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瞎子看过来》 第1页 《小瞎子看过来》作者：奶青色【完结+番外】 文案 【身娇体弱少爷攻x小瞎子保镖受】 汤家大少爷汤郁宁在拳场里捡到了自己多年前的保镖兼前男友。 可这个保镖现在已经变成个小瞎子，看上去可怜又好欺负。 汤郁宁恨这个小瞎子在五年前背叛自己，为了钱而离开自己，所以在把小瞎子带回家以后，用尽各种手段折磨他，让他在床上哭着跟自己求饶。 等到汤郁宁醒悟过来，小瞎子一直爱着自己的时候，一切都太晚了。 小瞎子跑路了，汤郁宁拖着病体从南追到北，把小瞎子紧紧抱在怀中，说：「我要给你治眼睛，我要让你重新看见我。」 看见我有多爱你。 小瞎子叫纪珩，从十岁开始就跟着汤家大少爷汤郁宁，做他的保镖，陪伴他一起长大。 汤郁宁有病在身，身体很弱，纪珩练成一身散打拳击本领，只为保护汤郁宁，没想到把自己栽在汤郁宁的手下了。 十八岁的汤郁宁吻他的第一次，纪珩觉得自己这辈子都是汤郁宁的人了。 只是没想到有一天，汤郁宁也会掐着他的脖子叫他滚，说他噁心透了他。 五年前是这样，而五年后…… 是在昏暗的车里，汤郁宁让纪珩咬着玫瑰不要发出声音的一整夜吃干抹净的折磨。 是冰天雪地里，从医院里跑出来的汤郁宁不顾一切地把纪珩抱在怀里，是一句一句地问他，你能看见我了吗？ 第1章 拳场 地下拳场人声鼎沸，喝彩声和尖叫声不绝于耳。 孤独的一盏白炽灯悬在头顶，因为台上两个人的搏斗而显得摇摇欲坠，仿佛下一秒就要被欢唿声震得砸下来似的。 台上站着一个人，躺着一个人。 躺着的那个壮汉满脸是血，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他只要一张嘴，就有血从嘴角溢出来，可哪怕受了这么重的伤，台下砸了钱的人还是对他破口大骂：「没用的东西！老子的钱都给你输光了！废物！」 那名壮汉被抬了下去，而此时此刻，依旧站在台上的那个人，成了所有人视线的焦点。 有人高声欢唿：「纪珩！」 一旦有人开始喊，这欢唿就一声盖过一声。 台上的那个男生长得瘦瘦高高，慢慢地转过脸来，用虚空的视线看了一眼周围。他抬起缠着绷带的手，擦了擦嘴角的血迹。 强光打在纪珩的脸上，将那张近乎是少年的脸蛋照得格外清秀，他垂下眼的时候，眼睫纤长，乌黑遮眼，能被人看清眼尾的一颗泪痣。 如果不是满脸和满身的血迹将他衬得可怖了一些，纪珩还能显得更乖巧。 二楼的包间里，坐着一个老闆。他眯起眼打量台上那个身形偏瘦削的男生，「啧」了一声，语气不善，「没想到，他居然能赢，看着身板瘦瘦小小的，怎么就……」 「他可是我这个拳场的金牌打手。」另外一个老闆哼哼笑了两声，「别小看他，我花重金买来的，这么久了，就没输过。长得是瘦了点，可人家牛啊，跆拳道黑带不说了，什么散打冠军，全都拿过的。」 微微一顿，他压低声音笑道：「当然，他最大的看点，还是他这里。」 说着，他用一只手指了指自己的双眼，「他，是个瞎子。」 「万少，」最开始说话的那个刘老闆忍不住道，「你这就不仗义了，怎么残障人士还拿到拳场上来比呢？」 「哎呀，」万纬笑，「这有什么，他缺钱，我也要挣钱，咱们双赢，懂不懂？」顿了顿，「再说了，他也不是完全瞎了，我开着这样亮的大灯，他还是能看见一点点影子的。」 刘老闆问道：「他眼睛怎么搞瞎的？」 万纬耸了耸肩，「这我就不知道了，我们对拳手的来歷不过问，不过他也是很年轻了，才二十一岁，估计也没读大学了。」 正说话间，楼下又传来了欢唿和尖叫的起闹声。 万纬站起身，往一楼望去。 纪珩从台上下来了。 虽然他看不见，但这条路已经走过很多遍，不需要人引领，他就能慢慢地走下来。 经过人群时，所有人都给他让开了一条道。 纪珩穿着白色背心，背心上有斑驳的血迹，不知道是谁的血。他垂着眼穿过人群，黑髮往下滴着汗，流淌过他无法聚焦的眼睛。 他对欢唿声充耳不闻，走到了通往二楼的台阶前，伸出手摸到了扶手，往上走。 万纬在二楼的楼梯口等着纪珩。 纪珩一上来，他就伸出手，想扶纪珩，但被纪珩不着痕迹地躲开了。 「万少。」纪珩站在那儿，低着头，声音很低。 万纬摸着下巴笑，「辛苦了，有没有受伤？」 纪珩低声道：「不要紧。」 站在旁边的刘老闆上下打量了纪珩很久，忽然就笑了，问万纬，「万少，要不，今晚的赌约我加倍，你把这个孩子借给我一晚上？」 万纬吃了一惊，「你要干什么？」 「不是你想的那样，」刘老闆笑了一下，凑到了万纬耳边，轻声道，「就那个汤少……我刚刚知道的消息，几个公子哥儿在金江会所的地下给他办拳场游戏呢，我把这个孩子带过去，保准给他们来个痛痛快快的一场！」 万纬小声问道：「汤少？是那个……」 第2页 「对，」刘老闆道，「怎么样，万少，把我借我，钱不会少你的，那边押注的钱，我也跟你五五开。」 万纬思考片刻，答应了，「行，那说好一晚就是一晚，你也别玩过头了，我还要继续用他的。」 刘老闆拍了拍万纬的肩膀，哈哈一笑：「放心吧，死不了。」 纪珩一动不动地站在那儿，低垂着眼睫。因为看不见，所以他的听力格外好，哪怕刘老闆和万纬说话的声音很轻，他还是敏锐地捕捉到了刘老闆口中的那个「汤少」。 他张了张嘴，想说话，可最后还是闭上了嘴。 纪珩想，他只是一个打手，有什么资格跟老闆说话呢。 而且，应该不是他。 得到了纪珩的刘老闆很高兴，带着纪珩下了楼，把他带上了车。 在车上，刘老闆跟纪珩说：「别怕啊，我就是带你去打场比赛而已，赢了肯定有你的钱，知道吧？」 纪珩点了点头。 刘老闆看了他一眼，「你应该没问题吧？听万少说，你每晚打三五场不在话下的，我看你也没受什么伤，还能再打几场吧？」 纪珩还是点了点头。 刘老闆放心下来。 他觉得纪珩不错，人狠话不多。 纪珩安安静静地坐在座位上，感觉车在行驶，开向哪里他不知道，世界在他眼中是一片漆黑，没有光，更没有色彩。 身体的疼痛一次又一次地告诉他，他就是这么贱，从小到大，都是有钱人的玩物而已。 半个小时的车程，纪珩有些晕车。 下车以后，他感觉到了湖面吹来潮湿的晚风，一时间有些怔神。这种味道让他想起小时候，在……那个别墅里的日子。 然而，刘老闆没有给他时间，催促着他往前走，也完全忘了他是个瞎子这件事，有台阶也没有提醒纪珩。 纪珩差点摔倒。 刘老闆连忙道：「哎呀，抱歉抱歉，来来来我扶着你。」 纪珩把手收了回来，低声道：「谢谢老闆，您告诉我前面有什么东西就行。」 进了会所，因为灯光很明亮，纪珩的眼前恢復了很模煳的一点影子。 他跟着刘老闆下了楼，往地下走去。 会所下似乎是一个地下室，和地下拳场一样，但比之前万少的那个地下拳场要高级很多。至于如何高级，纪珩是凭着光线推断出来的。 万纬那个拳场光线很暗，只有一束光打在头顶，经常让纪珩什么都看不见。 而这个全场……四面八方都是灯光。 纪珩能看见眼前模模煳煳的人影，很多、很多。 他的唿吸难免有些急促起来。 纪珩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样，习惯了五年的黑暗，反而越来越难以习惯此时此刻可以看见的世界。 旁边的拳击台上应该正在进行一场疯狂的比赛，因为人们的欢唿声非常热烈。 有人走了过来，问道：「您找……」 刘老闆道：「我找汤少！汤少是在楼上吗？我给他带了个人过来。」 那人立刻恭敬道：「汤少在二楼包间里，您上去吧。」 刘老闆抓着纪珩的手臂，穿过人群往前走。 纪珩被他拽得跌跌撞撞，不知道踩到了多少人的脚，听到了一阵又一阵的咒骂。因为刚才更加清晰地听见了「汤少」两个字，他的心脏开始抽着发疼，越来越不想去了。 刘老闆道：「有台阶，你小心点。」 纪珩干涩地答应，摸索着台阶慢慢往上走。 在快要走到二楼的时候，他还是忍不住，问道：「老闆……那个汤少……」 刘老闆急切地想要见到汤少，头也不回地道：「汤少啊，跟你年纪差不多大，听说刚回国，特别爱看拳击赛，其实我跟他也不是很熟，但我有事儿要求他，东湖旁边的那块地，要是你打好了，他说不定会愿意给我……」 刘老闆说了一大堆话，纪珩什么都没有听见，就听见了那几个字，「刚回国」。 他的耳畔嗡嗡响了起来，上楼梯也踉跄了两步。 纪珩的声音很弱，「刘老闆……」 刘老闆有点不太爽快了，「怎么磨磨唧唧的？」 他伸手一扯，将纪珩扯上了最后几级的台阶，然后带着他敲了敲门，走进了包间之中。 包间中的灯光很暗，这对于纪珩来说，无异于眼前一片漆黑。 他站在那儿，心脏跳得又快又疼，如果有机会，他想要夺路而逃，可是手被刘老闆抓着，没有任何办法。 刘老闆张望了一下，问道：「汤少怎么不在？」 有人告诉他，汤少刚才出去了。 纪珩难受得想哭一样，空有一身力气没有办法发泄出来。他在一片黑暗中无力地问刘老闆，「老闆，汤少的全名是什么？」 刘老闆的声音似乎从很遥远的地方传来：「汤少？他叫汤郁宁。」 那一刻，纪珩觉得天旋地转。 他一瞬间就挣扎起来，挣脱了刘老闆的手，踉跄往后退了一步，但在这个完全陌生的环境里，根本找不到出路。 而纪珩再胡乱地退一步，后背蓦然撞到了一个胸膛。 下一刻，手腕被人紧紧扣住。 纪珩强忍住来一个背摔的念头，觉得唿吸都要停止了。 包间里安安静静的，抓着他的手的那人，声音格外淡漠，满是凉意，「怕什么。」 第3页 纪珩绝望地闭上了眼。 微微一顿，身后那人一字一句地淡淡道：「汤、郁、宁又不会吃了你。」 第2章 保镖 包间里一时寂静无声。 纪珩的手在发抖，从身后抓着他的那只手，掌心温度不算高，甚至有些凉，大概是刚刚碰过冷水，这种凉意从掌心也传到了纪珩的心底。 凉得彻底。 刘老闆「哎唷」了一声，「汤少，汤少，好久不见。」 手腕被放开，纪珩踉跄往旁边走了一步。 耳边是汤郁宁淡漠的声音，「是好久不见，刘老闆有事儿？专门跑到金江会所来找我。」 「这不是听说您回国了吗，」刘老闆笑得殷勤，「还听说你往后都不打算在国外待了今晚这边又正好有比赛……」顿了顿，「我从万老闆那边讨了个好人，就这位，您别看他长得瘦，金牌打手，几百场下来不带输的，可厉害了，是拳王啊！我……我想把他送给汤少您，让他给您打比赛，嘿嘿。」 纪珩垂着头站在旁边，一声不吭。 汤郁宁很久没有说话。 刘老闆搓着手，有些慌，「汤少，我……」 他话没说完，汤郁宁就开了口，语气淡极了：「金牌打手，拳王是吧？」 刘老闆：「是……」 纪珩感觉自己的下颔被一只冰凉的手轻轻抬起。 他拼命地闭上眼，不愿意让自己的眼睛被汤郁宁看见。 汤郁宁垂着眼，望着纪珩下垂的眼睫，和眼角的那颗泪痣，问了一句：「真的能赢吗？如果不能呢？」 刘老闆拍着胸膛保证，「能赢！一定能赢！您都不知道他在台上多狠！」 纪珩听见汤郁宁笑了。 是那种很淡薄的笑，几声轻笑过后，汤郁宁松了手，声音渐渐远了，「好啊，既然能赢，那就赢给我看。」 微微一顿，对刘老闆道：「赢了，我们再来谈谈东湖的事情。」 刘老闆大喜，觉得事情已经成功了一半，对纪珩道：「好！你……你叫什么来着？」 他连纪珩的名字都不知道。 纪珩艰难地咽了一口口水，「我叫纪珩。」 「好！」刘老闆道，「交给你了，小纪，能赢吧？」 纪珩不知道他能不能赢。 在汤郁宁在眼皮子底下，他觉得自己被打死都是有可能的，因为只要听见汤郁宁的声音，他就一动都不会动了。 纪珩被刘老闆带着下了楼，走到了台侧。 正好台上刚刚结束一场比赛，在喧譁的人声中，隐隐约约闻得见空气里的血腥味。 刘老闆把纪珩推上台，台下有人不满，因为这不是他们押注的拳手。 裁判抬头看了一眼坐在二楼包间，支着额面无表情望着这下面的汤郁宁，就知道是汤郁宁默许的，抬起双手让观众不要吵。 上一场的冠军来和纪珩比赛。 灯光很明亮，纪珩能够看清一点点模煳的影子。他站在台上，把手上的绷带用力缠紧，听见台下的人都在笑：「哪儿来的小鸡崽啊？哈哈哈！瘦成这样，来打比赛？！」 台下一阵闹笑声。 纪珩低垂着眼睛，把绷带绑紧以后，活动了一下身体。 对面那位冠军冷冷一笑，声音粗哑：「小朋友，成年没有啊？就来打比赛？」 又引起了一阵笑声。 纪珩抬起眼，目光透过虚空看着那位冠军，眼底没有神采，「我没成年的时候，已经可以单挑十个你这样的人了。」 周围寂静了一瞬。 紧跟着爆发出一阵大笑声。 那位冠军也呆了一阵，随后狂妄地笑了起来。 裁判在这阵笑声中喊了一声，紧跟着就吹响了开始比赛的哨声。 纪珩慢慢地往台中间走了一步，那名冠军根本不知道他看不见，一弯腰就沖了过来。 他没躲开，因为看不见，再加上对场地非常陌生，一下子就被对面的拳手掀翻在地上。 但纪珩反应也极快，再加上他瘦，不等台下的观众反应过来，双手护着脸部，一转身就从拳手的身下滚了出去。 那拳手又扑了上来。 但纪珩一个背摔，把拳手狠狠地砸在了地上，一拳接一拳往他的要害部位砸下去。 台下一时寂静无声。 所有人都没有想到，纪珩瘦瘦小小的身躯，竟然能把那个吨位极大的拳手直接背摔下去，更不敢想像他每一拳的力气都是这么大，开场不到五分钟，就把拳手打得满脸是血。 对面那位拳手也没想到自己会在纪珩这里吃大亏。 回过神来以后发了疯，跟纪珩厮打了起来。 二楼包间里，刘老闆一脸惊喜地看着纪珩的表现，搓着手，感觉这场比赛他应该是赢定了。 他转过头，去看坐在那儿的汤郁宁。 汤郁宁面上没有什么情绪，撑着额，望着台上两人的厮杀。 刘老闆刚想说什么话，夸一下纪珩，结果听见汤郁宁忽然开了口。 「就这样的水平吗？」他的声音很淡，「没什么意思。」 刘老闆一噎。 与此同时，汤郁宁已经闭上了眼，拢起拳头咳嗽了一声，对身边的人道：「太刺眼了，关掉几盏灯，我眼睛疼。」 刘老闆傻了。 拳场开着的大灯砰砰砰关掉了四个，一瞬间，整个拳场的光线都暗了下来。 第4页 那一瞬，纪珩觉得眼前变得一片漆黑。 他连那个对手的模煳影子都看不见了。 视线里如黑夜一般，耳边全是喊声，有人开始给他加油，但更多的还是给对面那个拳手助威的声音。 也是在纪珩一动不动地那一瞬，那拳手沖了过来，一拳将纪珩打倒在地上。 一瞬间，纪珩觉得脑袋被打得嗡嗡作响。 他的后脑勺重重地砸在地上，那名拳手的体重完全压在了他身上，禁锢着他，一拳又一拳地往他的脸上砸去。 台下的喊声都仿佛渐渐地变远了。 纪珩感觉自己好像回到了十岁的那一年。 在汤家的训练室里，他被别的小孩子按在地上打，一拳接一拳，他拼了命反抗，偏偏教练还不叫停，只是冷眼旁观，记录分数。 那时的疼痛和现在没有办法比。 因为当时打他的还是小孩子，而此时此刻打他的是另外一位冠军。 可十岁的那一年，也就是在被别的孩子打的时候，纪珩一转头，就看见了透明的训练室外，站着的那个身影。 那个男孩单手揣兜里，沉默地望着训练室的场景。 十岁的纪珩那个时候就是因为看见了十二岁的汤郁宁，所以不知哪里来的力气，拼了命地反抗，把压着他的小孩子掀了下去。 为什么呢？ 纪珩到现在都想不明白。 又一拳砸了下来，正好砸在了纪珩的鼻樑上。 剧烈的疼痛袭来，纪珩不知道自己的鼻樑骨是不是断了，他眼前一片漆黑，但感觉到了温热的液体流淌在脸上，他知道那是血。 在拳手的手再次要落下来的时候，纪珩突然大吼一声，勐地一抬腿，把拳手一把掀了下去，反过来压制住他。 刘老闆在台上看着，心惊肉跳的。 最后，那拳手被打得快要不省人事，裁判上来宣布，纪珩赢了。 台下一片寂静。 拳手被抬了下去，纪珩也好不到哪里去。 他静静地躺在台上，感觉鼻尖有温热的液体，抬手抹了一下，应该都是血。 纪珩一动也动不了，闭上眼，他感觉到二楼有一道视线落在他的身上。 他知道那是汤郁宁、汤大少爷的视线。 二楼包间里，刘老闆见纪珩赢了，大大松了一口气，笑着对汤郁宁道：「汤少，还可以吧，我就说这个孩子不会输的。」 汤郁宁闭上了眼，撑着额，没有说话。 刘老闆一时有些尴尬，搓了搓手，「汤少……」 「你跟他是怎么认识的？」汤郁宁突然开口问道。 刘老闆愣了一下，「这……」顿了顿，他只能如实道来，「我去万少的拳场，想拿我的人跟他的人比，结果我的人输了，他的人赢了，他的人就是这孩子，叫纪珩的，才二十一岁，已经拿了很多冠军了，是万少拳场的王牌打手，我就想着您这不是……也回国了，也喜欢看这个比赛，就想把这个人送给您，他能帮您赚很多钱的！」 「万少？」汤郁宁睁开了眼，「哪个万少？」 刘老闆连忙道：「万纬，万家的那个二公子。」 汤郁宁道：「那个爱玩男人的万少？」 「呃……」刘老闆噎了一下，想了想，确实，万纬是喜欢玩男人，「是……是那个万少……」 汤郁宁哼哼轻笑两声，可眼底却不带一丝笑意，「那这个纪珩，应该也被玩过吧。」 刘老闆呆滞一瞬，「这、这我就不知道了……」 包间中再次寂静下来。 汤郁宁没有再说话。 刘老闆擦了擦汗，刚想开口，又听见汤郁宁忽然淡淡地道了一句：「也是。」 「什、什么？」刘老闆问。 「他这么缺钱，」汤郁宁不紧不慢地淡漠道，「肯定谁给他钱，他就跟谁玩。」 「……」 半晌，汤郁宁站起了身，立刻有人往他身上披上大衣，毕竟他身子弱，几乎是人尽皆知的。 他说：「缺钱是吗？刘老闆，把纪珩签给我，我把东湖那块地让给你。」 刘老闆的身体一震。 「什么？」他不知道自己是该喜还是该忧，「您、您同意了？！」 「我说，」汤郁宁转过脸来，看着刘老闆，「把纪珩签给我，你能做到吗？」 刘老闆这个时候才反应过来，纪珩并不是他的人。 纪珩是否是万少的人，跟万少有什么关系，还有，他是否跟万少签过卖身契，他一概不知道，他拿了万纬的人情来讨好汤郁宁，如果现在不把纪珩给汤郁宁，他会什么都捞不着，还白白给了万少一把钱。 「不行就算了。」汤郁宁从刘老闆身边经过，慢慢地下了楼。 楼下依然热闹，但看见汤郁宁从楼上下来，一时间喧闹的声音都小了很多，没什么人敢吭声，纷纷给他让路。 汤郁宁身材极好，一米八八的个子，披着大衣，显得气势很足。但他的脸色略显苍白，很显然是有病在身，但这种苍白又平白无故地给他身上增添了一种气质。 病弱却有气场。 汤郁宁一步一步地往拳场的台上走去。 台上有血，点点滴滴，洒在不同的地方，不知道是谁的血。 纪珩依然躺在台上，一动不动。 汤郁宁走到他的身边，垂着眼，望着纪珩。台上一盏光线不亮的灯照在纪珩的眼睛里，倒是给他那双漂亮的眼睛增加了一丝光彩。 第5页 汤郁宁淡淡地看了纪珩很久。 他开口道：「来做我的保镖，我给你一千万。」 第3章 瞎子 纪珩一开始什么都没有听见。 他躺在那儿，无论是耳朵还是脑袋，都是嗡嗡的，就像是被打成了脑震盪一样，虽然这种伤痛对于他来说都是小事，但也需要缓很久。 感觉台下似乎寂静了那么一瞬。 纪珩努力集中精神去听别处的声音。 直到他听见了皮鞋踏上台阶的声音，一声、一声，近在咫尺，响在他的耳边。 纪珩的身体都僵硬了。 他想爬起来，可身体不听使唤，有些地方像是骨头都碎了一样。 最后纪珩只能躺在那儿一动不动，装死一般。 纪珩知道是汤郁宁。 但他不知道汤郁宁会怎么对他，会跟他说什么。 不管是说什么，纪珩觉得他可能都不太能接受。 五年了…… 五年沓无音讯，一见面，就是这样血腥的场景。 纪珩在心里苦笑。 其实在他十岁的时候，和汤郁宁第一次见面也是这样血腥可怕。只是那个时候，阳光太过于灿烂，以及他的眼睛还没有瞎掉，他能看见这个世界所有的色彩和场景，当时站在训练室玻璃外的汤郁宁，让纪珩忘记了这些黑暗和血腥。 可现在不一样了。 他的世界里只剩下了黑暗。 纪珩感觉汤郁宁站在他身边，似乎站了很久。 汤郁宁再开口时，纪珩都晃神了一瞬。 之前在二楼的时候，因为太过于慌乱，没有太注意去听汤郁宁的声音。现在再听，觉得汤郁宁的声音有些陌生。 冰冷得陌生。 汤郁宁说：「来做我的保镖，我给你一千万。」 纪珩的身子瞬间颤抖了一下。 他没有说话，汤郁宁问：「嫌钱少了？要五千万，还是一个亿？」 纪珩痛苦地闭上了眼，想哭却流不出眼泪来。 他用尽了全身力气挣扎着坐起来，再慢慢地撑着自己站起身，感觉站起身的那一刻，浑身的骨头都散架了似的，疼得厉害。 纪珩往后退了一步，靠着拳场旁边的栏杆，攥着绑着绷带的那只手，「汤少，我当不好保镖，您……」 他话没有说完，刘老闆已经从二楼跑了下来，「汤少！汤少！」 刘老闆一路喊一路道：「我跟万少说了，万少答应把人给您了！」 纪珩的身子再一次颤了一颤。 刘老闆三两步跨上台，肥胖的身体抖了抖，搓着手跟汤郁宁道：「汤少，我还特意问了万少，小纪签的只是个两年的合约，没有签卖身契的，这两年合约还有半年就到期了，剩下的违约金我来给他补上，您把他带走就可以了，万少还说，以后您要是看到哪儿的地皮有好价格，也跟他说一声。」 纪珩靠着栏杆站着，他知道自己是已经没有退路了。 万纬已经把他卖给了汤郁宁。 其实从五年前开始，纪珩就一直在被人卖来卖去，也是他自己心甘情愿被人卖。 因为他需要钱，他要很多很多的钱。 从被赶出汤家开始，他就没有一分钱收入了。 刘老闆目光殷切地望着汤郁宁。 过了很久，汤郁宁才淡淡地「嗯」了一声，「知道了。」 刘老闆道：「那东湖那边……」 汤郁宁抬了抬手，「你要就拿去吧。」 「谢、谢谢汤少！！」刘老闆简直雀跃到要跳起来了，如果不是体重问题，他可能真的会原地起跳，「汤少，那我改天请您吃饭，您一定要赏脸来，我也好把合约拿给您。」 汤郁宁没有打算再跟刘老闆说话。 他慢慢地往前走了一步，停在了纪珩的面前。 汤郁宁身影高大，纪珩在他面前低着头，纵然刚才是个得了冠军的拳手，此时此刻也像一个犯了错的孩子一样，身子都缩在那儿。 阴影笼罩下来，纪珩看不见，却能够感觉到近在咫尺的一种气息。 极淡的，冷香，和……药香。 纪珩怔了一下。 汤郁宁还在吃药吗？ 他想问，但他知道自己现在没有这个资格去问。 纪珩现在连决定自己命运的资格都没有，更别提问汤郁宁任何问题。 安静了一会儿，纪珩感觉到一只冰冷的手，轻轻抬起了他的下颔。 那只手真的很冷，如果放在五年前，纪珩会抓住那只手，笼在自己的手心，不断地用自己的温度去温暖那只手。 可现在，他不可以，也不敢。 汤郁宁看着纪珩，半晌，道：「签字吗，纪先生。」 纪珩的身子再次颤了颤。 他说：「我……」 「你不能拒绝我，」汤郁宁的手指缓缓地摩挲过纪珩的下颔，看着他眼尾的那颗泪痣，「因为你生来就是这样的命，你只配为了钱而低三下四。」 纪珩的唇色白了白。 汤郁宁问：「我说得对不对？」 纪珩没有再说话。 汤郁宁转过身去，「上来，签字。」 同时，他跟旁边的助理吩咐，「准备一份合同，马上。」 助理连忙道：「是是是。」 纪珩站在原地没动。 刘老闆看着都心急，推了他一把，「快去啊，等什么，一千万呢，你还不满足啊？你在万少那儿能挣多少，在汤少这边能挣多少，你自己掂量一下，赶紧去。」 第6页 纪珩闭了闭眼。 他摸索着扶手下了台，跟着一点模煳的影子走到了上二楼的台阶。 眼前那个影子模煳得几乎要融入黑暗，纪珩拼了命想看清，却完全看不清。 他跟着汤郁宁上了楼。 刚进包厢，身后的门就被人关上了。 从一楼抬头就可以看见二楼，但二楼包间帘子一旦拉上，一楼的人就看不见二楼的包厢里在发生什么事情了。 也是在门关上的那一瞬，纪珩感觉自己被汤郁宁抵在了门上。 他看不见汤郁宁在干什么，却能够感觉到汤郁宁那冰冷的手指碰到了他的脖颈，紧跟着，慢慢地从脖颈往下滑，滑到了锁骨。 纪珩的身体都颤抖了起来。 他道：「汤少……」 汤郁宁的声音依旧淡漠，「五年不见，我看你个子也没长高多少，体力倒是比之前更厉害了，是不是？」 纪珩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他的心脏抽着疼。 可偏偏，汤郁宁冰冷的手指，顺着他锁骨，继续往下滑，滑到了背心的边缘，顺着胸膛往下，隔着背心的布料都能感觉到寒意。 他的手指滑到了纪珩的腹部，再继续往下。 纪珩受不了了，伸出手，抓住了汤郁宁的手，唿吸急促：「汤少！」 「怎么了？」汤郁宁淡淡问。 纪珩紧紧地闭上眼，痛苦得想流下来眼泪来，手里仍旧抓着汤郁宁的手，「我……脏，身上都是血，别碰……」 汤郁宁淡淡笑了一下，「确实脏。」 他把自己的手从纪珩的手里抽了回来，再往他身上所剩无几干净的地方擦了擦手，「万少应该待你不错吧，看你也不是经常受伤的样子。」 纪珩的身子微微一僵。 他不知道汤郁宁的话是什么意思。 在万纬的拳场上，那些人的水平比他差很多，他不容易受伤是真的，但也绝不是不经常受伤，相反他还是经常会受伤。 今天晚上如果不是因为和汤郁宁重逢，纪珩的水平也不至于如此，不至于被人按在地上打成脑震盪。 纪珩低着头道：「我帮万老闆打比赛挣钱，万老闆自然也要给我钱的。」 「除了打比赛呢？」汤郁宁淡漠问。 纪珩怔了一下，「什么意思？」 汤郁宁看了纪珩一眼。 半晌，他没有说话，只是勾起纪珩的下颔，「没什么意思，就是想告诉你，他能给你的，我也能给你，别一副不情不愿的样子，反正当保镖，你也很擅长，不是吗？纪珩。」 「……」 仿佛被戳中了痛苦的心事一般，纪珩别过脸去。 助理敲了敲门，小心翼翼地问道：「汤少，合同来了。」 汤郁宁转过脸去，咳嗽了一声，道：「进来。」 门打开，助理进来了，把合同递给汤郁宁，「您看一眼。」 汤郁宁瞥了一眼，就把合同塞进了纪珩的手里，「签字吧，我不看了。」 纪珩根本看不见合同上面的字，哪怕手里被助理塞了笔和纸，他也不知道该在哪里签字，这也不是盲文。 可他不想让汤郁宁知道他看不见了。 ……但以后要相处，又怎么可能会不知道。 纪珩闭了闭眼，手里紧紧攥着笔，挣扎片刻，道：「汤少，能……能告诉我在哪里签字吗？」 汤郁宁已经在座位上坐下来了，淡淡问道：「合同都不会看？」 纪珩道：「我看不见。」 汤郁宁撑着额的动作微微一顿，转过头来，「什么叫你看不见？」 纪珩觉得喉咙干涩无比。 他捏着那叠合同，指节上都是斑驳的血迹，「就是……我失明了。」 汤郁宁转过头来，看着纪珩。 他一动不动地看着纪珩，不知过了多久，才开了口，问道：「什么时候的事情？」 纪珩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他怕说五年前会引起怀疑，垂下眼，最后改口道：「两三年前吧。」 汤郁宁从椅子上站起身。 因为动作有些大，直接把椅子推到了，声音很大，吓得助理连忙上前。 助理本来是想扶椅子的，没想到因为站起动作太快，汤郁宁的头也晕了一下，助理吓了一跳，连忙伸手去扶汤郁宁：「汤少！您没事吧？！」 纪珩以为是汤郁宁摔倒了。 刚才的声音很大，他也想要去扶汤郁宁。 但纪珩什么都看不见。 他伸出一只手摸索着，往前走了两步，想要摸到汤郁宁，「汤少，您没事吧……」 汤郁宁一动不动地站在那儿，看着纪珩一路摸索着走来，唿吸变得也有些急促。他的胸膛起伏着，助理觉得他情况不对，想要开口，却被汤郁宁抬手制止了。 纪珩终于走到了汤郁宁的面前，伸出的指尖触碰到了汤郁宁的手。 刚碰到的一瞬，他仿佛被烫到似的收了回来。 下一秒，纪珩又一次鼓起勇气伸出手，摸到了汤郁宁冰凉的手腕，干涩地低声问道：「汤少，您没事吧？」 汤郁宁看着纪珩的眼睛。 他试图从中找到一丝一毫撒谎骗人的假象，可纪珩那双漆黑的眼睛空洞极了，总是望着虚空的地方。 「你……」汤郁宁的声音很难保持冷静，「你真的什么都看不见了？」 第7页 纪珩点了点头。 包间中一时寂静无比。 良久，汤郁宁没有把自己的手从纪珩的手里抽出来，反而一转手，握住了纪珩的手，把他圈在怀里，将笔塞进了纪珩的手心里。 纪珩一怔。 汤郁宁把他圈在怀里，迫使他弯下腰，带着他的手写下了「纪珩」两个字，同时问道：「看不见是吗？」微微一顿，他的声音里带着残忍的快意和一种淡淡的情绪，「看不见更好，再也别用以前那种眼神看我。」 第4章 下跪 被汤郁宁圈在怀里，纪珩感觉全身都仿佛笼罩着汤郁宁身上那种熟悉的药香，还有一种用来掩盖的冷调的香水味。 纪珩即使看不见，也觉得头晕眼花。 一个拳击高手，现在却连站都站不稳。 汤郁宁松开了握着纪珩的手，淡淡对身边的助理道：「行了，把合同收起来。」 助理连忙上前。 纪珩站在那儿，右手还握着笔，左手的掌心无意识地摩挲着右手的手背，因为那里刚刚被汤郁宁碰过。 汤郁宁准备离开包间，走到门口的时候，注意到纪珩并没有跟上来。 他没有回头，一只手握住了包间的门把手，慢慢地握紧，语气淡漠冰凉，「等什么，还不跟上来？你现在是我的保镖。」 听见身后传来跌跌撞撞的脚步声。 汤郁宁推开了门。 他没有帮纪珩挡住会自动合拢的包间门，在下楼梯的时候，听见身后的包间门撞到了纪珩，纪珩发出一声闷哼。 汤郁宁站在楼梯上，没有回头。 那扇门重重打到纪珩的时候，让纪珩感觉全身都在痛。 他本来就受了伤，身上几乎没有一块完好的皮肤，可如果放在平时，带着这样的伤再来两场比赛也死不了，可现在…… 只要想到走在他前面的那个人是汤郁宁。 纪珩就没有办法坚强起来。 他慢慢地走到楼梯前，还是助理告诉他，「前面是楼梯，您小心。」 纪珩的声音很低，「谢谢。」 他一步一步地踩着楼梯下去，像是第一天失明的人，比谁都慌乱，在黑暗中寻找不到任何可以扶持他的东西。 汤郁宁始终没有回头，走到了拳场的出口。 刘老闆搓着手在那儿等他，不断跟他道谢，说着恭维的话。 「告诉万少，」安静了一会儿，汤郁宁淡淡开了口，「他养的狗，如果乱咬人，我不会手下留情。」微微一顿，他看向刘老闆，「你也是一样，知道吗？」 刘老闆的上牙碰到下唇，哆嗦了一下，「知道，知道。」 纪珩刚刚走到汤郁宁的身后，就听见了汤郁宁说的那句话。 狗…… 他的喉咙干涩地咽了一下，眼眶无意识地红了。 可纪珩没有办法说任何话。 助理走了出来，为汤郁宁开了车门。 汤郁宁没有上车，转过头看着纪珩。半晌，他用没什么情绪的语气问：「你要自己回家，还是我送你回家？」 纪珩一怔。 他摇头道：「我自己回去就好了。」 汤郁宁没有再说话，直接上了车。 听见车驶离的声音，纪珩觉得微微松了一口气，垂下眼，把不受控制涌出来的情绪压下去。 站在旁边的刘老闆觉得纪珩帮了他大忙，忍不住道：「小纪啊，我送你回去吧。」 纪珩摇头，「不用了，我自己能回去。」 但刘老闆说什么都不用，一把就抓住了纪珩的手腕，「你今晚可是帮了我大忙，万少之前还说要我把你完璧归赵，你看看你现在，全身上下都是伤，这不去处理一下可不行。走，我带你去医院，好好养养……」 纪珩用力挣扎，但刘老闆不放手。 他知道自己不能一把抓住刘老闆就把他扔地上，因为人家是刘老闆，是天生高贵的，而他是低贱的，再怎么样也不能拒绝。 纪珩被刘老闆拽上了车，这次还被安置在了副驾驶座上。 刘老闆心情很好，一边开着车一边放着音乐，还跟纪珩说话，「东湖那块地，我真的看中好久了，其实如果不是这次我公司出问题，我也不会这么着急想要那块地，现在好了，有了地，再转手出去，钱估计也能拿到不少，老婆儿子也……」 纪珩坐在副驾驶上，手无意识地攥着安全带。他其实很累，很想把头靠在车窗上，可他知道自己可能满头都是血，靠过去会把人家的车给弄脏了。 刘老闆说了半天，突然想起什么，笑了笑，问纪珩：「小纪啊，今年多大了？」 纪珩怔了一下，如实回答：「二十一岁。」 刘老闆「害」了一声，「我儿子跟你一样大，在美国读大学呢。」 纪珩轻轻「嗯」了一下。 刘老闆又道：「你这个年纪……哎，看你应该也挺聪明的，怎么就不读书出来当打手了呢？这也不是个有前途的职业啊。」顿了顿，「不过，你被汤少看中了，那也是好事，跟着汤少可以拿很多钱，他肯定不会亏待你的。」 纪珩没有再说话了。 在汤家当保镖的那段日子，在纪珩的记忆里似乎已经变得很模煳，和他再也看不见光明的眼睛一样，渐渐也就忘记了世界的样子。 他不再记得汤家别墅花园里开满枝头的嫩叶，不再记得坐在他身边转着笔给他补习功课的少年，也不再记得当初那些被扔在他身上的钱。 第8页 刘老闆说了半天，纪珩也没什么反应，最后闭了嘴。 他送纪珩去了医院。 挂了一个急诊，外科的医生接待了纪珩，还以为他被谁虐待了，看了好几眼刘老闆。 医生建议纪珩做一个全身检查，纪珩不想做。其实他知道自己身体状况如何，本来这几年打拳击，肯定不免落下病根，不检查就当做不知道，一旦检查出来就反而不舒服了，所以他不想做。 但是刘老闆把钱给他交了。 同时，刘老闆接了一个电话，对着电话那边连声叫「老婆」，安慰了好半天，挂了电话，跟纪珩说，他要先回家了。 刘老闆走了，剩下纪珩一个人拿着单子，在人来人往的医院里，不知道该去哪里。 不过这样也正好，纪珩也不打算去检查了。 他尽量靠着自己的记忆沿原路往门口走，也希望自己走得正常些，迎面几个护士匆匆推着一个躺着病人的推车跑过来，没想到纪珩避也不避一下，那护士就撞到了纪珩。 护士值班本来就有些心烦，还遇到个不长眼睛的，气得骂了他一句：「怎么都不看路的！」 纪珩对着空气道歉，不知道护士已经推着车走远了。 汤郁宁来到医院的时候，就看见这样一幕。 纪珩手里拿着一份单子，贴着墙，手扶着墙，慢慢地往前走。 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汤郁宁望着纪珩，心底涌起一阵残忍的快意。他慢慢地走了过去，走到了纪珩的面前，就站在那儿，不动了。 纪珩不知道有人在他面前。 他又一次撞到了人。 纪珩退后一步，连连道歉：「对不起……」 可下一刻，手腕被一只略微冰凉的手抓住，把他往前一拽，一瞬间，就跌进了那个药香和冷香扑面而来的怀抱里。 纪珩骤然一惊，「汤、汤少？」 「怎么，」汤郁宁扣着纪珩的手腕，淡淡道，「见了我这么害怕。」 纪珩没吭声，手却在不自觉地发抖。 汤郁宁又将纪珩往前拽了一拽。 纪珩的额头几乎要碰到汤郁宁的胸膛了，他浑身僵硬得更厉害，浑身都开始不自觉地发抖，「汤少……我身上脏……」 「嗯？」汤郁宁淡淡问，「哪里脏了？」 纪珩道：「消毒水，还有酒精，味道很重。」 汤郁宁握着纪珩的手一顿。 片刻寂静后，汤郁宁淡淡地扯了扯唇角，「不错，你还记得我很讨厌这些味道。」微微一顿，「还记得什么，说来听听，让我看看这五年你是怎样想我的。」 纪珩的唇色苍白，没有说话。 汤郁宁见他不说话，手中再次用力，发狠似的将纪珩往前一拽。 纪珩不敢再往前，终于用力挣扎了一下，他没有控制好力气，挣扎的时候不慎推了汤郁宁一把，这一下正好推在汤郁宁的心口处。 一瞬间，握着纪珩的手就松了。 纪珩听见一声闷哼。 他听见小助理尖叫一声：「汤少！」 纪珩脑袋一嗡。 汤郁宁被推了那么一下，对于平常人来说，就只是被推了一下而已，顶多是胸口有点感觉，可对于汤郁宁而言却不是这样。 纪珩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浑身发着抖，低声道：「汤少，对不起……我……我不是故意的……」 他伸出手，想要去触碰汤郁宁。 汤郁宁靠在墙壁那儿，一只手捂着左胸口，闭着眼，脸色苍白至极。他用了很长的时间缓过来，唿吸都不舒服，心脏闷疼闷疼的。 助理整个人慌了，「汤少，您没事吧汤少？」顿了顿，他也气极了了，对着纪珩破口大骂，「你知不知道汤少心脏不好？知不知道他不舒服？你还推他？！」 纪珩扑通一下跪了下来，想要流泪的眼睛却流不出眼泪来，只能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对不起……」 汤郁宁垂着眼望着纪珩，看着他跪在自己的脚边，像只流浪狗一样，浑身都在发抖。 不知道为什么，他的眼眶不受控制地红了一下。 过了很久，汤郁宁慢慢地松开了捂着心口的手，脸色依旧苍白，神情却重新变得淡漠。他看着纪珩，一字一句地道：「值得吗？当初为了那点钱离开我。」 纪珩的身子一僵。 头顶继续传来汤郁宁淡淡又带着几分自嘲的声音：「如果你当初没离开我，那现在，应该是换我来给你下跪求婚，是不是？」 助理在旁边瞪大眼睛：「……」 第5章 脱掉 医院里的声音很吵杂，人来人往的，纪珩跪在那儿，清晰地听见汤郁宁说的话以后，慢慢地愣住了。 过了很久，他抬起头，用那双略微空洞的眼睛，试图去望着汤郁宁。 可什么都看不见。 汤郁宁缓过来以后，让助理把纪珩手中的单子拿过来。 助理蹲下身把纪珩手里的检查单拿了过来，递给汤郁宁。 汤郁宁扫了一眼，将单子轻飘飘扔进了旁边的垃圾桶，「这么点伤都要来检查，五年不见，你已经退步到这种程度了吗？」 纪珩不敢吭声。 「站起来。」汤郁宁淡漠的语气里带了点冷意。 纪珩撑着膝盖站起来。 汤郁宁的目光落在纪珩的脸上、身上。 纪珩长的是一张人见人怜的脸蛋，低垂着眼睫的时候，尤其让人觉得心疼，可汤郁宁知道，眼前这个人是怎样的表里不一。 第9页 纪珩有看似柔软的外表，和一颗足够狠的心脏。 汤郁宁看了纪珩很久，最后收回视线，淡淡道：「跟我回家。」微微一顿，改口道，「先回你家，带上你所有的东西，跟我走。」 纪珩低着头，幅度很微小地点了点头。 上了汤郁宁的车，纪珩也尽可能地坐在角落里，不让自己的身体碰到汤郁宁的车。 车上的空气很寂静，和刘老闆不一样，汤郁宁生来就讨厌一切吵闹。他不喜欢有人在车里放歌，更不喜欢有人在开车的时候说话，他只想一个人安安静静地待着。 纪珩上了车以后，想起自己没有告诉过汤郁宁自己住在哪儿。 可他又不敢开口。 然而，等车开出一阵以后，助理哆哆嗦嗦地道：「那个，汤少……」 汤郁宁的眉心皱了起来，「闭嘴。」 助理一下子就不敢说话了。 纪珩觉得助理可能是想要问他地址的，于是鼓起勇气，对着驾驶座的方向道：「我家住在旧区金岭小区五号楼，谢谢。」 说完以后，纪珩感觉助理似乎松了一口气。 纪珩慢慢地挪回自己的角落，轻轻地用手抓着车门，也不再再发出别的声音。 身边就坐在汤郁宁，纪珩看不见，耳朵却能够敏锐地听见汤郁宁的唿吸。他也闭上眼睛，跟着汤郁宁的唿吸而唿吸，感受着他的节奏。 就当纪珩这么闭着眼的时候，身边的汤郁宁突然开了口，语气很淡：「过来。」 开车的助理都吓了一跳，因为汤郁宁在车上从来不说话。这么一说话，反而把他吓一跳，连后视镜都不敢看，就慢慢地把挡板隔层升起来了。 纪珩怔怔地转过头。 他不知道汤郁宁要他去哪里，伸出手摸索了一下，往旁边挪了挪。 但下一刻，手腕被汤郁宁拽住。 纪珩的身体微微一抖。 他控制住不让自己身体肌肉的本能反应去甩开别人的手，强迫住不让自己动弹，任由汤郁宁把他拽了过去，然后……被汤郁宁一脚，踢下了车座。 纪珩没反应过来，跪在了汤郁宁的腿间。 他不知道自己现在是一个什么情况，只知道他连车的座位都不配坐了，只能跪在这里，汤郁宁在哪里，他也不知道。 车内安静了一会儿，车轮驶过路面传来闷闷的声音。汤郁宁坐在位置上，慢慢地弯下腰来，一只手撑在膝盖上，另一只手轻轻捏起了纪珩的脸颊。 纪珩被迫抬起头。 微长的刘海遮住了他的眉眼，那颗眼尾的泪痣，在黑暗中看不分明。汤郁宁的手很大，一只手就能够捏住纪珩的脸。 过了很久，他的手指慢慢地往上移，触碰到那颗泪痣。 纪珩的眼睫微微颤了颤。 汤郁宁垂眼看着纪珩，半晌，问道：「为什么看不见了？」 纪珩的唇动了动。 他说：「……意外。」 汤郁宁的眉眼很淡，神情也很淡，「要我重复再问一遍吗，为什么看不见了？」 纪珩不受控制地轻轻颤了颤身子。 但是他不回答了，紧紧地抿着唇，不愿意开口说话了。 汤郁宁捏着纪珩的手指渐渐用力。 他恰好按在脸部某个骨头上，挺疼的。 纪珩一直觉得自己不怕疼，曾经也被人把脑袋按在地上砸，那个时候他都没有觉得痛，可是不知道为什么，被汤郁宁捏着脸，他忽然觉得好疼好疼。 疼得他都忍不住眼眶泛红，想哭却流不出眼泪。 汤郁宁看着纪珩渐渐变红的眼眶。 「疼？」他的嗓音淡漠，听不出一丝一毫的感情。 纪珩用力地眨了眨眼睛，声音干涩，「不疼。」 下一刻，车突然一阵急剎车。 纪珩本来就跪着，身体往前倾，急剎车的时候，他没提防，整个人往后一靠，后背撞在驾驶座的椅背上，然后随着惯性又往前一扑。 纪珩并不太清楚自己跪在哪儿。 他以为是汤郁宁的旁边。 没想到……是汤郁宁的中间。 纪珩扑过去的时候下意识用手去扶，可反应过来以后，觉得手感不对……他慌忙收了手，局促不安极了，因为那个地方的问题，导致他的脸也跟着红了起来，「汤少，有、有没有弄疼你？」 被纪珩扑过来的瞬间，汤郁宁的身子瞬间紧了紧。 他绷紧着腹部，垂眼望着趴在他腿间的纪珩。 真的很想很想狠狠地欺负、报復他，把这个当初为了钱头也不回走掉的小瞎子狠狠地折磨一番。 因为汤郁宁一直没有说话，纪珩也很慌，怕他又让汤郁宁受伤了。他的手侷促又不安地抬起来，想去碰一下汤郁宁。 刚刚抬起的手，突然被用力抓住。 「你想干什么？」汤郁宁的声音从头顶淡淡地传来。 纪珩还没有开口，汤郁宁就道：「这么上赶着，想伺候我，是不是？」 脑袋中仿佛有一根弦崩断了似的，纪珩呆怔着，意识到他被误会了，刚张了张嘴，就听见汤郁宁又问：「万少也是这样让你伺候他的？」 「……」 纪珩感觉自己的手腕好像要被捏碎了。 他说：「不是的，他没有……」 话没说完，汤郁宁的一只脚已经踩住了他的膝盖。 一阵难以言喻的疼痛突然袭来，纪珩差点弯下腰，却强行把这阵疼痛憋回了嗓子眼里，硬是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第10页 汤郁宁的皮鞋尖踩在他的膝盖骨头上，慢慢地、淡淡地垂眼问道：「是怎样都不会生气吗？不管怎样对你，只要能给你钱就行，是吗。」 直到此时此刻，纪珩才明白，其实他现在说什么都没有用。 汤郁宁可能是太恨他了，根本听不进任何话。 对于现在的汤郁宁来说，纪珩说什么不重要，只要他觉得爽、解恨，才是最重要的。 纪珩明白过来以后，就不再辩解，也不再开口了。 后来汤郁宁什么时候松开的脚，纪珩也不清楚，只是等到助理小心地说了一句：「到了。」 纪珩就慢慢地爬起来，拍了拍膝盖上的灰，下了车。 他回自己家并不困难，因为他已经在这里住了将近五年，就算是瞎子也能认路了，何况这个破小区也就这么几条路。 汤郁宁静静地坐在车里，看着纪珩的身影消失在楼道里。 他微微偏头往车窗外望去。 这栋楼非常破旧，不知道已经建了多少年，外皮斑驳不堪，甚至连楼道里的灯也时好时坏，不断地闪烁不停。治安一看就很差，门卫在打盹，垃圾车堆在不远处。 汤郁宁望着窗外，开始想，纪珩当时走的时候拿了很多钱，他把钱花什么地方去了。 就算当初全花光了，这五年在拳场挣的钱也不至于让他住这么破的房子。 没过多久，纪珩就下来了。 他就拎着一个包。 上车的时候，纪珩小心地把包抱在怀里，依然是坐在角落里。 汤郁宁看了一眼，什么话都没有说。 纪珩以为他会被汤郁宁带回那个汤家的别墅，他已经想了无数的法子去面对那些曾经认识他的人，但是没有想到，汤郁宁早就不住在那儿了。 汤郁宁住在市中心的公寓里。 助理一边送汤郁宁和纪珩回家，一边跟纪珩介绍，「汤少住二十三楼，整层都是他的，但他一般只住c号，待会儿带你认认路。」 在电梯里，纪珩轻轻问道：「我可以摸一下按钮吗？」 助理看向汤郁宁。 汤郁宁一只手揣在兜里，风衣披在肩上，淡漠地望着缓缓跳动的数字，「电梯又不是我家的，你想摸就摸，别问没用的废话。」 纪珩没敢再说话，伸出手去摸按钮。 他记住了每一排有多少个按钮，每一列有多少个按钮，下面三个的前两个分别是开门和关门，后面那个是报警器，而汤郁宁的二十三楼，如果没有摸错的话，在第一列的第七个。 助理看着纪珩用手一个一个摸按钮，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有些同情纪珩。 电梯到了，电梯门打开，纪珩伸出手按住了开门的按钮。 助理还挺惊讶的。 汤郁宁看了纪珩一眼，走出了电梯。 助理就没有再跟着汤郁宁和纪珩出电梯了，他从来不进汤郁宁的房子里。 纪珩跟在汤郁宁身后，听着他的脚步声，跟着他进了屋。 他觉得汤郁宁的房子应该很大，因为当开灯的按钮按下以后，纪珩觉得眼前都浮现起一层朦胧的光影来，汤郁宁的背影也模模煳煳出现。 纪珩弯下腰，脱掉了鞋子，只穿着袜子。 汤郁宁道：「跟我进来。」 纪珩不知道要去干什么，轻轻把拎着的包放在旁边，跟着汤郁宁慢慢地往前走。他感觉自己穿过了一条走廊，紧跟着，应该是进了卧室……再之后，纪珩凭着他的直觉，他好像进了浴室。 汤郁宁道：「站过来。」 纪珩没有怀疑，按着汤郁宁的声音，慢慢走过去，站在了一个地方。 里寂静了那么一瞬，汤郁宁突然打开了淋浴头的开关，没有开热水，大冬天的冷水当头泼下来，激得纪珩一阵发抖，紧紧咬着唇差点没叫出声。 冷水迎头浇洒下来，纪珩感觉冷水流淌过他的皮肤，那些受伤的地方都发麻地疼痛起来。 可他只能紧紧地闭着眼，一声不敢吭。 过了一会儿，汤郁宁把开关关上了。 纪珩浑身都湿透了，在冷水中发着抖，黑髮也湿透，刘海贴在额头上，一整张脸看上去都没有了血色。 汤郁宁语气平淡，几乎没有起伏，「上衣脱了。」 纪珩不敢违抗，慢慢地抓住短袖t恤的下摆，把它脱掉了，拿在手上。 汤郁宁看了一眼纪珩的身体。 看着瘦，该有的一样不少，腹肌连线条都是极为好看的。但身上到处都是伤，瘢痕也不少，让这具身体看上去破败不堪。 安静片刻，汤郁宁环抱着双臂，继续淡漠道：「裤子，也脱了。」 纪珩的身子微微一颤。 他紧紧咬着没有血色的唇，一点点地把自己的裤子脱了下来，单薄的一条裤子，之后就只剩下打底的了，什么都没有了。 汤郁宁看着纪珩瘦削的身体。 他不是第一次见，但五年后，不敢相信这具身体上竟然多了那么多的伤口。 尽管汤郁宁知道他没必要同情纪珩。 浴室里寂静了很久，纪珩的黑髮一直往下滴着水，他控制住不让身体发抖，觉得汤郁宁那么久没有说话，一定是有什么问题。于是他眼一闭，心一横，嗓音干涩地问道：「内裤……也要脱吗？」 第6章 爬床 浴室里，有湿润的水汽，却是冰冷的。 第11页 纪珩的牙齿在打颤，因为真的很冷，心也很冷，不知道下一刻面临的会是什么。 安静了很久，汤郁宁慢慢地往墙壁那儿一靠，漆黑的眼底淡漠一片，「脱了，正好让我看看，脱了以后你会干什么。」 纪珩没有动。 他垂着眼，手里拿着那些湿透的衣裤。 纪珩发现他是真的有些搞不懂汤郁宁了。五年前他还能够很清晰地明白或者感受到，汤郁宁的情绪，可五年后，他是半点也捉摸不透了。 是因为失明的缘故吗。 纪珩不知道。 他不确定汤郁宁是不是真的要他全部脱光。 其实纪珩并不在意这些，在汤郁宁面前，他应该什么狼狈样子都有过，全部坦诚给汤郁宁看，他也没有什么所谓，毕竟在好多年前，他就自以为是地认为，他是汤郁宁的人了。 在纪珩的手勾住内裤边缘，想要真的脱掉内裤的瞬间，汤郁宁闭了闭眼。 他压下心底的苦火，一把拽过旁边挂着的宽大的浴袍，拢在了纪珩的身上。 浴袍很高级，布料柔软至极，是汤郁宁穿过的，上面还带着汤郁宁身上独有的那种冷淡香气。纪珩被裹住的瞬间，觉得眼眶发烫，伸手想抓住汤郁宁，跟他说什么，却只抓到了空气。 浴室的门被关上，汤郁宁的声音从外面传来，「洗干净以后再来见我。」 纪珩的手贴在了玻璃上。 他怔怔半晌，最后把头抵在玻璃上。 因为汤郁宁没有给纪珩拿任何穿的衣服。 纪珩把自己从头到脚用热水淋湿洗干净以后，也不敢去用什么沐浴露，大致地沖洗完，就裹着汤郁宁的浴袍出去了。 纪珩对这个家的布置还不太熟悉，到处摸索，好不容易摸到了客厅，想找自己的包，从里面拿衣服，结果听见旁边突然传来汤郁宁的声音：「让你动别的东西了吗？」 纪珩一下子站直身子。 他转过身，对着汤郁宁的方向，低声道：「我……我没衣服穿。」 「衣服？」汤郁宁瞥了一眼纪珩包里那些看上去就很朴素的白衬衫，语气很淡漠，「没让你穿衣服，给我过来。」 纪珩不敢说什么，裹着浴袍慢慢地走了过去。 汤郁宁道：「坐下。」 纪珩摸索着，感觉到这个地方应该是客厅的沙发，就小心翼翼地坐了下来。 下一刻，汤郁宁的手伸了过来，拉开了他的浴袍。 纪珩一惊，因为他里面什么都没穿，「汤少……」 「你对你没兴趣。」汤郁宁的动作难以控制地有些粗暴，正如他此时此刻的心情，「还当自己是什么宝贝吗？衣服脱了。」 纪珩的身子微微一颤。 安静片刻，他把浴袍解开了。 汤郁宁看了一眼纪珩身上的伤口。 他家里常备各种急救的药品，但外伤的药反而不多，大多的内服的。只有一些碘酒和棉花之类的，还从来没有用过。 纪珩静静地坐在那儿，闭着眼，其实就算不闭眼也看不见。 客厅中寂静了一瞬，纪珩感觉嘴角微微刺痛了一下。 他轻轻瑟缩抽了一下，但下一刻，就被汤郁宁的手按住了后脑勺，让他完全动弹不得。 汤郁宁一边给纪珩涂药，一边垂眼淡淡道：「怕疼？」 纪珩动了动唇，唇角的伤口牵扯了一下。 他说：「不……怕疼。」 汤郁宁没有再说话。 纪珩感觉汤郁宁涂完他的嘴角以后，又给他涂了身上的。但身上其他地方的，也只是随随便便就略过去了。 等到汤郁宁给纪珩上完药，纪珩感觉身子都要僵了。 他坐在原地，感觉汤郁宁走远了。 没过多久，汤郁宁回来了，往纪珩身上扔了什么东西。 纪珩接住以后，摸了摸，感觉是布料很柔软的衣服。 汤郁宁道：「你的衣服和裤子。」微微一顿，他靠着走廊的墙壁，神情淡淡，似乎没有太多情绪在眼底，「还有，内裤。」 纪珩的喉咙微微一紧。 他的手无意识地摩挲手里的东西。 这些……是汤郁宁穿过的吗？ 不能想，一想就脸红心跳。 纪珩裹好身上的浴袍，抱着这些衣服，从沙发上站起身以后，像个没头苍蝇一样乱撞，刚撞进一个房间，就被汤郁宁拎了出来。 「你的房间，在那边。」他的嗓音微微沙哑，淡淡道，「走廊，直走。」 纪珩怔了一下，他还记得刚才的方向，「那不是……汤少的……」 汤郁宁从喉咙里发出一声嘲讽的轻笑，道：「我的卧室，你睡地上。」 纪珩的身子微微一顿。 他慢慢低下头，「知道了。」 纪珩走进了汤郁宁的房间里，听见汤郁宁的脚步声似乎往远走了，也放心下来，飞快地脱下浴袍，摸索着穿上汤郁宁给他衣服。 衣服……有些大。 不知道是不是从小练功的原因，纪珩一直个子矮，怎么长也长不高，现在也才一米七八，再加上他瘦，就显得更加瘦小了。 汤郁宁虽然自小病弱，可他倒是茁壮成长，纪珩记得高中的时候，汤郁宁已经一米八五了，不知道现在……有没有再长高。 再也看不见汤郁宁，纪珩的记忆里却依然是汤郁宁在少年时那张脸，总是带着些苍白的气色，眉眼却很英俊，偶尔笑起来的时候，也极尽撩人。 第12页 那样的汤郁宁……纪珩觉得他可能再也看不见了。 晚上睡觉的时候，汤郁宁给了纪珩一床薄被和一个枕头，纪珩跪在那儿把被子铺在了汤郁宁的床边。 汤郁宁把灯关了，纪珩觉得眼前的那片漆黑更黑了，像墨色一样。他小心翼翼地跪在床边，对汤郁宁道：「汤少，有什么事情您叫我。」 汤郁宁没有回答。 纪珩听见汤郁宁躺在床上盖好被子的声音。 他猜测汤郁宁一定是背对着他的，他的直觉向来不会错。 等了很久，都没有等到回答，纪珩低声道：「那我先睡了，晚安，汤少。」 依然还是没有回答。 纪珩慢慢地躺了下来。 换了一个环境，纪珩本来应该是睡不着的，但他这么多年似乎已经习惯了四处流浪奔波的日子，再加上本来就打了一场特别累的拳击，他眼睛一闭，便感觉浑身都像是灌了铅一般，片刻就睡着了。 …… 半夜，纪珩突然醒来了。 他不知道这是什么原因。 只是以前跟汤郁宁住在一起的时候，纪珩经常会半夜醒来，要么给汤郁宁盖被子，要么看汤郁宁的手和脚冷不冷，确定汤郁宁没事儿以后，纪珩才会继续睡。 这个习惯持续了五六年。 纪珩醒来以后，就再也睡不着了。 窗外的风似乎有些大，但屋子里有地暖，冷不着。纪珩翻来覆去，侧耳想去听汤郁宁的唿吸，却发现听不见。 纪珩怔怔地坐在地上。 过了一会儿，他控制不住自己，轻轻地爬上了汤郁宁的床。 还是像小时候一样，但纪珩现在看不见了，所以只能很轻很轻地去摸，不一会儿，就摸到了汤郁宁的手。 纪珩感觉汤郁宁的手臂似乎放在了外面。 他小心翼翼地把汤郁宁的手臂放回了被子里，又摸索着去检查别的地方。检查完以后，最后想去摸一摸汤郁宁的脸，看看他的唿吸。 纪珩的手先是碰到了汤郁宁的胸口。 再往上，摸到了汤郁宁的脖颈。 他的手滑过了汤郁宁的喉结，再往上，便用双手捧住了汤郁宁的脸庞。 在触碰到汤郁宁脸庞的时候，纪珩好像突然间就忘了自己要做什么。他怔然地跪在床上，无意识地开始用手指描摹汤郁宁的眉眼。 从他的额头、到他的鼻樑、眼窝…… 看不见的东西，对于纪珩来说总是那么陌生。 可汤郁宁不一样。 纪珩描摹过的地方，都能够在脑海中勾勒出来那样的形状和模样。他能够感受到，汤郁宁比五年前更好看了。 他的鼻樑更高了，眼窝更深了，整张脸似乎也少了少年的那种婴儿肥和稚气，完完全全清瘦了下来。 没有半点肉。 纪珩突然也感觉到很心疼。 这五年，汤郁宁过得还好吗？ 怎么会瘦这么多。 纪珩的手指继续慢慢往下，在快到汤郁宁的唇边的时候，停顿了一下。 不敢再去触碰了。 纪珩刚才已经感觉到汤郁宁的唿吸是正常的。 有个声音告诉纪珩，告诉他，应该离开了，可不知为何，纪珩却挪不动步子似的，他跪在那儿，唿吸渐渐急促，胸腔里一阵一阵发干，他发现自己很想很想弯下腰，去用唇描摹那张唇。 就像很多很多年前一样。 纪珩真的慢慢地弯下腰去。 他的鼻尖几乎要碰到汤郁宁的鼻尖，在那样的高度，纪珩再一次停下来了。 他紧紧地闭着眼，眼睫颤抖着，不知过了多久，还是放弃了。 纪珩直起身子，刚准备继续无声无息地下床，谁知他刚松开手，下一刻手腕就被扣住。 手腕被扣住的瞬间，纪珩就差点进入防御状态了，可他勐然间反应过来是谁抓着他，就立刻强迫自己不要反抗。 一阵天旋地转，纪珩感觉自己被重重地砸在床上，但床是柔软的，他也没有感觉到任何疼痛。 「你也是这样爬别人的床吗？」寂静无比的空间中，汤郁宁的手虚虚掐着纪珩的脖颈，他淡淡的声音带着沙哑，「纪珩，你刚才想干什么？吻我吗？」 纪珩没有想到汤郁宁早就醒来了。 尽管脖颈上的那只手没有用什么力气，纪珩还是觉得窒息。他嗓音干涩无比，「对不起……」 「对不起？」汤郁宁问，「为什么要对不起？你做了什么对不起我的事情吗？」 他不紧不慢地问着，语气淡得要命，手指往下滑，勾过纪珩身上那件曾经是他最常穿的月牙白色的t恤，撩起下摆就看见了匀称的腹肌，「所以你爬我的床，是想跟我说对不起？」 纪珩腹部紧紧缩着，唿吸变得很急促，在空中乱抓的手抓住了汤郁宁的手，眼睫颤抖得厉害，「不是……」 汤郁宁没有说话。 纪珩低声解释：「我……我只是想看看您……有没有不舒服。」 「我不舒服又怎么样呢，」汤郁宁道，「我死了你会难过吗？五年前没装好，现在又要来我面前装一遍是吗？」 微微一顿，他掐着纪珩脖颈的手突然用力，「我不是小孩子了，别以为我会再被你骗。」 这一次是真的用了力，纪珩感觉到了一瞬间真实的窒息。 他大脑一片空白，想挣扎又不敢，拼了命地去找残存的空气，却在大口大口想要唿吸的时候，被柔软而微凉的东西狠狠堵住了唇。 第13页 纪珩的眼睛勐然睁大。 那一刻，他就算什么都看不见，也把眼睛睁得圆圆的。 纪珩忘了挣扎，甚至忘了唿吸，喉咙里带来的窒息感远远不如唇上那种触感带来的可怕。 汤郁宁在吻他。 一边想要掐死他，一边又在吻他。 汤郁宁的动作起初还算是温柔的，可纪珩突然反应过来以后开始拼了命地挣扎，连带着他的动作也变得粗暴了起来。 纪珩明明有千百种办法可以把汤郁宁掀翻，可他只能无力地用手去推汤郁宁的肩膀，还不敢用太大力气，感觉汤郁宁在他的口中用极其粗暴的方式汲取着什么，同时，汤郁宁的手三两下就把纪珩身上的衣服脱了。 纪珩感觉到越来越绝望了。 汤郁宁平静道：「不是要对不起吗？给我看看你的诚意。」 而纪珩抬起光熘熘的手臂，交叉挡住自己的眼睛，浑身颤抖无声地哭了起来。汤郁宁一松开控制他的手，他就把自己整个都蜷缩起来。 房间里慢慢地寂静了下来。 汤郁宁垂眼看着纪珩。 过了很久，汤郁宁把衣服扔到了纪珩的身上，「滚。」 他说：「有多远滚多远。」 第7章 报復 纪珩这天晚上是在客厅沙发上睡的。 其实他也不敢坐沙发上，正好沙发下面有地毯，他就坐在地毯上，靠着沙发，慢慢睡着了。 第二天，汤郁宁起来的时候，看见纪珩缩在地毯上，像一只无家可归的小狗。 汤郁宁推开门的动作停顿了很久。 最后他也没有说什么，转身去换衣服了。 早上有阿姨过来做早餐和打扫卫生，纪珩是被这阵声音吵醒的。 他醒来以后，揉了揉眼睛，虽然什么都看不见，却还是下意识地去眨眨眼，就好像总盼着有那么一天清晨醒来的时候，发现眼前的世界都恢復了，色彩全都涌了进来。 不过五年了，都没有实现。 所以也都是妄想而已。 纪珩花了好久时间才反应过来，他现在是在汤郁宁的家里。 反应过来以后，纪珩立刻站起来，不敢多留，匆匆摸到洗手间准备去洗漱，但他不知道哪个洗手间才是他能用的，汤郁宁也没有告诉他洗手间在哪儿，他只能一间一间地摸过去。 做早餐的阿姨估计是也看出来了，告诉纪珩：「往前走，第三间是洗手间。」 纪珩道了谢，匆匆过去，拧开门。 正在洗手间里的汤郁宁动作停住：「……」 片刻寂静后，他问：「怎么，爬完床就要进洗手间吗？」 纪珩的脸骤然一红，虽然他什么都看不见，还是红了脸和耳朵，立刻将门关上，然后在门口道歉：「对不起，汤少，我不知道……你在里面。」 汤郁宁其实也没干什么。 只是刚刚准备洗漱而已，没想到就突然被开了门。 纪珩在外面等着，等了好一会儿，洗手间的门开了，他立刻转过身。 其实家里还有另外一个洗手间，汤郁宁看了纪珩一会儿，没说，让他进去了，「别拿错杯子了，白色的杯子是你的。」 纪珩：「……」 汤郁宁刚准备离开，纪珩伸出手，抓住了他的衣角，「汤少，我看不见……」 「哦，忘了。」汤郁宁语气很淡，「右边第二个。」 他把衣角从纪珩手里拽了出来。 纪珩去洗漱了，在洗漱的时候，他闻见了一股很奇妙的青柠一样的香气。 他觉得这个时候汤郁宁应该不在，所以就小心地凑上去闻了闻，想找到这个青柠香气的来源。 很快，纪珩找到了，发现是一块形状独特的香皂。 纪珩没敢碰，就端着盒子放到鼻尖闻了闻，觉得味道很好闻，闻过以后放回去了。 趁着汤郁宁不在，纪珩把架子上所有的东西都小心翼翼地摸了一遍，通过形状大概能够猜出是什么东西，最后再在脑海中勾勒出整个洗手间的样子。 这些年，纪珩都是这样过来的。 他不知道，他在摸来摸去的时候，汤郁宁就斜斜地靠在洗手间的门边看着他。 纪珩觉得自己把洗手间摸清楚了，洗了洗手，就出去了。 阿姨做了两份早餐，以为纪珩是汤郁宁的朋友。 但吃早餐的时候，汤郁宁没让纪珩坐着，让他站在餐桌旁边。 纪珩也习惯了，毕竟以前过的也都是这样的日子。 从小到大，他基本上就是跟在汤郁宁身边，等汤郁宁吃完、喝完、用完一切，他才可以吃点东西和干别的事情。 汤郁宁吃饭特别慢，也吃得少，因为他身体不好，做什么事情都不能急。 纪珩想起这些，忍不住提醒汤郁宁：「汤少，慢点吃。」 汤郁宁看了纪珩一眼。 过了一会儿，他淡淡问道：「之前你是一个住，还是跟别人住？」 纪珩道：「一个人住。」 汤郁宁问：「那你平时吃什么？自己做？」 纪珩点了点头。 汤郁宁似乎不太相信，身体往后靠，淡淡瞧着纪珩，「你看不见，还能做饭？做出来能吃么？」 「……能吃。」纪珩想说，又不是大少爷，什么东西煮熟了就能吃，而且他大部分都弄那种速冻食品，做起来也方便，「我吃东西不挑的，能吃就行。」 第14页 顿了顿，又怕汤郁宁不相信，纪珩继续道：「外面有卖很多即食食品，我家里会囤不少，那种放进去煮一煮就输了的东西，也比较方便。」 汤郁宁一时没有说话。 他看了一眼自己桌上格外精緻的早餐，本来就没有什么胃口，现在更加没胃口了。 汤郁宁把餐盘往前一推，半晌，淡淡问纪珩：「这么吃，没吃出病来？」 纪珩还没有说话，汤郁宁就道：「忘了，穷人家的孩子，不挑。」 「……」 纪珩的脸色微微白了白，但也没有说话。 汤郁宁说的没错。 本来就不是娇生惯养的，吃的喝的本来也低人一等。 在汤家那几年和汤郁宁同出同进，又被汤郁宁照顾着，让他都快忘了自己是个保镖，不是少爷，不然也不会发生后来的事情。 吃完早餐，汤郁宁要去上班。 纪珩也不知道汤郁宁现在在哪里，做什么工作，但想来也不会太差，多半也能是个什么的。 他跟着汤郁宁下了楼，司机已经来接汤郁宁。 纪珩也准备跟着上车，但他的手刚扶上车门，就被人推开了。 推开他的那只手，有些冰凉。 汤郁宁道：「今天去公司开会，开完会陪几个董事会成员打高尔夫球，没你的事情，不用跟来了。」 纪珩一怔，「可是，我是保镖……」 「保镖，」汤郁宁的声音很淡，还带了点嘲讽，「你这个样子，你别出去给我丢人现眼了，路都看不见的保镖，你能保什么？」微微一顿，似乎扔了什么东西在纪珩面前，「拿着回家吧，我没回来之前，爱干什么爱干什么去。」 纪珩站在那儿，半晌都没有动。 他感觉车门在他面前关上了。 随后，车似乎从眼前驶过去了。 纪珩在原地站了很久，最后慢慢地蹲了下来，在地上摸索着，最后摸到了一张卡。 好像是出入的门禁卡。 纪珩捏着那张门禁卡，仰起头，试图寻找阳光的位置，对着阳光看门禁卡。 但看了很久，眼前也是一片漆黑，只是恍惚有个影子晃过去而已。 纪珩以为他能够像以前一样跟着汤郁宁。 但他没有想到汤郁宁嫌他丢人。 如果不能跟在汤郁宁身边，那汤郁宁把他带回家……是为了什么呢？ 从昨晚的情形来看，这五年，汤郁宁似乎都没有消气，也没有忘记当年的事情。 所以汤郁宁把他带回家，只是为了羞辱他、报復他吗？ 纪珩想了很久，觉得这个解释还是合理的。 其实换做是任何人，都很难对当年的事情释怀吧。 纪珩拿着门禁卡，回家待了一个小时，因为真的没有什么事情可做，他就翻出自己以前的衣服，换上，准备出门。 刚出门，手机就响了起来。 纪珩的手机里没有几个人，存下的电话一定是熟人，不存的电话铃声是不一样的，所以他知道打电话来的就那么几个人。 但纪珩不确定……会不会那个人。 他犹豫了很久，最后还是按下接听键。 电话那边响起一个男孩子的声音，一瞬间让纪珩松了一口气。 那个男生道：「珩哥，你今天还去打拳击吗？」 纪珩道：「我不去打比赛了，我解约了。」 「真的吗？」那个男生似乎有些意外，「那你现在做什么工作呀？」 纪珩觉得不知道该怎么开口，而且谁会请一个瞎子当保镖，犹豫了很久，最后道：「还没有找到工作。」 「那太好了！」那个男生也有些没头脑，「你今天肯定没事吧，出来玩吗？我请你，顺便跟你讨教一下拳击！」 这个男生叫李岩承，是纪珩在上一个拳场打比赛的时候，认识的一个小迷弟，当时这个李岩承觉得他很厉害，不论说什么都要留号码，要跟纪珩认识。 李岩承家里也有点钱，富家公子算不上，但绝对不愁吃喝玩乐，如果没有记错的话，他还在读高中，却很喜欢翘课，说家里有钱，不学习也能出国。 纪珩跟李岩承只单独见过两面。 李岩承似乎是真的对拳击感兴趣，会带纪珩去他租的场地，跟他讨教拳击。 他没有什么坏心，纪珩也就跟他成了半个朋友。 纪珩到了新的地方，不认路，花了好大功夫才到了李岩承跟他约定的老地方。 李岩承见了纪珩，先跑过来给了他一个拥抱，再揽着他的肩，先去买了奶茶、炸鸡等一些小吃，又领着纪珩逛了一圈商业区，才准备去拳场。 不过其实全程都是纪珩在陪，李岩承在逛。 但纪珩也习惯了。 他跟谁在一起都是这样，他是仆，他们是主。 李岩承叫了一辆车，搭着纪珩的肩，等车到了，他就带着纪珩上了车。 在路对面，汤郁宁坐在车里。 车还停着，在等红灯，他一只手撑在车窗那儿，手背抵着下颔。 汤郁宁的瞳孔颜色似乎都是淡漠的，他望着不远处搂着纪珩上车的男生，许久，喉咙里轻溢出一声很淡的笑。 司机吓了一跳。 毕竟汤郁宁在车上是从来不出声的。 那辆载着纪珩和那个男生的车开走了，汤郁宁收回了视线，对助理道：「打个电话给赵威中。跟他说，我这边有个人，是他好的那口，他要是能拿下，就送他了，想怎么玩就怎么玩。」 第15页 助理略微哆嗦一下，道：「是。」 第8章 坐腿 但是助理刚拿起电话，汤郁宁突然又道：「算了。」 助理愣了一下。 汤郁宁垂下眼，淡淡讥讽道：「等下赵威中被打了个半残，还要怪我头上，没意思。」微微一顿，他缓缓抬眼，无意识地转着食指上的戒指，语气轻极了，「想玩就玩去吧，今晚我还有很多时间陪你玩。」 助理不敢回答，也不知道汤郁宁是在跟谁说话。 纪珩陪李岩承去了拳场，教李岩承打了几招，差不多下午的时候，他就跟李岩承告别了，又一次摸索着回了家。 汤郁宁还没有回来。 纪珩有些担心汤郁宁的身体，也不知道他的工作忙不忙，累不累，平时在外面吃什么。 不过转念一想，汤郁宁肯定有人伺候，不管吃的用的，都比他好了不知道多少倍，也轮不上他来担心。 纪珩待在家里没事干，不敢乱碰家里的东西，就这么在沙发上坐了一个小时，这一个小时里几乎都在发呆。 纪珩能够感觉到天色的变化，哪怕眼前始终都是一片漆黑，可五年来的失明让他对于时间的敏锐程度似乎抵达了一个高度。就算看不见外面的天色，纪珩也能够猜到现在窗外应该已经是一片夕阳了。 夕阳…… 纪珩好久没有看过夕阳的颜色了。 他慢慢地站起身，摸索着走到了阳台那儿，贴在玻璃上，望着窗外，哪怕什么都看不见。 五年前最后一次看见夕阳，还是在那场事故中。 说不定那也是纪珩这辈子最后一次看见夕阳的影子了。 也可能，是纪珩最后一次看见汤郁宁的脸。 想点开心的吧，纪珩轻轻把额头抵在玻璃上，感觉夕阳的光笼罩在自己身上，五年前……再往前一些，不是还有很多让人开心的事情吗？ 一中学校围墙上的爬山虎，这几年也不知道是否长得更茂盛了，是否还像那一年一样，风一吹就会整片整片地摇曳起来。 十八岁的汤郁宁将纪珩压在那片长满爬山虎的墙壁上，把他亲得……喘不过气，耳边全是风吹过爬山虎沙沙的声音，和不远处教学楼里传来的朗朗读书声。 眼前是一片独属于盛夏的浓绿颜色，当然还有汤郁宁的面庞。 纪珩对汤郁宁的记忆仍旧停留在那一年。 汤郁宁还带纪珩逃过课，两人一起跑到最偏僻的一个电玩城里，玩了一个下午的游戏，纪珩还因为当时电玩城里有人抽菸，差点跟那个人干了一架，因为汤郁宁闻不得烟味。 后来他们一起回学校，恰好遇上了很美的晚霞。 没失明前，纪珩没有珍惜过眼前的景色，他的眼里只有汤郁宁，汤郁宁在他眼中的每一个微小的表情，微微挑起的眉头，轻轻勾起的唇角，还有被风扬起的衣角，胜过世间万千的美景。 可惜—— 手机在兜里震了起来，纪珩听见这是个陌生号码打来的电话，下意识就按掉了。 电话不依不饶地打了第二个、第三个过来。 最后纪珩觉得不对劲，还是接了。 接通以后，电话那边有吵杂的男女笑闹的声音，但唯独拿着电话的那个人没有说话，似乎连唿吸都是静的。 纪珩勐然反应过来，这可能是汤郁宁的电话。 他一边出冷汗，一边艰难开口问道：「汤少……？」 汤郁宁在电话那边很淡地笑了一声，「你还知道接电话。」微微一顿，他似乎也没有打算多说话，道：「帮我带件西装外套，带到圣廷酒店这边。」 纪珩连忙答应了。 挂了电话以后，纪珩匆匆忙忙摸到了汤郁宁的卧室，打开他的衣柜，摸到了一件西装外套，抱在怀里，就匆匆出门了。 时值寒冬，又是下班时间，傍晚出门，到了圣廷酒店的时候，天都已经全黑了。 纪珩下了车，才发现下雪了。 他抱着西装外套想走进酒店，却被门口的保安拦住了。 保安道：「抱歉，今晚有重要晚宴，没有请柬不能入内。」 纪珩怔住了。 但他很快拿出手机给汤郁宁打电话。 为了减少手机的功能，纪珩用的是老人机，只有那几个按钮，所以也不用担心触屏按错什么的。他拿出手机的时候，保安都露出了鄙夷的表情，但纪珩看不见。 纪珩给汤郁宁打电话。 但手机那边是一声又一声机械的「嘟嘟」声。 纪珩给汤郁宁打了四五个电话。 全是忙音，没接。 联繫不上汤郁宁，纪珩只能在这儿等着。 他站了很久，保安怕他挡着别人，把他赶到了旁边去。 雪越下越大了，纪珩怕西装被雪浸湿，把自己身上的外套脱了下来，裹住那件西装。他抬起头，虽然什么都看不见，可不知道为什么，总是觉得汤郁宁似乎能够看见他。 酒店的十六层，汤郁宁坐在玻璃落地窗前，垂眼望着楼下那个瘦削的小身影。 房间里有比较浓的烟味，呛得他不舒服，但他也没有离开，也不知道想折磨自己还是折磨谁。雪地里那个身影就这么低着头站着，汤郁宁看见纪珩拿出手机来，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放回了口袋里。 汤郁宁让纪珩在大雪里等了两个小时。 九点钟的时候，汤郁宁让助理下楼，把纪珩接了上来。 第16页 上来的时候，纪珩已经冷得快要浑身僵硬了。 走进包间的时候，他闻到了浓重的菸草味，几乎是身体反应似的，张口就问了一句：「谁在抽菸？」 他长得乖巧，可真的生气的时候，那张清秀的脸蛋和眼角的泪痣就是最大的骗局。 整个热闹的包间有那么一瞬的寂静。 紧跟着，爆发出了笑声。 纪珩感觉自己被人推了一把，随后一口烟扑在了他脸上，那个男人大笑道：「老子抽菸怎么了？你是哪里来的服务生？敢这么跟老子说话？」 他抬脚就踹在了纪珩的腿上，纪珩没提防，被踹得退后了一步。 纪珩当时就想干架了，可他想起这里都是汤郁宁的朋友，强忍着没有动手，「请你不要抽菸了，汤少身体不好。」 那个男人愣了一下，转头看向不远处静静坐在长椅上，胳膊淡淡搭着，一只手的指间夹着烟的汤郁宁。 所有人都不认识纪珩，在看这场好戏，以为纪珩是个故意要来讨好汤郁宁的小服务员。 那个男人刚准备说什么话羞辱纪珩，就听见站在那边的汤郁宁淡淡开了口：「过来。」 纪珩的身子立刻一僵。 他顿时收敛了刚才和男人对峙时的气息，慢慢地往后退了一步，转头往汤郁宁的方向走去。路上有个玻璃茶几，纪珩看不见磕了上去。 恰好磕在骨头上，他疼得眼泪都要出来了。 纪珩强忍着疼痛走了过去。 他感觉自己应该大致站在了汤郁宁的面前。 纪珩还没有完全站稳，就感觉手腕被一只略微凉意的手抓住了，紧跟着那只手把他往旁用力一拽。 纪珩一个跌坐，直接坐在了汤郁宁的大腿上。 「……！」 纪珩慌乱想要站起身，却被汤郁宁用力按住，动弹不得。 「汤少……」他的声音陡然变弱了。 「不好意思，各位。」汤郁宁没有理会纪珩，一只手圈着他的腰，淡淡地对包间里的人道，「新来的，没大没小。」微微一顿，看向刚才说话的那个男人，「赵总，见笑了。」 那个男人反应过来，连连笑，「哪里哪里……」 他的眼睛落在纪珩的身上，难掩其中的贪色，「原来是汤少的人，还真是个小美人，脾气也是……哈哈，挺合我胃口的。」 汤郁宁淡淡地没有说话。 纪珩坐在汤郁宁的腿上，整个人僵硬了。 他一动也不敢动，怀里还抱着汤郁宁的西装，也不知道西装有没有被他弄皱。 下一刻，纪珩差点跳起来。 因为汤郁宁那只带着凉意的手，掀开了他衣服的下摆，无声地探了进来，直接就抚上了纪珩的腰。 「坐好。」汤郁宁的声音几乎没有任何情绪。 纪珩一动也不敢动。 包间里到处都是男男女女的笑声，听起来也不太正经，有钱人估计也都那样玩，纪珩一边庆幸自己看不见，一边又因为自己看不见而感到痛苦。 因为看不见，所以不能分散注意力。 汤郁宁的手进来的时候是凉的，在纪珩的腰上放了一会儿，就渐渐变得温暖了起来，也没让纪珩那么难受…… 并没有。 汤郁宁的手温暖起来以后，就开始顺着纪珩的腰线缓缓往上，指尖像是描摹画卷一样，动作轻极了，每过一个地方，纪珩都觉得自己的肌肉要紧绷一瞬。 他刚才在下面待得快要冻僵，现在又被汤郁宁的手弄得浑身发烫。 汤郁宁看着坐在自己腿上的纪珩，看见他眼尾低垂，微微有些泛红，触碰到身体的某个地方，纪珩就会微微发颤。 汤郁宁的目光落在纪珩脸上，不带一丝情感。他看见纪珩颤动的睫毛，手中力气加大一些，那睫毛颤动得就更加厉害了，空洞的眼眸似乎也会慢慢浮上一层水雾，脸颊也开始有些泛红。 纪珩实在受不了了，伸出手，隔着衣服轻轻抓住了汤郁宁的手，嗓音干涩颤抖，似乎还有些想哭，「汤少……」 汤郁宁：「嗯？」 他被纪珩捉住了手，也没有再动，声音低了些，淡淡问：「为什么叫他们不要抽菸？」 纪珩怔了怔，「您……您不喜欢，闻烟味。」 汤郁宁淡淡道：「是吗？」 纪珩还没有反应过来。 汤郁宁已经偏过头去，抽了一口烟，在还没有吐出那口烟雾的时候，转过头来，把那只手从纪珩的衣服里拿出来，按住了纪珩的后脑勺，重重吻了上去。 那口烟几乎要呛得纪珩无法唿吸。 在汤郁宁强压着纪珩的后脑勺吻上来的瞬间，包间里的各种声音都寂静了下来。 一时间，所有人都张大了嘴。 不知道为什么，明明每个少爷小姐都可以玩得这么开，可放在汤郁宁身上，却让人这么惊讶，这么震撼。 他们没有见过汤郁宁跟谁玩过。 这是第一个。 还当众接吻。 烟散去了，纪珩感觉汤郁宁的唇也离开了。 纪珩完全呆住了，怔怔地坐在那儿一动也不会动，甚至还摸了摸自己的嘴唇，感觉麻麻的。 如果说昨晚那个吻是汤郁宁不清醒，那这个吻…… 但纪珩的注意力很快被转移。 他问汤郁宁，声音很轻，「你……你抽菸了？」 第17页 汤郁宁弹了弹菸灰，微微倾身将烟摁灭在菸灰缸中，语气很淡，「嗯，抽了。」微微一顿，「怎么了？你想管我不成？」 纪珩的唇动了动，没有说出话来。 「刚才跟你说话的那个男人，」安静了一会儿，汤郁宁轻轻偏头，唇几乎挨在了纪珩的耳边，旁人看来像是亲昵耳语，「叫赵威中，他看了你六次，看上去很喜欢你。」 纪珩的眼睫微微一颤，手无意识地攥紧，没说话。 汤郁宁垂眼看着纪珩紧紧攥着的手，语气淡漠极了，「去做他的人，帮我拿到我要的资料，给你一千万，如何。」 纪珩问：「怎……怎么做？」 汤郁宁道：「跟他上床。」 第9章 疤痕 也不知是不是纪珩的错觉。 他感觉汤郁宁说完这句话以后，自己的周围都寂静了一瞬。 可明明汤郁宁的声音那么轻，贴在他的耳边，除了他不可能有别的人能够听见。 纪珩说不清自己那一刻的感受。 他怔怔地望着汤郁宁的方向，控制不住地红了眼眶，却很快又将那阵涌上来的酸涩咽了下去，用被烟燻得有些干哑的嗓音低声道：「我……」 纪珩说了一个「我」字以后，半天没有声音。 汤郁宁看着他的神情。 失明了其实没什么意思，他看不透那双曾经清透的眼眸了，也没法再从中猜出纪珩的心事，那双眼现在仿佛蒙上了一层不清晰的薄雾，空洞也没有感情。 安静了很久，纪珩的声音轻到几乎听不见，「我可以去，但是汤少……你可不可以答应我一件事。」微微一顿，「我想……」 汤郁宁道：「你可以去。」 纪珩一怔。 搭在腰间的手力气渐渐加重，汤郁宁又重复了一遍：「你可以去？」 可能是被汤郁宁的语气凶到了，纪珩的身子颤了颤，下意识就想说什么，却不想就在那一刻，汤郁宁突然拽着他的手腕站起身，「你可以去是不是？」 这一次，包厢里所有人都寂静下来了。 纪珩感觉无数道目光灼灼地落在他身上，但更可怕的不是这些视线，而是汤郁宁的目光。 他浑身发抖到都要跪下来了。 纪珩对谁都不会卑微，对谁都不会害怕，只有汤郁宁……只要汤郁宁一发脾气，从小到大，他都会害怕到哭出来。 因为汤郁宁的病不能发脾气。 也因为他……他喜欢汤郁宁，所以汤郁宁一对他发脾气，他就会委屈得想哭，甚至没有任何给自己辩解的能力。 纪珩感觉汤郁宁拽着他手腕的手力气很大。 他疼得想哭。 汤郁宁把纪珩拽到自己身边，贴在他耳边的声音带着没有感情的冰凉，「你可以去，陪他上床，是吗？」 停顿片刻，「那就先来陪我吧，看看你懂多少。」 纪珩浑身一颤。 汤郁宁拽着纪珩的手腕就往外走，根本不管纪珩看不看得见，把他拖在身后就走出了包间，包间门「砰」一声关上后，整个包间都寂静得落针可闻。 过了很久，才有个少爷哆哆嗦嗦地道：「这、这小美人，还挺厉害啊，把汤少气得不轻。」 赵威中咬着烟，一边冷笑一边心痒痒，「哪儿来的，以前没听说过汤少包了人啊。」 这个倒是没人知道，也就没人回答赵威中的话。 纪珩被汤郁宁拖出了包间，整个人都是踉踉跄跄的走不稳，如果此时此刻他能哭，眼泪一定已经啪嗒啪嗒掉了下来。 可他哭不出来。 纪珩感觉自己被汤郁宁拖走了好一段路，然后推进了另外一个无人的包间。 因为这里很安静，是无人的安静。 纪珩还没有来得及站稳，就被汤郁宁推倒在沙发上。重重摔倒在沙发上后，汤郁宁抓住了纪珩的双手，将他的手推到了头顶，压住。 「……」 包间里寂静了一瞬。 「来吧，」汤郁宁的声音里已经没有了方才的愤怒，平淡得仿佛什么感情都不剩了，只能从一些微小之中品出不着痕迹的冰冷恨意，「让我看看你打算怎样陪他上床。」 他的手直接拽开了纪珩衬衫的扣子，用一种粗暴的力度，好几个扣子崩掉了，骨碌碌滚落在地毯上，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之后是裤子。 拉链被拉下来的瞬间，纪珩浑身颤抖着，仿佛是一只被狼咬住了咽喉的兔子，已知无力抵抗却仍旧感受得到濒死的恐惧。 但裤子被脱了一半，汤郁宁的动作就停了下来。 他的目光落在纪珩大腿内侧一块很明显的疤痕上。 寂静一瞬，汤郁宁伸出手，指尖触碰到那块疤痕。 这块形状奇怪的疤痕，他身上也有。 在不同的位置。 他看得见，所以知道这两块疤痕是一样的，造成原因也一定是一样的。 汤郁宁垂着眼，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那块疤痕，纪珩的身子剧烈地颤抖了起来，不知是因为敏感还是别的原因，他的喉咙压抑不住声音。 「怎么搞的。」汤郁宁问道。 纪珩浑身抖个不停，紧紧闭着眼，他不知道汤郁宁问的是什么。 因为在五年前那件事之后，纪珩就失明了，也根本不知道自己当时受了怎样的伤，身上又有什么疤痕留下来。 第18页 他的声音哑得不行，「我……我不知道……汤少……您说的是什么……」 汤郁宁的手指无意识地加重了力道，摁在那个疤痕上。 纪珩呜咽了一下，像一只小猫一样，那声呜咽里带了无尽的委屈和痛苦。 汤郁宁的手陡然一松。 纪珩感觉禁锢着他双手的力道也松了。 他匆匆忙忙地想把衣服扣好，裤子穿好，但是因为又慌又看不见，半天手指不听使唤。 一只微凉的手伸过来，抬起了纪珩的下颔，「别动。」 汤郁宁的声音微微有些沙哑。 纪珩一下子就不敢动了。 汤郁宁慢慢地帮纪珩把身上所剩无几的扣子扣好，把那套被纪珩也一起拎过来的西服外套披在纪珩的身上，再去帮他拉牛仔裤的拉链。 纪珩躲了一下。 汤郁宁垂眼，故意碰到他，于是又听到了那种像小猫呜咽一样很弱的声音，尾音很可怜、很无助，听着就想让人欺负。 「……」 纪珩想要捂住自己那个地方，因为感觉那儿有些不受控制。 然而，还没等他有所动作，便听见汤郁宁问道：「五年前，我被绑架，你在哪儿？」 纪珩浑身一震。 他几乎是下意识脱口而出，「我、我在津市，不在这儿。」 「是吗。」汤郁宁轻轻抬起他的下颔，「我又没说我是在哪儿被绑架的，你怎么知道我在津市，不在别的地方。」 纪珩又一次抖了抖身子，「我、我看新闻……」 汤郁宁收回手。 过了很久，他说：「走吧。」 纪珩怔怔地抬起眼。 汤郁宁伸出手，「回家。」顿了顿，又想到纪珩看不见他，直接拉起纪珩的手，带着他往包厢外面走。 牵着纪珩的那只手有些凉意，让纪珩觉得害怕。 如果放在从前，他会很欣喜。 可是现在只有无尽的恐惧。 「对了，」走出圣廷酒店的时候，汤郁宁似乎想起什么，淡淡道，「你说你可以去跟赵威中，但要我答应你一件事情，是什么事？」 纪珩听见赵威中的名字都要瑟缩一下，不知道汤郁宁为什么又提起这件事情。 他的眼睫颤了颤，回答道：「如果……如果您能……戒菸，我……我就……去……」 纪珩感觉汤郁宁握着他的手突然用力了。 他的心又吊了起来。 然而，长久的寂静之后，只有雪花片片落在眼睫，汤郁宁在这阵寂静中慢慢地道：「我戒不掉了。」 「……」 回到家，纪珩觉得自己今天真的很狼狈。 不过好在汤郁宁没有再脾气古怪地生气了。 纪珩希望自己尽可能少惹汤郁宁生气。 因为医生说过，汤郁宁这个病，少激动，少生气。 换好鞋子，纪珩想问汤郁宁需要什么，可他还没开口，汤郁宁就淡淡道：「去洗澡吧，小心点，别滑倒。」 纪珩骤然一怔。 他望着汤郁宁的方向。 安静半晌，汤郁宁的声音里又带了些淡淡的嘲讽，「怎么，要我抱你去洗澡？」 纪珩立刻摇头。 他自己摸索着回房间拿了衣服，又进了浴室。 纪珩飞快洗完就出来了，他速度向来很快，因为以前住的地方热水不多，再加上洗得水少水费也少，所以他总是快快洗完出来。 所以纪珩出来的时候，汤郁宁一根烟还没抽完。 汤郁宁坐在客厅沙发上，头顶的水晶吊灯没开，只开了一盏昏暗的落地灯。他眉眼苍白，很少会有正常人的气色，但总有一种别样的气场。 汤郁宁看见纪珩出来的时候，夹着烟的手一顿，竟有一瞬犹豫要不要把烟摁灭。 但他没有来得及动作，纪珩已经闻到了。 纪珩怔怔站着，问道：「汤少……您又抽菸了？」 「……」汤郁宁没说话，沉默把烟摁灭。 纪珩也沉默地站在原地没动，像个雕塑一样。 不知过了多久，纪珩听见汤郁宁道：「过来。」 他不知道自己过去又要遭什么罪，但是做好了心理准备，轻轻吸了一口气，就往汤郁宁的方向走去。 没想到路中间有个小凳子。 纪珩绊倒了凳子，踉跄一下，直接扑进汤郁宁的怀里。 他慌了一瞬，「对不起……」 但话音未落。 汤郁宁双手架起纪珩，直接把他从地上抱到了自己的腿上。 纪珩：「！！！」 这是在家里，不是在外面，汤郁宁不用演戏给别人看，他为什么……为什么…… 纪珩的脑袋里乱成一锅粥，嗓音干涩，「汤、汤少……」 「叫我的名字。」汤郁宁道。 纪珩浑身一僵。 他动了动唇，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但汤郁宁似乎也没有在意，一只手搂着纪珩的腰。他静静地望着纪珩的眉眼，五年了，几乎没有任何变化，却比当初多了更多的卑微、恐惧和逆来顺受。 纪珩一动也不敢动。 安静了一会儿，纪珩感觉到有什么柔软的东西轻轻地碰到了他的下颔。 是汤郁宁的唇。 纪珩呆住了。 汤郁宁微微抬起头，用唇无声地蹭过纪珩的下颔，又慢慢地往上，蜻蜓点水般的触碰了一下纪珩的唇，带着难得的几分温柔。 第19页 纪珩的身体僵硬，不知该如何做、如何回应。 如果说在包间里的时候，汤郁宁有意在别人面前玩弄他，那现在呢？汤郁宁在做什么，他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做。 纪珩完全想不明白。 汤郁宁闭着眼，吻过纪珩的唇，声音微哑，淡淡问道：「还喜欢我吗？」 如晴天霹雳一般，纪珩呆呆地僵在那儿，「什、什么？」 汤郁宁淡淡地重复了一遍，「还喜欢我吗？」 纪珩回答不上来。 他更加不敢回答。 因为只要一张口，耳边就会迴响起十八岁的汤郁宁曾经对他说过的话。 「你只是我的玩具，不配跟我提喜欢。」 所以纪珩没有办法回答。 他的喜欢是卑贱的，僕人和主人怎么能够在一起，如果纪珩当初早一点明白这个问题，也不至于发生后来那些事情了。 纪珩迟迟没有回答。 汤郁宁淡淡地问：「你在恨我吗？」 纪珩又颤了颤身子，「没……」 汤郁宁道：「如果我说，我明天就要死了，」微微一顿，「你会再喜欢我一次吗？」 话没说完，被纪珩捂住了嘴。 纪珩的掌心温暖，带着轻微的颤意，「不要这样说。」 汤郁宁没有吭声。 他微微抬眼，望着纪珩的眉眼。 过了很久，汤郁宁道：「那你笑一个给我看看。」 「……」 纪珩久久地怔在那儿。 他想扯一扯唇角，却发现这么多年过去，自己竟然连笑都不会了，特别是在汤郁宁的面前，他只有无尽的委屈和痛苦。 怎么笑得出来。 看见纪珩的唇角难看地抽动了一下，汤郁宁慢慢地松开扶着他的腰的手，往后靠了靠，「这是笑？笑得那么丑。」 纪珩垂下眼，不再动了。 汤郁宁伸手想去摸烟，可纪珩挡在他身前，他也够不着。 一股无言的烦躁又一次涌上心头。 汤郁宁摩挲着食指上的戒指，想把这个戒指扔出去，砸烂不远处的一面穿衣镜，让镜子哗啦啦碎裂，以此平息他心中的怒火。当这种情绪越来越明显、近乎到要爆发的时候，突然间眼前阴影一挡。 视线被挡住，什么都看不见，而唇间覆上了温软。 汤郁宁的动作微微一僵。 下一刻，纪珩极其生涩地吻了一下他的唇，双手指尖微颤着去解开汤郁宁衬衫的扣子。他小声道：「我、我不会笑。」微微一顿，「但，我……我会让您，开心。」 第10章 回忆 在遥远的记忆里，十岁的纪珩也对汤郁宁说过这样的话。 在那个汤家专门的拳场里，所有的小孩排成一列站在那儿，他们都是穷人家的孩子，也都经过了很久很久的训练，只等待这一天的到来。 武术老师的目光落在每个人的身上。 这些孩子还那么小，这个年龄，别人都应该在学校里朗朗读书，而他们已经练出了一身铁骨。 纪珩因为个子矮，站在最后一排。 他尽可能想要让坐在不远处的汤家老爷子看到自己，所以微微踮起脚，可又站不稳，稍微摇晃了一下。 武术老师立刻喝斥一声：「站好了！」 纪珩立刻紧紧绷住身子。 他比任何人都渴望这一天的到来，他想当汤家二少爷的保镖，所以来到了这个地方，苦苦训练了将近一年，也满身伤痕了一整年。 小小的纪珩觉得他表现得很好。 他应该是这里最厉害的。 他打赢过很多场比赛。 然而，武术老师最后跟汤家老爷子宣布，那个成为汤家二少爷保镖的孩子，并不是他。 是一个叫江磊的孩子。 那一刻，纪珩觉得自己的世界都塌了。 其他孩子都沮丧地从他身边离开，小声地说着话，只有纪珩还呆呆地站在那儿，耳边都是嗡鸣之声。 当初汤家为二少爷招保镖，就是因为汤家非常非常看重这个来之不易的孩子。 所有人都知道汤家大少爷身体有病，不能继承家产，而这个由汤太太难产之后诞生的二少爷则更加宝贵。 汤家老爷子希望能够找到一个跟二少爷年纪差不多的孩子当保镖，陪着这个二少爷一起长大，一起读书，又不会像大人保镖那样太显眼。 所以纪珩成了这一群来应聘的孩子当中的一员。 纪珩以为他一定能够得到这个位置的。 可是没有想到他失败了。 纪珩站在原地，眼前闪过的是家里那个一穷二白的老爸和常年脸上带着愁苦的母亲，那些上门讨债的人的脸孔，还有他们为了逃债一次又一次搬家的景象。 武术老师喝问道：「你，怎么还不走？！」 小小的纪珩「扑通」一下就跪了下来。 武术老师一愣，汤家老爷子也愣住了。 那个年纪的纪珩就已经不知道什么叫做尊严，他只知道自己要留下来，要那份钱，少一点也没关系，但他真的很需要钱，有了钱，爸爸和妈妈就能过得好一点了，他们就不用再四处奔逃了。 纪珩双膝跪在地上，膝行往前了好几步，望着汤家老爷子，「爷爷，你让我留下来吧！」 汤家老爷子还没有说话，武术老师脸色就变了，「喊谁爷爷呢？！」 第20页 纪珩被喝斥得身子微微一颤。 他的眼眶一红，眼泪不受控制地啪嗒啪嗒流了下来，他跪着弯腰下来，开始磕头，一边磕一边哭，「爷爷，我不能回家，我……我家里很穷，我、我想要这份工作，我，我很厉害的，我也可以保护二少爷，您给我一点点钱就可以了，求您了……」 小孩砰砰地磕着头，这个模样把在场所有人都震住。 就在这个时候，拳场的门口传来一个很淡漠的声音，「那就把他留下来吧，当我的保镖。」 汤家老爷子身子一震，回过头去，望着那个站在门口的少年。 时值夏日，但十二岁的汤郁宁还穿着长袖的衬衫，脸色苍白，且没有什么感情。他看着那个满脸泪水，呆呆抬起头看着他的小孩，对视几秒钟后，汤郁宁挪开视线。 他转过身去，根本没有问过汤家老爷子的意见，直接道：「过来。」 纪珩不知道汤郁宁这话是对谁说的。 他呆呆跪在那儿，直到走出去好几步的汤郁宁又回过头来。 「听不懂人话？」汤郁宁语气不善，「我让你过来。」 小纪珩一时不知道该留下还是该走，因为他觉得这个家最大的应该是汤老爷子，可是现在这个汤家大少爷却让他留下来。 最后，小纪珩还是选择跟汤郁宁走了。 因为只有汤郁宁要给他钱，要让他留下来。 汤郁宁是他的救命恩人。 小纪珩跌跌撞撞地跟了上去，跑到了汤郁宁的身后，用袖子擦干净了脸上的眼泪，把袖子擦得脏兮兮的。 汤郁宁慢慢地顺着楼梯往楼上走，他走得很慢，似乎走快了会唿吸难受。 小纪珩就小心翼翼地跟在汤郁宁身后。 总算到了二楼，汤郁宁往他的房间走去了。 小纪珩犹豫一下，没有进去，就站在汤郁宁的房间门口。 汤郁宁径直进了房间，往摇椅上一坐，随手拿起一本书，翻了两下。但他似乎没有什么心情看书，抬眼看向站在门口的纪珩，最后招了招手。 纪珩立刻小跑进来。 他站着跟坐在椅子上的汤郁宁差不多高。 这一年的汤郁宁十二岁，却比同龄人成熟许多。他眉眼带着少年的青涩，但又苍白得不像这个年纪的孩子，唇色很淡，好看、漂亮、却病弱。 小纪珩盯着汤郁宁看，都忘了移开视线。 汤郁宁问道：「叫什么名字。」 小纪珩道：「我叫，纪、纪珩。」 「哪个heng。」 纪珩不知道该怎么说。他没读过书，小学都没上，交不起学杂费，虽然知道自己的名字怎么写，爸妈教的，但不知道说哪个珩。 看他张口结舌的样子，汤郁宁随手从书里抽出一张纸和一支笔，在纸上写下了好多个heng。 小纪珩看呆了。 汤郁宁问：「哪个字。」 小纪珩找到了自己的那个珩。 汤郁宁端详着那个珩，过了好一会儿，慢慢道：「不错，还挺好听的。」 小纪珩笑了起来。 汤郁宁看了纪珩一眼。 他的目光顿住了。 小纪珩没门牙。 汤郁宁：「……你换牙？」 小纪珩立刻捂住自己的嘴，「嗯、嗯，换牙。」 汤郁宁垂下眼没说话，嘴角却不明显地抽动了一下。 安静片刻，他说：「从今天开始，你就是我的保镖了，知道什么是保镖吗？」 小纪珩点了点头，「知道，保镖，就是要保护、照顾二……大少爷，随时随地跟在大少爷身边，陪着大少爷。」 汤郁宁觉得这孩子有些有趣。 他淡淡地靠在摇椅上，撑着下颔，问道：「换词儿倒是换得挺快的，你知道我是大少爷，那你知道我叫什么吗？」 纪珩当然不知道。 其实他连二少爷叫什么也不知道。 汤郁宁便再次提笔，在纸上写下了自己的名字。 纪珩觉得汤郁宁的字真的很好看。 他凑过去看了很久，不认识中间那个字，念了半天，「汤、汤……宁……」 汤郁宁道：「郁。」 纪珩小声地跟着念了一遍。 汤郁宁道：「但你不能叫我的名字，你得叫我大少爷。」 小纪珩用力点了点头，叫了一声：「大少爷。」 汤郁宁看着小纪珩，过了一会儿，伸出手，轻轻拍了拍他的脑袋，「还挺乖的。」 小纪珩又笑了。 他笑起来的时候有些傻气，可能是因为门牙的缘故，也可能是因为他这个年纪，本来就什么都不懂，一点点事情都可以让他高兴好久。 小纪珩知道他有钱了，以后也可以跟爸爸妈妈交代了，他们都可以过上好日子，所以他高兴。 当然，他更高兴的，是因为这个大少爷汤郁宁，好像比二少爷更好看。 小纪珩更喜欢大少爷了。 从此以后，小纪珩就永远跟在汤郁宁身后了。 在家里草坪上散步的时候，汤郁宁问小纪珩：「你为什么非要留下来？」 小纪珩想了想，如实回答：「因为我爸妈没有钱，我要给他们挣钱。」 汤郁宁皱了皱眉，「他们为什么不去挣钱？」 「他们也挣……」小纪珩的声音小了一些，「但是他们挣得不够，外面还欠了钱……」微微一顿，他仰起脸来笑，「我好好干，挣多多的钱，到时候我们家就可以住大房子了，虽然没有大少爷家这么大，但也会比现在好很多。」 第21页 汤郁宁的眉头皱得越来越难看，「你知不知道他们跟汤家签的合约是什么？是卖身契，也就是他们不要你了，你的生命和一切都属于汤家，你的生死他们不会再过问，你懂不懂的？」 小纪珩怔住了。 他站在原地，第一次好像听不懂别人的话。 汤郁宁转过头来，看着小纪珩。 他看着小纪珩的眼眶一点点地红了，却又撇着嘴努力憋着眼泪，小声问道：「什么意思呀，我爸爸妈妈不要我了吗？」 汤郁宁那一刻心中是有不忍的。 可他看着小纪珩，又突然生出了一种残忍的想法，反正他说的也是事实，纪珩跟他一样，都是被爸妈抛弃的人。 于是汤郁宁道：「对，不要你了，你以后也不用再回去了。」 小纪珩站在那儿，慢慢地，眼泪开始啪嗒啪嗒掉下来。 汤郁宁：「……」 他第一次见一个男孩流眼泪跟水头似的。 汤郁宁记得自己在医院里治病，痛到浑身发抖的时候，都没有这样流过眼泪，这孩子……怎么哭得这么难看。 汤郁宁有点儿受不了，想转头就走。 可他走了两步，再回过头来的时候，小纪珩一边抹眼泪一边跟上来，还抽抽搭搭的。 汤郁宁看着小纪珩走到自己面前。 过了很久，他伸出手，淡淡地道：「但你有我啊。」 小纪珩一怔，抬起头来。 他黑白分明的眼睛里水汪汪的。 汤郁宁把手递到了小纪珩的面前，「我永远不会抛弃你。」 其实那个时候，汤郁宁深知他在撒谎。 也深知他那一刻自己究竟在想什么。 他就是这样一个人，因为被人抛弃了，所以也想要别人感受被抛弃的滋味。同样的，他知道自己不可能永远不抛弃纪珩，他之所以那样说，就是为了让纪珩心存感激，让纪珩从此离不开他。 纪珩对他的需要，也是汤郁宁所需要的，满足感。 果然，如汤郁宁所想那般，小纪珩笑了，抹掉脸上的眼泪，伸出手来牵住了汤郁宁的手，重重点头，「嗯！」 汤郁宁没想拉着纪珩的手。 过了一会儿，他就把手抽走了。 汤郁宁问纪珩：「你会什么特长吗？」 小纪珩想了很久，「三十个后空翻，算特长吗？」 汤郁宁：「……」 他转过身，看着纪珩，「会唱歌吗，会跳舞吗，会画画吗，会下棋吗？」 小纪珩呆呆地看着汤郁宁。 半晌，他略微有些难堪地道：「大少爷，我、我不会这些。」 汤郁宁问：「那你会什么？什么都不会？」 小纪珩低下头来。 寂静一瞬，他重新抬起头，露出向日葵一般的笑容，「我、我可以让您开心，大少爷。」 宇晰佂梨！ …… 客厅里的时钟滴滴答答地转着，走着，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变得很慢、很慢。 纪珩的手指轻颤着，一颗一颗解开了汤郁宁身上的衬衫，然后用非常青涩的办法，先摸索着吻了一下汤郁宁的喉结，然后慢慢往下，到了汤郁宁的胸膛…… 还没再吻下去，就被汤郁宁拎着后脖颈，提了起来。 纪珩怔怔地「望着」汤郁宁的方向。 他感觉到汤郁宁揪着他后脖颈的手有些颤抖。 不知道是为什么。 纪珩有些担心。 然而，汤郁宁开口时，语气却冷静得近乎残忍。 他问纪珩：「你贱不贱。」 「……」 汤郁宁道：「对谁都能这样，对赵威中可以，对我弟也可以，只要给你一点儿好处，你就能把自己剥光了送上去，是吗？」 纪珩还没有说话。 汤郁宁便道：「从我身上滚下去。」 纪珩立刻站起身，退后一步，结果被自己的脚绊了一下，狼狈地往后一摔，跌倒在了地毯上，手腕撑在地上，隐隐作痛。 「我真的想不明白，」汤郁宁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纪珩，「我当初怎么会喜欢上你这样的人。」 听着汤郁宁的脚步声慢慢远去。 纪珩坐在地毯上，仿佛用尽全身力气，才把自己紧紧裹住，抱起来。 把他叫过去的人是汤郁宁，把他赶走的人也是汤郁宁。问他还喜欢不喜欢的人是汤郁宁，说后悔喜欢他的人也是汤郁宁。 纪珩闭上眼，眼眶烫到了极点。 他用手捂住一只眼睛，声音低而颤，仿佛梦呓般，「为什么呢……我也想知道啊，汤郁宁，我怎么会变成这样。」 第11章 轻哄 纪珩在沙发下的地毯上坐了很久。 直到外面的雪都停了，夜色恢復了寂静，他才感觉自己的心不疼了，眼眶也不酸涩了，那些让他难受的事情也慢慢地淡忘了。 习惯就好，没关系，纪珩觉得，汤郁宁现在这样……是纪珩自己咎由自取。 如果早一点认识到，他跟汤郁宁本来就是不可能的，就不会发生那些事情，他和汤郁宁也不会走到今天这个地步。 纪珩知道今晚和昨晚一样，肯定是不能进房间睡觉了。 所以他准备就在地毯上睡了。 但就在纪珩准备躺下来的时候，突然听见汤郁宁的房间里传来什么东西碎裂的声音。 那声响过于刺耳，碎裂开来的瞬间，纪珩勐地站起身，仿佛忘了之前发生的一切，就往汤郁宁的房间跑去。 第22页 纪珩踉跄跑到汤郁宁的房间门口，还不敢直接进去，敲了敲门，「汤少！您怎么了？」 但屋里没有人回答。 纪珩的心一下子就悬了起来。 他又敲了好几声，依然没有人回答。 纪珩管不了那么多了，拧开门就想进去，结果门锁了。 他一怔。 下一刻，纪珩慢慢退后一步，直接飞起一脚踹开了门。他跑进房间里，因为看不见，也不知道汤郁宁在哪里，下意识就往床边跑去，结果脚下一下子踩到了碎裂的玻璃渣子。 那一瞬间，不知道多少玻璃渣子扎进了纪珩的脚底。 他闷哼一下，忍住了疼痛。 纪珩踉跄踩过一地玻璃渣子，走到了床边，一边叫着「汤少」，一边乱摸，结果手腕一下子被一个紧紧攥住。 纪珩感觉自己被人拽了过去，跌进汤郁宁的怀里。 他一瞬间就听见了汤郁宁略微有些急促的唿吸。 纪珩顾不上脚上的疼痛，一下子很慌，伸出手用熟悉至极的动作去揉汤郁宁的心口，「是这里疼吗？」 汤郁宁紧紧闭上眼。 如果纪珩没有失明，就可以看见汤郁宁此时此刻的脸色苍白到了极点。他捂着心口坐在床边，脚边是碎成一地的玻璃杯，而他刚才用力一拽，就把纪珩从一边拽到了没有玻璃渣子的另外一边，不然此时此刻纪珩还得站在玻璃渣子上。 纪珩松了手，想去给汤郁宁找药。 但是他刚离开一步，就被汤郁宁用力拽了回来。 汤郁宁的手是冰凉的，力气很大，仿佛一松手纪珩就会消失一样。他声音没有了平时那种淡淡，哑得厉害，「别走开……」 纪珩跪在汤郁宁的跟前，「我给你找药。」 汤郁宁却闭着眼，「没……用，别找了。」 纪珩怔住了。 怎么会没用呢？以前汤郁宁只要吃了药，身体就会好起来，再不济也能够熬过痛苦的时间，可现在……现在怎么会没用了呢？ 纪珩想去找药，可汤郁宁死死抓着他的手不放。 没有办法，纪珩只能在那儿。 他伸出手，把温暖的掌心轻轻放在汤郁宁的心口，小心翼翼地揉着，用和小时候一样的语调轻声道：「不疼……不疼了，痛痛飞走了，不痛了。」 汤郁宁：「……」 他掀起眼皮看着纪珩。 纪珩虽然看不见，却很熟悉汤郁宁究竟是哪里疼，连力道都这么相似。 不管过了多少年，纪珩的小手变成了大手，那曾经奶唿唿的声音也变成了少年的声音，这一切都没有变过。 纪珩慢慢地揉着汤郁宁的心口，不知过了多久，感觉汤郁宁的唿吸似乎渐渐平稳了一下。 他的声音也轻了很多，小心翼翼地一边揉着，一边道：「不痛了……不痛了……」 仿佛哄小孩子一般。 汤郁宁也慢慢缓了过来，垂着眼望着半蹲在他身前的纪珩。 按压在他心口的那只手，手心那么温暖，因为揉久了，也渐渐变得滚烫温热起来，连带心脏也仿佛有一股热流在流淌，渐渐打散了那种疼痛。 揉了很久，纪珩觉得手有些酸。他小心地问汤郁宁：「还疼吗？」 汤郁宁已经不疼了。 但不知为什么，他垂眼望着纪珩，寂静片刻，说了一句：「疼。」 纪珩就继续安安静静地替汤郁宁揉。 又过了好五六分钟，汤郁宁终于道：「好了，不疼了。」 纪珩松了手，站起身，「那我去给您倒杯水。」 他转身就要走，却被汤郁宁一把拽住手腕，「我不喝水，穿上我的鞋子，别再踩到玻璃了，隔壁房间左边抽屉里有药箱，拿过来，我给你处理伤口。」 纪珩怔住了。 他仿佛忘了疼痛一样，低下头看着自己渗血的脚。 过了一会儿，纪珩小声道：「我脚上……有血，会弄脏您的鞋子。」 汤郁宁的脸色沉了下来，「让你穿就穿。」 纪珩不敢违抗，立刻就穿上了鞋子，强忍着疼痛，像小美人鱼分裂了双腿一样，先跑出去倒了一杯热水回来，再去隔壁房间摸索到了药箱，拎了过来。 他没想让汤郁宁给他处理伤口。 纪珩想让汤郁宁喝水。 他端着那杯水，递了过去。 汤郁宁看着纪珩的那张脸，过了一会儿，他伸出手，握住了水杯，连带着纪珩的手一起握在手心里，慢慢地喝了半杯水。 纪珩感觉到汤郁宁喝了热水。 他微微笑了，眼睛轻轻弯起，似乎笑了一下。 汤郁宁的心脏骤然一缩，那种疼痛的感觉差点就要回来。 他捏起纪珩的下颔，想说点什么，可目光瞥见纪珩脚底的血迹，最后还是放弃了。 汤郁宁道：「上来，给你处理伤口。」 这种事情本来不该麻烦汤郁宁。 可纪珩自己看不见。 纪珩慢慢地坐了上来，觉得把脚拿到汤郁宁面前会让他很难堪，还没抬起脚来，脸就已经红透了，又难堪又难受。 汤郁宁弯下腰，直接把纪珩的腿抬了上来。 他看见纪珩的脚底扎了很多玻璃渣子。 汤郁宁皱了皱眉。 他用镊子一点一点把沾了血的玻璃碎片夹出来，一只脚弄完，已经让他觉得眉心有些痛了，但他强忍着不舒服，给纪珩把另外一只脚也挑干净，再消毒，最后绑上纱布。 第23页 绑好了以后，纪珩小声道：「谢谢大少爷。」 汤郁宁的眼睫微微动了动。 他抬起眼看向纪珩。 安静片刻，汤郁宁淡淡道：「终于叫大少爷了？」 纪珩一怔。 过了一会儿，纪珩才反应过来似的，垂下眼，「我……」 汤郁宁手里还握着纪珩的脚踝，「我以为你打算叫我汤少一辈子呢。」 纪珩没有说话，就低着头，眼睫垂着，那颗泪痣衬得他可怜巴巴的。 房间里安静了好半天，纪珩小声道：「我、我去把玻璃扫一下。」 「回来。」汤郁宁一把拽过纪珩的脚踝，把他拽了回来，「你看不见，扫什么？还不是扫得到处都是，明天让阿姨过来扫就行了。」 纪珩还没有说话，汤郁宁一把就将纪珩按着躺在了床上，探身去用遥控器关了灯，「睡觉。」 一下子躺倒在柔软的床垫上，让纪珩在黑暗里无声地睁大了眼睛。 虽然对于纪珩来说，关灯和开灯并没有什么区别，可……听见灯被关掉的时候，他还是有那么一瞬的慌乱，觉得眼前变得更漆黑了。 还有，他怎么可以……怎么可以睡在汤郁宁的床上。 但汤郁宁今晚似乎不打算放他走了。 汤郁宁淡淡掀开被子，拽了过来，盖在了纪珩的身上，同时侧过身看着纪珩僵直着身子躺在床上。 安静片刻，他撑着额，问道：「怎么总是这么紧张，我真的会吃人？」 「不、不是……」纪珩的身子更僵了，「我……」 汤郁宁不想听纪珩结结巴巴说话，直接把手指抵在纪珩的唇上，「安静，睡觉。」 纪珩更是一僵。 他紧紧闭上眼，感觉停留在唇上的那根手指，微微有些凉意。 纪珩一动也不敢动，只能这么僵着身子，尽可能去酝酿睡意。可是刚闭上眼没多久，便听见旁边的汤郁宁开了口。 他问：「我的门，是不是被你踢坏了？」 纪珩：「……」 他嗫嚅了一下，小声道：「对不起，我当时太着急了。」 汤郁宁在黑暗中看着纪珩的脸庞，手碰到了纪珩的锁骨，过了一会儿，慢慢地往下游移，「那怎么办，你赔我？」 纪珩道：「好……赔、赔给您。」 「但是我不想要，」汤郁宁的脾气阴晴不定，明明今晚才发过脾气，现在却又像是脾气很好一样，慢慢地、淡淡地勾住纪珩的衣领，「你拿别的来还。」 纪珩怔了一瞬。 拿别的？拿什么？ 他刚动了动唇，便听见旁边窸窸窣窣的声音，紧跟着，那股淡淡的冷香一下子便离得很近，一只手不安分地钻进了纪珩的衣服里，开始在纪珩的人鱼线上游移，「我不要门。」 纪珩身子再次僵直，伸出手，隔着衣服抓住了汤郁宁的手。 但他不敢用力，自然也控制不住。 汤郁宁的手顺着纪珩的腰线往上，没过多久就把纪珩的衣服推了上去。 纪珩浑身打颤，有点儿想哭，「大少爷……不要……」 汤郁宁微微俯身，散碎的黑髮扫过纪珩的脖颈，惹得纪珩一阵战慄。 「不要？」他的嗓音微微游戏哑，重复了一遍，「你不喜欢？」 「不、不是……」纪珩快要哭出来了，因为他觉得自己的身子受不住汤郁宁的撩拨，「不是不喜欢……是怕大少爷身体……不行……」 汤郁宁的眉眼骤然一沉，「谁不行？」 纪珩：「……」 他明显地感觉到自己说错话了。 刚想改口，说不是大少爷不行，是他不行。 可唇刚张开，话还没说出来，下一瞬就连同唿吸一起被重重地堵住了。 「那就让你看看……」汤郁宁的语气难得带了些不冷静，一口狠狠咬在了纪珩的锁骨上，「是谁不行。」 第12章 很丑（二更） 纪珩闷哼出声。 锁骨被咬了一口，说不上有多疼，却带起一阵心脏底下的淡淡的闷痒。他的手想推开汤郁宁，却在下一刻被汤郁宁一只手握住了双手，反压在头顶。 「别乱动。」汤郁宁的声音很低，淡淡的，带着些沙哑，「不然等下说我不知轻重，弄疼你。」 纪珩感到一些无力的绝望。 他紧紧闭着眼，忍受着汤郁宁在他身上煽风点火，声音有些哽咽：「签……签合同的时候，您没说……要这样……」 汤郁宁的动作微微一顿，「这样是哪样？」 纪珩强忍着心脏的闷痛，脸红得像苹果，声音也很弱，「我……我不……卖身……」 汤郁宁垂下眼，望着纪珩身上被他推上去的衣服，露出那一截白皙却伤痕累累的腰腹。他的目光停留了一会儿，慢慢问道：「你有什么权利决定你想干什么，不想干什么。」 「……」 纪珩没有说话。 他知道汤郁宁说的是对的。 可他现在也不知道自己在汤郁宁这里算什么了。 是保镖，还是……就像外人传言的那样，是被他包养的人。 如果当初知道汤郁宁是想要包养他，那纪珩宁愿死也不愿意签下那个合同。 黑暗中，纪珩什么都看不见，只能听见衣物摩擦的窸窣声。不知为何，他感觉自己的眼睛里好像蓄满了眼泪，可眨了眨眼，却什么也流不出来。 第24页 被汤郁宁握住的那个瞬间，纪珩的身子骤然颤抖了一下。 他的嗓音了几乎带了哭腔，「大少爷……」 但汤郁宁似乎没有放过他的打算。 纪珩的唿吸越来越急促，汤郁宁在他的脸上看到了痛苦和绝望，他的动作慢慢僵了一下，眉心渐渐皱了起来。 汤郁宁再微微一用力，纪珩就在他手中缴械投降。 一松手，纪珩就像只虾一样蜷缩起来，像是要不顾一切将自己紧紧地抱住。 但汤郁宁不给他蜷缩起来，他用力打开纪珩的身子，强行压着他，甚至掰开他的腿，做出一副要侵入的姿态。 纪珩终于用力挣扎着，「不要……」 他的力气比汤郁宁大，只要真的想挣扎，三两下就拧痛了汤郁宁的手腕，一下子从床上下来了，衣服胡乱套上，鞋子也没穿，踩着满地的碎玻璃跑了。 纪珩跑出去以后，还把被踢坏的门，给关了回来。 汤郁宁坐在床上，一动不动，像是一尊雕塑一样。 过了很久，他才抬起一只手揉着自己微微生疼的手腕。 眼前的床上地下，全是一片狼藉。 汤郁宁很安静地坐在床上，身上的衣服也谈不上有多整齐。他想抽菸，但是摸不到，深吸了一口气，心口却又隐隐开始生疼起来。 一阵死一般的寂静后。 汤郁宁看见床头放着两个杯子，一个是给他喝水的，一个是给他喝药的。 他伸手拿起一个杯子就往门口砸去。 只是汤郁宁不知道，门因为被踢坏了，本来就没关紧，纪珩还一直站在门半开的地方，虽然衣衫不整浑身不舒服，却还是担心着汤郁宁的情况，所以他根本没走开。 那个砸来的杯子恰好就砸在了门凸出来的地方，下一秒也就砸在了纪珩的额头上。 杯子不是玻璃材质的，是防摔的，但很重，砸中眉骨的瞬间，纪珩感觉眼前一黑，差点痛到昏过去。 他没控制住发出一声闷哼。 汤郁宁的动作骤然一僵。 他从床上下来，看见纪珩半蹲在门口，捂着额头，肩膀轻轻地抽着。 汤郁宁勐地上前，就把纪珩从地上拽了起来，捧着他的脸看。 从眉骨那儿裂开了一道伤口，正在往下流着血，那血流过纪珩漂亮的眉眼和眼角，看上去竟有些触目惊心的美。 汤郁宁的手在发抖。 然而，下一刻，纪珩却跪了下来。 他抱着汤郁宁的腿，眼睫也被血打湿，仿佛感受不到疼痛一般，只是轻轻地用颤抖的声音道：「我错了，对不起大少爷，我不跑了，求您原谅我……」 汤郁宁站在那儿没动。 纪珩抱着他的腿的瞬间，他感觉视线都模煳了一瞬。 但很快，汤郁宁没有什么情绪地用力把纪珩从地上拽了起来，抓着他走就把他往外推，谁知纪珩以为汤郁宁要赶走他，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和汤郁宁对抗，「我不走，大少爷，我真的知道错了……」 汤郁宁受不了了，一把将纪珩抱起来，咬着牙道：「谁要赶你走了？！去医院！」 纪珩的身子抖了抖。 他没有再说话了。 汤郁宁直接把纪珩拽下楼，把他塞进副驾驶，系好安全带，上驾驶座飙车去医院。 纪珩用一团纸巾轻轻压着额头的伤口，身子还在轻颤着，不知道是害怕还是别的什么。 虽然纪珩看不见，却还是感觉到汤郁宁开车特别快，这把纪珩吓得够呛。 在红灯的时候，纪珩腾出一只手，轻颤着去摸索到了汤郁宁的手，低声道：「大、大少爷……开慢点，我……我没事，不疼……」 纪珩的手是温暖的，轻轻覆在汤郁宁的手背上，仿佛将那一股没由来的火无声平息。 汤郁宁没有说话，但等红灯变成了绿灯，车速明显慢了下来。 到了医院，停好车，纪珩才刚解开安全带，就被汤郁宁抱出了车。 他吓了一跳，紧紧搂住汤郁宁的脖子，「大少爷……」 汤郁宁低声淡淡道：「别说话。」 要说医院，没有人比汤郁宁更熟悉，他曾经在这里度过了童年，哪怕后来出国，这里的医生也是每年都会给汤郁宁打电话问情况。 汤郁宁直接把纪珩带到了vip的楼层。 院长都匆匆忙忙赶来接待，结果发现是纪珩受了伤。 纪珩被汤郁宁轻轻放在椅子上。 他把捂着伤口的纸巾挪开了，给医生查看。 医生检查以后，告诉汤郁宁，没什么大事，但是要缝针。 汤郁宁皱了皱眉，问道：「会留疤吗？」 「这个……」医生尴尬地笑了笑，「得看恢復情况。」 汤郁宁在纪珩在旁边站着，过了一会儿，他说：「帮他安排一个全身体检吧。」 纪珩：「？」 他怔怔抬起头，用看不见的眼睛望着汤郁宁。 汤郁宁伸出手，遮住他的眼睛，「别看我，看医生，好好缝针，别乱动。」 纪珩就不说话了。 他安安静静地坐在那儿，感觉汤郁宁的手慢慢离开了。 缝针没打麻药，但纪珩像是感觉不到疼痛一样，一声儿也没吭，甚至连表情都没有半点变化，医生怀疑自己治疗的是不是一个机器人。 缝完针，汤郁宁陪着纪珩去做全身体检。 第25页 这么一熬，就熬到了凌晨两点多。 等到所有的结果出来，院长拿着报告单来找汤郁宁。 纪珩就在旁边安安静静地坐着。 院长跟汤郁宁说：「没有什么大问题，就是有些伤口没有恢復好，我看这里还有骨折过的痕迹，但都没有好好治疗和好好恢復，以后会落下病根的……」 纪珩抬起头，望向汤郁宁的方向。 这五年来，他从来没有这么希望能够拥有一双眼睛，希望能够看清汤郁宁脸上的表情，有没有一点点担心，哪怕是一点点也好。 但纪珩看不见。 不过想了想，看不见也没有关系。 看不见更好，自己还能当做汤郁宁对他有过担心。 不过院长比起担心纪珩，似乎更担心汤郁宁身体的情况，小心翼翼地搓着手，问道：「汤……汤少，您的身体，最近还好吗？」 汤郁宁垂眼看着手里的报告单，安静片刻，没有回答院长的话，只是道：「他这些伤，要怎样才能修復好？」 院长怔了一下，有些为难道：「这些……其实已经是旧伤了，现在只能尽量少触碰到这些旧伤，多多休养。」 汤郁宁的眉心轻轻皱了皱。 但他没有再说什么，只是把报告单折好放进大衣口袋里，随手牵起坐在椅子上发呆的纪珩，「走了。」 纪珩跌跌撞撞跟了上去。 汤郁宁走路偏快，因为牵着纪珩，也看着路，知道前面没有障碍，所以就会走得快，但纪珩不习惯走这么快，因此下意识就会紧张。 他只能尽力去配合汤郁宁的脚步。 走得很忙乱，很狼狈。 坐电梯下了一楼，纪珩被汤郁宁拽着手走出了医院。 在医院门口的拐角处，纪珩感觉汤郁宁松开了他的手。 他一怔，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下一瞬就感觉自己被人轻轻抱在了怀里。 纪珩的身子骤然一颤。 鼻尖是淡淡的冷香，夹杂了医院消毒水的气味。 也是这一刻，纪珩突然间意识到，汤郁宁为了他来了一次医院。 加上上一次，这已经是第二次了。 这么讨厌医院的汤郁宁，为了纪珩，又来了一次医院。 纪珩想到这里，忍不住心脏疼，眼睫微微颤了颤，想伸手回抱汤郁宁却又不敢。他只能那样僵直地站在那儿，不知道自己是什么身份，也不知道自己是谁。 安静了一会儿，一只手抬起纪珩的下颔。 纪珩听见汤郁宁问道：「疼吗？」 他微微一怔。 纪珩以为汤郁宁问的是他额头上的那个伤口，下意识就想要抬起用手碰一碰那个伤口，但被汤郁宁按住了手。 「不是问你这个，」汤郁宁垂眼看着他，「我是问你，那些旧伤，疼吗？」 纪珩道：「不疼，很早就不疼了，当时也不疼的。」 他努力扯出一个笑来，给汤郁宁看，不过真的太久没有笑过了，也不知道自己笑起来是什么样子。 周围似乎安静了很久、很久。 最后，汤郁宁道：「别笑了。」 微微一顿，他说：「笑得很丑。」 纪珩就像是当初缺了门牙被汤郁宁看到一样，立刻收敛了脸上所有的表情，垂下眼来，一动不动地站在那儿。 汤郁宁刚想开口说什么。 就在这个时候，一道闪光灯掠过，汤郁宁几乎是下意识，飞快地抬起手遮住了纪珩的眼睛和大半张脸。 等反应过来是相机的闪光灯后。 汤郁宁转过脸去，望着闪光灯的方向，眼底一片冰凉。 第13章 离开 这天晚上，纪珩被允许在汤郁宁的床上睡觉了。 不过纪珩睡不着。 他只要感觉汤郁宁躺在自己身边就难以入睡。 小时候不是没有这样的时候，可那个时候，他和汤郁宁都还那么小，他因为汤郁宁不舒服才大着胆子爬上汤郁宁的床，给汤郁宁揉揉心口，等汤郁宁舒服了睡着了，他也就窝在汤郁宁的身边睡着了。 都是半大的孩子，何况那个时候的汤郁宁还没有那么……那么讨厌他。 之后他们也相依着睡过好多日子。 纪珩睡相不好，经常醒来的时候四仰八叉地躺在汤郁宁的床上，头可能压在汤郁宁的手臂上，或者他的肩上，甚至有可能是腿上。 不过汤郁宁从来没有说过什么。 但是现在…… 纪珩宁愿一晚上不睡，也不想经歷第二天醒来自己四仰八叉的样子。 毕竟那个时候年纪小，又……恃宠而骄，自然而然不会害怕。 虽然汤郁宁也没有怎么宠着他。 但对于纪珩来说，只要汤郁宁不说他，那就是宠着了。 所以和现在如何相比。 纪珩僵硬地躺在那儿躺了一晚上，不敢睡着，但到了天快亮的时候，还是扛不住困意，眼一闭，就睡着了。 …… 汤郁宁醒来的时候，先是觉得有些头疼。 昨晚熬夜又抽菸，不舒服的身体总是会很快来找他算帐。他睁开眼的时候，看见面前近在咫尺的，纪珩的眉眼。 汤郁宁的身子微微一顿。 纪珩睡着了竟然难得的乖，没有乱动乱踢被子，他就这么蜷缩着侧躺在汤郁宁的身边，眼睫耷拉下来，乌黑又浓密，眼角的那颗泪痣小巧又可爱。 第26页 汤郁宁看着纪珩安静的睡颜。 他想起很久以前，在他不舒服的时候，小小的纪珩会爬上他的床，一边笨拙地哄他一边给他揉心口，等到他不疼了，纪珩也快睡着了。 有了第一次就会有第二次。 后来纪珩经常上汤郁宁的床，以各种名义，小心地蜷缩在汤郁宁身边睡觉。 但往往都是汤郁宁大半夜被纪珩弄醒。 纪珩睡觉真的很喜欢乱动。 汤郁宁尝试过把纪珩按住，但都以失败告终。他被纪珩睡麻过肩膀、手臂、腿，但当时也是脾气好，从来没有说过纪珩。 如果是放在现在…… 汤郁宁淡淡地看着眼前的纪珩。 他不知道自己会干什么，但总不可能像当初一样了。 听见阿姨开门的声音，汤郁宁想起这里一地的狼藉，刚想起身让阿姨进来帮忙打扫一下，结果还没有坐起身，突然就被人搂住了腰。 汤郁宁的动作微微一僵。 下一刻，纪珩把脸埋进他怀里，唿吸依旧轻缓，像是抱着一个大型抱枕一样，甚至想要用腿夹住，才睡得更舒服。 汤郁宁：「……」 他的手指动了动，过了很久，最后还是搭在纪珩的肩上，没有推开他。 纪珩醒来的时候，汤郁宁已经不在床上了。 他揉了揉眼睛，在漆黑一片的当中，准备下床去洗漱。 脚刚踩到地上，就触碰到了柔软的地毯。 纪珩微微怔了一下，看来是阿姨来过了，不光扫了地，还换了地毯。 他站起身，摸索着准备走出去，在握住房间门把手的时候，却发现房间的门被人从外面反锁住了。 纪珩呆了一下。 他刚想再尝试着拧一下门把手，就听见门外传来了有人说话的声音。 纪珩立刻顿住了动作。 因为失去了视力，所以听力会变得很好，他不用把耳朵贴在门上，就能够清晰地听见客厅里的人说话的声音。 客厅里的那个略显苍老的声音正冷冷问道：「照片是怎么回事？都登报了，才回国多久，你就又找到他了？」 纪珩握着门把手的手，颤了颤。 他松开手，把手收了回来，指尖还在颤抖。 那个声音太熟悉，以至于这辈子就算看不见了，一听见也能认出来。 这个声音的主人曾经和蔼地对着他笑，夸奖他这个保镖当得很好，把汤郁宁照顾得很好，也曾……斥骂过他不要脸，一巴掌打得纪珩左耳差点失聪。 纪珩想要后退一步，但脚下仿佛钉死一般，动不了。 他在一片漆黑中没有听见汤郁宁回答的声音，听见汤老爷子淡淡地嘲讽：「你是真的放不下他，五年了，一回来就带到身边，也不把我们汤家的脸面放在心上，是不是？」 汤郁宁终于开了口，语气和汤老爷子同款淡漠，「我已经联繫他们把照片都删了。」 「删了有用吗？」汤老爷子冷笑道，「这次删了还有下次。」 微微一顿，他道：「还有，你是想来真的还是……」 这一次，汤郁宁很快打断，「不是真心，就是玩玩。」 纪珩在门后微微一僵。 汤郁宁的声音从客厅传来，几乎没有带任何情感，「以后我会尽量不带他出门，也不会让他被人拍到，这样行了么？」微微一顿，他淡淡道，「不会这个也要管我吧，爷爷，现在谁还没包养个情人了，我玩都不行吗？」 汤老爷子一时没有说话。 过了一会儿，汤老爷子问道：「那我给你安排的订婚对象，你会去见她吗？」 「当然了。」汤郁宁没有任何犹豫，「按您说的，我给她买好了订婚戒指。」 汤老爷子明显满意了下来，「那就行。」微微一顿，「还有，既然是玩，也别玩太过火，知道吗？下次再见报，不管用什么手段，我一定会让他从你身边消失。」 汤郁宁没有说话。 汤老爷子看了一眼紧闭的房间门，眉心又皱了起来，「真是不明白你……长得不差的又不缺这一个，你为什么偏偏盯着纪珩这小孩不放。还有，当初如果不是你，他根本进不了我们汤家的家门，还闹那么大事儿……」 汤郁宁仍旧没有说话。他的目光落在那紧闭的房间门上，透过门缝，隐约看见了那里微微晃动一点影子。 阳光很淡薄，从窗外照进来。 汤郁宁安安静静地坐在那儿，眉眼苍白带着一种天生的病态。半晌，他才慢慢道：「如果不是他，您孙子今天早就在棺材里面躺着了。」 汤老爷子一顿。 「不过……」汤郁宁垂下眼，眼底似乎闪过一丝极淡的笑意，「我是死是活，对您来说，可能也不是很重要。」 「……」 后来门外又说了什么，纪珩都没有再去听了。 他慢慢地退后了一步，转身想往什么地方走去，但因为不熟悉，轻轻地撞了一下书柜，恰好就撞到了额头上的伤口。 纪珩靠着书柜，用手轻轻摁住额头的伤口。 他花了很长时间才坐下来。 把脸埋进膝盖间。 跟纪珩猜得没有错，汤郁宁找他回来，就是为了跟他玩的。 不是保镖，甚至连情人都算不上，因为纪珩知道汤郁宁对他，只有恨意，情人好歹还有些怜爱，可汤郁宁对他绝对没有。 第27页 说是报復，羞辱，一点儿也不为过。 从前的纪珩还能光明正大、昂首挺胸地跟在汤郁宁的身边。 而现在…… 纪珩坐在那儿，感觉淡薄的冬日的阳光从窗外照进来，他伸出手，好像抓住了阳光，但是掌心空空的，眼前也是漆黑一片。 不知过了多久，门被人从外面打开了。 纪珩听见了脚步声。 他没有抬起头。 汤郁宁的脚步声停在了他面前。 过了一会儿，他问道：「坐地上干什么？」 纪珩沉默了片刻，慢慢地站起身，低着头，也没有说话。 有那么一瞬，他期望汤郁宁问他，是不是听见了那些话，可是汤郁宁根本没有问他这件事情，甚至根本没有在意，纪珩听到或者没听到，有什么区别。 纪珩听见汤郁宁对他说：「以后没事别往外跑，有需要的跟阿姨说就行了。」 房间里安静了一瞬。 纪珩点了点头，说：「好。」 汤郁宁的眉心不着痕迹地皱了皱。 他靠着墙，垂眼望着在他面前低着头的纪珩。片刻后，伸出手，想要抬起纪珩的下颔，看看他的额头。 但是手伸出去的瞬间，带起那阵风已经让纪珩预判了汤郁宁的动作。 纪珩直接偏开头，没有让汤郁宁碰到他的下颔。 汤郁宁的手僵在了半空中。 纪珩侧着头，偏长的刘海遮住了他的眉眼，那双本来就没有感情的眼眸显得更加空洞。他慢慢地退后一步，低声道：「不疼了，汤少。」 汤郁宁的手在半空中，慢慢地收紧。 他淡淡一笑，语气里带了些自嘲，「躲得这么快，我还以为你看得见。」 纪珩没有说话。 他本来就可以躲得很快。 只要是身边人稍微一动作带起的风，他都能知道对方想干什么。 之所以之前都没躲，因为他不想躲。 汤郁宁把手揣兜里了，转身准备离开，声音不带什么情绪，「给你买了些拼图玩具，无聊的时候你就在家玩拼图吧。」微微一顿，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补充了一句，「像以前那样。」 像以前那样。 听见这话的瞬间，纪珩的鼻子骤然一酸。 他想起自己小时候最喜欢玩拼图。 在汤郁宁的书房里，他可以坐在汤郁宁的脚边玩一整天，只要汤郁宁一直坐在椅子上看书，他就可以一直玩拼图。 可是汤郁宁……他忘了吗，纪珩现在看不见了。 仿佛是用尽了全身力气才走出那一步，纪珩伸出手，拽住了汤郁宁的袖口，鼻子泛着红，声音很轻，还有些轻颤，「大少爷。」 汤郁宁停下脚步。 他淡淡问：「干什么。」 纪珩闭了闭眼，眼睫颤抖着，「您……您真的，是这样想的吗？」 汤郁宁问道：「什么？」 「就是……把我……当……」纪珩的声音越来越弱，越来越轻，仿佛连「情人」这两个字说出来，都觉得难堪，「不是把我当保镖……」 房间里寂静了一瞬。 「那不然呢。」汤郁宁的唇角淡淡扯了扯，把袖子从纪珩的手里抽了出来，「当保镖，你还不够资格，当情人，你也不过如此。我养着你给你钱，你还想干什么？」 纪珩没有再说话了。 四下里安静了很久，汤郁宁道：「我去上班了。」 随后，脚步声渐渐远去。 纪珩站在原地，听见门打开又关上的声音。 不知过了多久，纪珩抬起手，碰了碰自己的眼睛。 他想，自己这双眼睛怎么就不会流眼泪，如果还想当初一样会流眼泪，是不是也能让汤郁宁有那么一丝丝的心疼。 · 汤郁宁晚上十点钟回到家。 家里很安静，他第一眼就看见了放在茶几上没有拆封的拼图。 纪珩没有躺在沙发下面的地毯上，汤郁宁推门进房间，然而房间里也没有纪珩的影子。 时间是晚上十点，汤郁宁下意识就拿出手机。 他打了个电话给纪珩。 手机是关机状态。 汤郁宁看见了自己之前给纪珩穿的衣服被洗干净，挂在了外面的阳台上，白色的衬衫在寒风中摇曳着。 就是在这一瞬，汤郁宁确定纪珩离开了。 不是出门了，而是收拾东西离开了。 汤郁宁在客厅里站了很久。 他没有想到纪珩会走得那么干脆，因为在他的记忆里，纪珩还是从前那个哪怕汤郁宁开口让他滚，他都不会走的人。 怎么突然就走了。 那一瞬空白留在心底没消散，汤郁宁自己都没有反过来，人已经拿上车钥匙重新出了门。 开车出去的时候，后知后觉一般，他的心底涌起冰冷的愤怒。 汤郁宁拿出手机，给助理打了一个电话。 助理战战兢兢接通。 汤郁宁戴着蓝牙耳机，目光冰冷淡漠地看了一眼后视镜，勐然打方向盘掉头拐弯去了之前纪珩住的旧区，「给我找到纪珩，找不到你这份工作就别干了。」 第14章 咬住 纪珩没有回那个旧家。 他趁着天黑的时候，从汤郁宁家收拾好东西离开了。来的时候没带什么东西，走的时候更加没有东西要带。 纪珩从汤郁宁家出来没多久，外面就下雪了。他抱着一个手提包坐在街边的长椅上，因为不知道自己该去哪里，所以在这里坐了很久。 第28页 那个旧房子本来就到期了。 在汤郁宁没有出现之前，他也没有打算续期，只是正好，汤郁宁来了。 现在那个房子肯定也被收回去了。 其实光是听到汤郁宁和汤老爷子说的那些话，也不足以让纪珩离开。 只是纪珩知道，他的存在已经被汤老爷子知道了。 不管汤郁宁把他当成什么，保镖也好，情人也好，纪珩知道，只要汤老爷子知道他的存在，他和汤郁宁都很难好过了。 所以如果是这样的话，不如纪珩先主动消失。 也免得给汤郁宁带来更多的麻烦。 就像当年一样，如果不是纪珩不想离开，也不会发生后来的那些事情。 这一次，纪珩学乖了。 他先走的话，总不会有那么多麻烦事情了。 这里似乎是一个闹市的街道，到处都是人声，还有小孩玩闹的笑声，听起来特别温柔。 纪珩仰起头来，让雪花落在他眼睫上，感受这个世界的温度。 可是，离开了汤郁宁家，他又能去哪里呢？ 当初找那个房子，就花了很大的功夫。 拳场肯定也不能再去了，毕竟纪珩都上报了，别的公子哥儿肯定也知道，总不能让别人知道他跟汤郁宁之间有问题，让汤郁宁丢面子。 所以，可以去哪里？ 纪珩也不知道自己的银行卡里现在还有多少钱。 他在长椅上坐了很久，最后觉得有些冷了，刚准备离开。 站起来的瞬间，突然听见有人尖叫的声音。 纪珩的身子一僵。 他什么都看不见，却感觉到周围的人都在拼命跑开，一个姑娘尖叫的声音尤其明显，就在身侧，纪珩下意识侧身挡在了她的身前。 下一刻，一人用胳膊勾住了他的脖子。 纪珩下意识用双手抓住那人的手臂，以免自己窒息，同时，他感觉有什么冰凉的东西抵在了他的脖颈上。 是刀。 挟持人质？ 纪珩很快冷静下来，被那个挟持他的人带着往后退了几步。 身后的那个男人带着无边的愤怒，好像在用方言吼什么，纪珩听不懂。他什么都看不见，眼前一片漆黑，却靠着听力判断，这个男人应该只有一个人，没有同伙。 如果没有同伙的话就好办了。 纪珩正在脑海中思索该如何迅速制服这个男人，且不要让他的刀伤到自己的时候，大概是看到有人拿出电话报警，那个男人又发起疯来，吼道：「谁敢报警！我捅死他！」 纪珩的眉心轻微皱了一下。 也就是在那一瞬，在周围人的眼中，被劫匪挟持在怀里的那个看上去极为瘦弱的男孩子，身上突然爆发出极大的力量。 纪珩先是一只手勾住男人勒着他脖子的手，另一只手则拧断了男人的手腕，听得一声惨叫，刀落地。 纪珩立刻顺着刀落地发出声音的方向旋脚一踢，将刀踢远了。 下一刻，他直接一个背摔，将看上去体型比自己大很多的男人砸倒在地上，自己脱身而出。 这还没结束，纪珩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就用膝盖抵住了男人后背的某个骨头，一用力，就痛得那个男人哇哇大叫起来，与此同时，他将男人的双手反剪扭在身后，痛得那个男人鼻涕眼泪一起下来了。 「……」 周围的人都惊呆了，嘴巴长大很大，却没人发出声音。 刚买了一杯咖啡从商场出来的一个男生，身上穿着高级的皮衣、牛仔裤，打扮得很时髦，头髮也挑染过，他刚才捧着一杯热咖啡在角落里报了警之后，就在咖啡店门口欣赏了这么一齣好戏。 只是当那个「人质」突然把劫匪制服的时候，这个男生的目光突然闪了闪。 警察来了，纪珩就想熘走了。 他不想去做什么笔录，也不想被人围着。 纪珩个子不高，淹没在人群里也不显眼，趁着很多人围过来的时候，他从人群里挤开出去，期间踩到了两个人的脚，他连忙道歉。 好不容易挤出人群，纪珩感觉自己的手臂被人抓住。 他下意识就要来个肘击，但在转身的时候，勐然收住。 紧跟着，那个抓着他手臂的人立刻道：「纪珩！真的是你啊！」 纪珩的动作骤然一僵。 他虽然什么都看不见，却还是忘不了那些对他来说很熟悉的声音。 那个人似乎有些兴奋，「天哪，我好久没有见到你了，你走了以后我到处去找你，也没有找到，没想到这么巧，每次你这么帅的时候都被我撞见，咱们可真是有缘！」 「汤……」纪珩的脚步往后退了退，「汤二少。」 「叫什么汤二少啊，」汤亦麟一抬掌就拍在了纪珩的肩上，「跟以前一样叫我亦麟就好了，别这么生疏。对了，」顿了顿，他像是想起什么一样，「我哥回国了，你去见过他吗？」 纪珩无奈极了。 他抬起手轻轻挠了挠脸，不知道该回答什么好，最后不想惹来麻烦，就说：「没有，我已经……」 「没有？」汤亦麟很惊讶，但很快又反应过来，「我哥他……不会还在生你的气吧。」 「没有这样的事情。」纪珩垂下眼，「我……」 汤亦麟突然着急起来，抓着纪珩的手腕就要带他走，「这不行，我得去跟他说清楚。他怎么这么小心眼啊，有什么好生气的，我不是都跟他说了——」 第29页 纪珩用力甩开汤亦麟的手，眼眶一阵一阵地发烫，「二少，不用说了，我现在……现在，不一样了。我没办法跟大少爷在一起的，我不想再去给他添麻烦了。」 汤亦麟怔了一下，竟然还有些天真地问道：「为什么不能在一起？」 纪珩不知道该说汤亦麟什么好。 明明年纪一样，汤亦麟就像个没长大的小孩子一样，整天都过得特别逍遥快活，被汤老爷子和他父亲宠在掌心里。 如果当初纪珩跟了汤亦麟，可能也不会发生后来那些事情。 汤郁宁比汤亦麟成熟很多。 明明是同父同母，但差别对待很明显。 纪珩不打算继续跟汤亦麟纠缠太多，他刚从汤郁宁那边出来，就遇上了汤亦麟，这缘分实在是有些可怕。 他说：「你哥哥跟我，一个在天上，一个在地下，我们之间是没可能的。」 汤亦麟一时没有说话。 纪珩低声道：「那我先走了，二少爷。」 他刚转身，汤亦麟就抓住了他的手腕，「纪珩！我不管，我一定要带你见我哥，我哥一定还喜欢你的，他在国外治病的时候，你不知道他……」 话没说完，汤亦麟突然停了下来。 纪珩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下意识转身去望汤亦麟的方向。 但他什么都看不到。 汤亦麟怔怔地望着路边，看见一辆黑色宾利上下来一个男人。这个男人穿着大衣，眉眼苍白，可那眼神里却带着杀气。 汤亦麟下意识退后一步，呆呆叫了一声，「哥……」 纪珩的身子一抖。 在汤亦麟松开他的手腕的瞬间，他就想跑，可没跑出两步，就被一个极大的力道死死攥住了手腕，疼得他手腕都快断了。 纪珩一下子动弹不得。 汤亦麟呆呆看着。 每次都是这样，纪珩一到汤郁宁的面前，就像是手无缚鸡之力的人一样，刚刚还勇战持刀劫匪，现在就…… 汤郁宁的眉眼冰凉，垂眼望着纪珩。 他的声音很淡，「从我家跑出来，就勾搭上我弟了？」 纪珩缩了缩身子，眼眶红了，但没吭声。 因为知道什么最能惹怒汤郁宁，所以他想要让汤郁宁生气，然后一脚把他踹开，就像当初一样，拿钱撒在他脸上，让他滚。 纪珩不说话。 不说话就变相是默认。 汤亦麟在旁边一脸呆傻，脑子转了很多圈，才大概理解一点儿意思，刚想解释一句：「不是的哥，我只是……」 「闭嘴！」汤郁宁冷声呵斥汤亦麟。 汤亦麟吓得哆嗦了一下。 他从小到大都怕他哥，不知道为什么自己的亲哥虽然从来不打他，不骂他，可他就是天生特别害怕。 汤郁宁扣着纪珩的手腕，却一时半晌没有说话。 纪珩的身子轻轻颤着，跟一只受惊的小兔子一样。 汤亦麟也很少见他哥生气。 五年前是一次，五年后的今天……又是一次。 两次都是因为纪珩。 汤亦麟很想开口，可他不敢。 汤郁宁垂眼望着纪珩，过了很久，他松了手。 他问：「是我给你脸了，还是我对你太好了。」 纪珩还是没有说话。 汤郁宁把一份文件砸在纪珩的胸口上，「改天做一份盲文的给你，你自己看看这份合同上写的是什么。」微微一顿，一字一句冷漠道，「违约金两千万，只要你还不起，就休想从我家里离开一步。不管你躲到哪里，我都能掘地三尺把你找出来，信不信？」 纪珩当然相信。 汤亦麟在旁边，cpu都过载了，「什、什么盲文？谁盲了？我吗？还有……纪珩你刚刚不是说没见过我哥吗？怎么就签了什么合同了，什么……」 纪珩觉得自己快被汤亦麟给弄死了。 果然，汤郁宁转过头去，看汤亦麟，「什么？」 汤亦麟呆了一下。 汤郁宁问道：「他说没见过我，是吗？」 汤亦麟张了张嘴，没说出话来。 下一刻，汤郁宁伸出手，拽住了纪珩的手腕，直接拖着他就往宾利那边走，可能是因为汤郁宁的动作吓到了汤亦麟，汤亦麟结结巴巴地喊了一声：「哥、哥，你别、别家暴嫂子啊！」 那边汤郁宁和纪珩都是一僵。 纪珩感觉手腕上的力气明显轻了那么一瞬。 但紧跟着，他就被人毫不留情地推上了车。 等到那辆黑色宾利开走以后，汤亦麟才茫然地挠了挠头，「不对，为什么是担心我哥家暴，不应该担心纪珩家暴吗……」 …… 车在地下车库的私人车位停好，纪珩等待着汤郁宁把他拽下车。 但是车里安安静静的，没有半点声音。 纪珩反倒有些不安起来。 他稍微动了动身子。 黑暗中，汤郁宁道：「把手伸出来。」 纪珩怔了一下。 他伸出手，感觉自己的手被握住。 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的纪珩怔怔望着汤郁宁的方向。 汤郁宁抓着纪珩的手，放在自己的左手中指上，问道：「知道这是什么？」 纪珩下意识摸了摸。 很快他的眼睫就颤了颤，「戒指。」 「嗯，」汤郁宁的声音很平淡，也听不出一丝方才的怒火，只是道，「摘下来。」 第30页 纪珩的手指轻颤着摘掉了那枚钻戒。 这应该是……应该是和未婚妻的钻戒吧。 他手里拿着那枚钻戒，仿佛拿着一个滚烫的东西，从手指到心脏都被灼烧得滚烫，也不知道该放哪里。 汤郁宁把那枚钻戒拿走了。 下一刻，他又递给纪珩一个东西，让纪珩摸。 纪珩摸了一下，声音更轻了，也带着颤意，「玫瑰花。」 汤郁宁没有说话。 纪珩感觉他的下颔被人抬了起来，「张嘴。」 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但明显感觉到车里的气氛不太对劲，纪珩的身子轻颤着张开了嘴，冰冷的玫瑰花枝就在这个时候递到了他的唇边。 「咬住。」汤郁宁的声音和玫瑰花枝一样冰凉。 纪珩颤抖着咬住了玫瑰花枝。 「别发出声音，知道吗？」汤郁宁自己摘掉了食指上的戒指，放在了车前挡风玻璃前，慢慢地、一字一句地道：「我不喜欢有声音。」 纪珩的身子突然剧烈地颤抖起来。 第15章 折腾 车里的气氛，寂静却又聒噪，冰凉却又滚烫。 纪珩觉得自己仿佛置身于两极地狱一般。 明明车里那么安静，可他的耳边却嗡嗡作响，就像是被人打了一巴掌一样，什么声音都听不真切了，耳鸣得厉害。 明明触碰他身体的那只手那样凉，甚至连语气到动作都不带一丝一毫的情感，可纪珩自己却浑身滚烫得要命，难受得发抖。 他被汤郁宁推倒在副驾驶的车座上，椅子往后倾斜，变成了平躺。 纪珩感觉自己的双手被皮带绑住，绑得牢牢的。他紧紧闭着眼，花枝在嘴里都变得温热，眼前看不见任何东西，也被迫不能发出任何声音。 自从他知道汤郁宁要干什么以后，浑身就抖得厉害。 可抖得再厉害，也换不来汤郁宁的停止。 因为看不见，所以一切感官都被格外放大。 包括恐惧和痛感。 纪珩痛到弓起身子的时候，被汤郁宁重重压着肩膀按了下去。 他不受控制地发出的细微的抽泣声，眼角却流不出眼泪。被皮带绑住的两只手无力地推拒着汤郁宁的胸口，可他知道这一次汤郁宁是来真的，逃不掉了。 丝毫没有耐心的准备没有带来什么效果，除了疼痛还是疼痛。 在被完全占有那一瞬，纪珩感觉脑袋里闪过一道剧烈的白光，伴随着强烈的疼痛，他差点将玫瑰花枝咬断，喉咙里滚出闷哼和极其委屈的呜咽，却很快被淹没。 汤郁宁的声音却比想像中还要冷静。 他扭着纪珩的脸，强迫着纪珩对着他，「是我对你太好了。」 微微一顿，汤郁宁垂着眼道：「不然你都不知道自己是谁的东西。」 如浪潮一般兇勐而来的疼痛，纪珩难以控制住，他想要大喊大叫，想要哭出声来，想要把自己哭成十六七岁那一年的自己，可张了嘴的时候想的却是不能让玫瑰花掉了。 不然汤郁宁会生气。 这似乎是不带感情的一场汹涌潮流，纪珩在汤郁宁的身上只感觉到了无尽的占有，虽然在很多年前，他就知道，汤郁宁其实没有喜欢过他。 在无数个时光岁月里，纪珩知道汤郁宁对他的感情都只是占有。 因为汤郁宁失去过很多东西，也被很多人抛弃过，所以他好不容易拥有了一个属于他的，完完全全属于他的，纪珩。 那种占有被强烈放大，以至于汤郁宁和纪珩都曾错以为那是喜欢。 可事实上并不是如此。 纪珩知道，像汤郁宁、汤亦麟这样的大少爷，他们很难得懂得什么是喜欢，尤其是汤郁宁。他不会明白在夕阳的教室里，纪珩为什么盯着他看，为什么被发现以后会脸红，他也不会明白在长满爬山虎的墙壁下，纪珩被亲吻了以后心里想的是什么，他更不会明白……一年又一年的荒芜岁月里，纪珩在多少个分不清白昼还是黑夜的日子里，想过汤郁宁。 汤郁宁什么都不会知道。 当初出了那样的事情，汤郁宁也只是会觉得，他的玩具被人抢走了，他很生气，所以他发火了，把纪珩赶走。 包括现在，他对纪珩所有的感觉，所有的动作，全都来自于「占有」。 汤郁宁没有喜欢过纪珩。 …… 到了后来，纪珩觉得自己的意识都有些被撞散了。 他不知道自己有没有发出声音，只是觉得那一瞬，自己被汤郁宁撞得仿佛回到了五六年前的某个夏日的午后。 记忆里，那天天气很好。 汤郁宁躺在床上看书，纪珩爬到床上来，「大少爷，不要躺着看书。」 「坐累了，」汤郁宁道，「躺会儿。」 纪珩那个时候真的很大胆。 他敢伸出手去挠汤郁宁的痒痒。 结果就是一场混战。 挠汤郁宁痒痒不成，最后自己反被挠出了眼泪，躺在床上拼命挣扎，一不留神，反应过来的时候，纪珩发现自己已经被汤郁宁压在身下了。 窗帘被风吹起，窗外浓阴如油画。十六岁的纪珩看着十八岁的汤郁宁，一动不动地望着。 纪珩仍旧记得那天自己的心跳声，又急又快。 他希望汤郁宁也有跟他一样急促的心跳声，又不希望汤郁宁跟他一样。 因为如果汤郁宁跟他一样的话，汤郁宁的心脏会难受，会疼。 第31页 所以……纪珩想，就他一个人心动就好了。 时至今日，纪珩还记得那一天，汤郁宁穿的是一件白色的衬衫短袖，是私立高中里那种特别好看的校服，衣领上还挂着一条松松垮垮的校服领带，只是因为在打闹中，领带也扯开了。 汤郁宁垂着眼望着纪珩的时候，纪珩恍惚好像在他的眼底看见了摇动的风。 所以曾经有那么一瞬，纪珩以为，汤郁宁也是喜欢他的。 领带垂落下来，纪珩伸出手，手刚刚触碰到领带，下一刻，汤郁宁就低下头来，吻住了纪珩的唇。 窗帘被风用力地吹开，哗啦啦作响，纪珩手里攥着的那条领带都皱了。 如今回忆起来，那可能是纪珩这辈子拥有最多的一刻。 往后都不会再有了。 就像那一年之后，纪珩再也没有看见过夏天的光、夏天的绿影和夏天的天空。 …… 纪珩觉得自己应该是昏过去了。 因为他醒来的时候，能够感觉到周围并不是车内的空间，而是柔软的床。但这张床又不是汤郁宁的床，而是陌生的床。 纪珩在床上一动不动躺了很久。 他动了动，就觉得疼。 哪哪儿都疼。 纪珩抬起手摸了摸脖子和锁骨，摸到了还没有消退下去的牙印。他轻轻闭上眼，嘆了一口气，有些难过地想，这种感觉真不好受。 亏他以前还有点儿期待。 过了好久，纪珩才慢慢地坐起身，其实这些疼痛对于他来说倒也还好，比不上被那些拳击手打一拳之后的疼，可纪珩知道自己总是矫情，如果这些疼痛是汤郁宁给他的，那他就会自动把这些疼痛加倍放大。 纪珩下了床，在房间里摸索一圈后，确定这是汤郁宁家的另外一个房间。 他走到洗手间去，发现自己的洗漱用品已经被转移到了这边来。 纪珩洗漱过后，拧开房间门，慢慢地走了出去。 他能够感觉到阳光的强烈程度，所以推算这个时间，汤郁宁应该已经去上班了。 纪珩走到客厅里，刚想倒杯水喝，就听见沙发那边传来汤郁宁淡淡的声音：「还以为你要睡到中午。」 纪珩身子一僵。 他转过身去，对着汤郁宁的方向，「大、大少爷……」 说实话，纪珩有些不知道该怎么面对汤郁宁。 虽然在很多年前，在汤郁宁第一次认真看他的眼睛，第一次亲吻他，第一次牵他的手的时候，纪珩就认定自己这辈子是汤郁宁的人了。 可是他没有想到，当这一天真的到来的时候，他没有感觉到任何的快乐。 只有一种心酸和卑怯。 昨晚的戒指、玫瑰，现在仔细想来，一定都是跟未婚妻有关的东西。因为他记得汤郁宁并不喜欢花，所以只能是送给未婚妻的。 纪珩站在客厅中央，迟迟没有动作。 汤郁宁又说了一句：「过来。」 纪珩只能走过去。 他走到汤郁宁的面前，手腕被拽了一下，就坐在了汤郁宁的腿上。 纪珩觉得疼。 他眉头轻轻皱了一下，但没作声。 汤郁宁看着怀里的纪珩，过了很久，才捏了一下他的脸蛋，语气淡淡道：「你怎么这么不争气，看你平时体力还行，怎么就……」 纪珩的脸一下子就红了。 但他不敢怎么样，只能打断汤郁宁的话，「那、那不一样。」 汤郁宁似乎淡淡从鼻子里哼了笑出来，「是吗？哪儿不一样。」 纪珩：「……」 他没有打算回答这个问题。 感觉今天汤郁宁的语气还挺温柔的，纪珩紧绷着的身体也微微放松下来。他垂着眼，绞着手指，过了很久，才低声道：「您自己试一下就知道了。」 汤郁宁：「？」 他扯了扯唇角，似乎是觉得好笑，「我试一下？我跟谁试？跟你试吗？」 纪珩又不吭声了。 汤郁宁今天心情似乎是真的很好，搂着纪珩的腰，不紧不慢地摩挲着，身子微微往后靠，瞧着纪珩的眉眼。安静片刻，他说：「也不是不行。」 纪珩的身子微微一僵。 汤郁宁伸出手，握住了纪珩的手，「但是你会吗？」 纪珩一开始是没有想到汤郁宁会说「可以」，后来则是更没想到汤郁宁会质疑他「不会」。 他的脸红了，耳朵也红了，但声音气势却比之前强了点，「怎么不会，这点东西……谁，谁还不会了。」 「是吗？」汤郁宁淡淡笑了一下，干脆直接抱着纪珩躺了下来，「那你来给我看看。」 纪珩一下子愣住了。 他现在压在汤郁宁的身上，爬起来怕自己压到汤郁宁，但是汤郁宁的手压在他腰上，似乎不打算让他走。 纪珩呆呆地坐在汤郁宁身上，心里真的认真去想应该怎么办。 风从落地窗外吹进来，带着冬天特有的寒冷。纪珩伸手去解汤郁宁衬衫的扣子，刚解开没两颗，就被汤郁宁微微一用力，抱进了怀里。 「……」 汤郁宁抱着纪珩，一只手压在他的后脑勺，轻轻揉了揉，嗓音竟然有些哑，「小瞎子，别瞎折腾了，乖乖的，算我求你了。」 纪珩一怔，眼眶突然一红。 汤郁宁的声音很轻，很低，风一吹就散了，「我这身子……折腾不了多久了。」 第32页 第16章 名分 这天汤郁宁没有去上班。 纪珩不知道汤郁宁是有意要留在家里陪他，还是正好放假或者没事做什么之类的。他也不敢多想，反正多想了，也是自己自作多情。 不过汤郁宁对纪珩好了些这是真的。 纪珩因为看不见，所以什么事情都做不了，平时汤郁宁不在家的时候，他基本上就一整天坐在沙发上发呆。 今天纪珩不太敢坐在沙发上，因为汤郁宁坐在那儿。 纪珩在旁边站了很久，感觉汤郁宁起身了，刚准备松一口气，却被汤郁宁轻轻握住了手腕，「过来。」 纪珩怔了一下。 他跟了上去。 汤郁宁牵着纪珩的手腕，带他走到阳台的落地窗边。 纪珩感觉阳光倾洒落在他的身上，还挺温暖的。 汤郁宁问道：「会剪花吗？」 纪珩愣了愣，摇了摇头。 汤郁宁便道：「我教你。」 说着，他站在纪珩身后，高大的身影将纪珩圈在怀中，把一把剪刀递到纪珩的手里，从花瓶里拿出一枝玫瑰花，塞进纪珩的手里。 汤郁宁握着纪珩的手，带着他剪掉了玫瑰花的叶子。 纪珩摸到这是玫瑰花。 他一下子就想起昨晚在车上的种种，还有这玫瑰花……和汤郁宁未婚妻的关系。他一下子就觉得心脏紧紧缩得疼了，不想剪花了。 但是纪珩又不敢违抗汤郁宁。 他垂着头站在汤郁宁的怀里，被汤郁宁手把手带着剪了一枝又一枝的玫瑰花。明明身后的怀抱是纪珩渴望的，也是他所喜欢的，窗外的阳光还格外温暖，可此时此刻，他却觉得剪下的每一片叶子，都像剪刀在捅他的心脏，血肉模煳的。 剪完以后，汤郁宁搁下剪刀，淡淡道：「以后每天都会有新鲜的花送到家里，你有空就记得剪一下。」 纪珩的心脏微微一抽。 他转过头，对着汤郁宁的方向道：「我……我看不见，我会剪坏的。」 汤郁宁的脚步微微一顿。 片刻后，他淡淡道：「随便你怎么剪都行。」 纪珩没有再说话了。 他在落地窗旁边站了很久，阳光虽然暖暖地照在身上，却感觉不到什么温度。手指轻轻搭在玫瑰花上，感觉到柔软的花瓣在无声地绽放着。 要是能看见就好了。 纪珩也想看看汤郁宁的未婚妻给他送的花有多漂亮。 他这么想着，也没提防自己就把话说了出来：「大少爷……您的未婚妻，一定跟这些花一样漂亮吧？」 说完这句话，纪珩才发现他的语气有多酸。 自己连情人都算不上，有什么资格问汤郁宁这样的话。 纪珩垂着头，明明已经做好心理准备，不要再……不要再去喜欢和在意汤郁宁了，可是他发现自己完全做不到。 触碰到戒指的时候会想哭，触碰到玫瑰花的时候也会想哭。 客厅里寂静了一瞬。 纪珩觉得他肯定是又说错话了。 不知道这一次，汤郁宁会用什么话来羞辱他。 半晌的寂静之后，汤郁宁突然道：「你在想什么。」 纪珩一怔。 汤郁宁走了过来，抬起纪珩的下颔，「花是给你的，跟未婚妻有什么关系。」 纪珩骤然一怔。 他呆呆地望着汤郁宁的方向，「您……您说什么？」 汤郁宁难得耐心地重复了一遍，「花是给你的，小瞎子。」 纪珩突然很想哭，可他又露出了难堪的笑容，「可是我看不见，大少爷，就算给我买了花，我也……看不见，浪、浪费钱……」 「钱是我的，」汤郁宁觉得有些好笑，掐着纪珩的脸颊，「我想怎么花就怎么花，你别管。」 纪珩微微动了动唇。 「还有，」汤郁宁收敛了眼底的笑意，淡淡道，「我没有未婚妻，人家看不上我呢，嫌我体弱多病，没意思又不会说话。」 纪珩不知道那一刻自己的心情是怎样的。 他觉得如果自己身后有尾巴，已经摇成螺旋桨了。 虽然吧……纪珩也觉得汤郁宁不是特别会说话，但他觉得汤郁宁不会说话和别人觉得汤郁宁不会说话，那就是两回事了。 汤郁宁不会说话，纪珩也喜欢他，何况纪珩知道汤郁宁从小到大，那张嘴和心就是往两个方向长的，简直就是口是心非的代名词。 纪珩记忆最深刻的一次，就是自己临近高考的那三个月，因为成绩不行考不上汤郁宁读的那个私立高中，所以纪珩很难过。 纪珩想找汤郁宁问题目，让他给自己辅导。 但汤郁宁每次讲到一半就说纪珩傻，讲不明白，还说纪珩考不上就考不上了，反正他也不想再跟纪珩每天一个班一起上学。 汤郁宁说他烦纪珩了。 纪珩当时信以为真，还特别伤心。 但是后来花了几个夜晚整理了考题练习册的人是汤郁宁，中考成绩出来第一个去查的人是汤郁宁，第一时间带着纪珩去买新校服的人也是汤郁宁。 纪珩想起来仍旧觉得心底柔软。 所以，纪珩觉得，汤郁宁可以对别人不会说话，也可以对他不会说话，但是…… 汤郁宁给他送花了。 纪珩手里攥着一朵玫瑰花的花瓣，一直望着汤郁宁的方向，「谢谢大少爷……」微微一顿，「我，我会努力让眼睛好起来的，这样有一天就可以看见大少爷送的花了。」 第33页 汤郁宁看着纪珩的脸。 纪珩是典型的给点阳光就灿烂的类型。 汤郁宁没有说什么，淡淡转过头去，半晌才道：「等你能看见的时候，我估计已经不在了，谁还给你送花？」 纪珩一怔。 他还没有反应过来汤郁宁说的这句话的意思，就被人抓住了手。 汤郁宁道：「别再捏花了，几百块钱就给你捏烂了。」 纪珩立刻把手收了回来。 但还是拽下来了一朵花瓣。 那朵花瓣在纪珩的掌心里，静悄悄地躺着。 汤郁宁垂眼看着那朵花瓣，过了一会儿，他伸出手，拿走了那片玫瑰花瓣。 他转身要走，纪珩却又跟了上来，轻轻拽住他的袖子，结结巴巴地问道：「大、大少爷，如果您的……未婚妻，不是，您没有未婚妻，我的意思是，如果那个小姐不会跟您订婚了，那您手上的戒指……」 汤郁宁不紧不慢地挑了下眉。 他道：「怎么，我自己花钱买的钻戒，别人不要我还不能自己给自己戴了？」 「……」 纪珩的心脏砰砰跳着。 他抿了抿唇，努力想要忍住心底的快乐与开心，重重地点了点头，「可以戴！」 汤郁宁转过身，看着纪珩。 纪珩竟然在笑。 他的眼眶红红的，可嘴角是扬起的，分明是在笑的，那笑容说不上特别明朗好看，但跟以前一样那样傻气，反倒是让人看着有些心酸。 汤郁宁把手指上的戒指摘下来，递到纪珩手心里，「给你要不要？」 纪珩吓得好像碰到什么烫手的东西一样。 但他又不敢把手收回来。 那枚钻戒就这样放在他的手心。 纪珩道：「我……我不要……」 「真的不要？」汤郁宁微微倾身过来，看着纪珩的眼睛，「你不要我可就扔掉了，或者下次再给别人。」 纪珩咬了咬唇。 尽管汤郁宁这样说，他还是没有要。 纪珩的声音很低，「不能要。」 汤郁宁问：「为什么？」 纪珩脑袋短路一瞬，说：「没名分。」 汤郁宁从鼻子里轻轻嗤笑了一声。 纪珩的脸都红了，身子轻轻颤了颤，想解释说他不是这个意思，他只是说自己不配得到这枚钻戒，拿着也不会戴的意思。 可汤郁宁却似乎误会了他的意思，「要什么名分，当做睡了你给你的钱不行么？」 纪珩的嘴唇抖了抖。 一时间那红润的嘴唇都没了血色。 过了很久，他慢慢地把戒指放在了花瓶旁边，摇摇头，「您……给别人吧，我不要钱。」微微一顿，「我跟着您，不是为了钱。」 汤郁宁没有说话了。 纪珩默默地站在那儿，垂着眼，眼睫乌黑至极。 过了一会儿，汤郁宁把戒指拿了起来，放进了纪珩的掌心里，语气淡淡道：「拿着，你想送人就送人，我没兴趣戴这个。」 纪珩手里攥着那枚钻戒，钻石硌得他的手有些疼。 后来纪珩把钻戒放口袋里了。 这一天汤郁宁都待在家里。 晚上吃完晚饭，纪珩听见汤郁宁打开了电视，似乎打算看电视或者看电影，反正纪珩也看不见，就站在汤郁宁旁边，低着头听声音。 汤郁宁却道：「过来。」 纪珩走到汤郁宁的身边。 汤郁宁道：「坐下。」 纪珩就乖乖坐下了。 之后汤郁宁也没有再说什么。 纪珩心想，就只是叫他过来坐下吗？坐下干什么，陪汤郁宁看电视吗？这也太奇怪了，没人会让一个瞎子陪别人看电视吧。 不过汤郁宁似乎就是这个意思。 既然汤郁宁想让纪珩陪他看电视，纪珩也就缩着腿坐在沙发上了，目光定定地望着电视机的方向，虽然什么都看不见。 纪珩坐在汤郁宁的身边，感觉到汤郁宁身上淡淡的香气。 汤郁宁看的是电影，还是外国片，纪珩什么都听不懂，更别提他连看都看不见了。 就这么僵硬地坐了一个多小时，纪珩终于撑不住了，闭上了眼。 纪珩承认这一刻，他有些私心。 困和累是真的，但是往旁边倒……却是故意的。 纪珩小心翼翼地把自己头靠在了汤郁宁的肩上，装着自己睡着了一样，闭着眼，努力让唿吸变得平静起来。 并默默祈祷汤郁宁不要发现。 …… 客厅里很安静，除了电影的声音，再没有了别的声音。 汤郁宁坐在沙发上，感觉身边的纪珩以一种非常迟缓的动作，慢慢地、慢慢地……就倒在了他的肩上。 那一刻，汤郁宁淡淡扯了扯唇角。 哪有人这样躺的。 可他也没有拆穿纪珩，就这样安安静静地坐在那儿，听着纪珩小心翼翼地维持的唿吸，一时间竟然有那么一瞬，觉得他们好像回到了小时候。 回到了一起坐在汤家别墅客厅沙发上，一起相依着看电影的日子。 可岁月终究是不等人，他们也再回不去从前了。 第17章 要命 纪珩知道汤郁宁不能带他出门，他也没有再说什么。 正如汤郁宁所说，每天都有新鲜的花束送到家里来，纪珩没事的时候，就搬了张小椅子坐在阳台的落地窗旁边，慢慢地剪着花枝。 第34页 虽然他看不见，但慢慢地修剪一下，还是没什么问题的。 纪珩有时候也会想出门，毕竟一直待在家里并不好受，可他知道自己出门会给汤郁宁带来麻烦，所以还是选择乖乖待在家里。 何况……汤郁宁没有未婚妻这件事情，让纪珩很高兴。 他一高兴，就容易犯傻，觉得汤郁宁什么都是好的。 甚至在阿姨来家里做饭的时候，纪珩还想跟阿姨学做饭，晚上做给汤郁宁吃。 …… 在银楼大厦二十二楼的办公室里，阳光从落地窗的四面八方照进来，却照不暖冷色调的办公室。 汤郁宁坐在办公桌后面，翻看着报表。 他穿着白色衬衫，领带上的领带夹泛着金色的光芒，戴着黑框眼镜显得那张本就矜贵的脸更多了些禁慾的气息。眉眼依旧苍白，眉心微微锁着。 「咔嗒」一声，门外有人没敲办公室的门就推门进来了。 那人手里端着一杯黑咖啡，摇摇晃晃地走进来，大喇喇地直接坐在汤郁宁的办公桌上，「汤少……」 「下去。」汤郁宁头也不抬。 那人「啧」了一声，不情不愿地从办公桌上挪开了，「我听说，你昨天相亲去了？」 汤郁宁放下报表，抬眼去看这人。 这个人叫周巍，周家长子，富二代浪荡公子一枚，被周家安排到汤家的公司来歷练，结果反倒让周巍把这里变成了他的游乐场。 「什么事？」汤郁宁放下手里的报表，面上没有什么表情。 「什么什么事……」周巍凑过来，「别老闆着脸皱着眉，等下年纪轻轻就长皱纹了……哎，听说你昨天去相亲了啊，还把人家姑娘给气跑了？」顿了顿，他突然就笑了起来，「我还听人家说，你说话特别不留情，先说自己是性冷淡，又说自己快死了，还问人家姑娘跟你订婚是不是想要等你死后继承你的遗产，哈哈哈哈！人家能不被气跑吗？不气哭都不错了。」 汤郁宁一动不动地看着周巍。 过了一会儿，他双手缓缓交叉，慢慢地道了一句：「我说的都是实话。」 周巍拿着咖啡的手一顿。 他道：「你对女人性冷淡我可以理解，但你说你快……」 周巍突然顿住了话。 他看了汤郁宁半晌，然后转移了话题：「不说这个事儿了，我听赵威中说，你包了个小情人，长得特嫩特漂亮，有照片么，给我看看？」 汤郁宁重新拿起报表，「出门左拐。」 周巍还以为汤郁宁真的把照片放在出门左拐的地方了。 他信以为真，拿着咖啡出去了。 汤郁宁把办公室的门锁上了。 等到周巍发现自己被骗了，回来一个劲地敲办公室的门，「汤少！汤少你骗我！汤少你放我进来！你再不放我进来我喊了啊！好多人看着呢！」 汤郁宁：「……」 他摘了眼镜，揉着眉心，把人给放了进来。 周巍一熘烟窜到他办公桌旁边，弯下腰，神秘兮兮地问道：「真的很漂亮么，你的小情人？」 汤郁宁不想回答。 但他闭上眼，脑海里浮现出纪珩那张脸，在得知玫瑰花是他的那一瞬，笑起来……颊边有小小的梨涡。 纪珩乖的时候是蛮乖的，眼睫乌黑而长，就是笑起来有些傻。 安静了一会儿，汤郁宁道：「还行吧。」 「汤少眼光这么高，还行肯定就是绝色了。」周巍摸着下巴，「什么时候带出来看看，让兄弟也看两眼。」 汤郁宁把身子往后靠了靠，坐在椅子上缓缓转动着戒指，「我不能带他出来。」 周巍愣了一下，「为什么？」 汤郁宁垂下眼，淡淡道：「之前被拍到，老爷子看到了，就逼着我去结婚相亲。」 周巍愣了一下，「不是，你家老爷子……怎么还要逼着你结婚？不是你们家老二才是他的掌上明珠吗？而且以后接管公司的也是你们家老二，干嘛还要扯上你啊。」 汤郁宁道：「能多一份利益，多他来说总是好事。」微微一顿，他扯了扯唇角，淡淡似自嘲，「再说了，你觉得我弟那个样子能管公司吗？」 周巍道：「我觉得他就是不太能管好公司，所以你们家老头子才把公司给你……」 「你想多了，」汤郁宁靠在椅背上，「老爷子把公司给我，是因为我得为我弟铺好路，好让他毕业以后顺利接手一个完美的公司。」 周巍是家里的独子，没经歷过这些尔虞我诈，一时间脱口而出「卧槽」，「那你家老头子当你是什么，好的不给你，要干事儿都让你去？」 汤郁宁撑着额，微微偏着头，「你第一天知道？」 周巍：「……」 好半天，他才道：「如果换做是我，我就离家出走，直接捐款逃跑，跑到一个他们找不到的地方，他们敢这样对我……我的天，这还是人吗？我自己创业自己当老闆，谁也别想控制我！」微微一顿，「你身子本来就不好，还整天让你忙这个忙那个！」 汤郁宁用看傻子一样的眼神看周巍。 周巍觉得自己被汤郁宁的眼神羞辱了。 他垂头丧气地在沙发上坐下，「你有没有什么可以交给我的，我帮你分担点，或者应酬啥的，我也可以替你去。」 「你先把一加一等于二算好吧。」汤郁宁淡淡道，「上次交给我的报表全是错的，我都想问问你的大学老师怎么昧着良心给你过的及格线。」微微一顿，「应酬就不必了，我怕你在酒桌上跟他们一起跳舞丢我的脸。」 第35页 周巍：「……您的嘴还能再毒点吗？」 过了一会儿，他突然又来了精神，好奇地趴在沙发上，问汤郁宁：「你们家小美人，受得了你这张嘴吗，汤少？他没被你弄哭过？」 汤郁宁本来没想回答周巍的话。 但不知为何，他又意味深长地看了周巍一眼，声音倒是平淡至极的，「不好意思，不知道你说的哪种弄哭。」 周巍：「……」 汤郁宁：「如果是我理解的那种，那哭肯定是要哭的。」 周巍：「」 他憋了半天，面红耳赤地道：「看不出来啊汤少，还以为你多禁慾呢，整天人模狗样的，打个领带白衬衫黑西裤，衬衫夹什么的一应俱全，没想到这么野。」 「野吗？」汤郁宁重新将目光放在桌上的表格，过了一会儿，他点开电脑上的一个文件，「是他不懂事，我该教训的。」 周巍听不下去了，「啧啧」两声，「别说了别说了。」 过了一会儿，周巍想到了什么，又问道：「你的意思是，因为你和你的小情人被拍到了，老爷子知道了，所以逼着你去相亲么？不过为什么啊，」顿了顿，他不太理解，「谁还没个情人了，你家老爷子年轻的时候也没好到哪儿去吧，再说了就连你弟他……」 汤郁宁打断道：「我跟他们不一样。」 周巍愣了一下，问道：「怎么不一样了？」 办公室里一时寂静了下来。 周巍看着汤郁宁。 但汤郁宁只是望着电脑，一边回邮件一边审批，电脑上的光反射在他的眼镜片上，一时之间难以看透他眼底的情绪。 等到把邮件回完，汤郁宁才道：「因为他们知道我来真的。」 这一下把周巍给弄傻了。 富家公子都知道，恋爱可以谈，床可以上，但不能来真的。 「你来真的？」周巍一下子站起身，「为什么啊？你很喜欢那个小美人？」 安静了一会儿，汤郁宁淡淡道：「也没有很喜欢。」 「那为什么？」周巍不理解了。 汤郁宁垂眼看着桌上放着的一支钢笔，那是五年前读高中的时候，纪珩用工资给他买的一支钢笔，上万块，一支用到今天。 他望着那支钢笔，不知道为什么，好像一瞬间回到了和纪珩一起坐在课桌前，一前一后坐着，辅导纪珩功课的时候。 总是淡漠的情绪涌起了波澜。 汤郁宁第一次觉得原来心脏不止会痛，有时候还会酸，这种酸会流遍全身的血液，最后涌到眼睛里。 安静了很久，他说：「……我也不知道。」 汤郁宁道：「好像就是有些不甘心。」 周巍还没有来得及开口说什么。 汤郁宁已经拿起了桌上的那支钢笔，在手中慢慢地转动着，转移了话题，淡淡道：「他看不见，又缺钱，离开我肯定活不下去。」 周巍差点笑出声，「你什么大男子主义啊，别说看不见，人家就算聋了哑了残了，离开你肯定也能活着，你……」 汤郁宁像是没有听见周巍说的话一样。 他垂眼淡淡道：「我死了以后，把遗产都留给他，应该够他下半辈子用了。」微微一顿，「眼角膜也留给他，这样他就能看见了。」 办公室里突然寂静下来。 周巍呆呆地看着汤郁宁。 「逗你的。」汤郁宁很快搁下了钢笔，语气淡漠又自嘲，「该干什么干什么去，别在这里打扰我工作。」 周巍：「……」 · 汤郁宁晚上回到家，闻见家里飘来一阵奇怪的焦煳味。 他把衣服外套挂在衣架上，皱眉走进厨房，看见一个身影在灰烟漫漫中忙碌着，乍一看还以为厨房是战场。 汤郁宁：「……」 他被烟呛得迷了眼，问道：「你在干什么？」 厨房里动静太大，纪珩没有听见汤郁宁回来的声音，突然听见被吓了一跳，回过头来，满脸的面粉，「在……在煮面条。」 汤郁宁：「煮面条煮出一锅灰来吗。」 纪珩的脸红了，难堪却也没办法，「不是……刚才想炒菜，但是失败了，我做了好几个都没成功，因为看不见……控制不好火候和分量。」微微一顿，他垂下眼，咬着唇道，「我想着大少爷快回来了，就想赶紧弄个面条给您吃。」 汤郁宁本来想说，他已经在外面吃过了。 但是看见纪珩在那儿搓了不少手工面条，而且面条还做得不错，所以那话到了嘴边，就没有说出来。 纪珩还准备继续搓面条。 却听见汤郁宁的脚步声进来了。 纪珩道：「大少爷，您别进来，这里很乱……」 汤郁宁把厨房的抽菸机打开，窗户也推开了。 一时间，冷风灌了进来，纪珩穿着薄薄的长袖，一下子冷得微微一颤。 下一刻，他感觉自己的脸被抬了起来。 汤郁宁抬起纪珩的脸，用旁边的抹布一点点地擦掉他脸上沾到的面粉，力道不轻，没过多久纪珩的脸颊上就变红了。 「傻得要命。」汤郁宁道。 第18章 浴缸 抹布有点粗糙，汤大少爷也不是会照顾人的料，上下抹两下，就把纪珩的脸蛋给抹红了。 虽然粗糙，可纪珩没有躲开。 他怔怔的，感觉自己这辈子想也不敢想，汤郁宁会给他擦脸。 第36页 汤郁宁擦完以后，抹布往旁边一扔，正好扔进乱成一团的水槽里。他的动作停滞了一下，刚想着要不要把抹布重新拿出来，突然感觉腰被人紧紧抱住了。 汤郁宁的身子一僵。 纪珩手上还有面粉，不敢用手碰到汤郁宁的身子，但用手臂紧紧圈住汤郁宁的腰，把脸埋进他怀里。 厨房里寂静半晌，锅里煮开的水发出咕嘟嘟的声音。 汤郁宁问：「……你干什么。」 纪珩没有吭声，放纵自己三秒钟紧紧抱着汤郁宁，闻到了汤郁宁身上淡淡菸草味和不明显的酒味。 他抬起头，「望着」汤郁宁。 「您怎么又抽菸又喝酒啊。」纪珩的声音很轻、很小，「大少爷。」 汤郁宁的身子再次一僵。 他垂眼望着纪珩微微有些泛红的小脸蛋，从纪珩的眉眼、鼻樑，看到纪珩的嘴唇。有那么一瞬的冲动，汤郁宁想低头就吻下去。 可他控制住自己，用力掰开了纪珩的手，「我想抽菸想喝酒，跟你无关。」 说完，汤郁宁便走出了厨房。 纪珩愣愣地站在原地。 过了好一会儿，他垂下眼，摸了摸自己的脸颊。 说实话，刚才被抹布搓得脸有点儿疼。 可纪珩觉得，如果疼一点，也能感受到汤郁宁的存在，和他偶尔那么一次的关心，他觉得很值得了。 纪珩把面条揉搓好了以后，放进锅里煮，再加了一点自己笨拙地调出来的调味料，十分钟后，把面条端了出来。 纪珩轻轻地把面条搁在桌上，感觉汤郁宁好像不在客厅。 他小心翼翼地摸索着往屋里走，在快走到汤郁宁的房间的时候，闻到了淡淡的菸草味。 纪珩一瞬间就来气了。 怎么还抽菸？！ 他忘了自己的身份，不受控制地就往房间里冲去，冲着烟味最浓的地方走去。伸出双手在空中乱摸，摸到了汤郁宁的身子的时候，立刻就踮起脚抢走了汤郁宁的手里夹着的烟。 汤郁宁：「……」 他被纪珩从上到下摸了一遍，烟盒摸走了，打火机也摸走了。 纪珩把这两个东西塞进自己的口袋里，「不可以抽菸。」 汤郁宁看着纪珩手里那截快要烧到纪珩手里的烟。 他伸出手，要拿回来。 但纪珩立刻把手背到身后去了。 汤郁宁垂着眼，淡淡问道：「你有什么资格管我。」 纪珩微微一怔。 但他很快鼓起勇气，挺胸道：「我……我是没有资格，但我为了您的健康着想，我可以也有理由这么做。」 汤郁宁淡淡哼笑一声。 他伸出手，捏住纪珩的下颔，直接吻了上去。 纪珩的眼睛微微睁大。 他身子一僵，不提防汤郁宁一边吻着他，一边把伸出的手绕到了他的身后，将那半截烟夺走了。 一瞬间，纪珩觉得自己被骗了。 汤郁宁随手把那差点烧到纪珩手指的烟摁灭在了菸灰缸中。 但他也知道自己是很冒犯了。 而且今晚做了这些事情，汤郁宁没有说他，也没有嘲讽他，已经很不错了。 纪珩抿了抿唇，想回味一下刚才那个吻的感觉又不敢。 最后，还是汤郁宁淡淡问道：「进来干什么。」 纪珩这个时候才想起他做好的面条。 他的立刻仰起脸，露出一个浅淡的笑容，「我把面条做好了，大少爷来吃点吧，味道……味道还可以的。」 说完，纪珩就拉住了汤郁宁的袖子，拉着他往外走。 拉住汤郁宁袖子的那一瞬，纪珩的心脏其实在怦怦跳。 他在想，汤郁宁会不会甩开他的手，叫他滚，别来烦他，或者说点别的事情……但是汤郁宁没有。 汤郁宁就这样被纪珩拉着袖子走出了房间。 到了饭桌前，纪珩摸索着把自己做的面条推到了汤郁宁的面前。 汤郁宁看了一眼朴素的面条和朴素的调料。 他本来是看不上这些东西的，何况今晚还在外面吃过了。 但不知道为什么……汤郁宁坐了下来。 他拿起筷子，尝了一口纪珩做的面条。 纪珩就站在旁边，但他看不见，所以紧张地绞着手指，也不知道汤郁宁的反应是怎样的。 他知道汤郁宁是娇生惯养出来的大少爷，平时吃的喝的穿的全都是最好的。但这碗面条也是纪珩很小很小的时候，站在椅子上趴在灶台旁边看着妈妈做的，是纪珩后来都再也吃不到的味道。 这是纪珩觉得最好吃的东西。 可能在汤郁宁的眼中，什么都不是。 饭厅里安静了很久。 汤郁宁垂眼望着碗里的面条，说了一句：「还可以。」 纪珩身后垂着的小尾巴瞬间摇了起来。 他甚至忘了自己的身份，拉开椅子坐在汤郁宁的对面，「大少爷要是喜欢的话，我可以……可以每天做给您吃。」 说完以后，纪珩又道：「但是每天做的话会厌的……我可以学别的，大少爷喜欢吃的，我都能学会。」 汤郁宁没有说话，又吃了几口面条。 过了一会儿，他抬起眼，看着纪珩还在望着他这个方向。 那双没有神采的眼眸，被灯光照着，竟然也像是有了光芒在其中，有些耀眼。 第37页 纪珩脸上有笑容，带着期待的笑容。 汤郁宁看了纪珩一会儿，挪开了视线，「随便你。」 纪珩更加高兴了。 明明不饿，但那天晚上汤郁宁还是把面条吃干净了。他把碗拿到厨房的时候，发现纪珩已经围上了围裙，蹲在地上擦地板，把自己弄脏的地方全都弄干净。 汤郁宁刚把碗放下，纪珩就听见了声音。 他站起身，道：「我来吧，大少爷。」 纪珩的手刚拿到那个碗，突然就被拽了一下手腕，整个人往前一扑，碗里多余的汤水一下子就洒到了汤郁宁的衣服上。 纪珩当时吓得腿都要软了。 虽然那些汤水已经不烫了，可重要的是汤郁宁的衣服，那一件衬衣还不知道是几千上万一件的，这油也不好洗掉，洗掉了可能也会留下痕迹…… 纪珩一瞬间手抖得厉害，把碗放旁边，想拿抹布又嫌抹布粗糙，用自己的袖子去给汤郁宁擦，「对不起，大少爷……」 汤郁宁淡淡挑了挑眉。 他垂眼看着纪珩颤抖个不停的眼睫。 寂静片刻，汤郁宁一字一句道：「你怎么，又闯祸了。」 纪珩的身子一抖。 汤郁宁仍旧攥着他的手腕，微微低下头来，凑在纪珩的耳边道：「来我家才几天，踹坏了我的一扇门，弄脏了我的一件衣服，接下来还要弄坏什么东西？」 纪珩身子僵硬。 他的脸色很白，说不出话来。 「罚你什么好呢？」汤郁宁伸出手，摘掉了纪珩身上的围裙，不紧不慢地握着纪珩的手腕，拉着他走出了厨房。 纪珩还没有反应过来，手心出了冷汗。 他以为自己要被赶出去了。 但汤郁宁把他牵进了房间，对他道：「罚你伺候我洗澡吧。」 纪珩：「……？」 他犹豫片刻，问汤郁宁道：「真的吗？」 汤郁宁在纪珩面前解开衬衫的扣子，把弄脏的衬衫随手扔在旁边，语气淡漠了一些，「不愿意就算了。」 「愿、愿意！」纪珩当做是将功补过的机会了。 他忙忙碌碌地在浴室里给浴缸放水，测水温，确定没有问题以后，对汤郁宁道：「大少爷，可以了。」 这个时候纪珩突然又觉得，看不见也挺好的。 如果看见汤郁宁的身体，他可能会控制不住脸红得要命，眼神也不知道该放在哪里。但是现在看不见……就不会脸红了。 纪珩感觉汤郁宁进了浴缸。 他小心翼翼地用温水淋湿了汤郁宁的头髮，摸了一瓶东西过来，刚准备倒手心里，汤郁宁就道：「那是沐浴露，不是洗髮露。」 纪珩：「……好的。」 他又摸了一瓶东西，这次汤郁宁没说话了。 纪珩往手心里倒了洗髮露，就小心翼翼地给汤郁宁洗头。 他觉得自己在伺候汤郁宁这方面向来很得心应手。 可能是从小培养的缘故。 洗完头，纪珩犹豫着是不是真的要洗澡。 他先试探着往自己手心里倒了一点沐浴露，擦了擦汤郁宁的肩膀，见汤郁宁没有抗拒，就继续洗了。 越洗脸越红…… 因为纪珩坐在浴缸外面，所以手不够长。 汤郁宁淡淡道：「手不够长就进来。」 纪珩的脸瞬间红了。 他只能进浴缸里，很快身上衣服也湿透了。 纪珩磨磨蹭蹭帮汤郁宁洗了一半，就想撤退了，不想下一刻，被汤郁宁抓住了手腕，声音微哑在他耳畔道：「你就是这么洗的？」 因为泡在热水里的缘故，汤郁宁的手心不再冰凉，反而有些滚烫，烫得纪珩微微一颤。 他还没有说话，汤郁宁已经伸出手，轻而易举地将纪珩身上湿哒哒的衣服推了上去，淡淡哑声道：「要不要我教你，怎么帮人洗澡？」 纪珩：「我……」 可他一句话没有说出来，眼睫骤然一颤，便发不出声音了。 纪珩的身体紧绷着，一开始手扶着浴缸的边缘，后来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变成抓着汤郁宁的肩膀了。 他有些茫然，不知道事情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不过纪珩也后知后觉发现，汤郁宁今晚似乎并没有生气，因为他的动作，比那天晚上……柔和很多。 汤郁宁吻上纪珩的耳朵，感觉纪珩在他怀里瑟瑟发抖，像一只小白兔一样。他恶劣的心思起来，便咬了一口纪珩的耳朵，果然听见纪珩呜咽的声音。 纪珩额头都是汗，紧紧闭着眼，因为水汽的缘故，眼睫上全是湿的，仿佛哭过一样。 「这就受不了了？」汤郁宁伸出手撩开了纪珩额前的头髮，声音低了很多，「还没开始呢。」 纪珩：「……」 他身子抖得更剧烈。 浴缸里的水波荡漾开来，一圈又一圈，纪珩这次的手没有被皮带绑住，他在意识不清间用手搂住了汤郁宁的脖颈，感觉汤郁宁的动作都微微一顿。 下一刻，纪珩的唇被重重地堵住，连唿吸也一起夺走。 纪珩觉得有点儿委屈，因为他不确定自己对于汤郁宁来说是什么，是兴起时的小玩偶，还是别的什么。可是他又觉得开心，哪怕是玩偶，他也能够陪在汤郁宁的身边，至少现在，至少此时此刻，拥有过。 「你在走神？」汤郁宁捏起纪珩的下颔，嗓音在水汽中似乎也变得潮湿起来。 第38页 纪珩想说「不是的」，可他都没机会说出来。 下一刻，整个人仿佛都要连同浴缸一起，碎了一样。 第19章 陪睡 纪珩被汤郁宁从浴缸里抱出来，浑身湿漉漉的，他没有什么力气，半睡半醒的。 迷迷煳煳间，汤郁宁似乎给他换了干净衣服，然后准备离开。 纪珩也不知道是本能还是什么，抬起酸软的手臂一下子就搂住了汤郁宁的脖颈，人都还不太清醒，却不给汤郁宁走。 汤郁宁被纪珩扯着弯下腰来。 他下意识用手撑住纪珩身边的床，垂着眼望着纪珩。 纪珩闭着眼，眼睫轻微地颤着，身上还带着潮湿的水汽，也是这个时候汤郁宁才意识到，纪珩的头髮是湿漉漉的。 汤郁宁道：「松手。」 但纪珩紧紧闭着眼，看上去不清醒的样子，却也不愿意松手。 汤郁宁伸出手来，抓住了纪珩的手臂，想要用力扯开。可这个时候，纪珩的肩膀却微微颤了颤，把脸埋进了汤郁宁的肩窝里，声音有些哑，「别走……」 汤郁宁的动作一顿。 片刻后，他说：「我拿吹风筒。」 纪珩怔了一下。 他慢慢地松了手。 纪珩坐在床上，感觉可能是在热气腾腾的环境里待了太久，总是有点儿犯晕，但他强撑着等汤郁宁回来。 汤郁宁真的拿着吹风筒回来了。 纪珩坐在床上，本来就看不见，所以也没有动弹。 汤郁宁把纪珩拎起来放旁边，给自己挪了个位，插上了吹风筒，看了一眼还傻傻坐下旁边的纪珩，淡淡道：「你坐这么高，我手抬起来很累。」 纪珩立刻下了床。 他摸索着坐在地毯上，把下颔搁在汤郁宁的膝盖上，乖巧得像一只狗狗。 汤郁宁垂眼看了纪珩一会儿，抬起手，开始给纪珩吹头髮。 没有伺候过人的大少爷，动作算不上多么温柔，甚至有时候还会烫到纪珩。 每次被烫到的时候，纪珩都会轻轻地偏一下头，还不敢幅度太大，如果偏头以后还是被烫，他就会从嗓子里发出哼哼的声音。 这个时候汤郁宁才知道他被烫到了。 吹干头髮以后，纪珩还趴在汤郁宁的膝盖上不愿意起来。 汤郁宁也没有催促他。 他坐在床上，垂着眼望着纪珩，仿佛只有这一刻，纪珩才乖极了，也仿佛只有这一刻，纪珩给他一种离不开他的感觉。 从始至终，汤郁宁知道他要的只是这种感觉。 他只是想要把纪珩完完全全变成自己的东西，所有人都碰不得，这样他就安心了，死了也好，活着也罢，纪珩都只能是他的。 汤郁宁不喜欢纪珩，只是喜欢把这世上唯一可能属于他的，紧紧攥在手里的感觉。 反正从小到大，汤郁宁都知道，父亲不是他的，爷爷不是他的，家产也不会是他的，甚至连生命都不是他的。唯一一个属于他的母亲，为了生个健康的弟弟难产死了。 所以他只有纪珩了。 汤郁宁的手缓缓穿进纪珩柔软的头髮里，给他梳了一下吹得乱糟糟的头髮以后，又抬起纪珩的下颔，垂眼淡淡对他道：「不要背叛我，知道吗？」 纪珩点了点头。 汤郁宁架起纪珩的胳膊，把他抱到了床上，「睡吧。」 可下一刻，纪珩却突然翻身坐在了汤郁宁的身上。 汤郁宁一顿：「干什么。」 纪珩小心翼翼地捧住汤郁宁的脸颊，大着胆子用手指描摹着汤郁宁的眉眼，声音很轻，「是不是……我每次跟你做了，你就会对我好一点。」 汤郁宁的身子骤然一僵。 纪珩很累，但他还是主动凑上去，青涩又小心地去吻汤郁宁的唇，「那我想再跟你多做几次。」 然后换来一些，汤郁宁对他的好。 比如上次的送花和送不要的戒指，这次帮他吹头髮……那下次，会是什么呢。 纪珩的心底有隐隐的期待。 但他期待的不是汤郁宁不留情和弄得他不太舒服的那些动作，而是结束之后，他能够得到的温存，那么只有短短一瞬。 纪珩的吻很青涩，像是从来没有接过吻一样。 他捧着汤郁宁的脸颊，先是轻轻碰了碰汤郁宁的唇，见汤郁宁没有反应，继续红着脸用舌尖像猫儿一样舔了舔汤郁宁的唇。 汤郁宁的眉心一皱。 他没有压制自己的反应，抓着纪珩的腰，就把纪珩压倒在床上，重重吻下去，带着蛮横的味道，同时扯开了纪珩身上的衬衫。 可是一扯开，看见纪珩身上的痕迹，不光是红痕，还有一些不知道怎么撞到浴缸撞出来青紫的痕迹。 跟被人打过一样。 汤郁宁的动作一下子就顿住了。 这些伤可能对于纪珩来说，只不过是淤青而已，比不上他的拳场上被人打一拳带来的疼痛。 纪珩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为什么汤郁宁停了下来。 他伸出手在空中摸索着，摸到了汤郁宁的衣领，轻轻拽着他再俯下身，继续生涩地去回吻汤郁宁。 汤郁宁却没有了下一步的动作。 他任由纪珩胡乱吻着自己，垂眼看着纪珩那张脸。 等纪珩亲累了，汤郁宁才微微撑起身子，捏着纪珩的脸，问道：「还要做？」 第39页 纪珩点了点头。 汤郁宁道：「都肿了，还做？」 纪珩的脸瞬间红了。 汤郁宁淡淡松了手，把被子往纪珩身上一盖，「睡吧，明天我要出差，早上的飞机，没空跟你闹这么晚。」 纪珩一下子又怔住了。 他坐在床上，抱着枕头，「您……您要去哪里出差？」 「去哪里跟你有关系吗，」汤郁宁随口淡淡道，「好好在家待着。」 可是纪珩真的很想跟在汤郁宁的身边，保护汤郁宁。他垂着眼耷拉下来肩膀的时候，看上去真的很可怜。 汤郁宁本来都打算走了。 可不知道为什么，看见纪珩这个样子，又停了下来。 汤郁宁从来没有过这样的耐心。他微微弯下腰，伸手抬起纪珩的下颔，一字一句道：「老爷子认得你，如果我被拍到，发现你还在我身边露面，他会把你从我身边赶走，知道吗？他是什么手段，你比我更清楚。」 果然，纪珩的身子微微一颤。 他没有再开口提要一起去的事情。 「那……」纪珩最后低着头道，「您可不可以，陪我睡一晚上，就睡觉……什么都不做。」 汤郁宁没有说话。 纪珩听见汤郁宁离开的脚步声。 他坐在床上，慢慢地冷静下来了，也知道自己最近大胆猖狂了很多，不被同意也是正常的事情。 纪珩知道自己对于汤郁宁来说只是个僕人。 顶多算个有些感情的僕人。 所以他已经不能再奢求更多了。 纪珩把衣服穿好，慢慢地缩进被窝里，又想起来没有关灯，把灯给关了，所以对他来说，灯开或者关都是一样的。 可不知道为什么，纪珩还是觉得有些难过。 他把脸埋在被子里，也没有流眼泪，就这样安安静静地闷着。 知道听见门口传来声音。 纪珩还没有反应过来，床边就有人坐了下来，用那毫不留情的语气淡淡问道：「把脸闷被子里，也不怕闷死？」 纪珩一怔，抬起头来。 身边的汤郁宁换了一身衣服，把手机调成了静音，枕头放在纪珩的枕头旁边，「睡进去。」 纪珩坐起身，往里面挪了挪。 他还是不敢相信，汤郁宁真的来陪他睡觉了。 汤郁宁躺下来以后，见纪珩还坐在那儿。 他问：「你还不睡……」 下一刻，纪珩躺了下来，又翻个身过来，紧紧地搂住了汤郁宁的脖颈。 汤郁宁的身子僵了一下。 他侧过头，看见纪珩的笑脸，在黑暗中，仿佛太阳一样灿烂。 纪珩搂着汤郁宁的脖子，笑着，忍着鼻酸，如果他这个时候能哭眼睛里可能已经蓄满了眼泪了，不过因为不会哭，所以看上去他就是很开心的样子。 纪珩轻轻地蹭了蹭汤郁宁的脖子，轻声道：「大少爷，你好香。」 汤郁宁：「……」 他没说话，也没有推开纪珩。 只是没有想到，没过多久，耳边就传来逐渐平缓安静的唿吸声。侧过头去看的时候，发现纪珩就这么搂着他，睡着了。 …… 第二天，纪珩醒来的时候，汤郁宁已经走了。 纪珩在床上坐了很久，抱着汤郁宁睡过的枕头，若有所失。 他不知道汤郁宁什么时候回来，只能自己乖乖地待在家里，也不出门，平时没事就插花剪花，在沙发上坐一整天。 纪珩把汤郁宁送给他的那枚戒指串成了项鍊，戴在脖子上，放在衣服里，贴在心口。 汤亦麟是第五天上门的。 纪珩当时在剪花，听见有人按门铃，愣了一下，不知道要不要去开门。 他又没有办法透过猫眼看人，也知道不是送花的，不是来搞卫生阿姨，那是谁？ 难道是……汤郁宁吗？ 纪珩放下了手中的剪刀，往门口走去，听见了按指纹的声音。 真的是汤郁宁！ 纪珩一下子打开门，「大……」 「纪珩！」汤亦麟的声音传来，「你果然在家，我还担心你不在家里呢！」 纪珩有那么一瞬失落。 但他还是把汤亦麟迎了进来，「二少爷，你怎么来了？」 「我……」汤亦麟挠了挠头，靠在门边，「我想问你，你看新闻了吗？我哥他……」 纪珩摇了摇头。 他对汤亦麟道：「我眼睛看不见了，看不了东西。」 汤亦麟呆滞了好半天。 纪珩问道：「大少爷怎么了？」 汤亦麟一下子不知道该说不该说了。 他不吭声，反而让纪珩担心起来，「怎么了？他出什么事儿了？」 汤亦麟连忙道：「不、不是他出事儿，就是……」 他挠了挠头，似乎恨不得把自己头髮挠秃，「我本来是想来安慰你，没想到你看不到，也不知道……那我干脆不说了……」 汤亦麟不知道他的喃喃自语都被纪珩听了过去。 「到底发生了什么？」纪珩的声音渐渐凉了下来。 汤亦麟立刻一个激灵。 他没有忘记自己小时候想打汤郁宁结果被这个小保镖按在地上摩擦的那段日子。 汤亦麟最后犹豫着，还是开了口，「没什么，就是……我哥不是去海南出差了吗，然后我看到狗仔拍的照片，就是他，他带着别人去逛街、吃饭、住酒店，也是个小男生，我看那个人不是你，就、就……」 第40页 纪珩脑袋里一根弦轻微地崩断了。 汤亦麟道：「我来是想问你们是怎么回事。」顿了顿，「还有，如果我哥对你不好，你就别跟他过了，他怎么那么渣，分了算了，如果你要走我带你走啊，还可以让我哥找不到你。」 纪珩垂下头，手无意识地攥住了衣服里面的那枚戒指项鍊。 他的眼尾微微泛红，过了很久，却抬起头来，露出一个笑容，「谢谢你……但我，先不走了，我走了，大少爷会生气的。」 第20章 哥哥 汤郁宁是三天后回来的。 当时已经是晚上十点半了。在汤家不像是在拳场那样，大半夜都要打拳击，这里没有什么娱乐活动，纪珩没有事情做，经常早早洗了澡就待在床上了。 但纪珩不容易睡着。 一是因为心中有事，二是因为作息习惯还没有调整好。 纪珩不知道汤郁宁什么时候回来，因为汤郁宁也不会告诉他。 听见门的指纹锁被人按开的声音，纪珩在黑暗中睁开了眼睛。 他怔怔地躺在床上，抱着被子，听着汤郁宁回家的声音。 如果放在以前，纪珩一定会立刻穿上鞋子就迎上去了。 但是现在纪珩不是很想出去。 他想装作自己已经睡着了。 其实汤郁宁这么做无可厚非，纪珩对他来说什么都不是。他在外面喜欢谁，跟谁在一起，都跟纪珩没有关系。 但纪珩没有办法让自己不难过。 所以他唯一的办法就是让自己暂时不去面对汤郁宁。 哪怕这么多天下来，他很想汤郁宁，渴望着汤郁宁的拥抱、亲吻，甚至是身体接触，哪怕汤郁宁只是把他当做情人。 门外传来了脚步声。 纪珩下意识紧紧闭上了眼睛。 汤郁宁的脚步声停在了门外，停了好一会儿。 纪珩的心都快要蹦出嗓子眼了。 他不知道汤郁宁会不会开门进来…… 应该不会，汤郁宁不至于会来进来看他睡了没有。 正这么想着，门突然就被人拧开了。 纪珩在被子里僵了僵身子。 他紧紧闭着眼，试图让眼睫平静下来，不要乱颤。因为没有听见开灯的声音，所以勉强能够确定房间里还是黑的，只要汤郁宁看不仔细，就看不出来他是在装睡。 果然，几秒钟的寂静后，汤郁宁关上了房门。 纪珩慢慢地睁开了眼。 他松了一口气，却又觉得心脏某个地方隐隐作痛着。 纪珩伸出手来按着自己的心口。 他不知道汤郁宁心脏疼的时候，是不是也是这种感觉。 不过这么想来，汤郁宁这么多天在外面出差，也不知道他心脏舒服不舒服，如果不舒服的话……陪在他身边的那个人，会不会像他一样，给汤郁宁揉揉胸口。 纪珩这么想着的时候，突然就在房间里听见一个声音，淡淡的：「装睡？」 「？！」 纪珩几乎是瞬间从床上弹了起来，坐着，怔怔地望向声音传来的方向，「大、大少爷？！」微微一顿，他有些不可置信，「你刚才不是出去了……」 「我关了门，」汤郁宁淡淡道，「但我没出去。」 纪珩：「……」 汤郁宁把搭在臂弯上的外套随手放在旁边，坐在了床上，语气淡漠：「为什么装睡？为什么不出来见我？」 纪珩怔了一下。 安静片刻，他说：「我不知道大少爷还等着我出去。」 汤郁宁的眉头微微皱了皱，「什么意思？」 「我没有等着你出来，」他的声音凉了些，「我只是问你，既然没睡，为什么不出来，待在房间里做什么？」 纪珩垂下眼，「我……快睡了。」 汤郁宁看着纪珩，半天没说话。 说实话，他开门回家之前，想像的要么是纪珩像摇着尾巴的小狗一样在门口等他，要么是纪珩躺在沙发上睡着了，但不管是怎样的场景，汤郁宁都没有想过，纪珩没有出来，甚至宁愿躲在房间里装睡都不愿意出来。 汤郁宁心情不是很好。 僵持很久，汤郁宁起身，「那你睡吧。」 他语气很淡，声音也听不出太多的情绪波澜，其实已经是生气了。 纪珩听得出来。 如果放在平时，他肯定不顾一切就扑上去了。 不对，如果放在以前……他早就出门去抱汤郁宁了。 汤郁宁转身要走，纪珩最后还是闭了闭眼，开口道：「大少爷，您如果饿了……冰箱里有糖水和吃的，都是新鲜做的，热一热就能吃，如果您不饿……那就早点去休息，坐飞机……」 他话都没说完，门就已经被重重关上了。 「砰」的一声，纪珩的唇动了动，对着空气把剩下的话说完了，「辛苦了……」 汤郁宁进房间去了，再次把卧室的门也重重地关上。 纪珩低着头，慢慢地在床上蜷缩起来。 他……是不是太过分了。 如果汤郁宁一生气，把他赶走了怎么办。 …… 汤郁宁回到房间，重重关上门以后，靠着门，深吸了一口气。 心脏隐约有些疼痛，但这种疼痛不是很明显，还能忍。 这种难受在出差的时候偶尔会出现，熬过去就好了。 汤郁宁觉得很烦躁，因为纪珩。 第41页 他不知道纪珩为什么没有出来迎接他，不知道纪珩为什么好像……看上去和他出差之前不太一样。 但汤郁宁这个时候并不想把多余的心思分给纪珩。 他拎来自己的行李箱，把里面带的一些纪念品拿了出来。 这些纪念品本来是想给纪珩的。 不过汤郁宁现在不高兴了，转手就把这些纪念品扔房间的垃圾桶里。 这些纪念品，有饼干、点心，也有一些玩的、用的，都是他以前记得纪珩喜欢的，逛街的时候看见就买了回来。 不过现在似乎也没有送的必要了。 如果纪珩对汤郁宁笑一下，他可能就送给纪珩了。 收拾东西的时候，汤郁宁听见房间的门被人敲响。 汤郁宁正好拿着一个全新的相框，相框里裱的是一副色彩绚烂的画，这幅画特别重，他拎回来的时候花了不少功夫。 纪珩还在外面敲门。 汤郁宁忍了又忍，没有把那幅画砸了。 他起身，走到门口，打开门，「滚。」 纪珩抱着枕头，光着脚，穿着睡衣站在门口。没有想到汤郁宁第一句话就是「滚」，他怔了一下，眼尾红了一下，然后道歉道：「大少爷，对不起……」 汤郁宁反手就要把门关上。 纪珩感觉到了，几乎是立刻用身体挡住了门，急急地道：「大少爷，对不起，我错了！」 汤郁宁还没有来得及说话。 纪珩突然扔掉了手里的枕头，然后一下子把汤郁宁公主抱了起来。 汤郁宁：「你……」 纪珩凭着自己的记忆，把汤郁宁抱着走进大卧室里，结果一下子踩到了地上的东西，「咔擦」一下子不知道踩碎了什么东西，连带着自己也没站稳，扑在了床上。 汤郁宁坐起身，一把捞起纪珩，看他的脚。 还好，画框上面的玻璃碎了。 汤郁宁看着那幅画。 他扶额，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纪珩本来是想来道歉的，没想到又干了错事。他跪在床上，呆呆的，眼眶泛红，「大少爷，我踩碎了什么东西……」 汤郁宁把那幅画拿了起来。 不过好像只是上面的玻璃碎了，其他的没什么问题。 再找人装一个玻璃也没什么问题。 汤郁宁没有说话，纪珩就越慌。 不知道过了多久，汤郁宁才道：「没什么，你没受伤就行。」 纪珩怔了一下。 汤郁宁把画放开来，把地上所有能够被纪珩踩到的东西都挪开了。他回过身，看着跪在床上的纪珩，半晌，淡淡道：「干什么。」 纪珩低下头，「大少爷，我错了。」 汤郁宁问道：「错哪儿了？」 纪珩不敢说他自己生闷气了。 汤郁宁见他不说话，便起身，「不说就在这儿待着吧，我洗澡去了。」 纪珩道：「我帮您……」 「不用。」汤郁宁冷淡拒绝了。 纪珩在汤郁宁的床上待了很久。 汤郁宁不在的时候，他不敢进汤郁宁的房间，现在趁着汤郁宁不在，他就悄悄地把脸埋在被子里，重重地闻了闻那种令他心安的冷香。 怎么办呢……纪珩不知道怎样才会让汤郁宁不生气。 纪珩忍不住去想，小时候，跟在汤郁宁身边的时候，如果汤郁宁生气了，他一般会怎么做。 虞希蒸梨…… 汤郁宁出来的时候，发现房间里的灯关了。 他的眉心微微皱起，刚准备开灯，就被人紧紧地抱住了。 抱着汤郁宁的那个身体很温暖，和汤郁宁自己的体温不一样，又温暖又柔软。 纪珩紧紧地搂着他的腰，把脸埋在汤郁宁的怀里。 周围安静了很久，汤郁宁问道：「干什么。」 纪珩更用力地抱紧了汤郁宁，声音很小，「哥哥，我错了。」 果然，汤郁宁的身子微微一僵。 纪珩想起小时候，他犯错了，或者惹汤郁宁生气了，不管怎么样都哄不好的时候，叫汤郁宁一声哥哥，汤郁宁不管怎样都会原谅他。 只是不知道……现在还是不是这样。 纪珩闭着眼，听着汤郁宁不明显的心跳声，眼睫颤个不停。 过了很久，汤郁宁抬起了纪珩的下颔，「再叫一声。」 纪珩乖乖地再叫：「哥哥。」 汤郁宁的表情很淡，但那眼底冰冷的情绪终于是冰消了一般。他随手用脖子上的毛巾擦了擦有些潮湿的发尾，抓着纪珩的手往床边走。 纪珩不知道汤郁宁要干什么。 下一刻，他把汤郁宁推倒在床上。 汤郁宁抓着纪珩的双手，用刚解开扔在床上的领带慢慢地缠绕起来。 他淡淡捏了一下纪珩的下颔，「叫两声哥哥可不够。」 纪珩张了张嘴，还没说出话来，就被汤郁宁的唇堵住了。 …… 一晚上，纪珩的嗓子都哑了。 他本来就是不太容易发出声音的，再难受也是像小猫一样哼哼，可汤郁宁今晚也不知道是惩罚还是别的什么，让纪珩叫哥哥叫得最后都没力气发声了。 但第二天一早，纪珩就被汤郁宁拽了起来。 汤郁宁淡淡道：「穿好衣服吃早餐，带你去医院。」 纪珩还没有睡醒，整个人都懵的，「医院？为什么去医院。」 第42页 汤郁宁站在穿衣镜前穿衬衫，「在海南给你找了个眼科医院的院长，正好他来这边做交流，带你去看看，看能不能治好你的眼睛。」 在车上的时候，纪珩才慢慢清醒过来。 他戴着汤郁宁给他的鸭舌帽，意识到，这次是汤郁宁第二次为了他去医院。 去汤郁宁最讨厌的医院。 第21章 搂腰 汤郁宁带纪珩去了他以前常去的那家医院。 因为那位院长也是来这里进行交流的。 汤郁宁带纪珩到他们开会的会议室外面，找了张长椅坐下，看了一眼时间，距离会议结束大概还有五六分钟。 纪珩不知道他该干什么，就站在那儿。 汤郁宁看了纪珩一眼。 他伸出手，拽了一下纪珩的手腕，「坐下。」 纪珩坐在了椅子上。 汤郁宁淡淡道：「院长还在开会，再等等。」 纪珩小声说好。 没过多久，会议室的门就打开了，走出来不少医院的精英。汤郁宁站起身，这里很多医生都认得汤郁宁，一边走出来，一边问候汤郁宁的身体情况。 汤郁宁都淡淡回答了。 最后走出来的那名老医生，见了汤郁宁，走了过来，向汤郁宁伸出手：「汤总。」 汤郁宁跟医生握了握手，把纪珩从椅子上拉了起来，「麻烦陈院长了。」 陈院长笑了笑，说好。 纪珩被汤郁宁牵着，跌跌撞撞地跟着他们进了一间办公室。 在椅子上坐下来以后，纪珩有些紧张。 他不知道检查眼睛这件事情，会不会让那些他想隐瞒的事情暴露。 纪珩一紧张就下意识想找汤郁宁。 陈院长却问道：「怎么了？有人在不舒服吗？只是看看眼睛，没关系的。」微微一顿，「如果不舒服，我让汤总出去？」 汤郁宁：「……」 他转身就想走，纪珩却一把抓住了他的袖子，「别、别走。」 汤郁宁的脚步微微一顿。 纪珩拽着汤郁宁的袖子，对医生道：「我、我没事，您检查吧。」 陈院长失笑，「好的。」 汤郁宁垂下眼，望着纪珩攥着他袖口的手指。 那样细白的一截手指，看上去特别无力。可实际上，纪珩只要在手上缠绕一圈绷带，那手就像石头一样，可以噼砖、破墙。 陈院长用光照着纪珩的眼睛。 纪珩感觉自己的眼前似乎有什么东西在模煳的黑布上晃，忍不住眯了眯眼睛。 「能看到光吗？」陈院长问道。 纪珩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能……看到有东西在晃。」 陈院长点了点头。 又接连做了好几样检查。 最后检查结束，陈院长准备把汤郁宁单独叫过去谈谈纪珩的眼睛。 纪珩拽着汤郁宁的手松开了。 汤郁宁跟着陈院长走到了里间。 安静片刻，汤郁宁看了一眼窗边放着的花，道：「是什么原因造成的，院长，还有能不能治好，我比较想知道这个。」 陈院长道：「是这样，患者的眼睛是因为接触了剧烈的强光，对角膜和虹膜造成了严重的伤害。但并不是不能治好的，之前也有不少患者遇到强光损伤角膜的情况，这位患者……是不是从来没有来医院看过？」 汤郁宁的眉心轻轻皱了起来。 安静了一会儿，他重复了一遍：「剧烈的强光？」 陈院长点了点头。 汤郁宁问道：「爆炸的强光，也会导致，是吗？」 陈院长愣了一下，没想到汤郁宁突然提起爆炸，思考片刻，点头肯定道：「是的，只要是强光，何况是爆炸的那种强光。」 汤郁宁没有说话了。 「治好的话……」陈院长道，「患者目前这种情况，似乎已经拖了很长时间了，我还需要进一步检查，得到确切的情况以后，才能给您答覆。」 汤郁宁点了点头，再次跟陈院长握了握手，「谢谢。」 他推开里间的门走出去的时候，发现纪珩已经不在原来的位置上了。 汤郁宁的心脏骤然一紧。 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那一瞬以为纪珩跑了，推开院长办公室的门就沖了出去，结果一眼看见纪珩站在走廊上，对着光照进来的方向站着。 汤郁宁的脚步顿了顿。 纪珩似乎在眯着眼，循着光的方向，伸出手。 但是花了很长时间，他还是只能看见一个极其模煳的影子。 下一刻，纪珩抬起的手被人握住。 纪珩一怔。 汤郁宁抓着他的手腕，语气很淡，仿佛刚才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一样，「走吧。」 纪珩跟着汤郁宁走了几步。 他声音很小地问道：「院长……怎么说？」 其实纪珩也想治好眼睛，只是五年前是他最落魄的时候，他身上一分钱也没有，连吃饭都成问题，更别提去治疗眼睛了。 汤郁宁没有回答，纪珩又小声问道：「院长有没有说，是什么原因造成的？」 「……」 汤郁宁抓着纪珩手腕的力气大了些。 他冷淡地道：「什么原因造成的，你自己不清楚？」 纪珩的身形微微一僵。 正如汤郁宁所说，纪珩确实是明知故问了。可是……他之所以这样，也是想试探一下汤郁宁，看他是不是知道了原因。 第43页 汤郁宁不说，纪珩也不敢问了。 似乎快走出去了，纪珩还记得之前被人拍照的事情，就是在医院门口，所以他下意识就想把手抽回来。 结果手刚抽离一寸，就被汤郁宁死死攥住。 「干什么？」汤郁宁问道。 纪珩的眼睫微微一颤，「怕、怕被人拍到……」 汤郁宁没有说话，用力一拽，把纪珩拽到了自己身前。 安静片刻，他垂下眼，捏着纪珩的下颔，「我都不怕，你怕什么。」顿了顿，「再说了，被拍到也是我去顶。」 纪珩的声音很低，「可是，会把我赶走……」 汤郁宁静静地望着纪珩。 过了一会儿，他说：「你怕离开我，是不是？」 纪珩的脸和耳朵都有些红。 他没吭声，但点了点头。 医院里人来人往，四下里都是吵闹的人声。 因为看不见，所以这些人声鼎沸在纪珩的耳朵里就更加分明。他轻轻地闭了闭眼，再睁开眼的时候，一片漆黑的眼前，不知为何，出现了一个模煳的影子。 纪珩怔了一下，下意识盯着那个影子看。 下一刻，那个影子开了口，声音是汤郁宁的，淡淡的，似乎没有什么情绪，「只要你不想离开我，我就能跟你保证，没有人能把你从我身边赶走。」停顿片刻，又重复了一遍，「谁都不可以，知道吗？」 纪珩不知道今天的汤郁宁怎么了。 是医生跟他说了什么吗…… 还是汤郁宁知道了。 纪珩平时看上去有些没心眼，因为一些小事情就会高兴不得了，可他其实很聪明。汤郁宁一点点的情绪变化他都能敏感地感受到，并且推测出原因。 如果放在之前，汤郁宁不会在外面牵他的手，更不会对纪珩说这番话。 本来汤郁宁之前看到纪珩腿上的伤疤似乎就有怀疑。 现在还带他来看了医生，是不是已经知道了。 可是纪珩并不想要汤郁宁的这种……为了感恩，而产生的感情。 不过，纪珩想，他又有什么理由和资格，去要求汤郁宁对他有真情实感呢。 感恩好过恨意吧。 可是如果是恨意，是不是也能代表着，汤郁宁曾经对他有过那么一丝丝的感情，不然五年后的重逢，不会对纪珩这么狠心。 相反，纪珩并不希望那种恨意被抵消。 但是…… 纪珩的心里闪过无数的想法。 最后，他仰起脸来，沖汤郁宁笑了，笑容有些小心翼翼，「嗯，知道了，大少爷。」 …… 汤郁宁带纪珩上了车。 他跟司机说：「去公司。」 纪珩怔了一下。 似乎是察觉到了纪珩想问问题，汤郁宁就在旁边道：「不回家，跟我去公司，我有事情安排你做。」 纪珩微微睁大了眼睛，「我……吗？」 「还有别人吗？」汤郁宁的语气又恢復了不留情面。 纪珩小声「哦」了一声，没有再开口了。 到了公司，因为纪珩看不见，所以汤郁宁拉着纪珩的手进了公司。 纪珩虽然看不见，却感觉到了无数道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他觉得难堪，又没有办法，被汤郁宁牵着手，跌跌撞撞往前走。 汤郁宁没有太多的感觉。 他推开自己办公室的门，看见周巍躺在自己的沙发上玩手机。 一听见有人进来，周巍就坐起身，「汤少，我刚刚——」 他的话音骤然一停，目光落在了汤郁宁身后的纪珩身上。 周巍的眼珠子飞快地在两人身上转了一圈，直接走到纪珩的面前，问道：「这是赵威中说的那个，你身边的小美人？」 汤郁宁道：「跟你没关，出去，别在我的办公室睡觉打游戏。」 周巍「啧啧」两声，完全把汤郁宁的话当耳边风，尽盯着纪珩的脸看了。 纪珩侷促地站着原地。 汤郁宁今天上班晚了，桌上已经有文件堆积在那儿了。他解开衬衫长袖的袖口，把袖子挽起来，在办公桌后面坐下，戴上自己的黑框眼镜，看了一眼盯着纪珩看的周巍。 「……」 汤郁宁对周巍道：「别用你的眼神对我的保镖进行骚扰。」 周巍：「保镖？」 汤郁宁道：「对，马上会是我的秘书。」 周巍一瞬间明白过来，一只手握着拳，砸在另一只手的掌心上，「哦！汤少你喜欢玩这个，我懂了，角色扮演，对吧？好，我知道了，我这就出去。」 汤郁宁：「……？」 纪珩的脸都红了。 办公室的门被人关上了。 办公室里安静了一瞬，汤郁宁微微往后靠了靠，对纪珩道：「过来。」 纪珩慢慢摸索着走了过去，在差点碰倒汤郁宁桌上文件的瞬间，被汤郁宁拽住了手腕，拉着坐到了汤郁宁的腿上。 纪珩浑身一僵。 汤郁宁把纪珩圈在怀里，下颔直接搁在他肩窝上，语气淡淡，「教你点东西，你看不见，听我说就行。关于公司的一些报表和数据……」 纪珩的身子僵硬，脑袋一片混乱。 汤郁宁抱着他，无论是温度还是气息都是纪珩渴望的，却不是在办公室这种地方。 纪珩紧张地盯着漆黑的地方，听汤郁宁讲了半天，一个字儿都没听进去。 第44页 等到汤郁宁问他的时候，纪珩才结巴着问道：「大少爷，为、为什么……要教我这个？」 汤郁宁没有说话。 他垂下眼，一只手搂着纪珩的腰，不紧不慢地摩挲了一下。 感觉纪珩的身子颤了颤。 汤郁宁扶了扶眼镜，从喉咙里溢出很淡的一声自嘲，「没有为什么。」 微微一顿，他说：「以后我要是不在了，你的眼睛也恢復了，有这些知识，可以随便在公司里找到个好工作。」 第22章 哭了 以后我要是不在了…… 纪珩的身子一僵，几乎是立刻转过身，眼眶都红了，「不会的，大少爷，你不会……」 因为他动作太大，转身的瞬间碰掉了汤郁宁脸上的眼镜，手肘差一点就撞到了汤郁宁的脸，幸好汤郁宁躲得快，才没有被真的打到。 听见眼镜掉在地上的声音，纪珩的身子再次一僵。 他整个人都呆坐在汤郁宁的腿上，一动也不敢动。 汤郁宁微微眯了眯眼。过了一会儿，他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其实没有弄疼，但他还是轻轻「啧」了一声，又「嘶」了一声。 纪珩的身子都抖了抖。 他的声音很颤，「大少爷，我撞到哪里了？」 汤郁宁神兽抓住纪珩的手，放到自己的眼角，「撞到我眼睛了，你是不是想把我变成跟你一样的瞎子？」 纪珩拼命摇头。 他的手指颤抖着抚过汤郁宁的眼角，「很、很严重吗？流血了吗？要不要去医院……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还好吧。」汤郁宁语气淡淡的，往后靠了靠，弯下腰把眼镜捡了起来，检查了一下确定没有问题，才重新戴回脸上，「继续。」 可是纪珩并不想学这些东西。 一想到汤郁宁说如果他不在了…… 纪珩一下子转过身来，紧紧地搂住了汤郁宁的脖颈，「我不想学，大少爷，我不听。」 汤郁宁的身影微微一顿。 纪珩把脸埋在汤郁宁的脖颈间，也不管自己这样做是不是过火了，因为只有这样，才能够真切地感受到汤郁宁的体温。 他的声音很低，「我没文化，我没上大学，我学不来这些东西，我会打拳击，如果大少爷不要我了，我继续回去打拳击，我能养活我自己。」 汤郁宁一时没有说话。 纪珩的身子总是很温暖，抱着他就像个暖水袋，其实很舒服，隔着衣服都能感觉到的舒服。但汤郁宁还是伸出手，把纪珩稍微推开了一些，淡淡问道：「那你打算打一辈子的拳击，老了怎么办？去当保安吗？」 纪珩骤然一怔。 汤郁宁抬起纪珩的下颔，「你能不能有点儿志向？」 纪珩半晌没有说话。 过了很久，纪珩才道：「没有人教我……没有人告诉我，以后要干什么。」微微一顿，他垂下眼，眼睫轻颤着，「我以为自己可以在大少爷身边待一辈子的，从以前到现在，我都是这样想的。」 汤郁宁突然自嘲似的笑了一声，「好啊，在我身边待一辈子。是不是我做什么，你都会待在我身边？」 纪珩没有吭声。 片刻后，他竟然重重点了点头。 汤郁宁微微一顿。 他淡漠的眼神看着纪珩，「那我结婚了，生孩子了，你还要待在我身边吗？」 纪珩的身子微微一抖。 他很久很久都没有回答。 可汤郁宁捏着他下颔的手却微微用力，「说话。」 纪珩紧紧闭上眼睛，「大少爷不需要我的时候我会走的，但是……如果大少爷要我在身边，我会一直在。」 汤郁宁看着纪珩。 安静了很久，他把纪珩的身子扭了过去，「行了，别把自己想得太伟大，你现在好好学这些东西，就够了。」 纪珩没有再说话了。 汤郁宁看着眼前的表格，继续跟纪珩讲知识。讲到了一半，突然感觉有什么温热的液体落在了他的手背上。 汤郁宁顿了顿。 片刻后，他把纪珩的脸转了过来，「你哭了？」 纪珩没有吭声，眼睫上沾染了水渍。 这是汤郁宁第一次见纪珩哭。 之前他把纪珩欺负得再狠，纪珩都没有哭过，他还以为纪珩已经不会哭了，或者练出了一派铁石心肠。 纪珩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 他想到了年少的时候，跟着汤家人去春游，去山上放风筝，当时他牵着风筝线到处跑，汤郁宁就坐在远远的山坡上看着他。 当时纪珩笑得很开心，回过头的时候，看见汤郁宁坐在山坡上，白衬衫随风微微飘荡，他似乎也笑了。 纪珩觉得那样的画面，似乎可以刻印在他身体里一辈子，永远也忘不掉。 他从十岁起就跟汤郁宁在一起了，从来没有想过分离，也没有想过自己的生命里会没有汤郁宁。 这种观念太过于根深蒂固，纪珩已经没有办法摆脱了。 可是当汤郁宁说，要教他这些东西，是为了以后汤郁宁不在的时候纪珩能找一份工作，纪珩突然就接受不了了。 耳边汤郁宁跟他讲那些知识，他低着头，眼眶却越来越烫，越来越热。 不知道是因为今天去了医院检查了的缘故，还是别的什么原因，纪珩感觉眼睛有些痛，像是有什么东西要刺出来。 第45页 没想到，纪珩眨了眨眼，眼泪就落了下来。 他已经五年没有流过眼泪了，因为流不出眼泪。 连纪珩自己都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他怔怔地坐在那儿，抬起手，摸了摸自己的眼镜，摸到了一手的湿润。 汤郁宁看着纪珩眼角的湿润。 纪珩用手掌擦了擦自己的眼泪，竟然觉得有些难堪，脸都红了，「我、我以前不会哭的……今天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就……」 他拼命地擦着，可眼泪像是不受控制似的，更多地涌了出来。 汤郁宁没有说话。 安静片刻，他突然掐着纪珩的下颔，重重地吻了上去，带着没有理由的蛮横和兇残。 汤郁宁的声音难得有些哑，「是不是离不开我，那就跟我一起死，好不好？」 纪珩被吻得唿吸困难，尝到了自己眼泪的咸辛，满嘴都是这样苦涩的味道。他胡乱点了点头，手紧紧抓着汤郁宁的衬衫，把衬衫抓得皱巴巴的。 汤郁宁突然将纪珩抱了起来，压在办公桌上，也不管那洒落了一地的报表和纸张。 他吻着纪珩的唇，像是被纪珩的眼泪刺激到了似的，原本一直冷淡性子的汤郁宁，突然狂性发作，伸手就将纪珩的衣服往上推。 肌肤接触到空气，有些冷，纪珩吓了一跳，一把抓住了汤郁宁的手，「大……大少爷……这是……办公室……」 汤郁宁垂眼望着纪珩的狼狈样。 他更想让纪珩哭了。 汤郁宁慢慢俯下身，低头吻在了纪珩的身上，感觉到纪珩的身体剧烈的颤抖起来。 「哭吧，」汤郁宁垂下眼，淡淡道，「我喜欢。」 「……」 纪珩现在倒是哭不出来，只是被吓坏了，感觉衣服被推上去，汤郁宁的吻落下来，他全然没有了挣扎的能力，浑身都在颤抖。 汤郁宁扯松了自己的领带。 就在这一刻，办公室的门被人敲响。 汤郁宁的手微微一顿。 在办公室的门被人推开的瞬间，纪珩从桌上滑了下来，飞快整理好衣服，满脸通红地站在旁边。 周巍探了个脑袋进来，「汤总，十点半开会，你是不是忘了？」 汤郁宁皱着眉没说话。 周巍却一眼看见了满地狼藉，以及一脸通红的纪珩，忍不住「啧啧」两声，「还是你会玩，汤少，但是现在不是玩的时候，还是先开会吧。」 …… 汤郁宁走了以后，纪珩花了好长时间才让自己平静下来。 他蹲下身，跪在地上，摸索着想把那掉落一地的纸张捡起来，虽然他看不见，但他还是可以办公室整理好。 纪珩收拾到一半，手摸到了一只鞋。 他吓了一跳，抬起头来。 下一刻，一只手握着纪珩的手臂，就把他拎了起来。 周巍微微偏了偏头，问纪珩：「你就是，跟在汤少身边的小美人是吧？」 纪珩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周巍思考片刻，对纪珩道：「你为什么跟着他？」 纪珩怔了，「什么、什么意思……」 周巍微微凑近了些，「为了钱，还是为了感情？」 「我……」纪珩还没有开口说话，周巍又道：「说实话，我觉得他这个人脾气挺差的，没几个人受得了，我就是受得了的其中一个，所以我很好奇，你为什么跟着他，如果是为了钱我能理解，但汤少嘛，又不是那种会用钱买个人待在身边的人。」 「如果可以用钱得到他想要的，」周巍摸着下颔道，「他早就用钱买了。可他想要的东西，偏偏全是用钱买不到的。」顿了顿，「比如，他母亲的生命，用钱买不回来，他的老爸和爷爷，用钱买不来他们对他的关注，还有他的身体，用钱也买不来健康，所以你是不是……」 周巍问：「是不是他能用钱买来的，唯一的感情寄託？」 纪珩骤然怔住。 汤郁宁生在汤家，贵公子，要什么有什么，可正如周巍所说，他想要的东西却偏偏是用钱得不到的。 而汤郁宁为什么死死抓住了纪珩就不再放手，是因为纪珩是他目前唯一用钱可以买到的东西，是吗？ 纪珩久久没有说话。 「好好跟着他吧，」最后周巍伸出手，拍了拍纪珩的脑袋，「如果用钱可以买到他想要的东西，我觉得对他来说也是一件好事情。」 …… 汤郁宁开完会，回到自己的办公室，没有看见纪珩。 原本洒落一地的文件被捡了起来，全都好好地放在桌上。 汤郁宁还没有来得及多看一眼，后背就被人撞了一下。 紧跟着是一阵难忍的疼痛。 类似于烫伤。 纪珩捧着热茶进来，他跟助理学的，好半天才泡好，没想到一进办公室就撞了个人，杯子里的茶也洒出去大半。 纪珩呆住了。 汤郁宁：「……」 他都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表情了，「你到底想干什么，又打掉我的眼镜，又把茶泼到我身上，我都怀疑你是不是要来暗杀我的了。」 纪珩一下子就哭了，他没有想到自己能够哭得这么顺畅，眼泪可以这样自由地流淌出来，「对不起，大少爷，我只是想……」 汤郁宁转过脸去。 片刻后，他回过头，伸手拿走了纪珩手里的水杯，然后把纪珩搂进怀里，抬起他的下颔，用力擦掉他脸上的眼泪。 第46页 汤郁宁面上表情很淡，问：「为什么你弄疼我了，还要我哄你。」 纪珩的哭声一噎。 汤郁宁又道：「想哭就哭吧，我今天有耐心哄你。」 纪珩擦了擦眼睛，安静了。 汤郁宁抬起他的脸，「不哭了？」顿了顿，「行，那就过来帮我换衣服。」 第23章 挨打 大概也是觉得丢脸，纪珩默默地给汤郁宁换衣服的时候，一声都没吭。 他看不见，摸索着给汤郁宁新换的衬衫系扣子，上下扣错了位，被汤郁宁抓住手，一个一个扣子重新扣。 换好了衣服，汤郁宁回到办公桌前，坐下，敲了敲桌子，「学不学？」 纪珩摇了摇头，「不学。」微微一顿，声音低了下来，「您刚开完会，还要教我，太累了……不要了。」 汤郁宁没有说话。 过了一会儿，他扶了扶黑框眼镜，「不学就算了，我也没求着你学。」 纪珩的身子微微僵了一下，但也没有再说什么。 一直到傍晚下班前，汤郁宁都没有再跟纪珩说过话，纪珩也就一直坐在办公室里的那张沙发上，偶尔一次周巍进来，塞给了纪珩一些下午茶糖果，但是纪珩都没有吃，放兜里里。 回家的时候，差不多是五点半。 纪珩坐在汤郁宁的车上，望着窗外，心里想着，是不是自己应该去跟着汤郁宁学一学那些东西。 哪怕他不想学，但是汤郁宁想教他，他愿意学的话，汤郁宁肯定会高兴。 纪珩不想让汤郁宁不高兴。 安静了很久，纪珩鼓起勇气刚想开口，听见坐在旁边的汤郁宁突然开口道：「停车。」 一瞬间，纪珩怔了一下。 他总觉得汤郁宁要把他赶下车了。 果然，下一刻，汤郁宁道：「下车。」 纪珩的身子微微一颤，仿佛寒冰入体一般，伸出手来，抓住汤郁宁的袖子，「大少爷，我错了，我好好跟您学……我愿意学，您别赶我走……」 汤郁宁沉默片刻，「让你下车，我也要下车。」 纪珩怔了。 他推开自己那边的车门，下了车。 感觉到汤郁宁确实也跟着下了车，还关上了车门。 纪珩怔怔地问道：「大少爷……？」 汤郁宁牵住了纪珩的手腕，没有说话，只是往前走。 走了不到两分钟，汤郁宁停了下来，松了手。 纪珩站在原地。 「自己选一束花吧，」汤郁宁站在花店门口，西装外套搭在臂弯里，语气淡淡的，「今天没有订新鲜的花。」 纪珩愣了很久。 他转过头去，往前走了走，脚边就碰到了盒子。 弯下腰，手一伸就摸到了柔软的花瓣。 很快，有个小姐姐的声音响起，温柔带着笑的：「您好，想要什么样的花束？」 纪珩才知道他被汤郁宁带到了一个花店。 他慢慢地蹲下身，闻到了淡淡的花香。 汤郁宁站在花店门口不远处，望着天边渐渐黯淡下去的晚霞。他手机响了一下，拿出来看，发现是赵威中给他发的消息。 赵威中说：「听说汤总身边的那个小美人是打拳击的，今晚八点我在江瀚会所组了个局，汤总带小美人来赏个光？」 汤郁宁皱了皱眉，瞥了一眼后，准备关掉手机，下一刻，又收到了一条简讯。 是周巍发来的。 周巍说：「汤少，郊区那块地，赵威中终于松口愿意卖了，我死求烂求，他说可以跟我们谈谈，不过你得跟他见个面，吃个饭。」 几秒钟后，周巍又发来了一条简讯：「真的不容易啊，赵威中那个人居然愿意松口，如果可以拿下那块地，年前你就可以跟老爷子復命了，老爷子肯定会高看你一眼的。」 汤郁宁垂眼看着这条消息，回了一句：「谁在乎他怎么看我。」 周巍很快发了一条回来：「哎呀，是我说错了，不说老爷子了，就说你自己。你之前不是说，你想帮汤氏弄完这块地就不再管的嘛，赶紧的，拿下来，卸任这个累死人不偿命的总裁就出国度假去。」 周巍最后又发了一句：「带上你的小美人一起。」 汤郁宁看着最后一句话，半晌没有回覆。 最后他把手机放回兜里，侧过头去的时候，恰好看见纪珩站在花店门口，手里捧着一束花，花店的小姐姐笑得很甜，似乎在跟他介绍这款花束。 虽然是冬天，但纪珩只穿了一件单薄的白色长袖，脖颈上挂着一条黑色链子，链子的中间坠着一枚戒指。 纪珩低头闻了闻花束，慢慢地笑了，跟那个小姐姐说了几句话。 说完，他就往汤郁宁这边走来，「大少爷，我可以要这束花吗……」 脚下被石子绊了一下。 纪珩没站稳，一下子扑进了汤郁宁的怀里。 晚霞柔软地铺陈在身后的天边，纪珩抬起头来的瞬间，绚烂的花在怀里，衬得那张清秀的面庞格外好看。 汤郁宁垂眼望着纪珩。 过了一会儿，他推开了纪珩，过去跟花店主人结帐。 纪珩站在原地，低下头来，把鼻尖轻轻放到花束之中，闻了闻。 汤郁宁结完帐过来，对纪珩道：「走吧。」 纪珩扬起一个笑脸，「嗯，谢谢大少爷。」 汤郁宁的目光闪了下。 第47页 回到家，纪珩想要去做晚饭，但汤郁宁把他拦住了。 他淡淡地问道：「你平时打拳击之前，会吃什么不一样的东西吗？」 纪珩怔了一下，摇了摇头，「没有，就吃一碗面，能吃饱就行。」 汤郁宁看了一眼厨房，片刻后，道：「那你坐着吧，我煮面去。」 纪珩在原地愣了很久。 他不知道汤郁宁怎么突然要给他做饭。 纪珩慢慢地走进厨房，刚想问一句，汤郁宁已经在那边挽起袖子，淡淡道：「今晚有个局，对方很烦人，要我带你去打一场拳击赛，但没说赢了一定会把汤氏想要的那块地卖给我，所以我也不确定他究竟想要干什么。」 安静了一会儿，纪珩低声道：「那我会努力赢的。」 「也不用很拼命，」汤郁宁的眼皮在跳，不知道为什么，他总觉得今晚会有事发生，且直觉告诉他，不是什么好事情，「撑不住就下来，有我在，没人敢欺负你。」 和赵威中打交道几次，对这个人毫无好感，偏偏这人还是本市最大的房地产商。 汤郁宁会做饭，水平也还可以，纪珩吃了他煮的面条，觉得特别好吃。 吃两口就要夸一下。 最后汤郁宁忍不住道：「行了，没你说的那么好吃，赶紧吃吧。」 纪珩才闭上嘴。 他低着头把那碗面吃得干干净净，回到自己房间里，换上了自己平时打拳击穿的白色背心，再套上一件外套，给手腕绑上绷带。 纪珩摸到了脖颈上的戒指项鍊。 他犹豫了一瞬，想把项鍊放家里，但又不愿意，最后走出房间，把项鍊扯下来，递给汤郁宁，「大少爷，可以……帮我收着这个吗？」 汤郁宁看了一眼。 他从纪珩的手里接过项鍊，放进兜里，「可以走了？」 纪珩点了点头。 汤郁宁道：「那就走吧。」 纪珩有一段时间没有打过拳击了。 他不确定自己的状态是否还在，甚至难得有些紧张。 不知道车开到了哪里，纪珩跟着汤郁宁下了车，感觉这似乎是一个在湖边的会所，因为他闻到了潮湿的气息。 前面有台阶，汤郁宁伸出手，拉住了纪珩的手腕，对他道：「小心台阶，往下的。」 纪珩慢慢地跟在汤郁宁身后往下走。 抵达了会所的负一层。 这里又是一个建造得和地下拳场差不多的地方。 但这里似乎比其他的拳场安静很多，也没有观众的吵闹声，这种寂静的感觉让纪珩还不太习惯。 远远听见有人笑着打招唿：「汤总，没想到你真的来了！」 汤郁宁和赵威中淡淡握了个手，「是要打拳击赛是吗？直接开始吧。」 助理也跟汤郁宁来了，他小声提醒纪珩：「你小心点，赵威中喜欢搞阴的。」 纪珩点了点头。 其实之前每次上拳击台之前，都会有些紧张，因为看不见，也不知道自己面对的是怎样一个庞然大物的对手。 可今天，纪珩似乎不太害怕。 为了汤郁宁，他可以不害怕。 赵威中笑了一下，「对，是要打拳击赛，但我们今天来玩个不一样的。」顿了顿，「来，小美人，听说你是金牌打手，还没有人打得过你是不是？」 纪珩不喜欢赵威中这样喊他。 他皱了皱眉，脸有点儿冷。 汤郁宁在椅子上坐下来了，问赵威中：「今天玩什么？」 「光让他们两个打，」赵威中笑了笑，「多没意思。今天我们来打个牌吧，汤总，谁输一局，谁的人就挨一次打，不能躲，不能还手，不能带任何防护用具，只能挨着。谁的人先倒下了，咱们就算是谁这次牌局输了。」 汤郁宁没有说话。 他侧头看过去，看见了赵威中带来的一个彪形大汉站在拳击台上。 纪珩听见赵威中的话以后，就觉得事情不太好。 他在拳场上经常是靠灵敏来赢得冠军的。 以纪珩的体格，对上那些体型庞大的拳击手，挨一次打可能骨头都会断掉。 赵威中笑了笑，「只要汤总的人能够撑到最后，不倒下，那这块地我就买给汤总了，说话算话，绝对不搞别的。」微微一顿，「不打算赌一次吗？汤总。」 纪珩低着头站在那儿。 他等待着汤郁宁说，好，或者不好。 等着汤郁宁一句话，一个字，他就要去那个台上，等着被人打的命运。 其实潜意识里还是希望汤郁宁能够有那么一丝半毫心疼他的。 但纪珩又怕自己失望，很快便调整好了心态。 安静了很久，纪珩果然听见汤郁宁淡淡道：「可以，那就来赌一把。」 赵威中似乎也有些惊讶。 他没有想到汤郁宁真的愿意把自己的小情人送上去。 但惊讶归惊讶，赵威中很快让人把牌码上了。 纪珩站在拳击台上的时候，才觉得心口某个地方在隐隐作痛。 这一次，不靠他的实力，而是把赌注完全放在汤郁宁身上。 就像是曾经，纪珩想把自己的一切都交给汤郁宁一样。 可是汤郁宁似乎……依然没有多么重视他。 纪珩垂着头，漆黑的头髮遮住了眉眼，他不断地告诉自己，心口的疼痛是因为不舒服，而不是因为自己难过，不是因为汤郁宁这一次也没有打算心疼他。 第48页 眼眶微微有些发烫，纪珩强行把眼泪忍了回去。 不知道等了多久，那边赵威中懒洋洋地说了一声：「汤总，第一局就输了呢。」 纪珩还没有来得及反应。 就感觉对面一阵拳风扫了过来。 下一刻，纪珩感觉脸颊和鼻樑都重重被人打了，痛到近乎昏厥。他体重本来就轻，整个人挨了这么一下，就扑在了拳击台的栏杆上，与此同时，一颗泪也就飞了出去。 第24章 流泪 拳场的台上，一盏孤灯摇摇晃晃地亮着，似乎因为那一拳过来，灯也在摇晃。 有很长的一段时间里，纪珩感觉他不光瞎了，还聋了。 耳边一阵一阵地嗡嗡作响，什么声音都听不见。 他撑着拳场旁边的栏杆，花了好一会儿站起来，低着头擦了擦唇角，应该是出血了，嘴里全是血腥味。 鼻樑痛得要命，不知道有没有骨折，脸颊估计也肿了。 但纪珩也有些庆幸，庆幸下颔骨没有被打错位，不然他会更疼。 嗡嗡的声音慢慢消退下去以后，纪珩听见赵威中带着笑的声音从很遥远的地方传来，「怎么了，小美人，这就撑不住了是吗？要是受不了，咱们就喊停，怎么样，汤总？」 赵威中这话看似在问纪珩，实际上是问汤郁宁。 纪珩没有再等汤郁宁的回答，站直身子以后，垂着眼道：「我没事。」顿了顿，「可以提一个请求吗？台上的灯帮我开到最大。」 赵威中拍了拍手，很快让人把台上的大灯打开了。 纪珩看见了眼前的一个模煳影子。 他闭了闭眼，甩掉脸上的汗和血，等待下一局的结果。 「汤总，」台下，赵威中叼着一根烟，敲着二郎腿，微微掀了掀眼皮，笑道，「您对自己的人也是真狠，这小美人怎么看也不是我的人的对手。」 汤郁宁没有说话。 他的目光从台上收了回来。 过了一会儿，汤郁宁丢出一张牌，「让他涨涨教训，也好。」 赵威中「哦？」了一声，笑着问道：「这话怎么说。」 汤郁宁并没有打算回答赵威中的话。 助理在旁边看得心惊胆战。 他不知道这一晚该怎么熬过去，曾经他很担心汤郁宁的身体，可是现在比起汤郁宁，他更担心纪珩。 之后汤郁宁连赢三局。 纪珩对对手也没有留情，每一拳都往死里打，希望每一拳下去，对手都能不再起来。 当然，纪珩也知道，如果这一拳没有把对方干趴下，那么对方只会以更可怕的报復来回馈他，拳击比赛上也是这样。 这一晚似乎格外漫长。 汤郁宁输第二次的时候，对手一拳打在了纪珩的肚子上。 纪珩只觉得一瞬间胃部翻江倒海。 他趴在拳场的台边上吐了，似乎要把今晚吃的东西都吐出来。 助理住觉得惨不忍睹，手指颤抖着想要拨电话找人来阻止这一场可怕的博弈。但汤郁宁没有回头就知道他在干什么，道了一句：「放下手机。」 纪珩在台边上跪了很久。 他其实没怎么受过这样的疼痛和委屈。 自从学会功夫以后，就没有站着挨打的道理。 可是现在……一拳接着一拳。 纪珩闭了闭眼，汗水从鼻尖滴落。 他知道，这一切都是汤郁宁给他带来的。也知道，如果他当初硬气一点，不要因为五年前对汤郁宁的感情，而留在汤郁宁身边，如今他还是那个不败的拳王，而不是如此狼狈地跪在这里，站不起来。 今晚回去……汤郁宁是不是又会给他擦伤口，对他好一点呢。 纪珩第一次觉得有点儿可笑。 对手打在他身上的每一拳，都让他渐渐清醒，像是要硬生生用这种疼痛把他从深渊里拽出来，让他睁开眼睛好好看一看，汤郁宁根本就不会心疼他。 从前所有的一切，都是纪珩自己的错觉。 从小到大，汤郁宁对他，只是随手施捨的一点儿好处。 从第一次开始……从第一次，汤郁宁让纪珩留在自己身边，就只是单纯想要拥有一个玩具，仅此而已。 如果这个玩具坏了，还能有一个新的玩具。 下半夜，这一场局终于结束了。 以纪珩把对手一头按在地上，一拳打晕为终结。 赵威中没有想到自己找来的人，竟然被纪珩这么一个看着瘦瘦弱弱的孩子给打趴了。 原本他计划的事情就是在纪珩被打趴以后，他把纪珩顺手给捞走，当做救命之恩，让汤郁宁又得不到地，让纪珩归他自己。 没想到，自己竟然失策了。 赵威中的眉头可以挤死苍蝇，但汤郁宁已经让助理把那块地的交易合同放到了赵威中的面前。 纪珩久久地跪在拳场上，他站不起来了。 他听见了脚步声，慢慢地、一步一步地走上台来。 像极了纪珩和汤郁宁第一次重逢。 汤郁宁也是这样走上台来。 可是纪珩当时以为，汤郁宁是来救他的。 那只熟悉的、略微冰凉的手抬起了纪珩的下颔。 纪珩垂着眼。 安静了一会儿，汤郁宁问道：「能站起来吗？」 纪珩没有说话。 片刻后，他自己撑着自己站起身，因为浑身疼痛到极点，站不稳，所以往后踉跄了一步。 第49页 汤郁宁伸出手来握住纪珩的手臂。 纪珩一抬手，就把汤郁宁的手挡开了。 他也没有再因为这样而道歉，只是扶着栏杆，慢慢地、一步步地往台阶下。白色的背心早就被血浸染，血是别人的，脸上一大片的青紫，全都落在汤郁宁的眼底。 其实纪珩今晚就挨了两次，一次是脸，一次是肚子。 汤郁宁站在台上。 他的手指无意识地蜷紧，指节因为用力变得苍白。 过了好一会儿，助理拿着那份合同过来的时候，汤郁宁看向在台下一脸不爽的赵威中。他慢慢地走了过去，双指夹起一张卡牌，看了很久，最后递给了赵威中。 赵威中不明所以，伸手来接。 但下一刻，汤郁宁的手松了。 卡牌就缓缓落了下去。 汤郁宁看着赵威中，声音带着凉意，「赶紧回去吧，告诉我爷爷，你监视我的任务已经完成了。我这样对纪珩，是不是足够让他满意。」 赵威中微微瞪大了眼睛，「你怎么知道……」 汤郁宁道：「汤氏集团最后一项任务我已经完成了，你有兴趣也可以告诉我爷爷，之后我去哪里，或者死在什么地方，都不用他管。」 说完，汤郁宁转身离去。 他的风衣宽大，但不知为何，还是能透出嵴背的单薄和瘦削。 …… 拳场外的风还是很冷。 纪珩身上都没有穿外套。 他一步一步跌跌撞撞地走出了江瀚会所，捂着自己一条剧痛的手臂，一步一步地往前走，正如这么多年来，始终都是一个人在黑暗里。 纪珩现在才知道，其实从他出生开始，他的人生就註定是如此了。 就算他曾经拥有过爱他的父母，看上去似乎是汤郁宁用钱也买不来的，但是他出生在一个如此贫穷的家庭，註定了和汤郁宁不是一类人。 汤郁宁用钱买不到的东西，却是纪珩最不需要的。 也许汤郁宁根本不明白，钱对于纪珩来说有多重要。 不是纪珩嫌贫爱富，而是这个世界就是这么残忍。 因为他没有钱，他家里没有钱，所以当初会跪下来求汤家老爷子留下他。 这一跪，纪珩这辈子都站不起来了。 因为他没有钱，所以在他和汤郁宁的事情被汤家老爷子发现的时候，汤家老爷子轻轻动一动手指就能够让纪珩的家支离破碎了。 为了钱，纪珩离开了汤郁宁。 在汤郁宁的眼中，他只是一个没有感情的，只想要钱的东西。 纪珩低着头，捂着手臂慢慢地往前走，刘海遮住了他的眉眼。他紧紧地咬着唇，把唇咬破了，也止不住想要流下来的眼泪。 汤郁宁很骄傲，他是名门贵族里出生的大少爷，不像纪珩，身份卑贱低微到了尘埃里。 也是因为汤郁宁知道纪珩喜欢他，或者他认为纪珩为了钱也离不开他，所以他仗着这一切，总是可以为所欲为。 为所欲为完了，把纪珩哄一哄，纪珩又会感激不尽回到他身边。 纪珩紧紧地咬着唇，眼泪滑落到了鼻尖，又落在地上。 身后传来了车的喇叭声。 纪珩的脚步微微一顿。 他回过头，除了感觉到突然照到脸上的车灯，之外什么都看不见。 似乎有人下了车，抓住他的手臂，「上车，送你去医院。」 纪珩没有说话。 他仍旧紧紧咬着唇，眼泪滑落下脸庞来。 果然是这样。 跟他猜想的丝毫不差。 安静了很久，明明看不见车灯，却还是觉得车灯照在脸上很难受。纪珩别过脸去，声音有些哑，也很轻，「不用了，大少爷，我没事。」 汤郁宁没有松手。 纪珩用力把自己的手臂从汤郁宁的手里拽回来，强忍着剧痛，「我自己，可以走回去。」 他转过身去，继续一步一步慢慢往前走。 其实纪珩根本不知道他要去哪里。 也不知道怎么走回汤郁宁的家。 但是很快纪珩又想，只要把汤郁宁惹生气了，让他自己开车回去就好了。 纪珩也没有很想回那个家。 他宁愿在天桥下，在外面睡一晚，也不想再回那个家了。 纪珩不想再要汤郁宁对他表露出来的心疼。 他走了没几步，感觉汤郁宁跟了上来。 在汤郁宁的手要抓上来的时候，纪珩再一次抬手一挡，不过这一次，他的指尖擦着汤郁宁的脸颊而过。 力气有点儿大，虽然比不上扇了一巴掌，却也像是颳了一下。 可能是本能反应，纪珩下意识想去问汤郁宁有没有事情。 可他忍住了，死死咬着唇，也没有发声。 汤郁宁垂着眼，看着面前的纪珩。 他的眼尾浮起淡淡的红痕，过了很久，才用拇指擦了擦自己的脸颊，对纪珩道；「知道我为什么同意让他打你吗？」 纪珩没有回答。 汤郁宁语气很淡，嗓音却有些哑，「你说你不愿意学我教你的东西，那你就应该知道，如果没有人保护你，你会怎么被欺负。如果我不在了……」 「不要再跟我说这个了。」纪珩突然打断汤郁宁的话。 他低着头，眼睫轻颤着，一颗泪在鼻尖，「我不需要你的保护，我也不用学习这些东西，我自己可以保护我自己。」 第50页 微微一顿，纪珩紧紧闭上眼，感觉快要流不出眼泪了，眼睛又痛又干，「大少爷，你要是真的不在了，你也不用担心我过得怎么样了。」 说完，他转身离开。 身后汤郁宁再也没有说话。 他好像听见助理惊慌失措叫了一声「汤总」，但也没回头。 纪珩走到了路边，也看不见，伸出手，拦车准备去一个汤郁宁找不到的地方。 他上了一辆计程车，在车上闭着眼睛。 不知过了多久，手机震了起来。 听铃声是陌生的号码，但纪珩还是接了起来。 电话接通，那边传来了助理的声音，隐隐带着些哭腔：「纪珩啊，你来趟医院吧……别怪汤总了，汤总刚被送去洗胃了。」 「洗胃？」纪珩微微一怔。 助理道：「你不知道……今晚的牌可能被赵威中做了手脚，汤总手气特别不好，输了很多次的。但是后来输了的时候，他都跟赵威中说，用喝酒来代替你挨打。汤总的身体本来就不能怎么喝酒，赵威中还一个劲灌他。汤总喝了好多瓶，你只是不知道而已……」 纪珩后来都没有听清助理说的话了，耳边又开始嗡嗡作响。 他挂了电话，头靠在车窗上，眼泪不受控制地往下流。 过了很久，纪珩擦了擦眼泪，才对司机道：「司机，送我去市第一医院吧。」 第25章 失望 医院的病房里，静悄悄的。 纪珩怔怔地坐在病床旁边的椅子上，身上的伤口被医生处理过。他看不见躺在病床上的汤郁宁的情况，但听助理说，汤郁宁应该是在半昏迷状态。 纪珩好不容易硬气一回。 可现在坐在病床上，他是全然没有任何脾气了。 纪珩垂下眼，眼泪也流不出来了，只是觉得心口疼得厉害。 他越来越搞不明白汤郁宁。 也不知道自己现在对于汤郁宁，究竟是应该去感激他为了自己不挨打，喝了那么多酒，等汤郁宁醒来以后，像从前一样，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摇着尾巴沖他笑。 还是应该做点别的什么。 纪珩觉得他好累，不光是因为被打，更因为心也累。 他趴在汤郁宁的病床边上，后来也不知道怎么就睡着了。 …… 汤郁宁醒来的时候，天还没有完全亮。 他静静地躺在病床上，脑海里浮现的全是昨晚纪珩挡开他的手，和对他说，如果你不在了，那也没必要关心他这句话。 汤郁宁花了很长时间，才稍微动了动手指。 手指一动，就碰到了旁边一个柔软的东西。 汤郁宁微微偏过头去看。 他看见了纪珩趴在病床边上，似乎睡熟了，眼睫一动也不动。 汤郁宁的手刚刚碰到是纪珩的唇。 他慢慢地坐起身，靠在病床的床头，垂眼望着趴在他床边的纪珩。 昨晚上的纪珩似乎很伤心。 汤郁宁靠在床头，看着纪珩，过了很久，他伸出手，指尖轻轻触碰到了纪珩的手指，再慢慢探进去，试着勾住纪珩的手指。 但纪珩很快就醒了。 他把手收了回来，揉了揉自己酸痛的脖颈，花了很长时间，才回想起自己在哪里，又为什么会趴在病床边上睡一晚上。 纪珩刚坐直身子，就听见汤郁宁的声音，淡淡的，带着些沙哑，和平时一样，似乎没有太多的情绪，「让你挨两拳，你就记恨上我了？」 纪珩的身子一僵。 他没有想到汤郁宁已经醒来了。 如果让他知道汤郁宁醒来，那他肯定先离开了，而不会在这里跟汤郁宁面对面。 病房是vip病房，只有他们两个人，何况天还没亮，连窗外都是静悄悄的。 纪珩不知道该说什么。 是记恨吗？他自己也不确定。 但纪珩知道他昨晚是发了脾气。 并且今天回想起来，也没有任何后悔。 病房里安静了很久，纪珩道：「我没有记恨您，大少爷，我只是觉得，也许您有很多种办法来伤害我，但您却选择了最让我难受的一种。」 汤郁宁没有说话。 纪珩觉得他跟汤郁宁可能也不会待太久了，不管怎么样，他们终究是回不去从前了。 所以他也没有这么害怕了。 似乎是被他一直以来小心翼翼地捧在掌心的、视若珍宝的那份感情，觉得汤郁宁和他一样放在心上很多年的那份感情，在昨晚就被汤郁宁亲手打碎了。 再也拼不全了。 纪珩以前之所以会害怕汤郁宁生气，害怕汤郁宁不高兴，因为他觉得这些都是汤郁宁在乎他的证据。 因为他喜欢汤郁宁，所以更心甘情愿想要把汤郁宁捧在手心里，捧得高高的。 可是现在不是这样了…… 纪珩低着头，也不害怕汤郁宁不说话，不害怕汤郁宁生气。 病房里安静了很久。 汤郁宁靠在床头，一只手无意识地搭在胃部，那儿还有隐隐的不适感。他看了纪珩很久，说了一句话，语气很淡：「你还真是个恩将仇报的人。」 纪珩的眼睫轻微一颤。 他的声音很轻，「您……可以说我是个见钱眼开的人，但我不认为我是个恩将仇报的人。」微微一顿，「当初大少爷让我留在汤家，这份感激之情我至今都不会忘记，在大少爷把我赶走之前，我都会留在大少爷身边，如果这份情只能用命来还，我也是愿意的。」 第51页 汤郁宁的眉头皱了皱。 这话明明说得似乎很得体，可他听起来就是很不舒服。 最后，汤郁宁道：「你的命值几个钱？我对你的命不感兴趣，你出去吧。」 纪珩也没有多留，起身出了病房。 在病房门口的旁边，纪珩靠着墙壁缓缓地滑坐下来。他在那儿坐了很久、很久，直到听到有脚步声从走廊那头传来。 纪珩转过头去。 那个人似乎很惊讶，「纪珩……你怎么在这边坐着？」 是汤亦麟的声音。 纪珩站起身，叫了一声：「二少爷。」 汤亦麟看见纪珩脸上的伤，吃了一惊，「你……你怎么了？我哥真的家暴你了？」 「没有。」纪珩苦笑一下，摇了摇头，「出了点儿小意外。」微微一顿，「你是……」 「我哥的助理跟我说，他进医院了，我来看看他。」汤亦麟道，「我爷爷好像也知道了，不知道他什么时候会过来，你要不要……咳，要不要去别的地方？」 纪珩心底微微一缩。 安静片刻，他对汤亦麟道：「……我没有什么地方可以去。」 汤亦麟愣了一下。 但他很快道：「我跟我哥说一声……」 「不用了。」纪珩立刻伸出手，抓住了汤亦麟的手，又很快把手收了回来。他抬起脸，有些艰难地露出一个笑容，「我有地方去，您去看大少爷吧。」 说完，纪珩就转过身，沿着走廊慢慢地往前走。 汤亦麟看着纪珩的背影。 他转身推开病房的门，「哥！」 汤亦麟走进房间里，看见汤郁宁正靠在病床上，垂眼看着自己手心里的东西。 「哥，」汤亦麟放下一壶热粥，在床边的椅子上坐下，「你怎么把自己弄进医院了，还有，纪珩是怎么回事，脸上都是伤……」 「别跟我提他。」汤郁宁的声音里不带情绪。 汤亦麟噎了一下。 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最后也只问了一句：「哥……你喝粥吗。」 汤郁宁没有说话。 汤亦麟也就不再说话了。 病房里安静了很久、很久，汤郁宁垂眼望着手心里的那枚戒指项鍊，终于开了口：「五年前，纪珩走的时候，我就发誓过这辈子不会再喜欢任何人，不会再对任何人动心。」 汤亦麟没有说话，心想，自己不让别人提，结果自己又提……真是个情绪变化体。 汤郁宁淡淡道：「我现在在同一个人身上跌了两次。我想对他好，但我控制不住自己，就想折磨他、报復他，恨他当年离开我。」顿了顿，他抬起头，轻轻靠在床头，闭上眼，语气仍旧风轻云淡，「我在国外那几年，进过几次icu，每次醒来，隔着玻璃窗往外望的时候，我都在想，如果他能够出现一次，哪怕是为了钱来看我一眼，我都会原谅他。」 寂静片刻，汤郁宁道：「可是他没有。」 他抬起手，遮住自己的眼睛，扯了扯唇角，似乎是自嘲地笑了一下，「我快死了，他也没有来见我一面。我那段时间，每一次唿吸都在痛，动一下都觉得浑身疼，很多时候彻夜睡不着觉，就只能这样躺着到天亮。」 仿佛每一天都在等待死亡的降临，天亮不是曙光的到来，而是新的治疗与折磨。 在这片无声的黑暗中，唯一的期待，就是或许纪珩会不远万里来看他一眼。 五年了，这种情绪积累成了报復和无尽的恨意。 汤郁宁觉得自己身上的痛并不比纪珩少。 「我每一次……」汤郁宁闭着眼，眼尾却慢慢泛红，「每一次看见纪珩的脸，看见他偶尔对我露出来的笑容，我就会想到在我濒死的那几年，在我最难受的时候，他为什么不出现，为什么现在摆出这个样子来讨好我。」微微一顿，「他身上的伤很多，我手上的针孔就少吗，我身上动手术的刀口就少吗，我每一次上手术台，我爸每一次签下病危通知书，我遭受的痛苦比他少吗。」 汤亦麟低着头，「会不会……如果纪珩能来，他也一定来了，但是他没有办法来……」 汤郁宁放下了手，眼尾的红痕渐渐消退了，「我已经不纠结那五年的事情了。」顿了顿，「我只是不明白，我究竟哪里做错了，让他又记恨我。」 他垂下眼，慢慢地道：「让纪珩被打的那两次，是因为赵威中在，他拿了爷爷的钱监视我，我不让他打纪珩，我爷爷也会找人打纪珩，到了那个时候纪珩不在我的视线范围内，被打成什么样还不知道。另外，我确实很想拿下那块地，然后退出汤氏集团。」微微一顿，他淡淡道，「我累了，也不想去想以前的事情，就想……」 就想像周巍说的，带纪珩出国，从此没有人能再阻止他们。 在昨晚的拳场里喝酒，胃部灼烧着疼痛的时候，汤郁宁都想过了。每一口酒过喉，他都在想结束以后，就可以带纪珩出国了，去瑞士、去英国，去哪儿都好。 让纪珩陪他走完人生的最后一程。 可是似乎事与愿违。 汤亦麟始终只是沉默着。 汤郁宁垂眼看着手心的那枚戒指项鍊，皱了皱眉，最后道：「我为什么跟你说这么多，你走吧，我想自己待会儿。」 汤亦麟：「……」 他当了半天哑巴，现在又被赶走。 在走到病房门口的时候，汤郁宁又道：「把纪珩叫进来吧。」 第52页 汤亦麟愣了愣，然后道：「纪珩走了。我……」 「走了？」汤郁宁抬起眼，眼底微微一沉，「走去哪儿了。」 「我不知道，」汤亦麟连忙道，「我跟他说，爷爷可能会来看你，他就走了……我也不知道他去了哪里，我……」 汤郁宁没有再说话了。 他手里握着那条戒指项鍊，过了很久，又松开了手。 最后，汤郁宁把项鍊扔在旁边的床头柜上，「想走就走吧，我也累了。」微微一顿，「我也不是非他不可。」 汤亦麟：「……」 他沉默了很久，最后对汤郁宁道：「哥，你知道有一句话叫做——天塌下来，还有你的嘴顶着吗？」 汤郁宁：「？」 他看向汤亦麟。 那一眼没有什么情绪，汤亦麟却立刻弹了起来，「我错了，哥，我什么都没说，我先走了。」跑到门口，他又回过头来，对汤郁宁道，「其实，纪珩可能也不是记恨你，只是太失望了……哥，你知不知道，有时候失望比记恨更可怕。」 说完，汤亦麟走了。 病房里彻底安静下来了。 汤郁宁看着手背上新增的针孔，过了很久，他把针拔了，看着针孔上渐渐冒出的鲜血，自己抽了一张纸巾摁住，忍着眩晕起身，走到病房门口就觉得已经体力不支，缓了一会儿，才重新直起身，推开门往外走。 失望……失望是什么，汤郁宁这么多来都厌烦了。 谁比他这五年来每天睁眼看不到纪珩，而感受到的失望更多。 第26章 回家 纪珩离开了医院，打车回了他的旧家。 在那个老破的小区隔壁有一家牛肉面馆，价格还很便宜，这五年来，纪珩经常来这边吃面，老闆都认识他了。 纪珩再次走进这家面馆的时候，老闆惊讶道：「好久不见你了，听说你搬家了？」 「嗯……」纪珩轻轻应了一声。 老闆问：「还是老样子吗？」 纪珩点了点头，「对，谢谢老闆。」 等老闆去忙碌以后，纪珩就静静地坐在那儿。外面似乎又下了雪，半开的窗户有一股寒气扑面而来。 这五年来，纵然生活过得不如意，过得依然贫困，可纪珩觉得，他至少能照顾好自己，他也从来没有让自己受过这样的委屈。 和汤郁宁重逢以后，一切都改变了。 之前的纪珩还满心欢喜，希望和汤郁宁重归于好，希望他们还能像从前那样。 可是原来全都是自己的一厢情愿。 人家根本没有把他放心上。 纪珩垂着眼，轻轻又苦涩地笑了一下。 所以喜欢才是这个世界上最折磨人的感情。 老闆很快把牛肉面端了上来。 纪珩说了一声「谢谢」，低下头来开始吃面。 他想起自己最初失明的那段日子，找不到住的地方，找不到工作，近乎流落街头。也是这家面馆的老闆给了他一碗热腾腾的牛肉面。 那一年，纪珩也是坐在这个位置上，一边吃面一边流眼泪。 当时纪珩在想，没了汤郁宁他该怎么活呢。 可是如今五年过来了，纪珩也发现，其实没有汤郁宁，他也可以活，活得好活得差，都跟汤郁宁没有什么关系。 而且纪珩并不觉得自己这五年过得多么差劲。 他打拳，成了金牌拳手，也不用低三下四去求人，虽然很苦很累，还会受伤，可这也是他花了五年时间自己拼凑起来的尊严。 汤郁宁一挥手，就把这些尊严砸碎在地上了。 纪珩觉得，他可能会慢慢学着放下对汤郁宁的喜欢了。 因为这份喜欢没有给他带来好，只给他带来了满身的伤痕。 昨晚虽然只被打了两拳，剩下还有汤郁宁为他扛下的很多瓶酒，可那两拳其实也是汤郁宁对纪珩态度的具象化。 汤郁宁不会亲手打纪珩。 但他对纪珩，和那两拳一样，把纪珩弄得伤痕累累。 算了吧。 纪珩闭了闭眼，从今天起，不要再喜欢汤郁宁了。 如果汤郁宁要他伺候他，那也可以，反正他是拿钱办事，只是他不会再动感情了。 纪珩这么想着，心里已经下了决定。 可在想到不再喜欢汤郁宁的时候，心酸还是无边无际地涌来，年少时无数电影般的画面从眼前闪过。 豆大的泪落在牛肉面汤里。 就在这个时候，有人掀开面馆的帘子，走了进来。 老闆问道：「您随便坐，要来点什么？」 那人似乎在纪珩的对面坐了下来。安静了一会儿，他淡淡道：「跟他一样就好。」 纪珩的身子微微一僵。 老闆道：「好嘞，稍等。」 纪珩不知道汤郁宁是怎么找到这里来的。 他也不敢相信汤郁宁怎么愿意走进这样一家破烂而小的面馆，坐在这样会让他嫌弃的、不干净的椅子上，点上一份会让他不屑的牛肉面。 但纪珩也没有主动跟汤郁宁说话。 他饿了很久，昨晚汤郁宁给他做的面，他在拳场上都吐了，所以现在很饿，吃得也很快。 纪珩吃完以后，留下了纸币，准备离开。 下一刻，他的手腕却被抓住。 抓住纪珩手腕的那只手是冰凉的。 如果放在以前，纪珩一定会很心疼，会捧起汤郁宁的手用自己的手和心口去暖，可是如今，他只是慢慢握紧了拳，没有挣脱，也没有动。 第53页 汤郁宁穿着一件单薄的衬衫，没有披大衣，外面雪落在他肩上此时此刻已经融化。 其实他不知道他为什么要抓住纪珩的手。 但他知道，不能让纪珩走。 安静了很久，纪珩低声道：「大少爷，您的面好了，再不吃就不好吃了。」 汤郁宁的脸色很苍白，「你坐下来。」 纪珩没有动也没有说话。 汤郁宁又道：「你坐下来，陪我吃。」 纪珩想，坐就坐吧，当做是老闆的要求也没什么不行。 于是他坐了下来。 汤郁宁这个时候才松开纪珩的手。 纪珩听着汤郁宁慢慢吃面条，转过头去，仿佛在望着窗外。但他什么也看不到，一片漆黑之中，似乎感觉到有雪花轻轻吹进来，飘落在他的手背上。 纪珩怔怔的，心想外面应该很冷。 走神的这么一瞬，听见汤郁宁开了口，淡淡问道：「你在恨我吗？」 纪珩回过头来，对着汤郁宁的方向。 安静片刻，他轻轻摇头，「我不恨你，大少爷，我从来没有恨过你。」微微一顿，「相反，从以前到现在，我都特别感激你。」 感激你收留我，在我最困难的时候让我有一个容身之处，让我可以给我爸妈还债。 也感激你如今让我看清和明白，我不能再喜欢你了。因为我始终只是一个配不上你的玩具。 汤郁宁垂眼看着碗里的面，脸色苍白至极，「我……」 他刚想说什么，面馆外突然有人闯了进来，直接就掀翻了两三张椅子。 纪珩还没有反应过来，就被人揪着衣领拽了起来。 「总算给我找到你的，臭小子。」那人满嘴烟味，「这么些天你躲哪儿去了？上你家堵着你，也不见你回来……」 纪珩听见这个声音，始终没什么波澜的脸上终于有了情绪。 他的身子也剧烈的颤抖了起来。 面馆老闆吓了一大跳，躲在柜檯后面。 汤郁宁看见纪珩脸上的愤怒、绝望和崩溃。 一瞬间，纪珩一拳就打在那人的鼻樑上。 那人惨叫一声，退后一步，可他的马仔全都沖了上来，每个人手里都提着钢棍，对着纪珩就打下去。 纪珩虽然看不见，但他不是第一次遇见这种事情。 每一次钢棍挥来带来的风，他都能准确判断方向。 几乎没有钢棍能够打到纪珩，倒是好几个转眼就被纪珩掀翻，撞在桌子上，半天爬不起来。 纪珩自己也没有意识地，把背对着汤郁宁，尽可能把这些人都往门口压去，不让他们靠近汤郁宁所在的地方。 一个钢棍挥来，纪珩一转身，徒手抓住那根棍子，扯掉以后，扬手一个下勾拳，把那人打得上牙碰下牙，痛得快晕过去。 一群人被纪珩打怕了，连连后退。 最开始那人老大拿着钢棍，踉跄后退一步，指着纪珩道：「你怎么敢打我，欠债还钱天经地义，你信不信我报警……」 「你报吧，」纪珩实在是累了，他的身上本来就有伤，刚才难免磕碰，那些伤口又隐隐作痛起来，「钱不是我欠的，我没有义务替别人还钱。」 那人冷冷一笑，「小瞎子，你好好睁开你的眼睛看看，你爸欠下一屁股债跑了，把你的地址和你的姓名电话都押给我们了。本来你就是他的提款机，我们不找你找谁？」 纪珩没有说话。 那人扛着钢棍，擦了擦嘴角的血迹，继续道：「你就说你还不还钱吧，不还今天就别出这个门了。」微微一顿，啐了一口，「真是有其父必有其子，两个无赖！」 纪珩紧紧闭着眼，「我现在没钱，再等我一个月……」 「欠了多少钱。」汤郁宁淡淡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我替他还。」 那人愣了一下，打量了一下汤郁宁，觉得这个是个不好惹的，也没多哔哔，直接道：「欠了七十万，加上利息一百五十万——」 汤郁宁递出一张卡，「拿走吧，以后别来了。」 那人愣住了。 汤郁宁眼神冰凉，「不要？里面有两百万。」 那人连忙伸出手，接过那张银行卡，又有些怀疑地看了一眼纪珩，最后还是把卡放进兜里，带着马仔走掉了。 纪珩站在原地，一只手抓着另外一只手的手腕。 刚才打架的时候扭到了，现在有点儿滚烫地发疼。 可这种疼痛，比不上心底的绞痛。 汤郁宁走到纪珩身边，弯腰把一些翻了的桌椅重新扶起来。扶完以后，他回到纪珩的身边，抬起他的脸。 纪珩垂着眼，眼睫很长，轻轻颤着。他轻声问汤郁宁：「大少爷，我会把钱还给你的。」 「不要你还。」汤郁宁看着纪珩，「跟我回家。」 纪珩的心脏微微一颤。 今天的汤郁宁有些反常。 对纪珩没有冷嘲热讽，也没有故意伤害。 纪珩有些不熟悉这样的汤郁宁。 不过他也知道，不管汤郁宁再怎么样做，他都没有办法再拾起那颗破碎的心，也没有办法拼好了。 从今往后，就只是真正的僱主和僕人之间的关系了。 汤郁宁的指尖很凉，捏着他的下颔，力气很轻。 他又说了一遍，「跟我回家。」 纪珩没有说话。 过了很久，他的声音很轻，回答道：「好。」 第54页 可这声「好」里已经没有了期待和渴望。 汤郁宁看着纪珩。 他看不见纪珩后面摇着的小尾巴了。 一时间像是有什么东西捅进汤郁宁的心脏里一样，搅出一阵血肉模煳。 汤郁宁的脸色苍白，却没有再说什么，只是松开了捏着纪珩下颔的手。 他的手滑了下来，变成牵住纪珩的手腕，牵得紧紧的，拉着纪珩往牛肉面馆外面走去。 第27章 蛮横 纪珩跟着汤郁宁回到了家。 他默默挣脱了汤郁宁的手，自己弯腰换好了鞋，然后一如往常那样，站在旁边，等汤郁宁让他去干什么，他就干什么。 安静了一会儿，汤郁宁语气淡淡道：「累了就去休息吧。」 纪珩点了点头。 他没说什么，慢慢地走回了自己的房间，关上了门。 其实只是隔了一天晚上没有回到这个家，没有回到这个房间。 纪珩就觉得很陌生了，仿佛已经离开了很久。 所以事实证明，他不属于这里，也永远不会属于。 纪珩本来想躺下就睡的，因为昨晚在医院里也没睡好，脖子还有点儿疼。可是还没挨到枕头，他又想起自己没洗澡。 纪珩慢吞吞地站起身，拿上了衣服，准备到外面的浴室去洗澡。 他轻轻推开门，似乎没有听见汤郁宁的声音。 于是纪珩熘进了浴室。 换下身上不干净的衣服，纪珩打开了淋浴头，温热的水淌了下来，流淌过身上一些有伤的地方，刺痛刺痛的。 纪珩的额轻轻抵着墙壁，让水流过他的肩胛。 就在这个时候，浴室的门被人敲响。 纪珩一惊。 汤郁宁的声音隔着门，听起来不太清晰，「我进来了。」 纪珩：「？？」 他慌乱地一把扯过浴巾搂在怀里，遮住身体。 为什么突然就要进来，他还没有允许！ 但门还是被推开。 纪珩退后一步，后背抵着有些冰冷潮湿的墙壁，对着汤郁宁的方向，唇角动了动，问道：「为、为什么进来，我还没洗完，大少爷。」 汤郁宁重新关上门。 他的语气淡淡的，「我也要洗。」 纪珩：「……里面不是还有一个浴室吗？」 「嗯，」汤郁宁道，「不想浪费水。」 纪珩：「……」 他裹着浴巾，站在角落里，低着头，湿漉漉的头髮往下滴着水，微凉的水滴在肩上，让纪珩微微有些瑟缩。 汤郁宁走了过来。 纪珩明明看不见，却还是下意识闭上了眼。 汤郁宁把纪珩拉到淋浴头下面，把水开得暖了一些。 虽然没有肢体上的触碰，但纪珩还是控制不住觉得脸滚烫。他裹着浴巾不愿意松手，汤郁宁看了他一眼，淡淡道：「挡什么，又不是没见过。」 纪珩的眼睫一颤。 他沉默着，也不知道汤郁宁这话是羞辱还是别的什么。 汤郁宁往手里倒了洗髮露。 他给纪珩的头髮打上了洗髮露，淡淡道：「闭上眼，不要流进眼睛里。」 纪珩下意识闭上了眼。 回过神来的时候，才发现汤郁宁在给他洗头。 如果放在以前，纪珩一定会吓得说不要，但现在他也没有拒绝，只是默默地站在淋浴头下面，闻着这熟悉的，总是在汤郁宁身上能够闻到的，淡淡青柠一样的香气。 洗髮露混合着水流淌下来，纪珩紧紧闭着眼睛。 汤郁宁的动作还算温柔。 没有弄疼他。 洗干净以后，汤郁宁抬起纪珩的脸，帮他把脸上的一些残留在洗髮液洗干净。 靠得很近，纪珩总是能够感受到汤郁宁的身体。 说起来，纪珩其实从来没有过对自己性取向发掘的这个过程。 以前在他心中，没有什么男女，只有汤郁宁和别人。 所以在十七岁的时候，汤郁宁吻他的时候，纪珩并没有觉得男生和男生亲吻有什么异样，他只觉得是他最喜欢的人亲吻他了。 所以很快乐。 后来渐渐长大，才知道这是不一样的。 可纪珩也没有办法控制，他发现自己就是对汤郁宁有反应。 比如现在，汤郁宁靠得很近，纪珩能够感觉到自己的身体的变化，这是他没有办法控制住的，也是他觉得最难过的。 被汤郁宁发现了又会羞辱他一番吧。 不过纪珩又想，发现就发现了，他也是个正常的男生……他是不喜欢汤郁宁了，可他还是喜欢男生的，如果眼前这个人换成别的男生，纪珩相信他也会有反应！ 「在想什么？」汤郁宁的声音在耳边淡淡响起。 纪珩的肩膀微微一颤。 他下意识退后一步，却感觉汤郁宁的手握住了他的手臂。 汤郁宁微微一用力，就把纪珩拉进了自己的怀里。 他把水流关小了一点，垂下眼，「起反应了？」 纪珩的脸瞬间爆红。 他还裹着浴巾，不知道是不是很明显，自己也看不到，整个人都跟烫红的虾子一样，转头就要跑。 没跑出一步就被汤郁宁拽回来。 纪珩的嵴背抵着汤郁宁的胸膛。 「跑什么，」汤郁宁紧紧抱着他，低下头，唇落了个吻在纪珩的肩上，「又不丢人。」 第55页 纪珩怀疑汤郁宁进来跟他一起洗澡，可能就是想看他出丑。 他挣扎了一下，「我洗好了……」 话没说完，汤郁宁突然抬起手，捏起纪珩的下颔，把他的脸转过来，吻了下去。 纪珩的身子一僵。 这样扭过头去和汤郁宁接吻，让他觉得动作有些别扭，且汤郁宁似乎也带了些强势，在水流下重重地吻着他，吻得纪珩在雾气中站不稳，往前踉跄了一下，手就抵住了浴室的墙壁。 纪珩一直死死拽着的浴巾，也掉在了地上。 浴巾本来就浸透了水，湿哒哒地落在地上，发出了不轻的声响。 纪珩整个人都僵住了。 他别过脸去，浑身滚烫，想捡起浴巾，却被汤郁宁禁锢在怀里，贴着墙壁。 汤郁宁的唇如煽风点火般，不断地描摹过纪珩的耳朵、后脖颈，再到他的肩背，一点一寸，如火蔓延开来。 纪珩的额头抵在墙壁上。 他的手抓住汤郁宁搂在自己腰间的手，想扯开，却毫无力气。 不知过了多久，在纪珩都快失去力气的时候，汤郁宁突然低着头，在纪珩的耳边低声道：「对不起。」 纪珩的身子微微一颤。 一瞬间，他睁开了眼，眼眶酸涩不已。 汤郁宁搂着纪珩，胸膛紧紧贴着他的嵴背，又重复了一遍，「对不起。」 浴室里很寂静，只有水声哗啦啦的。 纪珩慢慢地闭了闭眼，感觉眼眶烫得厉害。 心如刀割，却也只是心如刀割而已。 如果汤郁宁早一点说这一句对不起，可能还有迴转的余地，然而现在……纪珩再也感觉不到曾经的心动。 哪怕现在被汤郁宁道歉，他也不会有惶恐，不会有害怕，只是觉得难过。 难过汤郁宁说迟了的对不起，也难过自己没有早一点抽身。 不然不会像现在这样难过。 汤郁宁没有得到纪珩的回覆。 静了很久，他的声音难得有些哑，问道：「你原谅我吗？」 纪珩没有说话。 他紧紧地咬着唇，片刻后，低声道：「大少爷没有错，没有必要跟我道歉，所以……」微微一顿，「也没有什么原谅。」 汤郁宁的身子一僵。 他垂着眼，喉结动了动，脸色愈发苍白，手也无意识地收紧，直到听见汤郁宁轻轻吃痛，要扒开他的手，「疼……」 汤郁宁这个时候才勐地松开纪珩。 纪珩想转过身，可又想着自己身上没有裹浴巾，又不敢转身。 他想弯下腰捡起浴巾。 可下一刻，纪珩被汤郁宁一把拽回来，重新抵在墙壁上，这一次的动作带了些兇狠和霸道，「我说了，让你挨打是想让你吃教训，让你好好学习，不要想着靠一身蛮力，不要以为你现在能养得活自己，以后也能养得活。」微微一顿，「我知道你失望，但我一定要拿下这块地。因为这样我就可以辞职，带你去国外了。」 水不断地流淌下来，汤郁宁垂着眼，眼睫微微颤着，「你在汤家受了很多委屈，所以我想带你离开汤家。」 纪珩安安静静的，一句话也没有说。 放在以前，纪珩听见汤郁宁要带他远走高飞，带他出国，他该有多开心。 可是如今一点儿也开心不起来。 他愿意陪着汤郁宁去国外，但……也只是以僕人的身份。 不知过了多久，纪珩才轻声道：「谢谢大少爷为我想这么多。」 汤郁宁抱着他的手微微僵硬。 纪珩道：「大少爷想去哪儿就去哪儿，我会永远陪着大少爷的。」 汤郁宁看着纪珩的侧脸。 那样安静的侧脸，再也看不到从前的欣喜和生动活泼。每一句话说得越是平淡，就越是刻骨铭心。 终于，汤郁宁忍不了了。 他重重地将纪珩抵在墙壁上，蛮横又暴力地去触碰他，在感觉到纪珩的颤抖和挣扎时，反而更加用力。 纪珩拼命挣扎。 不光是因为疼，更因为汤郁宁此时此刻不讲理的报復。 纪珩咬着唇，眼泪混合着水流淌下来。他最后一次用力地用胳膊撞开了汤郁宁，捡起地上的浴巾，裹住自己，退开到了门边。 纪珩的声音里带着轻轻的哽咽，「别碰我。」 汤郁宁久久地站在那儿。 纪珩匆匆拿上自己的衣服就出去了。 浴室的门被重重关了回来，汤郁宁站在淋浴头下，把水开得很冷，却也浇不灭心头的火。这种火烧灼着他的心脏，让他觉得心脏很痛。 过了很久，汤郁宁一拳砸在浴室的墙壁上。 一声闷响，又恢復了寂静。 指节上迅速浮现出了红痕，可这种疼，却完全比不上心底的疼。 真的失望了？ 汤郁宁不知道该怎么让纪珩变成原来的纪珩。 但他知道，现在的纪珩和之前会赌气会难过会撒娇的纪珩完全不一样了。 之前的纪珩离开这个家，汤郁宁找到天涯海角都能把他带回来。 可现在的纪珩，就算始终待在汤郁宁的身边。 汤郁宁都觉得，没有办法把他带回来了。 …… 纪珩回到房间穿好衣服以后，擦着湿漉漉的头髮，静静地坐在床边。 他坐在床边发着呆，也不知道现在是白天还是黑夜，就这么一直坐着，一动不动。 第56页 过了很久，卧室的门被人敲响。 纪珩不想给汤郁宁开门，不想让他进来。 他没有吭声，汤郁宁就自己开门进来了。 纪珩也没有说话。 汤郁宁站在纪珩的面前，穿着白衬衫，衣领敞着，露出漂亮的锁骨。他伸出手，握住纪珩的手，把纪珩的手放在了自己的心口。 纪珩碰到了什么。 汤郁宁道：「你的戒指项鍊，我挂在这儿了。」 纪珩：「……」 他停顿片刻，闷闷地道：「这本来也不是我的东西。」顿了顿，加重语气一字一句道，「这是，你给你未婚妻的东西。」 汤郁宁的身子再次一僵。 第28章 钻戒 纪珩觉得他说的话没有问题。 他本来拿的就是别人不要的东西，当时还那么开心，现在看来，可能那样的自己落在汤郁宁眼中，真的很可笑。 纪珩见汤郁宁没有反应，就起身，把汤郁宁推出了门外，然后道：「我要，睡觉了，大少爷。您回去吧。」 说完，关上了门。 纪珩又在床边坐了一会儿，才拿出吹风筒，慢吞吞地给自己把头髮吹干了。 他翻身上床，盖好被子。 迷迷煳煳间，纪珩感觉自己房间的门又一次被人推开。 他轻轻蹙了蹙眉。 不知道汤郁宁又想进来干什么。 纪珩背对着门口躺着，听见声音也没有回头，就打算装睡。 房间的门又重新被关上。 安静了一会儿，纪珩感觉床边微微一矮。 汤郁宁上了他的床，从身后掀开纪珩的被子，慢慢躺了进去，也是从身后抱住了纪珩的腰，把纪珩搂住自己怀里。 纪珩：「……」 他的身子有些僵，但努力让自己不要表现出不舒服的姿态，就当做不知道。 纪珩不知道汤郁宁为什么要这样。 有必要吗，费心哄一个玩具。 纪珩觉得没有必要，自己也并没有被哄到的感觉。 他没有打算理会汤郁宁，继续闭上眼去睡觉。 这一晚也就这样过去了。 纪珩没想到他睡得挺好，可能也是因为自己昨晚太累了，也可能是因为心无杂念了，所以这一觉睡得很沉、很沉。 醒来的时候，似乎感觉有光影在眼前晃动。 纪珩怔了一下，睁开眼，却发现自己眼前一片清明，就像是恢復了视力一样。 可很快，他就知道，这只是梦。 因为纪珩看见了十八岁的汤郁宁和十六岁的纪珩。 当时因为保镖的工作，所以纪珩得以和汤郁宁一起在贵族私立高中读书。 在那条洒满阳光的小道上，纪珩看见了穿着白衬衫黑西裤松松垮垮打着领带的汤郁宁，背着单肩包走在前面。那一年的少年格外温柔，似乎阳光都青睐他，满身都是暖洋洋的感觉。 而十六岁还在读高一的纪珩，比汤郁宁矮一些，就这么跟在汤郁宁的身边，侧头跟汤郁宁说话。 少年纪珩走路的脚步都是雀跃的，侧脸永远带着笑。 那条小道好像永远看不见尽头，曾经纪珩无比幻想，两人可以就这样走一辈子，不管去哪里，他都永远跟在汤郁宁的身边。 纪珩已经很久没有见过这样鲜艷明媚的色彩了。 他轻轻地闭了闭眼，一滴泪便顺着脸颊滑落了下来。 其实汤郁宁为什么会来哄纪珩，纪珩也大概能够明白。 因为汤郁宁总是这样，觉得自己的东西不完全属于他的时候，他就会慌乱，和高中的时候一模一样。 当时纪珩和班里某个男同学走得近，甚至下课一起去打篮球，汤郁宁知道以后，就发了很大的脾气。 汤郁宁发脾气也不会骂人，但会像今天在浴室一样，发了疯地占有。 也是那一次，汤郁宁把纪珩抵在学校爬山虎的围墙下吻了。 那一吻，让纪珩觉得自己这辈子都是汤郁宁的人了。 事实证明，汤郁宁这一招走得很有效。 不过纪珩又想，大概也是因为他心甘情愿，所以才会这么轻易被欺骗。 因为他喜欢汤郁宁。 梦里的光影渐渐变得遥远，鲜艷的色彩也逐渐淡薄。纪珩又慢慢身在黑暗之中了，眼前最后一丝光亮中，还是那对再也回不去的背影。 不过没关系，纪珩想，他往后再也不会喜欢汤郁宁。 日子也会好起来的吧。 醒来的时候，纪珩不清楚时间，只迷迷煳煳地坐起身，费了很大力气清醒过来以后，摸了摸身边，空的，没有人。 纪珩洗漱完走出房间，听见有人在厨房里做早餐。 应该是阿姨。 这么说，汤郁宁应该已经去上班了。 但他刚走到厨房，就听见汤郁宁的声音从厨房里传来，淡淡的，「不知道你喜欢吃什么早餐，中式和西式的我都做了，你想吃哪个就吃哪个。」 纪珩一怔。 他站在厨房门口，甚至怀疑汤郁宁这话是不是在跟他说，还是说家里来了客人。 但安静了很久，并没有人代替他回答。 纪珩只能低声道：「我都行，我吃东西不挑。」 汤郁宁也没有再说话。 过了一会儿，汤郁宁把早餐端了出来。 纪珩第一次坐在汤郁宁的对面吃早餐。 第57页 但不知道为什么，纪珩一点儿也没有觉得开心，只觉得难受。他一点儿也不喜欢这种感觉，因为自己隐约能够察觉到，这种情况并不会持续多久，可能再过几天，汤郁宁就该说，你是不是不识好歹了。 纪珩宁愿汤郁宁像从前一样对他。 那样不留情面，那样一次次伤害。 伤害越多越好，纪珩的心就会越硬。 可如今，纪珩却总是在心惊胆战，觉得下一刻汤郁宁会生气会质问，因为汤郁宁本来就那样阴晴不定，是一个道歉之后又可以继续伤害的人。 纪珩不想过这样的生活了。 他实在是没有想到，自己以前竟然都是这样生活的，却还觉得乐在其中。 纪珩吃饭吃得很慢，因为没有胃口。 「怎么了，」安静了很久，汤郁宁终于开了口，嗓音有些哑，可能是身体还没恢復，「为什么不吃了。」 纪珩低下头，「不是很饿。」 汤郁宁没有说话。 等纪珩吃完以后，汤郁宁就把碗收进了厨房。 过了一会儿，汤郁宁从厨房里出来，对纪珩道：「带你去医院看眼睛，然后去游乐园。」 纪珩怔了一下。 他问：「为什么去游乐园？今天不用上班吗？」 「今天周末，」汤郁宁的语气淡淡的，「你以前不是一直很想去迪士尼吗，我带你去。」 纪珩在心底竟然觉得有几分无奈与可笑。 「都是什么时候的事情了，大少爷怎么还记得。」纪珩慢慢地道，「小时候说想去，现在长大了……早就不想去了。」 汤郁宁的脚步终于停了下来。 纪珩以为汤郁宁会生气，会问他为什么一直挑战他的底线。 然而，良久的寂静之后，汤郁宁只是道：「票已经买好了，别浪费。」顿了顿，「去换衣服，我等你。」 纪珩没有说什么，站起身，往房间里走去。 他回到房间，关上房间的门。 纪珩把额轻轻抵在门上，终于能够放肆地任由眼眶滚烫，鼻尖酸涩。 眼泪无声地滑落鼻尖，落在地上。 汤郁宁就像是例行公事一样，连脾气也懒得发了，似乎在他眼中，把以前说过的、没做成的事情再做一遍，他们就能回到从前一样。 他甚至也不想问纪珩一句，那你现在想去哪里，而是说，票买好了，别浪费。 纪珩不明白，自己对于汤郁宁而言，存在的意义究竟在哪里。 或者汤郁宁有没有想过，纪珩曾经那么想去游乐园，是因为他想看绚烂的烟花，想看漂亮的花车游行，想看各种各样稀奇古怪的东西。 可是现在呢，他什么都看不见了，去游乐园有什么意思。 但汤郁宁从来都不会想这些的。 对于他而言，带纪珩去游乐园，就是他示好的绝佳方式了。 纪珩慢慢擦干了眼泪，告诉自己，以后要习惯，不能再为汤郁宁掉眼泪，等到有那么一天，汤郁宁彻底厌烦他了，他就可以离开了。 纪珩换好了衣服，跟着汤郁宁出了门。 汤郁宁先开车去了医院。在等红灯的时候，他侧过头去看纪珩。 纪珩的鼻尖微微有些红，不知道是冷的还是什么缘故。 汤郁宁伸出手去摸纪珩的手。 纪珩却像是吓了一跳一样，把手抽了回来，怔怔望向汤郁宁的方向。 汤郁宁的手僵在半空中，过了一会儿，把手收了回来，「冷吗？」 纪珩摇了摇头。 他还觉得车里有些闷。 在医院接受完一个疗程的治疗以后，纪珩又重新上了汤郁宁的车，安安静静地等着汤郁宁带他去游乐园。 汤郁宁垂眼看了一眼手机，问纪珩：「感觉怎么样？这个疗程。」 纪珩怔了片刻。 他只能如实回答：「现在还没有什么感觉。」 汤郁宁「嗯」了一声，「坚持一个月看看。」顿了顿，「有变化及时跟我说。」 纪珩轻轻点了点头。 他把头轻轻靠在车窗上。 其实纪珩现在已经有点累有点困了，并不想再去游乐园了，但他知道他跟汤郁宁说的结果也不过是一句票已经买了，所以也没有再提。 两人现在这种过于陌生的关系，让纪珩觉得，原来从前可以肆无忌惮撒娇玩闹和亲近的人，真的有一天可以变成这个样子。 到了游乐园，汤郁宁下了车，拉开了纪珩的车门。 纪珩刚下车，就被汤郁宁拉住了手。 他下意识想把手回来。 但汤郁宁却把他的手握得更紧。 「游乐园人多，」汤郁宁淡淡道，「抓紧了，别走丢。」 纪珩茫然片刻，也没有再说什么。 他被汤郁宁拉着手走进了游乐园，恍惚有那么一瞬，觉得自己确实得到了自己想要的，和汤郁宁手牵手逛游乐园，可如今却这么物是人非。 刚进游乐园，汤郁宁就跟纪珩说：「前面有一座宫殿，很华丽，不过白天没有晚上好看。」 纪珩下意识就默默在心里勾勒宫殿的样子。 之后走到每一个地方，汤郁宁都会跟纪珩说，前后左右有什么，这些东西又是什么样子的。 纪珩反应过来以后才发现，汤郁宁好像……在当他的眼睛。 虽然纪珩看不见，但在汤郁宁的描述下，他确实感觉自己看到了很多东西。 第58页 不过，奇怪的是，虽然汤郁宁跟纪珩说游乐园人多，但纪珩好像没有听见别人的声音，更没有听见小孩子吵闹的声音……明明今天是周末。 纪珩还在想这件事，突然就撞到了一个毛绒绒的东西。 他吓了一跳，手被汤郁宁跟紧地攥住。 汤郁宁把纪珩拉到了自己身前，往前推了推，「别怕，是玩偶。」 纪珩站在了玩偶的跟前。 玩偶用毛绒绒的爪子轻轻捧起纪珩的脸颊，跟他碰了碰头。下一刻，纪珩感觉手里被塞了什么东西。 他低下头来，摸到了小小的盒子。 纪珩怔怔地摸着那个天鹅绒的盒子，似乎已经猜到了里面的什么东西，不敢去打开。 但汤郁宁走到了他的身前，握着他的手打开了那个盒子，从里面取出了一枚全新订做的钻石戒指。 他垂着眼，一言不发，握着纪珩的手就要给纪珩戴上去。 但也就是那么一瞬，纪珩勐地把手抽了回来。 钻戒掉在地上，滚了好几圈，立刻沾满灰尘。 第29章 疯子 周围突然就安静了下来。 那枚戒指滚了几圈以后停了下来，就静静地躺在汤郁宁的脚边。 身边的玩偶默默地退后了一步，又退了一步。 汤郁宁垂下眼，看着自己脚边的戒指。 过了一会儿，他半蹲下来，把戒指捡起来，擦干净。 汤郁宁抬起眼，看见纪珩还站在那儿，一只手握着自己的另外一只手，那只差点被汤郁宁戴上戒指的手在微微颤抖着。 安静了很久，汤郁宁把戒指放进兜里。 他重新伸出手，抓住了纪珩的手腕，语气淡淡的，「走吧，还有很多没玩的。」 纪珩被汤郁宁拉着往前走。 他的手有些僵硬，想起刚才碰到戒指时的触感。 在摸到天鹅绒盒子的时候，纪珩就有预感，可他没有想到……真的是戒指。 也没有想到，汤郁宁准备了这么一出。 他不是不会心死了，所以在那一瞬，心脏还是会为之震颤。 可纪珩的心也不过是颤了这么一下。 他很快就把手收了回来。 因为他不想被这枚戒指禁锢住，他再也不想像从前一样，永远把自己当做是汤郁宁的人，因为他本来就不可能是。 汤郁宁如今做这些，其实和高中时一样，不过是想要把纪珩重新绑在自己身边而已。 游乐园很大，纪珩不知道自己被汤郁宁拉着走了多久多远，他的腿走得都有些酸痛了，刚想挣扎一下说不想再走了，就听见汤郁宁道：「前面是……摩天轮。」 纪珩一怔。 汤郁宁问道：「要去坐吗？」 纪珩慢慢地抬起眼。 他看不见摩天轮，也看不见摩天轮缓缓上升时的风光，更看不见会坐在自己面前的汤郁宁，也不会再有想像中曾经和汤郁宁面对面坐在摩天轮里的紧张。 安静了很久，纪珩轻轻摇了摇头。 他说：「大少爷，我……其实没有那么喜欢游乐园了。」微微一顿，「要不我们回去吧，我也看不见，没……什么好玩的。」 汤郁宁握着纪珩的手慢慢松了。 纪珩在那儿站了很久。 最后他听见汤郁宁的语气慢慢凉了下来，「不喜欢游乐园了，是吗？」顿了顿，「那今晚再带你去玩个更刺激的。」 纪珩怔了怔。 他被汤郁宁再次拽着离开了游乐园。 这一次汤郁宁的动作毫不留情，甚至带着一种蛮横无理。 纪珩踉踉跄跄，不知为何，却又有些庆幸，总感觉这样的汤郁宁才是他。 下午，汤郁宁出了门，留纪珩一个人在家里。 纪珩没事干，最近也没人送新鲜的花束过来了。 他自己坐在沙发上，忍不住发呆。发着发着，忽然开始幻想，如果有一天，自己的眼睛恢復了，会想要干什么呢？ 纪珩觉得自己不是一个有大志的人。 他好像更嚮往平静的生活，就像是在汤家庄园里过的那几年。但他并不想要什么大房子或者富贵的生活，一个小小的屋子住得下他一个人，就够了。 自己吃饭，自己做事，自己过一辈子，也没什么不好。 纪珩觉得，他如果真的有一天能够重见光明，他可能会想要去开一家花店，因为他真的很喜欢鲜花，不光因为鲜花的色彩，也因为鲜花的柔软。 看着就让人心情好。 有了自己的小计划以后，纪珩突然觉得，其实人生真的不一定要跟着汤郁宁才能活。 或许他还能有更好的未来。 纪珩从沙发上下来，去自己房间，在自己带来的行李包里摸索着，摸出了小本子和笔，摊开在床边，就开始记下自己的愿望。 他在小本子上写下几句话。 「汤郁宁说他用一千万买下了我，我走的时候，一分钱也不拿，全部还给他，也算是还了他替我爸还的钱。 离开以后，我自己攒钱治眼睛。医生说不是治不好的，只是我没有去治。我要努力让自己重新看见，就算只能看见一点点也好。 然后我继续存钱，努力开一个花店……我之前听说，在广场上卖花也挺赚钱的，我可以骑个小车去卖花，等攒了店面的钱，就买一个店面下来。」 纪珩已经很久很久没有用这个小本子记过事情了。 第59页 这本本子跟了他几乎五年。 从自己最初看不见开始，纪珩就想用本子记下一些事情。 最初一两年，还记得比较勤，比如某次赢了比赛，或者……某个夜里醒来，想起汤郁宁，想他现在在国外过得好不好。 但是后来，纪珩也渐渐没有记了。 因为他的生活似乎也不过如此，日復一日，白天黑夜不分，没有任何希望。 本来以为这样的日子会一直持续下去…… 纪珩垂着眼，摸着本子的纸张。过了一会儿，他再写下一句话：「五年后，我好像第一次明白，原来我的人生里不是非汤郁宁不可。我喜欢的只是小时候的那个，我想像出来的汤郁宁，不是真正的汤郁宁。 等我完全不喜欢他了以后，一切都会变好的吧。」 写完小本子，纪珩把本子放回了自己的行李包里，拉上拉链，重新塞回衣柜里。 晚上汤郁宁回来了。 他带纪珩出了门，纪珩不知道要去哪里，说不害怕是假的。 纪珩感觉汤郁宁带他去了地下车库。 他以为汤郁宁要开车带他出去。 可是当头上被套上一个沉重的头盔的时候，纪珩才觉得事情不太妙。 汤郁宁淡淡地给纪珩扣好头盔，跨上了摩托，手腕一扭，摩托车的引擎轰鸣顿时响了起来。 纪珩下意识退后了一步。 但汤郁宁抓住了他的手腕，硬是把他往自己身边一扯，「上车。」 纪珩被汤郁宁强行拉上了车，死死抓住汤郁宁的衣服，想开口说什么，但下一刻，汤郁宁勐然加油门。 摩托车沖了出去。 纪珩紧紧闭着眼，挣扎着道：「大少爷，你不可以玩这个！」 「为什么？」摩托车一下子冲进了夜色中，冷风扑面而来，汤郁宁的声音显得很遥远。 纪珩快要哭出来了，缩在汤郁宁身后，紧紧搂着他，「玩这个……心率会上升，会对你的身体非常不好，而且还很危险！」 汤郁宁躬身骑着摩托，似乎微微垂眼笑了一下。 一辆车迎面开来，汤郁宁勐然一个压弯，伴随着剧烈的摩擦声，他拐了出去，「原来你还是会担心我的。」 纪珩紧紧地咬着唇。 他害怕得心脏都紧缩了起来，唿吸有些困难，浑身都无力想发抖，却因为害怕被摔下去，不得不死死地搂着汤郁宁的腰。 汤郁宁望着前方，感觉着腰间的力道，突然觉得他很可悲。 要靠这样才能让纪珩靠近他。 不知道过了多久，摩托车终于缓缓停了下来。 纪珩觉得眼前有些晕眩，跌跌撞撞下了车，就差点坐在地上了。 但下一刻，他又被汤郁宁扯了起来。 汤郁宁拽着他的手臂，带他往前走，「还没完呢。」 纪珩感觉他在往一个坡上走，不知道是什么地方。他什么都看不见，漆黑一片当中，只能听见自己急促的唿吸声。 他的声音微微有些颤，「大少爷，我想回家……」 汤郁宁没有说话。 不知道就这样走了多久。 汤郁宁终于停了下来。 纪珩感觉到了更勐烈的风，就像是站在山顶一样，四面八方都是冷风。他茫然地站在那儿，听见旁边传来一个温和的男声，道：「您好，欢迎体验蹦极。」 纪珩的腿都要软了。 他下意识想要往后退，却被汤郁宁往自己怀里一扯。 汤郁宁单手抱着纪珩，淡淡对工作人员道：「双人，把我们绑在一起。」 纪珩终于开始拼命挣扎：「我不要，我不要蹦极，我恐高，我害怕——」 他用尽全力推开了汤郁宁，转头就想走。 汤郁宁望着纪珩的背影。 安静了一会儿，他垂眼道：「那你走吧，我自己玩，一次死不了玩两次，两次死不了玩三次，看看我的心脏什么时候完蛋。」 纪珩的身子僵了这么一瞬。 「你要是跟我一起，」汤郁宁望着纪珩的背影，「那我就玩一次。」 纪珩背着身，没有回头。 汤郁宁对工作人员开了口，声音里也没有了什么情绪，淡漠至极：「那就改成单人的吧，暂定十次。」 工作人员愣了一下，「哦，好……」 他上前来帮汤郁宁把蹦极绳绑好了。 纪珩的手垂在身侧，紧攥着微微有些发抖。 寂静片刻，他转过身，慢慢走向汤郁宁。 纪珩停在了汤郁宁的面前。 站在这儿，他仿佛都能感觉到来自悬崖之下吹来的风，吹得他摇摇晃晃。可他还是强行让自己站稳，声音很轻，问汤郁宁：「你一定……要我陪你玩吗？」 汤郁宁看着纪珩。 纪珩问：「为什么呢？大少爷。」 汤郁宁还没有说话，纪珩又往前走了一步，像是笑了一下，眼泪却落了下来，「是不是我害怕什么，你就一定要让我去做什么。我害怕你不喜欢我了，可你偏偏就说我只是一个情人都不如的东西。我害怕你不要我，你就从来都没有在乎过我，我害怕你身体不好，你就一定要喝酒抽菸折腾自己的身子。」 纪珩看着汤郁宁的方向，一颗晶莹的泪滑下脸庞，「我害怕你不心疼我，你就让人一拳打在我的脸上，我害怕高度，你就要来带我蹦极……」 他又往前走了一步，「为什么一定要这样呢，汤郁宁。」 第60页 这可能是纪珩这辈子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喊出汤郁宁的名字。 纪珩突然往前一扑，紧紧地抱住了汤郁宁。下一刻，他抱着汤郁宁往山风吹来的方向，直直跃了下去。 有个女的工作人员几乎是尖叫一声：「你没绑安全绳——！」 纪珩当然知道自己没有绑安全绳。 可是他不在乎了。 粉身碎骨或者别的什么，都比这样受折磨强。 或者……说不定，能一起死，当做殉情呢。 「……」 纪珩第一次感受到了从高空坠落的感觉，好像也没有这么恐怖了，只是山风唿啸不已，他好像听见汤郁宁一直在喊他的名字，用双手拼命地、紧紧地抱着他，生怕他一松手，就掉下去了。 蹦极其实也只是一瞬的事情。 但也就是那一瞬，纪珩觉得好像有什么东西，把汤郁宁彻底地从他的生命里剥离出去了，连同那些美好的回忆一起，从此不復存在。 再回到看台上的时候，纪珩踉跄了一下，被工作人员扶着往旁边走了几步。 那些工作人员比纪珩还害怕，因为一旦出了人命，他们这个生意就不用做了。 纪珩坐在椅子上，怔怔地望着前方。 汤郁宁解开身上的绳索，走到纪珩面前，一把拽起他的手臂，「你疯了是不是？！」 他的眉眼苍白至极，心脏骤然开始疼痛得厉害，绞缩不停，可他顾不上管那么多了，仿佛是为了确认纪珩还存在似的，胸膛不断起伏着，他捧起纪珩的脸庞就重重吻下去。 这个吻当中还含着泪水，酸涩咸辛的。 汤郁宁长这么大没害怕过什么。 在纪珩向他扑来，拖着他往蹦极台下去的时候，他是真的害怕了。 那种席捲而来的恐慌……没有人能够明白。 那种眨眼就以为要失去纪珩的恐慌。 汤郁宁重重地吻着纪珩的唇，第一次尝到了眼泪的味道。他的脸色苍白至极，因为心脏的疼痛，嘴唇也是颤抖的。 可下一刻，纪珩抬起手。 他一巴掌扇过汤郁宁的脸颊。 在场的工作人员都惊呆了。 汤郁宁的脸被打得微微偏了过去。 纪珩的眼泪滑下脸庞，用尽全身力气，咬着牙轻声道：「你清醒一点，汤郁宁，如果这是你表达爱的方式，那我希望你能离我远一点。」微微一顿，他的声音更轻，「你想死别拖上我，我还想好好活着。」 汤郁宁的身子僵硬着，也没有把头转过来。 过了很久，纪珩抬起手，擦了擦眼泪，「从今天开始，别再来找我了，求你了。」 他转过身，感觉手腕被人抓住。 纪珩甩开汤郁宁的手，头也不回地道：「你就是个疯子。」 第30章 破碎 纪珩其实不知道自己该往哪里去。 他看不见，也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只是固执地往前走，仿佛只有这样，才能把那些试图追逐他的回忆全部赶走。 身后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有人抓住了纪珩的手腕，「别乱走，跟我回家。」 纪珩勐然甩开了汤郁宁的手。 他漆黑空洞的眼神看着汤郁宁的方向，「别、碰、我。」 周围很安静，静得几乎只剩下山风了。 纪珩闭上眼，感觉有凉凉的水落在脸上。 下雨了吗。 他转过身，继续往前走，哪怕眼前一片黑暗，似乎也比身后站着的那个人给他带来的黑暗更好。 纪珩不知道走了多久都远，感觉眼前似乎有光亮打在他的脸上。 他下意识停下了脚步。 一辆车停在了纪珩的身边，车窗摇了下来。 汤亦麟探出个头来，「要下大雨了，上车吧。」 纪珩站着没有动。 过了一会儿，他问：「是汤郁宁让你来的吗？」 汤亦麟呆了一下。 他不擅长说话，「呃」了一声，「不是……」 纪珩没有理会汤亦麟，继续往前走。 汤亦麟着急了，下了车，一把拉住纪珩的手臂，「你往哪里走，前面是悬崖，你真的想死吗？！你又看不见！」 纪珩终于停下了脚步。 不知过了多久，他慢慢地低下头来，对汤亦麟道：「那麻烦你把我送到最近的一个便利店里吧，谢谢你。」 汤亦麟的目光挣扎了一下。 他看向站在不远处的，汤郁宁的身影上。 咬咬牙，汤亦麟把纪珩塞进了车里。 汤亦麟确实把纪珩送到了附近的一个便利店里。 纪珩在便利店里买了一份关东煮，就在便利店里坐着，听见外面好像真的下起了大雨，雨声噼里啪啦的。 他没有吃那份关东煮，再要了一根烤肠，只是那样坐着。 窗外的雨势渐大，滂沱无比。纪珩慢慢地趴在桌子上，鼻尖闻着关东煮的香气，却没有半点胃口。 闭上眼的瞬间，耳边恍惚传来一个少年淡淡的声音：「你喜欢吃这个？」 「嗯！」年幼的纪珩点了点头，「小时候爸爸妈妈带我出去玩，他们给我买了一根烤肠，那是我吃过最——最好吃的烤肠！」 汤郁宁只是淡淡道：「路边摊，搞不懂你怎么会喜欢吃这种东西。」 纪珩小声道：「就是很好吃，你不懂。」 第61页 后来纪珩有了钱，可以买很多很多烤肠了。 可是他发现自己再也吃不到当初那根烤肠的味道了。 再后来……因为找不到原来的那种味道，所以纪珩也渐渐不喜欢吃烤肠了。 其实就像是汤郁宁说的，烤肠也没有那么好吃。 当时那么贪恋，也是因为当时太穷，爸妈能够答应他的愿望，给他买一根，那种情绪实在是谁也满足不了的。 所以后来才会记了那么多年。 所以……人和烤肠其实也是一样的。 纪珩闭着眼，趴在臂弯里，一滴眼泪从眼角无声地滑落。在雨声滂沱中，他轻声道：「其实我也没有那么喜欢你。」 只是因为那个时候，汤郁宁是他人生里唯一的光。 所以他拼了命去追逐，结果跌跌撞撞，最后发现，其实汤郁宁也没有那么好。 纪珩紧紧闭着眼，眼泪打湿了眼睫。 都忘了吧，曾经的过去。 便利店的窗外，雨声大作，伴随着雷鸣。 路边停着一辆黑色的车，汤亦麟坐在驾驶座上，汤郁宁坐在后座。 汤郁宁望着不远处便利店里透出的微光，和那个趴在便利店的桌子上休息的身影。 汤亦麟嘆了一口气，「哥，你为什么要带纪珩来蹦极……」微微一顿，「你又不是不知道他恐高，又不是不知道他害怕什么，还非带他来。」 汤郁宁没有说话。 汤亦麟又道：「其实我就是奇怪了，你们两个怎么回事。又不是不喜欢对方，怎么闹成今天这个样子，明明当时你们的误会……一句话就可以说清楚的。爷爷把纪珩家弄垮了，你又不是不知道，所以他一定要走，但是他跟我真的没什么事情啊，我也跟你说了多少遍了，你还非要去伤害纪珩，把钱扔他脸上。」 汤郁宁还是没有说话。 他望着车窗外的雨幕，搭在车窗上的手指慢慢蜷缩起来，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 汤亦麟又道：「纪珩被你这样羞辱，再加上爷爷要他走，他肯定头也不回地走了。你就说你这样做，他怎么可能还去国外找你？而且、而且，你被绑架的时候，是纪珩去救你，如果不是救你，他根本不会失明，你怎么那么狠心……」 汤亦麟越说声音越大，「你怎么忍心这样对他的，我对我的小情人都不这样，他可是为你差点丢了命的，哥，不是我说你，你到底在搞什么啊，非要这样对纪珩，你心里才舒服吗？非要这样对纪珩，才觉得纪珩离不开你吗？你……」 汤郁宁突然笑了一声。 虽然很淡，很轻，但还是把汤亦麟吓了一跳。 放在平时，汤亦麟是不敢这样跟汤郁宁说话的。 但今天，他实在是忍不住了，所以才没控制住。 现在汤亦麟又有些后怕了，「哥，我不是这个意思……」 可是汤郁宁并没有再说话了。 他的目光仍旧是望着窗外那盏便利店的光。 眼前无端端地浮现出一些遥远的画面。 小时候……很小的时候，汤亦麟还没有出现的时候，汤郁宁几乎是住在医院里的。他那么小，却总是要接受一些超过他身体负荷的治疗。 爷爷和爸爸都在嘆息，只有妈妈永远陪在他的病床边上，轻轻地抚摸着他的脸颊，轻声对他道：「宁宁加油，好了就能出院了，出院了妈妈带你去游乐园。」 汤郁宁不止一次听见爷爷跟爸爸说，「要不再生一个吧。」 爸爸也跟妈妈说：「这样的孩子，以后怎么继承家产。」 女人在哭声从病房外传来，「你们怎么可以这样，再生一个，不就等于把郁宁抛弃了吗？我再生一个健康的，你们就会把所有的东西都给第二个孩子，你们让郁宁怎么想？」 汤郁宁当时坐在病床上，手背上满是针孔，静静地望着病房的窗外。 一年后，他的妈妈还是怀孕了。 汤郁宁很小就知道，在豪门就是身不由己。不管他妈妈是被迫还是主动怀孕，他都不会怪他的妈妈。 那个时候汤郁宁出院了，但他不能像其他男孩一样打篮球，不能去玩游戏，只能待在书房里。那段时间里，他做过最多的事情，就是把头轻轻枕在妈妈的膝盖上，看书或者是听歌。 汤亦麟的诞生带走了母亲的生命。 在爷爷和父亲抱着那个小婴孩的时候，只有汤郁宁一个人跪在妈妈的病床边上，病床上躺着那个永远闭上了眼睛的女人。 从此以后，爷爷不再问他学习情况，爸爸整日整夜抱着汤亦麟，家里所有人都关心汤亦麟。 所以汤亦麟怎么会明白，失去是什么样的感觉。 一个拥有了全部的人，怎么会明白一个一无所有的人。 汤亦麟怎么会明白，五年前，纪珩对汤郁宁说他从来没有喜欢过汤郁宁，只是为了钱才跟汤郁宁好的时候，汤郁宁的感受。 也许没有人知道，当汤郁宁是实实在在地把纪珩陪在他身边的那五年，那五年里的春风夏夜秋蝉和冬雪，都铭刻在生命里了。他可能没有说过一句喜欢纪珩，可纪珩对他来说，就像是他生命里的光。 但后来是纪珩亲手打碎了。 汤亦麟问汤郁宁为什么这么狠心，为什么这样做。 为什么…… 从来没有注意过纪珩此时此刻想要什么，也没有了解过纪珩为什么离开他，没有去问过纪珩关于他的过去。 第62页 为什么会这样。 因为从头到尾，他还是被偏爱着的。 他还是太过于有恃无恐，觉得折腾完了，自己舒服了，就可以好好和纪珩在一起了。 可他不知道，原来纪珩也是会抛弃他的。 因为害怕被抛弃，所以试图一次又一次抛弃别人，以为这样就能不在意。 可是…… 汤亦麟低声道：「哥，我叫的车到了，我先走了。」 汤郁宁没有回答。 汤亦麟撑开伞下了车。 汤郁宁慢慢地闭上了眼，头靠在车窗上。 可是，他不知道，纪珩和所有人是一样的。 也是会离开他的。 汤郁宁曾经在纪珩的眼睛里看到过光，并且因为拥有着，所以和汤亦麟一样，天真地以为纪珩真的不会离开他。 因为他不知道，他的所作所为，真的会消磨掉纪珩眼睛里的光。 会让纪珩再也不喜欢他。 汤郁宁紧紧闭着眼，眼尾终于开始泛红，越来越红。 不知道十几岁那一年的风那么温柔，吹过他们的青春，却就这么轻易地被汤郁宁亲手撕碎，扔进了风中。 …… 汤郁宁在车里坐了一夜。 凌晨的时候不小心睡了一觉，醒来了的时候，汤郁宁下意识望向窗外的便利店。 便利店里，已经没有了纪珩的身影。 第31章 欠我 汤郁宁走进便利店里，看见了那张纪珩坐过的桌子前，还放着一整碗没有动过的关东煮，里面还有一根烤肠。 汤郁宁盯着那份关东煮看了很久。 他转过头问便利店的收银员：「这是不是之前那个男生点的？」 收银员愣了一下，「啊，是，但他走了……」 话没说完，汤郁宁已经拿起了那份关东煮。 他说：「我拿走了。」 收银员：「……？」 眼睁睁地看着汤郁宁拿走了那份早就冷掉了的关东煮，收银员慢慢清醒过来，很震惊那个穿得西装革履的男人，居然要捡别人不要的东西吃？ 汤郁宁也不知道自己发什么疯。 他把那碗关东煮带回了车上。 汤郁宁垂眼看着关东煮里面的那根烤肠。 他想起以前纪珩说过，自己多么喜欢吃烤肠。 可是现在，他把烤肠留了下来，一口也没吃。 汤郁宁慢慢地拿起那一串烤肠。 他咬了一口。 其实真的没有多好吃，可汤郁宁似乎能够感觉到纪珩曾经的那种心情，因为得不到，所以更加珍惜更加渴望，但渐渐的…… 汤郁宁把一整根烤肠都吃完了。 剩下的关东煮他没吃，拿起手机来，给纪珩拨了一个电话。 纪珩没接。 汤郁宁开着车沿路去找，一边打电话一边找。 但绕着城区开了一个上午，人没找到，电话也没有接通。 汤郁宁不知道有一天，纪珩也会主动选择消失在自己的生命中。 他最后把车停在了纪珩曾经住过的那个小区楼下，眼眶干涩地望着窗外，看着窗外的车水马龙和杂乱的街市。 汤郁宁第一次意识到，他不在意的东西总是在莫名其妙地争取，可真正在意的东西却总是在伤害。 五年前的那一场爆炸案……汤郁宁其实猜到了，会不会是纪珩来救的他，可他没有证据，再加上后来他出国了。 当时他被绑架，但对方发现绑错了人，他们想绑的是汤家的小儿子。 所有人都知道汤家长子身体弱，将来也不会是继承人，所以绑来没有用。 他们给汤家出条件，用小儿子来换大儿子。 但汤郁宁知道，汤家宁愿捨弃他，也不会用汤亦麟来换他。 后来有人来救他。 那个人从头到尾都没有说话，把汤郁宁背出废弃仓库的时候，发生了爆炸。 当时汤郁宁被蒙着眼睛，所以眼睛没有受到强光的冲击，但身上也中了弹片。他后来在医院里醒来，问是谁救的他，所有人都告诉他，是汤亦麟。 可是汤郁宁知道不可能是汤亦麟。 他静静地躺在病床上，想到了纪珩。 可当时汤郁宁又认为纪珩不会来救他。 因为他已经和纪珩决裂了，纪珩也被赶出了汤家。 汤郁宁潜意识里想要把纪珩想得恶劣，想要把纪珩当成是一个只要钱的傢伙，他不想承认自己受到了伤害，想要让自己变得不在意，所以他不相信纪珩来救他。 可是不久前，在会所里，汤郁宁看见了纪珩腿上的疤痕。 当时答案已经摆在了眼前。 可汤郁宁还是错过了。 「……」 车里静悄悄的，闷得让人越来越难受。汤郁宁闭上眼，用力锤了一下子方向盘，喇叭声骤然响起，把周围的人吓了一跳。 他下了车，拿着手机，继续给纪珩打电话，打不通就打给助理、打给所有认识的人，让他们帮忙留意。 纪珩看不见，他能去什么地方。 汤郁宁抬头望着纪珩曾经住过的那个老旧小区。 不知道过了多久，汤郁宁无意识地再一次按下了重拨键。 可这一次，响了没多久，蓝牙耳机里就传来了电话被接通的声音。 那一刻，汤郁宁的心都提了起来。 他紧紧地攥着手机，脸色苍白，声音有些哑，「纪珩？」 第63页 电话那边安静了一会儿，纪珩的声音很轻，也没有了太多情绪，像汤郁宁最初的时候一样，「你别再给我打电话了，手机一直震很麻烦。」 汤郁宁扶着车门，垂下眼，哑着嗓子道：「你在哪里，我现在来找你。」 纪珩没有说话。 他静静地坐在飞机的椅子上，没有说话。身边就是飞机的舷窗，但他也看不见外面的风景。 汤郁宁没有听见纪珩的声音，扶着车门的指尖不受控制地开始轻颤。 他闭了闭眼，声音低哑地又重复了一遍：「你在哪里，你不要做什么傻事，算我求你了，告诉我你在哪里好吗？我去找你，我想见你，我……有话想跟你说。」 「我没话跟你说了，」纪珩听着机舱里传来通知他关闭手机的声音，「汤郁宁，我不会做傻事，这一点你可以放心，我比谁都想活下去，我就算瞎了、瘸了、残了，我也想要活下去，我不会像你一样，动不动就觉得自己要死了。」 微微一顿，纪珩别过脸去，因为不想让身边的人看见他微红的眼眶，「你也不用再来找我了，我不欠你的，你也不欠我的，我们从此以后……」 汤郁宁没有听见纪珩后面说了什么。 他自己却情绪失控似的，心脏一阵阵绞紧地疼，听见了电话那边是飞机的声音，开始往回走，「你欠我……你欠我的，你欠我那五年，我对你那么好，我那么喜欢你，你还没有还给我……」 汤郁宁的手指颤抖且发白，他生怕纪珩挂了电话似的，一晚没睡好眼底血红一片，边走边道：「我不是那个意思，我不要你还我什么，我只要你留在我身边，我知道我之前不该那样对你。你回来吧，我……」 纪珩握着手机，怔怔的。 语…… 膝…… 空姐提醒道：「您好，这边请您关掉电子设备。」 纪珩回过头来，轻轻对空姐道：「好。」 空姐看着纪珩满脸的泪痕，愣了一下。 但纪珩已经转过脸去，轻轻擦了一下眼泪，「我挂了。」 说完，他毫不犹豫地把电话挂掉了。 耳边传来手机冰冷机械的「嘟嘟」声，汤郁宁慢慢地停下了脚步，垂下眼来，红着眼望着手机，又一次拨打电话过去，但对方已经关机了。 「我还没说完……」汤郁宁看着手机。 他慢慢地把头低了下来，抵在了自己的手心，紧紧闭上眼，重复了一遍，「我是真的……确诊活不过二十五岁的，我没有骗你……」 汤郁宁闭着眼，眼眶泛着红，「还有，我真的很喜欢你，我从来没有喜欢过……除你之外的任何一个人。」 对方的电话已经关机，虽然不是再也拨不通，可对于汤郁宁来说，纪珩的心房已经是彻底关闭了。 他要怎样才能再重新打开那颗曾经无条件为他敞开的心。 汤郁宁独自一人站在路上。 只怕他连纪珩都可能找不到了。 …… 纪珩是凌晨离开的便利店，当时外面已经没有下雨了。 他打了车，让人送他回了汤郁宁的家。 纪珩并不害怕遇到汤郁宁，因为他铁定了心要走，谁也拦不住他。 他回到汤郁宁的家中，庆幸家里没有人。 纪珩收拾上了自己所有的东西，拿上了一张有两千块钱余额的银行卡，之后就直接离开了，去了机场。 纪珩直接去了机场，买了最早的一班飞机，去了一个遥远的小城。 他盘算过了，住最小的房子，再用剩下的钱进货买点花，就可以开始卖花了。 这没有什么不好。 再或者……或许有什么可以用得上他这一身功夫的地方，他也可以去应聘一下。 怎么样都好，离开汤郁宁就好了。 纪珩靠在飞机的座椅上，握着手机，耳边却迴响起汤郁宁的话。 汤郁宁说，你欠我那五年，我那么喜欢你…… 安静了很久，在飞机的轰鸣声中，纪珩垂下眼，轻轻地笑了一下。 谁不是呢，汤郁宁，你也欠了我五年，我也一样喜欢你。 所以到头来我们还是两不相欠的。 …… 纪珩在飞机上睡着了，不小心做了一场梦。 梦里是一些破碎的回忆。 「大少爷，」夏夜的傍晚，十六岁的纪珩站在汤郁宁的身边，指着天上的星星，「那是北斗星吗？」 汤郁宁坐在阳台的椅子上，抬头看了一眼，「不是，只是一颗普通的星星。」 纪珩似乎有些失望，蹲在汤郁宁的身边，托着下巴想了很久，「不是北斗星也没有关系，所有星星都是一样的。」说着，他双手合十，就开始许愿。 汤郁宁看了纪珩一眼。 在纪珩闭着眼的时候，汤郁宁始终看着纪珩。 在纪珩睁开眼以后，汤郁宁就立刻把视线挪开了。 纪珩凑到了汤郁宁的椅子旁边，笑着在他耳边小声道：「猜猜我许了什么愿？」 「不猜。」汤郁宁垂下眼来。 纪珩扯了扯汤郁宁的袖子，「猜一下嘛，大少爷……」 汤郁宁没有办法。 他转过头，捏着纪珩的下颔，看了纪珩好一会儿，又看了一下别墅里的灯光，确定没有人看到这边以后，举起了手里的书，挡在了两人的脸颊一侧。 第64页 然后汤郁宁低下头来，吻住了纪珩的唇。 当时他们刚开始偷偷交往。 可纪珩还是瞬间瞪大了眼睛，红了脸。 汤郁宁吻了他很久，才松手，放下书来，重新坐回原来的位置，淡淡道：「我猜你，你在许愿这个事情。」 纪珩：「……」 他红着脸，耳朵也滚烫着，张口结舌说不出话来。 汤郁宁伸出手来，揉了揉纪珩的头髮，就继续看书去了。 留下纪珩在旁边捂着脸，心如小鹿乱撞。 仲夏夜，总是如此美妙而充满幻想。 不过当时，纪珩许的愿望并不是汤郁宁所做的事情。 甚至……他的愿望里，跟他自己都没有任何关系。 纪珩许的愿望是，希望汤郁宁平平安安、身体健康，每天都开开心心，想要的都得到。 至于他自己…… 纪珩从来没有给自己许过一次愿望。 哪怕在自己生日的那一天，纪珩也没有许过愿。 因为在汤郁宁身边的每一天，纪珩都过得很快乐，没有什么追求的他，觉得这样就足够了。 …… 汤郁宁回到家中，推开门。 家里花瓶里的花已经枯萎了，不知道是哪一天放在花瓶里的。除了花瓶，房间里已经没有留下任何纪珩的痕迹。 仿佛纪珩的出现就像是一场梦一样。 从小到大，纪珩都是汤郁宁抓不住的一抹光。 第32章 很疼 纪珩来到北边小城的第二个月，他攒够了看眼睛的费用，自己去了一趟医院。 一开始纪珩以为这里的医疗技术会不够好，医生可能会告诉他治不了，但是没想到医生说这不是什么大问题，可以治好。 纪珩很高兴。 他每天清晨去花卉市场进货，又推着小车子回到广场卖花，旁边摆着小牌子和二维码，每一束花上都标了价，卖得很不错。 这边的街坊邻里都很热情，知道纪珩看不见以后，都说有什么需要纪珩可以来找他们。 纪珩在邻居的帮忙下开了个新的手机号。 在开始新生活的这一个月里，纪珩没有再想起过汤郁宁。 只是在偶然的几个瞬间，他会不受控制地想起汤郁宁。 第一次是在二月春雨下起来的那一天，纪珩在广场上没有带伞，他着急着收拾花，雨越下越大，本以为滂沱大雨很快会把他淋得湿透，可就在那个时候，雨忽然停了。 纪珩听见了雨水滴答滴答落在雨伞上的声音。 他怔怔地抬起头，却什么也看不见。 看不见为他遮雨撑伞的人。 纪珩的声音很轻，道了一句：「谢谢。」 然后加快速度收拾花朵，最后抱起所有没卖光的花，站起身，对着那个人道：「麻烦你了，我走到广场那边的屋檐下面就好了。」 那人没有开口，什么都没说。 对方默默地撑着伞送纪珩到了那个屋檐之下。 纪珩又对着那个人鞠了一躬。 他感觉对方的手从他怀里抽走了一朵花。 随后，付款码被人扫了一下。 紧跟着，响起的声音是——收到两百元。 纪珩一惊。 他的花里没有这么贵的价格，一看就是给错了。 纪珩下意识喊了一声：「先生！」 他不知道为什么觉得对方是先生，可是对方已经转身离去，留下一道雨水扑进来的凉风，带着春天独有的气息。 这是第一次，纪珩想起汤郁宁。 可他又觉得……这不可能是汤郁宁。 如果汤郁宁见到他，怎么可能不对纪珩说一些伤害的话，又或者……说很多很多，关于纪珩如何欠了他的事情。 应该……不是汤郁宁吧。 纪珩第一次觉得眼睛看不见这么讨厌。 其实讨厌的不是自己的眼睛看不见，而是见到汤郁宁。 第二次想起汤郁宁，是在进货卖花的时候。当时纪珩买了很多很多的花，抱不过来的时候，有花跌在了地上。 纪珩想弯下腰来捡，另外一只手却从别的地方伸了过来，把花轻轻放回了纪珩的怀里。 他怔了一下，对那人道：「谢谢。」 还是没有人回答。 纪珩试图往前靠一靠，闻一闻那人身上的气息，说不定他一闻就能够闻出汤郁宁身上那种香水味了，可不知为何，当他往前靠的时候，只闻到了很淡的花香味。 似乎还是来自于自己怀里的花香。 所以没法确定。 第三次…… 没有第三次了。 二月底，纪珩收摊回家，路上被人拦住了。 拦他的人是这座小城里的混混，他们早就盯上了纪珩这个外来人，见不得纪珩每天坐在那儿不用干活就可以收钱，要求纪珩给他们保护费。 纪珩不想跟他们打交道，一开始尽可能示弱。 没想到这帮人纠缠得越凶，竟然还开始动手动脚。 纪珩刚扔下小车，把一个人的脑袋摁住要往墙上砸的时候，突然一只手从身后伸了过来，把纪珩拉开。 紧跟着，纪珩听见了身体碰撞的声音。 他呆呆地站在那儿，不知道谁把他拦在身后的，而且听声音，那几个小混混似乎也没打过那个人，最后落荒而逃了。 纪珩久久地站在原地，在四下里都安静下来的时候，开口问了一句：「你是谁？」 第65页 那人还是不说话。 纪珩听见那人低低的唿吸声，似乎也受了伤。 不受伤是不可能的，只有纪珩这样专门练过的，才可能避开那个小混混毫无章法的拳头，而且他的抗打击能力很强，就算被打中了也不会特别疼。 纪珩见那人不说话，退后了一步，转身上楼。 他其实心里已经有了一些答案。 可比起面对那个答案，纪珩宁愿选择离开。 他慢慢地抱起自己的小车，往楼梯上走。 纪珩走上楼梯的时候，听见身后传来脚步声。慢慢地、一步一步地，跟了上来。 放在平时，纪珩其实是个蛮胆小的人。 他小时候还抱着汤郁宁的手臂看过鬼片，吓得全程蒙眼睛。 但现在，纪珩一点儿也不害怕。 他上了楼，那个脚步声也停在了他身后。 这是一个极其破旧的小区，头顶的感应灯永远在闪，但反正纪珩也看不见，有和没有并没有什么区别。 爬到了六楼，纪珩掏出钥匙，刚刚准备将钥匙插进钥匙孔里的时候，那个一直跟着他的人突然从身后把纪珩紧紧抱在了怀里。 一瞬间的冲击，纪珩差点没站稳，手里多余的花都掉在地上。 他勉强扶着门才站稳。 身后的那个怀抱像是已经等了很久、很久，把他紧紧地抱在怀里，连手臂都在轻微地颤抖着，唿吸也极其不稳。 纪珩没有说话，甚至心情都没有太多的波澜。 这样被紧紧抱在怀里曾经是纪珩多么渴望的，但今天他只觉得麻烦和无聊。 汤郁宁闭着眼，用了全身力气才把纪珩抱在怀里，刚刚跟那些人打了一架已经费了不少力气，又爬上六楼来，他觉得自己快撑不住了。 他没有说话，就这么抱着。 仿佛只要这样抱着，就能把他两个月看着在这座小城里努力生活的纪珩抱回来。 安静了很久，纪珩掰了一下汤郁宁的手，没掰开。 他低声道：「松手。」 汤郁宁没有松开。 纪珩终于用了蛮力，直接去掰汤郁宁的小指头。 汤郁宁「嘶」了一声，几乎是立刻就松了手。 纪珩把钥匙插进钥匙孔里，拧开了门。他想进门，把汤郁宁关在外面，却不想门要关上的那一瞬，被人死死抵住，关不回来。 纪珩用了一下力，没成功。 他不想跟汤郁宁僵持，何况他知道僵持下去也没结果，于是松了手，自己进了屋。 汤郁宁在门口站了一会儿，手因为用力抵着门而泛出苍白的红痕。 他弯下腰，把撒落在地上的残花败叶捡了起来，走进了纪珩的房子里。 小小的，不足六十平的房屋，甚至汤郁宁进来的时候还要弯弯腰。房子里收拾得很干净，但是真的很狭小。 汤郁宁拿着花，站在门口，看着纪珩在屋子里收拾东西，第一次感觉到了曾经纪珩来到他家时的侷促感。 他在门口站了很久，关上了身后的门。 纪珩晚上回来才会煮面给自己吃的。 他没有理会汤郁宁在干什么，自己去厨房捣鼓了。 纪珩在准备面条的时候，感觉汤郁宁走过来了，站在厨房的门口。 过了好一会儿，汤郁宁问道：「有……没有我可以帮忙的。」 纪珩的手顿了一下。 片刻后，他道：「没有，你不在这里就是最好的帮忙。」 虽然看不见，但纪珩能够想像到汤郁宁身体一僵的样子。 不过汤郁宁并没有离开。 纪珩把面条下到锅里，在等待的时候，感觉汤郁宁走了进来。 汤郁宁站在纪珩的身边，慢慢地伸出手，圈住了纪珩的腰，把纪珩抱在怀里。 纪珩皱了一下眉，「你干什么……」 「我错了。」汤郁宁紧紧地抱着纪珩，在狭小的厨房里，声音也没有了从前的那种高高在上的平淡，带着些疲惫的沙哑，「我不该那样对你。」 纪珩抓住了汤郁宁的手，「现在说这些有意义吗，汤郁宁。」 他用力掰了一下，不过这次没有掰开。 感觉汤郁宁在强忍疼痛。 纪珩心情愈发烦躁，松了手，用手肘顶了顶汤郁宁的肚子，「放手！」 汤郁宁像狗皮膏药一样。 纪珩安静了一会儿，问汤郁宁：「我以前也是这样烦着你的吗？」 汤郁宁的身子再次一僵。 纪珩垂下眼，慢慢道：「难怪你这么讨厌我。」 汤郁宁：「……」 他慢慢地松开了手。 纪珩总算有机会把自己的面条盛出来，加了一点小料，就端出去吃了。 他在外面坐着吃面条的时候，听见汤郁宁居然厨房里洗锅。 「……」 汤郁宁把厨房收拾干净了，走出来，看见纪珩坐在桌前慢慢地吃着面条。 纪珩吃面条的样子还是和小时候一样，很乖，低着个脑袋。 汤郁宁看了纪珩很久，等到纪珩吃完，他想帮纪珩去洗碗，但被纪珩拒绝了。 纪珩洗完碗出来，想去洗个澡就睡觉，迎面却撞进了汤郁宁的怀里。 「你到底想干什么，」纪珩退后了一步，因为看不见而更觉得烦闷，「不要在这里挡着我的路，我还要……」 话没说完，汤郁宁问道：「我可以住在你这儿吗？」 第66页 纪珩：「？」 他觉得不可思议。 纪珩道：「住在这儿？」 汤郁宁「嗯」了一声，声音有些哑，「我今天还没吃饭，很饿了。」 纪珩的身子微微一顿。 「我辞了工作，」汤郁宁又道，「现在也没有收入了。」 纪珩想说，关他什么事。 可汤郁宁最后说：「我可以跟你一起去卖花，或者……帮你的忙，或者帮你付房费，你让我做什么都行。」 纪珩：「……我自己可以卖花，自己可以付房费。」 微微一顿，纪珩抬起头，望着汤郁宁的方向，不太明白地笑了一下，「大少爷，你何必在我身上浪费时间，你有那么多钱，明明可以住大房子，为什么要跟我一起挤这个小屋子，你有那么好的工作，为什么要跟我一起卖花，我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你没有必要跟我走在一起。」 汤郁宁没有说话。 纪珩又垂下眼，平静道：「而且……我之前说过了，你不欠我什么，我也不欠你什么，不管你是想恕罪还是想做什么，我也不会接受的。」 「我没有。」汤郁宁的声音终于哑了下来，声音逐渐苍白下来，「我……喜欢你，我什么都不想要了，只想跟你待在一起。」 纪珩觉得汤郁宁的话很可笑。 他侧身想从汤郁宁的身边走开去。 汤郁宁却一把抓住他的手臂。 纪珩终于生气了，「你干什么？！」 走廊里寂静了很久。 汤郁宁的手始终抓着纪珩的手臂，没松开。 他垂眼看着纪珩，一字一句地道：「我刚才，被打了，手很疼。」微微一顿，又道，「红了，还肿了。」 纪珩：「……」 第33章 作践 家里没有药箱。 纪珩在家里翻找过以后，对汤郁宁道：「你自己下楼去找药店吧。」 汤郁宁站起身了，过了一会儿，他又转过头来，对纪珩道：「等会儿你要给我开门。」顿了顿，「不能把我关在外面。」 纪珩：「……」 他本来不想回答，没想到汤郁宁又垂下眼淡淡道：「你要是把我关在外面，我就在外面等一晚上。」 纪珩低下头，「知道了，你赶紧去吧。」 汤郁宁终于转身走了。 等到汤郁宁出门以后，纪珩才慢慢地在椅子上坐了下来。 他怔怔地坐着，也说不清自己此时此刻的感觉。 汤郁宁果然还是找来了。 还以为真的能从此和汤郁宁决断。 可是纪珩真的想不明白。 如果喜欢，为什么捨得伤害，就像他对汤郁宁一样。如果不喜欢，那为什么在纪珩离开以后，又这样找过来。 汤郁宁买药似乎买了很久。 纪珩等得都有些困了，才听见敲门声。 他走出去，把门打开。 汤郁宁似乎拎了很多东西回来。 纪珩怔了一下，问道：「你买了什么。」 汤郁宁没说话，先把东西拎了进来，关上门以后，才道：「买了点你爱吃的，酸奶还有……糖果和饼干。」 不等纪珩说话，汤郁宁就把这些东西都拎到了厨房，打开冰箱，把该放进去的东西都放了进去。 再出来的时候，纪珩已经去洗澡了。 汤郁宁就一直在客厅里等着。 等到纪珩出来，他拿着药膏走到纪珩面前，对他道：「帮我涂。」 纪珩擦了擦湿漉漉的发尾，觉得有点儿离谱，「我看不见，怎么帮你涂？」 汤郁宁也沉默了片刻。 他抓起纪珩的手，「我告诉你在哪儿，你帮我涂。」 纪珩被汤郁宁拽着去了客厅。 汤郁宁把手臂伸了出来，棉签塞进纪珩的手里，往纪珩的棉签上沾了药膏，然后抓着纪珩的手，往自己的伤口上涂。 纪珩很想问一句，有意思吗。 但他忍住了。 汤郁宁就这样抓着纪珩的手，给自己手臂上被打到的地方涂完了药膏。 纪珩把用过的棉签塞进汤郁宁的手里，转身就要走。 汤郁宁伸手抓住了纪珩的手腕。 纪珩终于没了耐心，「你到底要什么，汤郁宁？」 四下里安静了一瞬。 汤郁宁问道：「我今晚可以跟你一起睡吗？」 「不可以，」纪珩拒绝得很干脆，「你要睡就睡客厅，不然就自己出去找宾馆。」微微一顿，「我也没有第二床被子，自己想办法。」 他把手从汤郁宁的手底下抽了回来，走了。 纪珩没有想到汤郁宁会在他的床边打地铺睡觉。 他是第二天一大早起来，差点一脚踩在汤郁宁的身上时才发现，汤郁宁竟然就在他的床边地上睡着。 纪珩完全怔住了。 他的心底气得不打一处来，也不知道为什么，又烦又想哭，毫不留情地一下子把汤郁宁从地上拽了起来，「你干什么啊？！这么作践自己很有意思吗？」 汤郁宁其实一晚上没睡着。 睡惯了德国进口床垫的大少爷怎么可能会在冰冷的地板上睡着，何况他的身体一点儿也不好，躺了一晚上就觉得浑身疼了。 但汤郁宁硬是忍着。 纪珩把他拽了起来，他也只是单膝曲起，靠着衣柜坐着，脸色微微有些苍白，声音却安静，「你以前也是这样睡在我床边的地上的。」 第67页 纪珩再一次怔住了。 他差点没忍住让眼泪夺眶而出。 是啊，纪珩自己都不觉得，自己曾经每天这么卑微地陪伴在汤郁宁的身边，还觉得这本来就是他应该做的事情。 可为什么汤郁宁这样做，纪珩就会觉得汤郁宁在作践自己，而纪珩自己这样做，却从来没有觉得作践。 纪珩慢慢地垂下眼，用尽全力把眼泪忍了回去，然后慢慢地对汤郁宁道：「那怎么一样呢，我是仆，你是主，我本来就应该睡在地上的。」 汤郁宁还没有说话。 纪珩就站起身，「以后你不要再睡地上了，我不喜欢这样。」 说完，他出去洗漱了。 汤郁宁在地上坐了很久，垂着头，髮丝遮住了苍白的眉眼。 纪珩换好衣服，准备出门去进货了。 汤郁宁又跟了上来。 纪珩道：「你别跟来了。」 汤郁宁不说话，始终跟在纪珩的身后。 纪珩真是一点儿办法也没有，只能自己推着小车车出发了。 到了市场，纪珩一如既往去原来的那家店进货。旁边的店主看见了纪珩身边，穿着高档风衣的汤郁宁，忍不住夸赞道：「小伙子长得真高真帅。」 纪珩低着头，没有说话。 汤郁宁垂下眼，买了一束玫瑰。 他把玫瑰送到纪珩面前，但纪珩看不见，收拾完东西以后转身就推着小车车走了。 一堆摊主吃着瓜，猜测着两人的关系。 虽然觉得那个大帅哥一看就是富家公子，可一个富家公子怎么会这样给纪珩这个小瞎子送花呢……实在是想不明白。 汤郁宁跟着纪珩去了广场。 纪珩只带了一张椅子。 汤郁宁没有地方坐，就在小推车旁边站了一天。 结果大批大批的姑娘以为纪珩请了一位男模大帅哥，纷纷来围观大帅哥，甚至还提出了卖花来和帅哥合影的要求。 同时导致今天的花也卖得特别好，不到傍晚就卖空了。 纪珩：「……」 有点无语，但不知道该怎么无语。 纪珩推着小车回去的时候，犹豫片刻，还是冷淡地问汤郁宁：「你累了吗？」 汤郁宁当然很累。 他站了很久很久，但想起以前纪珩永远都是这样站在他身边，却没有说过一个累字，沉默片刻，把「累」憋了回去，说：「不累。」 但纪珩比谁都了解这个大少爷。 他鼻子很酸，心也很酸，说不出是什么感觉。 纪珩扯过汤郁宁的手，让他坐在小推车上，「你坐着。」 汤郁宁没提防，被按在小推车上坐了下来。 纪珩用力推着小推车往回走。 他看不见，按着记忆里的路线往回走，没想到这又成了一道风景线，很多人围观他们。 汤郁宁望着纪珩的背影。 他从车上下来了。 纪珩感觉身后突然一轻，怔了一下，还没有反应过来，汤郁宁就把他扯到后座上，让他坐着，然后自己去前面骑车了。 汤郁宁从小到大都是坐私家车，自行车虽说也会，但基本上没在路上骑过，最多就是花园里散散心的时候骑。 在杂乱的路面，他骑得有些歪歪扭扭，导致纪珩被迫抓住他的衣服。 汤郁宁感觉到了，下意识就把车子骑得更用力，直接在人群里横冲直撞。 纪珩：「！！！」 「你干嘛啊！」纪珩吓得抱住了汤郁宁的腰，「骑慢点！人很多！」 他平时都不骑车，推着车走，就是因为他看不见，怕撞到人。 但是汤郁宁完全不听。 纪珩忍不住叫了一声他的名字：「汤郁宁！」 汤郁宁的眉眼终于淡淡柔软了一些，声音很低，「我喜欢你听你叫我的名字。」 纪珩觉得汤郁宁简直是疯了。 他被迫紧紧抱着汤郁宁的腰，听着周围人惊讶的唿声，感觉春天的风扑在脸上。 曾几何时，汤郁宁会蹬着单车带纪珩在路上逛。 从前纪珩多么渴望，他也可以像所有人一样，坐在喜欢的人的单车后座，抱着喜欢的人的腰，一边看风景，一边跟喜欢的人聊天。 纪珩觉得生活像是在嘲讽他一样。 他想要什么东西的时候，生活从来不愿意给他，当他不想要什么东西的时候，生活就偏偏要塞给他。 汤郁宁骑着车带纪珩回到了家楼下。 纪珩下了车，把车推到了平时放小推车的地方，锁好以后，也不说话，就往楼上走。 汤郁宁伸出手，拉住了纪珩的手腕。 「今天……」安静片刻，汤郁宁道，「夕阳很美。」 纪珩站在那儿没动。 汤郁宁抬起头，望着天边，对纪珩道：「真的很漂亮，我……想让你看看。」 纪珩仍旧是没有说话。 汤郁宁握着纪珩的手腕，望着天边，他不知道自己这辈子还能有多少机会看到这样绚烂的夕阳，也不知道自己这辈子还有没有机会让纪珩的眼睛好起来，让纪珩和他一起，看一场夕阳。 曾经两人并肩走在放学的校园里的时候，有无数次一起看夕阳的机会。 但错过了，就再也没有了。 纪珩没有急着把手抽出来，就静静地站在那儿，感觉汤郁宁的手心里都是汗，应该是骑车累的，这在以前是没有的。 第68页 过了很久，纪珩终于还是抬起头，望向了天边。 一片漆黑的视线里，因为他的想像，似乎多了一点点的色彩。 夕阳么…… 曾经看过很好看的，但那样漂亮的夕阳，被纪珩忘掉了。 …… 回到家，纪珩一如既往去做饭。 汤郁宁在旁边帮忙。 纪珩好几次想把汤郁宁赶出去，失败了，也就不再跟汤郁宁说话了。 两人坐在一起吃了一顿晚饭。 晚上汤郁宁洗完碗出来，发现纪珩不在客厅。他走到纪珩房间的门口，稍微把虚掩的房门推开一些，发现纪珩在阅读一本盲文书。 汤郁宁的身影顿了一下。 纪珩很认真地在读，一字一句地摸过去。 汤郁宁在门外站了很久，最后推开门，声音很低地道：「你在学习吗？」 纪珩怔了一下。 他不想回答汤郁宁的话。 但是感觉汤郁宁一直站在自己身边。 安静了很久，纪珩才垂着眼道：「我想考大学。」 「……」 纪珩刚准备继续读书，汤郁宁却在他身边坐了下来，抓住了纪珩的手。 「我教你，」汤郁宁紧紧地握着纪珩的手腕，「你想学什么，每一科我都能教你。」 纪珩怔住。 他想把手从汤郁宁的手心里抽回来，但被汤郁宁攥得很紧。 纪珩道：「我不用你教……」 汤郁宁伸出手来，一把将纪珩紧紧地抱进了怀里，「你不用我教，但我可以帮你考上更好的大学，我想……看见你上大学。」微微一顿，他闭上眼，眉眼苍白，声音有些哑，「而且，我以前就教过你，我肯定比谁都有经验，我还不用钱，免费的。」 纪珩：「……」 他推了一下汤郁宁，「我有钱请家教，不需要你，你走开。」 第34章 前任 晚上，纪珩坐在床上看书，汤郁宁好像就在床旁边的地上坐着。 因为纪珩也没有听见汤郁宁出去的声音，也看不见，所以不知道汤郁宁在那儿待着做什么。 但他没有打算理会汤郁宁。 看了很久书，纪珩觉得累了，就放下书，准备去洗澡。 他拿上了衣服，进了狭窄的浴室。 只是刚进去，纪珩就听见汤郁宁跟进来的声音。 纪珩的脑海中一瞬间就想起了曾经汤郁宁把他按在浴室的墙壁上，如何欺负他的模样。他咬了咬牙，立刻想转身关上门。 但汤郁宁用力按住了门。 纪珩道：「放手。」 汤郁宁没有松手。 纪珩伸手想要再推一下汤郁宁，把他推出去。没想到这么一推，就被汤郁宁抓住了手腕，然后一把搂进怀里。 纪珩：「！」 他生气了，在汤郁宁的怀里对他拳打脚踢。 可汤郁宁完全没有想要松开他的意思，依然死死地抱着纪珩。 纪珩从来没有想要对汤郁宁动手。 可是他被人禁锢的时候，尤其是被汤郁宁禁锢的时候，一种无名的恐惧就涌上来，仿佛曾经和汤郁宁在一起的时候，汤郁宁对他的每一次拥抱，每一个亲吻，每一次亲密，对于纪珩来说都是一种无形的枷锁。 这种枷锁可能曾经叫做「爱」。 就像现在这样，把纪珩紧紧地锁在其中。 所以纪珩现在特别讨厌，也特别害怕汤郁宁对他的一切。 纪珩的唿吸突然变得很急促，挣扎不开以后，无意识地重重用手肘顶了汤郁宁的肚子，直到听见汤郁宁的一声闷哼，他才回过神来。 纪珩怔怔地站在那儿。 汤郁宁捂着自己的腹部，脸色苍白地抓着纪珩的手臂。 纪珩还没有反应过来，一下子就被汤郁宁推到了门口的墙壁上。 「……」 纪珩觉得自己这一次打了汤郁宁，汤郁宁一定不会再忍了。 可是他甚至没有站稳，就被汤郁宁握住了手。 汤郁宁强忍着疼，把纪珩的手握成拳，抵在自己的心口，「你打吧，多打我几下，如果打我你能原谅我，那你可以把我打进医院。」 纪珩的身子微微一顿。 安静了一会儿，他的手慢慢紧握成拳。 汤郁宁闭上了眼。 可下一刻，纪珩甩开了汤郁宁的手，「我没兴趣打你，请你离开我的房间。」 说完，他垂下眼，蹲下身，捡起那些掉落在地上的衣服，摸索着把衣服都捡了起来以后，重新进了浴室。 浴室里水声淅沥，汤郁宁坐在纪珩的床边，一只手捂着被纪珩顶到的腹部。 他花了很长很长的时间，才让那种疼痛缓缓消散。可是掀起衣服来看的时候，那个地方已经很明显地泛起了青紫。 汤郁宁其实知道，纪珩这个力气，只是用了十分之一而已。 但只是十分之一，就已经这么疼了。 那纪珩每次在拳场上，尤其是那一次……那一次在拳场上，对方的拳手使了十成十的力气打下去的时候，纪珩会有多疼。 纪珩洗澡挺快的，没过多久就出来了。 他穿着干净的白衬衫黑色短裤，像十六岁的男孩子一样，刚刚洗过热水的眉眼湿漉漉的，如果那双眼睛还能看见，一定会更加清澈。 汤郁宁看着纪珩慢慢走过来。 他想去拉纪珩的手。 第69页 可汤郁宁的手抬了起来，又停顿在了半空中。 纪珩在自己的床边坐下，自己给自己吹了头髮，然后就关上灯准备睡觉了。 他没有理会汤郁宁现在在做什么。 纪珩侧身躺在床上，枕着自己的手臂。 他垂着眼想，自己现在这样卖花，好像也不是什么特别长久的事情，虽然赚的钱可以去治疗眼睛，可是以后还会有更多需要花销的地方，所以卖花是不足以支撑自己的。 那他还能做什么呢…… 纪珩觉得有些头疼，他没有什么本事，除了一身蛮力，什么也做不了。 所以，以后的事情还是要多想想。 纪珩听见汤郁宁去洗澡了。 他闭上眼，想着想着，慢慢就睡着了。 …… 汤郁宁洗完澡出来，看见黑暗中，纪珩静静地躺在床上。 现在正好是春夏之交，天气算不上特别炎热，但房间里没有风扇也没有空调，刚洗完澡出来还是会有些热。 汤郁宁没有在地上坐。 他在床边看了纪珩很久，觉得纪珩大概是睡着了，于是小心翼翼地在床边坐了下来。 纪珩也没有反应。 他始终背对着汤郁宁。 汤郁宁垂着眼，静静地望着纪珩的侧颜。不知过了多久，他抬起手，帮纪珩轻轻盖上了薄被，被子盖上去的时候，纪珩也没有什么反应。 应该是真的睡着了。 汤郁宁靠着纪珩的床头，坐了很久。 窗外月光倾泻下来，柔软地照进来了一些。汤郁宁尝试着慢慢地在纪珩身边躺下，就像是曾经纪珩小心翼翼地爬到他的床上，看他身体有没有不舒服，然后悄悄地，像一只小狗想要寻求温暖一样，就赖在汤郁宁的床上不肯走了。 现在这只狗……变成了汤郁宁。 汤郁宁躺了下来，尽量不发出什么声音。 纪珩没有转身，也没有被吵醒。 汤郁宁原本是平躺着的，但刚闭上眼，身边的人突然就翻了个身。 「……」 汤郁宁的身子微微一僵。 他甚至怀疑自己会不会被一脚踢下去。 但是过了很久，身边的人都没有任何动静，只是安安静静地躺在他的身边。 汤郁宁慢慢地侧过头去。 纪珩侧着身子蜷缩在汤郁宁的身边，睡得正熟。他的唿吸清浅绵长，也根本没有察觉身边多了一个人。 汤郁宁也慢慢地翻个身。 他侧躺着，与纪珩面对面地躺着。 月光落在纪珩的脸上。 汤郁宁抬起手，像是想要抓住月光，但月光从指缝间流淌过去了。他的指尖轻轻触碰到纪珩的脸颊，在纪珩还没有被吵醒的时候，微微往前凑了凑，唇轻轻贴在了纪珩的眉心。 …… 纪珩第二天醒来，感觉自己被人抱在怀里。 他轻轻蹙起眉，刚动了动身子，就感觉膝盖顶到了什么东西。 纪珩的身子一僵。 下一刻，身边人的身子也是一僵。 纪珩几乎是下意识就要坐起身，「你、你什么时候上来的？」微微一顿，语气逐渐生气，「还耍流氓……」 汤郁宁：「……」 他其实刚醒，甚至眼睛都没有完全睁开。 只是想再躺一躺，让一些正常的生理现象消停些，结果纪珩就醒了，还一膝盖顶到了他，弄得他现在特别不舒服。 想把纪珩按在身下…… 纪珩想一脚把汤郁宁踹下去。 但他忍了又忍，还是没有那样做，起身以后，对汤郁宁道：「你想找人陪你睡觉，不用来我这边费尽心思，我是不会再跟你有任何关系的。」 汤郁宁还没有说话。 纪珩忍了一下眼底的滚烫和心底的酸涩，再一次说下狠话，「你这么有钱，随便出差一次就能找到听你话的小男生陪你睡觉，为什么要来我这里讨人嫌。」 说完，他转身走了，去了洗手间。 洗漱的时候，纪珩低下头，用冷水不断地沖刷着脸庞。 其实他从来不会对任何人说狠话。 尤其是汤郁宁。 甚至连小时候对汤郁宁稍微发一点儿脾气以后，纪珩自己的心里就会懊悔得要命，甚至会难受得想哭，从此以后纪珩发誓，再也不会对汤郁宁发脾气，再也不会让汤郁宁生气。 事到如今，纪珩说了那些话以后，自己的心里依然不好受。 他不能肯定自己完全放下了汤郁宁。 可每一次让自己难受，实际上是对自己好。 只有疼痛滚烫的刀子才能把汤郁宁从纪珩的心上刮下去。 纪珩用冷水沖了几遍脸，好不容易把那种眼眶的滚烫沖走，直起身子来擦了擦脸上的水珠，转身出去。 今天汤郁宁依旧跟着纪珩去卖花了。 纪珩听过往的行人说，才知道今天是白色情人节。 所以买花的人也挺多的。 到了傍晚，快收摊的时候，纪珩听见有人扫了码付了款。 紧跟着，鼻子底下突然就嗅到了一阵芬芳。 纪珩愣神一瞬，抬起头。 但他什么也看不见。 一个清亮的男声对纪珩道：「看见你在这儿卖好久的花了，情人节和白色情人节是不是都没有人送你花？」 不等纪珩反应过来，这个男生就笑道：「没关系，没人送你花我送你，我们……可以认识一下吗？加个微信什么的。」 第70页 纪珩的唇动了动，「我……」 话没出口，旁边便传来一个冷淡至极的声音：「谁说没人送他花？」 纪珩：「……」 汤郁宁冷冷地看着那个男生，「我昨天打电话让北美那边空运过来的玫瑰花还没到。」微微一顿，「就算要送，也轮不到你送。」 那个男生一脸无语地看着汤郁宁，脸上的表情抽了又抽，「大哥，你在开什么玩笑，北美空运玫瑰花？」 他上下打量了汤郁宁一下，虽然觉得汤郁宁穿着不错，可就算再怎么不错，只要来街上卖花就不可能是什么有钱人。 男生嗤笑一声，「轮不到我送，难道轮得到你送？你是他什么人？」 纪珩站起身，想要阻止这场搅乱他生意的纷争，「不好意思……」 然而，汤郁宁在他的身边，冷冰冰地吐出三个字：「前男友。」 纪珩：「……」 男生：「……」 其实路边已经聚集了一些围观群众，没想到这一下，他们吃到了更大的瓜。 纪珩不知道汤郁宁是哪来的底气说出「前男友」这三个字的。 他们可能连「前炮友」的关系都算不上，毕竟十八岁的时候，汤郁宁没有过任何正式交往的表示，五年之后，汤郁宁更加只是把纪珩当做一个玩具。 纪珩转过头，对汤郁宁道：「你在说什么……」 汤郁宁伸出手，一把将纪珩搂进怀里，对那个男生道：「我是他的前男友，前任，听得懂吗？我在追他，不管他现在是不是我的男朋友，都轮不到你。」 他的嗓音冷淡，却难得带了比以往的淡漠更多的一些情绪，「拿上你的花，回去吧。」微微一顿，又补充了一句，「想退款也可以，微信扫我，不用客气。」 纪珩：「……」 第35章 揉揉 等围观的人群散去，纪珩也准备收拾东西离开了。 他低着头摸索着收拾小推车，周围声音很吵杂，也不知道汤郁宁去哪儿了，不过之前汤郁宁都会来帮手，今天没有来帮忙。 纪珩收拾好了小推车以后，准备推着车回去。 就在这个时候，突然有什么冰凉的东西，碰到了纪珩的嘴唇。 纪珩吓了一跳，下意识抬手摸了摸嘴唇。 「别动，」一只手抓住了他的手腕，语气淡淡，「都弄脏了。」 纪珩想把抽回来，「你往我嘴上抹了什么？」 汤郁宁淡淡道：「你自己尝尝？」 纪珩并不想去尝。 可是那凉凉的东西沾在他的嘴唇上，很不舒服。 最后，纪珩没有办法，舔了舔嘴唇上的东西。 凉凉的，甜甜的，再仔细尝一尝，似乎是奶油的味道。 纪珩迟疑了一瞬，又舔了一下，「冰淇淋吗？」 汤郁宁垂眼看着纪珩的舌尖，跟小猫似的，舔了舔，又缩回去。他的喉结微微一动，忍住了没有在当街强吻纪珩，把手里的蛋筒递到了纪珩的手里。 纪珩被迫拿了一个冰激凌。 汤郁宁道：「旁边看到有人推车卖这个，觉得你应该喜欢。」 纪珩并不想吃。 汤郁宁拿出了纸巾，帮纪珩把刚才蹭到了奶油的手指擦干净，然后双手穿过纪珩的腋下，将纪珩一抱，就抱到了小推车上面。 和之前一样，汤郁宁长腿跨上小推车，骑着车往家的方向去了。 纪珩手里拿着蛋筒，另一只手无意识地抓着汤郁宁的衣服。 回到了家楼下，纪珩下了小推车，手里的蛋筒一口也没有吃。 汤郁宁把车停好以后，看见纪珩一直拿着那个蛋筒。 因为还是春天，天气没有变得很炎热，所以冰淇淋没有化得特别严重。只有已经有好几滴奶油在摇摇欲坠，快要落在纪珩的手指上了。 汤郁宁看着纪珩。 纪珩站在那儿，也不知道自己该干什么。 过了一会儿，他感觉到有冰凉的奶油落在了手上。 纪珩垂下眼，看也看不见，最后犹豫来犹豫去，想着既然已经买了，不如还是吃了……正要低头，手被人抬了起来。 纪珩一怔。 汤郁宁抬起纪珩的手，看着纪珩手上的奶油。 安静了一会儿，他把蛋筒拿走了，直接把快要落下来的奶油递到了纪珩的唇边，「先吃这里，快化了。」 纪珩垂下眼，咬了好大一口冰激凌。 汤郁宁不断地转着蛋筒，把快要融化的地方递给纪珩，让纪珩几分钟就把这个冰激凌吃完了，剩下个蛋筒，就不怕再化了。 他把蛋筒重新塞进纪珩手里，让他自己拿着吃。 纪珩的另外一只手上已经沾了不少奶油。 他正在吃蛋筒，下一瞬，感觉自己的手指被人舔了一下。 纪珩：「！！！」 他勐然想脸红后退把手抽回来，但手被汤郁宁紧紧攥着。 汤郁宁把他手上残留的奶油给舔干净了。 纪珩：「……」 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拼命想把手抽回来又动弹不得，感觉汤郁宁温热的舌尖掠过他的手指，那种感觉是说不清道不明的。 纪珩的脸红得厉害，「你……你干什么！」 汤郁宁垂眼看着纪珩的手，过了一会儿，才淡淡道：「满手都是，帮你舔干净。」 纪珩：「……」 他小声道：「你不噁心吗。」 第71页 对于以前的汤郁宁来说，他都不愿意吃一口稍微凉掉的饭菜，因为觉得味道不好。而现在他竟然愿意吃掉纪珩手上的奶油，这实在是可怕。 「噁心？」汤郁宁轻轻捏起纪珩的下颔，「是你觉得噁心吗？」 纪珩不说话，想把头扭向旁边。 但汤郁宁力气很大，硬是把他的脑袋掰了过来，又问了一遍：「觉得噁心？」 纪珩没吭声。 下一刻，他的唇突然被堵住。 汤郁宁捧着纪珩的唇重重吻下来，舌尖掠过纪珩的唇缝，在纪珩倒吸气的瞬间，用舌尖缠过了纪珩的舌尖。 「噁心吗？」安静片刻，汤郁宁垂着眼问纪珩，声音淡淡的。 纪珩没说话，手无声地攥成拳头，想给汤郁宁一巴掌，又觉得没意思，于是擦了擦嘴，丢下两个字，「噁心。」 说完，他转身自己摸索着上楼了。 回到家，纪珩没有去做饭，而是先去洗了手，又进浴室去洗澡。 在洗澡的时候，纪珩想起刚才汤郁宁的那个吻。 他摸了摸自己的嘴唇，过了很久，慢慢地顺着墙壁滑坐下来。 讨厌，很讨厌。 讨厌的不是这个吻。 而是汤郁宁，是汤郁宁依然没有过问他的任何意见，依然还是这样自我，包括把那个冰淇淋递给他，包括所有的一切自作主张。 汤郁宁仍旧是在按照他的方式对待纪珩，以为这样就是对他好。 纪珩靠着墙壁，任由水流从淋浴头上流下来。 他把脸埋进臂弯里。 晚上汤郁宁做了饭。 纪珩随便吃了点就回房间去学习了。 汤郁宁洗完碗以后又来到了纪珩的房间。 纪珩坐在那儿没动，听着声音，过了一会儿，汤郁宁果然在他的床边坐了下来。 「你别离我这么近。」纪珩垂下眼，「我学不进去。」 汤郁宁没有说话。 但过了一会儿，他伸出手，把纪珩搂进了怀里，「我陪你学，可以吗。」 纪珩一下子就挣开了汤郁宁的怀抱。 他站起身，抓着汤郁宁的手臂，就把他推到了门外，然后锁上了门。 晚上睡觉的时候，纪珩也没有打算把汤郁宁放进来。 不管汤郁宁睡在沙发上还是睡在哪儿，纪珩都不想理会汤郁宁。 只是半夜的时候，纪珩被疼醒了。 他肚子疼，疼得特别厉害，一开始还觉得熬一熬就过去了。可是没想到这阵疼痛越来越严重，满头都是汗，只能强撑着身子起床，摸索着出去找药吃。 纪珩打开门，走到客厅，已经快要忘了这个屋子里还有第二个人的存在。 他在电视柜下面摸索着，被人突然抓住手腕，吓了一大跳。 汤郁宁的声音有些哑，「找什么？」 纪珩捂着肚子，脸色苍白，满头大汗，「胃……胃药，我肚子疼。」 汤郁宁低下头，在电视柜的抽屉里翻了一下，「没有胃药，只有止疼药。」 「也可以，」纪珩疼得站不住，想在地上坐下了，「帮你，帮我倒一杯水，好吗？我肚子好疼……」他真的很疼，嗓音里都带了哽咽。 然而，汤郁宁没有给纪珩吃止疼药。 他看了一眼，「过期了。」 纪珩一怔。 这个药是他之前从旧家那儿带过来的，没想到已经放到过期了。 汤郁宁一把抓起纪珩的手腕，把纪珩打横着抱了起来，「带你去医院。」 纪珩起初还想挣扎。 但后来疼得太厉害了，只能勾着汤郁宁的脖颈，紧紧闭着眼，任由豆大的汗水流下来，靠在他的怀里。 汤郁宁对这个小城并不熟悉。 他抱着纪珩走了很远，走得脸色也苍白了，才打到一辆车，去了医院。 在车上，纪珩已经没有力气坐着，把头靠在了汤郁宁的肩膀上。 他肚子疼得想吐，强忍住了。 到了医院，汤郁宁把纪珩送到了急诊以后，才觉得体力不支，在椅子上坐了下来，长腿伸展开，仰起头来休息了很久。 纪珩被诊断为急性肠胃炎。 他被人推出来的时候，手背上输着液。 汤郁宁几乎是立刻站起身，走到病床边上。 医生告诉他们，住院部没有病房了，只能推着这个车在走廊上住一晚上。 汤郁宁陪着纪珩在走廊上。 纪珩可以躺在那儿，汤郁宁没有地方坐，只能站在那儿。 躺在病床待了很久，纪珩听见汤郁宁说：「应该是那个冰激凌的问题。」 纪珩还没有说什么。 他感觉汤郁宁的掌心轻轻贴在了自己的额头上，带着温凉的温度。 安静了很久，汤郁宁问道：「肚子还疼吗？」 纪珩的声音低低的，「还有点。」 汤郁宁没有说话了。 纪珩闭着眼睛，可能是因为输液的缘故，所以觉得浑身都有些冷。不知过了多久，他伸出手，轻轻地拉住了汤郁宁的手。 汤郁宁的手一僵。 安静片刻，纪珩往旁边挪了挪，声音很低，「你坐吧，累了的话，就躺下来吧。」 汤郁宁似乎没有反应过来。 纪珩抬起手，挡住了自己的眼睛，虽然他什么都看不见。 不知过了多久，才听见汤郁宁微微有些沙哑的声音，「你躺过去一点儿，我上不来。」 第72页 纪珩默默地往旁边挪了挪。 汤郁宁上来了，侧坐在纪珩的床边。 安静很久，纪珩感觉汤郁宁躺了下来，在狭小的病床上。 汤郁宁把手伸进了纪珩的衣服了。 纪珩勐然一惊，几乎是要立刻坐起身，但下一刻，他被汤郁宁按住了手。 「别动，」汤郁宁的声音有些凉，「给你揉揉。」 纪珩完全怔住了。 汤郁宁的手算不上多暖和，但他一直给纪珩轻轻地揉着肚子，慢慢的，纪珩觉得自己的肚子好像在发热，汤郁宁的掌心更加滚烫，是以前都没有过的温度。 「……」 纪珩闭着眼，没有把汤郁宁的手挪开，只是忍着这种从心底涌起的酸涩。 肚子暖和起来了，也没有那么疼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纪珩慢慢地睡着了。 汤郁宁垂着眼望着闭着眼的纪珩，看着他长长而乌黑的睫毛。 半晌，汤郁宁把手拿了出来。 他这辈子第一次觉得手心滚烫，是因为帮纪珩揉肚子。 所以究竟是纪珩在温暖他，还是他在温暖纪珩，仿佛已经成了一个没法回答的问题。 第36章 沉沦 纪珩输液输了一晚上就可以出院回家了。 回到家以后，汤郁宁让他今天别去卖花了，在家里好好养身子。 纪珩确实也觉得应该休息一下，所以就答应了。 这一天，几乎全是汤郁宁在忙上忙下了。 纪珩坐在沙发上没动，汤郁宁就端了热粥过来，递到了他的唇边，「烫的话就再吹吹，我已经吹过了，应该不烫。」 纪珩垂下眼。 他看不见，也不知道此时此刻的汤郁宁是什么表情。 纪珩记得以前汤郁宁不舒服的时候，也是他忙上忙下，跑来跑去，又是哄汤郁宁吃药，又是给汤郁宁揉揉胸口，最后也是给汤郁宁端来热粥，让他喝。 如今一切的一切，都似乎调转了过来。 可纪珩不知道为什么，他感觉不到一丝一毫的快乐。 纪珩没有喝那口粥。 安静了很久，纪珩开了口，声音很轻，「你能不能这样对我了。」 汤郁宁抬起的手微微一僵。 「其实我一点儿也不舒服。」纪珩抱着膝坐在沙发上，目光有些空洞地望着前方，「我并没有因为你这样对我，就觉得解气了、开心了，相反，你会让我更难受。」 汤郁宁站在纪珩的身前，手里端着碗，没有说话。 纪珩道：「我们生来就是不平等的，汤郁宁，你这样对我不会让我有高高在上的感觉，只会让我觉得战战兢兢。这是你不管做什么都没有办法改变的，因为我从生来就註定是穷人，你是富家公子，或许在我还没有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你这样对我好我会很高兴，但当我意识到我永远不可能跟你一样的时候，你再做什么都没有用了。」 「你这样做……」停顿片刻，纪珩抱着膝低着头，「还是和以前一样，不管我的感受，只顾做你自己想做的事情，其实和之前没什么区别。」 纪珩低头道：「我不需要你给我买冰淇淋，我可以自己给自己买，这样我会更开心，因为那是我想要的。我不需要你这样的照顾，我也能自己好起来，这样我也会更开心，因为这是我自己坚强的结果。」 客厅里静悄悄的。 不知道过了多久，汤郁宁才问道：「那我还能为你做什么？」 纪珩的鼻子一酸，眼泪差点就要夺眶而出。 如果这句话是在以前问，该有多好啊。 纪珩低着头，不让汤郁宁看见自己泛红的鼻尖。安静片刻，他轻声道：「你什么都不需要做，离开我就是最好的事情了。」 房间里静了很久、很久。 纪珩听见了碗轻轻被放在茶几上的声音。 他听见了离开的脚步声，有那么一瞬，眼泪湿透了眼眶，心里仿佛浮现出了汤郁宁离去的画面，浮现出了五年前，汤郁宁把钱扔在纪珩的脸上以后，转身离去的背影。 那一刻，纪珩觉得他的心脏痛得都要裂开了。 说好不会再为汤郁宁难过的。 可是为什么，这一次，被抛下的人，还是他。 纪珩以为自己已经不会再为汤郁宁难过，不会再为汤郁宁心动。可他不得不承认，虽然只是短短一个星期，可每天陪在他身边陪他一起卖花，骑着小推车带纪珩回家，三更半夜抱着纪珩去医院，用手给纪珩暖肚子…… 这些以前纪珩想都不敢想会有的待遇，汤郁宁都做了。 哪怕纪珩说着他不需要，说着汤郁宁这样做会让他难受。 可纪珩还是在某一瞬又有了心动。 那一瞬，可能是在昨天傍晚，汤郁宁拦住别人给纪珩送花，对着所有人说纪珩是他的前男友时，也可能是更早的时候，汤郁宁拉着纪珩的手，说想跟他一起看看漂亮的晚霞…… 如今汤郁宁转身离开。 纪珩还是忍不住，身子微微颤抖。 他虽然看不见汤郁宁的背影，可脑海里全是五年前，那个少年的背影。 曾经一起走过种满梧桐的道路，一起上学放学，如今那个背影又一次要抛下他离开了。 纪珩抱着膝坐在沙发上，迟迟反应过来，发现他没有听见玄关那儿传来声音。 当他怔怔抬起头的时候，突然感觉脸上被人轻轻碰了碰。 第73页 汤郁宁的手指轻轻滑过他的眼尾，声音淡淡的，「赶我走，为什么眼睛这么红，鼻子这么红，为什么要哭了。」 「……」 纪珩骤然一怔。 他还没有来得及反应过来，几乎是在那一瞬，就被汤郁宁紧紧地抱进了怀中。 纪珩眨了眨眼。 一瞬间，眼泪滂沱而下。 在汤郁宁看不见的地方，纪珩拼命眨着眼，拼命睁大眼睛，可眼泪依然不受控制，滚烫地滑落脸庞。 汤郁宁抱着纪珩，把脸埋在纪珩的肩窝。 安静了很久，他淡淡开了口，声音带着微哑，「我是不会走的，你要是不喜欢我这样做，我就不做了，以后你让我干什么，我就干什么，不做你不喜欢的事情。」 纪珩没有说话。 他紧紧地抿着唇，生怕自己哭出声。 汤郁宁轻开了纪珩，捧起他的脸，「想哭就哭，这么憋着是干什么。」 他的语气一如既往让纪珩想打他。 但是纪珩现在没有力气和心情去打汤郁宁。 他抬手抹了一下眼泪，但眼泪却更加不受控制。 汤郁宁把纪珩抱在怀里，等纪珩哭够了，才给纪珩擦干脸上的眼泪。他一边擦，一边淡淡地问道：「所以你以前究竟喜欢我什么，我还是很想知道。」微微一停，「我以前也没有比现在好多少，但你怎么傻傻喜欢上我了。」 纪珩擤鼻涕的动作一顿。 汤郁宁单膝跪在沙发前跪久了，腿有点儿麻了，干脆直接起身坐在沙发上，然后把纪珩抱到了自己腿上。 纪珩一下子就开始挣扎。 但汤郁宁用力按住了纪珩，不给他动，再一次淡淡地、低声问道：「喜欢我什么，可以告诉我吗？」 纪珩不想回答这个问题。 他甚至不想承认自己喜欢过汤郁宁。 可是汤郁宁的这个问题…… 纪珩到底喜欢汤郁宁什么呢。 他自己其实也想知道。 仔细回忆一下，好像除了那一层把纪珩收留的滤镜，就没有别的什么了…… 可能当然也不止是这些。 但现在的纪珩，并不想去回忆这些东西。 所以安静了很久，纪珩垂着眼，眼睫湿透地轻轻颤了颤，回答汤郁宁：「喜欢你的脸。」 汤郁宁：「……」 他沉默片刻，「喜欢我的脸？」 纪珩点了点头。 汤郁宁问：「那现在还喜欢吗？」 纪珩道：「不喜欢。」 汤郁宁：「……」 他又沉默了片刻，然后淡淡扬眉，把纪珩更紧地抱在怀里，几乎是用一种想要把他按进骨子里的力度，禁锢着，「那我得给你好好治治眼睛。」 纪珩：「……」 他用力挣扎了一下，被汤郁宁反剪住双手。 纪珩刚要发怒，但汤郁宁柔软的唇已经轻轻蹭了上来，吻了吻他的下颔，带着无比小心且温柔的感觉。 纪珩怔神的那么一瞬，汤郁宁的唇已经寻到了他的唇，吻了上来。 汤郁宁一手搂着纪珩的腰，一手托着纪珩的脖颈，轻轻地握着，但也带着一种蛮横的力道。他比纪珩低一些，抬起头来吻着纪珩的唇，辗转轻吮，尝到了泪水的苦涩酸辛。 汤郁宁微微掀起眼皮。 纪珩垂着眼，没有给他任何回应，但眼睫轻轻颤一下，眼泪就落下来一颗。 「……」 汤郁宁看着纪珩。 安静片刻，他抬手擦去纪珩脸上的眼泪，声音哑哑的，「不喜欢我亲你？」 纪珩其实没太听清汤郁宁说什么。 但他胡乱点了点头。 汤郁宁又问：「也不喜欢我碰你？」 纪珩这一次听清了。 他迟疑片刻，本来想点头，可就是这么一瞬的迟疑，就被汤郁宁抱得更紧。 「知道了，」汤郁宁淡淡道，「不亲你，但可以碰你。」 纪珩道：「我没这样说……」 汤郁宁道：「你点头了。」 纪珩：「……」 汤郁宁抱着纪珩静静地坐在沙发上，狭小的沙发几乎让他这个一米八七的人完全伸展不开，可他心甘情愿这样坐着，侧过头，轻轻用鼻尖蹭着纪珩的脖颈。 那儿有汤郁宁最熟悉的味道。 不管是过去的，还是未来的。 汤郁宁的鼻尖蹭得纪珩有些痒。 纪珩下意识就想推开汤郁宁。 汤郁宁在纪珩的脖颈间落下一个吻，一个很温柔缠绵的吻。 纪珩的身子微微一颤。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汤郁宁闭上眼，将下颔抵在纪珩的肩窝上，低低道：「我没法回到五年前，去当那个十八岁的汤郁宁了。」 纪珩没有说话。 他的手无意识地抓着汤郁宁的衣服。 过了很久，纪珩才道：「那就不要……」 「但是我会尽量，」汤郁宁的声音带着淡淡沙哑，「变回能让你喜欢的样子。」微微一顿，「如果我哪里让你不高兴了，记得跟我说。」 纪珩垂下眼，「我不喜欢你抱我。」 抱着他的人安静了一瞬。 下一刻，纪珩感觉他一下子被人放倒在了沙发上，双手被抓住推到头顶，膝盖也被人压住，顶不起来。 「你干什么！」纪珩又急又生气。 汤郁宁垂下眼，看着纪珩那张白白净净的脸蛋。 第74页 纪珩：「你放开……」 他话没说完，汤郁宁就低下头来，啄了一下他的唇。 纪珩：「你……」 汤郁宁又低下头来，啄了一下他的唇。 只要纪珩一说话，汤郁宁就低头来吻来，虽然只是蜻蜓点水般的吻，可不知道为什么，纪珩的脸红得越来越厉害，最后他放弃了，选择不说话。 但纪珩还在挣扎。 直到汤郁宁的手没有隔着衣服触碰到他的腰，他整个人都瑟缩了一下，眼睫一颤，一瞬间的僵硬，给了汤郁宁可乘之机。 「这也不喜欢，那也不喜欢。」汤郁宁的声音渐渐淡了下去，手钻进纪珩宽松的t恤，握住了纪珩的腰，稍稍用了点力，那劲瘦的腰就被弄出了一点红痕，「以前也没见你这么爱撒谎。」 纪珩大怒：「我没有撒谎！你放开……」 汤郁宁的手微微往上游移，从腰蹭到了纪珩的胸口。 纪珩的声音瞬间没了。 他咬着牙，「汤郁宁……」 汤郁宁低下头来，轻轻抵着纪珩的额头，「嗯，我在。」 纪珩：「……」 他的眼眶又开始泛红，像是受了欺负一样，「你……」 好不容易说开一些，这个傢伙又开始放肆，明明没有和好，也没有承认喜欢他，他就这样那样，真的是…… 纪珩的额角开始出汗，双手被束缚住，本来可以把汤郁宁挡开。 可汤郁宁的动作让他浑身没有了力气。 汤郁宁的吻密密麻麻地落在纪珩的脖颈间，锁骨上。 纪珩的眼睫不断轻颤着。 后来就算汤郁宁不按着他，他也动弹不了了。 在狭小的客厅与狭小的沙发上，纪珩无意识地抓着汤郁宁的肩膀，唿吸时而急促时而断续，整个人像是被海浪掀翻的小船一样，茫茫然无所依靠，破旧的木制沙发都在轻轻地吱呀作响。 他闭上眼，一颗泪滑落眼角，想抽离，却又忍不住沉沦。 第37章 情人 汤郁宁好像疯了一样。 把纪珩拖着从沙发做到了房间，抱去浴室洗澡的时候又来了一次。 纪珩最后腿都打颤着站不稳，扬手就想要揍汤郁宁，结果手打在汤郁宁的脸上，一点儿力气都没有。 汤郁宁捉住了纪珩的手，轻轻吻了吻他的指尖。 纪珩的身子都微微轻颤着。 在淋浴头下，汤郁宁搂着纪珩，像是要把他按进骨子里一样，一遍一遍地哑着声音淡淡道：「你想打想骂都可以，但你不要离开我。」微微一顿，声音更哑了，「你也不要赶我走。」 纪珩心想，以前一直赶他走的人是谁…… 他是真的想揍汤郁宁的。 但纪珩现在没有力气。 淋浴头洒下温热的水，纪珩被汤郁宁抵在冰冷的墙壁中，重重地吻着，吻得纪珩几乎要窒息。过了很久，纪珩被汤郁宁抱出了浴室。 汤郁宁给他换上干净衣服，吹干头髮。 纪珩窝在被子里不想动。 他昏昏沉沉地想，为什么打拳击都没有这个这么累……好几次都快受不了了，汤郁宁还硬生生拉着他。 现在的时间还是中午。 纪珩一大早的时间就这么被浪费了。 汤郁宁把灯关了，窗帘拉紧，房间里就陷入了一片昏暗中。 他躺在纪珩的旁边，跟纪珩挤在同一张小小的床上，把纪珩紧紧地抱在怀里。 纪珩不舒服地动了动身子，但因为快要睡着了，也不想动了，所以动了动，就安静了下来，依偎在汤郁宁的怀里，睡着了。 汤郁宁垂着眼，看着怀里的纪珩。 小小的一张床，也不太稳当，稍微一翻身就会晃。 但不知道为什么，汤郁宁觉得和纪珩一起睡在这样一张床上，比一个人睡在德国进口的床垫上舒服多了。 纪珩其实和五年前没有太大区别。 那张脸少了些稚嫩，但还是那样青涩的模样。 笑起来的时候会害羞，脸红的时候会变得很可爱，安静的时候显得很柔软，让人很想欺负，虽然汤郁宁知道，纪珩骨子里其实是蛮硬的，只是他从来都只在汤郁宁面前将自己折成一个柔软至极的弧度。 任由汤郁宁搓圆按扁，都从来不反抗。 从前汤郁宁不懂得珍惜。 如今他是真的明白，原来这是他才有的特权，原来这是他应该珍惜的，是纪珩给他的独有的宠爱。 虽然纪珩好像什么都没有，可其实他把他有的全都给了汤郁宁。 汤郁宁低下头来，亲了亲纪珩的额头，握着纪珩的手，放到自己的心口，用那只柔软的手轻轻地抵着自己的心跳。 希望心跳能够通过纪珩的手心传到纪珩的心底。 纪珩这一觉睡到了傍晚。 他醒来的时候，也不知道时间是多少，感觉生物钟完全错乱了似的。 平时什么时候睡什么时候醒，基本上是雷打不动的，也不用看时间，而且他本来就瞎了，看不到时间。 纪珩伸手想要摸一摸手机，听听报时。 下一刻，就摸到了身边的人。 纪珩的手微微一僵。 汤郁宁已经醒了，坐在床边垂眼看手机。他猜到纪珩要看时间，轻轻握住了纪珩的手腕，「傍晚六点二十。」 纪珩顿了好一会儿。 一天的时间就这么过去了。 第75页 纪珩有点儿头疼，坐起身，汤郁宁道：「今天不卖花，带你出去走走？」 「不去。」纪珩的声音低低的，垂下眼，找到自己的拖鞋站起身，准备去弄点晚饭来吃，不然就快要饿死了。 纪珩煮面的时候，汤郁宁走进了厨房来。 他从身后把纪珩抱进怀里。 汤郁宁本来就高，怀抱宽阔，一下子就能将纪珩整个儿抱进怀里。他的双手穿过纪珩的腰，搂住，下颌搁在纪珩的肩窝上。 清冷的、淡淡的青柠香气近在咫尺，纪珩觉得熟悉又陌生。 他没理会汤郁宁的纠缠，继续煮面和切菜。 「我们复合了吗？」安静了很久，汤郁宁淡淡地低声问道。 纪珩拿着长筷子的手微微一顿。 他垂着的眼睫颤了颤，反问道：「我们交往过吗？」 汤郁宁的身子微微一僵。 纪珩低着头继续煮面。 安静片刻，汤郁宁把纪珩的脸掰了过来，看着他，声音有些凉，「没交往过，那高中的时候算什么。」 纪珩心想，他怎么知道那算什么。 汤郁宁自己也没有说确定他们的关系。 只是看见纪珩和别人更亲近，他就一下子把纪珩堵在爬山虎围墙下面亲了。 之后，也是纪珩自己心甘情愿把自己当做是汤郁宁的人。 纪珩用力别过脸去，有些生硬道：「你把钱甩在我脸上的时候说的是什么，那我们的关系就算是什么。」 汤郁宁一时没有说话。 纪珩刚想转过身去，就突然被人架了起来，猝不及防地放在了料理台上。 他吓了一跳，双脚突然离地，下意识抓住了汤郁宁的肩膀。 汤郁宁微微抬眼看着纪珩。 寂静了一会儿，纪珩听见汤郁宁开了口，声音里似乎没有什么情绪，「高中的时候不算交往，那我们现在又算是什么关系。我的初吻给了你，我的第一次也给了你，这五年我也没碰过别人，你说说我们现在是什么关系。」 纪珩听着汤郁宁说，从「初吻」到「第一次」，他的脸越来越红，最后差点要去捂住汤郁宁的嘴了。 汤郁宁说完以后，厨房里安静了下来，只剩下面条咕嘟咕嘟的声音。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纪珩才道：「我才不信你没碰过别人。」 他说这话似乎憋着气一样，「你明明出差的时候就找人陪你了。」 汤郁宁撑在纪珩身边的手一顿。 纪珩继续把当时没有发出来的气发了出来，语气里带了些自己都不知道的酸意，「你以为我瞎了，我看不见，可我都知道。」 汤郁宁看着纪珩。 他的唿吸忽然变得有些急促，胸口起伏得厉害。 汤郁宁没有急着解释，想起那天自己出差回来纪珩的表现，他突然抬起手捧起纪珩的脸颊，低声问道：「你吃醋了？」 纪珩不知道汤郁宁什么脑迴路。 他说：「我没有吃醋，我只是想说，你就是个骗子……」 「对，」汤郁宁的声音淡淡的，有些哑，「我是个骗子。我骗了你，我什么都没有告诉你，我做这些，都是为了不想让我爷爷知道我对你是真心的。」 纪珩的身子微微一僵。 汤郁宁道：「我没想着让你知道，因为我以为你也不会知道，因为我不想让他再对你做什么，所以让他觉得我也没那么喜欢你，我只是跟你玩玩，他就不会找你麻烦了。」 停了一会儿，汤郁宁又道：「我确实见了老爷子给我安排的未婚妻，但我把她气走了，因为不见不行。戒指我根本没拿给她看过，是按你的尺寸挑的……」顿了顿，他双手撑在台子旁边，垂下眼，自嘲似的淡淡一笑，「我承认我把你带回身边，是带着报復的心理，我知道不该让你挨那两拳，不该带你去骑摩托，知道你恐高还带你去蹦极……」 「我知道，」汤郁宁的声音在厨房里显得特别清晰，「我之前都没有意识到这些是我的错，我觉得是你背叛我该受的。可现在……我知道错了。」 汤郁宁抬起眼，望着纪珩，声音轻了下来，还很哑，「我错了，我早就知道你喜欢我，所以我不该把你的心这样糟蹋。」 纪珩坐在台子上。 他眼前一片漆黑，耳边是煮面条的水沸腾咕嘟咕嘟的声音，还有汤郁宁的话。 纪珩低着头，感觉汤郁宁的手轻轻握了上来。 汤郁宁拿着他的手，放到了自己的颊边，「我知道错了，别生我的气了，好吗？」 纪珩始终低着头，眼睫轻轻颤了颤，眼泪就无声地落了下来。 他的声音很小，带着从未有过的倔强和哽咽：「不好。」 汤郁宁没有说话。 纪珩不知道汤郁宁懂不懂，那种要把一个人硬生生地心底撕掉，撕得血肉模煳，伤痕累累，又要用别的东西把已经空了的心重新填满的感觉。 是在伤口上撒盐，是很痛的。 可是汤郁宁永远也不会明白。 汤郁宁的手捏住了纪珩的下颔。 安静片刻，他问：「不愿意跟我复合吗？」 纪珩摇了摇头。 汤郁宁道：「那我们现在是什么关系。」 纪珩因为掉眼泪，一时间没有回过身来，再加上想把之前的一切都原样奉还给汤郁宁，于是开口就道：「皮肉关系。」 第76页 汤郁宁：「……」 厨房里寂静一瞬，纪珩感觉自己的下颔被人重重一捏。 汤郁宁问：「谁教你这么说的？」 纪珩垂着眼，「你之前也是这么说的，说我连你的情人也配不上。」 汤郁宁的唇角拉成了直线。 寂静片刻，他突然道：「那我就当你的情人。」 纪珩茫然一瞬。 汤郁宁道：「不当男朋友就算了，我当你的情人，每天陪你睡觉。」 纪珩把自己的手从汤郁宁的手心里抽了回来，「我不需要……情人，我也没钱养你……」 话没有说完，便感觉自己被汤郁宁抱了起来。 纪珩再一次抓住了汤郁宁感到肩膀，脸红着生气：「你放我下来……」 汤郁宁闭上眼，轻轻地吻上了纪珩唇，「我不要钱，我要你陪在我身边。」 纪珩什么也看不见，眼前漆黑一片。 他垂着眼，手指抓着汤郁宁的衬衣，无意识地蜷缩起来，把汤郁宁的衬衣抓得皱皱的。 过了很久，纪珩还是道：「我不要情人。」 「那你要僕人吗？」汤郁宁问，「我当你的保镖。」 纪珩的眉心一蹙，「你身子那么弱，我不要。」 汤郁宁：「……」 最后纪珩是听到面条咕嘟咕嘟快要煮干的声音，才慌忙拍着汤郁宁，让汤郁宁放他下来，但汤郁宁不放。 「面条……！」纪珩着急了起来。 「你答应我，我才放你下来。」汤郁宁的声音没什么情绪。 纪珩一下子生气了，「我答应你可以了吧？」顿了顿，他咬着唇道，「但是，就算你是我的什么情人，你也得……得听我的。」 汤郁宁感到声音瞬间柔和了下来，淡淡道：「好。」 纪珩道：「我……我不要你碰我的时候，你不能碰我。」 汤郁宁感到身子微微一顿。 半晌，他回答道：「好。」 纪珩又道：「总之，我要你做什么，你得听我的话，不然，我就不要你。」 心脏突然猝不及防地痛了一下。 不是心理作用，而是真的绞痛了一下。 汤郁宁闭了闭眼，感觉自己该去医院看看了。但他没有让纪珩发现，也没说什么，只是把纪珩放了下来。 汤郁宁道：「好。」 在纪珩转身去关火的时候，他又从身后搂住了纪珩的腰，强忍着心脏一阵一阵地剧痛，眉目苍白，声音哑哑地道：「但你不能不让我抱你。」 纪珩微微一怔。 汤郁宁道：「我不舒服的时候，想抱着你。」 第38章 手术 纪珩是真的想考大学。 他的高中本来就没读完，被汤家赶走了以后，当然也不可能继续在私立高中读书了，当时纪珩自己想办法办理了转学，才在别的城市好不容易找到了一个愿意收留他的学校。 只是因为当时发生了那么大的事情，纪珩已经学不下去了，也没有什么钱，再加上后来眼睛也瞎了，高中毕业就匆匆去找了份工作，没有打算继续读书了。 但现在纪珩不光想治好眼睛，还想回去好好读书。 因为他真的意识到，靠着汤郁宁，一切都是虚幻的。 汤郁宁什么都不能给他。 白天卖完花，晚上坐在床边，纪珩用手指慢慢地摸着盲文书，一字一句地在心里读着。 汤郁宁就坐在床对面的地上，一条腿支起来，看着认真学习的纪珩。 不知道为什么，光是这样看着纪珩，汤郁宁都觉得永远看不够似的。 纪珩双腿屈起，低着头，眼睫也微微下垂，侧脸白净清秀。 汤郁宁看了纪珩很久很久。 他站起身，走到了纪珩的身边，坐了下来，然后把纪珩从身后抱进了怀里。 「我在学习……」纪珩立刻想挣扎开来，「别打搅我。」 「不打搅你，」汤郁宁闭上眼，眉眼有些苍白，「我就抱抱你，你继续学。」 纪珩：「……」 汤郁宁抱着他的时候，纪珩的心思真的没有办法放在学习上。 他本来就忘了很多高中知识，现在补的也不是高中知识，而是一些杂乱的东西，所以读起来也很吃力。 汤郁宁看着纪珩的手指慢慢地抚摸过每一个字。 安静片刻，他低下头，在纪珩泛着沐浴露香气的脖颈上落下一个吻。 纪珩的身子微微一缩。 他道：「你说不打搅我……」 「不打搅了。」汤郁宁总算是安静了下来，「你继续看。」 纪珩又读了两三分钟。 他读不下去了。 天气还没有完全变得炎热起来，纪珩虽然看不见，但能感觉到汤郁宁穿的是针织衫，还是品质特别好的那种，柔软又保暖，这样就导致汤郁宁和纪珩相贴的地方，温度很高。 纪珩觉得嵴背热得都要出汗了。 他本来就是容易出汗的体质，被汤郁宁这么贴着，背上已经出了薄薄的一层汗。 纪珩轻微地挣扎了一下，把汤郁宁的手掰开了，「好热，别贴着我。」 汤郁宁坐直了身子，淡淡道：「热吗？我有些冷。」 纪珩没有吭声。 他把书放好了，磨蹭了一下，回到床边，最后还是摸索着摸到了汤郁宁的手，还真的是凉凉的，不是温暖。 第77页 纪珩扯了扯唇角。 他抓着汤郁宁的手，用自己的手暖着。 汤郁宁看着纪珩。 好像从前的那个纪珩又回来了。 房间里安静了很久，汤郁宁突然往前凑了凑，吻了一下纪珩的脸颊。 他这个吻不带一丝慾念，只有一种说不出的情感。 纪珩突然被亲了一下脸颊，微微一僵，顿在那儿。 被亲脸的感觉很奇怪，尤其是汤郁宁好像从来没有这样亲过他。 这似乎是高中时候的纪珩会做的事情。 纪珩被亲了脸，莫名其妙觉得脸颊有些烫，低着头，红着脸，也不吭声，把汤郁宁的手捂暖了以后，就松开手了。 汤郁宁的手机在这个时候响了。 他接了电话以后就出去了。 纪珩跪在床上铺床，也没有理会汤郁宁要去哪里。 汤郁宁出去了没多久。 他回来以后，进了房间。 纪珩原本在铺床，下一刻，感觉鼻尖碰到了什么柔软的、带着淡淡香气的东西。 他一怔，抬起头来，闻出放在自己鼻尖的是玫瑰。 汤郁宁垂眼看着手里拿着的那一大束红玫瑰，花瓣上还带着晶莹的露珠，「到晚了，不然可以在前天就给你的。」 纪珩怔了很久。 他以为汤郁宁说从北美订花只是说说而已。 没想到是真的。 玫瑰花很新鲜，纪珩光是闻就能闻出那上面淡淡的花香和露珠的味道。 可过了很久，纪珩把头别了过去。 他的声音很低，「我不喜欢玫瑰花。」 汤郁宁的手微微一僵，「不喜欢？」 纪珩垂下眼睫，想起了那天晚上……汤郁宁见了未婚妻回来的那天晚上，让纪珩咬着玫瑰花枝，不许发出声音的那天晚上。 那可能是纪珩的心理阴影。 因为那是纪珩的第一次，而且汤郁宁绝对算不上温柔，可能还带着怒意，有些粗暴。 汤郁宁大概也是想了起来。 他把玫瑰花收了回来，随手放在旁边，「不喜欢就不要了，改天给你换其他花。」 纪珩没有说话。 安静片刻，他问道：「这个花多少钱？」 汤郁宁停顿片刻，没弄明白纪珩要干什么，回忆了一下，「加上运费……七百多吧。」微微一顿，「本来没那么贵，空运加了很多钱。」 纪珩垂着眼，手指抚上玫瑰花的花瓣。 汤郁宁道：「不喜欢的话……」 「我可以拿来卖钱吗？」纪珩小声问，「我感觉这个花肯定很漂亮，我折半价的半价卖出去，应该可以赚够一天卖花的钱了。」 汤郁宁：「……」 他捏起纪珩的下颔，「你把我送给你的花拿去卖？」 纪珩抬起眼，眼眸虽然没有光，略微有些空洞，但他轻轻眨了眨眼，声音轻轻的，「这是你送给我的，就是我的东西，我的东西我有权利决定它该怎么用，不是吗？」 汤郁宁：「……」 纪珩又道：「而且，你有什么资格对我指手画脚，你自己说你是我的情人，那你就应该事事都听我的。」 汤郁宁：「……」 他沉默了很久，最后把那束花从纪珩手里拿走，放在了床头，然后一下子将纪珩推倒在床上，「我可以听你的，但你不能糟蹋我的心意。」 「为什么不能？」纪珩抬手，掌心抵着汤郁宁的唇，不给他亲自己。 之前汤郁宁糟蹋过他多少的心意，纪珩数都数不清了。 他不想数，因为他把那些奉献出去的心意都当成是他本该做的，等清醒过来以后，才发现一切并不是如此。 汤郁宁最后放弃了。 他的声音里带了些隐忍的凉意，伸手覆住了纪珩的眼睛，「睡吧。」 …… 第二天早上，纪珩本来要去卖花，结果临出门前，突然想起什么。 他问汤郁宁：「今天是几号？」 汤郁宁垂眼看了一眼手机，还有些没睡醒，带着些鼻音，「三月七号。」 纪珩道：「我今天……要去医院看眼睛。」 汤郁宁稍微清醒了一些，「走。」 纪珩去了医院，挂号排队等半天，等看病还要等半天。 他坐在椅子上发呆，直到脸颊边上被什么温热的东西触碰了一下。 纪珩抬起头。 很快，他便闻到了一阵香味。 汤郁宁拿着一个新鲜出炉的包子，递到了纪珩的唇边，「吃早餐。」 纪珩看不见，想伸手拿起那个包子，但汤郁宁不给他拿，「就这样吃。」 没有办法，纪珩只能就着汤郁宁的手，吃完汤郁宁手里的包子，又被汤郁宁往手里塞了一杯热粥。 那杯热粥汤郁宁还端详了很久，问道：「现在外面卖的东西都这么简便了吗？」 纪珩的声音有些低，「因为都是加工出来的东西。」 汤郁宁本来买了两份，闻言把纪珩手里的那杯紫米粥拿走了，插上了吸管，自己喝了一口，还真是难喝得要命。 「别喝了。」汤郁宁准备把那两杯粥都扔掉。 可纪珩一下子就伸手抓住了汤郁宁的手，「别，花钱买的，别浪费。」 汤郁宁的手微微一顿。 纪珩把那杯已经插上了吸管的紫米粥拿了回来，单手拿着，坐在椅子上慢慢地喝着。 第78页 阳光从医院的落地窗外照进来，照着纪珩的眉眼。 汤郁宁看了纪珩很久，最后也往自己的那杯紫米粥上插了吸管，坐在纪珩旁边，和纪珩一起喝完了紫米粥。 又等了一会儿，叫号叫到了纪珩。 汤郁宁陪着纪珩去看眼睛。 医生有些惊讶，「今天有人陪你了啊，之前你来，我都总是担心你看不见路摔跤。」 纪珩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轻轻「嗯」了一声。 汤郁宁靠在门边，一只手揣在西裤兜里，看着他们。 医生检查完以后，跟纪珩说：「我们这边可以安排做手术了，术后如果恢復好的话，是可以将视力恢復到一定程度的。」 纪珩蓦然坐直了身子，「可以做手术了吗？」 医生笑着点了点头，「如果有意向做手术的话，可以把这个单子签了，我帮你安排时间，然后拿着这个手术单子去缴费。」 纪珩的身子微微一僵。 知道纪珩看不见，医生给纪珩报了个手术费的数目。 纪珩轻轻垂下眼，拿着那张手术单子，点了点头，跟医生说谢谢。 他走到门口的时候，就被汤郁宁拽了回来。 汤郁宁问道：「医生不是叫你签单子给你安排手术吗？怎么不签？」 纪珩本来就因为没钱才打算直接离开，可是汤郁宁这么一问，就像是直接把他的心事揭露出来了一样。 纪珩的脸骤然一红，刚想说什么，汤郁宁就已经牵着纪珩的手腕，带着他回到医生的办公桌前。 汤郁宁拿起了桌上的中性笔，递到了纪珩的手里。 纪珩怔怔地握着笔。 下一刻，汤郁宁从身后把纪珩圈在怀里，垂眼微微躬身，握着纪珩的手，在单子上籤下了纪珩的名字和电话。 就像是五年前他们第一次重逢，汤郁宁在拳场里半强迫着纪珩签下那份协议一样。 可是这一次不一样。 纪珩被汤郁宁圈在怀里的时候，感觉汤郁宁握着他的手写下他的名字和电话号码，这一次……好像是第一次，第一次被保护在怀里一样。 汤郁宁垂眼签完了改签的资料，从纪珩的手里拿走了缴费单，然后跟医生说：「等会儿缴完费再回来。」 医生笑眯眯地说好。 汤郁宁就牵着纪珩的手走出了医生的办公室。 纪珩感觉汤郁宁的手心有些温暖。 他踉跄几步跟上去，「我、我没有做手术的钱……」 汤郁宁道：「我有。」 「我不要用你的钱，」纪珩想要把手从汤郁宁的手心里抽出来，「我……」 他话没说完，一下子就被汤郁宁搂在了怀里。 突然的贴近，让纪珩下意识停顿了一瞬的唿吸。 汤郁宁垂眼看着纪珩，轻轻捏了捏他的鼻子，「帮你垫付，等你赚了钱，再还给我，行不行？」 纪珩想摇头。 汤郁宁却淡淡地道：「快点做手术吧，我想让你看见我。」 第39章 发烧 过了一天，医生打电话给纪珩，告诉纪珩，手术安排在了这周的周六。 纪珩还没有听医生说完，汤郁宁就把纪珩的手机拿走了。 他跟医生聊了很久，还拿了自己的手机出来，把所有的手术注意事项全部记了下来，再次跟医生确认了时间以后，才挂了电话。 纪珩不知道汤郁宁听了什么，站在汤郁宁身边，问道：「医生说了什么？」 终于到了要做手术的时候，意味着纪珩可能真的可以重见天日了。他在一片漆黑的日子里生活了五年，因为没钱，去医院简单检查过也没有了后续，现在似乎是真的要有这么一天了。 汤郁宁握着笔，坐在桌边，看了一眼自己记的事情，又转头看看纪珩。 纪珩站在他旁边，手指轻微地蜷缩着，似乎有些紧张。 「没什么，」安静片刻，汤郁宁淡淡道，「正常就行，该干什么干什么，手术前后清淡饮食，注意不要发炎就可以了。」 纪珩轻轻「哦」了一声。 汤郁宁起身走到床边坐下，一把拉过纪珩，把他抱到了自己腿上，搂着纪珩的腰，问道：「眼睛好了以后，想去哪里看什么，我带你去。」 纪珩推了汤郁宁一把，「我不要你带。」 他从汤郁宁的怀里挣扎出来，自己在床头坐下，「我……要好好挣钱，好好读书。」 汤郁宁看着纪珩。 安静良久，他苍白的眉眼竟然浮起一丝淡淡的无奈和温柔。 汤郁宁往后靠了靠，语气依旧是淡淡的，「之前让你好好跟我学点东西不听话，现在终于听话了。」 纪珩的眉心一蹙。 他不太高兴，「我不是为了你学的。」 汤郁宁也没有打算跟纪珩吵，反正看到纪珩愿意学习他也高兴。 他看着纪珩又想拿出盲文书来学。 汤郁宁起身走到纪珩的身后，再次把纪珩抱进怀里，圈着他，不等他挣扎，就在他耳边淡淡问道：「等你恢復视力了，不知道你还认得几个字？」 纪珩：「……」 他的声音小小的，「我是瞎了，又不是傻了，怎么不记得字了。」 「是吗？」汤郁宁伸出手，抓着纪珩的手，放在了自己的掌心上，「写写我的名字，看你还会不会写。」微微一顿，「我记得你小时候，练我的名字就练了一个月才学会。」 第79页 纪珩一下子气不过。 为了证明自己会写，纪珩抓着汤郁宁的手，用指尖抵着汤郁宁的掌心，一笔一画地写下了：汤郁宁。 汤郁宁并没有在意纪珩写的对不对。 他侧着头，望着纪珩。 真正地认识到自己的内心以后，汤郁宁发现纪珩每一分每一秒都越来越吸引他。不管是纪珩低垂着的眼帘，还是那微颤的睫毛，还有纪珩的鼻樑、嘴唇……连同纪珩这个人，说话的语气，全都是汤郁宁喜欢的。 可是汤郁宁很久以前却没有认识到。 他曾经在纪珩说要离开他的时候，觉得世界上没有纪珩，还会有很多个纪珩，他不稀罕。 可在国外养病的那五年，整日整夜里，甚至感觉痛苦到濒死的时候，汤郁宁心里想的人都只有纪珩。 但这些话，汤郁宁从来没有跟纪珩说过。 他也觉得这种事情太矫情，所以没打算说。 以前对纪珩不好的，汤郁宁想以后慢慢补，就算纪珩讨厌他，他也决心要纠缠纪珩一辈子了。 反正他的一辈子…… 也不过二十五年。 纪珩道：「我写完了，你看没看？」 汤郁宁收回视线。 他看了一眼自己的掌心，然后淡淡道：「没注意，等你眼睛好了以后，再亲手写给我看。」 纪珩：「……」 他推开了汤郁宁的手。 眼看着快到做手术的日子了，纪珩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莫名有些紧张，甚至在做手术的前两天，因为紧张过度而发烧了。 可能是因为倒春寒，纪珩总是穿着短袖，也可能是因为纪珩确实太紧张。 他前一天晚上就觉得头疼，第二天早上就有些起不来了。 纪珩躺在床上，浑身都没有什么力气。 汤郁宁醒来以后，摸了摸纪珩的额头，才发现滚烫得厉害。 他起了床，披上了衣服，立刻给纪珩弄体温计量体温，去熬粥和准备退烧药。 虽然汤郁宁不会照顾人，可他自己就是个病秧子，对于生病什么的简直就是手到擒来，尤其曾经在那段无人照顾的日子，他都是一个人过来的。 汤郁宁掀起纪珩的衣服，先给他塞了个体温计，让纪珩夹好，然后去熬粥。 熬粥的间隙，汤郁宁又回来，把体温计拿了出来，看了两眼，居然已经烧到了三十八度。 他甩了甩体温计，摸了摸纪珩的额头。 纪珩浑身都疼，昏昏沉沉的，感觉自己被人抱了起来。 他艰难地撑起眼皮，但什么都看不见，迷迷煳煳间只感觉有热乎乎的东西碰到了他的嘴唇，是温热的粥。 纪珩勉强喝了几口。 过了十五分钟，汤郁宁轻轻扶着纪珩的脖颈，给他餵了退烧药，然后把纪珩塞在被子里。 等到纪珩热得把手伸出来，汤郁宁就把他的手塞回去。 就这样坚持了差不多一个多小时。 汤郁宁再低下头来，用额头触碰纪珩的额头的时候，感觉纪珩的温度渐渐退了下来。 纪珩在被子里的声音很小，「我好热……」 「再等一会儿。」汤郁宁看了一眼手錶，「等会儿就可以出来了。」 纪珩只能闷在被子里。 终于等到汤郁宁把他放出来了。 纪珩感觉自己的精神也好了不少。 他刚想去喝口水，就被汤郁宁抓着，脱掉了身上被汗水湿透的衣服和裤子，还没反应过来，已经被汤郁宁抱到了浴室。 汤郁宁打开了淋浴头，让热水把纪珩淋了个湿透。 纪珩看不见东西，只能被迫抓着汤郁宁的肩膀，任由汤郁宁给他把身子洗得干干净净的。 洗完以后，汤郁宁一边给纪珩擦头髮，一边淡淡道：「你以前身体挺好的，都没见你发过烧生过病，今天怎么了。」 纪珩自己也不知道。 他洗完澡以后又有些困了，趴在床上。 汤郁宁把他的头轻轻抬了起来，放在自己腿上，给他吹头髮。 吹风机的温度暖烘烘的，纪珩有些昏昏欲睡。 他感觉自己好像突然间就做了一个梦，梦里是回到了小时候，来到汤家没多久，还没有习惯汤家的很多事情，有一次似乎做了什么错事，被佣人头头骂了一顿。 小纪珩当时就自己跑到阁楼上藏了起来，抱着膝盖。 他就这样睡着了。 醒来的时候，才发现阁楼的门已经被人锁上了。 小纪珩一下子慌了，从里面打不开阁楼的门，喊人也没有人回应，窗户也打不开。 他怔怔地站在阁楼里，眼泪啪嗒啪嗒地掉下来。 小纪珩被人在阁楼里关了大半天。 后来到了傍晚，阁楼的门被人推开，一道斜斜的夕阳从阁楼的门外照了进来。小纪珩抬起头来的时候，就看见汤郁宁半弯着腰走进来。 汤郁宁当时也就比纪珩大两岁。 但他总是那么成熟，又那么淡漠。 汤郁宁没有责罚纪珩，也没有说什么。他把纪珩带出了阁楼，那天晚上，还跟纪珩讲，以后不要做错事，就不会被骂了。 纪珩刚洗完头，坐在地毯上，虽然有些委屈，但做错事的人是自己，也就没有说话。 汤郁宁坐在椅子上，身上披着衣服。 安静了一会儿，他拿出吹风筒，对纪珩道：「你过来，帮你吹头髮。」 第80页 那是汤郁宁第一次帮纪珩吹头髮。 他的头髮穿过纪珩的头髮，纪珩不敢碰到汤郁宁，但后来慢慢地，他越来越困了，就轻轻把头靠在了汤郁宁的膝盖上。 一梦间醒来，眼前一片漆黑。 四下里也安安静静的。 纪珩的眼睫微微颤了颤，感觉好像还趴在汤郁宁的腿上。 他抬起头来。 汤郁宁的手碰到了纪珩的脸颊，「醒了？」 他的语气淡淡的，「怎么吹个头髮就睡着了。」 纪珩没有说话。 他慢慢地坐起身，盖在身上的被子也掉了下来。 纪珩揉了揉眼睛，问汤郁宁：「我睡了多久？」 「不到半小时。」汤郁宁道。 纪珩伸出手来，碰到了汤郁宁的腿。 汤郁宁的身子微微一僵。 纪珩给汤郁宁揉了揉腿，不确定汤郁宁会不会腿麻了。 过了一会儿，汤郁宁伸出手，握住了纪珩的手腕，将他拽到了怀里，然后低下头来，轻轻吻上了纪珩的唇。 纪珩下意识想推拒，「我发烧还没好……」 汤郁宁将纪珩搂得更紧。 纪珩被迫抬起头承受着汤郁宁的吻。 不知道吻了多久，汤郁宁才终于松开纪珩，抬起手来，轻轻揉了揉纪珩的头，将纪珩搂在怀里。 纪珩怔怔地听着汤郁宁的心跳声。 「别紧张，」汤郁宁闭着眼，眉眼苍白，语气淡淡的，「不然我会比你还紧张。」 纪珩的声音很小，「你紧张什么？」 汤郁宁没有说话。 过了很久，他才道：「怕你看到我以后，不喜欢我了。」 纪珩一时间没有说话。 半晌，他抬手推开汤郁宁，道：「我本来就不喜欢你了。」 「……」 汤郁宁再一次被推开，屈起一条腿坐在床头，望着默默把自己裹起来的纪珩，良久，垂下眼淡淡地扯了扯唇角。 …… 陪纪珩去医院做手术的那一天，是下午。 纪珩要进手术室了，他下意识想抓住什么，直到手被汤郁宁的手轻轻握住。 汤郁宁的手太冰凉了，凉得纪珩心一惊。 纪珩回过头来，虽然看不见汤郁宁，却还是感觉到了不对劲，「你……没事吧？」 汤郁宁握了握纪珩的手，语气淡淡的，「没事，你去做手术吧，医生说用不了一个小时，我在门口等着你。」 说完，他低下头来，碰了碰纪珩的额头，「别怕。」 纪珩听见了汤郁宁略微紊乱不平稳的气息。 他莫名其妙有些心慌，抬起手来，手心要贴上汤郁宁的心口，「你真的没事吗？要是不舒服的话，你就先回去，或者跟医生说，别在这里等我……」 「我没事，别担心。」汤郁宁闭上眼，眼尾泛着红，是因为疼痛而出现的。 他说：「去吧，你出来的时候，说不定就能看见我了。」 第40章 少年 纪珩进去做手术了。 做手术的时候，他总觉得汤郁宁的情况并不是很好，所以有些担心。 本来有些害怕做手术，但纪珩反而因为担心汤郁宁的情况而没有想太多，手心里的冷汗都是因为汤郁宁而出的。 「放松眼睛……」医生的声音响了起来，「可能会有些疼，但一定不要眨眼睛。」 纪珩轻轻点了点头。 一场手术下来，纪珩的后背都快被汗湿透了。 结束手术以后，医生用眼罩把纪珩的眼睛蒙住了，说三天不能见光，之后也要多加静养，第七天可能开始可以看见东西，到时候也要回来复诊。 纪珩戴着眼罩走出了手术室。 他摸索着走到长椅旁边，不知道汤郁宁还在不在，一时间有些犹豫。 但下一刻，纪珩的手被一只冰冷的手抓住了。 那只手太冷，冷得纪珩的身子微微一颤。 汤郁宁一把将纪珩抱进怀里，声音很低，「看得见了吗？」 纪珩道：「我……我现在还看不见，我还戴着眼罩呢，医生说要七天后……」 「七天啊。」汤郁宁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带着沙哑，「那你不能第一眼就看见我了。」 纪珩抓着汤郁宁的手，「你怎么了？要不要给你叫医生？」 汤郁宁没有说话。 他抱着纪珩，像是睡着了一样，唿吸渐渐弱了。 纪珩感觉怀里的人越来越重，最后汤郁宁抱着纪珩的手彻底垂了下去以后，纪珩整个人的脑袋都嗡了一下。 他慌了，蹲下身，虽然什么都看不见，但他紧紧抱着汤郁宁，喊道：「医生！医生！」 纪珩的声音里带了哭腔，他又想起医生的嘱咐，不能流眼泪，所以拼命忍着，抱着汤郁宁的身体。 很快有人过来了。 汤郁宁被人抬走了。 纪珩的身子在发抖，踉踉跄跄地跟着人往前走。 汤郁宁被人抬进了手术室。 没过多久，有医生出来，跟纪珩说：「对不起，病人这个情况可能要转院，我们这边……这个情况很危险。」 纪珩冰凉的手拿着汤郁宁的手机，「那、那麻烦你可以帮我找一下这个通讯录上面一个叫汤亦麟的人吗？拜託你了。」 医生拿过纪珩的手机，但是又道：「这个手机……有密码锁。」 第81页 纪珩愣了一下。 他下意识从医生手里接过那个手机，但他的手指刚碰到密码锁下面的指纹按钮，手机就「咔擦」一声打开了。 医生「哎」了一声，「开了。」 他帮纪珩从通讯录里找到了汤亦麟这个名字。 拨通了电话，纪珩接过手机，唿吸很急促地等待着。 第一次没打通。 第二次也没通。 第三次终于打通了，那边汤亦麟似乎在跟人玩，声音特别吵：「餵？哥，怎么了。」 「二少爷，」纪珩的声音带着轻颤，「大少爷出事了，你能不能让人帮忙把他转院回去，回你们的市医院，我这边小县城不行……」 汤亦麟在那边寂静了一瞬。 下一刻，他似乎跑出了包厢，抓着手机，「什么？我哥怎么了？你现在在哪里啊纪珩？我哥不是去找你了吗？」 纪珩闭了闭眼。 他把事情跟汤亦麟讲清楚了。 汤亦麟明白过来以后，很快就把电话挂了。 纪珩什么都看不见，也不知道接下来会是什么情况。他先跟着医生去了重症监护室，隔着玻璃，眼前一片漆黑，掌心贴着冰冷的玻璃，但纪珩似乎能够想像汤郁宁躺在里面的样子。 他以前不是没见过汤郁宁进医院。 只要汤郁宁太过劳累，甚至是没睡好，都有可能引发心脏的疾病。 纪珩当时还很小，并不知道汤郁宁的这个进医院和别人的进医院是不一样的。 后来纪珩趴在重症监护室的玻璃外，看着躺在里面的汤郁宁，脸上戴着唿吸面罩，手上扎着针，还有一些管子…… 似乎也是那一刻开始，纪珩觉得他很害怕死亡。 不是自己的死亡，而是汤郁宁的死亡。 纪珩是个生命力顽强的小草，但汤郁宁恰恰相反，是脆弱至极的漂亮花朵。 所以纪珩后来拼了命地保护汤郁宁，把汤郁宁藏着护着，用自己全身心去守着，也算是好好地守了很多年。 这是这么久以来，纪珩再一次见到汤郁宁这样失去意识。 他很恐惧。 虽然他嘴上说着不喜欢汤郁宁了，要让汤郁宁走，可真正到了这个时刻，纪珩不可能不害怕。 他的眼睛还没有恢復…… 纪珩不想自己第一眼， 汤亦麟再打电话过来的时候，他在电话里说：「我让人开直升机过去了，你别担心，我算了一下，一小时能到，你让我哥再撑一下。」 挂了电话以后，纪珩才怔怔地扶着玻璃。 一个小时的时间过得很快，汤亦麟打电话过来，告诉纪珩现在可以把汤郁宁送到医院的楼顶来。 医生和护士都去忙了。 纪珩没有上楼顶。 他怔怔地站在医院的走廊里，听着医生护士们推着担架的脚步声渐渐远去。 纪珩靠着墙壁，慢慢地坐了下来。 他隐约听见了直升机螺旋桨的声音。 纪珩想，在这个小小的县医院里，无论是医疗设备还是别的什么，都根本没有办法救到汤郁宁。而他和汤郁宁之间，就像是这个小小的县医院和高级的市医院之间难以跨越的鸿沟。 汤郁宁应该拥有最高贵最光辉的人生，而纪珩不一样，他原本就生的泥潭里，就算拼了命去爬，也爬不上去。 纪珩根本没有任何办法帮到汤郁宁。 汤郁宁自降身份陪纪珩到这里的这些天，纪珩恍惚觉得他跟汤郁宁之间好像离得近了。在汤郁宁跟他说，他一直喜欢着他的时候，纪珩觉得他好像能够和汤郁宁在一起的。 他心软了很多次，也流过很多眼泪。 差点以为自己就要重蹈覆辙了。 可是现在看来，似乎是完全不可能的。 纪珩慢慢地把脸埋在膝盖里。 …… 在休养的这七天里，纪珩不怎么出门，因为医生说要好好休养，不能见光。 第三天的时候，纪珩自己去医院拆了眼罩。 他依然看不见东西，平时也尽量闭着眼，少见光。 日子一天一天过去，纪珩没有接到汤郁宁的电话，因为他看不见，也知道现在汤郁宁应该在医院接受治疗，可能汤家老爷子也在，所以纪珩更不敢打电话过去。 第七天终于到了。 这一天醒来的时候，纪珩没有第一时间睁开眼睛。 他在床上躺着，感觉自己的心跳得很快。 心中怀着那么一线希望，哪怕知道这点希望比较微小。 纪珩睁开了眼。 他最初看见了和从前一样的漆黑。 随后慢慢地，仿佛有什么东西涌进这片黑暗一样，是点点的光斑，是一种让人难以捉摸的色彩。 纪珩从床上坐了起来。 他眼前的一切似乎都是模煳的，可却分明地出现了色彩，出现了光影。 纪珩怔怔地眯起眼，下了床，一步一步地往光亮最明显的地方走去。 那儿是窗户。 纪珩推开窗。 更多的光芒疯狂涌进这片漆黑的世界里，眼前的一切依旧模煳不清，但随着时间的推移，纪珩已经可以模煳地看清街道上走动的人影和车辆。 纪珩感觉有眼泪要涌出眼眶。 他抬手，用手背轻轻抵住了自己的嘴唇。 不能哭……不能哭。 纪珩好像听见有人在叫他。 第82页 他勐然回过头，看见这片模煳的光影中，似乎站着一个穿白衬衫的少年，少年打着校园领带，背着单肩书包，微微侧头，似乎看着纪珩在淡淡地笑。 纪珩不受控制地往汤郁宁那儿走去。 但他扑了个空。 纪珩在原地怔了很久。 房间里静悄悄的，他此时此刻才能够看清自己住的地方，那么狭窄，那么破旧，墙壁都发了霉，床板也破破烂烂的，一切都是那么糟糕。 可是汤郁宁就陪着他在这样的房间里住了这么久。 纪珩走到床头，低下头，一时间还不能完全看清手机屏幕上的字。 但他可以顺着模煳的视线按下电话号码。 在快要拨通电话的时候，纪珩又停了下来。 过了很久，他放弃了拨打电话，换了一件衣服，拎起身边唯一的包裹就出了门。 纪珩直接去了机场，用卡里少得可怜的钱买了一趟回去的机票。 能够看清的世界和记忆里还是很相似。 其实五年过去了，还是没有太大的变化。 纪珩坐飞机回到了他从小长大的那个大城市。 他打车去到了医院。 但在医院门口，纪珩又停了下来。 他抬起头，怔怔地望着这座高大的医院建筑。 纪珩觉得他应该可以确定汤郁宁没有事情。 因为如果汤郁宁有事，汤亦麟一定会打电话给他。 可是，在医院里的汤郁宁……还是他认识的那个少年吗？ 五年后重逢，纪珩脑海里想的依然是十七八岁的汤郁宁，却不知道现在真实的汤郁宁已经变成了什么样子。 从下午到傍晚，纪珩一直坐在医院门口的长椅上。 他穿着单薄的个子长袖外套，看着来来往往的人群，有那么一瞬，觉得自己好像回到了十五岁的时候。 鱼吸蒸哩—— 夜幕降临，温度越来越低了。 纪珩低下头来，轻轻搓了搓手，拿起了手机。 他拨通了汤郁宁的电话。 电话那边传来了冰冷而机械的「嘟嘟」声。 过了好一会儿，电话被接通。 「……」 安静了半晌，电话里传来汤郁宁低低的、淡淡的声音：「终于捨得给我打电话了。」 纪珩没有说话。 等了一会儿，汤郁宁坐在病床上，穿着宽松的衣服，手背上还扎着针，望向窗外，「怎么了，手术失败了吗？」 「没有，」纪珩的声音轻轻的，「我就想问问你的情况。」 汤郁宁道：「我没事，快出院了，等我出院了去找你。」 纪珩又不说话了。 汤郁宁也没有说话。 电话里静悄悄的。 纪珩抬起眼，望着夜空里的月亮，开了口，也是开口的这一瞬，他的鼻子变得很酸涩，声音里也带着轻微的哽咽，「今晚的月亮好漂亮。」 汤郁宁的身子骤然一僵。 也是在这一刻，汤亦麟推开门走进来，「哥……」 「你在哪里？」汤郁宁问电话里的人。 汤亦麟一愣。 纪珩没有说话，汤郁宁又问了一遍：「你现在在哪里？我去找你，我要见你。」 他几乎是瞬间把手上的针给拔了，大衣也没有披上，就往病房外走，「你还在家里吗？等我，我坐飞机过去……」 汤郁宁从医院的五楼下到一楼，感觉好像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他来到医院门口，胸口起伏得厉害，心口又开始有些隐隐作痛。 汤郁宁准备打车走的，可他一抬头，就看见了医院门口站着的那个身影。 「……」 月光从头顶泻下来，流淌了一地。 纪珩和汤郁宁对视了。 他轻轻地眯了眯眼，一开始看得还不太清楚，就看见医院门口站着那个高高瘦瘦的身影。下一刻，那个身影往他这边走过来，一步一步，明明周围那么吵，纪珩却觉得他的世界变得好安静。 纪珩看见汤郁宁走到了他的面前。 他怔怔地望着眼前这张熟悉又陌生的脸庞，还没有反应过来，就被汤郁宁一把紧紧抱进了怀里。 被紧紧抱在怀里的这一瞬，纪珩的眼泪几乎要夺眶而出。 他记忆里的少年变高了，眉眼更苍白了，也更俊了，瘦了些，身板没有从前那样结实了，却能够更用力地把他抱在怀里了。 纪珩紧紧闭上眼。 他想，他的少年原来并没有怎么长大，还是十七八岁时的样子。 就像是还留在原地等待他一样。 第41章 假的 耳边是汤郁宁的心跳声。 似乎在眼睛能够看见以后，汤郁宁的心跳也变得更明显了一些，怦怦、怦怦，在耳边震耳欲聋，震着纪珩的鼓膜。 纪珩闻到了来自鼻尖的消毒水的味道。 混合着汤郁宁身上淡淡的，原本就有的一种冷香。 不知过了多久，纪珩慢慢地把汤郁宁推开了。 他后退了一步，抬起头来，望着汤郁宁。 虽然之前十八岁的时候，汤郁宁就已经很高了，差不多一米八四左右，可现在汤郁宁大概有了一米八七，看上去真的很高。 纪珩倒是没怎么再长了…… 他抬头看着汤郁宁，第一次对汤郁宁如今的身高有了些概念。 汤郁宁穿着宽松的白色v领针织衫，可以看见漂亮好看的锁骨，他的皮肤很白，穿什么衣服都会好看。白色针织衫下面搭配黑色的长裤，比五年前成熟了，更像个男人了。 第83页 只是那张脸，那眉眼，还是记忆里的模样。 竟然没有成熟太多，没有变化太多，甚至比那个时候的少年，少了些青涩和光芒，像是被磨了稜角，更显得彼此都有些狼狈的满身伤痕。 纪珩突然觉得，他们可能真的回不去了。 那个天真的自己，和那个张扬的汤郁宁。 纪珩抬起头，指尖不受控制地轻微颤抖着，似乎想要触碰眼前不真实的，汤郁宁的脸庞。 他的手还没有碰到汤郁宁的脸，就被汤郁宁抓住了手，然后紧紧将纪珩的手贴在了自己的脸颊一侧，轻轻地蹭了蹭。 纪珩的心微微一颤。 他想把手收回来，可是汤郁宁的手把他的手攥得更紧。 纪珩的掌心很温暖，汤郁宁从来没有这样贪求过这样的温暖。 被送回市医院的时候，汤郁宁短暂地清醒过几次，他想看到纪珩，可是又知道这个时候，纪珩在等待恢復，所以在清醒过来以后，他一直忍着没有给纪珩打电话。 怕纪珩觉得他烦，怕纪珩手术失败。 可是纪珩又一次过来找他了。 汤郁宁望着纪珩那双眼眸。 如今那双眼眸里又有了光，温温柔柔的，和以前不太一样了，没有了稚气，没有了傻气，而总是含着一些看透世事一样的悲伤。 汤郁宁不喜欢看到这样的纪珩。 「你不高兴吗？」汤郁宁望着纪珩，声音有些低哑，「你能看见……了。」 他没有把那个「我」字说出来。 纪珩也不知道自己现在是什么感情。 因为他觉得这是他恢復视力以后，第一次看见汤郁宁，很有可能也是第一次。 「我……」纪珩的声音很低，「我是来跟你告别的。」 汤郁宁的身子微微一僵。 他问：「什么意思？」 纪珩看着汤郁宁，又退后了一步，强忍着眼底的泪和鼻子的酸涩，声音轻轻的，小小的，「谢谢你帮我垫付了做手术的钱，等我赚了钱，我会想办法还给你的，但我现在要走了，所以最后来跟你告个别。」 「你要走去哪里？」汤郁宁看着纪珩。 纪珩摇了摇头。 他不会说，这一次，也更不会让汤郁宁找到他。 纪珩其实来医院的时候，并没有准备要走。 可是他在医院门口的长椅上，坐了大半天，从下午坐到了晚上，想了很多很多。再加上他看见了一辆开进医院的黑色宾利，偏偏纪珩还认得那辆车，就是汤家的。 住着vip病房，接受着最高级的治疗，家里有私人直升机，有占地面积不知道多少的一座大庄园，还有数不清的企业和产业。 坐在医院门口想这些事情的纪珩，因为身上没剩下多少钱了，所以连一份饭都不敢去买了。 纪珩也想反问自己，究竟是什么勇气支撑着他一个人跑那么远来见汤郁宁的？ 可他想不明白，也想不出答案。 毕竟这个问题已经问了很多年，至今也没有答案。 在小县城里生活的那短短一两个月，汤郁宁抛下了所有的一切，家族、产业和他拥有的富贵，跟纪珩挤在那一间发霉的小屋子里，陪着他。 纪珩说不心动是假的。 怎么可能不心软，怎么可能还生气。 可是原谅了，不生气了之后呢。 好像留在纪珩心中的，已经没有了当初的热情和天真。 汤郁宁这次病倒，纪珩更加能够清晰地看见他和汤郁宁之间的差距。 不止是县医院的医疗设备和医疗技术不够，更加是因为如果汤郁宁真的抛下一切跟纪珩在一起了，那纪珩再怎么努力，也没有办法让汤郁宁接受最好的治疗，他害怕汤郁宁出事，害怕因为自己的卑贱，让汤郁宁跟着他一起受苦受罪。 纪珩天生就该受这份苦这份罪的。 但汤郁宁不应该。 不管是过去还是未来，汤郁宁都应该在阳光照耀下生活，而不是在那样狭小发霉的房子里。 「……」 视线有些模煳，纪珩轻轻地吸了吸鼻子，把眼泪憋了回去，对汤郁宁道：「那我……」 「你还在生我的气吗？」汤郁宁往前走了一步，紧紧地抓着纪珩的手腕，语气冰凉又无助，「我知道我之前做得不对，我向你道歉，我也答应你，以后不会再做那样混蛋的事情了，你去哪里，我跟你走，不管你去哪里我都愿意去，你想考大学我陪你考，你想做生意我陪你做，你就算想去拳场打拳击我也陪着你，为什么你还要走？为什么你还在生我的气？」 纪珩的眼睫和嘴唇都颤了颤。 他说：「不是这样的，我没有生你的气了，我只是……」 汤郁宁抓着他手腕的手，力气很大，弄得纪珩很疼。 但纪珩心甘情愿忍着这个疼，对汤郁宁道：「我跟你不是一个世界的，大少爷。」 他又叫了汤郁宁一声大少爷，可和以前完全不一样了。 以前的纪珩叫汤郁宁「大少爷」，那一声里带了多少的情绪，或者高兴，或者不高兴，或者撒娇，或者亲密。 可现在，汤郁宁再也听不见纪珩这样叫他了。 他看着纪珩，过了很久，眼眶慢慢地红了，声音也逐渐淡了下来，「我努力向你走，你就一直退，一直退，你说我们不是一个世界的，那我就想帮你把这个世界打碎，就算是这样，你也不愿意向我走一步吗？」 第84页 微微一顿，汤郁宁抓着纪珩手腕的手渐渐松了，「你以前那么勇敢的，怎么现在变成了这样。」 纪珩没有说话。 眼泪溢满了眼眶，可他只要不眨眼，眼泪就不会掉下来。 「人都是会变的，大少爷，」纪珩道，「从前是我天真无邪，是我以为我跟你之间，差的只是一个大少爷的称唿，可我现在知道了不是这样。」 汤郁宁的手骤然一松。 纪珩忍下了喉头的哽咽。 他把手收了回来，看着眼前的汤郁宁，久久地望着，好像要把他的模样牢牢刻在心上一样，从眉眼到鼻樑，再到薄唇，全都是纪珩喜欢的样子。 「我走了以后……」纪珩忍了很久，才尽力没让自己露出哭腔，「你就不要再来找我了，记得养好身子，不要抽菸喝酒了，偶尔运动一下，晚上睡觉也穿多点，盖好被子，如果不舒服记得……记得找个人陪着你，能帮你揉揉也好。」 纪珩说这话的时候也看不清汤郁宁的脸庞。 一是因为视力没有完全恢復，而是因为他的眼泪模煳了视线。 所以他也看不见汤郁宁通红的眼底。 纪珩对汤郁宁：「我以后也会照顾好我自己的，你不要担心，我比你坚强很多，就算瞎了这五年也是这样过来了，所以我看得见了，以后的日子也会越来越好的。」 汤郁宁没有说话。 最后，纪珩鼓起勇气，问汤郁宁：「我可以再抱抱你吗，大少爷。」 汤郁宁依然没有动，也没有说话。 纪珩走上前两步，伸出手。 他觉得这一个拥抱，都快耗尽他这一辈子的勇气了。 纪珩双手圈住了汤郁宁的腰，把脸埋进汤郁宁的衣服里，轻轻靠在汤郁宁的肩头。也是这一刻，他才觉得汤郁宁也挺瘦的，平时可能都是靠衣服撑起来，才觉得矜贵又有气质。 此时此刻，抱着却只觉得脆弱。 纪珩把眼泪蹭在了汤郁宁的衣服上。 汤郁宁垂在身侧的手，握紧了又松开，指尖都透着无力的苍白。 纪珩抱了一下就松手了，退后一步，然后转身准备离开。 他怕自己再不走，就真的要在这里哭了。 纪珩走了没两步，身后汤郁宁叫了他的名字：「纪珩。」 「……」 纪珩的脚步停住了，但没有回头。 「我不想绑住你，我也没有这个资格把你绑在我身边，」汤郁宁的声音淡淡的，「但我想问你，如果医生说我活不过二十五岁，我是说如果，如果我只剩下两年时间，我用我所有的钱买你两年陪在我身边，你愿意吗？」 纪珩的眼睫一颤，眼泪流了下来。 他转过头来望着汤郁宁，怔怔问道：「真的吗？」 纪珩问的是，医生真的说过这样的话吗？ 汤郁宁看着纪珩。 安静片刻，他说：「假的。」 纪珩的心脏骤然一紧，又一松。 汤郁宁静静地望着纪珩，「你愿意吗？如果真的是这样，我也不奢求你陪我一辈子，反正你的未来还很长，我只想要两年，两年就可以了。」微微一顿，一字一句地问了一遍，「可以吗？」 纪珩闭了闭眼。 眼泪更汹涌地流淌了下来。 医院门口人来人往，春夜的月亮很漂亮，被一层毛毛的光芒包裹着。 纪珩好不容易让自己不再落泪，擦掉了眼泪，抬眼望着汤郁宁。 如果，只有两年。 如果真的是这样。 那纪珩可能当初死也不会离开汤郁宁，不管汤郁宁说什么，做什么，他都不会走，让他们之间空白了这么多年。 只能说，幸好……幸好，是假的。 汤郁宁见纪珩似乎也没有什么动静。 他垂在身侧的手有些冰凉，慢慢地，慢慢地握紧又松开。 汤郁宁准备转身回去了，「如果不愿意，那就算……」 他转身还没有迈出一步。 突然就被人从身后紧紧地抱住了。 汤郁宁的身子微微一僵。 「……」 纪珩双手紧紧地环抱着汤郁宁的腰，把脸埋在汤郁宁瘦削的嵴背上，声音里带着哽咽：「两年我愿意，但你要向我保证医生说的话是假的。」 汤郁宁站在那儿没动。 不知过了多久，他慢慢转过身，把纪珩抱进怀中。 汤郁宁说：「我保证，是假的。」 第42章 我家 汤郁宁准备带纪珩去瑞士。 出院以后，汤郁宁先回家见了一趟汤老爷子，也带上了纪珩。 那天天气很好，纪珩五年后再一次回到汤家庄园，对这里竟然有些陌生的熟悉，仿佛回到了自己家一样。 汤家庄园似乎并没有什么改变，只是比起少年时所看到的生机勃勃，现在似乎多了一些颓败的气息。 因为汤家两个孩子都不在汤家庄园住了，可能少了很多青春气息。 但纪珩觉得也可能是他自己长大了，看不到从前的那种感觉了。 他一开始是不愿意跟着汤郁宁回汤家庄园的。 但汤郁宁说，「这是最后一次，我带你见汤老爷子，我要跟他说清楚，也断了他想折腾你的念头。」 纪珩最后还是跟着汤郁宁一起回来了。 但是汤家老爷子不愿意见纪珩。 所以纪珩就自己出来逛逛了。 第85页 汤郁宁在书房里跟汤老爷子谈话。 纪珩就走在他以前和汤郁宁一起走过的花园里，站在熟悉的位置，抬头一望，就能望见那扇窗。 以前他经常在花园的草地上晒太阳，一抬头，就能看见汤郁宁房间的窗口。 而且十有八九，纪珩抬起头来的时候，都会看见汤郁宁在窗边。 那个时候的纪珩只觉得是巧合，可能汤郁宁正好在窗边。 可现在想来…… 纪珩在心底想，会不会汤郁宁每次都是故意在窗口这边看他的呢。 小小的念头，他埋在心底，已经不会像从前那样贪求汤郁宁有多爱他、多喜欢他了。 纪珩现在只希望汤郁宁平平安安、健健康康的。 在花园里散了一会儿步，纪珩觉得自己像是回到了童年的家一样，对这里的每一个角落都如此熟悉，甚至连汤郁宁经常站的位置都还能准确地找到。 纪珩好像也没有那么害怕汤老爷子了。 他离开了花园，往屋子里走去。 客厅里依然是熟悉的布置，纪珩慢慢地往二楼走去，在二楼的楼梯口停下了脚步，望着眼前长长的走廊。 他走到第三个房间的门口，心想，现在这里应该没有住。 但纪珩还是敲了敲门。 不过里面没有任何回应。 纪珩鼓起勇气，轻轻拧开了这扇门。 时光像是在这扇门被推开的瞬间，疯狂汹涌袭来。窗帘没有拉，阳光肆意地从窗外照进来，洒满了一地。 纪珩推开门的那一瞬，仿佛推开了埋藏在心底许久的回忆。 无数的回忆在眼前涌现。 纪珩看见了坐在桌前学习的少年，戴着黑框眼镜，穿着白色衬衫，揉着眉心，而坐在他身边的另外一个小少年，则捧着书，摇摇晃晃的，一看就没有认真学习的心。 少年汤郁宁抬起手，用笔桿轻轻敲了敲少年纪珩的头，让他好好学习。 画面一转，又看见少年汤郁宁仰面躺在床上，书盖在脸上，炎炎夏日的阳光从窗外照着，房间里的空调开得很勐，而坐在地上的纪珩正在拼拼图，一副一千块拼图碎片的拼图已经快要成形。 画面再一转，就看见了站在窗边的汤郁宁，撑着窗台望着花园里，想来应该是纪珩在花园里打球。他双手撑在窗台上，身体微微往前倾，风吹起他衬衫的下摆，也吹动他眼底的涟漪。 还有无数的画面在眼前闪过，两人一起打闹、一起学习……有纪珩躺在汤郁宁的身边，也有汤郁宁把纪珩轻轻按在身下，那些肆意的、再也回不去的青春，都在推开门的这一瞬汹涌而来。 一切的一切，都仿佛电影般，在眼前流转而过。 纪珩仿佛是眼睛疗愈后第一次，觉得自己好像见到了这个世界的光。 之前那么久，都没有这样的感觉。 他望着眼前的画面笑，哪怕知道那些画面已经再也回不去。 纪珩慢慢地走进了汤郁宁以前住过的房间。 房间里的架子已经被收空了，打扫得干干净净，但纪珩看着这些架子，时至今日还能清晰地记得架子上面每一个角落，都曾放过什么东西。 他的手指轻轻抚过这些架子。 最后，纪珩在汤郁宁以前学习的那张桌子前坐了下来。 他在桌子前坐了很久，仿佛闻到了夏天才有的花香，带着熏人的醉意。 纪珩忍不住在桌前趴了下来，趴在这张桌子上。 闭上眼，脑海里浮现出汤郁宁坐在自己身边，低着头看书学习的样子。那个时候，纪珩就总喜欢偷懒，趴在桌子上睡觉，其实也没有睡觉，只是喜欢偷偷睁开眼，偷看汤郁宁。 少年汤郁宁的眉眼还有一些青涩，不如现在那样更俊更稜角分明，戴着黑框眼镜的时候还显得有些沉稳。他看书，或者做题，纪珩就喜欢看汤郁宁的眼睫轻轻动一动的样子。 纪珩觉得汤郁宁的眼睫那么长，扫在掌心里，一定很痒。 他很想把自己的手伸过去，让汤郁宁用眼睫扫一扫他的掌心。 但纪珩不敢。 所以过了那么久，他也都只敢偷偷想。 纪珩趴在桌前，不知不觉间，可能是因为春天的风太暖和，也可能是因为这里的气息太熟悉，没过多久他就睡着了。 好像做了一场很长很长的梦。 但梦里又只是很日常的一切。 和汤郁宁有关的，从纪珩十岁，到十五岁，这五年间他们一起走过的点点滴滴，全都是最细枝末节的小事，比如汤郁宁辅导纪珩功课，比如汤郁宁在学校教室门口靠着墙等纪珩做完值日回家，比如汤郁宁把自己每天晚上的牛奶给纪珩喝，再比如……汤郁宁在纪珩睡着以后，会把放着轻音乐的耳机塞进纪珩的耳朵里，纪珩假装不知道，可听见那首钢琴曲放的是，《梦中的婚礼》。 这一切的一切，全都是他们最普通的日常。 纪珩醒来的时候，感觉自己的眼角带了泪。他慢慢睁开眼，却看见汤郁宁坐在自己的身边，垂着眼。 纪珩有那么一瞬觉得自己还在梦中。 梦里的那个少年现在长大了，因为瘦了些的缘故，侧颜显得更加稜角分明了。头髮比当时短了一些，鼻樑依旧挺拔，俊且漂亮。 汤郁宁安安静静地坐在纪珩的身边，过了一会儿，他侧过头来看着纪珩，却没有想到纪珩已经醒来了。 第86页 对视的那一瞬，纪珩听见了心跳的声音。 不知就这样对视了多久，纪珩轻轻地抬起手，慢慢地触碰到汤郁宁的眉眼。 汤郁宁并没有避开。 纪珩的掌心最后轻轻覆在了汤郁宁的眼睫上。 没有完全盖住。 汤郁宁轻轻动一动，眼睫就扫过了纪珩的掌心。 痒痒的。 纪珩忍不住小声道：「你的睫毛好长。」 汤郁宁看着纪珩。 安静了一会儿，他再次凑近了纪珩的掌心，用睫毛轻轻扫过了纪珩的手。 纪珩一下子痒得把手收了回来。 他忍不住想笑，看着眼前安安静静的汤郁宁，突然又觉得心底一酸。 很久很久没有过这样的感觉，他们好像又回到了从前。 分明曾经以为，是再也回不去的。 纪珩轻轻挠了挠自己的掌心，把眼泪憋了回去，小声问汤郁宁：「我们要走了吗？」 汤郁宁「嗯」了一声，「我都说完了，以后不会再有人来打搅我们了。」微微一顿，「你要是想再在这儿多住会儿，也没关系。」 纪珩摇了摇头。 其实汤家庄园并不是纪珩的回忆所在，只是因为这里住了个占据他全部回忆的人，所以纪珩才觉得这里对他来说一切都那么熟悉。 但如果那个人要走，那换个地方，也未尝不可。 纪珩望着眼前的汤郁宁，窗外的阳光很明媚，一时之间让他有些挪不开眼。 安静了一会儿，纪珩道：「大少爷，你现在看得清我吗？」 汤郁宁微微抬了抬眉，「看得清，怎么问这个。」 纪珩想了想，「因为我记得你以前经常戴眼镜，但现在不怎么戴了。」 「以前也是学习的时候才戴，」汤郁宁淡淡道，「干别的事情的时候不用戴，轻度近视，不至于连你都看不清。」 纪珩轻轻「哦」了一声。 他慢慢坐直身子，稍微凑近汤郁宁，认真仔细地看着汤郁宁的脸，感觉自己的视线从来没有那么清晰过，「我的视力还没有恢復，现在看你，好像就是近视的人一样。」 汤郁宁没有说话。 他垂下眼，望着面前的纪珩。 纪珩像是回到了十五六岁的样子，这么认真地端详着他，不知道自己可能是羊入虎口。 汤郁宁的喉结微微一动。 他忽然问了纪珩一句话：「知道以前我在这里学习，看见你在睡觉的时候，最想做的事情是什么吗？」 纪珩一怔。 他下意识以为汤郁宁当时会想揍他。 于是纪珩小心地往后退了退，问道：「想……想打我？」 汤郁宁的眉心动了动。 他的手轻轻搂住了纪珩的腰，把纪珩往自己怀里带了带，「你觉得我打得过你吗？」 纪珩的身体贴上了汤郁宁的，一瞬间，脸微微一红，下意识想推开，「怎么打不过……」 「我家的小瞎子，是金牌拳手，」汤郁宁垂眼看着纪珩，声音淡淡的，「我怎么打得过他？」 纪珩的心微微一颤。 他不知道该说什么，嗫嚅了一句：「我不敢打你……你打得过我的。」 「是吗？」汤郁宁再微微一用力，就将纪珩彻底按在了怀里，「那我也不想打你。」微微一顿，他的手顺着纪珩的衬衫下摆轻轻探了进去，「我想做的事情，不是打你，猜错了。」 纪珩的身子下意识一僵，并且微微一颤。 他的手还没有来得及推开汤郁宁，就感觉汤郁宁的手轻轻掐住了他的腰。 下一刻，汤郁宁微微偏头，吻上了纪珩的唇。 纪珩的眼睫微微一颤。 窗外春日的阳光明媚温暖，照在他渐渐闭上的眼皮上。阳光在跃动，像蜜糖一样，流淌在心口，也流淌在唇间。 汤郁宁的吻很温柔。 但也把纪珩亲得满脸通红。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汤郁宁微微离开一些，抵着纪珩的额，低声道：「所以还是得叫你小瞎子。」 纪珩一怔，没弄明白。 他明明已经看得见了。 纪珩望着汤郁宁，却被汤郁宁伸出手来，遮住了眼睛。 汤郁宁淡淡道：「你什么都看不见，不是小瞎子，是什么？」 第43章 秘密 去瑞士的前一晚，纪珩在汤郁宁家待着。 汤郁宁在收拾两人的衣服和其他行李，没有让纪珩插手。 纪珩几次想帮忙，怕汤郁宁太累，但汤郁宁都不让他动手。 他只好坐在旁边看。 纪珩答应了汤郁宁陪他两年，但不要钱，汤郁宁也答应了纪珩，这两年在瑞士，会好好养身体，戒菸戒酒。 两人签了一份独家协议书。 这份协议书按了指印以后，一人一份。 不知道为什么，纪珩觉得这份协议书像结婚协议一样。 可他也只敢想想。 经过了之前被汤郁宁伤害，又被汤郁宁反过来追求，最后意识到自己配不上汤郁宁这么一轮以后，纪珩突然觉得他好像看开了。 他觉得……他好像其实并没有那么在意那个名分。 纪珩只是把自己陷得太深了。 他陷在曾经和汤郁宁的回忆里走不出来，陷在对汤郁宁的愧疚和思念中走不出来，以为自己委曲求全可怜巴巴就能让他们回到从前。 第87页 可其实并不是这样的。 纪珩觉得他的十年就像是真的被什么东西蒙住了眼睛一样，无论是跟在汤郁宁身边的五年，还是和汤郁宁分开后的五年，纪珩陷在漆黑的泥泞中，自己走不出来，别人也拉不出来。 汤郁宁的冷漠残忍让纪珩清醒，汤郁宁的温柔低微也让纪珩顿悟，这一切都不是他想要的。 他想要的是从前的自己，和从前的汤郁宁。 所以纪珩决定跟随本心，因为他意识到自己依然喜欢汤郁宁，也希望汤郁宁能够好起来，所以他愿意陪着汤郁宁这两年。 纪珩坐在地上看汤郁宁收拾行李。 汤郁宁给纪珩买了不少新衣服。 是他直接看中以后就买下来的，刷了卡让人送到家里来，这些衣服纪珩都还没有试过。 不过纪珩打算像从前一样。 他觉得汤郁宁给他买的东西应该都是不错的。 「别盯着我，」汤郁宁把电视遥控器塞到了纪珩手里，「去看会儿电视，冰箱里还有雪糕，你走之后我买的，想吃就吃点，不吃也要送给汤亦麟了。」 纪珩站起身，噔噔噔跑到厨房，打开冰箱，果然看见了一盒一盒的哈根达斯雪糕。 他拿出了一盒，在心里计算了一下价格，心想自己以后一定要好好学习，考上大学，找份好工作，就可以赚钱，也买得起哈根达斯了。 纪珩拿了勺子，挖着雪糕从厨房里出来，又进了房间。 虽然汤郁宁要他去看看电视，但纪珩觉得也没什么好看的，不如看汤郁宁收拾东西。 纪珩站在门口，看见汤郁宁半蹲在行李箱之前。 汤郁宁穿着白色衬衫，衬衫下摆有些长，因为没有掖进去，所以显得更飘逸。纪珩在身后望着汤郁宁，发现汤郁宁的嵴背看上去很瘦。 有一种弱不禁风的感觉。 纪珩想，他不光要好好学医，还要学好厨艺，一定要把汤郁宁养得好好的。 他吃了一口雪糕，目光往下移，看见汤郁宁随手拿了一盒东西进行李箱。 纪珩的动作瞬间一僵。 那盒方形的东西……是…… 他的脸瞬间变得很热，很红，因为他还看见汤郁宁又拿了另外一个东西进行李箱，如果纪珩没有记错，那个是什么什么油。 纪珩被雪糕冰了一下肚子，一下子跑到汤郁宁的身边，「你、你带这个干什么？」 汤郁宁的手被纪珩握住了。 他的手里还拿着那瓶润滑油。 汤郁宁淡淡挑了挑眉，侧头看着纪珩，「怎么不能带了？家里有就带了，不然去外面买？」 「不是这个意思，」纪珩的脸很红，说话也变得有些结巴，「你、你不是要养身子吗？这个……这些，就不戴了吧，要做、健康的……的运动。」 汤郁宁看着纪珩满脸通红的样子，突然觉得很可爱。 他忍不住伸出手，掐了掐纪珩的脸颊，「这是，很健康的运动。」 纪珩：「……」 汤郁宁把东西塞进了行李箱，最后检查了一遍，把充电器这些东西也塞了进去，然后盖上了行李箱。 一个巨大的行李箱，里面装着汤郁宁和纪珩的全部东西。 不知为什么，纪珩看着那个大行李箱，突然觉得，两个人有点儿像私奔。 就算私奔去世界尽头，好像也没有什么不行。 汤郁宁把纪珩拉了起来，淡淡道：「去洗澡，今天早点睡，明天一早坐飞机出发。」 纪珩说好。 他把雪糕快速吃完了，然后拿了衣服准备去洗澡。 汤郁宁跟了过来，靠在门边，问道：「可以跟你一起洗吗？」 纪珩转过身来，看着汤郁宁。 过了一会儿，他居然小声道：「可以。」 汤郁宁淡淡扬了扬眉，「真的？」 「但是……」纪珩指了指旁边的眼罩，「你戴着，不许看我，才可以。」微微一顿，耳朵很红，「而且，也不能碰我。」 汤郁宁没有说话。 他往前走了一步，纪珩就下意识退后了一步。 下一刻，汤郁宁把纪珩抱进了怀里，摸了摸纪珩的嵴背，声音淡淡的，似乎不带太多的情绪，但又微微有些哑，「怎么这么怕我碰你。」 纪珩怔了一下。 他的脸还烫着，声音很小，「我……不喜欢……」 汤郁宁的身影微微一僵，「不喜欢？」 纪珩又想要解释，「不是不喜欢……是……」 微微一顿，他咬了一下自己的嘴唇，感觉脸都要烧起来了，想要把汤郁宁推开，「不喜欢你……太用力……」 汤郁宁稍微回忆了一下。 他问道：「我很用力吗？」 纪珩的头低得很低，快要抬不起来了。 汤郁宁碰到了纪珩的脸庞，触碰到了滚烫的温度。 他抬起纪珩的脸庞，「那我以后一定温柔点。」 汤郁宁说完这句话，偏过头去咳嗽了一下。 纪珩的心一紧。 但他再反应过来的时候，汤郁宁已经把他往浴室里推了，一边顺手撩了纪珩身上的衣服，一边关上了浴室的门，「有点儿冷，一起洗吧。」 纪珩：「……」 已经快夏天，二十度的天气，怎么会冷。 热水当头淋了下来，纪珩再一次被迫站在了角落里。 第88页 汤郁宁虽然没有戴眼罩，但他竟然很听话地闭上了眼睛，一直没有看纪珩。 纪珩偷看了汤郁宁好多眼，最后发现汤郁宁真的不会睁开眼，也放松了下来。 他小心翼翼地凑到汤郁宁面前，看着汤郁宁闭着眼的眼睛。 汤郁宁的眉眼生得俊，以前纪珩就觉得汤郁宁是他见过的人里面最漂亮的人，现在依然是这样觉得的。 热水淋下来，给汤郁宁的眉眼多了一些气色。 汤郁宁说不碰纪珩，就真的没有碰。 纪珩洗好澡，穿好衣服，见汤郁宁还闭着眼睛，没有摸到浴巾，就伸手把浴袍取了下来，给汤郁宁披上，再系好腰带。 纪珩先出去吹头髮了。 吹干头髮，汤郁宁也穿好了干净的白衬衫，坐在纪珩的床头。 这应该是他们最后一次在这个家里睡了。 纪珩想，两年后，他应该也不会再回到这个家里来。 之前看不见的时候，一切感知来源于他的触感、听力和想像。现在看得见了，这一切又似乎变得不太一样了。 纪珩闭上眼，坐在床边，想要再感受一下自己刚回到汤郁宁身边的时候，那种世界一片漆黑的感觉。 但是这一次，他再闭上眼，也没有感觉到这样黑暗的感觉了。 房间里充斥着青柠沐浴露的味道。 纪珩闭上眼，感觉自己的眼底是有一片光的，哪怕什么都看不见，这片光都似乎想要闯进这片黑暗中。 「怎么了？」汤郁宁的声音淡淡响了起来。 纪珩的眼睫微微一颤，睁开了眼。 他看着眼前汤郁宁的眉眼。 安静了一会儿，纪珩突然伸出手，轻轻抱住了汤郁宁，搂住了汤郁宁的脖颈。 汤郁宁的身子微微一僵。 他的手碰到了纪珩的后背，又重复了一遍，「怎么了。」 纪珩没有说话。 他搂着汤郁宁的脖颈，轻轻把脸埋在汤郁宁的肩膀上，过了很久很久，才说了一句：「大少爷，你真的要好起来。」 汤郁宁没有说话。 纪珩只是突然就想说这么一句话，因为看着汤郁宁近在咫尺的脸庞，他从来没有觉得自己可以离这张脸这么近过，所以希望……哪怕两年之后他不在汤郁宁身边了，汤郁宁也能像现在这样，好好地活着。 汤郁宁垂下眼来，半晌，才道：「跟你讲个秘密。」 纪珩微微一怔，想直起身子来看着汤郁宁。 但汤郁宁伸出手来，按住了纪珩的后背，紧紧地按着，不给纪珩起身。 房间里静悄悄的。 汤郁宁开了口：「我小时候不懂事，在遇见你之后，因为我特别害怕又被人丢下，被人捨弃，就像我母亲、我父亲，还有我爷爷一样，他们全都把我当做弃子，捨弃了我，所以我把你留在我身边，而且我发现你特别乖，谁给了你一点好处，你就对谁好，全身心的那种，我当时就动了一个特别不好的心思。」 纪珩安安静静地听着。 汤郁宁道：「所以，我承认我一开始对你，是有一种不负责任的引诱。」 纪珩的眼睫微微一颤。 汤郁宁的声音很淡，「我引诱你，试图让你喜欢上我，让你离不开我，也算是满足了我自己，怕人离开我的心情。因为你离不开我，所以以后捨弃你的人就只能是我，而不是你。一直到高中，我都没有意识到我对你的感情，包括第一次亲你。」微微一顿，「后来你离开了我，我才意识到，我好像又一次被人抛弃了。」 「当时，我很愤怒，也很恨你，所有的情绪都堆积起来了，」汤郁宁的声音渐渐慢了下来，缓了下来，「所以五年后对你做了那些事情，我知道是我的错，这些事情，做了就是做了，我会努力弥补，但我也知道，很难弥补。」 他把纪珩抱在怀里，安静了一会儿，最后说：「也是你第二次离开我以后，我才意识到，原来一直瞎了眼的人是我，我看不到你真心喜欢我，也看不见自己真心喜欢你，所以……」 汤郁宁感觉纪珩的自己的怀里微微有些颤抖。 他倒是轻轻松了一口气，觉得自己其实也没有那么嘴硬，终于是把这番话说了出来。 「所以，」汤郁宁低下头来，轻轻吻了吻纪珩的头髮，「所以，希望在以后的日子里，我们都能重新睁开眼，看看不一样的彼此。」微微一顿，他的眼底带着从未有过的淡淡温柔，「特别是你，小瞎子，这两年里，记得多看看我。」 第44章 调教 纪珩跟着汤郁宁去了瑞士。 在瑞士的家里，纪珩几乎是每天都在学习，他把高中的知识都补了个遍，虽然已经忘了很多，但他很努力，再加上有汤郁宁这么个私人辅导。 汤郁宁在瑞士的时候也没有闲着。 他虽然退出了汤氏的公司，但跟汤氏合作过的一家公司，因为看中汤郁宁的能力，所以邀请了汤郁宁投资入股。 毕竟汤郁宁的手上有很多钱。 所以汤郁宁退出了汤氏公司，转眼又成了别的公司的股东和合伙人。 但因为汤郁宁在瑞士，所以他常年都是线上办公的。 瑞士的夏天，气温也很宜人。 家里有一张偌大的办公桌，汤郁宁这天也是在视频开会，纪珩轻轻敲响了房门。 纪珩并不知道汤郁宁在开会。 第89页 汤郁宁关掉了会议的声音，道：「进来吧。」 纪珩就拧开了房门。 他看见汤郁宁坐在办公桌前，对着电脑，犹豫了一瞬，小心翼翼地指了指电脑，意思是，你在开会吗？要不要我先出去？ 汤郁宁却道：「没关系。」 他把自己身边的椅子拉了出来，「坐。」 纪珩只好走了过来，坐在汤郁宁的身边。 汤郁宁关掉了自己这边麦克风的声音，把对方的声音依然保留着，所以纪珩说话他们听不见，但纪珩可以听见对方说话。 纪珩听见他们在讨论投资一个公司的事情。 他轻轻挠了挠脸，看向汤郁宁。 汤郁宁的会议还开着视频。 但汤郁宁并不在意，侧头看着纪珩，「找我有什么事情？」 纪珩把一道题推到了汤郁宁的面前，小声道：「这道题，不会做，答案也看不懂，我就想来问问你。」 是一道导数题。 汤郁宁看了一眼，接过纪珩手里的笔，开始认真研究起来。 纪珩坐在旁边。 他没有入镜，所以也不担心，听着那边讨论的声音，认真地看着汤郁宁的侧脸。 安静了一会儿，汤郁宁轻轻转起笔来。 这个时候，纪珩知道，汤郁宁一般是有思路了。 这个办公室的阳光很好，是专门给汤郁宁办公用的，但现在渐渐也变成了纪珩学习用的桌子。阳光从窗外照进来，照在汤郁宁挺拔的鼻樑上，显得很温柔。 汤郁宁停下了转笔，在草稿纸上写了几个公式。 他很快就解出来了，便微微偏头过去，给纪珩讲解这道题。 纪珩听着对面还在讨论。 他犹豫片刻，小声道：「他们……还在开会……」 「别管他们。」汤郁宁随手把电脑推远了一点，手指碰到了键盘，也没留意，「看题目，这道题……」 纪珩乖乖地凑过去，听汤郁宁讲课。 汤郁宁其实看上去脾气不好，人也冷淡，可其实他对着纪珩确实有些许多耐心。他讲课的声音是偏低的，带着些磁性，听起来竟然有些性感。 平时做什么都不觉得，纪珩居然觉得汤郁宁讲课的声音性感。 他觉得自己可能是没救了。 纪珩一听汤郁宁的课就容易走神。 这是很久以前纪珩就发现过的问题。 只不过得益于汤郁宁讲课喜欢反问，所以纪珩不敢走神太多，只敢偶尔走神，不然肯定要挨罚。 刚想着，汤郁宁果然就反问了一句：「我刚才讲什么了？」 纪珩瞬间一僵。 他的小脸红彤彤的，抬起头来，看着汤郁宁。 汤郁宁微微撑着额，手里转着笔，一眼就看透纪珩刚才在干什么了。 毕竟也是相处过那么久的人了。 「我还在开会，」汤郁宁停下了转笔，用手里的笔抬起了纪珩的下颔，「我用开会的时间给你讲题，你还走神？」 纪珩的脸很烫。 汤郁宁微微往前探了探身子，「再问你一遍，我刚才讲什么了？」 纪珩是真的一个字都没有听见。 他没有办法，只能憋在那儿不说话。 也不知道什么时候，电脑里开会的声音停了下来。 纪珩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迟了。 电脑里，一个合作伙伴「咳咳」两声，「那个，汤总啊，麦克风，没关呢。」 汤郁宁的身影一僵。 另一名合作伙伴也笑了，「害，在家里调教小朋友吶？哎呀，也不缺这一会儿吧，你有没有听我们刚才的讨论啊……」 「肯定没有啦，」第三个人也笑着调侃，「小朋友在身边，肯定没心听我们说话了。」 纪珩的脸更红了。 他拿着本子转头就要逃，却被汤郁宁一把抓住手腕，拽了回来。 纪珩一个没站稳，往后一踉跄，直接跌坐在了汤郁宁的腿上。 因为他坐在汤郁宁的腿上，所以比汤郁宁要高，视频会议的镜头正好照不到他的脸，却能够看见那原本白皙，现在红透了的脖子。 视频会议那边的另外三个人都沉默了。 「咳……」不知过了多久，其中一人才开口道，「汤总，办公室y就不用让我们都来观赏了吧，这、这是付费内容吧？」 「你们讲你们的，」汤郁宁道，「我在教他做题，我听着。」 「……」 「……」 「……」 三人一同沉默过后，都开始若无其事地讨论了起来。 纪珩挣扎了好几下，没能挣扎成功。 汤郁宁按住了纪珩的腰，「再蹭，我真的要把你在这儿办了。」顿了顿，「别乱动，好好听我讲。」 视频会议那边的三个人再度同时沉默。 汤郁宁这个时候才想起把麦克风给关了。 留下那边的三个人一边工作一边吃狗粮。 汤郁宁确实抱着纪珩给他讲题。 可纪珩真的很难集中精神。 不光因为汤郁宁把他抱在腿上，视频会议的镜头还在前面，还因为……因为跟汤郁宁离得太近了，纪珩浑身都发烫。 好不容易听汤郁宁讲完这道题，纪珩凌乱地复述了一遍，拿上自己的做题本就跑了。 等纪珩走了以后，汤郁宁才重新把会议麦克风打开。 第90页 对方三个人已经吃撑了，一脸无语地看着汤郁宁。 汤郁宁问：「说到哪儿了？」 三位老闆各自沉默。 随后，一位老闆道：「你家小朋友，今年多大了？」 汤郁宁道：「二十一岁。」 那位老闆松了一口气，「还好，我还以为未成年呢，毕竟你刚才说，教他做题什么的……」 「他高中毕业以后没读书了，」汤郁宁垂着眼，转着食指上的戒指，淡淡道，「现在想考大学，我就教教他。」 三位合作伙伴都很震惊。 他们毕竟都是跟汤郁宁合作过的人，没有想到汤郁宁居然有这样的耐心，去教一个人。 「看不出来啊汤总，」其中一个老闆说，「你以前跟我们开会谈合作的时候，一句废话都不说，往那儿一坐，跟一尊佛似的，冷淡得要命，现在居然也有这样的一面。」 汤郁宁没有说话。 几个老闆聊工作不认真，聊八卦倒是很认真。 一个问纪珩的家庭，一个问纪珩是怎么跟汤郁宁认识的，还有一个问汤郁宁为什么会喜欢上纪珩。 其实他们也就是问问。 没有指望汤郁宁真的会回答。 因为平时他们开会都是谈工作，效率也很高，不聊别的事情。 今天难得，汤郁宁带小朋友出镜，他们打趣一下，也就算了。 然而，安静了一会儿，就在几个老闆准备谈别的事情的时候，汤郁宁开了口：「小朋友家庭不好，很小的时候就跟我家签了卖身契。」 几个老闆都愣了一下。 随后一人惊唿：「卖身契？！你们家干什么啊？」 汤郁宁道：「……当我的保镖。」 他们都松了一口气。 结果反应过来，又觉得不对劲，「不是，他比你还小，当你的保镖？」 「对，」汤郁宁现在想来也觉得很不可思议，他慢慢地转着笔，垂着眼，淡淡道，「他十岁的时候，就跟着我了，我其实没指望着他能保护我，当时只是想把他留下来，但没有想到……」微微一顿，「金牌打手，散打冠军，跆拳道黑带，他都拿过了。」 几个老闆纷纷瞪大眼睛。 他们刚才确实听见了纪珩的声音，那软软的，一听就跟小朋友一样的声音，竟、竟然是散打冠军？！ 「我去……」一个老闆忍不住发出感慨，「汤总，还得是你，老婆从小养起，童养媳了属于是。」 汤郁宁淡淡扯了扯唇角，「要是我真的早这么想就好了。」 要是真的早点把纪珩当成是他的宝贝，也不至于后来发生这么多事情了。 汤郁宁还记得最后一个老闆的问题。 为什么会喜欢上纪珩。 这个问题，汤郁宁一时间没有回答。 过了一会儿，汤郁宁开了口，声音淡淡的：「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喜欢他。」顿了顿，「十几岁的时候，觉得他是我的东西，谁都不能碰，只有我能碰，可能那个时候就已经喜欢上他了，但自己不知道。」微微一顿，「后来闹了一场，分开了，每天都想着他，才知道自己有多喜欢他。」 「喜欢这种事情……」汤郁宁最后往椅子上靠了靠，声音很淡，带了点微微的沙哑，「没有什么原因可以探究吧，反正喜欢就是喜欢了。」 他说完这些话，几个老闆都觉得震惊。 不过他们也没有再多追问，继续开会去了。 半掩着的书房门前，纪珩抱着自己的做题本，低下头来，耳朵很红。 他全都听见了。 包括汤郁宁叫他「小朋友」。 第45章 受虐 在瑞士的这半个月，纪珩和汤郁宁都没有怎么出门。 一个是因为汤郁宁刚坐飞机过来，因为时间比较长，所以他不太舒服，需要休息一段时间，这些日子纪珩也都每天陪在汤郁宁身边。 之后就是汤郁宁入股别的公司，经常和他们开会。 等过了半个月，差不多都安定下来了，汤郁宁也打算带纪珩出去走走。 现在正好是夏天，汤郁宁准备带纪珩去坐伯尔尼纳快车，穿越阿尔卑斯山区。 纪珩并不知道汤郁宁要带他出去。 他们在瑞士住的房子也是汤郁宁准备的。 不知道是租的还是买的，是一个两层的小别墅。 纪珩每天都会往别墅的花瓶里插上新鲜的花朵，修剪花枝。有时候汤郁宁会坐在沙发上看书，有时候会在沙发上戴着黑框眼镜做报表或者开会看资料，但不管怎么样，纪珩发现，不管他在干什么，总是一回头，都能看见汤郁宁。 就像是少年的时候，汤郁宁一回头，永远都能看见自己一样。 现在汤郁宁似乎在做以前纪珩会做的事情。 纪珩有时候也不知道自己心里是什么感受。 如今汤郁宁不像之前惹了纪珩生气那样，对纪珩百依百顺，对纪珩卑微求和好，他好像依然变回了那个淡漠的、不多话的男人。 但纪珩反而觉得，这才是他熟悉的汤郁宁。 而且因为他们的契约就是两年，再加上解开了误会，所以纪珩觉得一切都很舒服。 纪珩也不那么害怕汤郁宁了。 这时，恰好听见身后传来打火机的声音。 纪珩转过身，看见汤郁宁戴着黑框眼镜，皱着眉看电脑屏幕，手无意识地摸了一根烟，含进唇间，打火机「扑哧」一下就点了。 第91页 纪珩立刻走到了汤郁宁面前。 在汤郁宁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就把烟拿走了。 汤郁宁的动作一顿。 他抬起眼来，看着纪珩。 纪珩说：「不许抽菸。」顿了顿，看向那个不知哪里跑出来的烟盒，「你什么时候偷偷买的烟，之前的不是被我收走了吗？」 汤郁宁看了一眼纪珩手里拿得不太熟练的烟。 他难得顿了顿，然后伸出手，把纪珩手里的烟拿回来，摁灭了，「不是偷偷，就是……买了。」 纪珩道：「不许再被我抓到你抽菸，不然我就……」 汤郁宁扶了扶眼镜，看着纪珩。 阳光从窗外照进来，柔软地照在汤郁宁的眉眼间，让那原本苍白的眉眼显得不那么病弱了。他伸出手，拉住了纪珩的手腕，「你就怎么样？」 纪珩毫不留情地道：「我就揍你。」 汤郁宁：「……」 他稍微一用力，就把纪珩拉到了自己腿上坐着，把电脑推到了旁边，「你长本事了，还敢揍我了。」 纪珩看着汤郁宁。 过了一会儿，他说：「我不怕你了。」 汤郁宁一时没有说话。 但很快，他轻轻用额头抵着纪珩的额头，「我感觉到了。」顿了顿，「我还希望你，能多管管我，骂我也可以。」 纪珩：「……」 他不知道汤郁宁什么癖好。 安静了一会儿，纪珩低声道：「我不想骂你。」 汤郁宁看着纪珩。 他的手轻轻搭在纪珩的腰上，望着纪珩的眉眼，那微微颤抖的眼睫，就像是蝴蝶的翅膀一样。纪珩的肤色很白，特别是身上，有时候一掐就能有红痕。 可就是这样的瓷娃娃一样的少年，比谁都能打。 唯独在汤郁宁面前从来不曾动过手。 最严重的一次，就是扇汤郁宁巴掌了。 说起来，汤郁宁这辈子也是第一次被人扇巴掌。 他莫名其妙竟然有些怀念。 汤郁宁这么想着，也说了出来：「还记得我之前带你去蹦极，你连绑带都不绑，抱着我直接跳下去的那件事吗？」 这种事情纪珩怎么可能忘掉。 他没吭声，汤郁宁淡淡道：「后来上来了，你打了我一巴掌。」 纪珩抬起眼看着汤郁宁。 他在想，难道汤郁宁要打回来吗？ 可是下一刻，汤郁宁却握住了纪珩的手，轻轻放在自己的脸侧，语气风轻云淡的，「希望这辈子有机会，能再挨你的巴掌。」 纪珩：「……」 他把手收了回来，「你是不是受虐狂。」 汤郁宁淡淡扬了扬眉。 他撑了撑自己的眼镜，「大概是吧。」顿了顿，捏起纪珩的下颔，「我跟你其实都是受虐狂，难道不是吗？如果你不是受虐狂，你早就跑了，离我远远的。」 纪珩：「……」 「那你呢？」纪珩有些不甘又有些不开心，「你又怎么是受虐狂。」 汤郁宁没有说话，看着纪珩。 安静半晌，他抬起手，淡淡撩开纪珩额前的散发。 怎么不是受虐狂呢？ 在国外养病的病床上，明明都痛不欲生了，却还始终坚持要活着，几次病危通知书下来，都靠他的意志撑了下来，医生都觉得是奇蹟。 因为想活着，至少要活着回来看一眼纪珩。 不管怎么样，都要见一面。 明明当时觉得，纪珩根本就不爱他，只是为了汤家的钱。 所以，对于别人来说，可能有很多痛苦的事情。 但对于汤郁宁来说，当时活着就是很痛苦的事情了。 所以他愿意活着，何尝不是一种自虐。 「不告诉你，」最后，汤郁宁握住了纪珩的手，淡淡道，「如果告诉你怎么让我成为一个受虐狂，我就没好日子过了。」 纪珩看着汤郁宁。 汤郁宁很强硬地把自己的手指穿进纪珩的指缝间，跟纪珩十指相扣。 但纪珩并没有用力握着汤郁宁的手。 他的力气很松，很松。 「明天带你去坐伯尔尼纳快车，」汤郁宁道，「穿越阿尔卑斯山区。」 纪珩怔了一下。 过了一会儿，他点了点头，说好。 去哪儿都可以，反正这两年，应该也都会过上这种比较平常、平静、平和的日子。 纪珩也希望不要再出现什么意外了。 他想起身，去收拾东西，但汤郁宁抱着纪珩，不让他动，「别走。」 汤郁宁单手扶了扶眼镜，把纪珩抱在自己腿上，侧头去看资料，「陪我看完这份资料。」 纪珩于是也就乖乖地没有动。 汤郁宁坐在沙发上看资料，经常一看就是一小时。 纪珩坐在那儿，也没事干，因为离汤郁宁很近，所以可以闻见汤郁宁身上那阵淡淡的青柠沐浴露的香气。 汤郁宁最近不出门，也不用见合作伙伴或者参加什么活动，香水也不用喷，所以身上的味道更干净更好闻了。 是纪珩以前最喜欢的少年的气息。 阳光从窗外照了进来，斜斜的、暖暖的。 纪珩的目光也落在汤郁宁的电脑屏幕上。 那些资料随着汤郁宁滑动触屏的动作而缓缓往上，纪珩越看越困，最后眼皮子都有些打架。他忍不住小声问了一句：「这么多，你是怎么看进去的。」 第92页 汤郁宁没有回头，「看多了就自然熟悉了，有些不用看也知道在说什么。」 纪珩的眼皮越来越重，「我做不了这样的工作，我晕字。」 汤郁宁觉得有些好笑。 他侧过头来，看着纪珩，却发现纪珩已经闭上了眼。 纪珩是真的困了，就像是以前一样，经常学习就困，不学习就精神得很。 汤郁宁看着纪珩的头一点一点的，像小鸡啄米似的。 过了很久，他伸出手，把纪珩的头轻轻往自己身上靠了过来，「困就睡吧，我还没那么快，要看很久。」 纪珩也不知道是听到了还是没听到，很轻地哼哼了两声。 他靠在汤郁宁的心口处，正好能听见那里心脏的跳动。 对于别人来说，这种心脏的跳动似乎是常事，可对于汤郁宁来说，他的心脏随时都有可能停止跳动。 所以他的心脏跳动，每一下、每一下，都是极为珍贵的。 纪珩知道，所以他闭着眼，在梦境中，感觉自己好像在努力地捧着一颗千疮百孔的心脏，感受着这颗心脏的搏动。 他慢慢地、慢慢地睡着了。 听见纪珩的唿吸逐渐平静、绵长，汤郁宁停留在屏幕上的视线，也慢慢地转移了过来。 午后的阳光总是那样温柔，窗外是遍地的绿茵，带着夏日气息的风吹动窗帘。 汤郁宁抱着纪珩，感觉纪珩在自己身上的分量，和压在心口的重量。 这似乎是他此生唯一能够感觉到活着最真实的存在了。 纪珩的体温偏高，靠着汤郁宁，也让汤郁宁觉得温暖。 不知不觉间，汤郁宁看了纪珩很久、很久。 久到他忘了继续看资料，忘了日光渐渐西斜，只觉得这样抱着纪珩，仿佛时间都停止在了这一刻。 如果是真的停止了，那该有多好。 他们像是真的回到了小时候，纪珩陪汤郁宁看电影，最后靠在汤郁宁的肩膀上睡着了。 最后，汤郁宁还是打算把纪珩抱到房间里，自己再出来看资料。 不然纪珩坐在他的腿上，睡得这么安稳，他的心却乱得恨不能把纪珩好好折腾醒。 汤郁宁抱着纪珩，像抱小孩儿一样，慢慢地站起身。 纪珩比汤郁宁想像中要轻，但这样轻的小小朋友，身体里却有着汤郁宁没有的能量和坚韧，他能做很多汤郁宁做不了的事情，遇到了困难，哪怕被人抛弃，也能一次又一次地重新站起来。 汤郁宁知道，他比不上纪珩。 他很脆弱，他不能被人抛弃。 以前是不想被人抛弃，现在是怕被纪珩抛弃。 不光因为纪珩是他的唯一，更因为……他不想再让纪珩感受那种被抛弃的痛苦了。 他想成为撑伞的人，虽然曾经做错过，但往后，他生命里所剩无几的、这短短的两年时间，他想成为纪珩的全部。 无论是身还是心。 汤郁宁把纪珩抱到了房间里。 他弯腰准备把纪珩放在床上，然后再离开。 结果刚把纪珩放到床上，准备松手，纪珩的眉心轻轻动了动，然后就更紧地抱住了汤郁宁的脖颈，不愿意松手了。 汤郁宁被纪珩搂得往下压了压。 纪珩紧紧地在睡梦中抱着汤郁宁的脖颈，梦呓了一句什么，蹭了蹭汤郁宁的脖颈，像小猫一样毛绒绒的头髮，蹭得汤郁宁身子一僵，本来就抱了纪珩那么久，一下子就没由来起了反应。 第46章 生离 纪珩在家里睡到了下午。 他醒来的时候，发现夕阳已经从窗外照了进来，绯红一片，很漂亮。 纪珩久久地望着窗外的那片夕阳，忽然觉得自己的眼睛能够看见这样的美景了，其实并没有想像中那样激动。 过了好一会儿，纪珩稍微动了动，就感觉自己碰到了人。 他转过头去，看见汤郁宁坐在床边，一只腿支着，正在看平板。 纪珩没想到自己竟然一觉睡到了下午。 他觉得自己有点儿懒。 纪珩挣扎着腰坐起身，汤郁宁看了他一眼，淡淡问道：「你怎么这么能睡？」 「……」 纪珩也不知道为什么。 只是这一觉他睡得很香甜，很久没有这么安稳地睡过一觉了。 汤郁宁和纪珩不一样，他是常年睡眠不足的人。因为身体不舒服，所以睡眠浅，也是因为身体不舒服，所以经常疼醒也是常有的事情。 纪珩下床去洗漱了一下，结果对着镜子发现自己的脖子上有一块红印。 他凑上前，仔仔细细看了很久。 纪珩跑出洗手间，指着脖子上的红印对汤郁宁道：「好大一个蚊子包，我居然没有感觉。」 汤郁宁的视线对上纪珩的。 闪了一瞬，他垂下眼来，淡淡「嗯」了一声，「确实好大。」 纪珩又回洗手间去了。 他检查了一下自己身上，除了这个大蚊子包，并没有其他地方有蚊子包了。说来也奇怪，纪珩并没有觉得这个蚊子包很痒，所以他怀疑是被别的东西咬了。 晚上吃饭的时候，纪珩拿着手机查，这究竟是被什么东西咬了。 「住进来半个月了，」纪珩认真看着他的新智慧型手机，「我检查过，这边没有什么虫子，都很干净……如果是别的东西，就有些麻烦了。」 第93页 纪珩查了很久，查了各种虫子。 汤郁宁吃着义大利面，最后忍不住了，伸出手来把纪珩的手机没收了，「吃饭。」 纪珩抬起眼来，看着汤郁宁。 过了一会儿，他忽然想起什么，向汤郁宁伸出手。 汤郁宁问：「什么？」 纪珩小声道：「你还没有把你的手机号给过我，还有你的微信号……」微微一顿，「以前我看不了手机，现在我看得了了。」 汤郁宁的身影微微一顿。 他几乎是下意识要把纪珩的手机拿出来，输入自己的手机和微信了。 但汤郁宁的手忽然又停在了半空中。 安静了一会儿，汤郁宁淡淡道：「我在你身边，这些用不上。」 纪珩怔了一下。 他小声道：「也不一定用不上啊，万一你不在的时候，我要找你呢？」微微一顿，「而且，我的手机一个联络人都没有，这也不正常吧。」 汤郁宁没有说话。 纪珩问：「你是不是不想以后分开的时候，我联繫上你？」 汤郁宁的身影一顿。 他掀起眼皮来，看着纪珩，刚准备说什么，纪珩就道：「你放心，两年后，我绝对不会纠缠你的，我会严格按照合同上说的那样，不会出现在你的视线范围内，我只是……想在这两年里，如果有什么事情，更方便联繫到你。」 汤郁宁这一次没说什么，淡淡垂下眼，在纪珩的手机通讯录上输入了自己的电话号码。 纪珩看着汤郁宁的侧脸。 这一刻，他明白了，原来汤郁宁还是担心他纠缠他吗？ 纪珩低下头来，没有说话，把剩下的面条吃完了。 他跟自己说，他们现在的关系，就像是限定恋人，或者说连恋人都不是，依然还是主人和僕人，但两年之后，就谁都说不准了。 纪珩不断告诉自己要这样想。 因为今天是汤郁宁做的饭，所以纪珩主动来洗碗。 洗完碗，纪珩特别精神，因为一觉睡到了下午，他准备回房间去学习。 明天就要跟汤郁宁去坐车穿越阿尔卑斯山区了。 所以纪珩想多学一点儿。 在他坐下来学习没多久，房间的门被人敲响。 纪珩刚想答应，可开了口，他莫名其妙又忍了下来，给自己的耳朵里塞上耳机，继续认真看书。 汤郁宁在门口敲了一会儿，没人应答，就直接拧开了门。 他站在房间门口，看着纪珩塞着耳机，趴在桌子上认真地做题。 汤郁宁也没有走进来，就靠在房间门口，静静地看着纪珩。 纪珩低着头，像是什么也不知道一样，低着头写题。 汤郁宁慢慢走了过来。 他走到纪珩身边，一伸手，就拿掉了纪珩耳朵里的耳机。 纪珩的身影一僵。 他刚想抬手把自己的耳机抢回来，汤郁宁已经把耳机塞到了自己耳朵里，去听里面的音乐。 然而，耳机里安安静静的，什么声音都没有。 汤郁宁垂眼看着纪珩。 纪珩的手还抬在半空中。 这一瞬，纪珩觉得他和汤郁宁好像又回到了很久很久以前。 回到了刚刚重逢的时候。 因为汤郁宁听见了纪珩的耳机里没有声音，也知道了纪珩刚才肯定是故意不开门的。 而汤郁宁此时此刻，垂着眼看纪珩的眼神，大概也是和那个时候一样淡漠。 纪珩忽然又很庆幸，在五年后重新遇到汤郁宁的时候，自己是个瞎子，自己什么都看不见。 因为如果那个时候的自己，看见那个时候汤郁宁眼底的残忍、冰凉，受到的伤害还不知道会比现在大多少。 纪珩看着汤郁宁，见他始终不说话。 他努力让自己不要害怕，也没什么好害怕的。 但纪珩向汤郁宁伸出手，「把耳机还给我……」 这一瞬，汤郁宁的手突然动了动。 纪珩的眼睫不受控制地颤了颤，唿吸也急促了一瞬，像是想要抬手挡住。 汤郁宁的身影微微一顿。 纪珩又道：「我……把耳机……还给我吧……」 他已经下意识闭上眼了，因为不知道汤郁宁接下来会做什么。 然而，房间里静悄悄的，什么声音都没有。 随后纪珩听见了布料窸窣的声音。 他慢慢睁开眼，看见汤郁宁在他面前半蹲了下来，随手把没有声音的耳机摘掉了，放在桌上。 汤郁宁抬眼望着坐在椅子上的纪珩，半晌，才问道：「又怎么了，突然发脾气了？」 纪珩怔怔望着半蹲在地上跟他说话的汤郁宁。 也不知道哪里来的情绪，他的鼻子突然一酸，摇了摇头，「没有发脾气。」 「那这是干什么？」汤郁宁点了点桌上那个没有声音的耳机，「没有声音，又不给我开门。」 纪珩还是只是摇头。 「我做错什么事情了，」汤郁宁伸出手拉住了纪珩的手，语气虽然淡，声音里却是无尽的耐心，「是我今天早上亲了你的脖子，还留下了印子，没告诉是吗？」 纪珩：「……？」 他一下子没反应过来，「什、什么亲我脖子？」 汤郁宁：「……」 他握着纪珩的手，放到自己的唇边，吻了吻纪珩的指尖，还故意用这种方式弄得很痒。 第94页 汤郁宁眯了眯眼，「不是因为这个事情？那你在做什么。」 纪珩终于反应过来了，下意识抬手捂住了自己的脖子，脸瞬间就红了，「这、这是你亲的？你……」 他想起了自己查究竟是什么虫子咬的那个傻样，脸红得更厉害了。 「你……」纪珩觉得他更有理由生气了，一下子甩开了汤郁宁的手，「你这不是流氓吗？」 汤郁宁问：「怎么就是流氓了？我不是你男朋友？我想干什么不可以？」 纪珩看着汤郁宁。 他的脸渐渐从红变成了白，半天没有说话。 汤郁宁重新站起身，抬起了纪珩的下颔，垂眼看着他，「所以你在生气什么？」 纪珩又摇了摇头。 汤郁宁捏着纪珩下颔的力气大了些。 纪珩一下子有点儿疼，立刻用力把汤郁宁推开了，「我想自己一个人学习，你不要来打搅我！」 汤郁宁被纪珩一推，就退开了好几步。 他站在那儿没动。 纪珩一怔，意识到自己又对汤郁宁动手了。 他其实没怎么对汤郁宁动过手。 扇巴掌是一次，之后也没有特别严重的动手，最多是汤郁宁把他抱住，他才挣扎，而不是这种一把推开。 房间里一时寂静下来。 纪珩低着头，没有说话。 不知过了多久，汤郁宁动了。 纪珩以为汤郁宁会转身离开。 可是汤郁宁往纪珩身前走来，一伸手就把纪珩拉了起来。 在纪珩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就被汤郁宁一把抱上了窗台坐着，双脚离地，而汤郁宁的双手撑在纪珩的身体两侧，就这样静静地望着纪珩。 纪珩怔怔望着汤郁宁苍白的眉眼。 「我哪儿惹你了，小祖宗？」半晌，汤郁宁开了口，声音淡淡的，有些哑。 纪珩不吭声。 汤郁宁见纪珩始终都不说话。 他终于忍不了了，眉眼微微一冷，伸手掐住了纪珩的腰，转头就把纪珩撑起来，直接抱到了床上，一扔、一压，死死按住了双手，「不说是吧？那等会儿也别说了。」 纪珩的身子骤然一僵。 他拼命挣扎，但是只要他不敢真的用力，就挣不开汤郁宁的束缚。 纪珩终于急了，眼眶红了，「汤郁宁！」 汤郁宁低下头来，用唇重重堵住了纪珩的唇，把纪珩的唿吸全都吞下去以后，才慢慢地哑声道：「原来你会说话。」 纪珩拼命想要推开汤郁宁，「你不要……碰我！」 但汤郁宁丝毫不理会纪珩。 他一下子就把纪珩的衣服推到了脖子上。 汤郁宁低下头来，直接吻在了纪珩的胸口上。 那一瞬，纪珩的身子骤然一颤。 他的眼角带着泪，死死抓着汤郁宁的头髮，唿吸变得不稳而急促。 纪珩紧紧闭上眼，眼睫颤着，又叫了一声：「汤郁宁……」 他说：「你……你再这样……我真的要生气了……」 一阵刺痛传来。 纪珩疼得要哭了，「我讨厌你！你不想我纠缠你就直说，不用不给我手机号码！」 他的声音里带着崩溃的哽咽。 汤郁宁的动作终于停了下来。 他抬起眼，看着纪珩。 那一刻，汤郁宁的眼底似乎闪过了很多情绪。 他慢慢伸出手来，掌心贴上了纪珩的脸颊，苍白的眉眼上竟带了一丝自嘲和无奈，「你怎么会这样想啊。」 纪珩的眼前被泪水模煳，看不清汤郁宁的表情。 他现在被委屈、生气和痛苦充斥着心脏。 汤郁宁垂着眼望着纪珩，用指腹慢慢地擦去纪珩眼角的泪，「不是怕你纠缠，也不是不想给你手机号码。」 「那是什么？」纪珩看着汤郁宁，死死憋着眼泪，倒想看看汤郁宁会怎么解释。 安静了一会儿，汤郁宁道：「是不需要。」 纪珩微微怔了一下。 汤郁宁低下头来，额头轻轻碰到了纪珩的额头，声音渐渐低了下来，「因为我们不会分开，所以不需要给你手机号码，不管我去哪里，都不会跟你分开。」 一直到我死为止。 纪珩还没有说话。 汤郁宁就再一次轻轻吻上了他的唇，这一次不再蛮横和霸道，而是很温柔缠绵的。 他说：「这两年不会分开，两年后也不会分开。」 不会有生离，到了死别的时候，你也打不通我的电话了。 第47章 回来 第二天，汤郁宁和纪珩去坐伯尔尼纳快车。 伯尔尼纳快车的终点是义大利，穿越瑞士阿尔卑斯山区，全程大约四个小时。 汤郁宁订了一个车厢的包间。 纪珩跟汤郁宁坐在面对面。 但这一趟列车，纪珩几乎没有好好坐在椅子上。 他全程趴在车窗边上，望着窗外的景象，拿着手机不停拍照。 纪珩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见到这样的景象了。 他望着窗外绿茵茵的森林和牧场，眼底都是有光的。 纪珩拍照的时候，看见汤郁宁就坐在对面，看手提电脑上的资料，不时还发几封邮件，他戴着黑框眼镜，阳光照在镜片上，让纪珩一时间看不清汤郁宁的神情。 纪珩有些想拍汤郁宁。 他偷偷举起手机，假装对着窗外的景象。 第95页 等待了几秒钟以后，纪珩将镜头微微一移，对着汤郁宁，「咔擦咔擦咔擦」就是一顿连拍。 恰好这个时候，汤郁宁在扶眼镜。 于是这一连串的动作都被纪珩拍了下来。 汤郁宁觉得这连拍的声音不太对劲，抬起头来的时候，纪珩正好对着汤郁宁拍下了最后一张照片。 汤郁宁微微眯了眯眼。 他摘掉了眼镜，伸出手，「过来。」 纪珩抱着手机摇头。 汤郁宁的腿上放了手提电脑，不方便起身，所以纪珩仗着他没有办法过来，也不过去，转身就继续去拍风景了。 汤郁宁再次眯了眯眼。 他道：「确定不过来吗？」 纪珩小声道：「不过来。」 汤郁宁的目光落在纪珩脖颈上一些细微的、已经不那么明显的红痕，但他知道，这只是露出来的地方，在没有露出来的地方，红痕几乎遍布了纪珩的身子。 纪珩以为汤郁宁不会跟他计较。 没想到汤郁宁把腿上的电脑移开了。 他一站起身，纪珩就下意识往后躲，可他身后并没有可以躲的地方，往后一退，就跌坐在了包间的椅子上。 汤郁宁走到了纪珩的面前，低下头来。 纪珩下意识紧紧闭上了眼睛。 汤郁宁双手撑在纪珩的耳朵两侧，弯下腰来，鼻尖几乎要碰到纪珩的。他的唿吸很轻，拂过纪珩颤抖的眼睫，过了一会儿，什么都没做，只是把纪珩手里的手机抽走了。 纪珩一怔。 汤郁宁站在那儿，直接开始翻看相册。 纪珩的脸骤然一红。 他抬手想把自己的手机抢回来，但汤郁宁微微把手抬高，纪珩就抢不到了。 汤郁宁滑动了一下相册，从纪珩拍摄的风景照，到纪珩拍摄的自己。 他的目光停留在纪珩镜头下的自己。 其实汤郁宁一直都不太清楚自己在纪珩眼中是怎样的。 他知道自己在别人的心中，和冷漠无情牢牢挂钩。 但在纪珩的镜头下，汤郁宁第一次看见有阳光照在他身上。 纪珩的手指抓住了汤郁宁的手腕，声音很小，「还给我……」 汤郁宁作势要把照片删了，「拍得不好，我删了。」 「不要！」纪珩的眼眶一下子就红了，「还给我！」 纪珩从小到大就没有一张汤郁宁的照片。 他真的很想要一张汤郁宁的照片，而且刚才那些照片都拍得很好看。 汤郁宁只是假装一下，没想到纪珩动作那么快，又那么狠，一下子把他给撞了，让他没提防地往后一靠。 眼看着汤郁宁的头要碰到后面的墙壁，纪珩一下子扑了上去，把手挡在了汤郁宁的后脑勺。 还好没有出事。 纪珩轻轻松了一口气，又低下头来看汤郁宁。 汤郁宁坐在椅子上，抬眼望着纪珩。 下一刻，他伸出手来，搭在纪珩的腰上，把纪珩往前带了带，「你力气最近边大了。」 其实不是纪珩力气变大了。 纪珩觉得，他也只是稍微用了点力气推了一下。 可推过去的瞬间，觉得汤郁宁这么高的个子，就像是纸片一样，轻轻一碰就要散架了，轻轻一推就倒下去了。 纪珩莫名觉得眼眶有些红。 他慢慢直起身子，声音很低，「你不要抢我手机，那些照片……我很喜欢。」 汤郁宁没有说话。 他抬起手，把手机放进了纪珩的兜里，两只手一起将纪珩搂住，往自己怀里按，「为什么喜欢，说来听听。」 纪珩的脸有些红，不愿意吭声。 过了一会儿，他才道：「我没有你什么照片，想多留一些。」 汤郁宁看着纪珩。 过了一会儿，他松开手，「到了义大利，买个相机，让你拍个够。」微微一顿，「随便你怎么拍都行。」 纪珩看了汤郁宁好一会儿。 虽然纪珩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变化，但汤郁宁莫名觉得，如果此时此刻纪珩是一只小狗，那他背后的尾巴一定已经摇成了螺旋桨。 纪珩小声问道：「真的吗？」 汤郁宁淡淡点了点头。 他伸出手揉了揉纪珩的头髮，「去拍风景吧，别拍我。」 「为什么？」纪珩身后的尾巴又耷拉下来了，「买了相机我也想拍你。」 「到时候要拍的时候，再跟我说一声。」汤郁宁把手提电脑重新搬到了自己的腿上，「我现在没准备好，不好看。」 纪珩思考，虽然汤郁宁怎么样都好看，但……汤郁宁也会在意自己在他的镜头里好不好看的吗？ 不过最后，纪珩还是听汤郁宁的话了。 他没有再拍汤郁宁，而是继续拍风景。 拍完以后，纪珩发了他微信里的第一条朋友圈。 但纪珩的通讯录里，除了汤郁宁，没有别人了。 所以这条朋友圈，也只有汤郁宁可见。 纪珩发了风景，发了汤郁宁，也发了自己。 四个小时的车程，汤郁宁几乎全程在工作，纪珩就在拍拍拍。 拍完以后，纪珩觉得有些累了，在汤郁宁身边坐了下来，问道：「你为什么每天这么多做不完的工作？」 「因为要养小朋友。」汤郁宁垂着眼，在电脑上敲击键盘，语气淡淡，「不工作就没钱，没钱就不能带小朋友在瑞士住雪山脚下。」 第96页 纪珩半天没吭声。 他想自己要上大学也得是明年，甚至后年的事情，到时候他都跟汤郁宁分开了，不可能赚钱养汤郁宁了。 「我如果还在打拳击，」安静了一会儿，纪珩道，「一天挣的钱也不少。」 汤郁宁道：「我知道。」 微微一顿，他说：「但是我不会让你再去打拳击，也不会让你再做我的保镖。」 纪珩怔了一下，「为什么？」 汤郁宁道：「不会让你再挨打。」 纪珩半天没有说话。 快车摇摇晃晃，窗外的风景逐渐也开始变得比较相似，纪珩最后睡着了，靠在汤郁宁的肩头，安安静静的。 伯尔尼纳快车的终点是义大利。 汤郁宁本来也打算带纪珩在欧洲玩一玩。 到了义大利以后，汤郁宁带纪珩去了一趟威尼斯，第二天又去了罗马。 在罗马的街头，纪珩终于想起了以前和汤郁宁一起看过的一部，他没有睡着的电影，叫做《罗马假日》。 当时纪珩不明白，公主为什么没有选择和记者在一起。 不过他现在似乎渐渐明白了。 对于汤郁宁来说，也许和纪珩这样的人……和自己的保镖在一起，完全就是身份上的不对等，他们没有办法长久…… 纪珩这么想着的时候，汤郁宁已经伸出手来，牵住了纪珩的手。 「……」 纪珩蓦地一怔。 汤郁宁牵着纪珩的手，走在罗马的街上。 正好的夏天，太阳很勐烈，而汤郁宁穿着薄薄的白色短袖衬衫，衬衫的衣角被夏天的风吹了起来，一瞬间，纪珩觉得他好像回到了十五六岁那年的夏天。 他怔怔地看着自己被汤郁宁握在手心里的手。 十五六岁那年的梦想似乎在这一刻被实现。 汤郁宁的背影依然和十八岁那年一样，看上去很清瘦，但夏天的风吹过，总有一阵淡淡的香味。 「想去哪里？」汤郁宁没有回头，问纪珩。 纪珩过了一会儿才回过神来。 想去哪里…… 纪珩想说，去哪里都好，只要跟你在一起，去天涯海角，去天堂或者地狱，都好。 他以为自己只是想一想。 可是没想到，他真的说了出来。 汤郁宁的身影一顿。 他回过头来。 阳光照在罗马的街头，也照在汤郁宁的眼底。 他静静地望着纪珩。 过了一会儿，汤郁宁微微一用力，将纪珩拽进了自己怀里。 他低声问：「天堂地狱都跟我一起去？」 纪珩怔了一下。 过了一会儿，他点了点头。 纪珩像一只萨摩耶，偶尔露出忧愁的表情，但很多时候，他都是笑着的，尾巴摇啊摇，小声说：「一起去。」微微一顿，「你要是真的，愿意带着我的话。」 汤郁宁垂眼看着纪珩。 阳光很刺眼，但他没有眯起眼睛，像是想要把这一刻纪珩的样子给牢牢记住。 寂静半晌，汤郁宁用力地握紧了纪珩的手，「你说的，天堂地狱都陪我一起去。」 纪珩点了点头。 汤郁宁最后还是扯了扯唇角。 他揉了揉纪珩的头髮，「但我不捨得。」 说完，也没给纪珩说话的机会，汤郁宁牵着纪珩的手继续往前走， 慢慢的，汤郁宁越走越快。 最后他牵着纪珩跑了起来。 纪珩一怔，也跟着跑了起来。 夏天很闷热，但奔跑起来以后，夏风迎面吹来，又让人觉得有些舒适。 汤郁宁牵着纪珩往街道尽头跑去，阳光碎影从头上落下来，纪珩望着汤郁宁的背影，感觉两人好像真的回到了小时候。 纪珩忍不住想笑，又有些想哭。 跑了好一会儿，汤郁宁回过头来，看着纪珩，淡淡笑道：「你追不上我的。」 纪珩愣了一下。 他一下子就生气了，挣开了汤郁宁的手，然后一下子跑了好远好远。 跑到了街道尽头，纪珩跳起来跟汤郁宁挥手。 汤郁宁的步伐慢了下来。 他最后停了下来，跟纪珩隔着半条街，相望着。 汤郁宁没有往纪珩那边过去，而是站在原地，伸出了双手。 纪珩怔住。 但很快，他的身子像是不受控制了一般，开始往回跑。 纪珩往汤郁宁身前跑去。 最后纪珩跑到了汤郁宁面前，并且一下子扑进了汤郁宁的怀里。 一切就像是肌肉记忆，又像是纪珩很久很久以前，就梦想着要做的事情一样。 汤郁宁微微垂下眼来，似乎笑了一声，「看吧，我就说你追不上我的。」顿了顿，眉眼苍白一瞬，又被压了下去。 他说：「跑远了，不还是要跑回来。」 第48章 纪总 汤郁宁带着纪珩在罗马的街头逛了很久。 其实那些景点看过了，也不过如此，倒也比不上在某个地方坐下来，安安静静地吹吹风更有意思。 汤郁宁真的给纪珩买了一台便携的相机。 所以一路上，纪珩就在拍拍拍。 他拍风景，也回过头来，一边倒着走，一边笑着拍汤郁宁。 汤郁宁看着举着相机的纪珩。 纪珩每次要拍摄的时候，总是扬起手，沖他用力挥手，然后在汤郁宁看过来的时候，「咔擦咔擦」拍上好几张。 第97页 两人几乎把罗马的景点走遍了，从下午走到了晚上。 汤郁宁带纪珩去了一家卖手錶的奢侈品店。 他想给纪珩买一块手錶。 但纪珩看到那些价格以后就摇头。 汤郁宁道：「没有喜欢的吗？」 「太贵了，」纪珩如实道，「你送给我了，我也不会戴着，会一直放着……」 汤郁宁也没有勉强纪珩。 他不会再把记恨不喜欢的东西强加给纪珩。 汤郁宁准备带着纪珩离开。 但纪珩却又轻轻牵住他的手。 汤郁宁回过头来，「怎么了？」 纪珩望着那一块一块的手錶，犹豫片刻，问汤郁宁：「你……有喜欢的吗？」 汤郁宁微微一顿。 他几乎是一下子就猜到了纪珩想做什么。 汤郁宁很快道：「我有，不用给我买。」 但纪珩摇了摇头，拉着汤郁宁的手，抓住汤郁宁的手腕，指着上面的那块表，「这只表，你戴了很久了。」 汤郁宁看着纪珩，「你怎么知道我戴很久了？」 纪珩想了想，小声道：「家里的照片，有一张你跟别人拍的，公司合作的照片上，时间是两年前，那个时候你就戴着这块表了。」 汤郁宁没有说话。 他看了纪珩很久，手微微一用力，就将纪珩拽进怀里，「你看得见的时候，观察力倒是挺敏锐的。」 纪珩道：「那当然……」 他抬起头来，望着汤郁宁，「你要是有喜欢的，我也想给你买。」 「你拿什么买？」汤郁宁先把纪珩带出了奢侈品店，捏了捏他的脸颊，「你有钱吗？」 「我可以挣。」纪珩道，「我总有办法挣钱。」 汤郁宁看着纪珩。 他其实想说不用了，他只是不想换，如果要换，这里的手錶随随便便买十块都可以。 但纪珩此时此刻在看着汤郁宁。 他漆黑的眼底带着温柔的光，就像是一只求摸摸的萨摩耶，摇着尾巴望着汤郁宁，道：「如果你有想要的，我可以给你买一块表。」 汤郁宁道：「这里的太贵了，去看看别的牌子的。」 纪珩莫名觉得有些好笑。 刚才是他说太贵了，现在是汤郁宁说太贵了。 纪珩伸出手，轻轻搂住了汤郁宁的腰，抬头看着他，「多贵我都买得起，我去当武术教练，或者去打一晚上……」 汤郁宁微微眯了眯眼。 纪珩一下子不敢吭声了。 过了一会儿，汤郁宁道：「我不让你做那些事情，你打算怎么挣钱？」 这确实有些为难纪珩了。 他一时间没有想好。 汤郁宁的手搭在纪珩的腰上，将他往前带了带，然后道：「那这样好不好？」 纪珩抬眼看着汤郁宁。 汤郁宁道：「我给你辅导功课，教你做题，你不能赶我走，每天晚上付我的辅导费，就当做是给我买手錶了。」 纪珩愣了一下，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 汤郁宁持续引诱，「等于你请我教你做题，但不用付钱了，因为你付给我的钱，分期付了我的手錶钱，怎么样？」 到了要算数的时候，纪珩的脑瓜子就变得很迟钝。 他犹豫片刻，「但我找你教我做题，本来就不用付钱……为什么现在变得要付钱了？」 汤郁宁差点被气笑。他忍了下来，捏着纪珩的脸，「谁说请我教你做题不用付钱了？你觉得你没付过钱吗？」 纪珩确实觉得自己没付过钱。 汤郁宁微微弯下腰来，几乎碰到纪珩的鼻尖，语气终于淡了下来，声音也微微有些哑，「真的不用付钱吗？你再好好想一想。」 他的手似有意似无意地摩挲着纪珩的腰。 隔着薄薄的布料，纪珩的身子微微一颤，又是一僵。 这么一来，他确实想了起来……好像每次辅导完以后，汤郁宁总要找各种理由、各种藉口，把他抱腿上，如果只是亲就算好了，很多时候，总要做一些不该做的事情。 纪珩：「……」 他看着汤郁宁，半晌，咬了咬唇，问道：「那买了手錶，你以后给我辅导，你就不碰我了吗？」 汤郁宁淡淡「嗯」了一声。 一时之间，纪珩竟然不知道究竟是亏了还是赚了。 给汤郁宁买手錶不用自己付钱，但是以后汤郁宁给他辅导作业，就不会再跟他亲近了？ 虽然纪珩说不上有多喜欢……那样的亲近。 可他一直以来，都是贪恋着汤郁宁的温暖的，所以不管是被汤郁宁抱在腿上，亲脖子，亲锁骨，哪怕把纪珩弄得很痒，纪珩都觉得是好的。 所以……这究竟是亏了还是赚了？ 汤郁宁垂着眼，淡淡问纪珩：「你在想什么？」 「我……」纪珩的脸微微一红，耳朵也变得有些红，「我不知道……」 汤郁宁淡淡扬了扬眉，「觉得亏了？那以后辅导完作业，我还像之前一样奖励你，行不行？」 纪珩的脸更红了。 他还没有说话，汤郁宁牵着纪珩的手就带着纪珩重新回到店里。 汤郁宁直接买了一对情侣表。 拿到新表以后，纪珩小心翼翼地捧着，都不敢戴在手上。 汤郁宁给自己换上了新表，又拉着纪珩的手，帮他把新表戴在了手腕上。 第98页 因为纪珩手腕比较细，所以这块表戴起来比较松，汤郁宁就打算晚上回去自己稍微调整一下，于是暂时没有给纪珩戴。 傍晚吃过晚饭，汤郁宁带纪珩去了阿马尔菲海岸。 这片海岸很美，尤其是夏天夕阳落下的时候，霞光映照在海面上，也映照在半山腰悬崖上层层叠叠的民居上，美不胜收。 汤郁宁牵着纪珩的手，在海岸上走。 夏天的傍晚依然很炎热，就算是汤郁宁这样身体不好的人，走了一路下来，也觉得已经很热了。 纪珩被汤郁宁牵着，跟在汤郁宁身后，望着那边的海面。 夕阳洒落在海面上，波光粼粼的，像是散碎了满满的金子，很漂亮。纪珩把目光从布满霞光的海面收回来，落在了面前汤郁宁的背影上。 汤郁宁穿着短袖白色t恤，海风一阵一阵吹来，把他的衬衫吹得鼓胀了起来，却依然显得那个背影很单薄。 纪珩觉得鞋子进沙子了。 他就停下来，脱了鞋，把鞋袜拎在手上。 汤郁宁见纪珩把鞋袜都脱了，于是问他：「要不要去海边玩会儿？」 纪珩其实是想的。 但他犹豫了一下，「不去了。」 「为什么？」汤郁宁问。 纪珩抬起头来，「你不能下水，我下去玩也没什么好玩的。」 汤郁宁倒不是不能下水，只是海水冰冷，容易着凉，他身体那么弱，当然是能尽量不碰冷水就不碰了。 但是汤郁宁接过了纪珩手里的鞋袜，放在旁边，又取下了纪珩脖子上挂着的相机，「你去玩，我给你拍照。」 纪珩愣了一下。 汤郁宁已经把相机举起来了，「你给我拍了这么多张照片，我还没有给你拍过。」 纪珩的脸有些烫。 他转身，往海边走去。 汤郁宁举起相机，手指放在快门上，透过那个小窗看着镜头里的纪珩。 纪珩往夕阳的方向走去，越走越快，最后他跑了起来，跑到了海边，踩进了冰凉凉的海水里，因为很冷，所以忍不住叫了一声。 汤郁宁举着相机，拍了好几张连拍，唇角淡淡地扬了扬。 晚霞布满天空，镜头里的纪珩，跟小时候一样。 还是那个没长大的小孩子。 依然像小时候那样，天真、傻气，爱玩。 纪珩一边玩水，一边追着退潮的海水跑，他的脚尖踢出来的水花，在镜头里也留下了痕迹，汤郁宁拍了很多张照片。 汤郁宁第一次觉得相机真的是一个伟大的发明。 可以把他想要留下的瞬间留下，也让他未来可以以这样的形式，继续留存在纪珩的生命里。 纪珩玩得不亦乐乎，汤郁宁也就继续拍着照片。 等到纪珩玩累了，往海岸上走来。 汤郁宁已经在一张长椅上坐了下来。 纪珩的双脚沾满了沙子，在汤郁宁身边坐下，笑着道：「真好玩。」 汤郁宁「嗯」了一声。 纪珩转过头，望着背面山上的那些民居，「要是以后，我们能在这儿定居就好了。」 汤郁宁垂眼翻看相册，随口问了一句：「为什么？」 「这样我们每天就能在这儿玩水了。」纪珩道。 汤郁宁：「……」 安静片刻，他道：「你就整天想着玩水了是吧，大学不用考了？工作不用找了？」 纪珩：「……」 他看了汤郁宁一眼，「你好像个老父亲。」 汤郁宁一时无语。 他确实是个操心的老父亲，整天都想帮纪珩把以后的事情都安排得妥妥噹噹的，不希望纪珩在他不在的时候受任何委屈。 纪珩凑了过来，看着汤郁宁的侧脸，小声道：「大少爷，以后等我挣了钱，我们能来这边住吗？」 汤郁宁的眼睫动了动。 他再次垂下眼来翻看相册，半晌，淡淡道：「不用等以后，现在也可以。」 「但我现在没有钱，」纪珩玩得开心，难得有些自大的想法，「我也想当总裁，挣很多钱，买下别墅，带你在这里住。」 「那我就成吃软饭了的？」汤郁宁抬起眼来，看着纪珩。 纪珩一怔，还没有来得及说话。 汤郁宁伸出手，轻轻捏住了纪珩的下颔，「小纪总，以后想当什么公司的总裁？」 纪珩的脸顿时一红。 汤郁宁微微垂着眼看着纪珩。 夏天的傍晚很漫长，但夕阳终究还是要落下。快要消失在天边的晚霞给纪珩的脸庞涂抹了一层绯色。 纪珩抿了抿唇，鼓起勇气，抬手搂住了汤郁宁的脖颈，小声道：「我想……」 他在汤郁宁耳边说了一句话。 汤郁宁的身子微微一僵。 下一刻，纪珩主动地凑了上去，先吻上了汤郁宁的唇。 晚霞在天边渐渐消失，两人的剪影仿佛成了那一刻的永恆。 纪珩跟汤郁宁说的是，我想要你好好的。 第49章 欺负 回去酒店的路上，有人拦住了汤郁宁和纪珩。 他说他本来是在拍风景，不小心把两个人拍入镜了，想要把照片还给他们，而且还很抱歉地说，正好拍到了他们亲吻的样子。 纪珩愣了好一会儿。 汤郁宁接过那人的手机。 那张照片上，其实夕阳和晚霞才是主要景观，但是在夕阳下的海滩上，长椅上两人亲吻的身影也相当的引人注目。 第99页 纪珩望着照片里的自己和汤郁宁。 两人几乎只剩下了剪影，但这个剪影很美。 纪珩的脸慢慢红了。 汤郁宁用英语跟那个人说，谢谢你把照片发给我们，不过你也可以不用删掉。 那个人最后还是把照片留下来了，因为这张照片确实拍得很美。 等到那个人走了以后，纪珩才把汤郁宁的手机拿过来。 他被汤郁宁牵着手，低头看着那张照片。 「幸好有人给我们拍下来了，」过了一会儿，纪珩抬起头来，对汤郁宁道，「这个照片我要保存下来。」 汤郁宁淡淡「嗯」了一声。 两人回到酒店以后，纪珩就先去洗澡了。 洗完澡出来，看见汤郁宁坐在桌前给他调整手錶的錶带。 纪珩走到汤郁宁的身边，低头看汤郁宁调整錶带。 汤郁宁很顺手地把纪珩圈进怀里，让纪珩坐在自己的腿上，拿起纪珩的手，把錶带放在纪珩的手腕上尝试了一下。 还差一点点。 「手腕这么细，」汤郁宁忍不住淡淡道了一句，「力气怎么这么大。」 纪珩低着头没有说话。 过了一会儿，他小声道：「练出来的。」 汤郁宁当然知道是练出来的。 他很快调整好了錶带，给纪珩再带了一下，这一次正好了。 纪珩把手錶戴在自己手腕上，弄好了以后，给汤郁宁看，「正好了。」 汤郁宁「嗯」了一声。 他的手很自然地顺着纪珩宽松的衣摆伸了进去，摸到了纪珩的腰线，不自觉地捏了一下，揉了揉。 纪珩的身子微微一僵。 他手腕上还戴着錶带，脸和耳朵都有些红，抓着汤郁宁的肩膀，也不知道是想把他推开，还是想干什么。 汤郁宁闻见了纪珩身上淡淡的沐浴露香气。 他凑了上去，重重地闻了一会儿，才抬起头来，问道：「用的什么沐浴露，这么好闻。」 纪珩道：「就、就是酒店提供的……不是什么特别的。」 他小心地注意自己的新手錶，还没有忘记这是昂贵的奢侈品，刚想要把手錶摘下来，就被汤郁宁握住双手，反剪在了身后。 汤郁宁的唇碰到了纪珩的下颔。 纪珩下意识紧紧闭上了眼。 下一刻，汤郁宁慢慢地顺着纪珩的下颔，吻上了他的唇，不让纪珩挣扎，把纪珩的双手牢牢地反剪着。 汤郁宁其实很享受，纪珩明明可以轻易地挣脱他，却从来都不挣脱的这种感觉。 纪珩被汤郁宁吻得有些喘不过气来。 他动了动手，但被汤郁宁反扣得更紧。 纪珩知道这样被压制的时候可以怎样轻易地挣脱出来，以及再给对方一记相当厉害的撞击，但是他从来不会对汤郁宁反抗。 就好像他学会的所有本领，在汤郁宁这里，全都化为了零。 后来汤郁宁觉得这样不过瘾。 他直接将纪珩抱了起来，起身走到床边，将纪珩扔在了床上。 汤郁宁压了上来，低头吻上纪珩的唇，感觉纪珩的手在他的胸膛处没有什么力气地推拒，忍不住抓住了纪珩两只手的手腕，再压在头顶，不给他动弹。 纪珩睁开眼，眼睫颤抖着，看着汤郁宁。 汤郁宁低下头来，轻轻咬了一下纪珩的下颔，声音淡淡的，有些哑，「为什么每次这样的时候，你都在推我。」 纪珩怔了一下。 他的耳朵和脸颊都是红彤彤的，不知道该怎么解释。 为什么……虽然明明都是喜欢汤郁宁的。 纪珩说：「我也不知道……」微微一顿，他的眼尾有些红，小声道，「我不想让你那么累，万一身体……」 汤郁宁淡淡挑了挑眉。 他单手捏着纪珩脸颊两边，把纪珩脸上的肉都挤了出来，让纪珩看上去肉嘟嘟的，「不想我那么累，那你是不是应该试一下，自己动？」 纪珩：「……」 他还没有反应过来，就被汤郁宁抱了起来，坐在汤郁宁的腿上。 汤郁宁抬眼看着他，「这么心疼我，那就你来吧。」 纪珩红着脸，要走，「我不来……」 他没能逃离成功，就被汤郁宁按在了腿上。 汤郁宁掐着纪珩的腰，「你敢走。」 纪珩垂眼望着汤郁宁，声音很小，「我为什么不敢走。」 汤郁宁一时间差点被气笑。 「运动太激烈的话……」纪珩一字一句地解释道，「会对身体不好……」 汤郁宁看了纪珩很久。 最后他问：「你是不是不喜欢我？」 纪珩一愣。 他完全不知道汤郁宁为什么会这样问。 安静了一会儿，汤郁宁的声音渐渐低了下来，似乎还带了些淡淡的自嘲，「我每次想跟你亲近，你不是推我，就是不高兴，每次做这样做那样，也流眼泪，是不喜欢我吧？」 纪珩：「……」 他不知道汤郁宁这股突如其来的情绪是怎么回事，而且他以前也没有见过汤郁宁有过这样的表现。 汤郁宁似乎真的准备把纪珩留在床上，自己下去了，「算了。」 纪珩一下子急了，捧住了汤郁宁的脸庞，「我没有不喜欢你……」 汤郁宁的身影一顿。 纪珩真的很着急，急得都快流眼泪了，捧住汤郁宁的脸庞就吻下去。他就像一只小猫一样生涩却又撩人，吻着汤郁宁的唇，反覆地缠绵吻着，半晌，才抬起头来，脸上都带了泪痕，「我喜欢你……我只是担心你……」 第100页 「不用担心，」汤郁宁蹭了蹭纪珩的下颔，「我身体好得很。」 「……」 纪珩觉得他好像在汤郁宁的眼底看到了那么一丝微不可察的笑意。 他不知道自己是被汤郁宁骗了还是怎样，等自己回过神来的时候，手已经一颗一颗地解开了汤郁宁的扣子。 汤郁宁抽走了自己的领带，然后蒙在了纪珩的眼睛上。 纪珩怔了一下。 汤郁宁淡淡道：「当一回小瞎子给我看看。」 纪珩：「……」 他不知道汤郁宁这是什么癖好。 但纪珩没有打算反抗。 眼前原本的清晰被领带蒙住，一时间所有的光明都变成了黑暗，但和之前那五年的黑暗不一样，那五年的黑暗纪珩觉得很恐惧，可此时此刻的黑暗，纪珩一点儿也不怕。 因为他能够感觉到，汤郁宁就在他跟前，离得很近、很近。 这种气息将纪珩包裹着，让纪珩感觉到了温暖，而不是冰冷的漆黑。 纪珩的手解开了汤郁宁身上衬衫的扣子。 因为他看不见，所以只能摸索着去。 可越是这样，手就越是容易碰到不该碰的地方。 纪珩的手碰到了汤郁宁的喉结。 汤郁宁的喉结上下滑动了一下，这种感觉让纪珩觉得很陌生。 纪珩脸红地脱掉了自己的上衣，也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做了，有些迷茫，先摸了摸汤郁宁的手臂，又摸了摸汤郁宁的脖子，最后生涩地吻了一下汤郁宁的唇。 汤郁宁终于变得有些滚烫的掌心贴着纪珩的腰，把他用力往自己怀里按，哑声道：「就这样了？」 纪珩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做。 他生涩又幼稚的动作，最后让汤郁宁控制不住了。 汤郁宁一把将纪珩压了下去，躺在床上，也没有解开纪珩脸上蒙着的领带。 他捏着纪珩的脸，跟纪珩接吻，动作却不停。 很快纪珩的眼泪就把领带弄湿了。 …… 纪珩被折腾到快凌晨才勉强睡下。 被抱去洗了个澡回来，纪珩困得睁不开眼，头挨上枕头，就睡着了。 汤郁宁洗完澡出来，看见纪珩蜷缩着身子躺在床上。 纪珩似乎一只都是以一种保护自我的姿态睡在床上的。 和以前不一样。 以前纪珩很爱乱动，甚至会踢被子，有时候汤郁宁半夜被纪珩弄醒的时候，都不知道究竟谁才是主，谁才是仆。 可是现在的纪珩…… 汤郁宁在床边坐了下来，擦着湿漉漉的发尾，看着纪珩。 过了一会儿，他伸出手，轻轻地捏了捏纪珩的脸蛋。 纪珩的眼睫微微动了动，竟然醒了过来。 汤郁宁没想着要吵醒纪珩。 他的手微微一顿，安静片刻，道：「继续睡吧。」 纪珩很轻地「嗯」了一声，更像是呢喃，他伸出手，把汤郁宁的手握在自己的手心里，然后枕着汤郁宁的手就闭上眼睛继续睡了。 等发尾干了，汤郁宁上了床，关掉了小夜灯。 房间里顿时陷入一片黑暗当中。 汤郁宁侧过身来，视线渐渐适应黑暗，他看着纪珩的睡颜，过了很久，伸出手把纪珩抱进怀里。 似乎是在汤郁宁的怀里，纪珩才慢慢舒展开，才没有像刚才那样蜷缩着自己。 汤郁宁闭上眼，在纪珩的额前落下一个吻，低声道：「别怕，没人欺负你。」 第50章 大哭 在义大利玩了两天，汤郁宁和纪珩就回瑞士了。 回到瑞士，汤郁宁才知道汤老爷子给他找了个家庭医生，这个家庭医生之前打汤郁宁的电话没打通，因为汤郁宁跟纪珩在一起，几乎是屏蔽外面所有消息的，而且那是个陌生号码，他不认得，就没有接。 回到瑞士以后，那个家庭医生又打来一个电话。 汤郁宁才知道是家庭医生。 家庭医生说，听汤老爷子说了汤郁宁的情况，又跟汤郁宁以前的主治医生了解过一番以后，觉得是时候来给汤郁宁看看身体了。 现在汤郁宁的身体，不说每个月，至少半个月都得检查一次。 汤郁宁放下电话以后，就在想该怎么样才能把纪珩支出去。 因为纪珩一直都跟汤郁宁寸步不离，所以要把纪珩支出去也很难。汤郁宁想让纪珩出去买点东西，但纪珩的英语不太行，怕他自己不愿意去。 左思右想，汤郁宁也没有打算让纪珩出去了。 家庭医生来给他看看病，检查一下，也没什么关系，而且纪珩又听不懂英语，他只需要瞎煳弄一下就可以了。 这么定下来以后，汤郁宁就跟家庭医生约好了时间。 家庭医生来汤郁宁家的这一天，汤郁宁和纪珩都起晚了。 因为昨晚才「运动」过，所以汤郁宁抱着纪珩一直睡到九点，门铃响的时候也只觉得烦，直到手机响了，他才想起今天自己要干什么。 纪珩还在沉沉睡着，被手机铃声吵醒，稍微蹙了蹙眉，勉勉强强睁开眼，「谁……」 汤郁宁挂了电话，低声道：「继续睡。」 他先去开了门，然后洗漱换了件衣服，才去客厅见家庭医生。 家庭医生拿出他带的设备，给汤郁宁进行一些常规的检查。 这个家庭医生是跟汤老爷子认识的，之前一直给汤老爷子看身体，现在才被汤老爷子赶来了瑞士。 第101页 家庭医生姓沈，叫沈毅。 汤郁宁跟沈毅说：「待会儿记得说英语。」 沈毅：「？怎么，英语水平不行了？」 「……」汤郁宁看了沈毅一眼，「家里还有人，别给他听懂了。」 沈毅微微睁大眼睛。 他八卦似的回头看了一眼，看向了那扇紧闭的房门，「可以啊，敢情是带着宝贝来度蜜月的。」 沈毅在汤家给汤老爷子看病很多年，所以汤家上上下下的事情他都知道。 包括汤郁宁和他的小保镖。 沈毅一边给汤郁宁做检查，一边跟汤郁宁聊天。 聊着聊着，听见身后房间门打开的声音。 沈毅一下子闭上了嘴。 他回过头，看见了纪珩。 沈毅没有见过纪珩，只是知道汤郁宁有一个小保镖，但是他当时想，保镖怎么样都得是身高体壮的吧，就算年纪小，还在想汤郁宁的口味蛮有意思…… 结果纪珩走出来，把沈毅给震惊了。 纪珩穿着宽松的短袖t恤，黑色的短裤，个子不算高，还显得很瘦，跟沈毅想像中完全不一样。尤其是此时此刻的纪珩还揉着眼睛，处在一种不清楚情况的状态中，头上有一缕呆毛翘了起来，脖子上全是吻痕。 纪珩看清家里来人以后，瞬间清醒了。 但他还没有反应过来，汤郁宁就已经从沙发上起身，「不穿鞋就出来？」 纪珩被汤郁宁带回了房间。 「他是谁？」纪珩怔怔地问。 汤郁宁把纪珩的头髮理顺了，「家庭医生，我爷爷的，来瑞士玩，顺便过来看看我，也就给我检查一下身体情况。」 「你爷爷……」纪珩以为汤郁宁的爷爷又找来了。 「别担心，」汤郁宁抬起手，摸了摸纪珩的脸庞，「跟他没什么关系。」 纪珩最后也没有多问。 他洗漱完以后，换了一件衣服，走到客厅里，给沈毅倒了一杯水。 沈毅接过，说了谢谢。 纪珩坐在旁边看沈毅给汤郁宁检查。 检查完以后，沈毅没说什么，收拾好东西就准备离开了。 汤郁宁也没问情况，倒是纪珩追了几步，到了门口，问沈毅：「他的身体还好吗？」 沈毅的动作微微一顿。 过了一会儿，他转过头来，对纪珩笑了一下，「还不错，继续保持。」 纪珩一下子放下心来。 等沈毅走了，纪珩跑到沙发旁边，一下子扑进了汤郁宁的怀里。 汤郁宁顿了一下，顺手把纪珩抱紧。 纪珩笑着道：「医生说还不错，继续保持。」 汤郁宁看着纪珩，半晌，淡淡「嗯」了一声，明明知道沈毅的意思，但还是被纪珩的情绪给带动了，唇角不自觉地淡淡扬了扬，「继续保持。」 纪珩点了点头，搂着汤郁宁的脖颈。 他把脸埋在汤郁宁的脖颈间，细细地闻了好久，「继续保持，就要每天开心，没有烦恼，工作也不要太辛苦了，多出去走走，唿吸唿吸新鲜空气。」 汤郁宁觉得纪珩像个小大人。 他抚着纪珩的嵴背，「多做运动就能好。」 纪珩：「……」 他的耳朵红了，但过了一会儿，什么都没有说，捧起汤郁宁的脸庞吻了一下，站起身去厨房准备早餐了。 纪珩和汤郁宁都没有吃早餐。 最近跟着汤郁宁，纪珩发现自己学会了不少饭菜，从最初那个只会做面条的现在变成了会做不少料理了，咖喱牛肉学会了，义大利肉酱面也会了，早餐也会煎吐司了。 汤郁宁过了一会儿也进厨房里来了。 他淡淡把手搭在纪珩的腰上，看着纪珩很熟练地做早餐。 汤郁宁的心渐渐落了下来。 看着纪珩能够这样照顾自己，他比谁都高兴。 汤郁宁一直都想教会纪珩很多事情，想教他读书，想教他以后进公司的本领，还想教纪珩在生活上照顾好自己的能力。 毕竟以前纪珩一直在汤家，虽然是保镖，但很多事情其实也不用自己动手。 所以纪珩被赶出去以后，再加上眼睛瞎了，过着不像人样的日子。 还那么瘦。 汤郁宁摸了摸纪珩的手腕，还是觉得很瘦。 不过慢慢来，总会好的。 汤郁宁回过神来的时候，还挺意外的。 他从来没有想过自己会有一天这么想，「慢慢来，会好的。」 这在汤郁宁的生命里从来就没有出现过。 对于他来说，一切只有慢慢衰落，没有更好，不管是他拥有的东西，还是他的生命，都在离他而去。 但现在看着纪珩有模有样地准备早餐，汤郁宁突然在这一瞬觉得，会好的。 纪珩切好了培根，还准备再煎一个鸡蛋。 这些都是汤郁宁以前做的。 来瑞士以后，汤郁宁手把手教纪珩做菜，买东西。 纪珩从来没有觉得日子这样有盼头。 以后他也能够好好照顾汤郁宁了。 做完了早餐，纪珩把早餐端出来，两人一起吃完以后，汤郁宁就去工作了。 纪珩在家里修剪了一下新送来的鲜花，然后就去房间里学习了。 晚上，汤郁宁带着纪珩在瑞士街头散步。 他牵着纪珩的手，走累了的时候，就和纪珩并肩坐在长椅上。 第102页 公园的路灯特别漂亮，沿街还有一家花店。 纪珩看了那家花店很久，看似乎要关门了，就起身跑过去，买了一大束花，再回来把花送给了汤郁宁。 汤郁宁抬起眼望着纪珩。 纪珩捧着花，笑起来的时候特别好看。 汤郁宁看着纪珩，心脏不自觉地颤了颤，紧接着开始慢慢地痉挛疼痛起来。 这么久了，汤郁宁都不知道这是心痛还是真的心脏疼。 他伸出手把那束花接了过来。 汤郁宁看着怀里漂亮的花，看了很久，也不知道突然想起了什么，拉住了纪珩的手，让他坐下来，「我一直很想问你一个问题。」微微一顿，侧过头，「是很认真的，也希望你能认真回答我。」 纪珩怔怔望着汤郁宁。 每次汤郁宁这样开口，纪珩都没有什么好的预感。 果然，安静了一会儿，汤郁宁握着纪珩的手，问道：「如果有一天，我真的不在了，你会怎么生活？」 纪珩还没有说话，汤郁宁就道：「我说的是真话，我也想听你说真话，认真回答我这个问题，也不要说什么不会发生这样的事情。」 纪珩没有动，也没有说话。 他的眼神在颤抖，怔怔的，很快眼眶就红了。 汤郁宁看到纪珩这个样子，心脏就痛得发麻了一样。 可是他强迫自己，冷静淡漠地看着纪珩，等待着纪珩的回答。 「我不知道……」过了很久，纪珩开了口，眼睫在颤抖，「我真的不知道……」 他说的是实话，因为他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 纪珩一直避而不谈这个话题，就是他不想去想，一旦想到就告诉自己不会的，不要想，这么多年也就这样过来了。 「你一定要想，」汤郁宁看着纪珩，「现在就想。」 纪珩望着汤郁宁。 他轻轻眨了眨眼，眼泪就滑落下脸庞。 汤郁宁握着纪珩的手也在微微颤抖。 他的声音哑了一些，但还是很残忍地问道：「我要你现在好好想像一下，然后告诉我，没了我以后，你会怎么生活，每天早上起来做什么，中午做什么，晚上做什么。」 纪珩真的不知道。 他看着眼前的汤郁宁，努力让自己按照汤郁宁说的话那样去思考。 如果汤郁宁真的不在了…… 一瞬间，纪珩突然觉得，眼前的汤郁宁好像变成了幻影，变成了沙，被风一吹，就吹散了。 纪珩整个人一下子就慌了。 他拼命地伸出手想要抓住眼前的空气，「不、不要……」 纪珩像是疯了一样，想要抓住自己想像出来的、已经消失的幻影。也是在这一刻，他发现自己完全没有办法接受汤郁宁真的从他的生命里消失。 汤郁宁可以不要他，可以抛弃他，但是汤郁宁不能消失在这个世界上。 纪珩的眼泪不断地流下来，直到被汤郁宁用力地抓住，紧紧地抓住。 「纪珩！」汤郁宁的声音也带了些哑，「我在这里，你听我说话！」 纪珩感觉自己的手被一只微微有些冰冷的手抓住了。 眼前被自己想像出来的幻象渐渐消失，汤郁宁又回来了，出现在他面前，怀里还抱着他刚才送给汤郁宁的花。 纪珩望着汤郁宁。 过了很久、很久，纪珩憋着，却像是再也憋不住似的，突然扑上前去，紧紧地抱着汤郁宁，眼泪夺眶而出，哭得很崩溃。 怎么想像，怎么想像…… 纪珩连一刻都接受不了。 汤郁宁没有说话。 他抱着怀里的纪珩，慢慢地安抚着纪珩的情绪。 汤郁宁想，这该怎么办呢，这让他怎么放心离开。 第52章 真乖 回去的路上，纪珩的心情都很不好。 他跟在汤郁宁的身后，很久很久没有说话。 汤郁宁牵着纪珩的手，另一只手拿着花束，慢慢地往前走。 纪珩慢吞吞地被汤郁宁牵着走。 回到家，纪珩也不吭声，去洗漱完了以后，就把自己埋被子里了。 汤郁宁走到纪珩的房间门口。 他在门口站了很久，抬起手，想要敲门，但是不知为何又把手停在了半空中。 纪珩在房间里，其实听见了外面的脚步声。 他把脸埋进被子里，眼泪流了出来。 不知过了多久，房间的门最后还是被敲响了。 汤郁宁在门口问道：「可以跟你说说话吗？」 纪珩想说不可以，因为他现在不想听汤郁宁说话。他讨厌汤郁宁说那些话，可汤郁宁还一定要他去听，要他去接受，纪珩讨厌的事情，汤郁宁又在做。 因为房间里没有任何声音，所以汤郁宁也没有进来。 他站在房间门口，透过门缝看见里面是亮着灯的。 但纪珩没有回答。 汤郁宁慢慢地转过身，靠着门，垂眼望着地上的影子。 …… 这一整夜，纪珩都没有怎么睡着。 他凌晨才关灯，可一关上灯，就让他觉得眼前一片黑暗，像是那不见天日的五年，所以他觉得很难受，又把灯打开了。 灯开着，纪珩侧躺在床上，抱着柔软的被子，虽然很累很困，但还是睡不着。 他隔了一会儿就把脸埋在了枕头上。 纪珩尝试去想昨天晚上汤郁宁跟他说过的话。 第103页 如果汤郁宁离开了，那纪珩的每一天会是怎样的。 他早上要做什么，中午要做什么，晚上要做什么。 但纪珩只要一闭上眼去想，就会想到自己在厨房里做早餐，做的都是汤郁宁教他做的，或者想到中午自己在做题，做累了就趴在汤郁宁的办公桌上休息一下，一整夜就能看见汤郁宁，想到晚上洗过澡，和汤郁宁一起坐在沙发上看电影。 这些时光，怎么来磨灭，怎么来忘却。 除非有人真的能够让纪珩的记忆消散。 纪珩紧紧闭着眼，眼泪流淌出来，打湿了眼睫，也打湿了枕头。 这一晚上他都没有怎么睡着，最多也是困到不行，短暂地意识不清醒了那么一下，再醒来的时候，时间也才过了十分钟。 纪珩六点多就起床了。 他拖着疲惫的身子去洗漱，打开房间门。 纪珩一转头就看见汤郁宁的房间门没有关上，是打开的。 他怔了一下，慢慢地往汤郁宁的房间走去。 怎么没关门？ 汤郁宁和纪珩已经很久没有分房睡了，但是睡觉不关门，这也不是汤郁宁的作风啊…… 纪珩走到房间门口，就感觉到了一阵凉风。 他往房间里走去，发现房间里的窗大开着，看上去已经开了一整夜。 窗台边上坐在一个人，还望着窗外淡淡亮起的天色。他的身边放着一个菸灰缸，里面有菸头，还不少。 看来昨晚抽了不少烟，但是因为开着窗通风，所以烟味都散得差不多了。 纪珩的脑袋嗡了一声，冲上去，「你一晚上没睡，在这里抽菸吗？」 「……」 余！ 樨！ 汤郁宁转过头来，看着纪珩。 过了很久，他抬起手，指尖触碰到了纪珩的脸颊，一片冰凉。 汤郁宁轻轻地摸了摸纪珩的脸颊。 他的声音有些哑，「有些事情想不明白，就坐了一会儿。」 「这叫一会儿？」纪珩都有些崩溃了，「你为什么一晚上坐在这里吹风？你疯了……」 话没说完，汤郁宁就从窗台上下来了。 但下一刻，他大概是头晕得厉害，整个人都没有站稳，往前一个踉跄。 纪珩下意识伸手。 汤郁宁靠在了纪珩的怀里。 纪珩这个时候才发觉，汤郁宁的身体滚烫得厉害。 「你……」纪珩的眼眶一红，抬手去触碰汤郁宁的额头，「你发烧了！」 他从来没有这样着急和崩溃过。 纪珩把汤郁宁扶到了床边，让汤郁宁躺下来，给汤郁宁盖好了被子。 他转身要走，汤郁宁却抓住了纪珩的手腕，「别走。」 「我不走！」纪珩急得都要哭出来了，「我去拿温度计，给你量体温，做早餐、还有给你弄退烧药！」 他转头就走，把手从汤郁宁的手心里抽了出来。 纪珩拿了体温计回来的时候，汤郁宁已经闭上了眼。 体温计差点掉在地上。 纪珩爬到汤郁宁的床上，反覆叫了汤郁宁好几声，确定汤郁宁是昏过去了以后，他的眼泪突然就掉了下来，不受控制地啪嗒啪嗒掉下来，有些落在了汤郁宁的脸上，被纪珩擦去了。 汤郁宁的脸色很苍白。 「大少爷……」纪珩一边哭着一边喊他，「汤郁宁！」 他捧着汤郁宁苍白的脸，又不敢太用力，低着头，眼泪一个劲地掉，「你醒醒，你别出事……」 昨晚汤郁宁的话，实在是让纪珩太害怕了。 他手忙脚乱，也不会急救，想打医院电话，突然间也想不起来这边的急救电话是什么。 纪珩拿到了汤郁宁的手机，解锁了，打开通讯录，翻了一下，找到了沈毅。 他给沈毅打电话。 沈毅还在睡觉。 接通以后，就听见纪珩在那边哭，吓了一大跳，连忙赶了过来。 沈毅赶到汤郁宁家，给汤郁宁做了检查。 「他身子弱……不能受寒啊。」沈毅最后说，「没事，烧得有点儿厉害，等体温降下来就能醒来了。」 纪珩站在旁边。 沈毅本来想问问原因，可看见纪珩的眼眶红得不成样子。 他最后放弃询问原因了，留下了药，「有什么事情，再给我打电话。」 纪珩说好。 等到沈毅离开，纪珩才慢慢地回到汤郁宁的床边。 他坐在床边，望着汤郁宁紧紧闭着的眼睛。 汤郁宁的脸色在这个时候显得格外苍白，原本乌黑的眼睫耷拉下来，那薄唇平时看着很柔软，也会偶尔露出点笑容，可现在紧紧抿着。 纪珩怔怔望着汤郁宁。 他跪在床边，抬起手轻轻抚上汤郁宁的脸庞。 过了很久，纪珩强迫自己打起精神来，不要再流眼泪，给汤郁宁去熬粥喝。 纪珩一边给汤郁宁退烧，一边去忙碌。 等忙完回来，汤郁宁还没有醒。 纪珩坐在汤郁宁的床边，望着汤郁宁。 大概是下午的时候，汤郁宁醒了。 他一醒来就看见纪珩坐在自己的床边，趴在那儿睡着了。 汤郁宁静静地躺在那儿，看了纪珩很久。 他发现这本该是他梦里一直都想要出现的一幕。 汤郁宁一直都希望，自己如果有一天进了医院，或者病倒了，醒来的时候就能看见纪珩，就像是那几年在国外的时候，他每天睁开眼时就想看看纪珩会不会出现，每天活着的意义也是为了能够再见到纪珩。 第104页 可这一天，汤郁宁醒来，看见纪珩趴在床边，眼尾通红通红的。 他突然觉得，自己一点儿也不想要醒来的时候看见纪珩了。 很奇怪的，汤郁宁觉得他不希望自己死之前，纪珩在自己的病床前。 因为只要纪珩在，纪珩就一定会想要他醒来。看见纪珩昨晚那个样子，汤郁宁决定，他死之前一定不会让纪珩在他身边。 汤郁宁伸出手来，手指轻轻碰到了纪珩的脸颊。 纪珩慢慢地醒来了。 他看见汤郁宁醒了，眼泪一下子就掉了下来。 汤郁宁抬起手，轻轻擦掉了纪珩的眼泪，声音有些哑，「别让我再看见你掉眼泪了，不然我想不开又去吹风一晚上。」 纪珩一听更委屈了。 他拼命想把眼泪憋回去，但是做不到。 汤郁宁轻轻搂过纪珩的脖颈，让他的额头轻轻贴着自己的额头，「别哭了，我没事，就太累了。」微微一顿，「我想跟你说……」 「我不听！」纪珩立刻就要抬手捂住自己的耳朵。 汤郁宁：「……」 他看了纪珩好一会儿，伸出手，把纪珩的手轻轻扒拉下来，「不是说那些，那些事情我以后不会再提了，好吗？」 纪珩怔怔抬起眼，望着汤郁宁。 他有些不确定汤郁宁说的话是不是真的。 纪珩的眼底带着泪，眨一眨眼就要落下来似的。 他问：「真的吗？」 汤郁宁「嗯」了一声，淡淡道：「以后不再提了，我保证。」 纪珩一下子就扑进了汤郁宁的怀里。 他紧紧地抱着汤郁宁，就像是逃避什么，把头埋在汤郁宁的胸口，「那我答应你，我以后也不再掉眼泪了。」 汤郁宁揉了揉纪珩的头髮，「真乖。」 纪珩给汤郁宁餵了粥，又吃了点药，然后在床上陪着汤郁宁。 汤郁宁想工作，纪珩不给。 纪珩就待在汤郁宁的身边，陪着汤郁宁看会儿电影，或者把网上的一些儿童读物读给汤郁宁听。 很多时候，汤郁宁怀疑自己是小孩子，还是纪珩是小孩子。 第二天，沈毅又来看汤郁宁了。 纪珩去给沈毅倒水。 沈毅趁机把房门关上了。 他问汤郁宁：「大哥，你吓死我了，你都不知道昨天你家小朋友给我打电话的时候，他哭的那样样子，我还以为你真的不行了呢。」 汤郁宁坐在床上，淡淡把袖子捲起来，手臂递给沈毅，「那是他爱我的证明，你有人爱吗？」 沈毅：「……」 「都这个时候了还有撒狗粮嘴贱是不是，」沈毅一边给汤郁宁检查，一边道，「拜託你以后不要作死，不然我也会被吓死。」 汤郁宁没有说话。 安静了一会儿，他对沈毅道：「我前天晚上问纪珩，如果我死了，他要怎样生活，我想让他把没有我的生活先模拟好，但他哭了很久，我受不了，就在窗口坐了一晚上，想我应该要怎样让他去接受这个事情。」微微一顿，「我这样做错了吗？」 沈毅没有说话。 片刻后，他道：「你自己觉得呢？如果换做是你，纪珩要死了呢？」 汤郁宁一下子就没有说话了。 沈毅道：「你有没有想过自己这样做本来就是很残忍的。」顿了顿，「把他带来这边旅行，说是旅行，其实是想让他陪你最多一段时光，把你人生里最美好的一切都交给他，那你有没有想过，等你真的不在了，他要怎么活？」 过了很久、很久，汤郁宁道：「你说得没错，但至少，我不能让他像没遇见我之前那样活着。」 沈毅微微一怔。 汤郁宁道：「我教会他做饭，教会他照顾自己，还有很多很多事情没有教给他。我还想看着他上大学，看着他跟其他人一样，找到一份好工作，将来过上无忧无虑的生活。可能对你来说，我很残忍，但如果我离开了，他还过着以前那样的生活，才是真的对我和对他都很残忍的事情。」 「其实……」汤郁宁看着沈毅，「时光是可以磨灭一切的，所以终有一天，他会忘了我，只是时间长短的问题。」 紧闭的房门外，纪珩站在那儿，手里捧着一杯热水，眼泪全都落进了水里。 第53章 移植 房间里安静了一会儿。 沈毅嘆了一口气，摇了摇头。 作为一位医生，他其实也见惯了生死，但到了这个时候，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他没有办法劝人放下、放开，更没有资格说谁对谁错。 其实，究竟谁更残忍，沈毅现在也想不明白了。 是想要给纪珩生命里留下最刻骨铭心、最浓墨重彩一笔的汤郁宁更残忍，还是一旦看见汤郁宁不舒服难受就不停掉眼泪，甚至已经完全不愿意接受汤郁宁可能会死的纪珩更残忍。 沈毅已经不知道了。 「我知道了，」安静了一会儿，汤郁宁道，「我以后会少提这件事情。」 沈毅还是摇了摇头。 汤郁宁没有再跟沈毅说什么，刚想说，纪珩怎么倒杯水那么久，就听见门口传来敲门的声音。 「进来吧。」汤郁宁道。 纪珩探了个头出来，「你们在说什么悄悄话？」 汤郁宁看见纪珩的样子，似乎是什么也没有听见，唇角也淡淡地扬了扬，有意想在沈毅面前撒把狗粮，于是伸出手，「过来。」 第105页 纪珩乖乖地走到汤郁宁的身边。 汤郁宁伸出手，把纪珩手里的那杯水喝了。 沈毅：「……？喂，那好像是给我的水吧。」 汤郁宁喝完水，把空水杯递给了沈毅，「自己去接水喝吧。」 沈毅：「……」 他拿起自己的检查器材转身就走。 纪珩连忙拦住了沈毅，「诶，沈医生，别理他……」 沈毅转头瞪了汤郁宁一眼。 但他看见汤郁宁苍白至极的脸色的那一刻，突然之间，又觉得心脏痛得微微一缩。 很多时候，汤郁宁总是表现出一副淡漠的样子。 从沈毅刚认识汤郁宁的时候开始，汤郁宁就是这样了。 当时汤郁宁好像才十八岁。 十八岁的汤郁宁和二十五岁的汤郁宁并没有什么区别。 唯一的区别就是，那个时候的汤郁宁，还没有那么善于隐藏自己的疼痛。 难受的时候，那个少年还会脸色苍白地坐在窗边，问沈毅，他是不是要死了，问沈毅，他还能活多久。 那个时候的汤郁宁，似乎还是害怕死亡的。 而现在的汤郁宁，似乎已经视生命为无物了。 沈毅和汤郁宁对视了一眼。 汤郁宁很快淡淡将视线移开了，转头看向纪珩。 他拉住了纪珩的手腕，「中午吃什么？我饿了。」 纪珩慢慢地跪在汤郁宁的床边，「你想吃什么，我给你做。」 沈毅离开了汤郁宁的房间。 他站在玄关处穿鞋，刚准备离开，纪珩从房间里追了出来，「沈医生！」 沈毅直起身子，回过头，问道：「怎么了？」 纪珩走到了沈毅的面前。 他的声音很轻，「沈医生，你能不能……实话告诉我。」 沈毅的身影微微一顿。 纪珩的声音真的很小很小，他很认真地望着沈毅，眼尾虽然微微泛红，但明显忍着眼泪，「你可以告诉我，汤郁宁的真实情况吗？」 沈毅这个人，就算对着汤老爷子，也没有隐瞒病情这样的习惯。 但是看着纪珩。 他花了很长时间，终于开了口，微微一笑，「汤郁宁没事，好好休息就是了，你别想那么多。」微微一顿，「想那么多，小心你家汤大少爷生气。」 说完，沈毅对纪珩笑了笑，转身离开了。 看着门在眼前关上。 纪珩还站在原地没有动。 这个时候，汤郁宁的声音淡淡从不远处的房间门口传来，「看什么呢？」 纪珩回过头来。 汤郁宁已经起身了，靠在门边，穿着薄薄的针织衫，静静地望着纪珩。 纪珩的眼眶一红。 他告诉自己不要哭，不要哭，答应了汤郁宁，不要哭。 纪珩转身跑向汤郁宁。 他一下子扑进了汤郁宁的怀里，紧紧地抱着汤郁宁的腰。 汤郁宁垂着眼。 过了好久，纪珩抬起脸，脸上带着笑容，「中午想吃什么，我做给你吃。」 汤郁宁看着纪珩。 他又在纪珩的脸上看到了之前那种，笑不出来的难看笑容。 汤郁宁的心很痛。 但他还要装作没有看出来，伸出手来，捏了捏纪珩的脸颊，「什么都可以。」微微一顿，「不过，好像有点儿想吃你以前经常煮的那种面条了。」 纪珩怔了一下。 他点了点头，「那我去给你做。」 说完，纪珩转身就跑厨房去了。 汤郁宁就站在门边，一直望着纪珩。 纪珩在厨房里忙忙碌碌的，一会儿煮面，一会儿切菜，偶尔抬手擦一擦眼尾，回过头来想看看汤郁宁，发现汤郁宁在看他的时候，又露出了笑容。 汤郁宁就静静地望着纪珩。 很快，纪珩把面条做好了。 他把面条端出来，放在桌上，拉着汤郁宁过来吃面。 之后的好几天，汤郁宁想出去走一走，但纪珩都不给。 有一天，纪珩看到了网上的棉花糖热可可。 他想做一份给汤郁宁吃。 但是做好了一杯热可可棉花糖，端到汤郁宁的面前的时候，纪珩突然又犹豫起来，「这个……是不是有咖啡因？」 汤郁宁戴着眼镜，又开始恢復工作，闻言看了一眼纪珩手里的东西，「对，有咖啡因。」 纪珩道：「那就不能给你喝了……」 汤郁宁还在开视频会议。 开会的都是老熟人，他已经不在意在他们面前跟纪珩说话以及秀恩爱了。 汤郁宁问纪珩：「给我做的？」 纪珩点了点头，把热可可递给汤郁宁看，「我网上看到的，棉花糖热可可，看起来很好吃的样子。」微微一顿，「但是，咖啡因对心脏不好……」 汤郁宁淡淡扬了扬眉。 他往椅背上靠了靠，「那你喝吧，我不喝了。」 纪珩觉得有些可惜。 但是他还是乖乖地喝了一口热可可。 只喝了一口，嘴唇上就沾了热可可的泡沫，和一点点融化了的棉花糖。 汤郁宁看着纪珩，喉结上下动了动。 「咳咳，」视频会议里的人提醒道，「注意注意，会议室不要带家属进入，再重复一遍，会议室不要带家属……」 话音未落。 汤郁宁伸出手来，搂住了纪珩的脖颈，将他往自己跟前一带。 第106页 他抬头吻住了纪珩的唇，舌尖轻轻一扫，就将纪珩嘴唇上的热可可和棉花糖都捲走了。 纪珩的身子都颤了颤，手里的热可可差点洒出来。 汤郁宁看着纪珩，不紧不慢地揉了揉纪珩的脖颈，声音又轻又哑，「尝到了，很好喝，你喝完吧。」 纪珩的脸红了。 会议室里一帮老干部面无表情，觉得手里的茶都美味了。 这些日子，汤郁宁和纪珩一直待在家里。 汤郁宁不工作的时候，就给纪珩辅导功课，没事的时候，两个人就一起坐在沙发上看电影，几乎把所有出名的、不出名的电影都看了一遍。 还有的时候，纪珩做题困了，闭上眼趴在桌子上睡着了。 汤郁宁会拿出有线耳机来，往纪珩的耳朵里塞一个耳机，往自己耳朵里也塞一个耳机。 纪珩发现，汤郁宁很喜欢听《我心永恆》。 这首《铁达尼号》的主题曲，旋律很美，纪珩和汤郁宁一起看过这部电影，还是很小时候的事情了。 纪珩趴在桌子上，闭着眼，感觉阳光在眼皮上跃动。 他的眼眶滚烫，但他假装自己睡着了。 因为汤郁宁一直在看着他。 终于有一天，汤郁宁对纪珩道：「你再不让我出去走走，我就要发霉了。」 纪珩想了想，最后还是答应了。 汤郁宁生过病之后，再没有跟纪珩提过如果自己不在了的事情，纪珩也没有再流眼泪，也努力在汤郁宁面前露出笑容。 汤郁宁说想去滑雪。 纪珩一开始不同意。 后来汤郁宁说，把沈毅也叫上，如果他出了什么事情，沈毅随时可以抢救。 纪珩这个时候才勉强同意了。 他和汤郁宁，还有沈毅一起去瑞士的滑雪场。 沈毅一开始和汤郁宁一起在山下。 纪珩不会滑雪，他穿好一身装备，踩在滑雪板上，一步一步走上了坡度最低的那个坡，然后撑着自己，向坡下的汤郁宁挥手。 汤郁宁戴着护目镜，也给了纪珩回应。 沈毅站在汤郁宁的身边。 他看着纪珩从坡上滑下来，半晌，对汤郁宁道：「你们两个，是孽缘吧。」 汤郁宁道：「滚，我们是天定良缘。」 「好好好，」沈毅道，「去滑雪吧，汤大少爷。」 汤郁宁没有说什么。 他走进了滑雪场，在坡下看着纪珩。 纪珩又上坡去了。 过了一会儿，纪珩往下滑。 结果看见汤郁宁就在坡下站着，在最后的缓冲处那里伸出手，向纪珩。 纪珩拼了命地剎车。 好在最后慢慢地停了下来。 纪珩撞进汤郁宁的怀里，汤郁宁依然站得稳稳的。 「你干什么……」纪珩的声音很轻，「要是我撞伤你了怎么办？」 汤郁宁淡淡道：「不会撞伤。」微微一顿，一用力，就将纪珩腾空抱了起来，「走，去陡坡滑雪去。」 …… 这天晚上回到家，纪珩玩得还算开心。 回到家以后，纪珩想先去洗个澡。 汤郁宁就让纪珩去，他来做晚饭。 在准备晚饭的空隙，汤郁宁想起了纪珩之前提到过的一种菜谱。 他思考片刻，想拿手机查一下。 但是自己的手机没电了，放在客厅里充电，不方便拿到厨房里来。 所以汤郁宁就拿了纪珩的手机。 纪珩的手机指纹锁也是自己和汤郁宁的指纹。 汤郁宁解锁以后，打开纪珩的浏览器。 他准备随手搜一下那道菜的菜谱。 但是点开浏览器的框框准备输入时。 汤郁宁的眼底赫然映入的最新的搜索歷史是： 「心脏移植手术需要什么条件？」 第54章 白费 纪珩今天去滑雪，心情很好。 他洗久了一些，洗澡的时候，还想着，今天看汤郁宁的身体还不错，是不是如果好好养着，真的有希望呢。 纪珩洗完澡出来，擦着湿漉漉的头髮，却看见汤郁宁坐在床边。 只一眼，纪珩就察觉了汤郁宁的不对劲。 汤郁宁抬起眼，看着纪珩，眼底一片漆黑。 纪珩怔了一下。 他的脚步下意识就顿住了。 毕竟纪珩很少见到汤郁宁这样的神情，尽管汤郁宁很多时候都是淡漠的神情，可眼前这种，用冷漠的表情看着纪珩的样子，纪珩只在五年前见过。 五年前……汤郁宁得知纪珩要拿着钱，离开他的时候。 纪珩头髮都忘了擦，手里拿着毛巾，望着汤郁宁。 他不知道发生什么事情了。 纪珩小声地问了一声：「怎么了？」 汤郁宁没有说话。 纪珩的心愈发不安。 他的心脏剧烈地跳着，很久没有出现过这样不安的情绪了，在五年后的重逢时，刚刚被汤郁宁带回家的那些日子里，纪珩几乎天天都是心惊胆战的。 但他已经很久没有这样过了。 因为汤郁宁也没有这样对待过他。 在这些待在瑞士的日子里，纪珩已经成为了汤郁宁的掌心宠，他又像个小孩子一样大笑、大哭，不会像以前一样，不会笑，也不会哭。 可是现在…… 纪珩忍不住想，汤郁宁怎么了。 第107页 出了什么事情，是又不要他了吗？还是…… 还是他的身体…… 纪珩慢慢地往前走了几步，走到汤郁宁的面前，伸出手，拉住了汤郁宁的手，想试着小声撒个娇，「怎么了……」 汤郁宁的手是冰凉的。 冰得让纪珩微微一颤。 纪珩下意识就想要帮汤郁宁暖手，想把汤郁宁冰凉的手紧紧笼在手心里。 但是汤郁宁把手抽了回去。 纪珩怔住了。 汤郁宁把冰凉的手攥着，看着纪珩。 安静片刻，他从身后拿出纪珩的手机，把上面没有熄屏的浏览记录扔在纪珩面前，「这是什么东西？」 纪珩低下头来看。 下一瞬，他脑袋一嗡。 纪珩抬起头来，又看向汤郁宁。 其实纪珩当时就是随手一查，也没有想别的，脑袋里冒出这个想法以后，没有办法控制住，就去查了一下，想看看到底可不可行。 他看搜索结果看得很匆忙，也几乎忘了当时搜索结果说了什么。 纪珩没有想到，自己的浏览记录会被汤郁宁看到。 他看着汤郁宁冰冷的双眼，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我就是……就是想看一下……说不定……」 「说不定？」汤郁宁道，「说不定什么？说不定有机会，还是说，只要可以，只要这项手术是允许的，你就会把心脏给我，是吗？」 纪珩的嘴唇轻轻一颤，没有说话。 汤郁宁慢慢站起身。 他只要站起身，就比纪珩高出不少，微微垂眼看着纪珩的时候，压迫感十足。 纪珩下意识往后再退了一步。 汤郁宁看着纪珩。 他伸出手，捏起纪珩的下颔，淡淡道：「跟我说说你的想法。」 汤郁宁的力气很大，捏着纪珩的下颔很疼。 其实，这点疼痛对于纪珩来说，根本不算什么。 可是最近汤郁宁真的把纪珩宠上天了。 所以对于纪珩来说，现在这一点点的冷漠，一点点的狠戾，和一点点的疼痛，都让纪珩眼泪涌出来了。 「我……」纪珩的声音带了些轻颤和哽咽，「我没什么想法，我就是，就是想你好好的……我不懂这方面的知识，我也不敢问沈毅，我怕他告诉你，我就是……想自己看一看，看看这样做有没有可能性……」 汤郁宁没有说话。 纪珩的眼泪就落了下来，「我其实觉得，如果我的心脏可以给你，我是一点儿所谓都没有的。」微微一顿，「因为我的生命本来就是你给我的，如果不是当初你收留我，也不会有现在的我，所以我的命也是你的。」 「对于我来说……」纪珩望着汤郁宁，一边笑，眼泪却也一边落下来，「没有什么比看着你平平安安的更好的事情了。你不是说，要我想像一下，没有你以后，我的生活会是什么样的吗？我想过了，每天早上起来，我会给你做早餐，做到一半，想起来，你已经不在了，然后自己蹲在厨房里，很久、很久，之后再把两份早餐一起吃了，中午也是这样，晚上，我会一个人自己看电影，我会想着你还在我身边的时候那样，跟你说话，但转过头的时候，才发现你已经不在了。我会很后悔，为什么以前跟你一起看电影老是睡觉，为什么错过了那么多的时光，现在我想认认真真看一部电影，你却已经不在了。我睡觉的时候，会在睡觉前，跟你说话，虽然你已经不在了。」 汤郁宁捏着纪珩下颔的手，带着轻微的颤抖。 「这就是，你离开以后，我的日子。」纪珩道，「没了你，我根本也活不下去，所以我觉得，把心脏给了你也没什么所谓。」 他轻轻抿了抿唇，尝到了眼泪的咸辛，「你说过，你有很多东西，也有钱，可是买不来健康，买不来平安。但是，你可以买来我，从一开始，你就是花钱把我买来的，现在，你也可以花钱把我买来，我给你做心脏移植，在我死后，你只要给我立一块墓碑就好了。」 纪珩说着说着，竟然笑了起来，「我想要你给我上面写，『汤郁宁的小瞎子』，就这几个字，我就知足了。」 他笑着道：「反正就想你说的，我就是一个瞎子，小时候不知道你喜欢我，离开了你，让你等了那么多年，后来真的变成了一个瞎子，现在虽然眼睛好了，但我还是一个小瞎子，因为我把心脏给你以后，就再也看不到你的一切了。」微微一顿，「你的生活，你的生命，以后陪在你身边的人……我都看不到了。」 房间里安静了一瞬。 纪珩的声音变得很轻，「所以，怎么不是小瞎子呢。」 汤郁宁的手在颤抖着。 他眉眼间从苍白变成了极度的苍白。 纪珩对汤郁宁露出了笑容。 还是小时候的那种笑容。 就像是很小很小的时候，汤郁宁告诉纪珩，你爸爸妈妈都不要你了，把你签了卖身契给我，他们不要你了，就像那个时候一样哭。 但是，在汤郁宁告诉纪珩，你只有我一个，纪珩又笑了。 那个时候，小小的纪珩，满脸泪水，却笑了起来，笑得那么傻，那么天真。 和现在一模一样。 汤郁宁看着纪珩。 他的视线模煳，声音哑得不成样子，「你想给我移植心脏，也得看我同不同意，只要我不在手术单上签名，你就不可能移植。」 第108页 纪珩显得很安静。 「而且，」汤郁宁不知道自己这张嘴是怎么回事，到了这个时候，还说不出一句好话，「而且，你觉得你能替我签下这个名吗？你是我的什么人，我们之间没有任何协议，只有你愿意当我保镖的协议，你不是我的意定监护人，也不是我的亲人，你没有资格签下。」 「但是……」纪珩的声音很轻，「如果你有什么事情，你的爷爷会替你签。」 纪珩道：「我都想好了，你要是真的出事了，你爷爷一定会拿走我的心脏，只要我愿意，他也一定会愿意的。」 「不过……」纪珩垂下眼来，「你说得没错。我不是你的什么人，就算是男朋友，也没有什么可以保障的，我要是能够替你在手术单上签字就好了。」 他抬起眼来，「这样好像显得，我会在你生命里的份量更重一些。」 汤郁宁没有再说话了。 他的脸色苍白得要命。 不知道过了多久，汤郁宁往前走了一步，把纪珩紧紧地抱进怀里。 他的力气很大，带着一种几乎要把人揉进骨血里的力度。 汤郁宁的声音带着轻颤，「不可能的。」 纪珩一怔。 他被汤郁宁抱着，下颔轻轻抵在汤郁宁的肩窝，耳边听见汤郁宁沙哑的声音道，「如果你真的打算在我昏迷的时候，做出这样的决定，那我一定保持清醒到最后一刻，到死亡前的最后一刻。」 纪珩轻轻眨了眨眼，眼泪流淌下来。 「我是不会让你把心脏给我的，」汤郁宁的声音还是那样淡，像是只是在说一件风轻云淡的事情，「我要你活着，活到八十岁、九十岁，你要是在我走了以后，敢偷偷过来找我，我会让你知道我的厉害。」 纪珩紧紧闭上眼，满脸泪水。 他的肩膀轻轻颤着，哭起来却没有什么声音。 汤郁宁闭上眼，一滴泪无声地滑落他的脸庞，但是他不让纪珩看到，声音依然那样淡，仿佛这一滴泪只是错觉，「听好了，纪珩。」 安静了一会儿。 汤郁宁道：「你的命是我的，你没有资格决定，我要你活，你一定要活。」 微微一顿，他垂下眼来，自嘲似的淡淡扯了扯唇角，「不然，我辛辛苦苦把你养这么大，全都白费了。」 第55章 戴上 纪珩这么一哭，又哭出了一身汗。 他刚刚洗过澡，又回去再洗了一遍，才出来。 纪珩出来的时候，汤郁宁看见他的眼眶还是红红的，眼睛都有些肿，看上去可怜巴巴的，心底都是疼痛的滋味。 「过来，」汤郁宁把吹风筒插上电，「吹头髮。」 纪珩乖乖地走了过来，坐在地毯上，把头放在汤郁宁的膝盖上。 汤郁宁把温度调得很适合，很舒服。 纪珩本来就哭过，用掉了不少体力，现在被这样吹着，就有一种昏昏欲睡的感觉。他静静地闭着眼，听着吹风机在耳边嗡嗡的声音。 过了一会儿，汤郁宁腾出一只手来，掐了掐纪珩的脸蛋，「不是说好了，不再哭的吗？」 纪珩的身影微微一顿。 他想装作睡着了听不见，但汤郁宁看见纪珩不断颤动的睫毛，就知道他没睡着。 正好头髮也吹干了。 汤郁宁伸出手，把吹风筒放到旁边，双手从纪珩的腋下穿过，一下子就纪珩抱了起来。 纪珩吃了一惊，一下子睁开了眼。 汤郁宁把纪珩抱在腿上，看着他，淡淡问道：「还会装睡了？」 纪珩的脸很快就红了，配上红彤彤的眼眶，显得又可怜又可爱，「我没有……」 「说吧，」汤郁宁掐了一下纪珩的腰，「又哭了，答应我的事情没做到，怎么惩罚你？」 纪珩怔怔地看着汤郁宁。 过了一会儿，他小声道：「明明是你先提起的，如果你不提起，我就不会哭。」 汤郁宁道：「别狡辩，你就说我怎么惩罚你。」 纪珩：「……」 他觉得这个人简直就是强词夺理。 虽然纪珩确实答应过汤郁宁，说自己以后都不会哭了，但前提是，汤郁宁以后也不许再提他们之间任何关于病情的事情。 纪珩坐在汤郁宁的腿上，垂眼望着汤郁宁。 他实在是想不出该怎么让汤郁宁来惩罚他了，除了……献身，汤郁宁其实也没有什么别的办法惩罚他了吧。 纪珩觉得自己摸透了汤郁宁这个人。 于是他搂住了汤郁宁的脖颈，凑过去，轻轻地吻住了汤郁宁的唇。 纪珩像一只小猫一样，轻轻触碰上汤郁宁的唇，然后又小心翼翼地用舌尖蹭了蹭，动作依然青涩，却因为青涩的动作和满脸通红的样子更显得可爱。 汤郁宁微微眯起眼，喉结上下动了动，但没有作声，也没有任何表现。 纪珩看一次不行，又来第二次。 但第二次也没用，他就伸出手来，手指轻轻触上汤郁宁衬衣上的扣子。 下一刻，纪珩的手被汤郁宁握住了。 「现在很熟练，是不是？」汤郁宁淡淡地掀起眼皮看纪珩，「以后你也会给别人这样宽衣解带么？」 纪珩：「……」 哪儿打哪儿他都搞不明白。 汤郁宁的手微微一用力，就将纪珩更用力地搂在怀里，唇轻轻触碰到纪珩的下颔，「说话，回答。」 第109页 纪珩怕痒，想往后躲，但被汤郁宁控制住了。 「我……」他的声音越来越弱，「不会对别人这样。」 汤郁宁问：「为什么？」 纪珩道：「我不喜欢……」 汤郁宁看着他，「那跟我就喜欢了？」 纪珩的脸颊微微一红。 但他看着汤郁宁，没有挪开视线，半晌，很认真很肯定地「嗯」了一声，然后小声道：「对，跟你就喜欢。」 汤郁宁没有说话。 安静了很久，很久。 他没有那么用力地摁着纪珩的腰了，而是抬起手，把纪珩的头轻轻压在自己的肩窝上，声音淡淡的，有些低，「行了。」 纪珩怔了一下。 汤郁宁什么都没有做，就只是把纪珩这样抱着，让纪珩靠在自己的肩上，安安静静地抚着纪珩的嵴背。 半晌，汤郁宁道：「不早了，我还没有晚饭。」 纪珩也是这个时候才想起自己没有吃晚饭。 他揉了揉有些红肿的眼睛，坐起身，「我去做，你去洗个澡。」 「我做，」汤郁宁道，「我手机没电了，刚刚想用你的手机查个菜谱，结果就看到了那条浏览记录。」微微一顿，「你想吃的鱼，我今天给你做。」 纪珩没有说话。 他默默地站起身。 汤郁宁回到厨房去了。 过了这么久，他的手机已经充好电了，可以用自己的手机看菜谱了。 纪珩拿起自己在床上的手机。 他看了很久那条搜索浏览记录，又点进去看了一遍，看完以后，退出来，把那条记录清除删掉了。 其实心脏移植，一点儿都不可行。 可越是这样，纪珩就觉得越无助。 如果心脏移植可行，纪珩还会有一丝希望，可现在心脏移植是不可行的，也就等于……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看着汤郁宁在自己的面前，身体渐渐变差，却无能为力。 纪珩站在房间的门口，看着汤郁宁在厨房里，捲起了衬衣的袖子，开始做晚饭。 他安安静静地望着汤郁宁的背影，哭肿了的眼睛已经流不出眼泪了，但在这一刻，还是觉得很想很想哭。 纪珩想不到自己能够睁开眼，逃离那片黑暗，认真看一看汤郁宁的时候，已经是最后的时光了。 过了很久，纪珩走到厨房里。 他从身后抱住了汤郁宁。 这天晚上和很多个晚上一样。 吃过饭，纪珩洗了碗，就跟汤郁宁一起看电影。 电影看了一半，汤郁宁突然想起什么似的，起身，进房间去了。 纪珩也没有多在意，以为汤郁宁是有事情要做。 但过了一会儿，汤郁宁就出来了。 他回到了纪珩的身边，坐下。 汤郁宁拿起纪珩的手，似乎在摆弄什么。 纪珩看电影看得认真，任由汤郁宁去摆弄，自己也没有什么反应，等到手指碰到了什么冰凉凉的东西，纪珩才反应过来。 纪珩转过头，看见汤郁宁拿着他的手，正在往他的手指上戴戒指。 「……」 纪珩怔怔的。 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那枚钻戒已经推到了他的中指指根。 纪珩望着戒指，问汤郁宁：「你干什么？」 他的声音轻轻的，带着颤意。 汤郁宁没有回答。 他看了一眼纪珩手指上的戒指，确定大小正好以后，就握住了纪珩的手，跟他十指紧扣，「等我身体好了，我再去订做一对的。」 纪珩没有吭声。 他看着手指上的那枚戒指。 也是在这一刻，纪珩突然觉得汤郁宁好过分。 为什么戒指都只买单个的。 过了很久，纪珩道：「我不要你的戒指。」 汤郁宁的身影微微一顿。 纪珩垂眼看着自己的手，把手慢慢地从汤郁宁的手里抽了出来，声音很轻，努力掩饰也掩饰不住其中的哽咽，「我要一对的，我不要单个的。」 汤郁宁没有说话。 片刻后，他突然倾身过来，将纪珩压在了沙发上，「第三次了，这是你第三次拒绝我的戒指。」微微一顿，惩罚似的咬了一下纪珩的耳朵，「你还要拒绝多少次？」 纪珩怔怔的。 他慢慢想起来，第一次汤郁宁给他戒指，假装那是给未婚妻的，不要了，送给纪珩，纪珩拿来当项鍊，第二次汤郁宁在游乐园想给纪珩求婚，但是那枚戒指，纪珩也不要。 这是第三次了。 纪珩强忍着眼泪，告诉自己不能哭，「可是我不想要求婚戒指。」 汤郁宁微微一僵，「那你想要什么？」 纪珩现在也不怕自己大胆和冒犯了，他看着汤郁宁的眼睛，一字一句道：「我想要结婚戒指，想要一对的，想要你跟我结婚的时候送给我，想要我们成为最亲密的人，想要我成为，可以在你的手术单上签字的人。」 汤郁宁没有说话。 他微微垂着眼，髮丝似乎也遮住了眉眼，让人看不清他的在想什么。 纪珩过了一会儿就抬起手，轻轻摸了摸汤郁宁的脸颊，「但是，如果你要我再等一等，我也是愿意等的。」 汤郁宁还是没有说话。 纪珩伸出手，搂住了汤郁宁的脖颈，让汤郁宁看不见他眼尾的红，「我其实没想拒绝你，每一次……每一次你给我送戒指，我都很高兴的，只是……我当时觉得我不配，所以我不敢要，不敢收。」微微一顿，「我真的很高兴的。」 第110页 「如果……」安静片刻，纪珩道，「你能答应我，一定会送我结婚戒指就好了。」 汤郁宁单手撑在纪珩的耳边。 他慢慢地把自己撑起来，垂眼看着纪珩。 几秒的寂静后，汤郁宁低下头来，重重地吻上了纪珩的唇，带着一种野蛮与霸道的力道，攻城略地，直到把纪珩吻到喘不过气来，才稍微放过纪珩的唇。 但下一刻，纪珩刚刚喘过气来，汤郁宁又低下头来，吻在了纪珩的脖颈上。 纪珩敏感地绷紧了身体。 汤郁宁什么都没有说，最后只是重重地在纪珩身上留下痕迹。 可纪珩知道，就算如此，汤郁宁也不愿意骗他，哪怕是骗他，告诉他说好，我一定会给你结婚戒指。 汤郁宁不愿意骗他。 所以一句话都没有说。 …… 半夜，纪珩醒了。 他感觉自己好像做了一个梦，梦里的汤郁宁在教堂里给他戴上了戒指。 纪珩醒来了，发现身边黑漆漆的，才知道自己是在做梦。 他转过头，看见汤郁宁在安静地睡着。 纪珩往汤郁宁的怀里蹭了蹭，小心翼翼地凑过去，抱住了汤郁宁。 但是纪珩睡不着。 所以过了很久，纪珩突发奇想，拿起了汤郁宁的一只手。 他小心翼翼，试图不吵醒汤郁宁，把自己手上的戒指轻轻地取了下来。 紧跟着，纪珩把自己手上的那枚戒指推到了汤郁宁的中指上。 然而，纪珩的手指细一点，所以那枚戒指推到一半，就上不去了。 纪珩有些苦恼。 这个尺寸弄得还是很准的。 过了一会儿，纪珩又有了新想法。 他小心翼翼地把汤郁宁中指上那枚没能完全推进去的戒指轻轻取了下来，又把这枚戒指推进了汤郁宁的无名指上。 果然，合适得不能再合适了。 纪珩拿着汤郁宁的手，在黑暗里看了很久很久，那枚戒指上的钻石，在黑暗里散发着淡淡的微光。 「太好了……」纪珩小声道，「我不用等你来给我戴结婚戒指了。」 他凑上去，吻了吻那枚戒指，「原来我也给你戴上结婚戒指。」 汤郁宁依旧在沉睡中，睡得很安静。 纪珩看着那枚在汤郁宁无名指上的戒指，觉得格外心安，好像梦境成真了一般。他看着看着，就笑了起来，轻轻的。 纪珩心满意足地躺在汤郁宁身边，抱着他，闭上眼睛继续去睡觉了。 等到纪珩的唿吸渐渐平静、绵长后，汤郁宁慢慢地睁开眼。 他无声地抬起自己的手，看着无名指上的那枚钻戒。 其实纪珩还是太傻了。 他不知道汤郁宁因为身体不好的缘故，一直以来睡眠都很浅，一点儿动静都能醒。 所以在纪珩醒来的时候，汤郁宁也跟着醒了。 只是他没有动。 汤郁宁感觉到纪珩握住了他的手，过了一会儿，冰凉慢慢地触碰到了他的手指。 他花了很大功夫，才控制住自己不要动，也不要有任何的反应。 也听见了纪珩小声喃喃的话语。 汤郁宁抬眼看着自己手指上的戒指。 过了很久，他淡淡扯了扯唇角，慢慢侧过身来，看着睡着了的纪珩，「从小瞎子变成小傻瓜了，是不是？」 「……」 轻微的刺痛传来，汤郁宁闭了闭眼，脸色苍白，但似乎已经习以为常。 他慢慢地伸出手，指尖触碰到了纪珩的脸颊，「如果下辈子……还能再遇见你的话，我一定会给你戴上戒指的。」微微一顿，牵起了纪珩的尾指，「你不回答，我就当你答应了。」 第56章 上天 汤郁宁是在两个月后的一天早上昏倒的。 本来他只是很寻常地在厨房里准备早餐，纪珩在房间里洗漱，还没有出来。 但突如其来的晕眩让汤郁宁手里切吐司的刀掉在了地上。 他双手撑在了料理台上，头晕噁心一阵一阵地袭来，眼前的视线也一瞬模煳一瞬清醒。 听见刀掉在地上的声音时，纪珩刚洗完脸。 他还没有来得及擦干净脸上的水珠就跑了出来。 纪珩看见汤郁宁撑在料理台边上。 「怎么了？」他跑到汤郁宁的身边。 汤郁宁一句话都没有说。 他撑不住了，一阵天旋地转后，整个世界就变得很寂静，一片漆黑，像是纪珩曾经的世界那样，什么都看不见了。 …… 汤郁宁醒来的时候，看见了熟悉的病房天花板。 这一次，他被送到了医院，而不是像上次那样，在自己家里，由此可见自己的情况有多糟糕了。 因为沈毅曾经答应过汤郁宁，如果不是什么大事，只要是沈毅能解决的，就不用去医院，毕竟去了医院，其实也没什么太大用处了。 但这一次，汤郁宁醒来，是在医院里。 这样的天花板，他已经很久没有看见过了。 手背上和以前一样插着输液管，身边没有人。 汤郁宁刚想坐起身，病房的门就被人推开。 纪珩从门外走进来。 他的眼眶还有些红，但看见汤郁宁醒了，几乎是立刻就把眼泪忍了回去，跑到汤郁宁的身边，跪在他的床边，伸出手来，轻轻摸了摸汤郁宁的额头。 第111页 汤郁宁看着纪珩。 纪珩想说什么，正好医生跟着进来了，他就退到了旁边去站着。 医生做了一番检查，什么也没有说，又检查了一下输液的情况，转身就出去了。 纪珩望着医生的背影。 过了一会儿，汤郁宁伸出手来，拉住了纪珩的手腕。 纪珩像是从走神中惊醒似的，回过头来，怔怔望着汤郁宁。 汤郁宁淡淡道：「是不是又吓坏了？」 纪珩上次看见汤郁宁发烧昏倒时的那个样子，汤郁宁是见过的，这一次他直接进医院了，肯定比上次还更吓人。 但纪珩没有比上次更慌张，反倒是有些不寻常。 纪珩没有说话。 他在汤郁宁的床边坐下，轻轻摇了摇头。 像是一只小狗一样，纪珩小心翼翼地拿起汤郁宁没有扎着输液管的那只手，放到自己的脸颊边上，贴了又贴，才道：「医生说，你这一个月先住院观察一下，不能随便出院了，沈医生也说，住在医院里好一点。」 汤郁宁知道会有这么一天，但他没有想到这一天来得这么快。 纪珩没有哭，他的眼眶只是微微有些红，但他很乖地看着汤郁宁，还伸出手来，摸了摸汤郁宁的头髮，「等你好了，医生说可以出院了，我就带你出院。」 汤郁宁第一次被比自己小的，尤其还是被纪珩给摸头了。 这小朋友，怎么就装起大人了。 但汤郁宁最后也没有说什么。 他跟纪珩说：「好。」 纪珩问汤郁宁：「你饿不饿？我回家给你做饭带过来吃。」 汤郁宁知道自己住在哪个医院，毕竟瑞士比较有名的医院也就那些，离家有点儿远。 「回家太远了，」他道，「你要每天都回去给我做一日三餐吗？没必要，随便弄点吃的就行了，医院也有吃的。」 「那些不好吃……」纪珩的眼眶有些红，「我想给你做好吃的。」 汤郁宁看着纪珩。 他哪里不知道纪珩在想什么。 都差不多是最后的时日了，纪珩想给他做好吃的，他还不让。 安静了一会儿，汤郁宁还是答应了，「那这样，你早上做一次，然后买个微波炉来病房，中午和晚上的放微波炉里热一下就行，让沈毅去买，一天来回一次就够了。」 纪珩刚想说什么。 病房的门就被人再次推开。 沈毅道：「行啊，使唤人的事情就找我是吧？」 汤郁宁没有理会沈毅，对纪珩道：「平时也让沈毅接送你来回，如果你要买菜也找沈毅带你去，缺什么都跟他说，沈毅英语好，我怕你一个人在外面丢了。」 沈毅：「？别使唤我使唤得太过瘾了，给钱。」 汤郁宁淡淡瞥了沈毅一眼，「我爷爷没够你钱？」 沈毅一下子不说话了。 纪珩望着汤郁宁。 虽然他很不想承认，也完全不想往那方面去想，可是汤郁宁刚才说的那些话，让纪珩觉得，如果有一天，汤郁宁不行了，他是不是真的会这样跟纪珩说很多话。 他是不是真的，会像现在这样，把很多很多事情都交代好，最后也只能让别人来照顾纪珩，因为他自己已经无能为力了。 纪珩这么想着，眼眶就红了一下。 但汤郁宁看过来的时候，纪珩就用力眨了眨眼，看向沈毅：「那我想现在回去拿东西可以吗？我想把要用到的东西都搬过来，以后就在这里住了。」 汤郁宁没有说话。 沈毅安静了一瞬，看了汤郁宁一眼，然后答应了纪珩：「行，我送你回去，正好也去把微波炉买回来。」 纪珩跟着沈毅走了。 走到病房门口，他又拐回来，跑到汤郁宁的床边，凑过去，轻轻吻了一下汤郁宁的唇，「等我回来。」 汤郁宁淡淡扯了扯唇角，「别装小大人。」 纪珩道：「现在是我照顾你，你就得听我的。」 说完，他转身跑了。 病房的门被人关上。 汤郁宁坐在病床上，良久，才闭了闭眼。 在这之前，他其实做了很多准备，只是没有想到这一天来得比想像中快太多了。 汤郁宁觉得自己还有很多事情没做。 光是每天跟纪珩待在一起，他都觉得不足够。 何况那些没有做的事情。 汤郁宁知道自己曾经被人夺走了遮雨的伞，曾经也差点成为撕掉纪珩的伞的人，幸好他醒悟得及时，回头得及时，好不容易又重新成为了能够给纪珩遮风避雨的伞。 可他这把伞……早就破败不堪了。 总有一天会被风雨撕裂掉。 总有一天，汤郁宁要亲手撕掉自己这把伞。 他怎么忍心啊。 看着纪珩总是红了眼眶又憋着不哭，还装成小大人的样子。 汤郁宁有时候宁愿自己早点死了算了。 别再在人世间看到这样的折磨。 可是对于他来说，早死是解脱，可对于纪珩来说呢。 他多活一天，对纪珩来说是希望。 那五年，汤郁宁活下来的每一天，都是因为希望见到纪珩，当时他是为了纪珩而活。 现在，兜兜转转似乎又回到原地。 他依然是为了纪珩而活。 汤郁宁觉得很有意思。 他仰起头，靠在病床的床头，望着天花板。 第112页 纪珩一直都说，是汤郁宁给了他生命，没有汤郁宁，就没有纪珩。 可是纪珩又怎么知道，汤郁宁的命，也是纪珩给的。 汤郁宁能够活到今天，忍受那些无情的治疗和痛苦，全都是因为纪珩。 每天睁开眼，能支撑他活下来的唯一希望，就是纪珩。 汤郁宁抬起手来，遮住了眉骨，挡住刺眼的白炽灯。 不过他不打算把这些事情告诉纪珩。 别给纪珩太大压力了，说越多，小朋友以后越忘不掉他。 早知道当初自己再狠心一些，把纪珩彻底抛开，让他恨自己一辈子也好。 可他还是做不到。 …… 纪珩坐上了沈毅的车，侧头望着窗外，一路上都没有说话。 窗外掠过很优美的风景，似乎在这条路上还能隐约看见阿尔卑斯山的山峰。 纪珩靠着车窗玻璃，就这样望着那山峰。 沈毅想说点什么，缓解一下气氛。 安静了一会儿，他开口道：「瑞士这边医疗条件很好，你别担心，事情总有转机的。」 在汤郁宁还没有醒来的时候，沈毅和纪珩都看到了汤郁宁的病危通知书。 医生表示，已经是无能为力的地步了。 住在医院里，只能够拖延他的生命，治癒大概率是没有希望的。 沈毅以为纪珩会崩溃大哭。 但纪珩比想像中坚强很多。 他说：「如果真的有这么一天，那我要好好陪他，每一天每一分每一秒，我都要让他睁开眼就能看见我，给他做最好吃的东西。」 当时，纪珩甚至都没有掉眼泪，只是红着眼眶对沈毅道：「沈医生，你别告诉汤郁宁。」 沈毅其实想说，汤郁宁不傻，就算他不说，汤郁宁难道还不清楚自己的身体状况吗？ 但沈毅还是答应了纪珩。 「……」 车里静悄悄的，沈毅看了一眼纪珩。 片刻后，他又道：「真的不是没希望的，你也别太悲观，医疗技术一直在进步呢，说不定明天就有办法了呢？」 说完这话，作为医生的沈毅自己都觉得这话太无力了。 纪珩轻轻「嗯」了一声，依然望着窗外，「明天就是新的一天了。」 他拿出手机，低下头来给汤郁宁发消息。 纪珩问汤郁宁，晚上想吃什么。 汤郁宁说，他想吃纪珩做的面条。 纪珩的眼眶一红，回了一句：「面条很容易坨的，带过来就不好吃了，我给你做西餐吧。」 汤郁宁说：「我就想吃面条。」 纪珩道：「好，那我把汤和面条分开带过来。」 回到家里，纪珩收拾了自己所有的东西，把衣服和必需物品放进一个小袋子里。 这个袋子，还是当初他离开家，搬到汤郁宁家住的时候，带的那个小袋子。 这个小袋子跟着他走南闯北，如今，要跟着他去陪汤郁宁最后一段路。 纪珩把东西都塞进去了。 冰箱里的食物还能继续留着，因为纪珩还要回来做饭。 纪珩收拾完东西，又去煮了三份面条，一份给自己，一份给汤郁宁，一份给沈毅。 做好打包好以后，纪珩拎着东西走到门口，又回过头来看了一眼。 家里好像变得空荡荡的。 花瓶里的花还在绽放着，但以后不会再有新的花枝，这些花也终将枯萎。 纪珩不允许自己想太多，转身就跟着沈毅离开了。 上车以后，纪珩把三份面条和汤都安放好。 沈毅随便打开车载蓝牙，准备播放一首歌。 他是用手机放歌的，放的依然是国内一些热门的歌曲。 一开始，沈毅并没有留意歌曲放的是什么。 等到他回过神来的时候，已经太迟了。 车里放的这首歌，是《阿拉斯加海湾》。 「上天啊……难道你看不出我很爱他，怎么明明相爱的两个人，你要拆散他们啊……」 「以后的日子你要好好照顾他，我不在他身旁你不能欺负他，别再让人走进他心里，最后却又离开他……因为我不愿再看他流泪啦。」1 沈毅把歌曲关了，又怕显得太刻意，换了一首歌。 新歌响起来的时候，沈毅侧过头去看纪珩。 纪珩正把头靠在车窗上。 他闭着眼，明明像是睡着了，却泪流满面。 第57章 抢救 其实在医院里的日子，比想像中要更平静一些。 瑞士这边的医疗资源确实好，人也少，环境更舒服。 每天纪珩从家里做好饭菜过来，就会坐在汤郁宁病床边上的那张桌子写题。 这个时候，汤郁宁会把笔记本放在自己桌上，能做点工作就做点，反正他也没事干，而且纪珩也允许。 毕竟都这样了，还不如每天多找一些事情做，也不会太无聊。 汤郁宁的手背上常年扎着针管，或者贴着绷带。 纪珩曾经看过，汤郁宁的手背上其实早就是青紫一片，甚至都有些肿，因为针孔太多，有时候让打针的护士都难为，但汤郁宁不让护士换一只手打针。 因为另一只手离纪珩近，他可以很轻易地碰到纪珩，用那只没有打针的手。 如果打了针，就不方便了。 其实如果刻意去忽视这些事情，纪珩觉得一直在医院里生活，也挺的。 第113页 窗外的景色很漂亮，夏天已经过去，秋天到来了。 这天纪珩考了一套卷子。 他自己改完给汤郁宁检查，汤郁宁每一张卷子、每一道题都仔细看过以后，把一些纪珩本来可以做对的题都圈了起来，「现在的成绩已经不错了，但还要继续努力。」 纪珩坐在汤郁宁身边，点了点头。 汤郁宁给纪珩讲完题，纪珩就陪汤郁宁到花园里去走一走。 说是走，走的人其实也是纪珩，而不是汤郁宁。 汤郁宁经常会坐在花园里的长椅上。 他也想走，只是他的身体已经不太允许。 因为夏天过去，花园里的花也渐渐开始向秋天的萧瑟转变，纪珩抬起头来，看着花园里逐渐凋零的花朵。 过了一会儿，他挑了一朵最漂亮的，摘下来。 纪珩拿着那朵花跑到汤郁宁的面前，把花送给汤郁宁。 汤郁宁伸手接了过来，轻轻揉了揉纪珩的头髮。 纪珩半蹲在汤郁宁身前，「你还记不记得，我小时候住在汤家庄园里的时候，就特别喜欢把园丁剪好的花摘下来，然后都拿到你房间里去。园丁每天都很生气，不知道自己剪得漂漂亮亮的花，究竟是被谁偷走的。」 汤郁宁其实不太记得这些事情了。 那个时候，他没有把纪珩当一回事，更加没有在意过纪珩做过什么事情。 「我经常把花放在……书房的窗台。」纪珩也察觉汤郁宁可能没有想起来，又提醒道，「那个时候你经常在书房里看书。」 汤郁宁好像确实想起来了。 他坐在窗台或者坐在书柜旁的地毯上看书的时候，经常不关窗，因为风吹起来，一阵又一阵地把窗帘吹起，他很喜欢这种感觉。 但是有时候，汤郁宁会注意到，那窗帘缓缓落下去的时候，窗台边上就多了好几朵不同颜色的玫瑰花。 「一楼的窗台很高，」纪珩忍不住道，「我那个时候，都要踮脚才能把花放进去。」 汤郁宁试着想了一下小纪珩踮起脚放花的样子。 他的唇角淡淡牵扯了一下。 汤郁宁伸出手，把纪珩从地上拉了起来，让纪珩坐在自己身边。 他侧过身来看着纪珩，半晌，抬起手，轻轻撩开纪珩额前被风吹动的散发，「为什么要偷偷放在窗台上，不亲手交给我？」 纪珩怔了一下。 为什么…… 因为那个时候，他觉得汤郁宁是神圣的，所以只敢偷偷，不敢光明正大。 纪珩如实回答：「我不敢靠近你，当时我刚来，一边觉得你是我的救命恩人，一边又觉得你是这个庄园里的贵公子，跟我简直就是云泥之别，我怎么敢靠近你。」 「那现在呢？」汤郁宁问。 纪珩还没有说话，汤郁宁的手已经轻轻地落在纪珩的脖颈上，揉了揉，又重复地问了一遍：「现在觉得我是什么？」 纪珩望着汤郁宁略显苍白的眉眼。 是什么？ 是纪珩无望的恋人。 是纪珩一直爱着的人。 纪珩不愿意回答，凑过去，抱住了汤郁宁的腰。 现在汤郁宁的身上，已经没有了曾经那些清冷香水的味道，连沐浴露的味道都没了，全是浓重的消毒水味。 纪珩抱住汤郁宁，本来是想像以前一样闻一闻他身上的味道。 可这么一说，他的眼眶就红了。 纪珩用力把眼泪憋了回去，感觉汤郁宁又瘦了。 汤郁宁没有穿病号服，和平时在家里一样，穿着白色的衬衣。本来好看的衬衣，也逐渐感觉变得空荡荡。 纪珩拼了命地想抱紧汤郁宁，又怕自己太用力弄疼他。 汤郁宁的手轻轻捏着纪珩的脖颈，「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 纪珩在汤郁宁的怀里闷了很久，终于抬起头来。 他看着汤郁宁，半晌，小声道：「你在我心里，还是神圣的，但是……」微微一顿，凑过去，亲了一下汤郁宁的下颔，「只有我能侵犯。」 汤郁宁淡淡扬了扬眉。 「这个说法怪怪的，」他说，「但是我喜欢。」 不等纪珩说话，汤郁宁低下头来，抬起纪珩的下颔，吻了上去。 风吹过花园里的藤蔓与花叶，风声有些萧瑟。 沈毅本来想来花园找人，但走到拐角处，就看见了这一幕。他的脚步顿了一下，转过身去，原路返回。 这一天，汤郁宁陪纪珩在花园里待了很久。 纪珩一直说要回去，汤郁宁就说再坐一坐。 也许是感觉到了在自己有限的生命里，之后能够再来花园里这样坐一坐的机会都没有了，所以汤郁宁难得固执地没有回去。 果不其然，过了两三天，汤郁宁的身体情况急转直下。 他更多时候开始陷入昏迷，清醒的时候越来越少了。 纪珩依然每天回家做饭，做上两人的一日三餐，跟着沈毅来到医院。 但是往往那两人份的饭菜，最后都是纪珩一个人吃的。 吃不完只能倒掉。 纪珩并不想浪费粮食，可他希望哪一天，汤郁宁醒来的时候，想吃他做的面条时，他可以立刻端上来。 因为纪珩也不知道，如果他回家一趟，汤郁宁是不是又会陷入昏迷。 不过事实证明纪珩想多了。 汤郁宁根本就没有再醒来过。 第114页 沈毅亲眼看着纪珩前一个星期还每天做两份，后来就变成了做一份。 但纪珩每天吃饭的时候，总是会把饭菜分出一半来，放在另外一个干净的饭盒里。 病房里的微波炉没有再用过，纪珩也不想用，每天吃着冷冰冰的饭菜，好像让他觉得自己更舒服一些。 沈毅总是想安慰纪珩，但在汤郁宁昏迷的这些日子里，纪珩一滴眼泪都没有掉。 他总是安静地陪在汤郁宁身边，做着自己该做的事情，做练习题，或者是去花园里摘新鲜的花朵来，放在病房的窗台上。 随着时间的流逝，日子渐渐进入深秋，花园里也没有漂亮的鲜花了。 所以有一天纪珩突发奇想，他要弄一朵……或者是一束，一大片也可以，永远不会凋零枯萎的花。 纪珩在网上找了很久，最后找到了一副油彩画。 不过这种油彩画是需要自己填涂的。 这幅画送来的时候，纪珩一个人都搬不进来。 有了这幅画，纪珩每天除了做题练习，就是画画，涂颜色。 这幅画很大，上面的填涂数字却细密到很难看清。 纪珩一点一点地把画填满，到了后来，却觉得眼睛越来越不舒服，有时候一拿起画，眼睛都干涩干涩的，眨眨眼，视线也会变得很模煳。 但纪珩还是坚持把这幅画画完了。 一幅画差点让他又变成一个瞎子。 但纪珩觉得，可能是他的诚心感动了上天。 在这幅画画完，纪珩把画挂在正对着汤郁宁的病床的墙壁上的那一天，汤郁宁醒了。 汤郁宁醒来的时候，并没有觉得自己昏迷了多久。 他觉得自己好像只是睡了一觉，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梦里是汤家庄园的花园。 是他经常坐在自己卧室的书桌边上，一侧过头，就能看见有个小小的身影在庄园的花园里玩耍。 说来也奇怪，汤郁宁其实很讨厌别人在他面前玩游戏、打篮球，因为他不可以。 但是纪珩可以。 他看着纪珩在花园里奔跑，或者跳绳或者是练习一些翻跟斗，他都会觉得很有意思。 从来不会讨厌。 汤郁宁睁开眼，看见的不是雪白的墙壁。 面前病房的墙壁上，挂了一副绚烂至极的画，画上全是盛放的郁金香，一朵又一朵，颜色鲜艷又美丽。 纪珩刚刚把画挂上去，揉了揉眼睛，站在那儿看花，并不知道汤郁宁已经醒来。 过了一会儿，他自己小声嘟囔了一句：「这样醒来，就能够看见了吧。」 说完，纪珩回过头。 结果他看见汤郁宁醒了。 汤郁宁躺在病床上，静静地看着纪珩。 那一刻，他在纪珩的眼底看见了很多情绪。 他看见纪珩的眼眶骤然就红了，眼睛里面还闪过了怔然、不可置信，还有一瞬欲疯狂涌出的眼泪。 可纪珩还是没有哭。 他对汤郁宁露出一个笑容，声音轻轻的，「你醒啦。」 好像汤郁宁真的只是睡了一觉，醒来的时候，纪珩像每天早上那样跟他打招唿。 汤郁宁的声音有些哑，「嗯」了一声。 他看着那幅画，问道：「你画的吗？」 纪珩点了点头，但很快，又怕汤郁宁误会，「我……涂的。」 汤郁宁说：「真好看。」 纪珩轻轻地道：「我也觉得。」 汤郁宁让纪珩坐在他的病床边上。 他看着纪珩的眼睛，问道：「很累吧，画这个。」 纪珩摇了摇头。 也是刚才那一瞬，纪珩画画的时候，想起了以前读过的一个小故事，《最后一片叶子》。 当时那个画家画了一片叶子，让病人鼓起了生的希望，并且治癒了，但是画家最后却去世了。 纪珩想，要是他填涂的这幅画，也能够让汤郁宁治癒就好了。 拿走他的眼睛也好，拿走他的命也罢，他都愿意。 可是生活不是小说。 纪珩看着汤郁宁，眼睛有些干涩，但他捨不得眨眼。 不知道病房里寂静了多久、多久。 纪珩因为看不清，所以觉得汤郁宁似乎一直在看着他。 他终于忍不住了，开口道：「你能不能……就当做是为了我。」微微一顿，「为了我画的这幅画，为了我这么辛苦画这幅画，赶紧好起来。」 纪珩等了很久很久也没有等到汤郁宁的回答。 他凑近了去看的时候，才发现汤郁宁已经再次闭上了眼睛。 而且这一次，纪珩听见了病房里的监控器械，发出了非常刺耳的声音。 有医生进来了，把纪珩拉开。 纪珩踉跄了一下，被撞开，有怕自己影响到医生工作，自动退开到了很远、很远的地方。 他站在角落里，也看不见被医生围着的汤郁宁。 纪珩又开了口，声音很轻，带着哽咽，像是喃喃自语重复道：「可不可以……当做是为了我……活下来……」 第58章 生日 其实汤郁宁并不知道自己已经在鬼门关前走了一趟。 他再醒来的时候，觉得身边一切如常。 甚至汤郁宁觉得自己比平时的精神还要好一些。 纪珩也什么都没有跟他说。 汤郁宁这一次醒来，坐起身，看了一眼手机，发现时间竟然已经过去了两个月。 第115页 他看了很久很久的手机，再抬起头来看向纪珩。 纪珩却并没有什么异样，轻声问：「怎么了？」 汤郁宁没有说话。 他并不知道在自己昏迷的这两个月里，纪珩的每一天是怎样度过的。 对于在昏迷中的人来说，时间仿佛被静止了一样。 可对于每天都清醒的人来说，这时间过得有多漫长，汤郁宁没有办法想像。 但纪珩似乎已经习惯了日復一日的等待。 画完那幅画以后，纪珩是真的找不到别的事情来做了。 他除了做题，看看书，每天的事情就是等汤郁宁醒来。 从天亮等到天黑，又从天黑等到天亮。 每一天，都是一样的。 汤郁宁觉得，纪珩的人生不该是这样的。 这一天汤郁宁一直都很清醒，虽然没有被允许去花园里逛一逛，因为外面已经下雪了，天气很冷，但他可以在房间里做不少事情。 汤郁宁想跟纪珩一起看电影。 纪珩就把手提电脑搬过来。 他想把电脑放在自己腿上，但汤郁宁说要放在他的腿上。 因为这样的话，纪珩就会为了看电影而窝在他的怀里。 窗外是大雪纷飞，纪珩和汤郁宁一起看电影。 其实主要是纪珩在看电影。 汤郁宁在看纪珩。 不是汤郁宁不想看电影，而是他已经分不出太多的精力来看电影了。因为他如果一直看电影，就会渐渐感觉到睏倦，但他不想睡，至少现在，他还想再多看看纪珩。 纪珩看着电影，汤郁宁看着纪珩。 汤郁宁想，其实纪珩的人生不该是这样。 纪珩的人生不应该被困在这样的一个病房里，日復一日等待一件毫无希望的事情。 如果非要追究，可以说，从开始的开始……从纪珩被送进汤家庄园当汤亦麟的保镖候选人的时候，一切就都错了。 但汤郁宁又不敢想，如果纪珩一直跟他爸妈住在一起，他爸妈欠了那么多的钱，住着那样狭窄漏水的屋子，又怎么给纪珩提供更好的生活。 至少在纪珩跟着汤郁宁的五六年里，汤郁宁问心无愧，那几年他对纪珩真的很好。 但是也许没有快乐就不会有痛苦。 如果没有那几年刻骨铭心的青春与成长，纪珩也不会像后来那样，哪怕经歷这么多痛苦，最后还是选择留在汤郁宁的身边。 笔记本电脑里放的电影是《铁达尼号》。 看过很多遍的电影了。 看完以后，纪珩关上了手提电脑，把电脑放到旁边，搂着汤郁宁的腰，小声问道：「你会希望我像露丝那样吗？」 汤郁宁还没有完全回过神来，「什么？」 纪珩道：「就是像杰克跟露丝说的那样，希望她有很多孩子，希望她以后会过得很好。」 「想什么呢，」汤郁宁看了纪珩很久，「就算我想让你有孩子，你也生不了吧？」 纪珩：「……」 他忍不住道：「我不是这个意思，就是一个……比喻。」 汤郁宁微微往后靠了靠，双手枕在脑后。 他知道，其实只要他一句话，纪珩可以跟他一起死，或者后半辈子都一个人过完。 但这不是汤郁宁希望的。 以前看《铁达尼号》，总会觉得那是一个浪漫的爱情故事，但仅限于浪漫而已，他不会掉眼泪，也不会想，有一天这样的事情会发生在自己身上。 在冰冷的海水里，杰克感觉到自己生命的流逝和消亡，对露丝说了那番话。 那番话很伟大，是爱一个人的极致。 其实仔细回想一下，汤郁宁觉得自己身上有很多糟糕的缺点。 他自私、狭隘、有仇必报。 这些全都在纪珩身上验证过。 他同样还敏感多疑，被抛弃过，也想抛弃别人。 但现在，汤郁宁觉得，让他把这一切缺点都彻底改掉的人，是爱，也是纪珩。 不过，可能是现在自己还没有到杰克那样的地步。 汤郁宁觉得他还能再支撑一段时间。 所以…… 病房里安静了很久，他慢慢抬起手，轻轻揉了揉纪珩的头髮，「等我真的有一天快不行了，我再考虑你这个问题吧。」 纪珩没有说话。 他安静地抱着汤郁宁的腰。 因为今天汤郁宁醒了，所以沈毅也过来看汤郁宁了。 纪珩正好有事，他就出去了。 沈毅把病房门关上以后，回到病床边上，看着汤郁宁。 过了一会儿，他对汤郁宁说：「你昏迷的这两个月，抢救过两次，你自己知道么？」 汤郁宁的身子微微一顿。 他抬起头来看向沈毅。 半晌，汤郁宁淡淡扯了扯唇角，「已经要用到抢救这个词了吗。」 沈毅道：「你少来，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明明很清楚自己的身体状况。」 汤郁宁没有说话。 他确实知道自己的身体状况，但他……只是抱了一些希望而已。 尤其是这一次醒来，他觉得自己身体状况还不错，甚至有一种是不是能够治癒的希望。 沈毅在病床边上站了很久，最后拉了一张椅子坐下来，「你现在是什么打算。」 汤郁宁还是没有说话。 沈毅道：「你之前跟我说过，在你生命最后的时候，你想离开纪珩，不要让他看到你最后的样子，也不希望他眼睁睁看着你离开，所以你要先离开他，是不是？」 第116页 汤郁宁垂眼看着自己的手背。 良久，他「嗯」了一声。 「那我现在告诉你，」沈毅道，「你该离开他了。」 汤郁宁又不说话了。 安静了很久、很久，汤郁宁道：「可是我觉得我还能撑，我还有很多事情没做。」 沈毅今天说话格外不留情，「你没有机会了，你这次醒来都算是半个奇蹟，我不知道你下次昏过去是什么时候，但我觉得你扛不住第三次抢救了。」 沈毅道：「早点做准备，你要离开我可以帮你，也绝对不会告诉纪珩你在哪里，你想给他留什么东西，想跟他做什么事情……前提是能做的，趁着你现在还清醒，赶紧都做了。」 寂静半晌，汤郁宁道：「再给我一点时间吧，过两天就是纪珩生日了。」 这次轮到沈毅不说话了。 汤郁宁抬起眼，看着沈毅，「我知道了，等我给纪珩过完生日，我会离开他。」 沈毅过来说这些话，其实做了很大的心理建设。 他觉得自己已经足够无情，也足够铁石心肠。 可到了这个时候，还是觉得鼻子莫名发酸。 「那你最好弄快点，」沈毅站起身，「需要什么跟我说，我帮你准备。」 汤郁宁想了很久，「什么都不用了，帮我订一个蛋糕吧，如果可以，做漂亮点，做成玫瑰花的样子，纪珩喜欢。」 沈毅说好。 他刚准备转身离开，汤郁宁又道：「我名下的资产和房子……」 沈毅转过身来。 但很快，汤郁宁淡淡道：「我觉得纪珩不会签字，你有没有什么办法能骗他签字？」 沈毅别过脸去。 半晌，他说：「他不签，我签。」 汤郁宁：「滚。」 至此，汤郁宁终于淡淡扯了扯唇角，「赶紧滚吧，纪珩去哪儿了？把他找回来。」 沈毅转身离开了病房。 其实纪珩没有什么事情要去做，所以也没有走远。他就坐在楼下花园里的长椅上，看着铺满白雪的花园。 沈毅找到纪珩的时候，纪珩正蹲在地上堆雪人。 他看了纪珩很久。 天色已经有些暗了，纪珩没有戴手套，堆雪人的时候，手指都冻得通红。 过了一会儿，纪珩发现了沈毅，站起身，唤道：「沈医生。」 沈毅对纪珩道：「汤郁宁找你。」 纪珩愣了一下，点了点头。 他拍了拍手上的雪，但是雪人还没有堆完。 纪珩想了想，最后还是匆匆把雪人堆好，转身准备往医院里跑。 沈毅叫住了纪珩，「等一下。」 纪珩回过头来。 雪一直在下，周围的天色也越来越暗，但纪珩站在那儿，眼眸永远是清亮的，沈毅被纪珩这样的眼睛看着，都觉得……换做是谁，很难不心动。 安静片刻，沈毅对纪珩道：「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 …… 纪珩回到病房里的时候，才觉得病房里很温暖。 他脱掉了身上沾了雪的大衣，看见汤郁宁依然醒着，坐在床边，戴了眼镜，在看电脑。 纪珩在原地跳了一下，让自己的身子恢復温度。 他回到汤郁宁的身边，坐在床上，问道：「沈医生说你找我。」 汤郁宁「嗯」了一声，腾出一只手来，搂住了纪珩的肩膀，「我在看照片。」 纪珩怔了一下。 他看向汤郁宁的电脑屏幕。 屏幕上放着的，是之前汤郁宁跟纪珩一起去义大利的时候拍的照片。 照片里，有汤郁宁给纪珩拍的，也有纪珩给汤郁宁拍的。 纪珩看见照片里的汤郁宁，站在一棵树下，抬头看着那棵树，当时还是夏天，义大利的阳光很明媚，细碎的光透过树叶落在汤郁宁的肩上。 当时汤郁宁的身体还很好。 至少比现在要很多。 照片里，有他们去真理之口那里拍的，有在许愿池拍的，有在罗马各个景点打卡的时候拍的。 纪珩在照片里几乎都是笑着的。 而且有些照片都模煳了。 因为纪珩一直在动。 但这么多照片里，有很多单人的，也有很多风景的，就是没有合影的。 唯一一张合影，还是别人帮忙拍的。 纪珩和汤郁宁在日落的海滩上接吻。 「……」 纪珩靠在汤郁宁身边，看着这些照片。 他正看得入神，突然就觉得病房里的灯光暗了下来。 纪珩愣了一下。 一瞬间，他抬起头，却发现病房的墙壁上，四面八方都投影出来了这些照片。 纪珩完全怔住了。 他不知道汤郁宁什么时候搞来的投影仪，把这些照片做成了密密麻麻的墙纸，投影在雪白的墙壁上。 纪珩已经很久没有这么想哭了。 他望着墙壁上的自己和汤郁宁，慢慢站起身。 纪珩走过墙壁，把上面一张又一张的照片，都仔仔细细地看过去，伸出手来抚摸，像是想要穿过墙壁，碰到照片里温暖的自己和汤郁宁。 但指尖只碰到了冰冷的墙壁。 在墙壁的最中央，放的那张照片是夕阳下的日落。 和那幅开得很绚烂的郁金香画正好重合了。 纪珩还在怔怔地望着这些照片。 第117页 身后的汤郁宁淡淡开了口。 他说：「生日快乐。」 第59章 爱你 病房里的光线很暗，投影仪四面八方照着墙壁，把那些照片重重叠叠、一张又一张地照在墙壁上。 纪珩望着那些照片。 他背对着汤郁宁，眼泪其实早就涌出来了，顺着脸颊滑落下来。 模煳的视线里，全是自己与汤郁宁的点点滴滴、无忧无虑。 不知过了多久，纪珩匆匆抬起手，抹掉了脸上的眼泪，因为病房里本就昏暗，他觉得汤郁宁看不出来，于是回过头，声音很轻，「我的生日是两天后。」 「我知道，」汤郁宁伸出手，示意纪珩过来，淡淡道，「提前给你过了，这不是不知道两天后会是什么情况吗？」 纪珩慢慢地走到汤郁宁的身边。 因为汤郁宁随时都可能再次陷入昏迷，所以他趁着今天有精神，有力气，就做了这些准备。 其实，如果汤郁宁还健康，哪怕只是恢復到从前那样，能离开医院，能陪纪珩出去走一走，那汤郁宁能够给纪珩准备的生日远远不止如此。 可是现在，汤郁宁无能为力了。 他能做的，只有这些。 纪珩跪在汤郁宁的病床边上。 他跪着，比汤郁宁坐着要高出那么一些。 纪珩垂眼望着汤郁宁，声音很轻，带着些不易察觉的哽咽，「我想要你在我生日那天跟我说生日快乐。」 汤郁宁没有说话。 过了很久，他抬起手，摸了摸纪珩的脸颊，「我也想。」 纪珩忍了又忍，也没能把眼泪忍回去。 他捧着汤郁宁的脸庞就低头吻了下去，很快两人的唇间都尝到了酸涩咸辛的味道。 汤郁宁的一只手搭在纪珩的腰上，像是想要用力，却又忍着。 过了很久，纪珩微微离开一些，望着汤郁宁苍白的眉眼。 他轻轻抵着汤郁宁的额头，眼泪落在汤郁宁的脸上，声音很轻很轻，「你要好起来，以后陪我一起过生日。」 汤郁宁看着纪珩。 安静片刻，他说：「好。」 两个人好像都在说谎，但谁也没有拆穿谁。 汤郁宁把投影仪关了，也没有去开灯。 他把纪珩搂着，在黑暗中静静地坐着，听着窗外的风雪声。 不知过了多久，纪珩突然问了一句：「你会离开我吗？」 汤郁宁的身影微微一顿。 他垂下眼来，望着纪珩。 纪珩抱着汤郁宁的腰，闭上眼，「你可不可以不要离开我。」 「怎么突然这么说，」汤郁宁伸出手来，捏了捏纪珩的脸颊，「我一直在这儿。」 纪珩道：「我知道。」 他闭着眼，眼眶滚烫泛红得厉害，但因为闭着眼，房间里又是漆黑一片的，所以汤郁宁大概看不见。 过了一会儿，汤郁宁问道：「是不是可以高考报名了？」 纪珩没有吭声。 汤郁宁道：「我记得往年都差不多是这个时间，我让沈毅帮你看一下，如果时间到了，今年你可以去报名了。」 纪珩还是没有吭声。 「报完名以后，就要开始加把劲了，」汤郁宁的声音淡淡的，「按照你现在的水平发挥，考个好学校没问题，去哪里读大学，你也可以和沈毅商量一下，想学什么专业……」 「我想学医。」 纪珩终于开了口。 汤郁宁安静了一会儿。 他说：「不要学医。」 「为什么？」纪珩抬起头来。 汤郁宁道：「学医又苦又累，以后当了医生更累。」微微一顿，「而且医生要见太多的生离死别了，你受得了吗？」 纪珩的眼眶骤然一红。 他看着汤郁宁，死死咬着唇，半晌，道：「我受得了。」 「骗谁呢。」汤郁宁抬起手，手指轻轻蹭过纪珩的眼尾，「你这么爱哭，怎么会受得了。」 「习惯就好了。」纪珩固执道。 汤郁宁还是摇了摇头，「不要学医，听话，学外语、学贸易、学中文，学什么都好，不要学医。」 纪珩不说话。 汤郁宁问：「不听话是不是？」 纪珩还没有来得及开口，汤郁宁的手就绕到了纪珩的腰间，挠了挠。 这一下，让纪珩一下子痒得求饶，抱住了汤郁宁的手臂，不知道是痒出的眼泪还是自己的眼泪，「我……我听话。」 汤郁宁终于停了手。 他刚想说什么，这个时候，病房的门被人敲响。 随后，沈毅进来了。 沈毅拎着一个生日蛋糕，还有一瓶外面买的饮料，递给了纪珩，「生日快乐。」 纪珩怔了一下。 他坐起身，接过沈毅手里的生日蛋糕和饮料。 沈毅一只手揣在兜里，看着汤郁宁。 过了一会儿，他收回视线，对纪珩道：「我的建议也是，不要学医。」 汤郁宁道：「听墙角的人可以出去了。」 沈毅被气笑，忍住了暴揍汤郁宁的念头。 他转身离开，走到病房门口的时候，听见纪珩轻轻道：「这个蛋糕是玫瑰花的样子。」微微一顿，「好漂亮。」 汤郁宁问：「喜欢吗？」 沈毅的脚步停顿了一下，离开了。 病房里，纪珩望着怀里的玫瑰花蛋糕，点了点头。 第118页 他把汤郁宁病床上的小桌板抬了起来，把蛋糕放在上面，找出蜡烛来插上。 纪珩今年正好二十二，两根蜡烛，就像是一个代表汤郁宁，一个代表他自己。 用打火机点燃以后，纪珩坐在汤郁宁的身边，闭上眼双手合十。 闭上眼的瞬间，无数曾经的画面像电影一样在脑海中闪过。 其实纪珩以前真的很天真，他相信上天，相信自己许的每个愿望都会被真切地听见，相信只要努力，没有实现不了事情。 可此时此刻，在昏暗的病房里，纪珩就算把自己的心脏挖了，也不能让汤郁宁变回从前的样子了。 所以这一次，闭上眼许愿的时候，纪珩其实一个愿望都没有许。 他闭着眼，假装在许愿。 睁开眼，纪珩侧过头，对上汤郁宁的视线。 汤郁宁一直在看着纪珩。 安静片刻，他说：「切蛋糕吧。」微微一顿，「给我切一块完整的玫瑰花蛋糕。」 纪珩站起身，认认真真地切了一块完整的玫瑰花，递给了汤郁宁。 他觉得汤郁宁现在不能吃这个，但还没有来得及开口，汤郁宁就伸手抹了点奶油，抬手就抹在了纪珩的脸颊和鼻子上。 纪珩怔了一下。 很快，他不落下风，直接薅了一把奶油，也抹在了汤郁宁的脸颊上。 汤郁宁没能躲开。 两人脸上都有奶油。 纪珩看着汤郁宁，突然没忍住笑了起来，视线变得有些模煳。 汤郁宁只吃了一小口蛋糕，就没吃了。 纪珩把剩下的蛋糕吃完了，还留下了一半，准备明天带回家去。 收拾东西的时候，纪珩看到了刚才沈毅带来的饮料。 是一瓶酸奶。 纪珩愣了一下。 他还没想明白，沈毅怎么特意买了一瓶酸奶回来，汤郁宁就伸手过来，帮纪珩把酸奶拧开了，然后递给他。 纪珩犹豫片刻，还是喝了一口。 酸奶挺好喝的。 就是纪珩没搞明白，怎么另外买了一瓶酸奶。 他收拾好东西，又喝了两口酸奶，回到汤郁宁的身边。 汤郁宁用投影仪在病房的墙壁上放了一部电影。 这部电影叫做《遇见你之前》。 纪珩靠在汤郁宁的肩头，想打起精神来看，但是不知道为什么，他总觉得困，不管怎样想让自己精神起来，眼皮子都不受控制地往下掉。 汤郁宁看着墙壁上播放的电影。 很快，汤郁宁感觉纪珩的头靠了过来。 他侧过头去看，看见纪珩已经睡着了。 虽然纪珩睡得不太安稳，眉头微微蹙着，但他还是睡着了。 看来沈毅确实在酸奶里加了安眠药。 汤郁宁看见纪珩睡着了，便安心了。 他的身体微微往后靠了靠，一个人看完了大半部电影，在电影的后面，男主角告诉女主角，他还是决定要去做安乐死，结束自己这样的生命的时候，汤郁宁开了口。 他对纪珩说：「如果我是他，我一定不会选择安乐死。」微微一顿，「就算他曾经拥有很美好的生活，在残疾以后没有办法再享受曾经热爱的生活，但他至少能够活着。不像我，连活着也是奢望。」 「如果你在我身边，」汤郁宁看着墙壁上的电影，「我怎么会忍心抛下你，怎么能忍心让你亲眼看着我离开。」 病房里静悄悄的，没有人回答，只有纪珩安静的唿吸声。 汤郁宁道：「对你来说，太残忍了。因为我知道眼睁睁看着自己最爱的人离开自己时的那种感觉，所以我不希望你有和我一样的感受。」 他微微侧过头去，吻上了纪珩的额头，良久，才道：「如果我能活下来，我也想努力活下来，但有些事情，真的不是我努力就可以的，所以……」 微微一顿，汤郁宁的声音终于哑了，「对不起，原谅我最后一次。」 「你不喜欢的事情，我还是要逼你去做。」他说，「比如，永远离开我，还有……永远过上没有我的生活，也不会再见到我最后一面。」 安静半晌，汤郁宁道：「但我知道你不会怪我的，对不对。」 纪珩没有回答，睡得很熟。 汤郁宁垂下眼，望着纪珩。 他在心里想，不知道以后会是谁看着纪珩这样的睡颜呢。 总会有这样一个人出现的吧，比他好，比他温柔，比他更会照顾人。那个人，可能和纪珩没有太多身份上的差别，不会让纪珩这样忌惮，这样小心翼翼，可能是纪珩读大学以后的学长，也可能是纪珩以后出来工作的同事、朋友、上司，他们身体健康，可以给纪珩平凡但永远有陪伴的生活。 不像他。 明明拥有这么多，但什么都给不了纪珩。 不知过了多久，汤郁宁低声道：「我还是没有办法……做到像杰克那样，告诉露丝，以后要过上怎样的日子，因为只要想到你要跟别人共度一生，被别人戴上结婚戒指，我就会嫉妒得发疯，我知道自己很自私，很过分，但我没有办法改变自己了。」微微一顿，「不过，如果这个世界上真的有能够让人失忆的药，我还是会亲手让你吃下去，让你忘了我。」 「我这样糟糕的人……」汤郁宁道，「能被你喜欢，被你喜欢这么多年，做你的初恋，我已经知足了。」 第119页 最后，汤郁宁看着纪珩，唇角扬起一丝淡淡的弧度，「就这样说再见吧，我的小瞎子。」 他低下头来，吻上纪珩的耳朵，贴近了以后，说： 「我爱你。」 第60章 恨你 纪珩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是躺在床上的。 他一开始没反应过来，因为已经习惯了一醒来就看见医院的窗户，还有医院病房里的那张挂画，而此时此刻，看见了淡色的窗帘，和窗外冬日的阳光，和医院很不一样。 纪珩怔怔地坐起身，望着周围。 这里分明就是之前和汤郁宁住一起的，瑞士的家。 他怎么回来了？ 纪珩想起自己昨晚看了一场电影，但电影没有看完，人就扛不住睡着了。 之后就什么记忆都没有了。 纪珩不觉得自己的睡眠质量会这么好。 因为他最近都睡得不安稳，醒醒睡睡，在医院的时候经常会醒来，然后看着躺在病床上的汤郁宁发很久的呆。 可这一次，他被人送回家，都毫无知觉？ 纪珩下了床。 他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劲。 纪珩匆匆换好衣服，就往医院赶去。 他在路上打沈毅的手机，但是没打通。 纪珩心中的不安越来越强烈。 他坐车赶到了医院，直接就往汤郁宁的病房跑去。 可是一推开病房的门，一阵风迎面吹来，病房里收拾得干干净净，只有白色的窗帘被风吹起，而病床上没有人。 挂在墙上的郁金香画被人拿走了。 整个病房洁白如初，就像是从来没有人住过那样。 纪珩怔怔地站在门口。 这时，有一名护士走过来，用英语询问纪珩。 纪珩磕磕绊绊地用英语问，之前住在这里的病人呢？ 护士有些惊讶，因为纪珩之前一直陪着汤郁宁。 她回答的大概意思是，汤郁宁出院了，去了别的地方，好像是打算放弃治疗了，你不知道吗？你怎么会不知道？ 纪珩的脑袋嗡了一下。 他后退一步，差点没有站稳，幸好身后是墙。 纪珩在原地呆了很久很久。 他再次拿出手机，拨打汤郁宁的电话。 无人接听。 再拨打沈毅的号码，也是无人接听。 直到这个时候，纪珩才意识到，昨晚的那瓶酸奶一定有问题。 不然他不可能睡得这么熟。 而这一定是汤郁宁和沈毅提前就安排好的事情。 纪珩呆呆地站在病房门口。 汤郁宁去哪儿了？ 昨晚在花园里，沈毅跟纪珩说的那句话，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 当时沈毅告诉纪珩，好消息是，有人给你准备了一个惊喜。 纪珩问，坏消息是什么？ 沈毅看了纪珩很久。 他没有说，最后不管纪珩怎么追问，都只是笑了笑，说其实也不算是坏消息，很快纪珩就会知道了。 而此时此刻，纪珩终于知道这个坏消息是什么了。 他离开了医院，在瑞士的街头漫无目的地走着。 隔一阵，他就给汤郁宁打一个电话，或者给沈毅打电话。 只是，没有人接他的电话。 纪珩站在瑞士的街头，茫然地站在那儿。 他一直以为等待自己的会是在汤郁宁的病床前，眼睁睁地看着汤郁宁离开他。 纪珩想过无数次那一天的来临，在这段时间汤郁宁被抢救的时候，他都以为那一天很快就会到来。 可是纪珩没有想到，汤郁宁会主动离开他。 纪珩也没有想到，他会连汤郁宁的最后一面都见不到。 汤郁宁走之前，甚至没有给纪珩留一句话。 明明分开的那五年，汤郁宁在病床上是多么希望纪珩能够永远在他的床边，他每天睁开眼的第一眼都能看见纪珩。 可现在，汤郁宁又让自己回到了从前。 回到了没有纪珩的日子。 但是是为了纪珩好。 纪珩不知道自己的街头站了多久。 终于有个小姑娘走过来，递给他一张纸，又凑过去轻轻抱了他一下。 也是这个时候，纪珩才发现他自己泪流满面，不知道已经这样多久了。 纪珩每天都想，什么时候会是和汤郁宁的永别。 但他没有想到，昨晚的那个生日，看着汤郁宁精神还不错，一起吃了蛋糕，还看了电影的这个生日，是和汤郁宁的永别。 纪珩知道汤郁宁不会再回到他身边了。 他什么都没有准备好。 如果早知道是这样的话，纪珩昨晚一定会许愿，许愿自己直到最后一刻，都要陪在汤郁宁的身边。 可是他没有许愿。 是不是因为他没有许愿，所以上天把他的汤郁宁带走了。 纪珩走了很远，也不知道自己走到了哪里。 他终于忍不住，在街头蹲了下来，埋着头，哭了出声。 周围有人想过来安慰他，但是最后还是没有，只是递了一包纸巾，又离开了。 纪珩哭得很崩溃，希望汤郁宁能出现在他面前，把他从地上拽起来，让他不要这么丢人，让他不要当爱哭的小朋友。 可是没有人来。 纪珩在地上蹲了很久很久，直到腿都麻了，才慢慢站起身。 第120页 他一路走回了家。 开门回到家，家里的花瓶空空的，之前放在里面枯萎的花不知道被谁收拾走了。 纪珩走到厨房，想先给自己准备一顿早餐。 可他一打开冰箱，就看见了之前提前做好的手工面条，还放在冰箱里。一些其他的食材也在冰箱里，昨晚上吃的那个玫瑰花蛋糕，也安安静静地躺在冰箱里。 冰箱里贴着一张字条。 字条上是汤郁宁的字迹。 纪珩怔怔地望着那张便签纸，慢慢地伸手摘了下来。 便签纸上写的是： 「好好吃饭，按时吃饭。」 纪珩好不容易干枯的眼泪瞬间就涌了出来。 他紧紧攥着这张便签纸，又回头继续去找。 纪珩在花瓶下面找到了一张便签纸，纸上写的是：「每天都有花送来，看到鲜花记得笑一笑。」 「……」 他走遍了家里的每个角落。 书桌旁贴着便签纸，上面写：「做题的时候别走神，累了就休息会儿，不用太勉强，你可以考上好学校的。」 在两人一起睡觉的那张床的床头柜的抽屉里，也贴着一张便签纸。 上面写：「好梦，我的小朋友。」 「……」 纪珩手里攥着一张又一张的便签纸，在床边蹲了下来。 他一张一张地看。 眼泪落在便签纸上，又怕晕染了汤郁宁的字迹，匆忙擦掉。 …… 纪珩在家里呆坐了一整天。 他还是努力想要打通汤郁宁或者沈毅的电话。 但是后来，汤郁宁的电话从无人接听变成了关机，沈毅的电话依然打不通。 纪珩坐在沙发上，抱着膝。 他没有好好吃饭，也没有按时吃饭。 送来的鲜花，他没有修剪，就任由它们放在地上。 纪珩坐在沙发上，从天还亮着的时候坐到了天黑。他好像中间昏昏沉沉睡过去了一下，又清醒了过来。 家里空荡荡的，没有汤郁宁在身边敲电脑的声音，也没有谁说话的声音。 时钟滴答滴答转动的声音，仿佛成了这个家唯一的声音。 最后，纪珩打开了电视机。 他找了一部电影。 是昨晚上和汤郁宁一起看，但是他看到一半就睡着了的那部电影。 叫《遇见你之前》。 纪珩抱膝坐在沙发上，盯着电视屏幕。 这部电影其实挺催泪的，但是纪珩一直都没有流眼泪，看到了最后的最后，看到男主角躺在病床上，接受安乐死的时候，纪珩感觉视线模煳了一下。 女主角就陪在男主角身边。 纪珩突然觉得，其实女主角也很幸福。 她能够陪伴男主最后一程。 可是纪珩连这样都做不到了。 他只是想陪在汤郁宁身边，想像这个女主角一样。 但汤郁宁不允许。 看完这部电影，家里又恢復了寂静。 纪珩关掉了电视机，依然坐在沙发上。 他侧头望着窗外的夜色。 纪珩从来没有觉得，这里的夜晚这样漆黑，这样漫长。明明感觉时间已经过了很久，可转头一看，天还是没有亮。 纪珩以为自己之前变成瞎子的时候，这个世上不会再有比什么都看不见更黑暗的事情了。 可现在他才知道，原来比起什么都看不见，连看的机会都没有，才是最绝望的事情。 汤郁宁现在在哪里，是昏睡还是清醒，是疼痛还是已经没有了知觉，纪珩统统都不知道。 他不知道汤郁宁把他带回家，给他留下这些便签字条时是怎么样的。 他只想问问汤郁宁。 你怎么忍心。 纪珩侧头看久了黑夜，觉得脖子酸痛，就把头扭了回来，低着头，把脸埋在膝盖里。 不知过了多久，纪珩开了口。 他的声音很哑，因为哭多了，「我真的很讨厌你，汤郁宁。」 纪珩说：「你明知道我最讨厌跟你分开，你还是那样做，你真的一点儿都没有变，还是这么喜欢让别人做不喜欢的事情。」 客厅里静悄悄的。 纪珩低着头，眼泪落在膝盖的裤子上。 他又说：「我再也不会理你了，我要走得很远，和上次一样，让你再也找不到我。」 客厅里依然是静悄悄的。 纪珩又道：「我最后给你一次机会，你不说话，我就真的永远都不理你了。」 「……」 手机没有响，屋子里也没有人会说话。 纪珩低着头，静静地坐着。 眼泪从他的脸上滑落，顺着流淌到了下颔，又从下颔滴落下去。 不知道过了多久。 纪珩终于开口道：「汤郁宁，我恨你。」 第61章 狠心 纪珩在瑞士的小镇里生活着。 这里风景明媚，冬天下了雪的时候更加漂亮。 但纪珩觉得他有很长一段时间，都生活在无尽的黑暗里。 他会经常坐在沙发上发呆，就像是回到他瞎了眼睛的那段日子，每天汤郁宁出门去上班，他就待在家里等汤郁宁回来。 当时因为纪珩什么都看不见，所以纪珩也没什么能做的事情，经常就是这样在沙发上一坐就是一整天。 现在纪珩虽然能够看见了，但和当时似乎没什么区别。 第121页 他也没有学习了，就这么坐在沙发上，脑海里想的全都是和汤郁宁的过去。 之前因为和汤郁宁分开了五年，而且分开得也很狼狈，再加上后来重逢时汤郁宁这样对待他，所以纪珩对他和汤郁宁过去的事情，总是不让自己想那么多，不要老是去回忆小时候的事情，以免现在的汤郁宁让他觉得太失望。 可是这些日子，纪珩开始反反覆覆地想起两个人小时候的事情了。 回忆像是散碎的拼图，一张接一张地逐渐拼接起来。 从前在汤郁宁身边小小的纪珩，和汤郁宁一起长大，从小学到初中，再从初中到高中，这一切回想起来，全都是油画般美好的场景。 纪珩在家里待了将近一个月。 每天过着浑浑噩噩的日子，做最多的事情就是发呆和看手机。 希望这部手机有一天能够响起，而上面显示的是汤郁宁的号码。 但是这一个月下来，手机没有响起过。 纪珩也试过给汤郁宁和沈毅打电话。 都关机了。 他也就放弃了。 这一个月来，纪珩觉得自己过着昼夜颠倒的生活。 晚上睡不着觉，白天坐在沙发上就能够睡着。 他没有好好吃饭，也没有好好学习，更没有好好生活。 纪珩希望汤郁宁能出来说他。 但是汤郁宁也没有出现。 在睡不着的晚上，纪珩一直在告诉自己，汤郁宁已经离开了，他想再多也没有用，想再多汤郁宁也不会回来，可纪珩发现自己就是做不到。 他闭着眼，蜷缩在曾经和汤郁宁一起躺过的床上，感觉残留在被子上的汤郁宁的味道都淡得几乎没有了。 纪珩好怕自己忘了汤郁宁的味道。 在医院住着的那些日子，纪珩只记得汤郁宁身上的消毒水味，只有躺在这张床上的时候，才能隐约想起，以前汤郁宁身上不是消毒水的味道，而是那种青柠沐浴露的味道。 纪珩把脸埋在被子里。 他感觉自己好像被汤郁宁抱着，好像回到了很久以前，是少年时期，还是重逢后，他已经分不清了。 纪珩只有想像着曾经，少年的时候和汤郁宁睡在一张床上的时候，才会觉得不那么难过。 如果他想着长大以后和汤郁宁的种种，那些不曾被他珍惜的，和汤郁宁睡在一起的机会，就会让纪珩觉得心脏痛到发狂。 他们住在瑞士的这个小镇里，生活了不到一年，在这一年里，汤郁宁带纪珩在这个小镇里，开着车穿过雨水瀰漫的街道，也看过阿尔卑斯的雪山，但不管在哪里，看过再多的风景，都不如在这个房子里，挨在汤郁宁身边的那些日子。 纪珩想起来到瑞士以后，汤郁宁永远都会出现在纪珩一抬眼或者一回头就能够看到的地方。 那个时候的纪珩，以为汤郁宁是在赎罪，或者是一种道歉的方式，因为自己以前做过的事情，所以向纪珩道歉。 可纪珩不知道，这是汤郁宁早早就开始告别的方式。 汤郁宁早就知道自己活不久了。 所以他不管是工作还是做什么事情，都会在离纪珩最近的地方，看着纪珩。 之前纪珩眼睛刚恢復，去医院找汤郁宁的时候，汤郁宁就说过，他可能没几年命了，可纪珩不相信。 汤郁宁也说，是骗纪珩的。 可最后，都是真的。 纪珩蜷缩在被子里，眼泪渐渐淌了下来，浸湿了一小块的被子。 汤郁宁一次又一次地告诉纪珩，如果没有了他，纪珩还要照常生活，可纪珩不听，也不愿意去真的想像没有汤郁宁的日子。 现在这样的日子是真的来临了。 这一个月里，纪珩有时候没事干，就会想要把家里收拾一下。 他扫过地拖过地，突然想起收拾一下衣柜。 在打开衣柜的瞬间，纪珩以为会在衣柜里看见汤郁宁所有挂在这里的衣服。 因为以前汤郁宁和纪珩的衣服都是挂在一个衣柜里的。 右边是纪珩的，左边是汤郁宁的。 两人的穿衣风格很不一样。 汤郁宁的衣服几乎都是衬衫、西裤，还有西装外套，再丰富一些就是针织衫，总之都是贵公子的衣服。而纪珩的衣服不是t恤就是牛仔裤，还有卫衣和背带裤，汤郁宁还说，看上去他好像在家里养了个小孩。 可是汤郁宁不知道。 纪珩最喜欢看到这样的衣柜。 他有时候会趁汤郁宁不在，偷偷打开衣柜，看着里面泾渭分明的两侧衣裳。 汤郁宁的西装，和自己的少年装，放在一起，仿佛合成了一个家。 纪珩真的很渴望有一个家。 他在小时候就离开家了，来到汤郁宁的身边，并不是把汤家庄园当成家，而是把汤郁宁当成的家。 后来这个想拥有一个家的愿望也没有实现。 纪珩的父亲在外赌钱欠债，纪珩拼了命为了父亲还钱，母亲又病逝，所以纪珩后来成了父亲的提款机，他也没有了想要的那个家。 这么久以来，纪珩都是一个人。 在瑞士的这些日子，是让纪珩觉得自己和汤郁宁有了一个属于两人的小家的日子。 他们在这个家里，一日三餐，就差四季了。 「……」 纪珩打开眼前的衣柜。 可是衣柜里空荡荡的，只剩下了纪珩的衣服。 第122页 纪珩怔怔地望着。 他不知道汤郁宁把自己的衣服也收拾走了。 就像是不想在这个家里留下自己一丝一毫存在过的痕迹一样，就像是不希望纪珩看到这些衣服会抱着哭一样。 纪珩望着空荡荡的衣柜角落，眼眶慢慢泛红。 他的眼泪滑落脸庞，过了很久、很久，才把衣柜的门合上。 后来在收拾别的地方的时候，纪珩发现一份留在某个书柜里的文件。 他把文件拿了出来，看了一遍以后，才发现是之前和汤郁宁签过字的，那份两年在一起的协议。 纪珩之前没有认真看过。 这一次，他拿着这份合同，又重新看了一遍。 看到后面，纪珩才发现，汤郁宁在合同的末尾写了，在这份合同到期之日之前，只要他过世了，他在瑞士的这栋房子将归纪珩所有。 纪珩茫然地望着这份合同。 而这份合同的到期之日，并不是两年后，而是八十年。 他完全呆住了，也没有想到这份没有仔细看过的合同，后面写的是这些内容。 芋…… 夕…… 在来瑞士之前，汤郁宁已经做好打算，把在瑞士的这个房子留给纪珩了。 纪珩低着头，望着这份合同。 他不想哭，真的已经哭累了，可是看见合同的右下角，自己和汤郁宁的签字，终于还是忍不住，眼泪落了下来。 汤郁宁是个讨厌鬼。 纪珩把眼泪擦干，看着右下角汤郁宁干净又潇洒的字迹。 …… 一个月过去了，纪珩都没有什么欲望好好学习和好好生活。 外面下着纷纷扬扬的大雪。 纪珩难得出了门，在一家花店门口停下脚步，发现自己竟然看懂了上面的招聘gg。他犹豫了一瞬，也不管自己英语好不好，就走进店里了。 很庆幸的是，老闆僱佣了纪珩。 第二天，纪珩就围上了围裙，开始在花店里工作了。 纪珩对剪花很擅长。 似乎只有在花店，纪珩才能够稍微安定一些下来。 他能够少一些去想汤郁宁，少一些想和汤郁宁的过往。 也不知道在花店里工作了多久，店里来了一位客人。 纪珩当时低着头在扎花。 很多客人都喜欢自己逛逛，所以纪珩也没有刻意去打扰或者去看那位客人，就低着头做自己的事情。 过了一会儿，那位客人走了过来。 纪珩刚想抬头。 客人就用中文问：「可以买一束你现扎的花吗？」 纪珩听见这个声音，怔了一下。 他抬起头，对上了沈毅的视线。 纪珩蓦然怔住了。 他看着沈毅，手里的剪刀落在了桌子上，发出了清脆的声音。 纪珩的眼泪一瞬间就漫了出来。 沈毅还没有说话，纪珩就问：「汤郁宁呢？汤郁宁在哪里？你告诉我，我要去找他……」 「……」 沈毅的两只手都放在风衣兜里。 安静了很久，他说：「你找不到他的，他已经……」 那一刻，纪珩的心脏都仿佛停止跳动了。 纪珩呆呆地望着沈毅，好像听不懂似的。 沈毅望着纪珩，眼底带着悲凉又无奈的疲惫，「我想买一束花，送给汤郁宁，但他已经看不到了。」 纪珩看着沈毅。 他的手在发着抖，「你带我去看他。」 沈毅却摇了摇头。 他说：「汤郁宁说了，不能让你知道。」微微一顿，「他说，你要好好生活，往前看，如果告诉你他在什么地方，你会一辈子都守着那个地方不离开的。」 其实汤郁宁说得没有错。 纪珩像是没有听懂沈毅的话一样，从柜檯后面走出来，就要往外走。 沈毅伸出手，拦住了纪珩。 他问：「不打算给我一束花吗？」 纪珩的唿吸很急促。 他想把沈毅推开，可是眼前一阵一阵发晕，并没有力气推开。 最后，沈毅从风衣里掏出一封信。 纪珩怔住了。 沈毅道：「这是汤郁宁给你写的信。」 纪珩望着沈毅手里的那封信。 他伸手就想拿，可沈毅手抬高了一些。 沈毅道：「给我一束花，我就给你。」 「……」 纪珩转过头去，回到柜檯里。 他重新拿起剪刀，开始剪花。 纪珩剪花的时候，手一直在颤抖。他用尽全力憋住眼泪，不想在沈毅面前丢脸，可是沈毅的话真的可以让纪珩崩溃。 哪怕纪珩知道，总有那么一天会到来。 纪珩扎好花，把那束花递给了沈毅。 沈毅也把那封信交给了纪珩。 纪珩没有立刻打开。 沈毅看了纪珩很久，最后把那束花抱在怀里，轻声道：「没关系，如果汤郁宁知道这束花是你送的，他会很高兴的。」微微一顿，「如果有机会，我每年都会来找你要一束花的。」 纪珩望着沈毅离开的背影。 他轻轻偏了偏头，眼泪滑落脸庞，声音轻得仿佛是呢喃：「大少爷……你怎么这么狠心啊。」 第62章 想他 沈毅离开后，纪珩一直没有打开那封信。 那封信像是魔盒，让纪珩不敢去打开。 第123页 他觉得自己现在的心理状况在一种濒临崩溃的边缘，没有办法去打开那封信，看里面写了什么，何况现在还是上班时间。 所以纪珩不愿意去打开那封信。 他把信放在了花束的下面。 纪珩觉得汤郁宁如果真的想消失，就应该消失个干干净净，别在家里留下那些让纪珩好好吃饭的字条，又送来这封信，最后还试图要把自己的痕迹从纪珩的生命里带走。 明明放不下纪珩，却还要装作走得潇洒。 下班后，纪珩把花店锁上门，兜里揣着信，带着一束卖不出去的玫瑰花，离开了花店。 回到家以后，纪珩把信放在了柜子上，把花修剪好放进家里的花瓶。 晚上自己吃着饭的时候，纪珩好像忽然觉得，他终于开始渐渐习惯这种自己一个人生活的日子了。 一个人吃饭，一个人洗碗，一个人收拾家里。 一个人学习，一个人睡觉，一个人看看电影。 可能时间真的是疗愈一切的良药。 纪珩觉得只是一个月，他都已经快要习惯没有汤郁宁的生活了。 汤郁宁又为什么，偏偏要在这个时候，来打搅他。 纪珩坐在饭桌前吃饭，望着家里的那束花。 他不想去打开那封信，甚至想让那封信永久地沉眠，不开启。 因为自己好不容易适应这样的日子。 如果事情是这样，纪珩觉得他唯一能够做的，就是让自己的生活变成好像汤郁宁从来没有出现过的样子。 他不想再哭了，不想再流泪，更不想再像那一个月以来的那样，抑郁和失眠都要一起来了。 纪珩这辈子为汤郁宁流的眼泪真的太多太多了。 可汤郁宁明明说着爱他，却还是做着所有让他流眼泪的事情。 所以纪珩真的不打算打开那封信了。 不管那封信上写了什么，其实多半都是要纪珩好好照顾自己，好好吃饭，不要想他，后半辈子找人好好照顾自己之类的。 纪珩不想看汤郁宁写的这些话。 他会一个人过得很好，不用汤郁宁操心。 洗完碗，纪珩回房间里学习。 春天快要来了，纪珩坐在书桌前，看着手里的题册。 他打算搬回国内了。 在瑞士住着没有什么意思，纪珩打算回国去，本来他也要在国内参加高考。 回国以后，纪珩还是可以继续挣钱。 他的父亲已经很久没有联繫过了，当时汤郁宁给他还了债，还不知道现在是不是又在外面欠了钱。 不过没有什么关系。 纪珩觉得如果他父亲来找他要钱，那也不是什么问题。 至少代表他在这个世上还不是一个人吧。 纪珩握着笔，慢慢地趴在桌子上。 那封信放在柜子上，纪珩真的没有再去拆开来看。 他想着，等春天到了，就回国去吧。 回去开始他的新生活。 一个人的新生活。 离开了汤郁宁，日子依然还要继续下去，就像是之前汤郁宁问过纪珩的，如果我不在了，你每天要怎么生活。 那个时候的纪珩，还不愿意接受这一切。 但现在的纪珩，已经可以跟汤郁宁说，他有在好好生活了。 他每天早上起来给自己做早餐，做的是汤郁宁教过他的，白天在花店打工，晚上回家也是做饭、学习，看看电影，最后睡觉。 纪珩可以跟汤郁宁说，他过着很像样的日子了。 他一点儿都没有想汤郁宁。 一点儿都没有。 …… 三月份，纪珩回了国。 他在之前生活的那个城市转了好几圈，最后租了一个小公寓。 纪珩没有再回去打拳击。 但他还是需要钱。 所以纪珩决定像汤郁宁说的那样，先做一些兼职，等上了大学，好好读书，将来不管是去公司还是去哪里，都能够有一份比较体面的工作。 时间过得很快，转眼就从春天走到了初夏。 快到高考了。 纪珩算是社会考生，他要比其他参加高考的同学年龄都大，因为他高中毕业几年了，都没有再读书。 纪珩很担心考不好，他觉得自己可能没有再来一次的能力和机会。 所以临近高考的日子，他每天都很拼命地学习，学到深夜。 高考前夕，纪珩收到了沈毅发来的一条简讯。 沈毅说：「加油，早点睡。」 纪珩怔怔望着那条简讯，看了很久很久。 这部手机平时很安静，因为里面的联繫人，其实也只有汤郁宁和沈毅，最重要的还是汤郁宁。而汤郁宁的那个号码，已经变成了永久的关机号码。 如今突然响起来，让纪珩觉得很不习惯。 他本来还想再学一会儿，可是看见沈毅发来的消息，就决定关灯睡觉了。 纪珩拿着手机起身，关掉了檯灯，走到了床边。 他坐在床上，握着手机，看着沈毅发来的短短几个字。 不知道是因为太紧张，还是因为真的太久……太久没有再看过汤郁宁的名字。 纪珩点进通讯录，望着那个名字，过了很久，点了进去。 他开始编辑简讯。 反正汤郁宁也不会再看到了。 纪珩低着头，想了一会儿，就开始打字： 第124页 「大少爷，我明天要高考了。 我……这半年来都有很认真地在复习，但我还是很紧张，我不知道我能不能考好。 如果可以的话，我想去之前跟你约好的，要一起上的那个大学读书。 我记得你跟我说过，那个学校里有一条很漂亮的梧桐路，种满了梧桐树，如果我能考上，我一定带你去看一看，那里的梧桐树是不是很漂亮。 我好久没有上过学了，我年纪又比别人大，不知道他们会不会排挤我。 但……排挤也没关系，我已经习惯一个人了。 其实现在想一想，我从小到大，好像也没有什么朋友。 读小学读初中读高中的时候，我一下课就去找你，你就是我唯一的朋友，你不在的时候，我也就是一个人。 所以好像和现在的生活没有什么区别。 一个人也挺好的，大少爷，你就不要担心我了，我最近都有好好吃饭、好好睡觉，等我上了大学，我应该也会认识新朋友。」 纪珩垂着眼望着手机屏幕。 他不知道是周围光线太暗，手机光线太亮，还是别的什么原因，让他眼眶有些发酸。 「其实，我做过很多梦。 我梦见大少爷你陪我高考，在我高考的考场外面陪着我，等我考完试，带我去吃好吃的，带我去游乐场，带我去看烟花和坐摩天轮。 我还梦见我上大学以后，虽然和你分开了，但是只要有机会，你就会坐飞机过来看我。但我担心你的身体，所以我尽量不让你多过来，我自己偷偷做家教攒钱，还不让你给我钱，等攒够了，我就坐飞机去找你。 我梦见我和你见面的时候，你在机场等我，我看见你了，就扑过去抱着你，你把我抱得好高，还转圈了……周围好多人看着我们。」 纪珩的视线渐渐有些模煳。 他继续打字：「我还梦见……梦见，我在学校里交了新朋友，但你好像吃醋了，说要狠狠教训我。」 「但是我不怕你了，你要教训我，我就把你压在床上，说我也要教训你，然后你一直看着我、看着我……」 一滴泪落在了手机屏幕上。 纪珩觉得他快要写不下去了。 他添上了最后一句：「然后我就醒了，醒来的时候，身边没有人，家里除了我，也没有别人，我的枕套都湿了。」 纪珩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哭过了。 他打完这些字以后，发了出去，抱着膝在床上坐了很久很久，眼泪也流了很久很久。 一直压在心底的一些情绪，其实并不是不存在。 只是刻意去忘记，刻意去隐藏，欺骗自己，让自己都误以为自己已经忘记了。 …… 第二天，纪珩早早来到了考场。 连续两天的考试，从早上到下午。 最后一门英语考试要结束的时候，纪珩感觉到身边的学生都已经有些激动了。 交卷之前，纪珩把卷子检查了好几遍。 他侧过头去，望着窗外的合欢树。 走出考场，天空竟然飘起了细细的雨。 纪珩带了伞，从书包里掏出摺叠伞，跟在学生大军中缓缓走出校门。 校门口站了很多很多的家长。 纪珩望着那些陌生但洋溢着幸福与快乐的面孔。 他想，如果自己没有遇到汤郁宁，没有走进汤家庄园，会不会命运会完全不一样，会不会自己高考的时候，他的父母也会像这些人一样来接他呢。 但想了又想，纪珩觉得不太可能。 因为他的父母，都不是那样的人。 纪珩撑着伞，穿过人群，艰难地往外走。 他好不容易挤出人群，准备往公交车站走去的时候，回过头往人群里望了一眼。 也是在这一刻，纪珩看见一个身影，撑着伞，站在人群里。 那人身影瘦削，穿着白衬衫黑西裤。 纪珩怔了一下。 他的心脏在那一刻骤然地重重跳了一下。 这种感觉让纪珩觉得陌生又茫然。 在大脑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纪珩就已经往人群里挤了过去。 他觉得自己就像是一个傻子。 人群很拥挤，而且到处都是伞，碰撞来碰撞去，难免有人开始生气。 但纪珩没有理会，只是想要往那个身影那边挤过去。 而他也确实挤过去了。 可纪珩抓住那个人的袖子的时候，抬起头来，却看见的是一张陌生的面孔。 那人望着纪珩，愣了一下，「怎么了……？」 纪珩呆了一瞬，嘴唇轻轻地颤了颤，最后摇了摇头。 他松开了手，说没事，对不起，认错人了。 自己都没留意，声音里带了些哽咽。 纪珩觉得自己一定是疯了。 为什么会觉得汤郁宁会出现在他面前。 在穿过人群挤过来的瞬间，纪珩甚至想过了，是不是汤郁宁真的回来了，是不是汤郁宁看到了他的简讯。 可是真相永远更残酷。 似乎有一个声音在纪珩的耳边道，汤郁宁永远都不会再回来了。 纪珩撑着伞往回走，并没有去公交车站。 纪珩往回走，撑着伞，走到了公交车站。 他收了伞，坐在公交车站的长椅上。 身边一群又一群的学生离开了，天都黑了。 第125页 纪珩也没有上车。 他从下午坐到了天黑，伞放在旁边。 不知道什么时候，有人来给纪珩递了一包纸巾。 纪珩怔了一下，抬起头来。 那是个女生，长着圆圆的脸蛋，轻声道：「是不是没考好？」 纪珩接过纸巾，只拿了一张，然后摇头说不是。 女生以为纪珩是不愿意说自己没考好，安慰他：「没关系的，这次没考好，下次再来嘛，人生又不是只有这一次机会。这次你没抓住，下次就一定会抓住的啦。」微微一顿，「相信我，机会一定会回来的，等你下次做好准备了，就能够抓住了。」 纪珩没有说话。 安静了一会儿，他低下头，望着手里的纸巾。 纪珩说：「可是我想要的不会回来了。」 女孩怔了一下。 纪珩低着头。 他的眼泪悄无声息地落在纸巾上，「我好想他，可是他不会回来了。」 第63章 梧桐 七月高考成绩出来，纪珩如愿报上了自己想去那个大学。 九月开学，纪珩没有住宿舍，因为他觉得他和其他学生已经不是同龄人了，他自己在学校外面租了一个小房子，每天上学也没有什么不方便的。 纪珩在校园里还是没有什么朋友。 他总是一个人独来独往的。 大学生活本身就和初高中不一样，比较独立，好朋友大概率是舍友，一起上课一起吃饭，而纪珩都不和同班同学一起走，所以很多人对纪珩的印象都比较浅。 这样纪珩也觉得不错。 但是坐在上大课的阶梯教室里，纪珩想起汤郁宁以前说，你没了我怎么办，你还能有朋友吗？当时纪珩觉得汤郁宁在嘲讽他，所以很倔强地说，他其实有很多很多朋友的。 但事实上，汤郁宁说的是真话。 而且汤郁宁也没有嘲讽他。 他只是问纪珩，如果没了我，你要怎么交朋友？ 现在看来，纪珩确实没有办法交朋友。 他坐在阶梯教室的第一排，很多同学都挤在后排，所以纪珩特别显眼，几乎每天上课都是孤零零的一个人。 下了课，纪珩有时候会去饭堂，有时候会回家做饭，都是看心情。 平时没课又没事干的时候，纪珩就会去长满梧桐树的那条路旁的长椅上坐着。 他买了一部小小的相机，可以拍很多照片。 恰好现在又是金秋时节。 金黄色的落叶铺满了整条大道。 纪珩举起相机，拍了很多张漂亮的照片。 晚上回到家，他就把照片导出来，挑一张最漂亮的照片，发给汤郁宁……的那个手机号。 虽然，消息如石沉大海，永远也不会有回音。 自从那次高考前发了消息，纪珩就开始经常给那个手机号发消息了。 因为这个手机号似乎没有被别人用。 纪珩发了这么多消息，对方都没有任何回音，那一定是还没有被人拿走。 所以纪珩也开始越来越大胆地发消息。 每天每时每刻，无论在什么地方，纪珩只要想起，就会和汤郁宁的手机发消息，小事大事，他都跟那个手机号说。 纪珩有时候觉得病得不轻的人也许不是汤郁宁，而是自己。 从很多年开始，他就已经在生这个病了，这个病的名字大概叫做汤郁宁。 在纪珩十岁的时候，遇到汤郁宁的第一天，他就开始生这个病了。 一个叫做离不开汤郁宁的病。 但因为当时汤郁宁一直陪在纪珩的身边，所以纪珩一直都没有发病。 等汤郁宁真的离开了，纪珩就发现自己快要没办法生活了。 但汤郁宁还是在自己离开之前，把纪珩的生活安排好了。 他让纪珩能够给自己做饭，能够上学读书，以后也能够找到工作，过上和所有人一样平凡又平静的日子。 在大学上学的时候，纪珩有时候会觉得自己好像看见了汤郁宁，但很快他又否定自己，因为高考结束时认错人的事情还歷歷在目。 纪珩从来不会再给自己一丝希望。 哪怕他知道自己的内心深处，明明还在等着。 等着一个再也不会回来的人。 …… 过了秋天，就是冬天。 过了冬天，又是春季开学季。 春季开学以后的某一天，纪珩见到了一个熟人。 是汤亦麟。 当时汤亦麟出现在纪珩班级门口的时候，纪珩都差点没有认出来。 因为之前见到的汤亦麟，总是穿着酷酷的衣服，而现在的汤亦麟穿上了上班该穿的西装，虽然看上去好像有些被迫，但好歹比以前正经了很多。 好多女生都在窃窃私语。 正好铃声响起，纪珩拎起书包，就走到了教室门口。 他抬头问汤亦麟：「二少爷……你怎么来了？」 汤亦麟扯了扯领带，「有空吗？请你吃个饭，正好……我也有事情要跟你说。」 纪珩看了一眼课表。 今天上午已经没课了，下午的课也是四点钟的事情，所以他答应了。 纪珩没有想到隔了这么久，还能见到汤亦麟。 他以为自己和汤家已经彻底没有关系了。 纪珩上了车以后，汤亦麟问他：「走，想吃什么，带你去吃。」 第126页 「我都行。」纪珩道。 汤亦麟就自己挑了一家中餐馆。 过了一会儿，他一边开车，一边问纪珩：「诶，问你个问题。」 纪珩侧过头来。 汤亦麟道：「你觉得我现在，像不像我哥。」 纪珩怔了一下。 汤亦麟指了指自己，「就，现在这副打扮，还有……还有我现在的这些做派，开车动作什么的，像不像？」 纪珩：「……？」 他看了汤亦麟很久，最后摇了摇头，「不像。」 汤亦麟问道：「一点儿都不像？」 纪珩点了点头，「不像。」 虽然纪珩说了实话，但汤亦麟好像也没有受伤。 他一把扯下了领带，扔在后座，「我都说了，我不可能成为我哥，非要逼着我去搞这个公司搞那个公司，我头髮都要掉光了！我跟我哥根本就不一样，跟他相比，我就是个小废物，我就爱玩音乐玩游戏，我根本做不来这些……」 纪珩没有说话。 汤亦麟继续道：「我都不知道我哥怎么这么厉害，以前不觉得，后来才觉得……他怎么那么能扛啊。公司里那些老顽固就不说了，外面那么多的竞争对手，明里暗里的算计，还有每天做不完的工作，要看的邮件要发的邮件，还有那些报表……还有，各种应酬。」微微一顿，嘆了一口气，「我以前就是天天玩，我哥离开公司以后，我就得被迫接手公司了，那个时候我才觉得他真的好厉害。」 汤亦麟一边开车一边道：「我以前不明白，我哥身体这么不好，为什么还这么拼命。他如果不那么辛苦，可能身体还不会这么快恶化的，但我现在明白了，我哥……就是那样的人，他一直不允许自己在别人面前露出狼狈的样子，如果不是因为我，他不会没有母亲，如果不是因为我，他不会成为了汤家被放弃的孩子，如果没有我，他不会……被迫接手公司为了给我铺路，可他从来没有对我说过什么，因为他永远都有一个外壳把自己包裹起来，不让所有人看见他脆弱的样子，所以他很拼命，让所有人都觉得他很强大。」 安静了一会儿，汤亦麟看了纪珩一眼，「不过，你就是那个，打破他坚硬外壳的人吧。」 纪珩真的不知道汤亦麟今天突然约他出来，还聊这些做什么。 他不想让自己的眼眶红，已经过去那么久了，纪珩有时候自己想起汤郁宁都不会流眼泪了，可汤亦麟这么一说，他又有些想哭了。 忍了很久，纪珩才把眼泪忍回去，声音很轻地问道：「二少爷，你说这个做什么呢？」 汤亦麟也走神了一瞬。 他回过神来，笑了一下，「没事，看见你就想怀念一下过去。」微微一顿，「当然还有……」 汤亦麟一时顿住了话语。 半晌，他才低声开口：「我想我哥了。」 纪珩没有说话。 他慢慢地转过脸去，望着窗外，很久很久都没有吭声。 汤亦麟其实也很憋屈。 他一直想找人跟他聊天，接手公司这么久以来，他都快要扛不住了，但是身边的人，完全没有倾诉的人，所以前几天他想起了纪珩，终于千里迢迢赶来这座城市，找到了纪珩，就是想和纪珩聊聊从前，聊聊汤郁宁。 可是汤亦麟又渐渐意识到，自己好像没什么情商。 这是别人的痛处，自己怎么还往别人伤口上撒盐呢。 可汤亦麟是真的……真的好想找人聊聊天。 车上安静了很久，纪珩才轻轻开了口。 他说：「二少爷，成长是每个人都必须经歷了，只是大少爷可能比你成长得要早一些，也因为他没有家人的宠溺，所以他成长得更快一些，你也要经歷这个过程的，适应了就好，只要你努力，你也能够成为像大少爷一样厉害的人。」 汤亦麟愣住了。 过了很久，正好是红灯路口，汤亦麟停了车。 他侧过头，和纪珩对视了。 纪珩对汤亦麟笑了一下，虽然笑容很淡，眼眶有些红，但能够看出他刚才说的话都是发自内心的认真。 汤亦麟觉得有些心酸。 半晌，他也笑了，「好吧，那我就努力成长吧。」 纪珩点了点头。 两人在中餐馆吃了一顿午饭。 其实汤亦麟没什么事情要说，就是想跟纪珩聊一聊过去。 不过听了纪珩说那些话，汤亦麟又觉得，比起怀念过去，还是往前看吧。 他虽然比不上他哥，但他也没有很差。 …… 吃完饭，汤亦麟开车送纪珩回学校。 汤亦麟的车停在了梧桐大道旁。 他下了车，抬起头看头上正在生长出来的梧桐树嫩芽，忍不住感慨道：「你们学校的梧桐树可真高大，秋天应该很漂亮吧。」 纪珩刚下车，关上车门。 他本来想应一句汤亦麟的话的。 他本来想跟汤亦麟说，秋天确实很美，如果有机会，你也可以来看一看。 可是这些话，纪珩都没有说出来。 因为他看见一个身影，站在梧桐大道的前方，在春风摇曳着树叶的绿荫下，安安静静地站着，望着纪珩。 那一刻，纪珩都觉得是他出幻觉了。 不然他怎么会觉得自己看见了汤郁宁。 身边的汤亦麟还在仰头欣赏梧桐树，心中充满了诗意的感慨。 第127页 他在那边叨叨叨，纪珩一句话都没有听见。 纪珩只是怔怔地望着梧桐大道上的那个身影。 真的好像…… 这一次，不是背影。 而是正脸了。 纪珩都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他的视线一片模煳，但又被他飞快地眨掉了泪水，生怕泪水模煳了他的视线。 纪珩往前走了一步，又看得更清晰了一些。 那个人站在梧桐绿荫下，穿着单薄的白色衬衫，黑色西裤，一只手放在兜里，静静地望着纪珩。 纪珩觉得他真的要疯了。 他又往前走了一步。 是梦还是幻影，如果是假的，那他现在扑过去，却扑了空的话，是不是要闹大笑话了。 可是纪珩的脑袋里虽然这样想着，身体却已经不受控制了。 他快步往前走，最后变成了奔跑。 纪珩以为他会扑个空。 纪珩以为这一切都是他太想汤郁宁而出现的幻觉。 可是他确确实实扑进了那个人的怀里，触碰到了真实的身体和温度。 他怔怔地抬起头，看见了汤郁宁的脸庞，那样真实、不是梦境。 眼泪滑落脸庞。 纪珩紧紧地抓着汤郁宁的衣服，像是怕自己一松手，汤郁宁就不见了一样。 时间还是中午，但不知道哪里传来音乐声，好像是音乐厅里的学生在排练节目，远远的有歌声传来： 「我在等某年某月的某一天某人出现， 他不管多远多难不顾一切到我身边……1」 纪珩满脸是眼泪，直到一只温暖的手……不是冰凉的手，是温暖的，擦去他脸上的泪水。 随后，纪珩感觉自己被人紧紧地抱进了怀里。 第64章 原谅 春天的风吹过脸颊，送来潮湿的气息。 纪珩不知道自己满脸泪水的样子是不是很狼狈。他被抱进那个怀里的时候，几乎浑身都在颤抖，手紧紧抓着汤郁宁的衬衣，把他的衬衣抓得皱巴巴的都不愿意松手。 在不远处的汤亦麟都看呆了。 周围也有些学生好奇地往这边看过来。 纪珩不知道抱着汤郁宁哭了多久，等到他意识到这真的不是梦，而且周围围观的人越来越多的时候，才红着耳朵稍微松开汤郁宁的衣服，退后一步，擦了擦眼泪，看着汤郁宁。 真的是汤郁宁。 不是梦境，不是幻觉。 是可以触碰到的、真实的汤郁宁。 纪珩怔怔望着汤郁宁的脸，又开始想哭了。 幸好汤郁宁及时伸出手，捧住了纪珩的脸颊，开了口，声音很淡也很低，「别哭了，这么多人看着呢，还以为我怎么欺负你了。」 又一次听见汤郁宁的声音。 纪珩的眼泪再一次涌了出来。 他也不管别人怎么想怎么看了，勐然再次紧紧地抱住汤郁宁的脖颈，把脸埋在他的脖颈间，小声哭了起来。 汤郁宁被迫弯下腰。 但他也没有说什么，只是垂下眼，不明显地红了一下眼眶，摸了摸纪珩的嵴背。 纪珩哭到一半，就感觉自己被人抱了起来。 他吃了一惊，一下子忘了哭。 汤郁宁抱着纪珩走向了不远处汤亦麟停在那儿的车。 纪珩被抱起来，往周围一看，才发现已经围了好多人在那儿拍照了，他被人抱起来的时候，还好多女生激动得尖叫。 纪珩的脸瞬间红成个苹果，把脸埋进汤郁宁的怀里。 汤郁宁打开汤亦麟的车，把纪珩塞进副驾驶座，关上了车门。 他走到汤亦麟的面前，说：「借一下车，我先带纪珩找个地方坐下来跟他说说话。」 汤亦麟：「……？」 他盯着汤郁宁看半天，「哥，你真的是我哥吗？」 汤郁宁没有理会汤亦麟，直接坐进驾驶座，关上了车门。 「喂，这是我的车……」汤亦麟话没说完，这辆车已经从他面前倒车、掉头，最后扬长而去。 汤亦麟：「……」 他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复杂的情绪，刚刚才怀旧完，没想到他哥又突然出现了？！他哥不是已经不在了吗？怎么回事…… 汤亦麟看见周围还是围着很多人。 而他自己现在就像个小丑。 于是挥了挥手，「别看了别看了！哎，你们也别传网上去啊，不然我哥找你们算帐……」 话没说完，一堆小女生凑过来，要汤亦麟的联繫方式，还问汤亦麟关于汤郁宁和纪珩是什么关系的各种问题。 汤亦麟瞬间被围了个水泄不通，「哎，你们……」 他一边恨恨地留下联繫方式，一边恨恨地想，汤郁宁还是狗，亏他之前还觉得汤郁宁是个好哥哥，现在拿了他的车，还把留在这儿，太狗了！ …… 汤郁宁开车带着纪珩离开了大学校园。 纪珩坐在车上，慢慢地从刚才那种悲伤又失而復得的情绪里缓过神来了，一边回想一边觉得刚才那个样子实在是很丢脸。 于是纪珩转头望着窗外，耳朵红得不成样子。 纪珩现在脑子里乱成一锅粥，没有办法去弄明白这一切是怎么发生的，也不知道汤郁宁怎么会忽然回来了，总之慌乱、喜悦、茫然，各种各样的情绪交杂在一起，都快把他的心脏填得胀满了，没有办法再装得下其他的一切。 第128页 汤郁宁其实也没有把车开出很远。 他把车停在了校门口外面的那条路的街角。 停好车，汤郁宁侧过头来，看着纪珩。 安静了很久，他伸出手，轻轻捏了一下纪珩红彤彤的耳朵，「过来，让我看看你。」 纪珩转过头来。 刚才虽然哭得很厉害，但现在突然又有些近乡情怯的感觉，反而让纪珩觉得不好意思了。 汤郁宁的视线落在纪珩身上，纪珩忍不住会想，自己今天穿得好像……很普通，就是卫衣和牛仔裤，而且他也不知道，整整一年不见了，自己有没有什么变化。 但纪珩都来不及想太多。 汤郁宁倾身过来。 他一只手搂住纪珩的腰，一抱一托，一下子就将纪珩抱到了自己的腿上。 纪珩吃了一惊。 他侧身坐在汤郁宁的身上，下意识还是担心汤郁宁的身体：「我重……」 一年前在病房里的那段时间，纪珩都没有再在汤郁宁的身上坐过了，因为那个时候汤郁宁的身体很弱，像易碎的花瓶，纪珩碰都不敢碰。 但此时此刻，汤郁宁抱着纪珩的腰，声音淡淡的，很轻，「不怕了，我没事。」 纪珩没有说话。 他垂着眼看着汤郁宁，半晌，忍不住伸出手去，指尖抚过汤郁宁的眉眼，像是描摹熟悉的轮廓一样，指尖很轻、很轻地抚过眉骨，鼻樑，最后到嘴唇。 纪珩又有点儿想哭了。 他不是不愿意相信，只是太想念，到了身边又害怕是假的。 「怎么会……」纪珩的声音里带着很轻的哽咽，「沈毅之前跟我说，你已经……已经……」 汤郁宁看着纪珩，「你没有看我给你写的信吗？」 纪珩怔了一下。 他差点没想起是什么信。 回过神以后，才想起自己因为害怕看见汤郁宁给他留的「遗言」，所以一直不愿意拆开那封信，以至于后来渐渐把那封信给忘了。 看纪珩的样子，肯定是没有看。 汤郁宁微微眯了眯眼，抬手捏了捏纪珩的脸颊，「沈毅说我什么了？说我已经不在了？」 纪珩的眼眶有些红，点了点头。 他又补充了一句：「我当时在花店工作，他还说，要每年给你送一束花……」 汤郁宁简直被气笑。 但沈毅的事情暂且放一边，他不想让沈毅破坏了自己和纪珩重逢时的情绪，就没有说这么多，只是跟纪珩简单地讲了一下当时的事情。 汤郁宁淡淡道：「我当时情况确实不好，随时……也有生命危险。我转院了，也不让沈毅告诉你，但我还是在接受治疗。」微微一顿，他伸出手，牵住了纪珩的手，把纪珩的手放在自己的心口，「心脏换瓣手术，之前没做过，因为错过了做这个手术的最佳时期，而且我后来身体一直都不好，做这个手术也相当危险，只有20％的成功率。但我想，我都已经到了这个地步了，为什么不赌一下，就签了做这个手术的协议了。」 纪珩怔怔地望着汤郁宁。 他感觉到汤郁宁心口处的那颗心脏的跳动，传达到了他的掌心，也渐渐传达到了他的心脏。 汤郁宁看着纪珩，淡淡地抬头，吻了一下纪珩的下颔，「手术很成功，我是那20％的幸运儿，医生也觉得很幸运。」微微一顿，「之后我一直在康復，因为医生说要观察，所以我不敢给你消息，也怕你失望，一直拖到现在，确定没有任何事情了，我才来找你。」 纪珩没说话。 他轻轻眨了眨眼，眼泪再一次滑落脸庞。 纪珩只要稍微想像一下，在分开以后，汤郁宁一个人在病房里接受所有他最讨厌也是最痛苦的治疗时候的场景，就忍不住流泪。 在瑞士住院的时候，纪珩就感觉到了那种绝望。 每次看见汤郁宁被抢救，或者看见汤郁宁因为心脏不舒服而脸色苍白的时候，纪珩就觉得自己很没用，无能为力，根本做不了任何事情。 有时候纪珩也会想，如果换做他是汤郁宁，他也许都没有这么大的勇气去对抗疼痛和病魔，他甚至都可能会选择结束自己的生命。 就像是之前汤郁宁想给纪珩看到的那部电影，《遇见你之前》。 可汤郁宁和电影里的男主角不一样。 他愿意为了纪珩努力活下来，愿意去相信那20％的机率，愿意一次又一次地忍受常人无法忍受的疼痛。 就是为了再一次和纪珩相遇。 「怎么又哭了。」汤郁宁的声音低了下来。 纪珩轻轻摇了摇头。 他的眼泪落在了汤郁宁的脸上。 纪珩伸出手，捧住了汤郁宁的脸庞，低下头来，吻住了汤郁宁的唇。 含着眼泪酸涩与咸辛味道的一个吻，但和之前的吻都不一样。 纪珩从来没有这么急促又激烈地去吻汤郁宁。 他一直以来都不是主动的那个。 可这一次，纪珩想不顾一切地去吻汤郁宁，哪怕他青涩又着急，也想要把自己所有的情绪都让汤郁宁感受到。 汤郁宁微微仰起头，一只手捏着纪珩的脖颈，另一只手很自然又顺手地沿着纪珩卫衣的下摆探进去，触碰到了纪珩的腰线，再慢慢往上滑。 纪珩敏感地绷紧身体，但并没有躲开，而是更重地吻着汤郁宁的唇，像是要把一切都交出去。 第129页 车内寂静无比，暧昧的氛围在发酵。 不知过了多久，汤郁宁微微往后靠了靠，稍微离开了一些，轻轻捏起纪珩的下颔。 纪珩怔怔望着汤郁宁。 汤郁宁的目光落在纪珩的唇上。 片刻后，他微微挑了挑眉，另一只还搭在纪珩腰上的手，轻轻掐了掐纪珩的腰，「你再亲我，我可就忍不住了。」 纪珩反应过来以后，脸微微红了。 但他很快把脸埋在了汤郁宁的肩窝里，抱着汤郁宁不愿意松手，轻轻吸了吸鼻子以后，小声道：「那你别忍了。」 汤郁宁：「……」 他的身影微微一僵。 安静了很久，汤郁宁侧过头，在纪珩耳边，唿吸滚烫，淡淡道：「真不让我忍，那我就在车上……」 纪珩的耳朵被烫得微微有些红。 但片刻后，他闷闷地应了一声。 汤郁宁微微抬了抬眉。 他捏起纪珩的下颔，让纪珩看着自己，「真的？」 纪珩的脸很红，但没有否认。 汤郁宁道：「我以为，你会很讨厌在车上。」 纪珩怔了一下。 随后他想起自己的第一次，是被汤郁宁强行压在车上进行的。 后来纪珩还说过自己讨厌玫瑰花，就是因为那一次。 可其实…… 纪珩垂下眼睫。 半晌，他的脸更红，但眼睫上还挂着倔强的眼泪，小声道：「没有不喜欢……」顿了顿，「是你当时弄得我……太疼了，我就不喜欢……不是不喜欢在车上……是不喜欢……你把我弄疼……」 汤郁宁没有说话。 过了很久，他伸出手来，把纪珩的脑袋按在自己的肩上，闭了闭眼。 汤郁宁侧过头，轻轻吻了吻纪珩的耳朵，声音难得有些哑，「对不起。」 纪珩埋在汤郁宁的肩窝，摇了摇头。 他把眼泪憋回去，感受着心脏被填满的感觉，声音很轻地道：「之前的事情，我……我都原谅你了。」微微一顿，「但，但我还没原谅你，把我丢下一整年。」 第65章 哭腔 下午纪珩还有课。 他问汤郁宁吃过饭没，如果没吃过，他可以带汤郁宁去自己在学校旁边的小房子去。 但汤郁宁说他吃过了。 他打算等纪珩下课，再跟纪珩去别的地方逛一逛，其他时间，他就自己在校园里待着就行，还让纪珩不要管他。 可是纪珩现在不想放开汤郁宁的手。 「你陪我去上课吧，」纪珩牵着汤郁宁的手，轻轻摇了摇，小声道，「我不想跟你分开。」 汤郁宁淡淡扬了扬眉。 很难得看见纪珩这样黏人，以前汤郁宁对纪珩不好的时候，纪珩根本不会黏他，后来汤郁宁追到了那个小城，纪珩也一直想让汤郁宁离开。 再后来……在瑞士，反而是汤郁宁黏纪珩多一些。 汤郁宁也乐于享受现在纪珩不想松开他的手的这种感觉。 于是他说：「好。」 汤郁宁很久没有回到过校园了。 他本来就气质矜贵出尘，再加上他穿着白衬衣黑西裤，和其他大学生不一样，就更加引人注目。 纪珩牵着汤郁宁的手，背着单肩包，带汤郁宁去了他们上课的教学楼。 因为是公共课，所以教室的后排挤了很多人。 这是纪珩第一次不想坐第一排的时候。 他花了好大功夫，才在角落里找到两个连着的位置，拉着汤郁宁坐了下来。 教室窄小，人又多，汤郁宁的腿都有些伸展不开。 他侧过身看着纪珩，看纪珩把课本和笔记本拿出来，放在桌上。 纪珩突然觉得，两个人好像回到了过去。 其实他们从小学到初中再到高中，都没有在一个班级上过课。 因为两人差了两岁，所以註定不能在一个班里读书。 和汤郁宁坐在一起，是纪珩一直以来的愿望。 没想到这个愿望有一天能够实现。 上课的时候，纪珩听课很认真。 但汤郁宁不用听课，所以他有时候看看手机，有时候看看纪珩的笔记本，但更多的时候，是看着纪珩。 角落里的窗户外照进阳光来，照在纪珩的侧脸上，阳光像精灵一样，在纪珩的眼睫上跳动。 汤郁宁没有想到自己还有一天能够坐在纪珩的身边，这样安安静静地看着纪珩。 他曾经一度认为自己没有机会了。 在康復的那段时间里，汤郁宁的手机经常是处于拔出电话卡的状态的。 他只有偶尔才会把电话卡插回去，接收纪珩的简讯，又把电话卡拔出来，只是为了不让纪珩知道。 白天或者黑夜，大多数时间里，汤郁宁就靠着看纪珩的简讯度日。 他经常坐在病床上，看着手机里的简讯。看完了，就翻回去，一条接一条地从头再看一遍。 汤郁宁看着纪珩在简讯里写的日常，脑海里想像着纪珩的生活。 如今终于能够亲眼见到。 纪珩的眼睫轻轻颤了颤。 他没有看汤郁宁，但声音很小地道：「你不要老是看我，老师会注意到的。」 汤郁宁没有收回视线，「这么后排，老师看不见。」 纪珩的耳朵有些红。 但他低着头没有说话。 课上到一半，一个纸团从前面抛来，掉到了汤郁宁的桌上。 第130页 汤郁宁的身影微微一顿。 他展开那个纸团，看见里面写： 「帅哥，能给个微信吗？」 汤郁宁看了一会儿，眉微微抬起，把纸条塞给了纪珩。 纪珩怔了一下。 他看着纸条上的字，半晌，抿了抿唇，往上面写： 「对不起，他有男朋友了。」 汤郁宁靠在椅背上，看着纪珩在纸条上写字。 男朋友。 汤郁宁心想，他终于算是被纪珩亲口承认了。 纪珩写完以后，把纸条递了回去。 下了课，纪珩打算带汤郁宁去他在学校旁边住的房子里看一看。 在回去的路上，汤亦麟给汤郁宁打了个电话。 汤亦麟在电话里问：「哥……你真的回来了啊，我还以为你……哎，我想了一个下午，觉得中午那个不是梦，现在再来确认一下。」 汤郁宁道：「有事就说。」 汤亦麟「咳咳」两声，「那个，我的车，什么时候能够还给我？」 汤郁宁这个时候才想起汤亦麟的车。 车钥匙也在他身上。 不过汤亦麟很快道：「但是，如果你还要用，那就给你用，反正我很快就回去了，这车也用不上了。」 「你现在来拿，」汤郁宁淡淡道，「我不用了。」 汤亦麟有些惊讶：「为什么，你不是打算跟纪珩……」 「我自己有车，」汤郁宁道，「而且我打算在这儿住。」 挂了电话，纪珩怔怔地问汤郁宁：「你打算在我家住下来吗？」 汤郁宁伸出手来，捏了捏纪珩的脸，淡淡扯了扯唇角，「嗯，不好吗？」微微一顿，「我在家里等你下课，给你做饭，有空帮你收拾家里，晚上在家里陪你，就像你以前陪着我那样。」 纪珩的眼眶莫名有些红。 把车钥匙还了以后，纪珩带汤郁宁去了他的家。 因为纪珩只是一个人住，而且学校附近基本上都是学生公寓，价格便宜，环境当然也算不上有多好。 纪珩有些担心汤郁宁会住不管。 不过他用钥匙开了门以后，还是有些庆幸自己今天早上出门前，收拾过家里。 汤郁宁跟着纪珩进了屋。 客厅确实有些小，但收拾得很干净很整洁，电视机旁边有个花瓶，花瓶里放着新鲜的玫瑰花，正欲开放。 麻雀虽小，一应俱全。 现在恰好是傍晚，不用开灯，夕阳也能从落地窗外面照进来，斜斜地洒在地面上。 快六点了，纪珩打算先给汤郁宁做一顿饭。 他在玄关处换了鞋，把拖鞋塞给汤郁宁，准备光脚去做饭。 汤郁宁一伸手，就将纪珩捞了回来。 「穿好鞋子。」他半蹲下来，握住纪珩的脚踝，把纪珩的脚塞回拖鞋里，让纪珩重新穿上拖鞋，「新拖鞋有空再去买。」 纪珩没有说话。 汤郁宁直起身，说今晚他来做饭。 纪珩一开始想拦着。 但汤郁宁说，一整年了，第一顿饭他想亲手给纪珩做。 纪珩也没有办法了。 但汤郁宁做什么，他就像小时候一样，像一只小跟屁虫，汤郁宁走到哪儿他就跟到哪儿，根本不愿意离开。 厨房很小很窄，其实容不下两个人。 纪珩看着汤郁宁把衬衫袖子挽起，卷到了胳膊肘，微微弯腰就开始切菜。 突然之间，纪珩看着看着，视线就模煳了。 纪珩以为自己这辈子都看不见这样的场景了。 他曾经以为，这样的场景，以后都只会出现在梦中了。 纪珩的眼眶越来越红。 他忍不住，也不想忍，从身后抱住了汤郁宁的腰，紧紧地抱着，将脸贴着汤郁宁的嵴背，渐渐的，就把汤郁宁的衬衫给濡湿了一小片。 汤郁宁切完菜，洗了手，腾出手来，握住了纪珩的手腕，把他拽到自己身前。 因为刚洗过手，所以汤郁宁的手还有些凉。 他抬起纪珩的下颔。 汤郁宁的手擦过纪珩泛红的眼尾，微微垂下眼，「又哭了。」 纪珩摇了摇头，不吭声，伸出手搂住汤郁宁的腰。 汤郁宁双手轻轻掐住纪珩的腰，微微一用力，就将纪珩抱到了台子上。 「在这儿坐着，」他道，「你一直抱着我，我没法干活了。」 纪珩抿了抿唇。 汤郁宁刚想转身。 纪珩就伸出手，抓住了汤郁宁的衣领，轻轻地把汤郁宁拽过来，然后低下头来，吻住了汤郁宁的唇。 汤郁宁的身影微微一动。 厨房的白炽灯明亮，洒落在两人的身上。 纪珩轻轻拽着汤郁宁的衣领，用一种强势的态度，低头吻着汤郁宁的唇。吻了很久，他才松开拽着汤郁宁衣领的手，可能因为太久没见，又觉得有些脸红，从台子上跳了下来，小声道：「你继续做饭吧，我不打扰你了。」 汤郁宁看着纪珩的背影。 半晌，他抬手轻轻蹭了蹭唇。 …… 晚上吃过饭，两人分别洗过澡。 纪珩其实很少用家里这部电视看电影，因为他晚上大多时候待在学校的图书馆里，回到家里也只是吃饭睡觉。 汤郁宁不在，纪珩也不看电影了。 现在汤郁宁回来了，纪珩蹲在电视机前，折腾了好久，总算弄出一部老电影。 第131页 汤郁宁刚刚洗好澡出来，就看见纪珩已经在沙发上坐好了。 纪珩轻轻拍了拍身边的位置。 汤郁宁脖颈上还挂着毛巾。 他在纪珩身边坐下来的瞬间，纪珩就闻到了汤郁宁身上那种青柠沐浴露的味道。 其实在汤郁宁离开以后，纪珩就买回了这种沐浴露来，每天都用，他自己身上的味道也跟汤郁宁差不多了。 但是……在汤郁宁身上，和纪珩自己身上，还是不一样的。 那部电影放的是什么，纪珩根本都没有去注意。 他的心思全在汤郁宁身上。 纪珩就像一只很久很久没有见到心爱的主人的小狗狗，尾巴摇得都成螺旋桨了，还喜欢东闻闻西闻闻，闻闻汤郁宁的味道。 电影还在电视机上放着，纪珩就已经凑过去，用力闻了闻汤郁宁脖颈间的味道。 汤郁宁微微扬了扬眉，侧过头看着纪珩。 纪珩再也忍不住了，一下子将汤郁宁扑倒在沙发上。 今天一天的心情，经歷太多太多的变化。 从震惊到难过和委屈，从近乡情怯的不好意思再到羞涩。 到了现在，只剩下被填得满满涨涨的快乐了。 纪珩把汤郁宁压在身下，像小狗一样，蹭了蹭汤郁宁的脖颈，吻了吻汤郁宁的耳朵，又亲了亲汤郁宁的鼻子，哪儿都想亲，哪儿都想蹭。 真的是他的汤郁宁。 他的汤郁宁真的回来了。 不是梦。 纪珩的视线有些模煳，但他还是小声跟汤郁宁道：「你不会再离开我了，是吗？」 汤郁宁微微抬眼，看着纪珩。 他的手搭在纪珩的腰上，良久，低低地「嗯」了一声，「不会再离开了。」 纪珩轻轻把眼泪憋了回去。 他低下头，吻上汤郁宁的唇，在汤郁宁要回吻的瞬间，又故意恶作剧似的，挪开了，转而去吻汤郁宁的下颔。 纪珩从汤郁宁的下颔，吻到了汤郁宁的喉结。 感觉汤郁宁搭在他腰上的手微微用力。 纪珩继续往下吻，吻到了汤郁宁的锁骨。 他小心翼翼地咬了一下，像是小狗磨牙似的，留下浅浅的牙印。 …… 后来什么时候，纪珩被汤郁宁压在身下，他也不记得了。 电影还在缓慢地播放着，一切都像是被拉长的镜头，周围的声音都听不见了，纪珩感觉自己全身心都被汤郁宁占据着。他的眼睫轻颤着，似乎带了点泪，又被汤郁宁吻去。 最后关头，汤郁宁伸手拉开茶几下面的抽屉。 空空如也。 又拉开两个抽屉，都是空的。 汤郁宁低下头来，轻轻咬住了纪珩的耳朵，「怎么没有。」 纪珩的脸跟身子都红得透彻。他抬起手来遮住眼睛，声音里都带了些轻微的颤抖，「本来……就没有……我自己为什么要买……」 汤郁宁微微垂眼，扯下纪珩的手来，看着他的眼睛问：「那怎么办？」 纪珩的脑袋乱成一锅粥，什么思考能力都没有，看着汤郁宁不会回答。 汤郁宁道：「那我现在去买？」 他说着就要起身。 纪珩急了，一下子用腿勾了一下汤郁宁，「不要……！」微微一顿，他的耳朵红得更厉害，「没有……那就不用了……」 汤郁宁的唿吸比纪珩还要滚烫。 他的喉结微微一动，「不用了？」顿了顿，「这是你说的。」 纪珩没能应答汤郁宁的话。 重重的一切让他仿佛被瞬间抛上云霄，在坠落的瞬间又被新的浪潮裹挟，让人崩溃，痛苦又快乐，各种感觉一齐袭来，让纪珩失去了思考能力。 从沙发上到床上，又床上到浴室，仿佛要把一年缺失的时间都在这个夜晚弥补回来。 纪珩怀疑汤郁宁是不是疯了。 最后纪珩被压在浴室的墙壁上，浑身上下都是痕迹。汤郁宁从身后抱着他，低头吻他的肩胛骨，温柔又充满慾念。 纪珩的声音带着哭腔：大少爷……我明天……早上八点……要上课……」 汤郁宁轻轻掐着纪珩的下颔，低声道：「叫哥哥。」 纪珩：「……？」 汤郁宁道：「叫了我就放过你。」 纪珩：「……」 他叫了以后才知道，汤郁宁就是个大骗子。 第66章 教你 纪珩没有想到，自己想像中的日子，有一天会变成现实。 每天回到家，都能看见汤郁宁在家里等他。 最初的那段日子，纪珩每天开门回家，总会有一种不真实的感觉，生怕一打开门，看见屋子里空荡荡的，怕之前的一切都是自己做梦。 可渐渐的，纪珩知道这不是做梦了。 每天回到家，纪珩都会故意不用钥匙开门，按门铃，然后等汤郁宁来开门的时候，就扑进汤郁宁的怀里。 不管汤郁宁是刚洗完澡，还是正在做饭，纪珩都会扑进他怀里，把汤郁宁紧紧抱住，然后蹭很久，才松开手。 但大多数时候，汤郁宁都会去学校接纪珩下课。 纪珩从学校里最不显眼最没有存在感的人，变成了最有存在感的人了。 汤郁宁的颜值男女通吃，但纪珩一点儿也不担心。 因为他知道，汤郁宁的眼里只有他。 就像很多很多年前一样，纪珩以为只有自己满心满眼是汤郁宁，可其实，汤郁宁也满心满眼是纪珩，只是汤郁宁不会表达，又太嘴硬，所以闹了很多的折腾。 第132页 …… 这天晚上有班会和团日活动。 班会结束的时候，差不多是晚上九点半。 纪珩从阶梯教室里出来的时候，看见汤郁宁给他发的简讯。 汤郁宁说，田径场那边有音乐会，他去看了一眼，如果纪珩结束了，可以来田径场找他。 纪珩就往田径场走去了。 今天是周六，田径场确实有音乐会。 纪珩来到田径场，看见了田径场那儿已经围了一圈又一圈听音乐会的人。 他一眼就在人群里看见了汤郁宁的背影。 纪珩跑了过去，跑到汤郁宁身边，牵住了汤郁宁的手。 汤郁宁微微侧过头，看见纪珩。 他伸出手，捏了捏纪珩的脸颊。 纪珩就靠着汤郁宁站着，踮脚看人群当中的大学生歌手在唱歌。 那个大学生歌手抱着吉他，坐在椅子上，身后是简陋的背景，一个音箱立在旁边，看上去非常简单的布置，但是对于大学生来说，也是一种很好的放松活动。 下面的学生都举着手机，手机上开着手电筒，当做应援棒一样，在轻轻摇晃。 整个田径场，都是一片闪动的光芒。 「我之前就知道，」纪珩对汤郁宁道，「这里每周六都有音乐会，但我没有来过。」微微一顿，「其实也来过，但看见有不少人都是成双成对过来听音乐的，我就走了。」 汤郁宁淡淡扯了扯唇角。 他道：「现在你也是成双成对的了。」 「那当然。」纪珩紧紧地牵着汤郁宁的手。 现在汤郁宁的手都不再是冰凉的。 虽然温度有时候也会偏低，但大多时候，都是和纪珩一样的温度了。 两人交握的手心，都是彼此的温度。 草坪上的歌手唱的是孙燕姿的《遇见》。 纪珩和汤郁宁听了一会儿歌。 突发奇想，纪珩对汤郁宁道：「我想学吉他。」 汤郁宁微微抬了抬眉，「认真的？」 纪珩点了点头，「我小时候就想学吉他，不过我当时主业是保镖，就放弃了。」顿了顿，「我觉得会弹吉他的男生很有魅力。」 汤郁宁看了纪珩一会儿。 他拿出手机，「给你买一把。」 纪珩连忙挡住汤郁宁要下单的手。 「我可以自己买。」他掏出手机，「我现在有钱了。」 汤郁宁垂眼看着纪珩点开手机的银行卡界面。 纪珩特意把银行卡上的四位数余额给汤郁宁看，「这是我一年存下来的钱。」 汤郁宁轻轻握了握纪珩的手，微微抬了抬眉，声音里似乎带着淡淡的笑，「好多钱。」 纪珩的耳朵有些烫。 虽然他觉得汤郁宁肯定见过几倍、几十倍甚至更多的钱，但他就是想跟汤郁宁炫耀，因为他曾经很穷，也是因为没有钱，所以才会像汤郁宁低头。 「如果五年后我们重逢的时候……」安静了一会儿，纪珩道，「如果我有很多钱，你说我会不会，就不跟你走了，也不当你的什么保镖、情人，因为我自己可以养活自己。」 汤郁宁一时没有说话。 寂静片刻，他说：「不会。」 纪珩微微睁大眼睛，侧头看着汤郁宁。 汤郁宁说：「你还是会跟我走的。」 「为什么。」纪珩小声问道。 汤郁宁看着纪珩。 他抬起手，因为两人的手交握着，所以他抬起手的时候，也把纪珩的手也拿了起来。 汤郁宁垂下眼，微微低头，吻上了纪珩手指上一直戴着的戒指，「因为你喜欢我，所以你捨不得我，会跟我走。」 纪珩：「……」 其实汤郁宁说得话没有错。 对于纪珩来说，不管他是贫穷还是富有，五年之后，只要他再遇见了汤郁宁，他一定会不管不顾地跟着汤郁宁走的。 就像很久很久以前，汤郁宁带纪珩在义大利旅游的时候，说过的那句话。 跑远了，不还是要跑回来。 虽然纪珩曾经想过很多次，要放弃汤郁宁，尤其是在汤郁宁把他伤得很深的时候，他真的很想把汤郁宁这个人从他的生命里割裂出去。 可汤郁宁从纪珩十岁的时候，就扎根在他生命里了。 五年又五年，整整十年，小小树苗也已经长成了苍天大树了，真的要割裂，可能要花上一辈子的时间。 所以纪珩最终还是没有办法割捨。 何况因为汤郁宁的病，和那些好不容易解开的误会。 纪珩早就原谅汤郁宁了。 「……」 纪珩挑了一把吉他，下了单。 两人又看了一首歌，就打算回家了。 从校门口走到住的公寓，只有短短五分钟左右的路程，但纪珩和汤郁宁可以把这段路走得很长、很长。 纪珩突发奇想，想让汤郁宁背他。 他扯了扯汤郁宁的手，「你背我好不好？」 汤郁宁当然说好。 他在纪珩面前微微弯下腰。 纪珩轻轻趴在汤郁宁的背上。 但他很快，又有些担心，「我没有你想的那么轻，你要是……」 话没有说完，汤郁宁已经勾住了纪珩的腿弯，稳稳噹噹地站了起来。 他侧过头，对纪珩淡淡道：「你把我当成什么了。」 纪珩没有说话了。 第133页 他搂着汤郁宁的脖颈。 汤郁宁道：「就算我生着病，也能抱得起你，背得起你。」 纪珩小声「哦」了一声。 过了一会儿，他轻声道：「那你要背我一辈子，去哪儿都要背着我，如果你要离开我，你也必须带着我一起走。」 汤郁宁一时没有说话。 其实他知道纪珩说的，不止是背着他走这一段路。 而是说，往后的人生里，不管汤郁宁去哪里，都不能抛下纪珩一个人。 时间已经是初夏，但因为是晚上，所以这段路没有什么人。路灯一盏接一盏地延伸向远方，汤郁宁背着纪珩，从黑暗到光明，又从光明走向黑暗。 他们始终都在一起。 半晌，汤郁宁终于开了口：「好。」 微微一顿，他又淡淡道：「去哪儿都背着你，背你一辈子，好不好。」 纪珩的鼻子没由来地一酸。 他更紧地搂住汤郁宁的脖颈，轻声道：「好。」 纪珩对汤郁宁道：「猪八戒背媳妇，你要是说话不算话，你就是猪八戒。」 汤郁宁：「……」 安静片刻，汤郁宁还是没忍住，扯了扯唇角，笑了。 路上有淡淡的花香飘来。 纪珩看见汤郁宁笑了，自己也跟着笑了起来。 …… 晚上睡觉前，纪珩拿着手机，已经在提前看吉他的一些初级教学了。 他觉得自己没有什么艺术细胞，不一定能够学会，但是只要是为了汤郁宁而学的，就一定能够学会。 纪珩还拿出笔记本，趴在床上，记视频里吉他老师里说的话。 汤郁宁洗完澡出来，就看见纪珩头髮也不吹，就待在空调下面，看视频。 他伸出手来，摸了摸纪珩的头髮。 汤郁宁给纪珩吹完头髮，纪珩把他记的笔记给汤郁宁看。 瞥了一眼以后，汤郁宁淡淡道：『我教你的时候，不见你这么认真，整天打瞌睡。』 「那怎么一样……」纪珩想说，语数英和兴趣爱好还是不一样的，那些东西当然学起来很容易困，毕竟那么难，但是学吉他就不一样了。 但纪珩话说到一半，视线瞥到了手机屏幕上的吉他老师，突然没头没尾地，来了一句感慨：「吉他老师还挺帅的。」 汤郁宁：「？」 他微微眯了眯眼，问道：「什么？」 纪珩立刻反应过来，下意识否认：「没什么，我随口说的……」 话没说完，汤郁宁已经伸手过来，把纪珩的手机拿起来，看了一眼。 汤郁宁看了半晌，然后评价道：「是挺帅的。」 纪珩坐在床上，下意识想往后挪，「没，不帅……」 汤郁宁的手一松，纪珩的手机就掉在柔软的被子里。 下一刻，纪珩转身就想跑。 但汤郁宁一伸手，握住了纪珩的脚踝，将他翻过身来，往自己怀里一拽，一按，就禁锢住不让他跑了。 「想要个帅的吉他老师？」汤郁宁垂下眼，滚烫的唿吸拂在纪珩的耳畔，语气淡淡，「那我来学，然后亲力亲为教你，好不好。」 纪珩看着汤郁宁，声音很小，「不好。」 汤郁宁问：「为什么？」 纪珩道：「你……你喜欢欺负学生。」 汤郁宁淡淡扬了扬眉。 他觉得纪珩说得没错，并且准备立刻实施这项「欺负」。 纪珩想要挣扎，但双手被汤郁宁抓住了，推到了头顶。他明明可以真的挣扎出来，但从来都不用力，「我……我明天真的不能迟到了，要点名的。」 汤郁宁低下头，一口咬在了纪珩的耳朵上，「我替你去。」 第67章 花田 从夏天到秋天，汤郁宁都一直陪在纪珩的身边，陪他读大学。 但纪珩知道汤郁宁并不是没有事情做。 没有课的下午，纪珩午睡醒来的时候，都会看见汤郁宁坐在床边，戴着黑框眼镜，用平板在处理一些事情。 纪珩其实很好奇，汤郁宁在做什么。 但是他也没有问。 因为纪珩很多时候，偷偷凑过去想看的时候，汤郁宁要么是用手把平板挡住，要么直接捂住了纪珩的眼睛。 汤郁宁会淡淡道：「秘密，等我准备好了，再给你看。」 纪珩「哦」了一声，就再也没有偷偷看过了。 虽然心里依然还是很好奇。 所以他有时候也会好奇地问汤郁宁，「你现在有工作吗？」 汤郁宁思考片刻，淡淡回答道：「不算，无业游民。」 纪珩想了想。 汤郁宁手里拿着平板，退出工作界面，换成了电影的界面。他伸出手来，将纪珩搂进怀里，垂下眼来，问道：「我没工作，是不是嫌弃我了？」 「才没有。」纪珩小声嘟囔，「说到哪里了。」 汤郁宁淡淡扬了扬唇，「但我现在真的是无业游民。」微微一顿，「以后还要靠你养我的那种。」 纪珩问：「你不打算继续工作了吗？」 不等汤郁宁回答，纪珩就伸出手来，搂住了汤郁宁的脖颈，凑过去亲了一下汤郁宁的脸，「你没工作也没关系，你一辈子不工作我也养你。」 汤郁宁看着纪珩。 纪珩搂着汤郁宁的脖子，认真望着汤郁宁的眼睛。 过了一会儿，汤郁宁抬起手，轻轻颳了刮纪珩的鼻子，「你怎么养我？」 第134页 纪珩道：「我去工作就能养你了。」 汤郁宁问：「你打算找什么工作？」 纪珩怔了一下。 他没有想好，毕竟他现在才大一，还没有来得及想这么久以后的事情。 不过汤郁宁也没有让纪珩回答。 他把纪珩抱到了自己腿上，将平板放在前面的茶几上，「看电影。」 两人不知道看了多少部电影了。 纪珩脑袋里想着汤郁宁的话，其实没有看进多少电影。 虽然他现在是大一，但他好歹也是二十二岁了，按理说该是别人已经毕业的年纪了，在他这个年纪，汤郁宁都已经在公司当总裁，那这个时候……纪珩在干什么？ 纪珩忍不住想，自己好像确实该想想，以后干什么工作。 他从小开始的梦想都是当汤郁宁一辈子的保镖。 但现在，就算纪珩还想当汤郁宁的保镖，汤郁宁也不会允许的。 在瑞士的那段时间，汤郁宁潜移默化地让纪珩明白了很多事情。 他让纪珩学会照顾自己的生活，让纪珩学会没有汤郁宁也要好好生活，好好过日子，也让纪珩知道…… 现在的纪珩，和汤郁宁是平等，不是少爷和保镖的关系。 纪珩是汤郁宁的恋人，他不用有意顺着汤郁宁，也不用像从前一样总是跟在汤郁宁身后，他们是可以牵着手，走在义大利街头的。 所以纪珩也希望自己以后能够得到一份体面的工作。 毕竟这不光是他自己想，也是汤郁宁想的。 五年后刚重逢的时候，在纪珩的眼睛还没有恢復的时候，汤郁宁就抱着纪珩，想教纪珩很多关于公司的知识。 只是当时纪珩自己不愿意学。 在这个城市呆到了冬天放寒假，汤郁宁和纪珩都打算回原来的城市去过冬。 纪珩不知道汤郁宁还要不要回汤家庄园过年。 反正纪珩是没有家可回的。 但汤郁宁说他过年不回家。 纪珩一开始以为汤郁宁只是说说。 他没有想到汤郁宁真的不回家。 …… 纪珩和汤郁宁回到了之前他们住过的那个大平层公寓。 在眼睛恢復之前，纪珩都没有看到过这个房子的样子。 现在他看见了。 这个公寓确实很大，装修简洁但矜贵，是黑白的色调。客厅里挂着一副拼图，已经裱起来了，拼图上是灿烂的向日葵。 纪珩怔怔地望着那个拼图。 汤郁宁关上门，道：「这是之前……给你买的。」 纪珩好像确实想起，很久很久以前，他眼睛还没有恢復，住在这里的时候，曾经踩碎过什么东西，似乎是画框。 「画挂在你房间里，」汤郁宁道，「拼图我自己拼起来了。」 纪珩又是一怔。 汤郁宁看着纪珩，看纪珩发着呆，于是伸出手，轻轻捏了捏纪珩的脸颊，「我康復的那段时间里，我就住在这里，每天没事干，就拼拼图。」 纪珩还没有说话，汤郁宁又淡淡问：「我其实挺好奇，你以前怎么会有这么好的耐心，在我身边一拼就是一个下午。」微微一顿，「我一直觉得你是比较耐不住性子的。」 汤郁宁这样问，纪珩就自然想起以前的事情了。 正如汤郁宁所言，纪珩确实不是一个特别安静的人。 五年的失明生活虽然把他折磨得很沉默，但其实，曾经在汤郁宁的保护下，他也是一个很活泼很爱闹的孩子。 但是以前的纪珩，为什么能够耐着性子拼拼图呢。 纪珩认真思考这个问题。 他望着那副向日葵的拼图，安静了好久，忽然笑了，对汤郁宁道：「因为……因为当时你在我身边呀。」 汤郁宁没有说话。 纪珩道：「我一点儿也耐不住性子，拼图拼得我好累，可是一想到你在我身边，我就觉得，我拼上一天一夜也不会觉得累了。」 汤郁宁看着纪珩。 纪珩脱了鞋，光着脚跑到房间里，去看之前汤郁宁给他买的画了。 这幅画的画框被踩碎过，重新安装了。 不过看上去和原来没什么区别。 画上是一片花海和阳光下的彩虹。 在汤郁宁这个黑白色系的家中，这两个巨大的挂件就是这个家中最特别的地方。 向日葵、花海和彩虹。 明明应该很突兀，却又像是一束阳光照进这个家中。 就像是纪珩出现在汤郁宁的生命里。 纪珩仰头看了很久，然后转过头，望着在门边站着的汤郁宁。 他小声问：「郁金香那幅画，你当时也带走了是吗？」 汤郁宁的身影稳稳一顿，「嗯」了一声。 「现在在哪儿？」纪珩问。 汤郁宁道：「在书房。」 纪珩微微睁大眼睛。 汤郁宁向他伸出手，牵着他的手带他去书房看。 在汤郁宁的书房那儿，纪珩又看见了那幅涂满颜色的郁金香花海。 他想起之前在瑞士医院里陪着汤郁宁的那段日子。 不能想，一想就会流泪。 纪珩看着那幅画，但看了很久，他总觉得哪里有些不一样。 不等他问，汤郁宁就道：「我重新画的。」 纪珩回过头：「什么？」 汤郁宁道：「不是你的那幅，你的那幅……在运输过程中，有些地方磕坏了，我出院以后，就按照你涂颜色的那幅画，又自己重新画了一幅。」 第135页 纪珩完全怔住了。 汤郁宁站在那幅郁金香花海的画下面，窗帘是拉开的，空气中细小的尘埃在漂浮，阳光将这一切都照得金光闪闪的。 汤郁宁向纪珩伸出手。 纪珩走到汤郁宁的身前。 汤郁宁把纪珩抱进了怀里。 他低下头来，安静了很久，才淡淡开了口，声音有些哑，「我也想尝一尝孤独的滋味，正好那段时间在康復，也不敢告诉你，怕还会有什么变故，怕手术不成功，虽然出院了，但一直都处在观察状态里。我在家里也没事干，除了看你的简讯，就是休息，后来我想……找点事情做也好，就想做一做你以前做过的事情。」微微一顿，「只要想到你之前陪在我身边，我昏迷的时候，你画了那幅画，我就觉得……」 房间里寂静一瞬，汤郁宁道：「就觉得你很坚强，还很有耐心。愿意陪着我，照顾我，哪怕我之前脾气那么差，还做了那么多对不起你的事情。」 纪珩没有说话。 他把脸埋在汤郁宁的怀里，半晌，才小声道：「我不坚强，也没有耐心，只是因为你在我身边。」 汤郁宁没有说话。 纪珩微微从汤郁宁的怀里挣脱出来，轻轻拽住了汤郁宁的衣领，然后抬起头，吻上了汤郁宁的唇。 两人在阳光灿烂的房间里，在郁金香的花海下面接吻。 不知过了多久，纪珩捧住汤郁宁的脸庞，看着汤郁宁，认真道：「你好厉害啊，我那幅画是填色，你这幅画是自己画的。」微微一顿，他偏了偏头，「为什么你会的东西这么多，我就什么都不会呢。」 纪珩是真的有些苦恼。 难道他小时候真的全身心都在学武术了？学怎么当保镖了？ 好像也确实是如此。 纪珩刚想说什么，汤郁宁就道：「你不用会这些。」 他淡淡垂眼望着纪珩。 阳光从窗外照进来，汤郁宁的掌心轻轻抵着纪珩的脖颈，带着温暖的温度，他托起纪珩的头，自己低下头来，重重地吻上了纪珩的唇。 「你只要会爱我就够了。」 …… 过年的时候，纪珩终于发现汤郁宁这些日子究竟在忙什么了。 在这里过完除夕没多久，汤郁宁就带着纪珩去了另外一个城市度假了。 纪珩一开始不知道汤郁宁为什么带他来这里。 直到汤郁宁带他去看了一块地。 如今虽然是冬天，但这个城市四季如春，也不怎么下雪。 这块地搭建了棚子和温室，温室里种满了鲜花。 汤郁宁牵着纪珩的手，带他站在偏高的位置往下看。 天气正好，纪珩望着这一片巨大的土地上，全都是温室，温室里满满当当的鲜花，看上去特别壮观。 他不明白汤郁宁带他来这个地方做什么。 「怎么了吗？」纪珩侧过头去，问汤郁宁，「为什么带我来这里？」 汤郁宁戴着墨镜，因为冬天的阳光也很刺眼。 「你一直问我在做什么，」过了一会儿，汤郁宁淡淡道，「我就在做这个。」 纪珩怔住了。 他下意识转过头去，望着这块巨大的、种满鲜花的土地。 汤郁宁道：「想给你开一家鲜花公司，让你的花店变成连锁店，开到全国。」微微一顿，转过头，墨镜下的那双眼睛望着纪珩，声音淡淡的，有些低，「然后，你当老闆，卖花、赚钱，来养我。」 「……」 纪珩的脑袋一片空白，已经完全不会思考了。 「小纪总，」汤郁宁轻轻抵住了纪珩的额，「要不要去看看你的花田？」 第68章 委屈 这些日子，汤郁宁在忙的工作，是在准备这个鲜花公司。 汤郁宁在网上跟人谈了很久，把土地谈了下来，他自己没有去，让汤亦麟过去看了地，再让汤亦麟帮忙把后续的事情给处理好。 反正也正好可以锻鍊一下汤亦麟那个不着调的。 现在所有的一切都准备了，就差纪珩签字了。 纪珩怔怔地望着眼前这片花田。 他知道这段时间，汤郁宁一直在忙，但从来没有想过，忙的事情和自己有关，也没有想过……是为了给自己弄一块地，办一个鲜花公司。 汤郁宁轻轻握了握纪珩的手，「想要去签字，还是去看看花田？」 纪珩没有说话。 他的眼眶有些红。 以前纪珩和汤郁宁还没有解开心结的时候，纪珩总是觉得，汤郁宁从来不记得他喜欢什么，也总喜欢让纪珩去做他不喜欢做的事情。 可是如今，纪珩看着眼前的这片花田。 他又觉得，汤郁宁好像一直都知道，也记得纪珩喜欢什么。 从小到大，纪珩就喜欢蹲在汤家庄园的花坛前，去看花匠修剪的花枝。经常还会把花摘下来，放在汤郁宁的窗台上。 纪珩很喜欢花，哪怕他做的工作，可以说是和暴力血腥相关的。 但纪珩就是很喜欢花朵。 喜欢大片大片的花海，喜欢做修剪花枝这样最温柔的工作。 「……」 纪珩慢慢地握紧了汤郁宁的手。 他把想涌上来的眼泪憋了回去，转过头去，对汤郁宁道：「我们去看看花田。」 汤郁宁道：「好。」 两人往下走，去了花田里的大棚。 第136页 四季如春的地方，最适合养花，冬天也可以给全国各地提供鲜花。 纪珩和汤郁宁一起走进大棚里。 他只在花店里见过花，没有在花田里见过花，竟然觉得有些奇特。 纪珩一路看过去，汤郁宁就跟在纪珩身后。 走完一个大棚，纪珩听见身后有人喊他的名字。 他一回头，看见了沈毅。 沈毅站在大棚的门口，双手揣在风衣口袋里，对纪珩笑：「好久不见了，小纪总。」 纪珩的脸微微一红。 汤郁宁还站在原地，望着沈毅。 沈毅走了过来，用肩膀轻轻碰了碰汤郁宁的肩膀，「出院这么久了，快一年了吧？都不来看我一眼，还把我当兄弟吗？」 汤郁宁淡淡道：「我有兄弟，不缺你一个。」 沈毅「啧啧」两声，「身体好了就是不一样了啊，之前还要死要活的，现在算什么？不把我当一回事了？老婆事业两丰收了是吧。」 纪珩小步快走了过来。 他走到汤郁宁身边，对沈毅鞠了一躬：「谢谢你，沈医生。」 毕竟在瑞士那段时间，一直是沈毅陪着纪珩和汤郁宁，如果没有沈毅，很多时候纪珩都会不知道该怎么办，如果没有沈毅，纪珩可能自己一个人在当时就已经崩溃了。 沈毅再次忍不住「啧啧」两声，对汤郁宁道：「看看你老婆，学学人家。」 纪珩第一次听见这个称唿，一瞬间脸颊红得不行。 他感觉自己浑身都发烫，头低了下去，耳朵红得要命。 汤郁宁看了纪珩一眼。 他伸出手，捏了捏纪珩的耳朵，对沈毅道：「会说话就多说点。」 沈毅：「……论说话还是你会说，你自己多说点吧。」 纪珩红着脸，转过头去，假装去看花，可耳朵还是很烫。 这天晚上，纪珩才知道，汤亦麟也要来明城。 汤郁宁在当地的酒店订了一个包间。 纪珩以为这是一顿家常饭，是和沈毅、汤亦麟他们一起吃一顿饭而已，没想到……还来了几位老闆。 这些老闆都是听说汤郁宁要开鲜花公司，专程过来想和汤郁宁合作的。 毕竟一个鲜花连锁店的建立，中间需要很多的环节参与，这些老闆都是负责这些中间环节的。 纪珩没想到这顿饭是应酬。 他从来没有应付过这样的局面。 纪珩很紧张，他觉得自己昨天还是一个小保镖，今天就真的摇身一变成了老闆，要去跟这些老闆谈生意了。 可是纪珩真的不会。 汤亦麟跟纪珩说：「别紧张，我也是这样过来的，当时我哥不在的时候，我什么都不会，但我就只能赶鸭子上架了……你别怕，你还有我哥在呢，我也在。」 纪珩看了一眼身边的汤郁宁。 汤郁宁对于这样的场面已经是很熟悉了。 他靠着椅背，脱下来的风衣挂在椅背上，里面是白衬衣黑西裤，天生一副矜贵淡然的气势，让人不敢靠近。 一顿饭下来，纪珩其实没有怎么说话。 他第一次看见在饭局上游刃有余的汤郁宁。 在纪珩不知道的那些地方和那些时候，汤郁宁是怎样拖着病体谈生意，参加一个又一个的应酬。 明明在很多年前，汤郁宁也是一个和纪珩一样的少年。 纪珩看到汤郁宁这样，又觉得有些委屈和心疼。 在几位老闆纷纷过来跟汤郁宁敬酒的时候，纪珩终于站起身来，端起酒杯，挡在汤郁宁面前。 他不会说话，只会挡酒。 汤郁宁长这么大，谈过这么多生意，第一次在酒局上，出现了一个帮自己挡酒的人。 他看着纪珩的背影。 几个老闆都愣住了。 纪珩挡在汤郁宁身前，捧着酒杯，也不知道该说什么，耳朵有些红，最后干脆直接碰了几位老闆的杯子，再将自己杯子里的酒一饮而尽。 几个老闆微微睁大眼睛。 汤郁宁看着纪珩因为喝酒太快，而渐渐变得越来越红的耳朵。 他觉得自己好像回到了很多年前。 还在读书的时候，遇到一些找麻烦的人，矮矮的小纪珩就会这样挡在汤郁宁的身前。小纪珩什么都不会说，撸起袖子就是把对方一顿胖揍。 那时的背影，好像和此时此刻的背影，重叠在了一起。 汤亦麟坐在椅子上，忍不住感慨：「哎，我怎么就没一个帮自己挡酒的呢。」 沈毅在旁边道：「因为你傻缺。」 汤亦麟：「……」 后来几位老闆也没有再跟汤郁宁敬酒。 因为不知道为什么，他们总觉得，再去敬酒一次，就要被汤郁宁身边的那个小「保镖」给打一顿，所以不敢去了。 在饭局快结束的时候，汤郁宁才跟几位老闆说：「其实这个鲜花公司不是我的。」 几位老闆都愣住了。 汤郁宁拿起身边纪珩的手，「是这位的，我今天也算是代他来谈这个生意。」 纪珩已经喝醉了。 他迷迷煳煳地感觉自己被汤郁宁拿起了手，又迷迷煳煳地把手放了下来，那些老闆说了什么，他都没有听清。 就听见汤郁宁道：「对，是我男朋友，公司是他的，我只是帮忙谈。」 微微一顿，纪珩还听见汤郁宁似乎笑了一下，说：「我的资产都是他的，他要是不要我了，我就跟你们一起喝西北风了。」 第137页 「……」 纪珩醉得厉害。 他趴在桌子上睡着了。 被叫醒的时候，纪珩发现自己已经回到了酒店。 这次来明城，纪珩以为是来过年度假的，就和汤郁宁住着酒店。 不过订的也是豪华的总统套房。 纪珩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沙发上。 汤郁宁坐在他身边，垂眼望着他。 「起来，」汤郁宁的声音很低，「喝点蜂蜜水。」 纪珩慢慢坐起身。 他觉得整个人晕乎乎的，头也很重，一不留神就能掉下去似的。 汤郁宁怕纪珩把水弄倒了，特意帮他拿着杯子。 纪珩喝完了蜂蜜水。 汤郁宁刚准备起身，就被纪珩抱住了。 「……」 「大少爷……」纪珩的声音很轻，还有些含煳，像是在说梦话一样，「这么多年，你都是一个这样过来的吗？」 汤郁宁侧过头，看着趴在自己肩头的纪珩。 纪珩的脸颊很红，已经醉得不清醒了。 汤郁宁道：「怎样过来的，你好好跟我说说。」 纪珩闭着眼睛，声音很小，「就是……一个人，去谈生意……一个人……喝很多酒……一个人……对着这么多人……」 汤郁宁没有说话。 安静了一会儿，他伸出手来，轻轻摸了摸纪珩的脸颊，「我没觉得累，你怎么先心疼起我来了？今晚喝了酒的人也不是我，是我心疼你。」 纪珩却轻轻摇了摇头，「可是……之前一直都没有人帮你挡酒。」微微一顿，他抓住了汤郁宁的手，可能是因为自己脸颊太烫了，所以觉得汤郁宁的手心温度很舒服，把汤郁宁的手贴在自己的脸颊上，「我要长大……以后……也要帮你挡酒……以后再也不让你出去谈生意……」 汤郁宁垂眼看着纪珩。 他的唇角不自觉地牵了牵，「那这样，我岂不是真的变成吃软饭的了？」 纪珩抬起喝得有些迷离的眼睛，望着汤郁宁。 安静片刻，他小声道：「你不就是我的小情人吗？」 汤郁宁淡淡扬了扬眉，「什么？」 纪珩嘟囔了一句什么，然后重复道：「你就是……我的，小情人，我养你，很正常……」 汤郁宁不知道纪珩做梦做到哪里去了。 不过他觉得这样的纪珩也很可爱。 汤郁宁的声音低了下来，淡淡的，有些哑，「对，我是你的小情人。」顿了顿，「所以，纪总，今晚……睡我吗？」 纪珩总算是清醒一点了。 他睁大眼睛，看着眼前的汤郁宁。 纪珩记忆错乱，被汤郁宁这么一说，真觉得自己是什么纪总了，汤郁宁就是他的小情人。 于是纪珩坐直身子，看了汤郁宁很久，伸出手，把汤郁宁推倒在了沙发上。 汤郁宁也很顺从地躺了下来。 纪珩坐在汤郁宁身上，伸出手解开汤郁宁衬衫上的扣子，但因为喝醉了，解了好半天都没有解开。 他的声音很低，「以后……我来养你，再也不要你一个人受委屈了。」 汤郁宁直接伸出手，将扣子都拽掉了。 他坐起身，抱着纪珩，低下头来吻住纪珩的唇，重重地吻，仿佛要将纪珩整个儿吃下去似的。 纪珩被吻得迷迷煳煳的，什么也不记得了。 他觉得自己本来想跟汤郁宁说什么。 可是忘了。 汤郁宁一边吻着纪珩，一边脱掉了纪珩的衣服，将纪珩推倒在沙发上，吻了吻纪珩的耳朵，「我从来都没有委屈过，除了你不要我的那一次。」 第69章 保护 因为纪珩喝醉了，所以汤郁宁没有折腾他到太晚。 以前去了饭局，晚上回来，汤郁宁都会因为不舒服而早早睡下，但今天因为他没有喝酒，又因为纪珩帮他挡酒的背影，让他想起了很多事情，所以汤郁宁到很晚都没有睡着。 汤郁宁看着纪珩在自己身边睡得很熟，半露在被子外面的肩膀，有片片玫红的痕迹。 他淡淡扬了扬眉，伸出手，把被子给纪珩盖牢了，然后起身离开房间。 汤郁宁把卧房的门轻轻掩上，走到了客厅的窗边站着。 窗户外是明城的夜色。 夜景盛大绚烂，哪怕已经是凌晨，也能看见川流不息的车灯，像灯河一样流淌而过。四下里都是霓虹灯，照亮了夜色。 汤郁宁开了窗，一阵冬日的冷风吹了进来。 他想抽根烟，怕有味道，所以推开了窗。 刚点上烟，放在窗台上的手机就震了一下。 汤郁宁拿起手机，咬着烟垂眼看手机。 手机上的发信人居然是他爸，汤继明。 一个很久没联繫的人。 简讯的内容是：「回来一趟吧，知道你身体没什么事情了，我们也很久没有坐下来说过话，有些话也想跟你说说了。」 汤郁宁垂着眼，面上没什么情绪。 在这个家中，如果非要分出一个高下，汤郁宁跟汤继明的关系是最差的，甚至比跟汤老爷子的关系还要差。 汤郁宁和汤老爷子不能说关系差，只能说是和平相处，而且汤老爷子对汤郁宁还算不错，除了纪珩这件事情以外，汤老爷子已经尽可能在汤郁宁和汤亦麟俩兄弟之间做出一个平衡了。 只是这个世上永远没有什么平衡。 第138页 从汤老爷子放纵汤亦麟在外面吃喝玩乐花天酒地，但要求汤郁宁一定要好好工作，帮弟弟铺好路就可以看出来了。 但这些，汤郁宁不在乎。 他已经长大了，已经是个成年人了，在很多年前，就已经知道有些事情，非要去争取个高下，或者争取个结果，是没必要的。 而带给他这种成长的人，是汤继明。 当初家里还没有汤亦麟的时候，汤郁宁还很小很小。他有一次住院，听见病房外，汤继明和他母亲的声音。 汤继明说：「老爷子的意思，是希望我们再生一个。」微微一顿，「你也知道，小宁这个样子，不知道什么时候就……」 汤郁宁那个时候还太小了，不懂得再生一个意味着什么，只知道他的身体状况总是让母亲很担心。 他也不太记得母亲当时说了什么，因为他在生病，很累，很快就闭上了眼睛。 隐约间，好像感觉到一只温暖的手轻轻抚过他的脸颊，还有一个很轻的声音道：「我这辈子都不会再生第二个的，我只有汤郁宁一个孩子，他身体不好没关系，我会一直守着他。」 可是后来还是有了个弟弟。 汤郁宁虽然小，但再小的孩子也能明白，多了一个孩子对于他来说，是爱意的剥夺，所以就算汤郁宁不说，他也是知道自己不开心。 因为这个孩子的到来，母亲不止一次和汤继明发生冲突。 后来长大了再回忆起来，汤郁宁觉得，一定是他爸弄了些什么手段，才让他母亲再怀上第二个孩子的，而当时家里发生的冲突，大概也是汤郁宁的母亲不想要这个孩子，然后全家人，甚至出动了汤老爷子，求她把这个孩子留下来。 所以说，其实最开始被抛弃的人，不是汤郁宁，而是汤亦麟。 后来因为一直劝不动，汤老爷子和汤继明都让汤郁宁去跟他母亲说，让汤郁宁求他母亲，把这个孩子留下来。 汤郁宁其实也不希望这个孩子到来。 但他当时太小了，爸爸和爷爷让他做什么，他就去做了。 记忆里，说了那些话以后，母亲抱着小小的汤郁宁哭了很久，汤郁宁不知道自己说错了什么，也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 母亲最后说：「没关系，就算有了第二个，我也只爱你。」 汤郁宁知道一旦有了第二个，爱一定会分摊，但他没有想到，母亲的这句话，一言成谶。 难产的母亲，还没有来得及把多余的爱分给第二个孩子，就离开了这个人世间。 因为没能看一眼汤亦麟，所以她确确实实做到了只爱汤郁宁。 只是这份爱永远地停留在了汤郁宁五岁那一年。 在汤继明紧张地询问医生，这个孩子有没有什么先天性疾病的时候，汤郁宁跪在母亲的病床前，终于明白母亲当时为什么会抱着自己哭得那么伤心。 因为母亲已经预见到，如果有了第二个孩子，汤郁宁的日子会过得很难。 其实作为豪门长孙，汤郁宁的日子并不会过得有多难。但生活中太多潜移默化的东西，只有当事人才能够清楚感受。 在所有人都围着哌哌坠地的汤亦麟笑，逗他玩的时候，没有人陪着汤郁宁。 汤郁宁一个人待在母亲曾经住过的房间，坐在窗台上，抱着自己，把自己缩得小小的。 再长大一些，汤继明会抱着汤亦麟出去玩，去游乐园，去外面旅游，而对于汤郁宁，汤继明就一句话，你身体不好，算了吧。 汤郁宁不是没有发过脾气。 他摔过汤亦麟的玩具，在汤亦麟大哭的时候，汤继明跑进房间来，一把将汤郁宁推开，抱起汤亦麟，喝斥道：「你干什么？！你是哥哥！」 被汤继明推开的那一瞬，汤郁宁第一次明白，他是被抛弃的那个。 后来汤亦麟有的东西，汤郁宁都没有，他也没有再发过脾气。 之后家里人给汤亦麟找小保镖，汤郁宁也没有份。 但汤郁宁在这天选中了纪珩，看见那个哭着鼻子说能不能把他留下来的小男孩，汤郁宁总觉得像是看到了自己。 虽然他没哭过，但他在母亲的病床前，也想哭着问母亲，能不能不要把他丢下。 托汤继明的福，汤郁宁比同龄人成熟很多。 他在感情上也成熟很早，知道自己喜欢纪珩，可是很遗憾，他没有学会一个好的表达方式，否则就差点要被纪珩抛弃了。 好在，汤郁宁把纪珩紧紧牵回身边了。 …… 手机上的这条简讯，汤郁宁看了很久，都没想好该怎样回復。 他抽完一根烟，下意识又点了一根。 身后传来了轻轻的声音。 汤郁宁回过头，看见纪珩从房间里出来了，揉着眼睛，光着脚踩在地毯上。 「你为什么……」纪珩还没完全清醒，声音很睏倦，「为什么不睡觉……」 他身上穿着汤郁宁的衬衫，因为宽松而显得瘦，但汤郁宁知道那衣服下面的手感，其实是很有肌肉的。 汤郁宁把烟掐了，伸出手。 纪珩慢慢地走到汤郁宁面前，迷迷煳煳地抱住了汤郁宁，还是闻到了烟味。 他小声道：「你抽菸了……」 「嗯，」汤郁宁道，「谈生意之后，总是会想抽一根。」 纪珩没说话。 过了一会儿，他道：「你骗人，你明明抽了两根。」 第139页 汤郁宁淡淡扯了扯唇角，「第二根还没开始抽。」 「我不管。」纪珩闭上眼，把脸埋在汤郁宁的怀里，「我要让你戒菸……下次你抽一根，就一天不能碰我。」 汤郁宁：「……」 他抬起纪珩的下颔，眯起眼看了纪珩半天，然后道：「认真的？」 纪珩点了点头。 汤郁宁道：「行，不抽了。」 纪珩满意地继续抱住汤郁宁，觉得自己这个办法很有效。 汤郁宁轻轻地揉了揉纪珩的头髮，过了很久，还是打算跟纪珩说一下：「我爸，想让我回去，不知道要跟我聊什么。」 纪珩怔了一下，反应有些迟钝，抬起头来，「你……爸？」 说实话，在汤郁宁身边那么多年，纪珩都不怎么觉得汤郁宁的父亲有太大存在感，对于纪珩而言，还愿意管一管汤郁宁的身体和其他事情的，只有汤老爷子了。 汤郁宁垂眼望着纪珩，「对，所以我不确定，可能要回去一趟。」 纪珩没有想太多，只是问：「那你带我回去吗？」 这也是汤郁宁正在考虑的问题。 当时汤老爷子极力反对汤郁宁和纪珩的事情，但现在估计汤老爷子已经不会说什么了，只是汤继明现在突然横插一脚进来，不知道想搞什么么蛾子。 如果只是单纯聊一聊就好。 但汤郁宁不觉得他爸会有什么好心情，单纯跟他聊一聊。 本来就是没什么好聊的事情。 汤郁宁低下头，问纪珩：「你想我带你一起去吗？」 纪珩怔怔的。 过了好久，他依然搂着汤郁宁的腰，轻轻摇了摇头，「你想带我回去就去，不想带我去就不去，我没有关系的。」 微微一顿，纪珩有些天真地问道：「你爸爸人好吗？我以前……没怎么跟他相处过。」 汤郁宁没有回答。 过了很久，纪珩似乎也明白什么，小声道：「是不是关系不好……如果关系不好的话，我陪你回去。」 汤郁宁一开始还以为纪珩要说，如果关系不好，我就不去了。 可他没想到，纪珩说的竟然是，关系不好，他就陪汤郁宁一起去。 汤郁宁忍不住扯了扯唇角，淡淡地哑声问道：「为什么关系不好，你就陪我回去？」 纪珩没有多想，「我在，就没人会欺负你了，也没人敢给你委屈受。」 汤郁宁没有说话。 纪珩又道：「我是你的保镖呀，不管你去哪里，我当然都要保护你的。」微微一顿，他把脸埋进汤郁宁的怀里，「所以带我回去吧。」 在这一刻，汤郁宁竟然觉得视线有些模煳。 他低下头来，轻轻吻在纪珩的头髮上，虽然不知道此时此刻的纪珩是否酒醒，还是仍旧有些醉，但不管是清醒还是迷煳，纪珩说的从来都是真话。 安静了很久，汤郁宁低声道：「明天再说。」微微一顿，「你不想我受委屈，我也不想你受委屈，先睡觉。」 说完，他将纪珩打横抱起来，往卧房里走去。 回到床上，纪珩伸出手，搂住了汤郁宁的脖颈，让汤郁宁不得不低下头来。 纪珩贴在汤郁宁的耳边，小声道：「我跟你说……请我当保镖……很划算的。」 汤郁宁知道纪珩还没有完全酒醒。 但他还是顺着纪珩的话，问道：「为什么很划算？」 纪珩想了很久，才慢慢地道：「因为你……找我一次……我就给你当……一辈子的保镖，一辈子保护你。」 汤郁宁没有说话。 他微微偏过头，对上了纪珩的双眼。 明明小时候铁石心肠的，可最近做完手术康復回来以后，汤郁宁觉得自己的眼眶总是容易热，视线也总是容易模煳。 过了很久，汤郁宁低下头，吻上纪珩的额头。 他在纪珩的眉间落下一个绵长而缠绵的吻。 之后，汤郁宁握住纪珩的手，淡淡道：「那就谢谢你了，小保镖。」微微一顿，「一辈子，明天醒来别忘了。」 第70章 礼物 纪珩喝醉了，但不会断片。 第二天醒来，他还牢牢记得昨晚上跟汤郁宁说的话。 纪珩问汤郁宁，要去见他爸爸，要准备什么东西。 汤郁宁坐在沙发上帮纪珩处理这个新的鲜花公司的事情，闻言扶了扶眼镜，唇角淡淡扯了扯，「当成是见家长了？」 纪珩站在汤郁宁面前，犹豫片刻，「不就是见家长吗？」 汤郁宁没有说话。 他伸出手来，把纪珩拉到自己怀里，「别当成是见家长，我怕你失望，我爸……和我爷爷，都不是什么好相处的，你知道我爷爷的性格了，我爸比起我爷爷，只有更甚，所以你别期待，也别当成是见什么家长。」 纪珩思考了一会儿。 半晌，他伸出手，轻轻搂住汤郁宁的脖颈，「可是我……我想带你见我的家长，我都没这个机会。就算当初，汤老爷子不让你跟我在一起，我也不怪他，我觉得他是没有错的，所以就算你爸爸不同意我们在一起，我也不会……不会难过。」 汤郁宁微微垂着眼，看着纪珩。 纪珩小声对汤郁宁道：「你陪我出去买点东西嘛，我想给你爸爸买点见面礼。」 既然纪珩都这样说了，汤郁宁也不可能不答应。 第140页 他把手上的工作做好了，就带纪珩出门去逛。 两人现在还算是在明城度假。 想着带大包小包的东西回去不方便，所以纪珩和汤郁宁先回了原来的城市。 飞机一落地，两人就去了本市最大的商场。纪珩也不知道该给汤郁宁的父亲买什么东西，他一家店一家店看过去，觉得买手錶和领带这些东西，不容易出差错。 纪珩好像从来没有挑过这类的礼物。 一开始，导购小姐姐以为纪珩是给汤郁宁买的，介绍的都是年轻的款式。 但纪珩看了好几款以后，问道：「有没有……就是，成熟一点的，这些太年轻了。」顿了顿，他红着耳朵看了汤郁宁一眼，道，「我不是给他买的，是给他爸爸买的。」 导购小姐姐睁大眼睛。 很快，她就露出了笑容，「可以可以，您跟我来。」 纪珩跟着导购小姐姐去选购了。 看了半天，汤郁宁终于忍不住，走了过来，捏了捏纪珩的后脖颈，「你给我买东西的时候，都没见你这么认真过。」 纪珩好不容易挑中一款领带，「你不一样。」 汤郁宁问道：「我怎么不一样了。」 纪珩抬头看了汤郁宁一眼，「我选什么，你都会喜欢，但你爸爸不一样，所以我要认真点。」 汤郁宁淡淡扬了扬眉。 他最终还是认同了纪珩的这番话。 纪珩买完东西以后，总觉得还是有些不够，虽然他挑得很认真，但这些礼物他总觉得有些不够亲切。 于是纪珩又想，亲手做一些点心送给汤郁宁的父亲。 想好了以后，纪珩又拉着汤郁宁去超市买食材了。 纪珩在手机上搜到了一些中式点心的菜谱，按照上面的食材需求买了许多食材。 回到家，纪珩就开始尝试着做点心。 他在厨房里忙碌，还不让汤郁宁帮忙。 中式点心的步骤繁琐，且成功率比较低，偏偏纪珩挑的还是那种最不容易的，所以他在厨房里折腾了很久。 汤郁宁大部分时间都在厨房门口看着纪珩。 纪珩好不容易把一朵莲花弄出来了。 他高兴地捧着那朵莲花，给汤郁宁看，「这一次一定能成功了，莲花酥！」 汤郁宁没有说话。 他走到纪珩身边，从身后抱住了纪珩，看着满桌子的狼藉，全都是纪珩努力过的痕迹。 安静了很久，汤郁宁微微低下头，唇落在纪珩的脖颈一侧，声音很低，「如果我妈妈还在，我敢保证，她看到这些一定会很高兴的。」 纪珩微微一怔。 汤郁宁搂着纪珩的腰，下颔轻轻搁在纪珩的肩头，看着桌上的那些面粉和馅料，「我很小的时候，经常看她做这些，有时候我生病，她也会辛辛苦苦做一些带给我，哪怕我不能吃，她也要做。她说我看了会开心，确实是这样。」 纪珩想轻轻拍一拍汤郁宁的手。 可他满身都是面粉，拍了就会弄脏汤郁宁的手。 但汤郁宁似乎没有在意。 他伸手握住了纪珩的手，淡淡地低声道：「也给我单独做一份，好不好，我也想吃。」 纪珩不知道汤郁宁这算不算是撒娇。 反正他半边肩膀都酥麻了。 纪珩说好，又转过头去，给了汤郁宁一个吻，「给你做甜甜的，你爸爸的那一份……我没敢放太多糖，怕他不喜欢。」 汤郁宁说好。 纪珩看见汤郁宁漆黑的眼底，有淡淡的笑意。 不知道为何，一看到汤郁宁这样，纪珩就忍不住，放下了手上的莲花酥，也不管自己是不是满手的面粉，捧住汤郁宁的脸庞就再次吻了上去，还踮起脚吻得很深。 放开汤郁宁以后，纪珩的脸蛋有些红，小声道：「你别这样看我，我会忍不住。」 「……」汤郁宁淡淡扬了扬眉，轻轻用指腹蹭了蹭唇角，「那就不要忍。」 纪珩背过身去，红着耳朵不说话了。 他先把给汤郁宁父亲的那一份点心做好，再去做汤郁宁的那一份。 因为之前已经翻车过很多次了，所以最后一份，纪珩做得特别熟练，做出来的也几乎都成功了。 晚上，纪珩和汤郁宁就煮两份面条，然后就着这份点心。 纪珩看着汤郁宁吃莲花酥，忍不住问道：「好吃吗？」 汤郁宁点了点头。 很快，他又淡淡道：「你不是说，送我什么我都会喜欢吗？所以我的判断也不准确，我觉得你做的什么东西都好吃，失败了的也好吃。」 纪珩：「……」 他没想到汤郁宁还这么惦记，他认真给他爸爸挑礼物这件事情。 纪珩凑过去，坐到汤郁宁身边，「啊」了一声，「给我尝尝。」 汤郁宁把手里那个吃了一口的莲花酥，递给纪珩。 纪珩就着汤郁宁的手吃了一口莲花酥。 他自己不想动手拿，就让汤郁宁餵他。 「还不错，」纪珩尝了以后，「这是我做得最成功的一次，而且比较甜。」 汤郁宁「嗯」了一声。 他看了一眼手里的莲花酥，半晌，道：「辛苦了。」 纪珩怔了一下。 汤郁宁道：「我爸……不一定会知道你花了多大力气做这些事情，但我知道，所以到时候，不管我爸说了什么，你都别放在心上。」顿了顿，他侧过头来，看着纪珩，「不介意的话，我把你做的这些东西，也带去给我妈妈看看。」 第141页 纪珩望着汤郁宁。 安静了一会儿，他的眼眶没由来地微微红了。 纪珩伸出手，搂住汤郁宁的脖颈，轻声道：「好呀，我还从来没有见过……你妈妈。」 汤郁宁腾出干净的一只手，抚上纪珩的嵴背。 他活了二十几年，很少有这种胸腔被填满的感觉，而此时此刻，纪珩紧紧地抱着他，让他觉得自己好像拥抱了全世界。 晚上，汤郁宁洗过澡出来，发现纪珩站在浴室的门口。 他擦着头髮的动作微微一顿。 纪珩把一个盒子递到汤郁宁的面前，「我也给你挑了礼物的。」 汤郁宁垂下眼，看着纪珩手里拿着的那个盒子。 看盒子的款式，大致也能猜到是领带。 「虽然我觉得……」纪珩小声道，「我觉得你不太缺领带，但我看见这条，还是觉得很好看，很适合你，就悄悄买下来了。」 汤郁宁伸出手，接过纪珩手里的盒子。 他打开盒子，看见里面放着一条黑色的领带，虽然没有别的花纹，但领带上有领带夹，还是一款镶了钻石的，玫瑰花样式的领带夹。 汤郁宁看了一眼价格，淡淡扯了扯唇角，「这么有钱啊，小纪总。」 纪珩的耳朵一红。 他不敢说，这次给汤郁宁和他爸爸买礼物，就已经把他的银行卡掏空了，几个月攒下来的家教费用全都没了。 虽然汤郁宁当时离开的时候，给纪珩留了一笔资产，还有瑞士的房子，但纪珩完全没有去动用。 他觉得，汤郁宁离开了，这一切都跟他没关系了。 所以没有去动。 汤郁宁拿出那条领带，对纪珩道：「我去换件衣服，试一下。」 纪珩点了点头。 汤郁宁进了房间，纪珩在外面等了一阵，忽然意识到，自己完全没有必要在外面等，又不是没看过……就算没看过，自己男朋友也可以看。 纪珩推门走进卧房。 汤郁宁刚穿好黑西裤和白衬衫，正站着更衣镜前，准备系领带。 纪珩一下子来了兴致。 他走到汤郁宁身边，小声道：「我来帮你系。」 汤郁宁就松开手。 纪珩还没有帮汤郁宁打过领带。 不过在他还是小保镖的时候，就幻想过，以后能不能帮上班了的汤郁宁打领带。 没想到现在实现了。 但纪珩不会系领带。 他弄了好半天，没弄好。 汤郁宁垂着眼，看着纪珩。过了很久，他伸出手，抓住了纪珩的两只手，低下头来，问道：「你到底会不会啊，小朋友。」 余！膝！铮！李！ 纪珩：「……」 他不喜欢被汤郁宁叫小朋友。 纪珩咬了咬唇，转头就要走，「我现在去学！」 但还没有走出一步，就被汤郁宁拽了回来。 「我在这里，你都不请教我。」汤郁宁握着纪珩的手，带着他放到自己的领带上，教他慢慢地把领带打好了。 纪珩说他想再试一下。 汤郁宁就让纪珩把自己的领带又解开了。 在给汤郁宁系领带的时候，纪珩的目光落在汤郁宁扣到了最上面的那颗扣子上，扣子上就是汤郁宁的喉结，分明且好看。 明明哪哪儿都扣得很好，可纪珩就有种蠢蠢欲动的欲望。 第二次，纪珩也没把领带打好。 他轻轻拽着汤郁宁的领带，把汤郁宁往前带了带，然后抬起头来，吻在了汤郁宁的喉结上。 太突然了，汤郁宁的身子都僵了一下。 纪珩的耳朵有些红。 他觉得自己最近有些放肆。 以前纪珩不会这样主动，也不会有这些慾念，可现在……大概是因为，以前是不敢，并不是不想，而现在不仅敢，而且每次纪珩主动，汤郁宁都会特别鼓励他。 不管是……哪种主动。 纪珩看着汤郁宁，见汤郁宁没反应，就当做无事发生，继续打领带。 领带还没有打好，汤郁宁就伸手抓住了纪珩的手。 纪珩怔了一下。 汤郁宁没说话，把领带摘了下来。 他道：「把手伸出来。」 纪珩不明所以，伸出手。 汤郁宁道：「两只手。」 纪珩伸出了两只手。 下一刻，汤郁宁垂下眼来，用领带把纪珩的双手给缠住了，再用力打了个结。 纪珩：「……」 他呆怔一瞬，「这是新买的领带……」 汤郁宁淡淡「嗯」了一声，「但它现在不是领带了。」微微一顿，他搂住纪珩的脖颈，看似温柔地在纪珩的眉心落下一个吻，可其实声音已经有些哑了，「这个礼物，我现在更喜欢了。」 第71章 谈话 过完年，纪珩就跟着汤郁宁一起去见了汤继明。 纪珩难得穿了西装。 虽然汤郁宁说不用，但纪珩还是穿了。 纪珩对汤郁宁的父亲，几乎没有什么印象和回忆。 好像这位父亲常年不着家，又或者是纪珩小时候满心满眼只有汤郁宁，对别人的记忆都是淡薄的，所以不记得汤继明也不奇怪。 吃饭的地方是在汤家庄园。 毕竟是父子俩，没必要见一面还跑到外面去吃。 纪珩坐在汤郁宁的车里，还没踏进汤家庄园就已经开始紧张。 第142页 他把礼物盒子放在腿上，侧头望出去。 远远就能望见半山腰的汤家庄园，灯火璀璨，在春天的夜晚闪闪发光。 汤郁宁缓缓把车开上山，开进庄园里的时候，他伸出手来，轻轻握住了纪珩的手。 纪珩的手心都是汗，还冰凉凉的。 汤郁宁淡淡扯了扯唇角，边开车边看了一眼纪珩，「不是说要保护我吗？怎么这么紧张。」 纪珩看了汤郁宁。 他低下头，小声道：「不是紧张。」 汤郁宁问道：「不是紧张是什么。」顿了顿，「激动？」 纪珩：「……」 他轻轻把手从汤郁宁的手里抽了出来，抽了一张纸巾蹭了蹭掌心。 等汤郁宁停好车，纪珩也跟着汤郁宁下了车。 汤郁宁走到纪珩这一边，替纪珩稍微整理了一下衣领，就牵着纪珩的手，往庄园别墅里走去。 比起见到汤继明，纪珩更害怕见到汤老爷子。 当时汤老爷子丢给他钱，让他离开汤郁宁，以及汤老爷子让人把他家弄垮的事情，都还歷歷在目。 纪珩知道他的身份和地位永远配不上汤郁宁。 在汤家庄园以外的地方，汤郁宁已经无数次告诉纪珩，他跟纪珩是平等的，或者说，恰恰相反，纪珩是他捧在手心里的宠爱。纪珩在汤郁宁的陪伴下，也渐渐开始变得大胆，敢撒娇敢生气，知道自己在被深爱着。 可一旦回到这个地方，纪珩还是不受控制地有些恐惧。 他下意识就想低下头。 但汤郁宁紧紧牵着他的手，掌心温热传来，让纪珩觉得好像又有一些勇气流淌回来了。 所幸纪珩没有见到汤老爷子。 汤继明今年五十五岁了，但因为保养得当，虽然看上去和四十几岁没什么区别，只有鬓边白髮也能够看出一二。 纪珩把礼物递给了汤继明。 汤继明没说什么，笑了笑，接过了纪珩的礼物，还跟纪珩握了握手，「听别人提过你很多次了。」 纪珩怔了怔。 汤郁宁语气平淡，「我没跟你提过，你从哪里听到的。」 汤继明一点儿也没有被戳穿的尴尬，反而笑容更深，「当然是你弟弟那儿了。」 汤郁宁没有说话了。 纪珩一开始还没有反应过来。 但很快，他意识到，汤继明笑里藏刀，说的话都是戳汤郁宁心窝的。 也不知道是故意的，还是这么多年下来，已经习惯了。 三个人坐下来吃饭的时候，汤继明还挺热情地把一些菜式特意转到了汤郁宁和纪珩的面前，「尝尝，家里新厨师的手艺。」 汤郁宁还没有动筷子，纪珩就先动筷子了。 他夹了一筷子汤郁宁喜欢的菜，放到汤郁宁的碗里，小声道：「你喜欢的。」 汤郁宁淡淡扬了扬眉。 汤继明在不远处也始终只是笑眯眯地看着。 但纪珩总觉得，这笑里还有别的意思。 吃饭吃到一半，汤继明跟汤郁宁道：「你知道你弟弟最近在干什么吗？」 汤郁宁垂着眼，淡淡道：「不知道，没联繫。」 汤继明思索片刻，摸了摸下巴，「好久没见到他了，不知道是不是公司的事情太忙，他也没跟我打过电话。」顿了顿，「刚把公司给你弟弟的时候，他天天跟我打电话哭诉，说这个不知道怎么弄，那个不知道怎么弄，哎……我果然还是把他保护得太好了，应该让他像你一样，他才能成长得快一点。」 汤郁宁抬眼看了汤继明一眼。 他说：「像我一样？我不觉得自己成长得多好。」 汤继明笑了笑，「怎么能这样说，你是我最值得骄傲的大儿子，你妈妈要是知道你今天这么有出息，也会很高兴的。」 「……」 饭厅里彻底寂静了下来。 汤郁宁把筷子放了下来。 他抬起头，看着汤继明，「你找我来，是想跟我谈什么？」 汤继明这次倒是没有说话了。 他看了汤郁宁很久，才道：「我想跟你单独谈谈，可以吗？」 纪珩怔了怔。 他之前喝醉酒说的，想保护汤郁宁，并没有忘记。 可汤继明…… 「好。」汤郁宁淡淡答应。 他转过头，对纪珩道：「出去等我一会儿。」 不等纪珩说话，汤郁宁就道：「春天了，庄园里的花应该都开了，去看看有没有喜欢的，回去我们公司的那块地种一些。」 纪珩本来很担心汤郁宁。 但他看见汤郁宁漆黑的眼睛，还有那一句「我们公司」，他的心又没由来地一软。 安静片刻，纪珩小声道：「那我在外面等你。」 说完，他转身离开了。 也不知道汤继明要跟汤郁宁说什么。 但纪珩担心也没用。 他在汤家庄园的花园里散步，抬头就能看见庄园别墅里点点的灯光。 纪珩还记得自己住的那间房，和汤郁宁的房间。 他仰起头看了很久，最后收回视线。 想起以前在这儿，跟汤郁宁接过吻，纪珩就有些脸红心跳。 果然，十几岁心动的人，到了二十几岁，也依然还会心动不已。 纪珩在花园里找了个角落坐了下来，在这里安安静静地等汤郁宁。 …… 第143页 在纪珩离开之后，饭厅里还是安静了很久。 汤郁宁没有再吃饭了，和汤继明面对面坐着。 记忆里，两人似乎连这样面对面坐着的机会都没有。 如果这一次，不是汤继明主动提出要跟汤郁宁见面，汤郁宁基本上每次回家，都会挑汤继明不在的时候，就算汤继明在，汤郁宁也不会怎么样，打招唿可能都是稀少的事情，他只会做完自己的事情以后离开。 汤郁宁看着汤继明。 他有时候也会想，这个让他妈妈意外怀孕，难产而死的男人，在后来的日子里，究竟有没有过后悔呢？ 但这个问题是没有答案的。 不知道过了多久，汤继明终于往自己的杯子里倒了一杯茶，抿了一口以后，开口道：「真的好久没有跟你说说话了。」 他一边想，一边道：「好像从你出国治疗开始，我们就没有怎么说过话了。」微微一顿，「你在国外的那几年，我如果不是很忙，也想出去看看你的……」 「不用过来看我，」汤郁宁的手缓缓转着桌上纪珩喝过的那个空杯子，「就算你来了，我也不会见你的。」 汤继明笑了一下，「那爷爷去看你呢？」 汤郁宁道：「我也不会见。」 汤继明点了点头，「只有那个小瞎子去见你，你才会见，是不是？」 汤郁宁的眉心微微一动。 汤继明若有所思：「我知道，他之前是你的小保镖，跟你一起长大，说是保镖可能也不太合适，说是也不为过，你们有这种感情也很正常，何况我当时确实也太忽视你了，总以为你很成熟，不需要我，没想到……你其实也没有长大。」顿了顿，「后来你们分开，其实除了爷爷的意思，也有我的意思。」 汤郁宁没有说话。 汤继明道：「我当时觉得……你是太缺爱了，不然怎么会喜欢上自己的保镖，他算什么？我一直不理解，到现在也不理解，你是少爷，是我们汤家的长孙，汤家什么东西不是你的，你说你为了一个小保镖，当时差点什么都不要了，一个人跑到那么远的城市去找他，还被绑架了，命都差点丢了，你说你划算吗？」 「但我没想到……」汤继明继续道，「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了，你还跟他在一起。哪怕他变成一个小瞎子，哪怕他变成一个连大学都没读过的高中毕业生，你还是要跟他在一起。」 饭厅里很安静。 汤继明这番话并没有激怒汤郁宁。 汤郁宁比自己想像中还要平静。 过了很久，他才道：「第一，我不是缺爱，我如果缺爱，我可以跟世界上任何一个对我好的人在一起，但我不需要，我只喜欢纪珩一个人。第二，我是汤家长孙，但你扪心自问一下，汤家有多少东西是属于我，多少东西是属于汤亦麟的。第三，纪珩现在在优秀大学读本科，他未来也会是全国最大的鲜花公司连锁店的拥有者。」微微一顿，「你想评价他，或者评价我跟他之间的感情和经歷，可以就此停止了。」 汤继明没有说话。 半晌，他的身体微微往前倾，终于摆出一副想谈事情的姿态：「我今天，其实也不是想跟你吵架，或者辩论什么，你跟纪珩之间的事情，我不插手，也没权利插手。我找你来……是有件事情想跟你说。」 汤郁宁等着汤继明开口。 汤继明沉思许久，竟然露出一些为难的神情，「你弟弟不想家族联姻，你也不想的话……我们这个家，怎么办呢？」 汤郁宁还没有开口，汤继明就无奈地摊开手笑了，「说实话，你弟弟说，如果要他家族联姻，他就要跟我拼命，我也没有办法，我知道自己有点儿偏心，但你能不能……再体谅我一次？试一下，相处一下，怎么样？」 汤郁宁没有说话。 他拎起椅子上挂着的西装外套，转身就离开。 汤继明在汤郁宁的身后道：「你不打算跟我谈，我也会找纪珩谈谈的。」 汤郁宁的脚步一顿。 安静片刻，他头也不回地道：「那你就去找吧。」顿了顿，「你觉得能说动他的机会更大，就尽管去找。」 汤继明笑了笑，「那要看他心不心软了，毕竟他那么爱你。」 汤郁宁还没有说话。 「或者……」汤继明道，「他也可以躲开你，就像你当时离开瑞士，是怎么躲他的，我也可以原样照搬给他。」 第72章 质疑 纪珩在花园里等着汤郁宁。 他坐着的这个角落，可以看见花园里的花，回头也能看见庄园别墅的大门，如果汤郁宁从那儿出来了，他是能够看到的。 纪珩没有等太久，就看见汤郁宁出来了。 他本来想起身过去的，没想到汤郁宁一回头，也看见了纪珩。 于是纪珩就坐在原地等汤郁宁过来。 汤郁宁的西装外套搭在臂弯里，身上只穿一件黑色衬衫，繫着领带。 纪珩坐在椅子上看汤郁宁走过来，好像看见曾经那个穿着私立高中校服的少年向他走来，穿越了几年的时光，变成了如今这个成熟的男人。 汤郁宁走到纪珩的身边。 纪珩本来想问汤郁宁，汤继明有没有说什么。 但汤郁宁先开了口，「在这儿等我？」 纪珩点了点头。 他指了指面前的花园，「我刚才看过了，你们家……还是很喜欢种玫瑰花，红玫瑰白玫瑰，还是香槟色的玫瑰，到处都是玫瑰。」 第144页 汤郁宁垂眼望着纪珩。 安静了一会儿，他伸出手，掌心轻轻贴上纪珩的脸颊，「喜欢吗？」 纪珩如实回答：「喜欢。」 汤郁宁问：「那就在我们自己家里种。」 纪珩呆了一瞬，「我们家……不是平层吗？怎么种？」 汤郁宁没有说话。 他看向夜色里的花园。 纪珩抬起头，看着汤郁宁的眉眼。 片刻后，他伸出手，轻轻贴上汤郁宁的手背，「回家吗？」 似乎走神了一瞬，汤郁宁才将视线从花园里收了回来。 他看着纪珩，半晌，淡淡扯了扯唇角，「嗯，回家吧。」 纪珩站起身，牵住了汤郁宁的手。 他觉得汤郁宁的掌心有些凉，刚才贴在脸上的时候还不觉得，现在牵着的时候，特别明显。 纪珩心中其实微微颤了一下，总觉得是刚才发生了什么事情。但他还是没有说什么，只当做汤郁宁穿少了，让汤郁宁把外套穿上，毕竟春天的夜晚还是有些凉的。 汤郁宁说不用，他不冷。 上了车，汤郁宁开车带纪珩离开了汤家庄园。 回家的路上，车内的气氛都是寂静的。 虽然这种寂静并不让纪珩觉得害怕，但他还是意识到，刚才汤继明一定说了些什么。 纪珩准备回家再和汤郁宁谈一谈。 「听歌吗？」纪珩小声问汤郁宁。 汤郁宁没有说话。 纪珩侧过头，望着汤郁宁。 汤郁宁似乎在走神。 现在是在开车，万一走神出事怎么办？ 纪珩假装生气：「汤郁宁！」 汤郁宁果然回过神来。 他似乎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几乎是立刻把车停在了靠路边的位置上，淡淡地扯了扯唇角道：「怎么了？突然这么大声。」 不等纪珩说话，汤郁宁就凑了过来，握住纪珩的手，另一只手轻轻搂住纪珩的脖颈，似乎要吻上来。 但汤郁宁并没有吻，只是鼻尖轻轻抵着纪珩的鼻尖，「刚才在想事情，好像没听见你说话。」微微一顿，他的声音淡淡的，但有些哑，「你刚才说什么了？」 纪珩没有说话。 他望着汤郁宁的眉眼。 窗外夜色与霓虹如流光，映照着汤郁宁的脸庞。 纪珩的鼻子没由来地有些酸涩。 他把手从汤郁宁的手里抽了出来。 汤郁宁的身影微微一顿。 但下一刻，纪珩伸出双手，搂住汤郁宁的脖颈，声音很小，也很低，「我没说什么，我想让你认真开车。」 汤郁宁微微垂眼，看着纪珩。 安静片刻，他的掌心微微用力，把纪珩的脖颈往前一带，低头就吻住了纪珩的唇。 纪珩怔了一下，但也很快闭上眼，回吻了上去。 这个吻很缠绵，不过也只持续了短短几秒。 汤郁宁微微离开一些，抵着纪珩的额，揉了揉纪珩的脖颈，「知道了，我认真开车。」 说完，他松开了手。 之后汤郁宁也确实有在认真开车。 纪珩悬着的心微微落了下去。 一直到回到家，在玄关那儿换鞋，纪珩才终于开口，问汤郁宁：「你爸爸……跟你说了什么？你出来以后一直好像不太高兴。」 汤郁宁站在玄关的柜子边上，垂眼解开手腕上的錶带，一时没有回答。 等他把錶带解开了，放在柜子上，才对纪珩道：「他说同意我们的婚事。」 纪珩：「……」 他忍不住道：「我才不信。」顿了顿，小声嘟囔，「骗几岁小孩子的话，你以为我看不出来吗？」 汤郁宁淡淡扬了扬眉。 他还没有说话，纪珩就伸出手来，轻轻扯住汤郁宁的衣角，问道：「你爸爸是不是不让我们在一起啊？」 汤郁宁回过身来。 他将纪珩圈在自己和柜子之前，垂眼看着纪珩。 纪珩望着汤郁宁。 安静了很久，汤郁宁终于「嗯」了一声。 这一点儿倒是并没有让纪珩觉得意外。 他问汤郁宁：「你就因为这个不高兴吗？」 不等汤郁宁回答，纪珩又道：「早知道刚才不把你一个人留在那儿了……」 他的声音很小，但汤郁宁还是听见了。 汤郁宁扯了扯唇角，微微垂下眼，「又想保护我了，是不是？」 「如果我当时在那儿，我一定会跟你爸爸说，我们在一起不需要他的同意。」纪珩的耳朵有些红，也不知道自己哪里来的勇气，明明在汤家庄园里的时候，也是有些害怕的，「他爱说什么就让他说去，反正我不会跟你分开。」 汤郁宁的身影顿了顿。 突然间，他将纪珩抱了起来，让纪珩坐在柜子上。 纪珩吓了一跳。 汤郁宁的双手撑在纪珩的身体两侧，他的眼底似乎带着淡淡的笑意，但那笑意很淡，虽然温柔，「真的不会跟我分开？」 纪珩觉得奇怪。 他看着汤郁宁，「为什么要跟你分开。」 过了好半天，纪珩好像慢慢明白过来。 他伸出手，掌心轻轻贴着汤郁宁的脸颊，「你觉得，我会因为你爸爸说不同意我们在一起，我就跟你分开吗？」 汤郁宁竟然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纪珩怔了一下。 第145页 他没有想到，汤郁宁竟然没有立刻回答这个问题。 纪珩望着汤郁宁，一时间，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突然涌上心头，很复杂，又酸涩又苦楚，夹杂着一些委屈。 只一瞬，纪珩的眼眶就红了。 他把手从汤郁宁的脸颊上收了回来，「我们在一起这么久了，你觉得我会因为别人的一句话，跟你分开吗？」 纪珩的声音很轻，但还是带了些轻轻的颤抖和哽咽，「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有多喜欢你，为什么还问这样的问题。」顿了顿，「这个世界上，谁都可以质疑我，但是你不能质疑我，更不能想我会不会离开你，这么多年了，你还不明白吗？」 「汤郁宁……」纪珩轻轻眨了眨眼，眼泪在眼睫上摇摇欲坠，「你到底知不知道我多喜欢你。」 其实纪珩也明白，汤郁宁没有别的意思，可能就是想问一下，或者他也是单纯地，担心纪珩会像当初汤老爷子给纪珩扔了钱，让纪珩离开汤郁宁一样。 但他们都已经走到这一步了。 汤郁宁怕纪珩离开，难道纪珩就不怕汤郁宁离开吗？ 在瑞士的那些日子，是纪珩这一辈子都不敢回想的黑暗时光，他比汤郁宁更害怕，更害怕自己被丢下。 所以他们都已经经歷过分离的痛苦了，彼此都经歷过那段生不如死的时光了，为什么还会觉得，对方会离开自己？ 纪珩不明白。 他只是不明白汤郁宁为什么会这样想。 客厅里寂静了很久，只有落地钟在缓缓地走动着。 「我知道。」不知过了多久，汤郁宁终于开了口，声音淡淡的，但是很哑，「我知道我不该问这个问题。」顿了顿，「我只是想听你跟我说一句，你永远都不会离开我。」 纪珩望着汤郁宁。 他的心又软了，软得又酸又疼。 不知道汤继明跟汤郁宁说了什么。 但纪珩知道，汤郁宁活到二十五岁，这二十五年的时光里，他几乎都在失去，失去母亲，失去家里独宠的地位，失去父亲和爷爷的在意，失去健康，失去可以享受一切的机会。 汤郁宁失去了很多很多，只有纪珩一直在给予。 纪珩一直在让汤郁宁拥有，拥有活下来的勇气，拥有爱，拥有后半辈子的所有的希望。 所以换做是纪珩，可能也会这样患得患失。 纪珩从柜子上跳了下来，站在汤郁宁的面前。 他伸出手，紧紧地抱住汤郁宁的腰，把脸埋在汤郁宁的怀里。 过了很久，纪珩才把眼泪憋住，抬起头来，看着汤郁宁，对他道：「我永远不会离开你。」顿了顿，又补充了一句，「我说话算话的。」 汤郁宁看着纪珩。 他没有再说别的话，托起纪珩的脖颈，就重重地吻上了纪珩的唇。 这个吻蛮横又霸道，似乎要掠夺走所有的空气，将纪珩的身子抵在柜子上，撬开纪珩的唇，与他纠缠拥吻，力气大到要将纪珩按进自己的骨子里。 似乎过了很久、很久，纪珩快要喘不过气来的时候，汤郁宁终于松开了他。 纪珩的身子有点软，差点没站稳。 汤郁宁把他搂进怀里，垂下眼来，淡淡问道：「今晚睡我吗，小纪总？」 纪珩：「……？」 他小心地觑着汤郁宁的眉眼。 最后，纪珩大发慈悲，对汤郁宁道：「睡，但我要先去洗澡……」 不等纪珩反应过来，汤郁宁直接将他抱了起来，「一起洗。」 纪珩挣扎失败，被汤郁宁塞进了浴室。 第73章 长大 这天晚上，汤郁宁格外温柔。 但这种温柔，也是一种入骨的侵占和蛮横，像是织了一张密密麻麻的网，让纪珩想逃也逃不掉，完完全全被汤郁宁掌控在其中。 浴室的淋浴头不断地往下淋着温热的水。 纪珩的眼睛睁不开，身边又没有可扶靠的东西，只能紧紧地搂着汤郁宁的脖颈，可偏偏，离汤郁宁越近，搂得越紧，换来的是汤郁宁更加温柔的恶劣。 纪珩背后抵着冰冷的墙壁，汤郁宁在他耳边淡淡地低声问道：「你说，我们要是没有分开那五年，现在是不是连孩子都有了。」 纪珩：「……」 他的脑袋一片混乱，却还是听出了汤郁宁话语里的调侃，手指紧紧地攥着，开口的声音里都带了些很轻的哽咽，「我……我不会生。」 汤郁宁微微一顿。 他扯开唇角笑了一下，低下头来，咬住了纪珩的耳朵，声音微哑，「那真是可惜了。」顿了顿，「但我家里只要一个小朋友就够了。」 纪珩想说什么，但没有说出来。 从浴室到卧室，纪珩被折腾到了好晚才结束。 头挨上枕头他就睡着了。 在睡着前，纪珩发誓，如果下辈子要找小情人，绝对不找汤郁宁这样的。 做了手术以后，汤郁宁体力更好了。 也更可怕了。 …… 纪珩凌晨三点多醒来，因为渴了，想去喝水。 他轻手轻脚地下了床，去客厅倒了一杯水，喝完水回来，看见自己放在床头柜上的手机屏幕亮了一下。 纪珩怔了怔。 他不知道谁大半夜给他发消息。 而且纪珩的手机里，通讯录里真的没有几个人。 纪珩拿起手机，看了一眼，发现是一个陌生人发来的简讯。 第146页 gg？ 纪珩拿着手机轻手轻脚上了床，趴在汤郁宁的身边，才眯起眼睛重新划开手机，去看那条简讯。 简讯内容是：「莲花酥做得很好，辛苦了。」 纪珩的心咯噔了一下。 他几乎是瞬间知道这是谁发来的消息。 是汤继明。 纪珩又看了一眼手机上的时间，确定是凌晨三点多。 他轻轻皱了一下眉，没打算回復。 刚准备把手机盖下来，手机又轻微地震了一下。 这一震，正好震在纪珩的手心里，像是也震在他心脏上似的，有些可怕。 纪珩低下头，把手机翻过来。 那个陌生号码又发来一条简讯。 汤继明说：「但我不喜欢甜的，也已经很多年没有吃过甜的点心了，剩下的莲花酥，如果汤亦麟这个星期不回家，我就要把它们扔了，抱歉。」 第三条简讯很快发来，说：「其实你对汤郁宁的感情，我也好，他爷爷也好，都看在眼里，没有人想故意为难你们，但我还想希望你能为你们彼此的未来好好想一想，或者说，为汤郁宁的未来想一想，他一个豪门长孙，同性恋就不说了，还是和自己的保镖，说出去也肯定不像话吧。再者，你有没有想过，在他之前生病的那段日子，你有没有想过自己是以什么身份陪在他身边，你有资格为他签下任何协议吗？有资格为他的生命做担保吗？没有，只有他的妻子或者孩子才有这个资格，也只有他的妻子或者孩子才有资格继承我们汤家的财产，所以，我还是希望你好好考虑一下这件事情。」 没有第四条简讯发过来了。 纪珩垂眼望着手机屏幕。 可能是手机屏幕的光线有些亮，所以睡在旁边的汤郁宁微微动了动。 纪珩立刻伸手把手机屏幕给挡住。 他侧过头，看向汤郁宁。 汤郁宁没有醒来。 纪珩低下头，飞快地给汤继明回了一条消息。 他只说了三个字： 「不需要。」 发过去以后，纪珩就把汤继明的手机号拉黑了。 纪珩把手机放在自己的枕边，闭上眼躺了下来。 没过多久，身后汤郁宁就抱了过来。 汤郁宁伸出手，搂住纪珩的腰，将他抱进自己的怀里，一只手臂横在纪珩的肚子上，用很熟悉的方式和力气抱着纪珩。 纪珩转过身，钻进汤郁宁的怀里。 不需要，所有都不需要。 他不需要有人认证他和汤郁宁的感情，也不需要别人觉得他是以什么样的身份陪在汤郁宁身边，更不需要什么所谓的汤家的财产。 全都不需要。 他只要汤郁宁一个人就够了。 …… 和汤继明见面的事情，似乎在过完年以后就告一段落了。 汤继明没有再打过电话，发过消息，纪珩也当做那天晚上的事情从来没有发生过，汤郁宁似乎也渐渐淡忘了。 过完年，纪珩又要回去上学了。 但是汤郁宁不能跟纪珩一起回去了。 因为汤郁宁给纪珩註册和建立的鲜花公司，还在创建阶段，很多事情要忙，这些事情纪珩现在顾不了，也不会整理，都只能交给汤郁宁。 这家公司以后会是汤郁宁和纪珩两个人共同的，汤郁宁还打算等纪珩毕业了，再手把手、一点点地把公司里所有的东西教给纪珩。 要管理公司，把公司慢慢发展起来，以及要处理很多线下的事情，这也意味着，在纪珩回去上学的这段时间，汤郁宁基本上不能跟纪珩见面了。 两地相隔比较远，飞来飞去也不方便。 要分开这件事情，在寒假结束之前，汤郁宁就已经跟纪珩说好了。 纪珩也明白，也自以为早就做好了准备。 可是他没想到，越临近上学，越临近分别的日子，他居然开始越来越焦虑。 这种焦虑一开始连纪珩自己都没有察觉。 只是在某一天做饭的时候，纪珩拿着碗的手一滑，那个碗就从他的手里飞了出来，掉在地上，「哐」的一声，碗碎成了几片，碎片落得到处都是。 纪珩怔怔地望着地上的碎片。 正好今天汤郁宁也不在家，他在外面和一位以前合作过的老闆吃饭，中午也不打算回家。 纪珩望着碎片，发了很久的呆。 最后他弯下腰，去捡碎片。 本来以为不会有什么事情的，结果捡碎片的时候，又把手指划破了。 纪珩没有跟汤郁宁说这件事情。 他吃完饭，坐在沙发上发呆的时候，忍不住想，以后是不是都要过这样的日子了。 没有汤郁宁在，就算打碎了碗，也没有办法跟汤郁宁说，汤郁宁也不会出来看他有没有伤到，所有的一切都只能自己去面对。 这就是……异地恋吗？ 除去那五年，纪珩几乎没有跟汤郁宁分开过。 他不知道和自己心爱的人相隔两地，是这样的滋味。 汤郁宁傍晚回到家。 他看见纪珩坐在沙发上发呆。 「吃过饭没有？」汤郁宁问道。 纪珩回过头，半晌，才摇了摇头，「还没有。」 汤郁宁的身影微微一顿。 他拎着从外面买回来的甜品，「怎么还没吃。」 汤郁宁把甜品放在茶几上，在纪珩身边坐下来，「不是说，不要等我回来吃晚饭了吗？」 第147页 「我知道……」纪珩伸出手，抱住了汤郁宁。 过了一会儿，他轻轻皱了皱鼻子，抬起头，「你抽菸了。」 「没抽，」汤郁宁垂眼看着纪珩，「他们抽，我连打火机都没有。」 纪珩低低地「哦」了一声，不说话了，继续把脸埋在汤郁宁的怀里。 汤郁宁抬起手，揉了揉纪珩的头髮。 安静半晌，他的声音淡淡的，带了些微哑，「怎么了？」 纪珩没有说话。 等了很久、很久，他才闷闷地开口道：「我今天中午，打碎了一个碗。」 「……」 汤郁宁的身子顿了顿。 他把纪珩的脸捧了起来，「有没有弄伤？」 纪珩摇了摇头。 但片刻后，他又把手指抬起来，「弄破了一点点，捡碎片的时候。」 汤郁宁垂着眼，看着纪珩的手指，上面已经贴了创可贴。 他说：「下次不要用手捡，用扫把扫，知道吗？」 纪珩点了点头。 汤郁宁的指腹轻轻擦过纪珩眼尾微微泛红的地方，觉得有些好笑，声音淡淡的，低了下来，问道：「怎么了，是不是想我了？」 虽然不是太想承认，可事实上就是这样。 纪珩的眼睫颤了颤，眼泪突然就猝不及防地掉了下来，正好落在了汤郁宁的手背上。 汤郁宁一时没有说话。 纪珩其实是不想哭的。 只是这一瞬间，分离前的情绪都涌了上来，再加上今天恰好汤郁宁不在家，提前让纪珩感受了一下汤郁宁不在时的感觉，那种遇到事情，能说却碰不到对方的感觉。 纪珩觉得汤郁宁又要说他爱哭鬼了。 他抬起手，抹掉了眼角的泪，自我安慰道：「四个月……还有假期，也不是很长。」顿了顿，「假期的时候，我飞回来找你，你平时工作那么忙，就不要飞过来看我了，太累了。」 安静了一会儿，纪珩又道：「我要是早点读完大学就好了，就能一直跟你待在一起了。」 他想了想，改口道：「我要是把大学选在这个城市就好了。」 夕阳从落地窗外照进来，将整个客厅晕染成温暖的橘黄色。 汤郁宁看着纪珩，半晌，才道：「你怎么把我想说的话都说完了。」 纪珩怔了一下。 汤郁宁的掌心轻轻贴着纪珩的脸颊，「我也想把公司放在你学校旁边，每天下班回家就能看见你，想你的时候就能去你上课的班级看你一眼，每天晚上跟你一起在学校里散步。」微微一顿，「但这个公司，对我们两个人都很重要，是不是。」 纪珩点了点头。 这些道理他都懂，他也不是想任性。 只是……捨不得而已。 还没有分开，就捨不得汤郁宁了。 纪珩往前一抱，抱住了汤郁宁的腰，再抬起头，问汤郁宁：「你说，分离是不是成长必须的。」 汤郁宁没有想到纪珩怎么突然提起成长。 他淡淡扯了扯唇角，「嗯」了一声，「大概是吧。」 纪珩想了想，努力说服自己接受。 但很快，他说服失败，把脸埋在汤郁宁怀里，彻底放弃了，「我不想成长了。」 汤郁宁微微挑了挑眉。 过了一会儿，他轻轻掐了掐纪珩的腰，「那就待在我身边当小孩吧。」 纪珩：「……」 他又道：「不。」 纪珩小声道：「我要长大，我要养你，我要学会很多东西，谁都不能看不起我。」 说到「学会很多东西」，汤郁宁忽然想起什么，一只手搭在沙发上，撑着额，望着怀里的纪珩，「你买的那把吉他，放多久了？」 纪珩：「……」 他的耳朵骤然一红。 汤郁宁伸手捏了捏纪珩的脖颈，「嗯？放多久了。」 纪珩不吭声，耳朵红得更厉害了。 汤郁宁低下头来，在纪珩红彤彤的耳边道：「等我亲手教你，是不是？」 「没有……」纪珩尝试把耳朵捂住，「我……我有空就学。」 他感觉到了汤郁宁胸腔里传来微微的震颤。 纪珩抬起头，发现汤郁宁在笑。 终于，分离焦虑症好像没那么严重了。 纪珩坐起身，凑过去就轻轻咬了一口汤郁宁的脖颈，「不许笑！我一定会学会的！」 第74章 想你 回到大学继续上学，纪珩的生活又渐渐归于平静。 其实异地恋也没有想像中那么难接受，又不是再也见不到了，而且平时也可以发消息、打电话和打视频。 没什么太难熬的。 可能令人难受的，就是回到学校外面的公寓时，看不见汤郁宁的身影，半夜醒来的时候，感觉不到汤郁宁的体温，不能随时随地再扑进汤郁宁的怀里，跟他撒娇。 纪珩从来都不跟汤郁宁说自己想他了。 因为他不想让汤郁宁坐飞机过来。 公司的事情，汤郁宁有时候看纪珩不忙，也会把一些数据和合同发给纪珩看，在视频里教纪珩怎么看。 很多时候，都是纪珩坐在桌前用电脑看汤郁宁发来的表，汤郁宁在手机镜头里看着他。 镜头里的汤郁宁，身后的背景大多时候都是办公室。 汤郁宁似乎总是在加班，哪怕时间已经很晚了，纪珩也能看见汤郁宁镜头后面是办公室的背景，而汤郁宁戴着眼镜，透过镜头看着纪珩。 第148页 纪珩催促汤郁宁回家休息。 汤郁宁淡淡道：「回家做什么？家里又没有你，在哪儿都一样。」 纪珩：「……」 其实他觉得汤郁宁说得没什么问题。 但纪珩还是想办法把汤郁宁催回家了。 汤郁宁开车回家的时候，手机就架在副驾驶的车座前，这样纪珩可以看见汤郁宁，就像是坐在汤郁宁身边一样。 渐渐的，纪珩也没有去看那些让人犯迷煳的合同和数据了。 他趴在桌子上，看着汤郁宁开车回家。 汤郁宁开车的时候，很自然而然地开了车载音响。 这是纪珩的习惯。 记得之前刚和汤郁宁重逢的时候，汤郁宁完全不喜欢车里有任何声音，因为他很多时候喜欢一边坐车，一边看资料，所以连助理或者司机都不敢说话，车内的气氛是死寂的。 但跟纪珩在一起的时候，汤郁宁大多时候都会开车，而纪珩偏偏不喜欢车内寂静的氛围。 他一开始也不敢放歌。 但汤郁宁告诉纪珩，他想干什么，都可以。 所以纪珩就习惯放歌了。 现在汤郁宁一上车，也习惯性打开车载音响了。 「想听什么？」汤郁宁隔着视频，问纪珩。 纪珩趴在桌子上，想了很久，让汤郁宁直接从他们共同的歌单里挑一首轻音乐来放。 他陪着汤郁宁回到家，又看着汤郁宁去做饭。 汤郁宁也是把手机放在厨房的料理台上。 纪珩看了汤郁宁很久，还是忍不住，小声问汤郁宁：「你有没有想我啊？」 汤郁宁切菜的手顿了一下。 他放下了刀，双手撑在料理台的两侧，看着镜头里的纪珩，语气似乎淡淡的，眼底其实带着不易察觉的温柔笑意，「怎么样才算是想你？」 这个问题倒是把纪珩难住了。 他没吭声，无意识地转动着自己手指上的戒指。 虽然他只是想听汤郁宁说一句想他了，但好像按照汤郁宁的嘴硬程度，这种话他是不会说的，而且现在汤郁宁反而把纪珩给问住了。 怎么样才算是想呢…… 纪珩也不知道。 但他看着汤郁宁做饭，就知道自己此时此刻很想很想汤郁宁，恨不得能够立刻出现在汤郁宁的身边，从身后抱住汤郁宁，像以前那样，看着汤郁宁做饭。 汤郁宁把面条下锅，小料也准备好了。 在汤郁宁煮面的时候，纪珩没有打搅他，等汤郁宁做好饭，纪珩才故意道：「那你不说想我，是不是就不想我了？」 纪珩觉得有时候逼汤郁宁放下他的嘴硬也蛮有意思的。 汤郁宁问纪珩：「那你说，怎样算是想你。」 纪珩道：「我不说，你自己想。」 他趴在桌子上等汤郁宁开口。 谁知汤郁宁一直没有开口说话，也没有说出纪珩想听的那句「想你了」。 纪珩没有办法，只能回去自己研究那些合同和资料了。 两人连了一晚上的视频，看起来和以前在家里一样，各做各的事情，但又因为隔着一道屏幕，所以又不一样。 晚上挂视频之前，纪珩也没有听到汤郁宁说想他。 虽然他知道汤郁宁肯定也想他。 但他毕竟想听汤郁宁亲口说。 纪珩躺在床上，在漆黑的房间里看着手机，手机屏幕的亮光照耀着他的脸庞，正打算随便看点新闻就睡觉，手机却震了震。 纪珩怔了一下。 是汤郁宁给他打来了微信语音。 纪珩退出去，回到微信，接通了汤郁宁的电话。 电话那边安静了一会儿，汤郁宁的声音淡淡的，低低的，对纪珩道：「周末要出差，去明城，可能会比较忙，不一定能接得到你的电话。」 纪珩拿开手机看了一眼时间，今天是周四，后天就是周末了。 他小声回了一个「哦」，想了想，又道，「那你今明两天早点睡吧，等下出差在外面又睡不好了。」 汤郁宁「嗯」了一声，但没有挂电话。 纪珩躺在床上，侧耳听着那边的声音。 过了一会儿，他忽然道：「你是不是在抽菸？」 汤郁宁道：「没抽。」 纪珩道：「我不信。」 汤郁宁淡淡笑了，垂下眼来，知道纪珩是在故意闹，于是道：「要不要拍照给你看看。」 但纪珩却道：「不要，我不看照片。」 汤郁宁没有说话了。 纪珩侧躺在床上，把手机压在耳朵下面，他这里其实能够听得很清楚那边汤郁宁的唿吸声，刚才也只是没话找话，才问汤郁宁有没有抽菸。 两个人分开快两个月了，纪珩已经很想汤郁宁了。 他想跟汤郁宁说，好想你，但是张了口，又不想说了。 纪珩知道他一说，汤郁宁第二天早上就会出现在他的家门口。 过了一会儿，两人又聊了一些有的没的，就挂了电话。 周末依然是个平平无奇的周末。 因为纪珩知道汤郁宁周末出差，所以就没怎么跟汤郁宁发消息打电话，自己一个人在公寓里待到傍晚六点，觉得有些闷了，才出去走走。 纪珩去了学校外面的那条小吃街逛。 到了晚上，小吃街人来人往，各种香气瀰漫。 纪珩逛了半天，看到很多想吃的，但又想到汤郁宁说，外面小吃街的东西不太干净，能少吃就少吃，所以纪珩只买了一份车轮饼。 第149页 准备回公寓的时候，手机震了一下。 纪珩拿出手机来看，发现是汤郁宁发的消息。 汤郁宁问他：「周六在田径场是不是有音乐会？」 纪珩想了想，回道：「对。」 汤郁宁道：「好久没有去看过音乐会了。」 纪珩不知道汤郁宁为什么忽然这么说。 不过既然汤郁宁说了，那纪珩也不介意去学校田径场逛一圈，然后把音乐会拍给汤郁宁看。 纪珩给汤郁宁回了一句：「我现在过去，拍给你看看。」 发完，纪珩就往学校里走。 纪珩来到学校的田径场，看见了很多人都围在田径场那儿，也没有太注意，毕竟开音乐会，总是会有人很多人聚集。 他来到人群后面，恰好听见有人说：「那个好像不是我们学校的吧……」 紧跟着，又有人道：「嗯，好像是外校的，不过长得真帅。」 纪珩听见他们这样说，就踮起脚来看。 他的视线穿过人群，看见了坐在场地中央的椅子上的人。 那个人是汤郁宁。 在看见汤郁宁的一瞬间，纪珩的脑袋都懵了一下。 他以为自己看错了。 可那个人确确实实就是汤郁宁。 他怀里抱着吉他，穿着白衬衫，黑西裤，白衬衫的袖口挽到了手肘，坐在那儿，竟然真的像是大学里的校草一样，引人注目。 纪珩怔怔地望着人群当中的汤郁宁，周围的声音好像都听不见了。 汤郁宁一抬头就看见了踮脚站在人群里的纪珩。 他忽然淡淡扯了扯唇角，将话筒放在跟前的立式话筒前，「我要等的人来了，可以给大家唱下一首歌了。」微微一顿，「这首歌……是专门为了我男朋友学的，他说他想学吉他，但是花了大价钱买了一把吉他回来，就一直放在旁边没有学了。」 人群里传来了轻微的笑声。 纪珩的耳朵红了。 可不知不觉，他的眼眶也有些红。 汤郁宁望着纪珩的方向，「所以我就抽空学了一下吉他，因为我知道他很多事情总是要我亲手教……不是说他笨，他其实很聪明，但就喜欢让我亲自教他。」 安静了一会儿，汤郁宁微微垂下眼来，拨动了琴弦。 他唱的是一首最近纪珩听得最多的歌。 这首歌纪珩给汤郁宁分享过，因为他觉得这首歌的歌词，好像写的就是他和汤郁宁。 「我陪你度过了几个的春夏， 曾跃然纸上的多少个情话， 为了他偷偷的学会了吉他， 想把他最喜欢的情话弹给他…… …… 时间会验证我多爱你啊， 就这样静静地陪着你长大， 我的温柔是你的专属啊……1」 纪珩从来没有听过汤郁宁唱歌。 可是这一次，原本应该在明城出差的汤郁宁，现在却在这么多人面前，把纪珩一直以为汤郁宁会嘴硬不愿意说的爱意，全都说出来。 纪珩从来没有觉得这么想笑又这么想哭，心脏被填得满满的。 他没有想到有一天，汤郁宁会用这样的方式，告诉纪珩，说他想他了。 从小到大，纪珩就一直以为，汤郁宁是不会说喜欢，不会说爱，也不会说想你的人。 纪珩以为他会是一直表达爱意的那个人。 他看着汤郁宁唱完这首歌，本来想拿着手机录视频的，结果视频镜头一直对着地下，什么都没有录到。 纪珩从人群当中挤了出去。 汤郁宁刚刚站起身，纪珩就跑了过去，扑进汤郁宁的怀里，紧紧地搂住了汤郁宁的腰。 周围传来了人群的惊唿声，很快还有掌声响了起来。 甚至有人认出来，汤郁宁是当初那个在梧桐树下等纪珩的人。 纪珩紧紧地抱着汤郁宁。 过了好半天，他才想起来周围很多人在看，于是退开一步，耳朵都红了。 汤郁宁和纪珩离开了田径场。 等到两人走到了安静的、人少的地方，纪珩才伸出手，拉住了汤郁宁的手，小声问道：「你不是在明城出差吗？怎么过来了。」 汤郁宁一只手拎着吉他，一只手牵着纪珩。 走到僻静处，他一把将纪珩拽了过来，拽进了自己的怀里，垂着眼，声音淡淡的：「我说去出差，你就真信了？」 纪珩愣了一下。 「我都等你一天了，」汤郁宁的手挪到了纪珩的后脖颈，轻轻揉了揉，「结果你一天都不出门，我想制造偶遇都不行，如果不是叫你来田径场，我这一天都见不到你了。」 纪珩：「……」 他竟然有点儿生气又有点儿委屈：「那你就不能直接来找我吗？你都那么早到了，还不来见我，白白浪费了这一天……」 顿了顿，纪珩把眼泪憋回去，「我一整天都在想你，很想很想，想到都要哭了，一个人闷在家里，如果你早来了，我就不用这样了……你还骗我，说你去出差，我一直都不敢给你发消息打电话，你……」 纪珩觉得他又要被汤郁宁说爱哭鬼、小朋友了。 可他现在就是忍不住。 安静片刻，纪珩听见汤郁宁好像淡淡笑了。 纪珩抬起头，「你还笑……」 他话没说完，被汤郁宁搂着脖颈往前一带。 第150页 汤郁宁低下头来，吻上了纪珩的眼睛，慢慢地把他眼尾的泪水吻去。 不知过了多久，他才开了口，声音淡淡的，还有些哑，「这么想我吗。」 纪珩不吭声。 汤郁宁又问了一遍。 纪珩嘴硬道：「没有。」 汤郁宁淡淡扬了扬眉。片刻后，他捏了捏纪珩的脸颊，说了一句：「小朋友。」 纪珩立刻反驳：「我不是小朋友。」 汤郁宁的掌心贴着纪珩的脸颊。 他垂眼看着纪珩，道：「跟小朋友打电话的时候，听见他在心里说了一万遍，想我了。」 第75章 出事 为了给纪珩道歉，没有一大早到了就来找纪珩，汤郁宁答应晚上给纪珩弹几首吉他的曲子。 纪珩嘴上说着要赌气，其实见到汤郁宁比谁都高兴。 晚上吃完饭，纪珩把那份车轮饼跟汤郁宁一起分着吃了，之后两人坐在沙发上看电影。 家里正好有几个橘子，汤郁宁就动手剥了。 剥完以后，他把橘子餵到纪珩的唇边。 纪珩看了一眼已经被汤郁宁剥得干干净净的橘子。 他乖乖吃了，结果刚咬一口，就皱起脸，「好酸。」 「是吗？」汤郁宁尝了一块。 安静了片刻，他没什么表情道：「还好。」 纪珩看着汤郁宁的表情，就知道汤郁宁肯定是被酸到了，只是强装着没有表现出来而已。他被逗笑了，伸出手来揉搓汤郁宁的脸，「酸到就酸到，绷着脸干什么，我都看出来了。」 汤郁宁看着纪珩。 下一刻，他突然倾身过来，重重地吻住纪珩的唇，再撬开纪珩的唇，唇舌纠缠间，轻咬了一下纪珩的舌尖，在纪珩的抽气声中，哑声淡淡道：「你走之前，在家里留了不少水果，我本来想把那些水果都吃完的，结果发现那些水果不是特别酸，就是半生不熟。」 纪珩的耳朵骤然一红。 汤郁宁轻轻抵着纪珩的额，垂眼道：「你是真的不会挑水果，下次别买了。」 纪珩嗫嚅了一声：「知道了。」 他的耳朵和脸都有些红，可想到汤郁宁吃到那些酸水果的样子，又觉得有些好笑，忍了半天，没忍住，「噗」一声笑了出来。 汤郁宁淡淡扬了扬眉。 纪珩小声道：「我以前买水果，就是听老闆说哪个好就买哪个，因为我看不见，所以也没有办法分辨，有时候遇到好心的老闆，就给我都装了好吃的，有时候遇到不好的……就给我装很多不好吃的，我也没有办法，看运气。」 汤郁宁没有说话。 纪珩抬起眼，看着汤郁宁，凑过去吻了吻汤郁宁的唇角，「我以后……再学学怎么挑水果，一定买又甜又熟的水果给你吃。」 汤郁宁看着纪珩。 半晌，他用湿巾把手擦干净，再轻轻搂过纪珩的脖颈，「买水果我让人订了送上门就行，不用自己去挑。」 纪珩微微偏了偏头。 他差点忘了，坐在自己面前的人是总裁，要什么有什么。 过了一会儿，纪珩才道：「但我有时候也想跟你一起逛逛超市，所以我还是要学的。」 汤郁宁淡淡垂眼，遮掩了眼底一抹温柔的笑。 他说：「好。」 说是要看电影，其实两个人也没怎么认真看电影，纪珩躺在汤郁宁的腿上，偶尔看看手机，大部分时间都在跟汤郁宁说话。 电影快放完的时候，纪珩忽然想起什么，问汤郁宁：「你爸爸……有没有再找你？」 汤郁宁看手机的动作微微一顿。 片刻后，他道：「没有，怎么了？」 纪珩放下心来，「没有就好。」 之前汤继明给纪珩发的那条简讯，纪珩没有跟汤郁宁说过，拉黑以后，也就当做没有发生过这件事情。 虽然纪珩心中偶尔也会浮起一些隐隐约约的不安，怕汤继明为了让他们两个分开，做出一些不择手段的事情。 但两三个月过去了，好像什么事儿都没有发生。 纪珩就觉得，也许汤继明只是说说而已，或者最后想开了，不打算继续干涉了。 汤继明的那几条简讯，对于纪珩而言，说不在意，其实也是假的。 如果放在以前，放在他们重逢之前，或者是在五年后的重逢刚开始，但凡有人跟纪珩说一句这样的话，纪珩早就跑了，他会离汤郁宁远远的，再也不会回到汤郁宁的身边。 因为那个的时候的纪珩自卑又可怜，他确确实实觉得自己配不上汤郁宁，配不上这个豪门长孙，也觉得自己确实会给汤郁宁带来污点，他只是一个保镖，一个除了会打架，什么都不会的保镖，他不配跟汤郁宁站在一起。 可是现在不一样了。 除了纪珩一直在努力追上汤郁宁的脚步，也有汤郁宁给他的许多勇气。 在瑞士的那些日子，虽然对于纪珩来说，是最黑暗最悲伤的一段时光，可也恰恰是纪珩找到自己的时光。 他好像在汤郁宁的陪伴下，真的学会了怎么去生活，不断地假设没有汤郁宁以后，他应该怎么样去面对未来。 所以纪珩现在一点儿也不自卑，也不会觉得自己比谁差了。 他现在考上了大学，毕业以后就跟着汤郁宁学习怎么管理公司，他虽然确实笨了点，走得也慢了一点，但汤郁宁愿意等他，他也愿意追，那就一定能够牵着手一直走下去。 第151页 能并肩前行固然好，但如果不能，也没什么关系。 纪珩坐起身，看着汤郁宁的眉眼，过了很久，伸出手，轻轻伸出手，捧住了汤郁宁的脸庞。 他小声对汤郁宁道：「你再等我一会儿，等我毕业了，就不会让你这么辛苦了。」 汤郁宁淡淡地牵了牵唇角。 他把纪珩抱进怀里，「我不辛苦，我很享受这份工作。」 纪珩想了想，道：「你好像很热爱工作。」 连在瑞士的时候，都不忘远程开会工作。 「能赚钱，我为什么不喜欢？」汤郁宁看着怀里的纪珩，轻轻伸出手，捏了捏纪珩的脸颊，「赚钱给你买别墅，给你买一座有花园的别墅。」 纪珩怔了怔。 他看着汤郁宁，好半天没有反应过来。 纪珩不知道自己当时在汤家庄园随口说的一句话，汤郁宁真的打算买一栋别墅，给纪珩修一片漂亮的花园。 电影放完了，纪珩和汤郁宁准备去洗澡。 纪珩洗完之后，坐在床上看手机，等汤郁宁的时候，他一转头就看见了汤郁宁放在床尾的那把吉他。 他忍不住把吉他拿了起来，抱在怀里，试着弹了几个音符。 纪珩都不知道汤郁宁什么时候学会的吉他。 在他的记忆里，好像基本上一有时间就跟汤郁宁打电话，而汤郁宁不是在工作就是在工作，看上去根本没有时间学吉他。 纪珩在那儿随便拨动着吉他的琴弦，汤郁宁出来了。 汤郁宁的脖子上挂着毛巾，问纪珩，「要不要我教你？」 纪珩的耳朵微红，想起汤郁宁说过的，他什么东西都要汤郁宁教，好像印证了事实。 「我自己先玩一会儿。」纪珩试着在网上找教学。 但汤郁宁在纪珩身后坐了下来。 他从身后将纪珩搂在了怀里，拿着纪珩的手，教他怎样按琴弦。 纪珩低着头，一开始还学得很认真。 但渐渐的，他就有些迷煳了。 汤郁宁刚洗过澡，身上的味道格外好闻，而且汤郁宁的怀抱和手如今都是温暖的，因为后背贴着胸膛，衣服又穿得薄，所以格外能够感觉到那颗心脏在胸腔里跳动的规律。 连带着纪珩胸膛里的心脏一起，跳动着。 汤郁宁还没有吹干头髮。 他的发尾滴落下来的水珠，正好落在纪珩的脖颈上，凉丝丝的，又滑了下去。 纪珩的身子不受控制地瑟缩了一下。 汤郁宁说话的声音停了。 他垂着眼，望着怀里的纪珩。 纪珩虽然抱着吉他，但从脖子到耳根都是红的。 一看就知道这个小朋友在想什么坏心思。 于是汤郁宁也不教了。 他的手顺着纪珩的t恤下摆钻了进去，触碰到了纪珩的肌肤，「在想什么。」 纪珩的身子瞬间绷紧。 汤郁宁的手指像是在他的身体画画似的，故意撩拨。 纪珩的唿吸有些不规律，感觉到汤郁宁的手指上有薄茧，可能是这些日子弹吉他练出来的，而这种感觉更让人神经敏感。 「没……没想什么。」纪珩的耳朵红得厉害，他试图抓住汤郁宁的手，不让他乱动，「你再教教我……」 汤郁宁垂下眼，「教你什么？」 他的唇贴着纪珩的耳朵，轻轻吻住那滚烫泛红的耳郭，又咬了一下，感觉纪珩的身子在怀里颤抖，于是低下头，又吻住了纪珩的脖颈，「教你弹吉他，还是教你……」 微微一顿，汤郁宁的声音淡淡的，「教你在学习的时候，不要胡思乱想？」 他的手轻轻掐过纪珩的腰，纪珩的唿吸都断了一下。 纪珩连吉他都抱不稳了。 不管是小时候还是长大后，只要汤郁宁亲自教纪珩什么东西，纪珩就会走神，他所有的注意力就会从学习上跑到汤郁宁的身上。 可是纪珩又有什么办法。 汤郁宁对他总是有致命的吸引力。 纪珩缩在汤郁宁的怀里，渐渐的，脖颈上多了玫红的吻痕。他垂着眼，眼睫轻轻地颤着，唿吸也有些湿润，手指无意识地抠着琴弦。 过了很久，汤郁宁却慢慢停了下来。 他把纪珩紧紧地抱在怀里，低下头来，把脸埋在纪珩的脖颈间，低声道：「想你。」 纪珩一怔。 汤郁宁道：「很想你，和你一样，每天都很想。」 纪珩没有说话。 过了一会儿，他放下了吉他，眼眶有些红红的。 纪珩转过身来，捧住汤郁宁的脸颊用力吻了上去。 汤郁宁的身子往后靠了靠，就顺势躺了下去。他的手搭在纪珩的腰间，轻轻地抚着纪珩的嵴背，两人的身子都有些烫。 纪珩也在汤郁宁的锁骨上留下了吻痕。 他一开始小心翼翼地啄吻，后来试着吮了一下，发现能够留下痕迹。 纪珩一直不知道怎么留吻痕。 现在他学会了。 纪珩在汤郁宁的锁骨和胸口留了几个吻痕，然后忽然想起什么时候，直起身子，望着汤郁宁，「对了，你说要给我弹吉他的。」 汤郁宁的眼底情绪微微一深。 纪珩道：「你说要跟我道歉，给我弹几首曲子的。」 汤郁宁捏着纪珩的后脖颈，「非得现在？」 纪珩点了点头，轻轻眨了眨眼，故意小声道：「嗯，就现在。」微微一顿，「你还没把我哄好呢。」 第152页 汤郁宁快要被纪珩气笑了。 他伸出手，捏住纪珩的下颔，重重吻上去，吻得纪珩喘不过气后，又将纪珩推倒在床上，刚准备好好教训一下纪珩，放在床边的手机却忽然就震了起来。 汤郁宁一开始没打算理会。 但那个电话反覆打了几次，始终在嗡嗡作响。 汤郁宁终于微微直起身，准备把手机静音。但静音的时候，他垂眼瞥了一下，看见手机屏幕上显示的的那条简讯。 发信人是汤继明。 而那条简讯只有几个字，却看上去让人触目惊心。 汤郁宁握着手机的手微微一顿。 纪珩看见汤郁宁表情不对，坐起身凑过去的时候，也看到了那条简讯。 简讯上写的是： 「你弟弟出事了，速回电话。」 第76章 狼藉 房间里寂静了一瞬。 仿佛刚才所有的燥热与暧昧全都在这一瞬间消失了，变成了一种冰窟般的降温。 汤郁宁随意单手扣上衬衫的扣子，摸了摸纪珩的头髮，拿起手机就去阳台打电话了。 他不想让纪珩听见。 纪珩怔怔地坐在床上。 汤亦麟……汤亦麟出什么事儿了？ 阳台外，汤郁宁垂下眼，给汤继明拨了一个电话。 很快，汤继明接通了电话。 「怎么回事。」汤郁宁问道。 汤继明的声音听不出什么情绪，似乎比想像中还要更平静，「是赵威中，我没记错的话，你之前跟他要了一块地，是不是？」 汤郁宁「嗯」了一声，「两年前的事情了，怎么了。」 汤继明道：「怎么了？现在这块地是你弟接手，你又不是赵威中是什么样的人，你就放心把这块地这样交给你弟？现在赵威中好几次派人找他麻烦，就想把那块地拿回来，你弟弟好几次遇到危险，都是因为赵威中。」 汤郁宁单手撑在阳台上，面上情绪很淡，「所以呢。」 汤继明还没有开口，汤郁宁又道：「那块地是你让我拿的，公司是你让我安排好以后转交给汤亦麟的，我都按照你说的去做了，你还想要怎么样？」 「你……」汤继明的语气里终于多了一些怒气，「我让你把一个安稳的公司交给你弟，不是让你把这样一个烂摊子留给他。」 汤郁宁竟然有些想笑。 他拿着手机，侧过头去，看着夜色里灯火闪烁的城市。 如果放在几年前，也许汤郁宁还会问汤继明。 他会问汤继明，当初你把一个烂摊子留给我的时候，分明跟我说的是，如果我能把这个公司管理好，那这个公司未来就是我的。 不过到了这个时候，汤郁宁已经不想问了。 他问汤继明：「你要我干什么，直说吧。」 汤继明在电话那头：「要么你把那块地的问题处理好，要么你把纪珩交给我。」 「什么？」汤郁宁以为自己听错了。 汤继明淡淡重复了一遍：「你可以不接手这块地，继续搞你的什么鲜花公司，但你要把纪珩给我，我要让纪珩去保护汤亦麟，谁知道赵威中会对汤亦麟做什么，有纪珩在，我就放心了。」 汤郁宁的手指无意识地蜷缩了一下，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外面随便买一个保镖，也不会比纪珩差。」 「毕竟他是我们汤家培养出来的保镖。」汤继明笑了一下，「怎么样都会对我好，外面买回来的保镖，不一定听话。」 汤郁宁想把汤继明的电话挂了。 但过了一会儿，他说：「那块地留给我处理，我明天就回去。」 「今晚就回吧，」汤继明道，「赵威中还在等着呢。」 汤郁宁没有说话，直接把电话挂了。 过了一会儿，汤继明又打了个电话过来。 汤郁宁垂眼看了一下，没接。 电话响过之后，因为没人接，所以汤继明又发来一条消息。 汤继明说：「你要回来，不如带纪珩一起回来，赵威中的手很黑，不知道会用什么手段，有纪珩在，还能保护一下你。」 汤郁宁把手机熄屏了。 他推开阳台门，走回房间里。 纪珩还在床上等着汤郁宁。 「怎么了？」见汤郁宁回来了，纪珩怔怔地问道，「二少爷出什么事情了？」 汤郁宁伸出手，轻轻揉了揉纪珩的脖颈，弯下腰来，抵住了纪珩的脖颈，「没事，只是我弟在谈生意的时候遇到一些麻烦事而已。」顿了顿，声音淡淡的，但有些微哑，「我回去处理一下，下次有空再来看你。」 纪珩怔了一下。 他问道：「有没有危险？要不要我陪你一起去？」 「没有危险，」汤郁宁直起身子，「你好好上课。」 纪珩陪着汤郁宁走到了家门口。 他想送汤郁宁去机场，但汤郁宁不让他跟着去。 纪珩没有想到，这一次的见面会这样匆忙，连一晚上都没有呆到，就要分开了。 可比起分开，纪珩更担心汤郁宁的安危。 在家门口，汤郁宁见纪珩一直恋恋不捨地站在家门口，心脏也软得有些痛。 他狠下心来把外面的防盗门关了回去，隔着防盗门看着纪珩。 安静了一会儿，汤郁宁还是没忍住，对纪珩道：「开下门。」 纪珩怔怔的，把门重新打开了。 第153页 汤郁宁伸出手来，将纪珩抱进怀里。 纪珩的眼眶突然有些红。 汤郁宁低下头来，只抱了一下，就松了手。他伸手摸了摸纪珩的脸庞，「自己在外面，别吃陌生人的东西，也别跟陌生人走，更别给陌生人开门，知道吗？」 纪珩：「……？」 他小声道：「我又不是小孩子。」 汤郁宁淡淡扬了扬眉，「最好不是。」 纪珩不吭声。 汤郁宁最后还是走了。 纪珩慢慢地把门关上，靠在门板上，发了很久的呆。 好不容易才触碰到汤郁宁的体温，却又转瞬间消失了。 纪珩靠着门站了很久，回到房间里，看见了汤郁宁带来的吉他，还放在纪珩的床上。 似乎只有这把吉他象徵着汤郁宁今晚真的来过，而不是梦。 纪珩在床边坐下，重新把吉他抱在怀里。 他想，要不要自己真的好好学一下，等汤郁宁回来了，他弹给汤郁宁听。 纪珩这么想着，就划开手机，准备搜一下自己之前保存下来的指法和谱子。 点开相册，却看见了今晚在田径场上录下来的视频。 纪珩的手指顿了一下。 他点开了那个视频。 视频的镜头是一直对着地上的。 而且视频里的声音也很吵杂，因为人群里很多人在说话。 纪珩把声音拉到了最大。 他又听见了汤郁宁弹吉他唱歌的声音。 纪珩慢慢地趴在床上，把汤郁宁在人群里给他唱的这首歌，听了好几遍。 就在他听歌的时候，手机忽然响了起来。 打来的是一个陌生的电话。 纪珩愣了一下。 他看着这个电话，不确定是不是汤继明。 但是之前汤继明给他发过简讯，纪珩已经把汤继明给拉黑了。 纪珩觉得汤继明应该不会无聊到又换一个手机来打电话。 所以犹豫一瞬，纪珩还是接通了电话。 电话接通以后，电话那边还挺安静的。 纪珩犹豫片刻，「餵」了一声。 电话那边传来一声轻笑。 那个人问道：「是纪珩吗？」 纪珩「嗯」了一声，「您是……」 对方笑了一声，「我是赵威中，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我，之前你家大少爷带你去会所的时候，见过我一次，后来他想拿那块地，还让你跟我的拳手对垒，你应该没忘吧？」 纪珩从床上坐了起来。 他的嵴背微微有些发凉，但很快冷静下来，道：「你有什么事？」 「你家大少爷……刚刚从你家里出来吧，」赵威中在电话那边慢慢道，「我现在就在你家楼下，有些话想跟你说，是你下楼，还是我上去？」 纪珩的嘴唇颤了颤，没说话。 赵威中道：「你不想见我也没关系，你家大少爷回去了，他要处理的就是之前从我这里要走的那块地的事情。但我这个人呢，只要不是我心甘情愿给出去的东西，我就总能想办法拿回来的，你猜汤继明为什么这么紧张？」 不等纪珩说话，赵威中就道：「因为我说要砍掉他宝贝二儿子的腿，再不行砍掉一根手指，所以他才急急忙忙把他大儿子喊回去了。」 微微一顿，赵威中笑道：「你家大少爷也是挺惨的，摊上这么一个爹。」 纪珩站起身，「你要对汤郁宁干什么？」 「不干什么，」赵威中道，「你开开门，我跟你聊聊，咱们谈点别的，谈妥了，我不光不会动你家大少爷，还会双手把那块地奉上，怎么样？」 纪珩紧紧握着手机。 安静了一会儿，他轻声说：「好，我开门，你来谈吧。」 赵威中笑了，「这就挺乖的。」 纪珩知道赵威中目的不纯，但他不怕赵威中。 他很久没有打过架了，如果赵威中要来硬的，他也不怕。 纪珩打开门的瞬间，想起汤郁宁说的话。 他果然是给陌生人开门了。 纪珩的眼眶有些红，又努力把眼泪憋回去。 他果然……还是个小朋友。 …… 开车到了机场，在拿到了机票，准备过安检的时候，汤郁宁才想起自己的吉他还留在了纪珩的家里。 汤郁宁给纪珩打了个电话。 他想跟纪珩说，吉他先放在纪珩那儿，看下次他来之前，纪珩能不能自己把吉他学会。 但电话打了很久都没有打通。 汤郁宁皱了一下眉。 纪珩刚洗过澡，肯定不是去洗澡。 他又接连打了几个电话。 纪珩还是没有接。 汤郁宁站在机场里，四下里人来人往。 他不知道纪珩去干什么了。 汤郁宁看了一眼手錶，再不登机就要迟了。 他刚想再给纪珩打一个电话。 恰好这个时候，手机震了起来。 是纪珩打来的视频电话。 虽然纪珩大多时候不会一声不吭就拨一个视频电话过来，但汤郁宁还是立刻接通了。 视频接通后，汤郁宁没有在视频那头看见纪珩。 视频那头出现的是一张陌生的脸。 其实也不算陌生，只是因为光线暗，所以汤郁宁一开始没有认出来。 是赵威中。 赵威中的额头流了血，显得那张脸有些狰狞。他对着汤郁宁笑了一下，「好久不见，汤少。」 第154页 不给汤郁宁反应的机会，赵威中把手机的镜头转了过去。 汤郁宁看见镜头里是被砸得四分五裂的家具，碎了一地的玻璃，桌子椅子全都掀翻了。 就在半个多小时前，他离开之前，还温馨无比的家，此时此刻已经满地狼藉，而且可以明显地看见，一些碎片上还沾了不知道是谁的血迹。 下一刻，镜头再一移，对准了一个躺在地上的身影。 「他很厉害啊，我带来的十个打手都被他放倒了。」赵威中的声音从视频那头传过来，他慢慢地走到纪珩的面前，揪着纪珩的衣领，把纪珩拎了起来，「我也挨了一下，我还以为他只是你的小情人，没想到他这么能打。」 纪珩似乎受了很严重的伤，满头满脸都是血。他还没有完全昏迷，眼皮能动，看着镜头的方向，似乎想说什么，可什么都没有说出来。 汤郁宁的手指苍白。 他的目光一刻不离地望着镜头里的纪珩，往机场外面快步走去。 但赵威中从镜头那儿拿了一支药剂出来，「如果不是打了这支药，他还能跟我拼命，你真是养了一条好厉害的小狗，汤少。」 汤郁宁突然吼了一声：「你敢动他，赵威中！」 机场周围的人都被吓了一大跳。 汤郁宁紧紧地攥着手机，对赵威中道：「你敢动他……」微微一顿，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一字一句说出来，喉咙里一阵腥甜，「你敢动他，我会跟你同归于尽。」 赵威中笑了，「同归于尽的是你们两个。」 他在镜头里一把扯烂了纪珩的衣服，「好好看着吧，汤少，在你开车回来的路上，我来给你助兴，是不是很贴心。」 第77章 仗着 车里没有开空调，可汤郁宁的体温却像是降到了零度以下。 他强迫自己集中精神开车，不要去理会手机视频里发出的任何动静。 但这本来就是徒劳。 汤郁宁没有办法不去看手机视频里发生的一切。 他要上高速才能回到纪珩的身边。 而视频里，赵威中已经抓住了纪珩的手臂，似乎要将纪珩按在自己身下。 汤郁宁的手指发白，用力握着方向盘，仿佛要将方向盘捏碎。 赵威中举着手机，将镜头对着纪珩。 他揪着纪珩的头髮，强行把纪珩拽起来，似乎想让汤郁宁在镜头那边看得更清楚，看清纪珩身上的每一道伤口和淤青。 就在这个时候，纪珩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 他用尽全力将自己的眼皮撑开，然后勐然往前一撞。 赵威中手里的手机被撞飞。 因为手机被撞飞，所以汤郁宁那边看见视频里的景象飞了几圈以后，落在了地上，只照出家里的客厅天花板，什么都看不见了。 纪珩浑身都没有什么力气，因为被注射了药，他刚才那样一撞，几乎已经用尽了自己全身的力气。 下一刻，纪珩挣扎着爬到了手机旁边，趁着赵威中没反应过来，用力将手机上的视频通话键按断了。 赵威中扑上来的时候，纪珩把手机扔到了沙发底下。 下一刻，纪珩的脖颈被赵威中死死掐住。 药效已经上来了，纪珩浑身无力，双手抓着赵威中掐着他脖颈的手，如果放在以前，别说打十个，一百个他都能打，可他没提防赵威中会突然在后面刺他一针。 开门之前，纪珩没有想到，赵威中带了这么多个打手。 那些打手被他一个个放倒的时候，纪珩还以为不会有事了。 他虽然身上也挨了几下，但这几下对于他来说，根本就不算什么，和以前在拳场时被那些拳王打在身上的一拳相比，真的一点儿都不疼。 可赵威中给他扎了一针。 纪珩虽然反手就往赵威中头上砸了一下。 但那药还是注射进去了。 之后纪珩就开始眼前一阵阵发晕，浑身没力气。 「……」 赵威中死死掐着纪珩的脖子，似乎想要弄死他。 但突然间，赵威中又松了手。 纪珩大口大口地喘息着。 他眼前一片模煳，只能看见个影子。 赵威中突然停了手，看着纪珩，因为他的电话响了。 他拿出自己的手机，一边按着纪珩，一边接通了电话。 电话那边的人道：「别弄死了，按我说的做就行了。」 赵威中「啧」了一声，「我的打手都被他弄残了，你得赔我。」 电话那边的人并没有说话，直接挂了电话。 纪珩以为接下来等待他的会是赵威中的侮辱，或者是别的什么，但他等了很久很久，久到意识逐渐模煳，却什么都没有发生。 纪珩昏过去之前，模煳看见赵威中好像站了起来，之后纪珩就彻底失去了知觉。 …… 纪珩再醒来的时候，是在医院的病房里。 他感觉自己浑身的骨架都像是被人拆散过又重新拼装起来那样，疼得厉害，动一下手指都觉得吃力。 花了好大力气，纪珩才适应了这种疼痛。 他侧过头去，一眼就看见了汤郁宁。 汤郁宁的脸色有些白，靠在病床旁边的椅子上坐着，闭着眼睛，眼底有些青黑，看上去像是刚刚睡着，而之前很久都没有休息。 纪珩不知道他昏了多久。 第155页 他觉得自己身体素质应该不错，但唯一的可能就是赵威中那个药，让他昏了这么久。 纪珩艰难地挪动了一下手指，轻轻勾了一下汤郁宁的尾指。 可他只是这样碰了一下，汤郁宁就醒了过来。 汤郁宁看着病床上的纪珩。 他垂眼望着纪珩，手轻轻贴着纪珩的脸颊，声音很淡，但哑得厉害，「没事了。」 纪珩轻轻点了点头。 他用力抬起自己没什么力气的手，贴在汤郁宁的手背上，声音也很沙哑，「一定是你……爸爸……故意的……他想让我们分开……觉得没有办法从你那边下手，就打算……从我这边下手……」微微一顿，「所以你……不要担心。」 汤郁宁没有说话，纪珩望着汤郁宁，一滴泪顺着他的眼角滑落下来，声音很轻，带着微微的颤意，「你不要担心……我下次，不会再开门了。我会乖乖听话，再也不给别人开门了……你不要因为觉得我会受伤，所以……就想着离开我……」 「……」 病房里静悄悄的。 汤郁宁垂眼看着纪珩。 他不知道为什么纪珩醒来的第一件事，是想跟汤郁宁说，他没事，不要因为别人的缘故，离开他。 「我不会离开你，」汤郁宁低下头来，额头抵着纪珩的额，轻轻闭上眼，眼尾都红了一瞬，声音还是很哑，「别说傻话。」 纪珩放下心来。 养伤的时候，纪珩也只字不提赵威中跟他打电话时说的那些事情。 他身上大多是皮外伤，而且纪珩觉得自己皮糙肉厚，所以养了没多久就想出院了。 但汤郁宁没有允许。 「我真的没事了……」纪珩在汤郁宁面前，转了转自己的手腕，又晃了晃身子，「你看，我真的都好了。」 汤郁宁没有说话，看着纪珩手腕上缠着的纱布，还有额头上贴着的纱布。 傍晚的夕阳从窗外斜斜地照进来。 过了很久，汤郁宁才道：「楼道里的监控坏掉了，没留下什么证据，你当时挂了电话以后，我就报警了，但赵威中应该出国去了，我没有找到他。」 纪珩怔了一下。 安静片刻，他轻轻摇了摇头，「没关系，找不找得到……都无所谓了。」微微一顿，他往前倾身，搂住了汤郁宁的腰，「没有赵威中，也会有别人，你爸爸……不想让我们在一起，总会想到办法来拆散我们，所以盯着赵威中一个人也没有用。」 汤郁宁伸出手，将纪珩抱在怀里。 夕阳将两人柔软地笼罩在其中。 不知过了多久，汤郁宁突然开了口，说了一句：「对不起。」 纪珩一怔。 他想抬起头来看汤郁宁，但汤郁宁的手指用力按在了纪珩的后脑勺，将他按在自己的肩窝里，似乎不想让纪珩看见自己的表情。 「每一次危险，都是我给你带来的。」汤郁宁的眼尾红了，闭着眼，看上去情绪很淡，可声音却是哑的，「七年前我被绑架，你来救我。因为你救了我，所以害你失明了这么多年，害你身上留下了这么多伤疤，害你那五年过得那么困难，这么多年过去了，跟你重逢的时候，我以为我长大了，有能力保护你了，但在面对老爷子的时候，我还是选择了伤害你的方式来自以为是地保护你，哪怕是到现在……」 汤郁宁没有跟纪珩说，他开车回来的路上，自己在想什么。 他在想是不是这一切都是一个错误，从当初在汤家看到纪珩那一眼，决定把纪珩留下来，一直走到今天，是不是就是一个错误。 汤郁宁把纪珩留在自己身边，曾经他以为这样是对纪珩来说最好的选择和最好的命运。 因为他生在汤家，可以给纪珩所有他曾经得不到的。 他可以让纪珩吃得好，穿得好，住得好。 但如今看来，这样的命运，似乎不该是纪珩的。 如果没有汤郁宁，纪珩不会受这么多苦。 他可能也会受一些别的苦，但绝对不会像现在这样这么痛，这么难。他家境有些贫穷，但也可以过上靠自己努力能够得到的生活，如果没有汤郁宁，他不会失明五年，如果没有汤郁宁，他不会被汤郁宁缠上，如果没有汤郁宁，他不会在瑞士哭得那么狼狈那么绝望，如果没有汤郁宁，他也就不会被赵威中打。 在那一刻，汤郁宁承认，汤继明的目的几乎要达成了。 他真的想要离开纪珩，不管纪珩怎么求他，他都要狠心离开。 因为不想看见纪珩再因为他受伤。 汤郁宁当时从高速公路上开车回来的时候，窗外是流动的夜色，他开着车，不断拨打着纪珩的电话，但无人接通。 汤郁宁开车时，眼前闪过的是和纪珩在一起的这么多年的画面，像是电影一样一帧一帧地闪过，连自己都没有留意到，在开车的时候，有泪水滑落脸庞。 汤郁宁不知道自己流泪，是因为担心纪珩出事，还是因为当时决心要跟纪珩分开。 他想，也许他们真的不合适。 也许他们真的只能等下辈子。 可是好不甘心。 汤郁宁想，他们明明什么都经歷过了，生离死别都尝过了滋味，也许诺过了一辈子，为什么还不能好好地在一起。 他从来就没有奢求过所谓的汤家遗产，也从来没有跟汤亦麟争夺过什么。他二十多年来能够过得如此平淡，没有让自己的心理变得扭曲，全都依赖纪珩。 第156页 因为汤郁宁根本就不在意那些财产，也不在意汤继明究竟偏心谁，他只在意他心里的纪珩。 在汤继明一次又一次偏心汤亦麟的时候，汤郁宁不是没察觉，只是懒得计较。 汤郁宁什么都没有。 他只有一个纪珩。 现在还有人要逼着他把纪珩放下。 当时汤郁宁从机场回到家，看见满地的狼藉，却没有看见纪珩。 打听以后才知道，纪珩已经被送到了医院。 汤郁宁又去了医院，看见安安静静躺在病房里的纪珩，他伸手抓住了纪珩的手，放到自己的脸颊边上，垂着眼问纪珩，「如果我要离开你，你会好好生活吗？」 纪珩当然不会回答，只是静静地睡着。 可纪珩醒来后的第一句话，就是跟汤郁宁，让汤郁宁不要离开他。 就像是在梦中听到了汤郁宁的话一样。 …… 病房里不知道安静了多久，纪珩都没有说话。 他轻轻地抱着汤郁宁，把脸埋在汤郁宁的怀里。 纪珩其实知道汤郁宁在想什么。 知道汤郁宁想为了他的安全离开他。 长久的寂静之后，纪珩突然抬起头来，望着汤郁宁，眼里带着笑。他的声音轻轻的，「我这么乖，你捨得不要我吗？」 汤郁宁的身影微微一顿。 纪珩笑着看着汤郁宁，眼底却带着泪，「我跟你说，汤郁宁，你不要老是想着不要我，在瑞士的时候，你可以不要我一次，如果再有一次，我是不会在原地等你的。」 「你就是仗着我喜欢你……」纪珩的眼睛明明是弯弯的，可眼泪却滑落下来，「就是仗着我喜欢你，所以总是以为我会一直在原地，可我不是小狗，不会一直在原地等你的。」微微一顿，「我先跟你说好了，你要仗着我喜欢你，说这些话，想这些事情，没关系，但我也要告诉你，就因为仗着我喜欢你，所以我不想看到你那么难受，因为担心我而难受，所以我自己也会偷偷跑掉的。」 「你敢。」汤郁宁的表情终于发生了变化。 他双手捧着纪珩的脸，声音沙哑至极，「你敢跑。」 纪珩的声音很轻，「你敢那样想，我当然敢走。」微微一顿，「你喜欢我，我也喜欢你，你觉得离开我是为我好，我也觉得离开你是为你好，这不是一样的吗？」 他一边掉眼泪，一边轻声重复问道：「不是一样的吗？你能仗着我，我也能仗着你。」 汤郁宁没有说话了。 过了很久，他低下头来，重重地咬住了纪珩的唇，声音低哑至极，「你长本事了。」 纪珩被汤郁宁咬痛了唇，挣扎了一下，但被汤郁宁反剪双手。 两人在夕阳照进的病房里纠缠着。 纪珩尝到了自己眼泪的味道，他更放肆地闭上眼，流下眼泪来。 过了很久，汤郁宁才松开他。 纪珩轻轻眨了眨眼，对汤郁宁道：「我说过了，我不是小朋友。」微微一顿，他泪眼汪汪地看了汤郁宁半晌，最后凑过去，也用力地咬了一下汤郁宁的唇，「我话放在这里了，我要你每天担惊受怕，怕我离开，就像我当时一样。」 第78章 老婆 纪珩不是说说而已。 他不喜欢汤郁宁总是以对他好为名，做一些他不喜欢的事情，就像当时在瑞士，明明汤郁宁可以选择告诉纪珩，他要去别的地方接受治疗，只是不知道治疗能不能成功，但汤郁宁怕治疗不成功，怕自己会在纪珩面前离开，所以他选择了用消失的方式，以为这样就是对纪珩好。 纪珩是真的也想让汤郁宁尝一尝这样的滋味。 但当汤郁宁下一刻抱住了他，把脸埋在纪珩的肩窝里，声音很低很淡地道了一句：「我错了，老婆。」 纪珩的心脏都被抛上了云端。 又软又飘。 他被喊得人昏昏沉沉，迷迷煳煳的。 纪珩的耳朵红了，脖子也红了。 汤郁宁这个人嘴硬，而且他可能有点儿大男子主义，再加上纪珩本身就喜欢依赖于汤郁宁，所以汤郁宁连表达爱意都显得稀少。 之前也最多叫叫「小朋友」、「小瞎子」。 这一次，直接把纪珩喊了个头晕脑胀。 不止是「老婆」两个字，还有汤郁宁那种，近似又不似的示弱和撒娇。 纪珩没有吭声，身子都微微发麻。 汤郁宁单手抱着他，大概也是守着纪珩的这些天比较困，头搁在纪珩的肩上就闭上了双眼，唿吸缓慢而清浅。 纪珩微微动了动。 汤郁宁闭着眼，声音很低，「让我靠会儿，老婆。」 纪珩脑袋又是一嗡。 他算是被汤郁宁完全拿捏了。 纪珩就乖乖地坐在床上没有动，任由汤郁宁靠着，任由病房窗外的夕阳渐渐淡去，渐渐变得遥远，直到夜幕降临。 汤郁宁休息了大概十来分钟，就直起了身子。 他的掌心贴着纪珩的后脖颈，轻轻揉了揉，凑过去吻了吻纪珩的耳尖，问道：「想吃什么？我给你做，或者打包也可以。」 纪珩就不想麻烦汤郁宁又回去做饭了。 而且现在他的那个家，还不知道变成什么样，估计还是一片狼藉，所以就不要回去了。 纪珩想了想，说想吃炒米粉，想吃外面炒的。 汤郁宁就去给纪珩打包了。 第157页 一个人待在病房里的时候，纪珩靠在病床床头，想找自己的手机。 他在床头柜那边找到了自己的手机，但手机屏幕已经碎了。 纪珩怔了一下。 不过他想想也是，这部手机当时被他用力甩出去之前，也因为打架，被几个打手踩过，所以屏幕碎成这样也正常。 只要能开机…… 但纪珩努力了好几次，手机都没能开上机。 插上电，也无法开机了。 纪珩怔怔地看着自己手里的手机。 手机里有很多东西。 和汤郁宁的微信聊天记录，一些照片，还有在出事之前，纪珩还在听的，他录的汤郁宁在田径场上弹吉他唱的歌。 全都要没了。 纪珩把手机放回了桌子上。 汤郁宁回来得有些晚。 但他回来的时候，不光带回了炒米粉，还有一束花。 汤郁宁把那束花递给了纪珩。 是淡黄色的玫瑰花。 纪珩看见花就笑了，之前的所有不好情绪被消除掉了似的。 手机开不了机……那就开不了吧，以后也会有很多回忆的。 纪珩抱着那束玫瑰花，望着汤郁宁，对汤郁宁笑了。 两人一起吃了炒米粉的晚饭。 晚上汤郁宁也在医院里陪着纪珩。 纪珩问汤郁宁：「二少爷……那边没事了吗？」 汤郁宁正垂着眼叠一张白纸，「赵威中出国了，他还能有什么事情。」微微一顿，「而且，汤亦麟出事可能也是汤继明找的一个藉口而已。」 纪珩没有说话了。 过了一会儿，他小声问汤郁宁：「我其实挺好奇的，你为什么没有恨过汤亦麟，哪怕只是讨厌他。我感觉……如果换做是任何人，都会不喜欢自己有个这样的弟弟。」 汤郁宁给纪珩叠了一只千纸鹤。 他把千纸鹤放在纪珩的手里，「我也想过讨厌汤亦麟，但汤亦麟没有任何过错，他的错误是汤继明带来的，而且汤亦麟是我跟我母亲最后的联繫了，所以我恨不起来。」 纪珩看着手里的千纸鹤。 他点了点头，觉得汤郁宁说得也没错。 纪珩把这只千纸鹤轻轻放在床头，折下一朵玫瑰花的花瓣，放在千纸鹤的翅膀上。 「那你不用回公司去吗？」安静片刻，纪珩小声问道，「公司那边……」 汤郁宁道：「不重要。」 顿了顿，他又道：「没你重要。」 纪珩不说话了。 晚上睡觉前，纪珩躺在病床的一侧，给汤郁宁挪位置，「你不要睡行军床了，上来睡。」说着，他轻轻拍了拍自己身侧的位置，「我要你陪我。」 汤郁宁就上了纪珩的病床。 纪珩的手腕上还缠着绷带，额头上的伤口也还在，所以汤郁宁把纪珩搂进怀里的时候，动作也是轻的。 病房里一片漆黑，纪珩靠在汤郁宁的怀里，本来打算睡的，但听见汤郁宁的心跳声，忽然就想起了今天傍晚的时候，汤郁宁叫他的那个称唿。 纪珩的耳朵悄悄在黑暗里红了。 安静了一会儿，纪珩扯了扯汤郁宁的衬衫下摆，「你可不可以……」 汤郁宁垂下眼来，「可以什么？」 纪珩觉得说出来有些羞耻，「叫我……」 汤郁宁很快明白过来。 他淡淡扯了扯唇角，却还是故意道：「叫你什么？」 纪珩想钻地洞了。 他把脸埋在汤郁宁的怀里，没吭声。 算了，不叫就不叫了。 纪珩心想，其实他也没有很喜欢，只是贪个新鲜，而且如果不是在特定场景里，汤郁宁这样叫他，可能也不会…… 脑海里的念头还没有想完，汤郁宁就低下头来，唇贴着纪珩的耳朵，唤了一声：「叫什么，老婆吗？」 纪珩的耳尖瞬间红了，烫了。 他的眼睫颤了颤，在黑暗中，很久很久，才轻轻「嗯」了一声。 汤郁宁似乎笑了一下。 胸腔有些震颤。 纪珩觉得自己被嘲笑了，抬起头来，刚想说什么。 汤郁宁就抵在他的耳边，道：「喜欢听我叫你老婆？」 纪珩感觉自己都要燃烧起来了。 他紧紧咬着唇，很艰难地「嗯」了一声。 汤郁宁把纪珩搂得更紧，贴着纪珩的耳朵，声音很淡，微微有些低哑，「老婆，不要离开我，我以后不会有那么自私的想法了。」 纪珩整个人都被唤得晕乎乎的。 他靠着汤郁宁，伸出手搂住汤郁宁的腰，拍了拍汤郁宁的背，表示他原谅汤郁宁了。 但汤郁宁似乎并没有打算就这样放过纪珩。 他轻轻咬住了纪珩的耳尖，牙齿轻磨，感觉纪珩在怀里轻轻地瑟缩之后，手顺着纪珩衣服的下摆探进去，抚摸着纪珩的嵴背，「老婆，要不要给你按摩一下？」 纪珩的耳朵红着，没吭声。 汤郁宁就当他是默认了，手指缓缓地顺着纪珩的嵴背往上抚。 其实力气不重，也确实想给纪珩揉一揉身子，但后来也不知道怎么，纪珩觉得汤郁宁的手心越来越烫，连带着自己的身体也滚烫起来。 过了一会儿，汤郁宁把手从纪珩的衣服里抽了出来，抬起纪珩的下颔，就吻了下去。 病房里一片漆黑，却又暧昧在无声发酵。 第158页 纪珩抓着汤郁宁的衣服，有些费力地仰着脖子，但很快汤郁宁就翻了个身，将纪珩压在身下，不用再让纪珩仰着脖子了。 暴烈又温柔的吻，吻得纪珩喘不过气来。 汤郁宁从纪珩的唇边缓缓移到了纪珩的耳朵，吻着他的耳朵尖，声音淡淡的，轻轻的，还有些哑，「老婆，右手能动吗？」 纪珩愣了一下，还没反应过来。 他的左手虽然缠了纱布，但其实也已经没什么问题了，可能还剩下一些轻微的扭伤。 「我的手……」纪珩愣愣的，「没事了。」 说着，他还动了动左手，「左手也没事了。」 汤郁宁没有说话。 他垂着眼看着纪珩，眼底的情绪在黑暗中看不分明。 渐渐的，纪珩好像明白过来，但脸瞬间红了。 他的声音变得很小，「病房里……不好吧……」 「我锁门了。」汤郁宁拿起纪珩的右手，放到唇边吻了吻，然后握住，淡淡哑声道，「没关系。」微微一顿，「你身上其他伤还没好，我怕弄到你，就不做了。」 纪珩的脸颊再一次默默变红。 汤郁宁抓着纪珩的手，靠了过来，轻轻抵着纪珩的额，唿吸滚烫，声音微哑，又像是之前那样示弱和撒娇一样。 汤郁宁蹭了蹭纪珩的脸颊和脖颈，最后将脸埋在了纪珩的肩窝，「老婆，帮我。」 纪珩紧紧闭上眼，眼睫颤个不停。 虽然他没说话，但默认答应了。 …… 结束的时候，纪珩觉得好累。 他伸手推了汤郁宁一把，「你别待在医院里了……」 反正不管做什么，最后累的人都是纪珩。 汤郁宁没说话，淡淡扯了扯唇角。 他起身去拿了湿毛巾，在黑暗中帮纪珩将手指轻轻擦干净，收拾好了以后，才回到床边，对纪珩道：「等你出院了，我就回汤家，办点事情。」 纪珩怔了一下，抬头望着汤郁宁，「办什么事情？」 汤郁宁没有说话。 他伸出手来，揉了揉纪珩的头髮，「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纪珩有些担心。 但汤郁宁说没事。 这天晚上，纪珩枕着汤郁宁的手臂快睡着的时候，听见汤郁宁声音很低很淡地问了一句：「如果我十二岁第一次遇见你的时候，我不是汤家大少爷，你还会喜欢我吗？」 纪珩已经睡得有些迷煳了。 他含煳地「嗯」了一声，又喃喃小声道：「我喜欢的是汤郁宁，不是汤家大少爷。」 汤郁宁垂眼望着睡在自己怀里的纪珩。 过了很久，他伸出手，把纪珩抱进了怀里，下颔轻轻搁在纪珩的肩窝，声音微哑地「嗯」了一下，「那就好。」 「……」 纪珩出院之后，又回到学校去上学了，有人问他怎么了，他说不小心出了点意外，住院了。 在汤郁宁回去以后的第二天，纪珩刚换的新手机收到了第一个电话。 但这个电话，是汤亦麟打来的。 纪珩接通以后，汤亦麟在电话那边道：「纪珩，怎么回事？那个记者会是怎么回事啊？我哥他怎么了……」 纪珩的心一颤。 他以为汤郁宁出什么意外了，手都颤了。 「怎么了？」纪珩的脸色苍白，「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汤亦麟道：「你加一下我的微信，我发给你。」 说完就把电话挂了。 一分钟后，汤亦麟把一条新闻连结甩给了纪珩。 纪珩点开那条新闻。 只见新闻标题写的是： 「江城汤家豪门长孙、前明业集团太子爷汤郁宁在记者会上宣布退出汤家。」 纪珩怔住了。 下面的视频自动播放的是汤郁宁在记者会上说的话。 纪珩没有戴耳机，听见汤郁宁的声音从手机里传来。 汤郁宁的声音一如既往淡漠，平静，没有太多的情绪。 他穿着白衬衣黑西裤，繫着领带，眉眼俊秀但平静。在所有人的目光和镜头下说：「我不会继承汤家的一切财产，也会把自身名下所有财产转移我弟弟汤亦麟名下，算是回报汤家的养育之恩，也希望他能够替我抚养我的父亲和我的爷爷，很遗憾我不能为他们养老送终，但我不后悔做出这个选择。」 微微一顿，汤郁宁看着镜头，一字一句道：「所以从今往后，我不再受汤家任何人对我和我恋人的掣肘，也和汤家再无瓜葛。」 第79章 未来 看到这段视频时，纪珩还在去上课的路上。 他背着斜挎包，穿着简单的白t恤和牛仔裤，低着头站在人来人往的校园小路上，看着手机里的视频和新闻。 在听到汤亦麟给他打电话来的时候，纪珩以为汤郁宁出了什么事情，他的心都坠了下去，冰冷又沉重。 可看到这个视频，纪珩竟然一时之间不知道自己该作何反应了。 他觉得心里一阵紧一阵松的。 松是因为汤郁宁没有事，紧是因为……汤郁宁在所有人面前宣布离开那个自小生活的汤家，选择离开豪门。 纪珩给汤郁宁打了个电话，但汤郁宁没有接。 汤亦麟很快又给纪珩打了电话过来。 他在电话那边问纪珩：「到底怎么回事啊？我哥他怎么……」 第159页 纪珩握着手机，转了个身，已经没有往教学楼的方向走去了，而是往校门口的方向走去。 他的声音很轻，「我现在去找他。」 纪珩叫了一辆车，直接把自己送去了机场。 在去机场的路上，纪珩怔怔地望着车窗外蔚蓝的天空。 过了很久，他低下头来，戴上耳机，又一次播放了汤亦麟发给他的那个新闻。 视频里的汤郁宁，对着媒体和镜头如此平静地述说，自己选择放弃豪门太子爷、长孙的地位，以及希望从今以后汤家不要再对他和他的恋人做任何不利的事情，如果再有之前的事情发生，汤郁宁不会再顾及亲情，一定会和汤家对抗到底。 纪珩的眼泪都快要掉下来了。 司机把纪珩送到了机场。 纪珩跑去直接买了最近的一趟航班。 在上飞机关机前，纪珩怕汤郁宁找不到他，还是给汤郁宁发了一条消息，说他要去江城了，把航班号也发给了汤郁宁。 飞机的舷窗外是宁静的蓝天白云。 纪珩看着舷窗外的白云，想起了很久以前的一些事情。 在十六岁的时候，和汤郁宁之间的事情被汤老爷子发现以后，纪珩被赶出汤家。 那个时候是纪珩第一次意识到自己和汤郁宁之间的差距的时候。 他没有觉得汤老爷子做的事情有什么不对，毕竟汤郁宁虽然算不上是汤家的掌上明珠，但也是汤家这个豪门名副其实的太子爷，就像汤继明后来发简讯给纪珩说的，太子爷和自己的保镖在一起了，这像话吗？ 纪珩在很长一段时间里也是觉得不像话的。 他知道自己只是一个保镖，或者说只是个僕人，是他把汤郁宁拉进泥潭里的，所以汤家怎么可能放过他。 就算纪珩只是一个普通人家的孩子，汤家也绝对不会允许，何况……他们两个都是男孩子，这就更加难以被接受了。 五年后和汤郁宁重逢，纪珩一次又一次不断地提醒着自己，让自己不要忘了身份，之后无论经歷多少，无论汤郁宁怎么样告诉纪珩，他不是大少爷，他只是纪珩的恋人，纪珩也始终记着，汤郁宁的背后是汤家，他再不想把汤郁宁当成大少爷，也很困难。 可现在…… 如果说给他们在一起带来最大的困难，是汤郁宁的身份，那汤郁宁就选择放弃他所拥有的身份，回到纪珩身边。 纪珩靠着舷窗，紧紧闭上眼睛，感觉阳光在眼皮上跳动，让他的眼眶又烫又涩。 下了飞机，纪珩打开手机。 手机里弹出几个未接电话，和汤郁宁的消息。 纪珩看了一眼最新的那条消息。 汤郁宁说：「我在t3航站楼出口，到了给我电话。」 纪珩本来想给汤郁宁打电话的。 但他犹豫了一下，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没有打。 纪珩跟随着人流往出口的方向走去。 在快到出口处的时候，纪珩看见出口后面接机的人群里，汤郁宁站在那儿，正在低头看手机，眉头微微蹙着，似乎在等纪珩的电话。 下一刻，他抬起头，看见了迎面跑来的纪珩。 纪珩直接扑进汤郁宁的怀里。 汤郁宁刚把纪珩抱住，纪珩就抬起头来，捧住汤郁宁的脸庞，眼眶红得要命，声音都哽咽了，「你在干什么？你为什么要……要退出汤家？你不需要这样做，我也不会离开你，不管汤家做什么，我都不怕……」 汤郁宁垂眼看着纪珩。 安静片刻，他伸出手，轻轻撩开纪珩额前跑乱了的额发。 汤郁宁抓着纪珩的手，按在自己的心口。 机场里人来人往，汤郁宁的眼底好像带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温柔。 他静静看着纪珩，对纪珩道： 「从今天起，我不再是汤家的汤郁宁，我把自己完完整整地交给你，我只属于你，不是汤家大少爷，也不是什么太子爷、豪门长孙，我只是你一个人的。」 纪珩的眼泪涌了出来。 掌心下是汤郁宁有力的心跳，隔得那么近，仿佛下一刻，这颗心脏就要从胸腔里跳出来，蹦到纪珩的手里。 阳光从航站楼的巨大落地窗外照进来。 纪珩过来的路上，想了很多话要对汤郁宁说。 可此时此刻，他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纪珩除了流眼泪，什么都不会做了。 汤郁宁把纪珩抱进了怀里，轻轻抚着他的嵴背，声音淡淡的，「哭什么，我又不是什么都没有了，该有的东西我转到你名下了，我还有钱，不是身无分文了。」 可纪珩根本不是因为这个哭。 他摇了摇头，眼泪却涌得更厉害。 这种感觉，大概是自小喜欢的那个少年，那个永远矜贵、高傲，永远不会低下头的少年，终于抛弃下一切向他奔来的感觉。 纪珩紧紧地抓着汤郁宁的衣服，也不管周围有没有人在看，就这么哭了许久。 汤郁宁垂着眼，指腹擦去纪珩脸上的眼泪。 他低下头，在人来人往的机场，吻住纪珩的唇。 纪珩的视线里一片模煳，光晕变成了一块一块的，像泪水的痕迹。他感觉到汤郁宁在一步一步，用自己的行动向纪珩证明，他是真的爱纪珩，他是真的除了纪珩，别的什么都不需要。 …… 既然纪珩特意跑过来江城了，汤郁宁也没有打算这么快把纪珩放走。 第160页 他带纪珩回了家，回到他们之前住的那个大平层。 汤郁宁跟纪珩说：「我之前打算把这里卖了，过些日子在市中心买栋小别墅。」 纪珩没有说话。 犹豫了一下，他揉了揉还有些泛红的眼眶，尽可能让自己说这话时底气足一点，「那我们……可不可以各分一半付款，我现在钱还不够，但我挣到了以后还你……」 「你在说什么，」汤郁宁揉了揉纪珩的脖颈，「这是我娶你的聘礼，哪有聘礼还让你花钱的。」 纪珩又呆了一下。 他站在房子里，半天回不过神来。 汤郁宁淡淡地看着纪珩，半晌，牵了牵唇角，「正好你过来了，明天带你去把新别墅给买下来，写你的名字。」 纪珩又想哭了。 他努力把眼泪憋回去，「可是……如果是聘礼的话，我没有嫁妆给你，怎么办。」 汤郁宁道：「你自己就是最好的嫁妆。」顿了顿，「从你十岁的时候……跟着我，你的青春、你的成长，你在我身边的每一天，对我来说，就是最好的嫁妆了。」 纪珩别过脸去。 他用力眨了眨眼，心里明明是高兴的，可不知道为什么就是这么想哭。 第二天汤郁宁真的带纪珩去买房了。 买的是完全没装修过的。 汤郁宁把图纸交给纪珩，让他自己看怎么装修。 但纪珩不是特别看得懂那个图纸。 于是汤郁宁就带着纪珩，一间房一间房地看过去，告诉纪珩哪里是客厅，哪里是小花园，二楼哪里是书房，哪里是卧房。 纪珩好不容易学会了看图纸。 汤郁宁的手机响了，他去接了一个电话。 纪珩站在原地，低着头对照着手里的图纸。 眼前这个家完全没有装修过，是所谓的毛坯房，但纪珩看着手里的图纸，第一次觉得他和汤郁宁以后大半生要住的地方，就这样被攥在手里了。 这里不光是他们大半生住的地方，也是他们的未来。 纪珩要把这个未来，一点一点地涂上好看的颜色。 汤郁宁接完电话，回到纪珩的身边。 他很自然地伸出手，从身后搂住纪珩的腰，下颔压在纪珩的肩上，淡淡垂下眼来，看着纪珩手里的图纸，「在想什么？」 纪珩怕自己把刚才那个想法说出来太肉麻，所以就小声道：「在想这里该怎么装修。」 汤郁宁看了一眼眼前的隔间，再看了一眼纪珩手里的图纸。 他淡淡地扬了扬眉，「浴室怎么装修？」 纪珩愣了一下。 他刚才本来就在想别的事情，没注意到自己眼前是什么隔间，反正没装修之前，哪里都差不多。 汤郁宁的手又不老实地钻进纪珩的衣摆里了。 他侧过头，吻着纪珩的耳朵尖，淡淡哑声问道：「浴室想怎么装修？买个按摩浴缸？还是装满镜子？还是……」 纪珩的耳朵腾得红了。 他扒拉了一下汤郁宁的手，「你别胡说八道，我是……我是在认真看图纸的。」 汤郁宁看着纪珩的侧脸。 安静了一会儿，他忽然笑了，淡淡的。 汤郁宁说：「没事，你想怎么装修都行，地上墙上放满玫瑰花也行。」 纪珩低下头来，又在看图纸。 片刻，他忽然小声问汤郁宁：「你怎么会有这么多钱，不是都还给汤家了吗？还有钱买别墅，我以为你没钱了……」 汤郁宁的身影微微一顿。 下一刻，他闭上眼，偏头吻了吻纪珩的脸颊，「我自己攒的老婆本，怎么可以还回去。」 第80章 求婚 两年之后，纪珩大学毕业。 他一毕业就投入了工作，而且还是自家的公司，再加上当初还没有毕业的时候，纪珩就直接进了自己的公司当实习生，跟着汤郁宁学了很多东西，所以毕业以后工作起来很轻松，上手很快。 纪珩拥有了自己的办公室。 他的办公桌前，放了一个相框。 相框里是纪珩毕业的时候，和汤郁宁的合影。 在旁边，又是另外一个相框。 相框里是两人之前在义大利的落日下接吻的剪影照片。 纪珩刚到公司工作的那几个月，别人叫他「纪总」，他都很不习惯，后来实在受不了了，跟汤郁宁说，让员工不要再叫他纪总了。 汤郁宁问纪珩：「那你想让别人叫你什么？」 纪珩想了很久，最后说：「叫……叫……」 汤郁宁淡淡扬了扬眉，「叫老闆娘？」 纪珩：「……」 「不对，」汤郁宁又淡淡纠正，「应该我才是老闆娘。」 纪珩：「……」 他不打算继续跟汤郁宁说话了。 比起总是穿正经西装上班的汤郁宁，纪珩其实更不像是一个老闆，他喜欢穿简单的衬衫的牛仔裤，夏天还喜欢穿白t恤黑色短裤，像是没毕业的大学生一样。 但员工反而更喜欢亲近纪珩。 他们不知道纪珩才是真的公司所有人。 上班了大概半年，纪珩出了几次差，去有他们花店连锁店的地方做了一些调查，恰好那段时间汤郁宁也有事，就没有跟纪珩一起出差。 出差很累，纪珩躺在酒店的床上，跟汤郁宁打电话，问他：「我们什么时候能够放年假啊？」 第161页 汤郁宁还在加班。 视频那头的人，听见纪珩的话以后，似乎没忍住扯了扯唇角，「你是老闆，你想什么时候放假就放假。」 「真的吗？」纪珩终于有了一点儿精神，翻了个身，趴在床上，「那我可以明天开始休假吗？」 汤郁宁道：「可以。」 他一边整理资料，一边道：「把你接下来的工作转移给我，你就可以休息了。」 纪珩：「……」 他瞬间有些愁眉苦脸。 纪珩问：「为什么你不能一起放年假？」 汤郁宁看着镜头里的纪珩，淡淡道：「因为我不是老闆。」 纪珩道：「那我给你批假，我们去度假吧。」 「去什么地方？」汤郁宁问。 纪珩想了很久。 他其实有很多地方想去，现在有了工资，公司发展得也不错，他小时候的梦想开始重新浮现——环游世界。 纪珩以前会觉得不可能，唯一的可能就是跟着汤郁宁，当汤郁宁的保镖或许他还有机会出国，否则想都不敢想。 但是现在，纪珩第一次觉得自己有能力了。 他不再是从前那个小瞎子、小保镖了。 他现在有了自己的公司，是和汤郁宁一起办的公司，有了自己的资产，也有了自己的生活，自己的未来。 而未来里都是和汤郁宁的点点滴滴，过去是汤郁宁帮纪珩安排的，但未来的汤郁宁教会纪珩去努力和追求的。 「去……」安静了很久，最后纪珩突然想到一个地方，「去瑞士吧。」 汤郁宁一时间没有回答。 他看了纪珩很久，最后淡淡牵了牵嘴角，似乎笑了，只不过戴着黑框眼镜，让人看不太清楚他的神情。 汤郁宁说：「好。」 …… 在去瑞士之前，沈毅问汤郁宁要不要去医院做个体检。 当时汤郁宁说不用，沈毅转头就打电话给纪珩。 纪珩立刻就逼着汤郁宁去医院做体检了。 雨…… 蹊…… 汤郁宁依然不喜欢医院，不喜欢那里的味道，但纪珩陪着他去，他就勉强去了。 纪珩其实还挺紧张的。 一来到医院，他也容易手心发汗，毕竟几年前在瑞士的那些场景，实在是太过刻骨铭心。 何况汤郁宁确确实实做过手术，虽然这么久了，没有什么不适，但纪珩也害怕突然出了什么问题。 不过很幸运的是，等体检报告出来，医生告诉纪珩，汤郁宁的身体没问题。 不过每年体检一次，也是正常必须的。 纪珩拿着那份体检报告，看了很久，虽然看不太懂，但还是反反覆覆地看着。 他坐在汤郁宁的车上，一直在看体检报告。 汤郁宁开车的间隙看了纪珩一眼，「一份体检报告，有这么好看？」 纪珩却没有说话。 过了一会儿，汤郁宁侧头看了一眼纪珩。 纪珩的鼻子有些红红的，没吭声，盯着体检报告。 汤郁宁很快把车停在了路边，把纪珩的脸转了过来，「怎么了？」 明明体检报告很健康。 纪珩的鼻子和眼眶都是红的，他拿着体检报告，声音很轻地对汤郁宁道：「我之前都没有看过你的体检报告，这是第一次。」 汤郁宁动了动唇角，轻轻抵住纪珩的额，「所以呢？就哭了？」 纪珩轻轻摇了摇头，但眼泪还是在眼眶里摇摇欲坠，「在很久以前，我以为我这辈子会拿到的第一份跟你有关的报告单……是你的……」微微一顿，他没有说下去，「但我没有想到，我能拿到一份你的体检报告单，而且是健康的……」 汤郁宁没有说话。 他抵着纪珩的额，手放在纪珩的后脖颈上，轻轻揉了揉，「以后每年都会有。」 纪珩的鼻子一酸，抬起头，「要有很多很多年的，我至少要有你……六十年、七十年的体检报告。」 汤郁宁淡淡弯了弯唇角。 他说：「好。」 纪珩用力把眼泪憋回去，放下了体检报告单，凑过去吻了一下汤郁宁的唇。 …… 纪珩还特意把体检报告发给了沈毅。 沈毅看了以后，给纪珩发了一个表情包，然后跟纪珩说：「盯着他继续保持，平时工作也不要太拼命了，少熬夜，知道吗？」 纪珩回了一个「知道」。 于是他拿着沈毅的话，拿着鸡毛当令箭，强制汤郁宁放假休息，而且要放一个长假，跟纪珩一起去短暂地环游几个地方。 纪珩是打算先去别的地方走走逛逛，最后再回瑞士的。 这个时候恰好是冬天，纪珩和汤郁宁在伦敦过了圣诞节。之后两人又去了欧洲的一些别的城市，度了两个多月的假，才回到瑞士。 在瑞士街头的花店，汤郁宁给纪珩买了一束花。 纪珩想起自己之前在这里打过工，似乎还在这条街上大哭过。 突然间，纪珩想起之前沈毅在这个花店里，交给他的那封信。 那封信到现在，纪珩都还没有拆过。 他已经把那封信给完全忘了，束之高阁以后，就再也没有想起来过。 纪珩想起这件事，还有些心虚。 他轻轻牵住汤郁宁的手，拿着那束花，小声问道：「你还记不记得……之前你给我写过的一封信。」 第162页 汤郁宁的身影微微一顿。 片刻后，他说：「记得。」 纪珩立刻牵紧了汤郁宁的手，问道：「那封信里写了什么？我不记得了。」 汤郁宁深深看了纪珩一眼，「你是不记得，还是没有看？」 纪珩的耳朵微微一红。 他小声道：「我不敢看，怕是你给我写的……遗书什么的，怕自己受不了，就收起来了，后来你回来了，我就忘了。」 汤郁宁淡淡牵着纪珩的手，「那就等你以后想起来的时候，再去看吧。」 「不要！」纪珩道，「你现在告诉我。」 但汤郁宁不管怎么样都不说。 纪珩也没有办法。 瑞士的气候不错，除了冬天有些冷，其他风景都很好。 纪珩穿着大衣，围着围巾，跟汤郁宁一起走在瑞士的街头。 小时候的纪珩不敢相信，自己有一天会成长得和汤郁宁一样，能够和汤郁宁并肩前行，而这种并肩前行，既有纪珩的努力追赶，也有汤郁宁心甘情愿放慢的脚步。 纪珩抱着花，侧过头，看着汤郁宁。 他觉得汤郁宁好像在想什么。 于是纪珩问道：「你在想什么？」 汤郁宁没有回答，反问纪珩：「你在想什么？」 纪珩还没有来得及说话。 汤郁宁就牵着纪珩的手，往前走，「前面有个教堂，我们过去看一看。」 纪珩也就跟着汤郁宁去了。 走进教堂的时候，纪珩才发现教堂里竟然没有别的游客，整个教堂高耸又寂静，显得无比神圣。 纪珩被汤郁宁牵着手走进教堂。 与此同时，汤郁宁往纪珩的耳朵里塞了一只蓝牙耳机。 纪珩怔了一下。 耳机里播放着音乐，这是一首纪珩和汤郁宁听过很多次的歌。 叫《i do》。 纪珩第一次听到这首歌的时候，就觉得如果以后有机会，这首歌可以放在他和汤郁宁的婚礼上。 但这个念头也只是想了想，没有放在心上。 而此时此刻，耳机里的男声轻轻地唱着。 「cause i love you，love you （因为我爱你，我好爱你） ill be by your se till the day i die （我将陪伴着你，至死方休） ill be waiting till i hear you say i do （我终会等到你说愿意的那一天） ……」 纪珩怔怔地站在那儿。 教堂里很安静，但也是因为安静，所以那首歌仿佛迴荡在四周。 汤郁宁松开了纪珩的手，往教堂中心走去。 走到尽头，他停了下来，回过头，向纪珩伸出手。 纪珩慢慢地往汤郁宁的面前走去。 他停在汤郁宁面前的时候，汤郁宁单膝下跪，从风衣口袋里取出一个丝绒的小盒子。 他将盒子打开，里面放着两枚闪闪发光的钻戒。 纪珩的眼泪几乎是在瞬间要下来了。 但他却又忍不住笑，「求婚是一枚戒指……」 「不是求婚，」汤郁宁道，「是结婚。」 纪珩的心脏骤然停了一下，又剧烈地跳动了起来。 汤郁宁看着纪珩，「那封信，其实没有写什么。」微微一顿，「我只是说，我要去一个很远的地方治疗了，如果我治疗成功了，会回来找你，和你结婚，如果我没有回来，那我希望你能够把我忘了，好好生活，下一辈子，换我追赶你。」 纪珩望着汤郁宁。 他的眼泪滑落脸庞。 汤郁宁望着纪珩，声音轻了一些，「你愿意跟我结婚吗？」 泪水落了下来，纪珩点了点头，把手递给了汤郁宁。 汤郁宁把钻戒戴在了纪珩的手指上，指尖竟然有些轻微的颤抖。 之后，就是换纪珩给汤郁宁戴着婚戒了。 阳光从教堂的窗外斑斓照进来，在圣洁的教堂里，纪珩抬头望着汤郁宁。 安静片刻，他伸出手，搂住了汤郁宁的脖颈，吻上汤郁宁的唇。 这个含着眼泪味道的吻，伴随着耳机里的歌声，「i wanna hear you say i do（我想听你说我愿意）。」 纪珩最后微微离开一些，仍旧搂着汤郁宁的脖颈，看着他的眼睛，看着那双眼睛里，映出自己的模样。 良久寂静，纪珩脸上虽然还有眼泪，但是笑了。 阳光无比绚烂，仿佛照彻他们的少年时光。 纪珩轻声对汤郁宁说： 「我愿意。」 【完】 第81章 番外1·血族的秘密（上） （番外一共七个，两个血族篇，两个篇，两个人兽篇，最后一个现代番外，前六个番外都是作者脑洞，和剧情无关～） 【血族篇：冷漠的血族公爵汤少x被祭献的小精灵王子纪】 ※ 中古世纪之后，精灵族快速衰弱下去。 一是因为精灵族的繁衍能力本身就很弱，而且还只允许族内通婚，二是因为近百年来，在北洲大陆上，开始有血族肆虐横行。 所谓血族，说得好听点，是血贵族，说得难听点，就是吸血鬼。 也不知道第一批从阴暗潮湿的西边迁移过来的吸血鬼是怎样开始定居下来的，总之等到精灵族发现的时候，血族已经开始大肆掠夺他们精灵族里的精灵，掳走以后当做血肉食物。 可怕的是，血族通常以人类的血为食，这已经足够了，但精灵本身就是高贵且洁净的存在，在第一只吸血鬼发现精灵的血比人类更美味，且足以让他们活得更长久以后，血族就开始对精灵族动邪念了。 第163页 精灵族的王曾尝试过对血族进行和谈，但和谈失败，因为血族的王根本不见踪影。 之后也试过对血族进攻，但依然失败，因为血族生存的地方阴暗又骯脏，精灵族哪怕踏入他们的地盘，也很难忍受，何况血族都躲藏在暗处，只要他们不想出来，精灵族根本找不到。 于是，这百年来，精灵族就这样承受着血族的肆虐。 离不开自己赖以生存的土地，最后精灵族的人口越来越稀少，逐渐衰弱。但这个的好处是，他们聚集在某一个精灵的山谷里，常年不出，血族也再难掳走精灵了。 终于到了某天，精灵族的王得到了一个消息。 那个四处游荡的巫师说，血族有一位公爵生来体弱，幼年开始就不适合吸人血，靠一些动物血过活，但随着他的长大，动物血已经无法让他继续存续生命了，而现在血族又难以找到精灵血来给这位年轻的公爵，老公爵终于向精灵族发出请求。 这个请求是，只需要献祭出一名有着纯净且高贵的精灵族血统的精灵，他们就答应在未来离开这片土地，把生存空间重新还给精灵族。 这对精灵族而言，是莫大的好事。 但选谁去，又是一个难题。 因为血族就是一个欲求不满的血库，只要被掳走的精灵族，就没有能够活着回来的，何况他们现在要求只要一名，大概会带着这名精灵一起迁移，而整个血族的血库来源就是这只精灵了，可想而知这只精灵要承受多大的痛苦，直到血被吸光。 没有谁愿意去，也没有谁敢去。 在族人一筹莫展之际，精灵王那个不受宠的小王子站了出来。 这位小王子是精灵王的第二个儿子，因为他降生时，占卜者说他带有不祥之兆，未来会给精灵族带来灾难，所以精灵王始终不疼爱他。 现在这个小王子决定要去，精灵族内一时之间不知道该高兴还是该高兴好。 把这个祸端送出去，说不定他们精灵族真的就从此復生了呢？ 精灵王露出不舍的表情，但还是毫不犹豫地决定把自己的小儿子祭献出去了，一边表明自己大义无私，一边又表示痛心。 精灵小王子纪珩看穿了精灵王的想法，但他没有说什么。 当天晚上，纪珩就被送走了。 精灵王甚至没有给纪珩准备一辆像样的马车，就让纪珩自己走着去血族的领土。 穿过北洲大陆浩荡的荒原，又走过了一片阴暗的沼泽地，纪珩走得浑身疼痛，终于在一天一夜之后，看见了血族的城堡。 那可真是巨大的、黑暗的，四处透着毫无生机气息的城堡。 城堡外爬满了各种各样的奇怪植物。 那是一个巨大的城堡庄园，庄园里的土地上竟然盛放着血红色的玫瑰。 纪珩站在铁栏外看了很久，终于犹豫着推了一下铁门。 铁门居然被推开了，并且发出一声刺耳的声音。 纪珩慢慢地往里走。 穿过那大片大片的玫瑰土地，纪珩来到了城堡前。他尝试着敲了敲门，但无人应答，最后只能自己推开门进去。 城堡里，没有点灯，一片漆黑，漆黑中还有些阴冷。 精灵族嚮往高洁且温暖的环境，这样的环境让纪珩觉得很难受，但他只能勉强忍下。 高耸的城堡内部，竟然一个人也没有，纪珩不知道他们是集体出去觅食了还是怎样，他站在原地，仰头望着教堂一般的窗户，忽然发现窗户上映出一个影子。 纪珩吓了一跳，勐然回过身的时候，看见了隐没在黑暗中的高椅子上，坐着一个人。 那个人浑身包裹在黑色的斗篷里，衣领立起来，几乎遮住大半张脸，但就算遮住了脸，剩下的眉眼也能看出苍白无色来。 纪珩退后一步。 下一刻，这人竟然如闪现般，眨眼就出现在了纪珩的面前，用冰冷的手掐住了纪珩的脖颈，声音淡漠至极：「你是谁？」 纪珩被扼住了咽喉，一时间无法唿吸，艰难地抬手去扒拉。 他以为自己还没有献祭，就要被这个血族活活掐死。 可说来也奇怪，纪珩的手刚碰到这人冰冷的手，那人就像是被烫到一样，骤然收回手。 纪珩喘着气，对着那个血族道：「我……我是精灵族……王子……是来给血族老公爵的……大儿子……献祭的……」 那人垂眼看着自己的手，片刻后又抬起眼，看着纪珩。 纪珩看见他漆黑的眼底冰冷一片，看着有些吓人，不过细看起来，眼前这人还是很年轻的，但面色过于苍白。 「献祭给血族公爵的精灵王子？」这人重复了一遍之后，「这么说，你是献祭给我的精灵了。」 纪珩蓦然睁大眼睛。 他不知道眼前这个年轻的血族就是血族大公爵。 纪珩还没有来得及说什么，眼前的血族公爵就往前走了一步，「精灵血……我这辈子还没有尝过。」 纪珩的嵴背瞬间绷紧。 他下意识退后了一步。 因为听说过太多古老的传说，被吸血究竟是一件多么痛苦的事情，先是皮肉被尖锐的牙齿刺穿，随后是血液被吸走的窒息和冰冷感，如果血族没有给精灵足够的休养时间，那精灵持续经歷这种痛苦，很快就会死去。 纪珩惶恐地看着眼前的血族公爵。 第164页 可他退一步，血族公爵就往前走一步，最后纪珩被逼进了角落里，无处可逃了。 血族公爵很高，比纪珩至少高出一个头，那苍白的眉眼虽然漂亮，但带着冰冷的压迫感。他低下头来，轻嗅着纪珩脖颈边的气味，纪珩发抖个不停。 在感觉血族公爵的利齿要咬下来的瞬间，纪珩竟然抖得快哭了。 可过了很久，他感觉血族公爵的利齿并没有咬破他的脖颈，只是缓缓地磨着，甚至微微有些颤抖。 最后，血族公爵离开了他的脖颈。 纪珩怔了怔。 血族公爵看着纪珩，声音很淡很冷，「我不喜欢吸活物的血。」 纪珩茫然片刻。 他想，血族公爵是要把他杀了，然后将他的血一次性吸干吗？ 可下一刻，血族公爵抬起手，似乎想触碰纪珩的脸庞，但停顿了一下手，大概是怕被烫着，所以选择了把手收回来。 他说：「我不吸你的血。」 纪珩又一怔，随后小心翼翼地问道：「可是你不吸血，你就要死了，不是吗？」 血族公爵道：「要延续寿命，也并非只有吸血一条路径。」 这个纪珩就不太懂了。 他问：「还有什么办法……」 其实纪珩比谁都希望不要吸他的血，也不要把他做成各种各样残忍的血料理，那样还不如直接把他杀了。 血族公爵的脸色苍白，漆黑的眼底却仿佛有火光在燃烧。 他看着纪珩，过了很久，才道：「和精灵族结合，也是一种延续寿命的好办法。」 纪珩：「……？」 他反应迟钝，在被血族公爵一把抱起，扛在肩头，往城堡的旋转楼梯上走的时候，才突然间明白过来，结合是什么意思。 这、这太可怕了！ 纪珩疯狂挣扎起来，喊着不要，说自己宁愿献祭鲜血。 但血族公爵根本不听。 纪珩被血族公爵扔在了宽阔无比的床上，在阳光照射不到的地方，他看着血族公爵戴上了白色的手套，以防肌肤接触，随后他的手和脚都被这位血族公爵用铁链铐住了。 纪珩简直要疯了。 他想把自己蜷缩起来却不行，浑身都在发抖。 和血族结合……和血族结合，这是比和人类结合还要可怕的事情，歷史上从来没有过，纪珩要成为第一人了。 血族公爵垂眼看着身下的精灵小王子。 精灵小王子看上去年纪很小，长着一张少年的脸，长长的金色头髮披散在身后，眉眼都透着精灵族的高贵，可他现在很害怕，像所有见到血族的生物一样，在瑟瑟发抖。 很快，精灵小王子的脸上就挂了泪水。 他一开始在哀求，后来也哀求不出来了，断断续续地哽咽着，被铁链绑缚住的手腕通红一片，表情看上去有些屈辱，但血族公爵喜欢。 凌虐是他们的本性。 血族公爵戴着手套，身上的衣服也几乎整洁，精灵是阳光与温润结合的种族，他们的肌肤滚烫，但体内却让人感觉无比舒适，像是潺潺溪水流过，又像是云朵轻抚脸颊般。 在结束之前，血族公爵拿起了精灵小王子的手，用牙齿咬破了一根手指，将上面慢慢渗出的血珠涂抹在自己的唇上，告诉小王子，这代表小王子从今以后，都是他的所属物了。 纪珩就这样被血族公爵关在了暗无天日的城堡里。 他手腕上大多时候被绑着铁链，只有在血族公爵心情好的时候，才会放开他。 纪珩没有想到自己的命运竟然会是这样。 血族公爵日日夜夜都要跟他结合，都要从什么所谓精灵的体内吸取和鲜血一样的气息来换取他生命的延长。 一开始纪珩很抗拒这件事情。 但渐渐的，他发现这件事情……不会被吸干血而死，甚至在隐隐之中有一种难以言喻的……快感，这是很可怕的。 血族公爵从来不会亲吻他，也不会跟他有除此之外的肌肤相亲，但纪珩觉得这样也挺好。 某一天，纪珩问血族公爵：「我还从来不知道你的名字，你有名字吗？」 血族公爵坐在黑暗之中的椅子上，看了纪珩很久，说：「我姓汤，叫汤郁宁，是从东方来的血族。」 小贴士:看好看得小说，就来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