸣和朱瞳的玄盾吹破也似,耳畔无不是雨怒风吼的急骤之声。 半个时辰后,大雨逐渐变缓,朱瞳俯瞰下方,不觉已经飞出了黄河郡地界。 东方鸣生在汉州,虽说没有去过什么地方,但对于汉州的地理,他从小耳濡目染,这一路往东,有泔阳郡和大邺郡,而再往东,便就到了渤海郡。 眼下不消问,估计是到了大邺,东方鸣突然说道,“还飞吗?眼下够安全了吧?难不成我们要飞到渤海郡吗?” “我受够了这样的鬼天气!”朱瞳笑道,“去渤海郡又怎样?那里阳光明媚!不过我们不去渤海郡!我们去东海!去蓬莱!” “去蓬莱……”东方鸣哑然,恍然意识到朱瞳别有目的。 岂不知逾越渤海郡,是渤海;穿越渤海,才能到达东海;至于那个叫蓬莱的地方,则距离渤海郡海岸线三千海里,需要跨越渤海,飞往东海…… 第76章 走私生意 “我们去蓬莱作甚?”东方鸣疑心大涨,高声问道,“那蓬莱,我也只是听说,至于存不存在,我根本不知道。那么远的地方,这一来一回至少需要几天时间,万一我们不慎迷路怎么办?何不寻个地方藏下鸟蛋?这般夸张不觉可笑?不觉幼稚?” 朱瞳根本不想回答这么多问题,她笑道,“啊,飞出汉州,太阳便会很暖很暖和,那大海里又有很多很多鱼,难道蓬莱不是孵蛋的理想之地吗?”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这句话说完,飙妹的速度又见焦急,莫不是故意说给飙妹听的?东方鸣愈发觉得不对劲,他回头盯住朱瞳,“再过几天就是你的生辰,你怎么能一走了之?” “什么生辰?我才不稀罕!”朱瞳大呼道,“终于出来了,我是不会回去的!我要带着飙妹孵出她的鸟宝宝!” 东方鸣知道中计,一时紧张起来。 毕竟再过三天,便值初四,那不光是朱瞳的生辰,亦是变大哥举事之期,要是赶不回去,指不定发生什么事情。 喰魂鬼老意取王位和魂瑰,取得王位或许不用死人,但夺取魂瑰,必是通过杀戮获取。 此前,东方鸣斟酌很久,先替南灞公的安全操心,而后又为汉王的安全担忧;然而这两个人皆为象翥,杀了他们,都能取得魂瑰…… 如若到了变大哥举事那天,他未能露面,便无法确保汉王与南灞公能否活着;换一句话说,倘他在场的话,却能从中求情,或许汉王和南灞公谁都不用死了…… 思及至此,东方鸣突然冲着飙妹大喊道,“不行,不能再往前飞了,我们要回去,快调头!” “调头?调头蛋就没了!”朱瞳朝着飙妹警声道,“温大统领已在研究怎么吃蛋哩,他说不管红烧、水煮,或煨烤,或翻炒,这千般吃法啊,无不爽口……” “飙妹,别听她的!”东方鸣凑近鹏鸟的脖子,高声道,“我敢保证,吃蛋一事,纯属子虚乌有,咱们赶紧回去,她是骗你的!” 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飙妹毫不理睬,一下子飞得更高、更快! 东方鸣不死心,仍是喋喋不休,嚷嚷没完。 他终究还是无法使得飙妹折返,不意牙齿一紧,扭头冲着朱曈喝道,“你这谎话精,没一句恳言,怕是狐妖所变,奸鬼托世,这般狡猾多诈,我这么信任你,却欺我骗我,真是太令人失望……” 一句句,此消彼长,朱曈本不理睬,但听得多了,不禁哽咽道,“你说话忒难听,再说下去,本殿下再好的脾气,也会生气!” “生气吧!谁管你!”东方鸣大喝一声,继续进行指责,无休无止。 朱曈的红眼睛像是浸了雨水,变得更红,可她体表的玄盾未破,又如何进得了雨呢? 她骗飙妹,其实也没什么坏心思,她只是觉得自己的傀儡术有待精进,一直想去东海请教一个人,由于那人住在东海的蓬莱湾,若没有飙妹这样的坐骑,一来一回都要十多天。 听东方鸣仍在嘟哝,没完没了,她的眼泪咄地一下溢出眼眶,不禁说道,“你真烦,我观飙妹的速度,去那东海的蓬莱湾,估摸着往返无须两天,你要不想去,此地距离汉王宫尚不算远,本殿下送你几张符箓由你归去好了!” 呀,哭了! 东方鸣过意不去,顿了片刻,仍想回去,便赧声道,“那你给我符箓。” 朱曈抹抹眼泪,转瞬掏出岁囊,夹出三张飞行符,倒没急着给,先道,“你回去务必替我保密,至少得消半天,方可说出我的去处,我怕父王派人截我。” “那你遇险怎么办?”东方鸣脱口而出。 “不消你管。”朱曈没好气地说道。 此行路远,即便不去关心朱曈,也要眷顾飙妹,东方鸣犹豫少时,不免说道,“唉,要能在你生辰那天赶回去,我倒可以陪你一起上路,但……但你说得话,没一句是真,我已不信你了,我……” “谁要你陪?”朱曈放声打断后,便将符箓塞给他,又气鼓鼓地说道,“这三张符箓,全是四色三混,有多珍贵,我不想说,万一又说我骗你,那便又要惹我生气,你不妨回去打听几遍,也好掂量一下,看你这笔买卖是亏是赚。且拿上,快给本殿下速速消失!” “买卖?我不要!”东方鸣还了回去,“飙妹离不开它的蛋,我把蛋交给你,也不太放心,你不肯回去,我只能陪着你,我不会和你做什么买卖!”说完,又质疑了一声,“不过,往返东海蓬莱湾,真的只需要两天?你当真没说谎?” “本殿下不瞒你,这也可能需要三天,实际情况,须看飙妹的体力如何。”朱曈的心情登时好转,她微微一笑,红色的眼睛美丽极了,未等东方鸣说话,却又反问一声,“你当真愿意陪我一起?” “飙妹可以七天七夜不眠不休,只要你说得是真话,我可以陪你。”东方鸣说完,感觉这个小朱曈,真和姚瑶一样可爱,兴许自己不想离开,或不完全关乎鸟蛋,也可能是担忧朱曈吧。 从两个人的对话中,飙妹已知受骗了,但它没有调转方向。 正如朱瞳所说,那蓬莱湾阳光充裕,鱼儿肥美,乃孵卵繁衍的不二栖所,飙妹心之所向,时已憧憬。 穿越大邺上空,便到了渤海郡,因阳光普照,鸟背上的两个人收了玄盾。 未料得,这里的鸟儿好多,间或雁鸥擦肩,撞疼了腿,碰伤了臂,只能又将玄盾祭出。 渤海郡地处沿海,再往东去,本应是东海,然而过了渤海郡尽头之后,每有飓风往北刮,气候极其恶劣,只能北径渤海,再转东海。 朱瞳只去过两次蓬莱湾,至于此行会不会再遇上飓风,一切说不好,但愿万里晴空,风平浪静。 迨到沿岸,前方果真晴空万里,海水一望无际,以为无需绕道而行,始料飙妹向北而去,惊得两个人不知所措。 “飙妹,偏了偏了,没有飓风的话,不如继续向东走,我都没看过渤海的景观……”朱瞳不停地叫道。 “飙妹,你想去更好的地方孵蛋对吗?那是什么地方?是渤海,还是黎州?我们究竟去哪?”东方鸣不停地发问。 飙妹早已发出几声啼叫,至于径往何处,也不是没说,都教有人听不懂而已,这能怨谁? “我们千万不能去黎州呀,我父王说,那里的人凶狠无比,去了准死!”朱瞳面露惶恐。 “说实话,我和飙妹相处的时间不长,我也不知道它要去哪……”东方鸣惆怅不已,满脸焦灼。 好在,到了渤海,目见很多岛屿之后,飙妹竟然主动转向东边。 “咦,这是去蓬莱湾的方向,飙妹为何知道这条路?”朱瞳疑惑道。 东方鸣沉吟少时,恍然道,“听说它和我爹走南闯北不少年,说不定以前去过蓬莱湾,你说是不是?” “有道理,估计是这样!”朱瞳莞尔一笑道。 蓬莱湾远离九州三千里之遥,按道理来说,大抵是个渺无人烟的地方。 朱瞳却说,“不,那里有人,那里有几十座岛屿哩,聚集着很多很多人。” “不会吧,这渔民都迁徙到那儿啦!”东方鸣惊讶道。 “渔民?”朱瞳哈哈大笑,“他们捕鱼没错,但绝不是以此为生。告诉你吧,那里也有炼士,而他们是靠着‘走私生意’赚钱养家的,绝不是什么渔民!” “什么走私生意?”东方鸣越听越糊涂。 “比如符箓、灵物、辅宝、法器之类啊!”朱瞳笑道,“我且问你,你之前有无遇到符箓失效的情况发生?如有遇到,那便是买到了‘水货’!” “那倒没有,我至今只用过几张符箓……”东方鸣挠头憨笑道。 “如此说来,你以后当真要注意点了,千万别买到水货。”朱瞳解释道,“实际上,东海腹部有条海沟,深得很哩,恐怕谁也不知道具体有多深,但到了万丈之深的水下,已知有个深海世界,那里面生活着很多远古遗类,多半是一些奇灵物种。你也知道,一般符箓之类的炼道珍品,都要注入很多灵气方能制造出来,而那深海世界里的远古遗类,身具很多灵气,于是聚集在蓬莱湾一带的那些炼士,就把心思放在了那些远古遗类的身上,因为攫取它们身上的灵气,也能造出灵珍……” 说着,她一顿大笑,“嗨,如今诸如伪符箓那样的‘水货’太多了,这全教那帮走私团伙以此之道掺了假,贩了太多太多水货!” “水货?”东方鸣质疑一声,“这个名字是何意思?” “呐,从琞璧中攫取的灵气是很纯的,但从奇灵身上攫取的灵气不一定很纯。”朱曈说完,笑问道,“鱼生活在水里是也不是?那么从这些海底奇灵的身上索取灵气,岂不是取之于水?简单称作‘水货’有何毛病?” “这名字确实没毛病。”东方鸣疑道,“照你这么说,水货就是假货喽?既然是假货,难道没有方法鉴别出来吗?哪有人这么容易就上当?” “啊,这个我也不知道,反正我珪爷爷是这么说的。”朱瞳笑道,“不过呢,我也用过几张伪符箓,感觉和真的无甚两样。当然啦,这水货自有水货的好处,比如卖得价钱高,姑且可以称为假货,但卖得便宜的话,那就是另外一回事啦!” 东方鸣听此,不料面色一沉,“不对,我知道四色符箓很贵重,你虽为王女,但也不太可能一下子拿出三张。还有,你如果有那三张四色飞行符,又何须飙妹充当脚力?哼,休想蒙我,我知道那四色飞行符不逊飙妹,此事越想越蹊跷!” 说罢,翻了个白眼,“喂,你老实说,你之前拿出的那三张飞行符,究竟是不是水货?” “这……”朱瞳看向远方,打了个马虎眼,笑道,“你不是要学傀儡术吗?我那珪爷爷极擅傀儡术,此时离那蓬莱湾还有很多路程,你不妨翻翻书,先熟悉熟悉,等到了蓬莱湾,我让珪爷爷亲自教你如何?” “是哦,我差点忘记这事了。”东方鸣撇撇嘴,“那好,你把秘笈给我,我先熟悉熟悉也好。” 傀儡术所属秘法,种类极多,而朱瞳所习之术,名曰“草木皆兵”,待她拿出秘笈,东方鸣果然见那书页上题了此名。 此秘笈无甚宝贵,但由于秘法不好学,倒也没有几本珍藏,若真要寻来这本秘笈,也着实不易。 朱瞳说得不差,这秘笈共计一万三千余字,其奥理深邃,无从琢磨。 东方鸣看不多时,却不像对待《火炎焱》那般一看便通,而后愈看愈迷糊,末了一团雾水,满脸愁容。 …… 第77章 弃家投海 东海。 不觉傍晚,天边的云霞倒映汪洋,天水一色,满目华彩,如梦如幻。 朱瞳靠着东方鸣的背,甜甜地小憩着,是时揉眼醒来,伸了个懒腰,不意眼前一亮,抚掌惊叹,诸如“好美呀”,“真好看”之类的词汇连绵不绝。 东方鸣倍感聒噪,遂放下书,眺一眺长天,瞰一瞰下方。 忽见洋流中,有一艘船孤帆远影,不免伤叹,“值此汪洋大海中,那船看起来也不小,却如同零叶落水,着实可怜……” 声音落去,朱瞳低头一看,直教一双浅红色的眸子惊诧连连,“那船好像破了,要沉了!” 飙妹飞得太高,东方鸣看不清楚,以为朱瞳又有什么坏心思,不禁回眸白了一眼,“谁人远航不检修?好端端的船,怎会破?怎会沉?你要有何想法不妨明说,何必搬弄小心思?” “你不信?”朱瞳脸上的小酒窝立马消失了,板住面孔,“那船是好是坏,你看不明白,也不怪你眼瞎,只能说我比你有眼力。” “眼力?”东方鸣将信将疑,“你眼睛确实与众不同,可我的眼神不比你差,你能看见的,我未必看不见!” “你和我比?”朱曈傲声道,“我可是练得一双‘重瞳眼’,但凡开目,十里方圆尽收眼底,无论昼夜。某些事情,可以蒙蔽你的眼睛,但绝对蒙蔽不了我的眼睛!” 东方鸣笑了笑,“我知道你能言善辩,但你说的是真是假,我也不去关心,就算那船真破了,与我何干?我们不是要去蓬莱湾吗?我可不想浪费时间。” “啊,你这个人真是一点慈悲心都没有。”朱瞳怒道,“我问你,那船要是破了,那么船上的人岂能在这茫茫大海中逃生?你说这句话,与那冷血无情的禽兽何异?” “我……”东方鸣犹豫少时,喟然道,“真是拿你没办法!” “下去看看?” “那得看飙妹!” 是啊,这飙妹并不听话,连东方鸣的话也不听,朱瞳托腮想了半天,却也想不出任何办法,不由得说道,“那就让那些人死吧,我们全当没有看见好了,可惜啊,可惜这世上又多了一群孤魂野鬼……” 飙妹伴过东方弘,自不是那种冷漠无情之鸟,它或许动了恻隐之心,遂巨翼一摆,朝那下方的船儿飞去。 那船颇大,确实受创严重,一船人修补无望,有能力逃命的,早已弃船而逃,惟剩下三名瘦弱的老船夫坐船等死。 觌有一只巨鸟扑下,那三名老船夫以为是奇灵捕食,吓得连滚带爬,意欲跳海而逃。 “慢着!别跳!”朱瞳看得远,人未至,声已出。 三名老船夫貌似听见人声,不住张望飙妹,才发现鸟背上骑着两个小孩儿。由于较远,看得不是很清,却见那鸟的体型颇大,不禁喜极而泣。 此时的船快要沉了,当中年纪最大的独眼老汉将头一甩,悲道,“呵,我觉得那鸟背上还能坐一人,我就算了,你们谁想活命,不妨求那两个娃娃吧!” 余下的两名老船夫,也已五十多岁,其中有一个面善者,斩钉截铁,“让哑巴活吧,今趟没有收获,我回去也是死!” 哑巴听了,咿咿呀呀地摆着手,显然不太愿意。 独眼老汉见状,喝道,“时间不多,就此决定,刘哑巴,你回去之后,万望照料我那可怜的孙女,过几年,给你孙儿当媳妇吧!” “呃,唔,呃……”哑巴眼含泪珠,仍是摆着手。 面善者似乎想起了绝望的心事,轻轻摇首后,直接跳下大海;独眼老汉见此,也是悲壮地咬牙,继而投下大海捐了身。 徒留哑巴扶着船帮,悲恸地凝视着下方海水,且不断地发出泣声。 东方鸣和朱瞳赶至,飙妹绕船掠水一圈,见有一群鲨鱼争相啃食,才知那两名老船夫已然命丧鲨口。 凄惨之状,令朱瞳双眼朦胧,她猛地捶了东方鸣一拳,“要不是你耽搁,他们也不会死!” 东方鸣满脸怆色,见船上还有一名老船夫,却不及自责,忽对飙妹叫道,“快去船上救人,船要沉了!” 飙妹如言,掠过甲板时,将那老船夫衔起,随之扭头甩到背上,紧接着继续向东而飞。 可惜刘哑巴不会说话,至于此行发生了何事,无从得知。但过了几刻,朱瞳抹平悲色后,问那刘哑巴识字否?见其将头一点,她便从岁囊里取出笔墨,这才解开了不少谜团。 朱瞳先问的是,“那两名老船夫为何跳船?” 刘哑巴写得是,“为了把生还的机会让给他。” 朱瞳又问,“何谓生还的机会?” 刘哑巴写道,“简老汉和罗老汉看出鸟背上只能再添一人,故而如此。” 朱瞳不禁动容,叹声道,“他们也太傻了,岂不知除了鹏鸟之外,我另有飞行符啊,这又何必呢?” 刘哑巴抹掉眼泪,写道,“飞行符着实贵重,若有那东西,我们也不用为了银子出海,他们背了一身债,这趟空着手回去,亦要被债主逼迫,生不如死。” 后来逐一问明,原来受困的三名老船夫都是蓬莱湾竹鱼岛的着民,祖上本是大羲国子民,后因战乱飘洋至此,前死后继两百余年,生活安逸淳朴。 不久以前,岛上突发瘟疫,恰好有名炼士有方对症,但要价十分昂贵,岛民负担不起,染病者为了不累及家人,多半弃家投海。 那名炼士名叫鹿福,是三十多年前从那汉州漂洋过海来此,周遭都有善名,尊为“鹿大仙”。或见死伤太多,于心不忍,便布施善心,让众多岛民先行拿药,以后再行偿还。 鹿大仙所开的药方,全都取自上等的药材,很多人服下药方,祛了病,保了命,却也欠下了债。 岛民咸闻,鹿大仙为了救人,不但倾尽家财,而且还在大洋彼岸赊了巨账,如今到了还账期限,要是填不了账目,那么他远在汉州的那些家眷必遭殃及。 所谓铭恩图报,岛民们知其难处,便自发还银,没钱的,全都想办法去凑,凑不齐的,无不愧颜。 有人看不下去了,以为赖账,为使鹿大仙的家眷无虞,便有一帮炼士主动替那鹿大仙讨债,很多负债者都被打死。 这事儿,没人去怪鹿大仙,大部分人反求诸己,是该还清债务才是。简老汉和罗老汉被那些讨债者暴打一顿,亦是毫无怨言,日前寻得刘瞎子,三人一合计,遂跟着一帮炼士出了远海。 都说东海某处,有条“无底沟”,又唤“冥渊”,岛上炼士们去那捕鱼,每每都能收获大量魄璘,盛传一劳逸三年之说。 但极其危险,随船之人,无不是九死一生。 好处是,只要同往一次,于船上打个下手,便能得到一百两银子。 刘哑巴等三人都是凡子,正是为了还清鹿大仙的债,才被迫登上了捕鱼船。 本来今趟确实发往冥渊,孰料船主说,那汉州有一桩更大的买卖,与其奔向冥渊,不如开往汉州。 出船都是为了钱,去哪也都一样,船主本与一帮炼士说定此事,谁知途中,几个船员得知汉州那边更危险,便打破之前的约定,意欲加价。船主不从,而后发生了争执。斗不多时,船被损坏,又修不得,只能弃船而逃。 刘哑巴等人不是炼士,又无什么符箓,此外这三个人都已年迈,那些能够兼顾旁人的炼士,携了年轻的船员走了,只剩下他们三个老家伙困步海上,亦是无奈之举。 写出一番经过,刘哑巴回望两名同伴的葬身之处,流下了悲凉的眼泪,又见东方鸣和朱瞳都是孩子,又执笔写道,“你们父母呢?前方有奇灵出没,务必小心。” 朱瞳见字,惑问道,“蓬莱确实有奇灵,但都是水中生物,我们飞在天上,有何顾虑?” 东方鸣听此,讶然道,“我从来都没见过水中奇灵,不知是何模样?” 刘哑巴摇摇头,连忙写道,“大概半年前,这里来了不少外来炼士,他们各带了一头虎头鹰,终日聚集在蓬莱湾一带捞鱼而食,时而以人填腹,必须谨慎。” “虎头鹰?”朱瞳眉头一蹙,“这不是赢州炼士的坐骑吗?那赢州炼士来此做甚?难道他们也做起了走私生意?” 东方鸣若有所思,许是连想到了什么,倒也没有过多猜测。 海上的夜空,是很寒冷的,而飙妹飞得又很快,刺骨的寒意让刘哑巴直哆嗦。 东方鸣和朱瞳已被漫天的星辰以及斑斓的海水所吸引,要不是刘哑巴连打几个喷嚏,他们自是不会意识到这些。 当然了,炼士身具玄气,御寒降暑操控自如,有时确实少了很多凡子的忧愁,东方鸣撑大玄盾,让刘瞎子躲了进去。 这小小的举动,不说刘瞎子是何感想,单说东方鸣自己,竟是心里一暖。 很不可思议,原来关怀他人,还可以愉悦本心。这一刻,他仿佛明白自己的父亲为何那么喜欢忧国忧民。 回忆半仙居,后来之所以穷困潦倒,便是父亲广施钱财惹的祸,要是留有巨额家资,那么高管家他们也不至于贩桃谋生。 说实话,他以前有点怨恨父亲,但真正理解了一件事情后,这种怨恨就变得可耻,有点让人不知所谓。 东方鸣发觉刘瞎子已在玄盾里睡着了,便冲朱瞳淡声问道,“你父王到底是一个怎样的人?” “你问这个做什么?”朱瞳反问道。 “随便问问。”东方鸣撇撇嘴。 “我父王嘛……”朱瞳看着天上星辰,笑道,“唉,我也说不好,我总觉得父王有点憨,有点木讷,尤其是在我母后面前。” “你怎么能这么说你父王?”东方鸣皱眉道,“他可是汉王,一州之主!” “可我觉着是这样啊!”朱瞳白去一眼,“明明是你问的我,要是骗你的话,你又要骂我了!” “哪有人说自己父亲是傻瓜的啊!” “谁说我父王是傻瓜?” “你自己说的!” “你才是傻瓜!” “明明是你自己说的!” “我说了吗?” “说了!” “说了就说了呗!” …… 第78章 理应偿命 蓬莱湾,竹鱼岛。 从远处看,该岛极像一条露出水面的鱼,大抵是遍及黑篁竹的关系,岛民们便以“竹”和“鱼”命名。 哈,不错! 朱曈坐在飙妹的背上,笑看整座竹鱼岛,“记得珪爷爷说过,那附近的鱼很好吃,我真想尝尝!” 不过,飞了一会儿,倒是应了刘哑巴所交代的情形:在那岛边,果有几头虎头鹰飞在附近。 那也是奇灵类,所属三色,比之飙妹的体型略小一些,一个个虎头鹰身,猛倒是猛,却无飙妹凶悍。见有一只鹏鸟远处翱来,教那几只虎头鹰东躲西藏,避了身影。 但是呢,那虎头鹰的主人都是赢州炼士,常听那里的炼士茹毛饮血,朱曈不敢与他们照面,便让飙妹掠水而飞,深怕碰上他们。 岛上有个小镇,刘哑巴的家安在镇外。 东方鸣和朱曈不想耽搁时间,于是到了港口,就让刘哑巴自己回家。 刘哑巴下了鸟背,咿咿呀呀地比划了几下,大抵是让东方鸣和朱曈去家里坐坐,譬如吃顿饭、喝口茶之类的客气话。 “不用,不用!” “有机会再说,保重!” 朱曈和东方鸣谢绝好意,正想离开此岛,但此时有一个小姑娘边跑边哭地跑向港口。 迨近了些时,她叫道,“刘大爷,愣子死了!你孙儿愣子死了!” 刘哑巴一听这话,双眼一黑,不由得倒在地上。 那小姑娘跑到跟前,大力推着刘哑巴的胳膊,嚎啕大哭起来,“这是怎么了?还等你拿主意啊,刘大爷,你千万不能倒下!” 朱曈本已跳上飙妹的背,见此,又跳将下来,更是三步并做两步,跑到刘哑巴跟前察看一番。 “你是谁?”小姑娘哭着问。 “赶路人。”朱曈检查完了刘哑巴的情况,皱眉道,“昏过去了,但会醒的,你带他回家吧。” “我?”小姑娘一副稚颜,大抵十四五岁,长得眉清目秀,又十分瘦弱,显然很难将刘哑巴背回家。 她哭不多时,东方鸣从飙妹的背上跳下,恁是二话不说,直接将刘哑巴背起,“这位姐姐,你走在前面,不妨与我带路。” 那小姑娘见他小小年纪,却膂力惊人,一时跪了下去,抽声叩道,“多谢小炼士!多谢小炼士!” “这样,又要耽搁了。”朱曈叹道。 “唉,让飙妹驮,不好指引方向,干脆我背他回家,你就在此等我吧。”东方鸣无奈地说了一声。 “算了,还是陪你一起。”朱曈说道,“飙妹刚刚做了娘,如今飞了这么久,肯定很累,不妨让它在港口的海域捕些鱼吃,我们……” 话没说完,飙妹巨翼一摆,直接飞向大海,似乎早就有了吃鱼的念头。 “也好。”东方鸣看着飙妹的背影说完,见那少女仍然跪在地上,又说道,“这位姐姐,你不带路的话,我们也不认识你家,区区小事,不足挂齿,你快起来,别谢了。” 少女听此,谨听吩咐。 路上,从少女口中得知,她名叫简贝,父母都死了,一直跟着爷爷生活。昨日爷爷和罗二善、刘哑巴出了海,便照爷爷的吩咐,把以前编织好的渔网拿到港口来卖。 今日起早,她和刘哑巴的孙子刘愣子一起出门,出摊两个时辰不到,倒是各自卖了些钱。没成想,几个人冲出来,抢了他们的钱不说,还狠心杀了追钱的刘愣子。 现在刘愣子的尸体已经被那些人抛下港口,喂了鱼。简贝哭得眼睛都肿了,本来已无眼泪继续流,而后见到刘哑巴的身影,不觉又有了泪水。 “那伙是些什么人?杀人理应偿命!岛上没有法度吗?”东方鸣厉声问道。 “小声点!”简贝仓皇地望望四周,发现路上无人,又见前方集市上的那些人影还很远,这才安下心,“小兄弟,你来自哪座岛?我们竹鱼岛上的事,你不知道吗?这里和大多数岛都是一样的啊。炼士杀人犯什么法?那些人是炼士,也只有刘愣子敢向他们追讨卖网钱。” 说完,她的眉头蹙得更紧,边走边道,“唉,也不能说是刘愣子犯了傻,他也是想替刘爷爷还清鹿大仙的债而已……鹿大仙是善人,鹿大仙为了救人,才面临了这次的巨大危机,我们都在想办法还钱,也好让鹿大仙的家眷不受迫害……” 东方鸣正要说话,朱曈愤怒的眼睛突然眯起,“简姐姐,你说这里的炼士杀人不犯法,那么杀了炼士犯法吗?” “这个,倒是前所未闻,虽说凡子杀不了炼士,但炼士死于炼士之手,也是常有的事,也没人去管……”简贝侧身看了一眼朱曈,发现那双浅红色眼睛透着圣洁之威,不由得生出敬畏之情,“小神女,你虽是炼士,可修为不一定高,别怪小人多舌,如今你父母不在身边,断不能胡言,否则被一些人听见,准会杀了你,到时候你父母替你报仇,我们竹鱼岛又要血染大海了。” “简姐姐,你别怕,我爹可是……”朱曈说着说着,闭言又道,“总之呢,没人敢杀我!” 看着朱曈自信的模样,东方鸣面露苦色。 岂不知那汉王也将自身难保,朱曈这会儿被蒙鼓里,一切浑然不知,却拿着汉王作为倚仗,委实可哂。 想罢,东方鸣又开始为几日后的事而担忧,便道,“别说了,还是快把刘哑巴送回家吧,我们也好赶路。” 朱曈点点头,“是,这些事情不用我们管,回头可让我那珪爷爷来此做主。” “珪爷爷?”简贝微微惊然,若有所思。 朱曈的眼睛很明亮,能见常人所不能见,她早就发现简贝长了一块五色三须灵骨。这灵骨须虽少,却是上等色灵骨,远比朱曈的灵骨还要好,要在汉州,她绝对可以踏进四象门从事修炼。 便疑惑道,“简姐姐,你难道不知自己长了一块灵骨吗?为何不做炼士?” 简贝有些意外,不知朱曈何以得知此事。 她摇了摇头,苦笑道,“以前常有人说及此事,但小人的父母临死交代了,他们希望我以后做个普通人,何况小人的爷爷早已年迈,自小人的父母死后,只剩下我这么一个孙女,小人不想他老无所依。再说了,这生活都成问题,哪有余钱修炼?” 言中的“爷爷”,已然投身大海,进了鲨鱼之腹。朱曈和东方鸣不禁垂首,都不想把这噩耗说出。 岛上的人口还挺多,一条集市实在走不过去,简贝带着他们从一些小巷子转了道,而后他们走进了一片竹林之中 路上,刘哑巴已经有了意识,但东方鸣听简贝说,这刘哑巴和她,都住在前面的村子,已经离他们的村子不远,便送佛送到西,坚持将他背至家中。 话里的村子围在一条河边,河岸上大抵百来户人家。 尚未走到村子,朱曈似乎看到了什么,不由得跳上路边的竹子。 她步履竹顶,对着村子里眺望了几眼,疑色重重。 “怎么了?”东方鸣忍不住问。 “奇怪,为何那么多人躺着?”朱曈看见一个村子,那村子里的人好像都在晒太阳似的。她看不多时,跳了下来,“是不是晒太阳,等下就知道了,走吧。” 不一会儿,快进村子时,东方鸣等人距离村口一百来步,却见村头有一帮人扛着大麻袋,手提咸鱼腊肉向他们迎面走来。 “是十三鲨他们……快让道,让他们先走……”简贝慌张地退到路旁,对着东方鸣和朱曈匆声匆语。 刘哑巴还很虚弱,但此时拼命地发出声音,尽管领会不了他的意思,但从他惊恐地表情来看,显然是畏惧着什么,提醒着什么。 见东方鸣和朱曈让开了道,刘哑巴这才松了一口气。 走来的那一帮人多是中年人,亦有几个年轻人夹在里面,他们多数人的脸上都有疤痕,而且穿着轻甲,很像行军打仗的兵卒。 这些人对着东方鸣等人瞅了几眼,本已刺喇喇地走了过去,谁知有一人看见简贝时,蓦然驻了步,随之行至她的跟前,伸手捏住她下巴往上一抬。 那是个二十多岁的青年,他的眼神充满狡黠,冲着简贝不停地狞笑,“小娘子,不知婚配了没?” 面对这种恶徒,简贝没敢说话,不禁哆嗦了几下,然后违心地点了点头。 “才多大,就婚配了?你男人是村里的,还是村外的。”青年恶徒又问一声。 “村里的。”简贝懦声回道。 “哦,那就是寡妇了,寡妇更好。”青年恶徒笑着说完,转瞬拉住简贝的手,“你不用回家了,否则会做噩梦的,还是跟本相公走吧,以后管叫你穿金戴银衣食无忧。” 几句话细思极恐,简贝惊悚地想要反抗,却见道旁的竹林叶片飞舞,随之变成很多“小人”扑向青年恶徒。 那青年恶徒下意识地放开简贝的手,就像扑苍蝇一般,对着那些“小人”一顿乱扑,“什么东西?” 其他恶徒本在恣意地笑,这时候见状,立马收住笑容,亦是莫名其妙。 当中有个恶徒惊声道,“难不成是傀儡师?” “傀儡师?”恶徒们冒出不少惧色,却见东方鸣等人身无玄气,便又朝着周遭环眼惊望。 “邪乎,快走!” “等等,莫非是哪个炼士听到了方才的动静?” “那炼士不露面,想是独自一人。” “还是走吧,等下他的援手赶到,我们未必是对手!” 东方鸣本来要对那个青年恶徒动手,但听到他们如此说,想必已经被朱曈的傀儡术吓破了胆,这伙恶徒要是能够离去,倒也省了不少精力。 这一帮恶徒拢共十三人,无一不是力士,真要打斗起来,东方鸣质己自问,也至多对付一两个人,毕竟他这个巨持,现在只会一招流刃。 第79章 务必果决 正当东方鸣欲要息事之际,说时迟那时快,却见朱曈目运火光,双掌攒了一团玄气。她先祭法象,后凝火炎焱,双掌推出,直扑那个青年恶徒。 嚯! 青年恶徒躲闪不急,被烧得焦头烂额,青烟直冒,瞬间只剩下半条人命。 时间仅在一刹那,其余恶徒震惊的同时,齐唰唰地看向朱曈,不意这个未满十岁的女娃娃竟然这般厉害。 眼见那个青年恶徒面目全非,嘶声痛叫,东方鸣大感疑惑,冲着朱曈高问,“教训一顿好了,为何出手这么重?” “哼,重吗?”朱曈摇首悲道,“要是告诉你,那村里人都被这伙畜牲杀了,你觉得这种惩罚是重是轻?杀人,乃斩刑之罪,何况这伙畜牲杀了那么多人!” 听此,简贝“啊”地一声大叫,惊得头重脚轻,一瞬间栽到地上,而她眼睛不住地看向村口那边,缓缓流淌着泪水。 刘哑巴情绪失控,恁是从东方鸣的背上挣落,随后“呜呜呜”地连爬带滚,奔向村子。 “好啊,是寻仇的!”那伙恶徒当中有人叫道,“那就不能放过他们,万一出去报信,引来其他炼士问责,来日恐怕不清净,不如一起灭了如何?” 声未落,已有法象变出玄魇,直接尾随刘哑巴而去。 咻! 一团黑雾箭一般穿过刘哑巴的脊背,顿时鲜血飞溅,一副年迈的躯体就此倒下。 简贝望而惊叫,孰料下一刻,又有一团黑雾向她扑去。 东方鸣方才愣了少时,这会儿自不会再让悲剧重演,见此之势,他的玄盾眨眼冒了出来,欲以最快的速度挽救简贝。 咻! 奈何,失之毫厘,差之千里,当他挡在简贝身前时,那黑雾已经贯穿简贝的肩呷骨,终究晚了一步。 “呃……” “简姐姐!” 东方鸣回眸看见简贝已然口吐鲜血,情急之下道完一声关切,扭头又见黑雾袭来,想闪却已来不及。 嘭! 东方鸣眼一闭一睁,却见自己的玄盾周围有一团黑雾转眼骤散。 幸好他之前祭出了玄盾,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朱曈眼见东方鸣没事,不由得松了口气。 这伙恶徒心狠手辣,出招不留余地,要是心慈手软,必要被其所害。 朱曈再次祭出法象,冲东方鸣喝道,“你不是巨持吗?你别愣着了,赶紧动手杀了他们!” 除了倒地的青年恶徒,余下还有十二名恶徒,全是中期力士。东方鸣不知能否应付,但法象已在手,流刃已凝光。见有贼人率先而动,他忽将流刃对准那人的脑门。这一刻,他寻找以前捕鸟时的感觉,毕竟以前杀了那么多鸟,现在照搬下来驾轻就熟,一切得心应手。果不其然,一道光芒挥之即出,直接射向锁定好的目标,直击命门。 咻! 那流刃的威力竟比以前还要迅猛,东方鸣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只见目标的头颅瞬间崩裂,顿时脑浆四溢,缓缓地倒在地上。 甚至,那个恶徒的眼睛都没来得及闭上! “我,我,我杀人了……”东方鸣毫无喜色,双眼逐渐失神,而身体更是颤抖起来,“怎么会,怎么会这样……” 剩下的恶徒眼见同伴瞬间毙命,才知面前的小子如此可怕。他们本不敢妄动,怎奈东方鸣的反应让他们有了可趁之机,因此没过多久,一团团黑雾直接冲着东方鸣的命门疾奔而去。 朱曈掌控着火炎焱,本想以此杀敌,却见东方鸣危在旦夕,只好把手中的火炎焱用来抵挡那些黑雾。 嚯! 火炎焱虽是无上玄功,不过朱曈不擅此功,而她的火炎焱打出去之后,随着一声响动,一团火炎焱与十一团黑雾相撞之后,仍有七八团黑雾逼向东方鸣。 嘭! 嘭嘭! 嘭嘭嘭! 一阵阵巨响几乎同时掀起,纷纷打在东方鸣的玄盾上,由于威力不俗,他连连后退,末了玄盾破碎之后,最后一团黑雾正中他的肩膀! “嘶!”东方鸣清醒过来,却见肩膀上的衣料已碎,而裸露出来的臂膀已然蹭掉一块肉。 他疼得发抖,眼泪盈眶。 朱曈从未面对过这么多敌人,眼见十一名恶徒齐唰唰地将目光对准自己,她吓得后退两步,完全丧失了方才的气势。 实际上,她根本从未单独对敌过,而以往历练之际,都有很多禁卫躲在暗中保护着她,如今能够独自应对到此,已是难得之举。 尽管手足无措,但她不想什么都不做:欲用傀儡术对敌,可她的傀儡术只在入门级别,只堪玩耍,岂有威力可言?倘把玄气浪费在此术之上,显然是种愚蠢的行为,不具任何意义。 至于火炎焱,这门玄功虽厉害,可她学艺不精,以一当一尚能一用,要是同时面对这么多的人,自会玄力耗尽而吃败。 当下,她没有选择了,只能利用瞳术…… 一念及此,这个小王女变得果敢起来,只见她的双眼冒出浅浅红光,有如红色的烟雾般缭绕眼睑。 恶徒们见此,前一刻还在恣意地笑,下一刻就已骤散笑容,却不知那双眼睛究竟隐藏了何种古怪。 但是呢,看着看着,这些恶徒的眼睛竟然也发生了异变,谁能想到他们的眼睛居然也变红了,紧接着流露出无穷的杀意! 未几,一名恶徒祭出法象,凶狠地打向身边的恶徒,而之后不久,其余恶徒亦是如此。他们相互厮杀,完全丧失了理智,直到倒在地上身体一抽,才会永远的停止疯狂。 “这就是‘重曈眼’吗?”东方鸣捂着肩膀,缓缓地看向朱曈,“好,好厉害!” 朱曈的眼睛红光艳艳,宛若星辰,绝美无匹,但又透露着一丝狰狞,或是幽冥界中的阎君,凝视人间。 “呃!”不知为何,朱曈莫名其妙地痛叫一声,随即口溢鲜血。 “瞳殿下,你怎么了?”突如其来的变故,让东方鸣为之一振,他见朱曈不答,便看向那些恶徒。 恶徒们仍在相互厮杀、血并,没有一人伤害朱曈,然而奇怪的是,曈殿下为何出现负伤的迹象? 正思间,朱曈已经开始趔趄,不一会儿欹斜倒地。 还有九名恶徒存活,他们在朱曈倒下之后,逐渐清醒起来。在看到两名同伴倒在血泊之中,他们也百思不得其解,有人看向朱曈,有人看向东方鸣。 虽不知发生了什么事,但他们都觉得,这一切不消说,——必是眼前的两个小鬼干下的好事! “大哥,看来我们竹岛十三鲨,从此便要改个说法了。”一名满脸胡茬的恶徒断了一只手,却咬牙说出这么一句话。 这剩下的九名恶徒皆有负伤,那个“老大”一裤子都是血,他颤抖着双腿,两只眼睛惊恐地盯着胯下,根本无心说话。 到了这个时候,终于有人发现这个一脸横肉的鲨老大,竟然也已负了伤。但看向伤处,如若那个地方落下不治之根,这远比缺胳膊断腿委屈多了。 “老大,你,你还好吗?”有个恶徒悻声问道。 “好你娘个皮!”鲨老大怒声一喝,又“嘶嘶嘶”地颤抖双腿,而后柔声细语,继续道,“鲨十一,去,把这两个小鬼宰了。不,还是从头到脚,一刀一刀地来,不到我满意,别让他们死。” “是!”鲨十一尖嘴猴腮,目光比眼镜蛇还毒,三步并两步,立马跨到东方鸣面前亮出一把匕首。 又有一名恶徒道,“老大,那个女娃娃交给我如何?我的刀法也不错!” 鲨老大点点头,“一样,直到我满意,才能让她……” 正说着,天空传来一声长嘶,又突然刮起狂风,教周围的竹子拉弓般倾倒,教地上的沙尘遮天蔽日。 此时此刻,除了朱曈露出笑容之外,其余所有人都已胆战心惊。 迨尘土散去,却见有一只巨鸟停驻在上空,正不可一世地睥睨着“竹岛十三鲨”,而它的利爪中,似乎挝着一颗头颅! 十三鲨已缺失几名成员,余下的成员看着巨鸟的利爪,觉得它挝的头颅,很像一个人,于是他们一个个地把目光盯向鲨十一。 没错,是他的,只见那个鲨十一跪在东方鸣的面前,如今已然没了头! “奇灵……” “四色……” “岂不是和象翥……” 鲨老大见势不好,大叫一声,“快跑!” 跑?没等鲨老大动身,一阵狂风又度掀起…… 画面一转,已是阳光明媚的午后了,东方鸣看着地上的尸体,没敢对身边的飙妹多说什么话,他捂着肩膀想去看看朱曈。 朱曈已然欠起身,她见东方鸣无虞,便将目光看向简贝。 这个可怜的少女前面死了爷爷,后面全村人又被杀,这前后时间加起来,连半天的时间都不到,难不成竹鱼岛是间地狱不成? “她还活着,得去找我珪爷爷才能救她。”朱曈焦愁道,“你也是,你这伤也得尽快医治,必须赶紧前往龟岛。” “还有多远?”东方鸣疑问道,“蓬莱湾这么大,会不会迷路?要不要找个向导?” “我来一次就已记住了路线,何况我来了两次。”朱曈说道,“这蓬莱湾诸岛,彼此相距都在百里左右,离此也就一百里路程,对飙妹来说不算远,事不宜迟,启程吧!” “不埋了刘哑巴吗?”东方鸣迟疑道。 “炼士务必果决,万一耽搁时间,简姐姐岂不死了?”朱曈白去一眼,“方才你在搏命之际分神,险些害死我,难道还不自醒?” “我……”东方鸣想想都觉得后怕,一时禁噤。 “木头!”朱曈嫌弃一声,拉住对方的手,“别我我我了,赶紧走吧!” “嘶,好痛!”东方捂住肩膀目露苦色。 朱曈神色一凛,下意识地松开手,但仔细看那肩膀,骨头也没见着,在她眼中,实属不轻不重的小伤,不禁叹声道,“这种伤,不抵佃作一分,为何忍不住?看来啊,你比本殿下还娇嫩!我方才也吐了一口血,你看我现在,不是活蹦乱跳,生龙活虎吗?要不要我背你上鸟?” 东方鸣双耳一赤,不由得挺直腰杆,恁是卯足劲儿地将简贝抱上飙妹的背,转眼朝那朱曈抛了一个潇洒的眼神,“走!” 朱曈方才见他去抱简贝,本想阻止这种逞能的行为,又觉让他出了洋相再说不迟。未料东方鸣死撑到底,真把简贝抱上了鸟背,这时候刮目相看,不吝一赞,“好,果然是那半仙的儿子,骨头确实硬哩!” 第80章 大赚一笔 蓬莱湾,龟岛。 高低一看,该岛颇像一片海棠叶,不知为何叫龟岛。 飙妹掠过海滩时,东方鸣发现很多海龟蹀躞缓缓,不觉恍然。 朱曈说,她的珪爷爷住在龟岛的东面,那里周遭幽僻,尽是老林,步行易迷路,但坐高看远,也不难找。 说着说着,见那远方的原始密林中,崭露出来一群抱厦建筑,便指道,“就在那!前方就是!” 不多时,飙妹按照朱曈指引,落在一处空旷的地上,周围老树盘根,葛藤环绕。 许是鸟兽很多,方一落地,惊起骚动不断,有些不知名的鸟儿猛然窜出林子。未当留意,林中奄忽扑出一只厚膘白虎,已高跃到了朱瞳头顶。 曈殿下浑身都是兴奋劲儿,尚不及观察四周,是时盱见那虎,刹那间面色惨白,又伸臂一挡,蒙住了头。 咻! 东方鸣甩手一枚流刃射去,将那白虎的头颅射了一个窟窿,随之“噗通”一声,重跌倒地。 听到响动,朱瞳畏畏缩缩地睁开眼,睒见那白虎四肢一抽,气绝当场,她不由得拍拍胸脯,平复惊色,而后瞠向东方鸣,“嘶,你这人,为何将它杀了?真是心狠手毒,岂有此理!” 东方鸣伤了一臂,方才情急之下单手祭玄,极其不易,而今化解了这般险境,以为朱曈定会涕零感谢,未料出言指责,当真蛮不讲理。 “敬它,你便噶了……”东方鸣嘀咕一句,没有过多争辩。 “哼,白虎乃四象门瑞兽之一,它不会吃我。”朱曈说是这么说,又自觉理亏,便跳过话题,说道,“你和飙妹在此等我,我去叫人过来背上简姐姐。” 东方鸣有很多问题想问,又怕浪费时间,加重简贝的伤势,便点点头,守在飙妹的身边护看简贝。 林中的那群抱厦建筑,外壁砌满贝壳,其实整片建筑群形如蜗牛,据说底下还有几层地宫,故而简称“牛宫”。 ——当然,这种解释出自于瞳殿下之口。 这座岛颇大,多为原始老林,正如方才遇到的情形:林中多有猛兽。 许是为了阻避这方面的骚扰,牛宫周围都有法阵,而那朱珪已是一位全真,其布置的法阵中有“御”有“杀”,此中御杀之道,或教某些遁甲大师也要汗颜。 惟恐飙妹未及进阵,便要沦为肉糜,这才挑了远处落脚。 实际上,没有人知道龟岛躲着一位全真,而朱珪位至全真的事儿,也是私下透露给朱曈知道的,并且还要她为其保密。 这朱珪向来低调,亦可说是“神神叨叨”,不知道的人,都当他是一个收售“灵胆”和“魄璘”的“灵珍师”。 提到灵珍师,这顾名思义,也就是制作灵珍的老师傅,比如那些符箓师、炼药师、铸器师等等,皆可统称为灵珍师。 这位灵珍师吸引了很多追随者,其所穿的服饰上,多半绣有蜗牛的图案,而一些龟岛的着民,每在大海中捞到了什么“好货”,都会赶来牛宫谈生意。 久而久之,牛宫的徽腾就成了生意人的标志。 只不过呢,朱珪一开始只收灵胆,由于这东西很难收,一年也不见得能收来一颗,所以他的随从们觉得魄璘的生意有赚头,便又接起了私活。 灵珍需用琞璧之灵打造,才堪完美,而那些由魄璘炼制出来的灵珍,实属水货。朱珪作为一名灵珍师,自是不愿兜售水货,奈何这种生意的利润太大,不好约束那些随从,末了只能领着他们一起干! 林中小道尚未到头,却被两块巨大的石头挡住去路,朱瞳见那两块巨石上面镌着“当心法阵”的字样,便知到了牛宫门前。 仔细张望两块巨石的左右,均是布满荆棘的栅栏,而两块巨石的中间,倒有一丈空隙,虽能过人,却被三个人拦着。 那三个人三十来岁,有两个身着青色直裰,胸纹蜗牛刺绣;至于另外一个,则穿着一袭灰布衣,头戴着一顶斗笠。 朱瞳只认识其中的两个人,正要上前,却听那个头戴斗笠的人大声嚷道,“一千,必须一千,少一钱都不行!” 哈,原来这个陌生人是个卖家,是来此做生意的,但他来卖什么东西呢?朱瞳见那两个守门人各自凝视着手里的光珠,脸上犹犹豫豫,始终拿不定主意,便不由得把目光对准了他们手里的商品。 两颗光珠很耀眼,牛眼般大,名为魄璘。至于什么是魄璘?朱曈也是从这里了解到的。她所见过的魄璘只有人眼那般大,目前尚未见过如此之大的魄璘。 “一千两……这么好的魄璘,大抵是卖一千两黄金吧……”朱曈不由得寻思起来,“要是珪爷爷见了此物,怎会不舍得出钱?这卖家携了此物亲自登门,自是诚意十足,一千两黄金而已,又何须犹豫?” 两名守门人闻言,透过卖家的肩膀看向朱曈,方看一眼,不禁面面相觑。 当中一人嗫嚅道,“难道是瞳殿下?” “那红眼睛,有假?”另一人回道。 “真的假不了,假的真不了。”卖家笑道,“到底要不要?收不收?买不买?” 两名守门人嗤之以鼻,便将牛眼大的魄璘甩给面前的卖家,转身跑向朱曈,拜道,“参见殿下。” 朱曈疑声道,“那魄璘为何不收?”说完,眉头一皱,“此来,也没带什么礼物。”又笑道,“哈,你们不收我收,正好充当见面礼。” 两名守门人见瞳殿下掏出岁囊,一名薄嘴唇的守门人眉头一皱,“不可啊殿下,那东西有鬼!” “有鬼?” “对,有鬼!” “有什么鬼?”朱曈认识那个薄嘴唇的守门人,不免问道,“朱砀,你是不是没钱收,想压价?啊,如此的话,你这就不厚道了。人家弄来此物,不知费了多大的劲儿,如今登门来此,你却还想弄计压低价钱?” 说完,闷哼一声,“朱砀,你果然是个奸商!” 朱砀脸色有点难看,“瞳殿下,你有所不知。其实我和大菅早已看出那个卖家是个力士,试问此等修为的人,又怎会得来这么好的魄璘?这八成有鬼!” 那卖家听此,脸上十分不悦,闷哼道,“你们牛宫的人,不过如此!” 朱曈见那卖家气冲冲地要走,便喝住,“我买!” “不卖!” “为何不卖?” “不卖就是不卖!” 朱砀挡住卖家,阴狠道,“你这小不点儿,什么态度?莫非身子痒了不成?要不要给你挠挠?” 卖家身长七尺有余,担不起这声“小不点儿”的嘲弄,但他修为确实低,确实符合“小不点儿”的气质,因此来了惧色,不由得发出一声叹息,“方才来卖,你们不买,现在小人不卖,你们却要强买,你们牛宫的人,可真牛,难道也这么不讲道理了吗?要是这样的话,往后谁和你们做生意?” “废话恁个多,到底卖不卖!”那个叫大菅的守门人突然抓住卖家的肩膀,“我们牛宫的人不牛,你倒是牛了,嚷嚷个没完,分明讨打!” 卖家吃痛,“哎吆”一声,便将两颗魄璘拱手交出,“卖,我卖!” 朱曈接过魄璘,方要掏取岁囊,却见那卖家牙齿一紧,狠道,“不过,一千两就是一千两,没得商量!” “嗬!”朱砀竖起两根手指,戳了戳卖家的胸口,“你丫的糊弄谁呢?给你十两金子是念你走了不短的路,体恤体恤你罢了,还真拿你这破玩意儿当宝贝?” “那我不卖了!”卖家说完,便要索回魄璘。 “你再给我说一遍!”朱砀指着卖家的鼻子喝道。 “朱砀,你干什么?有你什么事儿?”朱瞳白了一眼,随后冲着卖家蔑声道,“你这位大哥也真是的,区区两千两黄金而已,嚷嚷啥哩?你和我做生意,又何必理会他们?放心吧,两千两黄金,我一分也不会少你的!” “两千两……”卖家顿时无语。 朱砀和大菅亦是惊诧,少时,朱砀干咳一声提醒道,“瞳,瞳殿下,他方才只要一千两黄金……” “住口,用你说?你别插手此事!”朱瞳觉得自己的算术并无问题,而今决意买下两颗魄璘,岂由朱砀指手画脚? 朱砀自不敢多管闲事,但看到瞳殿下从岁囊里取出了几十根一拃多长的金条后,急得喉咙发痒。 当然了,卖家倒是很兴奋,那种兴奋促使他无需拿上秤和戥进行称重。 不拿衡具称重的话,怎知金子有多重?朱瞳发觉出了问题,当她又取出几十根金条后,便不住地摇头。 估摸着已得金条一千九百多两,卖家眼见这个小女孩的神色不对,便赶紧掏出一口麻袋,速将那些堆积如山的金子装了进去。 “不称一称?” “不用!” 朱瞳仍是摇着头,叹道,“我不想占你便宜,可我也没带衡具!万一少了一钱一厘,那你不是吃了大亏?” “还看不出来吗?”朱砀终于忍不住,苦口婆心道,“那两颗魄璘,他是合在一起报价一千两!这么便宜,怎会是真的?” “哼!”那卖家白了一眼,没有说话。 “话虽有理,但……”朱曈掂了掂魄璘,“这珠子里面,灵气倒是不少,要炼制成灵珍,估计能卖万金,卖这么便宜,确实有鬼……”说完,她顿了顿,随之眯起眼睛,“但我也不计较那么多,要是假货,权当发了善心。” “这位小姐,你眼光不错。”卖家苦色道,“小人急着用钱,卖高价,一时无人买得起,卖低价,一时也无人敢买。”说完,又笑了起来,“如今你识货,又买得起,这是上天让你大赚一笔,可见你是个有福的千金,乃天生的贵者。” 朱砀听此,怒骂道,“你这个谗嘴小儿,得了好处还不快滚!” 大菅见那卖家灰溜溜地走了,叹声道,“此等魄璘,只有猎杀五色奇灵才能攫取,他一个小力士,哪能斩获此等宝物?我看八成是用灵水泡发过的伪造品……” 金子,在瞳殿下面前不值一提,朱砀自忖没掏一文,也不见亏,再谈无益,便冲着朱曈问道,“瞳殿下跟谁过来的?莫非珲长老已然驾临?” 朱珪的踪迹,不曾告知任何人,后被朱珲打探到了隐居之地。那朱珲前后来了两次,上次贸然过来时,朱珪遵守放出的警告,差点要把朱珲的腿打断。 这“驾临”二字,严格来说,是问那珲长老是否真的“送腿”来了。 那位珲长老岂敢过来?朱曈嗤笑不已,奄又想起简贝受了重伤,遂让朱砀和大菅赶紧过去接人。 简贝受的伤颇重,但好在没有伤及五脏,这对于玄医来说,自有办法保她性命。 牛宫有个穆姓炼士,深谙医道,是位炼药师,连朱珪都叫他穆老,足见年纪很大,而他白发苍苍,一脸的褶子就像牛皮开了缝,乃一龟颜者。 穆老一见简贝,未及多问,便疑道,“简贝这孩子和简老汉都是纯朴的村民,她为何受了这么重的伤?是谁害的她?” 再仔细一瞅伤势,又道,“原来是竹岛十三鲨干的好事!” 这一句话,竟然猜中了,朱曈和东方鸣倍感意外,而后得知:穆老曾经遇见过简贝,亦是发现此女的灵骨颇好,有意收为弟子,那时简贝拒绝了,便尊重其选择,末了再无下文。 听了朱瞳的备述,穆老感慨道,“那竹岛十三鲨,诸如蓬莱湾的许多炼士一样,素来恃强凌弱、欺男霸女,而今那些人皆被鹏鸟所杀,倒是罪有应得,不值同情!” “我珪爷爷呢?”朱曈急着问道。 穆老一边为简贝治伤,一边说道,“他去了冥渊,已有半月,归期不定。” 朱曈眉头一蹙,“那我不是白跑一趟?” 穆老的双眼都已混浊不堪,而救人的时候却是精神焕发。 朱曈音落不久,穆老扭过头,眼神凝重地看了看她和东方鸣二人,随之又转过头去,发出苍老的声音,“瞳殿下,你还是速回汉州吧,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何况你珪爷爷见了你,未必高兴,你先坐坐,等下老朽让人护你回去。” 东方鸣看着简贝的伤口不断流出黑血,忍不住问道,“简姐姐真能好吗?” 穆老有点不高兴,喃喃道,“老朽救不了家师,还救不了一个娃娃?” “家师?”东方鸣好奇道,“老前辈,你都这般年纪了,想必尊师更为年长吧?他多大年纪了?” “唉……”穆老回望东方鸣,“你怎么和你爹一个样?” “我爹?”东方鸣更好奇了,“老前辈见过我爹?不,老前辈怎么知道我爹是谁?”他忽觉得这老者一定是老眼昏花,便又嘀咕道,“你该不会看花眼了吧……” “呵呵,谁不知道你爹崇拜家师?”穆老转过头去,认真地为简贝清理伤口,笑道,“老朽比那东方弘年长的多,在他没有出生前,老朽就已在此定居,要不是他之前慕名拜访,老朽也不会与之蒙面。你像极了他,谁人见了都知道是他的孩子,何况他以前来此,也是骑着飙妹而来,虽说老朽有时糊涂,却也没有这么糊涂,难道连这么浅显的事情都看不出来吗?” 听此,东方鸣点点头,感觉分析地头头是道。 朱曈嘿嘿一笑,“穆老,错啦错啦,他是我的小奴,名叫小鸣儿,可不是东方弘的儿子!” 穆老一听,忽地扭过头来,不觉脸上一辣,又满怀愧色地扭回头去,“世事难料,皆无定数,我们这些老家伙,习惯按照常理推论,笑话,笑话啦!” 第81章 尽量弥补 朱曈太爱骗人,连一位老前辈也骗。穆老正在救治简姐姐,不宜分神。东方鸣无心争吵,便没有揭穿朱瞳的鬼话。 他从椅子上欠起身,对着所处的这间地室踱步打量。 此室位于牛宫的地下一层,但并非是阴暗潮湿,而是明亮宽敞。 他留意下来,发现里面的家具都很古旧,看似已有很多年头了,其雕纹千禽百兽,鱼类更多。因见识不多,亦叫不出名堂。惟见很多蓝色的浪花图案,忽而又想起牛宫的很多走廊、隧道,木柱、石门等处,皆有此种图案,颇似图腾、族徽。 “我可以下去参观吗?”东方鸣手指楼梯突然说。 “不可以。”穆老立马肃声道,“这里都是老鼠,没什么值得参观的。” 冷冰冰的话语让东方鸣有些尴尬,而没过多久,见朱砀走了进来,穆老又是冷冰冰地命令一声,“时间不早,你带他们上路吧。” 逐客令已下,朱曈没有从命,吵着要见朱珪。 穆老没有理睬,在此之下,那个态度很好的朱砀,竟然脸色大变,全然不管朱曈是不是王女,恁是拽着她走出了地宫。 而后,五名巨持炼士受调前来,跟着朱砀准备启程。 此时返回汉州,实际上正合东方鸣的心意,他见朱瞳不依不饶,执意不走,便劝了几句。 朱曈瞠目一瞪,一句话没说,却把这个比她还要大的小少年吓得禁噤起来。 曈殿下远涉到此,只为面见朱珪,如今目的没有达成,势必不愿回去。她眼睛怒而威,柔而美,眼力又见常人所不能见。 察那朱砀玄腑坚实,有一千圆田没有佃作出来,朱瞳眨眼鬼笑道,“朱砀,你也忒惨,一株玄草很难搞到吗?” 一句话说到痛处,果然受用,朱砀沉吟半晌,反问道,“瞳殿下这是何意?” “何意?”朱瞳笑道,“天有四季,人有千季,你都到了‘闭门苦季’,怎不为自己的圆田着想?万一丢了这些圆田,岂不又要重做功刻?” 是啊,对于混境炼士来说,每得一千圆田,便要开始佃作。欲行佃作之功,不光费时,而且很苦,是该放下一切繁琐,专心佃作,所以炼士们管这叫“闭门苦季”。 圆田如耕田,倘若闲置久了,则要荒芜,搞不好一切都得从头再来。 朱砀本是战乱中的弃婴,很多年前被朱珪捡来,赐了朱姓。因见他有块灵骨,遂引入四象门当了内府弟子。 后来朱珪离开四象门,朱砀便也跟着离开。 朱砀的年纪和朱变相仿,只怪根骨不是很好,如今到了巨持位,依旧还是二混境。朱曈看出他此时已有一千圆田,只要佃作出来,便能直达三混境。这本是刻苦佃作的紧要关头,却抛头露面,终日当个阍者,必是佃作太苦,无方继续。 当然啦,佃作确实很苦,若没有辅宝缓痛的话,恁谁也无法忍受那种苦。 按道理来说,那缓痛的辅宝不算很贵,无非百两金,无非千两金,最贵也不至万两金…… 朱砀跟着朱珪,自不会缺少这种辅宝,但他此时显然没有! 修为,对于炼士来说太重要了,比如那一千圆田,一般资质好的人,亦需要几年光景才能如数耕耘出来,如若一个不小心,全部荒废掉了,那就比死还难受…… “珪爷爷有这么抠门吗?”朱曈掏出岁囊,取出一枚丹药,明晃晃地亮了出来,“此丹名曰‘九味丸’,出自玄机城,乃佃作神药,是我师父钟华尊者赐给我的,本殿下以前吃了一颗,只用了一晚时间,就将所有圆田佃作干净,如今还剩最后一颗,你要还是不要?” 谁都知道,钟华是瞳殿下的师父,而那玄机城右城辅的丹药岂能有差?莫非是价值万金的上等辅宝? 朱砀吞了吞口水,“瞳殿下,莫非要我引路?” 朱曈笑道,“果然是我们四象门的内府弟子,真是聪明!” 朱砀灵骨不好,脑袋瓜子不差,左思右想之后,双手一拍,“珪爷爷其实很想你,而那冥渊之地,只要不涉水下,自是无甚凶险,要我带你去也行,但你要听话,必须紧紧跟着我。” 废话交互几句,朱曈方一扔去九味丸,便被朱砀迅速接过。 他前前后后笑了有一阵子,眼见瞳殿下皱了眉,就将几名巨持喝走,然后甩开一张飞行符。“那就带你去冥渊,出发!” 东方鸣嗟叹几声,见朱曈骑上了飙妹,只能心不甘情不愿地跟着跳上。 …… 汪洋大海,势镇穹苍,有关海的传说数不胜数,其中以东溟与南溟最多:说什么海怪,说什么龙精,恁是天天传,年年说。 自有炼士起,往海探秘者前仆后继,直到后来,才发现东海深处暗藏造化,惹得寻宝之士结群而往。 东海愈往东行,汪洋之水愈发地暗,阳光照而不亮,似有无边暗黑…… 朱砀的符箓不怎么好用,每每总被飙妹甩在后方,几张符箓用完,朱曈叫他也别浪费了,不如骑上飙妹,速度还快些,能省则省。 这种话,对于一个穷困潦倒的炼士来说,谓之天大的善言。 朱砀欣然领受,跳上鸟背后,一行人果然更加神速。 “你走私这么多年,为何这般穷?”朱瞳突然好奇。 “嗨,别提了!”朱砀摇头叹道,“钱都被珪爷爷拿去雇人用了……” “雇什么人?”朱瞳愈发好奇。 “为了搜捕奇灵,我们牛宫有支捕鱼队终日航行在冥渊。”朱砀说道,“业有千万种,捕鱼最危险,在冥渊打渔,经常死人,不出高价钱,哪有炼士愿干这行?” “噢,”朱瞳笑道,“看来你还挺孝顺的呀!” “……”朱砀赧然一笑,欲言又止。 几个时辰后,朱曈和东方鸣鸟瞰海水,已遇几艘船只,朱砀解释道,“其实我们早已到了冥渊,只不过这是外围,大部分炼士航行至此,以取魄璘,而珪爷爷为取灵胆,则纵深在腹部水域。” “何为灵胆?”朱曈不免疑问。 “灵胆,乃奇灵之胆。在那冥渊腹部地带,水下藏有五色奇灵,乃暗海生物,其胆具有延年益寿之用。”朱砀叹道,“这种五色奇灵暴戾无比,也只有像珪爷爷那样的修炼者,才能猎杀。但五色奇灵可遇不可求,珪爷爷每每寻觅无果,已有几次空手而归。” 朱曈听此,没在意别事,只苦着脸问道,“珪爷爷身体不好吗?为何要那延年益寿的灵胆?” “也不是不好……”朱砀顿了顿,解释道,“珪爷爷来此,是为了救一位老先生,那老先生岁数很大,寿元无多,已快死了,只有得到灵胆,才能苟延残喘地续命一年……” “生死有命富贵在天,何必强求?”朱曈一脸担忧道,“要是珪爷爷为此而遭危险,我宁愿那老先生承应天数。” “可不?珪爷爷不是没有受过伤,以前经常为此受伤。”朱砀愤恨一声,又道,“而且,那灵胆也并非没有害处。那东西有损五脏,不瞒你说,之前你见过的那位穆老,本来也是一位全真,后来吃过一次‘祝寿丹’,乃至修为跌到象翥中期,兴许再吃下去,他的修为连我也不如。” “那要来灵胆不是自讨苦吃?”朱曈懑声道,“我一定要劝珪爷爷随我回汉州,想他一把年纪了,本该颐养天年才对,为何非要深居险地?” 朱砀亦不知为何要说这些,尤其是对这个年方八岁的瞳殿下说出此事。 上次朱珲长老来此,方说了“回汉州”三个字,就惹得朱珪破口大骂,最后只能夹着尾巴狼狈而走,不知这次瞳殿下再次提起这事儿,会不会有个不同的结局。 朱砀亦想搬回汉州去住,却是颤栗道,“瞳殿下,你最好别提这件事,你呢,大抵是没见过珪爷爷的另一面,他那脾气,连你珲爷爷都怕。”说完,又呵呵地笑道,“瞳殿下,其实我带你来此,是冒了很大的风险,虽说珪爷爷对我很关爱,可他发起火来,我也怕呀!这想一想……”说道这里,将头一摇,“这真不方便想,因为不堪设想……” “哈,懂了懂了,不消你提醒!”朱曈大笑起来,“你呢,既然与我方便,那我自会与你方便,放心便是!” 再往深远飞,飙妹渐飞渐缓,似乎体力有些不支,朱砀则认为,这是嗅到了海底的那些潜在危机。 咸闻海水是蓝色的,之前是有些发黑,然而到了此时,那海水就像墨汁一样:俯瞰层层巨浪,惊滔拍云,每有一面高浪涌起,彷若黑暗的高峰倾斜倒下。 值此之际,飙妹只能往上而躲。 而今满世界都是黑浪争雄,前方一浪接一浪,迈上云层,又有雷电呼啸。 飙妹毛坚羽厚,虽不畏惧,却恐背上的人经受不住,终究还是不敢久留雷云之上。它风驰电掣地一上一下,使得朱曈和东方鸣连连作呕。朱砀自恃修为高一些,本想照顾照顾二人,孰料一个没留神,竟从飙妹的背上栽了下去。 “朱砀!”朱曈大喝一声。 飙妹见此,低头望见一层黑浪排山倒海,如同吞噬一只蚊虫似的席卷朱砀,便以为此人亡了,无可挽救,下一刻理也不理,便举翅飞上云层,以避骇浪。 “不管他了吗?”东方鸣木讷地一问。 朱曈眼力超群,俯瞰许久,见有一个人影闪动,以为是朱砀,方想指引飙妹去救,不觉眉目一惊,瞠见巨浪里人影有异,实为两人。 仔细再察,奄然大笑大叫,“珪爷爷,是珪爷爷!” “珪爷爷?”东方鸣疑惑一声,方要去看,余眼竟捕捉到身边有人逼近,他猛一个扭头,目光里:惊见一位身着黑色布衣的龟颜老者飞在身边。 老者抱着朱砀,一边飞,一边打量着东方鸣,与其说肃目以对,不如说惊疑参半。 这会儿,朱瞳望见下方的人影消失,正觉奇怪,在一个回眸之间,却见身边有位老者飞在一旁。 她先是吓得小鹿乱撞,而后喜笑颜开,“珪爷爷,你,你真是神出鬼没!你是什么时候发现我们的?” 老者犹在打量东方鸣,听到朱曈这句话,严肃的目光顿时瞥向朱曈。 很快,老者回肃转喜,“要不是我这老头子早布了法阵在此,你们葬身大海谁能知晓?瞳儿呀,你本事见长很多哩,这冥渊之腹,也是你能来的地方吗?不用说,这肯定是朱砀带你来的,是也不是?” 说完,未得朱瞳回应,便把正想说话的朱砀直接扔了,然后跳上飙妹的背,又道,“爷爷带你去安全的地方,这里不宜久留。” 眼见朱砀坠落下去,跌进浪里,朱曈几欲哭将出来,她急道,“珪爷爷,是我求他带我来的,你怎么能这般狠心?他,他也叫你爷爷啊,你怎么能这样?你还是我认识的珪爷爷吗?你不能这样,快救他!你快救他!” 朱珪哈哈大笑,“你这毛丫头,咋呼什么?他是我捡来的,扔了就扔了呗!爷爷可真是要被你笑死了!” 朱曈挝住朱珪干柴似的胳膊,大叫道,“人命攸关,还开玩笑?你这个老头子,能不能先救人!” 朱珪闷哼一声,脸色唰地一下变暗,“你这小丫头,忒大胆,你爹见我都得弓着走,你竟喊我老头子?”说罢,便对朱曈一推,“走你!” 随着一声惊叫,朱曈恁是一句话没有交代,就已跌将下去。 “瞳殿下!”东方鸣遽然一振,不住地凝望下方。 但见下方的滔天巨浪之中,已无朱瞳的身影,自是身葬大海难挽回。不知怎地,东方鸣口齿禁噤,浑身哆嗦。 过不多时,他被朱珪转了个方向,二人就此面对面地骑在飙妹的背上。 东方鸣不敢对视朱珪,仍是低头打颤,“她,她,她可是你的侄孙女……” 朱珪不以为然,捻着山羊胡,笑问道,“你爹复姓东方,你单名一个鸣字,是也不是?” 连侄孙女都杀,可见禽兽不如,东方鸣不敢隐瞒,点头道,“是……” “一晃九年了……”朱珪嗟叹道,“你能和瞳儿作伴,乃我之愿,看来旦儿终于放下了,很好,很好……” 说着,他又面色凝重道,“四象门终究对不住你,只能尽量弥补你啦!” 第82章 细思极恐 这位老人说话的时候,东方鸣偷偷瞄了几眼,奇怪的是,——老人的目光,竟然充满慈爱。 东方鸣回忆起了方才的瞬间,而后抬起头,懦声问道,“你,你为何要杀死瞳殿下?难道就因为你的侄孙女出言不逊吗?” “弑亲……”朱珪眼睑一动,“我又不是她爹,岂能做出这等事?” “那你……”东方鸣方想继续问,忽觉得朱珪的话讳莫如深,不禁疑惑道,“前辈,你言中所指,莫非汉王也曾弑亲?” 朱珪为之一振,不一会儿摇了摇头,“下去,你也下去!” 听此,东方鸣下意识地揪住飙妹的羽毛,惶恐道,“我不想死!我不下去!我不问了!前辈千万不要推我下去!” 朱珪闻之,满脸尴尬,不由得呵呵一笑,“下去下去,上面太危险,全是惊雷,小心给劈死……” “不!”东方鸣死死揪住飙妹的羽毛,大叫道,“我又没做过什么亏心事,雷为何要劈我?我不下去!” 一句话刚说完,云层中响起轰声,顿时雷火艳艳,照亮二人的脸。 “废话真多!” 朱珪枯槁的手随之一推,不管那东方鸣挝得如何紧,双腿夹得如何用力,这一推之下,亦只能惊呼一声,转眼便向巨浪里坠。 “可恶,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东方鸣悲壮地嘶吼,恐惧直逼心脏,巨浪尚未淹没他,或已破胆而亡。他的双眼岂敢睁着?原来人死之前,瞑目是一种本能的反应……未几,他的背,竟然接触到软绵绵的物体。 愕然之下,他缓缓睁开凤眼:视线里,朱曈和朱砀站在不远处面露微笑,周围亮如白昼,仿若极乐世界,但却不知为何搭了许多兽皮帐篷在此;侧目再看,却见一名健硕的垮颜炼士,正用双臂抱着他,——譬如迎接新生的婴儿来到新的世界也似。 “这就是死后的世界吗?”东方鸣仰望头顶,见有一盏绚烂的光罩,如同显象法阵的轮廓耀眼夺目。 “你刚才很害怕是不是?”朱曈跑过来笑道,“我刚才也是,不过现在没事了,你不用害怕!” “是啊,人都死了,还有什么好怕的呢?”东方鸣木讷地苦笑。 “胡说什么!”垮颜炼士说完,便将东方鸣扔到地上。 “嘶……”东方鸣一屁股摔下,感到坐骨都已碎裂。他摸摸地面,发觉坚硬无比,像是某种动物的外壳,“不得不说,这阴间的地板真是硬……” 正说着,一名满脸虬髯的艾颜炼士从上方的光罩外落下,他急匆匆地对着垮颜炼士拱手道,“有动静了,于一万三千五百丈海下,确定是五色!” 垮颜炼士眉目大喜,但又迅速敛住,疑色道,“如此浅水,莫非弄错了?不如再去细探!” “不会错,都三遍了!”艾颜炼士说完,拍了拍胸脯,又笑道,“万一有错,不妨削了我头!” 一听这话,垮颜炼士头颅高抬,大喝道,“珪老仙!干活了!快进阵!” 全真,是禁土之最,位至全真者,都能以“仙”自居,这一声“珪老仙”,唤的不是别人,正是那个高登全真的朱珪。 几声喝,朱珪突然凭空出现,直接站在垮颜炼士的身旁。 见此,东方鸣大惊失色,朱曈微微一笑,其余人见多不怪。 须臾,东方鸣总算搞明白了,原来他们此时所在的地方,并不是什么“极乐世界”,而是身处在一只五色奇灵的背上。乃庞然大龟,名为五色龟。至于天上的那道绚烂光华,倒真是显象法阵的轮廓。阵名为“玄龟胄”,是为防御之阵,主要是阻绝海水之用。 当然啦,此阵也可抵御某些远古遗种的侵袭。 五色龟的背,其实是一支捕鱼队的营帐,队长共有两个人:乃垮颜炼士龚贡,以及艾颜炼士柴鸶。 两名队长带领这支捕鱼队常年漂流在冥渊,打渔不是最终目的,而他们主要是搜寻一种名为“五色鲎”的深海奇灵,但凡有了消息,便通知珪老仙前来猎杀。 朱珪已有很久没有猎杀到五色鲎了,这种奇灵已经变得极其稀有,如今得知有一只五色鲎出没在海下一万三千五百丈之处,朱珪的内心激动万分。 要知道,这种奇灵特别惧怕阳光,但凡遇到光线,便会裂胆暴毙,所以下潜三万丈,抱暗而生,从不露头。 由于海下一万丈之处,存有不少发光鱼类,此为五色鲎的天敌,是时出现在危险的“浅水”一带,自有破胆而亡的可能。 如今捕杀五色鲎是为取胆,倘若胆裂,即便捕杀成功,也将变得无甚意义。 “至于五色鲎为何游到浅水,很难说……”柴鸶摸着虬髯寻思了一会儿,随即又道,“不过放心吧,十里方圆内的荧光奇灵已被驱逐干净,暂时不会有危险,只要速战速决,取胆不成问题。” “那就要争取时间!”龚贡健硕的身躯骨骼一响,似乎做好了战斗准备,“如今它游到浅水,反而更好捕杀。此乃天意,必是老天爷派来搭救华老先生的,我看事不宜迟,必须赶紧,否则碰上荧光奇灵可就不妙!” 龚贡和柴鸶等人,虽说常驻冥渊,可搜捕五色鲎这种事,近乎一年才有一遇。但上次发现五色鲎,却是半月前的事,遗憾的是,——没等到朱珪赶至,便给那只五色鲎开溜跑了。 如今搜寻半月,仍没有探测到任何行踪。好巧不巧,这时又有一只五色鲎现身出没,自不用驱使五色龟继续追踪下去。 “命人回营,待我杀鲎取胆!”朱珪一声令下,目光可怕起来。 听令,龚贡和柴鸶冲出阵,不一会儿,五十步见方的龟背站满了炼士,其中力士居多,而巨持只有十多位。 这支捕鱼队目前还剩三十六人,现由队长点卯一遍,方知大伙儿如数归营,朱珪急不可耐,于是空留刺喇喇一声,整个人陡然消失。 龟背上的法阵极其眩目,原本看不见外面情形,但龚贡不知用了何种伎俩,仅做一个“攫”的动作,随之法阵的轮廓一下子暗淡下来,再去看时,竟如一面透明的水泡,看起来很薄很薄,感觉不甚坚固。 眼见五色龟的周围汪洋滚滚,浪花此消彼长,才知五色龟游在海面上。 东方鸣环视着阵外,忽见一股股峰峦般的黑色巨浪正在袭来,以为末日;方想找个地方躲一下,却见脚下的暗影已至;又抬望,只在刹那间,却见黑色巨浪已然淹没法阵…… 一切说短不短,说长不长,总之经历了一段黑暗之后,光线再度亮起,才知法阵依旧完好。 事实上,方才的那些捕鱼队员们,无不是满脸喜色,也只有东方鸣和朱瞳摒住呼吸,以为灾难降临。 “看来法阵很结实,似乎外面的巨浪并不可怕……”东方鸣东看看、西望望,发现所有人一脸轻松,遂被自己的张皇逗笑了,一时尴尬无比。 一名巨持炼士回头瞅了瞅东方鸣,莫名其妙地说道,“你摸我屁股做甚?” 东方鸣方才害怕,便下意识地躲在他的身后,至于为何摸人家的屁股,不禁反问道,“何出此言呢?” 那巨持没有说话,一边盯着东方鸣,一边挪到其他地方,双眼就像看待一个怪孩子一般。 当然啦,东方鸣也是巨持,而他一个小少年,绝不可能拥有此等修为;对于此,阅历丰富的人想象力更丰富,大抵什么都能想象出来;最终,那名巨持细思极恐,觉得还是远离这个怪孩子为妙。 “那小子有问题……”方才的那名巨持对着另一名巨持说完,又在其耳边窃窃私语。 另一名巨持听完,大惊失色,不由得嘀咕道,“有这等事?这林子大了什么事儿都有,真得离他远点才好……” 东方鸣眼看身边的人一个个远离自己,只好走到朱曈身边,牢骚道,“这些人真怪,你瞧他们看我的眼神,是不是很不对劲?” “是你不对劲!” “我怎么不对劲了?” “你是巨持啊,你说哩?” “我是巨持……犯了王法吗?”东方鸣说完,又自言自语道,“我有清风袋在身,为何他们能够知悉我的修为……”不由得掏出香包似的物件一看,才知全湿了,又不禁鼓起腮帮吹了起来,“但愿还能用……” “哈,准确来说呢,你确实犯了王法。”朱曈看他憨憨的行为,眯眼笑道,“你若进了四象门内府,那么朱腥一定会天天找你麻烦,你的这种讨厌,刻在骨子里,所以你必须随时携带清风袋,现在你的这只小宝贝弄湿了,即便吹干了它,也不见得可以恢复原来的功效,倒是勉强可以用上一用……。” “你讨厌我?” “讨厌!” “为什么?” “因为你骂我。”朱曈懑声道,“你这辈子都别想让我原谅你。” “我也讨厌你!”东方鸣收起清风袋,抱起双臂,“你喜欢骗人,分明有错在先,还怪起我,我……” 一句话没说完,已令朱曈的耳朵难受,她实在听不下去,便一言不发地走到朱砀那边。 这下倒好,东方鸣孤立一人,一阵落寞的情绪涌上心头,后知后觉,才意识到方才不该说出那些没有意义的话。他叹了一口气,只好学着其他人,也把目光对准阵外。 抬头仰望阵外,朱珪已然凌空而起,此时飞在五色龟的上方。 头顶上的全真,身护一道鹅卵般的玄盾,而一面圆月般的法象已然在手,一时间光芒万丈,其所散之光辉,或把四面的滔天黑浪,折射成了煌煌玄玉。 第83章 假死状态 放眼此间,不外乎沟壑,亦如一尊庞大无比的黑玉瓮底。 由于五色龟缩身在内,乃至龟背上的所有人,也有一种身陷囹圄的感觉。 眼见黑浪不断变高,东方鸣满以为正在坠落,怕要掉进深海渊底。不一会儿,头顶上的天空越发狭窄,宛若井底的青蛙观望着天。 “是要坠入海底了吗……”东方鸣带着疑问,跑到朱瞳身边,大声一嚷,“这是怎么回事?” “不知道。”朱瞳木然地说完,眼睛依旧注视着阵外。 不知过了多久,坠落感戛然而止,随着朱珪双手动起,似捻了一口真诀,忽见四周的浪壁有如沸汤起泡,凸起了无数巨大的黑水沫。 东方鸣正讶异时,又见那些庞然的黑水沫摇身一变,成了有手有脚的黑身水俑,无不手持长矛,无不向下而跃,像那黑葫芦蒂落,像那黑饺子入锅,迨这些黑压压的人俑坠进海水中,全都瞧不见踪影。 不过,这些奇怪的黑水俑数以万计,有如连绵不绝的千军万马,一个个雄赳赳、气昂昂,毫不畏死,争相投海。 “这都是什么东西……”东方鸣又冲朱瞳问道。 “不知道。”朱瞳摇了摇头,而她浅红色的双眸已然泛了微光,似乎正在解开这些谜团。 大抵半个时辰后,海水翻滚地更加剧烈,四面的巨浪一下子摇摇欲坠,跟那山崩似的。正当那些黑色水俑仍在云集,仍在往下投身时,不料翻滚的海下突然射出无数巨型水弹。一时间,密密麻麻的水弹打得无数水俑四分五裂,但凡遭中的,全都化为本来面目,全都变回了黑色的海水。 射冲而上的水弹很大个,也很具威力:体积最小的也有一丈围圆,内中的灵气倒是无比浑厚,只怕磕了碰了,就要命丧当场。 朱珪混名珪老仙,此乃尊号,自不是什么真神仙,他似乎很怕被击中,所以一直在躲。他的身法已不被肉眼所察:先于这边消失,后于那边闪出,——刹那腾挪,使得所有人的眼珠跟着急转,跟着左移右晃。 尽管这种身法快到极致,但朱珪还是没能全数躲过。当然了,这也怪那些水弹太过密集。说是没注意,不如说是接得好。便在他闪身出现后,有两三颗水弹刚好射在他出现的位置。威力巨大,直教他身上的玄盾猛然震颤,惊起层层波纹,匝匝挨挤,仿佛脑瓜子嗡嗡振振,虽看起来没事,却令观者的鸡皮疙瘩掉了满地。 这位全真几经踉跄,到底还是站稳了脚跟,刺喇喇的法象再度祭出时,脸上的杀意更加浓了。 “那黑不溜秋的水弹,难不成是海下的奇灵射出来的?”东方鸣侧目朱瞳,小声地问道。 “不知道。”朱瞳一脸焦灼,反眼一怒,“你能不能别再问了?我又不是万事通?怎知道这些?” 柴鸶摸着虬髯,先是望了东方鸣一眼,随之看向身旁的龚贡,心沉道,“看来此鲎不好对付啊,要不要做个万全措施?” 魁梧的身躯一动后,龚贡便看向了柴鸶,而后看着脚下的龟壳沉吟少时,“华老先生命不久矣,这是惟一的机会。真要那样做,珪老仙也不答应。何况愈是凶悍的五色鲎,其药用价值愈高,如今普通的灵胆,恐怕已不能挽救华老先生。当然,珪老仙已经灭了七只五色鲎,而今驾轻就熟,应该足以应付。他不叫援,我等不必多虑……” 说罢,阵外眩光涌现,只见四面的巨浪,突然幻化成了四尊奇大无比的黑身水俑。此如覆海大神,各持一根擎天巨矛,相继翻下海水。周遭短暂开阔,又有巨浪接踵而来,其后形成新的浪壁。没过几时,四周新砌而成的浪壁,亦是摇身一变,化作了诸如前者的庞然俑将投下海中。 这些百丈俑将全身乌黑,皆为黑色的海水所变,前前后后已有数十尊投身入海,不知何为。 呜! 嗷! 呜嗷! 凄厉地嘶吼声不绝于耳,全部来自海洋深底的哀嚎。 未几,声音消散了,却见周边的海水颜色异变:由原来的黑色,逐渐转变成了深蓝色。 “难道成功了?”柴鸶震惊地看向龚贡。 “这情况,不好定论……”龚贡面露忐忑,不断地打量周遭的海水。 龚贡很伟岸,虽说面容古挫,予人古板严肃之意,却也给人踏实可靠的印象。一般仅凭外貌,不足以看出炼士的真实年龄。他看似垮颜,年过六旬,而事实上大差不差。他比柴鸶年长十几岁,阅历远胜这个后辈。 这支捕鱼队刚刚成立那会儿,便是由龚贡担任了首任队长。捕鱼队之所以有两名队长,其根本的原因是“有备无患”,比如死了一个队长之后,另一个队长就能继续统领,不至乱了分寸,淹没全军。迄今为止,已有很多队长命丧大海,惟独龚贡还活着。 这时候,海水的奇异变化,分明就是五色鲎的血液所染,但龚贡不那么觉得。他凭借丰富的阅历,仿佛看到了另外一种可能。也确实,那五色鲎没有那么容易死,而假死之后的五色鲎才是可怕的开始。 譬如这种假死情况,可能性很低,却不得不谨慎。 朱珪显然没有意识到这些,他于阵外,冲着阵内大喝一声,“凶兽已诛,速速入海取胆!” 眼见队员们欢欣鼓舞地动身,龚贡粗臂一挥,老眼刚毅道,“慢!” “龚队,何意?”柴鸶疑惑地说完,又急道,“此时不取,等下灵胆就要龟裂了,这代表什么,还用我说吗?你到底想说什么?” “海水的颜色不对,不该这么蓝!”龚贡指了指周遭,“你看!”见柴鸶有了疑心,又道,“那最大的五色鲎,顶多也就五十多万斤,何来那么多血?你再仔细看看周围的海水,这有多蓝?哪怕一只五色鲎流干体内的血,也决不可能造成此等情况,我看其中必有诈!” 未等柴鸶说完,朱珪轰然出现,不悦道,“老朽乃全真,至于那畜牲死没死,不比你清楚?你要再敢延误取胆时间,剥了你皮!” 说罢,对着一干捕鱼队员喝令道,“出阵取胆!休得延误!” 一位全真者的命令,自然要比捕鱼队长的话具有分量,龟背上的队员不敢抗命,一个个遵令拔步。 却在这时,朱瞳疑惑地问向龚贡,“你说现在的海水是蓝色的?” “瞳儿,你话里有话,所言何意?”朱珪不免疑惑道。 “方才龚队长说,这海水变成了蓝色,我只是觉得奇怪。”朱瞳皱着眉毛道,“这海水明明还是黑色的呀!” 此言一出,朱珪猛然环视周遭,而他眼睛里的海水,却是深蓝色无疑。当他把目光移向朱瞳时,已不住地打量起了一双浅红色的眼睛。 古有传说,凡圣人托世,必生重瞳。 皆闻子午玄机城的钟华尊者,便是天生重瞳之人,此眼暗藏神只之能,而后经他开发,更是创下了一门旷世瞳术,名为“重瞳眼”。 此乃秘法,据众所传,只要重瞳开目,可辨世间一切浑浊,比如什么障眼之术,于重瞳眼面前,无非愚者自欺,小儿把戏。但能习此术者万中无一,却被朱瞳轻易学会了。 “瞳儿,不得胡说!”朱珪厉颜说完,竟有一种不好的预感形之于色。 “珪爷爷,瞳儿可没骗你。”朱瞳气呼呼扭过头去,“都说我喜欢骗人,可那都是偏见,我才不喜欢骗人……” 十几名捕鱼队员如命出阵,方要潜入海下,忽有无数水弹射出,因突然,声势疾,未及哀嚎,便刹那间化为血水,融入大海,徒留水弹的咆哮之声仍在持续。 尚未出阵的捕鱼队员见状,浑身只打激灵,不觉看向朱珪。 这位被尊为珪老仙的全真炼士眼睑颤动,羞得无地自容,喟道,“此我之过,尔等勿乱,待愚夫出阵,再战孽畜……” 颜面尽失的他,声一落,人就没影了。 转看阵外,珪老仙凌空而立,而那法象玄盾逐一祭出之后,便厉言厉色地使出了之前招式。 是时,一个个水俑更大、更多…… “这到底是何玄功?”东方鸣冲着朱瞳问道。 “你对玄功有何误解?”朱瞳再也没用“不知道”作答,鄙夷一声后,又眄视着东方鸣说道,“这是秘法,乃傀儡之术。你不是想学傀儡术吗?你觉得我珪爷爷使得这门傀儡术如何?” “这是什么傀儡术?看起来好厉害,是何名字?”东方鸣朝着朱瞳反问道。 “不知道!”朱瞳脸一甩,哼道,“这秘法,我要先学,待本殿下学会了,才能教你。” “嘶……”东方鸣吸了一口凉气,感觉看到了朱腥的影子。他不知何时得罪了这个小王女,一时也不敢再去招惹,忽把眼睛瞄向龚贡。 但那名老队长,一身都是腱子肉,看起来不怎么和善,于是朝着那个满脸虬髯的柴鸶看了两眼,露出求解的眼神。 柴鸶也不太和蔼,最后呢,还是老队长龚贡做出了解释,他道,“这门秘法,名为‘怒海狂师’,只要有水,能麾千军万马,而在这大海之中,若得此道,又岂止千军万马……” “这么厉害……”东方鸣憧憬道,“传说大海无边,要能驱使汪洋之水,当真无敌。若有机会,我必发奋刻苦……” 柴鸶看了东方鸣两眼,摇首道,“谁不想学?而谁,又有机会学?” 说完,想到方才死去的队友,不免兴叹,“珪老仙从事渔业,仅有几年时间,要是穆老没有折修的话,以他的经验,恐怕就能避免刚才的惨剧了……” “死,是人的归宿,总有一天,我们都会死。作为捕鱼队的队长,不能有太多的感伤。”龚贡用一种长者的语气说完,笑了笑,“祸兮福兮,一般五色鲎进入假死状态,是为了吸引同伴,只要珪老仙有实力,相信穆老的灵胆也有着落了。” 第84章 不敢在等 老队长的话,局外人不甚理解,但一经琢磨,直教朱瞳瞪大了眼睛。她意识到珪爷爷可能有危险,方想问话,却见海水不断翻滚,并且还有一阵阵尖锐地嘶声不断传来。 这些怪异的嘶吼声,仿若阴间鬼使的羁魂冥曲,具有催眠性,也具有野蛮性;一些捕鱼队员听到这些声音之后,竟奇怪地走出阵外,他们陆陆续续,相继跳进翻滚的海水之中。 东方鸣亦是丢了魂魄似的,也在此时迈向龟背的边缘,意欲跳海。 朱瞳急忙拉住他,“你怎么了?你想干嘛?” 一般幻法,是以“打眼”和“吹耳”迷人心智,魂意低的人,神识尫羸,极易迷失自我,坠入幻境。 足见此时的清醒者,已具有很高的魂意。 眼见某些队员中了邪,清醒者不断阻止,但没过一会儿,他们竟然也加入到了跳海的队伍中。 五色龟的背,开间三十步,见方五十步,而背上的“玄龟胄”法阵,则刚好覆盖这片宽阔的“营地”。 此阵乃五锯五星五斗御字法阵。范围不甚大,星斗的等级已然很高。不消说,此阵当然可以抵御大部分的幻法侵袭,既有人迷失其中,无非是法阵的源力不足罢了。 经验老道的龚贡,陆续从各自的岁囊里掏出黑楔石和白榫石,随之一把抛向四周。 “柴队,把源石给我!”龚贡急声道。 柴鸶掏出七颗源石,全部扔了过去,“我就这么多了!” “够了!”龚贡接过,随即撒向四周。 源石四飞而去,很快消失在空中,不一会儿,却见法阵的轮廓光芒一闪,以令很多捕鱼队员醒转过来,而那些投海的行为转眼平息。 东方鸣也在此时清醒过来,他发觉自己的腰被人紧紧抱着,奇怪之下一扭头:其左眸的余光中,见朱瞳将脸贴在他的背上,此时泪眼婆娑,默默抽泣。 “你在干嘛?”东方鸣好奇地问。 “你清醒了?”朱瞳滑过一丝笑容,但很快,又回喜作嗔,给了东方鸣一拳。她抹掉眼泪,再度望向阵外。“奇灵也会幻法吗?” 五色鲎的反击不止于此,得知这种程度的“迷声”无法蛊惑朱珪后,翻滚的海面上竟然冒起了黑色的火,更以极快的速度蔓延周遭海水。 这种黑火没有光,像暗影般燃烧,几乎眼前所有的空间都被这种暗影之火填满了,甚至有些日晷般的火苗已经渗进了法阵之中。 眼看朱珪已被大火吞噬,直教龟背上的所有人神色绷紧,大感不妙。 但,这又或许是一种假象,朱瞳敏锐地发现五色龟安然无恙,而脚下的大乌龟竟敢伸展着四肢,仿佛完全不惧黑火似的。 “这极有可能也是一种幻法……” 重瞳眼很耗玄气,朱瞳没有办法一直保持开眼状态,况且她的瞳术造诣并不高,目前对于某些高超的障眼之法亦是难以甄别。 不过有一点:若说阵外的黑火不是幻觉,那么脚下的五色龟早就熟了,早就可以端上餐桌了! 朱曈很熟悉幻法,她对幻法的喜爱程度,同于傀儡术。 但是呢,幻法和傀儡术存在“虚”跟“实”的差异,而在某些人的眼中,幻法旨在摧毁人的意志,魂意高者,只当是毫无杀伤力的旁门左道。 换句话说,生或死,存乎于观者的想象,但凡致幻,人的潜意识,便认为自己死了,那么就没有了生的意志。 譬如现在,如果潜意识里认为自己已经死于火中,那么大脑和肢体也就本能的进入死亡状态。 相反,若能看破一切虚幻,那么所有的危机,也就不攻自破了。 阵外的火海中,朱珪挣扎许久,大概亦是以为自己沦为了焦炭,末了整个身体松软无力,一下子从半空中跌落到海里。 “珪爷爷!”朱瞳惊叫一声,急匆匆地跑到龟壳的边缘。 但她尚未哭出声,却见波涛中,突然冒出一个瘦骨嶙峋的老者,无须说,这一个一跃而上的黑衣老叟,自是朱珪无疑。 “孽畜!看我朱某人如何收拾你!”朱珪怒喝一声,方才冲出水面,便祭出法象挝在手中,“无上水精,听尊之令,出!” 在这声威严而又神肃的杀令之下,无数水俑无不拔茅冲下大海…… 五色鲎极擅幻法,以前朱珪面对此兽,着实吃了不少亏,然而他的魂意已经上万,意志不比等闲,自无多少幻法久困于他,再加上这几年的血拼厮杀,算是基本摸清了此类奇灵的所有解数。 只不过,斗到现在,也不见五色鲎的真实面目。 之所以如此,这主要是此等深海物种极惧光线。 实际上,诛杀五色鲎并不困难,若想轻松伏虐,只消潜入水下,将那法象对准它的身体照个几遍即可。 但这样做,五色鲎必会灵胆暴裂而殂,朱珪终究没有痛下杀手。 “怒海狂师遇水无敌,藉此对付五色鲎,可真是易如反掌。”柴鸶说道。 龚贡说道,“珪老仙不急着诛杀此兽,大概是察出这只五色鲎发出了求救信号。” 柴鸶点点头,叹道,“五色鲎已经濒临灭绝,每每寻到一只,无不是苦觅已久的结果。倘若将计就计等上一等,未必不能等来第二只五色鲎。” 龚贡沉吟片刻,欲哭无泪,“唉,听说又有几支捕鱼队来到冥渊,如今像我们这样的捕鱼队愈来愈多,而这五色鲎,又是最温柔的五色海兽,谁都在拿它开刀,岂能不被灭绝?” 柴鸶想到其他捕鱼队,牙齿一紧,但很快又露出不屑的神色,“修炼者始终是人,而人呢?又岂是冥渊的主宰?整个冥渊,还有哪个捕鱼人强如珪老仙?那些捕鱼队也只能欺负欺负五色鲎,要是碰上那些诸如五色鲨、五色海夔的大家伙,跑都来不及,而我们也是有了珪老仙的法阵,才有了逃跑的机会!” 龚贡陷入了沉默,又一次感受到了危险。 殊不知,在这莽莽冥渊之中,五色奇灵指不胜屈,某些奇灵甚至以五色鲎为食,觅食者无处不在。万一引来那些更大的家伙,那么这个珪老仙纵然身具盖世神威,也势必沦为鱼饵。 或者说,这只五色鲎潜上“浅水”,旨在躲避其他奇灵的捕食吧! 侯了三炷香之后,龚贡深怕某些“大鱼”及至,劝那珪老仙赶紧动手,免得夜长梦多。 朱珪本想再等等,却察觉到水下一万三千多丈的位置,已有不少荧光奇灵出没。他可以不考虑“大鱼”的危险,然而那些克制五色鲎的荧光奇灵愈聚愈多,如若伤害到五色鲎,致其暴胆而亡,只怕到头来功亏一篑,反倒得不偿失。 是时不宜再等,朱珪惋惜之余,毅然唤出万千水俑,入海杀之。 迨一场血腥之斗告毕,他又令捕鱼队员下海取胆。 取胆一事重大,朱珪理应亲自去取。但吃一堑长一智。因之前只身取胆,不顾深海凶险,未料取胆期间,遭到其他“大鱼”的围困,末了九死一生,差点葬身于大海之中。 后来龚贡就劝道,“这小小渔队,也有秩序,大家各司其职,方能顺遂。那取胆之事,相对简单,你乃杀鱼主帅,要为此事涉险,却教能力匮乏者只能坐视旁观。不如举重若轻,让队员们去做这等简单的事,如若他们深陷险地,你这主帅也能从旁援手不是?” 当时朱珪听完这些话,觉得不无道理,自此,便有了一个不成文的规定:但凡以后杀了“大鱼”,便让捕鱼队员们“以身试险”。 传说,所有的上古遗类,都是远古神只的后代,因此它们才会具有一种不可思议的魔力。 都说五色鲎具有制造风浪的能力,而在它死后,海面上的风浪确实变小了很多,不少奇灵一纵一落,窜出海面,似在和声弄舞。 海面恢复平静之后,一片祥和的气氛,使得五色龟缩住头,收起四肢,很快打起了鼾声。 队员们下海之后,东方鸣就和朱瞳坐在龟背上看日落,感怀一日过去,短短时间内见识大涨。犹在回味之际,不觉海面上浮出一块巨大的鳖壳。两个人依稀看去,那鳖壳愈发突兀,其宽广约摸十几丈有余,面积之大,毫不亚于五色龟的背。 两个人惊得欠起,以为又遇着了什么凶猛奇灵,但很快,捕鱼队员一个个钻出海面,跳上龟背,说那是五色鲎的尸体。 “哇,果然这么大!”朱曈惊讶地笑道。 一名捕鱼队员笑道,“哪怕两只五色龟也不及它,你说大不大?” 说完便把一颗墨绿色的泛光圆珠交给朱珪。 接过那颗墨绿色圆珠,朱珪抓在掌中一看,约莫拳头般大。 朱瞳疑问,“是什么?” “灵胆。”朱珪淡声回道。 朱曈又问,“灵胆长这样?” 朱珪笑道,“此胆非彼胆。” 这时候,又有一名捕鱼队员跳出海面,向朱珪呈上五颗牛眼大小的光珠。 朱曈再问之,众人都在笑。 岂不知,这些珠子维持着走私生意,乃制作灵珍的必备材料,而这些捕鱼队员们之所以舍身忘死深涉冥渊,亦全是冲着这些名曰“魄璘”的东西。 “哈!”朱瞳掏出两颗魄璘,与那五色鲎的魄璘做了一下比较,发现并无二致,便大笑道,“珪爷爷,这是我给你带的礼物,莫非我买来的魄璘,也是取自五色鲎吗?” 众人一见,笑了半天,有个年轻的捕鱼队员笑道,“你这是假货!” 闻言,一旁的朱砀面露苦笑,又伴有惧色,忽而走到朱珪面前,喟道,“珪爷爷啊,我已劝过瞳殿下,是她非要买这破玩意儿,我拦不住……” 朱珪反脸一怒,“谁说这是破玩意儿?” “不是吗……” “不是。” 龚贡见朱砀不识货,便与他补了补知识,“小砀,灵魄有五阶,这瞳殿下买来的魄璘,观其质地,大抵四阶,的的确确是四阶土灵魄和四阶木灵魄……” “哪有这么大的?”朱砀打断道,“这大小几乎要赶上五阶魄璘了!” “嗳,别急,听我细说嘛。”龚贡笑道,“你不知道的是,那陆地奇灵的魄璘啊,一般要比水栖奇灵大很多哩,这瞳殿下所买来的魄璘没有假,这符合四色奇灵的大小,乃是取自陆地奇灵之体罢了……” “不会吧?”朱砀挠了挠头,“那我岂不是……” “哈哈!”龚贡大笑道,“这年轻人,总有不知好歹的时候嘛,想我年轻时,也遇到过这等啼笑皆非的事!那时候啊,我一开始也以为是伪造品,后来得知真相,肠子都悔青了,只能苦笑自己无知!” “砀儿,干一行爱一行,以后可得好好琢磨琢磨这些事才是。”朱珪训教一番,又道,“龚队说得也不完全对,其实魄璘的大小很难说,色泽也不固定,比如人的魄璘就很小,色泽不等。我以前就得来一粒五阶魄璘,虽说来自五色奇灵的体内,却只有黄豆那般大小,你怎能光凭外表去臆断好坏呢?” “是,这我也知道,只是那些例外不多见,以致看走了眼。”朱砀一脸丧气,仍陷懊悔之中。 此乃一门学问,一句话说不完,朱珪看着手中的魄璘,忽而疑道,“九洲境内的奇灵已绝迹,偶尔只能见到一色奇灵的踪影,但凡双色以上的奇灵,只有海外和楼兰两域可见,这魄璘怕是来自于楼兰戈壁。问题是,在这东海之地,又怎会出现这等东西……” 待朱瞳说出魄璘的来历后,朱珪便觉得那个卖家,必是一个来自赢州的炼士。也没多想,而后一行人调头返航,折回龟岛。 本来朱瞳到此,是为了请教“草木皆兵”的很多不明之理,但此番见识到了怒海狂师的神威,她一路上嚷着要学这门秘法。 傀儡术太多了,而人的精力有限,倘若兼修几门绝学,难免顾此失彼,朱珪笑道,“你目前学的那门秘法,不比怒海狂师差到哪去,就算教你,仅凭你现在的修为,也只能驱使几个小水人儿,那和小草人儿无甚区别,何必见异思迁?” “见异思迁?珪爷爷,你说我见异思迁?”朱瞳噘嘴道,“你不教我,瞳儿不学就是了,但这‘见异思迁’四个字,是贬义词,这般用来很不好。珪爷爷,想不到你也拐弯抹角地骂我!” 刚刚杀了一只五色奇灵,朱珪有些疲累,没精神陪那朱瞳耍嘴皮子,便笑呵呵地坐在龟背上入了定。 东方鸣已被怒海狂师所折服,不由得怯声道,“老前辈,可否,可否教教晚辈……” 第85章 雷打不动 “教你……” 朱珪睁开眼,侧目东方鸣看了一会儿,又仰起头,朝那天空上的飙妹凝视片刻,不觉一行行思绪,飘到了那个已逝的东方弘身上。 东方弘称他为“珪叔”,他则唤其“弘儿”。 朱珪眼中的弘儿,气度超群,浑身是胆,然而谁又能想到,那个弘儿胆子也太大了,——竟敢独骑一只鹏鸟闯进罗生门之中! 遥想弘儿英雄盖世,引得万千女子楚目苦等,但他为了四象门,日日宵衣旰食,乃至延误终身,末了快到不惑之年,才觅得一位良配。 当年东方弘将那黎州王女掳了过来,落得遍体鳞伤,恁谁见了,都知道这个铁血男儿动了真情…… 虽说弘儿可以为了四象门豁出性命,然而为了罗澜,又岂会在乎性命?倘若泉下得知,——自己心爱的发妻,是被四象门毒杀致死,安能瞑目? 那年雀殿上,朱珪力排众议,本想极力护全罗澜,不意听到一些人提到的诸多隐患之后,渐而无声默许…… 思及至此,朱珪满脸羞愧,良晌,冲着东方鸣笑道,“孩子,你爹生前,也很痴迷华老先生的功法,可他与其缘浅,无论怎么学,都像是镜花水月,有形无实。我见你小小年纪,已是巨持,这在某些人眼里,是不可能的天方夜谭,足见你的资质和机缘都不差。华老先生也巴望着后继有人,只要你有此等方面的天赋,不光我愿意教你,想必华老先生更愿意教你。” “华赣!”东方鸣惊声叫道,“老前辈,你言中所说的华老先生,莫非是那个素有帝师之名的华赣先生?” “你也听说过他?”朱珪疑声道。 “何止听说!”东方鸣瞑目运气,不时祭出一枚流刃夹在指间,“老前辈,你看!我也会他的玄功!” “三色,你竟然能祭出三色流刃……”朱珪惊愕连连,但不一会儿又笑道,“此等造诣,也不能说是天赋异禀,毕竟你爹也能达到这种程度。其次呢,这遮天劲以下的流刃,威力也很一般,不外乎一门平凡的玄功罢了。” “我想见见华老先生!”东方鸣收起流刃,笑道,“我也不是真正想学怒海狂师,我其实很想学一门身法,我之前看到过一门名为‘勿动’的秘籍,虽不解其中真谛,但觉得是一门很厉害的身法,我知道那是华老先生所创,若能得到华老先生亲自指教,自是受用一生!” 说罢,又低眉沉思,“华老先生当真还活着……” 听此,朱珪嗟叹几声,很快,一张苍老的脸,就此涂上了一层悲色。 华赣死没死,朱珪没有正面说,而他言中的华老先生,到底是不是华赣,他也没有直接点明。 “想来,是老夫多言了,还是回到牛宫再说。” …… 龟岛。 五色龟的游行速度,不似龟类,倒像一阵疾风:一路上,这只偌大的乌龟不游水里,反而掠水而飞,甚至庞然的身躯就像海雁般轻盈,连那飙妹都很难追上。 行至港口,朱珪交代一切后,龚贡等人又驾着五色龟发往冥渊。 走上松软的沙地,朱珪张目牛宫的方向许久,许是察觉到了什么,便对朱瞳白去一眼,“这都快到你的生辰了,你怎寻来这里?而且还是一个人!亏你父王着急!眼下你还是跟他们回去,改天有时间我再去汉州看你。” “什么一个人?”朱瞳指了指东方鸣,“他不是人?” “你才不是人!”东方鸣脱口而出,但朱珪投来一眼之后,便就此低下了头。 “奇怪……”朱瞳疑道,“珪爷爷,听你话中之意,难道是说我父王寻到了这里?但父王怎会知道我来了蓬莱湾?” “这倒也是。”朱珪不免深思,“此地远离汉州三千里,深处茫茫大海之中,你这次出走,谁会料到这茬儿?” “啊,父王真聪明!”朱瞳赞了一声,转而露出不好意思的神色,“这,这都要怪瞳儿……我之前和父王开了几次玩笑,说要来这里找你,说不定他是凭此推断出来的。”说完,朝着海面上看了一眼,发现飙妹正在捕鱼,便又笑道,“那日飙妹跟我一起消失,即便是猪,恐怕也能猜到这些啦!” “这都怪老三,偏偏把你带来。”朱珪懑声道,“他不带你来,你怎会知道我在这?你不知道我在这,你父王又怎会知道我在这?好不容易得来的清静,全被老三那家伙毁了,今趟要是看见他,准把他的嘴缝了!” “那你可要失望了,我想,珲爷爷绝不敢再来这儿!”朱瞳笑道,“上次圣物失窃,我就让他来寻你,可不管瞳儿说什么,他都不敢来。珪爷爷你想想,我失踪,与那圣物失窃,孰轻孰重?这一趟,那珲爷爷要是敢来,我以后名字倒着念!” “瞳朱,小瞳朱,小明珠……这名字倒和我小师父挺像的……”东方鸣跟在两个人的身后一阵遐想。 牛宫。 三名身着朱雀服的禁卫久侯大厅,朱珪与之觌面,察是朱雀营副统领匡玉领队来此。转进堂内,按了尊卑坐下。匡副统领没有浪费时间,言明了此次来意。原来他们也不知瞳殿下率先至此,而他们此次的目的,是请朱珪速回四象门,以便主掌大局,进而反制赶尸派蓄谋汉州。 赶尸派如此动作,令朱珪一阵悚然,但闻朱珲已将这事禀明玄机城,倒是稍微松了一口气。 “此事汉王自有主张。”朱珪沉吟半天,决然道,“自老夫离开四象门时,就已斩断了这些俗世争斗。这些,珲长老是知道的。他不该来寻我,而是应该寄望于玄机城,相信那座城中的尊者,足有能力息平此事,何须老夫操心?” 匡玉极擅言辞,否则也不会身负此命。然而无论他以何种角度规劝,也丝毫动摇不了朱珪的决定,似乎这个珪老仙真已抛开世俗。 一番番恳言说尽,见这位朱氏尊老雷打不动,匡玉无计可施,唇齿再动时,那朱珪的脸色就跟要吃人似的。 反正珲长老的交代已传到,匡玉不敢久留,遂拜辞而去。 “慢着,把瞳殿下也带上。” “当然!” 转眼,朱瞳一见匡玉,便涨红了脸。 这个时候返回汉州,东方鸣也难以接受,毕竟尚未见到那个神秘的华老先生,岂能就此含惜离开? 回不回去,不是朱瞳和东方鸣能够决定的,日前汉王得知瞳殿下失踪,几乎惊动了整个汉州的大小氏族。 是时初二,天已黑,转眼即是初三,若再耽搁,惟恐赶不上初四的生辰宴。 现在汉州各族收了请帖,兴许各家的贺礼都已备好,只待吃上一场大宴,要是那场宴会的主角不见了,岂不成了天大的笑话? 换作平常,匡玉确实不敢冒犯瞳殿下,而今到了这个节骨眼,匡副统领管不了那么多,只要瞳殿下暴露出来一丁点刁蛮,他就命人对其五花大绑,自不在意那些令人发毛的恐吓之言。 当然,飙妹飞得太快,匡玉的飞行符追不上,为了避免瞳殿下趁机溜走,他就亲自将其背在身上,时而依靠飞行符赶路,时而凭借凌空之法兼程。 东方鸣骑在鸟背上,其身后坐了两名禁卫,据说都是象翥,但看不出来,也不见他们凌空飞。 留意他们所穿的朱雀服,右胸全都绣了一只“朱雀”鸟,左胸所绣之图案却不一样,——分别是“桃子”和“喜鹊”。 桃子,是长淄桃氏的族徽;喜鹊,则是马原齐氏的族徽。 这两个禁卫比那个看起来四十多岁的匡副统领年轻一点,大抵三十多岁,均为英颜之貌,不过三个人都是冷面刚睛,一副不好接近的样子。 东方鸣不敢与他们搭话,只能竖起耳朵,聆听身后传来的话语。 “桃直,不瞒你说,我左思右想,还是觉得将有大事发生。回想珪老离开四象门的这几年,有哪次这般迫不及待的请他回去过?一个生辰宴而已,犯得着如此吗?” “汉王就一个女儿,这个女儿,比那天上的月亮还精贵!为了瞳殿下的生日宴能够风风光光,别说来请珪老,估计连那玄机城的城主也有人去请了!齐槙啊齐槙,你没事,不如眯会儿,不要总是疑神疑鬼的,这种事情,根本就没什么好想的!” “非我多疑,想来,这六月初圣物被窃,六月中,又传玄机城的三百道侍全部殉道,后来玄机城就开始炼制魔婴丹……种种迹象表明,未来必有大事发生,这真不是我的疑心病犯了……” “哎呀齐槙啊,只要跟你在一块,我那后背每次都要凉上一大截,你就别在我的耳边说这些了!兴许汉王就是觉得这些事情搅得汉州上下人心惶惶,才会大摆宴席,这是让咱汉州好好热闹热闹!你总想着那些可怕的事情,要被汉王知道了,你也别做什么指挥使了,你干脆睡大牢去吧……” 两个人聊来聊去,东方鸣静静听着,觉着这个名叫齐槙的人,当真具有很强的洞察能力。 虽说齐槙预测的很准,但对于天变之速,怕是朦朦胧胧。 东方鸣抬头看着头顶上的月牙,估摸着已是初三了,而到了明日初四,一场无可幸免的大战必将发生。 …… 第86章 三百源石 上阳郡,太守府。 是夜,揽月阁的露台上,殷鸦和侯白坐在栅栏上凝望漆空。 黑黢黢的天空下电闪雷鸣,大雨如注,远方的市廛朦朦胧胧。府中点了灯,眼下一盏盏灯笼星罗棋布,明明赫赫。于是,这座占地极广的太守府俨然成了黑暗中的星堆:暮来自明,不受暗扰,没有半点昏沉之气。 “人为富贵死,不是没有道理,想这豪府之主,仅是一个蝼蚁象翥,竟谋得眼前一切,他日日得享荣华,不枉此生。可你我呢?空有百年道果,却不如他……”侯白苦笑一声,双眼依旧扫视着眼底奢华。 坐在旁边的殷鸦没有吭声,其身后的几盏灯笼,将他背后的白色骷髅图案照得狰狞可怖。 几盏灯笼不久前添了新油,依旧很亮。 每当两位鬼老回眸,那干瘪、冰冷,布满紫红色斑块的脸,便在火光中彷徨,无不死气沉沉。 两个人老态龙钟,神色不振,像遭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巨大困境,又或是年纪使然。他们已如行尸走肉。或许为了证明自己还活着,侯白偶尔咧开嘴,尝试着笑。 就当那堆在一起的褶子是在笑吧,但殷鸦终究不明白这位老伙计为何要笑。 想那“凰鸟化雄”的事儿,已让燃灯炸了锅,乃至情绪跌宕:或愤怒,或悲怆,或绝望…… 实际上,殷鸦也曾看见燃灯脸上的褶子密匝匝地聚拢起来,止不住强颜欢笑,——如同现在的侯白一样,——怕是疯了! 舔舔嘴角的血,殷鸦再次转过身,用一种木讷的眼神看着身后躺着的那具尸体。似乎这一次转眼,他脸上稍微有了一丝血色。 身后的尸体,乃游氏中的一名家臣。人虽死了,但惊恐未散的表情仍然形之于色,而那嘴唇微张的样子,犹似乞求饶恕。 尸体的嘴里少了一颗门牙,那颗门牙镶了金,值点小钱,此前侯白拔掉之后,赏给了另一名家臣。 结果呢,那名家臣转身走了几步,背后就袭来一股玄劲,很快,一道虹光贯穿了他的后脑勺。 尸体仍躺在露台的楼梯旁,血流一地。此尸很魁梧,脸上有一条很深的旧疤痕:由下颚延至额头。由于额头上新添的“小窟窿眼”尚在冒血,于是一注注血,沿着那条深疤往下流…… 两名死者都是游氏的家臣。 赶尸派的鬼老,大多患有“血瘾症”,方才杀了西门牙是一种生理需求,但杀了代痕又是为何? 殷鸦沉默地望着两具尸体,竟对代痕身上的血感到厌恶。 侯白扭头看了看他,随之又看向身后的尸体,“饮血过多,反而伤身。没必要杀了那个人。人都死了,你总看着他们作甚?” “他们?”殷鸦叹声气,或不想回答这个无聊的问题,旋即眺向东方,“像鹏鸟那种灵类,一日三千里不在话下,照此估摸的话,想必匡玉等人,也该回来了,不知朱珪那家伙有没有回来。” “那你想他回来,还是不想他回来?”侯白淡声问道。 “怎么说呢,全真确实不好对付……”殷鸦顿了顿,而后冷声道,“不过全真者的魂瑰,能抵十位象翥,就冲这一点,也要盼着他回来。” “你这心态不太正常。”侯白干巴巴地一笑,“说实话,你我不一定是朱珪的对手,但面对现在的困局,我倒是能够理解你的想法。”说完,他突然安慰道,“你我都已经一百几十岁了,什么绝境没有遇到过?就此摆烂,那就真是老了,该死了。穷且益坚,正如燃尊所说,如今没了长生丹,还可以取灵胆,而后觅得不死鸟,便能将现在的死棋盘活……” “可是,我至今想不明白,那好好的一只雌凰,怎么就变成了雄凰……”殷鸦抚摩着眉毛,露出极悲之色。 “凰鸟,乃雌雄同体,怪只怪,燃尊非要拿人去喂!想嘛,这戾气一旦重了,岂不就变成了雄凰?哈哈……”侯白被自己的言论逗笑了,不由得捂起肚子。 “你还笑得出来?”殷鸦衣袂一甩,“那雄凰之髓有卵子用?现在长生丹泡了汤,你我皆是等死!另外,苗绮罗要是知道那些凤凰髓取自雄体,她势必杀了燃尊,杀了我等!你我恐怕半年都活不了!” “这些事儿,不消去说。”侯白回喜转悲,喟叹道,“害怕这些又有什么用?反正都已看不到生的希望,不如风风火火地大干一场。燃尊现在疯了,我们要清醒,要抓住任何可以保命的机会。你瞧燃尊,他都疯成了那样,但他一点也不糊涂。如今我们想要活着,只能依靠那个惟一可以续命的‘祝寿丹’,而且这种丹药,但凡是个炼药师,都懂得炼制,只要我们取得灵胆,就不用等死!越是到了这种生死关头,越是得清醒!” “可那祝寿丹是毒药!”殷鸦愤慨道,“那药,说能补寿,可实际上呢?危害极大!”说完,又厉声厉语,疾言道,“那狗屁祝寿丹,轻殆损修为,重则五脏腐烂而亡。以前的那些鬼老不是没吃过,就拿那个嫪疵鬼老来说,想他一个巅峰象翥,到了最后,竟成了力士!那种药能吃吗?” “那又如何?给你,你不吃?你等死?况且祝寿丹也须一味药引,光是那入药的灵胆,就够我等折腾的!现在药都没有,你却嫌这嫌那,真是不知所谓!”侯白歇斯底里地怒吼完了,抹了抹脸,又缓道,“当然了,燃尊也想活命,他比我们更想活命,只要跟着他做事,他能活命,我们就能活命,现在燃尊要魂瑰,要玄器,要魔婴丹的药方,要长生丹的药方……不管他要什么,只要他要,我们就帮他去取,这就是活命之道,否则,唉……” “侯老啊,这些还用你说吗?”殷鸦看着天上的雨,彷徨道,“人老了,人就会变得喜怒无常,本老嚷嚷嚷嚷,不过是发泄心中怨气……” 侯白笑问,“那么,发泄完了吗?” 殷鸦摇了摇头,“没有,还想杀几个人。” 侯白沉吟少时,说道,“明天就是行动之日,又何必着急呢?” 殷鸦扭头望着身后的尸体,愣了半晌。“全拜那个下兼公所赐,明日一战,指不定谁死……” 话未说完,侯白打断道,“是兼下公,不是下兼公。” 殷鸦褪了几分苦色,而后,又忍不住笑了出来,“叫什么都无所谓,反正这个人很快就会从人间消失。” “你不会现在就去杀了他吧?”侯白说道,“朱延误打误撞,反而帮了燃尊,你现在去杀他,可是要坏大事的。” “谁说我要去杀他?”殷鸦叹道,“燃尊要我们协助虚耗布置十杀法阵,现在源石尚未筹齐,哪有时间?我的意思是,再杀几个游氏人……” “行了!”侯白打断道,“那游太守不是准备去了吗?这又何必呢?即便刚才不杀代痕,他们也会奉上源石。你要是做的太过,反而会把游太守给逼急。”他扫视一眼明光烁亮的府中建筑,又道,“这里的一切,都是游太守的命,而他已被封为上阳侯,他想要守护拥有的这些东西,没有那帮家臣可不行。” “哼,我们赶尸派能够给他什么,他心里清楚。”殷鸦不屑道,“比起魔婴丹,这些算得了什么?” “说笑不是?燃尊得到这东西会给他?”侯白笑道,“为了魔婴丹,燃尊已经疯了,而此时的汉州,根本满足不了燃尊,否则他得知朱延倒戈之后,为何未将计划终止?虽说他没有和我等说出此番用意,但此举的矛头指向,显然是对准了节党,以及玄机城……” “谁说不是呢?”殷鸦懑声打断,接着愁苦道,“所以说,明天我等是生是死,犹未可知。他想一击制胜,却忘了手中有多少枚棋子可用,若反包不成,我等皆要粉身碎骨。” “有胜算的!”侯白笑道,“燃尊是个谨慎之人,从不打没有把握的仗,想他一直自隐修为、深藏不漏,你怎知道他不是苗绮罗的对手?” “那鬼婴呢?”殷鸦板脸质问道,“难道他能和一个九元全真抗衡?” “不会的,那个九元全真不会出手。”侯白笃声道,“玄机城两次扫宇,也未见鬼婴出过手,鬼婴就喜欢看着身边的人死,这次也不例外。” “但愿如你所说。”殷鸦看向漆空,发出一声长叹,“不管如何,明日一战,必将决定我等的生死,如若手里只有一个十杀法阵,几乎胜算渺茫,何况那虚耗能否摆平剩下的源石,仍是未知之数。” …… 渤海郡,公爵府。 快近卯时,一名家臣飞至鹿殿门前报了一些消息,殿内的鹿谶闻知,脸上稍微有了喜色。 听到殿外的脚步及远,虚耗笑道,“怎么样?这下放心了吧?” 鹿谶捋着美髯,点了点头,“如今老朱家,也只有朱珪让人忌惮。鬼老,实不相瞒,鹿某确实怕那朱珪回来。但仔细一想,他孤云野鹤了这么多年,又怎会回来参加明日的宴会呢?可见我们这次的行动当真滴水不漏,哈哈……” 虚耗摸了摸白眉,笑道,“那么源石一事,可就全指望你这位大公爵了。” 鹿谶敛住笑容,愁道,“这么多源石,叫我一下子如何拿得出来?”说完,又疑道,“此事兼下公为何不肯出力?” 虚耗顿了顿,说道,“你若拿得出来,何必劳烦他?难道就不怕他分走你的功劳吗?而燃尊对于魔婴丹,又是何等吝啬?你是想一个人拿两颗,还是想和朱延一人拿一颗?” 听此,鹿谶掩不住心动,喜道,“如若许我两颗魔婴丹,那么鹿某必将包揽三百颗六星源石。”说罢,已有些坐不住,便又急声道,“眼下事不宜迟,容我亲自走访几个朋友,鬼老可在府中静候佳音。” “酉时能办妥吗?” “绝对办妥!” “切记,此事务必办妥,不容有失!” “鬼老尽管放心!” 十杀法阵所属六星九斗一涝大阵,共有一百个法眼,共需五十颗白榫石,以及五十颗黑楔石方能激活此阵,而且这些源石必须达到六星的品相才行。 让鹿谶准备三百颗,这是虚耗老谋深算的结果:一来有备无患;二来渤海公有这个能力。 虚耗根本不指望能在游哉那里得来这些,之前让殷鸦和侯白去趟游氏,亦不过是想让他们前去碰碰运气,因为六星源石价格不菲。 方今禁土之内,品相最高的源石为七星。 不过呢,由于七星法阵极少,乃至市面上无甚需求,所以很多遁甲师惟恐炼制出来七星源石卖不出去,渐而促使六星源石“意外”地成为了顶级源石。 顶级源石自是珍贵无比,而通常情况下,六星源石能值千金左右。 问题是,六星法阵也不多见,市面上很少流通,向来无人问津;于是乎,六星源石的真正价格,也只比五星源石贵几倍。 这主要还是因为高级源石可以取代低级源石,非如此,也大抵卖不出去。 一般五星法阵以六星源石充当源力是常有的事儿,但真要这样做,属实很浪费。 毕竟呢,法阵只要有了所需的灵气即可,其过盛的灵气丝毫改变不了法阵的本来等级。 当然,高级源石确实可以让法阵维持更长的时间,但另一方面,灵石可以自行补灵,倘逾越所需,倒成了铺张浪费;而到了紧迫之时,想立刻为法阵补足灵气,也只需替换掉灵气不足的旧源石即可。 六星源石的价格,乃五星源石的好几倍,因两颗五星源石的灵气远远大于一颗六星源石,因此六星源石一般也都成了典藏品。 出了鹿殿,鹿谶带上多年攒下的宝贝,赶往汉州各地易货。 这种交易很受欢迎,但凡有人藏有六星源石无不相易,甚至有些六星源石,他只用了相当于两三百金的价格就已换得。 然而,六星源石并不多,一般人最多闲置几颗在家吃灰,为了尽快集得三百颗,鹿谶甚至造访了齐氏和桃氏的府上。 齐螽和桃玄得知他的来意,登时有了疑心:怀疑这位渤海公一定是脑老秀逗了。但面对这种傻瓜式的请求,齐螽和桃玄又没有拒绝的理由,况且人情世故总要有,若婉拒,反而不美。 于是,鹿谶幸不辱命,竟提前集齐三百颗六星源石。 经此一事,这位渤海公再也没了闲钱,只怕往后只能勒紧裤腰带度日。 …… 第87章 军资大战 制作源石的主要材料,以琞璧和“陨石渣”居多。 琞璧是天外飞石精炼而成的灵石,如今已成了炼士们的通用货币。 “陨石渣”便是天外飞石精炼后的残渣。这种东西本来属于毫无用处的废品。自源石诞生,陨石渣才具有了一定的价值:因不贵,卖了不划算,弃之又不舍,所以很多人宁愿堆在仓库里以备不时之需。 渤海公网罗六星源石的事儿本身就很蹊跷,齐螽和桃玄深思之后,越发觉得诡异:倘若临时有需的话,那么他自己就能依靠家中的材料炼制出来,除非是需求量庞大,才会这么急着收购此物。 泰安殿。 明日汉王宫就要大摆宴席,汉王正在聆听温大统领就明日的保卫事宜作出的细节安排,然而这个时候齐螽和桃玄求见。 这两位公爵禀明了渤海公的异常举动后,立即勾起了汉王的疑心。 朱旦左思右想,轻拍着下巴说道,“他弟弟鹿箴倒是个遁甲师,但以他的造诣,恐怕也布置不了六星法阵,渤海公一时间购得如此之多的六星源石,的确有些诡异……” 他自言自语地想不多时,忽而看向温良,“大统领,你怎么看?” 温良沉默少时,笑道,“若说鹿箴有了突破,此乃好事,若王上担心渤海公另有企图,可命厄司调查。但明日就是瞳殿下的生辰,难料渤海公不是借花献佛。”他突然低声细语起来,“不管怎么说,那源石也是一种军用急需,要是以此作为贺礼,大王难道不高兴?” 黎州的动作愈来愈多,未来汉黎两州必有一战,朱旦听此一言,开怀大笑道,“那鹿谶总有惊人之举,看来是摸清了孤王的心……” 倘若事实如此,自无可疑之处,眼见汉王的疑心消除了,齐螽和桃玄附言几句便就告退出殿。 走出殿,两个人相视一笑,桃玄道,“此事不报,未来出了乱子,你我脱不了干系。既然汉王这么认为,那你我也不必疑神疑鬼。对了,不知马原公准备了什么贺礼给殿下?” “你这老家伙……”齐螽指了指鹿谶,笑道,“你那外孙女深得汉王宠爱,要什么没有?方才看到汉王的反应,才觉得鹿谶的礼物是准备对了,老夫意欲效仿,却没那种实力,着实头疼。” “他东奔西走,光从我们这里就已换去一百多颗,估计准备了好几百颗之多。”桃玄摇了摇头,“那渤海公的封地东临大海,你马原公的封地一马平川,你们富得流油,我却缩衣节食。如今渤海公撸袖一挥,弄出这一手笔,你马原公可不能哭穷,可不能让他独抢风头了啊!” “唉,我那马原郡虽是富饶,可我们齐氏又有多少人要养?”齐螽苦笑道,“鹿谶此举,即便老夫省吃俭用若干年,也难以与他争锋,你就是磨破嘴皮子,老夫也不敢与渤海公抢风头。” 说罢,又长叹一声道,“不过老夫觉得,这次渤海公登门,兴许是向我们示威来着,若明日我们的贺礼太过寒酸,那我们两家的老脸往哪搁呢?” 桃玄面露苦色,喟然道,“我就说,鹿谶那个老狐狸,怎会脑老秀逗呢?” 眼见渤海公提供了源石,那么战场上还有符箓、灵物、灵胄之类的消耗品,于是,一场军资大战上演了。 是时已过戌时,转眼便是初四,而明日申时开席,因此留给两位公爵的时间已然不多,毕竟那渤海公未雨绸缪在前,眼下强争不得,他们亦只能竭尽所能,求得一些体面。 …… 不久前,匡玉已经返回了汉王宫,汉王得知宝贝女儿回来了,并未多说什么,倒是桃枝不肯饶恕,而现在的朱瞳,此时正在长宁宫接受这位严母的戒尺。 飙妹依旧怀疑温大统领真想吃蛋,乃至不敢飞回汉王宫。 东方鸣苦劝无果,忽然想到了半仙居,想到了母亲的坟茔。 是啊,一别汉州几个月,此番回来,应当回趟上阳,祭拜一下母亲才是。 半仙居已然不在,一片空荡荡的废墟上,落满了许多矮矮的杂草,因雨之故,那些草儿只能在残垣下面吐芽,长得不是很高。 天色很暗,东方鸣祭着玄盾,穿行在桃林之间,泥水映着他的玄盾,许多烂桃也被玄盾的光辉照了出来。 黑夜里,竟有不少孩子摘桃吃,东方鸣满以为是小草毛他们,但急匆匆地走上前去,却只看见了一张张既熟悉又陌生的面孔。 “他,他莫非是小公爵……” “不像,但他是炼士……” “快跑……” 几个孩子怀抱一捧桃子,于风雨中逐渐跑远,不久遁身于黑暗。 罗澜的墓,立在桃林之中,与天水渊较近,那里亦埋葬了东方氏的许多家臣。只不过,并无二十四踏云卫的坟冢,譬如那些死无全尸的家臣,以前只有一块牌位供奉在半仙居的祠堂之中。 尽管桃林里的桃树死了一部分,歪了一部分,但母亲的坟茔位置,早已烙在了他的心里,哪怕黑夜亦不能迷失他的方向。 奇怪的是,母亲墓碑前,此时竟然有个人影。 那是个像山一样的男子,其所撑之玄盾照亮周遭,东方鸣一开始以为是座山膘,还以为肖潇就在附近,遂下意识地环顾四周。 然而,再看那个像山一样的男子,似乎远比座山膘的体形还要结实、伟岸。又见那挺拔的背影,毫无畏畏缩缩的懦夫气质,——很明显,那人不可能是座山膘。 东方鸣缓缓走向男子,大抵相距十步便停驻,“你,你是谁?” 能是谁?恁谁见了这个大胖子,都知道是兵府大都督朱七,惟独东方鸣认不出,怕不是汉州人氏! 朱七方一扭头,两撇粗眉毛顿时接在一起,而后又很快舒展开来,“你是鸣儿?你叫东方鸣对不对?” “你怎么知道?”东方鸣听说过朱七,也听说过朱七的体形,不由得问道,“你就是那个兵府大都督?” 朱七不答,反而跨步上前。 东方鸣感觉大地都在震动,不禁退后两步。 当朱七走到东方鸣的面前时,这个小公爵,才猛然意识到朱七像头大象,他竟然只有朱七的大腿高,而他其实并不矮,甚至要比同龄人高出一大截。 他仰望着朱七看了几眼,脖子很快酸痛起来,遂把目光移向母亲的墓碑。 依稀望去,墓前摆了很多祭品,另外还有很多菊花围满坟茔。风雨很大,那些祭品却不受风吹、雨淋,像被人施了秘法似的。从这些心意中,东方鸣感受到母亲第一次被外人真诚缅记,而以往的凭吊者除了几个奴人之外还有谁? “那些都是你带来的?” “有一部分是。” “有一部分?还有谁来过?” “这个我就不知道了。” “谢谢。”东方鸣不知说什么,一股陌生感使得他说出了这两个字。 “我和你爹是兄弟,你可以叫我七叔。”朱七憨笑一声,又叹道,“这么多年,七叔没来探望过你一次,真是过意不去。” “你不是大都督吗?你有军务在身不是吗?”东方鸣居然予以谅解。 这种懂事的回答,却让朱七更加不是滋味,“孩子,这不是理由……” “那么你为何不过来做客?”东方鸣突然问。 “我……”朱七被问得哑口无言。 “本应该请你去家坐坐的。”东方鸣回头看了看,那里黑布隆冬,“现在半仙居都没了,我也没办法招待你。” 朱七目望黑魆魆的前方,随之说道,“以后就跟在七叔身边吧!” 东方鸣沉默片刻,“我以前和高流在一起,以后也会和高流在一起。” “高流……”朱七笑了笑,“都说弘哥最喜欢朱变,其实我倒是觉得,你爹最喜欢高流,那小子的身世和我们很像,性子和你爹年轻的时候也很像……” 说着说着,附近传来响动,他眉头一皱,抛下东方鸣高飞而去。 东方鸣凝望他的背影,但很快什么也看不见,只剩下风雨交加的黑夜。 桃林的另一边,已被朱七任命为“前阵将军”的伊犁与一名女子相斗了起来,那掀起的光芒就像闪电般忽明忽暗。 朱七赶至,依稀看到一名女子的绝美容颜,认出是琉璃婉,遂立即喝令伊犁住手。伊犁不敢违令,随之收起法象,跳到一棵桃树的顶端矗立着。 琉璃婉不肯罢手,携法象凌空高跃,再度杀向伊犁,并叫道,“伊将卫,你我不是要分出生死吗?” “婉婉!”朱七纵身高去,挡在伊犁身前,随之粗臂一伸,摊掌为盾,直接抵住了琉璃婉杀来的玄劲。 咚! 响声过后,光华褪去,琉璃婉哼地一声,冲着朱七白眼道,“你这胖子,本事见长啊,今日本姑娘主动寻你,你竟派了一个白脸小将拦我!好,既然你不想见我,那本姑娘也不想留!” 朱七回望伊犁一眼,随之冲着琉璃婉憨笑起来,“婉婉,你一定是误会了,我怎会不想见你呢?” “哼,别说废话了,本姑娘来是问你,之前与你说的那件事,到底决定了没!”琉璃婉高声问道。 “那件事,绝无可能!”朱七的语气刹那间变重,“什么事都能依你,但我决不可能加入赶尸派,想也别想!” “那我们以后就是敌人!”琉璃婉冷声道,“既然你这么想与我为敌,那么从今往后,我们一刀两断!” 朱七心中一凉,脸色倏而暗沉,“那,那再容我想想……” 伊犁眉头一皱,玄音道,“大都督,莫非你真想加入赶尸派?” 朱七玄音回道,“权,权宜之计……” 琉璃婉自不认为朱七这个憨子会使什么权宜之计,不免嗔道,“还要想?你究竟要想到什么时候?再想下去,我们赶尸派就亡了!” 朱七不明所以,觉得亡了挺好,却还是好奇道,“为何会亡?” 琉璃婉哪敢告诉他明日之事?她琢磨许久,又觉得长生丹已无,倘现在策反朱七,意义不是很大,忽而扭头就走。 朱七见状,跟上前去,“你去哪?” 琉璃婉怒喝道,“关你何事?你别跟着我!” 朱七果然停下脚步,“那,那一路顺风!” 琉璃婉哈哈大笑,“呆子就是呆子!” …… 第88章 救是不救 琉璃婉远离桃林不一会儿,已至天水渊。老东西坐在一座小亭里静思,忽见主人沐夜归来,旋即欠起身,像行注目礼般恭敬地看着琉璃婉走进亭子。 “你继续坐。”琉璃婉收起玄盾,低头拍了拍裙子,“不管怎么说,你也是一位巅峰象翥,怎还真把自己当成一个鬼奴?” “呵呵……”老东西也不拘谨了,随之坐下。 琉璃婉坐到对面的木槛上,不住地打量起老东西,目光渐而变得有些奇怪…… 却说这个老东西,已是半脚踩在全真位上的霸道强流,纵然横走于人间,也没几人敢对他指指点点。如今甘当一名小鬼奴,无非是寿元无多,想求得一颗长生丹继续活命。说他怕死,倒也是人之常情。未料雌凰化雄,而今长生丹炼制无望,琉璃婉未将这件事告知,是不想失去这个得力的帮手。但老东西决非等闲之辈,要是能够未卜先知,保不齐一怒弑主。 仔细想来,还真叫人提心吊胆! “主人,为何这般看着老奴?”老东西低声笑道。 “噢……”琉璃婉抽离思绪,眯眼笑道,“没什么,没什么,只是觉得你气质不凡,像我师父。” “不敢,燃尊仙风道骨,乃步履云端之辈,老奴望其项背。能与尊师同日同月,委实幸甚。”老东西赔笑道。 真会说话! 琉璃婉暗自嘀咕:你呢,当然望其项背,不光你望其项背,就连燃灯也要望其项背…… 实际上,她的师父不止燃灯一个,如今改认燃灯为师,无非时局所趋、迫不得已,今朝屈身事贼,亦是为了搭救前师罢了。 唉,谁能想到那个寂寂无名的燃灯鬼老,竟会成为淫党之首呢?而又有谁会想到那个资历绝伦的旱魃鬼老,最终会沦为燃灯鬼老的阶下囚? 已知恩师被囚拘凰塔,时遭非人之苦,她却苦于势单力薄,无力挽救,每每思及,还要忍声吞泪,强颜欢笑,想想都觉心痛。 既久匿悲色,应照旧藏而不露才对,但这一次,琉璃婉的双眸没能伪装好,不意有了一丝伤感凝聚眼底。 她很快意识到失态,遂佯装沙子进了眼,揉了几下眼眶,事毕,又把目光停驻在老东西身上,“我说,你是忠心于我,还是忠心于家师?” 这问题问得有点不太聪明,哪怕用一根脚指头去想,也知道老东西必然忠于那位淫党之首! 老东西沉吟少时,却道,“老奴,不负主人,也不负燃尊。” “哈,你这人!”琉璃婉白去一眼,“万一非要你辜负一人呢?” “那……”老东西干巴巴一笑,“那老奴一定忠于主人。” “啊?忠于我?真的?”琉璃婉精神大振,笑道,“你会为了我背叛燃灯?” “可,可,可以这么说。”老东西低下了头。 “你发誓!”琉璃婉抱起双臂,皱眉道,“你敢不敢发誓?” “发誓……”老东西忽而笑道,“主人,恕老奴斗胆,倘那誓言真的有用,那么人间便无背信之人。” “嗯,我是比较幼稚……”琉璃婉静默少时,脸色一沉,“其实,燃灯是个老狐狸,他绝对不会给你什么长生丹,你恐怕终会失望。” “……”老东西眉头深蹙,一时间沉默不语。 “但有一人会给你长生丹!”琉璃婉突然笑道。 老东西抬高眼睛,疑声道,“谁?” “我真正的师父,旱魃鬼老!”琉璃婉脱口而出。 “旱魃?”老东西捋着胡子欲言又止,终是问道,“那十大天干鬼老之一的旱魃鬼老不是死了吗?” “哼,我师父他老人家吉人天相,根本不会死!”琉璃婉懑声道。 “原来你是旱魃鬼老的徒弟……”老东西略微一惊,而后笑道,“主人,别开玩笑了,你又想试探老奴是也不是?” “不,我说的是真的。” “那你说,旱魃鬼老身在何处。” “他被燃灯囚禁了起来!” “囚在哪里?” “叶棠天!” “叶棠天……” 琉璃婉说到此时,也不想继续兜圈子,想到不期有望搭救恩师,此时必须要有一条臂膀,便道,“我师父远比燃灯厉害的多,只要他能脱困,保你能够得到想要的长生丹,你愿意救他吗?” 老东西捋着胡子,顿了半晌,“不,那叶棠天森严无比,以老奴的修为,根本无法救出旱魃鬼老,毕竟燃尊乃是全真,老奴于他面前,不外乎飞蝇一般。” 老东西若是不从,此事就得继续烂在肚子里,琉璃婉已想到如何杀人灭口,但她还是笑道,“若是燃灯不在呢?” 老东西叹道,“燃尊不在,还有虚耗,还有殷鸦,还有侯白,还有不少象翥,老奴实在无能为力。” 琉璃婉摇了摇头,叹道,“如若真有他们镇守其中,自是救不出我师父。”此话脱口,又不免眼睛一睁,“不过机会总是有的,我只想知道,待那叶棠天空虚之时,你可愿助我?” 老东西呵呵一笑,“不可能的,那叶棠天有凰鸟,燃尊岂会松懈?就算外出,也要把叶棠天带在身上,哪怕不带在身上,也会布下法阵禁锢入口,否则苗绮罗早就趁虚而入了。” 听此,琉璃婉怒道,“你说那么多废话作甚?我只问你,若叶棠天空虚,你救还是不救?” 老东西愣了一会儿,笑道,“救!” …… 汉王宫。 转眼天明,乃初四佳时,雨未住,却缓了,而一道显象大阵,或将整个王宫包裹了起来,仿佛云销雨霁。现在宫内滴雨不沾,王宫外朝,一群群宫人还在张灯结彩,诸事尚未完善,但喜庆之味,已然浓郁。 朱变站在城楼上眺望着外朝,目光扫视许久,末了盯住泰安殿,“四族长老的席位都在殿中,只要控制住泰安殿,反抗之力自会瓦解。可惜汉王把那边的守护任务派给了神雀营,我们厄司不好接近。” 蒙鸢矗立在朱变的身后,此时面露愁容,“是,而且鹿谶和朱延的人都在殿外就坐,光凭那两位公爵助阵,自是不好下手。如若不能一击制胜,届时死伤无计。” “不用担心。”朱变说道,“各族‘斗气’,谓之众乐之雅,汉王势必出殿观摩,此乃最佳时机。” “话虽如此,可引出汉王,还是免不了对抗。”蒙鸢说完,又道,“必须提前撒阵才能行动,但提前撒阵的话,岂不被人识破?毕竟此次宴会上,齐聚了汉州之内所有的象翥,能蒙蔽一人的眼睛,却不能蒙蔽众人的眼睛。” “此为喰魂鬼老所考虑的事情。”朱变说道,“对于此,他已有了应对之策,而我们只需要按部就班,做好所有的部署即可。” 说完,回眸看向蒙鸢,“斗气阶段是关键,你和那个李总管打点好了吗?高流能否充当总签官可全指望李总管了。” “此事应该不成问题。”蒙鸢回道。 朱变不禁一笑,“舅舅啊,这个时候可不能用‘应该’这个词,我希望你能肯定的答复我。” “大护宰放心,高流肯定会成为总签官。”蒙鸢笑道。 朱变又度看向泰安殿,“我那师弟号称汉州赌郎,是否浪得虚名,很快就能揭晓。” 他们两个人又谈一会儿,朱变远远望见一个醒目的身影走到了护城河,仔细看去:原来是朱七带着东方鸣进了王宫,而伊犁等众也跟在后面。 朱变眉头一皱,“差点忘了鸣儿,今天务必保证鸣儿的安全才是。” 说罢,飞下城楼,往朱七的方向走去。 不一会儿,朱七便看见朱变疾步而来。 两个人笑着交言几句,末了朱七将头一点,“其实我本来还有点事,但他这一路上,一直嚷着要见南灞公,我没办法,只能先带他进宫。既然你得闲,就让你带鸣儿去见南灞公吧。” 朱变颔首,目送朱七进了宫门后,随后带着东方鸣朝着相反的方向走了。 走过护城河,细雨落下,朱变撑开玄盾,将东方鸣护在臂膀下。 再走时,东方鸣扎住脚步,怎么也不肯走,“你带我去哪里?” 朱变伸出手,触了触玄盾外的雨,“上阳郡的雨,要比黄河郡下得大。先带你去买几身衣裳,然后去我小居一趟。”他指了指东方鸣身上的泥垢,“你今日是以小公爵的身份出席宴会,怎能这般不修边幅?” “不用买,王后已经替我做了几身衣裳。”东方鸣掏出岁囊,“都在里面,全是干净的衣物,一次都没穿过。” 朱变顿了顿,“王后会做衣裳?何时学的?” “她以前不会吗?” “好像不会。” “什么叫好像?” “好像就是……”朱变苦苦一笑,“看来你大伯母很喜欢你。” 东方鸣环顾四周,发觉无人后,祟声道,“汉王是你大伯,王后是你大伯母,你为何要篡位?难道喰魂鬼老要你这么做,你就非得这么做吗?要知道,你篡位之后,大伯母就不是王后了,而朱曈也就再也不是王女了……” “别说了。”朱变板住脸,问道,“此事,你可曾声张?” “没,没有。”东方鸣怯道。 “最好没有。”朱变松了一口气,“若是走漏风声,会死很多人,包括高流。” “我知道。”东方鸣环视着周围,“我也知道此事重大,我岂敢乱说?但我不说,相信也有很多人死……我不希望有人死,包括汉王……”说完,又央求道,“变大哥,我也觉得汉王很混蛋,可你能不能别杀他?他不光是我爹的义兄,还是瞳殿下的父王……” “走吧。”朱变拉住他的手,边走边道,“我的想法其实和你一样,我并不想要汉王死。”他张望一眼汉王宫,扫视着高高的城墙,“我和那里面的王,并没有什么深仇大恨,我只是对他感到失望,我想让他跪下,向天上的一个人忏悔,因为不这样做,我的心里就会有一个无法解开的死结,心脏被缚的感觉,不是喘不过气那么简单……” 他说完这句话,突然觉得这个死结必须通过杀人来化解,毕竟让一个骄傲的王跪下忏悔,这本身就是绝无可能的事。 东方鸣沉默一会儿,方想说话,朱变却是摸着他的头说道,“你还小,不该干预的事情不要干预进来,最好什么也别问,因为不需要你做任何事情。” “不!”东方鸣忽然驻步,说道,“我知道自己无法阻止这一切,但有一点,我不想高流和姚叔叔有危险,如果不能保证他们安全,我现在就会让你们的计划彻底泡汤!” “你这么有能耐吗?”朱变捏了捏东方鸣的鼻子,“知道了,走吧。” 第89章 赶紧埋了 朱变的小居坐落在黄河镇东大街,到了住处,东方鸣驻门一看匾额,才知这个大护宰竟然经营着一家酒庄。但前厅空空荡荡,一个客人也没有,看起来十分惨淡,只怕到了濒临破产的地步。 东方鸣看不多时,笑着说,“你卖酒,还不如卖桃哩,我们半仙居的桃园,从四月到十月都有成桃,几乎什么样的品种都有,尤其到了六月份以后,别人都抢着来买。” 朱变莞尔一笑,“我酿的酒,也有人抢着买,不过我的‘窃闲小居’早已不待客了。” “为何?为何有钱不赚?你不喜欢钱吗?” “不喜欢。” “那你喜欢什么?” “喝酒。” “哦,你自己喝啊!”东方鸣从前厅开始,就看到很多酒架摆满了酒坛,进了后院,一坛坛酒更多了,不禁喟道,“这么多酒,喝得完吗?” 朱变带东方鸣泡了个澡,又为他换上了一身华美的新衣服,然后就不知所踪。 到了午后,王宫的宾客渐多,汉王觉得该让小公爵现身了,于是遣人去请。蒙鸢久候小居,收到宣传以后,遂护东方鸣觐见。 行至泰安殿,一阵阵乐声悠扬醒耳,已有不少人载歌载舞,畅欢一堂,仿佛今日的宴会提前了一般。 汉王很高兴,拉住东方鸣的手,与他介绍了几位雀殿长老。那几位长老正与各族长老赏舞叙话,见到东方鸣时,笑容很不自然,而东方鸣亦有一种说不出的难受,总想逮个机会逃出大殿,但他的手一直被汉王牵着,一时很难开溜。 几刻后,汉王内急,东方鸣正想借机离开,却被汉王安排在一个显眼位置坐着,临走更与温大统领交代,“擦亮眼睛,别让小公爵乱走。” 朱延早已到了泰安殿,方才他与几个人正在聊天,见汉王走了,便走至东方鸣面前,阴阳怪气地问道,“那大护宰人呢?他去哪里了?” 汉王已对东方鸣做了介绍,称这位大廷尉乃是东方父的义弟,理应叫一声四叔。东方鸣一听“大廷尉”三个字,眼睛立马瞥到了藻井上。 此时这个大廷尉又来面前惹人厌,他将头扭向一边,盯向大殿上的王座不言不语。 朱延闷哼一声,甩袖坐到朱珲长老的席桌,气呼呼地倒了一杯水,随之侧目朱珲,低声道,“我那二叔真不回来?” 朱珲敲了三下桌子,看向殿外,紧接着走了出去。朱延跟上,两个人信步行到外朝的社稷坛时,朱珲这才长叹一口气。 “你二叔真是野了,竟什么事儿也不管。” “那今日之事,如何应对?” “墙若不厚,也只能寄望玄机城了……” “什么?”朱延敢怒不敢言,末了还是没憋住心里的火,“不怕一万就怕万一,都到了生死存亡之际,怎么能完全指望玄机城?万一他们不管不顾,我们就把脖子伸出去给人砍吗?” “原本呢,满以为你二叔不会不管,毕竟有他在,就不会有万一,可他……”朱珲气得胡须直飞,“哪有连家都不要的人啊?连死人都巴望着落叶归根,他好像从来没把四象门当成家……” “二叔什么样,谁不知道?二叔不管,也不能就这样听天由命啊!”朱延背过双手,忽然觉得眼前的珲长老真是老而无用。 “你抬头看看。”朱珲淡声道。 朱延昂首一看,见是名为“四象神罗”的法阵轮廓,不禁疑惑,“何意?此阵华而不实,避避雨倒是可以,如何拒敌?三叔,你可别告诉我,你倚仗这个……” “不能倚仗吗?”朱珲哈哈大笑,“延儿,你说这话,要把你爷爷的棺材板盖好了,别让他跳出来撕了你的嘴。你说得不错,几十年了,此阵再也没有施展过真正的神威。但‘四象神罗’,乃是你爷爷所留,你说它只能避雨,你爷爷得亏不在了,否则按他的脾气,恐怕你爹也护不住你。我那大哥就不讨你爷爷欢心,你爷爷在世之时,已有废长立幼之心,幸好你二叔不稀罕,才让你爹捡了一个王位。其实把王位传给你爹是对的,虽说你爹的资质不如你二叔,可他能够挑起咱们老朱家的大梁啊!你爹什么都对得起你爷爷,可就是不懂火炎焱,不懂遁甲,于是此阵算是强行推到你二叔手里的。我几年前寻到你二叔时,他还是不肯回来,我担心这阵法就此失传,遂让他交出此阵。” 说罢,感觉自己倒有几分先见之明,顿时宽心不少,“也罢,今日存亡之际,我正好可以试试此阵的威力。” “威力……”朱延摇头苦叹,“三叔啊,谁小觑此阵了?我冒犯爷爷,是我不对,然而天下遁甲,不可传道,后人须悟!须研!我知二叔悟性极高,什么都会,却也晓得他玩世不恭,此阵早已失真,有何神威可言?” “胡说八道!”朱珲怒道,“当年你爷爷在世,就连玄机城的尊者都唤他一声‘撒阵上人’,当年谁不惧怕他的‘四象神罗’?” 朱延偷偷白了一眼,细声道,“那还要看布阵者是谁……” 朱珲听到了这句话,他没有发怒,反倒是若有所思起来。要说再复此阵精妙,惟有创者复生。他与雀殿长老们一同参悟了几年,也算研究出了一些门道,惟独没有真正展示过。说实话,如今的四象神罗法阵有无神威,始终是个未解之谜。 不过呢,他很相信玄机城,因笑道,“此阵需要六百颗六星源石,才能完全开阵。耗资不菲啊,以前找那汉王东拼西凑,才得了四百颗六星源石,如若真的指望此阵,早就凑齐源石了……” “还差两百颗?”朱延叫道,“你早说啊!早说此事的话,我给你凑齐啊!” “凑齐也没用,都是徒劳。”朱珲摇了摇头,看向西北方,“如今魔道猖獗,玄机城作为正道支柱,倘若放任不管,那么其他诸王岂能安坐?老夫相信那城中的尊者们,他们绝对不会坐视不理。要是我们四象门倒了,那么玄机城的威信也就荡然无存。” 朱延终觉不妥,却也不敢顶撞朱珲,不由得长叹一口气,“哪有将身家性命,寄于他人之手的道理……” …… 黄河郡东南郊外的一片密林中,扶蝗坐在一户农家的门前喝着茶。 相隔一张小木桌,英邪坐在对面,手里把玩着一把剜刀。 雷道大首领吉授跪在英邪的身边,其脸上落了不少平整的刀痕,鲜血由缝渗出,溢了一脖子都是,已经染红了他的白色袒褂。 小院里挤满了人:一部分是乌桓首领,一部分是节党大教徒。一彪人马装束干练,面容冷肃,一双双眼睛时而看着扶蝗,时而看着英邪,又偶尔瞩目那个可怜兮兮地雷道大首领吉授。 院外不远处,有两名大首领正在刨土挖坑。 不多时,扶蝗见他们已将一名年轻的女尸埋入坑里,便看向英邪,淡声道,“朱殇有两大杀招,一是‘火炎焱’,二是‘四象神罗’法阵。‘四象神罗’,乃六星六斗御杀大阵,当年确实有不少地支鬼老死于其中,但朱觞闭关死后,那法阵就和我的万蝗法阵一样,只作遮风避雨之用,不足道哉。” 英邪点点头,扫视着院中的人马,“那这样说的话,此次有何风险可言?现乌桓各部加上其他大教徒,共有二十二位象翥在此待命,只要朱变那边进展顺利,足以速战速决。” 确实,如今集结在这里的一干人马,无一不是象翥,但也不是所有人都在待命。比如跪在一旁的那个雷道大首领吉授。他此时双手被缚,满脸伤痕,每当扶蝗瞥去一眼,直教这个五十余岁的恶枭浑身直哆嗦。 两名大首领埋好两具尸体,走至扶蝗跟前复命。 扶蝗摆了摆手,示意两个人退下,转眼又看了英邪一眼,“那么英鬼使,你还在等什么呢?” 听到这句话,跪在地上的吉授绷不住了,他慌得拿头撞桌沿,顿时堕下泪来,“鬼老,方才,方才我也是昏了头,我千不该万不该,也该铭记你的法旨才是!求鬼老开恩,不如让我将功折罪吧!我好歹也是中期象翥,如今鬼老正是用人的时候,此次起事犹未成功,哪有斩杀大将的道理?” “以前没有的道理,现在有了。”扶蝗喝了一口茶,淡声道,“当初你不受虫礼,本老也没强求,满以为你能克己自律,而结果却让人大失所望。既然本老管不住你,就只能把你移交给阎王去管,你又何必多费唇舌?若有长话,不妨留在黄泉路上,向那父女二人去说。” “我……” 一个‘我’字脱口,英邪伸出一掌,给他来了一个醍醐灌顶,当场了结于此。 不远处的象翥们有的惊,有的喜,有的挠挠痒,有的看看四周,表情应有尽有,倒是没说一句话。 “还未踏进汉王宫,这就收获了一颗魂瑰,想是吉兆。”英邪笑着蹲下身,手掌已经游移在吉授的头颅边,“这奸杀之罪可不轻,估计底下的阎君还要继续审、继续判。” 攫出魂瑰,英邪呈给了扶蝗,然后又道,“这尸体怎么办?要是取了魄璘,便无法炼成尸奴,只能埋了。” 埋尸对于赶尸派来说,是件很奢侈的行为。 扶蝗沉默一会儿,疑声道,“你不是说,此生有一具尸奴就够了吗?” 英邪笑道,“鬼老不知,现达湿陟正在组建‘尸奴大军’,想必很馋这具象翥尸身,我是替他着想。这一趟,他不在这里,而此次又没带多余的人,还真不好运回去。” “你倒是很关心伙伴啊?那你拿出一副如意棺装下就是。”扶蝗淡然道。 “我只有一副,没有多余。”英邪赧然一笑,“要不鬼老借我一副先用用?” 扶蝗闷哼一声,“赶紧埋了,此行不愁尸体。” “也是。”英邪叹道,“那就取了魄璘,将其埋了吧。” 正当埋尸的时候,一只喜鹊停在农舍的屋顶,扶蝗知是摩多谚发来的符传,便唤到手中,拍出一张信笺。 一眼盰毕,扶蝗露出不小的惊色,后冲英邪质声道,“你之前说华赣老先生出现在南溟?何来的消息?” 英邪感到莫名其妙,回道,“听一半,查一半,对半对半……” “我看你是鎏洲呆久了,连人话都不会说了,这都跟谁学的?别整天学一些乱七八糟的废话,小心成了废物。”扶蝗怒斥一声,而后说道,“摩多谚传来消息,说有人去了东溟的蓬莱湾寻找朱珪,先不说此事有何疑点,但那蓬莱湾龟岛,竟是华赣老先生的隐居之所。” “东溟?”英邪先是一惊,随之苦笑道,“那我之前不是白找了?”说完,又开始警觉,“鬼老,此时就先不提华赣老先生了……我听说朱珪那个老家伙已……已是全真……如是这样,岂不多出一位大敌?我看还是去请绮罗鬼老前来助阵吧!” “苗绮罗……”扶蝗沉吟少时,“信中说那朱珪并未回来,但谨慎一点不是坏事……只是,那苗绮罗喜怒无常,万一杀酣了,我等又怎能拦住她?” 英邪低声道,“那就去请燃灯鬼老,如何?” “燃灯?”扶蝗摇了摇头,“此次本不想让淫党插手,却也拦不住他们的脚步,既然他们愿听号令,谁又不想多得一臂?如今已有虚耗、殷鸦、侯白三位鬼老相助,我方势不可挡,纵然那个朱珪回来,也无甚好怕的……” 言讫,又掷声道,“请燃灯,还不如去请苗绮罗,眼下一个汉州而已,要是我们节党倾巢而动,那也太给汉州面子了。” 英邪想想也是,若那绮罗鬼老来了,势必会把两座岁墟带在身上。那两座岁墟,等同行走的大营,万一惊扰到那位仁慈的神尊大人,今趟恐将无功而返…… 正思间,院中的象翥们齐唰唰地扭向南方,英邪见此,也把头扭了过去。但那个方向只有垂落的雨,以及摇摇晃晃的树影。他凝神静气,意欲微观,却听扶蝗发出一声叹息。 第90章 乱认义父 “他们来这里干什么?” “谁?” 英邪问了一声,忽一扭头,竟看见达湿陟带着慕容酒踏玄赶来,不免苦笑,“呵,早不来晚不来,待那尸体埋了之后才来。” 扶蝗欠起身,怒向刚刚落地的达湿陟,“马脸鬼,你胆子不小,竟敢违抗本老法令!” 达湿陟低头一叹,“属下自知修为不济,来是添乱,又怎会擅离职守贸然前来?” 扶蝗衣袂一甩,“那你为何抗命前来?” 达湿陟把慕容酒往前一推,指道,“还不是他?那绮罗鬼老说他没什么见识,此次正好让他看看世面,非让属下送他过来,属下哪敢不从?” 是啊,换做是我,也不敢道个“不”字。扶蝗“呵呵呵”地笑,不由得看了慕容酒两眼,“此行,可不是游学,本老没那么多精力,你且好自为之。” 慕容酒攥着铁棒,扫视一遍众人,喉咙顿时干涩,他强挤一副笑容,“我,我要不找个地方等待你们凯旋?我一个小巨持,确实碍手碍脚,我那师父脑袋一热,非让我过来……唉,她可能就是随便一说,我也不想拖累你们,鬼老啊,不如咱们统一口风,糊弄糊弄我师父……” “你敢糊弄绮罗鬼老?”扶蝗闷声道,“你真是光着脚踩火,不怕烫,哪天要是死在你师父的手里,也是你活该。” 英邪上前几步,拍了拍慕容酒的肩膀,“有玄医随行,自然是一件好事,要是咱们磕了碰了,正好有了照应。” 磕了碰了?慕容酒环顾一帮象翥,不禁眉头一皱,嘀咕道,“这阵仗,但凡碰了磕了,还不立马死了……” 达湿陟使命完成,拜辞道,“鬼老,属下人已带到,这就先行回去了。” 扶蝗点点头,“谷中已无人,你是得回去。”说完,瞥向院外的一座土坟,“听说你也在组建尸奴大军?不错!你且回去守好蛇窟,待这趟了结,便让你如愿以偿。” 达湿陟自是明白是何意思,随后笑着拜辞。 慕容酒眼看达湿陟踏玄飞走,追了两步,“喂,你……”他铁棒一挥,“唉”地一声愤慨道,“我一个八混巨持来送死吗?那个妖……”话说一半,却将后面的话咽了回去。 “你不妨继续说。”扶蝗笑道,“你要说得好,我亲自护你周全。” “鬼老,你就别拿我开心了!”慕容酒一言说罢,正想继续说,余眼看见了迷林的吕非,不禁侧目过去,“吕伯伯!” 吕非面呈艾颜,相貌端正,眉宇有股慈善气息。他与慕容酒未见几面,又不曾攀谈,想必是女儿为婢期间,与之结了一段“缘分”,这才有了“吕伯伯”这个称呼。 实际上,吕雏回家后性情大变,时常深坐闺房不出,乃至吕非认为是女儿遭受了欺辱。他很恨慕容酒,但鉴于这小子的背景太过强大,也只能隐忍,于是不能为女儿出气的他,此时听到这声“吕伯伯”,便唰地一下板住了脸。 “吕伯伯,你不认识我,我可认识你。”慕容酒笑道,“阿雏经常向我提起你,你真乃老英雄!” 英邪见那吕非不理不睬,打趣道,“慕容鬼使,你叫‘吕伯伯’当然不好使,你不如叫声‘老丈人’试试!” “老丈人?”慕容酒疑惑一声,却听吕非扭头一怒,“谁是你老丈人?” 众人听此,笑声一片。 扶蝗跟着笑了起来,“怎么,这魔医的徒弟,难道配不上吕大首领的千金?” 慕容酒年纪不大,却早已有了准丈人,那老丈人热情洋溢,喜欢塞金送银,譬如此等丈人,自是多多益善。 令人尴尬的是,那吕雏乃是肖潇的意中人,慕容酒常听君子不夺人所爱,又怎会乱逮老丈人相认? 便朝着那些起哄的人怒视起来,“都别笑了,有何可笑的?” 英邪意犹未尽,向吕非拱手道,“恭喜吕大首领,今捡来慕容鬼使当女婿,往后便和绮罗鬼老攀成亲家了,可喜可贺!” 吕非轻叹一口气,尴尬无比。 其实,他很明白女儿的心意,要说眼前的慕容酒有意,那他这个做父亲的自然不会反对。但把话说回去,这慕容酒来头着实太大,要是往后女儿受了欺负,那他这个做父亲的,便无能力痛打女婿。所以婚配之事,有时候光有情意还不够,这门不当户不对,太不合适。 慕容酒见大伙儿仍然笑得前仰后合,忽将铁棒插进泥里,末了跪在了吕非的面前。 众人笑声止住,不禁面面相觑。 吕非亦是双眼惊然,嗫声道,“你,这是……” 慕容酒行了一个大礼,笑道,“这一拜,是答谢阿雏在我伤重的时候,对我无微不至的照顾。” 接着又行一个大礼,笑道,“这第二拜,是答谢阿雏在我迷茫的时候,为我指引前进的方向。” 而后继续行了一个大礼,笑道,“这第三拜,是拜义父,我慕容酒愿给你做个干儿子,不知义父意下如何?” 此际,一干大首领和一帮大教徒无不羡慕,暗念道:在这乱世中,谁都愿意当儿子,要是随地一捡,必是一大把;但要捡一个来头如此之大的干儿子,吕非定是修了八辈子的福! 吕非倒是没了分寸,他心乱如麻,不由得把目光瞥向扶蝗,“这……” 扶蝗坐回木桌前,笑道,“这演的是哪一出?这慕容鬼使的心思,本老还真是猜不着。” “义父!”慕容酒又是高声一拜。 吕非心中一暖,却很为难,弓身扶了一把,“使不得,地上都是泥,快起来,瞧嘛,衣服都脏成了这样!” “呵,我这礼也拜了,义父也叫了,义父让我起来,我岂能不听?”慕容酒说完,脚一欠,弹直了身。 仰望天空,雨虽不大,却有些寒意,他拔出追厄棒,祭出玄盾,随之站到了吕非身侧,将其护在玄盾里面,“义父,为何一直淋雨啊?” 吕非尬笑道,“不久大战,乃保留玄气而已。” 英邪稀里糊涂地看到此时,貌似有点头绪了:或许慕容酒乱认义父,无非是想保护吕非,他大抵是觉得有了这层关系之后,喰魂鬼老就会关照吕非。 但是,这也有可能是想找个临时靠山。 那小子滑的很,谁又能猜到他的真正用意呢? 经过这么一折腾,吕非本来还对慕容酒存有芥蒂,而今转眼便爱上了此子,没过一会儿,吕非竟和慕容酒走到一个角落畅谈起来。 “怎么,雏儿连这个都跟你说了?” “是,她说那几个无赖被你杀了之后,你就去了麟池投师,而义父之所以落草为寇,阿雏也说了!啊不,我现在应该叫阿雏姐才是!” “唉,她娘死的早,我也不会讲什么故事。在她小时候,我只能说些往事哄她睡觉,她竟然全记着……” “义父,我不解的是,你干嘛杀了那个麟池弟子?那弟子背景不小啊,你怎么敢的呀!” “那都是几十年前的事了,不值一提……你觉得小女如何?” “很好!” “她最近不甚开心啊……” “为何?” “谁知道。不过回头,你可以多去迷林坐坐。” “嗨,搬过去都没问题,我早就不想呆在绮罗天了,正想换个新环境。” …… 叶棠天。 白骨堂中,燃灯独自沉吟许久,忽见重角走了进来,眉头奄然见急。 重角方一进门,燃灯便问,“玄机城那边怎么样了,有何动静?” 重角神色凝重地摇了摇头,随之坐到堂下,疑问道,“师父,那些老家伙会不会真不管汉州?” “兹事体大,按常理来说,他们不会不管……”燃灯满眼失望,停顿少时,又叹道,“要是玄机城按兵不动,那我们又如何对付苗绮罗呢?这个时候,我真怕她发现凤凰髓出了问题,她要因此杀过来,如何挡住那个丧心病狂的女魔头?” 重角闷哼道,“师父,何必怕她?想你也是一元九阿全真,难道你的玄盏文武火收拾不了她吗?” “本尊寿元无多,精气不足,何以逞威?”燃灯摇了摇头,“即便我和她势均力敌,但这时候相争,有何益处?另外,鬼婴没了长生丹,自然也成了一个将死之人,万一她性情大变,欲要临死之前诛杀我等,为师又拿什么面对一个九元九阿全真?” 听此,重角露出惧色,“师父所言,不无道理。既然无力相抗,那我们如何从那苗绮罗的手里夺取圣祖遗宝?没有《大修真》,要来魔婴丹又有何用?不如及早抽身,先往东溟找块暂栖之地。” “是该如此,是该为以后争取时间……”燃灯满脸惆怅,想不多时,不意牙齿一紧,“可本尊不甘呐!”他手中的锡杖连跺几下,喝道,“玄机城没有理由不管汉州,没有理由!本尊不信!绝不相信!” 重角缩了缩脖子,细声道,“师父,切勿动怒……越到绝境之时,越要保持冷静,这是你对弟子的教诲啊……” “唉……”燃灯瞑目一睁,“为师很冷静。欲杀苗绮罗,务必借刀杀人。玄机城的刀子足够锋利,此乃千载难逢的机会,如若错过,为师便再也无法逆转局势。”他凝视着重角,又悲恸道,“儿啊,为师要是吃了‘祝寿丹’以后,不知要变成什么样子,若不在此之前取得圣祖遗宝,那么永远也没有机会了。退居东溟,只能风烛残年了此一生,可为师膺怀云鹏之志,为师处心积虑百年,求得是仙途,求得是不死不灭,岂能坠了此生宏愿?” 一言说罢,他发出一声长长地叹息,而那混浊的双目之中,仿佛看到了很多很多往事,乃至一字一顿,“为师不想蝼蚁般活着!” 重角眼眶发红,从椅子上欠起身,“那就按计划进行,徒儿先将吕雏和肖潇控制住,如若玄机城真的按兵不动,我们不妨与旱魃联手,直接杀向游灵谷!” 燃灯沉默一会儿,点了点头,“本尊自是想到了此等下策,即便死在旱魃手里,本尊也不会放弃仙途。节党的岁墟一般人进不去,肖潇能够随意出入,倒是可以利用一下……唉,这一步终是太险,只要扶蝗没有回师,我们就还有时间做出最后的决定。” 重角点点头,“中州那边,由多巴安和内非太盯着,一有消息就会传给琉璃婉,消息之快,一刻也不会耽搁,要是到了亥时,仍不见那些老家伙,我们……” “行了。”燃灯打断道,“说到底,这时候,得去会会旱魃才行,余下事情全权交给你,一有消息,速速来报。” “是。” …… 第91章 斗气之赛 汉王宫。 到了申时,蒙鸢早已率领三百厄侍驻守在了泰安门,而另外的三院监正各领一百厄侍驻防着侧门。 来自各大氏族的宾客蜂拥而至,于是泰安门之外,很快就形成了一条长长的队伍,也只有出示符牌和请柬的人,才能进入外朝赴宴。 宾客之多,有的托儿带口,一时间泥沙俱下,苦了蒙监正。 “风氏?这风氏族长不是领着自家人进去了吗?”蒙鸢皱着眉头,一边看着手里的符牌,一边看着一名相貌清秀的青年。 那青年琼鼻樱嘴,眸子黑亮,其实是琉璃婉乔扮的,她见蒙鸢不放行,旋即指着身旁的老东西,笑道,“这位呢,是我们风氏长老,因之前有事耽搁了,所以并未与族长同行。” 听了此话,蒙鸢欲哭无泪,转眼瞪向老东西,“风前辈,你这几年深居简出,怎么把我也给忘了?” 琉璃婉一听这话,方知露了馅,得亏蒙鸢是朱变的心腹,连忙对了暗语之后,蒙鸢想也没想,便就开道放行了。 就这样,琉璃婉和老东西鱼目混珠,成功进入了王宫。 走进泰安门就是外朝,正中长道直对泰安殿。长道两侧设了食案,大抵连横五百余步,从泰安门摆到了泰安殿的御道下,是专为侯爵、伯爵,以及各族长老准备的上座;而在两排食案的后面,则是摆满了红帷圆桌,专供各大氏族的家臣与家将就坐。 或是人多,迨琉璃婉和老东西混进王宫之后,再也没有引起禁卫军的注意。 琉璃婉本想扮成朱七的卫侍打个掩护,可寻了半天,也没看见那个大胖子的身影,而后一问才知:原来朱大胖子的身份很尊贵,如今连同四大公爵和那些辈份极高的长老们,全部就坐在泰安殿之中。 准确来说,殿外就坐的宾客,无非是一些不入流的小角色。 泰安殿已被神雀营层层“包围”,就连大殿顶上都站着禁卫。 “主人,我们来这里做甚?你怎不说?”老东西终于开了口。 琉璃婉张目四周,许是不敢声张,玄音道,“自是等燃灯啊!” 老东西环顾身边,亦觉得耳目众多,于是也用玄音道,“此次已有诸位鬼老来了,恐怕燃尊不会再来了吧?” 有些事儿,老东西当然不知,琉璃婉玄音道,“不会,譬如燃灯所期待的事,我之前已经飞信传给了他,相信不久之后,他一定会来。我来这里呢,是想看看虚实,也好判断一下叶棠天的守备情况。” 老东西玄音道,“你真打算救出旱魃鬼老?主人啊,老奴觉得,倘燃尊亲临汉州,应该会把那岁墟带在身边才是。” 琉璃婉亦有此担忧,却玄音道,“可能性不大。那叶棠天又不是燃灯开辟的岁墟,他根本无法收进体内。况且叶棠天奇大无比,如此大的一座岁墟,恐连九线岁囊也塞不下,试问他如何带在身边?不方便!” 老东西叹了一口气,玄音道,“主人,不管怎么说,老奴终究没有想好,不妨算了吧?万一行动失败,如何是好啊?” 琉璃婉白去一眼,玄音道,“但凡位至象翥的炼士,必是登上刀山的勇者,你都身为九混象翥了,什么风雨没有经历过?眼下为了长生丹,你想安逸,那怎么行?只要冒险救出我师父,你就可以继续隐逸山林,过你想过的生活。” 老东西叹声连连,玄音道,“只怕,只怕死的更快……” 琉璃婉将头一甩,玄音道,“好啦,你别怕嘛,我这不是带你看看情况吗?我不是那种冒失的人,自不会贸然行动。只要确认几个鬼老都在这里,我们方能行动。毕竟我那些师兄全都不在叶棠天了,剩下的无非是一些巨持和力士,凭你一个九混象翥,还怕他们?” 老东西沉默少时,玄音道,“没那么简单,老奴知道绮罗鬼老一直惦记着凰鸟,老奴还是觉得燃尊不会抛下叶棠天……” “想那么多干嘛?你只要听我的就行!”琉璃婉不耐烦了,语气十分生冷,忽又担心老东西一走了之,便又用玄音安慰道,“前辈,你要明白一点,只要你救了我师父,那么他一定会铭记你的大恩。你要长生丹续命,难道不要魔婴丹进阶全真?你救了我师父以后,这两样宝物都会得到!有些机缘可遇不可求,你该庆幸遇到了我,没有我,你这一身修为转眼即逝,既然眼前有了一条可以延续道果的长生路,你说,你除了肝脑涂地之外,还有什么可想的呢……” 洗脑的话一句接一句,听来就像江湖骗子的一贯术语,大抵也只能骗骗那些目不识丁的乡野村夫。 倒是很受用,这老东西没能架住连番洗脑,而后再也没有反驳什么,遂跟着琉璃婉离开了王宫。 因为他们已经在王宫之内发现了殷鸦、侯白、虚耗的身影。 …… 泰安殿内,汉王的笑容有些不自然,他是从鹿谶进献贺礼之后就变成这个样子的。他原以为会收到渤海公预备的那批六星源石,但他只收到一尊两尺多高的朱雀玉像。尽管那也很名贵,然而现在,汉王满脑子都是那些六星源石,他其实早就在堤防鹿氏,他甚至已经把这个举动视为谋逆…… 不光汉王有此猜忌,就连马原公齐螽和长淄公桃玄也在琢磨这件事。 鉴于六星源石一事,齐螽和桃玄便以灵珍作为贺礼,原以为要被鹿谶盖过风头,孰料呈上那些灵珍以后,几乎再也没有什么贺礼与之争艳。 这本是让人高兴的事,而他们却是高兴不起来。自鹿氏的族长之位落到鹿谶的手里之后,现在整个鹿氏的心,已与汉王渐行渐远,而鹿氏的势力,虽不能取而代之,却能脱离四象门而自立。 分裂汉州,于鹿氏而言并无益处,齐螽和桃玄倒也不认为鹿谶真会这么做,而今这个渤海公无端勾起汉王的疑心,只能说是老糊涂了! 鹿谶之心,藏而不露,齐螽和桃玄绝不会想到此人已经投靠了赶尸派,因为在那鹿氏的祖辈之中,有绝大部分的人都是在扫宇之战中殒灭的,无不是死在赶尸派的手里。也正是如此,汉王才没有往这方面去想。 当然了,若无朱延揭发鹿谶,现在坐在泰安殿内的雀殿长老们,亦不会确定渤海公早已数典忘祖,勾结了魔道。 就在鹿谶还未呈上贺礼之前,十位雀殿长老就已关注起了鹿谶,而那个与之同流合污的大护宰朱变,也被他们从旁监视着。 但这两个叛徒精于伪装,不仅笑容可掬,而且举止大方,或将一切藏于皮囊之下,谓之天衣无缝。 愈是这样若无其事,愈是让雀殿长老们惶恐不安,他们摒住呼吸、心跳加速,得亏身体康健、往年无疴,否则一个惊诧之下,势必猝然而薨。 至于大廷尉朱延,更是急得直冒冷汗,他清楚赶尸派的势力发展到了何种地步,于是不敢久坐泰安殿,他每过一段时间,就借内急为由,急匆匆地迈出殿外,亲自张目大殿周围,以查勘各种潜在的危机。 厄司的人守在泰安门,鹿氏的人则在外面用宴。 泰安殿由神雀营司守,其防卫力量并不充足,但可以阻挡突如其来的侵袭;当然了,泰安殿之内,既有雀殿长老们坐镇,光凭鹿谶和朱变二人,完全不足以构成什么致命威胁。 朱延再次进殿后,犹是急了,便冲着朱珲长老玄音道,“与其惶惶坐着,何不提前拿下朱变和鹿谶?” 朱珲看了看朱曈,看了看汉王和王后,玄音道,“狐狸的尾巴不露出来,光一个鹿氏就能反告你这个大廷尉构陷忠良!你身为大廷尉,难道不知道什么都要讲求罪证吗?没有证据,谁敢轻易拿下四族之一的鹿氏族长?就不怕汉州一夜哗变?” 朱延玄音道,“我只怕有了罪证之后,汉州就彻底完了!” 朱珲借着喝酒之际审视殿内,而后玄音道,“此间暂时安全,可待玄机城的尊者赶到,切不可打草惊蛇。” 朱延玄音道,“还等那些尊者?你能保证他们真的会来吗?” 朱珲亦不知结果,之前禀告此事,左城辅只以“知道了”予以答复,究竟是何态度,难以捉摸。 他愁眉苦脸地喝下一杯酒之后,面容逐渐果毅,玄音道,“一定会来,老夫太了解他们了。毕竟没有无端而起的暴风雨,此时歌舞升平,要是突然来了那么多尊者,一旦传扬出去,其他诸王一定会觉得汉王的脸面也太大了,会妒忌的……” 朱延嘴角上扬,苦叹一声,玄音道,“你这老尊,都这个时候了,还有心思说笑……不行,我还得去趟宫厕,憋不住了……” 东方鸣坐于汉王身边,殿内欢饮多时,汉王便拉上东方鸣走至殿外。今见上阳公之子生龙活虎,于是有关于汉王暗杀东方弘之子的流言蜚语不攻而破。各大氏族的大家长、大长老,以及所有来宾纷纷举杯,一时间觥筹交错,欢声笑语激扬不跌。 驻守在泰安门的蒙鸢见此,以为计划提前,却未见大护宰发出任何暗示,又不敢贸然行动。 朱变本想趁着“斗气”的环节请出汉王,这时反倒不用请了,但一切还是要按计划进行,或怕蒙鸢提前行动,便对殿内的一名执礼官做了些许暗示。 汉王的出格之举,早令那名执礼官急坏了,于是追出殿外,俯首于汉王面前,“今乃瞳殿下生辰,何不请出殿下,让诸位上宾致贺?” “呵,孤王竟把女儿给忘了!”朱旦大笑一声,“快去请出殿下!” 不一会儿,王后拉着朱曈走出了泰安殿。一顶皇罗盖伞下,四张宝座正对御道,一些未能入殿的氏族大家长隔着御道逐一敬酒,东方鸣坐在汉王的左侧,在汉王的指示下,也跟着朱曈作揖回礼。 礼毕,就到了白热化阶段,汉王有点迫不及待,他命人撤了尊台上的座,换成一张张食案,将那四大公爵、雀殿长老,以及大护宰、大都督宣出殿外赐座。 而后,面朝台下人头攒动的宴宾,大笑道,“今乃孤王小女之诞辰,诸贤闻讯毕至,以贺岁安,放眼欢喜,弥染汉宫,却不知何时才能消褪。孤王在此捧袂,敬谢大家。但看宴已过半,转眼又是明天,然而错了今朝,再待何期?孤王饶不尽兴,欲添歌舞,又恐不鲜,倘惹得饮者酣睡,诸位或将爬着走了!” 言讫,底下哄然大笑。 汉王摆了摆手,又笑道,“此间乐,是该如此,理应欢至天明而不蹶。孤王决定,下面就按惯例,来一场‘斗气’之赛!” 一阵欢呼声过后,坐在一侧的齐螽笑问道,“敢问大王设了什么赏赐!” 坐在邻案的桃玄一听,哈哈大笑道,“王上,这次的奖励可不能再大了,却说上次,就因为王上拿出的奖励太厚了,惹得一场竞赛斗到了天明!” “那又如何?”汉王大笑道,“今日为的就是让大家尽兴而归!”说完瞅了一眼身后的那个美王后,笑道,“孩子他娘,快取出孤王准备的魁赏!” 未等桃枝说话,朱曈拽了拽朱旦的衣袂,“父王,什么‘孩子他娘’?瞳儿还是第一次听,你在哪学的?” 此言一出,尊台上笑声一片,而台下修为高者,亦是忍俊不禁地大笑起来。 第92章 争相报名 此时此刻,朱变竟有几分格格不入,是时喝着闷酒,脸上不带一笑。 论起豁达,东方弘不逊汉王,而许多年前的大宴上,一直都有两个人比拼笑声。今日之场合,本该有师父的一席之地才是,却经赤水一变,东方弘一别九年,朱变再也没有听到师父的爽朗笑声,再也看不到师父坐在这里举起酒杯…… 汉王依旧大笑着,浑然不知身旁少了谁,他接过王后手中的一块玉牌,以及一块印绶,欠身站在御道前,笑道,“这玉牌,相信大家都知道。不错,这是奇人院的弟子符!”说完,高举手中印绶,又笑道,“但这个,可是陈汤郡的掌郡大印!今日夺得地魁者,赏弟子符!夺得天魁者,则赐掌郡大印!此等奖励,不知孤王的将臣们能否满意?” “陈汤?难道玄机城归还了陈汤郡?” “那么胜者岂不是可以就此封爵?” “此乃一举扬名的大好机会!” “先祖在上,请佑不肖子夺魁!” “我报名!” “我参加!” “还有我!” 一时之间,宾客雷动,无不争相报名,或都冲着掌郡大印而去。 泰安殿附近的案桌旁,几名登记官忙得不可开交,一个维持秩序的禁卫拦住接踵而至的报名者,“别争,一个一个来,名字,年纪,出身……总之按规矩提前想好,等下逐一报来!” 温大统领朝那看去一眼,随之走到汉王面前,细声道,“大王,敢问是否谁都能参赛?” “是。”汉王说完,留了个心眼,“但你不可以!” “为何?” “因为孤王的身边不能没有你。” “……” 朱七看见朱变走向报名处,顿时觉得有些奇怪,但也没有多想。他冲着台下的宾客中扫视许久,终于发现伊犁的身影,便缓步走去。 近身便道,“伊将卫,你身怀大才,今汉王借此遴贤,你怎迟迟不动?何不前去报名?” 伊犁回道,“属下已经报了名。” 朱七一脸懵圈,“什么时候的事,本都督怎么不知道?” “……” 高流看着报名处,心里像是打翻了五味杂陈,虽说他也有此想法,然而身为一个九混巨持,哪有资格觊觎天魁?也只有到了这种时候,才能体现修炼者的修为有多重要,或许一个炼士勤其一生,也就是在等待这样一个绝佳的机会一举立业。 而他倒是可以报名“地斗”,不过地魁的奖励对于他来说,已经没有那么诱人了,如若换作是二十年前,他大抵就会疯狂起来。 眼看朱腥和朱曈以及那些四象门内的许多弟子都已前去报名,姚瑶冲着身旁的陆耳喝道,“你再不动,我就不管你了!” 正说间,东方鸣急匆匆地跑过去,他直奔姚燮,方到身边,就把姚燮的胳膊抱住,“姚叔叔,我可寻到机会找你了,你,你……” 姚燮见他气喘吁吁,为他顺了几下背,笑道,“瞧你,什么事情这么着急?” 东方鸣顿了顿,将所有话咽回肚子,“没,没什么,没事,就是想你了。” 一旁的姚瑶笑道,“东方哥哥,你不去报名地斗吗?赢了便能获得奇人院的弟子符啊,那有多宝贵你知道吗?” “弟子符是什么东西?”东方鸣问道。 “你呆在汉王身边,居然连这都不知道?”姚瑶解释道,“只要得到那块弟子符,便能进入奇人院就学。那奇人院是内府第一学院,里面的辅宝应有尽有,全供奇人院的弟子肆意享用,所以只要是奇人院培养出来的弟子,几乎都能在汉州乃至九州名声大噪!” “原来是这样……”东方鸣为之一笑,不禁看向陆耳,“那你怎么不去报名?” 陆耳苦笑道,“我一个八氘玄徒,怎有实力夺魁?何必徒争……” “胡说。”东方鸣怒道,“不试试怎么知道自己行不行?”说罢,拉住陆耳的手,“走,我带你去!” 陆耳没办法,被他拖着走了一段,便只好跟着走了。 到了报名处,朱曈看见东方鸣来了,笑道,“你也来报名?” “我,我不报名。”东方鸣轻声回道。 “为何不报名?”朱曈疑问道。 “我不可能夺魁,我……”东方鸣说到一半,脸上一红,不由得看了看陆耳。 陆耳憋着笑,没有说话。 朱曈见东方鸣扭扭捏捏,一下子拉住东方鸣的胳膊,“走,我带你报名,你这人就是胆小!畏畏缩缩,亏你还是男子汉!” 朱腥刚刚报了名,这时转身看见东方鸣挡在身后,一气之下用力推了一把。 东方鸣被他推在地上,摔出“咣当”一声,可见摔得不轻。 朱腥毫不关心,低头笑道,“都说好狗不挡道,看来你不是一条好狗……” “嗬,朱腥,你好威风啊!”朱曈挡住朱腥的路,抱起双臂,“今日我不想发火,快扶他起来!” “是是是。”朱腥不敢不听。 虽说他笑盈盈地扶起了东方鸣,但双手附了些许玄气,以致东方鸣“嘶”地一声吃痛。 朱曈正想发火,朱腥却是朝着东方鸣拱手道,“小公爵,多有得罪,请多包涵。” 朱曈摇头一笑,“朱腥啊朱腥,可真有你的,你这么会,怪不得每次闯下祸,四叔从来不罚你。” …… 朱延观察着泰安殿一切,本来没有发现有何不对的地方,不意听见李总管让高流担任此次斗气的总签官,不免觉得奇怪。 斗气之前,需要抽签,而斗气呢,其实分为七分实力,三分运气,所以抽签的好坏,或将决定参赛者的比赛结果。 朱延气冲冲地跑到朱珲长老的面前,板脸说道,“有诈!” “什么诈?”朱珲莫名其妙地问。 “怎让高流担任总签官?他,他可是出了名的赌鬼,这件事交给他主持,岂不是想抽什么签,就抽什么签?这难道不是有诈?”朱延怒声怒气地说道。 “人家这是本事。”朱珲有些无语,却又是好奇地寻思道,“是啊,怎会由他担任总签官?谁安排的?” “李总管!” “李总管?” “是!” “那没事了。”朱珲笑道,“李总管是你二叔的好友,当初我找你二叔的时候,还是李总管为我指明了线索,既然是他安排的话,那就没有多大的问题。” 朱延一听,脸都绿了,只好灰溜溜地走开。 随着乐师们奏完一支名为“羲来”的曲子,那紧张而又刺激的“斗气”项目,便就此开始。 正殿广场的地平上,左右宾客移桌后退五十步,中间已成了一百三十来步的斗场,周围欢声笑语,各大氏族的人边饮酒边吃肉,无不等待好戏。 签官有四名,高流因为早前贿赂了李总管,所以担任了总签官。 这总签官掌握着两本名册,内记的名字,乃“地斗”和“天斗”的所有参赛者。最先开始的是“地斗”,由总签官安排出战顺序。 高流看了一遍地斗名册,他没按首发登场的名字念,反倒是先把东方鸣的名字念了出来。 为何要安排东方鸣率先出场呢? 因为“黑幕”! 实际上,地斗不外乎表演赛,不像天斗那般扣人心弦,主要是为了让各族的少年露个脸罢了。 想来这场宴会,毕竟是瞳殿下的生辰,高流一见朱曈参赛了,那么主角只能是瞳殿下。 既知结果,自是一场没有意义的比拼,不如让东方鸣尽快歇着。 不过,倒也不能让小公爵输得太惨,于是高流精心选了一个倒霉蛋。 “四象门内府弟子,鹿氏鹿忌。” 听到总签官高流念出各自的名字,东方鸣和鹿忌相继走出,站到了斗场中央。 斗气,分很多种,东方鸣全都略懂一二,以前高流解释过一些,而他的“小师父”也教会了他一点,总之略有耳闻。 地斗适合修为低的人进行比拼,经常斗的项目分为“交掌”、“击拳”、“演法”、“抟玄”、“乱斗”等等,只不过以上提到的五个项目,都是必须要会的。 因为赛前要抽签,抽到大数签的一方可以任选比拼项目:如选择的项目对方不会,那么抽到大数签的一方就必须在以上所提到的五种项目里重新挑选;假使重新挑出的项目对方仍不会,那么这就表示对方没有实力,又可说倒了大霉,于是抽到大数签的一方,则就不战而胜。 另外呢,双方斗多少息玄气,也由抽到大数签的一方决定。 鉴于这是有规则的切磋,所以参赛者往往无法展现真正实力,因此经常会出现以弱胜强的惊天意外。 当然,如若参赛者身怀绝对的实力,自不会惧任何项目,要果真这样,那么大数签就变得无关紧要,否则只能期待签官替自己抽个好签,以便扬长避短,胜他一个天降大数。 鹿忌是鹿谶的孙儿之一,鹿谶得知高流担任总签官的那一刻,就觉得不公平,而他惟一能做的,只能嘱咐孙儿鹿忌别选高流抽签。 抽签的方法也有很多种,但很奇怪,这些方式都和赌有关,譬如此次地斗的抽签方式便是“掷骰”。 斗场下方,摆着一张长桌,上面搁着两个骰盘、几盒骰子。 掷骰,也就是由签官挝十二粒骰子撒入骰盘,直到骰子静止以后,把骰子朝上的点数相加。 一粒骰子最大为六点,十二粒就是七十二点:此为地煞数,为最大,双方点数最大的视为大数签;若都是地煞数,亦或是相同数,则需重掷。 鹿忌乃一副十二三岁的韶颜之貌,胖乎乎的,他听爷爷说,千万不能选高流,但谁是高流,却记不清了,遂胡乱选了一人代为掷骰。 虽说地斗的胜败无甚打紧,但坐在尊台上的鹿谶很在意孙儿的表现,毕竟首战要是输了,那便是让鹿氏丢脸,让他这个族长难堪。 鹿谶伸长脖子,见斗场内的孙儿指向一个白面郎,不禁一拍脑门,“这夯货,跟他爹一个德性!” 斗场内,高流呵呵地笑,十二粒骰子一抛,下一刻骰盘里就有十二粒骰子不停地在旋转。 不一会儿,十一粒为“六”,一粒为“五”,合计七十一点。 鹿忌一见,简直乐坏了,朝着高流赞道,“竟是七十一点,这不妥了吗?你这总签官还真是有点东西!” 第93章 七十二点 赌法千千万,投掷实属小把戏,那七十一点确实很高,但东方鸣感觉高流藏了一手,于是眼睛里疑神疑鬼。轮到他挑选签官掷骰时,总觉得四名签官中的那个高流一肚子坏水。高流倒是成竹在胸,以为小主必会选中自己,所以提早挝了十二粒骰子在手。 可等了半天,那小主依然没有拿定主意,他敛起笑容,奄然急了,“你发什么愣,快选!” 东方鸣翻了个白眼,直接指向了另一位签官。 “你……”高流将那十二粒骰子攥成了粉末,眼里都快要冒出了火星子。 旁边的签官一愣,“小公爵,莫非选我?” 东方鸣冲那签官点了点头,“不错,我选你。” “真是有病。”高流拍拍手里的粉末,很快调整了情绪。 他方才掷出七十一点,本是想留点悬念,然而东方鸣不按套路出牌,因此他所掷出的七十一点,几乎成了难以逾越的点数。 不过话又说回去,这地斗的魁名早已内定好了,他也只是想让东方鸣输的体面一点,如今自家的小主不领情,倒也无关紧要,所以他都懒得关注骰盘上的结果。 未曾想,那个由东方鸣选中的签官,竟掷出了七十二点。 “地煞数!”鹿忌惊讶地叫出了声。 “这代表是我赢了,是吗?”东方鸣试探性地问。 闻言,高流转过了身,一看骰盘中的点数果然是七十二点,不禁摇头兴叹,觉得汉州赌界,当真卧虎藏龙。 他对身旁的那名签官笑了笑,“桃兄,看来这几年,你也是常玩呀!”见那桃姓签官有点尴尬,高流又冲鹿忌笑了笑,“小少爷,抱歉了。” 鹿忌挠挠头,笑道,“没关系,差一点而已,你也尽了力,此为天意。” 想不到鹿氏之中,竟有一个如此通情达理的小子,这倒是让高流颇感意外。但鹿忌不知道的是,——有些天意,其实掌握在人的手里,——这四名年轻的签官,以往在赌坊里输得清洁溜溜时,也以为是时运不济,天不在我! 桃氏与东方氏颇有渊源,东方鸣之所以抽得大数签,显然不是纯靠运气。 有了大数签,东方鸣可以任选一个项目比拼,可他觉得鹿忌的修为看起来不高,不是很难对付。这也是他不想让高流掷骰的原因。他想堂堂正正,不想让高流从中作梗。而今事与愿违,他只好随便选了一个名为“击拳”的项目。 “比几色?多少息?”因职责在身,高流严肃起来。 “这个……”东方鸣不想欺负人,却也看不出那个外表憨厚的鹿忌是何修为,便说道,“他看起来像个力士,但不知到了几境。” 高流负起手,哼声道,“鹿忌,就学四象门内府,乃巨持院弟子,你说他像个力士……小主,你是装傻,还是真傻?告诉你,人家都已是三混巨持了!” “什么!”东方鸣惊掉了下巴,忽地看向鹿忌,“你,你是三混巨持?” “没事,反正你抽到了大数签,至于怎么斗,都是由你来定。”鹿忌憨笑道,“我听说你伤了朱腥,既能伤他,想必你应该是六混力士以上。” “……” 此人不容小觑,经过深思熟虑之后,东方鸣尴尬地一笑,“那就以两色憾山劲,斗一百息玄气吧。” “一百息?”鹿忌简直无法相信自己的耳朵。 签官将此宣布后,斗场之外的观者们,传来一阵嘘声,很多人都在摇头,或觉此场斗气毫无看点,实在没有什么意思。 “击拳”,是附玄于拳头之上,然后穿上“斗甲”,以拳头击打对方斗甲上的“金钟”获得分数,直到一炷香之后,以双方击响“金钟”的次数以及分贝来判定最终胜负。 有些实力强悍的参赛者,通常都会将金钟之声汇成曲子,以博观者们的喝彩。当然了,要想达到此种效果,起码也要斗一千息纳海劲。 一百息憾山劲,这对于巨持来说太少了,因为巨持的玄腑之中,是有一万息憾山劲的,而今只斗一百息,确实没什么看头。 可是呢,东方鸣毕竟是化辰炼士,因三座玄墟都是一混境,所以他的体内只有一千息憾山劲。 其实,他本想斗三色纳海劲,毕竟不管什么气,他都有一千息,却又担心纳海劲的威力太强,如若伤人伤己,自是有违和气。 已近子时,由于四象神罗法阵的关系,王宫之内的天色宛若黄昏,天边看起来橙黄淡雅,而那城墙和殿壁上,又仿佛镀了一层玫瑰金,不失为绚烂的美景。 偌大的广场,钟鸣鼎食,乐曲悠扬,宾客们尽情沉醉。 东方鸣与鹿忌穿上了斗甲,已在斗场上各就各位,两双眼睛彼此凝视,无不注视着对方斗甲上的金钟。 金钟巴掌大,看似金箔,但凡击响,就需要动用一百息拔荒劲。而他们斗的是憾山劲,所以只需要十息就能击响。照此说来,眼下击响十次可得满分。 比拼已经开始了,许是谨慎,他们两个人都没有贸然先动手。也确实,如若一拳打空,那就要白白浪费十息憾山劲。 不过呢,鹿忌可没时间等,因为出现平局的话,按照规则,也是抽中大数签的一方获胜。他见东方鸣迟迟不动,才意识到这个对手是个“混子”,纯粹是想凭借规则取胜。 这也不是什么可耻的事情,譬如一场比拼下来,还要面临下一场,只有当个“混子”,才能保存实力,非如此,即便连胜四场入围到了决赛,也很难有足够的玄气斗到最后。 当然,只有手握大数签的参赛者,才能使用这等“混子战术”。 混子间的比拼很枯燥,场外的嘘声不断,无不盼着他们早点结束。 鹿忌喜欢被动,东方鸣也不喜欢主动出击,尽管他们两个人都对后发制人情有独钟,奈何鹿忌没得耗了:因每场比拼只有一炷香的时间。眼看半柱香已过,鹿忌终于没有了耐心,他纹丝不动的身体突然迈步,而后提拳冲了上去。 眼见一拳打来,东方鸣身形矫健、身法如风,——得亏是在游灵谷流了汗,——那实战强训当真是受益无穷。他这会儿随便一躲,恁是让鹿忌打了一记空拳。 强训那会儿,东方鸣习惯于躲,鉴于现在处于优势一方,自是不用急着出拳,于是连躲三拳之后,又将优势继续扩大。 “好啊,你也太滑头了,跟我玩赖是吧?” “我……” 便在鹿忌埋怨之际,东方鸣因羞愧而大意,于是乎,他被鹿忌趁机击中,而这一个眨眼功夫,前面所建立的优势荡然无存,反倒是掉进了下风位置。 “卑鄙!” “嘿嘿!” 东方鸣倒不觉得他真卑鄙,乃想着以彼之道还施彼身,孰料,鹿忌相当有经验,在一笑之后,便抽身开溜,恁是绕着斗场转起了圈圈。 这场比试虽无亮点,但两个人你追我赶的可哂画面,却让场外的观者们流下了眼泪,他们捂着肚子,已经笑得前仰后合。 高流见那一炷香快要燃尽,尽管气得牙痒痒,却不得不宣布这场比拼的结果。 可是呢,当他正准备宣布时,却见东方鸣骑在鹿忌的身上,一连打出七拳。鹿忌斗甲上的金钟拢共响了七次,连绵入耳,成了一曲精彩的“七连击”。 顿时,场外的掌声跟着响起! 原来啊,鹿忌的那身金甲没有穿好,因裙摆掉落,不慎踩了上去,其后就被东方鸣追了上去猛尅一顿。 比拼结束,东方鸣拉起鹿忌,两个人相视一笑之后,鹿忌则作了一个深拱之礼。 坐在尊台上的鹿谶观望到此,脸上火辣辣一片,“这忌儿,羞死老夫也……” 汉王扭头看去,笑道,“你孙儿输得这般惨,竟不忘行那低头礼,这小小年纪,就能将‘斗气之雅’展现出来,得夸他虚怀若谷,虽败犹荣!” 斗场内,高流朗声宣布道,“东方鸣获胜!” 意外总是来的这么毫无防备,东方鸣红着脸,对那小胖子鹿忌安慰了一顿,而那小胖子也没怎么在意,强说这次参赛,无非随便玩玩罢了。 下面东方鸣又与三名内府弟子做了比拼,结果都赢了,赢在“抟玄”之上。 高流本来是想让东方鸣连赢三场就结束他的赛程,因为此次参加地斗的参赛者大部分都是巨持院弟子,如若继续斗下去,恐有不测发生。谁料东方鸣勇猛无匹,竟以流刃技压四场,接连战胜四名巨持弟子。 说是运气吧,可那四名巨持弟子有哪个不是劲敌? 许是东方鸣的清风袋又起了作用,而今很多人并不知道东方鸣的真实修为,在看到一个九岁的小少年发挥的如此惊艳,于是东方弘的名字又被人重新提起。 汉王为此感到焦愁,他看向朱七,“你说这孩子,是如何登上巨持位的?” 朱七沉默少时,茫然道,“不,不知道……” 东方鸣连胜四场,已获得决赛资格,这时候可以退场休息了。 下面的比拼安排,高流左思右想,决定让瞳殿下登场,毕竟朱曈是今日的主角,如若再不露面,估计大家都要忘了她。 瞳殿下一登场,掌声刹那间雷动起来,而在一场精心安排的结果之下,朱曈很自然地掷到了大数签。 实际上,几乎所有地斗的参赛者都是内府弟子,他们面对瞳殿下时,有实力的,不敢赢;没实力的,赢不了,于是全部败北。 瞳殿下的四连胜,简直可以用轻而易举来形容,但她却赢得了无与伦比的掌声与喝彩。 接下来,朱腥四胜、姚瑶四胜之后,陆耳在一干内府弟子的包围下,竟也取得了四胜。 自有了斗气这样的节目,很少有一名玄徒能够进入决赛。 虽说此次斗气,谁都可以报名,但陆耳只有八氘玄徒的修为。这种修为难登大雅之堂,恐怕方一走到报名处,就要被那些登记官给轰走了。 是金是土,俗眼看不出来,陆耳在高流的帮助下,得以展示自己的特长,于是在“抟玄”项目中击败三名力士、一名巨持。 八氘玄徒,也仅有八十息拔荒劲,而正是凭借八十息拔荒劲,陆耳巧妙地选了“一色十息玄气”进行比拼。 同样是“抟玄”,同样是“一色十息玄气”,陆耳以一招火炎焱,却把威力发挥到了极致,哪怕功法造诣比不过别人,但是他制造出来的火焰,却暗藏着惊人的力量。 取胜之后,很多人都在问他的名字,都在问他来自哪个氏族。 “陆耳……” “东方氏……” “不可思议……” 身为朱殇后裔的朱旦,自是赞不绝口,他扭向朱变,感慨道,“陆耳这孩子,确实值得培养,大护宰果然慧眼识珠,要是当初没有留下他,那么今日便不会看到这般惊艳的火炎焱……” 十位雀殿长老亦是交口称绝,但朱珲夸道几句之后,却是将头一摇,“此子灵骨差了,而且……唉,总之一步路没有走好,可惜了……” 第94章 决赛环节 时临地斗的决赛环节,众人见那五名参赛者中,就属陆耳无甚背景,说是什么寒门,祖上又无从考究。既较外姓弟子更贱的草芥之身,大抵应该嘘声如潮,但一个微命弟子杀进决赛,乃多年不见之奇象,使有些外姓氏族之人感受颠倒,忽有几分亲切,反倒对陆耳寄予很大厚望,无不巴望着他一举夺魁,打开一部新的传奇。 但是呢,高流没往这方面去想,担任总签官的他,已拟陆耳率先登场。 当然了,而今五名入围者之中,就数陆耳的身份最贱,譬如这样的流氓,能做一片绿叶,衬在几朵花旁,亦属荣幸之至,又何必想入非非? 如今东方鸣已然打进决赛,高流只好自私地把东方鸣往后编排;而朱曈自是压轴上场的金腕。——至于姚瑶呢,又是姚燮的女儿;惟独朱腥不用关照,末了则就安排朱腥对阵陆耳。 得知对手是陆耳,朱腥捂着肚子大笑:笑他不知天高、不知地厚,区区一个贱种,也敢登台献丑! 这孩子的言论引得高流头皮发麻,他本想替陆耳掷一个地煞之数,折一下朱腥的狂傲,但又觉得并无必要。当他理智下来之后,愈发觉得此时不该惹怒此子的父亲,因为后面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去做。 不消再想,——反正陆耳没有任何赢面,不如做一个漂亮的总签官,让那朱延老儿快活一阵子也好! 然而令人意外的是,——陆耳竟没让高流掷骰,仿佛已经预知到了高流的想法。 摆在眼前的是“天命”,非陆耳这种角色可以违抗。高流诧异地看了陆耳两眼,不觉回忆起了儿时的记忆。不一会儿,他似乎意会到了陆耳的衷肠,于是“呵呵”地笑了起来。他笑陆耳聪明、识趣,懂得“时非我时,厚积薄发”的道理。也确实,一个八氘玄徒,而今能走到决赛已堪奇迹,哪还有赢的资本? 人的贪心和眼睛紧密相联,陆耳很怕高流又掷出一个大数签,若看到了一点胜算,即便是块木头也要痴心妄想,亦只能彻底备输,斩断任何幻想。 一名狄姓签官,效力于刑院,为大廷尉所管的一名刑吏,陆耳选他掷骰,自不会出现大数签。 陆耳不选高流,虽使狄姓签官感到疑惑,但这名狄姓签官也很自信,于是掷出了十二个“四”,乃“四八之数”。 高流眼睛一睁,暗忖“四八”,谐称“死吧”,既为陆耳抽中这等不吉之数,难料不是隐喻着什么。 待朱腥选签官时,狄姓签官早已抓了十二粒骰子在手,听那朱腥声落,本想就此抛出,奈何朱少爷选得不是他,而是另一名邹姓签官。 邹姓签官也是一名刑吏,常与狄姓签官结伴做局,坑尽同僚俸禄,而今掷出一个大数签,决非难事。但狄姓签官总是嘲笑邹姓签官的千术不精,屡屡强占一大半赃银。 邹姓签官,见有十二“连环四”掷出,满脸都是冷笑,吓得狄姓签官双眼发怵,面目惨白,暗骂自己不该自以为是。 或想体现一点“人情味”,邹姓签官最终还是掷出了十二个“连环五”。骰子相加得“六十”,自是赢得了大数签。狄姓签官得知死里逃生,遂长舒一气,连忙擦汗,又冲邹姓签官苦笑致谢。 不输个倾家荡产,领略不了千术精髓。这是汉州赌界的一句老话。前有十二个“四”,后有十二个“五”,若把两者归咎于巧合,那今日的巧合似乎有点多了。不难发现,——今日地斗参赛者中的大部分人来自巨持院,可决赛圈里的五名参赛者竟无一名巨持院弟子。 因此呢,最后的角逐名单,乃是四位签官达成的一种默契,而这五名参赛者进入了决赛,本身就是情理之中的事情,于是观者看破,却无一人说破。 要说其他人进入了决赛也罢,但陆耳这个流氓,有何资格进入决赛? 朱腥回答高流的时候,眼神就像一个杀人犯。“还用问?我当然选乱斗!”他说完,脚尖踮了几下,然而把目光挪向陆耳,“既然你都走到了这里,那么今日本少爷就让你见识一下,什么叫杀人不犯法!” 因“乱斗”没有规则,所以使用任何手段取得胜利都不为过,故将这句话合法化了,真不是空穴来风。 修为低的参赛者最怕这个项目,如果无法掌握大数签,那么实力较弱的参赛者,便极有可能在这场“乱斗”之中丧命。 陆耳熟知规则,他的双腿已经开始发抖,更用一种乞求的目光看着四名签官,少时,像从喉咙里挤出的声音,“我,我弃权……” “不可以。”桃姓签官很想接受他的请求,但规则不允许。他沉默少时,眼睛像在暗示着什么,“斗气,只允许胜和败,参赛者没有主动弃权的权利。当然,如果你不会乱斗的话,那么总签官可以直接宣布结果。” “不会乱斗?可笑!”朱腥白了一眼。 实际上,斗气的所有项目,等于是四象门弟子的必修课程,陆耳怎么可能不会?可他只是八氘玄徒,他体内拢共才有八十息玄气;而朱腥身为五混力士,体内至少拥有一万五千息玄气。 两者一较,朱腥谓之大山一般的对手,陆耳毫无胜算。此前依靠高流的帮助,陆耳才有幸走到现在,他怎么也没想到,方才“让出”大数签,竟给自己埋下了隐患。 以前四象门中,就有很多跋扈的弟子藉此杀人。 高流不由得耸了耸肩,朗声道,“既然陆耳不会乱斗,那么我宣布……” “慢着!”朱腥突然放声喝止,边瞪边道,“一名内府弟子,居然不会乱斗?谁会相信?难道内府的先生们白教了不成?陆耳怯战,便不配为四象门的弟子!他必须和我斗一场!” 高流摸了摸鼻子,笑道,“不会又怎么了?听说陆耳的灵骨很差,若不专注功刻,如何立身内府?修炼者勤勉功刻,乃幸事,不会乱斗,只能证明陆耳侧重不偏,有何奇怪?” 朱腥哼声道,“会不会,他都没说,何须签官操心?” 场外千百双眼睛在看,高流也不便多说什么,便把目光挪向陆耳。 朱腥冲着陆耳喝道,“会不会,你自己说!” 陆耳仍是战战兢兢,“我,我,我不……” “住口!”朱腥眉头紧皱,打断道,“陆耳,你不是自诩为东方氏的家臣吗?你不妨看看场外,如今有多少双眼睛看着?你要是不想让东方氏蒙羞,就快祭出你的法象,别当一个只会缩头的乌龟!” 场外,东方鸣坐不住了,他奄然欠身,朝着陆耳大喝道,“陆耳!你快退场!乱斗非同小可!” 陆耳闻声望去,不知为何,他有一种愧疚感涌上心头,不禁涨红双耳。 尊台上,朱延对着朱珲笑道,“看来咱们四象门真是一日不如一日,你瞧瞧现在的弟子,连个乱斗都不会,这众目睽睽之下,究竟是给谁难堪呢?” 朱珲一听,脸色沉了下来,便抬手唤来一名禁卫,吩咐道,“带话给那个叫陆耳的弟子,若是怯战,回头主动滚出四象门。” 汉王移目过去,“这又何必?” 朱珲反眼一怒,“全若此子,四象门如何立足?汉州如何立足?” 此言一出,旁边就坐的众人看向了二人。汉王尴尬地沉默着。不说陆耳有没有给四象门难堪,但朱珲的反应,分明是让汉王难堪。朱珲辈份高,汉王素来敬他,而这份尊敬,朱珲岂能领略不到?如今公然放出这等话,便是另外一回事了。 汉王狐疑地看了看天空,看着那道四象神罗法阵,始终不明白他这个汉王,到底有什么地方做的不对,竟会引得朱珲长老如此不满。 斗场内,禁卫捎了长老交代的话,陆耳听了一遍,顿时牙齿一紧。这是被长老逼的,也是被朱腥的那套激将之言气的。总之他百感交集,体内的血液像是沸水烧开似的翻滚起来。 东方鸣预感到不妙,“嗖”地一下闯进斗场,直接拉住陆耳的手,“走,下去,你一个八氘玄徒,逞什么威风?认输不丢人,怪我没有想到这些……” “闲杂人等速速退场!”狄姓签官喝道。 “小主,你确实不能擅自入场,快退回场外。”高流劝道。 东方鸣驳声道,“规则我也懂,现在陆耳不会乱斗,不是已经输了?为何还要逼他继续比下去?难道那些规则你们也不守了吗?” “我会!”陆耳挣脱手,突然笑道,“主公,我们都不是开玩笑,我们都想重振东方氏的声威,我一直委屈求全,是想以后助你一臂。现在这么多人在此,我要丢了东方氏的脸,小草毛他们岂不是要杀了我?放心吧,我会输的很漂亮,决不给东方氏抹黑!” 朱腥听此,扬起了嘴角,“看来有的玩了!” 声落,一名禁卫跳进斗场,冲着东方鸣敬声道,“请小公爵离场。” 东方鸣本不愿走,却见那名禁卫走近两步,遂把怒目勾住朱腥,“你要敢伤害陆耳,我一定加倍讨还回来!” “哼,小瘪三,等本少爷收拾了陆耳,再跟你算清咱们之间的仇……”朱腥嘀嘀咕咕地看着东方鸣退场。待他再度转眸时,却见陆耳满脸凶光,不禁怒道,“你这大耳奴,怎敢这般看我?” 陆耳与之对视了两眼,回怒转笑,“少爷,这几日不曾见你,想必是回家养伤去了,不知现在有无痊愈?” 这句话像把尖锐的刀,仿佛扎进了一条腿,朱腥突然感到很不适应,大腿不由得抽搐几下。 他揉了揉腿,牙槽都要咬碎,“我必杀了你!” “那就拿出你的本事。”陆耳笑着说完,边退边道,“但你千万别用火炎焱,我怕汉州各族见了,会把大牙笑出,至少在我面前,你要收住那招。” “大言不惭,去死吧!” 第95章 违反规则 朱腥祭出法象,本想使用火炎焱直接烧死陆耳,但陆耳已经退了五十步,由于距离甚远,不便施展,而方才之言听在耳中,又怕真的贻笑大方,遂改用了一招“连环锥”射了出去。 一瞬间,一串锥子似的青光恰似连弩刺向陆耳。 场外的东方鸣见是憾山劲,不知陆耳为何不闪,不住大叫,“快躲!” 躲,自然是要躲的,然而陆耳并不着急,待那连环锥飞出三十余步远,只将身子往左一缩,就已全数躲过。 因笑道,“少爷,你这招连环锥狠是狠,不过我岂会是你的靶子?你离我五十步,不管使出多少招,我也能躲过,不如靠我近一点。” 动用玄功,需要先祭法象,如此明显的动作很难出其不意,若对方预判了攻击位置,确实很容易躲开。 乱斗,其实同于炼士之间厮杀,自陆耳进了四象门以后,万般术法但凡有用,无不潜心琢磨,单说乱斗之精髓,他比面前的朱少爷只多不少。 五十步太远了,朱腥很想往前靠近,却被陆耳戏谑的话语搅得脑壳疼,满以为不需要靠近也能将其击毙。 场外的观者被这场实力悬殊的比拼勾住了眼球,他们既不说话,也不饮酒吃肴,仿佛无法看全这场比拼的过程很遗憾似的。 又可说,是他们看出了门道,许多人边看边道,畅谈起了各种以弱胜强的典例、学问。 虽说陆耳修为不济,处于绝对的劣势,可他未用一息玄气,光凭几句话就已牵住了对手的鼻子,此为攻心之道,亦属乱斗的精髓之一。 再者说,陆耳的火炎焱十分亮眼,假以八十息拔荒劲作为源力的话,或可以红烧一头牦牛,庶几逮准机会,完全有望一击制胜。 ——这些都是来自观者的臆想,实际上陆耳根本就没有出手的机会! 眼下朱腥的连环锥,每次也只损耗几百息憾山劲,何况他的玄腑共有五千息憾山劲,即便几招下来没有击中陆耳,然而接连的攻势已让陆耳满脸焦灼。 此斗,对于朱腥来说,意不在胜,而是想要杀人。现在一炷香已烧了大半,他明明稳操胜券,却满脸苦色。 毕竟陆耳的实力太弱,乱斗之下,败局早定,要是体面的输掉,反而成了一桩添光加彩的事情。 朱腥愈想愈气,意识到陆耳纯粹是拖延时间,但看一炷香所剩无几,他猛地冲向陆耳,接着手里的法象一分为二,托在双手之中。此法非常人可以做到,实乃天赋异禀。待他冲了二十步后,左手法象直对陆耳打出一招连环锥,右手法象伺机而动。 陆耳眼疾脚快,躲了一招之后,却见又一招连环锥再次袭来。因太快,未躲掉,他的臂骨瞬间被穿,一时间血流如注,疼得龇牙咧嘴,抱臂痛嘶。 “陆耳!”场外的东方鸣惊呼一声,旋即扭头看向场内的高流,急声叫道,“他已输了,你快阻止!” 高流亦想叫停,却见一炷香尚未烧完,而陆耳又没有倒地,他目前没有权利终止这场比斗。 按照规则:时未尽,受创倒地者为负;时耗尽,受创最多者为负;平局,持大数签者为胜;胜负未分,任何人不得干预比斗。 朱腥眼见陆耳半跪着身体,左臂的血淋了一地,于是三分小心、七分开心的走了过去,又于十步远的距离望不多时,而后托着一轮法象,徐徐走向陆耳。 “大耳奴,你若磕出三个响头,今日也可以饶你不死!”朱腥咧嘴俯视道。 声音刚落,陆耳冷冷一笑,右掌竟然泛出光芒。却在朱腥面色剧变时,那光芒化作了一团妖娆的火焰极速扑来。 “嘶……” “好快!” “不可能吧!” “怎么会……” 场外的观者无不惊呼于陆耳的布功速度。 谁又能想到,一个玄徒而已,居然可以在极短的时间内祭出法象?此外,这一瞬间,又几乎同时挥出了玄功,简直惊艳四座! 嚯! 却见火炎焱绚烂而出,像一头张着巨口的火兽吃掉了朱腥。 尊台上,朱延看到儿子被火吞噬,慌的猛然欠身,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腥儿……” 旁边的朱变见此,笑道,“大廷尉,试问一个八氘玄徒真能伤害到朱腥吗?” 朱延眺望少时,呵呵一笑,旋即坐了下去,“为父,多虑啦……” 斗场内,火炎焱尚未燃烧殆尽,却见朱腥祭着玄盾,癫了般地瞪着陆耳,而他手里的法象更在刹那间照亮陆耳的脸。 “哼,你这么喜欢火炎焱,那就让你死在火炎焱的焚烧之下!”朱变声落,一团更加绚烂的火焰熊熊燃起,直接将陆耳的火炎焱吞噬殆尽。 眼看陆耳已被大火包裹住了,场外的观者无不捏了一把冷汗。 尽管朱腥的火炎焱逊色于陆耳,但以憾山劲凝聚而成的火炎焱,远比由拔荒劲所凝聚的火炎焱艳丽很多,其威力不言而喻! “高流!你快制止啊!”东方鸣被一名禁卫抓着肩膀,实在挣脱不开,只能大嚷道,“再不制止,陆耳就要死了!” 高流的额头已经布满细小的汗珠,他没有去看陆耳,反倒是凝视着长桌上的香插。眼见一炷香余有一小截尚未燃尽,他实在等不下去了,忽而纵深一跃,跳到陆耳身边,将他从一团火炎焱中拽了出来。 朱腥扭头看向香插,发现时间尚未耗尽,遂冲着高流喝道,“放肆,你竟敢违反比斗规则!” 如今的陆耳衣不遮体,全身都是烧伤,就连一根毛发也没有了,他流着泪,轻声痛嘶,见者触目惊心。 高流不言不语,以为自己违反规则,必遭严惩。 却在这时,几名禁卫飞身而来,将陆耳抱走,其中有名指挥使颁令道,“小小意外在所难免,汉王有令,继续比试。” 场外的东方鸣泣不成声,愤怒到了极点,姚燮怕他冲动,扰了盛会,正想拉他回坐时,却听东方鸣冲着高流喊道,“下一场我上!我要和朱腥斗!” 高流愣了少时,回到桌位,看着名单发愁。此事之前,他确实安排好了东方鸣随后出场,但按现在的情形,又恐东方鸣上场之后,藉此发泄私恨。 而今东方鸣已是一混巨持,身兼三色玄气,要是选择“乱斗”,那朱腥自然不是敌手,高流惧怕东方鸣闹出人命,坏了今日大计。 但是呢,不安排东方鸣出场,也只能安排姚瑶和朱瞳出场了。瞳殿下自是不宜登场,而姚瑶的修为没有朱腥高,各方面也无法战胜朱腥,冲动之下必遭其害。如今也只有让东方鸣“灭掉”朱腥,方能圆满地结束掉这场地斗。 听到高流喊出自己的名字,东方鸣推开禁卫的胳膊,大步冲进斗场。 “我选你!”东方鸣方到高流身边就叫道,“快给我抽个大数签!” 朱腥已知东方鸣是巨持,这会儿有点虚了,要是跟他进行乱斗,那么必输无疑。不过换作其他项目,朱腥倒也不惧,只要手握大数签以长补短,势必稳操胜券。 四位签官中,掷骰手法最好的,当数高流,其次桃寅、狄烩、邹炽三人也不赖,但选谁很有讲究,譬如:狄烩和邹炽都是刑院的人,而那桃寅乃桃氏中人;至于高流,却是东方氏的家臣。 前一阵子,朱腥杀了内府弟子桃苏,已和桃氏有了仇怨,决不可能选桃寅;选那技术好的高流吧,指不定要被这人给坑了。 于朱腥来说,眼下没什么好想的,鉴于狄烩信誓旦旦地要出马,便就给了他一个掷骰的机会。 “掷不出大数签,你就等死吧!”朱腥闷哼道。 论赌技,高流号称汉州赌郎,是个硬茬,但狄烩始终觉得邹炽的手法不如自己,因此迎难直上,“少爷放心,掷不出地煞数,在下甘愿领罪。” 十二粒骰子抛进骰盘,不多时,果然有十二个“六”朝上。 朱腥乐开了花,“好样的,本少爷回头重重赏你!” 狄烩侧目高流,苦笑道,“看来这场比拼,恐要演变成签官的比拼了!” 东方鸣蹙紧眉毛,“高流,你可一定要掷出十二个‘六’,只有这样,才能重新掷。”说完,不禁笑了起来,“不过,对于你来说,掷骰子实属小菜一碟,我相信你,快掷!” 高流负手而立,俨然一副老手的模样。但他见朱腥有点疲累,一只手伸进骰盒时,又重新斟酌了一下。 待他抓来十二粒骰子在手,拳头举在骰盘上方竟然迟迟不撒手。 “快掷啊!”东方鸣焦急地催促一声。 却是这一声,吓得高流浑身一颤,只见他尚未撒开手,竟有一粒骰子掉进骰盘。 东方鸣惊了一下,但看骰子静立之后,“六点”已朝上,他回惊转笑,“呵,吓死我了,我还真以为是不慎掉了一粒!” “随便掉下一粒骰子就是六点,赌技真不简单。”桃寅笑道,“高兄,别人看到了你的赌技,而我却看到了你的失意。我又何尝不是呢?这几年不光是你,连我也是以此为乐。” “不好对付啊,看来光是竞争一个大数签,就得斗上一阵子。”邹炽摇头苦笑。 “快掷!”朱腥大叫一声。 “嘶……”高流又被吓得浑身一颤,于是手里的骰子全部掉入骰盘。 众人惊掉了下巴,目光全部停留在了骰盘里的骰子之上。 看着一粒粒骰子停止了旋转,几个人念出了骰子最终摇出的点数,“六……六……六……六……六……” 然而第六粒骰子仍在缓慢旋转之际,其余三名签官瞠目结舌。 “难道……” “不,不会吧……” “难道会是五?” 内行看门道,外行看结果,当东方鸣看到第六粒骰子五点朝上之后,一度陷入了茫然,而后面的“三”、“四”、“六”、“二”……全都不消看了,因为高流已经输掉了。 “哈哈!”朱腥大笑道,“我还以为真的要大战很久,什么赌郎?就这?” 高流眉头紧锁,“朱少爷,这局不能算,方才是你惊扰了我!” 算不算,亦不是总签官说了算,而是由签官们共同决定,那狄烩和邹炽不用多说,必然认定这种结果作数,但桃寅不置可否,陷入了两难。 高流见此,将头一摇,“算了,桃兄不必为难。在下作为总签官,理应顶住压力,不该惊慌。现在事已至此,还有什么好说的呢?这个结果,在下已无异议。” “你混蛋!”东方鸣喝道,“这种时候,你怎能出现这种低级的失误?亏我这么信任你!” “小主,方才想到了陆耳,于是……”高流满脸自责,仿佛事实果真如此。 “陆耳……”东方鸣回忆陆耳所受的伤,感觉高流的失误,定是太过于担心所致,便长叹一口气,“唉,其实不用解释,我也能理解……” 实际上,高流确实想过让东方鸣解决掉朱腥,可是仔细一琢磨,要是东方鸣失手杀了朱腥,那么接下来一定会引来麻烦…… 不管怎么说,这朱腥幸运地获得了大数签,自能成功规避掉乱斗项目,至于到底选择何种项目比拼,经他思考许久,还是拿不定主意。 末了,一名禁卫传来大廷尉的话,要他以“交掌”作为比拼项目。 交掌斗得是功法造诣,而其外的项目对于东方鸣来说皆是强项。譬如“抟玄”,他的流刃已展现出了高超的水准,另外还有藏而未露的火炎焱,如若就此一出,恐要盖过陆耳之风头;再说那“击拳”,他连鹿忌都能打败,眼下又有谁能够与之一斗? “演法”需要参赛者懂得一门秘法,朱腥对此又不会,因此除却“交掌”之外,也只剩下“乱斗”了。 但真要与东方鸣进行“乱斗”,岂不是自寻死路? 朱腥想不多时,果决道,“我选交掌,斗五百息憾山劲。” 听此,东方鸣皱起了眉头,自言自语道,“我何来功法造诣?这不是输定了吗?都怪高流……” 高流面露笑容,好像根本不关心这场比拼的结果,“参赛者,各就各位。” 朱腥走到场中,见东方鸣缓缓而来,笑道,“告诉你吧,本少爷已经造高三崇阿,乃五混三阿力士,但凡内府中,本少爷称第一,无人敢称第二!” 听上去很厉害似的,然而东方鸣见多识广,此前连那九元九阿全真都已见过,又怎会在意一个五混三阿力士? 但是呢,这个只比东方鸣大两岁的朱腥,虽说个头不比东方鸣高多少,而今造高三崇阿,已谓年少有成,即便是那些白发苍苍的修炼者,也未必拥有三崇阿的功法造诣。 朱腥伸出手掌,骂道,“小贱人,还不滚过来?待本少爷夺了地魁之后,还想坐观后面的天斗好戏。这地斗仅仅只是开胃小菜,你在此磨磨唧唧,是想搅坏众人的雅兴不成?” 第96章 避免扫兴 确实,单凭姚瑶和瞳殿下,决非是朱腥的对手,东方鸣暗忖自己要是输了,那么地斗之魁,必被朱腥收入囊中。而这场比拼,朱腥只斗五百息憾山劲,这显然是在为后面的比拼保留玄气。 “你这胆小鬼,为何不敢跟我乱斗?”东方鸣走到朱腥的面前,一把握紧他的手掌,“别得意,人心向恶,终将自食恶果!” “比拼开始!”高流朗声宣道。 盯住东方鸣的眼睛,朱腥能够感受到一股杀意袭来,但他冷冷笑道,“咱们已经开始斗气了,你是没吃饭吗?能不能使点劲?哪怕给我一点点压力也行!当众欺负你,旁人又要指责本少爷恃强凌弱了!” 说完,朱腥的体表已经泛出荧光。 东方鸣感觉手骨像被一股力量揉碎了,他咬牙运气,身体也跟着泛出荧光,然而相比朱腥,他的玄气并不坚实,乃至体表的荧光看起来很微弱。 殊不知,憾山劲是由两种玄气融合而成,于是强和弱,须看融玄的造诣有多高。力士的功法造诣到了三崇阿之后,将一息两种不同的玄气融合,可得一息憾山劲,但这一息憾山劲,却有三息憾山劲的威力。 东方鸣尚无功法造诣,而今这个“交掌”项目,斗得便是功法造诣,所以这场比拼的结果不言而喻。 “呃!” 五百息憾山劲全部使出,朱腥的体表流光溢彩,很快就把东方鸣震退三步,摔了个踉跄。 高流身为总签官,愣了半天没有宣布结果,惹得其余的签官干着急,末了,狄烩高声宣布,“朱腥胜!” 侧目看了一眼狄烩,高流这才意识到自己忘了正事。他摇了摇头,走到东方鸣身边,拍拍对方的肩膀,“小主,没关系,胜败乃兵家常事嘛……” “常你个头!都怪你!”东方鸣拍拍屁股,气呼呼地走出场外。 尊台上,朱瞳看到此时,冲着王后叹道,“母后,我如今的功法造诣,只在两崇阿,要怎么夺魁呢?不仅我夺不到地魁,那姚瑶也夺不到。她的功法造诣虽然也到了三崇阿,但朱腥终究比她略高一点。” “斗气,实力有时候不重要,这是告诫炼士们,任何时候都要避实就虚,取长补短。”桃枝靥带酒窝,笑道,“这五个项目中,演法才是你长处,譬如交掌、击拳、抟玄这三项,你确实赢不了姚瑶和朱腥。不过,他们二人不会秘法,你倘若利用规则,跟他们比拼演法,便能不战而胜。总之呢,你要想赢,必须选一位好签官,拿到大数签才行。” “哈,瞳儿正有此意。”朱瞳笑道,“反正我不会选那高流,他之前表现的还可以,结果方才一看,也太让人……哈哈……”她捂住嘴巴笑了一会儿,“我一定选小舅舅!” “不,你还是选高流为好。”桃枝摇了摇头,“虽说你那小舅舅很爱赌,可这方面的名气远不及高流。” “咦,母后,你是不想让我赢吗?”朱瞳撇撇嘴,笑道,“母后要是有何顾虑,我不赢就是了。那弟子符对我来说也不重要,让给姚瑶并无不可。” “嗳,那高流深藏不露罢了,母后还是劝你慎重为好。”桃枝轻轻一笑。 “深藏不露?”朱瞳正思间,斗场内的高流却又输了,又将大数签给丢了。瞳殿下小嘴一瘪,侧目桃枝,“母后,这就是深藏不漏?姚瑶都快被他气死了!” “这……”桃枝也感到奇怪,不禁看向朱旦。 汉王虎目一转,顿时温柔起来,“王后,孤王此前也觉得那高流深藏不漏,现在看来……”话没说完,又冲朱变望去一眼,“孤王本打算让他去兵府任职,不过他这几年毫无长进,此事还需斟酌。” “是。”朱变颔首道。 朱腥又选交掌作为比拼项目,于是那个造高三崇阿的姚瑶,终究败下阵来。高流尚未扶起姚瑶,便被瞪了一眼。 “本小姐真是信了鬼!”姚瑶鼻子一哼,退出场外。 她赛前想了很多,本想选桃寅掷骰大数签,奈何高流不断暗示眼色,似是要吐气扬眉的意思,孰料给他机会,他却不中用,委实让人失望。 如今地斗进展到这里,便只剩下朱瞳和朱腥,汉王像是等待已久,到了此时,他欠身而起,对着诸位宾客吟了一首诗,道了几段喜词,引得人声鼎沸。 那声音,说是欢呼,不如说是着急,王后坐不住了,小声说了一句,“王上,大家都等着看天斗,你这一首诗吟下去,是不是感到很尴尬……” 汉王朗声大笑,亲自将朱瞳领进斗场之后,又回到尊台上坐下。 尽管瞳殿下是今日的主角,但朱腥不太可能礼让一分,否则每逢力士院月考之时,又何必拼命去争那第一? 姚瑶已然输了,鉴于朱腥之前的残忍行为,即便朱瞳不想争夺弟子符,也无法容忍朱腥夺得地斗之魁。 朱瞳对着四名签官看不多时,浅红色的眼睛终于停在了高流的身上。 “好,那在下就替殿下投掷。”高流说完,便伸手去抓骰子。 “慢!”朱瞳笑道,“谁说选你了?” “殿下不选我?” “不选!” “为何?” “还好意思问?装糊涂?” 余下的三名签官憋着笑,高流面露赧然,忽将已经抓在手里的骰子扔进骰盒。 “小舅舅,你别笑了,你来!”朱瞳冲着桃寅说道,“都说你不学无术,今日正是你大展身手的好机会,可不要让我失望!” 假使掷骰也算本事,那桃寅可说本事不小。只见他快速抓了一把骰子,随意抛入骰盘,过不多时,便有十二个“六”全部朝上,乃地煞数,最高点。 朱腥感受到了压力,却只能让狄烩迎战。 对面是瞳殿下,狄烩不知如何抉择,待他眺了一眼大廷尉之后,也没有得到任何暗示。他觉得大廷尉如有特别的交代,早该提前通知才是。既为大廷尉效命,自是拿出全部本事,他不敢怠慢,随后也掷出了七十二点。 赌技,也有高低之分:凡子涉赌,凭得是眼力、手法,以及运气;而炼士沾了赌,却将功法与之结合,乃至由来一种名为“玄赌之术”的高超技艺。 也因此,炼士们比赌技,不光只拼眼力、手法、运气,其真正取胜的关键,须凭“玄赌”的造诣。 掷骰呢,其实是利用玄气改变骰子的最终定向。 内行看里道,外行看门道,狄烩与桃寅孰强孰弱,高流早已看在眼里。 虽说两个人斗了三个回合难分胜负,但最终的胜负走向,必然倾斜于桃寅。 高流猜得很准,到了第七次掷骰的时候,桃寅就以一点之胜夺下大数签,引得掌声如潮。 “小舅舅,你真棒!”朱瞳拍掌笑道。 朱腥难以接受,埋怨狄烩没用。他因为痛失大数签,按照规则:只要瞳殿下选以“演法”作为比拼项目,可说已经夺得了此次地斗的魁首。 但朱腥不甘心,忽而一抖丧气,冲着朱瞳笑道,“殿下,今日乃你生辰,场外宾客云集,皆来为你庆贺,既然我们走到了最后,若虎头蛇尾,恐怕场外的宾客全都因此扫了兴……” “哈,是,有道理!”朱瞳打断他的话,笑道,“这地斗呢,虽是愉悦宾客的小节目,但也不能失去华彩,你想和我乱斗,本殿下准你便是。” “乱斗……”朱腥愣了少时,干巴巴地笑,“乱斗,会不会有点不好呀?你也知道,这法象无情,难免……” “嗨,你有完没完?”朱瞳懑声道,“要比便比,不比呢,我就回尊台上看天斗了,说这么多,烦不烦?” 朱腥当然不肯就此结束,顿时叫了一声,“比!” “那本殿下选乱斗。”朱瞳冲着高流笑道。 “当真?”高流郑重地问道。 “……”朱瞳衣袂一摆,“点香!开始!” 听此,高流只好宣布项目,做好所有准备。 “嘶,又是一场乱斗,而且是瞳殿下和朱少爷……” “此次地斗,为何这么激烈?” “也好,或许可以见识一下瞳术……” 比拼尚未开始,场外的观者就已窃窃私语起来,似乎此时的兴致都被点燃了。 尊台上,王后摇头轻叹,“这瞳儿,明明可以赢的,偏偏要来一场乱斗,真不知道她在想什么。” 知女莫如父,此等事情,汉王也曾做过。 ——犹记很多年前的猎奇大会上,他和东方弘结伴狩猎,因击杀了指定奇灵,所以获得了斗气资格。“斗气”之乐,衍自于猎奇大会。正是有了诸如此类以弱胜强的规则存在,才让修为并不出众的他们,于当年走到了最终决赛。 实际上,东方弘那时候并不会秘法,而朱旦取得了大数签之后,本可以利用大数签不战而胜,可他没有,而是选择以乱斗的方式,与东方弘堂堂正正地一决胜负。 此乃情义。 不觉想到东方弘,汉王晃了晃头,感慨道,“瞳儿跟我太像了,她是顾念同宗之情……” 桃枝看了一眼汉王,没有说话。 朱变摸了摸眼睛,亦没有说话。 雀殿长老们则是笑着称赞,末了,朱珲缓缓看向朱变,轻声道,“变儿,要换作从前的你,可能连那大数签都会放弃,唉……” 朱变若有所思,感觉珲长老另有所指。 第97章 保管魂瑰 斗场内,比拼尚未开始,朱瞳已开始将岁囊里的月季花瓣一把一把地洒下。 待高流吹响哨音,朱腥方一祭出法象,却见瞳殿下已经驱使一群由花瓣拼接而成的小人迎面扑来。那些小人挺有趣的,朱腥一如既往地发起了愣。待他眨巴眨巴眼睛,已发现自己的四肢全被小人们抱住了。 他和朱瞳算是老对手了,眼下见多不怪,大概是清楚那些小人并无多大的威胁,因此没有露出任何担忧。 但见朱瞳要使火炎焱了,朱腥这才扑掉身上的小人,然后祭出玄盾,一直关注着朱瞳的手和脚。 可是呢,有个小人还在朱腥的玄盾里,它们跳上朱腥的肩膀,用花瓣组成的手掌去掰朱腥的眼眶。 朱腥被它们掰扯得有点疼,伸手抓住一个小人攥了几下,随之摔在地上用力踩了几脚。 那小人虽被踩成了花饼,却没“死”,而后慢慢爬了起来,又沿着朱腥的腿往上攀爬。 朱腥的身体抖来抖去,意欲抖掉身上的小人,忽见朱瞳手里的法象遽然一亮,他只好率先一步使出一招连环锥打去。 嚯! 火炎焱与连环锥相碰之后,很快抵消了各自的玄气。 实际上,朱腥已和朱瞳交手了很多次,而过去总是朱腥技压一筹,惟独近几个月来,朱瞳利用瞳术连续胜了朱腥三次。 那瞳术迷人心智,倘若抵御不住的话,便会丧失全部意识。对此,朱腥求教了很多先生,但众说纷纭,莫衷一是:听起来都有道理,而实践之后,毫无用处。 不过有一点,似乎只要不看朱瞳的眼睛,就能很好的规避幻法。与其不看朱瞳的眼睛,倒不如绕到她的身后去。朱腥也是这样做的,但这样太耗体力了,朱瞳见朱腥绕圈疾跑,便不停地转身,两个人所用的体力根本就是天差地别。 当然啦,朱瞳确实没有很好的进攻手段,暂时也只能看着朱腥围着自己绕圈圈。 “我说,你真不累吗?”朱瞳抱着双臂问道。 “还行!”朱腥气喘吁吁地回道。 “……”朱瞳苦笑以及,忽见一团火炎焱从侧面扑来,不禁倒吸一口凉气,“嘶……” 朱瞳祭出玄盾之后,才使火炎焱未能伤害到自己。 因斗气有规则,倘若出现平局,必是手握大数签的一方获胜,况且朱瞳利用那些花傀儡已对朱腥造成了干扰,可视为轻微的伤害,算是得了分的,要是一炷香烧完,她自是胜利在握。 可惜呀,被朱腥的一团火炎焱坏了一场好局。 方才朱腥的火炎焱虽无实质性的伤害,但到底是命中了,能不能藉此判定胜负,犹未可知。 朱瞳担心一炷香烧完,自己要被判负,便想逮个机会对其进攻。奈何朱腥始终兜着圈子跑,根本逮不到什么机会。但仔细一想,她张嘴一笑,顿时来了灵光。却见一群花傀儡手拉着手,组成一个羁绊,猛然出现在朱腥的前面。 咣! 朱腥果然被绊倒,摔了个下巴着地。 朱瞳见朱腥爬不起来,缓缓向前走去,意欲“补上几刀”,以便结束比赛。 场外,东方鸣见状,遽然一喝,“别过去!” 闻声,朱瞳扭头看向东方鸣,忽而连想起了陆耳的那场比拼,于是驻步道,“是啊,这个朱腥诡计多端,要是走上前去,被他来一个‘现学现卖’,我岂能有好……反正现在有了优势,自是不用着急。” 果然,朱腥眼看朱瞳停下脚步,又见一炷香快要燃尽,遂立刻爬将起来。 这场乱斗势均力敌,想要击倒朱瞳并非易事,朱腥本想来一个攻其无备,然而此时的前后左右都有小人拦路,他分身乏术,又周旋不开,只能使用拿手的火炎焱强取分数。 五混力士,拥有五千憾山劲,由于朱腥太早出场,乃至前面耗了不少源力,如今体内的玄气并不充裕,加上所剩的、恢复的,大抵只有两千息憾山劲。 但他造高三崇阿,两千息憾山劲,却有六千息憾山劲的威力。 正常一息拔荒劲,拥有一斤之力;一息憾山劲,则有十斤之力;六千息憾山劲,更是有六万斤之力,如若利用玄功发挥出来,——这种憾山力士,亦是凡子所惊悚的存在。 见朱腥的法象愈发明亮,欲捻真诀,一刹那之间,朱瞳惊恐地大叫起来,“怎么回事?我的眼睛!” 场外的所有观者见此,无不诧异地醒目。 朱腥下意识地看向朱瞳的眼睛,疑道,“你眼睛怎么了?” “没怎么!” “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没事!” “该死……”朱腥双目发滞,手中的法象渐而黯淡,“又中计了……” 只听“咣当”一声,两名签官就急忙围上已经倒地的朱腥,桃寅和高流见此情形,两个人对视一眼,各自露出微笑。 “瞳殿下获胜!” 场外的人纷纷欠起,掌声以及欢呼,引得瞳殿下捂起了耳朵。 尊台上,朱延望着天空上的四象神罗法阵,不住地叹息,“单纯,太单纯了,我的腥儿真是太单纯了……” 朱变摸了摸额头,想来一场地斗下来,不觉已是初五了。 是时丑尽,乃寅初,幸好在座的都是炼士,精力仍是旺盛,若换作是凡子,早都酣睡过去了。 一群宫人抬来酒,更换珍馐,预备接下来的天斗好戏。 …… 叶棠天,拘凰塔。 一口吊悬的大金钟下面,老囚仍旧坐在刑椅上。没有任何改变:他两侧的肩胛骨仍被一条铁链贯穿。他就像是一条项链上的人形吊坠,但这“吊坠”像是受过烈焰的炙烤,于是双脚上的铁链已经发红,甚至比他身旁的几根发红的铁柱还要红。 离老囚五步远的位置,燃灯坐在一张太师椅上面露微笑。两个人凝视许久,间或有一缕缕青烟袅袅升起,遮蔽了两个人的视线。这青烟来自老囚的双脚。一股刺鼻的焦糊味之下,本该使老囚发出痛苦的呐喊声,但他的眼里只有冰冷的绝望,就像失去生命而呈现出来的死滞之状。 “若说玄机城不来相助,本尊就必须跟你联手对付苗绮罗,但是旱魃呀,你现在是真没用了。”燃灯淡声道,“如今已有人替我对付苗绮罗,此外,又已知悉《大修真》和地渊觽的下落,为何还要留着你?如今你的魂瑰,才是本尊看重的东西。” 这个枯槁的旱魃鬼老面如死尸,依旧面无表情,眸光一动后,乃知还活着。他仰头看向头顶上的大金钟,发出了沙哑的声音,“不说《大修真》,有关地渊觽的秘密,你真的知道吗?本尊还以为,只有叶尊和我知道。”旱魃微微看向燃灯,在捕捉到燃灯的眼神有异后,便把目光移到自己的脚下,“就像我的皮囊不受任何苦一样,能知道这些秘密的人,应该都已死绝了吧。” 燃灯移目他那焦黑的双脚,“这些秘密,何须你说?” “那你还犹豫什么?还不取了本尊的魂瑰?”旱魃轻轻一笑,“没有了长生丹,多活一口气,还不如早点熟悉一下死后的世界。但你又何必赖在人间不死呢?没有长生丹,你取得了《大修真》又能如何?还不是要死?那‘祝寿丹’狗都不吃,你却想尝那种苦?你我都已到了全真位面,眼里所能看到的景色,非常人所见,既然筑不成仙道,一切都是镜花水月……” “全真算得了什么?大山一侧的人,其所能看到的法则都不相同,本尊只要活着,未必不能位至仙列,可你没这机会了……”燃灯说完,又讪笑道,“不过你死之后,其魂意会留在本尊的体内,如若你还能感知的话,当本尊俯瞰大地之时,你或许也能一饱眼福。” 这句话,似乎要比任何酷刑都要残酷,旱魃满脸愤恨,目光悲而苦,末了放声大哮,“痴心说梦!人受千万法则桎梏,欲脱俗身,第一个要做的,便是跳出生命法则之外!如今凰鸟化雄,乃上苍断了天梯,是天意!你竟还有此等念想!” 言讫,又笑道,“当年灵祖没有炼化玄器,是知道自己掉进了生命法则之内,只怪当时的苗绮罗,还没有长生丹。你很天真,以为那《大修真》里真有什么长生丹的配方,不妨告诉你,那长生丹是苗绮罗继灵祖绝学而研制出来的,而你却想杀苗绮罗?试问,你杀了苗绮罗之后,即便取得不死鸟,又有何用?你什么都不知道,有何资格做那成仙了道的春秋大梦?” 燃灯眉目一惊,低头沉吟了起来。 未几,燃灯身后的铁门奄然一响,他察是厉睺走了进来,便侧目。 “扶蝗及其人马已经到了黄河郡,只待朱变发出暗号。”厉睺禀后,又道,“虚耗的意思,似乎想让师父亲自督战,不知如何回应。” “为师当然要去。”燃灯看了一眼旱魃,笑道,“你一个人在此,终归寂寞,不如把那苗绮罗抓来陪你。” “你不杀我了?”旱魃满眼鄙夷地问了一声。 燃灯已欠身,这会儿正想走,但扭头瞧见那双血红色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自己,或是浑身不舒服,便转身走到旱魃的跟前,一把托住他的后脖,恶声道,“你的魂瑰,随时可以取,本尊何必着急?”说罢,收回手,又在他那消瘦干瘪的脸颊上拍了两下,“你提醒的对,本尊连那《大修真》都还没有弄到手,要来魂瑰有何用?本尊这么急着取,万一不新鲜了,岂不是得不偿失?这师兄们的魂瑰,暂时还得由师兄保管一阵子。” 旱魃陡然发笑,“不错,你师兄们的魂意,一直由你师兄亲自保管着……但本尊所得的两万魂意,你又能享受到多少?”说完,抬眼凝向燃灯,“苗绮罗乃一元九阿全真,你有法子杀她,却不见得有法子擒她。你若求求本尊,兴许师兄心肠一软,可以再次助你渡过难关。” 燃灯盯着他那血红的眼睛沉默少时,似乎想到了某种可怕,不由得眼睑一动。待他转过身后,已朝那铁门外缓缓动步,“师兄的心肠比铁还硬,本尊的玄盏文武火难以烧化,此行成败,又怎敢劳驾师兄……” 随着燃灯的背影消失,囚房里的铁门“咚”地一声合上,而旱魃缓缓地环视周边,亦只有几根烧红的铁柱陪伴着自己。 “呵呵,燃灯,燃灯,燃灯……” …… 第98章 绝不简单 旱魃和燃灯都是灵祖之徒,但灵祖的弟子多如牛毛,那亲传弟子中,耳熟能详者,共有十八位。至于那些记名弟子,无人关心,无从考究,概有上百之众。 在须弥蚺的十八位亲传弟子中,旱魃排名第三。燃灯幼年微命,本是灵祖的掌灯小厮,后来他口中的“祖师”改成“师父”之后,别人才知道,他鲤鱼跃龙门,一跃成了灵祖的记名弟子。 这样的弟子,每每见到旱魃师兄,少不了俯跪磕头的礼节。 旱魃一心对付前行的绊脚石,其精力都放在了那些天干鬼老的身上,却从未想过最终绊倒自己的,竟是一个寂寂无名的小师弟。 “依稀算来,我师父被关塔顶已有十三年个年头了,在此期间,他遭受的酷刑与凌辱,无疑成了此生最大的屈耻……” 琉璃婉正和老东西利用飞行符赶往乌桓。 半空中,她飞在老东西身边,时而讲述有关旱魃的过往。 “听说继祖顿鬼老之后,旱魃鬼老就成了十大天干鬼老之首。他一直高高在上,岂会忍受这等屈辱?”老东西说完便笑,又不禁叹道,“要是真把旱魃救了出来,只怕小燃灯的死期也就到了……” “小燃灯?这称呼……”琉璃婉“嘶”地一声顿了少时,“哈,这称呼着实不错,但从你的嘴里冒出来,就太让人奇怪了,他再怎么说,也名列十二地支鬼老之中。” 老东西略微尴尬,便没有接话。 不觉看到一座大山的影子,他顿时有了退缩之色,“唉,那燃灯老谋深算,此等关乎身家性命的大事,愚以为燃灯不会犯糊涂,要不咱们还是另觅机会吧?” “前面就是乌桓了,你还犹豫什么?”琉璃婉安抚道,“你尽管放心,此次见机行事。只要叶棠天还有防备,我便不会鲁莽。其实九年前,我就知道家师没死,我若真是那种没有脑子的人,现在哪有机会跟你说话?” “主人……”老东西叹声道,“先说好,务必见机行事,你若脑袋一热,做那铤而走险之事,那老奴可就见机行事了。” “呵,瞧你说的。”琉璃婉笑道,“你之前说的忠心哪去了?你要是跑了,我怎么办?不过呢,但凡我乱来,你尽管逃命去吧,我自是无话可说!” 到了雷道,燃灯果然离开了,又从一帮鬼奴的口中套来一些话,才应证叶棠天只剩下厉睺坐镇。 此外,倒还有几名鬼使协防。 因九年前的重创,赶尸派已无多少鬼使存焉,鉴于诸事不利,使得几位鬼老不拘一格,进而擢升了一大批新鬼使。这些人修为很一般,大多都是中期巨持,惟独虚耗座下的邓鼯和沙皎,都已达到九混巨持。 “没多大关系,那两个人我就能对付。”霹雳崖边,琉璃婉冲着老东西玄音道,“甚至那厉睺我也不惧!” “听闻厉睺的修为已至四混六阿象翥,而他又深谙秘法,哪好对付?”老东西捋着胡须,连连摇头,玄音道,“再说,叶棠天之内怎会没有法阵?这怕是燃灯的诱敌之计,恕老奴不敢冒险。” 听此,琉璃婉沉吟少时,随后玄音道,“我跟了燃灯这么久,早对叶棠天的一切了如指掌,至于你说的那些法阵,其实已被我彻底摸清了。虽说如此,若仔细琢磨下来,眼下确实有个极大的隐患需要警惕。” 她看了看叶棠天的入口,又玄音道,“其实呢,这座庞大的岁墟,乃神尊叶棠所留,那拘凰塔,本就是叶尊拘押犯人的地方,听说塔内有道困魔咒法阵。那阵虽为九锯小阵,却属六星九斗,想必阵开之时,怕连全真也别想走脱。但此阵是叶尊所留,到底能否开阵,我倒是不得而知。不过呢,那虚耗深谙遁甲,要是已将那法阵重新激活了,自是成了营救的最大难点。” 老东西玄音道,“我就说嘛,燃灯岂会麻痹大意?照此说来,那就绝对是诱敌之计了,他是想让苗绮罗自投罗网啊!” 琉璃婉白去一眼,玄音道,“那厉睺天天呆在塔里,可见那阵法尚未激活,又何必去管他人使了什么计呢?我先给厉睺来一招调虎离山便是!只要救出我师父,这些问题自会迎刃而解。” 老东西玄音道,“如何调虎离山?” 琉璃婉笑了笑,玄音道,“说来,那厉睺真是可怜,因他是南疆油祗族人,祖上被贩卖到赢州为奴,世代不得翻身,幸得燃灯怜悯,才得以逆天改命。他是个听话的好徒弟,如若得知燃灯有难,岂不抛开一切?” 老东西玄音道,“燃灯都已到了全真之位,能遇到什么危险?” 琉璃婉沉吟片刻,玄音道,“你呢,就别问那么多了,反正一个时辰以后,你只管按照我的话禀报就是。” 老东西捋着胡须背过身去,玄音道,“你为何不去?” 琉璃婉笑着玄音道,“塔里关着谁,厉睺清楚,要是我去说,他难免起疑。到底如何调虎离山,我已有了一计。” 她说完,手中惊现法象,忽而打向自己的左臂。 老东西扭头一看,却见琉璃婉的手臂鲜血淋漓,瞬染白衣,不免惊然。 未及问,琉璃婉玄音道,“要使计划成功,不加一个苦肉计自是不行。等下进去,我什么都不说,你也别开口,待那厉睺急着问时,你才能说我们是逃回来的。他要不问,你就说带我疗伤去,他要问呢,你就佯怒,等他彻底急了之后,以身份压你,方可说燃灯已然深陷万蝗法阵,危在旦夕。” 老东西看着琉璃婉血淋淋的手臂,摇头一叹,玄音道,“主人啊,想不到你是一个如此重情之人……” 进了叶棠天,老东西眼睛一亮,朝着周遭不断环顾。不一会儿,空中传来一阵长嘶声。两个人抬眼望去,见是一只红风尾鸟,高飞而来。 “狂橹!”琉璃婉惊愕一声。 这只凰鸟遍体彤红,目运日光,飞落之后,将近丈高。凰鸟本是温顺之灵,但狂橹却愈发与众不同,在琉璃婉的印象中,此鸟但凡遇到生人,必会毕露暴戾之气。 琉璃婉满以为狂橹飞下,是要吃掉老东西,不意那只凰鸟落地之后,竟缓缓低下头,一直摩蹭着老东西,予人相熟已久的感觉。 迹象反常,琉璃婉有了防范之心,不禁退了两步,“老东西,你,你莫非是燃灯的人?” 老东西抚摩几下狂橹,高深莫测地叹道,“奇灵万千,乃分蠃鳞毛羽昆,此鸟属羽类,有不死灵长之称。许多年前,老朽将它送给叶棠,今日久别重逢,它似乎没有忘记老朽……” “狂橹是你送给叶尊的?那……”琉璃婉惊恐万状,恍然意识到老东西深藏不露,绝不简单。 …… 汉王宫。 已经将近卯时,眼下天斗的准备工作全部告毕。 大护宰听到总签官喊出自己的名字,便欠身对那汉王行了一个礼,随之走进斗场。 汉王看着朱变的背影,眼神闪闪发亮,“大护宰怎对陈汤一郡来了兴趣?” “有哪个男儿不希望封侯拜将?你这侄儿早过而立之年,自有成熟男儿的想法。”王后笑道。 “人,确实很容易变,但也很难改变。变儿出生时,先王以‘变’字赐名,其实是希望他的父亲能够变通一下,不要那么古板。朱希古板,朱变也一样,他不会轻易改变自己的心。”汉王喝下一杯酒。 天斗不同于地斗,每个项目都需要具有过硬的实力,而打进决赛,必须连胜七场,也必须进行一场乱斗。 虽说节党的计划是同天斗一起开始的,但准确地说,从高流担任总签官的那一刻,节党的计划就已实施了第一步。 而在节党的计划中,不仅需要朱变率先出场,还需要安排齐氏中人充当对手,此外又需要以乱斗作为项目。 所以,只有总签官是自己的人,才能将整个计划进行下去。 当然,能不能获得大数签,总签官是无法决定的,这必须要看高流的本事。 近年来,汉州多以“掷骰”来决定地斗的大数签花落谁家;而到了天斗,一个名为“抛光”的拜签方式,成为了主流。 三百六十枚“命铢”,形如铜钱一般,但分“乾面”和“坤面”。乾面有光,坤面暗淡。两名签官将命铢抛出三丈,落地后乾面多者,则领大数签。 齐氏擅使虫类,功法融合傀儡术与驯灵术,其族内有名的子弟都已到了象翥之位,而年轻一辈中,以齐松、齐椋、齐檩、齐槙四人,号称齐家四杰。 此次天斗有陈汤一郡作为魁赏,但此隆恩,也只牵动了年轻一辈的心。想那陈汤郡本来是汉州领土,后来划入中州以后,土内就以中州人氏居多,现如今氏阀混乱,诸多势力为保利益,必然阻挠清治。感慨陈汤郡失而复得,汉王高兴的同时,其实脑壳也疼。于是借着天斗选贤。王意不难揣摩,那些满腔抱负的年轻后辈全都看出来了,均已跃跃欲试。看不出来的,也在自家长辈的指点下灵光一闪。至于那些身怀绝技的老一辈们,都因名重天下肩负要任,苦于精力匮乏不堪大任,这会儿都很识趣的当了看客。 齐门四杰的年纪近于朱变,一块较之长大,当中就以齐松最爱计较。高流似是故意,竟将那个最爱跟朱变问长问短的朱松挑了出来。 此人现已四混六阿象翥,建树之高,不愁仕途,时任兵府前阵将军。 斗场外的观者见到此人,脸上没有多少喜色,大多阴沉着脸。 确实,但凡齐氏人登场,免不了虫精上阵,谁都不想被那一群群虫子搅了大好兴致。 “大护宰,你好久没请在下去你那窃闲小居坐坐了。” “忙啊。” “是,忙,都忙,等下我们可能更忙。” “应该不会吧。”朱变笑道,“每场天斗以三炷香计时,本尊却要在四炷香之内,赢下你们齐门四杰。” “你!”齐松登时怒目,又看向桃寅,“老弟怎还愣着?快抛命铢啊,愚兄等不及揍他!” 四族子弟年纪相仿者无不相熟,桃寅要比齐松小几岁,所以称他为“兄长”。 齐门四杰相貌堂堂,皆为三十多岁的英颜面孔,齐松更是一表人才,惟独现在脸泛红光,渐失了几分高门仪表。 不为别的,只怪朱变从小就是天才,大家都恨他,就连桃寅也有点恨。 桃寅很想替齐松赢得大数签,但待会儿的对手肯定是高流,又清楚齐松的脾气不太好,便笑道,“松兄,小弟可不敢打什么包票,只能尽力而为。” 齐松也觉得桃寅不是高流的对手,不由得将头一摇,“那我自己来。” 是的,只要四位签官都没意见,参赛者可以自己抽签。高流并没有反对,直接满足了他的要求。 “听说你那赌坊都已关门了,这又何必呢?”朱变笑道。 “哼!”齐松的鼻孔冒完气,便手托三百六十枚命铢,一把抛入空中。 第99章 两袖清风 待三百六十枚命铢一一落下,地平上闪闪发光,高流看去一眼,便知无一坤面。 齐松朝着朱变自信一笑,又向高流投去轻蔑的目光,“高老弟,你好几年都不光顾了,我那赌坊岂不关门?” 一句话像拳头一样,直击高流的心窝子,他忍着心痛,强颜欢笑,“别提了,早年在松兄那里交了一大笔学艺钱,待在下想去翻本的时候,松兄居然关门了,可惜啊……” “翻什么本?”齐松负手而笑,“要是不服,回头你我再约一场赌局就是。此事回头说,现在还是赶紧抛吧!” “此乃斗场,为何不在这里约上一场?”高流笑道,“赌这大数签如何?” “好好好,既然你这小子不长记性,那就赌一百两琞璧。”齐松一口气答应了,而后苦笑道,“高老弟,愚兄公务繁忙,已无时间催债,所以早年的规矩得改改。今日可不带你赊账,你要赌,不妨拿出你的赌本出来,毕竟一百两琞璧不是小数目。” “……”高流自忖无钱,顿时哑然。 朱变见状,笑道,“我闻总签官两袖清风,想也拿不出这么多琞璧。不过没关系,只要总签官赢了之后,分给本尊一半,那么这一百两琞璧,可以由本尊来出。如何?” “好!”朱变笑道。 齐松抱起双臂,“早知大护宰掺合进来,在下就赌五百两琞璧了。” “也行,现在就以五百两琞璧作为赌注。”朱变笑道,“我那窃闲小居尚有家当,要是不幸输了,大不了卖酒还债。五百两琞璧虽多,但本尊也不至于为此抵赖。” 当然,五百两琞璧不是小数目,朱变卖不卖酒,不消去管,反正“大护宰”这个尊位,远不止五百两琞璧。倒是齐松有点头疼。由于经营不善,齐松的几个赌坊都已倒闭了,如今哪来这么多赌资? 但他却道,“大护宰,你究竟何来的底气啊?难道凭那高流的一点名声,就有十足的把握了?若说他输给狄烩是失手,那输给桃寅又作何解释?” 说完,有了稳赢的把握,感觉这就是天降横财。他见朱变要说话,真怕这时候突然反悔,便伸手止住,“大护宰不用说了,五百就五百,在下都已抛了全乾,至少也有九成胜算,大不了重抛而已,反正就这么定了,谁反悔,谁就是赖账,哈哈……” “九成?”高流掌托三百六十枚命铢,邪魅一笑,“全乾又如何?殊不知全乾之上,还有闪光。” 说罢,三百六十枚命铢全部抛向天空。 “闪光?”邹炽疑问。 “什么是闪光?”狄烩跟着又问。 “闪光就是……”桃寅摇了摇头,“这‘乾坤不定’只是一个传说,传说有人可以让三百六十枚命铢旋转起来,进而不停地闪光……” 果然,齐松眼看三百六十枚命铢如星落地之后,每一枚都在不停旋转,那光华一晃一晃,着实闪眼。 他吞了吞口水,简直无法相信自己的眼睛,“乾,乾坤不定……” 场外惊愕连连,竟被赛前的这场小斗惊得瞠目结舌。 “闪光呀……” “居然又见到了乾坤不定,高流不愧为半仙的徒弟!” “此等景象,我也只在猎奇大会上见过一回,今日真是大开眼界……” 斗场内的其他签官亦是惊愕不已,狄烩惊不多时,不由得眉头一皱,“可是,可是规则上没有这一条啊!” 桃寅喟然道,“是啊,这太难了,因此抛光的规则里没有这个‘乾坤不定’的说法。” 邹炽试探性地问道,“所以,所以现在出现了闪光,也只能算平局是吗?” 桃寅干咳了两声,“总签官,你这是玩得哪一出啊?规则里,以全乾为大。你这,你这地上的命铢转来转去,既不是乾,也不是坤,理应判你输啊……” 听此,一直发愣的齐松醒转过来,忽地看向高流,“高流,寅老弟说得没错,你别整这些没有用的,这斗场之内,一切都得按规矩来,你输了!” “别急。”高流抱起双臂,“让命铢先转转,是乾是坤,自会揭晓。” 没去多时,随着一枚枚命铢倒地,乾面无一不差,——全乾! 齐松一脸茫然,不由得退了一步,“平,平局……” 高流冷眼看了看齐松,笑道,“这些年,在下一直与那背山老丑学习赌技,待到小有所成之时,你那赌坊却已关了门。说来真是可惜。不妨告诉你,即便再抛一万次,你也输定了。我也不想浪费时间,若你提早认输,就当你输了一半,事后补上二百……” 说到此时,他不由得一笑,又道,“算了,你回头补给我二百四十九两琞璧,即可填上这笔赌账。” 琞璧乃稀罕之物,一般不易买到,急买之下,必被奸商狠宰一笔。 这高流的赌技确实厉害,齐松自叹不如,要是现在不服输,恐要血亏五百两琞璧。不说别的,那五百两琞璧,最低最低也值五万两金子。齐松也爱赌,因此拮据,就算变卖所有家当,也很难凑齐五万两金子,或许就此认输,还能想想办法。 便冲朱变软软笑道,“其实呢,在下登台只是凑个热闹,输赢无所谓,所以有无大数签,自然也无所谓。” 朱变目望东西方向少时,旋即拱手道,“齐松,你的实力,与本尊不分伯仲,若今日能在斗场上胜我,那么琞璧之事,可以一笔勾销。” “真的?”齐松深知这位大护宰是个君子,从来说一不二,不禁脸上一喜,“要是这么说,那在下可就全力以赴了!” 高流鄙夷一眼,接着肃声道,“大护宰大人赢得大数签,请选项目。” 齐松突然笑盈盈,“大护宰,敢不敢选乱斗?” 是啊,齐松在朱变跟前毫无优势,或许凭借厮杀之技,尚有三成胜算。 如此正中下怀,朱变面含笑容,“既然松将卫这么期待乱斗,那本尊岂能辜负场外看客?好,本尊就选乱斗。” 这天斗第一场就有乱斗可看,场外的宾客本应感到激动才是,然而众人毫无喜色,有些人甚至祭出了玄盾。 但是,当一道显象法阵罩住斗场之后,那些玄盾又相继熄灭了。 象翥之间的比拼,威力实在太大,动辄王宫成墟。为了安全起见,朱珲长老早已布置了一道“珪玲珑”法阵罩住了斗场。法阵需要一个或长或短的激活时间,也直到现在,那道“珪玲珑”法阵才被真正激活。 齐门四杰均是用虫高手,他们的功法引人不适,每每都让人头皮发麻。 几位签官准备着比拼事宜,桃寅一边备香,一边若有所思。 他始终不明白朱变为何上台,要说是为了首魁,朱变确实有夺魁的实力。既为陈汤郡,就应该避开朱松这样强劲的对手才是。入围天斗决赛,需要连赢七场,依次比拼下来,极耗玄气,若不保留实力,又如何在决赛中一举争魁? 而且,从方才高流拟订的名单来看,朱变居然专挑齐氏的人“下手”。要知道,高流是朱变的人,大可以挑选七个容易对付的对手先进决赛,而今反其道而行,这明摆着不是为那魁名登台,兴许是故意阻挠齐氏中人夺魁。 这到底有何深仇? 不管怎么说吧,这位大护宰的反常举动,无疑是帮了桃氏与鹿氏的大忙,因为此次天斗的首魁,也只有四大氏族的子弟有望摘得。 战斗很快打响,朱变也不啰嗦,上来就用一招“碧眼金睛”打向齐松…… “齐氏哪根筋不对?怎得罪了大护宰?难道齐松又不学好,又犯了什么事?”桃寅看着齐松应接不暇的样子不免发问。 “想知道吗?”高流目不转睛地反问。 “愿闻其详。”桃寅看向高流。 “你仔细看。”高流昂起头,看着齐松扔出的那颗圆形虫窠。 那虫窠漂浮在齐松的头顶之上,起初很小,渐而愈来愈大,待那虫窠上升到法阵的顶端时,其最终的形态已至一丈围圆。 桃寅看见许多虫子黑压压地飞出虫窠,顿时浑身一凛,捏了一把汗,“真是受不了齐氏人……” “你不觉得上阳的蝗灾很诡异吗?”高流突然说道。 桃寅恍然大悟,“难道大护宰以为那是齐氏暗地里干的?” “我可没说。”高流笑道,“没有证据,谁敢诬陷齐氏?” 尊台上,齐螽似乎听到了高流和桃寅的谈话,不禁看向旁案正坐的桃玄,“上阳蝗灾一事,本公已经自证清白,大护宰此番针对,太让本公心寒了。” 桃玄也有此怀疑,当下干巴巴一笑,没有说话。 汉王的脸色有点不好看,“马原公,何以断定大护宰是在针对你们齐氏?” “王上,今日的大护宰不反常吗?”齐螽欠身拜道,“大王,我们齐氏忠心耿耿,决不敢包藏祸心。臣当时闻知上阳发生蝗灾以后,因怕难辞其咎,便立即彻查了此事,其结果也是呈报给了大护宰。那蝗虫的来源,确实是南境,现在我们都知道,那南境是赶尸派的窝点,想必就是赶尸派陷害我齐氏。奸人以此离间我们汉州,岂能遂了奸人的心愿?大王,若大护宰果真中计,只会加深他与我们齐氏的间隙,所以,请大王允许我们齐氏子弟退出此次的天斗。” 汉王也想不透朱变为何一反常态,现在听了齐螽的话,不觉疑团全解,便笑道,“马原公多虑了,那蝗灾一事早已平息,如今事隔几月,又何必旧事重提?大护宰绝对不会因为蝗灾之事登台报复,而且你看齐松那小子,都快把‘珪玲珑’搅破了,孤王反而担心大护宰不敌呢!” 齐螽回首一望,却见斗场之内虫影滚滚,甚至有不少虫子飞出了阵外,这才松了一口气。 桃玄赞道,“今日天斗,齐松也是夺魁的热焦之一,要是齐门四杰全部退出,恐怕最后的魁首难以服众啊!” 汉王看向朱珲,“珲长老,你那法阵当真没有问题?” “那也是二哥传的法阵,挡住吞云劲肯定没问题,惟独那灵虫……”朱珲正说着,一只虫子飞到了他的面前。 齐螽见状,手指一弹,只见那只虫子又飞回斗场。 朱珲捻着胡子,笑道,“如果阵外的灵虫不伤人,那就没什么好担心的了。‘珪玲珑’,乃拘杀阵,抵挡吞云劲绰绰有余,惟独困不住你们齐氏的虫精啊。所以,这些冒出来的虫子,还是得你们齐氏人好好安抚才行。” “这个自无大碍……”齐螽疑声道,“但,为何要用拘杀阵?” 朱珲呵呵一笑,“都一样,都一样。” 第100章 公报私仇 斗场内,朱变也在好奇朱珲长老为何要布一道拘杀阵,他有点怀疑此次的计划败露了,但见周遭都是虫子,他又觉得一切都在计划之中,当下理应按照计划进行。 齐氏能驭天下虫类,譬如天牛、蝗虫、蚊子、麻蝇等类司空见惯,均为奇灵之中的虫精。大多具有毒性。尤其要警惕那些长着翅膀的小蜱虫。此虫芝麻般大,能钻破玄盾,使人防不胜防,一旦进入身体,整个人就会陷入麻痹状态。 齐松的修为远不及朱变,其惟一的制胜手段便是驭虫之术。 明知那些虫子很危险,朱变居然不去伤害它们,直到一些肉食飞虫趴上玄盾,他才使出玄火将其烧死。 察觉有些虫子飞出了阵外,朱变感觉一切都在掌握之中,又见齐松的虫窠再也没有虫子钻出,他突然祭出一轮无比晃眼的法象。 对此,齐松惊诧万分,顿时将身上的玄盾加厚几倍。 孰料,朱变的碧眼金睛竟然对着虫窠打去,完全没有理会齐松。 这种奇怪的行为使得齐松一脸疑惑,同时又感到无比气愤。因为那虫窠毁了之后,所有的虫子便就没有了归宿。那虫窠属于一件四色法宝,其价值远远高于五百两琞璧,早知结果,齐松宁愿主动认输。 “朱变!你欺我太甚!我要杀了你!”齐松暴喝一声,一轮一丈围圆的法象砰然一声,以雷霆般的速度打向朱变。 电光火石中,朱变很能理解齐松的心情,他来不及赔罪,只在刹那间,就将准备就绪的法象推了出去。 齐松的“狂雷紫电”乃齐氏家传玄功,亦如火炎焱一样,是一门可以不断精修的玄功,威力最甚时,需要遮天劲作为源力。 虽说齐松目前只有吞云劲,但“狂雷紫电”与自身的怒意密切相关,或许施功者怒到极点之后,即便以吞云劲为源力,也可以发挥出遮天劲的神威。 “青鸾证道!这不是东方弘的玄功吗?” “好久没见过大护宰出手了!” “八阿象翥啊,果然非同凡响!” 轰! 轰隆! 一招青鸾证道,一招狂雷紫电,两者接触之后,场外所有的人顿时眩目,忽见斗场之内的法阵中,瞬间只有白茫茫一片,竟是什么也看不见。 少时,法阵内的光芒骤散,无数飞虫如雨坠落。 齐松跪在地上,张望着天空,张望着那些已经烧焦的灵虫尸骸咬牙切齿。未几,一颗碧眼金睛袭来,不偏不倚地打在了他的肩膀上。他惊呼一声,下一刻躺倒在地,随之捂住鲜血淋漓的肩膀强欠身子。可他怒视一眼朱变之后,整个脊背再也支撑不起来,只能“唉”地一声倒了下去。 看了看香案,一炷香刚好烧完,朱变微微一笑,“真是得罪了。” “本场,朱变胜!”高流咳嗽几声,严肃地宣布了结果。 尊台上,朱珲叹了声气,“这大衍玄功,天下间能有几人会?变儿的天赋,可以比肩弘儿了……” 这个时候,东方弘一直被人提起,而今珲长老更是提起了此人,汉王听在耳朵里,目光不由得呆滞起来。 “母后,我还是第一次见堂兄登台斗气,他果然是我们朱氏的骄傲。”朱瞳眯着眼睛笑道,“可惜呀,他的火炎焱也很一般!” 王后白了一眼,“再怎么一般,也比你强。” 汉王看了看女儿,看了看王后,随后爽朗地笑了起来,“瞳儿的天赋万中无一,她虽和火炎焱无缘,然而毕竟深得钟华尊者的真传,孤王觉得十年之后,她一定能和变儿一较高下。” 闻言,略有失意的齐螽举起酒杯,“这一场怎么说呢,只能说是大护宰发挥稳定,犬子技不如人,甘拜下风。恐是犬子有伤,不能低头降礼,老夫就替他赔一杯酒,还望大王和诸位多多包涵。” “马原公言重,这齐门四杰无一不是象翥,齐松虽然略逊,但明公还有三位虎子尚未登场,孤王倒是觉得,等下大护宰就要被人抬下斗场了。”汉王笑着一饮而尽。 朱延气冲冲地喝下一杯酒,闷哼道,“齐松的法器来之不易,这斗气归斗气,怎能斗气?”说完,眼睛看向了珲长老,“本尊身为大廷尉,凡事姑息不得,纵然赦事诛意,也建议取消大护宰的斗气资格。” 鹿谶眼睛一瞥,猜不透朱延是何用意,“大廷尉,你还觉得大护宰是因为蝗灾一事故意挑事?” “难道不是吗?”朱延怒视道。 “大廷尉,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还望三思。”鹿谶显然是惧怕朱延一怒之下说出今日之计划,所以不敢把话说得过重。 而朱延呢,他什么都说了,他早已跟这鹿谶划清了界限,便对着珲长老说道,“大护宰其心如何,我等不知,但有必要防患于未然。” 朱延针对朱变,明显是在破坏计划,鹿谶恼火的同时,却又怀疑此人改变了阵营,一时惶恐难安。好在有人玄音告知,一切无需担心,这才使得内心的惶恐得以平复。 鹿谶还是试探性地问了声,“大家觉得大护宰果真公报私仇吗?” 桃玄打了个圆场,“不会的,大护宰公私分明,不是那种人。” 朱延回眸望去,“明公,你当真了解大护宰吗?所谓知人知面不知心啊,你还是仔细斟酌斟酌再说话。” 齐螽见那桃玄一脸尴尬,已不想继续深究,何况继续追究这件事情的话,极有可能祸引自家,便道,“蝗灾一事,本公已经说清楚了,是非黑白,我们齐氏问心无愧。说到底,大护宰也是本公看着长大的,本公知道他不是一个不分青红皂白的人,所以本公觉得,或许大廷尉真是多疑了。” 汉王厉颜看向朱延,“兼下公,今日没有什么大廷尉,莫非你醉了?” 朱延目光一颤,见朱珲长老摆了摆手,旋即挤出一丝笑容,“唉,或许本公真是有点醉了。” 斗场内,齐门四杰之一的齐椋已经就位。此人虽和齐松同为四混中期象翥,却和朱变打过几次平手。 但那也是很多年前的事了,现在的朱变已是五混象翥,实力提升了很多。 “变兄,不说你高我一个更境,眼下你还有高流助阵,现已抢得大数签在手,小弟还跟你比什么?”齐椋摇头苦笑,“你想要陈汤,简直唾手可得。” “那你觉得怎样才算公平?”朱变笑道,“你我同窗十年,彼此长短,心照不宣,若愚兄与你比乱斗,可有信心取胜?” “呵,小弟今日展翅,志在陈汤。”齐椋拱手道,“倘若变兄给机会,纵然小弟折了一对翅膀,也要让你记住今天。” “勿怪愚兄挡了你前程,我之前视察过陈汤,对于郡中的种种乱象,深有感慨。”朱变叹道,“那里表面上清治有方,可氏阀混乱,民无温饱,你真有信心治理好吗?” “我……”齐椋顿时无言。 “比拼开始!”高流宣布道。 尊台上,汉王喝下一杯酒,对着众人叹道,“陈汤一郡,也是一块咽喉之地,扼三州之要道。几十年前因武闿之乱,便被玄机城收入囊中,如今玄机城归还了此郡,孤王不想再失。大护宰以乱斗比拼,怕是体会到了孤王的心,他是想选一个能人坐镇啊!” 众人听此,引得不少人纷纷点头,倒是那鹿谶、朱延,以及诸位雀殿长老不苟言笑。但很快,朱珲长老笑出了声,引得众人齐唰唰地瞥去目光。 笑什么呢?珲长老不笑别的,是笑这个汉王太幼稚了,殊不知那个大护宰哪里是体会了你的心?他此举,是要杀了你啊! 朱珲也知道自己失态,于是敛起笑容。 姑且认为大护宰是在遴选贤能,但那齐椋并未通过考验,末了以大败收场,而他的虫窠,也被毁了。 齐螽攥紧了拳头,暗忖这个大护宰欺人太甚。他不想疑神疑鬼,却见另一个儿子齐檩又被挑中登场。 这决不是一种巧合,因为总签官是大护宰的人,这明显就是大护宰故意安排的结果,分明是有意针对齐氏! 桃玄看出齐螽的气色不对,遂举起酒杯,笑道,“明公,你们马原郡与那陈汤紧密接壤,若是由你们齐氏镇守该郡,自是万无一失,看来大护宰是想从你那四位公子中选出一位干将。” “……”齐螽无声地喝下一杯酒,便捋着胡子沉吟起来。 不一会儿,齐檩又一次败下阵来,然而令人可气的是,那大护宰更将齐檩的虫窠也毁了。 现如今,那些虫儿无处可去,竟飞出了阵外,引得外朝的天空飞虫叠群。 宾客们如坐针毡。 朱延望着漫天的虫子,笑道,“能在王宫之内见到此等景观,真乃平生第一次,壮哉!” 齐螽忍无可忍,“噌”地一下欠起身,旋即拜向汉王,“请大王恩准我们齐氏退出此次的斗气比赛!” 未等汉王发话,珲长老闷哼一声,“这斗气大赛,怎少得了你们齐氏?马原公放心,老夫替你做主。” 汉王耸了耸肩,唤来温大统领,“去,传孤王旨意,取消大护宰的参赛资格!” 见温良带命跳走,齐螽消了怒火,又拜道,“谢大王体谅。” 第101章 宫变发生 斗场内,朱变得知斗气的资格被免黜,忽地看向阵外。那阵外已经飞虫满天,引得不少人张目四望。因有齐氏人在场,所以那些虫子只在空中和地上活动,尚未造成什么无法遏制的骚乱。或觉得计划还不能完美进行,他便对高流使了一个眼色,然后移步到了尊台上。 见到汉王后,朱变主动拜道,“恕臣鲁莽,但陈汤乃进退之地,岂能让给一个庸人接手?望大王三思。” 听此一言,齐螽的脸上火辣辣一片,顿时感到无比惭愧。 “原来如此……”汉王回嗔作喜,“方才孤王也好奇,这好端端的大护宰为何变了一个人,结果是和孤王想到一块去了。”说完,摆了摆手,“此事呢,孤王已有决定,比如迨到决赛之后,改个规则便是,大护宰还是坐着饮酒吧!” 朱变拜退,走到齐螽面前,拱手道,“其实本尊最想交手的,是令郎齐槙,他乃六混七阿象翥,人道他官居朱雀营指挥使着实屈才,真希望他能肩负起陈汤太守一职。” “唉,惭愧啊……”齐螽端起酒杯,敬道,“几个犬子,不值得大护宰抬爱,多有得罪,还望见谅。” 此话刚刚说完,齐槙已经出现在了斗场之内。 齐螽颇爱此子,认为此次天斗,只有大护宰是其对手。忽见一个熟悉的身影走上斗场,气势如虹,不禁伸头看了几眼。 朱变张目过去,笑道,“齐槙乃齐门四杰之首,家师曾邀他加入踏云卫,可他却以能力不足而婉辞。他以前韬光晦迹,从不登台斗气,是否能力不足,难以定论,今天正好有个踏云卫登场,终于可以见个真章。” “嘶,还真是伊犁!”齐螽感觉到一丝紧张。 伊犁曾是东方弘的踏云卫,早年很有名气,直到进山做了山贼之后,汉州氏族无不冷眼视之。这也不是什么偏见,主要是汉州各族都曾剿过匪,有不少族人死于乌桓。既当了伊藤部的二当家,伊犁自然吸引到了很多仇恨,也因此,汉王并不想因为一个伊犁而引来各大氏族的不满。鉴大护宰和大都督的一再保举下,汉王才将伊犁编入兵府。 这主要还是伊犁怀有大才,如今不仅到了四混象翥的位面,并且已然造高六崇阿,譬如此等修为的年轻人,恐怕放眼整个汉州,也很难挑出十位。 鹿谶早已看见伊犁的身影,他颇为激动,一直捋着胡须发笑。他觉得女儿的眼光真不错,竟能一眼看出这个踏云郎未来可期。遗憾的是,他当初阻碍了女儿,害得一场美好的姻缘没能结出正果,进而耽误了女儿的终身大事。 玄机城之所以归还陈汤郡,皆因瞿考琴罢了。当年东方弘取得瞿考琴时,玄机城就放出了话,只要东方弘归还瞿考琴,便将陈汤郡送给他。 按道理来说,汉王理应将那失而复得的陈汤郡赏给东方弘,即便东方弘不在了,也应该赏给东方鸣才对。 只是呢,东方鸣太小了,无法掌管一郡之地,朱七很想让伊犁夺得魁名,以便接手陈汤郡。 以伊犁的实力,其实并不好拿下魁名,因为除了齐槙之外,在那桃氏、鹿氏中,还有几个强如齐槙的对手。 “大都督,在孤王的心目中,伊犁不是最好的人选。”汉王淡声说道。 朱七一怔,没有说话。 朱变却在此时笑道,“大王一言九鼎,难道自己说出的话,也不作数了吗?” “何意?”汉王张目过去。 朱变看向斗场,“伊犁似乎占得了上风,料他赢下齐槙只是时间问题。” 移目斗场,忽见斗场之内光华滚滚,一招青鸾证道又是惊艳四座。 汉王叹了声气,连喝了三杯闷酒,似乎对这结果并不满意。 朱变看到外朝的空中黑压压一片,虫声愈来愈响,不觉嘴角一扬。“大王,因为伊犁是我师父的人,所以你不想他赢是吗?” 汉王有些酲意,以为幻听,不由得问道,“大护宰,你说什么?” “我说,像今日这样的宴会,王上不觉得少了一个人吗?”朱变不卑不亢,倏尔凝住汉王的眼睛,“请问大王,今日究竟少了谁呢?” 汉王眉头一皱,攥紧了拳头,“大护宰,你好像没喝几杯酒吧?” 王后见此,扫视一遍众人,却见朱延和雀殿长老似有剑拔弩张的态势,便三分怒,七分笑地看向朱变,“变儿,你不是喜欢饮酒吗?今日是你堂妹生辰,饮酒便是,何必多说其他的话?” 朱变丝毫不给面子,“若上阳公今日在场,变儿一定不醉不归,可满城宾客,独不见家师,又如何咽得了杯中的酒呢?” 鹿谶眺望广场,察觉已有很多宾客趴在桌上、倒在地上,于是捋着胡子大笑起来,“精彩,太精彩了,伊犁不愧为东方弘的踏云卫!”他将东方弘的名字念得很大声,生怕别人听不见似的。 朱七感觉到了火药味,突然暴喝一声,“温大统领何在!” 温良听声而来,却被朱珲长老喝退,“好好的,叫来温大统领作甚?” 汉王镇定思绪,终于意识到朱变和鹿谶有所图谋。只是他不明白,这眼前的渤海公与大护宰有何本事掀起风浪?但没过多久,宾客们的欢声很快消失,就连乐师们的乐曲也就此戛然而止。他把目光挪向广场上的宾客,遽然发现没有一个人抬头,仿佛都已沉沉睡去。 很明显,一场宫变即将发生。 汉王不慌不乱,缓缓地倒了一杯酒,笑道,“渤海公,你可真会挑时候,竟敢在小女的生辰宴上动手。”说罢,对着温良命令道,“先将王后与殿下请入泰安殿暂歇。” “无妨。”王后不缓不慢地说道,“将殿下带下去便是,本宫暂时不累,还想看完今日的天斗。” “瞳儿也不累。”朱瞳抱住王后的胳膊,说道,“瞳儿也想继续看。” 汉王扫视一眼众人,或觉得小事一桩,便对着朱瞳笑道,“孤王的女儿,是该看看比天斗更加精彩的节目。” 鹿谶笑道,“好一个朱旦,果然有你父王的胆识。但要当着瞳殿下的面,揭露你弑父的罪行,恐怕不好吧?” “弑父……” “弑父!” “怎么可能?” 众人听到“弑父”二字,无不惊悚,就连诸位雀殿长老,也是浑身一凛。 朱珲长老见那汉王一脸苦色,随之镇定思绪,“渤海公,你今日说出了这句话,那就不能说是酒后失言。光是欺君罔上的罪名,就能叫鹿氏的长老们,废了你这个族长!” 鹿谶面不改色,笑道,“现在每个家都有长老,你们朱氏也不例外。敢问珲长老,要是大王犯下弑父杀弟之罪,你和诸位长老如何处置?” 雀殿长老们面面相觑,朱珲闷哼道,“当今汉王仁德盖世,做不出那种事!” “是吗?”鹿谶看向朱延,笑问道,“大廷尉,你来说说,那一年赤水大战,先王是怎么死的,上阳公又是怎么死的。” 此言一出,众人的目光齐唰唰地落在了朱延身上。 朱延笑了笑,像是什么都不知道似的,不禁反问鹿谶,“渤海公,你在说什么?当年的事情,当年本公早已经说了,还有什么可说的呢?”说完又道,“不过呢,本尊乃是大廷尉,就凭你现在满口乱言,我那刑院大门也要为你敞开了。” 朱变和鹿谶一听,眉头顿时拧成一团。 鹿谶气得拍案欠身,“好你个朱延,你竟敢……” “闭嘴。”朱变倒了一杯酒,捏着酒杯打量着众人,最后盯向朱延,“你这样做不无道理,就是不知道结局会是怎样。” “哼!”朱延的鼻子快要蹭上了天。 先前,朱变就曾担心朱延两面三刀,因此很多事情都将他排除在外,诚如所料,他果然还是倒戈了。 如若说朱延倒戈,那么汉王必定有所准备。 汉王浑然不知,能有什么准备?原以为渤海公是主谋,不料主谋竟是朱变,是时心中一痛,笑容尽失,“变儿,你,你太让孤王失望了!” 朱变冷冷一笑,“说到失望,变儿只想说彼此彼此。这一切都是因你而起,也将因你而终结……” 事已至此,而今一场大战在所难免,朱变看了看天空上的“四象神罗”法阵,恍然意识到此阵并非完全避雨之用,但仅凭这个法阵,又如何抵抗赶尸派的进攻呢? 就在众人金刚怒目、一触即发之际,大家的耳畔都听到一阵阵窸窸窣窣地声音,所有人扭头一看,忽见四面八方涌来一群群虫子,无论是天上还是地上,就像有某种黑暗挤压着空间。 “齐螽!”桃玄看向马原公,“你难道……” “胡扯什么?”齐螽愤恨道,“本公做不出来这种事!” 桃玄竟有些慌乱了,“但这些虫子……” “莫非是他……”齐螽忽然想到了什么,便冲着鹿谶喝道,“你,你是不是与那喰魂鬼老勾结上了?” 鹿谶不答,他正在用一种惊愕的眼神环顾着天空。 法阵下的天空不甚明亮,于是被虫子围住以后,整个泰安殿周遭立马暗淡下来。朱变透过虫隙,仿佛看见一群群身影凌空而来。 他欠起身,直勾勾地盯住南面的天空:那里已经形成一面虫壁。 “怎么会有这么多虫子?”珲长老惊然一问。 “不知道,这不是我们齐氏的虫子!”齐螽说道。 汉王看不多时,苦苦一笑,“怪不得大护宰要毁了他们的虫窠,原来是借齐氏的虫精打掩护。” “朱变!你这个不肖子!”朱珲幡然怒道,“有我们在,你以为可以得逞吗?” 朱变依旧看着南面的虫壁,不一会儿,一个个人影从那虫壁中冲了出来。一个、两个、七个、十个……直到二十多位象翥冒将出来,那虫壁才重新“修补”了起来。 那些象翥不是别人,正是乌桓的各大首领,以及节党的大教徒们,他们凌空而飞,排列成一字长蛇阵,无不色目看着尊台上的众人。 “朱变,是时候擒住汉王了!”扶蝗的声音从四面传来,却不见其人。 蒙大统领以及诸位雀殿长老立即把汉王一家挡在身后,而神雀营的禁卫们,已经抡起法象,一起轰向天空上的节党等众。 咻! 轰隆! 浩瀚的玄气就像潮水般打上天空,但半空上的那些玄盾坚不可摧,也只有一群虫子化为乌有。待那些光波消散,只见二十二位入侵者毫发无损,依然悬立在天空上,如牛鬼蛇神般睥睨着下方众人。 这种霸凌人间的气势,让下方的一干人等喘不过气来。王后抱住了瞳殿下,紧紧地将其护在怀里。汉王下意识地挡在王后的面前,目光果敢而又无畏。雀殿长老们“唰”地一下祭出玄盾,恨不能立即迎击上去。 齐螽、桃玄、朱七,以及蒙大统领跳上殿顶,已经做好了首当其冲的准备。 但是天空上的那些象翥纪律严明,纹丝不动,或在等待什么指示。 第102章 必须了断 “既然来了,何不现身?”汉王高喝道,“孤王倒是要看看,到底是赶尸派的哪路鬼老光临!” 声落,御道那边的虫壁顿时龟裂,那些密密麻麻的虫精主动腾出一扇半圆弧口,半径到了两丈有余方才定形。 众人透过弧口,发现珪玲珑法阵依旧辉煌,斗场之内仍有玄劲不断碰撞。 三炷香已过,主持比赛的四名签官不但没能终止比赛,甚至还被伊犁和齐槙的玄劲逼得四处奔逃。 幻法! 伊犁和齐槙中了幻法! 莫非是喰魂鬼老的虫鸣螽跃? 斗场内,狄烩和邹炽也开始扭打起来。高流意欲制止,不料桃寅打来一道纳海劲。似乎除却高流,其他人全都丧失自主意识,只保留一个“杀人”的念头。签官们都是巨持。狄烩和邹炽也仅仅是中期巨持,于是没过多久,他们便遭到吞云劲的波及双双罹难,尸骨残缺不整…… 对于签官来说,身为象翥的伊犁和齐槙就是他们的噩梦。 但局面倒也没有坏到极点,因高流是个巅峰巨持,如果保持高度警惕,保命是没问题的。 当然了,桃寅也是巅峰巨持,而他已经处于癫狂状态,早就没有了意识,根本无惧无畏。 眼下攸关生死,一个不留神,势必上西天。桃寅疯了,高流近要防着桃寅,远要警惕伊犁和齐槙,倒霉透了。 “滚开!” 所谓明哲保身,他上蹦下跳,左闪右避,本该杀了桃寅以减危险,但他和桃寅结有总角之谊,乃儿时的玩伴。结果呢?他一面不忍痛下杀手,一面还要变着方子保护这个丧心狂。 “淦!” 斗场外的宾客都已倒下,或趴在桌子上,或靠在椅子上,又或直接睡在地上,总之无一清醒者。 但是,人堆里,东方鸣忽地爬起,直接跑向斗场边缘。 尊台上,众人看见东方鸣跑不多时,一把抓住了一个人的胳膊。那是个身穿白色大氅的英颜男子。 法阵的轮廓泛着混光,色泽偏于莹白,或与男子的衣服相近,一时光晕眩目,才使众人失察,竟没有发现珪玲珑法阵的外围有一个人正在近距离地观战。 男子正是扶蝗。 这位鬼老手执一根骨杖,不知在法阵的边缘站了多久。见东方鸣跑了过来,他一边抚摩着东方鸣的头,一边侧眸眺望尊台。 见尊台上的众人为之一凛,扶蝗将手中的骨杖轻轻一抬,朝身旁的光壁小拍两下,于是很快,罩住斗场的珪玲珑法阵遽然消失。 此举看傻了朱珲长老。 犹在此时,高流拽着桃寅的腿仓皇跳出,或是被桃寅折腾得够呛,忽把桃寅重重地摔在地上。 桃寅“呃”地一声失去知觉,昏死过去。 高流拍拍衣袂,闷哼一声,在看到东方鸣和扶蝗的身影之后,遂气冲冲地跳到他们面前。 “鬼老,你几个意思?”高流抱怨一声,接着又急道,“托你的福,现在伊犁也疯了,你莫非连他的魂瑰也想取?你不准杀他!” 扶蝗轻轻一笑,“你不恨他了?” “那是我跟他的私事!”高流攥紧拳头。 扶蝗淡声道,“他是最后一个踏云卫,命很硬,不会死。本老知道他和齐槙一直很想打一架,便藉此让他们战个痛快,你又何必着急?”解释完后,微微一笑,“正好,小公爵先交给你,本老要开始忙了。” 伊犁和齐槙斗得不可开交,而今法阵消失之后,每一道玄劲都成了致命的威胁。高流一惊一乍,脖子一缩一缩,早就把东方鸣揽在怀里。 扶蝗拄着喰魂骨杖缓缓走向尊台,每迈出一个步子,周边的虫精无不退步,似觌神明一般不敢冒犯。 发怔的禁卫军眼看扶蝗踏上御道,连忙高跳过去将其挡住。 扶蝗毫不慌乱,只单单跺了跺骨杖,那些禁卫军就已瞬间瘫软,一个个欹斜倒地,登时被无数虫精包裹起来,宛如滚满芝麻的窝窝头。 要知道,每一名神雀营的禁卫军都是巨持! 朱珲等众见状,方知这个手持骨杖的男子更具威胁,于是从大殿的正脊上跳下,全部挡在汉王的面前。 扶蝗走上尊台,捧袂众人,笑道,“今日赶尸派叨扰,望诸位海涵。” 众人色凛,面面相觑,相顾无言。 话说此等气场,应是赶尸派的鬼老才对,但眼前这个年轻人,哪有鬼老的资历?莫非是名鬼使?朱珲长老准备上前,不意身体有些僵硬,满以为是自己怕了,顿时一脸窘色。 朱变上前两步,拱手作揖道,“出了点意外。” “你指朱延?”扶蝗淡声问道。 “是。”朱变点点头。 扶蝗看向一角,盯住朱延,苦叹道,“大廷尉,你自以为很聪明?殊不知你这样做,很多事情都已不可挽回了,如今很多人都会死,也包括你。不得不说,你可真是个小笨蛋。” 朱延面如土色,他瞅瞅朱珲,又瞄瞄汉王,半天没有说话。 “既然知道我们赶尸派今日造访,你们为何一点准备也没有?莫非是等玄机城的那些老家伙来援?”扶蝗对着众人笑道,“是,那些老家伙不会不来,但也不好说。你们还是盼着他们不来最好,不然汉州又将是一块荒芜之地。” 听此一言,汉王感觉自己就像一个局外人一样,作为汉州之主,竟然被雀殿长老们蒙在鼓里,不觉恼火,“珲长老,你眼里还有孤王吗?嗯?” “你已不是王了。”扶蝗背过身去,神色泰然地看向斗场,“大护宰,此次的计划不是很顺利,所以留给你的时间不是很多。在伊犁击败齐槙之前,希望你能解决所有私事。” 齐槙的修为高于伊犁,如今两个人打成了五五开,其实最终的胜负很难说。 “是。”朱变拱手行了个礼,随即又对赤水的方向作揖长拜。 那个方向,至少有两个冤魂,有人意识到,大护宰是要开始报仇了。 果不其然,迨朱变转过身,首先瞄准的目标就是汉王。 他的眼神充满怨恨,也充满悲凉,“大伯,当年赤水一战,水深火热,你能死里逃生,上阳公却未能幸免,本身就疑点众多,这不是变儿一个人的心结,而是所有汉州人的心结。你有无新的解释?” “这不是你作乱的理由,别忘了,你是我们老朱家的子孙!你姓朱!”汉王说完,闷哼一声,高傲地挺起头。 朱变微微苦笑,“朱家子孙?上阳公除了不姓朱以外,有哪件事对不起我们朱家?想我师父戎马一生,血拼沙场,誓死效忠四象门,论及忠烈,这三万里汉州,又有谁能出其右?” “不应该吗?东方弘本是草莽灾民之子,要不是汉王将他捡回来,他早就饿死了,难道东方弘不该行使忠节?”朱珲长老冷声冷语地质问一声。 无情无义的话语,使得朱变头皮发麻,他不想与那老气横秋的朱珲长老争论,便面朝汉王说道,“我师父十六岁披上战甲,论捭阖,慑群雄如疑鼠,起兵伐,拔乱阀于各郡,汉州得以稳固,上阳公居功至伟,犹记先王曾经感慨,‘得此贵子,乃苍天所馈’。这随手一捡,便捡来一瑰宝,足见王上独具慧眼。上阳公身出草莽,知民疾苦,感恩朱氏,寄忠心于汉州,成两全之美,不在名不在位,高风亮节,洁身如玉,行之荒埂,泥染也无瑕,惟有眼瘸方能毁其莹!” “你!”朱珲听出他是暗地里骂人,气得禁噤。 见旁人无话可说,朱变继续说道,“上阳公一生无畏,有敌杀敌,见鬼诛鬼,万不料人心不古,怎知自己的结义大哥,竟学会了背后捅刀。千凶不惧,此凶最难预,到头来死无全尸,长饮背叛之恨,恐怕九泉之下亦不能瞑目。” “父王……”朱瞳看向汉王,意欲张口说话,却被王后揽在臂中。 庞然的身影一动,朱七听不下去,“唉”地一声嚷道,“大护宰,你师父若是活着,见你这般对待大王,定然痛心!” “可他死了!”朱变悲怆地怒喝一声,上前反问,“大都督,你也是我师父的结义兄弟,他的为人,你也清楚,敢问我那师父,是否一生都在扞卫‘情’和‘义’?他的这种死法,何其屈辱?招怒者谁?怒罪于谁?” “……”朱七垂下头,无言以对,空留喘息之声。 朱变神情激动,无法抑制,这时候泰安门传来响动,众人张目过去,才知道伊犁和齐槙毁了城墙,城楼摇摇欲坠,或将坍塌。 汉王宫乃朱旦主持兴建的,一切从简,惟独那泰安门用了名贵的“泰木”为料,因东方弘说,“门乃安之根本,不该去省。”也因此,才取了“泰安”二字为名。 今泰安门被毁,自是一种凶兆。 众人静默,跟着发出嗟叹之声。 朱变走到最近的案边,倒了一杯酒呈向汉王,“王上,这么多年过去,不知你有无忏悔之心。我要你饮下这杯酒,颁布罪己诏,重建半仙居。” “罪己诏……”汉王摇头苦笑。一阵苦笑过后,他的下巴止不住颤抖,翕合的双唇好像藏有诸多苦衷难以倾诉,“孤王和东方弘情深意重,恩恩怨怨,岂是你所能明白?天下为公,不容私情……东方弘位至全真,扬名于九洲,还不是倚仗孤王?孤王无愧于他……” 实际上,对于东方弘之死,疑声沸沸扬扬,早就有人怀疑是汉王朱旦暗害致死。以前只是怀疑,而到了现在,桃玄神色怪异地看了一眼汉王,旋即一声长叹背过身去。朱变淡薄权位,之所以勾结赶尸派聚众逼宫,齐螽也已猜到了情由。如若没有确凿的实据,他相信朱变不会反叛。因此震惊之余,不由得拍了拍桃玄的肩膀,——一切尽在不言之中。 此时,泰安门上的城楼“轰隆”一声塌落。 众人张目过去,朱变也跟着张目过去,众心各有觉醒。 “王上无愧……”朱变不想弑君,但汉王连最基本的忏悔之心都没有,何以宽恕其罪?他露出冷笑,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每望泰安门,常觌枉死人。伤嗟离别苦,不睹最安神。”略顿片刻,他的眸光变得决绝,倏尔直勾勾地盯住汉王,一字一顿道,“我师父最信任的兄弟,践情于脚下,视义为草芥,难道人间的王位,真可以让人心变得如此薄凉吗?可是,我师父若是活着,只会巩固你的王位啊!” 说完,衣袂一甩,“先师待我不薄,无以诉诸,今日必须了断。” “变儿……”王后满目悲怆,不由得攥紧汉王的手,很快,眼眶里的眼泪包不住,于是一行泪水打湿玉颊。 汉王昂起头,瞑住眼睛,“弘弟死后不久,你爹也死了。孤王真不该把你推上尊位。你现在回头,可免死罪,望你三思……” “呵,何止三思,我日思夜思,已经思考了千遍万遍……”朱变漠然地背过身去,“我也不知道是否会后悔,但不这样做,我解不开心结。” “大护宰……”朱七也想这样干,也想给东方弘讨还一个公道。但这是他很久以前的想法,如今在他看来根本就没有这个必要。“唉!唉!唉!那年我也在场!一切都是朱延搞的鬼!大护宰啊,你,你……” 朱变为之一振,他和众人唰地一下盯向了朱七,却听朱七说道,“弘哥不是大王杀的!是四哥封了法阵的出口!一切都是朱延干的!” 憨直的朱七说完,便跨步走到朱延的跟前,一把抓住他的胳膊,喝道,“我说的是也不是?你给大家说清楚!” 朱延睁大了眼睛,见所有人咬牙切齿,不禁打了个冷颤,“不是!大哥当年分明点了头!如若没有大哥授意,我怎敢封住出口?要知道,当时父王还没断气!” “什么?”朱珲长老心中一痛,忽而怒向汉王,“你,你,究竟怎么回事?” 第103章 朱旦之死 雀殿长老们均以朱珲为首,于众面前,他们从不说话,朱瓒长老觉得朱珲长老此时动怒很不理智,便利用玄音传话道,“大敌当前,退敌要紧,此时不宜审问这件事啊……” 朱珲没有理睬,冲着朱延骂道,“你这个逆子,就爱颠倒黑白!快说,当年法阵之内,究竟发生了什么!速将来龙去脉如实道来!” 这也有可能是想让朱延暂时背黑锅,以驳朱变的逼宫的正当性,朱延担心这个黑锅背上了,再也卸不下,到头来横竖都是死,自是不敢说话。 朱七貌似很想把这口大黑锅强行地塞给朱延,此时高声道,“当年先王五脏受损,自知命不久矣,临终之前将五色印传给了弘哥。都知道,那五色印代表了汉州之主,也代表了四象门之主,于是四哥就在大哥面前进了谗言,恁说弘哥图谋不轨。大哥根本就没有授意,一切都是朱延干的!是他封了法阵出口!” “是大哥默许的!是大哥默许的!”朱延感觉朱珲长老意欲弃车保帅,一旦扛下全部罪名,便永无翻身之日,于是歇斯底里地吼道,“大哥要是反对!他当年为何不阻止我?”说完,朝着朱七怒骂起来,“老七,都说你憨厚正直,为何昧着良心说话?你这头肥猪藏得深呐!东方弘前脚一死,你后脚就当上了大都督,你可真能扮猪吃老虎啊!而今又想把那些屎尿盆子全部扣到我头上?莫非觊觎上了兼下郡?你还想封爵?嗯?真是恬不知耻!做梦!你他娘的算什么东西?什么事都是我干的!那你们呢?你们是死人?你们要是有情有义,能不管父王?能由着东方弘和父王困死阵中?” “我……”朱七嘴巴笨,恁是无法回怼。 朱延懑声道,“我也不瞒了,当年我们之所以能够出来,全因弘哥破了一个法眼,打开了一条可以冲阵的出口,但那十杀法阵实在太凶险了,父王和弘哥为了让我们能够出去……” 汉王的眼中有苦,但无半点悔意,不由得哈哈大笑,“这件事压了孤王九年,其实孤王一直很想当众说出来!不说出来实在不痛快!说到底,这又有什么不能说的呢?不错,是孤王杀了东方弘,孤王早就冒出了杀他的想法……” “为什么?”王后梨花带雨,一下子抓紧汉王的手,指甲都快抠进汉王的手背了,她咬了咬嘴唇,泣声道,“他是你兄弟啊,你们患难与共,为何不能同舟共济……” 汉王伸出大手,温柔地为王后拭去泪水,“我的王后,孤王不会让任何人伤你的心,不说别的,光说他辜负了你的情义……” “就因为这个?”王后苦笑道,“可我的心里只有你啊……那伐尽桃林的事,是弘哥出的主意,他说只有这样,你才会向我爹求亲,是你误会了……” 汉王的眉毛忽高忽低,眼眶遽然发红,“是这样……”他又笑了起来,“哈,原来是这样……” 都知道东方弘与长淄公的大千金青梅竹马,以为日后必将结成良配,都笑汉王一厢情愿,坏人好事,偏偏不懂成人之美,孰料汉王和桃大小姐才是情投意合的一对眷侣。 朱变苦苦一笑,“想不到师父英明一世,却死在了儿女情长之下……这等荒唐的理由……” 却在此时,一招碧眼金睛直逼汉王而去。 温大统领先知先觉,欲搬玄功抵挡,不料祭不出半点玄气,遂奋不顾身,以身挡住。奈何碧眼金睛穿腹而过,余威不减,再度袭向汉王。 “大王……”温大统领捂着腹部猛然回身,却见王后挡在汉王身前,而她后背已经有血渗出。 “母后!”朱曈嚎啕大哭道。 “王后……”汉王惊恐万状地轻念一声。 “大伯母……”朱变惊愕地扭头,却见高流单手抱着东方鸣走上尊台。 “放开我!”东方鸣挣脱高流的手,跑向王后的身边。一见王后的身上都是血,他顿时泪洒当场,“我,我阻止不了,高流,高流非杀汉王不可……” “高流……”汉王瞪了高流一眼,又环顾四周,“太医,太医呢?温良!温良快传太医!” 温良捂着腹部走了过去,“大,大王!” 汉王见温良已经负伤,一时间恍然大悟。 其实身为象翥的汉王早就觉察到了危险,待他调运玄气之时,等如成了凡子也似,竟使不出来一丝玄气。 后知后觉,才明白赶尸派先发制人,眼下或已成了魔党的俘虏。 扶蝗早就在研究虫鸣螽跃,自得了秘籍,一切不明之处全部顿解。此术偏于幻法,他没让诸如雀殿长老这样的大人物倒下,无非是想让他们审时度势,拥立新王,以便兵不血刃。 朱旦非死不可,高流的做法正合扶蝗的心意。 赶尸派有备而来,汉王大势已去。 可怜王后垂危,汉王无方救治,他倏尔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无助,不禁低下高傲的头,朝那朱变哀声道,“变儿,这些因因果果,罪在孤王一人,你欲成王,大伯成全你!如今你大伯母伤了内脏,不能耽搁,大伯求你,快救她一救,你若恨意难平,大可以先取孤王的命,大伯全都依你!” 不待朱变说话,扶蝗笑道,“但凡伤了五脏,只要稍有怠慢,纵是名重天下的玄医也只能空叹。本老此次前来,正好带了一位小神医。眼下时间不多,请汉王顾全大局,待你谢世,王后自然无虞……” 这句话说完,仿佛时间凝固,或所有人的耳朵里,只有瞳殿下悲戚的哭声。 “瞳儿别哭,有你十位爷爷在此,何必担忧你的父王、母后?”朱珲长老咬了咬牙,冲着扶蝗冷笑起来,“听说鬼婴尚在人间,她为何怯场不来?指派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年轻,今麾二十多个象翥,竟敢闯进我们汉庭撒野……” “诚如长老所说,本老倒是非常希望自己乳臭未干。”扶蝗的双眸阴鸷起来,回眸盯住朱珲,“你等已是笼中之鸟,如今还能说话,是本老未动手指而已,若再狺狺狂吠,就拿你这个‘小年轻’开刀!” 朱珲看了看天空法阵,闷哼道,“真是大吹法螺,看老夫如何制你!”说罢,想要祭出法象,捻动真诀,但一瞬间之后,便立马傻眼了,未料自己连一丝玄气也运不出来。 不过,动用四象神罗法阵并不需要玄气,于是捻动奥义,施展法阵神威。 忽然,天空之上异端横生,有无数灵气汇成庞大的神俑,起初三两个,而后七八个,均是手持钢叉俯冲扶蝗而来。 扶蝗亦是遁甲大师,深得神尊大人真传,脸上自是不屑,遂伸出手掌,对着那些神俑弹了几下。 转眼,那些俯冲而下的神俑顿时溃散,全部化成一团团青烟弥漫在天际之上。 没待朱珲反应过来,他又顿感四肢乏力,仅过眨眼功夫,便就瘫软倒地。 扶蝗驱使虫群,袭向朱珲,间或无数虫群宛若泥石流,很快席卷了朱珲长老的的全身。 齐螽双目发怵,恍然道,“你,你是喰魂鬼老……” “喰魂……”朱珲嗫嚅一声之后,仅剩的双眼也被虫群掩埋住了。 乳臭未干?跟喰魂鬼老相比,我们恐怕才是乳臭未干的小年轻……桃玄看着珲长老或被虫噬,本想出手制止,却无法挪动身体,仿佛全身都已凝固住了。 “大概是灵虫入了体。”齐螽摇头苦笑,“我祖的驯灵之术,也是从这喰魂鬼老取的经,今日得见尊术,佩服之至。” “唉,我的王后……”汉王吻住王后的额头,搂紧朱瞳,环视一遍众人之后,便将目光停留在了朱珲的身上,随之阖上眼睛,“孤王无能,亦只能如此了……” 扶蝗扭过头,看向斗场,又重新关注起了伊犁和齐槙的比拼,“旧王不死,新王不立,汉王想救王后,那就得抓紧时间。” 朱瞳发觉汉王似有轻生的举动,登时抱住了他胳膊,抽泣道,“父王!不行!父王不能死!瞳儿不能没有父王……” 汉王搂紧朱瞳,吻住她的眉毛,笑道,“瞳儿,人都会死,父王不惧,惟不能看着宝贝长成大姑娘,乃此生遗憾……” “不要!不要!不要……”朱瞳因哽咽而失声,那双浅红色的眸子已经被泪水完全阻绝了视线。 东方鸣跟着哭了,他突然欠起身,踉踉跄跄地跑向扶蝗,跌跪在扶蝗的面前,乞声道,“求你放过汉王!求你了!我不想他死……” “小主!朱旦杀了你爹!朱旦让你成了孤儿!”高流怒喝一声,“你竟然为仇人求情?你怎能为仇人求情?” “是啊。”扶蝗低头叹道,“不光是你爹,就连你娘也是被汉王毒死的。” “什么……”东方鸣一屁股坐在地上,双目难以置信地移向汉王,“不可能,他,他和我爹是兄弟……” 朱七早想制止汉王干傻事,可他的身子无法动弹,此时强行挪动身体,却也只是往前挪了半步,“鸣儿,别信,你爹不是大王杀的!” “那他娘呢?”鹿谶呵呵地笑道,“东方弘的死姑且不说,但罗澜的死,又作何解释?当年为了拔掉东方氏,是谁同意毒杀罗澜的?” 众人哑然,纷纷低头,无人再说一句话,又或者是扶蝗利用虫鸣螽跃堵住了他们的口。 汉王欠起身,长叹一声道,“弘弟乃一完人,襟怀坦白,信义是其一。他在世时,不视节党为敌,是敬肃群尊亮节。孤王知道喰魂鬼老也是节党一员,孤王别无所求,临死之前,惟望妻女无恙。” “都道赶尸派为奸,然奸者亦循伦理。即便汉王不说,本老也不会加害汉王的内宫家眷。”扶蝗朝着天空上的二十二位象翥招了招手。 少时,慕容酒玄踏而下,眼见场面凄凄惨惨,他虽生怜悯,却深知身置何方阵营,在听了扶蝗的吩咐之后,便很快行至王后的身边。 待他准备救治时,王后一把推开了他。 王后深情地看着汉王,泣声道,“当年,当年妾身早将四象门的阴谋告诉了罗澜,而她,而她已经万念俱灰……澜姐姐愿意陪着弘哥去死,妾身岂能偷生?汉王,你要是死了,妾身断不肯独活……” 朱瞳抹掉眼泪,跑到东方鸣面前,跪道,“东方哥哥……”她方一开口,又度哭将出来,“东方哥哥,我父王,我父王对不起你爹,可是,可是王业自古不仁,你能原谅他吗?东方哥哥,我从未下跪求人,我求你了,你能不能原谅我爹?我不想父王和母后死,我求你了,求你了……” 东方鸣一脸滞色,拳头一松一紧,“我……” 高流见此,眉头一蹙,“小主,你当真要放过仇人?” 东方鸣拳头一紧,怒视着朱瞳,“你不想爹娘死,那我呢?我甚至连自己爹娘是何模样都不知道!”一句话说完,眼泪不由自主地淌了下来,“汉王要是能把我爹娘还给我……” 正说间,高流使出一招“碧眼金睛”,直接贯穿了汉王的头颅。 “父王!” “王上……” “大王……” 又一个汉王倒下了,汉王的眼睛甚至没有来得及闭上,便就魂寂。又或说是不舍得合眼吧。一双双脚步急冲了上去,而汉王的双目已经空洞,再也没有了鲜活的气息…… 朱瞳晃着汉王的身躯,无声地张口痛嘶,眼泪飞溅。就在这种万分悲恸的画面下,王后的娇躯接着倒下,她趴在了汉王的胸膛上,那绝美的眸子软软地看向汉王的下颚,似乎又看到汉王因为大笑而抖动起了胡须。 只单单看去一眼,慕容酒便就发起了怔:汉王的头颅被穿,损了魂室,救不得;王后自绝命脉,五脏皆裂,也救不得。 刚替汉王合上眼睛,朱变竟又看见王后决绝殉情,恍惚之间,内心的仇恨荡然无存,进而感到无比悲怆,不由得攥响指骨。 鹿谶矗在汉王和王后的尸体旁看不多时,旋即长叹一声,看向高流,“得亏是你,否则不知要拖到什么时候……” 第104章 碎镜难全 仇恨悬吊太多年,压得高流窒息难喘,脑子里滋满报仇的念想,倘被汉王自尽,难罢心头之恨。一招玄功过去,大仇终于得报,他目望赤水的方向,长长吐了一口气。 只是,碎镜难全,人死不还,长恨空空,忧欢依旧,凭吊半天,他也没有一点喜色,甚至耳边的悲声让他感到莫名的压抑。 汉王和王后的尸首躺在眼前,东方鸣触目惊心,一阵无法言喻的悲凉像风一样钻进他的衣服里。他看了看衣服,浮想到王后一针一线的画面,泪如雨下。很多人都在为汉王和王后的死楚目举哀,他也惘然若失,懊悔没能阻止高流。 朱瞳的眼眶潋满泪水,哭了一行又有一行,仿佛永远倘不完拭不尽。悲到深处,她遽然朝着东方鸣投去狂怒的眼神。这一双眼睛像是蘸了血,目中的凄凉与恨意就像深秋傍晚时的殷红森云,予人窒息般的压迫感,好比她的仇恨可以凭借目光穿透东方鸣的头骨。 东方鸣的心脏“咯噔”乱跳,很理解瞳殿下心情。他也很懊悔,也想挽回这一切,然而覆水难收,缘尽到此不再回,转眼已成陌路人…… 远处的伊犁已将齐槙踩在脚下,欲杀之,但扶蝗心中一慈,一挥骨杖后,教那伊犁的身影顿时倒下,陪在齐槙的身旁沉沉睡去。 扶蝗摇摇头,收袂转身,对着众人说道,“本老此次前来,是为东方兄弟讨还公道,而今朱旦也已偿命,剩下的事宜,全部交给大护宰主持。” “逆贼,待我珪爷爷回来,一定杀了你!”朱瞳泪眼婆娑地冲着扶蝗怒骂一声,又环顾赶尸派等众,痛嘶道,“你们这群逆贼,必将魂禁九幽,永世不得托生!呜……” “逆贼……这倒是提醒了我。话说拨乱反正,肃清汉庭,务必名正言顺。”扶蝗看向众人,耸了耸肩,“汉王已矣,新王当立,本老觉得大护宰德才兼备,完全可以拥立为新王,不知四大公爵以及诸位雀殿长老有无异议?” 未等众人回话,扶蝗又道,“当然,兹事体大,需要得到第一当家人的首肯,否则一定有人觉得大护宰得位不正,误以为篡逆。” 他跺了跺骨杖之后,那个已被虫群包裹起来的朱珲四肢一抖,很快从地上弹起了身。 见他身子一抖,掸掉所有虫群安然无事,其余的雀殿长老以及汉州方面的人顿感宽慰。 扶蝗看向朱珲,“本老推举大护宰朱变为王,需要珲长老的支持,希望珲长老明审汉州大局……” “老夫审你祖宗!”朱珲怒骂一声打断,又声泪俱下地指着朱变暴喝道,“你这畜牲,今与魔教勾结,罔顾宗亲,弑杀君上,罪在不忠不孝不仁不义,现人伦尽失,纲常尽毁,理应天诛地灭,竟还妄图王位?试问你有何面目再见我们老朱家的列祖列宗?” 这一番骂,使朱变无地自容,一时无言以对。 扶蝗翻眼怒道,“敢问珲长老何出此言?皆知大羲国崩于君徳不正,朱旦身为王者,不思前鉴,今又重蹈覆辙,犯下弑亲之罪,天岂能容?” 说完,瞠向朱延,“大廷尉,本老且问你,当年十杀法阵中,二代汉王朱璋有无咽气?” 且不管喰魂鬼老是何用意,朱延权衡利弊之后,回道,“没有。” 扶蝗又问,“那假使二代汉王朱璋走出法阵,他有无活命的可能?” 朱延迟疑少时,又觉得此时的汉王宫已被赶尸派完全掌控,自是顺者昌逆者亡,遂将头一点,“有。” 扶蝗笑道,“如此说来,朱旦不救朱璋和东方弘出阵也就罢了,竟默许大廷尉将那阵门堵住,这不是弑父杀弟是什么?今日罪行昭众,怎还有人欲盖弥彰、以伦常问罪?实乃厚颜无耻,罔顾是非。” “鬼老,我……”朱延惊恐万状,吓得脸色苍白。 喰魂鬼老闷哼一声,不给朱延说话的机会,也不给珲长老辩驳的机会,继续说道,“珲长老好德行啊,东方弘肝胆一生,心里只有汉州,只有四象门,你却在他死后,毒杀东方夫人,坑害东方氏家臣,看来你这雀殿长老之首的德行也不行,也是一个不必苟活于世的苍髯狗贼,若不将你献祭上天,那么人间圣道岂不被你倒行逆施?” 朱变听此,意识到扶蝗动了杀心,连忙拜道,“鬼老,不是说好,控制汉州以后,可由在下决定谁生谁死吗?” 扶蝗沉默少时,轻轻地摇了摇头,“你们朱氏的长老还有很多,死一个无关痛痒,有些人不必活,即便大罗神仙来了也留不住。” 轰隆! 一阵惊雷响动,所有人闻声转首,见那东面上空忽明忽暗。 朱变眉头一皱,不由得再次拱手,“鬼老开恩,请放过珲长老……” “这是……”扶蝗仍惊愕地看向雷响之处,似乎那里有一个人影高飞而来,“难道是玄机城的人来了?” 他觉得不像,要是玄机城出动了,这会儿应该早就有所察觉。也不可能是四象神罗法阵涌现出来的神威,因为此阵已失精妙,早被扶蝗禁锢了几处重要的法眼,其法眼根本无法串连起来,如今最大的妙用只能用来避避雨。 思绪未尽,那东空方向的法阵炫壁愈发明亮,少时惊现五光十色的华彩。 又去俄顷,那边传来一位老者声音。 “喰魂鬼老,晚辈斗胆扰驾,我那舍弟向来傲慢,多有得罪,还请宽恕,放他一条狗命!” 汉州方面的人面面相觑,当中疑喜参半:疑的人不明所以;喜的人应该是听出了来者是谁。 朱珲眉开眼笑,笑得最欢,没几时,喜极而泣,“二哥,二哥总算回来了……二哥早该回来的啊……” 朱曈擦掉眼泪,打开重瞳眼,面朝东空瞩目。 扶蝗骨杖一跺,下一刻高飞而去。 来者果然是朱珪。 东面半空之上,他脚踏一座悬空石厢,负手昂立,正神情自若地看着扶蝗。 扶蝗飞近一百步之遥,驻观朱珪脚下的石厢四方四正,石门的直棂可以看见里面,内中透着灯光,似有一人坐在其中。 那朱珪看着老迈,却是小辈;扶蝗看着年轻,倒是长辈。 两个人并无交情,只单单见过几次面,前几次觌面,扶蝗是看在东方弘的面子上不论辈分,喊他一声“珪象翥”。 即便当年的象翥成了全真,扶蝗也不惧,不禁蔑道,“你不是不回来吗?为何前来送死?” 朱珪笑道,“不说家门有难了,得知前辈光临,晚辈自是要来见上一面啊。” 扶蝗冷哼一声,“为了见这一面,付出的代价未免也太大,当真值得吗?” 朱珪喟叹道,“不见这一面,汉州就要没了。难道前辈真想把汉州当成战场?晚辈奉劝前辈一句,还是不要和玄机城再起冲突,前辈要是再不走,汉州成为丘墟事小,而九州沦为地狱事大。你们节党也怀苍生,怎么也干起了这种伤天害理的堕落之事?” 扶蝗自是忌惮玄机城,而此次惊动了玄机城,确实应该放弃计划。 但是呢,燃灯已经铁了心地要取魂瑰,即便扶蝗退去,那燃灯也会大开杀戒。 隐处,殷鸦、侯白、虚耗三人始终观望宫内形势,见到朱珪现身,三个人蠢蠢欲动。 就在朱珪和扶蝗说话的间隙,暗处袭来十道吞云劲直接轰向朱珪。 嘭! 轰隆! 扶蝗眼见朱珪腹背受击,忙不迭地察看玄劲来处。 觉察到三位鬼老的身影,扶蝗隔空玄音道,“为何擅自出手?” “此时不下手,更待何时?”虚耗一边玄音,一边攻向朱珪后方。 “别愣着了,快与我等合力斩杀朱珪!”殷鸦一边玄音,一边攻向朱珪左侧。 “喰魂,他乃全真,你快布法,以幻法相助我等!”侯白一边玄音,一边攻向朱珪右侧。 扶蝗凌空在朱珪前方,似乎这个位置正是留给他的。可他惊疑不已,玄音道,“虚耗,你的十杀法阵呢?何不启阵?何必召唤尸奴正面相拼?” 三位鬼老各唤三具尸奴,一起围击朱珪,每一招每一式毫不留情。 细看那些尸奴,竟全是已经死去的地支鬼老,其中有几位鬼老还是扶蝗的至交好友…… 战斗中,虚耗终于有了说话的空隙,遂向扶蝗玄音道,“十杀法阵?嘿嘿,那是给玄机城的老家伙们准备的,如今燃灯正在赶来,他料定玄机城不会倾巢出动,今日乃是报仇的绝佳机会。燃灯说了,今日若败,必携狂橹一起魂飞!” 扶蝗来不及为故友哀悼,脸上只有紧张,玄音道,“燃灯疯了吗?他什么时候到?虚耗!你快激活十杀法阵,速速了结朱珪!此地不宜久留,待我等取了足够的魂瑰赶紧撤离!这是命令!休得违抗!” 虚耗当成了耳旁风,玄音道,“燃灯才是淫党之首,本老身为淫党之人,只会听从燃灯的号令,你若不帮我等,今日一旦垂败,狂橹必和我等一同覆灭!” 可恶,难道淫党全都疯了不成?扶蝗沉吟少时,觉得不能坐视下去。 便飞近泰安殿,朝着二十二位象翥喝令道,“随本老迎战朱珪!摩多谚,你带七人协同殷鸦主攻左侧!英邪,你领七人协同侯白主攻右侧!青面獠,你率其余人协同虚耗绕后打击!动身!” 见教众飞身而去,他又朝泰安殿门前喝令道,“朱变,如今汉州各族皆无反抗之力,此时任由你等宰割,你正好趁此剪除异己,夺取魂瑰。鹿谶,按我所授之道,速速唤醒你们鹿氏家臣,务必协同朱变,不得有误!” 鹿谶喜笑颜开,连忙拜道,“谨遵法令。” 扶蝗见那朱变迟迟不动,怒喝一声,“朱变!本老的命令,可曾听见?” 朱变醒转过来,拱手拜道,“得令!” 眼见扶蝗离去,他眯眼看向鹿谶。 却说异己者,说多不多,说少不少,其实朱变最想杀的人,仅有朱延及鹿谶二人,若涉及太广,必然诱发动荡。 而今汉王死了,他对仇恨的理解有了全新的认识,眼下首先想到的,——是汉州境外,还有各州虎视眈眈,尤其是黎州方面不得不防。 大局面前,诸如他的杀父仇人亩花田,也只能暂搁一边缓期处决。 今鹿谶投身赶尸派,自是无法铲除,而朱延暗中背叛,以令此次的计划暴露,早已罪无可恕,于公于私,也要杀了朱延祭刀。 朱延看到朱变眼神有异,登时惊出一身冷汗,本欲逃命,却被喰魂鬼老的虫群麻痹住了身体。 他面露惶色,忙向鹿谶叫援,“明公救我!望明公向那喰魂鬼老求情!在下痛彻心扉,悔不当初,往后一定誓死追随节党,决不再生异心……明公!烦请报知喰魂鬼老,在下愿受虫礼!” “晚了!”鹿谶如瀑的黑髯陡然抖动,冷酷而又决绝,“朱延,本公引一条明路你不走,偏偏径往死路。今日因你一人之变,导致我等的大计未如预期,杀你一千一万次,也是你自作自受!” 朱延吞咽着口水,眼睛里充满绝望。 …… 第105章 八百道侍 汉州西北边境。 悬崖边上,几百名身着双鱼服的炼士面容刚正,耸如直松。此乃子午玄机城八百道侍。当中大部分都是巨持,而位至象翥者不下四十余人。至于为首的五位大尊,皆已到了全真位。声势罕见,着实不小。 五尊目望东南方,目光仿佛可以穿越崇山峻岭直达汉州。禹治和钟华站在最前方。在后矗立的左慈、晏几回、申钰三人,虽属大尊之列,却为玄机城的二代弟子。今两位城辅亲麾道侍大军,所有人望其项背,因此二代尊者也只能俯首在一代大尊的身后听从号令。 禹治和钟华总是意见不合,这不,今又在半路上大吵起来。斥候方才来报,赶尸派的魔党已在汉王宫现身。八百道侍得知,均感汉州岌危,务必遄涂才行。未曾想,左城辅以局势不定为由,仍不肯点头进发,乃至这帮驰援的正道大军停滞不前,尚未踏进汉州边境。 实际上,玄机城为了弊绝独裁,自元祖死后,特设两位城辅共同决策大事,即便是城主亲自下令,两位城辅也能靠着手中的一票否决权给予否定。 前方一步就是汉州境内,左城辅却在半路延误军情,于是向来心平气和的右城辅再也没法淡定,再度厉声厉语陈说厉害。也许,钟华就是因为当了城辅,才使自己驻颜失败,搞出一头华发。 静观左城辅和右城辅争论不休,晏几回和左慈缩着脖子,谁都不敢发话。这两位二代大尊也是高屋建瓴之辈了,以往出师,麾下道侍莫敢不从。由于此次魔道獗痞,惟恐镇压不住,惊得两位城辅大驾亲麾,乃至左慈和晏几回尊威尽丧,只能立在一侧弼谐。 禹治和钟华声若沉雷,几近对骂起来,而气氛到了这里,一般只能静等双方累了,吵不动了而告终,否则只有城主出面才能制止。旁人要是胡乱插嘴,但凡说错一句话,那就极有可能引火烧身。此事无关对与错。左慈和晏几回已在玄机城呆了一百几十年,彼此心照不宣,于是紧闭唇舌,任两位城辅唾沫横飞,尽兴为止。 但两位城辅吵得不可开交,而各自的亲传弟子竟然默不作声,申钰嗤之以鼻,末了樱口一张,突然咤声。 几句话惊得左慈和晏几回面面相觑,也唬得两位城辅面色骇然,几位尊者如见城主驾临也似。 俄顷,两位城辅的面色逐渐回暖,居然停止了争吵…… 申钰英颜之貌,其实同那左慈和晏几回一样,仅是一位二代弟子。方才在她说话之际,左慈和晏几回捏了一把汗,真怕两位城辅老脸一翻,就此勃然大怒。 怒,是不会怒的。 申钰乃城主古荘之徒,只比纳兰荘年小几岁。本也赐了“荘”字为名,然而“荘”字如山,压得人喘不过来气。在她年轻的时候,就不以“申钰荘”为名,对外都以“申钰”自称。直到位至全真之后,她天性得以释放,于是贸然犯下几桩大不敬之罪,正式削了荘名。所谓无“荘”一身轻,谁敢跟她讲理论道,那便是年纪轻轻不懂人事。 古荘择徒甚严,偏对申钰不拘一格:譬如庄不庄重的,都不打紧,只要她别再犯法就行了。甚至后来,申钰和一个“凡人”结成伉俪,这位城主也选择了理解和宽恕。 这事儿不光彩,当流言蜚语传遍了玄机城的每个角落后,申钰就自己走了。又说是被城主赶出去的。反正有关她的传闻都很负面,搬出去住,自能清净很多。但也大可不必,毕竟位至全真的她,乃仅次于纳兰荘的二代大尊。有人敢在背后嚼舌根,却不敢当面指指点点。 鉴于她的师父是古荘,鉴于她已达到巅峰全真的位面,于是站在一代大尊面前,其说话举止,也都是柔中带刚。 纳兰荘有点惨,因身种化神虫,已被禁锢双足,而今无法参与任何剿魔行动。没办法,城主只能把这个申钰召回身边扛起大任。她住在楼兰,前几天还在楼兰捕杀奇灵,今就领受城主之令,随两位城辅驰援汉州。 可说,她一点准备都没有…… 申钰的容颜姣好,身姿很丰腴,乍一看就像王室中的美妇人。也确实当过几天王妃,但……唉,谁都不再提,反正后来就寡居了。 她的嘴巴很美,也很“毒”,那渥丹似的薄唇中,还和以前一样,会时不时地冒出“刀子”。她不像平常妇人那般爱唠叨,譬如劝架这种事,她劝得不多,或更喜欢煽动旁人直接动手。但见两位城辅争执不下,她实在忍不住厌烦的情绪,这才说了几句“大道理”。大意是让他们祭出法象打一架。左城辅和右城辅还记得申钰的性情,也不可能当众掐架,于是一笑泯恩仇。 “既然左城辅冷静下来了,那就好好想想吧。就算鬼婴真去了汉州,难道我们玄机城就得怕吗?”申钰不太喜欢左城辅,所以并不苟同禹治的观点,“右城辅说得没错,此次驰援汉州是为了扞卫正道,乃我辈义不容辞的使命,怎能因为畏惧而停滞不前?” “今有八百道侍,如若贸然行动,万一全军覆没,又待如何?”禹治负手矗立在涯边,俯瞰着山岳,宛若看着一群群蝼蚁。其语气听上去不卑不亢,却给人漠不关心的感觉。 右城辅钟华捻着胡须,一红一蓝的瞳仁显露出了无奈,那一袭黑白相间的尊者大氅随风而动,却没有他的心躁动得厉害。 “本尊不能再等了,左城辅要是喜欢等,那就继续在此静候消息。”钟华说完,看向自己的大弟子晏几回,“随为师进发!” “是!”晏几回一拱手,旋即转身,“牛镰师弟,我等先走!” “是。” 牛镰壮得跟头牛似的,应了一声后,其庞然的身影,便“嗖”地一声飞走,而他身后的一帮道侍能飞则飞,不能飞的,则就甩开飞行符陆续跟上。 申钰见师兄晏几回带领牛镰师弟以及一百道侍接连飞走,撩了撩耳边秀发,转而面朝右城辅拱起手,“右城辅,弟子愿携手下道侍同往!” 钟华伸掌回绝,“左城辅之考虑不无道理,若鬼婴真去了汉州,那么人多反而不妙。本尊能力虽微,亦有把握对付苗绮罗,况且已有大徒晏几回助阵,自是不怕燃灯等众。”他知道申钰向来特立独行,大抵不伏禹治管,便又嘱咐道,“申师侄,此战非儿戏,等下斥候回报,若鬼婴去了汉州,务必回师请你师父定夺。若鬼婴未去汉州,万望申师侄不要冲动,凡事须遵左城辅调令才好。” 一言说罢,未等申钰答复,他的身影已然消失得无影无踪。 左慈偷瞄着申钰,一双鬼祟的眼睛盯了很久,不说那眼睛在看什么吧,单说这双眼睛里面,就暗藏很多秘密心事。他见申钰投来目光,赶忙挪开眼睛,又摸了摸额头上的三道抬头纹,大抵是为了减少尴尬。 “左师弟,你觉得师姐的身材如何?”申钰扭扭身子,打趣地问。 “非礼勿视,师弟不好说。”左慈干巴巴地赔笑,却又趁着说话的功夫再度瞄了一眼。 ——美啊,申师姐可真美,当年要是与之结成道侣,也不至孤苦单修了。 回到正事上,左慈终是不解,便以玄音传话禹治,“师父,右城辅要有个闪失,乃玄机城不可承受的灾变啊。此时不是怄气的时候。况且,就算鬼婴未去汉州,那么右城辅仅凭一己之力,也未必可以击退苗绮罗和燃灯。师父,愚以为不能再等,不如进兵如何?” 禹治的内心毫无波澜,玄音道,“玄机城之所以能够制衡天下炼士,是有强如我辈的道者存在。如今赶尸派剽窃魂瑰,我等却不复往日从容。为何?无非力有不逮。若再无进取之心,他日有何能力扞卫正道?这玄器没多少了,那么魔婴丹又能有多少?止战之后,只有折损而无实质的利益,这不符合为师所期。”此话赤裸直白,道尽所想,是觉得时间紧迫,想让自己的徒弟能够尽快明白当劳之急。 察觉钟华已经消失于百里之外,他又玄音道,“唉,吵归吵,闹归闹,谁想右城辅有个闪失?只是他的眼光并不长远。本尊须以大局为重,跟他吵什么呢?还不是希望他能理解本尊的苦心……” 左慈静默良晌,玄音道,“这么说,师父是等赶尸派取了魂瑰之后再出手?” 禹治玄音道,“玄机城乃正道领袖,总不能效仿那些背道者,也去猎杀象翥吧?” …… 汉王宫,泰安殿前。 朱延的尸体躺在一排尸体的最左边。而今十二颗魂瑰都已到手,鹿谶还嫌不够,意欲再杀几人。但他不敢对那十位雀殿长老存有非分之想,因此把目光对准了齐螽和桃玄。 这两位公爵都是贤徳之人,名声响彻汉州,朱变很敬他们,眼下该杀的象翥都杀了,不必杀的象翥也杀了,他决不想再添一条无辜的人命。 便令鹿谶率领他的家臣退至御道之下待命。 “可是,魂瑰太少了,老夫担心燃尊不满意。”鹿谶不想从命。 “渤海公要是觉得不够,不妨把那游氏的两位象翥一并杀了。”高流冷言冷语地说道。 “师弟!”朱变厉声打断,“诸如游哉之辈不胜枚举,若按罪论诛,我汉州能剩几位象翥?今日过后,黎州那边必定知悉,要想稳固汉州,决不能失势。” 高流不置可否。 游氏以及亩花田等人,也算是鹿谶用来保护鹿氏的外来力量,他还在考虑如何保全他们,不料朱变竟主动放过他们。 不得不说,此举不失为深思熟虑。 渤海公虽想取得更多的魂瑰,不过现在看来,十二颗魂瑰已是朱变可以容忍的极限。既然扶蝗重用朱变,授以指挥大权,渤海公自然不敢抗旨不遵,只好按照朱变的吩咐行事。 天际上,朱珪已被逼到绝境,一道道法象打得他玄盾破碎,仿若命悬一线。 长空也叹,今一位霸道全真,纵能独战四位巅峰象翥级别的鬼老,却还有二十多位象翥列强,哪怕是位上者迦罗,又岂能抵挡如此猛烈的围轰? 当然了,赶尸派逼难至此,也付出了不小的代价。如今扶蝗所带来的二十二位象翥中,已有四位陨灭,不知是谁死了,反正现在只剩下了十八位象翥。 有此等折损并不意外,但也不排除是虚耗等人故意为之。因为从那些象翥加入战斗之后,淫党的三位鬼老就变得“有气无力”,好像没有吃饱饭似的。 看是一场难解难分的鏖战,慕容酒抓耳挠腮,很牵挂那个刚刚拜认不久的义父吕非。 “怎么样?他受伤了吗?没磕着吧?”慕容酒冲着朱变问道。 “珪爷爷已是全真,想必那虫鸣螽跃对他没用……”朱变摇了摇头,攥紧的拳头里都是汗,“珪爷爷如此顽抗下去,只怕……” 第106章 责无旁贷 只怕什么?怕那位全真一不留神魂别人间?听到朱变答非所问,慕容酒才明白朱变是在担心朱珪。说起来,象翥面对全真只有膜拜的份,今日能见到象翥和全真厮打,实乃幸事。但二十几位象翥围杀一位全真,活像是一群瘦骨小儿力战一名膘肥壮汉。朱珪未必不会大败。慕容酒瞅了半天,终于发现吕非的身影依旧矫健,这时候才觉得朱变的担忧不是空穴来风。可朱变真的在意朱珪的生死吗?回忆鹿谶杀死朱延等众的时候,朱变的脸上也只有冷酷与决绝,或许为了王位,他能杀掉任何宗亲。 幸好瞳殿下是女儿之身,对朱变的王位构不成很大威胁,不然也一定死了。 慕容酒手持铁棒,一边感叹,一边摇头,忽被东方鸣拽住胳膊。 “慕容大哥,请你再去看一看瞳殿下。”东方鸣依然很焦急。 “还看?”慕容酒对着东方鸣轻轻摇头,“唉,你不怕她醒来杀了你?”说完,拍着东方鸣的肩膀,安慰道,“我说了,她只是昏了过去,再看一百遍也一样,你尽管放心吧,她不会有事。” 倒也不能这么说,慕容酒又度看向天空。现在扶蝗等众已和朱珪打得热火朝天,乃至上空的玄劲就像陨石般轰然陨落,乃至围观者的生死全凭运气。运气好点的话,那些玄劲只会打上法阵的缘壁刮起彻响;运气要是差了,刚猛的玄劲或将一座宫殿夷为平地。王宫的内庭是何模样无暇去看,反正外朝已经硝烟弥漫。如今看来,那当初完好的汉王宫已经化为昨日的记忆。 雀殿长老们悲痛欲绝,朱瓒克制不住愤怒,竟冲着朱珲放声吼道,“人呢?玄机城的人呢?你不是信誓旦旦地说玄机城一定会来人吗?现在二哥独木难支,只怕一失足,就要寻那大哥去了!你这老匹夫刚愎自用,万事独断专行,往后鬼才听你的!” 朱珲心如刀绞,“唉,谁能料到?谁能料到?历来魔道肆虐之际,玄机城有哪一次袖手旁观过?若不仰仗玄机城,难不成要舍弃汉州选择流亡吗?” 其余长老已然绝望,恁是一句话也不说,或许说也无用。 朱瓒长叹一声气,看向朱变,泣声道,“变儿!为今靠你啦!你要还当自己是朱氏子孙,就想想办法救救你二叔!谁都可以死,你二叔不能死,要是你二叔死了,那我们朱氏可就彻底没了倚仗!” 朱变面朝东方天际迈了两步,喃喃道,“谁让上阳公死了?若师父活着,绝无今日之事发生。只要师父健在,就算赶尸派杀来,也会力保汉州安危……珪爷爷不该回来,回来,只会多出一颗魂瑰……” “你这不肖子休得胡言!”朱珲仍不相信玄机城坐视不理,“煌煌玄机城,岂容魔道猖狂?会来的!他们回来的!” 慕容酒倒是能够理解玄机城的师祖们为何不来,他曾听先师张萍说过:曾经玄机城畏惧赶尸派之声势,于是“缩”在城内坚守不出,这才有了两次卫道之战。 张萍提及卫道之战,确实用了好几个“缩”字,而这“缩”字的含义,正好可以解释现在的玄机城是何态度。 当然了,玄机城的道侍大军不来也好,倘若真的来了,慕容酒自无颜面再见诸位长辈。其次呢,今节党的神尊大人已是九元全真,相信一位九元全真吊打十位一元全真不成问题。况且玄机城已无十位一元全真。 “唉,来一个死一个,来两个死两个,来多少都是送死……” 慕容酒的思想或被潜移默化了,他觉得喰魂鬼老发兵汉州都是逼不得已的事情,至少他明白节党是有不得已而为之的苦衷。若此次顺利回师,那么各方的伤亡都能降到最低,要是出现什么幺蛾子,这汉州必将尸横遍野。 说到底,节党和玄机城有很多相同之处,或许只存在门户之见而已,要是斗得两败俱伤,便要被淫党坐收渔翁之利。 正思间,王宫之上的四象神罗法阵突然消失,于是天地猛然暗淡,大雨瞬间而至。 所有人张目东空方位,只见昏暗的雨下,玄劲忽明忽暗,似有数百之众的天兵从天而下,正对一群象翥以及四位鬼老发起冲杀。 方才,朱珪脚下的石厢中传出一声,“珪真人,你若顶不住的话,不妨收阵,用那怒海狂师应对。” 朱珪低问,“一旦收了法阵,岂不伤及平民?” 石厢内传声道,“百里之外不过十万蝇头,你我都能放下亿万广数的性命,又何必惺惺作态。” 于是,朱珪收了四象神罗法阵,利用天降雨势,驱动怒海狂师奋力御敌。 那石厢里的声音太过熟悉,传到扶蝗的耳中时,他猛然想起一位老先生,又见朱珪真得将满天雨水化成数百水俑,不免双目发怔,“华,华老先生……” 仔细观察朱珪脚底下的石厢,里面烛光闪动,分明有一位高人坐在里面抱阅金经。 石厢乃灵珍,准确地说,名叫“飞舆”,是类似于飞行符的飞行器,制作起来相当不易,非一般的灵珍师可以营造。 “飞舆里面坐着何人?”扶蝗停止了进攻,凌空质问一声。 百步之外,朱珪操控着水俑不断御敌,一时得空,回眸笑道,“晚辈回来,是护送华赣先生至此而已。” “华赣!” “漫沲海华赣?” “他没死?” 其余三位鬼老猛然一惊,皆是露出不可置信的表情。 扶蝗诚惶诚恐,自言自语道,“难怪,难怪我的虫鸣螽跃对这朱珪不起作用……” 少时,飞舆中传出苍老而又沙哑的声音,“扶蝗,汉州牵一发而动全身,事关九州安宁,赣某无暇多管闲事,但传到赣某的耳中,便只能干预进来。” 扶蝗喜出望外,立即双手合十,恭敬道,“华老先生,既已出世,何不早早现身?早知先生驾临,晚生怎敢不敬?” 飞舆之内,又一次传声道,“恐怕非你能够左右。也罢,赣某正想试试怒海狂师的威力,你等继续。若朱珪不敌,赣某便就献上自己的魂瑰了此一生。” 扶蝗垂首道,“晚生岂敢?若先生有何教令,晚生一概听之。” “哈哈哈……”飞舆中的烛火遽然闪了几下,“赣某已是一个废人,何谈什么教令?实不相瞒,今日赣某远道而来,一是为了调停贵派与玄机城不期而至的冲突,二是想请绮罗鬼老恩赐一颗长生丹续命。” “长生丹……” “呵呵……” “有意思……” 淫党的三位鬼老不觉好笑,差点笑出了声。 扶蝗恭敬道,“先生,那长生丹掌握在绮罗鬼老的手里,晚生无法许之,但绮罗鬼老也很敬重先生,若先生加入本派,为神尊大人出谋划策,相信绮罗鬼老一定不会拒绝先生的请求。” 据说华赣乃永和年间生人,直至开元五十年渐有名望,而后由来九州帝师的名号。此外,这位帝师早在一百年前就已位至全真,当真是一位极不好惹的骨灰级前辈。不过呢,虚耗等人深知长生丹已经炼制无望,如今他们全都成了末日之犬,管他什么帝师?但凡谁挡道,便就咬住谁的喉咙,自是无所畏惧。 虚耗哈哈笑道,“先生真乃风趣之人,既求长生丹,怎还说什么调停纷争?先生坐着说话,腰肯定不疼。感觉你所说的长生丹就跟市集上的糖葫芦一样,一文钱一串不说,还得找钱。”说到这里,声音激烈起来,“哼,那长生丹乃仙药,是流过血的人才配享有的仙药!告诉你!燃尊手握着狂橹,没有燃尊,苗绮罗绝对炼制不出长生丹!你只有把拳头对准玄机城,向我赶尸派俯首称臣,才能如你所愿,否则先生还是继续等死吧!” 九州帝师面前,连那十大天干老鬼都要礼敬三分,这虚耗仅仅位列十二地支鬼老之中,不称一句晚辈也罢,竟还出言不逊,简直就像一只发了狂的疯狗。 虚耗如此放肆,扶蝗极为不解,不由得怒道,“虚耗!华老先生面前,岂容你放肆!再敢饶舌,休怪本老对你无情!” “唉,罢了。”飞舆内传声道,“虚耗鬼老话虽难听,却是至理名言。以前,赣某自命清高,拒绝了颛觋鬼老的好意。现在时日无多,夙愿未了,才晓得命大一切的道理。人嘛,都会变。人老了,光阴有限,必须珍惜。赣某也不拐弯抹角了,要是苗绮罗誓与玄机城为敌,赣某只好责无旁贷,义不容辞。” 此话,着实让扶蝗惊掉下巴,谁又能想到,虚耗狗嘴一咬,竟咬得华赣屈尊降贵,简直就是一句戏言。 扶蝗终是不信,不免试问,“先生此言,当真,当真愿意加入我们节党?” “不然呢……”飞舆中传出一阵苦笑,“准确地说,赣某的确是冲着长生丹而来。方才赣某指派珪真人检验你等的实力,也只是想推断你们今日之举,是否真有十足的底气。” 虚耗一听,眉头紧皱,似乎这种意外的结果并不是什么好事。 殷鸦玄音道,“虚耗,这下祸大了,这无缘无故冒出一个华赣,还怎么按照计划除掉扶蝗?” 侯白亦是焦愁不已,玄音道,“而且这样一来,苗绮罗又得一臂,一切全都乱了套!” 虚耗满脸无奈,玄音道,“这打了半天,竟打了一个寂寞……事已至此,眼下我也没了主意,只能去找燃尊定夺。” 战斗戛然而止,英邪清算发现,战死的四位象翥中,有两位是血岭副首领,其他两位分别是乞颜部大首领乞颜,以及洪煕部大首领洪煕。 折了四位象翥,扶蝗心痛不已,但收了华赣,又教他意气风发,遂让英邪取了那四人的魂瑰,另保尸身,以便后用。 朱珪脚踏石厢落地,见到朱旦、朱延、桃枝的尸首哀叹了几声。十位雀殿长老对着朱珪长跪不起,无不挂着悲色,央求做主。 朱珪抱着昏迷的朱曈没去搭理。齐螽和桃玄见这位尊老和赶尸派握手言和,以为是权宜之计,于是随着朱珪的平静而平静。惟独那个鹿谶心事重重,不停地在御道下面来回踱步。 过了许久,落在泰安殿门前的飞舆之中传出华赣的声音。 “喰魂鬼老说得不错,汉州王位需要早定。若说朱旦无子,那么谁可以继位?珪真人,这是你的家事,赣某不便插手。” 古来继承法制以嫡系为主,有长不幼,有嫡不庶,朱氏也不例外。因朱旦和朱延同父同母,于是论起王位首选继承人,很多人想到了朱延之子朱腥。 这遭到扶蝗的强烈否定,“据说初代汉王朱觞也曾有废长立幼之心,如此说来,你们老朱家首先考量的,应是以能力为主。将王位传给一个孩子,汉州久后必乱。” “没错。”朱珪笑道,“依老夫之见,变儿想当王,就让他当好了。”一句话说完,直接震惊了诸位雀殿长老以及三位公爵。 雀殿长老们不置可否,而那三位公爵也都没有说话,只有大都督朱七点着头若有所思,似乎已经接受了这个建议。 虽说朱珲长老不懂朱珪为何要把一张老脸贴在赶尸派的屁股上,可他又不敢对那朱珪拿三搬四,眼下无计可施,只好暂时听从朱珪的吩咐。 …… 第107章 不若群襕 汉州西北边境。 中州人都说,今年的雨,全被汉州分走了。 九月骄阳,赤日炎炎,风儿像是从法象里冒出来的玄气,热烘烘地烫人脸。 一股股不大不小的风儿吹在八百道侍的身上不免燥热,又或心情使然。 已经巳时了,左城辅仍未下令进军,于是这种反常的表现引起某些年轻的道侍妄加猜测,而年长的道侍自然也会猜想鬼婴是否真的去了汉州。 这些揣测写到八百道侍的脸上,姑且可以视为军心动摇的神色。 申钰的裙裾在风中飞扬,那无瑕的长腿或涂了一层油,返影若隐若现。此间群山耸翠,曦影普照,景色不可谓不旖旎,然而风光如此,诚不若申钰的群襕,有些人的眼神像在推敲那腿上的油亮因何而来。 山崖边,禹治发觉左慈时不时歪着脖子,忽而朝着他的目光去处望了一眼。 不看还好,一看,这位左城辅的老脸顿时滚烫,本欲大发雷霆,要以“有辱斯文”之罪攻讦他的这位“龌龊”弟子,后又觉得人多,便默不作声地隐忍下来。 实际上,不怨左慈。 却说男女调和,相相吸引,乃人间轮回法则的车辕,此为推动法则的俱来欲。又说修行之人,须跳出万千法则之外,才能脱胎换骨位至仙列,理该弊绝男女之欲断绝劣根。因此玄机城一开始择徒挑剔,是不收女弟子的。惟独城主古荘开了先河,偏说阴阳平等,修行在于心,良璞不该埋没于石林之中,遂将诸位大尊遴弃了的女弟子统统收归座下。 虽说城主是怀着一颗抱璞之心,但搞来一堆女弟子养在城里,那就是故意耽误男弟子们的清修了。 “申师侄,你去看看斥候回来了没有。”禹治无非是想支开此尊稳定军心。 “是。” “师姐,我陪你一起。” “嘶……”禹治斜眼看了一眼左慈,“你没完了是吧?有这必要吗?” 见申钰拔步遁影,左慈正儿八经地玄音道,“师父,右城辅和晏几回已经先行走了,万一申师姐不声不响地跑去汉州,光他们三位全真就足以让那里地震。鬼婴要在汉州还好,要是没去汉州,那赶尸派岂不望风而逃?既然师父想取魂瑰,怎不担心申师姐打草惊蛇?她是什么性子,难道师父忘了吗?” 别说,如此听来,禹治的态度转眼大变,“唉,行吧,去吧去吧……” 这句话尚未说完,左慈就已振身不见。 禹治哭笑不得,徒留崖边踱步。 不一会儿,一位红须蜷颜的道侍走将上来,目光闪烁不定之色,欲言又止。 见是火珲,禹治侧目哼道,“你也要跟去不成?” 火珲摇摇头,“不是。”指道,“弟子见那前方远山,似有强者而来……” “强者?”禹治张目眺望,发现前方的山峰果有异端,不由得夸赞一声,“师侄,你虽为九混象翥,其洞察力着实惊人,或已高出了本尊。” 火珲颔首,“师伯言重。” 禹治叹道,“唉,你和火郓的资质,乃二代中出类拔萃的弟子,要不是瞿考师弟早逝,否则你和火郓二人,早就位至全真喽。” 上次乌桓一战,火郓死了,被那燃灯所灭。 火珲一听火郓的名字,神色凝重起来,或已忍了许久,不禁情绪失控,故而咬牙道,“师伯,进兵吧……” 禹治摆了摆手,“本尊不动,是为你等考虑。岁月峥嵘,我玄机城已有无数卫道者死于非命,然身为卫道者,须先卫自身,如若快意恩仇,置自己于危难之中,何以拯救天下?” 火珲能够理解这些话,也敬重左城辅,却侧首拜道,“赶尸派为祸天下,纵然放下火郓的仇不提,也要为汉州的百姓考虑,如若去迟一步,惟恐平添更多的冤魂。” 禹治反眼一叹,“你也是一位巅峰象翥了,怎么就是不懂呢?在你的眼里,难道只看到了这些?” 火珲低下头,不敢反驳。 禹治苦笑道,“罢了,愚昧如你,乃魂意不足罢了。”他收回目光,眼睛又盯向前方的山峰,“这不怪你,只怪瞿考师弟死得早,留下一群可塑之才无路问道,乃至茫然于人间跌撞,死了也以为轰轰烈烈,不负苍生。如今火郓走了,你已成了瞿考的独脉,你记着仇,记着黎民,何不想着踏上全真延续你师父瞿考的传承?” 火珲长叹一声,仍没有说话。 禹治看着前方的山峰微微皱眉,“全真……” 火珲瞥去一眼,方才就觉得那座山峰隐处,散发出了全真者的气息,不过尚不明确,此时笃定猜测,确实如他所料。天底下的全真没有多少位了,他感觉对方的气息有点熟悉,惟独判断不出究竟是谁。 遂问道,“师伯,那人是谁?要不要弟子……” 禹治面朝前方的山峰向前一步,目不转睛道,“不管是谁,你也不能过去,倘你早点往前踏上一脚,现在倒是可以冲过去扯开嗓门问个清楚。当然,全真一途着实艰难,这一步断不好迈,本尊也哀那些破衰而亡的弟子,所以才想方设法扶你等上位。或许天道本就不仁。火珲,师伯无心说教,但有一言必须为你指明,若你的心里只有仁,那么这辈子也别想踏上全真。” 火珲颔首,“谨记师伯教诲。” “我去前方看看,这里交给你,切勿轻举妄动。”禹治一句话脱口,使了一个瞬闪就此挪身。 烈日当空,一片崇山峻岭霞蔚云蒸,廓落之中,有两座山峰傲然突起,当中乱兽禽飞,满世界都是嗷嗷互吼的声音。 禹治站在一座突峰上,面朝另一座突峰,而周遭的异象足以说明此间有种危险及至。 他确实感受到了一股强大的气场震荡山坳,就是慑于更大的气场冲不上来。 站在巅峰之上,强者一眼阅尽,能与禹治一较高下的修炼者寥寥无几,来者能是何人? 既能感受到气息,自能分辨出气息。 “老儿,你身上的这股味道,本尊倒是还记得。记得当年,一个长髻长髯的老儿嫌自己骨头硬,非要尝尝我们玄机城的裂魂架,本尊不好推辞,就让那厮尝了七天七夜的裂魂之刑。多年不见,你这长毛老儿的身上没了焦糊味,想必又是来找本尊烤骨松筋的吧?”禹治盯住西南方的那座突峰玄音道。 那儿很快传来一阵玄音,“胡说,当年本老明明是被禹大尊,禹左城辅摆了一道。那裂魂架的滋味,本老现在想想,或将泪满河床,岂敢再尝?” “哼,本尊正欲寻你,你却送上了门,如今跑到本尊面前叫阵,分明没长记性。”禹治冷冷地传音道。 西南山峰那边再次传来玄音,“哪里,本老的记性不差,绝对忘不了左城辅言而无信、过河拆桥的卑鄙行为。但本老有桩生意很大,必须和左城辅这样的大尊才能谈得下来,而且现在又到了必须要谈的时候,那么本老也只能硬着头皮来找禹大尊好好商榷商榷。” 禹治哈哈大笑,玄音道,“燃灯啊燃灯,你怕是被那鬼婴灌多了吧?怎么还敢跑过来跟本尊谈什么买卖?莫非觉得本尊摆你一道之后于心有愧,乃至夜不能寐?不!本尊快活着呢!要是有机会,还真想再摆你一道!” 燃灯玄音道,“不错,吃一堑长一智,是该铭记以前的教训。然仔细想想,生意人都这样,都为利益考量,譬如本老也时常摆别人一道。要说这是不长记性,不如说是惺惺相惜。” 燃灯向来谨小慎微,此番孤身涉险,禹治着实有了兴趣,遂玄音道,“有话可以直说,但提前警告你一声,要是打动不了本尊,那你的魂瑰是肯定带不走了。” 燃灯玄音道,“我们淫党的鬼老所剩无几,剩下的我等,全是一些朝不保夕的等死之辈。试问,这对玄机城而言有何威胁?左城辅好好想想,现在你们玄机城最大的敌人是谁,若是苗绮罗和鬼婴的话,那我们今日的这笔生意就可以继续谈,如果左城辅不这么认为,那就没有谈的必要了。” 禹治玄音道,“继续说。” 燃灯玄音道,“简单来说,就是我们淫党尚有微力,可助你们玄机城除掉苗绮罗和鬼婴。” 除掉苗绮罗?禹治满脸哂笑,玄音道,“若说除掉鬼婴,本尊姑且会信,但你想除掉苗绮罗?哈哈哈……” 燃灯听出了禹治的所思所想,玄音道,“不兜圈子了,不妨告诉你,本老手中的凰鸟已经化雄了。” “什么?”禹治急切地玄音道,“狂橹化雄了?怎么回事?” “左城辅惊什么?你们玄机城的尊者养生有道,列尊尚有十年乃至百年的寿元,又何必担忧此事?”燃灯玄音说完,捋捋哀伤的情绪,继续玄音道,“如今长生丹沦为了泡影,本老已无资本要挟苗绮罗,她若活着,本老寝食难安,左城辅能够明白吗?” 禹治还在琢磨凰鸟化雄的事,一时没有做出回应。他向来瞻前顾后,决计有朝一日,时机成熟,势必夺取狂橹以及长生丹的药方,以解将来的寿元问题。 若凰鸟化雄,或许此生只有一两百年可活。人间一两百年,听上去很长,然而他的魂意超然,极目万年不死之志,——意欲跳出生命法则,——跻身迦罗,位列乙仙,化为显圣,直至成为主宰万物的滥觞…… 禹治不信,玄音道,“你这死鬼,以为一句话就能蒙骗本尊?哼!你说凰鸟化雄,那也正好,既然如此,那本尊还有什么理由留你?乖乖受死吧!” “左城辅,何必激动?本老行将就木,尚能镇定,你怎么反倒急了?”燃灯玄音道,“都说狂橹是禁土最后一只凰鸟,可那楼兰无边无际,谁能断言没有第二只?另外,本老已得消息,说那楼兰尚有不死鸟的踪迹。要是擒住苗绮罗,拿到长生丹的药方,何愁不能寿元永昌?” 确实,申钰回城之后,也曾说过不死鸟一事,满以为随便一说,而今看来怕是确有其事。都知道燃灯需要长生丹续命,自是没有理由对付苗绮罗,此番欲杀之,足见狂橹化雄也是真的。 问题是,如若对付苗绮罗,何须燃灯帮忙?假使鬼婴敌视玄机城,有燃灯相助又有何用? 燃灯深知禹治老谋深算,压根靠不住,此次来找禹治简直愚蠢至极。此前,他本想利用激将之法,促使苗绮罗杀向玄机城,再利用玄机城之手,解决苗绮罗。此等拙计,当局者迷,能瞒过节党,却瞒不过“帝师”的眼睛。是的,他已经得知那位名震九州的华赣先生投了节党,若被华赣看破此等计谋,燃灯自是很难借刀杀人。另外,朱珪不知为何竟与华赣成了亦师亦友的忘年之交,他们两个人都是全真,如若鼎力相助苗绮罗,或许不用鬼婴出手,光凭华赣、朱珪、苗绮罗三位全真,便能力克玄机城。 燃灯所剩的寿元至多半年,只有拿到长生丹和魔婴丹的药方才能畅想未来。或许眼下是他此生惟一能够逆转命运的机会,如今的形势超出了他所能掌控的范围,值此存亡之际,不容百密一疏,否则命途齐舛难料。于是一急之下,才想到了这个不该抱有任何幻想的禹治。 当然了,既然玄机城不怕鬼婴,已经决定驰援汉州,那就绝不能让这位左城辅轻易罢手,假使说服禹治直取苗绮罗,但凡鬼婴不插手,他朱珪和华赣可以从中作梗,那燃灯也可以推波助澜。 话说敌人的敌人是朋友。鉴于颛觋之死,苗绮罗恨禹治,恨燃灯,于是这两个人不是没有理由成为暂时的朋友。 也说不好,此事的结果没有准确的定论,归咎于恩怨太多,归咎于利弊权衡,——在禹治的眼里,燃灯的威胁不亚于苗绮罗,或许苗绮罗才是玄机城最为“靠谱”的朋友。 第108章 钟华来了 老马尚且识途,禹治阅尽人间无数,说是人精,一点也不夸张。燃灯挑明来意,左等右等,始终等不到禹治的答复。也确实,玄机城明面上以天下苍生为己任,但更重惜自身存亡,每值赶尸派如日中天之时,其不可一世的傲然煌威就此黯然,仿佛“卫道者”摇身一变,俨然成了“慰悼者”。而今赶尸派又没有兵临玄机城,禹治当然不用着急,他养尊处优,来日方长,尚有大把时间缓缓斡旋。 燃灯则不同,燃灯急啊,他生怕禹治浇来一盆冷水,于是几经蹴躇,决定亮出兜里最为诱人的“底牌”。 遂歇斯底里地玄音道,“左城辅!本老死了!你最多只得一颗魂瑰!然苗绮罗的手里,可是攥着长生丹的药方啊!敢问那药方,药神研究多少年了?现在琢磨明白了没有?本老不想跟左城辅浪费时间,不妨明了说,苗绮罗不光手握长生丹的药方,她现在的手里攥着两件你最想得到的东西!” 当然了,若说有机会轻易除掉苗绮罗,禹治自然不想错过。本想答应燃灯,先与之联手夺取长生丹的药方,而后再次摆他一道,未料这位寿元无多的鬼老心态炸裂,竟释放出了更强的“诚意”,这让禹治意外的同时,又冒出了浓厚的兴致。 便玄音道,“本尊日想夜想,只盼扫清寰宇,哪有功夫为己索取?你这厮老套陈言,狗嘴里汪声一片,谁能听懂?不妨说句人话出来,让人听个明白。” 禹治的无耻和狡猾,可与淫党内的一些老赖鬼老平分秋色。 燃灯已被气得攥紧拳头,待他重拾心情以后,玄音道,“敢问左城辅,是否还对《大修真》和地渊觿感兴趣?” 禹治奄然色变,玄音道,“快说!继续说!” 燃灯苦笑少时,玄音道,“叶棠死后,《大修真》和地渊觿不知所踪,谁又知道这两件宝物去了哪里?好在,令徒马骕学了一门大海捞针的本事,不仅找到了这两件遗宝,还慷慨地献给了苗绮罗!” 一听到马骕的名字,禹治的脸立马绿了下来,一听到马骕又干下了这等惊人的事,禹治的脸又涨红起来。 到底是左城辅,到底没有失态,末了强忍愤怒,玄音道,“那逆徒几斤几两,本尊心里清楚,他何来大海捞针的本事?那逆徒犯下的罪,早已难逃一死,你构陷此罪于他,本尊即便信了,也只能杀他一回。” 燃灯苦苦一笑,玄音道,“尊上不知,令徒马骕乃我们赶尸派的献宝达人,他前面献上屠龙斩,本已风靡九州,孰料他还觉得不够,还要摇晃寰宇。话说叶棠死后,那《大修真》和地渊觿不知为何地落到了东方弘的手里,其后又掉进了马骕的手里。左城辅的高徒为表忠心,真可谓不惜血本,竟把那两件宝物献给了苗绮罗。此事确实让人很难相信,甚至苗绮罗说出这件事之后,本老仍不信,也直到苗绮罗拿出《大修真》和地渊觿的那一刻,本老才觉得令徒马骕的能力超凡,真恨虚耗鬼老不识大能……” 这一句话不外乎晴天霹雳,禹治气得仰天长啸,“逆徒!逆徒!逆徒!为师定要剥了你的皮!” 此声未经玄音,却使燃灯的耳朵嗡嗡作响。 火珲远远待命,这时一听,以为左城辅有难,便对着一干道侍大喝一声,“众人都有,随吾身后,增援左城辅!” 燃灯闻到动静,吓得浑身一颤,玄音道,“到底如何?到底如何?左城辅若和本老里应外合,一切易如反掌,倘不屑于此,本老就此拜别……” …… 汉州,黄河郡。 距离王宫尚有百里之遥,但右城辅率领的先头大军或将直达王宫。 西郊,钟华率众停下,张开重瞳眼远远一看,而后便道,“未见大战迹象,或许汉州方面已经降了,这是我等晚来之罪。方才碰见斥候,报说鬼婴未至,相信左城辅已在赶来的路上了。但本尊仍不放心。晏几回,你和牛镰领军在此待命,为师先去探个究竟。” “不如徒弟随行,让牛师弟驻此。”晏几回说道。 “赶尸派大动肝火,十分异常,难料不是鬼婴变了。她已是九元全真,想想都觉得可怕,万一是她诱军深入,乱开杀戒,多少人去了都是枉然。慎重起见,你还是老实待命,切不可擅自行动。” 晏几回觉得不妥,很想同去,就在他略微犹豫之时,跟前的师父已经消失在雨下,纵然环顾几遍,也无从察觉,或已身至王宫了吧…… 雨中的汉王宫亮着零星的灯光,西门高高的城墙惊现好几个大窟窿,附近墟已成丘。 丘墟上面,有不少厄侍撑着玄盾高抬头颅,仿佛看到一个人影掠空而过。 转眼,钟华则就屹立在一顶城楼的弯脊上。 放眼整个汉王宫,外朝和内庭全都透露着古朴的气息。汉王宫素有俭省之称,几乎看不到任何奢华的景象,如此个性鲜明,足见当今汉王的重心不在享受。 然而,一朝宫廷变,王心成古丘,如今失了正主的汉王宫硝烟滚滚,满城都是萧索的气息。 泰安殿前,朱曈躺在一件铺在地上的披风上,仍处于昏迷状态。旁边跪坐着东方鸣,而汉王和王后的尸体也在旁边横躺着,尸体下面垫着几件铺平的披风。四周人影流动,大家都在忙着自己的事,已没有人关注他们。 “加上四位阵亡的教众,已有十六具象翥尸首,需要好好保管……”扶蝗坐在一张食案前,叹道,“英邪,眼下没地方存放,你要是为那达湿陟着想,不妨扛回去吧。” 闻声,面朝飞舆的英邪斜过身,笑道,“我们是赶尸派,不是扛尸派,扛回去不太好看。当然了,老苟门很不错,可以停尸。” 东方鸣来的时候,确实已将老苟门放进了岁囊。他听到了这句话,却装作没有听见。英邪开口去借,他也不理不睬。扶蝗不忍丢下十六具象翥尸首,便命令高流做了他的思想工作。 搞到老苟门后,几位大首领就开始搬运尸体。 一具具尸体早已冰冷,甚至有几具尸体竟提前发生了僵硬反应。不究原因,但说老苟门的入口不甚宽敞,这时候需要掰正尸体的四肢,才能搬进去。 有一具尸体的手臂硬邦邦的,宛若“仙人指路”,直指站在飞舆旁的朱珪。一个大首领掰了几次也掰不正,又不敢破坏那具尸体,就向英鬼使请教方法。 那具尸体正是朱延。 朱珪看到朱延惨白的脸,不由得长叹一声。无从猜测他的心情,但他向英邪索回朱延的尸体之后,就像面对一具陌生人的尸体一样,很随意地摆在汉王的身边,然后用脚压正四肢。这种做法固然冷漠。但他得知朱延惨死在赶尸派手里时,确实没有表露出太多感伤,哪怕对待汉王和王后的死,他也只是顿感惋惜罢了。 要知道,以前老朱家的人丁很旺,他活到现在这把年纪,尝尽了生离死别,淡漠如他,也不奇怪。当然了,他更是在乱战年代中走来的人,以前经常目睹像山一样的尸体。若说这是一种冷漠,那肯定不够准确。在很多人看来,此乃人间的一种常态,不足为奇。既无法改变已死的结果,或许惆怅才是令人费解的事情。 相比之下,那些雀殿长老就显得不太从容,他们还在为朱旦以及王后的死感到悲痛,又倚仗朱珪在此,坚决不准喰魂鬼老带走汉王和王后。 无须多说。 汉王和王后死后,喰魂鬼老从未下令攫取他们的魂瑰。在外人看来,此举不太符合赶尸派的一贯做派,但稍微琢磨一下,就知道今日的赶尸派换过“血”了,跟以前的那帮枭鸟大不一样,至少表现出了一丝人性。 早年的魔党杀人如麻,年长者难以忘怀,所以雀殿长老们犹怕,有几位长老利用玄音交流着各自想法,观点莫衷一是,但内心愈发恐慌,末了竟以玄音撺掇朱珪挟持扶蝗,藉此挽回局势。 朱珪才不犯浑,怒道,“你们谁想死,可以自己站出来排好队,别拉着老夫当垫背!” 突如其来的一句话,使那些长老们面色煞白,又使赶尸派的人莫名其妙。 英邪一听,打趣道,“好,正好现在的魂瑰还不够,那汉王和王后的魂瑰又取不得,若几位长老慷慨赴义,又可以凑出几颗魂瑰,本使当真感激。” 听此,那些雀殿长老无不面红耳赤,半天不敢出声,惟朱琥长老不堪羞辱,冲着朱珪赫然放声,“二哥,你可是我们朱氏的主心骨啊!连你都叛变了,那我们朱氏还有什么希望可言?”说完,双目直勾勾地看向飞舆。 “朱琥!你要干什么?”朱珪不由得一惊。 飞舆石砌而成,自然很硬,朱琥心灰意冷,不料把心一横,意欲撞死上面。幸好朱珪阻止得快,才没让悲剧发生。 朱琥没死成,不由得放开嗓门骂起朱珪,于是难听的话一句接一句。 聒噪声响了几时,飞舆之中的华赣先生长叹一声。这声音不是很大,却让周围的空气顿时凝固住了。 众人看着坐落在地平上的飞舆默不作声,东方鸣也跟着瞥去了目光。 此乃盝顶式的小建筑,大抵一丈六尺长宽高矮,两侧有石窗,前面有石门。因有灵气萦绕周边,想必是灵珍之类。具体是何用途,东方鸣无从猜测,只知道能飞,所以才叫飞舆。 雨水已经灌满飞舆的盝顶,檐下水淋淋,风偶尔卷着几注雨水吹进窗棂,里面的烛光徐徐闪动。 东方鸣仍然跪坐在朱曈的旁边,但目光已被飞舆深深吸引。 ——听说华赣先生就在里面。 奇怪的是,那位华老先生一直没有露面,那么喰魂鬼老何以判定内中之人的身份? ——许是凭借声音吧! 而后几句话下来,得知扶蝗的目的已经达成,华赣就建议扶蝗及早班师。扶蝗早就不想耽搁,现将人马集结完毕,只待一声令下,就能撤回乌桓。但是很快,飞舆里的华赣先生却又轻微地叹道,“恐怕来不及了……” 这句话很小声,东方鸣没有听见,他面对质疑,扭头看向慕容酒,“华赣要是活着,至少一百七十多岁了吧?你说,那飞舆之内,当真坐着华老先生?” “那还有假?我从来没有见过喰魂鬼老这么尊敬一个人。”慕容酒说完,缓缓欠起身,向不远处的吕非走去,没走两步,又回头疑道,“对了,等下我们就要回去了,你就这样一直守着瞳殿下?没有飙妹,你怎么走?” “飙妹……”东方鸣想了想,“它好像还在内庭。” 慕容酒瞟瞟吕非,旋即又退到东方鸣的身边,“你得先找飙妹,不然等下谁等你?或者谁管飙妹?不如我陪你去找它吧?也好驮上我。” 看着可怜的曈殿下,东方鸣低着眉毛,想去触摸她的小手,却还是将手缩了回来,轻轻一叹,“我爹娘都死了,你父王和母后又不是大奸大恶之人,何必死呢?现在说什么都晚了……经此一事,我们或许再也不可能成为朋友。我走了,望你珍重……” “那是……”慕容酒仰起了头。 蓦地,骚动之声不绝于耳,却见所有人仰望着天,无不面露恐状。 谁料漆黑的长空遽然惊现出了异端,竟有无数巨大的眼睛鳞次节枇、密密麻麻地冒了出来,那瞳仁或红或蓝,像有无数神只亦或妖魔窥看人间。 东方鸣猛“嘶”一声,“那是什么东西?” “莫非是钟师祖?”慕容酒的后背倏然发凉。 “难道真是玄机城的右城辅来了?”朱珲震惊之余,立马又对赶尸派众人怒视一眼。 雀殿长老们为之大喜,齐螽和桃玄亦是露出了难得的笑容。 高流冲到东方鸣面前,“我带你先走!” 东方鸣看着天空上的眼睛,四分害怕,六分疑色,“这究竟是什么?” 鹿谶看见一个人影从王宫西门径向泰安殿凌空走来,顿时张皇不安,遂跳上御道,拜询道,“喰魂鬼老,是右城辅钟华来了,如何是好?” 扶蝗早已看见钟华的身影,他没有理睬鹿谶,却对不远处的虚耗说道,“这老家伙尤精幻法,本老的虫鸣螽跃对他没用,你快撒阵,本老为你争取时间。” 虚耗并不想如此,但眼下为求自保,别无他法,“只能如此了……” “不必了。”钟华猛然出现在泰安殿的上空,其深邃的目光睥睨着众人,“虚耗鬼老的十杀法阵固然了得,然而妄想对付本尊,未免道行不够,还是别费劲了。今日你们赶尸派荼毒汉州,恕本尊不能姑息,请诸位束手就擒,别做无谓的反抗。” 第109章 人情世故 钟华的瞳仁一红一蓝,活像两颗星星幽幽泛光,又正如天空上的那些璀璨巨眼。不可思议的是,他眨眼的同时,漆空上的无数巨眼也跟着眨眼,端的是异曲同工,无甚两样。 不消说,如此异端,必是钟华的重瞳眼又次开目了。 扶蝗还是首次与钟华发生正面冲突,据说重瞳眼之下,一切赫然在目,诸如法阵的法眼,也势必难以遁迹。 ——或许,虚耗鬼老的十杀法阵确实没用。 “惊动一代大尊大驾亲临,真是荣幸,若是晚辈错失领教的机会,岂不饮恨?”扶蝗驱使虫群席卷钟华而去。 眼看无数虫群杂沓着空间迅速涌来,钟华不慌不忙,转眼就将玄盾扩大十丈围圆,直教所有虫群不能近身。 “凭你们几个小辈,也敢进犯汉州?受谁指派?是燃灯还是苗绮罗?” 虚耗攥了攥手中短拐,吸了一口气,镇定道,“尊驾,为何不敢提我们神尊大人的名字?我们神尊大人说了,她很挂念古城主以及两位城辅,想必右城辅此来,是收到了这个消息。” 那个九元全真,委实可怕,不过此时的钟华倒也不惧,“鬼婴身为大羲国皇胄,要是觉得当今汉王失德,大可以上谕玄机城,何必大张旗鼓地劳走汉州?”说完,又肃道,“玄机城承负天命,身肩九州之安,今日汉王惨遭尔等弑杀,天不可恕,法不能容,纵教鬼婴来了,也无情面可讲。请诸位不要存乎侥幸心理,眼下自缚从宽,抗拒从严,若是趁早觉悟,他日圣裁之下,或保诸位死得体面。” 右城辅侃然正色,不恶而严,飘然若仙的仪表,透着煌煌圣威。 但凡玄机城的一代大尊,无不是人间无敌,即便随便挑来一位,也都是位至一元九阿全真的顶级修炼者。 表面的强硬丝毫改变不了位面有别的事实,从看到钟华的那一刻,扶蝗就有了退缩之意。要是苗绮罗在此,倒能力战钟华,而扶蝗仅有九混象翥的修为,一副身子骨,也只净重一百五十斤左右,或在一招之内,便要落得肉体成烟、神魂湮灭的下场。 眼下无甚可想,惟有逃命要紧! 其他大首领以及大教徒也都想逃,奈何扶蝗的外在表现太过镇定,满以为是决定好了殊死一战,急得一群人火烧眉毛。 眼前人也并非不堪一击,钟华方一踏进王宫,就感受到了两位全真者的气息:朱珪是其一,但另一人尚不知是谁。 他盯着飞舆看不多时,眼睛挪向朱珪,喟然道,“朱珪啊,想你大哥死的时候,汉州的百姓都以为好日子到头了,但后来并没有出现这种担忧。试问你今日靠拢魔道,让汉州的百姓生以何堪?让我们玄机城情何以堪?” 朱珪理屈词穷,无话可说。 此际,飞舆之内倒是传出话语,“说到百姓,身为道者,务必为重。右城辅,今日是个意外,可否法外开恩,放过这群小辈?与其再乱法象,牵连无辜,不如让他们静思己过,以为如何?” 显是听出说话之人的身份,钟华不由得惊讶,“华先生,果真是你……回想这么多年过去,你身上的戾气又见长了,真教本尊失望。” 飞舆的石门缓缓推开,走出一个三尺高的小人。 东方鸣张目过去,见那小人身穿氅衣,一头披散的头发下面是一张落满皱纹的脸。他沧桑的眼睛先是看了一眼惊愕的扶蝗,接着就昂起头,仰视那个高高在上的右城辅钟华。 “他就是帝师?”东方鸣看向慕容酒,轻声说道,“光看背影,真以为是个三岁小儿……” 站在正脊上的钟华叹了口气,亦有此等感慨,甚至他那深邃的瞳仁,以及天空上的所有巨眼,都是流露出了几许同情,“华赣啊,你也是一位人间泰斗,何苦将自己弄成这副样子……” 扶蝗攥紧骨杖,悲色道,“先生,当年为何不入节党?若接受颛觋鬼老的邀请,也不至于,唉……” 华赣淡然道,“人近迟暮,才叹陈年,谁又能改变时光的轨迹?现在赣某还有一口气可以悟道,已然知足。” 说完,他直勾勾地看向那个宛若仙尊般的钟华。 但右城辅高高在上,华赣抬头仰视一弹指,眸子里有了一丝卑感,不觉脚下生光,缓缓地离开地面、腾空而上,直到他的目光从原来的仰视变成平视,这才使他重拾久违的从容感。 面朝一位阔别已久的故人,华赣或有很多话要说,然而他知道,所有玄机城的尊者都不太喜欢和“魔党”寒暄。若把很多话嚼烂,此时的念想言简意赅,无非只有“大干一场”四个字。 冲着长生丹,华赣想法既定,淡道,“一别几十年,犹记右城辅的盖世神威,但这几位鬼老都是巅峰象翥,未必没有脱身之法,或许根本无需赣某出手。” 其实一切早在不言中,钟华很希望华赣只是碰巧路过,然而听到这句话,他才笃定华赣的所思所想。但华赣是个劲敌,许是巴望这个怀有执念的泰斗收回成命,便轻轻劝了一句,“华先生,若玄机城真想杀你,区区九州之土,哪有你的藏身之地?今日你要与玄机城为敌,恐怕长生丹也救不了你。” 听到“玄机城”的名字,华赣的双耳微微一动,仿佛有一根刺攮进了耳朵。他之前尚对右城辅怀有敬意,这时候反倒是崭露出不屑的神色。“当然,于玄机城面前,众生等同于朝菌与蟪蛄,然而天高地迥,想必一只燕雀飞过中州子午郡时,也不会正视眼底下的一隅孤城。燕雀本无知,不会听人语,既然赣某决定加入赶尸派,只懂坚定其心,右城辅神威无匹,不动手反倒念经,看来是大发慈悲了。” 钟华轻微一叹,遂长袖一挥,做了一个“撒”的动作,——只见无数流星般的光芒四射散开,一下子点亮周遭的墟影,而后伤痕累累的王宫又变暗淡。 此为“撒阵”,也只有掌握了“撒阵”之法,才能称得上是一位够格的遁甲师。撒阵不难,难的是尽快连接法眼,从而快速激活法阵。 钟华谓之真正的遁甲大师,方才长臂一挥,撒下一道大阵,转眼雨住,已然证明法阵启动了。 华赣仰望天空,不觉得这道匿象法阵有何神妙,而最让他头疼的,当数头顶上的那些怪眼。 不免喟然,“天下功法,无不是如出一辙,惟独右城辅的瞳术让人难以捉摸,今日又见右城辅的瞳术,实乃荣幸。” 纵观华赣的一生,是到了六十岁,才有了帝师之名,乃有德之士,本是一位名重天下的浩然尊者,未料一怒之下,血染漫沲海,从此声名狼藉。如今销声匿迹几十年,命不久矣,或许也只有苗绮罗的长生丹才能苟全性命。 当然了,死亡是人间最为可怕的事情之一,钟华能够理解华赣的苦衷,多言无益,但深邃的目光还是流露出了无奈。“你我之战,必然波及四方,这汉王宫是保不住了,但愿不要毁了整个汉都。” 华赣亦怜苍生,想法不谋而合。“要是右城辅轸怀黎民,我们不妨就对一招,一招之后,赣某若败,便回孤岛了此残生。” “那就用流刃!”东方鸣大叫一声。 所有人瞥去目光,不知这个小少年何来的勇气,竟在这个节骨眼上大喊大叫。 当然了,若说两位全真对决的话,只出一招,未免可惜。东方鸣从旁看到现在,突然冒出了此等奇怪的想法。实际上,他根本没有考虑过全真对决意味着什么,只想见识一下流刃的创始者亲自展示一下流刃的威力。 慕容酒站在东方鸣的身边,却见右城辅投来目光,于是匆匆背过身去,一时诚惶诚恐。 高流也在旁边,面对众人的目光,他此时的胳膊微微一松,对着怀里的东方鸣低声道,“小主,你快躲进老苟门里,这全真要是打起来,我都自身难保,实在没办法保护你。” 慕容酒也意识到了危险,跟着轻声说道,“对,一定要苟住,不妨带上我。” 东方鸣没有理会这两个人,倒是和华赣对视了一眼,而这一眼,使他的小心脏咚咚乱蹦,不由得低下了头。 华赣收回目光,“敢问右城辅意下如何?” 钟华摇了摇头,“一念之仁,一生之悔,恕本尊不能答应。” 或看出这位右城辅心口不一,华赣朝那东方鸣又瞥一眼,再度回眸时,脸上忽而堆起了笑容,“要是赣某没有记错的话,当年古城主欠了东方弘一个人情,古城主曾经承诺,倘东方弘有难之时,可向他伸出援手。可怜东方弘至死,也没有向古城主讨还这份人情。现在东方弘死了,其子尚在……” “人情?”东方鸣扭头看向高流,“什么人情?玄机城城主为何欠我爹人情?” 高流露出骄傲的神色,“你爹救过古城主。”说完,不禁醒目,“小主,估计华先生是说给你听的,你可让右城辅还你爹的人情。都到这种时候了,你也别怕,要是右城辅能够网开一面,那么今日之围,必能从容而解。” 东方鸣拳头一攥,“嗯,确实,确实可以一试,”于是眉头一皱,冲着钟华叫道,“对,快还钱!” “还钱?” “小主,是,是还人情……” 一语惊倒人群,这紧张的气氛一下子变得尴尬起来。 不过呢,无较对错,只要右城辅能够明白意思就行了,如若玄机城方面不认这笔账,即便说对了也是徒劳。 回忆往昔,当年十万山一战,古城主被赶尸派的几位天干鬼老团团围住,得亏东方弘从中斡旋,以利害说服卜卜、牛夔、梼杌三位鬼老,才让古城主化险为夷。 此等恩情,没齿难忘,古城主一言九鼎,譬如说过东方弘只要归还瞿考琴,就将陈汤一郡归还汉州,而今兑现承诺,此乃精诚使然。 钟华沉默一会儿,不由得苦笑连连,而后冲着东方鸣说道,“小公爵,你爹的这份人情,玄机城不曾忘怀,但要本尊纵虎归山,乃负苍生,这两件事情断不能混为一谈,望小公爵……” “你怎知我们是虎?若我们真是虎,你又怎知自己有伏虎的本领?”东方鸣打断道,“我要你和华先生以斗气见个真章,要是华先生输给你,我也无话可说,要是你输给华先生,那么纵虎归山之说,肯定是说不通了。” “小公爵伶牙俐齿,仿佛东方弘在世。当然了,要是本尊心余力绌,岂能拦住斑斓猛虎的去路?”钟华点点头,笑道,“一招定胜负,也未尝不可,况且古城主从不失信于人,若今日他在此,想必也会同意此举。” “右城辅大人果真答应?”东方鸣惊喜地问道。 “人情总归要还。”钟华摇头苦笑,而后露出赧然的神色,“但是放眼现在,本尊的签官在哪里?” “签官……”东方鸣看向高流,感觉大数签十拿九稳。 “可惜那个长鼻子师侄不在……”钟华收收衣袂,正声道,“罢了,既然大数签不会落到本尊的头上,那么此次斗气究竟比什么,还是由华先生说吧。” 东方鸣抢声道,“比流刃!我要看你们比流刃!” 高流捏了一把汗,“笨蛋,攸关生死,须让华先生做主……” 钟华笑道,“既然小东方开了口,自是遵从小东方的意思。” 华赣一脸尴尬,“流刃,确实是个不错的选择。但赣某体衰,抟玄很吃力,至于能否使出流刃,犹未可知。” “什么?”东方鸣一拍脑门,既失望又紧张,“那,那还是换个项目吧。” “人若年少时一诺千金,长大了便会一言九鼎。小公爵,要以你父亲为楷模才是。”钟华单手负后,像是成竹在胸,又冲华赣说道,“说到流刃,此乃华先生所创,本尊都不带怕的,华先生又有什么好怕的呢?” 华赣露出疑色,“右城辅也用流刃?” 钟华呵呵一笑,“不然呢?” 华赣颔首,“右城辅的重瞳眼,能够看尽人间一切,区区流刃,又有何奥义可言?虽说流刃乃赣某所创,然赣某的修为已不复当年,孰胜孰败,当真不好说。可悲的是,若较其他功法,赣某也未必是右城辅的对手。” 钟华捻须而笑,“华先生不必过谦。遥想当年,我那龙昊师弟与你斗了一场,末了被你险胜,满以为是运气不好,为此耿耿于怀,感怀他魂归幽冥,无法再与华先生一较高下,今日本尊欲用龙昊师弟的玄盾再次领教华先生的流刃,但玄盾方面的造诣,出其右者,少之又少,本尊不外如是。仔细一想,也只能斗胆,以彼之道还施彼身,为我那龙昊师弟争回一口气,若华先生妄自菲薄,本尊赢了也不爽快。” 华赣行个揖礼,“哪里,右城辅面前,赣某若惜余力,自无任何赢面。” …… 第110章 流刃对决 叶棠天,拘凰塔。 又有人进了地宫,一阵脚步从拘凰塔的第一层开始响起,缓缓而上…… 这声音很轻微,但囚禁在塔顶的旱魃还是察觉到了,他以为是燃灯又来探监。近来那家伙倒是愈发得勤快。一个正常人不会在仇人的面前示弱,旱魃当然更不想,于是开始抖落脸上的彷徨。 不过,仔细聆听脚步声,他感到熟悉的同时,又觉陌生,无从猜测来者是谁,至少不是燃灯。 随着脚步声靠近,旱魃仿佛听出了是谁,又没法笃定,于是十分震惊中,又掺杂三分疑色。他昂起脖子,凸起的后枕骨快要贴近背似的,目光直溜溜地盯着头顶上的大金钟,而后唉声叹息,极尽愁苦。 那三丈高的金钟,名为“黄陇钟”,是撕魂裂魄的刑具,也是禁锢修为的大枷。“黄陇钟”和“捆魔链”乃绝配,所以“捆魔链”穿透了他的肩胛骨,并束缚着他的四肢。 现在,他那登峰造极的修为已被“黄陇钟”和“捆魔链”死死封禁。 这位鬼老可不简单,乃开元初年的修炼者。燃灯时常担心黄陇钟和捆魔链无法束缚他,完全归咎于这个鬼老建树无双,摆脱了凡身的桎梏,宛若蝴蝶破茧,蜕变成了继明珠之后的又一位二元全真之炼士。 实际上,禁土之内,尚无二元全真的传闻,一方面是因为此等消息被人故意封锁了,另一方面则是旱魃尚未逞威,就被燃灯囚禁在“小黑屋”里。 “黄陇钟”和“捆魔链”均为五色法器,受此禁锢的旱魃,连一个小小的微观之法也都施展不开。 不过,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只凭零星半点的洞察力,他尚能察知塔内的一切动静:及近的脚步声很陌生,似乎这个来人是第一次进塔;脚步又很熟悉,熟悉的让他以为是幻听…… 九层,十层,十一层,脚步终于到了塔顶…… 俄顷,铁门豁然打开,门外顿时惊现一位手持藜仗的老者。 老者立在门外向里张目;旱魃坐在铁椅上向外惊望。 老者看到旱魃弱不胜衣的悲惨境况,眼里满是怜色。 旱魃看到老者充满善意的面容后,浑浊的瞳仁很快闪烁出了喜悦的光。 半晌,一记苦笑发出,“师兄,别来无恙……” 旱魃的双唇不禁颤抖,“老十八,真,真是你……” 老者不是别人,正是老东西。听到“老十八”这个称呼,他摇头轻叹,“想来,除了师父和法饶,只有你和祖顿这么叫我。” 旱魃疑声道,“老十八,你怎么没死?祖顿那厮没有杀你?” 老东西不答,自若地走进门,开始环视周围,“师父死后,你们全都无可救药,谁还在乎同门之情?想杀谁,便杀谁,快活啊……提起二师兄,他也只是想得到魔婴丹的药方,并没有丧心病狂。再怎么说,他和我关系还算不错,放我一条生路,有何毛病……” “你果真把魔婴丹的药方交给他了?可他为何到死也说没有?”旱魃一脸恨色地打断。 “他是你杀的?”老东西皱着眉头反问。 “不是。”旱魃面无一色地脱口而出。 “哼!”老东西闷哼一声,自是不信,“幸好拦我的是他,要换做是你们,他的下场,就是我的下场。”或是回忆到了什么,又叹道,“师父仁慈,到底还是不忍心杀害我们,可你们呢?简直一点人性也没有,也只有鬼婴一人是个例外,那二师兄也仅仅是有一点人情味罢了。”说到此,顿了少时,又笑叹道,“唉,师父要是知道,当年还不如取了你们的魂瑰补充魂意。” “一百几十年前的事,何须再提……”旱魃沉吟少许,央声道,“老十八,快救救我,师兄这些年真的好苦,你看这……” “救你?救了你,禁土岂能安宁?”老东西耸了耸肩,淡声说道,“从前的彭炀早已死了,你也别叫我什么‘老十八’,我实在不想再和你们产生任何瓜葛。” 说罢,踱起步子,继续说道,“我已在楼兰扎根,本不想再回来,但叶棠爽约,我又不得不回来。此行别无目的,只为催她履行约定,谁料她死了。我先以为是祖顿杀了她,后知祖顿也死了,末了只能想到是你干的。可是,想不到你也死了,死得不明不白,难以捉摸。于是我就想,那不会是玄机城杀了叶棠吧?” “哈哈……”旱魃以笑声打断,“叶棠差点把那玄机城捣烂了,那些老匹夫何来本事杀叶棠?” “也对,但我实在想不到别人了,我从始至终也没怀疑过鬼婴,她和你们不一样。”老东西摇头苦笑,“如今叶棠天掌握在燃灯的手里,我才明白那个掌灯小师弟,竟把你们这些老家伙全给扳倒了,他真有本事。” 说到大仇人燃灯,此时的旱魃倒是没有在意,忽而急声道,“师弟,你若真在楼兰隐居至今,想必见过不死鸟。” 旱魃急问此事,说明凰鸟化雄的事,已然知晓,但他仍陷囹圄,尚未获得自由,居然还有心思关心以后的事情,不觉好笑。 老东西沉吟一会儿,呵呵一笑,“不死鸟确实存在,但楼兰是何情形,你怕是一无所知。不妨明确地告诉你,那不死鸟非你所能想象,也非你所能觊觎,你如今想活命,只能寄望‘祝寿丹’。” “那就是说,不死鸟确实存在?”旱魃喜不自胜。 “对你来说不存在。”老东西嗤之以鼻,“你与其空想,不如实际一点。” “实际一点……”旱魃笑道,“老十八,你依仗自己久伴师父,总觉得自己无所不知,可师兄我,知道的事情不比你少。譬如地渊觿的秘密,我也知道。很多师兄弟都在争那《大修真》,把那地渊觿抛在一边,说实话,魔婴丹的药方固然重要,然地渊觿更加重要,但凡知道地渊觽有何玄机的人,宁愿舍弃《大修真》不要,也想把地渊觽握在手中。当然了,没有魔婴丹,就没有实力攥紧地渊觽,你有了魔婴丹的药方,自然不图《大修真》。叶棠以前并不在意地渊觽,直到后来才去争。你与叶棠之间有约定?能有什么约定?想必她争地渊觽,是替你争的吧?” 老东西没有回答,但有些紧张,“地渊觿一事,你告诉燃灯了?” “告诉他,还能算是秘密?告诉他,我岂能活到今天?”旱魃冷笑一声,又道,“我有一点很疑惑。” “什么疑惑?”老东西问道。 旱魃说道,“我搞不明白,你以前深居抱幽洞从不露面,按理说叶棠也没见过你才对,我倒是好奇,你们是什么时候碰面的?” “是啊,说来可笑,这么多师兄弟之中,只有你和大师兄、二师兄见过我。”老东西捋着胡须解释道,“那一年,叶棠踏进楼兰,抢我凰鸟,没能得手,事后尊我一声‘老前辈’,说她需要凰鸟救人。她不知道的是,我也是灵祖的亲传弟子,排行十八,其实是她的小师弟……” “原来如此!”旱魃笑道,“凤凰髓弥足珍贵,你既然以狂橹交换地渊觽,说明你的寿元还很充足。” 老东西踱了两步,“你还是一如既往的聪明。据我所知,那两样东西已被叶棠取得,后来被牛夔、卜卜、梼杌三人合力窃走,从此下落不明。一说是叶棠失而复得,一说是石沉大海。我本无头绪,几月前得知半仙居被毁,才想到那两样东西有可能落到了东方弘手里。” 说完,又高深莫测地笑了笑,“至于到底在谁的手里,我的心中已有答案。” 旱魃面如死灰,“老十八,你知道在谁的手里又如何?难道你能从苗绮罗的手里抢过来?”他目光一狠,“师弟,我可是二元全真!你只要把我救出去,师兄对天立誓,一定助你夺得地渊觽!” “苗绮罗……果然在她手里。”老东西捋着胡须沉吟着。 “你不知道?”旱魃发觉印象中的老十八变了,变得狡猾起来。 老东西朝着旱魃的腹部看了一眼,“你和鬼婴都是奇灵转嫁灵骨,玄腑异于常人,鬼婴能够登顶九元全真之境,你自然可以突破二元。禁土之内,除了鬼婴以外,尚无二元全真之说,想必你是刚刚晋升二元全真,就被掌灯小师弟给害了。” “是!”旱魃恨不能手撕燃灯,待情绪回转,骤声道,“师弟,你能进得叶棠天,想必很多事情都已知道,眼下天赐良机,刻不容缓,你快救我出去,只要我们联手,一切信手拈来。” “你的为人,我可不敢恭维。”老东西打断道,“说到联手,你这二元全真的话,谁信?为了师父,我必须拿到地渊觿。当年也是不忍诸位同门油尽灯枯,才把狂橹交给叶棠,现在狂橹化雄,乃是天意,岂能放你出来生事?我今日只是过来看看你,至于你能否脱困,我可不关心。” “你究竟还想要什么?”旱魃眯起了眼睛,“你只管说便是。” “要是你把师父和师兄们的遗体交出,我姑且可以救你脱困。”老东西干净利索地说道。 “呵,那些……”旱魃苦笑道,“那些都被燃灯夺走了。” …… 汉王宫。 钟华和华赣面色神肃,凌空相对,此时早已射出各自的流刃。碰撞在他们中间的两柄流刃九尺多长,刃宽一拃有余。 金色的光芒照亮了泰安殿周遭,也照亮了围观者的脸。地平上,众人昂首矗立,一个个眯起眼睛,紧张地看着两柄流刃激烈相并。那刃尖流光溢彩,耀眼的光芒未曾消褪,乃至光芒愈来愈强,早已使得一些人双眼发痛。 场面幸甚,即便被这些炫光闪瞎眼睛,也没有人选择闭眼。 此等大小的流刃,东方鸣也能抟出,惟独不懂“驾驭”之道。在他的认知里,流刃并不能控制既定的轨迹,也不可以增强射出后的威力。然而华赣和钟华的流刃精妙绝伦,或有气凌大山之颅的态势,无须多,只消一柄九尺长的流刃,或将击穿苍穹。 这就是遮天劲吗? 两柄流刃再度乱窜而飞,东方鸣目不暇接,几乎分不清哪一柄才是华赣所抟出的流刃。 其实,华赣抟出的流刃稍微短一点。就在两柄飞剑重新相并在一起时,那柄稍短的流刃缓缓向前推进:只在一瞬之间,就将对面的流刃吞噬。 钟华微微张皇,下一刻,他的玄盾宛若烈日般闪耀起来,好比卯足了一股劲,以全力做出防御。 眼见华赣的流刃就要击穿钟华的玄盾,未料华赣的手臂一收,跟着将手掌缩回袖子里,于是乎,他的流刃就此消失,而钟华的玄盾也在此时暗淡下去。 蓦地,这位玄机城的右城辅长舒一气,一抹悻色形之于外。 “赢了?”东方鸣晃了晃头,“怎么赢的?” 若将那些期待钟华取胜的人群当成正道人士,那么在场的正道人士很难接受这样的结果。但是,魔道份子看到华赣获胜之后,也并非所有人都在欢呼。至少淫党的三位鬼老面无表情。要说他们三个人不高兴吧,万一钟华大开杀戒,那么他们未必可以走脱。要说高兴呢,这样的结果又阻挠了他们的目的。 玄机城的大尊果有风范,至此不忘斗气的礼节,即便对方是魔党,也还是行了一个低头礼。 礼毕,钟华邀请华赣移驾泰安殿叙话。华赣恭敬不如从命,但走进泰安殿之前,倒是侧首喰魂鬼老,让他率领教众先撤。 这是自然。 慕容酒乐开了花,赶紧督促东方鸣寻找飙妹。 转到内庭,很多地砖都已被损毁,原先的宫殿也都毁去了一大半,东方鸣都快不认识长宁宫的路。 “飙妹会不会死了?”东方鸣一边寻路,一边嘀咕道,“它也不笨,大概不会原地挨打,万一死了,还真没法和肖潇交代。” “你这么说,我倒是感觉飙妹八成是被烤熟了。”慕容酒笑道,“它洞察力很强,要是还活着,现在就应该主动冒出来,何须我们去找?” “不会吧?”东方鸣眉头一皱,“那它的宝宝,岂不也成了孤儿?” “也成了孤儿,也成了孤儿……”慕容酒喃喃一念,之后又疑道,“什么蛋?谁的蛋?” 东方鸣取出岁囊,掏出一颗巨蛋捧起,“你说这是什么蛋?” 蛋比人头小点,但也太大了,慕容酒一只手抓不住,两手一捧,上下看了看,感叹一声,“除了飙妹,什么鸟能够产下这么大的蛋?” “或许吧。”东方鸣不置可否,旋即愁眉不展,“此蛋有九颗,假如飙妹要是死了,我都不知道怎么孵化这些蛋。” 慕容酒安慰道,“嗳,飙妹欺软怕硬,只敢和巨持凶,之前那么多象翥围殴一个全真,一般都是围观的先死,它但凡有点脑子,也会躲起来,怎么会死?不会的!” 东方鸣听此,恍然想到了什么,便将九颗蛋全部取出,摆在地上,说道,“长宁宫不好找,不过我们离那应该不远。如若飙妹真在这里,肯定会嗅到蛋的味道。” 第111章 奸贼站住 话音方落,周围的雨突然停歇,慕容酒狐疑地昂起头。随着一声咋呼,他一个闪步跳至一边。 下一刻,飙妹庞然的身躯扑哧落地,溅得慕容酒一身都是水。 “淦!” “哈,飙妹!” “真想炖了它……” “飙妹,别!” “唉唉唉,你干什么?开玩笑的啊!” 彷若老鹰捉小鸡一般,飙妹张开双翼,追着慕容酒转了两圈。 蓦地,一声巨响,泰安殿那边亮起强烈的光芒,好比一轮太阳点亮黑夜。 飙妹收起巨翼,惊悚地眺望泰安殿方向,而慕容酒和东方鸣亦是惊目过去。 “怎么了?”东方鸣惊问道。 “难道是右城辅不讲信用?”慕容酒只能想到这个理由。 这个时候,有个炼士撑着玄盾跳了过来,及近时,才发现是高流,他慌乱地跳到两个人的身边,直接抱起东方鸣,“走,快骑飙妹离开!” “怎么回事?”东方鸣问道。 “没时间解释了!”高流把他举上飙妹的背。 话音刚落,天色宛若白昼,同时雨也住了,转眼之际,察是天空上亮起了法阵的轮廓。 慕容酒仰视天空,百思不得其解,“这不是四象神罗吗?怎么又开阵了?而且,而且好像比之前更加明亮了!” 高流耸了耸肩,再度张目泰安殿那边时,只见明亮的天际上黑压压一片,那里影影绰绰,似乎全是玄机城的卫道者。 “唉……”高流目露绝望,“今天怕是走不掉了。” “走,过去看看。”东方鸣不知何来的勇气说出了这句话。 “不能去,我们还是找个安全的地方躲起来!”慕容酒并不糊涂。 “哪里还有安全的地方?”高流摇头苦笑。 “你忘了老苟门?”东方鸣拉住高流的手,“何况,古城主不是欠我爹人情吗?他们自称卫道者,说了放过我们,怎会出尔反尔?快带我过去,我要当面问问那个右城辅!” “不是右城辅。”高流依旧挂着苦笑。 “什么?难道左城辅也来了?”慕容酒难以置信。 “不过……”高流皱紧的眉头松了松,倏而看向东方鸣,“没错,古城主欠你爹一条命,无论如何,他们只要看到你,就会保证你的安全,你越是躲着,反倒更容易被牵连。” 泰安殿的半空上,八百道侍已将半空挤满。 左城辅禹治飘在所有道侍的最前列,他目光如炬,俯瞰着泰安殿门前的众人。 钟华和华赣站在御道的阶梯上,他们面朝半空,满脸都是无奈之色。 没过多久,华赣轻轻一笑,“右城辅,看来方才所言,只代表你个人立场,而你们玄机城能否与赶尸派握手言和,似乎左城辅大人更具发言权。” 钟华并不否认这句话,“我们是受了城主之令到此,如若现在罢兵,本尊点头还不行,左城辅也必须点头。多说无益,只怪你们撤不及时。” 禹治的声音宛若雷霆,“右城辅,人情总归是要还的,但要看怎个还法,你真是越来越不像话了,你如此归还人情,置正道于何地?置天下苍生于何地?玄机城岂能为了一己私情亏欠天下苍生?” 说罢,侧目左慈,喝道,“速将赶尸派一干人等全部拿下!” “慢!”华赣眉头一紧,不卑不亢道,“今日乃朱氏墙阋之乱,非我赶尸派在此行祸。如今赶尸派已在明尊大人领导下焕然一新,玄机城可以为了天下苍生,难道赶尸派就不能拨乱反正、还世清平?那汉王朱旦以及大廷尉朱延弑杀宗亲,藐视天伦,天理不容,大护宰朱变受命朱氏长尊朱珪矫正宗室顺理成章,除却有罪之人,赶尸派以及大护宰朱变并无滥杀一人。此事已与右城辅禀明,事后仍会详陈古城主圣断,左城辅何必强分正邪,妄添欲加之罪?” 讲道理,禹治也会,便道,“大胆华赣,死到临头,还敢饶舌!汉王朱旦勤政爱民,弊绝风清,百姓无不爱戴,自古乱臣都以似是而非的借口犯上作乱,若不是赶尸派从中作梗,乱臣岂敢逼宫?今汉王连同王后一干人等均已被害,现汉州的王都死了,这都不算滥杀?怎样才算?” 鹿谶拜俯道,“汉王弑杀先王朱璋以及异姓兄弟东方弘,朱延弑杀同宗兄弟朱希,无不是铁证如山,大护宰受命珪长尊清肃宗室,何罪之有?望左城辅体恤汉州百姓,不要生灵涂炭才是啊!” 禹治暴喝道,“来人,速将这个妖言惑众的鹿谶拿下!” 朱珪赶忙拜道,“鹿谶之言,句句属实,请左城辅明断!” 禹治哈哈大笑,“好啊朱珪,那朱璋死了,你们朱氏全都成了猪是吗?当年之事,朱旦已向城主大人秉明。当年东方弘刚愎自用,固持政见,处处冒犯王威,当年的朱旦身为王储,诛一干政奸佞有何不可?难道非要朝令夕改,弄得民心疲惫才好吗?何况东方弘是死于十杀法阵之内?干朱旦何事?朱珪,你真是越来越糊涂,居然认为你大哥是你侄儿杀死的,莫非你想篡位?就算你们今日说的句句坐实,然汉王犯法,也该上奏玄机城依法定罪,尔等滥用私刑,还跟本尊在这里谈法,简直不可理喻!” 朱珪一时说不出话来。 华赣叹道,“朱延剽窃四象门门主之位弑杀朱希是事实,厄司南院监正亩花田可以作证。朱旦虽无弑父杀弟之举,却知而不为,其心别无两样,兵府大都督朱七可以为证。说到东方弘为人,倘左城辅了解不深,相信古城主自有圣断。当年朱觞死后,王位本传于朱珪,他念兄长贤明,主动让位。今朱氏子孙有违人伦,肃清王室是为汉州繁荣长久而考量,何罪之有?况且,赣某方才也说了,赶尸派的明尊大人会在事后亲禀古城主。都云法象之下,必有亡魂,敢问左城辅强起干戈,置汉州的百姓为何物……” “华赣!你也配谈百姓?”禹治狂声打断后,怒焰口伐道,“你这妖讹小人,当年煽动自己的义兄华浀祸乱鎏州,其弟华汕大义灭亲诛杀华浀,你竟为了替义兄报仇血洗漫沲海,罪行滔天,死不足惜。既怯法遁形,今日又为何再度现身?哼,前罪并处,你已难逃一死,何必再嚼舌根?” 说罢,厉眼看向钟华,“右城辅,你不动手,不如退到一边!” 钟华面色难堪,欲言又止,虽说左城辅的话有失偏颇,但玄机城监视九州,手持斩王大权,天威不可冒犯,假使当众拆了左城辅的台,等同自毁城墙,放任九王为所欲为,终而群魔乱舞,招致天下大乱。 但是,什么话都不说,这个右城辅自是没有左城辅看起来威风。 不管别人怎么看,反正申钰是觉得禹治很威风,很有气概,很有血性,便上前请命道,“左城辅,弟子愿和华赣单较一场!” 此人向来中立,这时突然请缨,令禹治颇感意外,但也没多想,遂笑道,“犹记申师侄当年之勇,不逊纳兰师侄,那华赣虽是一条力衰老犬,但犬牙尚在,咬人到底还是疼的,申师侄务必当心。” “是!”申钰说完,便祭法象冲下。 少时,一阵眩光遽然升起,所有人的眼睛里,无不是刺喇喇的遮天劲。 东方鸣紧随高流早至泰安殿一侧,他本想借着父亲的名号斡旋一下,未料禹治大放厥词,滔滔不绝,连钟华也插不上话,他有口难言,也只能干看着。 而今两位全真交上手了,他一下子缩在角落里,浑身都在抖。发抖的不止他一个,那慕容酒抖得更厉害,并且时不时地抱住东方鸣。 不过呢,有时候发抖只是身体的应急反应,其实慕容酒并不是很怕,此时尚有一丝安全感,——因为高流已经站在他们的身前。 “她是谁?”高流撑着玄盾,目不转睛地看着半空。 “她……”慕容酒缩在高流的身后,一时无言。 身为玄机城弟子,慕容酒能够认清绝大部分尊者,至少那些长年坐镇在城里的大尊他都认识,惟独不认识一些漂泊在城外的尊者。他听说过申钰的名字,却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位申师伯的真容。 “你也不认识?”高流回眸问道。 “她乃城主弟子申钰。”慕容酒琢磨出了答案。 有时候,人间真不该有修炼者存在,比如拥有拔荒劲和憾山劲的炼士,姑且还能视为人,但炼士一旦摧动起了遮天劲,就彷若神灵一般,于是肉骨凡胎的凡人,只能因为畏惧而顶礼膜拜。 申钰和华赣的战斗才刚刚开始,孰料一招下来,整个泰安殿就已摇摇欲坠,在那乱光飞石下,幸亏周围的人都是炼士,他们撑着玄盾,尚能保住一条小命,但有些人的玄盾出现破裂后,就开始撤向远处。 局面混乱不堪,无数法象激烈对撞,此下误伤多有,哪敢指望玄机城方面护全东方鸣? 高流展开老苟门,冲东方鸣高声道,“别缩着了,快躲进去!” 东方鸣腿都软了,踉跄地推开门后,急道,“你也进来!” 高流很想这样做,却道,“不行,我需要在外护着老苟门,万一老苟门被毁,估计里面的人再也走不出来。你别担心,反正我已学会如何打开老苟门,若遇到不可规避的危险,我自会躲进去。” 外面实在太危险,慕容酒二话没说,直接将东方鸣推了进去,然后也跟着钻了进去。应该是慕容酒随手关上了门。高流一边苦笑,一边卷起老苟门,随之寻找安全的落脚点。 似乎并不好找。 此时不仅申钰和华赣打起来了,就连赶尸派的教众和玄机城的道侍们也打了起来。这等激战场面已谓历史大事件,或能载入史册。王宫到处都是打斗声以及喊杀声,仿佛万马奔腾,又如山呼海啸,剧烈的光芒活像闪电失控。 身穿双鱼服的道侍人数众多,很快制服一些赶尸派的教众,此外能够喘气的人,均被一群群卫道者当成赶尸派的党羽一并缉拿。 尽管局势一边倒,扶蝗还是率领所剩无多的象翥与之周旋。 无数虫群也在此时相互厮杀起来,可见马原公齐螽也已跻身卫道者的行列。那些雀殿长老和长淄公桃玄眼见赶尸派十分顽抗,不管朱珪是何阵营,亦是杀向赶尸派。 整个王宫一团乱,法象沸反盈天,恍然成了修罗战场。 间或,高流的身影已被四名道侍盯上,因这四人一直尾随着他穷追猛打,他根本无暇援助扶蝗,或许也没打算援助。 慌乱中,他碰巧看见淫党的三位鬼老踏上城楼,无不是悠闲的看热闹。 他方想怒骂几声,忽被四名道侍拦住去路。 “去哪?”一名道侍喝道。 高流朝着四名道侍打量几眼,发觉都是中期巨持,虽说容易对付,但要是缠斗上了,不免又要引来其他的道侍。 高流什么话也没说,指了指四名道侍的身后,见笨蛋们回头,他瞅准机会,利用一个玄踏直接跳走。 “奸贼!站住!” 四名道侍边追边喝,大有追到天涯海角之势。 到底是玄机城的弟子,四名道侍的身法确实不赖,高流逃了半天,也没将他们甩掉。或觉得他们的脑子不太灵光,便将四名道侍引到一个角落。 追到一处墙角下,四名道侍见那高流无路可走,于是得意起来。 高流幡然转身,笑道,“几位兄台,听说你们玄机城有个“三十岁必死”的魔咒,是不是真的?” 四名道侍均是英颜,大概也快三十岁了,一时间面面相觑。 有个胆子大的道侍祭出法象,“凭你?” 这人的脸,高流记住了,方才说话最大声的就是他,此时说话居然还这么大声。有道是法象专治出头鸟。身为巅峰巨持的高流也不惯着,以迅雷之势,登时打出一颗碧眼金睛,直接将那名道侍的大腿打穿。 “呃啊!”这叫声更大了。 高流又祭法象在手,冷笑道,“想我一个巅峰巨持,你们四个恐怕不够大爷杀的,不如多去叫点人,大爷在这边等你们。” 受伤的道侍一听,嘴里的脏字尚未脱口,一名搀扶着他的道侍指着高流厉声道,“你别走,我们回去叫人!” 高流抱起双臂,“行,不妨再叫六个人过来,本大爷要打十个!” 听此,两名道侍拖着伤者便走,余下一名道侍边退边道,指道,“有种,等着!” 见几人离去,高流“呸”地一声骂道,“怂包!” 第112章 惹事生非 实际上,无知者才会无畏,而经验丰富的修炼者理应规避所有没有必要的冒险。玄机城的道侍看起来很怂,但另一方面,这显然是经验老道的证明。 说什么要打十个,假使真被十个“老巨持”纠缠上,实属玩火自焚。许是为了证明自己也很老道,高流直接跳上城楼,打算就此潜逃。 然而,王宫之外半里方圆,已被四象神罗法阵罩得严严实实,并且对他来说,此阵的星级太高了,所有的法眼深藏若虚,等于没有出路。 不过,现在阵内正有两位全真在斗法,其强大的遮天劲惊天动地,已有好几道遮天劲打上法阵的边缘,兴许过不了多久,将有一个“大窟窿”冒将出来。 于是,他信步海墁,看着华赣和申钰你来我往地对拼法象。 都说全真位的修炼者接近于仙,此话并非比喻,且不说遮天劲的威力如何,高流单凭肉眼已无法看清华赣和申钰的身影,只见一柄流刃追着一束拖着慧尾的光迂曲追逐,二者风驰电掣,宛若两条发光的绳索长空起舞。 流刃乃华赣的绝学,以为此情此景,必是名重天下的帝师占尽优势,谁知没过多久,那柄流刃的光芒逐渐暗淡,进而被一招“八荒彩练”夺走了辉煌。 “虽说申钰也是一位人间强者,但华老先生怎会不敌……” 一阵炫光过后,华赣弱小的身子逐渐清晰,高流见到他的四面袭来无数像剑一般的彩练,或将万剑穿心而死。 幸好,扶蝗率众解围,救了华赣一命。 但糟糕的是,赶尸派又有几位教众因此阵亡。 见此局势,高流心灰意冷,不由得坐到海墁上暗自愁苦。 靠上宇墙嗟叹一会儿,恍惚之间,他感觉自己的余角上方闪过去了两道人影,活像两位全真一闪而过。他猛地欠身,再看已无影。回忆方才,印象中的剪影煞是旖旎,想必都是女儿身。 “莫非是绮罗鬼老和……”高流暗暗窃喜,不住张望泰安殿。 果然,那里再无任何法象亮起,似乎暴乱的局面遽然平息了,他不由得扬起嘴角,笑道,“五位全真又如何?倘是神尊驾临,何愁不能活着离开?” 当然了,全真荟萃的盛况可遇不可求,不去瞅一瞅,势必抱憾终身,遂将老苟门取出,挂在宇墙上,又对画中门敲了几下。 俄顷,东方鸣推开门,没等高流说话,就已抱怨里面的尸体阴森恐怖,非要高流给他们清理出去。 高流没理,只道,“宫内的情况有了好转,我去泰安殿那边看看,你和慕容酒躲在这里哪都别去,若遇到危险,不妨继续躲进老苟门。” 慕容酒铁棒一竖,“我和你一起去。” “你?你去做甚?你留下保护我家小主!”高流用一种命令的口吻说完,又想此人很怕死,便戳了戳对方的胸脯,恐吓道,“小子,我先将小主交给你,你要是敢撇下他不管不顾,那我也不管你是谁的徒弟,死也要剥了你的皮!” “呵,你……”慕容酒欲言又止。泰安殿那边成了废墟,局势谁也说不好。他其实不太敢去,便道,“唉,我修为低微,恐怕保护不了小公爵,你倒是可以找到吕大首领,让他来保护我们。” “好主意,那你等着。” 高流说完,便就高跳而去。 泰安殿倒了,地基像被刨了出来也似,那里废墟成丘,附近更是形成了很多大大小小的沟壑。 百步之内人山人海,里一层外一层。外面是玄机城的道侍,里面则是赶尸派的教众。 人头攒动,影子擦肩,高流看不清人群之中的画面,本想跳到一堆丘墟上,但附近略高的位置全被玄机城的道侍捷足先登,他又不敢乱动,因为头顶上的半空,还有很多象翥虎视眈眈。他悄无声息地挪步,往地势较高的丘墟上一点一点地挤。 终于,人群之内的画面逐渐清晰。 但见华赣躺在地上,正被扶蝗搂在怀里;英邪、摩多谚、青面獠守在他们的身边;其余的教众围成了圈,将他们保护了起来。 以上的这些人中,无不怒视着一个美丽的英颜女子。 高流看向申钰时,倒是没有愤怒的情绪,反而觉得那位尊者的形体十分饱满,极尽成熟女人的风韵气息。 申钰也不忌讳众人的目光,美丽的容颜满不在乎。 她扯了扯衽口,露出傲然之色,“本尊也纳闷,这造高九崇阿的帝师怎会如此不堪一击?” “你挺能打是吗?”一声落去,一个更加美丽的异域女子明晃晃地出现,与申钰鼻息相触,其绿瞳怒不可遏。 申钰为之一惊,忙不迭地退后三步,但是很快,她眸中的愕然转化成愤怒,“是你!苗绮罗!你果真来了!” 苗绮罗厉目嗔道,“死丫头,你是什么辈分?竟敢直呼本老的名讳!跪下!” 一声喝,吓得所有人浑身一颤,足见一元九阿全真的气场何等凌人。 可是,这个时候,一轮法象遽然亮起,待众人转目之后,才发现是申钰的无畏之举。 虽说申钰也是一位全真,然而比起苗绮罗,那只能说是小巫见大巫了,到底何来的勇气?高流疑惑之余张目半空,却发现除了左城辅和右城辅之外,还有左慈和晏几回两位大尊携了一干象翥位的道侍凌空以待。 是啊,有四位全真以及众多象翥高瞻在侧,申钰当然无所畏惧。 不过呢,除了申钰之外,其他的四位全真面色迥然,无从猜测他们在想什么,但有一人的担忧随着申钰的法象快要脱手而控制不住。 半空中,钟华大喝一声,“申钰,收起法象!” 一代大尊一声喝,引得申钰的眉毛挤向眉心,纵然怒到极点,她也不敢冒犯右城辅的尊威,遂“哼”地一声熄灭法象。 苗绮罗瞅了瞅半空,却把目光对准了禹治,“左城辅,你我之间的秋账,终于可以好好算算了,是现在算呢?还是迟点再算?” 禹治负起双手,与之对视一弹指,便把虎目挪开了,而后看向自己的正前方。 不知何时,他前方一百步开外,竟有一位举世无双的英颜女子凌空而立,一袭倩影,美得不可方物,若强挑一点瑕疵,惟有发间隐有几缕白丝。 尽管如此,天容依旧不减,或使人更加怜爱。所有人的目光及此,再也挪转不开,就像天阙中的仙子莅临人间,多看一眼都是荣幸。 “鬼婴……” “她就是鬼婴?” “鬼婴长这样……” “明明就是仙尊啊!” “据说她是大羲国长公主,怎以鬼婴为名……” 明珠俯瞰着华赣,不多时,发出响遏行云的声音,“绮罗,先替华赣先生看看伤势要紧。” 苗绮罗颔首,瞪了一眼禹治之后,接着斜眼瞥向申钰,“连个荘字都没有,怎敢在本老面前耀武扬威?你先在旁边等着,待本老忙完正事,再过来调教你。” 申钰攥紧了拳头,目光中的怒火仿佛快要燃烧起来。 半空上,晏几回眉头一紧,利用玄音传声钟华,“师父,申钰师姐因为庄移的事,一直忌恨苗绮罗,我怕她……” 钟华心领神会,冲着申钰严令道,“申钰,速速退来!” 申钰依旧怒视着苗绮罗,仿佛没有听见钟华的声音,直到钟华又喝一声,她才心不甘情不愿地腾空而起,立于钟华身后。 苗绮罗如此嚣张,两位城辅大人视若无睹,很多道侍满以为是惧怕鬼婴所致,而今都有些战战兢兢。 火珲咽不下这口气,又想到火郓师弟惨遭赶尸派杀身取魂,已然积满愤怒,遂向禹治拜道,“左城辅,你看……” 看什么看?禹治怒视一眼,什么话也没说,就把火珲想要说的话塞回喉咙。 他何尝不想杀了苗绮罗?然而鬼婴在此啊!只要这个九元九阿全真动动手指,那么今日必将全军覆没! 可恶的是,燃灯说好了暗中相助,如今连个人影也不见。 即便九元全真强如神明,然天无二日,魔道既然敢出动,玄机城必须有所行动,此乃势在必行,不可不为。 禹治思忖许久,以玄音传声钟华道,“就这么一走了之的话,恐怕不出一日,人心必定思变。” 别无他法,钟华玄音道,“来时已说好,此行务必审时度势,我之前见到华赣,就已预感到形势不妙,现鬼婴已至,那就更不能鲁莽,若八百道侍在此阵亡,人心更加惶恐。” 禹治摇摆不定,随后玄音道,“别忘了,龙昊和黄歇死的时候,鬼婴也都眼巴巴地看着,要不试探试探?” 钟华瞥去一眼,玄音道,“本尊不想麾下的道侍白白殒命,你若强行逞威,那就带上你的人共赴黄泉吧。” 说完,他飞到明珠的面前,捧袂道,“明尊,华赣先生说得对,淫党趋炎附势,为得就是挑起你我两家的恩怨。今汉王宫被毁,就是最好的例证。我辈都是决定人间命数的上位者,你也是心怀苍生的人,现在赶尸派由你号令,我们两家只有以和为贵才是百姓之福。” 明珠淡声道,“极是。” 钟华为之一笑,“那么保重,我等回师复命去了。” 禹治急了,玄音道,“右城辅,你真走?今日草草收场,我们玄机城的颜面置于何地?” 钟华玄音道,“天下安宁,才是玄机城的颜面,至于左城辅你的颜面,你想搁哪搁哪,请尊自便。” 禹治玄音道,“你不能走,要走,也要把赶尸派豪取的十几颗魂瑰带走!” 钟华飞到禹治的跟前怒目以视,玄音道,“这一趟,我玄机城死了五位象翥,那些人本来不用死,全是你雷厉风行,害了他们就此饮恨,你难道一点也不心痛吗?别的话也不多说了,你还是想想苗绮罗见到扶蝗说了什么吧。” 禹治眉毛微皱,玄音道,“说什么了?” 钟华瞑目顿了顿,而后睁开眼睛时,火气稍微降下来一些,“说什么了!她说狂橹化雄了!我的好师兄,你还是好好想想吧!别怪师弟没有衷心提醒你!” 禹治回忆一番,似乎苗绮罗确实知道了这件事。 他如梦方醒,不禁喝道,“左慈,走,回去!” “是!”左慈应声道。 苗绮罗仍在为华赣处理伤势,忽见禹治等人要走,于是“喠”地一下弹起身,“禹治老儿,你给本老站住!” 禹治浑身一颤,暗忖自己坑了节党一大半人命,但凡站住,就得搏上老命,自是不敢驻步。 可是呢,身为玄机城左城辅,要是佯装听不见,那么一张老脸势必搁不住。便调转雍容的身子,果敢地面对那个妖女,“敢问魔医有何要说?” 苗绮罗闷哼一声,“留下一样东西再走!” “什么东西?”禹治觉得可以商量。 “你的狗头!”苗绮罗厉声道。 “什么?”禹治大叫,“没得商量!” “哼,谁和你商量?”苗绮罗鄙夷道,“你若自断四肢,姑且容你的狗头多戴几天!” 这句话惊得玄机城八百道侍人人自危。 钟华复回明珠跟前,捧袂道,“明尊,你看……” 明珠飞落下去,朝着苗绮罗叹声气,“我已没有多少时日可活,半年之后,再也没有人拦你。不如看在我的面上,就再忍半年吧。” 一句话极是悲凉,苗绮罗愤恨道,“没了长生丹,我也无方救你……可是神尊,你身为九元全真,不该这么带憾而去,为何不将玄机城夷为平地再走?当然,你若不想踏平玄机城,也要杀了禹治,杀了燃灯……没有了你,我的愿景都将成空,只要大仇得报,我苗绮罗愿陪你一起死,一起离开人间。” 明珠笑了笑,“听你这么一说,我还真有点热血沸腾。” 苗绮罗嘴角一扬,“你愿意出手了?” 明珠伸出玉手,亮在苗绮罗的面前,“出手多简单啊,可我的双手沾了血的话,你不怕阎王剥了我的皮吗?”她拉住苗绮罗的手,喃道,“我确实要死了,可我很高兴这辈子没有杀过人……其实我有时候也想杀人,但只要再坚守半年,我就做到了自己的承诺,这未尝不是好事……” 禹治驻在百步之外聆听二人的话,起初心里一惊一乍,而今大为宽心。 他忽而阴鸷起来,向弟子左慈传音道,“苗绮罗不除,乃玄机城大患,你可有什么良策对付苗绮罗?” 左慈玄音道,“确实,今日的苗绮罗决不肯轻易善休,主动出击未尝不可。我们今有五位全真,对付苗绮罗不在话下,要是诱使苗绮罗主动发难,我们可以打着自卫的旗号进行反击,就怕鬼婴干预。但鬼婴刚才说的话很微妙,徒弟寻思着,即便和苗绮罗打起来,又有什么好怕的呢?待到情况不妙,那鬼婴的恻隐之心,终将还是我们的退路。” 禹治传音道,“甚合为师心意。说到鬼主意,数你最多,那你就去挑衅苗绮罗。” 左慈一脸无辜,传音道,“师父,这,这恐怕不妥吧?我是个老实人,难堪此任!”说完,看了一眼申钰,再次传音道,“我倒是觉得申师姐合适,她和苗绮罗本身就有仇,而且她的脾气一上来,就跟烧沸的开水无差。师父想想,要是一壶烫水猛然浇到苗绮罗的头上,那妖女会不会嗷嗷大叫?” 第113章 上前叫阵 左慈鼻梁的两侧有两撇深长的法令纹,看起来极为深沉,而当他开口说话时,稀眉下的一对小眼睛总会拢着一束光,又予人诡计多端之感。 禹治还记得,这个徒弟刚入全真的时候意气风发,几度请缨剿魔,后被苗绮罗打断了四肢,若不是王诩挽救及时,现在已经落下残疾。 是时再遇苗绮罗,左慈长了记性,变得老老实实,与其说他是在逃避麻烦,不如说是修炼成精了。 禹治苦苦一叹,感慨苗绮罗的手段五花八门,各方面的造诣已至臻境。光拿控尸来说,她以前就能同时控制三具尸奴,此外她的尸奴尽是全真者的遗体,假使全力以赴,堪称三头六臂。 别说左慈了,即便是这个左城辅大人亲自上阵,也不免冷汗淋漓。 多年前节党遇伏,全是禹治之罪,就算苗绮罗不杀禹治,禹治为了《大修真》和地渊觿,也不想就此离去。那两样宝物太重要了,他觉得钟华的瞳术可以在千钧一发之际钳制鬼婴,只要五位全真齐心一战,定能将苗绮罗一举伏诛。 但主动围杀苗绮罗,鬼婴绝不会视而不见,惟有激怒苗绮罗,才能以防卫的理由将其击毙。 诚如左慈所说,申钰和苗绮罗结有深仇,兴许此时此刻,只有这位二代首席“大逆子”才敢去薅苗绮罗的?毛。 那位女尊者凌立在钟华的身后,双眸依旧含着一股极强的杀意俯瞰下方,仿佛意将苗绮罗碾成齑粉也似。 只是,表面的现象说明不了什么,禹治犹豫再三,摇了摇头,忽对左慈玄音道,“你申师姐活了一百一十岁,不比你笨,她要真被仇恨冲昏头,现在就不会收起法象干瞪眼,还是由你上前叫阵吧!” 左慈倒吸一口凉气,玄音道,“师父呀,说到伶牙俐齿,申师姐口能吐剑,徒弟真比不上申师姐。徒弟只有被苗绮罗激怒的份,怎有本事激怒苗绮罗?申师姐则不同,她乃妇人,所谓妇言最伤人,之前苗绮罗一见到她,就有几分怒色,说明她们的八字天生不合,此事必须由她出面才是。” 禹治脸色一沉,玄音道,“你这般畏畏缩缩,莫非想在雷轰塔里过完余生?” 区区雷轰塔,左慈倒也不惧,又继续玄音道,“师父严令之下,徒弟哪敢不从?只是徒弟的能力有限,的确不堪此任。若师父只是担心申师姐性子桀骜,不愿领命,乃多虑也。别忘了,申师姐身为大羲国忠门之后,又从小师从古师伯,但凡关乎九州运数,有哪一次不是首当其冲?师父只要激发她的使命感,申师姐定然不会辱命。” 禹治听了这番话,不禁耳赤,感慨自己调教出来的弟子将近数十位,惟左慈一人开了五墟,最有风骨,今一个须眉大丈夫,诚不若此巾帼,看来是他这个师父教导无方了。 不过呢,左慈的话言之有理,眼下也只能寄托这一放浪女流。 便冲申钰玄音道,“申师侄,你钟师叔看样子是要班师回城了,你以为如何?” 申钰顿了顿,目光变得平和,玄音回道,“如今鬼婴在此,宛若急流,明哲是该勇退,何况节党之患,不似急症,确实不必急于一时。” 禹治袖子里的拳头摩挲了几下,玄音道,“说是这样说,但苗绮罗是淫党,恶行昭彰,乃不可不除的漏网之鱼。这一走,本尊又怕她继续兴风作浪。我们玄机城为了肃清寰宇,两度严打淫党,以无数血躯之身,才换来九州安宁。前面折耗不计,诛尽了那帮天干鬼老,到底悲中有幸。然而盈虚有数,这苗绮罗的号召影响,远逾天干魔首,一日不除,遗祸无穷。前事就不提了,就说上次乌桓一战,我玄机城就在苗绮罗的魔爪下又损三百道侍。她杀你师弟张萍,辱你师姐纳兰荘,今又在八百道侍前大逞魔焰,一朝姑息,魔道至此愈横……” 申钰方听一句,就露出厌烦的表情,最终眉头一皱,玄音道,“左城辅想说什么?今九元全真在此,难道还能有其他想法?” 禹治为之一愣,玄音道,“九元全真不足为虑,此乃两码事。申师侄,本尊准备杀了苗绮罗,希望贤侄打个头阵。” 申钰头皮发麻,惊诧过后,便是苦笑。 不说别人,想她位至全真,凌立人间,方才一见鬼婴,就已露出敬畏之色。站在这种全真面前,纵然是座擎天大山,也要沦为低矮的丘包。先不计较鬼婴的实力有多恐怖,姑且认同左城辅的鬼话,既已打算强杀苗绮罗,大可以命令左慈率先出击,何必大费唇舌煽动一介女流跳进火海? 申钰摸了摸后脑勺,懒得理会这种送命的想法。 她的后脑勺有点凸,都说那叫“天生骜骨”,乃不驯之征。 禹治瞥瞥她的后脑勺,回忆此女的种种行径,倒是十分认同这种言论。申钰离开玄机城很多年了,兴许除了古城主之外,谁也不能教她做事。 今八百道侍,有五百余人听命右城辅,他已有动身的迹象,欲夺《大修真》和地渊觿,还须尽快说服申钰挑衅苗绮罗才行,否则右城辅率先回师,仅凭禹治之力,也未必是苗绮罗的对手。 禹治见申钰久久不答,不免有些着急,遂又玄音道,“申师侄,当年苗绮罗诱惑庄移嫁接灵骨,事后嫁接失败不说,还让庄移落下久治不愈的病根。那妖女巧借治病为名,不仅向庄移勒索了无数名贵的药材,又收了庄种的贿赂,最后抛弃庄移撒手不管。诸如此类的勾当,罄竹难书。本尊的眼里揉不得沙子,今日八百道侍在场,何惧苗绮罗?你若想为庄移报仇,只管过去叫阵,她要是敢动武,算上昔日的恩恩怨怨,本尊正好给她一个好死。” 听到庄移的名字,申钰心中一痛,思绪一下子飞到了几十年前。 前面提到,申钰曾做了几天王妃,其实确有其事。遥想初代沧王范虱死后,沧州范氏就此凋零,于是王位易主,禅让给了实力最强的庄氏一族。庄氏一族枝繁叶茂,嫡庶之间素有争斗。身为庶出领袖的庄鲁,碍于嫡系迫害,只能将二代沧王请下王位,而后扶植一个没有灵骨的侄儿为王,以便从旁摄政。 庄移便是三代沧王。 此人素有大略,不甘于傀儡,又苦无灵骨,只能闲赋内廷整日伤感。听闻赶尸派的魔医能够替人嫁接灵骨,若传闻非虚,他日修炼有成,一切忧愁迎刃而解,遂决定冒险一试。 不知是女魔头医术不精,还是一场精心策划的阴谋。没承想,嫁接灵骨后的庄移重病缠身,每日都需女魔头调理身体。 治病就得花钱,一日一日下来,庄移手中的灵根玄草全被苗绮罗榨取一空。开支泛滥,甚至州库内的银子都快被庄移私挪完了。 庄鲁得知此事,明白庄移是被苗绮罗给骗了,便叫他拜往玄机城求医。 玄机城果有一人能救庄移,但王诩光看面相就知庄移无道,为夺他人之“造化”患了天谴之病,此病无解,于是摆手摇头,嘱咐庄移早备后事。 其实庄鲁早就因为庄移索求无度而有了废立之心,慨念庄移命不久矣,这才没有废黜。 孰料,没过多久,庄移的身体逐渐好转,恁是盖不上棺材板。谁也说不准根由,说是从那玄机城回来之后,沧王的病就开始自愈。 细究才知,原来是庄移回宫那日,古城主特命申钰护送,他们二人仅仅相伴几日,犹如几世未见的知己,从此难舍难分。 果不其然,古城主很快收到申钰的传书,说她要当王妃,望师父成全。 那时的申钰就已登上全真位,乃玄机城二代大尊,不说屈身为妃,既为卫道者,理应杜绝一切私欲。 古城主也非迂腐之人,毕竟男欢女爱,乃人之本色,人也是通过这种本能继而繁衍不息,倘若弊绝婚嫁,自不符合天道伦理。 不过呢,与多名男子厮混,就是另外一回事了,至少在世俗的眼中,为妇者始乱终弃,与荡妇无异。 申钰结欢甚多,在此之前,古城主得知申钰与那沧州庄种又生情愫:鉴于申钰多情,有违体统;又鉴于他们二人都是全真,倒是比较般配。古城主多次征询申钰的意见之后,已与庄鲁会面,为申钰和庄种订下了婚契。 悔婚一事,关乎名节,申钰前前后后毁了几次婚,古城主头疼的同时,却也不想干预徒弟的终生幸福,前几次不以为然,惟与庄种的婚事不能作罢。所谓红颜祸水。想那庄种位至全真,足有能力弑杀庄移取而代之,要是徒弟祸乱一州安定,那他这个做师父的,自是难辞其咎。 古城主反躬自省,都是因为过份宽容而招致家门不幸,他再也无法纵容下去,遂传一纸书信告诫申钰:卫道者务必从一而终,若徒儿执意下嫁庄移,却怪为师教务不严,躬铸大错。既无德以为师,往后师徒情分绝至于此,望自珍重。 这封信递出后,申钰还是没有回来。 一月后庄移病重,才知病情好转仅是回光返照的假象。前面药神都说无方,就只好垂请魔医救命。不出所料,庄种因爱生恨,竟以重利劝返苗绮罗,害的申钰当了几天王妃就折回玄机城请罪…… 细数庄移之死,皆因苗绮罗而起。 申钰爱过很多男人,然不知为何,当庄移死后,她就爱上了寡居,而今独身几十年,连喝一杯清水都能在杯中看到庄移的影子,相思越甚,越是嫉恨苗绮罗。 意虽难平,但也无计可施,谁教苗绮罗堪若天人,申钰若有本事杀她,也不会等到今天。 左城辅的修为不亚于苗绮罗,倘不惧怕九元全真,又何必教唆一介女流以身犯险? 至于左城辅的为人,申钰自是心中有数,她权衡再三,还是不敢招惹苗绮罗。 禹治发觉这个申钰当真不好糊弄,旋即玄音道,“申师侄,你乃城主的爱徒,本尊岂会让你涉险?不要担心,你只要记住这里只有一个苗绮罗便是,倘那鬼婴有何动作,本尊自有办法善后。” 听到“鬼婴”这个称呼,申钰更加嗤之以鼻。她对明珠实有敬意,说实话,她本不想用鬼婴这个名字称呼长公主,但换种称谓,那些同门无不投来异样的眼光。 想必是为了欲盖弥彰,卫道者都把明珠唤作“鬼婴”,就连古城主也是如此,现在“鬼婴”的身份人尽皆知,也是时候为其正名了。 话说赶尸派之所以被称为魔党,都教以前的渠帅丧心病狂,但明珠心地纯善,又是大羲国的长公主,申钰倒是觉得,此人更具资格率领卫道者扞卫九州。 这种想法不该存在于玄机城弟子的脑中,但申钰出身于大羲国忠门之后,其内心很难把大羲国长公主视为乱道魔首。 兴许洞察到了申钰的所思所想,禹治再次玄音道,“申钰,你好糊涂!如今长生丹没有了,鬼婴迟早也是死,她死之后,苗绮罗必将成为赶尸派的新任神尊,届时,岂不成了大患?现在不除,更待何时?” 一语点醒梦中人,申钰眉头一皱,想那长公主为人至善,即便不死,也会被那苗绮罗所利用,譬如汉州之事,便是最好的佐证。不错,这苗绮罗必须除掉,要说是为了大义而冒险,申钰身为古荘的亲传弟子,自然责无旁贷。 仔细斟酌,申钰又有疑虑,便对禹治玄音道,“弟子从不觉得鬼婴会对九州不利,但左城辅言之有理,若苗绮罗蛊惑鬼婴,玄机城转眼即是废墟。可贸然诛杀苗绮罗,左城辅又怎知鬼婴不会出手?弟子的意思是说,鬼婴擅使幻法,她只要利用幻法摄住我等,便能轻易解救苗绮罗,如若都是徒劳,何必冒险?” 这句话引得禹治大喜,当下玄音道,“非虑也,那鬼婴是何品性,想必你也知根知底。鬼婴憎杀,手不沾血,你只要激怒苗绮罗,我等可抢在鬼婴出手之前快速解决苗绮罗。事成之后,即便我等把头伸给鬼婴去砍,估计她也下不去手,别忘了,她父皇乃成祖皇帝,乃本尊的大师兄,论起辈份,她至少也得尊我一声叔叔。” 欲杀苗绮罗,此法确实可以一试。申钰静思少许,从空中飞下,却也不敢离得太近,便在十步之外,冲那苗绮罗行了一个拱手礼,“苗前辈,晚辈申钰,方才多有冒犯,望请见谅。” 第114章 半个时辰 苗绮罗正与明珠说话,忽听此声,不免狐疑地看了申钰两眼。这玄机城大逆子不是善茬,突然恭敬,引人深思。 也无需多想,反正一个小辈本该如此。苗绮罗收收衣袂,目光置于天空,蔑声道,“你这丫头也太放肆,以为位至全真,天下惟你独大?罢了,念你是小辈,而今赔了礼,本老也不深究,姑且留你一命。” 说完,目光瞥向禹治,冷笑道,“可知你们的左城辅大人有多少根骨头?” 两位城辅大人各率道侍凌立在空中,相距不过二三十步,听得此言,相顾一视。禹治的目光急迫而又愤怒,就像在劝钟华助他杀了苗绮罗一样,不过钟华将头一摇,很快就露出淡漠的神色。 申钰轻轻转身,抬望一眼禹治后,回眸笑道,“苗前辈息怒,我们左城辅也是一元九阿全真,几门大衍功法更是使得炉火纯青。” “何意?莫非以为本老打不过他?”苗绮罗眯起眼睛,哼声道,“正常来说,修炼者共有两百零五块骨头,你们左城辅大人若有两百零七块,本老绝不会偷闲。你不妨退到一旁,如此,既能观摩本老如何剔骨,又能核算你们左城辅究竟有多少块劣骨,可谓一举两得。” 申钰奄然失笑,又无法当成笑话来听,便又拱礼道,“前辈和左城辅都是巅峰全真,这汉王宫不过一个巴掌大,先前一战,已将这里毁了大半,现在那些朱氏长老呜呼哀嚎,也太可怜。所幸汉王宫还有一半无损,要是修修补补,还能住人,倘彻底毁去,那么老朱家的几位长老岂不哭哑了?当然,遮天劲威力无穷,孰生孰死犹未可知,反正稍有不慎者必死无疑,谁又知道,那几个雀殿长老是不是在哭丧?” 易怒者,最受不了激将法,一言说尽,苗绮罗绿瞳隐怒,“哭丧?哭谁的丧?死丫头,你的舌头看来不怎么直,说出的话竟然还会拐弯抹角,你且说清楚,否则本老定让那些长老先哭你的丧。” 申钰拱手敬道,“哭谁都不好,万望前辈息怒。” 苗绮罗不由得苦笑,“你这丫头跳来这边,是替禹治说情?还是替自己请死?”说完,为之一怒,“你要再敢口无遮拦,就算你师父来了,也不能替你收尸!” 申钰不惧苗绮罗,然而魔医怒时,绿瞳若妖,凝视之下,见者颤栗,她不由得禁噤,变得万分小心,深怕一不留神,便被苗绮罗当场击毙。不过缓过神来一想,这寥寥几句话,就引得苗绮罗滋生怒意,若再巧言紧逼,自能达到目的。 便赔罪道,“前辈恕罪。不瞒前辈,晚辈前来汉州之前,我师姐纳兰荘特别叮嘱,让我见到魔医前辈之后,千万不要有失礼数,晚辈岂敢开罪前辈?” 苗绮罗回嗔转笑,“那丫头种了化神虫之后,倒是懂事了。” 申钰不想让她笑下去,继而叹道,“是啊,我师姐说,她之前和颛觋鬼老暗结情意,早就惹得前辈不高兴了,所谓爱屋及乌,恨及余胥,如若今日晚辈失礼,那前辈一定会杀了晚辈不是吗?” “你胡说什么?”苗绮罗勃然大怒,“什么暗结情意?那臭丫头修为平平,色不出众,颛觋文治武功世之双绝,又怎会喜欢她?分明是她不知廉耻,一厢情愿!你这死丫头在此胡说八道,是求本老撕烂你的嘴?” 同为女子,申钰很明白苗绮罗的软肋在哪里,眼见妖女怒不可遏,她心里不住窃喜,便继续煽火道,“前辈恕罪,晚辈心直口快,说话没有分寸,望前辈见谅。前辈说得对,我师姐只一人间俗粉,不堪任何男子的爱,一切都是我师姐一厢情愿,颛觋鬼老十几年前就说了,他说……” “颛觋说了什么?”苗绮罗禁受不住好奇,急声问道。 “他说,他说……”申钰欲言又止。 “快说!”苗绮罗暴喝一声。 “他说,”申钰咬了咬樱口,佯恐道,“他说最爱的是苗绮罗,他的心里只有苗绮罗一人,他说只有看到前辈,才明白人间欢爱,无物比拟……” “他,他真这么说……”苗绮罗嘴角一扬,绿瞳流转,不料下一刻,眉头骤然深蹙,“不,颛觋不会这么说,他说不出这样的话……人间欢爱,无物比拟……他真的爱我吗?可我为何感受不到?” 眼见苗绮罗陷入愁苦,一旁的明珠摇头一叹,下一刻白了一眼申钰,“本尊的大徒弟到处留情,究竟爱谁,他自己都不清楚,怎会和你说得这么详细?你和颛觋是何关系?是从哪里听来的这些话?” 瞥向明珠,一副绝世容颜惹得申钰面容呆滞。 明珠见其哑然,愈发觉得此女可恶,便嗔道,“说话!” “我……”申钰敬重这位大羲国长公主,眼下不敢胡言乱语,不禁一叹,“神尊大人圣明,小辈,小辈一定是在梦里听到了这些话……” “梦里?你的梦里怎会出现颛觋?”苗绮罗醒转过来,遽然祭出法象,狂怒道,“千不该万不该,你这丫头绝不该提起颛觋的名字!你想自寻死路,本老成全你!” 申钰到底是位全真,一见势头不对,忽而倒闪五十步。 明珠为之色变,猛然喝道,“绮罗!她只是一个小辈!何必跟她一般见识?” 苗绮罗的法象光芒万丈,几乎将她的身体吞噬,而就在那光芒中,她的话语冰冷地传出,“神尊,我还记得颛觋生前,常劝我衷心辅佐你,自他死后,我更把他的话记在心里,今日你为这个小辈求情,我当然会听你的。” 一句话说完,她的绿瞳在光芒中若隐若现,那妖艳而又冰冷眼神很快锁定禹治的位置,少时继续说道,“神尊,颛觋是你的徒弟,你怎能忘记他是怎么死的?你袒护禹治老儿,对得起颛觋吗?”不等明珠回答,苗绮罗紧接着放声喝道,“禹治必须死!你要知道,我是因为颛觋才加入了节党,现在颛觋死了,你不替他报仇我不怪你,若你再阻止我寻仇,那我们只能分道扬镳,各走各路!” 明珠静默不语,暗叹自己所秉持的道,非苗绮罗所能理解,往后她们若成陌路人,实是情理之中的事。 这一席话,虽使明珠无声反驳,但她所贯彻的信念,永远都不会发生改变,只是每每听到颛觋的名字时,她都会感到羞愧与自责,而当她低头伤感之时,许多有关颛觋的记忆,便如潮水般相继涌现。 她记得初见颛觋时,那个徒弟睡在一个布满污血的襁褓之中,她永远忘不了颛觋初次睁开眼睛时的迷人笑容,那仿佛就是幽谷逸林中刮来的一阵清风,徐徐撩拨着一颗沾满灰土的心…… 师徒相伴百年,明珠只把那个大徒弟养到九岁,九岁以后,颛觋则就扮演起了照顾明珠的角色。那个大徒弟活像一束光,照亮了明珠的整个世界,所以当他死后,明珠又觉世界暗了,一度不能自已…… 明珠浮想连连,暗骂自己冷酷,不顾人心冷暖,但她也和苗绮罗一样,对那禹治怀有切齿之恨。 她喟然几声,摇首道,“绮罗,像我这样的异类,有时连我自己都无法理解,你怪我恨我,那也是应该,但我不想你一辈子恨我,若你执意报仇,我可以成全你。只是,你要清楚,现在你的面前不但有五位全真,还有诸多象翥,你真的可以应付吗?” 苗绮罗牙齿一紧,“那又如何?你若关心我,何不还我尸奴?” 是的,当年苗绮罗得到三位天干鬼老的尸首之后,陆续将他们制成了尸奴,因那些死者都是明珠的师弟,兼而又怕苗绮罗用此复仇玄机城枉送性命,遂一并没收囊中。 扶蝗感觉明珠大有纵容苗绮罗的意思,忽感不妙,便道,“神尊,此时的局面不利于她,你怎能意气用事?就算你还她尸奴,她又如何对付得了……” “住口!”苗绮罗反眼一怒。 扶蝗只关心轻重,倒也不惧,当下怒目喝道,“你要疯到什么时候?” “疯?”苗绮罗苦笑道,“我已站在九州的巅峰,再往高处去走,只有化外一条路,现在长生丹没了,等于天门紧闭……何况,就算有那长生丹,能否走出化外,也是未知之数!我只知道,若心里的恨意不平,莫如苟活人世!” “依你便是。”明珠长叹一声气,从身上取出三个黑色的长盒,自是藏尸的灵棺,嘱咐道,“我的誓言不可破,你要杀禹治,须看你自己的本事。”她看着手中的小灵棺,又道,“我这三位师弟有恩报恩,有仇报仇,都是极好的人,待颛觋也极好,他们若是活着,也绝不肯放过禹治,现在我将他们交给你,限你半个时辰发泄,时间一过,你便收手,如何?” 苗绮罗笑道,“何须半个时辰……” “切记!”明珠打断一声,再次叮嘱道,“若半个时辰之后,你未能手刃禹治,那么必须听我的,必须待我死后,你再为所欲为。” 高流躲在人群里观看至此,见那苗绮罗将头一点,接过灵棺之后,便就面露凛然的杀气,玄机城的人见状,无不色变,但那申钰,倒是在此之际唤出了法象。 一场大战又将来临,见周围的人纷纷撑起玄盾,高流也跟着祭出玄盾。 未几,一道强烈的光芒有如一朵巨大的莲花盛开,无穷的力量亦在此时席卷周遭,险些就把高流吞噬在内。 转睛再看,原来是明珠利用自身的玄盾救了他。 明珠玄盾庞如宫殿一般,已将扶蝗等人如数罩住,而就在玄盾的中间位置,高流居然看到了诛邪天的入口。 那座岁墟一直设在游灵谷,此时出现,不免离奇。 高流正为此奇怪,却听明珠冲着扶蝗说道,“你快唤醒倒地的人,那些人修为不高,尚无意识,要是死了,全仗你之罪。” 朱瞳的生日宴上,少说也有三千宾客,所有冲突之中,赶尸派和玄机城双方,都在规避无辜者,但现在苗绮罗和申钰一招过后,再也无法规避无辜的亡魂,或许已有一成的人死于非命。 扶蝗反对苗绮罗再战下去,也是担心牵累无辜,如今死了这么多人,他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毕竟死难者中,有绝大多数的人是中了虫鸣螽跃的幻法之后,才丧失了逃生能力。 待幻法解除,很多人迷迷糊糊地相继爬起,他们来不及多想,打了一个哆嗦之后,就进入到了逃命状态。 明珠见那些人慌不择路,又对扶蝗吩咐道,“王宫之内有法阵,他们肯定逃不出去,你还是速领教众,将他们全部引进诛邪天里暂避。” “也只能如此了。”扶蝗无奈地领命离去。 少时,人群涌来,才发觉诛邪天的入口相对狭窄,一时之间,很多人挤在明珠的玄盾之中,顿时人满为患。 扶蝗忙了一阵,倒也没有在意这个问题,当他再次飞回明珠的身边,却道,“神尊,有一事不得不防。那燃灯既然告知你们汉州之事,可他为何没有现身?而淫党的人全都不知所踪,我料燃灯必有阴谋。” 明珠静默少时,说道,“绮罗早说燃灯不太对劲,燃灯通报汉州一事之前,她就发觉凤凰髓有异,而后仔细查验,才知狂橹已经化雄。颛觋之死,燃灯也是元凶之一,要不是燃灯逃得快,绮罗已在游灵谷杀了燃灯,他哪敢再度现身?” 说完,她的目光挪向苗绮罗。 虽说苗绮罗是冲着禹治去的,可申钰不顾生死,挡在了苗绮罗的面前。申钰能够如此,那么其他几位全真,估计也会相继参战。 明珠捏了一把汗,无奈道,“不给绮罗发泄一下,她恐怕还会做出更危险的事来,但她的处境随时都有危险,我要专心护她周全,恐不能保护其他人。”她不忍伤及太多无辜,随之看向扶蝗,“你别愣着了,不妨带人破阵,把所有无辜的人疏散出去。” 扶蝗遵令,与华赣等人纷纷拜退。 王宫除了有一道四象神罗法阵,还有一道五斗九星匿象法阵,两道法阵严严实实,封锁了所有出路。 四象神罗法阵不用破,因为朱珪可以打开出口,而扶蝗所要破开的法阵,则是钟华撒下的法阵。 全真斗法,余波殃及百里,阵中有无辜者,阵外更有无辜者,想必钟华是为了避免更多伤亡,才给王宫起了一道用来阻绝玄劲的屏障。 要是真是这种心思,其实大可以让钟华打开一道出口,以便放生无辜者。 扶蝗精通遁甲,并不需要多此一举,而且华赣和朱珪也对遁甲之道颇有钻研,要是劳烦钟华,反倒有点自贬术业的意思。 退到城墙边,这三位遁甲大师研究片刻,很快就寻到几处法眼,扶蝗不敢怠慢,即命教众齐力破阵。 华赣是奔长生丹而来,现在愿景落空,自不想久留,眼见阵门要开,便对扶蝗说道,“鬼老,既有神尊大人在此,赣某和珪真人也就不必逗留了。” 扶蝗大为失望,临别关心道,“先生身体如何?可有大碍?” 华赣轻笑道,“仅凭申钰,还伤不了赣某,苦于体衰,力不能久,此前用气过甚,乃致急火攻心,然死不了。”他向申钰和苗绮罗的方位看不多时,又道,“以前为避古城主和两位城辅,才逃至孤岛蛰居,本不敢露面,奈何将死之人,无所畏惧,今侥幸活了下来,残年还是残年……” 扶蝗露出愧色,“抱歉,关于长生丹的事……” 华赣摆了摆手,“罢了,一切都是天意。其实赣某活到今天,已比常人多活几辈子了。天道有衡,生死有命,人间再好,久留者必遭天谴。赣某因有心愿未了,需要再活十年,那祝寿丹可以续命,却也只能让我再活三五年,于是只能把心思放到长生丹上。” 扶蝗伤叹道,“祝寿丹损人身体,五脏俱损之后,连绮罗鬼老也无策。要是能够解决这个问题,我们也不会受制于燃灯。” 华赣若有所思,“说到燃灯,赣某以为今日之事,不外乎算计者的阴谋。玄机城和你们赶尸派的纠葛理不清楚,确实无法调停,所以是否入了淫党的圈套,还须你们两家明断。” 朱珪跟着说道,“玄机城的两位城辅深谋远虑,岂会任由申钰乱来?再说苗绮罗的目标是禹治,申钰既然敢挡在禹治的面前,其后必有下文,希望苗绮罗好自为之。” 这些话说到扶蝗的心里了,他叹了一口气,赧言道,“两位,要是没有长生丹,我们神尊大人也要服用祝寿丹才可续命,只是那祝寿丹极损修为,不出几年,世上哪还有九元全真存在?所以苗绮罗不能死,未来需要由她继承神尊大人的使命,两位不如……” “世上的事情谁也说不好,今日是朋友,明日便是敌人。炼制祝寿丹的灵胆很稀缺,若苗绮罗踏足冥渊……”华赣摇头苦笑,没有说下去。 朱珪接过话,笑道,“鬼老,苗绮罗是生是死,是她自己选的,倘叫老夫和华老先生为此搭上性命,不太好吧?” …… 第115章 茅屋密会 黄河郡南郊外。 一间茅草屋里,燃灯盘膝着腿,坐在三位鬼老的面前,颇有探讨学问的姿态,而虚耗、殷鸦、侯白低着头,极是谦卑,又像是在垂听圣教。 屋内的陈设十分简单,门后挂着很多农具,一滴滴雨从几位鬼老的头顶落下,拍打着他们面前的木案。 斯是陋室,乃一个老妪的家,方位很偏僻。 多年以前老妪的儿子儿媳死了,她就寡守在这间茅草屋里,今见四个路人在外淋雨,便好心地请到家中避雨。 “饿了吧?吃吧!” 老妪笑吟吟地端来一盘大炊饼搁在木案上,热气腾腾,散发着很浓的香气。三位鬼老面无一色,似有一些嫌弃的意味,惟独燃灯笑脸还礼,拿起一块炊饼咬了一口。 咀嚼几下后,燃灯笑道,“贤家手艺不错。” 老妪呵呵地笑道,“没什么招待的,要觉得好吃,就多吃点,那锅里还有。” 燃灯掏出一锭金子,“来,拿去。” “嘶……”老妪定睛一看,果然是锭金子,不由得吓坏了,实在不敢去接,“不不不,怎受得起呢?” “无妨。”燃灯笑道。 “不必,真不必。”老妪合掌弯腰,连连拜道,“慈老的好意,老身心领了,老身寡居在这,尚有两亩薄田,而今身子骨也好,自是不愁吃不愁穿。唉,其实无财一身轻,要是收下这锭金子,赶明儿引来贼人,是祸也。” 这番话,颇含几分哲言:不经风霜打,说不出来,不尝人间苦,也做不到。老妪知行合一,诚让人悲叹。 燃灯什么话也没说,便收回金子。 果然,老妪又叹道,“唉,钱有什么好的?再好,也换不回我儿的命……都怪老身的儿子儿媳太能干了,后来富庶了,就被一帮炼士盯上了……” “恨吗?” “恨什么?” “炼士。” “呵,不敢不敢。” 老妪嘴上说不敢,可眼睛里全是恨色,而后抹了抹眼泪,扭头捯饬家务去了。 燃灯叹一声气,抽回思绪,转进正题,玄音道,“本尊只想把苗绮罗引进汉王宫,可她太精了,竟知道狂橹化雄的事了,我逃走以后,才想起了禹治。现在那个九元全真也去了王宫,怎不棘手?鬼婴是异类,富贵不淫,威武不屈,看着纯善,却不受纯善所锢。当年祖顿就拿一城百姓的性命逼其就范,然而她却不为所动,旱魃也曾以颛觋的性命进行威胁,可她仍然无动于衷。鬼婴只在乎自己的想法,或许根本不受任何胁迫,简直无懈可击。” 适才燃灯的“善举”莫名其妙,或许人之将死,善念使然。虚耗想了半天,缓过神后,又将燃灯的话揣摩一遍,少时玄音道,“燃尊,既然鬼婴和苗绮罗已经察知凰鸟化雄一事,那我们还能怎么办?惟有趁虚而入,掠走所有药植和玄器才是上策,你刚刚否定了这个建议,想必是有办法对付鬼婴才是。” 燃灯顿了一会儿,玄音道,“不错,本尊很久以前就在思考怎么对付鬼婴。不管怎么说,鬼婴终究是人,是人就会死。没有什么办法可想的了,只能借用你的十杀法阵杀她。” 殷鸦和侯白以为幻听,不由得面面相觑。 侯白玄音道,“她乃九元全真,岂会怕那十杀法阵?” 殷鸦跟着玄音道,“是啊,她也是一位遁甲大师,其造诣远胜虚耗鬼老。” 说到遁甲造诣,虚耗自是望其项背,于是玄音道,“属下一生所学,皆受祖顿鬼老点拨,而鬼婴所学,却是灵祖言传身教,区区十杀法阵,她岂会放在眼里?” 燃灯玄音道,“本尊不求十杀法阵可以杀她,但求十杀法阵可以困她。” 虚耗玄音道,“困不住啊!” 燃灯玄音问道,“难道一弹指的时间也困不住吗?” 虚耗略作沉默,而后玄音道,“燃尊,这弹指之间,真能杀了鬼婴?” 燃灯不予置否,玄音道,“旱魃能在弹指之间杀了叶棠,那么本尊为何不能在弹指之间杀了鬼婴?要知道,人终究是肉骨凡胎,只要本尊的玄盏文武火可以烧到鬼婴的身上,谅她也要化为灰烬。” 侯白眉头一皱,玄音道,“如此一来,鬼婴的尸身与魂瑰岂不也毁了?” 闻言,虚耗和殷鸦为之苦笑,笑他一把年纪了,想法竟是如此单纯。 虚耗玄音道,“侯白,你是觉得鬼婴很好杀吗?现在能不能除掉鬼婴尚是未知之数,你竟还想着她的尸身和魂瑰。” 侯白眨了眨眼,不禁前仰后合,乃被自己的天真逗笑了。 燃尊苦叹一声,玄音道,“侯白之考虑,戳到本尊的痛处了。若将九元全真炼成尸奴,即便有两座玄机城,本尊也能轻易踏平。本想取得长生丹之后,好好绸缪此事,奈何时间不等人,眼下别无他法,必须一击毙命。当然,想要瞬杀鬼婴,必须要有非常好的时机,本尊也想过其他偷袭的机会,譬如让肖潇策应,譬如让禹治策应等等,但这种机会不一定可以创造出来,反正虚耗的十杀法阵加上本尊的玄盏文武火,是最有把握灭掉鬼婴的手段,万一不成,我等能逃则逃,不能逃则死,各安天命。” 虚耗玄音道,“那我们何时动身?难道真要等到他们两败俱伤才现身?” 燃灯玄音道,“禹治是什么人,本尊太清楚了,他答应和我等联手,我等最好一只手也别伸,但不伸手,如何取得那两件宝物?先由他消耗消耗苗绮罗对我们来说最为有利,如果提前掺和进去,苗绮罗肯定会把目标对准我等,不妨静观其变。” 虚耗顿感不安,玄音道,“形势瞬息万变,其实很难预料,属下担心,要是鬼婴不顾苗绮罗的生死,那么《大修真》和地渊觽岂不是要被禹治收入囊中?” 侯白好奇起来,玄音道,“对了燃尊,那地渊觽到底有什么用?” “地渊觽……”这个问题,也困扰着燃灯,仍是待解之谜,他苦着脸玄音道,“先不管这个,以后肯定会弄明白。倒是虚耗的话提醒了我,本尊也担心鬼婴袖手旁观,毕竟她从未打破自己的原则。《大修真》太重要了,决不能让禹治率先拿到手,若是丢了《大修真》,不但魔婴丹的药方没了,甚至长生丹……” 他满以为长生丹的药方也在其中,但之前听了旱魃一言,似乎《大修真》之内并不存在此等药方。 谁知道呢?反正《大修真》不能有失,必须抢到手。 便继续玄音道,“本尊已无筹码了,倘《大修真》落入禹治的手里,本尊的所有心血势必付出东流……” 几位鬼老又交一些话,而后一一欠身。 临走之际,燃灯将一盘炊饼收进袖里,向老妪行礼拜辞。 “多谢款待。” “没事,下次路过可以再来。” “叨扰,叨扰。” …… 汉王宫。 激烈的战斗仍在持续,浩瀚的玄气通天彻地,虽说危险无处不在,但天上地下,还是有很多人得以幸存。不管大地如何摇晃,也不管天空如何闪耀,因有明珠的玄盾保护,才叫那些修为很低的修炼者毫发无损。却有几个胆小之人吓破了胆,面对这种死法,即便是大罗神仙,也只能摇头。 苗绮罗和申钰的玄气有如引燃一山之高的黑火药而产生的爆炸,其爆炸的范围可以覆盖整个四象神罗法阵,至于威力自然不用多说。 反正整个汉王宫都在苗绮罗和申钰的摧残下四分五裂了,所有宫殿无一例外,无不沦为了风貌不一的废址。残垣深沟高垒,而在一轮又一轮的冲击之后,又不断地改变形状,譬如两个小孩子玩沙:堆城墙、砌宝塔,任意改变形状。 四面的城墙稍好一些,只被泱泱玄气切割成一段一段,并没有完全倾倒。 高流本想带领东方鸣和慕容酒退到诛邪天之中,但找到二人时,猛烈的玄气哪里都是,已经无法走近明珠的玄盾,于是只能带着他们退至护城河下。 因河水不知何时蒸发了,河若深渊,惟见十丈深的河底,此时鱼儿尚在泥里活蹦乱跳,金鳝和泥鳅也在泥里钻来钻去。 “这水怎么消失的呢?”慕容酒坐在飙妹的背上百思不得其解。 河下全是淤泥,飙妹从河壁上掘了很多碎石土填在脚下,但几根粗趾仍在往下陷,等泥土淹没到跗跖的位置时,它就要拔出粗腿重新寻找站立的位置。 东方鸣也坐在飙妹的背上,他昂首看着高高的河岸,那岸上露出了高流后背,间或还有很多玄劲的光芒像流星一般从天划过。 “应该怒海狂师。”他呆滞地想了半天,眉头一松,“没错,一定是珪真人用了怒海狂师!” 确实,那门功法很需要水,慕容酒回忆之前所见,说道,“我以前也见过很多全真聚首过,却从未见他们动手干架……这遮天劲也太恐怖了,只怕我这个巨持随便一碰,就得下地狱……” “你都顶不住,那我一碰,恐要成了糨糊。”东方鸣托起腮,喃喃道,“也不知道姚叔叔和姚瑶怎么样了……还有,还有瞳殿下……” 慕容酒仰起头,凝视着河岸,见高流的背影徘徊不前,笑道,“看样子,高流好像不敢迈步。不过呢,我倒是可以理解。他要真过去打探情况,或许还没找到吕非他们,自己就得先噶了!” 轰隆! 方才一股玄劲闪电般划过,而后就传来巨响。不消说,一定是遮天劲的冲击波撞上了法阵的光壁,于是引发了这声巨响。 慕容酒缩缩脖子,羞答答地看向东方鸣,“小公爵,我师父疯了,也不知收了多少人头,咱们还是躲进老苟门为妙,这里看样子也不太安全。” 东方鸣白去一眼,“慕容大哥,不是我说,你好歹也是玄机城弟子,我都没说怕,你怎么缩成了乌龟?再怎么说,你也是八混巨持,怎么胆子比我还小?” “我……”慕容酒方要说话,忽见百步之外有七个少年栽进河底,活像饺子入锅,全部陷在了泥里。 东方鸣跟着张目过去,发现那几个少年都是内府弟子的穿扮。当中有一个十多岁的少年引起了他的注意,他皱起眉头,“朱腥居然还活着……” 慕容酒扭过头,“谁是朱腥?” “一个混蛋。”东方鸣轻声骂完,接着眉尾垂了下去,目光带有几分怜悯,“唉,那家伙的爹,乃大廷尉,也就是朱延。现在朱延死了,他跟瞳殿下一样,从此没了父亲,成了可怜人……” “瞧你说的,那他不是还有娘吗?大护宰只杀了朱延的几个亲信,已经很仁慈了。”慕容酒拍拍东方鸣的肩膀,“你这个人呢,就是喜欢替别人着想,你也不想想,你自己有多惨,等你再长大几岁,就会明白有些人根本不值得同情。” “不是那么回事。”东方鸣轻轻叹息,“我天生没有父母,明白没有父母的感受。瞳殿下本来有爹有娘,别提多幸福,一下子痛失双亲,你说天底下还有比这更伤心的事吗?” 慕容酒觉得也是,却又安慰道,“这都是因果而已,汉王害了你爹,他就应该得到报应。” 东方鸣没有说话,闷闷不乐地看向朱腥那边。 极深的淤泥里,朱腥挣扎半天,忽而捕捉到东方鸣的身影,于是焦灼的目光为之一变,简直想要吃人。他身后的六个少年十四五岁,也都如此,但他们身陷泥潭,恨色没有维持多久,却因整个身子就要沦陷而再度恐慌起来。 见那几个少年的状况很不乐观,慕容酒生了侠义之心,想去搭把手。未及动身,却见两位四十多岁的象翥飞身下来,没一会儿工夫,就将朱腥等人一一解救。后又使出玄功,在那土壁上凿开一口大洞,与几个少年如数坐了进去。 慕容酒的视力颇好,但见两位象翥身着刑院官衣,虽不褴偻,衣服却也烂了一半,而且破损之处,沾了不少血迹,无从猜测是否负伤,反正看起来垂头丧气,死气沉沉,想是避难来的。 同是天涯沦落人,慕容酒觉得大家都可怜,欲上前套个近乎,也好彼此有个照应。没承想,那两位象翥不怀好意,已在密谋杀人。 实际上,他和那伙人相距七八锯,正常来说,是无法听到他们的交话声,得亏慕容酒是个八混巨持,才有了超乎常人的听觉和视觉。 窃听得知:那两位象翥名叫晁薪和沈耽,时任刑院司法,均为朱延心腹。 既是刑院的人,自是朱延的党羽,本该被朱变所除,因鹿谶求情,说他们是兼下公之妻齐蓉的随嫁亲卫。 朱延的正妻出身齐氏旁支,其父齐蟊颇有势力,要是杀了二人,难免会让齐氏旁支感到自危。 结果没杀,齐蟊也感到自危了,他感慨朱延已死,往后孤掌难鸣,恐无法立足汉州,遂打算投往翼州。 此等心思,一个时辰之前适才流表,晁薪和沈耽察言观色,认为朱变不杀主母齐蓉,难料事后不除,便劝主母带上朱腥早投翼州,以免夜长梦多。 第116章 后会有期 汉王宫早就变成了战场,战斗的痕迹到处都是,当申钰和苗绮罗又拉开一场大战之时,那五色玄劲就好比龙卷风般席卷周遭,这对活着的人来说,无疑成了致命的威胁。 方才禹治又命左慈参与战斗,于是这种致命的威胁又变强了,活像一把无情的镰刀,正肆意地收割生命。 在此之下,象翥也不能自保,晁薪和沈耽早想逃出去。 早前,他们见到扶蝗集结队伍疏散人群,欲藉此蒙混出去,谁知出宫的队伍全是象翥以下的“软弱”炼士,而所有象翥,全在庇护这些弱小的人。他们没有资格出去,即便隐藏了修为,也瞒不过扶蝗,便只好乖乖地排在队伍后面,等待安排。以为疏散了那些小炼士之后,就该轮到象翥了,然而事毕,扶蝗就将阵门封上,亲自率领众位象翥随时应援苗绮罗。 其实还有不少人没有疏散出去,现在王宫又被法阵封锁住了,以致隐蔽在某些角落的人错失出宫的机会。 晁薪和沈耽只是没有机会逃出去而已,现在逃出去又不太可能,因此只能寻求一个安全的地点避难。 这两个人正为今日的种种遭遇而恼火,这会儿竟与东方鸣撞个正着。他们坐下来一合计,感觉活下来也要离开汉州,万一活不下来,杀了这个“扫把星”也不亏。 好在他们没有利用玄音交流,慕容酒听到他们的谈话后,喉结浮动了几下,而后便朝着飙妹的脖子使劲一拍,“快跑!那两个混蛋要杀人!” “杀人……”东方鸣很快就明白这句话的意思,急欲寻找高流,但抬头看向河岸,却再也看不见高流的身影。他顿时六神无主,抓了抓头,“糟了,高流走了!” “小呆子,高流能打过象翥吗?就算高流在此,也无非多送一颗人头,赶紧跑吧!”慕容酒叫道。 飙妹的粗腿陷在泥里,方一拔出,晁薪和沈耽已经站在咫尺之外。 晁薪的双手亮出法象,一门玄功正在酝酿,“小公爵,老子送你一程!” “等等!”慕容酒苦脸笑道,“两位大哥,何,何必呢?我身上还有不少琞璧,可以全给你们,望两位大哥高抬贵手!” 沈耽闷哼道,“老子不会摸尸?” 确实,哪有杀人不摸尸的道理?慕容酒看了一眼东方鸣,而后牙齿一紧,顿时撑起玄盾,一跃纵上高空,“后会有期!” “……”东方鸣傻傻地抬头,愣住双眼。 “哪里跑!”晁薪对着慕容酒打出一轮法象。 刹那间,一股澎湃的四色玄气魇化成一条粗长的飞蛇射向慕容酒。那吞云劲势头刚猛,疾如飓风,非慕容酒所能抵挡。 东方鸣瞅着一招玄功尾随慕容酒而去,心想慕容酒跳在空中,如何借力闪躲?这不成了活靶子吗? 轰隆! 大抵击中了,顿时眩光耀眼。 东方鸣侧头收目,再度看向空中时,那模糊的视线中仿佛出现两个人影。揉了揉眼睛,才看清是迷林的吕大首领夹着慕容酒凌空矗立。 乌桓的大贼首自不是易与之辈,从前不晓得乌桓深浅,今所有大首领毕集,才知各部渠帅均已达到象翥的位面,而这吕非,更是一个五混中期象翥。 晁薪和沈耽不过是三混中期象翥,此外又在逃跑的过程中负了伤,这下轮到他们慌神了。 “撤。”晁薪言简意赅地叫道。 “少爷怎么办?”沈耽呆问道。 “未来给他坟头添点土!”晁薪说完,就着急忙慌地纵身高去。 沈耽回顾身后的土洞,感觉朱腥终归是孩子,终归是朱变的堂弟,若大护宰赶尽杀绝,那也是老朱家宗门不幸,他不敢多想,眨眼就随晁薪逃了。 朱变不杀晁薪和沈耽,是为了平息事态而考虑,谁知二人不识好歹,转眼又添事端,委实愚不可及。 吕非见二人逃之夭夭,眼睛一紧,“正愁此行无甚功劳,既然这二人不懂做人,那就取了他们的魂瑰献给鬼老。” 慕容酒被吕非夹在臂中,听此一言,紧张道,“义父,他们都是象翥,想也不好对付,建功有的是机会,何必自寻麻烦?” 吕非呵呵一笑,“对付他们,并不棘手,而且他们中气不足,想是有伤在身,你护好小公爵,待为父灭了他们。” 说罢,抛下慕容酒,凌空追击而去。 晁薪和沈耽的凌空速度不及吕非,少时就被拦下。两个人无计可施,只能祭出法象和那吕大首领展开血拼,不料这位大首领的功法造诣,竟到了五崇阿的高度。晁薪和沈耽的身上有伤,几个回合下来就已不敌。他们接连几次想要逃窜,却都没能成功,于是张皇到了极点,目光也透露出了绝望。 就此殒命,晁薪难以接受,便寻了个机会停手道,“吕老前辈,人都有糊涂的时候,何必咄咄逼人?你要逼人太甚,我和沈司法以命相搏,你也不会轻松。这里凶险非常,若你不留余力,拿什么活命?不如行个方便,舍一份恩情。我和沈耽也是象翥,来日我们坐到一起,定能成就一番大事!” 这二人虽说有伤,可要杀掉二人,吕非确实费力,但魂瑰的诱惑力很大,他杀心既定,全然不听,反而杀念更甚。 晁薪和沈耽毫无脾气,因体内的玄气已在这场动乱中损耗大半,而今只能绵绵反抗,或只过了一炷香的时间,两个人就已筋疲力尽。 正值他们气喘嗟悼之际,身后的阵璧遽然一亮,刺喇喇地射来两道强光。 一切来得太过突然,晁薪和沈耽毫无防备,尚未做出任何反应,各自的胸膛就被强光贯穿。 眨眼的功夫,两位司法大人一命呜呼,成了两具新鲜的尸体。 吕非愕然,看着他们的尸体向下坠落。未几,没等他们的尸体落地,忽有两个身影鬼魅般地出现,活像一阵风卷尸而遁。 “嘶……” 太诡异了,吕非仔细地环顾下方,终在一座三丈高的丘墟上面,发现了晁薪和沈耽的尸体,而他们的身边居然蹲着两名又胖又矮的“冬瓜人”。 飙妹飞近三百步,慕容酒远远看见晁薪和沈耽已死,但飙妹停驻半空不敢飞过去,至于那两名“冬瓜人”是谁,慕容酒看不太清,倒是细看之后,有了大概判断。 这时,东方鸣奄然叫道,“是多巴安和内非太!” 不错,那两个人一袭黑衣软甲,后背衣服上的白色图案很像是白色骷髅,完全符合多巴安和内非太的体貌特征。 “那么重角呢?”慕容酒下意识地看向法阵边缘。 果然,法阵边缘的位置真有一个头长犄角的红肤“怪胎”矗立着,此外还有一个少年静立身边。 “肖潇!肖潇也来了!”东方鸣开心地叫了两声,随后看向慕容酒,笑道,“他们能进来,说明法阵有缺口,我们可以从那出去。这几人都是象翥,他们要在这里找人应该不难。淫党也算自己人,不如托他们去寻姚叔叔和姚瑶,即便不能离开这个鬼地方,也能带着姚叔叔和姚瑶躲进老苟门。” 慕容酒迟疑少时,觉得东方鸣就是个愣头青,还很幼稚,竟把淫党视为自己人。便道,“这肖潇都来了,飙妹为何不敢靠近他们?你不觉得奇怪?” “啊,你不知道,其实飙妹和肖潇闹脾气了?”东方鸣笑道。 “闹脾气?” “对!” “为什么?” “因为你!” “我?” 东方鸣正想解释,但耳畔忽然传来很多乌鸦与白鹭的啼声。他好奇之下抬起眼睛,只见头顶上飞鸟成群,且数量仍在成倍的增长,源头位于肖潇身后的上方。或许四象神罗法阵真被重角等人打开一道缺口。此外呢,如此大规模地出现乌鸦和白鹭,说明鸟主人就在附近。 果不其然,多巴安和内非太攫取了两颗魂瑰以后,就随重角一起,把目标对准吕非,而殷鸦和侯白也在这个时候再度现身。 “这些淫党究竟想干什么?莫非连吕伯伯的魂瑰也不放过?”东方鸣又气又怕。 谁说不是呢?现在王宫内的局势极其混乱,淫党的眼里只有魂瑰,眼下明摆着是想趁火打劫。 慕容酒很想援助吕非,然而重角等人均为象翥,又有两位鬼老从旁督战,凭他一个八混巨持,哪有能力相助吕非? 但吕非乃吕雏的父亲,又是慕容酒的义父,眼瞅着吕非命悬一线,纵然是送死,他也不想袖手旁观下去。 “飙妹!快去!找机会接上吕大首领!”慕容酒揪着飙妹的羽毛急道。 那边的吞云劲此起彼伏,眼花缭乱,飙妹察觉吕非几招下来,就被重角等人逼到绝境,强敌如此,近身必死,它根本不敢靠过去。 “唉!”慕容酒恁是揪出一把羽毛,也驱使不了飙妹,不由得看向东方鸣,“快把岁囊给我!” “干什么?” “别问了,快点!” 东方鸣狐疑少时,掏出岁囊,“给。” 慕容酒扯开袋口,将手指探进去,很快夹出一颗蛋,那蛋刚脱袋口,就变成头颅大小。 像抓大西瓜一样,慕容酒双手举起鸟蛋,摆出一个“扔”的动作,“你到底去不去?不去的话,我就将你的蛋扔了!” 飙妹嘶了几声,却还是无动于衷。 慕容酒见那吕非撑不住了,或已重伤,便直接将蛋抛出,然后又往岁囊里夹蛋。 飙妹见自己的蛋向下坠落,倏尔俯冲去追,因速度极快,没去多时,就将那颗蛋含在口中。 慕容酒依然以此要挟。 奈何飙妹仍旧不理不睬,但凡慕容酒将蛋抛下,它就俯冲下去再度衔起。如此应对自如,本该不受慕容酒的胁迫才是,然而蛋太大了,在飙妹口含三颗蛋以后,双爪又各挝一颗,至此之后再也无计可施,于是由来惧意。 “到底去不去?”慕容酒高举蛋,“我可又要扔了!” 奇灵先于人而生,但人的狡猾程度远高于奇灵,飙妹怒火中烧,嗷嗷狂叫。 吕非的境况愈发危险,慕容酒别无办法,只能寄望于飙妹,便就将手中的蛋抛下。飙妹追不多时,与蛋近在咫尺,却无法接住蛋,末了蛋碎一地,看得它浑身颤抖,乱飞乱叫。 东方鸣险些要被甩飞出去,他抱住慕容酒,叫道,“你!你也太可恶了!” 慕容酒却道,“相比人的性命,孰轻孰重?” 而后又碎了一颗蛋,飙妹才明白慕容酒何等卑鄙,它实在没辙,鉴于天然的母性,终于妥协,只能振翅飞向吕非。 重角等人见到飙妹冲过来,不由得将手中的法象对准了它。 肖潇见此,忽而冲着身旁的两位鬼老喝道,“要是飙妹和吕非死了,我绝不替你们做任何事!” 殷鸦懑声道,“你还真把自己当成一回事了。” 侯白则是眉头一皱,“肖潇,你要不想吕雏死,就别多管闲事。这吕非死了对你来说是好事。你想啊,要是他死了,你娶了吕雏之后,正好可以继承迷林大首领之位,到时候我等先助你称霸乌桓,回头再助你称王夺天下,岂不美哉?” 肖潇喝道,“别说废话,快让重角住手!” 殷鸦头皮一麻,一把扼住肖潇的脖子,“臭小子,你何来的勇气嚷嚷不休?” 侯白为之一愣,“殷老,他还有用,别坏了燃尊的计划。” 殷鸦扼得更紧,“有虚耗在,何须此人?你以为这小子当真有用?” 侯白拍了拍殷鸦的肩膀,“杀了,只能解气,留着的话,便不是坏事。” 殷鸦听此,怒气方消,渐渐松开了手,谁知肖潇在此之际,竟将法象祭了出来。到了这时,侯白的脸色也变得不好看了,他几乎和殷鸦同时撑起了玄盾。当然了,两位鬼老有此玄盾护身,自不担心肖潇的玄功打向他们。惟独人心难测,他们怎么也没想到,肖潇竟然凝出几枚明光爆弹打向重角。 那重角身在半空,正和多巴安、内非太围攻吕非,却被这突如其来的明光爆弹打个正着。 因吕非的玄气所剩无多,无法威胁重角,为了节省玄气,重角便没有撑起玄盾,于是威力一般的明光爆弹,直接把重角射了下来。 多巴安和内非太见状,顿时傻眼了,而殷鸦和侯白亦是震惊无比。 重角跌落之后,满口都是鲜血,他艰难地用胳膊撑起身子,怒视肖潇,而后歇斯底里地大叫一声,“给我杀了他!” 这一声喝,出自燃尊的爱徒之口,这对两位鬼老来说,倒像是一道命令。 殷鸦嘴角一抽,瞥向侯白,“诚如你所说,留着不是坏事。” 侯白耸耸肩,细小的瞳孔微微放大,“那么,我也无话可说了,随你吧。” 第117章 飙妹之死 重角的伤势不算太重,但被一个人偷袭致伤,他的愤怒就像盛开的曼陀罗花充满危险,——任何靠近的人都有可能因此中毒。——他让多巴安和内非太杀了肖潇,但那两个人鉴于肖潇的身份而陷入犹豫,于是重角就把他们唤到跟前,朝他们圆润的脸狠狠扇了一巴掌。 谁都知道,重角就像燃灯的亲儿子,就算肖潇真是壬魈的亲弟弟,也不能就此姑息,杀了也很合理。 殷鸦乐意当这刽子手,他毫无顾忌地祭出法象,目光直逼肖潇。 肖潇被吓得退后两步,他也知道方才的举动会给自己招来杀身之祸,可刚才的一瞬间,吕非命悬一线,若再不出手,必死无疑。 正是因为救援及时,飙妹趁此之际,已成功地救走吕非,不管怎么说,他的目的达到了。 “这可是你自找的。”殷鸦的法象越来越亮,仿佛下一刻就要打出去。 肖潇的呼吸急促起来,一句话也没说,他回头看了看四象神罗法阵,那三丈高的位置有个出口,兴许从那跳出去,才是惟一活命的机会。 殷鸦看在眼里,待肖潇扭头跑了十来步,他就将手中的法象推出。 刹那之间,一道光芒衍化成了一只散发黑气的庞然黑鸟,像箭一样冲向肖潇。 肖潇回眸一惊,下意识地祭出玄盾,不过殷鸦身为九混象翥,其玄功所附带的吞云劲决非巨持能以抵挡,死乃必然之事。 然而,千钧一发之际,一道黑影从侧面闪出,紧接着一声凄厉的长唳与浩瀚的光芒交织在了一起。 每次危难的关头,肖潇总能化险为夷,因为飙妹总在身边。 待光芒散去,飙妹的身躯果然出现了,但是这一次,它一动不动地躺在了地上,甚至身上的羽毛也已丧失了光鲜,如今只剩下暗淡的黑,充满死气。 奇灵救主,屡有发生,但若舍身,奇灵也会和人一样斟酌,尤其是像飙妹这样的灵长之类,那就更不可能牺牲自我。 见此一幕,殷鸦和侯白颇为惊讶,但看飙妹死透了,又突然觉得解恨。 殷鸦对着飙妹的尸体“呸”地一声,“哼,他和东方小贼杀了我多少只乌鸦?当初就想杀了此鸟!” 侯白笑道,“当年狄夷鬼老的坐骑被那东方老贼杀了之后,他就想让东方老贼感同身受,可惜狄夷鬼老没那本事。现在这只鹏鸟死了,不光狄夷鬼老不在了,那东方老贼也不在了,还真有点遗憾……” 正说着,飙妹的一扇巨翼动了几下,使他的笑容顿时消散,“没,没死?” 殷鸦也是难以置信,自不相信飙妹能够活着,却见肖潇从那巨翼下钻出了头,这才闷声一哼扭过头去。 肖潇睁开眼,迷迷糊糊地看见飙妹躺在地上,几个眨眼过去,那飙妹仍是纹丝不动,他的心搐搦了一下,猛然求证一番,未几,便抱住飙妹的脖子,将额头抵上去,哭得稀里哗啦。 三百步以外的一座废墟上,吕非眺望肖潇的位置,一脸愁色,“那两个老家伙也不是善类,肖潇必有危险……” “你不能去!”旁边的慕容酒陡然打断,“即便如此,你现在的玄气都已耗尽,如何救他?” 吕非攥紧拳头,“你的意思,为父明白,但无需考虑这些。为父这辈子一事无成,无非一个贼而已,生死无足轻重。肖潇这孩子舍命救我,我岂能让他一个人孤单上路?” 确实不能看着肖潇死,慕容酒半天没有说话。 东方鸣一下子堕出了泪,轻声哭道,“飙妹好像死了……” 吕非唏嘘道,“是,鸟如此,人更不能示弱。”他向重角的位置看了几眼,发现两个“冬瓜象翥”也在那里,便又冲慕容酒说道,“你带小公爵躲远点,不然那两个矮子缓过神,又将杀来……” “算了。”慕容酒挤出一声,随即叹道,“义父说得对,不能不管肖潇,但光凭义父,恐怕救不了他。我再怎么说,也是魔医的徒弟,或许他们不敢动我,还是让我陪你一起过去吧,大不了我们三个人同时上路。” 吕非也没有万全之策,便道,“拿你师父威慑他们,倒是不错的主意,那么你就背上小公爵,跟在我后面,万一情况不对,由我拖住他们,你到时候一定要逃。” 他们一人一句,说到这时,却不想形势有多急遄,就算此时赶过去,最后一道黄花菜都要凉了。 慕容酒刚刚背上东方鸣,却听东方鸣叫道,“快看!” 吕非和慕容酒或有心灵感应,不禁张目肖潇那边。只见一股吞云劲有如烈火升天,直接淹没了肖潇的身影。 吕非不忍看下去,遂低头一叹,“看来迟了……” 慕容酒惋惜的同时,不免有些自责,他低眉看了吕非一眼,轻声道,“都怪我,都怪我畏首畏尾……” 少时,东方鸣“嘶”地一声,惊声道,“那,那是什么?” 慕容酒和吕非猛然抬头,不禁悚然,像是看到了某种可怕的事物。 “遮,遮天劲……”吕非嗫嚅道。 慕容酒以为幻觉,便问道,“真是遮天劲?” 原来一道吞云劲过后,肖潇的位置惊现一位老者,那老者利用玄盾护住了肖潇。虽说那玄盾形如鹅卵,高约两三丈,无甚特别,但眼力深的炼士见了,却能看出玄盾之中包藏了五类玄气,证明那位老者乃一全真炼士。 但是呢,普天之下的全真皆有大名,不知其人,咸闻其名。 吕非看不多时,不禁说道,“那老者仙风道骨,仪表正派,盖闻九州全真,符合此等相貌者,也仅有寥寥几位,到底是谁?” 慕容酒远观老者,觉得有几分面熟,仔细看了半天,才认出是老东西,便道,“此人我认识,他自称老东西,但极是神秘。我第一次与之蒙面时,他乔扮成凡子,结交鎏州岑家堡少主岑绍,后来又以象翥的修为混入赶尸派,与琉璃婉当鬼奴。今日现身,竟然使出了遮天劲,究竟是何身份,无从得知。” 说完,又补充道,“我刚刚怀疑他是庄鲁,但回忆之前,此人在乌桓曾与燃灯见过面了,当时燃灯鬼老也没有看出他的身份和修为,想他若是庄鲁的话,燃灯应该可以认出才是。” “庄鲁我也见过,他不是庄鲁。”吕非沉吟少时,说道,“不光如此,为父曾在麟池求学时,曾看过《九州全真志》。此人要是无名之辈,自有无人问津的道理,然而位至全真,必须抛头露面寻求所需,因此所有全真者的特征,都被人记录在了《九州全真志》之上,他除非是易容,否则我也能认出他是谁。” 许是摄于老东西的修为,殷鸦和侯白见此形势,跳上半空,混入群鸟之中,而后就此消失。 那重角等人尚且可追,但老东西并没有去追他们,只是欠下身子,与肖潇说了一阵话。 过不多时,老东西拄着藜仗,闪至慕容酒的跟前露出笑脸。 慕容酒始料不及,就跟见了鬼似的,吓得连退数步。 吕非不敢失礼,上前拱手,“敢问前辈尊姓大名。” “不值一提。”老东西还礼,又对慕容酒笑道,“小兄弟,我们真是有缘,老朽有个疑问,不知能否开口?” 慕容酒还没有缓过神,听到此言,忽觉老东西十分虚伪,想他一位全真炼士,但凡有问,谁敢不答?何必客套? 便干巴巴地笑道,“前辈请说。” 老东西顿了顿,说道,“方才检查那具鹏鸟的尸体,发现它很符合繁殖期的体征,但肖潇说,这段时间,飙妹一直和你们呆在一起,不知它有无产卵。” “有……”慕容酒方一脱口,就见老东西的表情突然大变,便拖着尾音继续说道,“有……没有呢?这,容我好好想想。” 听到飙妹果真死了,东方鸣不由自主地流下一行眼泪,“这前前后后也就一刻多点的时间,它就……那它的宝宝怎么办?”他突然扯住慕容酒的衣角,又道,“你医术好,你去看看,兴许它还有救!” 这老东西的态度,分明是觊觎鸟蛋,慕容酒有点不舍,意欲留着蛋,将来驯养成为坐骑充当脚力,这可倒好,全被东方鸣搅和了,他拍拍额头,什么话也不想说。 老东西笑道,“飙妹的尸体已经凉了,不消再看,如若留下几枚卵,到底也是幸事。”他又充满期待的看向东方鸣,“飙妹产了几枚卵?” 慕容酒抢声道,“前辈,你问这个做什么?” 老东西明白慕容酒的心思多,便不做隐瞒,“老朽需要用它救人。” “救人?”慕容酒为之一惊,急问道,“救谁?蛋能救人?” “能否救人,要看造化。”老东西笑道,“不知蛋在何处?” 慕容酒沉默片刻,冲东方鸣说道,“你把蛋掏出来吧。” 东方鸣抹掉眼泪,取出岁囊,又从里面掏出了一颗蛋。未等东方鸣呈上,老东西迫不及待地抓在手中,而后又用另一只手抚摩着蛋。几个眨眼过后,那蛋竟然褪掉一层薄壳,变得绚烂多彩。奇灵的蛋,并不罕见,而像飙妹这样的物种,却堪称稀有,如今鹏蛋有变,又显得更加珍奇,不觉看呆了几个人。 老东西大喜,“果然是凰蛋……” 东方鸣百思不解,“这是凰蛋?不是飙妹的蛋吗?” 老东西苦笑道,“飙妹和狂橹本都是雌体,但狂橹隶属奇灵中的罕有物种,乃雌雄同体,它受爱感化,才与飙妹擦出了爱的种子。” 慕容酒惊掉了下巴,惊呼道,“狂橹化雄竟是飙妹惹得祸!” 老东西疑道,“有几枚蛋?” 东方鸣回道,“九颗,但……”他扭头看了慕容酒一眼,又道,“出了点意外,现在只剩七颗了。” “七颗,七颗……” 老东西捋着胡须沉吟少时,发觉王宫内的打斗愈来愈激烈,想必又有几位全真参与了进去。 他们所在的地方不甚安全,老东西便说要带他们转移到一个安全的地点。慕容酒觉得哪里都不安全,建议进入老苟门暂避。岁墟之内,按理说很安全,但老东西却说,那地方有时候更加危险,遂拿出一张符箓,魇化成了一块十丈长宽的土屿,带他们登了上去,飞上天空。 这个土屿就像一片偌大的黑云,但可以无风自动,只要遇到危险,就能快速地闪避,当真是理想的避难场所。 土屿上,东方鸣把剩余的凰蛋交给老东西后,见吕非背着肖潇登上了屿,便和慕容酒一拥而上。 吕非放下肖潇,急声说道,“喰魂鬼老四处寻找殷鸦和侯白,我需要下去效力,你们躲在此处,切勿乱走。”说完,朝着老东西拜退而去。 老东西目望吕非的身影看了一会儿,见那肖潇满脸泪水,正被东方鸣和慕容酒安慰着,不觉想起了紧要之事,遂独自一人走到土屿的边缘升起篝火。 坐在地上,他卷起衣袖,一边把凰蛋架在篝火上,一边俯瞰泰安殿方位,目光深邃而悠远。 下方泰安殿的位置早就成了废墟,此时竟长出一棵参天怪树,形如叶棠天的阿母根,惟独小了数十倍,而且此时的树冠大火蔓延,浓烟熏天。 明珠只给苗绮罗半个时辰报仇,然而一个时辰过去,苗绮罗依旧没有罢手。 实际上,申钰和苗绮罗斗不多时,就有一具全真尸奴被搬出。两位城辅看了一眼尸奴,认出是庄种的遗体,不禁感慨连连。暗想那人死得不明不白,若是苗绮罗唤出的尸奴,想必苗绮罗就是杀害庄种的凶手。 没承想,申钰才是那具尸奴的主人。 惊讶之余,两位城辅也不敢多说什么,毕竟玄机城之中,还有一人精通控尸之术。此等秘法并非赶尸派绝学,只是玄机城的卫道者不屑使用罢了。 确实,除了申钰之外,玄机城尚无一人用过此术,于是才会出现此等误会。 申钰乃五混七阿全真,对于苗绮罗来说,可谓轻松拿捏,却因尸奴庄种的出现,使得一场战斗久久不能结束。 为了尽快解决战斗,苗绮罗祭出了尸奴黄荘。 见到黄荘的尸身出现,申钰和纳兰荘的反应如出一辙,也就在那个时候,禹治才让左慈支援申钰。 第118章 七只雏鸟 申钰和左慈不是苗绮罗的目标,但这两个人合力之后,一场战斗变得更加焦灼。她一身傲气,不想在这两个小辈的身上投入太多手段,谁知打着打着,晏几回又和他们联起手来。 面对三位全真的围杀,苗绮罗占尽了优势,奈何遮天卷上的功法极费源力,与之僵持半个时辰,眼看玄气无多,仍旧无法取胜,只好服下一颗神婴丹。 事实上,在一些年轻的道侍眼中,苗绮罗有点自不量力:尽管这个妖女有具全真尸奴助战,但光凭此道,她根本无法速胜三位全真尊者,于是就有很多人把这个一元九阿全真当成笑话来看。没承想,观不多时,苗绮罗却使出了几门神奇而又诡异的功法惊诧所有人。 其中最让人叹为观止的,便属一招“地母莲华”。 此法或已打破万物生长的法则,竟能在几个眨眼之间,驱使一粒种子暴涨万千。 那庞然的怪树就是“地母莲华”绽放后的瑰杰之作。 功法万千,自是充满魔幻,而一些玄功,往往都是稍纵即逝的虚影,但像“地母莲华”这样的秘法,却让人们固有的观念为之颠倒,活像仙人执笔,画出了另一个世界所存在的景象。 ——那真实的树干、树枝、树叶,宛若历经千万年生长而成。至于它的威力:它的每一片叶子可以成为飞刃,每一根树枝又可以化为长矛。 变化如斯,毫不逊色一具全真尸奴,堪称另一种傀儡。 只要那棵大树存在,申钰等人应接不暇,连一丝喘息的机会也没有。 但是呢?申钰、晏几回、左慈,亦属半仙之辈,他们后以遮天劲不断强攻,最终那颗由地母莲花催长出来的大树开始燃烧、倾斜…… 连三个小辈都对付不了,何谈对付禹治? 半个时辰早已过去,苗绮罗违背约定,言而无信,明珠意欲制止,但见她恼羞成怒,又召唤出三具尸奴,倘不让她打个尽兴,恐怕事后,她仍会直奔玄机城再战一场。 另外一方面,苗绮罗已经服下神婴丹,鉴于此药具有极强的副作用,兴许用不了几时,苗绮罗就会出现僵尸癔的反应。 禹治的修为不逊苗绮罗,明珠无非是不想看到苗绮罗因为仇恨而身处险地。她左思右想,觉得女人疯了以后,只有闹够了,没劲了,才能重获理智,就此消停;要是一味的阻挠,终归无法遏制源头,既然阻止会是一种妨害,倒不如让她酣畅淋漓地战斗下去。 老东西俯瞰至此,感觉这个明珠师姐还是一如既往,不谙猛纠之道。想来赶尸派乱于无章,过宽而无慑,如若继续放纵苗绮罗,必然愈演愈烈。 看到苗绮罗操控三具尸奴相继出棺,老东西蹙起眉毛,变得更加惆怅。 那三具尸奴尽是灵祖的亲传弟子,乃十一徒梼杌,十二徒卜卜,十三徒牛夔。 在灵祖座下的十八位亲传弟子中,老东西从师最晚,排在最末,因此那三具尸奴都是他的师兄。 想他以前深居抱幽洞,谢绝人与事,终日谙解医道,接触的人寥寥无几。因为医术不错,但凡有人受了伤,都去抱幽洞请他医治。——很多人以为,那个蒙着面的瘦高年轻人,仅是灵祖的随从之一,未曾想,那抱幽洞之内的玄医,便是灵祖的第十八位亲传弟子彭炀。 这也正好解释了,为何很多师兄师姐不认识他,他反而能够认出他们。 灵祖死后,赶尸派群龙无首,很多人缺乏管束,辄行无法,到了最后,竟为各自利益相互残杀,着实可悲。 彭炀心灰意冷,这才化名老东西,离开赶尸派。 肖潇还在为飙妹的死而伤心,东方鸣和慕容酒安慰到了现在,也不见他的心情有所好转。 东方鸣扭头一叹,忽见老东西的跟前升着篝火,而那篝火的木架上,居然搁着七颗凰蛋,这时一股怒意红过耳尖,大喝道,“你在做什么?” 慕容酒闻声望去,惊出一身冷汗,“前辈,你,你饿了?”方一说完,却见肖潇跳将起来,急欲冲过去与之拼命。他赶紧抱住肖潇,干笑道,“人家救了你,几颗蛋而已,不至于……” “把蛋还我!”东方鸣倒是冲了过去,直接伸手抱起一颗蛋。 老东西有点不好意思,笑盈盈道,“误会了,老朽是在孵蛋,不是在烤蛋,区别之大,勿要误会。” “孵蛋?”东方鸣感觉手中的蛋并不烫手,倒是暖暖的,但他又认为刚烤不久,应该如此,便道,“少骗我,哪有像你这样孵蛋的?” 老东西把手伸到火中,笑道,“你看,这火烫手吗?” “你是全真,当然不怕烫!”东方鸣懑声道。 老东西呵呵地笑,“那你伸手过来。” 东方鸣犹豫少时,蹲下身子,谨慎地将手触向火中。别说,这篝火看上去很旺,但手掌伸进去烤了一会儿,也只有暖意,连汗毛都无法伤及。 “真的嗳!”东方鸣扭头看向肖潇,开心道,“我们错怪他了,他不是在烤蛋,兴许真在孵蛋!” 慕容酒听此,松开了肖潇,而肖潇在此之际,急忙跑过去求证。 如此神奇的事情前所未闻,老东西见他们一头雾水,解释说,“广义以为,火代表‘烬’,往往都会联想到死亡。但天地万物源于光明,火也能带来新生,老朽造的火,名曰‘化培般若火’,看似火,却像水一样温柔,本是疗伤之功法,现在用来孵蛋,可说是大材小用了。” 说到“化培般若火”,慕容酒倒是有了印象,他记得师父确实提过这种火,而且想要凝聚出来这种火,不光需要用到五类玄气,甚至还要掺杂五类灵气。 值得一说的是:他师父已是一元九阿全真,却也无法抟出这种火。 没过多时,一颗蛋龟裂,冒出一截晶莹的小喙,几个人目光流转,就像看到飙妹以另一种方式重生一般,无不喜悦。 老东西伸出手,剥了余下蛋壳,将一只闭着眼睛的无毛雏鸟抓在掌中:小鸟儿生下来就很大,虽不足十斤,却也有老鸡般大。 这奇怪的老者对着小鸟的屁股看了几眼,目光逐渐深邃,不知看到了何物,转而一笑,“不错,不错,有牝门。” 肖潇的心情终于见好,不敢相信地喃道,“这真是飙妹的孩子……” “给我!给我!”东方鸣笑着掬起手掌,“我要好好看看!” 听此,老东西的笑容遽然消失,长叹一声气。他一边将鸟儿放进东方鸣的掌中,一边说道,“这鸟儿来到世上,可说身负使命。怀有使命者,都不平凡,不能以凡心相视。” 这奇怪的老头,说出的话也很奇怪,东方鸣捧着鸟儿,龇起一排亮白的牙齿,“鸟儿也有使命吗?使命是什么?” 慕容酒笑道,“这还用说吗?那肯定是捉虫子!” 肖潇哼了一声,“飙妹可不捉虫子!” 其后,六颗凰蛋全部孵化出了雏鸟,老东西逐一检查,发现这七颗凰蛋,共有六只雌鸟,一只雄鸟。 这种结果极好,老东西欣慰无比地说道,“按理说,三只雌性雏鸟可以炼制一颗长生丹,若有六只,那就可以炼制两颗了。” “什么?”肖潇脸色大变。 东方鸣捧着两只雏鸟退了几步,“你什么意思?” 慕容酒沉默片刻,充满希翼地问道,“前辈,你的意思是说,这些鸟儿也能充当长生丹的药引?” “没错。”老东西捋捋胡须,点头叹道,“我那明珠师姐寿元无多,没有长生丹必然会死,眼下只能杀了六只雌雏,用来炼制长生丹。” 听此,东方鸣和肖潇眉头一紧,近乎异口同声地叫道,“不行!” 老东西看了东方鸣一眼,若有所思,“能在九州碰上化辰炼士,该当奇事。化辰法起步困难,一般人迈不上门槛,想必是明珠师姐尽心帮你,才使你另辟蹊径。”他自顾自地说完,又冲东方鸣笑问道,“你是明珠师姐的徒弟吧?” “什么跟什么?我师父可不是神尊,她是神尊大人的妹妹,小明珠才是我的师父。”东方鸣解释道。 慕容酒倒是眼眸一亮,“若神尊是你的师姐,那你岂不是……” 老东西没有为暴露身份而担忧,他看了一眼慕容酒之后,低头捋起胡子,“记得成祖皇帝只有一位公主,其他都是皇子,明珠师姐哪来妹妹?” 肖潇仔细一想,说道,“小主,阿珠姐姐的修为太高了,确实不对劲,莫非她真是神尊?” 东方鸣眉头紧锁,想了一会儿,“不可能,你是没见过神尊大人才这么说,小师父和我差不多大,怎会是神尊大人?” 老东西呵呵一笑,“明珠师姐乃九元全真,且心地纯善,老朽只是不忍看她寿元耗尽罢了,要是你们觉得六只鸟儿的性命重于她,那么老朽无话可说。” 东方鸣听此一言,先是怜悯地看着手中的鸟儿,而后看向肖潇,“我们在游灵谷杀鸟,眼都不眨,想也不是淑人君子。因这是飙妹的宝宝,我才不忍心……神尊大人的心肠极好,我不想她死,要是能救她,我,我……” “唉,不用说了,我知道。”肖潇垂头丧气,不觉溢出眼泪,“我本想和飙妹道歉,未及开口,它却永远听不见我的话了……这几只鸟儿,是它留在人间的惟一符号,若杀了它们,我……” “哪里的话,不是还有一只雄雏吗?”慕容酒将铁棒插在地上,两步走到东方鸣身边,又从他的手里抓起一只鸟儿,边看边笑,“生死有命,这小家伙真是命好,不妨取个名字,好好养起来,用不了几年,它就能长得像飙妹那样高大!” 东方鸣听此一言,仿佛看到了那只鸟儿展翅翱翔的画面,不禁流露笑容,“那就是叫它狂飙!” “狂飙?”慕容酒琢磨起来。 “为何叫狂飙?”肖潇奇怪地问道。 “它是狂橹和飙妹生的宝宝,当然各取一字。”东方鸣笑道。 “确实……”肖潇轻轻一笑。 慕容酒哈哈大笑,“这些雏鸟可真奇怪,全身竟然一根毛都没有,无毛的鸟儿偏偏叫它狂飙,有趣有趣。” 他将鸟儿放下,只见小狂飙扑腾着翅膀,在地上跌跌撞撞,模样十分滑稽,众人张目半天,都被逗笑了。 年轻就是好,忧喜一瞬,悲欢浅尝,老东西沉吟少时,感觉越老越愁苦,反不如少年释然,目光里颇为羡慕。 趁三个少年逗着狂飙玩的空当,他悄悄卷起六只雌雏走到不远处。 那边欢声一片,这边血腥无比,没一会儿功夫,六只雏鸟全部成了尸体,其骨髓全部收进两支一尺多长的白色骨管里。 骨管手指般粗,其实并没有多少骨髓,但以老东西的经验来看:这新生的鸟儿药效甚高,以三只雏鸟为药引,完全可以炼制一颗长生丹。 只是,飙妹乃奇灵中的鹏类,与狂橹杂交而产下的卵,其最终的药效如何,目前不得而知。 反正大差不差,到底能续命,聊胜于无。 慕容酒觉察到老东西事已毕,便走将过去,笑道,“前辈,你不谢我?” 老东西收起两支骨管,反问道,“怎么谢呢?” 这个老东西神神秘秘,既以全真之躯侍奉琉璃婉,想来必有所图。慕容酒不知此人是敌是友,适才听他以“师姐”称呼神尊,仿若谜团揭开一般,或许再有一点脉络,就能理清头绪,便开了一句玩笑打开话匣,藉此套出他的身份。 这会儿他却改主意了,因为知道他的身份又如何?要是老东西当真致谢,还不如得点好处实在,因笑道,“意思意思就行。” “你这小子!”老东西摇头苦笑道,“你虽为玄机城的弟子,却非迂腐不化之人,你我初见之时,老朽就觉得你这个人比较机灵。”他笑着说完,陡然一叹,“其实呢,那六只雏鸟必须死,你方才的小忙,帮的不是老朽。老朽又何尝不是在帮别人?得亏是老朽提前发现了凰蛋一事,要是被其他人发现,或许这几颗凰蛋,就能要了你等的性命。” 这句话简单地说,就是在赖账。 慕容酒脸色一沉,但慑于此人的修为,他也不敢多说什么,只好嘀咕道,“那,那也不能什么都不表示吧……” 老东西点点头,笑道,“老朽身无长物,不妨给你一句忠告。” “什么忠告?” “别呆在赶尸派。” “那我去哪?” “你不是玄机城的弟子吗?” “我也想回去,但回不去了。” “为何?” “我身上有化神虫。”慕容酒如实相告之后,又道,“就算节党不坏,我也不想和玄机城为敌,可晚辈已经踏上不归路,如何回头?” 第119章 怪物见鬼 老东西若有所思,随之说出想法,“化神虫确实不可控,其实扶蝗也控制不了化神虫。他的降恩丹不是解药,只能起到抑制的作用,假使吃到最后,反而会因此失控,无可救药。” 说到无可救药的时候,他的眼神满是无奈,于是很快就捋着胡须轻轻地摇了摇头,“老朽不妨再给你一句忠告。抑制化神虫必须靠自己,只有学会与那化神虫共生,才算得上真正抑制,倘若无法共生,结局只有死。” 这一番话很惊人,无从得知真假,慕容酒迟疑半天,变得更加疑惑了,“前辈究竟是谁?怎对化神虫如此了解?” 老东西还是没有道出身份,只笑道,“实不相瞒,老朽的身体之内,种了五条化神虫。” 慕容酒打个激灵,“五条……” 老东西点点头,再一次发出他那极具沧桑的声音和语气,“因受虫苦,所以很久以前,老朽也在研究化神虫。也没什么好研究的。与此虫相处久了,你会发现它们的性情和人一样,温则至善,恶则至凶,性情终究无常。抑制的关键不在于药,在于自身,在于一个‘控’字。只要保持心平气和,达到无嗔之境,就不会有任何危害。借助降恩丹来抑制化神虫,就恰恰忽略了这个至关重要的素质。毕竟降恩丹是以虫饵诱使化神虫养成一种习惯。老朽说了,化神虫与人无二,人的习惯可以维持很久,然而凡事久之,就会厌倦,待到性情大变之时,反而会厌恶自身的习惯。” 说到这里,他顿了顿,而后和蔼地笑看慕容酒,“类似降恩丹的药物有很多,但大致无二,老朽研究半辈子,从未发现有一种药物可以永久抑制化神虫,顶多保证宿主六十年无虞。值得一提的是,药物容易对人体产生依赖性,吃久了,就不能再停,相信降恩丹也是。” 说罢,莞尔一笑,“扶蝗能力一般,想法倒是超前,他搞出降恩丹,也确实是为了制衡于人。因为赶尸派之人极其易怒,光凭个人意志,根本无法掌控化神虫,他们都很需要降恩丹才能活命,以此掣肘一些老妖怪,不失为顶级阳谋。” 一席话长而诚恳,颇有一番金玉良言的意味,慕容酒不计真假,边听边思,末了感慨道,“那降恩丹,晚辈吃到现在,恐怕后悔也为时已晚。”说着,耳畔有声传来,他激灵地先知先觉,陡然笑道,“不过晚辈年方十四,若像前辈所说,到底还能再活六十年,而人活七十以后,也算寿终正寝,又何必执着于生死?” 人皆怕死,所以后面这句话,自不是出于本意,因为他发现扶蝗拄着骨杖登上了土屿,这才说出此等违心之言。 见扶蝗靠近,他佯装一惊,随之叫道,“鬼老,你来了正好,我正想告诉你一个好消息。” 适才,扶蝗刚刚站稳脚跟,立马就盯着老东西打量起来。 他面带狐疑地及近二人,也不理会慕容酒,只对老东西微微作揖,“吕大首领说,这里有位全真前辈,莫非就是尊驾?” 老东西尚未开口,慕容酒立马笑道,“我义父说的那位全真,正是这位前辈!” 如此听来,使得扶蝗更加疑惑,因为九州上的全真,他几乎都见过,惟独没有见过此人,于是谨慎起来,“敢问前辈尊姓大名。” “鬼老面前,老朽可担不起‘前辈’二字。”老东西还了一礼,显然谦逊地有点忘记辈份。 他仍想继续说话,目光突然转向飙妹罹难的方向。 那个位置有个缺口,此时又有一位全真从那里走进了王宫。 扶蝗跟着望了过去,“前辈在看什么?” 老东西略作迟疑,未作回答,只笑道,“敢问鬼老,魂瑰够数了吗?” 扶蝗眼睛一闪,“前辈何意?” 何意?老东西心中一愧,惭愧自己念及同门之情,辄行无状,竟昏头昏脑地将那旱魃救了出来。 旱魃乃十大天干鬼老之一,虽说不是天干鬼老之首,但论残暴程度,几乎凌驾所有淫党之上,要是节党再不走,不知要面对什么。 老东西不免喟道,“你们这次的行动,既冲魂瑰而来,想必目的已经达到,何故久恋是非之地?” 扶蝗觉得此人定与神尊认识,然对方不愿透露身份,他也不再追问,遂看了看下方画面,见那玄劲依旧滔天,遂摇头说道,“绮罗鬼老要在这里扎根,神尊只能陪着,而我等自然不能独自离去。” “尊师的瞳术独步天下,何愁不能化解僵局?”老东西疑问道。 “前辈怎知我是神尊大人的徒弟?”扶蝗不禁一问。或许觉得对方不会给出答案,又无奈道,“禹治杀我师兄,其实家师也有恨意,她不愿动手杀人,自是期望有人为其解恨。” “人心都一样,你们神尊大人的心,也是肉长的。”老东西捋了捋胡须之后,面容变得严肃,“尊师身种九条化神虫,一怒则危,但愿她初心不改。” 说到化神虫,扶蝗克制不住心中疑问,急声道,“前辈,你似乎很了解化神虫,你究竟是谁?还望明示。” 老东西顿了顿,觉得终究还是要报出真实身份,此时已无需隐瞒,便轻轻一笑,“彭炀你可听说?” “彭,彭炀……”扶蝗呆滞住了,“莫非前辈就是彭师叔?” “呵呵……”老东西点头笑道,“老朽的名字,没多少人知道,估计苗绮罗都不知道,也只有我那七师姐知道。” “哪里,绮罗鬼老也经常研究彭师叔所着的医学经典,而弟子钻研化神虫之时,更是从彭师叔留下的旧记中汲取论述。”扶蝗一顿恭维后,忽而拜倒,“彭师叔,神尊放纵绮罗鬼老,久之必酿大患。因为绮罗鬼老已经服下两颗神婴丹,万一等下出现僵尸癔的症状,禹治趁此突袭,那么绮罗鬼老极有可能步我师兄后尘,还望彭师叔出手,及时化解这场危机。” “老朽之担忧,与你不谋而合。”老东西沉思一会儿,却道,“尊师乃九元全真,你的这番话,不该对老朽说。何况,老朽乃化辰炼士,实在不宜出手。” “化辰炼士……”东方鸣早就在附近聆听他们说话,听到这句话,不由得跑上前,“前辈!你真是化辰炼士?” 老东西瞥去一眼,再度转向扶蝗,“此局,你师父抬一下手足矣化解,你快让她施法终止,回头老朽还有要事和她商量。” 化辰炼士修得是玄墟,斗法之时很不稳定,稍有不慎,就要毁了修为。扶蝗并不知彭炀师叔是以化辰法修炼,但他对此也有一点了解。 知悉难处,扶蝗没有强人所难。另一方面,神尊乃天下第一固执之人,而今放任苗绮罗展开身手,他觉得苗绮罗只要不收手,神尊就不可能轻易阻止。 想来想去,扶蝗的脚步就变得不太利索。 老东西见状,为促使他加快脚步,就把凤凰髓的事情告知了他。 扶蝗一听长生丹又有希望,果然激动万分。他毫不怀疑彭炀师叔的话,再也不敢迟疑,而那心急火燎地模样,险些让他直接栽下土屿。 却说苗绮罗的控尸造诣,以前算不上高,如今同时控制四具尸奴不在话下。待她把四具全真尸奴放出棺椁后,申钰等人终于招架不住,是时玄气耗尽,已然逐一败退回阵。 禹治始终静待机会,未想一场大战结束,他竟没有寻到一丝可乘之机瞬杀苗绮罗。随着三位全真相继败阵,他已无人可派,也就在此时,苗绮罗直接把下一个目标对准了他。 扶蝗方下土屿,眼看苗绮罗已把三位全真击退,本为此而高兴,却见苗绮罗又要对禹治动手,顿时又变得神色惶惶。 当然了,若把长生丹重获希望的事情以玄音告知,苗绮罗必然就此收手。怎奈距离有点远,以扶蝗的修为来说,根本无法传音过去。 他本想加快速度飞将过去,谁知殷鸦和侯白突然冒出来挡住去路。 “小蝗子,什么事这么着急。”侯白凌立半空,谑声道。 “滚开,别挡道!”扶蝗怒喝一声。 “这个,只怕办不到了。”侯白对着身旁的殷鸦冷冷一笑。 殷鸦没有心情说话,早将法象托在手中色目以对。 虚耗也与他们结伴同行,但那个人却站在下方的废墟上撒阵。 扶蝗本不想纠缠,但见此阵仗,不由得惊然,“你们和禹治是一伙的?” 侯白笑道,“曾几何时,我也用这句话质问你们节党!怎么?难道风水不能轮流转?那禹治愿意跟谁好,是你能决定的吗?” 当下避无可避,扶蝗只能被迫接战。 几个人都是九混象翥,均属象翥巅峰之境,说到同位争锋,扶蝗自问从无败绩。虽说此时极有可能同时对上三位巅峰时期的象翥,但对于他来说,还算不上是一种糟糕的局势。 扶蝗的容颜堪称美男子,颀长的身体优美而又轩昂,但当他抛出手中骨杖之后,脸色唰地大变,同时剥开上身的衣衽,仅仅转眼之间,一副肃杀的脸,以及一副可怖的身体双双呈现出来。 听到一阵“沙沙”地异响,殷鸦和侯白几乎同时睁大了眼睛。 只见扶蝗袒露的上身竟散布着密密麻麻的黑色虫孔,随着“沙沙”声,不时就有虫子陆续飞出,而过了少时,虫子便就成群结队连成一线,仿佛他身体上的黑孔冒出了无数根黑色的线条。 再看漂浮在扶蝗头顶的喰魂骨杖,内中所涌现出来的虫子实是更多。 以前的扶蝗属于隐士,至于拥有什么手段,侯白也只听说过,今日见到这一幕,就像听闻中的寒风刮进了双衽,不觉感到一阵刺骨的冰凉,他身体瑟瑟,不由得惊叹,“原来他真是一个怪物……” “慌什么?你没见过怪物?有道是鬼见怪物,各怕各的,不妨让他也害怕!”殷鸦一边说,一边推着法象率先打将过去。 下方,虚耗觉察头顶之上亮出灿光,便下意识地仰视一眼。 他的阅历就比较广了,看到扶蝗如此,深知殷鸦和侯白很快就要疯狂起来,不由得为他们捏了一把汗。 如今头上有三位巅峰象翥在决生死,他自然不敢大意,于是陡然撑出玄盾。 有些争斗,胜败与生死或已注定,但虚耗不认为没有其他可能的发生,毕竟殷鸦和侯白再怎么说,也位列十二地支鬼老之中,实力终归是有的,若发挥超常的话,未必不能干掉扶蝗。 总之呢,虚耗的任务是布好十杀法阵,没空在意他们之间的较量。 五百步之外,禹治看到苗绮罗的四具尸奴冲了过来,起初是很慌的,然而微观之下,察觉燃灯已在附近,顿时就有了继续计划的决心。 他不忘拉上一个战友,便冲钟华喝道,“右城辅!还不动手?难道真让本尊一个人战斗?” 话音刚落,苗绮罗的四具尸奴就对禹治袭来玄劲。 尸奴不像人,其体内的玄气耗尽之后,必须要有一个补充的时间,人可以嗑药,尸奴却不行。 钟华觉得那些尸奴已无多少玄气,感觉禹治一人能够对付,本不以为然。谁知这个想法刚去不久,就有几名道侍死于尸奴之手,甚至还被吸干了玄气。 他气愤的同时,把目光瞥向明珠,而明珠目望苗绮罗,脸上十分不悦,似乎也在为此指责。 但苗绮罗无动于衷,犹是操纵四具尸奴大开杀戒。 钟华忍无可忍,向明珠玄音道,“神尊,若绮罗鬼老丧心病狂,肆意屠戮无辜,钟某可就不能不管了。” 明珠正在为此焦急,忽听这句话,不禁玄音道,“当年你我两家说要联合的是禹治,最后背信弃义的也是禹治,我节党死了那么多人,难道苗绮罗冲那禹治发泄一下也不行?身为修炼者,你也该知道法象无情,你要可怜麾下道侍,还不率领他们撤退?若你想要参与进去,本尊也不会闲着。” 对于当年玄机城背约,钟华无话可说,毕竟那一年禹治伏杀节党之时,险些害了明珠,今日再见禹治,明珠本可以轻易杀死禹治解恨,而今却既往不咎,实属仁至义尽。 然而,钟华也不能看着麾下的道侍白白惨死,便冲晏几回说道,“此地无疑连接着鬼门关,你和牛镰无须再留,赶紧率众火速撤出。” 晏几回正有此意,然而牛镰气势汹汹,“难道不顾左城辅了吗?” 此人身长十二尺,体形极胖,随便说句话,都有点打雷的感觉,即使心中胆寒,外表亦是勇猛无畏的形象。 他见钟华略有迟疑,赶紧又道,“是是是,这里交给师父便是。”说罢就和晏几回整肃队伍,从速撤离。 看到右城辅的人都已在逃,另一旁的左慈慌了,遂跑到钟华面前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说道,“怎么能走呢?我师父尚在泥潭,右城辅你这一走,他岂不是活不了了?” “谁说本尊要走?”钟华色目一凛,两颗异色的瞳仁极尽威严,“危急关头,本尊自然要与你师父同进同退,你和申钰不妨也带人撤退。” “撤……”左慈看了看自己的师父,顿时犹豫不决,“走的话,确实可以减少伤亡,但是……” 钟华见其迟疑,打断道,“当然,你的一身修为,少有用武之地,今乃机会,若关心自己的师父,留下也好,且让申钰带领你们的人撤退。” 左慈听此,一下子灰头土脸,便就丧气地点了点头,“是。” 少时,申钰走来道,“左城辅的人,弟子指挥不动,不妨让左师弟带领他们退去,由弟子守在这里好了。” 钟华未及说话,左慈的小眼一闪,急声道,“申师姐,那你可要当心呐!” 申钰什么话也没说,对其摆了摆手。 见左慈拱手退去,钟华冲着申钰疑惑道,“城主何时传你控尸之法的?” 申钰侧过身子,收收衣袂,“弟子偷学的。” “哦,偷学的。”钟华点点头,而后眼睛一睁,“什么?偷学的?” 申钰不屑道,“这控尸之法,赶尸派能用,我玄机城也当能用,弟子偷学之前,也不知师父懂得此法,还是他发现之后,才对我指点一二。” 皆知古城主仁厚,但钟华觉得,若过份宽容,只会教出逆徒。这申钰就是最好的例子。他也不是认为申钰不好,只是很多做法,不合群规,倘群体效仿,渐而毁坏秩序,激起乱流。 正想间,忽觉周围有异,便环顾四周,很快把目光抬向头顶。 见有一道法阵正在启阵,钟华道,“这十杀法阵乃祖顿所创,十分精妙。虚耗此时布下此阵,必有文章,断不能让他激活。” “可是弟子不这么认为。”申钰冷笑道,“左城辅行事,从来都有分寸,这次分明可以抽身,他却执意和苗绮罗较劲,难道没有原因?” 第120章 痛痛快快 钟华正思中,忽然听到禹治传来急飐飐的话语声。 他肃神静听,却听禹治玄音道,“右城辅,今日若是姑息魔道,玄机城的地位注定不保,你我两位城辅既然来了,就决不容鬼婴和苗绮罗轻易走脱。本尊已和燃灯决计合力,等下我会奋力诛杀苗绮罗,成与不成,你都要利用瞳术配合虚耗鬼老的十杀法阵困住鬼婴,为我和燃灯创造一击突袭的机会!” 钟华一听,大惊失色,登时玄音道,“此等大事,何不早说?不行!这计划一旦有失,鬼婴必然反扑,到时候悔时晚矣!” 禹治玄音道,“能否降魔,在此一举!而今节党的势力已然渗透九州各郡,你不妨睁大眼睛看看扶蝗率领的教众都是哪方人物!赶尸派不灭,我玄机城必被取而代之!我玄机城手握亿万生灵的命数,岂能随意拱手?勿要优柔寡断!” 申钰眼见右城辅愁云满布,不禁疑道,“右城辅,你怎么了?” 钟华醒转,叹道,“看来,也只能如此了。” 看见右城辅的脸色沉郁起来,申钰不用多想,已经猜到他和左城辅之间有所交流,或许这位右城辅又要受到左城辅的挑唆而违背本心。 难道今日真要与九元全真见个真章不成? 申钰不住地沉吟:虽说九元全真乃人间之最,但两位城辅身经百战,何尝没有胜算?若右城辅的瞳术能将鬼婴禁锢一个弹指,那么配合禹治的杀招,便足有能力杀死鬼婴。 想不多时,她的眉头紧锁起来:一方面,她不想两位城辅有何不测;另一方面,她又不想与大羲国的长公主为敌。 却看右城辅闪身跳走,身影顿时无察,申钰忽而把目光挪向正在厮杀的苗绮罗和禹治。 这二人的战斗难解难分,扣人心弦,观战者无不绷紧神经。 在明珠看来,左城辅的实力毋容置疑,眼见苗绮罗占不得一丝便宜,她其实早想利用幻术及时制止。 奈何,苗绮罗铁了心地要杀禹治,期间已多次利用传音对明珠发出不要干预的警告。 这还是苗绮罗第一次利用近乎威胁的语气冒犯这位神尊大人,彷若所有的理智已经沦丧。 明珠无力苛责苗绮罗,满目间自怨自艾,怅叹苗绮罗之如此,也是想为颛觋报仇罢了。 只不过,全真之间的对决,失一发而殆全身,亟需冷静应对,以苗绮罗现在的状态,久战下去必定败北。 虽说眼下理应制止苗绮罗才是,但真要这么做了,反而会让苗绮罗心里的怨气越积越深。 明珠扪心自问,此生亏欠苗绮罗太多太多,如今自己不久于人世,看不到苗绮罗痛痛快快,自己亦不能痛痛快快,只有看她打够开心,自己长辞才能无憾。 奈何,又想那禹治诡计多端,花样百出,纵是九元全真,恐怕也有一个防不胜防的时候,要是没能护好苗绮罗,闹出一个意外发生,自己就不是带憾离开,而是哭着离开了。 思绪及此,明珠的双拳微微摩挲着,心里止不住地担忧。 恰好,是时潜意识里微观到暗处有一道十杀法阵撒了出来,使得她的心里冷飕飕地一凛。 那十杀法阵于她而言不足道哉,然布下此阵的人必是虚耗,那厮敢在此时布下十杀法阵,其意图昭然若揭,恐怕是与背后的主子联起手来要杀人了。 明珠暗忖,那狂橹化雄后,节党与淫党又是水火不容,燃灯先前与苗绮罗简单交了一次手,便就遁迹潜形,本以为再也不敢露面,如今十杀法阵遽现,表明燃灯就在附近。 诡异的是,明珠微观几次,却无法捕捉到燃灯的一丝气息。 要知道,以她的修为,就算是一位巅峰全真,也无法在她的洞察范围隐藏身影。 她以为是自己疑神疑鬼了,或许燃灯根本不在王宫之内,可燃灯处处示弱,其修为到底如何,除了燃灯本尊之外,谁也捉摸不透。 燃灯当年既有能力杀死旱魃,杀死颛觋,若再小觑燃灯,兴许苗绮罗也要命丧燃灯之手。 明刀明枪,明珠可以保证苗绮罗不丢一根头发,然而暗箭最难防,一旦暗箭齐射,八成连她这个九元全真也要遭中。 颛觋的死,已成了她一生的悔恨,同样的事情,她绝不允许发生第二次,思前想后,明珠终于按捺不住担忧,便向苗绮罗玄音道,“绮罗,你不妨想想,几年前古荘在场,那禹治也不敢和你动手,今日不惧你分毫,恐是圈套,你快冷静下来!万一他和燃灯勾结,这一暗一明联手害你,我也无法及时救你的啊!” 半空中,苗绮罗听了此话,盛怒的容颜为之一凛,但他丝毫没有停手,仍是操纵四具全真尸奴围杀禹治。 这四具尸奴确实霸道,禹治玄盾护身,只顾抵挡攻势,完全没有还手之力。 禹治是何实力,明珠早已摸清,见到这般情况,心里更是担忧,便又玄音道,“尸奴终归是尸奴,就算你的控尸造诣入了臻境,岂能发挥它们生前的实力?当年祖顿以九具尸奴对战禹治,也很难占得上风,此时你以四具尸奴应战,他怎会落入下风?这绝对是个圈套,你若再不醒悟,吃亏的终将是你。” 是啊,祖顿的尸奴均为全真者的尸身! 凌步在半空的苗绮罗似有一丝理智入脑,忽而眺望四周,发现满目废墟的王宫已经人影稀稀,但就在几百步外,扶蝗却与殷鸦、侯白打得昏天黑地。 再看他们几人的下方,那个虚耗鬼老却是置若罔闻,而他双手结印的动作,分明是在连接法眼。 那三个淫党狗子没那么大的胆量公然现身,更别说公然跟那小蝗子动手。 苗绮罗想罢,像是看清了所有眉目,于是一双绿瞳火辣辣地瞠向禹治,大喝道,“你莫非又与燃灯勾结在了一起?他人呢?那个长须死老狗人在哪里?” 禹治见四具尸奴停了手,凌空笑道,“是啊,他人呢?那长须老鬼说要暗助本尊杀你,却迟迟不露身影,本尊也为此感到疑惑。” 未等苗绮罗说话,明珠一听此话,大怒道,“有本尊在此,谁敢伤害魔医?禹治,你当年背信弃义,本尊已有杀你之心!本尊恪守誓言,才会对你一忍再忍,你要胆敢再使诡计,本尊捏碎誓言的时候,就是你的狗头被捏碎的时候!你要有点觉悟,此时应当滚回玄机城潜首不出静思己过!” 声音振振,惊得禹治毛骨悚然,不禁退后两步,少时回道,“不是我不肯走,只是魔医咄咄逼人罢了。”说罢,拱手道,“长公主殿下,你乃我大师兄之女,若心系万民,匡扶正道,我玄机城自然不会与你们赶尸派为敌……” “无耻!”苗绮罗觉得这句话是在自抬辈份,没等禹治的话说完,她觉得禹治的背后无眼,倒是个偷袭的好机会,便急忙驱使四具尸奴从后偷袭禹治。 全真者察觉敏锐,禹治发觉异动,转身就被吓了一个踉跄。 那四具尸奴的攻势太快了,尽管他是一位巅峰全真,也无法闪身躲避,只能看着四具尸奴推着璀璨的法象无情地吞噬自己。 观战的申钰见此一幕,忙不迭大喝,“左城辅!” 声音未散,明珠便看到禹治消失在了万丈光芒之中,她先是一惊,而后放松了身体,像有一桩夙愿了却也似。 老东西站在土屿上俯瞰至此,见那禹治已被无数息遮天劲吞噬,顿时流露出惋惜之色。 当然了,人乃凡胎肉长,受此一击,必然万劫不复。 若说手刃了仇敌,自是如释重负,然而苗绮罗见此,竟没有任何喜色,反而目光呆滞,一双绿瞳仿佛坠入了无边深渊,显得无比空洞。 待四具尸奴的身影从散去的光芒中再度现身,四道玄盾的中间,竟还有一道宛若炙光的玄盾。 又待那玄盾的炙光变淡后,明珠才意识到禹治并未死去,她蓦然抬望天空,猛然看见一双双巨眼密密麻麻,无不盯着苗绮罗的方位眨眼。 显然,这是钟华的瞳术。 当然,那屹立在半空之上的苗绮罗,其呈现出来的神色,也符合处于虚幻之中的状态。 原来,她并非先知先觉地料到了禹治没死,而是已然致幻。 眼见形势不妙,明珠纵然一跃,瞬间出现在苗绮罗的身边,随之撑起玄盾,将其包裹在里面。 再微观钟华的踪影,明珠根本锁定不到此人的准确方位,此人仿佛成了冥冥之中的神灵无处不在,乃致明珠再次领略到了重瞳眼的诡异与可怕。 若真说害怕,却辱没了九元全真的威名。 明珠仰望着天空上的巨眼,呵呵笑道,“右城辅,何故在本尊面前卖弄幻术?你当真以为本尊还会像当年那样置若罔闻?本尊劝你还是解了幻术,要是苗绮罗有个三长两短,你们整个玄机城便没有一人无辜,全都要给她陪葬。” 闻声,八方传来钟华的声音,“说到幻术,钟某怎敢班门弄斧?钟某只是想让魔医冷静冷静而已,试问解了幻术,长公主能否安抚住魔医?” 明珠侧眼看向苗绮罗,无奈地摇头一叹,又把目光看向扶蝗那边。 见扶蝗仪态尽失,正与殷鸦、侯白打得气喘吁吁,她顿时愠火翻腾,“小蝗子真是大胆,竟动用了那门邪法!若再这样久战下去,我又要以血喂他!今日真该走了!” 而后便对钟华说道,“也好,趁魔医还未醒转,尔等速速退去。” 钟华微微点头,其实他在得知狂橹化雄之后,已把节党和淫党视为强弩之末,他当然乐意不战而屈人之兵,此时退走,也正符合他的心意。 但是,禹治却在此间利用玄音对他传声道,“至于如何行事,难道你真要听那鬼婴的吩咐?不过嘛,倒是可以佯退,回头你再出其不意,利用瞳术困住鬼婴,到时候本尊自有办法灭了她。” 钟华没有应声,忽察虚耗鬼老的十杀法阵已经启动,微微沉吟之后,玄音道,“迈出这一步,若不成功,你我不仅要命丧于此,甚至还要害死诸位同仁,你又何必这么固执呢?” 禹治玄音道,“难道为了地渊觽和《大修真》,不值得冒险一试?” 地渊觽和《大修真》,曾让古城主日思夜想,直到两样至宝音讯全无之后,这才逐渐忘记了此事。 而今两样至宝在这个节骨眼有了眉目,使得钟华陷入怀疑,他听说是燃灯透露出来的消息,更是质疑连连。 但不得不说,这两样至宝的重要性,比那万重山还要沉。 犹豫良久,忽见所有道侍都已退走,倒是打消了很多顾虑,而后传音道,“不说《大修真》,关于地渊觽的事,并不确凿,但只有得到,才能解开当中的秘密。倘能以此救得师父,本尊不惧粉身碎骨。” 禹治含着笑容,玄音道,“那就见机行事,切不可错失良机。” 钟华低头一叹,一副愧色溢于言表,都说玄机城秉持正法,却说鬼婴身为魔道渠帅,双手未染一滴鲜血,其高风圣仁,乃炼士中惟一仁者,若为地渊觽加害于她,往后有何面目再以卫道者自居? 奈何,诚如禹治所说,那地渊觽落在苗绮罗的身上,如今鬼婴护着苗绮罗,不杀鬼婴,不达目的。 钟华终究还是妥协了。 对鬼婴来说,这种企图就像几只蝼蚁谋杀一头大象,所以她根本想象不到一切的阴谋背后,其目标正是自己。 当她看见禹治和申钰的身影消失了以后,以为所有的风波都已经结束了,于是甩出一张符箓幻化成一朵漂浮的巨大荷叶,让苗绮罗躺了上去,然后则就朝着扶蝗的方向徐徐走去。 那个方向蠹虫成群,黑压压地,像有一道龙卷风没有规则地席卷周遭,无数的蠹虫已经把殷鸦和侯白豢养的乌鸦和白鹭啃成骸骨,而那两位鬼老也被无数的蠹虫咬得奄奄一息。 扶蝗的邪功是把自己做成了一具容器,他的所有骨骼都成了蠹虫们栖息的空间,他正是以自己的精血供养着那些蠹虫。 运用此等邪功所培育出来的蠹虫相当可怕,连全真者也畏惧,而比蠹虫更加可怕的,则就是这种邪功的本身。 自颛觋死后,玄机城一直对赶尸派进行清剿,当时节党所有得以幸存的人全都负了重伤,扶蝗只能自毁身体培育蠹虫,以便守护明珠。 在殷鸦和侯白的眼里,以前的扶蝗就像一粒不起眼的沙子,是赶尸派所有鬼老中垫底的存在,但是此刻,他们被一群群渺小的黑色蠹虫裹成了虫俑,才真正领略到扶蝗的可怕之处。 这简直比他们遭受过的任何酷刑都要痛苦! 在蠹虫的啃食下,他们很想尽快死去,却在求死之心燃起的刹那,他们忽然感觉一群群蠹虫停止了啃食,便满以为是扶蝗想到了更加残忍的折磨方式,进而陷入到了绝望之中。 可是呢,他们的求生欲又顿时打开了思想的格局,坚定地以为身为节党的扶蝗一定是动了恻隐之心,故而用尽所有可行的方式乞求饶恕。 扶蝗的善心从来不会在淫党的身上浪费,只是这场战斗虽然赢了,然而持续的时间远超预想。 那些蠹虫再不召回,将会在短暂的安静后彻底失控。 扶蝗冷冷一笑,感觉不召回蠹虫,那么汉州这一次就不会出现蝗灾那么简单了,兴许整个汉州都将成为蠹虫的繁殖地。 区区蝗虫,便让一郡之地饿殍遍野,一旦蠹虫泛滥之后,简直不知如何想象! 艰难地抬起手臂,扶蝗便对蠹虫下达了归穴的指令。 那些蠹虫收到命令,一群一群地朝着扶蝗赤裸的上身飞去,紧接着重新钻进它们的“栖所”。 待所有的蠹虫回归,扶蝗疲倦的双眼睥睨着两个躺在地上的战俘,而微微弯曲的腰,就像攫取魂瑰的提前动作。 但是,当他欠身之际,一口鲜血从嘴里溢出。 殷鸦和侯白已经衣衫褴褛、伤痕累累,但他们尚有一丝气息,而这丝气息远比浑身苍白的扶蝗更具生命力。 他们看到扶蝗气若游丝,感觉这家伙一定是被蠹虫反噬了,此时不失为反击的大好时机。 想罢,这两位鬼老似乎心有灵犀,便把身体之内所有残存的玄气强运出来,接着他们的掌中渐而生出一团微弱的法象之光。 尽管他们的法象很薄弱,仿佛只有几息吞云劲,但足以要了扶蝗的命,毕竟此时的扶蝗已经筋疲力尽,宛若一具木头人一样任人宰割。 但是,当他们刚想把掌中的法象推向扶蝗时,没承想,徐徐走来的明珠很快就把这两位鬼老吓得魂不附体。 “神,神尊……”殷鸦和侯白畏惧地发出颤声,赶紧熄灭掌中的微弱法象。 明珠没有理会两位鬼老,倒是皱着眉头看向扶蝗,“本尊警告你多少次?这门邪功不准再用,你为何不听?” “我以为……我以为很快就能解决他们。”扶蝗看着明珠轻喃一声,便一下子瘫倒在地上,接着就疲惫的闭上了眼睛,可他还是细声叮嘱道,“别……别管我,你不能再……” 明珠心疼地抚摩着扶蝗的脸颊,未及多想,便毅然咬破手指,然后就把溢出血珠的手指塞到扶蝗的嘴里。 第121章 阵中鬼魅 不一会儿,英邪赶至,见明珠又在喂血,不禁瞪大双目,“神尊,不可以!这会剧减你的寿元!” “那怎么办?”明珠回眸问道,“每一次蠹虫出动之后,都会反噬扶蝗的精血,不这样做,他能活吗?” 英邪无言以对,少时眼睛一亮,“也不是非要如此!绮罗鬼老有办法!绮罗鬼老呢?” “也只有看到我流血,绮罗才会大方。”明珠摇头苦笑,随之瞥向后方几百步外的那片荷叶,“这一场闹,想必她也闹够了,你不妨背上她,我们现在就回去。” 英邪迎目眺看,只见一片巨大的荷叶漂浮在空中,而苗绮罗正一动不动地躺在上面,于是领命拜退。 扶蝗服下几口血,眼睛微微睁开,一眼看到的便是一位绝世女子低眉侧目。 明珠见他醒了,美眸登时肃然。 扶蝗知道自己犯了禁忌,本想欠身赔罪,却见明珠的一根玉指伸在自己的嘴边,他目光一惊,下意识地甩手推开。 明珠怔了一个弹指,便白去一眼,“真是个逆徒,看来跟你断绝师徒关系是对的!” 好些年前的事,扶蝗都快忘了,如今更是置若罔闻,满眼都是愠色。正常情况下,他当然不敢冒犯明珠,但他明白明珠这样做的后果极有可能祸及性命。 因此,便用一种自责而又愤怒地语气说道,“你现在的身体状况,怎能损耗精血?” 明珠捻指止血,脸上不以为然,“反正迟早都要死,哪来那么多忌讳?” “要死?”扶蝗猛然想到紧要的事情,忽地拉起上身衣衽,笑道,“不!神尊,你有救了,那长生丹又有希望了!” 明珠惊然,“何意?” 躺在十步外的殷鸦和侯白一听,亦瞪大双眼盯着扶蝗。 却听扶蝗笑道,“原来狂橹化雄是有缘故的!” 明珠疑声道,“是何缘故,你且说来!” 扶蝗正要开口,不意身在土屿上的东方鸣将头探出,对着下方弯腰俯瞰,或见到神尊的身影一时激动,竟不小心滑落跌下。 他的惊恐之声回荡在空中,很快就传进了明珠的耳朵里。 察觉到此,明珠来不及聆听扶蝗的讲述,便一个瞬身飞走,转瞬接住东方鸣。 东方鸣还在扑腾嘶喊,一刹那间,竟发觉自己躺在一名女子的软怀中。这本是天大的好事,他却不知为何惊色更甚。大抵觉得这样的结果不可能发生。当他缓过神擦擦眼睛,看清救下自己的是那个宛若天女的神尊大人,这才激动的差点哭了出来。 明珠漂浮在空中,确认东方鸣没事后,倒对顶上的土屿略微留意,随之冲着东方鸣眨巴眼睛,“小东方,那飞舆是谁的?” 东方鸣龇起一排洁白的牙齿傻笑不答,忽而像是想到什么,便急声道,“仙女姐姐,告诉你个好消息,你有救了!你不用死了!” “哦?”明珠回看扶蝗一眼,满眼都是好奇。 她也没有多问。 少时,抱着东方鸣慢慢飘落,便就地一扔,似乎这样的行为无甚不妥,但见那东方鸣一屁股坐在地上,她才眉头一皱,“你到底是不是炼士?” “我……”东方鸣脸上一红。 明珠拉起他,笑问道,“小东方,你和小蝗子都说我有救了,莫非你们遇到了什么高人?还是说长生丹的事有了什么转机?” 正当东方鸣回话之际,本就暗沉的天空突然更暗了,未几,似乎有很多虚影从虚空中钻出。 面对如此可怖的景象,明珠抬望几眼,居然微微一笑。 但东方鸣的神经崩溃了,因为他的双眼之中,到处都是鬼魅的虚影,各个面目狰狞,奇形怪状,仿佛地狱之门打开了,使得这些鬼魅一个个闯入了人间。 他吓得全身都在哆嗦,一直往明珠的身边凑。 明珠伸出玉臂揽着东方鸣,随之蔑声一笑,“没事,十杀法阵而已,有本尊在,不必害怕。” 东方鸣自然不会质疑神尊大人的神威,但也止不住害怕,毕竟那些鬼魅人形兽首,披毛背发,不仅口吐烈火,而且目能射出雷电,数量之多,由原来的一个个,逐渐增长到一群群,几乎八方都有,哪有不怕的道理? 未过几时,周围更被鬼泣般的恐怖嘶声所充斥。 另外一边,慕容酒和肖潇以为王宫之内的危机已然解除,便跳下土屿去寻吕非,未料方一跳将下来,就跟一群群鬼魅撞上了。 周遭的鬼魅无不具有很强的攻击性,它们吐射出来的一道道雷火丝毫不逊吞云劲,更是见人就杀。 按理说,慕容酒和肖潇远比东方鸣胆大,却也从未遇到如此非人的异类,况且人对鬼神素有敬畏之心,于是面对鬼魅的攻击,两个人稍作反抗之后,便就瑟瑟发抖。 许是没有明珠倚靠,这两个人表现的比东方鸣还要脆弱,各自的一双腿活像棉花似的,就连逃跑的能力都已丧失。 节党众人全都被困法阵之中,摩多谚已然率众杀鬼,杀着杀着,巧巧看见慕容酒和肖潇的身影,便带着一帮人及时救了他们。 不过,十杀法阵包罗万象,不仅是杀阵,也属于幻阵。 几名鬼使的和教众正与无数鬼魅杀得热血沸腾之时,万万没想到凄厉的鬼泣就是蛊惑神识的声律,没过多久,他们的目光慢慢涣散,逐渐丧失了反抗意识。 明珠能够守住神识,却不易兼顾所有人的神识,她本想毁掉此阵的关键法眼拯救众人,然而阵中的鬼魅虚而有实,若被烈火和雷电击中,阵中之人必将殒命。 眼看无数鬼魅正对陷入幻觉的教徒展开攻击,她觉得只顾破阵的话,待到破阵之后,也无法救回死者的性命,因此她只好一边保护众人,一边破坏十杀法阵的关键法眼。 此外,明珠也明白十杀法阵的凶险程度是随着时间的推移不断递增的,若不尽快破阵,阵中的鬼魅就会越积越多,并且能力和体形还会不断剧增,估计到了最后,她也无法与阵中的鬼魅抗衡。 破阵并不难,只要找出关键法眼的位置加以破坏即可,而她早已瞅准了那些法眼的具体方位,因此破阵可谓轻而易举,奈何破阵的同时又要兼顾教众的性命,所以破阵的时间就得延长一阵子。 这无非也就平添几个弹指的时间罢了。 掬出一团玄气,明珠双手合十,而后双掌分离,于是掌间便凝聚出来许多牙签大小的桃木剑,再将所有桃木剑一齐推出之后,那牙签大小的桃木剑顿时幻化成了九尺飞剑,无不追着鬼魅疯狂斩杀。 见身旁的东方鸣看得入迷,明珠笑道,“小东方,你数三十下,只要数完,那么这十杀法阵内的脏东西都会消失!” 东方鸣知道父亲死于十杀法阵,如今看到明珠在阵中如此自若,心头又喜又悲,“仙女姐姐,你真是神威无敌,我爹若有你一半神威,当年也不至于困死阵中……” 明珠摇摇头,“单凭十杀法阵,老东方足以应对,想必正如虚耗所说,你爹的死因素很多。” “因素……”东方鸣微微沉吟,叹道,“或许就是因为汉王,然而他都死了,还有什么好说的呢?” 看着无数桃木剑已经将鬼魅斩灭七七八八,他钦佩而又羡慕,“仙女姐姐,这些恶鬼实在骇人,恐怕象翥也不好对付它们,但你的这个功法,竟轻而易举地斩杀那么多恶鬼,简直太厉害了!这功法叫什么名字?” 明珠笑道,“此乃遮天卷中的一门玄功,名为‘三十尽诛’!” “三十尽诛?”东方鸣恍然道,“怪不得你让我数三十下。” 这门功法无甚特别,只因明珠的修为超凡,一经使出,便是不俗。 阵外,虚耗鬼老发觉十杀法阵的几处关键法眼已被摧毁,不禁战战兢兢。 燃灯躲在暗处,随时准备发动玄盏文武火偷袭明珠,怎奈这个九元全真的魂意远比预想的还要高深,而今被困几时,却始终不乱神识,这根本寻不到一丝可趁之机。 “看来十杀法阵完全奈何不了鬼婴。”燃灯兴叹一声,眼看法阵就要被破,他只好将希望寄托于玄机城的那个老伙伴。 察觉禹治已经撤出了王宫,燃灯跟上脚步,利用玄音传声道,“虚耗的十杀法阵终究困不住鬼婴,待她破阵之前,何不让右城辅施展神威?” 禹治终于听到了燃灯的声音,他其实已经在和右城辅商议此事,这时听见燃灯的玄音,便开始催促钟华赶紧出手。 实际上,十杀法阵之内,除了鬼婴等人之外,老东西和旱魃也在其中。这二人的魂意也不低,区区十杀法阵,自不会放在眼里。甚至旱魃见到十杀法阵以后,脸上更是挂满了笑容。因为他从拘凰塔里逃出来,心里一直惦记着燃灯,此时潜伏在王宫,为的就是守候燃灯,现在看到了十杀法阵,说明燃灯很快就会露面。 土屿之上,老东西抱着狂飙站在屿边观战,忽见旱魃出现在身边,便道,“你既然答应过我不杀燃灯,那么为何出现在这里?” 旱魃穿着一身黑袍,整个躯干就像一根枯树枝,与阵中的鬼魅相差不多。 他干瘪的脸始终带着令人毛骨悚然的笑容,仿佛从此定格住了。 当然,不管是重获自由,还是即将等来燃灯,这都使得他难抑心中的喜悦。 老东西看他阴森发笑,不言不语,突然有点后悔救他出来,便又说道,“你说过,要和我远赴楼兰,再也不踏入九州,莫非你要反悔?” “难道我就这么算了吗?”旱魃抚摩着手臂上的褶子依旧笑着,“师弟,要我放过燃灯,那绝对是不可能的!至于远赴楼兰,这件事暂时没有必要,因为眼下已有了两支凤凰髓不是吗?” 老东西愣了一下,淡声道,“这是留给师姐的。” “明珠?”旱魃的眼睛微微转了转,而后带着近似威胁的语气笑道,“七师妹确实不该死,不过给她一支不就好了?那另一支留给我不好吗?” 老东西似乎对于这个师兄很是了解,此时倒也没有感到意外,而是呵呵一笑,“师兄啊,你若还想住进拘凰塔,小师弟倒是可以成全你。” 旱魃停顿少时,不温不火地说道,“小师弟,师兄并不想恩将仇报,但你应该明白凤凰髓对我有多重要,你要是断我活路,那么师兄只好以怨报德了。” “我给你指的,便是活路。”老东西摇了摇头,“随你,但以怨报德也需要本事,你要愚昧下去,后悔的又不是我。” 旱魃觉得老东西不自量力,又怀疑对方真有了夸夸其谈的资本,便试探性地问道,“难道我这个二元全真不具实力?” “九州乃丹丸之地,呆久了,只会想当然,让你随我去楼兰实是好意。”老东西踱了两步说道,“你若不想去楼兰,我也不勉强你,毕竟你的生死,我做不了主,而且就凭你的态度,即便去了楼兰,也不见得可以活命。” 听此,旱魃的指骨咯吱作响,他认为眼前的小师弟有点装腔作势,便厉声道,“老十八,别废话了,快把凤凰髓交出来!” 老东西微微一笑,随即掏出两支凤凰髓,说道,“凤凰髓就在我的手中,你若有本事,就把它拿走。” 眼见凤凰髓搁在老东西的掌中,旱魃火红色的双瞳登时明亮起来,他大笑一声,瞳仁不断放大,直至自己的眼白消失。 殊不知,旱魃极擅幻法,其瞳术造诣十分高深,此时双瞳发功,或许下一个瞬间之后,老东西就会把凤凰髓乖乖奉上。 但令旱魃没有想到的是,老东西面对他的“全真眼”,竟临危不乱,看起来神识完全没有受到丝毫波动。 旱魃未及讶异,老东西捋着胡须笑道,“亏你还是一位幻法大师,为何使用幻术之前,不先干扰我的注意力?况且你的魂意又不在我之上,岂能让我轻易中招?” “什么?我的魂意不在你之上?”旱魃浑身一颤,惊愕道,“我乃二元全真,怎会没有你的魂意高?” 老东西收起凤凰髓,淡声说道,“你被关久了,意识界太过浅薄,所以才让你去楼兰,见见更广阔的世界。” 旱魃双目呆滞,“老十八,你现在到底什么修为?” 老东西摇摇头,笑道,“其实只要你的幻术够精,何必管我什么修为?师父曾说,使用幻术之前,若能干扰对方的注意力,即便魂意远逊对方,都有机会致幻成功。”说完,正声又道,“师兄,这个道理你不是不懂,只怪你太过狂妄,难道被关拘凰塔的这些年里,你从不自省吗?” 旱魃呆滞地沉吟少时,良久一笑,“不错,我一直以为自己的修为无人可及,万事无往不利,到头来却被一个掌灯小厮给暗算了,是该好好反省反省了……” 使用幻术者务必沉着,钟华倒是比旱魃考虑周全,在听到禹治说要对明珠动手之前,他深知自身的魂意不如对方,便让禹治想办法分散明珠的注意力,以便有足够的把握致幻这个九元全真。 想要干扰明珠的注意力,其实并不容易,禹治并不想贸然露面,于是就把这个危险的任务交给燃灯。 燃灯没有推辞,但他却把任务推给了虚耗,并点拨道,“你的十杀法阵对付不了鬼婴,何不在破阵之前把所有精力对准一个可以对付的人?” 虚耗会意,觉得分散鬼婴的注意力并不困难,譬如致幻扶蝗、东方鸣都能让鬼婴分心,只是这二人都是鬼婴重点保护的对象,而十杀法阵马上就要被破了,他为了万无一失,便挑肖潇下手。 其实,肖潇和很多教徒早已中了幻术,只是那种程度的幻术只能让他们沉浸在幻境之中丧失行动能力,而真正的致幻是驱使入幻者成为自己的傀儡。 这十杀法阵本有十等程度的危机,然而明珠破阵的速度太快了,未及法阵进入第二阶段,此阵的关键法眼皆已被毁。 这种结果并未让虚耗感到意外,他也明白此等星级的法阵很难对鬼婴起到效果,而他惟一能够做的,就是在十杀法阵被破之前,致幻一个有用的人成为“棋子”。 十杀法阵被破之后,明珠对着东方鸣检查了一番,确保他安然无恙以后,才让扶蝗检查诸位教徒有没有恢复意识。 当然了,归功于神尊大人的守护,其实很多人早在法阵未破之前就已恢复了清醒,肖潇的状态就和那些人没什么两样,而察觉他是否致幻,则就需要更深一步的观察,并且修为不够的人根本无法甄别,所以相伴在他身边的慕容酒并未察觉到异样。 或许扶蝗过多留意片刻,就能察觉到肖潇的致幻深度有别他人,但他没有把注意力倾注在这个少年的身上,以为所有人全部平安无事。 明珠也没有想到那个修为平平的少年,竟会引起虚耗的特别对待。 倒是东方鸣出于关心,对慕容酒和肖潇多看了几眼,或许是太过于熟悉,他把目光从慕容酒的身上挪开后,就一直盯着肖潇看,总觉得这个人的目光有点诡异。 “你在找什么?”东方鸣忍不住好奇,盯着肖潇发问。 “雏妹呢?她刚刚还在这,怎么一转眼就不见了?”肖潇的目光依旧在人群里寻找着。 “阿雏姐?”东方鸣感到莫名其妙,随后扫视一遍四周,疑道,“开什么玩笑?阿雏姐怎么可能在这里?” “在那!”肖潇大笑一声,目光突然挪向明珠的方向。 东方鸣投目过去,只看见明珠和扶蝗并肩的背影,唯独没有看见吕雏,便疑道,“在哪?” 肖潇没有回答,其神色猛然一惊,转而祭出法相。 “你干什么?”东方鸣急声喝道。 “你没看见吗?有人要杀雏妹!”肖潇叫了一声,三颗明光爆弹快要脱手而出。 “你疯了?那是神尊!”东方鸣赶紧扑上前去抱住了肖潇的胳膊。 此时此刻,肖潇的明光爆弹已经射出,进而两颗明光爆弹随着肖潇的手臂偏移,正好打在东方鸣的腹部之上。 第122章 雷火双攻 实际上,肖潇抟出法象的刹那,明珠就遽然觉察到背后潜在的危机,并同时做出了反应。 一颗明光爆弹刚刚离开肖潇的手,就直接熄灭了,好比玄劲耗尽。 但与此同时,还伴有一股沉闷的爆炸声戛然而止,听上去就是纳海劲产生的,这证实明光爆弹并非熄灭,而是发生了爆炸。 奇怪的是,——这股威力绝对可以造成不小的范围伤害,却没有这种情况发生。 在场的人之中,那些正在思考这件事的人,很快带着疑惑的目光看向明珠,紧接着眼里的疑惑就此烟消云散了,然后挂着钦佩的神色。 由于另外两颗明光爆弹被东方鸣的身体挡下,明珠无计可施,转眼看到东方鸣躺在血泊之中,她心头一痛,反倒怨恨自己无能。 她的神色之中,也有怒火,便愤怒地看向那个罪魁祸首。 肖潇毫不畏惧,也怒视着她,恍如伤害东方鸣的元凶就是眼前的这位神尊大人,于是手掌做着抟玄的动作,看似又要祭出法象。 是时,扶蝗箭一般地跳了上去,不容分说地扼住肖潇的手腕和脖子。 “别伤害他,他致幻了。”明珠已然平息了愤怒,一个闪身过后,便跪在地上,看着臂怀里躺着的东方鸣。 这个小少年双目紧闭,已经奄奄一息了。 她的美目湿了一圈,脸在东方鸣的额上轻轻抵着,“傻瓜,我站着不动,他也伤不得我啊……” 扶蝗拍晕肖潇,惭愧地低下了头,“是我疏忽,应当谨慎才对。” 瞬间的突变,慕容酒始料不及,他方才正与吕非说话,转身就看到了眼前的一幕。他杵在原地怔了好半天之后,才癫步走到东方鸣的身边。 可解开衣服诊了伤势,他又怔住,“不,不怎么妙,最好让我师父处理,这不单单是玄脉的问题,还有……” 话没说完,他就看见明珠的左手食指尖流出了汩汩的血。 明珠把手指塞进东方鸣的嘴里,边哺边道,“连扶蝗这个徒弟我都不想要了,却又突然冒出一个徒弟,我命真苦。” 慕容酒记得,他师父曾说,神尊的血含有不死之精,非比寻常,虽说可以疗伤,但缺失这种精华,修为和寿元都会受损。 关于这一点,扶蝗比谁都清楚,方才未及制止,却见这位神尊大人的手指冒出鲜血。 这个师父跟个孩子似的,有时很需要人照顾,却经常排斥别人对她的好,为此还跟扶蝗断绝了师徒关系。 扶蝗无奈,只好改唤她神尊大人。 看到神尊大人又这样糟蹋身体,他实在不忍直视,不禁仰天一叹。 却在此际,那暗沉的天空之上,竟出现了无数重瞳。 发觉那些诡异的眼睛正死死地盯着明珠的方位,一种可怕的预感涌上他的心头,于是目光唰地一下挪向神尊。 明珠也察觉到了暗涌,顿时眸子里的眼白淹没瞳孔,活像蒙上一层翳,而翳的颜色不断发生变化,且发着淡淡的光。 看到神尊大人的眼睛有异,不断地发光变色,闪闪发亮,众人才知道这位九元全真正在施法。 名曰“全真眼”。 这一边是全真眼,那一边是重瞳眼,两种不同的瞳术以闪电般的速度开始了一场无声无息的对抗。 全真眼不像重瞳眼那般独一无二,但凡修炼者到了全真位,都有可能习得。 可在明珠的面前,钟华也不敢说自己的重瞳眼举世无双,他甚至连一成的胜算也没有把握。 不过呢,明珠接连两次损耗精气,又加上临时施术,自是处于绝对劣势。 确实,钟华神出鬼没,明珠无法第一时间锁定目标,以致先机尽失,很快神识受蛊,遁入了幻境。 眼见神尊大人的眼睛暗淡下去,逐渐失神,扶蝗的整张脸都已惨白。面对这种急遄的突发状况,他缓过神后,便下意识地冲了过去。 众位教徒也在此刻不令而动,一起把神尊大人护在中间。 蓦然,天空之上雷鸣呼啸,一团团迅速集结的黑色火焰仿佛遮住了天,而上层的霄汉之下,煌煌的闪电又将乌云照亮。 “是九霄雷罚和玄盏文武火……” 两大杀招均是大衍玄功,无不是夺命之式。 扶蝗意识到燃灯和禹治联手了,此时的状况简直比想象中的更加凶险。 虽说他已经和众位教徒共同撑起一道巨大的玄盾将明珠护在其中,但九霄雷罚和玄盏文武火皆属遮天卷上的无上玄功,哪怕他们全是全真者,也极有可能在此等攻势下化为尘埃。 他怒视着天空,愤恨而又绝望。 在此之际,禹治和燃灯的笑声从天而降。 “再见了,鬼婴!” “明尊,对不住了!” 眼看两大杀招就要落下,扶蝗惶恐地左顾右盼,“绮罗,绮罗呢……”他寻不多时,才发现苗绮罗仍旧躺在一块石头上昏迷未醒,“又是圈套,又是设计好的圈套!”他愤怒地说完,不由得拳头一紧,“师父,看来徒儿又要动用邪功了……” 撩开上身衣祍,又将喰魂骨杖插进泥土之中,扶蝗捻动起了真诀。 很快,无数蠹虫和虫精从他的身上以及骨杖之中夺体而出,紧接着形成一张圆形的网铺在他们的玄盾之上。 这或许是扶蝗一瞬之间惟一能够使出的最强防御。 九霄雷罚和玄盏文武火都不是瞬时而发的玄功,如今能够趁着明珠脆弱的瞬间双双而至,这显然是禹治和燃灯蓄谋已久的结果。 黑火焰焰,雷声滚滚,两大杀招并没有浪费任何来之不易的突袭时间,当黑火和惊雷以雷霆万钧之势同时落下的刹那,扶蝗大部分的蠹虫都在光芒中化为了灰烬,而扶蝗和众位教徒所撑起的玄盾也在光芒中支离破碎。 似乎一切都是徒劳。 就在扶蝗与众位教徒以为自己就要和神尊一同葬身时,从明珠的位置竟然发射出一道光束直射苍穹,而后有一道圆形的盾无限膨胀起来。 “什么?” “幻术失效了?” 天空之上的禹治和燃灯惊诧不已,他们登时褪去了得意忘形的神色,无不恐惧到了极点,均是木然呆滞。 待所有的光芒潜息,一双双眼睛全都直勾勾地盯着明珠的方位。 不错,那个位置正昂首屹立着一位绝世无双的女子,宛若九天之上不可亵渎的无匹天人,但她绝美的靥上再也没有原先那般皎洁,其黯然的神色略显狼狈。 在别人看来,这些轻微的窘迫尽管不足道哉,但这些表象很难出现在明珠的身上,几乎没有人能够轻易地让她如此。 或许,这是一种不祥之兆。 扶蝗和众位教徒倒在地上,并没有受到多大的伤害,方才明珠救了自己的同时,也救了他们,或许他们倒地的原因仅仅只是内心的恐惧使然,而这种恐惧之色依旧停留在他们的脸上。 “小蝗子,你又忘记为师的警告了……”明珠面朝地上的扶蝗责备一声,但她似乎很虚弱,所以声音很小,扶蝗可能听不见。扶蝗满脸都是悲色,也确实没有什么反应。她觉得没听见也好,因为方才说的话委实苛刻。于是,她又露出笑容,嘉许道,“但,你这次做的很好。” 扶蝗含着眼泪笑了出来,“你上次夸我,是什么时候……” 明珠回想方才的情形,此时真有点后怕,若不是扶蝗尽力护驾,她根本没有机会运功自救。 那一丁点的时间决定着生死,而今得以活命,全部归功于扶蝗,若仅仅只夸一下他,那也太小气了! 也确实,扶蝗所练的邪功具有很强的反噬效应,短时间内经历第二次反噬的话,无异于化神虫彻底暴动的危害。 好在大部分蠹虫都死了,既不用考虑那些蠹虫为祸四方,也不用担心被蠹虫反噬而死,不失为大难后福。 眼见明珠仍然活着,燃灯原本没了分寸,已然做好了最坏的打算,但仔细微观之下,忽觉得明珠必是前路走到头了,此时来个虚晃一枪。 要是在这个节骨眼上被吓住,也就白白丢掉了日思夜想的机会。 燃灯将头一甩,朝着禹治厉眼一喝,“你我玄功之下,或连化外的乙仙也不能活,想必鬼婴已经受到了重创,还在担忧什么?只要你我再次联手,这鬼婴就能彻底做鬼!” 禹治正有此意,便道,“那就动手!” 是啊,刚才那九霄雷罚和玄盏文武火耗去了禹治和燃灯近乎七成的玄力,即便鬼婴抢在紧要关头醒转抵御,恐怕也已到了穷途末路之时。 钟华微微沉吟,终究不忍迫害这位成祖皇帝的长公主殿下,于是冲着禹治喝止道,“左城辅且慢,现在本尊可以轻易控制她的神识,何不擒回玄机城交由城主处置?” 燃灯自是不想错过这种时机,当即怒道,“不行,此患决不可留!” 禹治跟着肃声道,“右城辅,这鬼婴一死,魔道再无翻身的余地,为了往后安宁,必须果断杀之!” 未等钟华说话,禹治和燃灯已经再次摧动杀招。 正当雷鸣和黑火云集之时,一片红色的云彩率先集结,而后发出忽明忽暗的光线,又同时吸收了九霄雷罚以及玄盏文武火的玄力。 见此情形,不仅禹治和燃灯手足无措,就连钟华也是揣测连连。 第123章 新的神尊 那诡异的云彩分明就是遮天卷上的大衍玄功,至于是谁发动的,不用多说,自是一位全真者。 是朱珪?还是华赣?他们没走?钟华环顾四周,禹治凌空张望,疑惑的神色始终挥霍不去。 燃灯对那红色的云彩特征十分熟悉,此乃叶棠的“万里火烧云”,正是遮天卷上的大衍玄功。 当然了,叶棠的尸身他是见过的,自不会认为叶棠还活着。 能够习得“万里火烧云”的人并非只有叶棠一人,譬如明珠就会此招。 然而,此时的明珠玄力耗尽,神识尚未完全恢复,应该不可能摧动此功。 他皱着眉毛思忖少时,忽地眼珠一颤,“莫非,莫非是旱魃……” 正想间,却见明珠的身边多出一个身着黑袍的枯槁身影,其体貌体征不用多看,显然就是旱魃无误。 燃灯后退几步,竟是什么也没说,直接逃之夭夭。 禹治正对那个黑袍之人定睛打量,忽觉身边刮起一阵风,扭头一看,却见燃灯已经消失。 当他再度看向明珠时,那身穿黑袍的枯槁身影转过了身,两个人远远地相视一眼,彼此都是一睽,仿有很多故事藏在不言之中。 很多年前,禹治就很惧怕旱魃,之前又在燃灯的口中得知旱魃已经迈入二元全真境,他现在见到旱魃的面孔,才明白燃灯为何要逃。 在那淫党之中,有一个“红眼老魔”,简直就是屠夫,以往九州的灭门惨案,以及各州的屠城事件都和此魔有着直接关系,但凡寻上此枭,玄机城无不结队而行。 而今旱魃一露面,禹治再也不敢逗留,只对钟华叫了一声,“快撤!”接着就消失在了空中。 当然了,那旱魃化成了灰,钟华也能认识,方才看到旱魃的面孔时,满以为是被瞳术反噬的幻象,然而看到燃灯和禹治的反应,才明白眼里的“老魔”真活着。 再不走,更待何时? 一溜烟之后,钟华也没影了! 看到两位城辅相继逃窜,表明昔日的这些老朋友到底没有忘记自己,旱魃阴森地咧着嘴,倒也没有去追,反而甩出一张符箓抛向空中,念道,“燃灯啊,你以为天下之大,还能有你的藏身之地吗?” 明珠对那符箓看去一眼,察是鬼隐符中的万里追逃符,不禁感叹,“此符我只教给了大师兄,你这厮竟也学了去。” 旱魃扭头一笑,“七师妹,别来无恙。” “旱尊,想不到你还活着。”明珠看到旱魃站在眼前,内心极是意外,却没有任何喜悦,反而变得谨慎。 “旱尊?不该叫一声师兄吗?”这种陌生感还和当年一样,旱魃踱了两步,笑道,“我若不活着,你方才岂不死了?说吧,我救了你,七师妹准备如何答礼?” 此言不怀好意,多半是要杀人夺宝了。 要知道,赶尸派的分裂源于党派之分,在淫党看来,这都要归咎于明珠,以前的旱魃就和明珠势不两立,适才碰上绝好的机会,却没有横插一刀,莫非真是顾念了同门之谊? 明珠的双眼已经开始昏沉,现在的视线里重影堆叠,如若旱魃心怀不轨,她也无力招架。 便道,“答礼是应该的,但我现在只有一颗头了,你要不着急,回头我再给你补上如何?” 听到此时,扶蝗战战兢兢地惊醒,深怕旱魃动手杀人,便爬将起来,上前拜道,“旱尊,你今日救了明尊,于节党恩重如山,而偿还这个人情,自不是一朝一夕就能相抵的,来日方长不是吗?” “明尊……”旱魃点头笑了笑,“不是神尊吗?” “神尊”二字,乃天干鬼老嗤之以鼻的称谓,扶蝗当然避讳,便恭敬道,“明尊经常训教我等说,九元全真离‘神’太远,下界毛修不宜僭越,明尊实在不喜欢听到这个称谓。” “明尊乃九元全真,未免过谦了,要说是不喜欢,你这做徒弟的,确实需要迎合她的心意才是。”旱魃沙哑地笑了两声,而后看向明珠,“再见七师妹,一时不能自已,方才举手之劳,算不得什么人情。”他掏出两支一尺长的白色骨管,一时笑得更欢了,“至于真正的人情嘛,想必师妹的时日也无多,师兄呢,刚巧得来两支凤凰髓,希望师妹笑纳!” 听到“凤凰髓”三个字,明珠和扶蝗均是一惊,不由得看向旱魃的手。 他们并不知道那两支白色骨管中是否真有凤凰髓,脸上十分狐疑。 但慕容酒却是认得,见凤凰髓出现在了旱魃手中,不由得疑声道,“凤凰髓怎会在你手里?老东西呢?” 旱魃瞥眼一看,见是一个少年,傲声道,“你说的老东西,莫非是本尊的彭炀师弟?你想见他吗?那就让你见一见他。” 一句话说完,旱魃掏出一副小棺椁幻化变大。 等棺盖揭开,才发现老东西的琵琶骨已经被两条铁锁穿了起来,而躺在里面的老东西双目紧闭,不知是死是活。 扶蝗见此,浑身惊悚,猜想旱魃手里拿的两支骨管,八成就是凤凰髓。 慕容酒扶着棺椁边缘,担忧地向内凝望。他本就是医者,几眼过后,便知老东西仅是负了伤。不知何人伤了老东西,便想询问旱魃,但旱魃满脸阴森,他也不敢开口。 却听旱魃不问自答,“这老十八深藏不漏,我擒他也不易!” 明珠的视线不甚清晰,多望了几眼之后,看出棺中之人修为奇高,面孔却是很生,委实不太可能。 此外,最令她深思的是,——此人身无玄腑,内藏玄墟,竟是一位化辰炼士。 梳理种种线索,明珠倒是相信此人就是那个与她不曾谋面的彭炀师弟,因为她听其他师兄提过,“赶尸派之中藏有一位化辰炼士”。 尽管当时她并未在意这句话,如今回忆起来,推敲原话里的“藏”字,似乎心里的疑惑全能迎刃而解。 “莫非此人真是彭炀?”明珠像是在思考,而并非问。 旱魃没有直接回答,“他这下场,师妹勿要怜悯,你恐怕不知道,他想以凤凰髓威胁你,让你交出地渊觿和《大修真》。” 明珠缓了缓神,“东西不在你那?” 旱魃轻轻一笑,摇头道,“早丢了,现在在哪里,谁知道?但他一口咬定那两样东西在你身上,我怕他对你不利,只能如此了。” 明珠领会到了旱魃的意图,也听出老东西的身份,不禁笑道,“不瞒你说,我根本不认识他,至于那两样东西,我从不稀罕,你们抢来抢去的时候,我有参与过吗?我最不喜欢不清不楚,此人一口咬定在我身上,你不如放了他,我想当面和他对质一番。也不是为了自证什么清白,只是不想此人日后还因此事纠缠我。” “不急。”旱魃背着手,来回踱步,忽将两支凤凰髓递上,“总之凤凰髓我替师妹讨回来了,师妹不想要吗?” 旱魃无缘无故献殷,恐怕知道地渊觽和《大修真》均在苗绮罗手里。 又或许,是为了让苗绮罗炼制成丹。 明珠一时无所适从。 扶蝗听说那两支骨管就是凤凰髓之后,早已抑制不住激动,见明珠迟迟不接,便立马上前拜领。 可方才礼毕,旱魃便怒道,“如此珍贵之物,岂能交由你手?” 扶蝗一听此言,方知旱魃有意接近明珠。 事实也确实如此,至于明珠的生死,旱魃根本就不关心,然而当他看见一个九元全真即将飞灰烟灭,不免又觉得可惜。 可惜什么呢?可惜明珠一死,万千拥戴她的人,顶多大哭一场,要是擒住明珠,却能控制整个赶尸派,何况明珠死了,苗绮罗未必帮他炼制长生丹。 旱魃方才出狱,缺少爪牙,若有瞬间掌势的机会,自当好好把握。 但是呢,当他救下明珠之后,又忌惮九元全真的威名,要是明珠身无大碍,他冒然发难,那就成了自寻死路。 正是因为这种猜疑,旱魃不得不谨慎起来。 他也不是一个谨小慎微的人,然而就在禹治和燃灯对付明珠之前,他以此道制服老东西,尝到了大甜头。 这种方式合乎世道,仔细想想,若明珠身子无碍,鲁莽势必遭难,倘小心一点,却能卖个人情,进能抽身,退能获得想要的长生丹,何乐而不为呢? 旱魃的为人,明珠很了解,不管对方有何企图,而今已无力正面对抗,也惟有缓住旱魃,以待身体恢复。 便说道,“师兄,若你真把两支凤凰髓交给我,自会有你一颗长生丹,这个你放心。另外,今日领了你的这份人情,来日有了地渊觽和《大修真》的下落,也必然告知于你。我还是以前的那句话,《大修真》我不需要,至于地渊觽呢,就算我得到,也是做一件和你们相同的事,所以只要保证地渊觽是在你们手里,我并没有多大的担忧,这个你应该能听明白。” 旱魃满脸惊愕,“你知道地渊觽的秘密了?” 明珠笑道,“你们这帮老滑头,散布的十句话中,有九句话都是谣言,那种事情我自不会当真。” 旱魃眉头一皱,“关乎师父,怎能不当真?不当真,我夺须弥尺做什么?不当真,我要那地渊觽做什么?你要真在乎师父,就应该全力助我!” 明珠笑了笑,“还让我怎么助你?助你杀了祖顿?杀了叶棠?我惟一能助你的,也只有把须弥尺托付给你。” 旱魃笑道,“那我要谢谢你了?” “你不信?”明珠白了一眼,“当年我闭关在即,可没时间理会这些,所以得知你取得了地渊觽,我才暗许于你,否则你以为能从我手中夺走?” “信,我信!”旱魃发出一声长叹,“提起师父,他老人家对你比我还要好,当年明明是我求着他替我嫁接灵骨,可他念你太善,为了让你有能力自保,却也为你嫁接了一块……”说着,看向明珠,“你难道不想师父起死回生?” “起死回生……”十步外的慕容酒眼睛一亮,耳朵更是竖得老高。 明珠沉默少时,哀伤道,“可那又不是真的,我知道那都是祖顿造出来的谣言……” “有盼头总比没盼头好。”旱魃红色的瞳孔一缩,随之递出两支凤凰髓,“这东西,你当真不要?” 明珠犹豫少时,便缓缓走近旱魃,但并未接过凤凰髓,“师父走时,是要我们完成使命,并非去夺地渊觽。那地渊觽的事情要是真的,我何尝不想师父醒来?” 旱魃没有说话,倒是把两支凤凰髓往前一伸。 明珠低头一看,这才伸出手臂去接。 却在这时,旱魃用另一只手扼住明珠的手腕。 明珠美眸一惊,“你做什么?” 旱魃察觉她的手腕十分无力,不禁更用力了,“你对地渊觽的事情了解多少?有些事情你根本不知道,虽说师父仙逝之时未提地渊觽,但完成他交代的遗命少不了地渊觽。” 明珠已然没有心思再说这件事,她很想挣脱手。 旱魃似乎发觉到了什么,不由得冷笑道,“师妹,你的手怎么一点力气都没有?莫非受了重伤?” 明珠眉头一皱,露出圣威,“放开!” 旱魃被明珠的气势怔了一下,转而开怀大笑。 说白了,身无玄力的明珠无非一个弱女子,若说被一个软弱的女子吓倒,旱魃也不会有那么多人畏惧。 扶蝗和诸多教众无不惊然,方想一拥而上救下明珠,却见旱魃飞快摸出一条小臂粗的九尺铁链,也几乎同时,明珠两肩的琵琶骨就被那条铁链直接贯穿。 血如涌注,明珠痛嘶一声,惊得扶蝗和教众魂飞魄散。 扶蝗目眦欲裂,明知旱魃乃二元全真,却还想着蚍蜉撼树,恁将体内残存的玄劲悉数运出,凝出一轮灿烂法象。 他飞着泪,推着法象从旱魃侧面冲去,仿佛欲把旱魃的脑袋打出一个大窟窿。谁料行将一半,忽见旱魃扭动身体,竟把明珠挡在身前。 见此情形,他收回法象已然不及,只好改变行进的轨迹,末了一轮法象打向一边,径往一帮教众。 法象的速度太快了,便把那帮魂不附体的教众吓得目瞪口呆,好在一刹那之后,那轮法象与众人擦肩而过,倒是没有袭中一人。 “你这般不自量力,想死不成?”旱魃瞪了扶蝗一眼,随之对着明珠发狂似的大笑起来,“九元全真?往后你这个九元全真就要服从本尊的号令了!” “卑鄙。”明珠怒眼骂道。 “卑鄙?”旱魃拽了拽手中的铁链,冷声道,“师父的徒弟中,除了你之外,谁不卑鄙?” “旱尊!”扶蝗眼中含泪,乞求道,“请你手下留情!” “九元全真只此一人,本尊当然留情!”旱魃蔑声蔑语地说完,又睨向扶蝗,“那么,为何还不拜见新神尊?这明尊不喜欢坐的位置,本尊未必不喜欢!” 事已至此,整个节党之中,再无一人是其敌手,何况明珠又被挟持,扶蝗无可奈何,一顿磨牙之后,只能率众跪下。 却听暗空之下,众人齐声哀道,“拜见神尊……” 蓦然,苗绮罗从一块石头上苏醒过来,她微微欠起身,站在墟丘之上,向那众人俯首的方向望去。 刹那间,她既看到了狂笑不止的旱魃,也看到了沦为俘虏的明珠。 她的绿瞳在一阵惊然中渐渐呆滞,转眼朝着暗沉的天空若有所思。——天边已无雨下,却依旧看不见天日。 …… 第124章 两月后 两个月后,苗绮罗早已在绮罗天中炼制长生丹。巧在期间,她发现慕容酒对“烧火”展现出了惊人的天赋。不是每个人都能恰到好处的掌控炼丹所需的火候,在这一点上,慕容酒做得很出色。苗绮罗也只静静地看着慕容酒烧了一次火,就以“烧火天才”四个字进行夸赞。 因此,慕容酒窝在炼药房看了将近两个月的火。 同时呢,也由于东方鸣受了伤,于是他在看火的时候,又必须兼顾东方鸣。 实际上,东方鸣受伤以后,明珠及时以精血喂哺,其伤势从一开始就在迅速愈合,而当他一觉醒来,也确实看不见任何外伤。 满以为伤好了,但他的腹部经常会传来间歇性的疼痛,此外更重要的是,——他再也无法从屠龙斩中汲取玄气了! 灵骨是炼士感悟玄气的器官,任何轻微的损伤都会终结炼士的修炼之路,这对东方鸣来说,简直就是晴天霹雳。 经过慕容酒的检查,发现东方鸣的灵骨确实在两颗明光爆弹的重击下受了创。只不过,慕容酒和苗绮罗都觉得问题并不严重,仅需要调理一段时间即可恢复如初。 “如初”的意思很含糊,因为东方鸣最初的灵骨比现在还糟糕,他惴惴不安,害怕自己的灵骨回到最初的那种“灵骨不全”的状态,尤其是慕容酒在此期间突然消失了以后,一股毛毛躁躁的心理总让他觉得灵骨再也无法恢复了。 只不过,东方鸣的这种担忧到了现在已然消除了,因为慕容酒消失的那段时间里,苗绮罗亲自为他调理了半个月之后,就宣称他的灵骨无碍了。 尽管还有一些疑惑,可魔医百治百效,从不出错,既说了无虞,那就肯定是治好了。 养伤期间,东方鸣一直呆在绮罗天,没走出去半步,甚至就连那只有一门之隔的诛邪天也未涉足。 他也并非不想出去走走,这主要归咎于慕容酒和苗绮罗的阻拦,说什么乱走会影响灵骨的恢复。这种说法确实充分,他甚至都不敢走出房间了。 然而现在,魔医都说他的灵骨无恙了,却搞不懂慕容酒为何仍不让他离开绮罗天,简直莫名其妙,而再回顾这两个月以来的感受,他顿时有种被囚禁的感觉。 许是压抑,他恍然又觉得绮罗天里很反常,最大的特点就是“冷清”与“森严”。 已经整整两个月了,东方鸣都没有外出过。 他也试图瞒着慕容酒偷偷溜出去转转,但绮罗天的进出口不比往日,早在两个月前就有鬼奴把守,那些鬼奴肯定是奉命行事,奉谁的命?奉绮罗鬼老的,绮罗鬼老也不让他乱走。 东方鸣不明白绮罗鬼老为何要限制他的人身自由,这已经够让人琢磨不透的了,然而最近药田之内,竟又开始大量挖菜药植,而且十分频繁。 这件事很离奇,更离奇的是那些小厮不知采药的原因,就连慕容酒也对东方鸣三缄其口。 随后的日子里,东方鸣恍然意识到,——自从自己一觉醒来,大家都对他故意隐瞒很多事情,而并非不知道,抑或是没时间解释。 当然了,事实的真相不得而知、无从猜测,自成了难以判断的假想。 由于近来养成的习惯,东方鸣又一次睡到自然醒。 睁开眼,则又是一个晌午,他用手指捋捋蓬乱的头发,跟着睡眼惺忪地走向窗户。 窗外,有些药田已没有以前那么茂密,他又看见一群群小厮正在大量地采药,似乎这种景象会成为绮罗天往后的一种常态。 但是,谁都知道那些药植全是绮罗鬼老的心血,在固有的印象中,这种景象是不太可能会发生的,但确实已经很常见了。 他看不多时,始终不明白,这采药的原因有何不可告人的呢?为何人人都要对此守口如瓶? 他被这种疑问搅得脑壳疼! 当然了,药田里的药植都是为神尊所准备的,难道神尊准备闭关了吗? 实际上,类似于这种简单的疑惑还有很多,东方鸣全都得不到解答,似乎这种诡异的气氛,是从他受伤之后开始的。 他受伤之后再次睁眼时,已经身处绮罗天,身处神尊的房间。 因为看不见肖潇,于是有关肖潇为何要偷袭神尊,他也经常琢磨。 想来想去,仿佛一切都是一场梦,他都有点怀疑自己根本就没有去过汉王宫。 然而,当他看见身边的小雏鸟之后,才意识到,——狂橹化雄了,——飙妹死了。 即便这些也无法证明有关汉王宫的遭遇都是真的,那他腹部的创伤又作何解释? 狂飙已经长了羽毛,乌溜溜的身子活像一只大乌鸡,尽管它还不会飞,每天只会在东方鸣的房间里蹦来蹦去,但它黄金般的喙和双爪已经锋利,光凭这一点,就足以证明它不是一只寻常的禽类, 其实,东方鸣的房间就是神尊的房间,而每当他不承认这件事时,绮罗鬼老就会予以指责,他还记得绮罗鬼老的那句充满揶揄的话,“本老都说了,那间房就是你的,你以后别再说什么神尊的房间,你这样说,好像你就是神尊一样……” 是的,是绮罗鬼老把神尊的房间送给了东方鸣。 那天绮罗鬼老喝了酒,喝了很长时间,大抵是从辰时喝到了子时,又可说是从白天喝到了深夜,反正喝着喝着,就迷迷糊糊地说道,“慕容酒要帮本老炼药,你和他挤在一个房间很碍事,要是没地方住,就搬到你师父的房间,反正她也不会回来了,往后那个房间就是你的,至于里面的东西,本老是不会便宜小蝗子的……都给你,本老说的……” 东方鸣也是在这时,才真正确定小明珠就是神尊,而当他得知这件事之后,一开始是有疑问的,比如神尊为何会成为小明珠之类。 这件事情的答案听上去很难理解,可偏偏又是绮罗鬼老亲口说的,于是,他激动之余,又以为是个梦,哪怕梦是真的,他也不敢把神尊视为师父,他从未想过自己有朝一日会成为神尊的徒弟。 直到苗绮罗对他说,“你不接受也没办法,因为神尊大人已经把你当成了徒弟。” 何来不想接受之说? 听了绮罗鬼老的这句话,东方鸣的眼眶顿时湿润,心里也同时澎湃起来,立马就想当着神尊的面磕上三个头,正式叫一声“师父”。 奈何,神尊大人迟迟没有露面,谁也说不出她身在何处,故而心情平复后的他,则就有了失落之感,更时而感到悲戚。 倘仔细回想绮罗鬼老的话,仿佛“神尊不会回来了”具有某种含义,最可怕的想象莫过于神尊已经死了…… 东方鸣低沉了好几天,也不敢求证这件事情,他对自己的揣测感到害怕。 直到慕容酒看出他的心事,安慰道,“神尊大人并没死,你又何必愁苦呢?如今你的灵骨已经复原,何不勤以功刻?” 东方鸣一听,果然很快地就从低迷中恢复了过来,然后就开始着手修炼的事宜,以此等待师父的回来。 只是,让他没有想到的是,他仍然无法修炼。 慕容酒对此亦是茫然,其后询问苗绮罗才得知,原来玄器与宿主分离太久,极有可能影响二者之间的玄气传递,说是需要一个恢复时间。 虽说这种说法使人郁闷,但只要不是灵骨方面的问题,东方鸣倒是能够接受。 既无法修炼,呆在绮罗天就愈发无趣,因为无所事事,也无相投的玩伴,每天的日子也只能用枯燥来形容了。 更甚是,寻求慕容酒解闷时,那家伙只会对着药炉和草药专注,仿佛不再是当初那个“精神”少年。 久而久之,他竟想念起了从前的罗杀虎,至少那个嚣张的大世子会让他绷紧神经,相比饱食终日,漫无目的,他很想和罗杀虎再打一架,只要别被打死。 虽没有日晒三竿,但每每起床的时机总是午时之间,从睁眼的那一刻,东方鸣就知道枯燥的一天又要开始了,他穿上衣服,囫囵吃完膳食,就和往常一样,继续沿着绮罗天的田埂“放鸟”。 “放鸟”和放牛、放马无甚区别,牛和马吃的是草,而狂飙吃的却是虫子。 有意思的是,狂橹和飙妹的后代竟然吃虫子,东方鸣刚开始发现这个奇妙的现象后,委实哭笑不得。 不过呢,仔细观察绮罗天的虫子,几乎每一条都很肥美,而且它们都是吃着药植长成,后来东方鸣看到狂飙有滋有味地吃虫时,他都有了一种“来一条”的想法。 阿答又和东方鸣重归于好了,主要是东方鸣经常帮助阿答干农活的缘故。 这个小厮每天都会准备很多虫子送给狂飙,于是狂飙看见阿答之后,就会亲热地跳上阿答的肩膀,然后贴着阿答的脸磨蹭半天。 这种亲昵的举止加上一副可爱的模样,阿答就被哄得团团转,恨不能把绮罗天里的虫子全部捉来给它。 可不,今天的阿答准备了更多的虫子,每一条都是多汁的大胖虫。 胖嘟嘟的虫儿也很可爱,狂飙一口就是一条,喙上全是虫汁,东方鸣看不多时,把目光投向阿答,“这些虫子和以前的那些有点不一样,更肥了。” “哦,是从土里钻出来的。”阿答解释道。 原来,绮罗鬼老已经吩咐下来,今日要把三亩药田里的药植全部挖采出来,但至于用来做什么,阿答从来不会告诉东方鸣。 东方鸣问谁也不会问阿答,因为阿答的身份不能乱说话,要是说错一句话,其面临的任何惩罚都是令人颤栗的。 狂飙食量很惊人,吃完阿答准备的虫子后,它似乎还没吃饱,便沿着田埂边缘继续觅食。这主要田里都有人,没人敢让它进入药田。 东方鸣坐在田埂上一边看着它,一边玩弄着火炎焱。他现在的火炎焱就像小火苗似的一吹即灭,势头大不如以前,主要是无法从屠龙斩之内获得玄气,于是乎玄墟内的玄气总是得不到补充使然。 当然了,学会火炎焱是很难的,别人都说东方鸣对此有天赋,他决定以后好好研究这门玄功,只可惜现在无法进行修炼。 阿答蹲在药田里忙活一阵子,见一名身穿红衫的艾颜炼士走进绮罗天,便连忙放下农具,笑盈盈地扑上前与之攀谈。 那谄媚的模样,正好被东方鸣看见了,于是嗤之以鼻地白了一眼。主要是那名艾颜炼士,其红衫背后,绣了一颗白色骷髅。 疑惑又来了,东方鸣始终想不明白节党和淫党是如何握手言欢的,因为两个月以来,他隔三差五就能看到一些身绣白色骷髅的炼士走进绮罗天办差。 “你为何对淫党的人点头哈腰?”东方鸣看到阿答回来,忍不住问。 阿答细小的眼睛眨巴眨巴,似乎犹豫着什么,不过当他坐到田埂上后,则就笑道,“也没什么,做一场买卖,好言好语好说话。” “买卖?”东方鸣疑惑道,“什么买卖?” 听此一问,阿答有些不好意思,憨笑道,“你能不能别生气?” 东方鸣迟疑一会儿,点点头,“你说。” 阿答仍有顾虑,在经过一阵思考后,才低声道,“我之前不是向你索要了一些载有吞云卷功法的书籍吗?你也知道,我根本用不上那些东西……” “你给卖了?”东方鸣大喝一声,简直不敢相信。 “你,你不是不生气吗?”阿答咽了咽口水。 东方鸣不想破坏他和阿答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友情,仔细一琢磨,反正那些书籍实在太多了,如若卖给有缘人,终归好过烂在老苟门之中。 便轻叹一声,“你卖了我也不计较,但不能卖给淫党的人啊……”不知那些书籍能换来什么,他很快又好奇起来,“那你说说,你是怎么卖的。” 一听这话,阿答来了精神,笑道,“不瞒你说,那淫党的人全是蠢猪,竟拿琞璧和我换。一本书,可以换一两琞璧呢,你说赚不赚?” 东方鸣自是对钱无甚概念,不屑道,“哪里赚了?要琞璧有何用?” “琞璧有何用?”阿答瞪大了眼睛,“要是没用,你舍得把琞璧给我吗?” “我又没有。”东方鸣不以为然地说道,“要是有的话,我给你便是。” 阿答白了一眼,“骗谁?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继承了前任神尊的全部遗产,怎会没有?” 东方鸣神经一紧,急问道,“你说什么?什么前任神尊?还有,你说遗产?这是什么意思?难道我师父已经死了?” 一连串的追问把阿答吓得脸色发白,他很快为自己口无遮拦而懊悔,并连忙堵住东方鸣的嘴,央求道,“爵爷,小祖宗,是我不对,你小声点,别害我……” 东方鸣瞅了瞅四周,发现无人,安抚着说道,“我知道有些话,你不方便说,我也不想为难你,但有些事情我很想弄清楚,只要你告诉我,我保证,就算别人杀了我,我也不会说是你告诉我的。” 绮罗鬼老的惩罚没有人不畏惧,阿答显然没有听信这些话,他思考半天,恁是没有透露一个字。 若说东方鸣没有听到这些话还好,如今得知阿答的确知道一些事情的答案以后,他并不想就此罢手,便道,“你只要告诉我,你要什么我都给你,只要我有。实话跟你说,我至今从未翻过神尊的任何柜子,或许你说的琞璧,神尊的房间有很多,说不定我回头找找,能翻出很多出来。我向你保证,只要神尊的房间有你所说的琞璧,我全部送给你。” 东方鸣的阔绰,阿答是不会怀疑的。这句话十分诱人,毕竟神尊大人的房间里,大抵要什么有什么,区区琞璧,兴许堆积如山。 阿答左思右想,末了扭头一问,“你想知道什么?” 东方鸣顿了顿,当下最关心的事情,就是他师父的生死,但这个问题他不敢直接问,便拐着弯求证,“现在的神尊是谁?” 阿答环视四周,确定无人时,轻声回道,“旱,旱魃。” 东方鸣没有听到自己想听的名字,顿时沮丧不已,他胡乱地猜想半天,内心越发不安,而后缓过神,不住地沉吟,“旱魃?旱魃是谁?这个名字好像听过,但为何不是燃灯……” “燃灯?”阿答不屑道,“燃灯已成了过街老鼠,现在他的弟子都被神尊大人关起来了,神尊大人说了,要是燃灯再不现身,就将他的弟子全部杀光,一个不留。要知道,旱魃可是十大天干鬼老之一,那是比叶棠叶尊还要厉害的人物。” 东方鸣不在乎什么旱魃,急问道,“那我师父呢?明尊去了哪里?” 阿答听此,不由得伤感起来,“明尊大人,明尊大人怕是死了,因为自从旱魃上位以后,我们都没有见过明尊,大家都说她已经死了。” “死了……”东方鸣双眼一黑,呆滞住了。 “也不一定。”阿答很快又说道,“明尊贵为九元全真,又吉人天相,说不定没死,我也不觉得明尊死了,只是暗地里大家都这么说,所以就……” 东方鸣晃了晃头,追问道,“也就是说,明尊是生是死,你们也不确定?” 阿答点点头,“明尊简直就是圣人,谁都不希望她死……” 东方鸣松了一口气,少时又问道,“那你们采这么多药植,是何用途?” “这个,这个我就不知道了,据说都是按现任神尊的吩咐采的。”阿答摸了摸头,而后长叹一口气,“旱尊可真厉害,竟让绮罗鬼老如此割爱,以前明尊在位时,也没见绮罗鬼老如此大规模开采。” 确实,这种事情太不寻常,所以东方鸣才感到好奇,而他的疑问不止于此,只不过阿答所知道的事情并不多,至少有些答案都是小厮们以讹传讹,亦或飘渺的揣测,譬如明珠的生死,若阿答没有解释清楚,东方鸣肯定信以为真。 第125章 不像坏人 旱魃是淫党中人,如今节党俯首听号,说明汉州之行一定出现了变故,至于出现了何种变故,慕容酒绝对知道,而那家伙为何要隐瞒呢? 难道师父遇害了? 仿有一千万条思绪钻进了东方鸣的大脑里,而年仅九岁的他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迷茫,他想起樊布先生的教导,遇事要冷静思考、分析,但最终还是觉得自己的师父遭遇到了不测。 一种惶恐像春蚕吐丝一样,正一点一点地将他包裹住,缠成蚕俑。 随后的几天里,东方鸣试图从慕容酒的身上寻求突破,希望能够从侧面找到真正的答案,然而仍旧无果。 他没有办法,最终只能鼓起勇气询问那个一向严肃的绮罗鬼老。他以为绮罗鬼老一定会大发雷霆,但令他没有想到的是,绮罗鬼老也仅仅只是心平气和地告诉他,“现在的神尊嗜血成性,你最好呆在绮罗天不要乱走。” 这一点,东方鸣倒是深信不疑,因为从绮罗天大量消失的药植之上就能推断得出,旱魃一定是个极度可怕的人。 可东方鸣的心,早已飞到绮罗天之外了,他每天都在想着怎么偷跑出去,因为外面还有很多鬼使可以问出师父的下落。 苗绮罗似乎看出了他的心思,便警告道,“若你非要离开绮罗天,那就像上次一样,先把屠龙斩交出来再走。但这一次,你要永远交出来。” 这句话的深意值得深思。 东方鸣上次去汉州之前,曾把屠龙斩交还给了绮罗鬼老,直到东方鸣重新回到绮罗天后,那把刀才主动飞入东方鸣的体内。 据说,通灵后的玄器是会追踪宿主的,事实证明,这个说法并非妄言。 永久交出屠龙斩,无非是抹除通灵契约,方法大抵是砍掉手臂。 要是为了离开绮罗天而答应这样的事,东方鸣一定是疯了。即便一条手臂不要,可那屠龙斩对他的修炼速度有着极大的帮助,这是万万不能舍弃的。 想要加快修炼速度,这也得让屠龙斩“吃饱”才行,也就是需要让屠龙斩吸收到足够的玄气。 以前,东方鸣是在血池之中吸收玄气,现在他被禁步在绮罗天里,故此屠龙斩根本没有机会吸收玄气,除非让屠龙斩从绮罗鬼老的那些药植里吸收。 东方鸣可不敢对那些药植起邪念。 然则,苗绮罗的想法远不是东方鸣可以琢磨透的。 听说东方鸣的灵骨无甚问题了,苗绮罗不知哪根筋不对,居然主动关心起东方鸣的修炼事宜。此等势头,使得东方鸣心惊肉跳。不过转念一想,苗绮罗应是没能忘掉屠龙斩之中所隐藏的秘密吧。 “你要担心我乱走,不妨派人跟着我,我不去血池,真的没法修炼。”饭桌上,东方鸣对着苗绮罗轻声提议道。 这只是折中的建议,至于过分的想法,他根本不敢说。 苗绮罗似乎没有胃口,一边玩弄着手中的筷子,一边若有所思。过了半晌,她淡声说道,“建议倒是不错,但血岭的人都被杀了,如今天池血霜不复存在,何来血池?真是可惜了这么好的建议。” 东方鸣含着一口米饭,迟迟没有咽下,他呆呆地瞪了绮罗天半天,随后将饭吐出,“夺宝杀人?谁,谁敢这么大胆?” 苗绮罗没予理睬,眸光挪向慕容酒,“徒弟,英邪的伤,你要慢慢治,要是及早给他治好,说不定又要惹出乱子。如今小蝗子还在红眼屠夫那里蹭饭,英邪要还是一股脑地猛跳鬼门关,为师可没功夫拉住他。” 慕容酒愣了少时,愤然道,“旱魃如此作恶,难道师父无动于衷?” 苗绮罗不住笑了起来,“徒弟,别人都叫你师父为妖女,你觉得这个称呼是白来的吗?为师倒是很欣赏旱魃,至少提及他的名字,那玄机城的老家伙们全都要打个冷颤。记住,只有杀伐果决,才能震慑天下。” 此话激起了慕容酒的逆性,他扭过头去,攥着拳头说道,“那他囚禁明尊,你也欣赏吗?” “什么?我师父被旱魃囚禁了?”东方鸣差点跳起来。 苗绮罗没有理会东方鸣,对着慕容酒怒视冲冲地质问道,“你此话何意?是对为师不满吗?” “不是。”慕容酒放低了声音。 苗绮罗敛起愠色,看了东方鸣一眼,兴许觉得不必再隐瞒什么,便淡声道,“原本我们还有很多大教可以利用,然小蝗子沉不住气,现在不但没能救出神尊,还让那么多大教徒白白送死,真是杀了他也难以解恨!如今化神虫的秘密已被旱魃公开,余下的那些大教徒亦不再依赖降恩丹,大抵十之八九倒向了旱魃那边。此时此刻,我们节党大势已去,要是再对旱魃怀有异心,便是间接地让明尊跟着受苦。为师累了,不想再和旱魃较劲了,也奉劝你认清局势,谨记自己的方向,其他无能为力的事情最好别管。” 东方鸣听到这里,脑袋里嗡嗡作响,仿佛世界跟原来不一样了。 他总觉得一觉醒来,很多事情都变得离奇古怪,而今听完绮罗鬼老的一番话,诸多的怪事全都理清了,自不怀疑绮罗鬼老所说的一切。 然则神尊真被囚禁,那么绮罗鬼老为何不思营救?难道那个名曰旱魃的人,真的强大到连绮罗鬼老也无力对抗吗? 见慕容酒皱着眉头不言不语,东方鸣看向苗绮罗,悲声道,“我师父被关在哪里?” 闻声,苗绮罗绿瞳一斜,厉声道,“你一个乳臭未干的毛小子,问这做甚?告诉你,本老三番五次地保你,那是看在你师父的面上!你要是自寻死路,本老却没有心思管你!” 东方鸣不知何来勇气,不禁叫道,“谁,谁要你管!” 慕容酒见此,立马握住东方鸣的手,“别胡说,你爹杀了旱魃的儿子,旱魃不可能饶你,你千万不要擅自乱走。” 原来如此,东方鸣如梦方醒,但他依旧牵挂师父,少时溢出了眼泪,低喃道,“我都没叫她一声师父,我都没叫她一声师父……难道我永远见不到她了吗?我师父是九元全真……难道这个世上还有比她修为更高的修炼者吗?” 苗绮罗听不惯哭哭啼啼地声音,忽地欠身而起。 东方鸣微微抬头,茫然地看着苗绮罗。 然而苗绮罗仰着头,绿色的瞳孔像是看着天花板上的花纹,当她目转前方时,脚步已经开始挪动。 东方鸣看着她的背影渐渐离去,不觉眼泪变多了,哭声也变大了。 苗绮罗似乎有点动容,她走了几步之后,忽地驻步,“恶者之威,十倍于善,你师父虽为九元全真,但她的心,永远驾驭不了自身的神威,真正的修炼者,必须懂得如何杀人,你师父永远不谙此道。” 苗绮罗说完这句话就消失了。 东方鸣不懂苗绮罗的意思,但显然是在诋毁神尊,诋毁他的师父,他觉得苗绮罗就是墙头草,就是一个趋炎附势的小人。 这种看法也只仅仅维持了两天,因为两天之后,琉璃婉踏进了绮罗天,而她倒也不是专门来替苗绮罗辩解的。 东方鸣知道琉璃婉是燃灯的徒弟,早闻旱魃对燃灯的亲信展开了清算,然而琉璃婉走进绮罗天的时候却是容光焕发,似乎没有受到任何迫害。 好奇之余,东方鸣主动问及原因。 琉璃婉是个爱笑的女子,很少愁眉苦脸,但她看到东方鸣之后愣了一下,仿佛一下子丢掉了笑容。 她和东方鸣有过一段交集,见了面,自是不会装作不认识,便很快重新笑起来。她打算和东方鸣打个招呼就罢。未料得东方鸣热情似火,左一句姐姐,右一句姐姐,叫得琉璃婉招架不住,因此多聊了两句。 但是,他们并肩走过十亩药田后,东方鸣就开始“审问”琉璃婉,问题多半与燃灯有关。 琉璃婉大方地承认了自己是燃灯的徒弟,同时也解释了自己为何会给燃灯当徒弟,甚至毫不避讳地表示,——她的第一任师父就是旱魃。 “你竟是旱魃的徒弟?”东方鸣拉住琉璃婉,拽似地钻进一亩药田,那药田里全是花。 “你把我拉进药田做什么?”琉璃婉奇怪地问了一声,而后眯起眼睛,欠身闻着药田里的一朵月季状的粉色花朵。 她的琼鼻轻轻触上花瓣,上扬的嘴角别提有多好看。 东方鸣瞥眼看去,立刻就被一阵芬芳占领了嗅觉,仿佛自己的鼻子也贴着那朵花。 他一边讶异这位姐姐的美丽,一边重复性地问道,“你真是旱魃的徒弟?” “我刚才说的还不够清楚吗?”琉璃婉扭头一问,又怕他耳朵不好使,便又轻轻点了点头。 “旱魃的徒弟……”东方鸣若有所思。 琉璃婉很快就中断了他的思绪,“苗绮罗呢?快去告诉她,琉璃奶奶来了,快让她准备好旱尊所要的药植,也好让奶奶我及早复命。” “你不要命了?怎敢这么说话?你可知绮罗鬼老是何脾气?”东方鸣觉得这个姐姐真是疯得不轻,连忙给予警醒。 “是何脾气?”琉璃婉活力四射,灿烂的笑容十分迷人,活像花丛里的花精灵,“哼,明尊都在我师父手里,我还怕她?你看我师父每次叫她献上药植,她有哪次敢违命?我以前不敢这么说,但现在我才不怕她。” “什么?绮罗鬼老是因为我师父,才把……”东方鸣羞愧地低下头,之前他以为绮罗鬼老背叛了明尊,于是常在暗地里骂她。 “你师父?”琉璃婉好奇地看向东方鸣,“你师父是明尊?” 就算琉璃婉是旱魃的徒弟,东方鸣也不排斥,毕竟琉璃婉救过他,而他不觉得琉璃婉有多坏。 便道,“虽说你师父囚禁了我师父,但我和你无冤无仇,而你之前也算对我有恩,我当然恩怨分明。” 琉璃婉听完,哈哈大笑,“小笨蛋,你说什么呢?你就不怕我把你卖了?” 东方鸣摇摇头,“你救了我和黑子哥,我还没有报答你,怎会和你寻仇?而且那是你师父做的恶事,与你无关。” 琉璃婉疑问,“谁是黑子哥?” 东方鸣笑道,“慕容酒啊,他黑不溜秋的,我以前私底下这么叫他,但他现在变白了,看不出来。” 琉璃婉点点头,笑问,“你觉得我是好人吗?” 东方鸣脱口而出,“当然是!” 琉璃婉抱起双臂,对着东方鸣看了几眼,随之伸出一根手指敲了敲他的脑袋,再附耳听之,只听“咚咚咚”响了三下。 她蹙起眉毛,戏谑道,“有点硬啊,看来真是装了石头。” “你!”东方鸣被她如此嘲弄,气得面红耳赤。 琉璃婉则笑道,“你要这样傻乎乎的,那你可就惨了。告诉你吧,你爹杀了我师父的儿子,别以为你爹不在了,这笔账就能这么算了,你要这样想,那你可真天真。我师父已经催促苗绮罗好几次,要她把你交给我师父,奈何苗绮罗一直保你,这才让你多活几天。我今天不把你逮住,是因为我师父不曾对我有过这样的吩咐,若来日我有此等师命在身,你就不会觉得我是好人了。” “绮罗鬼老,她……”东方鸣未曾想到苗绮罗竟在暗中如此抬爱自己,不禁百感交集。 回过神,他又不曾想到琉璃婉如此坦率。 试问,这难道不是出于好心而给予的提醒吗? 便又拱手道,“我会谨记,多谢。” “你倒是挺聪明,难怪明尊会收你为徒。”琉璃婉啧啧称赞道。 “婉姐姐,能否……能否告诉我……”东方鸣欲言又止,感觉问出来,也不会得到答案。 “我师父以前被关什么地方,她就被关在什么地方。”琉璃婉许是感同身受,便为其点拨了一下,毕竟这也不是什么秘密。 “叶棠天?”东方鸣蹙了蹙眉。 琉璃婉并未回答,转眼变得急躁,遂摘下一朵花砸向东方鸣,“不和你废话了,办完这件差事我还要去照顾你变大哥,你这胆小鬼不敢替我传话,那我就自己去说。” “照顾变大哥……”东方鸣被这句话整得一头雾水。 当然了,他确实不敢替琉璃婉传话给苗绮罗,因为那些话太过刺耳,不消多说,绮罗鬼老听到那些话,一定神经绷紧、怒不可遏。 琉璃婉走后,他呆呆地跟了一小段路,然后就看着琉璃婉走进了钟楼,他以为很快就能听见绮罗鬼老雷霆般的咆哮声,但他注视了很久,最终也没有察觉到钟楼之内传出任何骚动。 这很不符合常理。 事实是,到了晚上,苗绮罗才彻底发作。 有关旱魃的一些事情,东方鸣早在慕容酒的口中听到一些,他根据琉璃婉的透露,觉得师父一定被关在拘凰塔之内,于是就去药房,一屁股坐在慕容酒的身边旁敲则击。 过了不久,苗绮罗气冲冲地走进药房,直接对着慕容酒开骂。 她不是骂慕容酒,而是在骂旱魃和琉璃婉,但她对着慕容酒发泄,总觉得很怪,因为慕容酒烧火烧得很好,也根本没有做错什么。 慕容酒仍坐在药炉旁烧着火,而那些污言秽语传到他的耳中后,他也不敢说话,只能悻悻地低着头,权当没有听见。 由于苗绮罗骂到后面,也不指名道姓了,慕容酒忍受了半个时辰之后,猛然有点被逼急的意味,竟把追厄棒伸进药炉的进薪口用力倒腾。 “你在干什么?”苗绮罗喝道,“是这样烧火的吗?” 慕容酒扭过头去,露出笑脸,“师父,你与其浪费口水,不妨给旱魃的长生丹加点佐料,你倒是可以把口水添加进去,干嘛要在我身上浪费?”他发现苗绮罗怒视凶凶,遂憨憨一笑,指了指苗绮罗的鼻子,“你看,你这样大动肝火,鼻子上都有皱纹了,万一驻颜失败,岂不得不偿失……” 东方鸣挪去目光,还真发现苗绮罗的鼻角有一丝皱纹紧紧挤着,但他觉得,只要生气,任何人都会有,这说明不了什么。 苗绮罗是来视察长生丹的炼制进度,经过慕容酒这么一说,似乎想起了正事,于是再也听不见她的骂声。 现在的药房等于禁地,门口设有禁制,除了慕容酒之外,别人根本进不来,就算是宁不干和麻不净也不例外,足见苗绮罗已经很信任慕容酒。 另外,东方鸣听说,那长生丹的药方,慕容酒已经记在脑子里了,这一次协助绮罗鬼老炼制长生丹,正好可以积攒经验。 长生丹的药方很珍贵,其他鬼老做梦都想得到,回忆种种,若仔细观察一些细节,东方鸣觉得绮罗鬼老对他也无戒备之心,否则绝不可能让他轻易地走进药房。 而且,东方鸣慢慢觉得,绮罗鬼老并非表面看起来那般冰冷,至于那不近人情的性子,似乎都是假象。 或许,绮罗鬼老只是不外乎别人的眼光罢了。 东方鸣木然地想了很久,突然走到苗绮罗的身边,轻声道,“鬼老,我知道你记挂我师父,你,你一定在想办法救出我师父对不对?” 苗绮罗正在检查药炉,听到这话,微微看向东方鸣,然后又开始忙着自己的事,就像完全没有听到这句话似的。 她自然是把精力投入在炼制长生丹上,哪里会理睬一个孩子? 察觉所有的一切都没有出现任何纰漏后,苗绮罗对慕容酒叮嘱了一些不可马虎的事情,随之离开了药房。 东方鸣看着苗绮罗的背影,心里满是失落感。 慕容酒见其闷闷不乐,便笑着说道,“你放心,我师父不会不管明尊,她其实已在计划如何拯救明尊。上一次扶蝗太着急了,所以才会失败。我师父生了他的气,才说了很多气话。” 第126章 扶蝗归来 喰魂鬼老消失了很久,近乎一月有余,东方鸣至今记着,上一次喰魂鬼老和绮罗鬼老大吵了一架,吵得很凶,在此之后,喰魂鬼老再也没有出现。 这两位鬼老吵架,实属正常之事,当时东方鸣躲在老远,也不知道他们为何争吵,原来是为了明尊的事。 确实,明珠被俘之后,扶蝗很快就组织各州大教徒展开营救,他更是在雷道布下万蝗法阵。据说那日共有五十多位象翥参与营救,就连五色蛟和五色螭也被利用上了,可谓穷极所有力量。 但此等仗势在苗绮罗看来难以强攻叶棠天,她始终认为时机尚不成熟,不仅没有参与,还多次警告扶蝗不准轻举妄动。 原来由于两位鬼老的意见相左,这才展开了强烈争吵。 从结果上看,旱魃招降了除燃灯以外的三位淫党鬼老,同时又吸收不少爪牙,并非寡然孤守,最终这场营救迅速失败,落得一个全体被俘的结局。 值得一提的是,营救计划虽然没有取得成功,却让慕容酒间接“受益”。 确切地说,是旱魃在此之后,公布了化神虫的秘密。 作为十大天干鬼老之一的旱魃,他对化神虫的了解不亚于扶蝗。 原来种下化神虫无需服用降恩丹,那化神虫的暴动只是一件正常的事情,只要挺过前几次煎熬,化神虫一般不会对宿主产生伤害。 至于扶蝗所研制出来的降恩丹,也仅仅只是为了强行安抚化神虫而衍生的产物。 虽说降恩丹可以让化神虫“零暴动”,但服药日久,便具有依赖性,如若中途停药,那么化神虫则会不受控制,进而癫狂。 这是一个致命的缺陷,所以不用药反而更好。 当然了,若不服用降恩丹,有些人根本熬不过前面的艰难期,或许会在化神虫第一次暴动的情况下直接毙命。 也就是说,只有服用降恩丹,才能达到近乎绝对的存活概率。 于是乎,倘为此而遭受扶蝗的永久摆布,两者孰轻孰重,就是见仁见智的事情了。 据说,有些教众停药以后真的死了。 苗绮罗并不希望自己的徒弟受制于扶蝗,所以得知化神虫的真相后,就让慕容酒拿出勇气,将那降恩丹停了。 慕容酒思前想后,并没有直接照做,可扶蝗被俘,又难以获取降恩丹,因此他只能被迫停药。 当然了,停药后的他,也确实经历了一场生死考验。 “停药后,我就呆在安魂室,我是在师父的身边挺过来的。”慕容酒一边苦笑,一边回忆,有点不堪回首的意味。 言中的“师父”,自是慕容酒的先师。 东方鸣回顾药王的死,不由得叹道,“绮罗鬼老真是让人琢磨不透。” “过去了,正如马骕说的那样,那个老家伙巴不得死。”慕容酒用追厄棒倒腾几下药炉里的火,眼神变得坚毅,“反正我一定会救活他,就当老家伙睡着了,我会叫醒他。” “起死回生……”东方鸣不相信这种事,便转回了正题,“那绮罗鬼老怎么打算救我师父?” “她没细说,也叫我不要多问。”慕容酒喟道,“我一个巨持,确实帮不上什么忙,或许我知道的太多,只会添乱。” 东方鸣也觉得自己无能为力,但他很想知道绮罗鬼老的具体计划,既然慕容酒不知道的话,自是无从得知。 他托起了腮帮,出神道,“我要是全真就好了,可我连基本的修炼都成问题。这双手没有力量,什么事都做不了,就像一个废物。” “废物……”这个词,使得慕容酒想到了一个人,不禁一笑,“这不是你罗獾舅舅最爱提的字眼吗?听说不久之后,他又要来乌桓,你又能见到他了。” “什么时候?他来乌桓所为何事?”东方鸣问道。 “就在这几天吧。”慕容酒想到一些事情,不住地叹气,“现在扶蝗已经失势,很多大教徒都已归顺旱魃,罗生门也如此。旱魃要来一场狩猎行动,于是召集很多大教徒前来听调,我想罗生门也会来人,而罗生门最有可能来的就是他。” “为何不会是罗杀虎?”东方鸣提起了精神,“那个家伙最爱掺和这种事。” 慕容酒觉得有道理,但又觉得不太可能,他看向东方鸣,然后放低了声音,“旱魃的狩猎行动,目的是魂瑰,目标是炼士,每一个猎物都是威震一方的象翥,可不是罗杀虎那小子所能狩猎的。” 东方鸣怔了一会儿,突然惊醒,“绮罗鬼老决不能把长生丹交给旱魃,他是疯子,他会让人间成为地狱……” 慕容酒点点头,说起了赶尸派近来挑起的一些动乱。 这和旱魃脱不了干系,自他掌握赶尸派以后,很快就清洗了一帮人,随之又对以前的仇家进行了几轮屠杀。 近段时间,几乎九州各地均有类似的灭门事件发生,无不是他一手策划的结果。 乌桓本有七支大部族,如今只剩下雷道和迷林,至于其他的几支大部族,均被旱魃陆续消灭。 不过有一点,旱魃并不会杀死归降者,所以有很多人选择成为旱魃的爪牙进入雷道谋生。 旱魃之所以不对迷林下手,也仅仅是因为那个大首领吕非是慕容酒的义父。 当然了,迷林中的大部分人都已转投雷道,旱魃也不需要为了彻底拔掉迷林而使苗绮罗难堪。 盈虚变化,应数颠倒。 原本节党还能倚靠各州的大教徒挽回局势,但扶蝗的意气之举,不仅将节党惟一能够翻身的机会葬送掉了,就连他自己也被囚禁了起来。 目前光凭苗绮罗一人,谓之独木难支。 正如苗绮罗所说,现在的节党已无力对抗旱魃。 东方鸣知道这些以后,才明白营救明尊的难度有多大,他完全想象不到绮罗鬼老还能如何扭转局面。 说她是一元九阿全真吧,却听慕容酒说,那旱魃乃二元九阿全真。 外面传得纷纷扬扬,都说旱魃是除了明珠之外的最强修炼者,连玄机城的古城主也不能与之独战。 传言更说,——玄机城并无想象中的那般强大,以前力压赶尸派,无非是利用赶尸派的内部斗争进行逐一瓦解,现在旱魃缺少内部阻力,完全可以剑指玄机城。 事实上,旱魃并不想与玄机城正面交锋,或许他也知道,那城中的老家伙们联起手来,他根本讨不到任何便宜。 于是,归顺旱魃后的虚耗鬼老,就对旱魃献策,——说什么禁土有九州,赶尸派暂时独吞不下,不妨先取鎏、翼、汉、黎四州,至于其余五州,则就让给玄机城,那古城主要想安宁,自会与赶尸派“分食天下”。 旱魃果然采纳了虚耗的建议,便派虚耗出使玄机城商定此事。 但这种荒谬的想法差点没让虚耗走出玄机城。 逃得了初一,逃不了十五,虚耗灰头土脸地回来后,旱魃觉得玄机城简直不识抬举,他拔掉了虚耗的牙齿,仍然无法冷静。 便决定给那玄机城施加一点压力,于是就策划一场狩猎行动。 这场行动就和燃灯进攻汉州的意图别无两样,无非是为了夺取魂瑰。 所谓山穷水尽,柳暗花明,正是由于这场行动的关系,扶蝗重获了自由。 两天后,东方鸣遛鸟回来,竟在钟楼的大厅看到了扶蝗的身影。 扶蝗穿着一袭白色大氅,脸上很白净,一直端坐在大厅的椅子上安静地喝着茶,似乎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一样。 苗绮罗见到他后,并没有显露出多少惊讶,她似乎和扶蝗坐了很久,沉默了很久。 “你打算坐到何时?”苗绮罗正襟危坐,目光看着正前方,脸上逐渐露出愠色,“造成现在这种局面,你难道不该说点什么吗?” “若你相助,未尝不会成功。”扶蝗的一只拳头轻轻摩挲着。 “旱魃真该杀了你。”苗绮罗闷哼道。 “让你失望了,他倒是让我将功抵过。”扶蝗淡声道。 “将功抵过?”苗绮罗斜睨一眼,“什么意思?难道是要你向我索取什么?说吧,是地渊觽还是屠龙斩?” 东方鸣站在门口,一直静静地听着他们的谈话,在听到屠龙斩之后,不禁忐忑起来。 却听扶蝗反问道,“那两样东西你会给他吗?” 是啊,会给他吗?东方鸣也想这样问,而苗绮罗倒是很干脆,几乎脱口而出,“不会,他想抄一本《大修真》,本老可都没给。” “他也知道你不会轻易给他,所以没有那么着急。不过他对魔婴丹的需求倒是很大,上次给了他那么多,他还不知足,现又要我去帮他夺取华汲剑,以及九颗魂瑰。说什么完成任务后,就会赦免我的罪。”扶蝗说完,看了东方鸣一眼。 苗绮罗也留意到了门口的东方鸣,这时冲着他说道,“你不是一直关心喰魂鬼老吗?现在他回来了,你可以亲自问他消失的一个月里经历了什么。” 东方鸣愣在原地不知所措,不住地眨着凤眼。 这句话极具嘲讽,扶蝗面露赧然,忽地低下了头。 苗绮罗以为他是在反省,倒也没有继续挖苦他,转而说道,“本老近来需要几株万年黄须根,既然你要去夺华汲剑,不妨带几株回来,那东西鎏王宫有的是。” “你认为我现在有能力夺取华汲剑?”扶蝗轻轻叹道。 如今鎏州已不在扶蝗的掌控之内,而扶蝗手底下的鬼使,除了英邪之外,其余一概被俘。 英邪之所以无虞,乃假意投敌之故,但在不久前,血岭被屠,旱魃掳走阎娘,英邪却因阎娘的事,竟对旱魃动起了手,到头来亦是前功尽弃。 苗绮罗自是考虑到了扶蝗如今的处境,她无非是想试探扶蝗的真实想法。 她不禁笑道,“那就是不打算去了?不过也对,那鎏王宫戒备森严,你要硬闯的话,便不是狩猎,而是以身投食。你被关一个月,头脑倒是变得清晰很多。” 说完,又淡声一问,“你不夺华汲剑,不怕旱魃杀了你吗?” 扶蝗没有表态,只道,“这需要看你。” 苗绮罗嗤之以鼻,“本老如何帮你?难道要本老把慕容酒派给你?他不过八混巨持。你还是老实点吧,本老可以替你求情,保你不死。” 扶蝗当即说道,“你不是还有宁不干、麻不净?当然,那曾经的玄机城尊者马骕,如今也能听你差遣。” 苗绮罗看向扶蝗,“鎏王宫不容小觑,那三个老象翥,哪一个不是老眼昏花?你却指望他们?想必,你的话应该没有说完吧。” 扶蝗静默片刻,说道,“若替旱魃夺取华汲剑,自是需要更多的人手,而你真想帮我的话,也不是没办法帮我召集更多的人手。比如你上次救了黎王,那罗生门还欠你一份人情不是吗?” 苗绮罗笑了起来,“小蝗子,你有点想当然了。罗生门已然归顺旱魃,不说罗生门会不会和你走得太近,就算罗生门愿意助你,你真的要旱魃再起疑心吗?你难道就没有想过,旱魃委派你办这件事,会不会只是想试探你的身边还有多少力量?何况鎏王宫和玄机城十分密切,不是你现在随便可以乱闯的。” 一席话说完,见扶蝗似乎仍没有打消念头,又点醒道,“旱魃不会伤害神尊,至少没有得到长生丹之前,他不会犯傻,你多虑了。” “不是神尊,是跟着我的那帮人。”扶蝗攥起了拳头,再也不掩心中的顾虑,“若不把华汲剑交给旱魃,他会杀了那帮人。” 苗绮罗睨了扶蝗一眼,“这不都是你害的?谁让你那么冲动?就说那个朱变,他刚刚登上王位,还没逍遥几天,你却带他跳悬崖,节党有你,该有今日。” 东方鸣听到此时,满脸都是焦虑,不由得跑上前去,冲着扶蝗急问道,“我变大哥也被旱魃关起来了?那么还有谁?高流呢?我到现在都没有见过他,难道他也被关起来了?” 第127章 燃灯行踪 扶蝗无言以对,半天没有说话。 苗绮罗齿冷几时,讽道,“怎么?听不见?你不想对他解释解释吗?” 扶蝗无奈地望着藻井,苦笑道,“朱变等人的生死,不是我能掌握的,即便我现在想救他们,谈何容易?如今他们的性命,全部掌握在魔医的手里。” 苗绮罗哼道,“你要本老给你收拾烂摊子?一般的烂摊子也就罢了,如今的烂摊子,就算你那颛觋师兄活着,恐怕也无计可施。”说罢,不由得摇头,“本老有时候总在想,那鎏州的安稳局面,到底是怎么维持的,那华氏之中分明没有人了,却能让漫沲海雄踞鎏州屹立不倒,此乃奇事。由此不难看出,那个华汕估计没死,若有他在,一封简单的书信,就能让玄机城兴师动众。” 扶蝗笑道,“你说对了,其实我也想过,旱魃要的可能不是华汲剑,而是以此敲击一下玄机城。旱魃明明知道我现在没这个能力,竟然还委派这样的事情给我,这明摆着是让你出力。” “他做梦!”苗绮罗厉声一怒,而后冷声道,“这种事,他想多了,本老的精力有限,没功夫理会这些,他要是冲着玄机城而去,你最好让他多派一点人手助你,要是能够擒住禹治那厮,本老手中的《大修真》,倒是可以给他抄上一本。” “兴许他就是这个意思。”扶蝗笑道,“除了华汲剑之外,旱魃同时指派虚耗等人去夺后羲剑,他的主要目标是大明宗,并不是漫沲海。中州是雷池,旱魃如此挑衅玄机城,当然要把所有的爪牙投送到那里。他这般用心,估计就是为了哄你开心,以便抄得一本《大修真》。” 苗绮罗不由得一笑,“哄本老开心?那旱魃分明是不相信本老。你前面说得很对,他想让本老在华汲剑的事情上出点力,也好分散本老的精力,防止后院起火。” 扶蝗看了东方鸣一眼,而后恳切地望向苗绮罗,“虽说朱变等人因我被俘,但说到底,他们也都是为了营救神尊才会如此,断不能失去这些忠心的臂膀啊!” 苗绮罗踌躇良久,喟道,“当年华赣血洗漫沲海,很快就惊动了玄机城的几位大尊,足见华氏与玄机城的关系何等密切。就算大明宗那里可以分散玄机城的注意,但想要进犯鎏王宫,没有几个全真协助,也是送死。本老猜想,那华氏的那几个老辈之中,未必只有华汕一人活着。” 扶蝗思不多时,眼睛一亮,“那为何不在此时笼络华赣和朱珪?只要笼络了他们,未来营救神尊也是一大助力!” “确实,若牵扯到漫沲海,就有希望说服华赣。”苗绮罗低头沉吟片刻,又道,“为了神尊,本老早有这个想法,甚至都想把燃灯那家伙找出来重新谈谈……” 两位鬼老谈论了很久,说着说着,却把东方鸣支走了,或许有些事情并不想让他知道。 东方鸣很关心朱变,又不知道高流是否也被旱魃俘虏了,他离开大厅以后,便直接去找慕容酒。 这些事情,慕容酒确实知道,他觉得东方鸣既然已经知道朱变被俘的事,于是对余下之事也不隐瞒。 一个月前,朱变得知神尊有难,便很快率领一干心腹鼎力扶蝗,而作为他最亲近的高流当然也在其中,另外被俘的人员中,还有南灞公姚燮。 “高流和姚叔叔也被……”东方鸣六神无主。 “不错。”慕容酒叹道,“不过,我倒是觉得,就算喰魂鬼老取得华汲剑,旱魃也不会放过那些人。” “那除了这样,还有其他办法吗?”东方鸣红着眼眶反问一声。 “似乎……确实没有……”慕容酒一脸苦色地摇头。 为今之计,别无他法,亦只能盼着扶蝗和苗绮罗取得华汲剑,但他们究竟是何打算,东方鸣无从猜测,亦没有一个准确的答案。 几天后,一群身穿貂裘长袄的人来到了绮罗天,东方鸣正在放鸟,看到那群人影时,则就站在田埂上眺望。 在他的印象中,当下仍是秋,但见那些人的着装,不禁感到奇怪,然而低头算来,已是十一月中旬,“是啊,绮罗天外已是冬季。” 那些身影有些熟悉,他走近几步细看时,才发现为首的人是罗獾。 此人的背上背着一个人,那人似乎睡着了,两只手软趴趴地在罗獾的胸前摇晃。 东方鸣正打算细看是谁时,不意发现了罗杀虎的身影。这一眼,让他产生了激动的情愫,便一下子放飞狂飙,向前冲了几步。 绮罗天里冬暖夏凉,四季如春,罗杀虎方才走进绮罗天,就敞开了衣衽,那微微凸起的胸肌引得东方鸣不住地看。 “这两个多月不见,那小子似乎长高很多,身体也比以前更结实了。”东方鸣边看边道。 他并不知道,自己又何尝不是呢? 罗杀虎看到东方鸣的一瞬间,眼神突然变得傲慢起来,但他抱着双臂走到对方的面前时,竟然还要微微抬头才能盯住对方的眼睛。 “你怎么长高这么多?”罗杀虎皱着眉头说道。 东方鸣不言不语,一直在笑,笑得合不拢嘴,因为罗杀虎的出现,表明枯燥的生活终于要结束了,他受够了无所事事的日子,这些日子他除了睡就是吃,自然长高了,也长肉了。 一比之下,他竟比罗杀虎高出一个头。 罗杀虎很不开心,因为前几天,还有人说他长高了不少,如今比东方鸣矮这么多,他完全接受不了,所以看到东方鸣的笑容时,他觉得对方是在取笑自己。 不容分说,他攥起拳头就抡了过去。 东方鸣意识到不好,方想躲避,怎奈那一拳的速度太快,随之“呃”地一声被打倒在地。 罗獾背着的人,乃是罗操,如今一副病恹恹的模样,眼皮摇摇欲坠,似乎患了重疾,然而见到罗杀虎动武,他却为之一振,仿佛突然有了活力一般,随之一边咳嗽,一边说道,“颤,颤儿,休,休得放肆……” 见罗杀虎还想再抡几拳,罗操立马又对罗獾的耳边说道,“你,你这竖子,还愣,还愣着干嘛?还不,管管……” 罗獾没予制止,反倒是斜眼睨着背后的罗操,“你不是最恨那个东方老贼吗?杀虎教训一下那个老贼的儿子,你不开心?” 与他们同行的还有七名炼士,一行人年纪不等,从艾颜到稀颜,面孔均有,其中有一位稀颜老者一听罗獾的话,立马惊问道,“他就是罗澜之子?” 罗獾未及说话,只听“咚”、“咚”两声,东方鸣趴在地上,又挨了罗杀虎两拳,画面着实有点惨。 问话的稀颜老者名叫罗呙,乃罗生门二代长者,罗杀虎两拳打完,回头唤道,“呙爷爷,不瞒你说,他就是东方老贼的儿子!” 罗呙虽然年老,但面容十分刚毅,有不怒自威之相,一听罗杀虎这般说,顿时眉头一蹙,引得罗杀虎低下了头。 扶起东方鸣,罗呙为其拍了拍灰尘,而后慈善地叹了声气,“勿怪你的表弟,他骄横惯了,回头爷爷替你罚他。” 东方鸣不以为然,脸上一直挂着笑容,也不说话。 见东方鸣笑个不停,似乎傻了,罗呙有点担忧,更是对罗杀虎怒视了一眼。 几拳而已,东方鸣挨得住,不至于伤到脑子。他倒是在挨揍中,重温到了以前的感觉。回想之前日子,与罗杀虎打打闹闹,实在乐趣无穷,远比现在的无聊生活有滋有味。 这种反应,却把罗杀虎整得莫名其妙,以为东方鸣定有什么报复手段。 不一会儿,罗生门的到来惊动了扶蝗,他见罗生门来了这么多人,心里着实开心,待这些人通报姓名后,他却没有想到,那个一直闭关的罗呙也来了。 罗呙算是罗生门辈份最高的长者了,早年一直闭关不出,连扶蝗也不认识,虽说此人的修为仍是象翥,但也达到了巅峰象翥的位面。 此次罗生门造访,也不完全是响应旱魃的号召,其第二个目的,则是向苗绮罗求医。 此前,黎王罗擒因修炼万罗神象之功患了重病,苗绮罗已经叮嘱过罗生门,此功不宜再练,没承想,罗操竟又在私底下偷炼此功,结果也患了跟罗擒同样的病。 苗绮罗没有医者的仁心,也没理由悬壶济世,一听罗生门又求她治病,恁是板着个脸,下了逐客令。 罗呙知道苗绮罗喜欢玄草灵根,便二话没说,就将此次带来的珍稀药材一一奉上,希望魔医能够发发善心。 对于玄草灵根的喜爱,苗绮罗是掩饰不住的,只是瞅了那些玩意儿,一株也没看上,因笑道,“此等俗物,除了上了年份之外,有何珍稀之处?一群不知所谓的东西,不妨去本老的药田好好看看,什么才是真正的玄草灵根。” 罗呙面露苦色,不知如何是好。 罗獾则笑道,“生死有命,看来是老操命里该绝!” 这句话把罗操惊得直冒冷汗,他躺在大厅的中间,身体下面铺着由上等丝绸缝制的被褥,没过一会儿,大腿那个位置就流出了湿哒哒的水渍,然后被褥的边缘很快就有了水的痕迹。 他失禁了。 这虽然是病症引起的,但也有可能是吓的,只见他颤抖着四肢,眼里透着无比的憎恨之色望着罗獾,仿佛要把这个人给吃了。 罗操恨不多时,把目光瞥向罗呙,乞怜道,“呙叔,救我……” 作为罗生门的长者,罗呙自不会看着罗生门的子孙就这样病死,但苗绮罗的眼光太高,他也无力开出更高的条件打动苗绮罗。 许久,罗呙陡然叹道,“鬼老,有什么要求不妨直说,只要我罗呙有能力够得着,一定不会推辞。” 罗杀虎听此,闷哼一声,“呙爷爷,以魔医的胃口来看,整个罗生门她都吃得下,我早就说了,与其求她,不如去求神尊。” 这话里的“神尊”,自然不是指明珠,于是,苗绮罗听到这两个字时,一双绿瞳满是愠色,顿时就有一股杀气冒将出来。 罗杀虎并不畏惧,反而漫不经心地扭过头去,“连主子都保护不了的人,还在本世子面前摆威风,真是可笑。” 今时不同往日,苗绮罗听到这句话,确实没有了往日的跋扈气焰。 她怒视罗杀虎很久,而后息平愤怒,笑道,“小家伙,本老未曾听过,旱尊什么时候学会治病了,既然大世子觉得旱尊可以医治罗操,那你们不妨去找他。” 罗杀虎笑道,“若旱尊令你医治老操,你敢抗命?” 苗绮罗不屑道,“本老忙得很,精力有限,事情多了,难免顾此失彼,旱尊要是觉得罗操的性命比那长生丹更重要,本老当然是先救罗操。” 罗呙一听此话,立马冲那罗杀虎喝道,“颤儿,你在这里胡言乱语什么?还不赶紧给绮罗鬼老赔罪!” 罗杀虎听此,只好心不甘情不愿地离开椅子,但他正打算弯腰赔礼时,忽地抬头笑道,“据说赶尸派之中,有个叫彭炀的鬼老也会治病。” 彭炀的医术,得灵祖真传,不逊魔医和药神,苗绮罗一听此话,满脑子都是好奇,好奇罗杀虎怎会知道彭炀这个人,因为就算是赶尸派的鬼老,也未必全部听说过彭炀,譬如虚耗。 “彭炀是谁?你是从哪听来这个名字的?”苗绮罗试探性地问。 “连他都认识,你不认识?”罗杀虎反问道。 “他是谁?”苗绮罗立即问道。 “他……” 罗杀虎正要说时,罗呙突然打断道,“颤儿,你哪来这么多废话?我让你赔罪,你听见没有?” 苗绮罗瞳孔一缩,冲着罗呙警醒道,“老家伙,旱尊一直在搜捕燃灯,但凡窝藏此人亦或知情不报,轻则便是灭门,难道这种后果你们罗生门不知道?” 罗呙浑身一颤,“何,何出此言啊!” 却在此时,通往楼上的环形木阶发出“哒哒哒”地脚步声,苗绮罗扭头一看,见是慕容酒满脸喜色的冲了下来。 不一会儿,慕容酒跑到苗绮罗的跟前贴耳窃语一阵。 苗绮罗听完,顿时心花怒放,不禁失声,“真的?” 慕容酒点点,笑道,“师父何不亲自看看。” 转而,苗绮罗一声不吭,如魅影一般,直接丢下众人消失不见。 东方鸣坐在钟楼的门前逗着狂飙,回头再看钟楼的大厅,忽见苗绮罗的身影不知去向,不由得抓耳挠腮。 一头雾水的还有罗生门等众。 不久之后,罗獾走出钟楼,见东方鸣独自一人,便与他走到不远处的河边叙话。 高流已被旱魃囚禁的事情,罗獾是知道的,见东方鸣说到这事上一脸悲色,他这才意识到高流对于东方鸣来说何等重要,要是高流不幸死了,恐怕罗生门也不会在意这个外甥。 尽然他认为高流是一个废物,然而他也知道这一个废物放下了名利,恪守着一颗忠心,好歹是一个不该死的废物。 思绪到此,他摸了摸东方鸣的头,“本来想把你带去黎州,但你也知道,你爹杀了旱魃的儿子,目前只有苗绮罗可以保证你的安全。” 东方鸣想起之前扶蝗和苗绮罗说的事情,突然说道,“你能否协助喰魂鬼老夺取华汲剑?只有那样才能救出高流。” 这句话让罗獾的双眸一下子亮了起来,他似乎正在想些什么,不一会儿,却发现扶蝗拄着骨杖走了过来。 扶蝗看着罗獾略微停顿,随后说道,“罗生门要是能够援手本老完成这件事情,本老可求魔医救治罗操。” “救他?”罗獾冷冷一笑,“若杀了他的话,我个人倒是愿意帮你。” 罗生门的纠葛,扶蝗不想多问,他现在只想取得华汲剑来保住朱变等人的性命,便严肃道,“别怪本老捕风捉影,方才大世子之言,表明你们罗生门近来见过燃灯,你们这次来,想必会把这个喜讯带给旱尊。” 罗獾脸上一愕,不由得转过身去,“鬼老可真会猜测。” 扶蝗背过手,踱了两步,“燃灯逃走时,旱尊对他用了一张万里追逃符,所以燃灯逃到了哪里,旱魃并非完全没有眉目,若本老为他点拨点拨,你觉得旱魃会认为这是空穴来风的事情吗?” 罗獾转过头,“你威胁我?” 扶蝗笑道,“你承认了?” 罗獾踌躇片刻,抱起了双臂,“什么旱尊,不过是一个人人得而诛之的屠夫。仅仅两个月而已,九州到处都是惨象。” 闻言,扶蝗的嘴角立即上扬,“所以,你的意思是……” “我说了可不算。”罗獾打断一声,接着说道,“我们罗生门的掌舵人终究是黎王,这次黎王派我们过来,是供旱魃调遣,我们可没有决定的权利。”见扶蝗陷入沉思,他又淡声道,“当然了,黎王的命令是这样,但罗呙的辈份摆在那儿,如若说服罗呙,我们给谁办事不是办事?” 第128章 爱莫能助 罗獾后面的话,像是在指点什么,而说完这些,他更直言不讳地谈论起了燃灯,也承认了燃灯确实躲在黎州。 据罗獾说,燃灯逃离汉王宫之后,脚步一路向北,并且半日就逃到了轩辕公罗操的封地。 当时罗操并不知悉汉州所发生的确切事情,他以为燃灯已经成功拿下汉州,因此百般谄媚。 直到翌日,神尊被俘的消息传开,旱魃追捕燃灯的缉告四散,罗操才获知赶尸派即将易主了。 之后的他,权衡再三,设下埋伏,打算擒住燃灯献给旱魃。 谁知瘦死的骆驼比马大,罗操的自不量力,导致他被自己的万罗神象之功所反噬,最后的结局就是患上了瘫痪和失禁的病症。 罗擒得知这件事,也觉得燃灯已然失势,本想把此人的行迹通禀给旱魃以表忠心,但燃灯竟主动找上罗擒,以利害相说,成功获得收容。 扶蝗听完,断定罗擒大抵是受到了燃灯的蛊惑,因为罗擒也算是叶棠的徒弟,若知道燃灯就是杀害叶棠的凶手,必然不会给予庇护。 当然了,罗擒是叶棠一手调教出来长大的,他即便不是什么雄主,也决非一个糊涂的人,谁都知道收容燃灯非同小可,一旦嗜杀成瘾的旱魃得知此事,那么整个罗生门转眼即灭,既然罗擒敢在刀尖上舔血,说明燃灯的价值对于罗擒来说很大,否则燃灯的嘴皮子再怎么利害,罗擒也不会拿罗生门的存亡开玩笑。 扶蝗也想过,罗獾对待这件事情过于坦率了,鉴于他对罗生门的很多人抱有仇视心理,或许他是在拿燃灯的事情构陷黎王。 “黎王窝藏燃灯实属死罪,你如此轻易地说出,不怕我告知旱魃?”扶蝗笑道,“看来你很想整个罗生门化为乌有啊。” “听说明尊被虏之后,喰魂鬼老没少伤神,难道一个月的时间,就让喰魂鬼老忘记了明尊。”罗獾取笑一声,其后正义凛然道,“虽说我们罗生门与那淫党关系匪浅,但那只是欣赏叶尊的杀伐果决,面对残暴不仁之人,我罗生门自然晓以大义。旱魃乃是一人间大魔,人神共愤,可惜黎州有亿万苍生,罗生门一倒,黎州必乱,我们黎王除了屈服,别无他法。” 扶蝗拱手道,“魔人骄横,务必同仇敌忾,若黎王有心除魔,乃九州幸甚。” 罗獾喟然一叹,“旱魃之焰,吞天吐地,不瞒鬼老,我们罗氏三千子弟,人人各执一词,究竟何去何从,黎王尚不能决,而几个长辈,都觉得现在的局势只能走马观花,过早的行动,只会葬送整个家族。那罗呙就主张屈身事贼见机行事,所以此时此刻,他定然不敢走近你们节党,至于夺取华汲剑的事,恐怕就需要喰魂鬼老自己想办法了。” 果不其然,扶蝗找到罗呙的时候,那家伙一听诉求,立马就将同行而来的七名龙虎将遣出,并圆滑地婉拒了此事。 扶蝗没办法,便谈论起燃灯。 罗呙对此,一直摆着一副毫不知情的模样,而接过话题时,居然侃侃而谈,装模作样地分析燃灯极有可能逃走的路线。 要不是罗獾提前说出了真相,扶蝗差点就被这个老家伙的演技所蒙蔽。他倒也没有佐证什么来揭露罗呙的虚伪,反而照搬罗呙的方式,将那罗操患病的原因进行了细致地“推测”。 那个罗呙听完,发现与事实不谋而合,顿时就焉了。 推测如此之准确,罗呙当然明白是罗獾吐露了实情。 滑稽的是,他没过多久脸色一肃,居然一掌拍在案几上,开始揭骂旱魃所犯下的种种罪业。 兴许罗生门的人都以为,似乎只要这样做,就能证明他们和节党同处一个阵营。 假使真是这样就好了,但他对于协助扶蝗夺取华汲剑的事不予回应,只顾倾吐苦水,一直在表达自己爱莫能助的心情。 扶蝗确实能够理解,毕竟明珠被俘以后,靠拢节党并不明智,而扶蝗夺取华汲剑的目的,是挽救那些追随节党的部下。 要知道,那些身陷囹圄的部下之中,有一部分人来自汉州方面,乃罗生门的死敌,因此罗生门帮助扶蝗,不外乎自取其祸。 钟楼的大厅上,扶蝗思考了半天,终而说道,“我们节党从不行威胁之道,若罗生门不肯相助,本老也不便多说什么。” 这句话乃诚心诚意之言,毕竟人心不齐,难共生死。 人心猜不透,罗呙始终担心扶蝗会在旱魃的面前揭发罗生门,他很后悔把罗杀虎带来,也很愤慨罗獾口不择言。 他想命令几名龙虎将把罗獾好好修理一顿,但扭头一看,七名龙虎将均不在身边。 他觉得自己一定是气糊涂了,因为方才,是他自己让那七名龙虎将带着罗杀虎退守到钟楼外面的。 病恹恹的罗操仍旧躺在大厅的中央,他身子下面垫着的被褥边缘流出了更多的水渍,大厅里更是充斥着一股尿骚味。 罗操身不能动,但神智很清晰,他得知罗獾把燃灯的行踪透露给扶蝗后,一双眼睛就开始愤怒地盯死罗獾,但他什么也做不了。 罗獾的眼睛同样看着罗操,而他的眼睛挪到被褥边缘的水渍上时,他甚至还小声地吹了两声冗长的口哨。 这种行为,让罗操差点欠起了身,那直勾勾眼神仿佛在说,只要他病好了,一定会宰了罗獾。 在罗生门,绝大部分的人都很讨厌罗獾,若说是因为庶子的身份使然,也不完全是,比如他的双胞胎哥哥罗猿,就没有那么多人讨厌。 罗呙作为一位长者,他在罗生门之内一直主张宽容,但他对于罗獾的举止,却怀着约束的态度,当他看到罗獾对罗操做出带有侮辱性的行为之后,内心就变得更加愤怒,于是内心的不满溢于言表。 罗獾看到罗呙的眼神,只以为是自己吐露燃灯的行踪所致,但他觉得此次行动,还是跟着节党狩猎更加安全,否则也不会轻易吐露这件事情。 当然了,罗呙并不这么认为,他始终不打算和节党过于亲密。 既然罗呙已经拿定了主意,罗獾也不好多说什么,只笑道,“大明宗紧挨玄机城,真要跟着虚耗去了那里,相信古城主用不了一顿饭的功夫就能到。”说罢,又瞥了瞥罗呙,打趣道,“呙叔啊,你还记得古城主的法象是何模样吗?” 被罗獾这么一说,罗呙露出些许的忌惮之色,他连叹两声气,说道,“旱魃这个老魔,百年前就有了屠夫的名号,现在他到处指麾到处杀戮,各地人心惶惶敢怒不敢言,若此次的狩猎行动我罗生门不参与,说不定下一个目标就是我们罗生门。” 前面的话,没有引起扶蝗的任何反应,但他接着又说道,“黎王指派我等过来,不管是夺取后羲剑,还是夺取华汲剑,只要消除旱魃对我们罗生门的敌意,其实去哪都一样。” 扶蝗听到这里,微微一笑,但仔细一想,又觉得罗呙仍在婉拒。 却在这时,大厅里走进一个人,扶蝗听见脚步声,抬头一看,发现英邪来了。 英邪的脸色很苍白,嘴唇也没有血色,他走近几人后,对其一一拱手,随后就把目光挪向罗呙,“方才进门,正好听见了呙老的担忧。愚以为,既然罗生门不方便选择,那为何不让旱魃来决定罗生门去哪?” 罗獾第一个听懂了英邪的意思,遂笑道,“以为你背叛了节党,原来只是权宜之计,但你这么聪明,为何要偷袭旱魃?天下象翥之中,数你最有种!” 关于英邪如何受得伤,却不是什么秘密,一听他就是英邪,那么到底有没有种,罗呙自有判断,然而英邪说的话,倒让罗呙听得有些糊涂,遂望向英邪,“鬼使,方才言中何意?” 英邪拱手道,“人狩人,如狼也,豺狼狩猎,讲究心齐,心若不齐,只会互咬,旱魃要是期望这次的行动得以成功,自会考虑这个道理。” 罗呙捋捋胡须,没好气地说道,“旱尊剑指之处,谁敢有不齐之心?罗生门可无法承担与旱尊作对的下场。” 方才还直呼旱魃的名讳,现在又叫回“旱尊”,连罗獾都有点听不下去,他赧然地看着藻井,喃喃道,“呙叔啊,这件事,已是骑虎难下,趁绮罗鬼老还没现身之前,还是尽快想想,如何把这个难题抛给旱魃解决……” 是啊,要是苗绮罗知道罗生门窝藏燃灯,必然不会多费唇舌。 罗呙看了看地上躺着的罗操,随即一叹,似乎拿定了主意,但他很快又说道,“夺取华汲剑也非易事,此次呙某只带了七名龙虎将,加上我和罗獾,也不外乎九位象翥,不知喰魂鬼老已整顿多少人马?” 关于这个,还真把扶蝗问住了,他不敢回答,因为现在回答的话,兴许会把这九位象翥吓跑了。 东方鸣也不知道罗呙等人是何决定,他抱着狂飙蹲在门外,心里十分焦急。 罗杀虎早对他手里的鸟儿有了兴趣,细观之下,竟发现那只可爱的鸟儿竟是一只小奇灵,故此兴趣更浓。 他走近身,摸了摸狂飙的头,“什么物种?” 许是有求于罗生门,东方鸣猜到罗杀虎打起了狂飙的主意,却不敢得罪罗杀虎,便笑了笑,“凰鹏。” “凰鹏?”罗杀虎闷哼道,“本世子听过凰,听过鹏,却没有听说过凰鹏,难道是本世子孤陋寡闻不成?” 东方鸣不想与之犟嘴,遂耐心地解释了起来。 罗杀虎听完,未料狂飙的来历竟如此不同寻常,只不过,他反倒没了兴趣,“照你这么说的话,那它就是杂种了。” 东方鸣一愣,只能强抑怒火,“是,是杂种。” 听此,罗杀虎点点头,“不错,这野种和杂种倒是很配。” “你是不是想打架!”东方鸣再也忍受不住,顿时瞪大了眼睛。 “打架……”罗杀虎拍了拍东方鸣的肩膀,附耳说道,“告诉你,本世子已是二混巨持,你拿什么跟我打?”说罢,又拍了拍东方鸣的脸,“不妨告诉你,本世子这次来,是专门找你的,本世子会把你收拾得服服帖贴,你最好有个心理准备。” “二混巨持。”东方鸣愣住了神。 这时,罗獾走出钟楼,见罗杀虎又在东方鸣跟前耀武扬威,不由得抱起双臂,“杀虎,怎么刚见面,你又开始欺负你表哥?” 罗呙相继走出,听到这句话,白了一眼罗杀虎,“你表哥什么修为?你什么修为?你身为罗生门的未来继承人,不要总是欺凌弱小,败坏自己的名声。” 罗杀虎点点头,“是。”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罗獾听到“未来继承人”时,眼里闪过一丝不屑,他又很快看向东方鸣,淡声道,“听说东方弘年少时,每日只睡两个时辰,正是珍惜时光,后来才有了半仙之名,希望你养鸟的同时,修为也能增进,否则来日遇到危难,你怀中的那只小鸟也要离你而去。” 一句话说得不轻不重,却使东方鸣的脸上一红,他正想解释什么,却见罗獾对着不远处的七名龙虎将招呼一声,然后就带着他们急着走了,似乎有什么重要的事情要去办。 倒是罗呙的脚步稍微慢些,他一手拉着罗杀虎,一手抚摩着东方鸣的头,笑道,“孩子,你娘打小就聪明,可惜灵骨差了些,呙爷爷听说你和颤儿一样,都是五色灵骨,如此说来,今后必有很高的建树才是。” 东方鸣的脸更红了,吞吞吐吐地说道,“我,我的须……” “须?”罗呙笑着看向罗杀虎,而后回转目光,“虽说你的灵骨不及颤儿,但好歹也有八须,到底也属顶尖大才呀!” “八须!”东方鸣听得一头雾水。 罗杀虎却笑道,“是啊,我这老表乃八须五色灵骨,既然老獾这样说,还能有假不成?” 罗呙听此一说,忽觉得哪里不对,却也没有在意,遂不住地点头,“好,很好,天佑我罗生门!” 东方鸣稀里糊涂地怔了很久,还未来得及说出真相,就见罗呙拉着罗杀虎转身离去。 不知罗獾为何要在这点上说谎,但罗獾方才说的话,却让东方鸣愁眉苦脸。 他摸着怀里的狂飙,自怨自艾道,“修炼当然重要,没有修为的我,连绮罗天都走不出去,更别提救师父和高流他们了,谁不想修炼?我恨不能立马成为全真,然后把他们全救出来。而今屠龙斩不给我输送玄气,我又怎么修炼?我惟一可以修炼的方式就是药补,而我又没钱了,我连药渣都买不起!” 第129章 隽帼飞将 想到药渣,东方鸣愣了一会儿,不觉想到了炼药房。 虽说绮罗天的药材遍地都是,可他又没那么大的胆子去偷,倒是炼药房有很多绮罗鬼老不要的草药渣子,要是将那些捡起来熬成汤喝,大概是能够获得不少玄气的。 他觉得这个想法很棒,于是将狂飙随手一扔,转身就往炼药房跑。 狂飙摔在地上翻了两个圈,爬将起来之后,就开始扑腾着翅膀“啾唧”乱叫。它见东方鸣不理不睬,随之磕磕绊绊地跟了上去,可刚蹦进钟楼的门槛,却见东方鸣已经迈上了楼梯,又很快没了身影。它可怜巴巴地啼叫着,活像一只被人遗弃的孩子。 也不是东方鸣不带着它,只是炼药房有很多药材类似果子,它上次偷偷地将一颗球状的药材吃进了嘴里,幸好东方鸣及时从它嘴里抠了出来,不然肯定闯下大祸。 炼药房的门施有禁锢,凭东方鸣自己,是打不开门的,但只要慕容酒说句话,那扇门就会自动敞开。 但是,这次的门竟然没关。 东方鸣见此,顿时感觉有点不太对劲,因此急慌慌地脚步突然慢了下来。他踮着脚,小心翼翼地摸到炼药房,然而躲在门外,往里瞄了一眼,却见绮罗鬼老果然在里面。 他躲在门外,跟一个贼似的猫着眼,发现绮罗鬼老和慕容酒的忙忙碌碌,行色匆匆,而此时刚好就有很多药材屑散落一地。 诚然有药可捡,他也不敢当着绮罗鬼老的面拾遗,只能惘惘然地蹲在门口等待机会。 慕容酒坐在一张摆满瓶瓶罐罐的置台旁,他的衣衽已经解开,袒露出来的背上,尽是密密麻麻的汗珠。 相距不远的长几上,又出现了一盆金属小药炉。 这东西就跟盆栽用的盆无二,兴许惟一的区别就是下端多出了一扇小口。 东方鸣知道,此为融合药性的炉子,据说还是一种五色法器,只要这东西出现了,苗绮罗准会出现。 她现在就站在长几前,不断地从数不清的瓶瓶罐罐中捻取粉末,然后添加到金属小药炉中。 她右手指间布满玄气,时而会对着小药炉下端的小口推进一股玄气。“再捣碎三钱‘马蹄香’、‘红龟甲’、‘色舌丁’给我!” 苗绮罗说出这句话的同时,脖子微微一扭,东方鸣以为她会回头,便紧张地把脖子缩了回来。他蹲在门口稳住心神后,想不明白自己为何这般心慌,但一种做贼似的心理就是畏畏缩缩。 不一会儿,慕容酒快速地把三瓶药末递了过去,“那‘子夜鬼切’和‘百目提子’要不要?” “你觉得呢?”苗绮罗边忙边问。 “药方上说,可以用又或无需用,但用或不用的时机又未详说,徒弟想不明白才问。”慕容酒快速地解释。 苗绮罗的双手停了下来,随之看向慕容酒,“一名医者,必须要有随机应变的能力,因为相同的药,并不适用于每个人的体质。为师以前让你熟记每种药材的所有药性,就是在巩固你的基础。” 慕容酒挠头傻笑,“那子夜鬼切和百目提子是为了分离杂质,但师父,你不是曾说,若完全没有杂质,反而有可能适得其反,因此保留万分之一的杂质才最好。可问题是,弟子还是第一次和你炼制长生丹,确实拿捏不住。” 说真的,什么是杂质,东方鸣根本不知道,也听不懂。 “真是蠢货!”苗绮罗大骂一声,很快露出愠色,“为师问你,既然你拿捏不住,为何不用测试杂质的药草进行测试?难道就是因为药方中没有提到?” 一席话,把慕容酒问的哑口无言,也让东方鸣捂嘴发笑。 东方鸣依旧蹲在门口,静静地看着他们师徒二人不停忙碌。 他还是第一次看到这对师徒为了长生丹的事如此手忙脚乱,但琢磨他们之后的对话,仿佛长生丹突然出现重大问题,以致于现在必须紧急补救。 然而呢?这却是长生丹即将出炉的前奏。 到了晚上,也就是亥时左右,东方鸣看见三丈多高的大药炉的圆盖一掀,一下子冒出腾腾地烟雾直冲顶格。 东方鸣正凝望着酷似黑渊的顶格发呆,耳畔忽然听到一声惊叫,“成了!” “成了?长生丹成了?”东方鸣睁大眼睛,情绪登时高涨起来,因为这意味着明尊有救了。 当然了,虽说长生丹可以补充寿元,可长生丹只有两颗,况且他的师父仍然被囚禁在拘凰塔中。 想到此,东方鸣的肚子一下子瘪了,激动的神色也随之消散。 苗绮罗早就发现了东方鸣,她对着长生丹笑了很久,也沉默了很久,末了收进袖里,对着慕容酒和东方鸣郑重其事道,“长生丹暂时不能交给旱魃,你们决不能走漏半点风声!” 她似乎觉得自己的徒弟很可靠,故而微微欠身,手臂一伸,轻轻抓住东方鸣的下巴往上一抬,“此药,一旦落到旱魃的手里,他便没有任何顾忌,或许会杀了你的师父,所以关于这件事,你哪怕是死,也决不能声张,如若泄露一个字,你就会成为一具尸体,知道吗?” 东方鸣不住地点头,“嗯,我死也不说……” 苗绮罗可能是太高兴了,不一会儿,竟说要把六十六号药田“赐给”东方鸣。 她的表情很像是在开玩笑,东方鸣不太相信,所以反复求证了好几次。 苗绮罗收起笑容,肃声道,“那亩药田可不简单,里面嫁接的药植名为‘隽帼飞将’,共有一千八百株,每株都是由三十三株玄草嫁接而成的,你若在那修炼,得益远比血池更甚,希望你好好珍惜。” 东方鸣听了,近乎快要喜极而泣,连忙拜谢。 只不过呢,一亩药田的价值无与伦比,若说苗绮罗是被喜悦冲昏了头脑,那显然不可能,——原来长生丹炼制成功以后,苗绮罗的下一步就是炼化屠龙斩。 以前不炼化屠龙斩,那是因为屠龙斩之中至少存有二十万魂意,之前苗绮罗的炼化技艺无法炼化内中的所有魂意,现在苗绮罗参悟《大修真》之后,虽说仍不能完全炼化内中的魂意,但已有把握炼化出十万魂意。 这十万魂意相当于十把化内玄器,而今旱魃已经盯上屠龙斩,为了避免夜长梦多,苗绮罗打算提前炼化一了百了。 当然,屠龙斩对于东方鸣来说非常重要,为了弥补他,苗绮罗才把一亩药田送给他。 兴许这种弥补方式,体现出了很大诚意,但苗绮罗禁止他挖采里面的药植,只让他“徒手”修炼。 甚至,也仅仅只给他十天的修炼时间,截止于十一月二十五日。 “什么?十天之后,你就要炼化屠龙斩了……”方才还在兴奋的东方鸣听到苗绮罗解释一顿之后,心情忽而跌落到谷底,而在这时,他的左臂隐隐传来灼烧感,因此“嘶”地一声抱住了手臂。 苗绮罗以为他是受到了打击所致,故而没有在意,“十天怎么了?你没有屠龙斩,又不是完全不能修炼了,不是还可以通过药补的方式修炼吗?不然你为何要选那化辰法凝化出丹辰?” 东方鸣一边揉着左臂,一边沉吟,情绪十分低落,“话虽这么说,可修炼的药材那么贵,我又没钱,非长久之计啊……” “没事没事!”慕容酒干巴巴一笑,打断道,“不是有我吗?” “有你?”苗绮罗挪去目光,“你一个穷得叮当响的穷小子,哪来药材给他?” “我……”慕容酒绞尽脑汁,边想边道,“嗨,我现在都是八混巨持了,又和师父你学了一身好医术,现在做修侍、当医生,做哪一个行当不能挣来金子银子?”说罢,又对着东方鸣笑道,“你现在也是一混巨持了,只要不怕苦不怕累,随便找个高门看家护院,自是不愁开销,何必愁眉苦脸?” “看家护院?我还没有想过,我可以吗?”东方鸣仍是一脸郁色。 “徒弟,你真是有出息。”苗绮罗白了慕容酒一眼,“于为师而言,从来没有指望你以后能有什么建树,但为师每日亲自调教你,何期你这个徒弟心里,竟想着让为师丢人,真是岂有此理!” “嗳,师父,你怎么能这么说?”慕容酒严肃道,“鲲鹏岂是一夜长成?人还是要脚踏实地,千万不能好高骛远,若徒弟不切实际,才会辱没师父的教导。” “唉……”苗绮罗叹着气离开了。 东方鸣对于屠龙斩的依赖性极大,要是一旦失去,那么往后即使有玄草补足,估计也无法达到之前的功刻速度。 他想着想着便哭了。 慕容酒摇摇头,叹道,“上次汉州一行取了二十四颗魂瑰,后来全部被旱魃独吞了,我师父帮他炼成魔婴丹之后,也仅仅得了三颗。旱魃那个人极其贪婪,她觉得刀在你身上终究对你不利,只有及时炼化屠龙斩才能免去很多后顾之忧,你要明白现在的局势。” 东方鸣擦了擦眼泪,“我知道,可你师父看似大方,但给出的限制却是那么的苛刻,她不让我挖采药植,我自然无法将它们熬成药。你说,我如何从那些药植的身上吸收玄气?” 慕容酒拍拍他的肩膀,“话虽这么说,不试试又怎么知道?何不去六十六号药田试一试!” 东方鸣听此一言,确实感觉时不我待,不该浪费时间,便抹掉眼泪,同慕容酒去了药田。 绮罗天的药田,东方鸣参观过大部分,至于六十六号药田,他以前也特别留意过。因为从表面上看,那药田里的每一株“隽帼飞将”之上,无不盛开着上百朵鲜花,说是药田,其实更似花园。 假使真若视之为花园,那就不能解释花园里为何会有那么旺盛的玄气。 当然,每株“隽帼飞将”是由三十三种玄草嫁接而成,显然属于药植。过盛的玄气,也使得六十六号药田形同“禁地”。每每有人途径六十六号药田,绝对会有几名小厮驻足戒备,以防止他们做出逾矩的行为。 这种担忧其实有点多余,甚至东方鸣都知道“隽帼飞将”属于绮罗天七大“药植王”之一,倘藉此招惹绮罗鬼老显然很失智。 眺望六十六号药田,万花皆是红,在那些炫彩斑斓的花儿中,可以看到玄红、绛红、朱红,也可以看到赤红、丹红、赫红;或还有彤红、茜红、赭红,亦或还有绯红、酡红、殷红,仿佛一眼之下,看尽人间所有红色。 至于每朵花的形状,则酷似月季和牡丹,又近于凤仙和天竺,看起来大致无二,却各有姿色。 真个是万花亭立,隽美而又不失英气,与其说是在斗艳,不如说是争飒。 东方鸣正和慕容酒欣赏药田,谁知狂飙扑腾着翅膀跑了过来,一直想往东方鸣的肩膀上跳。 它跳也跳不高,每每跳到一半就跌到了地上,一副滑稽的模样,把东方鸣和慕容酒整笑了,不觉心情见好。 “怎么样?我师父这一次够大方了吧?”慕容酒拎起狂飙,将它搁上东方鸣的肩膀。 “就算田里的玄气取之不尽,我还不知道能否享用。”东方鸣还是有点沮丧。 慕容酒抱着追厄棒沉默一会儿,随后鬼鬼地凑近东方鸣,附耳窃道,“要是结果不好,我可以帮你。告诉你,我现在正在研制一种丹药。” “丹药?什么丹药?”东方鸣疑问道。 “小声点。”慕容酒敲了敲东方鸣的头。 东方鸣“嘶”地一声揉揉头,接着又听慕容酒细声道,“其实炼制长生丹的这些天里,我偷偷克扣了很多药材,而且上次协同我师父炼制魔婴丹时,我也一点一点地搞来不少,我打算把这些‘赃物’炼制成丹药,你要不要试一试效果?” “要!我当然要!”东方鸣也不计较来路,立马脱口而出,但他很快皱起眉毛,“可听你的意思,莫非还没炼好?” “我刚刚才研究好了药方,哪有时间动手炼?你要的话,我尽快炼给你,也好试试药性,以便我日后改良。”慕容酒呵呵地笑,随后又补充道,“我炼药很快,大抵一日就能出丹,不像我师父,保证不让你多等。” “刚刚研究好……一日就能出丹……”东方鸣顿时露出一副不想死的表情。 “呐,我可是好心,你不要就算了,但这件事你可不要乱说。”慕容酒一脸嫌弃地抱起双臂。 “要!”为了修炼,东方鸣决定豁出去了。 “我说,你能不能小声点,我师父的耳朵可是很尖的呀。”慕容酒用追厄棒戳了戳他。 “激动嘛……”东方鸣细声地笑道。 “那我回头就帮你炼,反正长生丹已经炼好了,现在我也不忙。”慕容酒说完话,一排洁白的牙齿始终露出外面,并且嘴角一直上扬。 说实话,那副笑容有点奸,使东方鸣细思极恐,满心都是担忧和质疑。 虽说绮罗天仍是白昼,可现在早已是午夜之后,慕容酒没过一会儿就睡眼惺忪,抵不住困意。东方鸣估摸着,那长生丹耗时一个半月才得以炼成,期间慕容酒一直没有睡个好觉,况且上次炼制魔婴丹的时候,他更是宵衣旰食,似乎铁打的身子骨也经受不起这样折腾,便让他回去休息。 至于东方鸣自己,他则是继续留在六十六号药田。 走进药田仔细观察一番,他正苦思怎么修炼,却看隽帼飞将的枝干上遍及尖刺,乍一看去,颇似七更枯黄草上的倒刺。他眼睛眨巴两下,似乎明白了绮罗鬼老为何要把这亩药田赐给他修炼。 “原来绮罗鬼老是想让我故技重施啊,但……”东方鸣思考片刻,感觉绮罗鬼老一定误解了什么,因为通过“扎手”吸取来的玄气只会流向到屠龙斩之中。 他记得当时吸收了七更枯黄草之后,只能从屠龙斩之中获取大量的后天玄气,至于先天玄气,他似乎一点也没有得到。 而修炼呢,是开垦玄墟,最重要的就是获取先天玄气。 想到此,他不免哀怨起来,“那一次,我和屠龙斩之间并未出现问题,试问没出问题之前尚且如此,而现在我和屠龙斩的感应近乎荡然无存了,又岂能获得先天玄气?” 除此之外,他又想,就算这种方法可行,却还不知道现在与屠龙斩的通灵反应是否恢复到了以往状态。 说什么与屠龙斩分离太久,就会影响感应力,可他才去汉州几天而已,根本无从猜测绮罗鬼老所说之言是真是假。 但眼下别无他法,只能利用扎手修炼预试一遍,以便测试他与屠龙斩的感应情况。 做好准备之后,东方鸣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指,慢慢地凑近隽帼飞将上的尖刺。 第130章 吓破了胆 很快,正如接触七更枯黄草上的倒刺那般,他的指间立马就被扎破,紧接着就传来一丝疼痛感。 真不愧为药植王之一,几个弹指过去,东方鸣的左臂就像被烧红的烙铁吸住了,剧烈的痛感实在叫他痛不欲生。 但是,这也说明隽帼飞将之内的玄气极其充沛。 当然了,这和七更枯黄草终究是有区别的,他根本忍受不了这种痛苦,仅仅一小会儿,他的额头就渗出密密麻麻的汗珠。 末了,只能无奈地收回手指。 待左臂上的灼烧感消退,他擦了擦汗,然后努力感受身体上的变化。 可感受良久,他感觉身体之内并未获得一丝先天玄气,亦或后天玄气,而他的身体也没有丝毫变化。 惟一的不同之处,就是手指上多了一个纤细的小孔,并且仍在一点点地向外溢血。 他一边用力地捏住手指,一边失望地兴叹。 正愁间,不觉耳朵奇痒,于是一边笑,一边下意识地甩手一推。 他发现手掌碰着了什么东西,转而扭头一看,原来是狂飙在捣乱,方才甩手之际将其推出了三四步远。 狂飙栽了几个跟头之后,登时爬将起来,一面扑腾翅膀,一面张着嘴巴,用细小而尖锐的叫声朝着东方鸣抗议。 “你活该,谁叫你打扰我!”东方鸣气急败坏地说道。 低头看了看手指,他讶异地看见仍有一滴血珠越冒越大,没多久撑破了,一注鲜血便就沿着手指往下流。 他觉得这么小的伤口止不住血,有点不太正常,又想自己近段时间吃得太好,恐是血多之故。 回到屠龙斩的问题上,鉴于方才左臂发生的情况,证明屠龙斩确实吸收到了玄气,若说屠龙斩没有问题,那就表明他和屠龙斩之间丧失了感应。 至少以前他还能收益到不少后天玄气,可他现在就连后天玄气都没有得到,自不用说,适才从那隽帼飞将之中吸取到的所有玄气,肯定全被屠龙斩独吞了。 其实,他与屠龙斩的感应是否恢复到了正常状态,他并不需要通过“扎手”来求证,因为屠龙斩是可以像正常的炼士那样从自然中吸纳玄气的,只要他与屠龙斩之间没有“断联”,他完全可以从屠龙斩的身上汲取玄气。 这其实也产生一种悖论:东方鸣记得,在血池浸泡那会儿,他每个时辰可以做满八十万个功刻;但在外面,他每个时辰所能做的功刻不及十万,这足以证明屠龙斩吸纳的玄气越多,他能够得到的玄气就越多。 倘若真是如此,那么上次屠龙斩从七更枯黄草的身上吸收到了那么多的玄气,为何他没有从中受益呢? 要知道,东方鸣的灵骨没有须,他不可能从血池和自然中吸取到任何玄气,除此之外,也只能以药物进补。 据此推论,或表明以“扎手”所吸取的玄气并不属于药物进补,其真正吸收玄气的并不是东方鸣,而极有可能是屠龙斩吸收了药植里的玄气。既然是屠龙斩吸收了玄气,那么东方鸣也应该从中获得收益才是。 否则,又怎么解释东方鸣能在血池之中获得十倍的修炼速度呢? 东方鸣一顿思索,不由得抓了抓头,“难道泡在那血池之中,一直都是我在吸取玄气?泡在血池,也算药物进补?就算这个假设成立,那么我离开血池,为何也能在没有用药的情况下进行功刻?这说不通啊……除非我的灵骨有须……” 疑惑环绕心中,东方鸣终是无法理解,他末了放下这些疑惑,又以扎手的方式吸收玄气,也不管是谁吸收的。 可能隽帼飞将的玄气太旺了,他实在忍受不了剧烈的烫伤感,所以咬牙吸收掉一株药植中的玄气之后,便就再也强撑不住。 没办法,他只能依依不舍地回房大睡。 一觉醒来,则又是熟悉的午时,刚好赶上午饭。 不过今日有点不一样,原本常见的“三口之家”变成了“五口之家”,因为饭桌前多了宁不干和麻不净的身影。 这两个人消失了很久,似乎是在一个半月以前消失的。 “两位前辈,你们干什么去了,为何这么久不见?”东方鸣笑道。 宁不干和麻不净同时点头、干笑,端坐的姿势也显得很拘束,眼睛还时不时地看向苗绮罗,但就是没有开口说话。 是啊,他们和绮罗鬼老同桌吃饭,应当是这个样子。 东方鸣想罢,也没有继续问什么,便狼吞虎咽起来,间或看看自己的手指,因为指尖仍然有点疼。 苗绮罗发现了这个细节,便趁着此刻,询问起了东方鸣的修炼情况。 听到绮罗鬼老主动问起,东方鸣毫不隐瞒,毕竟这个一元九阿全真有着丰富的知识储备,大抵什么样的问题都难不倒她。 苗绮罗听完东方鸣的讲述,就被当头一问。 对此,她又玩弄起了筷子,然后若有所思。 或许那些问题太过简单,又或许是种刁难,苗绮罗终是不答,只问道,“本老问你屠龙斩有无发生异常,你怎么问起本老来了?” “没有什么异常吧。”东方鸣仿佛回忆着什么,然后低头抠了抠指尖,“对了,鬼老,为何要将那么好的药田送给我修炼?” “知道好就行。”苗绮罗看着指尖飞舞的筷子冷冷一笑。 绮罗鬼老似乎不爱吃饭,东方鸣每次看她吃了几口就停下,似乎修为到了全真,真就成仙了,连饭也不用吃。 慕容酒突然说道,“你快点吃,吃完继续去修炼!” 东方鸣的思绪被打乱,愣了一会儿之后,说道,“不是我偷懒,那隽帼飞将的玄气实在太旺了,我只要一扎手,胳膊就烫得厉害!” 苗绮罗瞥去一眼,“那只能怪你的小身板禁受不住。” 东方鸣无言以对,脸上满是苦闷,然而没过一会儿,他仿佛想到了一个妙计似的,笑道,“鬼老,我能否去安魂室取些冰块?” 苗绮罗领会其意,便果断回道,“不可以。” 提到安魂室,宁不干和麻不净似乎像是见了鬼似的,浑身都在发抖。 东方鸣转过目光,对着他们打量多时,终于意识到到他们不太正常了。 饭后,到了炼药房,慕容酒在东方鸣的疑问下吐露了一点线索:原来炼制长生丹之前,为了杜绝宁不干和麻不净偷学长生丹的炼制方法,苗绮罗就将他们关进了安魂室。 想那安魂室里都是尸体,或许这两位老鬼奴是被吓破了胆。 “我能看看你的药材吗?”东方鸣盯着长几上的瓶瓶罐罐若无其事地说道。 “你还提?”慕容酒看了看炼药房的门,随即瞪向东方鸣,“关于这件事,以后要是提起,必须跟我用眼神交流,听见没?” “眼神交流,哈哈!”东方鸣笑出了声,接着使劲眨巴眨巴眼睛,“这样吗?这样就是我们的暗号?” “你这个人,有时还挺幽默的。”慕容酒摇头轻笑,接着走到炼药房的一角扛起一口铜制的药炉搁到长几上。 那药炉的口径如同车轮一般,大约三尺多高,乍一看沉得很,得亏慕容酒是巨持,否则常人未必扛得动。 “这么小的药炉做什么的?”东方鸣好奇地问,同时一双眼睛紧紧盯着药炉。 “你药炉还小?”慕容酒看了一眼炼药房中央的大药炉,不禁点了点头,“你说的对,这是小药炉。”他指了指“小药炉”,又笑道,“呐,许给你的东西已经在里面孕育了,大概晚上就能出丹。” “孕育……晚上出丹……”东方鸣的语气听起来似乎不想要了。 “孕育是比喻,晚上出丹是速度,我慕容酒做事,讲究的就是诚信和效率。”慕容酒笑道。 “我从未听说过这种速度。”东方鸣难以接受。 “你这俗人才当几天炼士?你没听说过的事情多了去了。”慕容酒掏出岁囊,从里面掏出很多抽屉似的木制盒子,然后一一摆在长几上,“宁不干和麻不净说,够格的炼药师都不会用时间长短来衡量丹药的好坏。我觉得他们说的很对。另外我觉得,想炼制上好的丹药不光要有上好的药材,还要有上好的药炉。” 木盒不大,高宽三寸,长约一尺,摆满长几后,便就收回岁囊,然后拍了拍药炉的螺形盖子继续说道,“这药炉是我从他们那里借来的,别看这是一个小玩意儿,它可是专攻速度,有了它,才能实现我一日出丹的承诺。” “你拿出那么多长方形木盒做什么?里面装着什么?”东方鸣就像没有在听他说话,只顾自己疑问。 “这些……”慕容酒呵呵地笑道,“这些都是炼制‘眼神丸’的材料。” “眼神丸?”东方鸣摸了摸头,随之大笑起来,“哈,眼神丸!好名字!你真是天才!” “那是当然!”慕容酒抱着一口西瓜似的灰色陶缸,挨个抽开木盒的盖子,依次取出形状不等的干药片扔进陶缸中,“为了速度,我就必须要在眼神丸出丹前抓好下一次所需的药进行准备。看你慕容大哥做事,你会学到很多的。” “哈,别说,你认真的样子蛮有风范的,起码很像一名炼药师了。”东方鸣竟不觉得一日出丹这种事很荒唐了。 眼见慕容酒的“眼神丸”并非全是打牙配嘴的无稽之谈之后,东方鸣觉得阻碍自己修炼的“大路”走不通的话,至少可以利用慕容酒的眼神丸抄上“小路”,这的确为他减去了很多后顾之忧。 第131章 专杀儿子 来到六十六号药田,东方鸣又对着隽帼飞将上的倒刺发愣。 他已经对“扎手”修炼产生了恐惧心理,但放弃这个煎熬的方式,他又没其他办法吸收里面的玄气。 似乎忍受烙铁加身的痛苦难以逃避。 最终,他还是咬着牙,继续承受“扎手”所带来的痛苦。 毕竟通过“扎手”修炼,屠龙斩是可以获得玄气的,尽管他还有很多疑问,但不可否认的是:关于屠龙斩的很多离奇现象,均是待解之谜,其本身就需要不断探索,——就连绮罗鬼老那样的人都无法直接回答,东方鸣显然不觉得自己能够想得明白,而惟一能够做的,只有通过实践来摸索未来的修炼之路。 狂飙已经在田里开始觅食了,东方鸣又何尝不是在“觅食”? 他伸出手指的一刹那,整个手臂都在颤抖,但心底的畏惧并没有动摇他的决心,只在一个咬牙的瞬间,他就感受到了指尖传来的轻微疼痛,而紧接着,一股钻心的灼烧感又再一次让他叫苦不迭。 这就像是在磨砺意志。 但没过一会儿,手臂传来的痛苦就让他萌生放弃的念头,而意志也在强烈的痛苦之下逐渐瓦解。 可他不想被这种折磨轻易击溃,犹是咬牙坚持着。 然而呢,他的左手大臂就像被炽火不断地煨烤,而煨烤他手臂的人,兴许就是苗绮罗,既冷血又残酷,简直没有人情味可言,并不会看到东方鸣露出痛苦而就作罢。 东方鸣在心里比喻着此时所遭受的痛苦,但这种比喻有点牵强了,因为他已经知道绮罗鬼老并非无情之人,否则怎会把六十六号药田赐给他修炼? 他认为此种比喻有失偏颇,只好换了另一种比喻…… 当然了,也只有转移注意力,他才会减轻身体所要承受的重荷。这个方法是可行的。虽说无法让他的意志屹立不倒,但终归还是撑过了一段相当长的时间。 意志崩塌后的他,就像泄了气的皮偶,仅仅一刹那间,便就瘫倒。 “呼!呼!呼……”他喘着大气,一边擦汗,一边看着一株已经枯萎的隽帼飞将。 转眼,他的目光很快地在周围扫视了一下。 芳香的药田依旧是百花争艳,而在他的身边,拢共也只有两株隽帼飞将枯萎了。 他颤抖着眼睑露出失望的神色,然后把头抬向天空:蔚蓝的天空漂着白白的云,“太阳”晓露在云里,一切都是那么的熟悉。 绮罗天的天空就是这样,不会有任何改变,除了那些云儿会动以外,天空等于就是定格住的,故而难以猜测过去了多久。 面对艰难,时间就会凝固,再低头看看两株枯萎的隽帼飞将,东方鸣感觉方才所经历的苦难至多只有两三刻时间。 实际上,的确如此,因为狂飙仍在药田里找虫吃,犹未吃饱。 吸收了两株药植,也算是一种收获,就算他无法与屠龙斩分享这些成果,但他收获到了勇气。 他并不觉得自己很胆小,可以前遇到挫折,只会畏缩,所以事实证明,这只是他自欺欺人的主观看法。 然而现在,他可以用方才的事情佐证自己并不胆小,这何尝不是一种收获呢? 可惜的是,这种行为也只能锻炼他的勇气和意志,因为如此修炼下去的结果,真正受益的是屠龙斩,而并不是他。 准确地说,他得不到一点先天玄气,就连后天玄气也只能得到一丁点而已! 带着狂飙在绮罗天里兜兜转转,东方鸣去到了炼药房。 “后天玄气又无法做功刻,我要那些有什么用?我要的是先天玄气。”东方鸣对着正在炼药的慕容酒说道。 “若说这是你偷懒的理由,那我无话可说。”慕容酒站在长几旁,掏出一只岁囊。 那只岁囊的规格无从判断,但从颜色上判断,不像是他的,东方鸣见他从里面取出一颗晶莹的黑色丹药捏在手中,不禁疑神疑鬼地盯了几眼。 那丹药比眼珠小一半,他好奇地凑近慕容酒,“你手里拿的是什么?莫非……莫非这就是眼神丸?” 慕容酒低头看了看手中的丹药,然后执起搁在长几上的毛笔,在一张白纸上飞快动笔,像是在记录着什么。 他一边写字,一边说道,“这可不是眼神丸。” “不是眼神丸的话,那是什么?”东方鸣再一次问。 “魔婴丹。”慕容酒目不转睛地回了一声,仍飞快地动着笔。 “魔婴丹!”东方鸣惊呼一声,然后伸手就要去抢,“快给我看看!” 慕容酒的手往后一收,将那魔婴丹完全握在手里,“你小子想干嘛?这东西也是你能碰的?给你看看?你能看懂什么?” “我看看不行吗?”东方鸣急声说道。 “不行。”慕容酒说是这样说,却是把魔婴丹重新捏在了手里,他又开始动笔,“这是宁不干和麻不净炼制的,我师父说有瑕疵,于是让我找出瑕疵所在,但我对比之前和师父炼制的,感觉没什么两样。”他停下笔,顿了顿,又若有所思地说道,“不过这都是暂时的,既然师父说有瑕疵,那我一定可以找出瑕疵所在。” “宁不干和麻不净也会炼制魔婴丹吗?”东方鸣趴在长几上托着腮,一双凤眼紧紧盯着魔婴丹,“为了这东西,汉王宫都毁了,它到底有什么魔力?” 听此,慕容酒看向东方鸣,“你不是发现宁不干和麻不净有点不正常吗?你猜他们为何不正常?” “难道不是被安魂室里的尸体吓的?”东方鸣轻声一问。 “我也以为是,结果不是。”慕容酒摇头笑道,“虚耗那家伙胆大包天,竟瞒着旱魃私藏了三颗魂瑰,而宁不干和麻不净他们,也胆大包天,竟瞒着我师父为虚耗炼制魔婴丹。” 东方鸣恍然大悟,眼睛发亮道,“所以就被绮罗鬼老发现了,于是就把宁不干和麻不净吓得魂不守舍!” “聪明。”慕容酒继续动起了笔,“不过,我师父竟然没有惩罚他们,只是没收了三颗魔婴丹,你说奇怪不奇怪。” “那有什么奇怪的。”东方鸣笑道,“绮罗鬼老不是表面看起来的那种人。” “哪种人?”慕容酒扭过头去,“你似乎喜欢上了我师父。” “喜欢谈不上,但没有你师父,我可能命都没了。”东方鸣说到,“我上次看到婉姐姐,才知道她原来是旱魃的徒弟,她也说旱魃想杀我,要不是绮罗鬼老暗地里护着我,我恐怕已经不能站在这里和你说话。” “婉姐姐?琉璃婉?”慕容酒求证一声。 “对。”东方鸣点了点头。 “你最好别提琉璃婉。”慕容酒脱口而出,接着叹了声气,“我警告琉璃婉多次,叫她不要挑衅我师父,可她就是不听,竟三番五次地对我师父出言不逊,我师父已经发誓要杀她。”说罢,又对着东方鸣警告道,“现在琉璃婉的名字就是一个禁忌,你若敢在我师父的面前提起她,你准完蛋。” “是吧,我就说。”东方鸣自是预料到了这些,便皱眉道,“我上次听到婉姐姐胡乱说话,其实早就提醒她了。” 听闻绮罗鬼老要杀琉璃婉,东方鸣立马忘掉了修炼上的难事,而今整颗心都被琉璃婉的安危所占据,即便慕容酒告诉他,眼神丸大概会在戌时左右出丹,他也闷闷不乐。 但是,没过多久,他意识到琉璃婉有旱魃撑腰,而绮罗鬼老未必可以伤害琉璃婉,于是乎,他又打消了这方面的顾虑,其后又想到了自己的修炼,想到了眼神丸。 慕容酒说戌时出丹,那便是黄昏时分了。 目前距离黄昏还有几个时辰,慕容酒不想分心,他只好走出炼药房,于绮罗天的田埂上一边散步,一边静候黄昏的到来。 临近日入时分,东方鸣估摸着还有一个时辰就能拿到眼神丸了,原想守在炼药房的门外等待佳音,却在此时看见罗獾背着罗杀虎急匆匆地走进绮罗天,并且还运用了凌空之法飞向钟楼。 若说罗獾很着急,也不至于忘了绮罗天之内的禁令。 跟在罗獾后面的,还有罗呙等众,他们倒是规规矩矩,没有动用玄力,仅用行走的方式跑向钟楼。 东方鸣对于罗獾的莽撞感到疑惑,便抱着狂飙跑去了钟楼。 到了钟楼,得知真相的东方鸣惊掉了下巴,原来罗杀虎把那翼州比目公的儿子给砍了,——听说把人砍成了两半。 之前已有两个人被罗杀虎砍死,前两名遇难者无一例外,全是有头有脸的人,而罗杀虎似乎专挑别人家的儿子动手。 是啊,这三名遇难者,一个是鎏州岑氏副族长的儿子,一个是雷道副首领的儿子,至于刚死的那个,又是翼州比目公的儿子。 果然,罗杀虎真的只挑别人的儿子下手! 东方鸣想到这里,感觉自己的性命也将不保,因为他突然想到自己是汉州上阳公的儿子。 比目公的儿子名叫齐腾,将近三十岁了,修为也已达到后期巨持。 不知罗杀虎如何砍死齐腾的,反正砍死齐腾以后,比目公的家臣一哄而上,直接就把各自的法象对准了罗杀虎。 得亏罗生门的三名龙虎将反应及时,最终救下了罗杀虎,而罗杀虎身负重伤,已谓最好的结局。 那三名保护罗杀虎的龙虎将都是前期象翥,然而却有不同程度的轻伤,可见比目公的家臣之中,至少也有同等修为的炼士存在。 苗绮罗惊讶于这件事,可她心不在焉,只道,“不急,能救。” 能救便是好事,东方鸣松了一口气之后,发现戌时已过,便在人群里消失。 第132章 一步登天 转到炼药房,东方鸣扫视一眼里面,见慕容酒蹙着眉毛盘坐在地上,双眼对着手里的一沓纸看个不停。那一沓厚厚的纸,似乎都是他记载下来的札记。在他大腿旁边还摆着很多一扎长的小瓶子,看似装丹之器,至于里面装着什么丹药,那就不得而知了。 慕容酒十分专注,东方鸣不想打扰,却又很关心眼神丸的事,便就开口问了两声,“眼神丸炼制好了没?” 慕容酒并没有立刻回应。 过了一会儿,他呆滞地看向东方鸣,自顾自地说道,“宁干干、麻不净似乎只用了七十二味药,但测试药性的结果表明,他们炼制的魔婴丹竟……难道我师父用了一百零七味药真是多此一举吗?不会的……一定是我的问题……” “和我说话吗?不是和我说话吧?”东方鸣尴尬地说完,便伸出手掌在慕容酒的眼前晃了晃。 “不行,我这样下去肯定找不出问题所在,我得去找师父请教一下。”慕容酒说完,立刻弹起身,头也不回地就往门外走。 东方鸣赶紧冲过去抓住他的手,“先别走,我的眼神丸呢?” 慕容酒回眸看了东方鸣一眼,然后目光移到地板上,指着地板上的那些小瓶子,“左边第一个瓶子里就是。” 听完,东方鸣回头看了一眼,转而就听见一阵“哒哒哒”地脚步声及远。 见慕容酒的身影已经消失,他走到那些小瓶子的旁边看了一下,发现拢共有二十多个小瓶子,其颜色和形状基本无二,要不是慕容酒提前说了一声,他根本分辨不出哪个小瓶子里装着眼神丸。 拿起左边第一个小瓶子,他小心翼翼地打开塞口,很快就倒出一颗晶莹的黑色丹药。 眼神丸的模样和大小极像魔婴丹,比眼珠子要小很多。他没有多疑,毕竟大部分的丹药都是这个样子,只有极少数的丹药有着独特的外表。 回到自己的房间,东方鸣就迫不及待地想要尝试眼神丸的真实药性。 但仔细再看眼神丸,他发现内中的玄气并不是很充裕,至少凭他的眼力,暂时看不出丹药的好坏,也只有吃到肚子里,才能切身感受。 怀着激动的心情,东方鸣终于还是把眼神丸放入了口中,等他吞进肚子后,方想闭起眼睛入定,不意丹田的位置开始发热起来。 奇怪,这种情况实属异常! 想到眼神丸的“特殊”性,东方鸣顿时有了一种不好的预感,“慕容大哥如此儿戏,该不会稀里糊涂,炼出一颗毒药了吧?” 自言自语地说完,他立即欠起身,“不行,我得赶紧去找他,晚了恐将来不及解毒!” 然而,方一走出三步,他焦急的神色立马就被震惊取代了,“不对,我的玄墟之中好像多出一层圆田……” 好奇之下,他重新坐回蒲团,接着瞑目感应。 不一会儿,当他睁开双眼,满脸都是喜悦,“太不可思议了,我竟自动获得三层圆田,我根本就没有做功刻啊!” 遗憾的是,这种意外和惊喜直到最后,也只帮他获得了三层圆田。 过了一个时辰左右,东方鸣再次找到慕容酒,把吃完眼神丸就直接获得三层圆田的事情说了出来,并询问了原因。 慕容酒一听,有点兴奋,大呼,“我的辅宝研制成功了!” 东方鸣一头雾水,其后听了解释才知道,原来类似眼神丸这样的丹药统称为“辅宝”,意为辅助修炼的宝贝。 所有丹药类辅宝,只要服下,便能获得含量不等的玄气,但收获的玄气如何炼化,亦或是如何被运用,这就取决于丹药自身的药性了。 药性大致分为“苦色”和“甘色”。 ——苦色药是指:获得玄气之后,由服用者结合自身所需,从而灵活运用。 ——甘色药则是指:获得玄气之后,自动进入功刻状态,从而直接获得圆田。 眼神丸便属甘色药,准确来说,就是服下此药,服用者无需做功刻,其所获的玄气就能主动在丹田内凝练,而后转化为圆田。 但是,所有丹药类辅宝很多都是苦色药,因为甘色药虽然能够快速的获得圆田,然而收获圆田的数量并不多。 而且,炼制甘色药所花费的药材远远大于苦色药。比如一颗一制甘色药,就远比炼制一颗一制苦色药多耗几倍药材。 若把稀有的药材用来炼制甘色药,至少在炼药师的眼里,这几乎就是一种浪费,亦可说是奢侈。 也确实,东方鸣觉得阿诺炼制的伪红丸都比眼神丸优秀十几倍,毕竟他根本不缺时间,他缺的是玄气,是可以用来修炼的先天玄气! “这就是你研制出来的丹药吗?三层圆田对我来说有何用?”东方鸣摇了摇头,显得无比沮丧,而后莫名冒出一股怨气,“你为何要往这个方向炼药?你不是说人要脚踏实地的吗?你干嘛炼出这种只图安逸的药?绮罗鬼老的药植有多珍贵你不知道吗?你真是糟践好东西!” “你怎么又提?小声点……”慕容酒连忙捂住东方鸣的嘴,“我都说了,这是我刚刚研究出来的药方,我会不断改进。” 东方鸣推开慕容酒的手,“但你方向错了,连我都知道,那甘色药没有未来,它只会浪费药材,只有膏粱子弟才会痴迷甘色药。” “呐,说好眼神交流的,你再乱说话,我就不帮你炼药了。”慕容酒没好气地骂道,“你这个白眼狼,得了便宜还满口怨言,不知所谓。” “哼!”东方鸣撅起了嘴,摆出一副不稀罕的样子。 “哎……”慕容酒发出一声叹息,不由得踱了几步,“我选择甘色药,只是不想迎合大众。你想,炼道发明尚无两百年,现在认为是对的事情,未必一定就是对的,不能因为甘色药遭人诟病,后者就对此驻步吧?我也不是什么声名远扬的炼药师,自不在乎炼制出来的东西被人嘲笑,我只想按照自己的想法做事。” “按照自己的想法……”东方鸣轻声低喃。 “对。”慕容酒叹道,“我现在经常觉得自己就像一个木偶一样,很多事情到了最后,只能以‘没有办法’来说服自己做出违心的决定,难道就连炼什么药,也要违背自己的心愿吗?” 说罢,苦苦一笑,“确实,我这个人就是喜欢安逸,记得我还像你这样大的时候,经常做白日梦,每天都希望自己一觉醒来就能得到很多圆田、很多氕境,根本就懒得做功刻,这或许就是我炼制甘色药的初衷吧……” 谁没有这样的愿望? 东方鸣听完慕容酒的话,不由得叹了声气,“确实,你的想法很正常,是,我承认,我也想省去做功刻的时间。只是你的眼神丸贪图捷径,对于我现在的帮助微乎其微,但愿它将来能够成为一种人人追捧的神药。” “哈,你这样想就对了!”慕容酒笑道,“我就是想做一名专门炼制甘色药的炼药师,我就是要与众不同!” 这种想法等同是奢望,世上哪有一步登天的道理?完全不符实际! 但是呢,这似乎又很难说,——因为在接下来的三天里,东方鸣发现眼神丸的功效愈来愈好,基本每一次服用之后,所能获得的圆田都会俱增。 只是,相较伪红丸,这种提升太低了,连十位数都达不到,更重要的是,——听说伪红丸还是用那药渣炼成的。 或许,那个住在诛邪天的阿诺,才是一个真正的炼药大师! 六十六号药田里,东方鸣利用扎手的方式吸干了四株隽帼飞将,这是他目前为止的极限。 他从手臂的灼烧感来判断,感觉屠龙斩这几天“吃”得很开心,他也不为此感到高兴,毕竟屠龙斩是一点先天玄气也不给他。 这似乎预示着,他与屠龙斩之间的感应关系永远破裂了一样! 不觉已是戌时,又到了眼神丸出炉的时间,东方鸣就像往常一样跑去了炼药房,慕容酒也一如既往地在里面研究魔婴丹。 今天他的行为倒是有点不一样,没有执笔记录,也没有翻阅药本,倒是坐在置台旁,对着一口精致的杵臼不停地捣着药。 置台四方四正,有饭桌那么大,杵臼搁在置台上,旁边还摆着很多甑和碗,至于其他乱七八糟的工具东方鸣并不认识。 东方鸣走过去,见置台上落满的一层比细沙还要纤细药末,不免感到可惜,然而不一会儿,则就把目光停留在距离杵臼最近的一口甑上。 那口甑就像半仙居以前腌制咸菜用的菜坛子,但比菜坛子小一些,而探头往里一看,里面果然有一些类似于咸菜汁的绿色液体。 里面时不时冒出一些大大小小的泡沫。 慕容酒一边对着杵臼捣药,一边往甑里添加药末,每次药末洒进甑里,仿佛油锅里加了一点水,于是甑里的绿色液体“呲”地一声开始翻滚。 “这又是什么?”东方鸣往后闪了一下,感到好奇。 “测试药性的药水,不过还没弄好,待会儿还得熬制。”慕容酒倒没有以前那么专注了,神色很轻松,“你是来取眼神丸的吧?” “对。”东方鸣点点头。 “放在我后面长几上。”慕容酒回头看了看长几,可他两只手都在忙,并没有多余的手指给予指明。 东方鸣回头张望一眼,发现长几上有五只小瓶子,模样也都差不多,便问道,“哪个是的?” “老样子,还是左边那个。”慕容酒转过头,把注意力集中在捣药上面,“这次你有福了,因为我用师父的药炉多炼了几颗。” “多炼了几颗?”东方鸣笑了起来。 “是啊。”慕容酒咧着嘴笑,“师父的药炉是不能随便用的,但由于罗杀虎的关系,她就给我几个药方,让我抓紧炼制一些药膏,她的药炉那么大,自然可以腾个地方炼制眼神丸了。” “哈哈!”东方鸣把目光挪到炼药房中间的大药炉上,那家伙三丈多高,巨大无比,确实可以腾出很多地方。 看罢,便兴奋地跑去拿药。 长几上的五只小瓶子摆在一起,东方鸣挑出左边的那一只,以最快的速度将其打开,而后果然倒出三颗眼神丸。 说实话,对于绮罗鬼老的大药炉来说,仅仅多炼了两颗,着实有点少,他倒也不贪心,便笑道,“希望明天还能有这样的好事,那我就先走了。” “杀虎需要用药十天,每天都得炼成现成的药,所以这些天都可以炼出很多眼神丸。”慕容酒头也不回地说道。 转到自己的房中,东方鸣坐到蒲团上,然后将三颗眼神丸取出来细细观看。 或许是大药炉里的产物,这次的眼神丸竟然比之前的更加晶莹,形状也更加饱满,至于表面的玄气那也更加丰盈。 不用多说,这三颗眼神丸一旦吃下去,必然要比以前的眼神丸收益更大,兴许每一颗所能增加的圆田都可以直攀两位数。 第133章 真实的梦 想不多时,他张开嘴巴,一口气干掉三颗,而后就把胳膊肘撑到膝盖上,托住腮,笑眯眯地等待结果。 这次的等待时间有点久,像过去了一炷香,又或过去了两炷香,要说过去了三炷香,他也不会怀疑,至于具体过去了多久,他也没有一个准确的答案。 由于扎手修炼的时候,他经常会对时间丧失概念,于是这种漫长的等待可以归咎于迫不及待的心情,他认为这是自己的心理作用,有可能只是过了一会儿的时间。 不过呢,当他眼皮快要下沉的时候,他这才意识到这次的药效来的很迟,他怀疑大药炉不适合炼制眼神丸,以致于炼制失败,完全没有了药效。 “孩子……孩子……” 东方鸣似乎出现了幻觉,他仿佛听到一个人在说话,但当他的把涣散的目光对着房间环顾时,周围的一切逐渐模糊,接着一团黑暗就把眼前的画面挤压成一条细缝,末了严丝合缝,直至一片黑暗。 再度睁眼时,他发现视线中的世界处于倾斜状态,于是下意识地就认为方才肯定睡着了、栽倒了,现在大抵躺在地板上。 但是,他刚想爬起来时,突然意识到环境不对,因为他的房间没有泥土,可他呢?却躺在泥土地里。 身下是一片松软的泥土地,灰溜溜的颜色很熟悉,而周围的景物也很熟悉,甚至空气中的芳香也同样很熟悉。 如此熟悉的感觉使得他神经一振,连忙爬起来打量周围的一切。 是的,他周围是桃林,而他面前的那一扇带有些许沧桑感的朱红色大门,表明他身处在半仙居正门前的空地上。 走近大门,他激动地对着门上的匾额抬头张望:那匾额边缘的桃花族徽,以及“半仙居”三个大字就像被海栓和胡大刚刚擦过。 他激动万分,方想敲门,却恍然意识到自己是在做梦,于是鼻子一酸,很快就把一行眼泪引了出来。 “不可能的,不可能的,不可能的……”他抽泣着退了两步,然后嚎啕大哭,“高卢,高卢,我好想你……高管家,你真的在里面吗?我不想一觉醒来就看不见你了……我不想做这种梦……” 他蹲在地上抱着双膝哭了许久,忽地弹起身,一个箭步直接冲向半仙居的门。 那门轻轻一推就能打开,但他太用力了,因此扑开大门之后,便就立刻栽到了地上。 没关系,他抹抹眼泪,冲着客厅跑;发现没人,又冲客堂跑;不见人影,又冲每个房间跑;末了,他还是一个人都没看见。 他抽泣着,吸着鼻子,然后坐在院落里回忆昔日,似乎这里的每一寸土地都能勾起他尘封起来的记忆。 他又渐渐笑了起来。 因为有关半仙居的记忆,都是美好的,他从小就被高管家他们宠爱着长大,几乎没有半点委屈可供回首。 心情平复以后,他在半仙居里走走停停,不觉走到了祠堂。 虽然看不见那些故去的人,但这确实是一个好梦,好到无可挑剔,就连祠堂上的牌位也都一尘不染。 看到母亲和父亲的牌位,东方鸣呆呆地走了过去,然后缓缓跪下。 他先是和母亲倾诉了一些心事,然后就开始和母亲抱怨罗杀虎,仿佛他的母亲正在聆听似的。 向母亲诉尽苦水之后,便把目光挪向父亲的牌位。 但他看去一眼,便羞愧地低下了头,他觉得方才的诉苦之言,显示出了懦弱,于是给这个名重天下的半仙蒙羞了。 不过,没过一会儿,他鼓起勇气,抬起了头,露出坚毅而又果敢的神色,“爹,你放心,孩儿不会给你丢脸,我会好好修炼,以后决不会辱没东方氏的声名……” 话音刚落,牌位上的称谓和名讳仿佛在动,那些字就像水波似的在颤抖。 东方鸣一阵惊然,以为梦就要醒了,不由得恋恋不舍,“不!爹!我还有话想跟你说!我现在还不想醒!” 却在此际,牌位上的称谓和名讳消失了,很快出现了新的文字,——“我不是你爹。” 东方鸣的心脏搐搦了一下,有点不知所措。 而后,他镇定思绪,咽了咽口水,“爹,你在生气?你是不是觉得我胆小,爱哭,懒散,所以生我的气?” 牌位似乎能听人言,此时又惊现文字,“我真不是你爹。” 梦里无奇不有,东方鸣明白自己身处梦境之中,因此不觉离奇,而他自然也不想在父亲的牌位前崭露怯色,便从容地与之对话,“那你是谁?” 牌位再一次给予回应,“我是栖身在屠龙斩之中的魂灵。” “魂灵?”东方鸣表现的很淡定,但心里属实有点慌,不过梦皆虚幻,稍微捋清思绪,他几乎感受不到一丝惊悚。 又联想到屠龙斩“狼吞虎咽”,却“一毛不拔”,实在拙劣无耻,既自诩为刀中魂灵,那就应该承受宿主积压已久的怨气。 东方鸣欠起身,语气极为愤怒,“哼,你就是藏在屠龙斩之中的魂灵?这么说,那你不就是那个天师屠狂吗?天师?还真能吓唬我!” 他完全没有被化外天师的名号吓倒,甚至抱怨完了之后,指着牌位就想骂。 但是,他又意识到,那是他爹的牌位,便就收住手,进而抱起双臂。 牌位不知为何,稍过片刻才显示文字,“我也不知如何回答你,因为在我的记忆之中,似乎没有准确的答案。我或许是屠狂,又或许不是,但我更倾向于不是。” 东方鸣看完一段段文字,先被文字中含糊其辞的答案勾住思绪,随之莫名一笑,似乎觉得这个所谓的刀中魂灵还挺符合屠龙斩的特性,不仅在现实里让他绞尽脑汁,就连在梦里面也想挖空他的心思。 若说置身梦里,东方鸣自不想做这种精神内耗,惟一想做的,便是发泄,“你说你是刀中魂灵,那我问你,我每天忍受折磨让你吸取玄气,你为何不分一点玄气给我?你抢吃不吐骨头,与畜牲何异?” 牌位许久没有出现文字,恐是出于羞愧而沉默,但最终还是有了文辞出现,“没有办法,我需要玄气维持清醒的意识,分不分给你玄气,需要取决于我的状况。好比我现在听见你的声音,感受你的处境,以及跟你这样交流等等,这都需要玄气或灵气来维持。其实我早已经可以从自然中吸取玄气和灵气,但归功于你,使得我最近的修炼有了突破,所以我需要更多的玄气完成进阶。” 东方鸣一开始并不在意这些文字,然而看到一半,突然将信将疑,于是就变得目不暇接,生怕没有看完一段文字,该段文字就被下一段文字覆盖。 说实话,这梦境简直真实得让人觉得离谱,因为文字上的解释经得起推敲,不像那种天马行空、漏洞百出的无稽之谈。 “这么说,我无法从你那里得到玄气,不是我们的感应出现了问题?”东方鸣试探性地问道。 牌位给予回复,“是的。” 东方鸣仿佛有了浓厚的兴趣,疑惑道,“你真的也能修炼?你是怎么修炼的?还有,你有了突破,为何归功于我?” 牌位很快回应,“跟你交流很费玄气,因为我需要用玄气才能呈现文字,所以把我修炼的方式解释清楚,其实很奢侈,至少需要吸干一万株隽帼飞将才行。而我突破的关键,则是七更枯黄草的增益,你应该还记得那件事吧?” 东方鸣越看越惊讶,不由得笑道,“真希望我醒来的时候不会忘了这场梦,虽说都是假的,但至少可以让我平日里的疑惑得到一个合理的解释,这样的话,便是最好的自我安慰了。” 牌位顿时浮现一串符号,“……” 但随后又出现了文字,“这里不是你的梦,是你的想象,准确来说,这里是我开辟的‘通灵界’。其实我们通灵的那一刻,你就可以来到这里,可由于你的魂意太低,正常来说很难进入。我几次试图把你召唤进来,然而始终未能成功,不意今日,你却自己走了进来。通灵界是无形的,你此时所看到的一切,是根据你最熟悉的环境而产生,但这样的形态很难再次改变,因此你以后进入这里,大概还将看到现在所看到的一切。” 一段段文字消失之后,这个所谓的刀魂又补充了一段文字,“对了,解释这么多,而我所消耗的玄气,等同于一株隽帼飞将之中所蕴含的玄气。” “不对,这太离谱了!”东方鸣不可思议地惊叫一声。 兴许这句话极易引起误会,便又连忙解释道,“不是,我是说,这梦真实的有点离谱,我甚至难以找出一点不合理的地方。” 牌位登时浮现,“……” 紧接着又凝聚文字,“我其实可以用声音和你交流,但那样更费玄气,而且你的魂意如若太低,也无法听见,我想说的是,别怀疑,这都是真的。” 说得有鼻子有眼,东方鸣不敢不相信,而他此时又不知该说什么,似乎生怕牌位之上再次出现文字。 毕竟这个刀中魂灵一旦浪费玄气,他就要继续从隽帼飞将之中帮忙获取,而那种痛苦很煎熬,自是能免则免。 尽管如此,东方鸣觉得有些问题还是要问,“不说别的了,你到底叫什么名字,我怎么称呼你?” 第134章 四颗魂瑰 牌位继而显露文字,“我没有名字,与你爹通灵之后,你爹一开始叫我屠狂前辈,但我没有屠狂的记忆,我不喜欢被人强加一个陌生人的身份在我之身。你爹理解我,也很疏放,后来不以前辈尊我,与我以兄弟相称,他叫我刀兄,我叫他弘弟。他叫我刀兄,主要为了撇清与那个屠狂的连系,因为我有了意识之后就在屠龙斩里,我姓……” “够了!”东方鸣看得直冒冷汗,不由得打断,“我问你名字罢了,你直接说出来不就好了?明知解释多了很费玄气,却还不懂言简意赅的道理,我看你分明就是有意为之!” 一股脑地抱怨完后,他恍然意识到自己又问了一些问题,而这并不是问题,仅仅只是抱怨,便又急忙阻止道,“你别回答我!” 见牌位没有出现文字,东方鸣松了一口气。 其实刀中魂灵一开始提起东方弘的时候,东方鸣就不想关心其他的问题,因为据他所知,他的父亲确实通灵过屠龙斩,假设这一切都是真的,那么他就能从刀魂的口中得知很多关于父亲的事情。 只是呢,若问这样的问题,其代价肯定就是损耗更多玄气。 东方鸣患得患失,还是说道,“我其实很想知道我爹的事,但我现在问你一句,你尽量简单地回答,好吗?” 牌位果然简答起来了,“好。” 东方鸣小心翼翼地问道,“我爹是怎么死的。” 牌位立刻显现文字,“不知道。” “确实,在那个时间,我爹和你的通灵关系已经被抹除了,你当然不会知道。”东方鸣摸着下巴边想边说,接着笑了起来,急声道,“那他是个怎样的人?我问的是,他性格如何?脾气如何?长相如何?喜欢什么?讨厌什么?还有……” 牌位惊现大字,“停。” “怎么了?”东方鸣疑问。 牌位随之浮现文字,“其实我听见绿眼老太婆想要炼化我的时候,便想传音给你,可惜未能成功。现在见到你了,这件事就变得尤为重要,毕竟我现在的生与死,只能寄望于你。说实话,我并不想消失,因为我和你爹有一个相同的愿景,得知你爹死了以后,我悲恸万分,一直想遇见一个合适的宿主共同完成我与你爹的愿景。然而与宿主通灵,并非我选,自是可遇不可求,也直到与你相遇,才成全了这场缘份。现在我有机会完成心中夙愿,决不能被绿眼老太婆炼化,你一定要尽力阻止。” 文中提到的“绿眼老太婆”,显然是指苗绮罗,东方鸣被这刀魂的胆量吓得够呛,又苦叹这刀魂着实不懂言简意赅的道理。 “你叫绮罗鬼老绿眼老太婆,竟还想着活命!”东方鸣闷哼一声,然后就在回忆通灵屠龙斩的画面,似乎当时触及刀身之后,确实就与屠龙斩有了些许感应。 他想不多时,又迫切地问道,“你和我爹到底有何愿景?” 牌位又现文字,“其实,绿眼老太婆是你爹给那苗绮罗起的绰号,至于我和你爹的愿景,我想的是奔赴化外,而你爹则是帮助他的义父统一九州。我和你爹意气相投,彼此相惜,所以后来,我和你爹就有了统一九州奔赴化外的愿景。” 见此,东方鸣才明白父亲是那么的忠心四象门,想到朱旦已死的事情,他不禁感伤,“要是爹得知汉王朱旦已被高流杀死了,不知有何感想。” 牌位浮现文字,“你爹敬重朱旦,应该会杀了高流。” 东方鸣神色一振,“不行,高流不可以死!” 牌位随后又现文字,“弘弟乃性情中人,自不会那么决绝。” 但这段文字消失之后,又以文字提醒道,“有人来了,你可能很快就会离开这里,却不知何时才能与你交谈,所以你务必记住我说的话,只要你在这件事上用心,我会尽最大的可能给你玄气,切记。” 东方鸣疑惑不解,“谁来了?这里还有其他人吗?难道是高管家他们也……” 未及说完,东方鸣只觉得天旋地转,眼前的一切就像水波一样开始摇晃,终而归入混沌。 转眼,东方鸣睁开眼睛,竟迷迷糊糊地看见慕容酒的一只手一直摇晃着自己。 “别装了,快给我起来!”慕容酒一边推搡着东方鸣,一边喝道,“你赶紧给我交出来!我知道就在你那里!” 东方鸣揉了揉眼睛,接着陷入木讷,一直回忆着梦里的事情,而那一切仍旧清晰,倒是全部记得。 他终于关注起了慕容酒,“怎么了?你怎么来了?” “别装蒜,快把魔婴丹还给我!”慕容酒凶巴巴地说道。 “什么魔婴丹?我何时拿你的魔婴丹了?”东方鸣感到莫名其妙。 “是,是我的错……”慕容酒的态度稍微好了点,而后苦着脸说道,“你拿眼神丸的时候搞混了,又或者说,是我放错了,反正不管怎么样,你就是拿错了。”说完,他立马取出一只小瓶子递给东方鸣,“这才是给你的眼神丸,拿去。” 东方鸣接过,不缓不慢地打开瓶塞,不意倒出七颗黑色的丹药,似乎真和眼神丸一模一样,“怎么是七颗……不是三颗吗?” “本来就是七颗,我没说吗?”慕容酒严肃地说道。 “没说。”东方鸣不知所措的摇了摇头。 “不纠结这事,那么魔婴丹呢?”慕容酒似乎只关心这件事情。 “吃了。”东方鸣淡声回道。 “吃了?”慕容酒惊惧交加,随后试探性地问,“吃了几颗?” “全吃了。”东方鸣呆呆地回了一声,然后就像一个犯人一样等待发落。 “吃枣也吐核,你就这样一口气全吃了?”慕容酒根本不相信。 “眼神丸没有核,又不大,三颗一起吃,可不就是一口气的事情吗?”东方鸣觉得自己又没错,没必要害怕,便予以反驳。 慕容酒眉头一皱,拎起东方鸣的耳朵,“走,去和我师父解释,我可不想替你背黑锅,我也背不了这口大黑锅,你自己干的蠢事自己承担!” 东方鸣“哎吆吆”地叫个不停,跟着就开始不断地求饶,然而慕容酒不但不撒手,反而右手的大拇指和食指更加用力,直接拎着东方鸣的耳朵走出房间。 东方鸣只能被对方牵着耳朵走,倘若稍微反抗一下,似乎整个耳朵都将保不住了。 到了钟楼的大厅,看见宁不干和麻不净跪在厅堂之上冲着苗绮罗不断叩首求饶,慕容酒一边拎着东方鸣的耳朵,一边给他一个“你死定了”的眼神。 确实,细听宁不干和麻不净的求饶声,东方鸣不难听出,他们之所以如此,正是因为偷炼魔婴丹的事,而他们恐惧的原因,似乎是苗绮罗为了此事,已经打算“没收”他们的脑袋。 慕容酒轻轻一叹,许是担心起了东方鸣,于是那只揪住东方鸣耳朵的左手一滑,放开了东方鸣的耳朵。 东方鸣的痛苦解除,立马揉起耳朵,然后就看见慕容酒用那只“无情”的左手摸着下巴。 “没想到这么严重,要是说出实情,你铁定也没命了。”慕容酒蹙着眉毛,一边沉吟,一边思考。 “是你搞错的,你得救我。”东方鸣的语气有些抱怨,但是他方一说完,也陷入了深思,“难道那场梦都是真的?我正是因为这个原因,才进入到了那个什么‘通灵界’?太扯了吧?世上竟有此等稀奇古怪的事……” 正当他们各自思考时,扶蝗走进了大厅,然后不请自坐地坐到苗绮罗的旁边。 他冲着宁不干和麻不净看了片刻,而后面无一色地说道,“投诚旱魃的人到齐了,拟好十二月初两边同时行动,也就是说,还有不到十天的准备时间,可我这边,准备的人马远远不够。” “你现在倒是懂得量力而行了。”苗绮罗懑声道。 “此一时,彼一时。”扶蝗轻轻一叹。 “罗生门方面,应该没什么问题了吧?”苗绮罗轻声说完,却看扶蝗点了一下头,便又淡然一笑道,“齐腾之才,在翼州齐氏的年轻一辈中无人出其右,那翼王无子,听说甚爱此侄儿,就算齐鸢不谋反,翼王也会将齐腾立为世子,如今被罗杀虎一斧砍成烂瓜,齐鸢哪能就这么算了?旱魃做出此等安排,也算是聪明了。” “齐鸢再有恨意,也不敢在此等事情上违逆旱魃,他在旱魃面前,并未表现出任何情绪上的波动,旱魃本来也不当一回事,仍打算让罗生门跟着虚耗走。”扶蝗的目光停留在宁不干和麻不净的身上,又说道,“是虚耗改变了旱魃的决定,那虚耗很是善说,而今日旱魃又不似当年那般刚愎自用,这才改变了决定。” 说到这里,扶蝗的拳头一紧,继续说道,“但旱魃越来越多疑了,岂会轻易对我放松警惕?” “你此行去鎏州,务必要有邹桦等人的相助,他们在鎏州圈子甚广,有了他们在身边,不是多了几个象翥卖力那么简单。”苗绮罗说着说着,突然盯住扶蝗,“照你这么说,莫非虚耗没有帮你说话?旱魃没有将那几名新鬼使放了?” “虚耗乃燃灯心腹,旱魃没有杀他,应该只是暂时而已,若得知虚耗私藏魂瑰,自然杀一儆百不带犹豫。让旱魃放人的事,虚耗不敢不帮忙,但他即便再怎么善说,旱魃也没有理睬那些利害。”扶蝗说完,无奈地从身上取出四颗魂瑰放在案几上,“这就是结果。” 那四颗魂瑰宛如人的黑眼珠,但大小不一,全都亮闪闪。 苗绮罗瞥去一眼,“是那四名新鬼使的?” 第135章 杀人如麻 扶蝗面带丝丝怫郁,仿佛心里有股怨愤之情隐忍不发。 过了几个眨眼,随着一声叹息,他的脸色恢复如初,也很快点点头,低沉道,“胥沪、常春、葛光、邹桦,无一不是鎏州名士,无一不是名门族长,他们四人戍望郡地,不闻州外纷斗,是英邪费劲心思,一一笼入节党,如今成了四颗魂瑰,是我愧对他们……更可悲的是,往后他们家院起火,其族人上哪呼喊?势必叫天不应,叫地不灵,若知今日结局,他们一定悔不当初……” 虽说声音很平淡,但有一种苦,似钻进了肉,攫住了心。 他咬了咬牙,话语急骤起来,“一件化内玄器顶多一万魂意,而一位象翥魂瑰就有一千,旱魃玩忽人道,杀十位象翥不外乎砍柴切瓜,所以我能否取得华汲剑,他根本不在乎,他的主要目的,无非让我分散玄机城的注意,好在大宗明那边大施拳脚,但华汲剑不取,其他人又怎么办?” 听完这些抱怨的话,苗绮罗不由得挠了挠耳朵。她听出扶蝗很无助,却冷笑道,“你的话姑且都对,但光凭你现在的人手,玄机城看都不会看。试问,凭你也能分散玄机城的注意?旱魃要是这样安排,可真是糊涂。不过呢,他本来就是一个只会耍刀的蠢夫。” 扶蝗收了收衣袂,自顾自地说道,“旱魃给我四颗魂瑰,是何意思,想必你能够明白吧?” 苗绮罗迟迟不答,以令扶蝗投去目光,“他的意思是,你若将其炼成魔婴丹,就会考虑放了达湿陟。” 苗绮罗依旧没有说话,而略带笑容的脸,逐渐蒙上一层怃然之色。 扶蝗的目光仍在盯着她,“我很需要达湿陟。” 苗绮罗突然盯着地板若有所思。 少时,她缓缓端起案几上茶杯,但始终没有顾着喝,“汉州之行,大概斩获二十多具象翥尸身,本老记得,你当时分得十二具,但你要那些有何用?想必全部送给了达湿陟。” 扶蝗很快答道,“是。” 苗绮罗漠然道,“虽说达湿陟的修为不高,但他的控尸造诣,连本老也都自愧不如。那个马脸秃驴也知道控尸之道不宜滥学,既以此成痴,也是想为你多出力,算是你的忠狗,要是旱魃放了他,自然对你帮助很大。” 扶蝗又很快答道,“是。” 终于,苗绮罗吹了吹茶杯呷了一口,“本老念你能力不济,姑且可以答应这件事,其他事情,本老不想再听。” 扶蝗似乎并不满意,便脱口问道,“绮罗,你能否和那旱魃动动嘴皮子?” 见苗绮罗投来目光,他登时崭露恳色,“不管是现在,还是从前,旱魃都很忌惮你,若你跟他讨价还价,至少可以帮我把青面獠也给救出来。” “区区一名鬼使,还不值得本老去见那个红眼老魔。”苗绮罗眼神一傲,直接就给拒绝了。 “绮罗……”扶蝗轻声细语叫了一声,但见苗绮罗反眼一怒,他愣了一下之后,很快恢复仪态,“唉,你也知道,那青面獠是何身世,自从你给他改头换面之后,他对岑葑从不表露私恨,一直按照我制定的计划竭力进行。他本来与英邪快要将整个岑氏吞下,却被旱魃的出现改变了局势。当然了,也并不是扳不回来,但必须要有他,只有他在,还能再次稳住岑氏。你也知道岑氏在鎏州的影响力有多大,若有青面獠助我,那么夺取华汲剑未必不可能。” “你对鎏州的了解,应该比本老还清楚,至于那鎏王宫之内的虚实,需要本老继续提醒吗?你搞出这么多花样,到头来还不是白费心思?”苗绮罗无动于衷。 “我知道华汲剑难取,可没有华汲剑,那些人怎么办?”扶蝗看向四颗魂瑰,内心的忧虑很快形之于色,“当初为神尊挑选道侍,我逐一遴选,才挑中了那些人,而我挑中那些人的原因,是因为看到了他们身上散发的光。神尊一直在寻找可以照亮人间的光,如若他们死了,神尊上哪里寻找?我决不能看着他们死。” “光……”苗绮罗愣了少时,冷笑道,“本老自然不想人间的光消失,毕竟我们的神尊大人喜欢嘛。” 楼梯口,东方鸣和慕容酒一直站着偷听两位鬼老的谈话。 也不能说是偷听,毕竟苗绮罗的身边,难藏窃听之人。 总之呢,方才听到“人间的光”时,东方鸣想起“小明珠”确实说过这番话。 随之,仿佛有一根针戳中了他,使得他浑身一振,而后一股脑地冲向苗绮罗。 慕容酒还没做出反应,却看东方鸣“咚”地一声跪在苗绮罗的跟前四目相对。 东方鸣的膝盖虽然跪在地板上,但上半身挺得笔直,神色果敢而又无畏,仿佛变了一个人也似。 苗绮罗的内心有些惊讶,却面无表情地打趣道,“尚未过年,怎么就给长辈跪下?不觉为时尚早吗?” 东方鸣拱手肃道,“绮罗鬼老,喰魂鬼老的想法一点没错,若有一点机会,就决不能放弃!要不把那些人救出来,如何救出我师父?现在旱魃一手遮天,无人胆敢与之作对,我们只能寻求更多的人齐心协力,才有可能救出我师父!” 苗绮罗眉头一蹙,“无人敢与旱魃作对?混账!要不是你师父,他见了本老,也得跪着说话!” 扶蝗听此,似乎看到转机,便赶忙附和道,“是啊小东方,你有所不知,当年整个赶尸派之中,无论淫党还是节党,见了绮罗鬼老都得弯着腰说话,而今旱魃拿你师父作为要挟,绮罗鬼老才会有所顾忌。” 苗绮罗闷哼一声,露出傲然的神色。 其后,扶蝗又是把绮罗鬼老的过去娓娓道出,那话里话外,尽是主人公的泼天风光。不说苗绮罗听完是何态度,但叫东方鸣听完,整个下巴都要惊掉了。因为扶蝗的话里,提到了一些比旱魃还要冷血残暴的鬼老,然而那些鬼老无一例外,全部都对绮罗鬼老百般恭敬,有的鬼老甚至为了“抢夺”绮罗鬼老进行火并,几乎根本不用绮罗鬼老出手,他们就已自溃。 但是,听完这些,慕容酒倒是觉得,他师父之所以那么“抢手”,靠的不是修为,而是靠着长生丹和魔婴丹。 不管如何,扶蝗磨破嘴皮子,到底有了结果,那苗绮罗听着听着,心情着实愉悦,末了摇头一叹,终于答应救出青面獠。 既然绮罗鬼老如此厉害,东方鸣倒是觉得,绮罗鬼老也可以救出高流和朱变。 可恳求的话还没来得及说,琉璃婉很快赶至,并扔给苗绮罗四颗魂瑰,说那拘凰塔太小,害怕明尊住得不舒服,便杀了几个占地方的人,希望苗绮罗看在旱尊如此体恤明尊的份上,把那四颗魂瑰炼制成丹。 那四颗魂瑰究竟取自何人之体,琉璃婉来不及明说,就在绮罗鬼老的狂怒之下失声。 听不到答案的东方鸣惶惶不安,感觉旱魃果然杀人如麻,前脚刚杀了四位象翥,后脚又杀四位象翥,八位象翥说杀就杀,果然是个屠夫。 毕竟不知琉璃婉带来的四颗魂瑰取自何人之身,于是朱变和姚燮生死成为谜团。 想到这里,东方鸣的心里一阵咯噔,待琉璃婉方一调头离开,他便心神不宁地尾随其后。 “婉姐姐!你别走!” 一声焦急地呼喊使得琉璃婉停了下来,她回眸的刹那见到东方鸣大步流星地及近,心里自是疑惑。 迨东方鸣跑至面前扶膝喘气之际,她低头一问,“你叫住我,莫非是苗绮罗的意思?莫非她要你传达什么话给我?” “她,她……” “她什么?” “她……” 琉璃婉顺顺他的背,摇头道,“别急,慢慢说,她说什么?” 东方鸣连喘几口大气,终于可以正常说话了,便道,“她,她没,她没说什么,是我有事情想问你。” “我和你很熟吗?我为何要回答你?”琉璃婉收回手,调头就走。 “我,我只想知道你带来的魂瑰是谁的!”东方鸣猛吸一口气,再次追了上去,“高流,高流和朱变还活着吗?他们没死对不对?” “嘶,你这人真离谱。”琉璃婉停下脚步,大眼闪闪地看着东方鸣,“你为何会问我这样的问题?你以为我会告诉你?或者说,你为何觉得我对你没有恶意?要是你想跟我站一边,那么刚才苗绮罗要杀我,你怎么一句话也不说?你当时关心关心我的话,我现在可能还会透露一点答案给你,但你这小鬼什么都不做,竟还指望我对你抱有好感,你脑子有病吗?” “我……”东方鸣无言以对。 “我什么?”琉璃婉继续动起了步,“再跟着我,你就别停,有本事跟我去叶棠天。是啊,你想知道,为何不自己去看看?只要你去了叶棠天,我可以安排你和朱变还有高流见面,但你可能会被我师父熬成汤,有胆你就跟着吧!” 东方鸣听到这句话,吓得停下脚步,直到琉璃婉的背影消失,他仍杵在原地发愣。 不过,当他郁郁寡欢地走到钟楼前,眼睛突然一亮,“她说只要我跟去叶棠天,就会安排我和他们见面……莫非婉姐姐已经告诉我了?这样说的话,不就说明他们还活着吗?” 是啊,婉姐姐之所以没有直接说,无非是怕她的师父责怪,因此才给出了一个隐晦的答案。 这种猜测,使得东方鸣安心不少。 但是,这毕竟仍是一种未经证实的猜测,故而又使得他略有不安。 直到两天以后,他的心里仍然七上八下。 第136章 两口大缸 在绮罗天,内心七上八下的人并非东方鸣一个,那麻不净和宁不干也为魔婴丹的事情担惊受怕着。 当初虚耗拿来三颗魂瑰,求他们炼成魔婴丹,而这两个老鬼奴,以为明珠不在了,他们就能在诛邪天独大,满以为利用诛邪天里的药炉炼丹,无人胆敢揭发。 这种想法本身就是死罪,付诸行动更是死罪。 今朝事发,苗绮罗仍未决定如何处置他们,但苗绮罗每次见到他们,一双绿色的瞳仁总会在他们身上恶狠狠地扫视一遍,似乎正在考虑一种“新奇”的处决方式。 这种等死的心理,让宁不干和麻不净没日没夜地提心吊胆,实是煎熬。 关于这件事,东方鸣也免不了受罚,想必最轻也得剁掉手脚。 由于三颗具有瑕疵的魔婴丹没了,慕容酒没法继续研究,为了替东方鸣保守秘密,他又不得不装出一副仍在研究的假象。 实际上,慕容酒早就对那三颗魔婴丹有了初步的判断,与其说有瑕疵,不如说更完美。 因为那三颗魔婴丹都足有一千魂意,吸收到人体之后,大抵也能为服用者补充三成魂意,其实和苗绮罗炼制的魔婴丹并无本质上的差别。 若说只用了三分之二的药材就能炼出此等魔婴丹,可不就说明宁不干和麻不净的炼药技艺更出色吗? 但是呢,苗绮罗号称魔医,其炼药技艺又岂是两个老鬼奴可以比的?若说那三颗魔婴丹没有瑕疵也就罢了,又怎有更胜一筹的道理? 慕容酒觉得自己的研究结果一定存在问题。 “师父天天问我有无发现,你说如何是好?”慕容酒蹲在药炉前折断一根柴火,他的眼睛很快盯住身旁的东方鸣,愤色道,“你是明尊的徒弟,就算我师父发现三颗魔婴丹被你吃了,顶多剁了你的手脚。凭我现在的医术修为,接手接脚纯属小事一桩。或者说,你害我没法研究魔婴丹,你就应该受点惩罚,而我师父剁你手脚,我正好可以借你的手脚验证我的医术是否有了质的提升,我干嘛要替你隐瞒?我干嘛要跟着担惊受怕?你真是一个扫把星!” 东方鸣怕疼,为了求慕容酒隐瞒此事,就差跪下了,现在一听苗头不对,顿时就把慕容酒的手臂抱住,“慕容大哥,说是这样说,可我不是罗杀虎,我真的顶不住!求你了,你就让我挺过这十天吧!我手脚被剁的话,万一你接不好,那我岂不是要错过机会?你师父只给我十天的时间修炼,我真的不想错过这次机会,要知道,那可是六十六号药田啊!里面可全都是药植王啊!” “真拿你没办法。”白了一眼之后,慕容酒发出一声叹息,“你这个人看着挺老实,嘴里没一句真话,我竟然会相信那种事!” “哪种事?”东方鸣疑问道,“通灵界的事?” “对啊,什么通灵界?简直就是狗屁。”慕容酒闷哼道,“要是你说的都是真的,那么‘刀魂’为何不给你玄气?你现在每天忍痛纳气,完全就是便宜屠龙斩,既得不到一点好处,又何必继续忍受那种折磨?就因为一场梦?” “可那场梦太真实了啊。”东方鸣反驳道,“你想啊,要是我没有吃魔婴丹,那姑且就是一场梦,但我吃完魔婴丹之后,突然就有了那场梦,岂不神奇?而且结合我梦中所见,绝无疑点,那就是真的!” “说到疑点,你就是疑点!”慕容酒瞪向东方鸣,“还骗我?这分明是你编造出来的鬼话!你这个胆小鬼,分明就是不敢面对惩罚!” “是,我确实是个胆小鬼,但谁不怕?若你的手脚被剁,你不怕吗?”东方鸣质问一声后,又苦苦央求道,“慕容酒大哥,我发誓,我真没有骗你,倘若骗你,我天打五雷轰!” “别说了,我是不会信的。”慕容酒欠起身,向着门外走,“这种事,你还是跟我师父说,看她信不信!” “别!”东方鸣跑上前拦住道,“她肯定不信!你别跟她说!” “我今天不说,未必明天、后天不会说。”慕容酒抱住双臂,“早间的时候,师父又问我魔婴丹的事,我说快要找到问题了,这不是欺师吗?你觉得我这样越陷越深,最后的结局是什么?” “我管你什么结局!”东方鸣喝道,“分明是你放错位置的!我没拿错!我拿的就是左边那瓶!你搞出来的事,你要负责!” “嗬,你这气势有点不像你了。”慕容酒笑道,“等你手脚被剁的时候,你也要拿出这样的气势才是啊。” “我……”东方鸣顿时焉了,“慕容大哥,行行好吧,我其实也不是怕被剁掉手脚,而是害怕你师父一气之下不让我修炼了,我还剩四天的修炼时间,万一四天之内突然屠龙斩分我玄气了,那我岂不是错过了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吗?” “让开。”慕容酒轻声说了一声,但见东方鸣迟迟不挪开身子,便又叹道,“我是去找宁不干和麻不净寻一些灵感,总不能窝在炼药房无所事事吧?万一回头我师父再问我魔婴丹的事,我怎么回答?回答不上来,怎么替你隐瞒?” “这样啊……”东方鸣嘻嘻笑了一阵,而后神色一肃,“我跟你一起去,我陪着你!” “滑头!”慕容酒哼道,“你要怕我告密,你就跟着吧。” 这几天宁不干和麻不净变得很勤快,他们每天都在绮罗天的药田里不断巡视,不但对一群小厮的工作进行耐心指点,并且还对一些脏活亲力亲为,这种转变跟原来截然不同,太过于反常。 宁不干和麻不净早年跟着苗绮罗的时候,是被分配在绮罗天照顾药植的,他们对此有着很丰富的经验,这一点毋庸置疑。 但这样,很多小厮则以为自己的工作出现了大问题,于是绮罗鬼老才让他们过来进行纠正。 然而,慕容酒知道,他们只是想将功赎罪,然而这样做,到底能不能赎罪,那就另当别论了。 来到药田,刚与宁不干和麻不净打完招呼,慕容酒就谎称自己的师父正在准备两口大缸,至于干什么用?说是要把两个人的手脚剁了装里面。 “你师父真这么说?”宁不干一听,一张脸顿时苍白。 “人彘……她怎么又想出这种,唉……”麻不净苦着脸喃喃低语。 “不会吧?这么巧?那两个倒霉蛋竟然是你们?”慕容酒打趣道。 “完了,全完了!”宁不干已经开始抹泪了。 “没事,兴许你们在缸里养个大半年,我师父还会把你们拼凑成完整的人,以她的医术,应该可以做到。”慕容酒坐在宁不干和麻不净的中间,两只手臂搭在他们的肩膀上轻轻拍着,“但二位不想让我替你们求求情吗?” “想!” “想!” 宁不干和麻不净几乎异口同声,“你有什么要求尽管说。” “要求……”慕容酒心想,这两个老家伙可真是人精,根本不需要多说什么废话。便笑道,“跟两位前辈相处这么久,哪能不产生感情?求情是份内之事,提要求的话,那就太不近人情了。” “真没要求?”宁不干始终不信,卖惨道,“这些年,我和麻不净矜矜业业,什么也没得到,惟一能给你的,也只有一点点药材,你现在已是绮罗鬼老的徒弟,自然看不上,但除此之外,我们真拿不出什么了。” “不不不!”麻不净掏出三张符箓,“慕容鬼使,这三张四色元符看得上吗?” “对对对!”宁不干似乎忘记了这件事,便干笑道,“这东西虽是一般,但一般的符箓师炼制不出,也很难买到,慕容鬼使不妨拿着吧。” 慕容酒尚未说话,东方鸣却看那三张符箓有点熟悉,便道,“这不是我的吗?怎么会在你那?” 听此,慕容酒看向东方鸣,“怎么说?” 东方鸣回道,“我之前用了四张四色元符换了阿诺四粒伪红丸。” “这交易不算亏……”慕容酒板住了脸,瞪向宁不干和麻不净,“那阿诺也算我师父的人,你们这两个老家伙竟敢勒索他!” “哎吆,冤枉冤枉,这可是那阿诺孝敬我和宁老的!”麻不净连忙解释道。 宁不干跟着说道,“慕容鬼使啊,你若不信,不妨找阿诺当面问个明白。” 搞清此事,就要去诛邪天,但明尊被俘以后,那诛邪天的入口就被移至绮罗天,慕容酒若有所思,“对啊,那诛邪天的入口哪里去了?” 宁不干和麻不净均是摇了摇头,“不知道。” 要说不知道,那大概就是心里有鬼,慕容酒倒也没空理会这件事。 虽说四色元符十分珍贵,但在绮罗天,似乎毫无用处,他犹豫一阵,摇了摇头,“这四张符箓,不干不净,还是由你们拿着吧。” 宁不干凑近慕容酒,“那求情的事……” “方才还想替你们求情来着,现在嘛……”慕容酒佯装思考,低喃道,“若替你们求情,也不是不可以……不过呢,慎重起见,还是要弄清一些事情,比如你们为何要给虚耗炼制魔婴丹。此外还有一件事,你们要解释清楚,那就是你们所炼制的魔婴丹,为何与我师父炼制的魔婴丹有点不一样。” “嗨!”宁不干给了自己一巴掌,愤声道,“给那虚耗炼制魔婴丹,纯粹是我和麻老糊涂。那王八蛋虚耗说,只要我们帮他炼制魔婴丹,这次一人一颗,下一次可能就是一人三颗、四颗,反正足够让我们进阶全真……” 麻不净悔恨道,“进阶全真,魂意极其重要,若是魂意高,破衰就无太大的风险。其实你师父也答应过我们,若是明尊有朝一日成了迦罗,保证助我们登上全真。只是,那承诺遥遥无期,我和宁老一时心急,这才昏了头。” 闻言,慕容酒点了点头,“可以理解,但你们炼制的魔婴丹为何……” “这个就不能随便说了。”宁不干打断道,“我和麻老已然铸成大错,要是再乱说话,别说是你,哪怕是阎王替我们求情,也得死无葬身之地。” 麻不净紧随其后,附声道,“是啊,你师父的脾气,我和宁老比你还要清楚,可不能乱说啊。” 第137章 半真半假 苗绮罗是何性情,慕容酒当然明白,正是明白师父喜怒无常,他才会急着完成师父交代的任务。 若甄别不出“两种”魔婴丹的区别,他少说也要饱受师父的冷言冷语。 可惜,宁不干和麻不净最终也没有说出答案。 晚间时分,琉璃婉又来了绮罗天,她这一次是来找扶蝗的,但她走到钟楼的门口,只跟苗绮罗说了几句话,差点就被苗绮罗将头拧下。 琉璃婉吓了一大跳,仍没有收敛语气,反而拿着明尊被囚一事恐吓苗绮罗。 这招很管用,即便苗绮罗涨红了脖子,也没有伤害琉璃婉。 这一切全被东方鸣看在眼里,不禁奇怪,便冲着慕容酒说道,“绮罗鬼老不敢杀婉姐姐,无非是我师父之故。她以为绮罗鬼老很吃这一套,可绮罗鬼老万一真杀了她,旱魃真会伤害我师父吗?我看不见得。现在旱魃仍没有得到长生丹,怎会那样做?唉,婉姐姐这般肆无忌惮,迟早会送命。” “这还用说?我师父那么恨旱魃,光冲这一点,琉璃婉就该收敛,可他……”慕容酒说着说着,似乎想到了什么,不由得轻声吟道,“对啊,既然魔婴丹那么重要,师父岂会帮一个仇敌炼制什么魔婴丹?莫非……” 顺着这个思路去想,慕容酒的心里像是得到了一个准确的答案,但光凭揣测,似乎略显不够。 于是他急不可耐地找到苗绮罗,以试探的方式验证猜测。 “徒儿真的很愚钝,研究了几天,始终没有太大的进展,反而头绪越来越乱,因为弟子发现那两个老家伙炼制的魔婴丹不仅没有瑕疵,反而比师父炼制的魔婴丹要好很多,我知道,我肯定是糊涂了,一定是我把记录的扎记弄混了……” 慕容酒面露自责之后,主动请师父降罪。 苗绮罗淡然一笑,“你若只是简单的弄混了,那只能证明你糊涂,你要搞清楚好与坏的差别,就要准确的分辨两者之间到底有何差异。” “似乎是多加了三十五种药。”慕容酒的语气很谨慎,接着挠着头又道,“上次随师父炼制魔婴丹时,徒儿留了札记,而这次研究那三颗具有瑕疵的魔婴丹也一边测试一边记录,后来两沓札记不慎混在了一起,所以才弄混了……” “三十五种。”苗绮罗的表情没有明显的起伏,但玉靥明显多了几许容光。 顿了半晌,她又敦教道,“医者,求于精度,只有准确无误的找出问题,才能证明你对每种药材的药性以及它们融合之后的反应了如指掌。一名凡医都要掌握这些基础,何况玄医?研究学问就是这样,一个小问题往往都会困扰你很久,但又必须锲而不舍埋头求索。为师的医术固然精湛,可仍有很多疑难缠在脑中,烦乱不得解。为师需要有人分段,而为师只有你一个徒弟了,所以你必须成长到不亚于为师的高度才能帮到为师。” 一席话说完,她脸色一沉,厉颜责道,“只发现三十五种,说明你还很嫩,你应该把为师的所有藏书再读几遍……” 老妖女说翻脸就翻脸,慕容酒低着头一声不吭。 当然,这句话也表明,他目前所总结的魔婴丹炼制秘诀存在毛病,也明白师父所炼制的魔婴丹确实多加了很多味药,而并非三十五种那么简单。 这个师父并不像张萍,她根本没有耐心,也从不会轻易给出什么答案,作为她的徒弟,似乎有关医术上的问题,全得自己琢磨。 其实,长生丹和魔婴丹并非苗绮罗的全部,除此之外,她还累积了很多研究结果,内中就包括了有关“起死回生”的研究结论。 在长生丹和魔婴丹的问题上,他以为师父已经倾囊相授,然而如今看来,若师父有意如此,自会对他指点迷津。既没有予以指正,那就表明这个师父并不想把长生丹和魔婴丹的炼制方法毫无保留地教给他。 这实是一种不信任的表现。 要是不信任,他就很难接触到有关“起死回生”的方方面面。 而得到苗绮罗的信任,也没有其他办法,惟有通过孜孜不倦地学习获得认可。 将近子时的时候,他料理完了所有琐事,就跑去藏书阁饱览金经。 阁中有药书经典三千多本,他记忆力很强,以前把主要的二十多本经典背诵了下来,至于其他的书,则是一扫而过看了将近三分之一。 未翻的书摆在一个与墙齐高的书架上,那书架遮住了阁中西面的整面墙。 书架每天都有人打扫,乍一看一尘不染,但只要从一排排书籍中抽出一本书,就会有一团灰尘飘起来。 现在除了他,确实无人翻看这些书。 古今医药大师有很多,阁中大部分着作的着者甚至是开元之前的凡医,此类人名不见经传,实属一些“小玄医”所写的小着作。 读书很枯燥,亦如做功刻。 他以前认为读书就要攻读大着作,至于那些小着作,其作者或连他的医术都难以比肩,若攻读此类,就成了向下求学,进而颠倒学识。 但他现在不这么想了,比如高山看远自是一览无余,倘问山下有多少草木,那么高山瞰者只能干瞪眼了。 不知躺在一张竹椅上读到了何时,迷迷糊糊睁眼后,却见东方鸣嚷来嚷去,“快醒醒!快帮帮我!别睡了!” 慕容酒打了个哈欠,伸了个懒腰,抹了抹脸,随之瞪着眼睛,有如料事如神一般地问道,“终究还是败露了?是也不是?” “败露?”东方鸣愣了一下,然后又急着叫道,“哎呀不是不是,你快帮我找‘罗袅不经寒’,还有‘无觉白芷’,我有大用!我知道你肯定有!” “罗袅不经寒”和“无觉白芷”属于灵根,富含很多灵气,当中的“无觉白芷”具有麻沸散的功效,慕容酒克扣所得的药材中,便有此药。 所以多读书还是有用的。 关于罗袅不经寒,慕容酒半个月前还未听闻,正是在藏书阁阅览经典之后,才有了深入的了解。 据书记载,罗袅不经寒生长在极西地带,药性极寒,有御火的功效。 此药较为珍惜,价格较为昂贵,寻常人望而兴叹,惟南方的一些贵族子弟视为祛暑降温的神药。 遗憾的是,罗袅不经寒无法在绮罗天里长存,因为绮罗天的玄草灵根遍地都是,相比其他药材,此药微不足道,于是久而久之就被取代、消失。 从罗袅不经寒的药性上琢磨,慕容酒大致可以猜到东方鸣寻找此药有何目的,只是东方鸣很少涉及药材方面的知识,而今说出此药的名字,似乎不太正常。 在听完东方鸣的讲述之后,慕容酒摸着下巴,表现的很惊疑,“你要说是那个‘刀叔’告诉你的,我倒是很想求证一下。” 求证的话,就有点棘手,他沉吟少许,又道,“罗袅不经寒大概找不到了,但此药最大的功效无非是御火,你要是想减轻灼烧带来的痛苦,非得此药?别的药不行?倘说药性相同的药材,绮罗天倒是还有很多。” “这个,这个刀叔可没说,我也不知道。”东方鸣顿了顿,“我觉得还是听刀叔的比较好,他都这么交代了,何不按照他的意思去找?万一能找到呢?” 慕容酒仍觉得有点扯,“你就是被折磨坏了,脑子病了,如今得了臆想症,还死不承认!那罗袅不经寒即便有,你也别想在绮罗天轻易取得,你梦里的刀叔凭什么认为你能拿到?这次也是你编的对不对?” “不,他说你可以帮我。”东方鸣笑道。 “我?你那个刀叔连我也知道?”慕容酒将信将疑。 “屠龙斩在我身体里,时刻与我同在,他当然知道你。但有时他也感知不到我的处境,他说和玄气有关。”东方鸣满脸都是认真。 这话听来半真半假,要说是一种骗术,就属于中等级别的骗术了。 慕容酒仔细想想,自己身为医者,而今所知道的药材没有十万,也有八万,倘不是在藏书阁看到了相关记载,恐怕也不晓得人间有一灵根,名曰“罗袅不经寒”。 离奇的是,东方鸣知道也就罢了,竟对此药的药性也十分了解,若是捏造出来这些鬼话,未免太有心机了。 慕容酒看着一脸稚嫩的东方鸣,不由得将头一摇,“行吧,若说绮罗天还有罗袅不经寒存在,那麻不净和宁不干一定会有。” 一宿没睡,慕容酒拖着疲惫,跟东方鸣在绮罗天找了半天,终于在五十四号药田的附近找到了宁不干和麻不净。 那两个人蹲在药田里手持长镐,活像种了一辈子地的老农。见慕容酒来了,他们很快坐到田埂上,双手撑着镐头聆听慕容酒的讲述。 可听到一半,两个人皱着眉头,摆出思索的模样,直到想了半天之后,才想起何谓“罗袅不经寒”。 原因是,——绮罗天陆陆续续出现过几十万种药材,要不是罗袅不经寒的药性有点特别,基本不会给人留下印象。 “没有,确实不会再有了。”宁不干笑道,“绮罗鬼老淘汰的药物不会出现在这里,除非药性无可替代。你也看到了,这里药材遍地,没有一寸土地是多余的,没用的东西只会占地方、遭人嫌。” “那……”慕容酒若有所思,感觉绮罗天可以御火的药材中,以焚火霜花的药性最甚,尽管此药很珍惜,但宁不干和麻不净未必没有,便试探性地问了声,“那焚火霜花呢? “焚火霜花……”宁不干板着脸沉默片刻,指向很远的一亩药田,没好气地说道,“那七号药田里不都是吗?你又不是不知道,何须问?” 第138章 七号药田 绮罗天是没有边界的:一个方向一直走,步行两个时辰以后,就会重新回到原地。若拿绮罗天的入口当作中心,那么七号药田位于最南边,可说所处的位置很偏僻,一般情况下不会引起太多人的眼球。 要说七号药田在哪,又或那亩药田里长着何种药植,慕容酒似乎完全知道,故而没有欠身张望。 如此明知故问,无非是委婉的一种表达方式。 宁不干听不懂,那便是装糊涂,这使得慕容酒冒出一些愠色,“别装蒜,你和麻不净在绮罗天呆了这么长时间,岂会没有?当然了,我说的是‘干货’,搞一点给我就行,别那么小气。” “干货?” 宁不干和麻不净相视一眼,似懂其意,却没有说话。 东方鸣站在田埂上踮着脚,一直张望七号药田,——那田里一个人影也没有,仿佛无人照料也似。 待他收回目光,便盯向慕容酒,“那焚火霜花大概不甚重要,兴许你求求绮罗鬼老的话,她会送你一株。” 麻不净不由得笑出声,“是啊,慕容鬼使的师父应该会送。” 关于焚火霜花的事,慕容酒知其轻重,方才也就随口一提,若说麻不净和宁不干真没有,那他肯定也不怀疑。 可麻不净话里有话,使得他更加生气,“麻老,你别忘了魔婴丹的事。” 麻不净脸色唰地一变,“我和宁老怎会忘记?可你也不想想,那焚火霜花可以抵御‘创始火’,跟其他的药植能一样吗?你是绮罗鬼老的徒弟,所以你敢提,可我和宁老无非两个老鬼奴,怎敢提?那么重要的东西,你竟跟我们要什么干货……你,你这不是诚心要我们罪加一等吗?” 东方鸣疑惑了,“什么创始火?那药田分明没人管,何来重要之说?” 未等麻不净和宁不干说话,慕容酒抱着双臂轻轻一叹,“看似无人管,实则有禁锢,关于这东西,我也就随口一说,我会帮你想想其他办法。放心吧,御火的药材有的是,这个不是什么大问题,咱们走。” 要说宁不干和麻不净没有焚火霜花,那就务必打消此念,不然绮罗鬼老一怒之下,想必就不是杀人那么简单了。 正如麻不净所说,焚火霜花可以抵御“创始火”,其珍贵之处,决非其他药植所能比拟。 沿着田埂,踩着青草地,东方鸣听着慕容酒的解释,才知道“创始火”竟是宇宙由来之滥觞,共有十种。 巧的是,他修炼的“火炎焱”居然也是创始火,而且排在创始火第七位。 东方鸣听了此话,一时高兴坏了,心里止不住地开心,但又听燃灯的玄盏文武火排在十大创始火之末,不禁质疑起来,“不可能吧?燃灯的玄盏文武火怎会排在最后?要是排在最后,那他为何那么厉害?” 慕容酒似乎也不知道,却笑道,“听说创始火极难修炼,又不是排名越靠前,就越显得厉害,这估计得看炼士的造诣如何。那玄盏文武火虽说排名垫底,可好练不是?就像棉花和生铁孰重孰轻一样,那棉花虽轻,可攒够了一斤棉花,你照样可以和一斤生铁比轻重。” 这种答案听上去蛮有道理的,东方鸣眉头一皱,“难道我的火炎焱不好练吗?” 慕容酒摇摇头,“不好练,上次你玩火的时候,我师父说那火炎焱只有朱殇练的好,别人的火炎焱都是猴子学人走路,看起来有模有样,实则相差太多。要真那么好练,燃灯为何挑一个垫底的去练?练那‘无相鬼火’岂不更好?” 东方鸣停下了脚步,“你师父骂我是猴子?” 慕容酒回头一笑,“那是打个比方,你又何必代入?” 东方鸣继续动起了脚步,“排在第一的不是‘无煌’吗?你干嘛拿无相鬼火举例子?难道无相鬼火才是最厉害的?” 两个人走着走着,不料后面响起咝咝地踩草声,东方鸣回头一瞅,却看宁不干摆起了手,“非也,无相鬼火只排在第四位。” 慕容酒点点头,似乎表示赞同,而后定神一问,“你们这两个老头跟上来做甚?” 宁不干扛起长镐,“活也干得差不多了,准备和麻老回去喝口水,是你们的脚步太慢了,不是我们跟着。” 麻不净在旁捋着胡须,琢磨老半天之后,对着宁不干白了一眼,“你这人又在糊弄人,那无相鬼火怎么不是排在第一?这禁土也就出现五种火,那无相鬼火变化莫测,能仿一切火,明明就是第一!” 宁不干呵呵地笑,“胡说八道什么?那元灵二圣乃化外天师,他们都说‘无煌’乃十火之魁,区区无相鬼火,怎能与之相比?” 麻不净闷哼道,“能不能相比,你见过?不懂装懂,净爱扯蛋!” 宁不干放下镐头,对着麻不净的头猛然一伸,“嘿,不要胡搅蛮缠,事实胜于雄辩,你敢怀疑元灵二圣的话?” 麻不净也把镐头对准宁不干,“我不是怀疑元灵二圣,我是怀疑你!” 宁不干撸起了袖子,“你这些天吃撑了?火气不小啊!” 麻不净牙齿一紧,一下子揪住宁不干的衣领,“确实不小,现在听你胡说八道,我就来气,上次分明告诫你,勿要听信虚耗,你就是不听,自己想死也罢,还拉我垫背,我恨不能掐死你!” 宁不干挣了开,一笑一瞪,“那你就试试!好些年没打了吧?你长本事了!” 两个人你一言我一语,眼见就要掐起来,慕容酒歪嘴一笑,拉住东方鸣的胳膊就走,“别理他们,咱们去找其他药。” 东方鸣边走边回头,当真看见宁不干和麻不净扭打在了一起,不过那两个人放下镐头只抡拳,连法象也没用,其场面看起来激烈,却无斗法的声势。 走了一段路,东方鸣看向慕容酒,“若罗袅不经寒没有,你会去七号药田采一株焚火霜花吗?” 慕容酒听此,发出一声叹息,“说了,绮罗天御火的药材有很多,而那焚火霜花有大用,谁若敢碰,我师父绝对饶不了。况且,魔婴丹的事还没了结,要是一而再、再而三的给我师父添堵,那么我的头跟你的头,一定会挂在钟楼的门前当灯笼。” “那么严重?” “有件事,你可能不知。” “什么事?” “七号药田的事。” 其后慕容酒说出了一件隐秘的事。 大概两个月前,七号药田也像所有药田那样被人精心打理,后来不知怎地,在那田里做活的小厮愈发的少,直到有一天无人看管。 慕容酒疑惑之际,便问起了师父,苗绮罗只说,那田里有一个独特的照料方式,不用小斯打理。 这个解释倒是很有意思,慕容酒心想,若真有这种独特的方式,又何须那么多小厮在此当苦役? 以为苗绮罗是开玩笑的,便也没有刨根问底。 可一个月前,有三名小厮莫名受了重伤,事故地点却是七号药田附近,那三名小厮着实惨,不仅四肢瘫痪了,就连舌头也出现了问题。 当然,此等伤,并无大碍,毕竟有魔医嘛! 可苗绮罗不闻不顾,秘而不宣,任由他们躺在病床上自生自灭。 知道这件事的人,除了慕容酒之外,还有两名小厮。慕容酒之所以知道这件事,也是那两名小厮报噩时,正好被慕容酒撞见之故。 他以为师父繁忙,没时间医治伤者,便以试试医术为由,主动请缨。 没承想,却遭到严厉拒绝,苗绮罗给出的理由是,——炼制长生丹的药炉需要慕容酒时刻守候。 长生丹事关重大,那时的慕容酒的确要守在药炉边看火,不容有半点差池。但他受了张萍的熏陶,铭记医者仁心的训诫,末了还是偷偷地溜出炼药房,跑去看了三名小厮的伤情。 那伤触目惊心,极其严重,手脚几乎全部溃烂,又或是被某种毒药腐蚀,总之太不寻常。 慕容酒诊后,断定是灵气侵害所致。 尽管此类伤势不多见,却也不是无法挽救的不治之创。 其实,苗绮罗也给那三名小厮每人开了一副药,说什么吃完就没事了。此外呢,又给另外两名小厮每人赏了一副药,说什么吃完就不用担心了。 慕容酒以为师父刀子嘴豆腐心,心肠没那么狠,然而仔细检查五副药之后,竟发现那的确是药,却是毒药,吃完全都会成为哑巴。 这种事,无疑伤天害理,慕容酒自不会坐视不理,便替换了药。 后来事情败露,苗绮罗杀了五名小厮,又把慕容酒关了起来。 东方鸣听到这里,不禁张大了嘴巴,“原来,原来你消失的那些天,是被绮罗鬼老关起来了……” 慕容酒一叹,“也不完全是,当中还有化神虫的事。” 东方鸣追问道,“那么,那么几个小厮是怎么受伤的?绮罗鬼老为何要杀他们?这肯定有原因!” 听此,慕容酒腮帮一鼓,龃龉道,“那药田有禁锢,三名小厮是被禁锢所伤,而我师父似乎不想泄露什么事情,这才杀了他们。”说完,脸上又顿时自怨起来,“其实,我师父本不想杀他们,只想让他们永远闭上嘴巴,是我多管闲事,这才惹恼了师父,或者说,他们的死,和我有直接的关系……” 东方鸣静默许久,“你突然说这件事,想必和焚火霜花有关了,既然如此,还是别碰那东西,而且,而且刀叔也没说要那什么焚火霜花啊……”许是又想到那几名被杀的小厮,便又问道,“那罗袅不经寒,应该不是禁药吧?” 第139章 生吞药粉 准确地说,擅动任何药植都会引起苗绮罗的狂怒,而触碰焚火霜花的下场就更加悲惨罢了。 罗袅不经寒是为灵根,相比嫁接而成的药植,本身的珍贵之处相对较小,倒不至于招来杀身之祸。 只可惜,慕容酒带着东方鸣寻遍整个绮罗天,也没有找到罗袅不经寒。 不过,在阿答的帮助下,他们倒是换来了两种御火灵根:一名“冬虫叶”;一名“茯苓竹”。 除此之外,慕容酒手中还有六两“子夜白露”,也同属一种相当不错的御火灵根。 便想,若三药合一,应该可以替代罗袅不经寒。 他手里倒有无觉白芷,自是不需要别的药代替。 无觉白芷性如麻沸散,优于麻沸散。经他发现,此药对于缓解佃作之苦具有奇效,属于不折不扣的大宝贝。于是趁着炼药之时,每每贪污若许。只是克扣无觉白芷这种事,方才开始,而每次又不能克扣太多,故而无甚积攒。 正如慕容酒所猜测,——东方鸣寻找无觉白芷和罗袅不经寒,确实是为了抵御灼烧之苦,以便快速吸收隽帼飞将之内的玄气。 慕容酒的炼药造诣已然不低,经他一番研磨淬炼,便由来两种成药:一为“冬茯子汤”;一为“无觉散”。 两种御火药调制好时,已是翌日辰时。 他很困,却不想睡觉,可能是想亲自见证那个刀叔是否存在。 把六包“冬茯子汤”和四包“无觉散”交给东方鸣后,慕容酒嘿嘿地笑道,“无觉散是按你刀叔的要求制作的,而这冬茯子汤呢,虽不若焚火霜花,相信也不亚于罗袅不经寒。我呢,该做的都做了,呐,丑话说在前头,万一冲服之后没有效果,我一定会把你揍一顿再去睡觉的。” 东方鸣咽了咽口水,“我没骗你,我证明给你看就是……” 说实话,他心里也很慌,且不说有没有用,算将下来,如今拿到药,只有两天时间可以用来修炼,而之前的时间里,他也只吸收了三十七株隽帼飞将。 要是毫无作用,就证明他真的病了,以致出现幻觉。 倘若如此,刀叔便是梦里的幻象,并非真实,而现在做的一切,岂不可笑? 然而,将一包药粉冲泡成真正的冬茯子汤,东方鸣“咕咕”喝下肚,其整个身体很快就感到了一股刺骨的寒意,好似身体里的血液逐渐冰冻,极像冻僵的感觉,同时又有一点温病的症状。 说实话,这种感受着实煎熬,他甚至认为,以前的那种烙铁加身的感觉是种享受。 刀叔说过,——两种药相辅相成,缺一不可。随之,他便服用了无觉散。果然,一口干完无觉散,身体立马轻松很多,少时再无痛苦。 于是乎,他突然有了一种预感,感觉刀叔绝对存在,他相信接下来一定可以更好地吸收玄气。 也不知冬茯子汤的药效可以持续多久,他不敢浪费一丝时间,登时就对着一株隽帼飞将准备起来,而后就将手指伸向那小枝干上的尖刺。 但是,当他的手指被尖刺扎破之后,左臂依然会有明显的灼烧感,而较之以往,其痛苦也只是有所减缓而已。 末了,随着九株隽帼飞将陆续干枯,他再也无法继续,只好终止下来。 但从结果上看,有了无觉散和冬茯子汤的辅助,的确有了近乎两倍的吸收速度。 对此,东方鸣倒是感到很失望。 不过呢,在慕容酒看来,以药物缓解灼烧之苦,可说是一种奇思妙想,其次所需何种药物,或许连他这个医者也要苦思良久。倘说东方鸣胡说八道也就罢了,如今此等方法果然有效,那就表明东方鸣口中的刀叔并非臆想出来的虚构人物,似乎冥冥之中,真有一个名曰“通灵界”的奇幻之境。 他苦思半天,不知怎地,傻笑不停,“我是打算看你出丑的,没想到被你搞得不知所措了……” 东方鸣却是闷闷不乐,怨声道,“要是以前能有这种效果,我自然心满意足,无可厚非,只是这样的结果并没有达到预期!你不知道,那刀叔清清楚楚地表示,只要找到无觉白芷和罗袅不经寒,就可以提升十倍左右的吸收效果!” “十倍?真的假的?”慕容酒抱起双臂,摸着下巴,“冬虫叶、茯苓竹,还有子夜白露都是极好的御火灵根,而在绮罗天的所有灵根中,已没有其他灵根可以相提并论的了。如今三药合一,只达到目前的效果,那就说明罗袅不经寒至关重要,大概无法替代……” “怎么办?”东方鸣焦急万分,而后试探性地喃声道,“要不,要不你求求绮罗鬼老如何?那药植……” 慕容酒听到这句话立马转过了身,“滚蛋,我可不去!我还没有完全相信你所说的这些事,再怎么说,这也太离谱了!” “你怎么还不信?”东方鸣攥起了拳头,“你要是还不信,就去给我找罗袅不经寒,亦或是焚火霜花。你只要替我找来,我就证明给你看!” 慕容酒没有理会,忽而对着隽帼飞将上的尖刺出神凝望,少时露出不小的讶色,“这刺,怎么看起来有毒性?” “有毒?”东方鸣欠身看了几眼,“什么意思?” “也不能说是有毒。”慕容酒走近一株隽帼飞将,对着枝干上的尖刺摸了摸,“大千世界,每种生命的形态都不是随便形成的,其实从表面上观察,亦能判断出药性。这是我最近看到的一则知识,至于是对是错,尚无考究。”他看了看东方鸣的手指,“但从你的手指上看,这轻微的刺伤不可能血流不止,说明隽帼飞将上的尖刺似乎真具有某种毒性。” “这样说,好像还真是。”东方鸣猛然点起头,而后又疑问道,“那到底有什么毒?绮罗鬼老难道不知有毒吗?” “这个嘛……”慕容酒思索一阵,不由得摇头苦笑起来,“我师父,她就不是一个好人,看来冬茯子汤的事,也会让她愤怒。”说罢,扛起追厄棒就走,“你还有五包冬茯子汤不是吗?你就知足吧,别再想入非非了。” “你,你去哪?”东方鸣追了两步。 “求证一件事,然后睡觉,你要浪费修炼的时间跟过来,那也可以啊。”慕容酒边走边笑。 东方鸣想了想,脚步再也没有前进一步。 事实上,那个刀叔表示,“他”现在体内的玄气极度匮乏,目前无法为东方鸣提供玄气,只要东方鸣吸收了一百株隽帼飞将,“他”就能将多余的玄气传给东方鸣。 这句话使得东方鸣激动万分,以致迫切地想为屠龙斩补充玄气。 问题是,如今吸收的速度不尽人意,加上冬茯子汤仅有五包,他估摸着,要在两天之内吸收掉一百株隽帼飞将,那几乎不太现实。 当然,事在人为,兴许要不了一百株,那刀叔就能补足玄气。 到了未时,三包冬茯子汤服用完毕,在此期间,他竟吸干了三十一株隽帼飞将,照此速度,用不了两天就能吸完一百株。 可惜冬茯子汤只剩两包,继续调配的话,也没有了原料,所谓巧妇难为无米之炊,纵然慕容酒的炼药技艺再好,恐怕也无之奈何。 更让东方鸣焦愁的是,眼下无觉散一包也不剩,要是继续服用冬茯子汤,那刺骨的寒意也是一种难以承受的痛苦。 再者说,慕容酒只给他四包无觉散,表明无觉白芷也已用尽,哪怕还有余剩,仍需要半天时间才能制成药。 “这会儿哪还有时间耽误?如何是好呢?只有两天时间了啊……”东方鸣苦着脸,犹豫很长时间。 “不管了,先试试!” 他大抵魔怔了,竟牙齿一紧,将一包冬茯子汤拆开,倒进一口杯子里。又见壶里没了水,而后愣了片刻,看似打消了念头。但谁又能想到呢?他干脆不冲了,居然一口吞掉粉末。 药效倒是正常。 没过多久,他就感受到全身冰冷,如同掉进深冬时节的冰窟里,他满以为可以忍受,孰料手脚没过一会儿就僵硬住了,或连动一下都很艰难。 “太,太,嘶,呃……”他感觉嘴唇都无法动弹了,要死了似的。 狂飙早已吃饱了,正在田埂上练习飞行。它蹦来蹦去也飞不高,一顿跌来跌去之后,忽见东方鸣一动不动,便雀步过去探个究竟。它似乎很有灵性,见东方鸣翻着白眼,猛然扑腾着翅膀调头就跑。 六十六号药田附近,有很多小厮干着农活,那些小厮看见狂飙磕磕绊绊地跑来,起初被那憨憨的模样逗笑了,然而看见狂飙扑腾翅膀蹦进了药田,那一个个小厮则就笑脸一沉开始驱赶。 间或,有几团土打中了狂飙的身子,而它不怕也不恼,冲着一个较为温顺的小厮张开喙,衔住小厮的裤脚,一直往后使劲拽。 那小厮不明何意,却也不想伤害它,便欠起身,将它捧到掌中,然后带着它离开了药田。 只是呢,方才把狂飙放上田埂,这小家伙又是衔住小厮的裤脚往后拽。 小厮见它可爱,笑了一会儿,接着似乎明白了什么,便跟着狂飙急走。 等到了六十六号药田,那小厮才发现东方鸣躺在地上,几乎已经快被冻死了。 在绮罗天,绝无冻死人的先例,这现象着实不太正常,他也懂医术,于是仔细诊了少时。 “糟啊,这病,我可没法治!” 小厮面露焦急,东瞅瞅西看看,见那宁不干和麻不净的身影就在五十七号药田中,随即跑了过去。 第140章 逃跑计划 麻不净和宁不干正在吵架,一见有人来了,顿时安静许多。 当小厮走到他们跟前说了东方鸣的境况后,这两名老鬼奴相顾一眼,恁是不相信也似。 转眼到了六十六号药田,他们才知道小厮所说的都是真的。 “生吞那东西,得会一门玄功才成啊,不会玄功的话,也得配合一副药啊,莫非想不开?自尽?”宁不干笑着揶揄一声。 “别说了,赶紧救人啊!”麻不净喝道。 “没毛病,就冲他和那黑小子的关系,也得搭把手。”宁不干说完便掏出岁囊。 但是,他方把岁囊掏出来,眼珠子一转,似乎开始犹豫了,而后喝退小厮,竟对麻不净玄音起来,“麻老,这一时半会儿,他也死不了,我有一个想法不知当讲不当讲,讲出来,盼你别和我闹。” 麻不净白了一眼,“你好端端地,用玄音干嘛?快收起心思,赶紧救人!” 宁不干继续传音道,“有些话,可不能乱说。” 麻不净夺过岁囊,喝道,“你不救,就闪开,别碍事。” 宁不干抓住麻不净的胳膊,玄音道,“魔婴丹的事,绮罗鬼老不会饶了咱俩,你难道真想杵在绮罗天等死?” 听此,麻不净扫视一遍周围,玄音道,“你又有什么馊主意?你怎知道绮罗鬼老不会饶了咱俩?所谓知错能改善莫大焉,说不定我们只会受点皮肉之苦。” 宁不干闷声一哼,玄音道,“就算是皮肉之苦,你觉得咱们这副老骨头,还能经得住她的摧残?照我说啊,是该想想退路了。” 麻不净静默少时,玄音道,“什么退路?还能有什么退路?” 宁不干叹了一声,玄音道,“我俩本就是淫党之人,投身节党还不是为了报答颛觋吗?如今颛觋死了,我俩侍奉至今,也该报答完了,怎还不思未来出路?你想啊,现在旱尊突然复活了,又劫持了明尊,节党大势已去,我们何必在这里任由绮罗鬼老摆布?何不投靠旱尊?” 麻不净本来瞪着宁不干,然而听了这番话,眼神逐渐松弛,玄音道,“你这狗东西,又来教唆我干傻事。但你说的,又不无道理。” 宁不干见其犹豫,立刻玄音道,“你再想想,我们困在这里多少年没有出去了,要是跟着旱尊,不但可以出去,还能得到很多赏赐。你说他弄走那么多天池血霜,又从绮罗鬼老这里榨取这么多药植,所为何用?还不是为了笼络人心?他现在正值用人之际,你我也都身负象翥之力,又会几手‘绝活’,何愁得不到器重?” 麻不净似乎有些心动,玄音道,“可我们怎么出去?” 宁不干冲着东方鸣一笑,玄音道,“怎么出去?那当然要靠明尊的好徒弟了,难道你忘了老苟门?” 麻不净低头寻思了一会,不禁点了点头,玄音道,“这办法倒是不错,只是我们在节党呆了这么久,旱尊要是不信任我们,把我们当成奸细鬼,此是何等下场,你知道吗?他可是屠夫一个!” 宁不干拍了拍宁不干的肩膀,玄音道,“老伙计啊,你要担心旱尊不信我们,何不更加大胆一点?” 麻不净皱起眉头,玄音道,“如何大胆?” 宁不干眼神一狠,玄音道,“这些年,咱俩也受了绮罗鬼老不少怨气,何不把那地渊觽和《大修真》盗走?要是有了那等东西,旱尊岂会怀疑我俩?” 麻不净大惊失色,玄音道,“你脑袋长靤了?就怕东西还没盗来,我俩便已成了死鬼,万万不行!” 宁不干咬着牙齿,玄音道,“麻老啊麻老,你说你这怂样,能成什么气候?你我困在这个鬼地方,何时才能迈上全真?要说在这里能够平平安安,你我在此苟活残生也无怨言,可我俩人头就要没了啊!记住喽,绮罗鬼老不会放过我们的!她什么人你不清楚?这路啊,都是拿斧头劈出来的,要是像你这样听天由命,我们只会成为那个老妖女的肥料!” 麻不净踱起步子,踌躇大半天,玄音道,“你要有十足的把握,我才愿意冒险,否则的话,我绝对不会理睬你的这些鬼话!” 要有十足的把握,何须犹豫?宁不干没办法,只好说出了自己的计划。 麻不净听完,感觉这些个鬼主意有点可行性,或许步步为营,真能神不知鬼不觉地逃出绮罗天。 随后,宁不干拿出一包类似无觉散的药粉,很快救醒了东方鸣。 睁开眼睛,又一次见到了天空,东方鸣半天没有说话,直到身体恢复正常,他回忆之前的做法,心里不禁后怕,赶忙深躬拜谢,“要不是两位前辈,我可真死了,晚辈无以为报,暂时只能拜谢两位前辈的大恩!” 宁不干故作忧愁,叹道,“我和麻老都要死了,你日后想要报答我俩,恐怕也没机会了。” 东方鸣疑道,“关于魔婴丹的事吗?” 宁不干点点头,“我和麻老之前听说,绮罗鬼老已经想好怎么杀我们了,她打算花上月把时间,一块一块割掉我们身上的肉,然后一点一点制成肥料……” 东方鸣恐惧万分,急声道,“她提到我了吗?那魔婴丹是被我吃的,她要是知道此事,我岂不是也要如此?” 宁不干听此,心里震惊不已,但仔细想想,此事再好不过,便拿着这件事做起了文章。 他弯起身,在东方鸣的耳边窃道,“小公爵啊,不妨告诉你,关于你偷吃魔婴丹的事,绮罗鬼老已经知道了,这魔婴丹仅次于长生丹,绮罗鬼老看在明尊的份上,自不会杀你,但你怎么能逃过惩罚?她已想好,要让你感受一下没有手脚的滋味,你可知是何意思?” 东方鸣禁噤起来,浑身都在发抖。 宁不干摇了摇头,窃声道,“别说你怕,我和麻老岂有不怕之理?小公爵,我们是没日子再等你的报答了,你要真的想报答我们,不妨……” 后面的话,自是不敢说出来,便拿一根木枝在地上写道,“可否帮我们逃出绮罗天?” 东方鸣低头一看,面露恐色,“不行,不行,别说是帮你们逃出……” “别说出来!”宁不干立马用手堵住东方鸣的嘴,随后从岁囊里拿出纸笔,递给了他。 东方鸣见此,瞬间会意,便写道,“晚辈已有两个多月没出绮罗天,哪有能力帮助你们?要是可以逃,晚辈恨不能和你们一起逃。” 宁不干随后写道,“你不是有老苟门吗?有了那东西,逃出绮罗天决非难事。” 东方鸣满脸都是疑问,写道,“如何利用老苟门逃出去?” 宁不干写道,“岁墟神奇无比,功能万千,其质量越高,空间越大,本来此物难以放进岁囊里,但你那老苟门实属一个小岁墟,一般三线岁囊就能装下,若我们躲进老苟门,然后交给一个人带出去,自然就能轻而易举地逃出去。” 东方鸣觉得这个办法真不错,却犹豫了很久,而后写道,“还是不行,万一绮罗鬼老知道是我帮你们逃走,我准会没命。” 麻不净见此,一把夺过纸笔,写道,“你为何不逃?你方才不是说也想逃吗?不如一起逃。” 东方鸣看了看药田,露出恋恋不舍的神色,写道,“我现在一走,便与隽帼飞将彻底无缘,晚辈实在舍不得。” 麻不净静默少时,写道,“你要是打算和我们一起逃,那我们三个何必再怕绮罗鬼老怪罪?不如走之前,偷采一些药植出去就是。” 东方鸣果断地摇了摇头,写道,“我决不会做出这等偷窃之事。” 宁不干似乎想到了什么办法,写道,“要是助你快速吸收药植,你可愿意和我们一起逃走?” 东方鸣犹豫片刻,写道,“我似乎并不能走,万一我一走,绮罗鬼老一怒之下不管高流他们的死活,那我宁愿死在这里。” 宁不干哀声一叹,写道,“我和麻老出去,自会帮你救人。你想啊,我和麻老也知如何炼制魔婴丹,若我和麻老投靠旱魃,他岂不是乐开了花?你放心,我和麻老出去以后,绝对会求旱魃放了高流他们。” 一听此话,东方鸣快速写道,“要是能够救出高流他们,晚辈自然没有后顾之忧,只是晚辈灵骨无须,必须为屠龙斩吸足玄气才能正常修炼,即便要走,也要等我了却此愿才行。” 关于这个,宁不干早有想法。 要说东方鸣需要御火药才能攻克吸收药植的痛苦,那么只要有了焚火霜花之后,自然可以化解这个疑难。 其实呢,焚火霜花之所以重要,无非是可以对抗创始火。苗绮罗本想藉此对付燃灯的玄盏文武火。 后来燃灯失踪了,却冒出了一个更难对付的旱魃。 此魔之所以猖獗,并非是他的修为到了二元全真之境那么简单,其最主要的,便是他精通“无相鬼火”。 无相鬼火可仿一切火,在禁土之中,可说是最为厉害的一种创始火,远比玄盏文武火的威力更大。 于是乎,能够御火的焚火霜花又成了对抗旱魃的关键药植。 因此,绮罗鬼老才把七号药田布下禁锢,恁谁也别想偷采一株。 那禁锢没法破,至少宁不干和麻不净没那本事,但想要获得焚火霜花,还有另外一种方法。 却说,绮罗天有一间名为“苗湾”的洞天,那里面应有尽有,甚至地渊觽和《大修真》也被绮罗鬼老藏在了里面。 第141章 如意宝柜 当然了,那种隐秘的地方,也只有苗绮罗一人可以打开。 苗湾是苗绮罗的私人“藏宝阁”,鉴于明尊的心“太大”,按理说她是不会让明尊出入她的藏宝阁才对,但宁不干和麻不净曾在明尊的口中得知,那苗绮罗真就给了明尊“一块”可以打开苗湾的钥匙。 用“一块”来定义钥匙,显然那钥匙是何模样,宁不干和麻不净早已见过。 如今东方鸣继承了明尊的房间,或许只要这个小少年回到房里翻一翻,就能找到那块钥匙。 以宁不干和麻不净的能力,根本无力窃取地渊觽和《大修真》,之所以冒出此等想法,一开始就是想利用东方鸣达成目的。 也确实,那苗湾之中藏有很多干药,其中就包括了焚火霜花,这对东方鸣来说,应该是不小的诱惑。 然而,东方鸣极其固执,一听宁不干要他偷走钥匙,摸进苗湾,便断然拒绝,坚决不行偷盗之事。 “怎么能是偷呢?傻孩子,那房间现在是你的。”宁不干一边摇头,一边写下这些字。但见东方鸣看罢,仍旧板着脸,便又继续写道,“那苗湾之中,积下了无数收成,里面的干药数不胜数,估计焚火霜花都能堆成山。” 可是,宁不干万万没有想到,这东方鸣始终不为所动。 没办法,宁不干执起笔,继续着墨,“上次虚耗所托之时,特别提到,旱魃已有计划进阶三元之境,是时急需魔婴丹,而炼制魔婴丹必须要有魂瑰。即便高流幸免于难,然朱变、姚燮身为象翥,想必不出几日,此二人必定沦为两颗魂瑰。” 东方鸣览毕,满脸愕然,竟忘了执笔交流,急声道,“我不修炼了,我也不要焚火霜花,我们直接逃走,你们帮我救出他们可好?” 这句话,惊得宁不干和麻不净四处张望。 随后,宁不干对麻不净使个眼神,让他捂住东方鸣的嘴。 见东方鸣口不能言,宁不干这才开始动笔写道,“你这般声张,想死不成?” 东方鸣亦是惶恐不已,便推开麻不净的手,执笔写道,“旱魃杀人如麻,眼下刻不容缓,万一晚了,变大哥和姚叔叔确实有危险,甚至高流也可能没命,他们的性命比什么都重要,咱们现在就走。” 眼下逃命排在首位,但有了东方鸣配合,大有可能窃走两样宝物。宁不干回忆这些年的囚禁之苦,有点不甘心空手离去,便写道,“既想他们无虞,务必取得地渊觽和《大修真》献给旱魃,惟有如此,才能使得旱魃大赦他们。” 《大修真》和地渊觽的珍贵之处,东方鸣并不知道,不过这两个名字,他倒是耳闻过几次,知是宝物。 据说所有赶尸派的鬼老都在为这两样宝物内斗,甚至就连玄机城的各位尊者也都为此趋之若鹜。 若将两件宝物献给旱魃,兴许真可以交换高流等人的性命。 东方鸣考虑半天,写道,“晚辈记事时,便恪守家诫,倘行那偷盗之事,必毁我东方氏门楣。既是为了救人,想必亡父在天有灵,也会忖度因由。只是地渊觽何样,《大修真》何样,晚辈一无所知。再者说,我师之房,也未必有苗湾的钥匙,甚至那钥匙何样,晚辈也难以辨认。” 这密密麻麻的字,直抒一颗憨厚的心,宁不干看罢,笑得面目全非。 麻不净倒是皱着眉头,玄音道,“对啊,那苗湾的钥匙要是被明尊带在身上,岂不成了竹篮打水?” 宁不干摆摆手,玄音道,“不会,明尊与常人不同,她两袖清风、身无长物,其根本的原因就是不喜欢傍身太多。这是她的性格使然,以她的性格,一定会把钥匙放在房中。” 明珠的房间和苗绮罗对着门,那三楼是个禁地,连扶蝗也不得入。宁不干与麻不净知道去不得,便交代所有之后,让东方鸣回房摸摸找找。 东方鸣果然依言行事,待他回到房中,先是举头三尺,乞求师父的体谅,随后就开始翻箱倒柜。 都说明尊应有尽有,实则言过其实。 除却奢侈的装饰品外,那每个精美的柜子中,大部分都是空的,甚至连一件衣物也没有,而妆奁周围的小抽屉里,也只有各种稀奇古怪的晶莹首饰。 东方鸣以前就对此件件端详,那些非玛瑙、非翡翠,更不类金雕、银绘,看起来无不普通,多是一些以贝类制成的手工品。 他师父和绮罗鬼老的确不爱戴什么名贵的首饰,而她们的美貌,也确实无需修饰、点缀。 已在房中住了两个多月,但凡能望见的,他都已见过,惟独没有翻过柜子。 此时翻找一会儿,倒有一个华美的小柜里,最上层的隔段中,放着七张符箓,以及一根长笛。 那长笛看起来是件法宝,灵气十分充沛,拿在手里,会有一股冰凉的感觉,仿佛炎日之中沐浴一阵凉风。 然而,再看那七张符箓,遍体乌黑,也无甚字迹,他除了感觉上面附带很多灵气,其余毫无头绪,自然也看不出几色几阶。 既然都是师父的藏品,肯定都不是凡品。 他看不多时,便放回原位,似乎从未想过据为己有。 除此之外,房间之内就只有用来装饰的摆件了,如若那些有关法阵的书籍也算,那么房中的物件也不少。 现在找不到想找的钥匙,要么是确实没有,要么就是房间之中藏有暗格:但他把书籍一本一本的拿出来,也没有任何发现,而其他柜子敲敲打打,亦是一无所获。 他不抱任何希望之后,便把目光投向一个打不开的黑木高柜。 那黑柜将近一丈高,七尺宽,柜门雕着龙凤图案,周边镶嵌了很多宝石,跟其他柜子相比,这一个柜子更加美观、奢侈。 令人惆怅的是,想要打开这个柜子,似乎需要另一把钥匙。 若说为了找钥匙而找钥匙,这听上去就很费脑筋。 他看着黑柜摇头苦笑,“绮罗鬼老说,这间房里的一切全归我了,想必是没有什么东西才会那么说吧。又或许,师父的宝贝都藏在这个柜子里了。兴许绮罗鬼老知道我打不开,才会那么说……” 走出房间,下楼的时候正好撞上了慕容酒。 那人用肩膀撞了撞东方鸣的头,咧开的嘴像是发现了什么而不怀好意。 东方鸣微微回头,感觉方才“做贼”的事,一定是被他看见了,不免擦了擦额头。 却听慕容酒说道,“事实正如我所料,我师父呢,也不是真心把六十六号赐给你修炼,她知道隽帼飞将之上有毒,会加剧你吸收玄气时的灼热反应,所以才把那亩药田赐给你。说不定啊,你一门心思地想要吸收更多的玄气,反而会让我师父立刻收回六十六号药田!” 东方鸣一听,才觉得绮罗鬼老真是心思沉重,竟表面一套,心里一套。 随后,慕容酒又继续说道,“两日后,她就要收回屠龙斩了,毕竟炼化的事宜,她已经准备妥当,你可要有个心理准备。” 听到这句话,东方鸣还未来得及做出反应,左臂却是突然一热。他抓紧左臂,感觉刀叔大抵听见了,不然也不会如此紧张。 转身找到宁不干和麻不净,东方鸣便把未果的消息告知他们。 那两个老鬼奴一听,脸上无不是失望之色,但也只是摇头兴叹。 他们也放弃了地渊觽和大修真,只计划着尽快逃出绮罗天,而逃出绮罗天的关键,却是等那琉璃婉的到来。 是啊,此时此刻,也只能拜托琉璃婉了,似乎除了她,没有人会帮助他们完成这件事。 东方鸣赞成逃走的事,却不知琉璃婉何时再来。 也罢,反正还有两天时间可以修炼。 想着时间能过慢一点,岂料两天转眼即过,到了十一月二十五日这天凌晨,东方鸣深知苗绮罗马上就要收回屠龙斩,恁是一宿没合眼。 奈何,为了尽力吸收玄气,他这两天顶着折磨争分夺秒,左臂几乎都要被烫熟了,如今挂着浓浓的黑眼圈,眼皮愈发沉重。 不意,入了梦,又一次来到通灵界。 算来,这是他第三次来到通灵界了。 刀魂似乎急了,东方鸣方一爬起身,却见半仙居的大门上明晃晃地写着几个大字,“勿要再留,快带我逃走。” 发现来到通灵界,东方鸣本来很高兴,然而看到门上的字迹,便苦着脸说道,“婉姐姐迟迟不来,我和那两个前辈实在无法出去!” 半晌,刀魂以字示道,“那你把通灵界的事情告知苗绮罗,只有让她打消炼化的念头,我才可以活命。” 东方鸣的眉头挤成一线,“没用的,连慕容酒都不相信这种事,绮罗鬼老如何相信?” 刀魂相告道,“为今之计,只能如此。” 东方鸣发出一声叹息,“那也要等绮罗鬼老回来啊,你难道不知道,她已经去了雷道吗?” 刀魂显然不知,便以文字相问,“她何时走的?大概何时能回?” 东方鸣回道,“将近三个时辰以前,慕容酒说,绮罗鬼老去了雷道,与旱魃商量放回青面獠和达湿陟的事,至于何时回来,我也不知。” 刀魂随后明示,“因为玄气不足,我无法转化足够的精气维持神识,你不妨取得焚火霜花,为我吸取足够玄气。如此一来我就能够和你心灵感应,随时告知你如何行事。” 东方鸣疑惑少时,问道,“刀叔,你是说,只要你有足够的精气,即便我不用来到通灵界,也能和你交流?” 刀魂回字,“那样更耗玄气,因为精气来源于玄气和灵气,如今苗绮罗都要炼化我了,我自然要不计代价地阻止她。” 东方鸣觉得不无道理,却显得无奈,“七号药田有禁锢,根本无法采摘,我实在没有办法。” 刀魂回字,“那药田的禁锢,我一时很难助你破除,但宁不干既说,明珠将钥匙放在房间,想必就在黑柜之中。那黑柜名曰如意宝柜,乃弘弟送与明珠的,我知道如何打开,你不妨尝试一番。如若柜中没有钥匙,待绮罗鬼老回来,你一定要把通灵界的事情告知于她。” 东方鸣陡然惊声,“那黑柜竟是我爹送给我师父的?” 刀魂回字,“此事以后再说,我现在需要保留玄气,以便面对紧急情况,而你赶快抓紧时间按照我的指示行事,快。” 东方鸣挠挠头,“我怎么出去?” 刀魂很快明示,“不妨用力咬舌。” 东方鸣惊呼,“咬舌?” 却见半仙居的大门上立即浮现一字,“对。” 第142章 咯唭咯唭 果然,一口咬住舌头后,东方鸣立马惊醒了过来,然而他的舌头也在睁眼之际奇痛无比。 他捂住嘴,眼珠一转,很快就想到了刀魂所交代的事情。 当他快速走到黑柜旁,见那柜门严丝合缝,一时也不知如何打开,似乎忘了询问刀魂。 正思间,他的耳畔传来一句话,“双掌抓住龙头凤首。” 听此一言,东方鸣顿时就明白是刀魂所发出的声音,而这种声音,他在以前也听到过几次,可那时候他完全不知道刀魂的存在,满以为是自己的幻听。 在通灵界,刀魂一直以文字同他说话,现在出声指引,十分反常。 眼下时间不多,事不宜迟,也不敢多想,于是一双炬目已然盯上黑柜。 在柜上的浮雕中,龙头凤首相依相偎,待他搁上手掌,左臂立时灼热起来,没过多久,一股暖流充斥全身。 未几,柜上的龙身和凤尾轻轻颤动,那齐整的一对柜门逐渐拉开一道缝隙,亦很快溢出光芒。 “真有了反应……”东方鸣收回双掌,轻轻拉动柜子上的金环,随后真的将那柜门打开了。 入眼,满目都是金灿灿的宝石,而仔细再看那些宝石,却又不像是宝石,反倒像是一些为法阵提供源力的黑楔石和白榫石。这些金灿灿的美石,跟一般的法阵源石差别很大,至少普通的源石不会发出这般耀眼的光芒。 实际上,偌大的柜子分有十几层隔断,这些源石则静立在不同的隔段中,除此之外,当然还有很多物品。 要说是宝物,那里面的书籍和字画,东方鸣看不出珍贵之处,而对于某些符箓和法宝,则必然要归类到宝物的范畴里了。 东方鸣不敢过多的留意这些,因为此时的他,有种做贼的感觉。 于是,他就在每个隔段之中寻找一块形如月饼的青色铜锭。 根据宁不干和麻不净的描述:苗湾的钥匙呈圆形,色如青锈,材质似铜,两面的边缘镌满叶子的花纹,两面的中间则绘了一轮月牙。 果然,在柜子的底部,一块符合描述的圆形铜锭被他拿在了手里。 这个有如月饼大小的东西拿起来后,完全可以排除是铜制物件,因为很沉,大抵将近三十余斤。 他起初没有考虑到这点,第一次伸手的时候,他并没有拿起来。 这种奇怪的现象表明此物很独特,既然能够成为苗湾钥匙,那么当然要有一些独特之处了。 再看一眼柜中的宝物,东方鸣毫不眼馋地关上了柜门。 尽管苗绮罗已经明确说过,这些东西都已属于他了,但毕竟不是师父说的,没有师父开口,他绝不会信以为真。 因此挑几件宝物带在身上这种事,他干不出来。 宁不干和麻不净看到东方鸣拿出圆形铜块,不禁睁大了眼睛,他们万万没有想到,这小子一声不吭,竟突然把“望月铁”搞到手了。 但是,这绝对是个好消息。 原本麻不净还在为逃跑的事情犹豫,这会儿顾虑全无,竟主动告诉东方鸣有关苗湾的事。 那苗湾也是一座岁墟,惟独空间小了些,据说绮罗鬼老是担心收获好的药植生虫,才特地开辟出了苗湾充当药库。 尽管岁囊可以储物,但那岁囊中的环境,无可避免生锈、变质、遗失玄灵二气,不宜长久储存贵重之物。 例如岁墟这类奇物,倘一直搁在岁囊里,不出半年,准会坍塌、灭毁。 苗湾之门,与绮罗天入口区别很大,倒与老苟门十分颇似,却更加严密。 它藏在绮罗天的“最深处”。 而整个绮罗天,也只有苗绮罗的房间属于“最深处”。 听说苗湾之门也是一幅画,东方鸣微微回忆,的确记得绮罗鬼老的房间挂满字画,满以为那些都是普通的字画,未想当中有一幅,竟与老苟门类似。 那苗湾虽说隐秘吧,可就在东方鸣的隔壁,想必溜进去并非难事。今日又可巧,绮罗鬼老刚好外出去了,于是此事就变得更加轻易。 拿上望月铁,东方鸣又回到钟楼,踏上了第三层。 他站在楼梯最高一级左顾右盼,这一边是神尊的房间,那一边是绮罗鬼老的房间,这边与那边相距咫尺,分明很容易抉择,他却没有立马动步,倒是想起了许久未见的小草毛。 “有小草毛在就好了,他做惯了贼,倒是可以帮我……” 他忽然能够理解小草毛他们为何当贼,因为他此时提心吊胆,被“我是贼”的心理搅得心惊胆颤,似乎没有情非得已的隐情,谁也不想当贼。 眼看时间慢慢流逝,他终于深吸一口气,朝着苗绮罗的房间走了去。 忐忑的伸出手,见那房门一推就开,当下又无一人,即便是一个笨贼,也该知道接下来怎么做。 在满屋子的书卷气息中,他不看别的,只留意字画。 听说是一幅山水画,当中月是满月,屋舍靠麓,一面湖泊与天共月…… 很快地,关于这幅画的描述出现在了西墙之上,就像老苟门挂在墙壁上,只以为是一幅画而已。 东方鸣看了几眼,发现画中景物不但一一对应上了,就连画中的满月也和望月铁的形状无二。 可见面前的画,定是苗湾之门。 宁不干和麻不净都说,——望月铁就是苗湾的钥匙,只要将那钥匙与画中满月整齐对上,便能打开苗湾之门。 果不其然,东方鸣举起手臂往上一跳,方把望月铁对上画中的满月,他的面前就有一束光喷发出来,然而很快,眼前的银白色光辉,仿佛有一股吸力将他向内牵引。 他本来下意识地扎紧脚步,而后消除紧张,直接顺着那道力量冲了进去。 一入苗湾,仿佛是一个柔美的夜,而头顶上则是一轮洁白的望月,大的以为触手可及。 周遭世界并不阴暗:围起的山峦绿草如茵,麓下的竹屋俨然有序;通往湖泊的木桥尽头,游荡着渔船的身影。 一切的一切,有夜的柔美,也有昼的和煦。 想必,在这颠倒认知的世界里,若看到的不是梦境,便只能兴叹造物主的神奇了。 但是,地渊觽在哪?焚火霜花又在哪? 带着这个疑问,他向着前方的一排排竹屋走去。 可当他走到正中地带时,几棵茂密的大树之中发出了一阵不小的动静,只见那些树的树冠接连颤动,宛若宿鸟惊飞的画面。 就在东方鸣被这动静吓了一跳之际,一片颤动的树冠之中传来“咯唭咯唭”地声响,不一会儿,竟跳下来一只两尺多高的小猴子。 见此情形,吓得东方鸣连忙后退几步,随后就以惊恐的目光看着那只小猴子。 只见,那小猴子长着金黄色的毛,眼睛十分大,黑不溜秋的像宝石,一条毛绒绒的短尾巴左摇右摆。 好在,此猴的模样倒是比较可爱,使得东方鸣松了一口气。 方才缓过神,那只小猴子一边发出“咯唭咯唭”地叫声,一边跳向东方鸣,随之嘴巴一张,“你是谁?” 东方鸣又是惊恐起来,“你,你这猴成精了,竟会说话……” 小猴子抓抓头,“猴?我是盖奇呀,我不是猴,我只是长得像猴。你进来之前,主人没有告诉你吗?” 哈哈,真逗,东方鸣微微一笑,“盖奇是你的名字?” “是啊,因为我总是‘咯唭咯唭’地叫嘛。”盖奇解释完后,大眼睛眨了几下,“主人呢?他怎么没有进来?而你又是谁?” “我……我是……”东方鸣被问住了,不知如何回答。 “哦,我知道了,你是慕容酒对不对?”盖奇抱起双臂,笑道,“主人提过你,说你长得难看,又呆头呆脑,要不是跟你撞了一场缘,根本不会收你为徒。”他捂住毛绒绒的肚子,又继续笑道,“比起颛觋和扶蝗,你确实不太好看,就连那个木讷的玄鲲也比不上。” “你的主人是绮罗鬼老?”东方鸣试探性地问道。 “当然。”盖奇疑惑了起来,“你为何不喊她师父?你果然是个大逆不道的徒弟,难怪你常常惹主人生气。这样下去可不行,你得改改。” 东方鸣以为苗湾没有一人,如今冒出这个似人非人的东西,他自然不敢说出真相,“习惯了吧,我改……” 盖奇眨着眼睛,又开始打量东方鸣,这使得东方鸣紧张起来,感觉自己的身份已然露馅似的。 但一个弹指之后,却听盖奇问道,“你没带东西进来,莫非主人很忙,才托你进来取东西?又或者说,这次的东西很多很多,你全部放在岁囊里了?”。 东方鸣想也没想,立刻回道,“哦不,我是来取东西的。” “取什么?药材?什么用途?多少?”盖奇紧接着问道。 “呃,那个,那个焚火霜花,还有……”东方鸣很想说出地渊觽和《大修真》,但又怕引起怀疑。 “焚火霜花?这东西向来都是只进不出,为何突然要这东西?莫非主人准备行动了?”盖奇好奇的样子更加可爱。 听到“行动”二字,东方鸣不由得深思起来。 片刻之后,盖奇有点等不及了,便挠着头“咯唭咯唭”地叫,然后张口道,“你快回话呀,真是呆头呆脑!” 东方鸣回过神,憨笑道,“我不知道,反正师父让我来取,我就来取,我没问。” “确实不该问。”盖奇点了点头,又很快问道,“那么取多少斤?” “多少斤?”东方鸣对“斤”的含义是知道的,这明显是说苗湾有很多焚火霜花,而绮罗鬼老每次取药的量,应该以“斤”来算。 盖奇又等不及了,摇头叹道,“你这个人嘛,看起来也不太精明,主人跟你这样的人有缘,还真奇怪。” “一,一斤可以吗?”东方鸣伸出一根手指,吞吞吐吐地说道。 “当然可以,一百斤都可以。”盖奇露出莫名其妙的神色,但这种数量确实不太对劲,便又确认道,“你确定主人只要一斤?没听错吗?” 第143章 全部枯萎 东方鸣犹豫起来,因为一百斤听上去很诱人,可假使利用盖奇的信任诓骗一百来斤,那岂不成了恶狡之徒?他身为东方氏的小主,时刻记着家门荣光,决不敢做出失格之举,以令考妣蒙羞。 盖奇等了半天也没有得到回答,不禁踱起步子。 当然了,这么严谨的事,即便再怎么粗心,也不会听错,于是不等东方鸣回答,盖奇便说道,“一斤就一斤吧,要是出错了,也是你的错。好,我记下了。那么,除了焚火霜花之外,你还取什么?没有别的了?” “别的……”东方鸣调整呼吸,一字一顿道,“除此之外,还有,还有地渊觽,以及《大修真》……” “什么?”盖奇吃了一惊,眼睛瞪得很圆很圆,紧接着若有所思起来,“天师圣物怎能说取就取……” “是师父要我取的。”东方鸣硬着头皮说出了这句谎话。 当然了,这是他来苗湾的首要目的,只有弄来这两样东西,他才能救出高流等人。 “不行!”盖奇崭露决绝之色,厉声道,“你能进来这里,确实能够证明主人很信任你,但地渊觽和《大修真》并非一般的宝物,这需要主人亲自来取,见不到她,我无法交给你。” 东方鸣觉得很有道理,亦不知如何是好。 却在此时,他的耳畔传来一声,“抓住他的尾巴!” 听此,乃知刀魂在给他某种指引,便没有多想,立马照做。 可能盖奇对他一点防备也没有,等他靠近这个小家伙时,几乎不费吹灰之力,就将盖奇的小短尾死死抓住了。 “咯唭!咯唭!咯唭!”盖奇被提在空中,顿时大惊失色,“你干嘛?咯唭!” 东方鸣也不知道自己要干嘛,一时无言以对。 盖奇似乎很害怕,一顿仓惶乱叫之后,便又高声叫道,“咯唭!我知道了!我知道了!咯唭!我给你!快放手!咯唭!” 东方鸣并不知道盖奇为何害怕,却也没有为难这个小家伙,于是立刻松了手。 “咯唭……咯唭……”盖奇似乎还在为方才之事后怕着,他唯唯诺诺地看着东方鸣,“我是为主人考虑而已,没想到她预判了我的谨慎,竟把这个方法也教给你了。既然如此,想必她应该是抽不开身……” 说罢,又用一种伤心的语气说道,“那你在这里等我。” 此事如此顺利,东方鸣惊讶的同时,又不敢放松警惕。 山麓下的那些竹屋看起来更像一座座整齐的仓廪,里面似乎还有什么生物似的,因为就在盖奇走进一间竹屋之后,东方鸣似乎听见很多奇怪的叫声。他好奇地看着,也不敢乱走,又见盖奇手提一口白色小布袋,敏捷地转到了另一间竹屋,似乎一件事情已经办妥,正在完成下一件事情。 看样子,盖奇完全没有任何疑心。 东方鸣本该感到轻松才对,然而盖奇取来所有东西后,他的目光就变得很奇怪,像被某种疑问勾住了思绪。 盖奇左手提的小布袋并无奇怪之处,可是呢,他的右手,却拿着一串牙骨项链和一本绿皮书。 这两样东西,正是东方弘的遗物。 等他确认所见,不禁目瞪口呆,其惊讶之色已至极点。 莫非这两样东西就是地渊觽和《大修真》? 东方鸣傻傻地盯着看,难以置信。 不一会儿,盖奇递出小布袋之后,又把右手一伸,“东西都在这,请收好!” “都在这?那么地渊觽和《大修真》呢……”东方鸣没有接过小布袋,反倒接过项链和书,不停地端详。 “就在你手里啊!”盖奇也感到疑惑,“瞧你这模样,莫非没有见过地渊觽和《大修真》?” 听此一言,东方鸣才得以证实牙骨项链和绿皮书,竟然就是人人争抢的地渊觽和《大修真》宝典,而他以前分明把这两件东西交给了高流,却不知为何落到了绮罗鬼老的手里。 盖奇意识到东方鸣马上就要离开苗湾,心情遽然低落起来,便在出口处抹着眼泪,“小慕容,你有时间可要来这里看我啊,我其实也有很多东西可以教你……” 东方鸣回望苗湾,不禁感慨,“偌大的苗湾,独你在此形单影只,难免感到孑然、孤独。有机会再见,保重……” 回到绮罗天,东方鸣又想,这绮罗鬼老的宝物若是父亲的遗物,此番将其拿走,自然属于物归原主,根本称不上骗,算不上偷,如此倒也问心无愧。 他也没把地渊觽和《大修真》交给宁不干和麻不净,而是想着亲自交给旱魃,以便赎回高流他们。 但有了一袋焚火霜花,他也不知如何使用,见绮罗鬼老仍未回来,眼下当务之急,便是争取时间吸收玄气。 宁不干和麻不净觉得东方鸣真是愚蠢至极,说那苗湾分明有无数药藏,既然已经成功潜入,理应顺手牵羊多捞一点才是,而今都要跑路了,又不惧绮罗鬼老的任何惩罚,怎只取了一袋焚火霜花? 东方鸣却不这样想。他觉得苗湾的药藏再多,也是他人之物,本就与自己毫无关系,现在搞来一袋,已让人心惊肉跳,还说什么多捞一点的话,简直不可理喻。 六十六号药田,乃绮罗鬼老亲自许给他修炼的,若凭本事攫取玄气,自是名正言顺,不污家门。 对此,宁不干和麻不净也只能笑他单纯,自不敢多说什么,毕竟逃出绮罗天,还得仰赖东方鸣。 头疼的是,近日琉璃婉迟迟不来,这日窃得天师圣物,兴许稍有延误,准会败露一切。 宁不干和麻不净想到此,双双忧心难安,又苦求东方鸣拜托慕容酒当个好人。 东方鸣也正有此意,只是有了焚火霜花,他自然要为屠龙斩吸收到足够的玄气才愿离去。 宁不干急疯了,不想再等下去,但麻不净看出东方鸣十分执着,知道急也没用,便将焚火霜花的使用方法告诉东方鸣,并嘱咐道,“小公爵,抓紧跑路才是正事,因为绮罗鬼老回来之后,很快就会发现地渊觽和《大修真》失窃,等她发现了,一切都将晚了……” 这种事情,当然不用麻不净提醒,但屠龙斩的事情也很紧要,东方鸣绝对不想放弃眼前的机会,他感觉绮罗鬼老就算回来,也没那么快发现,目前应该还有时间完成这件事。 别说,这种能够抵御创始火的药植确实神效,东方鸣将那焚火霜花浸泡成汁,涂抹到了左臂,再以扎手的方法吸收隽帼飞将上的玄气,其左臂已无灼烧之感,几乎所有的痛苦一去不返。 更甚是,如今吸收玄气的速度简直快到令人惊悚的地步,——大抵两个弹指过去,就有一株隽帼飞将因为玄气殆尽而枯萎。 在此等速度之下,一个时辰之后,偌大的一亩药田,近乎三分之一的药植全部枯萎,这少说也折损了将近五百株。 东方鸣倒是没有发现这点。 又过了两个时辰,待药田里满是悄怆的枯萎之状时,宁不干和麻不净无意中发现了此等景象,二人呆了、傻了,不料三个时辰而已,这六十六号药田的药植竟就沦为枯草,甚至还是集体性的。 这可是七大药植王之一的隽帼飞将啊! 此等事情必会引起震动,而今又无力挽回,于是一见有小厮的身影靠近六十六号药田,他们赶紧跑过去将其喝退,生怕引起一场无法平息的骚乱。 此亩药田,本有一千八百余株隽帼飞将,在半袋焚火霜花用尽之后,再看一眼药田时,的确已然萧索荒凉,谓之寸草不生毫不夸张。 刀魂倒是喝足了、吃饱了,东方鸣尚未察觉自己造就了何等景观,却听耳畔响起刀魂的狂笑声,“够了!够了!完全够了!小东方,干得不错!” 东方鸣还在旁边找着隽帼飞将,回过神来,却见一株也找不到了,他欠起身,对着六十六号药田望了一眼,不禁吓得战战兢兢,“这难道,难道是我做的?” 刀魂笑道,“做得很好,我现在足有精力传音于你了!” 东方鸣露出自责的神色,“可是绮罗鬼老知道后,那该有多伤心,这下祸大了……” 刀魂忽而肃声道,“事不宜迟,你快想办法出去!不要再留了!” 东方鸣连连点头,害怕道,“不提那两件宝物了,若绮罗鬼老看到这景象,必定一刀剁了我……” 钟楼里,慕容酒仍在熟睡,忽被东方鸣弄醒。 他迷迷糊糊地看见一副焦急的面孔,满以为东方鸣正为屠龙斩就要被炼化的事情而焦愁,醒来没多久,就开始不停地安慰。 谁知,当东方鸣说出了自己干下的“创举”后,直接把慕容酒唬得人都傻了,他先是跑到窗前眺望一眼六十六号药田,而后又跑出钟楼亲自求证。 果然,未及六十六号药田,他已经看到所有的隽帼飞将沦为枯枝。 要说看到这一幕仅仅只是震惊,那还说明不了事态有多严重,因此一股愤怒接踵而来。 “我不管你是怎么做到的,造成这种结果,我师父饶不了你!”慕容酒对着东方鸣怒喝道。 “这种事,谁不知道?我也很怕,所以求你帮我逃走!”东方鸣几欲哭将出来。 “你想一走了之?这就是你现在的想法?”慕容酒愤怒道,“你往哪里逃?你能逃到哪里?你现在只能求我师父宽恕!” “可你师父饶不了我!”东方鸣流出了眼泪,“我不逃,准会死……” “不是我不帮你,只是绮罗天之外,还有很多鬼奴把守,我帮不了你。”慕容酒叹了一口气。 “没事,可以利用老苟门,我可以躲进老苟门,然后传你法门,你把老苟门装进岁囊带我出去就行了。”东方鸣哭着说道。 此法确实可以,然而慕容酒并不是孩子,不似东方鸣那般天真,他觉得事已至此,即便逃到了外面,也逃不太远。 再者说,绮罗天的外面有旱魃,那人早想杀了东方鸣,若没有苗绮罗的庇护,冒然逃出去,其实更加危险。 “你冷静冷静,不要哭了。”慕容酒安慰道,“你毕竟是明尊的徒弟,纵然犯下弥天大错,我师父也不会杀你。你应该学学宁不干和麻不净,那两个老鬼奴倒是懂得如何赎罪,不妨学学他们,往后多干点农活……放心吧,这件事,我一定会帮你求情,哪怕连累到我……” 慕容酒说出这番话,显然不知道东方鸣摸进苗湾骗走了地渊觽和《大修真》,而东方鸣想要逃出去,最大的目的是救出高流等人,除此之外,他更不想屠龙斩被炼化。 东方鸣有苦难言,一边抹泪,一边说道,“你就帮我一次,若我死在外面,那也是我自作自受,我现在只想逃出去……” “别说了!”慕容酒拳头一紧,“你赶紧打消这种念头,你的想法太幼稚了,我知道怎么做才是对的,什么事都能帮你,但这种事情绝对不行!” 第144章 做个见证 宁不干和麻不净远远听到这些,两个人左顾右盼,神色急遄难安。 麻不净搓着拳头,紧张道,“慕容酒要是不帮忙,待那个老妖女回来之后,岂不是很快就能发现一切?这药田的事暂且就不说了,要是得知苗湾的事,纵然那小鬼头不把我俩供出,那老妖女也能猜到跟我俩脱不了干系。” 宁不干的眼睛愈发凶狠起来,“麻老,据说这绮罗天外面都是一帮鬼奴,而节党也无鬼使了,你说我俩身为象翥,何必怕一帮鬼奴?既然决心出去,何不趁着那个老妖女不在之际,你我杀将出去?” 麻不净脸上一惊,“要是小蝗子在呢?要是英邪在呢?” 听此,宁不干半天没有说话,而后一边琢磨,一边说道,“英邪伤了,很重,遇到他不碍事……那小蝗子嘛,听说他在汉州那会儿,把一身的蠹虫全部葬送了,感觉我俩对上他,也并非没有逃跑的余地……” 想不多时,狠狠地盯向麻不净,“没时间了,只能放手一搏!” 麻不净仍是心有余悸,“不成不成,小蝗子的手段太多了,任何象翥都不是他的对手,眼下琉璃婉迟迟不见,你我只能把希望寄托在慕容酒身上,要是杀将出去,你我转眼就要在地府当鬼奴,决不能冲动。” 宁不干早已下定决心,一听这话,脸上顿时不悦,“既然慕容酒是希望,那他软的不吃,咱们就来硬的,我不信喂他吃下‘钻心粉’,他还敢不听!” 麻不净拉住宁不干,“你疯了?那东西吃下去,他连路都站不稳,若外面的人看他气色不对,到头来还不是一样?” 宁不干笑道,“老伙计,降低药量的话,他大抵顶得住,至于如何拿捏分寸,可不用你这怂骨头提醒。” 这个方法太过于极端,败露的机率很大,麻不净终究觉得不妥,然而焦头烂额之际,也想不出更好的点子,或许现在,也只能胁迫慕容酒逃离绮罗天了。 “行吧,行吧,反正逃不出去,也是等死,大不了……”麻不净方才妥协的说完,忽而眼角看到了一个小少年的身影。 那小少年不是别人,正是上次负了重伤的罗杀虎。 绮罗鬼老的医术简直绝伦,那小子方才受伤没几天,这一转眼功夫,便能够健步如飞了。 倒也不尽然,至少罗杀虎的右手看起来很僵硬,仿佛没了知觉。 麻不净见那罗杀虎独自一人来到绮罗天,正向钟楼走去,便把宁不干拉近身边,窃声道,“那慕容酒机灵得很,倘把心思放在他身上,倒不如把心思放在黎州大世子身上。” “黎州大世子?”宁不干一听,朝着罗杀虎的身影投去目光,“这小家伙看着也不傻,却总是喜欢干傻事,到底是年幼好骗。” 麻不净笑道,“他既然可以随意进出绮罗天,自可以轻易带我们出去,何必跟那鬼灵精怪的慕容酒较劲?” 此话一出,宁不干与之一拍即合,立刻就把目标对准了罗杀虎。 那日罗杀虎砍死齐腾,被比目公的家臣打成重伤,其主要的伤势在于右手之上,苗绮罗声称,想要治好右手,用药涂抹十天足矣。 这罗杀虎傲慢无礼,苗绮罗当然不会把药轻易许之,于是让他每日按时来到绮罗天跪满三个时辰,才会为他上一次药。 这时,罗杀虎骂骂咧咧地如约赶来,一听绮罗鬼老不在家,便在钟楼门前自动跪下。 麻不净和宁不干走过去后,扬言他右手上的伤,他们也能治,就叫他站起来,不用遭罪。 虽说罗杀虎年幼,却也知道炼士的手很宝贵,不容一丝一毫的闪失,那宁不干和麻不净仅仅只是两个老鬼奴,他一来并不待见,二来也不相信他们的医术,便就不予理会。 对付这个小家伙,宁不干有的是办法,既然一个方法行不通,那么就试了另一个方法。 宁不干笑道,“方才小公爵见你跪在这里,笑得前仰后合,我叫他规矩点,别被大世子看见,否则大世子又要给他点颜色瞧瞧。可他呢,他完全不在乎,说什么大世子就是狗屁,如今只能用一条胳膊了,还有什么好怕的?他心里盼着大世子主动和他干上一架,也好把以前吃的亏,一并揍回去。” 罗杀虎听见此话,斜眼盯住宁不干,但很快“哼”地一声转回了头。他尽管很愤怒,然而今非昔比,如今自己伤了一臂,若在此间与那东方鸣分个长短,兴许真让东方鸣寻到机会暴揍一顿。 此外,宁不干无故挑唆二人争斗,定是不怀好意。 麻不净见这罗杀虎不为所动,不敢相信地质问道,“怎么,大世子,你不生气?” 宁不干白去一眼,转而又冲罗杀虎暗讽道,“生气?生什么气?当年东方弘只身独闯罗生门,如入无人之境,有谁敢拦?这东方氏的大名,但凡黎州人一听,谁不颤个几下?是不是啊?罗颤大世子?” 罗颤乃罗杀虎的本名,之所以改名,也正是觉得“颤”字不好听。 他一听宁不干这般说,便欠起身,抽出背后的砍阗斧,指道,“别以为本世子不知道,你这个人这般说,摆明是想挑拨我和那野种打斗一场,劝你闭上狗嘴,否则齐腾就是你的下场。” “吆吆吆,好大的口气。”宁不干笑道,“小家伙,你忘了绮罗天的规矩了?你要不怕绮罗鬼老降责,现在就可以动手。” 罗杀虎眉头一皱,又低头看了看手臂,最终还是忍气吞声地收起了斧头,“好斧子不杀狗,杀了狗,从此就不再是一把好斧子,既然绮罗鬼老不在,本世子回头再来。” 麻不净见罗杀虎要走,一把将其拉住,“你去哪?你不能走!” 罗杀虎回眸怒视道,“好狗从不拦路,看来你不是一条好狗。” “你脑子生锈了?”宁不干扯开麻不净的手,怒喝一声,而后又对罗杀虎笑道,“绮罗鬼老马上就回来了,你不妨去厅里坐一会儿,毕竟等下还得跪着不是吗?” 等下确实要跪着,罗杀虎觉得现在跪着,那苗绮罗也不一定认帐,便就大摇大摆地走进钟楼。 宁不干见罗杀虎走进大厅,便对麻不净一顿痛骂,而后又道,“得把慕容酒杀了,然后撺掇小公爵激怒罗杀虎,这样我们才能逃出去……” 绮罗天严禁使用玄力,只要东方鸣激怒罗杀虎,就能迫使罗杀虎帮助东方鸣走出绮罗天较量一场。 麻不净觉得宁不干的小计的确高明,当下言听计从。 可东方鸣一见二人要杀慕容酒,他顿时吓得面色苍白,不容宁不干和麻不净如何分说,恁是挡在慕容酒身前。 没办法,宁不干和麻不净只能把慕容酒打晕了。 而后呢,东方鸣又觉得只有走出绮罗天,才能救出高流等人的性命,便听从了宁不干和麻不净的指使,利用言语激怒罗杀虎。 那罗杀虎并不想再添事端,但东方鸣屡屡挑衅,使得他的整张脸红彤彤一片,末了暴喝道,“你这野种真是找死!真以为本世子少了一条胳膊就会怕你?好,你想打,咱们就出去打,要是你不幸死了,只能怪你自作自受!” 说罢,他倒是谨慎起来,又对宁不干和麻不净喝道,“你们两个也听见了,这一次,并非本世子惹事,要是这野种不经砍,你们两个可得给本世子做个见证。” 麻不净和宁不干一听此言,乐得直拍手。 宁不干笑道,“那我和麻老也得出去才行,要是错失整个过程,只怕很难为大世子开脱。” 东方鸣眼见罗杀虎同意了,高兴的同时,又有点舍不得慕容酒。 临行前,他跑去昏迷的慕容酒身边,抹着眼泪说道,“黑子哥,感谢你这段时间对我的照顾,今日一别不知何时才能再见,若我还能活着见到你,一定十倍报答你的恩惠……” 其后,他从药田找回狂飙,后与罗杀虎等人会合,继而掏出老苟门,交代收合法门,依计行事。 罗杀虎完全不知中了计,满以为走出绮罗天的目的,仅仅是与东方鸣了却私怨。 却看宁不干、麻不净推着东方鸣走进了老苟门,他便将这一座小岁墟装进了岁囊,接着就像往常一样走出了绮罗天。 宁不干和麻不净还是第一次亲眼目睹老苟门之内的情况,见那里面典藏很多卷法秘籍,一时惊叹于各部功法的完整性。 他们都是象翥,对于某些吞云卷上的功法十分痴迷。 然而未几,狂飙却用嘴巴撕扯一些秘籍,很快就被东方鸣一拳打飞。 宁不干和麻不净看到地上有一本秘籍已被狂飙撕烂了几页,便心疼地走过去看了看。 那本秘籍名为“勿动”,乃遮天卷之上绝学。 麻不净对着秘籍看了少时,不觉惊愕,惋惜,更对狂飙投去愤怒的眼神,“真是一只无知的臭禽!” 宁不干见那秘籍并无损毁,接过来翻了几页,不禁叹道,“那年十万山之战,祖顿鬼老就是凭借勿动身法力克玄机城四位全真,当时他纹丝不动,却能躲过万千法象,至今想起,亦觉得匪夷所思,委实有悖常理。妙,真是一门很妙的绝学……” 东方鸣奇道,“这不是华赣先生所创的功法吗?” 宁不干摇摇头,“天下功法都有心得,那华赣融合百家所长,才有了帝师之名,此‘勿动’非彼‘勿动’,名虽一致,实则大相庭径。” 麻不净抢过书,“我收下了,以后研究研究。” 宁不干哈哈一笑,“你一个象翥,研究个屁!” 东方鸣不知为何,竟有些舍不得,便伸手夺了过来,“这是我爹的遗物,你不能拿走!” 麻不净脸色一沉,正要发话,却听老苟门之外有声音,于是收起了这个可有可无的心思,“于我来说,确实不该浪费时间。” 宁不干凝望阶梯,“难道那小子真把我们带出去了?” 麻不净很快露出灿烂的笑容,“走,看看去!” 第145章 逃出生天 果然,老苟门之外,已是迷林。 被禁足了两个多月,此番再睹天外,周围的山色极尽萧索之貌。 东方鸣抱着狂飙站在老苟门的门口,他面无一色的脸,也无从猜测是何情绪,只冲着外面不断张望。徐徐一低头,满地都是枯黄的落叶,而迎面吹来的寒风又让他缩了缩身子。 “是冬天了……”他倒是没有准备衣物,仍穿着单薄的长衫。 宁不干和麻不净不畏寒风,一个大步跨出,就是三丈远,而后就开始拜天拜地,仿佛成了虔诚的宗教徒。 罗杀虎觉得那两个老鬼奴的精神不太正常,不禁哼道,“你们这两条老狗,到底被关多久了?有必要这么开心吗?” 麻不净听此,立马止住笑声,而后又把宁不干的嘴巴堵住,“对对对,还不能松懈,我们得赶紧去雷道!” “雷道?”未等宁不干说话,罗杀虎疑惑道,“去雷道做什么?谁说要去雷道了?打架哪里不行?” 宁不干鬼鬼一笑,直接跳将过去打昏罗杀虎,又见东方鸣露出担心的神色,便哼道,“别担心,他和慕容酒一样,都只是昏过去了。你快把地渊觽和《大修真》交给我,我带你去见旱魃。” 东方鸣迟疑片刻,轻轻摇头,“不行,事关高流等人的生死,我要亲手交给旱魃,你只要带我过去,在谁手里有何不同?” 麻不净点头笑道,“对对对,眼下去雷道才是紧要。” “对个屁!”宁不干闷声骂道,“他给的,功劳算他的,我们给的,功劳算我们的,能一样吗?” 听此,东方鸣眉头紧蹙,急声道,“什么功劳?我什么功劳也不要,我只要高流、变大哥、还有姚叔叔他们安然无恙!” 宁不干有点不耐烦了,想快步走到东方鸣身边擒住他,谁知东方鸣就站在老苟门旁边,他刚一动步,却见东方鸣立刻躲进了老苟门。 尽管老苟门的门尚未关上,但宁不干驻步门口,似乎不敢进去,“好好好,你拿着便是,你快出来吧。” 宁不干瘦削的脸全是褶子,此时阴着一张脸十分可怕,而且他的眸光,似有淫党之人的那种狂狡神色。 东方鸣摇了摇头,显然不相信宁不干的话,也同时想到老苟门曾经困住了猛山三鬼,要是宁不干胆敢上前一步,他就立刻关上老苟门,哪怕宁不干提前冲了进去,他也决定与之鱼死网破。 宁不干自是意识到了这一点,所以并未上前一步。 麻不净突然急了,连忙劝道,“宁老,你在磨蹭什么?万一与那妖女打个照面,一切岂不泡汤了?” 所言极是,宁不干又对东方鸣好说歹说,眼看东方鸣就是不肯走出老苟门,于是别无他法,只好将昏迷的罗杀虎扔进老苟门,然后就带上老苟门奔赴雷道。 岂料,这一路上,每行百步,就有一堆白骨遗弃在外,愈是接近雷道,鼻孔中的血腥味愈发刺鼻。 麻不净想起红眼屠夫的往日暴行,身子一阵阵颤栗起来,忽而冲着宁不干说道,“我俩逃离绮罗天,无非是为了活命,若是跟了那个杀人不眨眼的红眼老魔,恐怕日后的日子也不好过……” “唉……”宁不干也是一脸惆怅,“谁说不是呢?可如今能怎么办?”他沉吟少时,咬牙又道,“我俩毕竟懂得炼制魔婴丹,那老魔就算滥杀,也不至于糊涂到杀了我俩吧?勿要疑神疑鬼。” “不见得。”麻不净摇摇头,苦着脸说道,“要是那老魔真把彭炀也给抓了,估计会有办法让那灵祖的小徒弟听话,到时候别说是我们,恐怕苗绮罗那个妖女也难以保命。何况苗绮罗发现我们跑了,要是拿什么交换我俩,老魔能不答应?” 宁不干听了此话,双脚顿时走不动了,“有……有道理,那……那怎么办?” 麻不净抓住宁不干的胳膊,细声道,“地渊觽和《大修真》谁不想要?为何不去玄机城?至少那帮老家伙还讲点仁义,不是吗?” “不行!”宁不干顿时板住脸,“你莫非忘了我们的名字从何而来?那玄机城早就想杀了我俩,这一旦去了玄机城,岂不是自投罗网?” 麻不净沉默少时,叹道,“我们虽然不干不净,但从不杀凡子,而且我们杀的人,有一大半也都不干不净,要是带着地渊觽和《大修真》投诚玄机城,未必不能将功赎罪。可要把这天师圣物交给旱魃,说不定那个老魔哪天心情不舒畅,一刀就把我们给宰了。” 说罢,将头一甩,“反正如何抉择,我听你的。” 也不知宁不干是何决定,东方鸣躲在老苟门惴惴不安,深怕这两个老鬼奴言而无信,夺宝而去。 却在他思绪紊乱之际,罗杀虎从昏迷中苏醒,恁是二话不说,直接弹起身来,径朝东方鸣打去一记狠拳。 “快说,你们有何阴谋?”罗杀虎右手不方便,左手很有劲儿,一拳打完,另一拳又抡起。 东方鸣捂着脸,看着罗杀虎的拳头,似乎只要自己不老实,马上就要挨揍似的。 狂飙跳上东方鸣的头,冲着罗杀虎的额头啄了一下。 罗杀虎一拳抡了过去,顿时就把飙妹打飞出去,“找死!” “你干嘛?”东方鸣大喝一声。 “干嘛?当然是揍你!”罗杀虎又抡起了拳头。 东方鸣并非打不过他,只是觉得理亏,才没有还手。他也不想隐瞒什么,便一五一十地把离开绮罗天的原由全部说了出来。 罗杀虎一听,脸色煞白,“蠢蛋,你被那两个老鬼奴骗了!他们岂会帮你救人?而且你惹下这么大的祸,绮罗鬼老岂肯饶你?本世子真被你害惨了!我恨不得杀了你!” 正当罗杀虎又把拳头亮出时,老苟门之外有了轻微的呼唤声,仔细一听,乃宁不干的声音,“小公爵,快出来,已到雷道了……” 东方鸣和罗杀虎相视一眼,二人将信将疑,相继跑到门口。 打开老苟门,东方鸣和罗杀虎迎面看到一处悬崖,周围风声呼啸,似乎仍处乌桓大山之内。 罗杀虎去过雷道,见那悬崖很像霹雳崖,正打算走将出去。 东方鸣抓住罗杀虎的左臂,“是雷道吗?” 罗杀虎用力一挣,“大概是。” 东方鸣笑了起来,跟着罗杀虎走了出去。 岂料,他们方一走出去,宁不干和麻不净直接将他们擒住。 原来,那悬崖并不是霹雳崖,而是乌桓边缘的一座不知名的山崖。宁不干和麻不净已然决定投往玄机城,便寻了一处与霹雳崖十分相像的地点把东方鸣勾引出来,然后夺宝杀人。 出了老苟门,那天师圣物,东方鸣自然藏不住,于是就被夺了去,而宁不干正要杀人灭口时,麻不净却是将其拦下了。 “现在杀,会不会太早了?” “哪里早?怎么说?” “玄机城距此有些路程,要是中途被人追上如何?” “你想拿他们当人质?” “嗯。” 宁不干哈哈一笑,“麻老,你真是老糊涂了,这东方老贼的孽种,有谁在乎?何况还是这个节骨眼上!你觉得我们被人追上,还有活的可能吗?现在不杀,等着过年吗?” 麻不净点点头,“那,那杀了吧。” 东方鸣已经被吓得瑟瑟发抖,却是那罗杀虎一听此话,一对眼睛登时冒出火光,尽管他的右手瘫痪了,可还有一只左手。 正当麻不净的话音方才落去,他左手里的法象已经像颗人头那般大,更是趁着麻不净一不留神,直接对准麻不净的胸口推将过去。 麻不净见状,惊恐的同时,反手就将罗杀虎一推。 象翥的速度远比巨持快很多,转眼之后,罗杀虎便就重重地倒在地上,其法象也射向了天空。 宁不干看那法象直射苍穹,脸色不由得暗沉,又同时倒吸一口凉气,于是心惊肉跳地跺了跺脚,“赶紧杀了,免得闹出更大的动静!” 直到此时,东方鸣才后悔当初没有听那慕容酒的劝,眼见罗杀虎面临死境,他下意识地想要祭出法象。 但是,他体内的玄气并不多,结果祭出的法象只有拳头那般大。 这个画面又把宁不干和麻不净逗笑了,似乎那种法象的威力就像蚊子叮咬那般自不量力,委实可哂。 东方鸣依旧被宁不干抓着肩膀,他知道手中的法象并无多大的威力,即便扭头打向宁不干,估计也是一种徒劳。 可他逃也逃不了,也只能将法象推出。 果然,宁不干伸出手掌,直接将东方鸣的法象握碎了,而后那手掌,又快速地扼住了东方鸣的脖子。 东方鸣“呃”地一声,瞬间就感觉脖子要断了,更是无法呼吸。 蓦地,他的耳畔听到一声警醒,“将我祭出,执于手中!” 是刀魂的声音,只是呢,祭出屠龙斩又如何?东方鸣别无他法,只能照做。随之瞑目一振,登时就将屠龙斩握在手中。 屠龙斩很长很宽,恍然一露面,却把宁不干惊得一哆嗦。 然而此刀太重了,东方鸣根本把持不住,几乎没过一个弹指,他的左臂就已开始颤颤巍巍。 “小子,你不会想用这把刀来杀我吧?”宁不干摇头苦笑,“我正想夺了这把刀,你倒是主动亮出来了。” 东方鸣脖子被扼,根本难以出声,而他听完这句话之后,刀魂又传来一句话,“我传你一些后天玄气,你挥刀砍他要害!” 声落,东方鸣感觉身体一热,似有一股力量流入体内,于是将那屠龙斩快速抬起,果断砍向宁不干。 那宁不干并未放在心上,甚至没有去看屠龙斩,然而却听麻不净大喝一声,“不好!快闪!” 第146章 鎏州行 宁不干的耳朵极速一颤,立马低眼一瞅:这一眼,使他脸色遽变,甚至一声惊呼中,几乎要把亲娘都要喊了出来。 却见屠龙斩火光焰焰,宛如一把遍及烈火的夺命之刀,而那刀身之上的玄气,竟然都是吞云劲。 未及多想,宁不干跳将起来,连忙后退几步。 虽说躲过了一刀,但那屠龙斩一刀下去,其所有吞云劲顿时魇化出一道有如巨型镰刀的幻影,恁是把周围的山体砍出一条长长地深壑,仿佛一座山都要被拦腰斩断也似。 可想而知,其威力如何,其声势如何。 不说别的,噪声之大,宛若山崩地裂,几乎可以惊动整个乌桓。 宁不干和麻不净魂不附体,满脑子都想着苗绮罗有所惊觉,当下再也不敢拖延,只想赶紧解决掉东方鸣,顺便把屠龙斩夺到手里。 东方鸣也被刚才的一击吓得不轻,但见宁不干和麻不净双双袭来,他便又一次对着他们的方向砍出一刀。 唰! 轰隆! 声如龙吟,威如霹雳,又一刀过后,这附近的一座山,真要被玄劲削成两半也似。 这也使得宁不干和麻不净根本无法近身。 恐怖如斯,说是具有吞云之势,却凌驾于象翥之上,而东方鸣仅仅只是巨持,若说使出吞云劲,姑且可以借助一些傀儡能够做到。 可东方鸣并无尸奴。 麻不净有了无边的惧色,“这情况,换作是谁,估计也是前所未见之事,莫非绮罗鬼老就在附近?是她是在戏弄我俩?” 宁不干吞咽口水,环顾四周,“八成是,八成是……” 麻不净退后几步,“那如何?到底怎办?你快拿主意啊!” 宁不干双目一狠,“要真是那个妖女作祟,我俩也是死定了,现在还有什么好怕的?快点上!杀了他!夺了刀!” 但是这句话刚说完,麻不净立马怂了,因为东方鸣手中的屠龙斩,竟开始凝聚五色遮天劲,仿佛真是苗绮罗暗中作祟。 此事的离奇之处,亦打乱了宁不干的思绪,可眼下还能如何?要是苗绮罗真的追了上来,逃也逃不走,而且看到屠龙斩如此厉害,是时更想夺到手里一探究竟。 便冲麻不净大喝道,“一把年纪了,还怕一个小鬼,还不麻利点!” 确实啊,麻不净沉吟一会儿,想想自己也是一位象翥,若怕一个毛头小子,委实说不过去,便把心一横,浇灭惧色。 正当麻不净和宁不干再次祭出法象之时,谁知东方鸣趁着此刻,竟拉着罗杀虎箭一般地跳下了悬崖,甚至那只狂飙也跟着他们跳了下去。 两个老鬼奴惊愕之余,快步走至悬崖边,只见那崖底百丈之深,底部乃一条滚滚江水,究竟两个小少年是生是死,无从揣测。 麻不净看不多时,正要跳下去,却被宁不干拦下,“若飞下去寻,不知几时寻到,况且方才的动静太大,决不可久留此地,你我还是趁早走吧,否则的话,必然得不偿失。” 宁不干听此,恍然点头,“极是,那么快走……” 的确,一个巨持,决不可能使出吞云劲,而东方鸣挥出的两道吞云劲,实为刀魂所发。 只是那刀魂吸干了一千几百株隽帼飞将之后,已然得到大量玄气,此际正在突破,等同于破衰,其能力实在有限。 方才,刀魂凝聚些许遮天劲,无非虚张声势,本想藉此吓退宁不干和麻不净,孰料那两个老鬼奴不吃这一套。无可奈何,刀魂只能指使东方鸣跳崖保命。 崖高百丈,底下便是旦河,行此下策,无疑也是九死一生。 狂飙有翅膀,本不会飞,倒是在此之际,一双翅膀变得有力起来,进而学会了飞行。 江水滚滚,惊涛拍岸,它在飞遄的大浪之上寻来寻去,始终没有发现东方鸣的身影,便沿着水流的方向继续搜寻。 准确来说,该条水域也不算是旦河,因为上游就是漕运站,这下游部分的水域,却是上阳郡游太守为了打通长江而开凿的。 顺流而下,就是长江,就是鎏州地界。 虽说狂飙看不见东方鸣,但它似乎能够感应到东方鸣就在奔腾的浪花之中,于是久而久之,它沿着江流的方向飞到了汉州境外。 邻接上阳的土地乃洛川。 一条江水里尽是艅艎,狂飙未及此地,就已看到不少商船来来往往,之前亦会停在那些船的桅上休息了一段时间。如今飞到长江之中,却惊现一些背着楼阁的大船明来暗往。 这些大船让它感到害怕,因为船上的人很不友好,有些人见了它,要么拿着强弓射它,要么祭出法象打它。 这小家伙吓得毛都掉了,便退避水面,沿着岸边飞。 岸上长满丈高的枯黄野草,一望无际,延伸两岸,仿佛那是一条没有尽头的凄凉之路。 但在冬日的余晖下,又有很多虫子争鸣躁动,它确实饿了,也吃了几条。也许是失了主人而伤感吧,它觉得吃起来充满了苦涩,便有些嫌弃,开始留意那些跳出水面的大鱼。 兴许,它是在寻找主人的身影,谁知道呢? 一艘巨型楼船推着江水,很快挡住它的视线,但它的曜眸立刻就将楼船顶层的甲板牢牢锁住。 甲板上摆着一桌吃剩的晚席,大船上的人似乎胃口不甚好,几乎没怎么动筷,于是满桌的菜香飘啊飘啊,飘到了狂飙的嗅觉里。 它飞上餐桌,转眼就从盘子里衔住一块肉。它很小心地尝了一口,感觉味道还可以,便在餐桌上一顿海吃。 船艏那边,有名韶颜少女坐在船帮的栏杆上低着眉毛,似乎滚滚的江水之中有什么东西似的。 又或什么也没有。 她的背影看一眼就不想挪开眼睛,那一头如瀑的秀发加上窈窕的身姿,好比是才望高雅的名家画师朝思暮想的灵感来源。 若说霜是人间最白的颜色,那么霜见了她的肌肤,一定愧而不出。那绿油油的裙子,那头上的玉饰,应该很庆幸自己为她所穿,于是一闪一闪,才宛若稀世珍宝,充满浓浓的贵气。 自不用说,她定是鎏州贵室中的一位千金。 但她的嘴边,似有一句句愁苦无限地喃起。 愁什么呢?不一会儿,一名身材颀长的艾颜男子走近此女的身边,安慰道,“洛川岑氏虽为旁支,但在整个岑氏的地位举足轻重,我想华沛郡主不敢这么明目张胆,大小姐何必忧心?” 一句话,引得少女轻轻回眸,于是一副洁白无瑕的美颜崭露了出来。 这一颦一簇间,恁哪个男子见了都要生出怜爱之心。 此女便是整个洛川郡第一美人胚子,——岑嫣。 她的心事似乎不止于此,但说到家门存亡,不觉轻轻摇首,“爹说,我那二堂兄八成是没了,要是我大堂兄回来,便能成为岑氏的继承人。我爹作为岑氏中的一员长者,事事以整个族群的稳定为先,此际极有可能不顾我洛川一门的安危与珍珑岛作对。不说我大堂兄未归,即便归来,珍珑岛岂会善罢甘休?就当我二堂兄没了,但武阳公和华沛郡主还在,爹又何必替那岑家堡泼洒热血呢?试问,那广夷、南淮、滏昌的三位叔叔怎么死的,整个岑氏谁人不知?” 艾颜男子听完,不禁沉默起来。 岑嫣又道,“权伯,你身为象翥,乃我洛川一门的支柱,你其实不必跟着我,你应该呆在我爹身边多多进言才是。” 这话里的“权伯”,便是鎏州九大象翥之一的苟权,而鎏州九大象翥之中,无不是九混巅峰象翥,几乎都是距离全真只差临门一脚的准全真。 别看他只是四十左右的艾颜相貌,如今却已年过七旬。 岑嫣以“权伯”相称,主要是父亲洛川太守与苟权乃结义兄弟。 岑氏的纷争已经扩散到了全族,紧张的气氛也让苟权愁眉不展,他顿了少时,强笑道,“太守千叮万嘱,只有大小姐和二小姐无虞,他才能安心。苟某铭记于心,不敢擅离两位小姐左右。二小姐如今在漫沲海,自不用多虑,但大小姐回家,路途之遥远,不得不留心。” “都已到了家门口,还有什么不放心的。”岑嫣又将目光挪向江水之中,“其实,我只要有慕容哥哥保护就行了,可他身在何处呢?是以前给的佣钱少了吗?” “据马塘说,那小子去了汉州,然而汉州发生了那么多大事……”苟权欲言又止,没有把话说下去。 岑嫣看了一眼苟权,随之踱了两步,“不会的,慕容哥哥很聪明,有危险的地方,他定然呆不下去,我想他应该去了玄机城。” 正说间,她的目光移到了餐桌上,“那是什么鸟?” 苟权冲着仍在贪吃的狂飙看去,“它身上怎会有灵气?莫非是只奇灵?” “奇灵?”岑嫣缓缓地走将过去。 许是见这富家千金相貌绝美,狂飙也不害怕,反倒是盯着岑嫣看。它的模样憨态可掬,也十分可爱。岑嫣面露浅笑,软软地将它抱进怀中。 狂飙正享受着一双玉手的抚摩,不意眼睛看到江水之中有个熟悉的身影。它猛然展翅,直接径往那身影的位置飞蹿。 苟权见岑嫣的玉臂被狂飙的羽毛划出几道浅浅的口子,不禁怒目一睁,喝道,“哪里来的恶禽?受死!” 岑嫣正用丝巾擦拭伤口,一见苟权追鸟而去,不住大喊,“此鸟受惊,乃我之过,切勿伤它!” 道途凶险,害人之心五花八门,而水匪惯用的下三滥手段又难以道尽。 苟权不敢麻痹大意,遂恶狠狠地跳空而上,意欲错杀也不放过。 却见那一禽鸟绕着江面迂回盘旋,细看之下,方知江水之中有截烂木头,似有一个人抱木求生,随波逐流。 那便是东方鸣了。 他已经被水呛晕,又或是被冰冷的江水冻得,总之全身僵硬,哪怕失去意识,也都抱着那一截烂木。 苟权收起警戒之心,将他救回船舱,暖起身子,又叫了随船的玄医进行诊治。 第147章 看家护院 那位名叫马塘的英颜玄医,似乎医术不精,直到翌日,东方鸣才在洛川郡的太守府中苏醒。 嫣然轩,满目诗情画意。 岑嫣正在逗鸟玩,转眼发现救回的小少年醒了,便走到床前,唇角带笑,“老马说,得亏你是炼士,否则必然没救了。” 东方鸣浑身酸疼,忽对岑嫣张目紧盯,“你,你的声音不像阿雏姐……” 说到声音,岑嫣的声音好比是莺歌燕语,她把脸凑近东方鸣,“你看不清吗?我叫岑嫣,不是你的阿雏姐,但你可以叫我嫣姐姐。” 东方鸣揉揉眼睛,视线仍然模糊,但觉得眼前的姐姐很好看,而此时更是闻到了一股香喷喷的气味。 那气味沁人心脾,使他脖子一松,躺了下去,然后就开始回忆此前的遭遇。 想到那两个老鬼奴的奸诈狡猾,他心里又恨又悔,但转念再想,而今大难不死,未尝不是幸事。 他自顾自地沉吟一会儿,似又想到了什么事,便欠起身,急问道,“狂飙呢?我的鸟儿可还活着?” “鸟儿?”岑嫣回眸看了一眼,发现那只奇灵仍在门前啄着牛腿骨,“它叫狂飙吗?好凶悍的名字……” 岑嫣也是炼士,更是漫沲海的弟子。 漫沲海设在王都安陵,便在昨日,她得知父亲身体抱恙,遂搁下修行,告请回家,许是上苍不准东方鸣死,巧使她在途中碰上一人一禽。 岑嫣之名,东方鸣似乎很熟,微微回忆,才想起慕容酒时而念起,而今流落到鎏州,见到一个如此美丽的姐姐自称岑嫣,他冒出一种猜想,——莫非眼前的嫣姐姐就是黑子哥的心上人? “什么心上人……”岑嫣一听东方鸣这么说,倏而面红耳赤。 “不是吗?”东方鸣的身体并无大碍,神志亦很清晰,不由得思索起来,“要说心上人,兴许不对,因为黑子哥的心上人是谁,真不好说。”他又认真地琢磨,“除了你之外,黑子哥也经常念叨他师姐的名字,兴许玄机城三代弟子木兰荘才是他的心上人……” 听此一说,岑嫣沉默了很久,一直没同东方鸣说话,直到又过去了一日,她才主动问话。 这一日,整个鎏州都在散布四名通缉犯的画像,据说还是珍珑岛重金缉拿的要犯,而东方鸣便是画中人之一。 这事儿,也传到洛川太守岑岿的耳中里。 岑岿就是岑嫣的父亲,可他身体无碍,实则是在装病。但见岑嫣回来,倒是忧心忡忡起来,又见这个大女儿救了珍珑岛的要犯,仿佛真就患了心病似的。 岑岿瘦高的身子站在嫣然轩中,满脸愁苦,“你和婀儿呆在漫沲海,才能保证安全,而为父装病,那是珍珑岛步步紧逼之故。现在珍珑岛正和岑家堡争夺未来继承人之位,为父这一票很关键,但还没到表态的时候,若爹现在拿出态度,兴许洛川岑氏不日就要消失。” 说罢,眉头紧蹙起来,“嫣儿,你怎么能认为爹真病了?就算爹病了,你这时候也不该回来。而且,你怎能将珍珑岛的要犯带回家中?这会害死我们全族!” 尽管珍珑岛也是岑氏宗支,但这个名字,岑嫣每每听之,每每色凛。未料得东方鸣不满十岁,竟然是珍珑岛的通缉犯,但眼下救了此人,又岂能推他走上砧板? 岑嫣不敢顶撞父亲,丹唇微微一启之后,见父亲此时仍有愠色,又很快失声。 她不想提及东方鸣,毕竟此时仍未想好如何处理。沉默半晌,便倒了杯水,端了过去,“爹,女儿不希望我们洛川有难。”此番回来,她似乎只想说出这句话,但这句话并不能直接表达她的意思,于是又把话说得更直白一些,“那族长之位,不管是岑家堡的,还是珍珑岛的,女儿都不希望爹插手。” 岑岿坐将下去,端起茶杯,轻叹,“好女儿,你要知道,岑家堡才是嫡长,岑氏的几百年祖制从未改变,但凡有变,整个岑氏必将摇曳在大风之中。” 岑嫣愁眉不展,“祖制固然重要,可岑氏之中,还有几人重视祖制?” 岑岿面露无奈,“如若只有爹一人,澜倒波随,不无不可,只是有人重视,爹就不能愧对祖宗。” 这些年的家族内乱,已令整个岑氏都处在冰冷的气氛中,想到上个月滏昌发来的讣告,岑嫣不由得将手伸进了袖里。 岑氏虽大,她却识不出几张熟悉的面孔,也只有滏昌的那位岑岩叔叔颇为相熟。 她犹记得滏昌发来的简帖是何内容,也许洛川很快就会发出很多相同的简帖,而其中的消息,也将是一段沉痛的讣告。 洛川实是岑氏里的一片叶子,经不起大风一吹。 她娘去世的早,现在的至亲只有爹和妹妹,她不想好好的一个家,就因为“祖制”而毁了。 思不多时,她忽觉得顶撞父亲不无不可,便道,“若说二堂哥还是和以前一样,那便是德不配位。但他去了一趟汉州,仿佛变了一个人,现在既能日行百善,将来未必不能把岑氏掌管好,爹又何必理会什么祖制?” 听了这句话,岑岿看了看岑嫣,满以为是二女儿岑婀又在戏耍他,“你又冒充你姐姐了?” 闻言,岑嫣不住地一笑,“我不是妹妹。” 大女儿很乖巧,从这抹笑容上就可以看出。 岑岿亦是轻轻一笑,随即叹了一口气,“嫣儿,你年仅十四,尚且单纯,说什么岑敖变了,莫非先生没教你本性难移的道理?” 岑嫣无以反驳,却想起父亲很喜欢一个人,便道,“慕容哥哥常对我说,人活着最重要,女儿实在不想我们洛川一门卷入家族争斗。” 岑岿走近岑嫣的身边,握住她的手拍了拍,“那小子的很多歪理,为父倒是很赞同,而这世上的一切,确实抵不上你和婀儿的安危要紧,所以爹才装病,静观其变,为父不糊涂……” 说罢,又叮嘱道,“你也知道珍珑岛不能惹,怎把那个通缉犯留在家中?他不能留,至少不能留在洛川。” 对于这件事,岑嫣仍然感到茫然,竟不知何去何从。 逃出绮罗天之后,东方鸣已经猜到绮罗鬼老不会放过他。 果然,现在整个洛川都是通缉他的画像,但很奇怪,为何通缉他的是珍珑岛? 当然了,他也知道英邪等人来过鎏州,或许珍珑岛是替赶尸派发出的通缉令。 他很后悔偷走天师圣物逃离绮罗天,但他回不去了,他只要冒出返回乌桓低头认罪的想法,左臂就会灼烧,显然刀魂并不支持他这样做。也确实,若向绮罗鬼老请罪,即便他能够活命,然而屠龙斩却无法逃脱炼化的命运。 见嫣姐姐心事重重,几次欲言又止,心里有何担忧,东方鸣仿佛洞悉到了全部,他不想为难嫣姐姐,更不想连累嫣姐姐全家。 到了夜里,他便带着狂飙不告而别。 鎏州的冬天刺骨凉,那萧瑟的风刮得他直打哆嗦,他都忘记向那嫣姐姐多讨几件御寒的衣物。如今的他,已经遗失了岁囊,那老苟门自然也跟着没了,而他身上惟一有的,却是一只被水浸泡过的鬼祟囊。 属实万幸,鬼祟囊没有失去神效,只要他抹黑脸,装成乞丐,就能逃过追缉者的耳目。 落难鎏州,也是幸运的一种,因为这片繁华之中,处处是屋檐,处处都有残羹剩饭,在颠沛流离几郡之地后,他没饿死,也没冻死,惟有一颗孑孑的心无处落脚。 也不知过了多少天,他流浪到了金沙郡,发现这里的人更加乐善好施,便再也没有去过别的地方。 然则某一日,他在一户大院的门前看到一则告示,文中说的意思,大概是要雇佣几个修侍看家护院。 他想啊,自己好歹也是一混巨持,为何要流浪在外呢?便就捡了一块碎布,缝成布罩,蒙面走进那户大院。 家主是个彪悍的大光头,见他蒙着面,便问,“怎么称呼?又何故蒙面?有何见不得光的?” 东方鸣正想如何回答,却见家主的左脸有道疤,故而灵机一动,“脸上有疤,故而蒙面,脸上有疤,故而唤名小刀疤。” 干修侍,便是替雇主卖命,漂泊天涯,从无定所,一日修侍,一日舔血,蒙面不奇怪,以绰号为名更不奇怪。 但听东方鸣操着一口少年之音,又比成年人矮上一截,家主以为是个十二三岁的少年,满以为修为不甚高,顶多是个小玄徒,故而将手一甩,“滚吧!” 东方鸣愕然,“何意?” 家主剥了一根香蕉,一边吃,一边嘿嘿地笑,“你一个小玄徒,也想在我这儿混吃混喝?老子的‘混元会’可不收饭桶。” 东方鸣闷哼道,“谁说我是玄徒,我乃一混巨持!” 家主自是不相信,“那你使一使纳海劲给爷看看。” 听此,东方鸣伸出双指,立马祭出一枚流刃射在那家主的案前。 那案差点断裂开来,家主惊然之下,露出愤怒的神色,“兔崽子,你可知我这案什么木做的?这么贵的东西,就被你这么给毁了?” 东方鸣倒是没有考虑到这些,便干巴巴地赔礼,“对,对不起,还望恕罪!” 家主也不责怪,只道,“本事是有的,那就在你往后的佣金里扣。” 这家主的年纪也就三十出头,名叫鲁明,也不算什么家主,准确来说是一个经营行会的修侍头子。 该行会名为“混元会”,专门网罗修侍,寻找雇主,干的是安保的营生。 这个光头鲁明人称鲁会长,也喜欢别人称呼他为“鲁会长”。 身为九混巨持的他,在鎏州颇有名气,而且他这个混元会已经网罗千余修侍。 只不过,修为全都不甚高,多为玄徒和力士,其次便是寥寥巨持支撑行会。 一个只有十多名巨持的安保行,自然也不是什么一等一的安保行。 说来也是一场缘分,孰料鲁会长竟然也是张萍的徒弟。 兴许,提提慕容酒的话,可以拉近一层关系,不过东方鸣仍在考虑当中…… 在九州,类似混元会的组织数不胜数,其实此类行会也接赏金任务,而东方鸣的通缉画像到处都是,于是鲁会长就对手下们说,“小的们,那珍珑岛要的四名通缉犯,每一个人都值百万金,不管抓住谁,这一辈子的吃喝全部不用愁了,但记住喽,咱要活的,也不指望你们能抓住,只要你们睁大眼睛看清楚,有了消息报个信就行!” 东方鸣当时听到这句话属实有点怕,于是就对慕容酒只字不提,生怕败露身份。 而且,都传鲁会长认钱不认人,甚至因为金钱纠纷,早年已和张萍断绝了师徒关系。 但之后的几天里,东方鸣则发现鲁会长这个人还是蛮好的,至少在吃喝上面,他不会委屈会里的任何人。 此外,有一次打扫的时候,东方鸣发现混元会的祠堂内,竟摆有张萍的牌位。那牌位的位置设在最上方,可见鲁会长并未忘记师恩,似乎“认钱不认人”的传闻并不可靠。 在混元会里白吃白喝四天,东方鸣终于接到了一项任务。 清晨,大伙儿雾列在一片树林中,鲁会长擦亮光头,挺直魁躯,当着十一名巨持的面说道,“岑家堡出了大价钱,让我等追随岑家堡的家臣迎接未来族长,你们都是会里的精英,这次都给老子好好表现。” 这十一名巨持之中,后期巨持和中期巨持各占一半,只有东方鸣一人身为前期小巨持。 众位巨持议论纷纷,都说这次的任务很烫手,因为岑家堡和珍珑岛已然水火不容,如今岑家堡说什么迎接“未来族长”,这分明就是挑衅珍珑岛。 鲁会长笑道,“危险是有的,但岑家堡会加钱!” 这话方一说完,立刻就把所有人的嘴巴堵住了。 惟有东方鸣不懂规矩,问道,“岑家堡所说的未来族长莫非是岑氏少主岑绍?” 鲁会长盯住东方鸣,琢磨一顿后说道,“你就别去了。” 东方鸣不明所以,“为何?” 鲁会长摸着下巴,摇头说道,“你修为太低,又不会说话,去了也没什么用,不如带着几名力士给那朱老爷护送拉猪队。” 那等差事臭气熏天,东方鸣自然不干,“我不去,我要跟你们去!” 鲁会长点点头,“那从现在开始,你就给我闭上嘴巴。” 岑家堡和混元会相当熟络,但也知道混元会无甚厉害的修侍,于是这次就没和混元会打招呼,后来还是鲁会长从那鲍管家的口中得知,只有安保行的巨持达到十三名,岑家堡才会雇佣。 确实,加上鲁会长自己,混元会里的巨持也才拢共十二人,而这只单单少了一人,却要和岑家堡的巨额报酬失之交臂,鲁会长不甘心,打算从其他安保行借点人,亦或是拉几个师弟充当人数。 但又想,何必多此一举呢?那刚来的小刀疤不正好就是一名小巨持吗? 第148章 突发事件 各州的巨持大抵都在几百名之间,而鎏州境内的巨持,以前期和中期居多,那巅峰巨持真没多少。 而且有头有脸的巨持,基本都有一口金饭碗,根本不用干这修侍的行当。 正是因为竞争不够激烈,于是像东方鸣这样的小巨持就有了这么一个机会。 此外,给岑家堡当差,等同于肥差,一般正常情况下,都是走个过场而已,其实并无多大的危险。 “那不正常的情况下呢?”东方鸣跟在队伍后面,冲着一名青颜巨持问道。 青颜巨持名叫韩栗,他一听此话,脸色顿时不好看了,“说实话,鲁会长说得不错,你真应该闭嘴。” 韩栗的修为也不高,仅是一名刚刚迈入中期的四混巨持,他可不想遭遇什么不正常之事,因为只要碰上这等事,便是一场血光之灾。 谁都知道,如今的岑家堡最大的敌人就是珍珑岛,若发生什么暗杀事件,那么珍珑岛派出的杀手极有可能都是象翥。 想到此,韩栗的心里咯噔一下,身子也不由得跟着一颤。 不过混元会所穿的行头极是气派,一袭黑貂之裘,外搭一件黑色披风,那凛风一吹,看起来风度翩翩,气势飞扬,行人望而却步。 鲁会长很重视仪表,说什么看人先看外表,为了混元会的脸面,凡会的人务必注重着装打扮,决不能吊儿郎当,败坏混元会的形象。 但到了岑家堡,一位胖乎乎的稀颜象翥冲着鲁会长高声喝道,“尔等在外静候,不得擅自入堡。” 外面的寒风吹在岑家堡十丈有余的城墙上,那墙上的冰层黑不溜秋,却闪烁着一种寒冷的光。 东方鸣矗立在岑家堡正门前,双眼对着高高升起的吊桥看不多时,又把目光看向一匹匹雄伟的建筑群落。 此等规模与气势,连那汉王宫都难以比肩。 “岑绍的家竟然这么有钱……”东方鸣轻声喃道。 “闭嘴!”鲁会长被那象翥的话气得不轻,这时的话语更没好气,“这岑家堡少主的名讳岂是你能叫的?都十几岁的人了,以前都是在哪磨练的?怎么一点规矩都不懂?你要再口无遮拦,趁早滚蛋!” 十几岁?东方鸣年仅九岁而已。 他听到这句话倒是显得很开心,至少在外人眼中,他没有那么稚嫩,“是,我现在就开始闭嘴。” 但一个时辰后,那条宛若天路的吊桥降下,走出一彪气势非凡的人马,当中有位领头人冲着混元会的这帮巨持看了几眼。 随后便冲东方鸣喝道,“你看起来年纪不大,何来勇气来我岑家堡任差?是何来历?把面罩揭掉!” 东方鸣见那领头人活像座山膘,不禁一笑。 “笑甚?快快回话!”领头人暴喝一声。 鲁会长脸色铁青,立时拱手道,“谷前辈,他乃晚辈的师弟,晚辈怕他无甚见识,正好借此机会带他历练一下。” 那领头人名叫谷裕,虽说看似七十,却孔武有力,乃鎏州罕见的巅峰象翥,名列鎏州九大象翥之首。 他一听鲁会长的话,暗脸顿时一笑,“鲁会长哪里的话,你们玄机城弟子,何等场面没见过?” 这句话显然是在吹捧玄机城,而鲁会长亦在之后吹捧起了谷裕,那二人你一句、我一句,吹得十分愉快,却让东方鸣摸不着头脑,竟无意间成了玄机城弟子。 岑家堡豢养了很多炼士,其中就数谷裕的修为最高,等同一位顶梁家将。 东方鸣见过很多象翥,觉得谷裕的确颇具威严,只是相比之前所见的巅峰象翥,似乎身上缺失了一种气质。 什么气质呢?跟着几百人的大队伍登上一艘艅艎,东方鸣仍在思考…… 据说,岑绍通灵了瞿考琴之后,岑家堡几次派人拜访玄机城,希望列位大尊能够栽培岑绍。 也不知道岑家堡付出了何种代价,反正岑家堡的愿望实现了,而岑绍已经成为右城辅的亲传弟子。 这种身份很尊贵,极有可能会让岑绍顺利成为岑氏的指定继承人。 但几个月前,英邪从中作梗,让“岑敖”在岑氏的老辈眼中大放异彩,于是谁是继承人,就成了一桩悬而未决的事。 岑绍似乎并不想继承岑氏,因为他之前本打算回家,却两次中途折回玄机城。 而今岑敖失踪了,岑家堡觉得时机难得,便再次急召岑绍回家。 当然了,如今的岑氏族长岑巍已经重病不起,就连药神亲自登门诊治,也都摇头兴叹,于是就传出岑氏老族长即将不久于人世的消息了。 也许就是因为这个,才促使岑绍回家;也许珍珑岛野心高涨,就是因为这个。 可不,谷裕带领几百炼士尚在途中,便有探子急报:一说岑绍的船只已经到了鎏州边境;一说珍珑岛那边有情况,大概会有一场暗杀行动。 此等事情,不外乎疯狂之举,岑家堡早已预料到了这种可能性,但没有想到珍珑岛竟然真的付诸行动。 谷裕不敢存有侥幸之心,便率领一部分善战的人马冲锋挺进,余下部队随船而行。 …… 岑家堡和珍珑岛完全想不到,与岑绍同行的,其实还有申钰尊者,而今有了这位全真护航,也只有赶尸派的那几位鬼老有力劫船。 又一次踏进鎏州,申钰的心情无比愉悦,她站在艅艎的船艏,凝望雾气氤氲的南方。“繁华一梦,千般回首,今朝再会,却道天华依旧……” 自成了一位通灵者,岑绍已不似当初那般多愁善感,他展颜带笑,手执一壶葡萄酒、一口玉杯,向着船艏缓缓走去,“听说师姐琴棋书画无一不精,想必也是一位雅士,等到了鎏州,到了金沙,师弟一定呼朋唤友,日夜作陪。” “日夜作陪。”申钰回首,轻挪身姿,“师弟啊,你这个人看起来很正经,怎么出了玄机城,竟放出此等虎狼之词?” 言中意思,岑绍听出来了,尽管申钰风情万种,可他对申钰只有敬畏之情,尚不敢说出什么逾矩的话,此乃用词不当,遭受曲解而已。 他斟了一杯酒忐忑饮尽,随之转过身去,“师弟的心思都在修炼之上,要是说了失格之言,望师姐不要见怪。” “见什么怪?师姐见多不怪。”申钰傲慢地说完,而后叹道,“想你一个白身,本与修炼无缘,可你比那庄移运气好,偏偏成了通灵者。” “这也是我目前的烦恼。”岑绍摇了摇头,“师父说,那浇藤法和化辰法各有千秋,要我慎重选择,可我到现在还是一筹莫展。” “此事何必纠结?”申钰收了收衣袂,不屑道,“有灵骨,以浇藤修炼最好,你没有灵骨,当然只能另辟蹊径。况且你家大业大,那化辰法对你来说,便是不二之选,钟师叔应该很明白这一点,他没给你建议?” 岑绍已经知悉了两种修炼方法的利和弊,那化辰法虽然不错,却不稳定,即便修为再高,一个不慎,即有付之东流的危险。 为此,他才犯了难。 兴许,烦恼不止于此,“师父对于我修炼一事,其实并不怎么赞成,本要收走瞿考琴,却在我的苦求之下妥协了。” 申钰面露讽笑,“你没有灵骨,修炼本就是梦,即便通灵了瞿考琴,到头来也是枉然。相比瞿考琴,孰轻孰重,右城辅当然知道如何取舍。” 这些话,令人扫兴,岑绍喝下一杯酒,不禁反驳道,“是否枉然,日后自见真章,就如我以前寻觅玄器,人人也都说枉然,结果呢?” 申钰不知为何突然失笑,而后反问道,“你知道人的灵骨从何而来吗?” “听说来自于奇灵之身。”岑绍淡声回道。 “不错,不然为何要称之为‘灵骨’呢?叫它‘玄骨’岂不更为恰当?”申钰看向苍穹,笑道,“据说很久很久以前,人间只有奇灵,而人只不过是奇灵的化身。化身为人,其实是向下演化,向‘凡’而行。凡人就是这么来的。你身无灵骨,已经完全褪化成了凡人,既然是凡人,就该做凡人该做的事情,比如……” 岑绍冲她看去一眼,忽见几许放荡之色,随后立马收回目光,“师姐,你方才肯定喝多了。” “不,我只是见到猎物开心而已。”申钰看着岑绍的方向崭露笑靥。 岑绍缓缓斜目,见她的眸光不是在看自己,忽地回头一看:只见十几名炼士已经刺喇喇地跳上甲板,而不远的半空中,竟还有两位凌空的炼士色目以待。 …… 谷裕带领一队人马顺着长江而行,待赶到陈汤与洛川交界的流域后,猛然看到十里外法象冲天,其势或有遮天劲包藏其中。 那里便是岑绍返途的必经水路,谷裕大惊,不住地叫道,“祸事了,珍珑岛竟然请了一位全真!” 一帮人马一看一听,有人登时就溜了,留下来的人也都魂飞一半。 鲁会长见手底下的几名修侍也想逃,便朝那个率先动步的韩栗大怒道,“混元会的声名岂能败坏你手?你要跑了,老子杀你至天涯海角!” 东方鸣的玄踏功夫不甚好,脚步有点慢,待他心急火燎地赶上众人,却见百余人马的队伍,已经走了三分之一。 不消问,猛看前方的法象声势,就能明白是何原因。 但看韩栗瑟瑟发抖地面朝鲁会长,东方鸣二话没说,也不向那些人靠近了,直接扭头就跑。 鲁会长见状,先将韩栗稳住,随后玄踏过去,将东方鸣当头拦下,“你也要坏我混元会的规矩?” 东方鸣斜眼看了看狂飙远去的身影,吞了吞口水,而后面朝鲁会长,“我不干了,钱我也不要了……” 鲁会长喝道,“不行,坏规矩,命留下!” 此话刚说完,就听谷裕暴喝,“鲁会长,你和其他几位会长快跟上,此地距离中州不远,要是能够撑上一阵子,相信会有援手到来!” 鲁会长一听,一把抓住东方鸣的衣衽,将其拖着就走。 他几个玄踏,跟上混元会的所有巨持,鼓气道,“干修侍,死是常有的事,既吃这碗饭,就得拿命干!睁大狗眼看看本会长脸上的疤,这可是真汉子的象征!” 可是呢,这一行炼士队伍,只有四十余名巨持了,而那前方十有八九存在一位全真,这不是送死吗? 其实,鲁会长心里有数,他早就发现一行人之中,实有三名炼士凌空而飞,此外加上谷裕,至少是有四位象翥的。 那谷裕说的没错,此地距离中州较近,要是能够拖延一段时间,想必玄机城定有所察。 再者说,巨持能干什么?顶多布阵“观战”罢了,又不用冲锋陷阵,就算要逃,此时也不是时候。 第149章 杀人夺魂 怕死,天经地义,鲁会长就是从一个小修侍成长到今天的,其骨子里的沉着显然要比鲁莽多一些,他看到手底下的修侍乱了阵脚,知道光凭威慑,亦只能暂时安抚众人的恐慌。 敉平之道,重在慰喭与鼓舞,他似乎对此略懂,故而软硬兼施,双管齐下。 鲁会长边跳边说,趁着踏玄赶路之际,就把目前形势分析透了,最后对着混元会的十几名巨持打了包票,“此次,本会长决不会让大家殒命于此!要是看不到生的余地,本会长自会让你们安全撤退!” 当然了,鲁会长分析的很有道理:那谷裕虽说是岑家堡的顶梁家将,却只是岑家堡刚刚笼络到的新晋之辈,说到忠心,大抵不及性命。 此番大敌在前,谷裕不畏生死,此种处事之态,几乎很难活到古稀之年,想必忠心耿耿的表象下面,势必有了勇往直前的底气。 鲁会长能够创办混元会,其掌握的情报当然不能少,他说方才见有三位炼士凌空,猛然定睛一瞅,才确定此行的队伍之中,确实有四位象翥,原来真如鲍管家所透露的那样,——谷裕只是接驾队伍中的“一员”。 继而对着混元会的弟兄暗声道,“不妨告诉你们这群怕死鬼,其实除了谷裕之外,卷帘波、于扉、安靖也在队伍中!” 随后指着三位凌空的炼士,又轻语道,“你们真以为那种本事,是借助符箓使然?好好想想吧!” 言中的三个名字,都是七十多岁的中期老象翥,在鎏州无人不知,若说四位象翥联手,即便抵挡不住一位全真,似乎真能做到半路逃命这种事。 跟谷裕一样,那三位象翥也是岑家堡的家臣,这事儿几乎无人不知,那胆小的韩栗听完鲁会长的话,瞬间就有了前进的底气,甚至还替鲁会长安抚众人。 只是呢,如今的岑家堡也仅有六位象翥,今朝少主回家,竟同时来了四位象翥接驾,要说这是对少主的重视,倒不如说这次的危险程度确实不一般。 鲁会长不禁暗想,那余下的马犹和葛达不过是两位前期象翥,由他们留守岑家堡,似乎不是很妥善。 比方说,珍珑岛万一大举杀入岑家堡,将那老族长直接杀了,岂不是顾此失彼? 要知道,珍珑岛的岑葑本就是副族长,而几月前又被封了爵位,如若加上华沛郡主的王室身份,珍珑岛来一招弑亲夺位,自是更好的霹雳手段。 几位象翥中,卷帘波似乎想到了这点,于是飞不多时,冲那谷裕说道,“裕老,雇佣一位全真暗杀少主,这就是狗急跳墙了,看来珍珑岛已经孤注一掷。既然如此不顾一切,那么暗杀少主真是最佳之选?” 同行的四位象翥都是稀颜老者,意识界不可能小,但谷裕和其他两位象翥,就没有卷帘波想的多,眼下哪有没功夫思考这些? 未等谷裕说话,于扉瞪去一眼,“波子,你是怕了?” 谷裕随后闷声道,“眼前和身后,有哪一件事不重要?若事发两头,你我必然分身乏术,又何必舍近求远?” 安靖苦笑道,“要是有哪位兄弟想跑,老夫倒是赞成!” 谷裕瞪去一眼,“靖老,你就别废话了,赶紧加快速度,救那少主要紧!” 这四位象翥凌空而飞,鲁会长等人则玄踏跟进。 倘从行进的速度上看,那肯定是象翥飞得快些;可要从经验上看,鲁会长不缓不慢的行进速度,远比其他行会的巨持们更懂生存之道。 东方鸣也很好奇,为何自己突然就能轻易跟上大部队?莫非自己的玄踏功夫猛然见长了? 长江的岸边荒草连天,一行人沿岸跳行,一阵阵动静,直教经过的霜冻荒草左摇右摆,一团团被震飞的冰溜子就像烟雾一样,就好比一群人踏云飞掣也似,无不怀有高深莫测的修为。 即将濒临一艘艅艎时,鲁会长停下了脚步。 东方鸣等人驻步不及,往前一栽,差点摔个跟头。 众人好奇地看着鲁会长,而鲁会长则是好奇地看着谷裕等人。 只见半空上,那四位象翥突然滞停,对着停泊的艅艎眺望,四人惊诧的背影或有一种晚来一步的惆怅感。 但那艘庞然的艅艎丝毫未损,而周边亦无法象的踪影,惟有剧烈的战斗痕迹充斥周遭。 不提那些深坑巨洼,只见长江两岸已然多出几条笔直的支流,那些宽阔的支流水长百余步,极像人工开凿的几条新渠干,而长江水位明显下降了一大截。 鲁会长和其他三名会长不期碰了头,他们对着战场周边琢磨、分析,很快总结出来一个答案,——没错,准是遮天劲造成的! “看来少主是凶多吉少了……”鲁会长摸着大光头,似有想走的意思。 “想必,那岑敖很快就能坐上岑氏族长的大位。”龙蛇会的张会长不禁苦笑。 “岑敖不是死了吗?”大势安的陈会长突然疑惑。 “都说岑敖去了汉州,然玄机城并未对珍珑岛降罪,由此可见,汉王宫一战,珍珑岛并未参与,所以岑敖的失踪,应该另有他故。”三合赢的山会长眯着眼睛分析着,眸光就像乌云那般晦暗,予人阴冷之感。 东方鸣就站在他们的旁边,而今听了山会长的话,忽而想起慕容酒说过此事,他听说岑敖早被罗杀虎一斧砍死了,便脱口而出道,“岑敖的确死了。” 四位会长闻声,齐唰唰地看向东方鸣,“你怎么知道?” 东方鸣吃了一惊,不由得退了一步,“猜,猜的。” 一听此言,三合赢的山会长目露凶光,见东方鸣脸蒙布罩,先是冲着其他会长各扫一眼,而后便对着东方鸣厉声厉语,“没规矩!你是谁?哪个行会的?快说!” 这三位会长都是后期巨持,但只有山会长的修为最高,而他创办的三合赢,虽不能说是鎏州第一安保行,却也是佼佼者的存在,因此位列在同行面前时,姿态和语气颇为傲慢,满以为自己就是安保界的领军人物。 鲁会长对着东方鸣白了一眼,而他接下来的眼神,更是充满恨意,只不过此等眼神,却是冲着山会长看去的。 他见山会长对视过来,又不禁摸了摸左脸上的伤疤,随之回避眼神,“汉王宫一战,据说各州均有赶尸派的魔爪参与,但你可听说有谁获罪了?如今的九州,仍是玄机城的九州,谁会和赶尸派为伍?山会长听来的那些,无非都是谣言罢了。” “是吗?”山会长充满敌意,但只是嘿嘿地笑了两声。 却在此时,东方鸣将头一摇,“不对,赶尸派确实有很多大教徒……” “闭嘴。”鲁会长想不到东方鸣如此拆台,便朝着东方鸣的脑袋打了一巴掌,“白养你了!” 山会长似乎也想教训东方鸣,但方一伸手想打,却见谷裕等人飞上了艅艎,于是便把伸出去的手缩了回来。 “走,咱们也上去看看。”龙蛇会的张会长说道。 四名会长相继点头,很快就带着各自的人跳上了甲板。 谁知一行人刚刚跳上去,就看见谷裕等人跪在一名美艳少妇的面前,而他们都是受人瞻仰的存在,此时虔诚如斯,使人摸不着头脑。 那少妇体态丰腴,身段匀称有韵,绝对是极美的尤物,说是鎏州第一美妇,恐怕四名会长都没意见。 当然了,虽说这四名会长都是三十出头,看似无甚阅历,但实是几匹“老马”。 山会长身材不高,体形中等,貌不惊人,却比其他三名会长更有见闻。 张会长和陈会长儒生打扮,他们清楚自己的见闻没有山会长多,便立即摆出了求解的姿态。 “山会长,你可知那美艳女子是谁?”陈会长笑问道。 “是啊,那四位前辈如此恭敬,想必此女的身份不简单。”张会长跟着说道。 山会长早已打量那名美艳少妇多时,便道,“这里发生过战斗,说明少主遭到了袭击。战斗如此激烈,少主却能轻易退敌,表明是有玄机城的尊者护驾。玄机城的女尊中,以纳兰尊者为最,但此女并不是,想必……” 话未说完,却把目光挪向鲁会长。 谁都知道鲁会长是药王的大徒弟,既然是玄机城弟子,那么自然知道那位尊者何许人也。 其余两名会长跟着看向鲁会长。 鲁会长干巴巴地一笑,似乎眼拙,许久没有出声。 “不方便说吗?”山会长摇摇头,而后试探性地笑道,“鲁会长不说,本会长也能猜到。既然不是纳兰尊者,那一定是纳兰尊者的徒弟,而纳兰尊者的座下,现有四名徒弟,其中三徒赭红微年仅十八,四徒木兰荘年仅十七,自然不是她们。想必那位美艳尊者不是大徒高鹂,就是二徒秦萱。” 这一顿分析,简直头头是道,张会长和陈会长一听,不住点头称赞。 但在鲁会长看来,纯属就是放狗屁,只能证明山会长孤陋寡闻罢了。 鲁会长高深莫测地一笑,“你怎知那位女尊就是玄机城的尊者?万一不是呢?天下炼士中,当真只有玄机城的尊者受人尊敬?” 山会长一听,对那美妇又是一顿打量,不觉恍然,“是啊,她的修为隐藏住了,未必是玄机城的尊者……那四位前辈对其下跪,也可能是别州的什么大人物……” 眼里的女尊究竟是谁,鲁会长并不知道,反正他不认为是玄机城的尊者。 倒是东方鸣听到这里,不由得叹道,“谁说她不是?她明明就是申钰尊者啊!” “申钰尊者?” “什么?申钰?” “竟是申,申……” 一语惊醒梦中人,鲁会长惊愕地看着东方鸣,难以置信,“小刀疤,你怎么知道?你见过申钰尊者?” “我,我……”东方鸣闭上了嘴巴。 是啊,提到申钰,鲁会长终于有了眉目,——若玄机城二代大尊申钰驾临,这四位享有威名的老象翥当然要集体下跪。 申钰这个人,鲁会长只在师父张萍的口中听过几次,他只知道申钰乃古城主之徒,早年因犯大过,后被削掉荘字,紧接着就离开了玄机城,远走楼兰。 果然,近身几步,从那谷裕等人的话音里得以证实,那美艳女子竟然真是消失已久的申钰尊者。 然而,这个寂寂无名的小刀疤是如何得知的? 鲁会长未及多想,连忙跑到申钰面前跪倒,“弟子鲁明,拜见申师伯!” 申钰的左手指间夹着两颗魂瑰,她正含笑看着,转眼看见一个光头大汉虔拜跟前,不由得眉头一皱,“谁是你师伯?” “弟子乃张萍的大徒弟。”鲁会长解释道。 “张萍……”申钰点了点头,而后目光一转,没有在意。不料转眸之间,看到了东方鸣,她略带疑色,“你过来。” 莫非,莫非我的身份败露了?东方鸣忐忑起来,很快,他的一双腿抖个不停,已然无力上前。 申钰见状,摇首一叹,“本尊又不吃人,你这小家伙怕什么?” 即便不吃人,但方才谷裕等人亲眼看见申钰对着两具尸首攫取魂瑰,此等行为,使得他们内心的恐惧犹未平复。 试问天下的象翥,有哪一个不是威震一方的存在,然而在这位全真的面前,却宛若蝼蚁一般,直教人望而生畏。 玄机城严禁滥杀,哪怕对待穷凶极恶之人,也要擒往玄机城依法定罪。擅取他人魂瑰,只有魔道如此。 虽说人都死了,夺魂并无不可,但一个二代尊者做出杀人夺魂之事,就是有违玄机城道义、有违尊者风范的事情了。 申钰见四个老象翥眼神有异,便将魂瑰收起,“事发突然,只能先斩而后定罪,并非本尊嗜杀,你们几个要搞清楚状况才是。” 四位老象翥猛然点头,但心里想的却是,——一位全真,擒拿一个活象翥,不外乎反掌之劳,以此解释,还不如不解释。 玄机城乃正道脊柱,东方鸣觉得自己又不是大奸大恶之徒,就算身份败露,顶多被那玄机城没收屠龙斩,便颤颤巍巍地拱起手,“见过尊者。” 申钰只是觉得东方鸣的身影有点熟悉,而后再看几眼,倒也没有看出什么名堂,便没有过多留意。 此次参与伏击的杀手中,共有十八名中期巨持,以及两位中期象翥,而今无一生还,全部成了冷冰冰的尸体。 不是申钰冷血,而是这些人都是死侍,见有全真护驾,一彪人不但不退,反而拼杀更甚,无果之后,便就自绝性命。 那两位象翥倒是被申钰主动斩杀的,因为当时不出手,岑绍必死无疑。 当然了,现在的古城主很缺魔婴丹,申钰也想斩获两颗魂瑰孝敬师父。 第150章 他说不配 身为贵门少主,类似暗杀这种事,岑绍三天两头就要碰上一次,早已屡见不鲜,但方才的场面,依旧让他失魂落魄。 待他平复惊色之后,首先想到的,却是老父老母的安危。 当然,能够雇佣如此之多的死侍,也只有珍珑岛有力为之,若他们是为了族长之位,那么杀了老族长,再指定继承人,相信凭借珍珑岛的身份地位,亦可“名正言顺”达成目的。 如此想来,岑家堡势必有危。 申钰受了古城主的委派,职责是保护岑绍,至于岑家堡的安危,她根本不想操心,于是岑绍即命谷裕等人率先返回岑家堡。 岑绍则在申钰的要求下继续乘着艅艎由水路启程。将近午后时分,这艘艅艎才在岑家堡的港口钉锚停泊。 港口的艅艎宛若楼群,彼此间相互挨排,形如山,又驮飞阁,场景恢宏磅礴,委实难得一见。 又看偌大的岑家堡盘卧山麓,貌似安然无恙,申钰倒也省心了。 鲍管家听闻玄机城二代大尊驾临岑家堡,顿时喜极而泣。他早已不任事了,见总管内务的鱼总管吩咐来吩咐去,竟没张罗最紧要的事,便让他赶紧召集一些重要家臣,引申钰坐进高堂交代当前局面。 鲍管家知道这位大尊是专门保护少主而来,又见鱼总管礼来礼去,一直在尊者面前绕弯子,他也不怕自己倚老卖老,又以辈份压住鱼总管,临时夺了权,重新当回岑家堡总管。 高堂中,鲍管家坐在堂下,和颜悦色地看着申钰,娓娓禀陈岑家堡所面临的艰难形势。 高堂上,申钰正襟危坐,却听鲍管家备述重点,第一指出的便是,——奇袭岑家堡的计划确实存在,之所以没有发生,八成是被岑葑一口否决了。 他说,珍珑岛势力颇大,之所以未能掌控岑氏全族,那是副族长顾念手足之情,始终没把矛头对准亲兄弟。 又说,这次的暗杀虽然失败,但如今看来,珍珑岛已然不顾情分了,兴许再也不像之前那般温水煮青蛙,或有一场烈焰很快就要把岑家堡烧成灰烬。 岑绍生来就是岑氏的未来继承人,所以从小就被称为“少主”。自从珍珑岛对这继承人之位提出异议后,大族长为了稳定族群,就赞成提议,决定让岑氏各门族老重新票选继承人,但要在他无法胜任族长之时,才能确定继承人。 而今岑巍已经病重,就自然到了商定继承人的时间。 岑氏大小旁支数以百计,当中也只有三十六位族老,然而只有十位族老具有资格票选继承人。 十位族老中,包括老族长和副族长,于是就剩下了八位族老。 但前段时间,却有三位族老已被暗杀,也就是说,外面还有五票,只要岑家堡能够得到三票支持,岑绍依旧还是“少主”,岑家堡仍然还能稳住嫡宗地位。 可是呢,余下的五位族老中,有两位支持珍珑岛,亦有两位支持岑家堡,惟有洛川太守岑岿终究不表态。 鲍管家说出这些,是何意思,根本不必推敲。 这些事情,乃岑氏内乱,即便鲍管家言辞恳切,可他一把年纪,脑子确实糊涂,以为申钰是给岑家堡撑腰来的。 此举,愚不可及,亦愚蠢至极。 岂不知,家内纷争,一旦向外伸手,其事态就会扩展,易由原来的家斗上升到州乱。鲍管家想入非非,满以为热泪洒下来,就能得到玄机城的援手,这若不是傻,那便是想让鎏州四分五裂,委实可哂。 实际上,玄机城主张止战,向来都是以调停的方式化解九王之间的矛盾,于是才迫使九王齐聚中州的长安山上订立和约,——今后不兴无名之师,若违此约,群王共伐。玄机城为了九州安宁,连王室之斗都不过问,岂会理会一个家族争斗? 但是,让岑绍继承岑氏族长之位,却是古城主的意思,这也是申钰愿意聆听鲍管家倾吐“家常”的根本原因。 要想尽快解决这件事,也很简单,只要申钰杀进珍珑岛,灭了岑葑和华沛,一切彻底结束。 可是呢,这也只是申钰随便想想而已! 煌煌玄机城,岂会有失公允,草菅人命?舌头长在人的口中,若是有了话柄,自是人云亦云,久而久之呢?势必毁坏玄机城之圣威! 因此,古城主又令右城辅传达岑绍,务必名正言顺的继承族长之位。 按规矩办事,便不是一朝一夕的事,鎏州也挺好,申钰觉得多住一段日子无甚不妥,但绝对不会无缘无故杀进珍珑岛! …… 岑家堡很大,内中共有五个大院,如今中州是为尊土,鱼总管便在素有庄严之貌的中大院,为申钰安排了一处住所。 那是一方院中小院,占地规模本来就已不小,却又万籁无声。 其实她并不喜欢过于安静的地方,然此行又非度假,倒也没有在意。 听人说,鲁明是什么混元会的会长,在鎏州小有名气,申钰想着以后肯定得有一个信任的人干些琐事才行,便将鲁会长等人传进一所院子。 院子里,有几株海棠树开着零零散散的花,申钰走到一株稍矮的树前折下一朵,执将在手。亦不知用了何种方法,却见手中的海棠花奄然化为青烟,少时气凝成形,摇身一变,魇化成一只黄鹂飞跑了。 混元会的十几名修侍看得目瞪口呆,惟有鲁会长颔首站着,毕恭毕敬。 申钰坐到一尊雕花石凳上,收了收衣袂,“鲁师侄,如今你师父都已死了,难道不想再拜一位师父?” 鲁会长受宠若惊,“师伯的意思是……” 申钰不答,索性看向那个蒙着面的东方鸣,“你来说说,本尊是何意思。” 东方鸣看了看旁边的十余人,才知申钰是冲着他问,便一本正经地回道,“尊者大概想收鲁会长为徒。” 似乎这种答案没什么新意,申钰摇了摇头,“收徒这件事,主要看眼缘,或许只要有胳膊有腿,本尊又看着喜欢,便就能够撞上这份运气。” 十几名修侍一听,眼睛睁得又大又圆,于是一哄而上,直接跪倒,口中无不是恳求的话。 申钰则是轻轻而笑,一直凝望黄鹂所飞之方向。 那黄鹂飞不多时,已然飞到西大院,随之又飞进一所小院,末了停在一株海棠树的一截小枝上。 黄鹂东瞅瞅、西看看,目光又很快盯住一间厢房的窗户,——那大大的轩窗之内,仿佛就是一个全新的世界,——里面的人影不时轻动,间或还有声音传出。 岑绍坐在病榻缘上看着父亲半天没有说话,他的母亲则在一旁擦拭眼泪。 岑巍已经油尽灯枯了,但一双浊眼再次见到儿子,病容微微带笑。 许是感慨良多,似有很多话想说,“儿啊,爹躺久之后,才理解你为何离开岑家堡,别怪爹的严厉……其实你那样,实是好事,是爹误解了很多……爹也没什么心愿了,哪怕在天上,也只巴望着咱们岑氏的这棵大树不要倒……至于那族长之位,你爷爷在世时,本想托付给你二叔,沸沸扬扬,传得多了,想必你也听说……也确实和传闻一样,你爷爷最后传给我,是碍于祖制而已……” “别说了,这些绍儿都懂,要注意身子。”大夫人眉头蹙得更紧了,她走过去两步,拍拍岑绍的肩膀,“这世上,还有比平安更重要的吗?绍儿,我和你爹都已想通,今后再也不争了,你若还想无拘无束的生活,那云麓山庄便是去处。娘别无所求,只希望你常回家看看。” 岑绍转过头,看向窗外萧索的海棠树陡然发愣,待他回过神来,便就握住父亲的手,“爹,请告诉儿子,岑岿叔叔到底支持谁。” 岑巍的病容之上崭露惊色,“你要争?” 岑绍叹道,“爹和二叔都是岑氏支柱,谁坐族长之位,都是无可厚非的事情。但珍珑岛勾结赶尸派,这是玄机城所不能容忍的。今日是族长之位,它日就是鎏王之位,儿子这次回来,是受了右城辅之命,必须夺得族长之位。” “右城辅……”岑巍并无喜色,忧道,“家门之事,向来都是自家人关起门来解决。假使玄机城干预,恐怕我们岑氏就要不宁了……” 岑绍淡声道,“已经不宁了。” 岑巍静默许久,“你岑岿叔叔和你一样,从小就不爱纷争,为什么?因为他知道,家族的稳定大于一切,所以洛川的旁支和其他旁支不一样,那洛川的旁支会在关键的时刻站出来。” 岑绍似乎听懂了,眉心一紧道,“要分出谁是嫡宗,谁是旁支,就要流血,要是儿子杀了二叔,爹会怪我吗?” 岑巍目露恐色,不禁阖上眼睛,“会。但你又何必杀你二叔?别忘了,你的名字就是他起的……‘绍’字为何意,你难道不知吗?” 岑绍摇了摇头,“今时不同往日,儿子刚回来,就遭遇一场伏杀,要是他不点头,儿子怎有此劫?” 岑巍干咳几声,“你永远都不能杀你二叔,哪怕他是你坐上族长之位的绊脚石。你不明白爹和你二叔是怎么一路走过来的,正是那种血浓于水的感情,才得以支撑起整个家族,而想要岑氏长久稳定下去,亲情是不可或缺的东西……” “那他杀我呢。”岑绍冷不丁一问,随之又面露出冰冷之色,“我不杀他,他就要杀我。” “他若不具威胁,你不会杀他,你若不具威胁,他也不会杀你。”岑巍微微睁眼,混浊的眼睛看着顶格入神,“你变了,你以前做事,从不征询爹的意见……但不管是现在的你,还是以前的你,都没什么不好……是岑氏的内部出现了问题,内部的问题,必须由内部解决,你要是借助外力,一定没有什么好结果……” 良久之后,便是一声叹息,“是啊,富贵之门无亲情……” 黄鹂带着叹息飞走了,飞到了申钰的手里,她窃听到这些,才明白岑氏的老主病糊涂了,“哪有这么大的家业不留给儿子的道理?可笑……” 跟前的十几名修侍仍在磕头,她想不多时,却见东方鸣独独站着,不禁疑道,“你怎么不磕头?莫非不想成为本尊的乖徒弟?” 东方鸣看着那只黄鹂化成烟雾,消失于申钰之手,这才幡然醒神。 方才的问话,他倒也听见了,而他有了明尊那样的人物做师父,已然知足,确实不想再拜一个师父。 可没敢直接拒绝,遂低头轻喃,“我不配。” 申钰抚掌大笑,“听见了没?他说他不配!” 鲁会长抬头赔笑道,“师伯乃古城主亲传弟子,又是玄机城二代尊者,如今位列全真,他一个无名小巨持,自然不配,他甚至不配给师伯提鞋!” 申钰点点头,“他叫什么来着?” 鲁会长笑道,“他没有名字,说是满脸都是疤,故以‘小刀疤’为名。” “怪不得蒙着面。”申钰又是点点头,而后冲着东方鸣又说道,“把脸上的布罩取了,本尊倒要看看是何容貌。” “我长得不好看。”东方鸣摇着头说道,“我怕惊了尊者。” “不好看……”申钰本想收其为徒,听此一言,只好打消念头。毕竟玄机城的弟子,容貌仪表很重要。 她发出一声叹息,“说到不好看,这里没一个长得好看的。你怕吓到本尊,而本尊呢,也确实看不惯丑陋的东西。比如本尊的那个闻丑师弟,他就喜欢以貌吓人,但你有一点比他好,就是很有自知之明。” 鲁会长想起闻师叔的容貌,立马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却听申钰又道,“丑点也无妨,至少品质是好的,若蒙上脸的话,倒是一个很好的办法,不妨给本尊当个记名弟子如何?” 东方鸣猛地将头一摇,“不好。” 鲁会长见状,恨得咬牙切齿,“小刀疤,你糊涂吗?还不跪下!” 申钰倒觉得这个小家伙有点个性,于是摆摆手,“罢了,本尊又不缺徒弟。” 鲁会长赔笑道,“师伯,你也别见怪,这小刀疤没有……” “你怎么还叫师伯?”申钰睨向鲁会长,“鲁明啊,你莫非也不稀罕做本尊的记名弟子?” “不不不!”鲁会长咧开嘴,一边嘿嘿嘿地憨笑,一边爬到申钰跟前,“师父,弟子给你磕头!” …… 第151章 轻松任务 岑家堡的大门戍有重卫,门前几百炼士中,就有十几名巨持,森严程度宛若一国之重隘,走进大门相当困难。 鲁会长与堡内的几名管家素有往来,可以前也不能随便踏进岑家堡,而如今成了申钰的记名弟子,倒是有了进出自由的特权。 尽管东方鸣看上去傻乎乎的,但鲁会长自从碰上东方鸣,总能撞上一些大好事,他认为此人是个福星,便很乐意把东方鸣带在身边。 听说三日后,就是岑氏召开内门会议的日子,主要是拟定继承人,届时会有很多族老参加,于是安保工作就成了问题。 鲁会长正想对堡内的几名管家疏通打点一下,以此求份差事,谁知未及操办,那鲍管家第一个钦点的行会便是混元会,甚至还让鲁会长挑选几个安保行一同协防。 他想啊,这多半和东方鸣有关,于是乎,总不自觉地冲着东方鸣嘿嘿傻笑。 这举动很奇怪,使得东方鸣的心里毛毛然,满以为自己的身份被他看穿了也似,也担心鲁会长把他押到珍珑岛领赏,因此时有逃跑的念头冒出。 两日后的安保差事,赏金很丰厚,其他安保行丢了这块“大肥肉”,那么一群会长的心里势必很不是滋味,尤其是那个三合赢的山会长。 鲁会长早有收编各个行会的野心,但也没有急于一时,而值此之际呢,他分了其他会长一些美差,权当是为将来打好基石。 却对三合赢的山会长特殊对待。 山会长吃不到肉,便想喝汤,鲁会长直呼,“没门,想也别想!” 因为山会长是他最大的竞争对手,以前经常跟他抢生意,砸他饭碗,除此之外,还有一笔陈年旧账压在鲁会长的心里无法释怀。 吃完午饭,东方鸣见鲁会长和不少巨持坐在混元会的聚义厅议事,以为是商讨三日后的安保事宜,没承想,这鲁会长竟想着一举灭掉三合赢。 倒也不是“灭掉三合赢”那么夸张,只是针对性的灭掉山会长。 见东方鸣走进聚义厅,鲁会长招了招手,将全部计划给他说了一遍。 然而东方鸣听完,又听山会长给他安排了一个大任务,他想也没想,一拳捶在桌上,“哼,我可不去!” “嘶,小刀疤,你吃我的喝我的,怎么一有事情就推三阻四?”鲁会长抱起双臂,喝道,“能干就干,不干给我滚!” “我宁愿给那朱老爷护送拉猪队,也不帮你杀人。”东方鸣厉声道。 “谁要你杀人了?”鲁会长白去一眼,“鎏州是有法度的,你以为这里是赢州、幽州?谁敢胡乱杀人?” 虽说不是杀人,但也差不多。 韩栗似乎很怕这个任务将会落到他的头上,便横插一杠,“小刀疤,你不知道吗?山会上也是赏金栏上的悬赏目标,就算杀了他被抓,可只要雇主交税,并给出相关罪证,刑院不会追究的……” “没错!”鲁会长笑道,“那他娘的山会长经常作奸犯科,没事就往其他郡县跑,但凡出没过的地方,总有几起强暴事件发生,虽说他的罪证不好搜集,不过只要他死了,自会有人送上这东西。” 说罢,又是冷不丁一笑,“我打算先把他给骟了,然后割掉他的头!” 强暴之罪,人人龃龉,鲁会长说得跟替天行道似的,虽说只要东方鸣把那山会长引出来,并非要他执刀,可这样也属于帮凶,而今光凭鲁会长的一面之词,东方鸣断然不会答应这种事。 山会长的名声确实不太好,在鎏州也算一大恶棍,兴许鲁会长真是替天行道,总而言之,反正东方鸣没有答应。 鲁会长见这东方鸣执拗决绝,也不想把这福星扫地出门,则就作罢,随后另派了一个轻松的任务给他。 这个任务,是帮岑家堡下放请柬。其中有一份请柬需要发往洛川。看那请柬上的府邸,竟是洛川郡太守府。 东方鸣高兴坏了,便就整装待发,打算先去洛川送帖。 那洛川距离金沙不甚远,也就几个时辰的路程罢了,由于长江横穿两郡,其实走水路更快。 但坐船的花费可以买匹马了,他现在没有飙妹,觉得买匹马有备无患,于是先进了一家马行,随后就骑着刚买的一匹小黄马“哒哒”飞驰。 鎏州的繁华在冬日的气象中不失璀璨,好山好水亦没有在萧索之季丧失秀丽,正是一路欣赏,不知不觉就到了洛川。 行至太守府,门里的管家收了请柬啻谢几句,东方鸣方想踏进去歇脚,却被管家一臂拦住,而拒门的理由是家中有客,不便接待。 那管家的语气,倒是很符合这个季节的温度。 东方鸣站在门外,看着大门顿时闭合,感受不到一丝一毫的人情味。 转身之际,外面的寒风扑面而来,正好吹进纹有混元会图腾的黑貂裘中。 他搓了搓手,不由得想起了嫣姐姐,——那一副迷人的笑容实在温暖人心。 “来都来了,至少得见见嫣姐姐再走啊……”他瞅了一眼围墙,不知怎地,突然生出一种奇怪的想法。 要付诸这个想法,就得学那上梁的蟊贼。 嫣然轩的位置,他是知道的,只要翻越眼前的围墙,他确实就能见到嫣姐姐。 但这种做法并不好,他花了很长一段时间才克服了心理障碍。 大抵一炷香之后,他的脚下凝结一层玄气,然后纵身一跃,一下子跳上了围墙。 翻进去后,才知管家大抵是在骗人,因为偌大的太守府,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热闹,根本不像有贵客的样子。倒有很多下人的身影来来去去。若在鎏州进出几座府邸之后,就会明白此等景象实属正常。 在东方鸣的印象里,岑嫣乃大家闺秀,素日颇爱赏花读书。于是闺房紧靠花园,那园的中央有面清澈的水池,水里的鲤鱼五颜六色:白鲤鱼、黑鲤鱼、青鲤鱼、红鲤鱼、绿鲤鱼……一群一群,有时嫣然轩的倒影也会映在水面上,别提多美! 东方鸣仍然记得,那美丽的嫣姐姐经常站在嫣然轩的窗前撒食喂鱼。 但是,他偷偷走过一条长廊,对那花园张望一眼时,并没有看见嫣姐姐的身影,反倒看见一个无比熟悉的少年。 那少年拿着棒子,坐在栏杆上傻笑。 “黑,黑子哥……”东方鸣不禁笑了起来,“黑子哥怎么来了?” 慕容酒的出现,可谓是种意外,但仔细想想,喰魂鬼老要夺华汲剑,这时理应到了鎏州,而他没有离开鎏州,也是牵挂华汲剑的事,其目的也是在等待这件事。 他本想冲过去,却又停下脚步,“不行啊,万一黑子哥把我抓回去,绮罗鬼老决不会放过我,而且刀叔也不答应……” 说到刀魂,也不知道怎么了,近些日子从不出声,仿佛魂飞魄散了一般。 东方鸣收拾思绪,躲在假山后面凝望嫣然轩的窗户。 慕容酒踏进洛川已有三天,这个嫣然轩是他魂牵梦绕的地方,在这三天里,他几乎什么也没干,只围在岑嫣的身边打转。 “你真不觉得是珍珑岛所为吗?”岑嫣的声音在嫣然轩内响起。 “我,我不想多管闲事。”慕容酒似乎有什么难言之隐,转而说道,“反正你听我的就是,千万别让岿伯支持岑家堡。” “慕容哥哥,你真奇怪。”岑嫣疑声道,“记得你走那时,还说和他结为了兄弟,今日怎么这么说话?” “这事儿,怎么说呢……”慕容酒皱起了眉毛。 “我看你八成就是收了珍珑岛的好处。”岑嫣美眸一转,看向水池,“不管是岑敖还是岑绍,都是我的堂兄,如今我二堂兄下落不明,而我那大堂兄已然回来,你说我爹如何抉择?我大堂兄是嫡长,这岑氏族长之位,本就应该由他继承,是珍珑岛无视祖制,才闹出这么多事情。我爹注重规矩,更不会破坏祖宗订下的规矩,我一个女儿家,又不宜插手族内事务……” “岿伯视你为掌上明珠,你的话,他铁定会听。”慕容酒咧嘴一笑。 “我的想法你也知道,我是期望整个家族没有纷争的。但这些话,你应该跟我妹妹说。”岑嫣摇了摇头,“只有她,才能降住我爹,我可没有那种本事。” “岑婀?”慕容酒点了点头,似乎觉得很有道理。他又扭头一问,“那么,你妹妹人呢?这几天我怎么没有见到她?” “她当然在漫沲海。我是告假回来的。”岑嫣回道。 “是哦,你们都是漫沲海弟子,我竟把这个给忘了。”慕容酒傻傻一笑,而后又问道,“那她修为如何了?” “还是老样子,依旧是三混巨持。”岑嫣低下了头。 “不应该啊,她的灵骨那么好。”慕容酒摸着下巴说道。 “你以为谁都像你?”岑嫣掩嘴发笑,“她自诩鎏州第一天才少女,而你是货真价实的鎏州第一天才少年。” “谁说我是鎏州第一天才少年?我可没说!我一直说的是翼州第一天才少年!”慕容酒反驳道。 “可鎏州境内,谁能在十四岁拥有七混巨持的修为……哦,你都已是八混境了……慕容哥哥,你也太厉害了吧?鎏州根本找不出第二个你!”岑嫣的目光有点崇拜,笑容也比以前灿烂很多。 这笑容使人陶醉,慕容酒看呆了,“岑嫣妹妹,你真好看……” 岑嫣止住笑容,脸上一烫,“胡说什么。” 慕容酒痴笑道,“没胡说,本来就是。” 岑嫣顿了顿,轻声一问,“那,那你师姐木兰荘好看吗?” 听此一言,慕容酒顿时慌了,不由得扭过头去。但转而一想,似乎不太对劲,便道,“你怎么知道我师姐的?” “我,我听老马说的,马塘他……”岑嫣低声道。 “不对,我二师兄又怎么知道?他一个城外弟子,连玄机城的大门都没进过。”慕容酒有点不太相信。 东方鸣听到此时,感觉自己又要跑路了,要是岑嫣泄露他的踪迹,恐怕整个鎏州没一个地方能够让他藏身。 欲要走时,一个下人朝着他的背影大喝一声,“哪里来的贼?偷偷摸摸作甚?” 这一声喝,吓坏了东方鸣,也惊扰到了慕容酒。 未几,一个身影手持一根棒子跳向东方鸣,恁是二话不说,双手用力一挥,眨眼就要来一个当头一棒。 东方鸣见状,惊呼道,“是我!” “是你?”慕容酒愕然收起棒子,朝着东方鸣叫道,“这,这声音还能有假?”方一说完,他一个健步上前,直接把东方鸣的裹脸布揭掉。他双眼一睁,看得明明白白,不禁怒火横生,“你,你这贼,我平日是怎么对你的?你呢?你是如何回报我的?真是狼心狗肺!你差点害死我!我师父到现在还在逮你,你竟逃到这里,你还真会逃!你死定了我跟你说!” 东方鸣眼眶顿时红了,“我也没想到事情会闹成这样……” 那日,东方鸣逃离绮罗天,绮罗鬼老只发觉六十六号药田被毁了,她当时极是意外,却也没有表现出强烈的愤怒,似乎查出那种结果的原因才是重中之重。 直到她发现东方鸣和那两个老鬼奴离奇失踪,才逐渐有了愠色。那时的她,也只想着把东方鸣和那两个老鬼奴抓回来,尚未失去理智。 然而过了半天时间,整个绮罗天都是苗绮罗的狂啸声。 因为那个时候,她才发现地渊觽和《大修真》失窃了,原来东方鸣和那两个老鬼奴胆大包天,竟窃走了天师圣物。 她以为是旱魃指使,便深入雷道直闯叶棠天。 为此,整个雷道山崩地裂,全都是她和旱魃鏖斗的痕迹。 那旱魃差点使出无相鬼火烧死苗绮罗,但碍于长生丹,他始终不敢狠下杀手,而且地渊觽和《大修真》失窃,本身就与他毫无干连。 旱魃听到天师圣物遗失,甚至远比苗绮罗还要愤怒,却三番五次自证清白。 当然了,红眼老魔的表现委实反常,若真把地渊觿和《大修真》握在手里,倒也有恃无恐,毕竟他的手里还有明珠为质。 苗绮罗恢复理智之后,姑且信了他的片面之词,便同他放下干戈,一起搜捕四贼,而隔日就把罗杀虎捉到了,惟独东方鸣和那两个老鬼奴仍无音讯。 慕容酒说起这些,心里的火气,仍是一股一股地往外冒,他指着东方鸣的脑袋喝道,“你可知道这段时间,我师父动用一切手段都快把九州翻了个遍?而那罗杀虎已被旱魃关了起来,要是再找不到你,他的骨头都不可能剩下一块,而你呢?却跑到鎏州逍遥快活,我真想一棒子敲死你!” 东方鸣正想解释,岂料岑嫣已被吓得花容失色,不禁喃道,“赶尸派……你,你竟勾结魔党?慕容哥哥,你怎会加入骷髅教?” 赶尸派的别名有很多,甚至“赶尸派”也是别名,至于本名,原叫“傀教”。 “骷髅教”的叫法,有些年头了,大概一百多年前是这么叫的,慕容酒好久未听此名,差点没有反应过来。 但很快,他愤恨地握紧棒子,长泄一口气,“岑嫣妹妹,原委曲折,非你所想,容我慢慢跟你解释……” 第152章 枯井之下 提及赶尸派,亦或说起骷髅教,岑嫣的心里只有“可怕”二字,在她固有的印象中,但凡与赶尸派沾边,就连一根草儿,也都是穷凶极恶的。 慕容酒身为玄机城弟子,则是一个正直,且充满侠义的少年,本该与那骷髅教势不两立,为何堕落如斯呢? 岑嫣很尊敬张萍,乃以“济世活佛”尊之,许是慕容酒秉承了“活佛”的衣钵,她亦有几许崇拜之情。 却听药王之徒说起赶尸派,说起节党,其话里话外竟为一些鬼老正名,这让岑嫣很难接受。 何况,岑嫣身为漫沲海之弟子,一直把赶尸派视为不可不除的邪门外道,要说赶尸派之中有善类,就如同无边的黑暗之中存有光明。 “原来,这就是原因……怪不得你让我爹支持珍珑岛,我以为你也是担心洛川的安危……”岑嫣的神色已然呆滞,“听说珍珑岛投靠了赶尸派,如此说来,我倒是明白了一切……” “你不信我?”慕容酒苦着脸问。 “信你?”岑嫣感到茫然,“慕容哥哥,我当然信你。” 慕容酒为之一振,“岑嫣妹妹……” 但是,没过多久,岑嫣忽而摇了摇头,喟道,“不瞒你说,听你所言,我自有所思。你说的那些遭遇,全因你师姐而起,倒也符合你一贯的性情。可我认为,你们是被魔道蛊惑……你师姐名字有荘,自能辨别善恶,而她更不像是被迫离开,应是迷途知返,巧计身退。” 说罢,不由得质问,“但你为何还要留在赶尸派?你师父药王之死,不过是权宜之计,他显然是想让你保全性命,但你假戏当真,奉贼为师,这是为何?试问,这世上何来起死回生之法?你应当学你师姐。” 虽说岑嫣妹妹才思敏捷,但敏捷过头,却让慕容酒百口莫辩,深陷苦闷。 岑嫣的这种看法,乃人之常情,慕容酒迷茫地抓着头,实在不知如何解释,“节党如何,我自有判断……” 东方鸣似乎很想替慕容酒辩解,“嫣姐姐,黑子哥真没骗你,那绮罗鬼老抓我,是有道理的。” “抓你还有道理?”岑嫣的玉指卷着一缕青丝,不禁轻叹,“慕容哥哥,你也无需忧悒,因为,我相信你。” “你信我!”慕容酒几乎眼含热泪。 岑嫣点点头,眸光温柔如水,“嗯,我相信,相信你只是被魔党洗脑。尽管骷髅教擅惑人心,但你智慧超群,针砭时弊,眼睛能看万里。那骷髅教能够蒙蔽你一时,岂能蒙蔽你一世?” “你,你还是不相信我!”慕容酒气呼呼地坐到门槛上,“是啊,换做是我,也不会相信……这几月,仿佛一场梦幻……但现在的赶尸派,确实成了骷髅教,确实是魔党,而我以后何去何从……” 拜东方鸣所赐,慕容酒再看嫣然轩,内心又苦又涩,未待岑嫣赶他,便逐渐有了欲走的念头。 但恨岑嫣妹妹的眼神且信且疑,就像夜晚的月光忽暗忽明,使人一悲一喜,恁内心再强,也经不住这般折煞。 一天后,慕容酒辞别嫣然轩,临行前,只说道,“有些事情暂且不能同你说,但有一点务必牢记,千万千万别让岿伯支持岑家堡……” 少女重复着“千万”二字,呆呆地站在轩窗前目送少年,未忍依恋,誓欲挽留,却无勇气迈开脚步。 …… 东方鸣早就提前走了,他回到金沙郡,一直没有看到鲁会长,据会里人说,他带着一帮人,跑到了“吊睛山”,打算埋伏山会长。 这听上去,颇像地头蛇带人火并似的。 眼下没有差事,东方鸣百无聊赖,而最近,屠龙斩总给他输送后天玄气,是时精力旺盛,无处可使,便在混元会的院子里运气,埋头钻研火炎焱。 到了午间左右,院墙狗洞中钻进一只大黑狗。狂飙发现了,也默默盯了很久,待它动时,扑上去就咬。那狗的主人是谁,也不知道,东方鸣神色一慌,两步并一步,赶忙冲上前拉架。 谁知狂飙疯了似的不依不饶,几个眨眼就把大黑狗开膛破肚。 狂飙又长大很多,羽毛已和刀刃无二。 东方鸣的手臂落下几道伤痕,自是方才拉架所致。 这场面把他吓傻了,他呆呆地坐到花坛边若有所思,也没有处理手臂上的伤口,任由一滴滴鲜血沿着手臂往下流,一直琢磨狂飙为何变得这般凶残。 不多时,慕容酒提着棒子走进院子,一看东方鸣满手都是血,倏而跑过去为他检查伤口。 见无大碍,又环视一遍院子,发现狂飙正踩着一条大黑狗的尸身进食,不由得皱起眉头。 “它干的?” “嗯。” “它有狂橹的野性,你不能再养它了。” 东方鸣深叹,没有理会这件事,“我正想找你。” “找我?”慕容酒一边为东方鸣包扎伤口,一边说道,“你这扫把星,找我准没好事,莫非让我隐瞒你的行踪?” “这倒关乎我的命。我也没脸再求你,反正,随你吧。”东方鸣淡声道,“我最担心的,其实是高流他们,我想知道有关华汲剑的事,比如喰魂鬼老是如何打算的。” 慕容酒谨慎地环顾周围,“当心喽,这种事不要乱说。” 东方鸣下意识地摸岁囊,但很快想到此物早丢了,只好将他拉到后院。 随后,两个人来到一口枯井旁。 那口枯井的直径大抵有一丈,井上垂根树干似的桔槔,长约三丈,一端插进墙壁里,而井边的一端绑着一根麻绳。 慕容酒很熟悉混元会,知道枯井下面有一密室,便很快明白东方鸣是何意图,“有些事情,你想知道,我就会说吗?” 东方鸣没有立刻说话,只抓住麻绳,徐徐递了过去,“底下是密室,若想知道宁不干和麻不净的下落,就抓着绳子下去。” 这家伙竟学会威胁人了,慕容酒冲其瞪了一眼后,觉得这句话似乎表明那两个老鬼奴就在井下似的,于是脚步一欠,直接跳下了枯井。 东方鸣一惊,“下面很深!” 很深!深!深!——传来的回声足以验证这句话。 枯井下面黑布隆冬,仿若无底。见下面迟迟没有回应,他赶紧顺着麻绳滑下。 落地后,却见干枯的暗渠中有个身影,少时火光一亮,周围的视野逐渐开阔。 “上面的宅院扩建过,但这地方还是老样子。里面的那间密室老鼠多,但那二贼……”慕容酒举着火把,对着周围照了照,说是参观,但他看起来很熟悉这里,“呵,想必也无可能……” 少时,他看向东方鸣,又漫不经心地说道,“你要做修侍,也要选大势安啊,我那大师兄什么都不学,却学了一身抠门的毛病,你怎想起来加入混元会?” “陈会长的口碑是很好,后来我也想过转会。”东方鸣认真地说道。 “想过?”慕容酒闷哼道,“在鎏州混,你还嫩了点,哪有九岁就干这个的?” “你大师兄可没看出我只有九岁。”东方鸣有点得意。 “不错,九岁大的巨持很少,而你的个头也不低。”慕容酒咧开了嘴,“可像你这样的人并不多,我那大师兄没有细查你的身份,恐怕是把你当成哪家的亡命少爷了。呵,掌控逃难的炼士,也就一碗饭的事。” “谁跟你说这个?”东方鸣白去一眼。 “哼,说吧,那两个老鬼奴究竟往哪逃了。”慕容酒见他半天不吭声,又没好气地说道,“你要想死,或者想让罗杀虎跟着一块死,你就一直闭嘴吧。” “不行,你得先把我想知道的告诉我。”东方鸣毅声道。 说实话,东方鸣的模样没有以前那般稚嫩了,兴许告诉他一些事情,反而是好事。慕容酒算是怕了他,可不想这小子再添事端,便把知道的事情说了出来。 实际上,夺取华汲剑的计划,原本定在十二月初开始行动,却因地渊觽和《大修真》失窃的事而延迟。 到了十二月十日那天,旱魃又不知为何改变决定,竟改命殷鸦和侯白作为鎏州方面的“鬼帅”。 至于扶蝗,则只能从旁协助他们。 当然,旱魃也说了,不管谁取得华汲剑,都会释放节党的那些人质。 现已十二月二十日,于十日前,三位鬼老就已抵达鎏州,甚至刺杀岑绍的行动,也是三位鬼老策划的。 他们原本打算突袭岑家堡,以便顷刻掌控整个岑氏,然而却遭到岑葑的极力反对。 在三位鬼老面前,岑葑的话语权当然不够,之所以妥协,是因为岑绍通灵了瞿考琴。 三位鬼老转念又想,那瞿考琴不比华汲剑差到哪去,于是遂了岑葑的意,改岑绍为首选目标。 那日长江之劫,其实三位鬼老也在附近,后见申钰在旁,便就悄悄撤退了。 目前赶尸派的重点亦成了鎏州,因此潜伏的人员已然不少,一次失利无关宏旨,只要两日后的夺位行动能够成功就行。 “夺位行动?什么夺位行动?”东方鸣好奇地问。 慕容酒眉头一皱,“据我所知,十二月二十二日,岑家堡即将召开族老大会,也称内门大会,旨在确定岑氏的未来继承人。到时候票选结果是岑敖的话,自然无事发生,要是票选结果是岑绍,那么珍珑岛就会使用非常手段。” “有这等事?莫非喰魂鬼老他们不怕申钰尊者?她可是全真!”东方鸣惊恐道。 “所以说,票选的结果很关键。”慕容酒惆怅道,“喰魂鬼老没有决定权,而殷鸦和侯白的态度很坚决。如此有恃无恐,行必有方,我倒是担心申师伯了。” “可,可他们不惧的话,为何会在暗杀岑绍的中途选择撤退?”东方鸣面露狐疑。 “此事我也不太清楚,我只知道大概。”慕容酒说完,深吸一口气,喟道,“告诉你吧,现在的任何计划,我只能在事后了解详情,至于一些准确的计划,扶蝗有时候都是局外人,又何况我呢?” 说罢,又不禁笑道,“小子,你现在考虑的方面还挺多,在哪接受的熏陶?区区混元会,绝对历练不出这般思维。” “不是我考虑的多,是这些问题不得不想。”东方鸣抱起双臂,“就好比你大师兄,他现在接受了岑家堡的雇佣,那两日后的安保任务由他负责,若届时有何乱子,鲁会长岂不有危险?” “这个还真是……”慕容酒沉默片刻之后,甩手扔给东方鸣一只鬼祟囊,“你别管我大师兄,先把这东西装好,这对你有大用。”见东方鸣接过,又道,“你把你的给我。” “为何要跟我互换鬼祟囊?”东方鸣好奇地问。 “这是我从殷鸦那里要来的,你只要将这个带在身上,即便碰上全真,对方也很难发现你的气息。”慕容酒解释完后,闷声道,“你闯下的祸,已将旱魃彻底惹怒,即便我师父不杀你,那个红眼老魔也会杀你。这名义上是珍珑岛抓你,实际上就是赶尸派在抓你,你不藏好,必死无疑。” 东方鸣听此,赶紧收起鬼祟囊,而后又把自己的鬼祟囊交给慕容酒。 慕容酒轻轻接过,不觉锁住眉头,“我对你这么好,你怎还不开口?快把宁麻二贼的下落招出来!” “我……”那二贼逃往何处,东方鸣根本不知,便开始含糊其辞,“他们,他们往西边逃了……” “西边?”慕容酒将火把对准东方鸣,“你小子是不是找死?” “我知道的只有这么多,因为我当时跳下悬崖,隐约看到两个身影飞往西边。”东方鸣的表情不像说谎,也许确实看见了。 悬崖之事,慕容酒已在洛川听了经过。东方鸣说,那刀魂在他危难之际,助他渡过了难关。这种解释谁能相信?然而,根据之前掌握的线索,再结合悬崖附近的破坏程度,也确实符合这种说法。 但一把玄器,真能挥动吞云劲吗? 慕容酒想不多时,厉声道,“我警告你,天师圣物干系重大,万一就此石沉大海,你铁定活不了。我既然能发现你,那么我师父也能,我希望你好好回忆回忆,顺便让你那刀叔也回忆回忆,否则下一次有人要杀你,你那刀叔不仅帮不了你,甚至也要跟着消失!” “好。”东方鸣言简意赅道。 “你……”慕容酒被这一个字气到眼冒金星,而后嫌恶地皱了皱眉,“不说这个了,我大师兄呢?他在哪里?” “他?”东方鸣低声道,“他替天行道去了。” “替天行道?”慕容酒满脸都是莫名其妙,“他何时有了此等爱好?” 第153章 搞钱大业 东方鸣不想对方揪着从前的事问责,便把鲁会长的“阴谋”讲了出来,随之补充道,“我当时也觉得鲁会长很不靠谱,因为鎏州是有法治的对不对?若那山会长真的作奸犯科,兴许早被刑院的人抓了。鲁会长说要收编鎏州所有的安保行,我寻思,他是胡乱编了一个借口骗我,好让我助他伏杀山会长。” “你以前有这般聪明多好?”慕容酒嗤之以鼻,随之板住了脸,“我大师兄乃九须凡灵骨,资质好坏参半,先师欲以毕生医术相托,奈何大师兄学不进去,一心只想搞钱。那老头一骂他不思进取,二骂他好高骛远,三骂他有始无终,四骂他利欲熏心,五骂他……” “不骂你吗?”东方鸣打断一声。 “骂,骂我做什么?”慕容酒赧然,“嘁”地一声摆摆手,“总之呢,我大师兄想一出是一出,当初我把岑家堡的鲍管家介绍给他,本想助他完成梦想,如今混元会刚刚有了起色,竟想收编所有同行,我真想替师父骂他一顿……” 谋生之路千万条,若问何种最实在?答者直白一点地说,那便是抢! “抢”,为法度所不容,于是衍生出很多与抢无差,并且合法的行业。 干安保,无需多大的成本,只要身上有“劲”,就能从事,后来日久年深,此业就成了炼士的第一谋生之路。 但是呢,修炼者自命不凡,当中就有一些炼士不屑于此,惟有那些啻怀拔荒劲、憾山劲、纳海劲的炼士乐此不疲。 但凡当安保、做杀手,全都统称为“修侍”,而一旦从事这个行当,就成了炼士中最为卑贱的二流货色。 却说只要给钱,修侍就可为任何人办事,若骨子里没有了那种自命不凡的“清高气”,可不就和凡夫俗子无甚两样? 鲁会长咸鱼一个,其梦想就是搞钱,而干修侍,只要能接到一次任务,那么所得的报酬,几乎可抵凡子一年的工钱。 当然了,这也要看雇主的实力,要是小家小户,也不会得到多少犒银,也仅有给那些大家大院出力,才能得到一笔可观的薪金。 可实力雄厚的雇主自然挑三拣四,无不钟意强横的炼士,故而造就一个普遍的现象,——那就是零散的修侍接不到活。 安保行,便是在这种环境下衍生。 这实是老修侍为了体恤小修侍而成立的安保组织,鉴于正规化了,合法化了,打下了良好的口碑,渐而深受大雇主的亲睐。 于是想干修侍,就得加入一个行会;于是加入行会,就要分一笔佣钱给会长。 鲁会长眼光独到,在他少年时代,就已看出搞钱大业要从安保行下手,毕竟一个大行会足有万人之众,要是从中抽取佣金,简直和抢无异。 此等暴利的行当只要上税州府,就能合法搞钱,谁不心动? 慕容酒跟东方鸣说完这些,不由得苦笑,“别说我大师兄了,我以前也冒出过这种想法,但后来一想,其实干这个也有巨大的风险,便想以后当个玄医,走一条相对来说比较安稳的路。” 两个人同骑一马,在寒风中狂奔,正发往吊睛山寻找鲁会长。 那个光头夯货,已率混元会的修侍在那埋伏,意欲干掉山会长。 “何来风险?若想高枕无忧,会长大可以坐在行会里派发任务,只要不带队,有危险也轮不到会长啊?”东方鸣骑在马后,紧紧抱着慕容酒。 “你刚涉世,不懂世道。”慕容酒一边驭马,一边说道,“既然安保行是块香饽饽,那么多一个会长,就会多一份竞争。小行会有大行会打压,而大行会又有同行盯着,就算坐在行会里,会长也不安生,因为同行刺杀是常有的事,这是利益使然。”说罢,用一种训教的口吻又道,“记住,利益面前皆是敌,在任何地方混,都要假想一个或多个潜在的敌人,否则你根本看不到威胁,难以保命!” “照此说,那山会长就是鲁会长的假想敌?”东方鸣恍然明白了什么似的。 “就算是,也不能乱树大敌,我大师兄的脑子不怎么好。”慕容酒唉声一叹,“那山会长可是安保界的泰斗人物,他早就是一名九混巨持。以前我倒是觉得大师兄很强,可是去了一趟汉州之后,我才明白何谓炼士。我以前认为玄腑境界的高低,才是区分强弱的准绳,可事实并不尽然。兴许功法造诣的高低,才是衡量实力的真正标准。” 言讫,吸了几口气,又说道,“我大师兄和我一样,功法造诣只在三崇阿,怎会是山会长的对手?何况三合赢还有一个副会长,那副会长名叫菅尹,不仅奸诈,更是一名巅峰巨持。何谓巅峰巨持?各个地方都不一样!我以前以为五崇阿就能称之为巅峰,可后来才知道九崇阿才是真正的巅峰,人人都说菅尹是个巅峰巨持,可他究竟是五崇阿还是九崇阿,尚不得知。那光头说要灭了三合赢,大抵脑残秀逗了,恐怕也只有高流那样的巅峰巨持才有这种本事!” 提到高流,东方鸣神色一沉,也不知那人怎么样了…… 吊睛山不甚高,但通往郡治的道口蜿蜒崎岖,以前常有炼士在那死于非命。 穿过一条林道,转眼可见一座山的“额头”位置,——那山壁的形状,活像睁开的眼珠子。 慕容酒看不多时,把缰绳一勒,同东方鸣下了马。 “你在此等我,若我半个时辰之后未归,你策马报知就近的刑院支所,就说吊睛山一带又有命案,但千万不要试图找我。”慕容酒吩咐一声,拍了拍东方鸣的肩膀,随之转身。 东方鸣有点慌,亦有点担忧,“你让我跟来就为了这个?” 慕容酒回头一笑,“你以为呢?” 东方鸣皱起眉头,“我要跟你一起!” “跟我一起?省省吧!”慕容酒摇摇头,喟道,“这鬼地方,我从来没来过,我这次来,可不是来支援的,如若情况不对,我只会开溜,你要是跟着,我到时候怎么脱身?”见路边有一些野草尚绿,又道,“你老实一点,不妨在此放放马。” 趁东方鸣的目光仍留在那些半黄半绿的野草上,他一个纵身,直接跳上林子的上方,踏着枝头而行。 一路玄踏向前,跳下山,走上石道,不时到了一条谷口。 那谷口到处都是寒风呼啸的回声,同时伴随一些野兽的狂号。 鎏州的治安应当是九州之最,不存在肆意杀人这种事。 慕容酒本想把这件事告知刑院,以遏制他大师兄的愚蠢行为。 但是,据混元会的人说,龙蛇会的张会长也参与了这次伏杀。两会一共集结三十几名巨持。有此声势,确实足以对付孤身的山会长,而且听上去把握还很大。那山会长也不是什么好东西,要是真能除掉此等恶棍,慕容酒当然不会破坏大师兄的好事。 只是呢,孰生孰死并不好说,毕竟三合赢并非鎏州第一安保行,而具有等同实力的还有好几个行会。那些大会长都没伸手的事,怎会轮到混元会和龙蛇会的小会长操心?再者说,三合赢创办几十年,已是两代经营的结果,在各种方方面面的问题上,考虑的自然很严谨,要是一会之长如此轻易被杀,估计三合赢早该完蛋了。 慕容酒小心翼翼地摸查谷口附近,不一会儿,则就看到一群炼士的身影,当中有一个光头和一个儒生。 那就是鲁会长和张会长。 只见两名会长满脸兴奋,不知在交谈什么。 见头顶上方的峭壁边缘畸长一棵树,慕容酒跳将上去,蹲在树干上,将身体隐蔽在稀疏的树叶中。 再瞰向两名会长,却发现鲁会长的手里提着一个球状物,他猛地擦了擦眼,再一次极目过去,没承想,——竟是一颗人头! 若问那人头是谁的?貌似极像山会长,“不会吧?还真得手了……” 意外肯定会有,但这种意外不符合常理,慕容酒见那三十几号人无一负伤,不禁抓了抓头。 这种结果当然是好事,他顾虑全无,很快笑起来,随之就想离去,也不打算跟那大师兄寒暄几句。 却在要走时,谷口冲进一群玄踏而行的炼士,一行人黑压压的,大抵百余名,单看装束,无不是刑院的刑侍。 “这东方鸣,怎么这么着急?半个时辰都还没过……”慕容酒气急败坏,不由得嘀咕着。 却又想,不对,不对,这里距离最近的刑院支所有段路程,那东方鸣不管是骑马还是踏玄,都不可能如此之快地去报信。 别的不说,就说附近的刑院支所,何来如此之多的刑侍?哪怕临时征用当地的炼士,也绝不会迅速征集上百名炼士。 看来,刑院早就得到了消息! 私自伏杀一名会长等同蓄意谋杀,未果倒还好,如今伏杀成功,想必下辈子只能躺在牢里吃老鼠了。 换言之,要是受佣于雇主,只要雇主可以解释死者必须死的理由,以及证明这些理由符合事实,就能以银子免罪。 有时候正义得不到伸张,雇佣修侍报仇是最好的办法。 不管怎么说,慕容酒无力给出援手,也不想被连累,于是直接开溜了。 东方鸣确实在放马,他见慕容酒回来得如此之快,立马就开始打听情况。 “没事,你可以换个行会了。”慕容酒觉得头疼。 …… 翌日,慕容酒在牢里见到了鲁会长,那光头一见慕容酒,就情不自禁地冒出热泪,那一番番话,既哭唁张萍之死,又痛骂“菅痦子”。 声泪俱下,自是由感而发。 张萍养他教他,名为师,实如父,隔空凭吊自有道理;但好端端的,却骂山合赢的副会长菅尹,这似乎就是含血喷人了! 当然,慕容酒已经查到原因,无非是菅痦子设了一个套:先诱使鲁会长和张会长伏杀山会长,再告发到刑院,以便取得三合赢会长之位。 挑中鲁会长,无非是山会长早年害得鲁会长的脸上落下一道疤。 身为药王之徒,寻常的伤,自不会留下什么疤痕,可见鲁会长当时受的伤非比寻常。也确实,那时鲁会长年仅十几岁,本护送一支商船发往翼州,却在半路被那三合赢的死侍给劫了。当时山会长就是带头者。鲁会长拼死冲杀,孰料山会长手执一杆长枪,直捅他的左脸。鲁会长躲不及时,被那长枪上的玄劲直接削骨去肉,顿时血肉模糊,鲜血狂喷。 鉴于山合赢的势力颇大,张萍劝说鲁会长咽下仇恨,好好学医,毕竟作为玄机城的弟子,整日干那修侍,也都是难以启齿的丢脸之事。 要说鲁会长没有脑子,也不尽然,——毕竟十几年隐藏仇恨而不能形之于色,一朝逮着一个报仇的机会,谁都有可能脑袋一热。 “听说,山合赢接管了混元会的任务。”慕容酒的声音很平淡。 鲁会长一听,一个玄铁笼子就在地上微微滚动。那是专门给炼士制作的牢笼,就像圆形的鸡笼,但直径很宽,大概一丈有余,反正关进五六个人也没问题。鲁会长倒是镣铐加身独占一笼。再怎么说,他也是一名九混巨持,这种“礼遇”终归是不能缺少的。笼子被几根铁链牢牢地固定在墙缘,只要鲁会长一动,就会发出“叮叮铛铛”地滚动声,但就是滚不起来。 “菅尹呢?怎么没把他抓起来?菅痦子也是共犯!”鲁会长恨得牙痒痒,歇斯底里地吼道,“我要把他的丑事全抖出来!” “我来的时候,在一家酒楼里见他抱着山会长的小妾。”慕容酒抱住双臂,淡声说道,“师父人都不在了,谁给你撑腰?而且那年你和师父断绝关系,整个鎏州的人都知道,现在已没有人再把你当成玄机城弟子,即便你能跟玄机城沾上关系,可区区一个城外弟子,有谁会待见?”说罢,又咧嘴一笑,“说什么供出菅痦子,你觉得会有人记录你的口供吗?你现在喝碗水都得喊破喉咙对不对?” 看着嘴唇干裂的大师兄,他将头一摇,取出身上的酒葫芦,拔开塞子,“仅仅一晚上,你就变成了这个样子,看来肯定受刑了。” 一见酒葫芦,鲁会长立马伸去头,使劲嘬了起来。 喝罢,他冷冷一哼,“等着吧,等段时间自会有人把老子抬出去!” 第154章 搭救会长 这大师兄真是进了棺材也不掉泪,慕容酒对他的这份迷之自信感到好奇,又同时觉得可笑。 不过,在听了鲁会长的一句话后,他顿时愕住了,“什么?申师伯收你当了徒弟?什么时候的事?” 鲁会长呵呵地笑,“你以为大师兄我真蠢啊?要不是如此,我怎敢对山淫棍动手?那申师伯的事迹你也听过,像山淫棍这样的人,申师伯肯定也想杀,如今被我杀了,申师伯一定开心坏了。”说罢,又得意地笑道,“哦,不对,你大师兄我啊,现在应该喊她师父……唉,这关系变得太快,我还真有点适应不过来!” “这么说,那就是不需要我救你了。”慕容酒闷哼一声,“那你呆着吧,我走了。”临走时,他又嘱咐一声,“大师兄,你记住,别说见过我!” “为何?”鲁会长疑问一声,又见慕容酒转身,便急道,“我不要你帮我什么,你不如把我被抓的事情报给我师父知道,那内门大会的安保费可太多了,拿到就能躺上半年,我可不想错过!” 关起来是好事,要是明日岑家堡发生暴乱,他这大师兄肯定要受波及,现在呆在牢里,简直就是上苍在为他消灾解难。 其实,鲁会长被抓当晚,申钰很快就知道了,她探知山会长的种种恶行之后,确实拍手称快,只是没有理会她这个记名弟子。 而混元会没了鲁会长,会里人走了七七八八,剩下的都是一些玄徒和力士,独剩韩栗和东方鸣二人是巨持。众人没了主心骨,便以他们二人马首是瞻。 韩栗本想走的,却在此刻有了当会长的感觉,因此选择留下。 东方鸣并不稀罕什么会长之位,死活都要拉着韩栗走进岑家堡,欲求申钰搭救鲁会长。 那岑家堡戒备森严,没有鲁会长带头,他们根本进不去。 正当东方鸣准备离去时,却见到了很久未见的岑南、岑北。 这对兄弟奉了少主之命,带人赶往洛川保护岑岿,方才出了堡,但见一个蒙面小子冲过来拦路,岑北正欲踹上一脚,忽听耳边的声音有点熟悉,于是收住了脚。 “你?莫非是……”岑北疑神疑鬼地问了一声。 东方鸣揭开裹脸布,笑道,“是我!” 岑南大笑,“小公爵,你为何在鎏州?” 东方鸣只说自己落难了,跌跌撞撞来到了鎏州。 汉州的事,这对兄弟都已听说,又闻新汉王朱变下落不明,想必这位小公爵一定遭受极大变故才如此。 不久前,得知珍珑岛通缉东方鸣,他们内心颇为担忧,是时见到此子平安,总算了却一桩心事。 “我想去岑家堡面见申钰尊者。”东方鸣急着说道。 此乃小事一桩,这对兄弟身为少主心腹,在岑家堡颇有威信,得知方才有一群看门的有眼无珠,岑北便将那一群人痛骂一顿,并告诫众人,以后“小刀疤”是上宾,可以随意进出岑家堡。 当然了,若不是小公爵冒死相救,说不定少主和他们早已死了,别说是随意进出岑家堡了,哪怕住进岑家堡,也都是不足为道的小事。 这对兄弟有命在身,为东方鸣解围之后,则就很快离开了,但临走之际,却又命人把此等消息报给少主知晓。 岑绍跽坐在院中,正和葛萝、胥荣等人叙话,不意听见奴人来报,“少主,据你的近侍岑南说,桃花林中的那位小恩人已至岑家堡。” 话里暗意,不用多想,岑绍微微沉吟之后,猛然笑道,“人在哪?” “刚进堡。”奴人低声一问,“要请过来吗?” 岑绍收收衣袂,连忙欠起身,笑道,“本少主亲自去迎。” 进了岑家堡,走在东方鸣身边的韩栗满脸都是错愕,以为是梦。 来岑家堡之前,他以会长之姿引领东方鸣,不料两个家臣的出现,一下捅穿了小刀疤的真实身份,原来此人就是珍珑岛的通缉要犯东方鸣。 素闻东方弘乃人间半仙,而半仙之子居然近在眼前,韩栗从未想过小刀疤竟有此等显赫的来历。 却见岑家堡的少主松衣来迎,他再也不敢站在东方鸣的前面,不由得化身小跟班,一句话也不敢说。 这少主富可敌国,身份何其尊贵?竟连衣服也未及整理,直接沿着一条冰凉的金砖长道一路小跑。 这种出迎的方式,直教韩栗跟在东方鸣的身后沾到了光,仿佛有一股前所未有的荣幸冲击着他的心灵。 韩栗呆滞好一阵子,忽见伸来一只手,“发什么呆?快随我进去啊!” 半路上,韩栗冲着东方鸣耳语道,“小,小公爵,你身份这么尊贵,何不早说?何必要在混元会当修侍?” 此番问,使得东方鸣惊了一下,他尚未意识到自己的身份暴露了。 岑绍听到了这句话,对旁边的一个奴人说道,“那韩巨持是贵客,你们先款待于他,本少主待会去见。” 未几,岑绍先把东方鸣安顿在了一方院中,随之转见韩栗。 那韩栗莫名其妙,不懂自己为何就成了岑家堡的贵客,但见岑绍拿出五十万两银票,以及十株千年黄须根献上,才逐渐明白了意思。 的确,岑绍的意思无非是让他保守秘密,不要声张小刀疤的真实身份。 礼物太丰厚了,韩栗垂涎欲滴,却不敢要,兴许接受礼物过后,随之而来的下场就是被人灭口。 他暗忖自己跟猴似的,简直太懂人世了! 岑绍笑道,“这些礼物,也是岑家堡的诚意,韩巨持若不弃,往后不如跟在本少主后面如何。” 在岑家堡当差,自是手拿金饭碗,韩栗受宠若惊,当即跪誓,愿肝脑涂地。 岑家堡着实大的离谱,就连一所院子都是有山有水,仿若一方岁墟。 但这就是寻常的院子,而且有个极为朴素的名字,——“东大院”。 听说东大院就是岑绍住的地方,东方鸣的确在院中看见很多飞阁。 说实话,这里真不像什么院子,因为院子之中,还有很多小院子。 那些小院里守着很多奴仆,其所穿之衣物都很华美,要不是一个个站得跟木头似的,说是哪户富绰家主、夫人,想必也无人质疑。 此外,有一所小院中,倒有四名公子打扮的年轻人跽坐从容,举止颇有鸿儒之姿。当中有张面孔,很快招引东方鸣的注意。细想之下,才想起来他是胥丰的弟弟胥荣。据说胥丰就是鎏州人,所以在这里看见胥荣,倒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情。见那四人聊得投入,东方鸣也没有上前与之说话。这时泄露身份,极有可能惊动珍珑岛的耳目,无疑是祸。 见岑绍回到院子,东方鸣突然脑中一亮,或许岑绍也有能力解救鲁会长,便试探性地拜托他。 岑绍听罢,反应平平,仅仅点头。 只见他即命几个人外出,而后就为东方鸣引见四位朋友,话里并不避嫌,于是那四人欠身拱手,邀请东方鸣跽坐入桌。 桌上香炉袅袅,茶水清澈飘香。 岑绍方一挽袂入坐,便就聊起了那日桃花林一事。见他神色自若,想必面前都是他极为信任的朋友,犯不着避讳。 东方鸣不担心这四人给那珍珑岛报信,也无心再说那些旧事,在喝完一杯水后,只道,“绍大哥,当下解救鲁会长才是紧要。” 胥荣又见东方氏的小主,情绪异常激动,但听此言,却哈哈一笑,“小公爵,方才岑兄不是替你办妥了吗?” “方才?”东方鸣粗眉一紧,“绍大哥,你还是亲自去一趟吧。” 岑绍面露淡笑,为东方鸣续了一杯茶,“那日身临绝地,满以为命途多舛,乃重入轮回之兆,岂料一波三折,峰回路转,最终误打误撞地了却平生夙愿。你对我不仅有救命之恩,还有再造之恩。别说让我亲自走一趟,哪怕要我走千趟、走万趟,又有何妨呢?” “那你为何不走一趟?”东方鸣抱起双臂,似乎瞿考琴的事仍未忘记,仿佛下一句话就要开始讨债了。 “这对岑家堡而言,乃小事。”岑绍呵呵地笑了笑,“按道理来说,鲁会长协助刑院办案有功,刑院理应褒奖,怎还将他抓起来了?真不讲理!” “不是的!”东方鸣眉头一竖,急声道,“你没听我说吗?他是伏杀山会长才被抓了!”说完,叹了一声气,“你要不想帮,那带我去见申钰尊者也行。” 胥荣见那东方鸣听不明白,便对身边的葛萝说道,“听说那山会长近来犯案多起,就连岑家堡的女仆也遭害了。” 葛萝倒是冲着岑绍说道,“鲁会长缉拿元凶是奉岑家堡之命,那山会长负隅顽抗,不肯去那刑院受审,八成是心虚畏法……” 岑绍摆了摆手,示意葛萝别说了,而后面朝东方鸣说道,“鲁会长滥用私刑,理应入狱。山会长目无法纪,无非刑院包庇而已。你要我解救鲁会长,我能想到的,便是请求刑院高抬贵手。你放心,不用等到明日,鲁会长自会安然无恙地出狱。” 东方鸣琢磨一番之后,感觉岑绍家业如此之大,似乎真是覆手之劳。 胥荣听到“明日”二字,不禁叹道,“岑兄,恕我直言,即便明日洛川太守支持你,兴许又会有别的变故。” 岑绍低头一忖,摇头道,“珍珑岛不会在内门大会上乱来,只要能得到岑岿的支持,其他的都能掌控。” 孟芥濡听得此言,看了看胥荣,而后说道,“少主,你可否想过,那支持岑家堡的两票,会不会发生变故?” 这句话说完,常幼郎牙齿一紧,“以珍珑岛的手段,什么事都有可能发生。” 第155章 真会说话 鎏州繁花似锦,各类名仕数不胜数,由于岑绍没有灵骨,朋友中文人最多,这葛萝、胥荣、孟芥濡、常幼郎,看上去都很年轻,却有“鎏州四俊”的名号。几人没有灵骨,倒也不是白丁,无不是鎏州望门中的嫡系公子。 此番齐聚,四人各诉衷肠,都说自家族中也有争斗,不止于岑氏一族,又集思广益、分析形势,以为跳出争斗,才是明哲之举。 也劝岑绍三思,继轸“安之道”,避免家族崩乱。 岑绍的眉头一紧一松,似乎今时的想法再也不似从前。 当然了,东方鸣也很希望这位岑氏少主能够放弃族长之位,因为只有这样,扶蝗才能成功夺取华汲剑。他都想加入进谏“队伍”,只是这种话很难开口,而他也不知如何规劝,总不能说,——绍大哥,请你别做族长,好吗? 跽坐长谈良久,胥荣正声道,“岑兄,一族大宝,凭的是实力,决不在于族长之位,那珍珑岛之势力,已然高凌岑家堡,又怎会甘心屈居岑家堡之下?再者说,岑氏的商业版图覆盖九州,乃功归于各门相互扶持使然,而今各门均衡运转,瓜瓞有秩,各行各业互为枢纽,此为难以复刻的庞大集体,是支撑岑氏全族的重要因素。所以说,取得族长之位并不能改变什么,也仅仅只能让岑家堡维持嫡宗利益罢了,倘岑氏因为纷争而失衡,又何来利益可言?” 一席话极是诚恳,却有干涉岑氏内务之嫌。 岑绍沉吟半晌,愁色道,“之所以征询几位高见,亦是在想是进是退。” 孟芥濡听此,苦笑道,“岑兄,当年愚弟放弃家主之位,也是为了家族的未来考量,如今备受嫡宗打压,确实苦不堪言。你莫非也担心岑家堡失去嫡宗地位,将来会被珍珑岛逐渐蚕食?” 葛萝似乎感同身受,奄然一叹,“自老父失踪之后,我家都已无法在明丘立足了,岑兄之考虑,也不无道理……” 正当岑绍沉默之际,院子一角传来骚动,少时院门走来一名矮小炼士,他身披一顶火红披风,走路带风。 见是风娃子,岑绍疑问,“如何?” 风娃子及近,嘴里哈着热气,“洛川那边很不妙……” “岑岿遇害了?”岑绍惊呼一声。 “那倒没有,但岑南和岑北的意思,是让少主做好最坏的打算。”风娃子回道。 风娃子双脸通红,仿沐寒风而来。东方鸣见他十分矮小,正想此人是何年纪,又是何等修为,忽听风娃子禀报有关洛川的事,便回过神,高问一声,“洛川发生了何事?大小姐岑嫣可还好?” 风娃子见东方鸣的身上绣有混元会的标志,又观他容貌稚嫩,以为是个无名小修侍,不禁白了一眼,恁是一个字也没说。 岑绍似有什么预感,不由得拳头一紧,“早该派人保护洛川才对,岂能指望苟权前辈一人……” 风娃子听此,干巴巴一笑,“少主,你想错了,那岑岿的府上倒无任何差池,是那岑岿婉拒了少主的好意,竟让岑南、岑北返回岑家堡。这不太正常。想着明天就是内门大会,他们差事尚未完成,当然不敢回来,于是驻扎在洛川。” 东方鸣松了一口气,笑道,“也可能是岑岿说的客气话,人家客气几句,这是常有的事。” 风娃子翻眼一瞪,“你是哪里冒出的小鬼?插什么嘴?” 风娃子不似侏儒,分明就是一个童子,因见他玄踏而来,想必也是一名巨持。——若将两大特征集于一身,或与罗杀虎一样,同是五色九须灵骨…… 想想都觉得恐怖,东方鸣不敢反驳,只是轻声嘀咕一句,“我是小鬼,那你呢,你难道不是?” 风娃子身材如斯,无非患病使然,自不是什么小鬼,忽听此话,顿时火冒三丈,“你这小修侍,简直毫无规矩!满口胡言!想让爷爷喂你吃拳头?” 来者是客,此人当着主人的面叫嚣客人,亦是无礼。也并非岑绍御下无方,主要离家十多年里,身边之人以命相守,他渐而以兄长的身份礼待,于是身边的人,全都有点有恃无恐。 当下有一件大事要办,岑绍无暇苛责,便对风娃子吩咐道,“你继续去趟洛川,悄悄潜入岑岿府中,若再探仍无异常,不妨从那苟权前辈的口中探探风。” “我也去!”东方鸣突然出声道。 “你?”风娃子闷哼一声。 见岑绍神色不对,似乎不甚同意,东方鸣便笑道,“哦,我只是觉得时间不早,想回混元会,好把鲁会长即将出狱的消息告诉大家。” 岑绍点点头,“那我派人送你。” …… 洛川,太守府门前。 此番回到鎏州,哪有离开岑嫣妹妹的道理?慕容酒小别嫣然轩,转眼又已挂念起了心中伊人。 但扣响太守府的大门,章管家板着一张老脸,似乎刚从赌馆大败而归。 慕容酒仅仅开个玩笑罢了,孰料章管家怒气冲冲地直摆手,“多说无益,我家大小姐不高兴,不想见人。再说,女儿家的闺阁,岂由外人随意进出?你今又不在府里当差,怎好天天来?成何体统!” 话音一去,大门就“咚”地一声关上了。 这道闭门羹,慕容酒好久没在洛川的太守府吃到。 他觉得有点不太正常,但仔细一想,这老章说的不无道理,“是啊,如今岑嫣知我入了骷髅教,又怎会高兴呢?而她又怎会想见我呢?岑嫣妹妹尚未出阁,若闺中有我这样的男子进出,传出去也不好听。此外呢,我又不是太守府雇佣的修侍,哪能随便出入嫣然轩?” 想是这样想,可过了几个弹指,他又看了看墙围,“不,我不能让岑嫣妹妹讨厌我,她不高兴,我就让她高兴……我现在不是太守府的修侍,待会儿不就是了……” 合情合理之后,他一个纵身,直接跃上了围墙。 然而,未料得苟权前辈就在府中,没等慕容酒落地,那位前辈狠狠飞来一脚,恁是将他踹出了墙外。 是时天寒,地上有冰,他跌到地上之后,又滑了十来步,末了撞上一棵大树。 他疼得嗷嗷叫,艰难爬将起来,就在活动四肢,发觉都能动,一根骨头也没断,才知道苟权前辈留了手。 便隔墙笑道,“前辈啊,你这见面礼也太大了,晚辈差点就去阎王殿排队去了!如此厚爱,真是谢谢啊!” “有门不走,像什么话?” “那得老章开门才行啊!” 大门霍然一敞,苟权负手走出,肃目道,“你来这里干嘛?快滚!” 慕容酒握住棒子,笑盈盈地拱起手,“前辈,好多日子没见你了,还真想你,可不,这次专程过来看望你。” 苟权摇了摇头,“若拦你,想必你还会翻墙,让你进吧,苟某……” “前辈,这些礼物还请笑纳。”慕容酒真是下了血本,竟把之前从师父那儿克扣所得的一些药植献上了。 那都是一些炼制好的粉末,装满两只小瓶。 但小瓶一扎多长,不甚大,看起来很寻常。 “苟某可不缺那些红丸子、白丸子,快收起来。”苟权哼声道。 慕容酒嘿嘿一笑,拔开一只瓶子的瓶塞,原地亮了一下,“前辈不妨闻闻。” 见那苟权眼睛发直,他立马塞上瓶塞,随之收起两只小瓶,“前辈贵为鎏州九大象翥之一,这礼物自然看不上。” 苟权走将过去,疑神疑鬼道,“你哪里来的?这万年的东西,你小子怎会有?” “万年?”慕容酒故作惊讶,随之掏出两只小瓶猛地一看,“怎么会?这在汉州随地捡来的东西,怎会这么珍贵?” “捡来的……”苟权将一只瓶子夺在手中,又急不可耐地拔开瓶塞,经过一顿看、一顿闻之后,很快露出惊疑参半的神色,“这东西……” “这东西怎么?”慕容酒故作求解。 “这东西很一般。”苟权又将另一只瓶子夺了过来,“苟某有一小侄正好有这方面的需求,不如收下你这好意,回头将其打发算了,免得日后与我纠缠。” “很一般……”那药末都是苗绮罗所育之药植而精制,这人间还有什么玄草灵根能够与之相比?慕容酒早就看出这苟权道貌岸然、老奸巨猾,而今全都得以佐证。便笑道,“晚辈可以进门了吗?” 苟权咳咳两声,看了看门内,淡声道,“你也别怪老章,毕竟我那太守兄弟吩咐了,绝不可以让你进门,至于为何,你不如去见一见太守。” 这倒是奇了怪了,那岑岿每每见到慕容酒,如觌未来女婿,无不是笑逐颜开,如今冒出此等谕令,显然必有文章。 果然,岑岿看见慕容酒进门,笑得有些不自然。 “岿伯,小辈可有冒犯之处?”慕容酒坐在客堂的椅子上恭敬地问。 岑岿沉默片刻,喟道,“敝地已被珍珑岛监视,往来之人逃不了他们的耳目,伯伯不想因为族中的事牵累到你。” 慕容酒并不怀疑这句话,思不多时,轻问道,“那明日,岿伯有何打算?是支持珍珑岛,还是……” “这事与你无关。”岑岿微露愠色。 “岿伯勿怪,是小辈失礼了。”慕容酒颔首道。 “也罢,既然进了门,伯伯岂能将你赶出去。”岑岿摇头苦叹,“说实话,你的心思,伯伯看得出来。只要你们两情相悦,洛川不会棒打鸳鸯,就怕天不遂人愿,红尘无奈使人愁。” 是吧?慕容酒早就看出岿伯有这方面的想法。 听完这句话,他倍觉精神,瞬间洋溢出灿烂的笑容,“岿伯,你放心,小辈虽不是高门巨族,但好歹被褐怀珠,我哪怕不抱飞黄腾达之心,也不甘沦为版筑饭牛之辈。有道是门当户对,明月当配良时,玉一朝为石,待璞决不生非分之念。” 一席话,说得岑岿愁云尽消,不禁哈哈大笑,“伯伯识人不差,贤契乃嵩生岳降之才,到了飞龙在天之时,名可雄于宙间,身能驰骋宇间,广大宇宙必有关于贤契的一番美谈……” 哈,他这个岿伯就是会说话,只当一个太守委实屈才,要是生在嫡家,或已列土封疆跻身公爵之中。 慕容酒被那岑岿一顿海夸,笑容久久不散,而去往嫣然轩的时候,脚步犹有飞驾之感。 岑嫣正在喂鱼,其身影似乎胖了一点。 慕容酒身为医者,潜意识里的想法便是:胃口好了,心情肯定不差。 由此可见,岑嫣妹妹已经忘了赶尸派的事,这会儿应该又能和她谈笑自如。 第156章 很不正常 “岑嫣妹妹,你怎长肉了?莫非改了膳食?轩内可有什么好吃的?我正好有点饿了。”慕容酒背着棒子,边走边道。 岑嫣的确胖了些许,但心情似乎没有起色,待一张皎白的美靥转过来,那一双眸子目含几分愠色。 她把手里装有鱼饵的小彩罐轻轻一抬,“这个,你吃吗?” “我又不是鱼。” “你当然是愚,愚蠢。” 此言之意,似乎仍未忘记赶尸派的事,慕容酒收起笑容,缓缓走过去,随之从她手里的小彩罐中抓了一把粒状的鱼饵。 “你还真吃啊?”岑嫣惊中带笑。 慕容酒撒进水池,“那件事,你就暂且忘了好吗?” “那件事?什么事?”岑嫣疑惑一声,而后匆匆地调整表情,“哦,那件事吗?那件事我已忘了。”说罢,又笑道,“慕容哥哥,什么事啊?你不妨提醒我一下!” 那种事,怎么可能轻易忘了?慕容酒以为岑嫣是在转移话题,便叹道,“上次离开,是不知怎么面对你,但我不想因为此事与你产生间隙。你也别担心,我还是原来的我,以后我决不会做出什么有愧天地的事。” “以后?”岑嫣白去一眼,“你这人吧,就是装模作样,明明都已做了很多有愧天地的事,怎还有脸说出这番话?” “何意?”慕容酒竖起两根手指,向上一指,“呐,我发誓,我做事光明磊落,绝没有干出什么亏心事!” “没有?”岑嫣笑道,“不说久远的事,就拿年初来说,你明明收了宋员外、吴员外的佣金,结果呢?结果你看见匪徒强横,中途直接溜了,害得那两个员外身首异处。你说你无愧天地,敢问你现在睡觉不做噩梦吗?像你这种人,也只有我爹怕你饿死,才把你雇在家中养着,换做别人,谁敢请你?” 这一句句大实话,怼得慕容酒哑口无言,但他梳理思绪之后,则就冲着岑嫣紧紧盯着。 岑嫣瞥见对方的目光,不由得胆怯起来,“你,你要干嘛?” “你不是岑嫣!”慕容酒厉声说道。 “哼!”岑嫣转过身,跑进了嫣然轩。 其实,岑嫣有个双胞胎妹妹,彼此宛若镜像,倘卓立并肩,就连她们的父亲岑岿也难以分辨。 惟独姐妹俩的性子截然相反,那妹妹岑婀刁蛮任性,不似姐姐岑嫣那般乖巧温柔,于是这就成了识别二人的惟一特征。 当然了,岑嫣从来不会对着慕容酒冷嘲热讽。 只怪太像了,眼见面前的“岑嫣”生气了,慕容酒便不由自主地跟了上去。 一进门里,他笑呵呵地哄道,“哎呀,开个玩笑,你怎么还生气了?你不是想看明丘的烟花吗?现在这个时辰到了明丘正好天黑,我现在就带你去看,好不好?” “我都看腻了!”岑嫣仍然抱着双臂,蹙着眉头。 “看腻了?”慕容酒一听此话,也抱着双臂,蹙起眉头,“说,你姐姐呢?” “我不就是我姐姐!”这句话一脱口,这个“岑嫣”立马堵住自己的玲珑小口,同时又崭露不小的惊色。 而她呢,也确实就是岑婀。 即便是岑婀,慕容酒也不想这般凶巴巴地对待,于是轻轻一笑,“你虽然长得跟你姐姐一样,但你身上没有她的那种气质!” “什么气质?”岑婀翻眼一瞪。 “那自然是高贵的气质,令人喜欢的气质,无与伦比的气质。”慕容酒笑道。 “你知道就好。”岑婀冷笑道,“你一穷酸小修侍,不过玄机城的城外弟子,怎配得上我姐姐?真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也不照照自己的德性!” 慕容酒再好的脾气,也听不得这般话,“呐,你要再这么诋毁我,以后别想叫我为你解决任何事!” 岑婀听此,抬起手臂,一下子抱住慕容酒的胳膊,小鸟依人般软笑起来,“慕容哥哥,方才婀儿说话大声了点,你不要生气嘛!” 岑婀就是如此,所以她爹岑岿“管不住”,这才养出了一个骄横的女儿。 说真的,慕容酒的确幻想过岑嫣也能如此,于是岑婀的这招屡试不爽。 “得了,我没生气。”慕容酒轻轻地推开岑婀,而他的动作轻微到了可有可无的地步,足见他的内心显然有点小不舍,兴许这是欲拒还迎的委婉态度。 岑婀依旧抱着慕容酒的胳膊,“慕容哥哥,你什么时候回来的呀?你知不知道,我这几个月可想你了!” 慕容酒白去一眼,“你还不是想要我帮你炼药。” “炼药谁不会?我又不是给不起银子?何必非得是你?”岑婀笑眯眯地说道,“人家就是单纯的想你!” “直接说,要我帮你做什么?”慕容酒显然不信。 “也没什么。”岑婀笑道,“听说药神正在炼制魔婴丹,我想的是,你既然是药神的徒孙,那么一定有办法见到他,所以想让你……” “做梦!”这种事,简直不可理喻,慕容酒断然回绝。 “我又不是不给银子?”岑婀肃声道,“我只想让你打探一下药神的口风,问明魔婴丹的具体价格,这便于我准备银子。” 洛川太守府也是商贾之家,岑婀有这思路,并非没有道理可寻,只是魔婴丹要是能买到,那么九州之上的所有象翥全得藏起来。 既然说笑,慕容酒也不正经了,便道,“那价格呢,其实我早就打探过了,我师祖说,想买的话,至少得一亿两黄金,外加一万斤琞璧。” “这么贵……”岑婀松开慕容酒的胳膊,叹道,“那我真是想多了。” “你为何想买魔婴丹?”慕容酒好奇起来。 岑婀倒是直言不讳,“哦,我偶然听到内府的一位先生说,那魔婴丹可以增加魂意,只要有了它,不仅破衰轻易,甚至功刻也将事半功倍。” 魔婴丹一事,那都是上流炼士的话题,能说出这番话,说明那位先生的身份一定不简单,慕容酒随即又问道,“是哪位先生说的?” “这个我可不能告诉你,谁知道你会不会乱说。”岑婀突然变得谨慎。 谁知道她是不是抛砖引玉,慕容酒并不想因为好奇心,上了她的套,忽而转移话题,“你的婀房斋不呆,怎么来了嫣然轩?你姐姐呢?” “听爹说,姐姐回了漫沲海。”岑婀鬼鬼一笑,“我刚回来,那婀房斋正在打扫,爹叫我来嫣然轩冒充姐姐,还叫我千万别露馅,没想到他也会想出这种方法戏弄你,真奇怪!” “就你,还冒充你姐姐?瞎子都能分出来!” “那你一开始为何没有看出来?你有眼也无珠!” 慕容酒不想与之争吵,顿时愁眉苦脸起来,“早知道上次,我就不走了,却不知何时才能见到岑嫣妹妹。” “你要想她,你去漫沲海不就好了。”岑婀说完,又疑惑道,“咦,按道理来说,姐姐这么关心继承人的事,至少会等到明日出了结果才走啊,为何走得那么着急?真是想不通!” “你也是因为这件事回来的?”慕容酒当即一问。 “那当然,这件事很重大。”岑婀皱起眉头,“姐姐担心,我岂会不担心?真不知道明天会发生什么事,而爹是何想法,我也一筹莫展。” “你何不劝他支持珍珑岛?”慕容酒扶住岑婀的双肩,肃声道,“你可能还不知道事情的严重性,这可能关系到你爹的生死!” “珍珑岛……”岑婀脸上一红,又不禁微微耸肩,“好痛啊!” 慕容酒放开手,“对,对不起。” “我有说怪你吗?”岑婀没好气地撇撇嘴,又揉着肩膀轻喃道,“你说的,我也想过,也劝过我爹,但爹一直沉默,只说他心里有数。” 有数可不行,必须坚定地站在珍珑岛这边。 慕容酒已经想好,明日会与岑岿一同踏进岑家堡,只是能不能进得了岑家堡的大门,他尚无把握。 …… 巧的是,大抵黄昏时分,东方鸣来到了洛川,并表示,他可以带着慕容酒走进岑家堡。 但慕容酒听完,并没有太多的喜色,因为这小子说,——岑岿婉拒了岑绍的好意,没让岑南、岑北等人入驻太守府。 这按理说是好事,表明岑岿有意靠拢珍珑岛。 只是,这种转变有违岑岿的初衷,并不符合常理,要说是为了岑嫣和岑婀?那为何要在大会之前放出此等信号?这分明是告诉岑家堡,——他支持珍珑岛了! 是时放出此等信号,明显是做给人看的,而通常的目的,无非是让岑家堡有所紧张,进而自动献来什么好处。 可岑岿不是利欲熏心的人,他若为了金银折腰,就不会冒着巨大的风险与那珍珑岛作对。 思不多时,慕容酒猛然把岑嫣返回漫沲海的事情加以连系,不禁脸色遽变,“不好,一定是殷鸦和侯白有了什么行动!” 东方鸣并未察觉有何异常,一听慕容酒这般说,不禁惑问道,“怎么了?他们有什么行动?” 慕容酒的心里只有岑嫣,未作解释,他就找到岑岿询问岑嫣的去向,但得到的答案没有变化,岑岿最后喟道,“即便你问千遍万遍,都是一样,她的确是在我的劝说下返回了漫沲海……” 这种答案,难以浇灭慕容酒心头的担忧,他有一种很强烈的感觉,那就是岑嫣一定出事了! 果然,岑岿说岑嫣是从水路返回漫沲海的,可洛川的港口停了两艘艅艎,——那不是商船,而是能够行走的代步“楼舫”。 这种艅艎造价昂贵,洛川太守也仅以两艘用作出行。 若说岑嫣回了漫沲海,至少该有这样的一艘“楼舫”消失才对,可两艘艅艎安静地停在港口,这就让慕容酒更加觉得可疑。 他想也没想,登时趁着星夜踏往一座名为“乱绞法寺”的古刹,此乃扶蝗等人的藏身据点。 第157章 摸进据点 许多年前,鎏州称得上是一块佛土,各郡大小寺院在所多有,连街头都常有高僧讲法,直到开元之后,佛门信徒逐渐流失,不少寺庙倒塌颓败,沦为历史尘埃。 乱绞法寺倒有不少僧侣,而执着于佛祖的那位住持名曰“交苦”,很多施主带点口音,渐而把他唤成“掘苦禅师”。 大概是相熟的故人吧,扶蝗踏进鎏州的第一个落脚点,便是乱绞法寺。殷鸦和侯白随后跟了过来,觉得周遭静谧幽深,坏境尚可,于是两个人二话没说,直接杀了掘苦禅师,占得宝刹。 该寺落于吊睛山的麓下:从天石县北郊穿过一条乱葬岗,就到了向西径,沿路复行十里,便至乱绞法寺。 冬日的夜晚无比的黑,向西径伸手不见五指,慕容酒心中焦急,顾不得寒风,恁是在黑暗中狂涉飞奔。 目见鬼火斑斓的前方,像有几头野兽盘踞幽暗,可怕得紧。 但他不怕,反而脚步更急了。 未几,到了一座不甚大的古老寺庙前,几个人影左右闪出,一人大叫,“不准入内!” 拦者有三人,那左边、右边的二人速将慕容酒的肩膀抓住,而中间之人厉目如鬼,再次喝道,“鬼老说了!以后没有通传,你没资格出现在这里!” “喰魂鬼老呢?”慕容酒铁棒横挥,挣脱开来,“我有事找他!” 昏暗的夜色中,寺门两旁忽然亮起两盏白色灯笼。 一刹那,三个身披兽皮衣的艾颜汉子清晰呈现:其体形和身高全属中等身材,无不是鹰钩鼻、豹环眼。 这三人都是淫党的鬼使,修为一般般,均为巨持,属赢州人氏,合称“喋血三獐”。 “獐”为赢州常见的食草动物,体形与鹿颇似,嘴边长着一对锋利的獠牙,算不上凶猛,但这三人一脸虬髯,目光冰冷,匪里匪气。 方才说话的那个人,是三人中的大哥獐伯,此人修为最高,到了九混巨持的位面,而余下的獐仲和獐季则是六混巨持。 獐仲和獐季不爱说话,此前慕容酒倒是跟这獐伯聊过几句,可那时候就已话不投机。 现在的獐伯似乎并不想多说废话,便跟其余两兄弟吹了个响哨,唤来三头虎头鹰。 一阵风刮来,三头具有赢州特色的奇灵展翅飞来,很快落到寺庙的院门之前,——皆是虎头鹰身的凶猛之相。 慕容酒要比常人高很多,头却达不到虎头鹰的脖子,此禽翼展两丈有余,两根粗壮的巨爪宛若金钩,发飙起来近乎百倍于猛虎。 赢州那边的炼士多半懂得驯化奇灵,通常都以四色虎头鹰作为战宠。 只不过,这三头战宠仅仅只是三色,能力着实一般。 去了一趟汉州后,慕容酒眼界大开,而今根本不把这种东西放在眼里,也不打算给这眼前人的面子,“小爷方才问的话没听见?哑巴吗?” 獐伯拍拍身边的虎头鹰,啐了一口吐沫,“你要不想成为饲料,现在滚,也能保命。” 慕容酒嘴角一歪,“我师父是谁,那两位鬼老没跟你们说?真以为我只是一名鬼使那么简单?” 獐伯不以为然,淡声道,“那你可知,我们为谁效命?” 这句话使得慕容酒长吐一口气,他不想就此打起来,即笑道,“大獐兄,这又何必?你我都为赶尸派卖命,也犯不着相见眼红吧?是,方才来的时候风太大,给我冻坏了,故而说话冲了点,几位要是因此见怪,那可就无甚肚量了。” “为神尊办差,不得有差,这是关乎性命的事,你要使我们兄弟为难,何谈肚量?”獐伯淡声说完,又道,“喰魂鬼老离寺已有一日,要找他,别处去找。我们有命在身,绝对不能放你进寺。” 慕容酒见对方态度稍好,又笑道,“小弟打听一件事可否?” “你说。”獐伯摸了摸鼻子。 “不知近日,你们有没有外出抓人?”慕容酒轻声一问。 獐伯一听此话,冷目瞥向獐仲和獐季,“那户人家的尸体没处理?” 獐季没回话,獐仲低头懦道,“走得急,剩下的,也就没管了。” 尽管答非所问,却教慕容酒拳头一紧,转而喝道,“真是大胆!喰魂鬼老早已放声警告,若有滥杀者,定惩不饶,你们竟敢抗命!” “喰魂鬼老又不是鬼帅!”獐伯瞠了慕容酒一眼,随后又道,“殷鸦鬼老和侯白鬼老患有血瘾,这滥杀之事,等下兄弟几个还要继续干,你又能如何?” 慕容酒强忍怒火,质问道,“你们有没有去过郡治?” 獐伯没有正面回答,“倒是想去,这洛川郡治,到处都是灯红酒绿,谁不向往?能去那里,也不会在这守门。” 慕容酒师父是谁,三獐都知道,这老大獐伯不怕,但老三獐季似有一点忌惮,便冲慕容酒说道,“同是教友,我们三兄弟也不想跟你结怨,若有什么问题直接问,能说则说,不能说的话,就请你赶紧离去,别使我们兄弟为难。” 獐伯点点头,“我三弟说的没错,请慕容鬼使有话直说,不要浪费时间。” 慕容酒顿了顿,转过了身,“喰魂鬼老说,那洛川太守府家的大千金不能怠慢,让我过来看看她的情况。” 獐伯嘴角一扬,“岑大千金花容月貌,的确引得不少兄弟动了邪念,但你不用操心,既然两位鬼帅有了交代,没人敢动岑大小姐,除非两位鬼帅忍不住。” 听到这话,慕容酒几欲失去理智,不禁暴喝一声,“她关在哪里?” 喋血三獐浑身一颤,獐伯更是脸色大变,“你想干什么?就算你有喰魂鬼老的命令,也不能踏进乱绞法寺半步!” 慕容酒举棒一指,“就凭你们?速速让开!” “如此,那就别怪我们三兄弟不讲情面!”獐伯已将法象祭出。 獐仲和獐季见状,亦是刹那间摇动法象。 不光如此,就连三头虎头鹰也在此际展翅怒吼。 这声势着实不小,以令慕容酒恢复了一点理智。 见这三兄弟不肯让步,他自忖没有硬闯的本事,而且岑嫣被关在何处,又无半点眉目,当真鲁莽不得。 便道,“本使奉了喰魂鬼老口谕,此次务必见到岑大小姐,要是诸位阻拦,那本使只能回请喰魂鬼老亲自来此,到时候三位鬼使人头落地,还望原谅本使。” “你唬我?”獐伯哼道。 獐季貌似真被唬住了,“大哥,那喰魂鬼老也不好惹啊……” 獐仲瞪了一眼獐季,而后冲着獐伯警告道,“大哥,你忘了两位鬼帅如何叮嘱的?要是有何闪失,我们可就人头不保了,这事不能犹豫!” 獐伯哈哈大笑,冲着獐季说道,“三弟,你也不想想,这慕容鬼使一进门,问什么来着?好像问我们喰魂鬼老在哪是不是?” 慕容酒听此,顿时黯然。 獐仲笑道,“内非太和多巴安早说此人狡猾,看来那两位大哥说的一点没错!” “好,既然你们不要命了,那本使这就回头!回去告知喰魂鬼老!”慕容酒说罢,便就一溜烟地跳走了。 喋血三獐见他没了踪影,逐渐熄灭手中法象,又命三头虎头鹰巡视宝刹周遭。 獐季抓着下巴思考一会儿,喟道,“大哥、二哥,可真要当心,那外面人倒不怕,就怕这里面的人!这近些日子死了多少人?他们又是怎么死的?还不是冤死在鬼老之手!喰魂鬼老倒还好说,惟独慕容鬼使的师父要当心,此次得罪了他,往后走上一步,都得看清路再走!” “唉……”獐伯摆摆手,“别说了,隔墙有耳……” 既知岑嫣困于此地,慕容酒自然不会轻易离去,他走不了正门,遂想偷偷地溜进寺中。 虎头鹰的侦查能力十分敏锐,只是他们三兄弟所驯化的虎头鹰灵力一般,区区三色奇灵,也仅需一只鬼祟囊就能躲过它们的眼睛。 一处昏暗的角落,慕容酒纵身一跃,跳进了寺里。 当初慕容酒是和扶蝗进的鎏州,初来此地时,他就已经参观过了该寺。 这座宝刹的规模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共有四个院子,大抵是佛门的衰败使然,此地建筑多已失修,惟西边的禅院长年修葺。 善教之地并无牢房,慕容酒心想,若以岑嫣为质,自是逼迫岑岿支持珍珑岛,想必内门大会尚未结束之前,淫党不会为难岑嫣。 照此说来,那么拘控岑嫣的地点,大概就是环境较好的禅院了。 思及至此,他小心翼翼地向那禅院摸去。 未进禅院,门前已有七八名鬼奴镇守,大抵都是一些后期力士,而那院中的鬼奴有多少,却成了未知之数。 他也不敢做出太大的动作,只好躲在暗处等待机会。 当然了,如今乱绞法寺成了据点,按道理来说,盘踞在此的鬼使绝对不止喋血三獐。 除了三位鬼老,此次前来鎏州的象翥还有很多:英邪、青面獠、达湿陟、都在珍珑岛;至于罗生门等众,那是后脚跟着殷鸦、侯白来的;此外,据说刚被旱魃赦免的重角、厉睺、内非太、多巴安也来了鎏州。 这些日子,慕容酒一直守着嫣然轩,诸多方面了解的不够多,但他上次离开这里,却听扶蝗说,——旱魃已将精锐部署到了鎏州,未来鎏州方面,至少会有三十位象翥参与行动。 若说象翥都有如此之众,想必巨持也有等数,——这远比上次汉王宫的声势更甚! 想到此,慕容酒下意识的摸摸鬼祟囊。 他满以为自己并不需要这东西,然而此刻,却后悔把那更好的鬼祟囊换给了东方鸣。 “这个好像被水泡过,万一失效,如何是好?” 第158章 十拿九稳 一堵墙的暗角处,慕容酒见有一名满脸大胡子的鬼奴正在小解,便悄悄挪步过去将其打昏,随之扒下衣物,乔装起来。 又想自己特征明显,假使碰上见过面的鬼奴、鬼使,犹不稳妥,便又蹲在倒地的鬼奴身边,从那一脸络腮长髯之中,薅了几把胡子,再以行医器物黏制一瞥髭毛、四茬髯须,事毕往脸上一粘,加以伪饰。 但是,当他进了禅院,一百多名鬼奴仿佛列好方阵似的,全部面朝着他。倒不是看他,而是看着院门口。得知虚惊一场,他拍了拍心脏,即从众人的视线中挪开。 廊道各角亦有鬼奴站守,他路过一角,见一张木台上放着托盘和茶具,遂灵机一动,顺手将其端上,假装送茶倒水。 禅院中的厢房大概二十余间,以此摸查了半数,才知里面住着很多鬼使。 这会儿走进下一间厢房,却见重角等人跽坐在一方案几前,他吓得转过身去,正愁如何脱身,却听重角高声怒道,“这里不需要伺候,别再进来。” 他浑身一抖,不敢出声,一边颔首,一边屏着呼吸退出门外,庆幸的是,那重角并没未看出可疑。 罗生门的人也在这里,他本想求那罗獾帮帮自己,却又不敢明目张胆地去找他,而静听一间厢房内的动静,里面似乎只有罗呙以及诸位龙虎将的声音。 欲要走时,厢房内的罗呙忽而谈论起了罗杀虎。 “颤儿的事,确实没有办法,你等也不必着急,总之颤儿暂时安全。”罗呙说道,“不过,天师圣物非同小可,要是找不回来,哪怕鎏州的行动万无一失,相信神尊大人也无法饶过颤儿……” 一名龙虎将问道,“听说神尊请了两位全真来此,是否属实?” “神尊重视起了鎏州,即便亲驾到此,老夫也不觉得意外。”罗呙叹道,“眼下只有尽快抽身,才有余暇解救颤儿,老夫倒希望神尊亲自挂帅……” 听到此时,有几名鬼奴巡视逼近,慕容酒不敢再听,遂动步离开。 乱绞法寺盘踞如此之多的象翥,看来旱魃真的调集了三十多位象翥,可见没有硬闯大门,委实明智,否则这会儿铁定完了。 愁的是,岑嫣到底拘于何处?——扫视各个厢房,余下还有九间厢房没有摸查,也不知里面住着谁,万一寻不见岑嫣,撞见一个相熟者,兴许也要被关起来…… “嘶……” 默默地嘀咕半天,不觉豁然开朗,喃喃道,“对啊,我怕什么呢?我师父是苗绮罗,她手握长生丹,谁敢杀我?假使我被抓了,也不过是被关起来,要是把我和岑嫣妹妹关在一起,岂不是正合我意?” 于是迈开大步,神色自若,坦然搜寻。 未几,搜了两间空房,他端着托盘,又敲响下一间厢房。 开门者,为一名女子,刚和女子觌面,慕容酒便就急慌慌的转身。 “回来!”琉璃婉喝道。 慕容酒停下脚步,徐徐转过身,强装镇定,“有何吩咐……” “哈,多日不见,你怎长胡子了?”琉璃婉双手抱臂,戏谑道,“慕容鬼使可是犯了什么错?怎委屈自己端茶递水?” “若说这里缺人手,你信吗?”慕容酒尴尬地笑道。 “信,反正老娘正好渴了,那就进来给我斟杯水。”琉璃婉笑道。 “壶里没水了,我去叫其他人给你倒。”慕容酒说完就想走。 “是谁?”房里传来一声熟悉的声音。 “岑嫣妹妹!”慕容酒脸上一灿,急忙冲进房间。 果然,佛像下的一块蒲团上,岑嫣一边回眸,一边欠身,满脸都是惊喜的笑容,似乎看到了生平最想看到的人。 慕容酒又何尝不是呢?他笑得假胡子都快掉地了。 原来,掳走岑嫣的一帮鬼使,正是琉璃婉和重角等人。 琉璃婉笑道,“慕容鬼使的心情,本姑娘可以理解,但你岑嫣妹妹是生是死,可都掌握在岑岿的手里,就看他明日如何做了。当然,你这岑嫣妹妹的姿色,宛若出水的芙蓉,想必我那头上长角的师兄,巴不得岑岿脑袋犯浑……” “这是谁干的?”慕容酒发觉岑嫣的手背上,竟多出一道极长的伤疤,不禁愤怒起来,“说,这是谁干的!” 柔滑的玉手一缩,岑嫣微微启齿,“没事的,一点轻伤,已不疼了。” “那种小伤,又何必惊讶?”琉璃婉冷冷一笑,“你这妹妹不听话,本姑娘动点粗,有何不可?” “你!”慕容酒怒视一眼。 “不是的,婉姐姐不是故意的。”岑嫣匆匆解释道,“是有人想要非礼我,婉姐姐阻止,便不慎误伤了我。” “我就是故意的。”琉璃婉走到慕容酒的跟前,将一根手指对准他的胸脯,说一句,戳一下,“本姑娘就是故意的!你能怎么样?你有本事杀了本姑娘!来!动手!快给老娘一点颜色瞧瞧!” “嘶,有点疼……”慕容酒揉着胸脯,赔笑道,“别戳了,以后有机会,我一定好好谢你。” 琉璃婉抱住双臂,“要谢呢,就把东方鸣那个小鬼找到,就把地渊觽和《大修真》送回来,除了这些,你说什么都是废话。我且告诉你,明日岑岿那家伙胆敢不老实,你这位岑嫣妹妹可就真得死了,到时候你最好跪求本姑娘操刀,否则她必定生不如死。” 慕容酒看着岑嫣,一种无力之感使得自己羞愧不已。 …… 武阳郡,珍珑岛。 大羲国尚未统一之前,南国的千子湖就有盛名,虽不似长江和黄河那般冗长,却也是一条极大的淡水湖泊。 水岛万千,楼阁坐水,在冬日泛起的烟波之上,仿若云上之邦。 只可惜,华沛郡主已将千子湖据为己有,自该湖易名“珍珑岛”以后,湖中千余小岛从此没了游子的脚步,于是所有的锦绣美景都被森严包裹。 其中的一座水岛上,扶蝗坐在高阁之上远眺烟波美景,而青面獠则坐在他的旁边愁眉不展。 青面獠面如白玉,其俊朗的外表完全就和岑敖一模一样。——要问之故,就要提到节党以前的“换面”计划。 在明珠尚未出关之际,扶蝗知道苗绮罗懂得皮肤再造之术,便问她能否将一个人改头换面。苗绮罗回说,研究一下未尝不可。于是两位鬼老一合计,打算利用易容之术掉包各州权贵,以便起势。 苗绮罗研究多时,倒也能将人改头换面,使之外表无二、气味相同。 只是呢,此方也有很多弊端:岂不知再怎么易,其修为难变、性格难变、身材难变…… 若想达到一模一样,难辨真伪,其实有此出类之人,有时得不偿失,譬如拿一位象翥换得一名巨持,无异于以马换牛。 但岑敖那厮,不幸死在乌桓,扶蝗心想,若华沛郡主得知后,肯定影响时局,加之岑敖的身份非比一般,便让苗绮罗亲自操刀,将青面獠易成岑敖模样,以稳局势。 这青面獠的样貌,本身就与岑敖极像,修为又远胜“真身”,自然可以做到以假乱真。 扶蝗回想此事,见青面獠郁色沉沉,不由得兴叹,“你穿上了这身皮囊,似乎不太开心。” “这倒不是。”青面獠微微抬眉,“属下的母亲是被华沛所杀,今有报仇的机会,岂有不高兴之理?” 扶蝗淡笑道,“本老虽是明尊的徒弟,可回首过去,这一路走来,却是颛觋鬼老对我教导、提携。说到仇恨,我自然清楚是何心情,也不指望你能忘记仇恨,只要求你暂且克制,先以大局为重。” 青面獠颔首,“属下一直铭记于心,从不敢忘。” “那么,你就应该称呼华沛为母亲。”扶蝗摇了摇头,“在此之际,不能有任何疏漏,即便在我面前,也要时刻把自己当成岑敖。” “家母吊死时,我抱着她的双足哭干了眼泪,如今唤那仇人为母,属下负重致远,屏息忍耐,日日有如窒息一般,今在鬼老面前,自想卸下沉重,求得喘息。”青面獠说完话,攥紧的拳头忽地一松,“鬼老说的极是,属下谨记。” “记得夺取朱殇剑和五色蛟那时,可谓轻而易举,若是故技重施,真是省了很多事情。”扶蝗若有所思起来。 “此法极难。”青面獠思量片刻,说道,“鎏王宫重视祭祀,祖庙距离王宫很近,等于就在宫中。有关祖庙的守备情况,想必英鬼使已经告知了你,但属下还是要提醒一声,那祖庙的禁制确实很多,此外周围又全是镇海卫。” 说罢,拳头微紧,又道,“我……家母可以肆意进出鎏王宫,却不见得可以进出祖庙,鎏王宫真正掌权的人,其实是华洸、华灌、华渭三人,所以华汲剑的事,最好不要告知家母。” 扶蝗远眺水面,边思边道,“华洸、华灌、华渭,乃区区象翥,他们自诩为巅峰象翥,可鎏州要真有什么巅峰象翥,便不会被各州轻视。之所以迟迟不夺华汲剑,并非忌惮那几个象翥,也并非忌惮什么禁制,若说华氏中还有什么值得忌惮的人,想必你也知道是谁。你母亲终究是华氏中人,又岂能与之共谋?” 青面獠苦色道,“若耽搁过久,神尊一旦怪罪,那么朱变他们……” 扶蝗摆摆手,继续思索道,“按当今的局势看来,神尊临时变动计划,无疑打乱了本老的分寸……瞧这眼下,他在鎏州方面部署如此之多的人马,我们自是横行无忌,于是本老反倒忌惮起了玄机城。本老觉得,神尊想要的,可能不是华汲剑,而是灭了漫沲海,他大抵是贪图鎏州的富饶,想吞下这块肥肉,以此对抗玄机城。” 青面獠露出疑色,“要是如此,他为何把虚耗派去中州?如此分散力量,倒不如合兵一处。莫非他想佯攻大明宗,拖住玄机城,以便拿下鎏州?” 扶蝗收收衣袂,淡声道,“你有所不知,我们这个新神尊,想法向来迥异,以前猜不透,现在也猜不透,谁能知道呢?本老又不是鬼帅,无力左右局势,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下方金砖道上,英邪的脚步匆匆及近。 未几,走上楼阁,报道,“华赣和朱珪已至金沙。” “这倒是振奋人心的消息。”扶蝗长松一口气,“兴许那两位鬼帅得知,便不怕岑岿是何态度了。” 英邪听此,目露些许疑色,便笑道,“其实那两位鬼老说的也没错,要是岑岿执迷不悟,就用对付岑峑、岑岺、岑岩的那种方法也挺好,那申钰可不是好惹的。” 扶蝗瞪去一眼,“滏昌、南淮、广夷的事,是如何压下来的,你不知道?岑氏任何一门,都是鎏州举足轻重的存在,倘杀了岑岿,鎏州的人再怎么蠢,也知道我们赶尸派来人了,岂不打草惊蛇?” 见扶蝗严肃起来,英邪收起笑容,提醒道,“既然鬼老知道,为何不怕岑岿是何态度?皆因来了两位全真?” 又见扶蝗沉默不语,于是接着说道,“这两位全真的到来,并不能改变岑岿的态度,但岑岿的态度一定会决定殷鸦和侯白是何态度。所以说,在族老大会上动武,极有可能失控,这绝对会惊动鎏王宫和玄机城。” 青面獠则说道,“英鬼使,你有所不知,其实喰魂鬼老已经回了一趟乌桓,也把当中利害禀报给了神尊,但神尊不以为然,只说鎏州鬼帅是谁,就听谁的。” 听到“神尊”二字,英邪眸光似有抵触之色,但很快摸着下巴思索起来。 青面獠又说道,“岑岿很疼爱两个女儿,视为生命,现有岑嫣为质,估计也已十拿九稳。而且,我之前已同他会晤过了,只要他能支持本少主,便支持他接手滏昌、南淮、广夷的生意,面对此等诱惑,他绝对抵抗不住。” 听见此话,英邪的表情松弛许多,却不住地笑,“别说,你这个珍珑岛少主真是越来越像样了,如若再有岑敖的一点狠劲,大抵没人认得出……” “时间不早,我们启程。”扶蝗打断一声,便拄着骨杖欠起身,大步离开。 英邪跟着走出楼阁,却见扶蝗上了一艘艅艎,追上去轻问,“鬼老,你是否也不赞成那两个家伙的计划?” 扶蝗回眸看了看英邪,“两位全真都来了,还说此事作甚?” 英邪瞅了瞅周围,发现附近有不少珍珑岛的守备,便玄音道,“华赣并不想与旱魃为伍,他之所以前来,或许是冲着漫沲海。如若告诉他当中利害,他自然不想操之过急、因小失大,为了万无一失,不如……” “不用多说,先去金沙。”扶蝗决绝一声,而后上了船。 英邪抱起双臂,冲着扶蝗的背影摇头苦叹,“这要随了殷鸦和侯白,还不如直接杀进鎏王宫一劳永逸。” …… 第159章 大会之日 金沙郡,岑家堡。 昨天傍晚,左司法向礼大人走进刑院大牢,扬言山会长罪有应得,并亲自释放了鲁会长。 就这样,鲁会长在几名狱卒的哀声中出了狱。 他本来挺高兴,谁知回到混元会,才知会内的骨干成员全部走光了。他痛心疾首,可也无甚办法,只得想办法召回兄弟。 那些人全去了陈会长的大势安,鲁会长焦急忙慌地找到陈会长,茶也顾不上喝。但见陈会长七拐八拐聊起往事,聊起情义,便歇斯底里起来,“得!其他话不必说!人,必须还给我!要是今日带不走他们!我就跟你耗到底了!” 陈会长脖子一红,强颜笑道,“之前收留他们,也是想给他们一碗饭吃,既然鲁会长没事了,他们是走是留,自然得看他们的个人意愿……” 这“个人意愿”四个字,说得很妙。 实际上,大势安也接了岑家堡的安保工作,陈会长为了招揽混元会的骨干,提前预付了三分之一的佣金,按道理来说,那些人没道理再回混元会。 但那些人知道,鲁会长是申钰的记名弟子。 满以为玄机城法纪严明,不会为了一个记名弟子破坏声誉,故而心灰意冷,各奔前程;如今看到鲁会长安然无恙,自是觉得鲁会长背景庞大,看到了泼天富贵,于是都愿回归。 这是陈会长没有想到的事情,不由得掉进无奈当中,即对十名巨持挣扎道,“你等这一走,岂不错失一份肥差?那岑家堡给出的佣金……” “陈会长不用担心!”鲁会长打断一声,后朝十名骨干成员一拍胸脯,“放心,岑家堡的差事,跑不了!” 回到混元会准备了一番,鲁会长当即甩开几张飞行符,带着一帮兄弟飞往岑家堡,打算恳请师父做主。 如今木已成舟,他师父对于此事呢,表现的极其冷淡,甚至因为伏杀山会长一事,申钰差点跟他断绝师徒关系。 末了,在鲁会长的苦求之下,申钰最终消了火。 见鲁会长带来十多名巨持,鲍管家倒是主动卖了一份人情给申钰,委派鲁会长镇守中大院。 中大院之中有会堂,内门大会的召开地点,即是中大院,除了混元会之外,还有九家安保行负责镇守此地:任务十分艰巨,酬劳更是可观。 岑家堡即将面临什么危险,东方鸣是知道的,他多次劝说鲁会长放弃此次任务,但鲁会长只顾着感激鲍管家,完全不理东方鸣。 东方鸣急坏了,喝道,“你真是要钱不要命!我不干了!” 见东方鸣挡他财路,鲁会长气得眼珠子都快掉出眼眶,“滚!” 这一声喝,把混元会的其他修侍吓得浑身哆嗦,也不理解东方鸣为何有钱不赚。 韩栗心知肚明,故而撕下混元会的补绣花纹,“我也不干了!” “你咋也退会了?”东方鸣戴着面具,但从语气中,能够脑补出惊讶的表情。 鲁会长一脸蒙圈,又像被浇了一头热油,“妈的!你们真是不知好歹!别以为拍拍屁股就能走人!老子告诉你们,往后你们能在鎏州混下去,我他妈今后再也不姓鲁!我说的!” 韩栗拱手道,“鲁会长,我韩栗也是一个重情的人,之前承蒙你的关照,日后铭记于心,而我呢,马上就要在岑家堡当差了,以后有机会,定会照顾照顾你,照顾照顾咱们混元会……” 见鲁会长要打人,东方鸣赶紧拉着韩栗跑。 一溜烟跑出院子后,没跑多久,却把鲍管家撞翻在地。 以为鲍管家准会破口大骂,孰料他爬将起来之后,竟是唉声叹气,满脸沮丧,也只轻轻地拍了拍屁股,便就意兴阑珊地走向人少之处。 岑家堡太大了,正前方又是一个院子。 东方鸣跟上去,“你没事吧?” “没事,没事……”鲍管家嗟叹道,“忙了一辈子了,说什么不用我操心,由其他管家张罗就行……看来啊,是真把老奴当成一个混吃等死的废物了……可怎么行呢?看着他们做事,老奴不放心呐……” 韩栗见他颤颤巍巍,上前搀扶道,“鲍管家,你德高望重,这样说,一定是为了你的身体着想。” “为我身体着想?我真有那么老吗?”鲍管家看了他一眼,“你叫韩栗是吧?记得少主说过,要聘请你为岑家堡的家臣,‘臣’,乃有功之意,以后好好做事,别辱没了这个字,否则,那不就是一个依附在高门中的食客吗?” 韩栗笑道,“一定一定!” 鲍管家又是打量了他一眼,“想必还没登名注册吧?” 韩栗猛地摇头,“没有没有,没有人跟我说,我也在等人通知!” “看看吧,这些人做事总是漏这个漏那个……”鲍管家摇头一叹,“你去北大院内务所报到,就说鲍管家说的!” 韩栗一听,激动地连连拱手,“谢管家!真是太感谢了!” 东方鸣听得一愣一愣,只见韩栗转眼之间就已动步,速度跟那兔子似的。 鲍管家回过头,笑看东方鸣,“小公爵,你这头套也太不好看了,就像一块尿布似的,要不要老奴找人替你缝制一件?” 东方鸣红了脖子,似乎已经火冒三丈。 他蒙着面,鲍管家也看不出来,于是继续说道,“想你父亲是何等人物?那可是半仙啊!你整天套一个尿布在头上,这不是辱没了你父亲的威名吗?” 这话说的,东方鸣差点都信了,“真像尿布?” 鲍管家呵呵一笑,“那料子太差,少主小时候的尿布都比那好!” 虽说这种话不太中听,但东方鸣觉得,此事应当重视起来,总不能整天顶着一块尿布示人吧? 他尴尬地拱了拱手,“那,那就劳烦鲍管家了。” …… 这一日,从巳时开始,就有族老陆续赶至岑家堡。 那一个个族老亮衣金履,衣着华美,说是绫罗绸缎,却都是灵蚕吐丝而织的极品料子,甚至有几人的发冠上,镶嵌的全是金闪闪的大宝石,无不是牛眼那般大。 踏进汉王宫那会儿,东方鸣也不曾看到如此显贵的穿着。 在鎏州,似乎穿扮很重要,东方鸣想起自己脸裹一块“尿布”,心里属实很自卑,意欲躲起来,然而又想多看看。 一座大殿内,他站在一群家臣的身边,正远远欣赏各位族老的衣服时,不意看见一位中年美妇昂首入殿。 那美妇高挑婀娜,凤眼丹唇,其发髻犹如金丝盘绕,头上的金饰更是光彩夺目。她拖着曳地长摆高贵现身,方才踏上红毯,就引得大部分族老欠身拱手。 她柳眉蹙着,琼鼻抬着,没有理睬任何一人,只顾走向高座。 傲慢如此,原来是副族长夫人,——华沛郡主。 但今日没有族老叫她郡主,都叫她副族长夫人。 她似乎不喜欢这个称呼,一直坐在殿首不苟言笑。 此殿名为“众和殿”,殿首其实设有四座,其后一个垮颜男子走进殿内,也主动坐上殿首。 此人相貌一般,说他眼神生冷,那也不准确,倒可用拘谨来形容。 一帮族老都叫他副族长,可他一直背对华沛郡主,连一点眼神交流也没有,宛若两个陌生人也似。 传闻岑葑和华沛夫妻不睦,想必是真的。 这次的族老大会由族长岑巍主持,可族长已经重病不起,于是就由族长夫人代掌大会。 可族老人都快齐了,族长夫人始终没有露面。 华沛没坐一会儿,就表现出了不耐烦,则就冲着一名五十多岁的管家怒道,“鱼总管,莫非岑家堡无人当家?这都什么时辰了,为何连一个主事人都没出现?” “总管”,是为管家之首,鲍福担任此职将近半辈子,但由于年迈,很多年以前就被人顶替下来,亦不知换了几任总管,反正现在此职落在鱼总管身上。 这种场合,才是表现的时刻。 鱼总管面容沉稳,不缓不慢道,“岑家堡即岑氏,岑氏即岑家堡,今内门大会,齐聚岑氏各门族老,众和殿之内,但凡有资格入座的,均为岑氏中人,一家人共聚一堂,族长不在,可由副族长主事。既然副族长在此,大家有什么问题,可以提,可以问,也可以商量,若还有其他需要,老奴就在这里,随时听候吩咐。” “那就是说,有副族长坐在这里,岑家堡便无需有人出面了是吗?”华沛看了一眼岑葑,“是啊,副族长在这岑家堡长大,自然属于岑家堡的一份子,他确实能够代表岑家堡。”说罢,对着座下的诸位族老高声说道,“既然如此,诸位族老也别坐了,不如移驾会堂决议正事吧。” 岑葑扫视一遍殿内,发现各门族老坐了一殿都是,而重要的族老仍未到齐,便道,“此次内门会议是为了票选继承人,需十大族老……” 说到这里,他腮帮一鼓,神色极为难看。 以前确实有十大族老,但如今岑荃、岑岺、岑岩已死,还怎么能说是“十大族老”呢?一种愧疚之情使他低下了头。 关于广夷、南淮、滏昌所发生的事,整个族群之内,大部分都在怀疑珍珑岛,至于事实与否,岑葑定然知道。 鱼总管见岑葑一语中断,安慰道,“那三位族老都已入葬,如今逝者已安,副族长节哀才是。” 岑葑镇定思绪,抬头沉声道,“新族长需要七大族老票选而出,现在七大族老中,有两位尚未到场,诸位族老入了会堂也是等,要是坐不下去,可在中大院转转,不必急于一时。” 华沛扫视殿内,笑道,“鱼总管,本郡主近来眼花,不妨替我看看,这七大族老有谁来了,有谁未到。” 鱼总管身为奴,不敢不答,便道,“来者是武阳公岑葑,建德公岑崀,玉川太守岑岇,棨林太守岑嵩,馆陶太守岑岦,至于缺者……” 小思一会儿之后,他不卑不亢,又说道,“族长身体抱恙,大家也都知道,不过六位族老到齐之后,老奴自会去请大夫人过来。至于洛川太守岑岿,应该是受了天气影响,这才延误了脚步。也正是考虑到了天冻方面,所以这次内门大会没有确定准确时间,望诸位族老理解。” 华沛拍案而起,“若岑岿迟迟不到,本郡主就要在这里一直干坐着?” 见状,殿内的几张太师椅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有几位族老坐不住了,忽而冲着华沛吹胡子瞪眼。 众和殿之中,无不是岑氏中人,延迟几刻倒也不打紧,然而华沛总以郡主自居,听起来就像自己不是岑氏中人似的,一些族老着实愤怒。 不过,珍珑岛的势力委实太大,但凡华沛到场,纵是权贵也要发抖。 建德公岑崀,面已稀颜,在岑氏中的地位颇高,见无人吭声,忽而捋起银须,露出一丝揶揄之色,“内门会议,请的是各门族老,而各门族老确实可以指定家眷代表出席,可副族长人都来了,怎还带着夫人?这叫什么?凤凰于飞?” 这句话刚刚说完,殿内便响起一阵轻微的笑声。 第160章 意外之票 东方鸣躲在角落,亦是捂嘴笑了片刻。他仍在偷偷观望,见那华沛火冒三丈,径直走向岑崀,不免担心起来。 岑崀身形略瘦,个子也不高,一把年纪了,别人都不敢说的话,却被他一口气说了出来,真是……真是不怕死。 在鎏州的这段日子,东方鸣也曾耳闻华沛郡主之行径,那一件件事听个大概,猖狂如她,准是一员干练的淫党。 见华沛挽住衣袂走向岑崀,岑葑紧张不已,轻声道,“坐下……” 华沛毫不理睬,拖着裙摆走至岑崀面前,俯身睥睨道,“建德公,本郡主莅临岑家堡有何不可?观听你们内门大会有何不可?别说一个小小的家族会议,哪怕当今鎏王议事,本郡主也是想听便听,你觉得方才的话很风趣?” 谁都知道,岑氏本在建德发家,到了三代那会儿,初代鎏王便对岑氏的三代族长加封爵位,由岑氏嫡宗长子世袭,后来传到第五代,其爵位与族长之位分别传于嫡宗中的老二和老大。 岑崀即是五代嫡系中的老二之传人,如今袭享公爵,独占建德一郡,故而除了岑家堡和珍珑岛,在这偌大的岑氏之中,就数岑崀最具话语权。 除此之外,此人更是一位象翥,虽不是鎏州九大象翥之一,但修为绝对远胜华沛和岑葑。 当然了,华沛身为郡主,乃鎏王的亲姑姑,连州政都能干预,已谓之一人之下,自然不是一位公爵能够招惹的。 也正是华沛的狼子野心,使得岑崀咬牙切齿,绝不愿看到珍珑岛统御岑氏。 是时,华沛居高临下,虎视眈眈,宛如一只母老虎。若说岑崀完全不惧,那他躲闪的眼神根本解释不通。 他慌,慌得低下了头,“副族长夫人,还请自重。” 华沛听得此言,眼神更加凶狠,似乎现在就想杀了此人。 岑葑看到自己的夫人如此失态,脸色顿时绿了下来,于是干咳几声,冲鱼总管说道,“近来虽无雪下,却也天寒地冻,最好还是派人看看,免得岑岿发生不测。” 一句话说完,殿内的族老仿佛只听到“不测”二字,不禁左顾右盼。 没多久,有一个身影进了殿,有如族长驾临,使得很多族老纷纷弹起身。 岑绍阔步走进殿内,朝着两边族老略施一礼,又对不少相熟的族老逐一颔礼。 待他走到殿首时,即对岑葑深拜,“二叔勿虑,沿途都有岑家堡的家臣巡视,岿叔自无大碍。” 岑葑看见岑绍的一刹那,有一种难以言喻的情愫抑在心里,既没有说,也没有形之于色,惟独双目有些呆滞。 岑绍又对华沛行了一礼,“婶婶,别来无恙。” 华沛面无表情,沉默地坐了下去。 见华沛没有说话,岑绍坐到殿下位置,又对殿内族老笑道,“列位叔辈,上次见面,我以‘绍儿’自居,今日再见,已是而立之年,可见时光荏苒,想来已有十多年未见了。” 殿内飘起了笑声,也响起了话语,遽然增添不少祥和之气。 岑葑微微颔首,心里有些欣慰,但想到长江之劫,又不禁羞愧起来,自不能像其他族老那般寒暄自如。 岑岿终于到了,脚步之所以慢,也确实归咎于天寒地冻。 请来族长夫人后,众人颔首唤了一声“大夫人”,没过多久,所有的族老则就跟着大夫人走进会堂。 毕竟知道此次会议暗藏阴谋,东方鸣本不想跟过去,却止不住担忧,终究还是摸了过去。 会堂建在中大院的假山上,为殿式建筑,顶有十二根脊,规格很大,在宏伟之中,尽显奢华与庄重,乃东方鸣从未见过的建筑形式。 周围戒备森严,不光驻守很多岑家堡的家臣,此外还有各大行会的修侍结队巡逻。 会堂只准族老进入,东方鸣正愁如何进去,不料看见了韩栗。 此人已经穿上了岑家堡的服饰,其第一份差事,竟是在会堂里打杂。 “我以为你今后大富大贵了,没想到成了仆人。”东方鸣捂着肚子笑。 “这活,可是我主动讨来的,这刚进岑家堡,当然要勤快一点!”韩栗解释道。 “能带我进去吗?”东方鸣收起笑容。 “你得换身衣服。”韩栗回道。 东方鸣听此,把韩栗拉到一边,直接脱下他的衣服,“你就别进去了,我帮你干活,赶紧脱给我!” “这……”韩栗觉得不太合适,也不敢不答应,毕竟能在岑家堡吃上饭,都是托了东方鸣的福。 混进了会堂之后,才知会堂之内并无下人,几乎全是岑家堡的一些家臣,而那些人的修为都很低,几乎全是力士,仅有几名后期巨持站岗。 岑氏有族老三十六位,死了三位,那就还剩三十三位,但此次只来了二十七位。不知其余的为何不来,但只要重要的七位族老来了就好,因为其他族老没有资格票选继承人。 那七位族老中,只有族长岑巍没有到场,不过岑绍的母亲可替族长行使表决权,自是无需到场。 这位大夫人年近六十,并不年轻了,她慈眉善目,神色憔悴,说话不似华沛那般铿锵有力,于是会议进行半个时辰之后,大夫人就已没了声音。 此后不久,华沛的声音充斥着整个会堂,其言行举止,好比就是当家人。 当然了,岑崀的话语也未尝不厉,很快就跟华沛郡主大吵起来。 东方鸣有种不好的预感,生怕引发一场血腥之斗,但环顾会堂之内,似乎并无赶尸派的人,甚至就连一个鬼使也没有看见。 即便赶尸派的人没来,那申钰尊者为何不在这里出现? 要说离开了,也不太可能,因为东方鸣早间看见了她。 “不要说了,说再多有何用?总之祖宗的规矩不能破!今日一破,以后岑氏的其他规矩是否也要破?”岑崀坐在椅子上厉声道。 “规矩?”华沛哈哈大笑,“岑崀,你这老家伙就是喜欢说笑!敢问我祖赐给三代族长建德一郡,若按规矩来,是否应当传给嫡长?你爷爷乃嫡次子,为何今时今日,人人都叫你建德公?你的规矩呢?这就是你说的规矩?” 此话掷地有声,岑崀哑然,其他族老亦是无以反驳。 玉川太守岑岇站了起来,凝视岑崀,“是啊兄长,你爷爷乃五代嫡次子,他继承爵位本就有违祖宗法制,你怎有脸再谈规矩?” 棨林太守岑嵩附声道,“岑敖一来拥有王室血统,二来具有一根好灵骨,让他成为继承人,更能服众,也很符合岑氏利益。我们都知道,当初六代族长在世时,就想把族长之位传给岑葑。至于谁才是更好的继承人,大家有目共睹,如今难以选择,无非是被那祖制束缚罢了。祖宗之所以订下规矩,就是想让我们岑氏经久不衰,但为了祖制弃麟子而选樗栎,此不是我等之愚?” 此言方一说完,有一人摇头大笑,“可笑,可笑!” 众人齐唰唰看去,才知是馆陶太守岑岦。 岑嵩质声一问,“兄长,我言有何可笑?怎么竟笑成这样?” 岑岦笑道,“没什么,没什么,愚兄也不会言语。只知道岑氏的规矩乃祖宗所订。只知道僭而崩,乱而卒。只知道一棵大树一旦虫蛀,来日必朽。” 岑崀踌躇片刻,喟道,“扶正祖制,光说何益?要是诸位能够正视祖制,我可立下遗嘱,待我百年之后,爵位归还嫡宗长子承袭,如何?” 岑岇笑道,“兄长,你一个巅峰象翥,如今体壮如牛,健壮如虎,哪怕活到两百岁,阎王都不敢来收,怎说出这般话?” 岑崀叹道,“区区爵位,愚兄不稀罕,可鎏州也有规矩,这爵位必须承袭至死,你说这话,莫非叫愚兄抹脖自尽吗?” 岑岦笑道,“自古典故多有,其中不乏有关家族和睦的故事,今兄长之胸襟流传下去,或许后世将有‘岑崀让爵’的人间佳话教诲世人。不管你们有何感想,反正我听了兄长岑崀的话,由衷钦佩。” 确实,已有不少族老感慨良多,点头称赞。 东方鸣也很钦佩岑崀,说他高风亮节,本无毛病,可他支持岑绍,万一感动了其他族老,使得岑绍成了继承人,必然要引珍珑岛在此杀人。 其后,从投票的结果来看,两家各得两票,——岑崀和岑岦把票投给了岑家堡;岑岇和岑嵩则把票投给了珍珑岛。 于是,那段慷慨激昂的发言,似乎没有起到任何作用。 也不一定,毕竟大夫人和副族长没有投票,甚至岑岿也没有急于投票。 但是,接下来的一幕,却让东方鸣以及在场的所有人惊掉了下巴,——几乎谁也没有想到,——大夫人竟然把票投给了珍珑岛! “娘!”岑绍感到不可思议,倏而蹙起眉毛。 大夫人背对岑绍,轻声喃道,“你爹没有多少日子可活了,娘近来睡得很少,因为随时都要准备跟他告别,娘怕一觉醒来,你爹就不在了。人间一遭,放不下的有很多,因为人看不见身后的事情,只能看见生前的东西。娘知道,他最放不下的是岑氏,而非岑家堡。当年你爷爷要把族长之位传给你二叔时,你爹抱着你爷爷的腿哭了很久,他说自己没有灵骨,要是没有了族长之位,这辈子就一无所有了,他冲你爷爷发誓,说此生一定要把岑氏壮大……” 说到这里,大夫人哭了,眼泪就像决堤似的,但她没有抽泣,也没有去擦。 岑绍的眉毛一松,似乎释怀了,他走到母亲面前,轻轻地抬起衣袖,什么话也没说,只为眼前的老母亲擦拭眼泪。 大夫人握住岑绍的手,目光忽而一振,“儿啊,你爹做到了,他说他什么都不如你二叔,可他做到了,他用一个凡子之躯撑起了整个岑氏……可是呢,他也知道,若没有你二叔,他早就倒下了,其实撑起岑氏的不是他一人……你嵩叔说的没错,岑氏本来就是你二叔的,你二叔才是你爷爷挑中的人,你爹只不过是嫡长,是祖制把他推上了族长之位……这本来就属于你二叔的东西,你又何必握在手里呢?掌握这种不属于自己的东西,于岑氏来说是毁灭……” “好……”岑绍握住母亲的手,笑中带泪,“儿子依你。” 第161章 啼笑皆非 这种情况很不正常,华沛狐疑少时,以为岑家堡定是酝酿了什么阴谋,故而打量四周。但见会堂之内,并无值得警惕的炼士,而她和岑葑都是象翥,场内惟一值得提防的人,也仅有岑崀一人。 她不住地看向岑崀,感觉这个九混象翥一旦发起飙来,似乎真不好对付,不由得试探道,“建德公,既然岑家堡放弃继承人之位,你还有何话说?” 岑崀摇头兴叹,自是无话可说。 华沛轻蔑一笑,又将目光看向岑岦,“那么馆陶太守,你可有话要说?” 岑岦“唉”地一声,转过身去。 见二人无言以对,华沛抬高下巴,感觉暗杀岑峑、岑岺、岑岩,确实是走了一步好棋,如今岑家堡弃位,想必是怕了,惟恐步了那三人的下场。 说来也对,这岑家堡除了拥有岑氏一半的生意之外,那岑巍不过是个金沙太守,连个爵位也没有,而偌大的鎏州终究是华氏的天下,他们岂敢与珍珑岛作对? 更何况,赶尸派的三位鬼老已经潜伏在岑家堡附近,如若情况不利于珍珑岛,她只要轻轻举号,便足以踏平整个岑家堡。 想罢,华沛满脸灿烂,毫无顾忌,又把目光看向那个一直沉默的岑岿,“洛川太守,你还在犹豫什么?何不表态?” 岑岿不敢直视华沛,低头道,“如此,在下……” “慢着!”岑崀回过神来,冲着华沛朗声道,“岑敖失踪这么久,外面到处都是流言蜚语,谁知道他是生是死?” 华沛瞪去一眼,“你死了,我儿也不会死!” 岑岦亦有相同的质疑,不免说道,“谁也不想岑敖有何意外,但确立继承人事关重大,我等需要眼见为实。” “想见我儿,又有何难?”华沛傲声说完,便对身边的一名家臣点了点头。见那家臣走出会堂,她又对众人笑道,“我儿随后就到,不如趁着现在,你等先在文册上署名盖章。” 事已至此,大局已定,岑崀和岑岦一脸惘然,别无他法,只能照做。 正当他们盖章时,岑岿出声道,“慢着,不见岑敖少爷,这字暂时不能签,这印章也暂时盖不了。” 岑崀和岑岦摇了摇头。 岑崀似有一股怒火无处宣泄,便朝岑岿怒喝一声,“早不出声!晚不出声!偏偏这个时候出声!还有用吗?” 岑岦已经准备在文册上签名了,此时搁下了笔,冲着岑崀说道,“又何必着急?等等无妨。” 但是,过不多时,岑崀和岑岦立时绝望,——却见岑敖真的走进了会堂。 他先对各位族老拱手,接着对华沛和岑葑拜了一拜,不仅完好无损,就连气色也比以前英奕不少。 实际上,反对岑敖成为继承人,也并非祖制问题,主要是岑敖从小跋扈,行事乖戾,经常干出一些欺男霸女的勾当,一方面引得岑氏中人不满,另一方面也使得鎏州百姓深恶痛绝。 不过近几个月来,他一下子性情大变,常有矜贫恤独,济困扶危之美谈,似已痛改前非。 所谓浪子回头金不换,要是果真如此,倒也是岑氏之幸。 岑岿并不觉得岑敖变好了,而当岑嫣被人掳走后,他更觉得岑敖不过是沫猴而冠,其所作所为,无非是博取众位族老的好感罢了。 而今岑家堡放弃大位,他无论支持谁,已变得无关紧要,想来这种局面,也是一种幸事。 既无法改变,当以女儿的性命为重,遂笑道,“许是祖宗显灵了,替我解开了难题,未尝不好,未尝不好……” 他一边兴叹,一边走到一张大圆桌前,率先执起了笔。 见岑岿动笔,岑葑拍了拍岑敖的肩膀,随之高声一喝,“等一下!” 岑岿抬起头,一脸疑云,“副族长,有何交代?” 所有人也都齐唰唰地盯着岑葑,无不洗耳恭听。 惟独华沛怒目高嘶,“你又想发什么神经?” 岑葑喟道,“我与大哥同父同母,惟我身具灵骨,虽说母亲一视同仁,但父亲确实偏畸护短,每每总叹我晚来一步,渐而有意废除祖制,欲将祖业相托于我。为此,大哥一直觉得愧对于我,可有什么好愧的呢?我本就是嫡次子,而族长之位代代传于嫡长,我深知祖制规矩不可破,也从未想过有朝一日坐上族长之位。于是一心修炼,乐此不疲,是大哥解救了我!” 言讫,又冲岑绍投去目光,“我性情孤僻,不善言语,许多话,无法同大哥说。当年嫂夫人分娩,大哥在外跑商,不及赶回岑家堡,于是我就比大哥更快地看到了八代嫡长降生。见到这个孩子,我又喜又忧,喜的是岑氏有了后继之人,忧的是此子也无灵骨。我思前想后,冒出一个专辄的想法,遂给八代嫡长选了一个‘绍’字为名。岑氏传承,不以灵骨为先,我当时的用意,就是担心大哥也像父亲那样欲破祖制,乃绝族人非分之念,只图岑氏齐心,固族永昌。” 一言说尽,捧袂拱手,“诸位兄弟,时至今日,我意未变,所以我手里的一票,投给岑氏第八代嫡长子岑绍!” 各门族老面面相觑,无不感到错愕。 华沛怒极,对着岑葑破口大骂,“你这窝囊废,你究竟在胡说什么?你要把我们珍珑岛推入火坑吗?” 岑崀和岑岦率先笑起,连连称好。 岑崀更是夺过岑岿手中的笔,扬声道,“你,你快表态,说你支持岑家堡!支持岑绍!” 岑岿不知所措,“我,我……” 华沛攥紧拳头,一字一顿道,“你们副族长疯了,本郡主才是珍珑岛之主,珍珑岛的这一票,必须由本郡主决定!” 岑葑冷眼一视,“你不姓岑,没有这个资格!” 青面獠对此很惊讶,然而看到父亲和“母亲”针锋相对,不由得轻轻一笑,似乎这种结果正中他的下怀。 大夫人决定弃位,自是想着息事宁人,见岑葑和华沛怒目以对,即走到岑葑面前,劝道,“我乃妇人,无意干涉岑氏内务,可你大哥命不久矣,其弥留的心愿,只是想还给你一切,切勿辜负他的心意。你要知道,这祖制也是族长定的,他仍是族长,你难道要忤逆他的决定吗?” 岑葑摇了摇头,“想我在岑家堡之时,我们两兄弟从不见外,自我和他分家,这新事、旧事无不算的明明白白,可我跟他的兄弟之情,是算不清楚的,也是分割不了的。离开岑家堡,并非我的本意,我不想在他临走的时候带着误会而去。” 大夫人颔首一笑,“有你这句话,你大哥已然心满意足,但这继承人之位,还是交给敖儿最好……” 这一下子,会堂之内乱成一片,东方鸣看到此时,急得不知如何是好,——如若岑绍成为继承人,华沛肯定不会答应,赶尸派也肯定不会答应,一旦三位鬼老率众杀进岑家堡,岑绍自然没命了! 但看岑岿已把手中的票投给岑绍,并且还在文册上签完名盖下章,现在四票对三票,岑绍最终胜出了! 然而就在此时,东方鸣看到华沛的眼神有异,似乎对着一名家臣暗使眼色;又见那名家臣走出会堂,分明是去“摇人”。 他不敢视若无睹,当即冲到岑绍的面前,大喝道,“不行,你不能成为继承人,绝对不能!” 岑崀见状,喝道,“哪里来的修侍?来人!轰出去!” 岑绍伸手喝止,“不用,此人乃我朋友之弟,非一般修侍。” 在此之际,东方鸣又看见青面獠走出会堂,其目的不消多想,准是通知几位鬼老去了。 犹记慕容酒说过,赶尸派已在鎏州潜藏两位全真,若情况属实,等下火并起来,恐连申钰尊者也无力应对。 会堂人多,东方鸣急得颤颤巍巍,忽而踮起脚,冲岑绍耳边低语,“能跟我出去吗?我有很重要的事要与你详说。” 岑绍犹豫少时,便同东方鸣出了会堂。 来到中大院的一处假山洞,岑绍遣散周围的守备,并让他们盯防周边耳目。 “说吧,为何让我放弃继承人之位?”岑绍满脸都是疑问。 “若我说,没有原因,就是单纯地让你放弃呢?”东方鸣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反正想到这句话,便脱口而出。 “你可知此事有多重大?”岑绍不禁摇头,“你确实不像一般的孩子,但你年仅九岁,所思所虑毕竟单纯。”他看着东方鸣的眼睛,“你别怕,这里是岑家堡,没人敢威胁你,你只要说出受谁胁迫,绍大哥立马帮你剪除后顾之忧。” “唉,那我不能瞒你了!”东方鸣叹了一口气。 “果真有人胁迫你?”岑绍愕然。 “不是!”东方鸣肃声道,“其实珍珑岛已和赶尸派勾结了!若你成了继承人,他们就会对你不利,而这种事情只要发生,或许整个岑家堡都要沦为废墟!” “这种话,你何处听来?”岑绍将信将疑,因为右城辅有过此等警示,而今东方鸣说出这番话,自是需要重视起来。 “反正你信我就对了!”东方鸣不想说出太多事。 “就算你说的是真的,可你应该知道,那玄机城的申钰尊者就在这里,若赶尸派大举来犯,你觉得岑家堡会怕?”岑绍不屑地说完,不禁扶住东方鸣的肩膀,“好了小公爵,不管你是从哪里听来的谣言,然而胡闹至此,已经差不多了,若等下真有危险,这里有申钰尊者善后,无需担心。” “不,申钰尊者无法善后!”东方鸣匆声道,“赶尸派已经派了两位全真来到鎏州,说不定等下就会现身!” 此言确实惊悚,岑绍终是不信,摇头道,“世上哪有那么多全真?你不要听信别人的鬼话,这些话很可能是一场阴谋……” 岑绍一顿圣教,把那申钰尊者当成了神灵,以为有了她就能万无一失。 东方鸣无言以对,觉得岑绍真是冥顽不灵,末了经受不住,竟自顾自地大叫起来,“刀叔!刀叔!刀叔!你快现身,快告诉我应该怎么办!我得阻止!我得让他相信我!” “刀叔?”岑绍揭开东方鸣的面罩,摸了摸他的额头,“似乎不烫……” 刀魂也不知怎么了,近来总是有求不应,东方鸣没有办法,忽而祭出了屠龙斩,将其执在手里。 岑绍见状,不由得惊愕连连,“你竟然,你竟然也是通灵者!” 东方鸣猛然将头一点,“这便是屠龙斩,正是刀中之魂让我祭出这把玄器,我也不知为何,兴许他会让你相信我说的话。” “屠龙斩?这难道就是玄机城丢失的那把化外玄器?”岑绍不禁触摸刀身,随之,却见刀身荧光艳艳,很快浮现四个大字,“请相信他。” 见此情形,岑绍目瞪口呆,显然这种迹象,已经超出了他的认知范畴。 东方鸣本想利用屠龙斩说服岑绍,直到刀身浮现出了文字,才知内中刀魂实则听到了他的话,惟独没有应声罢了。 “你相信我了吗?”东方鸣幡然问道。 “你能和刀魂沟通?怎么做到的?”岑绍似有无尽的好奇,“我为何不可以……我应当也可以……” “可以,你可以,但你现在别想,也别问,此事说来话长,而眼下,你必须放弃继承人之位。”许是感觉到对方已经开始相信,东方鸣终于有了一丝轻松之感。 “你是化辰炼士?”岑绍竟不关心如今处境,满脑子都是有关玄器的事。 “说了,此事以后再说,你先把眼前的事解决干净好吗?我怕珍珑岛马上就要动手了!”东方鸣又开始焦躁起来。 岑绍踱起步子,陷入沉思之中。 其实正如胥荣所说,即便保住岑家堡嫡宗地位,也无多大益处。 岑氏的所有规矩,亦如其他氏族无二:古来分而衰,合而昌,为保一门兴盛不败,老祖宗就把基业相托一子,余下子嗣尽弼嫡门,拥立嫡长,是绝群子夺嫡罢了。 继承人之位意义重大,倘岑家堡丢失嫡宗地位,即不再是一族中心,恐怕未来至少损失三分之一的利益,甚至还会遭到打压,渐而丧失话语权。 但是,岑绍又何尝不知,这内阋之争,本就是自取灭亡的事情:这会使整个岑氏族群离心离德,陷入内耗,成为一盘散发,如此演化下去,势必收缩整个岑氏的商业版图,或许用不了多久,那冗长的长江线上,再也看不到岑氏人的身影。 于是强争继承人,意义何为? 岑家堡一直都是岑氏嫡宗,已打下了两百多年的根基,人言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即便没有族长之位,想必也不会一夜瓦解。 家住广夷、南淮、滏昌的三位叔叔,亦是鎏州举足轻重的人物,岑绍得知他们遭到暗杀后,就更不想参与家族争斗,要不是右城辅令他务必取得岑氏的统御大权,今趟也不会回来。 右城辅的命令不得违背,他终是摇了摇头,“不行,岑岦、岑崀、岑岿以命支持岑家堡,倘辜负这几位叔叔,岂不使人寒心?这继承人之位,我必须握在手里!” “可珍珑岛无视祖制,你取得继承人之位有何意义?”东方鸣争辩道,“你这样做,肯定会害死岑岦、岑崀、岑岿,他们肯定会被杀!你不妨想想,那珍珑岛势力如此之大,倘若排除所有异己,谁敢反对他们?明知不可为而为之,这不是自讨苦吃吗?何必呢?” 这些道理,何须一个九岁大的孩子提醒?只是师命难违,岑绍无法擅裁,“小公爵,不要说了,有申钰尊者在此,珍珑岛不敢猖獗,何况我二叔的心里还有岑氏,若华沛郡主勾结赶尸派,漫沲海饶不了她!” 东方鸣急的双眼发红,倒不是怒,而是哀。 此事关乎华汲剑,若扶蝗他们计划有失,自然影响高流等人的生死。 他哽咽道,“我救了你,又把瞿考琴送你了,难道你就不能帮我一次吗?或许,申钰尊者可以摆平一切,而你们岑家堡也可能不会有什么危险,但你成为继承人,会害死高流,他是我惟一的亲人了,他要是死了,我恐怕会哭瞎眼睛,我不想看到他死,真的不想……” “有人挟持了高流?”岑绍恍然过来。 想起那个名叫高流的家臣,其修为着实了得,想他放弃前程,孤守半仙居,确实难能可贵。 东方鸣拽着岑绍的衣袂哀声道,“有些事,我真不能告诉你,我求你了,你放弃继承人之位好吗?我救过你,又送了你瞿考琴,只要你放弃继承人之位,那些都可以一笔勾销,而且我以后还会报答你……” 想起汉州的那场劫难,八成也是珍珑岛雇凶杀人,若不是承蒙半仙居解厄,恐怕岑绍也无法立锥于人世。 有道是饮水思恩,岑绍心头一软,再想当前之形势,确实不容轻视,即便身有师命,也需从长计议。 踌躇几时,他忽而笑道,“高流那赌鬼,也确实不能死,毕竟我还欠他一笔银子未还,要是被人撕票,日后还真是睡不安稳……” 东方鸣眉心一紧,“你愿放弃?” 岑绍并未回答,而是向那会堂走了过去。 会堂里,岑葑已经和华沛动起了法象,众人惊惧交加,都在劝架,惟独岑岿惘惘然地在旁抹泪。——他不知自己为何糊涂,竟不顾女儿的性命,为这岑家堡投上了关键的一票。 但见岑绍复回场中,将一本文册撕成碎屑,以一种闹剧的方式终结了这场大会。各门族老感慨万千,啼笑皆非,——哪有刀光血影争来夺去,却又在紧要关头彼此谦让的先例? …… 第162章 后续计划 内门大会进行期间,三位鬼老率领鬼使等众潜伏在岑家堡附近,一开始有人来报说,继承人是岑绍,这立马使得殷鸦和侯白生起杀心,遂让扶蝗请出华赣和朱珪,以便杀进岑家堡。 扶蝗却说,“人未至。” 两位鬼老急坏了,问是什么原因,扶蝗又说,“天寒地冻吧。” 这哪能啊?全真怎会因此泥淖脚步?两位鬼老便拿神尊震慑扶蝗。 扶蝗不敢违抗旱魃的旨意,但以武力夺取岑氏大权,他并不赞成,自是没当一回事。诚如英邪说的那样,只要华赣和朱珪不现身,殷鸦和侯白就没勇气踏进岑家堡,便就采纳英邪的建议,让华赣和朱珪故意躲起来。 “本老也想他们早点到,可事实就是如此,只能等了。”扶蝗说完这句话,又笑道,“两位身为鬼帅,我等莫敢不从,但玄机城也在炼制魔婴丹,想必他们也缺魂瑰,要是我们贸然冲进岑家堡,岂不是给那申钰送魂瑰去吗?” 申钰的确具有威慑之力,殷鸦和侯白理应感到害怕,然而扶蝗并未想到,他们的寿元已然无多,眼下没有多少日子可活,况且他们身上的血瘾症时时发作,进而癫狂起来。 殷鸦当即喝道,“放屁!一个申钰而已,我等身为巅峰象翥,岂会怕他?” 侯白也道,“扶蝗,你别啰嗦,如今我们身后的象翥不下三十位,申钰要是不怕死,我等大不了和她同归于尽!” 此等厥词,使得扶蝗面色发白。 可巧,不一会儿,华沛又派人传来喜报,说那岑绍放弃了继承人之位,现在岑敖顺利成了继承人。 对此,扶蝗摸不着头脑,倒是长舒了一口气。 …… 吊睛山,乱绞法寺。 罗獾跟着大部队回来,听说慕容酒闯进了寺中,后被重角等人活捉,现在被关在一间施了禁锢的房间等待发落。 他百无聊赖,对那禁锢试了试身手,不料推开了房门。见慕容酒坐在地上氐惆伤叹,即想和他聊天解闷。 方一开口,慕容酒则就急着打探岑家堡的情况。 罗獾好奇,并未先说,而是问他为何那般关心。听此人咬牙蹙眉、滔滔不绝,未几,便将原委听全。 因笑道,“那岑岿,铁定是不要女儿了,竟支持岑绍!” 慕容酒眉毛一紧,“真的?” 罗獾点点头,“我听到的是这样。” 此话一出,慕容酒立马弹起身,直接就往门外跑。 “你站住!”那门是罗獾开的,万一闹出什么事情,自是难辞其咎。见慕容酒没有停步,便跑过去一把捽住对方的头,“你给我回来!” 慕容酒头颅被制,脖子往后一欹,仿佛要断了似的,顿时奇痛无比,不禁横起铁棒往后一戳,“给我放手!” 罗獾松开手,抱臂笑道,“我话没说完,你急什么?” 慕容酒仍是朝着罗獾敲出一棒,“事关岑大小姐的生死,你竟拿此开心?我看你分明想死!” “你一个小巨持,口气倒是不小!”罗獾伸出小拇指,笑道,“你信不信,我用这根手指就能捏死你?” 这肯定信,慕容酒不予理会,皱眉道,“快说,到底结果是什么?” 罗獾露出牙齿,笑了少时,“鎏州果然尚礼,连那族长之位,也都让来让去,真有意思……” 经过一番述说,慕容酒听完始末,终于打消了担忧。 到底与那岑绍有过一段交集,要说他的“丑大哥”主动放弃继承人之位,这在慕容酒看来,似乎并不离奇。 他松了一口气,笑道,“你不知道,我那丑大哥不喜争斗,要不是他之前不在家,我或许光凭一张嘴,就能说服他放弃争位。” “如此说来,你本事可真不小。”罗獾闷哼一声,“你嘴这么厉害,为何被关在这里?莫非你的嘴皮子功夫,不如琉璃婉?” 慕容酒不以为然,只道,“既然此事已达目的,那两位鬼老应该放了洛川大小姐才是。那么现在呢?现在岑嫣回到洛川了吗?” “没有。” “没有?” “对,没有。” “那不成,那我得去和两位鬼老理论理论。”慕容酒说完就往门外走。 罗獾将其拦住,厉声道,“说归说,笑归笑,你现在是犯人,你要敢踏出门,我就把你的腿卸了!” 慕容酒呵呵一笑,“就凭咱们这关系,有必要这样吗?” 罗獾本来板着脸,忽地扬起嘴角,踱步道,“想我已是而立之年,心中可回味的美好记忆不比你少。你的心情我当然能理解,此事不妨交给我。” 慕容酒莫名其妙,“交给你?” “对,交给我。”罗獾舔舔嘴唇,“当年琉璃婉初入黎州时,本郎就想将她拿下,可她有点厉害,不好对付,最终还是成为了一大遗憾。” “此事都已了结,你又何必动武?她的修为确实不比你低,不好惹!”慕容酒警声道。 罗獾白去一眼,“用不着你提醒。” …… 禅院的水井边,琉璃婉正在洗衣服,忽见罗獾走了过来,并对岑嫣所在的房间投去目光,便拿着棒槌欠起身。 院子四周有很多房间,每个房间的门口都有几名鬼奴驻守,他们见琉璃婉脸色不好看,无不是挪开目光。 “嘿,看什么看?”琉璃婉握着棒槌一指。 罗獾见她袖子撸了上去,露出的玉臂白如羊脂,似有一层荧光泛出,不时遐想万千,愣在原地。 “问你话,听见没?”琉璃婉再次叫道。 “婉姑娘好兴致,怎自己洗衣服?”罗獾走将过去,小施揖礼,而后赞道,“炼士之中,类如婉姑娘这般勤快之人,实属罕见,在下早……” “你的屁话很臭,多余的屁就别放了,有话直说,你哥的这套可不适合你。”琉璃婉的眸光之中满是厌恶。 “婉姑娘怎么还在记仇啊?”罗獾耸了耸肩。 “多年前的那件事,本姑奶奶一直想寻个机会跟你算账,之前在那乌桓见到你,要不是有重事在身,早把你剁了。”琉璃婉的美眸透着杀意。 “当年的事呢,是在下不对。”罗獾笑道,“过去这么久了,你怎么还记着?到底是记着事,还是记着人?” “都记着。”琉璃婉说道,“记着事,忘了人,本姑奶奶杀谁?” “当年我也不知你身份,你说在那种地方见到你这般……”罗獾见琉璃婉眼中有火,立马闭上嘴巴,随之拱手道,“恕罪恕罪,在下已经知错。” “你这态度还算不错,姑奶奶先不杀你,快滚!”琉璃婉厉声道。 “赔罪当然要拿出态度。”罗獾呵呵地笑,“婉姑娘,在下只想与你冰释前嫌,却不知如何才肯原谅在下?” 此人委实聒噪,琉璃婉忽把棒槌甩将过去。 罗獾轻轻一躲,没有挨中,脸上仍是挂着得意的笑。 琉璃婉恼怒不已,但很快回嗔转笑,“要说让我原谅你,那好啊,你若把我盆里的衣物洗了,我倒是可以考虑一下。” 低头看了看井边,那儿确实有个大木盆,而里面装满的衣物,大抵都由灵丝织成,看起来轻盈单薄。 此物御寒极好,兴许穿上两件,便不觉寒冷。 “何必呢?”罗獾笑道,“鎏州物华天宝,乃九州繁华之最,什么罗衣买不到?在下也不怕破费,只要婉姑娘喜欢,哪怕是那五色灵蚕吐丝之衣,在下也买给你。” “这么大方?你可知,我这一盆衣物得多少银子才能买到?”琉璃婉笑道。 “多少?”罗獾露出不屑的神色。 “多少……”琉璃婉指着最上面的那件黄色襦裙,“就拿那件来说吧,你别看它样式简单,可它是一件‘帔裨灵装’,可御五色遮天劲,价值呢,也不贵,大抵五千万两银子可以买到,只是鎏州哪里有卖,我却不知道了。” 听到“帔裨灵装”四个字,罗獾猛然睁大眼睛,不由得看向木盆。 灵装的叫法有很多,比如灵衣、灵服等等,但归类之后,便属灵珍中的一种。 灵装之中,亦有很多种类,“帔裨灵装”就是其中一种。“帔裨”的字面理解,含有防御之意。此类灵装乃灵珍师的无心之举,于是能否炼化而出,讲究的是机缘,强求不得。 又因此类灵装都是在偶然的情况下诞生,故而数量极少,以致成了无价之宝,若说价值五千万两,那么某些富甲一方的灵珍师自会果断买下进行研究。 准确来说,帔裨灵装不是衣物,而是收藏品。 却看那一盆衣物,要说有一件是帔裨灵装,罗獾大致会信,要说全部都是,那他肯定摇头。 光凭眼睛,他也甄别不出真假,因此摇头道,“婉姑娘,你这不是说笑吗?谁会把帔裨灵装当成普通衣物来洗?” “看吧,本姑奶奶就知道!”琉璃婉嘲笑道,“你这黎州庶子就爱摆阔,没钱给我买,方才为何说那话?”说罢,手掌摆了几下,“去去去,滚一边去,别妨碍本姑奶奶洗衣服!” 这声音太大,却被不远处的很多鬼奴听见了,当中已有不少人忍俊不禁。 琉璃婉的五官精致可爱,皮肤吹弹可破,试问天下女子何其多?撩我心者有几人?多年前,琉璃婉踏入黎州,彷若佼佼而出,只爽辣地和罗獾相顾一眼,就把罗獾的心偷去了。 此时此刻,无论是看她的表情,还是听她的语气,罗獾总觉得寒冷的冬天升起了暖阳,那呼呼作响的寒风,亦仿佛是一首美妙的乐曲。 “没说不给你买,只是没地方可买。”罗獾笑道,“要不我就帮你洗衣服吧?只要你能原谅我。” 这句话,倒是出乎琉璃婉的意料。 见罗獾真的拾起棒槌开始洗衣,委实反常,她不由得抱起双臂,“喂,你之前在乌桓见到我,连个招呼也不打,现在这般殷勤,莫非是为了世子的事求我?呐,我告诉你啊,那件事我帮不上忙,你趁早打消那个念头。而且,就算你帮我洗衣服,本姑奶奶也绝不会忘记以前的那件事。” “洗衣服这种事,我从小就干,若说这是你原谅我的开始,在下却之不恭。”罗獾早已卷起袖子,此时正从井里往上打水,“至于有没有事情求你,那我刚好有一件事拜托你。” “嘁,我就说!”琉璃婉闷声道,“什么事,说来听听。” “也不是什么大事。”罗獾蹲在井边,一边拿着棒槌捶衣服,一边笑道,“那继承人一事,已经告一段落,此时是否应当放了洛川大小姐?” “这个啊。”琉璃婉不禁笑道,“那姑娘倾国倾城,能被你看上也很正常,但你这样,岂不让那慕容鬼使伤心欲绝吗?” 罗獾不想被误会,正想解释来着,却听琉璃婉又说道,“你呢,相貌比他好,修为比他高,手脚也勤快,现有三十多岁了吧?估计也挺会照顾人。照此说来,慕容鬼使肯定比不过你呀!” “我这么多优点?”罗獾喜不自胜,“其实你说的都对,我也不想反驳你,只不过……” “不过什么?”琉璃婉打断道,“不过他师父是苗绮罗,你这时抢了他的心上人,到时候他在师父面前诉苦水,末了给你来一个灭口是也不是?” 说完,又叹道,“关于岑大小姐的事,那两位鬼帅暂时没有吩咐,我也不好插手。我要回乌桓了,走之前会和他们说说,要是他们不放人,我也没办法。我可不想为了此事惹得师父不高兴。” “什么,你要走?”罗獾急声道,“何时回来?” “回来做什么?”琉璃婉若有所思,“变大哥还在拘凰塔,我要不在他身边,不知那些鬼奴会不会为难他……” 此言虽是小声,却被罗獾全部听见了,于是很不开心地弹起身,登时就将手中的棒槌直接扔了。 琉璃婉被棒槌的落地声惊醒,却看罗獾板着脸走了,便道,“你什么意思?活没干完怎么跑了?” 但见那人没有回应,她转而一想,这倒也是,如今自己帮不上忙,他哪会继续洗衣服? …… 不知何时,寺庙周围的乌鸦和白鹭变得密密麻麻,刺耳的鸟啼声不绝于耳。虫畏鸟,是天性,然而窸窸窣窣的虫叫之声也不消停,或与鸟儿争鸣也似。 殷鸦和侯白没有打算放走岑嫣,似乎也不准备释放慕容酒。 该寺的佛堂内,扶蝗拄着骨杖站在高大的佛像下,静静地聆听两位鬼帅的安排。 侯白和殷鸦盘膝在蒲团上,说那岑氏的老族长躺了几个月了,要是一直不咽气,岑敖也坐不上族长之位,这对神尊的计划很不利,为今之计,需要杀了岑巍。 扶蝗不置可否,背对着两人一言不发,似乎完全没有在听。 “我和候老无福,没有长生丹可吃,只有尽快夺取华汲剑以及九颗魂瑰,才能获得祝寿丹续命。”殷鸦的语气像是在警告,旋即更是一字一顿地说道,“扶蝗,你可别犯浑,之前在岑家堡,你就不听我们的话了,要是再敢违令,我们只能向神尊如实禀告,到时候后果自负。” “这世上,就没有一个全真会听象翥的话,关于那件事,怎能怪到本老的头上?”扶蝗回眸笑道。 “最好是这样。”侯白露出冷笑,盯着扶蝗的背身,“现在我和殷老每天都在数日子,过一天少一天,余下大概也就两三个月可活,又或许连两三个月的时间也没有。先前神尊说了,只要我们顺利完成任务,就给我们祝寿丹,所以鎏州行动的成功与否,关系到我和殷老的生死,你要拦着我们的活路,后果你就自己想吧。” 第163章 立功机会 人的求生欲念,很容易促使自身走向极端的边缘,这两位鬼帅确实活不久了,现在跟他们产生矛盾,则就显得很不理智。 何况他们说的很对,目前珍珑岛只是取得继承人之位,至于那个老族长还能活多久,谁又能知道? 扶蝗沉思许久,觉得暗杀岑巍,确实可行,倒没有任何异议。 但他觉得现在的计划已经不合时宜,于是有了新的想法,“我们来到鎏州已有半月,如今整个计划仅仅进展到这一步,着实太慢了,而拿下岑氏的利益在于未来,不是现在,若太执着于岑氏也不好。” 一句话说完,便转过了身,看着两位鬼帅的反应。见他们面无表情,又继续说道,“我们的重点是夺华汲剑不是吗?你我都知道,那柄玄器就供在华氏的祖庙之中,为何要把重点放在岑氏头上?” “是啊,为什么呢?”侯白枯如树皮的脸似笑非笑。 殷鸦冲着侯白瞪了一眼,其意讳莫如深,又见侯白闭上了嘴巴,他才冷言冷语地说道,“现在的重心已经放在岑氏的身上了,岂能半途而废?更何况,从那岑氏入手,当初是你提的建议。做任何事都要有恒心,你这样有始无终,算什么?我还是那句话,以后任何事,无需你多舌,只要你出力就行。” 扶蝗又把身子转了过去,对着佛像面露疑云。 要知道,旱魃派来的象翥将近三十位,而今又有华赣和朱珪从旁襄助,如若直闯华氏祖庙,胜算已有九成,这殷鸦和侯白明知寿元不多,却一点儿也不着急,宁愿放缓计划,先取岑氏,这到底为何呢? 想不多时,他似乎有了一点眉目,遂回眸看了看两位鬼帅,“莫非先取岑氏,是神尊的意思?” 殷鸦闷哼一声,捋着胡须冥目道,“此事,你无需过问,你只要记住,现在我们说什么,你做什么就行。” 扶蝗摇了摇头,笑叹道,“既然神尊任命你们为鬼帅,那么本老当然听命。” 侯白从地上捏起一只虫子,一边看,一边笑道,“那就好,那就好。” 扶蝗见此,露出些许愠色,“不过,本老警告你们一声,那慕容鬼使可是绮罗鬼老的徒弟,你们要是不放了他,那就是在玩火。” 侯白将手中的虫子轻轻捏死,“慕容鬼使,当然要放,不仅要放了他,本老还要给他一个建功的机会。” 听到此话,扶蝗很快会意,不由得叹息。 …… 金沙郡,岑家堡。 不觉过去两天,曾经的岑氏少主,已被岑敖取代,而现在的岑绍已经开始习惯“大少爷”这个称呼,他也没有因为错失继承人之位而懊恼。 位于东大院中的一所小院里,岑绍送走一群挚友之后,便开始向东方鸣请教修炼上的问题。 但东方鸣的回答在他听来,又是那么的晦涩,久而久之,他对着一盘围棋沉吟、思考,不断琢磨。 又不觉怀念起了云麓山庄,便冲着东方鸣笑道,“岑家堡琐事太多,相较于云麓山庄,那里很安静,我倒是觉得在那里修炼更好。” 东方鸣坐在他的旁边,看着他与己对弈,“你想去那里?” “这需要预先准备一下,至少要请几名炼药师。”岑绍放下一枚白子,又从黑釉瓷罐里取出一枚黑子,“你不是说,那化辰法需要先结丹吗?可我师父并未说过此事……”若有所思地落下黑子之后,又不住点头一笑,“不过也对,他是浇藤炼士,照此说来,你更像是我的良师。” “这就言重了!”东方鸣吃了一惊,有点不好意思,“他是全真,我是巨持,我岂能和右城辅相提并论?” 说完,他从白釉瓷罐里取出一枚白子,“但是你说的很对,你一定要多请几名炼药师,而且一定要请很出名的炼药师才行,因为筑基丹很重要,没有那东西,我传你口诀也是惘然,你得有后天玄气才行。” 岑绍看了看他手里的白子,笑道,“你想跟我对弈?” “我不怎么精。”东方鸣摇了摇头,将白子递给他。 “不精就当乐趣,无妨。”岑绍衣袂一挥,做了个“请”的动作。 见东方鸣白子落下,岑绍觉得确实不精,便心不在焉起来,“在玄机城的那些日子,但凡有机会,我都会虚心求教,比如一些丹药知识,无不铭记于胸。”他落下一枚黑子,愣了片刻,“你说,你吃的筑基丹足有五万息后天玄气,可此等丹药真的存在吗?这超出了五制丹药的范畴,实在匪夷所思……” “事实就是这样。”东方鸣看着棋盘,发现白方的局势很不好,便挂着无奈的表情,将手中的白子随意一丢,“但我那时候的炼气法门不到家,只吸收了筑基丹一半的玄气,可能未必需要五制丹药。” 岑绍露出忧虑的神色,“这个,这个很难说,我乃骨缺之人,你起码是有灵骨的,我们毕竟有所差异,你不如再请教一下刀魂前辈。” 说罢,再看棋盘,却发现东方鸣落下的白子,突然有点深谋远虑的意味,不禁眉头一皱,“你的棋风,很像胥荣……” “怎么说?”东方鸣好奇地问。 岑绍小思片刻,又落一子,“没什么。” “我之前问过刀叔了,他以文字回说,只要琴中魂处于苏醒状态,你就算没有灵骨,也能够修炼。”东方鸣说完,又落了一枚白子,“其实不瞒你说,刀叔并不是随时都能同我说话,他跟我沟通很耗精气,而且他近来状态不是很稳定,不管我求教什么问题,他只有状态稳定之后,才会作出一些回应,能够得到那几句话,已经十分难得。” “这样……”岑绍看着棋盘入了迷,忽而转了话题,“你的棋艺跟谁学的?” 这个问题似乎更难回答,准确来说,是樊布先生教会东方鸣如何下棋,但去了绮罗天以后,他偶尔观摩两位鬼老对弈,偶尔又会静看宁不干和麻不净对弈,至于从谁的身上取了经,则就成了谜。 见其不答,岑绍扔出手中的黑子,“算了,我输了……” “你输了?才下几步,你怎么就认输了?”东方鸣难以置信。 “你棋风古怪,深藏且大胆,每落一枚子,需要让人苦思很久,若不认输,我会绞尽脑汁,苦不堪言。”岑绍摇头喟道,“而我现在的心思,已被修炼的事所占据,已无对弈之心了。” “噢。”东方鸣笑道,“那就是说,是让我的而已,我还真以为你输了!” “确实输了……”岑绍摇头苦笑。 实际上,能否取得继承人之位,也是一盘棋,而今这盘棋认输之后,已令申钰尊者勃然大怒,她已将此等消息禀告右城辅,兴许过不了多久,玄机城就会发来一封责函。 继承人之位,便是族长之位,玄机城重视此事,想必是想利用岑氏做些什么,如今大位旁落,玄机城自然不会就此放弃。 岑绍明白,此事已不再是他的个人私务,兴许他师父的下一步指示,依然还是让他再夺大位。 正值困顿之际,一名四十多岁的管家来报,说有一个名叫“李氏贞德休”的少年提着棒子来见。 岑绍大喜,但又很快冲着那名管家怒道,“山管家,听说你进岑家堡七八年了,为何连小药王也不认识?这种事,何需禀报?” 山管家懦声道,“当,当然认识,鱼总管早就请他进了堡,是鱼总管让小奴这么说的,他可能觉得让大少爷猜一猜更好吧……” 岑绍呵呵地笑起来,“这鱼总管倒是懂得吊人胃口,好了,你下去领赏吧。” 见山管家眉开眼笑地走了,东方鸣拍手道,“哈,黑子哥不就是炼药师?而且他还是非常非常厉害的炼药师,这下可是太好了!” 岑绍和东方鸣见到慕容酒时,此人正在殿里唉声叹气,但他看到二人后,很快来了精神。他左一句“丑大哥”,右一句“丑大哥”,神色相当激动。 当然了,“仇大哥”亦是如此,满以为这个少年很快就要提及他们的结拜之约。 回首上次见面,慕容酒在那云麓山庄之上,不仅救了岑绍,还救了山庄之内的几名家臣,于是那次分别之前,岑绍便与他相约,来日挑个良辰吉日结为异姓兄弟。 按理说,以慕容酒的性格,此时见面的第一件事,应该就是完成这桩未了的约定,可岑绍左等右等,迟迟没有听到此人提那结拜的事。 不过想来,那却是开春的事,如今都到了年尾,岑绍感慨几时,不由得摇首苦笑,笑自己自作多情,也许这个少年早就忘了那件事。 堡中的内务很多,岑绍尚未摆宴,就被要事缠上了身,便只能回头再为他接风洗尘。 慕容酒自然不会在意这些,而后则就跟着东方鸣走进了东大院。 早在两天以前,东方鸣就已住进了东大院。他的住处是一所别致的小院,院内颇大,近乎别府的大院了。里面植被多有,值在此季,仍有奇花异果挂满枝头。那儿距离岑绍所住的院子也不远,但从东大院的门口走过去,却需要不少时间,活像一条走不到尽头的大街。 这何为富贵之门,东方鸣总算长见识了,他一边走,一边说道,“岑家堡可真大,你知道吗?光是这个东大院,也只是一角哩!” 慕容酒抱着铁棒,脸上闷闷不乐,每走几步,就伴有一声叹息发出,“唉……唉……唉……” “你唉什么唉?羡慕了?”东方鸣好奇地问。 “没什么。”慕容酒踢了踢道旁的砖缘,“嘶,怎么这么硬……” 东方鸣看那砖缘一角都裂了,不禁笑道,“那可是上等的金砖,你没事踢它干嘛?这不是有毛病吗?” 慕容酒方想说话,却见院墙附近的走廊处,出现一个熟悉的身影,便冲那人高叫一声,“是不是风娃子?” 那人确实矮,确实披着火红的披风,确实就是风娃子。 一听有人叫,风娃子于廊道位置眺望东院大道,看不多时,不禁大叫起来,“呀!李兄!还真是你!” 风娃子一个玄踏高蹦,猛地跳到慕容酒身边,“李氏贞德休!哈哈!李氏贞德休!” 慕容酒竖起棒子一跺,低头笑道,“你咋又矮了呀?” 风娃子脸色骤变,“哼”地一声甩头就走。 “嗳,开个玩笑!”慕容酒将其拦住,赔笑道,“一句话就生气了?可不带你这么小气的!” “哼!”风娃子翻去白眼,“明知我有病,你却说出这种话!” “好了,小弟给你赔罪!”慕容酒拱手说完,见他手里拿着一包药,又道,“这什么药?给谁用的?” “当然是治病的药!”风娃子没好气地说道,“给我自己用的!” 第164章 无愧信念 慕容酒承蒙苗绮罗传教几月,医术突飞猛进,如今在医学方面的知识不逊当世名家。这风娃子的病症,颇似明珠的病状,但两者大相径庭,倒有一点完全相同:无非都是供血不足而引发的症状。 据苗绮罗说,明珠身兼九元全真之力,早修成了万病不侵之身,其返老还童的原因不能称之为病,只能说是秘法反噬所致。 实际上,明珠练了一种名为“娲母妙身”的秘法,其作用就是以血救人,此术极易伤害自身,比如精血消耗太多之后,则就返老还童。 至于风娃子,那就是真病了! 鉴于他幼年染病,其肌肉和骨骼难以生长,而今成年已久,身材基本定格,早就错失了痊愈的时机,此间再图根治,恐要悟得万物生长之法则,行那逆天之术。 慕容酒冒出好奇心,很想看看是何逆天之药。 风娃子犹豫了一会儿,但最终还是将药递了过去。 慕容酒把手中的追厄棒递给东方鸣,随之慢慢拆开包药纸:见是灵根碎末,小看一眼,便分出了十七味灵根;接着闻上一闻,又分出了五味灵根;随后甄别再三,确定判断无差,——拢共二十二味灵根碎末。 这些灵根的药性,他了然于胸,便摸着下巴思考片刻,“这二十二味药谁开的?其中为何要加入‘白曲参’?” “干你何事?”风娃子貌似火气未消,可他方一说完话,心中便有悔意。因为慕容酒所言,听一遍就知是内行,而他又是药王的徒弟,其医术自然了得。 也正是如此,他才意识到“李氏贞德休”不是慕容酒的本名,遂挠着头笑道,“慕容老弟,这药很重要,不能出错,你板着脸这般问,必有文章,莫非是内务所的庸医抓错药了?” 慕容酒不予置否,严肃道,“这白曲参有毒,经常服用的话,则会使人瘫痪。不过敢将此药融合其他灵根,倒是一种大胆的奇思妙想,想必不是抓错了药,只是这药……” “只是什么?”风娃子急声问。 慕容酒眉头一皱,“我承认,这药方的确是好药方,可根治的方向却不对,你不能为了治病胡乱吃药,因为此药吃到最后,你会永远瘫痪,这根本治不了你的病!你怎能病急乱投医?” 风娃子惊愕不已,“你!你说这药吃到最后会使人瘫痪?” 慕容酒将药收起,“是,这药你不能吃,我没收了,也好研究研究。” 风娃子惊出一身冷汗,眼中似乎看到了可怕的东西,“这药,这药不是我吃的,我方才只是骗你。” “不是你?”慕容酒好奇道,“不是你,那是谁?” “是,是,是……”风娃子吞了吞口水,“这药是给族长吃的!” 慕容酒未惊,东方鸣却惊得暴叫起来,“有人毒害族长?” 听此一言,慕容酒吓得后退一步,不禁看着东方鸣。 风娃子回过神后,一把夺过药,咬牙切齿道,“不行,我得赶紧通知大少爷!” …… 一间书房内,钱无庸和李长闲正向岑绍汇报云麓山庄近几月的进账情况,突然一阵脚步袭来。 一眨眼,山管家跑进书房,急禀道,“风娃子大吵大闹,说有要事求见。” “什么要事?” “没说,只说很急,很重大的事!” 岑绍一头雾水,便示意钱无庸和李长闲退下,而后就把风娃子传唤进来。 少时,风娃子夺门而入,大呼道,“少爷!少爷!大事不好!岑家堡有奸人!他要毒害族长!” 慕容酒和东方鸣跟在后面,一听“毒害族长”四个字,慕容酒的身子随之一颤,而东方鸣也是紧张万分。 岑绍听了详细经过,面色始终自若,其后过了良久,一口长气缓缓吐出。 风娃子见此,不由得双目发怵,紧盯岑绍,“大,大少爷,这毒杀族长之事,莫,莫非是你指使……” “胡说八道!”岑绍火冒三丈。 风娃子向后一缩,低声道,“那,那你为何这般平静?” 东方鸣亦是狐疑道,“是啊,巍伯伯被人下毒,你怎会这般反应?” 慕容酒双唇紧闭,定眼看着岑绍,自始至终也没有说出一句话。 面对三双充满质疑的目光,岑绍浑身发毛,但谋夺家产、毒杀老父的行径如同野兽,是为天理不容、人神共愤之事,他几乎想也不敢想,遂解释了当中情由。 原来,岑父患了一种名为“躺着死”的病,古来患有此病者,通常卧床半月,便就与世长辞,俗称不治之症。 几月前,岑父刚刚病倒时,岑家堡匆忙派人前往玄机城,请求列位尊者恩准,允岑绍回家孝守病榻。 但岑绍得知父亲患了重病,想到的不是回家,而是苦求城中的药神能够大发慈悲,搭救老父。 药神简单听了岑父的病情,感觉去了也治不活,本不太愿意白跑一趟,奈何右城辅与古城主再三相劝,末了只好赶赴岑家堡。 经诊断,岑父确实身缠“躺着死”之症,药神束手无方,说此病想要治好,那是绝无可能,若想多活几月,便要用“毒”来换。又说,那毒确实是毒,可对患有“躺着死”的人来说,其实等于没毒,用或不用,由己抉择。 于是留下药方,扬长而去。 当时玄机城并未同意岑绍回家,其实是岑父、岑母决定用药的。 听完内情,风娃子羞愧不已,连忙赔罪道,“大少爷,属下该死,属下不该往那方面去想。” 东方鸣亦露出尴尬的笑容,“绍大哥,我根本不信你会干出那等事,只是方才你的反应实在奇怪……” 岑绍嗟叹,“家父已经卧床不起,岂会在意白曲参的毒性?既有方子能救我爹,纵是再毒的药,也只能吃下去……” 风娃子忽然叫道,“不好,大夫人让我抓药,这会儿药在我手,万一耽搁,那不完了?” 岑绍猛然欠起身,厉声道,“你这混账!快!赶紧送过去!” 慕容酒见状,下意识地伸手,随之欲言又止地放下了手臂。 其实,他记得自己熟背的《苗女散札》中,就有相关“躺着死”的对症记载。许是药神也看过《苗女散札》,于是才想到了那么胆大的配药方法。 但根据慕容酒的认知,白曲参并不完美,或者说并不够“毒”,药神终究还是太保守了,要是苗绮罗医治此病,兴许能让岑父多活十年。 苗绮罗生于开元之前,可说毕生都在研究医学。 慕容酒至今还记得苗绮罗说过一句话,字字深刻,记得她说,“我苗顼族世代为医,而我乃族中圣女,于是一代代相传下来的医术集我一身,后来我又研究医学一百七十余年,生平着写的医书虽不多,但每一本都是震撼人间的医道经典,你问为师为何恨药神?哼!他偷的不是为师一人的心血,而是我们苗顼族几十代人的心血!像他那样的贼,就该千刀万剐!” 这是慕容酒质问苗绮罗之后所得到的回话,不提当时为何质问于她,可仔细回味这番话,就能明白苗绮罗的医术有多精湛! 关于“躺着死”,慕容酒想出了一个更好的对症方法,倒有几分把握能让族长多活几年。 东方鸣见慕容酒双目呆滞,不禁问道,“你怎么了?你在发什么呆?” 慕容酒回过神,先是看了东方鸣一眼,而后瞥向岑绍,他似乎有话想说,却迟迟没有说出口。 回到东方鸣的住所,慕容酒坐在小院的彩石凳上,心里久久不能平静。 为什么呢?因为岑嫣依旧受困在乱绞法寺。 半天前,殷鸦恶狠狠地掐住岑嫣的脖子,要挟慕容酒混入岑家堡杀害族长,若三日内无法完成任务,便要把岑嫣折磨至死。 他纠结万分,碍难抉择,最先想到了师父,可他记得离开乌桓之前,师父再三叮嘱,谁是鬼帅,便听谁的,不得违抗! 于是,他惟一可以仰赖的人,也只有喰魂鬼老了,可那个鬼老竟选择置若罔闻! 如今呢?他明知道自己有能力挽救丑大哥的父亲,此时不但无法行使救人的权利,甚至还要被迫杀人! 思绪种种,搅得他头皮发麻,似乎正如岑嫣说的那样,他就是被赶尸派蒙蔽了、洗脑了,——丑恶的东西,终有一天因为包藏不住而暴露本质! …… 一棵青提树下,东方鸣摘了一捧青提果,正掬给狂飙吃,这时听到轻微的啜泣声,便扔下果子,扑到慕容酒面前。 “你哭了?你到底怎么了?” “我对不起师父……” “绮罗鬼老?” “我对不起他……”慕容酒抱着追厄棒声泪俱下,“师父说,杀人和救人存乎于人,存乎于人的一念之间……这不仅是他告诉我的,这也是我爹我娘从小教我的……我从小就想成为我爹我娘那样的医者,哪怕成不了玄医,可只要能把人从疾病中解脱出来,那便是开心的事……我是医者,我不能见死不救,可我……” “救谁?你是玄医,你当然可以救人。”东方鸣还是第一次看见慕容酒哭得如此伤心,又或许上次药王死的时候,他也这么伤心过,但这一次如此近距离地看到了他的眼泪,感觉他的泪花和自己哭出来的一模一样,他为何也这么脆弱? “小公爵,我是被洗脑了吗?”慕容酒无助地问,“我为什么会跟赶尸派扯上关系?我乃堂堂玄机城弟子,怎会和骷髅教扯上关系?” “是因为节党啊。”东方鸣轻声安慰道,“我师父和你师父,还有喰魂鬼老,他们不是魔党,但他们都是赶尸派的人,这应该是他们和赶尸派扯上了关系才对。” 他眼含诚恳,像个“大哥哥”似的予以开导,希望可以消除对方的困惑。 但见慕容酒抹掉了眼泪,他赶紧眯起凤眼,“你若想起了什么难过的事,那你不妨去找嫣姐姐,你不是说,只要见到她,你就会开心起来吗?” “不行,我不能受制于人!”慕容酒弹起身,赫然发出一句极具穿透力的声音,仿佛院墙都已震穿,“我之所以为医,乃以救人为念,何时何地,我都要无愧于信念!” 东方鸣战栗片刻,见他跑向院外,不住大叫,“你去哪?等等我!” …… 第165章 回光返照 西大院的一所小院中,海棠树挨挨排排,大部分郁郁葱葱,惟有高过围墙的几株树,头尖顶着枯黄的叶子。 大夫人手拿一把剪刀,正为门边的那株海棠树剪枝,忽见小药王和一个裹着面的修侍走进院门,于是把剪刀递给身边的仆人。 她的眼圈还是有点发黑,神色也像一宿未眠那般憔悴,但此时挂着几许疑色,缓缓走到慕容酒和东方鸣的跟前。 “你们来找绍儿的吗?他刚走。”大夫人很想笑迎二人,可面部很僵硬,最后只能很不自然地提了提嘴角。 院内很香,倒不是海棠花的香味,而是来自某种香料,慕容酒仔细闻了一下,感觉里面含有几味具有提神之效的药香。 “我想看看族长。”他早年就与族长和老夫人见过多次,不禁一叹,“承蒙以前的关照,在下进门就该过来了。” “随我来。”大夫人轻声说完,则就转身引路。 在慕容酒的印象里,大夫人并非是一个不苟言笑的人,但现在的脸冷漠如冰。 大夫人走着走着,回眸叹道,“尊师的事,老身听说了,可至今仍是不太相信。你师父其貌不扬,看似平凡,可救起人来,就像个活神仙。记得他初进岑家堡时,几个家臣把他当成了江湖骗子,真是差点把他给架出去了……” 东方鸣跟在慕容酒后面,窃声道,“听上去,大夫人和药王很熟。” 快到一扇暗红色的房门前,大夫人停下了脚步,“药王乃玄机城二代尊者,我们岑家堡本来无缘与之结识,也多亏家臣无礼,有了几次赔罪的机会,久而久之,他的百草屋缺什么,就会来我们岑家堡。” 她眼含疑惑地看着东方鸣,“这位小兄弟,你的声音听上去年纪不大,为何与绍儿那般交好?敢问出身于何门?” 东方鸣不知如何作答,一时语塞。 慕容酒则笑道,“此事说来话长,不妨回头再说,现在探望族长才是紧要。” 老夫人点点头,转身指了指面前的一扇门,“你们进去吧。” 慕容酒说是来探望族长,可走进房里,却很少说话。倒也没办法和族长说话,一名贴身的仆人说,族长已经瘫痪了,或许已经没有了意识…… 仆人就像在形容一个回天乏术的重疴病人,说着说着淌下了眼泪,“内门大会的那天早晨,族长的精神都还好,谁知到了巳时,就变成这样了……” 慕容酒已经在为族长察舌、观眼…… 过了片刻,大夫人走进房间,摇了摇头,“现在的这种情况,其实几月前就应该发生,还是多亏了你师祖,于今命不可逆,就让你巍伯多休息吧。” 慕容酒像是没有听见,依旧全神贯注地为岑巍把着脉。 从脉象上看,族长的确中毒已深,全身瘫痪,兴许只有眼皮能动。 慕容酒收回手,把岑巍的小臂送回被子里,随之冲着老夫人问道,“夜间可曾留意巍伯伯的眼皮?是否颤得厉害?” 仆人听此,连忙点头,“对对对,近来更甚。” 大夫人眉头一紧,“这莫不是什么征兆?” 慕容酒淡声道,“那是白曲参的毒症发作了,骨头痒,下次再这样,可将脸巾蒸煮加热,给他擦擦身子。” 大夫人捂住心脏,忽而啜泣。 慕容酒攥住手,轻声道,“大夫人切勿伤心,在下倒有一个药方,兴许可以让族长走下床榻,只是危险性极高,可能……” 经过诊断,岑巍所患之症,的确名曰“躺着死”。 这病并非无可救药,若是铤而走险,尚有一成的机会再活三年。 他毕竟没有十足的把握,只能如实相告,“在下可以改良原先的药方,却无法改变九死一生的结果,不过族长的体质兼受百草,不会出现多大的排斥反应,兴许会有一成的希望得以康复。” 大夫人伤叹一声,摆了摆手,“老身已打算再开一次内门大会,正式把族长之位传给珍珑岛,还是让老身多陪他几日吧。” 这无疑是慕容酒最想看到的结果,或许正因为如此,他便没有多说什么,而后作揖告辞。 缓步离开院子,东方鸣见慕容酒心神恍惚,便一边走,一边说道,“你要有办法救族长,大夫人不会不试,毕竟族长现在是个将死之人。我料大夫人是不信任你的医术,但她不知道的是,你深得魔医真传,就算你现在的医术比不上药神,也能和药王比比高低了……” 听到此时,慕容酒突然驻步,随后猛地一扭头,直接冲着方才的院子跑。 “你又干嘛?”东方鸣叫道。 复回院子,慕容酒找到老夫人,见面就拜,“在下虽然寂寂无名,可确实有一成把握能让族长走下病榻,老夫人若是……” “唉……”老夫人背过身去,“休怪老身以世俗的眼光看你,但这事不能儿戏,况且你也说了,你也只有一成的把握。” “我不想留下遗憾!”慕容酒厉声说完,见老夫人仍是不为所动,便身子一松,“不错,一成的把握实在太低了,人间没有那么多奇迹发生,可能是我太自负了,以为自己一定可以……” 大夫人听到脚步及远,用最大的声音喊道,“此事,你不妨去跟大少爷说,他现在是岑家堡的堡主,他能当家。” 慕容酒神色一振,二话没说,便寻岑绍而去。 岑绍对待这件事,反倒是热泪盈眶:想起云麓山庄的那场缘分,如同是他生命的起点,他十分信任眼前的少年,更没有理由不救自己的父亲。 “贤弟,你打算怎么做?”岑绍擦拭眼泪,笑问道。 “除了白曲参之外,还有一种名为‘算命草’的灵根,此药的毒性可以剥夺人的意识,但融合其他灵根的药性,就有概率挽救你爹。”慕容酒直言回道。 “这,这个方法太大胆了……”岑绍目露忐忑,“听说兵府就是提炼此药之中的毒,以淬兵器……” 虽说如此,他还是选择相信慕容酒。 许是大胆吧,一天以后,岑巍睁开了眼睛,并且还能简单地开口说话了。 这种结果,一下子就让整个岑家堡沸腾起来,然而慕容酒毫无喜色,不住地抱住东方鸣大哭。 满以为他是激动,但这种表现有点激动过头了。 岑绍身为人子,亦没有如此激越,委实惭愧,随之吩咐鱼总管遴选吉日,要和慕容酒正式结拜。 慕容酒无心于此,哽咽道,“丑大哥,你能否把那族长之位立刻交给珍珑岛?” 岑绍不明所以,“为何?” 慕容酒眼神躲闪,“我不能说……” “不行!”岑绍一口回绝道,“家师右城辅已递来书信,严令我守住族长之位,若违抗师命,他则要收回瞿考琴,将我逐出师门!” “那我只能以身犯险了!”慕容酒咬牙说完,便拱手拜辞。 “我只是想知道原因!”岑绍拉住对方的胳膊,情切道,“愚兄并非不敢违抗师命,可总得有个适当的理由吧?” 赶尸派以岑嫣的性命胁迫慕容酒暗杀岑巍,为的不过是岑氏族长之位,若岑绍不肯让出族长之位,那慕容酒也只能独闯乱绞法寺救下岑嫣。 然而寺中戒备,恐连蚊虫也难入,非慕容酒所能独闯。 他沉默良晌,自忖已无更好的办法,只好道出所有始末。 静听慕容酒讲述着汉州的经历,以及赶尸派图谋华汲剑的计划,岑绍仿佛听到另一个世界所存在的故事,几乎每一桩事,都使他触目惊心。 他镇定思绪,左右徘徊,不知过了多久,最终扶住慕容酒的肩膀,“贤弟,其实你早该说出一切,你应该信任我这个大哥才是。你要知道,惟有我们联合起来,才能和赶尸派慢慢周旋。” 慕容酒苦色道,“其实,我一方面有了离开赶尸派之心,一方面仍想追随绮罗鬼老寻觅起死回生之法。她的医术旷世绝伦,我之所以有力挽救巍伯,也是仰赖于她,她对我非常重要,我不能没有她,岂敢背叛她?” “起死回生之法,存乎于云雾深处,你若是信,为兄便信,你不背叛师父,那么为兄就只能背叛师父了。”岑绍摇了摇头,笑道,“你想救药王,为兄可以理解,你想救岑嫣,为兄何尝不想?你的苦衷,为兄替你分担,眼下我已有了一个想法。” “什么想法?”慕容酒有点迫不及待。 岑绍顿了顿,呵呵一笑,“我那洛川的岿叔,肯为岑家堡牺牲女儿,使我深受触动,你对岑嫣是何情意,为兄也看得出来……” “大哥,我都急死了,你怎还有心思开玩笑?”慕容酒打断一声,背过身去。 岑绍收住笑容,轻叹道,“要说赶尸派想让家父死,那么家父岂能活着?”见慕容酒神色惊然,便又解释道,“贤弟不要误会,为兄打算行一个不孝之举,假传家父薨逝,以此解救岑嫣。” 慕容酒讶然,“不瞒大哥,此计小弟也想过,可我觉得……” “若拿老父做文章,的确使我心惊肉跳?此计与我来说,是为不子,但为兄不信鬼神,不畏人言,此外家父的身体能有起色,都要归功于你,而今何谈忌讳?”岑绍陡然一叹,“其实,倘把赶尸派的据点禀报给申师姐,她大抵会直捣黄龙救出岑嫣,只是小公爵求我放弃继承人之位,想必是希望赶尸派取得华汲剑救出高流等人。” 说罢,又道,“为兄思前想后,觉得冒然请出申师姐,的确很有可能害死高流他们,所以眼下只能这么做,至于下一步……” “下一步是什么?”慕容酒不禁好奇。 “下一步,为兄暂时想象不到。”岑绍耸了耸肩,而后严肃道,“但贤弟所说之种种,预示着鎏州将有一场浩劫,那高流等人的生死固然重要,可鎏州宇内的生灵就该死吗?所以下一步必须阻止赶尸派!” 慕容酒点头道,“旱魃嗜血成性,谁都知道取得华汲剑,兴许也于事无补,喰魂鬼老执着于此,小公爵也执迷于此,那都是情之所动,这不能怪他们。旱魃的修为高深莫测,如今手里又有人质为挟,就算联合玄机城,也未必可以救出明尊他们,我觉得喰魂鬼老和我师父,都在等待时机……” “他们都是高屋建瓴之辈,自然深谋远虑。”岑绍皱紧眉头,“愚兄智不出众,能力有限,如今惟一能够想到的,惟有联合玄机城共襄大计,只是那个魔头有了人质在手,已经钳制住了节党,而你和小公爵之所以为难,也是因为节党遭此变故使然。现在所有人的脚上有了羁绊,那个老魔就更不易对付。既然武不能胜,就只能多做绸缪,良计拼于众筹,真要想出一个万无一失的除魔之策,务必群策群力。” “大哥说的没错,如今有你加入我们节党,无疑是多了一份力量,所谓人多力量大,只要走一步、看一步,相信我们节党一定可以渡过难关!”慕容酒奄然笑道。 岑绍幡然一问,“为兄何时说过要入魔党?” 慕容酒将头一摇,“不是魔党,淫党才是魔党,我们是节党!” 岑绍板住了脸,没有说话,但仔细一想,于今老父亲的病情得以好转,自是归功于慕容酒,而慕容酒能够拥有此等“神力”,当然归功于绮罗鬼老,若说以前他对赶尸派怀有偏见,那么此时,倒是对节党另眼相看。 他已经把慕容酒当成了异姓兄弟,接下来如何,他也管不了妥当与否,即令岑南、岑北速出岑家堡,寻一位容貌与他父亲相近的尸首,以便后用。 岑南、岑北办事利索,当晚就已复命而归。 恰好此时,岑巍的病情又见好转,他见父亲可以活动四肢了,不觉热泪盈眶。在此之后,亦不想耽搁,遂唤来谷裕,挑出几名得力心腹,连夜就将父亲送往云麓山庄暂避。 翌日破晓,岑家堡炸开了锅,无不在说族长病愈,竟是回光返照,随后岑氏第七代族长逝世的消息不胫而走。 …… 第166章 一只肥羊 时已到了年关,还有几天就是正月,本该热闹非凡的金沙郡,由于岑家堡正在发丧,于是家家户户都要避讳。 现在郡治周边,完全看不到年关的喜庆,几乎满城挂的都是白色灯笼。 更甚是,年冬的第一场雪竟在这时飘了下来。——雪不甚大,却给这个冬天刷上了一抹白。 郡治南大门,一匹汗血大马“哒哒”地进了城。马背上坐着一名小少年,他一手握着马鞭,一手拉着缰绳,徐徐游着街,见市廛上人人素衣,沿街高楼又挂满数量不等的白色灯笼,似乎整个市廛已同天边散落的雪花融为一体。 雪是凌晨开始下的,但眼前已是一座白色之都。 这小少年看起来十一二岁,扎着一束长马尾,穿着一身锦绣海纹袍,虽说风尘仆仆,但白皙的皮肤,以及清澈的眸光,却比雪还要干净。 要说他的眉宇之间稚气未脱,其实更像是一股好奇心抑了很久。 于是,骑在马背上看不多时,他见身边走过几名行人,遂挥舞马鞭,指着当中的一名行人轻喝,“这里真是鎏州?” 喝声奶里奶气,倒不是很凶。 过路的中年男子先被马鞭吓了一跳,抬头见是一个十几岁的小子,便白了一眼。许是小少年傲慢无礼,令他很不开心,旋即“哼”地一声拂袖离去。 见中年男子涨着脸走了,小少年也不纠缠,只是挤了挤鼻子,“鎏州十三郡,有哪一郡我不知道?还用你说?” 郡治的街道非常宽,五十人并肩走,也不觉得挤,却禁止一般人骑马。 在鎏州,不管骑什么,需有“驭驶令”才行,故而市廛之上骑马者不甚多。 小少年大摇大摆的姿态,很引人注目,旁边的人都在看他:一开始也看不出他有什么特别,毕竟大家穿得都不赖;可看到他腰间挂着的美玉时,有人就觉得这个小少年不是一般的富家子弟,——那一块玉很美,却不是驭驶令! 渐渐地,关注小少年的目光越来越多,而他也变得紧张起来,但他的好奇心并没有消失,故而就在马背上若有所思。 方才进城时,城门上明明高注“金沙郡”三个大字,可城内的景象,又不像他记忆里的金沙郡,说起来还真有点陌生感,完全不像鎏州的风貌。 “唉,想我骑马挺进南淮,到了建德也问路了,向西走得好好的,为何没到玉川,反而到了金沙,莫名其妙……” 小少年懊恼一阵,不觉肚子咕咕叫,见旁边有个名曰“通食坊”的五叠高楼,便跳下马,牵往那边。 他的步伐算不上大,却有着一股豪迈,很有贵族子弟的不拘和从容,气质不与俗列。 高楼右侧的巷子里,一名三十不到的精瘦男子牵着两匹马,回眸盯了小少年很久。此人眼神很亮,耳朵很长,脸上坑坑洼洼,见小少年走至楼前,就立刻对着两匹马的屁股一拍,将马儿赶进巷子里,随后笑吟吟地迎向小少年。 待他走到小少年的马前,先伸手抓住马辔,随后就开始温柔地抚摩马头,“要不要准备上等的草料?给个三两也就成了。” “驭子手?” “嗨,是!” 这样的驭子手,鎏州到处都是,他们专替客人照看坐骑,但这驭子手要价三两,使得小少年陷入犹豫。 他没有把马缰扔给对方,而是崭露担忧之色,“三两价,是什么料?这么差的料子,当真不会吃死我的马?” 驭子手又往小少年的腰间看了看,那块亮荧荧的美玉太刺眼了。他很快收回目光,笑道,“三百两的都有,有何需求尽管说。” “吓我一跳,我还以为是什么破地方!”小少年扔去马鞭,“马虽不是好马,可只要跟了我,当然就要吃最好的料!”说罢,大摇大摆地走进楼里。 驭子手一边盯着小少年的背影,一边伸手招唤一个十几岁的小伙计,“跟我老大说一声,这位小少爷是贵客,一定要好好招待。” 小伙计尚未动步,却见小少年奄然走出了门。 驭子手见状,立马走上前,急声道,“怎么了少爷?怎么又出来了?” “走错门了,我只是饿了,不是来赌钱的!”小少年说完,就急着牵马。 “嗳嗳嗳,等下!”驭子手哈着腰说道,“不用走,要是饿了的话,我们通食坊也都有,若想吃什么,吩咐一下就行了。” 小少年估计是不想走了,不免打量一番眼前的高楼,“好吧,那你先准备一碗豆腐羹给我润润口,方才郊外的风,刮得我的喉咙直发干。” “豆腐羹?”驭子手愣了片刻,笑道,“有有有!” 再次进门,就有一个中年大胖子顶着一个大肚腩前来接引,而后把他引进一间上等的包房便走了。 包房很宽敞,正中有张黑木大长桌,上面全是赌具,小少年随便看了一眼,就把目光放在一张摇椅上。 他躺进摇椅没多久,有几名壮汉和一个英颜男子走了进来。 一群大汉子除了魁梧,无甚可说,但那英颜男子高而瘦,相貌看起来很和善,可两只手掌居然布满鬼怪的纹身,——他自称为“散钱手”,草号余一仙。 散钱手,干得是操庄的活,没什么可稀罕的,但这余一仙的赌技很了得,在鎏州相当有名。 此地,乃一赌坊。 余一仙就是赌坊里的散钱手之一。 所谓,做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 余一仙有一个非常好的习惯,那就是决不赢光客人的钱,往往会给客人留下一件足以遮羞的衣物就罢手。 这号人的目光总是往上看的,见是一个十多岁的小少年,不免有些轻视,但看小少年的装束,颇像一只待宰的大“肥羊”,便恭敬道,“敢问是哪座府邸的少爷,如何称呼?” “吃个饭,还需报家门?怕我不给钱?”小少年躺在摇椅上晃着身子,冥目说道,“不过呢,我也不喜欢‘少爷’这个称呼。好吧,那就告诉你。其实呢,我可以姓金,姑且就叫金流吧,你爱怎么叫怎么叫!” “金牛?”余一仙轻笑,“以小公子的气质,确实配得上这个名字?牛比羊大,肉也多!” “是流水的流!”这个自称金流的小少年说完,一双星目登时睁开,高声道,“喂,你叫我公子也可以,毕竟文雅嘛!但为何非得在前面加一个‘小’字?” 余一仙点点头,“那么金公子要不要先和在下玩两手?反正菜也没上,闲着也是闲着。” 金流笑道,“我没吃饱饭,就跟你玩这个,你们是不是一家黑赌坊?专门坑人的?玩归玩,吃归吃,两码事!” 余一仙又是点点头,“金公子所言极是,恕在下先行失陪。” 方才楼下的驭子手一直守在门外,见余一仙走出来,便窃声道,“你怎么出来了?赶紧宰了他啊。” 余一仙哼道,“现在的通食坊,乃珍珑岛旗下,要是对一个小少年动手,万一他家老爹找上门,很败口碑。少主说了,生意就是生意,只要口碑打好,不怕没有银子赚,从长远看,这只肥羊今日不杀,来日也是死在这里。” 驭子手边思边道,“这少爷变成了少主,少主马上又要变成族长,不得不说,他的变化也太大了,连性子都和原来不一样了,居然还从长远看……” 但有钱不赚是傻瓜,驭子手草号谭七鬼,此人身材不胖,却是“贪吃”的很,但凡够得着的门路,决不会错失机会。 先前他看出金流腰间所挂的玉佩不是玉,而是充满灵气的上等琞璧,且不提轻重多少,只从外形来看,就很像某种灵珍,至于价值,可想而知! 从别地调来一碗豆腐羹,又摆满一桌美餐,谭七鬼已有了鬼主意:若说余一仙看不上此等大肥羊,他也不是不懂赌技,兴许对付别人不够看,但对付一个小鬼,显然绰绰有余。 “来,多吃点,吃饱了,在下陪你玩几把。” “你不是驭子手吗?我的马呢?你没给我喂马啊?” “金公子请放心,咱通食坊的驭子手多了去了,要是亏待了你的马,小人就给你当牛做马!” “那行吧,反正我也吃饱了,本打算即刻上路的,但都来到了这里,哪有不玩几手再走的道理?成吧,那就跟你切磋切磋!” “哎呀,那可真是小人之幸!不知金公子想玩什么?在下也好先准备!” “对了,我想起来了!”金流白去一眼,“你一个照料坐骑的驭子手,拿什么跟我赌?我可是不玩小的!” 谭七鬼一听,可算中了下怀,不由得笑出了声,“放心,多大的,在下都玩得起,在下也不完全是驭子手,在下什么活都干,腰包鼓鼓的哩!” “吆,当真!” “当真!绝对当真!” 金流眉头一皱,脸色不好看了,“今日也没带多少盘缠,大抵也就四百万两银子吧,玩不了多大的,不知你可嫌弃?” “四,四百万两!” “你不会四百万两也拿不出手吧?” “拿得出手!拿得出手!” 金流神色一松,“那就好,那就先玩玩摸牌如何?” 谭七鬼干巴巴一笑,“容小人准备准备。” “准备什么?”金流指着一旁的黑木大长桌,“那上面不是有万眼牌吗?” “呵呵……”谭七鬼赔笑道,“小人一般出门不带钱,小人是拿钱去。但你放心,我就住在通食坊,很快就能回来,还请金公子等待片刻。” 金流打个哈欠,“那就快点吧,慢了的话,我可就要先行小憩了,也不知为何,吃饱就困,看来老毛病又犯了。” 第167章 建德赌狂 谭七鬼赔笑着走出包房之后,脸色顿时拉了下来。想他一个驭子长,每月所得的赏钱不足千两,得亏能坑会骗,一年下来才有十万两银子进账。满以为这些年省吃俭用,存下了四十万两巨资挺富裕了,没想到金流一张口,就是四百万两银子。此等数目宛若天文,本该当成一种玩笑来看,可金流腰挂的那块美玉,又当真是价值连城,于是笃定,此人绝对肥得流脂! 人言,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 沉吟俄顷,想这金流十二三岁的模样,大抵人傻钱多,容易糊弄,便直接去找一个名叫厉三山的人。 其实呢,谭七鬼有八个结义兄弟,九个人合称“草庙九友”,众位兄弟各有一个擅长的本事。 厉三山精通字画,其所画之物,无不惟妙惟肖,假使画张假银票摆摆样子,自能使出一招空手套白狼。 这主意相当不错,厉三山也觉得今日的“倒霉蛋”年纪轻轻,不像是个会赌的人,便就很快同意了。 只是呢,这通食坊如同一个租赁场地的会所,其盈利手段是从散钱手的身上索取百分之十的分成,虽说只要能够拿出本金,都能在此充当散钱手,可输了钱之后,所有赌账必须个人赔付。 故而没点技术,风险巨大,很容易赔光所有! 谭七鬼的赌技一般般,厉三山感觉不甚妥当,很想拉着他们的老大余一仙入伙,孰料余一仙正在招待其他客人。 谭七鬼急了,抓住厉三山的胳膊,“老大的赌技固然超群,可他向来谨慎,不会砸了自己的饭碗。他不下手,我可不能放过。你要犹犹豫豫,那就替我画出几张银票,回头我给你五千两好处!” 厉三山艾颜之貌,年纪比那余一仙还要年长,听说金流那小鬼张口闭口,就是百万之数,想必大有来头,而他的老大余一仙行事沉稳,自不会强吞这笔横财,便道,“估计老大不会惹麻烦,但这泼天富贵喷了下来,不端盆去接,委实不合适……” 草庙九友都是巨持,其中就数谭七鬼和厉三山的修为较低,那谭七鬼脑子灵活,自是饿不死,可厉三山活得很拮据,常要其他兄弟接济生活。 说来可叹,他虽有极好的画功,可鎏州最不缺的就是画师,况且他的画没有神韵,缺乏艺术价值,惟有来了灵感之后,才能画出一两幅佳作大卖一笔。除此之外呢,他就只能伪造其他大师的墨宝谋生。 画银票,对他来说都是小事,倘不仔细甄别,几乎很难辨出真伪。 然而伪造银票是重罪,万一败露,轻则也要在刑院的大牢里惨渡余生。 可能四百万两银子太诱人了,厉三山袖子一撸,只用了须臾,便将四张一百万两的银票画了出来。 转而走进包房,却听摇椅那边响着沉沉地鼾声。 “早发现这小子就好了……”谭七鬼看着金流轻轻叹息。 “这可不是荒郊野岭,你别乱来。”厉三山冲着谭七鬼警声道。 谭七鬼等不及了,不由得伸出一双大手,“公子,公子醒醒……” 金流侧了个身,依然闭着眼睛,“爷困着,别吵,不然砍了你的头……” 厉三山混迹鎏州十几年,譬如各郡的名流,也见了十之八九,他此时对着金流左看右顾,感觉这个小少年很像一个人,奈何怎么也想不起来。 “像谁呢?”他捻着胡须,崭露愁色,“这‘金流’绝对不是他的真名,要是岑氏中人就坏了,莫非是建德郡公爵府的人?” “这通食坊也姓‘岑’,何惧岑崀?”谭七鬼不屑道,“就算岑家堡的人在此赌输了钱,也不能赖账。”他用手背拍了拍厉三山的胳膊,“我们要是赢了他的四百万,通食坊一天就能进账四十万,你说少主要是知道了,会不会一喜之下,直接把通食坊交给我俩打理?” 厉三山负起手,“你想多了,你就算每天进账一百万,也是一个二流货色,怎想取代周坊主?” 大约半个时辰过去,金流伸了个懒腰,打着哈欠睁开眼,见谭七鬼来了,便道,“银子呢?准备好了吗?” 谭七鬼看了看厉三山,谨慎地掏出银票,“带,带来了。” 金流微微一看,欠起身,“既然有钱,那就开始吧,先从摸牌开始玩。” 谭七鬼和厉三山相顾一眼,没想到这小鬼居然不验赌资,是时有点不太相信。 厉三山担忧起来,“会不会,他的也是……” 谭七鬼有了防范之心,便笑呵呵地问道,“公子,不知你的银票呢?” 金流回眸白了一眼谭七鬼,“我进任何赌坊,也无人敢问这句话,你倒是第一个!”一句话脱口,又觉得对方谨慎一点并无毛病,便就掏出岁囊,欲把银票取出。但手指刚刚伸进岁囊,就已皱起眉头,“呀,瞧我这记性!我竟给忘了!那钱,我在建德花了……” 闻声,谭七鬼和厉三山眼神一狠,似乎想把他剁了,然而很快,谭七鬼笑道,“不妨事,不妨事,你不是还有一块玉佩吗?” 金流低下头,看了看腰间的玉佩,随之瞪向谭七鬼,“这东西,你一个驭子手也敢想?你真是不想活了!” 谭七鬼脸色一沉,“那你没钱,怎么跟我赌?” 金流拿着岁囊继续掏,“没钱就不能赌了?我光一只岁囊,就是五线规格,难道换不来十个通食坊?” 不一会儿,两颗红色的球状物品出现在他手里。 谭七鬼和厉三山看直了眼睛,见那两颗珠子拳头般大,很像手里把玩的掌珠,然而更像是法宝。 金流轻轻笑道,“这一对‘龙眼珠’呢,属于三色法宝,我当初花了九百万两银子买了此物,现在跟你们兑换四百万两银子有无问题?” “三色法宝?”厉三山立即接过一颗看了个仔细。 谭七鬼也将一颗接过来认真端看,“嘶,还真是……” “我的东西还有假吗?到底行不行?”金流有点不耐烦了,“要是不行,我就赶路了,我又不是很想跟你们赌!你们这小家小店,可没那么大的吸引力!” “行!” “行!” 厉三山和谭七鬼几乎异口同声。 金流听此,便主动坐到了赌桌前,“其实我也可以当散钱手,若你想坐庄,我也没意见。” “我来坐庄!”谭七鬼夺过厉三山手里的那颗龙眼珠,随之一并收到衣衽里,接着就把大长桌上的那副麻将似的万眼牌挪到自己身边。 摸牌,摸的就是万眼牌。 此牌长方之形,半指多长,厚度将近半寸,一副牌数量不等,共分十个等级:最少有七十二张牌;最多七百二十张牌。 每张牌都有密密麻麻的点数,以七十二张牌为例:每张牌少则一点,多则万点,其点数均不重复。 庄家负责洗牌,洗完牌需要分一半牌给闲家,然后双方将牌的正面朝下,用手摸出牌的点数,——摸清点数是为摸牌的精髓,若有一方无误地报出点数且用时最短,即为赢者。 通食坊的万眼牌就是七十二张牌,乃最低的等级,也是最标准的等级。 谭七鬼站在金流的对面,他先将一副牌洗了一遍之后,随之列成两排,又分出一列,于桌子的这头,推到桌子的那头。 金流见一列牌稳稳当当地滑至面前,呵呵一笑,“瞧你洗牌的样子,想必是会玩的。”话音落去,就把一只手掌伸到牌上,“那我就露一手了。” 其实,摸牌的时候,眼睛必须盯着对方,以确保彼此没有作弊。 “第一局赌多少银子?”谭七鬼突然发问。 “先来一百万试试你的深浅。”金流说道。 “好,那就赌一百万!”谭七鬼笑着说完,接下来猛然一叫,“开始!” 当然了,他是庄家,他随时可以喊开始,这往往可以摸一个措手不及,进而抢占先机,于一开始就建立一丝优势。 而他方一说话,也确实比金流先动手了,几乎一个眨眼之后,就将一张牌的点数给摸清。 可是,令他没有想到的是,金流竟然迟迟没有动手,似乎还不知道已经开始了似的。 他不禁好奇,“你怎么还不摸?莫非耳背?” 金流看了看周围,冷冷一笑,“何必着急?赌博嘛,当然需要制造一点紧张的气氛,否则很没意思。” 这要是输了,输的可都是白花花的银子,谭七鬼也不管他搞什么名堂,只顾着自己摸牌,“一千三百五十……三千一百六十……四百三十二……九十七……” 金流见他速度有点慢,不禁打个哈欠,“就这?” 这小鬼如此冷静,让观战的厉三山倍感惊奇,不由得捏了一把冷汗。 但见谭七鬼已经摸到二十二张牌,这对面的金流居然还不摸牌,厉三山想不多时,眼睛猛然一愕,“莫非,莫非这小子是‘建德赌狂’韦慎?据说韦慎的个头不高,却是猖狂至极,总能以绝对的劣势扭转乾坤……” 想到此,遽然汗流浃背,“这小子如此沉稳,不像是个孩子……他,他绝对是用了什么方法加以伪装,这难道真是一个套……” 谭七鬼听了厉三山的话,亦是紧张起来,可他又发现自己只剩三张牌没摸了,不禁轻喃,“难道手握如此之大的胜算,也无法取胜?” 摸牌在于精确,不能为了追求速度而摸错牌,因为只要摸错一张牌,对方便无需在意时间,只需正确地摸出所有的牌即可获胜。 也只有双方全部无误时,才以时间论胜负。 如今谭七鬼稳操胜劵,惟一输的可能,便是自己摸错牌了。 “你在想什么?”金流笑道,“方才摸的还挺快,怎么越摸越慢了?” 这句话刚刚说完,谭七鬼已将最后一张牌摸完了,他哈哈大笑起来,因为只要报出最后一张牌的点数,他就能赢! “八千四百五十六!”为了稳妥起见,他大声地报出了点数,随后翻开手中的牌,“承让,承让,这一局看来是我赢了!” 最后一张牌上,全是密密麻麻的小黑点,几乎比那芝麻粒儿还小几十倍,即便盯着牌数,想必也数不清楚。 诸如此类的赌术,若非炼士,根本无法涉猎! “公子,我们通食坊可不允许耍赖!”谭七鬼抱起双臂,龇牙笑道。 厉三山也在此刻捋着胡子大笑起来,“韦慎,韦慎,哎呀,好一个韦慎啊,真是把在下的冷汗都给吓出来了!” 第168章 死亡之数 关于韦慎的名字,鎏州赌界无人不知,此人有两个名号:一曰“建德赌狂”;又曰“戒赌大士”。 可能太过于自信,韦慎颇爱后发制人,而跟他切磋过赌技的人呢,现在都无不过着穷困潦倒、颓废失意的生活。 金流托着腮,眉毛忽上忽下,“你这驭子手,恐怕是个外行,你怎么知道,你方才说的数字全对?” 谭七鬼脸色唰地一变,“你什么意思?” 金流敲着桌子,“其实让一局,倒也无妨,但三十六张牌,三十六个数字,记起来也不轻易,你若说出来,我便认输。” 谭七鬼看向厉三山,“报给他听!” 厉三山愣了片刻,“你,你,你又没说让我监数……” “这话说的……”金流下巴一滑,差点磕到桌子上。他靠住椅背,抱起双手,陡然一叹,“我见这里没有监场手,担心胜之不武,便没有摸牌。” 谭七鬼愤怒地瞪向厉三山,“你是不是蠢?” 厉三山反眼怒道,“老七,请注意你的言辞!这事儿,你可没跟我说!我方才完全就没考虑这件事,我还以为你能记住!有哪个散钱手记不住这种事?分明是你自己业余!” 金流摇了摇头,“一百万两而已,何必争吵?就你们这点赌品,还想跟我玩?真没意思,我不玩了。” 见金流要走,谭七鬼心有不甘,赔笑道,“公子,怎么会呢?这通食坊,可是珍珑岛旗下的产业,远近都有口碑,是在下疏漏了!” “珍珑岛?”金流皱起眉毛,“哼,那你是不是还想赌?” “是!”谭七鬼毅然脱口。 “那就别墨迹了,我怕影响我的行程。”金流坐稳身子,双拳捶向桌子,“咱们一局定胜负,这局就赌四百万两!” “四百万?”谭七鬼不禁惊然。 “不急,不急,慢慢来!”厉三山赧然道,“没必要,没必要!” “四百万很多吗?”金流不屑地问了一声,随之又道,“我已在此耽搁了两个时辰,可不想继续浪费时间,若你们不愿意,那就只好等待下次了。” 这小子先失一局,竟敢加注,厉三山觉得此人不简单,于是心里有了退缩之意,“要是金公子另有行程,回头有的是机会。” 谭七鬼可不乐意,便向厉三山啐了一口涂抹,随之高声一喝,“什么下次?就这次!金公子,你要是想一局定胜负,在下就陪你一局定胜负!” 厉三山抹了抹脸,切齿道,“老七,贪吃也要有分寸,你可别糊涂!” 谭七鬼走将过去,盯住他的眼睛,“你可知道,你方才害我丢了一百万两!那可是一百万两!你等着!这笔账回头跟你算!” “要赌,就去叫一个监场手过来。”金流说完,又摆了摆手,“不,还是叫两个吧,毕竟你们这个通食坊轨制松散,业术不精,还是严谨一点好。” 正说着,余一仙走进了包房。 他方才路过这里,正好听见了金流的话,而他自不想听到“规制松散”、“业术不精”这种话,便道,“谭七鬼和厉三山称不上散钱手,不能让他们坏了我们通食坊的口碑,你要想赌,在下陪你玩玩如何?” “无所谓。”金流闷哼一声。 说到赌技,余一仙至少是金沙郡闻风丧胆的人物。谭七鬼和厉三山听到此时,这下子信心十足,感觉可以高枕无忧了。 “赌四百万未免少了!”谭七鬼哈哈大笑。 “确实少,确实少。”厉三山捋着山羊胡苦苦一笑。 余一仙站到桌前,冲着身后的七名壮汉使了个眼色。 金流瞥去一眼,别的什么也没看,只见一名壮汉拿出一张计时用的符箓甩开,忽地淡然一笑,“这倒像个样子了。” 符箓甩开,化成两只蟾蜍,它们从一名壮汉的手里跳到桌上后,便一蹦一蹦地跳到金流和余一仙的面前。 余一仙拍了拍桌子,将一副万眼牌震上三尺有余。 但见那些牌旋转几圈之后,便就整齐落到桌上摆成两列。 随后呢,余一仙对着两列牌隔空一推,却见一列牌沿着桌面极速而去,直至滑到金流的面前方才停下。 金流看着旁边的蟾蜍,伸出一只手掌浮在蟾蜍的头顶,在听到“开始”二字后,他的手掌立马对着蟾蜍轻拍一下。 一刹那间,蟾蜍发出一记“嘶”声,此声冗长不断,连绵不止,活像肚子破了一个小洞,正在漏气一般。 与此同时,摸牌已经开始了! 却见金流和余一仙的右手不停地动,摸牌的动作奇快无比,而双方念出的一串串数字从未间断。 “五百三十二、七千零八十、九百一十五……” “一千零一、一千零七、九千零八十……” 谭七鬼和厉三山看傻了,直到现在他们才明白,这个金流果然深藏不漏,其摸牌速度简直令人崩溃! “这么快!”谭七鬼咽了咽口水,“幸好,幸好老大来了……” “真险……”厉三山擦了擦额头的汗,“差点就惹出乱子了……” 可是呢,这两个人高兴了一阵子,却发现形势不对,——谁能想到金流的摸牌速度,竟然完全碾压余一仙! 余一仙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压力,不由得冷汗直冒,因为对方的实力太强了,彼此之悬殊,简直相差好几个档次! 于是乎,当他摸到第二十三张牌时,金流已经摸完了所有的牌。 按规则,摸完牌之后就要拍一下蟾蜍的背,以便终止“嘶”声。 实际上,那“嘶”声就是记录时间的方式,——比如对比两只蟾蜍的叫声长短,便知晓谁快谁慢。 金流抱住双臂,也不去拍蟾蜍,只笑道,“在速度上,显然我更快,然而这也不能说明我赢了,要是我摸出的点数不对,而你又全对了,那么我肯定就输了。你别急,你慢慢摸,没准我有一张牌摸错了呢?” 余一仙停下了手,呆滞地看着桌面上的万眼牌。 这大冬天的,天也不热,但厉三山和谭七鬼的汗,却是无比的多,想必已经慌到了极点。 谭七鬼警声道,“老大,慢慢来,千万不能摸错了……” 厉三山已然禁噤,其颤抖的嘴唇,愣是吐不出一个字。 场内的七名壮汉,也都脸色苍白,但当中有个更壮的汉子走了几步,凑到余一仙的耳边,窃声窃语,“师父,这万眼牌是你的绝活,在这金沙,有谁比你更会玩这个?这小子比你快,想必一定摸错了几张牌,这种事又不是没有出现过?” 余一仙觉得也是,遂又开始摸起牌,而他现在,几乎每张牌都在仔细地摸。 此时此刻,他也不着急了,便对最壮的那名大汉命令一声,“费馗,去检查一下他摸的点数是否全对。” 费馗人高马大,——确实肥,确实魁! 见费馗“咚咚咚”地迈步走来,金流笑道,“我还以为你们会说计时符失灵了,又或你们忘了数字,但三十几张牌,我自然记在脑子里。” 余一仙终于摸完了所有的牌,他愣了一会儿,“在通食坊,决不会出现你说的那种事,但你摸的牌,未必全对。” 费馗点点头,很同意似的,忙把大肥手伸向金流面前的蟾蜍。 那蟾蜍也有记牌之妙用,只要拍其背,即可报出方才的点数。但费馗拍了好几下,那蟾蜍始终没有任何反应,而后不久,一缕青烟升空,竟然一下子消失了! 金流眉头一紧,旋即笑道,“呵,还说不会失灵?这又作何解释?” 余一仙先是一惊,其后嘴角一扬,“在下刚才送客时,正巧路过这里。这符箓是招呼那位客人的准备。他赌的不大,也才几万两,所以准备的计时符乃两色氚符。你刚刚摸完牌不拍蟾蜍,蟾蜍便一直流逝灵气,而今灵气耗尽,实属正常,这怪不到我们通食坊的头上。” 金流昂首看向顶格,拍着下巴,“言之有理,我倒是没想过此事。” 余一仙收住笑容,严肃道,“那么金公子,这样的话,如何清算点数?这错在于你,非在下之过,你要是记不住刚才摸的牌,按任何赌坊的规矩,都是庄家赢。” “你们不是记得?”金流笑道。 “你也知道,记这种事,赌坊没义务,一般都是客人自己记,或者提前找个信任的监场手帮忙记。”余一仙说完,神色轻松不少。 “你说的没错。”金流抿抿嘴,思考一会儿,“第一张,五百三十二。” 费馗听此,翻开第一张牌,而后看了一个眨眼,“没错。” 金流又道,“第二张,七千零八十。” 费馗很快翻开第二张牌,但由于点数太大,他看了很久,才将头一点,“这一张,也没错。” 金流有点不耐烦,“你验牌速度如此之慢,怎么能当监场手?” 费馗脸上一红,“我,我新来的……” 一般赌钱的客人没有这般惊人的记忆,余一仙见这金流身无玄腑,不像炼士,便道,“把牌拿来,我亲自验牌。” 余下还有三十多张牌,金流反掌一推,忽将所有的牌呈到余一仙面前。 “你是炼士?”余一仙有点慌了。 金流不答,只报道,“九百一十五、三千零四十、六千六百四十二、五千四百三十一、九千九百三十三……” 金流说一个,余一仙看一个,待他看到第三十五张牌时,所有的点数准确无误,而最后一张牌,乃“四千四百四十四”,金流已然报出。 余一仙不敢验牌了,因为只要点数无误,那么今日必是死路一条。 这“四千四百四十四”之点数,仿佛就是一个死亡之数,一想到要赔四百万两银子,他几乎闻到了死亡的气息。 此时此刻,厉三山和谭七鬼脚都软了,他们根本无法承担如此之大的金额,即便草庙九友倾家荡产也无法赔付一半。 “倒是验牌啊!”金流的耐心已经枯竭。 第169章 两块令牌 或许,最后一张牌有误,余一仙想到此,目光顿时聚集在最后一张牌上。 但他看不多时,眼睑随之颤抖起来,——因为那点数分毫不差,正是四千四百四十四! 四百万两银子,何以赔付? 余一仙木然地呆滞起来,感觉此生走到尽头了。 厉三山见状,不禁屏住呼吸,冲着余一仙小声一问,“如何?点数对吗?” 谭七鬼看了老半天,这会儿一屁股瘫倒在地,“完了,全他妈完了……” 余一仙看了看金流,又看了看费馗,而后将最后一张牌攥成粉末,“天外有天,人外有人,在下输了……” “认输的话,就拿银子出来吧。”金流面无一色地说完,便向地上的谭七鬼投去目光,“那对龙眼珠是否应该还给我?” 谭七鬼扶着桌腿站了起来,随之很不情愿地把一对龙眼珠交还回去。 余一仙看到那对珠子,眼睛闪过一丝异样的光,似乎一个想法正在酝酿。 金流收好龙眼珠,又冲谭七鬼伸出手掌,“银票怎么不给我?快把你的银票拿过来,我要赶路了。” 认赌服输,纵然余一仙拿不出五百万两银票,可他倒是能够拿出一百万两银子,本想与之商量一下,却见金流拿着一只五线岁囊。 此物乃是至宝,天下间但凡四线以上的岁囊,都是一位名叫“商罄”的灵珍师所缝制,可那人早就死了,而今五线以上的岁囊已然无价。 见谭七鬼迟迟不动,金流攥着岁囊,大步走上前,“快点!” 伪造银票是重罪,而伪造四百万两银票就是死罪了,厉三山感觉不能交出,便走到余一山面前,苦着脸说道,“老大,你要不,要不同他商量一下,万一出了岔子,我们……” “老七!”余一仙瞪向谭七鬼,“快给他!” 听此,谭七鬼浑身一抖,颤颤巍巍地掏出了银票。 金流一把夺到手里,随后装进岁囊,“要是我不赶时间,可以再跟你们玩几把,但现在刻不容缓,我得赶紧上路了。” “金公子去哪?”余一仙强颜笑道。 “去哪?”金流皱起眉头,思考着说,“可怪,我从建德官道一直往西,本来应该到了玉川才对,为何会到金沙?” “建德官道无岔路,但清河县那边有座大桥,从东往西过了桥头有两条路,其实那小道才是通往玉川的路,你要是走上了大道,必然会到金沙。”余一仙解释道。 “我以为大路才是!”金流恍然大悟,“怪不得,怪不得!” “但是,你不问路吗?即便走错路,也有机会掉头才是,毕竟到达金沙郡治,需要横穿好几个县。”余一仙感到费解。 “没空问。” “为何?” “杀人。” 余一仙眼睑一动,“你这小子真会开玩笑。” 金流向着门外而去,“我哪有时间跟你开玩笑,走了!” …… 在岑家堡那边,岑巍的丧事正在如火如荼地进行着。可笑的是,云麓山庄这边,他已经可以下床走动了,只是腿脚尚不利索。 苍穹山正当顶上,他望着云海磋叹,“前几日,老朽还是病死之躯,于今竟然痊愈了,如此神奇之事,决非人力所能为之……” 慕容酒端着一口空碗,站在他的身边,见他按着自己的心脏,便担忧道,“晚辈并非神仙,望巍伯注意身体。” “不错,乐极生悲,人间时有。”岑巍苦笑一声之后,又说道,“听说我的遗体下葬之后,岑敖就要正式成为我们岑氏的第八代族长了,此事真快,恐怕新年一到,岑家堡再也不是岑氏嫡宗,再也不复从前……” “巍伯,你真的愿意舍弃族长之位?”慕容酒疑声道。 “那族长之位,等同是老朽攘窃得来,只要有利于岑氏,自是无关紧要。”岑巍摆手说完,又啧啧称许道,“倒是岑岿那个人,把一双女儿看得比命还重,没想到竟然舍弃女儿,支持我们岑家堡……太难了,恐怕做出这个决定以后,他整个心都碎了……不说别的,仅凭这一点,老朽也会全力挽救岑嫣。” 慕容酒看着云海微微一笑,——如今岑嫣得救,倒也如释重负了。 有趣的是,殷鸦和侯白不但放了岑嫣,并且还在旱魃的面前表彰慕容酒,说他做事很利落,于整个计划立了大功。 此举或是为了讨好苗绮罗而为之,然而慕容酒并不在意,毕竟旱魃赏的三株“黄蓬土莲”,已由两位鬼帅送到了他的手里。 这三株药植都是绮罗天之物,而之前绮罗天大量挖采药植,原来都被旱魃用来赏赐“鬼差”了。 在绮罗天里,黄蓬土莲并不出众,可放到外面,一株就是无价之物,几乎没人买得起。 此药乃十一种万年灵根嫁接,内中的灵气虽不多,可它对于伤口愈合具有神效,兴许炼成药膏,可使皮肉瞬间再生。 近来几日,为了更好的照看岑巍的身体,慕容酒遂了岑绍的心意,住进了云麓山庄之中,只有采购药材时,才会亲自下山一次。 这事儿,是肥差,——因为岑绍给了他一块“黑岑令”。 云麓山庄哪里都好,就是药炉太差,由于药材用尽了,他一来想找个药炉炼药,二来想选几味更好的药,便就带上黑岑令下了山。 …… 一家名曰“宝芝堂”的药材铺中,东方鸣牵着狂飙参观着店内。 狂飙被一根麻绳栓住了跗跖,此时犹不老实,竟把一个小女孩吓得哇哇大哭,于是几名客人“哼”地一声扬长而去。 老板追出去赔罪,回来的时候始终瞪着东方鸣。 慕容酒正看着柜台上摆放的几株干药材,这时回眸一看,见那付老板老气横秋,对着东方鸣直翻白眼。 他学模学样,也朝东方鸣白了一眼,“让你把它丢在山庄,你就是不听。” “也不能全怪它,是小女孩先摸它的头,我早提醒了……”东方鸣想起小女孩的委屈状,此时也很内疚。 见药铺之中还有不少客人,慕容酒摆摆手,“出去,你在外面等我,这要砸了付老板的生意,下次怎好意思再进门?” 付老板七十多岁,银须银发,面容相当和蔼,就是板着脸的时候像要吃人。 不过呢,此时听了这句话,付老板立时笑了起来,“现在大少爷是堡主,是家主,也是门主,他把‘黑岑令’交给你,老朽又怎敢拦你们?” 话是这么说,可他看见东方鸣走出药铺,也没拦着,似乎早想把这个蒙面小修侍扫地出门。 说到黑岑令,那等于是岑氏族长的信物,但凡亮出黑岑令,慕容酒好比有了一块花不完的银子。 准确来说,只要手执黑岑令,便可在岑氏旗下的任何店面任意消费,却说岑氏旗下的产业包罗万千,大小商铺以沙来计,也能装满一麻袋,着实受用无穷。 可惜的是,——岑家堡再过一段时间,就不是嫡宗了,于是这块黑岑令很快就要上交珍珑岛。 “万年的没有吗?”慕容酒拿着一株名为‘几时寒’的干药看了又看,“这千年的不好用。” “有。”付老板顿了顿,摆出为难的样子,“在这拿走万年的药材,必须要请大少爷亲自来一趟。” “什么意思?”慕容酒眉头一皱,拍着黑岑令,“你怕我的令牌是假的不成?” 黑岑令,乃琞璧打造,表面光滑如玉,洁白无瑕,当中的黑“岑”大字镶了金边,几乎无人可以仿制,而且如何辨别真伪,付老板当然知道。 他笑道,“令牌不是假的。只是万年药材很珍贵,一旦有客人来买的话,就需要和族长会晤,这是规矩。”说罢,不由得一叹,“现在族长不在了,大少爷当起了家,那么自然要让他过来一趟。” “做生意做成这样,不觉麻烦?”慕容酒感觉付老板的话很有问题,毕竟他在鎏州也混迹很多年了,也不是别人说什么就是什么。 “药材生意,利润很大,风险也很大,万年药材太贵重了,而岑氏的规模已经没有扩展的余地,现在都以守业为主,决不做亏本的买卖,若是风险太大,有违宗旨。”付老板说得委实恳切。 慕容酒笑了笑,“你知道我是谁吗?” 付老板捋捋胡须,“这还用说,那肯定是大少爷的亲信。” “我复姓慕容,单名一个酒字,乃玄机城一代尊者药神之徒孙,你可听过?”慕容酒铁棒一竖,昂起头颅。 “嘶,你就是,就是小药王?”付老板瞪大了眼睛。 “我师父药王经常买药,以前虽没有走进这间小店,但那些大药铺的老板谁不认识他?为何他们那里都没有这等繁琐的流程,你这里却有?”慕容酒质问道。 付老板拱起手,赔笑道,“药王大名鼎鼎,老朽即便没见过,也听人描述过,如是那般大人物驾临小店,自然不需要过问族长。” 慕容酒看了看黑岑令,笑问道,“那付老板的意思是说,我现在手执黑岑令,也是小人物喽?” “唉……”付老板又是拱了拱手,“不瞒小尊者,黑岑令只有一块,虽说你的黑岑令不像伪造之物,然而老朽确实起疑。”一句话说完,忽从袖子里掏出一块黑岑令,“你看,我这个也不似仿品。” “你也有一块!”慕容酒接过他的那块,随之进行了对比,“别说,真是分毫无差,就连溢出的灵气都是丝丝入扣,难道黑岑令一公一母,有两块?” “什么两块?怎会有两块?”付老板苦笑一声,又叹道,“方才有个小少年在我这儿拿了一株万年黄须根,他前脚刚走,你这后脚跟了进来,你说我信谁的?” “这……”慕容酒挠了挠头,一时无语。 “这太像了……”付老板拿过两块黑岑令,一边对照,一边说道,“但凡这东西亮出,老朽也不敢扣留啊,可那小家伙一开始拿出了一张一百万两的假银票,我是害怕他的黑岑令来路不明,才将其扣留,这本打算派人送回岑家堡陈说详情,没承想你后脚跟进来了,哎……” 第170章 追拿骗子 说着说着,走进来五名刑院的刑侍。 这付老板真是一个老滑头,在慕容酒亮出黑岑令的那刻,他就悄悄派人前往刑院报案。 不过呢,慕容酒的黑岑令如假包换,现在付老板也意识到了他的身份更可信,所以主动跟那五名刑侍解释了一番。 “一场误会,容老朽禀陈经过……” 五名刑侍握着腰间佩刀,无不仔细聆听。 听罢,当中四十多岁的史刑长打了一个饱嗝,正色凛然道,“这他娘的,都敢光天化日之下来此行骗,竟还伪造巨额银票,这桩案子真不小!”说罢,对着身后的四名刑侍喝道,“走,抓到此人,我们有望升职了!” 慕容酒收起所要的药材,追到门前,“连黑岑令都能造出来,来头肯定不小,我也跟过去看看!” 史刑长颇为高兴,“听说小药王是六混巨持,这修为比我都高,要是协助我们办案,那太好不过。” 听这口气,慕容酒倒觉得这个史刑长能力一般,毕竟六混巨持的事儿,已是去年春天的事情了,今年都已到了年尾,他手里的消息竟然还没更新…… 但看史刑长的修为,也不过是四混中期巨持,至于身后的四名刑侍,也不外乎一混前期小巨持,似乎这伙人的办案能力确实很一般。 他方才就闻到史刑长的身上散发着一股很浓的酒味,不觉摇摇头,“那得快点,晚了耽误史刑长喝酒可不好。” 史刑长摆摆手,“我刚在街头那边正喝着,突然听一个同僚说起此事,因怕耽误案情,便率先赶了过来。” “怪不得。”慕容酒点了点头。 “怪不得什么?”史刑长莫名其妙地一问。 慕容酒没有解释,只道,“既然那小骗子骑马往城西跑了,此时办案要紧,你们先走,我随后就到。” 见五名刑侍急慌慌地迈出店铺,东方鸣拉着狂飙大步走到门前,张口就问慕容酒怎么回事。 慕容酒拉着他一边走,一边说。 这不听不要紧,一听吓一跳,东方鸣喝道,“只比我大几岁?那么大胆!那我们赶紧跟上!我真想看看是谁!” 慕容酒笑道,“别急,我们跟着史刑长他们就行,不然下一波刑侍到时,不好接应上。” 东方鸣疑问,“下一波刑侍?” 慕容酒哼道,“那小骗子一手拿着伪银票,一手拿着伪令牌,如此公然行骗,肯定不是一般人,方才我见史刑长的修为一般般,想必是立功心切,所以自发接了案,等下肯定还会有其他刑长尾随跟来。” …… 金流驾马出了城西大门,嘴里还在咒骂通食坊的余一仙。 要不是经过一家药材铺,欲买一些药材备用,他断然不知银票是假的。 四百万两假银票倒没什么,可恨的是,——为了不节外生枝,他把自己的黑岑令也给搭进去了。 他的目的地是翼州,此行尚有不少路程,他无暇理会旁事,只好骑马赶路。 不意行到一个路口,见一条茂林大道走到尽头,惊现一座山:那山不高,当中有一峰略微凸起,山额壁上悬着一只狰狞可怖的怪眼。 听向导说:要去翼州,水路最近,若不走水路的话,须从玉川那边走;从金沙郡治赶往玉川呢,路程还很远,至少要经过三个县,——从此过去第一个县,就是天石县境内;只是深入县内,有座吊睛山不好走,那儿常有命案发生,上次就有一名安保行的会长在那遇害…… 他见眼前的山确实透着一股子阴森之气,兴许就是什么吊睛山。但他不怕,抬手一鞭子,就朝马儿的屁股猛抽下去。那马儿“嘤嗡嗡”一声嘶叫,貌似扭头瞪了他一眼,接着就“咈哧咈哧”地朝着吊睛山狂奔。 可行至一条谷口,尚未看清谷内的道路是何模样,却见十几名彪形大汉跳将出来,将他的马儿迎面拦住。 金流高举马鞭正要问话,忽见余一仙、厉三山、谭七鬼相继出现,而他们三人的身边更是多出了六名四十多岁的巨持。 此乃草庙九友齐聚一地,面孔一字排开,正是:余一仙、尤二蛟、厉三山;阚四方、裘五杀、臧六尸;谭七鬼、立八威、尚九天。 九个人冷若冰霜,寒风吹向他们的衣袍,发梢乘风飞舞,尚未说话,其后的十八名虎彪大汉登时冲着金流杀将上去。 金流见此情形,果断祭出法象。 只见一股憾山劲由拳而出,看似无形无色,然而空气之中仿佛有浪花的波纹存在,——刹那间,一股股玄劲亦如浪涌,一波一波地席卷十八名汉子。 这一彪大汉几乎全是力士,当中最壮的费馗甚至到了巨持位。他们感觉金流的玄功有些诡异,却也只是撼山劲,于是一个个握紧拳头,直接双臂交叉运气挡却。 确实,这玄功看似特别,却无独到之处,威力亦是一般,故而不痛不痒。 “怎么?通食坊不准客人赢钱?”金流厉眼看向余一仙。 余一仙愣了一会儿,轻笑道,“要是四十万还好说,可四百万两银子的话,那就必须过来讨个说法了。” “嚎,不是说你们通食坊乃岑氏旗下产业,口碑向来不差的嘛!怎么也干出这种败坏声誉的事?你们这种做法,往后不打算继续做生意了?”金流高坐马背,晃着马鞭笑了笑。 “生意岂能不做?要是不做生意,为何选在荒郊野外下手?只怪你这小鬼太年轻了!”谭七鬼冷笑道。 金流闷哼道,“你们输了钱,赔给我四张假银票也就罢了,怎还主动找上我?好像是我坑了你们什么似的。” 余一仙双手负后,淡声道,“此事,确实是我们理亏。” 金流见他们也不好惹,便懒懒地说道,“区区四百万,我也不在乎,而今你们只要让开道,此事大可以一笔勾销。” “给你一个小鬼让路,是何说法?”余一仙不禁笑了起来,“伪造银票是重罪,我等需要你的人头保平安,希望小兄弟能够理解。” 其实对付一个小鬼,余一仙一人就行了,然而草庙九友齐聚一堂,一听谭七鬼之描述,感觉金流的身上浑身都是宝,都想看看此等“金牛”有何不一样。 此时,看他腰间挂有一块很不寻常的美玉,他们的眼睛有如泛起荧光,于是一股杀人的念头就此喷发了! 谭七鬼等不及,待手中的纳海劲方一凝出,就朝着金流跳将过去,“死吧!” 金流抬望眼,左手顺势挥出一马鞭之后,右手立刻凝出一股纳海劲,直掏谭七鬼的心窝子。 刹那间,金流的小臂一下子塞进了谭七鬼的左胸;反观谭七鬼的后背,竟冒出一只沾满鲜血的小拳头。 金流稳坐马背,一串杀人的动作快而简,双手相辅相成,宛若行云流水一般。 他似乎是个行家,而今右手一挥,把谭七鬼的身体甩掉后,右手则在马儿的鬃毛上擦着血,“要死,也是你先死。” 这一幕,震惊了草庙九友,——但见谭七鬼倒地之后,眼睛瞪了一瞬,随之身子一松,双目逐渐涣散。 此时此刻,草庙九友可以更名了,往后应叫草庙八友! “巨持!他是巨持!”厉三山目露恐状。 余一仙看着谭七鬼的尸首,眉头一紧,“十几岁的巨持有的是,这小鬼阔绰如此,又怎会是力士?老七想不到这点,死的也不冤枉。” 其余之人略作惋惜,脸上的惊讶也在极短的时间内消失。 尤二蛟哼了一声,厉目看向金流,“听说你赌技很好,可赌技不能保命,你方才要是跪地求饶,兴许可以给你留个全尸,可现在为时已晚,老子必将你挫骨扬灰,以祭我兄弟之魂!” 金流掏出龙眼珠,把玩几下,“现在你们还有九名巨持,外加一帮力士,按道理来说,我会害怕,可按照我最高的杀人记录看来,未必不能全歼你们。” “杀人记录?” 草庙八友惊诧万分。 见他们好奇,金流笑道,“来金沙前,我误入一座山,那山有一帮土匪,将近一百多人,当中就有五名中期巨持,其余力士大概也有七八十个。那匪首一开始也说要杀我,结果最后,跑也不会跑……想来,这世上数他最笨,哪里不跑,偏偏一路往西跑,我正好也往西赶,可巧吧,我就是追着他来到了金沙境内。” 说罢,手里的龙眼珠已经发出亮光,“那匪首的人头被我挂在一棵歪脖子树上,距离郡治也就四十余里,过几天应该会有人发现,敢问你们的人头挂于何处?” 一个十几岁的小少年,吓唬不了他们中间的任何人,草庙八友似乎并未在意他的话,无不看着他手里的龙眼珠失神。 少时,所有人一哄而上,其中自然也包括十八名彪形大汉在内。 …… 不知不觉,慕容酒和东方鸣又至吊睛山,方才见到史刑长带人挺进前方的山谷,慕容酒再也不敢向前,倏而停下脚步。 “这一看就是早有预谋的事情。”慕容酒摸着下巴说道,“哪里不逃,偏往这里逃,我就说那个小少年肯定有同伙,看来果然不出我所料。” “他们同伙在这?”东方鸣满脸都是疑惑。 慕容酒点点头,“我告诉你吧,这吊睛山的东面有一座古刹,名曰乱绞法寺,那便是赶尸派的据点。乱绞法寺我是去过的,但从这西面看,我之前没认出来。这地方通往玉川,也通往洛川,却无人敢走,一般人都走水路。我师父以前经常提醒我,务必远离此地,他想多了,不用他提醒,我也不敢来这。” “你说的是药王吧。” “嗯。” “乱绞法寺里都有谁?喰魂鬼老也在?” “先不说那个。”慕容酒坐到一棵老树的树根上,“咱们在这里等,相信后面必有其他刑侍赶到,倘跟在史刑长的后面,我绝不会进谷。” “这么小心?没准那个小骗子就是一个人呢?”东方鸣把狂飙栓到一棵树上。 “你这么点大,还是不要干修侍了,你的想法太容易死。”慕容酒轻轻一笑。 “我也没打算继续干下去,之前我孤身一人,落难到此谁也不认识,只能干这个吃饱肚子。”东方鸣叹道。 一句话说完,方一坐下,狂飙猛地向他扑了去。 他“嘶”地一声吓了一跳,幸好狂飙被一条麻绳拴着,否则准被狂飙啄伤身体。他有点气急败坏,遂一巴掌拍在狂飙的头上,“你凶什么?我炖了你!” 慕容酒朝着狂飙看了一眼,“这东西不能养,才几个月大,就如此之凶,若以后养大了,铁定吃了你。”说着,便是一笑,“那今晚回去,我来拔毛,到时候炖了,我也喝完汤补补身子。” 狂飙一听,吓得收起翅膀,顿时安静不少。 “你也知道怕?”东方鸣白去一眼。 第171章 好久不见 两个人坐在树桩上闲聊半天,屁股坐麻了,手脚冻僵了,依旧没有等到后面的刑侍,就在东方鸣想要拾柴生火时,忽见狂飙对着吊睛山的方向啾啾直叫。 那边被树木遮挡住了,东方鸣只能在那些交错的树隙中看见一座山的影子,但耳畔似乎听到了一阵呼救声。 慕容酒似乎也有什么觉察,遂跳上一棵老树的高枝,向那边探望一眼。 前方三百步的乱石堆中,有个身影上蹦下跳,颇似史刑长的身形,仿佛遇见了什么可怕的事情,此时一边呼喊,一边向此逃来。 他本想跳过去问问情况,谁知那史刑长的后面,竟然追着几名炼士,眼瞅着就要赶到此处。 “不好,快溜!” “溜?怎么回事?” 慕容酒尚未解释,却听及近的脚步声急遄遄、响震震。 追击者玄踏而来,修为最低也是巨持,这会儿进了林子,假使跑的话,反而容易引来注意,便拽着东方鸣躲进了路边的草丛。 但路边的草丛一膝高,也不密,不好隐蔽,再换地方只怕来不及,慕容酒匍匐在地,近乎嘴唇都快吃到土了。又见东方鸣抬着头,一副不怕死的样,即伸出手,把他的头用力往下摁。 东方鸣吃了一口土,用力侧了个脸,对着慕容酒一瞪。 却在这时,一声尖锐地惨叫登时传出,貌似是那史刑长发出的声音。 慕容酒紧张无比,朝着东方鸣“嘘”了一声,而后竖起耳朵。 “一仙老弟,我不会说,求你放过我!” “史兄弟,老弟信你,可死人更能守住秘密。” “我以前可没少照顾你们,怎不给条活路?可怜可怜兄弟吧!我那家中还有八十岁的老母要赡养!” “呵呵,兄弟放心,待你消失之后,别说是你的老母了,但凡你的任何亲人,这辈子肯定衣食无忧,我余一仙的为人,你是知道的。” 东方鸣听到此时,窃声道,“不救人吗?” 话音刚落,不远处遽然传来一阵凄厉的惨叫。 慕容酒眉头紧皱,细声道,“是草庙九友,这帮人不好惹,千万别出声,要被发现,你我准死……” 听动静,史刑长大概死了,但此后万籁俱寂,东方鸣只能听到自己的呼吸声,彷若那伙人杀了人之后,立马消失了一般。 “不出去看看吗?”东方鸣忍不住问。 慕容酒摇摇头,又死死地按住东方鸣的头,似乎他的耳朵里仍有声音。 “怎不杀了他?” “杀了他难解心头之恨,不妨把他带到老六的地窖里慢慢折磨。” “呸,这次死了一半手下不说,几个兄弟也没了,咱草庙九友,如今成了四友,说出去,如何见人?” “说出去?这事儿,要一辈子烂在肚子里!” “哎,这小子功法造诣太恐怖了,何况还有那么多符箓,要不是我反应快,恐怕也跟着完蛋……” 说起草庙九友,名头很一般,慕容酒知根知底,要是平时的时候,他最多只对里面的余一仙客气一点,然而荒郊野岭,这九人齐聚一块的话,他决不敢大声说话。 细品听到的谈话声,他感觉这伙人一定又干起了打家劫舍的行当,否则也不会残害史刑长。 又闻他们死伤大半,只剩下四人,慕容酒倒是松了一口气,可要光明正大的走出去,那也是极其危险的事情。 只是呢,这草庙四友后面说的话,似乎那史刑长没死,又似乎除了史刑长之外,另有一个无辜者幸存。 要是力所能及,慕容酒倒是很想救人,奈何外面的情况并不清楚,倘贸然出手,必会殃及自身。 于是乎,他的眉头一高一低,犹豫不决。 值此,东方鸣突然说道,“狂飙还在外面拴着……” 话音未落,他们的头顶之上,一下子伸出一个扎着冲天髻的脑袋,“两位小兄弟,在此捉迷藏呢?” 慕容酒“嗖”地一声弹起身,铁棒一指,“呐,尚九天,我只是路过,你要敢乱动,别怪我和你拼命!” 尚九天看清慕容酒的脸,登时慌了,“真,真是巧……” 草庙九友果真只剩下四人,其中尚九天、裘五杀、臧六尸三人四十多岁,修为都不怎么高,啻五混中期巨持。 惟独那个三十多岁的余一仙,拥有七混后期巨持的实力。 一对四,慕容酒不是没有胜算,然而朝着不远处看了一眼,他才知道,除了草庙四友之外,另有七名五大三粗的手下,其中为首的费馗又是一个中期巨持。 仔细想来,这五名巨持,外加六名力士,眼下只有设法脱身才是明智之举。 “这不是小药王吗?”余一仙轻笑道,“好久不见,你一个人?” “那倒也不是!”慕容酒扛起铁棒,用下巴指了指东方鸣,“我想撒个尿,他也尿急,就来这里小解一下。” 见余一仙谨慎起来,他便开始虚张声势,“听说你和我大师兄挺熟的,我大师兄就在前面,你要不要过去和他打个招呼?” 虽说他的大师兄鲁明行事不靠谱,但名头绝对盖过草庙九友,估计可以单手吊打余一仙。 这余一仙似乎真有点害怕,尽管表面摆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模样,却在暗地里观察着周围。 过了片刻,他瞅了一眼蒙着面的东方鸣,又冲慕容酒问道,“方才听到了?” 慕容酒强颜笑道,“听到什么?” 余一仙脸含笑容,“你听到了什么,我怎么知道?” 此处距离案发地点很近,的确可以听到,慕容酒依旧挂着笑容,“杀人放火这种事,谁没干过?就看兄台怎么做了,我那大师兄,你应该很了解,他最大的爱好就是敲竹杠,我要是大声一喊,那就让你破费了不是?” 余一仙目光一凛,“以他的修为,如果在附近,需要你喊他吗?” 想到此人较为精明,不太好糊弄,慕容酒只好另想一法,便朝着东方鸣问道,“师兄,你方才也听到了,但不知你是如何想的?” 余一仙面露疑色,“他是你师兄?哪位师兄?为何带着面罩?” “哦,他是我闻丑师叔的得意弟子,乃汉州人氏,名叫闻媲美,修为倒是没我大师兄高,也才八混巨持。”慕容酒拍了拍东方鸣的肩膀,“闻师兄,我这样说实话,你会不会不高兴?” 东方鸣也机灵,见林中飞出一只惊散的鸟儿,顿时伸出双指,凝出一枚流刃夹在手中,亦只在顷刻之间,就将那只鸟儿射成青烟。 此类玄功讲求精准,能够做到这步田地,足见造诣不俗,余一仙和其余人又见是纳海劲,才知道东方鸣的确是巨持,无不变得谨慎起来。 东方鸣看着青烟散去,沉声道,“满以为是什么符箓,却叫师兄多疑了。不过出门在外,稳稳当当没有坏处。” 说罢,冲着慕容酒压沉嗓音,“小师弟,你说我的修为没有鲁明高,此言何意?难道你认为鲁明那家伙能与我一战?” 这种应变的能力也就一般,然而后面的质问,诚是精彩! 慕容酒击节赞赏,笑道,“闻师兄,你可千万别介意,回头师弟带你喝一顿便是,权当赔罪如何?” 闻丑的名号,如雷贯耳,且不说修为了,光凭赌术就可在九州赌界大杀四方,更是各州散钱手的膜拜对象。 赌界无人不知此人。 相传闻丑隐于汉州,余一仙早有拜访求学之心。 若说眼前的闻媲美,真是闻丑尊者的得意弟子,其修为只会高不会低。 发出一声叹息后,余一仙略带悻色,朝着东方鸣拱了拱手,随之又对慕容酒招手道,“小药王,你随我过来。” 几人移了三十来步,却见地上有一片黢黑的灰烬,——想必是史刑长留下的一抹痕迹吧! 慕容酒心想,这史刑长千不该万不该,该在酒楼里继续喝酒才是,何必管这能力之外的事情呢? 见过朱七,觉得巴都和座山膘的体型不算庞大,如今再见大膘汉费馗,感觉此人瘦了好多似的。 费馗粗壮的小臂之上,正躺着一个十几岁的小少年,他此时的头颅和四肢向下垂着,明显陷入了昏迷。 实际上,草庙九友早已从良,如今能在金沙郡最大的赌坊任差,没必要铤而走险,再度犯案。 今番杀人灭口,必有隐情。 余一仙知道隐瞒不住,于是备述了通食坊发生的一切,又说这个名叫金流的小少年功法奇高,不仅手执一件法宝,还身傍很多符箓,末了他的五名兄弟一时轻敌,不幸殒命。 大面额的银票极少,若有此等银票出现,多半都是各大商会联合发行。 伪造四百万两银票,实属罪大恶极,纵然刑院不管,其发行的商会也要追究到底,一旦东窗事发,最轻都是死罪。 也难怪他们连刑院的人都敢杀! 但是,这金流何许人也?此人开口闭口就是几百万两银子,如此阔绰之风,兴许岑绍也要汗颜。 慕容酒正想间,余一仙敞亮地说道,“这金公子的宝贝,咱们可以平分了,你若不要,那便是与我们为敌。只要你的命和我们的命绑在一起,大家才能相安无事。” 此等处事的方式很严谨,但余一仙冒出这种想法,则就不符合逻辑。 慕容酒没有多想,反正也有自己的打算,便摆出决绝之态,“那龙眼珠我要,那二十张三色元符我也要!” “不行!”裘五杀瞪着眼睛说道,“那对龙眼珠是我的!缺一颗都不行!” 尚九天更是咬着牙齿上前两步,“那符箓也不能全给你!要是之前,你要二十张也行!但如今只有这么多了,你最多拿走十张!” 金流的岁囊属于五线规格,可以贮存的物件极多,臧六尸拿在手上时,完全不想放下了,他夹出几十张符箓之后,似乎发觉里面的宝贝仍有很多,于是两根手指仍在里面夹来夹去,最后竟又夹出一副面具出来。 一双双目光喜出望外,纷纷看向面具。 这物件,看似银器,又如玉般锃亮,说它只有指甲盖那样薄吧,似乎只比人皮厚点:上布云朵与浪花交织的纹理,仿如人皮脸上的一幅刺青,——绝对是一副好看的银色面具。 东方鸣登时喜欢,“这东西我要了!” 慕容酒脸色忽变,冲着东方鸣轻声道,“差不多行了……” 臧六尸拿着面具瞅了半天,随之呵呵一笑,不仅将面具装进了岁囊,更将其他的宝贝也都装进了岁囊。 余一仙见状,脸色一暗,“老六,你什么意思?” 臧六尸捋捋胡子,唰地一下绷住脸,“你修为高,我们才拜你为老大,可你考虑不周,要害死我们兄弟,叫兄弟几个怎么答应?” “老六,你这话是何意?”余一仙倒是没有生气。 “他是玄机城弟子,万一拿了东西跑去刑院,我等如何是好?”臧六尸冲着慕容酒摇了摇头,又向余一仙笑道,“老大,不瞒你说,方才我摸过了,那岁囊里的宝贝还有很多,可能现在看到的都只是冰山一角。你想想啊,光是夺了那块玉佩似的灵珍,咱们又何必留在通食坊?这鎏州混不下去,哪里不能去?” 裘五杀听此,眼睛顿时亮了起来,“对,人有多大胆,地有多大产,凭什么跟他们分?哪怕用那些符箓对付他们,也比送出去强!” 尚九天哈哈大笑,“老大,我观察过了,那鲁明根本不在这里,这慕容酒纯粹就是吓唬人的!” 慕容酒无非是想拖延时间,也好看看后面有无其他刑侍赶到,若等下看不见援手到来,那么其后的决定,也确实应了臧六尸的那句话,——先低头,后报案! 见形势不妙,他咳咳两声,强使自己镇定,“要是因为分赃的事有意见,咱们可以再商量商量……” 尚九天早已开始运气,这时候出其不意,陡然祭出法象,面朝慕容酒大喝一声,“商量个屁!跟阎王商量去吧!” 几乎与声音同步,一轮法象直接袭向慕容酒。 第172章 世事无常 这种场面不能说毫无察觉,慕容酒为防不测,早已开始凝聚玄盾,此时呼之即出,罩住了身体。许是为了保险起见,他仍是急速地向左一躲,于是几道金光与之擦肩而过,打中了他身后的几棵腰粗大树。 咚! 撞击异常猛烈,林野骚动不断,有茫茫多的鸟儿飞上了天空,亦有浓浓厚的黑烟阻绝了视线。 慕容酒横起铁棒,面朝尚九天等人做出一个格挡姿,“真要动手?” 余一仙见三个兄弟杀气腾腾,这会儿也将法象祭出,“那就较量一场!” 这一对四,是时的压迫感已经压得慕容酒连连后退,何况还有几名力士尚未围过来,他当真没有把握取胜,奄然有了逃跑的念头,却看东方鸣愣在旁边发呆,又不能扔下不管。 正当焦头烂额之际,余角察觉狂飙高高抬着头,一直凝视来时的林道。 他向那边微微转首,其后看到的画面,使得他猛然一笑,“太及时了!” 余一仙露出警觉之色,也朝那个方向眺望,忽觉那边真有什么动静,“莫非鲁明真在附近?”不多时,他目光一惊,“似乎真有一群人赶来……” “不会吧……”尚九天跳上高枝,极目一看,“来祸了,是王刑长!” 慕容酒听此,笑得更灿,“那个冷大个,可是九混巨持!” 未几,六名刑侍一个闪跳,全部矗立在周边的树梢上,已将余一仙一伙人团团包围,目光倨傲而严肃。 王刑长垮颜之貌,身颀肢长,面容古挫,唤之铁面捕王,又不贪权贵,名气大噪在金沙,无不称属一股正直清流。 慕容酒与王刑长有过几次交集,关系也都不错。 但余一仙似乎跟他更熟,这会儿跳上枝头,立在王刑长的跟前对目而谈。 东方鸣见王刑长和余一仙聊得火热,不禁狐疑,“这个王刑长有点问题,会不会跟他们是一伙的啊?” 慕容酒亦在思量,而后扬起嘴角,“不会,不会,王刑长绝不是那种人,他是鎏州最好的刑长,八成是劝余一仙束手就擒。” 这头话音刚落,那头的王刑长就对五名刑侍挥了挥手。 五名刑侍无一不是七混后期巨持,只见他们跳到藏六尸面前,露出冷冰冰的眼神,似乎是要收缴赃物。 “怎么样?没问题吧?”慕容酒拍了拍东方鸣的肩膀,“总之呢,你这次的表现很不错,这种历练多了,便会成长!” 东方鸣的目光一直盯着王刑长,仍觉得很有问题,因为王刑长对着余一仙时不时地点头,——那动作没问题才怪! 果不其然,王刑长转而就冲着藏六尸喝道,“要想没事,就把东西交出来!” 慕容酒脸色大变,难以相信自己的耳朵,于是冲着王刑长暴喝,“你说什么?” 王刑长睇向慕容酒,“有钱男子汉,没钱汉子难,记得以前,我总教你如何保护自己,没想到今日,却要你死在我的手里,看来真是世事无常啊!” “……” “……” 这种情况,谁又能想到呢? 慕容酒看了看金流,觉得都怪此人的宝贝太多,迷人心智! “快跑!” “狂飙怎么办?” “给他们熬汤!” “……” 几名刑侍看见慕容酒和东方鸣想要开溜,这会儿一个个纵身过去,直接将他们拦了下来。 “快快快!”东方鸣急吼吼。 “快什么?”慕容酒乱如麻。 “那个,那个呀!”东方鸣语无伦次。 “哪个?”慕容酒吞着口水向后退了两步。 “瘦,瘦什么铃呀!”东方鸣吞吐一声,随之咬咬牙,“你上次对付重角他们用了何物?忘了?哎!” 一语点醒梦中人,慕容酒差点忘了那件不易操控的法宝。 但他刚刚掏出岁囊,却见几名刑侍已经对他打来几轮刺眼的法象。 虽说他一个大跳,将那些法象如数躲了,但尚九天的玄踏功夫极好,于是乎,在他跳上半空的同时,尚九天跺步窜上空,登时拽住了他的小腿,随之将他拽回地面。 随着一声“咚”响,慕容酒摔将倒地,而手中的岁囊也掉在了地上。 东方鸣见状,搓着拳头,抖着双腿,念叨着,“刀叔,刀叔,刀叔,快救命啊,你快快出来啊……” 这声音很轻微,并不是嘶喊,他也知道,恁是喊破了喉咙,恐怕刀叔也不会应声,因为刀魂正在破衰。 却说近来刀魂一声不吭,怕是破衰死掉了! 就在东方鸣不知所措之际,那个金流的手指微微一动,其后手掌忽而冒出微光,紧接着一轮法象直接打向费馗。 那费馗正专注地看着慕容酒那边,不意迎头打来一团金光,恁是没防备,便在顷刻间没了脑袋。 余一仙张目过去,见费馗岿然矗立,岂料少了一个头,不禁惊呼,“费馗!” 金流从费馗托起的小臂上弹起身,落地之后,一脚踹倒费馗的尸体,又朝余一仙大叫道,“我今天不把你杀了,我不姓华!” 姓华?余一仙想起金流所使的玄功,的确出自漫沲海,不觉双目惊然。 不管金流是何身份,此时必须杀了他以绝后患,便冲王刑长说道,“我本想好好的折磨他,但此时,只想尽快杀了他,快动手!” 王刑长不以为然,“一个小鬼把你吓成这样?” 余一仙的脸,苍白如霜,“他的功法造诣令人咋舌,大意不得……” “先把那个小骗子杀了!”王刑长对着五名刑侍命令一声。 刑侍得令,暂时撇开慕容酒和东方鸣,一个个跳将过去,把那十多岁的金流团团围住。 慕容酒对着东方鸣使了个眼色,意欲趁此开溜,谁知尚九天、裘五杀、藏六尸瞬间接管了他们,仍不给一丝逃命的机会。 这边尚在思考怎么脱身,金流那边却是亮起了一道光。 扭过头,忽见金流的右掌形如日,亮也如日,掌中的法象也不大,但一团银光出奇地晃眼。 细细看之,那大概也就一百余息纳海劲,威力应当一般化,不该那般夺目的…… 反观五名刑侍,他们祭出的纳海劲,各个将近两百余息,若跟金流的法象一比,尽皆黯然。 未几,法象对撞,一轮如日般的法象消失不见之后,五名刑侍的法象也已失去光芒,但金流的法象似乎余威不减,于是乎,空气中仿有一层层无形的浪花飞卷,朝着五名刑侍席卷而去。 那一层层浪花是隐形的,以令五名刑侍猝不及防,似乎全被一股诡异的力量袭中了身体。 慕容酒看呆了,明知道一息纳海劲只有百斤力,百息不过万斤之力,但金流的玄功威力惊人,决非一般的纳海劲! 见此一幕,呆滞的不止慕容酒一人,甚至就连王刑长也已目瞪口呆。 余一仙看不多事,心悸未缓,“没错,这小子功法造诣达到了九崇阿,若不是他造高到了巅峰之境,我的那些兄弟也不会死……” “胡说!”王刑长皱起眉头,厉声道,“鎏州造高四崇阿的炼士都是极少,他一个十多岁的小子,怎有此等造诣?造高如此,别说是鎏州了,哪怕放眼整个九州,也没有多少人,何况他还是个小子!前所未闻!胡说八道!” 那五名刑侍倒也没有因此负伤,惟独胆颤心惊,沦为呆滞状态,大抵都在苦思方才之所见是否真实。 正值此际,金流又祭一轮法象,直接冲着一名刑侍打去。 王刑长有所洞察,猛然惊醒,“小周!小心!” 这句警声方才脱口,只见那个名为“小周”的刑侍未发一声,便就消失在了光芒之中。 不一会儿,光芒散去,五名刑侍中,已然少了一个身影,只留四名刑侍左右惊望,仿佛见鬼。 都说眼见为实,王刑长看到此情此景,却无法相信自己的眼睛,他的内心属实有点慌了,不禁冲着余一仙微张嘴巴,“他,他是什么修为?” “修为不高,一混而已。”余一仙摇了摇头,淡声道,“正是由于他的源力不足,我们草庙九友轮番消耗,才将他擒住……” “早该杀了才是!”王刑长哼地一声,直接跳下树,朝着金流杀去。 原本金流早该死了,却在草庙九友制服金流之际,史刑长刚好而至。余一仙略施小计,料理了史刑长的手下,惟被史刑长侥幸逃了,要不是为了追杀史刑长,余一仙早就宰了金流。 本想折磨金流一顿来着,眼见意外不断,余一仙才觉得不杀金流,实在愚蠢。 这金流的功法虽然恐怖至极,但毕竟只是一个一混巨持,而今王刑长亲自对付,无疑成了信手捏来的一桩小事。 今日慕容酒和东方鸣撞见此事,余一仙不想放过,见三个兄弟和一帮手下已将二人围在中央,他顿时祭出一轮法象飞跳过去。 但是,慕容酒跟那藏六尸等人周旋之际,眼睛一直盯着遗失在地的岁囊,忽来一个空当,早将岁囊拾起,此时更把瘦风马铃执在了手中。 这法宝不是到手就能用,使用者务必需要懂得一点音律才行,而他的人生之中,只以修炼和医道为重,自无闲情研究什么音律,所以原本也不会用。 得亏乌桓那会儿,琉璃婉予以指点了一下,这才略懂如何使用。 见余一仙托举法象袭来,慕容酒抓住瘦风马铃,心里默想琉璃婉的指教:大拇指和中指齐按三下,再接小拇指与无名指齐按四下…… 想行合一,铃声忽而响起。 犹记重角等人听到此声时,皆是摇头晃脑、天旋地转,而他们无一不是象翥;此时铃声响起,几名巨持面对此声,自然经受不住。 却见王刑长一众、余一仙等人,无不是东倒西歪,踉踉跄跄,有几个力士甚至已经倒在地上打滚。 当然了,金流亦是如此。 东方鸣有点迷迷糊糊,但见眼前一幕,倒是乐了起来,“慕容酒大哥,你早拿出这东西,岂有方才的事情发生?” 他正得意,不料狂飙从树下跌了下来,下一刻就在地上扑腾着翅膀,看起来很不好受的样子。 原来狂飙早就挣脱了麻绳,一直蹲在树上观望。 东方鸣抱起狂飙不免摇头,“确实不好受,可没办法,你忍忍!” 慕容酒一边摇铃,一边疑道,“你怎么没事?你不难受?” 东方鸣也为此感到奇怪,“是啊,我只觉得脑子一涨一涨的,倒也能撑住。” …… 第173章 成人之美 瘦风马铃的制敌方式,旨在扰乱心智,此类法器很难对魂意高的炼士产生影响,以东方鸣的修为来看,其魂意自然很低,但东方鸣误食三颗魔婴丹,魂意应该得到了提升。 问题是,魔婴丹中的魂意只能吸收三分之一,而他吃下的魔婴丹纵有一千魂意,可服用三颗之后,最多只能提升一千魂意。 但凡达到象翥,其拥有的魂意必然都在千数之内,那重角等人并非一般的象翥,如若连他们也抵抗不了瘦风马铃,而今东方鸣岂能经受得住? 兴许东方鸣的魂意已经超过了象翥的水准! 逃了五六十里,行至郡治郊外,慕容酒靠在一棵凋敝的老树旁,此时失神的看着一面结了冰的小河,忽而思考起了有关魔婴丹的事情。 东方鸣和金流坐在河边的一块砂岩上。 金流一直看着手里的银色面具,犹豫半天之后,终是摇了摇头,“要说别的什么,我都能答应,但这个‘银铁面盔’不行,虽说此物不值什么钱,却是辛叔送给我的……” 许是久久无声,他倏而侧目看向东方鸣,但对方戴着一块面罩,无从看出是何表情,然而对方垂丧着头,似乎心情不太好。 本无必要关心一个修侍的心情好坏,可这个名叫小刀疤的修侍刚才救了他,于是秉持有恩必报的原则,就不得不拿出一点报酬作为回报。 这个小修侍所戴之面罩,布料倒是极好,那黢黑的料子上,用金线勾勒出了一只凝目龇牙的异兽,看起来颇有威慑力。 此等面罩终归是布料,恐怕最多只值几千两银子,如若跟他的银铁面盔比较起来,那便是小巫见大巫了。 金流看罢,又是摇了摇头,“你们这些修侍舔血谋生,自是为了钱,我的银铁面盔也不是很值钱,你为何非要这东西?” 为何?大抵归咎于鲍管家的嘲笑吧! 如今东方鸣所戴之面罩,乃鲍管家相赠,甚至送了好几块以便换洗,虽说不再会有“尿布”的那种联想,可他看到金流的银铁面盔之后,就是忍不住喜欢。 救下金流之后,此人非要报答,说什么“尽管提”,然而提了,对方又不忍割爱,而今得知内中隐情,东方鸣觉得他口中的“辛叔”,必是一位对他而言极其重要的人。 许是感同身受,东方鸣不想强人所难,早已打消念头,此时垂首怅然,无非是被对方的一句话击中内心,渐而牵挂起了高流。 金流猜不出东方鸣的所思所想,便掏出一对龙眼珠,“此次,我也没带什么好东西,要是不嫌弃,这件法宝你就先拿去,回头若有机会再见,我自当加以补偿。” 对此,东方鸣看都没看一眼,然而一旁的慕容酒却是眼睛一亮,立时扬起嘴角。 那对龙眼珠所属三色法宝,但凡神志清醒的巨持见了,几乎都要因此丧失理智。 慕容酒当然很想要,却忽而收起笑容,肃声说道,“听你的意思,是想走了,可你还不能走。” 金流转眸看向慕容酒,“你们救我,无非也是为了钱,我不在乎这些,大不了全给你们。” 这句话很诱人,慕容酒迟疑少时,笑道,“没那么简单。你说你的黑岑令也是真的,可族长为何会送你?而且黑岑令怎会有两块?如有两块,那么付老板怎会不知?你的话漏洞百出,要是想走,就必须解释清楚。当然,你得去岑家堡解释,于我面前解释再多,也绝不会让我相信。” “我没说是岑巍送我的。”金流叹了声气,玩弄着龙眼珠,“就像你说的,我跟你解释再多,你也不会相信,然而我的黑岑令就是真的。我急着赶路,没空去岑家堡,你要拦我的话,倒也情有可原,可我不会跟你走,要是你咄咄逼人,那就别怪我恩将仇报。” “小子,你怕忘了自己怎么捡回一条命的。”慕容酒苦笑一声,“先不说别的,你说咱们刚刚逃出生天,为何要把他们再度引过来?你只要配合一点,此事就能真相大白,无需再闹事端。” 想起之前的事,金流好奇起来,“你明明可以杀了他们,为何没有动手?” 慕容酒耸了耸肩,“王刑长对我有救命之恩,我不忍杀。余一仙是珍珑岛的人,我不想惹事。总之呢,要是他们该死,用不着我动手。” “珍珑岛……”金流攥住龙眼珠,不禁龃龉,“总有一天,我要灭了珍珑岛!” 这句话,很多人都想说,但珍珑岛只手遮天,却无人敢胡说,慕容酒总觉得金流的来历很不一般,便困惑地看向金流,“你的口音,确实是鎏州人,可你的口气,又不像是鎏州人,这鎏州的大门大户,除了岑氏,便是葛氏、周氏,你到底出身于何门?那葛氏、周氏都仗着珍珑岛庇护,你要是他们两家的小公子,断不会说出这种话……” “那么华氏呢?”金流抱起双臂。 “华氏!你真是华氏中人?”慕容酒惊声一问,但又很快笑道,“华沛是王女,你若是王室子弟,怎会跟那华沛郡主作对?” “余一仙他们都叫我金流,你说呢?”金流说完这句话,就在等待慕容酒的反应,却见对方沉默了,忽而变得谨慎起来,“既然我姓金,又怎会华氏中人?” “金氏,乃鎏州的小门小户,你要是金家公子,余一仙根本瞧不上你。”慕容酒显然不信。 “南溟不属于鎏州吗?”金流高深莫测地笑了笑,“你要把目光放在海内,当然无甚见识。当年帝师血洗漫沲海,鎏王宫两路求援,一路去往玄机城,一路去往南溟诸岛,那南溟之大,非浅薄之士所能窥。” 这般说来,慕容酒倒是暗叹自己孤陋寡闻了,想那南溟深处,确实隐居着很多炼士,而有关那里的传闻也不少,便惊讶地一问,“你是漂洋过来的?” 金流不答,将手里的银铁面盔戴到脸上,“从你的谈吐中,就知道你是一个无名之辈,你们只是两个卑贱的修侍,万一我走了,你们必有性命之忧。念你们救了我,我也不想使你们为难。再者说,如今我失了马,以脚赶路太费玄力,既要花时间寻匹坐骑,不如面见岑巍,一来说清一切,二来讨几张飞行符什么的,如此的话,也算两全其美。” 一句话说完,又肃声叮嘱道,“跟你们走可以,但你们要替我保密,我除了岑巍,谁也不见!” 听他所言,似乎与族长很熟,慕容酒眉头紧皱,试探性地一问,“族长死了,你不知道?” “死了?”金流有点惊讶,“何时死的?” 见此反应,慕容酒才知道此人并不知道族长假死之事,便笑道,“你连这种事情都不知,还说你的黑岑令是真的,未免也太滑稽了。” 金流没有理睬,只是无奈地摇了摇头,“我也奇怪这里为何人人素衣,其实早有这方面的猜测,却未想那个老头子真的死了。”他扭过头,高声道,“这般说来,我就不能和你们走了,咱们分道扬镳吧!” “你可以见岑家堡的大少爷!” “他?他不认识我,而我也不认识他。” “有何不同?你的黑岑令是真是假,大少爷岂会不知?” “我不信任他。”金流闷哼一声。见慕容酒紧皱眉头,便长出一口气,“说来,你们和我非亲非故,今日能救我,说明品行可以,但为何救我?若杀了我,那么我身上的一切岂不唾手可得?所以说你们玉洁松针,也不为过。” 思考片刻之后,又继续说道,“你们值得信任,这样吧,若你们怀疑我的黑岑令是假的,不妨去岑家堡求证,如若有假,就来此抓我,若我的黑岑令是真的,那你们就说我向东走了,如何?” 慕容酒笑道,“我怎相信你?万一你跑了怎么办?” 金流摇摇头,取下银铁面盔,递给东方鸣,后把五线岁囊递给慕容酒,“这样如何?这样的话,你们还吃亏吗?你们只是两个修侍而已,恐怕干上几百辈子,也换不来这些东西。” 东方鸣归还面盔,“不必,我信!” 慕容酒则是攥着五线岁囊呵呵地笑,“这办法确实好。” 金流看了东方鸣一眼,把面盔推了过去,“你想要,不妨拿去吧,我也不想欠下什么人情。”又冲慕容酒一问,“我在此等候三个时辰如何?” 慕容酒笑而不语,随之取出一百两金子,“想你也没钱了,而这里又似乎也不太安全,你不妨拿上这些,找个更安全的地方等。” 金流单手捧着金子掂了掂,另一只手拾起一锭,不觉打起了水漂,“不用,我就在这里等。” 这一锭一锭的金子执在金流的手里,仿佛都是石子也似,看着那些金灿灿的金子在冰面上滑行,最终掉进河里,慕容酒的心头宛若刀绞,“你不要,你也别扔啊,那真是金子!不是假的!” 金流白去一眼,“我不接受侮辱。” …… 实际上,慕容酒选择相信金流,已不计较对方的黑岑令是真是伪,至少从金流的种种行为来看,足以具备手持黑岑令的那种不凡之气。 也确实,在鎏州的那些贵胄之中,都有很强的纨绔之风,但与金流相较而言,那些人不值一提。 于是南溟金氏,成了一个谜团。 久闻万年的黄须根全部来自于南溟诸岛,要说那里存在一个远甚岑氏的豪门大族,那也不是没有可能。 慕容酒倒是希望金流可以悄无声息地离开,因为搞清金流的身份又如何?眼下攥紧一只五线岁囊最为实在。 “不应该先去付老板那儿吗?黑岑令都在他那。” “若有两块,金流的那块八成是真的,若只有一块,那绝对是假的!” “你给他金子,早就想好让他走了?” “我可怜他没了盘缠不好上路,他却不领我情!” “你真是奸诈,你见财起意,简直就跟余一仙还有王刑长一样?” “那怎会一样?他们杀人夺宝,我成人之美,怎能混为一谈?” 前往岑家堡的路上,东方鸣一直对着慕容酒冷嘲热讽,但慕容酒毫不在意。 却说两块黑岑令都在付老板的手里,到底孰真孰假,他是甄别不出来的,奈何一不留神,竟把两块黑岑令弄混了。这本无关紧要,但他突然想到,若两块黑岑令都是真的,即表明金流和岑家堡的关系非比一般,假使刑院的人误伤金流,那他就成了罪魁祸首。 反之呢,金流要是骗子,又不能让此人跑了,便不敢先行销案,而是直奔岑家堡请示大少爷。 诚如所料,付老板到了岑家堡之后,岑绍接过两块黑岑令看了几眼,便知两块如假包换。 “老付,你也太糊涂了!这种事情,你怎能报案?你真是越老越糊涂!”岑绍拍案而起。 “是是,是老朽考虑不周!”付老板站都站不稳了,显然意识到了什么,于是又说道,“那么,那么老朽这就和刑院那边打招呼去,免得伤害到了那位小公子……” “不必!”岑绍厉声说完,又怒道,“此事重大,由本主亲自解决!你以后就和鲍管家在此养老吧!” “……” 慕容酒和东方鸣到了岑家堡时,岑绍正欲前往刑院。见岑绍心急火燎,慕容酒猜到了什么似的,便支开东方鸣,将岑绍拉往一个小院。 进了小院的书房,慕容酒才问道,“那东西真是假的?” 岑绍没有回答,急声道,“你神神秘秘拉我过来,就问这个?我爹的身体如何?有无不适?” “巍伯很好。”慕容酒又问,“莫非黑岑令真有两块?” 岑绍点了点头,随之叮嘱道,“贤弟,此事你别过问,也别声张出去。” “大哥,你能不能跟我说清楚?”慕容酒露出渴望而迫切的眼神,“这事儿,堵在我心里挺难受,要是脑子稀里糊涂,也无其他心思干别的事了。” “你这句话是何意思?你这句话倒是符合赶尸派的话风。”岑绍摇头一笑,严肃道,“你常跟赶尸派的人接触,愚兄怕你说漏此事。” 听此,慕容酒更好奇了,“到底何意?” 岑绍顿了顿,喟道,“前天晚上,漫沲海那边来了人,说鎏王失踪了,现在出动了很多镇海卫寻其下落。此事关系鎏王安危,不宜声张,尤其是不能传到赶尸派的耳中,所以都在秘密搜寻。” “他,他是鎏王?”慕容酒惊了一个踉跄,“的确是王者风范……” “你见过鎏王?”岑绍眉头一紧,“听说你后来和刑院的人追了过去,结果如何?有无追到那个小少年?” “这……”慕容酒犹豫片刻,赧然道,“这倒没有……” “往哪里跑了?” “好像是东边。” “确定?” “嗯。” “那你速回云麓山庄,待为兄办完事,再去探望家父。”岑绍说完,便急着走了,待行至门口时,又驻足叮嘱,“贤弟,此事千万别声张,要是赶尸派以鎏王为质,你该明白有何后果……” “是,我知道。” 适才,慕容酒还怕东方鸣说漏嘴,此时呢?岑绍竟担心他嘴巴不严。 …… 第174章 崇阿之巅 确实,要是殷鸦和侯白知道鎏王私自出宫,势必抓住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 慕容酒欲让金流自行离开,而今得知他的身份,那铁定不能让他胡乱闯荡。 回到小河旁,慕容酒和东方鸣没有看到金流,以为他自行走了,不意站在河边正想转身,那个金流猛然从冰面上钻了出来。 尽管雪已停了,可仍然很冷,倘若此时看见一个人赤身裸体,那身体自然就有一种僵冷的反应,而恰好此时,金流一下子从冰面上蹦出来,他们又吓了一大跳,于是很自然地倒在了地上。 由于此时的金流一丝不挂,在慕容酒和东方鸣一屁股摔到地上后,才看出此人果然只有一混巨持之修为。 “怎么样,如何?是真是假?”金流赤着身子跳上岸。 东方鸣看了看慕容酒,爬起来拍拍手,厉声道,“哼,你那黑岑令是假的!差点被你骗了!” 慕容酒爬起来时,便对着东方鸣和金流使劲笑,却什么话也没说。 “假的?”金流正穿着衣服,一听这话,扭头怒道,“怎么可能是假的?你们拿给谁看的?” “那大少爷还能看走眼?”东方鸣抬高下巴。 “岑绍?” “对!” “哼,他懂个屁!他早就离开了岑家堡!他根本不识货!”金流一边穿衣服,一边抱怨。将衣带系好后,他的牙齿反而打颤起来,“那岑巍早不死、晚不死,偏偏这个时候死,可恶!” 金流的那身锦袍,似是灵装,究竟是何料子,慕容酒分辨不出,但越看金流,越像一个王。 慕容酒嘴角带笑,恭言恭语,“金公子啊,其实呢,那黑岑令是真是假,无甚重要。你说那余一仙输钱不认账,还要杀你,你自卫杀人,当然无罪,我们又不是不明事理!” “你真这么认为?”金流消了火,“你这句话倒是中听。” “也是啊。”东方鸣点点头,然而思考一番之后,却微微蹙眉,“可你伪造黑岑令,骗走一株万年黄须根,这如何解释?你决不能走!” “说什么呢?”慕容酒目中带愠,“你说他,那你呢?你坑走我师父多少东西?你不也是拍拍屁股一走了之了吗?” “我……”东方鸣无言以对。 见慕容酒如此袒护自己,金流觉得奇怪,便没有领情,“这小刀疤说的也没错,但他不知道的是,那黑岑令并非伪造,我生平从不骗人。” “是吗?”慕容酒翻了个白眼,似乎很想当众揭穿他,却只问道,“你去翼州做什么?你要不说实话,你今日别想走,毕竟对付你,我只要亮出瘦风马铃就行了。” 那法宝确实厉害,金流摆出一副不受威胁的模样,然而过了半晌,还是服软了,叹道,“我呢,只想去找一位先生,他对我很重要,可他一走就是两年,似乎再也不会回来了,如今我的功法造诣遇到了瓶颈,我希望得到他的指点……” “什么?”东方鸣简直不敢相信。 “遇到瓶颈?”慕容酒亦是难以置信。 似乎他们两个人都在关心一个问题,——那就是金流的功法造诣已然到了巅峰,又何谈瓶颈? 面对此种疑惑,金流充满了鄙夷,其眼神高高在上,好比俯瞰着两只呱呱乱叫的小青蛙。 河之冰面,破开一个大冰洞,几只鱼儿时不时地往上蹦。 金流看着破开的冰面,傲声傲语,“你们就像冰面下的鱼,告诉你们,你们能懂吗?要是能懂,估计人人都是九崇阿的炼士。” 慕容酒的功法造诣一塌糊涂,为了能够精进,先求教过张萍,后又求教过苗绮罗,这两位师父也都传授了一些心得,总结下来,无非是说:功法造诣譬如融玄,融合各色玄气,便可强化玄劲,但每种玄劲,仍可发酵,进而提升更强的威力…… 这时候,金流刚好提到了发酵的概念,却听他说,“想使玄劲得以发酵,就要更加了解玄气,需察之入微,将一大玄气剖析成亿万‘子玄气’,然后遴性酌量再次融合,如此一而再,再而三,登上九崇阿并不难……” 言中的“不难”,使得慕容酒和东方鸣面面相觑。 却说玄气之妙,在于无穷之眇,入微观察,是将一息玄气放大来看,若想看到里面的‘子玄气’,那可不简单,等于是将一息玄气放大几万倍,乃至亿倍,这对悟性欠缺的炼士来说,简直遥不可及。 慕容酒正好就是那种没有悟性的人,他本想迈上九混巨持之后,再去钻研功法,如今听到金流的言论,乃知悟性卓然,仿若一位大师正在讲坛,不免心生激动,洗耳恭听。 但听金流说着说着,又奄然不说了,不免求问几句。 金流斜着眼睛,“回答问题之前,不妨先告诉我,此处都有什么?你们的眼睛看到了什么?只要回答对了,兴许能够听懂我的话,若能听懂,与你说说也无妨。” 东方鸣也入了迷,一边扫视着周围,一边说道,“这里有雪,有冰,有河,有树,有草,有天空,有山影,还有……” “这些何须多说?你应该看得更远,更辽阔才是!”慕容酒白了一眼东方鸣,而后欠身高立,扬起嘴角,“我看到了远方,看到了安陵,看到了漫沲海,看到了鎏王宫,看到了一座大殿,看到那座大殿之内空空荡荡,连王座也空着……” “黑子哥,你,你真看见了?”东方鸣有点不太相信。 金流则是盯着慕容酒,仿佛疑惑着什么,于是沉默不语。 慕容酒面带笑容,盯着金流的眼睛,“我看到的如何?这种答案满意吗?” 金流不答,问向东方鸣,“你说看到了河,那么河里有几条鱼?” “我只是看到了河,又没有看到河底!”东方鸣反驳道。 “所以说,这就是瓶颈。”金流惆怅了起来,“我看到了河,也看清了河底有多少鱼,以为这就是终极,但我再看时,却想到鱼肚子里应该会有鱼籽,我能想到有,却无法看到,更别提去数了……” 东方鸣托着腮,一边思考着金流的话,一边喃喃自语,“我未必看不到那些,只是无法融合,我只能简单地将三种玄气融为一体,进而成为纳海劲……可是纳海劲是可以再次发酵的,似乎只要找到一种方式,就能将纳海劲继续融合,进而得到升华,以更强的形式迸发出来……” “那就是所谓的崇阿!”慕容酒感到惊讶,随之欣喜道,“小东方,你似乎顿悟了,说明你很快就能提升自己的功法造诣,这是从玄功抑或是秘法之中总结而出的结果啊!我以前登上两崇阿之前,也有这种感悟!” “两崇阿?两崇阿能看见什么?连鱼影都看不见!”金流闷哼一声,随后对着天空指了指,“要想上天,我以为是向上而行,以为感悟玄气之眇,就能摸到天之顶格……” 他没有说下去,忽忽低下头,“可是呢,我看到的天,还很高……” 他又掬起地上的雪,心不在焉地揉成了团,“不知你们能否听懂,但想要提升功法造诣,确实需要感悟才行,但绝不能用正常的逻辑去思考。就像肉眼看世界,你的眼睛常常会使你困顿,有时候你所看到的事物,其实都是假象。换句话说,就像灵骨,它是体察玄气的感官,若体内没有一根灵骨,就无法感悟玄气的存在。眼睛不是观察玄气之眇的器官,想要捉摸‘子玄气’,就得用心去感悟,可以说思想才是微观玄气之眇的感官。可是呢,思想又受耳朵、眼睛、认知等等方面影响,这又会左右自己思考的方向,因此真正的悟性,有时候不是看,不是听,是纯粹的一种天花乱坠的想象,他无迹可寻,只要灵感来了,原本看不见的东西就会历历在目,也许触不可及,可这就是过程,你若再有灵感,也就触碰到了,而到了那时,功法造诣就有了一个提升……” 慕容酒确实听不懂,一想到这种问题,他现在的表情就像以前那样,像是含着一味极苦的药。 金流摇头苦叹,将手中的雪扔进了河里,“可是,迈上九崇阿之后,我又感悟到一个全新的世界,相比之前的认知来说,这种新的感悟几乎颠覆了我以前的认知,而我以前的认知,就是一种颠覆,我都怀疑是自己一开始的方向错了……” “你可能真是想多了……”东方鸣这样想的话,感觉轻松不少。 金流看了他一眼,陷入了沉默,一会儿之后,他又指了指天空,“就像我开始说的那样,我以为上天,是向上而行,可我现在站上了九崇阿,也只能抬头望着天,我原本以为九崇阿是天之巅,可谁又知道,这只是山下之人的看法,山下的人看着高耸入云的山,以为到了爬上山巅就能登天,然而等到了山巅之后,却发现完全不是。” 一句话说完,他欠起身,凝望西方,“我知道九崇阿不是尽头,我要翻越更高的山巅,我要去找辛叔求解答案!” 东方鸣听此,用胳膊肘戳了戳慕容酒,轻声道,“你说,要是我师父或者你师父见到他,会不会收他为徒?虽说他的话我听不懂,可我觉得他怎么看,都是一个万中无一的绝世天才。” 慕容酒未予理会,倒是冲着金流问道,“你辛叔的修为很高吗?” “不高。” “那就是功法造诣很高。” “也不高。” “都不高,如何为师?” 金流严肃道,“我也请教过很多名师,但那些人的说法很奇怪,跟我的理解完全不一样,也只有辛叔为我解答时,我一听就懂,我觉得这个世上只有他能令我开悟,我必须见他,哪怕万人阻挡……” 第175章 重回故里 “你不能去。”慕容酒打断道。 “为何?你反悔了?你不让我走?”金流皱起眉头。 “因为镇海卫,因为你的身份。”慕容酒严肃起来。 “你知道了?”金流的眉毛蹙得更紧。 慕容酒掏出五线岁囊,愣了少时之后,便就递还回去,“翼州和鎏州交恶已久,你独自前往那里很危险,若你执意要去,先跟我去一趟岑家堡再说。” 金流看了看五线岁囊,没有接过,“你要放我走,我以后可以给你想要的一切,什么都行!” “有实力才值得拥有,能活着才可以支配。”慕容酒眉毛一挑,大脑出奇的理智,随之有条有理地说道,“未来的事,犹未可知,今日我不出现,你势必已经死了。去那翼州的路很难走,踏进翼州也不易,以你的能力根本到不了那里,要是非去不可,则就需要有人帮助,没准你去了岑家堡,大少爷会帮你。” “他帮不了我,他自身难保。” “什么意思?” “华沛早想掌控岑氏,决不允许岑绍活着。” 华沛乃二代鎏厉王之长女,而鎏州的王位传了四代,初代谥号为“昭”,二代谥号为“厉”,三代谥号为“孝”,皆是父死子承。 初代华汲死后,由嫡长子华湛继位;华湛死后,由嫡长子华涓继承;华涓死后,却由嫡幼子华浝继位。 从种种迹象来看,金流很明显就是那个在襁褓中继位的小鎏王。 华涓和华沛乃同父同母的兄妹,按道理来说,华浝应该叫华沛一声“王姑”。 虽说一州之王,直呼华沛名讳,并无不可,只是那一声唤,语气很是冰冷,似有一股怨恨参杂其中。 实际上,慕容酒也听说了,——鎏孝王华涓薨天之后,嫡系中并非没有成年王子,只是后来全都离奇死亡,惟独剩下一个小王子华浝。 于是一个幼子继位,大权自然旁落,听说当今摄政者共有四人,华沛即是主脑人物之一。 华浝颇有顽性,大概经常出宫,但慕容酒并不知道,今番小鎏王夜潜出宫,已是两天前的事。 他和东方鸣带着华浝回到岑家堡,听鱼总管说,岑绍已从刑院赶回,此时正在会见镇海营大统领华滨。 镇海营属于鎏王宫的禁卫军,全员身着蓝色浪花袍,见者无不退避。 慕容酒细问才知,原来小鎏王出宫之后,旁人都以为他外出玩乐去了,直到晚间,同行的几名镇海卫得知小鎏王丢了,才出动大量人员封锁安陵。 后来搜寻无果,涉事的亲卫知道瞒不住了,便上禀镇海营大统领华滨。 尽管此事屡有发生,可华滨仍是杀了涉事亲卫,并出动三百镇海卫,兵分十三路发往各郡,于今各州氏族家长都已收到消息,如命秘而不宣,遵令搜寻,更对各郡的道口加以封锁。 华滨一路摸查,身至金沙郡以后,更要求整个岑氏的商队停止空运。 这哪成啊,要是禁空,便会影响岑氏的运作,每日都将面临亿万损失,岑绍也知道鎏王的安危要紧,无论如何与之交涉,都很难让华滨收回成命,即罗列几种止损的方略予以协商。 鎏州九大象翥中,华氏占了四个席位,称之为“佐浪四华”,华滨便是四华之一,乃王室中的第三代子孙。 此人垮颜之貌,不苟言笑,一见岑绍表现出了不太配合的态度,便把眼睛抬得老高,挂着森冷如冰的神色。 华浝本想和岑绍讨个便利,助他尽快赶往翼州,而今来到岑家堡,听说华滨高坐于内,慌得掉头就想跑。 慕容酒见状,则把他扛到了东大院。 此院之内的一方小院中,慕容酒安慰道,“你把身上的衣服脱了,我给你一只鬼祟囊,只要你不出声,那大统领绝对发现不了。” 华浝依言,从东方鸣要了一身衣服,又把银铁面盔戴了起来。 东方鸣的身材与之相近,见一身衣服很合身,便道,“你多大了?” “十二,你呢?”华浝整理着衣服说道。 “我,差不多吧……”东方鸣似乎不想说,随之转移话题,“你不回宫,鎏州岂不乱套?” 华浝的鼻孔喷出一气,“乱什么套?有大都督华灌,大护宰华洸,大廷尉华渭,外加一个事无巨细的郡主华沛,小王在宫内就是一个摆件,估计死了也不碍事!” “嗳,你好歹是个王,怎能这么说?”慕容酒笑道,“王宫不能一直空着,是王就得在那里面坐着,你先准备一下,待会儿我就带你去见大少爷,正好让他借此机会邀个功。” “你这混蛋!”华浝指着慕容酒的鼻子骂了一声,而后一拳锤在石桌上,“你说岑绍会送我去翼州,我才跟你到此,你怎敢言而无信?” “计划赶不上变化。”慕容酒摇了摇头,“我一个草民,哪有料事如神的本事?现在镇海卫大统领都来了,你要是再不回宫,相信厄司那边很快也会出动。” “是啊,听说现在各郡大小道口都已封锁,你确实走不出鎏州。”东方鸣露出无能为力的表情。方一说完,似乎想到了什么事,不禁看向慕容酒,“糟了,你把正事给忘了,咱们此次是炼药来的,要是族长吃不上药,估计真死了!” 慕容酒一拍脑门,“事赶事,我倒真给忘了!” 华浝听此,满脸疑惑道,“岑巍没死?” “啊,不是!”慕容酒干巴巴一笑,“不是岑氏族长,是另外一个族长。” 华浝将信将疑,“鎏州的事,瞒不住我,我只要让滨叔查一下,什么事都能真相大白。” 东方鸣自责地看了一眼慕容酒,“我是不是又闯祸了?” …… 炼药是门精细活,讲究的东西有很多,并非光有药材就能炼制出来好药,云麓山庄的炼药炉很一般,相比百草屋的那鼎老药炉,差距尤为明显。 药王什么都抠,说到炼药的器材以及材料,却是一点也不吝啬。 百草屋的老药炉高约一丈,胖得连五六个人拉着手也抱不住,说是青铜而制,却沉得很,足有万斤左右。此物当然很名贵,可一般人偷不走,故而摆在百草屋的院子里,就像无人问津的破铜烂铁。 金沙郡境内的悯农山东面,即是百草屋的所在,距岑家堡大概一百多里。 现在张萍死了,众多师兄也都各奔东西,慕容酒回到鎏州,亦不想触景伤情,至今没有回来一次。 要不是给岑巍治病,得借先师的药炉一用,他实在不想再次踏进这里。也确实,他尚未行至山麓下的小院,脚下的一寸寸土地,以及眼前的一幅幅景象,都成了引出记忆的楔子,不觉眼里起了雾。 悯农山的附近,有很多农户,但这里的土壤不甚好,四季的收成赶不上吃,于是过往的山民都很肌瘦。 却很淳朴,他们见到慕容酒,无不是笑逐颜开,争着要他做客家中,说要杀鸡杀猪,款待一顿。 以前的时候,慕容酒却之不恭,就拿厚土村的老张头来说吧,正是垂涎此人的厨艺,于是每次只要一回来,便会带着一壶酒前去串门。 “这次有事,回头再说吧。”慕容酒婉拒一个村汉的盛邀,不免问道,“老张头的身体还好吗?” “哦,他死了。”村汉淡淡地回了一声,笑道,“鲁会长不是也喜欢和他喝酒吗?他死的时候,丧事还是鲁会长亲自操办的,那操持的真是体面!” “死了……”慕容酒心头一悲。 却听村汉又说道,“药王失踪后,附近的村子急坏了,那时大伙儿见面就问药王的音讯,不久之后鲁会长就来了,他让大家别担心,要是谁家有人病了,就往混元会捎个信,而且每隔一段时间,总会给这里送来粮食,你其他师兄也都这样……” 说着,村汉擦了擦眼睛,“这自然好啊,可很多人心里不安呐,大家都怕药王再也不回来了,于是都在议论,实在怕啊……” 听到这里,慕容酒强颜一笑,“嗨,我师父能有什么事儿?跟大家说,他住进了城里,跟我师祖钻研医术去了,好着呢!” “真是这样?”村汉抹了抹脸,顿时崭露淳朴的笑容。 小鎏王华浝仍在生闷气,他骑着一匹高头大马跟在慕容酒和东方鸣的身后,但看到山中百态,久而久之,感慨良多。 见行在前方的两个人快要走到一处院子,便下了马,牵缰尾随。 东方鸣站在院门前,心里一直憋着一句话,此时终于憋不住了,“你大师兄蛮好的啊,为何会和你师父断绝师徒关系?” 慕容酒推开百草屋的院门,冲着一鼎大药炉看了许久,“师父有很多徒弟,也死了很多徒弟,我大师兄只是侥幸活了下来,后来我们都叫他大师兄。师父很喜欢他,想让他继承衣钵,专心学医,可他没那心思,最后就被师父扫地出门了,也没说断绝师徒关系,是我二师兄马塘想做大师兄,就对外散布了这件事。” “马塘不是洛川的老马吗?”东方鸣不禁一笑,见慕容酒进了院子,便追了上去,“可他医术很一般啊。” “他是为了讨我师父欢心,才学的医,他不是学医的料。”慕容酒一边摸着青铜药炉,一边说,“只要用心学医的徒弟,我师父都喜欢,他一辈子都在钻研此道,当然希望自己的徒弟都能成为一名玄医。” “你还有多少师兄?” “很多,但我知道的只有七个,而前两年死了两个。” “什么意思?” “我师父也有很多记名弟子,有的连我也不知道。” “这种事情怎么能不知道?” 慕容酒不觉笑了起来,“那个老家伙可能自己也不知道。” 第176章 缓痛之药 药王死了几个月了,百草堂本该落满尘埃败叶,意外的是,院中并没有想象的那般荒凉。 慕容酒方才进院时,看见门前堆了两座小雪丘,满以为是哪个师兄回来了,而今进了院子才想到,这眼前拾掇过的模样,大抵都是一些村民所为。 药王也懂嫁接之术,后院里的药圃散发着有违季节的气息,不少药植的叶子、花蕊、茎藤……仍保持着盎然之色,惟有一小部分经不住寒冷,冒出枯萎之色。 这些药植可以卖上不少钱,而此处的禁锢因为节省成本的关系,并非很难破除,而今没有被贼惦记,足见药王的死讯仍是不为人知。 不多时,慕容酒准备好一切,便将青铜炉的进薪口打开,随后里面冒起了火光,又未过多久,药炉周围的小孔冒出了青烟。 见慕容酒炼药的神色有模有样,华浝不禁问道,“喂,可以帮我炼几颗缓痛之药吗?我回头会赏你。” “你圆田够了?”慕容酒轻轻一问。 “不然呢?”华浝白去一眼,露出一丝妒意,“你就比我大两岁,竟是八混巨持,我此时更境,你有什么可意外的?” “佃作而已,你不觉得用那万年黄须根太浪费了吗?”慕容酒羡慕这种奢靡之气,摇头道,“那一株万年黄须根,我方才用了,你要不嫌弃的话,我倒有其他缓痛的药。” “我用的东西,当然是最好的,这免费送来的东西,肯定无甚效果,我不要!”华浝嫌弃地撅着嘴。 慕容酒掏出岁囊,取出三粒红色药丸捏在手中,“给你打个比方,我这粒药丸,光是耗材,就可抵上十株万年黄须根,你可以试用一下,要是觉得好,咱们不妨做场交易。” 华浝看了东方鸣一眼,轻轻笑道,“你先吃。” 东方鸣自是不愿以身试药,便将头一扭,“没门。” 慕容酒呵呵一笑,“没事,这是我用无觉白芷炼制而成,对身体有益无害。” “那也不行啊,如此贵重的东西,我吃了岂不可惜?”东方鸣眉头一皱,立马跑到华浝的面前劝道,“他是药王的徒弟,怎会害人?无觉白芷确实好,我上次就是缺了这味药,才差点被冻死,你可不要浪费!” “不行。”华浝严肃地说道,“华湘对我千叮万嘱,我今后不管吃什么药,都要有人试药。” “这么说的话,肯定有很多人抢着替你试药。”慕容酒苦笑道。 “你怎么知道?”华浝叹了声气,“我八岁那年,确实有个人替我试药死了,但还是有很多忠心的人替我试药。” …… 玉川郡,苍穹山。 这条山脉很长,它东起金沙,北靠洛川,而最高段,则屹立在玉川的东北边缘,从金沙的悯农山至此,骑马就需要半天时间。 一辆马车里,华浝服用两粒“无觉丸”之后,心里十分难受,仿佛真出现了中毒反应似的。 想来,当初真不该要求东方鸣试药,这无觉丸真是太好了! 到了食乐园,他左思右想,仍是难以忘怀,见慕容酒同两位象翥意欲上山,便拉住对方的手,“要是再给我三粒,我就能进阶二混巨持,你当真没有了?” 慕容酒轻轻推开华浝的手,笑道,“丸子没有了,药材尚有一些,你要是听话,我可以再给你炼制几粒。” “那好,我在此等你。”华浝满意地笑了笑。 “我也想上去看看巍伯伯。”东方鸣冲着慕容酒说道。 “你不是要请教他功法吗?此间正是良机。”慕容酒说完,便让两位象翥带他凌空登顶。 …… 苍穹山虽高,但登上山顶,身怀巨持之力足矣。 负责保护岑巍的马犹和葛达,皆为一混象翥,若能凌空而上,自然事半功倍。 到达云麓山庄,想到岑巍许久未吃药了,不免令人担忧。慕容酒见到他时,那个消瘦的老头精神很不错,正抱着一本书定神阅览。为其检查俄顷,各方面的状况都很稳定,照此看来,那阎王势必没有理由来此收魂了。 一株海棠树下,慕容酒取出一包粉末,以温水冲泡之后,将杯子递给岑巍,“这回的药,没有之前的苦,你可不要以为良药才会苦口。” 岑巍仍坐在石凳上看书,听此一言,又一次露出和蔼的笑容。 他放下手中的书,接过杯子,“想不到,真的想不到,连你师祖都没有办法的事,你却有回天之法,这药啊,想必是神仙所赠。” “你觉得世上有神仙?”慕容酒呵呵一笑。 岑巍看了看脚下的乳雾,又环顾一遍周围的旖旎景色,最后把目光放在石桌上的那本书上,“绍儿生来骨缺,可从小痴迷于炼道,老朽以前骂他呢,不是不理解他的心思,只是老朽也是白身,知道骨缺之人,无法踏进炼道。满以为他的执着,和我年少时一样,也将是痴心妄想。孰料他执着到了而立之年,终于摸到了门路,说实话,老朽现在,真是愈发羡慕他了。” “巍伯,这药趁热喝才好。”慕容酒嘱咐一声后,见岑巍仍不喝,便又说道,“你为何羡慕自己的儿子?有何羡慕的呢?修炼本就不易,这通灵者,也未必可以成为一流的炼士,要是他将来只能达到玄徒和力士的水准,连给岑家堡看家护院的资格都没有,何必浪费精力、财力?你说是不是?” 这句话,似有一盆冷水浇在头上,使得岑巍的笑容骤散,他一口气喝完药,不慎呛住了,于是干咳起来。 慕容酒拍着他的背,“药再好,也不能一口干啊!” 岑巍爽朗一笑,“老朽也是怕死之人。” 慕容酒话题一转,疑问道,“对了巍伯,不知岑家堡为何有两块黑岑令?这是怎么回事?” 回忆此事,岑巍不由得轻叹,“那是为了挽救逆侄。” “何意?”慕容酒更加疑惑。 岑巍赧然道,“当年岑敖奸杀了庞铳的女儿,被刑院抓了,他母亲动用一切关系,也无法将其救出。毕竟当时我和家弟并未分家,家侄纵该万死,而我这个做族长的,自然不能见死不救,最后老朽不得已,便将黑岑令送给了大廷尉华渭。” “庞铳侍过三王,名望无两,怎会轻易饶了岑敖?”慕容酒牙齿一紧,怒声道,“巍伯!你贵为岑家堡一族之长,怎能目无王法!正是你们如此放纵岑敖,才会让那个混蛋无法无天!” “惭愧。”岑巍背过了身,“岑敖是王孙,但凡大吏,都与之沾亲带故,大廷尉华渭更是岑敖的亲舅舅,他视法如山,却也包庇岑敖多次。只是奸杀三庭元勋的女儿,罪就大了,华渭坚决不肯姑息,本没有答应,后来庞铳死了,他顾念亲情,就同庞氏进行了交涉,末了那件事才得以平息。”说完吸了一口大气,又继续说道,“岑氏生意巨大,没有黑岑令也不方便,老朽为了便于运转,遂找人重新浇铸了一块。” “这么说,他的那块才是真的……”慕容酒回过神,仍对岑巍的做法感到切齿,“那庞铳之死,难道和你没有关系?” 岑巍嗟叹,“这要怎么说呢?虽说老朽不知内幕,可要说没关系,那也不全对。总之那件事,老朽有愧,无脸辩驳什么。” 见岑巍情绪失衡,慕容酒叹了一声气,“好了,过去的事多提无益,你注意身体,别再想了。” 不知何时,马犹已然走到两个人身后,遽然说道,“那事,跟族长没有关系。” 慕容酒和岑巍皆是吓了一大跳,慕容酒缓过神,白去一眼,“你知道?” 马犹垮颜之貌,又不若六十多岁,因为此人的名字偶尔会出现在一些久远的轶事当中,慕容酒略有听闻,似乎不太喜欢此人。 此人负着双手,面带狡黠之色,态度也不待见慕容酒,却仍是解答道,“庞铳也是先王的托孤重臣,当年大护宰和大都督很想除掉庞铳,鉴于大廷尉反对,于是不了了之。但华沛郡主救子心切,岑敖被抓之后,便就联合大护宰华洸和大都督华灌杀了庞铳,迫使大廷尉华渭妥协。” 要说整个鎏州都是这般乌烟瘴气,慕容酒断然不信,便道,“那么机密的事,你从哪听来的?” 马犹摸了摸大拇指上的黑玉扳手,“在下是让族长安心,才说出实情。” “马院护,你说的这种实情,只会让老朽更加自责。”岑巍摇了摇头,“那件事情,往后别再向他人提起。” 马犹拱手,“是,族长。” 岑巍一怔,“老朽不是族长了,这个称谓也得改。” …… 慕容酒后来才知,原来马犹曾在刑院担任右司法一职,按道理来说,他的话应该具有很大的可信度。 回到食乐园,华浝又在向慕容酒讨要无觉丸,而他则是好奇地问道,“你的黑岑令是谁给你的?” “我渭叔!” “大廷尉华渭?” “是。” 听此,慕容酒感觉华渭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似乎整个鎏州的统治阶层,无不狼狈为奸,这种真相着实令人堪忧。 “你若想要无觉丸,就得听我的。”慕容酒用一种命令的口吻说道。 华浝有点抵触,但神色并无多大的起伏,“你只要不把我交给华滨,我当然愿意留在这里,至少这里可以藏身。” 此言似乎很排斥华滨。 眼下这个小鎏王私自出宫,与一帮乱臣来说,倒是天赐良机。 慕容酒很为华浝的安全担忧,忽而严肃起来,“王室之内,你最信任谁?你好像不太信任华滨。” “除了华湘,我当然最信任华滨。”华浝反驳一声,随之闷哼道,“我只是怕他带我回宫,我都说了,我只有见到辛叔之后,才会回宫。” 慕容酒耸耸肩,“来此的路上,你也看见了,现在各大道口都有兵侍排查,你想去翼州,惟有岑家堡的大少爷能够帮你。” 华浝沉思片刻,“我连华滨都不信了,怎会信他?你绝不能把我的行踪告知岑绍,他不会帮我!” 言讫,又是愤恨道,“我本来偷偷地准备了很多飞行符,却被华湘没收了,这次都怪我太冲动,不然再做准备的话,肯定能到翼州。” 慕容酒感到不可思议,“你身为一州之王,莫非不知各州边界都有兵侍?你什么都不知道,怎敢私自越界?你骑马是对的,要是随意使用飞行符,更加容易暴露!” 华浝反驳道,“我又不是没有准备隐身符!” “准备什么符箓都没用。”慕容酒解释道,“翼州和鎏州剑拔弩张,不管是鎏州兵府,还是翼州兵府,无不是戍守严防,你这般异想天开,弄不好就成了筛子。” 华浝抱起双臂,将头一扭,“反正我不管,那翼州,我去定了!” “那你必须相信大少爷,因为只有靠着岑氏的商队打掩护,你才能安全的到达翼州。”慕容酒说罢,看着他的面盔,“顺便再提醒你一句,你此时务必遮住脸,这儿的人都有见识,有的人你不认识,他们则认识你,你若自曝真容被人发现,即便大少爷想帮你,也无能为力。” …… 第177章 可怜兮兮 华浝身为一州之王,其安危决定了一州的稳定与否,慕容酒之所以隐瞒小鎏王的行踪,不过是惧怕珍珑岛。 仔细琢磨一番,华沛既能俯首赶尸派,难保华氏之中没有其他党羽,要是华滨与之朋比为奸,势必会将华浝交给殷鸦和侯白。 当然了,他毕竟也是赶尸派的人,如若牺牲华浝,扶蝗就能更好地取得华汲剑,以便解救节党之忠士。 只是,相比之下呢?似锦的鎏州太平盖世,乃九州最为安定的一方渊薮之地,慕容酒久居于此,饮水有情,捧土有义,绝不想看到繁华落幕,百姓步卷风尘。 两难之下,问及何去何从,他拿不定主意,只好诉诸岑绍。 由于鎏王失踪,各郡看似无甚异常,可有条不紊的表象下面,实则已然封禁,只有到了各州边境,才会明白当中的排查有多严苛。 如此通行不便,对于商贾来说,损失显然巨大,挟恨者不光岑氏,几乎整个鎏州的商业圈子都在抱怨此事,于是物价上涨,随之滋生民怨。 一直协助华滨搜寻鎏王的岑绍,一听鎏王身在食乐园,立马拍案而起,“你糊涂!此事理应早报!” 面对吼声,尚在愣神的慕容酒哆嗦一下,差点从椅子上跳起来。待心神缓住,便又一脸淡然,他抱住棒子木讷地低着头,“你们岑氏都知道夺位,难道华氏不会夺位吗?大哥揣摩一下华沛和华滨的关系,就知道我之所想。” 听完此话,岑绍沉吟半晌,而后点了点头,“鎏王之安危,非同小可,为兄拼命寻找他的下落,也是想快人一步,好把他安全地护送回宫。不管如何,决不能让鎏王远涉翼州。” 慕容酒早就冒出一个大胆的想法,便抬起头,“由大哥护送鎏王回宫,我自然不会反对。但赶尸派为了夺取华汲剑,现已集结三十多位象翥,此行势在必得,我考虑的是,万一他们以后杀进鎏王宫,势必是场空前的灾难!” “你何意?”岑绍心头一凛。 “若把华浝交给喰魂鬼老,那便可以兵不血刃。”慕容酒试探性地说道。 “不行!”岑绍幡然否决,又厉声厉语起来,“说到此事,愚兄并不信任喰魂鬼老,何况他又不是鬼帅,至于事情如何发展,非他所能掌控。假使魔党挟持鎏王,他们未来想要的,岂止华汲剑?贪婪永无止境,不分人!再说了,赶尸派根本就不是什么善类!于今再提有关骷髅教的所作所为,依旧毛骨悚然……” 此言掷地有声,于心回响,慕容酒方寸大乱,沉默片刻后,陡然一喟,“其实节党所面临的问题,无非是如何对抗淫党,若现在取得华汲剑,即可救出节党的那帮忠士。那些人声名显赫,乃各州乘云之辈,其中的朱变更是汉州的王,若他能够重获自由,对于救出明尊将是一大助力。” “贤弟,你未免想的太过简单了。”岑绍苦笑一声后,目光像是在唤醒一个做梦的人,“那个大魔头只是想利用节党达成目的!就算把华汲剑交给他,你真觉得他会让节党拥有威胁自己的能力?天真!” “这道理,谁不知道……”慕容酒喃声说完,无助地看向岑绍,“我只是一名小玄医,修为也平平,而今卷入这场天大的迷局当中,力不能逮,此时倾诉这些,是指望大哥助我解困……” “贤弟,为兄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岑绍凝住对方的眼睛。 “我信任大哥,尽管说。”慕容酒自是洗耳恭听。 “要问赶尸派的宿敌是谁,那当然是玄机城!”岑绍凛然一声,又面露苦色地将头一甩,“要不是为了你和小公爵,愚兄必然毫不犹豫地奏禀玄机城。为今,也只有城里的那些大尊,才能与旱魃一战!” 虽说节党与玄机城不共戴天,可目下身处穷途之危,岂能任由旱魃猖狂?玄机城终究乃卫道之士,自然以除魔为责任先驱。 人言非敌即友,斟酌节党之困境,内不能解,理应掌呼外援,慕容酒权衡良久,不觉星目一亮,“这种时候,我应该相信师父,她那么了解旱魃,又那么想救明尊,怎会束手待毙?她肯定心藏良计,没有明说!” 岑绍神色一振,“你……” “我要去乌桓找她,请她指点迷津!”慕容酒弹起身,将铁棒朝地一跺。 岑绍颔首,“贤弟,如此甚好,但你此去,一定要劝她暂搁仇恨,联合玄机城,只要节党和玄机城再次联手,淫党必将再次覆灭!” “这……”慕容酒眉头一皱,想到师父快意恩仇,说客多半难逃一死,不禁一叹,“家师固执好杀,而玄机城又杀了节党那么多人,家师恨之入骨,谁劝谁死……” 一语中断后,又觉明尊的安危大于仇恨,师父未必不能放下仇恨,便紧紧攥住手中的铁棒,“不管如何,我都会冒死一试……” 对头,尝试一下总没错,他不知此行要走多久,便为岑巍炼了一些药,又觉得此番回去,不能胡乱开口,得挑师父开心的时候张嘴。但要哄得师父开心,那肯定是药材最能打动人,所谓礼多人不怪,遂向岑绍讨要万年之久的黄须根作为上贡之礼。 万年黄须根产量极少,岑绍就近也只调来三株。 有比没有好,目下不宜耽搁,也不必再做筹备,于是就此启程。 …… 游灵谷,绮罗天。 离开师父已有大半个月,如今再次踏进该座岁墟,眼前的世界依然如故,要说有何不同之感,那便是阔别再见的新鲜感,亦如初涉此地一样,他总感觉岁墟这种东西,充满无穷的梦幻,仿若异世。 见六十六号药田又有一大片新枝萌芽,足见师父近来没少闲着。 但未进钟楼,慕容酒发现远方的七号药田之中,有个身影像极了师父,故而径往那边走。 及近时,药田之内的药植似乎少了许多。 却见田中的身影就是苗绮罗,遂背起棒子,兴奋地走将过去。 “师父!我回来了!” 苗绮罗穿着一身绿色轻衣,看是很寻常的衣物,奈何仪态万方,像是披上了一件绰约霓裳。 听到声音,她微而回眸,一双绿瞳依旧冰冷。 倒不妨碍美的散发,其白璧无瑕的美靥看起来依旧旖旎。 她一直都是淡扫蛾眉,不过今日格外的美,像是换了精妆。 见慕容酒憨憨傻笑,苗绮罗蹙起眉头,“你回来,就是冲为师傻笑的?” 这自然不是,慕容酒喋喋不休地说个没完,口中无不是思恋的话语。待他们回到钟楼,此等声音还在持续,他不知道师父的鸡皮疙瘩一起一伏,浑身早已不适,似乎不经历一阵雷霆,这些话儿根本停不下来。 “够了!”苗绮罗坐到椅子上,倒了杯水,“说吧,你好端端的,为何回来?是不是闯下什么大祸来求为师给你作主?” 慕容酒沉默住了,也去倒了一杯水。 见其不答,苗绮罗冷冷一笑,“你是我的徒弟,谁敢伤你一毫,我就让他少根骨头。你只要不给为师丢脸,无论闯下什么大祸,只要为师不点头,谁也别想动你。” 这句话听上去真舒服,慕容酒笑道,“祸,倒是没有闯,就是想念师父了。” 苗绮罗正喝茶,不禁呛了一口水,进而咳咳两声,“你这嘴巴似乎出了问题,你且张开嘴,为师替你看看。” “嘿嘿……”慕容酒傻傻一笑,知道师父想拔牙,自然不会张嘴。 “真没闯祸?”苗绮罗再次问道。 “其实我回来,是有一件事禀报。”慕容酒终于转入了正题。 关于华汲剑的事,苗绮罗本就没有在意,也只有扶蝗天真的以为,只要取得华汲剑,就能保住朱变等人的命。 其实旱魃已经利用朱变,秘密掌握住了汉州,而汉州那边,现由朱七全权接掌,鹿谶辅之,如今有无朱变,无关紧要。既是一个无关痛痒的人,又岂会让他回去干扰大局?所以说,朱变等人的命运已定,死是迟早的事。 苗绮罗说完这些,便道,“旁事,你勿多虑,只要听那两个鬼帅的话就行,但也不要唯唯诺诺,他们越晚拿到华汲剑,为师越开心。” “何意?师父是否有什么计划?”慕容酒面露疑色。 “计划当然有,但为师指望不上你。”苗绮罗淡声道。 两人正说着,这时候轻缓缓地传来一阵脚步,转眼看向门口,竟是马骕来了。 他一进钟楼,就冲慕容酒笑着点头,而慕容酒呢?则是厌恶地看了他一眼,随之扭过头去。 马骕弓着身,又把目光投向苗绮罗,似有要事启禀。 “你先上楼,帮为师的炉子添几把火。”苗绮罗对着慕容酒说道。 慕容酒听此,很不高兴地扭过头,“师父,我可是你惟一的徒弟,难道这点信任也没有?” 苗绮罗顿了少时,而后对着马骕轻喃一声,“但说无妨。” 马骕不敢直视苗绮罗,尚未说话,便已跪了下去,“燃灯说,必须放下私怨,才能确保万无一失,他觉得玄机城都是人精,敞开了做事,反而最好,所以盼着你点头答应。” 但听苗绮罗半天没说话,又道,“鬼老啊,你也别生气,那旱魃也不是光有无相鬼火,那些尸奴……” “本老为何生气?”苗绮罗捏碎手中的茶杯,又碾成粉末,平声道,“本老愿意和他联手,就说明放下了私怨,眼下救出明尊才是关键,其他的事,自然无所谓。” 马骕抬了抬眼睛,“那玄机城那边……” “那边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燃灯不知道?”苗绮罗抬起头,瞻视着藻井,“本老无心旁事,只想救出明尊,这旱魃要对付玄机城,那玄机城要对付旱魃,此事求之不得,燃灯又不是傻子,本老点不点头,不会影响他的那些花心思。” “属下担心……” “你担心什么?担心你师父死在大明宗?” 马骕浑身一颤,“不不不,属下只忠心鬼老,决无此虑……” 苗绮罗闷哼一声,“你只管负责传话,其他的不要操心,且告诉燃灯,就说本老会在那日现身,让玄机城依计行事。” “遵命。”马骕拜退。 这些话儿,一段一段,若联系起来,很难拼凑完整,但明显藏了很多不为人知的计划,似乎苗绮罗已经知道旱魃有何意图,又似乎已经和玄机城联起了手,至于其中的内幕,那就是无法揣摩的事了。 慕容酒云里雾里,见马骕走出钟楼,便忍不住好奇,“师父,你和玄机城联手了吗?你是否已有办法对付旱魃?” “师父累了,你回来正好,不妨先去炼药房看看火,为师回房躺一会儿。”苗绮罗说完,即欠身走向楼梯。 都说到了全真之后,可以整月不眠不休,要说师父感到困乏,想必这些日子大概很操劳。 这一回来就烧火,慕容酒顿时有了失落感,不免叹了一声气,但也无可奈何,只得遵命而行。 徐徐走向炼药房,刚刚上了二楼,他就听见炼药房那边,传来一阵“咯唭咯唭”的声音。 “盖奇?”慕容酒立马想到一只小猴子。 初见盖奇时,这只“小猴子”被他师父绑住尾巴,吊在钟楼的大门之上,一连吊了三天三夜,几乎眼泪都已汇成一汪小渠,而到了释放的那天,其身上的毛,更是全白了,并且嘴巴里不断吐着白沫,——别提多惨! 药房的门没关,慕容酒悄悄走过去,看到药炉的进薪口前,盖奇盘膝而坐,专注地看着火。那一双大眼睛,红了睑,湿了眶,像是火熏所致,又像是难过使然,依旧可怜兮兮。 但他身上的毛,倒是恢复成了金黄色。 “好久不见。”慕容酒龇开嘴巴,露出一口大白牙。 盖奇扭扭头,飞快地弹起身,“咯唭!小慕容!你回来了!咯唭!” 一句话说完,便冲向慕容酒,接着跳到他的怀里,又把脸贴紧他的衣衽,“盖奇不喜欢烧火,盖奇天天盼着你能回来!咯唭!” “是啊,烧火不能马虎,这关乎药的品质,估计师父找不到帮手了,才让你出来帮忙的对吧?”慕容酒抚摩着盖奇的头,“好啦,有我在,你歇歇吧!” “咯唭,盖奇喜欢你说话!”盖奇伸出双手,轻轻捏住慕容酒的脸,一拉一扯,“虽说你没玄鲲俊美,可是比他有趣,盖奇更喜欢你。” 第178章 浇焰灵霖 玄鲲生于永和年间,跟扶蝗的年纪相仿,也属于灵祖的徒孙,但他师承法饶,后拜苗绮罗为师,乃名列十二大地支鬼老之首的霸道人物。 这位鬼老已经死了很多年,其尸体就在安魂室,慕容酒见过他的真容,——确实属于美男子! 盖奇很爱说话,到了没话的时候,就会提到以前的那些鬼老,每当提到玄鲲时,则又会提到一个名叫“云莺”的婢女。 那婢女的身形很美,盖奇说她宛若云端上的青鸟,娉婷若仙,惟独没有灵骨。 此女具有很高的医学天赋,故使苗绮罗青睐喜欢,于是收在身边,传教医术。 现在有了慕容酒,盖奇再也不担心炉火了,然而闲下来之后,手里无所事事,不觉有了一丝危机感,便端来杵臼,坐在慕容酒的身边捣药,“你何时走?” “我刚回来,你就想我走?” “盖奇烧火一般般,没你烧得好,你回来了,盖奇大概要回苗湾了。” “谁叫你烧得没我好?要不我传你一点诀窍?” “你的烧火技术也很一般。”盖奇一边捣药,一边说道,“说起天份,云莺除了没有灵骨,其他各方面都很出色。呃,就拿烧火来说,盖奇觉得她比你烧得好。”说完,轻轻叹了口气,自怨自艾起来,“她教过我,可盖奇天赋一般,学不精。” 慕容酒好奇地问,“我师父为何不收云莺为徒?就因为她没有灵骨?” 盖奇猛地摇摇头,“主人很喜欢云莺,当然有此想法,是玄鲲抢在主人之前收了云莺为徒。玄鲲毫无医学天赋,其实教不了云莺什么,主人不忍云莺埋没天赋,又不能私授医术于外人,便让玄鲲和云莺解除师徒关系。但那个闷葫芦很固执,说云莺是主人的徒孙,不属于外人,便没同意。主人的脾气本来就不好,于是一气之下,拿着云莺出气,把她留在身边当婢女,更禁止玄鲲和她见面。” “玄鲲不懂医术?”慕容酒疑惑道,“他不懂医术,为何师父要收他为徒?” “他修炼方面的天赋极好,不到六十岁就迈上了全真,而且是巅峰全真!”盖奇满脸都是钦佩的神色,“主人收他为徒,是相中了他的本事,主人为了笼络玄鲲,才收他为徒,实际上并没教他什么……” “那他和颛觋比的话,谁更厉害?”慕容酒轻声一问。 “这当然是颛觋了!”盖奇的大眼睛参杂着怯意,“不说颛觋的修为如何,单论控尸造诣,他就能控三十六具尸奴,虽然他不是天干鬼老,也不是地支鬼老,但鬼使都叫他‘尸祖’。”说完,立马强调一声,“是尸体的‘尸’!所以很多鬼老都叫他‘尸老’,倘没有超凡的实力,颛觋如何统帅节党?” “真这么厉害?想必和我师父有的一比!”慕容酒惊愕不已。 “嗯,可惜死了……”盖奇伤叹一声后,又说道,“其实控尸太多,会给自身带来反噬效果,比如控尸越多,越容易精神失常,要不是有主人照顾他,估计早没命了。盖奇觉得没人可以杀他,可能是出现了反噬的症状,才被人暗算了……” 说罢,将捣好的药汁装入旁边的罐子里,然后又拿了一株药植继续捣,“都知道颛觋是明尊的徒弟,可颛觋受过很多前辈指教,比如法饶、祖顿、叶棠,这些鬼尊都对他指教过,后来明尊离开傀教,颛觋才跟那群鬼尊对着干。” 正听着,慕容酒遽然发现火口里的火光暗了下来,便从身旁摸来一根柴,打算添进去,不料感觉柴很湿,像是受潮了,便好奇道,“库房也没水啊,这柴怎么湿了?”他不敢迟疑,遂重新挑了一根干柴,一边朝着火口里塞进去,一边训教道,“盖奇呀,你做事这么马虎,莫非还想被我师父吊起来?这炼药呢,绝对不能马虎,你千万记住,哪怕是一根柴,也要精挑细选才行!” “咯唭!”盖奇低下头,露出畏怯之色,“云莺就是做错了事,才被主人杀了,盖奇以此为鉴,所以做什么事都很认真,也从来没有出错,这不用你说……” “呵,从不出错?”慕容酒想起天师圣物,不免觉得此话好笑,却又很快收起笑容,“云莺做错了什么事?” “好像就是烧火没烧好。”盖奇轻声回道。 “不可能,我师父绝不会为了这件事杀她。”慕容酒追问道,“她是不是偷了我师父什么东西?” “子母螺吗?”盖奇愣了一会儿,自言自语道,“那东西是玄鲲的,并非主人的,肯定无关子母螺的事,想必就是烧火没烧好。” “什么子母螺?” “一件法宝。” “法宝?” “对。” “什么样的法宝?” “我也不太清楚。”盖奇挂着愁色,说道,“子母螺有一对,听说具有传音之效,无论身在何处,亦能使天各一方的两个人进行沟通。那是玄鲲之物,后来送给云莺一只。主人发现后,说那子母螺是灵祖遗物,先以为是云莺偷的,当时差点杀了她。云莺是玄鲲的徒弟嘛,玄鲲当然维护自己的徒弟了,他为云莺洗刷了清白,不过当时主人并未消气,恁是要杀云莺,为了此事,玄鲲都快和主人动手了。主人发怒是常有的事,她的怒火来的快,去的也快,而云莺也是一年之后才被主人杀死的,这两件事似乎没什么干连。” “是,可能吧……”慕容酒倒是觉得师父记着仇,大抵记了整整一年,试问哪有烧火出错了,就要杀人的道理? 却也不好说,他看了看旁边的一堆柴,发现仍有不少湿的,即紧张道,“你去库房换点柴火上来,这柴不能用!” 盖奇瞅了瞅柴堆,又指着自己的杵臼,解释道,“我捣的药汁,就是涂在柴上用的,这‘文武双绛’可以燃烧,涂在柴上就能产生文武火,是主人让我这样干的。” “文武双绛?药植王之一?” “是。” 慕容酒看了看进薪口,发觉里面的火焰确实很不寻常,又呆呆地抬起头,看着身裹氤氲的大药炉,“这里面炼的什么药?” “这炼的可不是药,是一种灵气,名曰‘浇焰灵霖’。”盖奇白去一眼,又道,“主人要救明尊,所以就用浇焰灵霖气对付旱魃的无相鬼火。” 听此一言,慕容酒大喜道,“这么说,我师父真有什么计划?” 盖奇叹道,“主人是个重情的人,当年颛觋死时,留下一张传音符,里面交代的遗言,句句都有提到明尊。主人爱颛觋,而颛觋又让主人替他照顾明尊,如今明尊有难,主人岂会袖手旁观?” “我师父有何计划?”慕容酒笑问道。 “咯唭,关于这个,盖奇也不知道,但主人自言自语时,话里提到了大明宗,想必跟那大明宗有关。”盖奇抓着头,努力回忆着,但实在整理不出什么眉目。 他也不想了,忽而揪住慕容酒的耳朵。 慕容酒“嘶”地一声,身体跟着耳朵挪动。 盖奇对着慕容酒的耳朵叮嘱道,“告诉你吧,主人的徒弟大抵好几十,然而命都不长,下场极惨。主人说,你的资质不好也不坏,目前还算满意,也值得信赖,不会让你轻易死,她想带着你走出化外,但她能够忍住不杀你,你也要争气,千万别被外面的人给杀了。” 慕容酒挣脱耳朵,恐吓道,“你尾巴不想要了?” “咯唭!”盖奇摸着尾巴退了两步,“盖奇没有恶意,跟你说这些,是喜欢你而已,我想让你了解主人,信任主人,这是在教你保命之道,你若不领情,那我再也不跟你说话了。” “开个玩笑而已!”慕容酒揉着耳朵笑道,“没看出来啊,你这小身板,力气倒是挺大。” “这是当然,因为我的修为比你高……” “修为比我高?” “嗯!” …… 苗绮罗的房内。 慕容酒坐在蒲团上,小心地从岁囊里取出三株黄须根。 苗绮罗坐在他的对面,见他递来玄草,便接在手里看了看。 黄须根产自于南溟群岛,那儿常有奇灵出没,属于一个极其危险的地方,但该药之内的玄气纯粹而饱满,于是吸引很多炼士争相挖采。由于一百多年的滥采,少有年久之类,现在要想采到一株万年黄须根,必须逾越南溟一万里海域。 “真不知道万年以前,禁土是什么样子……”苗绮罗把黄须根放在案几上,若有所思起来。 “师父不喜欢?”慕容酒有点沮丧,“上次听说师父念叨这事儿,便带了三株回来孝敬师父。”见苗绮罗不说话,他伸手去拿黄须根,“师父不喜欢的话,徒弟就留着自己用了。” 苗绮罗伸出一根玉指,摁住慕容酒的手背,“送出的东西,何来收回的道理?” “嘶……”慕容酒感觉手背奇痛无比,不由得缩了回来,“师父,你怎么没轻没重?我手背差点冒出窟窿眼了。” 苗绮罗嘴角翘了翘,而后一只手探进袖口,掏出六颗魔婴丹递出。 慕容酒见此,不住地摇头,“我不要,我才不吃这东西!” “你不吃?” “不吃!” 苗绮罗闷哼一声,“谁说给你吃的?” 慕容酒恍然,“莫非师父要我送到叶棠天?” 苗绮罗点点头,“那家伙,为师不想见,现在绮罗天也没一个信任的人,本来想把摩多谚留在身边听用,可想一想,扶蝗的修为实在太低,若他身边的人少了,性命也堪忧。” “不是有盖奇吗?”慕容酒接过魔婴丹看了看,又嘀咕道,“师父啊,你炼制的魔婴丹,还真是奇怪……” 有何奇怪,苗绮罗自是揣在心里。 她对着魔婴丹笑了笑,随之收回目光,“苗湾更需要盖奇,你不如别走了,就留在为师身边吧。” 慕容酒想起了岑嫣,连忙说道,“徒弟也想留在师父的身边,可喰魂鬼老对那鎏州不是很熟,我得帮他。” “随你。”苗绮罗轻声说完,又取出一只海螺拿在手里。 “这是什么?”慕容酒看了过去。 “法宝。” “什么法宝?” “传音法宝。” 慕容酒不禁愕住,“莫非这就是子母螺?” 苗绮罗眉头一皱,“盖奇跟你提过这东西?” 慕容酒不答,见那巴掌大的海螺一身黄斑,周身遍及灵气,便忍不住好奇,“这法宝很奇怪,好像很不一般,说它是五色法宝,却还有一种特殊的灵气……” “你能看到第六种灵气?”苗绮罗反问道。 “第六种灵气?”慕容酒不明其意,又问道,“这件法宝是谁打造的?莫非是明尊不成?” 苗绮罗瞅了几眼子母螺,“法宝的炼制方法,由元祖和灵祖所传,但这件法宝是谁炼制的,为师也不知道,为师只知道它是灵祖的遗物。” “灵祖的遗物?”慕容酒差点惊掉下巴。 “是。”苗绮罗笑道,“灵祖有十八位亲传弟子,其中法饶是为首徒,自灵祖死后,他的二徒弟祖顿就和大徒弟法饶明争暗斗,这子母螺本被法饶夺了去,而后落到了玄鲲手里。”说到此时,不禁笑出了声,“为师的运气向来很好,孰料这样的宝贝争来争去,最终便宜了我这个外人。” “那这么说,想必这只子母螺属于五色法器。”慕容酒猜测道。 “五色?”苗绮罗白去一眼,“这可是禁土惟一的一件六色法宝!” “六色!”慕容酒难以置信,但随后“嘁”地一声说道,“那这样说的话,不就是一件无用之物?” “何意?”苗绮罗疑声道。 慕容酒抱起双臂,“这天下间的五色法宝,无不是为全真位的炼士而打造,这六色法宝恐怕连全真也没法用,岂不是废物一件?” “道理确实如此。”苗绮罗笑道,“但子母螺的作用仅限于传音,只要借助一个方法,你都能够使用。” “真的?什么方法?”慕容酒倏而有了兴趣。 “很多年前,为师也以为子母螺毫无用处,最多可供研究,但……”苗绮罗摇头苦笑,没有说下去。 慕容酒侧过头去,“师父,你能不能一口气说完?” 苗绮罗眉头一挑,笑道,“为师也不知道原理是什么,只知道玄鲲和云莺仅仅通过一张灵犀符,就能使用此物。” “这又何必?”慕容酒不屑道,“灵犀符本身就能传音,何必多此一举?” “不,用那灵犀符传音,一来很耗时间,二来容易被人截获消息。”苗绮罗笑道,“但通过子母螺,可以实现即时对话……” 第179章 进入雷道 苗绮罗拿出子母螺,是为了慕容酒的安全考虑,但她给了慕容酒一只子母螺后,并未相赠灵犀符。 既把如此珍贵的子母螺送给自己,又为何抠搜几张灵犀符?慕容酒纳闷地咬着指甲,像在无声地质问。 苗绮罗冲着徒弟瞥去一眼,露出近乎自嘲的笑容,“灵犀符无甚珍贵,为师所持之符箓,最低也是五色超品,所以那等凡品,为师一张也没有,不过你要是被一张灵犀符难住了,那也着实该死,怪不得为师。” 慕容酒放下手,低头抬了抬眉毛,“这倒是小事,可师父没有符箓的话,银子总该有吧……” “为师想要什么,旁人都会送来,不送我就抢,所以也不需要银子。”苗绮罗淡声说完,便就严正地开始警告,“切记,未来鎏州定有大事发生,你务必将子母螺随身携带,倘遇无法躲过的危难,一定要及时求救……” 这件事交代完毕,她又拿出一张黑色符箓,“你现在就去一趟叶棠天,把这张传音符,还有那六颗魔婴丹交给旱魃,想必那位神尊见到你,一定很开心!” …… 雷道这儿到处都是腥臭味,沿途的冻土中,时而可见人的骸骨,慕容酒小心翼翼地摸过去,发现各处隘口都有两三名鬼使带着上百名鬼奴把守。 过关倒也不难,只要他亮出鬼使令牌,那些鬼使纷纷让道,无一敢拦。奇怪的是,——到了雷道深处,他的头顶上方惊现很多虎头鹰,无不是满载辎重。 行到下一个隘口,慕容酒忍不住好奇,冲着一名鬼使问道,“这位大哥,可知那些奇灵的身上,驮得都是什么?” 那名鬼使有点多愁善感,“能是什么?都是玄草!自功德台建好之后,神尊就开始练功,现在玄草的消耗量巨大,一日就需万斤,前几日后勤出了问题,导致青黄不接,神尊杀了近千人……” “什么功德台?”慕容酒更加好奇了。 “慕容鬼使不知此事?”鬼使惊讶一声,苦苦笑道,“鬼使有所不知,建造功德台时,神尊每天都杀人,就是防止有人泄露此事。”说罢陡然一叹,附耳窃道,“此事呢,现在不是什么秘密,可鬼使若是不知的话,在下不能乱说,方才我嘴一瓢,简直离死不远,反正你要去叶棠天,又何必再问?等到了那里,自然就会明白!” “小弟明白!”慕容酒拍拍对方的肩膀,“大哥能说这么多,可见是个爽直之人,小弟不会让你为难……” …… 踏上霹雳崖,脚下的冰层若有三寸之深,刚才有名鬼使说,如今叶棠天已经搬进了惊云殿。 慕容酒顶住狂风,将手中的追厄棒插进足底的冰层之中,又用另一只手护住额头,发现不远的前方,确有一排宏伟的建筑群。 逆风踏行片刻,他来到一座城堡的大门之前。 那门高约三丈,向内敞开,大量的虎头鹰在此云集,但放下辎重后,又和背上的炼士展翅高去。 数百余名裸背大汉脚步沉稳,列成四条长队,正往门里搬扛物资。 那些物资装在一口九尺多长的兽皮袋里,皮袋很鼓,像头成年的大野猪,然而那些裸背大汉扛在肩上挺立如松,似乎并不是很沉。 慕容酒看不多时,发现那些鼓鼓的兽皮袋玄气四溢,想必真是玄草。 眼前的裸背大汉们铁索环身,显然都是雷道之内的悍匪,只不过他们的袒装上面,再也看不到雷道的图腾。 “你是谁?”一名裸背大汉走近慕容酒,猛然怒喝一声。 慕容酒朝着对方的胸前看了看,见有一块白色头骨之绣样,便微微行揖,“在下慕容酒,乃绮罗鬼老旗下的鬼使,敢问鬼使怎么称呼?” “慕容酒!”大汉像是感受到了寒冷,身体终于哆嗦了一下。他又很快笑起来,一边拱手,一边掏出一块令牌,“在下铁牦子,久仰久仰。” 慕容酒正想掏出鬼使令牌,见对方率先掏了出来,便将那令牌接在手里看了一眼,“哦,你也是鬼使,姓铁?” 铁牦子嘿嘿地点点头,“此姓是否少听?其实在下乃幽州人氏!” 幽州与赢州不属于中原地区,那里的人体毛旺盛,这铁牦子壮如雄牛,脸上的络腮胡看起来很硬,根根如刺,想必修为也很高。 慕容酒扔回令牌,又见他的左臂上纹有一块“砖盾”刺青,旋踵再次拱手道,“原来铁大哥是铜胄台的人。” 铁牦子略微颔首,随之将头一摇,“不,那都是以前的事,而今效力赶尸派,不该再提当年之事。” 他对慕容酒的身份,似乎并不怀疑,简单打量一眼,便又笑道,“慕容鬼使也别叫我什么大哥,在下实在不敢当,要是看得起在下,叫在下一声‘老铁’便好。” 既然对方有意拉近关系,慕容酒也不拒绝,因笑道,“小弟喜欢广交朋友,适才见到老兄,倒是一见如故,你呢,看着也快四十岁了,当然是前辈,你要不嫌吃亏,就叫我一声老弟。” 铁牦子早就听闻魔医的大名,又听说魔医的徒弟复姓慕容,自不敢得寸进尺,连忙摆手道,“使不得,使不得,恕在下没有这个胆量!” 饶是如此,慕容酒主意已定,一直盛情相说。铁牦子招架不住,觉得恭敬不如从命,末了喊了一声“慕容老弟”。 一般谦逊有礼的炼士,修为都很低微,可铁牦子的修为已到了九混巨持的地步。得知慕容酒特来拜见神尊,铁牦子将他引进城堡,很快转进惊云殿。 在此期间,慕容酒与之闲聊时,乃知铁牦子曾在幽州兵府担任“被甲将”一职,当时统御一万兵侍,常年驻守铜城边境。 这算是一名将才,自他进了赶尸派,能力逐渐体现,而后受到琉璃婉的器重,委以重任,此时负责后勤的统筹工作。 刚刚踏进惊云殿,两行班部齐唰唰地投来虎目,慕容酒扫视一遍,发觉殿中五十多名炼士,几乎全是象翥。 铁牦子见众人眼神凶煞,便为慕容酒逐一引见。 殿中人都是鬼使,其中大部分都是名震当今的散修,也几乎都是赢州和幽州那边的炼士,只有一小部分来自于庐州。 得知来者是慕容酒,那些人无不恭敬。 慕容酒则是无比诧异,想不到短短数月,旱魃竟然笼络如此之多的象翥。 但见大殿之上的宝座位置,漂浮着一面椭圆形的流光镜面,慕容酒走将过去,冲着铁牦子一问,“这是叶棠天的入口?” 铁牦子点点头,“慕容老弟,里面有鬼使接引,在下有事要忙,就不送你进去了,还请自便。” 慕容酒对着铁耗子拱了拱手,又对其他鬼使行了个礼,“那小弟办差去了,诸位静坐。” 一群人拱手目送,并未言语。 进了叶棠天,天色略微一暗,满天都是暗红色的诡异之光,昂首抬眼,那低垂的红霞宛若雨云一般。 慕容酒走了两步,踩到一片水洼,低头一看,才发现是一滩血水。类似这样的血水一块一块,遍及前方的道路,仿佛一场杀戮方才结束。 这里到处都是海棠树,很像黄昏时分的岑家堡,但鳞次栉比的海棠树高低起伏,种类万千,连起来五彩斑斓,茂密而不衰,非一般的海棠树可比。 三百步之外的林道两旁,崭露出来两面九丈多高的墙壁,待慕容酒及近一看,才发现是由无数兽皮袋高垒而成。 正看时,两位稀颜老者带了一帮鬼奴走到了慕容酒的身边。 两位老者穿着一身黑色直裰,目光冰冷,脸色暗沉,浑身充满杀气,予人很强的压迫感,尽管也是象翥,却不似一般的象翥。 慕容酒感到很不舒服,赶忙掏出鬼使令牌,交代目的,末了拱手又笑道,“敢问两位前辈如何称呼?” 端看令牌之后,两位老者并未露出任何表情,反倒冲着慕容酒不断打量,而后不缓不慢地拱手还礼。 “本使陆踟。” “本使陆躅。” 一听名字,慕容酒惊诧不已,不禁退了两步,“是你们……” 这对陆姓鬼使,年纪和相貌都很相近,见到慕容酒如此反应,那两对三角眼相顾一视,不知在想什么。 实际上,陆踟和陆躅的“大名”九州皆知。这两个人出身于赢州王室,但作恶多端,后被逐出王室,从此名寂无声。大抵七年前,赢王连颁十二道追杀令,悬赏九州炼士通缉二人,至于何故,却是缄声不传。 要问慕容酒为何害怕,那就归咎于一本通缉名册了。——许多年前,他从张萍的柜子里,翻出一本由玄机城所撰的通缉名册,其中则就记有陆踟和陆躅的名字:罪名是奸污赢州王后。 这类通缉犯属于穷凶极恶之辈,非普通的道侍所能涉及的任务,那张萍每每收到此类名册,就会藏在柜子里,似乎从来没有想过要将名册上的通缉犯缉拿归案。 见慕容酒愣了神,陆踟对着陆躅轻声道,“为兄带人办事,你带他去见神尊。” 陆躅点点头,冷目看了慕容酒一眼,“这里道路交错,一不留神就会迷失方向,请鬼使跟紧老夫。” 慕容酒缓过神,本想问明道路自己走,却见一条林道左右,确实有很多小道,便攥紧铁棒拱了拱手,“请前辈带路。” 陆躅带着他走了数十步,迎面走来一帮鬼奴,就在去路快要被堵时,那帮鬼奴一见来者是陆躅,则就纷纷让路。 慕容酒跟在陆躅的身后缓缓穿过众人后,驻足回望一眼。 陆躅见状,转身问道,“慕容鬼使,你在看什么?” 慕容酒跟了上去,“那兽皮袋中的玄草哪里来的?又是做什么用的?” “一部分是掠夺而来,一部分是各州进献而来。”陆躅缓缓而行,淡声道,“神尊大人修建功德台,是为了练功,而那些玄草,当然也是为了练功……” “功德台?练功?”慕容酒疑惑不解,“我怎么听不明白?” “听不明白,那就闭嘴。”陆躅睨了他一眼,而后加快了脚步。 此人的态度极是傲慢,使得慕容酒极是反感,但玄机城通缉不获的要犯,几乎都是准全真,他敢怒不敢言,只好压抑着情绪。 走着走着,林缝之间,出现一座形如古树的大山,见陆躅停下脚步,慕容酒朝着那山仰望片刻,发觉眼中的山,更像是一棵树。 就在他为此困惑之时,陆躅突然抓住他的棒子,一跃而上。 慕容酒吃了一惊,下意识地抓紧追厄棒,整个身子飞了起来。 穿过茂密的叶丛,拔地数十丈,此时一瞩叶棠天,才发现方才看到的山,其实就是一棵无比巨大的古树,——那树直入云彩,简直比山还高。 再次垂视下方,眼底乃一片无隅的林海,此间南边的方向,倒有一块极大的秃噜地儿,那地中区域,竖立着一根诡异的大柱子。 不得不说,从高处看,叶棠天充满绚烂,恍如仙境。 “抓牢了,掉下去,本使概不负责!”陆躅飞在空中,目不转睛地说道。 “你带我去哪?”慕容酒疑声说完,却见上升之际,周围崭露出来极广的树枝,那上面竟然营造着许多亭台楼阁,“这棵树,真是让人大开眼界!” “你不是翼州人吗?比起九霄殿的三十六浮屿,这些又算得了什么?”陆躅垂目冷哼一声。 翼王宫以奇着称,共有三十六浮云,九霄殿坐落云端,故而有了九天之殿的盛名,都说去过那儿的人,无不感叹神奇。 慕容酒虽为翼州人氏,可拜了张萍为师后,一直生活在鎏州,至于翼王宫,他也只是听闻,至今未见。 “你何时去过神郅?” “干你何事?” “问问。” “闭嘴。” 听说虚耗带着齐鸢去了中州,慕容酒本想从他的口中打探一下那边的事情,然而这个通缉犯似乎很敏感,便就如其所愿,闭上嘴巴。 第180章 白骨堂内 踏上阿母山的高枝后,周围又成了林道,此时眼里所看到的,全是一些庞然的叶子,感觉每片叶子,都能把人裹住。 沿着林道挺进,慕容酒最终走进了白骨堂。 堂内阴冷冷地,里面空无一人,他略带忐忑地坐在堂下,朝着堂上的那张骨座看了又看,觉着内中的骨骼非人非兽,很像奇灵之骸拼接而成。 陆躅站在门前,像根木头似的不说话,大约过了半刻,他的声音突然响起,“见过婉姑姑。” 听见此声,慕容酒扭向门口,见琉璃婉卓立在陆躅的身边,他本对“婉姑姑”的称呼感到好奇,此刻忍俊不禁,不由得大笑起来。 陆躅目光如鸷,回头瞪了慕容酒一眼。 眸光射来,吓得慕容酒立时捂住嘴巴。 琉璃婉迈过门槛,一边看着慕容酒,一边说道,“陆躅啊,你要杀他的话,姑姑支持你!” 此女没个正经,慕容酒这会儿很拘谨,没心思说笑,便欠身走上前,毕恭毕敬地拱起手,“在下奉了家师之命,特来拜见神尊,望婉姑娘不要为难。” 陆躅仍站在门口,似乎很怕走进白骨堂似的,遂朝着琉璃婉远远一拜,“婉姑姑,要是没有别的吩咐,小人办差去了。” “滚吧。” “是。” 琉璃婉回眸转身,对着那人的背影看了一阵子,随后面向慕容酒,“你的心上人那般美丽,怎不留在她的身边,回乌桓作甚?” “有事。”慕容酒白去一眼,又道,“你师父呢?” “他啊,当然是在练功。”琉璃婉坐上堂首,给自己倒了一杯茶。 “练功?练什么功?”慕容酒眉心一紧,“莫非在练无相鬼火?” “我师父的功法造诣已至臻镜,那无相鬼火何须再练?”琉璃婉说完,脸上的笑容立时消散,不觉一叹,“都说九崇阿是巅峰,可我师父竟说九崇阿之上,还有十崇阿。我以为他命人建造功德台,是想突破三元之境,谁知真正的用意,是向十崇阿迈进……” “什么功德台?那究竟是什么东西?”慕容酒疑声道。 “亏你以前还是玄机城的弟子,怎么连这东西都没听过?”琉璃婉白去一眼,“难道玄机城没有五德窑?” “五德窑?”慕容酒恍然大悟,“哦,莫非我之前看到的那根柱子,就是所谓的功德台?” “功德台跟那五德窑原理无二,但差距天差地别。”琉璃婉笑道,“我师父将那血池里的天池雪霜移植到了叶棠天,如今再加上功德台,其修炼的进展非同凡响,兴许真能突破十崇阿。” 若被旱魃得偿所愿,怕是更难对付,慕容酒的心里咯噔一下,不由得若有所思。 琉璃婉似乎看穿了他的心事,忽地脸色一沉,“我师父位至二元九阿全真,而今九州之内,谁能与之为敌?别说他了,光是我师父的那些信徒,就能把你们节党碾成齑粉,你还是劝那苗绮罗识相一点。” 回忆来时所见,今时的淫党委实可怕,慕容酒叹了一声气,目中一机灵,“是,我近来一直劝我师父。” 琉璃婉盯住慕容酒的眼睛,“你很聪明,但你应该更聪明一点。” 慕容酒抱住追厄棒,回避了对方的眼神,“什么意思?” “家师惜才,比如罗杀虎犯下那样的大错之后,他老人家非但不计前嫌,还收其为徒,由此可见家师的胸怀有多广阔。”琉璃婉说完,不由得抬高下巴,“你这么聪明,又何必跟着苗绮罗?你要转投家师,将来必能登上全真。” “这确实值得考虑。”慕容酒付之一笑,又不免好奇起来,“神尊为何收那罗杀虎为徒?那天师圣物之所以遗失,那小子可是罪魁祸首!” “话虽如此,可罗杀虎毕竟长了一块九须五色灵骨,此等资质,世间罕有,我师父左思右想,实在不忍杀他。”琉璃婉说完,发出一声叹息,“那小子的确不一般,不枉家师的一番苦心,他凭借功德台,忽忽修炼十几日而已,于今距离三混境,只差临门一脚,你说,是不是很恐怖?” “三混……”这种事,纯属做梦,慕容酒有点不太相信,但旱魃搜刮那么多的玄草至此,若说没有此等增益,又似乎说不过去。 想不多时,露出了羡慕之色,陡然一叹,“罗生门的人,此时还在替那大世子担忧,没想到大世子不但没有性命之忧,反倒因祸得福。” “你呢?你若是想,未必不能享受此等福分。”琉璃婉莞尔一笑。 “这等好事,谁不想?”慕容酒苦笑道,“但我在此修炼,家师定然追来杀我,恕我无福消受。” “这有什么好怕的,你若……”琉璃婉一句话尚未说完,面容一惊,遽然弹起身,冲着门外垂首。 慕容酒张目过去,却见一位枯槁的红目老者矗立堂外。 那老者的身形很单薄,像是一阵风就能刮倒,但就是那副瘦弱的身躯,使人汗毛倒竖;而老者血红色的双眼,更是散发着无尽之寒,令人毛骨悚然,不敢直视。 慕容酒撑着铁棒站起,弯身拱手,“拜,拜见神尊大人。” 旱魃披着一件红色大氅,上面纹有很多白色骷髅,他不缓不慢地走进堂内,每行一步,似乎衣服上的白色骷髅图案就会张开大口,哈出一股阴风。 待他走到慕容酒跟前,一阵沙哑之声就此响起,“鬼使久等了,本尊未能及时来迎,望慕容鬼使勿要见怪。” 话音很刺耳,慕容酒不由得禁噤。 旱魃顿了顿,一边看着琉璃婉,一边走向堂首,“你要觉得为师的位子好坐,那你坐着便是。” 琉璃婉眉毛一翘,耸了耸肩,“徒弟怎敢?” “喜欢的话,为何不敢?”旱魃坐上白骨宝座,敲了敲椅背,“记得你小时候很喜欢叶棠,若说是她的位子,你应当也喜欢。” “不,这是师父的位子。”琉璃婉笑着说完,随之收起笑容,“师父,你要训话,不妨回头再说,现在慕容鬼使至此,想必是有要事。” 旱魃忍俊不禁,“要事?什么要事?难道苗绮罗会把长生丹送来?” 慕容酒听此,吸了一口气,正声道,“启禀神尊,在下此来,虽没有带来长生丹,但带来了几颗魔婴丹。” “魔婴丹。”旱魃没有露出任何喜色,只道,“这东西,本尊暂时用不到,也都是打赏他人之用。” 言讫,昂首一叹,“绮罗鬼老的耐性真好,就算不考虑本尊的死活,也要想想明尊能撑多久啊!” 琉璃婉冲着慕容酒招了招手。 慕容酒会意,立马呈上六颗魔婴丹和一张传音符。 见琉璃婉递来六颗魔婴丹,旱魃的目光只停留在一张传音符上。 琉璃婉领会其意,于是甩开手中的符箓,不时化成一缕黑烟。轻柔的黑烟飘了一会儿,忽然以极快地速度钻进了旱魃的耳朵。 旱魃阖着眼睛,不住地点头,像在倾听一段段话语也似。过了俄顷,他的双目登时一睁,仿有两束愠火目射而出。 慕容酒吃了一惊,吓得差点瘫倒。 琉璃婉见状,亦是讶然,“苗绮罗说了什么?” 旱魃没有回答,再度紧闭双目。片刻之后,他转嗔为喜,满脸都是喜色,待一双眼睛睁开,随之而来的,便是一阵狂笑之声。 此魔如此,无从揣摩喜怒。 慕容酒被笑声震得双耳嗡嗡,是时不知所措,慌乱之余,只好把无辜的眼神抛向琉璃婉。 似乎琉璃婉也怕旱魃就此杀了慕容酒,便道,“师父,有什么话,何不让慕容鬼使传给苗绮罗?” 旱魃止住笑声,面露无奈之色。过了一会儿,一双红目直勾勾地看向慕容酒,“尊师所提之要求,本尊不能满足。你可以转告她,没有得到长生丹之前,明尊只能住在叶棠天。至于如何选择,本尊当然选第二个,毕竟本尊踏平玄机城之时,那城里的人都要死,就算她不说,那禹治也是活不了。” 慕容酒只想赶紧走,颔首道,“晚辈谨记,那么晚辈就此告辞!” 旱魃见其转身,又道,“鬼使留步。” 慕容酒翻了个白眼,转过身时,则战战兢兢地拱手,“神尊还有什么吩咐?” 旱魃笑道,“此行辛苦,何不领点赏赐再走?” 按理说,这是好事,可慕容酒略微思量后,立马毅声道,“岂敢,完成师命理所当然,晚辈的心里只有师命,绝不敢存有非分之念,神尊的交代,晚辈铭记于心,请容晚辈及时复命。” 旱魃面露不悦,似乎铁了心地要赏他,便大呼一声,“朴休!” 短松冈已经并入雷道,听说这个大首领朴休得到了旱魃的重用。一阵脚步及近,慕容酒回头一看,却见朴休身形如松,已然跪倒在地。 “神尊有何吩咐?”朴休垂头时,一把胡子宛若扫帚似的。 “速取十株黄蓬土莲过来。”旱魃轻声命令道。 见朴休起身要走,琉璃婉突然喝道,“站住!” 旱魃迷惑地看向琉璃婉,但尚未开口,琉璃婉便说道,“师父,那药植未来有用,不如赏点别的吧。” 黄蓬土莲来自于绮罗天,价值连城,要是能得十株,自是好事一桩,慕容酒正开心着,孰料琉璃婉横插一杠,欲使旱魃收回成命,委实可恨。 而旱魃的想法当真有了改变,“除了苗绮罗的那些药植,其他都是一些普通玄草,要是委屈了慕容鬼使,日后定有人在背后暗骂本尊吝啬。” 慕容酒不住地摇头,“不会不会,师命尚未完成,晚辈怎有资格领赏?神尊英明神武,天威盖世,而今八荒瞻仰,倘有谁胆敢犯上,势必天诛地灭。” 这句话,使得旱魃笑出了声。 琉璃婉眉头一蹙,“师父,苗绮罗送来的那些药植,明明都是绮罗天最差的,她拿那些药植打发你,明显就是不尊,你何不杀进绮罗天,将她的头颅悬于各州教徒面前,以儆效尤?” 慕容酒脖子一红,干巴巴一笑。 旱魃瞪了琉璃婉一眼,“你此言说给慕容鬼使听,是想让他说给绮罗鬼老听?”说完,对着慕容酒笑道,“把这句话忘干净,只字不许提!” 慕容酒连连颔首,“知道知道,刚才晚辈战战兢兢,什么也没听见。” “绮罗鬼老真是有福,有你这小子当徒弟。”旱魃轻轻一笑,又道,“就冲你这种机灵的劲儿,也得赏你一些东西,说吧,想要什么赏赐?” 见大魔头如此客气,慕容酒觉得再不领受,势必亵渎天威,便道,“无功不受禄,若晚辈只是做了份内之事,神尊大人也要嘉奖的话,那不如赏赐晚辈几张灵犀符吧……” “什么,什么符?”旱魃似乎听错了一般,随之眉头一皱,“你说的这东西,真是为难本尊……” 朴休听此,赶紧掏出岁囊,“有,有有有!” 见朴休果真掏出十张三色三混符,旱魃微微点头,“此物不值一提,但慕容鬼使点名要这东西,不妨收下吧。” 又见慕容酒收下十张符箓时,脸上无甚喜色,便掏出三张黑色符箓,“这三张,乃五色元符,鬼使也拿着吧。” 琉璃婉惊道,“师父,这东西更有用,也得留着!” 旱魃幡然怒起,训道,“这也有用,那也有用,天下一切,什么没用?你之想法,未免太过狭隘!” 那旱魃手里的三张符箓,既是五色元符,也是罕有的鬼隐符,慕容酒激动难抑,将手搁在衣服上擦了几下,看样子已经迫不及待了。 但仔细一想,一般的鬼隐符就已珍贵无比,况且还是五色元符,这要是贸然接到手中,终究不妥。 旱魃确实大方,直接递给琉璃婉,“拿去给他。” 琉璃婉气嘟嘟地递了过去,见慕容酒拜谢而走,又在门前看了片刻,直到看不见慕容酒的背影,她才转身看向旱魃。 “师父,那三张鬼隐符威力巨大,要是用得好,全真也能杀。咱们不久之后,便要对付大明宗,应该多做准备才是,怎还把那东西送了出去?”她眉头紧蹙,又喟道,“我早应该杀了阎娘,是她蛊惑了师父……” 第181章 两个选择 “住口!”旱魃狂声打断,随之怒视道,“你前面所说,尚有一些道理,然而越说越放肆,竟对阎娘起了杀心,简直不可饶恕!” 琉璃婉也意识到自己言语无状,遂低下头,紧紧地闭上嘴巴。 旱魃看她那可怜兮兮的委屈色,心里有些不忍,但心里的怒火又难以掐灭,便朝着朴休轻轻招手。 朴休迟疑少时,心惊肉跳地缓步上前,不意弯腰之际,被一只如骨的手一把扼住脖子。值此一瞬间,他双瞳鼓起,血丝骤现,眼珠子似要夺眶而出。未几,随着一声骨骼断裂的声音传出,其眼神失去了光泽。 琉璃婉呆滞地看着眼前的一幕,嗫声嚅语道,“师父,为,为何杀他……” “本尊打赏别人,他把自己的符箓送出去算什么?是笑话本尊呢?还是觉得节党可以翻身,他想留给自己一条后路走,便是背叛!”旱魃将朴休的尸体搁在腿上,手掌一抟一松的同时,不断传出骨碎的声音。 他的目光寒冷之极,一边对着朴休的尸体发泄愤怒,一边垂首喟道,“为师见到阎娘的那一刻,仿佛见到了你师母。她的确不是一般的女子,总以利弊警醒为师。诚如她所说,寡助者难定大业,要是赏罚分明,笼络天下炼士,九州便可牢牢掌握。近几月,各路势力纷纷来投,无不是冲着魔婴丹而来。那魔婴丹有多珍贵,谁人不知,谁能割舍?燃灯嘴上说说,为师却是说送就送。正是听从了阎娘的建议,才换来一帮得力的干将,她是为师不可或缺的贤内助,你应该像对待师母那般敬她。” “她不是我师母!”琉璃婉闷哼一声,背过身去,“师父,你的心情我能理解,可师母早已死了,她不配得到我的尊敬。” 一记剧烈的骨裂之声响过,旱魃双目失神道,“她的确不是你师母,可为师太想念你师母了。你无法将她视为师母,这也无妨,但为何总是针对她?谁都知道我待你如生女,她可从来不敢得罪你。” “师父,不是我针对她!”琉璃婉抬起头,高声道,“你是神尊,怎能全听她的话?笼络人心何为?还不是拿来利用?那三张鬼隐符何其之重?为何要便宜那个慕容酒?此事你就应该斟酌,我是担心长此以往下去,师父渐失分寸。” “为师拥有二元全真之力,不日又可突破十崇阿,自是心中有数。”旱魃攫出朴休的魂瑰,捏在手里看了两眼,“你且放心,阎娘的话,为师也是能听则听,她让我放了朱变,为师就没有听从。” “这,这个就该听了。”琉璃婉轻声喃道。 旱魃推开朴休的尸体,“阎娘看出了你的心思,这是在博取你的欢心,但该不该放,你不清楚吗?” “为何不放?”琉璃婉急声道,“朱变是汉州的王,如若杀了他,那几个雀殿长老势必要反,那朱珪也势必要反,既然弊大于利,此时就该放了他。” “此人忠心节党,不能不除。”旱魃厉声说完,又闷声一哼,“要不是你,为师早就杀了他。” 琉璃婉眉头一皱,“杀了朱变,喰魂鬼老岂不埋怨师父?日后还会赤胆忠心地为师父效力吗?” “赤胆忠心?本尊可不指望他能如此,他几个月前就应该死了,要不是给那苗绮罗几分薄面,他能活到现在?现在本尊的手里握有明尊,还怕扶蝗反了不成?”旱魃不屑地说完,又崭露肃态,“苗绮罗的那张传音符,言明地渊觿已然落入玄机城的手里,看来计划又得改一改。” “玄机城……”琉璃婉有过这方面的猜测,此时得以证实,仍觉惊讶,“那两个老贼还真敢去那里,也不怕玄机城将他们就地正法。” “不光是他们,那燃灯也住进了城里。”旱魃方一说完,勃然变色,旋即嘱咐道,“为师暂时不会杀朱变,你不必留在这里看着,不如去鎏州继续盯着重角等人,为师觉得燃灯必定联络他们,只要燃灯那厮胆敢现身,哪怕鎏州不要,本尊也要剥了那厮的皮!” “不行啊!”琉璃婉上前几步,却被朴休的尸体挡住了脚,便驻步道,“鎏州寸土寸金,战略意义极其重要,此时不能冲动!” “冲动?本尊要是冲动,现在就会杀进玄机城!”旱魃厉声说罢,欠身踱了两步,“为师只差一点点,就能登上十崇阿,到时候为师的无相鬼火可以烧尽天下一切。”他扭头看向琉璃婉,命令道,“你传为师口谕,让殷鸦和侯白加快速度,命令他们十日之内拿下鎏州,若玄机城胆敢妄动,本尊不怕冲动一回!” “可是大明宗那边怎么办?师父放弃那边了?”琉璃婉着实不解。 “大明宗……”旱魃哈哈大笑,“婉儿,不是为师不相信你,只是你有时心直口快,为师怕你口风不紧,这才瞒了你很多事。” 琉璃婉疑惑道,“莫非大明宗不是师父的目标?” 旱魃露出阴鸷的笑容,“为师能将魔婴丹赏给别人,岂会在意那把后羲剑?突袭大明宗,乃引蛇出洞,本尊的目标当然是玄机城!” “可现在对付玄机城,未免有点着急。”琉璃婉忧心忡忡,“古荘那个老头极会撒阵,不把他的四肢废了,杀进城里太过冒险!” “之前,为师是想诱敌深入,也好逐个击破,但是现在,必须着急起来。”旱魃苦叹一声,又说道,“你也知道,地渊觽是为师活命的关键,要是玄机城也知道地渊觽的秘密,势必捷足先登。长生丹只有两颗,最多只能让为师多活十年,为师等不及了,也不能再等了,所以为师突破十崇阿之后,便要联合大明宗收拾玄机城。” “联合大明宗……”琉璃婉听得云里雾里,“难道大明宗已经归顺师父了?” “不错!”旱魃昂首一叹,“本尊和古荘还有一盘大棋没有下完,现在法饶、祖顿、叶棠,全部去了幽冥,明珠又被为师控制住了,还有谁能破坏为师的好事?想必古荘也迫切地希望和本尊一较高下!” …… 走出叶棠天,慕容酒从那铁牦子的口中得知,原来广寒山上的血池依旧存在,只不过已经被旱魃复刻到了叶棠天之内。 有了功德台,以及血池,旱魃的修为自是与日俱进。 回到绮罗天后,他急着告知苗绮罗一切,然而说到一半,苗绮罗却是将手一摆,“那张传音符也有监听的作用,为师早已知道旱魃说了什么,甚至你走出白骨堂之后,他又说了什么,为师也都知道。” “都知道……”慕容酒忐忑起来,想到在那白骨堂之内,曾说出一段谄媚的话,遂坐在椅子上低着头,对着地板发呆,像是一个犯人等待发落。 但见师父没有责怪,过了一会儿,他慢慢抬起头,“师父,九崇阿之上,真有十崇阿吗?” “有,但对禁土之内的炼士而言,功造最多九崇阿。”苗绮罗说完,神色略有惆怅,“旱魃和明尊一样,也是奇灵转嫁之灵骨,要是他突破到了十崇阿,为师不会觉得奇怪,只会觉得头疼……” “那这样下去,我们拿什么和他斗?”慕容酒一下子泄了气。 “是啊,照这样下去,胜算渺茫。”苗绮罗眯起绿瞳,一字一顿道,“所以,为师必须逼他加快步伐,只要他和玄机城斗起来,为师才能闯进叶棠天救下明尊。” “师父,你那张传音符,到底说了什么?”慕容酒疑惑地问。 “就凭你奉承旱魃的那些话,为师现在就有理由杀了你,竟还指望为师告诉你!”苗绮罗怒喝一声。 大厅就此沉寂。 见慕容酒抱着棒子缩首不言,苗绮罗随之笑道,“你有什么好怕的?为师相信你,相信你为了张萍,也会忠心于我。” “我……”慕容酒欲言又止。 “为师留下张萍的尸首,并非遵守什么诺言,无非是想让你虔心学医。”苗绮罗淡声说完,摇了摇首,“其实为师活在世上,只想走出禁土,找到起死回生之法,鉴于明尊的灵骨超凡,为师才助她登上九元之境。但灵骨超凡者,并非她一人,旱魃的灵骨不逊于她。有时候为师也在思考,或许当初选择明尊是错的,因为旱魃杀伐果决,也许旱魃那家伙,才是为师最为正确的选择。” 说到此处,她无奈地长叹一声,“为师在明尊的身上浪费了太多精力,一悔则要从头来过,为师不想重做选择……” “对对对,师父应该从一而终!”慕容酒立马附声道,似乎生怕师父倒戈旱魃。 “你是在教为师做事吗?” “不敢,不敢!” “你若拥有指教为师的能力,为师只会开心,但你这人毫无魄力,永远成不了大器。”苗绮罗蔑声一哼,继续说道,“如今长生丹只有两颗,若一人服下,能得十年寿元,要是交给旱魃,他肯定不会分给明尊一颗。为师左思右想,给了旱魃两个选择,一是让他放了明尊,二是替为师杀了禹治,不管他如何选,为师都会把长生丹给他。而且为师还说,若他杀了禹治,为师就助他登上迦罗。” “这还用想,他肯定选第二个!”慕容酒斩钉截铁地说道。 “不错。”苗绮罗说道,“中州大明王明澈乃明尊的侄孙,大明王得知明尊蒙难后,便求见旱魃,欲拿后羲剑交换明尊。此举有点天真,旱魃自不会答应,于是就拿明尊威胁大明宗,要大明王帮他对付玄机城。取鎏州,只是对付玄机城的前奏,旱魃真正的目标,一直都是玄机城。但他和明尊的寿元仅剩几个月而已,这计划进展的如此之慢,旱魃愿意耗,为师岂能再等下去?” 一席话听完,慕容酒捋了一遍,不由得担忧起来,“师父,要是你把长生丹攥在手里,明尊势必活不了,况且狗急了也会跳墙,那旱魃得不到长生丹,必会来夺,这无疑是引火烧身!” “谁说不是呢?旱魃的耐心那么好,为师早就想搬家了。”苗绮罗无奈地一笑,又道,“若为师就是不给他,他得先把人间翻一遍,才能找到为师的身影,但他没有那个时间。他想对付为师,简直就是自寻死路,然而为师不会让他拉着明尊一起死,所以长生丹必须要给他,给他之前,就必须一步一步地逼他。” “让他集中精力对付玄机城?” “不错。” “可……”慕容酒眉头一皱,“师父,相比玄机城而言,师父似乎更好对付,万一旱魃闯进绮罗天……” “他不敢!”苗绮罗厉声一喝,又笑道,“哪怕绮罗天的大门为他敞开,他也不敢踏进一步,岂不知岁墟坍塌之后,里面的人无一幸免,他胆敢和为师动武,大不了玉石俱焚。只是这又何必呢?绮罗天里的一切,乃为师一生的心血,他要和为师玉石俱焚,为师还得考虑考虑值不值得。” “可徒弟还是觉得旱魃会对师父不利。”慕容酒喃喃低语。 “绝对不会。” “为何?” “这就要说到地渊觽了。”苗绮罗挑了挑眉毛,美靥如花一般绽放,“那马骕真是能干,不仅查出了地渊觽的下落,还揭开了地渊觽的秘密。” “什么秘密?”慕容酒睁大了眼睛,“莫非地渊觽找到了?” “马骕跟他师兄左慈感情深厚,他从左慈的口中得知,宁不干和麻不净躲进了玄机城,此外燃灯也被玄机城收留了。”苗绮罗说起此事,没有丝毫的愠色,脸上始终带着笑容。 “师父,你看起来并不生气,还有,你为何只提地渊觽?难道《大修真》不重要?”慕容酒好奇道。 “《大修真》当然重要,只是地渊觽更加重要。”苗绮罗扬着嘴角,“据马骕说,地渊觽是一把钥匙,这钥匙可以打开一方空间,那空间之内藏有一具‘应龙’的骸骨。” “应龙骸骨?”慕容酒惊然,“莫非那只应龙就是众位天师斩杀的那只七色奇灵?” “你知道?”苗绮罗投去目光,惊愕地问道,“为师的意思是,你怎么知道那是七色奇灵?这种事连为师都不知情,你怎会知道?” “我师父说过。”慕容酒回道。 “你师父?”苗绮罗眉头一皱。 “是,是药王说过。”慕容酒低下了头。 苗绮罗并不在意称呼的问题,又疑道,“他怎么知道?” “可能是药神说的。”慕容酒耸了耸肩,“其实药王平时,很爱自言自语,我呢,记忆力又很好,有一次听他说起天师除魔的事,便好奇地问了问,之后他就说那奇灵叫什么应龙,还是七色奇灵,我当时不知在干什么,只当他在给我编故事,根本没当一回事。” 第182章 应龙骸骨 苗绮罗若有所思地沉默了。 良晌过后,她长叹一声,“禁土之内,只有五色奇灵,但能让七位天师五死两伤,恐怕真是一只七色奇灵。” “也就是说,那只称之为应龙的七色奇灵死了?尸首藏在一个秘密的空间里?”慕容酒冲着苗绮罗问道。 “地渊觽之所以是宝,可能就是藏有应龙的骸骨吧。”苗绮罗边思边道,“那《大修真》之内,其实有一个浇铸金身的法门。为师以前看到那个法门,对那‘金身’二字一知半解,以为是某种法器。但马骕说那金身,实是一种让人脱胎换骨的‘容器’,只要将应龙的骸骨炼成金身,那么失去肉身的魂灵就能藉此重生。” “这不就是起死回生之法!”慕容酒赫然叫道。 苗绮罗的心里咯噔一下,绿眸亦是激动至极,不过缓过神来之后,则是轻轻摇了摇头,“浇铸金身的法门需要用到十种创始火,可禁土之内,只有无相鬼火、火炎焱、八荒业火、化培般若火、玄盏文武火,至于另外的无煌、明焰、暗炘、娲母火、九昧炼骨火根本从未出现过,又如何炼出金身?” 慕容酒顿了顿,疑问道,“师父,话虽如此,可我听说,那无相鬼火能仿一切火,兴许只需无相鬼火,就能烧出金身。” “真的假不了,假的真不了,旱魃的无相鬼火没你说的那么神奇……”苗绮罗嗤之以鼻的同时,心里又有解不开的谜团,“可地渊觽的秘密只限于此的话,旱魃为何视其为宝?明知无法烧制出金身,他为何那么在意地渊觽……” “先不管这个,师父到底是如何打算的?”慕容酒说道。 苗绮罗回过神,“为师把地渊觽和燃灯的下落告知于他,为的就是让他一心对付玄机城,但凡旱魃和玄机城打起来,对于为师而言,便是救出明尊的最佳时机。” 她对慕容酒投去试探的目光,“你想知道什么,为师都可以告诉你,而且为师可以明确的告诉你,只要旱魃出动,玄机城必有大规模死伤。” 慕容酒缄默片刻,渐而伤感起来,“师父的这句话,徒弟明白,眼下必须救出明尊,若两事相害,徒弟自会权衡……” “你明白就好,但明白不代表不会背叛。”苗绮罗走将过去,抓住他的下巴往上一提,欠身道,“你谄媚旱魃,说明你很机灵,希望你去了鎏州之后,也能够机灵的做事。” 慕容酒看着那一双绿眸,心脏“咚咚”狂跳,有如窒息一般。 见徒弟涨红了脸,苗绮罗放开了手,随之拍了拍他的肩膀,“好徒弟,鎏州的动静越大,玄机城那边就更加紧张,他们一紧张,肯定就要和旱魃开战,现在明尊的寿元无多,为了更好的争取时间,你和扶蝗的仁义之心需要好好发挥,只要能使玄机城和旱魃剑拔弩张起来,对于营救明尊而言,便是最大的助力。” “师父的意思……”许是听懂了,慕容酒忐忑地攥了攥铁棒,“可我不敢啊,我一个小巨持,怎敢与那两位鬼帅作对?这不是玩火自焚吗?” “不是还有扶蝗吗?”苗绮罗笑道,“何况你有子母螺在手,今后不管身陷何种危险,只要向为师求救,为师必然现身救你。” “师父……”慕容酒感觉受到了侮辱。 却说汉州和黎州相距那么远,假使跟那两位鬼帅作对,等自己的尸体凉透了,他的师父也未必能够赶到,此话无疑是在哄骗无知小儿。 但师命如此,倘若违抗的话,现在就要变成尸体了,便凄惨惨地哀声道,“徒弟尽力!” 苗绮罗满意地笑了片刻,而后敛住笑容,以一种警告的语气说道,“为师知道你对玄机城仍有感情,你不要觉得凡事都能两全,若不懂得取舍,便没有原则,没有方向,也永远看不清自己。都说两权相害取其轻,为师是轻是重,在于你的忠心与否。不过呢,你要背叛为师也无所谓,因为救出明尊本来就不易,你要将这种不易的事,变成不可能的事,为师大不了杀了你以后,跟着旱魃共襄大业。” 慕容酒咽了咽口水,将头一甩,“师父,你小看徒弟了,徒弟确实不想看到玄机城道尽途穷,可旱魃不除,九州必将沦为赤地,孰轻孰重,徒弟怎会看不清楚?” 苗绮罗昂首一叹,“人,还是自私自利的好,你这种道貌岸然的话,听上去就惹人厌,可你偏偏是我的徒弟。” 许是真的讨厌,眨了眨绿瞳之后,她回眸一瞪,“徒弟,这种虚伪的话,你去鎏州之后,大可以跟那扶蝗慢慢切磋,往后只要有为师在场,不准再说这种屁话!” …… 珍珑岛,万庭楼。 眼下千岛耸峙,高楼林立,连横在八百里湖面的烟波之上,这茫茫多的凌烟飞阁,听说只有三十六座高楼最负盛名。 高坐万庭楼,宇内美景尽收眼底,不愧为三十六楼之首。 华沛当真客气,竟把万庭屿送给扶蝗寄住,但他眺望着浩渺多雾的湖面,一时犯了难,因为暗杀鎏王这件事非同小可。 方才他也说了,暗杀一州之王,兹事体大,应当慎重。 华沛跽坐在一张案几前,见扶蝗背过身去,凝望远方,遂一直望其背影。 案上沏了两杯茶,期间凉了几次,也换过几次,此时正冒着腾腾的热气。 下方五步之距,跽坐着三名家臣,三人一边俯首,一边抬眼看着案几上的杯子,似乎都在准备着再换新茶。 于扶蝗面前,华沛的声音轻柔很多,间或亦有难得的妩媚之色崭露而出。 然而等候已久,颔首至此,她再也矜持不住,“鎏孝王生前,先后立了三位世子,临终之时,只剩下小王子华浝独活,他或许知道此子总有一天也要夭折,便想传位于华渭的长子华渊。妾身自然不依,即同大护宰华洸和大都督华灌一致反对,遂拥立小王子为王,以便从旁摄政。这几年,华洸和华灌妄想分揽大权,时常孤立妾身,又听说他们二人意图以谋反之罪铲除珍珑岛。现在鎏王已然十二岁,正逐渐脱离掌控,只要杀了鎏王,让华渊顺位,几乎不废一兵一卒,妾身就可以和我二哥掌控鎏州。” 见扶蝗无动于衷,华沛继续说道,“华浝无子,妾身的二哥乃先王嫡次子,只要华浝死了,华渊就可以名正言顺地顺位。当年妾身一时糊涂,害怕我二哥成了王父之后,揽大权于一身,于是才答应华洸和华灌拥立华浝为王,但仔细一想,我二哥华渭好谋无断,妾身足有把握说服他效忠赶尸派,不知鬼老究竟担心什么?” 扶蝗回头看了看华沛,而后又把目光投向烟波之处。 这位鬼老容貌不俗,龙章凤姿,举手投足间风度翩翩,华沛仰慕已久,否则也不会主动邀请扶蝗入住珍珑岛。 那一个回眸,使得华沛的心跳不断加速,不觉捏起茶杯,羞红地抿了一口。 她这个郡主,也是丰臀美胸,股白腿长,又抱着扶蝗的皮相杂学终日保养,于今的美靥仍是无瑕如玉,韶色依旧。 寂静一会儿,三名家臣倍感意外,便逐一抬起头,但见华沛的眸齿之间散发出了少女的青涩,不由得面面厮觑。 这时候,扶蝗拄着骨杖转身盘膝,又惊得他们赶忙垂首。 扶蝗跽坐之后,一直注视着三名家臣,华沛看不多时,终于会意,便冲底下的三人轻挥衣袂,“周潮、向礼、葛茯,你等先下去。” 扶蝗看着他们的背影消失之后,淡然一笑,“郡主,不知尊叔华汕是否健在。” 华沛微微看了一眼扶蝗,不禁羞涩地低下了头。可能太过于紧张,她双膝向内一挤,双手的拇指和食指也不由得摩挲起来。 回过神,再想喰魂鬼老的问题,她像是嗅到了什么危险似的,不觉目露严肃,紧闭双唇,摆出一副缄口不答的姿态。 可这种无声的气氛又使她局促不安,于是花瓣似的双唇轻轻一启,“当年华浀谋反,杀了妾身的父王华湛,最终我汕王叔拨乱反正,杀了华浀。华赣和华浀乃异姓兄弟,他为了替华浀报仇,这才血洗漫沲海。都说我汕王叔死在了那场动乱之中,可实际上并没有。” 扶蝗静静地看着华沛,“他在黄岩岛?” 赶尸派的消息,自然灵通,华沛抚摩着袖边的浪花图案,淡声道,“是,他在黄岩岛闭关,从不过问王庭内务。鎏王宫如有大事发生,都会向那边禀报一声,可他老人家从未作出什么交代。” 看向茶杯,扶蝗眉头一紧,“这茶叶也是那边产的吗?味道有点古怪。” “是南溟所出,但不是黄岩岛。”华沛的嘴角翘了起来,不过低眉一思,像领略到了言外之意也似,便郑重一问,“鬼老担心王位易主,我汕王叔会干预?” “他们难道不是为了华氏的基业而活?”扶蝗反问一声后,食指在桌子上轻轻划动着,“华汕没死的话,郡主的其他叔叔,应该也没死。” “瞒不过鬼老。”华沛轻轻蹙眉,“我汕王叔之所以没死,是因为泱王叔和沧王叔援救及时,要是仅寄望于玄机城,我汕王叔早被华赣杀了。” “看来郡主真是信任本老。”扶蝗拂袂颔首,谈笑道,“都说翼王虎视鎏州已久,其实本老之前问过齐鹏,问他为何没动鎏州?他说一来不敢乱兴无名之师,引得玄机城降罪,二来怀疑你们华氏二代中,有三位老辈没死,他也觉得华汕、华泱、华沧仍活着。” 第183章 两只蝴蝶 眼前的一颦一笑,耳边的一言一语,使得华沛怔忡不已。 却说九州诸王,无不觊觎鎏州的繁华,那翼州作为鎏州的紧邻,对于鎏州来说,翼王实是一个心腹大患,但面前的鬼老,却能让翼王俯首贴耳,诚堪人物。 华沛仰慕之至,想不通自己为何会嫁给岑葑那个窝囊废,要说当年是指腹为婚吧,那也不全对,因为嫁与不嫁,没人可以左右她这个王女,就连那个残暴不仁的鎏厉王也不能。 “妾身明白鬼老的意思,你担心我的三位王叔会插手王室内务?”她咬了咬嘴唇,一字一顿道,“自珍珑岛效忠赶尸派的那天起,就不曾想过背弃,若我的三位王叔誓与赶尸派为敌,妾身断然大义灭亲。” 此言甚忠,乃绝猜疑之故,但这位美妇的身上,又同时散发出了一种令人悚然的恶毒。 此时此刻,扶蝗并不排斥这种恶毒,因为从另外一个角度去看,歹毒之中亦怀怜悯之心,兴许此等决绝,可以减少很多无辜死伤。 问题是,引出三位全真之后,亦是一场血战。 扶蝗面带微笑地想罢,觉得此等巾帼之身,有时的确很具魅力,仿佛面对着另一个苗绮罗,于是受到了不小的震撼。 “你想做什么,赶尸派都会支持你。”他感觉这句话终究要说,因为此等想法,正合殷鸦和侯白的心意,即便华沛没有这种态度,那两位鬼帅亦会如此怂恿。 此前扶蝗之犹豫,无非是在想如何对付华氏的三位老辈,那华汕、华泱、华沧早已位至全真,与之正面抗衡,如同虎口拔牙,若虎女请缨,自然容易伏虎。 诸如华沛这样的棋子,节党不能丢,要是让给淫党,反而不美。 一句话之后,见华沛露出了迷人的笑容,扶蝗跟着笑了,“郡主,你是否对本老的皮相杂说也有研究?” “略,略懂。”华沛羞而局促,掌心已然出了汗,许是为了缓解内心的紧张,即端起茶杯吹了两口。 “茶已凉了。”扶蝗看着华沛的美眸,忽觉此女十分反常。 “是妾身的手凉了,吹手取暖……”华沛也觉得此等解释很荒唐,便朝着外面喊了一声,“快来人!”见无人应答,才知奴人都已散了,不由得攥起双拳,捶向自己的洁白修腿,“气死我了!” “唤人续茶?”扶蝗看见对方的玉腿立时现出两块红印,此间又惊又怜,便掏出岁囊,取出自己的喝茶法宝:乃一个白玉长壶,以及两只红玉茶杯,几钱茶叶名为“虫不惊”。 一边解释茶叶的来历,一边用文武火煮茶。 扶蝗正襟危坐,言行举手间,气质恰如绝尘名士,俗世不可窥,不一会儿,白玉长壶的表面灵气四溢,茶香也跟着溢了出来。 华沛年轻时,就听说过扶蝗的名字,那时的她,看了皮相杂说之后,才知扶蝗是个儒雅的隐士,大隐市井当中。也曾慕名寻访,求教驻颜之道,然而未果。都说闻名不如见面,于今见了多次,仪表内涵果真不凡。 “来,喝一个。”扶蝗递上一只冒着热气的红玉茶杯,此时的言语有几分流俗,颇具粗鄙。 看着捏起茶杯的光滑大手,华沛倒觉得扶蝗煞是豪迈。手随想动,她的玉指走偏方向,不意触碰到了对方的手。刹那间,一股温热的气息感染全身,直教她如碰尖刺一般,即下意识地将手缩回。 “你以为有毒?”扶蝗苦笑道。 “妾身……”华沛不知如何解释,待思绪镇定,她胸膛一伏,像一个软弱女子似的轻叹,“妾身一介女流,总被好多事情压着,本该挖空了妾身的心思才对,然而夜静更阑,孑然倚楼,又不免愁肠百结,胡思乱想。以前倒有犬子排我心忧,但犬子去了一趟乌桓以后,整个人都变了,子之冷漠,使我们这对母子渐而无言,于是诸事堆积于心,无人倾诉,妾身就像手里抓着水一样,感觉拳头里面掌握了一切,可摊开手掌之后,却空空如也,流失殆尽。” 这一句话简单来说,则就是青面獠失职了。 扶蝗不想让华沛起疑,便伸出手掌,“把手给我。” 华沛踌躇片刻,将一只白皙的玉手缓缓伸出,然而玉手搁到扶蝗的掌中时,她的唇齿之间,很快冒出一股股热气,于是断断续续地喘息之声不断增强。 “你想要什么?”扶蝗笑问一声。 “想要什么?”华沛的美靥泛出酒醉般的红晕,“妾身想要,想要……” “这个喜欢吗?”扶蝗收回了手。 “什么……”华沛翻开手掌,却见掌中出现两只斑斓的花蝴蝶,这两只美丽的小家伙从她的掌心之处,爬到了指间之上,它们一边爬,一边摇曳着五彩的翅膀,委实美极了。 以前,她并不觉得蝴蝶很美,但是此刻,竟有一股心潮澎湃的感觉,“你是怎么做到的?太神奇了!” “这种问题,不该出自炼士之口。”扶蝗露出了好看的牙齿。 蝴蝶飞走了,华沛跟着欠身,一边捂着胸口,一边走到望台边上凝眸张目,久而久之,一袭丰腴的身姿很快就和阁外的夜景融为一体。 不得不说,华沛的确是一位美貌的女子,其紧致的身材在一袭单薄的灵装之中若隐若现,宛若云雾里的锦绣山川。 …… 一张飞行符化成七尺长的葫芦,脚踏飞驰几个时辰,慕容酒已从鎏州棨林郡穿越而过。沿途寒风刺骨,山川萧索,极目万里之所见,既激动,亦悲戚,或许这和他知道鎏州即将沦为战场有关。 上一场扫宇大战方才结束十年,赶尸派竟有了挑战玄机城的势力。 旱魃的计划,他已知道,但他不知道脚下的鎏州将要变成何等模样。 回到云麓山庄的时候,李长闲和钱无庸正命人贴春联、挂灯笼,看到山腰的食乐园和山顶的山庄到处洋溢着春节的气息,慕容酒唉声叹气,满脸都是怆然的神色。 一间厢房里,阿蛮送了一些木炭进来,随之走了出去。 慕容酒神色恍惚地守在小炉旁煎药,岑巍则站在书桌前研写春联。 听见脚步声及近,岑巍乐呵呵地放下笔,从衣袖里掏出一口拳头大的红布袋搁在桌上,“这是给你的!” 慕容酒端着刚刚煎好的药,低头看了看红布袋,“压岁钱?这也太多了吧。” 说是这样说,却一脸闷闷不乐,明显是觉得少了,岑巍哈哈大笑,“这七两七钱图个吉利,但不是金子,是琞璧!” “琞璧……”慕容酒付之一笑,将药递过去,“趁热喝吧。” 岑巍接过药碗,愣了一会儿,“都过年了,有何心事不开心?” 慕容酒没有回答,听外面有人进屋,遂转身看了一眼。 来者是马犹,似乎专程来找慕容酒,于是进门就问,“小药王,那个小刀子到底什么来历?” “小刀子?”慕容酒略微想了一下,这才反应过来,“小刀子怎么了?” 马犹“呸”地一声嚷道,“老子四十万两输完了,还倒欠他一百万两!你先借我一点,我回头赢了就还你!” 岑巍听此,责声道,“马护院,你怎么又开始赌了?” 马犹上前两步,轻轻拱手,“老爷,这大过年的,在下守在山里那儿也去不了,所以就玩两把乐呵乐呵!也别说我了,那葛达还在下面玩着哩!” “他也在玩?”岑巍板着脸顿了顿,而后踱了几步,“虽说玩几把,也没什么,只是为何一下子输了一百几十万两?你怎么输的?这么大一笔银子,你拿什么还?唉……” “老爷,这毛病我要是能改,也不至于在你这里混饭吃啊!”马犹毫无顾忌地露出一丝厌恶的表情。 岑巍不悦地负起手,又冷冰冰地背过身去,“那你可以走了。” 听此,马犹干巴巴一笑,“老爷,我在岑家堡也呆了几年,以前你吩咐的每一件事,我都给你办得漂漂亮亮的,从不敢有丝毫怠慢。这正月第一天,在下说错一句话,你怎么就赶我走了呢?方才都是在下输糊涂了!你老,别往心里去!” 岑巍转过身,叹道,“老马啊,你乃象翥,将来还有大好的前程等着你,这般嗜赌成性,实是不妥呀!” “知道知道,老爷放心,过了今天,我决不赌了!”马犹赔笑一声之后,拱手道,“老爷,先借我十来万翻个本如何?” 按理说,这钱不该借,可招揽一位象翥委实不易,岑巍犹豫片刻,给了他二十万两银票。 慕容酒以前并未见过马犹,但听过此人的一些风言风语,印象不是很好。见马犹拿着银票走了,便小声地问道,“巍伯,你为何对马犹如此宽宏?难道就因为他是前期象翥?” “也不完全是。”岑巍摆了摆手,叹道,“当年鎏孝王剿匪之时,马氏一族全在乌桓覆灭了,马氏也算忠烈之门。但一门仅剩马犹一人,导致他的仕途不是很顺,于是逐渐堕落。此人办事倒是得力,可偏偏就是爱赌。” 马犹口中的“小刀子”,很明显就是华浝,既然余一仙都在华浝的手里栽了跟头,这区区一个马犹,自是难逃被宰的命运。 可不,半个时辰没到,马犹已经倒欠华浝一百五十万两银子了。 倒霉的不止马犹一人,那个老实巴交的葛达,也输了八十万两。 至于常年呆在山庄的风娃子,也难逃厄运,但他输了十几万两之后,便就收了手,因此尚有一笔银子过个好年。 山庄之内,多了两个新面孔,乃两个胖子,均为二十多岁,男胖子名叫潘津津,女胖子名叫张朵朵。 这两个中期巨持平时最喜欢胡吃海喝,手里仅剩几千两小钱,华浝嫌少看不上,也就没带他们玩,——算是一种万幸吧! 两位象翥,一名巨持,外加几十个力士,聚在食乐园赌至下午,几乎全部输了个干净,一伙人堕泪伤叹,仍想赊账继续,不料岑绍带着谷裕等人上了山。 这位大少爷从那玄机城回来之后,就变得法不徇情,食乐园的一群人不敢继续放纵,遂将赌桌一掀,各自散了。 华浝带着银铁面盔,是何身份,无从得知,但看岑绍对待此人颇为礼遇,于是输了钱的那帮人,也不敢继续朝着华浝投以愤恨的眼神。 第184章 款待鎏王 除夕之夜,岑家堡请了很多客人,直到现在,岑绍犹挂几分宿醉之态,今日堡中依然宴请了很多宾客,为使老父假死的秘密不泄,他本想择日来此,但鎏王屈尊在此,若不尽一下地主之谊,恐又不妥。 许是为避耳目,岑绍舍下马犹和葛达等人,单把谷裕带上山庄,摆了一桌美宴,同老父一起款待鎏王。 岑巍和谷裕尚不知鎏王身在此地,见那华浝揭下面盔,两个人惊得跪地俯首。 慕容酒和东方鸣正要动筷,见此情形,也不好动起筷子,直到岑巍和谷裕重新入座之后,这才开始用膳。 吃了片刻,酒杯始终无人端起,华浝自顾自地喝了一杯酒,见两个老家伙依旧心慌意乱地愣在桌前,不禁摇首一叹,“今日孤王赢了几百万两银子,心情颇好,你们随意便是,何必拘谨?” 谷裕如坐针毡,颔首道,“王上,这华滨已经来了岑家堡三次,每每总是盘问你的下落,若你久不回宫,人心思变啊!” 岑巍见华浝脸上泛怒,冲谷裕使了一个眼色,随后说道,“新年之际,觐见贺岁是惯例,要是王上不想回宫,不妨谕传旨意,让诸公莅临岑家堡见驾也行……” 在这种气氛下,华浝的心情越来越差,岑绍也想早点把华浝护送回宫,然而华浝始终不肯动身,又扬言王宫之内有人谋反,恐怕銮舆未至安陵,即遭乱臣弑虐荒岭。正是有了此等顾虑,岑绍才不敢贸然辄动。 山庄之下,马犹看着谷裕上了山顶,便在食乐园大动肝火。 花园的小亭里,他和葛达已经对饮须臾,此时抱着酒坛闷了几口,喝完就朝葛达高声道,“那谷裕的修为确实比我俩高很多,可我俩再怎么说,也是象翥,这大少爷把我们丢在下面是何意思?这明显就是嫌弃我俩不够格!” 葛达一脸茫然地坐在小亭的台阶之上,仍在思考自己的银子是怎么输的,听到这句话后,不觉捋捋胡子,“虽说在下赌术不精,但说到掷骰之术,也颇有研究,怎会不如一个小修侍?说那小子是韦慎,我也信……” “韦慎?韦慎他娘我都认识!”马犹闷哼一声之后,抱着酒坛灌了几口酒,随之抹了抹嘴,“那小子要是韦慎,我早他娘的罢手了,还蠢得给他送银子?” 此言说得极是,葛达苦苦笑道,“马兄啊,老弟本想替你赢回本钱,谁知那个小子深藏不漏,竟把我两年的积蓄全部赢了去!其实老弟的圆田已近千层,不久就要佃作更境,如今没了银子,如何佃作?唉……” 马犹一愣,“你这闷葫芦怎不早说?要是早说,我也不至于去赌啊?” 貌似时令有些凉,葛达把手伸到袖子里,又缩了缩脖子,“钱呢,也不是什么大事,兴许和老爷好好说说,他会伸手帮我一把。” “想到这个,就头疼!”马犹捶了捶大腿,怨声道,“他已不是族长了,又不知还能再活几年,现在大少爷如此冷落我俩,往后这岑家堡能不能呆下去,都是个问题。其实我早看出岑家堡要走下坡路了,也想过另寄一户屋檐靠一靠,此前珍珑岛已向我抛来媚言,我着实有些心动。可想到老爷对我终究不薄,便没有拿定主意。”说完,身躯往葛达那儿倾斜弯去,“闷葫芦,你难道没有想过此事?” “这个我倒是没有想过。”葛达把手从袖子里抽出,抱起一旁的酒坛喝了一口,“当年葛光坐上家主之位后,明丘就没了我容身之地,幸好岑家堡不弃,才有了一个立锥之地,这些年吃的用的,比在自家还要好,老爷这般礼遇,怎好生出二心?” “迂腐!”马犹骂了一声之后,抬头望向山顶,“想来鎏州人口几千万,象翥不足五十,要是大少爷继续善待在下,我也不会多想什么,要是他辜负我的忠心,这大路千万条,我决不会在一条烂泥路上继续耗着。” “你多疑了。”葛达说道,“倘那大少爷不信任我们,为何不让卷帘波他们保护老爷?他们的修为远比我们高,由他们保护老爷不是更合适吗?所以你不要因为一顿饭,就抱怨大少爷的不是。” “屁,那卷帘波等人,明明是为了鎏王的事而奔波!”马犹嗤之以鼻地说完,目光倏忽一振,“葛老弟,你说珍珑岛要是知道老爷是假死,他们会作何反应?” “闭嘴!”葛达喝了一声,不由得瞪道,“说笑可以,但你真要对老爷不利,别怪老弟翻脸无情!” 马犹与之对视少时,不由得收回目光,“那好,那我们不妨说说笑。” “怎么说?” “我的赌债怎么还?” “那小刀子,不过是一名小修侍,你就算欠他一辈子,他又能如何?” “他?他要不是有大少爷护着,我今日就会杀了他抢回银子。”马犹不以为然地说完,唉声叹道,“你也知道,我这几年前前后后加起来,已欠了通食坊两百多万两银子,虽说一门心思地攒上几年也能还上,可我耐不住心痒啊,这不赌实在难受,总觉得赌债必须用赌来还,谁想拿着自己的血汗钱去还赌债?” “所以呢?”葛达的眸中崭露寒光。 “你别用那种眼神看着我,你现在都想对我动手了?”马犹卷起左手的袖子,亮出小臂,于是皱巴巴的烫瘢望而可见。 “那年的事,老弟不会忘。”葛达把目光从对方的小臂挪开后,则就露出愧疚的神色。 “对于炼士来说,手臂如同性命。”马犹哼了一声,随之扯高嗓门,“你我兄弟,乃刎劲之交,否则岂会同你诉说衷肠?你方才的神色,令为兄失望之极!” “唉……”葛达无言以对。 沉默一会儿,马犹抬望山顶,冷声道,“与我薄者,我必薄情!这大过年的,大少爷独让谷裕上山,委实让人寒心!我要是去了珍珑岛,不仅赌账可以一笔勾销,往后的日子也势必舒坦!” “你醉了。”葛达欠身而起,夺了对方的酒坛,“一顿饭而已,有你说的那么严重吗?”他拽了一下马犹的胳膊,“走,去睡一觉!” “我没醉!”马犹反手抓住葛达的手臂,抬眼睁道,“现在的我,才是最清醒的状态!仔细想想,我为何不接受珍珑岛的条件?华沛说了,只要我效忠珍珑岛,他可举荐我为滏昌太守,要是接受的话,以后我们两兄弟,便有了一块属于我们自己的立足之地,何故寄人篱下?” 葛达挣脱了手,背过身去,“这种话,你怎知华沛只对你一人说过?盯着滏昌大位的人比比皆是,要说华沛看中了你的修为,那么谷裕名列九大象翥之首,名头甚至排在‘佐浪四华’之上,你觉得华沛没有拉拢他吗?他为何要留在岑家堡?” 谷裕号称巅峰象翥,但配得“巅峰”二字的炼士,必须功造九崇阿之后才算实至名归。 “佐浪四华”,说的是华灌、华洸、华渭、华滨四兄弟,他们也号称巅峰象翥,然而功法造诣都很一般。 兴许鎏州的象翥中,只有谷裕一人堪称真正的巅峰象翥,故而成了鎏州九大巅峰象翥之首。 一席话,有如一盆凉水醍醐灌顶,马犹当然明白华沛不值得相信,毕竟当年整个马氏覆灭于乌桓,也是华沛铲除异己所为之。 马犹抱起酒坛,咕咕喝了几口,酲笑道,“心寒,太心寒了,跟你这个兄弟说说笑,把苦水吐了干净,心里倒是痛快了很多!” 葛达摇了摇头,喟道,“这么多年,你一喝醉就如此,老弟真怕你有一天做出失格的事……” …… 岑家堡那边,还有宾客要陪,岑绍没时间多留,于是吃完饭,便将慕容酒拉到了一间书房里并肩坐下。 “尊师那边是何态度?”岑绍坐下后,直接问道。 “他同意和玄机城联手,而玄机城那边也收到了消息。”慕容酒简洁地说完,就垂下头抚摩着铁棒。 “也就是说,我可以如实上禀家师?”岑绍征询道。 “嗯。”慕容酒点了点头,但又很快看向岑绍,“不过关于小公爵的事,你暂时不能说,因为他身上有屠龙斩,若玄机城知道他在鎏州,准会首当其冲寻上他。” “这不用你提醒,愚兄也知道。”岑绍笑了笑,随之沉思道,“其实为兄觉得,若把明尊率先解救出来,形势就不会如此焦灼,只是明尊毕竟是灵祖之徒,而玄机城对于赶尸派的态度,其根本就没有节党和淫党之分,于是恩怨情仇,并不会在此等局面下完全化解,若让玄机城全力解救明尊,那也不太现实。” “是,天无二日,这就是问题的关键。”慕容酒觉得玄机城倾尽全力的话,足有救出明尊的能力,但玄机城绝对不会伸出援手,便道,“纵然节党也有一颗安世之心,可九州只能有一个主宰,要玄机城屈居节党之下自是不可能,玄机城巴不得节党覆灭,所以多年以前淫党即将覆灭之际,左城辅才会屠戮节党全众,现在又选择同仇敌忾,自是形势所迫。” 说到形势,不觉把目光凝向岑绍,“告诉你吧,旱魃已经下令,要在十日之内拿下鎏州,至于以何种方法,却是不得而知。” 第185章 比之不过 岑绍愣了一会儿,失神地问道,“那,那赶尸派那边有何动作?” “不知。” “你最近没有和喰魂鬼老见过面?” “没有。” “你应该去见他。” “是的,我本打算先去找他。”慕容酒解释道,“这次去见家师,我向她求了一个药方炼成了药,未见喰魂鬼老,也是为了巍伯的身体着想。” “难怪家父的气色更好。”岑绍不禁一笑。 “其实……”慕容酒欲言又止。 “其实什么?”岑绍惑问。 “其实该让玄机城多派人手过来,如今仅凭申钰尊者一人,恐怕鎏州有失。”慕容酒转过了脸,似乎不敢面对岑绍的目光。 说出此话,情感复杂,毕竟知道殷鸦和侯白欲在十日之内拿下鎏州,此言或许是为了鎏州的安全考虑。 可是呢?两位鬼帅任务失败,那么旱魃就会亲征鎏州,若二虎竞食于此,交锋之处,势必殃及无数无辜。 回忆汉王宫的那会儿,几位全真交战几个回合,一座王宫转眼化为丘墟,倘玄机城指派卫道大军赶来鎏州,极有可能适得其反,以致整个鎏州沦为一块不毛之地。 全真之战是何场面,岑绍似乎一无所知,此时点了点头,“诚如你所说,独我申师姐在此,确实抵挡不住魔党的进攻……” 沉吟少时,他觉得此事需要急禀,便急着走出书房,同老父辞别,令谷裕跟他立即返回岑家堡。 不知为何,谷裕踌躇起来,一双老目心事重重,末了将手一拱,“大少爷,鎏王的安危不容有失,谷某想留在山庄护驾,你不妨带着马犹和葛达上路。” 对方之考虑,甚是周全,岑绍点点头,“谷前辈深思熟虑,所言极是,那本主就同风娃子他们回去,至于马犹和葛达,还是留在这里最好。” 谷裕迟疑片刻,笑道,“不必,谷某一人足以护全鎏王,若……” 岑绍挥袂打断,“不必多说,有你们三位象翥在此,本主才能安心。” 谷裕听此,只好拱手遵命。 …… 珍珑岛,万庭楼。 时已凌晨,无尽灯火与湖面连成一壁,其辉煌之象,仿佛星为倒影。 高楼里,扶蝗和华沛跽坐对弈,偌大的楼中仅此二人,无声无息之中,倒能听到一枚枚棋子落定的声音。 在他们的周围,几十只琉璃酒壶齐整排列,当中大多已是空壶。 华沛一手捏着一枚黑子,一手捏着一只酒杯,俨肃地看着棋盘。这大冷天的,她内穿朱磦深衣,外披玄色轻纱,好看是好看,却不嫌冷。 扶蝗时不时地看向华沛的胸口,在那突兀之处,可窥纱衣之中的深衣,那儿绣着两只栩栩如生的蝴蝶,似乎同他上次变出的两只蝴蝶一个模子。 “这两件罗衣,不像是普通的灵装,莫非是帔裨灵装?”扶蝗突然出声。 “是。”华沛垂眼看着胸前,而后挺直上躯,崭露出了更加傲人的身姿,但她的眼睛,则重新挪到了棋盘之上,“鬼老见识超凡,此等灵装,为何在意?” “不是衣服。”扶蝗面露坦然,直言不讳地说道,“本老研究皮相杂学时,都是从女子的身上得到灵感,以姿色来说,郡主肤白貌美,丰腴秀颀,玉指若美玉,环腿如翡翠,一睹则就钦慕,衣服终是物,值得欣赏的,其实是人。” 一瞬间,华沛一怔,指间的黑子不慎滑落到棋盘之上,于是不偏不倚地落到了一目正中。 扶蝗看向棋盘,“这一步,乃意料之外。” 华沛脸颊泛红,不禁看向一旁的酒壶。先前喝了如此之多的酒,亦不觉得醉,此时听了一句话,倒是觉着双靥滚烫。 她含着羞色,拾起地上的酒壶,为扶蝗斟了一杯酒,“鬼老阅女无数,不知何样的女子使之难忘?” 扶蝗盯着棋盘,沉默俄顷,似笑非笑,“当然是得不到的女子。” 华沛抬起头,眉目尽是好奇,“是谁?” 摇首一叹,扶蝗在棋盘的天元方位落下一枚白子,“说起她,本老又要想起很多事,当年不顾一切,不管如何奋不顾身,却始终得不到。” 华沛的呼吸骤停,随之断了天元之气,提了九枚白子,“想必鬼老很爱她……” 扶蝗呵呵一笑,“那算什么爱?后来才知道,那根本不是爱。” 华沛抬起头,急声问道,“不是爱,是什么?” 扶蝗眉头一紧,“不屈而生的执念,只为得到的年轻欲望。” 华沛茫然地将九枚白子放入棋盒,不觉沉思起来,“欲望……” 扶蝗看了一眼被提的九枚白子,话锋一转,“郡主之前问我,为何偏偏是那九个人。其实神尊让我夺取九颗魂瑰时,我并未想到这一点,后来仔细一琢磨,才明白神尊的目标是鎏州的九大象翥。”他捏来一枚白子,落在了棋盘的右下方,断了十八枚黑子的气,又道,“其实道理很简单,他们中的任何一人死了,鎏州就会恐慌,一般恐慌的人都会向强者靠拢。神尊一开始就想好如何拿下鎏州。是啊,有时候立威确实可以不战而胜,这是他的一贯作风。” 方才为了夺取中腹,华沛舍弃了一大片地盘,此时缓过神,却见右下角的黑子空空如也,不禁一叹,“妾身救不了这些人,但鎏州损失了这些人,实力就会大幅度削弱,或许屈服神尊,才是他们惟一的自救方式。” 扶蝗看向华沛,“谷裕是何态度?” 华沛黛眉深蹙,“华灌坐上大都督之位后,他就放弃了仕途,除了大都督之位,他根本不在乎其他的东西,至于谷裕是何想法,妾身无从猜测。”说完,又对着棋盘的右下角轻轻一笑,“方才为了救他们,与鬼老周旋了太久,但没用的棋子,何必再救?华洸和华灌已经自寻死路,若是死了他们二人就罢,正合妾身的心意。” 扶蝗看向棋盘,“别怪本老咄咄逼人,但要在十天之内拿下鎏州,就必须一杀再杀。如今九大象翥中,周潮、葛茯、向礼为你所用,自然不需要担心,可郡主的四位手足,只有华渭爱惜自己的性命,何不用大都督和大护宰的高位拉拢谷裕和苟权?”他将提下的十八枚白子放回原位,“本老并不想鎏州流血,要是他们能够活着,自然是好事。郡主可能不知道,本老认识苟权,不想看到他死。” “鬼老认识苟权?” “他本名全牟,乃玄鲲鬼老的徒弟。” 华沛惊然,“那他为何不肯效忠赶尸派?” 扶蝗望向藻井,“全牟也是一个势力的人,可他铭感师恩,当年绮罗鬼老杀了玄鲲鬼老之后,他便离开了赶尸派,绮罗鬼老本想杀了他,却被颛觋鬼老拦了下来。” 华沛收收衣袂,正声道,“正如鬼老所说,妾身和华渭已经利用大护宰和大都督的高位诱使苟权和谷裕归顺,至于他们如何抉择,这就不是妾身能够掌控的了。” “能得郡主相助,实乃赶尸派之幸。”扶蝗对着华沛的身姿扫了一遍,那一袭凸凹有致的身段,使得他的双眸不忍挪开,不觉绽放出了愉悦之色,“听说郡主能歌善舞……” “鬼老想看?”华沛希翼地打断一声。 “呵呵……”扶蝗未料对方如此迫不及待,不由得看向不远处的一张七弦古琴,“若郡主不畏时寒,本老可以伴奏。” “献拙了。”华沛抿嘴而笑,欠身行礼。 楼外的风徐徐地从望台吹来,红色的纱帐轻轻摇曳。 华沛抽出一条彩绫行至地板中央妩媚颔睐,眸光柔情蜜意,一袭娇躯风情万种。 扶蝗饥渴起来,忽而欠身走向古琴,一步一回首,两人绵绵接目,浑身血沸。 此情此景,扶蝗想到一支名为“邀兰”的曲子,便就起势弹奏起来。 曲动时,舞已开始,华沛的秀躯像蛇也似,一袭纱衣之下,丰腴的皮相灵动妖娆,又在彩绫之中若隐若现,予人爱而不得的愁苦心情。 扶蝗摇头苦笑,手在弦上一轮指,一齐撮,又抹又挑,勾剔苦闷。 乐不言,舞不语,懂得音律的人一听皆醒,华沛踮起玉足,一马横上,带着彩绫旋转身姿,不时翩跹到了扶蝗的身边。 轻纱碰大氅,秋眸对涩瞳,扶蝗含着笑容,垂首打滴着琴弦。 华沛扭身,一个下腰伴随一口香气,如酥风般地吹拂到了扶蝗的耳边。 如此撩人的动作,本该欲火焚身,却被楼外吹来的一阵风冲散,扶蝗青丝飞舞,嘴角带笑,宛若不食情欲的老沙弥。 君不谙情调,引得华沛微微蹙眉,冲着望台厉去一眼,下一刻双足凌空,直接追风而去,似要杀了楼外该死的风。 扶蝗透过纱帐,见华沛凌空而舞,一时双目笼光:那位美妇,如凰似雀,飘逸无定,形态刚柔相伉,情绪时悲时欢,恃绫挥洒,风来有韵,端的是奇艳绝世,宛若仙姑临尘! 尽管没有看够,然而一曲将终。 嗟乎一声,扶蝗垂首摇头,“真怀念从前的日子……” 华沛收住彩绫,气喘吁吁地从望台赤足而来,“鬼老,妾身的舞姿如何?” 扶蝗见她的胸口一起一伏,咽了咽口水,“郡主的美,惊心动魄,本老能够一睹天姿,实是荣幸。” 听见此话,华沛明眸一睐,缓缓地挪步过去,跪至他的面前,竟而大胆地将腮颊贴在扶蝗的胸膛之上,“方才鬼老的一曲,直教妾身久久不能自已。” 扶蝗木然跽坐,怔忡起来,“郡主……” 华沛抬高下巴,微启红唇,目光款款,“臣妾听出鬼老的心了。” 扶蝗垂下头,半寸之遥内,嘴巴感受到了华沛的鼻息,如此看了华沛许久,这位郡主的体香,彷若抵住不住的人间诱惑,令人神魂颠倒,意乱情迷。 华沛阖上眼睛,将唇往上一抬,似乎很想尝试一下朝思暮想的味道。 “纳兰荘……” “纳兰荘?” 华沛猛然睁开美眸,见扶蝗吻了下来,不禁将其推开,“你把我当成谁?” 扶蝗幡然清醒,目中羞愧不已,又急忙回避华沛质问的眼睛,木然沉默。 “原来,鬼老喜欢的人是纳兰荘……”华沛拳头一紧,一滴眼泪夺眶而出,“她若神若仙,又是玄机城二代首席大弟子,本郡主确实比之不过……” 扶蝗深吸一口气,边笑边喃,“我和她乃总角之交,忘是忘不了的,但那是好多年前的事了,现在有比她更重要的东西值得本老付诸一切。” 华沛充满希翼地轻问一声,“是什么?” 扶蝗整理一下衣袂,目光散发出坚毅,“走出禁土!” …… 第186章 岑巍之死 苍穹山,食乐园。 破晓时分,位于山腰处的灯光快要被昼色吞没,朝东的那些门窗也在此时逐渐清晰,于是自然而然,仆人再也不需要给那一盏盏大灯笼继续添油。 东方鸣尚未入睡,几个时辰前,就盘坐在床榻上闭目打坐。 屋内的火炉已然自熄,室温略有一点冷,可他额头上缀满的汗珠,正一滴一滴地往下滚落。 华浝与之同住,昨晚贪杯多饮,到了不省人事之后,就被东方鸣背回房间,现在躺在东方鸣的旁边,嘴巴一张一翕,鼾声宛若打雷。 许是一阵风拍响门窗的缘故,东方鸣前一瞬间还在入神地打坐,这时的脸色忽而一变,不觉睁开眼睛。 槛窗上的窗户纸一吸一鼓,他面露愁色,抬臂擦了擦汗,垂眉一问,“为何,为何还是无法融合……” 想不多时,则就木然地看向华浝,而后神色一急,猛然推其肩膀,“刀子哥,刀子哥,你快醒醒!” 华浝揉揉鼻子,懒散散地翻身又睡,“别吵,再吵……就砍你头。” 东方鸣启开的嘴巴带着一抹苦笑缓缓闭上,不禁托腮长叹,“我明明可以看到很多子玄气,可为何就是融合不了?难道我对‘神悉’的理解有问题?” 神悉,乃一种提高功造的法门,任何炼士都能在一息一色后天玄气之中发现一万息一色子玄气,因此融合一万息一色子玄气之后,就能挥发出一色拔荒劲,于是就等于拥有一崇阿的功造。 华浝年纪不大,而今功造九崇阿,谓之功法天才,当之无愧。 东方鸣虚心请教几天,已有一点心得,目前虽能从一息一色后天玄气中察到四万息一色后天子玄气。这预示着他有四崇阿的底子。但融玄之法极为困难,他也不知问题出在何处,现在无论如何努力,都无法融合两万息一色后天子玄气。 说什么四崇阿,他的目标仅仅只是突破两崇阿罢了。 “这或许就是天才与蠢材的区别吧!”一声感慨,充斥着自怨自艾,见屋外已有亮光,他毫无睡意,本想继续求教华浝,然而低眼一看,此人活像一头睡死的猪。 房内好多酒味,缓过神后,他被一股子恶臭搅得喉中犯呕,一时很想对着华浝的屁股踹上一脚。 但此人却是一州之王,要是僭越犯上,说不定真要掉脑袋。 无奈地摇了摇头,东方鸣穿上鞋子,打算走出房间透透气。 沿着廊道信步半晌,方一走到一座花园门前,无意间看到阿蛮急吼吼地爬进了紫云阁,——像是醉了,又像是受伤了,总之阿蛮的行为很怪,予人不由得深思。 二十多岁的阿蛮,乃大少爷的贴身仆从,一直都在山顶的山庄上面伺候岑巍,无事从不下来,这一大清早,神色如此之张皇,想必真是出了什么事情。 东方鸣下意识地摸了摸脸上的面罩,随之好奇地走向阁中。 十八扇槅门全部敞开着,他刚刚走进门槛,却见阿蛮像个飞鞠一样射了过来,跟着连翻好几个跟头,仿佛被一种莫名的怪力弹飞也似。 带着三分惊诧,七分好奇,东方鸣朝着阁中一看,只见锃亮的地板上散落着很多酒坛,而案几上全是吃了一半的食物。 两条食案交中的地板上,马犹坐着欠身,懒洋洋地打着哈欠。 “阿蛮呐,你趴在地上做甚?”马犹很快地笑出声。 东方鸣扶起阿蛮,也问道,“刚才发生了何事?” “我,我被马护院踢了……”阿蛮满眼都是泪水,捂着肚子艰难地说道。 “嘶,老子踢的?”马犹吃了一惊,而后有点不好意思,赔笑道,“我就说刚才踢到了什么东西,原来是你这个东西!” 阿蛮一边捂着肚子,一边爬向马犹,哭泣道,“护院大人,老,老爷死了!” “什么?”马犹笑声骤止,面露恐状,“怎,怎么死的?” “嘶……”东方鸣倒吸一口凉气,惊恐地跑过去,难以置信地问道,“这怎么可能?你是不是做噩梦了?黑子哥才走了一个晚上,巍伯怎么就死了?” “是,是谷裕……”阿蛮打着颤哭道,“马护院,我亲眼看见谷裕杀了老爷,又割下了老爷的头,我害怕极了,便立刻用了一张飞行符下了山,老爷死了,老爷真的死了……” 听此,马犹仓惶地瞅了瞅四周,而后看到葛达睡在不远处的地板上,遂大步上前,朝着葛达的屁股用力一踹,“葛老弟,快起来!” 昨晚葛达陪着马犹喝了一宿,刚睡下不足一个时辰,此时醒转过来,仍是一脸的醉意,他揉着腚,迷迷糊糊地说道,“马兄,这是作何?” “老爷死了!”马犹咬牙叫道。 “什么?”葛达惊愕一声,以为是马犹将自己灌醉,然后干下了这等事,遂瞪住马犹,“你!你!你……” “哎呀,你瞪着我作甚?不是我!”马犹吼道,“快随我上山看看去!” 葛达弹起身,同马犹箭一般的跑出了阁,东方鸣追出去看了半天,而后回到阁中,对着阿蛮问道,“谷裕为何杀老爷?” “我不知道,我也想不通,但这是事实。”阿蛮擦拭着眼泪,泣声泣语道,“假老爷的丧期尚未结束,大少爷还说过几天再将老爷下葬,这要是知道真老爷死了,不知是何反应……” 东方鸣似乎有了什么预感,于是三步并作两步跑出阁,其后又以玄踏折回房间,冲着华浝使劲推唤。 华浝烦腻地侧了几次身子,终于睡不下去了,忽地弓起上身,揪住东方鸣的衣领,怒声道,“你吵什么?有完没完?” 东方鸣抓住华浝的手,焦急万分,“刀子哥!阿蛮说谷裕杀了老爷!你恐有危险!现在必须躲起来!” 听此,华浝松开手,将信将疑,“谷裕并无劣迹,名声颇好,怎会干出这种事?他好端端地为何要杀岑巍?” “为何?”东方鸣眉头一皱,警醒道,“那肯定是被珍珑岛收买了啊!你自己想一下,昨天吃饭的时候,他已经知道了你的身份,他现在杀了老爷,接下来要干什么还用多想吗?” “可恶!”华浝从床上跳了下来,随之就在着急忙慌地穿衣服,“谷裕乃巅峰象翥,功造八崇阿,鎏州无人是其对手,被他抓住可就完了!” …… 自殷鸦和侯白杀了掘苦禅师后,扶蝗就很少去乱绞法寺,慕容酒辗转到了珍珑岛,终于见到了扶蝗。 新年的第二天,此地端的是歌舞升平,他总想着旱魃要在十天拿下鎏州的事,自是无暇欣赏眼前的喜庆。 “十日之限,如此紧张,可昨日竟然无事发生,这似乎不太正常。”慕容酒坐立不安,靠在望台的栏杆上摸着下巴,而后看向扶蝗,“师父让我把这些告诉你,是想让我们破坏旱魃的计划,你得支支招才行。” “此事,本老也是昨日才知,你师父竟然连我也瞒着。”扶蝗无声一叹,正声道,“那两位鬼帅的第一步,是先把鎏州的九大象翥给拿下,昨日华沛郡主以高位拉拢谷裕和苟权,此二人是死是活,要看他们如何选择。至于其他人,今晚珍珑岛会请佐浪四华赴宴,到时候顺者昌逆者亡……” “你方才说,华沛拉拢苟前辈?”慕容酒似乎只关注这件事,急声问道,“这到底何意?” “何意?”扶蝗冷冷一笑,“以华氏和玄机城的关系来说,那大护宰华洸和大都督华灌,显然不可能归顺赶尸派,于是华沛就用大护宰之位招降苟权,若他接受,自然可以活命,反之,难逃一死。” “苟前辈根本不稀罕什么大护宰!”慕容酒紧张地叫道,“你要想办法救他!” “救不了!”扶蝗厉声说完,呵呵一笑道,“你师父想要驱虎吞狼,我等还是置身事外最好。兴许玄机城得知鎏州有危,这一狼一虎很快就会撕咬起来。为防止旱魃有所觉察,此事绝不能过多干涉,万一那个老家伙洞察到了什么,那他的目标必然是你师父。苟权若是不想死,自有抉择,你最好不要插手,以免破坏你师父的计划。” “不行!”慕容酒攥紧铁棒,厉声道,“苟前辈不光救过我,还救过我的先师,我不能看着他死!” “要救他,也简单……”扶蝗若有所思,似乎也不想此人自取灭亡,便道,“这易名的苟权,其实是我故人之徒,可此人比较顽固,若他不肯屈服赶尸派,你不妨利用玄机城弟子的身份,撺掇他假意投诚,以保性命,但必须切记,决不能说出我们的计划。” “你故人之徒?哪个故人?” “玄鲲鬼老。” “玄鲲鬼老……”慕容酒眉头一皱,又不禁一笑,“原来苟前辈是我师侄啊,我竟是他的前辈!” “确实。”扶蝗跟着一笑,又叮嘱道,“关于这件事,你不能说,因为他恨绮罗鬼老,他要是知道我们与旱魃作对,那他极有可能借助旱魃之手杀你师父。” “他为何恨我师父?” “你师父杀了他师父,你说呢?” “这恩怨,可真够乱的……” “是啊,你师父也杀了你师父,的确很乱……” …… 仔细想想,谷裕前辈素有忠名,自然不会见利忘义,于是也有被杀的危险。可慕容酒分身乏术,无法同时游说二人,或念苟权对于洛川至关重要,只好先以苟权的性命为先。 到了洛川,已至午时,然而敲响太守府的大门,才知岑岿和苟权去了岑家堡赴宴,要说他们这会儿到了岑家堡,那里有申钰尊者坐镇,自然不会有太大的危险,可要是半路被截,估计凶多吉少。 最让慕容酒头疼的是,——岑嫣和岑婀也去了! 以前这个洛川太守岑岿,其实很少去那岑家堡串门,今时两家突然来往了,倒让慕容酒始料不及。 好在扶蝗给了他不少飞行符,往来奔波可以节省不少时间。 岑家堡仍然挂着丧幡白布,人人着素带孝,看者悲不自胜。 对于岑巍假死的事儿,有些人是知道的,于是东院之内,由岑绍特别宴请的那些宾客,则就破涕为笑,谈喜自然。 这些人都已知道珍珑岛勾结赶尸派,岑绍为了杜绝众人的恐慌,已对一些值得信赖的人透露:不久之后,玄机城会有几位全真尊者增援鎏州。 苟权得知此事,就把华沛收买他的事说了出来,并说要给玄机城充当眼线。 慕容酒一听此言,为防说漏什么,自没有多费唇舌,因此就把目光交给了岑嫣,见她闷闷不乐,总是躲着自己,便尾随她的脚步,来到一方小院中。 第187章 追击谷裕 岑嫣折下一片海棠叶,捏在手中轻轻拨弄,眸光纠哒哒地看着叶子,“不知纳兰尊者会不会来,她若来的话,你师姐估计也会来。” “师姐!”慕容酒觉得完全有可能,不觉开心起来。 “你想她了?”岑嫣移目过去,美靥宛若凋敝的花朵,“你几个月没有见她,现在肯定想她,对不对?” “这个,好像并不对。”慕容酒捏着自己的脸,变得谨慎起来,但还是实言相告道,“师姐很阔绰,也很照顾我,待我真的很好,若说不想她,那我这个做师弟的,大抵没良心,要说想她吧,我近来真没有想她……” “你可以想她,我只是问你想不想她,你只要告诉我真话就行。”岑嫣莞尔一笑,又将手中的叶子抛在空中一吹。 “真话……”慕容酒挠了挠头,“岑嫣妹妹,不瞒你说,现在提到师姐,我确实有点想她了。” “你……”岑嫣又摘了一片叶子,愁眉道,“我早就猜到了,小东方也早就跟我说了,你这样说,我反而觉得你没有骗人……”她意兴阑珊地走到石凳前坐下,托腮道,“对了,小东方呢?都过年了,他还在给人当修侍?” “这时候最挣钱。”慕容酒龇牙笑道。 正说着,鱼总管大步走来,急声道,“小药王!你快去看看,大少爷昏倒了!” 慕容酒和岑嫣皆是一振,慕容酒惑问道,“怎么回事?发生了什么?” 鱼总管眼眶一湿,“老爷,老爷没了!” 无暇过问,亦无暇解释,慕容酒着急忙慌地疾步而去。 在一间厢房里,岑绍躺在榻上,果真昏迷不醒,周围的人捶胸顿足,皆是悲恸万分。 这大少爷无多大病因,仅悲伤过度罢了,慕容酒略施小方,就将其唤醒。 迷糊糊睁开眼睛,岑绍回忆少焉,就已噙泪,接着茫然地望着顶格哀泣俄顷,倏尔惊神似的看向鱼总管,“勿要告诉我娘!回头我亲自去说!” 鱼总管点头道,“是,肯定不能告诉大夫人。” 岑巍之所以死,慕容酒以为是药方的问题,便垂首自责道,“大哥,小弟应该留在山庄才是,对不起。” “不!”岑绍攥紧拳头,一拳捶在自己的胸口之上,“是谷裕!我竟把那匹狼留在家父身边!是我害了父亲!” “谷裕竟……”慕容酒震惊无比,又更加自责,“其实,其实华沛收买谷裕的事,我已在珍珑岛收到消息,但我以为谷裕襟怀坦白,自是没往这方面去想……” “大哥又何曾怀疑过谷裕?不必说了!”岑绍对着鱼总管吩咐道,“快,通知申尊者,让她火速援救鎏王,要是再晚一步,鎏王势必有危!” “大少爷放心,方才你昏厥之后,建德公想到这事儿,就领着葛达和马犹禀告申尊者,现在他们四人已经追击而去,相信谷裕必死无疑。”鱼总管擦着眼泪回道。 “他们往哪去了?”慕容酒拿起铁棒,陡然欠身。见鱼总管哭哭啼啼,半天没有张口,又不由得大叫一声,“快说!” “好像,好像是武阳的方向。”鱼总管嚅唲着回答,跟着劝道,“小药王,去武阳哪里都是路,切不可单独行动,万一走岔,你也危险呐。” 苟权神色凝重,方才本想追击谷裕,却被岑崀拦下,而今看见慕容酒一脸决绝,便道,“贤侄,苟某陪你一起!” 岑绍以为不妥,便对鱼总管问道,“卷帘波他们身在何处?” 鱼总管回道,“他们护送商队去了,晚间才会回来,但岑南和岑北守在堡外,而外面仍有三十多名巨持位的修侍,要是……” “不必!”苟权打断一声,摇头道,“他们追不上谷裕,就算追上了,想必谷裕也已逃至武阳境内,此时只能寄望申尊者一人。诚如建德公所说,只怕珍珑岛的意图非止于此,现在堡中不能无人,我和慕容酒支援过去足矣!” 话一说完,则就同慕容酒快步走了。 …… 实际上,马犹和葛达的修为不敌谷裕,在云麓山庄那会儿,此二人已被谷裕所擒,性命早该丢了。鉴于相处已久,谷裕没有果断暴杀,因此贪生的马犹,俯首大呼,愿为珍珑岛效力。 鉴于潘津津和张朵朵趁乱逃走,谷裕斟酌之下,觉得岑家堡很快就会收到消息,遂放过马犹和葛达,命他们速回岑家堡指乱方向,以便他逃往武阳。 从苍穹山直奔武阳,惟有横穿金沙、馆陶两郡耗时最短,但谷裕的潜逃路线,是沿着乌桓山脉的边缘先到棨林,再转成襄,最后绕道进入武阳。 黄昏之际,谷裕已经挟着华浝和东方鸣行至成襄与武阳交界之地,而一路上,也不曾遭遇堵截。 此时第二张飞行符的灵气即将耗尽,他见下方是片结冰的湖泊,四周也都无人,便就落在冰面之上。 华浝和东方鸣的四肢皆已被缚,口中更是堵了一截粗木塞。 将两个俘虏丢到冰面,谷裕戳开冰层,掬水喝了几口,又将身上的血迹和秽渍逐一擦净。 在此期间,抬臂束紧护腕时,见华浝眼含愤怒,怒视自己,他崭露几许负疚之色,老声一叹,“今日之事,老夫愧对鎏孝王,但老夫犯上,也全怪你父王。想我忠悃你们华氏,半生鞠躬,不以厚禄折节,只因不是‘华’姓,就被你父王封死抱负之路,尤为可恨!” 吐完怨声,扭头啐了一口,旋即甩开一张飞行符,再次上路。 行至武阳垂云县境内,已可望见千子湖流域,但距离郡治尚有三百里之遥,他本想继续赶路,却见一个头上长角的怪人当空拦了去路。 那人凌空矗立,很明显是位象翥,然而鎏州之内的象翥,谷裕几乎无人不识,见兰路者面孔陌生,他不敢靠近,遂凌空驻步,远远叫道,“来者何人?” 刑院早在岑家堡附近安插很多探子,华渭得知谷裕杀了岑巍来降,料他必然经过垂云县,便在此处接应。 殷鸦和侯白并不信任华渭,就派重角等人以协助为名,从旁监视。 一番交流,谷裕才知兰路者是自己人,于是打破僵持,一同高飞而下。 为首者并非重角,也非华渭,而是大廷尉府的大公子华渊。 这位大公子静候已久,身旁跟着十几名巨持位的刑侍。 谷裕与之交谈几时,随后拜道,“大公子,其实岑巍并未死去,为表忠心,在下已经割下岑巍的人头……” 华渊英颜之貌,外表十分儒气,而今也已到了一混象翥之位。他见到华浝的那一刻,一双英目便没有挪开,此时看见谷裕掏出一颗血淋淋的人头,即把目光投在人头之上。 身首异处,凄惨之至,岑巍地位显赫,于今遭此下场,使人哀恸。 看不多时,他垂下眼睛,“岑敖已得了族长之位,又何必狠下杀手呢?” 谷裕有点措不及防,驳声道,“大公子,此言差矣,岑巍当了一辈子族长,威望极高,只要他活着,重登族长之位易如反掌。” 这句话不无道理,华渊没有再提此事,忽而走向华浝,不住地愁眉,“谷前辈,你是如何找到鎏王的?” 谷裕也不隐瞒,便将一切经过备述一遍。 华渊一边听,一边点头,得知来龙去脉之后,轻笑道,“这件事,你算立了奇功,待本公子坐上王位,你便是兵府大都督。” 听见此声,谷裕略微一喜,但没有表现的太过激动。 华浝怒不可遏,一双眼睛直勾勾地看着华渊,碍于嘴巴被堵,只能发出一些含糊不清的声音。 那声音在说什么,华渊当然明白,因笑道,“王上,念及同宗之情,臣不会让你死的太过凄惨。” 谷裕听此,拳头一紧,“大公子,你的手里不该沾染同族的血,这弑君之事,还是由在下代劳吧!” 华渊不答,对着两名刑侍轻轻招手,将华浝和东方鸣分别装进两口黑布袋,而后看向谷裕,“珍珑岛正在设宴,主宾是佐浪四华,估计一场大战即将发生,此等盛事,值得一睹,你和赶尸派的三位鬼使先去观礼。” 闻得此言,重角、多巴安、内非太面面相觑,又同时哈哈大笑。 重角闷哼一声,“鎏王可以随便杀,但东方鸣杀不得!他是神尊重点缉拿的要犯,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必须交给我们带走!” 谷裕方想说话,却见远方的空中出现两个人影,仔细一看,发现是慕容酒和苟权至此,便对华渊拱手道,“请大公子移步,容老朽断后。” 重角看到慕容酒时,笑得更开心了,“来的正好!” 多巴安会意,立马瞪向华渊,“大公子,那你先带东方鸣和华浝先避一步!” 内非太跟着喝道,“鎏王死不足惜,但一定不能让东方鸣咽气!听见没?” 这三位鬼使不仅来自赶尸派,而且都是象翥,华渊掌控不住,此时他们所说的话,反倒成了不得违抗的命令。 华渊亦不想久留,刚想率领身后的一群刑侍离开,却见慕容酒落在前方三十步之外,怒喝道,“快将小公爵和鎏王放了!” 苟权尾随而至,一见对面站着一群象翥,便愕然地抓住慕容酒的肩膀,“情况不妙,快撤!” 尽管大敌当前,可东方鸣和华浝不能不管,慕容酒回眸叫道,“苟前辈,此事与你无关,你不妨先走,可速与申尊者取得联系!” 苟权“唉”地一声叹道,“苟某尚能拖住谷裕,可那重角等人乃是燃灯的徒弟,修为和功造深不可测,非你我能够应付!” 慕容酒闷哼一声,“我乃苗绮罗之徒,岂会惧怕他们!” 苟权目光一凛,“上次收了你的礼,我就怀疑你和苗绮罗有点关系,没想到你竟是她的徒弟!” 重角飞身而至,于十步外大笑,“全牟,别来无恙!” 苟权张目过去,不禁恐惧起来,愣是想也没想,便飞身逃了。 重角见状,冲着多巴安和内非太喝道,“别让那全牟跑了,不取他的魂瑰,别来见我!” 听此令声,多巴安和内非太纵身一跳,追击苟权而去。 …… 第188章 不能有失 珍珑岛,万庭楼。 扶蝗拄着骨杖信步阁道,地板哒哒作响,活像一段焦炙的音符。 未几,英邪推门进帐,快步踏进阁道,笑禀道,“摩多谚方才来信说,申钰奔着这边来了,恐怕两位鬼帅的计划不会顺利。” 扶蝗毫无喜色,急声道,“华赣和朱珪呢?他们身在何处?” 英邪呆看扶蝗两眼,无从猜测其意,进而挂着莫名其妙的神色,却还是如实禀复,“虚耗得知齐鹏假意归顺,即命齐鸢发动叛乱,华赣听说此事,两个时辰以前,便带着朱珪赶往翼州去了。” “这个齐鹏!”扶蝗攥紧骨杖,一抬一跺,“本老给他指明活路他不走,非要剑走偏锋!这不是自寻死路吗?华赣去那边,又是何为?是助齐鹏,还是助齐鸢?可恨!” 这种反应,很不正常,英邪不禁疑问,“这两边的局势,对我们极为有利,但鬼老如此紧张,属下真是不明,难道绮罗鬼老的计划有变?” 扶蝗哑口无言,也为自己的反应感到奇怪。 徘徊几步,他对着夜空沉吟道,“殷鸦和侯白已经严阵以待,就算得知申钰前来,也会按照原定计划进行,毕竟三十几位象翥,确实能够耗死一位全真……但这般强行动手,无论胜负如何,都会惊动华氏三老……华沛这枚棋子,是伏杀华氏三老的利器,要是珍珑岛毁于一旦,殷鸦和侯白拿什么攻克鎏州?” 思绪至此,即对英邪说道,“本老所说的这番话,你应该能够听懂,你去给那两位鬼帅捋捋思路。” 英邪嘴角滑过一丝冷笑,没有动身,“鬼老的话,属下能够听懂,但也不是很懂。鬼老为何要替淫党发愁?倘把华氏三老留给旱魃对付,岂不更美?” 扶蝗倒背着手,“什么都不说,什么都不做,我等岂不反常?权当是扫除旱魃的戒心。何况那帮驰援而来的卫道者也该到了,至于来了多少人,现在犹未可知,万一声势太大,以令淫党折损太多人,那也不利于未来的计划。” 犹豫片刻,英邪发出一声叹息,“旱魃决不会因为折了殷鸦和侯白就将计划搁置。以他的修为,对付两个古荘不是难事,若他突破成功,掌握清霄之力,恐怕三个古荘,也未必是其对手。断不能再让旱魃强大下去,所以殷鸦和侯白必须死在今夜,只有这样,才能逼着旱魃早一步踏进鎏州。鬼老,错一步满盘皆输,我们除了全力策应绮罗鬼老之外,别无选择!” 扶蝗耸了耸肩,木然地看向长天屿,“你之所言,令我惭愧,想来数月之前,就该听你之谏。” …… 几十里外的长天屿,灯火如昼,一座座舞榭歌台鼓乐喧天。 华渊高飞登屿,径向一方小亭。那亭里坐着一位相貌威严的蜷颜男子,正是他的父亲华渭。 华沛坐在长天楼上,远远地看见这对父子呫嚅交话,登时飞身过去,然而走近几步,却见华渭满脸怒色地训斥华渊。 忽见华沛来了,华渊上前两步颔首行礼,“见过姑姑。” 华沛一挥衣袂,背过身去,“看样子,你们父子有事瞒我。” 华渊没有开口,而华渭也没有说话,仍怒视着华渊。 见二人不答,华沛转过身,问向华渭,“好端端的,为何动气?” 华渭深吸一口气,欲言又止,脸色愈发地难看。 华沛眸中生疑,盯向华渊,“大廷尉如此生气,绝对不是小事。” 华渊迟疑少时,掏出一只岁囊,从岁囊里掏出一块玉佩,接着又将一把巨型大刀取出。三样物品逐一摆上石桌后,他面无一色地拱手道,“华浝已死。” 见此,听此,华沛揣测少许,花容顿时黯然,又拾起岁囊和玉佩,不住地看了很久。直到她把两样物品收进袖口,这才放声大笑,“兄长,这是好事!何怒之有?你要做王父了!” 华渭一拍石桌,登时欠身,喟道,“当年漫沲海因何生变,你难道不知?为兄万万没有想到,自己的儿子竟敢弑君!倘三位王叔问起王上如何死的,你我如何交代?” 华渊垂首,“儿子错了!” 华沛闷哼一声,轻蔑地看向华渭,“渊儿没错!错的是你!囚禁华浝,我决不答应,即便渊儿不杀华浝,我也会将其除掉。岂不知地狱才是最好的牢笼。渊儿做的很好,此事正合小妹的心意,就当是小妹杀了华浝!” 华渭陡然长叹,“只怕三位王叔回来,不会放过我们!” 华沛没予理会,不觉看向石桌上的巨型大刀,“此刀……” 见华沛执刀端详,华渊就把杀害华浝的经过说了一遍,又把误杀东方鸣的过程交代清楚。 华沛前面听得煞是开心,然而听到后面,双目战战兢兢,不由得暴怒,“你糊涂!那孩子是要犯!神尊要活的!你失手杀了他,我如何与神尊交代?” 华渊垂下头,怯声道,“可那些四色符箓,威力着实可怕,侄儿为了自保,不得已还施彼身,倘有其他办法,自不会发生这种事。” 华沛依旧蹙着眉头,“当真尸骨无存,只剩下一把玄器?” 华渊颔首,“是。” 事已至此,无法挽回,华沛收下玄器,沉思道,“抓住东方鸣,本是奇功一件,却被你颠倒错乱,引罪于身。不过,值得庆幸的是,这化外玄器还在,希望呈上屠龙斩之后,可以息平神尊大人的怒火。” 华渭听到此时,焦急万状,“那三个庶子,绝不肯屈服赶尸派,现在华浝死了,他们势必怀疑我们,假使大护宰彻查此事,总会找到证据……唉,我是怕他们向那黄岩岛告状,倘若三位王叔有所怀疑,即便没有证据,也能让我们死无葬身之地……唉,我可能是怕今晚有失!现在绝不能有失!一定要杀了他们!” 环顾一眼周围,华沛抬高下巴,“小妹本不想杀他们,可回过头一想,只有他们四人死了,我们才能高枕无忧。如今赶尸派的三位鬼老全部在此,另外还有三十多位象翥潜伏周围,杀他们易如反掌。” 四人?华渊想不多时,紧张道,“姑姑,你连华湘也要杀?” 华沛瞠向华渊,“她和华浝最为亲密,不杀她杀谁?” 华渊面露苦色,拱手一拜,“姑姑,自华湘的父亲死后,已无任何势力,她现在只是内院的一名女师,何患之有?望姑姑手下留情!” 华沛冷冷一笑,“虽说她也是你的姑姑,但她只是一只狐狸精生下的庶狗,不值得你求情。” 华渊摇了摇头,“她毕竟是岑婀的老师,要是华湘死了,岑婀势必痛心。” 华沛斜睨一眼,“渊儿,你可别让我失望!记住,华湘是庶出,岑婀也是庶出,别跟这些庶出纠缠不清!那岑婀根本配不上你,连做你的妾也不配!你要是喜欢,姑姑就把她送到你的榻上让你玩个够,何故在她的身上浪费精力?” 华渊沉默不语,无声长叹。 …… 垂云县境内。 夜幕下,一棵大树的枯枝之上,亮着十几朵巴掌大的莲花,一朵朵像灯似的,霓光闪闪。但除了这棵大树之外,周围暗黢黢一片,全是无边的黑。 裸露的树根旁,重角跪在泥土地里,一双眼睛直愣愣,要吃人似的盯着琉璃婉。 夜里的寒风呼呼作响,一直吹着他的被发,而他头上的角,似乎受了很重的伤,一行行鲜血沿着他的面颊流至衽口,不知流了多久,如今一袭褴偻不堪的白色貂裘近乎换了颜色。 这里大概发生过一场不小的战斗,因为附近的地儿像是翻新过,而树下的一簇簇枯草上面,那溅落的湿泥和潮沙都已霜冻。 大树七步外,一颗坟丘似的大理岩已经龟裂成两半,琉璃婉抱着慕容酒,正靠在缝隙的位置。躺在她腿上的慕容酒已经昏迷了很久,她捏着一只小黑瓶,一直抵在慕容酒的鼻息下面。 “没想到啊师妹,就为了他,你就要杀我!”重角用手擦了擦脸,随后对着手背上的血似笑非笑。 “有太多你想不到的事,你恐怕不会想到自己何时死。”琉璃婉怒视着重角,厉声道,“好好跪着!” 这种话,听上去就让人愤怒,但旱魃统御赶尸派的那天起,燃灯的所有党羽挨个被剐,也得亏琉璃婉求情,才使重角等人保住性命,——现在的琉璃婉简直就是小神尊。 此时的温度极低,他伤得不轻,身上血水结了冰之后,衣服也和他的身体一样,完全冻僵了,没办法,他只好偷偷地运出一些玄气用来御寒。 这动作很快引起琉璃婉的警惕,“别耍小动作!不准运气!” 重角停止凝气,笑道,“你怕什么?我们再怎么说,也有同门之谊,师兄要想伤害你,现在也不至于跪在这里。” “同门?天知道你杀过多少同门?”琉璃婉收起手中的小瓷瓶,掏出一张鬼隐符看了看,“重角,你为何觉得是我伤了你?” “这张鬼隐符,他哪里来的?”重角看了几眼符箓,不觉后怕起来,“此符,乃五色元符,就连虚耗他们也不见得有。” “你竟然认识?我还以为你不认识!”琉璃婉收起符箓,嘲弄道,“以前你也不傻啊,为何现在做事毫无脑子?方才非我拦你,他早就用了此符!这等催杀符,杀你十次也够了!你不感谢我救了你,还有脸说是我伤了你?” “那可真是谢谢你!谢你让我流了一身的血!”重角牙齿一紧,随之向后挪了几下,靠上树根,“师妹,你不会喜欢这小子吧?你当他娘也够格了……” “住口!”琉璃婉大喝一声,又厉言怒道,“我师父尚未得到长生丹,你却敢伤害苗绮罗的徒弟!你要是不怕死,我现在就成全你!好过你被我师父剁成肉泥!” 重角顿时禁噤,低下了头。 过了一会儿,见慕容酒似要苏醒,琉璃婉看向重角,“你去和厉睺通个消息,看看玄机城的人到哪了,要是人多,速来通知我。” 重角抬起头,不禁悚然,“你,你怎知厉师弟去了玄机城?” 琉璃婉迟钝少许,喝道,“别废话!快去!” 重角早已想走,遂一溜烟地消失在暮色当中。 第189章 最好作罢 琉璃婉又将小黑瓶抵在慕容酒的鼻息下面,如此几个弹指,便就看到慕容酒眼睑颤动,徐徐睁开眼睛。 树上的莲花灯十分明亮,也十分吸引眼球。 慕容酒被这种光线刺疼了眼睛,即把目光投向黑暗的周围。 这个野外是他之前与重角打斗的地方,现在见了,余惊未散,他想要撑起身子,不觉肋下奇痛无比,于是喉咙一哕,吐出一大口鲜血。 “别动!你应该断了几根骨头。”琉璃婉垂眼说道。 “我感觉到了……”慕容酒扭头看向琉璃婉,随之神色一振,“东方鸣!东方鸣呢?还有鎏王!” “我和重角动手之际,华渊带走了他们。”琉璃婉淡声说完,接着又道,“我不懂医术,只能看出你的几根骨头断了,至于其他的伤,我也无从判断,总之本姑娘尽力了,对你仁至义尽。” 慕容酒冥起双目,边查边道,“不知重角使得什么玄功,我大概是被余波击中头部,导致颅中出血陷入昏迷……”沉默一会儿之后,便睁开眼睛,“五脏倒没多大问题,但肋骨确实折断六根。” “那我带你养伤去。” “不用,我有黄蓬土莲。” “土莲……”琉璃婉想到岑巍假死的事,闷哼一声,“念你杀死岑巍有功,我师父才赏你三株,你胆子真不小,竟敢骗功领赏!” 慕容酒没有说话,只是艰难地直起上身,取出岁囊,夹出一只灰色的小陶罐。 嫁接后的药植个头都不小,但凡离开土壤,很快就会枯萎,于是为了保证不失药用,通常一株药植,都会被精制贮存:或成块状,或成碎末。黄蓬土莲精制过后,有点特别,乃一绺一绺的黄色丝状物,近似鱼翅。 打开小陶罐的盖子,他捏出一绺黄丝看了两眼,旋即交给琉璃婉,“我身体不便,快帮我煮开。” “你可真不见外,我又不是你娘!”琉璃婉翻个白眼,一把将小陶罐夺到手中,随之取出随身携带的水袋往里注水,“那羊角怪身为六混七阿象翥,连鎏州的九大象翥见了他,都得绕道走,你竟敢跟他打起来!” “我只想救人,是他拦我……”慕容酒想起此事,觉得自己使出鬼隐符,未必不能杀了重角,然而琉璃婉出其不意,抢走了那张符箓。准确来说,琉璃婉是救重角,而非救他。但见琉璃婉已经开始生火,便不想继续纠结此事,只道,“我的符箓和瘦风马铃哪去了?” 听此,琉璃婉抬眉瞅了对方一眼,“都被重角抢走了!” “什么?呃……”慕容酒肋部一疼,又是吐出一口鲜血。 “不是说,只是断了几根骨头吗?为何老是吐血?”琉璃婉表现出了紧张,或怕慕容酒情绪激动,吐血身亡,遂掏出瘦风马铃扔了过去,“跟你开个玩笑,至于嘛?本姑娘还你便是!” “符箓呢?”慕容酒收起法宝,直勾勾地盯向对方,“我修为太低,需要符箓防身,那东西你得还我。” “你这人,可真小气!”琉璃婉有点不太情愿,抱起双臂,“你要知道,是我救了你!反正你有三张,分我一张为何不行?” “你想要,跟你师父去要,何必抢我的?” “此物如若还有,本姑娘怎会跟你讨要?” “谁信。”慕容酒反驳道,“他能一下子赏我三张,说明手里应该有很多。再说,他对我这个外人都会如此大方,又怎会吝啬于你?” “符箓都是为小炼士所准备,像我师父那样的修炼者,的确不屑于使用此等符箓,赏你不代表量多。”琉璃婉解释一声,继续说道,“鬼隐符炼制不易,一般五色元符的炼制周期,少说也要一年半载,期间还有炼制失败的可能,加上用材高昂,根本就不多。我师父以前确实给了我几张,但我在赢州那边用完了。这不是吝啬的问题,是有没有的问题。” “你的意思是说,你师父把仅有的三张赏赐给我了?”慕容酒仍是不信。 “当然!”琉璃婉点了点头,又道,“虽说此符的威力巨大,可对家师而言,他只要祭出法象,神威远胜之。不光是我师父,你师父苗绮罗,自然也是一个心高气傲的人,以他们的那种位面,使用符箓乃人生耻辱,惟有双手杀敌,才被视为荣誉。” “荣誉……”慕容酒扬起嘴角,“我可不要什么荣誉,此符对我来说,多多益善,我不怕遭人白眼。” “不错。”琉璃婉点了点头,笑道,“本姑娘和你持有相同的看法,所以抢你一张。当然了,一张是抢,三张也是抢,你最好作罢,要有什么怨言,我就杀了你,真别逼我泯灭人性!” “唉……”慕容酒无言以对。 黄蓬土莲的疗伤效果的确符合描述,慕容酒喝完煮开的热汤,六根折断的肋骨便就开始愈合。大抵一刻左右,其肋部再也不痛,整个身体已可自如活动。 其实,精炼此药,效果更甚,但达到现在的效果,显然足够。 不知东方鸣和华浝是生是死,慕容酒身体恢复后,首先想到的,便是赶往珍珑岛,请扶蝗想想办法。 却说,今夜的珍珑岛十分“热闹”,琉璃婉自然不想错过,此外东方鸣又是旱魃通缉的要犯,她不想东方鸣成为尸体,遂与慕容酒结伴前往。 …… 珍珑岛,南宫屿。 岑葑喜欢独居,自珍珑岛建成,此屿便成了岑葑的居所,此屿本叫“天南”,但华沛有一天命人摘了天南楼的匾额,而后送来一块名为“南宫楼”的新匾,于是乎,“天南”易名“南宫”。 这件事,引得珍珑岛猜想连连。 因为华沛嫁给岑葑之前,岑葑曾对一个名叫南宫姝的歌妓情有独钟,并与其生下一子,取名岑桀。 华沛与岑葑的婚事,乃二代鎏王与岑氏六代族长共同订下,鎏州人尽皆知。华沛差了岑葑三岁,在漫沲海求学之际,二人以兄妹称之。待华沛到了十八九岁的年纪,对于岑葑嫡次子的身份有点抵触,但鉴于六代族长甚爱岑葑,欲以家业托付,加上岑葑资质颇好,少年就已扬名鎏州,便对这桩婚事不予置否。 忽一日,听说岑葑在外私生一子,整个鎏州皆传岑家堡看不上华沛郡主,将来必要悔婚。 华沛的父王谥号为“厉”,以残暴着称,又宠溺华沛,得知岑葑如此放荡,一群镇海卫手执王旨,云集岑家堡问罪。 不管是生性好强,还是为了搭救青梅竹马的岑葑,华沛最终选择屈身下嫁。 岂料一年之后,岑葑竟强纳南宫姝为妾,又将岑桀接回了岑家堡。当时的华沛为使岑葑坐上族长之位,终日努力着,即便情义被负,亦是咬牙隐忍。 直到岑葑痛失族长之位后,这股子怨恨逐渐释放出来,于是某一天,在岑家堡之内,有人发现南宫姝吊死房内,其子岑桀下落不明。 这不是无从猜测的悬案,也知华沛最忌“南宫”二字,后来珍珑岛建成,华沛每每看到“天南楼”的匾额就会紧蹙眉头。 是时,佐浪四华已经到了珍珑岛,而该岛的名义之主岑葑迟迟不露面。 青面獠走进南宫楼时,又一次对着头顶上的匾额看了一眼,心里思绪万千。 不多时,他上了顶楼,看见岑葑跽坐在一张案几前发呆,便颔首走了过去,拜道,“父亲,几位主宾已至,该去迎客了。” 岑葑抬头看了青面獠一眼,随之又把目光聚拢在案几上。那上面搁着一个精致的长匣,将近五尺。 木然地打开长匣,里面并无什么珍贵之物,乃是一根断了的戒尺。 青面獠徐徐看去一眼,内心五味杂陈,便很快地收回目光,不敢直视。 “为父从不打你,正是因为这根戒尺,但也因此助长了你的劣性,一想起你以前犯下的种种恶行,为父恨不能杀了你。”岑葑始终低着头,一句话说完后,目光则开始挪到青面獠的身上,“耳闻节党洁身自好,渠帅多为仁义之辈,满以为无稽之谈,然而你去了一趟乌桓,从此改邪归正,又教为父另视节党,这才默许你母亲的所作所为。” 说罢,声音变得高亢起来,“可你母亲竟要联合赶尸派杀害鎏州大吏,为父如何与她同流合污?” 青面獠沉默少时,颔首说道,“母亲在等父亲。” 听此一言,岑葑一把推掉案上的长匣,怒声道,“敖儿,为父真以为你变好了,没想到你只是惺惺作态!” 朝着一侧的地板上看了一眼,青面獠来回看着那根断成两截的戒尺,不卑不亢地说道,“儿子没有惺惺作态,当日你把票投给岑家堡,儿子也没有多说什么。但那时候你可想过,若岑家堡取得继承人之位,母亲将会如何抉择?赶尸派将会如何抉择?其实父亲的那种做法,并不可取,会间接地把岑家堡推向深渊。” 听此,岑葑至今后怕,“当日,为父确实冲动了。” “不止当日,今日父亲之举,亦不明智。”青面獠一揖说完,肃声道,“弑杀华灌等人,乃形势所迫,他们早有分摄鎏州之心,母亲若不提前行动,往后必将是死,不管是为了珍珑岛,还是顺意赶尸派,父亲都应该与母亲齐心协力。况且今夜无需父亲动手,只要父亲出席宴会,一切都将悄无声息地结束。” 赶尸派之众,早已埋伏在此,声势之大,足以踏平鎏州。 岑葑摇头苦叹,“既然你们母子杀意已决,何必为父出面?直接动手就是。” 青面獠淡声道,“他们毕竟都是所谓的巅峰象翥,就算名过其实,一旦反抗起来,也会引起不小的震动,于今诱杀他们,当然是为了掩人耳目。” 岑葑犹豫不决,“杀了他们,嫁罪赶尸派,确实高明,可纸保不住火,至于我们勾结赶尸派的事,终有一天瞒不住。” 青面獠颔首,“瞒一天是一天,瞒到最后,又何须隐瞒?长天屿那边已经准备就绪,请父亲及早动身。” …… 第190章 智慧过人 佐浪四华常来珍珑岛做客,往年正月来得更勤,此时宴请他们,大抵不会引来什么猜疑。一般他们到此,都会带着几名亲卫,但为了防止气氛变得紧张,他们不会带着象翥同行。 这四人应该到齐了,因为珍珑岛的长天屿上,已有一群身着绣浪锦袍的炼士林立,那些人披甲配刃,服饰差不太多,乃兵侍、厄侍、刑侍,至于镇海卫,倒是没有见到几个。 方才慕容酒去了一趟万庭屿,因为没有找到扶蝗,于是来到了此处。 这方水屿颇大,兜兜转转几刻,他连琉璃婉的身影也看不见了。耳畔是美乐,眼前是花灯,各处亭台楼阁没有不热闹的地方。现在东方鸣和华浝生死不明,他心里紧张万分,一直满世界地寻找熟人,以便获知扶蝗的所在,其实周围越热闹,反而使之更揪心。 沿着一条石廊,行至一栋画舫前,见船艏独立一名女子,其优美的背影颇似琉璃婉,遂玄跳过去。 刚一踏上画舫,他就负起棒子,冲那背影急声道,“你不去找喰魂鬼老,站在这里作甚?莫非找到他了?” 女子身子一振,缓缓回眸,使得慕容酒吃了一惊,——没承想,此女皎白的美靥,如画的眉宇,精致的琼鼻,流朱的双唇,竟比琉璃婉更加美丽几分。 更甚是,——此女的一双湛蓝美瞳,如晴天,如静海,上清下澈,简直可用美轮美奂来形容。 慕容酒出神地看了片刻,又不觉甩了甩头。他知道认错了人,正想开溜,却见女子的一对蓝眸立时崭露凶光,跟着祭出法象。 细视法象,尽是吞云劲! 正当慕容酒手足无措、连连后退之际,女子的法象像被一盆水浇灭似的,突然就没了,她眸光一凝,发出清亮的疑声,“是你!” “你认识我?”慕容酒镇定心神,警惕地问了一声,而后就在偷偷地观察周边地形,以便规划逃跑的路线。 “你不认识我了?” “我何时见过你?” “何时……”女子收袂走近慕容酒,淡声道,“那年邹桦抱病,你随药王过府一趟,我在那时见过你。” “玉川邹府?”慕容酒摸着下巴回忆一番,始终毫无印象,却见此女青颜之貌,一副异域之美,见者必定难忘,便道,“我们真的见过面?姑娘,你是哪家的千金?姓甚名谁?” “姑娘?”女子莞尔一笑,随之严肃起来,“小药王,你身为玄机城弟子,为何方才提及什么喰魂鬼老?” “这……”慕容酒无言以对,暗恨自己行事不慎。 “莫非玄机城已经到了珍珑岛?”女子突然问道。 “对对对!”慕容酒灵机一动,“我混进来放放风!” “太好了!”女子莫名地激动起来,随之颔首行揖,“愚身华湘,请问玄机城指派哪位尊者来此平乱?” “你是华湘?”慕容酒感到不可思议,因为华湘属于华氏三代中人,其年纪少说也有四十多岁,可眼前的女子明明二十多岁的模样。想不多时,他赶忙回礼,“原来是漫沲海的华教谕,晚辈久仰!” “不用多礼。”华湘环顾四周。 此女学富才高,乃漫沲海内府的一位名师,在鎏州颇具盛名,其次又是岑嫣和岑婀的老师,慕容酒尊敬之至,又拜道,“不,华教谕面前,晚辈不敢造次。” 华湘的眉头依旧蹙着,细声问道,“今夜之事,事关重大,不知你们玄机城出动多少道侍?” 莫非今夜之事,已然败露?慕容酒沉默片刻,正声道,“今夜之事,确实很大,请恕晚辈不便透露。” 张萍之威望,鎏州无一不敬,而慕容酒常被人唤作“小药王”,又有翼州第一天才少年之名,自然能够得到玄机城的器重,是时出现于此,足见玄机城已经在此布置不少安排。 华湘深信不疑,便道,“实不相瞒,我得知珍珑岛勾结赶尸派之后,已将此事禀告给了华氏中的几位长辈,几位长辈许是信任尊师,便让我与尊师先行商议,但药王音讯全无,我便只能将此事禀至玄机城。今日珍珑岛宴请我四位兄长定怀不轨,我本该阻止他们到此赴宴,可我今日收到长辈的手谕,奉命见机行事。长辈说,今日必有玄机城的卫道者前来平乱,想必你们玄机城的人马已经到了。” 说罢,急切地看向慕容酒,“我对周围侦查几次,却没有发现任何异常,于今愈是平静,愈使人心神不宁,望小药王如实告知,教我应变。” 看着一双清澈的蓝色眼睛,那眸中的慌乱难以遮掩,端的是一览无余,然而慕容酒又何尝不惶? 因为华湘口中的几位长辈,大抵就是扶蝗所说的三位全真,细思华湘所说,表明华氏的三位全真已经先知先觉,要是今夜爆发一场大战,其事态如何发展,不免令人胆寒。 若问玄机城出动多少道侍,慕容酒给不出准确的答案,自不会胡说八道。 许是很想解开此时的疑问,便道,“敢问前辈,你口中的几位长辈,莫非是华汕、华沧、华泱三位老前辈?” 外人眼中,此三人早已仙逝,华湘隐晦地用“几位长辈”来称呼,却被慕容酒一口猜出,那就更加表明这个小药王知道很多内情。 华湘没有回答,反问道,“此事,谁告诉你的?” 谁告诉我的?慕容酒随便捏造一声,“左城辅。” 听见此言,华湘长缓一口气,眸中终于带笑,“要是左城辅能够亲临,今夜我那四位兄长必然无恙,甚至足以踏平珍珑岛。” 左城辅来不来,慕容酒根本不知道,此时倒是紧张起来,“敢问,那三位全真老前辈会否今夜降临?” “愚身不知。”华湘顾盼摇首,跟着爽柔笑道,“既然左城辅来了,想必他的徒弟左慈尊者也会来,如有二尊克反,自不用我三位王叔回来主持大局。” “我何时说过左城辅会来?我可没说。”慕容酒顿时无语。 “他不会来?” “我不知道。” “你还是那般机灵。”华湘苦叹一声,湛眸瞬抬,“那年药王衣着寒酸,被人当成骗子赶出邹府,你觉得不能白受冤枉,便巧骗府中管家一千两银子,末了不仅没事,反而又得一万两赏钱,愚身难忘此事,因你机智过人……想来,如此机密之事,确实不能乱说,而你确实也没说。” 言讫,又徐徐看向慕容酒,“以你的作派,既敢明目张胆地搜查喰魂鬼老,那么此次玄机城出动的道侍必定很多,对吗?” 传言都说,华湘聪慧过人,而今实难恭维,慕容酒面露苦状,拜道,“华教谕,晚辈有事在身,先行告退。” 华湘纤臂一抬,“且慢!” 慕容酒将头一甩,“我是真有事!” 华湘含笑拱手,“敢问小药王,左城辅到了何处?” 见对方的态度极是恭节,慕容酒不由得耸了耸肩,感觉不说出一个答案,此时怕是走不掉了,便目望中州方向,将手中的铁棒一指,“就在那边!” 华湘举目眺望,见那个方向黢黑一片,于是思量连连,“那边……那边真黑……莫非左城辅早已潜伏于此,只待华沛动手……” 慕容酒见她思来想去,立马一个玄踏,从此离开。 如今的赶尸派之人,全都跟个耗子似的,慕容酒又在屿上寻觅一圈,连一个相熟的面孔也没见着,但见那个假扮岑敖的青面獠崭露身影,这才打探出来扶蝗的下落。 根据青面獠的指引,慕容酒踏水而行,来到一座名为“浮凫”的水屿。 此地的水域周遭尽是野鸭子,夜里万千齐鸣,吵得耳朵又痒又疼,直到登上汀,踏上石道,他的耳根子才勉强获得一丝清静。 浮凫屿正中位置,有座浮凫阁,乃五重高阁,扶蝗矗立在第五层的平座上面露苦色,见慕容酒提着棒子匆色及近,便回头看向摩多谚和达湿陟。 阁中的地毯上,二人跽坐对弈,神色自若,忽听扶蝗吩咐道,“关于东方鸣的事,不要声张。”他们相继颔首之后,则又把目光投到棋盘之上。 英邪站在扶蝗的旁边,此时轻叹道,“鬼老,要是明尊知道东方鸣死了,必然很伤心,要不今夜杀了华渊?” 扶蝗的目光仍是盯着慕容酒,“这边已有申钰在此,那边又来了左慈和晏几回,这三位全真加上三百道侍,不是我们能够应付的,要是现身出现,他们趁乱除掉我们,事后说是误杀,绮罗鬼老也只能忍气吞声。所以说,为了以防万一,还是先缩着头吧,以后再说。” 英邪的眸子瞬了几下,“他是你师弟,是可忍,孰不可忍,不妨交给我。” 对于东方鸣的死,叫人痛心疾首,然而难以挽回,扶蝗叹道,“本老的师兄师弟,尸体连起来,可绕九州一圈,只怪小公爵命里该绝,现在不值得再去冒险。” 未几,慕容酒已经踩着腰檐跳上高阁,蹲在栏杆上。 他大喘几口粗气,小跳下来,急道,“谷裕杀了岑巍,又将东方鸣和华浝交给了华渊,那华渊就在这里,请鬼老速救他们!” 扶蝗沉默少时,强颜笑道,“此事,本老都已知道,目前华浝已经死了,但东方鸣还活着,我已派人将他送回乌桓。” 听到华浝已死的消息,慕容酒脸上一哀,半晌没有说话,待思绪镇定,却问道,“你把东方鸣送回乌桓,莫非是交给我师父?” 扶蝗点点头,“鎏州太危险,你师父能够保护他。” 事已至此,慕容酒抱着铁棒摇首长叹,“早劝小鎏王回宫,可他就是不听,现在落到这个下场,真是可悲……” 第191章 当场揭穿 “生死有命,本就无常,不必多愁善感。”扶蝗拍了拍慕容酒的肩膀,随之叮嘱道,“记住,我们的目标是救出明尊。” “我之前在长天屿碰到华湘,据她所说,华氏三老已经知道珍珑岛与我们联手,我感觉天亮以后,珍珑岛大抵没了。”慕容酒若有所思地说完,便把手伸进衣衽,去摸东西。 “无妨。”英邪笑道,“若六位全真现身,殷鸦和侯白绝对自食恶果,估计用不了几天,旱魃就会现身。” “英邪,有必要提醒一下罗生门的人。”扶蝗望向东北方,淡声道,“罗猿在罗生门的地位举足轻重,将来有望成为下一个黎王,而他和朱变是一样的人,跟我们节党志同道合。” “鬼老是让属下给那罗呙送个消息?”英邪询问一声。 “是。”扶蝗说完,见英邪要走,紧接着说道,“华沛暂时不能死,不如也给她捎个消息。” 英邪眉头一皱,顿了少时,而后发出一声叹息,“是,遵命。” 看着英邪飞走,扶蝗松了一口气,复望慕容酒时,却见此人的手里拿着一只形似海螺的法器。此物非比寻常,究竟是何东西,他当然明白,遂愕然惊问,“这是绮罗鬼老交给你的?” “是。”慕容酒又从岁囊里取出一张灵犀符,“你也知道,东方鸣毁掉整亩药田,我担心师父为难他……”想到子母螺可以与师父通话,他正好可以藉此求求情,只是这个东西到底如何用,却是琢磨不透,即看向扶蝗,“鬼老,你可知这个东西如何用?” “这……” 若问如何使用,扶蝗了如指掌,只是东方鸣已经死了,万一慕容酒与那苗绮罗就此通话,岂不把一句谎言当场揭穿了? 见慕容酒意欲甩开灵犀符,他抓住对方的胳膊,叹道,“不用求情了……” “为何?”慕容酒似乎意识到了什么,不禁深蹙眉毛。 扶蝗掏出岁囊,搁在手里,随之手指一动,却见屠龙斩一下子钻出囊口,由小变大,轻盈地飘在半空之中。 这取物之法使得慕容酒一惊,但此时看见屠龙斩之后,他又是满脸哀色。 “难道东方鸣死了!”他张目看着扶蝗,迫切地想要知道答案,“这屠龙斩怎会出现在你的手里?” 扶蝗手指一动,屠龙斩又是由大变小地钻进岁囊之中。那岁囊被他紧紧攥着,俄顷昂首哀叹,“他是本老的师弟,本老比你更难过……” 慕容酒咬紧牙关,怒目波光粼粼,随之暴喝道,“是华渊干的对不对?是他杀了东方鸣是不是?” 扶蝗安慰道,“一个华渊而已,此仇,本老一定会报,但玄机城的道侍已经快到了,现在长天屿那边很危险,不必急于一时。” 慕容酒没有说话,朝着长天屿那边怒目片刻,随后翻出栏杆,踩着腰檐,一层一层地跳下高阁。 扶蝗尚在悲恸之中,缓过神时,却见慕容酒已经消失在暮色中,即冲着阁中命令道,“达湿陟,你跟过去看看,毕竟那边的法象没长眼睛,若这小子不听劝,就强行带他回来。” 光头驴脸的达湿陟闻声欠身,一抹腮帮的虬髯,拱手拜道,“遵命。” …… 长天楼叠高九层,一场杀机四伏的宴会准备到此,顶楼之上的歌舞声乐潺潺如流,曲调倒比之前和缓很多,于是宴会就在这种氛围中开席了。 偌大的厅堂之中,食案围成一个大圈,席中人盘坐在各自的食案前赏舞饮乐,间或觥筹交错,无不笑脸相顾。 鎏州主南位,佐浪四华全都就坐在靠南的位置,虽说有点喧宾夺主的意思,但那是华沛事先安排的结果。 这些礼制应时而变,应人而异,符合珍珑岛近段时间的作风,是时珍珑岛一家子,全部就坐于北位。 佐浪四华除了华渭之外,全是庶身,按道理来说,这嫡系出身的华渭,应该坐在南位正中,可这个人却坐在华灌的右边。 华灌身为大都督,统御鎏州所有兵侍,权力着实无两,许是不想剑拔弩张,他已经主动对那华渭敬酒三次。 华洸见此,不怎么开心,因为四华当中,华渭的修为最低,加之性格较为软弱,实在不配高居大廷尉。 奈何华滨也是庶出,三庶统揽大权,于嫡系不利,许是为了平衡,鎏孝王在世时,便任命自己的亲弟弟华渭出任大廷尉一职。 华湘的食案设在华滨之侧,见华洸面色不悦地看着华渭,她咳咳几声。 听见此声,众人皆不赏舞了,遂齐唰唰地看向华湘,场面极是尴尬。 为了大局考虑,华沛强颜欢笑,席间从未崭露不好的神色,此时华湘如此失态,却促使她的目光轻蔑起来,“华教谕,既然身体不适,不如退席暂歇,万一病情加重,岂不耽误你的教务?” 一双湛蓝的清澈双眸眨巴几下,华湘笑不露齿,将一身的异域之美呈现在众人眼前。她固然很美,却因为母亲是外族的关系,其地位极其低微。此等宴会,她以前从来不会收到请柬。今日能够得到珍珑岛的邀请,这本身就是一件奇怪的事,而从中捉摸捉摸的话,她兴许也是华沛的迫害目标,倘若就此退席,那么等待她的,必将只有死了。 华渊坐在华渭的旁边,见此一幕,冲着几名舞姬笑道,“小姑姑可能是觉得几位舞姬的舞姿不甚优美,不如由小辈献舞助兴如何?” 此言一出,几名舞姬吓得花容失色,集体跪在华沛面前,哀求道,“主母饶命……” 青面獠见华沛双目隐怒,不由得神色一振,这时候幡然举杯,“母亲息怒。” 几名舞姬容貌姣好,柔肤嫩滑,华洸对着那些裸露出来的白皙四肢看不多时,立刻举杯道,“郡主,这几名舞姬跳得确实不怎么好,不如送到厄司,由本尊亲自调教一番。” 鎏州之人,大多能歌善舞,华沛调教出来的舞姬,竟被人如此取笑,实在令她大为恼火。遣散一群舞姬后,她隐怒喝下一杯闷酒,但目光愈发凌厉,有点按捺不住杀心的意味。 方才华湘的举止无伤大雅,只是对于华沛来说,则就是失态了,华灌摇了摇头,冲华湘投去目光,“本尊好几年没有欣赏小妹的舞姿了,何不藉此展现一下?” 听此,华沛更是拳头一紧。 论舞艺,华沛堪称一绝,鎏州出其右者,几乎没有,可是有一年鎏孝王庆生,华湘与华沛一同献舞,二人惊艳四座,都叹两位王女舞姿若仙,飘然动起时,不似人间人。盛评不分伯仲。但一句句褒奖过后,总有人喜欢强分高低,更有评头论足者,强说华湘的舞姿更胜一筹。 那次之后,华湘知道华沛不高兴,为避锋芒,便就从此罢舞。察觉到华沛的气色不好,她此时依旧罢舞,因笑道,“愚身自从进了内府,都以教务为重,现在舞步生疏,实在不宜献丑。” 她也不想有人再劝,即看向华沛,“郡主,何不尽一下地主之谊?” 华沛面露傲然之色,扫视一遍众人,几乎快要将“尔等不配”的话倾吐出来! …… 浮凫屿的东北边,湖中有座小矮山,名为矮毛屿,乃一块众鸟栖息之地,此时一群乌鸦和白鹭云聚山头,看起来黑压压一片,却是无声无息。 殷鸦和侯白已经率领三十多位象翥等候多时,见长天屿那边仍然没有传音,这两位鬼帅愈发焦急,再也不想等了,意欲直杀过去。 就在方才,罗獾收到英邪传来的消息,说长恨天那边大抵会有六位全真驾临,至于是哪六位,也已说得明明白白。 罗獾将此消息传给罗呙,那罗呙一听,两只老眼立时愣住了,恨不能带着七名龙虎将赶紧溜之大吉。 走是不能走的,因为罗杀虎还在旱魃的手里,但现在两位鬼帅意欲动身,罗呙知道跟过去八成要死,便老眼放光,激将道,“两位鬼帅,你们歇着,那边不就几个象翥吗?交给我们罗生门就好。” 此前,这帮人都已商量好,谁若杀了象翥,得其魂瑰,便归谁所有。 听到此声,一群头戴骷髅面具的人窃声窃语,随后一位身披大氅的人走至两位鬼帅面前,颔首道,“我愿打头阵!” 一声落去,另一位头套骷髅骨的赤背彪汉飞至,“请两位鬼帅交给孙某!” 此二人声音洪亮,气势逼人,虽看不清样貌,可罗呙早就知道他们是谁。 身披大氅者,为庐州草蕃公诸葛玑;而赤背彪汉,则是沧州琉琇公孙术。 这两位公爵均为稀颜老者,身兼巅峰象翥之力,而且各自召集十位象翥前来鞠躬效命。 即将发生的大战十分凶险,鉴于大家都想得到魔婴丹,于是珍珑岛之战,则就变成一场魂瑰之争。 此前,旱魃放出豪言,只要是在战场上取得的魂瑰,便帮持有者炼成魔婴丹。 罗呙的确想要打头阵,以便多抢几颗魂瑰,可这种想法已经不合时宜了,在得知前方凶多吉少之后,他见诸葛玑和孙术争先恐后地请缨,脸上反倒轻松不少。 便老谋深算地笑道,“没必要一股脑地全部杀过去,战场上侦查很重要,万一对方赶来援手,杀我等一个措手不及,如何是好?必须分一批人进行侦查!” 赤背的孙术人高马大,听完罗呙的这番话,立即将头伸去,嘿嘿道,“那就让你们罗生门负责侦查,如何?” 第192章 切勿惊慌 面对孙术的嘲讽,罗呙已经笑得合不拢嘴,因为戴着骷髅面具的关系,此时是何表情,也没人能够看出来。 为了不让情绪形之于色,他努力憋住笑声,到了憋不住的时候,猛然长吸一气,“侦查就侦查!” 诸葛玑拜向两位鬼帅,“罗生门带来的九位象翥,修为参差不齐,负责侦查确实不错,不如就按琉琇公的意思办吧。” 殷鸦一听,老脸一怒,“按他的意思办?谁才是他妈的鬼帅?” 见诸葛玑浑身一颤,侯白笑出声来,“前方顶多四颗魂瑰,又何必争功?你们一个个如此猴急,本帅真怕你们把那华沛等人也给杀了!” 这话风似乎有点不对劲,罗呙拜道,“呙某可没想争功,两位明公如此怀疑,实在让人诚惶诚恐!为了顺利给神尊完成任务,今日我们罗生门决不贪功,要是没人愿意侦查,呙某欣然领命!” 孙术喜道,“当真?” 罗呙颔首,“当真!当真!” 诸葛玑轻哼一声,“鎏州的象翥全跟柿子一样好捏,那华湘就不提了,其余三个虽有巅峰象翥之称,可功造实在一般。不是敝人说大话,只要是我们剑庐走出的象翥,人人都能手刃佐浪四华,杀个鸡而已,根本用不了这么多人!” 殷鸦大抵不愿再等,冲着罗呙高声厉道,“你这厮矫揉造作,不加入节党真是可惜,既然你喜欢装,那你们罗生门的人,全部滚去巡逻!”一言说罢,对着众人大喝,“我们走!” 诸葛玑和孙术哈哈大笑,带着各自的人马,紧随两位鬼帅飞驰而去。 见众人都已远离,罗呙身后的一员龙虎将上前问道,“这么好的机会,真就这么错过了?呙老,魔婴丹对你冲刺全真来说,意义非凡啊!” 罗呙尚在得意,却被这句话气个不轻,“你知道个屁!” …… 黎王罗擒师承叶棠,与赶尸派来往密切,鉴于苗绮罗和叶棠结有姐妹之情,故而罗生门与节党的关系似乎更加牢靠,若是提醒他们小心谨慎,自是情有可原,然而为何要对华沛通风报信? 不知何时起,英邪已对扶蝗的一些决定不予苟同。 仔细想想,若华沛得知今晚之事不会顺利,势必详陈两位鬼帅,假使如此一来,那就极有可能吓跑殷鸦和侯白,进而导致整个计划陷入僵局。 今晚的计划作罢,玄机城何来理由对付珍珑岛? 英邪唉声叹气地想,以前的喰魂鬼老,就是一个喜欢沉迷女色的人,这段时间总与华沛单独相处,两个人八成是好上了! 他觉得不能听从扶蝗的命令,现在不仅不能通知华沛小心,反而需要让她加快动作,必须先把要杀的人杀了才是紧要,毕竟华氏内部不乱的话,根本不会引出华氏三老,同时也没法使得玄机城掺和进来。 但见长天楼那边迟迟没有动静,他苦闷一叹,“喰魂鬼老这般被情所困,恐将绮罗鬼老的妙计毁于一旦,真是难啊……” 正愁间,忽见慕容酒踏上长天屿,便飞过去将其拦住,“你怎么来了?” 慕容酒情绪激动,大喝一声,“滚开!我要去杀了华渊!” 英邪有点想笑,“凭你?那华渊好歹是个小象翥,你这小胳膊小腿,就算把吃奶的劲儿使出来,也不外乎纳海劲,且问,你如何杀他?” 慕容酒翻个白眼,陡然掏出一张鬼隐符夹在指间,怒声道,“凭这个如何?” 两只眼睛猛然一瞧,英邪露出愕然之色,立即抓住慕容酒的手臂,“当心!这东西可不是闹着玩的!快收好!” 对其怒视一眼之后,慕容酒咬牙道,“你最好别拦我!把我惹毛了,这张符箓先就甩在你头上!” 英邪眼珠子一转,心里的苦闷顿时消散,因笑道,“你要杀华渊,这有何难?何必浪费鬼隐符?你只要冲进长天楼,把那华渊杀害华浝的事情揭发出来,我就帮你杀了华渊如何?” 听此一言,慕容酒想也没想,当即点了点头,“好!” 英邪亦有一些担忧,嘱咐道,“但你这样做,华沛很可能就此急眼,你若看到形势不对,需及时回避,务必小心小心再小心!呐,我在外面等你消息,只要里面一乱,我就冲进去!” “一言为定!” “把鬼隐符收好,别吓着他们!” 慕容酒前脚刚走,达湿陟追着慕容酒尾至长天屿,他立于百步之外,见慕容酒正和英邪商量一些什么,于是脑子里猜测片刻,转眼复见慕容酒闯进了长天楼,遂神色一振,赶忙急追过去。 实际上长天楼附近驻守着很多炼士,达湿陟走到楼前尚未有人拦阻,可当他刚刚准备跨进门槛时,却冒出一名珍珑岛的小家臣将其拦住。 挡他的小家臣三十多岁,乃一个后期巨持,脾气还挺暴,达湿陟与之一言不合,直接对骂起来。 结果达湿陟骂不过,直接抬高手掌,“奶奶的,咱家废了你!” “废了我?”那名小家臣看见达湿陟要动手,突然叫来一帮人将其围住。 眼见人多,达湿陟放下了手,怒气冲冲地叫道,“你知道咱家是谁吗?就你这无名小辈,也敢拦住咱家的路?” “不管你是谁?就凭你长得丑,这门你就进不去!” “咱家长得丑?你他娘的眼睛肯定是瞎了!咱家给你抠出来!” 达湿陟怒不可遏,方想祭出法象,却有一人飞身过来,用力一拍他的肩膀。他扭过头,回身一看,见是英邪,不禁叫道,“好家伙,魂都给你吓了出来!” “你怎么也来了?”英邪疑声一问。 方才叫嚣的小家臣见到英邪之后,吓得浑身发抖。 达湿陟见状,一把揪住小家臣的头发,怒目道,“咱家丑不丑?” “不,不丑……”小家臣腆着脸,赧然地赔笑,“小人有眼无珠!” 英邪将其分开,对那小家臣摆摆手,待一群人走开,便对着达湿陟笑道,“怎么样?这下该明白我以前为何不让你来珍珑岛了吧?” 达湿陟不想再提这件事,急道,“慕容酒上去了,咱家得去拦他!” 英邪搂住达湿陟,呫嚅一阵,而后拍了拍对方的胸脯,“明白了吧?” 达湿陟点点头,却又苦色道,“不好吧?万一……” 正说着,一群身着浪花锦袍的炼士直冲过来,大概四十多人,这一大群人行色匆匆,却与达湿陟和英邪擦肩而过,进门就往楼上跑。 “楼上打起来了?” “最好是这样。” “上去看看?” “等会儿!” 顶楼上,慕容酒已被珍珑岛的五名家臣团团围住,亦是同一时间,华湘将他护在自己的身后。 “就凭小药王的片面之词,你就相信华渊杀了鎏王?莫非华教谕的脑子里全是浆糊?”华沛遣退家臣,冲着华湘嘲笑道。 实际上,要说别人杀了鎏王,华湘姑且会信,可华渊是她看着长大的,至于品行如何,自是一清二楚。 但她凝视华渊之后,发现这个侄儿的眼神一直闪躲,此外慕容酒若无真凭实据,自不会这般鲁莽。 慕容酒目眦欲裂,冲着华渊厉声厉语,“东方鸣乃汉州上阳公之子,当今汉王又是上阳公的徒弟,你杀了上阳公之子,不光我要杀你,恐怕整个汉州也要拿你开刀!你最好以死谢罪!” 华灌方才还在怒视华渊,此时听到慕容酒这般说,立时拍案而起,“汉州胆敢来犯,本尊定让他们有来无回!” 听到华浝的死讯,华湘不愿接受,然而全身颤抖之后,情绪瞬间崩溃,不禁对着华灌怒道,“好一个大都督,敢问弑君之事,你莫非也有参与?” 华洸惊诧不已,不住地看向华灌,“大哥!果有此事?” 华滨木然地发怔,此时暴跳而起,“华灌!我要杀了你!” 华灌见状,大呼道,“老三!为兄没有!” 华滨喝道,“没有?没有你为何向着华渊?” 华灌气糊涂了,连忙解释道,“为兄乃兵府大都督,岂能放任慕容酒在此叫嚣?为兄对天立誓,绝对没有参与!” 见自己的兵侍集体上楼,他放声大喝,“拿下华渊!” 华洸也对厄侍号令,“拿下华渊!” 华渭见状,挝起案上的酒杯,猛然欠身掷下,“谁敢?”说罢朝着一帮刑侍将手一指,“尔等听令!谁敢伤害华渊,格杀勿论!” 华滨狂声大叫,“镇海卫听令!先将所有刑侍拿下!” 顿时法象耀眼,一帮人一下子进入到了对峙状态。 华沛哈哈大笑,“你们这帮庶子,真是越来越大胆了,竟敢在珍珑岛放肆,试问你们的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郡主?” 华滨一脚踢翻食案,“你若拿下华渊,姑且能够证明你的清白!倘若不依,必是同谋!” 见华沛不动声色,华洸闷哼一声,对着厄侍喝道,“愣着作甚?拿下华渊!” 一群刑侍见此,立马对着一群厄侍打出法象。 在此之际,兵侍和镇海卫也对那群厄侍抡出一轮轮金光。 伴随狂声,没过一会儿,一面面槛窗消失不见,一时间碎屑飞舞,几乎整座长天楼都在晃动,楼顶更在此时去之一半。 待厄侍尽数被杀,尸体被人踢飞出去,剩下的厄侍、兵侍、镇海卫,又对着华渊步步逼近。 华渭见状,着急忙慌地看向华沛,“小妹!” 华沛正襟危坐,神情自若地饮着酒,“兄长勿慌,既然华浝已死,华渊就是鎏王,若犯王者,皆为贼子,今日本郡主,就要肃清这帮贼子!” 此言一出,那些厄侍、兵侍、镇海卫,顿时就把法象对准华沛。 孰料,一阵风猛地吹来,九大象翥中的周潮、葛茯、向礼一齐赶至,直接挡在华沛的身前。 三个人扫视着众人,嘴边皆是挂着冷笑。 华灌终于清醒,惊道,“原来郡主,早有预谋!” 华沛欠身踱步,满脸笑容,“现在知道,未免有点晚了。不妨告诉你们,本郡主的确勾结了赶尸派,但你们知道又能如何?能奈我何?哈哈哈……” 听到如此猖獗的话语,华灌、华洸、华滨三人面如死灰,或有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惧,将他们推向无底的深渊。 “三位兄长,切勿惊慌!”华湘安抚一声,遂收收衣袂,对着华沛轻笑道,“愚身,曾对玄机城的闻丑尊者求教过相术,你以为今夜是我们的死期?不,你错了,今夜是珍珑岛沦为废墟之时!劝你趁着有限的时间,最后欣赏一下千子湖的美景,因为过了今夜,陪伴你的,都将是黑暗!” 第193章 狂收魂瑰 一言听罢,使得在场的人不禁思考,——这华湘语气之盛,何来勇气? 不说周潮、葛茯、向礼身为巅峰象翥,单论华沛和岑葑,亦有象翥之力,况且加上华渭和华渊,现在摆在眼前的象翥,就足有七位之多。 岂止于此?估计等下还会有象翥位的家臣冲杀进来! 华灌和华滨转眼看见华沛目含杀意,似乎随时都有可能下达杀令,于是立刻呼出玄盾护身。 华洸扫视几眼众人,自知没有争锋的实力,便冲着华湘喝道,“阿湘!渊儿向来忠厚,又常伴鎏王身边,岂会弑君?这慕容酒虽是药王之徒,可他素来刁滑,今无凭无据,怎能轻易相信?” 听此,华灌眼珠一转,冲着慕容酒喝道,“你说华渊杀了鎏王,有何证据?” 华湘听此,一双蓝色的眸子又悲又愤,质问道,“两位兄长,慕容酒再怎么顽劣,何以弑君之罪构陷华渊?他可是药王之徒,堂堂玄机城弟子!” 局势发展到了现在,慕容酒深知华灌和华洸为何如此,却不肯罢休,遂把一张鬼隐符夹在手中,“我确实没有证据,但我不需要证据!” 众人见到鬼隐符,大部分人皆是露出狐疑的神色,惟有华灌和华沛满脸惊愕,而华湘则是惟一露出喜色的人。 只是呢,华湘一笑之后,花容又是一暗,“你怎会有鬼隐符?” “鬼隐符!” “真是鬼隐符?” “这……” 几乎同一时间,所有人无不祭出玄盾。 在此之际,英邪飞身跳来,以极快地速度抓住慕容酒的胳膊,“可以了,你快随我出去,这里决不能呆!” 华湘看了英邪一眼,疑神疑鬼道,“你此举何为?” 英邪轻轻一笑,直接搂住慕容酒飞出长天楼,空留一声,“华沛,两位鬼帅已至,你若不想死于乱象之中,不妨现在抽身!” “鬼帅?” “赶尸派……” “糟!” 设下此宴,无非是为了趁醉杀人,以免破坏岛内的桂殿兰宫,但看现在的局面,拼斗无可幸免。仗有赶尸派之众,华沛不想珍珑岛就此减员,便大呼一声,“通传鬼帅,一切交给赶尸派处理,我等先撤!” 眼见华沛等人一个个飞身而去,华湘等人手足无措,不知等待自己的将是什么。 临危之际,华湘抓住青面獠的手臂,“你给我留下!” 谁知青面獠掌中袭来一股吞云劲,华湘见况不好,为了躲避,直接松开了手,“你是象翥?” 青面獠微微一笑,“很意外?” 一言说罢,周潮从那楼顶的大窟窿之中跳回,卷起青面獠便又飞离。 华湘尚在惊疑之中,“岑敖为何拥有象翥之力?” 华灌喝道,“这里不宜久留,我们赶紧离开!” 众人刚刚点头,却见周边暗影顷至,似有茫茫多的炼士已将整座楼重重包围。透过那些破破烂烂的槛窗,一群头戴骷髅头骨的炼士凌空以待。几名镇海卫知道在劫难逃,便奋不顾身地冲了过去,以便为其他的人争取突围的时间。 但那些人都是巨持,实在不堪一击,没等他们祭出法象,皆被一束束光芒射穿头颅,于是血腥之味就此弥漫。 华滨喝道,“阿湘,你快用‘砭骨琵琶’助我冲杀!” 华湘正有此意,故而已将岁囊里的法器取了出来。 华滨对着华灌和华洸说道,“我们不能同时葬身于此,无论等下发生何事,你们只管突围!” “啊!”华湘抱着琵琶,哀声道,“滨哥,你也要活着!” 华灌祭出法象,暴喝道,“浪花只摧无名之辈,于穷途之中谋生,须看法象够不够有力!” 看那外面杀气盎然,华湘坐上案几,将琵琶搁在玉腿之上,不觉绞弦已动。 音动时,或有千军万马紧随左右,而外面的炼士,似被一群马蜂蜇了身体,那些原本岿然的身躯已经开始踉跄。 此等摄魂之音,扰人心智,华灌信心大增,犹在此时,遽然冲着东面杀将出去。华洸和华滨手持煌煌法象,紧随其后。三人目标一致,盯着一位神志不清的象翥予以重击。 但见三束浪花般的金光迅速合一,直接袭向一人的胸膛。 一般的摄魂类的法器,很难扰乱象翥的意识,但砭骨琵琶所属四色法器,又是古荘亲自炼制,威力着实不小。 外面二十多位象翥中,已有大半的人头晕目眩,他们满以为堵住耳朵便能恢复神志,孰料异想天开。 此等法器破解无门,惟有超凡的魂意才能克制,亦或施术者刻意跳开目标,方能不受其害。 当然了,殷鸦和侯白的魂意已然不菲,而今镇定自如,丝毫不乱;诸葛玑和孙术亦是到了九混象翥的位面,虽说他们的魂意不如殷鸦和侯白,然而此刻也只是略觉晕眩而已。 那位遭受攻击的象翥乃孙术手下,诸葛玑似乎很想看到他死,眼下明明可以出手搭救,却是不理不睬。 孙术瞪了诸葛玑一眼,方想施以援手,却见自己的人已然殒命。 损失一位象翥,使得孙术咬牙切齿,于是对着其余尚有神志的手下喝令道,“给我宰了华灌等人!” 诸葛玑冷然一笑,亦不敢怠慢,便对清醒的手下令声道,“尔等打起精神,快助琉琇公一臂之力!” 凌空的殷鸦见此,目光直勾勾地盯向楼中,“侯帅,华湘修为一般,但秘法的造诣不容忽视,得先杀了她。” 侯白望着华湘撩人的身段,轻轻笑道,“本帅初至广寒山,一见阎娘,就冒出一个奇怪的想法,奈何神尊快人一步,实在可惜。这鎏州的美人数之不尽,不过比之华湘,那就全成了庸脂俗粉。本帅舍不得杀,想与她快活几日,你觉得如何?” 殷鸦看了看诸葛玑和孙术,见一帮人应付自如,谅那华灌等人定然跑不了,便笑道,“本帅何尝不想如此?那我们就和华湘好好聊聊。” 飞上败楼,二人面带狞笑,冲着华湘缓步而去。 华湘见状,心里仓惶无比,曲音不觉紊乱,见外面的炼士有了清醒之态,她只好调整呼吸,重新弹曲。 走至华湘的面前,侯白伸出苍白的手,捏住华湘的下巴,轻轻往上一抬,“敢问美人弹的是什么曲子?” 华湘的纤纤玉指,一虚绰,又一虚注,强压惊惶,不乱迷魂之音,低声喃道,“此曲名为‘埋骨皴’,可曾听闻?” 侯白松开手,又用指尖抚摸着华湘入鬓的蛾眉,“说来,有些年头了,不说曲名的话,本老还真想不起来。此曲,是瞿考的名曲,记得那一年我们赶尸派大举进攻玄机城,杀得子午郡血流成河,后来众位鬼老杀到玄机城西门,见那城门大开,惟有瞿考抱着琵琶,坐在城楼上的垛口之处,悠然地弹着这支曲子。” 殷鸦回味道,“此曲惊心动魄,那姜妻鬼老就是没有守住神识,才被黄荘斩于西城,当时神尊法饶,悲于姜妻之死而冒进,结果死在了古城主的手里。” 听了此话,侯白慌乱地收回手,回瞪一眼殷鸦,“好端端的,提那姜妻作甚?真是扫兴!” “扫兴?”殷鸦看着华湘的身段,不由得啧啧两声,“有美人相伴,怎会扫兴呢?无需多求,只消一晚,本帅就可成仙了道!” 面对如此虎狼之词,华湘的玉指一进一退,曲音变得抑扬顿挫,美眸却在此间从容镇定,“已是子时,两位应该会在破晓之后升天。” 侯白深吸一口气,笑道,“美人很急吗?” 华湘边弹边笑,“有点。” 殷鸦对着华湘的玉腿狠狠看去,“那也得把正事干完再说。” 侯白咽了咽口水,“这也是正事!” …… 长天屿不远处,黑压压的一群卫道者凌空而立,下方水域中更有一群群卫道者直矗水面之上。 为首的申钰、左慈、晏几回三人浮于高空,一直眺望着长天楼的方向。 少时,申钰咬牙一狠,“杀过去!” 听此,左慈的小眼睛精光一射,“不,再等等。” 晏几回眉头一皱,“再等的话,华灌等人恐怕有危。” 左慈呵呵笑道,“难道真要生擒赶尸派的那些魔党?非也。不死几个人,我们不好大开杀戒。” 尽管有点厌恶左慈,但此人的话不无道理,申钰眉头一松,改口道,“左师弟身为主帅,自然谨听左师弟号令。” 她说话的时候,美躯跟着扭动几下,而过膝的裙摆和那背后的秀发,伴随夜风不断地飞扬,于是香光蜜色,引人惊叹。 左慈发现晏几回看着自己,便将不太得体的目光收回。 晏几回翻眼摇首,“我们此次是来驰援,是来救人,要是佐浪四华全都死完了,你就不怕城主怪罪?” 一听有人唱起反调,左慈有点不高兴,但也不敢无视此言,便大喝一声,“火珲,你独去侦查一番,只要那四华中有人伤亡,即刻发来信号!” 火珲得令,果断飞身而去。 听说赶尸派来了三十多位象翥,此事对于左慈来说,可谓又气又喜。——气的是,九州各郡竟有如此之多的人暗投旱魃;喜的是,正好藉此机会狂收魂瑰。 玄机城杜绝滥杀,一般杀了渠帅,其余爪牙便会望风而降,自不用赶尽杀绝。然而有了魔婴丹之后,譬如火珲那样的巅峰象翥,就能轻易迈上全真。若以无用之人而塑卫道之才,当然有幸于天下人。 左慈看着身后的十多位象翥,“各位同仁,魂瑰摆在眼前,取或不取,等下就看你们自己了。” “是。” “魔党猖狂,决不姑息。” 身后的一帮人义愤填膺,无不是怒视着长天屿那边。 申钰摇首一叹,看着下方的几百名道侍,“前方都是象翥,我们三人是主力,不能偷闲。底下的这些小弟子呢,好不容易爬上巨持位,没必要的牺牲能免则免,不妨让他们负责摆阵,以绝漏网之鱼,左师弟意下如何?” 左慈看着下方道侍,喟道,“是啊,他们都快三十岁,若是‘魔咒’在此应验,反倒显得我等无能。” …… 第194章 感激涕零 长天屿,华灌已被诸葛玑和孙术等人围成一团,面对一道道法象,他凭借丰富的战场经验,或抵消,或闪躲,倒也能不害其身,但时间愈久,能防住眼前,却总咋呼背后之敌。 华洸和华滨本与华灌贴背迎敌,奈何早被敌众慢慢分割,眼见孙术的一轮法象衍化成一条黑龙,从华灌的身后张开巨口,猛地咬住他的左臂,两个人惊呼之余,下意识地想要援救,却根本无法冲破包围,不禁心乱如麻。 一阵璀璨之光炸裂,复望华灌,才知大都督的一条左臂彻底没了。 悲愤之下,两个人倚空怒吒,带啸声殊死冲杀,洒血突围。法象照亮了他们的身躯,同时皓曜脸庞,映出一双雄赳气昂之姿,毕露一对狰狞可怖之貌。经一番激战,果然杀退两位象翥,满以为能够就此破阵,孰料又有两位象翥补守缺口,委实不易杀出一条血路。 此时此刻,不仅华灌孤掌难鸣,恐怕过不多时,这三兄弟无一例外,全部都要魂飞魄散,命绝当场。 前来探风的火珲见此一幕,目中满是悲色,遥想与之华灌结下的友情,谓之生死与同,不觉将那左慈的命令抛之脑后,忽一声大喝,手中亮起法象,急奔华灌的位置援了过去。 恰如带火的流星一般,他整个身子刺喇喇地横冲直撞,很快就从两位象翥的身体之中穿梭而过,转眼就已立于华灌之侧。 半空中的华灌,已被失臂之痛搅得牙齿欲碎,扭头睁见老友来援,不禁热泪盈眶,“珲兄!” 火珲肃目凛然,先将玄盾膨胀数倍,紧紧护起华灌,随后扫视群魔,“大都督切勿惊惶,这帮骷髅头命数已定,很快就会沦为真正的骷髅!” “啊!火,火珲尊者……”诸葛玑仓惶地回身看向长天楼。 “两位鬼帅何在?”孙术惊恐万分,亦在寻找殷鸦和侯白。 正说间,诸葛玑和孙术等人的周围,陡然亮起汹汹烈火,其势滔天,速如卷浪,正以他们为中心回旋收拢。 “是八荒业火!”诸葛玑恐惧万状,大叫道,“快,向上冲!慢者必死无疑!” 声音落去,滔天的大火,便如漩涡似的聚向一干魔众中心,接着形成一个巨大的火球,似乎内中一切,全已燃烧殆尽。只不过,皆因诸葛玑和孙术等人提前冲天,未有一人死于其中,倒是有几位象翥跑不及时,导致双腿成了焦炭,并且他们的身上仍有大火熊熊燃烧。 传闻八荒业火一旦烧身,至死方熄,但那几位象翥不知用了何种办法,已经扑灭身上的火。 却看大火球旋转片刻,突然幻化成十几条庞然火龙,再次穷追诸葛玑和孙术等人,其速度之快,如箭也似。 然而不知为何,眼看十几条火龙就要吞没那些逃跑的人,忽见火珲单手一收,使得所有的火龙顷刻熄灭。 长天楼里,殷鸦和侯白已然察觉到了外面的动静,在看到八荒业火的一刹那,他们的脸色一下子黯然起来。 “难道王诩来了?”侯白惊愕道。 “不像,要是王诩的八荒业火,他们早就死了。”殷鸦眉头紧蹙,垂眼猜测道,“看来此次的计划早已败露,而今火珲至此,不可能孤身前来,那么玄机城到底来了多少人……” “何必多想?灭了你们自是足够。”华湘的砭骨琵琶已无灵气,此时再怎么弹,也起不到乱敌之效,便就收了琵琶,欠身而起,“愚身已经说了,天明之后,你们必然升天。” “你早知道玄机城有人会来?”殷鸦回眸一瞪。 “若不知道,愚身怎会如此沉着?”华湘说完,玉步一踏,直接冲出楼外。 侯白的目光眺向楼外的火珲,“此火极易反噬,纵然是王诩,也没法一直使用,要是只有火珲一人,我们倒也不用担心。” 殷鸦指骨一响,“你太乐观了,且不说旁人,往最好的方面想,那个申钰必会在此现身!” 侯白惨淡地一笑,“申钰,杀的就是申钰!倘这次的计划失败,神尊绝对不会放过我俩,不管来者是谁,惟有血战到底,才有生的希望!” 琵琶之音停了之后,外面的所有象翥皆已恢复神志,是时全部朝着火珲和华灌等人发动猛攻。 由于八荒业火的反噬之力太大,火珲不敢再次动用,他也只有象翥之力,无法力克群敌,意欲对外求救之际,却见华灌精疲力竭,有如砧板上的鱼肉,是时需要自保,又要保护华灌,根本挤不出半点时间叫援。 无奈之下,只好凝聚八荒业火,冲散群敌。 半空中,华滨和华洸见状,神色尤为凝重,感觉火珲怕是疯了。 华湘正与一名魔党凌空对战,此时余角见到火光,扭头一望,更是大喝,“火珲尊者!不要!” 华灌矗在火珲的玄盾里,眼含泪光,“珲兄啊,使不得!” 八荒业火,乃所有创始火之中,最难控制的一种玄火,兴许“玩火自焚”一词,便是形容此火。历来短时间以内,二次施展业火者,多半自焚而亡,可能五脏俱损,沦为废人,是为最好的结果。 此火的反噬之害,华灌极为清楚,见那火势尚未成熟,遂牙齿一紧,悲壮地冲出玄盾,对着火珲噙泪拱手,“珲兄!就此永别了……” 一句话还没说完,一轮轮法象直接轰在他的身体之上。 毕竟肉骨凡胎,于是顷刻之间,这位大都督即被一道道吞云劲炸成齑粉。 火珲老泪纵横,悲恸地收起业火,随之冲天而上,甩开一张符箓,大念一声,“哕!哕!哕!” 只见一张符箓化为一束强光射冲夜空,未几,绽放一朵烟花,霎时光华如雨。 望见信号,远方的卫道者蜂拥而来,宛若俊彩星驰,神兵突降,吓得诸葛玑和孙术战战兢兢,唬得殷鸦和侯白面面相觑。 来者总共十七人,其中左慈、晏几回、申钰,自是全真无疑,而余下的十四人则是象翥。 左慈凌空高立,回望一眼身后,复把聚光的小眼投向百步外的魔党众人。 火珲飞身过去,悲道,“华灌已死,死无全尸!” 左慈厉目龃龉,“可恶!” 晏几回摇头苦叹,见天空之中出现一盏巨大的光罩,便道,“火珲,你去指挥其他的道侍列阵,这里交给我们便好。” 火珲仰望一眼天空,而后颔首,接着飞向远方的那群道侍。 白白损失一颗魂瑰,以令左慈患得患失,他怕等下再有此等的事情发生,遂教令道,“上天有好生之德,切不可下手太重,要留他们一具全尸!” 诸葛玑和孙术看到一群身穿双鱼服的道侍至此,已经战意全无,又见三位全真尊者傲然虎视,二人更是瑟瑟发抖,一时方寸大乱。 “罗呙,罗呙不是侦查去了吗?为何没有发来消息?”孙术切齿不已。 “那,那个老匹夫八成早有预料,这才借故跑了!天杀的罗生门!全是一帮混蛋!”诸葛玑痛恨地骂道。 殷鸦看着天上的法阵,知道今日难以走脱,心里极是悲凉,“混蛋者,岂止罗呙?那扶蝗也是一个大混蛋!” 侯白冷冷一笑,“我明白了,我终于明白了!扶蝗和苗绮罗早就计划好了,他们想借助玄机城之手铲除我们!” 殷鸦闷声一哼,“那两个不知死活的东西,竟敢跟神尊作对!也罢,纵然今日死在这里,他们也会给我们陪葬!” 诸葛玑和孙术不知为何,突然飞向左慈等众。 孙术飞至三位尊者面前后,揭开头上的骷髅头骨,哀声拜道,“罪人全家被抓,不得已屈身赶尸派,求三位尊者可怜,放小人一马!” 诸葛玑也将骷髅头骨抛掉,露出真容,“我诸葛一门,都在两次扫宇大战中立下大功,怎甘沦为魔党爪牙?小人也是被逼无奈,求三位尊者网开一面!” 左慈怒目骂道,“尔等助纣为虐,如狼似虎,而今暴杀鎏州兵府大都督,法不能容!玄机城煌煌天威,从不姑息乱道之辈!如若就此自刎,方可谢罪,可与你们留得一具全尸!” 诸葛玑和孙术一听此话,几乎全身都已瘫软,貌似整个身子快要坠空而下。 现在各州都有很多公爵、族长相继失踪,先以为是赶尸派暗杀所致,其后才知,那一个个全都暗投赶尸派,俯首旱魃膝下。由于降众太多,一并诛杀此等背道者,难免人人自危,彻底成魔,若予以宽恕,反倒可以让那些人迷途知返。 晏几回想不多时,咳咳两声,“师兄,不如就让他们将功折罪。” 没等左慈开口,孙术仿佛看见一根救命稻草,顿时拜道,“晏尊者!小人愿将那两位鬼老的人头取来抵罪!” 诸葛玑声泪俱下,跟着弓身拜道,“晏尊者,申尊者,左尊者,小人定把殷鸦和侯白的人头献上,求你们给个机会!” 这二人无论是威望还是地位,都谓之人物,如今摇尾乞怜,令人反感作呕。 申钰踌躇少许,冲着左慈玄音道,“诸葛玑和孙术各带十多位象翥,对付殷鸦和侯白大抵不难,但那两个鬼畜名列十二地支鬼老之中,真要拼杀起来,诸葛玑和孙术等人必有死伤。你无非想要魂瑰罢了,既然他们有意将功折罪,我等只管坐收渔利便好。试问杀了这些人,何以整治九州乱局?晏师弟之言值得深思,望左师弟明断。” 倘行大赦,一能轻易除魔,二能安抚人心,左慈埋头细算,觉得不无不可,然而就怕殷鸦和侯白老弱无力,杀不了几个人,取不得几颗魂瑰。 但两位尊者都已说情,他也不好固执己见,便侧过身子说道,“法,不外乎人情,你们二人也是忠烈之后,今若迷途知返,已达严法之初衷,要是断了你们的生路,等于是断了恶人为善之念。法,自是为了让人弃恶从善,若你们伏诛那两个鬼畜,玄机城大可以将你们从轻发落!” 诸葛玑和孙术感激涕零,退至百步之外以后,很快整顿各自手下,无不冲着殷鸦和侯白大肆杀去。 见那边法象滚滚,申钰哈哈大笑,“左师弟,你方才的言辞,是跟左城辅学的吧?师姐不看你的脸,真以为左城辅驾临此地了。” 左慈露出牙齿,胡须飞来飞去,“师姐见笑,见笑!” 晏几回环顾四周,狐疑道,“不是说罗生门也有人来?为何没有在此出现?莫非这里暗藏什么陷阱不成?” 申钰沉思少时,淡声道,“你们不是说,左城辅已和节党联手?如今明尊被俘,节党心急如焚,要是有何异动,扶蝗早该发来消息,怎会无声无息?” 左慈眉头一皱,“申师姐,注意言语,什么明尊?是鬼婴!” 第195章 一家三口 申钰嗤之以鼻,正欲开口说话,却见华湘凌空飞来。 过不多时,华湘颔首一拜,泪眼婆娑道,“三位尊者,鎏王……鎏王已被华渊杀害,望三位尊者肃清乱贼……” 说起这事儿,只因马犹和葛达胡乱指路,耽误了营救时间。 不过归根结底,未能截住谷裕,申钰深知自己要扛全部责任,她也不怕师父降罪,只怕屠龙斩有失,转而急声问道,“东方鸣身在何处?” “据我所知,他也被华渊杀了。”华湘湛眸含恨,不敢相信自己的侄儿竟然如此丧尽天良,“几位尊者,华渊是我看着长大的,他素来仁和,膺怀赤子之心,请你们务必调查清楚,愚女总觉得事有蹊跷。” “华汕前辈颇爱此子,此事确实需要谨慎处理。”晏几回点了点头,随之眼睛一瞬,愁色道,“那么屠龙斩呢?屠龙斩现于何处?” 华湘蹙紧眉头,摇头道,“不知,不过寻到华渊,自会水落石出。” 左慈冲着申钰斜去一眼,“师姐,那东方鸣身在岑家堡,你怎会失察?要是屠龙斩从此下落不明,如何与城主交代?” 申钰脸上一红,既羞又怒,“两位师弟在此督战,我去搜捕华渊!” 见申钰瞬闪离去,晏几回冲着左慈说道,“师兄,屠龙斩能否失而复得,须看今日,这里交给你,我也去搜其下落。” 两个碍事的人一走,左慈自然可以更好的收集魂瑰,当下也没有多说什么。 待晏几回无影无踪,他对着身后的十多位道侍笑道,“突破全真,至少需要一万魂意,你们各自缺多少,心里大概都有数。等下殷鸦和侯白支撑不住,诸位如何做,不用本尊多说了吧?” “是。” “当然。” “理应搭把手。” “绝对不行!”左慈回头一怒,“谁也不能出手!除非没人知道!” …… 向南二十里的半空中,华沛木纳地眺望长天屿,那边忽暗忽明,一轮又一轮的法象有如打闪一般。满以为今夜的计划天衣无缝,谁知玄机城竟来三位全真,现在珍珑岛的所有家臣全部逃了。深知大势已去,她渐而仰望头顶上的黑夜,绝望地狞笑起来。 这是一座不知名的水屿,贫瘠荒凉,无人问津,是千子湖之中不起眼的存在,也没人会给这块不毛之地起个名字。 水屿之上,有很多土垉,岑葑看着面前的一座座土垉,感觉他们一家三口,今日怕要葬身于此,不禁叹息着。 青面獠站在岑葑的身边,昂首盯着空中的华沛,目光就像看着一只猎物也似。 “今夜过后,那群庶子肯定不会放过我……” 华沛飞落而下,惘惘然地走了几步,眸光一直停留在脚前,信步少时,看见青面獠的脚出现在眼前,怔忡地注目片刻,竟发觉这一双脚,要比印象中的大一些。她好奇地抬起头,看到儿子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己,眼神之可怕,活像一把剜肉的刀子。 华沛第一次感受到儿子的眼睛如此可怕,不禁骇然,“为何这样看着母亲?” 岑葑看了一眼青面獠,随之又把目光收回,苦笑道,“你儿子向来如此,只是这副样子,你以前看不见。” 环顾一眼周围,一座座土垉,更加让人不寒而栗,华沛眨了几下眼睛,又把目光移至足下,“敖儿,你去赶尸派吧,母亲再也不能保护你了……” 青面獠穿着一件红色大氅,垂落的宽袖看不见双手,却在那双手的位置,有一束光时隐时现,“我杀了这么多人,难道不该死吗?” “这是什么话?杀人是你的权利!”华沛幡然抬头,厉目扫视着周围的土垉,训斥道,“为娘知道,这都是你干的!可那又如何?大丈夫立于天地之间,有暇思考对与错,不如想想如何主宰人间!” “大言不惭!现在珍珑岛已经完了!你们母子二人想要活命,只能求得赶尸派庇护!”岑葑懑声说完,就欲离开。 “你去哪?给我站住!”华沛高声喝道。 “临死之前,自然要杀了谷裕!”岑葑龃龉道。 青面獠听此,眉头一皱,“他是九混象翥,你如何杀他?” “不杀他,难道杀你母亲吗?”岑葑眼眶一湿,攥着拳头吼道,“这些年,你们母子对我苦苦相逼,如今已经把我逼上绝路,为父没脸再活下去,只想与你那九泉之下的大伯见面!” “谷裕不消你杀,他根本活不了!”华沛振作精神后,目光明亮起来,“说起来,华浝是被华渊所弑,要是两位鬼帅死了,又有谁知道我们勾结赶尸派?眼下应该杀了华渭和华渊!” “你做梦!”岑葑哈哈大笑,几欲笑出泪来,“你害死我大哥,如今我们的夫妻情份已尽,你还指望我帮你继续杀人?” “你不为了我,也要替你儿子想想。”华沛闷哼一声,“华渭和华渊都是象翥,你不帮我,以后你儿子再也无法在鎏州立足!” “这是你害的!与我何干?” “虎毒尚不食子,像你这般绝情之人,也配当得人父?” “我绝情?” “你抛妻弃子,还不算绝情?” “我……” 青面獠摇头苦笑,“是啊,你抛妻弃子,还不算绝情?” 华沛抿嘴一笑,“儿子,没关系,你父亲不管我我们母子的死活,为娘去求喰魂鬼老便是。” 岑葑没予理会,甩头一哼。 却见青面獠露出冷笑,看向华沛,“你走不了了。” 华沛莫名其妙,“儿子,你什么意思?” 青面獠托住左手,祭出法象,“你会明白的!” 见那法象之中,尽是吞云之劲,华沛为之一振,“你,你何时成了象翥?” …… 得知玄机城来了三位全真之后,琉璃婉就已断定殷鸦和侯白必死无疑,而玄机城应援至此,并非不期而至。 实际上,她在跟踪重角等人的时候,早就发现这几个师兄弟暗中往返中州,似是预见到了今夜会有意外发生,于是她在申钰追击谷裕之际,对旱魃发出了一张传音符,只是两州相距甚远,旱魃肯定来不及扑救。 行至矮毛屿,琉璃婉寻到罗獾,开门见山地说道,“扶蝗背叛家师,等待他的只有死,你们罗生门要想活命,可带华渊撤离这里。” 看到琉璃婉的那一刻,罗獾已然方寸大乱,但沉吟片刻,则就一吐长气,“你不怕我杀了你?” “这里的情况,我早就传讯给了家师,你若杀我,罗杀虎必死无疑!”琉璃婉踱了两步,继续说道,“我没功夫跟你废话,现在给你们罗生门指了一条生路,至于你们走不走,那是你们的事。” “为何要把华渊带出去?”罗獾疑惑地看着不远处的华渭和华渊。 “华浝死了,鎏孝王一脉彻底断了,但华渭是鎏厉王嫡次子,华渊又深得华氏老辈的喜欢,纵然他犯下重罪,可终究是最好的储君人选。”琉璃婉解释一番后,直言不讳道,“家师和华氏三老颇有渊源,这三把利刃究竟刺向谁,犹未可知。不管怎么说,以后鎏州的王位需要有人来坐,华渊要是死了,于时局不利。” “要是鎏州的王位没人坐,我可以坐!” “你一个庶子,有何资格?本姑娘时间有限,不想跟你开玩笑!” 见琉璃婉要走,罗獾抱住双臂,将其拦住,“你不能走!” 琉璃婉眯起眼睛,“罗生门真想一条绝路走到底?” 罗獾沉默少时,笑道,“你是不是去找扶蝗?” “关你什么事?” “我只是提醒你,这行为很危险。” “我知道。” “你知道还去送死?” “我不相信他敢杀我。”琉璃婉闷哼一声,继续说道,“我已经得知屠龙斩在他那里,现在晏几回和申钰到处在找那把刀,我必须拿到屠龙斩之后才能走。” “我陪你一起去。” “不用。” “我是担心你。” “你们把华渊带出去就行,至于本姑娘是生是死,无需你操心。”琉璃婉没好气地说完,怒喝一声,“快让开!” 罗獾把目光抬到头顶上的法阵之上,苦色道,“这法阵高深莫测,我和罗呙无力破阵,你让我带着华渭和华渊出去,敢问谁领我们出去?” 琉璃婉侧眸看了一眼罗獾,狐疑道,“罗呙没办法破阵?” 罗獾摇了摇头,“他没这本事。” 说到破阵,身为明尊之徒的扶蝗精通各类法阵,绝对是一位遁甲大师,眼下要想走出珍珑岛,那就更要找到扶蝗。 “给我看好华渊和华渭!”琉璃婉冲着罗獾命令一声,便就头也不回地扬长而去。 …… 浮凫阁的平座上,扶蝗负手矗立,眺望着长天屿方向。 不意琉璃婉凌空飞来,踏上阑干,弓身俯视,“好你个扶蝗,你真是不要命了!” 一句声音,引出了慕容酒,他急巴巴地走进平座,将铁棒插进了地板之中,指着琉璃婉叫道,“华渊呢?达湿陟说你带走了华渊!” “你给我闭嘴!”琉璃婉怒喝一声,跳下阑干,“你也是节党!同样逃不了一死!” “慕容鬼使,你先进去。”扶蝗冲着慕容酒轻声说道。 “哼!”慕容酒将头一甩,拔出棒子,怒冲冲地转进阁中。 扶蝗耸耸肩,对着琉璃婉略微瞥去目光,“玄机城来了三位全真,本老能力有限,救不了两位鬼帅,总不能跟着送死吧?” 琉璃婉翻个白眼,“是这样吗?鬼老未卜先知,确实让人佩服。既然给那罗生门送去了消息,为何不给殷鸦和侯白知会一声?你分明就是背叛了我师父,还想狡辩!” 扶蝗神色自若道,“本老只觉得玄机城会来人,才让罗生门小心行事,也不是没给殷鸦和侯白报信,同样的话当然说了一遍,可他们好大喜功,执意行动,这般不听衷谏,我能有什么办法?” 第196章 燃灯重现 仔细琢磨一番,琉璃婉跳下阑干,长叹道,“说起来,殷鸦和侯白如此刚愎自用,无非是想尽快得到祝寿丹续命,不过此事演变成这般局面,他们死不足惜,最好死在这里,否则家师定会剥了他们的皮。你一句话说得轻巧,好像鎏州失利,你一点责任也没有。眼下不能什么都不做,至少需要想想办法补救,若你这般不管不顾,怎么与我师父交代?” “本老要是不管不顾,现在早就走了。”扶蝗松了一口气,跟着摇头一叹,“然而站在三位全真面前,还能有什么补救之法?” “保住华渊!”琉璃婉点明道。 “保住华渊……”扶蝗难以猜到这句话的含义。 实际上,强取鎏州,意义深远,一些不为人知的事情一经琉璃婉说出来,扶蝗一方面匪夷所思,一方面忧心忡忡。 正当他若所有思之际,琉璃婉抬眼看向夜空,笑问道,“这头顶上的法阵难不倒你吧?” 天空上的弧形光罩,已将珍珑岛的几座主屿封闭住了。 “此阵,乃五星六斗三灾显象大阵,主一个困字。”扶蝗昂首看了一眼,便就解释起来,但他没有继续解释下去,复转目光之后,直接看向琉璃婉,“恕本老愚昧,敢问华氏三老怎会屈服神尊?就算神尊和他们有点交情,那华氏三老也不可能背叛玄机城,你要知道,华汕和禹治乃是异姓兄弟。” 琉璃婉不屑道,“异姓兄弟?亲兄弟也没利益重要。其他的先不说,若鎏州沦为赤地,华氏三老作何感想?强兵之下,没有什么兄弟可言。他们要知道我师父拥有碾压玄机城的实力,势必不会跟着玄机城走向灭亡。不止他们,九州诸王皆如此。我师父挑中鎏州,就是为了敲山震虎。想想吧,玄机城极力保护鎏州,一旦没能保住,那么其余各王岂不望风而降?” 此言决非危言耸听,都说二元全真,可敌十位全真,然而如今的玄机城,也只有九位全真,倘若旱魃能够孤立玄机城,势必可以为所欲为。 只是呢,真若形成了那等局面,明珠定然不会坐视不管,只要救出明珠,就算有十个旱魃,也不外乎跳梁小丑。 “你在想什么?”琉璃婉狐疑地看着扶蝗。 “想什么……”扶蝗缓过神,昂首看了一眼夜空上的法阵,笑叹道,“本老的虫子已经在破阵,一炷香过后,势必可以出去。” 琉璃婉莞尔一笑,“真的!” 扶蝗摊开手掌,袖子里飞出一只彩色的蝴蝶落于掌心,“你带上它,只要破了阵,它就会带着你走。” 见蝴蝶飞到自己的身边,琉璃婉伸手去摸,却见蝴蝶主动飞到了她的指尖,“好漂亮的蝴蝶,是奇灵吧?什么物种?” 扶蝗轻声说道,“楼兰灵蝶。” 琉璃婉点了点头,随之瞥去一眼,“对了,屠龙斩呢?” 扶蝗神色一沉,“玄器不能给你,我会亲自交给神尊!” 琉璃婉崭露愠色,但又很快,化嗔为疑,低声一问,“你想藉此交换朱变等人的自由?” 扶蝗点头道,“那些人中,已有不少人死了,本老不能不顾。” 琉璃婉驳声道,“我师父可没杀他们!只能怪你!谁叫你给他们吃什么降恩丹!有些人没能撑过去,连魂瑰也没留下!” 扶蝗面露哀色,“化神虫桀骜不驯,不以降恩丹驯其烈性,大部分人很难捱过寄生的初步阶段,所以我并未强求他们接受虫礼,也正是因为化神虫,我才更加担心朱变等人的安危。” 琉璃婉看着指尖的蝴蝶,笑道,“我也想变大哥早日自由,想必你也不敢耍花样,所以屠龙斩交给你未尝不可。” 扶蝗回望一眼阁中,“你把慕容鬼使带上。” “带上他?” “他死了,绮罗鬼老不会开心。” 慕容酒听此,怒气冲冲跑了出来,什么话也没说,随后跟着琉璃婉上了路。 如今东方鸣死了,慕容酒的心里定然有恨,琉璃婉飞在空中,见他踏水行进,一步一朵大浪花,想他都已有了八混巨持的修为,即便玄踏的功夫再怎么差,也该具有踏水无痕的水准,这般气势汹汹,若说一心想逃,也不尽然,只怕是急着前去杀人。 于是行将半路,琉璃婉落到水面,挡住慕容酒,抱臂警道,“喂,我可跟你说,那华渊你杀不得,等下你要做出什么出格的事,别怪本姑娘一掌劈死你!” 慕容酒手中的铁棒转了几圈,随之负到身后,“你帮我杀他,我把瘦风马铃和两张鬼隐符送你,如何?” 琉璃婉噗嗤一笑,“你若断了此念,我就把抢你的那张鬼隐符还你,如何?” “好。”慕容酒伸出了手,“拿来!” “嘁!”琉璃婉扭过头,“给你之后,你要强行杀他,我反而没法制你,所以此事到了乌桓再说。” 的确如此,慕容酒杀意已决,兴许天王老子来了,他也要手刃华渊。 但见到华渊之后,才发现罗生门等众,已将华渊和华渭护在身后,实在没有下手的机会。 琉璃婉也在盯着慕容酒,然而过不多时,却见肩膀上的蝴蝶往北而飞,便喜道,“似乎阵法破了,咱们快点跟着蝴蝶走!” 罗生门等众依言,护着华渊和华渭凌空而飞,惟慕容酒一人跟在后面踏水而行,对着人群中的华渊虎视眈眈。 一行人追着蝴蝶飞至法阵边缘驻了步,罗獾见那阵壁之上,果有一道剑劈似的缝隙,便让七名龙虎将先行钻出。 眼见无事发生,又让华渊和华渭继续往外钻。 慕容酒已经登了岸,此时站在一座矮丘上,抬望龙虎将都已出去,连忙掏出一张鬼隐符,意欲朝那华渊甩去。不料符箓尚未离手,一轮法象宛若流星也似,从他的头顶掠过,直接轰向琉璃婉。 罗獾和罗呙眼疾手快,见有强光袭来,便一左一右地抓住琉璃婉的肩膀将其带飞数十步。 法象撞上了阵壁,金光如闪,响声若雷。 但看偷袭的方向,有一个颀长的身影凌空驻步,——那人头顶长髻,银须垂足,又手持锡杖,分明就是燃灯! 琉璃婉大惊,对着罗呙和罗獾各瞪一眼,但回想二人的举动,又不像和那燃灯串通一气,便打消了疑心。 罗呙惊呼,“他,他怎么来了?” 罗獾没有多想,立时对着琉璃婉急道,“你带慕容酒先走,这里留给我们!” 话音未落,燃灯一个瞬闪,已经来到琉璃婉的面前,顿时掐住了她的脖子,厉目道,“逆徒!你害得为师好苦!” 罗呙见状,直接朝着罗獾大喝,“你我不是对手!快走!” 罗獾未及反应,却见罗呙已然同那华渭和华渊钻出了阵外。 慕容酒很想把手中的符箓对准燃灯,然而又怕伤及琉璃婉,因此犹豫不决。 却在此时,扶蝗、英邪、摩多谚已经飞身赶至,达湿陟则以玄踏紧紧追来。 燃灯看到扶蝗等人停在三十步之外,脸上浮现出了怒色,“扶蝗,莫非糊涂了不成?竟让琉璃婉逃走!” 扶蝗顿了片刻,狐疑道,“你怎么来了?” 燃灯闷哼道,“杀了琉璃婉,旱魃必会来此为她报仇,这绝对有利我们的计划!你莫非不想救出明尊?真是一个废物!” 此言一出,琉璃婉大概什么都能猜到,即便不杀,也绝不能放走,英邪看向扶蝗,“鬼老,旱魃挟持明尊,我们也可以挟持琉璃婉,或许日后会有妙用。” 扶蝗感到无奈,遂冲着燃灯高声道,“这英鬼使的话,想必燃尊已然听见,不知意下如何?” 燃灯略微一想,对着琉璃婉目露冷笑,“好徒儿,你要对我这么忠心,为师何愁大业不成?可你偏偏效忠那个红眼老魔!” 琉璃婉脖子被扼,满脸涨红,她憋了一肚子话要说,却有口无声,遂瞪着眼睛,以秘法玄音道,“燃狗,你敢出现,离死不远!” 许是方才的动静太大,申钰和晏几回“噔噔”两声,遽然出现在了燃灯的身边。 半空之上,他们二人看着燃灯沉默少时,复将目光投向扶蝗,几乎同时发出声音,“交出屠龙斩!” 虽说节党已和玄机城联合,可屠龙斩属于彼此必争之物,眼下不交出去,或有可能就此决裂。 扶蝗想不多时,亦不想轻易交出,便道,“马骕以颛觋刀换取屠龙斩,若想索回,理应交来颛觋刀。这是绮罗鬼老的原话,本老无权处置。” 申钰一听,怒道,“别逼本尊动手!” 晏几回看了一眼燃灯,随之看向扶蝗,“颛觋刀保管的很好,绮罗鬼老无需担忧,待除掉旱魃之后,古城主自会亲自归还。这屠龙斩对我们玄机城来说至关重要,若失而复得,定然鼓舞士气,假使喰魂鬼老不顾大局,非要玄机城和节党之间产生裂隙,何谈救出明尊?” 见扶蝗已有取刀的动作,英邪祭出法象,玄音道,“鬼老,不能让步!此物在手,可占主动,万一玄机城无所顾忌,我们节党又要重蹈十年前的覆辙。” 摩多谚见到英邪祭出法象,也将法象祭出。 达湿陟迟疑片刻,忽将两手的宽袖一甩,祭出几十副棺椁浮于半空。 晏几回和申钰看到这一幕,不提摩多谚和英邪,他们单把目光放在了达湿陟的那些棺椁之上。 那些都是石棺,里面大抵全是尸奴,但一个人能够同时祭出如此之多的棺椁,仿若颛觋在世。 燃灯也对达湿陟刮目相看,不由得叹道,“此等造诣,不在颛觋之下,天赋如此,简直赶超所有的天干鬼老!” 扶蝗面色黯然,对三名部下喝道,“不得无礼!” 申钰得意地笑,“既然识相,还不赶紧交出屠龙斩!” 扶蝗无奈地挥动骨杖,很快一把巨型黑刀屠就从他的袖子里飞了出来。 英邪等人见此,也知无法护住玄器,皆是挂着一脸悻色,逐一收起手中的法象。 第197章 还我儿子 见屠龙斩悬浮在扶蝗面前,申钰和晏几回不由得相视一笑,然而正当他们上前时,屠龙斩竟然一溜烟地飞走了,几乎一瞬之间,便从法阵的缺口冲了出去。 众人一头雾水,都被这等奇怪的现象所震惊,但看扶蝗满脸诧异,似乎不是他所为。 晏几回又惊又急,大叫一声,“快追!” 却只有申钰一人同他急追出阵,似乎燃灯已对屠龙斩失去了兴趣,他扼着琉璃婉的脖子,看向罗獾,“你还杵在这里看什么?快滚去乌桓,跟那个红眼老魔说一声,就说本老一定替他照顾好琉璃婉!” 罗獾很是担心琉璃婉的安危,但琢磨一下之后,觉得燃灯倒也不会就此杀了琉璃婉,随即无声一拜,转身飞出阵外。 挟持琉璃婉的确很有必要,英邪也曾劝说扶蝗生擒琉璃婉,只是扶蝗很怕旱魃因此狂性大发之后,直接杀了朱变等人,故而犹豫不决。 说实话,英邪很赞成燃灯的做法,遂对扶蝗玄音道,“鬼老,何不将计就计,再来一个偷梁换柱?” 扶蝗玄音道,“本老一开始觉得华沛很合适,可华沛只是普通象翥,其性格也与琉璃婉相差很大,旱魃没那么好糊弄,就怕弄巧成拙。” 英邪玄音道,“绮罗鬼老的换脸术等同复刻,表面是看不出来的,而华沛又很老成,只要应对得当,大抵不会露出马脚。” 扶蝗沉吟少时,目光一瞬,紧张道,“青面獠哪里去了?” 英邪回忆一番,倒吸一口凉气,“不好,他可能正在报仇!” 扶蝗愕然,“快,得赶紧阻止他!” …… 确实,青面獠终究没能抑制内心的仇恨,已和华沛打了起来。 华沛怎么也没想到,自己的儿子居然会对她动起杀心,更加想不到自己的儿子竟有象翥的实力。她也知道岑敖偷偷利用血炼功进行修炼,如今看到儿子的修为提升如此之大,她显得十分激动,似乎死在儿子的手里也能接受。 面对儿子的法象,她一直躲闪,并未予以还击,她满以为是儿子的血瘾发作了。 青面獠的法象毫不留情,似乎真是血瘾发作使然,但他并未染指什么血炼功,又何来血瘾之说呢? 岑葑看到青面獠已将华沛逼到绝境,许是看不下去,忽而祭出法象,直接朝着青面獠打去。也正是这一击,逼得青面獠放弃连环招,未能一举杀了华沛。 袭杀华沛的法象划破夜空,几乎周遭十里见方的区域突然天明,声势如此之甚,威力可见一斑。 幸好只是和那法象擦肩而过,华沛倒吸一口凉气,立在半空之中,冲着青面獠大叫,“儿子,你疯了!我是你母亲!” 岑葑亦是后背发凉,不由得怒视青面獠,“畜牲!你想拿着你母亲的人头去向玄机城请罪?是也不是?” 青面獠驻在空中面露微笑,“不行吗?” 华沛全身颤抖,目光又悲又凉,“是啊,只要杀了为娘,你就可以将功抵过……你毕竟是岑氏的继承人,现在岑巍死了,你便是族长了,你要是不这样做,那就等于失去了一切……” 岑葑牙齿一紧,“逆子!你不配坐上族长之位!岑氏交给谁,也不能交给你这个畜牲!”话音刚落,华沛袭来一束强光,他惊然的同时,已经来不及躲闪,随之双眼一黑,坠落而下。 见岑葑跌至地面,青面獠悸栗地俯冲直去。 岑葑躺在地上,眼睛半睁半阖,神色极是凄然。可能因为失了一条右臂的缘故吧,一股子腥味很快融进冷风之中。 见青面獠跳将下来,他厌恶地挪开目光,侧目周围的一座座土垉,“好一对母子,报应,都是报应……” 华沛跟着飞了下来,此时站在青面獠的身旁。 她看了一眼岑葑之后,便低头噙泪道,“也罢,为娘成全你,只要你能平安,为娘和你父亲都可以去死……” 眼见华沛祭出法象欲杀岑葑,青面獠抢先出手,快速地扼住了她的脖子,接着将其举起,厉目怒喝道,“贱人!” 华沛抓住青面獠的小臂,一边弹泪,一边笑喃道,“儿,儿子,你,你不能杀,杀你父亲,交,交给为娘……” 青面獠闷哼一声,将华沛重重地甩在地上,“想来,你若杀了他,确实比我动手更好!” 华沛面露苦笑,“儿子,为娘杀了你父亲之后,自会自尽,你根本不用背负弑杀双亲的恶名。” “恶名……”岑葑悲愤地看着华沛,声泪俱下,“你儿子巴不得背上这种恶名……这哪是什么恶名呀!这对他而言,是成就!” 青面獠取出一块带有岑字的黑色玉佩,扔在岑葑的胸前,而后昂首悲语,“我和母亲相依为命,本无性命之忧,你为何要将我们母子接到岑家堡?我永远都无法忘记母亲被吊死的画面……” “你,你是桀儿?”岑葑对着玉佩看了少时,双目立即湿润,质问道,“你果真是我儿岑桀?” “岑桀?”青面獠哈哈大笑,“我姓南宫,不是什么岑桀!” “南宫桀?”华沛浑身发抖,歇斯底里道,“我儿呢?我儿呢?我儿岑敖在哪?我儿在哪!” “你儿子?你很快就能见到你儿子了!”青面獠冷冷发笑,“我那年遇到喰魂鬼老之后,就知道终有一天可以亲手报仇,我每天都幻想着如何亲手杀了你!今日怎会让你自尽?” “混蛋!”华沛祭出法象,狰狞地怒吼道,“还我儿子!” “来吧!”青面獠手中生光,一轮法象就此凝聚,面露微笑道,“像你这样的象翥,三个也不是我的对手!我要把你炼成尸奴,永远跪在我母亲的坟前叩首!” 一言说罢,两轮法象直接撞在一起,随之一阵阵眩光照亮周遭,一阵阵轰鸣震彻八方。 虽说华沛已有中期象翥的水准,可正如各州所言,鎏州的象翥大多功法一般,而她功造只在三崇阿,即便能够使出吞云劲,威力也不淳厚。 青面獠也是中期象翥,然而他的功法已至五崇阿,就算一招无法杀了华沛,但取胜只是时间问题。 修炼者到了象翥位,已谓不凡,这浩瀚的吞云劲,要在开元之前,定然要被视为神灵之笔。强烈的玄劲一波接着一波,使得一座荒凉的水屿更加惨淡。 岑葑躺在地上,木然地看着妻子和儿子斗来斗去,内心百感交集。他曾把岑家堡视为一切,奈何鎏厉王以悔婚为名问罪岑家堡,于是为了保住岑家堡,他只能辜负南宫姝。现在南宫姝死了,岑巍也死了,仿佛一切皆失,生不如死。 见有一轮法象朝着华沛而去,岑葑撑起身子,飞快地一跃而上,直接挡在华沛的身前。 华沛惊然,连忙将体内所有的玄气附着在玄盾之上,把岑葑包裹在内。 咚! 一声巨响,华沛的玄盾支离破碎,紧接着强烈的冲击波不偏不倚地轰在岑葑的身上。 青面獠看到岑葑极速坠下,口中不禁轻喃,“父亲……” 华沛冲了下去,跪在血泊之中,抚摩着岑葑的面庞,淡声道,“你这是何苦呢?我可以躲的……” 岑葑面露微笑,气若游丝道,“我们可说是一起长大的,我们之间根本没有爱,你只是想救岑家堡,所以你嫁给我的那天,我就知道这辈子欠你太多了……不是你的错,一切都是我为了岑家堡而犯下的错,该死的……是……是我。”声音中断以后,一种释然的目光就此定格。 华沛为他阖上眼睛,冷笑道,“没嫁给你之前,你总这样为我做蠢事,我以为这是爱,原来你只是单纯的蠢……” 青面獠飞下,一轮法象呼之即出,陡然对准华沛的脑门。正欲取之性命时,英邪等人巧巧赶到,连忙救下华沛。 “你疯了?”英邪喝道。 “哼,还要我等到什么时候?”青面獠怒声说完,却见扶蝗拄着骨杖缓缓走来,随之一甩衣袂,上前拜道,“属下……” “华沛不能死。”扶蝗直接打断。 华沛见到扶蝗,眸中泛起怒波,质问道,“我儿岑敖,是不是被你们杀了?” 华沛蓬头垢发,狼狈不堪,许是穿着帔裨灵装之故,身上倒无明显的伤痕,只是她那丢魂落魄地模样,使得扶蝗嗟叹连连。 见岑葑已死,他皱着眉头沉思少时,便对青面獠说道,“华沛和岑葑一死,就等于有了保住珍珑岛的办法,你不妨继续利用岑敖的身份掌控珍珑岛。就算以后做不上岑氏族长之位,至少能把珍珑岛的生意囊在手中。” 英邪上前两步,愁色道,“华沛不能死,她……” “我知道。”扶蝗踱着步子,走向华沛,“郡主,岑敖的事,本老很抱歉,但人死不能复生,望请节哀。若你继续效忠本老,今日可免你一死。” 华沛看了看岑葑的尸体,憎恨地转向青面獠,“我华沛也不是贪生怕死之辈,你杀了我儿子,本郡主岂能善罢甘休?” 青面獠背过身去,“若你执意求死,本使乐意成全你。” 扶蝗走至华沛的身前,为她整理了一下鬓边的乱发,“郡主,本老一百几十岁了,此生经历的痛苦,比你只多不少,其实人生就是这样,但愿你选择活着。” 华沛的目光逐渐松弛,随之颤抖着下巴,扑到扶蝗的肩膀上,一边哭泣,一边盯着青面獠的背影,“妾身,当然选择活着。” …… 长天屿,殷鸦和侯白顽抗至此,已经杀了十八位象翥,但由于吃了大量的神婴丹的缘故,导致他们的身体逐渐僵硬。 这种僵尸癔的症状出现之后,几乎再也祭不出法象,因此他们只能驱使乌鸦和白鹭进行作战。 这些鸟群极其嗜血,又宛若芝麻一样缀满夜空,让人防不胜防。 诸葛玑和孙术也知道殷鸦和侯白不易对付,原以为这次一定会损失一大半的部下,没想到实际情况远比想象中的更加糟糕。 十八位象翥阵亡之后,诸葛玑痛不欲生,因为他的部下已经全部阵亡,惟有孙术尚有两名部下幸存。 孙术的两名部下四十多岁,全是孙氏中人,方才他们本已死在群鸟的围杀之下,得亏是孙术舍命相救。 此时此刻,孙术的玄气已然枯竭,眼看满天的乌鸦和白鹭影影绰绰,简直跟鬼一样,忽地将目光投向部下,“孙尺、孙丈,这些异鸟仗着夜色掩护,委实可怕,快请左尊者收拾残局!” 第198章 一刚一柔 孙丈与孙尺凌空背立,双目始终警惕着鸟群,而今明知道不能乱了阵脚,却仍被沸沸扬扬的鸟啼声吵得心烦意乱。 孙尺目不转睛地一叹,“玄机城真若仁慈,便不会有那么多人死在这里,况且,脱不开身啊!” 孙丈也不敢抽离眼睛,依然盯着面前的鸟群,“你我提高警惕,倒是能够应付这些异鸟,就怕殷鸦和侯白又冒出什么新花样。” 一句话说完,眼见一群乌鸦和白鹭有如箭矢一般,再次俯冲而来,于是他们手中的法象又再次幻化成光剑,冲着冲来的鸟群左右挥杀。 几个眨眼之后,诸葛玑从那鸟群中杀出,远远大叫一声,“何必和这些鬼东西纠缠?快随我直击那两个魔头!” 此时的长天楼已然沦为废墟,许是殷鸦和侯白就躲在墟中,于是一群群鸟儿密布在上方,结成几道牢不可破的盾。其实直取魔头并不轻易,然而孙尺和孙丈并无更好的办法,因此听声而去。 孙术大口喘着气,魁梧的身躯似要坠下地面,如今自知无力再战,即调转身子,飞向左慈那边。 过不多时,他对着左慈拜道,“左尊者,我等已将殷鸦和侯白逼到绝境,只要左尊者命人……” “琉琇公,何出此言?你不想将功折罪了吗?”左慈打断一声后,闷哼道,“本尊如若出手,你又如何赎罪?” 此言说完,左慈的身后传来一记清脆的女声,“左师叔,琉琇公已然尽力,不如趁早了结吧?” “嗯?”左慈回首一看,见是纳兰荘的徒弟高鹂,不由得沉默起来。 高鹂四十多岁,却是英颜之貌,因修为到了九混象翥的位面,乃三代中最为顶尖的弟子,深得纳兰荘的器重,恐怕迟早都要赐一个“荘”字。 实际上,殷鸦和侯白能够战至此刻,全是左慈精心安排的结果,如今害得诸葛玑和孙术损失惨重,高鹂早就看在眼里。 许是害怕此女在那纳兰荘的面前告状,左慈叹声道,“高师侄,你乃三代首席大弟子,此行寸功不建,只怕你师父脸上无光,不妨领下这件功劳。” 高鹂拱手,“谢师叔抬爱。” 见高鹂带着孙术远去,左慈的身后又传来一声,“师父,你怎把这等功劳全部让给高鹂?徒弟寸功不建,你和师祖的脸上也无光呐!” 此人竖尖耳,外凸鼻,宛若狗头,名叫犬戎,虽说他相貌丑陋,然而资质倒是极好,乃左慈最为得意的弟子。 但左城辅很不喜欢这个徒孙,而犬戎此时的说得话,也引得左慈很是反感。 鉴于人多,左慈不便当众训斥,遂玄音骂道,“你这狗孙子,早不发话,晚不发话,偏偏高鹂开了口,你才知道争功!你身旁的几位师叔怎会跟你们这些小辈抢功?这不都是给你们这些晚辈留着机会吗?如此迟钝,怎去争那三代首席大弟子之位?” 犬戎左右一顾,玄音道,“师父,你不是说,高师姐是三代首席大弟子吗?既然如此,徒弟还争什么?” 左慈长吸一口气,尽量压着愤怒,而后玄音道,“你二师祖一脉,二代已占了首席之位,难道三代的首席之位也要被他们一脉占了?说是这样说,可你得争气啊!你要是修为和功勋强压高鹂一筹,这三代首席之位不就是你的?” 犬戎沉默少时,玄音道,“师父,你常说纳兰师伯的功勋不如你,要是以功勋论首席,那么二代首席之位,就应该是你。首席之位,看的是修为,而徒弟的修为肯定比不上高师姐,现在想贪一份功,只是想给师父长脸。” “愚!”左慈忍不住大骂一声。 身后的人听此,不免莫名其妙,牛镰突然问道,“左师兄,你这话何意?” 这牛镰是右城辅的徒弟,尽管长得像头牛,然而修为一般,左慈向来瞧不起他,于是闷哼一声,没有说话。 却说高鹂一去,身姿宛若翩鸿,数道光芒亮时,那漫天的乌鸦和白鹭尽数湮灭,如同火雨一般,缀满夜空。 此女的功造只在六崇阿,不算纳兰荘最为得意的弟子,却已盖过犬戎的光芒,兴许三代首席之位,也要在古城主一脉中产生。 左慈嗟叹连连,喝道,“攫取魂瑰,准备回师!” …… 玄机城,正大光明殿。 一位位尊者正襟危坐,目视殿首之上的太极双鱼宝座,未几,一位瘦高的老者赫然出现,他深邃的目光扫视众人一眼,则就盘膝而定。 左城辅和右城辅颔首礼毕,便把目光投在申钰的身上。 这位二代尊者,一直在殿中站着,此时瞻拜殿首道,“师父,弟子和晏师弟追了半个时辰,却还是跟丢了,至于屠龙斩去了哪里,实在不知,请师父责罚。” 古荘沉默少时,对着两位城辅各看一眼,“屠龙斩的事,暂且不说,现在翼州那边又乱了,不知你们二人如何看待?” 禹治毫不隐晦地说道,“虚耗敢有动作,那么殷鸦和侯白就是他的下场,请城主降旨,即刻发兵平乱。” 听到自己的师父如此一说,左慈冲着对面的王诩笑了笑。 这一副笑容,显然是对汉州之行十分满意,毕竟斩获了二十颗魂瑰。 王诩拿到二十颗魂瑰后,颇为惊然,他悲叹的同时,又觉二十颗魂瑰沉甸甸,委实珍贵,故而倒也满意,便冲着左慈颔首回笑。 随之,他转向古荘,作揖笑道,“说到平乱,左师侄这次率师,当真立下了奇功,愚以为翼州那边,不妨由左师侄再去一趟。” 左慈拜道,“王师叔谬赞,要论功劳,高鹂当领头功,毕竟是她诛灭了殷鸦和侯白,我们仅仅督战罢了。” 纳兰荘坐在右城辅的身边,他们此时的目光,同时看向了殿外的高鹂。 实际上,一下子暴杀十八位象翥,只在淫党猖獗之时才有过,而这种事件只要发生,就代表一方势力急剧下滑。对于琉琇公和草蕃公投靠赶尸派一事,麟池和剑庐那边已经发来自省文书,玄机城并未深究,但两州折损如此之多的象翥,平衡就此打破,这兴许会在未来引发两州动乱。 玄机城主张均衡,要是各州的势力参差不齐,其他强王势必讨伐弱者,诚是多事之秋的前兆。 右城辅钟华哀声一叹,“长安之约,旨在诸王不兴无名之师,那庐州本就积弱,而沧州政局已乱,如今两州损失这么多象翥,就怕赢州和翼州有所图谋。” 禹治拍着大腿,淡笑道,“一碗水端平便是,正好这次翼州有乱,趁此均衡一下,岂不名正言顺?” 钟华轻哼一声,“乱象从来不止人祸。一百年前的圈养之潮,已让天南的洪边大川变成穷山,现在沧南穷山和翼南穷山到处都是奇灵,虽无漠北和楼兰的危害严重,可那穷山边陲之地也需防守。现沧州损失那么多象翥,能否守住沧南穷山都是问题,绝对不能再让翼州再有大规模的伤亡。况且极北那边已经到了需要增援的地步,倘赢州和幽州的防线一旦崩溃,便有大量的奇灵卷入九州。所谓一石激起千层浪,为了九州黎民考虑,九王之间必须和睦。” 这些事,确实需要考虑,古荘若有所思地想了半天,肃然道,“鎏州一事,迫在眉睫,非好杀之过,但鎏州之事,绝不可重演,若能巧妙的化解翼州之乱局,自是再好不过。” 孙术和诸葛玑胆敢勾结赶尸派,惟有杀了,才能确保九州安定,其实左慈在去鎏州之前,禹治就已叮嘱,务必全歼魔党。但如此大开杀戒,势必引得城主不满。左慈感叹自己真是聪明,得亏把鎏州的功劳让给了城主的徒孙,否则这会儿就是一场声讨大会了。 二十颗魂瑰并不算多,禹治笑道,“鎏州乃九州繁华之土,翼州与之紧邻,不能令其壮大,而如今沧州又损失了多位象翥,那就更应该削弱翼州的势力。若怕翼南穷山无人可守,那我们玄机城干脆驻师过去便是。毕竟当年是为了对付赶尸派而默许九王存在,若赶尸派彻底剿灭,又何须九王?” 钟华一听,目光凛然道,“旱魃尚未伏诛,左城辅怎又想起对付九王?莫非要逼那些归隐的全真一并跳出来?” “我只是打个比方,此时旱魃未除,自不会削了那些王位。”左城辅付之一笑,继续说道,“要说对付旱魃,我玄机城共有九位全真,加上华氏三老,足有十二位全真。旱魃以魔婴丹吸纳爪牙,得一时之势罢了,他又这般穷兵黩武,很快就会成为孤家寡人。即便他是二元全真,难道能够与我们十二位全真一战?此外苗绮罗和燃灯又伸来一臂,旱魃根本不足为惧!” 见钟华欲要开口说话,他立即复转目光,看向古荘,“城主,旱魃已在突破十崇阿,要是被他掌握清霄之力,于我们玄机城极为不利,眼下狭路相逢,避无可避,惟有正面直击,方能否极泰来。” 左慈揖道,“经过鎏州事件之后,各州已有不少象翥悬崖勒马,可见威慑之下,足以让昏者清醒,愚以为乱道者必须戮之。” “戮之……”古荘默念一声之后,昂首失神,似在思考什么。 本不欲开口,但听得此言,钟华按捺不住,顿时厉声道,“如此大刀阔斧,九王必然担惊受怕,倘玄机城失了人心,一旦到了生死存亡之际,各州归隐的全真岂会伸来援手?失道寡助!” 禹治的杀心太重,钟华的仁心太甚,两个人针锋相对,已近百年,不论孰好孰坏,这一刚一柔,都是古荘不可或缺的臂膀。 左慈作为禹治的徒弟,说出如此偏激的话语,不足为奇,然而古荘和钟华的性情相近,自不认为杀伐可以止乱,于是朝着左慈凝视一眼。 禹治察觉古荘的神色不对,便对左慈予以怒视。 浅尝辄止,古荘想到灵祖在世时,凡有不能立断之事,则就征询禹治的意见,诚如灵祖教言:均衡之道,刚柔并济,仁者常有不能善断之缺,需有一臂执把快刀在手,方能扶安九州…… 第199章 软弱之声 看了一眼钟华,古荘悲叹道,“旱魃癫狂猖獗,杀人如麻,本尊曾唤他为九州屠夫,谁知此魔以为褒奖,后制幡旗,广播天下,要说此举令人可笑,却是苍生之可悲也!” 禹治拱手道,“城主,于今旱魃的爪牙横行无忌,若不思伏诛之心,恐怕整个九州都要成了埋骨之地,对于背道者,只有尽数杀之,才能解救万千无辜,若为了一丝仁念而罔顾大义,那么那些冤死的无辜者何其之悲?” 一言说罢,殿内人头攒动,其认同的声音不断传出,而古荘也似乎在这种窃窃私语地声音中开始动容。 右城辅看见众人的态度与自己渐行渐远,无奈地唏嘘道,“天,时明时暗,人也时恶时善,倘处在昏聩之际而遭灭杀,那么世人能有几人逃此厄运?普天之下,身怀天威者,或亿万中才得一人,此不非得天之造化者?既是天之骄子,若加以善化,是造无量洪福于世间……” “无稽之谈!”禹治打断道,“右城辅,你到底是何意思?” “本尊无甚意思,旨在你不该教唆左慈暴杀那么多象翥!”钟华高声回道。 “鎏州之事,迫在眉睫,非滥杀之故,你若真觉得左慈有罪,那就请把他押入雷轰塔便是!”禹治咬牙道。 左慈一听,脸都绿了,立马欠身拜向钟华,“右城辅,还望恕罪,那日……” “鎏州之事,罪在高鹂。”古荘打断一声,随即看向纳兰荘,“高鹂是你徒弟,如何定罚,由你定夺。” 此言一出,殿内尊者纷纷站出来求情。 纳兰荘却道,“高鹂有罪,理应受到严惩,诸位切勿乱了玄机城之法度。” 申钰看到这里,对着纳兰荘质问一声,“高鹂有何罪?” 纳兰荘对着右城辅冷冷一笑,“右城辅说她有罪,她便有罪。” “原来是这样。”申钰笑道,“若是欲加之罪,我也会说辞,倒不是右城辅一人能弄辞藻。却说之前,旱魃委派虚耗前来玄机城,说什么可与玄机城分食九州,那时我们玄机城上下谁人不愤?惟有右城辅表现出了模棱两可的态度,莫非右城辅已在私下与那旱魃达成了某种协定不成?” 一席话语惊四座,最后一问,又使得右城辅脸色铁青。 但是,右城辅威望之高,非一句中伤可以危及,虽说一些人不满右城辅的意见,却也不会听信申钰的诽谤之词,甚至有些人已对申钰摇头兴叹。 禹治舒畅地笑了一会儿,见古荘满脸愠色地看着申钰,便将头一摇,说道,“申师侄真是谬论,那分食九州之提议,右城辅怎会赞成?当时他摇摆不定,自然是有什么高论罢了。”说罢,又补充一句,“只不过,在此等问题上犹豫不决,只会让赶尸派的魔焰愈横下去!” 申钰看到师父的脸色极为难看,才意识到方才的言论十分不当,但她非常抵触右城辅的论调,认为那是一种“软弱之声”,而且这种“软弱之声”竟还要让一个有功之人戴罪,故而难以容忍。 沉默少时,她没有选择退缩,而是鼓起勇气朝着古荘拜道,“师父,玄机城之使命,旨在还宇宙之太平,现在八荒之乌云正在集结,不期蔽日,是该扫宇了,而高鹂之做法实是卫道者之表率,何罪之有?” 其言掷地有声,殿内又一次响起为高鹂求情的声音,然而站在殿外的高鹂神色凝重,其迷茫的眸子只眺望着殿内的师父。 纳兰荘隐有苦衷也似,不但不为徒弟开脱,反而瞪了申钰一眼,随即深吸一口气,决绝道,“高鹂之罪不可免,后面我会亲自将她关进雷轰塔。” “纳兰,念在诸位求情的份上,可以从宽。”古荘深知纳兰荘的性子,若是就此赌气,苦得便是高鹂,便慈声道,“高鹂这孩子进城已有三十多年,本尊从未听说她犯过什么过失,就判一年刑期吧。”古荘慈声道。 “一年?”纳兰荘扫视一眼殿内,见左慈灰溜溜地垂头,而后闷哼一声,“弟子教导无方,理应同罪,弟子愿和高鹂一同进塔受罚!” 高鹂闻言,泣声念道,“师父……” 古荘眉头一蹙,“纳兰,要不本尊也进塔?” 纳兰荘吓得当即跪倒,“师父,我……” 古荘衣袂一甩,“你是二代首席,如此意气用事,怎么当得领袖?” 申钰露出不服之色,但师父已经把高鹂定罪,又不好顶撞,便道,“师父,扫宇近在眼前,何不让高鹂戴罪立功?” “唉,你真是几十年如一日……”古荘欲哭无泪,大有不被理解之窘感,只单单看了申钰一眼,则就移目藻井,“钰儿,上次扫宇,正是在此殿议定,不想短短十日之内,竟使得三千万百姓死于非命,其教训之沉痛,难道没有铭记?” 申钰无言以对,这时才明白师父的仁念不在右城辅之下。 殿内寂静少时,古荘又道,“扫宇声势浩大,动辄关乎万民之生死,再者说,一兴杀戮,何时方休?”说完,看了王诩一眼,“凡我玄机城的卫道者,只有在收到格杀令之时,才会大开杀戒,诚如右城辅所言,那十八位象翥无非受以蒙蔽,试问不审而夺其性命,究竟为何?” 王诩听出来了,此话是在指责某些人为了魔婴丹不择手段,他背过身去,出声道,“城主教训的是,愚也觉得高鹂有罪,是该让我辈同仁引以为诫。” 高鹂获罪,乃右城辅未料之事,但好在也只判了一年雷刑,而另一方面,此事也当有这个必要。 鎏州之事既都了断,接下来是该考虑翼州的事了,便道,“旱魃残暴好杀,狂戮既久,势必众叛亲离,引戮自身,于是本尊时而常思,会不会有另一个燃灯出现。” 此言之意,颇有意思,禹治闷哼一声,眄视道,“右城辅,你还真是风趣,按你的意思,我玄机城什么都不做,只要等着下一个燃灯囚禁旱魃是也不是?” 钟华正声道,“旱魃拥有二元全真之威,就算我们穷尽所有力量,即便胜了,恐怕九州也无完璧之地,此等结果,左城辅当真愿意接受?” 禹治冷嘲道,“看样子,右城辅真对那分食九州的提议表示赞成了!” 钟华陡然一叹,“若有一策能让旱魃消停,接受又有何妨?但那厮说要鎏、黎、汉、翼四州,那就绝无可能。”说罢,看向古荘,“祸,出自于旱魃,纵然此魔如何猖獗,其精力终归有限,所以贼广而擒王,是为上策。虽说旱魃如山不易平,但平山何需移山之力?岂不闻地震而山崩乎?又比如引大山而入溟渊,若以谋将山荡平,又何苦徒手搬山?” 古荘知道右城辅有了除魔之策,便道,“右城辅有何妙计,不妨说来听听。” 钟华扫视殿内,正声道,“分食九州,乃旱魃异想天开的事,他既有此等可哂之想法,那么我这个右城辅的拙计,也不顾旁人耻笑。” “你倒是快说!”禹治白去一眼。 钟华看着禹治说道,“旱魃寿元无多,眼下最在乎的,是什么?当然是长生丹!其次呢?其次便是地渊觽!是也不是?” 禹治冷笑道,“非也,对他来说,或许地渊觽大于长生丹!” 钟华顿了顿,“长生丹我们没有,但那地渊觽,此时掌握在我们的手中,若不拿此做点文章,岂不可惜?当然,若不是城主告知,本尊永远不知地渊觽有何秘密,更猜不透此物为何引得旱魃如此看重。如今旱魃以为地渊觽的秘密只有他一人知晓,而我们正好可以装作浑然不知。” 禹治看了古荘一眼,轻声念道,“右城辅也知道地渊觽的秘密了……” 钟华轻轻一笑,“去年多事,无暇举办猎奇大会,今年何不以地渊觽为名,举办一场猎奇盛会?。” 一言说尽,殿内窃窃私语,大多不解话中含义。 古荘略顿片刻,肃目道,“切勿喧哗,且让右城辅继续说下去。” 待众人安静下去,钟华直言不讳道,“地渊觽,乃打开澹台天的钥匙,而那座岁墟之内究竟有什么,相信旱魃肯定知道……” “右城辅!有关澹台天之事不宜声张!”禹治紧张地打断。 “为何不宜声张?”钟华笑道,“那岁墟之中藏有无数玄草灵根,品质最差的一株,也有万载年限,至于那十万年以上之类,更是数不胜数,倘不如实放出消息,谁来赴会?” “是,所言极是!”禹治面色一松,接着赧然问道,“但那么多人进入澹台天,会不会……” “不会。”钟华呵呵一笑,“左城辅放心,能够进入澹台天的参赛者不会有很多,只要控制名额足矣。” “此计甚得我意。”古荘面露笑容,看向禹治,“左城辅以为如何?” 禹治拍了拍肚子,笑而不语,但殿内却有不少人一头雾水,这显然是对地渊觽之事不甚了解。 但听钟华继续说道,“那么此届的猎奇大会不改赛制,惟一不同的是,此次除了夺魁之人享有奖赏之外,但凡进入决赛之人,都让他们进入澹台天采摘药材,相信此言一出,各州之炼士必会竞相猎奇。” 申钰听得稀里糊涂。 左慈也是云里雾里。 几乎殿内的二代弟子都在交头接耳,寻声求解。 晏几回抵不住好奇,冲着钟华玄音道,“师父,这如何分散旱魃的注意?” 钟华不答,而到了此刻,禹治对着钟华点头笑道,“右城辅好计谋,如此一来,我们就可以在澹台天提前布局,更不用担心波及万民!” 纳兰荘听出眉目也似,跟着一笑,“是,那澹台天之内,有旱魃最想得到的东西,纵然我们大张旗鼓地摆下天罗地网,旱魃又岂肯退却?此乃阳谋也!” “那么猎奇大会的事,就劳烦右城辅筹备。”古荘笑道。 “遵命。”钟华颔首。 禹治笑罢,看了钟华一眼,正色道,“筹办猎奇大会,还需时日,然而翼州之事,刻不容缓,总不能放任齐鸢谋逆吧?” 在解决鎏州的危机上,一连杀了那么多位象翥,古荘不想再让左慈麾往翼州,便看向王诩,“师弟,齐鹏算是你的徒孙,而他但凡有什么上好的药材皆献于你,如今那边有了叛乱,你于情于理都该过去一趟才是。” 王诩捋捋胡子,半天没有说话,随后冲着纳兰荘呵呵笑道,“你这二代首席大弟子,已无化神虫困扰,此际正好可以建功,而我这一糟老头子实在不想抛头露面。” 纳兰荘听此,走出班部,拜道,“师父,徒弟乐意领命。” 申钰跟着笑道,“若师姐请缨,自然是覆手平乱,那我便不去凑热闹了。” 两位女尊者并肩而立,美得不可方物,左慈轻声赞道,“美,太美了!”一席话,引得目光齐刷刷袭来,他吞了吞口水,干巴巴地笑道,“我是说,有大师姐亲自出马,翼州之乱,一定可以完美解决……” 言讫,无人接话,倒有不少人露出奇怪的笑容。 古荘定神一想,忧虑道,“只纳兰一人,不甚妥当,毕竟华赣和朱珪身在翼州,要是二人联手兴乱,恐纳兰不好应付。” 申钰拱手道,“那么徒弟就和大师姐同去。” 古荘摆手道,“不,本尊另有一事要你去办。” 王诩耸了耸肩,“我现在的心思都在魔婴丹之上,实在没有闲暇,我看端阳那小子闭关十几年,也没个进展,反正过不了多久,他也要出关,不如就让他提前出关,陪着纳兰荘一起。” 言中的“那小子”,其实是龙昊的徒弟,而今端阳一百几十岁了,说是大尊也不为过,也只有一代大尊可以如此称呼。 申钰笑道,“上次见到端师兄不知何年何月,若说那小子闭关这么多年毫无突破,说不定走出来晒晒太阳就能茅塞顿开!” 古荘露出轻微的愠色,“不得无礼,端阳是你师兄。” 纳兰荘眉头一蹙,冲着古荘拜道,“不用劳烦端师弟,徒弟一人足以应对。” 察觉禹治似有请战的意思,古荘以眼神遏止,后对纳兰荘说道,“上次你在乌桓折戟,乃轻敌之罪,相较端阳,你仍须磨炼,此次你们统领三百道侍前去翼州平乱,他为主帅,你为副帅,不得再议。” 一听此言,纳兰荘的眉头蹙得更紧,只是师命已下,她也不敢忤逆,便恭敬地说道,“谨遵师父法旨。” …… 第200章 端阳出关 玄机城内的正中位置,竖立着一根高耸入云的巨柱,近乎百丈围圆,曾是炼因子苦修打坐的坐台,自炼因子仙逝以后,便就蒙上一层神圣的色彩,更有说法是,此柱上达仙庭,坐能垂听天机,——总之呢,玄,玄,玄! 该柱既然来历不凡,再称之为“玄机柱”,不消多说,无乃禁地乎?但真正的禁地也非此柱。 这个塔式建筑的巅峰处、塔刹尖,终日有光折射,看起来耀眼夺目,以为星辰落而上曜,但实是一座岁墟的入口,墟中山峦起伏,平川也有,广阔之大,堪比一郡。 如此庞大的岁墟非禁土炼士有力开辟,然炼因子得寿六百六十岁而终,不知穷极多少心血,才有了此等造化。 这座岁墟曾有很多名字,最广泛的叫法称为“玄因天”,意为玄气由来之地。 都知道玄机城举办的猎奇大会,便是在玄因天之内狩猎,却有人不知,因内中避世深邃,故而又是理想的闭关场所。 或许,正因为如此,玄因天这才成了不得擅入的禁地。 古城主锆敕端阳出关的消息早已送达,此时玄机柱下围了不少人,但除了一些弟子之外,惟有申钰尊者来此出迎。 须臾,一只巨大的蝙蝠遮天蔽日,出现在了玄机柱的顶端。 申钰和众弟子见之,掀起一阵沓声,“看,五色蝠!” 五色蝠正是端阳尊者的坐骑,见其翼展十丈,面相狰狞,未曾见过的弟子已经吓得连连后退。 而见多不怪的弟子,则怀着崇拜的眼光不住仰视。 蝠背矗立着一位身穿黄色大氅的挺拔男子,此人被发轻扬,衣袂若舞,整个人风度翩翩,都道他潇洒不减当年。 然而,五色蝠落地时,掀起的尘土弥漫盖天,以令围观的弟子掩鼻咳嗽。待到烟尘散尽,蝠首红目獠牙,血盆大口一张,又惊得一些胆小的弟子抱头鼠窜。 “师兄,好久不见!”申钰一点也不慌,更是身姿轻挪,扭了几下,像在故意摆弄撩人的身段。 端阳英颜之貌,眉宇俊美,笑起来使人如沐春风之好感,但见到申钰的刹那,原本微笑的脸,倏而黯然无光。 剑眉对着一众弟子扫视几眼,却见诸位尊者中,惟有申钰一人迎接自己出关,不觉又添不少失落之色。 但此乃岂不是常态?端阳摇头苦笑一番,冲着一群弟子问道,“可有人知道,二代首席身在何处?” 众弟子面面相觑,一个个不言不语。 “你人缘如此,别怪小辈们不回话,方才他们的师父还在说你狂妄自负、好大喜功,谁敢来此迎你,就要打断他们的双腿。”申钰挖苦地说完,白去一眼。 “多少年没见了,那些师兄师弟,对我的成见还这么大吗?”端阳哈哈一笑,又说道,“那么问你,总该会有答复吧?大师姐人呢?” “大师姐?”申钰闷哼一声,“你一心想着大师姐,可她呢?早就率师出发了!也难怪,她一个首席大弟子,怎会屈驾等你?” “再怎么说,我也是主帅,该等我的。”端阳抚摩着五色蝠的绒毛,慢条斯理道,“乌桓一事,我听说了,大师姐脚步这么快,足见雷厉风行的性子一点没改,万一再出现上次的情况,玄机城哪还有道侍给她霍霍……” “你也没改,若想她,便去追,扭扭捏捏……”申钰又翻一个白眼,扭头便走。 “你去哪?要不带你一程?”端阳跳上五色蝠,见申钰没有停步,便笑道,“我其实有话想对你说。” “哦?”申钰转身,眺了一眼,“有话这里不能说?” “自是难以启齿的话。”端阳晦涩地笑道。 “难以启齿……”申钰狐疑地跳上五色蝠。 昂首看着两位尊者飞走,众弟子注目许久,直到他们消失于天际之后,才垂下头议论纷纷。 “端师伯要对申师伯说什么?” “那还用说?肯定是情话!” “情话?他们的感情不是早就破裂了吗?” “对啊,好像是因为端师伯见异思迁了!” “嗨,时间可以冲淡一切,这十几年不见,只怕又要爱得死去活来!” “师父近来常提申师伯,想必钟意很久了,我得赶紧告诉师父去,让他趁早向申师伯表白,免得他老人家错失先机!” “表白?”众人一听,无不目瞪口呆,扭头望去,却见说话者,乃一个十多岁的小师弟,而且面生的很。 此人不是别人,正是拜了闻丑为师的小草毛,他是两天前跟随师父进的城。 两个时辰前,小草毛尚在埋头做功刻,忽听闻丑与几位尊者窃语,大概内容是说,“但凡端阳出关,往后的所有功勋都要系于他一人之上,实是可恨。”接着几位尊者又教育座下弟子,不准对那“端阳混球”阿谀奉承,违者定惩不饶。 不知师父与端阳师伯有何过节,然而端阳尊者的事迹震撼人心,加之此人又有全真之修为,小草毛仰慕不已,遂瞒着闻丑,跑来一睹尊容。 前来瞻仰的弟子聚有几十个,全部身着双鱼服,而玄机城的服饰有两类:一为“蝌蚪服”,二为“双鱼服”。 身着蝌蚪服,自是玄机城新收的弟子,此类弟子登籍入册,稍有差错,就要被遣返出城住不长久,所以正常来说都很面生。 若蝌蚪弟子无有差错,一朝登上巨持了,亦或博得某位尊者的赏识,则就可以披上双鱼服,成为玄机城重点培养的双鱼弟子。 眼见小草毛十分面生,理应穿着蝌蚪服才是,但众人见他身着双鱼服,一时颇为惊讶。 当然,此种情况基本表明小草毛资质太好,被一位尊者相中了,乃天降亨福于身之人。 众人刮目,只见小草毛五官匀称,身子壮实,一袭太极双鱼服加身,仪表相当出众,因此都在猜测小草毛的师父是谁。 说来,确实交了亨运,小草毛跟了闻丑之后,深得宠爱,终日锦衣玉食,生活无忧,再也不似从前那般枯瘦如柴,不修边幅。 只是呢?此时的他,修为仍然尚浅,而今站在一众双鱼弟子面前,显得呆头呆脑,缺乏自信。 有一人见他怯怯懦懦,故而挤着眉头质问道,“你这个小东西,师父究竟是谁?我倒想知道,除了端师伯,谁能配得上申师伯!” “我师父……” “哈!我知道!他叫小草毛,他师父是闻丑!” “什么?闻师叔?” “闻师伯那副……也想……” “哈哈哈!” 原本一个玩笑罢了,却引得众人冷嘲热讽,小草毛为之一怒,“笑什么笑,有什么好笑的?” “哈哈,凭你师父的尊容,还想和申师伯表白?我可以送你一面镜子,烦你带过去让他老人家自己照照,若闻师叔没被自己的样貌吓死,那权当我放屁!” “陆晒,你大错特错!没准啊,申叔伯的口味很独特,闻师叔的气质很不一般,未尝没有机会!” 嘲笑之声,来自两个十四岁的弟子,他们都是左慈的徒弟,一人名叫陆晒,一人名叫商昀。 玄机城弟子,大多具有大才之资,虽说陆晒和商昀并非鹤立鸡群之辈,然而都已身怀巨持中期的修为。 小草毛羞地满脸通红,不敢强逞口舌之快,遂气鼓鼓地扬长而去,冲下一条极长的石阶。 这将近五百多级的石阶,每级都有一尺高,不管是登上来,还是走下去,都是一件费劲的事儿,有一些弟子习惯聚在这里练习玄踏。 不知为何,今日聚在此处的人特别少,但有两个身影引得小草毛张望许久,而向下眺望不多时,才知是有过一面之缘的朱瞳和朱腥。 他时听姚瑶说,瞳殿下心肠不错,陆耳倍受惠之,而想起汉王宫一夜哗变,使得瞳殿下痛失双亲,不禁唏嘘感叹。本想说些安慰之言,可走到石阶的正中位置,一双眼睛看了朱瞳两眼,便就垂了下去。 “听人说,你自称是东方氏的家臣?可有此事?”朱瞳高声质问。 “我……”小草毛略微犹豫,便将头一点,“不错!” 朱瞳看了朱腥一眼,不知是何意思,但见朱腥没有反应,她连跨两步,直接冲到小草毛之侧,一把将其推下石阶。 由于小草毛猝不及防,一刹那间,便从陡峭的石阶之上向下滚落。 声音持续了很长一段时间,朱腥目睹这一切,看着小草毛滚到最后一级的石阶下面,不由得心底发怵。 这般栽下去,即便伤不到内脏,四肢也该断了。 但看下方的小草毛一动不动,朱腥后怕地嗫嚅道,“瞳妹,你,你要杀他,也要悄悄下手啊,这般明目张胆的下死手,师父那里如何解释?” “他死了吗?”朱瞳亦有点悔色,心跳不断加剧,但隐约看到小草毛的身子动了几下后,便很快地龃龉一声,“只要是东方氏的人,都该死!” 一名青颜之貌的女弟子正坐在石阶的最下级若有所思,待她感知到动静,目光方一聚拢,已经发现小草毛滚到了阶梯之下。她急匆匆地扶起小草毛,却见这个孩子的双臂都已断了,全身还有多处骨折。 这名女子,名叫鹿姈,师承二代尊者吴芙,乃黄歇一脉弟子,如今拜入玄机城已有十多年。 可怜黄歇一脉香火稀薄,自吴芙陨落于乌桓之后,此一脉的二代尊者彻底凋敝,而三代弟子中,也只剩下鹿姈一人孤苦伶仃,形单影只。 正是如此,鹿姈整日恍惚,嗟叹自己的修为浅薄,无力延续黄歇师祖之传承,此时愁苦郁结,亦是思念起了亡师。 “你怕什么?有药神,他死不了!” “不是死不死的问题,我主要是担心师父!” “你别怕,若师父责罚,我一人承担!” 听见朱曈和朱变的谈话声,没等一对兄妹走下石阶,鹿姈便冲着朱瞳喝道,“瞳殿下,你太过分了!右城辅有无教你仗势欺人,罔顾他人性命?” “一个乱臣之女,也敢对我指手画脚?”朱瞳怒视着鹿姈,“你爹没规矩,你也没规矩,我可是你师叔!” 鹿姈正是渤海公的女儿,她在得知父亲联合大护宰谋逆之后,心里就已惴惴不安,所幸玄机城没有深究,因此整个家族逃过一劫。 朱瞳的行为,确实让人切齿,然而想到汉王宫的变故,鹿姈又为之同情。呆滞地看了小草毛几眼,她也明白朱瞳的怨气从何而来,若说这种行为是为了解恨,那只能怪小草毛与那东方氏扯上了瓜葛。 鹿姈面露无奈,抚摩着小草毛的眉毛摇首一叹,“此前也叮嘱过你,勿要在瞳殿下的面前出现,怎个不听?你伤得太重了,我先带你去疗伤。” 朱瞳闷哼一声,朱红色的眸子对着朱腥瞥了一眼,却见朱腥快步上前,又将小草毛一把推倒,大叫道,“滚开,别挡路!” “欺人太甚!”鹿姈抓住朱腥的肩膀,怒目道,“信不信我杀了你?” “嘶!”朱腥吃痛,叫道,“瞳妹,救我!” “放手!”朱瞳喝道,“你要敢伤他,我师父右城辅绝不饶你!” “右城辅,右城辅如若是非不分,我宁愿离开玄机城!”鹿姈的手指更加用力,厉声道,“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可怜,不是你们过份的理由!我鹿姈的眼里揉不得沙子,谁敢在我的眼前欺负人,我必十倍欺负于他!” “你想干什么?” “背上他,去找我王师祖!” “那你松开!” “哼!” …… 第201章 有人抢劫 却说申钰站上五色蝠,同端阳并肩而立,不想这位多年前的道侣,竟然一声不吭,只顾着驭蝠赶路,气氛好不压抑。 不觉飞至子午郡的边境,申钰再也受不了,打趣道,“师兄啊,我奉了师命,要去各州会晤几个老头,你这样带我飞,也不说话,要是纯粹兜风的话,来日方长,我现在可没时间陪你。” 端阳的发梢迎风飞扬,负手笑道,“多年不见,心里有些话,师兄倒有点不好意思开口了。” “那你不说,我怎知道你想干嘛?”申钰撇嘴含笑,语气有点娇羞。 “其实是想拜托你一件事。”端阳摇头叹道,“你也知道,我和吴芙师妹的感情颇好,得知她牺牲的消息,至今难以接受。想来黄歇师叔辞世以后,其留下的亲传弟子都在卫道之时赔了性命,要说他们是因为无畏以致身殒,不如说是没有一位师父给予庇护而已。吴芙是黄歇师叔仅剩的徒弟,我闭关以前常教她惜命,现在……” “是大师姐把她送上路的,你该不会让我杀了大师姐吧?” “何出此言?” “大师姐死了,你就是大师兄,你说呢?” “那我死了,你岂不是大师姐?” “我可不想你死。” “我也不想大师姐死!” “一句玩笑话,为何如此正经?” 端阳哈哈大笑,随之喟道,“吴芙膝下尚有一个徒弟,资质不错,要是黄歇师叔最后的香火也断了,岂不可悲?反正你的徒弟全都死光了,你不如将那……” “打住!”申钰衣袂一挥,负手道,“我的徒弟死光了不假,可我要有收徒的打算,现在网罗几千几万个不成问题。” 俯瞰下方,尽是败毁的城郭,显是到了庞垣郡。 此地距离翼州仅有一山之隔,而逾越眼前的山,端阳便无时间再说此事,便急声道,“大师姐已有好几个徒弟,自是没有精力再收新徒,想来想去,只有你最合适。何况师兄无甚人缘,仰赖者何人?也只能拜托你了!” 申钰沉默少时,肃目道,“我观察过鹿姈,她的资质比较一般。我要收徒,若没有全真的潜力,绝对不会心动。” 端阳紧紧跟上一言,“鹿姈好学,几十年后未必不成大器。” “是吗?”申钰顿了顿,而后长缓一口气,“其实,自从吴芙师妹死后,我也想过这事,而我的师父也和我提过这事,只是我喜欢楼兰的生活,假使捣灭赶尸派以后,我仍有一命活着,自是重回楼兰蛰居,到时候鹿姈愿意随我同行,此事未尝不可,但现在说这事,为时尚早。” “我就知道你一定帮我。”端阳轻轻一笑,接着说道,“那么,咱们就此分手,回头再见!” “你!”申钰眉头一紧,“你这个没良心的,总是达到目的,便擦干抹净,你就不能好好谢谢我?” “好好谢你?”端阳指了指前方大山,嘴角一扬,“从此翻过去,便是翼州星埃,听说那里的星夜甚美,你要不怕耽误师命,我就敢抛下古城主交代的使命,要不我们去那里找个楼阁一边赏星,一边长叙?” “算了,此季人心惶惶,星星也寂寥,师妹不会为了几颗星星耽误师命,走了!”申钰说完,陡然消失。 “说你不正经,实是假不正经,我还真想有人能够陪我看看星星……”端阳苦笑一阵,即驱五色蝠加快速度。 …… 翼州,殷山郡。 这儿的禽类奇多,几乎所有的炼士都爱豢养一种名为“沙雕”的猛禽充当坐骑,但它不是普通的鸟,乃一类奇灵,其性凶猛,跗跖粗壮,一爪下去,即便是头牛,也得开膛破肚。 该地南靠洪边穷山,八荒尽是鸟贩子,而市廛的行人之中,或肩膀,或足下,总会有一只禽鸟相伴。 以为东方鸣和华浝已被华渊杀了,但郡治西城大街的一家鸟行里,二人的身影再次出现。 一入鸟行,却见狂飙盯着一只胖嘟嘟的禽鸟看了老半天。 那只大胖鸟,一身彩毛,名曰“九彩雕”,而四十多岁的墨老板看到狂飙的眼神之后,就对东方鸣说个没完,大意总结下来,无非是说,——九彩雕的双翼不甚有力,不可成为坐骑,只是不多见,故而价格虚高,一般人是不会买的,而一般的鸟行也不见得会有。 一通话喋喋说完,却见狂飙对着九彩雕仍然露出不和善的眼神,故又防范着说道,“小店尚有几只作为镇店之宝招揽生意,一般是不卖的,但今日开市,鄙人有位朋友非要买,于是就以一万两白银卖出去一只。” “一万两……”华浝不屑一顾,开始扫视店内的装潢。 “觉得贵了?”墨老板小眼放光,呵呵两声,“这雕啊,可别以为它光是好看,用处大着呢!”他一手指着九彩雕,一手捋着胡须笑,然后啧啧两声,“九彩雕灵气很高,就拿吃来说,人吃了提神醒目,功刻一日一千,对于像你们这样的炼士来说,难道不是梦寐以求的辅宝?”说罢,捋须一甩,“一万两不贵!” “一万两……”东方鸣吞了吞口水,神色紧张道,“老板,快牵好你的鸟,我们不要这只鸟。” “是啊,又不能骑,废物一只!”华浝跟着说道。 “也是。”墨老板赔笑一声,拽了拽绳子,使得身后的那只比人还要高的九彩雕叫了几声,“要买坐骑的话,那就带你们去园囿看看。” 店内的后门通往园囿,里面栽了很多乔木,非空气宜人的园林,方一走进里面,就能闻到熏人的恶臭,但见鸟粪遍地,亦无需多问原由。 园囿是露天的,然而三三两两的大树均被一个巨大的铁笼罩了起来,里面关着不少猛禽。 有一长道,可以很好的参观笼中之鸟,而两旁诸如此类的铁笼一眼望不见尽头,原来这家小店颇具规模。 墨老板牵着九彩雕,带着东方鸣和华浝走在长道上,“说到坐骑,本店有三百多品种,确实少了些,鄙人也正打算扩充……” 自说自话地闲说几时,墨老板就让东方鸣和华浝进行选购。 走道湿漉漉一片,砖缝已被鸟粪堵实,斑驳陆离,难以直视,东方鸣和华浝捂住鼻子和嘴,也被呛得眼眶泛红。 这种环境,无人愿意久呆,然而墨老板介绍一番,其一百多种奇灵鸟,均达不到心里的预期,他们只能强忍不适,继续往前走。 须臾,一条走道快要走到尽头,东方鸣觉得随便选一只算了,然而华浝心有不甘,很懊悔走进这家小鸟行。 东方鸣抱着狂飙,跟在墨老板的后面,不太敢跟得太紧。 墨老板牵着九彩雕,想必是因为贵重,而狂飙不怀好意地投去目光,心里究竟在盘算什么,东方鸣自然是知道的。 “嘶,这只怎么卖?”华浝终于看中一只体形颇大的雕,便指着笼子问。 “那只嘛……”墨老板对着铁笼看不多时,随之食指打个勾,“那只也不贵,要这个数?” “九万……”向来阔绰的华浝,对于这个价格竟然有了退缩之意。 “九万!”墨老板吃了一惊,以为对方是在开玩笑,便笑盈盈道,“鄙人做生意,绝对不会在价格上开玩笑,说什么九万两,这要被同行知晓,岂不是要诋毁小店是家黑店?”他指着笼子,捋胡笑道,“虽说白毛浮绿雕是上品,但并不稀有,九千两而已。” “好,就要这只了!”华浝果断地说道。 墨老板听此,狐疑地看了看华浝,又眉头一皱,移目那只翼展一丈的白毛浮绿雕,感觉这笔生意有点玄乎,因为从来没有客人不讲价的。 却看华浝和东方鸣穿得比较寒酸,岂是有钱人家的子弟? 但是呢?一旦观察二人的修为,那就绝对是大户出身,大抵是门庭风雅,以简朴为乐罢了。 “好,那鄙人叫人准备一下,你们不妨去客堂静坐。”墨老板笑着说完,临别又对狂飙看了一眼,“鄙人从业几十年,从未见过此等奇灵,想必是沧南深处的物种,看来两位公子的父母,一定是名扬四海的人物!” 东方鸣和华浝听到这句话,感觉墨老板的观察能力确实不俗。 狂飙看到墨老板牵着九彩雕走了,突然从东方鸣的怀里挣脱,直接张开翅膀就要去追。 东方鸣眼疾手快,抓住狂飙的跗跖,用力往后拽,奈何一股劲儿实在太大,不料双脚都快离地了。 不过,一番“搏斗”之下,狂飙终被制服。 由于动静颇大,搅得地上的羽毛当空飞舞,而一些纤细的绒毛和秽尘,自然会钻进鼻子和嘴巴。 是时,东方鸣和华浝均被呛得不轻。 “该死!”华浝痛骂一声,而后露出百思不得其解的表情,“我真想不明白这鸟怎么追来的!为何它和屠龙斩都能知道我们的行踪?而且一把刀为何能够自己飞?怪,实在太古怪了!” “你才古怪!”东方鸣把狂飙摁在地上,用膝盖压住它的翅膀。他嘴角用力地龇着,看起来十分费力,待狂飙再也不动之后,则抬头看向华浝,“我们所有的钱,全都花完了,如今哪来银子买坐骑?你究竟打着什么算盘?” “你不是还有一只一线岁囊?甚至我的银铁面盔也在里面。”华浝笑道。 “一线岁囊不值钱,面盔是你送给我的,我可不想抵押!”东方鸣对着狂飙的脑袋打了一拳,“都怪你!只知道吃!吃吃吃!我们赔赔赔!我真想宰了你!” “你别这么对它!它既然是凰鹏,那它吃奇灵也很正常。”华浝没好气地说完,白去一眼,“没钱养什么猛禽?” “它以前是吃虫的!”东方鸣反驳道,“我要知道这么难养,怎会养它?” “这么说,我有办法了。”华浝摸着下巴笑道,“我见墨老板挺喜欢狂飙,反正你也养不起,你要舍不得银铁面盔,不如拿它换坐骑。” 狂飙听此,立马安分了,接着可怜巴巴地冲着东方鸣嗷嗷直叫。 迎去目光看了两眼,东方鸣更加不舍,便道,“我不!” “这也舍不得,那也舍不得,都舍不得的话,我们如何去神郅?”华浝将头一甩,厉声道,“你真是个累赘,你当初要是跟着华渊走,我也不至于分文不剩!” 实际上,华渊从未想过要杀华浝和东方鸣,为了制造二人已死的假象,只好拿走了二人的贴身物件为证,然而银子之类的财物,却是没有索要。 相反,华渊得知二人欲往翼州,还将当时身上的银子作为盘缠相赠。 是时陷入潦倒之境,东方鸣自觉惭愧,不说华渊送了多少银子,单凭华浝在那云麓山庄赢下的一百八十万两银票,便已足够华浝挥霍。 可惜啊,狂飙一路吃喝,其所到之处,不知祸害了多少奇灵,而那些奇灵呢?几乎都有主人。 那些人扬言要杀狂飙泄恨,东方鸣只能赔钱,加之情感损失费,故而狂飙光是一顿饭,就要赔上几万两银票,甚至碰上一些修为了得的炼士,不赔几十万两银子,根本难以脱身。 累赘?可不是累赘吗?东方鸣赧然一笑,随之叹道,“我来翼州干嘛呢?我也不想和你来翼州,是你害怕我活着出现后,华渊瞒不过去,硬是拉着我过来。” “你不答应随我走,华渊岂会放过你?”华浝哼道。 “是啊,刀叔也是这么说的。”东方鸣说道,“华渊要我屠龙斩,我岂会答应?刀叔害怕我死在华渊之手,恁是叫我跟着你走,可我心系高流他们,绝不想离开鎏州,你要怪,就怪刀叔,这是他的主意!” 提起屠龙斩,着实神奇,华浝沉吟片刻,眼睛一瞬,“有了,咱们不妨抵押屠龙斩,反正他能自己飞回来,你说是也不是?” 东方鸣拼命地摇头,“不,这很费屠龙斩的精气,而精气由玄气所化,不知要耗费多少,根本得不偿失!” 华浝牙齿一紧,“妈的,区区九千两,竟把孤王难住了!可恶!” 须臾,鸟行的墨老板已将白毛浮绿雕清洗干净,牵至店外。 到了正式交易时,墨老板觉得华浝非常爽快,心里颇为高兴,鉴于鎏州的驭驶令搁在翼州不顶用,为了使其通行方便,又特地赠送两块驭驶令。 “此物去往衙门办理,至少得交几百两银子,也不是说客官拿不出银子。鄙人赠送此物,是想为两位客官节省时间罢了。”墨老板递出驭使令,跟着笑道,“不知九千两是付银票,还是易货?小店也收药材和灵珍,但价格确实不会估高,不过放心,也不会估得太低。” 墨老板真是一位好商人,服务周到,自能财源广进。 华浝对着店内看了几眼,又对墨老板的身边观察一阵,感觉此店只有两个前期巨持坐镇,而且似乎有伤在身。 接过驭使令,华浝干巴巴地笑道,“墨老板,这雕呢,在下现在就牵走……至于银子,暂时没有……” “什么?” “嗳,一回生,二回熟,不妨先记上,以后十倍补上便是!” “以后,以后偿还……”一瞬间,墨老板的脸色好比泼了墨,完全黑化了,“赊,赊账一事……” “对,就是赊账。”华浝跳上白毛浮绿雕的背,又拉着东方鸣坐了上去。 “不不不,小店不赊账!”墨老板几欲哭将出来,“两位小巨持呀,鄙人做的是小本生意,真的不挣钱!你们可不能在光天化日之下抢劫啊!” “抢劫?”华浝哈哈大笑,倒是倍感刺激,“我们从鎏州跋涉到此,期间早已见识过翼州的兵侍、厄侍、刑侍,惟独没有见过金雕卫,你若有能耐,大可禀告翼王,在下正好领教一下金雕卫的本事。”一句话说完,手里的缰绳一拉,大呼,“驾!” 看着白毛浮绿雕一飞冲天,墨老板急得吭哧直跺脚,转而冲着店里大呼道,“快,有,有人抢劫!快去东城衙门报案!” …… 第202章 走穷地 九州的南疆,自古就是一块蛮荒之地,该处穷山恶水,险象环生,而在原始山川的深处,更是无边的不毛之地,渐而就被称之为“洪边穷山”。 传说中的历史,高于记载的历史,九州的文明至少存在几万年,但源流何处,无从考究。 有人就觉得洪边穷山的深处,也是文明起源之一,说不定是迁徙所致,才形成现在的九州之圈。 这一些个说法,最早是出自沧州庄鲁之口。 犹记得开元初年,成祖为了绘制九州大一统之舆图,遂派一批勘探者深涉穷山,乃知大深山之中,竟盘有很多支原始部落存在。但内中有一支名为“油祗族”的部落,杀了半数勘探者,故而触怒了成祖皇帝,末了派兵征伐。 以为荒山野人,轻军可荡,不意油祗人体格健硕,战斗彪悍,于是派出去的五百兵侍全部葬身山中。 成祖大为震惊的同时,暗恨自己轻敌。 臣子倒不觉得是轻敌之过,殊不知那时的炼道已然兴起,而成祖所派的五百兵侍,无一不是力士,其战力胜却千军万马,恁谁也不会想到山中野人竟能击垮一支修炼者大军。 再经深查,才知油祗人的群体庞然,实是顽强抵抗的结果,——原来五百兵侍屠杀了将近十万油祗人。 成祖倒不觉得杀戮有多重,反而激起了他继续征服的欲望,因此仍想南征蛮夷。 是时,沧州庄鲁听闻,不忍亿万油祗人死在成祖的屠刀之下,遂觐见面圣,献上搜集而来的各方史料,为油祗人陈情说,九州万族始出一脉,而油祗人也不外如是…… 一番话,大意是,——既然九州一统,那么天下之内,皆是大羲国之子民,倘为一块穷山恶水之地大肆发兵,有何益哉?不如教化! 当时九州刚刚统一,整个大羲国百废待兴,成祖纳了谏言,于是罢兵,而庄鲁之谏,不知救下了多少油祗人。 正是如此,南疆的油祗人都对庄鲁怀揣感激之心,后来庄鲁也对油祗人加以教化,引得一部分油祗人走出深山,逐渐迁徙到沧州边境,直至琳琊、琉琇、骊食等地出现大量黑肤之人,成祖便把南疆划归沧州。 但是,许多年之后,在各种历史背景之下,油祗人终究没能躲避屠刀,似乎被屠就是一场注定的命运…… 时至今日,对于南疆的主导权,其同样地处极南的翼州,实际占据更大的势力范围。 这主要是穷山极大、极广,各类资源极其丰富所致,反正到了最后,穷山一分为二了。 而今紧靠翼州的东南一带,称之为“翼南穷山”;至于紧挨沧州的西南一带,则谓之“沧南穷山”。 关于穷山的事,提及这么多,其实都是东方鸣所问,而华浝在给东方鸣讲述的间隙,不免埋怨,“都怪洪边穷山太大了,导致翼州没有海域,不然我就能从海域前往翼州王都。” 确实,海岸线往西走,就是穷山,只怪满山之中,蛰有无数奇灵,倘遇到一只大的,即便到了巨持巅峰也必死无疑。 “怪不得你跟那墨老板叫嚣,说什么金雕卫也不怕,原来你是想走穷山!”东方鸣坐在白毛浮绿雕的背上抱着华浝,“可我听说穷山的边境也有兵侍啊!我们前天的所遭所遇,你全忘了?我们差点死在三闽和越岭!” “你怕?”华浝闷哼一声。 “华渊给的符箓全用光了,你说怕不怕?”东方鸣推着华浝的肩膀,“不能走穷山!这太危险了!我们还是从翼州的领空飞吧!” “墨老板不会善罢甘休!”华浝回眸睨道,“穷山的边缘只有兵侍,但是翼州的领空可不止兵侍!此时墨老板大抵报案了,想必翼州的刑侍也早就追过来了!而且我早就想好了,我们不但要走穷山,甚至还要走穷山的里面!这样就能百分百地避开所有追兵!” “穷山之边都有三色奇灵,里面岂不是有四色奇灵?”东方鸣畏惧道。 “你听谁说的?”华浝质问一声,而后解释道,“其实穷山的奇灵全都来自漠北。当年有些炼士把奇灵当成一种买卖,觉得穷山适合豢养,才从漠北引进很多奇灵。后来因为战乱,穷山的奇灵逐渐失控,久而久之遍及穷山。现在几十年过去,有些奇灵确实长大不少。但你有所不知,这里豢养的奇灵,最大只的也就三色,而奇灵的蜕变,其实就和修炼一样,三色奇灵要长到四色奇灵那种程度,不经一百几十年,几乎不可能,虽说也有个别的奇灵骨骼惊奇,可以在极短的时间内蜕变,可你不用担忧,毕竟这种现象不多见,就好比我们炼士,这灵骨的好坏,决定了功刻的差异,有些人一辈子都是玄徒!” “你说得好听,可要真是如此,翼州何必戍守穷山?”东方鸣自是不信。 “嗳,这么多年不打仗,兴许翼州将臣没事干,藉此混混军功吧!”华浝笑道,“以前华灌就经常向我表奏,说某些伏波将击退了‘南溟野潮’,要对他们加官进爵。想那南溟深处都有五色奇灵,可我也没见过五色奇灵犯过境,而且所谓的‘南溟野潮’,最大只的奇灵也都是三色,根本不足为虑。” “就算如你猜测,你认识路?”东方鸣质问道,“这冒然进山,万一迷失方向怎么办?” “我既然如此决定,当然有我的道理。”华浝解释道,“我们鎏州和沧州素有往来,从翼州滏昌直线穿越穷山,就能到达沧州琳琊。鉴于我们鎏州和翼州交恶已久,为了方便鎏州和沧州之间的交流,鎏州和沧州就沿着滏昌与琳琊的直线之路洒满紫荆树的种子。” “紫荆树的种子?何意?”东方鸣感到不解。 “那当然是开辟道路,绕开翼州。”华浝回忆道,“记得华湘说,现在那些种子已经长成紫色的荆棘树,葱葱郁郁连成一线,只要沿着‘紫荆线’飞,便不用担心迷失方向。我们可以先去沧州琳琊,然后转至荆门。沧州荆门与翼州神郅一衣带水,彼此相邻,这样绕来绕去,远是远了些,可极是安全。” “听你这么说,好像走穷山确实可行……”东方鸣似被说服了。 “不是可行,是绝对正确的选择!”华浝笑着说完,喟道,“要不是为了追狂飙,我们到了滏昌那会儿,当时就该利用飞行符改走紫荆线。” 回忆滏昌的遭遇,当时狂飙对着一只老鹰穷追不舍,不意逾越鎏州边境,到了翼州三闽,于是惊动翼州边陲,引来黑压压的兵侍…… 幸好华渊给了不少符箓,这才躲过一劫。 东方鸣后怕地瞪了狂飙一眼,见那家伙飞在前面,时不时地盘旋等待,似乎在和白毛浮绿雕显摆自己的飞行能力。 但它的体形犹是太小,目前驮不了人,不知还要长多少年,才能具有飙妹的那种体形。 思及至此,东方鸣不禁一叹,“是啊,不吃,何以长身体……” 从殷山郡南下,穿过大滇,就是翼南穷山。驭着雕儿往南飞,很快就看到了一条绵延不绝的起伏山脉。那边的天,仿佛蒙上一层白雾,逐渐与那片天色融合之后,一群群兵侍也出现在了他们的视野当中。 其实去往穷山狩猎的炼士有很多,各个隘口的兵侍都很通融,只要使点银子就能蒙混过去。这倒不像两州交界的那群兵侍凶神恶煞。也正是如此,华浝和东方鸣把身上所剩的银子全部交了出去。 但银子太少,几个兵侍一起分了,也没有分到一百两,故而露出不满意的神色。 一帮兵侍,不过一个小巨持带着七个大力士,眼看兵侍头子不识趣,华浝做出了祭玄的动作。 兵侍头子眼看不对劲,竟然转脸露出了笑容。 也是,进山的狩猎者颇多,而边界的各个隘口,每日都能碰到几批,要是每一批都能索来一百两,又何必自讨麻烦? “你们两个看着面生,要是以后进山都从小将这里走,未必不能行个方便。”兵侍头子笑道。 华浝冷眼一视,“我要说不呢?” “闭嘴!”东方鸣大叫一声,随之对着兵侍长笑道,“一定一定……” 这种妥协,被华浝视为“没骨气”,但对东方鸣而言,他以前大抵也会像华浝一样“有骨气”,然而何必呢? 殊不知一句话,就让他们安全过关,实在没必要面红脖子粗,何况一打起来,不知要引来多少兵侍。 华浝也知道不宜动手,但那实是一种本能的反应所驱使。 往南又飞很久,却见无垠的山林中,晓露一条紫色的长线,而尽头之处,仿佛是通往夕阳的路。 正是紫荆线,华浝不假思索地驾驭雕儿向西而飞。 是时所在之地,已可谓穷山深处,待夕阳落幕,山中的猛兽愈发躁动,奇灵的嘶吼更是不绝于耳。 白毛浮绿雕飞得很高,东方鸣起初并没有什么后顾之忧,可落日后并无星辰,见紫荆线渐渐消失在黑夜中,他深怕一个不经意,就此迷了路。 为了看清紫荆线,华浝驭雕而下,飞得越来越低。 东方鸣再也控制不住内心的忐忑,对着漆黑的周围不断审视,“我好像看到很多奇灵……”一句话正说着,忽见狂飙飞上天空,像是下面有何危险也似。他提心吊胆,胡思乱想起来,“狂飙非常有灵性,我担心……唉,我们要不找个地方夜宿吧?我真担心有什么大的奇灵出没……” “你爹真是东方弘?”华浝打断一声,随之一哼,“你爹的事迹,我也敬佩,而你根本不像他的儿子。” “你以为我怕?我只是慎重!”东方鸣脸上一红。 “是,是该慎重,但我不怕,你要怕的话,可以迁就你。” “我不怕!” “真不怕?” “不怕!” “不怕,那就继续赶路!” 此刻黑布隆冬,那夜空之上,仅有几颗豆大的星星,不知飞了多久,但见正前方,一下子出现点点火光,而且还在缓慢且没有规则地移动。 “那是什么?”东方鸣猛吸一口气。 “别担心,鬼火罢了!”华浝揶揄道。 “鬼,鬼火……”东方鸣搂住华浝,突然感觉冬日的晚风一刹那间尤为刺骨,“这世上有鬼吗?” “当然有。”华浝说完,放低了声音,“据说啊,鬼就喜欢躲在人间最为黑暗的地方,这里黑灯瞎火,自然是鬼的老巢。” “你这么说,我想起一件事……”东方鸣一边回忆,一边低声道,“你知道吗?我以前听高卢说,他就见过鬼,而且他的大腿有条很深的疤,我问来历,他说是被鬼抓的……” “谁,谁是高卢?”华浝明明已用玄气御寒了,但感觉异常地冷,不禁缩着脖子,冲着前方的几缕火光张目。 “我们东方氏的老管家。” “他腿上的疤什么样子?” “很凹,像是被硬生生地攫下了肉。” 几句话问下来,华浝不敢多问了,倒是盯着前方的几束火光乱了神,愈发觉得诡异,而今都有点不敢往前了。 但他身为一州之王,又不想丢了颜面,于是咬紧牙关,驱雕直冲,想着一探究竟。他当然是害怕的,不过呢?待几束火光越来越近,大概约莫一百步之遥时,却发现几束火光无甚名堂,无非夜灯而已。 想必是进山狩猎的炼士为了防止掉队,便以灯为信,而之所以会没有规则的移动,自然是乘坐雕儿使然。 “跟着他们如何?”东方鸣松了一口气,笑道,“人多,也好有个照应。” “有个照应……”华浝摇了摇头,“以前辛叔在时,我们经常和华湘出海狩猎,敢入险地之人,都是不要命的,你图个照应,可他们什么事都能干出来……” “看!”东方鸣遽然大叫,“他们来了!” 华浝勒停白毛浮绿雕,心里一阵发慌,感觉屁股下的坐骑,似乎并没有他们的坐骑飞得快,眼下跑是跑不掉的,只巴望着对方没有什么歹意。 未几,七只黄毛雕逐渐远来,老远就有一声大喝传来,“哪个队的?” 此一声问,似乎出自一个四十多岁的男子之口,声音之洪亮,决非一般巨持。待更近一些,却见此人满脸伤疤,眼神犀利,全身散发着盛气凌人的气息。 华浝与之对视两眼,有点不太舒服,而再看其余六人,他们的眼神则没有那么凌厉,似乎都在猜测着什么。 从一行人身着的黑毛袄来看,样式基本符合翼州装束,华浝的思绪及此之际,却见一行人驾驭着黄毛雕围着自己打转,不禁加强警戒。 “你们是哪个队的?”华浝强行镇定,当即一问。 “老子名叫井边生下,可曾听说?”四十多岁的男子哼道。 “没有。” “没有?” 名叫井边生下的男子奇疑少时,突然在雕背上欠起身,叉腰笑道,“他连我井边生下的大名都没听过,你们说可笑不可笑?” 此言说罢,一人驾驭黄毛雕飞近华浝,拱手一问,“那么,你们是比目那边的?还是王都那边的?” 见东方鸣和华浝不答,井边生下笑道,“田老弟,你不该这么问!比目和王都的人不会不守规矩!” 这个“田老弟”英颜之貌,一副细眉高鼻,不苟言笑,但此人修为外露,细观之下,竟然是九混巨持。 此等之人,被井边生下唤之为“老弟”,显然井边生下的修为更加高深。 奈何仔细回忆,华浝仍对井边生下毫无印象,正常来说不太可能,毕竟只要是九州名门,多少是有一些记载的。 不过呢?想想也符合逻辑,因为“井边生下”这个名字太随意了,一般此等名字,都是出身于草根人家,或是奴隶之后。 至于翼州田氏,算得上氏阀大族,华浝当然有所耳闻,便对姓田的年轻人拱手道,“敢问这位田大哥,是殷山田氏中人吗?” 一声问,直教姓田的年轻人露出悻色。 不过,井边生下遽然咧嘴,大笑道,“他呢?名叫田丰,要问他是不是田氏中人,说是,不一定是,说不是,也未必不是。” “哦?怎么说?”华浝感到好奇。 井边生下的笑容骤停,突然瞪大眼睛,“蝎子川一带,是我们凤巢商盟的地盘!你们既然坏了规矩,不管是哪个商盟的,都要给个交代!” 田丰环顾一遍周围,跟着说道,“你们到底所属哪个商盟?领队在哪?” 华浝做了一个无奈的表情,“我们是自己进的山,我就是领队。” 翼南穷山不光有奇灵,此外也盛产药材,境内的膏腴之地,等同白花花的银子。此地虽大,却都是有主之地。目前翼州的各大商盟,早已瓜分完毕,定下一套一套规矩,今时蝎子山一带,为凤巢商盟领地,外人擅涉皆有罪。 要说以个人名义入山,那就只能待在边缘地带狩猎采药,如若擅自进入任何商盟的领地,自然逃脱不了制裁。 一般对付擅入者,有来头的,倒可以通融,但没背景的,通常都会直接杀了。 东方鸣和华浝无非少年模样,然而身怀巨持的修为,要不是井边生下等人瞻前顾后,担心惹到不该惹的麻烦,此时早已摘得两颗新鲜的人头。 井边生下摸着鼻子上的小靤若有所思,而后则就一直看着田丰,不消多说,自是在暗示着什么。 田丰沉默片刻,摇了摇头,随之淡声道,“入山而非商盟的人,一直都是少数,你们果真不是神郅商盟的人?” “不是!” “不是,就麻烦了……” “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井边生下拍了拍黄毛雕的脖子,冲着田丰笑道,“反正寻不到那只绿顶穿云雕的踪影了,要不别追了,鼓鼓腰包先?” “好不容易碰上一只,被它跑了着实可惜。”田丰似乎有点不甘心,但很快将头一点,“算了,那就听你的。” 华浝听到此处,立即祭出玄盾,而后对着白毛浮绿雕猛地一拍,“快跑!” 井边生下眉头一皱,方想阻拦,却见华浝屁股下的坐骑一动不动,不禁哈哈大笑,“你骑的‘小白’,号称‘傻憨憨’,它一见大点的奇灵,通常动也不敢动,你们两个进山,怎么不挑一只好的坐骑?就凭此等憨货也敢进山?” 第203章 必须平分 茫然片刻,华浝摇首叹息,心想一匹宝马都值万两银子,然而白毛浮绿雕只卖九千两,看来便宜的原因只能是胆小了。 此等缺陷简直致命! 墨老板看起来厚道,却只字不提缺陷,难怪世上会有“无奸不商”的说法。 “妈的!被坑了!” “可,可你也没给钱啊!” 华浝回首怒瞥,却听东方鸣急声道,“要不把值钱的东西给他们!” 破财消灾,原本无甚毛病,不过眼下来说,着实有点可笑,华浝祭出法象,冷言叫道,“别天真,准备战斗!” 尚未回话,东方鸣就已察觉到后方有人袭来,故而凝出玄气,夹出一枚流刃,接着屁股一扭,面朝三名逼近的巨持狂喝一声,“别过来!再往前,我就射了!” 声音落去,却见一片亮光照亮众人,同时耳畔传来一声惊响。 东方鸣以为流刃滑手了,略微低头,但见流刃犹在指尖,而回首一看,才知是华浝的法象打向了井边生下。 不得不说,井边生下的修为实在了得,他只祭出玄盾而已,便硬生生地承受住了华浝的法象。 “淦,威力还挺大!”井边生下腮帮子一紧,体表的玄盾之光变弱很多。 “九崇阿!”田丰惊然一声,连忙祭出玄盾,“不要大意,倘乱吃这小子的法象,必死无疑!” 一言说罢,整支狩猎队的人为之一振,无不感到惊愕,但他们都是巨持,自不会心生畏惧。 少时,一行人也不墨迹,仗着人多势众,一起对着华浝和东方鸣一一挥出法象。 轰隆隆! 咕咚! 啪! 此等电光火石间,可怜的白毛浮绿雕直接沦为轻烟,而东方鸣和华浝,则就坠进了山林之中。 三百步以外,狂飙见状,一直围着众人远远打转,却见狩猎队的人骑着雕儿,一个个冲下山林,都在林子上方盘旋搜查,因此不敢靠近。 方才,东方鸣和华浝为了保命,双双跳下坐骑,未想拔地太高,华浝落脚时,没有踩到合适的位置,不慎把脚给崴了。 东方鸣倒是踩到了树梢,接着弹步而下,没有受到任何损伤。 一条坳沟下,发现华浝坐在地上抱着脚,东方鸣静静地走过去,窃声道,“越岭那会儿,我丢了鬼祟囊,你丢了灵装,如今我们无物掩护,估计藏不住。” “你岁囊里,真就一干二净了?”华浝捂着脚,眉头紧皱。 “唉,只有银铁面盔,别无它物。”东方鸣面露无奈。 “我脚受了伤,跑不了,现在只能靠你想办法。”华浝抓住东方鸣的胳膊,“你不是说,你可以和刀魂交流吗?” “我……”东方鸣刚刚开口,不觉愣住。 “什么?” “别说话。” 却见东方鸣摆出聆听状,华浝想是刀魂对他做了什么指示,便就静默起来。 不一会儿,东方鸣自言自语道,“我知道老苟门可以躲,可我那只岁囊丢了,这事儿你是知道的。” 刀魂传音道,“岁墟可以凭借意念召唤出来,老苟门是你父亲所开辟,你身上又有他的血脉,只要集中精神,呼之则出。” 东方鸣疑声道,“怎么做?” 刀魂传音道,“有点耗费玄气,你的玄气暂时不够,不过你坐定,我传你玄气,按我口诀集中神识。” 东方鸣如言所作。 刀魂继续传音道,“我为了找你,废了很多精气,要是再不静养,我必魂散,现在只能给你一点玄气召回老苟门,快将口诀记好……” “请说。”东方鸣瞑目说道。 华浝一声不吭地听着东方鸣自言自语,脸上疑神疑鬼,但见他坐定沉默俄顷,没一会儿,面前的空间遽然裂开一个口子,随之一个画轴似的物件慢慢钻出。 正当他看得入迷之际,耳边突然传来一声大喝,“在那!” 华浝仰望头顶,却见三名巨持同时射来法象,他全身哆嗦一下,立时祭出玄盾,将东方鸣和自己包裹起来。 咚咚咚! 一阵剧烈爆炸声之后,东方鸣猛然睁开眼睛,只见老苟门从面前的空间钻出一半之后,顿时消失不见。 复把目光转至身旁,却发现华浝喘着粗气,昂首看着天空。 过不多时,三名巨持几乎同时跳下,无不瞪着东方鸣和华浝。 看到他们祭出法象,东方鸣摊开手掌,指间夹出三枚流刃,同时射去。 三名巨持四十多岁,反应极是敏捷,全都轻易躲过了流刃,一看就是经验老道的不俗之辈。 更甚是,——那三枚流刃射到树干上,其强烈的爆炸声又引来了其余巨持,因此一支七人狩猎队很快齐聚。 华浝面如死灰,不觉往后爬了几下。 “刀叔,怎么办?”东方鸣看着一群人胆寒道。 “唉,不救你,我永远都要被困在玄器之中。”刀魂发出一声叹息,接着传音道,“对付他们,你必须穷尽全力!记住,接下来,你每一枚流刃,都要用上一混三色之力!” “我只是一混巨持,就算一枚流刃不偏不倚地杀掉一人,其后如何?我后天玄气根本不够啊!”东方鸣急声道。 “你只管照做!其他交给我!”刀魂传音道。 听此,东方鸣站直身子,左手托着右手小臂,集中凝气,“呀!” 只见他的右手之中,先是亮出一轮无比明亮的法象,而后一枚流刃很快就被夹在中指与无名指之间。 井边生下和田丰等人祭着玄盾,正奇怪东方鸣为何莫名其妙地自说自话,不意眼前的法象之光,使得他们的双目发眩,眼睛刺痛,遂下意识地抬臂遮眼。 见有一名巨持的眼睛完全失察,东方鸣果断地朝着那人射出流刃。 一枚流刃脱手,以极快地速度穿梭而去,几乎远比眨眼的时间还要快,这枚流刃就已贯穿了那名巨持的头颅,此外那枚流刃宛若流星一般,又直接贯穿了很多树干,末了一声惊响的同时,一百步以外的地方绽开一朵绚烂的亮光。 “什么……” “击穿玄盾以后,还有那等威力……” “一混纳海劲!” “竟然使出了全力!” 所有人看着倒地的巨持目瞪口呆。 东方鸣还是首次祭出一混之力的三色流刃,诧异之余,他没有松懈,于是照搬刚才的感觉,复夹一枚流刃,对准一名尚在发呆的巨持射出。 结果如出一辙,顿时又有一名巨持瞬间倒地,那名巨持几乎没有做出任何反应,就已经躺在血泊之中。 “一混!” “又是一混纳海劲!” 田丰见此,喝道,“别看了!此人决非一混巨持!清醒点!” 井边生下赶忙拉开身位,对着其余巨持叫道,“围起来!” 东方鸣见一伙人已经将自己围住,方想呼出流刃,却听刀魂传音道,“不要站着,务必与之拉扯周旋,千万别当靶子!” 如言,他跳出包围,跃上一棵树的枝头之后,才将流刃呼出。 田丰和井边生下似乎不想给东方鸣出手的机会,此时一起冲杀了过去,而东方鸣正想把流刃对准他们时,却又听到刀魂传音道,“别急着出手,继续迂回!” 确实,如若打将出去,即便杀了一人,也无力对抗下一个人。 反复跳了几下之后,东方鸣却见一名巨持欲对华浝痛下杀手,便没有犹豫,直接朝着那人的后脑勺射出流刃。 他曾在乌桓用鸟练习流刃,所以准度十分惊人,哪怕是移动靶,他也能预判击中,更别提固定的靶子。 因此那个想要杀害华浝的巨持瞬间倒地。 接连死了三名同伴,井边生下大发雷霆,直接对东方鸣打出法象。 东方鸣的身法已经相当纯熟了,只要提前防范,躲避并非难事。 田丰对着东方鸣打出几招,似乎有了一种如临大敌的感觉,“他的玄气到底从何而来?仿佛源源不绝!” 一般炼士斗法,如遇实力相近的对手,都要进行一场持久战,才能趁着对方疲惫之际,决出胜负。 但东方鸣只有一混巨持的修为,通常几招下去,玄力就已不济,然而真实的情况并非如此,于是身为九混巨持的田丰和井边生下,可说没有任何优势。 井边生下追着东方鸣忽上忽下,眼见这小子的玄踏功夫并不差,便回头看了一眼华浝,随之对着两名巨持喝道,“你们把那小子抓住!” 东方鸣闻声,想去保护华浝,却被田丰和井边生下追着打,待他再将目光瞥到华浝的身上时,发现华浝已被一名巨持提头举起。 “你要再跑,我就杀了他!”那名巨持暴叫道。 东方鸣手执一枚流刃,陷入犹豫当中,忽听刀魂传声道,“临战之际,最忌犹豫,直接取他性命!” “万一误伤华浝怎么办?” “相信自己!” 蹙眉一想,要是束手就擒,亦是无法活命,东方鸣眸光一拢,直接对着挟持华浝的巨持射出流刃。 “小心!”田丰叫道。 惊醒之声有些晚了,奈何流刃的速度太快,而那名巨持的眸光对着华浝仅挪一眼,再度看向前方时,就已发现一枚流刃近在眉心。 哧! 华浝应声倒地,随之脸上溅了几滴滚烫的血。 这种程度的玄功,虽由一混三色纳海劲凝聚,但功造只有一崇阿,没想到竟已强悍如斯,简直让人瞠目结舌。 华浝呆呆地看向东方鸣,感觉此人真是深藏不漏,要是换做他自己面对这等场面,估计早就死了。 已死的四名巨持,无不是六混中期,也只差了一个小更境,就能晋升为后期巨持,为何如此弱不经风? 正思间,却见田丰双掌生辉,祭出两轮宛若车轮的法象,随之合二为一,衍化成一条长蛇般的黑色魇象扑向东方鸣。 兴许东方鸣正在凝玄,不意被长蛇困住了胳膊,接着长蛇似的魇象绕着东方鸣的身子紧紧裹缠,将其彻底束缚。 东方鸣大喝,“刀叔!” 刀魂早已洞察,传音道,“可用火炎焱烧开玄魇!” 东方鸣苦色道,“我火炎焱的造诣太低,若动用三色纳海劲,只能凝出一百息玄劲,此等威力,当真有用吗?” 刀魂传音道,“你已经可以从一息玄气中看到四万息子玄气,按道理来说,是可以达到四崇阿的功造,但你融玄的技巧太差!行了,我传你一套融玄口诀,现在就只能看你自己的造化了!” 东方鸣未及说话,却见田丰和井边生下已经走到树下,仰目望着自己,他一边注视着树下二人,一边听刀魂传教口诀。 但听了一段,不禁感到好奇,便道,“这不是《大轮转》的口诀吗?我师父已经教过我。” 刀魂传音道,“教过你?这般说来,那就是悟性不够!既是蠢猪,我也无方……唉,我真不该急着破衰……” 东方鸣面露沮丧,然而垂眼之际,察觉井边生下高举法象,此刻自是不甘任人宰割,便尝试用火炎焱烧开玄魇。 不过呢?一切貌似都是徒劳,毕竟他的火炎焱威力太弱,不足以烧开玄魇,也根本摆脱不了束缚。 井边生下朝着树干猛踢一脚,顷刻就把东方鸣振下高枝,接着一脚踩在他的头上,俯视道,“他妈的,你杀了老子四个兄弟,若是轻易宰了你,真是难解老子的心头之恨!” 而在此时,田丰好奇地拾起一只岁囊,仔细看了两眼。 井边生下抬目过去,闷哼道,“一个破岁囊,能有什么好东西?” 田丰也看出是一线岁囊,见一个同伴拖着华浝走了过来,便道,“汪氐,这一次,你死了两个兄弟,此物就送给你吧。” 一句话说完,岁囊扔了过去,被那个叫汪氐的炼士接在手中。 死去的炼士中,有两个是汪氐的亲兄弟,其内心之沉痛可想而知,但他松开华浝,用脚踩住华浝的脖子,一边摸索岁囊,一边寒笑道,“亲兄弟死了,谁能好受?可我老爹妻妾成群,让我有了几十个兄弟,死两个倒也无所谓。” 井边生下哈哈一笑,随之脚下用力,几乎快把东方鸣的头踩进泥中,“你们汪氏的人丁确实多,可中期巨持能有几个?现在寻觅一个像样的巨持实在不易,若再重组一支队伍,不知又要花费多少时日,真他妈的晦气!” 对着岁囊摸索一会儿,汪氐起初也觉得晦气,然而从里摸出一块银铁面盔之后,不觉笑了起来,“竟,竟有大货!” 闻声,井边生下和田丰张眸望去,只一眼就知是灵珍,故而快步走去。 “嘶……”井边生下双眼放光,直勾勾地盯着银铁面盔,“此灵珍少说也值十万两银子,必须平分!” 田丰满脸错愕,突然夺过面具仔细端详,而后不住地打量东方鸣和华浝。 汪氐见此,有点后悔拿出银铁面盔,但这么好的东西,若不平分,势必引来火并,故而摇头兴叹,“咱们都是老队友,小弟怎有独吞的念头?” “意外,太意外了,这趟真没白跑!”井边生下欣喜若狂,不意下一刻,则闪过一丝诡异地笑容。他缓缓地退到田丰的身后,似有不轨的念头,然见田丰扭过头,遂又呵呵地笑了两声,“田丰老弟,这灵珍的品相极好,绝对值十万两银子,而且有可能还不止,不如宰了他们两个,现在就回商盟估估价!” 汪氐一听,祭出法象,朝着华浝抬高手臂。 田丰长臂一举,“慢着!” 第204章 顶替虚耗 一声呼喊,意味深长,不知田丰是何意思,但周围倒是明晃晃地亮了起来。 汪氐撒开手,正疑间,一看田丰,不禁睁大眼睛,露出惊恐万状之色,紧接着放声大叫,“田兄当心!” 田丰闻声回头,却见井边生下高执一根由玄劲魇化而成的长矛,直接朝着自己的胸膛扎来。狂愕之间,他下意识地躲避,奈何猝不及防,躲不及时,故而一条左臂恁是被长矛扎穿了。 更在此时,又不知飞来三个什么黑黢黢、明亮亮东西,向他和井边生下逼近。 此物拇指状,非旁物,乃东方鸣体内的三座玄墟。想起玄墟可以爆炸,他为了可以活命,自是别无办法,只能豁出一切。 正在田丰和井边生下疑惑间,三座玄墟“咚”地一声尽数自爆。 威力着实不小,只见金光乍现,周边的沙砾和枯枝飞得飞、烧得烧,连东方鸣都差点死在强烈的冲击波之下。但是他的身上只是着火了。待身上的火星子扑灭后,他才意识到身上的玄魇已经消失,再也不受束缚。 适才井边生下和田丰祭出了玄盾,亦没有被这场爆炸伤及于身,不过他们身上的玄盾,却在爆炸中破碎消失。 至于爆炸的东西是何物,田丰始终搞不清楚,不过井边生下见财起意,痛下杀手,这使得他勃然大怒,当即与井边生下厮杀起来。 以自爆玄墟来制敌,倒是奇思妙想,只是东方鸣的玄墟实在太小,完全可说是多此一举,刀魂无奈地传音道,“你确实很聪明,可你自毁玄墟,未能杀掉他们,接下来何去何从?我彻底帮不到你了。” “不这样做,我只有一死……”东方鸣悲声悲语地说完,似乎不愿接受这个结果,然而尝试祭出流刃之后,才发现体内一点玄气也没了,看来三墟尽毁已成事实,他如今连个玄徒也不是。 好在,眼前的大敌开始火并,让形势有了一丝转圜的余地。 怕只怕,田丰和井边生下打着打着就罢手,仍不给逃生的机会。 见汪氐仍在观战,华浝离间道,“你要继续看戏,那么井边生下杀了田丰,接下来就会杀你,劝你好自为之!” 正常来说,是该与田丰合力对付井边生下,但汪氐犹豫半天,见田丰处于绝对的劣势,不由得冷笑视之。 “你还不动手?”华浝急声道。 “动手?不,在下与井边兄也是兄弟,既然都是兄弟,在下谁也不想帮!”汪氐说完这句话,朝着暗空吹响口哨,待一只黄毛雕飞来,他居然直接跳上背,骑着雕儿头也不回地飞走了。 为财送命,确实愚蠢,倘在井边生下和田丰争斗之际逃脱,此举真是明智。 华浝感慨良多,“看来我的建议并不怎么样……” 此情此景,让那个正与田丰激战的井边生下开怀大笑,没过多久发出厉声,“田老弟,你就算交出灵珍,我也不会让你活着离开!你这人太记仇了,你要是能喘气,我以后酣睡之时,必须留只眼睛防你才行!累,太累了!” 田丰哼道,“只要汪氐回到商盟,说出你的所作所为,就算会长能饶你,盟主也不会饶你!” 井边生下啐了一口吐沫,“他有嘴,我也有嘴,谁在胡说八道,谁又能分的清楚?万不得已,我把灵珍献给会长和盟主,至少也能给往后买来一个照应。汪氐老弟是个聪明人,而我井边生下贱命一条,从来没有怕过什么事,他要嫌命长,现在也不会开溜!” 田丰牙关一紧,亮起法象,“你以为今日能杀我?” 井边生下摇了摇头,揶揄道,“你的嘴,比命要硬!” 蓦地,狂飙直扑而下,朝着正在说话的井边生下挝出一爪。 这鸟儿也聪明,见井边生下的法象打来,直接翅膀一扭,再次飞走了。 趁此之际,田丰果断出手,右手法象一举,又使出一招玄功,化成黑色的长蛇魇象冲向井边生下。 这番动作,似被井边生下提前预料,只见他倒退十几步,向左连跳几下,直接敏捷地躲了过去。 见东方鸣扶起华浝,井边生下和田丰都知二人要逃,但田丰将那块银铁面盔扔了过去,又唤来一只黄毛雕,大叫一声,“你们快走,我拖住他!” 东方鸣拾起面盔,不禁好奇,“你为何又要放我们走!” 田丰与井边生下边斗边说,“很多年以前,是我将这块面具送给了辛吉。” 听此一眼,华浝惊呼,“你认识辛叔?” 眼下无暇解释,田丰大喝,“别废话,快走!” 井边生下看见东方鸣已将华浝抱上雕背,立即提着法象冲去,“想拿着灵珍跑?当我空气乎?” 田丰杀将过去,“好兄弟,受死!” 跳上雕背,东方鸣尚在寻思如何驱使黄毛雕,不料屁股下的坐骑听到一声响哨,主动飞上了天。 回望下方山林,法象的光芒忽暗忽明,想来田丰已经受伤,大抵不是井边生下的对手。但也没办法,毕竟东方鸣的三墟尽毁,加之华浝又有脚伤,一旦调头回去,只会成为累赘,惟有暗佑田丰吉人天相。 …… 叶棠天,鬼王殿。 关于鎏州失利一事,旱魃一开始的确怒不可遏,本已准备杀往鎏州,然而从那玄机城获知一则消息之后,他却打消了念头。如今过了几日,他终日坐在殿中,谁也无从猜测这位神尊究竟在想什么。 只不过,从他的一些只言片语中可以知道:鎏州之败无关紧要,死了殷鸦和侯白也不重要,惟一让他难消怒火的是,——琉璃婉被俘了。 罗汉榻上,旱魃靠着围子,仰头看着藻井,“要不是婉儿,本尊估计已经死在了拘凰塔之中……” 阎娘斜躺床屉,枕在旱魃的腿上已有多时。一个姿势保持很久,她的身体自然不会很舒服,奈何有一只枯槁的手紧紧搂着她的身体,使之想动而又不敢擅动。更甚是,那只令她难受的手,此时又伸到她的衣服里。她胸口一痛,浑身跟着一麻,不由得咬紧嘴唇。 “神尊……”阎娘娇滴滴地轻喘。 旱魃垂下红色的厉目,“夫人想说什么?” 阎娘强颜欢笑,眸光一斜,把视线挪到陆踟和陆躅身上,“有人……” 两位鬼使跪在地上一声不响,此刻张皇地垂下了头,根本不敢目视榻上的画面。 两个走狗罢了,旱魃没觉得底下有人,也不会在乎有没有人,他抬高目光,既恨既悲怆,“婉儿若是死了,本尊就是孤家寡人了……” “婉姑姑吉人天相,一定不会有事。”陆踟颤抖地说道。 “燃,燃狗抓了她,想必是用来威胁神尊,不久必会派人开出条件。”陆躅哆嗦地分析道。 “哼!”旱魃朝着殿下怒视一眼,随之深吸一口气,暴喝道,“跟本尊提条件?本尊盼着他亲自来!” 此际,阎娘得以喘息,但她欠起上身之后,却把脸贴到旱魃的胸口之上,“要是神尊担心婉儿,何不赶紧救她?再者说,现在很多鬼使都已叛逃,倘若再不威慑玄机城,很难稳固人心。” 旱魃阖起双目,鼻息在阎娘的发髻上享受香气,“燃狗能破本尊的万里追逃符,的确有点能耐,那厮东躲西藏,比耗子还难找,但他既然和玄机城联手,能在哪里?若说要去一趟玄机城,必能查出燃狗的位置。” 阎娘沉吟少时,疑问道,“神尊,你真想参加猎奇大会?” “不错。”旱魃点点头,随后又叹道,“说是这么说,可本尊赴会之前,必须找到燃狗才能安心。” 琉璃婉是燃灯抓走的,此际救出琉璃婉自是刻不容缓,阎娘沉吟片刻,说道,“这么多日过去,燃灯和婉儿音讯全无,神尊为何毫无动作?莫非神尊为了地渊觽,宁愿不顾婉儿的安危了?即便如此,玄机城邀请神尊赴会,明显有诈,神尊应该三思再做决定……” “地渊觽对于本尊来说,确实无比重要,但本尊绝不会为了地渊觽,而不顾婉儿的安危。”旱魃抚摩着阎娘的大腿,轻笑道,“夫人不必多想,现在玄机城邀请本尊参加猎奇大会,就算是地狱,本尊也要去闯。当然了,在此之前,救出婉儿才是当务之急。” “既然如此,神尊为何不让虚耗回来?殷鸦和侯白带了那么多人,都未能拿下鎏州,万一虚耗再有闪失,那么神尊又将损失一臂。”阎娘担忧地说完,又言道,“不管是救出婉儿,还是参加猎奇大会,现在都应该保存力量,做足准备。” “自然要做足准备,只是虚耗算什么?他又能对本尊起到什么帮助?他只不过是本尊的一条狗。”旱魃不屑道。 “神尊,虚耗断不可失。”阎娘警醒道,“他身边尚有二十余位象翥,倘全部葬身翼州,实是可惜。” “人心不可测,相比他们,能得一具尸奴才是重中之重。”旱魃唏嘘一声,接着说道,“颛觋号称‘尸祖’,是因为拥有很多尸奴,而他的大部分尸奴,均是全真者的遗体。燃狗杀了颛觋,一定把那些尸奴攥在了手里。本尊原先也有很多尸奴,却在被囚之时,全被燃狗抢了去。本尊派出那么多的鬼使搜寻燃灯的踪迹,也非完全为了报仇,其真正的目的是夺回尸奴。那日本尊逃出生天,在彭炀的身上花了不少精力,自是无法拿下燃狗,所以当他逃跑之时,才对他使出一张万里追逃符。但本尊万万没有料到,燃狗居然能破了那张符箓。” “神尊以为燃狗会在翼州?”阎娘问道。 “不然呢?”旱魃点头笑道,“燃灯没有长生丹,必须要有祝寿丹在手,华赣和朱珪前去翼州,想必是知道本尊赏给了虚耗一颗祝寿丹。他们能够得到消息,燃狗肯定也已得到消息。那厮时日无多,早日拿到祝寿丹对他来说,不管未来发生什么,至少能保证活下去。” “万一他不现身呢?”阎娘眉头紧蹙,见旱魃投来怪异的目光,便妩媚地一笑,“燃狗和虚耗关系匪浅,之前就有人怀疑二人藕断丝连,妾身的揣测许是多虑。” “谁怀疑?还不是婉儿?兴许就是她发现了什么,才被燃狗抓住了。”旱魃长叹一声,而后取出一块骷髅令牌,扔至陆踟和陆躅的面前,肃声道,“是该有所行动了,那么此次的行动,就由你们顶替虚耗接任鬼帅。出发之前,执此神尊令,命令喀喇公归海豹、剻川公皇甫鲜、渤海公鹿谶、轩辕公罗操,各带麾下人马发往翼州。” 陆踟拾起神尊令,与陆躅道了一声“诺”,随之俯首跪退。 阎娘见他们出了殿,挽住旱魃的胳膊,“神尊,这是我们所有的人马,如此倾巢,你再一走,苗绮罗岂不趁此攻入叶棠天?” “夫人勿惊。”旱魃托起阎娘的下颌,笑道,“本尊决不会把你和叶棠天抛之脑后,其实叶棠天开辟之初,本尊也有出力,故而叶棠一死,本尊就可以滴血认契,现在叶棠天已和本尊如影随形,何虑之有?” 听此一言,阎娘不仅没有消除顾虑,反而蹙起了眉头。 旱魃见状,一双血红色的瞳仁布满疑色,“夫人,你还在担心什么?” 阎娘缓过神,搂住旱魃,娇声道,“妾身听说玄机城共有九位全真,又知道沧州有庄鲁,赢州有陆嵇,还知道幽州有商献和商猒两位全真,万一这些人联合玄机城,再加上燃狗,我们即便笼络华氏三老,也未必是玄机城的对手。” “非也!”旱魃哈哈大笑,抚摩着阎娘的脸说道,“夫人,这禁土之内的全真一并算起来,前前后后只有五十多位,其大部分都已死了。你说的那几位全真,都是开元初年的老辈,他们之所以能够活到今日,无非惜命使然。记得从前一逢大战,他们无不是抱头藏身,大气都不敢乱喘,想必此次也不例外。再者说,华赣和朱珪已经臣服于本尊,回头再将华氏三老招揽过来,纵有三座玄机城,本尊也能一把火烧得干干净净。” …… 第205章 雅到极致 翼州,神郅。 数日前,端阳和纳兰荘刚刚麾师越境,翼王齐鹏便已收到消息,本请两位尊者暗驻王都郊外,待齐鸢攻入翼王宫再图歼灭。纳兰荘没有接受,而是大摇大摆地率领三百道侍高歌猛进,直接进入翼王宫。 当然了,此举之后,大抵是把齐鸢吓懵了,至于所谓的乱党,宫里宫外一个也没见着。 按照古城主的意思,翼州倘若无事发生,才是最好的结果。 此等决策当然正确,但纳兰荘辄行独断,直教身为主帅的端阳沦为陪衬,而他一阵苦笑之后,几日查不见踪影,独剩纳兰荘一人指挥全师。 这个主帅突然消失,许是想给副帅一点压力,可纳兰荘并未乱了阵脚:寻思猎奇大会就要开始了,当下只要驻防翼王宫,静待旱魃前去赴会,那么齐鸢自然无法单兵作乱。 翼王宫的上方就是九霄殿,抬头可见三十六座浮屿,每一座都像一朵巨大的黑色的云儿悬浮于苍穹之上,大有仙府在头顶的感觉。 纳兰荘站在浮屿之巅,面对浮屿之侧的两尊巍然之雕像瞩目,仿佛看到了翼文王和翼武王再现人间。 创立九霄殿的齐衡,身具惊世骇俗的悟性与天赋,当时就有人说,天下修炼者中,惟齐衡能与古荘并驾齐驱,所以此人自立为王以后,玄机城只采取绥靖政策进行安抚,而到了后来,更是扶正了齐衡的王位。 能让玄机城为之忌惮的修炼者屈指可数,齐衡当属其一,而他自创的一门名为“太平齐术”的秘法,正是三十六座浮屿之由来。 齐衡宾天之后,古城主痛心不已,吊唁感慨,“齐真人秉文兼武,经纬天地,古来贤者,不外如是。” 这位初代翼王以“文”字为谥,固然没有非议,但二代翼王得位不正,以“武”字为谥,就要遭人诟病了。 当年齐衡死后,胞弟齐衔起兵谋反,成为二代翼王,导致齐衡一脉远逃别州,好比鸠占鹊巢,所有喜鹊全被杜鹃赶跑了,其实汉州齐氏,才是齐衡的正统传承。 信步须臾,纳兰荘又对着殿门上的杜鹃浮雕发起了呆,不意申钰的身影悄然出现,两个人相视一眼,随之一前一后地走进殿中。 殿内雕栏玉砌,古色古香,申钰一边欣赏,一边坐下,“九霄殿谓之仙府不为过,大师姐在此生活,以后也不用回玄机城了!” “别贫,你不是去见几位全真了吗?为何来了这里?”纳兰荘侧着身子,递过去一杯茶,随之坐直身体,目视殿柱上的杜鹃雕纹。 “庄鲁见过了,陆嵇也见过了,至于幽州那两个,我有点不想去见,或许腆着脸给他们赔礼,他们也不见得给我好脸色。”申钰摇头说罢,端起茶杯闷哼一声,“那两个老东西,我实在懒得见。” “何出此言?商献和商猒二人,几时蔑视过玄机城?”纳兰荘睨去一眼,“沧州死了那么多象翥,给庄鲁交代几句,自是很有必要,其他几个全真也……”见申钰露出奇怪的笑容,她感觉应该是“私怨”,故而摇首叹道,“算了,这是师父交给你的差事,至于师妹如何行事,师姐不想多管。” “大师姐,你以前常说师父终有一天会被我气死,凡我桀骜之时,总会训教几句,为何今日一改常态?”申钰扭过头,掩鼻笑道,“不过,用不着师姐操心,师父只叫我给那两个老头陈情一些事情,又不是什么难事,我不会怠慢师命。我只是见了庄鲁和陆嵇之后,回了一趟城里,先将幽州和赢州的回复禀明师父而已,就算我再怎么讨厌商献和商猒二人,也还是要去见他们的。” “那你不去幽州,跑来翼州做什么?”纳兰荘淡声一问。 “来翼州当然是找你,也是师父让我来找你的。”申钰灿烂一笑,继续说道,“现在四代鎏王已死,整个鎏州都在举哀,华氏三老扶立华渊登位,那么后宫当然需要一个王后……” “王后?”纳兰荘登时看向申钰,“可是木兰……” “可是什么?木兰已有十七,不小了!”申钰摇头苦笑,“这桩婚事,你以前答应了华汕,现在华渊坐上王位,自然要册立王后。” “也太快了……”纳兰荘失神道,“那年木兰只有几岁而已,一句玩笑话,华汕居然当真,一转眼……” “二代首席,何来戏言?”申钰始终带着笑容,“我听师父说起此事时,也很感叹,但鎏州繁华如梦,木兰嫁到那边,以后锦衣玉食,必然受不得半点委屈。”说完,耸了耸肩,“这门亲事固然是好的,但师父还是让我征询你的意见。” “华渊资质颇好,想他三十多岁就能成为象翥,不怪华氏三老如此喜欢。”纳兰荘摇了摇头,“但此人犯下弑君之罪,华氏三老既往不咎,未免私情太重……” “华浝死后,华涓一脉已无子嗣,而华氏四代中,只有华渊出类拔萃,华氏三老无心人间王位,自然就要选个能力出众的子嗣继承大宝。”申钰说道,“兴许师父是觉得华渊的品行有问题,才想看看你的态度。” “华渊杀了华浝,华氏三老可以不在乎,可杀了东方鸣,师父竟然也不在乎。”纳兰荘喟道,“若师父看重的是大局,那我又怎会让师父为难?此事就让师父定夺好了,我无意见。” “你就是这样,凡事总为师父考虑。我可告诉你,木兰知道这件事,已经哭成了泪人。”申钰轻轻呷一口茶,“那一年颛觋闯进玄机城,其实我看见了,现在的木兰就和你当年一样。说实话,你真不如须兰大师姐,至少那个大师姐敢爱敢恨,虽然人是死了,可我觉得她是笑着闭眼的……” “你不是要去幽州?为何还不动身?”纳兰荘蹙着蛾眉说道。 “木兰的性子和你一样,师妹劝你三思而定。”申钰说完便就欠起身,随之带着一阵风消失不见。 …… 沧州,琳琊。 萧索的郡内冷冷清清,三三两两的行人中,无不是衣衫褴褛,油发腌臜。 人言沧州最风雅,戴缁撮、裹雷巾、顶帕头,无非都是文人墨客的生活态度,然而此地的市井“雅到极致”,大抵十个人中,有九个都是乞丐模样的人…… 穿越紫荆线,东方鸣和华浝又遇到不少奇灵,如今一身上下,无不是破破烂烂。窘迫如斯,或已融入了当地风土,很难看出是一对外地人。 一整条街上,大多都是贩字卖画的摊位,连个小吃摊也没有,难道沧州人不用吃饭吗? “我还想找家赌坊搞点银子,然而把这琳琊翻个底朝天,也寻不到一家赌坊。”华浝看着街道两旁唉声叹气道。 东方鸣的肚子叫个不停,见怀里的狂飙几乎快要饿晕的样子,便双手一抛,“我都站不住了,你不如自己觅食去吧!”看着狂飙飞走,他捂着肚子哀怨道,“沧州何时变得如此惨淡?都说沧州卧虎藏龙,但这个样子,相信大花猫、小菜蛇都难以过活,到底藏的什么龙,卧的什么虎啊?” 沧州早不如以前了,可按照华浝的听闻来说,沧州也不至于这般落魄吧? 带着疑惑,走到一家客栈一打听,才知道天水商盟和琳琊商盟为了争夺油祗川而展开了一场暗斗使然。 却说天水商盟掐断了琳琊的物资供应,才导致这种情况发生。 小二引进华浝和东方鸣,又叹道,“如今,我们琳琊境内的惨景已持续两个年头了,也不知何时才能熬到头……” “别说这事了,有什么好吃的,尽管端上来,小爷有的是钱。”华浝不关心其他事情,只想填饱肚子。 瞧华浝一身褴褛,小二把手里的布巾甩到肩上,“现在有钱,也吃不上好的,小店只负责管饱。” “也行。” “那就稍等。” 东方鸣看着伙计离去,便冲着华浝窃声道,“咱又没钱,你这样搞,等下岂不是又要惊动刑院?” “那你想饿死?”华浝反问一声。 “不想。”东方鸣掏出银铁面盔,苦色地看了几眼,“那个破岁囊也没了,只剩这一块面盔,留着也没用,不如当了吧。” “我也不想引来麻烦,随你。”华浝说道。 邻桌有名五十多岁的炼士见此,不禁走了过来,“小兄弟,给我看看如何?” 东方鸣张目过去,仔细一看,见是一名面容古挫的前期巨持,这人穿得十分端正,一袭灰袄像是灵装,不过品相不怎么好,而且袖子之上还落着几块补丁。 “哦,在下耶律鸪,小兄弟是否想要当了手中之物?” “不错。” “可否与在下看看?” 递出面盔之后,东方鸣冲着耶律鸪问道,“你能给多少钱?” “稍等。”耶律鸪看不多时,又冲东方鸣和华浝打量几眼,遂转过身,“此物很一般,若在下出价一万两银子,小兄弟满意否?” 华浝看见耶律鸪的胸口之上,绣了一块紫圆玉,而琳琊商盟的徽章,正是紫色的圆玉,显然耶律鸪就是琳琊商盟的人。 想到墨老板那个大奸商,华浝呵呵一笑,“一万两是否太多了?” 耶律鸪摸着腮边虬髯,倒是沉思起来,而后转过身,“在下一见此物,颇为喜欢,自不会出价太低,毁了彼此的印象。” 记得井边生下曾说,这块银铁面盔至少价值十万两白银,此人只出一万两,当然也是奸商,华浝实在讨厌。 但东方鸣不想计较,毕竟身无分文,已到了山穷水尽的境地,自是填饱肚子要紧,便道,“那你拿出银子。” 耶律鸪点头一笑,似乎很满意,却把面盔交还回去,递出一千两银票,“这次没带多少银子出门,不妨收下定金,容在下回家一趟。” 东方鸣看了华浝一眼,“你怎么说?” 华浝摆摆手,“我也困了,正好可以在此下榻。” 东方鸣接过银票,又看着手中的面盔,“那你尽快过来,明日一早,我们就要走了,到时可不等你。” 耶律鸪点点头,“若明日看不见在下,两位小兄弟可以自行离开。” 似乎并无不妥之处,东方鸣拱手道,“那么一言为定。” 待耶律鸪离去,他和华浝吃完饭,便在客栈开了一间房暂且住下。 华浝似乎很困,倒头就已睡下,而东方鸣正想睡时,却听刀魂传来声音,言中乃说三座玄墟被毁一事。 此事很要紧,他一面不想被打扰,一面不想妨碍华浝休息,况且现在也有钱了,于是干脆重新开了一间房。 第206章 位至象翥 事毕,东方鸣盘膝在榻上,即和刀魂展开对话。 “刀叔,你不是要破衰吗?为何突然关心我的玄墟了?” “唉,那日你吸收了一亩隽帼飞将,令我收益无穷,一时激动,满以为可以破衰成功,但你几次深陷险地,又不得不让我提心吊胆。你要死了,我即便破衰成功,也只能困于玄器之内,永世无望出来。” “可你半途而废,岂不是很可惜?” “已经废了,现在败局已定,只能再等良机。” “对不起,都是我的错……” “无妨,是我太过心切,考虑不周,理应让你拥有足够的自保能力才是。” 听见此话,东方鸣感叹道,“我已足够小心,之前的经历,都是形势所迫,我也没有办法。如今我的玄墟已毁,再也祭不出法象,我打算帮助华浝了却心愿之后,就去找岑大哥求些玄草,以便再次开辟玄墟。” 刀魂传声道,“倒也不用去求岑绍,既然我破衰无望,那么所得的玄气已无大用,倒不如一点一点传输给你。” 东方鸣又惊又喜,激动道,“刀叔,你有多少玄气?” “半亩。” “半亩?” “对,半亩隽帼飞将。” “怎么就半亩了?”东方鸣怅然若失,心疼道,“那一整亩药植,所拥有的玄气自是难以想象,你为何失去这么多?” “你若问这些,只会浪费更多。”刀魂轻叹,“眼下让你开辟四墟才是紧要。” “也是。”东方鸣恍然地点了点头,又不禁疑道,“为何是四墟?不是三墟吗?难道你可以助我直达象翥?” “禁土之外,修炼的方法有很多,其中以浇藤法和化辰法修炼的炼士最多,可二者相比之下,若能以化辰法修炼,就决不采用浇藤法。”刀魂说道,“毕竟化辰法玄之又玄,只要魂意足够,又不缺玄气,达到一氕象翥实是弹指之间的事。” “确实。”东方鸣说道,“我当时登上巨持,也只用了几个时辰。” “你服用的三颗魔婴丹,每一颗的魂意都在一千左右,但正常来说,只能吸收三成,然而我当时察觉此事,默默助你吸收了四成,所以你的魂意估计已有一千三百之数。”刀魂说道,“以你目前的魂意来说,已经可以开辟四墟,只要我给你输送玄气,到达一氕象翥不是问题。” “一氕……”这本是值得高兴的事,可东方鸣难以高兴起来。 “这也没办法,因为扩大玄墟的境界,必须一步一个脚印,惟一的捷径,也只有到了衰变之际,利用‘生死搏’求得飞越。”刀魂发出轻微的叹息。 “我知道,只是好不容易得了混境,一下子全没了,唉……”东方鸣欲哭无泪,神色极是沮丧。 “此类情况,是化辰炼士无法避免的事。”刀魂正声道,“区区混境,你便如此萎靡,那么以后到了元境之后,再遇此等挫折,岂不万念俱灰,冒出轻生之念?休要自怨自艾,快快振起精神!” 东方鸣颔首,便就坐定,冥起双目。 刀魂洞察至此,传声道,“开辟玄墟,需要丹辰,需要后天玄气,你既有丹辰,相信已将开辟玄墟的法门倒背如流,眼下惟一欠缺的,相信只有后天玄气。我会根据你的所需,不断传你大衍后天玄气,你专心做吧。” “大衍后天玄气?”东方鸣眉头一紧,“刀叔,大衍后天玄气需要炼化,你从何而来?你若能传我大衍后天玄气,我觉得开辟玄墟更加轻易。” “我破衰之时,岂止炼化了大衍玄气?”刀魂得意一声,随后叹道,“说来也怪,你既然结了丹辰,就说明可以炼化出来大衍后天玄气,为何融玄造诣那般不堪?竟连四万子玄气也无法融合,这真不应该。” “刀叔,我结丹那时,已与你通灵,你怎不知我之所以结丹成功,是靠我师父给了几颗筑基丹使然?”东方鸣疑声道。 “原来如此。”刀魂似乎明白了什么,而后解释道,“那时我精气不足,并不能感知你的所有经历。”说罢又道,“别说这些了,眼下开辟玄墟要紧,你最好集中精力,以免开墟失败,白白浪费玄气。” “是。”东方鸣顿时凝神。 果然,没过多久,刀魂便为他输送了很多大衍后天玄气,那些玄气源源不断,每当东方鸣的身体无法承受之时,刀魂就会放缓输送的速度,以令东方鸣毫无压力,神色不乱。 待三座玄墟重新开辟,东方鸣继续尝试开辟第四墟,也正如预料的那样毫无难度,简直不费吹灰之力。 大约也就历时一个时辰,他便开辟出了四座玄墟。 睁开眼睛,东方鸣祭出四座玄墟,发现眼前漂浮着四粒发着黑光的稻穗,心情一下子愉悦不少。 只是,相比混境来说,这四座玄墟太小了,每座玄墟也就只能存储一息后天玄气,几乎毫无用处。 刀魂察到东方鸣有些失落,许是明白他的所思所想,便道,“一息玄气固然很少,可只要功造三崇阿以后,就能将一息后天玄气精炼成一息大衍后天玄气。再者说,大有大的妙,小有小的好,你以前无法融合四万子玄气,想必是偏执之故,既无法取得进展,是理解出了问题。现在一切从头再来,或许是好事,何不就以这个角度重新审视,继续尝试一下融玄?” “这个角度……”东方鸣再度冥起双目,“我试试。” 实际上,一息玄气,蕴含无穷子玄气,东方鸣能在一息玄气中,看到四万子玄气,等同是找到了登顶四崇阿的绳索,惟独抓不住。 在此方面,刀魂似乎很有经验,在察觉东方鸣融合了一万三千五百息子玄气之后,便遇到瓶颈,难以精进,于是指教道,“炼因子和须弥蚺遗留下来的《大轮转》法门,实是精粹中的精粹,很多炼士利用自己的认知进行注解、另撰秘诀,以为可以方便后辈开悟,但他们的神识太低,曲解精髓,进而误人子弟。你要根据《大轮转》的口诀进行参悟,不要被其他的言论所迷惑,就比如华浝虽已功造九崇阿,可他的方法并不适用于你,而我所说的,也不能奉为真理,只有自己感悟而来的,才是支撑自己前进的真谛。” 确实,东方鸣请教华浝之后,确实有所精进,可按照他的方法继续参研,竟是一头雾水,找不到任何前进的方向。 “那么我早年所看的《四象圆功》,岂不也要忘得一干二净才行?”东方鸣喃喃说道。 “有用则妙,无用则废,你爹按照《大轮转》参悟,没有丝毫进展,然而遵循《四象圆功》之后,功造突飞猛进。”刀魂说完,不禁一叹,“鉴于此事,使得我感慨万千,或许我的功造无法精进,就是太过执着于《大轮转》,但《大轮转》来历非凡,既窥不见深邃之处,又怎敢妄加置否?总之达不到圣人的位面之前,只能遵循圣人的传教进行修炼……” 不知不觉,东方鸣汗如雨下,一心揣摩《大轮转》,待到心无旁骛,忘却其他之后,神色变得惊然。 一万五千,一万六千,两万八千…… 有如一道谜题解开,万惑俱了,仅仅四个时辰之后,他所看到的四万子玄气,竟然匪夷所思地全部融合了。 刀魂察之,笑赞道,“虽说你的融合速度太慢,但有此顿悟之后,往后便如呼吸一般形成自然,你现在的功造,已然达到四崇阿了!” 东方鸣睁开眼睛,擦着汗珠,大喜道,“刀叔,此乃都是你循循善诱之功,非你一番教导,我也不会这般茅塞顿开!” 刀魂摇头苦叹道,“不,这是你找出了四万子玄气而已,相较于玄中窥玄,融玄之法渺不足道。” 听此一言,东方鸣求问道,“那么刀叔,我如何才能窥见更多的子玄气?” “这没有法门,只能倚靠自身的悟性捉摸,不过有一点,想要窥见更多的子玄气,大抵和魂意有关,很难说……”刀魂带着惆怅地语气说道,“关于这个,上天着实不公,毕竟有些人一生下来,就拥有出类拔萃的悟性,就比如你爹,他所能窥见的子玄气,甚至已经逾越崇阿。” “逾越崇阿……难道世上真有十崇阿?” “不是十崇阿,九崇阿之上,名曰‘清霄’,称之为‘清霄之力’。” “清霄之力?那么世上有人登上清霄了吗?” “反正禁土之内,尚无来者。” “那你呢?” “我?”刀魂哈哈大笑,“我的眼光可不在清霄之上!” “不在清霄之上……”东方鸣不由得惊悚,“莫非你已登顶清霄?” “此事不提。”刀魂毅然拒谈,接着正声道,“虽说你已是一氕象翥,然而这种修为并不足以保命,而耕耘境界,则需要更多时日,我目前可以为你灌输先天玄气,你不必考虑玄气方面的问题,只是你必须先找一个安全的地方才能潜心静修。目前为了你的安全着想,你务必把老苟门召回,以免碰到危险之时便于躲避。” 想起这事儿,东方鸣锤了锤大腿,“上次差点召回老苟门了,奈何快要成功的时候,被人干扰了!” 刀魂说道,“岁墟只能和开辟者订立血契关系,而订立血契之后,正如我跟你通灵一样。之前和你说了,你虽不是老苟门的开辟者,可你作为弘弟之子,体内流着他的血液,于是他死了之后,你就可以继承老苟门。召回老苟门是一门秘法,口诀我也传你了,你现在无非是需要后天玄气而已。老苟门又不大,凭借纳海劲足以召回,甚至用不了一千息纳海劲。当然了,以你现在所拥有的后天玄气来说,远不能召回老苟门,但我会一点一点地传你玄气,这个并不难。” …… 第207章 改了主意 隔壁的房内,华浝睡足之后,发现窗外蒙蒙亮,推开窗户时,窗缝散落很多粉状的冰霜,朝天一看,原来已是翌日破晓。 寒风吹了进来,他又“啪”地一声拉上窗户。 眼看东方鸣不知所踪,急问伙计才知,他昨日傍晚时分,另开了一间房,此时睡在隔壁。 走将过去,敲了几下门,见许久不见门开,华浝有点担心东方鸣,故而踹上一脚,掀起一阵不小的动静。 房内的床榻上,东方鸣睡得很熟,几乎纹丝未动。 察觉东方鸣无恙,华浝松了一口气,但细看两眼之后,则又猛然一惊。 谁又能想到,——仅仅一夜未见而已,东方鸣竟然拥有了四座玄墟,简直令人匪夷所思! 华浝也知道东方鸣是以化辰法修炼的,可这种奇怪的修炼方式,他又一知半解,此时满腹疑团,只想叫醒东方鸣一问究竟。 却在复转目光之时,看见床头搁着一卷颇为眼熟的画轴,遂把注意力放在了画轴之上,意欲打开一看。 奈何,拿起画轴时,明明使出了浑身的力气,却怎么也无法展开。 待东方鸣醒来,才知画轴之内,竟藏有一座岁墟,需要东方鸣传授一个法门,才能打开画轴。 法门也不难,但凝聚何类玄气,又得用多少息玄气,那就只有老苟门的主人才能知道了。 正是掌握法门之后,华浝按照东方鸣所述之方法凝气,才将画轴打开、挂起。乃见画中有一门,听说门里就是岁墟,他好奇无比,只对着画中的一扇门轻轻一推,怎料画中之门竟然动了、开了! “果然神奇,我还真没有见过岁墟!” “那你不妨进去参观参观。” “就这样走进去?不需要什么法门吗?” “这个……”东方鸣鬼灵精怪地一笑,“那当然是要的,但进门之前,只要大喊一声‘我是猪’就行了!” “我是猪?”华浝瞪了东方鸣一眼,倒没有真的如言所做。当然了,即便没有大喊,他也走进了老苟门,“你连我都敢戏弄!不怕我砍了你的头?” “鎏王果然机智!”东方鸣哈哈大笑。 沿着阶梯走下,华浝开始追问东方鸣是如何踏上象翥的,在东方鸣解释半天之后,他才知道此象翥非彼象翥,原来仅仅只是一氕象翥而已。 尽管仍对化辰法抱有好奇之心,可这种速成的象翥虚有其表,兴许对付一个玄徒也困难,华浝不由得嘲笑道,“一般初入象翥,都称‘小象翥’,却不能这么称呼你,应该称呼你为‘象翥孙子’!” “随你怎么说,好歹我是象翥了。”东方鸣反驳道。 两个人一边开玩笑,一边转进一间密室,但见室内遍及一捆一捆的书籍,华浝被其吸引,对着几本书翻了老半天,思绪逐渐投入到了书籍里。 这些功法秘笈确实摆的有些凌乱,眼看华浝专注起来,东方鸣便开始整理书籍。 正是此际,他恍然意识到有本名为《勿动》的秘笈装在岁囊里,而他能够召回老苟门,却难以找回以前的岁囊。 惆怅之际,东方鸣的余角发觉华浝的身子动了,随之看过去时,华浝已对着一架木施发呆,——自是在欣赏木施之上的一副软甲。 “这不是帔裨灵装吗?” “什么帔裨灵装?这是白鳞软钢甲!” “就是帔裨灵装!”华浝摸着软甲反驳一声,接着说道,“这下我们有钱了!” “何意?”东方鸣狐疑道。 “岁墟里的秘笈都很值钱,一本卖上几万两银子不成问题,有的甚至能卖上几十万两银子。”华浝仍是看着软甲,“此外,这一件帔裨灵装,能够抵御玄劲,乃极好的防身之物,而且这一件品相极好,简直就是无价之宝。” “这是我爹的!”东方鸣提醒一声。 “那又怎么样?”华浝看了看自己所穿的破衣,笑道,“我乃一州之王,竟穿得跟乞丐一样,太不符合我的身份了!这身软甲,简直就是为孤量身而制!” “孤孤孤,孤你个头!”东方鸣白了一眼,继续说道,“路上的传闻你又不是没听见,现在华渊顺位为王,你谥号为‘冲’,早已经死了!怎还拿自己当王?”一句话说完,便走至木施的前面,挡住了华浝的视线,“死心吧你!” “华渊……”华浝牙齿一紧,“我真是万万没有想到,到头来篡位的竟然是他,简直可恶至极!” “你若速回鎏州,尚有复位的可能,否则等他王位坐热了,你以后也不过是一个草民!”东方鸣笑道。 “那王位,我坐得也不舒服,谁稀罕?”华浝不屑地将头一扭,而后又叹道,“想来,我的身边只有华湘和华滨,王位根本坐不住,要是坐上王位的是华渊,也算是一种安慰了……” 没有理会这些多愁善感的话,东方鸣回身看着木施上的软甲逐渐失神,“要说此物可以抵御玄劲,当真是一件宝物,我竟把它放在这里吃灰……” 华浝一把推开东方鸣,一边欣赏着软甲,一边哼道,“你不穿,那就由我来穿,回头你想要什么,我统统赏你便是!” 此时,刀魂警醒道,“小东方,性命大于一切,能够保命的东西是为至宝,此物不可丢失!” 东方鸣点点头,立即取下软甲,对着华浝叫道,“什么东西都能给你,惟独这件软甲不行!” “我看中的东西,从来没有得不到的!”华浝抱起双臂,神色极为骄横,但他很快摇了摇头,“你我之交情,也算患难与共,要是因为一件帔裨灵装而告破,恐旁人要说我无情无义。” “何止?你抢我宝物,简直就是土匪!”东方鸣骂道。 “跟你开个玩笑,何必当真?”华浝摆了摆手,随后摸着下巴说道,“我们的盘缠太少了,而今这里有如此之多的功法秘笈,那么卖上几本应该没事。正好耶律鸪又是琳琊商盟的人,若托他换一些飞行符,那么我就能更快地见到辛叔。” “对,你说得太对了!”东方鸣笑道,“要是这些功法秘笈能卖钱,我何必要卖银铁面盔呢?” 说罢,换上白鳞软钢甲,东方鸣和华浝走出了老苟门。 耶律鸪早已复回,此时正在客栈里喝茶,见东方鸣亮装加身,满脸笑容地走下楼,便欠身迎了过去,冲着东方鸣看了又看。 以为华美的亮装是什么锦衣之类,细看之下鸣,才看出是一身轻如罗衣的软甲,并且还是灵装,谓之极品。 耶律鸪跟着东方鸣的脚步走至桌前,“小兄弟,你这一身衣服,卖……”他欲言又止,不由得叹道,“唉,这软甲前所未见,在下无法估价……” 见耶律鸪很快又递来九张一千两银票,东方鸣没有去接,而是摆手道,“不好意思,那面盔,我不卖了!” “不卖了!”耶律鸪先是一惊,而后狐疑道,“是否对于价格不满意?” “那也不是!”东方鸣赔礼道,“只是临时改了主意。” “改了主意?”耶律鸪闷哼一声,厉目说道,“你收了在下的定金,现在这般违约,如何使得?你可知坏了我们琳琊商盟的规矩,是何下场?” “是何下场?”华浝蔑声笑道,“你少在这里唬我!” 耶律鸪早就看出华浝拥有一混巨持的修为,虽说此乃年少有为,令人刮目不已,然而这等修为,就想挑战琳琊商盟的权威,委实不自量力。 却在耶律鸪方想叫嚣之时,他又察觉东方鸣身具四座玄腑,虽说腑内的玄气并不坚实,可这是象翥的迹象啊! 他从未听说九州出现过十多岁的象翥,于是断定东方鸣是个侏儒之身,而此时崭露四座玄腑出来,明显是为了示威。 但看东方鸣所穿的灵装,实在是极品中的极品,非常人所能拥有。 象翥面前,耶律鸪不敢造次,便对着东方鸣赧然笑道,“这位兄台,在下并不知你是一位前辈,所以多有冒犯,勿要见怪。然而琳琊商盟的规矩就是这样,你既然收了定金,就决不能失信,若在下作罢,也等同触犯商盟的禁忌,假使传到范盟主的耳中,我也吃不了兜着走。” 听此一言,东方鸣唉地一叹,“那,那我也就不为难你了。” 见东方鸣递出银铁面盔,华浝夺了过来,冲着耶律鸪笑道,“违约而已,这又不是什么大事,说得好像天塌一样。” 耶律鸪赔笑道,“不管是天水商盟,还是我们琳琊商盟,只要违约,就得赔付一百倍的违约金,在下给了你们一千两银子作为定金,这一百倍就是十万两,只要你们能够赔付违约金,自然也能善了此事。” 华浝把一本名为“地突水”的红封秘笈扔上桌子,“不妨看看,这东西能值多少!够不够赔!” 耶律鸪拿起秘笈,翻开一页,便知是吞云卷玄功,随之专注地看了片刻之后,迟疑道,“此类秘笈的成交价,基本都在万银之内,而一些精要之类的成交价,确实都在十万银左右,但吞云卷伪本太多,需要鉴定过后,才能给出准确价格,在下实是惭愧,不具鉴定的能力。” “那你拿走,找一些行家鉴定便是。”华浝不屑道。 “拿走?”耶律鸪犹豫少时,嘀咕道,“要是真的,你就不怕我抄录一本?八成是假货……” “你真是小人之心!此类秘笈,小爷多的是!”华浝厉声怒道。 “他怕我们跑,也是人之常情。”东方鸣冲着华浝笑道,“我感觉应该理解一下这位大哥。” “你可真是一个好脾气。”华浝揶揄一声,则又冲着耶律鸪说道,“你要有此担心,我们可以陪你走一趟。” “如此极好。”耶律鸪笑道。 琳琊商盟之内,共有大小商会数十个,但只有三位会长是象翥,耶律鸪把东方鸣和华浝带到一座不大不小的府邸前,虽说敲开了门,可那管家极是傲慢,拿了秘笈之后,便让他们在外等传,恁是没让进。 此符名为“穆府”,主人名叫穆铎,在各州都有声名,耶律鸪修为一般,受此冷遇在,也很正常。 须臾,府中探出一个小厮的头,急吼吼地叫道,“快,你们赶紧进来!我家主人有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