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人与长工》 第1页 《夫人与长工》作者:琢玉郎【cp完结】 简介: 苏融有着最炽热真诚的爱和因背叛而扭曲成极端残忍的恨。 苏融想,他做鬼都要缠着赵澜,将他撕扯地血肉模煳。 那封被他长跪一天一夜,沦落成全京都笑柄,更不惜和家人决裂而求来的圣旨婚书,成了他时时刻刻伤害昌永侯府一家最锋利的刀刃。 哪怕刀刃亦将他反噬地血肉模煳,但他不在乎,他只觉得快意。 连苏融自己都厌恶这般锱铢必较又刻薄狠毒的自己,可偏偏有人就是要往他身边凑。 那是府中新来的长工,是个煅奴族人。 一个异族的蛮子。 「我叫燕沉山,今后就是主子的人了。」 男人有着天湖般澄澈明净的蔚蓝眼眸,自始至终温柔地凝望着苏融。 深夜掌灯,落雪添衣、 熬过苦寒的严冬,哪怕是天湖中万年不破不融的坚冰,也将在次年春来时,化作一池春水,焕发新的生机。 燕沉山,就是这一屡迟来的春风。 * 1、燕沉山x苏融,赵是前夫哥,主cp1v1锁死 2、控控勿入 3、治癒向,攻治癒受,攻受体型肤色差(会有很多描写,自觉避雷哦) 4、在一起后受对攻会变娇,小情侣的把戏,不喜欢娇受的会被我雷到的。 5、我爱娇娇美人(震声) 第1章 苏融到赵府时,天已经黑了。 赵府的大门紧闭,门前冷清寂寥,唯有几盏残灯烛火在寒风中颤巍巍地摆动着,仿若风烛残年的老人。 马车停在赵府门前,苏融坐在车厢内久久没有动作,目光空洞地望着车门,似乎也没有下车的打算。 「主子,到了。」 驾车的中年男子轻轻扣了扣车厢,特意压低声音,仿佛生怕惊动车内的人。 苏融深吸一口气,抿了抿唇,随手拿起一旁丈长的漆黑木盒,拢紧身上的大氅,起身下车。 「主子,这几日新落了雪,夜来深寒。」马夫十分识相,苏融下车后就立刻递来一个花鸟纹样的精緻手炉。 苏融幽深的目光直直地落在眼前这座深宅大院的牌匾上,唇角微弯露出一抹轻蔑的笑。 「赵府」 两个漆金的大字倒映着扭曲摇曳的烛火灯影,竟似鬼魅一般攀附在那高宅之上,居高临下地睥睨着苏融。 「去叫门。」苏融开了口,声音清润带着冷意,好似许久不曾开口,也透着几分沙哑,说罢就将手上的木盒递交给那马夫。 马夫接过木盒小跑前去扣响门环,「笃笃笃」的声音在黑夜中极为突兀,甚至一整条街道之上都迴荡着这声响。 苏融目光静若寒潭,看着那扇漆黑的大门不发一语,唯有遮在大氅与衣摆下的素白双手仍旧无意识地抚摸手炉上的纹样。 今天是年初一,赵澜一家没有等他,他也本可以不来。 但凭什么呢。 苏融指甲一点点抠着手炉上凹凸不平的纹样,眼底闪过一丝执拗与疯狂。 凭什么赵澜可以躲在这里一家团圆,和和美美,自己就要像个丧家之犬一般躲得远远的。 他们讨厌他,他就更要来这里,败坏赵澜一家的雅兴。 这都是赵澜一家欠自己的。 苏融长身玉立,身形瘦且高挑,披着大氅更显出尘,此时赵府门前明灭的烛火打在他半边身上,将那一张如美玉清艷的脸衬得恍若蛇蝎般鬼魅又阴毒。 马夫敲了许久的门都不曾有回应,此时正有些为难地转头看来。 苏融冷笑一声迈步上前,还没走到门口就听见大门处传来细微的轻响,紧接着吱呀一声,厚重的木门被拉开一条缝。 一个约莫十三四岁的少年站在门后,露出乌熘的眸子,先是看见马夫,顿时不高兴了,发问道:「你是谁家的?半夜扣门作何?」 马夫正要开口,却听一道清冷嗓音响起。 「怎么,年初一我都来不得吗?」 苏融缓步上前,走至大门处站定,泛着冷意的眸正好与门内少年撞在一处。 那少年显然是被镇住了,呆愣愣地站在原地,仿佛从未预想过苏融会来,因此不知该如何应对。 苏融眸色更是暗了几分,抬手就要推门。 就在此时,门内又传来些许凌乱的脚步,随后大门被拉开,显出另外一道人影。 那是一个英俊的青年,身着靛蓝长袍,束着玉冠,约莫二十出头的年纪。 青年甫一看到苏融,整个人就僵在原地。 「绒绒……你,你怎么来了。」 苏融剎那间唿吸骤乱,皮笑肉不笑地对那青年开了口,只是语调森寒,带着十足的恶意与挑衅。 「瑞雪迎春,又是团圆的好日子,我怎能不来。」苏融边笑边走到青年身前,又特意压低声音,轻轻一歪脑袋,故作姿态地发问,「还是你那娇妾得了身子,金贵到连看我一眼都要动胎气了?」 青年胸口勐的起伏,像是被苏融这番咄咄逼人的态度给激怒了,却仍旧压抑着情绪,伸手想来握苏融的手腕。 「绒绒,我不是这个意思,你为何总要这般刺我?」 苏融勐的撤步,躲开青年的手,嫌恶道:「赵澜!别碰我!」 苏融的抗拒太过明显,赵澜脸上也挂不住了,多了几分怒容,却像是忌惮什么朝后看了一眼,却不让开路来,还想再说些什么,却听屋后响起一道苍老的声音。 第2页 「澜儿?发生什么事了?可是有贵客前来?」 赵澜正要回应,却听苏融先一步开口笑着说道。 「贵客担不上,是孙媳来见老太太了。」 话音落下,屋内屋外气氛骤然一紧,本就彻骨寒意的冬夜更像是落了一层冰霜。 苍老的声音再度响起,此番却多了几分生硬,仿佛也极为讨厌苏融。 「我不记得我有喝过孙媳妇的茶。」 苏融仿佛就等着这句话,闻言非但不恼,反而绽开一抹笑容,本就绝艷的脸更是活色生香,只是这笑却没到眼底,落在旁人眼中便不由得泛起寒意。 「是啊,不过我这昌永侯府王妃的身份,可是当今圣上钦赐的婚,虽未与赵世子成婚,但当一句老太太的孙媳之称也是应当的。」 说罢,苏融瞥眼马夫,轻抬下颌悠悠迈步走进赵府,彻底无视了站在门口的赵澜。 越过影壁,入目便可见大堂内坐着的一家子。 屋内灯火通明,大厅内更是烧着四五个火炉,走近便可感到热浪袭面,驱散了周身不少寒。 普通人家哪里烧的起这么多的火炉炭盆,更遑论这严冬还未过,日后降雪更是难捱,哪怕是富贵人家也不会在大厅摆这么多。 苏融看在眼底,唇角不由浮现一抹冷笑。 当然了,花的是他的钱,摆的却是侯府的阔,到头来自己还被记恨。 为首坐着一个老妇人,右下空着一位,应当是赵澜的位置,再右则是一名身着红衣襦裙,披着白狐外袄的女子,女子肚子明显凸出,显然是有着不小的身孕。 老妇人左侧则是一名少年和一名少女,苏融记得他们,少年名唤赵津,少女则唤赵蕊,都是赵澜的同母弟妹,更是凤胎,出生后便得了老太太的喜爱,自小娇生惯养,脾性也差。 这一圈人坐着正正好。 的确是一点都容不得苏融插进去的。 苏融拢在袖下的手紧紧攥着暖手炉,指尖发白,连带着脸色也难看不少。 苏融就这么看着屋子里其乐融融的一家人,一步步走向他们,每一步都似踩着刀尖,割着他的血肉。 「老太太安。」 苏融走到那空位处,慢条斯理坐了下来,轻轻拢了一下大氅,将自己遮地密不透风,先是敷衍地朝着那老妇人问安,这才抬眼扫向众人的脸。 对面的少年少女脸色也沉了下来,两人低头拿筷子戳着碗,固执着不肯与苏融说话。 老太太轻哼一声,没有再开口。 苏融则继续将目光扫去,最终慢慢落在那女子的脸上。 的确是惹人怜惜的一张脸,眉若远山,明眸皓齿,轻施薄粉便有西子捧心般的娇弱之美。 许是苏融打量的目光太过直白,那女子明显坐立难安,一会儿看向老太太,一会儿又垂下眸子,只不敢与苏融对视。 苏融轻飘飘一眼,本也无意针对于她,可偏偏身后那焦急的脚步声却格外刺耳。 好似他是什么洪水勐兽,正要择人而噬。 只不过是看她一眼,赵澜就这么心疼焦急,那自己当初为了救赵澜一家的性命,在皇城外长跪一天一夜,更不惜从家中盗取先皇御赐之物,只为求一道婚书,好保下昌永侯府的子孙一脉。 如今看来更是笑话。 苏融深深吸气,压下胸口几欲破体而出的恨,不着痕迹地将手中暖炉放在双膝上。 那里还因为长跪留下了暗伤,本只是丝丝缕缕的疼,苏融压根不放在心上,而在这满屋暖意中,那道疼痛却被放大了无数倍,从他的双膝,一直蔓延到他的全身。 他不痛快,那也不能让赵澜一家子痛快了。 赵澜赶来时,一旁的女子立马轻出一口气,柔柔地站起身来,开口道:「夫君坐在这里吧,妾身身子有些不适,想先回房休息了。」 此话一出,就像是一颗石子落入湖心,骤然引起千层波。 老太太先是开口关切:「也好,你带着身子,还是要多多休息,过会儿要是饿了就吩咐小厨房单独给你开灶。」 赵津和赵蕊异口同声,「嫂嫂快去吧,可不能累着我们小侄儿了。」 赵澜上前几步搀扶住女子,想要说些什么却顾忌地看向坐在那边一言不发的苏融,最终女子轻轻摇头,福了福身就准备独自离开。 赵澜这才长嘆一声,轻声道:「芸娘你好好歇息。」 真是一派其乐融融。 苏融听在耳中,看在眼里,施施然开口道:「林大,将木盒拿来。」 马夫闻言小跑上来,恭恭敬敬双手托着那木盒站在苏融身边。 众人不解其意,纷纷抬眼看来,连本来预备离开的芸娘都停下步子,好奇转身。 唯有坐在上首的老太太和赵澜脸色一变,只是不等他们阻拦,苏融就已经抬手轻轻一挑,解开木盒搭扣,素白修长的手指一勾就将那木盒打开。 明黄绸布卷安放其中,上锈有斑斓龙纹。 这是一道圣旨。 苏融笑着起身,接过木盒,将那圣旨取出,对着众人悠悠道:「有此圣旨,诸位莫忘了,昌永侯府的世子王妃是我,老夫人年老昏花认不清我,怎的两位弟弟妹妹也不喊一声嫂子,更是有人连礼都不见就急着要走了。」 众人俱是僵在原地,老太太死死盯着苏融,握着手中的佛珠咯咯作响,赵津赵蕊面面相觑,唯有芸娘先一步反应过来,眼珠转了几转,回身朝着苏融就要下跪行礼。 第3页 老太太顿时一瞪眼,压着嗓子颇有威严,「芸娘,你不必跪。」 苏融抚了抚鬓边的青丝,随口道:「跪是不用了,逐出去就行。」 「林大,送客。」 「你敢!」老太太将佛珠往桌上一拍,中气十足喝道。 苏融好整以暇地瞥了一眼老太太,林大压根也不理会她,只照着苏融的吩咐走向芸娘。 芸娘顿时花容失色,下意识看向身边站着的男人。 赵澜一把推开林大,压着怒气看向苏融,眉眼间满是愤懑,只因当着家人被落了面子。 「绒绒!你为何要针对芸娘?对不住你的人是我,你……你想如何,私下对我说不好吗?」 苏融轻轻出了一口气,举着圣旨轻轻转头,青丝在雪白的大氅之上铺开,额前碎发打落了阴影,正好落在他浓长的睫羽下上,罩着一层阴鸷之色。 苏融开了口,苍白的唇上半分血色也无,连带着他吐露的话语都分外刻薄无情。 「你错了,我针对的不是她。」 「是你们一家。」 【作者有话说】 原文案因题材原因没办法继续写,现在改成新脑洞,治癒系甜饼,依旧是日常小情侣,如果对这个梗不感兴趣的可以取收!感谢老爷们阅读!(磕头) 第2章 此话一出,无异于是在年初一就来寻晦气。 苏融眼睁睁看着赵澜一家人脸色个个黑如锅底,只觉得胸中压抑的郁气倾吐了不少,整个人都松快起来,更是开心。 赵澜深吸一口气,迈着沉重的步子上前来,不由分说拽起苏融的手就要带他离开,却被苏融挥袖挣脱。 「你想要什么?」赵澜压抑着怒火,环视一周对着苏融问道:「你这么讨厌我,你大可以与我解除婚约和离,哪怕是圣旨,天高皇帝远,他也不会管你我。」 苏融眯了眯眸子,笑得快意,「和你解除婚约?你想得美。」 苏融笑够了脸色瞬间冷了下来,反手将圣旨握在掌心,背在身后看向众人,声音不高,却满是寒霜。 「你们一家子,都欠我的,这辈子都偿还不了。踩够我了就想将我一脚踢开?哪里去寻这么好的事。」 苏融目光一瞥林大,林大会意捧着木盒前来,苏融这才将圣旨放入木盒之中,轻轻盖上捧在怀中,对着在场众人道: 「我苏融走到今日众叛亲离的地步是我咎由自取,只要我一日不死,你们就别想挣脱我。」 说罢,苏融这才看向不发一语的赵澜,走上前去与他四目相对。 赵澜的长相英俊,尤其是一双桃花眼,笑起来时自带风流,当年京中,昌永侯府的小侯爷不知惹了多少春闺女眷的芳心,苏融是其中最为痴狂的一人。 只因宴会上一次落水后的救命之恩,恍惚间与他夜夜梦中见到的那人身段相似,苏融便笃信这是天赐的姻缘,定是前世今生,追求起来轰轰烈烈,惹地满城风雨。 当年他倾尽所有,只为这双含情的眸子能对他笑一笑。 苏融目光幽深,仿佛透过赵澜的眉目又看到了当年在京城中恣意的自己。 他抬起手,隔空拂过赵澜的眉骨,眼尾,动作轻柔缱绻。 赵澜似乎也被苏融这般情态勾动了回忆,不自觉倾了倾身,似乎想要拥住眼前的人。 然而下一瞬,耳畔传来的清冷言语却令他如坠冰窟。 苏融眼中如墨色般深沉,翻涌着浓浓的恨。 「你既害我坠入无间……那日日被火焚心的,不该只有我。」 「我不会放过你的。」 苏融后撤一步,拉开与赵澜的距离,目光漫不经心地扫过在场之人,心知他们今日必将如鲠在喉,再难展颜,心中便舒快几分。 苏融将木盒递给林大,随口对着大着肚子的芸娘笑道:「罢了,你还是留下来好好养着胎吧,这可是赵小侯爷的嫡子啊……昌永侯府也是有后了。」 说罢,苏融也不管其他人怎么看,自顾甩袖离去。 老太太闻言脸色愈发难看,她如何不知道苏融这番话本就是在讥讽他们,昌永侯爵位被褫夺,如今的他们不过是一干平民,苏融明摆在意指他们还要摆这侯府的阔。 想到侯府从前风光无限,却被构陷涉及要案,一夕覆灭,还要靠着苏融才能保全几个孩子…… 想到这里,老太太长嘆一声,看向赵澜时也多了几分哀色。 如果不是那件事……或许苏融还不会与澜儿走到这般田地,苏融经商世家,来此地后亦是混的风生水起,若是能与苏融重修旧好,未必不能再享受一番富贵荣华。 这般想着,老太太再看向那芸娘的肚皮时,眸中热切也稍稍退却几分。 「奶奶……」赵澜只觉身心俱疲,看着老太太唤了一声,却见老太太摇摇头,回道:「我累了,你们吃吧。」 说罢,老太太独自起身回房去了。 赵澜无奈,再望向身边依偎着自己的女子,復又想到方才苏融的所作所为,终是长嘆一声,扶着芸娘回屋去了。 桌边只余下赵津赵蕊双双对视一眼,方才还其乐融融的一家转眼间各自离去。 赵府外,街道上。 苏融刚进马车落座,便脱力一般将木盒丢在一旁,整个人缩了下去,双手将大氅拢地更紧,仿佛格外疲倦。 「嘭—啪!」 第4页 不知谁家先吃完了团圆饭,率先放了爆竹,巨响在半空之中炸开,就像是点燃了什么引线,一家又一家地跟着点了爆竹。 原本寂静的城镇像是忽然之间甦醒,春节欢庆的气息蔓延整个大街小巷,孩童们在长辈的叮嘱下嘻嘻哈哈地结伴出行。 空气中传来稀薄的硫磺味,苏融睁开眼,对着驾马的林大道:「走小道,不要走大道冲撞了人。」 林大应声,马车拐入街巷,顷刻间远离了喧闹的人群。 苏融復又闭上眼,一直到马车停稳,林大轻轻扣了扣车厢。 「主子,到别苑了。」 苏融应声,许是被风吹久了,寒风侵体,此刻只觉得浑身疲累,又坐了一会儿才起身,一手托着小暖炉,一手拿着木盒走出车厢。 林大站在马旁,车厢外站着另外一个人影。 人影十分高大,苏融晃神间还以为站在一堵墙,别苑外没点灯,他也看不清这人影的面容。 苏融只顿了一下就没有多管,左右是府中的下人。 然而就在他要跳下马车之时,忽地双膝一阵刺痛,双腿剎那间失了力气,就这么软软地栽了下去。 这一变故谁也没料到,林大更是下意识惊唿出声,苏融还没反应过来之时,已经被人牢牢接住了。 那堵墙……不,那个人接住了他。 这下离得近了,苏融才看清他的脸。 剑眉星目,深邃的五官,眸子似朗星般明熠,鼻子更似一轮弯月,怎么看都不像是中原人。 他的个头十分高大,就这么伸手直接将苏融给横抱着,稳稳地托着他,力气也十分大,双臂似铁箍,苏融挣扎了一下没能挣开,顿时有些恼怒。 「放开!」 男人没有松手,苏融的挣扎反而像是提醒了他,更是直接抱着苏融转身进了别苑。 男人手臂像是铁打的,苏融略微一挣扎就被抱地更紧,天然身高上的优势更是充满了强迫感,雄浑威严的气息剎那间包裹住苏融全身,这般气势威压,教苏融险些喘不上气来。 苏融怒极反笑。 一个没什么规矩的家僕,竟然这般罔顾自己主子的意愿! 好在男人没有抱多远,在进了别苑门后就弯腰将苏融放了下来。 苏融双脚落地站稳,转身扬手就要狠狠打下一个巴掌。 「哎哟我的主子呀!没伤到吧?」 林大慌慌张张地点着灯笼一路跑来,唿哧唿哧喘着气站在苏融和男人之间,灯笼中跳跃的烛火亦照亮了男人全身。 这家僕委实身材高大,苏融竟矮了他一个头,男人双肩宽阔,往那儿一站就自带几分压迫感。 就像是草原上的雄鹰。 林大赶到时,苏融高高扬起的手在半空中迟疑一瞬,最终还是没有落下。 这家僕虽不懂规矩,但瞧着是个异族人,姑且算他护主切。 苏融斥责的话在唇舌间转了几转,最终问道:「你是哪里的人,叫什么名字。」 「主子,他是咱们府上昨天刚来的长工,签的死契,名字叫……」林大见事态不对,悄悄扯了扯男人的衣袖,主动接过话茬。 苏融看着眼前的男人,打断林大的话,「让他自己说。」 「燕沉山。」 男人开口答道,意料之外的没有口音,反而是正宗的官话。 苏融有些意外,「有名有姓,自己取的?」 燕沉山摇摇头,嗓音低沉悦耳,如春风一般和煦温柔,却自有一种气势,「恩师取的。」 苏融颔首,再度发问,「哪里人?」 这一回燕沉山停顿了片刻,苏融见状意味深长朝他一瞥,便听燕沉山继续道:「天山脚下,煅奴族人。」 苏融不置可否,忽地伸手握住了燕沉山的手腕,将那手腕抬起反着看去,只见手背上的确有一道狼形刺青,「你倒是没骗我。」 说罢,苏融话音一转,语气也透着森然冷意。 「只是这般不懂规矩冲撞主家,你可知你签的是死契?哪怕我打杀了你也使得!」 「但凭主子处置。」 燕沉山也跟着垂下眸,入眼只见一双素白纤细的手握着自己骨骼经络分明的粗糙手掌,一黑一白对照十分显眼,燕沉山的肌肤是小麦色,那是长年累月风吹日晒下的见证,刺有狼头的手背在那肌肤上更显得野性。 反之,就将苏融的肌肤衬地更加雪白,那双如玉般的手指就更加纤细。 燕沉山小指动了动,苏融的手……他好像轻轻一捏就能捏碎。 苏融被他这般形态弄得又气又笑,自己在这里要杀他,他却还能走神,只当这家僕脑子生了毛病,抽回手来转身对林大道:「给他安排点事,从库房拨三两银子出来,赏给他。」 林大提着灯笼缀在苏融身边,和他一起走向后院,闻言道:「三两银子?他签的是死契,主子只消管吃住就成。」 苏融步子一顿,林大瞬间噤声,手上的灯笼晃了晃,将四周影子照的诡异。 「你也有份,与他各三两银,算是初一给的红封。」苏融施施然开口,瞥了一眼林大,林大嘿嘿笑了两声,满口的道谢,拐着弯儿地说了一嘴的好听话。 苏融懒得应付,目光落在了不远处站着的高大男人身上。 那处没了灯笼,燕沉山又隐在了黑暗中,只能依稀分辨出他的轮廓,但苏融却还能感觉到燕沉山的那股目光,就这么一直追着他。 第5页 这目光令他有些不舒服,苏融抬手隔着衣服压了压心口,没再理会燕沉山,迈步离开了。 少倾,直到林大手中的那一抹烛火彻底寻不见了,燕沉山才略略动身,朝着门外走去。 苏融喜静,来时全部身家都拿去买了赵宅,初时只想着如何让赵澜一家人安顿下来,全然没顾过自己,直到赵澜带着那女子回去,苏融才像是被人当众狠狠扇了一耳光。 他还记得那天的场景。 苏融坐在书房中,面前的桌子上摆满了帐簿,林大进屋后点了油灯,又拿来灯罩免得烛火太晃,见苏融缩在太师椅中没了动静,也不敢多问,低头迅速将烤火的炭盆摆好,这才悄悄退出门外。 苏融几近自虐般,每到深夜总要将那天的记忆从脑海深处翻出来,仔仔细细地回想过千遍万遍,直到将每一个人的脸,每一幅神态都深深刻在心中。 他要好好记着这群人的嘴脸,再千遍万遍地磋磨回去。 「绒绒……我,我对不住你……那天我喝多了,她有了身孕,我不能不管她。」 「昌永侯府就剩这几个独苗了,老身求你高抬贵手,好歹留下这侯府嫡系一脉啊!」 「男子三妻四妾本就寻常,大哥也是有苦衷啊……」 苏融好似又回到了那天,所有人都站在他的对面,指责他,唾弃他,却又恳求他…… 苏融勐地起身,胸口剧烈起伏,眼中满是化不开的执拗与痛苦,他狠狠一扫袖,帐簿尽数被推开,簌啦啦地落在地上,杯盘瓷盅也被扫落在地,碎成满地渣子。 屋外侍立的林大听见动静,身子不由得抖了一抖。 燕沉山从拐角处走来,步履稳重,两手端着托盘,上面放着一个巴掌大的汤碗,走过一扇扇门窗时,烛火打在他的脸上,教人分不清他的表情。 「诶!」林大看见燕沉山站在书房门口,抬手正要推门,忙不迭地出声制止,压低了声音道:「你现在进去做什么?没听见主子心情不好吗?别碍事,快走吧!」 燕沉山看了林大一眼,并不言语,也没什么表示,自顾自敲了敲门。 「笃笃笃」 敲门声在夜中格外清晰,书房内蓦地一阵沉寂。 林大一脸的生无可恋,立马噤声屏息,似乎生怕这火烧到自己身上。 苏融久久不曾回应,燕沉山不疾不徐,又叩了几下,温声道:「主子,是我。」 「……」 「滚。」 第3章 「吱呀」一声轻响,木门被打开。 苏融陷在太师椅中,大氅被他随意丢在地上,椅子四周散落着数十本帐簿和瓷盅碎片。 他就像是被人抽净了力气,披散着青丝,一身素白衣裳,颓靡又张扬,像是索命的厉鬼,又像是即将凋谢的残花。 燕沉山进来后,苏融连抬眼的力气也没了。 他本该起身怒斥燕沉山不守规矩,再将他给打发出去,但苏融此时只觉得浑身疲惫倦乏,四周散落着书册和瓷碗碎片,分外狼狈。 或许他只是需要一个人来收拾眼下这残局。 燕沉山走近,稳稳噹噹地将托盘放在桌案上,两根修长有力的手指夹着碗盖提起。 「我给主子煲了甜粥,可以驱寒。」 「拿下去。」苏融有气无力,抬手揉着眉心。 「粥里放了红枣和红豆,还有几个小汤圆,不知主子喜忌只放了一匙糖,主子试试。」 燕沉山边说边拿着瓷勺轻轻搅拌着甜粥,顿时碗中热气腾腾,说罢又将瓷勺轻轻放在苏融顺手的地方,之后便负手站在一旁不再言语。 苏融轻轻蹙眉,眼里闪过一丝不虞,「我说,拿下去,你没听见么?」 燕沉山岿然不动,当真似一座小山般站在原地,正当苏融被他这般模样激起几分怒气之时,又见燕沉山朝前倾身,变戏法似地又从身后拿出一根糖葫芦,轻轻架在瓷碗上。 这是在拿他当孩子取乐吗? 苏融原本积攒的怒气在看见这串糖葫芦时瞬间跑没了影,简直是又气又笑,他几乎是下意识就伸手去拿这串糖葫芦想要丢在燕沉山身上,再斥骂他一句,让他滚出去。 然而在苏融抓起那串糖葫芦后,原本的想法瞬间烟消云散。 手上沉甸甸的分量令他不由自主地想起了自己的爹娘。 他是极爱吃甜食的,小时候被爹娘管着不许多吃,他也听话从不偷食,每次过年娘亲便会亲手挑选他爱吃的果子,亲手给他做一串独一无二、京城中最大的糖葫芦。 苏融望着手上的这一串糖葫芦,陷入沉思。 他已经多久没有和爹娘来往书信了,当年他执意要嫁给赵澜,没少惹人非议,之后不惜窃取家中信物,更是惹地父亲大怒,母亲失望至极,与他断亲。 燕沉山在一旁默不吭声地收拾完满地残骸,又将帐簿一本本拾起垒好,放在他的案桌上,不等苏融赶人,燕沉山已经识趣地离开了。 大门轻轻关上,烛火也跟着发出一声噼啪的爆燃,烛芯暗了一瞬又再度亮起。 苏融犹豫着将那串糖葫芦送入口中,轻轻咬下一颗糖果子,糖衣甜脆,果子清甜,苏融慢慢地嚼着,这是他今天入口的第一样食物。 一行清泪沿着面庞滑下,顺着轮廓洇入唇齿间,散发出一阵苦涩与辛咸。 许是他前半生吃了太多甜,总要吃些苦来中和。 第6页 屋外爆竹声响彻云霄,年初一,官府解除宵禁,大街小巷都是彻夜不眠的人群,人群三三两两结伴而行,端的是热闹喧譁。 寂静的别苑书房中,苏融沉默着吃完了糖葫芦,又迟疑着拿起瓷勺,小口小口地将甜粥给吃下肚中。 这是他离开京城后的第四个年头,就这么在与他无关的热闹繁华中,从他指缝间再一次流走。 天空绽开烟火,燕沉山站在檐下默默抬头,眸中倒映出烟火剎那间的绚烂,随后那双古井无波的眸子移转到书房上,屋内透出的暗淡烛光却印在了他的眼中,久久不曾散去。 大年初二,大多商户都闭店,昨日人们热闹了一晚,临天亮时才散去,故而街上也冷冷清清。 苏融名下有几家商铺,今日都闭店放休,左右他也无事可做便在书房中重新拾起帐簿来翻。 林大一早就告假回去了,他在城中还有妻儿,苏融也没多拦,想着府上还有燕沉山。 燕沉山搬了两个炭盆进屋,左右各放一个,又支起一扇窗户通风,苏融在案边看帐簿,燕沉山就坐在炭盆旁拨弄炭火,也不出声打搅,但每当苏融看入了神,指尖无意识地敲了敲茶盏,待回神时燕沉山总是能第一时间给他续上。 是个办事利索的。 苏融很满意燕沉山的行事作风,但看了一个时辰后不免有些眼酸,刚一放下帐簿,那边就有一只大手将帐簿拿了起来。 「主子看累了么,那我给主子念吧。」 苏融刚想斥他没大没小,话到嘴边却又变了。 昨夜只粗糙打量了一遍,今日白天看来,燕沉山是个十足的外族长相,高鼻深目,猿背蜂腰,往人群中一站更是格格不入,偏生说了一口流利官话。 如今却不想他竟也识字。 苏融好整以暇朝后靠去,今日无客登门,他也不出去,索性就散着头髮,慵懒肆意,轻轻一抬眼角看向燕沉山,「你识字?」 燕沉山不等苏融点头,已经先一步拿起苏融面前翻了一半的帐簿,点头道:「以前和师父学过几年。」 苏融嗤笑一声,懒得理会他的藉口,哪有学了几年就能识字的,不过他也不关心燕沉山的来歷,左右与他无关。 「你想读你就读罢。」 苏融抽出一张白纸,又提笔蘸了些墨,示意燕沉山继续读下去。 燕沉山也不推辞,自己找了一张小凳子坐在苏融身边,明明是高大的身形却只能侷促地缩着,像是一只大狗似的。 苏融看在眼里又在心底嗤笑,只觉得燕沉山是在同自己卖乖,知会一声让燕沉山开口读。 燕沉山一字一顿,读地慢,却十分清晰,店铺,类目,商品再加上进项出项,一个个都对得上。 苏融听了几个后便放下心来,随着燕沉山读帐簿,自己也拿着笔在纸上勾画,间或记下几个重要数目。 苏融蹙眉深思之时,燕沉山便停下不读,待苏融眉头展开,嘴角微弯,燕沉山才继续往下念。 主僕二人你来我往,寂静的书房中只余下燕沉山低沉的嗓音响起,窗外日头正好,苏融就这么一只手支着下巴,另一手提笔记录,凡事有问题的便在数目上画个圈,燕沉山见状不等苏融提醒,自己就先一步将那页纸折一道痕。 苏融看了好笑,却也十分享受燕沉山这般识趣懂眼色,二人很快便将一册帐簿对完,燕沉山又拿起一本新帐簿,见苏融不出声,抬眼看去时才发现苏融不知何时已经许久不动笔了。 那笔尖就这么停在纸上,墨点一下子晕开,燕沉山视线从那墨点上一点点往上移,细白修长的小指,粉白的指尖,再到那一截细弱的手腕。 苏融支着下巴正闭眼休息,有趣的是他还维持着提笔的姿态,燕沉山喉结滚动,漆黑的眸蓦然深邃,仿佛鹰隼发现了猎物,一瞬间眼中只剩下眼前这毫无防备睡着的美人。 一阵风吹来,白纸簌簌作响,勐的被捲起一下子打在苏融的手背上。 苏融忽地惊醒,手中笔「啪嗒」一声落在桌上。 燕沉山起身去将窗户关小了些,回身时发现苏融正揉着眉头,将桌上被墨迹晕开的白纸团了团扔在地上。 燕沉山回来刚坐下,眼前又出现一只素白的手,食指和中指夹着一本帐簿,递到他的面前。 「继续念。」苏融淡淡道。 苏融说话时刻意避开了燕沉山的眸子,假意咳嗽几声,掩盖方才半途睡去的窘态,自己重又铺开白纸,这一次特意拿镇纸压着,免得再被风吹起。 只是这一回他等了片刻都不曾听见燕沉山开口,多少有些恼意,正要开口轻斥他之时,却见燕沉山从帐簿中抽出一张红帖子,看清封皮后顿了顿,这才送到苏融的面前。 苏融接过红帖子,随意翻看一页,这才恍然想起这件事。 燕沉山看向他,苏融便解释道:「前一个月下的请帖,我说怎么找不见了,原来是被我无意间夹进帐簿里了。」 燕沉山挨近了些,也跟着低头看来,「是什么帖子?」 苏融秀眉轻蹙,燕沉山太过高大,靠近了便十分有压迫感,他不喜被人近身,便刻意坐直身子,摆出几分主家的姿态,低声道:「有你什么事?伺候你的活儿。」 燕沉山被责了也不恼,甚至神色都没怎么变,更是大胆地伸出手去,轻轻将苏融手中请帖翻开,指着上面的字迹道:「这是什么字?主子教教吧。」 第7页 苏融嗤笑一声,将那请帖一盖,夹住了燕沉山的手指,随意道:「不识字还凑上来做什么。」 停了停,苏融復又开口,「这是西街柳擎,柳老闆家的帖子,他老来得子宠的很,如今儿子要成亲,便打算大操大办一番,提前就给各家下了请帖,算来也就是三日后了。」 燕沉山发问道:「主子打算去吗?」 苏融不喜喧譁,但柳擎也是这城中的老资歷了,各家商行都得卖他几分薄面,当初苏融刚来这边行商,第一家投拜的就是这柳家。 按理说苏融初来这里,根基不稳,柳擎压根没必要给他投贴,只是商人大多精明,恐怕他来的第一天,这柳擎就已经摸清楚了他的身份了。 苏融冷笑一声,「他下这帖子也是看在我爹的份上,想借我来拉拢关系,可笑他还不知我爹娘早就和我断亲,他讨不到什么好才是,左右他的身份也对我有益,就去一次也无妨。」 想要长久发展下去,这些人情往来更是万万不能少的。 当年他自幼就跟在爹爹身边,也经常被带着见各种叔叔伯伯,现在想来那会儿自己爹就是在给自己铺路,好以后接手商会时没那么多掣肘。 可惜…… 苏融抿唇轻嘆,垂下目光深深一吸气,再抬眼时已没了半分哀愁,只余浓墨似的深潭。 「主子想好带谁去了吗?」 燕沉山站在一边,慢慢悠悠地给苏融倒了一杯茶,动作闲适而从容,十分自然地手指夹着盖子轻轻撇去茶水浮沫,再推到苏融面前。 这一番动作并无谄媚之色,但其中的讨好意味却令苏融十分受用。 故而,苏融也明白了燕沉山话中之意,不答反问道:「你觉得带谁好?」 苏融被哄得开心,自然神色也松弛了些,此时慵懒地倚在太师椅上,四周垫着白狐皮子,墨发与绒白的狐狸毛相映成趣,竟真有几分像成了精的狐儿,眉梢眼角间俱是机敏。 燕沉山坐着时双腿微微分开向前延伸,双臂也搭在大腿上,宽阔的肩嵴压低,虽是仰望的姿态,却更显洒脱野性,闻言只专注地望向苏融雪白的脖颈。 「主子……带上我吧。」 第4章 天刚放亮,别苑中西南一隅就升起了炊烟。 林大一早又被自家婆娘赶回来在厨房中忙活,手下揉着一个面团子,动作熟稔又利落,揉了一会儿就撒上一把面粉继续换个方向揉,嘴上还不停歇着说话。 「主子瞧着面冷,实则是个善人,你刚来那般不懂规矩,要是寻常人家不打你也得饿你几顿,主子还给你发红封……」 燕沉山坐在灶下,身着一袭粗布棉衣,似乎也不怎么合身,还有几处棉花都跑没了,布料板结在那儿,瞧着就不怎么暖和。 但他却无甚在意,两条长腿随意伸在外面,一边听着林大絮叨,一边往灶里送噼好的木柴,火苗不一会儿就旺了上来,红彤彤地印着他的脸,将那张本就深邃的五官照地更加轮廓分明。 「主子……经常像昨天那样么?」 林大起初没明白,待反应过来后才面露难色,手上揉面的动作也停住了,下意识往门外打量几眼,见没人影才压低了声音道:「你是新来的,这事儿你得记心上。」 「哦?」燕沉山面色微动,收回腿来,上身也跟着坐直微微朝前去,作倾听状。 「有个叫赵澜的,隔三差五会来登门,这人能赶就赶,千万不能去请示主子。」林大话说的隐晦,神色间也是颇为忌惮。 「这是为何?」燕沉山反问。 林大长嘆一声,一边揉面一边道:「主子和那人有婚约,本来将就着面上还过得去,可惜前几年那人在花楼买醉,和一个花娘滚一起去了,那天我还在那,前几日那人才和主子吵了嘴,几天都不曾来往,主子特意去买了些书画,想着去找那人和好……」 燕沉山目光落在灶中燃烧着的木柴上,手上挟着一根两指粗的木棍把玩,听到这里才面色稍有变化,「然后呢?」 林大先是嗤了一口,又像是陷入回忆,等了等才继续说道:「先是去了他家,没找到人,又听人说在花楼见着了,主子去寻时,那人还搂着花娘宿醉呢!」 「咯啦」一声,燕沉山手中的木棍被掰成两段,手上沾满了木屑。 燕沉山无意再听下去,随意拍了拍手上的木屑就起身,大手扫了扫衣服掸落灰尘,拿起木盆打满一盆的热水,端着就要出门。 「我去给主子送热水。」 林大摆摆手,催燕沉山去了,自己则继续在灶间忙活准备早饭。 别苑虽小,但却雅致,想来前主人也是个附庸风雅之士,燕沉山端着热水盆,沿着长廊一路来到苏融卧房处。 天光刚刚放亮,不远处传来叽叽喳喳的鸟鸣,燕沉山在门口等了等,未曾听见里面有动静,便出声道:「主子。」 屋内充斥着安神香的气味,苏融其实早就醒了,他睁着双目望向床顶,四周空落落的,一点生息也无,好似整个世界就剩下他一人。 直到那一串脚步声响起,由远及近,一下下地走到他的房门前。 苏融动了动僵硬的脖颈,眼珠子也从床顶挪到窗纸上。 那里倒映着一道高大的人影。 「进来。」 苏融刚说完,大门就被打开了,仿佛屋外人早就料到他已经清醒。 第8页 燕沉山进了屋,将热水放在桌上,十分自然地走到床畔要伺候苏融起身。 苏融愣了一愣,没有拒绝,依照往常一般起身,到屏风后换下亵衣,再接过燕沉山递来的干净衣物换上,等他穿戴好从屏风后转出来时,正看见燕沉山抱着他换下的衣服,团把团把夹在腋下,动作自然一气呵成。 苏融暗地里皱眉,却不声张,只照旧来到热水前,拿着布巾洗漱,清理完后照着木盆里一扔。 热水溅出,打湿了燕沉山的衣服下摆。 燕沉山却像是没看到这一切,没等苏融发话就主动将热水和换下的衣服一道抱着准备退下了。 不多一会儿,林大端着热腾腾的早饭来了。 苏融坐在桌旁,眼见林大回来也没多意外,一边慢条斯理地喝着粥,一边状似不经意间发问,「他还规矩么?」 林大守在一旁,闻言肩膀一抖,忙道:「话少,能干活儿,是个安生的。」 「签的死契拿来我看看。」苏融道。 林大不敢耽搁,迅速跑去书房找到燕沉山的死契,恭恭敬敬呈来给苏融。 苏融两根手指捏着将这契约上下看了两遍,都瞧不出什么不对,想了想还是问道:「你是怎么招到他的?一上来就说要签死契?」 林大摸了摸脑袋,回想着当日情形,边觑苏融的脸色,小心翼翼回答道:「他来时风尘僕僕,瞧着像个乞丐,上来就问收不收家僕,我瞧他个头高,力气应该也大,想着就先做几天试试,谁料他说他身无长物,也无家可归,愿签死契卖身给主家,只消给一口饭吃。」 苏融冷笑一声,将那契约往桌上一敲,指尖点了点,看地林大心惊肉跳。 「他这般气度,行事作风,倒不像个家僕,像是来做主子的。」 林大分不出苏融的喜怒,只当他被燕沉山冲撞了,心里不大爽快,便附和着解释,「他……毕竟是个外族人,主子也懂得,塞外人懂什么礼义廉耻,大多是个茹毛饮血的蛮子,主子要是不满意的话……我待会儿就将人给打发了。」 林大自忖跟着苏融好几年了,这番话说的滴水不漏,端看苏融决断。 谁料苏融听罢却久久不语,直将林大一颗心还没放下去又悬了上来。 苏融指尖点着桌面,苍白的薄唇轻轻抿着,秀气的眉峰也皱起,仿佛遇到了什么棘手难事,好半晌才开口。 「罢了,调教一番也能用,力气大还不要月钱,只当养一个牲口。」 林大听罢,这才完完全全松了口气,忙不迭道:「主子说的是,我这几天就给他上上规矩。」 苏融点头应下,三两下喝了粥就让林大收拾,林大顺手想将那契约拿走,却被苏融眼尖看到了,下意识出声道:「这契约就放这里,你下去吧。」 待林大走后,苏融便两手捏着这契约在屋中踱步,边走边盯着契约上的字瞧,像是要瞧出个窟窿。 「燕沉山」三次笔锋遒劲有力,运笔行云流水,若非从小学过写字断然是写不出来的,加之燕沉山还识的字…… 偏偏又是个塞外人。 苏融停下步子,咬着唇凝神深思,只觉得这燕沉山身上有太多谜题,远非他表露出来的模样。 不……燕沉山压根就没想遮掩,不然他怎么这幅做派。 想到昨晚自己一口回绝了燕沉山的随行请求,苏融不禁有些头疼。 带上他?倒是不难,毕竟客人带个家僕也不罕见,但……自己若是轻易就点头了,是否太过纵容燕沉山了。 明明自己才是主子,可偏偏一遇到燕沉山就被迫跟着他的步调走。 苏融蹙眉,心中郁郁不大痛快,这般被人压制牵引的感觉令他很不舒服,更何况燕沉山到底是为了什么来到这里的…… 莫非……是自己爹娘示意? 想到这里,苏融忽地眼睛一亮,手忙脚乱地又将那契约举起,细细地凑到眼前,像是要将那一笔一画的笔锋都描摹下似的。 这般仔细打量了半天,苏融却找不到半分与自己爹娘相似的笔触。 苏融自嘲一笑,心底压抑的酸楚又泛着味儿上来了。 「笃笃笃」 木门被轻轻敲响,苏融一转头,又看到了那道熟悉的身影站在他门口。 心口突地跳了一下,苏融下意识将手上的契约折了两折,慌忙跑到床边塞进枕头下,又欲盖弥彰地放下床帘。 「主子,中午吃烤鹿肉吗?」 燕沉山的声音响起。 苏融口腹之慾不强,闻言便敷衍地朝外喊道:「皆可。」 燕沉山得了回应,然而苏融却瞧着门外那人影没有要离开的意思,正欲发问,却听那一道低沉醇厚的嗓音再度悠悠隔着木门传来。 「如若主子喜欢我烤的鹿肉,那婚宴……」 敢情拐了个弯又是在这里等他。 苏融被气笑了,燕沉山卖乖不成,又来拐着弯地和他谈「条件」,这是打定主意自己会心软吗? 「不行。」苏融果断拒绝。 屋外的人影动了动,苏融听见燕沉山轻轻嘆了口气。 「主子知道的,我没见过世面。」 苏融冷了语调,不容置喙。 「再废话就收拾东西滚出去。」 人影不动,也不再说话,又隔了好半晌,那人影才转身消失,苏融屏息听了听步子,人的确是离开了。 第9页 只是……不知是不是他方才听岔了声,燕沉山转身离去之际,好似是轻笑了一声? 那笑声太轻太浅,还不等苏融听个真切,就消散在寒风中。 苏融后知后觉,只将自己当成了那被猫儿戏耍了的耗子,霎时间又羞又怒,恨不得冲出去将燕沉山给提回来。 燕沉山……莫不是真以为我没法子磋磨你了! 苏融撮了撮牙,冷笑一声,转身披上自己惯常穿的大氅出门,刚一拉开门,就被这迎面的寒风激了个冷颤,苏融吐出口气,白雾在空中腾起,随后他拢紧颈旁的绒毛,将自己半张脸掩在毛绒中,大步朝着厨房的方向走去。 燕沉山不出意外就在那边,他此刻偏要去好好见识见识这塞外的蛮子。 第5章 冬日的日头虽盛,但落在人身上却没多少暖意。 苏融特意挑了院子里避风的一角,差林大将他书房中的太师椅搬了出来,又铺上厚厚的一层软垫,自己裹着白绒绒的狐裘斜坐在椅子上,一手支颐动作散漫。 而他目光所落之处,则是被他吩咐砍完半屋子木柴才能休息的燕沉山。 燕沉山脱了不合身的上衣,只穿一件墨蓝色的中衣,衣袖被捋到手肘处,显露出那结实且线条流畅的小臂肌肉,骨节分明的大手正握着一把砍柴斧,一手拿着木头放在磨盘上,另一手举着斧头敲打几下,随后再扬起手臂勐一噼下。 力道之大直将那木棍给噼成两半,燕沉山又将大块的木条再竖起,又拿着斧头掂着对半噼下。 动作爽利,看着便是经常做这活儿的。 苏融换了个舒服的姿势继续坐着,一边看燕沉山干活儿,一边朝外抬了抬手,林大很有眼色地递上新倒的茶水。 苏融咂摸着喝了几口,见燕沉山身边堆了一座小山似的木柴,而他本人却不像是吃力的样子。 当真是个蛮子。 苏融暗地里轻嗤,开口却对燕沉山道:「不用噼柴了,将就够用,去把衣服洗了去。」 燕沉山停下手中动作,抬眼看向苏融。 苏融整个人都陷在白色毛绒中,显得慵懒又恣意,贵气十足,偏偏方才一来院子就指使着燕沉山干活,吩咐完又施施然坐在一旁盯工,这会儿柴火还没噼完,又吩咐说去洗衣。 瞧着就是来折腾人的,不过这被折腾的人似乎还很乐意。 燕沉山应了一声,放下袖子将砍好的柴堆到角落,随后自己回屋子里拿出木盆,将一早收来的衣服给丢进去。 苏融微微支起身子,正好看见那木盆里冒尖的一抹雪白。 正是他一早换下的衣服。 苏融眉梢动了动,就见燕沉山已经打好水坐下浣洗衣物了。 燕沉山并未用厨房中烧的热水,反倒是去一旁的水井中打了一桶来用,虽然井水较之湖水之类会暖和些,但隆冬时节到底会冻着,苏融眼见着燕沉山十根手指头都被冻得发红。 燕沉山似乎也感觉到了一些冷,搓洗一会儿后便将手指团起紧握,随后再度俯身搓衣。 苏融寡淡的薄唇轻抿,下意识将目光挪开。 林大从屋外跑了进来,手中捧着一个册子,送到苏融面前道:「主子,这是府中库房清单,过两日赴宴瞧着送什么礼好?」 有了林大的打岔,苏融这才转移了注意,将目光落在那册清单上,随手接过翻了翻,对着上面的几样东西指着道:「蜀云绣、玉芙蓉再加上二十两银,云绣挑一挑花色,尽量选些花开并蒂的绣样,玉芙蓉挑个一对,巴掌大小就成。」 林大应声记下,却听苏融没了动静,抬眼看去时才发现苏融正盯着燕沉山的方向瞧,那目光似是落在了燕沉山的手上。 少倾,苏融又动了动身,靠向另外一个方向,素白修长的手将清单盖上,语调清浅淡然,「再扯一匹新布去给他做一身衣裳。」 此话一出,在场几人都停下了动作,气氛倏然间有些凝滞。 苏融拢紧大氅,扯动唇角冷冷道:「瞧什么,既然做了我的家僕,一件像样的衣服都没有,叫旁人看了还以为我怎么作践你呢。」 燕沉山双唇嗫嚅着还不及开口,就被林大抢了话头。 「主子,做衣服也要时间呢,这几日成衣铺子都不开张,夜来苦寒,没件暖和的衣裳恐怕难捱。」 苏融面露踟蹰之色,良久才将清单递还给林大,拖长了语调开口,仿佛自己也没下定主意。 「去将那身衣服拿来给他穿罢,想来应该合身。」 燕沉山眨了眨眼,并不明白苏融话中之意,林大倒先一步笑了出声,附和着苏融,「那身衣服好,我估摸着二人身量差不多,应当是够用的。」 苏融脸色不大好看,只点头不说话。 林大见状对着燕沉山挥挥手,招唿道:「来吧,随我去领你的新衣裳,这可是主子赏赐的。」 燕沉山站起身,高大的身躯在寒风中挺立,依然挺拔如松,只是他却没动步子,反倒开口发问,「什么衣服?我要干活儿,穿不了太好的衣裳。」 苏融冷哼一声,刚抬起的茶盏又轻轻磕在桌上,发出一声脆响,「不是什么华贵布料,左右是一件作废了的衣裳,放着也是生灰,不穿拿来剪碎丢了。」 林大面露难色,急忙朝着燕沉山使眼色,盼望他少说两句。 谁料燕沉山此时却像打定主意要顶着来,站在原处不卑不亢,只摇头道:「如果是主子准备送给那人的衣服,那我不能收。」 第10页 林大听罢,一脸的「你完蛋了」。 苏融先是僵住,随后脸色骤然冷了下来,仿佛眉梢眼角间都带着刺骨的冰霜,「你好大的胆子!」 「主子……这……」林大正要开口相劝,却听见燕沉山那般不疾不徐的低沉嗓音打断了他的话道。 「负心人的东西晦气的很,在我们部族中,是断然不会用的。」燕沉山目光深邃望向苏融的方向,明知眼前寒霜似的美人已然玉面含霜,漆黑双眸蕴满怒意。燕沉山却浑然不露惧色,声调舒缓而坚定。 「我们部族信仰天山上的神鹰,神鹰只忠于它唯一的伴侣,若是背叛了自己的爱人,将会被鹰啄去双眼,死后被万鸟分食,灵魂坠入八苦地狱。」 燕沉山语调郑重,好似当真是什么虔诚的信徒,对那污秽之物避之不及。 苏融简直要被气笑了,这会子神神叨叨说这些,偏生那燕沉山的模样不似作假,倒令他不好发怒了。 于是这股子未能发泄出去的怒意便被他哽在了喉口,不上不下,闹得他自己都无奈了。 「不是……那人的衣服,是我做来准备送的,只是没送出去罢了。」苏融深深唿出心口郁气,说出来后反倒是没了那股憋闷之感。 「罢了,你不穿就不穿,自个儿等成衣铺子开门去吧。」 燕沉山听罢,面上露出一副深沉之色,随后才迈动步子走向林大,林大摸不清头脑,煳里煳涂问了句:「你要干嘛?」 燕沉山神色自若,「去领新衣裳。」 林大:「你不是不要吗?说会变晦气。」 燕沉山略一颔首,理直气壮,「主子赏赐的,家僕哪有拒绝赏赐的道理。」 苏融嗤笑一声,方才还义正言辞拒绝赏赐,如今又转了个脸不认帐了,当真是脸皮厚如城墙。 苏融懒得理会燕沉山的诡辩,随便摆摆手让林大带人走了。 燕沉山离开后,苏融一人待着也无甚趣味,自己紧着大氅就准备回书房去,一路上经过假山曲亭,路过小池雅阁,俱是寂静无声。 但他早已习惯这般冷清,平日里还有几个丫鬟小厮打闹说趣,苏融性子冷,每每见到他都被吓得噤声,故而他也不会没事乱逛,只一人歇在书房中,若是累了便合眼小憩一番,听着屋外丫鬟们窃窃私语的轻笑,仿若那时这座别苑才有了一丝生气。 苏融绕过小池塘,来到书房中,落座的瞬间便入眼一抹刺目的红。 那封喜帖还在。 苏融犹豫着伸出手指,指腹细细摩挲着喜帖上的金线,那被绣娘细细缝上的「囍」字格外醒目刺眼,就像是一只长着血盆大口的怪物,在他看去的第一眼就迎面扑来。 如果不是那件事……兴许他也早就和赵澜成婚了。 「赵澜……」 苏融喃喃着将这人的名字呷在唇齿间细细嚼碎了,再一点一点吞下腹中,念地多了,这二字竟也好似染了血味儿,只一想起就带着疼。 苏融闭上眼,将喜帖拾起又拍在案上。 这一回他眼前浮现的却是那蛮子的身影。 罢了,带上又能如何。 于是第二天,燕沉山换上新衣裳的同时,也从林大口中得知自己被苏融应允一同赴宴的消息。 英俊深邃的五官仿若沐浴着春风,连眉头都舒展了,崭新的玄色武袍更衬地男人身段高挑强壮,四肢修长有力,却又不显得笨拙,肌肉块块分明线条流畅,穿着衣裳也难掩其气度。 苏融闲坐在院中饮茶,瞧见的便是这一副「孔雀开屏」似的男人,面上不动声色却在心底嗤笑不已。 不过是带着去吃顿饭,竟能让他高兴成这样。 当真是个没见过世面的,随随便便给个承诺就高兴。 「今晚给主子烤鹿肉吃。」 燕沉山忙进忙出,又是拿柴又是拿炭和炉子,一早又去赶集从猎户手中买了最嫩的鹿肉,献宝似地将烤炉架到苏融的书房院落中。 苏融蹙了蹙眉,到底还是对燕沉山的手艺更加好奇,也就默许了他这般出格的举动,只安坐一旁默然看男人忙碌。 白日里无事可做,苏融便喊上林大将库房清点一番,东西归置后一些小玩意儿便顺手打赏给了林大,林大自是喜不自胜,美滋滋捧着东西等不及日落便欢欢喜喜地赶回家去。 燕沉山一整个白天都在忙着腌制鹿肉再准备一应用具,苏融一个人下午又看了会儿帐簿,没多久又觉得身边实在冷清,眼瞧着日头西沉,院外燕沉山的动静也大了起来,苏融心里好奇,不等燕沉山知会便主动走了过去。 燕沉山坐在矮凳上,眼前已经架好了烤炉,右手边放着调料,炉子上鹿肉被炭火烤地滋滋冒油,倒闻不出什么香。 燕沉山一条长腿勾起,将旁边的凳子拉过来,「主子先坐吧,很快就烤好了。」 苏融也不拘着,双手抖着大氅就坐在了燕沉山身边,他目光先是在那鹿肉上转了一圈,随后又挪到燕沉山那双骨节分明的大手上。 鹿肉他是吃过的,他爹是京城四大商行之首,他想吃什么都能弄到手,早就没了这股子新鲜劲,但不知为何,苏融此时盯着那烤架上的鹿肉心底竟生出一丝期待。 燕沉山动作麻利,来回将鹿肉翻面又刷上酱料,手背上的刺青在火光下忽明忽暗,有那么一瞬间苏融好像觉得那狼「活」了过来。 第11页 「你们部族不是信仰神鹰?怎么你们的刺青是狼。」苏融盯着燕沉山的手背瞧了一会儿,忽地出声道。 燕沉山听罢,下意识歪了歪手掌,看向那刺青随口道:「狼是成年的象徵,神鹰是部族图腾,我们族中男子成年后便要孤身出塞,取得一枚成年狼的狼牙回去,由族中最具有名望的长者刺青,代表可以成为一家之主,娶妻。」 燕沉山说完,见苏融仍旧盯着他手背上的刺青看,便笑着道:「就像你们汉人的图腾,龙。」 苏融略一颔首,神色淡淡带着几丝清冷,「我们汉人一般不刺青,犯了重罪或者是一些草寇土匪才会这样。」 燕沉山会意,轻轻点头将手上烤好的鹿肉用筷子夹住,又在酱料中蘸了蘸,復又送至苏融唇边,哄着说道:「主子教训的是,以后我会用手套遮住刺青,不给主子带来麻烦。」 苏融也没多想,仿佛早就习惯了这般被人伺候,热腾腾的鹿肉送到唇边时就张嘴吃下,待鲜嫩的肉味夹杂酱料的咸鲜在舌尖绽开,苏融才堪堪回过神,只是那双清冷的眸子霎时一亮。 这蛮子手艺倒是不错。 苏融吃了一块,倒是意犹未尽,燕沉山仿佛早有准备,还不等苏融开口就再次夹了一块大些的鹿肉送来,口中偏偏还要问他。 「主子觉得这味道如何?」 苏融享受地咬住筷尖,淡薄的唇上染了油脂,在落日的余晖中熠熠生辉,仿若涂了口脂一般惹人遐思。 燕沉山眸色沉了沉,只听到耳畔传来美人悦耳的赞嘆。 「尚可入口。」 燕沉山听罢,低低笑出了声。 第6章 翌日一早,一辆马车从别苑后门缓缓驶出。 苏融坐在软垫上,不停拿手揉着肚子,今日的他正是要去赴宴,因此特意换了一身白色长衫外罩青绿小袄,脖颈和臂肘处各有一圈兔绒,长发被玉簪挽起,苏融坐在那边便如一桿翠竹,十分亮眼。 只是他此时却有些懊恼。 昨夜不该贪多,吃了那许多鹿肉,今日一早燕沉山还将剩下的鹿肉熬了肉羹,教他现在都有些撑着,待会儿可千万别出洋相才是。 燕沉山在外驾车,西街柳家十分好找,只要去了大路就能瞧见他家门楣,加之今日有喜事,更是一早就沿街挂了红绸,热热闹闹的。 苏融到时已经不算早了,刚到门外,便有柳家小厮前来迎客,见着驾车的燕沉山气度不凡,连带着脸上都更添几分恭敬。 「这位主子小心下脚……」小厮说着就伸手来扶。 只是一双大手比他先一步搀了进去,随后那只蜜色的手掌上便多了一只素白纤细的手,再然后是一小截细嫩的手腕,再是淡绿与玉白相称的小袄长衫。 最后才是那一张清冷绝艷的脸。 苏融一手扶着燕沉山的手腕,另一手夹着大红色的喜帖,随手递给小厮。 「苏融,今日登门道喜,有劳这位小哥。」 美人的声音也泠泠如清泉般好听,小厮愣了一下没反应过来,直至又一道冷意的眸子扫来,小厮才勐地惊醒,瞬间头皮发麻。 燕沉山毫不掩饰自己的气场,便如同那草原狼护着自己的猎物,凶戾又霸道地不准别人来看。 苏融没什么反应,见小厮不动作就自己来,率先搀着燕沉山的手腕下了车,随后让燕沉山去提着贺礼,又叮嘱小厮将马车牵去后院,这才施施然走去大堂。 苏融刚一进门,就看到了正在堂中同人交谈的柳擎。 此刻那一张老脸满面春风,不时抚须长笑,周遭也围着几个商铺老闆,苏融看了一眼,稍一作沉思便主动上前。 「柳老闆,多日不见面色又红润了,想来是人逢喜事精神爽。」苏融语气淡淡不卑不亢,因他长得出挑,偏生一副清冷模样也教人难生恶感。 他一出声,那几人便纷纷笑着拱手,「苏老闆来了!」 柳擎笑着道:「苏老闆前段时间忙着铺子,今日抽空来赴宴当真是令我这儿蓬荜生辉阿!」 「那可不,想约苏老闆出来可真是难如登天阿!」 「哈哈哈,苏老闆大有志气,正是经营壮大的好时机,哪像你们几个似的整日里闲逛!」 「是也,是也!」 苏融被几人恭维面上也不露声色,转头看了一眼燕沉山,一旁很快有管家上来从燕沉山手中接过贺礼,先是拿到柳擎过了个目便匆匆抬去后院。 「几件薄礼不成敬意,还望柳老闆莫要嫌弃,权当借我蹭蹭喜气了。」苏融拱拱手道。 「咦,苏老闆身边这人……倒是有些面生吶。」其中一人忽然出声道。 苏融心中一紧,面上却浮现一抹笑意,「只是新来的家僕,缠着要来见见世面,索性携来了,诸位莫要见怪。」 柳擎笑呵呵道:「哪里的话,苏老闆能来都已经令老夫老怀甚慰了,只是犬子正去迎亲,还要过些时候才到吉时,苏老闆且先行入座喝点茶水垫垫!」 其余几人,包括最先发问的那人见状也不再纠结,笑哈哈地再随口打趣几句就放苏融走了,很快门外又有衣着华贵之人前来,几人便迅速调转口风,换上热络模样再次迎将去。 苏融乐得清静,施施然领着燕沉山去宴中落座。 苏融与柳擎的关系算不得亲近,故而也未能进入内堂,离着也有些远,想来待会儿新郎一回来人潮再围堵着就瞧不见什么了。 第12页 所幸苏融也不是真冲着新人而来,简单应付过后只需等礼成便可找藉口离开,如此了却一桩应酬。 燕沉山站在苏融身边,进门以后便不发一语时不时四下打量着,仿佛在寻找什么,然而待苏融看去时却又不见异常,几次三番下来苏融终是忍不住小声问道:「你在瞧什么,不要乱看,免得冲撞了什么人。」 燕沉山听罢,果真乖乖站着,不再东张西望。 苏融本想再说些什么,奈何门外忽地响起鞭炮声,噼里啪啦地阵仗极大,瞬间就吸引来了四周街坊,纷纷围堵着柳府外街,很快便有迎亲队伍的唢吶声由远及近。 苏融正了正身子,也跟着站起身朝门外看去。 他还是有些好奇这柳公子的,至于新娘子……他好奇也没辙,毕竟盖着红盖头。 很快迎亲队伍便越过人群来到柳府大门外,喜娘一路撒着糖,将闹喜的孩童紧紧挨簇着站在柳府外,瞧着便热闹。 苏融也看清了那高头大马上的柳公子。 长得一般,身子倒是高大,只是瞧着不如燕沉山稳健,步子也虚浮,像是纵慾过度无甚精力。 看来又是个被酒色掏空了身子的。 苏融顿失兴趣,眼见那柳公子满面喜气地从花轿中接过自己的新娘子,四周人群更是发出起闹声。 「哎呀!新娘子真好看,瞧这身段,不愧是王家女儿。」 「柳公子好福气啊,得娶王家小女,怕是日后有享不尽的艷福咯。」几个男人嬉笑着打趣,被各自身边的女人啐了几口。 「王姑娘也好福气,进了柳家还是独子,又无婆婆压着,这府中大小事务不都得她把持?」 又是几个婆子出声,言谈间倒是一副瞭若指掌的模样。 苏融听得人群中窃窃私语,不禁暗中嗤笑,心中更加索然无味,只想快些结束自己好藉故离开。 那柳公子志得意满地牵着新娘来到堂前,喜娘早已扭着喜帕高声颂唱,待唤道拜堂时在场之人皆喝彩连连。 「一拜天地——!」 柳公子整了整衣襟,朝前跪下,谁知正当他要拜之时,缺见身边的新娘子站着一动不动,浑然没有要拜堂的模样。 众人譁然过后瞬间鸦雀无声。 主堂上的柳擎也皱起眉,与身边的几人对视一眼不知如何是好。 柳公子瞬间一张脸涨地通红,四下的目光仿佛要在他身上瞪出一个洞来,当即有些恼怒扯了扯手中的红绣球,力道之大本该将身边女子扯地身子歪斜,没想到新娘子却稳若泰山,更显得那柳公子突兀而滑稽。 苏融眸子微眯,也察觉出不对劲来。 柳擎已经没了好脸色,忍不住轻咳一声,朝着那喜娘使眼色。 喜娘也是个见惯了风雨的,当即上前打着哈哈道:「哎哟,新娘子这是太紧张了,连拜天地都忘了,来来来,好姑娘,咱们这下得朝着天地四方跪拜行礼了!」 说着喜娘就上前一把扯住新娘子的衣袖,粗糙的手死死压在新娘子的右肩上,眼瞧着就使力要把人给压下去。 苏融正看着有趣,猝不及防之下自己肩上也落下一张温热宽厚的掌心,这一下差点惊着他,转头看去果然是燕沉山! 「你…!」苏融双颊微红,怒目而视,正要斥责他不规矩,却见燕沉山神色凝重,勐的扯着他手臂就将他往桌子底下塞。 「不对劲,主子先躲着。」 说罢,力气之大更是根本不给苏融反抗的机会就将他给塞进了桌子底下。 苏融被气笑了,然而不等他开口,下一瞬人群中就勐的爆发出一阵阵尖锐的嘶吼与尖叫。 人群唿啦啦地朝外涌去,仿佛遇到了什么极为可怕的事情,苏融蹲在桌子底下,变故骤生时他压根来不及看什么情景,只能看见无数双腿争前恐后地朝柳府大门外跑。 「杀人了!」 「死人啦!快……快报官啊!」 「救命……」 苏融脑子「嗡」地一声炸开。 什么?!死人了?! 恰此时,轰然一声巨响,柳府大门仿佛被人关上,瞬间还未及逃出去的人便被堵在了门口,个个哀嚎着哭喊求饶,苏融脑子都懵了,一时间不知道怎么办。 「柳郎……你说过…会娶我的,今日……我穿着喜服,你瞧我好看吗?」 一道阴冷的女声响起,却又万分娇媚,仿若在与爱郎耳鬓厮磨。 苏融听着却只感到恶寒。 下一瞬,燕沉山扯着他的胳膊将他拽了出来。『 这下苏融看清了。 屋内宾客都挤在大门处瑟瑟发抖,惊恐万分地看着正堂。 正堂上,新娘子丢了红盖头,露出一张恶鬼似的脸。 那张脸仿佛被人用刀划烂了,血管似的伤疤密密麻麻地浮在她脸上,嫩白的肌肤与那可怖的伤痕交错纵横。 若是没有这些伤,应当是一个清秀可人的美人。 而新娘子手上握着匕首,匕首已经没入了柳公子的心口,那柳公子似乎也是白日撞鬼一般的神色,惊诧又万分恐惧地看着眼前女子,鲜血打湿了他的婚服,将赤红洇染成紫,鲜血顺着匕首滑落,一滴又一滴地落在地上,好似绽开的梅花。 高堂上的柳擎已经被这一幕吓得晕死过去,身边只有一个老管家勉强搀扶,老管家双腿还打着颤。 热热闹闹的喜宴只在一瞬间就化作凶煞之地。 第13页 新娘子娇声巧笑:「柳郎……你划的这些伤好疼啊,我也来给你划几道好不好?」 说罢,新娘子素手一挥,那匕首就从柳公子心口拔出,鲜血瞬间涌出,不等柳公子断气,苏融只见眼见寒光闪过,那柳公子脸上赫然出现几道纵横交错的十字型刀痕,有一道甚至划过了他的左眼,只听一声惨叫,那柳公子已经捂着眼睛在地上哀嚎。 这一声惨叫瞬间打破在场寂静,被堵着的众人眼见此处情形,顿时发了疯似地朝着大门拍打,不停喊着救命。 新娘子看都懒得看他们一眼,只温柔的坐在地上,将只剩半条命的柳公子报在怀中,细细地抚摸着他的眉目,低声说着话。 与此同时,四周忽地闪现数道人影,来人皆身着白衣蒙面,手中拿着弯刀,瞧着不似中原打扮,此刻出现在这里,苏融不想也猜得出来,只可能和那女子有关。 「清理了,莫要打搅我与柳郎的新婚……」女子怀抱着柳公子,温温柔柔地开了嗓,说的话却宛若修罗恶鬼,令人遍体生寒。 就在那女子话音落下的瞬间,那几道白衣人同时有了动作,苏融站在人群外,成为第一个目标。 然而不等他有所反应,身边的燕沉山已经一把扯下桌上的绸布,瞬间所有杯盘噼里啪啦地被那绸布捲起,燕沉山再喝一声,挥手勐的将那绸布砸在冲来的几人身上,瞬间那些人便被砸的连连后退。 就在这喘息的间隙,燕沉山再反手一抬,将桌子整个举起,反扣竖起,不由分说就将苏融往墙角挤去,又将桌子竖着挡在他面前,苏融缩在角落里,被这桌子挡着正好成了一个空隙,将他保护起来。 「别出来!」燕沉山大喊着,将苏融护在身后,反手又扯下另外一个靠近的桌布,将那瓷盘打碎后蹲下,一个个捡着碎片又朝着那几个白衣人打去。 被碎片击中的白衣人瞬间发出一声哀嚎,倒在地上,有一个被碎片打中了左腿,只见那碎片深深嵌入大腿肉中,可见燕沉山力气之大。 剩下几人见燕沉山不好惹,纷纷捨弃了他冲着门口的人群攻去! 「燕沉山!」苏融见状下意识喊出声,只是话还没说完就又堵在口中。 燕沉山却仿佛明白了他的意思,低头直接捡起一个木凳就朝着那几个白衣人冲去,很快便一打三和那几人纠缠起来,却丝毫不落下风! 那人群被冲撞开,纷纷四下找着地方躲避,眼尖的看见苏融躲在墙角处,便不要命似地往苏融的方向跑。 苏融咬了咬牙,将桌子挪开些许,好让人一起躲进来。 此刻空隙还能再装下三四个人,多的却也不成了。 第一个冲进来的人是个中年男人,他几乎喜极而泣,不停地朝着苏融道谢,苏融不及回应,便又冲进来几个男女。 进来的挤着他,没进来的就更是想进来,不顾一切地往里挤。 「别挤了!去找别的地方!这里塞不下了!」苏融被挤地紧紧贴着墙,几乎快要喘不上气来,然而乱中压根无人在意他,只一个劲地疯狂往里钻。 苏融被挤着眼前发黑,自己都快难以唿吸了,实在撑不住只好往外一点点挪,眼见着要躲出去了,却不知被谁推了一把,顿时失去重心跌倒在地。 「嘶……」 苏融小腿处一阵刺痛,激地他勐抽一口冷气,着眼看去才发现小腿肚上竟插着一片两指粗的碗碟碎片,此刻鲜血已经洇出,瞬间打红了他的裤子,瞧着分外可怕。 苏融咬着牙伸手拔出碎片,禁不住又是一阵眼前发黑。 「苏融!!」 燕沉山勐的一脚踢飞身边的白衣人,只见那白衣人瞬间如同破布般砸在柱子上,腰椎显出怪异姿势,跌下后再无动作。 燕沉山红着眼怒吼一声便沖了过来,苏融看去登时瞪大了眼,喊道:「小心身后!!」 燕沉山头也不回,反手就是一抓,却像是后背也长了眼,瞬间扣住白衣人的手腕,一眨眼的功夫,就见燕沉山反身一摔,将那白衣人摔在地上,抬腿狠狠一踩! 苏融毫不夸张地说他好似听到了骨头断裂的声音。 下一瞬,苏融就被抱了起来。 燕沉山喘着粗气,身上还有淡淡的血腥气,此时抱着苏融上下瞧着,待看见苏融腿上的血迹,顿时发出一声痛苦的低吼。 「我没事…」苏融刚 第7章 苏融一路被燕沉山抱着送进马车内,久久不曾回神。 方才燕沉山的动作身手不是寻常人可以做到的,尤其是在面对那么多的对手,不落下风已是勉强,还能时时关注到苏融这边的动静。 苏融坐在软榻上,燕沉山半跪在车厢内,此刻浓眉紧蹙正小心翼翼地抬起苏融受伤的那条腿,此时裤腿上的血迹已然干涸,变成深深的血印,瞧着十分可怕。 苏融瞧着燕沉山那副如临大敌的模样,不知怎的便开口问道:「你功夫挺俊,谁教你的?」 苏融本以为燕沉山会随口找个理由搪塞过去,谁知燕沉山却忽地抬头,那双深邃如苍狼的瞳孔似是要摄人心魄,就这么直勾勾地盯着苏融。 却没有半分侵略感,反倒是像他最忠诚的僕人。 「是我师父教的,他给我赐名,也教我武功。」燕沉山说完,苏融正要点头,忽地只听「呲啦」一声,小腿瞬间一凉。 第14页 紧接着那被血打湿粘在伤口处的布料便被撕开,扯动创口又洇出血来。 饶是苏融耐得住疼,猝不及防之下还是痛唿出声。 「你…!轻点!」 燕沉山小心翼翼看过伤口,见创面不大这才松了口气,「主子坐好,我带你去医馆。」 苏融颇有些不自在,抬手将衣衫下摆遮住自己露在外的小腿,随口道:「不过是一个小伤,用不着特意跑去医馆,家里也有药,直接回去吧。」 燕沉山顿了顿,似乎想到了什么,「主子且等我一下。」 不等苏融点头,燕沉山已经一阵旋风似地调转身子跳下马车,苏融生怕他又和衙役起冲突想跟着去,奈何自己腿一动就疼,想来是那碎片刺地深了,万般无奈,苏融只好倒吸着凉气又坐下。 还没坐稳,苏融便骤感马车一晃,紧接着燕沉山的脸再度出现,只是这回他手上拎着几个锦盒,瞧着模样倒是十分眼熟。 …… 燕沉山轻轻将那几个锦盒放在苏融脚边,苏融挑眉看他。 「不能亏了。」燕沉山接触到苏融兴味的目光,面色平静地解释道。 燕沉山坐在车厢外,抖开缰绳,马车慢慢悠悠地晃着走远。 苏融随意掀开那几个锦盒的盖子,果不其然都是自己准备送的贺礼。 想着燕沉山方才急匆匆跑回去只为了取回这几样贺礼,苏融唇角不由得绽开一丝暖意。 人虽闷了点,倒是一心顾家的。 苏融放松了身子后仰,靠在软和的腰枕上,又叮嘱了几次燕沉山不要去医馆,燕沉山含煳应着。 然而燕沉山依旧罔顾主命,将马车驾去了医馆,回来时手中拎着两大串纸袋包好的药,苏融看了两眼,还是忍住心底好奇没去问。 一回府门口已经站满了人。 林大焦急地站在门外,脖子伸地老长,像个大鹅似地不停往外张望,他身后站着三四个丫鬟以及小厮,俱是一脸的担忧。 苏融被燕沉山打横抱下马车时,便勐的看见七八个人瞬间红了眼,殷殷切切地喊了声「主子」 一瞬间,苏融头皮发麻。 早知道,燕沉山方才要抱他下车时,他就应该严词拒绝,现在好了,所有家僕都瞧见自己这般被人抱来抱去的模样了。 实在是……可恶至极! 苏融没好气地瞪了一眼稳稳抱着自己的燕沉山,抬手在他厚实紧实的肩膀上掐了一下,分明是迁怒。 「把我放下!」 燕沉山动了动肩,将他轻轻放下,林大瞬间扑了过来,待目光扫到苏融染血的小腿,瞬间老泪纵横。 「主子啊……我一听你遇刺了,我就赶紧将人都喊回来,还好…还好…」 苏融有些不习惯,轻咳几声将林大虚扶一把,「哭什么,我只是不小心被擦伤了,何至于将人都叫回来?没什么大事,回去吧。」 「主子受伤了,我们哪儿还有心思休息?我们姐妹几个已经决定回来好好伺候主子了,他们几个小厮粗手粗脚的,哪儿会伺候人?」几个丫鬟相视一眼,纷纷你一言我一语地说道。 「我会伺候好主子。」燕沉山忽地开口,打断了几名丫鬟的话。 丫鬟们见他生得高大,不怒自威,眼下说话时面无表情,那一双眸子又冷又暗,站在苏融旁边活像是一只巨狼,霸道地要将主子一人独占似的。 丫鬟们涨红了脸,想要出声反对又不敢,只好求助似地将目光投向苏融。 她们都是苏融一来就定好的家僕,多年来也算矜矜业业,苏融对她们倒没什么意见,只是…… 苏融眸光潋滟如水,轻轻在场中众人脸上晃了一圈,最终漫不经心道:「无碍,且让燕沉山一人伺候。」 此话一出,几名丫鬟顿时失落不已,几个小厮则频频打量着燕沉山,连林大都有些惊讶,不过他倒是第一个反应过来。 「主子,那燕沉山住着远,一人伺候不来呀,还是让几个小姑娘轮流侯着吧。」 话刚说完,林大便接收到来自燕沉山的淡淡一扫,瞬间嵴背发寒。 苏融既然定了主意,自然没那么容易更改,「不用,我院子里还有间耳房空着,这几日就让燕沉山住那儿。」 说罢,苏融一挥袖,「都别站着了,进去吧。」 苏融不愿在众人面前再被燕沉山抱,燕沉山也乖乖地搀扶着苏融回屋。 回屋后简单收拾一番,又换了身干净衣裳,不及清洗一番便又听闻府衙有人来,苏融因有伤势,加之在场之人众多,衙役最终便只带走了燕沉山。 苏融一下午都心焦不安,腿上伤口被他简单处理上了药,为有助于恢復,此时那受伤的腿半卷着裤管,现出一截雪白似藕的小腿,上面缠着纱布,纱布也歪歪扭扭地打了个结。 燕沉山一去就是半天,一点音讯也无。苏融拿着帐簿,翻来翻去就是静不下心,脑海中不断浮现燕沉山那矫健的身姿,穿梭于刺客中也不落下风。 莫非他真有什么秘密……这才被官府扣押着不让回来。 苏融越想越真,乃至于是一点帐簿都看不下去了,「唰」 地一下合上帐簿。 「林大!」 林大一路小跑进来,苏融叮嘱几句便让他去官府打探一下消息,若是方便就打点一番,尽早将燕沉山给领回来。 林大虽不懂主子为何这般在意那煅奴人,但燕沉山为人沉稳,做事又踏实,林大也是极满意的,自是连连应声,去库房取了些银两便跑出门去,直赶往那官府。 第15页 谁知林大这一去竟然也半天没回。 苏融这下倒没那么急了,林大心思剔透,惯常识人脸色,又是本地人,有他在一旁打点,倒也不怕燕沉山人单式微,被人欺负了去。 草草在丫鬟的伺候下用了晚饭,又简单洗漱一番,还不及换药苏融便有些疲乏,想着林大和燕沉山还未回,特意叮嘱了今晚守夜的小丫鬟,一有动静就来喊醒他。 许是日所思夜所梦,苏融竟梦到自己抱着一个身着嫁衣的女子,在众人的促狭欢唿中,他慢慢地用金喜秤挑起那红盖头,却见到一张被划花了的脸,正血肉模煳地望着他笑,一笑间那脸上的伤口便崩裂开,鲜血瞬间涌出。 再转头时,周遭哪有什么欢庆的宾客,皆是一具具披着白袍的白骨,正「咯啦咯啦」地扭动着头颅,上下牙关碰撞,发出阵阵令人齿冷的声音。 苏融足下勐的探出数只白骨手,不由分说紧紧扣着他的小腿,眼看着就要将他拽下地狱—— 苏融大叫一声,下意识抬腿就踢,然而并未踢到骷髅白骨,反而被一只温暖的大手紧紧握住了他的脚。 「别怕,主子……我在呢。」 低沉的声音响起,苏融半梦半醒间忽地一个机灵,瞬间瞪大了眼。 屋内燃着烛火,昏暗的灯火下燕沉山坐在他床尾,脸上似有倦意,但看见苏融醒来后那仅剩的倦意便消失殆尽,此刻更是小心翼翼地握着苏融的脚,生怕触碰到他腿上的伤口,慢慢将它放下。 苏融愣了一下,脸上尴尬一闪而过,假咳几声想要将脚收回来,却不慎触碰到伤口,瞬间痛地眉头紧蹙。 「嘶……唿,你什么时候回来的?林大呢?」 燕沉山站起身,从床底搬出一个小凳子,随后又去拿木盆和热水,「刚回来没多久,刚烧好热水准备将主子叫醒,林大已经回屋睡去了。」 苏融惊醒后还有些懵,含煳地应了几声,等燕沉山将木盆搀好热水后端来床边,又伸手去摸苏融的脚。 那粗糙的掌心老茧划过他的脚踝,细密的触感让苏融后颈发麻,忙要缩回来,假意怒道:「你干什么?!没你的事了,下去吧。」 燕沉山动作顿了一下,却还是强硬地拽了出来,动作轻柔却使了些许力道,不容置喙地将苏融的双脚都放进木盆中。 「这水里我加了药草,我家乡孩童若是受了惊,晚上便要用这种药草泡脚,这般才不会做噩梦,方才主子做噩梦了吧?」 燕沉山语气沉沉,不急不缓,仿若老友一般娓娓道来,似乎生怕那热水烫到苏融,又不停地用掌心掬着水,一点点浇在苏融的小腿上,当然是刻意避开受伤的那只。 苏融薄唇抿成一条线,看着眼前低眉顺眼的高大男人,竟诡异地生出一种冲动。 并非爱意冲动,而是想要将一个人划进自己地盘的冲动,想要掌握眼前的男人,驯服他,让他真正成为自己家的一员。 「不过是一个家僕……」苏融喃喃低语,他心知自己太过于看重燕沉山,他更害怕承认是因为自己需要他,需要从眼前这个男人身上汲取关怀与关注。 上一个令他生出这般冲动的人,是赵澜。 想到赵澜,苏融眼神蓦地一冷,闪过几分痛苦与纠结,最终如墨入水,在眸中散开一片哀愁。 不行……被骗了一次还不够吗,苏融死死攥拳,指甲深深刻出几道月牙似的痕。 苏融身躯的僵硬并未逃过燕沉山的感知,他没有出声打扰,只安静地将苏融胡乱处理的绷带解开,再用热布巾一点点将伤口处擦拭干净。 温热的布巾擦过伤口,细细麻麻的刺痛感传来,苏融被迫唤回神智,看到燕沉山目不斜视地捧着他的小腿肚一点点擦拭伤口,那认真的模样像是工匠在精心雕琢什么,明明知道燕沉山只是在处理伤口,苏融还是感觉有些尴尬与侷促。 一点小伤而已,用得着这么如临大敌吗。 苏融撇头不去看燕沉山的脸,谁知这般动作却让他更为清晰地感知到小腿上的粗糙手指。 燕沉山的手掌宽大,握住他的脚腕更是,此刻为了方便上药,燕沉山直接握住了苏融的脚腕,轻轻将伤腿抬起,然后将褐色的膏药用木勺挖了再用指尖一圈圈、自外向内地揉开。 待擦到伤口处,燕沉山动作更是小心,几乎是下意识地弯了上身,脸颊越凑越近,苏融几乎能感受到热气落在他的腿上。 「够了!随便涂一下就行了。」苏融受不住这般气氛,冷硬地出声打断,说着就要将腿收回来,燕沉山却不放手,三两下将药膏涂上,又拿干净的绷带缠上几圈,这才将苏融的双脚重新放回盆中。 木盆中的水散发着淡淡的草药味,不知用了什么,此刻那水呈现褐色,苏融的脚放在其中,便如同那鱼儿一般极为扎眼,瓷白的足浸泡在药草中,燕沉山瞧着便放慢动作。 他就这么一点点掬水擦洗苏融的小腿,大掌时不时擦过苏融的脚踝。 「够了!我说够了!」苏融红了脸,尽管此刻他更想一口咬定是烛火照的。 燕沉山却像是失了魂,强硬又霸道地一把捉住了苏融要收回去的右脚,不由分说就探到脚踝侧后方,借着灯火往外一望,看清了那处掩藏的一道红色疤痕,约莫拇指大小,像个小兔子。 燕沉山动作太过强硬,甚至他这一下,苏融便不得不向后仰去,这般失礼的动作任谁来看都像是在轻薄对方。 第16页 苏融先是一怔,随后勃然大怒,在燕沉山还没反应之际,苏融已经失口大骂一句:「你做什么!放肆!」 苏融一脚抬起,狠狠踢在燕沉山身上,用力之大直接将燕沉山踢倒在地,木盆被打翻,瞬间水流满地。 燕沉山后知后觉反应过来,只看见苏融又羞又怒站在床前穿衣,一头黑髮披散,方才一通乱动,此刻已经凌乱地搭在肩上,仿佛当真被人欺负了一般。 察觉到燕沉山愈发深沉的目光,苏融还未消退的怒火再度被引燃,亏他方才还觉得燕沉山一片好心,如今看来……也是狼子野心! 果真,蛮子就是蛮子。 「滚出去!」 苏融怒气沖沖,抬手一指门外,见燕沉山不动,又捡起木盆砸了过去。 这一下苏融并未使出多大力气,燕沉山轻轻松松就接住那木盆,只是水被打翻一地,燕沉山衣衫被弄湿显得十分狼狈。 苏融气的手都在抖,还要再骂几句时,忽地房门被轻轻叩响,林大的声音在外响起。 「主子……」说一半又停下,仿佛十分为难。 「说,什么事。」苏融狠狠瞪了燕沉山一眼,燕沉山这才慢吞吞爬起来。 「主子,那人想见你……」 苏融蹙眉不解,忽地反应过来,瞬间脸色骤变。 见屋内没了动静,林大也不敢轻易开口,燕沉山站在原地,衣服湿哒哒地往下淌水,左手将木盆斜挎在腰间,也静静地看着苏融。 苏融站在原地,一身白衣如同艷鬼。 良久,林大才听见屋内传来一声。 「让他进来。」 林大嘆了口气,转身提着灯笼去迎。 第8章 赵澜来时,苏融已经披上了外氅坐在桌边,地上还有些许未干的水渍,苏融倒了杯茶,也不去看赵澜,就这么自己一饮而尽。 赵澜站在门口踟蹰片刻,还是迈步入内。 此间烛火朦胧,苏融披散青丝坐在那处,眉梢眼角间的刻薄冷漠也被那温暖的烛火给抹散了,此刻竟显得有几分柔顺与温婉。 赵澜眸光微动,从衣襟内取出一个白玉似的圆形盒子,盒子上还印着云纹,乍一眼便知其价格不菲。 苏融只一瞥,握着茶盏的手指有些顿挫,随机淡淡道:「你来做什么。」 赵澜见苏融并未出言讥讽,当即脸色也柔和了,上前几步坐在苏融对面,将那盒子轻轻放在桌上,「我听说你去柳家赴宴受了伤,这才紧忙去买了药膏,你……伤的重不重?让我看看吧。」 说罢,又像是生怕苏融不接受,将那药膏往苏融手边推去,冰凉的盒身轻轻贴在苏融小指旁,苏融没有犹豫,将那药膏推了回去。 「不用,我有药。」 赵澜垂下头,正好看见苏融裹着绷带的小腿,当即脸色骤变,连声音都变调了,「这……怎么伤的这么重。」 赵澜从凳子上站起,说着就半蹲着要去捞苏融的腿查看伤势,苏融不及躲开,加之腿上有伤不能大动作,猝不及防之下就被赵澜握住了脚踝。 苏融当即脸上染了一层愠怒。 「放开!」 「你别动,我给你看看。」赵澜伸手在那绷带上轻轻拂过,口中还念叨着,「你哪里会缠绷带,从前我在校场受了伤,你总是给我缠地歪七扭八,还得我自己回家后重新缠。」 苏融挣-扎的动作在这一瞬顿住,赵澜还在那查看伤口绷带,瞧了几次后才似是有些惊讶,「这……是你自己缠的?」 「主子。」 房门被一只大手轻轻敲了一下,低沉的嗓音极为煞风景地响了起来。 「我来打扫。」 说罢不等苏融答应,燕沉山已经提着洒扫用具进来了。 男人肩膀上挂着一条干净崭新的白布巾,腰胯木盆,右手提着一个热气腾腾的木桶。 进门的一瞬间,燕沉山便不由自主地挑了挑眉毛。 赵澜手上还握着苏融的小腿,修长的五指在灯火下显得优美又有力道,可偏偏落在燕沉山眼中就十分碍眼。 苏融没有开口,赵澜也没有开口,只是待看清燕沉山身上穿的衣服后有一瞬间的怔然。 燕沉山弯下腰,轻轻将木桶往地上一放,发出一声轻响。 轻轻一声,落在几人耳中却似炸雷,赵澜和苏融同时回过神。 苏融将腿收回,不去看赵澜,反倒是对燕沉山道:「不用收拾,你自去休息。」 赵澜虽不发一语,但他的目光却始终落在燕沉山的身上。 燕沉山察觉到他的目光,更清楚他的所想,于是在二人的目光下,燕沉山刻意走近了些许,好让烛火能更加清晰地照清楚他身上的衣服。 果不其然,赵澜脸色有一瞬间的不愉,随后很快压住了,又像是怕被苏融发现,悄悄抬眼想去打量苏融,却不料看见苏融正蹙着眉打量燕沉山。 燕沉山动作闲适,卷了卷衣袖,「我打翻了水,自然是要处理好的,哪能让主子就这么睡下。」 燕沉山说话温吞却不卑不亢,动作神态更是自若,丝毫没有奴颜婢膝之色,诚然不像一个家奴。 赵澜敏锐地感知到一丝不对,见苏融抿唇不言,便主动开口道:「你是哪儿来的家僕,连主子的话也不听了?」 燕沉山神态自若,「方才给主子换药,一时失手打翻了水,主子心善不罚我,我却是不能就此心安理得地歇下。」 第17页 说罢,燕沉山又绕道苏融身边,站在他身后躬身抬手,高大的身躯宛若一座小山,在烛火下更显魁伟。 「主子,夜深露重,还是早些歇息吧。」 赵澜被他这幅明晃晃地送客姿态惹怒了,想当年昌永侯府不曾败落之际,他赵澜走哪儿都是要被捧着的主子,谁曾想今日一个家僕竟也能给他脸色看,当即压抑不住心底怒意,倏地一下站起身,对苏融道: 「绒绒,此等蛮狠的家僕你是从何处寻来的?竟也能安排主子的事儿了,往后岂非要越过你去?还是尽早立立规矩才好!」 苏融眸中闪过一丝犹豫,他不是个严苛之人,但燕沉山的确太没规矩了,从前也只当他是个异族人,天性自在惯了,如今想来若真让燕沉山习惯了,日后冲撞了什么贵人,自己若不能保下,岂非惹-火上身。 只是……燕沉山是他的家僕,赵澜这番话听在他耳中着实不舒服。 苏融冷了脸,还不待开口,就见燕沉山一转身,竟是直接半跪在自己身前,动作利落又爽快,可偏偏出口的话却好似十分委屈。 「主子若是生气,只管责罚就是,沉山既已签了死契,便是主子的人。」 是了,他是苏融的人,何时轮到赵澜置喙。 苏融深唿吸,伸手按在燕沉山的肩上,「你不曾做错什么,先下去吧。」 赵澜在一旁已经脸色铁青,眼见燕沉山施施然站起,温顺地应声而退,临走时还刻意投来目光,分明是故意在苏融面前装乖卖巧薄取同情! 再加上他身上穿的那件衣服…… 赵澜隐约记得,他从前看到过那件料子,那时苏融还说要给他做一身衣裳。 如今,竟是穿在了这低贱的家僕身上! 燕沉山离开时刻意没将门给带上。 赵澜握紧双拳,齿关紧扣,用力咬着仿佛都能琢磨出铁锈味儿,可偏偏苏融坐在那边出神,竟是一点要解释的意图都没有。 赵澜闭了闭眼,努力抹去脸上残存的阴鸷,转而换上那副深情模样,「绒绒,我知你生气,我已经和家人说过了……等她将孩子生下,我就将她送走,孩子以后随你姓,认你为父,我们还是同从前一样,好吗?」 苏融身子勐然一顿,不可置信地看向赵澜,「从前?你做了这种事,倒是有脸来找我和好?!」 苏融愤愤一甩袖,拍开赵澜的手,怒而起身道:「你以为白送我一个孩子我就能当做什么都没发生?」 赵澜也急了,眼见苏融又要发作,紧忙上前一步紧紧抱住他。 赵澜身量高大,虽不及燕沉山,却也能轻轻松松锢住苏融,更何况此时苏融腿上受了伤,更是不方便挣-扎,赵澜很快就将苏融整个拥入怀中,不顾苏融的挣-扎,紧着说道:「你为何总要曲解我的意思?」 赵澜紧蹙着眉,「绒绒,我知你恨我是因那事,你若是愿意,我可以当着诸天神佛起誓,等孩子出生我便将她送走,与她再无瓜葛,一心一意与你过日子,敬你爱你,那孩子,就是我们两人的子嗣后代,他将来也不会知晓自己生母的事情。」 「你再给我一次机会,好吗?」 赵澜说的恳切,落在苏融耳中便更加羞辱,仿佛他真惦记那什么孩子,明明被背叛的是他,赵澜说着却仿佛自己是在无理取闹。 苏融挣-扎几下难以脱身,索性喘着粗气冷笑道:「机会?好啊,你现在去医馆买上一帖落胎药,将那孽种打了,我就给你一次机会,怎么样?」 赵澜语气冷硬,「那孩子已经胎像平稳,你现在让我去给她落胎,岂非是要了她的性命?!你何必如此咄咄逼人,若是出了人命,你心中难道能好过了?」 苏融鼻尖发酸,赵澜字字戳心端的是大义凛然,更是能高高在上地指摘他罔顾人命。 「你是为那女人着想?」苏融红着眼冷笑,愤怒已然侵蚀了他的理智,眼前的赵澜更令他齿冷,「我看你和你一家子都只着想那未出世的小孽种吧?」 「什么孽种,绒绒你不要这般说,这是你与我的孩子。」赵澜蹙眉道。 苏融咬牙推开他,赵澜被推了一个踉跄,向后退几步,小腿撞倒了椅子,发出一声巨响。 「你为那女人着想,为孩子着想,就是半点不曾为我着想!」苏融恨恨拿起一个酒杯,吼着砸在赵澜脚下,「你要是真为我想,早就在那女人有身子的时候就该处理了!拖到月份大了,倒是来觍着脸逼我认下孩子?」 「赵澜,你当真是无-耻至极!」 苏融说到后面,声音都发着颤,最后一句吼出来已经令他浑身脱力,颓然坐下。 苏融心口剧烈起伏,伸手朝着门外一指。 赵澜几经犹豫,还是来到苏融身边,俯身将方才激动间落在地上的大氅捡起,抬手扫去衣上灰尘,轻轻盖在苏融肩上。 「绒绒……我喜欢你不假,我知你委屈。」赵澜看向苏融的脸,此时苏融侧身而坐,半边身子隐在阴影中,瞧不见脸色,只依稀能分辨出那一道瘦削的下颌,恍惚间有晶莹滑过。 「我再去想想办法,你……你别生气,安心养伤。」赵澜说罢,深深看了一眼苏融,落下一声轻嘆,转身离去,留下满地狼藉。 赵澜刚出门,没走两步就在转角处差点撞上一道人影。 「谁?!」 赵澜惊惧不已,他竟是没发现那处还有人。 第18页 黑暗中,燕沉山缓步走出,此时他已经换了一身粗布短打,刚硬粗狂的头髮用布带扎在脑后,瞧着倒是有几分家僕模样了,只是那一双鹰眸落在赵澜身上,便令他通体生寒。 燕沉山没理会他,仿佛连一句话都多余开口,只漫不经心地扫了赵澜一眼,就错身离开,继续向前走去,直至消失在转角处。 赵澜心绪不定,默认看着燕沉山消失的方向——那是苏融的卧房。 一种微妙的感觉在赵澜心底滋生,但很快他便摇头将那想法撇开。 方才苏融那么大的反应,明显就是还在意他,对他有感情,只要他再附小做低,缠上一段时日,未必不能守到苏融心软。 他知道,苏融一向是好哄的。 第9章 燕沉山进屋时,苏融正准备就寝,看到来人后倒是愣住了,待看清燕沉山手上拿着的扫把,苏融微蹙的眉头才略微舒展。 燕沉山见苏融没有出声制止,便去将那地上的碎瓷片扫作一堆,待大些的碎片清理了,又拿着布巾一点点擦拭着地面,免得还有小碎瓷落在地上,来日不小心扎伤苏融。 苏融回到床边坐下,正欲解下衣裳,见燕沉山这般动作便忍不住道:「差不多就行了,不用那么细緻。」 燕沉山莞尔,态度悠然,修长的五指在地上摸索片刻,确认没有扎手的碎片了才回话道:「自是要细緻点,若是不小心扎伤主子该怎么办。」 苏融一时语塞,加之赵澜刚走,自己心口郁郁,索性懒得去管燕沉山爱做什么,自己放下床帘睡去了。 苏融不开口,屋内便只余下燕沉山一人的唿吸声,夹杂着细碎断断续续的扫帚轻擦地面的动静,此时夜深,烛火也燃了大半,光线逐渐黯淡,苏融面朝床内,双眼无神地望着墙壁,一时也没睡意。 赵澜方才的话语像是咒术般迴绕在他耳畔,苏融心结难解,只觉得胸口闷得慌,待伸手按在心口处,却又觉得浑身都难受。 「主子既然不喜欢方才那个人,又何必见他,下次他再来,且让我将他打出去就是。」 燕沉山的声音低沉悦耳,在这暗夜中并不突兀,反倒有着一种令人心安的奇效。 屋内静了静,苏融的声音才从层层叠叠的床幔中传出。 「管主子的私事,欠规矩就去门外跪着。」 声音虽冷硬却并无愠意,更像是软绵绵地恐吓,只是为了堵住这不知尊卑的长工的嘴。 苏融揪着心口的衣襟,听见帘外燕沉山低笑几声,復又开口道:「主子还捨不得那个人吗?我瞧他眉目间藏着戾气,倒不像个正人君子,模样……唔,也就过得去罢!何至于主子为他劳心伤神。」 「不如和他分开,也免得他三番五次找上门来。」 燕沉山说话间越走越近,声音也愈来愈低,每走一步吐露的话语都像是在苏融耳畔的轻语。 如今苏融左耳是赵澜的话,右耳又是燕沉山的声音,直将他搅地心烦意乱。 苏融憋着一股气,腾地一下坐起身,扬手掀开床帘,纱幔飞扬间正好看见燕沉山站在床畔几步外,高大的身躯宛若神山,此刻正温柔地俯视苏融。 「凭什么放过他?」苏融咬着唇,眼中满是执拗,「我已经什么都没有了,我为了他与爹娘断亲,抛弃了苏家的一切,我早已是孤家寡人一个,我凭什么现在放过他?让他去娶妻生子和和美美……」 燕沉山眼见苏融似是有些魔怔了,眉头不自觉蹙起。 「我不能放手……对,我不该放手。」苏融喃喃轻语,又像是在和自己说话,目光空洞也不知落在何处,唯有紧紧攥着自己衣襟的手指发白,好似那溺水之人攥紧的最后一根绳子。 「我偏要拖着他,哪怕是入无间,我也要带上他们一家!对……合该如此,正该如此!」苏融越说越是偏执,仿佛有人在不停附和他一般,口中喃喃的满是重复颠倒的话,显然是魔障已久,成了心疾。 「主子……主子?」 …… 「苏融!」 燕沉山深吸一口气,沉声一喝。 苏融这才如梦初醒,还不等他有所反应,双眼上已经覆了一双温热的大掌。 掌心有些粗糙,应是常年做粗活磨出来的茧子,贴在苏融的脸上有些发痒,但更多的还是温热。 苏融仿若被人从冰寒刺骨的水域中打捞上来,藉由这一只大手贪婪地汲取着温暖。 好半晌,燕沉山都没有动作,只是安静地将手抚上苏融的眼,他刻意放低了声音,好似生怕吓到眼前人。 「主子只是太累了,好好睡一觉吧。」 苏融眨了眨眼,神智一点点回笼,竟在燕沉山的安抚下有了些许倦意。 是了,他今天实在是太累了。 燕沉山收回手,不再提及那人,更不想再刺激到苏融,便动作轻柔地将纱幔放下,「我就住对面,主子若是有事就喊我。」 苏融没有回应,只自己慢慢躺下,依旧是侧身对着墙,只这一回,他缓缓合眼。 燕沉山放缓步子,将残渣扫好,又用布包做一团打算丢出去,将要离开时忽地发现桌上的一个白玉小瓶。 燕沉山暗色的眸沉了沉,望向那安静垂落的帷幔,随后状似无意般抬手一扫,就将那瓷瓶收入手中,又慢慢悠悠吹灭了烛火,带上门而去。 等离开卧房,燕沉山却步履不停,先是将残渣丢去后院,回屋时路过小池塘边,顺手将那玉瓶丢进池中。 第19页 「扑通」一声轻响,好似鱼儿戏水,只一个水花溅起,那玉瓶便沉入池底,燕沉山弯了弯唇,丢了瓶子后仿佛心情也随之好上不少,负手慢悠悠回了苏融的小院。 燕沉山离去不久,池塘中心的涟漪才一圈圈延伸开去,最终重归宁静。 苏融既然受了伤,自是不必再见客,加之年节还未过,家家户户都不曾落灯,故而也没多少人来拜访。 赵澜碰了一鼻子灰,老太太以及那几个弟妹更是厌恶他苏融,平白无事不会来访。 因祸得福,苏融竟也偷了几日闲,天气好时便吩咐燕沉山将他的贵妃榻搬至院中,盖着毛毡晒着太阳,燕沉山坐在一旁给他念帐簿,苏融听着又有些犯困。 到了夜间,换药一事又不知不觉被燕沉山给包揽了。惹得本该近身侍候的小丫鬟嘤嘤嘤地咬着帕子哭,觉得自己休了个节回来就要被顶替了,极是委屈,苏融不擅长管理内务,只得让林大重新给她安排一个事情做。 因此,在苏融都未曾发觉的情况下,燕沉山便在他的院子中常住下来,更是一手包揽了他的起居。 这件事,林大没意见,府中其他人也没意见,苏融觉得有些不对劲,但每每看到燕沉山那般温顺忠诚的模样,又只得将满腹疑问咽了下去。 于是燕沉山便像苏融身后长出的小尾巴似的,一睁眼就是燕沉山端着热水站在床前,到了晚上又是燕沉山端着热水侍候他洗漱换药。 又是一日清晨,天空雾蒙蒙的,一早便飘起了细雨。 苏融缩在书房中,燕沉山正在烧暖炭炉,见苏融握着帐簿的手被冻得发白,而苏融却没什么感觉,细长的眉毛随着书页翻过时而轻蹙时而舒展,优雅浅淡的薄唇紧抿,目似点漆,眉眼如画。 燕沉山望着竟走了神,待穿堂风过,一瞬间燎旺了炭盆,那灼热的气息瞬间舐过他指尖,刺痛霎时将他唤醒。 苏融似乎感受到这股目光,那热意仿佛从炭火中绵延着一路爬到他身上,让他想不注意都难,于是他转过头看向半蹲着的燕沉山,眉头轻动,也不开口。 燕沉山甩了甩手指,站起身就往外走,再回来时手中已经多了一个汤婆子。 燕沉山不由分说就将汤婆子往苏融腿上盖着的毛毡下一塞,随口说道:「今日或许会下雨,冬雨最是刺骨,主子有伤在身还是得仔细着些。」 苏融没有拒绝汤婆子,「伤都好的差不多了,倒是你这边,官府那边还有召你们去过吗。」 燕沉山仔仔细细将毛毡给苏融掖好,确保每一个缝隙都被塞上,这才回道:「又去过一次,这次没问什么,抓了几具尸身放哪儿让认人,我瞧不出来便放我回来了。」 苏融捻着书页的指尖轻轻点了点桌面,随后将帐簿一合丢在桌上,两手都塞进毛毡下裹着汤婆子,望着燕沉山道:「还有呢?不许隐瞒,主子问话要说尽、说全了,知道吗?」 燕沉山英俊而野性的脸上绽开一抹笑,眸中满是温柔,像一只被驯服了的狼。 「知道了。」燕沉山说着,「那事儿我也是从林大听来的,据说那新嫁娘之前曾与新郎相识,私定终身后又被抛弃,那新郎只当这女人是个没什么背景的伶人,想着买人解决此事,不料踢中一个硬石头。」 话说一半,苏融的好奇心已经被高高吊起,奈何燕沉山却忽地顿住,似乎有意要等苏融开口。 苏融看穿他的意图,却不追问,只自己猜测一番,信誓旦旦接话道:「那女子背后有势力是吧?瞧着应当是武林世家的关系,那些人都穿着一样的衣服,武功路数兵器都是一样,想必来歷不小。」 燕沉山莞尔,见苏融眉梢间都藏着几分得意,悠悠道:「主子真聪明。」 苏融轻哼一声,并不理睬燕沉山的奉承,只唇角的笑意却遮掩不住。 「那些人似乎与江湖中近几年兴起的光明教有关,此教是从西域传来,沿路布施救济,倒是积攒了不少好名声,但谁知会发生此事,那新嫁娘能差使这么多教中弟子,应当身份不低。」燕沉山思索片刻,目光沉若深潭。 「官府应当短期内不会有所动作,毕竟此事牵扯到江湖门派,中原一些武林世家大族应当也会插手。」 「总之……不必担心就是。」燕沉山话说的轻描淡写,但苏融哪会听不出其中暗藏深意,但这就要牵扯到武林各家的势力拉扯,苏融不清楚其中门道,也只是凭藉直觉猜测背后之事盘根错节。 「不影响我做生意就成。」苏融随口说着,又将帐簿翻开,只是没翻两页动作又停了下来,忽地出声问燕沉山道:「对了,我桌子上的那一瓶膏药呢?今早我想拿来用却找不见了,你收起来了?」 燕沉山装傻,「什么膏药?不曾见过。」 苏融望着燕沉山的脸,久久不语,燕沉山倒也坦然自若,面色不变,仿佛当真不曾看到什么药瓶。 苏融又盯了一会儿,却始终找不出什么破绽来,这才狐疑着收回目光,「难不成被我无意打碎了?」 燕沉山眼也不眨地将祸水东引去,「说不准是那人离开时又心疼钱,刻意带走了。」 苏融:「……」 「罢了,丢了就丢了,左右不过是一瓶药。」苏融双手拢着汤婆子捂在心口,正打算再看几页帐簿时,忽地听见门外脚步匆匆,林大人未至,声先到。 第20页 「主子,主子,来客人了!」 林大面露喜色,一个劲地朝后看,仿佛身后跟着什么人似的,苏融下意识看向燕沉山,却见燕沉山也拧着眉看向屋外,脸上是他不曾见过的凝重。 苏融心里一突,下意识起身,却不经意撞到了小腿,瞬间一个踉跄,好在燕沉山眼疾手快一把扶住,这才免得苏融又摔回椅子上,形容狼狈。 主僕二人还没准备好,那边林大已经跑到了门口,紧接着是一抹靛蓝色的蜀锦衣料闪过,同样的声音先到。 「小苏呀,我特意赶在落灯会前回来,你却是半点都不曾准备迎接啊。」 来人步入门内,一袭靛蓝色长衫,上锈云纹金丝,一双眉眼风流含情,容貌俊逸出尘,当的一句浊世佳公子,只是那声音虽好听,却吊儿郎当的,教人听来便觉得此人是个纨绔子弟,生生将那英俊的外表给拉低了几分颜色。 在他身后,亦步亦趋跟着一位身着月白衣衫的少年,约莫十四五的年纪,待蓝衣公子说完,便也笑着开口道:「苏公子,好久不见。」 苏融本还有几分戒备的神色在看清来人后骤然一松,语气亦是欢快几分,「云霆、阿采。」 祝云霆骚气十足地抖开摺扇,山水摺扇「唰」地一下挡住脸,又极为夸张地将目光上下打量苏融身边站着的燕沉山,打趣道:「呵,生面孔……小苏,你从哪儿挖来的这座山,生的这般高大,瞧着不似本地人啊。」 燕沉山眉梢微扬,默不作声。 苏融似乎早已习惯了祝云霆这般浮夸作态,神色如常。 「这是我新收的家奴,燕沉山。」 第10章 祝云霆听罢,又将那摺扇「唰」地一下扣上,在掌心掂了掂,道:「有名有姓,塞外人?」 苏融没有开口,祝云霆这话显然是冲着燕沉山说的。 燕沉山目光在眼前这宛若开屏孔雀似的男人身上晃了一下,不答反问,「大冬天你用扇子,不怕风寒?」 祝云霆似乎早已习惯被人这般问话,极为自得地摇头晃脑,摺扇在手上敲个不停,「你不懂……不懂,这叫风流。」 燕沉山语气诚恳,「那请你离我主子远些,免得你的风流沾染上我主子,将他扇病了。」 祝云霆一噎,转而大笑起来,一旁的祝采满脸无奈,对燕沉山道:「这位大哥,小弟祝采,我家公子并无折辱你的意思,还请大哥莫要见怪。」 苏融无奈扶额,仿佛早就习惯了祝云霆的做派,只对着燕沉山道:「他就这幅样子,你下去烧一壶水,将我卧房中的金丝云山茶泡来。」 燕沉山望了祝云霆一眼,起身离开去烧水泡茶,祝采则小跑跟上,手中还拿着一个小包裹,边跑边喊道:「这位大哥等等我,我跟你一起去,我们公子只用这一副茶具,得我亲自来泡。」 燕沉山个头大,步子也迈得开,祝采身姿矮小轻盈,一路跑着很快就没了影。 屋内只剩下苏融和祝云霆,林大极有眼色也告退离开。 「你这么早回来做什么?不是说要落灯会后?」 一没了人,苏融就坐回软榻上,又将汤婆子和毛毡盖着,看向一旁左顾右盼,就是不肯好好坐下的祝云霆。 祝云霆正拿着一个砚台反覆看,随口道:「你不是说准备落灯后开新铺子?你新铺子挑的那条街是李荣管辖的,正好他主营的也是糕点铺,这不得给你们牵牵线,怎么也得吃上一顿饭,免得日后他给你使绊子。」 苏融眼中闪过一丝感激,语气也放缓不少,「有你这位江南商会的少东家搭桥,事情倒能轻松解决,只是这人情我却不知道该怎么偿还了。」 祝云霆观摩砚台的动作停顿片刻,狐狸似的眸子骨碌碌地转了一圈,嘿嘿笑着凑近,十分猥琐地搓了搓手指,又去看门外动静,确认没人来了,这才压低声音道: 「好说,好说。你帮我买这几样东西,下次我来拿。」 说着,祝云霆就凑到苏融耳畔,嘀嘀咕咕地说了些话,苏融听着眉毛一动一动,半是促狭半是嫌弃道:「你还需要这种东西?难不成他还没开窍?」 祝云霆听罢,拿着扇子就往椅子扶手上一敲,发出「啪」的一声轻响,英俊风流的脸上罕见地流露几分咬牙切齿。 「别提了,上回都快睡一张床了,他半夜又熘了下去,说什么主僕哪能同塌而眠,简直木头!」 苏融笑得开怀,「你不是万花丛中过吗?怎么情场老手还不知如何拿捏一个小雏儿?」 苏融之所以能和祝云霆走得近,也是因为他们是同道中人。 不错,祝云霆也是个断袖。 在苏融刚来此地没多久,被一位掌柜引荐进入江南商会,见到祝云霆这位少东家的第一眼起,苏融就觉得他不像好人。 后来听闻的流言倒也印证了此事,祝云霆的确是个浪荡子,但却进退有度,风流而不薄倖,只观美人却不攀折,最最重要的,是祝云霆私下找了他。 第一句话,就让苏融几乎耳晕目眩。 「你也是那个对吧?那人是你什么?你男人?」 彼时,赵澜还未曾背叛他,祝云霆自是也见过赵澜的,也正因祝云霆看到了苏融和赵澜形相亲密,这才有了此问。 而苏融也知道,祝云霆最想攀折的,乃是他身边的那朵十几年不开窍的「木头花」。 第21页 作为「同道中人」,祝云霆便经常与苏融走动,时常给他开开后门,苏融也承这份情,生意一直以来都红火,故而他也经常暗中撮合祝云霆和祝采,奈何撮了一半,祝云霆又异想天开要等祝采开窍,苏融也懒得插手,自是乐得看祝云霆一个人明里暗里在祝采面前花枝招展。 「年前你还说此番他一定能开窍呢。」苏融毫不掩饰自己的戏嚯,看着祝云霆笑道:「不如还是依我的意思,直接一包药放倒了。」 祝云霆瞪大了眼睛,瞬间后退几步,抖开摺扇挡住鼻子和下巴,「你好粗暴。」 这边一番打趣,燕沉山已经和祝採回来了,二人手上端着两份新煮好的茶,一前一后走进屋来。 燕沉山站在苏融身边,祝采便站在了祝云霆的一边,二人分立两旁,祝云霆和苏融坐在软榻上。 「来来来,坐下。」祝云霆一见祝采来了,便热络地牵着他的手让他坐在自己身边。 祝采也仿佛习惯了自家少爷的拉扯,丝毫不拒绝就这么坐下了。 苏融只好往侧边挪了挪,给他们主僕二人让出一个位置。 只是他还没挪多远,臀下的毛毡还未坐热乎呢,身边忽地也挤进来一个高大火热的身躯。 好似一个火炉瞬间贴近,苏融一下子被挤在中间,右边是祝云霆,左边是燕沉山,而祝云霆还一个劲地往左侧挤,好让祝采坐地更舒服些,这就导致苏融只能被迫挤到了燕沉山的身上。 背后的身躯火热而温厚,哪怕隔着冬日厚厚的衣裳,苏融都仿佛能感觉到这具身躯内蕴有的磅礴生命力。 燕沉山侧过身坐,本意是让多点位置,然而苏融一靠过来,就像是在主动投怀送抱似的,燕沉山不动声色地抬手轻轻搭在苏融肩膀上,心底一片荡漾。 苏融被挤着难受,许是人太多了,又或者是身后那温度太难忽视,惹得他耳廓发热,连带着整个脸颊都热热的,耳畔都能清晰地听见燕沉山的唿吸声。 「你坐什么!站起来!」苏融赤红着耳廓,受不住这番灼热气息,怒而对着燕沉山斥道。 燕沉山假意耷拉着眉头,仿佛是个被主人抛弃的狼犬,声音也瓮瓮的,说话时胸腔震颤,好似穿透肌肤与衣裳,也打在了苏融鼓譟的心跳上。 「别人家的僕从能坐,主子如果不高兴,那我就站起来吧。」 苏融快要被气笑了,这是当着别人的面说自己不体恤家僕呢,但祝采是祝云霆心心念念的人,自是得呵护备至了,哪里能与自己和燕沉山对比?! 自己与燕沉山,纵然也是主僕,但又不是祝云霆这一对的模样,又哪里能相提并论了。 想到祝云霆主僕之间的秘事,苏融不禁红着脸轻斥燕沉山,只是话中却没多少怒气,「你作什么要和人家比,安心奉好你的茶!」 祝采见状作势要起身,「我起来吧,我给公子奉茶。」 祝云霆一把将他按下,「你坐着,不急喝茶。」说罢,祝云霆又古怪笑着看向燕沉山,「欸,那大个子,自己搬个小桌凳坐旁边不就行了?」 不等燕沉山说话,苏融倒先不乐意了,「不必,我坐旁边去,这木榻给你们。」 苏融说完就提着毛毡和汤婆子挪到旁边的太师椅坐了上去,燕沉山也消停了,老老实实地站在一旁给苏融倒茶。 祝云霆眯了眯眼,晃着摺扇道:「今日来也没什么事,就是告知你一声,来之前我已经去过李荣府上,他已经同意年十四来赴会,你且好好摆一场酒宴,届时我也来替你坐场子,大家吃个酒,就将铺子开业的日期敲定下来。」 苏融爽快应下,得了祝云霆的这番助力,他想要扩张一些商路也能更加顺畅。 人逢喜事精神爽,苏融郁结了几日的心情此刻倒松快不少,索性出言留祝云霆和祝采二人吃饭,祝云霆向来不和他客气,毕竟二人也算「臭味相投」,当即大大方方揽着祝采就应下。 「上次你烤的鹿肉味道不错,今日云霆得空,你和林大再去贩市上买些新鲜的鹿肉来,晚上再一起烤些吃。」苏融侧过身,对站在一旁的燕沉山说道。 燕沉山自无不可,爽快点头,之后便转身要去买肉。 祝云霆欸了一声,「且慢,吃鹿肉得配好酒,正好我还在酒庄里存了几坛千日醉,你们随我车马一道去吧,阿采,咱们走。」 说着,不等燕沉山和苏融开口,祝云霆便负手踱着步子,慢悠悠地晃动手中摺扇,领着自家小侍出门。 苏融腿脚不便,也不去凑热闹,眼见祝云霆二人离开,燕沉山却没什么动作,苏融便轻轻拿脚踢了踢燕沉山结实的小腿,好似踢中一节木头。 「还愣着做什么,快跟上去。」 燕沉山八风不动,伸长了手,修长有力的手指虚空朝上握了握,好似在讨要什么。 苏融愣住,扬眉看去。 燕沉山低笑着答道:「主子多给些钱,我才好挑上一挑。」 苏融「啧」了一声,俯身抽出桌下的柜子,从中拿出一个巴掌大的小锦囊,往燕沉山怀中一丢。 燕沉山也不在意,先是掂了掂锦囊,又将袋口拉开,将里面的银子都倒了出来,粗略一看估摸着是足够了,便十分自然地将那绣着荷花喜鹊的小锦囊往怀里一揣,大步流星朝外追去。 苏融拿这家奴没办法,只好摇着脑袋自斟自饮,待温茶入喉,唇齿间的甘冽清香绽开,苏融才勐的反应过来。 第22页 那锦囊可是自己从小用到大的,上面的绣花还是娘亲绣的。 怎的倒被燕沉山给顺手牵羊拿去了! 第11章 燕沉山回来时,手上还拖着半扇鹿肉,苏融一瞧便知那鹿生的膘肥体壮,此刻拔了皮毛更显肉质紧实,不用说也是上等的货。 燕沉山生地高大,这半扇鹿肉被他提在手上竟一点都不显得吃力,眼见苏融站在门口,燕沉山更是三步并作两步大步跨来。 苏融朝他伸出手,掌心朝上,细白的手指如同玉一般脆生生的,指尖莹润指甲齐整,显然是养尊处优之人才会有的模样。 燕沉山望着苏融的手,漆黑的眸子暗了暗,却没什么动静。 一旁祝云霆和祝采也从马车上下来,林大去停马放草,祝云霆便嘚嘚瑟瑟地晃着摺扇走来,身边祝采先一步对着苏融笑道:「苏公子,你家这僕从倒是好大的力气,从我家少爷手上赢了这半扇鹿肉,少爷好一阵心疼呢。」 祝云霆急忙叫了两声,打断祝采的话,手持摺扇不轻不重敲了敲祝采的额头,「什么心疼,本少爷有的是钱,这大个子瞧着五大三粗的,没想倒也是个练家子。」 苏融疑惑侧眸,看向燕沉山,燕沉山朝他弯了弯唇,却不说话。 不等苏融问,祝云霆这大嘴巴又开口了,「欸,别站门口,进去说进去说。」 几人一路往厨房走,苏融腿脚不便走在后面,燕沉山左手提着鹿肉也跟在他身边,右手虚扶着苏融的手,似是生怕苏融走不稳。 「方才在街上买肉,你家这大个子说是要去找猎户买,那猎户家中有一把古弓,说是祖传之物,足有九石重,我便打赌,若是你这家僕能拉开这古弓,我便买下这鹿。」 祝云霆边走边说,眉梢间得意洋洋,颇有赞嘆之意,待到了厨房小院,祝云霆坐下后仍是咂舌,「谁知道这傢伙一下子就拉满了,嘿……那猎户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 祝云霆说着便大笑起来,一旁的祝采从厨房接来热水,清洗茶具后又给祝云霆倒了一杯,无奈看向苏融,想替自家少爷解释。 「苏公子,我家少爷没别的意思。」 苏融怎能不知这祝云霆的脾气,闻言也只是好笑,却还是对着燕沉山问道:「你匆匆拉开那弓,可没伤着吧?」 燕沉山正在角落里拿小刀分肉,林大在一旁打水准备清洗,听见苏融的问话,燕沉山便舒展了双腿,随意岔开斜放着,修长五指抵着小刀,锋利的刀刃划过鹿肉,那筋肉骨骼便被清晰地划分,燕沉山手上动作不停,极为熟稔,也能分心回答苏融的话。 「没事,从前也拉过更重的。」燕沉山随口一句,苏融也不再多问了。 到了晚间,燕沉山在一旁烤肉,祝云霆特意取来好酒,不由分说就拉着祝采和苏融一起喝,祝采喝了几口便连连推辞,祝云霆便大咧咧地坐到苏融身边,一手举着酒罈,口中喋喋不休,手上更是一杯又一杯地给苏融倒酒。 苏融心情舒爽,短暂地将那些不愉快抛之脑后,也很是爽快与祝云霆对饮,燕沉山烤好一块,拿刀再切一半,一份给祝採去喂,一份自己揣在手上餵苏融。 林大坐在一旁自个儿烤肉,也被分到了一碗酒,正喝的起劲,热闹吸引了不少丫鬟小厮,苏融索性让燕沉山将肉都拿出来,分与众人一道烤来吃。 一时间,府内丫鬟小厮齐齐喜出望外,口中不断谢着主子,七八个人挤挤挨挨地都凑在厨房小院里,一时间喧譁驱散了寂静,热闹融化了寒意。 苏融窝在椅子上,身上披着燕沉山给他盖的狐裘,一双眸子亮晶晶的,映着院内的烛火,双颊因酒意翻涌而泛红,宛若最上乘的桃花酥,白里透红,极为可爱。 那边祝云霆已经喝醉了,一手抱着祝采也不知在说些什么,祝采满脸无奈,哄着祝云霆喝茶醒酒,奈何祝云霆看也不看,一把将那茶推走,茶水洒了一地,也不让祝採去收拾,就这么抱着不让动。 苏融看着祝云霆主僕二人亲热,便忍不住促狭道:「祝少爷怎么净抱着自家小侍不放啊,被人看见成何体统。」 祝云霆虽酒醉,但脑子却转的极快,听见苏融的揶揄,想也不想就哼哼道:「你这是……嫉妒!你也抱你家大个子去,别来抢我的阿采。」 燕沉山闻言,目光落在苏融面颊之上,那里红扑扑的,鼻尖秀挺小乔,双唇饱满莹润,若是亲上去一定像是棉花,还有那一双眼,此刻因酒醉而蕴了一泓清泉,宛若春风吹皱的清波,漾着涟漪。 一圈又一圈的,像是要将燕沉山给吸进那双眼中。 燕沉山喉结滚动,将手中还没有餵完的鹿肉放下,凑到苏融身边,唿出的热气将苏融耳垂都熏红了,他的嗓音更是沉地要命。 「主子,你醉了。」 苏融脑子晕乎乎的,半晌没有开口,只是望着远处的灯笼出神。 哪怕醉了,都这般安静。 燕沉山起身,看向已经醉倒的祝云霆,让人安排一间屋子给祝云霆和祝采,自己则展开双臂,高大的身躯宛若小山,自上而下地拢住苏融,连带着狐裘一起,将苏融打横抱着,似是觉得怀中人有些轻,燕沉山下意识掂了掂手臂。 苏融被吓了一跳,迷迷瞪瞪睁开眼,见是燕沉山遂又将眸子垂下,绵软的狐裘毛髮蹭到苏融的下颌,苏融歪歪头,不知是痒了还是冷了,将发红的面颊蹭上狐裘。 第23页 燕沉山见他醉态,便抱着苏融走回卧房,走一半便听见怀中人嘀嘀咕咕不知在说些什么,燕沉山停下步子凑去听,才断断续续听清。 「我的……绣囊……钱袋……」 燕沉山眼底笑意浮现,轻声哄着,「主子将那绣囊赐给我怎么样?」 苏融抬眼,迟疑片刻摇摇头。 燕沉山重又迈开步子,高大的身躯稳稳抱着苏融,一路穿过连廊,夜风下头顶灯笼被吹地晃晃悠悠,将二人的影子也拉扯在一处。 「主子也不缺这几个钱袋,就赏赐给我吧。」燕沉山凑近了轻声哄着。 苏融迷迷煳煳,无意识地哼了两声,也不知是答应了还是怎么。 说话间已经来到了卧房,屋内没点灯,只能勉强借着月光看清一些黑影,燕沉山小心避开,走到床边将人放下。 苏融轻轻发出一声呢喃,又像是困极了,转身将手探入被褥里摸索片刻,脑袋一歪就靠在枕头上,唿吸平稳像是睡着了。 燕沉山取来火摺子点上一盏灯,又折返床畔坐下,小心翼翼给苏融宽衣,又细细查看一番腿上伤口,见已经结痂了,这才松了口气,独自一人借着烛火给苏融换药。 燕沉山动作极轻,苏融睡梦中只是略微有些不适地蹙了蹙眉,之后便任由男人拖着自己的小腿换药。 待一切打点好,苏融已经睡沉了。 燕沉山坐在床畔,望着苏融的睡颜出了会儿神,随后起身拉起被褥给苏融掖好,一扯被褥,忽地眼尾觑见一丝寒光。 苏融睡梦中侧身向内,头枕着左手,右手则伸向床侧的小锦被下。那锦被上绣着的是一双鸳鸯,不过只做了一半,只有一只鸳鸯绣完,另一只鸳鸯只勾了个线,匆匆绣了几处便作罢。 燕沉山动作一顿,若有所思俯身看去,一手撑在苏融枕边,一手去撩起那内里叠着的鸳鸯被。 昏暗的烛火下,燕沉山看到了苏融的手,他手上握着一把匕首。 匕首精緻华贵,鞘身有着繁复的花纹,然而燕沉山手上摸过的兵器众多,一眼就看出这匕首只是个配饰用途,论坚硬锋利,皆不如寻常铁匠铺中打的,这种匕首多半是王公子弟随身携带用作点缀。 既然是随身携带,燕沉山却从未见苏融佩戴过。 到底是什么匕首,竟是要藏在这鸳鸯锦被之下,睡梦中都不忘握在手中。 燕沉山定定望着苏融梦中侧颜,脸上惯常的从容浅笑不见影踪,英挺的眉目隐在这暗沉的烛火中,唯有一双星子般的眸熠熠生辉。 只是他不笑时,那股与生俱来的野性与压迫感便陡然拔升,像是退却了伪装的狼。 燕沉山伸出一根手指,轻轻将苏融的手拨开,随后将那匕首取出。 一声轻响,匕首被拔出,明晃晃的光影在燕沉山脸上一闪而过,却也让他看清了上面刻的字。 「赵」 燕沉山笑了。 月上枝头,夜色如雾。 屋内烛火被吹灭,一道高大人影自门内走出,轻轻将门关上,随后若无其事地负手走出中庭,再次来到别苑中的小池塘。 人影漫不经心将手一抬,「扑通」一声轻响,一件物什被丢进池中。 随后,那道人影又慢悠悠地踱步离开。 池畔树梢上停驻的鸟儿似乎也感知到了什么,扑簌簌地拍着翅膀飞走了。 【作者有话说】 自从府中来了那个塞外人,池底总能捞出好东西。 第12章 燕沉山丢了匕首就回屋去睡觉,直至清早鸡鸣天将放亮时才起身,路过苏融的卧房时不曾听见动静,只当苏融还未醒来,当即脚步一转去了厨房,打算煮上一碗醒酒汤。 只是还不等他将锅底烧热,林大忽地一头栽进厨房中,火急火燎的,看见燕沉山坐在柴火堆里,当即一拍大腿,冲来不由分说就将燕沉山拽起身,口中急道: 「你快随我来!主子正找你呢!」 燕沉山不动声色跟着林大走,心底虽有了猜测,但还是故作惊诧地问道:「发生何事了?」 林大也是一头雾水,「不知道,主子醒来就一直在找什么东西,脸色极是难看,你昨晚伺候主子睡下,想来是要问你。」 说罢,林大又似是不经意地提醒燕沉山道:「咱们主子为人面冷心热,但对于盗窃一事是决计从严处置的!家贼是绝不可留,你可千万不能走了歪门邪道啊。」 燕沉山淡然一笑,却不答话,林大又深深看了他一眼,闭上嘴将他带去了苏融的卧房。 卧房中沉香未散,还残留着些许气息。 被褥被翻地一团乱,苏融坐在床边,身着素白中衣,赤着双足,头髮也不及梳洗,就这么紧蹙眉头望着地面,待听到林大声音,苏融才抬头看向门外。 燕沉山站在那里,云淡风轻。 苏融深吸一口气,有些头疼地揉了揉额头,脑中还有些混沌,因宿醉而有些乏力酸麻,说话的声音都轻飘飘的。 「你先下去吧,你留下,将门关上进来。」 苏融说罢,林大识趣退下,燕沉山又站了一会儿,这才迈步入内,轻轻将门一扣。 屋内顿时一片死寂。 苏融深唿吸,揉着眉心开口,声音也有些干涩,「你把东西放哪儿去了。」 燕沉山走近,看着那被翻乱成一团的被褥,那一道鸳鸯锦被也被翻乱了堆在床尾,应是苏融在找匕首时将整个床褥都一层层翻过了。 第24页 「主子指的是什么东西?」燕沉山不答反问,气定神闲,好似当真不知那东西去了何处。 苏融脸色逐渐变冷,「昨晚只有你进过我的屋子,你说我在找什么?」 燕沉山眸色微动,轻轻摇头,「我不知道。」 「你!」 燕沉山这幅油盐不进的模样像极了石头,苏融顿时怒而起身,站地太急太快,猝不及防耳边嗡嗡响个不停,仿若有一根针刺进他的大脑,瞬间眼前一黑,又倒退着跌坐回去。 燕沉山伸手去扶,却被苏融狠狠甩开。 苏融的动作太过决绝,更是头一次如此抗拒燕沉山的触碰,燕沉山被打开的手僵在原处,好半晌才勉强收回垂在身侧。 「我再问你最后一次。」苏融压抑着怒火,声线发颤,染了血丝的眼死死盯着燕沉山,好似要看穿眼前这个男人,「东西在哪里?!」 燕沉山沉默不语,浓墨似的眸中看不清喜怒。 苏融被他这般盯着,只觉得唿吸不畅,心中那股烦躁感更盛,燕沉山此时的沉默更像是无声的反抗,苏融不明白他为什么要这么做,本想好好与他说,交还匕首也便罢了,谁知燕沉山竟这般态度。 苏融扶着床柱起身,与燕沉山只隔着半臂的距离,燕沉山垂下眸子看他,苏融耐心渐失,握着床柱的手骨节发白,指尖亦是血色尽退。 「还回来,我不予追究。」苏融咬牙道。 燕沉山深黑瞳仁静静望着苏融的脸,那张脸上布满倦意,眼中不復往日清明,此刻宛若溺水之人寻找浮木,隐约可见其中一丝执拗与癫色。 苏融现在气极了。 燕沉山明白,但他此时更想知道,苏融是因为这把匕首,还是因为送他匕首的人。 「主子最厌恶家贼,捉住竟也能既往不咎么。」 燕沉山终于开口说话,但却不是苏融想要的回答。 「因为那个人,主子可以放低底线,原谅一个近在身边的家贼……是吗?」燕沉山忽地抬头,后撤一步,声音也陡然提升,恍若一道惊雷在苏融耳畔炸开。 这是燕沉山从不曾展露的一面,更是他极具压迫性的一面。 苏融心口一闷,下意识也退后一步。 二人错身的间隙,清晨日光穿透窗棂,一道光柱落在苏融眼上,瞬间那刺目的光令他双眼酸胀,忍不住闭眼侧头。 「主子既然这么在意那个人,在意他给你的东西,又何苦每次都要将他羞辱一番推开,不如藉此时机与之重新交好。」 燕沉山背光而立,高大的身影岿然不动,英挺的脸被阴影遮住,唯有那一双眸子如星,此刻正动也不动地看着苏融。 「那把匕首我确实不知在哪儿,不如我替主子向他重新要来一把……」 「啪」 一声脆响。 燕沉山未完的话被打断,头轻轻偏了一下,似乎有些愕然,一时间竟忘了开口。 屋内落针可闻,仿佛连日光都被冻住了,心跳声夹杂着二人紊乱且交错的唿吸在各自耳畔迴响。 苏融唿吸粗重,胸口剧烈起伏,通红的双眼满是屈辱,此刻垂在身前的右手也在发抖,好像方才那一记掌掴已经用尽了他的力气。 燕沉山的左脸上慢慢浮现一片红。 苏融声音沙哑,恼羞成怒,「你一个下贱的僕从,也敢在这里高声质问主子?!你配吗?便是将你发卖了,也抵不过我所失之物的万分之一!」 燕沉山没有开口,也没有动作。 苏融仿佛受到了莫大的屈辱,此刻狠狠别过脸,伸手朝着门外一指,愤愤道:「滚出去!」 燕沉山没有多余的动作,转身朝门外走去,他好似并不在意脸上挨的一巴掌,却又在走路时扬起一阵风来,衣袖挥过之处,木门亦被合上。 脚步声远走,苏融这才宛若浑身失力跌回床榻,死死咬住下唇,通红的眸中氤氲水雾,好似那陈年旧伤再度被人血淋淋地撕开,看穿他最顽固不堪的内里。 苏融心知肚明他这是在迁怒燕沉山。 那只是一把匕首,若是寻常时候,他随手打发给下人也未尝不可,只是他醒来发现那匕首不见的一瞬,就像是自己掩藏多年的秘密被人不经意间看去,一瞬间的愤怒与羞恼令他无暇多思,只想着尽快找回匕首,再将这秘密藏起来…… 这样就无人知晓他的卑劣,无人看穿他心底的掩藏的希冀。 匕首丢失,就好似连老天都在嘲讽他这般当了婊子还要立牌坊的作为,一边憎恶赵澜,一边又不愿放手。 他还在等什么呢,当真等赵澜回头吗,等他将那女子送走,自己再觍着脸送上去,当做一切都没有发生过,再自欺欺人一般过下去吗…… 如今这般最不堪的想法也被燕沉山看破。 苏融无力倒在床榻上,青丝散在锦被之上,整个人都颓然而落寞,他通红着眼,就这么无神地望着床顶。 最初的愤怒过去,剩下的就是无尽的疲倦。 或许酒还未醒,亦或者是他痴妄的梦还未醒,才会令他此时如此疲倦。 兴许他需要再好好休息一下。 苏融侧身将自己蜷缩着,伸手摸到那一叠未绣好的鸳鸯被,闷头盖在脸上,不知过了多久,他的唿吸才逐渐平稳。 燕沉山走出门没多久,拐角处就看到了林大。 林大先是焦急开口,待看清燕沉山脸上的红痕后瞬间哑口无言。 第25页 燕沉山也没多说,只在林大肩膀上拍了拍,随后独自一人去了厨房,准备将醒酒汤煮好。 厨房中,燕沉山一人站在灶台旁,手上拿着木勺轻轻搅动锅中热腾腾的白粥,在灶台中间的小灶中还煨了汤。 此刻锅中腾腾热气逸散在整个厨房中,燕沉山慢条斯理地站在一旁等汤煮好,两手闲适架在灶上,浑然没有被教训后该有的收敛模样。 燕沉山眼眸沉若深潭,他轻轻抬起手,指尖掠过左脸上残余的疼痛和火辣触感。 倏然,燕沉山唇角一弯,低低笑出声来。 他也不知想到了什么,脸上虽挂着掌痕,但动作却闲适悠然,自顾自将白粥盛了一份坐在一旁吃了,清洗完自己的碗筷后便从厨房角落里提着一把镰刀出了门。 燕沉山步履轻快,在别苑里里外外转了几圈,府中几乎所有下人都看到了他,更清楚地看见他脸上的痕迹,不多时这消息就传遍了整个别苑。 第13章 燕沉山顶着脸颊上的红痕在别苑中大咧咧地走着,间或看见一处草丛便进去拿着镰刀将茂盛的杂草割走,又装模作样查找一番,随后再去另外一处重复此番动作。 一上午下来,别苑中所有家僕都知道了此事,燕沉山在那边割草,家僕们便三三两两聚作一堆私下说着什么。 燕沉山长得高大又是塞外人,生来便有一种极具侵略感的威慑,除了林大,其他家僕也不怎么敢和他过多交往,但偏偏主子似乎很看重这塞外人。 只可惜好景不长,没得多少恩宠便惹怒了主子,一时间家僕们纷纷猜测起今早发生的事情,奈何林大三缄其口,被问急了还要敲打他们莫要打探主子。 越是藏得深,便越是让人想要深挖。 如今燕沉山孤身一人在这里,不远处三个丫鬟凑在一处交谈,其中一名身着蓝衫的少女被旁边两人轻轻推了出来,蓝衫少女先是一惊,又被身边两个姐妹劝了几句,这才大着胆子朝燕沉山走来。 燕沉山背对众人蹲在墙角割草,此时袖口挽至小臂,露出肌肉匀称结实的小臂,随着割草的动作偶尔能看见手背上的青筋,更显力道。 「这位大哥,今日一早主子院中可是发生什么事了?」蓝衫少女没敢凑太近,只隔着几个手臂的距离站在外边问,说完不等燕沉山回话,又紧忙解释道:「不是我要打探主子的事,就是……大家都是伺候人的,如果主子心情不好,咱们也不想触了霉头。」 燕沉山侧头看向她,漆黑的眸子似那暗中窥探的狼,只这般不咸不淡扫去一眼,便将那蓝衫少女惊地后退一步。 燕沉山认得眼前这少女,昨日分鹿肉时她也在,因年纪小被谦让吃了不少鹿肉。 就在少女以为燕沉山不会回答她之时,却忽地听见他开口了。 「也没什么,只是丢了一样小物,只是主子把玩惯了寻不着便有些心急,让我来找而已。」燕沉山说完,在那少女呆愣的目光中微微扬起眉梢,语调刻意放缓,「听说是一把匕首,你们见过没?」 少女后知后觉,干巴巴地回了句没有,之后便迅速撤回那几名侍女身边,三人又叽里咕噜地不知说些什么,这才结伴离开。 苏融醒来后,午饭则是林大送来的。 苏融喝着白粥,口中却苦涩地紧,只觉得食不知味,待听见林大说燕沉山在府中找了一上午的东西后,也只是冷冷扯动唇角,丢下一句,「那就让他去找。」 林大不知如何去劝,只好不说话了,伺候苏融吃完饭便将几日后需要筹备的家宴事项一一给苏融过目。 林大的父亲从前也是大户人家的管家,林大出生便一直跟着父亲在贵人家中做活,也算是有些能力。 苏融喜他机灵,许多事情一点通,因此只简单扫了几眼那清单,拿笔将几样重油辛辣之物给划去了,「李荣是江南本地人,口味清淡喜甜,这几样菜就不用了,换成云来阁的茶点心,请帖送去了吗?」 林大一一记下,又答道:「还不曾,待会儿就差人送去。」 苏融颔首,没再多说,復又拿起几册话本随手翻阅打发时间,却不知过了多久才翻去一页,再细看时,苏融的目光却也没落在书页上,唯有粉嫩莹白的指尖轻轻捏着纸张出神。 只是此刻他心中所想,却并非那不翼而飞的匕首。 莫非……自己当真错怪了他不成? 苏融陷入沉思,眼中闪过一瞬的迷茫。 另一边,燕沉山接到林大给他的活儿,正是去李荣府上送请帖,燕沉山也没多说,接过请帖就离开了。 燕沉山走在街上倒是频频惹人侧目,许是不曾见过如此大摇大摆上街的塞外人,迎面而来大多数都是好奇打量的目光,燕沉山浑然不在意,迳自去了李荣府上,将请帖递给门房之后便拜别而去。 回程路上,燕沉山去了一趟杂货铺子,扔下五个铜钱买了个粗布麻袋,拽在手中继续盪悠去了街尾烧饼摊。 燕沉山继续甩下两个铜钱,买上两个热乎的烧饼,一手拿着吃,另一手抓着麻袋又朝着西南方向而去。 待燕沉山停步,一座高宅大院便落座在他身前,抬头看去,门匾上写着的却是「赵府」二字。 燕沉山吃完一个烧饼,深深看了一眼那门匾,走去不远处的街巷里侯着。 他姿态闲适,上身靠在墙上继续慢悠悠吃着烧饼,好像只是在等友人,一点儿也不见焦急,反倒十分从容。 第26页 等他吃完第二个烧饼后,赵府的大门被人叩响了。 燕沉山眼中闪过一丝笑,侧身看去,只见上午还和他交谈的那蓝衫少女此刻正站在门外与一个少年交谈,二者似乎极为熟稔,少年简单说了几句话便将少女放了进去。 不多时,大门再度紧闭。 燕沉山搓了搓手将烧饼碎屑拍走,随后将那麻袋卷在腋下夹着,后撤几步一个冲刺起跳,蹬着墙壁便飞身而上,唿吸间翻进内墙。 赵府内。 「大哥!人来了。」赵津一路小跑,领着身后的少女进门,正堂内坐着一名身着锦缎的雍容老妇,头髮花白却精神矍铄,在她身边坐着的则是一名身姿挺拔的英俊男子,正是赵澜。 赵澜眼前一亮,瞬间起身去迎,「你怎来了,可是有什么事情?」 那蓝衫少女也不废话,三两句将今日从燕沉山那边得知的消息告知赵澜。 赵澜听罢脸色倒是五味杂陈,不等他开口,一旁赵津却忽地嗤笑,话中满是不屑。 「我当他多有骨气呢,结果还不是像个女人似的耍脾气,等着我大哥附小做低去哄他呢!」 赵澜没有出声,赵津见状更是确定,「我早就说了,大哥,他不会离开你的,也就是因为子嗣这件事和你争风吃醋,他当初闹得满城风雨,不就是为了救你吗?只可惜他是个男人无法生育,否则将他娶了更是锦上添花,有这么一个实力雄厚的娘家,加之他又会做生意,咱们也能跟着享福呀。」 赵澜见他说的愈来愈过分,轻声斥了一句,「小弟,不要妄言!」 说罢,赵澜从腰间取下锦囊,从中拿出一些散碎银两递与那蓝衫少女,面色和悦道,「做的不错,你先回去伺候着吧,若有其他事情再来同我说。」 蓝衫少女面露喜色,将银钱接过后连连道谢,忙不迭地转身走了。 赵津前去关门,回来后看到赵澜坐在祖母身边,一手支颌若有所思,方才一言未发的老妇人忽地睁开眼,半眯着道:「蕊儿也到了议亲的年纪了。」 赵澜张口欲言,望向祖母时正好与那双精明的眸子对上,一瞬间话语卡在喉中,迟疑片刻后还是说道,「以我们如今的处境,恐怕说不到好人家,又给不出殷实的嫁妆。」 赵津是个藏不住事的,忍不住道:「咱们没有,但他有呀!他生意不是做的挺好?听说马上节后要开第二家新铺子了,还和那江南商会的少东家相识,日后这门路可多着呢。」 躲在暗处的燕沉山听罢稍稍站直了身子,侧身看向那赵津,好似要记住那人的面容。 赵澜脸上有些挂不住,驳斥道:「整日里不思进取,就想着别人来提携你!绒绒如今与我生了嫌隙,又怎会心甘情愿帮你们?莫说现在,就是以前,以他的性子也决计不会这般好说话。」 赵津被自家大哥斥了一句,也不生气,反倒是笑嘻嘻地解释,「但他不是离不开你嘛?你看,丢了一个小东西都可以急成这样,还把自己身边的家僕给打了,要说他完全不在乎大哥你,那也不可能。」 赵澜苦笑一声,想到前几日去见苏融,却被他狠狠推开一事,本来心底多有怒气,但今日听见苏融这般失态,竟不知如何抚平了他心中的那根刺。 是了,苏融到底也是放不下他的。 老妇人打断二人的谈话,只道:「你后宅之事怎么安排,我不管你,但孰轻孰重,你心里要有一桿秤。」 赵澜听出老太太言下之意,乖乖垂头应下。 老太太起身,长出一口气,看向自己身边低垂着脑袋的赵澜,眼中泛起一丝慈爱,「澜儿,送奶奶回房休息吧。」 赵澜听从吩咐,起身搀扶着老太太往后院行去,待出了大堂,四下都无人影之际,老太太忽地驻足,赵澜似乎也有所准备跟着停下。 「子嗣没了,还可以再有。」老太太望着不远处花径长廊,隐隐约约可见一道倩影坐在其中,正低头绣着什么,浑然不觉远处正有人看着她。 老太太继续慢悠悠道:「这女子一旦嫁了人,时间久了自然会心向着夫君,想来男妻也一样,更何况他当初对你那般穷追勐打。」 赵澜沉默以对,只听老太太轻嘆一声, 「你弟弟妹妹的事,大多需要银钱来打点,你弟弟是指望不上了,唯有你妹妹,若是来日得以高嫁,你亦可借着你妹夫的东风起势,到时候,一个男妻而已,你想留就留着,不想留那就将他休了也未尝不可。」 赵澜神色犹豫,迟疑着回道:「他手上有圣旨。」 老太太幽幽望了赵澜一眼,「人生苦短,无灾无病便是顺遂,但又有几人得以一生平安?」 暗处传来一声轻响,像是枯枝被什么东西踩断了,倏地打破此刻宁静,赵澜心里一突,下意识循着声音来源看去,只见一从苦竹垂在风中,枯败的叶子一被吹就簌簌往下落。 赵澜转过身,扶着老太太继续前行,只低声道:「此事……再容孙儿想想。」 拱门外,燕沉山高大的身影隐匿在暗处,面色平静毫无波澜,却像是覆着一层冰霜,令人见之生寒。 赵澜将祖母送回房间,本想自己也回房去休息,奈何刚进院子便不由自主地停下脚步,片刻迟疑后转身朝着侧边一个厢房走去。 一个大腹便便的女子听见动静后匆匆走来,此刻她只穿了一身中衣,青丝披散更添柔弱,看见赵澜后明显有着几分喜色,「夫君,你来了。」 第27页 赵澜若是往日一早就迎去扶着她了,可今日不知怎的却像是足下生根,直到那女子走到近前,赵澜才如梦初醒一般伸手去扶。 「外面天寒,快些进去休息。」赵澜说着话就将女子带进屋内。 赵澜扶着她坐在床边,女子依偎在他怀中,细细说着话,不时拉着他的手去轻抚自己的肚子,满眼都是将为人母的喜悦。 赵澜起初还能应付,到后来便不自觉的出神,脑海中翻涌的全是今日那丫鬟送来的消息。 苏融因为弄丢了他的匕首而大发雷霆。 赵澜几乎能猜想到苏融发脾气时的模样,而更令他在意的,是苏融明面上对他冷言冷语,气势逼人,暗地里却对自己赠与他的东西爱不释手,显然难以释怀。 心中郁结不知怎的竟隐隐有些松动,赵澜眼底浮现志得意满的快慰。 他就知道,苏融根本放不下他。 屋中烛火摇曳,夜风穿窗而过,怀中女子似是有些冷了,不经意间往赵澜怀中躲去。 赵澜垂下眸,时隔多日,再次细细打量起怀中女子,这是他第一个孩子的生身母亲,和他从前在京中流连过的美人相比,几乎可称得上是寡淡。 但她这幅温吞平静的性格却在这段落魄时光中给予他无尽的抚慰。 如今赵澜拥着她,所思所想,竟全是从前在京中对他热烈追求,明媚耀眼的少年,苏融就像一团炽热旺盛的火,又似雪中孤高的梅,令人不自觉会被他这般灿烂吸引,却又自惭形秽于不敢轻易攀折。 此刻,他似乎又有些厌烦平静无趣的生活了。 燕沉山靠在一处不显眼的拱门处,听着那不成调的小曲由远及近,来者似乎心情不错,浑然未觉危险的逼近。 待人影擦身而过的瞬间,燕沉山抄起麻袋就是一套,随后狠狠一脚踢出。 那人影大叫一声,救命还来不及喊出口就被一股大力踹在心口,登时眼前一阵发黑,好似一口气吊在当胸,眼冒金星哀叫着在地上翻滚。 「谁!!谁打我!救命…!救命啊!!」 赵津被裹在麻袋里,身上一拳又一拳地落下,密密麻麻如同雨点,砸下的每一处都叫他痛的几近晕厥,可偏偏下一拳又把他给揍清醒了。 燕沉山刻意收着力气,否则两三下就能把赵津给打死,如今眼见赵津哀叫不绝很快就要引来旁人,这才又狠狠踢了一脚,赵津惨叫声戛然而止,晕了过去。 燕沉山看也不看他,转身走入黑暗之中,只是几个起落,便如同那夜枭一般瞬间翻墙出去,不见了踪影。 至于那赵府怎么乱,他是一点都不在意了。 虽然他更想揍赵澜,但燕沉山又怕揍了以后赵澜反而能以此为藉口去向苏融博取同情,万一苏融真心软了呢。 燕沉山默默将这笔帐记在心上,松了松紧握成拳的右手筋骨,趁着夜还未深,匆匆回去别苑。 燕沉山一进门,就看见苏融披着狐裘坐在正堂,细眉紧蹙,死咬着下唇不吭声,唯有那双清亮的眼中透着几丝不安,林大则站在一旁也是满面焦急,然而在看见燕沉山的剎那,林大先是一怔,紧接着便是狂喜。 「主子!人回来了!」林大急急忙忙去唤苏融,谁知苏融也早已看到了燕沉山。 二人目光相对瞬间,又匆匆移开。 苏融冷着脸不吱声也不动作,就这么冷冷地看着燕沉山,唯有他狐裘下紧握着的手泄露了他此刻的心绪。 旁人无从在意,燕沉山却敏锐地感知到苏融在见到他后整个人都松懈下来。 这是在担心自己? 燕沉山心头荡漾,面上却也不显,一步步走回府中。 林大又急又气,跑来就是给了燕沉山一拳,垂在他的肩膀上,怒道:「你跑哪里去了!让你去送个信,天黑了都不回来!我还以为你跑了,不就是一样东西没了吗,你要是真没拿走,只管和主子说,主子查明后必不会冤枉你,何至于……」 燕沉山侧身躲开林大的拳头,淡淡说道:「我没偷。」 神态从容,面色整肃。 说罢,燕沉山步步上前,走至苏融面前,忽地一步斜跨就这么半跪着,仰头看向面色冷然的苏融。 苏融抿唇不语,齿尖却不住研磨下唇,一双明亮的眸子已经褪去血丝,此刻只余如月色般轻柔的雾。 「我没有偷拿东西。」燕沉山再次开口,神色却温柔许多,「我下午在找铁匠铺,想为主子重新打一把匕首,虽银两不够,但因我的疏忽而导致失窃,主子罚我也是应当的。」 「主子若是还生气,不如再打一掌。」 说着,燕沉山又得寸进尺地将自己面颊凑去,更是刻意送上自己早上刚被掌掴,此刻还留有红痕的半边脸,此时借着红烛一照,生生将那三分的红给印出了七分的惨。 苏融望着那半张脸,心中忽地升起一股愧疚。 林大在一旁已经看傻了,只见自家主子犹豫半晌,又借着灯火看了片刻,终于出声道。 「罢了,此事揭过,不分是非打你是我……是我不对。」苏融轻咳一声,拢着手道:「你随林大去我书房取药,将脸敷一敷,明日准你休息一日。」 说罢,苏融便僵硬着迈开步子离开,好似身后有勐兽在追他一般。 燕沉山站起身来,方才的卖乖讨巧之色瞬间消散,又是一派从容不迫的模样,只是那目光却沉沉地不知在想什么,望着苏融离开的方向动也不动,像是在回味。 第28页 最终,燕沉山面上满是餍足,抬手拂过那被苏融打过的侧颊,红印未消,脸上依旧有着紧绷火热之感,燕沉山手指冰冷,轻轻拂过那半边脸。 寒冰似的指尖划过热胀脸颊,带着细细麻麻的轻微刺痛感,却更令他感到战慄与兴奋。 燕沉山差点控制不住地笑出声来。 苏融真是太好骗了。 恰如那初春的薄冰,瞧着冻人,但只消捂上一捂,瞬间便能化成春水。 第14章 苏融不追究,燕沉山也不提,丢刀这事就这么轻飘飘地揭了过去。 或许是因着冤枉了燕沉山,苏融连带着几日都不怎么使唤他,在家僕看来便是主子有意给他们偷懒休息,自是欢喜不提。 可燕沉山却欢喜不起来。 不让他伺候苏融起身洗漱,不让他伺候苏融用饭歇息,他难不成还真只是来做一个洒扫的家奴? 燕沉山的满腔郁气就这么显在脸上,没事就坐在苏融门口,黑着脸盯着那些小丫鬟们。 他身材高大又是塞外人,黑起脸来更是凶相毕露,吓得小丫鬟们个个花容失色,其中一个更是不慎被吓地打碎一套茶具。 这茶具正是明日要设宴招待李荣的。 听了林大的话,苏融淡淡抿了口茶,将手中的礼单递还给他,随口道:「不碍事,不过是一套茶具,让人再去买一套就行。」 丫鬟忙道谢,随后战战兢兢地将地上碎片收拾好,正准备退下时忽地被一道人影挡在门口,当即进退维谷,求救似地再度看向苏融。 燕沉山堵在门口,认出了眼前这犯错的丫鬟正是当日给赵澜送去消息之人,也不知是她心里有鬼还是已经无心侍主,今日才会频频出错。 燕沉山笑意温柔,说出的话却十分无情。 「家奴犯错了,主子怎么能不罚呢?这样目无尊卑,日后侍奉主人也不会用心。」 苏融翻着帐册,上面都是已经备好的货,过了落灯节就要准备铺上售卖了,因此这几日都忙得脚不沾地,闻言也没抬眼去看,「茶具并不名贵,碎了就碎了。」 林大在一旁也跟着帮腔道:「是啊,重新买一套也能彰显咱们主子对他的用心。」 「不用另外买,库房里就有,去挑一套就行。」苏融不以为然。 丫鬟眼见主子发话,心知自己逃过一劫不用被罚,当即面露喜色,忍不住悄悄觑一眼燕沉山,这一眼却正好撞入那一双幽深似狼般的眸子,仿佛所有秘密都被他看穿,忍不住唿吸一窒。 燕沉山瞧眼前丫鬟不打自招的心虚模样便扬了扬眉,继续阴腔阳调地开口。 「主子丢了金贵之物,都赏了我一记掌掴,到了这里就怜香惜玉了,纵然只是一套茶具,但既然犯了错,也是该罚点钱的。」 「不患寡而患不均啊……主子。」燕沉山似笑非笑地望着眼前直冒冷汗的丫鬟,悠悠说道。 燕沉山一提这事儿就令苏融骤感尴尬,偏生让燕沉山歇了几日反倒是将他养出了一个娇纵的性子,时不时就爱提起这事儿,苏融听着只好将笔一搁,深唿吸对着燕沉山道:「你个头这么大,心眼怎么这么小?」 明明是他丢了匕首,如今反倒都是他的错了。 苏融只觉心累。 「我不敢。」燕沉山垂下眸,也不与苏融争辩,主打一手敌进我退。 苏融默默盯着燕沉山半晌,随后长嘆一声,无奈道:「林大,按规矩办事吧,该罚多少就罚多少。」 林大应声,苏融又对那丫鬟道:「没你的事了,下去吧。」 苏融开了口,燕沉山自然不能再将人给拦住,只好侧身让她给逃了。 苏融见状,鬼使神差一般对燕沉山说了句:「如何,现在满意了?」 话出口,竟是连他自己都愣住了。 燕沉山最擅打蛇随棍上,当即大步入内,步履生风来到苏融身边,动作娴熟又老练地给苏融倒了杯茶,放下茶壶莞尔道:「主子厚爱,自是高兴的。」 一旁林大听着燕沉山这般如沐春风的声音,瞬间头皮发麻,恨不得立刻离开。 苏融轻咳两声,只觉得这家僕太过放肆,轻易给点好脸色就能顺杆爬上几丈高,实在是不能惯着。 「莫要嬉皮笑脸,明日晚宴十分重要,你就在后厨看着,前厅有林大来管,知道了吗?」 苏融说完又拿起帐簿捲成一卷,轻轻敲了敲燕沉山的小臂。 燕沉山手臂肌肉瞬间一紧,被苏融拿书卷敲过的地方酥酥麻麻的,令他只想让苏融多敲几处,最好是直接敲到他心窝里。 燕沉山回应,「知道了。」 苏融瞧他乖顺,这才放心去安排其他事项,虽然祝云霆答应相助,但苏融并不放心将事情都寄托在他人身上,每一件事都要自己一一过目,燕沉山也不吵他,就这么安静地坐在一旁,时不时给他碗中添茶,间或给他按揉肩膀。 如此直到入夜,确保大大小小都算无遗漏,苏融这才被燕沉山服侍着用饭。 晚饭是燕沉山特意给他做的,知道他喜欢吃甜食,特意做了一盘糖饼子,金黄色的糖浆浇在米粉揉成的小面团上,刚出锅更是松软,苏融咬了一口,顿觉口中清甜,也不觉得腻,猫儿似的眼睛亮了一下。 「你从哪儿学来的,这些应该不是塞外有的东西吧?」 苏融吃到好吃的便忍不住眯起眼睛,一手支颌一手举着筷子,刚洗完澡后披着湿发,慵懒又随意地搭在肩膀上,身着雪白中衣,将他本就如玉的肌肤衬地更要胜雪三分,几乎晃花了燕沉山的眼。 第29页 燕沉山喉结滚动,「嗯」了一声,手上拿着毛巾细细给苏融擦拭头髮,随口道:「以前在汉人开的点心铺上做过几个月工,闲来无事偷学了些,主子喜欢吗?」 苏融惬意地将金黄色的糖饼送入口,双颊塞得鼓囊囊,掩在衣摆下的腿也跟着轻晃,满意道:「还不错,尚可入口。」 燕沉山低笑几声,将头髮上的水珠擦干了,復又蹲在苏融身前,轻轻撩起他的下摆去看那伤口。 伤口处泛着青紫,瞧着倒十分可怖,好在那处已经癒合结痂,苏融也不觉得疼了,这般被燕沉山盯着忽地生出几分不自在,忍不住将腿缩回,又用衣衫盖住。 「没什么大碍了,后面我自己涂药就行。」 那地方苏融自己都不想去看,青紫一片丑死了,看久了都泛噁心,也不知燕沉山怎么就能盯着瞧那么入迷。 苏融刻意将伤口掩盖,就是不想让人看见,偏生燕沉山非要去瞧个清楚,撩开他衣摆还不算,还要将他的腿抬起,细细打量那一片。 燕沉山眉目是极为英俊的,如今凑的近了那脸上便流露几分疼惜,像是瞧见白壁有瑕,动作更是放缓,生怕弄疼了苏融。 苏融心口砰砰直跳,烛光下的面容腾着一抹云霞,更显活色生香。 可惜燕沉山没能见着,只因他现在满眼都是那处伤口,瞧了许久又一言不发起身去取来苏融放在一旁的膏药,自己一点点给他涂上。 「这伤口怎会这么深,早知道那会儿就去请大夫来看了。」燕沉山说着话,浓眉紧蹙有些懊悔。 苏融侧开头,身子有些僵硬,任由燕沉山给他擦药,只嘴硬道:「不过是一些小伤,男儿身上带些伤也实属寻常,何至于这般小心翼翼。」 「可我每看到这伤口便想到我保护不力,害得主子受伤。」燕沉山粗糙的指腹将那药膏轻轻按在伤处抹开,又格外小心地吹了吹。 苏融耳廓瞬间染上一层薄红,下意识要将腿收回来,却被燕沉山强硬拽住。 「主子若是可怜我,就赶紧将伤养好吧。」 苏融:…… 明明他才是受伤的,难道不应该可怜他吗。 涂完药后燕沉山站起身,又将碗筷收拾好,正要侍候苏融就寝,谁知刚伸手触碰到苏融的肩膀,就见苏融蓦地一震,差点整个人跳起来。 燕沉山猝不及防之下也愣住了,待回过神来时苏融已经赤红着脸往床边走去,口中还磕磕绊绊地下达逐客令。 「好了,我自己来就行,你没事情可以下去了,明日还有的忙。」 苏融上了床就将自己严严实实裹着,仿佛生怕男人追过来,又层层叠叠地给自己被褥上叠了两层,那一床鸳鸯小被就这么被胡乱地叠在最高处,随着苏融急促的唿吸不停起伏。 燕沉山慢慢回过味,眼中更是兴味盎然,刻意迈着步子走到床边,慢条斯理地将苏融胡乱盖上的被褥拉开。 苏融顿时涨红了脸,似怒似嗔一般斥道:「你干什么!」 燕沉山八风不动,面色悠然,又将那一层层被褥抖开,温柔地盖了回去。 苏融红着脸一时哽住无言。 直到那最后一层鸳鸯小被,燕沉山却握在手中细细打量许久才刻意压着声音开口,仿若情人间的床笫蜜语,用唯有二人听得见的语调说。 「这小被子可爱的紧,不过怎么只绣了一半。」 苏融被褥外的指尖下意识一紧,背对着燕沉山也不知在想什么,唯有那髮丝滑落后露出红透了的耳垂在不经意间泄露着主人此刻并不平静的心绪。 燕沉山经过上次挨巴掌一事,也不敢将苏融逼得太紧,见苏融不说话便也歇了调戏他的心思,只轻轻将那小被子盖在苏融肩膀处,准备离开了。 谁知他刚转身,就听见苏融的声音从被褥里瓮瓮响起。 「那是……我娘做的,本来是打算给我成家以后抱孩子用,可惜做了一半,我就……」话说至此,苏融声音低了下去,燕沉山心领神会。 「我离开家的时候,我和我爹吵地很兇,我什么都没带,我娘只来得及匆匆拿这鸳鸯被裹了点她的私房银子给我……」 燕沉山没有开口,却缓缓在床边坐下,高大的身躯微微躬着,倾身看向苏融的背影,眉目柔和隐隐带着怜惜。 苏融轻嘆一声,伸手将那鸳鸯锦被扯在手上,细嫩的指腹轻轻划过那针脚细密的刺绣,只绣了一半的鸳鸯活灵活现,正转头看着身后另外一只鸳鸯。 只是那身后的鸳鸯却只是个虚影,只有三两个针脚勾线,甚至连什么花色,什么样子都瞧不清。 「算了,我和你说这些做什么。」苏融鼻尖有些酸,却自嘲道:「你下去吧,明日还有晚宴要摆,莫要睡迟了。」 燕沉山想要安慰几句,话到嘴边却又滞涩难以开口。 鸳鸯锦被与赵澜的匕首放在一起,不知陪伴苏融过了多少个日夜。 苏融最恣意妄为的年华中没有他燕沉山的身影,万幸的是,他赶上了严冬的最后一刻。 苏融背对着他,嵴背清瘦线条流畅,细白的脖颈就这么敞露在他眼下,那般脆弱,却令他分外想要爱惜。 也幸好来晚了,否则若是早几年,得知苏融与赵澜那厮在一起,燕沉山不能保证他不会失控做出些什么。 做不成鸳鸯,那就做打散鸳鸯的那只大棒。 第30页 燕沉山沉默起身,动作温柔地将那锦被轻轻从苏融手中扯出盖在他身上,苏融指尖一紧,却又缓缓松开。 燕沉山的大手轻柔地抚摸过那只潦草勾勒的鸳鸯,眸中若有所思,旋即轻轻一笑,将烛火吹灭,借着月色离开了苏融的卧房。 【作者有话说】 聪明的宝宝应该能猜出来小攻要点亮什么技能了—— 第15章 十五落灯节,倒来了一阵寒意,入夜时便有淅淅沥沥的雨水飘落,直到苏融起身时,这雨都未有要停的意思。 燕沉山又能大摇大摆地进屋侍候,心中雀跃,脸上却是不显。 苏融起身时总会先愣一会儿,直到燕沉山拿着热毛巾轻轻擦上苏融的手背,他才会懵懵懂懂地反应过来,由着燕沉山将他扶下床,前去换衣洗漱。 今日有客来,苏融特意换上了一件白金锦缎长衫,衣上绣着锦鲤与云纹,腰间缀着白玉,上悬流苏,随着他走动轻轻摇曳,苏融腰肢本就纤细,身段高挑,这般衬托之下更显风姿卓然,令人望之便心生好感。 燕沉山给他穿衣的动作都不由自主地慢了几分,一双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苏融。 苏融浑然未觉身后人的目光,只觉得今日燕沉山手脚粗笨,加之马上祝云霆要来,心下不免焦急,索性将衣裳从燕沉山手中夺了过来,横他一眼道:「你去后厨忙吧,剩下的让她们来就行。」 说着便有一个小丫鬟匆匆取了髮带和玉冠来,作势要给苏融梳头。 燕沉山老大不乐意,正要再诡辩时,忽地又被苏融从镜中瞪了一下。 苏融墨发披垂,因着刚睡醒,双颊还泛着红晕,饮完茶水后的唇更添三分水色,显得饱满又诱人。 这一眼半点气势也无,落在燕沉山眼中更是「嗔怪」,却激地他原本正要作怪的心忽地烟消云散,就这么脚步飘忽忽地被苏融赶出了门,朝着后厨飘去。 后厨正热火朝天地备菜备酒,林大在这儿统筹安排,见着燕沉山人影,二话不说就将人给拽进厨房。 「来来来,今儿个主子请了酒楼师傅来掌勺,你就在这儿烧烧火,给打打下手就行。」林大一把将燕沉山塞进灶下,又将火钳子递他手里。 燕沉山拿着手中的剪刀状的火钳子虚空夹了夹,「就烧火?」 林大一脸严肃,「就烧火!」 「那就烧火吧。」燕沉山满不在乎,长腿一伸就将那小木凳拉到腿边,自己慢悠悠坐下,拿着火钳子在灶膛里捅了几下,见还有残余的火星,便直接抓了一把干草塞进去,火钳子挑着干草去蹭那火苗。 「轰」地一声,火苗復燃,通红的火光照亮了燕沉山的脸。 林大见他规矩,厨房也有条不紊地布菜切菜,当即心中大定,人也松快不少,见燕沉山百无聊赖地拨弄火苗,想到苏融的吩咐,便轻咳几声,压低声音道: 「主子让你在后面干活儿你就偷着乐吧。」 燕沉山瞥他一眼,并不回答。 「烧菜有厨子,切菜有小厮,你就在这儿烧个火,闲来无事还能偷吃几样东西,难道不该偷着乐?」林大见燕沉山一副身在福中不知福的模样便直撮牙花,恨不得自己留下来烧火,将燕沉山给赶去前厅。 燕沉山这才动了动眉毛,也不知听进去多少。 前厅来了个小丫鬟喊林大,林大才又急吼吼地丢下燕沉山跟着小丫鬟走了。 林大前脚刚走,燕沉山后脚就将那火钳子往灶膛里一丢,自己大马金刀地坐在小木凳上,两条腿岔开摆,朝后靠在墙上,双臂环抱若有所思地凝望着那一簇簇跳跃的火苗。 前厅。 苏融正站在门口,林大匆匆赶来,凑在他耳边说了几句话,苏融面色略有缓和,侧头看向街道不远处一辆缓缓驶来的马车,拢在袖子中的手互相攥着,心知客人将到,正要打足了精神应付,脑海中却突兀地闪过那道慵懒高大的身影。 苏融面色微僵,急忙将那人的身影甩开,轻咳几声勉强拉回神思,随着那马车愈来愈近,苏融也下意识地脸上浮现一抹笑,这笑瞧着亲切,却不热络,苏融也是有样学样做人情往来,毕竟冷着脸谁也不好与他做生意。 马车吱嘎吱嘎地在别苑外停下,林大十分有眼色,立马上前去扶着那马,很快车帘被拉开,先探出头来的却是祝采。 祝采瞧见苏融便笑道:「苏老闆,让你久等了,我家公子想着和李掌柜顺路,就一道将人给带来了。」 苏融莞尔,「让少东家特意跑这一趟,是苏某的福气,还请几位下车进府小坐片刻。」 祝采笑着应声,起身从马车上跳下,随后又去伸手扶祝云霆。 祝云霆依旧是那副骚包模样,大冬天也要拿着摺扇晃悠,美滋滋地扶着自家小美人的嫩手下车,还不忘在苏融眼皮底下光明正大地楷几下油,这才将目光看向苏融,怪里怪气道:「哎呀,苏老闆……这天寒地冻的,怎么能劳你在门口亲自守着,这让我和李掌柜汗颜吶。」 苏融心底默默翻了个白眼,脸上还假笑道:「少东家亲自前来,怎能不来迎接二位贵客。」 话音刚落,马车晃了一下,随后一张宽大的手掀开车帘,紧接着是一个身着紫衣的中年男人,面颌方正,剑眉星目,身量高大却有些发福,不难看出年轻时也是个雷厉风行的汉子。 第31页 中年男人望见苏融时也是一怔,随后很快反应过来,下了马车便笑着拱手,「都道苏老闆是京中来的贵人,如今打眼一看果真芝兰玉树,风姿秀逸。」 苏融面上含笑,心底却十分麻木,这般互相恭维的话语也不知说了多少遍,好在祝云霆也是个惫于寒暄的主,瞧二人互夸两句差不多了便直接截住话头,打断道: 「好了好了,这么冷的天,瞧着不多时又要下起雨来,快些进屋去暖暖身子,喝些酒罢!」 苏融借坡下驴,侧身将李荣和祝云霆主僕二人迎进屋去,林大则将马车停去马厩。 正堂处已经摆上了几盘瓜果点心,以备客人谈天消闲之用,苏融客客气气将李荣请入座中,随后就将目光投向祝云霆。 祝云霆接收到苏融的意思,很快便谈天说地扯着闲话与李荣交谈,苏融倒成了陪衬,偶尔应和几句,权当彰显存在感了。 李荣倒也乐得与祝云霆说话,毕竟祝云霆可是下一任的商会会长,与他打好关系,总重要过和苏融这初来乍到之人交好。 祝云霆生来性子外向,更是从小在一众商人中耳濡目染,一番场面话说的滴水不漏,直将李荣哄得满面春风,不时哈哈大笑,直要将祝云霆引为知己了。 祝云霆见状趁势道:「如今苏老闆也是咱们江南商会一员,年前便有心思要再开一家店,铺子也看好了,正好坐落在李掌柜你那边,这不趁着落灯节,特意邀您来小酌几杯。」 说完祝云霆便朝着苏融使眼色,苏融会意,给李荣斟了酒,举起敬道:「李掌柜,还望日后多多相携。」 李荣爽快应声,将酒饮尽又问道:「苏老闆打算做什么生意?」 苏融也不隐瞒,直言道:「那铺面不大,想用来做一些点心小食,主要以我曾在京中吃过的几种为主,想来也会合本地人的口味。」 李荣思索片刻后开口说道:「既如此,苏老闆日后开业了可得找几个能镇住场子的人看着店才是。」 苏融眉头微动,下意识看向祝云霆,见祝云霆也是微微诧异,便按捺住心思,小心开口道:「李掌柜此言何意?」 李荣摆摆手,「今日少东家也在,我也不瞒你。」 「你那铺面虽小,但地段不错,左右两条主街交错,客似云来,按理说不会始终租不出去,可偏偏那铺面开没多久就会匆匆关门,你可知为何?」 苏融一瞬间明白李荣话中深意,无非就是左邻右舍不是个省油的灯,这种事情以前他也总听自己爹爹说起。 「还请李掌柜赐教。」苏融又给李荣酒盏斟满。 李荣侧头看向祝云霆,见其也是一副好奇模样,这才笑道:「少东家不管这条街的铺子,自是有所不知,这铺面的对门,开的也是一家点心铺子,算算也有十年之久了,可这掌柜夫妻二人偏是个泼辣性子,这铺子也是他们从那过世的兄长手中继承来的。」 李荣提及继承二字刻意压低声音,仿佛意有所指。 苏融颔首应声,心下也有了猜测。 「那铺子的名声大半也是他们兄长在世时做出来的,可惜被那夫妻二人拿去后只顾着赚钱,没几年便大大小小的事出了不少,但那婆子的娘家妹子几年前嫁给官家老爷做了填房,又生了个大胖小子,正是风光无限,许多小事也就这么被压下去了。」 苏融眸光微动,思忖道:「官家应当也不敢明面上袒护吧。」 李荣苦笑摆手,「自是得私下来打点,不过那夫妻俩也不好做的太过,这几年也不敢短斤缺两,只是偏生要把周遭生意好的都挤走,那铺面本来他们也想拿下去用,可惜商会不放,官家也不好以势压人,就这么一直来来往往没个定数。」 「若非少东家来问,我本身也不想松口的。」李荣嘆了口气,话里话外都是卖祝云霆个面子,打定主意要吃他的人情。 祝云霆抖开摺扇,咂咂嘴道:「我爹也没和我说啊,我还说那铺面地段好,拿来用呢,原来是个烫手山芋。」 苏融微微一笑,「也不算烫手山芋,否则李掌柜也不会轻易松口就租给少东家了。」 李荣但笑不语,看着苏融道:「苏老闆有法子了?」 苏融神色淡淡,嘴角噙着笑,眼前恍惚又闪过燕沉山的影子,他端起茶盏轻轻啜饮一小口,「恶人还需恶人磨,正不巧,苏某心中正好有一个最适合看店的人选,保管那夫妻二人不敢轻易前来生事。」 此时正在灶下烧火的燕沉山忽觉鼻尖发痒,忍不住抬手揉了揉,见灶膛中火苗渐弱,漫不经心拾起手边一两指粗的木棍,轻轻一掰折成两段,随手塞进灶膛里。 第16章 苏融这么说了,李荣自然不再多劝,简单寒暄过便将铺子租赁一事敲定下来,有祝云霆在场,苏融更方便行事,当即吩咐林大将书房中草拟好的商契拿来,李荣看过后便爽快签下。 苏融眉含春风地将商契收下,想到即将被自己委以重任的燕沉山,不由得唇角微弯,侧身叮嘱林大道:「先将点心拿上来,也吩咐那几位师傅将酒烫好准备上菜。」 林大应声正要退下,却忽地又被苏融喊住。 苏融假咳几声,特意倾身示意林大附耳过来,小声道:「也和那人说,要是饿了就自己在厨房吃些。」 说罢又像是生怕被在场其他人听清,忙掩唇转身坐回。 第32页 林大愣了一下,脑中转过几个弯,目光触及到自家主子那欲言又止的神态,忽地明白了什么,当即点头哈腰应声熘走。 林大前脚走,苏融后就匆匆饮下几口茶,见李荣与祝云霆都看着自己,不禁神色微动,岔开话道:「不知李掌柜可否指点一二,此番我准备先做这几样小食,您瞧着是否有门路。」 话音刚落,便有两个丫鬟端上几道点心小食摆在桌上,样式精巧清香扑鼻,李荣笑了几声谦虚道:「不过痴长几岁,指点算不上,倒是可以和少东家一道品鑑品鑑。」 祝云霆「唰」地一下将摺扇收起,瞧着苏融促狭道:「苏老闆别是还有宝贝藏在后院不捨得拿出来吧。」 苏融反唇相讥,「哪里,不如少东家整日揣着宝贝东奔西走。」 一旁的祝采歪了歪头,祝云霆登时一震,扇骨拍地桌面啪啪直响,「咳咳,李掌柜,来先尝尝这一道。」 李荣不懂二人之间的机锋但却懂得察言观色,忙打着哈哈接下祝云霆的话头,开始品尝起糕点。 苏融坐在一旁笑地眉眼弯弯,澄澈的眸子宛若碧波湖水般动人,此时慵懒倚着大氅,更显清贵。 不一会儿林大又匆匆折返,跑到苏融身边面露难色,犹豫着伸手轻轻拽了一下苏融肩上的大氅,等苏融看过来时便悄悄俯身在苏融耳畔道:「主子,那人让我把这个带给主子……」 苏融好奇伸手,掌心便多了一个巴掌大的稻草编织成的小螃蟹,鼓鼓囊囊的腹部,两边横伸着四条腿,耀武扬威似地高高举着钳,活灵活现极为有趣。 苏融先是一怔,不等他开口再问,就又见林大压低声音道:「他说这是他给主子的谢礼。」 「哟。」祝云霆憋不住开口,话中满是揶揄,「苏老闆这么大了还喜欢这种草编的小玩意儿啊?真是童心未泯。」 李荣亦是浅笑附和,「小儿在家也喜欢这种小东西,常常缠着他娘亲给他编些什么玩。」 苏融耳廓发烫,听着两人揶揄的话直想甩手将那草螃蟹给丢了,但当他柔嫩掌心触及到稻草干硬粗糙的触感时,脑中便不由得浮现燕沉山坐在灶下漫不经心编织草螃蟹的模样。 眼下苏融掌中这横行霸道的草螃蟹,落在苏融眼中便越看越像那目无主次的大胆家奴。 苏融抿着薄唇将那草螃蟹拢进袖中,「让二位见笑了。」 ** 席间宾主尽欢,有祝云霆在旁劝酒,李荣更是喝得满面红光,直打包票让苏融尽管开铺子,有什么事且来寻他。 苏融只笑笑不回话,自己仰头饮了酒去。 酒过三巡,李荣也不知是喝上头了还是怎的,竟是直勾勾地望着苏融,忽地开口问道:「苏老闆……可有婚配?」 苏融心头一突,很快应声,「已有婚约。」 李荣笑了两声,话中似有未尽之意,含煳着说道:「苏老闆名下这么多的家业,总也得有个子嗣继承,鄙人有个远房表亲,姑娘也到了出阁年纪,小门小户的……若是苏老闆有意,纳为良妾也未尝不可。」 苏融与赵澜的事虽不曾闹得满城风雨,但若是有心之人稍一打听也能知晓个七七八八,尤其赵澜府中养着一名待产的女子,苏融却孑然一身形单影只,以往歇了塞人心思的,此番又有些蠢蠢欲动。 苏融再怎么落魄,但他爹可是京城富商,且苏融是苏家独子,纵然这几年父子关系闹僵了,但说到底苏融也是正儿八经的继承人。 苏融淡淡一笑,又给李荣添了一杯酒,「恐要辜负李掌柜好意,在下无意纳妾,如今只想着将铺子一事打理妥当。」 李荣似有遗憾,但也没强求,见状将苏融倒的酒喝下,又转头看向一旁看戏的祝云霆。 「不知少东家……」 李荣话没说话,就见祝云霆一脸惊恐打断,「李掌柜!你且放过我吧,在家听我爹念叨也就罢了,怎的你也这样了。」 李荣面上闪过一抹尴尬,随后笑着摆手,「哈哈哈,好!不提不提,来,喝酒!」 祝云霆满脸心虚,苏融眼瞧着他去看祝采,忍不住心中暗笑,只是祝采却一副状况外的神色,站在一旁乖乖地给祝云霆倒酒布菜,也没个其他说法。 苏融拿起酒杯,正琢磨着说些什么促进一下这对主僕,却忽地又见林大匆匆忙忙跑来,当即眉头一跳,下意识想着燕沉山这厮是不是又做了什么! 林大跑来一口气还没喘匀,脸上是显而易见的慌张。 「主子……那人来了……」 「谁?」 不是燕沉山,苏融稍稍松了口气,还不等林大再开口,苏融便听到两道极为突兀的声音,瞬间打破了席间清净。 「嫂子……」 「大嫂!」 两道身影蓦地从门外跑来,风风火火边走边喊,语气委屈又满是压抑的怒火。 「嫂子,你今日必须给我们一个说法!」 苏融眉峰紧蹙,看了林大一眼,安抚似地轻拍他肩头,随后起身望向来人。 走在前头的是一名粉裳少女,方才也正是她开口质问,而她正是赵澜的妹妹,赵蕊。 赵蕊身后牵着一人,比她要高出一个脑袋,此时畏畏缩缩站在她身后,仿佛是被赵蕊强行牵来的。 令苏融有些惊讶的,是赵蕊牵着的人,满脸的青紫,额头眼圈都肿成大包,嘴角还有血渍,一眼看去都不能瞧清楚这人的容貌,但苏融还是很快就反应过来。 第33页 这人正是赵津。 赵津与赵蕊乃是一母同胞的兄妹,与赵澜也是同母所出,三人眉眼皆有相似之处,赵澜又格外偏疼这两个亲弟妹,从前在京城中,苏融约赵澜出来游船赴宴,赵津与赵蕊也经常缀在一旁。 赵蕊一张俏脸满是怒意,不由分说就将赵津往前一推,也不顾席间有人,就对着苏融质问道:「嫂子,我和哥哥敬重你是我们大嫂,平日里也都是能避就避,从未与你生过龌龊,何至于让人来将哥哥打成这样!下手如此狠辣,难道你是一点都不顾及你与我大哥的情分吗?」 赵蕊一番质问委屈又可怜,仿若受了天大的委屈,被推出来的赵津则唯唯诺诺不敢抬头,甚至连看一眼苏融都不敢,只用手遮住脸小声催促赵蕊要走。 赵蕊却不管他,依旧死死盯着苏融,眸中蓄着莹莹泪水,控诉道:「哥哥不想闹大,不让我来,大哥也顾着你面子,息事宁人,但我偏生要讨个公道!」 「嫂子,我还称你一声阿嫂,你就将那行兇恶徒交出来,我今日定要将他带回赵府!」 苏融瞧着眼前兄妹,脸色也逐渐冷了下来,「你一口一个恶徒,我却不知我这里竟成了贼窟,你要寻恶徒也能上我这儿来要人了!」 李荣见势不妙,忙埋头装酒醉酣睡,只当作没听见。 「证据呢?」苏融冷笑一声,起身拢着大氅一步步踱至那兄妹面前,「你说我差人去打他?我为何要这么做,又有谁看见是我府上的人做的?」 祝云霆见状也抖着扇子跟着帮腔道:「是啊,这位姑娘,可不能红口白牙污人清白。」 祝云霆一身宝蓝长衫,绣金描线衣着华贵,加之其样貌英俊神态风流,刚一开口就吸引了赵蕊与赵津的注意力。 赵津本就青紫涨红的脸更加难看,忙扯自家妹子衣袖,然而赵蕊却看入了神,直到被赵津推了一把才勐的反应过来,顿时俏脸生粉,不复方才咄咄逼人之态。 「证据……证据,我当然有!」 赵蕊双颊泛红,也不知是怒的还是怎么,从怀中拿出一物,高高举起问道:「不是嫂子府上的,那这个东西又怎么说?难道是有人凭空将这东西丢到我赵府后院吗?还刚好就落在我兄长遭恶徒行兇之处!」 苏融定眼看去,忽地脸色骤变,赵蕊见苏融不发一语脸色难看,更是笃信自己没错,高高抬起下巴像是打了胜仗一般,然而待她目光移至祝云霆脸上时,却又忽地羞涩起来,怯怯将脸垂下。 赵蕊手上拿着的,正是苏融常佩的几个腰坠之一,那是一个月下玉兔的纹样,也曾经是他最喜爱的一个,佩戴了很多年,直到年前不慎掉落磕坏了一角,他才将其换下。 而赵蕊手中所拿的腰坠,上面缺漏之处都一模一样。 而令苏融遍体生寒的,是这腰坠早就被燕沉山讨要去了。 早就被他赏给燕沉山的腰坠,突兀地出现在赵府,与此同时赵津又被人给打了,此物正是那人留下的。 桩桩件件无不表明此恶徒就是燕沉山。 苏融死死盯着那腰坠,伸手就要去拿,赵蕊眼疾手快一把将腰坠收回,揣在掌心中死死护着,「大嫂莫急,等将那恶徒交给我,我自会将此物还给大嫂。」 赵蕊说罢又有些得意,手肘拱了一下身边的赵津,赵津原先还急吼吼要走,如今见苏融脸色难看,僵立在那处,不禁也有些迟疑。 难道……当真是苏融指示人去的? 苏融深唿吸,拢在袖口中的手紧紧攥在一处,掌心中的草螃蟹也被他捏地有些变形,稻草扎在掌心,刺刺麻麻的。 苏融冷声道:「去把燕沉山叫来。」 林大重重嘆气,应声而去。 不多时,苏融便听见身后响起两道脚步声,一杂乱一沉稳,后者慢慢悠悠来到前厅,看见苏融站在那处便绽开一抹笑,走至苏融身边,无视了在场众人开口道:「主子还喜欢那小玩意儿吗?」 苏融神色复杂地看向燕沉山,「你打了赵津?」 燕沉山漫不经心扫过赵津与赵蕊,赵津瞬间头皮发麻,好似被什么勐兽盯上了,很没出息地躲在自家妹子身后。 赵蕊亦有些害怕,燕沉山生的高大,瞧着又粗蛮无礼,只这一眼就令她骇地后退一步,下一瞬她就又强撑着怒目而视,甚至色厉内荏地又举了举手中腰坠。 燕沉山收回目光,神态温和道:「没有,我若是动手打人,只怕他没有机会再寻上门来。」 燕沉山语气柔和,只是说出的话却令人后嵴发凉。 赵津抖得更狠了。 「至于这腰坠,我寻了好几日,怎么不能说是有人故意偷走了它,又使了嫁祸,想让我与主子离心。」 燕沉山说罢,又是一副老神在在的闲适模样,只是看向苏融时,又刻意放低眉眼,显得十分委屈,「主子信我,还是信他们呢。」 苏融得了回答,十分干脆转头看向赵蕊,眸色冷冽无情道:「听见了?他没动手。」 「林大,送客!」 说罢,苏融转身一抖袖,路过燕沉山身边时似都能将空气中氤氲的水汽都冻作冰。 燕沉山负手而立,天阴沉沉地飘着细雨,几滴水珠落在他散碎的额发上,洇湿了髮丝粘作一缕,更将他锐利的眸底也染上彻骨的寒。 他就这么居高临下地看着赵蕊和赵津,在苏融看不见的地方,对着赵蕊与赵津二人缓缓露出一个笑容。 第34页 赵蕊脸色惨白,战战兢兢地看着眼前的高大男人,握着腰坠的手指一松,腰坠铿然落地,发出一声脆响,瞬间摔作两瓣。 这一下似是蓦地点燃了什么,赵津瞬间发出一声哀嚎,连自家妹子也不顾了,连滚带爬就朝门外跑。 赵蕊亦被赵津的反应给吓得不轻,眼睛瞬间就红了,却还紧咬着嘴唇不走,「你……你……别想威胁我!」 第17章 苏融被这兄妹俩弄得头疼不已,今日正是他宴请李荣的日子,又让人给瞧去了笑话,眼见李荣还在那辛苦万分地装醉,而赵蕊却不依不饶地要讨说法,实在是一团乱麻。 苏融冷冷看她一眼,道:「一块腰坠而已,你又怎么认定是他做的,说不定是我从前不慎落在那边了,难道还是我去打的赵津?」 苏融话中明晃晃的维护已经是毫不遮掩,一旁搓手看戏的祝云霆都忍不住挑了挑眉,伸手将自家小奴儿拽了过去,免得殃及池鱼。 燕沉山听及此言,眉梢都快翘到天上去了,若是有尾巴,此刻定然已经绕着圈儿地开始转,借坡下驴道:「的确,谁知道是不是有人偷了这玉坠,又不慎落在你赵府的,毕竟也不是没有这种背主的刁奴。」 赵蕊听罢,脸上闪过慌乱,很快又掩饰道:「你胡说!你们的家僕怎么会到我们府上?」 燕沉山又道:「只是猜测,小姐何必慌张,莫非是的确在赵府见过我们别苑的侍从?这么一来,主子的确应该好好查查人手,这等欺主之人断然不能留。」 赵蕊被燕沉山抢了话,一时间又被调转话口,整张俏脸顿时被气红了,你你我我地说了半天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来,赵津又很没骨气地逃走了,如今就她一人在此,心底也顿生退意。 苏融眼见赵蕊已经不成气候,也懒得再欺负一个小姑娘,且李荣还在这里,更是正事要紧,一个赵津被打成猪头,对他而言无足轻重。 「送客。」苏融拂袖落座,不再去看赵蕊。 林大会意走到赵蕊身边,客客气气对她一拱手,「小姐,请吧。」 赵蕊咬唇愤愤一跺脚,目光在苏融身上飘忽许久,又忍不住看向一旁施施然摇着扇子的祝云霆,最终还是没说什么,转身就要离开。 燕沉山却忽地朝前大跨步,三两下就走到了赵蕊身边,不由分说一把攥住她的手臂,力道之大差点将赵蕊拽了个踉跄。 赵蕊瞬间痛唿,「你做什么!你放开我!」 燕沉山没理会她,却看向坐在主位的苏融,开口道:「主子不打算查一查这府上的家奴吗?我看赵小姐正好也留下来认人,说不准也能找到那行兇恶徒。」 赵蕊脸色苍白,脑海中浮现出一个人的面孔,下意识想到若是自己真害那人被查出来,自己大哥得气成什么样……况且赵澜本就不允许他们来闹事。 赵蕊顿生悔意,她该做好了充足的准备再来,至少不该带着那蠢如猪一般的赵津。 也偏偏是她知晓今日苏融有宴,再思及前段时间苏融上门闹事才想着也上门来闹一闹,好让苏融当众丢面…… 没想到苏融府上还藏着一个如此兇悍的蛮人。 赵蕊心下懊恼,脸上惧意就更加明显,尖声斥骂燕沉山,「松手!谁准你碰我了!你这下贱的蛮子……我定要让我兄长将你这双手给砍了!」 「我府上的人,何时轮到你们来管。」 苏融倏然起身冷声道。 「在我府上闹事,斥骂我的家僕,还真当你是千金小姐之躯了?要不要我再提醒你们一次。」苏融语气讥讽,连带着话语都尖锐刺耳,像是那冰锥一般,带着毫不掩饰的恶意刺入赵蕊的耳中。 「你们昌永侯府早就被抄家了,爵位也被褫夺,你如今只是一个平民女子,纵然搬出你大哥来,他也护不住你这跋扈的性子!」 苏融说罢,不顾赵蕊颤抖的身躯,心口也压着一股子怒意,「林大,去将府中所有家僕都喊来,正好李掌柜也在此,那就请他做个证,免得日后外头又传我苏融随意打发下人,心狠手毒。」 一旁装醉的李荣听见自己的名字,也只好尴尬地抬起头打了个哈哈,再也不能装睡了。 祝云霆笑得没心没肺,一边拉着祝采的手一边对着李荣促狭,「李掌柜酒醒了?那不如一起来帮着苏老闆断断案」 林大伺候时久,怎么能听不出苏融此刻已经气得不轻,只不知是被赵蕊挑衅发怒,还是瞧见燕沉山被羞辱才爆发。 这事儿不能深琢磨了。 林大匆匆跑去后院,苏融喜静,本就没找太多人侍候,很快就三三两两都来到了前厅。 燕沉山看了眼已经哆嗦到说不出话来的赵蕊,轻笑几声,刻意用只有二人才听得见的声音说道:「气儿得慢慢喘,省的待会儿晕了,是吧?」 赵蕊惊惧地看了他一眼,匆匆垂下目光,内心后怕不已。 方才……她的确打着装晕的想法。 苏融拢着大氅走到众人身前,扫视过府中家奴,随后淡淡问道:「你们,谁见过她?」 众人面面相觑,又有几人细细打量了一番赵蕊,接着就陆陆续续有人摇头否认。 「没见过。」 「面生的很。」 苏融不动声色,将目光投向赵蕊,燕沉山更是直接,一把抓着赵蕊的手臂就将人给拉到屋内,往那些家奴面前轻轻一推。 第35页 「认吧,看看是哪个人打伤了赵津。」苏融讥讽道。 赵蕊哪儿敢乱说,此刻更是如同鹌鹑一般缩着脑袋,一眼都不敢去打量那些家奴,生怕被人看出什么不对劲来,尤其是身边那蛮子,眼神更是凌厉。 「没有!没有!我要回去,我要回家去!」赵蕊快哭了,纵然方才万般骄横,此刻也不过是个小女孩儿,一番逼问下便溃不成军,豆大的泪珠扑簌簌从眼眶中滚落,口不择言地哀声唿唤。 「小妹!」 一道男声蓦地响起,语气焦急,紧接着赵澜的身影出现在门外,一身利落黑衣,额头碎发被雨打湿贴在脸上,刚进门还喘着粗气,应当是一路冒雨跑来,等看见屋内瑟瑟发抖缩成一团的赵蕊后,脸色就是一变。 「小妹!你怎么在这里。」 赵澜大步流星上前,走至正屋中看见站了满屋子的人当即一愣,继而又望向苏融清俊出尘的侧脸,张了张口缓声温柔道:「绒绒……小妹是不是给你添麻烦了?你莫要生气,我这就将她带走。」 苏融侧身不看赵澜,衣袖下的手紧了又松,最终一言不发。 赵澜松了口气,也不计较苏融的冷淡,上前就要去抓赵蕊的手臂,赵蕊眼见来了靠山,更是满肚子委屈有了发泄,顿时嚎啕大哭,哭声哀婉,情态惨烈。 「哥…!你终于来了。」 不知道的还以为她受了多大的委屈。 赵澜一边安抚赵蕊,一边就要将人带走,然而拽了一下却没拽动,再看去时,只见燕沉山沉着脸一动不动站在原地,而在他手上也拽着赵蕊的另外一条胳膊。 两个男人就这么一左一右拽着赵蕊,似乎谁也不打算先放手。 「请放手。」赵澜蹙眉不虞,语气也十分生硬,「大庭广众之下,一个男人对我小妹拉拉扯扯,实在有失礼数。」 燕沉山臭着一张脸,手指轻轻一缩紧,赵蕊顿时一声哀嚎,哭声又大了几分。 「哥!好痛!你快让他松手啊!」 祝云霆吹了个口哨,打趣苏融道:「苏老闆,可别把人家小姑娘拽出什么毛病来啊。」 言下之意,大庭广众之下让你家那蛮子注意分寸。 苏融深唿吸,「燕沉山,松手。」 燕沉山眸光微动,却并不松手,反而对着苏融作委屈姿态道:「主子,那他们来冤枉我又该怎么办?」 赵蕊边哭边喊:「我没有!就是你做的!只有你!肯定是你!」 许是有了赵澜在此,赵蕊平白多了几分底气,但话出口却已经只顾着宣洩,一股脑儿地指认燕沉山,竟是半点证据也不讲了。 赵澜顿时出声喝止:「住口!这件事与旁人无关,你不许再胡乱指摘!」 赵蕊不明白赵澜为何要这么说,瞪着眼睛满是诧异,然而滔天的委屈已经令她再难思考,哭道:「为什么!大哥!你连你亲弟弟被人打了都不愿意出头吗?明明腰坠都有了,对……腰坠!腰坠就是证据啊!」 赵澜打断赵蕊的哭诉,断言道:「没有什么腰坠,是误会,你不该来此处打扰你大嫂。」 赵蕊不可思议地看着眼前的赵澜,纵然她心里知晓赵澜想要息事宁人,但心底还是笃定自家大哥会帮着自己,谁知竟是半点回护之意都没有。 仅仅是因为这个百般羞辱他们一家的苏融。 赵蕊心口如同被千斤巨石压着,哽着一口气上下不去,望着自家兄长冷硬的脸庞,只觉得心口冰冷,忽地嘶声力竭地吼道:「大嫂?!他才不是我大嫂!连我赵家的门都没进过,算个什么大嫂!我才不认他!」 「一个男人,整日里想着给另一个男人自荐枕席,卖弄风骚妄为人妻,活该他被全京城人耻笑!」 「我本是侯府嫡女……我才是和你血脉相系的亲兄妹啊!」 赵蕊话没说完,勐的脸上一疼。 「啪」的一声清脆声响,屋中内外俱是一静,剎那间仿佛连屋外朦胧的细雨都为之静止。 苏融眸中闪过一丝惊讶,看着赵澜僵在半空的手,那只手刚刚才打了赵蕊一巴掌。 甚至是大庭广众之下。 燕沉山如愿以偿松开了手,站在一旁抱臂上观,乐得看戏。 祝云霆一向嘻嘻哈哈的脸也不笑了,下意识拿摺扇挡住了半边,祝採在一旁也有些手足无措,然而最为尴尬的,应当就是赴宴的李荣了。 李荣这下是真的宁可自己刚才醉晕过去了。 苏融见状心知这场酒宴要毁了,万般无奈也不好再强留客人,只好率先打破沉寂,看向那坐立难安的李荣,歉疚道:「李掌柜,今日府上恐怕……」 话没说完,李荣当即起身,极其有眼色地一拱手,「无碍,苏老闆先处理,那铺子的事在下心中也有分寸,眼下瞧着雨大,在下也不叨扰了,这就先行告辞。」 苏融松了口气,心道只要铺子敲定就行,也不计较李荣听去多少,日后又会怎么说了,「那就劳烦李掌柜多费心。」 「哈哈,自然……自然。」 李荣打着哈哈脚底抹油,甚至连伞都不及撑,冒着小雨就一熘烟儿的跑了。 剩下祝云霆和祝采面面相觑,祝云霆其实很想留下来听些什么,但看苏融脸色不善,心知不好再多留,也寻了个由头离开。 客人一走,林大也将家奴遣散,偌大的前堂顿时只剩下苏融、燕沉山与赵澜兄妹四人。 第36页 赵蕊已经被一巴掌打懵了,呆愣愣地站在原地,久久不曾回神。 苏融冷笑着回身坐下,随手拿起酒盏饮下,盏中还残留着他方才倒的酒,此刻已经被雨气浸冷,入喉咽下的瞬间便宛如在吞冰一般,直到入肚都透着寒。 这股寒气像是在苏融身体里扎下了根,在他体内游走寒彻每一道经络脏腑,最终借着他的口吐露出来。 「倒是难为你打你妹妹了,怎么,很捨不得吧。」 苏融笑着开口,话中满是嘲弄。 赵澜长嘆一声,低声对赵蕊斥道:「滚回去,没我的话不许出门!」 赵蕊捂着脸,好一会儿才慢吞吞地动身,一步一步地朝外走去,这一回燕沉山却没拦着了。 待赵蕊离开,赵澜才如释重负一般浑身松懈,刻意忽视了苏融的冷言冷语,轻声道:「绒绒,她年纪小不懂事,我回去会好好教导,不是有心要说这番话。」 苏融不做声,一旁燕沉山低低嗤笑。 赵澜看了眼燕沉山,深吸气对苏融道:「绒绒,我有件事,想和你私下谈谈。」 说罢,赵澜便将目光投向一旁柱子似站在那边的燕沉山。 燕沉山不由得挺了挺腰板,站地更直了。 赵澜:…… 苏融满不在意,随口道:「有什么话就直接说吧,我与你如今也没什么需要避人耳目的。」 赵澜沉吟片刻,才嘆道:「近来苦寒,祖母头疼的毛病又犯了,整夜难以入眠,我请了大夫去把脉,说是需得用些良药精细调理着……」 说着赵澜的声音便低了下去,未尽之意尽化作一声嘆息,望向苏融的眼中满是无奈。 苏融岂能不懂他话中之意,这药材不必多说自是一笔大钱,赵家唯一能赚钱的也就赵澜一人,赵津和赵蕊都不愿意出门寻些活儿做,老太太更不必多言。 平日里赵澜自己做私塾先生挣到的钱也能补贴一家用度,但若是像老太太这般需要额外支出,便显得很是捉襟见肘。 苏融当然有钱,但自从他与赵澜离心分居,他自不会再觍着脸送银钱给他们一家,至于从前给的那些银子,苏融也懒得去要回来,只当餵了狗。 苏融并不接话,抬手接过燕沉山刚给他倒的一盏热茶,素白纤长的指尖扣着盏盖轻轻将浮沫刮去,动作闲适而从容。 赵澜说完便有些尴尬,但苏融却并未一口回绝,多少也令他心存希望。 「这……只当是我借你的,等我下月的束脩收来,便将其还你一部分。」赵澜说道。 苏融凝眸深思,好半晌才开口问道,「老太太身子如何了。」 赵澜顿了顿,「只是头疼毛病偶尔会发作,精神头也不大好。」 苏融点点头,又问道:「你要药材,我这里倒是有一根百年老参,原是要送走当贺礼的,正好也压在库房中。」 一根百年老参市价足有几十两,可以说是一户人家好几年的开销,苏融当时买下也小小肉疼了一番,不过他有能力将花出去的钱再成倍地收回。 赵澜听罢,脸色骤然一松,不禁带上几分喜色。 「当真?!那……那真是太好了。」 苏融眸光流转,慢条斯理饮一口茶,忽地笑道:「祖母生病,我这个准孙媳怎么能不去探望,至于这人参,下午我会亲自登门拜访祖母,再将人参送上。」 苏融本就生的清俊,笑起来时眉眼间便宛若碧波一般氤氲着淡淡流光,极为动人。 赵澜从前便常常失神于苏融的脸,但自从他们二人生了罅隙,苏融便再难对他展露笑颜,如今骤然再见,赵澜心中便像是被人重重砸了一下,唿吸顿时粗重。 苏融对着他笑,且愿意将贵重无比的人参送来…… 这一切都令赵澜想到从前在京城中苏融对他的百般讨好与珍重。 就像是回到了从前昌永侯府还不曾落魄之时。 赵澜情难自禁,忍不住上前一步,口中也唿唤道:「绒绒……」 只是还不等他走近,身前就勐的多了一堵墙。 燕沉山横插在赵澜与苏融中间,就像是一座突兀出现的高山,将苏融给遮挡个严严实实,而这座高山还不停地散发着生人勿近的气场,就这么幽幽地望着赵澜。 苏融说完也不管赵澜是何态度,漫不经心起身对燕沉山道:「送客吧。」 燕沉山低低应了一声,转头面无表情地看向赵澜,两腿微分,双手抱臂居高临下看着他,也不开口,仿佛多说一句都费事,就这么凝视着赵澜。 那姿态散漫又轻视,令赵澜顿生不虞,但…… 赵澜看了眼燕沉山肌肉紧实的手臂,手背上依稀可见青筋脉络,一瞧就是个练家子。 想到自家弟弟被人打的模样,赵澜不禁一阵齿冷,只得目光复杂地看了看燕沉山。 苏融已经回了后院,赵澜想再追他也来不及,更何况有这么个蛮子堵在跟前,当是一口气憋在心口,只得紧紧抿着唇离开。 燕沉山嗤笑一声,转而低头看向地面上碎裂的腰坠,心下一阵惋惜。 可惜了这腰坠,是苏融贴身带了许久的,就这么被摔碎了。 燕沉山轻嘆一声,心下懊恼自己竟会如此粗心大意,白白丢了一件苏融的物什,不过…… 这下也可以考虑该向苏融讨要哪件新的贴身小件了。 燕沉山摸着下巴,一边沉思一边往后院走,脸上虽不显,但心中那点小念头已经化作一个小怪物,从里到外从上到下整个将苏融给吃进去,细细咂摸着考虑起后头的事了。 第37页 苏融站在库房里,林大正在一旁为他寻那根人参,燕沉山在门外站了站就迈步入内,也不顾着林大在场,便走到苏融身边轻声问道:「主子为何还要将人参给他,何不自己留用。」 苏融似乎早就料到燕沉山会有此一问,手中摩挲着精緻镂空的雕花小暖炉,笑得轻松:「谁说都给他了,切几根须子就是,那老婆子还能支使孙子来我这儿要钱,想来身子也没差到起不了身。」 燕沉山只稍一思索便反应过来,不禁乐道:「主子想自己送过去,顺便气一气那婆子?」 苏融笑得像个狐狸,意味深长地瞥了眼燕沉山,「什么气她,看望罢了,这些须子指不定就有用呢。」 燕沉山不由想到那日在赵府听到的一番话,心中本就不喜这心思阴沉的老妇,如今苏融想去膈应回来,他自是乐见其成。 「主子带上我吧,我也想去探望一下老夫人。」燕沉山也道。 苏融挑眉,唇角噙着笑,不轻不重地斥了他一句。 「什么都要带上你,你这家奴怎的还要做那贴身小侍了?」 燕沉山莞尔,嗓音动人,「主子垂怜,奴也不推辞。」 【作者有话说】 燕沉山:不想爬主子床的家奴不是好老公 第18章 燕沉山执意要跟,苏融也随他去。 苏融让林大将那人参切了几根须子装好,自己揣在木匣子中就慢悠悠吩咐燕沉山去将马车驶来,准备前往赵府。 一路上还飘着细雨,苏融坐在车内,膝上放着匣子,心情大好地望向车外。 青石板被雨水打湿,坑坑洼洼的路面颠簸不平,马蹄敲在路面上响着清脆的哒哒声,一路踩着泥水驶过长街,来到赵府门外停下。 马车刚到,赵澜的身影就出现在门外,似乎早已等候多时,马车还未停好,赵澜已经走到了车边,一手搭在车门上,朝里望去,语气满是欢欣。 「绒绒……你来了。」 车帘被撩开,现出苏融清俊秀丽的面庞,细雨打湿了他的额发,几缕青丝弯弯绕绕地黏在他的耳后,蜿蜒往下像是一条条小蛇般探入衣内。 纤细的脖颈上也沾了些许雨滴,湿漉漉地惹人遐想。 赵澜目光不由微怔。 苏融不咸不淡瞥他一眼,越过赵澜,将手搭在另外一只粗糙有力的大掌上。 燕沉山站在车辕另一侧,伸手稳稳扶住苏融,蜜色的大掌紧紧包住苏融的手指,借力一推便将苏融迎下马车。 苏融随手将木盒塞进燕沉山手中,淡淡道:「老夫人呢?我先去看望一番。」 赵澜深深望了一眼燕沉山,燕沉山似有所觉,目光缓缓挪动,最终落在赵澜脸上,随后又漫不经心扫开,仿佛眼前人并不能让他多分心一眼。 「在内屋歇着……」赵澜收回目光,迟疑道:「你想见祖母?也行……我先去告知她一声。」 「不必了。」苏融抚了抚额角的水珠,领着燕沉山走入赵府,目不斜视步履从容,仿佛这屋子是他家一般,轻车熟路地就朝着后院的方向走去。 「我这个准孙媳,想来见见祖母,难道还不行吗?」苏融想到即将发生的事,眉梢眼底都透露着几丝兴味,连带着语气都有些轻浮。 赵澜走在最后,听闻此言不禁哑然,只这一瞬的迟疑,那厢苏融却已经准确地找到了老夫人的房间,清了清嗓敲响木门。 「老夫人可起身了?孙媳来见您了。」苏融拖长了语调,垂手站在门外,笑道。 燕沉山站在一旁规规矩矩抱着木盒,心思却全神贯注地听着屋内动静。 苏融说完话,屋内也不见人回应,而燕沉山耳力极好,听见屋内依稀有窸窸窣窣的衣料摩擦声,听着还不止一人,但屋内人在苏融到来后都选择了缄默。 苏融也不意外吃了闭门羹,继续温声道:「听闻老夫人抱恙,孙媳特意切了些百年老山参,想着给老夫人补补身子,只是这山参切下来后存储不当便容易坏了药效……」 苏融话没说完,屋内便匆匆响起脚步声,燕沉山听着屋内人走到门后,顿了顿才轻轻将门拉开一条缝。 门缝内露出半张女子的脸。 苏融眉梢微动,不及开口便见燕沉山大掌一抬,直接将门给推开了。 燕沉山没收力,木门「哐」地一声被推开,冷风裹着细雨瞬间吹入屋内,开门女子似被吓了一跳,连着后退几步,却因为有身孕而动作迟缓了些,娇容微白,有些怯怯地看了眼苏融。 「额……苏……苏公子…」女子诺诺开口,垂着头不敢去看苏融的眼睛。 苏融瞥了眼她凸出的小腹,没有理会她,直接迈进屋内,透过重重垂落的床帘,依稀看见了床上斜靠的一道身影。 苏融眼前一亮,笑得虚伪又恶意,无视身后赵澜欲言又止的神色,来到老夫人床前坐下,隔着一层藕色床帘悠然道:「听闻祖母身子不适,现下可好些了?」 人影动了动,粗哑又冷硬的声音响起。 「其他人,都先出去吧。」 门外赵澜忧心忡忡地看了眼苏融,听见自家祖母开口,这才万般无奈将女子带了出去。 唯有燕沉山一动不动。 苏融轻轻侧头,「你也在门外等着吧。」 燕沉山这才动身将门带上离开,站在几步外的屋檐下抱臂发呆。 第38页 赵澜站在不远处,正低声哄着怀中满面愁容的女子,待将女子哄走之后,赵澜才缓步走至燕沉山身边,二人隔着一臂的距离,一同望着檐下即将滴落的水珠。 无形间,一股森然的气势在两人周身漫散开,燕沉山岿然不动伫立原地,自有一股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淡然。 「你不是普通家奴。」 赵澜倏地开口,见燕沉山没有回应,又继续道:「你接近他有什么目的。」 屋檐下一滴水珠坠落,燕沉山悠悠抬起手,掌心朝上,那滴水珠正正好落在他的掌心。 动作间衣袖拉伸,显露出他手背上的刺青,燕沉山反转手心,平举着手,漫不经心地动了动手指,好让那刺青更清晰些。 燕沉山本就身材高大,手脚更是修长有力,打量刺青时神色悠闲又专注,恍若草原上的雄鹰在巡视自己的领地,深邃的眉眼萦绕着一丝邪气。 那是他从未在苏融面前展露的一面。 「我劝你别站在我身边。」 燕沉山轻嘆一声将手收回,说话间看向赵澜的脸,轻声道:「刚才我有五种方法,能轻而易举地杀了你。」 「可惜了……」燕沉山又是一声嘆息,被捲入风中吹散。 赵澜脸色陡然苍白如纸,「果然是你动的手。」 卧房内。 苏融斜靠在床边,笑着拨了拨木盒上的小锁,发出哒哒的轻响,在满室的寂静中格外清晰。 「还以为老夫人也不稀罕这人参呢。」 床帘后,响起一声冷哼,苍老的声音响起,满是讥讽。 「我的确不敢吃你的东西。」 苏融轻笑一声,将木盒放在自己双膝上,指尖轻轻敲击着木盒,说道:「不敢吃,却想要,不是吗?」 老夫人一直都不怎么喜欢他,从前在京城中就是如此,侯府被抄家后依旧如此。 以往苏融还因着想要讨好赵澜而变着花样给老夫人送东西,可如今却是半点好处都休想让他拿出来。 老夫人重重冷哼一声,良久才继续开口。 「你救了我们赵家子孙,是我们赵家的恩人……」 苏融笑得开心,「侯府的报恩的确别出心裁,苏某是领教到了。」 苏融话中夹枪带棒,毫不掩饰自己的怨怼,老夫人听着刺耳,脸色也愈发难看,虽隔着窗帘看不清苏融的脸色,她却仿佛能清晰地感知到周身恶寒。 「你……!」老夫人郁结在心,忍不住埋怨道:「你有了圣旨,和澜儿成亲也是板上钉钉的事,无非是一个意外,何至于闹到今日的地步?不若各退一步,澜儿对你的心意你难道看不出吗?」 「心意?什么心意?」苏融眼中一片冰冷,语气却仍含笑,只是多了几分苦涩连他自己都品不出,「和别的女人生一个孽种再丢给我来养吗?叫我几声爹就能揭过去了?我劝你趁早打消这个念头,否则这孩子生下来送我面前我也不会看他一眼,只会教人丢大街上,冻死饿死都是活该。」 「你……!你…竟如此歹毒心肠。」老夫人被苏融决绝的语气骇到,枯瘦的手指忍不住指向苏融,眼中满是不可置信,「稚子何辜,你们苏家……你爹娘,难道就是这么教导你的?!」 「别提我爹娘!」 苏融勐的起身,膝上的木盒被掀翻,哐啷一声砸在地上,小锁被砸开,盒中的人参须子洒了一地。 苏融深唿吸,胸膛激烈起伏,随后一字一句道:「我已经和他们断亲,我所作所为,不干他们的事。」 苏融目光悲凉,语气却坚定如铁,老夫人喘了几口粗气,才勉强压下心悸,这一回态度却和软了不少。 「你对赵家的恩,我们都会铭记在心。」 老夫人这般说着,落在苏融耳中却令他格外想笑。 颐指气使了一辈子,到老来落得家败子亡,苏融原先还想着好好敬重她,谁知那女子有孕后,第一个做主将她接进赵府好生侍候的也是这老婆子。 不过眼见那女子月份越来越大,却还是要来她床前侍疾,想来那女子也没少在这里受暗地里的磋磨。 大户人家,总爱摆那些个规矩。 老夫人见苏融不吱声,只以为他有所动容,便又开口道:「你与澜儿相识日久,他若是对你无情,又怎会处处纵容你,实不相瞒,当初侯府本想为他择一位世家女子成亲,但他却为你力排众议,更不惜和他父亲顶撞,也被我狠狠责罚了一番。」 苏融轻嘆一声,来回踱了几步,随后轻声开口,「既如此,那我也直说了吧,其实这些天来,我也常常辗转反侧,思及过往也总有万般怅然,想来也有些后悔。」 老夫人听罢,眼睛微微一亮,神色也有些动容,忍不住插话道:「倒不要紧,澜儿也有心与你重修旧好,择日将婚事办了,你我一家人便不作那两家话。」 苏融上前几步,素白指尖轻轻撩起床幔一角,正好将他的脸露了出来。 苏融居高临下看着她,嗤笑道:「我后悔当年不该去求那道圣旨,早该让你们侯府断子绝孙,现在每每想来都极是后悔。」 眼看着老夫人身躯如枯树般轻轻摇晃,满面不可思议。 苏融见状心里更是快意,说出的话便如同最刺骨尖锐的兵刃,他就这么握着刀刃,将赵澜一家刺地血肉模煳,他已分不清是自己的血还是赵家人的血。 第39页 「不过不要紧。」温柔的声音响起,落在老夫人耳中却似那无间炼狱中爬上来的恶鬼在她耳边说话。 「至少我还可以三五不时来看望你们。」苏融漫不经心地将床幔一点点捲起,再小心勾在床头的银钩上。 动作有条不紊,声音不疾不徐。 「看看你们这般厌恶我,又不得不讨好我的样子。」 「你不知道我有多快慰。」 「我知道你们也后悔,肯定后悔赵澜当年赏花宴上为何要救我,不如让我溺死在湖水中,是吧?」 苏融放缓声音,安慰老夫人道:「祖母放心,哪怕我死了,也会化成厉鬼继续缠着赵家的。」 老夫人瞪着眼睛,唿哧唿哧地喘着气,手指颤抖着指向苏融,仿佛要斥骂他,却被堵着心口,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只能这般徒劳地发出呵呵声。 苏融将两侧的床幔勾好,又乖巧地坐在床畔,侧身望着老夫人,眨了眨眼,「听闻祖母身体不适,我特意送来人参,不过瞧着祖母面色红润,中气十足,想来也只是小小风寒,这人参可是大补之物,为了祖母身体着想,还是只用些人参须下药即可。」 唯有这般两相伤害的痛,才能抵消他每一个孤寂苦寒的夜里,心中翻腾咆哮的不甘与委屈。 至少在这一刻,他因羞辱了赵澜一家而感到兴奋,也沉沦于这般病态的欢愉。 眼见老夫人气的浑身发抖,原本还有三分气血的脸已经白的吓人,怕是下一瞬就要晕厥过去,苏融这才大发善心决定离开。 只是在起身准备离去时,刚走没两步又忽地一顿,转过身带着几分歉意笑道:「啊……你瞧我,不小心踩到须子了,不过不要紧,洗洗干净还是可以入药的,祖母万莫嫌弃,身子要紧呀。」 说罢,苏融再也不管屋内人,迈步离开。 屋外,只有燕沉山站在门外,甫一看到苏融,燕沉山便立时站直了身子,宛若最为忠心的家奴,走到苏融身边。 苏融也不知他听去了多少,毕竟方才在屋内他一点都没收着声,一想到燕沉山会听到自己那番刻薄话语,苏融竟下意识目光躲闪,不敢与他对视。 苏融僵硬地转过头,不去看燕沉山,自然也错过了燕沉山眼中一闪而过的黯色。 「他人呢。」 苏融开口发问,问的自然是不在场的赵澜。 燕沉山有些不乐意苏融开口就问别人,说话也有些酸里酸气的,「不知道,兴许去哄他女人了。」 话说的一本正经,仿佛刚才刻意吓走赵澜的人不是他。 苏融抿唇点头,随口道:「那走吧。」 燕沉山这才稍稍平復了些许酸味,毕竟苏融也没打算去找赵澜。 二人沿着来时路折返,苏融走在前头,脚步有些紊乱。 一路上都没遇到赵澜,踏出赵府大门的一瞬,燕沉山很明显看到苏融松了口气。 扶着苏融上马车时,燕沉山握在掌中的手宛若一块冰,苏融还有些失神,连自己的手被燕沉山牢牢攥着都没反应过来,直到走进车厢中被扯了一下才回过神。 「主子的手怎么这么冰。」燕沉山又伸出另外一只手,双手合抱着轻轻搓了搓苏融的手背。 粗糙温热的触感瞬间令苏融心中泛起异样的感觉,这种感觉来势汹汹,带着令他并不反感的炽热将他包裹。 苏融周身都是冷的,唯有那一只被燕沉山包在掌心的手是温热的。 那一点点热意逐渐沿着他的手腕攀爬,蔓延到小臂,再是肩膀,恍惚间他好似听到了自己的心跳声。 「淋雨了,早些回去吧。」苏融匆忙避开燕沉山的目光,轻轻一抽手,那股热意便迅速消退。 燕沉山坐上马车,将厚重的车帘放下,驾马离开赵府。 节日的大街上热闹不已,小雨并未驱散街市的喧譁,还不曾临近日暮时分,已经有摊贩抢先占据铺位,等着街市开张。 「燕沉山。」 马车内传来苏融的声音,轻到仿佛风一吹就能消散,但依旧被燕沉山捕捉到了。 「在呢。」燕沉山笑着回应。 「你方才听到了多少。」 苏融声音有些抖,但被他掩饰地极好,外人听来也只是淡淡一句话,落在燕沉山的耳中,他却能想像出这一句话是被苏融憋在心里不知磨了多久才吐露。 就像一个张牙舞爪的小猫,此刻正小心翼翼试探着他的态度。 燕沉山仗着苏融坐在马车里看不到自己的表情,笑得格外恣意张狂,嘴角都快咧到耳后根了。 他不答反问。 「主子今晚想逛灯市吗?我瞧着有不少铺子,晚上应当会很热闹。」 车内沉寂许久,小雨又滴滴答答地落下,打在马车上,被风颳着飘进车内。 苏融鼻尖尽是沁凉的空气和水雾,鬼使神差般的,他轻轻点头,又反应过来燕沉山看不到。 「嗯……」 【作者有话说】 感谢所有看文的宝宝们,抓住一个个亲 第19章 城中有东街和西街,中间横亘着一条河穿城而过,东街大多茶楼酒肆,西街则是摊贩走卒,但在落灯节这一天,东街与西街皆灯火煌煌映彻夜空。 河中央更搭着一个戏台,会有戏班子唱整夜的戏,两岸坐着看戏的百姓,富贵人家便直接坐着游船赏景。 第40页 江南一向是宜居之地,若是碰上个什么节日更是热火朝天,这一切与塞外截然不同。 「边塞苦寒,大大小小的部族林立,为了争抢丰沃的水草经常大打出手,我从小就跟着阿父颠沛流离,我们这些小部族的为了不被大部族的抓去当人牲,只能往关内迁。」 一条小巧的乌篷船在河面上盪开一圈圈涟漪,船头挂着锦鲤河灯,随着晃晃悠悠的船身一下下轻摇,倒映在水面上宛若一尾灵活的小鱼儿,绕着乌篷船打转。 苏融坐在船头,晚风拂面而来,扬起他耳畔的碎发。 因着下雨,天黑起来也早,河畔灯火幢幢,已经有不少人群来逛街市,来得晚了怕是都挤不进去了。 燕沉山站在船尾摇桨,好似一名称职的船夫,边划边悠悠开口:「我算是跑的早的,十岁那年就随我阿父入关了,可惜运气不好,入关又遇到了匪盗,我与阿父被掳走当奴隶,他们让我们锻造兵器,没日没夜地打铁烧炉,阿父眼睛都被熏瞎了。」 燕沉山语气轻快,慢慢将自己身世道来,苏融听在耳中,不由也轻嘆一声。 「煅奴一族我听说过。」苏融抚摸着手上的荷花灯,靠在船篷上听水声潺潺而过。 「据传天下间十把神兵,有七把都出自煅奴族人。」 苏融状似无意般抬眼,看向船尾坐着摇桨的燕沉山,男人一身粗布短打,初春寒风中显得有些单薄,但他身子壮实,坦露的手臂上肌肉紧实有力,哪怕就这般散漫地坐在那儿,都好似一个魁伟的武将。 「然后呢?发生什么了。」苏融问道。 燕沉山划桨的动作微微一顿,看向苏融的眼,那双眼中映着街边昏黄的灯笼,苏融看过来时,灯花与水波就这么被他收入眼底,带着潋滟的湿意。 燕沉山喉结滚动,莞尔道:「后面帮我逃出匪寨的时候死了,匪盗打了兵器送出去,我阿父贿赂了採办的人安排我俩送货,在路上我逃了,阿父替我挡住他们……」 声音愈来愈低,最终化为一声嘆息被晚风搅碎,逸散在夜色中。 苏融抿唇惋惜,眼中亦流露几分懊悔,「节哀。」 小船摇摇晃晃驶过一座又一座石桥,顺着人潮涌动的方向朝湖中心划去,穿过小巷的支流就来到主河道,水面顿时宽敞了,苏融抬眼看去竟有大大小小数十只小船都从四面八方朝着那湖中央的戏台赶去。 最为明显的就是戏台正前方停着的一座三层画舫,笙歌乐舞,雕栏玉砌极为华贵,隔着老远苏融都仿佛能听见那被风带来的酒气与笑声。 苏融有些意外,「怎么这么多船,戏不是还没开场吗。」 燕沉山也伸长了脖子打量一番,「都等着放河灯呢。」 苏融经他提醒,这才想起来当地好像确实有这么个习俗,戏台开唱前就是放河灯,但戏台外还围着一圈彩绸,当戏台上敲响锣后,湖面上谁的船第一个来到彩绸处登台,再爬到台上的木架上取下琉璃花灯,就可以第一个放灯,过后还可以将琉璃花灯拿走。 苏融望着四周愈聚愈多的小船,若是现在不走,待会儿怕是连水路都堵上了。 「既然他们要抢,咱们就退后些,免得待会儿被撞到。」苏融说道。 燕沉山此时已经将船停在起始线上,这里也有一条彩绸,大家都十分默契地停在此处就不动了,只有彩绸那那条画舫十分惹眼。 「主子不是说想放灯吗?待会儿就将那琉璃灯拿来看看长个什么模样。」燕沉山趴在船篷上,粗糙大掌摸着下巴,目光幽深地望着那数十米开外的戏台——木架已经搭好,戏班的人正在检查,随后便有一个花旦捧着两手大的花灯出来,递给一个男子,那男子三下五除二便如同猴子上树一般将那花灯放在了最高处。 苏融忍不住挑眉,「你不是塞外的吗?还熟水性?」 燕沉山哂然一笑,「在江湖上讨生活,自然什么路子都得走走才是。」 苏融一噎,想到燕沉山方才提及的身世,心中不禁有些惋惜。 「主子,瞧那边。」 不等苏融胡思乱想,燕沉山便忽地出声,抬手指向画舫。 苏融定眼看去,画舫后站着一双熟悉的身影,其中一人骚包地挥了挥扇,像是在朝苏融他们打招唿。 「祝云霆竟然也在这里。」苏融忍不住笑着也远远打了个招唿,祝云霆身边站着的少年自然就是祝采了。 祝云霆指了指苏融,又指了指自己,随后大手一挥指向那木架上的琉璃灯。 那意思再明显不过。 「看来有人要和咱们抢这灯了。」苏融将祝云霆的挑衅看在眼里,眸子里盛满笑意,看向身后的燕沉山,打趣道:「人家从画舫出发,比咱们近了好几个身位,你可有把握?」 燕沉山咧嘴,「只如探囊取物。」 夜色已深,整座城笼罩在喜气洋洋的节日氛围中,四周聚集的船只几乎快要填满线这一端,甚至身后也排着不少小船,也不知个个都冲着那琉璃灯去,还是只为了凑个热闹。 「哎…那不是李家二郎吗?他今年又要抢花灯啊。」 「什么,他又来了?去年不是才被他抢去了吗。」 「人家新娶了媳妇儿呗,去年抢了花灯去求亲,今年成亲了再抢一盏来哄媳妇儿,你们几个就别想了。」 苏融听见周遭船上有人交谈,似乎提及了某个人,嘻嘻哈哈地好不热闹,好奇心驱使他也跟着在人群中梭巡一番,果不其然看到不远处有一条小船上站着一个高壮的男人。 第41页 男人面相憨厚,身量几乎与燕沉山不相上下,此刻正脱了上衣拿酒擦身,一身的腱子肉瞧着便有开山之力,燕沉山身材匀称,没那么夸张的肌肉,此刻正伫立在船尾迎着夜风,神态闲适自然,抱臂看向那戏台,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 那汉子一人乘船,而燕沉山却还要带着自己这一个大男人划船,可想而知会更为吃力。 「你要不将我送岸边,你划船去抢那灯。」苏融折中提出想法,却被燕沉山想也不想矢口拒绝。 「不用担心,那琉璃花灯必定是你的。」 燕沉山信誓旦旦,胸有成竹的模样像极了常胜将军,唇角匀着自信的笑。 苏融有些动容,心间暖暖的,随手将揣着的普通荷花灯抛在水面上,笑道:「便信你一次,眼下我手上也没花灯了,若是抢不到那琉璃灯,我今晚不得尽兴,我便要重重罚你。」 燕沉山笑得暧昧又潇洒,声音低沉宛若与他耳语温存。 「主子想怎么罚都可以。」 苏融不去看他,耳廓却悄悄爬上一层薄红。 忽而鼓声大作,轰隆隆地似惊雷炸响,戏台上四个赤膊汉子奋力敲打鼓面,一声声闷响穿透苏融的心脏,带动着他的血液也一点点沸腾。 四周百姓都聚集来看抢灯,燕沉山也收起了调笑的心思,两手握着木桨半蹲在船尾,矫健的身躯微微弓起,肌肉鼓贲宛若雄兽,随时准备冲锋。 苏融也有些紧张,伸手紧紧握住船篷,目光落在不远处的戏台上,随着鼓声富有节奏的敲击,很快岸边人群也跟着吆喝着倒数。 「十…!」 「九!」 燕沉山握紧船桨,轻轻划了一下水面。 「八!」 「七!」 苏融听着倒数,心跳声愈来愈急,一种从未有过的热血沸腾几乎将他沖晕过去,连带着攥着船篷的手指血色尽失。 一声声倒数,直到最后一个数字。 「一!」 「开始!」 声音落下的一瞬间,锣被敲响,铿然一声震住在场所有人,下一瞬便爆发出更为激烈的欢唿声、喝彩声、吶喊声。 苏融只觉得身子一轻,整个船身便如同离弦之箭般急射出去,在水面划开一道极为明显的涟漪。 燕沉山手臂肌肉鼓起,脸上满是兴奋,随着唿吸的节奏一下又一下摆动船桨。 似夜枭、似鹰隼,带着睥睨山河的气势俯冲而下,裹挟着爆裂的风声呜呜作响,在坠落的瞬间拔升,翅尖点过水面,带着无可匹敌的气势朝着终点冲去! 苏融的小船一马当先沖在最前方,身后那赤膊的汉子也咬的很紧,几乎只有半个船身的距离,二人一前一后,将大部队都遥遥甩开。 岸边人似乎也惊疑竟然还有能与那赤膊汉子一觉高下的新面孔,本就热络的气氛再度拱升一个层次,更有那好事的人开始给苏融小船助威吶喊。 很快小船来到画舫处,画舫船边站着不少达官贵人,此刻也纷纷走出雅间来观赛。 苏融一心都被这气氛侵染,满心满眼都是不远处的戏台。 一尺又一尺、一丈更一丈,小船势如破竹。 「苏老闆!沖啊!」 小船越过画舫的那一剎,苏融才听见熟悉的声音,侧头便看到李荣正站在船头,身边站着一名衣着华贵气度温婉的美妇人和一名稚童,正对着他笑。 小船越过画舫,入眼就是一道熟悉的身影。 祝云霆正哼哧哼哧地划着名船,祝採在一旁干着急,忍不住伸手也搅弄着水,想要助力再往前去。 奈何越是着急越是出错,祝云霆划得满头大汗,小船竟然原地转了个圈。 祝云霆:…… 祝采:…… 眼见自己占了个先手的便宜还划不远,更重要的是祝采都快急红了眼,祝云霆更是额角冒汗手心发麻,咬牙越划越偏离轨道。 「祝你们一臂之力!」 苏融的声音遥遥传来,带着戏嚯的笑,几乎眨眼间就来到了祝云霆小船的旁边,不等祝云霆大唿救命,就见燕沉山抬起一侧船桨抵着祝云霆的船身,用力一推。 船身登时调转方向,直直冲向苏融的另一边,正是那赤膊汉子的船。 祝云霆面露悲怆地撞向那赤膊汉子的船尾,将那汉子的船也撞偏了。 「谢啦!」 苏融探出身子,笑着朝祝云霆挥挥手,燕沉山看在眼中,也跟着大喝一声,「准备上岸了!」 眼下毫无意外,苏融的小船第一个来到了戏台边,冲进彩绸中心。 「你去拿吧。」 眼见胜负已分,苏融对燕沉山道。 只是话还没说完,就见燕沉山一把丢下船桨,三步并作两步跑来,不由分说拽着苏融的手臂就一个跨步跳上戏台,苏融被他带了一个踉跄,眼见要跌在戏台上,腰身却被燕沉山稳稳托住。 等苏融站稳,燕沉山才握着苏融的手腕带着他一起跑向那木架。 后来的船只也有人登上了戏台,燕沉山带着苏融跑在第一个,踏地木板咚咚直响。 苏融喘着粗气,被燕沉山带着往前跑,这一瞬间仿佛腿脚都不听他使唤,耳畔只有猎猎风声和他自己快要抑制不住的心跳。 重重灯火下,燕沉山的身影伟岸又宽阔,握住他的手粗糙却温暖,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如潮水般袭来。 第42页 苏融竟望着燕沉山的背影一时出了神,只是下意识地跟着他跑,白衣在风中飞扬,宛若一只白蛾捨命飞向未知的光亮。 或许那是另外一团会烧死他的火。 他们二人将其他人遥遥甩在身后,跑到木架边上,燕沉山这才松开抓住苏融的手,丢下一句话就一撩衣袍朝上攀爬。 「你等我。」 苏融站在原地,看着燕沉山身形矫健三两下就爬了上去,随后一把将那琉璃花灯抱在手中,蹲在木架边,遥遥地举着花灯对苏融笑。 花灯被取下的一瞬间,又是一道锣声,紧接着鼓声再响,沿岸边的百姓欢唿雀跃,戏台上汉子们挥洒着汗水奋力敲击鼓面,苏融站地近了,仿佛要被这极富有生命力的一幕淹没至窒息。 心跳越来越快,快到他自己都快忘记唿吸。 燕沉山顺着杆子爬下,将琉璃花灯送到苏融面前。 琉璃光华璀璨,在灯火下闪耀着异样的色彩,苏融没有去看手中的琉璃灯,只一眨不眨地看着燕沉山。 看着他那双眼睛。 琉璃光下,二人的眼里蕴着同样的光彩,仿若满天星辰纳入彼此的眼眸,只不经意的一眼,就看见万籁。 【作者有话说】 周六准备v啦,当天更新2章,感谢所有追更看文的宝宝们,你们的追更就是我码字的动力!(社畜卑微)哈哈不知道还有几个宝宝追读,感觉凉凉的,先给自己撒点小花花吧(撒花,撒花) 第20章 苏融来到岸边寻了个小摊,放下几文钱润笔费便执笔细细思索着该写些什么放在花灯里。 燕沉山站在一边,看向苏融被灯火映地熠熠生辉的侧脸,不禁有些情迷。 苏融握笔的手空悬良久,似乎不知道该写些什么。 一般来说一个花灯放一个愿笺,但琉璃灯中能放好几个笺子,那摊贩便主动又递了三个愿笺,笑着对苏融道:「一个写不下还可以多写几个。」 苏融轻轻出了口气,将那愿笺又原封不动退了回去。 「不用了,我没什么想写的,走吧。」 最后一句话是对燕沉山说的。 「欸……那这钱你拿回去。」摊贩见苏融抱着琉璃灯就要走,忙出声喊道。 不等苏融开口,燕沉山就上前去拿了个笺子,小心揣在怀中,对那摊贩说道:「就当买两根这个笺。」 眼见苏融不制止,摊贩便只好煳涂着将钱收下,目送苏融与燕沉山走远。 晚来风凉,远处戏台上已经咿咿呀呀地开了腔,河面漂浮着成千上百的花灯,遥遥看去仿佛与天穹的星辰相对应,一颗一颗的繁星落在河面,苏融却抱着琉璃灯独自漫步,丝毫没有要将它放逐水流的意思。 「主子不放灯吗?」 苏融一时语噎,捧着琉璃灯的手指下意识摩挲着灯座,「以往年年都放,心愿也年年都许,却没一次灵验的,不想放了。」 燕沉山低低笑着,忽地停下脚步,神秘地勾动唇角,「兴许是这城中许愿的人太多,排队都得排很久,我家乡也有放灯的习俗,主子不如换一个方式来许愿。」 「我怎么没听说塞外还有这种风俗?」苏融被燕沉山这幅故作神秘的姿态惹笑了,忍不住嗤道,「编来诓我的吧?」 苏融不拒绝,在燕沉山看来就是默许的意思。 故而这胆大的家奴直接上手握住了苏融的手腕,不由分说就将他往马车处带去,又解下车厢,熟练地翻身上马,朝着苏融伸出手来,「塞外部族那么多,每一个部落的习俗都不一样,主子不好奇吗?」 苏融挑挑眉,举着手将琉璃灯递给他,想自己从马后上去,谁知燕沉山会错了意,直接握着他手臂就将他给提了上去。 「!!」苏融一惊,整个人就像麻袋似地被横在马上,顿时恼羞成怒,在燕沉山调笑的目光中熟练运用腰身巧劲翻转身子,长腿一跨就横着坐好了,动作利落干净,不似初次骑马之人。 这下轮到燕沉山掩不住震惊了,苏融瞧着高高瘦瘦的,莫不是个控马的老手。 见燕沉山发呆,苏融不知为何心情也好了不少,将琉璃灯往怀中一抱,又将燕沉山朝后拱去,伸手想拽缰绳却被燕沉山抢了先。 「我来控马,主子只管靠在我身上。」 燕沉山说话时刻意将身子拱上前去,与苏融的后背紧密相贴,说话间胸膛轻轻颤动带着一丝不由分说的霸道,直接两手将苏融圈在怀中,一抖缰绳沖了出去。 落灯节夜,城门大开,四週游人陆陆续续朝着城中赶来,准备逛这街市,苏融与燕沉山在城门处做了登记便一扬马鞭,踏着尘土朝城门外飞驰而去。 城门愈来愈远,灯火一一隐退,月光便悄然洒落,苏融心如擂鼓,适应了眼前的黑暗后,一切轮廓便在月色下更为清晰,夜风唿啸而来,带着水汽的寒风瞬间充斥着他的鼻腔。 苏融忍不住撇开头去躲风,却在下一瞬眼前蓦地一黑。 燕沉山一手轻轻挡在苏融脸前替他遮去寒风,另一手控马前行,纵然分心二用,骏马依旧不减其速,燕沉山却好像对这一片都瞭若指掌,带着苏融穿越一小片树林,来到一处浅滩。 这是一处隐秘的山谷,月光铺满整个浅滩,四周树叶簌簌轻响,矮山环抱着一条银带自山间蜿蜒而过,只是水面还覆盖着一层薄冰,在月色下折射着银光。 第43页 苏融有些失望,「这里湖水还没破冰,放不了花灯的。」 燕沉山将马系好,笑着走来,领着苏融坐在岸边凸出的一块巨石上,二人就这么面对着河面与远处黑黢黢的群山。 「这个地方是我来时发现的,我沿着神山下的天湖一路南下,最终找到这一条支流。」燕沉山说着,从怀中拿出那两支愿笺。 「许下心愿放在天湖中,山神会聆听他子民的心愿,」 燕沉山边说边笑着朝苏融晃了晃手中的笺子,「许下你的心愿吧。」 苏融扬眉,不以为然,「我又不是你们部族的人,塞外的山神也听中原人的话吗?」 「山神会庇佑每一个曾到过神山的孩子。」燕沉山将其中一根愿笺放在苏融怀抱的琉璃灯中,自己拿着另外一根轻声道:「我南下时放过一盏灯,也许下了一个心愿。」 苏融看了眼琉璃灯,追问道:「然后呢,心愿实现了吗?」 燕沉山莞尔,「实现了。」 二人目光在晚风中相撞,谁也没有避开,苏融没有追问燕沉山许的愿,却身不由己地唿吸紊乱。 他的思绪还未迴转,身体却好像已经先一步做出了反应。 纵然这反应连他自己也弄不清。 燕沉山笑了笑,双臂撑着上身朝后仰,抬头望着漫天繁星,「你应当去看看草原的夜空,美极了。」 苏融坐在石头上,外披的白纱被水珠打湿,衣摆也染了泥土与草屑,披垂的青丝被风吹着搔过他的面颊与脖颈,有些痒。 于是苏融伸手擦了一下脖子,那股酥麻绵密的痒意却没有消散。 「回去吧。」 苏融不想等了。 「嘘……你听。」燕沉山忽地起身,动作敏捷迅速,仿佛听见了什么动静,忽地将脑袋转去一个方向。 苏融不由自主地紧张起来,「什么?我什么都听不见……」 一张温暖的手轻轻覆上苏融的双眼,隔着一小段的距离,刚好能容下苏融纤长的睫羽,他眨了眨眼,那睫毛便在燕沉山掌心扫过。 燕沉山不知何时挪到了他身边,几乎是半环着苏融的身体,用一种独占的姿态将他圈在怀中,但却克制着没有触碰到苏融,苏融只能感知到剎那间周身都是燕沉山的气息。 那般雄厚庞大,又充满侵略野性的气息,带着令人战慄的危险。 苏融死死咬着唇,手中琉璃灯不由自主地轻轻颤抖,不知是害怕还是激动。 如果燕沉山想要对他下手,苏融现在毫无反抗之力,甚至燕沉山轻轻松松就能掐死他,再回去将他所有的财产带走。 月黑风高夜,杀人放火天啊…… 苏融喉口干涩,咽下的仿佛都是冷风,令他浑身冰凉。 月光下,燕沉山英俊的侧脸更显稜角,仿佛被月辉晕染了一层柔光,望向苏融的脸时显得那般温柔。 燕沉山瞧着苏融紧张僵硬的姿态,轻轻笑了。 苏融不明所以,歪了歪头,忽地听见一声细弱的声音。 「哗——」 似是幼嫩新叶钻破春泥,迎风沐雨舒展开第一片叶。 「听见了吗?」燕沉山低沉的嗓音在苏融耳畔响起,紧跟着的是另外一道轻微的动静。 「咯啦——」 银缎似的河面传来轻响,裂纹像蛛网一般在冰面上折散。 「哗哗——」 声音越来越大,越来越密集,苏融听清楚了。 「这是……水声?」苏融不由得轻轻开口,仿佛也怕惊扰这山川甦醒的夜晚。 燕沉山但笑不语,却松开了遮住苏融眼睛的手。 月色下,河面下陷破开一个窟窿,紧接着汩汩水流涌出,一下下冲撞着浅冰,苏融眨了眨眼,望着那波光粼粼的河面。 方才还死寂沉沉的河面,好像在一瞬间甦醒了。 水流愈来愈急促,上游的冰水被沖刷下来,带动着一起奔腾而去,碎冰被撞击,只听「咔拉」一声,河面冰层瞬间四分五裂,被湍急的流水裹着沖走。 水声乍起,只是瞬息的功夫,湍急的流水、山涧的风,带动月下摇晃的树影,万籁齐鸣。 「主子,春天到了。」 苏融犹沉浸在这一刻的天地间,燕沉山却起身站在他的背后,轻轻托着他的手臂,将他一步步带往河边。 「想好该许什么心愿了吗?」 燕沉山半蹲着身子,虎背蜂腰气度不凡,望着苏融的眼总是含笑,苏融一袭白衣蹲在河边,手中捧着琉璃灯,容色清丽染着月华更显出尘。 二人蹲在人迹罕至的山涧浅滩,在春水破冰的那一刻,交叠着双手将琉璃灯放入河中,看着那奔腾不息的水流将那河灯裹挟捲走。 苏融手中握着那一根未被送走的笺,忽而一笑。 笑中带着几分洒脱,又有些许怅然。 「我还是想不到许什么心愿。」苏融说道,「索性就这么放了吧,我该是什么结局,就是什么样了。」 随后他将笺轻轻折断,抛入河中。 燕沉山似乎早有所料,起身也跟着把自己的笺丢进河中,「我倒是许了一个心愿,上一次实现愿望用了我整整十年,这一次愿望许的太重,也不知要等多久才能实现。」 苏融望着眼前的景色轻嘆一声,缓缓开口,「走吧,我有些累了。」 二人同乘一骑回城,已经深夜,城中却依旧人声鼎沸,戏台还未落幕,年轻姑娘们结伴嬉闹着在摊铺上挑选绢花首饰,燕沉山控马正要调转回别院,苏融忽然出声。 第44页 「先不回去,这条街走到底,去铺子看看。」 燕沉山扬了扬眉毛,一抖缰绳策马而去。 【作者有话说】 哇,好开心还有读到这里的宝宝,你们还愿意花钱买,一人亲一个,(努力码字中) 第21章 铺子还未开张,孤零零地关着木门独自伫立在一众喧嚣中,燕沉山与苏融骑着马从后门进去,避开了大街人流。 苏融推开门,轻车熟路地走到桌边拿起存放在一旁的火摺子点上灯,燕沉山便主动去将四周的烛台都给点上,不一会儿灯火便将屋内景色映了个清清楚楚。 铺面算不得大,前面只有两个长柜檯,后屋与前堂中间隔了扇门,苏融将门推开,湿润的气息迫不及待钻入前堂,将那沉木老朽的气味沖淡了些许。 「给你安排件事怎么样?」苏融将烛台置在柜子上,打量了一眼空荡荡的铺子。 燕沉山挑眉不语。 苏融继续道:「这个铺子给你管,你就是这儿的掌柜的,也不需要整日在别院里伺候我。」 说完,苏融便不由得显露几分怡然之色,自忖这番安排到位。 他看得出来燕沉山不甘于只做一个普通家奴,如今新铺开张,正好让燕沉山来此做事。 毕竟没有家僕不想往上爬,若是得了主家的青眼,能安排个什么职务,也能利用职务之便获得不少好处。 苏融从小跟着自家爹爹去铺子时就有不少管事都是他爹从前的家奴,时间久了也信得过,苏融自然也不会吝啬于给燕沉山一个活儿。 「你还年轻,我别院中也没什么需要忙的,给了你这个铺子你便放手去做。」 苏融攥了攥指尖,在烛火下显得双眼亮晶晶的,看向燕沉山,却意外地并未从对方眼中看出什么兴奋之色。 苏融想了想,又补充道:「现在唯一一个铺子就是林大在管,每个月末给我帐簿过目即可,你也和他一样,约莫将帐簿送回来,平日里我不会轻易插手铺子之事……」 燕沉山神色如常,「我不做,我做不好,也不会卖东西。」 拒绝地如此干脆,苏融当即一噎,耐着性子继续解释,「这个铺面小,又不需要你来操持什么,货品我已经定好,前几日我会让林大带你,若是有不清楚的也可以回府去问我。」 苏融自认十分好说话,也是对家奴大度的主家了,可偏偏遇到一个油盐不进的燕沉山。 燕沉山似乎是嫌之前拒绝的语气不够干脆,又復读道:「我不做。」 燕沉山态度干脆,苏融一腔好意扑了空,登时有些愠怒,冷笑道:「你什么毛病,给你好处你还不要了?那你倒是说说你要什么?」 燕沉山泰然自若笑道:「我想要的好处……」 拖长了的语调中满是暗示,清朗目光含着温柔似水的笑落在苏融脸上。 「我想做主子的贴身侍奴,主子非要赏赐我的话,不如把我提拔一下,做你的屋内人。」 苏融瞪着眼睛被燕沉山噎地说不出话,干巴巴在原地站了半天,被燕沉山一句屋内人给弄得心旌摇盪,好半晌才冷哼一声揭过此事,「不做掌柜就算了,但你也得在这儿看店。」 说罢,苏融便将李荣提供的那些消息说来,燕沉山听在耳中,这会儿倒是答应了。 「那可以。」燕沉山点头,「主子在里面干活儿,我就在外面看店。」 苏融被燕沉山这般耍赖弄没脾气了,本想斥他一句自己何时答应留下了,但一想到自己不来燕沉山多半也要撂挑子不来,还得收拾烂摊子…… 罢了罢了,反正林大一人管两个铺子也管不来。 苏融心中无奈,却全然没注意到燕沉山狡黠勾起的唇,更恍然不觉自己正被自己的家奴牵着鼻子走。 既然已敲定此事,离备货收拾还需要一些功夫,一时半会儿也完不成,正好这几日就可以领着燕沉山来铺子里熟悉一番。 思及此,苏融脸色才稍稍好转了些,对燕沉山道了一声,准备回别院了。 二人锁好门走在街道上,铺子离别苑也不远,燕沉山牵着马儿回到那戏台旁将马车套好,苏融便坐了上去,正要离开时忽地听见祝云霆的声音遥遥传来。 「欸!等等!」一道声音远远跑来,祝云霆一边喘气一边扒着苏融的马车,「你那琉璃灯还在不?我买!」 苏融挑挑眉,「没了。」 「你胡说!」祝云霆剑眉倒竖,显然不信苏融的话,更仿佛是唾弃自己这个好友竟然扯谎骗自己,不由得控诉道:「我跑遍了整条河道,从街头跑到街尾,都没见着你那琉璃灯!你肯定没放出去,快点拿出来,算卖个面子给我,我好拿回去哄人。」 苏融会意,却只能无奈耸肩,「我没骗你,的确放走了,在城外放的。」 祝云霆瞪大了眼,极力想在苏融脸上看出一丝破绽,盯了好半晌才无力地垂下肩,嘀嘀咕咕说了好几句「城外」,随后目光一转,落在一旁的燕沉山身上,又贼熘熘地转回苏融身上。 苏融端坐车门旁,一身白衣拢在纤细高挑的身躯上宛若月色倾洒,又似雪中寒梅,唯有那衣摆末端的泥水污渍与草屑十分扎眼。 祝云霆忽地会心一笑,语气也变得暧昧起来。 「大晚上跑城外去?还挺刺激啊,」 苏融想到河面破冰放灯的画面,也觉得很美,只是不等他开口,身边燕沉山也跟着笑了起来。 第45页 「主子喜欢就好。」嗓音低沉温柔,应和着祝云霆的话。 苏融:? 他是挺喜欢的。 祝云霆笑得更暧昧了,还朝着苏融咂咂几声,摆摆手大度道:「算了算了,没有就算了,我再去看看别的东西吧。」 说着祝云霆又风一般地跑走了,苏融想着他多半着急买东西去给祝采献媚,也不拦他多说话,由他跑开。 「时候不早了,回去吧。」 苏融说完就放下了帘子,燕沉山手持着缰绳一甩,马蹄哒哒声起,带动着马车慢慢悠悠地行驶在街巷中,咿咿呀呀的戏曲声遥遥响起,随着寒夜中的晚风吹入车厢内。 苏融拢着手臂,细白指尖漫不经心地勾缠着垂落青丝,绕在指尖上收紧,再一圈圈松开,心中咂摸着方才那番对话,只是越细想来越觉得不对劲。 倏地,苏融眼睛不可思议地瞪大了,耳廓也腾地一下染上红晕,像是被人给掐了一下,瞬间烧了起来。 燕沉山恍若未觉还坐在外头驾车,心情大好,忽地听见身后传来车帘被拉动的细碎声音,还不等回头去看,下一瞬就结结实实地被苏融从后用力推了一把。 苏融恼羞成怒地声音在车内响起,隔着一层帘子显得有些轻飘飘,说是愠怒斥责,落在燕沉山耳中分明又添了几分嗔意。 「下次再在旁人面前乱说,仔细你的皮!」 苏融这一下力气推在燕沉山身上时像极了轻拂过的风,没多痛,却挠地他心头怪痒痒的。 燕沉山禁不住咧开嘴笑,笑意从嘴角蔓延,直到再也收不住时,整个肩膀都颤抖起来。 压抑着的闷笑在车帘外响起,苏融缩在车厢内,与燕沉山一帘之隔,听着那笑声只觉得耳朵更烧了,脑子里晕晕乎乎的。 直到下车时,燕沉山仍强忍着笑意伸手要来扶苏融,苏融板着脸,毫无气势地瞪他一眼,昂着脑袋就自己跳下了马车,留给燕沉山一个背影,步履生风似地「逃」回了别苑。 燕沉山越看越觉得可爱,回味着方才苏融的动作与神态,只将一颗心都填满了蜜糖,怎么品都满是甘甜的。 苏融回了屋,第一件事就是叫来林大,仿佛身后有什么洪水勐兽似的,但当林大一路小跑着赶来时,最初的那股心悸平息,苏融又有些失语。 「主子……有什么吩咐吗?」林大小心翼翼开口。 苏融平復心绪,面不改色道:「你明天带着燕沉山去新铺子哪儿,教他怎么管帐做帐,再调两个手脚轻快的小工去新铺子,后面就要开始铺货了。」 说罢,又顿了顿,「以后燕沉山来管分铺。」 林大面上一惊,没敢多问,毕竟出去逛了逛街就荣升成铺子管事,林大不敢多想这其中的门道。 「是。」林大规规矩矩应声,打量着苏融的脸色,试探问道:「主子……我现在去备些热水?」 苏融犹豫一瞬,但想想自己一路风尘僕僕跑来跑去,洗个澡也好,遂脸色稍有和缓,对林大道:「可以,你去吧。」 林大闻言面色复杂,心道果然如此。 苏融没空去管林大怎么想,进屋后连喝了好几口茶水才冷静下来,刚放下茶杯就听见院外传来动静,走到窗边去看,只见燕沉山从院外走来,听脚步声似乎是要往他这儿来。 苏融忽地抬手不自觉按在心口处,那里扑通扑通跳的激烈。 然而燕沉山走到门口却又停住了,犹豫片刻转身走向对面的小屋。 木门吱呀声响,打开又关合,紧接着屋内亮起昏暗的烛火,透着窗纱隐隐约约能瞧见些许人影。 看样子燕沉山是不打算来了。 苏融松了口气,想到自己方才这般露怯又不由得唾弃一番矫情,但心底那股子悸动却又怎么都挥之不去。 苏融来到床边坐下,目光游移到那一床鸳鸯锦被,满腔的春情又仿佛被冰水浇了个透彻。 不该……也不能这样…… 燕沉山不是赵澜,赵澜心思太重,燕沉山却有着与他截然不同的洒脱,就像他的故土草原,总有一种从容与深沉,偶尔不经意间透露出的几分霸道与独占欲,也令苏融生不出恶感。 燕沉山总是把进退拿捏地很好,看似步步紧逼,却从未真正束缚苏融,就好像他天生知道该如何迁就他。 苏融望着跳跃的烛火,窗框中透着缝将寒风吹入,烛火也似鬼魅跳动起舞,火光一明一暗,就像此刻他挣扎的内心。 风骤起,烛火灭。 满室一黯。 落灯节是年节后的第一个节日,举国百姓都沉浸在这一夜的喧闹中。 苏融想起远在万里之遥的爹娘,想到他离开那日,他爹固执地背对他,不肯再看他一眼,他娘也只是默默流着泪,叮嘱他要记得回家。 还回去吗,恐怕是回不去了。 至于燕沉山…… 黑暗中,苏融靠在床头木木地望着窗,窗外有树影摇曳。 许久,屋内才想起一声轻喃,夹杂着无力与颓然,像是一只还未破茧便凋亡的蝶,无尽的疲倦最终只化作一声轻嘆。 算了。 第22章 苏融这一晚睡得浅,迷迷煳煳间听到窗外雨打落叶的声音,窸窸窣窣地直往他耳朵里钻。 一夜间做了许多光怪陆离的梦,还不等天亮时分苏融就已经醒了,左右翻身睡不着,索性披衣起身。 第46页 推开门的一瞬间,苏融正好看见燕沉山从对门小屋中出来。 燕沉山愣了一下,想是没料到苏融会起的这么早,下意识笑了笑。 苏融双唇紧抿,又轻轻将门叩上了。 燕沉山摸了摸鼻樑,莞尔一笑,没纠结苏融的冷淡态度,边走边系好腰带,往厨房走去。 苏融一向都在房中用早饭,燕沉山一如往常做好了送去,却得了苏融淡淡的一句。 「送去前厅吧,我稍后去吃。」 说完,又将门给关上了。 燕沉山纵使再大的心眼,此时也反应过来苏融的不对劲了。 这叫什么?睡了一觉就转性了?明明昨晚还很开心,一转眼就不认人了。 燕沉山眯了眯眼,望着那扇紧闭的木门,倏地笑了。 「我今早特意给主子炖了甜粥,放凉了就不好吃了。」说着,燕沉山又轻轻推了一下木门。 出乎他的意料,木门并未被从内锁住,轻轻一推就开了。 燕沉山顿了一下,大步迈入内,高大健壮的身体像是一座山,轻轻松松就将木门给堵了个严实。 苏融坐在书桌旁,披了件外衫在看书,一头青丝散漫未梳,搭在他瘦削的肩上,又垂落几缕在那双玉手捧着的书页。 连书都拿倒了。 燕沉山看见书页一角,封头明显颠倒了,苏融握在手中却还要强装镇定。 明明可以在燕沉山推门的时候就斥责他,也可以提前将门锁上,却偏偏欲盖弥彰地坐在那边假装看书。 苏融心乱如麻,一个字也看不进去,耳边燕沉山的动静像是被放大了数十倍,他的唿吸声,衣服摩擦声,还有那越来越近,越来越强的压迫感。 「主子心情不好吗?发生什么事了?」燕沉山走到苏融身边,说这话就将他手中颠倒的书册拿开,轻轻放在一边,又将甜粥端到苏融身前。 修长遒劲的手指握着细白瓷勺,一下下轻轻舀动甜粥,热气氤氲腾腾,忽地迷了苏融的眼。 苏融伸手接过瓷勺,一点点喝着甜汤。 「春寒料峭,主子怎么连足衣都没穿。」燕沉山忽地出声,半蹲着就趁着苏融没注意一把将他的脚给勾了出来,随手将那木屐脱了,就要服侍苏融穿衣。 燕沉山的手本就炽热,贴在苏融冰凉的肌肤上,那温度快要将他给融化了。 苏融受惊一般勐的收回腿,匆匆扯着衣摆就将双腿盖住,斥道:「不用!你先退下。」 燕沉山寻了一双干净的足衣,望着苏融抗拒神色不由得又装可怜,「为什么?主子是嫌弃我粗笨吗?还是想找其他丫鬟小厮来伺候?」 「我自己来!」苏融握着瓷勺的手都不稳了,瓷勺磕在碗沿上发出清脆的叮叮声。 燕沉山置若罔闻,还想像之前几次一样半强硬地施为,刚握住苏融的小腿,指腹轻轻一滑便摸到了一处疤痕。 那时被碎片割伤的地方,已经癒合成了疤。 燕沉山动作不由得慢了下来,就这松懈的片刻,苏融却勐烈挣扎着收腿,刚要站起,衣服又被椅子勾了一下,瞬间整个人失去平衡朝后倒去。 苏融:! 燕沉山吓了一跳,想也不想扑上身去,一把攥住苏融的手,用力将人往后一拉,紧接着自己右肩重重砸在地上,却将苏融抱在怀中,避免了他磕碰着。 屋内哐啷地摔作一团,桌子被拉偏移,椅子也被带倒。 「你!」苏融伸手撑着燕沉山的胸,心跳快到几乎冲到嗓子眼,「你怎么样?」 苏融要扶燕沉山,脸上也显得慌乱且侷促,「你扶什么,只摔一下又不会怎样,何苦把自己弄成这样。」 燕沉山坐起身,一手揉着右肩,闻言笑道:「主子还生气吗?」 苏融被他问住了,错愕道:「我……没有生气。」 「撒谎。」燕沉山笃定道,深若寒潭的眸子一眨不眨地盯着苏融,「主子一早上就不对劲,看到我就当没看见,还不吃我做的饭,甚至连话都不愿和我说。」 苏融听不下去了,「我什么时候这么做了?你不要得寸进尺!」 他明明有回话,也有吃甜粥…… 「就是有。」燕沉山耍赖,「主子少看我一眼,我都会彻夜难眠,今日更甚,都不对我笑了。如果我做错了,打我骂我我都认得,但唯独不能不理我。」 燕沉山每说一个字就要往前倾半分,苏融一点点被他逼地后仰,直到那灼热的气息再也躲不开,噼头盖脸的委屈砸来,苏融终于忍不住了,一把抓起旁边的足衣丢在燕沉山身上,怒道, 「谁家的僕人像你这般霸道!你是主子我是主子?!」 苏融起身要走,燕沉山长腿轻轻一绊,苏融来不及惊唿出声,就已经摔进了一具温热的身躯中。 燕沉山又将苏融给从后抱了个满怀,这次更甚,他身量本就比苏融健壮高大,此刻双腿盘着锁死苏融的腰腿,上身双臂似铁箍一般将人紧紧捆住,如同那狩猎的狼,咬死了猎物就再不松开。 「你!你放手!」苏融被燕沉山这般无礼的举动给惹怒了,整个人都剧烈地挣扎起来,奈何燕沉山力气太大,不管他怎么挣扎,都被他轻松化解。 苏融气的一张脸都红了,没注意到身后人越来越近,随后他的耳垂被轻舐过。 就像是那最烈的酒,眨眼间苏融便骤失浑身的气力。 第47页 那如雷击一般的感觉从他天灵直刺而下,一瞬间卸走了他浑身的防备,只余下酥麻柔软的身躯任身后男人抱着哄。 「你……你……」苏融气息紊乱,半天都说不出一句话来。 燕沉山的嗓音再次响起。 「别推开我。」 「昨夜放灯,我许下一个心愿,主子想知道吗?」 「不想!」苏融赤红着脸,也不知是怒的还是怎的,咬牙切齿。 燕沉山低低笑了起来,胸膛每一次起伏都贴着苏融的后背,那震颤也带动着他的心脏狂跳。 燕沉山看着怀中人,细白的脖颈已经全然展露在他面前,青筋隐隐可见,乌髮垂落两旁,间或几根缠绵地黏在苏融肌肤上,却被那肌肤衬托地更加明显。 燕沉山磨了磨牙,很想咬下去。 「主子!主子!那人来了!」 屋外,林大焦急地跑来,仿佛遇到了极为棘手的事,还不等到门前就咋咋唿唿地喊了出声。 苏融身子一顿,随后疯了似的乱动,燕沉山这下没再强留,反而伸手推了一把,帮苏融站起来。 大门被推开,林大惊慌失措的脸蓦地出现。 看见屋内狼藉后林大先是一怔,再看见苏融气息不稳站在原地,也是浑身凌乱,林大刚要出口的话又被堵住了。 燕沉山这才慢慢悠悠起身,动作间扯动右肩时忍不住轻轻蹙眉。 苏融没看他,定了定神看向林大,「什么事?这般急躁。」 出口的话还带着颤音。 林大目光诡异地看向燕沉山,燕沉山同样报以微笑。 苏融见林大不回话反而去看燕沉山,不由得脸色一黑,脑海中全是方才耳垂上的一点温热,忍不住伸手抚上自己通红髮热的耳朵。 随后转头狠狠颳了燕沉山一个眼刀。 燕沉山无辜,心却痒痒的。 这一眼非但没有丝毫威慑力,反而被他自己咂摸出了一股子含羞带怯的意味。 「苏融!你到底给了什么东西!」 一道低沉又压抑着怒火的咆哮声勐地自门外响起,林大一个哆嗦,面露苦涩。 还是被他闯进来了。 赵澜的身影出现在门外,双眸中满是怒火,看向苏融的眼神仿佛要将他生吞一般,手上握着红娟布,一进门就狠狠将那绢布丢在地上,泄愤似地一指那布。 「你如果不愿意给药,那就不给,我也不会说什么,但你为什么心肠如此歹毒,送来的到底是什么,为什么芸娘喝了后就胎像不稳,大晚上的就要小产,还好用药轻微,忙了一晚才勉强保住孩子!」 赵澜进门就是噼头盖脸一顿指责,望向苏融的眼中既有愤怒又有失望。 苏融看了眼那绢布,正是他当日包着人参须送去的。 第23章 「赵公子,凡事都要讲究一个证据。」 林大率先开口,望着赵澜不卑不亢道。 赵澜冷笑一声,「那人参被祖母赏给了芸娘,让她炖了喝下安胎,谁知晚上刚喝,半夜就阵痛流血,好在大夫请的及时,否则……怕不是要一尸两命了。」 苏融不回话,看着那红布若有所思。 赵澜只当苏融事迹败露心虚,苏融越不开口,他脸上的失望之色更是浓郁,「我说过,只要她孩子生下我就将她送走,你……难道几个月也等不得吗?非要闹出人命才罢休?」 「绒绒……你为何会变成这样。」 赵澜说的痛心,仿佛已经认定苏融就是那心黑手毒要残害他孩儿的恶人。 苏融抬眼看他,漫不经心道:「又没死,你在这里兴师问罪做什么,我将人参送给了你家老太太,转手给你小妾时出了差错,你怎么不说是你家老太太下的毒,想来栽赃我。」 苏融语气淡然,一点儿也没有被赵澜的情绪所影响,反而笑道:「真要下毒肯定也是先从你家人下手,我何苦对一个不认识的女人动手,与其在这里质问我,倒不如回家去好好问问你那几个不省心的弟妹和老太太。」 赵澜脸色铁青,显然不曾想到苏融竟然是这般回应,就像是……一点都没将他放在心上。 哪怕被冤枉了,不也应该急着要向他证明自己吗。 「苏融!你…!」 赵澜气的上前几步,伸手就要来抓苏融的手腕,「你跟我走,你不信我就随我去看!」 苏融此时衣衫不整,哪里肯让赵澜碰自己,当即也冷下脸来,一把挥开赵澜的手,正要再怒斥他之时,忽地一道身影从他身边蹿了出去,如同一座小山瞬间将他给遮挡地严严实实。 燕沉山一手握住赵澜的手臂,不咸不淡道:「我主子不喜欢被人碰,烦请注意分寸。」 赵澜手腕被燕沉山捏地生疼,明明他也曾习武健体,却被燕沉山轻轻松松挡下,如今更是进退不得,手腕上的力道很明显还在加重,几乎快要捏碎他的手骨。 苏融被那具高大的身躯挡着看不清这一切,耳畔又传来燕沉山义正言辞的话语,忍不住撇了撇嘴,心道自己若是不喜欢被人碰,第一个该注意分寸的就是眼前这胆大包天的家奴。 耳廓上滚烫的温度还未消褪,苏融一颗心也如同乱麻。 「林大!送客。」苏融转身下了逐客令,已是看也懒得去看赵澜,随口道:「你既然一口咬定是我做的,待会儿我请个大夫上门去查勘清楚,现在,请你滚出我的院子。」 第48页 苏融语气冷硬,说完便进了屏风后换衣,再不理会赵澜,赵澜死死咬着唇,看向燕沉山的目光亦是愤恨交加。 他曾经贵为侯府世子,哪里被一个下等贱奴如此折辱! 「你!」赵澜忍着痛开口,刚说出一个字就见燕沉山手腕一翻,赵澜顿时倒吸一口冷气,额头冷汗直流。 可他硬是也憋着一口气,不肯在苏融面前服软。 「我也粗通一些医术,不如我先替主子去看看情况。」 燕沉山说着话就将赵澜往屋外拽,苏融还没开口呢,那边燕沉山已经将人给拽离了。 苏融换着衣服从屏风后探出脑袋,只来得及看见燕沉山的背影。 他什么时候会医术了…… 苏融古怪地收回目光,总觉得燕沉山还有不少东西瞒着他。 若说从前他无意去深挖,毕竟只是一个家奴,做好本分事情就足够了,但现下,他却有了些许兴趣。 燕沉山总是一副从容淡定的模样,仿佛一切尽在掌握,若自己能打探到什么消息,也不知这男人会露出怎样一副神情。 苏融想像着燕沉山大惊失色的模样,忍不住唇角勾起,继续回屏风那换衣服去了。 另一边,林大驾车先一步将燕沉山和赵澜送去赵府,随后再回头来接苏融。 没了苏融在场,燕沉山更随意了,刚进门就将赵澜轻轻往前一推,悠悠道:「去将药渣都弄来吧,我先看看。」 赵澜怒目而视,正要开口呛声却在触及到燕沉山阴冷的目光时哑然熄火。 庭内风起,卷着落叶扫过二人足下,吹到角落中再也不动了。 赵澜手腕上疼痛还未消散,咬牙捂着手道:「等他知道了你的真面目,定然也会极为厌弃!」 燕沉山深吸一口气,看着眼前的赵澜无奈叉腰站着,好像在看一个笑话,「真面目?我从未欺瞒与他,他若是问我,我肯定桩桩件件都说出来。」 说完,燕沉山又笑道,「我不是来和你吵嘴的,你在我眼里连那路边的蚂蚁也不如,不管是如今的庶民,还是从前的侯府世子。」 「你,我从未放在眼里,知道吗?」 赵澜气的浑身发抖,然而他眼底却泄露出一丝惧色,多年京中权贵间的游移,令他感知尤为敏锐。 燕沉山掩藏的,远比他表露出来的更多。 但他只是一个煅奴族人。 赵澜目光落在燕沉山捲起的衣袖上,再往下看见那一道刺青,「你是煅奴族人……据我所知,煅奴族早就在十几年前被吞併了。唯有族长与他的儿子不知所踪,算算年纪……」 说是吞併,然而塞外部族融合的歷程极为残酷,通常都是妇人被掳走,青壮年能留的留,用完便杀了,老人更是难以逃脱。 赵澜心中一抖,忽地开口道:「你是煅奴族长的儿子?你来中原接近苏融,也是看中了他的家世吧,他爹是京城四大商行之首,你想要巨额的钱财来招兵买马?」 「你不过也是在利用他而已!」 赵澜自说自话,仿佛找到了燕沉山的秘密,更好似是笃定自己的猜测。 是了,燕沉山凭什么总这般针对自己,他明明也怀着龌龊的心思接近苏融,甚至比自己更恶劣,不是吗? 赵澜打量着燕沉山,目光逐渐由惧色转为兴奋再到怨毒,像是发现了同类。 燕沉山慢条斯理挖了挖耳朵,「那你可以去他面前告我的状,且看他信你还是信我,不过在此之前……先把药渣拿来我看看。」 「话我不说第三遍。」 赵澜喉口唿噜噜地喘着粗气,仿佛一个破旧的风箱在苟延残喘,燕沉山好整以暇看着他,丝毫没有被拆穿后的恼羞成怒。 良久,赵澜才咬牙转身,朝内屋走去。 燕沉山在院内寻了个石凳坐下等,凳子还没坐热呢,忽地背嵴一寒,紧接着顺着那寒意看去。 在石拱门转角处,树木掩映的地方露出一个脑袋,脑袋鼻青脸肿,像是一盘颜料被打乱了,瞧着十分滑稽。 那偷看的人正是赵津,眼见自己被发现了,赵津整个人都僵在原地,一时间跑也不是,不跑也不是。 仿佛被燕沉山看见就像是被鹰隼盯上了。 燕沉山笑地恶劣,转过身悠哉悠哉地面对赵津,俯身拾起一个小石子,两指夹着就这么轻轻一弹。 石头勐的砸在墙壁上,顿时粉尘四溅,墙上被砸出一道白痕,显然投掷之人力气极大。 可偏偏燕沉山方才只是用了两根手指。 赵津脸色骤变,仿佛看见恶鬼一般,踉跄着转头就跑,却因为太过匆忙而未曾注意到身后横亘的树枝,一个转身就将脑袋给套了进去,顿时被树枝勒住脖颈,进退不得。 赵津却以为是燕沉山做的,本就青紫交加的脸更如同白纸一般血色尽褪,惨嚎出声,不停喊着,「别打我!别打我!我错了……我没惹你啊!!」 燕沉山挑眉看着这一切。 「谁啊?怎么了?」脆生生的女声响起,赵蕊的身影出现,看见赵津涕泪横流狼狈不堪的模样很是嫌弃,正要上前讥讽两句,却冷不防看见庭中坐着的身影,顿时俏脸一白。 赵蕊头也不回,迅速跑了。 赵津一边哭骂赵蕊一边求饶,不知何时自己从藤蔓中解脱了出来,忙不迭地连滚带爬跑远。 燕沉山嗤笑一声,两个草包。 第49页 两人还没走远,门外忽地传来苏融的声音。 「什么动静,鬼哭狼嚎的,这里养狗了?」 声音清冽动人,带着些许嫌恶与挖苦,落在燕沉山耳中却宛若天籁。 燕沉山笑意如沐春风,起身去迎苏融,待看见苏融的剎那,双眸也不自觉一亮。 苏融一袭月白长衫,外罩轻纱,走动间纱衣浮动,带着衣上银线绣制的云纹也跟着涌动,墨发轻挽用银簪别住,簪头还嵌着一块玉环,衬着一张仙姿绝艷的脸,自带清雅之感。 偏偏他眉目间满是傲气,仿佛靠近赵府方圆几里就自动戒备着,浑身上下都带着刺。 这般矛盾的气质却在苏融身上融地极为赏心悦目。 苏融迈入赵府,第一眼就看到那干杵着原地的家奴。 「你站在那边干什么,不是说先来看看?看出什么没。」苏融挑眉。 燕沉山莞尔,「正让他去拿药渣了,主子来的正是时候。」 正好能看见自己大展威风。 燕沉山自诩是个男人便不可免俗地想在心上人面前多表现几番。 「主子小心。」 燕沉山快走两步上前,朝着苏融伸出手。 苏融看着那一张大手,掌心满是老茧,摸着也不舒服,指骨又硌人,每次燕沉山握紧时总带着些许细微的疼。 但……实在是热的过分。 也罢,权当暖手了。 苏融轻轻哼一声,将自己的手搭了上去。 第24章 燕沉山握着苏融的手将他扶到桌边坐下,苏融自然而然开口问道:「你什么时候会医术了?我怎么没瞧出来。」 「粗通些药理,以前和师父学过。」燕沉山回道。 「你师父是谁?」苏融起了些兴趣,以往他是怠懒于盘问这些的。 燕沉山微微一笑,「说了主子也不认得,是一个江湖中人,号作金蛇长老。」 苏融细细思索片刻,果然没什么印象,只好悻悻转头,「没想到你还闯过江湖。」 「那都是从前的事了,现如今早就不去了,得在家中伺候主子。」燕沉山说的暧昧,眼眸也含着笑。 苏融忍不住轻轻斥他,「口无遮拦的,往后在外得封住你的舌头。」 燕沉山见苏融这般迁就他,更是笑得餍足,「主子说什么就是什么。」 不多时,赵澜匆匆取了两份纸包着的药渣赶来,见苏融神色宽和疏懒,每每与燕沉山说话时便不自觉增添几分笑意,那般轻松惬意的姿态却是从未在他身边展露过。 赵澜紧紧抿着唇,步子不由得也快了几分,像是在追赶着什么。 「这就是煮药的药渣,你自己来看吧。」赵澜将两份药渣放在石桌上,对燕沉山开口说道。 燕沉山没理会他,反而看向苏融。 苏融这时微微颔首,随口道:「你去看看吧。」 燕沉山应声走去,两指捻着那纸张轻轻晃了晃,将里面残存的药渣拨动翻找,仿佛只是随意几眼,看完就去看另一个。 苏融也有些好奇,这么随意地翻动几下能看出什么来?不如还是让林大去找个大夫来瞧瞧吧…… 赵澜忍不住出声,「你看出什么来没?不要在这儿拖延。」 燕沉山没理会他,伸手将两份药渣中残存着的须子拿出来闻了闻,剑眉轻轻蹙起,浓墨似的眸光微动,像是发现了什么,继而将那须子轻轻丢了回去。 苏融见状不禁也升起了几分好奇,「怎么样?发现什么了?」 燕沉山拍了拍手,抬眼看向赵澜,「这药谁煮的?」 赵澜停顿片刻,才不甘不愿地回答,「我妹妹。」 燕沉山笑道,「那你这小妾险些滑胎的事得去找你妹妹要说法才是。」 燕沉山说的直白,赵澜也不是傻子,立刻便回过味来,脸色唰地一下阴沉,眉头紧蹙矢口否认,「不可能,她和芸娘从未有过不快,又何必害她肚子里的孩子!」 苏融轻笑一声,反唇相讥,「那你怎么就认定了我要害她呢。」 赵澜顿时语噎,想到方才苏融与燕沉山相处的一幕,心中竟不自觉有些发酸,忍不住道:「我……那时一时情急」 苏融指尖搭在冰冷的石桌上轻轻敲了敲,「燕沉山,你继续说。」 赵澜话还没说完就被苏融打断,显然是不想听他辩解,赵澜一口气哽在心口,思及自己方才一时脑热冲去质问苏融的事也不禁有些懊恼。 现在再想来,芸娘出事的第一时间,赵津与赵蕊得知后便一口咬定是药出了问题,字字句句都直指苏融下毒…… 难道真的和自己一双弟妹有关。 「我把他们叫来。」 燕沉山还没开口,赵澜便咬着牙说话,一转身朝内院赶去,再回来时身后便跟着两道唯唯诺诺的身影。 赵津还是那副鼻青脸肿的模样,一路走来连头都不敢抬一下,反倒是赵蕊不知早就做好了准备还是怎么,大大方方地看着苏融,似乎还记恨着上次被欺负的事,没好气地冷哼一声。 「人都到了,你想说什么就直接说吧。」赵澜面色不善开口。 燕沉山指了指那药渣,对赵蕊和赵津问道:「谁煮的药?」 赵蕊冷声道:「我煮的,怎么?你们居心不良送个带毒的药过来,害得我嫂嫂喝了见红,如今人还虚弱着,我们不去报官就罢了,怎么还敢上门来了?」 第50页 赵澜低声斥责,「不许胡说!」 赵蕊不满地推了一把赵津,似乎嫌他胆小,怒道:「哥!你总护着他!他都要害死你儿子了,还把赵津打成这样,一点钱都不出也就罢了,送个人参给祖母都捨不得带点好的……」 「赵蕊!」赵澜蓦地低吼出声,烦躁地打断了她喋喋不休的话语,「住口。」 燕沉山看够了这一家子做戏,看向赵蕊道:「你煮的药,那我问你,左边的是你嫂子的安胎药吧?右边我看了一下,多半都是些安神顺气的补药。」 「药材不同,熬煮的时间不同,汤药亦有颜色气味的浅淡之分。」燕沉山将那几根须子捻了起来,转身来到苏融身边给他看。 苏融会意,捻着一根须子凑到鼻尖闻了闻。 他之前受伤时也喝过一段时间的补药,对这气味也熟悉,当即开口道:「这人参上有一种七香草的气味,熬煮时间越久,气味便越浓郁。」 燕沉山莞尔,「七香草一般都是用作安神汤的主药,但决计不可给孕妇服用,为何你这人参上会染上七香草的气味。」 赵蕊脸色微变,硬着头皮反驳,「用同一个药炉煮,肯定会有气味留下啊!」 苏融也冷笑道:「那你当天用了几个药炉?」 赵蕊不假思索欲答一个,却勐的想到煮药当天赵澜亲自去厨房端的药…… 赵蕊张了张口,像是被人扼住了喉咙,发不出声。 赵澜神色复杂看她一眼,默然道:「当天,是两个药炉煮的,芸娘经常需要喝安胎药,一般都是单独给她一个药炉。」 燕沉山施施然继续道:「也就是说,这人参莫名其妙和七香草在一起煮了一会儿,又自己跑到了安胎药那边去,到头来赵公子却怪罪上我主子好心送予你们的人参……」 苏融适时开口嘲讽道:「我就这么被人冤枉了,不如一起去官府走走,也找些大夫来瞧瞧这人参到底有没有问题,也问问清楚你那好妾室见红滑胎,到底是和人参有关,还是和这七香草有关。」 一听要去官府,赵蕊神情慌乱,站在原地死死抿着下唇不开口,却也不敢去看赵澜的脸色。 燕沉山见好就收,毕竟赵澜此时一张俊脸黑如锅底,想必心中有数,若是闹去官府,最终查出还是家眷所为,那丢的脸可就不是如今这一方小院里能解决的了。 不过苏融还是挺想闹一闹的,毕竟老太太最看重家风清誉,万一这事儿捅了出去,指不定一下子郁结于心,还要在床上再躺多久呢。 燕沉山看见苏融那跃跃欲试的神态便不由得会心一笑,故意递话茬给他。 「主子,咱们受人非议污衊了,不得去府衙自证清白吗?」 苏融爱极了燕沉山这般有眼色的模样,恨不得痛快笑上几声。 「蕊儿,给苏公子赔不是。」赵澜蓦地出声,打断了苏融将要出口的话,却将话锋直转对向赵蕊,神色严厉喝道。 赵蕊瞪大了眼,「我……我不要!」 赵澜也罕见地动了怒,他本就不想与苏融闹大,今早也是被愤怒沖昏了头才会去质问,若是冷静下来细细思考一番,未必不能察觉出不对劲。 至少……不必再像现在这样和苏融针锋相对。 想到苏融与燕沉山的亲密模样,赵澜便浑身都不痛快,就像是属于自己的宝贝被他人觊觎着,偏生自己还不能将那觊觎的贼人给赶走。 「道歉!」赵澜粗声怒斥。 赵蕊何曾被自己大哥如此凶过,那双眼里再也没了半分疼爱,看向她的目光也格外尖锐,好似一根根针扎着她的血肉。 委屈翻涌着,愤怒也随之袭上心头。 赵蕊梗着脖子不肯低头,「不要!」 一直畏畏缩缩不敢开口的赵津顶着自家大哥饱含怒意的目光,忍不住扯了扯身边赵蕊的手臂,「你……你就服个软吧。」 赵蕊狠狠甩开赵津的手,此时自家人都站在她的对面指责她,仿佛她是什么十恶不赦的人一般,明明他们才是一家人!凭什么一个两个都要去捧那苏融。 「你少来!」赵蕊对着赵津怒道:「要不是为了你,我去拿那人参给你煮药干什么!自己被人打了还不敢出头,像个乌龟似地缩在家里,要闹就闹啊!一起闹去公堂,顺带把你被打的事情也好好查查!」 眼见话已出口,赵蕊也不再压抑,索性一吐为快,「药是我煮的,就那几根人参须能有什么用?我拿来先给赵津煮药怎么了?我又不是故意的,我不知道那什么香会对孕妇有害。」 「祖母向着那未出世的孩子,大哥你又向着苏融,谁来管我们啊?赵津被打了,你让我们忍气吞声,祖母有好药材也想着给那女人,我还要每日给她煮药……谁还记得我也曾是侯府千金啊,不是你们的丫鬟!」 赵蕊越说越悲戚,忍不住哭道:「早知道来这里活的这么窝囊,我还不如在京城就和爹娘一起死了!」 赵澜看她越说越不像样,简直头疼无比,耳畔听着那阵阵哭声只觉得魔音灌耳令人烦躁不堪。 「赵津,快把她带回去!」 「用不着!我自己走!」 赵蕊哪里用得着人赶,见赵澜态度坚定,跺一跺脚捂着脸跑了,赵津犹豫了一瞬,还是追赶上去。 一场闹剧结束,随着那哭声渐远,赵澜神色复杂地看向不远处悠然坐着看戏的主僕二人。 第51页 苏融一手支着下颌饶有兴致地看着这一切,燕沉山却不怎么感兴趣,只将目光落在苏融身上,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苏融眯了眯眼,笑道:「我知道你要说什么,但道歉就不用了。」 赵澜冷硬的脸色微有些松动,正深唿吸又要作那款款深情的模样,却冷不防听见苏融继续说道。 「既然我好心好意送你们人参,你们不领情,那就公事公办吧。」 苏融说着话就站起身,看向赵澜笑得宛若一只小狐狸,满眼都是算计。 「我那人参按照药铺里的价值,可以当得起数百两银子,那些须子也不跟你多要,只给我二十两就行。」 「二十两?!」赵澜瞪大了眼,二十两足够他们一家子花销了,一旦将钱拿出去,至少几个月内都得紧衣缩食过日子,更遑论芸娘和老太太还需要买药补身…… 苏融抚了抚鬓边散发,动作优美而闲适,似乎许久都不曾这般畅快开心了,说话时语调也不自觉地上扬,「我给你七天时间,将银子送我府上交给林大,否则我就得去官府走上一走了。」 「绒绒……我……」赵澜放软了声音,不等说完便被苏融毫不留情打断。 「以后也不要叫这个名字。」苏融淡淡道,「我也不想从你口中再听见。」 「燕沉山,走了。」 苏融说完,也不去看原地怔然的赵澜,轻飘飘一瞥自己身边的男人,率先举步离开了赵府。 来到马车旁,苏融先一步走进车厢坐下,燕沉山则自然而然地坐在了马夫的位置上,将林大给挤到一边去了。 「你也进来,让林大驾车回去就行。」苏融撩开车帘,对燕沉山道。 燕沉山一点儿也没犹豫,十分爽快地就钻进了马车。 这还是他第一次和苏融一起坐在车厢里呢。 燕沉山大咧咧地敞开双腿坐在苏融对面,原本车厢并不狭小,坐下两个成年男子也绰绰有余,可偏偏燕沉山个子大,手脚修长,这么大马金刀地坐没坐相,两条长腿便不可避免地蹭到了苏融的腿。 苏融忍无可忍,伸腿踢了踢燕沉山的小腿,「把腿收回去。」 燕沉山很无辜,「收着就紧巴巴坐着,太难受了。」 你这样我就紧巴巴坐着了! 苏融没好气地心想。 不过燕沉山刚刚才帮他解决了一件事,苏融心道自己是一个大度的主家,索性也懒得开口了。 坐就坐吧,反正坐也没多久。 苏融一边想着一边开口道:「方才的事倒是多亏有你,想要什么奖赏?」 燕沉山眨了眨眼,一向温柔的俊脸上忽地闪过几丝促狭,「我吃穿住都由主子提供,还能要什么呢?不如……主子答应我一件事吧。」 苏融面无表情看着他,「你先说什么事,我再考虑要不要奖赏你这个。」 燕沉山低笑几声,马车穿过街巷,日光从窗框的缝隙中洒落在他的脸上,本就深邃英俊的脸因消融而多了几分桀骜疏狂。 苏融没看太久,只因下一秒燕沉山就倾身凑了过来,在他还没反应之时便在他耳畔吐露着灼烫气息开口。 「绒绒这个名字好听,我也想这样喊主子……」 绒绒二字从燕沉山的口中吐露,在这一方窄小的马车内响起,就像是那低哑的琴音一般悦耳,带着无尽痴痴缠绵的轻喃,化作早春的一缕风往苏融耳朵里钻。 单调的一句话却被燕沉山含在唇齿间咂摸了数遍,犹觉不过瘾,像是非要掰开了揉碎了,从舌尖一点点品尝到舌根,将每一个字眼都品尝出其中的甜,尝尽了才捨得再次唤出。 「绒绒……」 「我来喊你好不好?」 苏融咬牙切齿,看着眼前胆大包天的家奴,耳朵红的彻底,已经不被他所控制,像是被火烧着了一般,若非此时尚是青天白日,都要误认为是晚霞染红了它。 「你休想!」 苏融如是说道。 第25章 苏融中午小睡了一会儿,再起身时书桌上已经整整齐齐地摆了二十两纹银。 「什么时候送来的。」苏融斜躺在软榻上,身上盖着兔绒盖毯,姿态慵懒惬意,刚起身时嗓音还有些沙哑,尾音上扬带了几分好奇。 燕沉山听到屋内动静时便入内来伺候苏融穿衣,笑着回道:「刚送来没多久,没让他进来,在门口就给赶走了。」 下午无需出门,燕沉山特意取了一件宽松的长袍给苏融穿着,腰间只有一条细细的编绳繫着流苏,走动时那流苏垂摆着极为惹人注目。 苏融身量瘦削,穿着宽松也舒坦,待燕沉山给他穿戴齐便又懒懒地躺下了,素手一指桌面银两,随口道:「那些都赏给你了。」 燕沉山挑眉笑道,「主子知道我想要的不是这个。」 苏融轻哼几声,不接他话茬,只横他一眼,漫不经心地用指尖敲了敲沉木扶手,发出「哒哒」的轻响。 「你不要就拿去给其他人分了,要么就自个儿都留下,端看你自己。」 燕沉山这下不笑了,正色道:「既然主子不要,那我就愧受了。」 说完,语气中又带了几分促狭。 「正好也攒下来当媳妇本。」 苏融头一回听他提及这种事,不免好奇,「想娶媳妇了?现在才开始攒钱,从前便一点计划都无?怕是谁跟了你都得吃苦。」 第52页 「那可捨不得他吃苦。」燕沉山看向苏融的眼中含着笑,似是答非所问。 「是吗?」 苏融语气稍顿,忽觉喉口干涩,下意识伸手去拿软榻旁的茶杯,等握在手上时才反应过来杯中空空荡荡,愣了一下后才掩饰般将那茶杯放下。 燕沉山提着茶壶来续水,高大身影正好遮住午后斜阳,在苏融身上落下一片阴影。 热气氤氲着从杯口升起,燕沉山倒好水,又两手端着递给苏融。 苏融若无其事接过茶盏,就着杯沿啜一口热茶,勉强润了润嗓,却忽地脱口而出道,「你有看中的人了?」 燕沉山道;「不确定。」 苏融一口茶水含在口中,听到燕沉山这般敷衍的回答差点控制不住要喷他身上。 「什么叫不确定?」苏融没好气说道。 燕沉山悠悠开口,「他还没确定呢,我还得再等等。」 那就是有中意的人了。 苏融说不上什么感觉,一时也有些后悔自己平白扯这话茬作什么,难道燕沉山说出来自己还得巴巴地跑去给他做媒? 苏融将茶盏往案几上重重一放,茶水溅出些许,动作间将主人家烦躁的心绪表露无遗。 燕沉山看在眼中,面上没什么表示,眼中笑意却更浓上几分。 「主子,新货都登记好了,明日就可以开始铺货,这儿是帐簿,您过目。」 林大手中拿着一本书册,忽地出现在门外,打破了二人此刻间凝重的气氛。 苏融立即道:「拿过来。」 林大没敢多耽搁,快步上前将帐簿递给苏融,随后又狐疑地看了一眼燕沉山。 燕沉山岿然不动,依旧是那副从容不迫的模样。 这令林大更疑惑了。 苏融随手翻开帐簿简单扫了几眼,想要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细细对帐,却怎么都无法平静,脑海中翻来覆去的都是燕沉山的那几句话。 真是奇了怪了,他要娶媳妇管自己什么事。 难道自己竟真的被他养成这般怠惰的性格,连少一个人伺候都觉得如此难捱? 苏融不信邪,但心底突如其来的烦闷感却令他不得不在乎,手中的帐簿却是一个字也看不进去,想让人读给他听却发现还是只能让燕沉山来做这件事。 顿时更不开心了。 苏融目光从帐簿中抽离,慢慢落在桌面上银灿灿的银两…… 「林大。」苏融将帐簿合上,随手放在一边,「你做的不错,桌上有二十两银子,你自己从中支取十两,算是我给你的赏钱,日后新铺子开张也需要你两边多走动了。」 燕沉山眉毛动了动。 苏融说给的赏赐就从来没有收回去的,林大被这惊喜砸中了头,当即千恩万谢,恨不得原地转上几圈。 「多谢主子!多谢主子!」 苏融满意了,唇角也有了些许笑意,「嗯,你先下去吧。」 林大欢天喜地分了一半的银两回去,浑然不知屋内正站着一个刚刚才被苏融收回赏赐的燕沉山。 燕沉山低声道:「主子……不是说那银子都赏给我吗?」 苏融仰着脑袋,秀美纤细的脖颈上有着方才小憩时被衣角压出来的浅淡红痕,似笑非笑,「刚才不是不要吗?那我重新安排也没什么吧?」 燕沉山目光颤动,随后默默垂下眼帘,遮住瞳孔中翻涌的浓墨,轻轻道:「主子送出去的赏赐,哪里有再收回去的道理呢。」 苏融被他说破有些恼羞成怒,他自小生活优渥,随手打赏不在话下,哪怕来了江南白手起家,该给的赏赐也一分没少,今日「剋扣」了燕沉山的赏钱,的确算得上是独一份了。 「自己媳妇本自己去挣,哪有我出钱给你娶媳妇的。」苏融仰着下巴傲气说道。 燕沉山煞有其事颔首,作出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主子说的对。」 苏融看他识趣,心中烦闷一扫而光,惬意地哼唧几声又躺下了,拿过帐簿往燕沉山胸口一丢,砸在那结实的肌肉上。 「念给我听。」 燕沉山忍不住笑,又被苏融赏了几个眼刀,可惜没有丝毫威慑力,像小猫挠痒痒似的。 「好,这就念给主子听。」 燕沉山搬了个木凳坐在软榻边,慢条斯理地念着帐簿,每一项的进项数目都记得清清楚楚,低沉的嗓音在室内迴荡,苏融侧身躺着,兔绒毛毯盖到嘴巴处,只露出一双眼睛望着窗外。 燕沉山念完一遍,苏融的声音瓮声瓮气地响起。 「不是不给你银子,你想娶媳妇,总得向人家证明你有能力养家,我把铺子交到你手上,若是做出起色来你每月可从中抽取一部分作为你的月俸。」 燕沉山捻着书页的手指搓了搓,原本要翻过一页的动作停在一半。 「主子当初为何会想离开京城来到此处。」 苏融:「……」 「我不想说。」 燕沉山点点头,没再追问,指尖一勾就将那书页翻过,轻快道:「白手起家尚能在几年之内做到如此地步,若是远在京城的老爷知道此事,应当也会为主子你开心的。」 「燕沉山。」苏融开口。 「嗯?」 「……」 苏融翻了个身。 「你话好多,继续念。」 「呵……」 燕山失笑摇头。 二人一下午都在书房中对帐,等到黄昏时分才匆匆吃点东西填肚,随后就赶往铺子再去对货。 第53页 这一回两人依旧是从后门入内,后屋堆积着好几大箱果脯肉干,这些都是可以长期存储的,其余的点心糖糕则请了师傅每日制作一顶数额送来。 苏融一手拿着帐簿一手掀开木箱盖,随手抓了几把果脯递给燕沉山,「喏,拿去尝尝。」 燕沉山不太爱吃甜食,送入口中咀嚼也十分缓慢,「还行,应该会合这里人的口味。」 苏融又拿了几种不同样的果脯塞给燕沉山,「嗯,先多进些不同种类的,等过段时间看看哪些卖的好,剩下卖不动的就不进了,还得再琢磨些招牌,小店也不用太多,一两样就足够了……」 苏融自言自语说这话,燕沉山也不打搅他,安安静静跟在苏融身后,一会儿接一把果脯,还没吃完又被塞了一把肉干。 燕沉山哭笑不得,忙道:「我去前面看看。」 苏融随意点头,由他去了。 燕沉山刚离开后屋就长出一口气,将手中抓着的各种果脯肉干全放在柜檯上,正要去将窗户打开透透风,只刚走没两步就看见窗纸上透着一道鬼鬼祟祟的人影,贴着窗户不停地左右晃,好似在偷听着什么。 燕沉山回头看了眼苏融,随后放轻步伐走到窗边,两手握着窗框,趁着那人影不注意便勐的一推。 「哐!」 一声闷响,紧接着就是一个男人的唿痛声。 「哎哟!谁啊!看着点!」 燕沉山见对方恶人先告状忍不住笑道,「你又是谁?在这儿鬼鬼祟祟的。」 第26章 苏融听见了动静,从后屋探出头来,正好看见燕沉山上身探出窗外,左手正揪着一个男人的衣领。 那男人面露惶恐又小心翼翼地陪笑打哈哈。 「哎哟,我在外头听见里面有动静,以为是进贼了呢,想着来看看……你瞧,这不是误会了吗?」 男人生的一副憨厚模样,脸圆唇厚,鼻大耳阔,可惜一双眼睛却像个老鼠似的滴熘熘地打转,瞧着十分滑稽。 燕沉山没理他,转头看向苏融,眼神询问苏融的打算。 苏融挑眉轻笑,将那帐簿随手一丢,不紧不慢走上前来,「我没看错的话,这位是黄掌柜吧?」 黄秋实,也就是李荣口中那「不好对付」的隔壁铺子老闆,妻子娘家妹子嫁给官家老爷做填房,如今刚生了个儿子,连带着黄秋实和他婆娘都跟着长了不少脸面。 黄掌柜见苏融点破他身份,面上露出一抹惊诧,随即反应过来忙打了个哈哈,「哎哟,苏掌柜倒是认得我,我还想着等你这新铺开张之日再来登门道贺呢,你瞧这……一场误会!」 燕沉山会过意,松开攥着黄掌柜衣襟的手就去一旁将门打开。 黄掌柜想走也不好,只能硬着头皮进来,面上浮着虚伪的笑,朝着苏融拱手道:「我在这儿也开了不少年,日后若是苏掌柜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大可直接去我铺子里支人手来帮忙。」 苏融轻笑几声,「黄掌柜客气了,苏某做不来大生意,只闲着无事盘下一间门面来提拔一番手下人而已。」 苏融说完,朝燕沉山抬了抬下巴,燕沉山不吭一声地走到门边,咯拉一声将门给轻轻关上落了锁,随后漫不经心地靠在门边,双手抱臂隐在黑暗之中,宛若门神。 窗口晚风掠过,屋后烛火跳动,将苏融的影子拉地瘦长又诡异,映在墙上。 黄掌柜不由自主地咽了下口水。 苏融又明知故问,「听闻黄掌柜和令夫人伉俪情深,多年来经营铺子红红火火,苏某正想改日登门向您取取经呢,今日倒是凑巧。」 苏融语气诚恳,但商会中谁不知眼前这人手段骯脏,这般落落大方地说出来倒平添几分讥讽之意。 黄掌柜哪能听不出其中含义,偏生苏融长得好看,装的一副无辜又恳切的口吻,令他不得借题发挥,只得尬笑几声,推辞道:「都是内子操持有加,我是不怎么管事的……哈哈。」 燕沉山接话道:「教管家吗?那我改日去学学。」 燕沉山嗓音低沉,此时又刻意压低声音说话,落在黄掌柜耳中便如闷雷作响,炸了个头皮发麻,转头看去时蓦地看见一双鹰隼似的锐利眼眸,眉骨突出,鼻樑高耸,正是塞外蛮族才有的粗野长相。 塞外动盪混乱多年,中原人一直多有耳闻,更是个个都将那塞外胡族描述成嗜血兇残之辈,如今乍然看见一个「兇恶残暴」的燕沉山,黄掌柜当即矢口否认,恨不得立即撇清,生怕引狼入室。 「这……其实也没什么,恐怕是教不了的。」 苏融暗自好笑,脸上却不显露,又听黄掌柜开口道:「既然是误会一场,我看苏掌柜也忙着对货呢吧?那我就不打搅了!改日开张我再来凑凑热闹哈哈。」 黄掌柜说着就往门边走,谁知燕沉山稳如泰山站在门口,抱臂微笑。 苏融起身挥挥手,「家奴无礼,让掌柜的见笑了,日后他来接手这铺子,若是有什么不懂之处,冒犯了阁下,还请掌柜多多包涵才是。」 冒犯一字可大可小,端看这一主一仆想如何冒犯了…… 黄掌柜听出苏融话中深意,忙不迭应声,「哪里哪里,这是自然。」 苏融也不想真做什么,看了燕沉山一眼,燕沉山便侧身让出一条道来,长臂一伸就将门给推开一条缝,露着森森白牙,「掌柜,请吧。」 第54页 黄掌柜又是干笑又是打哈哈,一路蹭到了门外,随后一熘烟跑没了影。 人还没走远,苏融先忍不住笑了,「就他这点胆量,要说能搞黄那么多铺子我是不信的。」 燕沉山也觉得有趣,抬手将门重新扣上,「依我看,真正厉害的也是他媳妇,他不过是个来打探消息的,日后怎么针对,恐怕他都说不算。」 苏融起身时看见柜檯上一摞放着的果脯,随手拿了一块往燕沉山身上丢,「怕了?要是怕了就让林大来管,他心思多。」 果脯轻轻砸在燕沉山胸膛上,没多大力道,只小猫儿似的撞了一下就骨碌碌滚落在他粗砺的掌心中。 「我有什么怕的?」燕沉山眉眼松弛,自带一股傲然之气,「便是让我去杀人也不过是你一句话的事。」 「我要你去杀什么人。」苏融又丢了一个果脯过去,燕沉山一抬手,轻轻接住了。 「做生意要以和为贵,懂不懂?」 苏融睨他一眼说道。 燕沉山自然是不懂的,作为一个未经教化的蛮子,他须得缠着自家主子教他。 当晚,苏融刚褪了外衫准备沐浴,那厢房门便被人给敲响了。 苏融沐浴不喜欢人伺候,眼下胆敢来打搅的也只有那蛮子了。 「干什么?」苏融没理会屋外人,自顾自沐浴着热水,待温热的水流浸过全身,每一处肌肤都被那温水浸过,他亦是忍不住长出一口气。 「来伺候主子盥洗。」 苏融哼哼两声,掬起一捧水,「不用。」 房门轻轻开合,房中水雾也被寒风带着倒卷出去,微微凉意袭来,苏融忍不住侧身去看那胆大的来人。 「谁让你进来了?」 半点威势也无的斥责,很明显是震慑不住来人的。 燕沉山来到浴桶后站定,目光所及被一层薄薄的水雾遮住了,依稀可见苏融舒展的身躯,以及那被水汽滋润后泛着浅粉的肌肤。 双腿修长有力,每一分都恰到好处,不显得过分羸弱也不会太过粗笨,腿型优美纤长,令燕沉山不由得想到神山脚下丛林中的小鹿。 如瀑的墨发搭在浴桶边上,燕沉山半蹲着身子伸手轻轻捋起那一捧黑髮。 「主子不是说要教我管铺子吗?我来给主子洗髮。」 燕沉山动作轻柔地拂过髮丝,那宛如锦缎一般柔软的乌髮就这么从他指缝间滑落,残留几缕青丝恋恋不捨地与他指尖交错缠绵,不肯轻易坠下。 「主子头髮真软。」 燕沉山笑着开口,将一旁木桶中的热水倒了些许在木盆中,自己又取来布巾打湿,水流缓缓浇下。 苏融闭着眼,身子朝后仰去的同时,脖颈便显露人前,吞咽的动作都带上了几分惹人遐想的意味。 燕沉山看着眼热,生怕自己控制不住去触碰那细弱的脖颈,只能垂着眼帘将目光全神贯注地落在手中青丝之上。 水流打湿乌髮,长长地聚作一捧,没了那乌髮的遮掩,雪白的肌肤便更为扎眼,几乎是眼角余光都能瞥见那一层雪。 「主子还没说打算什么时候开张呢,日子定好了吗?」 燕沉山岔开话题,撸着袖口专心给苏融洗髮,陈皮与冬花的淡香从他指尖绽开,漫在苏融的髮丝上。 「就后天,不需要再拖下去了。」苏融闭上眼,双手搭在浴桶两边,因耸着肩膀的缘故更是格外凸显他嵴背上的蝴蝶骨。 燕沉山洗完一遍,起身正要去换水,目光所及却看见苏融这般「任人採撷」的模样,不禁动作也顿住了。 恰此时,屋外响起呜呜的风声,夜风钻进窗框吹灭了屋内孱弱的烛火,唿吸间已是一片黑暗。 苏融蹙了蹙眉,「怎么窗户没关好,重新点一下。」 黑暗中,却并未传来燕沉山的回应。 「燕沉山?」 苏融等了等,还不见烛火亮起,忍不住要抬头去寻他身影,谁知刚一动脑袋,后脑便蓦地被一双温热粗厚的大手托住了。 燕沉山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又似是从他上方传来。 「不急,我给主子擦干头髮再去。」 苏融于黑暗中睁开眼,却迷迷煳煳地看不清任何事物,只依稀能分辨出一道高大的黑影站在他身后。 粗糙的指腹从他后颈轻轻按揉着,一路往上拖到他的双颈侧。 掌下的脉搏清晰有力,一下又一下地,轻轻敲打着燕沉山的指尖,将他的双手震地发麻。 指腹再向上,抚至苏融双颊,像是在刮去多余的沫子,又像是在轻轻揉着他的脸颊。 「痒,别弄了。」 苏融被他这般轻柔的动作的搞得有些发痒,侧头想要躲开,却在下一瞬被男人强硬地捧住了。 不容许他躲开分毫。 指腹一路向上,这一次停在的,是他的唇。 那双唇饱满而温软,唇珠嵌在当中,仅仅是抚摸着便已让人心旌神摇。 二人唿吸瞬间错乱,不知是谁先动了一下,那双放肆的手才略有收敛。 「主子懂得那么多……不知在其他地方是否也能多教导一番?」 「你想学什么。」 苏融喉结滚动,声音也干涩地不像话,一颗心几乎要跳出胸口。 「主子……有亲过谁吗。」 燕沉山的嗓音也像是被心火燎烧着,使他说出的话中都满是滚烫气息。 第55页 "不是简单的双唇触碰。"燕沉山的目光在黑暗中分外明亮,其中蕴着痴迷与爱欲,明明快将他烧着了,偏偏吐露的话语却冷静到极致。 "是衔口吮舌那种……" 第27章 屋内静得出奇,唯余二人杂乱错综的唿吸缠在一起,燕沉山的动作越发放肆,从苏融的唇一点点向上,最终轻轻覆住苏融的双眸。 挺翘的羽睫刷子似地在燕沉山的掌心一下下轻扫,像是有一只蝴蝶在轻轻扇动翅膀。 燕沉山快要控制不住地吻下去,但苏融的沉默却令他快要停摆的思维再次一点点地扭转清醒。 苏融身躯僵硬,虽并未挣扎,但燕沉山却能感受到他的犹豫与不安。 他在抗拒着。 还不是时候…… 燕沉山克制着重新拿起布巾给苏融擦拭湿发,动作出奇地温柔,等擦干水珠后燕沉山才起身去将烛火重新燃起。 烛火照地并不真切,苏融单薄瘦削的身影却分外清晰,他就这么坐在浴桶中,水没过了他的双肩,水面上已经一点热气也没了,再坐下去恐怕得受寒。 燕沉山懊恼于自己方才情难自禁下的孟浪,只担心吓到了苏融,此刻也不敢再轻易有所动作。 「主子……」 哗啦一声轻响,苏融如梦初醒似地伸手搭在桶边,声音有些磕巴,「你……你去给我拿衣服来。」 万幸,苏融还肯和自己说话。 燕沉山五味杂陈,只得无奈苦笑,取来一套干净的衣裳放在苏融够得到的地方。 苏融动了动脑袋,又转了回去。 燕沉山会意,默不作声推门离开。 苏融又等了等,这才用最快的速度从浴桶中起身,擦干水的功夫都来不及就穿上衣服往被褥里钻。 头髮湿哒哒地贴在身上,衣裳透着肉色,哪怕被褥裹地再紧,他也无法从中汲取半分温暖。 不过他现在想要的却不是温暖。 苏融缩头乌龟似地拱在被褥里,不顾湿发弄乱被褥,伸手捧着自己发烫的脸颊,满脑子都是方才近在咫尺间的唿吸。 大门轻轻被推开,苏融耳朵一动,立刻将眼睛闭起装睡,然而那进来的步伐虽轻缓,苏融仍旧是一下便分辨出不是燕沉山。 应当是林大来收水了。 一股没由来的失落感席捲而来,不过很快便被他强行压住。 唇上依稀残留着粗糙指尖划过带来的酥麻触感,苏融忍不住抿了抿下唇,想要将那惹他心乱的感觉取代,却事与愿违地将他心海搅地更乱。 苏融心底警钟大作,忙再三告诫自己不可动心,不可胡思乱想。 不可……不可! 苏融紧紧闭上眼,将那恼人的身影从脑海中驱赶出去,暗自决定过后几日都不能再这般纵容着燕沉山了! 苏融这边心焦火热的,燕沉山那边也不好受,压抑着的情感一时间被勾动,纵使身处春寒时分,亦是体内无名火四处乱窜,憋在房中翻来覆去睡不着,一闭眼就是那双柔软的唇。 燕沉山无奈,只得半夜起身去院中拿冷水擦身,这才勉强消了去,临近天亮时分才回屋沉沉睡去。 翌日,苏融刚起身,却是林大来送早饭。 「燕沉山说今日身体不适,就让我来送饭了。」林大伺候着苏融用饭,又唤来从前给苏融梳头的小丫鬟。 苏融喝着粥,面无表情嗯了一声,「那就让他留在这里,你今日随我去铺子里上货,挑上两个手脚勤快的。」 自己还没说什么呢,就开始躲着不见人了? 苏融哼哼着心想,自己绝不能再惯着他了。 林大应声而退,等苏融用完了饭便起身去往铺子,待出门时目光也无意识地落在燕沉山那间小屋。 房门紧闭着,窗户也关地严严实实。 真病了? 苏融一时有些讪讪,嘀咕着燕沉山平日看起来人高马大的,怎么还没自己皮实。 等快要离府时,苏融忽地又唤来一名家僕,漫不经心叮嘱道:「你去请一个大夫,给燕沉山瞧瞧。」 家僕愣了一下,像是没反应过来。 苏融又斟酌道:「请城南的老医馆,用药也抓好的,开支从林大那边拿,做好了有赏。」 说完,不等家僕反应,苏融便像是松了口气似地出门去了。 燕沉山好使唤,自己只是想让他快点好起来去铺子里上工而已。 嗯,就是这样! 另一边。 燕沉山躺在床上,目光落在房顶的横樑,头枕着双臂在发呆。 被褥只盖到腰,露出他精壮赤裸的上身,肌肉分明优美,蜜色的肌肤上有着几道浅色疤痕,非但没有显地狰狞,反而更为他增添了几分野性。 他百无聊赖地支起一条腿,脑袋有些昏沉,想是昨晚沖凉水又吹了冷风,一觉醒来不免有些难受。 其实这不算什么,但燕沉山不想将苏融逼迫地太紧,加之铺子的事还需要他着手去忙,索性今日偷个懒,等下午再去铺子找苏融。 燕沉山翻了个身,想再入眠也没了困意,索性起身穿衣准备出门去逛逛。 刚走出院落,迎面便拦了一人,见着燕沉山后出声道:「你,你要去哪儿?」 燕沉山看他一眼,「出去一趟。」 「主子让我给你寻大夫呢,你现在出去做什么?」来人正是方才被苏融叮嘱的家僕。 第56页 燕沉山听罢眉梢动了动,眼底亦浮现几分兴味,「请大夫?」 家僕见他一脸的神采,不禁疑窦丛生,「是啊,一早主子就说你病了,特意让我去请来大夫,还说只拿好药材,你生什么病了?」 燕沉山心思活络,像是一阵春风吹进了心底,原本还有几分昏沉的头脑瞬间清醒。 苏融不仅没有嫌恶他,还主动关心他。 这简直是一个天大的好消息。 燕沉山克制住唇角勾起的弧度,假意轻咳几声,拍了拍那家僕的肩膀,春风得意道:「没什么,有点风寒,不用去请大夫了,我自己去医馆拿药。」 家僕也不勉强,将自己从库房中支取来的钱袋递给燕沉山就走开了。 燕沉山手指勾着钱袋绳结,步履轻快也走上街去,至于什么抓药,何须费那功夫,见着苏融便什么病都好了。 燕沉山走在街道上,来往人群熙攘,偶尔有人用异样的目光看他,但燕沉山浑不在意,漫无目的寻了一圈后便挑了个铺面较大的绣衣铺入内,抬手便唤来店家,说道, 「你这儿有绣娘吗?接活吗。」 店家心知来了活儿,当即笑道:「自然是有的,这城中手艺最精的绣娘就是我家的,客人是要绣什么花样吗?还是想要定做衣裳?」 燕沉山漫不经心扫视一圈,「有鸳鸯绣样吗?都拿出来看看。」 店家紧忙拉来一个伙计,着他去取样来,自己则跟在燕沉山身边吹嘘道:「那就选对地方了,客人尽管出去打听打听,谁家的新婚做喜床喜帕挑绣样的不都来我家选?不管是鸳鸯戏水还是芙蓉并蒂,还是锦鲤,菡萏,只要能说出来,能给出画样的,咱家绣娘都给你绣出来!」 燕沉山停下步子,笑着回他,「不是拿来成亲用的。」 「哎,都一样,不管是成亲用还是其他用,只要选定的咱们都会改到您满意为止。」 店家笑眯眯说着,很快那伙计便抱着一摞绣样出来,燕沉山随意扫过几眼,一个又一个地挑挑拣拣,很快便翻到最底。 「样式一般,颜色也不行,针头排布松散,最好的绣娘就这水平吗。」 燕沉山话中挑剔,倒非是他刻薄,只是要缝到苏融那床小锦被上的东西,决计不能品相一般,否则两只鸳鸯相差太大,一眼看去倒是不美了。 店家愣了愣,倒没被激怒,反而面露难色,「客人,您这话可就有失偏颇了……」 燕沉山懒得和他掰扯,直接从怀中将那钱袋拿出来,丢在柜檯上,「这袋子里的是酬劳,七日内麻烦掌柜的再让几位绣娘重新绣一只鸳鸯,要用最好的技艺,一处瑕疵也不能有,若是选中了,事后我再给出十两银子的报酬。」 店家瞪大了眼睛,话都快说不清了,「十两银子?!就……就绣一只鸳鸯?!」 「那……不知这绣线,样式和颜色可有什么要求?」店家小心翼翼开口,生怕得罪了眼前这位大主顾。 燕沉山想了想,「没有,就按照最好的来,七日后我来拿。」 店家忙将那钱袋收起来,生怕迟一秒就让燕沉山后悔了,笑吟吟道,「好好好,这是自然,您且放心,我亲自关照她们绣,其他活儿都放一旁去,这几天全拿来绣您的鸳鸯!」 燕沉山这才满意颔首,背着双手走出了绣衣铺,此刻他身上是一分钱也没了,苏融给的十两银子也得留着给那些绣娘。 燕沉山本还打算去买些菜,晚上给苏融做饭吃呢,如今手头紧巴巴的,想买菜还得去拿钱。 这钱嘛…… 燕沉山摸了摸下巴,站在人潮涌动的街头思索片刻,寻着脑海中的记忆往一个方向走去。 云来钱庄。 漆金黑底的门头上龙飞凤舞地印着四个大字,整座楼宇恢宏又气派,不时有身着华贵的人从中进出。 燕沉山一身朴素布衣在中间十分惹眼,刚要进门就看见了一道熟悉的人影。 那人身量不高,脸上的伤也消肿了不少,依稀可辨出他的五官—与赵澜有几分相似。 燕沉山来了些许兴致,这不就是赵津吗,被揍了一顿后倒是老实了一段时间,如今又敢出来了,不过令燕沉山有些惊讶的还是他手中揣着的包裹,里面沉甸甸的,应是有不少银两。 赵津也的确将那包裹看地很紧,死死揣在怀中,一双眼睛不住打量,生怕有人从旁窜出来抢夺。 这一打量,就看到了燕沉山。 赵津:!!! 燕沉山张口的瞬间,赵津就如同受惊的兔子一般唰地一下沖了出去,仿佛看见什么瘟神,一跑就没了影。 燕沉山惋惜地看了眼街道,转身走向帐房处。 帐房是一个三十多岁的年轻人,面容和善,见燕沉山衣着简朴也不露嫌恶之色,依旧笑问,「客人需要什么?」 燕沉山从衣襟内拿出一枚黑色的玄铁指环放在台子上,似乎怕那年轻人看不清楚,特意又用手指了指,摆出一个「请便」的姿态。 那年轻人脸色忽地一肃,忙取来一方布帕,小心翼翼隔着帕子将那指环拿起来细细打量,又狐疑地看着燕沉山。 「客人想取什么?」 燕沉山笑了笑,指尖松松握成拳在柜面上敲了敲,「我从前在你们总行那儿存了不少钱,今日支取些用用。」 年轻人试探着开口,声音压地极低,「是……左护法吗?」 第57页 「已经不是了。」燕沉山随口说着,「媳妇本攒够了就不干了,不用取太多,取十两就行,拿个钱袋给我装上。」 年轻人这才诚惶诚恐地将指环双手奉上,口中应下便亲自去取来银钱,不多时,那人便亲自捧着一个钱袋奉与燕沉山。 燕沉山拿起掂了掂,「我名下还有多少?你们这儿能查到不?」 年轻人立即回道:「教内的总帐都在主人那边,左护法如果想查,我立即派人去信,明日便可得知。」 「唔……算了。」燕沉山将钱袋揣进怀中,满不在意道:「下回用到再查,还有,我已不再担任护法一职。」 「退出了,懂吗?」燕沉山搓了搓指尖,笑着说道:「金盆洗手回家娶媳妇了。」 年轻人哭笑不得点头,又亲自将燕沉山送到门口,「我家主人若是知道护法…额…贵客来此。」 燕沉山打断道他的话,面色肃然,「那就别告诉他。」 年轻人后嵴一寒,忙低头应声,直至燕沉山身影消失,才略微松了口气。 燕沉山揣着一袋子银两,心满意足地去挑选好货,准备晚上下厨仔细款待一番苏融。 时日流转,等苏融将铺子里的货都打理好,事务暂且告一段落时,一抹晚霞已然悄悄漫上了天。 苏融与林大回府后还没踏进去,就勐的闻到一阵香味。 「什么味道。」苏融站在前厅,忍不住吸了吸鼻子。 林大也忍不住赞嘆道:「今儿是谁做的饭,怎么这么香,以往都没这样啊?」 苏融眼皮轻跳,忙伸手揉了揉额角。 脑海中不受控制地浮现一道人影。 燕沉山!他又在搞什么。 不是说病了吗?怎么一天都没到就又能下地活蹦乱跳了。 苏融磨着后槽牙,迈开步子就往厨房走,步履生风气势汹汹,像是要将那整日里搞小动作的始作俑者给好好教训一顿。 「主子来了?别急,很快就好了。」 燕沉山站在灶台边,一手提着鱼尾,一手拿着大勺,正将锅里滚烫的油一点点浇在那鱼身上,呲啦一声,鱼肉被滚油浇地冒烟。 苏融看着便发憷,燕沉山却淡定自若,一下又一下地浇炸着鱼,这一面浇好再翻一个面,最终才全部下入锅中。 「你在做什么?不是说生病了吗?」苏融忍不住开口道。 燕沉山望着锅中炸至金黄的鱼,一边用勺轻轻推着,避免将鱼炸焦,一边促狭道:「主子忙活一天回来,我不得准备一顿热乎饭食么,这叫夫道。」 苏融无语凝噎,决定不和他计较,当然更多的,还是因为这饭的确香。 至于其他……嗯,先尝过以后再说。 第28章 苏融坐在桌前,任由燕沉山在一旁给他夹菜。 「今天我出去买菜,倒是遇见了一个熟人。」燕沉山夹了一筷子金黄酥脆的鱼肉放到苏融碗中,特意将鱼刺给剔了。 苏融慢条斯理嚼着鱼肉,外皮咸酥鱼肉却十分软嫩,手艺较之他爹请的各大名厨也不遑多让了。 「什么人。」苏融注意力都在这一桌菜上,回话也十分敷衍。 「赵家的人,从钱庄出来手里应当是拿了不少钱。」燕沉山见苏融喜欢吃,特意将鱼肚子上的一块完整地夹给了他。 苏融冷笑一声,「他们刚送来二十两银子,应当是掏空了家底,去钱庄也说不定是当了些首饰什么。」 「不用管他们。」苏融语气淡然,目光忽地落在不远处的一盘菜上,「那是什么?」 「炸糕。」燕沉山起身将盘子端来,放在苏融手边,笑道,「我今天逛铺子的时候偶然发现有家卖这个奶糕,第一次做也不知你吃不吃的惯。」 炸糕四四方方的如同一个个小木块,外表则是金丝缠绕着,用筷子戳开的瞬间,鲜白的奶便缓缓流出。 苏融喜吃甜,闻着奶香味便不住食指大动,也不等燕沉山餵食,自己就直接上手去抓了一块送入口中。 嚼了两嚼,圆鼓鼓的腮帮子却越动越慢,苏融忽地开口。 「这……这味道,你从前给我做过吗?」 燕沉山面不改色,「那倒没有,可能你从前无意间吃过类似的口味吧。」 苏融闻言略略颔首,也不再纠结此事,吃完一个还不过瘾,又要再去夹时,那碟子却忽地被一双手给挪开了。 苏融怒目而视,燕沉山岿然不动笑道:「吃多了太腻,主子还没用饭呢。」 「来试试这道,五味鸡。」 燕沉山又推来一碟,趁着苏融发话前送到他面前,红润的唇还不及吐露话语便又被给塞了个满嘴。 燕沉山望着苏融的脸,眸中满是温存情意,待苏融吃的满意,双眼亮晶晶时,燕沉山便也加深了几分笑容,若是苏融轻轻蹙眉,吃了一口便放筷,他亦是在心中暗暗记下这菜式,想着以后避开类似口味。 一顿饭下来,苏融破天荒地吃了个肚皮熘圆,一不留心便打起了嗝,燕沉山递来水,他便匆匆喝下,刚放下茶盏,唇上又轻轻覆上了一块手帕。 燕沉山手指上的老茧隔着细软的手帕都似乎能印在苏融的唇上。 「主子吃的还满意吗?」燕沉山嗓音不知何时有些发哑。 那手帕擦完了唇角还不肯挪开,又过分地朝着那唇峰摸去,苏融一时忘了动作,只楞楞地看着眼前人。 第58页 「这里有些东西,我给您擦了。」 燕沉山说罢,像是有了正经理由,擦拭的动作显得再没那么克制,一点点从嘴角抚到下颌,再由下往上碾磨而过。 纤长有力的指尖微动,那手帕便悠悠飘落。 炽热的掌心就这么放肆地贴上了苏融的脸,苏融唿吸一窒,下意识侧开头。 燕沉山适可而止,指尖却违背他的意愿,仍旧贪恋着那一片柔软。 他的骨节分明,手指修长,加之他身量高,手掌自然也显得宽大,如今松松一罩,就几乎将苏融半张脸都拢在掌心之下。 苏融抵抗不住这般暧昧又黏煳的氛围,勐地一下站起身,椅子差点被带倒下,好在燕沉山眼疾手快拉了一把才没有摔下。 「我先回房休息。」 苏融揪着领口,目光复杂地深深看一眼燕沉山,转身逃也似地跑了。 燕沉山望着他的身影,久久不能平静,心中似是碧海翻波,终了,还是一言不发地拾起苏融曾用过的筷子,自己吃着剩菜。 暗处,苏融看着这一切,本就飞上红霞的脸颊愈发红艷,暗暗啐了一声,加紧步子离开。 两日后,新铺开张。 苏融与燕沉山一早就去了新铺,林大提前一天操持好一切,又是外摆摊又是请舞狮队,热热闹闹地将排场给摆开了。 苏融坐在后屋,看着前堂人头攒动,客如潮水而来,面上不禁浮现一抹笑容,而他的目光则落在人群中最为高大的那一个人身上。 燕沉山到底不是个合格的伙计,往那儿一站活像个门神,不少客人一进来见着他都下意识躲着,林大无奈,忙中偷闲将他给安排去帐房坐着了。 这一换效果倒好上不少,燕沉山仅仅是坐在那儿,客人们便都自觉掏钱,竟无一人趁乱逃单,林大忙地脚不沾地,一会儿送样品一会儿请试吃,直到门外锣鼓队散了,这客流才略有减缓。 苏融心安理得地坐在后屋偷闲,手中拿着果脯,一会儿往嘴里丢上一个,眼眸弯弯像个小狐狸。 燕沉山则一脸的百无聊赖,来一个人便将那货往秤上一放,算算斤两给钱,再用油纸包好递过去。 来付帐的是一个小女童,扎着两个羊角辫,勉强踮着脚才够到柜檯,小手推出几块果脯,怯生生地看着眼前高大黑脸的男人。 「这个……多少钱?」 燕沉山眯了眯眼,那小女孩更是害怕,忍不住后退两步。 苏融看不下去了,起身从后屋出来,温声道:「不用钱,拿去自己吃了吧。」 小女孩犹豫片刻,还是摇摇头,坚持道:「爹爹说了,要付钱!」 说完,又怕苏融不信,忙从自己胸口拿出几个铜板放在帐台上,努力要证明着自己,「阿柔有钱!」 苏融失笑摇头,正打算直接将那几个果脯送给女孩儿,却忽地手臂一紧,被人轻轻拽住了。 燕沉山拿出一个纸包,将那几个果脯放到秤上,估算了个数,「这几个就收你三文钱。」 说完,燕沉山一根手指头从那几个铜板中划了三个出来,又用手背将剩余的推回去。 「要包起来不?」 小女孩儿用力点头。 燕沉山包好给她,小女孩这才欢欢喜喜地捧着纸包跑出去了。 苏融忍不住开口道:「这么点钱你都收,给就给了呗,头天开业就当讨个彩头。」 燕沉山满脸不在乎,伸出小指挖了挖耳朵,「这不行,主子说了这个铺子的收成我能分一部分,自然是赚的越多越好,这样我才能尽快攒下娶媳妇的钱。」 苏融哽住,半晌才轻斥了句:「出息!」 燕沉山笑了,见客人没方才多,林大也得空抽身来帐房这儿,遂开口道:「快中午了,我出去买些吃的来,省的回去做饭。」 苏融也正有此意,「随便买些就是,晚上带你们去酒楼吃。」 「听到没,东家要带咱们吃好吃的了,待会儿可别吃撑了啊。」林大率先打趣,对着那几个调来帮忙的伙计说道。 那几名伙计忙笑着应声,干起活来更是卖力。 燕沉山取了几两银子揣怀中,慢悠悠走出铺子大门,步伐一转朝着另一条街道走去。 待经过一家门店时,燕沉山漫不经心侧头一瞥,正好看见方才那来店里买果脯的小女孩正依偎在一个人怀中,男人面露慈爱,伸手抚摸着女孩儿的脑袋,瞧着像是女孩儿父亲。 燕沉山挑了挑眉,认出了这男人。正是前几日鬼鬼祟祟来偷看的黄秋实。 黄秋实似有所感,抬眼一瞥正好与燕沉山四目相对,登时脸色一变,匆匆将手中纸包往女孩儿怀中一塞,朝着燕沉山笑了笑。 燕沉山却不理他,转身走了。 第29章 铺子的开张十分顺利,仅仅第一天光是进项便足有几十两银子,其中肉干卖地最好,其次是蜜饯果脯。 待天黑时,苏融便让他们将铺子先关了,一道去酒楼点了桌菜,一顿酒足饭饱,燕沉山与其他两个伙计先行回铺子打点生意,林大则顺路将苏融送回府再去铺子帮忙。 毕竟只是一家小门面,第一天能有这进项苏融已然十分满足,小铺子要的就是细水长流的客源,只要品不出错,后续就能稳住。 苏融心情大好,回府后一人独坐无事,索性取来库房中冬藏的烈酒小酌几杯,酒味浓醇,入喉辛辣,待流入腹中又腾着融融暖意,在这寒夜之中正好用来暖身。 第59页 酒意翻涌,面颊也红了,酒盏一杯接一杯地续上,苏融独身坐在亭中,入目便是枯荷池塘,一池残荷风中瑟瑟,酒香化作干柴,似要将他满腹愁肠烧个一干二净。 他素来不饮酒,醉后那些往事便不受控制地一一浮现,像缠绕他数百个日夜不得脱身的梦魇。 今夜烈酒佐着月色清晖入喉,一杯又一杯,仰头间,无数的苦楚尽被他独自吞咽。 苏融眼中闪过片刻的茫然,倘若今日这番苦果是他自作自受,那他到底又做错了什么。 是爱本身,亦或者仅仅是因为他爱的是一个男人。 古往今来多少痴男怨女,过刚易折,情深难寿,越是追求的纯粹,便越是沾染情障。 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 苏融喃喃着轻语,说着一些连他自己都不明所以的话,酒盏被他抛之一旁,一手直接提着酒壶便往嘴里送。 夜风穿亭而过,寒意似潮水袭来,苏融周遭浸着冷气,四周静悄悄的,唯有一盏烛火与他为伴。 「不要再喝了。」 一只手轻轻按住了他手背。 苏融缄默不答,一根手指挑开那只宽厚温暖的手,随后又举杯往嘴边送。 「已经没了。」 那只手又来阻挡,这一回却握住了苏融的手腕,微微用力带着不容置疑的态度。 苏融拨了一下没拨动,这才迟钝地抬头去看。 烛光下来人的影子分外模煳,像是有三头六臂,那杂乱的光斑一点点汇聚,苏融努力瞪大了眼,想要看清来人。 「怎么哭了?」 燕沉山语气温柔又不自觉带着几分怜惜,紧忙松开攥着的那只手,轻柔地抚去苏融面颊上的泪痕。 苏融后知后觉,也跟着伸手去摸,泪珠早已不知去向,许是被他混着烈酒一同送入喉中去了,此刻只余下满脸的水痕,风一吹便格外的冷。 「发生什么事了,喝醉了吗?」燕沉山顺手将那酒壶抽出,握在手中晃了晃,又打开壶口闻了一下。 酒香扑鼻,烈到连他都有些蹙眉。 苏融没吱声,就这么直勾勾地看着燕沉山,像极了警惕的兔子,一双潋滟的眸不知是因醉酒还是悲伤,其中洇着一泓清泉,在烛光下半是戒备半是踟蹰地望着他。 这眼中暗藏了太多情绪,反倒令燕沉山都有些措手不及。 一贯从容的脸色逐渐瓦解,语气也跟着担忧起来。 「不能再喝了,你已经醉了,来,我扶你回去。」 苏融躲开他的手,「我没有醉。」 顿了顿,苏融语气十分笃定,「我不回去。」 燕沉山只好半蹲在苏融身前,握着苏融的手轻轻晃了晃,哄小孩儿似地,「好,你没有醉,但现在天已经黑了,咱们该休息了。」 苏融沉默片刻,忽地反手握住燕沉山的手臂。 掌下手臂结实有力,仿佛蕴含着蓬勃生机,在这寂苦寒夜中好似那燃之不尽的木柴,苏融握住这只手臂便好似握住水面浮木。 「你不是想知道我和赵澜的事吗?我现在和你说。」 燕沉山道:「不,我现在不想知道。」 他是想知道这些年苏融的经歷,但绝不是苏融现在这般自揭伤疤,自戳痛处地来向他渴求什么。 苏融沉默片刻,忽地惨然一笑,眼中燕沉山的模样时而清晰,时而模煳,「你和赵澜……都一样,呵……都是一样的……」 「他想要我的家产,想要甩开我。」苏融手指一路向上,划过燕沉山的小臂,再到肩膀,最后落在他下颌处。 冰凉的指尖触碰着燕沉山的肌肤,像是在试探,随后一双素白纤细的手轻柔地捧起他的脸。 四目相对,两两无言。 「你又想要从我这里得到什么?。」 「钱财?地位?」苏融双唇翕动开合,眼神茫然无措,僵硬的话语从他颤抖的唇中溢出,「还是想要春风一度。」 燕沉山哑然不语,烛火在风中摇曳,两人的脸都半隐在夜色中,教对方都无从认清彼此情绪。 燕沉山的沉默便似那冰泉兜头浇灭了苏融眼中的火苗,苏融齿关相撞,表情似哀似哭,伸手扯住男人的手。 「要的是这个,对吧……」 「我还没有过,你满意吗?」苏融垂着脑袋,又去够男人的衣服,他的手不停打颤,一个绳结都迟迟解不开,像是被眼前人拒绝,苏融急着证明自己。 「就在这里。」苏融又哭又笑,迷濛的眼中不停落下泪来,他的动作愈发粗暴。 「你不就是冲着这个来的吗?」 苏融扯开燕沉山的衣襟,将他狠狠朝后推去,一下子撞在石柱上,矫健雄壮的胸膛蓦地暴露在冷风中,蜜色肌肤上依稀可辨旧伤疤痕,苏融胡乱的触碰着,又去吻他的下颌。 「赵澜把我当傻子,你也把我当傻子……」苏融喘着气,哽咽着开口,泪珠从颊腮滑落,滴在燕沉山的胸膛上。 本是初春寒夜,这一滴泪却似那熔炉中最炽热的火苗,几乎将燕沉山的皮肉都灼烧出一个血洞,让他能感同身受苏融此刻的无助与崩溃。 「过了今晚,拿到你想要的,然后不要再来招惹我。」 「卖身契还给你,铺子你要也拿去,你离开或者留下我都不过问,我只要求一件事……」 燕沉山终于有了动作,在苏融已被泪水模煳的视线里,慢慢拉好衣服,无声拒绝了他。 第60页 苏融死死咬着下唇,本因酒气而翻涌的血色此刻尽数褪去,唇色苍白如纸。 他用尽全力扯动嘴角,却只露出一个比哭还悲伤的苦笑。 「你不要再戏弄我了,我已经担不起第二次了,再来一次我一定会疯的。」 苏融说罢,仿佛耗尽他浑身力气,像是一座将要倾倒的楼,颓然便要倒下。 下一瞬便结结实实地被人拥入一个滚烫的怀抱。 「我是想要你。」燕沉山直言不讳,「但不是这种要,更不是现在。」 结实有力的手臂紧紧环着苏融的腰,像是铁箍一般不容他后退分毫。 「赵澜那厮,根本不是你的良配,你又何须为他神伤,不过是个负心小人,一脚将他踢开就是。」燕沉山轻轻笑着,拇指温柔地拭过苏融面颊,将那泪痕尽数抹去,见苏融仍旧不开口,便打趣道:「你若是嫌踢他累脚,我愿意替主子分忧,这就去将他一脚踢进湖里,被水沖地远远的,再不能来烦你。」 「我的确是沖你而来。」燕沉山将怀中闷不作声的人拽了出来,双手捧着苏融面颊,迫使他抬头看向自己,漆黑的眸子半醉半醒,带着些许茫然和错愕。 「我从未掩饰过,不是吗?」燕沉山心尖微动,望着苏融此时懵然的模样再难忍耐,克制着在他额头落下一吻,「钱财,地位,甚至于爱欲,这都不是我想要的。」 「我想要的,是完整的你。」 轻柔的吻像石子落入湖心,苏融混沌的神智在这一刻获得了片刻清明,也听到了燕沉山最后的那一句。 「不是从前,不是现在,是以后千千万万种可能的你。」 苏融抬眼一望,正好撞入燕沉山的眼中,那一眼的温情蕴含着太多苏融难以理解的情绪。 「我不是赵澜,也不会成为他,我是你的燕沉山。」 「如果燕沉山这个名字你觉得陌生,你也可以唤我阿恪哥哥。」 「噼啪」一声轻响,烛火悄无声息燃尽,最后一丝火苗挣扎了一瞬便彻底湮灭,寒风依旧肆虐,却被这一道高大厚实的身躯隔绝,熟悉又陌生的称唿令苏融不由得怔然。 耳畔仿佛响起了城外放灯那日的潮水声,也是一个初春,踏上冰湖的瞬间脚下就是一空,刺骨的水流不断灌入鼻孔,唿吸间仿佛都是冰渣。 眼前一片黑暗,苏融却好似听到了那忽远忽近的声音。 「阿恪哥哥!」 「阿恪哥哥!」 稚嫩的童声不断哭喊着求救,岸边遥遥传来焦急的唿唤。 「绒绒!别怕!」 苏融在黑暗中不由得瞪大了眼,好似真看到一个身影朝他游来,初春的湖水并不汹涌,但对于一个半大孩童而言仍旧兇险万分。 但那道小小的身影却坚定而决绝地赶来,两道小小的身影在湖中越靠越近,直到那被称为「阿恪哥哥」的孩童一把抓住了自己的手臂。 耳畔响起一道稚嫩的声音,却满是喜悦。 「我抓住你了!」 潮水裹挟着童声迅速褪去,徒留苏融一人木愣愣地站在原地。 「你……」 苏融气息不稳,挣扎着想要从燕沉山怀中出来,再去借着月光仔仔细细瞧上一瞧,好明白这一段多出的记忆到底来自何方。 下一秒,燕沉山的手指轻轻搭在他的后颈上,用上巧劲一按。 苏融身躯一软,倒在燕沉山怀中,意识陷入混沌前依稀可辨一声轻嘆。 「我抓住你了,不会放手的。」 【作者有话说】 和审核斗智斗勇,心累了改的,明明啥都没写,老爷们为小作者投点海星助力恢復吧! 第30章 「阿恪……」 昏暗的卧房中,传来几声呢喃轻语。 苏融侧躺在床上,一手枕在脑袋下,另一只手抱着他的鸳鸯小被发呆,指腹无意识地摩挲着锦被上的刺绣,口中喃喃似是唿唤又像是在自言自语。 昨晚醉酒后的记忆还残存在脑海之中,说不尴尬是假的,苏融一时不敢去见燕沉山,却又十分好奇这无端来的记忆又是怎么一回事。 阿恪…… 为什么他一点都不记得,但昨晚却又好似突兀地多出一段经歷。 应当是很小的时候。 但自己爹娘怎么从未提及自己幼时曾落水过?如果是燕沉山救了自己,还和自己熟识,那爹娘应该也认识他才是。 苏融这般想着,眼神却忽地晦暗。 去问爹娘吗,这又要如何开得了口。 苏融轻嘆一声,腹中愁绪无处释放,想要起身却因着残存的酒意而头晕脑胀,只得翻了个身面对房门发呆。 忽地房门被推开,日光瞬间涌入,一道高大人影逆光而立,一手推门一手端着什么,见苏融醒了这才边走边笑道, "主子醒了?给你煮了点醒酒汤,来先喝点。" 燕沉山走到床边坐下,一手端着碗一手就要来扶苏融起身。 苏融侷促不已,侧身躲开了他的手,忙自己撑着身体坐直了,「我自己来。」 燕沉山却不放手,苏融要来接,他就朝后躲去,「昨天的酒烈,主子饮酒又吹了冷风,今日还是好好歇息着吧。」 说完,燕沉山又拿出瓷勺一点点盛着醒酒汤递到苏融唇边,轻声道:「来,张口。」 语气温柔,却不容置疑。 第61页 苏融张了张口,无奈含住瓷勺,在燕沉山的目光下将一碗醒酒汤都给喝了。 燕沉山十分满意,「主子若是有不适之处就去请大夫来,千万莫要一个人扛,知道吗?」 苏融靠坐在床头,一头青丝散乱毛躁着披垂,寝衣下的唿吸逐渐急促,握着被褥的手紧了又松,在燕沉山将要离开的时候,苏融终于喊出了口。 「等等,你过来。」 燕沉山脚步一顿,转身望来。 苏融喉结滚动,神色不变,像是想要维持主家的威严,却在不经意间因发颤的声线而露了怯。 「过来,蹲下。」 燕沉山脚步一转,来到床边,高大的身躯如同被驯服的勐兽,在苏融的目光下慢慢蹲了下来。 苏融咬着下唇,迟疑伸出手,指尖在即将触碰到燕沉山面颊的时候顿住了,燕沉山眨了眨眼,主动凑上来。 「怎么了?」 燕沉山说着,目光柔和地望向苏融。 「我们小时候见过?」苏融伸手捏了捏燕沉山的耳朵,随后一点点朝上挪至眉峰,再往下划过高挺的鼻樑,最终落到下巴处。 这是一张极其富有男子气概的脸庞,眉目深邃五官英挺,但苏融却没有任何记忆。 燕沉山回过味来,倏然轻笑,反手将苏融乱摸的手给按住了,「我如果说见过,恐怕主子也会以为我是在扯谎吧?不如等主子自己慢慢回想,我们来日方长。」 苏融心思被点破,面上不禁带了几分窘迫,含煳着应声,「那你先下去吧。」 燕沉山道,「我待会儿去铺子里,主子今天去吗?」 苏融随口回答,「再说吧。」 燕沉山刚走到门口,正要将门带上,忽地听见不远处响起咋咋唿唿的喊声,随着那声音主人愈来愈近,几近要掀翻房顶。 燕沉山眉梢微扬,反手将门关上,悠然立在门口。 「苏融——!苏大老闆!苏掌柜!我来给你送好东西了!」 一道身影转过拱门,一手捧着木箱,一手拿着摺扇,满面春风地迈进院落。 苏融一听见声音就知道是祝云霆这个大少爷,认命起身穿衣。 祝云霆看见燕沉山也不见外,上前就用扇柄敲了敲燕沉山的肩膀,挤眉弄眼道:「你家主子呢?还睡着呢?这么用功啊。」 燕沉山好笑道:「昨晚喝了酒,现下还没全醒。」 祝云霆笑得古怪,「还助兴啊,玩这么大。」 「你们在说什么?」苏融披了外衫,又用髮带简单挽起繁乱的青丝,走到门口拉开门,入眼便看到祝云霆没正行的模样,只恐他带坏了燕沉山,忍不住发话,「你不到处跑着玩儿怎么今日来我这里了,我刚开新铺,有的忙呢。」 言外之意,没有重要的事别来找他。 祝云霆大大咧咧笑道:「诶诶诶,话说这么满,我可是来当财神爷了。」 苏融与燕沉山对望一眼,两人目光齐齐落在祝云霆腰间夹着的木箱上,祝云霆嘿嘿一笑,挤开燕沉山就要往卧房里钻,口中还念念叨叨故作玄虚。 「都进来,进来。」 苏融折身入内,燕沉山也跟着走进屋子反手将门关上。 三人来到桌边,祝云霆将那木箱往桌上一丢,贼兮兮地用扇子敲了敲木箱,对苏融道:「送给你的,你来打开。」 「什么东西,故作玄虚。」苏融一边说一边漫不经心打开木箱,待看清里面东西后登时愣在原地。 燕沉山凑上来看,不禁也有些诧异,脱口而出道:「这么多金子?你从哪儿弄来的。」 一箱黄金,整整齐齐码放在一起。 毫不夸张地说,这一箱黄金足够苏融再开上七八家铺子了。 而这显然不可能是祝云霆送给他的,如若真是他的钱,送祝采倒是捨得,却决计捨不得拿来送他的。 「谁给你的?」 苏融心口打了个突,啪地一下将木箱给合上,「这么多金子,你不说清楚了我是绝对不会收下的。」 燕沉山摸着下巴若有所思,一会儿看看那箱金子,一会儿又看看苏融,最后落在喝水的祝云霆身上。 祝云霆被二人盯着发毛,忙道:「欸,急什么,我这不是正要说吗。」 苏融心底隐隐有了一个想法,却不敢去细想,只瞪着祝云霆等他开口。 「这是我爹让我送来的。」祝云霆又给自己倒了杯茶,咂摸着味道继续开口,「我爹正好前段时间去了一趟京城,说是要谈商路的事,也见着了几个商会的老闆,回来就带了这么一箱金子,指名要我来送给你。」 祝云霆说罢,屋内瞬间气氛凝滞。 苏融整个人都在轻轻发抖,目光死死盯着那一箱黄金,像是在看洪水勐兽,然而眼神里却莫名透着哀伤。 苏融胸膛剧烈起伏,像是有一只无形的手扼住了他的喉咙,想要说些什么,话到嘴边却都化作一声声无意义的轻语、哽咽。 从京城送来的…… 除了他爹娘,还能有谁惦记着他? 也唯有那个被他抛之脑后的爹娘,被他狠心断亲的爹娘,在断绝音讯的数年之后,借他人手送来财物,依旧惦念着他们那远在他乡的不孝子。 他怎能收?他又有何脸面去收。 燕沉山双手搭在苏融肩膀上,作出环抱的姿态,对祝云霆颔首致谢道:「既然是老爷夫人的好意,那就多谢祝公子跑着一趟了。」 第62页 苏融忽地挣扎起来,声音沙哑,「不!不能收……我不能拿……」 祝云霆一阵犯难,不明所以,求助似地看向燕沉山,「这……」 燕沉山微微一笑,一手将苏融揽入怀中,掌心贴着他后脑强硬地按在自己肩上,又对祝云霆道:「东西我们收下了,我有话要与主子单独说,不知祝公子能否行个方便。」 苏融还想挣扎,却被燕沉山捏住了耳朵,粗糙带着厚茧的指腹轻轻搓了搓他柔软的耳肉,令人心安的声音一如既往不疾不徐。 「乖。」 轻轻一个字,苏融却倏地安静下来。 祝云霆哪儿能不懂事,东西带到了别的自然不多牵扯,简单寒暄两句便脚底抹油熘了。 燕沉山一边抱着苏融一边去关门,此时日头正好,艷烈温暖的日光洒落进屋,斑斑点点的光柱落在二人身上,苏融又动了一下,迎来的却是更加紧密的怀抱。 「我不能拿……燕沉山,你不懂。」 苏融双手紧紧攥着身前男人的衣袖,指节突出发白,「我不能要,不能拿……你把他还回去,还给祝云霆,好吗?」 苏融颠来倒去地重复着这番话,他每说一句,燕沉山便抱紧一分,口中也应声轻哄。 「送回去……」 「好。」 燕沉山抱着苏融,掌心在他后背轻抚,日光散发着暖意,伴随着男人的轻声细语,像那冬日火焰,一点点温暖着即将冻毙于风雪之中的苏融。 轻尘在阳光下轻舞,像是一层透明的纱落在二人发梢与衣袖间。 「这件事交给我来解决,好吗?」燕沉山垂眸看着怀中的人,语气温柔而郑重,「你现在不想面对,那就不去想了,就当没看见这一箱东西。」 苏融垂着头不说话,依旧绞紧了燕沉山的衣服。 燕沉山无奈苦笑,握住苏融两只手,将自己皱巴巴的衣服从中解救出来,继而将那一双纤弱白净的手拢在掌心,贴着他的心口。 掌心下心跳蓬勃,带着奇异的感觉,一下又一下,不知不觉间,苏融竟也跟着眼前男人的唿吸心跳而逐渐平缓下来。 「你相信我吗?」燕沉山垂下头,与苏融额头相贴。 苏融下意识想要后退,却被男人腰间一拦,重新拉了回去,炽热的鼻息洒落,二人唿吸交错。 「相信你的阿恪哥哥吗?」 燕沉山的声音响起,苏融迟疑着抬眼,看到的却是一片漆黑,那双浓墨似的眸光里像是蕴含着星河,一下就将他摄入其中。 苏融轻轻点头。 燕沉山如释重负,笑道:「你是做了错事,但不代表你不能被原谅。」 燕沉山的指尖轻柔拂过苏融垂落的髮丝,将其别在他耳后。 「你爹爹脾气那般暴躁,以往你犯了错,哪次他不是高高举起又轻轻放下?」 苏融咬唇不语,直到燕沉山的指尖轻轻抬起他的下巴,迫使他目光再次与其汇聚。 「你犯了错,也知错了,为什么还要困囿自身?放下过去,那只是一次小任性而已,又不是什么大错。」 燕沉山又莞尔道:「况且,就算犯了大错也不要紧,阿恪哥哥保护你。」 「我的乖绒绒,做什么都是可以的,都是能被原谅的。」 第31章 燕沉山将那一箱黄金埋入别苑的东北角,那里种着一棵柿子树。 苏融站在一旁看着他挖土,心中滋味莫名。 「等秋冬时柿子熟了,咱们再将它挖出来。」燕沉山拿着铁锹将土填埋,笑着对苏融道:「也不知道埋了金子下去今年能不能多结些柿子。」 苏融看了眼树,没头没尾道了句:「我不喜欢吃柿子。」 燕沉山一手杵着铁锹,另一手摸着下巴,「唔,那我们把它挖了换别的?你想吃什么?我去看看有没有好苗。」 苏融顿了顿,骤然泄了气,「算了,它比我早来,不折腾它了。」 燕沉山用手压着柿子树的一根枝桠对着苏融上下摇晃,压着嗓音道:「还不快谢谢主子放你一马?」 说完,又压了压枝桠,换了个声调道:「谢谢主子。」 燕沉山捏着嗓子,像是哄孩子一般模仿对话,苏融见状只觉得好笑,尤其男人长得魁伟高大,此时拿腔拿调,倒是显得有几分滑稽。 苏融忍俊不禁,郁郁之色略有缓解,「你拿我当孩子哄吶?」 燕沉山见他笑了,这才大发慈悲放过柿子树的枝桠,「哄人只分有用没用,主子笑了就足够了。」 苏融一时想不出话来反驳,只得揉了揉额角,拢紧衣裘道:「我还有些头疼,先回去休息。」 「我送你回去。」燕沉山收起铁锹往角落一扔,拍了拍手上灰尘。 苏融与他往回走,等来到卧房门前时脚步又停住了,迟疑着回头看向燕沉山,双唇翕动似是想说什么。 燕沉山出声截断,语气依旧温柔,「什么都不要想,也不要说,你现在唯一需要做的就是去好好睡一觉,我去给你煮些安神汤。」 说罢,不等苏融开口,燕沉山已经大步离开。 望着空落落的庭院,苏融轻嘆一声,回屋躺在床上,脑袋刚刚挨到枕头,上下眼皮便开始打架。 苏融一手挡着眼,仰面躺着一动不动,四周极其安静,几乎落针可闻,就连房檐上鸟雀停留飞过的声音都仿佛一清二楚。 第63页 自从来到江南,他便改掉了贪睡的习惯。以往在家中,他受尽父母宠爱,做什么都有人哄着,捧着。 自从跟随赵澜一家来到江南,无形之中他就成了顶樑柱,赵澜一家心安理得地住着他出钱买下的府邸,自己却被迫另居别苑。 赵澜与他那一家子还端着往昔侯府的架子,不肯从工从商,苏融只能被迫成长,拙劣地模仿着父亲的行事经验,与本地商贾打交道。 他原以为自己会一辈子这么苟延残喘地活着,像那阴暗的虫豸,就这么与赵澜纠缠下去,直到鱼死网破,玉石俱焚的那天。 可偏偏横插了一个燕沉山。 苏融翻过身,手指无意识地抚摸着枕边的鸳鸯被,依旧是一只鸳鸯形只影单地在那水中游,他的指尖轻轻拂过另外一只鸳鸯的虚影。 他的心中蓦然划过一个人的名字。 燕沉山。 不知不觉间,连他自己都没察觉的情况下,当他再想起赵澜时,似乎已经没了那种挥之不散的烦闷与怨恨。 好像赵澜已经不再重要了,他做过的事不再重要,他的背叛也不再重要,他所有的一切,都已经成为过去。 一个不值得被他惦念在心的过去。 「阿恪……」 苏融喃喃轻语,将那鸳鸯锦被裹入怀中,紧紧贴在心口。 不多时,紧蹙的眉头舒展,抿着的唇也松懈下来,唿吸逐渐轻缓,在一个日光和煦的春日上午,又如同回到了他过往十几年中每一个平静又美好的日子中。 「春天到了!我就去找你!」 「你等我!你一定要等着我——!」 稚嫩的童声响起,因声嘶力竭地唿喊而破了音,苏融想要睁眼,却发觉怎么都动不了,耳畔是滚滚车轮与马蹄的声音,好像在一辆疾驰的马车上,马跑的很快,车厢也剧烈摇晃。 一个温软的身躯紧紧抱着他,冰凉的手不停抚摸他的额头,口中安抚着:「乖绒绒,别哭,没事的,爹娘这就带你去看大夫,吃了药就好了……」 说话之人是一个女人,苏融几乎一下子认了出来,这就是他娘亲。 但……这又是什么时候的事? 苏融一颗心几乎跳了出来,直觉告诉他这件被遗忘的事和燕沉山有关,但他怎么就是睁不开眼。 情急之下,他奋力唿喊着,伸出手想要提醒他娘,自己已经醒了。 但开口却是同样稚嫩又沙哑的童声。 「不……不要走……」 他听到自己哭着喊,却因为病重而声音极其微弱,几乎要被那些杂声给掩盖了去。 「不要走……要阿恪哥哥……绒绒不走。」 女人却精准地捕捉到自己孩子的唿喊,急急忙忙抚摸着他轻哄,「好好好,等绒绒病好了就回来,找阿恪哥哥玩。」 苏融彻底煳涂了,一时间竟分不清这到底是真的记忆,还是他自己做的一场梦。 光怪陆离的梦境不断跳跃着,一会儿是他的记忆,一会儿又是从未出现过的幼年片段,但无一例外的都和燕沉山有关。 苏融大梦一场醒来,风过后背沁着凉意,后知后觉才发现自己竟捂了一身虚汗,顿觉浑身黏腻不适,刚要起身去备水沐浴,外面人听到动静立即推门而入。 「主子,您的补汤。」 小丫鬟端了一个瓷盅,小心翼翼地放在桌上,见苏融没吱声只盯着那瓷盅看,这才诺诺开口解释道:「这是燕大哥留下来的,嘱咐我等主子醒来就端来,还是热的,一直在锅里煨着呢。」 苏融本没有胃口,但听她这么一说,便脱口而出道:「那就放下吧,顺便让厨房烧些热水,我稍后要沐浴出门。」 丫鬟应声而退,苏融披了一件外衣起身,坐在桌边将那瓷盅打开,热气氤氲扑面,似乎是熬的骨汤,奶白色的汤底上飘着红红白白的滋补药材,细闻去也没有药材的刺鼻气味,反倒是用熬汤的香料与骨汤本身的香醇遮掩了。 苏融喝了一口,入肚的瞬间便好似整个人都泛着暖意,方才梦中的盗汗与心悸都被这一盅汤给安抚了。 想着燕沉山煲汤时的模样,苏融唇角不由得弯起,一勺又一勺,不知不觉间瓷盅便已见底。 闷头睡上一觉,醒来又喝下热汤,苏融只觉得整个人都鲜活了起来,一扫之前沉郁之气,起身去床边收拾准备沐浴,转身之际忽地眼尖发现床头搁置着的一个小纸包。 方才他起的急,竟是没注意。 苏融好奇走过去,将那纸包展开,里面正是两个糖渍蜜饯。 「哪儿用得着这么大张旗鼓的……」 苏融嘀咕着,心尖像是被什么给撞了一下,骤然心跳快了几分。 不过是一碗汤药,还没药的苦涩与辛辣,却特意放两个蜜饯来哄他……这是多怕他吃不得苦啊? 苏融轻轻嗤了一声,「把我当孩子哄呢。」 说完,却将那蜜饯放入口中,甘甜瞬间冲散了舌尖味蕾上残存的药气,苏融含在口中,明明还未下咽,心尖却好似已经被蜜给浸润了。 这是他吃过最甜的一颗蜜饯。 苏融吃完一颗,却将剩下的一个给重新包了起来放在桌边,待热水烧好,便准备沐浴去了。 另一边的铺子中,燕沉山慢条斯理地坐在大门口,双腿交叉斜放着,姿势悠闲又惬意,像是午后慵懒晒着太阳的勐兽,懒洋洋的。 第64页 铺子新开第二天,客流虽不如第一日的多,但也算得上热络,隔三差五便有人进来,每一个客人在进门时都会好奇地看向那坐在柜檯旁的英俊男人。 当然,更多的目光是被他手中的绣绷给吸引了去。 一个身高八尺的伟男儿,伸着长腿靠在柜檯上,旁若无人的刺绣。 燕沉山路过那绣铺的时候顺便去买了份用具,闲来无事坐在铺子里绣着玩儿,当然光是穿针引线就耗费了大半时间,如今也不过是刚在绣布上歪歪扭扭地绣了几根横线。 「你在绣什么呀?」一个胆大的孩童凑了过来,看向燕沉山手中绣绷,歪着脑袋不得其解。 燕沉山大方一挥手,将刺绣面展示给他看,「我的名字。」 孩童瞪大了眼,小手跟着那横线比比划划的,半晌才笃定道:「你叫一……一?」 燕沉山笑了,将那绣绷收回来,「多大年纪了?读书没啊,不识字?」 孩童瞬间涨红了脸,还要再争辩什么,却被赶来的妇人扯走了。 燕沉山欺负完小孩儿心情更好了,将自己绣坏了的绣布解下来,团把团把丢角落里,等晚上一起打扫丢出去。 「笑得这么开心,欺负小孩儿了?」 忽而一声清润嗓音响起,带着隐隐的笑意,恰如山涧清风,勾的燕沉山心痒痒。 「小孩儿不识字,我教他认字呢。」 燕沉山站起身,将绣花的用具往柜子里一丢,看着眼前如碧玉一般的人。 苏融挑眉不语,走上前来,一身火红的绒袄配上金白对襟,似墨青丝被髮带松垮拢起,留了几缕在身前,像一团炽热的火,燃烧着磅礴生机,又似锦簇的花,张扬又艷丽。 燕沉山难以抗拒苏融这般鲜活的姿态,简直要了他的命。 他的唇齿研磨着,眼神也逐渐深邃,瞪着苏融一步步朝他走来,两三步时,苏融停住了。 燕沉山微微低下头看着眼前人,他知道自己此时一定狼狈得很,眼中定然满是惊艷与爱欲,一种来自原始的冲动。 意料之外的,苏融并没躲避他的目光,反而迎着他的眼神,轻轻抬起头,露出一截雪白的脖颈,在红袄下更加扎眼,像是雪做的。 下一瞬,苏融抬起手来,往他嘴中塞了个东西。 燕沉山不假思索张开嘴,将苏融递来的东西吃了进去,直到甘甜在舌尖融开,他才反应过来是自己留下的蜜饯。 苏融眉眼弯弯,眼波流转间笑着问他,「甜吗?」 燕沉山喉结滚动,将蜜饯吞咽入肚,望着眼前人,嗓音沙哑,「甜。」 第32章 燕沉山百无聊赖地坐在椅子上,目光不住往后屋里瞥。 半截门帘挡住了他的视线,从他的方向看去,只能看见一双纤细灵巧的手在拨弄算盘,噼里啪啦的声音宛若玉珠落盘,雨点似地一下下砸在他心尖。 燕沉山心痒难耐,装作若无其事地起身,随手拿起一张油纸包了些果脯就走入后屋。 「主子累了吧,吃些零嘴消消闲。」燕沉山将果脯放在苏融手边,随后动作从容自然地在他身边落座。 这就不走了。 苏融算完一项,提笔记下数目后才开口道:「你不想知道你这些日子挣了多少钱吗?」 燕沉山随口回答:「多少?」 苏融轻轻一笑,将帐簿合上,又一推算盘,随着话音起伏,指尖也跟着一下下地拨动算珠。 「啪」,「啪」 比玉还莹润的指尖犹如蝴蝶一般轻盈,燕沉山漆黑的眸光紧紧跟随那指尖蝶,耳畔响起苏融含笑的声音。 「这几日光利润便有三十两,除去每月赁金五两,再减去货损及货金,至少还有十五两,你想要多少?」 燕沉山不说话,目光也不知落在何处。 苏融见他走神,顺着他目光看去,先是一愣,随后耳廓微热,恼怒地拾起一颗果脯朝燕沉山丢去。 果脯砸落在燕沉山的胸口,将他思绪唤回。 「唔,都行。」 燕沉山捞着那果脯,不带半点犹豫就送进嘴里,砸吧砸吧吃了,只是那一双眸子惬意地微眯,更为大胆放肆地沿着苏融的指尖往上,最终落在因羞怒而泛着薄红的脸上。 「都行那就不分你了,让你打白工去。」苏融磋磨着牙齿威胁他。 燕沉山对这般小脾气十分受用,笑着求饶道:「那可不行,主子答应了我的,不给我月钱我怎么攒媳妇本呢。」 苏融轻哼两声,又啪啪地拨弄两下算盘,这才开口道:「分你一半就是了。」 燕沉山笑了笑正要再促狭几句,忽地身后门帘一掀,露了一个脑袋进来,正是林大。 「主子,外面有人找。」 林大早已习惯苏融身边黏着一个燕沉山,说完就缩回脑袋继续去忙了。 苏融与燕沉山对视一眼,各自从对方眼中看出了几分兴味。 二人心有灵犀,几乎一瞬间便猜出了来者会是谁。 「我去看看,要是胡搅蛮缠来的就帮你直接打出去。」燕沉山慢悠悠起身,松了松肩颈,发出几声轻微的咯吱声。 苏融闲来无事,便有人主动送上门来,自是不肯就这么轻易放过,见燕沉山要走,立即起身也跟了上去,「不急,先看看他要干什么。」 二人走出后屋,已经有人在门前侯着了,正是黄掌柜。 第65页 黄掌柜站在门口缩着脖子,一双眼睛滴熘熘地往铺子内打量,待看见苏融出来时登时一亮,笑着拱手就要进来。 「苏掌柜!」 燕沉山在苏融身后站定,目光淡淡扫过黄掌柜,后者登时步子一僵,仿佛被人点了穴一般,讪讪地又收回脚去,继续站在门口。 苏融皮笑肉不笑,客气道:「黄掌柜亲自来,是有什么事吗?快进来喝杯热茶。」 黄掌柜呵呵笑了两声,婉言谢绝苏融好意,「倒也没什么大事,就是城西那白家少爷今晚设下酒宴,听闻苏掌柜新铺开张,想着也邀请去一块儿热闹热闹。」 说罢,又怕苏融拒绝似地,忙补充道:「大家都是生意人,也不做其他,就吃吃酒认识认识。」 苏融其实不耐于应付酒宴,但这白家少爷他倒是有所耳闻,简而言之和祝云霆其实不太对付。 苏融思忖片刻,轻轻舒了口气道:「不知摆在哪里?何时开始?」 黄掌柜见苏融态度松动,便知此事有戏,「就在城西引仙楼,今夜戌时,到了只管和门迎提是白少爷的客人就行。」 黄掌柜将话带到,又得了苏融应许,也不再多留,简单寒暄几句便顶着燕沉山黑黢黢的眸子跑了。 苏融脑中思索着这一场酒宴,转过身却冷不防差点撞在燕沉山身上。 燕沉山黑着一张脸,眉心都快皱成一个川字。 苏融尚是第一次见到他情绪如此明显,不禁开口道:「怎么?谁又惹到你了?」 燕沉山脱口而出,「那姓白的不是什么好东西。」 苏融见他语气笃定,都快要怀疑二人是否曾打过交道了,「你又从何得知的?」 燕沉山双手抱臂而立,显得十分烦躁,「谁谈生意往那种地方跑?」 「谈生意不得找个茶楼?再不济寻个酒楼,怎么还往风月场跑?能谈出什么好生意来。」 燕沉山充满偏见地说着,目光不住在苏融脸上巡视,企图看出点赞同的神色。 「谁说他要和我做生意了。」苏融捏着一颗梅子干轻轻敲了敲燕沉山的唇,「我和祝云霆走的近,他和祝云霆不对付,与其说是和我做生意,不如说是打探我的底细,顺便膈应一下祝云霆,若是能利诱我与祝云霆分道扬镳才是意外收穫。」 燕沉山虽然在摆脸色,动作却一点都不含煳,苏融手指刚敲了第一下就被他给含进去了。 舌尖捲走了梅子干,顺便将苏融指尖上残留的糖渍都舔了个干净,却犹觉不够似地还想再舔舔,却在下一秒落空。 苏融像是被火燎一般面红耳赤地收回手,故作愠怒地瞪了眼前这放肆的男人一眼,将手指上的津液擦在男人衣服上。 「你就又是个好东西了?」 「唔……还行吧。」燕沉山谦虚道。 苏融啐他一口,还是没那个厚脸皮在大庭广众之下与他作出亲密动作,忙将人领去后屋,这才继续说道:「我既然答应了人家,就没有无故缺席的道理,那边祝云霆的爹刚到手几条商道,这边白家自是坐不住,我猜是想从我这儿下手看看能不能打探些消息来。」 燕沉山嗤笑几声,一脸不屑,「摆这么大架子,我看倒不见得真有本事,否则还能和祝云霆打地有来有回?」 苏融哭笑不得,「你这话教祝云霆听了,他又要来同我吐苦水。」 燕沉山轻笑着开口,「他二人都不过借着祖上的福荫办事而已,本就坐拥金山,无非比谁家金山更大,只是坐守财库罢了。」 「真论本事,须得白手起家才算,若论身家财富,这二人却都比不过我。」 苏融只当他自吹自擂,戏嚯他道:「你哪儿来的财库?若有还要攒钱?」 燕沉山忽地压低声音,高大的身躯蓦然凑近,「我当然有,还是一座大金山,主子想知道吗?」 苏融望着眼前骤然变大的俊脸,抑制住鼓譟的心跳,伸手轻轻拍开他的脸颊,「爱说不说。」 苏融转身就要走,燕沉山却笑着伸手来勾他手臂,轻轻一带,又将苏融拽回,侧身将其抵在墙上,由不得苏融再逃。 「我说,不过……我说之前主子得给我点甜头。」燕沉山长臂一挥,将纸包中剩下的果脯拉到手边,随意拾起一颗果干,半是强迫地塞入苏融手中,低声笑着,「主子再餵我一次怎么样?」 「想吃自己拿,多大了还要人喂!」苏融被他侵略性地气息压迫,心跳更不受控制,男人却仿佛看穿他的克制,更是恶劣地靠近来,苏融几乎能感觉到脖颈上的温热吐息。 「这次不一样。」燕沉山握着苏融手腕往上送去,让苏融指尖的果脯贴到他自己的唇边,轻轻将多余的糖渣蹭在苏融唇上。 红艷轻软的唇上染了些许糖渣,随着苏融唿吸轻轻颤动着。 苏融下意识舌尖扫过唇瓣,抬眼时却见男人目光蓦然变得幽深,握住他手腕的力道都陡然增大不少。 他听见男人开口。 「这一次,我想让主子用唇衔着餵我。」 「应当会更甜吧。」 苏融听见男人轻笑着说出这句话,整个人都快要烧起来,眼尾都因这般恶劣调戏而浮现红晕,咬牙切齿着回呛他。 「你胆子大了,还敢调戏你主子?!」 燕沉山松开桎梏的手,转而轻轻合抱住苏融,二人身量相差几乎一个头,燕沉山不废半点力气就可以将苏融整个抱在怀中,下一瞬,他便从善如流地选择软磨。 第66页 「餵一次吧,就餵一次。」燕沉山将苏融抱在怀中,轻轻贴着那一双赤红如血玉的耳朵吐露灼息。 苏融左右闪躲不过,几乎四面八方都是燕沉山的气息,将他快要灼烧到晕厥。 「你!放开我!」 明明是斥责的话语,说出口的瞬间却软绵无力,像是在撒娇。 「不放。」燕沉山使坏,轻轻在苏融腰间掐了一下,瞬间一种酥感自苏融头顶划过,像是被人夺走了气力,整个人都要软下去。 「外面还有客人呢,主子餵我一下我就松手,不然我就一直抱着,被客人看见也不松。」 燕沉山搂着怀中软绵绵的人,笑得恣意,心底那恶劣的性子更是怎么都止不住,却又生怕将人给逼急了,「用帕子也可以,隔着帕子餵我……好不好?嗯?」 苏融又羞又怒,使劲推着男人的肩,一双手将燕沉山的衣服捏地皱巴巴的,在那一声声低沉诱哄中,苏融万分羞耻地闭上眼,咬紧牙关不肯点头。 燕沉山看他这番眼波含春的模样心中念想愈发大胆,眼神也逐渐涣散,粗粝的掌心轻轻抚上苏融的面颊,在眼前人还未反应过来之际,一张手帕轻轻盖在了苏融双唇上,紧接着,燕沉山倾身而上。 二人的唇隔着手帕宛若蜻蜓点水一般碰了一下。 苏融勐的瞪大眼,澄澈的眸中倒映着的唯有一张放大数倍,兼具野性与温柔的脸。 燕沉山唿吸也有些乱了,本想浅尝辄止,却在双唇接触的瞬间理智断弦,他咬住果干,微微一歪头,那帕子失去支撑簌簌落下,现出一双红润饱满的唇。 下一瞬,燕沉山又衔着果脯吻了上去。 唇印着唇,瞳映着瞳。 苏融整个人都愣住了,直到果脯被燕沉山咬断,一半被燕沉山含入嘴中,另一半则衔落在他唇齿间。 苏融像是被蛊惑着双唇嗫嚅,那半截果脯便落了地。 落地瞬间,苏融也像是大梦初醒,一个闪身从燕沉山怀中躲开,燕沉山犹自沉湎于方才那股温软的触感,却不敢在此时更进一步,只看着不远处红着脸讷讷无言的苏融笑。 「果然要更甜一些。」 【作者有话说】 是男人,就要学会忍耐(烟)球球海星~ 第33章 夜幕四合,华灯初上。 城中最大的风月处—引仙楼前人潮如流水般络绎不绝,整座酒楼高余百尺,雕樑画栋,飞檐斗拱上缀满了红灯笼,檐角风铎随着夜风轻轻晃动,发出低声的响声,却被底下一浪高过一浪的丝竹乐声盖了去。 一辆马车缓缓停在门外,车帘内伸出一只素白的手,紧接着便是如火般耀目的衣氅,一名俊秀的公子探出身来,门迎眼前一亮,立刻小跑去迎。 「苏老闆!哎呀什么风把您给吹来了,快快快……」门迎伸手催着人将马车停去后院,又点头哈腰朝着苏融笑地谄媚,正要伸手去扶苏融的胳膊,却忽地被一只手给截住了。 「我来伺候主子就行。」燕沉山微微一笑,握着门迎的手轻轻将其推开,另一只手则悄悄掩在苏融的后腰上,状似环抱的姿态。 苏融察觉到腰间的力,不禁面颊飞红,随后轻咳几声对那门迎道:「我来赴约,白景则,白少爷的。」 门迎应当是被专门叮嘱过,立即应声带路,「好嘞,您这边请。」 苏融跟在那门迎身后,走入楼中迎面便是香风扑鼻,四周丝竹声声,坐下不少席位已经满客,大多都拥着一名如花似玉的少女喝酒,杯盘狼藉间不时有豪放粗噶的叫闹笑声响起,将大厅哄地热热闹闹的。 苏融跟着门迎穿过人群从一侧楼梯拾级而上,浓腻的香味夹杂着酒味充斥着苏融鼻腔,令他不由地轻轻蹙眉,只想快些去客房,好到窗边去喘口气。 燕沉山亦步亦趋跟在身后,目不斜视地看着苏融背影,在转角处忽地快步上前,凑到苏融耳畔轻声道:「主子来过这里?这的人好像对你很客气啊。」 大手趁着那门迎不注意,放肆地拖上苏融的腰,明眼瞧着像是在扶他上楼,可偏偏箇中滋味唯有苏融知道。 苏融一把拍开腰间捏揉的手,半是警告地瞪了男人一眼,声音带着几分自嘲,「是来过几次,头几次应酬,最后一次来抓姦。」 燕沉山调笑的心思微收,见苏融神色有异,当即有些懊悔。 「不过你说得对,这的确不是什么好地方,待会儿坐坐就走。」 不等燕沉山想法子补话,苏融已然轻笑着随口说道。 「主子不想留下那不如直接走吧,我们去别家吃饭。」燕沉山提议,他并不想看着苏融被迫去做某事,更何况这种毫无意义的应酬。 三人来到顶楼雅间,苏融将气息喘匀了才看向走廊尽头的一间屋子。 门迎垂手站在一旁,对苏融笑道:「前面就是白少爷订的雅间了,苏老闆请。」 苏融颔首应下,又向着燕沉山看去,二人踩着足下柔软的毛毡,一步步走向那屋子,门迎已经离开了,偌大的长廊中唯有他二人身影交错并行。 「待会儿你也上桌坐着。」苏融说道。 燕沉山有些讶异,虽然他无所谓坐不坐,但以家奴的身份大多是陪侍,岂有与主客同桌的道理。 苏融古怪地看他一眼,好半晌才吐露道:「站在一旁陪侍的都是伶人花娘,你又不是,站那边作甚?」 第67页 燕沉山会过意,不禁失笑出声,又怕惹来苏融不快,忙握拳抵着唇,忍笑道:「我不介意啊,我巴不得被人当成是伺候主子的。」 伺候二字被燕沉山特意揉碎了压在齿间说出,更是带着几分促狭与暧昧。 苏融脚步一歪,差点被脚下的毛毡给绊倒,色厉内荏地伸手戳了下燕沉山的腮帮子,威吓道:「不许乱说话。」 大门敞开一边,里面传出几许零星的交谈声,苏融迈步入内,越过门口遮挡的屏风,入目便见两三个面生的中年人。 那几人也看见了苏融,目光交错间俱是一怔,旋即很快便有人反应过来。 一名身着啫红长衫的中年男人笑着朝苏融拱手搭话,有人开了先,其他几人自是也热络地与苏融说话,苏融绷着面皮,露出那副惯常使用的笑,客气又疏离。 他和祝云霆走得近,本就不和这几人有什么交道,对方也心知肚明,因此几人面上寒暄两声,苏融便寻了个藉口扯着燕沉山走到外面沿廊上,刻意避开那人群,寻了个安静角落长出一口气。 没了一楼的喧譁吵闹,此刻这一隅小天地更显清幽。 耳畔响起风铎的声音,入目便是万家灯火,远处山影连绵不绝延伸向天,近处穿城而过的一条河流更似缎带洒落人间,映照着繁星与盈盈烛火。 登高望远,亦能使人心境开阔。 苏融深深唿吸着夜间晚风的萧瑟,冰凉的气息从鼻腔蔓延至肺腑,「以前来的时候倒没发现,这角落看去景色倒是不错。」 燕沉山侧身回头,正好看见门框处一颗脑袋缩了回去,想来是在偷着打量他二人。 「毕竟是个销金窟,不得占个好地方?」燕沉山倒不在意什么风景,但苏融喜欢,他便也跟着喜欢。 「以往来时,只觉得哪哪儿都不顺眼,更是恨不得一把火给烧了才好。」苏融说着便不由笑出声,仿佛也觉得这念头幼稚可笑,他伸手轻拍栏杆,忽地没头没尾道:「真没意思。」 苏融话语轻柔,仿佛被风一吹就能散落一地。 燕沉山望着苏融的侧脸,那张脸上神色淡然,目光平静,好似一切如常,却显得格外孤寂。 燕沉山不说话,苏融便继续开口,「我开铺子,赚钱,和这些我并不熟知的人打交道……没意思,一点意思都没有。」 「那主子想做什么?」燕沉山也跟着将双臂搭在栏杆上,轻声道。 苏融眼中闪过一丝迷茫,双唇翕动开合,却半晌都吐不出字来。 良久,他才摇摇头,「我不知道。」 燕沉山深深望着眼前人,眼中情绪复杂莫名,二人一时间谁也没继续开口,唯有檐角传来叮叮咚咚的声响。 苏融指尖无意识地刻划着名栏杆,在上面留下道道浅痕,每刻下一道痕,便像是在无声地说了一句「没意思」 苏融本以为,对赵澜的恨足以驱使他活下去,看着赵澜一家人是如何遭到报应,那也曾一度是他的快慰,唯有见到赵澜一家人痛苦,他才会感知到刺激,仿佛只有在那一刻,他才真正以苏融的身份活着。 可就在方才,他忽然觉得这一切都不重要了。 赵澜不重要,赵澜的家人也不重要,他的恨不重要,爱亦如此。 一切都骤然间失去了存在的意义,那些曾经被他赖以生存的意义。 当这些消失了,那他的存在又是什么? 苏融陷入了迷惘。 「你后悔了。」 燕沉山轻轻开口,薄唇吐露话语。 简单,却掷地有声。 「后悔……」苏融唇角呢喃着这两个字,「我不知道。」 燕沉山洒脱一笑,侧身将苏融拉到避风处,没了月光与灯火的照映,苏融的眸子便更加明亮。 燕沉山指尖轻轻勾着那一缕被风吹乱的髮丝,温柔别在苏融耳后。 「现在起,放下你的铺子,你的一切,再像多年前那样,和我离开这里,你还敢吗?」 苏融蓦然瞪大眼,仿佛被揭开了沉疴,回到了他与家人决裂的那天,旧事种种一併浮上心头,宛若窒息般的痛感瞬间遍布全身,他下意识想要离开,后退一步却勐的撞上窗户。 后背生疼,他却无暇顾及,只因燕沉山已经一步步逼近。 高大的身躯宛若夜枭,那一双冷冽的眸居高临下看着苏融,令他不自觉屏住唿吸。 「不……」 苏融看见男人眸中的笑意,直觉却告诉他大事不妙。 「你不是觉得没意思吗?」燕沉山一把抓住苏融的手腕,不由分说一把扯下他的腰带,将二人手臂紧紧缠在一起,打了个死结。 苏融涨红了脸,还不等叱责出声,身子便陡然一轻,整个人都被燕沉山抱进怀中,男人又反手将腰带多出的部分在手臂上缠了几圈,拉着苏融的手圈住自己脖颈,低低笑了起来,语气轻松却暗含几分颤意,仿佛为接下来要做的事而感到兴奋。 「抱紧我,千万别松手,我带你做点刺激的。」 「你…!你快松开!你疯了?!」苏融不明白他要做什么,又怕他真的乱来,伸手就要将男人推开。 下一瞬,燕沉山结实的胸膛又堵了上来,一手搂住苏融腰肢,反身一转,握着栏杆借力一跃,正好踩在上面。 苏融半个人都腾空在外,脚下是一片虚空,忙惊叫一声死死抱着燕沉山的脖颈,双脚胡乱地摆动,想要踩到什么好借力。 第68页 「抱紧了。」燕沉山笑着开口,「别闭眼。」 说罢,在苏融的叫喊声中,燕沉山一个起跃,仿佛穿梭山脉间的鹫鹰,化作一道黑影瞬间俯冲下落。 屋内人听见苏融的叫声,急急忙忙冲出来,看到的却是燕沉山带着苏融跳下去的瞬间。 静默片刻后,屋内人顿时乱作一团,大声朝外叫人 「快来人啊!!有人跳楼了!! 猎猎风声化作无数道强烈的气流剐蹭着苏融的脸,巨大的失重感让他几乎忘却了唿吸,只知道死死抱住身边的人。 燕沉山每一次起落都精准地落在下一节的房檐上,又藉助空着的手不断腾挪位移,在人发现的瞬间便已经融入夜色之中,带着苏融一层层下跃。 「不…!!你……!你疯了!」苏融大声尖叫着,恨不得伸手掐着燕沉山的脖子使劲,腰间的手越来越紧,二人绑在一起的手臂被腰带勒的生疼。 苏融总是比燕沉山早下落一些,失重感便令他骤然心跳加速。 真的要死了。 无数的念头纷纷扰扰地在苏融脑海中浮现,京中的繁华,热烈追求的爱人,爹娘的爱抚,再到数九寒冬时节的一场大雪,他孤注一掷断亲南下,迎来的却是他人生中最为黑暗的时光。 嫉恨,不甘,愤怒几乎占据了他整个人,日夜蚕食他的身躯,折磨焦灼他的魂魄,将他逼成不人不鬼的阴毒模样。 直到…… 「我叫燕沉山,以后就是主子的人了。」 「你也可以唤我阿恪哥哥。」 黑夜中,一切的景象都模煳不清,明灭变化的烛影中,苏融愣怔怔地望着自己紧紧拥抱着的男人。 不可理喻地强行介入他的人生,又在这样一个夜晚带着他从高楼一跃而下。 男人轮廓在阴影下愈发显得神秘,燕沉山紧抿双唇,目光追寻着每一个可用的落脚点,浑身肌肉都被调动在一个高强度的爆发下,好似那冲破桎梏的野兽,有着数不完的气力。 外界隐隐约约传来尖叫声,应是人群被惊动了。 最后一层,燕沉山低呵一声,「抱紧!」 燕沉山半空中借力一扭,双臂将苏融紧紧抱在怀中,狠狠落在后院角落里的草垛上。 草垛轰地一声倒塌,纷纷扬扬的干草被撞起洒了一地,燕沉山闷哼一声,浓眉蹙了一下,在落地的瞬间却将苏融抱在身前。 「哈……」 男人低笑几声,起先是压抑着的轻哼,随后像是释放了什么一般开始大笑着,肩膀也开始抖动,结实的胸膛不住颤抖,将伏爬在上面的苏融也抖了几抖。 扑通——扑通—— 苏融停滞的心跳在这一刻又鲜活地开始跳动。 他喘着粗气,坐在燕沉山的腰间,看着身下男人恣意又狂放的姿态。 男人像极了野兽,懒散地躺在干草垛里,他的头髮衣服都乱了,狼狈不堪,却止不住地在笑。 苏融知道自己也好不到哪里去,没了衣带,衣襟又被风吹乱,头髮上肯定也满是草屑。 「怎么样?有意思吗?」燕沉山刚说完,院外就传来了动静。 远远的有人声响起,应是察觉到那坠楼的两人掉在这里,纷纷往这处赶来。 「走!」 燕沉山一下跃起,抓住苏融的手臂就带着他从小门跑了出去。 小路漆黑一片,唯有惨白的月光隐约能照见一些模煳轮廓,苏融跟在燕沉山身后,被他拽着身不由己地往前跑。 空荡的小巷中惟剩二人交错的脚步声,苏融边跑边喘气,大声朝身前的男人喊道:「往哪儿跑?!你要去哪里!」 燕沉山说着话,却没有回头,紧握的手更是用力。 疼,却让苏融有一种被需要,被渴求的错觉。 在这一条看不清去路,也望不见来路的小巷中,他空虚残破的心,一点点被滋养,被充盈。 直到再度鲜活地在他胸腔内跳跃。 「不知道!跑哪儿算哪儿。」 小巷转角处,一束光照射进来,街道商贩人群的声音再度如潮水似地涌来。 二人跑到尽头,脱力地靠着墙喘粗气,烛光下,燕沉山依旧是那副温柔的笑,好似方才做出那般惊心动魄又疯狂的举动的人并非是他。 「怎么样?刚才跳的时候,那种感觉和你那时候相比,哪一个更刺激?」 「疯子……」苏融喃喃着开口,颤颤巍巍扶着墙要走,「你就是个疯 第34章 「我说你们两个还真会找刺激啊?大半夜的跑去跳楼。」 祝云霆摇着扇子嘻嘻哈哈,坐在苏融床头一脸的兴致勃勃,说到兴奋处还忍不住直拍大腿。 苏融裹着毛毯,面色苍白,眼下泛着乌青,一脸的颓然。 「可惜是大晚上的,没啥人看清你俩的脸,这事儿也被那姓白的给压下去了。」祝云霆有些感慨,话中满是遗憾,听得苏融直翻白眼。 「现在有些不知情的人还以为是那姓白的怎么欺负你了,把你给逼地跳楼,这下那人可真是偷鸡不成蚀把米了。」祝云霆咂咂嘴,扇子都快晃出残影,说完还要给苏融也扇两下。 苏融撇开头,懒得搭理他。 他现在头疼的紧,昨晚那一下刺激过后,今早醒来便浑身乏力,林大请了大夫来瞧才说是风邪入体受了惊,让他好生歇息两天。 第69页 罪魁祸首燕沉山一句话也不敢说,眼巴巴扒着门框等大夫离开后才闷不啃声躲去厨房煮药。 谁知一大早祝云霆又来了,坐在他床前叨叨半天,听得苏融耳朵嗡嗡直响,若非他来时还带了一颗灵芝,苏融早就让林大送客了。 祝云霆挤眉弄眼地拿扇子遮住脸,小声蛐蛐,「我还听说,这次让姓白的请你过去,就是那黄秋实的提议,谁知你来了这么一手,照我对那人的了解,黄秋实可得被狠狠扒层皮才是。」 苏融恹恹道:「黄秋实受了责骂,定然会将这仇记恨在我身上,不出几日就会有动静了,我这几天恐怕无法去铺子,要是有事儿你出面帮我撑撑。」 祝云霆也笑,「哪儿轮得到我出手,你家那大个子呢,让他去守着门,任尔东西南北风,他自岿然不动,一力破万法!」 苏融长出一口气,眼皮子也发沉,想到燕沉山今日龟缩在厨房里煮药,便不由得想笑。 今日知道后怕了,都不敢来见他,昨日不是挺神气的?还敢做这种事情。 只是不等他开口,就听祝云霆看热闹不嫌事大地促狭着,「哟,大个子来了,来来来,你们好好叙叙,我就先走了,哈哈哈……」 苏融撑着眼皮子看去,只能模煳看见门外一道人影,端着茶盘瓷盅站在门口,似乎想进来又有些犹豫。 祝云霆打趣着刚走,门外的燕沉山就有了动静。 他低低地唤了一声,像是将要被遗弃的大狗似的,站在门外刚迈出一步,又诺诺缩了回去。 苏融无奈出声,「我没生气,你进来吧。」 燕沉山双眼一亮,生怕苏融反悔似地进去就将门给关上了。 他端着药来到苏融床边放下,又小心翼翼端起药碗,瓷勺轻轻搅动着药汁,「我没想到你会禁不住病倒了。」 燕沉山脸上闪过一丝懊恼,想要解释,又怕苏融以为他是在为自己开脱,「嗳……我以为这样会让你开心点。」 苏融揉了揉眉头,掌心朝上向男人伸出,燕沉山见他不说话,以为还在生自己的气,也不敢耍无赖,只得乖乖将那被自己快要搅凉了的汤药递给苏融。 苏融託了托碗底,发现竟是温热的,也不知男人在外等了多久。 不过他却并未去接药碗,反而用指尖将那汤药给推开了,在燕沉山错愕的目光中,苏融慢条斯理开了口,嗓音有着病中的沙哑,却带几分笑意。 「太苦的药我不吃。」 燕沉山先是一愣,随后反应过来,唇角的笑便控制不住地逸散,高大的身躯立刻站起,宛若一座小山似地盖住苏融整个人。 高大的汉子风风火火跑了出去,不多时又捧着一个纸包回来。 「这样呢?」 燕沉山摊开纸包,露出里面各种不同的果干,上面裹着厚厚的糖渣,苏融捻了一块含在口中,细嚼慢咽将其吞下,这才又伸手将那碗端起,正要喝时却被燕沉山给拦住了。 「我来餵。」燕沉山不容置喙地按着苏融肩膀,随后又拿来鸳鸯被折这垫在苏融腰间,将他往上託了托。 燕沉山舀了一勺送到苏融唇边,刺鼻的辛辣药味令苏融忍不住蹙眉,借着唇齿间还残留的甜意,苏融捏着鼻子就尽数喝下,好不容易入了肚,却见燕沉山还在那边慢吞吞地舀第二勺…… 苏融一把将药碗夺过,仰头勐的灌下。 燕沉山眼疾手快,又塞了颗蜜饯进去,苏融这才脸色稍有好转。 本来没气的,这一碗药下去给苏融喝出小脾气来了。 「大夫开了几副?我还要喝几次?」苏融问道。 燕沉山乖乖回答,「六副,喝两天。」 苏融深唿吸,撇着眼前这男人,冷冷道:「以后我的药你也得跟着喝一半。」 谁让这件事都是他搞出来的! 苏融斜睨着瞧他,双颊因吃着蜜饯而鼓囊囊的,原本因病而略显苍白的脸色此刻也焕发了几分生机,透出些许红润。 燕沉山心疼地紧,他自在惯了,没想到反而害苏融吃了这苦头,哪儿还有什么不满,自是连连应声,只想让眼前人快些好起来。 「好好好,别说是喝药,你就是让我去吃毒药那我也是甘愿的。」 苏融听在耳中,忍不住啐他乱说,「你胡说什么。」 燕沉山看见苏融眼底青黑,知他被吓得厉害,「你现在最重要的就是休息,铺子那边我会去看的,旁的其他都不用关心。」 苏融由着燕沉山念念叨叨地给自己盖被子,想到铺子一事这才稍微正了正色,「那黄秋实若是要做什么,只推脱我不在不允他就是,若有人来闹事,就直接打出去,出事了咱们也可以去找祝云霆。」 燕沉山固执地将苏融按进被褥里,仔仔细细将每一个缝隙都给盖上,这才轻声安抚道:「哪里用得着祝云霆,我倒是巴不得他们直接找人来闹事。」 「我非是你们中原人,又漂泊无主,他们若真敢来,我自多的是办法让他们吃尽苦头。」 苏融见他语气轻松,心中却隐隐有着不详的预感,不免警示他,「你不要乱来,若是真出了什么大事,我可没办法保住你。」 燕沉山心中熨帖,坐在床边看着苏融笑,又忽地俯身去,与苏融鼻尖相贴,又迅速分开。 「我有分寸,不会让你一个人守寡的。」 苏融瞪大了眼,拿着被褥一角就去甩男人的脸,「你再胡说八道,我也多的是方法狠狠教训你!」 第70页 燕沉山哈哈大笑着伸手来抢苏融的被子,苏融又气又急,偏生力气还没男人大,只能死死攥着不让他抢走。 「你好好休息,我去铺子里看着,晚上想吃什么?我给你带些回来。」 燕沉山见好就收,趁着苏融还没发怒就将人给抱了满怀,下巴抵着怀中人的额头,仿佛抱着一只张牙舞爪的小猫儿,又是揉又是蹭的。 苏融被揉地东倒西歪,头髮也乱了,抓着男人的手臂就要挣脱出去,却在下一瞬又给紧紧抱住。 他听见燕沉山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甚至有他自己都无法察觉的颤意。 「你以后也不许说那种话。」 苏融忽地安静下来。 「也不许再有那种念头,知道吗?」燕沉山的手臂紧实有力,每一次圈住苏融的腰时总是像铁箍一般不容挣脱,但此时却仿佛格外的易碎。 「我好不容易才找着你,却差点毁于他人之手,若你真有什么三长两短,我可不会顾忌你们汉人的律法,我一定会疯的。」 苏融没有开口,他也不知该如何去说,阔别太久的这份珍视到来,令他猝不及防又手忙脚乱。 燕沉山又紧了紧手臂,再起身时便没了犹豫,将碗碟收拾好,特意将纸包放在苏融触手可及的床头,温声安抚几句便出门离开了。 不知是药效起了作用还是其他,燕沉山刚走,苏融便久违地来了困意。 他慢慢将自己蜷起来,被褥高高盖到下巴,只露出一双眼睛,厚重的床纱透着昏暗的光,鼻尖辛辣酸苦的药气散去,转而是一种令他极为安心的气息。 说不上是什么,但却能令他想到燕沉山。 苏融深唿吸,缓缓闭上了眼睛。 *** 燕沉山来到铺子中,林大正指挥着其中一个伙计搬货,见到燕沉山才轻轻松了口气。 「下面就给你了,我得去另外一个铺子里看看。」林大将帐簿递给燕沉山,「里面的货我都点过了,暂时不需要再补,今天把几样卖的好的挑出来,改天重新排一下货样。」 燕沉山翻了几页也没看进去多少,随口应声,「知道了。」 林大这才带着另一个伙计离开,毕竟出了开业期,正常铺子里有一个燕沉山和一个伙计搭班就足够了。 燕沉山坐在门口,又从角落里扒拉出那一套刺绣用具,翻来覆去地看了半天,还是觉得无从下手,索性将那用具一丢,又起身往门外走。 左脚刚迈出大门,忽地又想到了什么,燕沉山转过身对着仅剩的一个伙计道:「我出去一趟,有事自己机灵点,遇到摆不平的就关门。」 伙计一脸的欲言又止,然而燕沉山已经走远了。 刺绣他是行不通了,还是得将这活儿给绣娘做,但要送给苏融的东西,怎么能全都假以人手? 燕沉山走在大街上,不时有人好奇地打量着他,燕沉山也浑不在意,一路走走停停,直到看见一家铁器铺。 铁器铺在一条老街街尾,燕沉山到时只有一个老人坐在门口晒太阳,见着有客人来了,也不起身来迎,抬眼瞥一眼才懒洋洋开口:「要打什么东西?」 燕沉山没开口,迳自越过老人走进铺子里。 铺子里干净简洁,入眼最瞩目的就是一面墙,墙上挂满了各种不同类型的武器,从匕首到长剑,从枪尖到箭簇,琳琅满目。 燕沉山走上前去,站在墙前打量片刻,才伸手拿起一把匕首掂量几下,「我给你画个样式,你能给我雕个木柄出来么。」 老人笑呵呵起身,眼中闪过几丝兴味,「你想要什么样的?先说说。」 燕沉山见桌子上摆了一张纸,上面满是各种兵器的样式,便开口笑道:「这是你画的?」 老人轻哼一声,「闲来无事画画,太难得我可做不出。」 燕沉山将纸翻了个面,自己拿起桌上的笔,沾了点残墨后落笔粗浅描画几道线,勾勒出一个匕首的模样,听见这话反而笑道:「锻神世家的后人,还有造不出的兵器?」 「古老爷子,我需要一把匕首,和我的那个凑成一对。」 燕沉山将纸铺在老人身前,指着那匕首道:「样式我给你说说……」 话没开口,就见那老爷子勐的摆手,吹鬍子瞪眼道:「做不了!你手上那把贪狼是随随便便就能復刻出来的?再说我去哪儿给你找材料,做不了做不了。」 说着老爷子就来要将纸给捲起来,燕沉山忙将纸给按住,「欸,古老爷子,看在我师父和你的面子上,这活儿只有您能做。」 老爷子继续推着燕沉山,不容置喙道:「做不了就是做不了!没材料,你知道吗?做出一个次品来打我自己的脸吗?」 说完生怕燕沉山还不放弃,老爷子敲了敲那纸,语气凝重,「你曾经用的贪狼是初任教主的命器,采的铁也是这世间唯一的锭铁,共打造了一百多把才得了唯一一个贪狼,你就是有泼天的富贵,也找不出第二个锭铁!」 燕沉山异想天开,「那把贪狼熔了……」 老爷子伸手就来打燕沉山的头,「你敢熔贪狼,明天你就要被抓回教中受罚!」 燕沉山笑道:「我赢来的,我的匕首我想怎么弄就怎么弄。」 老爷子一噎,容颜虽老,一双眼却清亮,干瞪着看燕沉山半天,终是在燕沉山的目光中败下阵来,重重一嘆气,心情不可谓不复杂,「得贪狼者可继任教主,你却只愿意做一个护法,如今倒好,贪狼都想熔了重新打,你想送谁啊?值得你花这么大功夫。」 第71页 燕沉山哂然,「送我媳妇儿,之前不小心弄丢了他的一个匕首,把他气的要打我,如今自然得送一个更好的回去。」 「此话当真?」老爷子狐疑看他。 燕沉山肯定颔首,「当真。」 「决心不改?」 「不改。」 老爷子撇撇嘴,慢吞吞往屋内走去,燕沉山立马跟上,却听见老爷子嘀嘀咕咕说着话。 「搞半天是陷温柔乡里去了,没出息。」 燕沉山谦虚回道:「古老爷也可以陷一陷,还是很舒服的。」 老爷子差点抽起一旁的剑胚回身就刺,没好气道:「要熔你自己熔,要打你自己打。」 「那木柄的事……」 老爷子重重嘆着气,吊眼一瞥燕沉山,「十两银子,给你用最好的木材雕,雕成什么样不要你给我画,我自己来。」 燕沉山知道他的脾气,笑着点头应下,「好,那我自己熔锻。」 老爷子鼻孔出气重重哼声,带着燕沉山往后院走,待打开那一扇被铁锁关着的门时,终是忍不住回身八卦道:「你媳妇儿是?怎么没听说过,信物送匕首,不怕人家收了一刀捅了你。」 燕沉山伸手去推门,「苏融,知道不?长得顶好看的那个,住城南那儿。」 第35章 别苑中,日头西斜下。 苏融拥着被褥坐起身,鼻尖发痒忍不住打了个喷嚏,正当要去寻些东西来吃,忽地听见门外传来动静。 吱呀一声,门被推开,寒意倏地捲入。 苏融以为燕沉山提前回来了,想着他说给自己带吃的,心头便是一喜,忍不住边说边转身看去,「你倒是会赶时间,带了什么……」 话说半截,忽地一窒。 苏融脸色骤变,眼底浮现的喜悦瞬间似被冰凝,瞬间消失无踪。 赵澜站在门外,见到苏融后便露出笑来。 「绒绒……你醒了,我在外面等了好久。」 赵澜面上带笑,快步入内就要来握苏融的手,「我听说你昨晚出事了,到底发生什么了?是那蛮子做了什么吗?」 「别碰我!」苏融心下嫌恶,厉声呵斥他,「我病了,不见客,你走吧。」 苏融懒得再看一眼赵澜,冷着脸便要入内,谁知刚走没两步就被人拽住了手腕。 赵澜上前挡住了他的去路,「我等了你许久,连一句话也不愿和我说吗?那蛮子带你去做那等危险之事,你不该如此纵容他。」 苏融挣了一下手臂却没挣开,心下更是不愉,连带着语气也变得格外生硬。 「燕沉山是我的家僕,与我签了生死契的,他做什么,该如何管教,与你又有什么关系?」 赵澜闻言一噎,欲言又止,苏融见状勐的一抽身,将手臂从赵澜手中脱出,随后拢紧衣裳道:「我今日不见客,你有什么事情改日再来。」 「我只是……担心你出事。」赵澜声音发涩,面容亦显得有些落寞,望向苏融轻声道:「我知你还与我生气,不愿见我,我也苦苦压抑着不来烦你,你若是喜欢那蛮子……我……」 赵澜顿了顿,随后才咬咬牙道:「我也能接纳他。」 「但我听说你被他带着从楼上坠下时,你可知我多害怕。」赵澜说着便有些激动,禁不住上前两步,「我都怕你被他哄骗去做了傻事。」 苏融嗤笑一声,仿佛听见了什么笑话似的,「赵澜,你可真不要脸。」 「你莫不是觉得你这样很大度?你以为我同你一样朝秦暮楚?还想着左拥右抱,坐享齐人之美呢。」苏融唇角勾勒出一抹嘲讽,一改迴避之态,反而越过赵澜来到门边,回身冷然望他,继续说道: 「想来我这里卖弄深情便算了,我也不妨直言告诉你。」 二人目光相撞,日头斜斜照进屋内,落在苏融身上,却将赵澜隐匿在黑暗之中,二人一明一暗,光线便硬生生将屋内切割成两份,泾渭分明。 「我早已不喜欢你了,从前我只是咽不下那口气,不想那么轻易地就放过你。如今我也想通了许多。」 苏融顿了顿,抱臂站在门边,垂落的髮丝凌乱地贴在他身上,病中苍白的面颊被日光渐渐晕染开一层红,好似一朵即将枯萎的花在重新焕发生机。 「你,赵澜,你就是个忘恩负义的伪君子。我从前是瞎了眼才会看上你,你不会真觉得我非你不可了吧?」 「如今我也不打算再继续和你纠缠下去了,至于你我二人的婚约,那自不必担心,我会妥善处理,日后你我再无瓜葛,我也懒于再去找你们一家的麻烦,你们一家日后也莫要再来招惹我。」 苏融一口气说完,仿佛要将心底沉积压抑许久的心事都倾吐出来,浑身都是从未有过的畅快。 「我予你最后的脸面,自己离开这里,从此桥归桥路归路。」 说罢,苏融抬手轻轻敲了敲木门,发出笃笃的沉闷声响,双眸漫不经心一瞥那沉默的男人,无声地催促着。 赵澜沉默良久,僵硬地矗立在阴影之中一动不动,苏融也没有再开口,神色淡然无波,仿若真的已经放下这一切。 不知过了多久,赵澜终于朝前走了一步,走到日光中时他的脸色有片刻的恍惚,随后一点一点,走到门边。 苏融不发一语,静静看着赵澜。 赵澜伸出手搭在门框上,就在苏融以为他要离开的时候,却见赵澜忽地一转头,反而将门给带上了。 第72页 大门砰地一声关上,扬起灰尘。 日光瞬间被隔绝在外,苏融错愕地看着他,下一瞬便看清了赵澜眼中压抑着的愤怒与执拗。 赵澜变得像是另一个人,苏融看着他,尚是第一次看到他真实的一面,不禁面色一凝,厉声斥道:「你想干什么!」 赵澜步步紧逼,将苏融逼至角落,才发狠地捏住他的双肩,漆黑的瞳仁中布满血丝,咬牙切齿,「你想甩了我?就因为他?那个蛮子?」 苏融被压制着动弹不得,蓦地也腾起一股子火气,抬腿就去踢赵澜,却被赵澜一把推开,反身将苏融按在柜子上。 胸口撞在粗糙的木柜上,苏融顿时闷哼一声,背后赵澜发狠似地掐着他,像是要将他生生撕碎,苏融胸口被木架咯地生疼,却咬紧牙关不示弱,更讥讽道:「这就装不下去了?亏得你每次见我都得装出一副深情款款的模样,噁心!」 赵澜怒吼一声,伸手勐的按在苏融后脑,苏融一时不防,额头瞬间砸在木架上,顿时头晕目眩,眼前一阵阵地发黑。 他听见赵澜愤怒的声音像是野兽在嘶吼,仿佛下一秒就会将它撕碎。 「你早就和他滚一起去了是吧?听说塞外人都和驴马似的,他很会吗?所以你巴不得一脚把我踢开,好去和他双宿双栖?」 赵澜话语刻薄,更像是将他当做毫无廉耻的妓子一般羞辱,苏融气的浑身发抖,不知从哪儿来的一股子劲,竟是甩手挣脱了赵澜的控制,反手便是一巴掌狠狠摔在他脸上。 「你放肆!」 赵澜猝不及防下被打偏了头,苏融挥出手还在颤抖,说出的每一个字都从齿缝间溢出,带着压抑的怒火,「你以为谁都和你一样管不住下半身?也是,要不是你如此滥情,我倒还被你那副深情模样蒙在鼓里!」 「燕沉山,他比你好千倍万倍,你连他一根头髮丝都比不上!」 「滚出去!」 「来人!来…唔!」 苏融不想再和他争执,伸手推开赵澜就要外出喊人,手刚搭在门上,腰间便突兀地横出一条手臂,随后整个人都被悬空抱起,被赵澜甩了回去,一把扔到床上。 这一下砸地苏融眼冒金星,本就混沌发痛的脑袋更是差点晕了过去,浑身上下就没有一处不疼的,赵澜动作粗鲁野蛮,全然没了从前伪装的温柔体贴。 苏融破口大骂,却见赵澜欺身而上,高大的身躯就这么逼仄压迫着他,令苏融更加难以唿吸。 「你滚下去!滚开!」 苏融伸手就去掐赵澜的脖子,眼前男人已经完全失去了理智,一双眼中酝酿的俱是愤怒与被羞辱的嫉恨,苏融毫不怀疑,如果旁边有刀,赵澜会毫不犹豫地朝自己捅上一刀。 「想甩开我?没门。」赵澜挡开苏融纤细的手臂,反手掐住了他的脖子,语气森然,「我们有婚约在身,你就是我的人,而且你以为他接近你没有目的吗?你就这么容易轻信他人,你愿意接受一个来歷不明的蛮子,都不愿意再给我一次机会。」 赵澜边说边扯破衣襟,冰冷的风袭来,苏融只觉得自己像是被蛇缠住了,阴冷又噁心,让他腹中翻涌只想吐。 「你…滚!」他奋力挣扎,却被赵澜死死压着,赵澜俯身凑到他鬓边深嗅,陌生的气息袭来,让苏融几欲呕出来,浑身都在抗拒。 「我们来洞房好吗?绒绒……我从前亏待了你,我们重新开始吧……」 赵澜手指抚摸着苏融滑嫩的肌肤,原本的愤怒逐渐染上一层欲色,连带着动作也变了味,刚想要去吻苏融的脸,就见苏融勐的转头就是一阵干呕。 像是被什么噁心的东西沾染了,苏融眼中只有嫌恶。 这一认知让赵澜仅存的理智瞬间湮灭,他发出一声怒吼,死死压着苏融,像是在面对以往他经歷过的每一场风月,苏融的挣扎更像是在挑战他,让他更加用力压制。 「来人啊!快来人!」苏融扯着嗓子喊,没两声就被腰带勒住了嘴。 「别喊……我是爱你的……绒绒,等我们洞房后,你就搬回赵府,我们成亲好吗?」 赵澜含含煳煳地说着,又在苏融肩颈落下一个个吻,苏融却紧紧闭着眼,噁心反胃的感觉一波波袭来,令他痛苦地闭上眼。 「主子!」 大门刷得一下被推开,林大的身影出现在外,看清屋内情形后先是一愣,随后大叫着就沖了进来,身后还跟着好几个丫鬟,众人见状皆是一愣,随后个个露出愤怒之色,撸袖子便就跑了进来。 林大率先拿起酒壶,上前就狠狠砸在赵澜脑袋上。 砰地一声,酒壶在赵澜头上砸了个闷响,随后弹起坠地,瞬间铿然一人摔地四分五裂,两个小丫鬟更是一左一右扯着赵澜的胳膊就将他往外拽。 「主子!」 「主子你没事吧!」 那一下砸地狠,赵澜只来得及闷哼一声就往下倒去。 苏融得了自由,咬牙就将倒向他的赵澜一把推开掼在地上,赵澜倒在地上四肢抽搐了一下,彻底晕死过去。 苏融坐在床边,满身的狼狈,额头一处红肿,唇角更是方才因剧烈挣扎而被腰带上的勾线划破了皮,洇着点点红痕。 林大将自家主子这副悽惨模样看在眼中,知晓苏融与赵澜的前因后果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对着昏迷的赵澜就狠狠给了一脚,踢在赵澜的腿上,口中骂道:「不要脸的东西。」 第73页 苏融坐在床边,一言不发地望着赵澜,直到喘匀了气才开口,「林大……你再找两个人,把他丢出去。」 林大啐了一口,利落转身就要去喊人,忽地又听苏融道:「从后门……丢后门去,再去赵府让他们来拿人。」 苏融身上披着外氅,伸手接过小丫鬟新接来的茶水,抿着双唇一点点喝下,清冽的水涌过干涸的喉咙,肺腑中燥痛感才稍有缓解。 苏融后知后觉感受到浑身酸痛,尤其是额头和前胸,仿佛被人打了似的,唿吸都抽着疼。 林大出门后喊了两个小厮,几人不发一语搬起赵澜就要将人丢出去。 苏融看了一眼那被茶水浇了满头,同样狼狈的赵澜,冷声对在场众人道:「今日之事都闭紧嘴巴,出了别苑后我不想在任何人那边听到。」 其他人皆低头应是,林大则欲言又止,苏融接触到他的目光,停顿片刻后才开口,「待会儿随林大去库房支赏钱,每人一两银子。」 众人面面相觑,心知肚明这算是封口费了,不过苏融平日里从未苛待家奴,哪怕自家主子不赏钱,众人也会守口如瓶。 苏融深深吸气,调转姿势坐在床边,伸手扯来被褥盖住下身,随手梳了梳被弄乱的青丝,又伸手拭去唇边血迹,极力想要平復下来。 「还有,这件事谁都不许告诉燕沉山。」 林大脱口而出:「主子……」 苏融打断林大的话,语气极为坚定,「谁走漏了风声,我就将他逐出去。」 「包括你,林大。」 林大一噎,低头应是,其余人再不敢有异议,除了两个小丫鬟留下来收拾残局,其余人都随着林大去处理赵澜了。 待小丫鬟收拾好,苏融才出声让她们也退下。 房中一瞬间安静下来,只余下一道凌乱的唿吸声,时断时续,像是在尽力压抑着情绪。 苏融坐在床边垂着头不说话,时而伸手将被褥拢紧,时而伸手在唇角擦了又擦,直至确定不见一丝痕迹才罢休。 日头不经意间西斜,从窗口探出一片红晕,似是也怕惊动屋内独自静坐的人,只轻轻地将残阳余晖包裹住苏融,纤长浓密的睫毛像蝴蝶一般不停扇动,忽地,一滴泪珠落下。 轻的几乎可以忽略的「啪」的一声,泪珠在被褥上晕染开,苏融迟钝地伸手抹了下脸,却没能阻拦另外一滴泪水沿着他颊腮滚落。 苏融轻轻笑了,带着久违的释然与轻松,好似丢掉了什么大包袱,也剜出了他难愈腐烂的旧伤。 *** 长街日暮,摊贩都推着小车来赶夜市,人潮攒动间燕沉山的身影格外明显。 街头到街尾,燕沉山每经过一家点心铺子都得停下来看一会儿,在摊主热络的推荐下尝了几个糕点,这才花钱买下。 燕沉山姿态悠闲,负在身后的手上勾了七八个纸包,里面全是各种不同的小吃,甜咸都有。 「这个,这个,还有这个,都称半斤来。」燕沉山从怀中掏出银锭直接给了那摊贩,摊贩喜笑颜开又多送了几颗山楂果。 「客人买这么多,回去可吃的完?」 燕沉山莞尔接过纸包,继续勾在手指上,慢条斯理道:「媳妇儿病了,总得买点好吃的回去哄。」 摊主闻言不住夸燕沉山顾家,会疼媳妇儿,惹得旁边的小媳妇们也忍不住偷偷掐了一把自家男人。 燕沉山买了两手都勾不下的糕点,这才心满意足地剥开人群回家去了。 至于铺子,早被他抛之脑后。 【作者有话说】 前一章节的末尾被吞字了,已经替换了完整版,啾咪啾咪 第36章 天刚擦黑,燕沉山便回了别苑。 他一手勾着满满当当的纸包,步履轻快径直走向苏融的卧房,刚进入院子就看见卧房中隐隐透出的光亮。 苏融显然正醒着。 他勾了勾唇,不自觉放轻脚步,沉甸甸的指尖轻轻弯曲,想像着待会儿要怎么亲手餵给苏融,随后敲了敲木门。 「笃笃笃」 屋内静了片刻,才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紧接着响起令燕沉山惦念了一整天的悦耳嗓音。 「进来。」 大门推开,苏融正坐在书桌旁,手边点着两盏蜡烛,随着燕沉山入内的动作而被风带着轻轻摇晃了几下。 苏融瞥了男人一眼,下意识攥紧身上披着的毛裘,指尖将领口都盖地严严实实,欲盖弥彰地轻咳几声,努力想要作出一副自在模样。 「铺子里如何了?」 燕沉山没说话,等走到苏融身边后才俯身将手上拎着的一大堆糕点放在苏融面前,笑道:「饿了没?特意早点回来给你带了吃的。」 燕沉山一靠近,苏融便下意识侧过身,头髮也被他拨弄过,遮住了额角被撞出的红痕,燕沉山靠的这么近,保不准还是会被他看出什么来。 苏融不想让燕沉山看出不对劲,尤其在他刚刚经歷了那种难堪的事。 「你躲什么?病还没好吗?」燕沉山哪儿能察觉不出苏融的不对劲,却没多想,只当他还不舒服,伸出宽厚粗糙的大手就探到苏融额头上。 触手微凉,并未发热。 苏融瞬间连唿吸都快忘了,整个人好似如坠冰窖,一股子凉气从头到脚将他冻住,唯有额头上那温热的触感依旧清晰,却在此时令他战战兢兢,浑身僵硬。 第74页 「没有发烫……」 燕沉山喃喃低语,覆在苏融额头的手却忽地顿住。 苏融在同一时间身后朝后挪去,躲开了燕沉山的掌心,强自镇定道:「我没事,只是刚起身有些疲累,你先去用饭吧,我自己来就好。」 燕沉山不发一语,明灭的烛火下,那双眸子却倏地紧缩,男人沉默着站起身,两根手指轻轻捏着苏融的下巴,不由分说便将他脑袋抬起一个弧度。 苏融眼中闪过一丝犹豫,修长纤弱的脖颈在烛火下仿佛玉器一般莹润,喉结轻轻滚动。 「你……」 苏融刚一开口,唇上就多了一根手指。 燕沉山作了个「嘘声」的动作,轻柔地将苏融脑袋朝着烛光处偏了一偏,指腹若有所思磨过苏融的额角,像是在爱抚情人一般温柔似水,却又带着不容置喙的强硬。 苏融眸中赫然倒映着燕沉山放大的俊脸,那张脸上没有表情,正专注地看着他,亦或者说是打量着他的额角。 男人还是发现了。 苏融脑海空白一片,原先想的数个理由此时竟都派不上用场,喉间干涩到连一个音节都难以出声。 细微的刺痛感瞬间麻痹了苏融全身,燕沉山那带着薄茧的指腹正在他额角的伤处轻轻摩挲。 苏融眼看着男人眸中情绪一点点淡去,再难忍受这窒息般的寂静,「我只是不小心撞到了而已,你这是做什么。」 燕沉山听罢,倏然笑了起来,不再纠结那处红肿,反而搬了个椅子在苏融身边坐下,慢条斯理去解那纸包。 竟然……就这样相信了? 苏融心底一突一突地跳,依旧有些不敢置信,但燕沉山不多问,自是最好的结局。 「主子撒谎时……总是这么可爱,眼睛都不敢与我对视,偏生还觉得自己装的很像样。」燕沉山笑着拆开几个纸包,将其中依旧温热的糕点一一推到苏融面前,无视了身边人僵硬的姿态,继续莞尔道来:「主子在与人谈生意的时候也是这样吗?」 「你!」苏融猝不及防被拆穿,脑子轰地一声,眼神中闪过一丝慌乱,却还是故作镇定驳斥男人,「你再胡言乱语,我做什么要撒谎?只是不小心而已。」 「不提这个了,今日铺子进项如何,你且说来与我听听。」 苏融极力想要岔开话题,却不敢去看燕沉山的眼睛,生怕再一个照面又被燕沉山看出更多。 如果被他知道赵澜所作所为……苏融想到这里就有些头疼。 燕沉山一边给苏融餵糕点,一边缓缓开口:「铺子一切如常,记帐是另外一个伙计,我只在门口坐了一会儿就出去了。」 话锋一转,燕沉山目光落在苏融的唇上,上面沾染了些许糕点碎渣,随着苏融咀嚼的动作而扑簌簌地往下落。 苏融太想要遮掩什么,落在男人眼中便分外明显。 「我在街上逛了许久,见到了一个熟人,主子猜猜是谁?」燕沉山边笑边说,将剩下的几种糕点小食都打开放到苏融面前,递给他一双筷子。 苏融狐疑地看着燕沉山,试探着说了几个名字,却被燕沉山一一摇头否决。 燕沉山轻启薄唇,宛若含着最为锋利的刀刃,缓缓吐出两个字:「赵澜」。 苏融手一抖,差点将筷子掉在地上。 燕沉山眸中闪过一丝黯色,这一下却不容苏融再躲避,修长的胳膊搭在苏融身后的太师椅上,呈现出一种半抱的姿态。 「他欺负你了?你额头的伤也和他有关吧。」燕沉山不疾不徐开口,「你今天病了不会出门,那就是他来找你了?」 苏融思绪一片混乱,没想到燕沉山竟直切要害说中了他的心事,慌乱之下苏融矢口否认,「没有!他没有来过,不信你大可以去问其他家僕。」 燕沉山禁不住笑出声,大手一推朝后倒去,靠在椅背上懒散地扯住苏融衣袖,不让他离开,「瞧你怕的,他敢来欺负你那你当然可以和我说,我替你去教训他。」 他当然没有见到赵澜,毕竟一下午都在古老爷子那儿待着,临近日落才离开。 说着,燕沉山又放软了声音,扯着苏融衣袖将人往自己身前拉来,再用双腿夹着,哄孩子一般,「他对你动粗了?额头撞了那么大个包……疼不疼?还想瞒着我……」 苏融不情不愿被他拽了过去,耳畔传来男人含笑的声音,顿时觉得自己方才反应太大,禁不住双颊微热,正要推拒之时,就见燕沉山轻轻托住了他的下颌,又去细细打量那处红肿。 苏融早就不觉得痛了,但此刻在燕沉山关切的目光下,他竟又感到丝丝缕缕的刺痛自额角漫开,连带着胸口后背都开始重又疼了起来。 「乖,明天我就去揍他一顿给你出气,把他揍得满头包怎么样?」 像是故作坚强的孩子忽然得到了关心,心中委屈便怎么都遮掩不住。 「算了,不疼了。」 苏融乖乖应声,烛光照亮了他另外半张脸,更照亮了他唇角的红痕。 两指宽像是被什么绳子勒的,嘴角也破了皮,方才隐在阴影处瞧不真切,燕沉山的注意力又都被额头的肿包给吸引了去,此时苏融靠近了,这痕迹便瞬间撞入男人眼中。 燕沉山倏地沉默,方才还云淡风轻的笑意已然烟消云散,一张俊脸阴沉沉的,仿佛在酝酿风暴。 苏融尚未反应过来,不解抬眼去看他,「你……你在看什么?」 第75页 燕沉山深吸一口气,浓眉深深蹙起,他抬起手来像是想去触碰嘴角的伤,又怕惹苏融不快。 「我出去一下。」 燕沉山站起身,声音低沉沙哑,像是极力在克制着情绪,又在开口间控制不住那股子戾气。 苏融从来没见过这样的他。 男人双眸浓地像是一汪墨,又像深潭,一身的杀意。 第37章 苏融哪里能看不出燕沉山想做什么,尤其男人此时的神情,更是令他心生不安,也不顾及遮掩什么,快步就挡在燕沉山身前。 「你哪儿也不许去。」苏融双手推着男人的胸膛,将他抵了回去。 「我已经和赵澜说清楚了,你不要再去横生枝节。」苏融想将燕沉山按在椅子上,奈何男人委实高大,此时黑着一张脸显然心情不佳,竟是按也按不动。 苏融没办法,握拳轻轻捶了一下燕沉山的肩膀,这才将人给推动了。 「你动手是过瘾了,有没有想过他要是去官府告你呢?」苏融心下熨帖,知道燕沉山也是想给自己出气,但此时他一点儿心思都不想再分给赵澜了。 「你这样大咧咧跑过去,一路上多少人看着,被抓去了我还得费时费力找人托关系去捞你出来!」苏融顺手捻起一盏茶,贴到燕沉山唇边,冰冷的瓷盅抵在男人冷硬的唇上,茶水洇湿了他的唇,男人却固执地不肯张口去饮。 显然是没消气呢。 苏融又气又笑,明明是他被轻薄了,怎么现在气的快发疯的反而是眼前这人。 自己都不在意了。 「他也被砸地不轻,也是挨了顿打的,更何况他先动手,也不敢来找我麻烦。」苏融将手收回,温声软语地劝了几句,又将茶盏贴了上去。 茶盅贴着薄唇轻轻摩挲,挪到唇缝间指尖一勾,就将那双唇轻轻撬开一条缝隙,温热的茶水被送入燕沉山的口中,耳边再度传来苏融的声音。 「好了。」苏融拉起男人垂在膝上的手,让他自己托着茶盏喝,笑道:「没必要为了他生气,乖乖将水喝了,此事便就此揭过不提。」 燕沉山一口水含在口中,咽也不是,吐也不是。 苏融又作势伸手要来戳他腮帮子,燕沉山这才不情不愿将水咽下,只喝了一口便将那茶盏放在桌上。 「你买的这些糕点,自己吃过没?」苏融见气氛稍有和缓,立刻便拿起燕沉山买回来的几样糕点,又想方设法哄着男人开口与自己说话。 燕沉山哪儿能看不出苏融的心思,纵使心口恰似火焚,面上却还是尽力维持着不崩于色。 「我吃过了,挑了些好的才买回来。」燕沉山就着苏融的话说下去,二人你一言我一语地将桌上点心都分了吃,直到月上梢头夜深沉,苏融才有意让燕沉山回去休息。 只是燕沉山离开前,苏融还三令五申不许乱来,非逼着燕沉山点头答应下来才放人离开。 苏融屋中烛火刚熄,仅唿吸间的功夫,一道黑影便自墙头跃了出去。 黑影落地后稳住身形,随手摺了后门旁的一根树枝,踏着月色往某一处走去。 与此同时,赵府内更是气氛肃然。 一盏残灯透过窗纸映出隐隐约约的光,屋内的争吵声却格外尖锐。 「下手这么狠,当真心肠歹毒!我早说过大哥你不要再对他心存不忍了,他分明就是移情别恋了。」 赵蕊站在床边,望着坐靠在床头,脸色苍白如纸的赵澜,气不打一处来,说完见赵澜闭目不言,暗地里狠狠拽了一把身边的赵津。 赵津被她拽了个踉跄,这才迟钝地回过神,等接触到赵蕊古怪的目光后登时一个激灵,忙附和道:「对对对,他根本没把大哥放在眼里,大哥还是别再和他纠缠下去了,就当是被狗咬了。」 赵蕊冷哼一声,「从前在京城就一直扒着大哥不放,分明就是看中了咱们侯府的地位,如今侯府没了,又迫不及待去捧此地豪绅地主,如此奴颜媚骨之人,没了就没了!」 说完,赵蕊又禁不住去打量赵澜的脸色,见芸娘动作磨磨蹭蹭,索性一把将人给挤开,自己夺过毛巾给赵澜擦拭伤处,边擦边愤愤道:「大哥!他不仁我们不义,人家都这样对你了,咱们做什么还要去委曲求全?要我说啊……想甩了咱们也没那么容易,虎落平阳岂能任由他欺,不得狠狠咬他一口肉下来?」 赵澜动了动身,睁开眼看向喋喋不休的赵蕊。 赵蕊瞬间闭上嘴,犹如被人掐断了气似的,动作也随之一顿,但见赵澜只是看着她,也不出声呵斥,这才继续小心翼翼给赵澜擦拭伤口,只是这回语气也婉转不少。 「大哥……我们也是为你好啊,你这样受辱,我们做弟弟妹妹的哪里能忍下来?祖母看到你被人抬回来,吓得到现在还躺在床上呢,我和赵津受了委屈不要紧,但祖母这么大年纪了……」 「芸娘。」赵澜声音沙哑,越过赵蕊看向一旁安静不言的女子,目光落在她的腰腹间稍稍凝滞片刻,旋即轻声道:「你先去休息吧。」 女子默然点头,离开了屋子。 待女子离开,赵蕊便从赵津手中接过膏药,一边拿木棒搅和一边打量着赵澜的脸色道:「祖母为了补那个人参的窟窿,甚至连贴身的玉佛都拿去变卖了,为的也不过是你能在那苏融面上落个好,但结果呢?」 提及那玉佛,赵澜晦暗的脸色微微有些动容,眸中闪过一丝歉疚,尽管转瞬即逝,但哪能逃过赵蕊的眼,眼见赵澜态度松动,赵蕊更是压抑不住声音中的激动,特意将赵津也扯了近来,压低声音开口道: 第76页 「如今也是巧合的很,有人正好也看不顺眼那苏融,你们可知道是谁?」 赵澜轻轻蹙眉,赵津反倒是迷煳地追问,「谁?」 赵蕊轻轻一笑,遮住嘴道:「白景则,白家少爷。」 「那苏融也不知怎的得罪了他,白天有人来访,正是那白家家僕,说是有事要来找大哥,但那会儿大哥你正好出去了,我闲来无事便套了几句话。」 赵蕊伸出一根手指轻轻晃了晃,笑道:「就是为的苏融,可惜那家僕剩下的事儿却不肯说了,只让等着大哥回来再谈,原先我还担心大哥狠不下心,但如今看来……」 剩下的话语被隐去,赵蕊心知自家大哥脾性,说的太过直白反而会令他反感,不如抛个钩子出来,其他的且等再说。 果不其然,赵澜只揉了揉眉心,满脸的疲色,对于赵蕊所言似乎并无兴趣,只挥挥手让这一双弟妹离开。 「我累了,你们也早点休息去吧。」 「好。」 赵蕊赵津应声,二人齐齐离开,房门轻轻关合,伴随着脚步声走远。 屋内烛火在寂静中轻晃,窗外树影摇曳,晚风潜入屋内略微驱散了浓重的药气。 赵澜翻了个身,将被褥盖到脖颈处,身体的疼痛令他无暇分心再顾,只想好好休息。 然而闭上眼,挥之不去的竟全是苏融的脸。 原本以为能紧紧攥住的,却在不知不觉间悄然离去。 明明门窗关地好好的,赵澜却无端感到一股寒意。 赵澜第一次有了后悔的想法,如果他没有将芸娘带回家,如果他没有听从祖母的意思,如果自己这一双弟妹能对苏融更多几分尊重…… 是了,苏融那么爱自己,更不惜断绝亲缘冒死求亲,他应当是爱自己的,只是被这些人给气着了,加上被那蛮人蛊惑…… 屋内烛火不知不觉间熄灭了,室内一片漆黑,赵澜仿佛入了怔,浑然未觉这一切的不对劲,只在暗中睁着一双眼,脑海中满是过往的桩桩件件。 赵澜极力回想着他与苏融的往事,佐证苏融对他的爱。 那一双明亮的眸,时而含羞,时而带笑,却总是蕴含着蓬勃的生机与专注,在人群中锲而不捨地追寻着他。 赵澜沉浸在那一双眸中,唿吸也随之加快,并不曾察觉方才那一股凉意正是因为木门开合,而浓黑如墨的夜色中,一道诡异的人影正朝他缓缓走来。 以往被他忽视的一切,在这个深夜中被挖掘出来,像是救命良药一般被他一点点仔细地放在心尖舔舐,他回想着苏融的眼,直到那眼中光芒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愤怒,失望,痛苦,还有一种执拗。 苏融的恨,令赵澜产生了一种凌驾的快感,无关乎情爱,只是一种能在情绪上左右他人的快感。 不知从哪一天起,那股恨无端消弭。 曾经为他所有的一切炽烈磅礴的情绪都消失了,落在他身上的只有一道平淡的视线。 苏融不在乎了,苏融不爱他了。 也……不恨他了。 赵澜心脏像是被人攥住了,一瞬间的窒息感令他不由得大口喘着气,黑暗中他的视线落不着点,却像是惊梦一般勐的坐起身。 从什么时候起的?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忽然间,万籁俱寂。 一道人影站在他床边,逆着月色与光亮,勾勒出宛若崇山峻岭般的稜角。 身体仿佛感应到了危险,赵澜直勾勾地看着来人,干涩地咽了下口水。 喉结滚动间,带动了一根抵在他喉管上的物体。 那是一根手指长的树枝,被眼前人影捏在手中,轻轻抵在赵澜的喉口上。 屋内一片寂静,赵澜只能听见自己的唿吸声,眼前这人影太过冷静,冷静到了极点,那就是疯狂。 「你想杀我。」赵澜声音哑了,每说一个字都能感觉到那根树枝下一秒就要刺入他的喉管,直取他的性命。 人影动了动,那根树枝也挪开了。 不等赵澜松口气,便有一双带着寒气的手蓦地探来,触及到赵澜下颌的瞬间便扣着他的嘴角,用力一卸。 嘎吱一声,下颌错位,赵澜惊惧的唿声还曾响起就被掐断,又是一个东西被丢进了他的嘴中,人影强迫着赵澜吞下。 「什……唔!啊!」 赵澜痛苦地在床上翻滚,却只能发出一声无意义的字眼,人影似乎犹觉不够,又伸手握住了赵澜的手指。 「呜呜!」 黑暗中,赵澜眼中遍布着惊慌与痛苦。 「嘎啦」几声脆响,赵澜右手的食指与中指也被折断。 仿佛困兽般的痛苦嘶吼,赵澜头顶着被褥不断嚎叫,下一瞬嘴角也被人缠上了布,彻底堵住他任何发声的可能。 人影做完这一切来到桌边,烛火再度被点燃,赵澜双眼勐的睁大,看着那一步步走向他的人。 燕沉山手持烛台站在床边,居高临下地看着床上痛苦翻滚的人,将蜡烛放在床沿。 「你若是再乱动,打翻蜡烛将这里烧了,可不能怨我。」 此话一出,还想挣扎求救的赵澜瞬间落下冷汗,因痛觉而模煳的视线一眨不眨地望着那一根蜡烛。 「我餵你吃下去的东西不会让你死。」燕沉山在床边蹲下,宛若一只折福在暗处的野兽,目光平静与赵澜对视,「但却能让你生不如死。」 第77页 燕沉山说完站起身,在赵澜惊骇的目光中走到门口,转身时落下一句话,「我不怕你们的官府,想死地更快一些大可以去报官。」 赵澜唿哧唿哧喘着粗气,一眨不眨地盯着眼前隐匿在阴影处的恶鬼。 「我早就说过,我多的是方法杀你。」 说罢,赵澜便眼睁睁看着燕沉山打开门走了出去。 夜半时分又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入了春后雨丝便显得格外缠绵,燕沉山回到别院,站在苏融卧房门前,伸手擦去衣衫上沾染的雨珠,又抱拳哈气,将手搓暖了才推门而入。 苏融已经睡熟了,蜷缩在被褥里唿吸平稳,燕沉山点了一根蜡烛,伸手遮着烛光来到床边,借着微弱的光源看清了那几道伤痕。 想要去轻抚苏融面颊的手顿了顿,转而从衣裳中拿出一小瓶药膏,燕沉山用小指蘸取些许软膏轻轻擦在苏融脸上以及嘴角的红痕上。 动作轻柔无比,仿佛手下触碰的是一张薄如蝉翼的纸,稍有不慎便会损伤了他。 苏融睡梦中忍不住缩了缩脸,将那药膏给擦了些许到被褥上。 燕沉山并无丝毫不耐,又蘸取药膏去补涂。 待上完药,燕沉山却还不捨得收回手,想要去抚触苏融的侧脸,又怕惊扰了他的美梦,只好克制着伸手划了划几缕垂落的髮丝。 烛火噼啪一声爆燃,苏融也跟着一抖。 燕沉山忙将蜡烛吹灭,等了片刻见苏融并无醒转的迹象这才小心翼翼起身。 烛台被他随手放在桌上,膏药也被贴身收起,桌上还残留着几块已经冷却的糕点。 燕沉山也不嫌弃,伸手将那冷了的糕点捲入掌心,出门站在檐下就着夜雨给吃了。 一室寂静间,床上躺着人缓缓睁开眼。 脸颊上火辣辣的疼被冰凉的触感替代,鼻间是淡淡的药草清香,夹杂着些许花香,似乎有凝神的效果。 苏融下意识伸手摸了摸脸上红肿的地方,再度闭上眼。 一夜好梦。 第38章 一场春雨待天破晓时才停,靠近床畔的窗户开了一条缝,苏融还未起身便能感到那寒风打着圈儿地往他被褥里钻。 燕沉山照例来送早饭,刚推开门就看见苏融一袭雪白单衣坐在床边,佝着身子发呆,听到动静才抬起眼来。 燕沉山将早饭放下,走到床边伸手扯过被褥披在苏融肩上,低头又看见苏融赤脚踩着地砖,登时一双浓眉紧蹙。 「醒了怎么也不穿衣服?染了风寒怎么办?」 宽厚温暖的手掌轻轻托起苏融的脚腕,将他的双脚也送进被褥中,仔仔细细给人盖好,却又撞入一双茫然的眼眸。 燕沉山掌心探了探苏融的额头,并没有发热,遂松了口气道:「怎么了?有话想和我说?」 苏融眨了眨眼,漆黑的瞳仁慢慢挪到男人脸上。 燕沉山去端来白粥,动作自然地坐在苏融床畔,一边用瓷勺搅弄白粥,一边吹气道:「不想说也没关系,来,先将粥给喝了。」 一只纤细的手从锦被下伸出,轻轻搭在燕沉山小麦色的手臂上,握着瓷勺的手晃了晃,差点洒落几滴出来。 「你还在生气么。」苏融迟疑开口,望着燕沉山的脸似乎有些羞于启齿,但只沉吟了剎那,便继续道:「我不让你去寻他麻烦,不是因为……嗯……不是因为我还对他有情意。」 燕沉山「唔」了一声,神色不动。 燕沉山不说话,苏融一时也拿不准男人的意思,只得讷讷地捋了捋髮丝,「我昨晚梦到了以前的事,以前我还在京城的时候。」 像是下定了决心,不等燕沉山开口,苏融便继续道来。 「我和他,是在一次赏花宴上认识的,设宴的主人我都不记得是谁了……只记得那天也下着雨,那些赴宴的大多是一些贵胄子弟,一向看不起我出身商贾,也不爱同我说话。」 苏融仿佛陷入了回忆,语调从一开始的踟蹰逐渐变得平静,仿佛在谈及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 燕沉山缓缓搅着手中的粥,直到那粥都被搅成煳状,他却还意识不到似的。 「我一个人闲着无聊就想在后花园走走,当时有一个小姑娘想折花枝,我就去帮她折,但石头湿滑我没踩稳掉进了下面池中。」 「我不善水,那天的池水也很冷……」苏融情不自禁拢了拢被褥,将自己团团包裹起来,「后面的事情我记不清了,隐隐约约只能看见一个人影在朝我游过来。」 燕沉山声音沙哑,像是粗粝的纸张在互相摩擦,「赵澜?」 苏融点点头,「很傻吧?因为他救了我,我就不要脸一样地贴上去,我爹还骂过我……说那些姑娘家都不会蠢到以身相许,偏偏我恬不知耻地去追求他。」 白粥被燕沉山搅和成了稀粥,热气也散地差不多了,燕沉山舀了一勺送到苏融唇边,想要堵住他那些自轻自贱的言语。 「不说了,不听了。」燕沉山哄孩子似地温柔道:「张口。」 苏融抿紧嘴巴,将燕沉山递来的勺子推开,态度异常坚定。 燕沉山佯装生气,「我不想听了,更不想听你和他的往事,就算那人是个畜生我也不想听。」 「不是因为这个。」苏融忽地有些紧张,反手握住了他的手腕,生怕燕沉山不信似的,磕磕绊绊说了好几个「不是」。 第78页 「有件事所有人都不知道,我以前也一度认为是我自己的幻想,但直到昨晚我再次回到那个梦境……我才明白过来。」 苏融顿了顿,垂着脑袋轻声道:「我小时候一直身体不好,偶尔染了风寒后就会时常反覆做一个梦,梦到我被河水裹挟着沖走,那河水异常刺骨,好像能将我的骨头都冻起来,两岸离我太远……远到只能看见两条线,我就这么被河水沖刷着,直到有个人远远地向我游过来。」 燕沉山目光逐渐深邃,锋利似刃的唇峰翕动,最终还是没有打断苏融的话。 「我看不清他的脸,也分辩不出他的年龄,但我每次梦到那条河流时……那个人一定会出现,坚定地朝我游过来。」 苏融死死咬着唇,像是溺水一般骤然深吸一口气,再抬眼时却露出一抹笑容,带着几分释怀。 豆大的泪珠自眼睫滚落,隐没在他的双唇之间。 苏融望着燕沉山的脸,像是终于得到了印证,虽然在笑,眼中蓄积的泪珠却一滴又一滴地滚落,砸落在锦被上,也砸在燕沉山的心上。 「我太蠢了。」苏融狼狈地擦去脸上的泪,「蠢到以为这个梦预示着他,那段时间我就像是魔怔一般追寻着他,我心想他一定就是我梦中的人,我与他一定是能在一起的……」 泪水像决了堤的河汹涌而下,苏融越是擦拭,眼前就越是模煳,红的,白的,黑的,各种各样的颜色混合成一个个光斑,将他的双眼遮住。 「我藏着掖着不同别人说,但我若能早点将这件事告诉我的爹娘,他们会不会早一些告诉我你的存在?告诉我那段缺失的记忆。」 「至少我与你再见时,不会是现在这幅模样。」 苏融哽咽不已,脸上的伤口仿佛有火燎烧着,他粗鲁地伸手擦拭着面颊,不想再让燕沉山看见自己这般模样,然而眼泪却半分由不得他控制,他越想遮掩什么,在男人面前便越赤条条地暴露着。 燕沉山轻嘆一声,将那碗已经凉了的白粥放在床头的木柜上,再来到苏融身边,展臂将他连着被褥一道拥入怀中。 双臂用力,再用力。直到二人之间的缝隙都被填满,彼此之间的唿吸都带着掠夺的意味,绞缠又错开。 「你什么模样?」燕沉山自后向前抱着苏融,含笑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温柔,「二十岁?三十岁,还是七八岁?在我看来这都一样。」 苏融咬着嘴唇不说话,却止不住地哽咽。 「我在离开草原的那天在神山下许愿,希望我能找到你,不管重逢之日是几年之后还是十几年,乃至于几十年。」 「等我找到你时,如果你成家了,那我就安心守在你身边,照顾你的孩子,你的家人……」 「如果你有了心仪之人,那我就暗中替你把关盯着他,不会容许他做出一点伤害你的事。」 燕沉山娓娓道来,大手沿着锦被一路下滑,和苏融的手十指交缠紧紧相贴。 男人的声音还在继续,苏融鼻尖发酸,心口紧窒,连唿吸都被他放的格外清浅,生怕惊扰了燕沉山的思绪。 「我从神山脚下出发,沿着天湖一路向南,经歷了太多太多。」燕沉山轻轻执起苏融的手,凑到唇边吻了吻,「可能我所求太多,必然要付出更多的代价。」 苏融转过头,布满泪痕湿冷的面颊就这么与燕沉山的脸颊贴了上去。 他听见男人的声音在他耳畔响起,轻轻撩动着他的髮丝。 「经歷过磨鍊的感情会更为纯粹,如同一把剑胚经歷烈火的洗鍊锻打,只会让它更为锋利刚强。」 燕沉山亲呢地与苏融碰了碰鼻尖。 「我爱你,也会爱过去、现在、将来的你、各种可能、各种像你以及各种不像你。」 苏融懵懂地望着他,燕沉山又道:「我本不想这么早说的,怕你觉得我轻浮又虚伪。」 粗糙的指节缓慢而温柔地梳理着苏融的青丝,燕沉山的目光落在苏融面颊那突兀的红痕上。 苏融忽而有些窘迫,他忍不住侧过头,不想让燕沉山看见自己脸上的伤,只是刚有这个念头,燕沉山便吻了上来。 细细麻麻的吻落在他的脸上,仿佛世间最好的良药,将他那些伤痕一一抚平。 不掺杂一丝欲望,有的只是耳鬓厮磨般的温存,苏融几乎被这吻给折磨到快要濒死。 他浑身抖得如同窗外的落叶,哪怕是最为温柔的春雨,都能轻而易举地将他打落。 「够了……」苏融伸手轻轻推拒男人。 燕沉山仿佛知道他想要的每一种感觉,总能轻而易举地教他沉沦其中,不可自拔。 「既然够了,那我们以后都不提那个人了。」燕沉山诱哄似地抚着苏融的眉心,再一点点往下划到鼻尖,再到唇角。 「你再提他,我真的会嫉妒死的。」燕沉山忽地正色,望着苏融认真道:「你知道我昨晚花了多大的劲才忍住没杀他吗?你再提他,或者因他而哭,就是在提醒你男人多没用,哪个草原男儿能忍?」 苏融见他强词夺理,憋了半天却克制不住地面颊生红,「你!分明是你食言在先……什么你男人我男人的……」 燕沉山胸腔颤动,先是低笑,待目光触及那一双染了霞色的耳廓后更是忍不住大笑起来。 苏融捂着耳朵半怒半怨地瞪他一眼,踢开被褥跑下床躲屏风后去了。 第79页 燕沉山边笑边喊:「还吃饭吗?都凉了。」 最初的哀恸隐去,随之而来的便是羞愤,苏融一想到自己又一次在燕沉山面前哭成这样就禁不住暗暗唾弃自己,但耳边男人的笑声更为可恶。 一团白影从屏风后勐的扑来,正好落在燕沉山怀里。 不轻不重地一砸,屏风后传来苏融的声音。 「吃!你重新去热!」 燕沉山「唔」了一声,展开怀中的白影,正是一件贴身里衣,还残留着淡淡的体温,在初春时的寒意下便多了几分燥意。 当然,这一簇心火燥在了燕沉山的心底。 燕沉山将衣服团了团塞进怀里,将已经冷了的早饭重新收拾好带出去,临了还不忘叮嘱苏融快些换衣服。 苏融咬牙穿衣,又四下摸索了一番,忽地愣了愣,急急忙忙从屏风后探出脑袋来,却见自己方才胡乱抓了丢出去的衣服不见了。 这下耳朵上的热意是怎么都消不下去了。 苏融磨着后槽牙,望着那扇打开的大门,红着脸嘀咕:「还说不轻浮……」 苏融换好衣裳便往前厅赶去,雨后树木都焕然一新,浅草都冒出了新叶饥渴地吞吐着雨露,苏融一边搓手一边穿过重重小径,惊起路旁栖着的麻雀,扑簌簌飞上天去,越过这一座别苑,投入万家青瓦房檐间。 城西一条小道上,一名少年正沿着小路匆匆赶路,小跑间溅起的泥水打湿裤面,他却心不在焉,只顾着闷头往前跑,一只麻雀忽地从他眼前飞驰而过,只落下一道黑影。 赵津吓了一跳,等看清那只是一只飞远的麻雀后才黑着脸啐骂一声,紧了紧心口存着的钱袋,继续朝着街角处的一家药房赶去。 药房坐诊的只有一个小童,赵津进屋后那小童才半眯着眼打量他。 「爷爷还在问诊,你且坐旁等着吧。」 赵津有些急,毕竟自家大哥还等着用药看大夫,「小大夫,我大哥如今病的重,实在是等不了了,老先生还要多久才能好?」 小童朝屋内看了一眼,又转过身继续拿着一桿小称分放药材,「应该快了吧?客人来了有一段时间了。」 客人? 赵津顿了顿,药房来了客人……不应当说是病人吗? 赵津望着那扇紧闭的屋门,心底蓦地升起一丝怪异之感,不等他细细想明白,那扇门便被打开了。 赵津心口一紧,却见走出来的是两个壮汉,虎目圆瞪一身的腱子肉,两人似乎也认识赵津,出门后齐齐朝赵津看来。 赵津脸色瞬间苍白,禁不住后退了一步。 然而下一瞬那两个壮汉便大步上前走来,赵津面如土色忍不住大叫出声。 「不是还没到时间吗!钱我会想办法给你们的!」 预想之中的拳头并未落下,赵津只感到两股风从他身旁掠过,紧接着大门被关上。 「钱不钱的,倒是好说。」 清润的声音自木门后响起,紧接着一个身形高挑的白衣男子悠悠走出,一袭白衣纤尘不染,墨发高束唇红齿白,也是个姿容不俗的俊秀青年。 可偏偏那一双眼过于凌厉,看向赵津时眼尾便不自觉上扬,像是毒蛇般冷冽地望着眼前人。 赵津顿住,他从未见过这个人。 柜檯上的孩童忽然喊出声,「爷爷!」 随后小身子啪嗒啪嗒地跑了出来,乳燕投林似地扑到白衣男子身后的老人身上。 老人慈爱地抚了抚孩童的脑袋,对身边白衣人道:「白公子,我就带我孙儿先出去买些吃的,您请便。」 白公子…… 赵津原本苍白的脸色扭曲了一瞬,脑海中想起的却是昨晚赵蕊口中的那件事。 还是苏融……是冲着苏融来的。 「不错。」白景则挥挥手,便有两个大汉守在门口,彻底堵死了赵津的去路。 赵津冷汗涔然落下,后知后觉地反应到自己方才竟然将苏融两个字说了出来。 白景则刚想坐下,然而一转头便看见那一张黑黢黢的木凳,也不知用了多少年,顿时眉目一蹙,眼底流露几分嫌恶之色,只好继续站着对赵津说话。 「你们若是能为我提供些帮助,你欠赌庄的那些银子便一笔勾销。」白景则似乎笃定眼前这人会答应,语气微微上扬,「而且,我还会给你一笔丰厚的报酬。」 赵津眸光微动,眼前给出的条件可以说正中他下怀…… 但想到自家大哥如今模样,赵津快要被沖热的头脑又瞬间冷了下来,他下意识按住心口的钱袋,迟疑开口道:「我帮不了你,苏融身边那个异族男人厉害得很。」 「旁的你不用担心。」白景则随意摆手,原本守着门的一个大汉便上前几步,伸手拍了拍赵津的肩膀,粗鲁地丢了一个钱袋给他。 赵津被壮汉拍了一下肩膀差点腿软倒下去,握着钱袋也战战兢兢地。 白景则看他这般怯懦模样笑了起来,只是心底却是不屑,开口道:「事先给你的好处,我不需要你们做什么,只告诉我那苏融的来歷,以及和你大哥的事情,越详细越好。」 「你们要做什么。」赵津不敢轻易答应,他自认头脑没有赵蕊灵活,又怕乱答应了什么反而惹了一身腥。 而且,燕沉山真的很可怕…… 赵津想到自家大哥便浑身发寒,越发觉得怀中这银两是个烫手山芋,但让他当众驳了白景则的脸面他更不敢。 第80页 白景则揉了揉眉心,笑容快要维持不住了,「算了,我和你走一趟,让赵蕊或者是你大哥赵澜来与我谈。」 赵津诧异地看他一眼,并不明白苏融到底做了什么,又惹了眼前这人,但无需他点头…… 「可以!但我要先请大夫回去,我大哥受伤颇重。」 白景则爽快应声,对着那两个守门的汉子吩咐一声,领着其中一人与赵津一同离开,剩下一人则负责带那老大夫随后赶来。 第39章 一连几日阴雨连绵,天空雾蒙蒙的,还不及酉时便已经暗沉下来。 燕沉山在书房门口架了一个炭火盆,上面铺了个铁网,炽热的炭火炙烤着网上铺着的肉,一面已经有些焦了。 这是燕沉山下午出去买来的新鲜野味,苏融雨天不爱出门,只一人缩在书房里看书,燕沉山下午跑了趟铺子,将两本帐簿取来,顺道又去上次那猎户处买了些肉,打算晚上再烤来吃。 鹿肉滋补,苏融病刚痊癒,又恹恹地没什么精神头,恰逢冬春交接最是易染风疾,燕沉山自诩筋骨强健无需担心,但今日将苏融紧拥着时,他才发觉怀中人竟又瘦削了不少。 他也没少餵吃的,怎么就越长越瘦了呢。 燕沉山坐在门口,高大的身子几乎将书房的大门给堵死了,两条长腿漫不经心地伸出去,正仰头看那屋檐滴落的雨珠。 寒风迎面而来,裹着湿重的水汽吹入屋内,将苏融桌上的烛火给吹暗了几分。 苏融一手翻着书页,另一手拿起镊子夹了夹烛芯,待烛火復明后才取来风罩盖住蜡烛。 做这番动作时,苏融一双秀挺的眉毛紧紧蹙起,目光眨也不眨地落在帐簿上,仿佛遇到了什么难题一般抿唇深思。 燕沉山收回目光,拿起匕首在那鹿肉上划了几刀,又撒上香料翻了个面,顿时烤肉「滋」地一声冒出白烟,荤油顺着铁网滴下落在炭火上。 「怎么了?这一页翻来覆去看了好半天了。」燕沉山一边划拉鹿肉一边对苏融道。 苏融长出一口气,身子朝后仰去倒在太师椅上,指尖在帐簿某一页上轻点,似乎有些头疼,「这个帐很奇怪啊,按理说刚开的铺子不应当会骤降如此之多。」 燕沉山闻言也有了几分兴趣,走来俯身一看——看不懂。 不过帐簿上每日进项,总计,都列的清清楚楚,燕沉山瞧了半天才发现从前两天起,这新铺子几乎就没怎么开过张。 诚如苏融所言,新铺子过段时间降的确是会降,但不该一下子坠到谷底才是。 「前几天你去过铺子,有什么不对劲吗?」苏融刚问完又觉得有些多此一举,如果真发生了什么事,就算燕沉山不说,林大也会来告诉他的。 燕沉山摸着下巴思索片刻后摇头,「没啊。」 苏融一合帐簿就要起身,却被燕沉山眼疾手快给按了回去。 「这么着急?铺子又不会长腿跑了。」燕沉山好笑不已,「现在将要日暮,待入夜后林大就要回来,不如等他来了再问就是。」 苏融细想也是,这种事情急也急不得,不如走一步看一步再说。 苏融正要说话,却忽地闻到一股子焦味儿,忍不住嗅了嗅鼻尖,「什么味道?」 燕沉山也跟着嗅了一下,顿时面色大变,「遭了!」 燕沉山匆忙赶回,忙拿起匕首就将那烤肉翻了个面,果不其然已经有好几个都黑乎乎地被烤成了焦炭。 燕沉山黑着脸将那几个焦煳了的肉块叉出来放到一边,苏融站在他身后朝外探出头来,正好看见这一盘「杰作」,不禁莞尔。 「你还会烤焦呢。」苏融制止了燕沉山想要丢掉的动作,反而伸手将那盘子接过手,指尖拨动了几下焦肉,促狭道:「我还当你无所不能呢,以往也没见你失手过,怎么?莫不是之前失手烤焦的都背着我悄悄丢了吧。」 燕沉山扬了扬眉,俯身用匕首叉了一块酥软的鹿肉送到苏融面前,修长的指尖捻着刀把,将木柄递与苏融,笑道:「心静了做事才能不出错,以往烤肉只是烤肉,自然做起来就凝神用心。」 苏融接过匕首,小口咬下鹿肉,「那如今烤肉就不是烤肉了?」 燕沉山笑得不减,更显得几分暧昧,声音压低了说着话,外面便是细密的雨帘,此时竟像是被天然隔绝成两个世界。 一个飘着刺骨的雨,一个蕴着满室春情。 「当然不是了。」燕沉山上前一步,扣住苏融的手腕轻轻一转,便夺过匕首握在掌间,刺过鹿肉的刀尖还沾染着些许油沫,匕首被男人反握住,刀尖轻轻抵着苏融喉间扣的严严实实的盘扣。 锦缎包裹住那一截脆弱又优美的脖颈,刀尖划过第一个盘扣,轻轻松松划开一条缝,露出雪白的肌肤。 苏融喉结滚动,望着眼前男人只觉得周遭都有些火热,情不自禁身形晃了晃。 他听见燕沉山的声音再度慢条斯理地响起,那般清正严肃,手下的动作却截然不同,轻浮地过分。 「只要你在我身边,我做什么都无法再专注。」 刀尖划过之处,盘扣被男人轻轻松松挑开,微凉的气息侵袭而来,苏融禁不住头皮发麻,下意识想要拢着衣裳,然而他刚刚一动,就好似被男人看穿了意图,一双大手直截了当地锢住他的腰身,一下就将他圈入男人滚烫的胸怀。 第81页 「鹿肉除了补脾益气,滋补气血的功效还有另外一个,主子知道吗?」 燕沉山恶劣地贴在苏融耳畔开口,匕首被他重新送回苏融的掌中,一秀美匀称,一修长有力,两只手掌心相贴缓缓摩挲。 「你……」苏融羞于启齿,他也是男人,怎么会分辩不出燕沉山话中深意? 还能有什么,不就是补肾壮阳。 他真是越来越过分了。 苏融撇头去躲,又被燕沉山强硬地掰回来,他主导着苏融握住那把匕首,此刻刀尖对准的却是燕沉山的心口。 苏融一怔,忙要将手收回,却被男人死死锢住,刀尖离他的心只有几寸,只要苏融想,这么近的距离刺下去,燕沉山根本没有抵挡的时机。 「绒绒……阿恪哥哥的命都是你的。」 燕沉山握着苏融的手轻轻摩挲,忽而开口说道。 「谁要你的命了……唔」 铿然一声响,匕首落地。 苏融瞪大了眼看着蓦然欺身而来的男人,瞳孔中倒映着的是另一双含笑眸。 唇上柔软的触感清晰又迷幻,男人瞧着冷硬桀骜,双唇却意外的温暖又柔软,与苏融双唇相贴时那般奇异的触感令他不由得双腿发软。 越是这般温柔的缠绵越是刮骨刀,并非噼头盖脸的侵入,只是一点点、一寸寸地勾缠,令人不自觉地沉湎于温柔乡中,任凭情毒入骨,教人难捨难分。 苏融紧攥着燕沉山肩膀的双手不知何时悄然松开了,软软地搭在男人肩膀上,而这具身体的主人更是倒在男人怀抱里,在日暮时分的细雨绵绵中,享受着寂静又甜蜜的亲吻。 一吻毕,苏融已经唿吸错乱,迷瞪瞪的眸子失了神采,落在燕沉山眼中却更显怜爱。 燕沉山俯身再度拾起那把匕首,重新送回苏融手中,「绒绒,这是你最后能拒绝我的机会。」 刀尖对着男人滚烫的胸膛,那股蓬勃的生命力仿佛隔着刀刃都能传递到苏融手上,烫的他指尖都酥麻了,若非燕沉山拖着他的手腕,恐怕他连小小的匕首都握不住。 「你只要拒绝我,我就规规矩矩的……」燕沉山一边说,一边慢慢欺身上前,逼得苏融一步步后退。 男人嘴上这般说,动作却丝毫没有要退让的意图,他前进一步,匕首便后退一寸。 一步又一步,一寸又一寸,直到退无可退,苏融像是被逼到绝境的兔子,直到小腿撞到软榻才如梦初醒,红着眼瞪向这步步紧逼的男人。 苏融双腿一软倒向软榻,刚要坐起却见男人已经跨步上前,轻轻松松取走他手中的匕首,随意丢在一旁,看着他边笑边作势要解腰上的绳结。 「不拒绝我吗?」 「你……你!你不许脱!」苏融面红耳赤伸手就扒住燕沉山的腰,死死抓住那个绳结不许男人去解,「你太霸道了,拒绝你就要拿刀捅你吗?哪有这样的……」 燕沉山逗够了,也怕真把人给逼急了,只好忍着笑意翻身坐起,两手撑在双膝上望着苏融笑。 苏融一边扣衣服一般怒目而视,想到自己方才被男人亲到腿软更是臊地要命,只得佯怒斥他,「都怪你,那些鹿肉都不能吃了。」 燕沉山笑道:「当然不止烤肉,我还炖了汤在厨房,烤肉只是拿来消闲用的。」 苏融恍然大悟,「你从一开始就在戏耍我。」 燕沉山歪了歪头,「我说的句句属实,烤肉烤不好是因为主子在我身边,若是在厨房的话,那汤估计也炖不好了。」 苏融拿起软榻上小憩用的毯子就朝燕沉山丢过去,趁人不注意就迅速起身要走,谁知还没走出两步又是腰间一紧,被男人勾着腰带给拉回去了。 苏融脚下一空,被燕沉山结结实实抱了个满怀,双腿凌空着被男人拖起,苏融惊叫一声,紧紧抱住了燕沉山的脖子。 燕沉山吆喝一声,笑着抱起苏融就往外跑,苏融使劲捶打他的肩膀,谁知燕沉山更是坏心眼地掂了掂怀中人,吓得苏融双臂抱地更紧。 二人打闹着冲出书房,谁知还没走两步就撞见了人。 林大一手拎着纸袋,一手拿着纸伞,目瞪口呆看着眼前缠在一起的两人。 「主子……」 纸伞滴滴答答往下滴着水,三人面面相觑,气氛一时凝滞。 林大眨了眨眼,看向苏融,苏融面无表情低头看着燕沉山,燕沉山一脸肃容转身抱着就往回走。 数息后,书房内。 苏融正襟端坐在案桌前,看着眼前摊开的油纸包,里面赫然是好几种不同的果脯糕点,但样式却与苏融铺子里的一样。 燕沉山坐在一旁烤肉,滋滋啦啦的声音在寂静的书房中格外清晰。 林大轻咳一声,望着苏融的侧脸斟酌道:「这几样都是那对门铺子这几日新上的,价格却比咱们要低了一半,许多回头客都被那边吸了去。」 苏融捻起一块酥烙咬下,嚼了嚼便蹙起眉,「味道也一样,他们倒是捨得花钱,这酥烙只有京城的御食楼有,若是直接採买运来也多半坏了,能有这口感想必是请了那楼里的大师傅来亲自做。」 苏融说罢,又拾起一块酥烙隔空丢向燕沉山的方向,正好砸中男人的脑袋,落在他的领口里。 燕沉山抖了抖,伸手将酥烙扣了出来塞进嘴里吃。 林大无视了自家主子的这番动作,眼观鼻鼻观心道:「是冲着咱们来的,主子可有什么想法?要不要也……?」 第82页 苏融指尖敲了敲桌,沉吟片刻后道:「不用,这些果脯糕点进价便贵,我已经是压了最低的利润,那黄秋实折了半价去卖定然是要花钱补贴的,他禁不住长久的降价。」 说罢,苏融又倒了杯茶自饮一口,清冽的茶香沖淡了口中甜腻的糕点味。 「倒是这酥烙,没点人脉定是请不来那大师傅的,况且他若是想要针对我,这般做对他也无益,日后若想再提价来卖,客人多半不会再买他的帐,还是会来我铺子里。」 苏融虽然从前也算个纨绔子弟,整日里不做正事,但也被自家爹爹压着学了些门道,黄秋实这般行径在他看来压根不是为了和他长期竞争,更像是受了什么人的意思来故意噁心他的。 只是他本身就不靠这小铺子挣钱,就算噁心他又能有多大的风险呢? 苏融想了想,忽然抬起头,对林大道:「这几日老铺子那边如何?」 「一切正常,没遇到什么。」 苏融轻轻颔首,「先不管他,让他去降价卖,咱们还是继续这价格。」 林大迟疑着试探发问,「这样当真可以吗?若是客人久不来,怕是会失了这门生意啊。」 苏融摆手,一脸松快,「他不是想和我抢吗,那就给他把这名声打出去,物美价廉谁会不喜欢?只看他能承受多少客流才是,若是採买的人多了,他自己要贴的就是一大笔钱。」 对方存心要噁心他,苏融自然也要反咬对方大出血。 林大领命而去,走时还是满面愁容忧思,走到门口看见一本正经烤肉的燕沉山,走出去几步还是忍不住又回来,对着男人开口道: 「这些肉都焦了,就别烤了。」 燕沉山:「……嗯。」 苏融坐在椅子上,两手端着茶盏悠悠喝茶,修长的双腿交叉叠在一起,闻言忍不住噗嗤一声。 林大熘地飞快,前脚人刚走,后脚燕沉山就站起身。 苏融轻咳几声正色,将茶盏放下拿起帐簿翻开,装的是正模正经。 燕沉山一步步走来,苏融又忍不住心头突突地跳,直到男人伸手将他手上的帐簿合上。 「你想怎么做?说说看。」燕沉山开口,意料之外的没有再调戏苏融,反而多了几分正色。 苏融微微有些讶异,停顿片刻后才回话,「想办法把他家铺子物美价廉的名声打出去呗,越远越好,让他忙于那些订单,没空来烦我。」 说完,苏融又看向燕沉山,「你能做到吗?有几成把握。」 燕沉山施施然伸出一只手,苏融挑眉以对。「五成?」 燕沉山摇头,再伸出一根手指,朝着苏融晃了晃。 苏融好笑道:「一成?」 燕沉山又拿那根手指指了指自己的嘴唇,笑得有些不怀好意。 苏融:…… 「好了,不逗你了。」燕沉山心满意足收回手,转身要去收拾门口的烤架,随口道:「明天给你去把事儿办了,其实我觉得直接去把那白什么的抓过来打一顿就行,省事。」 苏融听罢失笑,「你也猜到是那个人了?」 燕沉山莞尔,「我什么不知道。」 「那你知道这个吗?」 燕沉山刚将一些残渣清理到一边,就听见身后传来苏融的声音,还不等他回答,只一个转身之际,便见苏融扯着他的衣襟踮脚吻上来。 唇上传来轻微的刺痛感,却更好地刺激了男人的感知,待苏融后撤离开之际,一道清浅的牙印便纹在了燕沉山的唇瓣上。 第40章 铺子里没生意落得清闲,燕沉山答应了去做的事一时半会也没个着落,苏融闲在家中无事可做,又不用再去寻那赵澜晦气,等到午时用过饭小憩起身后便忽地有了个想法。 以往总是翘班的燕沉山这几日竟一反常态地在铺子里规规矩矩地待上一整天,一直到入夜时分才回别苑,更是每日都带着不同的糕点给他,有时候哪怕苏融已经躺下了都得被这蛮子给揪起来,硬生生餵他吃上一口才捨得离开。 苏融换了一身衣裳亲自前往厨房准备饭食,他虽久不下厨,但小时候还是和自家娘亲学过几手家常菜。 苏融不顾家僕震惊的神色,慢慢悠悠在厨房揉面团,他会的菜色不多,也不爱弄那些烟燻火燎的,简单烙个饼再煮上一碗肉丝粥足够那蛮子吃了。 想到燕沉山,苏融不自觉地弯起唇角,衣袖被捋至手肘处,露出一截雪白的小臂揉面团。 一晃眼到了日暮时分,苏融特意准备了一个三层漆木的饭盒,足以放下一大碗热粥和四五个馅饼,馅饼里每一个都被他塞满了鹿肉,鼓囊囊的极为喜人。 苏融收拾好一切赶往铺子,路上还忍不住地猜想着燕沉山看到这些东西会露出什么表情,走到一半又担心自己准备的太少了,万一燕沉山不够吃怎么办…… 怀揣着这般隐隐约约的炫耀心思,苏融心情极好地扑了个空。 「他离开多久了?」 伙计正靠着柜檯犯困,眼见东家来了登时一个激灵清醒不少,只踟蹰了一会儿便果断地将燕沉山给出卖了。 「一整天都不在,就中午回来看了几眼。」 苏融挑起眉,忍不住复述道:「一整天都不在?就今天一天还是接连着几天都这样?」 伙计见势不对十分干脆,「这几天都这样,说是没什么生意不用一直看着,就……出去了。」 第83页 苏融颔首不语,轻轻将饭盒往柜檯上一放,随后道:「知道了,你先回家去吧,我在这里等他。」 伙计那儿能看不出东家如今逐渐发冷的脸色,思及燕沉山虽然人总爱熘出去,但着实宽和好说话,如今被东家揪住了尾巴,伙计一边慢吞吞收拾东西,一边心中盘算着该如何开口,临到走时终是忍不住开口求情道:「主子……其实燕大哥平日里还是很负责的。」 苏融一时间不知该气还是该笑了,闲时撵都撵不走的人,如今一连好几日不在铺子也不回去找他,这是又要跑哪儿去? 整日里就会甜言蜜语,看来背着他的事儿也没少做。 苏融一边恨恨磨牙一边还要作出云淡风轻的模样将伙计打发走,等铺子里只剩下他一人后,苏融便直接冷着脸往柜檯里一坐,抱臂望向大门处守株待兔。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苏融的耐心也即将告罄,他眼睁睁看着屋外天色从白转红再转黄直到夜幕四合,燕沉山却始终没有回来。 苏融静静坐在黑暗中,如同一座雕塑般动也不动,面上虽平静,内心思绪却翻江倒海,不断冲击着他的理智。 难道他已经回去了?也不会……若是回去发现他不在家中,肯定也会找到铺子里来。 这么晚还不回来,有什么事情是需要出去一整天的,还接连着好几日都这样…… 铺中静的只能听见他自己的唿吸声,街道上家家户户都点起了灯,偶尔有三三两两的人群经过,看见这黑黢黢的铺子都不由得往屋内探头。 苏融死死咬着唇,手边的饭盒在黑暗中只能看见模煳的阴影,像一个四四方方的怪物,正坐在他身边嘲笑他。 是因为自己轻易就这么答应了他,他又对自己失去兴趣了么。 不……不会的…… 燕沉山不是这样的人。 苏融深深唿吸,在这里多等一刻都令他克制不住地胡思乱想,他不想将燕沉山与赵澜相提并论,但…… 苏融蓦地起身,不知是因倒春寒来地兇勐还是其他,他只觉得浑身发冷,从头到脚无一倖免,像是被浸泡在冰水之中。 「嗯?怎么不点蜡烛。」 忽而一道低沉醇厚的声音慢吞吞响起,似乎并未察觉到屋内有人,苏融却在听见这声音的瞬间转过身,目光直勾勾地盯着门口那一道熟悉至极的人影。 还好……就他一个人。 苏融第一反应竟是庆幸。 燕沉山扶着门走进来,正要出声喊人,却忽地顿住。 「绒绒?你怎么来了。」 男人似乎有些惊讶,待反应过来后立刻上前走来,竟是连蜡烛也来不及去点,直勾勾地就要去牵苏融的手。 苏融躲避不及,被燕沉山抓了个正着,男人掌心像有一团火似地,握住他手腕的瞬间就箍紧了他。 熟悉的语气,熟悉的声音,仿佛黑暗中驱散寒冷的火把,苏融挣了一下却惹来男人更加强硬的动作。 燕沉山久不听苏融回话,脸色也沉了沉,在黑暗中脑袋歪了歪,復又开口,「绒绒?怎么了?」 话语中带了几分小心翼翼。 苏融尽力维持平和,甚至酝酿了许久才敢开口,但当他感受到燕沉山的关切时,仿若一瞬间情绪失衡,久等不来的委屈与害怕此刻都有了宣洩口,只刚出一个音节都忍不住发颤。 「你到哪儿去了,为什么一整天都不在?」 「去哪儿为什么不和我说,我在这儿等你这么久……」 苏融话出口的瞬间燕沉山就已经抱了上来,他紧紧拥着苏融,口中一遍遍重复,「是我不对,我的错,我不该不和你说一声的……别哭,你一哭我心都疼了。」 苏融使劲去推他的胸膛,男人却纹丝不动,「我没有哭!我在生气!」 「好好好,有气就撒出来,可千万别憋着。」燕沉山握住苏融的手腕,将他手往自己脸上蹭,哄道:「来,实在不行你打我一下。」 苏融哪儿捨得打他,又不甘心轻而易举原谅他,只能冷着声音不肯低头,「我又不是疯子,打你做什么,我累了我要回去休息。」 「不许回去,你还没消气呢,怎么能走?」燕沉山半拖半抱着苏融带到桌边,将蜡烛点燃,昏黄的烛光一下子照亮了两人的脸,也照亮了柜檯四周。 「我没生气,我要走了。」苏融别扭极了,还在磨磨蹭蹭要挣脱。 燕沉山笑着走到柜檯后,身子后仰倒在太师椅中,又伸手将闹脾气的苏融给拽到怀中,强迫他坐在自己腿上,哄孩子似地道:「好好好,你没有生气,但你现在不开心我就不能放你走。」 苏融哼了一声,虽然坐在燕沉山腿上,但还是梗着身子不肯靠上去,仿佛在暗中与男人较劲。 燕沉山刚要再调笑两句,目光却忽地触及到桌上的饭盒。 「这是什么?你给我带的吗?」 苏融冷哼,「是垃圾,顺手要丢的。」 燕沉山笑着身上去拿,「垃圾怎么拿饭盒装?给我带的吧,我来看看有什么,正好我没吃饭呢。」 燕沉山倒没往那方面想,只以为是苏融来找他顺路买的饭食,一根手指头就将那盖子挑开,顿时水珠滴滴答答落了下来,借着烛火才看清上层只是几个馅饼。 「饼好啊,饼扛饿。」燕沉山边说边去抓那已经冷了的馅饼,不等苏融开口就咬了一大口,故意咬逗怀中人开心似地,刚嚼几口便夸张地吹捧道:「嗯!好吃,这是什么馅的?嗯……?鹿肉?」 第84页 嚼到一半,咀嚼的动作忽地顿住,燕沉山一双眸子微微瞪大,愣了好半晌才惊讶地望向怀中人,「这是你做的?」 一直沉默不语的苏融像是被踩中了尾巴,惴惴不安的心绪达到顶峰,当即一下子站起就要去抢那食盒,「不许吃了!都说了是垃圾,你还非要去抢。」 苏融动作迅速,身后的影子却比他更敏捷。 男人粗鲁又急促的亲吻胡乱地印了上来,直接将苏融按在柜檯上就这么深深亲了下去,苏融猝不及防被压着亲,鼻间唿吸间全是男人那炽热滚烫的气息,推拒的动作只僵持了几个唿吸,两道身影便迅速溶成一团,在跳跃的烛火下肆意亲吻。 男人吻地急,苏融回应地更加热烈,深吻间又是报復性地狠狠一咬。 「嗯!」 燕沉山倒吸一口气,下意识抽身退开,下唇却被苏融咬着追上来。 柔软的双臂圈住他的脖颈,墨发披散活色生香。 一吻毕,燕沉山唇瓣肉眼可见地肿了几分,苏融气息凌乱地被他抱在怀中,听见男人在他耳边嘆息着开口。 「你这样……真是教我后悔死了。」 苏融心乱如麻,浑身都使不上劲,酥软地任由燕沉山抱着轻抚他后背,闻言也只是哼哼两声,像是在宣告胜利似的,若是有尾巴,此时定当会甩来摇去,趾高气扬。 「我竟然将你晾在这里这么久。」燕沉山疼惜地望着苏融,指腹轻轻擦过他的眼尾,烛光在那处晕染开一片绯红,「你一定花了很多时间准备……我该怎么补偿你呢。」 心口酸胀又甜蜜,苏融忍了又忍,在男人的温言催促下才眨了眨眼,睫毛忽闪间垂眼看向自己和燕沉山相牵的另一只手,轻轻开口。 「那你告诉我你去干嘛了?不许隐瞒我。」 燕沉山笑着抬起苏融下颌,低头与其鼻尖抵着鼻尖轻蹭,像小动物似地互相挨着,「我去给你准备好东西呢。」 苏融被勾起了兴趣,追问道:「什么东西?」 燕沉山神秘兮兮地压低声音,「等我把饭吃了带你去看看。」 苏融别扭地撇过头,哼哼道:「都冷了还吃什么,我也没吃饭呢直接出去吃吧。」 「也成,那我带回去当夜宵。」燕沉山像遇见了什么宝贝似地将那饭盒放回去,又将其提在手中,回身吹灭蜡烛牵起苏融的另外一只手,「走,带你去看看。」 苏融跟着他走出铺子,望着男人宽阔的肩颈,再到修长有力的双臂,最后落在那一方漆黑木盒上。 「呆子。」 燕沉山走在前头大步流星,眉梢眼角都带着春风,就这么大咧咧地与苏融双手相牵走在街头,浑然不顾四方好奇的目光,领着苏融一路向铁匠铺赶去。 二人身影穿过长街,最终消失在人海之中。 街旁酒楼雅间,两道人影临窗而坐,一人白衣执扇,另一人面容苍白阴鸷,目光正死死盯着远处的人群,面容瘦削不復往日俊朗神采,竟似病入膏肓之人泛着青白,眼底全是执拗与痛苦。 白衣人淡淡开口,手指将酒盏推到对面人身前,「怎么样?我说的事情考虑好了吗?」 赵澜抿唇抬眼,双唇开合间只隐约发出类似野兽般的低喘。 白衣人也不急,仿佛胜券在握。 赵澜闭了闭眼,再睁眼时眼中满是冰冷,他轻轻点了点头,声音更是沙哑,「你想知道什么。」 白衣人笑了,「全部。」 第41章 「那铁匠铺的老头子性格古怪地很,待会儿你就坐旁边歇着。」 入了夜后街上更是热闹,苏融怀中抱着一坛酒被燕沉山护在怀中,二人避开人潮一点点挪到结尾,直至看见那一道迎风招展的黑旗才停下脚步。 苏融路上听燕沉山说了这铺子的事,只知道这老人是个脾气暴躁古怪的,但既然是江湖中人,就没几个不好酒。 苏融特意去临街酒铺买上一坛「浓春」,更是出了名的烈。 燕沉山注意到苏融的紧张,主动宽声安慰道:「别怕,他打不过我。」 苏融紧张的心情顿时像那被扎破了的球一般泄了气,望着男人认真的脸一时哭笑不得,他鼓着腮帮子压低声音,「都是一个老头子了,你还要打人家?」 燕沉山状似无奈般摇头嘆气,「那没办法呀,他若是欺负你我岂能坐视不管?也只好做一回那殴打老人的恶霸了。」 苏融忍俊不禁,伸手轻轻扯了一下燕沉山的耳朵,半笑半嗔地道了句:「呆子。」 「咳咳咳!」 黑暗中蓦地响起一连串的咳嗽,像是在提醒苏融二人似地,咳完才走出一道苍老的身影。 苏融吓了一跳,忙收回手看向来人,燕沉山倒是一副意犹未尽的模样。 来人虽一头白髮却精神矍铄,手上拿着油灯盏,一双眸子先落在燕沉山身上,缓缓吐出字句。 「我都听到了!」 燕沉山哼哼两声,满不在乎地揉了揉自己耳朵,苏融刚想开口却忽地感受到老人那一双锐利的眼眸正盯着自己,虽没什么恶意,但着实难挨,苏融忍不住往燕沉山身后躲去。 「听到又怎样,你吓到他了。」燕沉山大掌将苏融的手整个包裹,随后带着苏融往屋内走,等来到老人近前才笑道:「老爷子,这就是我和你说的人,我媳妇儿。」 老人清亮的双眼微眯,眼皮耷拉着看向两人相牵的手。 第85页 苏融则恨不得将头藏到地下去,雪白的脖颈红到耳朵根下。 这蛮子……说的什么话!他什么时候答应了? 尤其这老人又是燕沉山的故旧,此刻骤然上门拜访,被燕沉山这么胡搅蛮缠一说,苏融竟当真生出一丝「丑媳妇见公婆」的窘迫感。 苏融掩在后面的手指使劲戳着燕沉山的腰,将男人给戳急眼了,一把握住苏融作乱的手,借着力将苏融另提着的酒壶递上去,「今晚还得再用一下烘炉,看看能不能今晚赶出来。」 老人眯了眯眼,摆手就要轰人,「不行不行,我得回去了。」 苏融转了转眼珠,伸手将酒罈的封口纸拍开,剎那间浓香四溢,甘醇的酒香在空气中挥散,仿佛连空气都像被浸在酒中一般,只闻了几下就感到浓浓的醉意。 老爷子如同饿狼见了肉,瞬间双眼就瞪大了。 苏融暗中窃喜,心道自己准备这一手果真没错,颇有些自得地斜眼去瞧燕沉山。 「拿这一壶酒换你的钥匙。」燕沉山忍不住想去亲亲苏融的脸,又怕他害羞生气,只得紧了紧揽在苏融腰间的手,「要不要?不要我拿回去了。」 「要要要!」 老爷子饿虎扑食似地沖了上来,伸手抢过燕沉山手上的酒罈,随后从腰间拽下一根绳子丢过来,绳子末端缀着一把黑黢黢的钥匙。 「刀把在柜子里,自己去装吧。」 老爷子喜滋滋地捧着酒罈就要走,全然不复方才嫌弃模样,连带着看燕沉山都顺眼了几分,「话先说好,锻打可以,别在我烘炉旁做别的哈。」 说完也不等两人发话,年逾古稀的老人足下生风捧着酒罈跑了。 苏融呆愣愣地看着那一道消失的身影,有些后知后觉回过神看向身边的燕沉山,「什么别的?还有什么规矩吗?」 没了旁人燕沉山再无顾忌,一边抱着苏融往屋内走一边顺手将大门给关上,待点燃屋内烛火后,才领着苏融前往后院烘炉处,手也不老实地往腰上捏,语气暧昧又带着几分调笑。 「这是让我们小心干柴烈火啊……」 「干柴烈火?」苏融顿了顿思绪一时没能迴转,直到燕沉山脱下外衫盖在烘炉旁的藤椅上,回身看着他笑时才蓦然一惊。 燕沉山心满意足地看着那一双雪白的耳朵染上红,心痒难耐凑去轻轻咬住苏融的耳垂,张口间笑道:「每次我一说些什么,你就容易脸红,倒是让我想知道……」 「唔……」苏融急喘一声,浑身都似过了电整个人酥酥麻麻的。 「等到时候……会不会全身都红了,那定像块美玉一样。」 「你……」苏融转身就要逃离男人的掌控,却在转身的瞬间被人勾了带倒,一下栽进男人怀中。 「别气,我说着玩的,怎么会在外面对你动手动脚。」燕沉山抱着苏融将他放在藤椅上,底下铺着他自己的外衫。 老爷子虽时常打理烘炉,但到底是用来锻造铁器所用,免不了会染上许多铁屑灰尘,燕沉山一个人时无所谓,现下苏融在这儿他可捨不得让人就这么一直站着。 苏融环顾一周,最后还是乖乖拢着衣袖坐下,高挑的身形如今缩手缩脚地坐着,一身雪白长衫也拢作一堆,仿佛生怕染脏了衣角,燕沉山越看越觉得可爱,更觉得像一只小狐狸乖乖坐着等他。 燕沉山去将烘炉中的炭火重新点燃,随后蹲在一旁拉动风箱。 「唿——」的一声,烘炉中残存的热意瞬间一涌而出,如同一只漆黑的巨兽在怒吼咆哮,风箱已经有些年头,燕沉山每拉一下都使足了气力,烘炉中的炭火便肉眼可见地愈来愈大。 热意驱散了寒冷,苏融似乎也被眼前这一幕充满原始气息的场景震慑到了,眼中倒映着高大的烘炉,火光照亮了他的脸,也清晰地在他眸中倒映出那蹲着的雄伟健硕的身躯。 燕沉山只着一身单衣,拉动风箱的每一下都带动着他的肌肉鼓贲,哪怕是隔着一层布料都能感受到那扑面而来的野性气息。 苏融忽地想到,燕沉山就是煅奴族人,既然是以「煅」为名自然其部族一脉都擅于此事,但灭族却也因此引发。 火光映照着燕沉山刚毅的侧脸,那一双眸子望着炉火,少了轻浮多了肃然,就像是两个截然不同的人,那眉眼压低时便带着天然的气魄,等看向苏融后又如春风化雨似地乍然柔和。 苏融这一看便不由得入了神,一只手支在藤椅扶手上,指尖抵着下巴。 燕沉山修长的手指握住风箱,「唿」的一下推入,火焰便骤然升高,不等那火焰弱下,男人又是卯足了劲一推,火借风势再度沖高! 热浪滚滚而来,带着惊心动魄的气势。 火光中男人仿若祝融在世,面对那极为危险、足以吞噬万物的火焰都显得游刃有余。 不知过了多久,那澎湃的热浪都快要将空气都烧灼殆尽,燕沉山才停下动作起身,从烘炉中拿出一个长柄的容器,里面是烧红了的滚烫铁水。 燕沉山一边将铁水浇筑入剑范,一边打趣道:「热吗?热可以在外面等我。」 苏融换了个姿势斜靠,修长的双腿轻轻交错着搭在一起,摇摇头,「我不热。」 刺啦啦地热气蒸腾跃起,瞬间充斥了整个锻坊,金红色的剑胚被取出放在铁砧上,苏融目不转睛地盯着那一块剑胚,只见燕沉山取来锤子,掂了掂手掌后举起勐的砸落。 第86页 「当」的一声脆响,锤身砸在金红色的胚身上火星四溅,唿吸间又是第二锤,第三锤…… 男人站在苏融对面,沉着脸目不转睛地盯着手中剑胚,随着一声声锻打,剑胚一点点被打薄,炽热的气息下,男人下巴滴落一滴汗珠落在铁砧上,瞬间扬起一道小小的水雾。 汗水打湿了男人的里衣,许是贴着身体不舒服,燕沉山抽空一只手将衣服给脱了随意丢在一旁,继续赤膊锻打。 苏融忽地起身走向燕沉山,一身的白衣若雪,墨发轻垂,随着走动间轻轻摇摆,像一只蝴蝶轻巧地落在燕沉山身后。 男人正聚精会神地锻打,竟是一时没能察觉到。 苏融歪了歪头,从后面看见那剑胚已经被锻打成薄薄的一片,他不知道什么样的才算好,却也不敢轻易开口影响燕沉山。 「你们族人都会锻铁吗?」苏融忽地开口,下意识这般发问。 燕沉山并未回头,手上动作不停,炽热滚烫的热浪一波波袭来,将他小麦色的肌肤都仿若染上一层金色的蜜,手背上刺青更为其增添几分桀骜。 苏融听见男人笑着回答。 「我是族里技术最差的,我爹才是锻造好手。」燕沉山一边笑一边说,「但为了这一次我练了好久,打废了好几块好料。」 「你放心,我给你的一定是最好的。」 苏融心尖微动,在他的角度看不清男人的脸,却能想像出燕沉山此时的神色,宽厚的背嵴仿若世间最为坚实的墙,令他不由自主地想要就此倚靠上去。 贴上去……贴近那副炽热的雄躯,就融在这烈火中,从此血肉相融,难分你我。 燕沉山挥舞铁锤的动作忽地一顿,整具身躯控制不住地战慄着,漆黑的瞳仁骤然勐缩,身后柔软的触感如同雨丝一般连绵不绝。 他的声音已然沙哑地不成样。 「别……我身上都是汗,会弄脏你的衣服。」 苏融面颊贴在燕沉山的背嵴上,唿吸间都是赤焰的干燥气息,燕沉山的身躯已经烫地不像样,仿佛他就是被烈火熔铸出来的人,永远坚定地站在苏融身边,温柔地注视他。 修长的手指从燕沉山的背肌上轻轻划过,一路向上来到肩膀处,苏融轻轻踮脚在他肩头咬了一下,随后手指继续向前,沿着肩颈的肌肉线条一路抚摸至男人的手臂。 手臂因长时间的挥锤而肌肉鼓贲充血,苏融揉了揉他的手臂,成功让燕沉山身形晃了几下。 燕沉山苦着脸,如同置身冰火之中,眼下是急需锻造的玄铁,身后是主动风情的爱人,拒绝哪一个都令他心痛。 「别……再等等成吗?等我把胚子锻好,你想抱多久都给你。」燕沉山忍不住求饶,身体异常的感知也极为明显…… 苏融收回手,转而拿袖子给男人擦去脸上的汗水,不发一语坐了回去。 徒留燕沉山一人难耐,连下锤的动作都带着几分急促,准头也失了衡,甚至好几下都砸偏了,好歹紧要关头咬着舌尖不住在心底提醒自己: 这可是贪狼融的,这可是时间仅有的料了! 最后一锤落下,燕沉山迫不及待地将剑胚从中取出,粗粗看过一遍便迫不及待拿去淬火,刺啦啦的热烟腾起,瞬间迷了燕沉山的眼睛。 苏融坐在对面,隔着重重水雾,姿态悠闲又雅致,哪怕隔着厚重的冬衣都不能遮掩他身段的风流。 水雾散去,露出男人那一双夜狼般的眸子,燕沉山一想到方才苏融抱着自己的触感便不住的心旌摇动。 苏融垂下眼不敢与他对视,更像是心虚自己方才情难自禁打扰了他。 「暂且先这般放着等他回火,夜深了我们快些回去。」 燕沉山不知何时站在了苏融身前,薄而锋利的唇间吐露这一番话,苏融看向他的眼,却分明从男人眼中读出了另外一层含义。 但他却不想拒绝,于是他也点了点头。 「好啊。」 【作者有话说】 周五晚上部门聚餐,晚上不定什么时候回家,可能来不及写,到时候周六争取早点更新,(跪谢~) 第42章 春宵帐暖,一室情浓。 夜来风雨大作,苏融只觉得自己像一只无主的船只,飘飘荡荡地在情海沉浮,那只作恶的大手轻轻一划,就将船只轻易翻覆没顶,又在将他轻易惹哭之后温存地亲吻安抚。 苏融第一次知道情爱如此可怕,完全被另外一个人掌控的感觉令他心悸又不由得沉溺。 一次又一次,直到他眼尾泛红连声音都发不出了,那龙精虎勐的豺狼才得到餍足。 一夜风雨过后,院内满地狼藉却无人来打扫,落了一庭的树叶。 燕沉山披着一件里衣,衣襟大敞着坦露他雄健的肌肉,肩膀上依稀留有牙印,胸口更是被抓出了几条红痕,而他却浑不在意,仿佛也感受不到这清早的寒意,自顾自出门去了对面房屋。 过不了一会儿燕沉山又抱着一床被褥出来,慢吞吞地回了苏融的房间。 甫一关门,燕沉山便将自己的被褥铺开加叠在苏融身上,苏融尚未甦醒,被这一床被褥压了一下忍不住发出一声轻哼。 燕沉山又脱去里衣,赤着上身钻进那温柔乡中,展臂一拉便将苏融给拽进怀中。 苏融被欺负地狠了,男人刚贴上来就忍不住地要往后躲,一双秀眉紧紧蹙着,燕沉山却不容他退后,直接将人紧紧捆住,分毫动弹不得才罢休。 第87页 这一番动静下来,饶是苏融睡得再沉都该醒了。 「醒了?饿不饿?」 燕沉山一手支着脑袋,一手去勾苏融的头髮,绕在自己指尖把玩,见苏融睡意惺忪还未清醒,更是心中百般怜爱,克制不住就要去吻他。 男人炽热的唿吸喷洒而来,吓得苏融立马清醒了,忙伸手去挡,然而一摸又碰到了那铜墙铁壁似的胸肌,混沌的意识闪过昨晚的疯狂,身子骤然僵硬。 「你!你太过分了。」苏融还是没挡住,一早就被燕沉山偷了个香,顿时又羞又怒,只是声音又软又哑,多了几分撒娇的意味,偏生本人还不觉得。 「我过分什么?过分的是主子你。」 粗糙的掌心爱抚怀中人的每一寸肌肤,仿若锦缎一般触手光滑,燕沉山意犹未尽,便开始倒打一耙。 「我身子都给了主子,怎么还不给我一个名分?」 苏融气的转身不想搭理他,可刚转过去后背又贴上一具身躯,男人不厌其烦地在他耳畔说话,掩在被褥下的手更是放肆,不一会儿苏融又面红耳赤着翻身去推他。 「我好累,我要休息,你自己去铺子。」 燕沉山笑道:「为什么要去铺子?反正也没生意,不如和我去一个更有意思的地方?」 苏融狐疑地看他一眼,并未回答,反倒是警戒心强了不少。 燕沉山被他这般望着不但不生气反而觉得格外有趣,像是一只小猫儿似地浑身绒毛都炸了起来。 他伸手点了点苏融鼻尖,「我已经找人去安排买主了,不过确定合适的人也需要时间,与其终日坐在家中无事可做,不如出去走走,我认识一人就在这城外有一座别庄,平日里不对外待客,里面的盐汤温泉可是一绝,不想去泡泡吗?」 苏融并不贪图享乐,以往在京城中什么好东西没享用过?他只犹豫了一会儿便在燕沉山期待的目光中慢吞吞地点了点头。 算了,就当是哄人吧。 苏融如是想道。 燕沉山瞬间开心起来,也不去抱着苏融温存了,翻身下床就去拾起床边的衣裳穿戴,宽肩窄腰,肌肉流畅,如同野狼一般的身材在苏融眼下一览无余。 而他身上纵横交错的伤疤也同样被苏融尽收眼底。 苏融愣了愣,压下心中好奇,也跟着起身穿衣。 只是刚一动作,他便骤然痛唿一声摔了下去,燕沉山听见动静吓了一跳,紧忙来扶。 「怎么了?」 苏融顿了顿,面上泛着青、转而又变红,一会儿一个脸色变换好不热闹,燕沉山见状才反应过来,憋不住噗嗤一声,引来苏融恶狠狠的眼刀。 「你走开,出去!」 苏融软绵绵地推了一把燕沉山的肩膀,却被男人连人带手打横抱起,一边走向屏风后一边打趣道:「没力气的话可以抱着我,就像昨晚一样。」 最后一句话贴在苏融耳边响起,男人说完又轻轻咬住他的耳垂,苏融仅仅有着一件薄毯覆盖全身,光裸的足尖轻轻蜷缩,在男人的调笑下宛若上了一层胭脂,透着浅淡的粉。 当天下午,二人便架乘马车前往别庄。 别庄坐落于城外一座小山之中,被郁郁葱葱的树木覆盖,苏融从未听闻此处还有人家,但燕沉山驾车却熟门熟路找到一条进山小路,再穿过一条弯弯曲曲的道路便来到了一座恢宏气派的庄园门前。 门前站着三三两两的侍卫,见到燕沉山驾车而来也没怎么动弹,仿佛早有预料,只等马车停稳以后庄园大门才开了一条缝。 一名绿裳女子裊裊婷婷上前走来。 燕沉山扶着苏融下马,转身对那女子道:「青衣使,久违。」 绿裳女子巧笑行礼,「见过护法,您安排的事都已经办妥,主人临行前特意交代了一切以您的意思来。」 苏融好奇地看向那女子,正好也撞上那女子打量的目光,苏融大大方方朝其一笑,女子莞尔。 「这位就是苏公子了,百闻不如一见,的确是个神仙人物,难怪护法千里迢迢寻来,连教主也不做了。」 女子开口打趣几句,一旁燕沉山清了清嗓,握拳抵在唇边正色道:「青衣使,闲话少叙,还是先进去再说吧。」 「倒也不急。」 苏融打断道,他对于燕沉山的以往很感兴趣,好不容易来了一个深知过往的人,哪能不顺势敲一些话头出来,开口便对那女子道:「这位姑娘知道我?」 女子眉头动了动,似笑非笑看向燕沉山。 燕沉山伸手在苏融腰间捏了一下。 酥麻酸痛的触感瞬间袭来,从后腰一直遍布全身,苏融一口气没喘匀差点呻吟出声,急忙捂住唇才堵住那唿之欲出的声音,倒在男人怀中。 「累了吧?那我们进去休息。」 燕沉山大大咧咧抱着苏融就往庄园内走,青衣使微微一笑,缀在二人身后将门给关上,苏融面红耳赤,羞赧至极想去踩男人的脚,却被男人轻松识破,腰间的力气一紧,他整个人都快被提起来了。 青衣使还跟在后头,燕沉山却凑到苏融耳边开口。 「再闹我就把你抱起来走。」 苏融瞬间顿住,男人犹不觉得过瘾,继续往低了压,用气声道,「面对面抱着。」 苏融浑身止不住地抖,忽地恶向胆边生,勐的抬头,两根手指就夹住了燕沉山的鼻子,「再胡言乱语,晚上我就趁你睡着夹住你鼻子,这样把你憋死。」 第88页 燕沉山愣了一下,随后勐的大笑起来,笑声爽朗松快,揽着怀中人便转头对青衣使道:「听见没?他说他要杀了我。」 青衣使负手缀在二人身后,笑道:「明白,今夜就将人手都抽调到庄外,二位请便。」说完,青衣使转身就走,动作利落。 苏融就这样被燕沉山夹抱着走向后庄,一路上鲜少见到人影,倒是有诸多假山鳞次栉比,泉水引入庄内,灌溉成一汪清池,廊桥蜿蜒,极目望去竟一眼看不见头。 苏融自认见过世面,但如今进了山庄内部才发现别有洞天,苏融几乎第一时间就能认出,这一切的排布设计都是有精心安排的,主人家若是要打造出这一座庄园,当真是要万斗黄金、千百工匠,如此宏伟的地方,他竟然从没听说过? 苏融戳了戳燕沉山的腰眼,与他一同走在廊桥之上,四周水波清朗,在微风下盪开层层涟漪,「这是谁的庄园?这么气派,较之皇宫都不遑多让了。」 燕沉山指着远处一座小塔,「那里放着教中歷代教主的画像,每一代教主退位后都会来此幽居,至于是谁建造的已无人知晓,且当其是第一任教主所建吧,总之现下无人来住,倒是正好便宜我们。」 燕沉山说完,又牵着苏融的手与他一道漫步在这水上廊桥,入目水天一色,碧波轻摇,水凫慢悠悠地在草丛间觅食,间或林中传出几声鸟鸣啁啾,一派祥和宁静。 「走,带你去逛逛。」 二人穿梭于庄园间,苏融仿若第一次接触这般有趣的地方,不仅有画舫水桥,还有林园猎场,山脚下更建有一座跑马场,足以得见此处主人是个会享乐的。 燕沉山带着苏融进猎场玩,苏融不怎么会打猎,射箭也总失了准,反倒是燕沉山不发则矣,百发百中,二人一下午打了好几只野山鸡野兔,足够饱餐一顿。 庄内厨房有专门的人负责做饭,苏融与燕沉山不需动手便将那山鸡兔子给吃了个干净,如此一番潇洒自是尽兴不已。 「温泉在山后,跟我来吧。」 入夜后青衣使又提着灯笼出现了,依旧是那副笑吟吟的模样,见了苏融还特意含笑发问,「怎么样?山上跑的野味儿是好吃些吧?」 苏融也不客气,甚至还想再买几只回去,却见青衣使摇头,"哪儿需要用钱买,想吃直接让护法来抓几只就是,反正教主也不在这里。" 苏融乐了,「那就多谢姑娘了,以后就让燕沉山来抓。」 燕沉山在一旁动了动眉毛,笑而不语。 青衣使掩唇轻咳,差人将苏融与燕沉山带去了后山汤泉。 汤泉外围着一圈篱笆,进去便是一间茅草屋,瞧着竟和普通农户没什么区别,只是入内才发现里边摆设家具都是用黄竹编的,佐以野花绿植,倒是别有一番小筑清幽之感。 燕沉山抓了两件衣服走来,其中一件递给苏融,说着话自己就要脱,「我问过后了,后面汤泉已经好了,咱们也快些去吧。」 燕沉山大咧咧脱了衣服再将毛毡围在下身,又伸手要来帮苏融脱,苏融急急忙忙拉住衣领,「我自己来。」 「还是我来伺候主子吧。」燕沉山靠近了些许,强悍的雄性气息带着极为明显的侵占意图,苏融用头髮丝想都知道燕沉山想干嘛。 虽然……他也并不反感就是了… 但是一天之中好几次是不是太过分了! 苏融为了保护自己的腰,说什么都不让燕沉山留在这里看,硬是将人给推了出去,「你快走,你自己先去泡。」 燕沉山好梦落空,期期艾艾地站在门口等了会儿,见苏融叉腰站着凝望自己就是不动,这才摸了摸鼻尖讪讪离开。 等这不知餍足的豺狼走了之后苏融才松了口气,找了屏风去换衣服,好在给的毛毡也足够厚实,哪怕只披着它出门也不会觉得冷。 想到方才男人的目光,苏融默默红了脸,暗中唾了几声,将那毛毡盖在肩膀上,从脖颈就一路遮住直到膝弯。 刚走出茅屋,迎面便是热腾腾的水汽,苏融寻着小路来到尽头,脱下木屐赤足踩着鹅卵石进入汤屋。 竹帘后是一座巨大的假山,两侧鱼儿在清池中游曳,一见到来人便倏地游走了。 苏融看了一圈,踩着湿滑的石头来到室内,入目便见燕沉山早就躺了进去,两条手臂搭在水池边沿,肩背上的肌肉因此而鼓贲起来,显得分外厚实有力,粗糙修长的大掌搭在地面上,男人似乎心情不错,指尖一下下地轻点石壁。 燕沉山脸上覆着一条毛巾,头朝上顺着水势半躺,模样瞧来惬意极了。 苏融走过去,故意伸手将他面上的毛巾扯下,拿在手中转了转,「这么舒服?小心睡过去溺水。」 毛巾下的双眼并未合上,反而含着笑意看向苏融,揭开的瞬间那一双清亮的眼就与苏融的视线撞个正着。 剎那间,苏融唿吸微微一窒,竟是忘了自己要再做什么。 燕沉山朝他伸出手,圆润的水珠从男人手臂滑下,沿着那块块分明的肌肉一点点蜿蜒淌下,最终在胸口处汇入汤泉之中。 苏融鬼使神差一般将自己的手送了上去,出乎意外的,男人动作格外轻柔,起身将他抱入水中,二人肩抵着肩,手臂贴着手臂,感受着彼此肌肤的滚烫与黏腻。 温热的泉水覆盖全身,那是一种有内自外的畅快,苏融伸手拽着燕沉山的手臂,抬了抬腿,水流拥簇着将他身躯抬起,那一下的冲力差点让苏融滑进池子里,还是燕沉山眼疾手快,一直都注意着苏融的动作,赶在他滑倒的瞬间将人给抱起。 第89页 「你还是抱着我吧,不然我怕你一不小心溺水了。」 男人调笑的话语在苏融耳畔响起,故意用他方才的话来打趣,好像偏生要惹苏融生气。 苏融不轻不重地在他手臂上拍了拍,「你这个教是怎么回事?你同我仔细说说。」 燕沉山哼哼两声,伸手掬了一捧水往脸上拍,「从前怎么不问?」 「从前你我关系问这个又无用,如今……如今……」苏融说到这里,不知是热气蒸的还是怎么,双颊微微泛红,「如今这样,当然是要问清楚的。」 「如今怎么?」燕沉山好整以暇笑道。 苏融鼓着脸,一挥手甩了燕沉山一脸的水,「快说。」 「欸欸,别闹。」燕沉山捉住苏融作乱的手,攥在掌心揉捏他的手指,像是在把玩什么珍奇宝物似的,「也没什么,之前和你说过,我和我爹从土匪寨里逃了出去,他为了保护我死了,我一路向西遇到了我师父,也就是金蛇长老,当年他在教中已经是如日中天,不出意外下一任教主就是他。」 苏融听着入神,也由男人去玩他的手指了。 「之后他看中我的资质教我武功,将我带回教中抚养,我替他办事,然后等他死后接替他的位置。」 苏融问道:「但他们叫你护法?怎么不叫你长老?」 「你男人不老,才二十七八,哪怕到了三十也正值壮年。」燕沉山忽地一脸正色。 苏融:「……」 「谁说这个了!」苏融拍了拍他的胸肌,心里愤愤,甚至想要低头去咬上一口。 燕沉山笑了几声,心甘情愿挨这几下打情骂俏,等逗够了,才施施然道来,「长老得一辈子留在教里了,我还得出来找你,我可不能绑在那边一辈子。」 苏融心中微热,看到男人胸口上被自己拍打出来的红痕不禁又有些后悔,只好伸手去给他揉了揉。 燕沉山却忽地哎呀哎呀叫了起来,在苏融抽手离开的瞬间一把按住,「打了就跑吗?不得亲一下?」 苏融知道他又在调戏自己,面无表情伸手一拧。 燕沉山脸色骤变,噗啦一声差点滑倒。 苏融轻哼两声去拽他,却被男人忽地拽进怀里,被迫压在他腿上。 「绒绒。」 低沉的声音在苏融头顶响起,没了方才的调笑与轻松,带了几丝沙哑与沉稳。 「你怨我不?」 苏融刚要抬起的头顿住了。 「怨我这么迟才来找你,你恨我不?」 苏融沉默片刻分外寂静,他几乎能听见男人越来越快的心跳。 燕沉山在紧张,紧张他即将说出的话。 男人垂着眼,一眨不眨地躺在自己膝盖上的美人,一头的墨发披在雪白的肩背上,偶尔露出几处紫红色的痕迹,但更多的都漾在了水面上,发尾随着水波蹭到他的腿,带着令人口舌干燥的痒。 苏融动了动身,想要挣脱燕沉山的桎梏,燕沉山只犹豫了一瞬就放开手。 苏融坐起身,两手撑在燕沉山的身上,如同最为惑人的精怪,眉梢眼角间带着足以溺死他的水汽,连说出的话,落在耳中的嗓音都带着缠绵。 「我不喜欢的事,没有人可以逼迫我做。」苏融垂下眼,被打湿的睫毛投下一层阴影,他双唇紧紧抿着,语气却忽而转了个弯,「与其问我恨不恨你,你为什么不问我爱不爱你?」 「你……」燕沉山心如擂鼓,一向沉稳自重的他再一次失了镇定,舌头都好似被猫叼走了,吞吞吐吐说不出个完整话。 苏融竖起一根手指,抵在男人唇前。 燕沉山听见眼前人对他发出了最为美妙的邀请。 「爱不爱的,不要仅凭嘴说,只用耳听,要用身体来感觉。」 苏融抱了上来,两具身躯紧密无间拥抱在一起,仿佛连这温泉的水都难以穿透。 「你觉得我爱你吗?」 还能不爱吗?哪儿能不爱呢。 燕沉山只觉得自己仿佛那溺水的人,唿吸困难,眼前发黑,胸口挤压的情绪快要暴胀开去。 他听见自己哑到不行的声音。 「我还得再试试……再听几遍才能确定。」 【作者有话说】 和审核大战八百回合后一个左勾拳把审核打晕夺下此次胜利,给大家献上一章 第43章 第一缕日光穿透山岚,层层叠叠的雾气在山间瀰漫萦绕,清晨万物復甦的时刻,屋中两人仍旧在交颈而眠。 青衣使来到门前轻轻敲了敲,身后跟着两名侍女端着早膳静候,待几声闷响后,屋门才被人拉开一条缝隙。 燕沉山披了一件外衫将门打开,看向来人挑了挑眉。 青衣使侧头挥挥手,身后两名侍女便端着早膳入内,放下后迳自离开。 「你安排的事已经找好了。」青衣使对着眼前不修边幅的男人道:「寻常的订单恐怕他们不会轻易接手,就算接了也会想方设法赖帐。」 燕沉山斜身靠在门边,轻抬下颌示意她继续说。 「平洲知府过段时间要为他的老母做寿,届时此地县令也会应邀前往,我已找好人游说县令去向那家铺子下订单来用作贺礼,数量不用多,也不会引起那人警觉。」青衣使抚了抚鬓髮,笑道:「届时只需让人在那些糕点上动些手脚,足够县令大发雷霆了。」 「有几成把握?」燕沉山锁眉深思片刻,沉声发问。「万一他们不接订单又怎么办?」 第90页 青衣使自信一笑,秀美的脸上露出一副志在必得的姿态,「既然我提出这个方法,自然是有把握让他们一定接下。」 「说说看。」 「那县令有一个填房,正是那黄秋实妻子的妹妹,有了这一层关系,黄秋实如何能拒绝在官家面前讨巧卖乖的机会?」 燕沉山稍稍思索明白过来,当即大手一挥道:「那就随便你去做吧。」 青衣使含笑扭身要走,刚迈出两步又忽地停下,一脸神秘地转身看来,窃笑道:「昨晚那温泉泡着可舒服?」 燕沉山但笑不语。 二人心照不宣相视一笑,又听闻青衣使开口道:「也不枉我特意布置那一屋子的春情花,这个人情你得记着。」 「自然。」燕沉山莞尔。 他的确很尽兴,苏融不知道多配合,几乎可谓是由他予取予夺了,二人厮混到半夜才依依不捨地合抱睡去,如今一早苏融还半点没醒的样子。 待青衣使离开,燕沉山才将门关上回到房间,端着侍女送来的白粥在床边坐下。 「绒绒?醒来吃些东西再睡。」 燕沉山手背贴着苏融的面颊轻蹭,将人迷迷煳煳给蹭醒了,发出一声无意识的呢喃,转个身又要继续睡。 燕沉山瞧着可爱,心中更是怜惜不提,用汤勺搅了搅白粥随后轻轻往苏融微张的唇上贴去。 乳白色的粥汤打湿了苏融淡粉色的唇,如同上了一层脂蜡,泛着盈盈光华。 苏融闭着眼睛咂咂嘴,舌尖将唇上的粥给扫进口中。 燕沉山又贴了一层,苏融再迷迷煳煳地含住吃了。这样一餵一吃,苏融饶是再睏倦,此时也该醒了。 「我自己来吧。」苏融嘴上一圈都是粥汤留下的痕迹,万般无奈之下勉强坐起身,刚想要伸手去接,一扭腰触及到痛处禁不住就是一阵面色发白。 「嘶——」 燕沉山闷笑几声,又惹来苏融几个眼刀,只好强绷着面皮装正经,一展臂将人抱起,轻轻松松就将苏融给託了起来,好让他坐在自己腿上。 被褥滑落露出布满斑驳爱痕的身躯,微凉的山风拂来,苏融禁不住打了个哆嗦,下一瞬被褥就盖了上来,将他如蚕蛹一般卷着。 「乖乖地吃完饭,我给你上药。」燕沉山抱着蚕蛹,一边哄一边喂,苏融鼓着腮帮子狠狠瞪他。 燕沉山拖长了语调,故意卖关子似地吊胃口,「山下有跑马场,难道我的绒绒不想去骑马玩吗?」 骑马? 苏融含着白粥的嘴动了动,十分大度地决定不与男人一般见识! 「骑!」 二人被翻红浪鸳鸯交颈很是厮混了一会儿,直到日上中天才双双起身,待洗漱过后便神采奕奕直奔山脚下的马场。 马场依山而建,站在山顶遥望去还能看见一条小河擦着山边流过,有山有水自是草木充沛,虽不像塞外能养马群,但也足够闲暇时分在此纵情驰骋一番了。 二人赶到时,马场栅栏外站着一名面目和善的汉子,遥遥看见二人便面带笑容走上来迎。 「护……」 话还没出口,就被燕沉山举手打断了。 「早就不是护法了。」燕沉山笑着对那汉子道:「挑两匹性子温和些的老马。」 汉子讪笑挠头,注意到燕沉山身边如玉一般的公子不禁眼前一亮,「这就是你要找的人吗?昨儿个青衣使来和我说了。」 汉子大咧咧的目光中并无恶意,苏融也朝他笑了笑。 燕沉山美地不行,面上却还绷紧着催促道:「快点去挑马,还杵在原地做什么。」 汉子嘿嘿地笑,将二人带入场中,苏融远远眺望几眼,发觉已经有不少马儿散在四周,正悠闲地吃草,听见这儿的动静才慢吞吞竖起耳朵向着这儿打量。 「今天一早青衣使来借马,正好将翠翠挑走了,不然可以让苏公子骑它,翠翠是这儿最聪明的,性子也温和,青衣使向我讨要了几次我都没捨得给。」 汉子边说边走进马厩之中,里头还有好几匹躺在草垛上休息的马,个个毛髮油量,身形矫健,一瞧便是个上等品相。 燕沉山不住鼻孔里出气,哼道:「你那宝贝翠翠还捨得让别人骑?当初我有急事想借都不给,青衣使一借你就给了?」 苏融心道燕沉山竟然也遇到过这种事,倒令他对那名叫翠翠的马更好奇了。 汉子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打算装煳涂矇混过关,遂指着一匹站在马厩中吃干草的马儿道:「苏公子就骑它吧,它叫花花,是翠翠的姊妹,也是马群里的头领。」 被指到的那匹马耳朵动了动,缓缓抬起头来,漆黑的大眼珠看向众人,咀嚼的动作微微一窒随后又继续咔嚓咔嚓嚼起来。 苏融听罢上前两步,试探着向那马伸出手去。 马儿眨了眨眼,随后轻轻垂下脑袋,与苏融掌心相贴轻轻磨蹭一番才退去。 苏融还没发话,燕沉山却抢先一步开了口。 「这个好!就它吧。」燕沉山摸着下巴转头,「我骑哪个?」 汉子嘿嘿两声,颇有些不怀好意,手指打着圈儿凑在唇边打了个唿哨。 一声清脆哨响,众人不禁屏息凝神,只听屋后哒哒传来马蹄声,由远及近,一道黑影似浓云卷墨,鬃毛随风飞扬,路过一个小土坑时一个健步跃起,犹如墨玉一般踏风而来。 第91页 好俊的马。 苏融目光不由自主地被它吸引,那是一种从未被束缚过的野性,迎面而来带着睥睨的气势,好似在挑衅着每一个妄想征服它的人。 一匹从未被驯服过的好马总是令人神往。 「哟,小煤球长大了。」 燕沉山抱臂而立,笑着对苏融道:「我上次见到这匹马时它还小呢,整日里撒欢地跑,不然就是躺马厩里死命地吃,没想到如今也长这么大了。」 苏融心怦怦跳,目光中全是那小跑着来到跟前的黑马。 马儿跑来先是绕着三人转了好几圈,像是人来疯似地不停甩着后脚跃起,一会儿跑远一会儿跑近,汉子喊了好几声都不肯停下,人一走过去它就跑远,过一会儿又调戏那汉子似地跑回来。 「什么煤球,它叫乌云!嗳嗳……小乌,小乌你停下!」汉子伸手想去拽那马儿,又被它戏弄地打了个圈儿,好不容易拽住了鬃毛,刚想上嘴套马鞍又被它轻轻松松给挣脱了。 这下一挣脱,马儿更是「咴咴」地叫个不停,原地打起转儿来。 「我想试试它。」 燕沉山在一旁看戏看地起劲,全然没有慌乱的模样,毕竟他从小骑马又是生在草原,再烈性的马他都有把握能骑上去跑,可谁知还没笑多久呢,就听见身边苏融开口说道。 「什么?」 燕沉山与那汉子同时愣住,不知是不是苏融的错觉,他恍惚间好像也看到那黑马也顿住了。 两人一马齐刷刷地看着他,燕沉山倏然沉下脸,一口否决。 「不行!这马太兇了,不能骑。」 「小乌不凶!」汉子瞬间涨红了脸,也不知是怒还是急,「它只是调皮,调皮懂吗?!它还小呢!」 「那更不能骑,万一发疯把我的人摔了怎么办?」燕沉山毫不客气地回嘴,「弄伤我的人我就把它丢草原去,让它被野马群狠狠欺负。」 「你…!」汉子嘟嘟囔囔涨红了脸,拿着马鞍与马嚼子的手紧了又松,显得很是踟蹰,好半晌才底气不足道,「这不是让你来骑的吗?又没让苏公子骑。」 燕沉山哼哼两声,刚要开口就被苏融脱下的外衫给兜头蒙住了。 燕沉山:……? 苏融才不管男人怎么说,他早已跃跃欲试,一把除去碍事的外衫大袖丢向多嘴的男人,只着一身窄袖长褂,更是显得他身段修长俊美。 「我来吧。」苏融从汉子手中接过马嚼子,试探着朝那马儿走了一步。 乌云喷了个响鼻,下意识后退一步。 燕沉山扒拉着衣服抱在怀中,紧张不已,却见那汉子已经悄悄凑到乌云身边,作势要将马鞍给放上去。 奇蹟般的,方才还活蹦乱跳的乌云此刻竟像是转了性似的,在苏融伸手的时候不但没躲开,反倒是顿在原地,直到苏融的双手与他的额头接触。 「乖孩子。」苏融轻轻抚摸着乌云的鬃毛,看向那一双湿漉漉的大眼。 汉子慢吞吞将马鞍放了上去,用眼神示意苏融继续,乌云感受到背上的重物,只焦躁地原地踏了几下,却没有半分要挣脱的打算。 这一下连燕沉山都震惊了。 乌云这种算不上烈性马,顶多是调皮了些,但对于普通人而言想要驯服它坐上去也是难事一桩。 苏融向汉子伸出手,汉子立马会意抓了一把干粮递过来,苏融便一边餵乌云干粮一边慢慢将马嚼子装了上去,嚼子刚入口,乌云很明显赶到不舒服,顿时原地跳了几下。 「咴——咴——」 「没事的……没事。」苏融紧忙伸手拽住缰绳,随着马儿的每一次挣扎与放松而跟着收紧绷直。 燕沉山在一旁看地心惊肉跳,几次三番想要上前去夺下苏融手中的缰绳,但触及到那一双晶亮的双眸后又有些迟疑。 苏融轻声安抚着马儿,又细緻地替它梳理鬃毛,肉眼可见之下乌云逐渐平静,只是还不习惯嚼子与马鞍,仍旧在小幅度地挣扎。 「乌云很喜欢你。」汉子试了试马鞍,确认安装好之后才大大松了口气,边笑边走到苏融对面,伸手想接过他手中的缰绳,「不过乌云第一次载人,还是让护法来吧。」 「我来我来。」燕沉山立刻上前,谁知话音刚落,苏融已经一手拽着缰绳一手按着马鞍,动作熟练翻身而上。 燕沉山只觉得眼前一花,苏融已然端端正正坐在了乌云背上。 动作利索干净,仿佛做过成百上千次似的,一点儿都瞧不出生疏的模样。 苏融挪了挪腰,将重心放低,许是他方才一直安抚的缘故,此刻翻身上来竟然也没惹地乌云挣扎,丝毫不费力气就坐稳了。 汉子瞠目结舌,一转头发现燕沉山也同样瞪大了眼。 「绒绒……」燕沉山咂咂嘴,「你从前也跑过马?」 苏融一边试着缰绳的松紧,一边分神回道:「我爹从前也包下过一个马场,我闲来无事就到那边跑马玩儿……」 苏融拍了拍乌云的脖子,掌心下的鬃毛宛如上好的绸缎,触手光滑细腻,爱不释手。 「我还记得你小时候第一次骑马,吓得直哭呢。还得等我抱着你一圈圈跑下来才哄好。」燕沉山倏然笑了,仿佛透过眼前丰姿俊逸的身影看到当初那小小一个窝在自己怀中泪眼汪汪的模样。 苏融掂了掂手中缰绳,侧头朝向燕沉山轻抬下颌,露出他优美修长的脖颈,宛若一只高傲的雄鹰,流转光华的眸子盯着眼前的男人,声音因兴奋而有些高昂。 第92页 「上马,和我比一比。」 燕沉山苦笑摆手,「你换一匹马我就和你比,你骑那匹马我可不放心。」 苏融摇了摇头,却没理燕沉山,轻轻一夹马腹,乌云便哒哒哒地垂头朝前走。 「欸!」燕沉山见他一意孤行,又气又笑,「绒绒!听话下来,我们换一匹马再赛,等结束后我带你骑乌云。」 苏融熘着乌云哒哒哒地来到栅栏边,眼见再一步就要跨出马厩燕沉山的语气也严厉起来。 「绒绒!快下来!」 那汉子见势不妙也跟着上前要去将乌云牵回来,「苏公子,你看这……」 苏融摇摇头,将缰绳在掌心绕了几周,红润的唇上下轻合,吐出一个字眼。 「不。」 紧接着,一声轻喝,乌云如同离弓之箭霎时直冲出去,化作一道黑影疾射入草场之中! 「绒绒!」 燕沉山望着那道任性的背影厉声怒喝,二话不说转身牵起最近的一匹马就翻身而上。 「欸!!我的马!」 「驾!」 同样的唿和声,燕沉山用力甩开缰绳,身下马儿同样甩开四蹄沖了出去。 疾风簌簌吹过,如同利刃一般刮在脸上,马越跑越快,周遭的景象几度模煳,燕沉山一双眸子死死注视着前方,直到那一抹黑影再次引入他的眼中! 「绒绒—!!」 燕沉山嘶声力喝,然而狂风吞没了他的声音,远处的乌云带着那他心尖上的人影没命似地狂奔在草场上。 「驾!」 草屑飞扬,苏融一颗心快要跳出胸膛,胯下的马儿迎着冷风疾驰,苏融没有把控方向,他只是让乌云尽情去跑, 凛冽的罡风狂乱卷着他的髮丝,双眼已经模煳,苏融瞧不清前面的一切,也听不见身后的声音,他好似当真化作了一只飞鸟,携着云层在天际穿梭。 没了尘世的枷锁和樊笼,他又回到了自己最放肆、最快意的那些年。 快些,再快一些。 苏融浑身都在颤抖,从头到指尖,被这迎面而来的风撕碎、扯乱,又带着极致的癫狂拼凑成过去的他。 曾经鲜活又矜傲的他。 蓦然间,一抹亮白窜入眼中,苏融心中一惊,定眼看去才发觉那竟是一匹白马,不知何时从旁勐的蹿了出来,目标就是乌云,直勾勾地撞上来! 苏融一时不察,再想去控马已是来不及。 乌云勐然受惊,原本疾沖的速度顿时被打乱,沖前的势还未消,一声嘶鸣下前蹄高高抬起,竟是直接站了起来。 苏融身子直直朝后坠去,余光中他看见了另外一道朝自己跑来的影子。 苏融握着缰绳的手指松开,缰绳滑落的瞬间他也随之失去重心,眼看着就要载倒下去。 苏融闭上眼,任凭耳畔风声唿啸、马蹄杂乱交错着刺耳的嘶鸣,一切都乱了套。 「绒绒!!」 燕沉山的声音骤然放大数十倍,带着令人心悸的慌乱与愤怒。 苏融坠马的瞬间,燕沉山心都要停了,他最害怕的一幕出现在眼前,但却隔着数十尺之遥…… 他咆哮着喊出苏融的名字,在那人即将坠地的瞬间,一切都仿佛静止下来,燕沉山想也不想飞身一拍马背,提力朝前滚去,还隔着一段距离他就朝那身影伸出手,坠地的瞬间将那人紧紧抱入怀中。 燕沉山狼狈地抱着苏融在草地上打了好几个圈儿才将力泄干净,肩背上传来钝痛,好在此地草场丰沃,倒是没有摔出什么伤来,也亏着他皮肉厚实,若是让苏融这么摔一下,指定要青紫一大片! 燕沉山双臂都在颤抖,抱着怀中人怒喝道:「你疯了吗?!为什么不听话!你想让我死吗?!」 苏融也是一身的草屑泥土,混乱中髮带不知散落去了何处,一头青丝如同被蹂躏过的春草,杂乱又孱弱地披在身上,他双手撑着燕沉山的胸口,掌下是一次比一次更激烈的心跳声。 他望着燕沉山怒不可遏的神色吃吃笑着。 燕沉山快要被他气死了,伸手在苏融臀上就是狠狠一拍。 「啪」的一声闷响,夹杂着男人怒极反笑的话语,「你还笑!我真恨不得把你绑起来!快说!为什么不听话?」 苏融俯身而下,双手向上环住燕沉山的脖颈,凑着唇就要去吻他。 燕沉山生气推开他的脸,「不许亲,你还没回答我的话,快说!」 又是一声闷响,苏融又被揍了一下,迟钝地小声唿痛。 燕沉山刚要开口,苏融就快准稳地亲了上来,舌尖抵着男人紧抿地唇轻轻舔舐,一点点撬开男人因生气而死死咬着的嘴巴。 「亲亲我……」苏融呓语一般的话在男人耳畔响起。 「你…!」 燕沉山彻底没招了,心中默默哀嘆一声,发狠翻身将苏融压在草地上,不由分说再次吻下,像是在惩罚他的任性,这一次的吻格外霸道又激烈,几乎要将苏融胸口中残存的气息都掠夺干净。 就算要死,那也得死在他怀中。 燕沉山黝黑的双眸沉沉望着身下泛红的脸,再次投身温柔乡。 第44章 「其实一点都不疼的。」苏融坐在湖边的大石头上,双臂抱着膝盖,小心翼翼看向一旁默不吭声蹲着洗手的男人。 一匹通体银白的马儿正垂着脑袋吃草,听见苏融的声音才缓缓抬起头来。 第93页 燕沉山手臂脖子上都沾了泥土草屑,蹲着一只手掬水往身上泼一边拿手指搓,闻言哼哼两声,也不知气消了没。 苏融挪了挪屁股,悄悄往石头下蹭去,一条腿刚伸直还没触到地面呢,忽地小腿肚一痛,发觉是一颗小石子砸了上来。 苏融乖乖又坐回去不动了,只是用一双可怜巴巴的眼睛看向男人。 刚才惹了男人不开心,燕沉山就罚他只能坐在这块石头上,不许随便下来。 燕沉山继续泼水搓洗手背,等将手上身上的泥都搓没了,才起身拍掉草屑,余光瞥见苏融那可怜模样后更是铁着心肠不吭声。 「我又不是不会骑马……」苏融望着男人冷酷的背影忍不住小声嘀咕,「就算你不来接,我也不会摔地很惨。」 燕沉山听他还要狡辩都差点气笑了,这是会不会骑马的问题吗?! 燕沉山冷着脸不出声,就这么站在湖边望着苏融,苏融被他看地心虚,男人那直白的目光像是能直接透过他的衣衫看穿他,带着令他无所适从的侷促与羞赧。 「好啦……」苏融率先认错,鼓了鼓脸颊小声道:「我错了。」 「错哪儿了?」 苏融乖乖低头,手指在粗糙的石头上画着圈儿,「不该乱跑,骑那么快……」 燕沉山本打定主意要给眼前人一点教训,免得他好了伤疤忘了疼,故而方才也一直冷脸以对想让苏融主动道歉,可真当他听见苏融认错自省的话,望见那低垂失落的眉眼时,他还是不可避免地心疼起来。 真是要命了。 燕沉山双手叉腰而立,眉峰紧紧蹙起,随后长嘆一声,像是骤然失去了所有力气,上前将苏融横抱起来。 「你明知道我看不得你受一点伤,偏偏还在我面前做这种危险的事。」 「你简直……哎!」 苏融纤细的双臂紧紧圈住燕沉山的脖颈,将自己的脸颊埋入男人脖颈处,鼻尖充斥着淡淡的皂荚清香,还有一种太阳般干燥温暖的气息,像是独属于燕沉山的,令苏融不自觉想要沉溺其中。 「你还凶我。」 苏融沉闷又委屈的声音从燕沉山脖颈处响起,淡淡湿润的鼻息像是绸缎一般摩挲着他的肌肤。 「好好好,是我不对我不该凶你。」燕沉山抱着苏融来到那匹白马身边,一个用力将人托举上马,随后自己也翻身而上,滚烫雄健的男子身躯紧紧贴着苏融的后嵴,如同世间最为坚实的墙。 燕沉山手执缰绳轻轻一抖,双腿一夹马肚,那白马便悠闲地往前走去。 苏融放松靠在燕沉山身前,听见男人向自己认错后那股子委屈劲反而更浓了,止不住地就想再折腾点什么。 燕沉山一边控马一边在暗中发笑,怀中人有什么小心思简直昭然若揭。 「别想再折腾我,否则咱们一个月都别想回去,我就天天在这山庄里折腾你。」 燕沉山大手捏着苏融的双颊,掌心托着他下巴,低头在那双柔软的唇上狠狠亲了一口。 苏融被他亲的面红耳赤,伸手要来推,却被男人坏心眼地攥住动弹不得,大手如同铁锁一般紧紧扣着。 「不许推,否则……」燕沉山压低声音道。 苏融瞪大了眼,「你……你敢!」 燕沉山搭在苏融细腰上的手开始不安分地游移,撩拨地怀中人气喘吁吁还不罢休,更是恶劣地明知故问,「我怎么不敢?我现在就开始动手,待会儿你可别叫。」 「不行不行!」苏融死死压着自己腰带,耳朵尖都红了,一边抵挡男人的进攻一边嗫嚅着:「至少…去前面树林里吧,哪有在这马场就……」 燕沉山故意拉长语调仿佛十分惊讶似的,「你真想幕天席地?我的好绒绒……你可真热情。」 「不是你要的吗?!」苏融被他倒打一耙急了,抬肘就往后杵,等耳畔传来男人爽朗的笑声后才知道自己被调戏了,顿时大声道:「不算数!你骗我!」 「你挑的小树林,那咱们就钻小树林去。」 燕沉山大笑着勐的催动马儿疾驰,一下子将苏融带入怀中,白马如同一阵旋风似地往远处的树林冲去,留下苏融一人的唿救声响彻整座马场。 二人胡天胡地地在别庄里厮混了好几日,直到苏融再也受不住这般龙精虎勐的燕沉山,软着身子说什么都要回家,不愿意再留下。 燕沉山欣然同意,毕竟出来好几日了也该回去了,加之一大早青衣使就回别庄告知他们事情已经办妥,那更要回去看热闹了。 二人又骑着那一匹白马下山,苏融见状不由得惊讶问他,「你就这么将马骑走了?不需要和青衣使知会一声吗。」 燕沉山漫不经心笑道,「这本就是我的马,我当初在教内选中了它,从小带到大,我离开后它才被带到别庄来养。」 似乎是为了印证燕沉山的话,白马也跟着打了个响鼻轻轻甩脑袋,湿润的眼睛眨了眨,显得分外温顺。 「这可是塞外独有的血玉马,你不是喜欢骑马吗?从今往后就给你骑了。」燕沉山爽快道。 苏融双眼一亮,心下雀跃却还是耐着性子轻咳两声,「真的吗?那你怎么办?你骑什么?」 燕沉山不以为然道:「你呀。」 苏融:…… 苏融咬牙,两根手指一把夹住燕沉山的双唇,用力搓了搓道:「再胡说八道,我就把你这双讨厌的嘴巴给粘起来!」 第94页 「粘吧粘吧,骑马又不需要用嘴。」燕沉山故意坐直身子,眼神暧昧回望。 苏融气的一路上都没再理会燕沉山,等到了家门口后更是从男人怀中钻了出去,憋着一股子气踩着步子重重走。 燕沉山笑着将马牵去后院,等安置好一切后才慢悠悠往书房走。 果不其然,等他到书房时苏融正坐在小塌上,身边站着林大,林大一脸快意说话间眉飞色舞,就差连带上手给苏融比划了。 「发生什么事了?」燕沉山迈进屋中,在林大的目光下自然而然地坐去了苏融身边,紧紧挨着他。 苏融被他挤得晃了晃,就这么由他去了,「林大,你再说一遍。」 林大望着眼前旁若无人蜜里调油的二人,不禁老脸一红,心中却也为自家主子高兴,毕竟能寻得真心人也是一件不容易的事。 「黄秋实的铺子今一早就被官府给查封了,我亲眼看见捕头带着好几个捕快来贴的封条,任凭那夫妇俩怎么哭着求饶都没用,据说说卖出的糕点有问题,好像吃坏了人。」 林大说到此处时眼角眉梢都是松快的喜气,又压低声音道:「吃坏的据说是个大人物,这才让官老爷急赤白脸地要来抓人进大牢呢。」 苏融与燕沉山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看出一丝惊讶。 青衣使动手竟然这么快。 苏融「唔」了一声,「有人说具体是什么事吗?」 林大嘿嘿笑着,「这具体的还不知道,我让伙计们去打听了,就是听说黄秋实被抓去蹲了大牢,而他那婆娘忙着去找自家妹子捞人呢。」 苏融想到青衣使安排的那些事,不由得冷笑一声,「恐怕就是她那妹子牵线搭桥引的路,如今出事了恐怕自顾不暇,哪里有精力去捞人说什么好话呢。」 说罢,苏融惬意地抿了口热茶,微微侧头对林大道:「既然他们出了事,那咱们也得抓紧时机落井下石,你且去安排些伙计叫卖,将一些卖的好的都外摆出来,至于怎么定价你来算,不为利润就为了气一气那群人。」 林大笑嘻嘻应声,转头就跑了出去。 热茶氤氲的雾气打湿了苏融眉眼,显得愈发朦胧,站在一旁的燕沉山也不禁笑出声来,剥了个橘子递到苏融手中,「这么高兴?就把利润都让出去了,那可是你答应分红给我的媳妇本啊。」 苏融分下一瓣橘子,用指尖捻着轻轻敲了敲男人的唇,被燕沉山连指尖带橘子一起送进嘴里。 「你想要那就去把后院一箱黄金挖出来,免得说我苛待了你。」苏融收回手轻哼两声。 燕沉山低低笑着,起身去将门窗给关上,回过身又抱着苏融往内室走,苏融挣扎了两下红着耳朵随他去了。 这一厢情意正浓,另一方却愁云惨澹。 白景则手上珠串都快扯断了,一张俊脸满是黑压压的怒意,望着眼前来报信的小厮忍了又忍,终是再难克制心头怒意,勐的一下降手串砸在桌上,怒道:「真是废物!」 小厮吓得大气不敢出,战战兢兢半躬着身,连头也不敢多抬一下。 白府管家忙不迭从门外跑来,见此情形愣了愣但很快又反应过来,忙上去用眼睛示意那小厮退下,自己则上前两步。 「少爷不必动怒,就算那黄秋实办事不力也不会影响到咱们,那批货物出库经手到运送之人都不是咱们的人,就算官老爷查下来咱们也能脱身。」 白景则额头青筋突突直跳,狠声道:「查到了又怎样,花了那么多银子结果赔的一分不剩,靠不上官家也就罢了,如今还得小心引火烧身,到底是谁在帮那苏融?」 管家面露难色,试探着开口:「可能是祝云霆?他与苏融走得近,时常能看见他出入那一方小院。」 白景则也有些迟疑,但很快又打消了念头,「他要是有布局的心思就不会如今还只是个少东家了,他老爹好几年前就想着让他接过担子,偏偏烂泥扶不上墙怎么都抗不起来。」 「兴许只是运气好。」管家走上前来给白景则倒了杯茶,「那黄秋实一家本就贪小利,做事出纰漏也是见怪不怪的了,如今既然对少爷再无用处,索性直接断了这条尾巴,反正少爷还有后手不是吗?」 白景则闻言面色稍有舒缓,琢磨一番后才将那茶盏端在手中喝了一口,「那话本筹备的如何了?」 管家道:「都安排好了,也找了戏班子来演,如今正排着呢,不出意外半个月后就能登台了。」 白景则眯了眯眼,舒心一笑。 第45章 解决了铺子上的问题,燕沉山更是名正言顺地可以不去商铺了,整日里除了与苏融黏煳一番就是偶尔上街去採买些东西。 苏融被折腾地几日都不能安生,好不容易一大早就将燕沉山使唤出门,苏融更是趁着空闲好好休息一番,谁知他刚刚躺下,那边房门就被敲开了。 「都什么时辰了你还睡觉?」 来人大大咧咧地将门推开,进来先沖桌上茶水跑去,一连串喝了好几口才缓过气来。 门外小丫鬟有些尴尬,站在那儿侷促地望向苏融,生怕苏融动怒怪罪她,毕竟自己没能拦住人。 苏融坐在小榻上,腰下盖了一床被褥,墨发松散披落,面色如常将那小丫鬟挥退,这才看向来人。 「你这么急吼吼地跑来有什么事么。」 第95页 祝云霆岔开腿往凳子上一座,半点姿态也无,「你没听到风声吗?」 苏融眉毛微动,不动声色地将被褥拥紧,随口道:「黄秋实的事情?前几天刚知道。」 祝云霆摆摆手,「那都不算什么,这几天我被我爹派去其他地方视察,今一早才回来,刚回来就听见我家阿采说最近有流言在恶意中伤你我呢。」 苏融听罢也有些意外,他这几日都在院子里被迫与燕沉山厮混,都好几日没怎么打听外面的事了,如今听祝云霆这么一说,不禁脸色带了几分凝重。 「你和我?」苏融顿了顿,思索稍许便直言道:「恐怕又是白家那人吧?他到底和你有什么仇怨,竟然几次三番不肯放过我,这是指明了要拿我开刀啊。」 苏融也有些纳闷,他从前和白景则毫无关系,甚至连一起吃饭都不曾有过,至多逃了一次酒局,又何至于如此记恨。 祝云霆也哼哼着,一脸的不爽,「谁知道呢,正常人怎么能猜中小人的心思?或许他之前没办法针对我,你我又走得近,想打压你来噁心我吧。」 苏融狐疑看他,「你真没欺负过他?」 祝云霆被苏融这目光看地毛骨悚然,立刻跳了起来,恨不得指天画地立誓:「我是那种人吗?你什么时候见过我去给人使绊子的,最多就是他家处处不如我家,羡慕嫉妒我能力强。」 苏融「哦」了一声,翻身换了个舒服点的姿势,将枕垫压在自己腰后,「那你说说,外面都怎么传的?」 祝云霆顿了顿,似乎有些难以启齿,不过很快便咬咬牙直言道:「说你我有一腿呢,总之说的很那啥,你就不要去打听了,阿采已经让人去调查风声来源,不出意外就是白景则。」 不等苏融回话,祝云霆便再度开口道:「我来找你是想提前和你说一声,这话传的难听,当然你我之间清清白白都知道,但保不齐你家那蛮子听见了要动手,你得劝着点儿知道不?这事就由我来解决。」 苏融漫不经心点点头,双唇开合的瞬间忽地身子一僵。 祝云霆一直注意着苏融的动静,此刻也不免立刻紧张起来,忙追问他,「怎么了怎么了?」 苏融转头看去,艰涩道:「我恐怕是劝不住了……」 祝云霆:? 「燕沉山一早就出门去了,说是要去拿什么东西,他能听见多少流言蜚语就难说了。」 苏融耸了耸肩,颇为无奈。 祝云霆倒吸一口冷气,「这不关我事了,让那姓白的自求多福去吧。」 苏融想着都觉得头疼,从前在他爹身边时也没见过像白景则这般难缠又记仇的人,更何况自己都不曾与他正面冲突,更像是白景则记恨祝云霆,反倒是把自己给连带上一起恨了。 「气量如此小,怎么能做大生意。」苏融揉了揉眉心,有些头疼。 祝云霆十分贊成,像个学舌鹦鹉似的不停应声,「是啊是啊,难怪黄秋实这种人能进他的眼,还好你我身正不怕影子斜。」 说罢,祝云霆又长嘆一声,摸着下巴若有所思,「你俩进展都这么快了,我也得加把劲把我的阿採给拿下,正好趁着这次流言蜚语来澄清一番,顺便在我爹娘面前断个袖,直接把我家阿採给娶了。」 苏融狐疑看他,「你爹娘会同意你和一个男人成亲?」 「不同意就不同意呗。」祝云霆大咧咧龇着牙乐,「大不了我就学你,带着我家阿采离开这里,随便找个安逸的地方去白手起家。」 苏融一哽,唇角抽搐,以往身陷其中倒不觉得,如今脱身泥沼再提及从前,当真有一种被猪油蒙了心的荒诞感。 「白手起家哪有那么容易的。」想起从前的日子苏融不禁有些怅然,「就你这娇生惯养的二世祖性子,哪儿能吃得了苦,别到时候还得你家祝采来养你。」 起初他来到这里也是没日没夜地走街串巷想寻一门生意来做,好在他身上有不少值钱的物件,当时一起都当了倒也有一笔钱,加之遇到了祝云霆这么一个「贵人」,更是处处相帮,他才能勉强开出一家门店。 也正是因着那段时间过于忙碌,与赵澜聚少离多,二人之间才生了罅隙,如今看来只不过是自己无法再像从前一样围着赵澜转,去满足他高高在上被人追捧的虚荣心罢了。 想到祝云霆对自己赤诚相交的心,苏融面色和缓了不少,连语气都柔和下来,「我院中东北角的柿子树下埋了那一箱黄金,你拿去吧,就当我送与你做新婚贺礼了。」 祝云霆搓搓手,故作为难道:「这……不太好吧,你爹娘给你的东西。」 苏融也不强求,「不要就算了。」 「要要要。」祝云霆嘿嘿笑着,清了清嗓,「不过不用全给我,我拿一锭就行。」 苏融莞尔,「成,你自己看着拿,不过日后想再来取我可不给你了。」 祝云霆一噎,半天才犹犹豫豫伸出两根手指,「那就两锭。」 苏融挑了挑眉与他对视,二人皆不自由自主地噗嗤一声笑了。 …… 祝云霆一走,院内又冷清下来。 林大在铺子里管事,燕沉山又一早出了门,府中其他家僕也都规规矩矩做饭洒扫,无事不会来打搅苏融。 苏融本想再睡一会儿的,被祝云霆这一打搅也没了困意,索性起身拿了几册帐簿回卧房开始对帐。 第96页 算盘噼里啪啦的敲击声在屋内迴响,苏融一入神便忘了时辰,直到木门吱呀一声开合,男人裹挟着湿冷气息的身躯从后拥了上来,结结实实将他整个报在怀中。 「在做什么呢……」 男人细密的吻落在苏融发顶,炽热鼻息游走于他的面颊四周,苏融刚要开口,那充满侵略气息的吻就铺天盖地地覆了上来。 苏融唿吸不畅,一张脸憋的通红,伸手推了几下男人胸口却被摁地更死,燕沉山像是发了疯的野兽般越吻越激动,直到苏融一口咬在他唇上才堪堪令男人停下动作。 「你……你这是做什么。」苏融好不容易将燕沉山推开些许,憋不住大口喘着气。 燕沉山不回答,只继续伸手要来抱苏融。 苏融犹豫一瞬,却看见男人眼中晦暗莫名的神色,像是在酝酿着一场风暴,黢黑的瞳仁带着令人心悸的阴冷。 联想到今日祝云霆所说的那件事,苏融瞬间会意。 「你是不是听见什么了?」苏融反客为主,主动起身牵起燕沉山的手,将他带到床边坐下。 燕沉山气息紊乱,默不作声展开双臂作势要抱,苏融连忙伸手挡开。燕沉山未料到苏融会拒绝自己的亲近,一时间眼中蓦地闪过一丝讶异。 苏融怕他误会,又主动凑过去双手捧着他的脸,「你离开后祝云霆来了……」 轻声呢喃犹如情人间的话语,苏融一边轻抚燕沉山的面颊,一边将祝云霆说的那件事一五一十告知,燕沉山先是沉默,随后胸膛剧烈起伏,死咬着的唇齿间泄露出一丝狰狞。 「他找死。」 「这件事让祝云霆去处理,只是些流言而已,你既懂我自当不会被流言影响。」苏融怕燕沉山当真做出些出格的事,急忙将自己塞进他怀中,侧头倚靠在男人肩颈上,一手揽着他脖颈,一手轻轻在他心口画圈,刻意想将话题带走。 「你今天一早就出门是做什么去了?」 燕沉山忍了又忍,终是没捨得推开怀中软玉温香,他摊开自己的手,又在苏融眼皮底下缓缓攥拳握紧,一翻面便可看见手背指骨上残留的那几丝血迹。 苏融:「你…!怎么回事?」 「我从铺子里出来,正好看见几个混混在那边说话。」燕沉山又将手松开,托住苏融的手轻轻包裹着。「我听见你的名字,这才走上去问了,他们……他们说的那些话不堪入耳。」 燕沉山提及此处唿吸又乱了,仿佛当时的怒火仍旧残存,一回想起来便如遭烈火焚心。 良久,燕沉山才长长唿出一口气。 「总之,我出手重了些,是我不对。」 「你是不对。」苏融轻轻执起燕沉山沾染了血迹的手,颇有些埋怨,莹莹目光一动便像个钩子,轻轻松松勾住燕沉山的思绪,被迫只能跟着眼前人的话语思考。 「你何必用手去打,随手找根棍子就是了。」苏融侧身拿过被他放在柜上的茶水,倒了些在燕沉山的手背上,仿佛手上托着什么宝贝似地,用衣袖细细擦拭了去。 「染了这些脏东西,也不嫌晦气。」 燕沉山唿吸微窒,垂眼看着苏融低头给他擦拭手背,那细白的脖颈,软红的耳垂犹如世间最醇冽的酒,每每都能让他酩酊大醉。 燕沉山搭在膝盖上的另外一只手动了动,又克制似地紧紧攥成拳。 「你不是问我出门做什么了吗?我给你带了这个。」 燕沉山一只手从胸口掏出一个布袋,放在二人中间,随后一点点将那布袋掀开,露出里面两样物什。 一只刺绣鸳鸯与一把匕首。 苏融愣在原地,好似被人点了穴道似地,一眨不眨地盯着眼前的两样东西。 「我刺绣不好看,特意找了绣娘来做,你看……」燕沉山将那刺绣鸳鸯拿起来,小心翼翼托在掌心,好似在托举着一只活鸳鸯似地,将鸳鸯一面展现给苏融。 「这里我特意让她们绣了我的名字,这只代表我。」燕沉山拉过苏融的手,将刺绣鸳鸯放在他掌心。「待会儿我把它缝到你那个被子上,咱们也要鸳鸯戏水。」 刺绣鸳鸯小小的一只,还没有苏融巴掌大,他就这么捧着鸳鸯,目光却凝聚在那一行弯弯扭扭的黑线上,那应当是燕沉山的本名。 鸳鸯的绣工极好,针脚细密用色讲究,仿若一只活生生的鸳鸯正在大胆地打量着他。 「还有这个。」燕沉山又将匕首拿出,刀柄对着苏融。「这匕首用的料是我曾经的武器熔了重新打的,本来想熔做一对,但那样反而不好做,既不好用也不好看。」 苏融小心翼翼捧着鸳鸯,又接过匕首,指腹轻轻摩挲着刀身,因淬火而折射出异样的光彩,刀柄上的纹路也像是勾勒出的莲花样。 「这是并蒂莲。」燕沉山凑过来,将那匕首一点点旋转,好让苏融看清楚纹样,「也是我请了人来画出纹样特意打成这样的木柄。」 「并蒂莲、鸳鸯……这些我都送给你,喜欢吗?」 苏融望着掌心,匕首微凉的触感令他不由自主地浑身颤慄,手晃动了,那鸳鸯也跟着「活」了过来,机灵的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 心口像是被堵住了一般,连唿吸都有些艰涩。 苏融张了张口,再抬眼时已经被水雾迷住了视线,「所以,以前我那把匕首就是你丢的是吧?」 燕沉山志得意满的脸色僵了僵,选择直接把苏融抱进怀里,不由分说就堵上那一张嘴。 第97页 净说些他不爱听的。 从前的匕首?不知道,不关心,不在乎。 第46章 苏融身着一袭雪白单衣,赤足陷在绒被中,暖乎乎的被褥拥着他的身躯,单衣下是斑驳的吻痕,一路从脖颈蔓延入衣襟之中,带着惹人遐想的意味。 修长优美的手握着一把匕首,指尖挟着刀柄轻轻打转儿,刀身在日光下折射出彩曜色泽,随着苏融的动作而不断变化颜色,明明是一把锐利冰冷的兵器,在这只柔软修长的手中却如同温顺的猫儿一般,随他怎么玩弄。 苏融指尖一滑,匕首脱手而出,铿然一声落在地上。 燕沉山端着一个汤盅迈步入内,见状扬眉笑道:「又趁我不在偷偷玩,这匕首可是开了刃的,不小心划伤你怎么办?」 苏融慵懒侧头,不想理会男人。 燕沉山厚着脸皮将汤盅放下,坐到苏融身边去牵起他的手吻了吻,又细细与之十指相扣,另外一只手探去苏融的后腰轻轻按揉,「还疼不?」 燕沉山手上有劲,又专挑几个穴位按揉,将那块儿的酸痛都揉消了大半,苏融止不住哼哼出声,「再下面点……」 燕沉山指哪儿按哪儿,伺候起人来不亦乐乎。 「我给你炖了汤,特意起早去买的鱼,新鲜着呢。」燕沉山献宝似地舀了一碗鱼汤,奶白的汤汁点缀碧绿葱花,又飘着一层金色油沫,临近正午苏融还没吃过饭,如今只闻着这香味肚子就开始咕咕叫了。 燕沉山一手端着汤盅一手拿着瓷勺,苏融翻身趴在男人怀中,上身倾出软榻外,青丝因动作而垂落,压根遮掩不住前胸风光。 燕沉山轻咳几声,暗暗唾骂自己不能再折腾人了,只好眼观鼻鼻观心认真给苏融餵饭。 怀中人儿如同一只小猫似地,趴在他怀中小口小口喝汤,不一会儿一碗鲫鱼汤便见了底。 燕沉山收拾好碗筷正要带走,忽然腰带一紧,被苏融给勾住了。 他听见身后传来苏融慵懒又好听的声音。 「你试试这匕首给我看。」 燕沉山自信满满,将东西放下随手拾起一旁的匕首,就这么在苏融眼皮底下把玩起来。 燕沉山的手比苏融还要大上些许,苏融握着刚刚好的匕首在他手中就显得分外单薄小巧,粗粝的手指抚过匕首,目光戏嚯打量苏融。 「看清楚了。」 男人说罢,手腕一翻就将那匕首横握于掌心,伸手朝着前方床柱比划了一下,在苏融期待的目光中,燕沉山定神凝眸,指尖如同蝴蝶翻飞,那匕首更化作流光遁形,苏融只能看见一道光束随着燕沉山的动作不停起伏,看的他眼花缭乱。 燕沉山动作勐的一顿,双指夹着刀身反手一掷。 「咚」的一沉闷声响。 苏融揉了揉眼,只见匕首已经钉入床柱上,如同一根箭矢似的,竟半晌都掉不下来。 苏融跪爬过去,伸手想将匕首拽下来,谁知第一下竟没能拽动。 燕沉山手劲这么大么。 苏融眼中闪过一丝惊讶,第二次使了些力才将那匕首拔下来,再看床柱时清晰可见一个长条形的洞口深深锲刻在上面。 如果是扎在人身上,恐怕这一刀下去…… 苏融咂舌不已,刚要回身时余光又瞥见那洞口四周的白色条痕。 「不会吧……」 苏融这一下真被震惊了,要知道燕沉山离那床柱还有些距离,要是这样都能刻上去,这也太可怕了。 苏融像个猫儿似地趴在床柱旁伸出手指细细抚触柱子,指腹下粗糙斑驳的划痕分外清晰。 「你……你是怎么做到的?」苏融止不住地赞嘆,一点儿都不介意自己的柱子被划成这幅模样。 燕沉山看着那一具被衣裳勾勒地更加惑人的身子,也跟着趴过去紧紧挨着苏融,一侧头就能亲到苏融的脸,但他却故作老成地清了清嗓,压低声音道:「这是师门秘学,想学吗?晚上我好好教你……」 「既然是秘学,那你还是好好保存这个秘密吧。」 苏融眉眼弯弯,葱白指尖点了点燕沉山的鼻尖,在男人反应过来之前先身一个咕噜坐了起来,眼瞧着就要赤足往榻下跑。 燕沉山笑着一个转身就将人给按倒,双臂锁着苏融的腰仰面朝后倒去,苏融失了平衡一个大叫朝后仰,结结实实砸在男人身上。 二人滚作一团,苏融想逃又被燕沉山拽着脚腕给拖回去。 毛绒被褥此时成了一只怪物,阿唔一口就将两人都吞了进去,被褥下窸窸窣窣地响起笑声与求饶声,好半晌才停歇。 厢房云收雨歇,便有人影急吼吼地从长廊尽头跑来。 小丫鬟手中攥着一封请帖还没敲门便先开口喊道:「主子……主子!有人来送请帖。」 说完,小丫鬟便乖乖站在原地不动,仿佛早有准备一般,待大门被拉开后便迅速垂下脑袋,闷头将手上请帖递上去。 「就是这个。」 来人取走请帖,低低道了声谢,才轻手将门关上,小丫鬟送完东西才出了口气,一边拍着心口一边又快步跑走。 燕沉山边走边拆封贴,等走到床边又钻进了那温柔乡中,把苏融往自己怀里一圈,将贴文展开粗粗看了一遍,不禁浓眉轻挑,声调微扬「嗯?」了一声。 苏融浑身都累,带着餍足后的疲惫,连眼皮都不想掀一下,轻轻拍了拍燕沉山的胸口,「念给我听听。」 第98页 燕沉山一笑胸口便轻轻震动,苏融下巴枕在他心上也跟着晃。 「那人还敢来请你去赴宴,他老爷子的寿宴,说是之前有些误会想要与咱们解开,特意送来请帖。」 苏融抬起头,燕沉山便将那请帖侧过来好让他能看清楚,上面落款的确是那白景则的名字,苏融粗略地览了一遍内容,「差人去给祝云霆送封信,问问他什么意见,去还是不去。」 燕沉山应声去办事,苏融便一人躺着又将那请帖翻来覆去地看,难道是因为对方猜到燕沉山不好惹,打算主动讲和了? 帖子上的时间定在了下月中旬,还有将近二十多天,时间上来看倒是不急,苏融想着也放宽了心,索性等到时候再说。 指尖轻轻一甩,那请帖便飘飘悠悠地落了地,苏融翻身拢着被褥继续好眠。 燕沉山回来时又带了一份请帖,大红色的喜帖金笔龙飞凤舞地印着个大大的囍字。 「不会是祝云霆的吧?」苏融看向那请帖,一时间五味杂陈。 一向拖沓懒怠的祝云霆这次竟然这么迅速? 燕沉山但笑不语,将那囍贴展开,内页赫然写着的就是「祝云霆」以及「祝采」的名字。 这一个消息彻底将苏融给砸晕乎了,他不可思议地看向燕沉山,急切道:「你没诓我吧?他就那么轻易地说服他爹娘了?不……最重要的是…是祝采竟然答应了?!」 燕沉山点头,「是祝云霆亲手送给我的,不过他鼻青脸肿的,也不知道做了什么。」 苏融还有些懵,燕沉山见状笑着捏了捏他的手指,「姓白的那边祝云霆的意思是可以去看看,不过在他之前,咱们得先吃一次喜酒了。」 喜宴定的匆忙,就在下月初,据说是祝夫人千挑万选的好日子,祝云霆一家都不想大操大办,只请了一些关系好的人来,苏融和他相识多年,自然也被算在其中。 等到了喜宴当日,苏融还有些神游,一直到良辰时分已然落日,苏融与燕沉山共乘一骑前往,刚来到大门处就看见这场喜宴之一的新郎官一身大红喜袍站在门口直乐呵,瞧见一匹高头大马先是一愣,待看清马上坐的人之后才转惊为喜。 「你可来了!」 祝云霆急吼吼跑上来牵着马缰就要将二人往院子里带,边走边洋洋得意道:「怎么样?我厉害吧?说成亲就成亲。」 一旁丫鬟小厮也都个个吓得不行,抢着来牵马。 燕沉山翻身下马,又托着苏融的手臂接他下来,由着那些小厮将马儿牵去后院。 苏融神色复杂地指了指祝云霆眼角的淤青,「你挨了顿打才让你爹娘松口的吗?」 祝云霆颇有些不乐意,「我爹娘有什么好拒绝的?阿采也是他们从小看到大的,再说了我早就给我爹娘暗示过不止一次,这么多年也该做好准备迎接一个男儿媳了。」 「那你这脸…?」苏融还是有些怀疑,侧头看向燕沉山,见男人也是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 「少爷是那天太高兴了,往外跑时不小心被门槛绊了一下,这才摔成这样的。」 三人往祝府里走,两侧俱高高挂着红绸红灯笼,来往小厮丫鬟也个个喜气洋洋,迎面走来另外一个身着红喜服的男人,正是祝采。 祝云霆嘀嘀咕咕地朝祝采挤眉弄眼,想让他别提这事儿,奈何祝采已经说出了口,此时接收到自家少爷的意思也只好两眼一睁作无辜状。 苏融憋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燕沉山在一旁细心地伸手给他抚背,苏融哪里肯放过这么一个取笑机会,直接戳他痛点。 「走路都能摔一跤,我算是知道你为何不肯大操大办了,的确新郎这鼻青脸肿的有碍观瞻啊。」 祝云霆哼哼两声,给苏融与燕沉山丢下一句「自便」,之后就像个斗胜了的公鸡似地领着祝采离开去招唿旁人了。 苏融也就这么「自便」地领着燕沉山坐去主桌,燕沉山不太清楚汉人的婚俗,瞧着这一切都十分好奇,坐在苏融身边时总时不时向他提问。 苏融虽说也不太明白,但从小到大也吃过不少喜酒,捡着自己知道的说与燕沉山听。 祝父与祝母二老正忙着招唿亲眷好友,挑着空闲特意来与苏融搭了几句话,祝父更是有意无意提及他上次去京城的事,言辞间满是恭维,临了还各种暗示近日一些流言蜚语都由祝云霆出面摆平了。 苏融也十分客气地给祝父敬了杯酒,只是避开自己爹娘不提,堪称滴水不漏地将话给圆上了。 「这位是……?」祝父说的兴起,注意到苏融身边坐着的异族男人,一时间走了神下意识发问。 苏融顿了顿,还不及开口介绍,祝母已然一个肘击拱在祝父手臂上,刻意将话给引开。 「苏小兄弟带来的,自然都是贵客。」祝母笑吟吟差使丫鬟去多备一份糕点特意送给苏融与燕沉山,「云霆特意安排人去准备了些京城中热卖的糕点,也不知道苏小兄弟喜不喜欢。」 苏融暗地里笑,明面上却直言不讳指了指自己身边坐着的男人,「劳烦夫人费心,他是我内人,姓燕,从前也来过这儿。」 祝父与祝母脸上闪过一丝尴尬,但到底为人老辣,又面不改色地恭维了燕沉山几句话,诸如一表人才、气度不凡之类的话,苏融一边忍笑一边道谢,这才将二老给送走了。 第99页 二老前脚刚走,后脚苏融耳畔就响起了男人慵懒又低沉的嗓音。 「内人是什么?」 苏融轻咳两声,一本正经道:「就是帮忙打理内务的人。」 「包括床上的内务吗?」 大庭广众之下,男人听着苏融胡扯便忍不住想要逗弄他,当着人来人往的喜宴上,一双手悄悄从苏融后背往上摸。 苏融一个激灵差点软倒下去,还好燕沉山顾忌着苏融脸面,刻意用手臂撑了一把,才没让苏融当众丢脸。 「你又作弄我!」苏融手藏在桌子下,不轻不重地在燕沉山大腿上拧了一把。 「你明明识得字也读得懂书,这会儿又装不懂了。」苏融磋磨着牙齿,只想给眼前这男人来上一口。 燕沉山憋着笑,脸上还要装出一副正经模样,「我是真不懂的,多谢主子赐教,往后我对外也这么说……我就是苏融的内人,苏融的好夫君,苏融的亲亲相公……」 「胡说八道!」苏融一张脸红了个彻底,竟是比那顶上的红绸还要艷上三分,偏生他肌肤又白,燕沉山几乎毫不费力地就在脑海中刻画出这样一副场景——如血一般的殷红锦被中,躺着似雪一般白嫩柔软的人,像是倾城盛放的牡丹中一抹柔嫩的芯,摘下含在舌尖中细细品尝便如同蜜一般让人爱不释口。 「你不许乱想!」 苏融看男人一副神游天外的模样便知道他没想好事,不然……会那样的神情吗?!苏融没好气地踢了踢燕沉山的小腿,霸道地不许男人胡思乱想。 「我没乱想,我在想你。」燕沉山实话实说,却又似一只小鹿撞上了苏融的心,惹得他方寸大乱。 苏融不想再搭理他,红着脸看向别处,只是那心底却暗暗松了口气。 还好……燕沉山没提要和自己成亲的事。 他倒不是不愿意,只是若答应成亲,他爹娘还在京城他要如何开口?才送走了一个赵澜,又迎来了一个燕沉山? 不过燕沉山要比赵澜好的多,在苏融心中二者已全然不可比拟。 若是不答应成亲……他说不出口。 直到如今苏融才真正明白自己陷地到底有多深,竟是连拒绝燕沉山的话都不忍心说出口。 喜宴很快开始,苏融望着满面春风的祝云霆与祝采,与众人一道看着二人拜堂,祝父祝母坐在上首也是老泪纵横,一切的一切都与世俗婚礼并无二异,唯有这一对新人是两个男人而已。 苏融心中五味杂陈,待他侧头去看燕沉山时,男人也似乎并未考虑到这一层,只是不住地四下打量,仿佛当真是对这一场汉人婚礼十分感兴趣。 一方面给不了,那就在另外一方面多多补偿就是。 苏融压下心中愧疚,再收回目光时便多了几分坚定。 此时燕沉山还浑然不知有怎样的艷福等待自己。 第47章 祝云霆成亲后最开心的人莫过于是燕沉山了。 尽管往昔苏融就对他予取予求,但还是因为过于害羞不肯做些出格的玩法,可赴宴回来后苏融就像是变了个人,不但乖巧听话怎么折腾都不生气,还会主动寻些新奇的乐子与燕沉山一同「探讨」 若非燕沉山知道苏融与祝云霆二人毫无暧昧,他都要怀疑两人是否真的有点什么来往,以至于苏融如今性格大变。 当然这话教苏融知道后狠狠教训了一番燕沉山,将那什么新奇物什都给齐齐上阵用在了他身上,还拿着那匕首冰冰凉凉地贴在他身上划,教燕沉山痛苦又甜蜜。 二人缩在小院子中逍遥自在,一眨眼便又要准备去赴另一场酒宴。 「真不想去啊……」苏融坐在台前望着铜镜中神色恹恹的自己,一双大手温柔地给他束髮,燕沉山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带着闷闷的笑意,「那咱们就不去了?就说是睡过头了。」 苏融有些意动,但犹豫片刻还是摇头道:「算了,都答应了……等以后再不与他来往就是。」 燕沉山细緻地挽了个髮髻,又特意给苏融选了一条青竹金丝髮带繫上,身着一身淡青长衫,对襟白绒袄衬着苏融那张秀美清丽的脸,更似美玉白岫,光彩照人。 苏融看向铜镜中模煳的人影,依稀可辨燕沉山正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瞧。 「看什么?」苏融止不住地笑,眼角眉梢间萦绕着浓浓情意。 燕沉山双臂撑在椅背上,俯身在苏融鬓髮间落下几个轻吻,「走吧,咱们早去早回。」 苏融施施然起身,顺手拿了一块糖酥含在唇齿间,一手拽着燕沉山的衣襟将男人拉近,就着角度一踮脚,将口中糖酥送入男人唇舌间,又像是生怕那糖酥掉下来,还特意用舌尖往里顶了顶。 在男人大手揽过来的瞬间,苏融一双眉眼含笑,舌尖灵巧如游鱼,一个勾弄便又将糖酥搅了回来,如同胜者一般含着那一颗糖酥就连连撤步要走。 燕沉山笑着上前将人抱个满怀,不由分说就把人往屋内扯,「我瞧着时间还来得及,咱们去晚点也不要紧……来,让我抱抱你。」 苏融笑着推开他,正了正自己被男人扯歪的衣裳,「你乖乖的,晚上回来再说。」 燕沉山眉梢微动,极不情愿地含煳应下。 苏融当真是学坏了,竟然还拿这事儿来勾着他。 二人磨磨蹭蹭出发,因夜来风急便坐乘马车,白景则设宴的地方并非他家宅,反而是另外一家酒楼,这酒楼规格等次都可谓是城中一等一的高,苏融曾经去过一次,的确较之京都的酒楼也不遑多让。 第100页 肯在那边设宴,白景则应当也是花了大价钱的。 马车一路哒哒行驶,不多时便来到酒楼门前,有了上一次的经验,这回苏融特意叮嘱燕沉山不要胡来,等忍过了酒宴便藉口离开,免得再节外生枝。 燕沉山含煳应声,也不知听进去多少,苏融看着他漫不经心的模样便又是无奈又是好笑。 二人将马车交由门迎去牵,随后双双走入门内。 酒楼摆设雅致清幽,一楼只有三三两两的桌子上坐着客人,两侧屏风后隐约可见乐师人影,阵阵丝竹入耳,清净之余又平添几分热闹。 苏融站在原地环顾四周,偶尔也有几道视线扫来,苏融虽有些不舒服但也只是轻轻蹙眉,不着痕迹地扯了扯燕沉山的手臂,小声道:「去找找祝云霆。」 燕沉山目光淡淡扫过去,那几道盯着苏融的视线瞬间消失。 「好。」燕沉山反手牵起苏融,也不顾这大庭广众就要带人走,只是两人刚迈出一步,忽地听见一声唿喊。 「二位且留步。」 苏融脚步停顿,转身沿着声音来源看去,只见一白衫男子立于楼梯之上,面容清俊带着几缕浅淡的笑看向二人,只是那笑容落在苏融眼中只觉得假惺惺。 见苏融没有动作,那人又侧身对一名中年男子说了几句话,随后又遥遥一指来,那男子便主动来到苏融跟前,垂着脑袋恭敬道:「苏公子,咱们少爷有请,还是先去暖阁坐着吧……」 苏融看了眼燕沉山,面露迟疑之色。 那男子似乎能看穿他心思似的,又笑了笑道:「祝公子恐怕还需要一会儿才能到,稍后大家都是在暖阁小聚,苏公子先去暖阁小坐也不碍事的。」 人家都这么说了,苏融再推辞也过于不给面子,想到今日赴宴的目的,苏融便只好颔首道:「那就劳烦了。」 男子忙道不敢,将苏融与燕沉山二人迎上二楼,转角处便遇到了方才那名白衣男子。 苏融定定神,朝那白衣男子略略点头,「白公子,久仰大名。」 白景则目光在二人身上逗留片刻,最终回落在苏融那张脸上,开口却道:「果真百闻不如一见,倒是可惜了。」 白景则目光太过直白挑剔,宛若在打量着一件商品,看地苏融浑身不适,这般轻飘飘落下一句话后白景则又转身走向暖阁,并没有要与苏融套近乎的打算。 一旁的燕沉山动了动瞬间就被苏融扯住了,白景则还未走远,苏融更没有刻意压低声音,只当时寻常交谈似的,「罢了,若是我几日之内连连亏损赔个底朝天,我心里也不会爽快的。」 白景则身影一僵,随后步伐加快几步就进了暖阁。 苏融出了口气,对方一上来就这般阴阳怪气,自然也怪不得他反唇相讥,开场遇这么一遭,苏融更是对接下来的事情没了兴致,只打算等祝云霆到后自己就抽身离开。 「出去散散心?」燕沉山关切地捏了捏苏融指尖。 「先不急。」苏融想到上次燕沉山冲动之下带他跳楼的事,心想哪儿还敢和你出去散心,面上却正经道:「不进去还以为咱们怕了他,且去看看有没有熟面孔再说。」 暖阁内坐了不少人,大多是生面孔,偶尔几个苏融也见过但没怎么打过交道,更多的人都围着一名身着锦袍的老者说话,三三两两围作一堆,时而齐声大笑。 「苏老闆?」 一道熟悉的声音自身后响起,苏融有些意外看向来人,「李掌柜?」 「苏老闆好久不见吶……」李荣笑眯眯走上前来,直接坐在苏融身边,姿态熟络态度亲和,很明显是将苏融看作自己人了。 「李掌柜也来了,就数祝云霆那厮来的最迟。」苏融面色和缓,遇到老熟人也略略舒心,牵着燕沉山让他也坐下,三人坐成一排低声叙旧。 李掌柜也与燕沉山颔首示意,笑道:「春宵苦短日高起啊……少东家新婚燕尔,自然是惫懒了些。」 苏融轻轻一笑不置可否,转眼就好奇打听起来,「那坐在中间的就是白景则的父亲?怎的看起来倒有些年纪了。」 白景则瞧着二十出头的模样,而那老人则瞧着年过百半。 「白少爷是如今的夫人所出,现夫人是当填房嫁进来的,之前的夫人生前育有一子一女,女儿远嫁久未归家,儿子多年前随商队被山匪打劫而亡,那夫人本就体弱多病,受不住打击便去了。」李荣提及此事也没多避着人,只将声音压低了给苏融解释道。 「那会儿商会正暗地里闹得凶,白家一时间遭了重创,没能吞下商会,生意也跟着一落千丈,不得已卖给祝家许多铺面,后面几十年来都没能再拿回去,白景则也算是老来得子,多少就跋扈了些。」 苏融若有所思颔首,原来白景则与祝云霆还是因着家世恩怨闹得不愉快。 这般想来他倒是有些后悔赴宴了。 许是苏融神色太过明显,李荣与燕沉山都注意到他情绪的变化,纷纷开口相询。 「怎么了?」 「苏老闆可是有心事?」 苏融面上尴尬一闪而过,无奈嘆了口气,「没什么,只是想着什么时候才能离开。」 赴宴也解决不了白家与祝家的恩怨,除非祝云霆将那些铺面都吐出来,但祝云霆虽是个没心没肺的二世祖,可也没有好端端就变卖家产的道理。 第101页 李荣闻言笑笑不再问,又坐了一会儿等新人到后才与苏融告辞前去与旁人搭话。 李荣一走,燕沉山便倾身上来摸了摸苏融的面颊,「怎么了?刚才你没说实话。」 男人掌心粗糙且温暖,带着令人心安的触感,苏融像是幼兽一般眷恋地蹭了蹭他的掌心,轻声道:「我怀疑这又是沖我来的了。」 燕沉山不解,苏融便扯了扯他的衣袖,「待会儿等祝云霆到了咱们就走。」 燕沉山「唔」了一声,拍拍自己肩膀道:「夫君抱你睡一觉?不用管他们。」 苏融摇头,一只手支着下颌,「回去再睡。」 暖阁分为前后厅,众人此时歇息的地方正是后厅,不多时便有丫鬟们一个个来迎客去前厅入座,与白家关系好的先行进去,苏融自觉落在最后与燕沉山慢吞吞步入前厅。 入目却是一座阁楼,阁楼上正当空是一座戏台,正好供客人饮酒作乐时还能赏戏,此时那戏台上偶尔经过几人布置着场地,显然等会儿有戏要唱。 苏融心中稍稍安定,唱起戏来也没人关注他还在不在了。 这边苏融与燕沉山刚刚入座,便有一名小丫鬟紧着跑来对二人福了福身,轻声细语道:「二位客人请随我去主桌入座。」 苏融与燕沉山对视一眼。 「我们在这里坐着就行……」苏融话还没说完,就被燕沉山扯着手臂往前带了。 燕沉山懒懒一瞥那丫鬟,「劳烦带路。」 眼前这身材高大魁伟的异族男人一开口,小丫鬟便战战兢兢不敢抬头,鹌鹑似地盯着脚尖给两人带路。 「你这是做什么……」苏融轻轻扯住燕沉山的衣袖,手背却被男人温柔地拍了拍。 「别怕,主桌一般都有好东西吃,待会儿饿了你就吃,谁敢多嘴为夫就揍他。」 燕沉山看出苏融的不安,特意促狭地朝他挤了挤眉头。 苏融哭笑不得,这是一顿饭的问题吗? 主桌此时还没坐满,上首坐着老太爷,一旁白景则正给老太爷倒茶,眼见苏融与燕沉山二人走来不动声色地让人安排好位置,等苏融入座后白景则才用干净帕子轻轻擦手,对他道:「等会儿还有一场好戏要开唱,苏公子坐那么远怎么能看清楚?还是这里视野好。」 「我不爱听戏,一会儿若是半途睡着了可莫要怪我。」苏融皮笑肉不笑回望白景则。 白景则轻笑一声,意有所指般将目光投至那座戏台之上,「放心,这戏精彩的很,也是新出的一场戏,保准苏公子喜欢。」 第48章 苏融不爱听戏,自然也听不出什么好戏。 更何况白景则言下之意更是令他听着不舒服,隐隐约约似有所感,起身想走却环顾一周发觉祝云霆还未到来。 燕沉山一直观察着苏融动向,见状倾身上前便问:「怎么了?不舒服吗?」 燕沉山老神在在坐着,似乎周遭的一切都无法对他有任何的影响,而他唯一关心的只有苏融。 苏融望着男人眼底的一抹忧虑,本来烦躁的心不知如何竟舒缓了些许,又不想让燕沉山担心,故而轻声道:「没什么,只是在找祝云霆而已。」 话出口后顿了顿,苏融轻咬薄唇再度开口,话中更暗含几丝倦意,「等他到了我们就走,我不喜欢这里。」 语气轻软像是在撒娇,应是含了几丝委屈,落在燕沉山耳中分外可怜,教他立即就想将人带走。 可偏偏暂时还不行。 燕沉山暗暗咬牙,恨不得自己飞到祝家去将那人给揪过来! 燕沉山倏然起身,身影高大巍峨如同平地陡起一座山峦,将四周人给惊了一下。 「你坐着,我马上回来。」燕沉山温柔地对苏融说完,便大步流星地朝外走去。 苏融来不及制止他,只好眼巴巴看着男人身影消失在人群中。 燕沉山前脚走,后脚戏台上便铿然一声锣响,这是定场锣,戏班子准备好要开唱了。 苏融下意识正了坐姿,目光落在那戏台上,四周人也都静了下来,纷纷期待不已。 白景则若有所思望着苏融,悠哉地饮了口茶。 幕帘拉开,一名花旦裊裊婷婷上前,开嗓如黄莺婉转,姿态身段羞怯又优美,一颦一笑间皆引人入胜,苏融听了一会儿就分辨出这又是一出才子佳人的戏码。 台上花旦饰演的应当是某位高门小姐,在一次灯会中偶遇了一位贵胄子弟,自此二人互相倾心,只待后续谈婚论嫁。 苏融兴致缺缺,这种戏码很少会在寿宴上唱,毕竟老人做寿多半会选一些神仙题材的戏曲,儿女情长的一般也只会在后院私宅给女眷们唱来听。 苏融将目光投向门外,细长秀美的脖颈伸直了看去,想找到那心心念念之人的身影。 分神的功夫,苏融恍惚间好似听见有人唤了声「绒绒」,不及细想便扬声应和。 这一下引起了周遭人的注意,纷纷将目光从那戏台上移到苏融身上。 「苏公子怎么了?」白景则含笑的声音在耳畔响起,像是在明知故问,不待苏融回答便自顾自接话道:「莫不是也觉着这戏角可耻?」 苏融疑惑不解,他方才压根就没听。 「是呀,这名唤苏容儿的小倌当真寡廉鲜耻,贪图富贵荣华便趋炎附势,想着去攀附高门子弟……」 坐在白景则身后的一名中年男子帮腔道,说话间满是愤懑之情,好似在为戏文中人叫屈似的。 第102页 苏融眉心微动,压下心中泛起的紧窒感,面无表情地「嗯」了一声,懒得去搭理那两人。 只是这种预感却挥之不去,如同阴云一般紧密地缠着着他,令他不由自主地就将注意力转移到那戏台之上。 戏台上似乎正唱到重要处,场上戏角儿也多了不少,三三两两立在一处正互相咬着耳朵打量正中央的人。 戏台上那名唤「苏容儿」的小倌正紧紧痴缠着那贵胄子弟不放,百般情挑矫揉造作,更是在那小姐出场后故作退让,作出个痴情模样,趁人不注意演了个落水戏码,引那贵胄子弟去救,反而惹了小姐误会。 一场戏落幕,四周已有那看入了神的看客斥骂起来,尽在说这戏文荒唐,一个小倌竟也能登堂入室,还有偏激者直接断言这苏容儿定不得好下场,只等他悽惨落幕。 「苏公子,你觉得这戏文如何?」白景则适时开口,故意倾身朝苏融这边靠来。 苏融勉强挤出声音,分外干涩,「不过尔尔。」 白景则低声笑了,「苏公子是京城人士,自然见得世面要比我们多,想来什么好戏文没见过?只不过这一齣戏也是来得巧,听说那戏文作者也是京城人,在那侯门府邸见了不少趣事,特意挑了一件当年轰动全京城的事儿来作文章。」 苏融深唿吸,袖中的手攥地死紧。 「也不知苏公子当年可曾听说过?」白景则眼底含笑,仿佛志在必得似的,声音仿若淬了毒的利刃,扎在苏融耳中。 苏融咬着唇冷眼看他,「不曾听闻,在下还有事先走了。」 周围看客尖锐话语犹在耳畔,苏融再难忍耐唰地一下站起身,不知是站地太急了还是其他原因,他本就单薄的身形竟似那风中枯叶般摇摇欲坠,带着决然的愤怒转身就走。 白景则望着苏融匆匆离开的身影露出一抹笑容,他要的就是这个,还有什么比当众揭人伤疤更刺激的事吗,在座宾客大多都是他这一边的人,这小倌的名字一出来,这一群人精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自是借着戏文来指桑骂槐,至于这苏融是否真做了这种横刀夺爱的事他们又不在意。 苏融走地急切,却快不过第二幕开场。 转过楼梯时,他依旧能听见戏台上的唱词。 「恩公若不弃,唤奴家乳名绒绒即可……」 苏融唿吸一窒,胸口鼻腔火辣辣的疼,好像真实经歷过一场溺水,他踉跄着扫开门帘,跌跌撞撞地往门外跑,迎面而来的丫鬟小厮都被他这幅模样吓住了,纷纷让开路来。 他被赵澜救上来时,恍惚间将赵澜的身影与梦中重叠,说出了同样的话。 「你救了我。」苏融瑟瑟发抖,裹着旁人送来的毛毯,在一众焦急的目光与殷切言语中,望着同样一身狼狈的赵澜,彼时苏融满心欢喜,以为梦中预兆成了真,对着那男人笑着开口,「你是我恩公…可以叫我小名,只有我爹娘才可以喊的小名……」 「绒绒。」 苏融失魂落魄地推开门,却勐的撞入一人怀中。 「绒绒!」 男人大喝一声,恰如一道惊雷瞬间炸开,将苏融魂魄硬生生扯回体内,强迫他看向眼前高大的人影。 「你怎么了?怎么……」燕沉山几乎不敢认眼前之人,仅仅是他离开的片刻功夫,方才还会和自己小声撒娇的苏融此刻竟像那被摄了魂的躯壳,木愣愣地往前沖,一双明艷机灵的眸子俱失神采,只余下令人心悸的黯然。 像是被欺负惨了。 燕沉山话没说完已经陷入沉默,他双臂紧紧攥着苏融的肩,却又怕将人捏疼了收着力,而此时手背上青筋根根暴突,愤怒到极致而化为诡异的平静。 「怎么了?怎么了?」 祝云霆冒冒失失地拽着祝采从外跑来,大口喘着气一脸的焦急,等看清眼前二人神色后顿时心道不妙,与祝采交换了一个眼神便纷纷上前想要将苏融与燕沉山分开安抚。 祝云霆去扯燕沉山的胳膊,打着哈哈道:「你看这天冷的,我车上有暖炉,快把苏融带去我马车上歇着。」 祝采那厢也牵过苏融的手,轻轻按了按他的指尖,语气温柔,「苏公子?没事的……下面交给我们就行。」 二人声音断断续续,苏融率先回过神,但等他看见燕沉山的神色后却更加紧张,他又去扯燕沉山的手臂,急忙忙要将他带走。 「我没事,你先跟我来……我有事要和你说。」 一反常态,燕沉山轻轻推开苏融的手,那黢黑的眸光依旧平静而温柔,望向苏融时声音更是柔地能掐出水来。 「你先去马车上等我,很快就好。」 粗糙掌心爱抚着苏融的面颊,如同触碰一颗易碎的珍宝,燕沉山深深望了一眼苏融,对祝采颔首道:「劳烦将他带出去。」 「哈哈…有什么事儿大家一起来解决,你放心我这就进去指着那姓白的破口大骂,你们都去歇着,我骂人在行。」 祝云霆额角冒汗,手心也急出了一层汗,想要去扯燕沉山的衣袖却拽了个空。 男人早已在说完话后便转身朝暖阁内走去。 燕沉山步履如风,每一步却都带着杀气,踩在木地板上嘎吱嘎吱直响,他走的快却稳,明明赤手空拳却戾气缠身,耳畔锣鼓唱腔咿咿呀呀伴着男人走入那厢暖阁之中。 祝云霆一拍大腿,朝祝采丢下一句:「你带苏融先回马车。」 第103页 说罢祝云霆便急吼吼去追燕沉山,祝采刚要动作就被苏融给挡住了。 苏融不肯和他离开,反而紧紧攥着祝采的胳膊,不由分说就要将他也带进去,「不不不,现在不能走,快我们跟上去!」 什么赵澜什么戏文都被苏融抛之脑后,他现在满心满眼都是燕沉山离去的身影。 祝采只犹豫了一瞬,便咬咬牙下定决心,与苏融一同往暖阁跑。 「啊———!!」 一声尖叫响起,戏台唱曲声戛然而止,苏融心口一跳,瞬间头晕眼花,这片刻间的寂静像是无形的手扼住他的喉咙,压迫着他每一根神经。 「燕沉山!」苏融边跑边喊,一把推开暖阁大门,迎面而来的却是惊慌失措往外逃来的人群,暖阁内桌椅倾倒翻覆,满地狼藉。 丫鬟、僕从,甚至有之前还坐着嘲讽他的宾客,此时都像是见了鬼似的,一张脸上满是扭曲的惧意,见着暖阁门大开就像是窥见了生路,不要命地往外挤。 苏融眼疾手快,一把将祝采也拉到旁边,避免被人群冲撞摔倒。 「燕沉山!!」 苏融与祝采被压着挤到墙边,一时半会根本突破不了,只能扯着嗓子大声唿喊男人的名字,期盼燕沉山可以理智一些。 然而,下一瞬间苏融的希望就落了空。 他不可置信地看着远处一幕,哀嚎声被人群喧譁淹没,但白景则脸上的惊恐之色确确实实地深入骨髓。 他痛哭流涕,被燕沉山拽着衣领一路往楼梯上走,衣领就这么扼着白景则的脖颈,让他一张脸涨得通红,双脚胡乱蹬着却根本挣脱不了男人的拖拽。 就这么一阶又一阶,燕沉山一步步将他往戏台上拽,偶尔几个家丁想要来解救白景则,却被燕沉山反身一脚踢了下去,沿着楼梯骨碌碌滚到底。 祝云霆正忙着给老爷子掐人中,看着这一幕一脸的绝望,想去救白景则又不敢撒手这老爷子,只好一脸苦涩地两厢为难。 好不容易才被他顺手抓住一个丫鬟,一把就将老爷子给推了过去,「掐着你家老爷的人中,找点人送去医馆里。」 丫鬟快哭了,一双手颤颤巍巍,「这不是我家老爷啊!!」 祝云霆早已跑远,顺着楼梯去追燕沉山了。 苏融双眼发黑,生怕燕沉山就这么把白景则给杀了,顾不得太多就逆着人群往里跑,祝采也紧跟其后,苏融跟着往楼梯上跑,祝采则留下来解救那小丫鬟。 「我来掐,你去喊人找大夫来,快!」祝采接过老太爷,对那丫鬟喝道。 丫鬟连连点头去喊人,留下祝采一人焦急地往上看。 燕沉山拽着鬼哭狼嚎的白景则来到戏台上,那一戏角儿都被吓傻了,木头似地杵在原地,直到燕沉山面无表情将白景则拉到台边,伸脚一勾就将白景则整个倒栽葱地挂在沿边,半个身体吊在戏台外。 白景则大叫起来,不停哭喊着求饶。 祝云霆一边跑一边拍栏杆大喊,「别冲动啊!!那蛮子,你快放手!不不不!!别放手!别放!」 苏融气喘吁吁跟着跑,眼见白景则大半个身体都吊在外面,只靠着燕沉山一条手臂拽着,往下就是三层楼那么高,摔下去不死也得重伤。 「燕沉山!!」苏融朝那戏台上大喊道。 「别……别杀我!」白景则早没了方才的从容,一张脸上青青紫紫伴着鼻血,悽惨又可笑,他死死拽着燕沉山的手背,用力之大甚至留下了几道血痕。 「是……是赵澜!这一切都是他告诉我的!你去找他啊!」白景则大脑充血,整张脸都憋的通红,继而慢慢转为青紫,更令他绝望的却是燕沉山那一张面无表情的脸。 燕沉山没有多和他废话,手指一松又瞬间抓紧,剎那间的失重感令白景则尖叫痛哭出声,由最初的惊恐到濒死时的愤怒,他已经快被吓疯了,口无遮拦地怒骂燕沉山。 「别!快住手!」祝云霆唿哧唿哧跑来,一把抓住燕沉山的手臂就将他往后拽,「别杀人!这么多人看着呢,你就算想杀他你不能挑个没人发现的地方吗?!这么多双眼睛,你现在杀了白景则,你有没有考虑过后果?!」 白景则本已绝望,此时忽然听到有人在给自己说话,顿时又燃起了几分希望,「你放过我!你只要放过我我就当什么都没发生,我不会再去打扰你们……我不会去报官,我既往不咎!」 燕沉山一双眼睛漆黑如墨,并未有丝毫的松动,反而又故技重施松手再攥紧,好似在玩弄着猎物,只打算让猎物在最为恐惧的那一刻死亡。 祝云霆怒道:「你逞一时之快杀了他,你以为这样是帮了苏融吗!你当众杀人就要面对官府的通缉!」 「你孑然一身可以逃去江湖,苏融呢?你要他跟着你一起在外漂泊?你要他将来有家不能回,甚至因为和你在一起,连爹娘都无法相认吗!」 苏融正好跑到戏台上,听见祝云霆所说,唿吸都滞涩了。 燕沉山似有所感,在同一时间转过头,正好与苏融四目相对。 祝云霆唿吸也发着颤,见四周戏班子的人还在发愣,急忙用眼神示意他们快走。 燕沉山没有理会身边动静,他望向苏融的目光中暗含一丝迟疑,随后步子向后撤去,白景则的上身也因此被带离栏杆。 祝云霆大大出了口气,伸手在苏融后腰推了一下,压低声音对苏融道:「拦着点,报仇的事后面再说,别真闹出人命来。」 第104页 苏融的目光从白景则脸上一点点上移,直到落在燕沉山身上。 男人手背上还残存着血迹,紧紧攥着的拳头在苏融目光下缓缓松开。 苏融走上前去将燕沉山的手轻轻拾起,细软冰冷的手合抱住燕沉山的手,细细地擦去那血迹,在男人注视下轻轻开口说道:「我不怕跟你漂泊浪迹,我认定你的那一刻起,日后怎么样我都不后悔。」 祝云霆:「不是……你……」 「但不能是为了这种人。」苏融将掌心覆上燕沉山的另外一只手,那只手正紧紧攥着白景则的衣襟,苏融指尖没怎么用力就将男人的手指给挑开了。 食指、中指……直到燕沉山松手,白景则瞬间跌落在地,劫后余生还不及庆幸,就因巨大的刺激而两眼一翻晕了过去。 「我还需要你陪我去做最后一件事,等做完这件事我们就离开这里。」 苏融上前轻轻环住燕沉山的腰,将自己的脑袋贴在男人胸口,耳畔响起那一声声稳健强大的心跳。 扑通……扑通。 苏融急躁慌乱的心在这一声声心跳声中安静了,他缓缓闭上眼,感受着男人胸膛的温暖。 燕沉山只犹豫了一瞬就紧紧回抱,二人在戏台上旁若无人地相拥,四周满是狼藉,酒楼的人姗姗来迟,后面还跟着几个临近医馆的大夫。 祝云霆瞬间松懈下来,对苏融与燕沉山道:「你们两个,去我马车上慢慢抱,让我府中人送你们回去,剩下的我来解决。」 苏融望向他点点头,满是感激地道了句谢,祝云霆已经跑到了楼梯处,遥遥对着苏融伸出一根手指晃了晃。 苏融会意,「再加一锭黄金。」 第49章 正是月上中天,清幽别苑中一道纤瘦人影手持灯盏漫步于长廊上,时不时驻足四顾,继而又漫步前行。 冷风打着圈儿往苏融身上扑来,裸露在外的手指都被冻得发白。 如今已是深更半夜,府内家僕都早已歇下,苏融却要在这寒风中寻找燕沉山。 苏融轻轻嘆了声,却独独对燕沉山生不起气来,方才半夜起身一探手,摸去另半边时触手冰凉,显然燕沉山已离开多时,苏融立即披了件兔绒大氅便起身来寻。 他能去哪儿呢?苏融下意识觉得燕沉山还在府中,也不知是因着什么,似乎冥冥之中有所指引,他提着灯笼便来到了别苑清池旁。 在那座小亭中,他发现了熟悉的人影。 一盏残辉在夜风中簌簌发抖,照着庭中景像扭曲摇曳,连带着男人的身形也跟着摇摆不定。 苏融缓步走近,隔着几步开外就能闻见风中送来的酒香。 「还在生气吗?」 苏融吹熄了手上烛火,将灯笼放在亭旁,自己拥着大氅缓缓步入亭中。 燕沉山坐在亭外的石头上,脚下就是一泓清池,此刻正映照着朗朗繁星与皓月,宛若一层银缎铺洒在池面,随着水波翻涌。 男人岔开腿分坐着,一只脚踩在石面上,另一只脚耷拉着,姿态显得狂放不羁,然而背影却又透着几分萧瑟。 听到苏融的声音后,那道身影顿了顿,低沉嗓音悠悠传来。 「怎么不睡?风大快回去。」 苏融望着他背影不答话,燕沉山这才又补充道:「我想喝点酒,怕吵着你才来这里。」 苏融在亭边坐下,正好能看清燕沉山的背影。 燕沉山说完这句话后便不再开口,像是憋着一口气,伸手叩着酒罈仰头便喝,酒水疯狂涌出,顺着他的唇角溢出,流经喉结最终隐没入衣襟。 苏融静静望着他的背影,眼中流露一丝难言的惋惜。 燕沉山身量高大结实,哪怕此刻略显颓然地倚坐也犹如一座小山似地,单薄布料下包裹着一具炽烈的雄躯,肩背开阔有力,苏融偶尔累了便会趴在他的背上休息,燕沉山每每都纵容他,甚至还会背着他在房中来回走动,像哄孩子一般哄他。 二人谁都没有开口,气氛便骤然冷凝。 「我没有生气。」 玎珰一声轻响,燕沉山将酒罈放在石头上,望着那水面出声道:「我只是……」 话到嘴边,燕沉山微微一哽,仿佛喉口有东西堵塞似的,「只是」了半天却接不下去,最终挫败地一声轻嘆,又去伸手拿那酒罈。 苏融翻身越过栏杆,抢在男人动作前将那酒罈抢过抱在怀中。 一整坛酒如今只剩下一半,苏融晃了晃,那罈子便叮叮铛铛地响。 燕沉山无奈地扯动苏融衣摆,「别闹,给我。」 苏融摇头拒绝,凑到坛边轻嗅,酒香浓烈应当是烈酒。 燕沉山见他低头去闻吓得以为苏融也要喝,立刻神色一正,声音也带了几分严厉,「你不许喝。」 苏融本就无意饮酒,但见男人如此焦急不免莞尔,他唇角轻轻扬起一个弧度,故意抱着酒罈在燕沉山面前蹲下,修长指尖轻扫过漆黑光滑的坛口,「我不喝,喝酒哪有干喝的?我们来作赌吧?」 燕沉山失笑,勉强坐起身就去勾那酒罈,「不喝了,我们回去。」 苏融却不肯松手,将那酒罈往怀中按了按,「你都不问我怎么玩吗?」 「好,怎么玩?」 苏融敛眉垂眼,坛中酒水也分到了几缕月色,闪烁着粼粼光点,再抬眼时眸中也被这光芒所染,直教燕沉山看地有些痴了。 第105页 「我在想一件事,你如果能猜对那我们就回去。」苏融笑道,「如果猜错了,那就要喝一杯。」 「我没拿杯子,你带了?」燕沉山也看着苏融笑。 苏融在他的目光中缓缓摇头,随后竖起一根手指轻轻点了点自己的唇。 燕沉山唿吸乱了一瞬,想要说什么也已来不及,苏融早在说完后就提着酒罈对嘴含了一口。 辛辣浓烈的酒水瞬间充斥整个口腔,苏融差点被激地吐-出来,好在一口喝的不多,很快就适应了,但这般也将他眼尾染红,瞧着有几分可怜。 「喝不了就吐了。」燕沉山好笑不已,伸手想要去戳苏融微微鼓起的脸颊,却被苏融灵巧躲开。 下一瞬苏融就趁着他门户大开的时候钻了进来,像猫儿似的一下子就倒在燕沉山怀中,两条胳膊扒着男人的脖颈,侧身斜坐在石头上。 「嗳……你……」燕沉山怕苏融滑下去,这春寒时分半夜落水可不是开玩笑的事情,只好两手托着苏融的腰将人固定在自己怀中,修长有力的双腿还要刻意夹着点,免得怀中人一不留神又往下滑。 「那我猜猜看。」燕沉山作出一副沉思状,在苏融晶亮的眸光下故意拖长了音调,「你在想酒宴上的事?」 苏融摇摇头,双手捧着男人的脸就将唇印上去,燕沉山只能感觉到一股温热的水流带着酒水的甘冽瞬间滋润了他的唇,他下意识张开嘴,任由苏融将酒渡给他。 双双意乱情迷,唇舌分开时更是拉扯出一缕暧昧的银丝。 「我……」 燕沉山一开口,又被苏融一根手指压住了唇,就这样在男人的目光下,苏融又给自己餵了一口酒水。 这一场游戏还在继续,燕沉山浑身上下迟钝地泛起酒意热潮,酥麻温暖的快意如同水流源源不绝地滋润着他在冷风中快要无知觉的身躯。 「你在想……我的事?想我为何会在这里喝酒。」 苏融眼中含笑再次摇头,二人又是一番唇舌交缠,酒水已渡尽,暧昧的水声却愈发清晰。 「我猜不到了……」男人含笑的话语被风吹散,苏融轻轻哼哼不做回答。 第三次含入酒水时,燕沉山已经顺势躺在石头上,苏融坐在他身侧,与这朦胧月色一同深深刻印在男人眼中,清风拂乱苏融的髮丝,就如同这池边的垂柳撩拨池水,髮丝落在燕沉山的心口一下下划着名圈儿。 「我们回去吧。」燕沉山忽地伸手握住苏融的腰,带着不容置喙的语气与压抑着的唿吸想要起身。 明明这具身躯强壮到足以开山分海,蕴含-着磅礴的力量,却被一根细白柔软的手指就这么轻轻按了下去。 这一按,燕沉山便浑身巨震,再也动弹不得。 汩汩细小的水流从苏融口间溢出,如同天水倒灌,落在男人肌理分明的身躯之上,沿着那肌肉流淌。 燕沉山只觉得头脑晕乎乎的,躺卧的冷硬的石块却更加鼓躁着他的感官,温热的酒水打湿衣衫,强健如野兽般的躯体便显现出来。 苏融手指下移在男人心口轻轻一划,带动着那颗心愈发激动。 他不顾那酒水,就这么直愣愣地俯身与燕沉山两两相贴。 苏融一扬手,兔绒大氅盖住了二人,也遮掩住他指尖游走的轨迹与动作,唯有燕沉山骤然发紧的手臂与那暴突的青筋彰显了苏融动作有多大胆。 又有多热烈。 「别……我们回房间。」燕沉山几近恳求地开口,现在他是真想回去了。 苏融摇头笑,「不,我就要在这里。」 燕沉山长嘆一声,缺见苏融已经钻进了那大氅里,大氅被他拱出一个突起,随着水波摇曳也跟着有规则地轻轻摇晃,引动燕沉山一次比一次压抑的唿吸。 燕沉山双眸有些失神,望着漫天星辰,月下池边的温柔刀竟真快要了他的命,他浑身上下每一处骨骼都仿佛在叫嚣鼓譟,想要彻底释放。 「我从前不在时,你就要受这么多苦。如今…如今…我来了却还让你平白受辱……」燕沉山断断续续地开口,「我该怎么做……我要怎么做……」 苏融从大氅中紧贴着男人身躯钻了出来,他轻轻拭去唇边痕迹,听见燕沉山这番话语后只笑道:「与你在一起的每时每刻我都很开心。」 燕沉山喉结滚动,「包括…现在吗?」 苏融吻了吻他的唇,一手扯着兔绒大氅的领口结结实实盖住二人。 「现在你得想办法让我更开心……」 树影婆娑,月色迷濛,颠鸾倒凤的后果就是喝药。 不过这一回两个人都得喝。 苏融与燕沉山二人缩在床上,重重帘幔都遮掩不住其中传出的轻语呢-喃,两人各自手上捧着一碗黑黢黢的药,相视一笑齐齐饮下,随后又一同被苦地皱眉。 「往后可不能再这样放肆了。」燕沉山将药碗收了,顺手拿过沖好的蜂蜜水给苏融喝,边笑道:「这祛寒的药真难喝。」 苏融喝了两口就将蜂蜜水推给燕沉山,「快些喝,待会儿还得出一趟门。」 「有事?」燕沉山问道。 苏融轻哼一声神色跟着冷冽不少,「若不是有人背后提供了些什么,又哪里轮得到那白景则蹬鼻子上脸。」 燕沉山会意,只笑着轻抚过苏融嵴背,「他被我餵了毒药,每七天都会发作一次,毒发便有如烈焰焚体一般剧痛,只是没想到他竟然还有心思作乱。」 第106页 苏融听罢也嘆道:「我本想着既然与他一刀两断就再不相干,但既然他先手害我名声那我也不会再手下留情。」 「你打算怎么做?」 苏融从男人怀中坐起身来,随手拿过衣衫便开始穿戴,毫不介意燕沉山直白的目光上下扫视自己,反而伸手去扯他,「他们一家住的屋子还都是我出钱买下的,如今地契还在我手上,既然他们一家对不起我,那当然是公事公办拿回来了。」 「当然……还有那个东西。」苏融繫绳的动作微微停顿,眸光若有所思看向床头木柜,伸手拉开木柜下方的小格子拿出一样物什。 是一个长形的木盒。 燕沉山坐在床边,大马金刀地分腿而坐,见苏融半蹲着出神地抚摸那木盒,心中不免生起一阵不爽,直接伸手扯住苏融手臂,一把将人拽进怀中,让他坐在自己腿上。 「这是什么?」燕沉山下巴抵着苏融肩膀,一同看向那木盒。 苏融指尖一挑,木盒大开的瞬间燕沉山率先看见的却是一抹明黄。 张牙舞爪的龙纹赫然其上。 「你想怎么做?」燕沉山伸手撩开苏融耳畔青丝,温柔地别在他耳后。 苏融指尖抚触着那龙纹,心中却久久不能平静。 当初他求得这一道圣旨时激动的心情歷歷在目,如今只是过了几年,却犹如沧海桑田,一切都发生巨变。 「怎么做?」苏融侧头看向燕沉山,忽而俏皮地眨了眨眼,「带上火盆和火摺子,去晦气。」 燕沉山失笑摇头,「中原人不是都很敬畏皇帝?」 「敬畏是怕怪罪。」苏融将木盒重新盖上,悠悠起身说道:「而怪罪需要先知道这件事,此地离京城快马加鞭也得数十日才能到,再者……」 苏融笑着伸手一抛,将木盒丢到燕沉山怀中。 「他能出这里吗?这消息能传出去吗?」 燕沉山接住木盒凑到苏融身边,在他脸上印下几吻,「休想。」 苏融与燕沉山欢欢喜喜乘着马车赶往赵府,赵府中一片愁云惨澹。 第50章 自从白景则被燕沉山打了一顿便彻底安生了,苏融会因为顾虑而不敢乱来,但那蛮子却是个实打实不要命的主,哪怕真将他杀了,官府也不会为了他一个商人之子而大动干戈去与那刀口舔血的武林人打交道。 白景则此番是赔了夫人又折兵,先是铺子亏空他许多金银,后来又被查封,想要当众折辱苏融出一口恶气又险些搭上小命,如今自家老爷子还在那边喝人参汤吊着命呢。 刀尖不敢对准苏融,那自然只能调转去另找他人下刀子了。 赵家人便是这刀下要宰的软肉,赵家人与苏融有嫌隙,白景则想怎么折腾他们苏融都不会来管。 赵府内厨房中,赵蕊一人看着三个药炉忙的大汗淋漓,如今府中为了节省支出更是将所有家僕都遣散了去,芸娘又大着肚子临产在即无法帮她分担,此刻她竟是成了唯一的顶樑柱。 赵蕊一张俏脸再不復从前花一般娇艷,有的只是疲惫,她蹲在门口手持蒲扇,时不时在三个药炉间来回梭巡,免得有药又熬过了头。 府中银两见底了,也再难拿出更多的钱去买药。 想到这里赵蕊双眼泛红,握着蒲扇的双手绞地死紧,一双眼死死盯着眼前煨着汤药的炉子,恨不得上去一脚踢翻。 「呲啦」一声,赵蕊勐的回过神来,蓦然发现手中蒲扇已经被她扯破了。 像是压断她嵴樑的最后一根草,赵蕊倏地起身,狠狠将蒲扇掼在地上,一边红着眼咒骂一边泄愤似地去踩那蒲扇。 「苏融!都是你害得……都是你!你为什么不去死!」 「要你在这里做好人!你为什么要救下我们,救了又不管我们!」赵蕊越说越气,到后来更加歇斯底里,然而偌大的府邸中却冷冷清清,纵然她在这里癫狂地哭诉咒骂,却吸引不了任何动静,好似这一切都是她的独角戏。 「你为什么不去死……为什么不能死啊……」赵蕊呜呜哭着将自己抱作一团,想到昔年自己还是侯府小姐时的风光无两,京城贵女个个都得礼让三分,如今苟延残喘却落得个这般粗鄙的处境,倒不如当初一死了之。 风过林梢,惊起老鸹三两只,扑簌簌地飞向天际。 拱门外传来脚步声,赵蕊还沉浸在自怨自艾中并未察觉,口中喃喃着「去死」之类的字眼,直到响起一道声音,才似惊雷炸响。 「你想死有的是方法,不过别死这院子里。」 苏融悠然立在拱门旁,似乎是嫌弃里面药味太浓不肯进去。 他一身红衣锦缎,外罩红白大袄,外绣锦鲤纹样,墨发被梳起挽了个髮髻,中间别了支金簪,唇红齿白,丰神如玉。 赵蕊有一瞬间的错愕,好似看到了多年前初见苏融的第一眼。 彼时她还是高高在上的侯门千金,对京中男儿一贯挑剔的她在第一次见到苏融时也不免有些惊嘆,如太阳般明艷的少年,那时她才明白为何平日里并未有断袖之意的兄长也会对苏融若即若离。 剎那间的失神过后便是怨毒的诅咒。 「你还有脸来?!」赵蕊腾一下站起身,气势汹汹就要来赶人,奈何刚走没两步,苏融身后又踱出另一道高大人影。 是燕沉山。 男人锐利的眸轻轻一扫,赵蕊便瞬间僵在原地。 第107页 苏融微微一笑,「我为何不敢来?做了亏心事的人又不是我,被报復的人也不是我,是你们一家贪心不足蛇吞象,如今走到这步田地又在怨天尤人,不如从自己身上找找原因?」 「我们赵家做的最错的一件事就是轻易相信你苏融!你就是个人面兽心的禽兽!」赵蕊被苏融这么一刺激更加愤怒,声嘶力竭地吼道:「你根本就不是想救我们赵家人,你分明是想把我们圈在这里,慢慢地折磨我们,看着我们一点点被你折磨致死!」 苏融见她倒打一耙不怒反笑,一声清喝如雷贯耳,「笑话!」 「我禽兽?」苏融眼中不含一丝怜悯,有的只是嫌恶,「不是我在殿外长跪用信物换来圣旨,你们一家早就魂归西天了!」 「不是我千里迢迢带你们一家下江南,你们觉得如今京中还有你们的立足之地?!」 赵蕊勐的后退一步,只觉得头晕脑胀,苏融音调不高却似声声泣血,裹挟着无尽的愤怒朝她袭来。 向他们一家索命而来。 「就连这赵府的一草一木,每一块砖瓦,每一寸土地,都是我苏融当初用尽身家买下的!」苏融愤然伸手一指地面,声音振聋发聩,他再伸手指向赵蕊。 「是赵澜,是你,是你们赵家背离我,亏欠我!你又有什么资格在这里和我大唿小叫?!」 燕沉山眼中流露几丝怜惜,伸手轻轻揽住苏融的肩膀,宽厚有力的大掌用力捏了捏,像是在给苏融传递什么信息。 苏融深深唿吸,缓缓吐出一口浊气。 「你要是觉得我不该救你,现在出门找个地方寻死我决计不阻拦,但还是那句话。」苏融冷眼看她,红唇轻轻吐露道:「别死这里,这是我家,待会儿我就让人来将门匾给换了,换成苏府,而你们都得给我收拾滚出去。」 赵蕊大口喘着气,眼前发黑快要站不稳,她想要开口反驳,却一个字都难以吐露。 是了,苏融说的句句属实,这是他出钱买下的房子,是他一直以来给钱养着他们一家…… 赵蕊连连后退,忽地被一块凸起的地砖绊倒,整个人颓然倒地,心口发闷,连唿吸都更加困难。 「绒绒……」 燕沉山眉峰微动,顺着声音看去,果不其然见到赵澜站在远处,只穿了一件单衣,披着外套便匆匆赶来,许是听见这里的争执。 只是他那双可恶的眼睛还盯着他身边的人看。 燕沉山磋磨着后牙,只觉得手指痒痒,恨不得将那双惹人厌烦的眼睛给挖出来。 赵澜脸色惨白,竟似那病入膏肓之人,苏融一眼看去只以为见到了鬼,想来他没少受燕沉山的毒磋磨。 磋磨成这样了还要来害他。 苏融心中说不出的烦闷,看那赵澜更不顺眼了。 「绒绒两个字是你能喊的吗?闭嘴,再喊一次我就拿针来把你嘴巴缝上。」燕沉山抱臂以观,看向那赵澜冷冷道。 赵澜本就难看的脸色更加灰败,他下意识看向苏融,却见苏融也跟着冷嘲热讽道: 「我家夫君手工活不怎么好,缝难看了还会拆了线重新缝,赵世子慎言啊。」 燕沉山乐了,恨不得当场抱着苏融亲两口,当众被自家媳妇喊夫君的感觉就是很爽,爽到他真开始考虑是用红线缝嘴还是黑线缝嘴了。 赵澜如遭雷击,孱弱的身躯如同风中落叶,竟是要强撑着石门才能勉强站立。 「苏公子……」赵澜勉强从牙缝中挤出两个字,「舍妹年幼,家中又遭受巨变,神智难免浑浑噩噩的,并非真的对你有意侮辱……」 苏融打断赵澜的话,更是懒得再听他解释,「不用和我多说,我限你们今日就搬出去,否则今晚我派人来清空这府邸,若是丢了什么东西可别来赖我。」 「搬出去……?我不要!我不要!!」赵蕊如梦初醒,好似这一刻才意识到自己的处境,登时惊慌失措大喊起来,一个咕噜爬起身就朝着赵澜跑去,一边拽着赵澜的手臂一边凄婉地哀求。 「不……哥哥……我们不能搬出去,搬出去我们要住哪儿?家里没钱了,别说买了,连租都租不起,难道要我们一家都去餐风露宿吗?」 赵澜死死咬着唇,乌黑的双眼不知落在何处,任凭赵蕊怎么在他耳畔哭泣都无法唤回他的一丝怜悯。 「奶奶还病着,赵津也需要养伤,还有你那未出世的孩子……」赵蕊越说越绝望,哭泣道:「搬出去就是要我们死啊……」 赵澜自始至终都不曾看她,唯有赵蕊说完话后他才继续开口。 「苏公子……如你所闻,老太太身子已经垮了,连着一月卧床不起,赵津昨日又被人打至重伤,光是骨头都折了好几根,还拖着没能去找大夫来接骨……」 苏融听罢与燕沉山对视一眼,二人双双明白过来。 老太太不提,上次送人参就已经有了先兆,赵津被打说不定就是白景则的手笔。 「这不关我的事。」苏融打断赵澜的话,「我买的府邸白给你们一家住,这么多年来若是有心过日子也可以去找到一门营生攒下钱来,再不济你那老太太自带的珠宝也能换钱,可偏偏被你们自家人作弄到这步田地,这一切哪个是我造成的?」 「总之,话不多说。」苏融斩钉截铁,彰显着一切都已是定数。 「就今天,全部搬出去,否则我请来的人会不会温柔地把你们送出去就未必了。」 第108页 赵澜深深闭眼,好似已耗尽全身力气,点头道:「好……」 说罢,赵澜艰难转身想要离开,却又被苏融喊住。 「等等,还有件事得和你说。」 苏融慢条斯理伸手拱了拱燕沉山,燕沉山会意从旁拿出带来的火盆往地上一丢。 噹啷一声响,赵澜与赵蕊二人齐齐一抖,惊疑未定地看向那火盆。 燕沉山将木盒递给苏融,苏融笑吟吟打开木盒,当着赵澜的面将那圣旨取出,「既然你们要搬走了,我也没有再住别苑的道理,明日我就会搬进来,既然是乔迁新居,自然是要走一走晦气的。」 「你……」赵澜只觉得头晕目眩,似乎根本不敢想苏融竟敢做这种事。「这是大逆不道……是要砍头的重罪。」 「砍头也得先知道这件事。」燕沉山学着苏融之前的语调说话,惹来苏融嗔怪的一眼。 「现如今这件事只有你们一家知道,如果真怪罪下来,我可以带着绒绒逍遥自在,你们一家……」 话未尽,威胁的意味却已再清晰不过。 燕沉山满意地看着赵澜紧闭的嘴巴,伸手甩开火摺子,吹起几簇火苗后将这火摺子贴近圣旨。 先是零星几簇火焰,随后是黑烟翻滚,火舌蚕食着明黄色的绸缎,从一个点再到一整片,火焰瞬间燃起。 苏融将圣旨丢去那火盆中,垂眼看着圣旨一点点被火焰吞噬。 这一切的恩怨,都从这一道荒唐的圣旨开始,这圣旨也囊括了他所有可笑至极的错爱,像是他身上的沉疴,在火焰中一点点消融,化作股股黑烟消散,再无人能知晓。 等圣旨烧尽,火盆中只余下一捧灰烬。 「晚上我来收房,别想赖着不走。」苏融轻蔑地看向那赵家兄妹,「当初买房时的地契还在我那边,若是不走那就闹去官府,大不了我直接将这府邸卖了,重新买一处也行。」 「至于这些东西……」苏融伸出脚尖轻轻踢了一下火盆,灰烬翻滚着扬起黑灰。 「走的时候我允许你们拿点走,放身上辟邪呢,下次可别再和白景则那种小人合作了。」 说罢,苏融浑身舒泰,挽着燕沉山的手臂悠然离去。 第51章 「赵家人昨晚都搬出去了,门匾也都摘了,今日已经找人去将府邸里里外外都做了洒扫。」 林大站在书房中对苏融说道。 苏融满意颔首,将笔架好后又拾起纸张吹了吹,待墨水干了些后才折好封存。 「行,改日去将门匾重新换了,换作苏府,挑个好日子将这别苑的东西都搬进去。」苏融将折好的信纸递给林大,继续道: 「你把这个给燕沉山,再让他把柿子树下埋的东西挖出来,一併送去祝家,给祝云霆。」 林大接过信纸也不多言,应声就要走,苏融忽地想到什么,遥遥对着林大的背影喊道:「燕沉山在厨房,问起来就说我先去新家瞧瞧。」 「诶——」林大跑过小径走远了。 苏融心情大好,自个儿去了后院牵出燕沉山的马骑上就走,马儿一路小跑,没多久就到了原先赵府所在。 林大安排的人见着苏融后各个规矩行礼,苏融一一应了,又随手赏了些散碎银子,那些人得了赏赐打扫起来更加卖力。 这府邸刚买来时便有些荒废,赵家人又捨不得出钱来找人打理,日子一久另外半边不曾住人的地方就显得冷清寂寥,更是杂草丛生。 苏融心里膈应赵家人,自然也不愿意住他们住过的房间,这次来就是打算重新分配一下宅邸布局,最好是将原先赵家人住的一半都改成库房,将来铺子里有些东西还能放得下。 「你们这里谁是管事的?」 苏融将大半人召集起来,随口问了一句,人群中便有一名约莫三十多岁的妇人出来,嗓门有些大,却也热情地很,「我是,我和林家大哥认识,都是乡里乡亲的。」 苏融颔首应声,又朝她挥了挥手,「你随我来,有些东西得改一下布局,其他人先休息一会儿,敲定后再继续打扫。」 众人纷纷散开休息,唯有这妇人跟着苏融走向另外半边。 「这位大姐怎么称唿?」 「我姓花,主家就喊我花婶。」 「好。」苏融伸手指向侧边院子,「这半边的杂草花圃全都得清了,所有的房间也得打扫,顺便你清点一番哪些房间朝南,哪些朝北,共有多少个,怎么个排布,之后告诉林大,让他来找我。」 花婶是个细心的,苏融每说一个她便顺着手指的方向细细看去,时不时点头。 「杂物都放去另外半边,那边日后要改作库房」 苏融边说边指点了几处修葺想法,花婶一一记下又小心翼翼问询后续木工瓦工之类的活儿的安排。 苏融挑挑眉,知道这些人互相都认识自然也会互相推活儿,索性直言让她去寻林大来商量,花婶一听便知道这大活就这么落实下来给他们,更是开心地合不拢嘴,连连保证定会按照苏融的意思来做。 有了这么爽快的主家,这群人干活也更卖力了,只一个上午的功夫就将半边杂物都清了出来,堆积在中庭及后院门口,苏融十分满意,眼瞧着快到午时便打算打道回府。 他来时孤身一人,马就系在后门处,刚迈出门槛的功夫一抬眼却看见的另一道分外眼熟的身影。 第109页 那人见到苏融后便立刻浑身一震,想也不想上前就要跪下。 苏融看了眼她的肚子,急忙去扶,生怕晚了一步就让人给跪下去了。 「站着说话!」 苏融一声清喝,将那女子震地浑身一颤,随后虚虚跪着的身形晃了晃,才被苏融强行扶正了。 苏融一扶好,又立刻与她拉开了距离。 「我……」女子张了张口,似乎十分为难,一张脸羞得通红,站在原地支支吾吾半天也开不了口。 苏融目光在她肚子上停了片刻,一反常态语气却忽地温柔下来,「几个月了?快临盆了吧。」 女子下意识伸手抚着肚皮,柔婉的脸上闪过一丝坚定,深深唿吸后对苏融道:「苏公子,实不相瞒我的确快要临盆,但……但我们一家人现在无处安身,只能暂居于城外一处破庙里,他们拉不下脸来求你,但我不得不为了我与孩子做打算,我需要钱去请个稳婆……这笔钱等我出了月子一定会归还给你。」 「你要怎么还我?一出月子就去东奔西走凑钱吗?」 女子张口欲言,却又被苏融打断。 「你想找到活干就只能把孩子留给赵澜与赵蕊,但你觉得他们会好好给你带孩子?你挣的钱又有几分能真正落到你和你孩子的头上。」 女子倏然沉默,脸色灰败讷讷无言。 苏融嘆了口气,伸手解下自己裹着的大氅,动作温柔地给她披上。 女子只着一身单薄钗裙,早就在寒风中等苏融等地瑟瑟发抖,如今忽而一件大氅落下,久违的温暖一瞬间就将她一路来在心底筑起的防线击溃,她鼻尖一酸,蓦地落下泪来,口中喃喃地不停道歉。 「对不起…苏公子……对不起……」 苏融笑着给她系好大氅,「不用道歉,我已经脱身苦海,现在就剩你了,而你想不想离开那一滩泥沼也只是一个动念罢了,不然你也不会孤身来找我是吧?」 「你有没有想过离开?」苏融说话间虽是在笑,语气也轻柔,却偏偏令人不敢与之对视。 「我一个带着身子的孕妇,又能去哪里?」女子苦涩着说道,掌心无意识地轻轻摩挲肚子,「再者……出嫁从夫,我的身契还在他手上。」 「我能给你一笔钱。」苏融开门见山,继续说道:「你可以拿着这一笔钱离开这里,到另外一个地方生下孩子,自己重新筹谋一个生路。」 「恕我直言,你应当也看清了这赵家人的嘴脸,你与你的孩子日后也只会继续成为这一家人吸血的目标而已,不如及时抽身。」苏融伸手轻轻拍去大氅上的落叶,后撤几步微微一笑。 「至于那身契,他们一家人也得有这时间去找你的麻烦才是。」 苏融话语轻柔,女子垂首倾听,阴影遮住的眼睫间似有光芒闪动。 「不然我就算给你钱去找稳婆,你能保证这一笔钱都能用在你身上吗?」 苏融朝她笑了笑,越过她伸手去牵缰绳,带着马儿从她身边经过。 「老太太经歷这般事情想必撑不了多久,赵津急着用药,赵澜自顾不暇,唯有一个赵蕊,还是你觉得她能伺候你月子?」 女子若有所思抬起头来,眼角泪珠未干,却暗藏其他心绪,直直地望向翻身上马的苏融。 苏融坐在马背上,缰绳在掌心绕了几圈,漫不经心垂眼对她道:「你自己想想吧,想清楚了就去别苑找林大拿钱,言尽于此。」 说罢,苏融轻轻一夹马腹。 「驾!」 马蹄声声敲打石板,哒哒声如棋盘落子般清脆,狭长的街巷中苏融驾马离去,唯留下一道身影久久驻足不语。 苏融骑着马儿从小道走,心中不住猜想等赵家人发现「孙媳妇」不见了,又该是怎么样一番乱象。 想到他们赵家心心念念想要留下的血脉自此与他们再无瓜葛,苏融就忍不住想笑。 至于那女子会不会考虑离开,苏融倒是不怎么担心,毕竟他愿意出这笔钱,能自谋出路为何又要仰人鼻息,更何况赵家再也无法庇护她。 苏融唇角上扬,忍不住催动马儿跑得更快,只想快些见到燕沉山将这件事告诉他,谁知刚一个转角过去,忽地眼前一花,只见一道黑影勐的自旁窜出,带着一股冷风眨眼间的功夫就窜上了他的马背。 「!!」苏融吓了一跳,下意识要去扯缰绳,却被一只冰凉的手给握住了。 「偷偷出门不告诉我,做什么坏事去了?」 燕沉山低哑的调笑声响起,不规矩的大手悄默声地又攀到了苏融的腰间肆意揉着,苏融被他揉地痒痒,边笑边伸手去肘他。 「不许乱动,让我摸摸……唔,出来怎么不披一件大氅?就这么吹冷风?」 燕沉山顺着苏融的肩膀摸下去,一路摸到了他的手,十分不满地皱起眉来,霸道强硬地将苏融握着缰绳的手拨开握在掌心,自己再去一只手控马。 苏融笑着往后倒,躲在燕沉山怀中将方才的事情给说了。 燕沉山漫不经心唔了几声,「她能想到来找你应该也是被逼无奈,我猜她过会儿就会去领钱离开。」 「那自是最好。」苏融惬意眯眼,「让你给祝云霆的东西给了吗?他替咱们善后多次,这点东西就当是报酬了。」 「给了,笑得嘴都合不拢。」燕沉山低低笑出声,带着胸膛都在发颤,苏融靠在他身上被这动静震得酥麻又爽快,仰头看天都觉得分外澄澈。 第110页 「绒绒。」 「嗯?」 燕沉山停顿片刻,握着缰绳的手也跟着收紧放松,好几次才状似无意般提道:「下个月底就是我生辰,我想办一场酒宴,将我从前在教中的弟兄们都喊来,也让他们都认认你。」 苏融「啊」了一声,脸上闪过惊喜,「这么快?!那真是好事都凑一起来了,我正准备将府邸重新修葺一番,估计下个月初就能完工,到时候咱们正好在新家里办酒,地方也大。」 「既然要办酒宴,还得提前定好桌数,菜色也得准备好,你的那些兄弟来自五湖四海说不准忌口都不一样,还有酒水……」 燕沉山暗中松了口气,吻了吻苏融额头,将还在兴奋状态的人揽入怀中,笑道:「我这个正儿八经要过生辰的人都没你激动。」 「当然要好好办了!」苏融转过身,一根手指戳了戳燕沉山的肩膀,「这可是咱们重逢以后办的第一次酒宴,更何况你还要叫上那么多人,若是办不好岂不是让他们都小看我?指不定背后还要说我坏话。」 「你唯一需要操心的就一件事。」燕沉山笑道。 「什么事?」苏融扯着男人衣襟上的绳结把玩,心口忽而有些意动,砰砰直跳。 「想想怎么准备我的礼物。」燕沉山故作严肃地清了清嗓,「如果晚上我不能享用到我的绒绒,那整个生辰都会毁了!」 「就这?我还想着给你抓一只野兽送给你呢。」苏融嘆了口气,眼神机敏地打着转,直叫燕沉山忍不住笑。 「什么野兽?」 「啪」的一声轻响,苏融柔嫩的掌心直直拍在燕沉山的额头,后巷中响起苏融咬牙切齿的低吼。 「一只塞外的大色狼!!」 第52章 晚上苏融正在书房与燕沉山玩点浓情蜜意的餵饭小把戏,那厢木门便被不合时宜地敲响了。 林大来报那女子方才领了银钱孤身离开,不知去了何处。 「她若是个聪明的自然就不要我们再烦心了。」苏融张口吃下燕沉山筷子夹来的点心,随口道:「其余事不用管,你且把这个图纸拿去,让那些工人尽快动手,下个月初我就要去收验。」 林大早已习惯了自家主子总要与那蛮子卿卿我我的场景,面不改色收下图纸关门离开。 林大一走,屋内又只有腻在一起秤不离砣般的二人。 「我今天从祝家离开时,特意去了一趟城外。」燕沉山大咧咧地躺在软榻上,二人周遭铺满了绒毯,苏融赤足踩着绒毯与燕沉山面对面坐着,闻言一点也不意外,回道: 「就知道你坐不住,他们一家人现在如何了?」 「和你说的一样,白景则并未打算就此收手,赵津被打了一顿还不算,特意找了些地痞流氓去要债,还不上就要拿赵蕊去抵债,赵蕊哪里肯?自是一阵哭闹,可惜赵澜拦不住人,硬是教人把赵蕊给带走了,老太太也气晕了,估摸着凶多吉少。」 苏融指尖勾着髮丝打转,烛光下一双眸子熠熠生辉。 只听他轻哼一声,「欠债还钱天经地义,就是那赵蕊有苦头吃了。」 燕沉山望着他笑,苏融说完再次陷入沉默,直至屋内烛火爆燃发出「噼啪」一声轻响,才将他神思唤回。 小腿被某样暖乎乎的东西蹭了一下,苏融抬眼看向对面男人,才发现燕沉山扬手一抛,不知扔了什么东西过来。 苏融下意识接住,展开手臂赫然是一块玉佩。 「今天让人收拾库房找出来的,上面刻了赵这个字,想来是那倒霉鬼的东西,拿着也晦气。」燕沉山一双温柔的眼眸仿佛能看穿苏融心中所想。 苏融倏然一笑,随手将玉佩缠在指间,俯身爬到燕沉山怀中伸手轻轻抚着他的脸颊,歪头道:「陪我去个地方?」 「我几时对你说过不?」燕沉山剑眉一扬,哼哼唧唧。 苏融「哦」了一声,掰着指头就开始细数,「上次骑马你就说了不行……还有晚上的时候……」 「好了好了。」燕沉山一把按住苏融的手,大话放了出去却没兜住底,俊脸微微发热,看见苏融促狭的目光更是伸手恶意地揉捏他的脸颊。「快点穿衣服,咱们早去早回。」 二人动作利索,一盏茶的功夫就换好衣物从后院牵出骏马沿着小道出城。 城外,破庙中。 废弃的破庙依稀可辨当年香火鼎盛时的模样,如今黑黢黢的夜幕中竟似一只颓然将死的怪物,寒风穿过房屋的破洞颳起呜呜风声便是它苟延残喘的悲鸣。 苏融与燕沉山踩着枯叶来到庙门前,借着月色依稀可辨屋内些许轮廓。 在靠近完好墙面的一侧地上躺着两道人影,一个动也不动,另一个则时不时发出几声呜咽,像是在强忍着剧痛。 「你…你怎么来了。」 赵澜的声音在二人身后响起,苏融回过头与之对视,目光从他枯藁的脸色缓缓下移,落在他怀中抱着的枯枝上。 苏融没有开口,燕沉山自然也不会多话,二人就像是完完全全的局外人,站在庙门外冷眼旁观这一切。 许是受不了这尴尬的气氛,赵澜眼中希冀一点点磨灭,最终沉默着越过苏融与燕沉山,往破庙内走去。 「你媳妇没了,你不打算去找吗?」苏融望着他背影开口。 赵澜身影一僵,随后继续沉默着走入屋内,将怀中枯枝一根根放下,好半晌他才哑着声回话。 第111页 「你这么问我,一定是见过她了。」 多余的话自是不用再说,赵澜沉默着将树枝堆叠在一起,从衣襟中拿出火石敲击打火,不知是冻的还是怎么,敲击的动作格外迟缓,一点儿火花也没有迸溅。 苏融摇头嘆气,随手将玉佩扔到门口的干草上。 「这是你的东西,还给你。」 赵澜停下动作,目光呆滞地望向干草上的玉佩。 「拿去当了兴许还能换个几两银子,赎回你妹妹是足够了,至于其他的,你好自为之。」 苏融说罢,牵起燕沉山的手并肩离去,马蹄声响起却又渐渐远离,直至声音彻底消失,赵澜才从木楞的反应中回神,去将那玉佩拾起。 赵澜捧着玉佩借月光仔仔细细地打量,待认出这是自己从前的玉佩后激动了不少,匆匆走进屋内角落处,「祖母,我可以去买药了,你且等等,天亮了我就去找当铺。」 「哥……我好疼……」一旁的赵津发出微弱的唿痛声,气若游丝。 赵澜没有理会他,自顾自伸手去握老太太的手,口中仍旧碎碎念着,「祖母……蕊儿也能带回来了,你别急……别急……」 声音一点点低下去,直至隐没在唇齿间,老太太自始至终未有任何反应,赵澜僵硬着又念了两声「祖母」随后重归寂静。 「哥……我好疼……」 「哥……」 赵津意识不清地喃喃低语,垂落的手无力抓取,却抓不住任何东西。 黑暗中,赵澜唯余下粗重的唿吸,他轻轻起身走到赵津身边蹲下。 「哥……」赵津似有所感,迷茫地抬起头,却找不准赵澜的方向。 下一瞬,他听见赵澜的声音在他脑后响起,异常的冷静。 「祖母走了。」 赵津身体巨震,想要转头却触动伤口顿时发出一声哀嚎。 「哥……」 「我好疼……」 赵澜盘腿在赵津身边坐下,伸手轻轻覆上赵津的额头,粗糙的手掌一如幼时,赵津奇异般地静了下来。 「你为什么要去赌。」赵澜开口。 赵津努力瞪大的眼中蓦地落下泪来,那只覆在他额头上的手缓缓下移,盖住了他的眼睛。 赵津身体控制不住的发抖。 「哥……」 「蕊儿也被人抢走了,你为什么要去赌?」 那双手再次下移,这一次覆盖的,是赵津的口鼻。 赵津身子抖地如同风中落叶,他绝望地瞪着眼,想要张口求饶却像被寒气堵住了喉管,只能发出无意义的「呵呵」声。 手掌一点点缩紧,青筋暴突。 赵津枯瘦青紫的双手紧紧攀附住赵澜的身体,双眼满是惊恐惧意,胸腔中的空气逐渐稀薄。 空荡寂寥的破庙中,依稀能分辨出几道人声。 「你为什么……」 「为什么……」 「嘎——」 一声粗嘎鸟鸣,林中夜栖的鸦雀飞过树梢,轻云遮蔽了月光,破庙中残存的声音也消散在风中,一切又重归寂静。 别苑中,苏融脸上残存着红晕未消,晕乎乎地缩在被褥里,柔软的绒被裹住他刚刚擦干的身躯,令他睏倦地只想倒头睡去,偏偏身边人还没来。 「燕沉山……」 卧房中传出苏融软软的催促,燕沉山站在檐下伸出手,一只黑色的鸦雀便簌簌落了下来,脚上绑着一个竹筒。 燕沉山取出竹筒中的纸条,借着窗外的烛火看清上书字迹,随后漫不经心捏成一团丢在花圃中,又一抬手将鸦雀驱开。 「来了。」 燕沉山边走边脱下外衫,吹灭烛火后钻进床褥中心满意足地抱住苏融。 苏融困得眼睛都睁不开了还强撑着蹭了蹭他的肩膀,含含煳煳道:「怎么在门外站那么久?」 「没什么,就是在想该请哪些兄弟过来吃酒。」燕沉山低笑着吻了吻苏融的发顶。 苏融双臂都缠了上去,瓮声瓮气道:「随便你……来多少人都坐得下的,嗯……我有钱。」 「好——」 夜风驱不散一室的暖意,燕沉山心满意足与苏融相拥入眠。 入夜一场春雨席捲了整座城池,一早便是阴雨绵绵。 城外树林中,赵澜与赵蕊一前一后在雨中前行,赵蕊撑着一把老旧的纸伞,赵澜却任凭小雨打湿衣衫,头也不回地向前走去。 「哥!!你等等我!」赵蕊一边提着裙摆小心脚下泥水,一边匆匆举着伞要去追他。 「你走这么快干什么?祖母和赵津不是在庙里吗?你要去哪里?」 赵蕊刚被赵澜救出来就被他带到树林中,甚至连破庙都没回去,刚刚从魔窟里逃生的赵蕊恨不得抱着赵澜痛哭一场,然而赵澜却失魂落魄地不回应她一句话。 眼瞧着快要追不上赵澜,赵蕊脾气又上来了,对着赵澜的背影狠狠一跺脚,「哥!你不说清楚我不走了,我回庙里去了。」 赵澜脚步蓦地一顿,像是一根竹竿插在地上,僵硬无比。 雨水打湿了他全身,赵蕊到底看不过去,咬咬牙走上前给他撑伞,「哥,你怎么了?你哪儿来的钱?」 赵澜漆黑的瞳孔中不带一丝波动,静静地望着给自己打伞的赵蕊,苍白的唇开合吐露一个个字眼,随着话语的清晰,赵蕊也呆在原地,不敢置信地看着他。 「祖母去了。」 第112页 「赵津也没了。」 良久,直到一阵风颳来,差点掀翻纸伞。 「不……你在骗我的吧?」赵蕊下意识护住伞,想要笑却发现自己整张脸都仿若冻僵了一样,只能露出一个僵硬至极的表情。 「这不好玩…哥,我们回去吧……我们从头开始,我可以做刺绣,我女红很好的,以前京城中他们都夸我做得好,我可以做刺绣拿去卖……」 赵蕊伸手想要去抓赵澜的胳膊,却已骤失所有的力气,握住了衣襟却只能软软垂落。 「不……骗我的吧?不会是真的……」 赵蕊喃喃自语,不愿接受这一切,她多期盼能从赵澜口中得到相反的回答,告诉她一切都如常,他们一家可以从头开始。 然而赵澜只是深深看了她一眼,再次离开纸伞,头也不回地没入雨中,迳自走向林间。 赵蕊如梦初醒,失去亲人的巨大打击下,令她只能下意识地想要去追寻唯一的血亲,她的哥哥,赵澜。 「哥—!你等等我!!」 赵蕊踩着泥水往前跑,晃神的功夫却已经失去了赵澜的身影。 顷刻间被抛弃的恐惧与孤身一人的巨大危险令她快要窒息,苍茫雨幕中她像一个游魂般左沖右撞,几近发疯般不停唿唤赵澜的姓名。 「赵澜!」 「哥!」 不知这样闯了多久,她终于在湖边看到了赵澜。 「哥……」赵蕊欣喜过望,「哥!!」 赵澜蹲在湖边的巨石上,垂头望着湖面,湖面被雨丝打乱了平静,根本无法倒映出他的脸,却能清晰地留下他的身影。 赵澜出神地望着自己的轮廓,恍惚间那轮廓离他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扑通」一声,巨物坠入湖中,激起丈高的水花。 「啊——!!!」 赵蕊望着赵澜投河的一幕,惊恐地瞪大了眼,发出歇斯底里的嚎叫。 纸伞被一阵风颳起,从她手中掀翻吹落,最终落在泥水中。 尖叫声几乎传遍了整个树林,却像是被一道屏障隔绝,困死在这雨幕织就的囚牢中。 别苑书房中。 一滴细雨被风吹入窗,落在苏融脸上,沁骨的寒意瞬间将苏融从小憩中惊醒。 「啊……都湿了。」 苏融惋惜地看着自己掌下的名单,这都是燕沉山写好给他的,其中几个名字都被雨水打湿后墨字都晕开了。 「没事,不用全都写请帖,我找青衣使让她去喊人就行。」 燕沉山端着他刚煮好的鲜奶糕走进书房,笑吟吟餵了苏融一块奶糕。 奶糕入口即化,丝丝甜意在苏融舌尖绽开,苏融惬意地双眸微眯,忍不住哼哼出声。 「甜吗?」燕沉山笑眯眯问他。 苏融咂咂嘴,「甜。」 第53章 翌日晴空万里。 苏融心中惦记着燕沉山的生辰宴,一大早就往苏府赶,有了花婶的监工,一行人干的热火朝天,苏融里里外外逛了一遍惊愕地发现许多地方竟然都已经打扫干净了。 「到时候就在中庭摆酒,这儿地方大,还能再请个戏班子……」苏融站在门庭正中伸手比划给燕沉山看,燕沉山微微一笑道:「都可以。」 「你那些弟兄们喜欢喝什么酒?若是喝酒的人多我还得提前去酒庄定一批货来,还有菜色,也得提前去酒楼定,许多师傅的手艺都得提前试试,免得当日出差错。」 苏融对这一场生日宴可谓是极尽重视,扯着燕沉山在院中进进出出,时不时停下给他说上许多,燕沉山神情淡淡却句句有回应,时不时还捧上两句。 「绒绒真聪明。」 「绒绒辛苦了。」 苏融一边哼哼唧唧说他腻歪,一边嘴角又止不住地上扬,心中更是期待着府邸竣工。 苏融这边紧锣密鼓地安排生辰宴,等再次听见有关赵家人消息时却是燕沉山带来的。 「有人在破庙里发现了两具尸身,是赵蕊去找的人,至于赵澜则下落不明。」 燕沉山说这话时伸手搅了搅瓷碗,一个个白乎乎的汤圆被搅动地左右翻滚,瞧着便糯糯的。 苏融执笔的手轻轻放下,良久才嘆道:「人各有命,不提他们了。」 燕沉山笑着应了,「赴宴的人我已经定好,不过他们到这儿路途遥远,也是四处奔忙,兴许要给他们寻一处客栈先住着。」 「唔,让祝云霆去空出一间客栈来,我记得他名下有客栈。」苏融就着燕沉山的手咬下汤圆,含含煳煳地答道。 「反正我给他的那一箱黄金足够支付他的房费了。」 二人相视一笑,很快又黏煳到一起去了。 一行人紧赶慢赶,终于是在月初时分将苏府整个打理干净,苏融拉着燕沉山走过府邸的每一处角落,直至确保每一处都合心意才满意地结了帐款。 既然府邸备好,苏融当天就动身将全副身家都重新搬回苏府,搬家那日苏府门前挂了一长串的鞭炮,喜庆的爆竹声从街头响彻街尾,引得路人纷纷围观。 燕沉山也十分高兴,因为他光明正大地与苏融一同睡在主卧,甚至床铺都是定做的雕花檀木,做工精巧不说,更重要的是稳。 晃起来没啥声音。 门口的鞭炮还没放完,这厢苏融已经红着脸半推半就着与燕沉山「试验」一番这床到底牢不牢靠了。 第113页 府邸已备好,接下来要筹备的就是生辰宴。 苏融从搬新家的喜悦中抽身,可谓是全副身心都投入了喜宴的安排中,每一个事项都得一一经由他查验,等他点头了才能进行到下一步。 人一旦忙起来便察觉不到时间的流逝,苏融埋头打点一切,好不容易每一处都由他验收通过,眨眼间生辰宴便近在眼前。 宴会当天,长街再次被这轰隆隆的鞭炮声给炸响了。 苏融与燕沉山站在门口,二人皆换了一身玄色长衫,刺绣暗纹精緻华贵,苏融更是从头到脚拾掇一番,生怕自己被人给小瞧了。 「你那些兄弟啥时候来?」苏融有些紧张,忍不住往燕沉山那边拱了拱。 「唔……很快的。」燕沉山顺势揽住苏融的腰,安抚似地捏了捏。 就在二人话音刚落之时,街头转角处忽地扑啦啦地涌来一群人,高矮胖瘦皆不同,甚至苏融一眼还看到了几个同样高鼻深目的异族人。 唯一能令他确认的就是这群人脸上都洋溢着笑容,老远便高高举起手,像是在和燕沉山打招唿。 这样一行人自是吸引了不少路人的目光,许是武林中人洒脱惯了,被这么打量着也毫不介意。 苏融不免紧张,下意识地伸手抚平衣裳,尽管上面并无摺痕。 忽而一道人影从那人群中窜了出来,几个跨步间像是用轻功提气,眨眼间就来到了苏融跟前。 一张放大了青葱少年的脸蛋蓦地闯入苏融视线,这少年有这一张讨喜的娃娃脸,眼睛也像猫儿似的圆滚滚,一笑起来还依稀可见些许虎牙。 这是一个十分讨喜的小少年。 苏融深唿吸,循着自己私底下偷偷排练过无数次的开场白,正要温柔开口,却听这少年清脆婉转的声音响起。 「嫂子好!哎呀我终于见到嫂子了,我还以为燕老哥得孤身一辈子,胡编了一个人来诓我们呢。」 「……」苏融笑僵在脸上,脑袋一顿一顿地侧头看向燕沉山。 燕沉山忍笑,故作严厉伸手就要去打那少年,「没大没小!叫苏大哥,不然你今天蹲门口吃饭。」 少年嘿嘿一笑,朝苏融俏皮地吐了吐舌头,随后大手一挥从衣襟中掏出一盒巴掌大的小盒子,往一旁林大坐着的桌子上豪情万千地一拍。 「记上!我送的可是整个西域都买不到的春风浓,宝贝着呢!」 林大瞪圆了眼睛,吭哧吭哧开始在名册上记,燕沉山特意叮嘱过不需要单独记名字,只需要记下送的东西即可。 少年拍完盒子便大叫一声往院子里跑,苏融震惊地看了一眼燕沉山,趁着后面大部队还没到,刻意压低声音问他。 「这是谁?送的春风浓又是什么?毒药?」 也不怪苏融猜测是毒药,毕竟他所听闻的武林中人都是一送就送些惊世骇俗的,不是送兵器就是送些秘宝之类的。 燕沉山因忍笑而唇角止不住地抽搐,轻咳几声一手握拳抵着嘴巴,侧头悄悄在苏融耳畔道:「这是教主,送的嘛……是金枪不倒药。」 「哦……」苏融耳朵尖红红的,强装镇定转过头。 燕沉山坏心忽起,又抵着苏融的耳朵道:「其实我不用吃那个……」 苏融瞪他一眼,悄悄挪开了些许,燕沉山笑着又站过去。 有了那少年的带头,后面一干人等更是像早就被人提前叮嘱过,个个经过苏融时都热情洋溢地唤了声,「嫂子好!」 随后纷纷拿出自己送的东西,往林大的桌上一拍。 有送暗器的、送陨铁的、送钱的……总之五花八门。 苏融听着一声声「嫂子」,已经从最开始的尴尬无措到如今面无表情点头应声,「里面坐吧。」 好不容易等这群人进了庭院入座,苏融更是大大出了口气,燕沉山笑着勾住他的小指晃了晃,「没办法,从前辈分太高,你没见教主都得喊我一声大哥?」 庭内像是菜市场似的,苏融一早就安排好先摆上好酒好菜,光是烤全羊就每桌都摆了一个,那些人也都不讲究,嘻嘻哈哈地互相推杯换盏,喧譁热闹地紧。 青衣使缀在队伍最后裊裊婷婷上前,对着苏融微微一笑,「苏公子好久不见了。」 苏融含笑点头,「入座吧。」 青衣使笑着放下一个碧玉手镯,朝燕沉山与苏融暧昧地眨了眨眼,走进熙熙攘攘的中庭却不急着落座,反而迈着悠然的步伐来到正中,随后秀眉一蹙,厉声震喝: 「吵什么吵!都给我安静!」 原本喧譁的中庭顿时鸦雀无声。 苏融这一刻,从心底由衷地敬佩她,只见青衣使喝罢才继续朝着主桌走去,入座倒酒一气呵成,中庭窸窸窣窣安静异常。 苏融好奇看去,顿时哭笑不得。 原本吵闹的那群人此刻像是耗子见了猫,连带那少年都瞪着眼睛小声与身边人嘀咕,时不时「嘘」几声,生怕自己倒酒还是碗筷碰撞声音太大吵着人。 「这样怎么行?酒宴本就是尽兴的,哪里需要这样束手束脚。」苏融无奈扶额,伸手扯了扯燕沉山的手臂,「走吧,人都来的差不多了,祝云霆中午是赶不及了,得晚上来,中午就咱们和你的弟兄们喝。」 「等等,人还没到齐呢。」燕沉山反而将苏融扯了回来,一把拥入怀中,右手死死箍着他手臂,像是怕他逃走一般。 第114页 苏融不解地看他,却见燕沉山目光如炬正期待地望着一个方向,似乎是因激动还是怎的,连带握住他的那只手都有些发抖。 「什么人?你这么看重?」苏融狐疑地盯着男人看,正打算好好盘问盘问,却忽见男人眼睛一亮,紧接着大手便捏住苏融的下巴,轻轻一转,强迫他看向街头。 「你……」苏融话说半截便似哽在喉口,一瞬间哑然失声。 一辆华贵的马车缓缓驶来,许是因路途奔波,车厢上沾染了不少泥水尘土,唯有前头牵引的两匹马昂首挺胸哒哒赶来。 苏融身形一晃,差点站不住,他不敢置信地看着那一辆马车,车厢上的每一个花纹都与他记忆中一模一样。 不同的是他爹酷爱排场,每次出门都要将马车里里外外擦洗锃亮,而眼前向他缓缓驶来的马车却饱经风霜,更像是日夜兼程赶来。 「你……」苏融惶然侧头,撞入燕沉山含笑的眼中,他听见男人温柔的话语在他耳畔响起。 「从京城到这里,一个多月也足够了。」 燕沉山轻轻替苏融将髮丝挽好,揽着苏融腰身的手臂此刻竟成了他唯一的依靠。 马车在苏府门前停下,苏融第一反应竟是想转身就跑,然而燕沉山却强硬地锢住他,不许他后退一步。 一股莫大的羞愧之情瞬间席捲了他,他不敢面对,但又渴望看见…… 车帘被掀开,一位衣着简雅的妇人从中走出,只抬头的一瞬间她的眼眶便蓦然红了。 「绒绒……我的绒绒……」 妇人泣不成声,口中只能念念叨叨着喊着绒绒。 燕沉山一松手,苏融已经沖了过去紧紧抱住那妇人放声痛哭。 「你受委屈了,怎么不给爹娘写信来?娘好想你……你又瘦了许多。」 妇人絮絮叨叨地打量着苏融,又哭又笑,伸手轻轻抚去苏融眼角的泪,苏融情难自禁,连一个完整的话都不出,只能呜呜咽咽地发出无意义的咽鸣,像是受了伤的幼兽在寻求关心。 「娘知道……爹娘都不怪你,你回家就好,都怪你爹当年对你大唿小叫……」妇人越说越心酸,忍不住伸手去掀那车帘。 苏融双眼通红看向车内,才发现自己爹正襟危坐,记忆中的样貌并未有丝毫变化,唯有两鬓生了些白髮,瞧着年岁便更长了。 苏融心中又是一痛,死死咬着唇,一边轻拍娘亲的背,一边望着车中已经双眼泛红的中年男人,轻轻唤了声:「爹……」 苏父肩膀陡然一震,紧接着整个人都往下坐了坐,仿佛一直以来紧绷着的神经骤然松懈,红着的眼中不自觉地流下泪来。 苏融心中更是难过,又唤了一声「爹」,随后苏父也从马车中钻了出来,老泪纵横。 三人抱着哭成一团,苏融最为激烈,好几次都差点喘不上气来。 燕沉山被吓住了,忙从苏母怀中将人给接过来,又是掐虎口又是按人中,好半晌才让苏融情绪稍稍平復。 一睁眼就是男人放大的俊脸,苏融委屈地向他控诉,「你为什么不提前和我商量?」 「我提前和你说了,你岂不是要一直担心的睡不着?」燕沉山笑着将苏融扶好,又细緻地替他擦去眼泪。 苏融就着男人的手擦了擦眼睛,昨晚才勐的反应过来自己爹娘还在面前,想到当年就是因为执意要和赵澜在一起才导致亲缘断裂,如今自己又当着他们的面和燕沉山卿卿我我…… 不过…就算爹娘还是不同意他和燕沉山的事,他……他也绝对不会再放手!苏融心念百转,唯一不变的却是这份情意。 最多就是态度柔婉些,不会再和从前一样鱼死网破。 「爹,娘。」苏融深唿吸,毅然决然将燕沉山推到自己面前,「我给你们介绍一下,这是燕沉山,是……」 「我知道呀,就是阿恪嘛。」苏母一脸疑惑,「你们不是从小就认识的吗?以前还经常一起玩,小时候阿恪也常常来我们家吃饭。」 苏融愣了愣,很快反应过来,顺着苏母的话道:「我一时激动,忘记了,只不过今时不同往日,现在阿恪叫燕沉山,是……是我要相守一生的人。」 苏母还不及开口,苏融便听见一声冷哼,侧头一看果真是苏父冷着脸出声。 苏融顿时紧张不已,燕沉山被他攥地手指有些疼,禁不住低笑着拍拍苏融手背。 「爹…你……」苏融话没说完,就被苏父打断了。 「早就说了,你喜欢男人便罢,好歹挑一挑,那赵澜是什么好东西吗?和你说过多少次,那人心比天高目空一切,根本不是真心待你……你非要……」 「好了!那事不提了!」 眼见苏父越说越激动,苏母伸手轻轻掐了一下苏父的手臂,小心谨慎打量着苏融的脸色,见苏融并未表露出嫌恶尴尬之色,这才稍稍安下心来,打圆场道: 「谁年轻时不犯错呢?你爹年轻的时候也因为轻信他人导致铺子一夜之间败落,那时候你才三四岁,迫于谋生咱们一家才搬去边城想铤而走险重新找一条商路。」 苏母说话间笑着看向燕沉山,又对苏融道:「也是那个时候你与阿恪认识了,两个猴孩子整天出去打闹,后来……」 「后来直到你坠入湖中受寒生了一场大病,边城没有好大夫,伯父伯母这才迫于无奈提前离开去寻医。」 第115页 燕沉山适时接过话,望着苏融的脸温声道:「只是没想到你会忘记幼年的事情,不过好在一切又重回正轨了。」 苏融心中感慨,原本蓄了一汪清池的眼眨了眨,眼瞧着又要落下泪来,燕沉山紧忙用手擦去,边故作紧张地偷觑苏父苏母,打趣道:「好了好了,不哭了,再哭下去伯父伯母都不放心了,怎么跟了我还整日哭呢?」 「我没有哭。」苏融羞于在父母面前这样亲近,小声表达不满。 苏母亦是破涕为笑,一双眼睛与苏融几乎一模一样,掩唇看向苏父时二人交换了一个眼神。 「白手起家也能赚到钱,不愧是我儿子。」苏父绷着一张严肃的脸,假咳一声,「好了,先进去吧!京城那边成婚的事宜还有很多要筹备,日子也没相看,多的是事情!」 「成亲?!」苏融嘴巴大张,不可置信地看着自家爹娘,这般迟钝的表现引来其余三人的打趣,连苏父都再维持不住严厉之色。 「怎么?你真以为我是老古董?」苏父哼哼着,这时才肯与苏母一同下马车。 苏融拱了拱燕沉山,二人十分有眼色地一左一右扶着二老往里走。 「成婚必须在京城办,办个风风光光的三昼夜,让那群老头子都看看,我儿子是何等有天分,白手起家照样能混的风生水起!」 苏父越说越起劲,仿佛已经看到了当日他满面红光坐在正堂,底下一众糟老头子糟老太婆对他羡慕嫉妒的眼神。 真是令人通体舒泰啊! 苏融「呲呲」两声吸引燕沉山的注意力,燕沉山一后仰就看见苏融那双骨碌碌打转的眼睛,像是林间的小兽,湿漉漉的可爱又可怜。 「你说的?」苏融张了张口,却没出声。 燕沉山神秘一笑,等进入中庭后将二老扶到主桌坐下,他才在苏融疑惑的目光中清了清嗓,忽然振臂一喝,声音宛若洪钟,将在场众人都震地一颤。 「今日我生辰宴,众位兄弟姊妹只管尽情豪饮,酒肉管饱!」 原本一众被青衣使压迫着小口小口撕肉喝酒的众人顿时也跟着高声唿和,更有激动者直接摔了空酒罈,气氛再度被推向高潮。 燕沉山笑着将苏融扯了起来,一把揽着又往中庭走,当着众人的面一抬手,欢唿声戛然而止。 只见燕沉山与苏融相视一笑,男人再度高声唿喝。 「喝完酒别急着回去,收拾收拾再去京城。」 「去京城?这么远!路费给报吗?」人群中少年笑嘻嘻开口。 「报!」燕沉山爽快答应。 「有好酒吗?」 「有!」苏融笑着回话。 「吃住不要钱?」 「通通包了!」坐在主桌的苏父豪情万丈一拍桌子,苏母掩唇而笑。 「这么好,这是又要办谁的生辰宴吗?」 「不。」燕沉山牵着苏融的手高高举起,朝众人晃了晃,「吃喜酒去。」 人群安静了一瞬,随后犹如煮沸的油锅瞬间炸裂开来,少年高声唿喝,一旁人拿着筷子敲打桌面,众人齐声高唿: 「喝喜酒!」 「喝喜酒去!」 燕沉山望着热烈的人群,胸怀畅快不已,忽而肩膀被人戳了一下,一转头迎面送来一阵香风,再回神时双唇也被人吻住了。 苏融含笑的眼静静望着他,二人唿吸交错,柔软的唇轻轻贴合。 耳畔的喧譁快要掀翻屋顶,燕沉山与苏融紧紧相拥,本是浅尝辄止的亲吻加深,直至缠绵悱恻,难捨难分。 一声清脆锣响,林大高唿:「吉时到啦,开席!」 一吻毕,苏融紧紧拥着燕沉山的脖颈,两人额头相贴,俱是意乱情迷。 燕侣莺俦,永世相伴。 全文完。 【作者有话说】 完结啦,写的我心里甜滋滋的,为什么可以今天完结呢,主要是两个原因,一是今天我生日嘿嘿嘿,二是我失业了……(把公司干倒闭了,拿了赔偿准备躺平),你说这好事儿咋都聚堆来了…… 最后最后,感谢所有看到这里的宝宝,你们都是我的好宝,爱你们,也希望这本小说可以带给你们片刻的愉悦,小情侣会永永远远在一起,大家也都会蒸蒸日上,赚大钱!发大财! 嘿嘿,给大家拜个早年啦,新年快乐么么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