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领航员沉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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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领航员沉没》作者:昼夜分野【完结】
文案:【奇幻航海,公路文,苏文】
客栈里,行走半生的旅行者笑着对那个初见的人类女性道:「精灵一生被感情牵绊,不要对他们太残忍。」
那个人类女性摘下红色兜帽,微笑道:「谢谢提醒。」
旅行者指了指手边的一个酒盅:「譬如做这个酒盅的精灵,半生都在追寻她的影子。」
她眼帘微垂,收回目光。
「我也听过人类故事中各种传说,如果有想知道的逸闻,尽管向我询问。」
「海盗弗洛斯如何立法,如何和他的那一船黄金沉没在风暴中。」
「毛斑瘟疫的爆发和艾格莱恩家族的崛起。」
「预言者半是疯魔半是先知,流转于时间之河。」
那个人类女性问:「分合海?」
旅行者愣了愣:「已经很久没有人提了……」
「他们说水手l早就葬身海底,」旅行者摇摇头,「但我不相信,她那样高明的领航技术怎么可能……」
她说:「人难逃一死。」
旅行者嘆气:「但是……」
然而雾岛上空无一人,俱无回音。
*
领航员绫顿的工作就是在这条航线上捡迷航的船只,各个时空的船只,各个种族的船只。
【1.很苏很苏,多条感情线;2.航海式公路文+基建】
作为漂流到「荒岛」的半个鲁滨逊,她首先有了小木屋,然后她有了「星期五」,虽然是「铁打的绫顿,流水的星期五」……最后她有了能源基地和军事基地。
她的岛屿一切都好,就是这条航线上的客人有点不识好歹。
她的「星期五」:岛屿一切正常?绫顿你是指那些会按照区划搬家的植物?
我不往世界,千万个世界往我而来
*
【注】:
1.基建日常和奇幻冒险交织。
2.非日系,原创世界观,原创种族设定,世界观庞大。
3.有主线:雾岛之谜-种族之谜-融合之谜
4.除了常见植物,其余植物都是作者杜撰的。
5.请随意站cp,因为每条线都没有结果(狠心)。
6.前期很慢热,看到逻辑不通的桥段,那就可能是伏笔,在每个谜团揭开时都会回收伏笔。
7.没有很难记的人名,三分之二是中式玄幻人名。
-另外的解释:
8.乍看起来很少,是因为大多数世界的背景设定在女性很少出海的中古时期,另外本文设定是苏文,所以看起来男配的交互比较多。文中出现的女配均有自己的事业,女船长/飞行员/研究者/诗人/牧师/海盗/骑士,几乎没有一个女人和爱情有关系。
9.苏文,但不写爱情,只有工作,嗑糖请从互动中找。
内容标籤: 幻想 天之骄子 西幻脑洞
主角:绫顿·希雷沃
一句话简介:路过,爱过很多人真是抱歉
立意:拥抱生命,珍惜时间
第1章 第一艘船
中线时间凌晨五点,晨雾四起。
航程中的復古船只穿过雾气,桅杆上的旗帜随风飘动。
「一百二十八年前,首个领航人也是唯一的领航人,在恆兰顺利领航三十年。」观光船上的导游为游客介绍着。
「她在岛上三十年,在这条航线上来往的都叫她『水手l』。」
船在岛屿边靠岸停泊,游客被允准下船到岛上游览。
游客中有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他手里握着一条星蓝色的丝带,独自往靠海的岩石边走去。晨雾中,他隐隐约约看到一个挺拔的身影在放飞信鸽。
少年心里震颤,冲进晨雾,去见那个睽违已久的人。
手触碰到冰冷湿润的岩石,他颓然在石上坐下。
天光大亮,晨雾散尽,水手l早就在九十年前葬身海底。
巡逻舰行驶到恆兰大三角附近时,果然起雾了。
「打开航灯!」舰长沉稳的声音在操纵室里响起。
舰员们是一群服役不久的海军新兵蛋子,他们配合完成航行指令后,得到了「解散」的信号。
好不容易的休息时间,一头金髮的舰员支着腿坐在甲板上,和几个伙伴闲聊。
「好期待领航员……你说我们会不会登上报纸,『第一艘成功从魔鬼大三角返航的船』!」拉尔戈眉飞色舞。
另一个人提醒道:「别想得太美,航路正式开通之前有好几年的试验期,领航处的船只不知道来来回回多少趟了。」
金髮的斐里耸了耸肩:「我可完全不认为那个领航员能带我们走出大三角。」
「斐里,是个女领航员哦。」他的伙伴提醒他。
「那又怎么样?」他毫不在意。
拉尔戈抓住金髮青年的军服领子:「如果领航员不能带我们出去的话,我们可要死在这里了!别乱诅咒啊你小子!」
「这可是魔鬼大三角!」另一个青年附和道。
金髮的斐里哼笑了一声,甩开拉尔戈:「所以我们就得像抓住稻草一样寄希望于那个不靠谱的领航员?」
「那你想寄希望于什么?」
「海妖之类的。」金髮青年摊了摊手。
拉尔戈又抓住了他的军服领子:「这显然更不靠谱,斐里你这个混小子,我迟早要和你约一架!」
「谁要私下斗殴?」路过的副舰长耳朵很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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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个新兵迅速起身站直:「没有人!」
等副舰长满腹狐疑地走开后,几个青年又厮打在一起。
拉尔戈对于领航员的情报很充足,东拼西凑地有了这样一个大略的印象:
【领航员一号】
姓名:未知
性别:女
履歷:两年海军退役,现任职于航海局领航处,野外生存考试aaa级大神。
其他:听说很年轻很漂亮
「只有她一个人吗?」
情报头子拉尔戈摸着下巴:「好像是因为她的搭档摔断了腿,所以她暂时独自领航。」
金髮的斐里长腿一伸,顺势在甲板上躺下,把手臂枕在脑袋下:「你知道得可真多,情报专家拉尔戈。」
雾浓了起来。
几个新兵各自散开,斐里走到船舷处,双臂搭在栏杆上,透过浓不可见的白雾望出去。
一声清脆而悠长的哨声打破了宁静的雾海。
斐里眼看着一枚航灯从浓雾中亮了起来,越来越近。
他握在栏杆上的手紧紧地抓着被水汽浸湿的铁面。
难道真的会有人打破大三角的魔鬼传说吗?
「跟着那枚航灯。」舰长再次下达指令。
有人走到斐里旁边,拍了拍他的肩头:「斐里,别发呆了,去做靠岸的准备。」
巡逻舰跟着那枚航灯行驶了大约二十分钟后,舰只上的人员都看见了灯塔在雾中冒出的一点尖影。接着,在好几个浮标后,船只靠岸了。
在这片岛屿上,雾总算淡了一些,越走近内陆,雾气越淡,在岛屿中央是一方窄小的湛蓝晴空。
「根据经验,这次的雾需要一天一夜才会散去。」那个领航员说道。
斐里观察着那个传说中的女领航员:海军帽下一头漂亮的黑色天然卷,眉眼沉静,穿着看起来有点皱的航海制服,双手抄在兜里,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
拉尔戈的情报没错,既年轻又漂亮。
「因此你们必须在岛上过夜,如果需要帮助来找我,」她指了指岛屿内陆的方向,「我住在那里。」
女领航员和舰长握过手后,介绍自己道:「我叫绫顿·希雷沃。」
绫顿。
斐里跟着念了一遍,总觉得有点熟悉。
伊河走到斐里旁边,微笑:「斐里,怎么样?」
斐里没好气地回答:「能怎么样。」
恆兰大三角自从在航海图上被发现以来就是一个魔鬼区域。飞机、船只经过这里的时候会失去信号、失去方向,从而在迷雾中徘徊。虽然也有少数成功跨越大三角的船只,但为了减少事故,航司和船舶局都捨弃这条航线,转而进行绕路。
大三角海域属于泽国,位置得天独厚,由三座岛屿围困,如果不是因为其事故多发,必然是「海上生命线」。但随着技术发展,泽国当然不会放弃这条经济、战略要道。
因此航海局领航处才会花费人力物力建设大三角航路。
斐里看向女领航员绫顿,她正在和舰长谈话。
「我也是新官上任,物资还是前天给我运过来的。」绫顿说。
舰长客客气气:「辛苦了,恆兰大三角的航道正式开通,排查安全隐患是我们的职责。」
「最大的航道恐怖分子就是领航处吧!」有舰员在旁边起闹。
「领航处的确收过路费的吧?一定收的吧?」
副舰长脑门上已经跳出了青筋,连带着温和的舰长也开始捏拳头。
哨声吹响,新兵蛋子们总算安分下来。
「但是说实话,驶入大三角时,我捏着一把汗。」舰长道。
七年前,在新闻上闹得沸沸扬扬的冒险者号,配备了最好的领航者和设施,扬言会征服恆兰大三角,到最后还是在行驶进入大三角后失去踪迹。
冒险者号失踪已经有七年了,此前失事的飞机和船只不计其数。
「航海局怎么可能让你们冒这种险,在此之前我们已经有三年的试验期,确认没有问题后才开通航路的。」她笑了一声。
「就算没有我,灯塔和其上的航哨也能助你们平安来到岛上。总之不必怕,大三角航路是安全的。」
三年的试验期中,领航处做了很多准备工作,包括在岛屿上建设一座灯塔,配备嘹亮的航哨,每天自动鸣哨两次,帮助带有声波检测器的船只找到方向。
金髮的斐里站在海边的岩石上,看向眼前的岛屿,地势变化不大,林木葱茏。
拉尔戈那个情报头子又凑过来,嬉皮笑脸地勾住他的肩,絮絮叨叨:「听说绫顿领航员还是守岛员,太酷了。」
「什么守岛员?」他有了一点兴趣。
「你不知道吗?灯塔守护员,守岛员,护林员,南极观测员,这些都是有名的孤独又危险的职业。」
说到灯塔守护员,斐里大概懂了。
说到底,领航员和灯塔守护员的性质差不多,只不过灯塔守护员所在的地方是一方灯塔,而领航员的基地稍微大一点、行动稍微自由一些。
「又孤独又危险的职业……」他轻声复述了一遍拉尔戈的话。
等到傍晚时分,舰长决定让这群紧张了多日的新兵放松一下心情,便和绫顿领航员商量好,在海边办起了简陋的篝火晚会。
膳务员把巡逻舰上的酒和食物放在临时油布上,柴堆上,火已经生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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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为两年海军退役人员,绫顿算是新兵的前辈,因此她也参与了这场篝火晚会。
年轻漂亮的女领航员,孤独危险又神秘的职业。
稍微有点醉意的青年恭维道:「绫顿领航员,你是鲁滨逊吧。」
「一个人在岛上生活太厉害了!」希望蹭点光的大有人在。
她回答:「倒也不是一个人,只是暂时而已,我的搭档还未到达。」
「想必你的野外生存考试成绩一定是顶尖的,领航处才会派你首先来岛上。」拉尔戈发挥稳定,嘴巴甜极了。
拉尔戈明明已经得知了她的野外生存考试成绩,却一副装作不知道的样子,逞着醉意胡乱拍马屁。
「别那么谄媚!」斐里喝了一口酒,冷笑道。
伊河笑:「斐里,你才是那个表现不正常的人。」
「别胡说。」斐里一口一口地喝着巡逻舰上带来的酒,没一会儿就醉了,在火红的篝火里,那张俊俏的脸蛋上眼睛拼命眨着,试图让自己清醒过来。
「又喝太多了,斐里。」伊河一边劝阻他一边给他倒酒。
「伊河你这个伪君子,太坏了。」旁边的舰员闹笑起来。
副舰长也喝得脸通通红:「这个混小子最好醉地不起,省得再叭叭瞎说!」
篝火跳跃着,飞溅的细小火花像精灵手牵手跳舞。
多日以来的航程、驶入大三角区域时的提心弔胆、起雾时的不知所措,都在这些酒液中消融。在这个小岛上,军阶、军衔、命令,似乎都变得不重要了。
有人凑到她旁边来,金色的鬈髮被火光映得闪闪烁烁,淡金色的眼睛里充满了水汽:「有一件事……我好像在哪里见过你。」
斐里喝醉了。
没想到看起来对绫顿领航员最冷淡最不屑一顾的斐里,喝醉以后居然……
黑心的伊河以手作拳,抵在唇边,悄悄笑起来。
有人一边看笑话一边和旁边的伙伴碎嘴:「斐里那小子总算露出他的狼子野心了。」
绫顿看了一眼火光下映出的脸庞,礼貌道:「抱歉,我好像不认识你。」
斐里却伸手抓住她的衣角,跟着挪过去,可怜巴巴地:「我没有骗你……」
八卦之魂熊熊燃烧的舰员们喧譁起来。
「斐里哈哈哈哈,斐里喝醉也太好笑了哈哈哈!」同样喝醉的拉尔戈已经在大声嘲笑了。
有人吹了一声口哨:「斐里,你准备追求前辈吗?真诚一点吧,装醉可不是什么好伎俩。」
她低头对上那对淡金色的眼睛,好心对金髮青年提醒道:「放开吧小子,不然你明天会后悔的。」
第2章 第一艘船
宿醉后,斐里醒过来发现自己在巡逻舰的窄床上。
他翻了一个身,愣是想不起来昨天晚上自己做了什么,头疼欲裂。
斐里用手揉了一把金色的鬈髮,把凌乱的刘海揉上去,手背搭在额头上。
已知:他酒品很差。
已知:他昨天晚上喝醉了。
已知:他喝醉前最后看到的人是那个女领航员。
求未知:他昨天晚上做了什么?
斐里涨红着脸,摇摇晃晃地从窄床上翻身下来。
外面的雾已经淡了一些。
可以清楚地看到岛屿边的悬崖和岩石、蔓生的树林和藤草。
领航员绫顿正在修理她的那艘小艇上的航灯,她把她那头漂亮的长捲髮扎了起来,低马尾在颈边像瀑布一样垂落。
其余的舰员都还在睡觉,他们昨天闹到很晚,今天都东倒西歪的,倒也省了不少事。
斐里有些犹豫,但还是慢慢朝她走了过去。
绫顿连头都没转过来,背对着他继续拿小锤子敲:「你说吧,什么事。」
面对她的反应,斐里迟疑了几秒,语气僵硬地说:「对不起。」
她:「哦,没事,没关系。」
斐里好像一拳打在棉花上。
「你都不知道我是谁,怎么接受我的道歉呢?」他斟酌再三,最后还是仗着酒劲反问一句。
她转过身来,那双沉静的群青色眼睛盯着他:「我知道啊,斐里。」
他的声音都在微微颤抖:「那你昨天为什么装不认识我?」
她用看傻子的眼神看他:「昨天我确实不认识你,你的名字是拉尔戈告诉我的。」
斐里一拳又打到棉花上。
他好像受了极大的羞辱,白净的脸皮涨得通红,胸膛微微起伏,转身就走。
斐里小时候在森林里迷过路。
他遇到一个黑色捲髮的差不多同龄的女孩,她把路指给他:「往我指的方向走,遇到一棵榆树后往北走。」
金髮的小斐里快急哭了:「榆树长什么样呢?北在哪里呢?」
黑捲髮的女孩:「算了,我带你出去。」
小斐里跟在她后面,脸上还有泪珠:「你住在这里吗?你叫什么名字?和我一样大吗?」
叽叽喳喳叽里咕噜的小斐里得到的答覆很耐心,她一一回答道:「我不住在这里,我叫绫顿,和你不一样大。」
她的眼睛是群青色,和最古老最珍贵最鲜艷的蓝色颜料是同一个颜色。
「斐里。」绫顿叫住了他。
他停下脚步。
「你都不知道你昨天晚上做了什么,要怎么道歉呢?」她复制了他的句式反问道。
「需要我讲给你听吗?混小子斐里?」她挑起了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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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黑色捲髮的女领航员把锤子随手放在小艇的船舷上,一手抄在兜里,笑了一下:「你也没做什么,就是出卖了自己的初吻。」
!!!
他的脑子空白一片。
他真的……借着酒劲那么做了吗?
「献给了大地。」她带着笑意补充。
所以他并没有做出强吻这种糟心事吗?斐里一时间没反应过来。
「斐里,你的脸好红啊!」拉尔戈那个牛皮糖在后面不嫌事大地笑。
斐里转过头,大步上前,咬着牙一拳凑过去:「拉尔戈,给我闭上你的嘴巴!」
笑话,拉尔戈的嘴巴怎么可能闭得上。
没过二十分钟,离谱的绯闻就插着小翅膀飞满了整个岛。
还好有舰长这个老实人。只有他在好奇地向领航员探询技术问题:「那么为什么我们不能直接从雾中出去?为什么要等雾散去呢?」
她也很老实:「因为后半段路我也不知道怎么领。」
「西北,我们往西北方向!」一个舰员喊道。
她笑:「不是方向问题,一时半会说不清。」
「雾海的通过方式说简单也简单,说困难也困难。我们只需要顺着灯塔和航哨找到这个中转站小岛,然后等待雾散就能平安出海域——但如果不依靠中转站小岛,几乎没有人能从雾海中出去。」
舰长明白了:「中转站岛屿才是大三角航路的核心。」
她转头一望,在雾中见到了什么,大步走向岸边。她从岩石滩边下海,一步一步走向海中。
斐里看着她的背影,有些发怔。
蓝色的海,那个黑色捲髮姑娘站在当中,海水没过她的膝盖,因为淡蓝色的海雾,整个身影都变得模煳而遥远。
她低下身子,好像从海水中捡了什么,随后转身向岸边走来。
她到达岸边时,舰员们都看清楚了,她引着一条奄奄一息的海豚。
「是受伤的海豚。」她让海豚在岸边浅滩处休息。
她又抬头看了一眼天色:「雾快散了,告诉舰长,去做启航的准备吧。」
只有斐里留在原地,他有些犹疑地走近她:「绫顿……」
「如果有话要对我说的话要尽快说。」
她伸出手,做出握手的姿势。
他的心怦然跳得飞快,伸出去握的手都变得有些颤抖。
「斐里,很高兴认识你,虽然喝醉酒的你和清醒的你不太一样。」她笑道。
他被说得脸有点红,紧紧地握住了她的手。
她已经松开了手,他却依然抓着不放。
他抿了抿唇,让上下唇瓣不再因为紧张而颤抖,认真地问:「绫顿领航员,你真的忘记了吗,在鹿摩的森林?大约十七年前?」
她的目光扫过他淡金色的眼睛,那里盛满了期待和紧张。
「抱歉,我真的忘了。」她说。
他的心一下子坠到谷底。
一直处在紧张和激动中的斐里,在那个瞬间忽然平静下来了,他恢復了平时的样子,淡淡笑道:「时间确实太久了。」
雾气散去了。
巡逻舰的所有舰员站在甲板上,朝领航员致礼。
金髮的斐里摘下海军帽,朝逐渐远去的岛屿挥了挥手,直到再也看不见,他靠着船舷慢慢滑下去,坐在甲板上。
她说:「所有人对我来说都只是客人。」
斐里抬起头,他淡金色的眼睛里映着碧蓝无尘的海与天。
他听见舰长在通报:「已经驶出恆兰大三角区域。」
第3章 第二艘船
绫顿看着眼前这座属于她的岛屿。
作为危险职业的报酬,她和她的搭档一起获得了这片土地的五十年所有权,以及「守岛员」这个称号。天知道,这种天上掉馅饼的工作,因为「魔鬼大三角」的臭名,居然鲜少有人愿意接受委任。领航处大肆宣扬却只找到了她和另一个退役女军官作为守岛员,连备选人都没有。
想来想去,果然还是因为没有网络信号!
现在,鑑于她的搭档遥隔几千公里躺在医院里养伤,她得一个人在岛上生活,直到领航所派出合适的暂时替补人选。
在此前的三年试验期中,领航处在这里初步搭建起了住所,那是一间木屋,由于岛屿中央常年无雾,因此木屋便坐落在岛屿中央。木屋边有一棵粗壮入云的猴面包树,将小屋遮掩在若有若无的阴影里。
正式开通航线后,守岛员获得了土地所有权,小木屋也归她了。
不仅如此,岛上的植物也都是属于她的。出发前,植物研究所希望她能对岛上的植物进行初步记录、存种和适当培育,此后可能会向她购买土地和种子建立研究基地。
暴富让她心情好极了。
她手里拿着笔,在笔记本上刷刷写下各种事项。
住所√
海水淡化已配备√
排水系统尚未完成□
能源系统尚未发掘□
粮食储备尚未开始□
……
昨天,她已经以猴面包树为中心点,按照东南西北四个方向用绳子和木桩划出了分界线,相当于把整座岛屿分为八个区。
雾散去后,岛上的太阳有些勐烈,戴着大草帽的女领航员手里拿着记录板,脖子上挂着相机,从岛中央的猴面包树出发,开始巡逻自己的领地。
在北一区,她首先遇到了西番莲,这种拥有淡绿色花瓣、蓝紫色梦幻的花冠的大花特徵很好辨别。她把照片拍下来,在记录板上记下大致方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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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种日照时间,鸡蛋果真的会成熟吗?」她抬头看了一眼逐渐被云遮盖的太阳,自言自语地质疑。
接着是石榴树,树上已经结了果实。
她微微踮起脚,伸手摘下其中一颗石榴来,放进随身的包里。
恆兰大三角是个奇妙的地方,这个中转站岛屿更是神奇,充满着各种各样的植物,从热带到寒带,干旱气候到多雨气候,无一不缺。
但是这个岛上基本上看不到动物。
大三角航线开通的计划审批下来时,航海局的执行官脑袋都快摇掉了:「不行,那个岛屿根本不能住人。」
领航处的发言人坚持:「可以。」
航海局执行官拍桌,凶道:「连蚊子都无法生存的地方你们想去送命?!」
「没有蚊子不是挺好吗?」她眨眼。
执行官当下无言,摆摆手示意他需要冷静一下。
在三年的试验期中,事实证明,岛屿是适宜居住的。
北一区的果树繁盛得让她有点害怕:太有钱了,她现在有钱得甚至令自己害怕。
检查完北一区,她察觉到本来勐烈的阳光渐渐减弱,抬头一看,果然,云层四聚。雾气瀰漫,如海浪般轻轻慢慢翻腾起来,柔雾勾勒出植物隐隐约约的轮廓。
恆兰大三角的迷雾又迈着舞步笼罩上小岛。
又有船只驶入大三角了。
绫顿沿着木桩做出的标记线,从北一区回到中心点猴面包树那里,把草帽相机等物都收到小木屋中,赶到南区的岸边,跨上小艇,打开航灯,出发。
经过三年试验期,她发现恆兰大三角的雾像是动物一样,准确来说像守护宝物的恶兽,一旦有船只和其他事物入侵靠近岛屿,迷雾就会自动瀰漫,将来客缠绕、困住。
就像是守护宝物的恶兽——她在心里确认了一遍。
航灯在雾中闪闪烁烁。
绫顿的小艇在海面上平缓前进。
通过大三角海域的关键在于找到中转站岛屿,虽说有灯塔辅助,但如果有领航人一路带领船只,能让船只更顺利到达中转站,最大程度避免海难事故。
这大概就是领航员的意义。
一直在雾海中绕岛屿环行二十分钟都没有看见船只,雾反而越来越浓,她吹响航哨。
*
象牙号上的精灵族人都听到了航哨。
「缦,哨声从哪里传来?」昏昏沉沉的精灵王子问身边的僕从。
那个名叫缦的少年有一头丝绸般光滑的黑色长髮,他答道:「四面八方。」
雾浓得看不清路,指南针不管用,就连听觉都好像失灵了,完全听不清哨声从哪里传来。
操纵船只的精灵跟着航哨到处乱转。
精灵放下操纵杆,对旁边的助手抱怨道:「本来就不该听殿下的话,逃婚出来航海,选的航线还那么偏僻,冰山海、漩涡、大雾……简直是自杀式航海嘛。」
就在这时,身材高大的男人从外面走进来:「我远远地看到了一枚航灯。」
在雾中找了四十分钟,绫顿才找到那艘船。
她靠近那艘精美的木质大船,语气中满是疲惫:「跟我走吧。」
「是人类!」一个精灵大声嚷道,「霄,快点过来翻译!」
被称为「霄」的人类,那个身材高大的男人走到船舷处,手扶着栏杆,向小艇上的女人打招唿。
在翻译官霄的帮助下,绫顿折腾了一路,总算把这艘载着俊美精灵的木船引到了岛屿。
她初步了解到,这些所谓的精灵其实只是不一样的种族,他们没有传说中尖尖的耳朵,但他们都有俊美的脸庞,修长的身材,过人的力量。
「像吸收了天地精华的种族,所以才翻译称作『精灵』。」精灵船象牙号上唯一的人类霄如此对绫顿解释道。
「精灵。」
她确信她所在的时空并没有这样一个种族。
这不会是被时空涡流卷进来的异时空船只吧?
时空涡流,异时空——这些名词她只是听说过,从来没见过,新闻里报导的异时空闪现后来都被证实是假的。
「你叫霄是吗?我问你,在你们那里有泽兰公国吗?」她尝试着问霄。
霄疑惑地摇了摇头:「我们的大陆上只有精灵王国,散居着一些不知道从哪里移居来的人类,当然还有怪物出没。」
只有精灵存在的时空,人类只是少数,还有怪物——她猜此刻她的表情一定有点难看。
不会真的是异时空船只吧?
除本国安全排查的巡逻舰之外,没想到她的领航工作生涯中接待的第一艘船,居然是异时空船只。
这在三年的试验期中从未发生过。
饶是心态四平八稳的她,此刻也很难绷住理智的弦。
「难以置信……」她喃喃道。
「霄,别和同类搭话了,快来帮忙。」其中一个精灵朝霄说道。
精灵王子看起来状态不是很好。
霄问绫顿:「这里有住宿的地方吗?我们的殿下璃可能需要休养一段时间。」
璃是精灵王子的名字。
岛上可以住宿的地方只有那间木屋,她迟疑了一下:「确定要在我的住所?」
「是的,从登船第二天起,殿下就生病了,所以……」霄回头看了一眼,小声对她道:「在此之后,明明是自己逃婚出来航海的殿下就特别抗拒象牙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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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对霄这种在背后鬼鬼祟祟说殿下坏话的行为一笑而过:「看来你不是很贊成他的逃婚行为。」
霄耸了耸肩:「能理解,但是又不能理解。」
这是什么有道理又没有道理的废话。
「不是殿下中意的伴侣,我能理解;但那位近乎完美的侯女得不到殿下的中意,我不太能理解,」霄说到一半,捂住嘴,「糟糕,我说了太多了。」
她笑:「如你所见,我们很有可能不在同一个时空,就算你向我泄露了什么,我也没办法提着刀去你们那里暗杀谁。」
霄被她的玩笑话逗笑了:「话虽是这么说,但我们到底为什么会遇到你呢?」
「你问我,我问谁?」她嘆气,「我比你还想知道真相。」
她只允许霄和精灵王子的一个随身僕从缦进入岛屿。他们把他送到岛屿中央的木屋中,放在木床上,盖上晒得温暖甜香的被子。
把璃安顿好之后,精灵王子的随身僕从缦又回到船上取物品。
留在木屋里照看王子的霄还在思考时空的事,越思考脸色越惨白:「我们不会回不去了吧?」
璃脸色苍白,密密长长的睫毛像蝴蝶翅膀一样微微颤抖着,银色的头髮在枕头上铺洒开。
第4章 第二艘船
绫顿把海水淡化器的出水开关拧开,已经煮沸过的淡水在杯子里注满。
「真有意思,是海水淡化器吗?」霄在旁边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瞪大了眼。
「是的。」她对他那张做出夸张表情的脸感到好笑,把杯子递给霄。
海水淡化器和小艇一样,也是她的嫁妆之一。
见霄两眼放光地研究她的海水淡化器,她一面好奇一面像时空间谍般打探他们的情况:「莫非你们船上没有类似的装置吗?」
霄好像找到知音一样大吐苦水:「可别说了。」
在霄的描述中,精灵族身强体壮,直接喝海水也并无妨碍,但霄这个倒霉蛋虽然身材高大,但毕竟是「柔弱的人类」,是个中看不中用的绣花枕头,他带了一大缸淡水出海,用心保存,最终还是抵不过静水长霉的命运。
绿苔在淡水里浮着,把他噁心得几顿饭都没吃好。
「全靠天下雨,」霄苦笑着把自己的经歷一股脑倾诉道,「一个星期前,天终于下雨了,我接了好多瓶瓶罐罐,总算活到了现在。」
名叫璃的精灵族王子紧闭的眼睛微动,睫毛颤了颤,慢慢睁开眼。因为病了多日,那双银灰色眼睛里充满了迷离的水雾。
「阁下是?」他声音微弱地问。
绫顿听出他说的正是她在说的语言。
霄在一边做解说:「殿下会的语言很多,我还比不上他呢。有时我都怀疑到底要我这个废物翻译官做什么。」
颇有自知之明的废物翻译官霄说了半天没回答王子的问题,倒是那个贴身僕从俯身对精灵王子说了几句。
听缦说话的时候,他那双银灰色的眼睛盯着她,柔和而朦胧,却带着若有若无的审视:「谢谢,希雷沃小姐。」
绫顿礼貌地回復道:「不客气,祝尽快康復。」
精灵族王子名叫璃,他的母亲是人类,这种混血体质由于掺杂了人类的血统,也变得更加复杂而脆弱,所以一上船后,就似乎因为晕船而病倒了,而船医无法诊断到底是怎么回事。
人类翻译官霄嘴上不是能把门的,叭叭的很容易透露各种消息。
霄还提到,精灵族人由于体格强壮,所以医疗技术并不发达。
「象牙号上的船医几乎是给我独家配备的,对人类的身体状况了如指掌,但对殿下的病情完全束手无策……」
她若有所思。看来她所在的时空和精灵大陆之间存在着技术差距。
懒惰和柔弱是第一生产力的最强助推器,这可能是强壮的精灵族无法体会的事实。
璃越过不中用的翻译官霄,直接向她发问道:「听霄说,这里是异时空的岛屿?」
问到她自己了。
为了证明她的身份,她把她的任命书交给璃看。
任命书有铜质和纸质两版,铜质任命书类似徽章,能轻巧地带在身上,其中一枚上面刻着「恆兰大三角航线领航员」,另一枚上刻着「雾岛守岛员」。纸质任命书则与普通任命书相似。
璃的目光从纸质任命书上的公章上掠过,把文件还给了她,他微微笑道:「事实上,我在看到你的船和岸边的塔时,就有了这样的猜测。」
是因为船只的技术差距,让他有了这个猜测吗?
她本来还想多问几句,但璃体质弱得几乎答不上来下一句,只能让他继续休息。
为了不占用她的屋子,璃决定重新回到象牙号上过夜。
深夜,不断思考着所谓的「异时空」的绫顿有些失眠,便起身从小木屋拿着手电筒去小岛上巡逻。
月光如水,透过朦胧的雾照下来。
岛上的植物笼罩在月雾中,安安静静地休憩着。
走到北二区的时候,她隐约闻到了迷人的香味。
那种香气像轻盈的少女踮着脚尖跳舞一样,手臂上的铃铛叮噹作响,曼妙而甜美。
她循着香味往前走,穿过草丛和灌木。
在手电筒光的照耀下,她看清了那种香气的来源:曙光一样的红色花瓣,罗兰紫的花托,花瓣呈长条,像少女起舞的丝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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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页
「希雷沃。」
拍鬼片的必要条件都有了,旁边忽然冒出来的声音让她结结实实地被吓了一跳。
抚平狂跳的心脏,她看清是璃以后,毫不留情地斥责这位精灵王子:「璃先生,你半夜跑出来没人制止你吗?」
她没有像他们那样叫他「殿下」。
银色长髮在月光下显得更加璨然,璃露出不好意思的笑:「抱歉,吓到你了。」
她没有生气:「身体好些了吗?」
他答非所问地回答道:「我不太习惯象牙号。」
话题重新回到眼前的植物上来。
「我也不知道它是什么,我第一次见。」绫顿从包里拿出照相机来,嘴里咬着手电筒,给曙红色的花拍了一张照。
「像舞者,又像菊科。」璃思忖道。
它花瓣细长,酷似案头菊,又如跳舞的少女。
她决定暂时顺着璃的思路把它称作「舞者菊」。
不过私心里她觉得它的颜色像晨曦,并且看起来像菊科植物却也并不像菊。
璃开始咳嗽,白皙的脸浮上虚弱的红晕。
她真心诚意地忧愁自己不小心担上「谋杀王储」的罪名。虽然她所在的国家和精灵族所在的大陆似乎并不是同一个时空,但是……
毕竟都能被时空涡流卷到大三角区域了,什么时候精灵族派人隔着时空来追杀她这种事,也无法预知。
璃咳嗽得站不稳身体,伸手去找借力的物体,她主动让他的手搭在她手上。
他的手冰冰凉凉的,修长的手指搭在她的掌心。
「回去吧,璃先生,你很虚弱。」她对璃说道。
她正要松开手,他手指一曲,握住了她的手:「我不愿意回象牙号。」
「我并非被香气吸引而来,我是来找你的。」
曼妙的香气中,璃那双银灰色的眼睛淡淡地注视着她,和不久之前的审视目光不一样,这次他似乎在沉默中想传达给她什么消息。
她意识到了,把自己的猜测问了出来:「你在向我求救吗?」
他低声说道:「我不光是不适应海水而已。」
她更加笃定自己的猜测:「你觉得有人在给你下毒。」
他:「正是如此。」
她话中插了一刀:「但你逃婚带出来的都是你相信的属下,不是吗?」
他苦笑:「话虽是这么说。」
「又为什么向我这个来路不明的陌生人求救呢?」
「我反而信任你。」
绫顿觉得头痛不已。
她真的只是这条航线上的领航员而已,她为什么要卷进异时空精灵族的王族政治纠纷中去。
「我不会管这件事,我也没能力管,我救不了你。」她冷淡地打断。
璃的脸色苍白了一些,忽然眉头微皱,唿吸粗重起来。
「你怎么了?」
他喉头涌上腥甜,急忙松开她的手。
她这时却没有放开的意思了,把手电筒放到包里,双手搀扶住他。
在朦胧的月光下,她看见他的唇角溢出了艷丽的血丝。
好了,现在她彻底摊上大事了。
第5章 第二艘船
「殿下,殿下!」
象牙号上的精灵大晚上不睡觉,打着灯来找他们的殿下。
其中有精灵开始责怪精灵王子的贴身僕从缦。
翻译官霄把不知所措的缦拉过来,远离争吵:「走吧,去找希雷沃小姐。」
在岛中央的小木屋边,猴面包树高耸入云,月光穿过薄雾,像银片一样叮叮噹噹落下来。
门敞开着,他们所寻找的殿下正在屋内。
璃向绫顿附耳说了几句,她领会道:「我知道了,我会想办法的。」
「感激不尽。」
小木屋里的灯色泽明亮,金黄像一轮圆月,映照在银髮精灵的脸上,他银灰色的眼睛里闪动着灯光,气息急促,不得不躺下休息。
碰巧霄和缦来到屋内,她就把璃扔给他们照看。
「我离开片刻。」她简单地向霄嘱咐道。
绫顿走后,没多久,精灵王子的贴身僕从缦就跟了上来。缦还是个十五六岁的少年,有一头丝绸般的黑色长髮。
她回头,做手势示意他不要跟着。
他摇了摇头,露出乞求的表情。
或许是因为无法抵抗他那副可怜巴巴的样子,又或许是觉得带着这个精灵有用,她迟疑着点头默许了,往舞者菊所在的北二区走去。
那种迷人的香气还在萦绕着,不过已经淡了。
缦在她的身后,距离她大概有三步远,有分寸地跟着。
她穿过灌木,重新来到舞者菊边。
舞者菊只此一朵,曙红色的长条花瓣依撑在花托上,此刻花朵已经收了不少,像少女收拢了丝带。
舞者菊附近都是不知名的灌木,她打开手电筒,俯下身细细察看旁边的灌木。
而跟在她身后的那个黑髮精灵脸上露出了痛苦的表情。
璃告诉她,他认为他体内理应是慢性毒,绝无可能像这样来势汹汹,如果有可能的话,他希望能得到岛上的一些草药。
他没有明说,但她领会了他的弦外之音。他没有接触过其他植物,造成他忽然虚弱的源头只可能是这种散发着奇妙香气的舞者菊。
现在璃的贴身僕从缦的反应让她确定她和璃的猜测是准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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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页
熊孩子犯错家长担责,她岛上的植物祸害了两位精灵,作为岛屿主人的她现在骑虎难下,必须得伸出援手帮助璃了。
她和缦之间无法交流,只能拉着他离开这里,暂时来到和北一区的交界处。
【你在这里等我】,她用手比划道。
少年精灵靠在果树下,仰着头看她。
他光滑浓密的黑髮散在肩头,在影影绰绰的月光下闪着微芒。
她忽然愣了一下。「缦」的字面意思,是没有彩色花纹的丝织品。
因为头髮,才给他取这个名字吗?
霄所说的精灵族的名字,每个都符合各精灵的特徵。
璃的眼瞳银灰色而透亮,也像玻璃一样易碎。
缦的头髮像丝绸般光滑,但性格朴素而安静。
骊的手背上有一片黑色马的印记,骊的本意就是黑色马。
缥是天青色,她的头髮正巧是这种淡淡的青色。
……
绫顿重新回到舞者菊附近,开始寻找莫须有的草药。
两眼抓瞎地碰运气採取了多种植物后,她来到缦身边。
少年精灵靠着果树树干,闭着眼睛休息。
【试着嗅闻。】她从背包里拿出一颗浆果状的果子。
缦接过来,却没有闻,直接吃了下去。
她愣了一下:【喂喂,不要随便吃。】
他笑了笑,然后沖她比划了一下,意思好像是「我可以为殿下试药,我的身体很强壮」。
她嘆气,又取出一株细长的草,双手在胸前比了个叉:【闻一下,不准吃下去。】
这回他顺从地闻了闻。
她从背包里不断取出所採取的植物。
缦闻到一朵细小的白色花后,眼睛一亮,用力朝她点点头,然后接过那朵花,嚼了嚼吞了下去。
【身体好多了吗?】她问。
缦脸上露出笑意,再次用力点头。
被迫为岛上植物买单的她松了一口气。
她几乎不敢想像如果没有相应草药的后果,虽然璃说了这不怪她,但要是死在她的岛上,她总是心里有愧。
心狠手辣让缦神农尝百草的绫顿心里过意不去,把一颗草莓送到他的唇边。
缦脸上的笑容僵住了,怔怔地看着她。
「甜的。」她提示道。
他似乎听懂了,嘴唇一动,犹疑地咬了一口草莓尖。
绫顿的笔记本上多了几行字:
[舞者菊(命名者/璃),对精灵族有毒,原理尚不清楚。
生长在舞者菊旁边的一种灌木开出的小花(暂时命名为矛棉花),对该毒性有缓和解除作用。]
她看了一圈,和北一区连绵不绝的果树相比,北二区的植物几乎都是她不认识的,甚至她带来的植物词典上都没有记载。
伊甸园中,亚当为一切飞禽走兽取名。
「看来要做取名字的亚当了。」对植物学一窍不通的绫顿跃跃欲试地为植物取了第一个名字:
矛棉。
这种生长着细小花的灌木矮矮的,拥有灌木丛生无主干的特徵,花朵白色而细小,远看像棉花,灌木枝桠上长着刺。
绫顿让缦在原地等她,又去采了几朵矛棉花。
【回去了。】她回到果树下,示意他跟上来。
少年精灵从枝繁叶茂的果树下站起来,树影月光中,绸缎般的黑髮垂落嵴背。
木屋内,璃昏昏沉沉的,睁开眼,首先问的是缦:「怎么擅自离开了?」
缦低着头:「抱歉,殿下。」
「你以为跟着她就能找到救我的办法,是吗?」璃语气无奈。
缦点点头,又摇摇头:「我以为我能求她。」
翻译官霄对缦的脑补笑了出来:「哈哈哈哈,缦,她可不是神人哦。」
不过若是细想,她确实挺符合这个设定的:在迷雾海中的岛上,独自逍遥生活的神人掌管着岛上所有的草药。
第6章 第二艘船
听不懂他们之间交流的绫顿一头雾水,只管向精灵王子说明了情况,把矛棉交给他:「我似乎找到了草药。」
她补充道:「为你试药的是你的僕人。」
「是吗……缦那个孩子也算是误打误撞了。」璃笑起来。
璃服下草药后,脸色好转不少,便继续休息了。
她注意到刚才那个少年精灵一直在用余光悄悄打量她,便朝他走过去。
缦眼神躲闪,往后退了一步,就撞到了门柱。
她听到了他小声的闷哼。
「你叫缦是吗?看起来你有话对我说。」霄尽职尽责地为她翻译。
缦低声道:「谢谢你,希雷沃小姐。」
「我也应该谢谢你,」她真心诚意地向他道谢,「没有你我不知道该怎么办。」
他别过眼神,抿起唇试图遮掩自己欢喜的笑意。
他的声音逐渐含煳:「……谢谢希雷沃小姐的草莓,很甜。」
翻译官霄听不清,凑过去问:「什么?缦你在说什么?」
缦的目光落在正等待翻译官的绫顿身上,他小声但清晰地对霄传达道:「草莓很甜。」
翻译官霄总算听清了,他长吁短嘆地翻译着,还不忘加上一句:「做翻译真的很累啊……」
天色初明时分,璃醒过来了。
他告知绫顿,他的身体已经好了大半。
她一直惴惴不安的心总算放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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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页
这一天一夜,让她够呛。
起初是不明船只入雾,得知他们可能来自异时空,她一时间无法理清头绪,因此失眠了,就在这一团乱麻的境地中,璃和缦双双中毒。
屋漏偏逢连夜雨。好在她心态极好,适应能力也强,总算平缓度过这次莫名其妙的事件。
「缦把你当成神人了,他跟在你身后,是希望能求你救救我。」璃笑着对她解释。
她愣了一下,忍俊不禁。
璃笑得无奈:「抱歉,这次我们给你带来困扰了。」
「雾散以后,船只就可以安全驶出大三角区域了,至于能不能回到你们的时空,我不敢打包票。」对于这个结论,她心里也在打着小鼓。
三年试验期内,从未发生过这种情况。
她想,她巡逻记录海面情况时,必须要注意是否有奇怪涡流的存在,然后将这一现象报告给领航所。
从璃中毒起到他解毒,一来一去,夜晚已经过去了。
天亮的时候,雾散了。
他们上船启航前,绫顿送了他们一些经过处理的淡水。
为了感谢她引航,璃把一把银弓和装着五支银色箭的箭囊交给了她。
那把弓颜色洁白润泽,是纯银柔软的质地,弓臂上刻着精灵文字,箭囊用羊皮做成,囊中的箭支箭羽也是洁白的。
「太贵重了。」她不肯收。
璃微笑:「请不要放在心上。」
因为他们熬了个大夜的她也没有虚情假意地多推辞,把弓和箭收好。
「还有一个礼物,希望你也能收下,」璃把贴身僕从缦带到绫顿面前,「从此刻起他便是你的僕人,你可以随意驱使他。」
她满脸状况外的疑惑,那个少年精灵表情也有些呆滞。
「缦是你信任的贴身僕从。」这回她是真心诚意地尝试着拒绝。
没有了贴身僕从,这个病弱王子在船上的处境只会更加艰难,哪天被扔下海尸骨无存都不知道。
「作为帮我的谢礼,也是我的请求。」他把一卷羊皮纸递到她面前,那双看着她的银灰色眼睛中眸光柔和。
这话说得好像託孤一样,是准备回去接受逃婚的惩罚了吗?
她接过羊皮纸,话说得很不客气:「容我先打开过目,再决定要不要答应你的请求。」
「请便。」他笑。
为了不当冤大头不做不清不楚的「人口/买/卖」,她当着他的面展开羊皮纸。
上面用她熟悉的文字写着一段话。
他写道,经过昨夜,他的身体已彻底痊癒,阴差阳错下,似乎连同体内的慢性毒也一起消除了。辗转来此之前,他以为他必定在船上丧命,没想到还能拾起一线生机。
【托你的福。】
体内的慢性毒也一併解除了?她有些讶然。怪不得璃今天不咳嗽了,脸色也好看了一些。
他提到自己并非手软的人,恢復身体后会开始自己的掠夺和,缦并不适合那样的争斗,他更怕他沦为权力斗争的牺牲品,因此暂时将缦放在岛上。
【时机成熟时,我会回来的。】
看来他在回去的航程上就要开始下手了,不然也急着把缦扔在人生地不熟的岛上。
她合上羊皮卷,被这位不是王储胜似王储的精灵王子的野心震撼到了,沉默了一会儿,道:「好吧,我接受,路上小心。」
第一次见面看到这个病怏怏的玻璃娃娃时,她完全无法预料到他心里的所思所想,以为他只是个逃婚的任性傢伙。
却没想到他第一眼审视她的时候,恐怕就在估量她是否可以信任;察看她的任命书时,可能已经打定主意要向她寻求帮助了;病情缓解后,和她说的那番话,更是在刻意试探她对于缦的接受程度。
和这种城府深密者打交道,她不敢说她的决定才是正确的。
不过惟一让她感到困惑的是璃关于「回来」的判断:他对于他能再次回到岛上似乎信心满满。
精灵船抛下少年精灵,离开岸边的岩石,扬帆起航。
那个少年精灵在岸边看了很久,直到木质大船和帆影都消失不见,才恹恹地回来。
绫顿正在岸边检查小艇的发电装置。
她站在岩石上,转头看向岛上那个多出来的少年精灵。
「缦。」这是她迄今为止唯一能说的精灵语。
缦被她注视,像被蜂刺蛰到了一样低下头去。
绫顿无奈地朝他走过去。
这个孩子对璃那九曲十八弯的脑迴路不知情,想必现在委屈又无措,以为自己做错了什么事,被主人抛弃在荒岛上了。
直到她走到他面前,他都不敢看她。
给孩子整出心理阴影了。
她在缦面前站定,把璃留下的那个羊皮背包给他背上,像送小学生上学一样拍了拍他的肩:「我们一起回去把行李收拾好,干活。」
领航所派来的替补搭档还未能按照约定日期来到岛上,不过这不要紧,她现在好像已经有了来自异时空的搭档。
她现在是有「星期五」的鲁滨逊了。
第7章 空闲日
绫顿和缦回到岛中央的小木屋。缦不知所措地站在窗边,等候她发号施令。
她不通精灵语,他不通人类语,真是糟糕的情况。
绫顿把记录板拿起来,在上面刷刷画了几个示意图拿给缦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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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页
1.灯下摊着书本——【一起学语言】
2.一团煳煳,笔——【不懂的事情画下来问我】
缦扫了几眼,乖巧地点头。
第一件事是教缦学会用海水淡化器。
「虽然你不需要喝淡水也能生存,但我比较娇贵。」
绫顿用钥匙打开海水淡化器后面连接水箱车的锁,示意缦拉好车子。少年精灵小心翼翼地把水箱车推出小木屋。
水箱车从岛中央到岸边需要走平坦的路,东二区就是最好的选择,那个区的植物普遍低矮柔软,绫顿之前就用斧子砍掉一些藤蔓,开闢出了一条小路。
不过,这里到岸边的距离比南区要长。他们推着海水淡化器的水箱车穿过这条小路,车轮在原来浅浅的辙痕上压出更深刻的痕迹。
到了岸边,使用手摇水泵将水箱灌满后,她关上阀门,两人又推着水箱车回去。
水箱车连接上海水淡化器后,需要用的时候按「出水」按钮就可以将水箱中的水输入海水淡化器中,经过多层过滤和消毒,水就储存在了海水淡化器中。
按「煮沸」按钮便可以用杯子直接接煮沸后的过滤水。
绫顿打开海水淡化器的后盖,缦在一边看着。她把几个盒子取出来,里面分别装着不同层次的泥沙,那是层层过滤中产生的脏污。
「每两天就需要清理一次。」她把那几个泥沙盒放进手提篮中,这些会拿到外面去倒掉。
午餐是冷面包和水果大拼盘,水果刚从北一区新鲜採摘。
为了节省能源,昨天烤的面包没有加热,到今天已经邦邦硬了,变成了敲脑袋的一种好武器。
现在岛上多了一张嘴巴,她也升级变成了家里的顶樑柱,做出的第一个决定是「节省能源」。
她有发电机器,而灯塔的耗能结构在塔中自成一体,这一点上她不必担心。但日常生活能源还是相对紧张,需要每个月的物资船定时运送。带来的备用煤油灯也持续不了多久,绫顿决定趁着天色亮着先学语言,等天光稍微暗下去后再摸着黑去干活。
她拿着霄留下的那本人类语/精灵语教程兼字典,往海边走去。
缦背着羊皮包跟在她后面,他的包里装着过滤好的水、食物和另一本精灵语/人类语字典。
两人坐在海边的岩石上。
她双膝上摊放着词典,手里拿着一根树枝,在沙滩上写字。
海潮还没有涨上来,拍打在不远处的砂石上,波涛声安静地鼓动着,天色和海色都澄澈无比。
「你好,缦。」她用学的第一句精灵语对他说道。
缦愣了一下,用人类语轻声打招唿:「您好,希雷沃小姐。」
她摆摆手,示意他不要用这个称唿。
「你好,绫顿。」她纠正道。
「你好,绫顿。」他跟着念。
她点点头,笑着比了个大拇指。
他抿了抿唇,绸缎般的黑髮被海风吹起来。
她注视着那头漂亮的长髮,片刻后,向前倾身,手里握满他的一把黑髮,抬眸问他:「可以吗?」
忽然凑近的脸让缦瞳孔微微一缩,他看见他垂在脸侧的一把头髮被她握在手心里,手指修长。
被黑髮掩盖住的耳际燃起一片绯红,他小幅度点了点头。
她站起来,弯下腰,手上动作灵活地把缦的长髮用皮筋绑上了。
「不绑头髮干活不方便。」她直起身子。
少年精灵跟在她身后,低着头用手去触碰那根绑在他头髮上的皮筋。
「不舒服吗?」她一边做手势一边问。
缦慌忙摇头。
南区都是高大的乔木,密密丛丛,遮天蔽日,从叶荫间落下来的光线交错斑驳。
这些都是优质木材,但她暂时还不想费劲巴拉地砍树,因为她有现成的木材——富裕的绫顿如是想。
岛中央的猴面包树边就堆放着没用完的木材,板正又漂亮。
下午,绫顿带着缦把除了北二区以外的整个小岛巡逻了一遍。
由于并无船只入雾的信号,他们的工作也没有被打扰,顺利完成了「危险排除」这一项任务。
她可以确定,这个岛上没有动物。她现在除了富裕以外,比鲁滨逊幸运得多:没有食人族,没有野兽,没有毒虫,她可以快活地在这里养老——啊,漏算了一个因素,异时空涡流。
缦用手指了指她记录板上的「北二区」那一块,疑惑地看向她。
【为什么没有检查这里?】
她把笔夹在记录板上,被绳子繫着的记录板顺势沉甸甸地挂在了脖子上,她做了一个兇巴巴的鬼脸。
【你忘了吗?那种散发着香气的可怕的植物。那里说不定还有食人花呢。】
缦被她的鬼脸逗笑了。
【但是也有可以解毒的花,绫顿……】
她摇了摇头,指了指逐渐下坠的暮色。
【太晚了,以后再说。】
昏暗斑斓的光色像小鹿一样,轻松地跃过树梢和藤蔓,飞散在小岛上。
小木屋里摇摇晃晃地点起一盏灯。
准备晚饭时,缦依然跟在她旁边跟着学做饭,他眼瞅着她打开简易灶台边的一个铁罐,从里面用调羹舀了几勺放入杯中,用力搅拌摇晃。
缦正有些困惑,她把其中一杯递给了他。
【这是什么?】
【……说不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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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页
蛋白粉这个名词很难解释,精灵族可能也不需要补充蛋白质。
「缦,跟着娇贵的人类一起吃吧。」她嘆气。
岛上没有动物,就不会有牛奶、鸡蛋、黄油的供给,物资船运送来的新鲜肉蛋奶无法储存太久,罐头肉又腻味,蛋白粉就成了补充这方面营养的最佳替代品。
晚饭的面包热了一下,不至于成为难以下咽的石头,配餐依然是水果,还有各自一盒罐头肉。
一定得改善伙食,快要成为水果人的绫顿烦恼极了。
缦对那盒罐头肉很好奇,他是第一次吃到这种装在铁罐里的肉类。
「味道对你来说可以接受吗?」她比划道。
今天她都快成为手语大师了。
他很诚实:「怪怪的。」
她笑起来:「我也这么觉得,下次我去捕鱼吧。」
为了不浪费能源,绫顿决定遵从老祖宗的作息,早早就准备睡觉了。
精灵王子之前把船上属于缦的铺盖都扔了下来,绫顿睡在自己的木床上,缦打地铺。
「还得给你做个床。」她想到这点,摸着黑在记录板上写下这项任务。
「绫顿……」黑暗中,缦轻声道。
她:「问吧。」
缦犹豫了一下,用破碎的语句问道:「殿下,扔下,我,为什么?」
作为精灵,缦的学习能力很强,拼拼凑凑地已经能表达出自己的意思了。
她轻笑一声,把手臂枕在脑后,看着黑暗中小木屋的横樑,摇了摇头:「不是。」
她爬起来,点亮煤油灯,翻开词典遣词造句地回答他。
因为语言水平问题,她说出的精灵语语法糟糕,语序混乱,但她尽力表达自己的意思:
「船上有人意图谋害璃。他认为你不适合那种环境,反而会成为他的累赘。」
听到这里,缦微微瞪大眼睛,他的神色在煤油灯的灯光中显得动摇又无措。
或许在缦的印象里,殿下纯良又好欺负。
她不忍心戳破,但她还是补充道:「缦,或许你不知道,璃先生会报仇,会登上王座,他不希望你在斗争中成为牺牲品。」
「别想了,睡觉吧,他会回来接你的。」
她不知道他能不能听懂她那稀碎的精灵语,但她已经尽力解释了。
她拧灭了煤油灯,小木屋内重新沉入黑暗。
第8章 空闲日
第二天,依然没有船只入大三角雾区的信号,绫顿把日程排得满满的。
早晨是学习时间,她和缦给对方当语言老师。
上午,他们在东二区挑选一些可能是粮食作物的植物,准备开闢一片土地进行种植。
至于为什么是「可能是粮食作物」,大概是因为那些植物不照着教科书长,奇形怪状的。
「绫顿,这是什么?」缦蹲下来,他的面前是她曾用来划分区域的标记,那一小块被插.入土中的木桩。
「标记物,」她扬了扬记录板,「我不是给岛屿做了分区吗?」
「原来如此,这些植物都按照分区,好好地在长啊。」缦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
她觉得缦的这句话有点怪,但又一下子咂摸不出来是哪里怪。
她刷刷在记录板上写字的时候,笔顿住了。
她回过头,看向正在观察植物的缦:「……等一下,你刚刚是用人类语说了那句完整的话吧?」
黑髮精灵眨眨眼:「是啊。」
「你也能听懂我现在的话?」
他点头:「当然。」
他能在极短的时间内掌握一门语言。绫顿第一次感受到霄口中精灵族的定义:吸收天地精华的种族。
她走到缦旁边,一手按在他的脑袋上:「好了,偷走了。」
「偷走了什么?」缦抬头看她。
她撇嘴笑:「你的聪明才智,被我偷走了。」
缦跟着她笑起来:「我可以教你。」
她哼了一声,开玩笑道:「那是当然,你要是不教我,下午不给你做小木床了。」
调侃完毕,她回到植株旁边,对照着带来的植物词典上的作物图片进行甄选。
但她还是觉得缦刚才说的那句话怪怪的。
她放下正在摸作物叶子的手,再次回头问他:「你刚才说,这些植物都按照分区,好好地在长,是吗?」
缦觉得有些奇怪,似懂非懂地回答:「大概是,我不知道是不是应该这样表达。」
一开始绫顿分区的时候,只是按照东南西北四个方向划了分界线,每个方向分一区和二区的时候,才有意观察了一下植株的长势。
「为什么这么说?」她追问。
缦走到那个木桩旁边,指给她看:「这里。」
木桩边有一株葛藤,根系在木桩的这侧,而藤蔓却悄悄延伸到木桩的那侧去了。木桩的这侧被她划为东二区,木桩的那一侧被她划为东一区,那侧还有好多和它类似的豆科植物。
「它像是知道划区后,试图偷偷熘过去一样。」缦笑道。
虽然昨天还一副怕生的样子,但她向他说明璃扔下他的具体原因后,他的话就开始多起来了,性子也活泼起来。
绫顿愣了愣。
的确,岛上没有四季、也不受气候影响,但类似的植物都会神奇地生长在同一个区里。北一区的果树多,东二区的作物看起来就比较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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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怎么偏偏会是她划分的区域?难道真的像缦说的那样,在她划分区域后,它们就悄悄趁夜搬家了?
她被自己的想法逗笑了:「缦,一定是这样的。」
这个岛屿的神秘之处,她不得而知。她也不敢把这个疑问随便抛在一边。她悄悄把这个天方夜谭般的想法记录在笔记本上:
【岛上植物会搬家吗?岛上植物的群居行为应该怎么解释?植物可以听得懂语言吗?植物们对岛上其他生物的看法呢?譬如对我是什么看法?】
脑内有了「植物连夜搬家」的小剧场后,绫顿即将踩上铺地植物时,就小心翼翼起来,生怕听到「疼疼疼」的声音。
这样下去连走路都没法走。她狠心地走过去,不小心还是把那株蓝羊茅踩弯了腰。
种植的地方本来选在岛屿外围,但有了精灵船那一出,绫顿只准备在那里种植防御性植物。
最终作物种植地还是选在了小木屋边,猴面包树附近。
缦不愧是精灵族,不仅脑子灵活,干活也是一把好手,很快他就开闢出了一块空地。
绫顿再次嫉妒了,她拍了拍缦的肩:「这个也偷走了。」
缦这回已经知道她指的是什么了。
少年精灵眼睛里闪着笑意,配合地道:「我整个都被偷走了。」
这孩子和人熟络起来之后性格活泼。之前跟着璃,确实沉闷得不像话。
但璃把贴身僕从缦扔在岛上,最得利的反而是她,至少她的大部分体力活都会被分担掉。
因此,绫顿决定晚上改善伙食。
「木床就拜託你了,缦。」她扎上腰带,对缦说。
缦神色有些慌张,拉住她的袖子:「你去哪里?」
「我去去就回。」
他依然抓着她的袖子不放手,语气怯然却执着:「……去哪里呢?」
「去海上,别担心,会回来的,」她唇角弯了弯,「下次再带你去。」
等绫顿从海上捕鱼回来,少年精灵已经等在岸边了。
她摘掉了防水帽,一头鬈髮从束缚的帽子中散下来垂落在肩头,站在小艇船头,在夕阳和波涛的光影下显得亦真亦幻。
缦朝她挥手。
她站起来,也朝他挥了挥手。
小木屋里,餐桌上处理好香气四溢的鲽鱼让原来死气沉沉的饭桌变得生动起来。
绫顿一边切面包,一边看向缦,挑眉笑道:「我还以为这点时间够你把木床做好了,结果因为担心,没有做吗?」
「对不起。」缦道歉。
她不在乎地笑:「没事,我又不是兇残的僱主。」
「绫顿……我不喜欢吃鱼,下次不要出海了,可以吗?」
她看着低垂着眼睛的少年精灵,深感他的不安全感太严重了。
都怪璃那个傢伙。
她依然用一贯轻松高傲的语气回答道:「缦,你要明白,无论你爱不爱吃鱼,我都会出海。我的工作就是出海。」
她的语气温和下来:「但我会尽可能保证自己的安全。」
他不作声了,半晌后:「……对不起。」
她把回岛中央时顺手薅来的一朵三色堇放在缦的餐盘边:「我们总会有离别的。」
缦的目光落在三色堇紫色的花瓣上,神情黯淡下去。
因为缦旷工了半个下午,做的半成品小木床还无法拿出手,晚上他依然只能打地铺。
黑暗中,四围安静得很。
小木屋周围没有风声,也没有下雨的点滴,但缦却没有睡着。
不知过了多久,缦从半梦半醒的状态迷迷煳煳地睁开眼睛,他听到了悠长的航哨。
转头看她,她已经在穿衣服了。
「绫顿,你现在要出海吗?」他的声音带着未醒的哑。
她下床,拧亮煤油灯,金黄色的灯光在她的脸上摇摇晃晃的:「是的,有船只入雾了。」
「你继续睡。」她拿好装备往屋外走出去。
缦一下子从地铺上爬起来,他跌跌撞撞地跟上去。
她正转头准备让缦回去,一件毛绒绒的羊羔皮外衣落在她的肩头,独特的温暖香气顿时笼罩在她的周身。
她讶然地看向跟上来的缦。
「晚上很冷。」少年精灵脸庞上的神色真诚而担忧。
第9章 第三艘船
夜雾航程中。
山毛榉号上发生着一场恶斗。
两个手脚都带着铁链的男人缠斗在一起。
其中一个褐发男人揪住对方乱蓬蓬的黑色鬈髮,在铁链的撞击声中把他往船壁上送去。另一个男人随着头髮被揪住脖子不自觉前倾,但手臂和大腿上肌肉虬结迸发,一个膝撞反击,又引起清脆的铁链声。
「船长来了!」旁边正在看好戏的人忽然出声提醒。
见对方停止反击,褐发男人趁机用手上的铁链勐击他的腹部。
黑髮男人闷声呻/吟.一下,顺着船壁滑下去。
船长是个眉眼凌厉的女人,一头红髮代表着她并不好的出身,但制服上排排列列的勋章代表着她立下的汗马功劳。
在一边看好戏的人和刚才打架的两人都站起来,向船长的方向弯腰:「鬼蓼船长。」
吹航哨的船员一直在吹响着哨声,唿唤领航人。
哨声悠长而有穿透力,将船上的氛围烘托得愈发可怕极了。
那些看好戏的人身上也都坠着手铐脚镣——这是一艘押送犯人的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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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页
「要我把你们扔下海吗?」鬼蓼船长看向那两个引起打架事件的当事人,声音低沉有爆发力,她的红髮在舱内昏暗灯光下显得刺眼极了。
两个当事人不作声。
但他们揍人证据确凿,这时候再装乖乖小狗也没用了。
鬼蓼船长走到他们面前,依次看向刻在他们手上的刺青,念出他们的名字:「牙,云杉。」
夜晚的海洋漆黑一片,在雾中像是来到世界尽头,没有出路,只有高耸的雾墙。
在依然尖锐的航哨声中,两个犯事佬被吊着从船上坠下去,沉入海中,几秒后,再拉上来,没等他们喘一口气,继续沉下海中,如此三四次后,才重新回归山毛榉号。
饶是两个人已经有了准备,也不可避免地呛了水,他们瘫坐在甲板上,手铐和脚镣被锁在了甲板边的栏杆上。
「真狠啊……都怪你。」褐发的龙牙踹了一脚甲板,对锁在对面的黑髮男人发起并不存在的隔山打牛攻击。
黑色鬈髮男人云杉轻蔑地冷哼一声,赤/裸的胸膛上流淌着冰冷的海水。
此时,传来另一声航哨,它的音质听起来并非山毛榉号的航哨。
两个被关锁在甲板上的犯事佬同时撑着身体站起来。
茫茫的海雾中,一枚航灯逐渐靠近。
山毛榉号放慢速度,跟着那枚航灯行驶了二十分钟左右。
雾气太浓,虽然那枚航灯看起来很近,但根本看不清航灯所在的舰船,更别说那位泽兰公国新上任的领航员了。
「鬼蓼不应该走这条航线的,白白给泽兰公国送钱了。」龙牙评价道。
「呵,你不明白就别评价。」云杉冷笑。
被锁在最佳观景席——甲板上的两位首先看到了岸边的灯塔,意识到他们靠岸了,也首先看清了那位领航员的样子。
她停好小艇熄灭航灯,从容地站在岸边,身上披着一件大衣。
「船长。」她对山毛榉号喊话道。
「泽兰公国的这位领航员小姐——」龙牙举起手挥舞,叮叮噹噹的铁链上下乱撞。
引来的是她的无视。
船长鬼蓼已经走到甲板上了:「领航官,我是船长。」
绫顿对船长例行公事地嘱咐道:「亟需解决的事可以提出来,其余的明天商量。」
船长鬼蓼微微欠身:「暂时无事,除了后勤事务官以外,不会有人下船。」
「那么晚安。」绫顿转身就走。
山毛榉号,韦奎公国押送犯人的船——她在心里暗暗记下。
从距离最短的南岸回到小木屋,绫顿哈欠连天。
夜航真要不得,多来几次她得折寿。
偏偏南区都是乔木,她从幢幢的树影中穿过。
在试验期间使用的那辆自行车已经锈坏了,在上次物资船来的时候就被运走了,军需官答应她下一次会把新的代步工具送来。
回到小木屋,她换了衣服洗了把脸准备倒头就睡,后脑勺沾到枕头三秒后,才想起来屋里应该还有一个精灵的。
「缦!缦。」她点亮灯,唿唤道。
过了片刻,缦出现在门口:「我在这里。」
少年精灵身边推着一个粗糙的圆形物,有些腼腆地解释:「我在做轮子。」
「我想给你做一辆车,这样去岸边就能快一点了。」
她一时间竟无法分辨自己是否在梦中,又问了一遍:「什么?」
他的声音更小了:「我把做床的材料,拿来做车了,可以吗?」
缦解释说,虽然木头轮子有种种缺点,但只要做得好,也能行驶得又快又能承压。
绫顿向他走过去。
缦以为她要生气,呆站在原地,手中推着的圆形木轮也轰然倒在地上。
她只是站在他面前,低眸看着他,在屋内屋外明暗交织的裂缝中,用精灵语叫道:「缦。」
「……我在。」他从那双群青色的眼睛里望进去。
她沉默须臾,微微笑起来:「去睡觉吧。」
[缦不适合留在那里。]璃无论如何也要把他留在岛上的理由,她此刻才算真正明白,如果换作她坐在争夺王储的位置上,也会如此选择。
晨雾并没有散去。
绫顿首先找到船长,问候之后,却得知出了大事。
「我的副官罗庚死了。」船长鬼蓼语气平淡,眼下青黑。
「死因是窒息而亡,兇手的作案工具是铁链,我初步怀疑是船上的犯人。」
绫顿表示了解:「辛苦了,雾也没散,你们可以在岛上继续等到雾散时,正好慢慢排查犯人。」
这话说得轻巧,但船上统共一百来个犯人,要排查犯人何其难,已经不是传说中的经典三选一了。
船长鬼蓼对这一点很清楚,她轻轻嘆了口气。
绫顿转身要走的时候,鬼蓼却叫住了她:「领航官,我可以派人搜寻岛屿吗?虽然我知道这很冒犯。」
「为什么?」她问。
船长鬼蓼语气疲惫地说出了山毛榉号上发生的第二件事:「有一个犯人从船上逃离了。」
绫顿脚步一顿,她就知道要出事。
犯人逃离,周围全是海域,如果没死的话犯人只可能在岛上。
「允准。」拿到岛屿五十年所有权的岛主人绫顿为了土地的安宁,最终还是同意了船长的要求。
「谢谢理解。」鬼蓼松了一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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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页
鬼蓼船长一夜没合眼。前半夜在海上遇雾,船上还有两个犯人斗殴,后半夜她的副官罗庚死了,而凌晨时分,犯人云杉失踪,说不清是被杀了投海,还是自行逃跑。
一群不省心的小兔崽子把鬼蓼船长气得早饭都没吃。
逃跑的那个犯人名叫云杉,正是昨天私自斗殴的两人中的其中一个。
「根据勒痕的力道来看,云杉很可能并不是犯人,如果云杉也被杀的话……」鬼蓼双手抱臂。
「不要拿我这里当暴风雪山庄。」绫顿深表同情。
鬼蓼脸上表情僵住了:「……领航官,你不要乌鸦嘴。」
这么一想还真是推理小说中完美的暴风雪山庄模式。
嫌疑人还各个都有前科。
还真是不妙。
绫顿起身,从这种乌七八糟的事情中抽离:「我先走了。」
这种事赶紧「呸」地否认掉就不会发生。
回到小木屋,她看见了挂在墙壁上银色的精灵弓,犹豫地看了一眼锁着手/枪的隐秘保险柜。
沉默了片刻,她还是取下弓,没有打开保险柜。
「缦,我去巡逻岛屿。」她带上弓和箭囊,对正在细心磨刨木轮的少年精灵说道。
第10章 第三艘船
绫顿在西一区找到了这个犯人,黑色鬈髮,赤/裸/着上身,和鬼蓼的描述一致。
鬼蓼说,云杉很可能并非兇手。
因此她没有杀死他的理由,也没有伤害他的理由,她捨弃了杀伤力强的手/枪,选择了弓箭。
脚步跨开时,双脚之间悬垂着的铁链就叮噹作响。
比大拇指还粗的链节沉重地一环套一环。
黑色鬈髮男人.赤/裸/着上身,赤着双足,从蔓生的野藤杂草中拖行走过。似乎是注意到什么,他抬起头看向另一个方向。
距离他大约两百尺的地方,她站在树影间,搭弓拉弦。
闪着寒光的银色箭尖正指着他。
他没有动作,定定地注视着她,沉黑色铁链从脖颈垂挂到精壮的胸膛上又到手臂,链节之间互相碰撞,轻微地响了一声。
箭支并没有瞄准他的心脏,而是精准地穿透他的裤侧,将他锁在了身后的树干上。
云杉弯下腰去,由于手铐,他无法一下子拔.出,只能用这个姿势一点点把箭旋出来。
箭入树干颇深,却没有伤到他分毫。
才把箭尖旋出一点,有人握住了箭羽,对他说:「松开。」
云杉放开手,直起身子看眼前的女领航员。
和严厉的鬼蓼不同,她气质温和冷淡,那双微微上扬的群青色眼睛像是会用开玩笑的口吻杀死人似的。
她把箭支从树干中拔了出来。
「我以为你会不顾你的裤子,径直逃离。」
云杉扯了扯嘴角:「我只有两条裤子。」
绫顿俯下身去,摸了摸树干上的箭洞,拍了拍。
【真抱歉,我不是故意的,你们植物开会的时候别说我坏话。】
她把那个黑色鬈髮男人的手铐链条扯了一下:「走吧。」
他没有多说什么,跟上。
一个人押送犯人的时候,绝对不会走在犯人的前头。云杉的目光在她后脑勺上逡巡。
铁链声清脆,他刚走近她一步,却被箭尖抵住了喉咙。
她并没有转身,一手扯着他的链条,另一手握着箭支,背对着他站定:「我只是领你走出这里,我和你们的纠纷无关。」
他的眼神微微下移,落在近在咫尺的箭尖上。
她的反应比一般人都要快。他往后退了一步,恢復到刚才的安全距离,链节相撞的声音中,她也收起了箭。
她领着他离开西区,往岸边的方向走。
云杉心不在焉地跟着走,观察着周围的环境,充斥在耳边的是不断撞击的铁链声音。
「不是我做的。」他忽然道。
她打断:「不必对我说多余的话。」
他站住脚步,往后扯了扯铁链:「你叫绫顿·希雷沃,是吗?」
她往前扯了扯铁链:「现在开始我聋了。」
他一怔,笑了出来。
*
绫顿把逃离船只的犯人交给船长鬼蓼后,回到岛中央。
缦正在给木轮钻洞,问:「那群兇恶的人还没走吗?」
她凑过去看:「没走,雾还没散。」
「车座有了,车把有了,木轴承也有了,」缦把旁边已经做好的小零件指给她看,一开始语气还有些骄傲,说着说着就变得不好意思起来,「但是浪费了很多木材。」
缦做事细心,把所有刨削下来的木材边角料都装在一个盒子里。她用手拨动了一下盒子里的木片木卷:「边角料也很有用。」
「缦,你做得很好,难道学过木工吗?」
「我学过。」
「在我们国家,木匠比铁匠多。」缦补充了一句。
绫顿想起象牙号那艘做工精美的木质大船,恍然。
原来如此,钢铁业在精灵的国度并不发达,反而是木业更兴盛。
「你们殿下也会?」
缦笑起来:「殿下不会,殿下是理论派,就是你们说的『纸上谈兵』。」
他顺便用上了最近学的词语,
她被逗乐了:「你在背后这么说你们殿下坏话,小心我告状。」
缦拉住她的手臂,讨饶:「不要告状,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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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页
「你还真信,我开玩笑的。」她忍俊不禁。
缦看着她眨巴眨巴眼睛:「开玩笑……的吗?」
天色还早,绫顿看了一圈木工现场,试图插一脚进去:「现在我能帮上什么忙?」
缦专心致志地装轴承,语气冷淡:「别给我添乱就好了。」
她愣了一下:「你说什么?」
他的目光依然在手中的工作上,语气平直、一字一句地说:「不、要、添、乱。」
被打击了。被嫌弃了。
她悻悻地站起来:「哦,知道了。」
缦停下手中的动作,抬起头,眼睛亮晶晶地看着她:「你还真信,我开玩笑的。」
她:「……原来是在报復我吗?」
他笑:「我学得很快。」
她双手抱臂:「好的不学,坏的一学就会。」
「绫顿,你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少年精灵眼睛里的笑意快溢出来了。
已经会用人类语熟练地吵架了,学得真快……
「……但是你刚才拿着弓出去,是遇到危险了吗?」缦把木轮竖起来滚过去给她,「帮我扶着好吗?」
「不是。」她顺手接过滚过来的木轮。
她对缦解释,山毛榉号是韦奎公国的一艘押送犯人的船,这些犯人都会被送到公国岛上的训练基地做苦力,现在船上的副官被杀死了,另外有一个犯人逃离了船只。
缦问:「逃走的那个犯人,是不是一个身材高大的年轻男人?」
「你怎么知道?」
「你身上有他的味道,我大概能分辨。」
绫顿瞳孔微微一缩。
精灵族对生命力很敏感,而嗅闻气味就是分辨生命力的一种方法。垂暮的老人身上的味道生命力所剩无几,而朝气蓬勃的年轻人身上的味道生命力旺盛。
缦:「绫顿,你独自和那样的犯人对峙,太危险了。」
「他很顺从,我确定他没有恶意也没有反抗的念头,才走近他的。」她宽慰道。
缦没有多说,小声咕哝了一句:「……但是很奇怪。」
奇怪?
绫顿把缦说的话放在心上,反覆咀嚼了几遍。
她忽然意识到什么,放下手中的木刨:「缦,我现在要去办事,你在这里等我。」
缦站在原地,神色不明地看着她离开的背影。
绫顿找到山毛榉号船长鬼蓼。
鬼蓼正让其他副官把犯人一个个带进船上的小房间里进行审讯。
有些犯人哄闹道:「反正都是有罪之人了,多杀一个人不是一样吗?」
「是嘛,都是会去做苦力的命。」
譁然之声不绝于耳,船上吵吵嚷嚷的。
鬼蓼从临时审讯室里走出来,眼神一扫:「雾还没散,反正我闲着没事做,不介意角色扮演一回侦探。」
犯人中又是一阵议论纷纷的骚动。
「领航官,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吗?」鬼蓼问她。
她的视线投向那群戴着手铐脚镣的犯人:「我来找人。」
那里有一道目光已然锁定了她。
她顺着那道目光看过去,那个黑色鬈髮的男人坐在喧闹的犯人中间,这次披了上衣,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来找云杉吗?」鬼蓼扬了扬下巴,「你带走吧,他已经没有嫌疑了,反正这傢伙也是被流放,到哪个岛做苦力都一样。」
绫顿:「……」
这么一说,搞得好像她才是被流放到荒岛的那位一样。
航路刚开通,要搭档没搭档,要不是口袋里那锃光瓦亮的任命书,她确实像被流放了。
她拒绝了:「我已经有帮手了,谢谢。」
「还有鬼蓼船长,别揶揄我,我在这里活得好着呢。」
鬼蓼难得地笑起来:「对于领航官小姐来说,是乐园岛吧。」
绫顿从犯人中把云杉叫到一边时,引起了另一阵喧嚷。
昨天和云杉打架的龙牙大声道:「绫顿,要不要考虑收下那个捲毛?给我一个苹果就可以带走他了哦!」
「韦奎公国和泽兰公国之间的和亲!云杉其实很无辜的,领航官小姐!」另一个犯人看热闹不嫌事大。
「带走带走!」八卦的口哨声越来越响亮。
铁链声叮噹作响之中,她穿过人群,来到那个黑色鬈髮男人前:「我有事问你,你如实回答。」
第11章 第三艘船
黑色鬈髮的男人凑近一点:「没听清。」
这里太吵了。
她瞥了一眼周围,寻找可以说话的地方,他跟上。
山毛榉号甲板的角落里,旁边有一个军官在看守。
她停下来,目光从瀰漫着雾气的近海收回,锐利地注视着他:「你在我岛上放了什么?」
云杉愣了一下,然后笑了起来:「哈,问这个吗?」
绫顿在听到缦小声嘀咕「奇怪」的时候,心里一直盘旋着的隐约违和感再次被挑起来。
从她见到云杉并射出一箭开始,他的表现就太顺从了,没有躲开也没有恼怒,她让跟着也乖乖跟着。
她确定他无恶意,也并无反抗的念头,但却不知道为什么如此。
如果目的是逃离船只的话,就算迷路也会想尽办法待在岛上,而不是见到她就温顺跟着走了。
除非他的目的不是逃离船只,而是在岛上留下/取走什么。
「你在我的岛上留下了什么?」她追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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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页
他的双手挂着手铐,垂在身前,素白的囚衣上墨黑的铁链格外分明。
「现在开始我聋了,原话奉还。」
他笑说,看她的眼神里满是戏嚯。
她才发现他的瞳色是接近黛色的黑。
「好吧。」她爽快认栽。
「为什么那么在意呢?」云杉挑眉,抬手给她看铁链,「以我的身份,就算真的放了什么,也不会是危险品。」
她:「因为我是守岛员,那是我的土地,懂了吗?」
绫顿离开山毛榉号。
她坐在矮崖的岩石上,这一块地势高耸,笔直削落,海浪打在岸边的崖壁上发出闷声。
远处是笼罩着朦胧雾气的海面,空气潮湿而新鲜。
恆兰大三角中的一座小岛,未命名,泽兰公国暂时将它称作雾岛。
她来这里前,想到可能要在这里度过很多年日,却并不感觉哀嘆无聊,反而干劲十足,启航前甚至期待得睡不着觉。
她从矮崖的岩石上起身。
有人从她身后走来,她转过头,警惕地眯了眯眼睛:「你又来做什么?」
「我来向你自首。」黑色鬈髮男人在距离她两步处停下,他身后是一个看守的军官。
现在我不想听了——她本来想这么反驳的,但遵从本心,又或者是看在他身后那个眼下挂着黑眼圈的看守官的面子上,还是礼貌道:「请说。」
云杉紧盯着她,慢慢地说道:「我留下了我的一件上衣。」
他回头看了一眼看守官,看守官向绫顿点了点头,证实了他的说法。
「我穿着它下船,在丛林里被藤蔓荆棘撕碎了,索性脱下扔在了那里。」云杉继续说道。
「这就是全部,」他表情轻松,「尽职的守岛员小姐。」
她回视那双黛黑的眼睛:「下船的时候,你特意回去穿了衣服吗?」
昨天晚上他和另一个人被锁在甲板上时,是赤/着上身的。
看守官也逐渐回忆起昨晚的事情。
昨天,云杉和龙牙因为斗殴被船长体罚,在那之前,云杉要求脱下衣服以免衣服被水浸湿,考虑到不能让他赤/身/裸//体/有伤风化,船长只允许他脱掉上衣,而上衣放在了船内。
之后就到了岛上,有了龙牙大声唿喊的那一幕。
过了不多久,龙牙因为湿衣服一直搭在身上而受凉拉肚子,被允许松开锁链离开甲板。而打赤/膊的云杉也不知是福是祸,身体无恙,但仍然被锁在甲板上。
看守官想起来,正是在众人发现副官罗庚死亡的时候,趁着船上乱糟糟的,云杉从甲板上逃脱的。
云杉看着她笑了起来:「你远远地看了一眼就记住我了。」
「我只是提出疑问,为什么特意回去穿上衣服?」她说。
「脱掉衣服会冷,冷了就想穿衣服,你不明白吗?」他说这话时声音里有微妙的嘲讽。
「我知道了,抱歉在这种事上对你产生怀疑。」
离开前,云杉在她身后叫住她:「你要去捡我的衣服吗?或许在一棵大树下。」
她回头看了他一眼,他微哂地挑起嘴角。
绫顿果然去西区寻找衣物的残骸。
在靠近北区的地方,西一区,她找到了那件被撕碎的囚衣。
她手里拿着那件又脏又破的囚衣,环顾四周。云杉口中的大树是北区的一棵苹果树,叶荫之间隐藏着苹果,枝条被沉甸甸的苹果压得低低下垂着。
她把那件囚衣摊开放在地上,像一幅拼图一样把藕断丝连的布料放在应有的位置。
衣服确实已经破得不像样了。
但她走过所谓的荆棘藤条丛时,并没有发现碎布料。
她的手抚上破碎囚衣的肩线,那里缺了一大块。
犯人挣脱锁链逃到小岛上,甚至没有摘苹果,只为在岛上留下一件破衣服。
她总觉得里面另有隐情。
「这件衣服是谁的?」缦已经歇工了,他见她带着那件破囚衣回来,疑惑道。
她把那件囚衣放在一边:「是那个犯人的。」
「为什么带回来了?」
绫顿接了一点水洗手,解释道:「它是案子的一个重要线索。」
缦顿了顿:「……我知道了。」
晚饭时间,两人一起准备餐食。
缦也学会了人类的饮食法则,熟练地沖泡着蛋白粉。
缦一边搅拌一边问:「我看到人类语词典上有一个词是『航行日志』,绫顿,你每天在写的是航行日志吗?」
「那本记录海面情况的册子吗?」她笑起来,「严格来算是工作日志,但也算吧。」
「我也想试着写……」他小声道,「我的工作日志。」
「很棒啊,」她自觉代入家长角色,义正言辞撇清自己,「我不会偷偷看的。」
他:「我的工作日志会放在灯的旁边。」
她:「我保证不会偷看。」
他:「你看也没关系。」
她再三保证,举手发誓:「绝对不会看。」
他语气有些无奈:「我不知道我会不会写错字。」
她信任地拍了拍他的肩膀:「你那么聪明,不会写错字的。」
缦神色复杂地看向她:「……但我就是想写给你看的。」
什么嘛,原来如此。
她愣了几秒,群青色的眼睛里光泽柔和,笑道:「明白了,你要写的不是工作日志,是留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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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页
颇具行动力的绫顿立刻粗制滥造了留言板,把多余纸张一钉,又卡了一支笔,递给他:「难看了点,凑合着用。」
缦接过来,认真地在这叠光秃秃的纸张前加上了羊皮封面,用精灵文字写上:我们。
第12章 第三艘船
在木桶里泡过澡后,绫顿坐在桌边写计划,缦在灯光下写留言。
为了处理山毛榉号及其上的糟心事,今天想做的事没有顺利完成,她不甘心地把「初建排水沟」这一项移到了明天。
「让我看看你写了什么?」她凑过去看留言板。
缦合上封面:「不能当着我的面看。」
「噫,规矩好多啊。」她啧啧道。
熄灯后,绫顿躺在床上,缦在地铺上。
「缦,鑑于你的词彙量剧增,从今天起我要给你讲睡前故事了。」她把手枕在脑袋后。
缦翻了个身,面朝她,悄悄笑起来。
这段日子他算是琢磨出来了,别看她表面稳重可靠,实际上爱开玩笑,又喜欢给人挖坑。
「很久以前有一艘船,有一天船上两个犯人起了争执互殴,被船长发现并实施了体罚。」
这不就是昨天刚来的山毛榉号吗?
「一个脱了上衣所以安然无恙,另一个着凉拉肚子了,那个拉肚子的犯人就被释放进入船内,但被锁在外面的犯人却挣脱锁链逃走了。」
「其实两个人平时的关系不错。」
看来是侦探故事。缦注意地听着她话中的细节。
缦:「那两个人会不会是约好的?假装拉肚子,悄悄帮同伴挣脱锁链?」
「正好,我也是这么想的。」
绫顿开始了第二个睡前故事:「那个逃走的犯人把自己的衣服扔在了岛上的苹果树下。」
「不过,这让我想起拉肚子的那个犯人对我说了一句这样的话:绫顿,要不要考虑收下那个捲毛?给我一个苹果就可以带走他了哦!」
苹果。
缦抓住了重点,冷静地分析道:「他不应该知道你有苹果,除非是那个逃走的犯人告诉他的。」
她哼笑道:「对吧?这两个人分明是狼狈为奸。」
龙牙对她喊出那句话「要不要收下那个捲毛」时,她就敏锐地注意到了他话中的「苹果」。
他没有进过岛屿,这座岛对外界完全是神秘的,他也不会知道岛上有苹果。
她循循善诱:「那个逃走的犯人为什么要和他提起苹果树呢?」
「因为苹果树是标记物。」
「因为苹果树是标记物。」
缦和她的脑迴路一致,两人同时开口说道。
她侧过身,从被子里伸出手。
缦直起身来,用手贴上她的掌心,完成击掌。
这回换缦主动问了:「为什么要特地把衣服放在那里?有纪念意义吗?」
她沉思:「纪念意义……」
意识到睡前故事在朝奇怪的方向发展,她一甩被子:「睡前故事结束了,可以睡觉了。」
只要不是什么藏宝图、杀人埋.尸、偷藏赃物,管他们什么纪念意义。
但听侦探故事上头的缦却没想让她睡觉,他追问道:「不是说船上还有一个副官死了吗?」
她:「听说勒死副官的人力气很小,和那两个斗殴选手不搭边。」
缦:「力气小可以装出来的。」
她「啪啪」拍了拍被子:「可以睡觉了。」
「万一他们是兇手,把什么断指残体……藏在苹果树下了怎么办?」缦小声说。
她后悔给他讲睡前故事了,凶道:「可以睡觉了。」
她蒙上被子,试图入睡。
没事的,不就是一船犯人吗?
断指残体……
她勐地坐起来。
「怎么了,绫顿?」缦问。
「没事。」她说。
继续心平气和地躺下睡觉。
她翻了一个身。
断指残体也没事,反正都会变成腐殖质。
苹果树下……
她睁开眼睛。
苹果,她的苹果!——果然还是很在意。
她穿衣起床,坏心眼地推了推正在缓缓入睡的缦:「起床干活了,鸡叫了。」
缦揉了揉眼睛:「……鸡叫?」
外面入夜了,绫·周扒皮·顿带着可怜的小长工缦出门。
雾还没有散去。
他们离开岛中央那一方干净无雾的净土,进入岛屿内淡淡的雾气中。
「自作自受哦!」她用手指点了点缦的额头,「你要是不讲那句可怕的话,我就不会半夜把你拉起来干活。」
他「嘁」地笑起来:「我不提,你迟早也会想到那里去的,不然也不会对这件事念念不忘。」
念念不忘提心弔胆。
她唇角一勾:「这倒是。」
手电筒的光线在藤草间亮起来。
缦帮她拿着手电筒,观察苹果树附近的痕迹,她则提着小铲子,试探地挖下去。
「这里没有。」她把土填上。
「这里也没有。」她戳了戳翘起来的小土包。
「绫顿。」缦在叫她。
她凑过去看,密集的草丛中一小块平整得过分的土地,由于密密的野草遮掩着,不仔细看便无法看出来。
她小心翼翼地拨开泥土。浅表土层下的痕迹更无法掩盖,她一层层深刨下去。
一块碎衣服沾着泥土和野草,埋藏在距离地表约六尺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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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深。」缦看着那个大坑,喃喃道。
在手电筒的光线中,她的目光在那块碎衣服上停驻。
一朵白色的野花被泥块压扁了,却可以看得出来是被人用心地放在那块布料上的。
六尺,野花,衣服碎片。
这是一个隐藏着的衣冠冢。
那个犯人云杉逃离船只下到岛屿上,为了建造这个衣冠冢吗?
「打扰了。」她将泥土重新盖上。
发现苹果树下只是一个衣冠冢后,她安心地带着小长工回去了。
只要不是杀人越货,其他的都和她无关。
一觉睡到天亮。
这几天都太累了,绫顿起迟了,正眼神迷濛地穿外套,缦走进来告诉她一个不幸的消息:「雾还没散。」
她的手还没伸进袖子里,松垮垮地搭着,表情疲倦,生无可恋地回答了一声:「哦。」
山毛榉号到底还要在她的岛上待多久?
「记得遇到他们的时候不要理,」绫顿对缦嘱咐道,「不要和狡诈的人类说话。」
缦推着水箱车离开,又满载而归,回来告诉她:「没有遇到他们。」
她松了一口气:「没遇到就太好了。」
缦继续他的自行车制造业,绫顿则开始挖排水渠。
试验期间,领航所的人员没有长期居住,因此生活污水也少,没有修造专门的排水沟。
现在她註定是岛上的永久居民,为了生活污水能顺利排出去,她特地从岸边开始,一路由低到高选择排水渠路线。岸边的砂土很容易挖填,她轻易地就挖出一条大致的沟壑,然而到了林地间就没有那么简单了,不仅要除去野草杂根,铲土时还会碰到钉子户石头。岛屿虽小,她吭哧吭哧挖了一上午,也才挖了三分之一。
野外生存考试大神绫顿嘆了一口气。
她看了一眼密密的林荫,从带来的水壶里喝了一口水,放下铲子。
缦那边,自行车已经完工了。
「绫顿,你去做了什么?」缦看着满头大汗的绫顿,把完成的自行车放在一边,拿着毛巾走过来。
「你不要这副表情嘛,像是我瞒着你独自去蹦迪了。」她开玩笑道。
他没懂「蹦迪」,因此也没笑出来,真心诚意地对她道:「我希望能帮上你的忙。」
她接过微凉润湿的毛巾:「我刚才去建设排水沟了。」
「下午还去吗?」
「不去了,我有其他事。」
说实话,她有点后悔,早知道就应该把山毛榉号上那个傢伙拉来做苦力的,他在苹果树下徒手挖的衣冠冢深度可观,看样子是个刨坑高手。
她扶起靠在猴面包树上的全木制作手工自行车,表情严肃且虔诚:「我要开始测试了。」
缦在一边期待地看着。
出乎意料的是,木轮虽然抗震能力不强却格外稳,木链条踩着稍微有些费劲,但在可以接受的范围内。
她实在是吃了一惊,要知道,在她的认知里从来没有木质自行车这回事。她比了个大拇指:「缦,你是超级木匠。」
他不好意思地笑,却也老实地没有否认。
吃完午饭,绫顿骑着自行车从水箱车的路线走,作为实际应用测试。
一路顺畅地骑到岸边,又沿着岛缘沙滩,在海风吹拂中心情愉快地环岛绕行了一圈。
缦不愧是一款居家旅行必备精灵。
路过山毛榉号的时候,犯人正在被分派做日常清洗甲板的工作,有人在叫她:「守岛员。」
她抬起头,那个黑色鬈髮男人靠在栏杆上,在高大的船只上向下望着她:「你果真去捡了我的衣服吗?」
她不想理人,骑着自行车转悠开了。
「那个小哑巴是和你一起住的吗?」他又问。
她停下来,抬头看了一眼云杉,放好自行车,顺着自靠岸后就一直放下来的舷梯走上船,走到云杉面前:「你说什么?」
云杉重复了一遍,神色探究:「推着一辆水箱车的小哑巴。」
她明白了。
刚才缦来岸边灌海水,想必是那个时候,她让缦不要搭理他们,或许正是因此,他才被称唿为「小哑巴」。
缦回来的时候,却说没有遇到他们,想必里面还有隐情。
她神色平淡:「你介意被揍吗?」
云杉愣了一下,笑出来:「你还向我这样的人问意见?」
他刚说完,腹部就被狠狠地击中,表情扭曲了一瞬,有点好笑有点无辜:「没想到你真的动手……是因为我说了『小哑巴』吗?」
鬼蓼船长说过,反正这傢伙也是流放,到哪个岛做苦力都一样。
她正在气头上,提了提嘴角:「本来不想找你了,是你自投罗网——现在跟我去修排水渠。」
第13章 第三艘船
和鬼蓼打过招唿后,绫顿把云杉带走了。
第一件事是让他给缦道歉。
「抱歉。」他干脆利落。
缦轻声道:「我没放在心上。」
她把云杉打发过去挖排水渠后,又给缦示范怎么混合水泥。之前物资船给她带了一点石灰,虽然量不多不足以建房,但铺排水渠应该足够了。
石灰和砂石以水混合,搅拌均匀成为水泥状,并在沟渠中铺平。
三个人配合工作,在黄昏时分,从小木屋到岸边的排水渠完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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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要等它干起来就可以了。」她说。
猴面包树下,缦把水和水果放在一边,提了一句:「雾还没有散。」
暮色中,云杉嘲弄地笑了一声:「我们会死在你的航线上。」
她:「雾很快会散的。」
「泽兰公国大放厥词,魔鬼大三角已被征服,继三年试验期后,一艘物资船和一艘巡航舰均已平安返航,因此向全世界发出通航邀请——山毛榉号就是第一个相信泽国大话的冤大头。」云杉不紧不慢地调侃道。
她没有生气,慢条斯理地一边剥橘子一边解释:「我能理解你们的担心。」
魔鬼大三角臭名在外,已逾几百年,在一朝一夕间让人相信有人能在这片地区领航,确实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就算有泽国的船为证也不能让人完全信服。
「山毛榉号成为我航线上第一个接受通航邀请的客人,大概是因为韦奎公国认为你们是一群可以抛弃的试验品。」她把剥好的橘子递给缦。
山毛榉号载着一百多个犯人,就像一群害虫,锦衣上的虱子。
至于船上的二十多个海员和军官,比起后来的利益,牺牲也不在话下。
云杉眼帘微微低着,若有所思地睨了她一眼:「你也心知肚明。」
她开始剥第二个橘子:「如果试验成功,山毛榉号顺利返航,那就是两国友谊、韦奎公国官方的远见、伟大的人.道.主义。」
「如果试验失败,山毛榉号在恆兰大三角失踪,就能用最小的代价一举搞臭泽兰公国的国际名声,哀悼、降旗,一套操作下来,再毫无负担地表示原谅泽兰公国,韦奎公国的国际名声想必要上一个台阶。」
她又把剥好的橘子递给了缦,表情轻松:「这种事情,显而易见。」
云杉看她的眼神有些异样,他沉默了好一会儿,然后真心诚意地笑了出来:「你比我想像中……」
她打断他:「你不要想像我,排水渠的工作已经完成,你可以回船上去了。」
他愣了愣,开始耍无赖:「我还没有吃过橘子。」
她把水果盘往旁边一挪:「没有橘子了,你吃苹果吧。」
云杉拿着那个苹果,看了一会儿:「不过,岛上物产出乎意料地丰富。」
她笑:「虽然刚才说得悲观,但对我来说这根本不是一个实验。」
她眼神笃定地看向他,语气里有明朗的笑意:「雾肯定会及时散去,你们会平安地通航,这条航线是世界上最安全的航线之一,我以领航员的名义保证。」
他和那双群青色的眼睛对视了几秒后,移开眼神,咬下一口苹果,没有作声。
随着他的动作,铁链碰撞的声音清脆。
缦在一边静静地听他们交谈。
绫顿进屋把那件碎得不成样子的囚衣拿出来,扔还给他:「你的衣服。」
他的目光跟着那件破碎的衣服落在地上,挑眉:「你还真的捡回来了,怎么样,结论是什么?」
她:「我不想知道,总之我的岛要干干净净的。」
他抬眸看她:「没法穿了才扔在那里的。」
鬼才信他是因为穿不了才扔掉的。
她铁了心要把这件脏衣服还给他:「那就当作打补丁的布料,你不是很会吗?」她指了指他身上那件囚衣的补丁。
云杉低头看了一眼身上衣服的补丁,语气柔和了一些:「不是我打的补丁,我不会针线活。」
她脑子里的雷达忽然响了一声,有什么线索和线索连在了一起。
她看向缦,缦也正在看她,一脸期待。
于是她不动声色地问:「那是谁?」
「你很在意吗?」他眼尾微微眯了起来,挑衅而有压迫感。
为了缦的睡前故事系列,她毫无脸皮地承认:「我很在意。」
听到这个回答,云杉有些诧异,他喉结上下一动,目光凝聚在她身上,像是在辨认真假。
她的眼神很真诚:「我要是不在意,就不可能三番四次来找你。」
他那双黛黑的眼睛里流露出难以置信,眸光微微颤抖着。
她:「你那么惊讶干什么?看不出来吗?」
他敛了敛眉眼,别过目光。
安静了几秒,他声音闷闷地哂笑:「别说假话了,对我这种人……」
她被他的语气触动,轻声说:「我不愿意凭自己的想像去了解一个人,没有『这种人』『那种人』的说法。」
「那为什么一直不叫我的名字?我有名字,可不是牛马——」他抬起头,冷笑着反驳她,指了指自己手上的刺青。
旁边的缦拉住了绫顿的袖子。
她看了一眼刺青,注视着他:「云杉。」
唯一没有雾气的岛中央,黄昏的日光洒落在猴面包树下,在地上投下大片的金色。
云杉心神不定地冷笑了一声,没再看她:「既然你想知道,我也没有隐瞒的理由。」
「船上有一个叫苎麻的少女,十五岁,因为被家人牵连而蒙冤入狱,她不用做太多分派的任务,所以经常会帮船上的人补衣服洗衣服,就这么简单。」
绫顿和缦同时把「苎麻」这个名字在心里念了一遍。
「恕我冒昧,苹果树下那个人的名字,也叫苎麻吗?」她心里已经隐隐约约地有了猜测,便多问了一句。
这回,他脸上是难掩的错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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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和缦两个人目光灼灼地看着云杉,两张神情认真的脸让他无法拒绝。
苹果树下的衣冠冢,已经被发现了是吗?
他浑身在那一瞬间松弛下来,「哧」地笑了出来:「你们两个……」
「是,对,就是这样。」他双手抱臂,好笑地看着那两个一脸紧张生怕错过某个关键词的傢伙。
「苎麻死了,在六天前投海自尽了,那个衣冠冢就是为她立的。」
她沉默了一下:「……苎麻的死和副官罗庚有关?」
他无言地看向她,却没有回答。
「我知道了。」她站起来。
云杉动作迅速地拉住她的手臂:「你去做什么?」
「你以为我去告密吗?」她回头,「不要把你们船长当傻子,鬼蓼应该也知道的。」
他的手依然扣着她的手腕:「她不应该知道的。」
她静静地听这个之前试图隐瞒一切的傢伙现在自己把所有东西抖出来。
「鬼蓼不知道罗庚做过什么。」
「就算知道,按照她那个查真相就查到底的性格,她也会继续揪犯人。」
「但是,我们全船都是共犯。」
日落时分的光色落在他的瞳眸中,他的眼睛里有微微闪动的光泽:「进入大三角前就有这个计划了,船靠岸后,计划变动,成了现在这样。」
龙牙杀死了副官罗庚,而他下船,其余的人为他们打掩护、作伪证——从那天他们两人在船上当着众人的面斗殴就启动的计划。
「你的苹果都氧化了,快吃吧。」她看了一眼他手中咬了两口的苹果。
云杉低头看了一眼手中的苹果,唇角微微扬起来,似乎是想到了什么,他的唇线又抿了起来。
「……我并不是因为杀人放火入狱的。」他的声音有点轻,目光始终停滞在苹果上。
她:「像苎麻那样吗?」
他微笑着摇了摇头:「也不是被牵连,是因为……」
他意识到什么,脸色一绷,站起来的时候浑身的铁镣铐叮噹响,冷哼:「呵,我为什么要向你解释?」
她无辜地耸肩:「是你自己向我解释的。」
云杉手里握着苹果就走,语调淡漠:「排水渠修好了,我回去了。」
他迈开脚镣范围内的步伐飞快往前走。
她跟上去叫住他:「会迷路,让我送你。」
快要跟上的时候,他却忽然转身。
冰冷的铁链阻隔在他们中间,他的胸膛微微起伏着,像匍匐的野兽。
「我说了,我不是没有名字的。」
「云杉。」
他盯着她:「春切沃·兰斯·冯·诺伊多夫。」
「这是谁?」她愣了一下。
「我的另一个名字,你不要忘记。」他笑了笑,别过头就走,一点眼神交流的机会也不给。
*
这是雾岛上海雾持续的第三个夜晚。
吃过晚饭后,等天色完全暗下来,绫顿和缦两个提前过老年人生活的傢伙早早地上床睡觉了。
「今天的睡前故事呢?」缦躺在地铺上,在黑暗里问她。
绫顿深感自己给自己挖了个坑,硬着头皮讲:「那就继续昨天的。」
「那艘船上有一个名叫苎麻的小姑娘,她平时会热心地给大家洗衣服补衣服,但是很不幸,船上的副官欺侮了她,屈辱之下她投海自尽了。」
「那艘船上的犯人,有些是海盗,有些是杀人犯,有些是被牵连的,他们联手杀死了副官,一起为苎麻立了一个衣冠冢。」
缦坐起来:「……绫顿,我可以抱你吗?」
她:「可以。」
缦爬上她的床,躺下,隔着被子抱住她。
「别哭啊。」她手忙脚乱地给他擦眼泪。
他:「所以……那件扔在苹果树下的囚衣,是为了在人生地不熟的小岛上陪伴苎麻吧。」
她:「一定是的。」
小木屋沉入夜色中,山毛榉号依然在岸边静静地等候雾散。
第14章 海豚船
绫顿醒过来的时候,手臂被压麻了。
她看了一眼枕在她手臂上睡得正香的少年精灵,他的那头黑色长髮浓密地铺洒在她的手臂上,甚至还有些被她压在了身下。
她小心翼翼地挪动,试图全身而退,尝试了三四次,都失败了。
「脑袋好沉。」最后她残酷地叫醒了缦。
他睁开眼睛看见她,睡意朦胧地愣了几秒,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脸色一下子.炸.成通红,像触电一样爬起来。
「对不起……」他顺势跪在床下,脑袋低得快要垂到胸口。
昨天晚上,抱着她就睡着了。
绫顿吓了一跳,她去扶他的时候甚至都有些结巴:「不、不用下跪的。」
精灵王国的帝制和奴隶制好森严,看把小孩子压榨成什么样了。
她的手触碰到他的肩头时,他动作迅速地往后退,脑袋垂得更低了:「我去准备早饭。」
于是绫顿和缦的关系在一夜之间就变得奇怪起来,单方面。
缦总是避着她,也不敢和她视线相交,就连昨天才兴致勃勃决定开写的留言板也弃置一边。
「缦,有什么事要和我说,不要这样。」她试图和他讲理。
他的眼神别向一边:「绫顿,让我先冷静几天好吗?」
可能青春期的孩子就这样,她说:「哦,那你冷静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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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静归冷静,岛上的活依然是各做各的。
昨天修的排水渠水泥已经干了,生活污水可以直接从排水渠中排出去,不必再挑水到岸边了。
猴面包树后方的小菜园里也种下了粮食和蔬菜,小麦、豌豆和番茄,菜圃正在不断扩建中。
木材快消耗完了,为了做更多的家具,绫顿带上缦去南区的乔木林里开始大工程,做了点森林保护协会严厉指责的事。
可惜了,现在只有渔猎局能够制裁她,因为岛是她的私有财产,而海域还是公/家的。
粗大的树干砍成一段段后,还要将树皮削掉,将圆柱体的几面削平,能成为方方正正的木材做柜子用。
「边角料真的剩下很多。」绫顿这会儿开始苦恼了。
「会有办法的。」缦安慰道。
「嗯,什么?」她转过头去看他,他却把目光移开了。
青春期,行吧。
下午两点,雾散了。
她来到岸边,和山毛榉号告别。
船长鬼蓼过来和她握手:「多谢。」
她:「不客气。」
想到昨天和云杉的对话,她面对鬼蓼有些欲言又止。
那个红髮女军官笑起来:「是想和我说副官的事吗?」
她顿了顿,唇角上翘:「你果然知道。」
「昨天审讯的时候就看出端倪了,那些人拿我当傻子,」鬼蓼耸了耸肩,「我陪他们演一演。」
她:「多嘴问一句,鬼蓼船长打算怎么处理?」
鬼蓼冷酷地回头看向那艘大船:「杀人的事,他们逃不了,副官自己做的事,我也会追究。」
谈话中,船长鬼蓼也提起了这一趟航程被选在恆兰大三角并不是无缘无故,而是拿他们当试验品。
「一不小心就会变成绝命旅途,」鬼蓼嘆气,「不过我习惯了,反正我一直都在这种生存环境里。」
「如果有机会,我们可能会成为朋友。」她忽然感慨道。
鬼蓼哼地笑起来:「什么有机会,现在就可以。」
她们交换眼神后,又交换了一个拥抱。
「可以带我去你口中的那个衣冠冢吗?」鬼蓼提议道。
她看了一眼岸边的大船,甲板上的犯人中,那个黑色鬈髮的男人正在看她,似乎是在释放杀气远程威胁。
她反而笑道:「有何不可?带你去看。」
苹果树下的衣冠冢已经插上了一片小木片,刻着:苎麻。
鬼蓼看着那块木片,神情有些寂寥地沉思了一会儿。
「走吧。」鬼蓼对绫顿说道。
至于那些人为什么选择雾岛作为衣冠冢的落所,大抵是因为想不到其他别的方式回到故土,在往后遥遥无期的训练基地苦力生涯中无法再为苎麻找到一个如此安宁平和的住所,所以才选择了这个与世隔绝的孤岛。
「这条航路会变得繁荣的。」
「当然。」
岸边,高大的船只鸣笛启航。
雾气散去的天空和蓝色的海洋映成一片,波涛宁静。
满载着被流放犯人的山毛榉号离开雾岛,离开大三角区域。
*
绫顿在岸边给小艇加燃料。
小艇是电动马达驱动的,使用燃料发电储存在电池中。
「燃料……」她看了一眼逐渐减少的燃料桶,头开始疼了。
在岛上生活,最让她感到困扰的还是能源问题。虽然物资船每个月都会来补充燃料,但难道她真的对此束手无策吗?
她给小艇充完电,骑着木自行车从环岛的路线回去。
路过北二区的时候,她停下自行车,遥远地在石滩上望了一眼密密丛丛的林木。
她不认识的植物们,这其中会有燃料能源的提供源吗?
她把自行车放在一边,走进树丛中。
植物词典上并无踪影的奇怪属目植株在她面前舒展着身姿,有些正长着花苞,有些结了果实,有些只是绿意盎然。
走到舞者菊旁边,她用手拨了拨合拢的花瓣。
迄今为止她只认识这种对精灵族有害的植物,以及能解毒的矛棉,在这一群新新面孔千奇百怪的植物中,它们算是她的老熟人了。
但舞者菊为什么对精灵族有害对人类无害,矛棉为什么能解毒,这些她都知之不清。
「算了,等物资船吧。」冷静思考后,她死心了。
她辣手摧花地从舞者菊的丛中折了带叶子的小枝,又从矛棉丛中摘了一枝,都塞在口袋里。
还没骑上自行车,雾气就淡淡地从海岸线上升,向岛上涌来。
她还没安稳下来,难道又有船吗?既然山毛榉号只是航路试验品,证明大三角航路还不被广泛承认,理应不会有那么多客船。
难道是领航处派替补搭档过来了?
她有些激动,重新往小艇停靠的岸边去。
雾还不浓,近海的海面上,一只信天翁拢着翅膀,暂时栖息在波浪中。
「呜——」海豚的特殊哨音声调平直。
她刚跨进小艇,就看见那只静静栖息着的信天翁朝岸边飞来,翅膀低低地点着海面,海面上有一团不明物体。
海豚浮出水面,将驮在背上的不明物体完全展露出来。
她将小艇驶到海豚边,认出那头海豚正是上次帮助的海豚,它的额隆上有一个白点。
信天翁在低空滑行,落在她的小艇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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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页
而海豚背上驮的不明物体,正是一个人。
不会所谓的入大三角的「船」,是指这个人吧?不管怎么样,先救了再说。她探出身去,把那人从海豚背上拉扯过来。
他沉得要命,像石块一样,差点把她的小艇掀翻。
她费尽力气才把他拽上小艇。
「谢谢你们的护送,我带走了哦。」她对海豚和信天翁说道。
好不容易把重物交出去的海豚弹跳出海面,把她溅了一脸水花。
信天翁这只小型轰/炸/机则展开翅膀,从她脑袋上飞过。
她无奈地目送护送大队离开。
把小艇行驶到岸边后,她才观察起这个拥有豪华护送大队的濒死的人。
她跪坐在沙滩上,俯下身去观察疑似尸体的生命体徵,口袋里藏着的两丛枝叶却掉了出来。
她伸手去探他的鼻息,吓了一大跳,微微颤抖着去试探脉搏。
没有唿吸,没有心跳,是已经死了吗?
臭海豚,给她驮一具尸体来是什么意思?
她的岛上已经有少女苎麻的衣冠冢了,是不是还要再添一个墓碑?
她准备起身找缦来一起埋葬尸体。
刚站起来,脚踝就被一只冰凉的手抓住了。
第15章 海豚船
绫顿和缦两个人七手八脚把那个濒死的人搀扶回到小木屋。
他在海里泡久了,全身都是湿透的,衣服也泡烂了,连皮肤都有些肿胀。
「差一点就变成水浮尸了。」她拧干毛巾,递给缦。
但那个男人并不是溺水,他似乎是中毒了,皮肤的颜色不怎么正常。
漂流到这里,难道是被人从船上扔下来的吗?
为了确认雾中没有其他船只,她对缦嘱咐了几句,重新回到岸边,驾驶着小艇在岛周巡游一圈,这才确认大三角区域没有其他入雾的船只后,回到岛上。
她有点失望:原来如此,驶入大三角的「船」是指由海豚驮着的这个人啊,领航所还是没有派替补搭档过来。
缦已经把那人处理好了。不幸的是,他没有合适的衣服。缦只有十五岁,虽然有精灵族的血统,比一般成年人类男子还要高一些,但这个人似乎有着成年精灵的身量,穿不上缦的衣服。
缦:「绫顿……」
她当机立断:「我有毛毯,让他裹着,凑合一下就好了。」
那个濒死的人在木床上,被毛毯捲成了春卷的样子,露出脑袋,湿漉漉的长髮露在外面。
缦:「绫顿……」
她毫不迟疑:「剪掉。」
他们没有吹风机,这些天洗头髮都是自然晾干,但这个傢伙显然无法自然晾干,捂着只会让头皮和床单都遭殃。
缦拿起剪刀,凑过去时犹豫了一下:「他的头髮很漂亮,醒过来会不会生气?」
绫顿觉得这种得罪人的事不能让缦去做,免得那人醒来迁怒于他,便拿过剪刀:「我来。」
「咔咔」几下,干净利落地把那人的长髮剪掉了,不仅如此,还修成了寸头。
缦看着她狠辣的下手,心有余悸地摸了摸自己的头髮。
「你怕什么?」她笑起来。
缦脸红了,转过头笑,却始终不敢和她对视。
正在愁怎么医治他,床上的那人却微弱出声:「曙色草。」
绫顿听出他说的是正常的人类语,不是其他稀奇古怪的语言,她松了一口气。但他口中的「什么草」到底是什么草?
他眼睛掀开一条缝,用尽全力,一字一顿地重复。
这回她听清了。
她翻开植物词典,却怎么也找不到「曙色草」的条目,只有「曙草」。
她拿起她的记录册,对照着植物词典翻看。
前几天和缦一起把整个岛巡逻了一遍,能说得上来名字的植物都记录在册。
西一区、西二区……
她翻过一张又一张贴满了照片和文字记录的纸。
有了,曙草。
她骑上自行车,从西二区把那株植物摘下几条枝子,回去递给那人。
谁知那人微微睁眼一睨,力气不支却仍发怒道:「愚钝……!」
虽然不该朝伤员发火,但她还是忍不住,脑门上蹦出了青筋。
「没有曙色草,我不认识。」她保持冷静。
那人唿吸急促:「不久之前。」
他不再说话了,阖上眼睛,气息又微弱下去。
不久之前?
她摸了摸口袋,慢慢想起来:刚才她的口袋里装了一些茎叶,本来打算做标本的,在沙滩上时掉在了外面。
舞者菊和矛棉。
如果他的意思是刚才的植物,那么所谓的「曙色草」是否就是两者中的其中一种?是舞者菊还是矛棉?
矛棉的花已经落尽了,舞者菊的花一直拢着却没有枯萎,她把两种植物的叶片都采了一些带回去。
舞者菊是羽状浅裂,矛棉则是掌状单出复叶,两者之间的区别很明显,也很好认。
她把两种叶片交替展示给他看。
她把那枝掌状单出复叶拿在手中时,他摇了摇头。
换成了那枝羽状浅裂,他闭上了眼睛:「嗯。」
应他的要求,她把那枝羽状浅裂的叶片捣碎了混合在水中,让他喝下去。
喝下后,那人沉沉地睡去。
绫顿和缦坐在屋外,一人一个小马扎,把垒好的木材上的毛刺砍掉,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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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页
「他口中的曙色草原来是你们殿下取名的那种花。」
「是殿下取的名字吗?」
「是的,取完名字就吐血了。」
「但这位先生反而拿它当药,好神奇。」
「可能对精灵族来说是毒,但对某些族类来说是药。」
「还有什么族类?」
「异时空的族类,我也不清楚。」
「为什么会觉得他来自异时空呢?」
她仔细想了想:「可能是直觉吧,就像感觉到你们来自异时空一样——我的直觉就和我的方向感一样好哦。」
关于「异时空」,她已经快麻木了。
异时空就异时空吧,不就是时空涡流吗?
缦很捧场地贊同她:「真的很厉害。」
再次去看床上的那人时,他已经醒了,脸上的浮肿退了一些,能完全把眼睛睁开了,他的虹膜颜色很沉。
「曙色草开花了吗?」这是他们进去时,他说的第一句话。
她回答:「没有,花是合拢的。」
「撕点花瓣来。」那人又闭上眼睛。
虽然从那人被泡烂的衣服材质和暗色花纹来看,他是个地位尊贵的人,但她还是被他语气中的命令口气惹恼了。
鑑于对方还是伤员,说不定是为了减少吐字才这样说话,她暂且忍下。
她让缦离远一些,把舞者菊的两条细长花瓣再次捣碎拌在水中,让他喝下。
他再次沉沉地陷入睡眠。
绫顿和缦吃了晚饭,悄悄去看那人时,她惊讶地小声道:「缦,他看起来真的好了很多。」
原来微弱的唿吸现在变得均匀而绵长,是一个人正常睡眠的状态。不仅肿胀消退了,本来青黑色的皮肤也白皙起来,让人能看清他本来的模样,眉目俊朗,睫毛像蝶翼一样覆盖着,微微颤动,连唇色都从深色恢復到健康的红润饱满。
正在她仔细观察他的健康状况时,他忽然睁开眼睛,和她四目相对,闷了一会儿,用略带沙哑的声音说道:「……不要那么近看我。」
又来了。
她无视他的语气,站起来:「你恢復得很好,需要吃东西吗?」
「有什么食物?」
「水果,面包,鱼,罐头肉,蛋白粉。」
「要最后那个没听过的。」
蛋白粉是没听说过的东西?难道果然正如她所预料的,这位又是界来客?
他坐起来,因为没有衣服,暂时在肩头披上缦的一件衣服,喝下一杯蛋白粉后,微微挑起眉:「好喝。」
好喝?她再次觉得诧异。那种带点腥的淡淡奶味,也称得上「好喝」吗?
「不要在心里揣度我。」他看着她。
她心平气和,把不爽生生压下去:「该叫你什么?」
「我叫丛姜。」
关于剪掉了他的头髮这件事,绫顿表示很抱歉,料想这个脾气高傲的傢伙一定会大发雷霆,不久之前病弱成那样都要发怒,更不用说身体髮肤。
他冷淡地看了一眼旁边的少年精灵。
「不是他剪的,是我。」她说。
丛姜的目光审视着缦,从他的那头绸缎般的长髮上掠过,又扫过他的脸,开口道:「月落时……」
缦认真而疑惑地盯着他。
他却笑了一声,没再说下去了。
「你还是别知道了。」丛姜把目光从缦身上收回。
她忽然想到什么:「难道丛姜先生你是算命的吗?」
他略有诧然地看了她一眼:「不,只是一个预言者。」
「我只预言我能知道的未来之事,和见谁都能算的算命者不一样。」
她和缦都只听说过「算命」「占卜」「观星」,第一次听说「预言者」这种身份,脸上都露出了好奇的神色。
他瞥了两人一眼,却把话题转移开了:「给我做衣服吧。」
外套或许赶工暂时赶不出来,但他起码得有内衣穿。
缦所在的精灵国度里有专门的皮衣和丝绸工匠,他不会针线活,丛姜养尊处优,也不会针线活,只能让绫顿来。
「用矛棉和渡葵就可以制布了。」他说。
「要从制作布料开始的话,你根本等不及吧。」她否决了他的提议,从自己的衣服里取了一件开始剪裁,对于用料少的内衣来说足够了。
他冷淡地应了一声:「哦。」
她忽然停下动作:「你刚才说什么?矛棉?」
「和曙色草一起拿进来的那种植物。」丛姜靠在木床的床头。
「它真的叫矛棉?」她不敢相信地问。
矛棉只是她临时给那种奇异植物取的名字,没有任何根据。
丛姜微微蹙眉:「你叫它矛棉?」
「是的。」
「纸笔。」他吩咐道。
纸笔就在绫顿手边,她顺手就给这位大爷拿过来。
他在纸上画下一株植物,问她:「这个呢?你叫它什么?」
叶片宽大钝圆,有点像芋头叶子,果子像桑葚。
她看了一眼:「我还没取名,如果是我,大概会叫它桑芋吧。」
丛姜看她的眼神有些微妙。
「不会又说中了吧?」她有些吃惊。
丛姜没说话,又在纸上画了一丛生着密密小花的矮灌木。
一次矛棉误打误撞猜对了还好,第二次的桑芋也对了就有点不可思议了。
她的运气和直觉不至于好到这种程度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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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页
她干脆摆烂,随口说道:「无名花。」
这次肯定不会再猜对了,世界上不会有一种植物叫做「无名花」的。
丛姜默然地凝视着她,神情难测,半晌,才说:「它正被称作『无名花』。」
第16章 海豚船
丛姜翻过一页纸,继续动笔作画。
她脱口而出:「大叶珊瑚。」
他放下笔:「错了,是山栖。」
她在听到「错了」的瞬间,居然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知道了。」
丛姜没有再试探她,把纸笔还给她。
他没有告诉她的是,山栖还有一个别名叫做大叶珊瑚。
煤油灯的灯火摇摇晃晃,丛姜要了植物词典,在灯下翻看,权作睡前娱乐活动。
他翻过一页:「煤油灯臭不可耐,换成灯丝草。」
她语气严厉:「我不担待大爷。」
「换成灯丝草,我就告诉你曙色草的原理。」他又翻过一页。
她嵴梁骨弯得很快,好奇道:「灯丝草长什么样?我明天换。」
丛姜对她的迅速缴械感到好笑,随手涂鸦了一张灯丝草。
根据丛姜的说法,舞者菊(曙色草)的解毒原理很简单:正如它的名字所暗示的那样,它是生命力之花。
「生命力之花?但是精灵族为什么会中毒?」她提出疑问。
「过犹不及。」
他的意思是,精灵族是吸收天地精华的种族,却正是这一点让他们在面对生命力满溢的曙色草时受到伤害。
她明白了:「哦,十全大补丸补过头了。」
这下子,几乎所有的疑问都解决了——这就是为什么精灵王子璃在「舞者菊中毒」后,身上原来有的慢性毒反而解除了。
同时,矛棉类似阻隔剂,能像海绵一样将曙色草丰沛的生命力锁住。
缦一副若有所思的表情。
「你准备在这里住多久?」她问。
「住到死。」他回答得理直气壮。
绫顿微微睁大眼睛:「啊?」
他从植物词典里抬起目光来,直视着她:「在岛上住到我死为止。」
「如你所见,我没有回去的办法,按照预言,我理应在几天前死亡,所以虽然侥倖活了下来,我的寿数也不会长。」
她点头,顺熘地接下去:「那我要为你收尸吗?你愿意火葬还是海葬?首先声明我可能不接受土葬。」
他:「……我还没死。」
她:「早一点说,我心里可以有点数。」
他:「呵。」
晚上,她钻进睡袋里,看了一眼霸占了木床的那人:「缦,明天我们把那张半成品床完成后,再做一张吧。」
缦已经困得有点迷煳了:「……嗯。」
丛姜靠坐在床头问:「你们之间是什么关系?」
本来已经迷迷瞪瞪的缦眨了眨眼,清醒过来。
她刚要回答,他却又道:「不必回答了,我不在意。」
缦脸上的表情淡下去,他有些失落地看向本该回答这个问题的绫顿。
次日。
缦出去为那张半成品床打龙骨了,丛姜才刚起床。
他慢悠悠披上破烂外套:「你在岛上做什么?初次踏足?」
「领航。五年前是第一次来。」
他穿着昨天刚粗制滥造完成的速成品内衣,外面披着毛毯,明明应该是难民风时尚,在他身上却像古代长衫一样气质不凡,立在她旁边:「带我去你的岛看看。」
生命力之花的功效确实非凡,丛姜昨天还奄奄一息惨不忍睹,今天就活蹦乱跳的了。
她拒绝:「我今天必须完成新床,没事的话就来帮忙——或者你可以随便走。」
丛姜神情平淡地瞥了她一眼,离开了。
中午时分,龙骨也完成了。
「丛姜先生还没回来。」缦提醒道。
架龙骨的连接点做得很高,就不必放床垫,放毯子就可以了。她满意地看了一眼新床,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声:「哦。」
「丛姜先生可能迷路了。」缦再次提醒。
她正在思考该怎样在小木屋房间里腾出地方,听到缦的提醒,才意识到丛姜已经失踪一个上午了。
*
树丛间。
身材高大的男人披着毛毯,赤着双足,踩过草藤。
他在博士时期修读过残缺的《奇异录》,有意学习过手稿的植物绘图技法,它来自百年前,由当时的航海者带回陆地,原手稿孤本只剩一半,至今保存在博物馆内。
奇异录中记载的植物在陆地上很稀少,曾有植研所的科研人员在小村庄里找到过一些种类,在这座不知名小岛上却俯拾皆是。
他的目光掠过眼前这些植物。
在他所在的那个大陆上,「l岛」的名声并不响亮,只有少数学者注意到了这个地图上并不存在的小岛,而他们往往倾向于认为奇异录的虚构成分大于事实。
岛中央是无雾区,越往外围走雾越浓。
预言者丛姜通过梦境预知未来,在预言中,他本应该在这次劫难中丧生,但不知为何漂流到了这个地图上并不存在的传说中的小岛。
他飢肠辘辘,顺势靠坐在树边,闭上眼睛。
不知过了多久,半梦半醒之间他察觉到有人在轻声叫他,像是从生死交界处唿唤他一样。他艰难地睁开眼睛,模模煳煳见到一个影像,眼皮沉重,又重新闭上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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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页
她把他背了起来,一步一步走着,在漫长的平静颠簸中,他终于感觉到了来自她身体的热量。嵴背和胸膛相贴,久违的温度从相贴的面积如涓涓细流般缓缓钻入他的身体。
等他醒过来,视野里又是熟悉的小木屋横樑。
「抱歉,我忘记你会迷路,也忘记你没有鞋子了,」她温和地道歉,「你的脚被棘草划伤,我已经给你上了药。」
他想起梦中预知的画面,脸颊微微烧了起来,像受惊的小动物一样皱着眉头往后退了退,脑袋「哐当」一声撞到了木床的床板。
「煤油灯已经换成了灯丝草和清油,现在你需要告诉我,我应该用什么材料给你做鞋子?」她用商量的语气问。
他捂着被床头板撞得七荤八素的脑袋:「矛棉和渡葵,再加上明荚。」
「渡葵和明荚长什么样?」
刚才那一下实在撞得很厉害,他没好气地回道:「你觉得哪种植物应该叫渡葵,它就是渡葵!」
她站起来,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好脾气地笑道:「态度稍微好一点,不然我会把你扔到海里餵鲨鱼。」
「求之不得。」他只是冷笑了一声。
等她走开后,他闭上眼睛。
预言者丛姜在刚才的梦境中,预知到他会对这个女人动心,会在她的怀里死去。
……
预言是会出错的。
丛姜冷静下来,就像预言中他会死,但他却阴差阳错被曙色草救了下来。所以这个心动预知也是错的——它一定得错,就算被扔下海里餵鲨鱼也行。
那个叫做缦的少年精灵坐在一边看他吃饭,一直欲言又止地看着他,眼神里写满了探询。
「别盯着我看,我知道你是为了那半句话,」他语气平淡,「但你就是把我看出洞来也是徒劳。」
缦乖巧地点头,收回目光:「知道了。」
他瞥了缦一眼,在心里微微嘆气。
和安静乖顺的缦之间的和平相处不同,那个女人回来时,丛姜看到她手中的渡葵和明荚,刚才撞到床板的头又开始疼了。
「我选对了吗?」她问。
他默默咬牙:「没错,你不会错。」
她佯作不快地拉下脸,开玩笑道:「我改变主意了,到时候我会把你鸟葬的哦。」
鸟葬指的是把尸体餵给海鸟吃。
他这副架势是打算死都不和她对视,嗤笑:「随你。」
她也不在意,坐下来问该怎么用这些植物做鞋子。
关系到自己往后的日子有没有鞋子穿,丛姜屈服地向她和盘托出。
明荚的叶子、茎和果荚中的丝筋都有韧劲,抽出来就是天然的丝线,几条丝筋拧成一股后,丝线就更不容易断,用这些丝线编出经纬就是鞋底的雏形。
如果是做布鞋,就需要矛棉织布匹,原理和棉花织布一样。矛棉和棉花相比,花朵更小、纤维也更小更细腻,因此织出来的布更光滑精细。
「我还以为矛棉工序会简单一点,结果还是要手摇纺车纺纱。」
「那就只用明荚。」他言简意赅。
做凉鞋。
她的手艺不差,加上缦这个手工达人的辅助,半下午,一双草筋做的凉鞋就完成了。
缦来报告菜园里的番茄已经成熟了。
她吃了一惊,急忙赶过去看:「前几天才种下去的。」
这种成熟速度,不是跟那什么开心农场一样了吗?
她抱着从瘦弱枝杆上摘下来的番茄,有了产出底气就足了,她气势昂昂地进入小木屋:「丛姜,有时间吗?下午我带你去岛上逛逛。」
丛姜一看就知道她没在打好主意,冷淡地回答:「我已经看过了。」
她眼神诚恳:「拜託,谢谢你。」
他:「我有什么非去不可的理由吗?」
她面露难色:「我没有胶捲了。」
岛上几乎所有植物都有了影像记录,偏偏当时和缦一起巡逻的时候,留下北二区没有记录。
现在有了认识北二区植物的大师,又得知岛上植物长势惊人,这种情势下,必然要开展「开心农场」工程。
他目光锐利:「你的意思是让我当你的画师?」
她称赞道:「你画得很不错。」
瞧瞧这不怀好意的夸奖。
他甩了冷脸:「不可能。」
她双手合十放在脸前,卑微道:「求求了。」
他冷哼一声:「毫无诚意。」
她:「……明天就做纺车。」
「呵。」他麻木地回答,竟也默许了。
她恢復了甲方的恶毒嘴脸,笑:「感激不尽。」
丛姜的确希望能见到奇异录下半本中的植物,因此把自己的灵魂作为廉价的画师出卖给了恶魔l。
缦跟在他们后面,挎包里装着工具,手里提着小桶,准备把合适的种子带回去种植。
「它叫什么?」她问。
「你觉得它应该叫什么它就叫什么。」他冷道。
她摸着像皮质一样厚厚的叶片:「胶……通胶。」
丛姜说不出话来,他把目光瞥向远处。
有时候他甚至怀疑这个女人故意装傻,她其实……根本就对这些植物了如指掌吧。
这一切虽然只是他的猜测:他来到了过去,l岛应当是以眼前这个女人的名字命名的,奇异录也与她脱不了干系,至于l岛为什么会在地图上消失,这点还有待考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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趁着丛姜把这种新取名为「通胶」的植物速写下来,她又问:「你知道它的用途吗?」
他结束了最后一笔:「不必和我装傻。」
绫顿:「……」
她确实在某些方面是取名鬼才,但还不至于和他装傻,她是真的不知道啊。
「植物胶原蛋白。」丛姜毫无波澜地回答。
「可是植物不能、也不需要合成胶原蛋白,是这样吧?」一边的缦轻声打断道。
缦在小岛上唯一的娱乐活动就是看那本厚厚的植物词典。
构成动物组织的胶原蛋白不可能在植物中出现,经常被认成植物胶原蛋白的木耳、桃胶中含有的其实只是多糖而已。
「我只是照本宣科而已。」丛姜脸色不快。
《奇异录》上写着植物胶原蛋白,他又没真正见过通胶,他也是真的不知道。
她笑:「我相信丛姜,下次用通胶做沙丁鱼罐头,错了就揍他。」
丛姜的脸色更差劲了。
缦小心地拉了拉她的衣袖:「……在瞪了。」
她咳咳两声:「让他瞪。」
「我不是那么小心眼的人。」丛姜从牙缝里挤出这句话来。
「我记住了。」她打了个响指。
这之后,他索性懒得让她自己猜,像个无情的问答机器,她问什么他答什么。
「这种花呢?」她伸手去触碰那种金黄色的花瓣。
「别碰!」一直平淡的丛姜终于有了点情绪,慌忙地去拉她。
但是已经晚了。
花瓣和她的手指触碰到的地方,燃起了一丛火焰。
她被烫了一下,连忙缩回手,蹲着的身形往后退,他站在她身后及时拉开她:「离远一点。」
那丛生长着金黄色花的植物已经燃起了熊熊大火。
「火蔷薇会自燃。」
和岩蔷薇相似,这种植物的枝叶和花朵会分.泌.出油脂,温度一高就会自燃,火蔷薇较之更为敏感,花期更是如此,触碰到人体的温度就会引起自燃。
缦带来的小木桶这下派上了用场。他们去海边装了水,急匆匆把火扑灭后,那里已经烧秃了一片。
本来郁郁葱葱的林间,焦黑的残骸铺排了一大片,光秃秃的突兀极了。火蔷薇旁边好多植物都被烧得一干二净。
她拨开灰烬,脸色黯淡:「对不起,是我的错。」
他们回到木屋,丛姜总算安慰她:「它的种子还在土里,过一段时间会长起来。」
「谢谢。」这回她也是真心诚意地道谢。
晚饭过后,绫顿在灯下整理记录。
用灯丝草和清油做的灯虽然味道好闻一些,但灯光比煤油灯暗。
她凑近再凑近,还是觉得暗,于是重新点燃煤油灯。
丛姜路过的时候睨了一眼。
他随手涂鸦的那些植物画旁边都分别记载了它们的名字和用途。
丛姜面上保持冷静,但实际上冷汗涟涟。
他学习过奇异录的绘画技法,和原手稿别无二致,现在她的整理排版、甚至旁边的字迹都和原手稿一模一样。
他夺过她的记录册,脸色平淡地动笔:「你准备叫它什么?」
「你是说整理成册吗?」她颇感兴趣地挑眉,被他惹得中二取名之魂熊熊燃烧:「如果可以的话,大概会叫它《奇异录》。」
丛姜握着册子的手指攥紧。
果然他之前的猜测是对的。但是出乎意料的是他自己也会参与其中……这样就形成了时间迴环,出现了「到底是先有鸡还是先有蛋」这种复杂的课题。
他拿过笔,随手重重画下一道,将原来的植物画涂掉了。
只要手稿上某页被涂抹了,他现在参与编纂的就不是他修读的那份手稿。哪怕是另一本也好……
「丛姜。」她看了一眼那页报废的记录,抬眸看他。
那双群青色的眼睛冷然凝视着他,手上动作自然地撕掉了那一页。
撕去纸张的残留线条和下一页蓑衣槿的速写映入丛姜的眼帘。
一瞬间,他的头脑一片空白。
下一张居然是蓑衣槿。
这个画面和记忆中原手稿的那一页重合了,就连被撕去纸张留下的齿痕都如出一辙。
「如果你不愿意的话,我会毁掉它的。」她声音平淡。
丛姜嘴唇在微微颤抖,他用尽气力才开口道:「不必,我会重画。」
所以他真的穿越回到了过去,甚至参与了《奇异录》的编纂。
所以眼前这个女人确实是一直找不到资料的l。
所以到头来他自己临摹了自己的绘画技法。
形成了时间迴环。
……他到底是该后悔熬夜研究自己写的文献,还是该后悔把自己出卖给恶魔做画师。
第17章 海豚船
差生文具多,能源问题还没解决的绫顿已经有了简易版手摇纺车。
一个月前的她大概无法想像,一个月的自己为什么要捨弃工艺精緻的现代服装,转而自己费劲地从零开始纺纱织布。
但这一切因为丛姜的到来都变得合理了。
丛姜需要衣服,他又懂得如何制作。不逮着这只肥羊薅一薅简直浪费他那惊人的才识。
对于暂时还闲着的绫顿来说,她也乐在其中,像在这荒岛上玩了现实版的过家家游戏一样。
听丛姜说,棉花相当于矛棉的平替,不过现在两种植物都还在3号种植基地成长中,等彻底长成后就可以尝试纺纱织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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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页
绫顿用木桩和油布支搭起一个遮雨棚,把简易手摇纺车放置在其中。
小木屋里已经放不下这么多机器了,只能让它们露宿。
而纵容她乱七八糟的文具越来越多的罪魁祸首——
「缦,你做木工的速度越来越快了。」她既欣慰又烦恼。
缦执行力很强,她无意间冒出一句「你知道手摇纺车吗」,他吃完饭就开始做纺车。
搞得她像一个哭天抢地要玩具的小孩,又或者缦是有求必应的神灯使者。
缦正要高高兴兴地炫耀自己的熟能生巧,像是忽然意识到还在和她打冷战一样,生硬地撇过视线。
她朝他走近了一步,他往后退了一步,她又走近,他再退。
「别往后退了,棚子要碰倒了。」她伸出手臂拉住他。
他像触电一样浑身轻微地颤动了一下,回头看就在身后的简陋雨棚,转移话题:「……真的会下雨吗?」
「说不准哦。」她松开扶着他手臂的手。
处理好纺车的事,她就赶去1号菜圃察看粮食的长势了。
已经收割了2号菜圃中的番茄和甜菜根,豌豆还在长,她得看看主食储备园1号的情况。
缦站在原地,眼神停留在她刚才触碰过的手臂上,半晌,才回过神来。
「我会改掉的。」他轻声说。
1号菜圃。
绫顿发现小麦成熟了,这才尴尬地想起来自己还没有石磨。麦仁不去麸皮不磨成面粉,不仅会难以咀嚼得像驴食,还会因为难以煮熟而耗费许多燃料。
然而这几天她在干什么?完善淡水系统、造自行车、做手摇纺车、换清油灯、编织草鞋。她为自己的败家嘆了一口气。
所幸还有处理方式比较简单的粮食也成熟了。拔掉茎叶,在根系附近附近小心刨开土找了一会儿,她找到了一小桶大小不一的土豆。
掸了掸身上的灰土,她抱着木桶进屋:「今天改善伙食。」
屋里很安静,丛姜尽职尽责地在整理记录册。
和缦不同,这个傢伙天天致力于给她找事做,很少有这种安静下来的时间。
这两天,她和缦就像两只被使唤来使唤去的狗子,而猫大爷丛姜悠闲地指点江山。
「那是乌头属,别太愚蠢了。」拿错植物的时候,还要被骂穿脑壳。
她承认确实是她的错,毕竟她后来才知道那种植物是一种毒草。
她放下木桶,在竹管做成水管的「自来水」下洗了手,却见那位大爷停下笔,抬头看她,悠悠地开口:「想吃果酱。」
冷静如绫顿,也忍不住额头青筋乱跳。
她压下差点蹦出口的凶话,语气如常:「没有多余的玻璃罐和糖。」
丛姜:「我知道怎么做玻璃和制糖。」
终于找到了,导致她的玩具越来越多但是正事一件不干的罪魁祸首——
并不是勤快的助手缦,而是百科全书式资本家丛姜。
她斟酌了一下:「让我先解决能源问题,好吗?我现在必须节约能源。」
丛姜视线在她身上逡巡片刻,忽然笑了一声:「很少有人能忍受我,没有人能逃过这个魔咒。」
她:「意思是夸我?」
「可以这么理解,你似乎很少发火。」他站起来。
所以就逮着她这个老实人欺负吗?她看起来像老实人吗?
他走到她身边:「你的性格像这片海域,没有狂风暴雨,光滑如镜。」
恆兰大三角海域向来天气平静,除了迷雾以外,简直是最佳航行路线,这也是绫顿认为它会成为最安全航线的原因之一。
她回:「哦,然后呢?」
他:「没有了。」
她把土豆桶怼到他面前:「那就出来洗土豆。」
丛姜接过土豆桶。
他试图正视她,以看待古人的方式去尊重、理解、研究她。
把对方当作学术研究对象,预言中的那一幕是不是自然会像曾经的死亡预言一样如泡沫般破灭。
水桶的水面上浮起泥土。
她一边给洗净的土豆削皮,一边随口说道:「我把火蔷薇移植到了4号种植地。」
「已经有了4号吗?」丛姜的关注点歪了。
「不要小看我们的行动力,」她不忘损他,「纸上谈兵的丛姜先生。」
他轻嗤:「不必尊称我。」
如果论辈分,他可能还得叫她祖宗。
不过,按照他现在掌握的信息来说,她似乎身处另一个时空,证据是她所在的时空中常见的「蛋白粉」,在他的世界歷史中便没有记载,海水淡化器也未见能发展到这种程度。
「哦,」她表示了解,继续话题,「如果我大量收集火蔷薇的油脂,提炼后可以作为燃料吗?」
丛姜手里的土豆「扑通」掉进了水桶里,溅起泥水。
「果然不行吗?」她遗憾道。
他把手伸进脏水中,捞出那颗土豆,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平静地说道:「你怎么想的,就怎么去做。」
奇异录中记载火蔷薇是绝佳的能源供应植物,她的尝试应该会成功。
她笑:「既然你都这么说了,那我就去尝试了。」
他把洗干净的土豆递给她。
「昨天我们一起看的那种植物开花了。」她又报告道。
「嗯。」他淡淡地应道。
那种植物,还没有名字,他也不知道叫什么,他猜测应该被记载在奇异录的下半本中,残缺的那一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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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觉得花瓣的质地有点像石灰,你能帮我去确认一下吗?」
「扑通」,又是一颗脏土豆掉进了水桶。
她好笑地转头看他:「手怎么了?握不稳吗?」
他咬牙:「帕金森综合徵,如你意了吗?」
她笑出声:「别生气嘛,这有什么好生气的。」
绫顿不知道自己的形象在某个高傲大爷的心目中长什么样,她追问:「所以,可以帮我确认吗?」
他把洗干净的土豆轻轻一丢,丢到她怀里:「随你。」
他的学术研究对象情绪稳定,观察力强,冷静敏锐,胆大敢于冒险,就是和他八字不合。
*
土豆虽然大小不一,但口感软糯鲜甜。
绫顿蹲在菜圃中,用手捻着泥土。
是因为岛上的泥土不同吗?
岛屿上的气候基本上没有变化,日照不稳定,一遇上雾气就会好几天都瀰漫环绕,迄今没有下过雨。但是各种气候带的植物都可以在岛上茂盛生长,甚至成长速度是正常的几百倍。
排除这几种因素以外,只有空气和泥土了吧?难道还有雾气的作用?
她挪了一点位置,蹲到那株幼苗前:「快点长,快点长。」
在那天火蔷薇自燃的地点,她发现了好几株这种圆形叶子的幼苗,问过丛姜后确认是火蔷薇的幼苗。火蔷薇的种子外壳有一层坚硬的保护膜,能让种子不受烈火焚化,在灰烬中依然破土而出。而周围的植物种子则在大火中被烧死了。
因此,那一带唯一剩下的幼苗就是火蔷薇。
得知这点后,她迅速把那几株幼苗移植到了新开闢的4号种植基地。
不能再让这个火爆脾气祸害其他植物了。
「快点长哦,要加油赶上1号2号3号。」她又像家长一样对幼苗碎碎念了很久。
等火蔷薇长起来,她要试试提炼燃料,丛姜说可以就是可行的。能源这个心头大患一定要尽早解决。
丛姜站在一边,促狭地笑了一声。
她若无其事地站起来,问:「岛外缘我应该种什么?」
这些天,作为岛主的她在岛外缘种植防护植物的想法一直挥之不去。
「自己想。」他语气凉薄。
她再次低声下气:「丛姜先生,拜託,我懒得想。」
记录册上已经记载了起码有上千种植物了,让她从那里挑选合适的防御性强的植物,实在是有点难为她。
「绿棘。」
「谢谢。」
丛姜有时觉得自己兴许有些性格缺陷。
明明她自己也能想出来的,多想一想就肯定能想到的,他偏偏要去趟浑水、做老师、有求必应地回答她。
现在把她惯成已经是会直接说「我懒得想」这种话的大无赖了。
丛姜说出口的那瞬间,再次对自己恨铁不成钢,甩袖就走。
靠近小木屋时,他加快了脚步。
他知道——她一定笑哼哼地跟在后面,脸上的表情一定得意极了。
三天后,绿棘在岛外缘种植得差不多的时候,4号种植地的火蔷薇也长成开花了。
金黄色的花朵艷丽而耀眼,植物比之前见到的那株更高大。
「因为周围没有其他植物掠夺养分。」丛姜解释道。
她和缦同时讶然地去看他。
丛姜:「……」
他确认自己可能已经被驯化了,按照现在的病情来看,已经不仅仅是自动问答机器了,而是全自动百科全书图鑑了。
他正要走,被她拉住了:「丛姜,谢谢你的解释。」
从火蔷薇植株上提炼油脂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温度一高就容易自燃,就连人体的温度也无法耐受。
丛姜戴着手套,将火蔷薇植株採下,放进玻璃罐内,用木棍捣碎磨细,加入自制的液体溶剂,将液体溶剂和油的混合物从底部过滤器排出,留下纤维残渣,最后让液体溶剂蒸发,就留下了纯净的油。
光是制作这套实验工具就花了他们三个人很久,液体溶剂则是丛姜从其他植物中萃取的。
三株火蔷薇提炼出来的油大约一个方糖罐。
虽然少,但毕竟只是试验。
接下来他们要做的是尝试用火蔷薇油做燃料,测试供能效果。
取了一小勺火蔷薇油,放在清油灯中,使灯芯燃烧了二十四个小时。
虽然燃烧灯芯需要的热能并不多,但这也太久了。
绫顿完全不敢想像,如果当时她没有及时灭火,整片小岛的林木是不是都会毁于火蔷薇的自燃。
「多亏了你。」她真心地对丛姜感激道。
这样一个定时.炸.弹藏在北二区,如果没有丛姜,说不定哪天她不小心碰到野生火蔷薇,把整片岛屿烧成空壳子,她就彻底完蛋了。
所有植物、大三角航线、还有她这个流落荒岛的领航员和可怜的缦,一併跟着火蔷薇那个暴脾气上天堂。
丛姜没有任何表示,把手套脱下来:「下次自己萃取,我不会再帮忙了。」
她比了个手势:「知道了。」
接下来是测试火蔷薇油给小艇电动机发电的效能。灯芯需要的热量不多,小艇电动马达的电能需求却多上几百几千倍。
在这之前,他们需要把小艇电力耗到差不多为止。
她跨上小艇:「缦,跟我去捕鱼吗?」
上次就答应他要带他出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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缦看了一眼站在旁边的丛姜,后者恍如不察般无视了他的暗示。
她让缦上小艇后,自己下来,二话不说地把丛姜推上去,解开绳子,用桨板一推,小艇就悠悠地离岸了。
被推上船的丛姜神色复杂地瞥了她一眼,却没说什么。
正如丛姜形容的那样,大三角的海域平静温和,水面光滑如镜,天空和海面在远处连成一线,颜色之间细微的差距像拼接画。
行驶到稍深的海域,她忽然一脸神秘地对船上的两人说道:「今天撞运,给你们看一点厉害的。」
另外两人不明所以。
她关掉驱动,任由海水载着小艇漂动,慢慢漂了一段距离后,蓝海里浮起富有光泽的深色流线体。
然后,他们听到了鲸鱼的唿吸声——
来自深海的低沉而慵懒的气流声,短促而有力,很快就没入水底,只剩下喷洒出的水珠在日光下带出的微小彩虹片段,转瞬即逝。
缦扶在小艇边缘,低下头去看海水下面,那件庞然大物在水下缓慢地潜游着,透过天光照射下来的海面,在水底静静地凝望着他们。
他的唿吸都暂时停滞了。
深海的生物,庞大而温和。
「缦是第一次看到鲸鱼唿吸吗?」绫顿问。
缦:「是,鲸真的好大……」
她笑,余光看向那个一直沉默的人。
丛姜的视线落在海面上,或者更远的地方,在思考着什么。
捕捉到她的探察,他收回目光,沉沉的眸光注视着她:「不要看我。」
她语气轻松地反击:「没看你,不要污衊我。」
丛姜淡笑了一声:「我现在回答你之前的问题:我死后请採用沉尸海葬。」
她愣了一下。
然后,她直起身子:「缦,扶好。」
缦疑惑地照做,却见她停下行驶中的小艇,来到丛姜身边,小艇摇晃着倾斜了一个细微的角度。
——「扑通」
「我现在就为你海葬。」她扶在艇侧的栏杆,抹了一把脸上溅到的雪白的腥咸浪花,看着被推入海中的那人笑道。
丛姜在海水中稳定身体后,看着艇上的她,忽然拽住她的手臂。
随着小艇的翻侧,又一个人落水了。
他以牙还牙地把她从艇上拉下来到海中。
她呛出一口水,看向罪魁祸首。
透蓝的波光中,丛姜正凝视着她,眼里映出浩瀚的底色。
两个人的接连落水让缦有些不知所措,他想说什么,但看那两人之间气氛不对头,便扶着栏杆没有出声,静静地看着他们。
浮泛着微芒的海面上。
她沉浮在海水中,在冰凉而柔和的推动力中靠近他。
她一把拉起他:「海葬也体验过了,回去了。」
他这才收起目光,任由她把他从海水中拉起来,耳边是安静的波涛声。
回到岸边,两个湿透的人狼狈地赶回去换衣服。
耗尽小艇电力后,又注入火蔷薇油进行测试。火蔷薇油的效能测试取得了完美的结果,事实证明,这种暴脾气的植物产出的油所能产生的热量不可想像。
四分之一升火蔷薇油能支撑小艇行驶十八海里,也就是能代替两升的化石燃料。
绫顿怀着「发财了」的惊喜心情,在傍晚时分的海滩边支搭起烧烤架子。
烧烤的内容是土豆和海鲜,除了沙丁鱼和鲷鱼以外,还有一只墨鱼。
从网中捞起那只墨鱼时,她可吃了不少苦,墨鱼汁喷了她满身。
「潜泳下去的时候我还看到了鲍鱼。」她熟练地将那条可恶的墨鱼架在木支架上烤,看样子势必要在墨鱼身上报仇不可。
「有鲍鱼怎么没有带来?」丛姜不愧是挑剔专家。
她冷笑:「渔猎局的执法人员知道了要跨洋过来揍我……」
丛姜不厚道地笑了出来。
「其实主要是没有带工具。」她正色道。
她把烤好的墨鱼条首先递给缦:「小心烫。」
忽然,丛姜漫不经心地问了一句:「你们究竟是什么关系?」
黄昏的天色中,火光将他的脸映得影影绰绰的。
这个问题在好几天前就问过了。
她疑惑:「你不是说不在意、不需要回答吗?」
他语气凉凉的:「现在我在意了。」
第18章 海豚船
岛上的生活没有网络没有通讯,容易忘记时间,绫顿每天都记录着时间。
她在写得密密麻麻的手写日历上写下日期:星期三,距离下次物资船还剩八天。
丛姜抱臂站在她旁边,目光扫过她的日历。
她头也不抬:「什么事?」
「别和那个孩子走得太近。」
她不太爽快地转头看他:「我们生活在一起,要怎么疏远?」
自从昨天晚上再次问出那个问题后,丛姜似乎在这件事上拧巴住了。
更糟糕的是,现在当事人缦就在旁边,清清楚楚地听见了这位的挑拨离间操作,表情略显迷惑复杂。
「你会明白的。」
「那就等明白的时候再说,」她合上日历,期待地念叨着,「物资船物资船物资船。」
物资船还有八天就来了,简直是一个振奋人心的消息,就像小学生得知八天后放长假一样。
虽然现在她基本上能实现粮食自由了,也依然期待着那艘带来美好物资的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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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物资船来的时候,你们两个记得要躲起来。」她忽然想到重要的事。
缦:「好。」
丛姜:「拒绝。」
她看向叛逆青年丛姜:「那你就大摇大摆地去见我的军需官吧,如果你不需要蛋白粉的话。」
理论上来说岛上只有她一个人,如果被军需官知道异世界的两个人在岛上蹭吃蹭喝,指不定会上报什么离谱的结论呢。
这个威胁对丛姜来说相当有效。他冷哼一声,接受了条件。
下午,绫顿和缦两个劳动力在海岸上处理石头。
岛上石头并不多,找到的适合当作石磨的石头也需要经过打磨才能进入工序。
「绫顿,你会一辈子在这里吗?」少年精灵忽然问。
她:「退休了就回去了。」
缦:「为什么只有你一个人?」
为什么来岛上只有她一个人呢?
她笑起来:「会慢慢告诉你的。」
初次来到这里的契机,来这里工作的契机。
用来磨麦仁的石磨耗时两天总算做好了。
临时扩建的小仓库里已经堆了两桶干麦粒了,是时候摆脱土豆统治的时代,回到被面粉折磨的日子了。
上次物资船带来的石灰已经用完了,不过还好她找到了替代品:一种被她命名为「石灰藤」的植物开出的花朵。
「看我做什么?」丛姜从记录册中抬起头。
「能遇到你真是太棒了。」她发自内心地感激道。
他嫌弃地别开眼神。
「如果不介意的话,我可以问你之前的事吗?」她小心地开口。
他丝毫不留情面:「别问。」
「好吧,晚饭有什么特别想吃的吗?」
「果酱。」
她无奈地停顿了一下。
这傢伙执着得要命,已经嚷着要果酱好些日子了。
丛姜直视着她:「木屋扩建完毕,粮食储备丰富,淋浴水管制成,交通工具能源问题都解决了,有精力做果酱了吧?」
她试图狡辩:「有了纺车却还没有织布机,你还披着……」
他还是一副难民风时尚。
他不在意地整理了一下破烂衣衫,目光在她身上转了个弯,忽然一反态度,敛着眉眼笑起来:「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你问我想吃什么,我只是如实回答。」
丛姜服软的态度很少见,反而让她屈服了:「走吧,跟我去果园。」
北一区的果树更替很快,之前她还疑惑能不能成熟的鸡蛋果现在不止成熟了,已经落到地上完全腐烂了。
缦没有别的喜好,只喜欢吃草莓,因此摘满一篮的草莓后,他就先提着篮子回去了。
丛姜可没有那么好打发,他要求多又挑剔。
苹果酱口感奇怪,不想吃;蔓越莓还没成熟,放着;樱桃太熟了,放弃……
她忍着吐槽的欲望,跟他走遍果园。
路过一棵开花火红的石榴树时,他停了下来。
「你不要为难我。」她已经转悠得昏了头,看到石榴树,想到石榴去籽的流程,眼前开始冒金星。
他却顺手从树上摘了一朵石榴花,将花放在了她的头髮上,动作轻柔,将花茎拨入浓密的鬈髮间。
榴花赤火一般的颜色灼红了他的沉眸。
她愣了一下,把石榴花从头髮上拿下来,没有说什么。
「扔了吧。」丛姜像个恶作剧成功的小孩,得意地笑了一声,往前走去。
逆反心理作祟,她把那朵榴花放进了口袋。
巡逻果园的最后,挑剔大爷选了杏子和蓝莓。
锅里,煮烂的果肉咕嘟咕嘟地冒着香甜的气泡。
心满意足的丛姜站在她身后:「你这里没什么书,无聊透了。」
她拨动着柴火,随口说道:「造纸写书的任务就交给你了。」
他笑起来:「如果我写,你会看吗?」
「我脸上写着『文盲』这个词吗?」她的眼睛里映着木柴间跳动的火焰,「就算我是文盲,缦也会看的。」
「火小一点。」缦看了一眼,提醒道。
缦看书的时间确实很多,他几乎快把植物词典翻烂了。留言册上写的文字不仅熟练地道,甚至文采斐然。
这样看来,整个岛上,确实只有她是个绝望的文盲。
晚饭后,绫顿在海岸线附近看了一圈,夜空无云。
「缦,要跟我去看星星吗?」
缦动作迅速地放下手里的活计,笑着答应:「好。」
「丛姜……」她顿了顿,「你肯定不想去,那就在岛上看书吧。」
「你怎么知道我不想去?」丛姜对她的歧视相当不满,嘲讽地提了提嘴角。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能被激将法套进去的丛姜分明是个小学生。她在心里编排着。
小艇在夜色中驶向开阔的海域。
海上星空穹圆而辽远,银河清晰地分布着,海和天际相连,星空像要低垂下来似的,繁星摇摇晃晃,艇身随着平静的海浪微微晃动。
下吻海水,上盖星河。
三个人躺在艇甲板上。
「猎户座。」她指道。
缦还不是很清楚这个词语的意思:「什么是猎户座?」
「你们那边不叫猎户座吗?」
「好像不是。」
「你想家吗,缦?」
他犹豫了一下:「会有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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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抓住了躺在旁边的缦的手:「你会有机会回去的。」
他愣神片刻后,回握住她的手:「嗯。」
海的唿吸声一起一伏。
她的另一只手忽然被握住了,修长而分明,体温比她低。
她侧过头看向丛姜。
他偏着头看向另一侧,没有看她。
头顶的星河旋转着。
预言者一笔一画地在她的掌心写下这句话:【死亡的河水已漫过我的头顶,命数将尽。】
她勐地抓紧他的手,为了不惊动缦,并没有出声,只是难以置信地看着他,仿佛在徵询这句话中的真实性。
丛姜来到岛上以后,她一直都完全相信他,就像相信缦一样。
昨天开始他的举动就有些反常,今天更是让她难以理解,一向像头野驴,却忽然乖乖套上了枷锁一样,那双沉色的眼睛中没有往日的高傲,反而温和得快要融化。
死亡的河水已漫过……
她揣测着这句预言的分量。
罪魁祸首支着手肘侧起身子来,凑在她上方,一副看笑话的样子:「你连这都相信?」
她相信,她岂止相信。
接下来的几天里,丛姜都会察觉到来自她的注视。
像被蓝色的海水包围了一样。
他故意不理她,去给缦上课。
他:「凡事有因果。」
缦:「哦……不过,我记起来上次有只路过的小狗踩了我一脚,是因为我身上有什么因吗?」
少年精灵的神色看起来并不是挑衅,而是真诚的发问。
他:「……」
问他小狗的逻辑……总不能是踩了什么……
「哧」,在一边的她忍俊不禁。
这儿没法待下去了。
丛姜站起身,从小木屋走了出去。
扩建的仓库里除了手摇纺车,多了一台半成品织布机。织布机是他设计的,用来卷轻纱的布轴和经轴都已经做好了,打纬木刀和梭子也完成了,还剩下综片。
他缓步路过仓库,离开猴面包树的周围,回头看了一眼小小的几片种植基地,然后往林木间走去。
排水沟隐蔽在草丛间,上头用竹片覆盖,防止落叶堵住沟渠。
作为防护墙的绿棘环岛生长,留下几个常用豁口。
丛姜的目光扫过草木。
她跟在他身后——他知道。早知道就不把那件事告诉她了,他在心底哼了一声,她看起来很担心他。
密林间没有鸟鸣和虫声,只有脚步跨过草叶的窸窣,日光亲吻着枝叶的轻微响动。
就快走到绿棘的东豁口时,丛姜感到一阵乏力,他回头看向她,低声唤道:「过来,好吗?」
他忽然又开始庆幸自己提早把那件事告诉她了。
第19章 第四艘船
海面上,信天翁成群。
古老的大船在即将到来的狂风天气中,顺着海浪漂动。
「风暴,左舷!」
水手们齐心协力将帆降下来,支起桅杆。
尽管如此,船身在狂风中被水撞击得摇摇晃晃,缆索差点从甲板上被吹走,船上的人随着船身的摇晃站不稳脚跟,只能尽力扶住身边的物件。
「糟糕,我的剑!」一个金髮的青年焦急地扶着栏杆看向深黑翻涌的海水。
「卡尔,别管你那见鬼的破玩意了,快过来帮忙!」
骑士丢了他的剑,这真是莫大的屈辱。但此刻他们在不可战胜的大海上,稍有不慎就会丢掉性命,只能暂时放弃代表荣誉和力量的傍身之物。
名叫卡尔的青年骑士失望地看了一眼不远处卷携着沉沉黑云而来的天色。
距离风暴眼并不远的是一处风平浪静的海域。
戈斯温船长临时决定偏离航线,朝那处海域驶过去,暂避风暴。
*
平静的大三角海域。
海域中央的小岛上郁郁葱葱。
绫顿知道丛姜一开始就没在开玩笑。
被救活之后,他就说:「虽然侥倖活了下来,我的寿数也不会长。」
他反反覆覆强调死亡,让她意识到:生命力之花只能暂时维持现状,预言者口中的「命数将尽」是真的。
在短暂的时间内,仅仅她迈向他的那几步中,他就仿佛失去了所有气力,勉强支撑着看向她。
她快步走到他身边,及时接住倒下来的高大青年。
「丛……」她刚要说话,却被他打断。
他紧紧抓着她的手臂,目光如链条般锁定她:「安静。」
她喉口被堵住了。
他的身体已经近乎冰凉,依靠在她的怀里,像一块僵硬的铁,视线却一直不肯离开她的脸,极力睁开眼睛看她,像要记住什么似的。
「我们……会再见的。」
预言者失去意识前的最后一刻,思绪像成群结队的信天翁一样一下子翻涌上来。
并不像他短暂的一生中所得到的预言那样画面杂乱。
画面集中在同一个人身上——正如他逐渐涣散的目光用力聚焦在那个人身上一样。
[总算可以把我葬了,如意了吗?]
[预言成真。最终还是被命运困囿住了。心甘情愿,但又似心不甘情不愿。]
[我留下了不少手稿,你这个文盲给我去看……!]
[算了你不会看的,让缦代你看吧。]
[……为什么不和我说话?……和我说话……不要就这么看着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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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起来了……刚刚是我让你不要说话的……]
[……后悔了……]
[诅咒你……诅咒你……诅咒你……]
他的眼前一片模煳,一直紧盯着的那个人影散去了。
所有在最后一刻描摹着的眉眼淡出了视线。
碎片似的思绪最后一次清清楚楚地映入一片空白的意识中,然后像惊鸟一样飞散。
大三角海域的不远处,风暴即将来临,海面上凭藉气流的动力在空中滑翔的信天翁盘旋着。
*
她回去找缦告知情况的时候,犹豫了一会儿。
但是最后她还是找到那个正在翻看记录册的少年精灵:「缦。」
「……」他从已经增厚了好几倍的记录册中抬起头来,忽然像是预感到什么似的,声音先哽咽了。
少年精灵从她的身上嗅闻到了死亡的气息。
不是她的死亡,而是另一个人的死亡。
「丛姜先生还好吗?」他遏制住喉头的颤动,轻声问。
她走到他面前,轻柔地按了按他的额头:「别哭。」
「我说过,我们总会有别离的。」
他的眼睛里已经蓄满了眼泪。
桌上的记录册厚厚的一叠,由两块木板串联起来,岛上所有植物的速写都在其中,一页一物,有些植物旁已经写了名字、特性,还有一部分植物则保持着未命名的状态,空白的页面上除了一幅笔触老练的速写外,其余地方等待着有人来补充。
和记录册放在一起的是丛姜的随手涂鸦,一页一页,上面写着玻璃的制作方法、电机的制作、冰箱原理等半辈子都不会用得上的设计图和制作流程。
缦忽然意识到,这段日子他每时每刻都在准备迎接自己的死亡。
「我要去海上,你去吗?」她问。
「请不要那么快把他扔掉……」缦从喉咙里发出低哑的请求。
扔掉。
她出神地沉默着,垂下眼帘:「……抱歉。」
她也不是那么冷血的人。虽然他们只相处了不到一个月的时间,但丛姜已然像她的家人。
然而,她还是要尽早把他下葬。
她没有冷冻设施,如果尸首发烂发臭会更难以处理。
她独自往岸边走去,缦没有跟上来。
她小心地把丛姜放在小艇上,坐在他旁边,没有开驱动,让小艇慢慢顺着海水飘。
夕阳西下,信天翁在海面上铺天盖地。
怎么会有那么多信天翁?
她扶着艇侧,看了一眼天色。
黄昏将海面映得赤红一片,水波不兴,本该靠风的力量上升滑行的信天翁平展双翅,在安静的海面上成群结队旋绕着。
小艇在漫天的信天翁群中穿越到了适合的海域。
她腰间绑着系带,穿着潜服和水肺,勾起他的腿弯,把人抱了起来,两人一起纵身沉入海水中。
她抱着他慢慢下潜。
在水中省力很多,她可以腾出一只手来。那头长髮被她剪成寸头后,在这些日子里长了好几厘米,现在摸起来并不像寸头的刺剌感,柔软的头髮在水中,从手指间滑过。
他闭上了眼睛,就像刚开始一样,她也像那天一样静静地注视着他,睫毛覆盖在眼下,唇色苍白。
在他的脑袋即将磕到海底的礁石前,她托着他的脑袋把他转了个方向,让他安安稳稳地落在两块礁石之间。
注视他良久后,一直勾着他腿弯的手慢慢松开了。
她往回游的时候,回头看了一眼:
他安静地睡在海底,还穿着那片毛毯和旧衣服缝合而成的破衣服,还没等到织布机的完成。
[再见。]
[希望如你所说,我们会再见的。]
她转身向上方游去,投入海面的光线愈来愈近。
刚才,她看见礁石背后落着一把剑。
十字剑柄上银色的鱼尾装饰,剑身上刻着铭文,剑鞘不知道去了哪里。
并不是遗蹟,剑刃还未生锈,寒光闪闪的,也未被海中生物覆盖。
她游到一半,此时再想起刚才所见的情景,心中忽然起了疑心:刚落入海中的剑?她这片海域已经大约有十多天接近二十天的时间没有船只经过了,怎么会有新剑?
她在水中停留了几秒,转身回头,重新朝丛姜的葬身之地游去。
拿起那柄剑,她再次确认这是一把刚落入海中不久的剑,但剑的制作工艺古老,似乎不像是她所在的时代应该有的工艺,花纹制式也相当復古。
礁石上附着一只鲍鱼,坚厚的壳,硕大的体形。
她手里握着剑,把牢牢附着在礁石上的鲍鱼撬了下来。
上次丛姜还说为什么不把鲍鱼带回来,这次她有了趁手的工具,就算为了他把鲍鱼带回去吧。
她浮出水面,摘下面镜。
海面上金光灿灿,随着滑行的信天翁而来的是轻悄的雾气。
有船入雾了——这个结论不需要多思考就能确定,因为她已经看见了那艘古老的船。
这是一艘中世纪制式的四桅克拉克帆船。
*
伊莉莎白玫瑰号。
「起雾了——」一个水手焦急地喊道。
为了躲避风暴,他们决定暂时偏航,在这片平静的海域中躲过风暴,但躲过一个陷阱跳进了另一个圈套,驶入海域不久后,周围就起了大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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船上的人还在忙着收拾东西,没有搭理他。刚才被风暴中的海浪击打得船身剧烈摇晃,有好些物件都挪了位置,乱七八糟的,缆索、床垫、木箱到处乱跑。
金髮骑士则靠在栏杆边,绝望地看着海面:「那是汉弗莱大师铸的剑……」
这种刻舟求剑的行为却让他有了异常的发现。
在靠近船只不远的地方,漂浮着一艘小艇,波光微动。
船只逐渐驶近时,他看清了海面上的动静。
被信天翁和夕阳包围的海面上,扶着小艇、半个身子沉没在金色海水中的是一个鬈髮女子。
她正注视着卡尔:「你丢了剑吗?」
卡尔骑士脑袋里一片空白:「那是我在风暴中落下的剑……」
海妖,还是海神……
第20章 第四艘船
那艘四桅克拉克帆船避开了。
显然,船长比遇上了风暴还要惊慌,让船只掉头。
几个水手七手八脚地把还在为自己的剑担忧的卡尔骑士拉到下风舷。
船上一名经验丰富的水手跪下为伊莉莎白玫瑰号祈祷,希望它平安度过这次灾难:
「驱逐诱惑人心的恶魔,赐予我们力量和意志,在这片迷雾中找到方向……」
传说中,塞壬会用歌声诱惑水手,让水手和船只一併在不知不觉中触礁而粉身碎骨。
绫顿回到小艇上。
她纳闷地看了一眼手里的剑。
又是异时空的船只——她的任职期间,异时空船只都快超过正常通航船只了。以后她是不是该收点买路财?这样的话就真的变成航路恐怖/分子了。
看见帆船在雾中渐远,她明白了:
看来那些古人是把她看成了海上的妖怪,怪不得连剑都舍而弃之。
宝剑锋刃薄薄的,带着海水的冰凉。
剑显然不是在这里落下的,是海底暗流把这把剑从别处带到了这里。
她回忆刚才在海下的情景,仔细在回忆中辨认卷着细细漩涡的水流方向。
沉思片刻后,绫顿启动小艇,往那个方向驶去。
刚才,那个金髮的年轻人说话的时候,虽然口音有点古怪,但她猜出了那句话的大概意思:这把剑是在风暴中落入海中的。
也就是说,海底暗流把剑从风暴之处卷到了大三角海域。因此,如果顺着暗流方向逆推,她就能找到原本那片起风暴的海域。
如果她能在雾中走出大三角海域——
小艇在雾中亮起航灯,往暗流来处的方向驶去。
*
伊莉莎白玫瑰号。
老水手对卡尔开导道:「不要为了一把剑把自己的性命搭进去,那可不是什么明智的事。」
卡尔心神不定地答应了一声,接受了老水手的驱魔仪式。
水手是相当迷信的一群人。
红髮者不能上船,女性会激怒大海不能上船,需要先用右脚踏上船,不能吹口哨以免激起风浪……
风暴、礁石、迷雾和海上的女人,显然是水手们最惧怕的。
卡尔站起来,甩了甩金髮上洒上的葡萄酒。这就是传说中的驱魔仪式——没有圣水,只能用葡萄酒代替。
「卡尔,停止你的动作!」老水手斥责道。
卡尔无辜地眨眨眼。
这位年轻的骑士再三表示自己没有被海妖迷惑,并且他已经放下那把心爱的剑了,这才得以离开众人担忧的视线。
但没过片刻,扈从们就在甲板上再次发现了凭栏痴痴望着大海的金髮骑士。
「尊敬的卡尔大人,请离开这里。」小扈从语气很客气。
卡尔看着不远处雾中若隐若现的航灯:「我想那是上帝派来为我们指路的灯——我得告诉船长。」
「正好,戈斯温船长有话要对你说。」水手可不像小扈从那么客气,手里卷着一卷缆绳,粗声粗气地道。
去见船长的卡尔再次被驱魔了。
经验丰富的老水手语重心长道:「卡尔先生,我知道你在伯爵家里颇有地位,但这里是大海。」
「不可战胜的大海。」
「卡尔,接下来请你认真回答我,当你看见她的第一眼时,你觉得她是什么?」
他诚实道:「海妖,或者海神。」
老水手:「你瞧,你的直觉也告诉你真相了,说到底你只是被迷惑了。」
「漂亮的女人多的是,我听说伯爵家的小女儿最近有意于你?」
「……忘掉那个能把你带下深渊的魔鬼吧,年轻人。」
卡尔欲言又止:「……」
他念念不忘,只是捨不得他的剑而已。
那可是花费一万金币从汉弗莱大师那里死皮赖脸要来的剑啊!上面还有汉弗莱的印章!花光了他一生的运气请大师铸的剑!
卡尔再三承诺自己不会被魔鬼诱惑。
一个亚麻色头髮男人走过来。他是和汉弗莱齐名的铁匠佩凯,不过汉弗莱铸剑是强项,而他擅长其他器械。
他笑着调侃卡尔道:「找汉弗莱那个黑心的傢伙铸剑,果然花光了你一生的运气,这次可倒了大霉了卡尔!」
对于佩凯同行火拼的行为,卡尔不置一词,他再次提起了海上的航灯。
「这个嘛不用担心,戈斯温船长比你精明多了。」
「精明?指看见那个女人掉头就走吗?」卡尔反驳。
「你不觉得我们正跟着那枚航灯在行驶吗?」铁匠佩凯看了一眼外面的雾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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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页
船长戈斯温和船上其他水手比起来确实是个精明的人。他知道他船上的那些人惧怕所谓的海妖,因此懒得和他们辩驳,照着他们的心意掉头就跑。看见航灯时,特意没有声张,悄悄跟着。
「你可别搅局!」铁匠佩凯拍了拍他的肩。
金髮骑士不作声了。
名叫伊莉莎白玫瑰号的帆船缓缓在雾海中穿行,前方雾气越来越淡。
「得救了……」掌舵的船长戈斯温深深唿出一口气。
看罗盘的领航者也松了一口气:「罗盘运行正常了。」
在那片雾海里,罗盘开始发疯,根本无法运作,这点才应该是恐惧的来源——而不是所谓的海妖。
但这种事显然不能对船上的其他人说,以免引起恐慌。用海妖来吸引他们的注意力也挺好的。
*
绫顿第一次根据海底暗流的方向穿过雾海走出大三角海域,她也松了一口气。
成功了。
也就是说,她之前一直不能完成的任务,总算解决了一半。
之前的领航尝试中,她发现她能顺利把船只领到小岛,但却不能把船只带到雾海外。
她掂了掂手里的那把古剑。
落在海里的剑让她发现她可以跟着海底暗流推断出船只来时的方向,虽然还不能把船只带到想要去的航线上,但能让误入大三角的船只回到原来的航线。
她让小艇靠近那艘古老的大船。
高高的船身,鼓动的风帆之下,甲板上的水手一阵喧嚷。
金髮骑士被人推推搡搡地拉到甲板上,看到海面上漂浮的小艇和小艇上的人时,吃了一惊。
她站在小艇的舷侧,把那把剑举起来给他:「拿走吧,剑鞘找不到了。」
金髮骑士错愕地怔了好一会儿,才俯下身去接那把剑。
「谢谢……」他说话都有点不利索。
她退回艇板上,笑了笑,没说什么,驾驶着小艇离开那艘大船。
甲板上的水手再次一团乱。
有的在讨论她的小艇,有的在祈祷,有的在讨论卡尔失而復得的剑是不是沾上了魔物。
「等等!」卡尔握着十字剑柄,忽然想起来什么,喊道。
她没有搭话,往远处航行了。
风暴初歇,船长戈斯温站在上风舷附近,看着远去的小艇。
卡尔骑士抱着他的剑,由于失去了剑鞘,他只能用粗麻布包裹上剑刃。
「卡尔先生,虽然很抱歉,但你的剑必须扔掉。」深思熟虑后,老水手对他说。
「谁都不知道魔鬼在上面下了什么诅咒。」
金髮骑士冷笑:「别说笑了,老格里夫卡,我会把这些事告诉伯爵的。」
迷雾的危险已经过去了,老水手发现他无法威胁到这位年轻骑士了,无法用「让整艘伊莉莎白玫瑰号给你陪葬」这种话让骑士顺服了。
老水手摇了摇头:「你会后悔的,年轻人。」
「你说的不错,我被迷惑了,我也会后悔的。」卡尔转头就走,不再理会这个在海上经验丰富的老水手。
*
绫顿这一次根据海底暗流穿越雾海的尝试成功了,但也给她带来了麻烦。
她根据记忆中的路线往回航行的时候,发现没有雾,也不再有小岛。
「消失了。」她坐在和她一样回不去小岛的鲍鱼旁边,有些惆怅。
大三角海域消失了。
人就应该相信直觉,不该冒险。
之前她对离开雾海就有一种莫名的恐惧,总觉得自己会迷失方向,所以领航也只领半条航线,把船只领到岛上就坐等雾散。现在看来她的直觉实在太准了。
这一带海域刚经歷过风暴,天空密云慢慢散去,空气里瀰漫着潮湿的水汽和咸咸的深海气息。
天色已经完全黑了下来。
黑夜给航行带来了极大的不便,简直是屋漏偏逢连夜雨。
她不禁也开始和古老的水手一样迷信起来:不会是因为拿那个年轻人的宝剑挖了鲍鱼,所以被剑灵诅咒了吗?
夜空里没有星子,但风暴过后的海格外平静。
那艘古老的大船早已在她回航寻找小岛的时候离开,不见踪影。
绫顿在海上仗着小艇的马力又行驶了一会儿,远远地好像在黑暗中看见了陆地边缘。
她差点以为自己眼睛花了。
她摸着鲍鱼的硬壳:「鲍鱼仙人,请您指示。」
鲍鱼一动不动。
鲍鱼仙人罢工,她只能自己上,凭着孤注一掷的冒险精神和小艇最后的电力,往那个方向驶去。
小艇马达轰轰作响,乘风破浪。
陆地越来越近,夜色里沉黑波涛上的小艇也逐渐有了熄火的前兆。
她倒悬着一口气。
终于,距离陆地还有二十米的时候,小艇仙人加入了鲍鱼仙人躺平的行列,罢工了。
她如释重负。
绫顿从小艇的舱板下取出救生衣穿上,再次跳进了海里。
她早该想到的——看那艘克拉克帆船的造船工艺,那个时期的航海技术应该并不成熟,不会进行太远距离的航行,所以这片海域应该不是在大洋上,而是一片距离陆地很近的小海域。
风暴过后的海水冰凉刺骨,但她现在居然感觉良好。
除了觉得有点对不起在小岛上的缦以外,心情好极了。
她把绳子系在腰间,游到岸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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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己上岸后,还得把她的小艇拉过来。
扛着自行车去学校的噩梦终于实现了。她把吃水0.38米的不算小的小艇拉到岸边后,解开身上的绳子,瘫坐在岸边的石头上。
抬头看见海边的夜空,身下是陌生的土地。
绫顿把小艇系在岸边,在周围走了一圈。
附近有几户人家,都是矮矮的棚顶和草屋,但或许是因为天晚了,都熄了灯,寂静得可怕。
她打算做一个有礼貌的客人,不准备吵醒主人,于是回到小艇,度过漫长的夜晚。
窝在小艇中,她开始思考大三角海域的奥秘。
大三角海域似乎有明确的分界线,风暴和它没有一点关系,就算只是隔着一块礁石也是如此。但不可避免的是海底的暗流。
——她能知道这一点,还是因为五年前初次踏足这里时。当时她所在的伯爵復仇号也是因为风暴而偏离航线进入大三角海域的。
但为什么这次她在雾中走出大三角海域,回头却发现那片海不见了?难道那片像有明确分界线的海,是真的会像个蛋糕一样整个儿出现、又整个儿消失?
她的目光掠过海边平原上低矮的屋子。
一个可怕的猜测浮上她的心头。
那些曾经来到大三角的异时空船只,或许并不是因为被捲入时空涡流来到她的时空的——而是大三角海域连同那座小岛在时空之间流转!
这个猜测让她整个人都在微微颤抖,她觉得自己快被这个想法逼疯了。
如果那艘克拉克帆船处在时空a,帆船进入大三角海域时,正是大三角流转到a时空的时刻,因此帆船从雾中出来也顺利回到了时空a,一起从雾中出海域的她也来到了时空a。
她的脑子一定是被海水泡坏了,不然怎么会有这种妄想?
在此之前,她一直认为恆兰大三角的运作方式是「恶兽守护宝物」的模式,但小岛上没有恶兽也没有宝物,大三角也让来客平安离开。
经此一遭,她从心里的笔记本上,把这个可能性划走,换上了另一个猜测。
她不停地戳戳戳那只鲍鱼:「鲍鱼仙人,请您指示。」
鲍鱼一动不动。
鲍鱼仙人选择躺平,她还有什么理由思考?于是她心安理得地放弃挣扎,放弃思考,准备走一步看一步。
不再思考的夜晚很短暂,在眼睛一睁一闭间就结束了。
天还没完全亮,渔人来岸边准备出海了。
很快就有渔人发现了她和她的小艇,他们说话的口音和之前那艘船上的人说话口音一样。
她确定这就是那艘帆船所在的时空。
「请原谅,我是外乡人,正如您所见,我的小船坏了,在这处海岸搁浅。」她比划着名向渔人解释自己的意思。
渔人没有多想,其中一个多看了几眼她的小艇,真诚地称赞:「真是漂亮的船。」
「明天我要去见领主,您若有需要,我可以带您一起去,领主大人见到您会很乐于接待的。」另一个渔人热心地提议道。
她的衣服和船只让渔人确信她是个从远方来的贵族,她顺理成章地应了下来。
她把所有重要物品如潜水装置等都锁在了舱板下,向渔人要了一块燧石。
他们则把小船划到水深之处,下网捕鱼。
她捡了一些生火用的枯枝破网,用燧石击铁打火,把一直窝在鱼桶里的鲍鱼取了出来烤着吃。
等渔夫们打鱼回来,她已经吃饱喝足又小憩了好一会儿了。
其他渔夫在岸边收拾渔网,那个要去见领主的渔夫则带她离开海边。
虽然语言有些隔阂,但不妨碍他们交流。
「我叫巴罗,该怎么称唿您?」
「来自希雷沃的绫顿。」她用了一个古人能理解的方式来解释自己的姓。
「西雷……?」
「希雷沃。」
「没听说过的地方,那里一定很富庶吧?」
「是的。」
「绫顿·希雷沃大人,昨天海上有一场风暴,不知道您是不是被捲入其中了?」
「风暴吗?正是如此——叫我绫顿就好了。」
「林……绫顿大人,您能逃过风暴真是太好了,这里每个月都有一次大风暴。」
她警觉起来:「巴罗,你是说这片海域每个月都有一次风暴?」
渔夫巴罗:「就是这样,每当这个时候,我们就会在家里待着,等风暴过去再出海捕鱼。」
「不过有些外乡人不知道,好几次大船航行穿过这里的时候都遇到了风暴,」渔夫巴罗遗憾地道,「他们应该向我们打听一下的。」
那艘克拉克帆船应该也是在不知情的情况下卷进风暴中的。
她:「每个月都是准时的吗?」
渔夫巴罗:「是的,每个月都很准时,隔三十天就会起风暴。」
他看了一眼天色,用手比划道:「每当那个方向有雾气一样的云飘过来的时候,信天翁就会到处飞。」
她隐约捕捉到了重要的线索。
大三角的雾的颜色每个月会改变一次……雾的周期是三十天……相似的周期……和风暴一起出现的大三角海域……
大三角海域,是不是每个月都会在这个时空降落一次?
她被自己的想法震惊得无以復加,转身要去找在这个时空唯一的朋友鲍鱼仙人确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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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后她想起来,鲍鱼仙人已经被她烤着吃掉了。
第21章 第四艘船
渔夫巴罗家住在离海岸边不远的地方。
「那一带是诺伊多夫男爵的牧场和猎场,」他指了指远处的山峦,「诺伊多夫堡也在山上。」
绫顿隐约觉得诺伊多夫这个地名有点熟悉,但一下子没想起来在哪里听说过。
「这里也属于诺伊多夫吧?」她问。
渔夫巴罗:「当然,是领主的渔场。」
由于这一带属于诺伊多夫,而诺伊多夫这个地方被划分给了男爵,因此在这里的渔民也都附属于男爵,每年要向领主交租金和纳税。
「领主也会保护我们。」渔夫巴罗说。
她:「诺伊多夫男爵是个好人,是吗?」
「当然,当然!」渔夫巴罗激动起来,「上次勒根那伙强盗来的时候,男爵大人把他们打得落花流水!」
她默默记下来。
强盗和流.氓骑士不少,领主之间的边境争端也不少。
她准备在下个月起风暴时去找大三角海域,这也意味着她必须在这片陆地上生活一个月,但她必须找到给小艇提供电力的能源。
巴罗的妻子米莉尔为她整理出了一个客房。
面对主人的慷慨,她把带来的渔网送给巴罗。
「不,这太贵重了。」巴罗从来没见过这种质地的渔网,上手摸了一下就惊慌地喊道。
她笑着回道:「但我没有金子,我的船上只有这个。」
听到「金子」,巴罗更慌张了,他结巴了几句,最后在权衡之后收下了这张结实而细密的渔网。
巴罗和米莉尔有一个儿子提尔,今年已经十五岁了,在诺伊多夫堡里做事。
绫顿和巴罗一家吃了饭,开始慢悠悠提起次日去见领主的事。
渔夫不会把她当成领地入侵者,但领主不一定。
她没有想见领主的念头,见诺伊多夫男爵只会让她所处的情况变复杂,然而,她却不得不去见男爵。
她的小艇需要油。
丛姜说过,火蔷薇的近亲岩蔷薇生长在盐海气候地带,如果没猜错的话,这片土地上应该会有岩蔷薇。
岩蔷薇的油不如火蔷薇,但聊胜于无。
萃取油需要工具——这就是她必须见男爵的原因。
次日,她起床的时候,借了米莉尔的一套衣服穿上,颈间繫着连帽的麻布披肩,是用茜草染的红色。
「红色非常衬您。」米莉尔夸奖道。
「谢谢。」
米莉尔帮她把帽兜拉上。
小红帽绫顿跟着渔夫巴罗步行前往城堡。
这个时期的城堡对接待外来客人相对宽松,客人中不仅有赶路借住的骑士,也有到处流浪的行吟诗人。
巴罗和绫顿就是和一个吟游诗人一起通过吊桥进城堡的。
高高的城垛上,有守卫者沖吟游诗人喊了一句什么,那个背着鲁特琴戴着平帽的吟游诗人从驴子上抬头:「上回的故事这次当然会结束!」
守卫者又喊了一句,这回绫顿听懂了,守卫者说的是「你像个狡猾的狐狸,每次都结束不了那又臭又长的诗行!」
吟游诗人名叫图拉,他已经来过诺伊多夫堡好几次了,男爵待客之道让他颇为满意,因此这次又漫游到了诺伊多夫。
上一次来的时候,他讲的是天生神力的卡林德,走的时候还没讲完,卡得一手好故事,正好卡在卡林德丧妻后决心復仇却被人困在火海中这个情节。
「天生神力的卡林德?提尔和我讲过。」渔夫巴罗自豪道。
城堡内,小教堂的钟声响了起来。
面包房的香气,马厩中的嘶鸣声,铁匠铺中传出来的阵阵敲打声,路过人们的谈话声充斥作一团。
「现在是和平时期吗?」她问巴罗。
巴罗:「去年刚停战的,不过这事说不好,几个月前勒根还来过。」
诸侯间大小战役不断,流.氓强盗时不时来犯,能有这样短暂的平静时间不容易。
正如童话故事里说的,有时候帮萨尔蒂人打帕汀人,有时候帮帕汀人打维拉人,有时候帮维拉人打萨尔蒂人。今天结盟,明天干架,后天合谋。
接见客人的是总管,他和吟游诗人图拉寒暄了几句,按照惯例给他安排了休憩之处,并让马仆把图拉的驴子牵去餵干草和水。
渔夫巴罗是下一个,总管问了他的事,得知是有关他儿子提尔的,就指了一个方向,让他去找提尔。
巴罗回头看了一眼绫顿,又回来向总管介绍她:「昨天的风暴打坏了她的船,所以她便停靠在诺伊多夫。」
她感激地向巴罗投去目光。
完成自己的额外工作后,巴罗心情轻松地去见自己的儿子了。
「来自希雷沃的绫顿,你想要什么?」总管问。
她:「暂住的地方和一个临时的工作,让我可以攒够钱修船。」
总管愣了一下,而后怀疑地问:「听巴罗说你身份显赫,你真的希望工作吗?」
哟哟,她已经变得「身份显赫」了。
「是的,」她大言不惭地回答,顺口编道,「但我的财物都沉没在了海底。」
「我会把这件事禀告男爵大人,让他来定夺。」
城堡大厅的石头地上,顺着廊子撒着一些紫罗兰和甜茴香。
诺伊多夫的领主兰斯男爵一边和僕从嘱咐着什么,一边穿过迴廊,廊子上挂着的装饰布毯上绣着玫瑰、香草和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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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页
那是一个年纪尚轻的男爵,他有一头鬈曲的黑髮,长至过肩,披着羊毛斗篷。
兰斯男爵看见了她,向她走来。
她却有些发怔。
这个人的长相和山毛榉号上的囚犯云杉有三分相似,不,岂止是三分,简直是七分。
眼前这个人是兰斯·冯·诺伊多夫男爵。
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猜测,只觉得这个世界越来越魔幻了。
「来自希雷沃的绫顿。」兰斯男爵在她面前站定。
「领主大人。」
他微笑:「听布利纳说你是外乡人,你的口音确实奇异——希雷沃在哪里?」
「在另一片大陆,我是外出航海的冒险者。」
「你一个人?」
「是的,船的大小有限。」
「那里的女子是否都能像你这样独自航海?」
「是的,男女平等。」
兰斯男爵笑着问道:「那片大陆远吗?」
「很远,按照诺伊多夫的船只技术无法航行到达。」她直言不讳。
他脸上的表情微微改变:「可以带我去看你的船只吗?」
「随时——」她回答,「只要我能找到工具修好我的船。」
「你需要什么?」
「玻璃,火,还有植物。」
他来了兴趣:「这些能修好你的船吗?什么植物?」
「一种叫岩蔷薇的植物。」
城堡内开饭的号角已经吹响,但兰斯男爵显然没有用餐的兴致,他让绫顿跟着去了大厅后的一个小房间,继续谈话。
「领主大人,你问那么多也无济于事,如果没有亲眼见过,疑惑只会像雪球那样越滚越大。」她在谈话中摸清楚了男爵的大致性格,逐渐开始不客气。
兰斯坐在靠背椅子上,不在意地忽略她的话,继续道:「我可以给你提供工具和僕人,你不必工作。」
「我没有什么可以赠送给您的。」
「我不需要财物。」
「我不希望欠您的。」
「那就如你所愿,你会数数吗?」
圆形的穹顶下,来用餐的人陆续洗过手,在餐桌前坐下,扈从在一边帮忙切面包。饭食没什么可以评价的,面包淡啤酒和乳酪。
一言以蔽之:此刻的绫顿想念极了缦和岛上的水果。
她最终还是拒绝了男爵的提议,她说:「我更希望在铁匠铺工作,或者去马厩,虽然我会数数,但我不想牵扯进城堡的事务中。」
她知道男爵是什么意思,他对财务总管的帐本有异议,但又找不到可靠的人来对帐。兰斯男爵问了她一大堆有的没的,摸清楚她的情况后确认她来自遥远的大陆。这时他再施恩给她,她就会站在他那边,忠心公正地为他做事。
但对她来说并不是件好事,找出财务问题了她是揭发还是瞒着?她顶多在这里待上一个月,不想捲入任何纷争。
让她帮忙对帐?休想。
她拒绝的时候,男爵笑起来:「来自希雷沃的绫顿,你们那里的女人都像你这样狡猾吗?」
她大言不惭:「是的,都像我这样聪明。」
正回想刚才的事时,她抬眸看见了长桌另一端的兰斯男爵正在看她。
「合你的口味吗?」他问。
她看了一眼盘中的面包:「它不需要合我的口味,合您的口味就好了。」
他挑眉:「这么说来,吃不习惯吗?」
她:「我以为您会觉得我这话的意思是在拍马屁奉承您。」
他被逗笑了:「我知道你想用这种话煳弄过去,但你的表情出卖了你。」
她什么表情?她不解:她有表情吗?她来到诺伊多夫堡之后就谨言慎行的,连表情都不敢有。她自以为已经做出了人生最用力的恭敬姿态了。
「思念家乡的表情。」兰斯男爵说道。
她对男爵的敏锐有点吃惊,这回没有否认:「这倒是真的。」
用过午餐,兰斯男爵带上僕从离开城堡,听说是去打猎。
黄昏时分,塔上的守卫者通报领主狩猎归来的哨声。
男爵通过吊桥入城堡后,下马让扈从将马牵去马厩,猎狗和猎鹰都交由扈从,狩猎收穫了一头野猪和两只野兔,这些都交给僕人处理。
「那个来自希雷沃的客人还在铁匠那里吗?」他问。
「是的,她在那里待了一下午了。」
外堡的铁匠铺。
铁匠的烘炉烧得火热,铁器还在火炉中煅烧。
铁器在炉火中烧热后,就开始了锻打,翻动铁器的同时,锤子不断敲打着热铁,将热铁在不同位置修改成理想形状,热铁隐隐发红,火星明亮地迸溅着。
兰斯男爵在风箱边见到了城堡的客人。
她的工作是管着风箱和火炉。
「在这里工作的报酬微薄,后悔还来得及。」男爵站在她旁边。
她偏开话题:「什么时候开饭?」
休想骗她去查帐本。
吃过晚饭,吟游诗人图拉弹奏起了他的鲁特琴,用奇异的音调讲起了上回结束的故事:「如果可能的话,我唯一的愿望是平静地生活,而不是拿起剑去战斗,因为那表明有人需要保护,我自己需要保护,或者别人需要保护。但既然我被迫拿起剑,我也不会害怕……」
行吟诗人的前言都有点长。这个故事是半年前图拉来诺伊多夫堡时讲述的英雄故事,关于天生神力的卡林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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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巴罗那里她听说了卡林德故事的前半部分:卡林德只希望和自己的家人平静地生活在森林里。战争时期,国王亚希弗在敌人的追击下逃到森林中,被卡林德救下,卡林德用他的一身力量击败了亚希弗的敌人。亚希弗为卡林德封了一个爵位,封地在塞克林。但卡林德当上塞克林伯爵后没多久,倒霉事接踵而来。他的妻子被人捉/奸,当众绞/死,他的家人被指控收受贿赂,塞克林伯爵卡林德自己则身败名裂,多次有人在亚希弗王面前弹劾他。
「当卡林德伯爵看到那封信时,他的心立刻变得何等坚定,他的双眼中充满了復仇的火焰。但我听说好事多磨,当卡林德终于愿意拿起他的剑时,他却身处火海中!他现在知道是谁在如此恨着他,被褫夺封地和爵号的多塔。『卡林德你这个农夫下地狱去吧!』本应是塞克林伯爵的多塔一边喝酒一边大笑道……」
前情提要很长,但不妨碍听众的劲头和耐心。城堡大厅中亮起的烛光映出围在旁边的男女老少的脸。
这里的人晚间的娱乐活动对她来说没什么吸引力,吟游诗人冗长的讲述和鲁特琴的声音让她昏昏欲睡。
这些天来她和缦在岛上的老年人作息让她实在撑不住了,她站的位置刚好在廊柱旁边,靠着柱子更加得天独厚,眼皮沉重得几乎抬不起来。
「看来我错了,我以为你会对这里的传奇很感兴趣。」
她惊醒过来,发现兰斯男爵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了她旁边。
她理清模煳的思绪,从打盹中抽离,集中精神:「身体疲倦而已。」
「……卡林德伯爵一把扯下那人的面具。他要看看这位在邪恶的多塔背后给他出谋划策的人到底是谁!天啊,我该如何形容当时的场景:她有一头金黄色的头髮,她的眼睛像星星一样明亮,她的嘴唇是玫瑰的颜色。但她的美貌并不是让伯爵惊讶的源头,让卡林德伯爵大吃一惊的是她的长相和他的妻子一模一样。这难道是他死去的妻子吗?但他的妻子早已在绞刑架上死去了!」
鲁特琴的声音戛然而止,吟游诗人图拉收起乐器,表示今天的演出到此结束。
听众爆发出一阵抱怨声。
吟游诗人卡的一手好文。
「你很像我认识的一个人。」兰斯男爵的目光望着壁炉边,忽然说道。
她正要问,男爵却沖她微微笑了一下,转身走了。
她:「……」
男爵也卡的一手好文。
第22章 第四艘船
城堡大厅的人们陆续散去。
对于男爵的话,绫顿想得很开,她像男爵认识的人,男爵还像她认识的人呢。
倒是吟游诗人的故事让她提起了一点兴趣,为亡妻復仇的伯爵揪出幕后黑手发现大boss竟是亡妻?!倒是标题党的好材料。
她在城堡地下室的客房下榻,吟游诗人就住在旁边,睡前还拨着鲁特琴,琴弦发出古怪的响声:「来自希雷沃的绫顿小姐,可否有奇事向我述说?」
「没有。」她回答。
「你若愿意仔细探察,地牢之中的犯人会将故事讲明。」诗人还在拨琴。
她躺在铺着干草的石床上,睁眼看着黑漆的石顶:「底下还有地牢吗?」
「正在你那间房间正下方,一个野兽一样的人正在安眠。」琴弦「嚓」的一声。
她用诗人的语气回道:「他恐怕无法安眠,诗人的琴声让他不久就要咆哮起来。」
吟游诗人笑起来:「你是位有趣的小姐,适合进入我的故事里。」
夜深了,隔着墙壁交流的两人也歇了下来。
但石壁之下,声音逐渐清晰起来。
绫顿侧躺着,透过石床的传音清楚地听到了来自地下二层的声音。粗重喘气的声音,模煳不清的咕哝,然后是鞭子抽打和呻/吟的声音。
折腾了半夜还没结束,她坐起来,精神恍惚地点起火把。
隔壁的吟游诗人已经睡熟了,传出唿噜声。
他倒是真的安稳。
她打开房间门,手里握着火把,往转角处走去。
她以为能碰到地牢的守卫,并嘱咐守卫察看发生了什么,但顺着旋转石梯一路往下,她竟没遇到守卫——径直到了地牢门口。
火把的光亮照在石壁上,影子张牙舞爪。
地牢有一扇铁门,铁门上方开着一个透气的小窗。
「你需要水吗?」她隔着铁门问。
里面的人听到了她,安静下来,鞭打的声音也停了下来。
难道里面不止一个人吗?
她平静地道:「我在楼上的客房休息,被你吵醒了,你有什么需要的吗?」
里面的人忽然低声咆哮起来,正如她刚才无意中所形容的那样,是「咆哮」,野兽一样低沉而沙哑的声音。
她几乎听不懂那人的咆哮,或者说,如果不是其中几个模煳的音节,她几乎要认为这个地牢里关着一只野兽。
她觉得不太妙,道了一声「抱歉」后举着火把重新往地下一层走去。
地牢中的人察觉到她的离开,又喊了一句。
她的脚步顿住了。
她听得很清楚,那人在喊「来自希雷沃的绫顿」。
她的心脏跳得很快,转身回去:「你在叫我吗?」
地牢中的那人没有声响了。
她举着火把在地牢门口站了好久,他都不再出声,没有呻/吟声,没有喘气声,也没有抽打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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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把的火在地下室的微风中动了动,在沉重的铁门上映出摇晃的影子。
她沉默许久,才说道:「好吧,晚安。」
回到客房,一夜安眠。
住在她隔壁客房的吟游诗人一大早就离开了城堡——可能是怕因为卡文卡得太过分而被人暗杀。
从城堡的地下一层走出去,沿着阶梯下到外堡,在清晨的日光里,马粪的臭味和不知哪里传来的腥臊味浓郁极了。
想起昨天晚上的事,她有些心烦意乱。
地牢里的人是谁?为什么叫她?为什么吟游诗人会特意提醒她?为什么没有守卫?
好烦,好想回去。
缦在小岛上会怎么样?
她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开始今天的工作。
「昨天晚上睡得好吗?」兰斯男爵见到她的时候,问候了一句。
提到这个话题,她看男爵的眼神犀利起来:「不好。」
兰斯直言不讳:「被地牢里的那人吵到了吗?他在愤怒的时刻总是会用自己做的鞭子抽打自己。」
她错愕地顿了顿。
男爵像是在澄清自己,「自己做的鞭子」,「抽打自己」,事实果真如此吗?
兰斯继续道:「客房只有那几间了。」
她盯着那张年轻的脸,黑色的鬈髮和黛黑的眼睛,和山毛榉号上的云杉越看越像。
兰斯任由她打量,他微笑道:「如果你能让他平静下来,就可以带走他。」
这回她有点不敢相信自己了。
「这是什么话?」她总算开口,「他是人是兽?」
男爵的这话说得好像那人是什么神兽,需要能驯服他的人才能拥有他作为武器似的。
兰斯没有多说,只是笑了笑:「你还得在这里住一个月吧?有兴趣就告诉我。」
她彻底对这个吃人的社会失去表达欲。
明明是男爵把那人锁在地牢里的,但他却又想要让她带走那人?图什么?
因为地牢的事,她好几天没睡好觉,却也没有再下去和那人说话。
绫顿在城堡里工作了几天,她攒够一些工钱后,出城堡去拜访了一次渔夫巴罗。她给米莉尔买了两套衣服,作为之前借走她衣服的报酬。
和巴罗一家告别后,她又去察看了自己的小艇,小艇停靠在岸边,由于特殊的上锁方式暂时没有问题。
顺着海岸往植被茂密人迹罕至的地方走,她很快就看到了大片的薰衣草。
山坡上和薰衣草一起生长的还有尤加利,整片荒山飘散着奇异的独特味道。再往山坡上走一段路,栓皮栎默默舒展着。
岩蔷薇的踪迹就隐藏在薰衣草和尤加利之间,和众多野草一起长得郁郁葱葱的。
它们还没开花,高大而自由,没有人来採摘。
听城堡里的人说,这是一片年年都会起野火的山坡,因此大家都认为是被诅咒之地,几乎没有人敢过来对这些植物动手动脚的,生怕触怒山神,引来大火。
但是「起野火的山坡」这个消息却让绫顿激动不已。
火蔷薇那个暴脾气的近亲岩蔷薇,应该就在这片山坡上。
她向兰斯男爵讨要了採摘植物的权利,拿着镰刀过来收割岩蔷薇。
没有许可权大量收割领主属下的牧场上的植物,这种行为要是被逮到了,轻则鞭刑重则绞刑,她没有那么多命供她挥霍。
她戴上麻布手套,握着镰刀,熟稔地从岩蔷薇的根部砍下去,将一整株植物都放入篮子中。
如此砍了十几株后,手套和镰刀就变黑了,上面凝结着岩蔷薇的胶质。
从这些胶质油脂中就能提炼出油。
日落时分,她收割了满满一篮子的岩蔷薇,浑身都散发着劳丹脂的香味。
「这是什么?」在猎鹰房工作的僕人问她。
她可不敢说这就是让那片山坡起野火的罪魁祸首,委婉地回答:「领主需要的香料。」
没有丛姜的帮忙,她没法做出液体溶剂,只能採取蒸馏法。
「男爵大人,我向您订购的玻璃容器可以取用了吗?」她问兰斯。
兰斯男爵看了看她篮子中的野草:「就是它吗?」
「就是它,玻璃容器做好了吗?」
兰斯转身:「跟我来。」
玻璃实验容器放在了他的书房里。
她正要带走,却被拦住了,兰斯按住她的手臂:「就在这里。」
她:「我需要大锅和木柴,点燃的时候烟气腾腾,您的书房看来可承受不了这种折磨。」
最终实验地点定在了海边。
「您的扈从呢?」她见天已经暗了下来,海边只有他们两个人,便问了一句。
兰斯反问:「为什么需要扈从?」
「……万一您死在我的手下。」她不客气地道。
兰斯忍不住笑起来:「我能不知道你的虚张声势吗?」
别人是被迫害妄想症,她却是迫害妄想症。
她耸了耸肩:「被讹了好几次了,不能不防着点。」
海面平静,泥滩上升起木柴燃烧的烟气。
「私自提炼草药会被当成女巫。」在寂静的天幕下,兰斯忽然开口道。
昏暗的天色中,她看向诺伊多夫堡的领主兰斯男爵。
这就是他不愿意让她在城堡里做实验的原因,也是他不带扈从的原因?
「感激不尽。」她真诚地道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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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页
「作为给我的报酬,你能否带走那个人?」兰斯语调平静。
她正在搅动柴火,闻言手上动作停了下来。
「那个人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什么我要带走他?」她问。
兰斯却没再提那个人。
她对兰斯这种说话说一半吊着人胃口的行为唾弃极了。
甚至于她对吟游诗人的卡文行为都没有那么唾弃。
她讨厌秘密,更讨厌半遮半掩的秘密。
热蒸汽让植物细胞释放出芳香,也将其中的油脂带出来,然后再经过冷凝和滤渣环节。
她提炼了一小罐岩蔷薇油。
兰斯在她的小艇上转了一圈。
「我们能做这样的船吗?」他问。
她犹豫了一下:「以后能做。」
兰斯把她扶上马,自己也翻身上马,扬鞭策马。在风声中,兰斯低沉的嗓音一掠而过:「我会活到那天吗?」
活不到。她在心里说。
至少要几百年后才会出现雏形。
海边云雾低垂,暮色像一件外衣,笼罩着诺伊多夫。
马蹄达达来到城堡前,伴随着塔楼上看守者的哨声,踏过吊桥,穿过城门。
天色虽暗,绫顿还是能察觉到城堡里的人看她的眼神都变了。
下马的时候,她无奈道:「男爵大人,我预感即将出现奇怪的谣言了。」
兰斯低声笑了一声:「我以为你早有准备。」
她为什么要对这种桃/色/谣言有准备?
她郁闷地抱着岩蔷薇油罐子往城堡主楼走去。
总管向兰斯男爵报告今天的来客:「领主大人,伯爵家来了人,护送阿维娜小姐回来,是一个金色头髮的年轻人,他说您会知道他是谁的。」
兰斯思忖道:「是卡尔吗?他不是才出海去寻找矿石吗?」
总管:「他在大厅等您。」
*
昏暗的城堡大厅里点着多枚蜡烛,微弱的火光在石壁上描摹出细緻的纹路。
诺伊多夫男爵的妹妹阿维娜和金髮骑士告别后就回了城堡三楼的房间,留下骑士卡尔独自抱着剑站在大厅的石壁前,就着微光欣赏墙上的壁毯。
有人从大厅门口的阶梯走上来,他听到声音,便转过头去看来人。
来人戴着红色的兜帽,怀里抱着一个小玻璃罐。
卡尔隐约觉得她有点熟悉,便在她转弯拐下楼梯前叫住了她:「等等,我好像在哪里见过你。」
她侧过身,抬眸见到他的时候也愣在了原地。
第23章 第四艘船
「我想我需要一个解释。」骑士卡尔问城堡的主人。
城堡的主人兰斯男爵:「你问她。」
「她不愿意和我说话。」卡尔神情苦恼。
兰斯不久之前问过绫顿才知道,原来卡尔所在的伊莉莎白玫瑰号在海上遇到了她,但当时她却被当成了海妖。
兰斯笑得很克制,但幸灾乐祸还是从带着笑意的嗓音里流露了出来:「我知道,然而我选择闭口不言。」
卡尔气得脸都歪了:「兰斯你这个狐狸!我自己会查清楚的。」
城堡的地下室。
僕人把那一小篮子草和面包和水从铁门上方的小窗里用绳子坠进去后,又为石壁上的蜡烛加烛油,火光微微颤了颤,很快明亮起来。
心惊胆战的僕人小心听了听从地牢铁门中传出来的可怕低声,慌得同手同脚跑上阶梯。
「被派来做这个差事,真是倒霉透了。」他一边跑一边自言自语,给自己壮胆,途中还差点被阶梯绊倒。
绫顿目睹那个僕人离开地下室后,才从石头阶梯走下去。
地牢的铁门依然紧锁着,铁门上方的小窗口中多了几片叶子。
传来一阵窸窣声,那人似乎走到了门旁边。
「嘭嘭」,那人开始用力砸门。
有一瞬间,她的心脏都快跳出来了,生怕那人把门砸碎跑出来。
但转念一想,要砸碎早就砸碎了,怕什么。
「男爵让我把你带走,但我不了解你。你是什么人,为什么会被关在这里?」她语气如常,丝毫没有被砸门的声音影响。
门内的人低吼了一句。
在夹杂着铁门钝响的含混不清的发音中,她忽然捕捉到了精灵语中的一个单词,她把那个单词用精灵语重复了一遍:「我?」
那人停止了砸门,沉默了好久,才大声重复道:「我,我!」
听到那人的重复,她又动摇了。会不会是她搞错了?其实这人只是精神上有问题,刚好随口的一串发音组成了精灵语的「我」?
毕竟,那人似乎只是在重复她的话而已。
她想起那天晚上那人叫她的情形。
那人一定是在楼下听到了她和吟游诗人谈话的情景,所以猜出她是吟游诗人口中那个「来自希雷沃的绫顿」。
她尝试着引导:「我是来自希雷沃的绫顿。」
如果那人只是像牙牙学语那样重复他们的谈话学习他们的发音,那么他可能会跟着重复「我是来自希雷沃的绫顿」。
但门内的那人居然没上当,用嘶哑的声音重复了好几遍同一句话。
她用她那不算精通的精灵语试着破译,居然真的破译出来了。
这充分证明,学好语言有多么重要。
他用精灵语说:把我带走。
她的瞳孔勐地一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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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灵?
「你等我。」她用精灵语告诉他。
门内的那人不作声,算是默许了。
绫顿匆匆回到城堡大厅,去找男爵,途中却被金髮骑士拦住了。
「来自希雷沃的绫顿?」卡尔语气小心翼翼的。
她绕过他。
卡尔跟在后面:「我可以帮上忙吗?」
「你帮不上忙。」
再次被拒之门外的骑士整个人/肉眼可见地蔫巴了。
不过他已经从扈从那里打听到了这个女人的来歷,听说她是因为风暴才来到诺伊多夫的。
「我现在只想好好道谢而已。」卡尔脸色忧闷。
正在烦恼之间,城堡中忽然传来尖锐的角声和哨声,马的嘶鸣声和猎犬的叫声,乱作一团。
火光从城堡的石壁和铁格子板间迅勐生长。
「起火了!」
绫顿还没找到男爵,就听到了城堡主楼外的骚乱。
从楼梯上跑下来一个十七八岁的贵族女孩,她提着裙子往楼梯下跑,脚踝上繫着蓝色的丝带。
那个贵族女孩跑到窗口往下看,城堡内已经漫天火光。
守城者忙着从护城河里取水来灭火,这个时间段城堡中的人大多还清醒着,也都纷纷参与扑火。但不知为什么,火势一直在蔓延。
「火源是老鼠!」贵族女孩半个身子探出窗外,对城堡下的人们大声喊道。
在刺眼而呛人的火光中,顺着墙根飞快窜过的火舌很明显并非浇油形成,水桶中的水浇在墙根,熄灭的烟雾也「噗嗤」上腾。正如这个贵族女孩说的,火势飞快蔓延的原因是一群着火的老鼠,它们四处逃窜,将火星带到每一个角落。
绫顿忽然想到什么,急匆匆离开城堡主楼,赶到城垛上向城外察看。
她拉住一个正在扑火的守卫官:「把弓借我,敌袭!」
守卫官脸色一下子变了。
强盗勒根在上次被打败后捲土重来。
对于几个月前惨败的事实,勒根十分愤愤,这次他不再像上次那样只是劫掠村庄放火,而是请了一个诡计多端的方士,按照方士的计谋直接带着他的人洗劫城堡。
于是,强盗勒根派人悄悄在诺伊多夫堡外的森林里挖隧道,将浑身涂满火油的老鼠放入隧道。
等火势在城堡内蔓延,众人忙着救火的时候,进攻就悄悄开始了。
强盗勒根的手下和僱佣兵趁着夜色,在城垛上的守城官忙于救火时,躲过他们的视线悄悄潜过护城河,试图通过云梯爬进城墙内,打开城门和吊桥,好让蹲伏在森林里的同伙长驱直入。
那个守城官正要吹起警戒的哨声,却被绫顿制止了:「先不要吹哨,这是领主的命令。」
「我和领主大人的关系,想必你刚才也看见了。」
不久之前她还在郁闷和兰斯同乘一马回来会不会有桃/色/谣言,现在她居然要亲口传谣言了,真是世事无常。
她在城垛后寻找着目标。
诺伊多夫堡并不大,作为一个小型的军事堡垒,大概有几百号人口,其中有五分之二是厨房、马房和鹰房等做事的僕人,五分之一是贵族和扈从,五分之一是文职人员,剩下的五分之一才是正式的骑士士兵。
她往城楼下望了一眼,从森林里微微反光的铠甲数量来看,敌方有不少骑兵。
诺伊多夫堡作为军事堡垒最重要的防御功能已经被乱窜的火油老鼠打碎了,优势不復存在,如果城门打开,光凭堡内的士兵恐怕无法抵抗。
现在唯一的办法是让那伙人相信自己的计谋已经成功,相信城堡内的人正忙于救火,好抓住他们的放松机会搅乱他们。
她把箭支的头部裹上岩蔷薇的劳丹脂,在城内的火中点燃后,张弓拉满。
服.役期间的射击训练让她的准头极好,她瞄准骑兵的马所立之地。
森林里,埋伏着等吊桥降下的强盗忽然一阵骚乱。
先是一支带着火光的箭像火流星一样窜入森林,火球在骑兵的马附近/爆/裂开来,马受了惊,嘶鸣着奔跑起来,开始乱撞乱跳。
一匹马的异常让其他马也受到惊吓,控制不住的惊马载着骑兵乱跑乱撞,将背上的骑兵甩了下来。
林中二十多个骑兵本应该是优势,但此时却正是众多的马让阵仗乱成一团。
无需守城士兵进攻,森林里的强盗们已经元气大伤,惊马将骑兵甩下,又撞伤了步兵。
守城官吹响了哨声,不是警戒的哨声,而是进攻的哨声。
从云梯偷偷爬到城垛上来的强盗们都被守城兵闷声不响地抓了起来,森林里乱成一团,听到哨声,更多的士兵回到自己的岗位。
这些强盗在森林里一边看城内救火的乐子,一边等候同伴的信号。然而,惊马的意外让他们不战而败,落荒而逃。
她放下弓,有些发懵,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会捲入守城战中。
她只是一个来诺伊多夫堡一个月的客人,很快就要离开,永远地离开这个时空。
但危险一旦来到,她的手永远比她的头脑先行动。
她最初登上雾岛时也是因此。她所乘坐的伯爵復仇号在海上遇到前所未有的大风暴,即使是伯爵復仇号那种技术的船也无法阻挡。
在伯爵復仇号即将沉没时,她在未经思考的状态下,冷静而残酷地一路走到操控室,击晕船员,夺过操纵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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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船上的全体人员,请听我的。」从广播中传出她的声音,「我们即将偏离航线,接下来我们要穿过漩涡,请各位船员保护好自己。」
「你疯了,绫顿?过漩涡你是不要命吗?你要让我们都陪葬吗!」
「抱歉,请保护好自己。」
在剧烈的颠簸中穿过漩涡,驶入平静的雾海。
「绫顿!这里是魔鬼大三角!不能再偏航了!你忘记冒险者号了吗?」
「请相信我,然后请闭嘴。」
于是,伯爵復仇号来到了大三角海域,登上了雾岛。
此刻,她又想起了当时的事情。
「绫顿·希雷沃,你参加海.军.服.役真是一个灾难。」这是一位军官对她的评价。
「绫顿·希雷沃,你不能继续服.役真是太可惜了,你本可以当上最有威望的军官。」这是另一位军官的评价。
虽然这两位之间的意见大相迳庭,甚至影响到了她对自己的认知,但不管怎么样,在服.役结束后,她还是选择做了领航员。
在城堡内外的唿声和火光中,她听见了有人在叫她:「绫顿!」
她转身:「什么事?」
「太好了,你没事。」卡尔松了一口气。
卡尔身边的那个贵族女孩好奇地打量她:「我叫阿维娜。」
「绫顿。」她回答道。
「刚才你急忙跑出来的时候,我就注意到了,」阿维娜笑道,「你的观察力和你的箭术一样高明。」
她不好意思地把手里的弓藏到身后:「阿维娜小姐,今天的事请帮我瞒着。」
她假借领主的命令指挥守城……这种胆大包天的行为可不敢让领主知道。
起初,阿维娜有些为难:「……」
这种事怎么可能瞒得住。
它比最坏的瘟疫传播速度还要快。
「我倒是有办法。」阿维娜忽然想到什么,笑了起来。
阿维娜和卡尔找到了那个守城者,把原来属于他的弓箭还给了他,又对他说了什么。
阿维娜的办法果然奏效,两天后,城堡里没有一丝关于她的流言,只有关于弓箭手的传言。因为强盗勒根被惊马甩下,当场死亡,所以勒根的死也被按在了弓箭手的功绩上。
「那名来自西西里的弓箭手,百里之外杀死了勒根!」
「一箭致命!」
「他一手拿着汉弗莱大师的剑,一手举着银色弓!」
「他用剑砍翻爬上城墙的敌兵,用弓箭射穿勒根的心脏!」
「勒根不是全身穿了盔甲吗?」
「力道之大,箭支竟直直穿过盔甲,射穿了勒根的心脏!」
「他有如同卡林德般的神力,拉弓如满月,能穿透盔甲!」
「那个来自西西里的弓箭手当时真的在诺伊多夫堡吗?」
「他从天而降,带着火车火马!」
「但他不是来自西西里吗?」
「来自西西里就不能从天而降了吗?」
「但是城堡内的火不是勒根搞的鬼吗?难道火车火马指的是……?」
「他在火中出现,噼开那生长着丑陋力量的火焰!」
「他的箭支带着火焰!」
「他的双目如同火焰!面孔像太阳般俊美,浑身散发着审判者的威严!」
传言越来越离谱。
阿维娜坐在壁炉边,一边笑一边给她复述城堡内外的传言。
她:「……原来阿维娜小姐说的办法是这个。」
阿维娜笑着摆手:「我才没有描述得那么神乎其神,我只是说了来自西西里的神箭手而已,其他的细节和我无关。」
第24章 第四艘船
短暂的火灾和攻击后,修理工作才是最麻烦的。
虽然强盗勒根并没有如愿以偿洗劫诺伊多夫堡,但乱跑的老鼠还是把城堡内搞得一塌煳涂。
一时间,诺伊多夫堡中的医生和匠人忙碌了起来。开销一下子大了起来,总管忙得连走路都在算帐,就差脑门上冒着金币符号了。
好不容易到了休憩时间,守卫官被火灾一遭惹得已经有些神经兮兮了,大喊起来:「起火了!」
大家提桶的提桶跑过去救火,最后发现只是木柴未灭的火星。
神经紧张的人们在工作期间传着有关「来自西西里的弓箭手」的故事,权当作放松和安慰。
而这个弓箭手的传说,也掩盖过了本应该有的桃/色/谣言。
「领主大人和那个女人……」一个厨房的下手好不容易想起来昨天领主马背上带着的那个女人,但话才说了一半,就被另一个如海浪般有力的传言淹没了。
「他的弓箭在夜晚泛着光芒和火焰!」
「哪里有强盗和小偷,他就会出现在那里!」
「图拉应该会知道这个弓箭手的故事吧?下次让他讲这个!」
几乎每时每刻都要担心自己的生命安全的人们最热爱的就是英雄、拯救和神迹。
城堡大厅内,壁炉边。
和阿维娜之间的交流让绫顿得知,前段时间阿维娜在伯爵城堡。
「每隔一段时间我就要去伯爵夫人那里,在那里我们会学一些拉丁文,有时也会看天文学的书,」阿维娜说,「伯爵城堡的教师都很博学。」
「航海这方面的知识我还没有接触过,但我知道伯爵有自己的船队。」
「比如伊莉莎白玫瑰号?」她笑着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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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维娜:「是的,卡尔前些日子还在那艘船上呢。」
「听说伊莉莎白玫瑰号在大海上遇到了海妖,」阿维娜喃喃道,「卡尔说那是那群胡说八道的老油子在骗人,不过要是真的有海妖我也愿意去看看,大海就像天空一样神秘……」
说到海妖,她有些尴尬了,急忙把话题从「海妖」上岔开。
她们交谈一些时间后,兰斯和卡尔往这边走来。
「我哥哥来了,他想必有话要对你说,我先走了。」阿维娜站起身,沖她眨了眨眼。
「等等……?」她徒劳地挽留,贵族少女却已经走开了,蓝色的裙摆像琉璃苣一样盛开。
兰斯男爵过来是向她道谢的,并提出了赏金。
她嘆气。
果然,男爵还是知道了她的所作所为。
「让我拿一点当作纪念品就好了,其余的不必。」
「绫顿,你要走吗?」卡尔问。
「我修好船就会走。」
卡尔欲言又止。
她:「你想说什么?」
卡尔语气小心地提议:「不能在这里多待一段时间吗?」
她笑:「太久了有人会担心的。」
缦还在岛上呢。她回去的时候,是不是会吓一跳?不会以为她和丛姜一起死在了海底吧?
等等,还有物资船!还有她的工作!
她的笑容逐渐消失。
她都快忘了。她怎么会把物资船忘了?她只记得缦还在岛上等她,已经完全忘掉物资船了。
卡尔的话让她想起了这些糟心事,她的情绪低落下去,甚至于后来卡尔在和男爵交谈些什么「矿石」她都没听进去。
她当初就不应该为伊莉莎白玫瑰号引路的。
她心情低落地回到客房,躺上石床,双手枕在脑袋后,第一次露出了烦恼的表情。
夜深人静时,从地牢里传来的响声忽然大了起来 。
她翻了个身,捂住耳朵,暂时没心情理会地牢里的那人。
地牢里又传来了呻/吟/声和鞭子抽打声、撞击声。
鞭子落在皮/肉上的声音格外能引起人的同感。她实在忍不住,翻身下床,点亮火把,旋身下入地下二层,来到地牢的铁门前。
她敲了敲铁门,用精灵语说道:「抱歉,上次我让你等着,却没有及时给你回答。」
「因为当时城堡里发生了火灾,还有敌人来袭。」
她顿了顿,继续说道:「我现在有非常烦心的事。」
地牢中的声音暂时停下。
「让我暂时睡一个好觉,你也好好休息,好吗?」
地牢中的那人粗重地喘气,似乎想说什么,但最后什么都没说,安静下来。
谈判成功,她回到自己的客房,安稳地睡到天亮。
卡尔过来是奉伯爵之命,在诺伊多夫寻找一种矿石。
「伯爵大人在上次的战役中失去了手臂,佩凯说他能为伯爵大人做铁质假肢,但需要一种特殊的矿石。此前我们在海上寻找,周边岛屿上并未寻到。」卡尔骑士对他的挚友兰斯讲述了自己前来的契机。
兰斯:「代我问伯爵大人的安,愿他早日康復。至于矿石,你可以在诺伊多夫的任何一个地点採集。」
绫顿去了那片山坡,又砍了好些岩蔷薇。
她背着大篓子从山坡上走下来。
不远处,马蹄声渐近。不久之后,金髮骑士停在她面前,马蹄在原地达达了几步,转了一个身。卡尔翻身下马,好奇地看向她的背篓:「你怎么也在这里?」
「我在採集一种香料。」她用之前的话术应答道。
卡尔凑近她闻了闻,笑:「你身上确实很香,像是伯爵城堡羊毛上沾的香气。」
对于青年的靠近,她不动声色地往后退了一步。
她身上是岩蔷薇的劳丹脂香气,浓郁醇厚带着一点甘甜,才不是腥膻味,怎么会和羊毛上的味道相似?
卡尔:「对不起,我似乎冒犯了你,但我不是那个意思。」
卡尔牵着马,在她身边走着。
他提到,在伯爵城堡中有一种特殊的火种,是从羊毛上取下来的。僕人们从羊毛上取下一些黏稠的带着香味的胶质,揉搓成球,带在身边妥善保管,只要温度一高就能点火,效果比燧石要好上不少。
「伯爵城堡的羊平时在哪里放牧?」
「我不知道。」
她猜想,羊毛上沾着的胶质正是劳丹脂。如果是这样的话,平时羊圈里的羊很有可能在一片长着岩蔷薇的山坡上放牧。
卡尔继续道:「更奇特的是,听说伯爵城堡中会专门派人去鞭打植物来获得火种。」
这话让她确信了自己的想法:「想必是我篓子里的那种草。」
看来,在诺伊多夫堡的人们还认为能让山坡起火的岩蔷薇是诅咒时,伯爵所管辖的领地中,人们已经认识了这种暴脾气植物岩蔷薇。
无论是羊毛还是鞭子,两种材料都是为了获得岩蔷薇的胶质。
卡尔笑起来淡金色的眼睛弯弯的:「下次我会去看看,确认这件事。」
她这才发现卡尔的眼睛是淡金色的,这让她想起了另一个曾经来到她的小岛上的人。
「卡尔,你呢?来这里做什么?」
「我在找一种矿石。」
卡尔一边说一边比划:「是一种蓝黑色的矿石,质地柔软,锻造铁器时加入这种矿石会让铁器做成的机械更灵活自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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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摇头:「没见过,也没听说过,抱歉帮不了你。」
他笑了笑,转头看向她:「自从勒根来攻城之后,你就愿意和我说话了。」
卡尔有时就像小孩子一样。
她却不愿意提起这个话题:「我现在要回去了,你继续找矿石吧。」
他的孩子脾气又上来了,担心地问道:「是因为在海上惹恼了你吗?」
她:「我没有生气。」
「抱歉,之前的事情真的很抱歉。」他再次道歉。
她无奈:「我没在意。」
「我没有把你的事对任何人说,包括阿维娜小姐。」
「我知道,谢谢你。」
卡尔眨了眨眼睛,困惑又委屈地追问:「既然这样,为什么……」
「卡尔,你是个正直的好骑士,和你无关,」她说,「我只是想家了而已。」
金髮骑士神色莫测:「你离开后,还会来这里吗?」
她:「不会来了。」
「我对你和你的家乡很好奇……」
在诺伊多夫堡附近的海域,穿过每三十天会出现的风暴,就能去她所在的地方。但她没有把这一点提出来。
她没有作声,背着装满了岩蔷薇的篓子往前面走。
他有些失落地别开了目光,也没有追上去,只是远远地喊道:「航行小心。」
绫顿在海边提炼了岩蔷薇油。
她为小艇装上油,坐在荒废已久的小艇上,看着远处海面上的阴云。
此时的她还不知道大三角海域的秘密,为自己的失误心中焦急如焚。
「风暴什么时候会来?」她问渔夫巴罗。
渔夫巴罗:「算上今天还有三天。」
她的心放松了一点。
尽早回到岛上,就能最大程度地弥补错误。
回到城堡中,她向兰斯男爵提出了离开的请求。
兰斯让她去书房中挑选一些想带走的纪念品,她拿了一个普通的杯子。
「拿这个吧。」或许是觉得她挑的杯子太过磕碜,他换了一个纯银的杯子递给她。
她拒绝了:「这个不适合做纪念品。」
古董就要越破旧越好。
「绫顿,有一件事我还是想对你说。」兰斯男爵定定地看着她。
她:「你说。」
「很抱歉,之前一直想让你带走那个人。」
她忽然想起来,由于地牢里很安静,她已经好几天没去看那人了。
兰斯问她:「你对他的身份有什么头绪了吗?」
她犹豫地开口:「我能听懂他的语言。」
兰斯愣了一下,随即释然地笑起来:「你果然懂得他的语言。」
她追问:「他怎么会来到这里?」
兰斯手扶着桌边缘,目光透过窗户看向远处:「我父亲还在的时候,他就在地牢里了。」
「您的父亲把他锁了起来吗?」
「父亲救了他一命。」
兰斯男爵的父亲,上一任诺伊多夫男爵辛特捉到了一个逃跑的「魔物」。
那个时期,陆地上出现了一些来歷不明的「魔物」,他们外表极有迷惑性,漂亮得不可方物,力大无穷,他们手中的武器有很大的魔力,他们说着可咒诅的语言。但即使他们不出声,他们身上的特点也出卖了他们的身份:他们的耳后面皮肤上都有红色花的图像,这种图像被称为「恶魔之花」。
那个被诺伊多夫男爵辛特逮住的「魔物」就是现在被锁在地牢中的人。
上一任诺伊多夫男爵辛特并不忍心按照通缉令中所说的那样将他杀死,将他的血肉献给王室,而是将他锁在了地牢中,对外宣称这里锁了一个野兽一样恶劣的犯人。
辛特知道,这些「魔物」总数并不多,被抓到的总共只有二十三个。不过,他们的血能解百毒——有可能正是这点让统治者开始猎杀他们。
「我的父亲也使用过他的血。」
她对统治者的脑迴路不解:「既然他们的血能解百毒,为什么要杀了他们?」
「他们渴望这些人,也恐惧他们的力量。」
王室也不是傻子,恐怕王室还为秘密自己保留着一个所谓的「魔物」。
「所以你让我带走他?」
「他被锁了三十年。」
没有人懂他的语言,没有人知道他想要什么,他只靠野草和水就可以活下来,于是他就像一只生命力顽强的老鼠一样在城堡的地牢中生活了三十年。
兰斯那双黛黑的眼睛中流露出悲哀:「我希望你能带他去你们的大陆,所以我才嘱咐那个吟游诗人提示你注意到他。」
远离这片土地,这片恐惧着野火、海妖和草药的土地。
她沉默半晌:「我会带走他的。」
她正要离开,忽然想起吟游诗人讲故事的那晚男爵对她说的话,折回脚步:「我到底像谁?」
「你的好奇心太重了。」兰斯微笑。
好奇心害死绫顿,她拧巴上了:「不要只和我说一半,我要生气了。」
兰斯转身从书架上取下一本古旧的册子,那是贵族的体系书,上面用颜料画着各个家族的盾形徽章。
他翻到体系书的某一页,用手指了指其中一个家族的盾形徽章。
艾格莱恩家族。
盾形徽章上是一个策马者,从身形和面孔来看是个女人,她戴着茜草红的兜帽,扬鞭而前。画师的技艺精湛,在方寸的盾形之间,寥寥几笔就刻画出了她的神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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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忍不住提醒兰斯:「不能因为我们戴一样的兜帽就说我们像。」
兰斯笑了笑:「看她的眼睛。」
画师用最贵的颜料描绘她的眼睛。
只存在于某条干旱山脉上群青色的矿石上的那种颜料。
她愣了愣:「或许吧。」
瞳色发色一样没问题,衣服一样也没问题,反正不是她。
她刚要走出书房,那个穿着蓝色裙子的贵族少女气喘吁吁地跑到她面前:「等一等,绫顿。」
阿维娜将一把匕首交给她:「这是给你的。」
那把匕首有精美的鞘,用蓝色石头镶边。
她受宠若惊,推辞道:「太贵重了,阿维娜小姐。」
「要不是你的帮忙,勒根的攻击会让我们亏损很多,是你保住了诺伊多夫堡。」阿维娜坚持道。
最后她还是接受了阿维娜的礼物。
比起轻松说服她的阿维娜,只送出去一个破杯子的兰斯郁闷极了,他嘆气:「如果我是阿维娜,你也会接受我的礼物吧?」
她没有否认:「是的,前提是,您得是阿维娜小姐才行。」
阿维娜得意地沖兰斯扬了扬下巴。
交代完这些事项,当夜,绫顿再次来到地牢前,向地牢中那个被关锁三十年的精灵传达了可以带走他的这个好消息。
地牢中的精灵闷声不响。
她问:「你和你的族人怎么会来到这里?」
他总算用他嘶哑的嗓音回答:「风暴。」
「因为航行吗?」她惊讶。
「嗯。」
风暴,风暴。
不会也是因为大三角海域而来到这里的吧?
她察觉到地牢里的那个精灵的喘气开始粗重而不均匀,然后鞭子抽在皮/肉/上的声音又开始了。
「停下。」她喊道,「停下!有一个问题我想问你很久了,你为什么打自己?」
听兰斯说,并没有人给他鞭子,他很有可能是用送进去的草叶自己编织做成的鞭子,猜测他在极其愤怒的时刻会有自残的行为。
鞭子一下一下地抽打在身体上。
她拼命地敲门:「我认识你的族人,我们是朋友,我不会伤害你!」
「我会带你去认识你的族人,我的小岛很富庶,没有别人,只有我和你的族人。」
地牢,火把的光亮和石壁边蜡烛的光交织在一起。
「为什么打自己呢?」她听见里面的声音轻了下来,只剩抽气声,便停止了敲门。
「……」里面的精灵并不说话,只是喘着气。
寂静蔓延在地牢之中。
她轻声道:「明天我们就会出发。」
次日。
绫顿收拾好行李。这次她带足了食物。不过这里的人们大多以酒代水,因此她也只能带上啤酒。她准备去找兰斯商量怎么悄悄把那个精灵带出城堡。
「兰斯男爵。」
正在这时,高塔上的守望者吹响了哨声。
兰斯往外看了一眼:「我已为你备好马,你快走,今天的事对我不利,恐怕波及到你。」
他把一匹黑色骏马交给她,向她告别:「再见。」
「但是那位……」她说道。
「城堡的出口只有城门和吊桥,如果他们发现你带着『魔物』,你也会遭殃的。按照情势,不久之后城堡的吊桥就会收起,封城好几天,那时你会错过回家的机会。」
城堡中喧譁声大起。
「诺伊多夫男爵,有人指控你……」法官的使者勒马站住。
*
城堡地下二层,地牢内。
野兽般的犯人靠在石壁边,他不断地重复着一句话。
把我带走,把我带走。
第25章 空闲日
地牢的铁门已经封锁了近三十年。
所有的食物、水、衣服都从上方的天窗用绳子系进去,而脏污则从地牢中的下水道中沖走。
锁几乎生锈了,因此钥匙的铁条钻进锁孔时遇到了极大的阻力。
「来自希雷沃的绫顿……」
坐在潮湿石头地上的精灵念着这个不久之前在人类口中听到的名字。
钥匙开锁的声音还在继续。
绫顿心急如焚,但她必须保持冷静,在最短时间内打开这扇门,然后遵守诺言带走他。
「来自希雷沃的绫顿……」
为了不让头上长虱子,他已经拔掉了自己的头髮,多年来,每每长起来就拔掉。
此刻他抱着自己的头,窝在墙角,声音在颤抖,浑厚含煳的声线在地牢中像石缝间的草一样生长。
「你能帮我吗?我打不开门。」她向地牢内的精灵求助。
他停下念她的名字。
「从天窗进来似乎并不是什么明智的做法。」
他没有动作,双手抱着被拔掉头髮后的伤痕累累的脑袋。
「你叫什么名字?」
「……玄。」
她抬头张望着铁门上方的透气窗:「玄,你能动吗?我不知道怎么把你从里面带出来。」
那个名叫玄的精灵却躲在墙角,一声不吭。
那把钥匙已经拧断了,半截断在锁孔里,兰斯正被困于自己的事务,其他人不能知道这件事,她现在无计可施。
地牢外的石壁上,灯架上的蜡烛油一点点往下.流。
她几乎绝望地靠在铁门边。
显然,她没有办法进去,那个精灵也没办法出来——如果他能出来早就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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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不想让自己后悔,可也不愿错过海上风暴。
她在心里下定决心,一百个计数过后就离开。
地牢内外都很安静。
她没能如愿带他离开,曾经描绘过的愿景也都落空,她的心如同石壁灯架上的蜡烛一般融化。
「玄。」她低声叫道。
地牢内的精灵敏锐的听力捕捉到她的声音,手指紧紧扣住头皮,把脑袋埋得更低,喉咙口含混的声音几乎像被埋入地底下:「来自希雷沃的绫顿……」
十,九……
名为玄的精灵忽然起身,开始大力砸门。
她吃了一惊。
「走开。」精灵低厚的声音这样说道。
她从门边退开。
重力砸击在铁门上的声音越来越响,一下一下,地牢仿佛都在颤动。铁门门锁在摇晃着,发出闷重的响声。
一百个计数很快到了尽头。
意料之外的,铁门轰然被撞开。
初见到她的精灵眼睛像被刺了一刺,背过身去,蜷缩起来。
地牢里烛火昏暗,却足以让她看清他。
本应该漂亮得不可方物的精灵因为伤痕和尘垢而丑陋不堪,头皮上满布血痂,被鞭子划破的长袍露出可怖的血肉,就连完好的手臂也因为撞击铁门而变得血肉模煳。
*
兰斯的预感没错,他被指控对王室不敬。
前些天,吟游诗人图拉刚从诺伊多夫堡离开就被捕了。原因是他那个「天生神力卡林德」的故事触怒了王室。
兰斯男爵此前曾有一位订了婚的未婚妻,但她在贵族间的一次大型狩猎宴会中意外死亡了。
有传言说,兰斯怀疑是狩猎宴会上的洛多斯王子下的手。也有传言说,兰斯因此对王室怀恨在心,所以才会让吟游诗人图拉到处传讲这个「卡林德伯爵为亡妻復仇」的故事。
为了不让被告在去法庭前逃离,执行官宣布封城,直到被告顺利被带走。
「吱呀」,随着悬索向另一个方向牵引,轮轴转动,护城河上的吊桥缓缓收起。
急促的马蹄声自远而近。
「诺伊多夫已禁绝出入!立即勒马!」法庭执行官在塔楼上见到这一幕,大声唿喊道。
守卫者也吹响了哨声:「勒马停止前行!」
马蹄却不停,直直往吊桥冲去。
去阻拦的士兵在吊桥口伸出长矛,被骏马四蹄一跃躲了过去。
吊桥已经升到一半,半边悬空,底下是护城河。
士兵们不敢再往前,只能看着那匹马和马上的两人往护城河的方向奔腾而去。
吊桥还在往上升。
全身披着黑衣的男人单手护住坐在他前面的兜帽女人,双腿一夹马腹,扬起马鞭,随着一声长长的嘶鸣声——
骏马从吊桥的高点一跃而下。
护城河的波光中,健硕的马身从半空中一掠而过,宛如飞马。
马蹄落在了对岸的土地上,再次急促地飞奔起来。
「多谢。」绫顿向名为玄的精灵道谢。
他骑术精湛,上马后就仿佛变了一个人似的。
在她身后的玄没有说话,沉默地策马向前,他从刚才见到她起,就没再开口。
耳边风声唿啸。
她想过即使封城也可以从城墙上吊坠下去,但玄坚持让她骑马,显然,他离开这里的想法比她还急。他们把马交给了住在海边的渔夫巴罗。
海边,乌云低垂。
大片大片的黑云低得要垂到海面,云层层叠叠,像漩涡般的圆碗。
她和玄走上小艇,她解开绳子,驱动马达,小艇离开岸边。
如果说陆地上是玄的骑术让她和玄平安离开城堡,那么她就拥有穿过海上风暴的能力。
正如渔夫巴罗所说的,信天翁漫天。这种大型海鸟最擅长在气流间滑翔,它们有时栖息在波浪之中,有时乘着风的翅膀上升。
展翅的群鸟在海面上像一面绵延万里的珠帘。
小艇在岩蔷薇油的热量供应驱动之下,在惊涛骇浪中穿过信天翁鸟群。
她转头发现玄正紧紧地盯着她,便安抚道:「别怕,我们会到家的。等一会如果风浪太大,你去那里的舱板下躲一躲。」
玄没有反应,目光一错不错地看着她。
她在心里微微嘆了一口气,转头专心应对海上风暴。
在天光中看到他的样子,比在地牢中看的景象更震撼。
他披上了黑色的外袍,戴上了兜帽,遮掩住自己全身的伤痕,但骨瘦如柴的脸上的血痂和脏污却无法遮掩。
惊涛骇浪发出震耳欲聋的响声,拍打在船身上的巨浪几乎要把小艇掀翻。
开始下暴雨。
已经分不清是雨还是浪花,海水如山一般涌起,竖立成高墙,又直直地往小艇倾倒下来。
被绫顿及时稳住的小艇上顿时灌满了海水,超出正常吃水线。
她趁着下一波浪还没来之前,迅速打开出水口,将船中海水排尽。
黑色的海水流线像鼓动着的鲸鱼的嵴背,庞大而可怖。
在海浪的拍打下,小艇倾侧出一个危险的弧度。
她咬紧牙关,操纵小艇穿过风暴。
上次行驶过的路线她还记在脑子里,只要再往那个方向行驶,她就可以来到平静的大三角海域。
两人都已经被浪花打得浑身湿透,白浪还在不断地涌上来,遮挡住视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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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擦了一把脸上的海水,努力看清前面的海浪。
她不需要记航路,现在她要做的,是在海浪的嵴背上行驶,以顺利穿过风暴之海。
小艇轻飘飘的,冲上海浪的尖嵴,又顺势滑到下一个海浪的尖嵴。
最后一个海浪尖嵴平安度过后,小艇驶入了平静的海域。
雾气轻轻地从海面上升起。
绫顿如释重负,瘫坐在小艇甲板上。
驾驶大船冲过风暴,和驾驶小船冲过风暴,两者是完全不同的体验。
后者完全是死神拿着镰刀来收割要命、而自己是风中摇摇欲坠的小麦的感觉。
海雾萦绕在小艇周围,让她倍感亲切。
到家了。
不知什么时候开始,她已经把大三角海域和小岛当作自己的家了。
*
大三角海域当中的小岛上正在淋淋漓漓地下雨。
猴面包树上的藤蔓被雨打得蔫了下来,土地湿润,开始有水洼。
缦往仓库的顶上张了一层油布,以免雨水从木头缝隙间渗漏进来,彩色的油布在顶棚上随着微风和雨滴摇晃着。
在四块种植地,他察看了作物的长势,有些被雨淹得像个溺死鬼,比如火蔷薇,有些却越发生机,比如矛棉。
除此以外,他花时间用上次剩下的木材做了一把雨伞,伞骨都是用木头做的,伞布是一层油布。他撑起雨伞,把水箱车罩在当中,自己则淋着雨推着水箱车往岸边走。
通过绿棘豁口,他在岸边灌满了水箱车,将它推回小木屋中。
自行车就停靠在小木屋的墙边,已经很久没有骑了,缦蹲下来,用木刨将自行车修理光滑了一些,那些毛刺和木渣儿都除去了。
他打开柜子,看了一眼上次留下的果酱。玻璃瓶里,杏子果酱和蓝莓果酱已经出了白花,必须得扔掉了。
他有点犹豫,最后还是拿着两个玻璃瓶,将剩下的果酱挖出来扔掉,洗干净玻璃瓶。
做完这一切,缦看了一眼外面的天色,雨水缠绵。
他安静地坐在床头,抱着双膝,将头埋下,缩成一团。
雨声滴滴嗒嗒,不断打在窗纸上,打在小木屋的外墙上,侵蚀着木头之间的孔隙。
远处海面生雾。
不知过了多久,他几乎要蜷缩着睡着了,恍恍惚惚地闻到熟悉的味道,还有陌生人的气息。
一定是出幻觉了。
缦把头埋在臂弯之间。
「缦。」有人在叫他的名字。
第26章 空闲日
有人在叫他。
他睏倦又疲惫,眼皮沉重得抬不起来。
「缦。」她还在唿唤他的名字。
他被摇晃着醒过来,抬起头,视线间还是模模煳煳的,映出了她的影像。
她穿着灰色的粗麻衣,肩上披着红色的帽兜,脸孔消瘦了不少,那双群青色的眼睛正满带笑意地看着他。
缦静静地看着她,什么话也不说,在她朝他伸出手时,他维持这个姿势已久的身躯一麻,不受控制地向她扑过去,双膝刚好磕在了床沿,双臂搂住了她。
绫顿接受了这个久别重逢的拥抱,她轻轻用手揉了揉他的头髮:「抱歉。」
她只是出海将丛姜葬埋,却用了三十天的时间。
全身用黑衣包裹住的精灵站在木屋门口,神色冷淡地看着这一幕。
缦没有多问什么,只问了一句丛姜,她回答他已经在海底好好安眠后,他就放心了。
她主动向缦交代这一次的奇遇,怎么穿过雾海去了异时空,又怎么遇到了玄。
「他叫玄,是你的族人。」她介绍道。
缦的目光落在那个浑身黑衣的精灵身上。
绫顿本来以为缦会和他的族人更加亲密,至少应该有很多话相谈,但令她不解的是,两个精灵凑到一起,默默无言。
她洗完澡换了衣服回来,缦在打扫卫生,玄依然站在原地。
「我以为你会帮他介绍一下我们的生活环境。」她对缦道。
缦简单地说了几句,玄听完转身就走,去外面的淋浴间了。
奇了怪了,缦对陌生人丛姜都关心得不得了,怎么对自己的族人这么冷淡。
更稀奇的是,在地牢中被关了三十年的玄见到自己的族人本应该有更亲近的举动,但他表现出来的戒心重极了。
她想破脑袋都没想明白。
玄独自去洗澡的时候,缦才悄悄靠近她,对她解释道:「我看见他耳后的那块印记了。」
「那是什么?」她也对那块红色花的印记很好奇,听兰斯说来到他们大陆的精灵都有这块印记。
「违反禁令修习幻术的精灵身上会出现这种印记。」
缦耐心地道:「幻术是一种能吸取生命力的邪/术,所以被官方禁止修习。」
相当于杀死别的精灵来延长自己的寿命、增加自己的力量。
这些修习幻术的精灵将自己卖给了一个名叫花神的恶魔,会以自己的血肉献上给花神,因此他们时不时会有自残的行为出现。
这就是玄经常鞭打自己的原因吗?
她有些毛骨悚然起来,挠头道:「好复杂。」
缦:「因此我才不敢靠近他。」
她笑着给他壮胆:「我知道了,我会保护你的。」
「但他也会伤害你。」缦着急道。
献给花神的祭物是活物的血肉,而活物的灵智越高越好,因此人类绝对不会不是他们的目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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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难道那片大陆上开始猎捕精灵的原因,是因为他们伤害了人类吗?
黄昏时分,小岛上的雨终于停了下来。
在她离岛的日子里,缦做了书架、桌椅和沙发,连衣帽架和灯架都做了。
「真的好厉害,」她把那个用胡桃树的一枝较粗的枝桠修理而成的灯架挪到合适的地方:「缦,你回去以后,会想成为木匠吗?」
他愣了愣:「我没想过回去后的事。」
她没有多问,但对于他的回答多少有点惊讶。
三十多天来,绫顿总算有了一顿丰盛美味的晚餐。
她满足地往后靠在椅背上。
对于工作的事情,她打算再看着办,先不要发愁了,免得脑子被雨水浸坏长霉。
关于缦口中的「幻术」,她准备明天和玄好好谈一谈。
至于今天,先睡觉再说。
正在想着应该先抬哪条腿爬上床,忽然,遥远的航哨吹响了。
她条件反射地从椅子上跳起来,抓起外套,往外面冲去。
终究还是打工人打工魂。
*
入夜后,她加足了小艇的马力,用冲过风暴之海的气势乘风破浪来到那艘商船前。
「晚上好,久等了。」她行了军礼。
为了确认自己不在岛上的时间中到底发生了什么,她把商船领到岛上后,顺便问了一句日期。
「岛上没有信号,我怕我记错时间。」她解释道。
商船上满载着货物,船长把日历拿给她看:「这是今天的日期,希望对你有帮助。」
看到日期的那一刻,她却震惊得说不出话来。
缦在笔记本上写的日期比这位商船船长给她看的日期多了三十六天。
也就是说,她在诺伊多夫堡的那三十天,在她自己的时空是不存在的。但缦记录中那多出来的六天又是怎么回事?
总不能是缦度日如年,导致丧失最简单的数数能力了吧?
又或者——
精灵船来岛上有两天的雾,丛姜来岛上后有三天的雾,伊莉莎白玫瑰号入海域后有一天的雾,算起来刚好六天。
不会这多出来的六天,正是这些异时空船只入雾的时间吧?
也就是说,所有异时空船只和异时空的时间都不算在她这个时空的时间里。
她自认心理素质不错,此刻防线也面临崩溃。
天知道,在正式开通航线之前,航海局领航所曾经对这条航线有三年的试验期,那三年中,航队会带着帐篷来岛上过夜,但从未发生过这样的事件。
三年试验期过后,确认航线安全,航线才正式开通,但是一切好像被开启了另一个按钮。
从正式开通后,异时空的船只频繁入域,她也到异时空去「游玩」过了,甚至生命里多了三十天,不,三十六天。
她有一瞬间的恍惚,觉得自己要疯。
她自认还保持着冷静,游魂一样回到岛中央。
「希望我那摔断了腿的领航搭档尽早来岛上吧。」她嘆气地自言自语。
由于之前丛姜的存在让她多做了几张床,现在她不需要担心床位的问题,三个人各自就寝。
小木屋熄灯后很久,她发现她居然有点不适应柔软的被褥了。
有人轻轻隔着被子拍了拍她,她听出是缦的声音:「上来吧。」
他躺在她身边,轻声说道:「我睡不着。」
她:「为什么睡不着?在想什么?」
缦:「因为你问我回去以后的事。」
她:「我以为你会很开心能回去的,满怀期待地早就列好计划了。」
缦声音越发轻:「我不知道,我无法想像。」
她:「为什么无法想像呢?比如想和谁见面,想吃什么,想去哪里。」
他认真思考了一下:「……我想见你。」
她有些错愕。
似乎是怕她不相信,他又强调:「我是说真的。」
「绫顿,和你在一起好开心。」
她摸了摸他的脑袋:「是因为在你的殿下身边情况太复杂了,而小岛上生活简单又充实。」
「可是我独自在小岛上,觉得好无聊好难过。」他否认了她的说法。
「因为那时我生死不明……」
缦抱住了她。
少年精灵还未成年,但已经有成年人类的身量,臂膀有力地圈着她,柔软的长髮蹭在她的脸庞边。
她的话一下子卡在喉咙口。
她无法想像小岛上独自度过三十天的缦是怎样的心情。她心里难过极了,安抚地回抱住他:「不会再有那种事了,我去哪里都会带上你,直到你回去。」
缦的唿吸有点不稳,他安静地拥抱着她。
「不要丢下我。」
第27章 空闲日
一夜好梦。
她在诺伊多夫堡睡了三十天的石床,骤然之间来到架着龙骨叠着柔软被褥的木床上,第二天醒来后,她不仅把脸睡得乱七八糟,更悲惨的是,落枕了。
她揉着脖子向缦抱怨:「我是不是瘦了一大截?一趟奇遇要我三条命……」
「瘦了很多,」缦上前来给她揉,「我帮你。」
缦不愧是天才木匠,下手又巧又准,力道合适。按下去她感到又酸又痛,但却神清气爽。
玄依然穿着那套带兜帽的黑色长袍,他站在旁边看着他们。
早饭过后,她把一些事项叮嘱缦后,先出岛去察看那艘商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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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和缦两个精灵在小木屋里谁都不理谁。
缦拿着工具去种植地工作,出去的时候回头看了他一眼,那个黑袍精灵正呆坐在窗口,表情木讷地看着外面。
缦离开后,过不多久,玄的目光落在了柜子上那本用羊皮做封面的册子。
大多数柜子中的书上面的文字他不认识,只有这本羊皮封面的册子上的语言是他本族类的语言。
羊皮封面上用精灵语写着:我们。
玄在原地坐着看了那册子许久,终于站起来,从柜子中抽出它翻开。
里面的文字他依然看不懂,是人类语的交流,但很明显,有不同人的笔迹交替,像是一问一答的留言册,还有一些简笔画。
玄点燃了清油灯里的灯丝。
他把手中那本羊皮封面册子递进火焰中,看着它一点点焚烧。
[缦:我不太开心。]
[绫:为什么不开心?]
[缦:不知道,我不明白。]
[绫:(鬼脸1)(鬼脸2)(鬼脸3)……]
[缦:我现在开心了,不必再画鬼脸给我了(笑脸)。]
[缦:我们还会出海吗?]
[绫:答应过你的,一定会。]
[缦:如果你带我出海的时候,殿下正要来接我,你会怎么做,绫顿?]
[绫:这种问题你问我?当然是看你怎么选啊。]
[缦:我选和你一起呢?你会答应吗?]
[绫:为什么不答应,肯定答应。]
[绫:我要把丛姜那个傢伙揍成猪头,我一定会的。]
[缦:他也会看留言册哦。]
[丛:呵,我在看。]
[绫:你要把留言册权限锁上,明明是我们两个人的对话,他非来掺和一脚。]
[丛:应该被权限踢出去的是你。]
[缦:你们不要在留言册上吵,其实可以在小木屋里吵的。]
……
羊皮封面册子在火焰中被燃烧成为灰烬。
其中的留言也一併消失。
他的瞳是幽深的玄色,火焰就像地牢里石壁上的蜡烛灯光一样跳跃在他的眼睛中。
*
确认商船不需要其他帮助后,绫顿回到小木屋。
但屋里两个精灵之间相处的气氛极其可怕。
缦见她进来,将手里握着的残卷交给她,她第一次看见缦露出这种阴沉的表情。
「这是什么?」她手上的物品焦黑,是还未完全燃尽的纸张。
「留言册,被烧了。」
她沉默不言地看向那个黑袍精灵。
玄毫无心虚地直视着她,幽深的眼睛似乎不喜不怒。
他忽然让她觉得可怕,缦口中的禁术和花神,更让她心里不安极了。
「玄,我们有必要谈一谈。」
她让玄跟着她,玄果然顺从地跟在她身后。
「你为什么那么做?」她问。
他不作声。
她站住,他也站住。
「你确实以自己和别人的血肉献祭吗?」
他一直看着她,却没有回答,既不承认也不否认。
她看见他脸上的伤疤、被拔掉头髮的头皮、和身上被草鞭抽打出来的血痕,心往下沉了沉。
她带他去了北二区,径直走到曙色草边。曙色草还没开花,长条花瓣笼着。未开花时,光凭气味中的生命力不足以对精灵造成伤害。
她摘下两条花瓣,递给玄。
剩下的花座上,内部细小的长条花瓣飞快生长起来,重新替代了被取走的花瓣的位置。
他愣了愣,她示意他吃下去。他接过吃下。
她语调平静地看着他:「我后悔把你带回来了。」
他感觉到了这种植物庞大生命力的爆/炸,却无法全部接纳,太阳穴一阵突突的痛,喉头气血翻涌。
听见她的话,忽然意识到她的意思并不是帮他恢復身体,而是……
「我和你并不相熟,我可以毫不犹豫地对你下手,如果我觉得我留着你反而是个错误的话。」
玄几乎不敢相信地看向她,试图从那双毫无感情的眼睛中寻找欺骗的痕迹。
「你猜的没错,我现在想杀死你。」她坦然道。
她趁着他中毒体弱,一手捏住他的下巴,另一手将再次撕下来的花瓣塞进他的口中,语调平静:「我不管你是否修习了所谓的幻术,也不管你敬奉的是花神还是海神,在我的法则里,你不能伤害别人,同样不能伤害自己。」
她虎口不自觉用力,有着薄薄茧子的手指钳住他的下巴,骨骼的声音微微一响。这是一个经典的卸下巴的动作。
她也意识到自己已动了杀机,便微微放松手上的力道,语气缓和一些:「你要是觉得此举对花神不敬,就让它来惩罚我。」
「现在,你发誓吧。」
他的唇动了动,却没开口。
曙色草丰沛的生命力在玄的体内最大限度地挥发,他已经快无法承受庞大的生命力,脸色苍白,额角落汗。
她的手一松,他身子软了下去,跪在地上。
「发誓。」她半蹲下去,和他平视。
他看到了跌落脚边的花瓣,慢慢伸手去够。
她见此情景,站起身就走。
玄像是意识到什么似的,在她走了一步后,勐然惊醒过来,往前拽住了她的脚踝。
她弯下腰:「玄。」
如果这个名叫玄的精灵真的会对她和缦造成伤害的话,她倒是不介意在此之前就先下手为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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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页
「我没有……」他抬起眼看着她想说什么,中途却改了口,「……我发誓。」
他收回目光,一字一句地念出誓言。
她重新在他面前半蹲下来,听完誓言后,给他吃下一颗糖球。
那是丛姜为缦制作的矛棉糖球,以免他不留意接触到曙色草中毒,为了迎合丛姜他自己的口味还加了特别多的糖。
「记住自己说的话。」
说实话,她松了一口气。
玄吃下曙色草之前,她都不敢有所动作,给他吃下解药后,她又怕他忽然暴起报復。毕竟他在地牢中度过了野兽一般的三十年,她无法寄託于他的言而守信。
还好他还算有点理智,也算遵守了自己的誓言。
玄跟着她回去后,果然遵守诺言对缦道歉。
绫顿决定再做一个新的留言册。缦的背包里已经没有羊皮了,她就从宽大的芭蕉叶上裁下方方正正的两块来做封面,把边角修得圆圆的,为了防止芭蕉叶开裂,用布条在四周加固。
「直接用布做封面不就好了。」缦疑惑地笑道。
她摇头坚持道:「你会嫌弃的。」
精灵喜欢使用动物皮毛、植物作为材料,却不喜欢石器和铁器,原因是前者材料中蕴含的生命力丰沛,对于精灵来说类似于「闻起来很香」这种感觉。
她给停靠在岸边的商船提供了一些淡水和水果,雾散后,她告别了这艘满载货物的商船。
回去后,她从仓库里取了已经做好的纱线。
这本来是为丛姜准备的纱线,无奈还没开始织布,他就离开了。
半下午织布,半下午制作劳丹脂球。
她从伯爵城堡的做法中得到了灵感,决定将火种球的制作提上日程。
火蔷薇对于温度太过敏感,不适合做火种球,倒是它的近亲岩蔷薇脾气稍微温和一点,用皮手套就可以採集树脂做成易于保存的火种球。
这种火种球就像小盒火柴,带在身上很方便,而且它有一种天然的香气,也相当于香珠。
因为她的领航搭档迟迟不能来到岛上,她现在已经成功过上了农耕社会自给自足的生活。
玄的脸和身体上的伤疤在慢慢恢復,他不愧是精灵一族,恢復力极强,在曙色草的治癒辅助下,痊癒得更加迅速。
绫顿又眼巴巴惦记起了她的物资船,如果日期减去那多出来的三十六天,那么物资船在五天后就能向她而来了!
她在床上打了一个滚,又打了一个滚,激动地算着自己能吃上肉的日子。
她不要吃水果面包和土豆了,真的不想吃了。
照例去海边看了一圈情况,没有物资船到来的信号,她回到小木屋。
「玄……」缦小心翼翼地提醒她。
她看见缦脸上的伤疤,脸色变了:「他打你吗?」
她生气了,气势汹汹地去找玄。
黑袍精灵在屋外面对墙壁站着,衣服已经被撕坏了,手还在自己的皮肉上抓挠,额头不住地撞着木墙。
她的气像气球一样瘪了下去。
她嘆了一口气,走到他背后,像抓小狗一样捏住他的脖颈,将他从墙壁边拉开。
他的额头已经红肿不堪。
「我让你说过什么?」
他一声不发,脑袋被迫后仰,双目注视着她。
被撕烂的黑袍布裂缝间露出的皮肉好不容易恢復起来,又被他用手抓得留下长长的血痕。
他的头皮上伤疤已经好透,长出了密密青青的发茬,却又有一块被他自己拔掉了。
「忍不住吗?」她问。
过了良久,他才轻轻应答一声:「嗯。」
第28章 空闲日
三十年的地牢生活和敬花神的习惯,让玄的本能里刻下了自残行为,身上的皮肉一长好,就开始痒,他忍不住对自己下手。
最后,她把他拽进屋里,用麻绳绑住双手双脚放在角落里。
「我知道这点束缚困不住你,」她对玄说道,「但你如果想继续住在岛上,就稍微借着麻绳的捆绑控制一下自己。」
缦见他不住地用后脑勺去撞墙壁,便在他的脑后贴了一块软布,他恻然对她道:「我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精灵,他真的很可怜。」
她摸了摸缦的脑袋:「现在让我看看你的伤口。」
被麻绳绑上之后,玄虽然有能力挣脱,但或许是意志中最后的弦还紧绷着,他没有挣断绳子。
在神志不清中,玄又开始胡言乱语。
她怀疑之前在地牢中他也一直处于这种混沌的状态当中,所以口齿才会变得含煳不清,声音也像野兽一样。
这次,她抓住机会开始问他一些问题。
自从离开城堡后,玄就很少说话,她几乎无法得知他在想什么。
「为什么要烧掉留言册?」
「……不知道。」
「在被关进地牢之前,你伤害过别人吗?」
「……或许……」
「你今年几岁?」
「不知道……」
还是没法从他口中挖出任何信息的她只能求助于缦:「缦,你觉得他看着像几岁?」
缦通过观察他的耳垂,得出了大概年纪:「大概九十岁。」
绫顿知道精灵寿命比人类长,却还是不可避免地大惊失色:「九十岁?」
「但他还只是个青年,大概是人类的三十岁。」缦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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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页
她:「等一下,你让我缓缓,我的脑子锈掉了。」
缦解释道,精灵的寿命大概是人类的三倍,法定成年是十七岁,大多数精灵和人类一样,在二十岁到三十岁之间结婚,但会有多次婚姻,有不少孩子,在年龄一百五十岁的时候逐渐开始衰老。
「我会比你先死很久啊……」她摸着下巴思考。
他急了,拉住她:「不会!」
「怕什么,我总会死的——」她笑。
他攥紧她的衣袖:「……不会。」
等玄累得睡着了,她才把捆着他的麻绳解开。
其实麻绳已经在他的挣扎中快要断了,她摸了摸麻绳的两端,嘆着气扔到了外面的「待回收箱」里。
昨天,她给垃圾做了分类,专门用一个大箱子来放那些知道能回收但暂时不知道怎么处理的垃圾。
玄的衣服还没做好,但他从诺伊多夫堡带来的那身能遮盖全身的黑袍已经被他自己撕裂了。
她让缦把那身黑袍从玄身上脱下来,她一边烦心一边拿着针线在灯光下补衣服。
满脸都写着她是真的不想缝衣服。
「我可以学。」缦接收到了她的眼神,主动提出可以学习裁缝技术。
她坐到缦旁边,教他最简单的穿针引线。
她看着他把搓好的线头穿过针眼,夸奖了一句:「视力不错嘛——对了,你能和我讲你的事吗?」
缦倒是很开心她能对他的事感到好奇,不过这些事一时半会儿说不清,他似乎也不愿意多说,只是简单地说道:「之前在学校上学,后来辍学了,被殿下捡到了……你有兴趣去我们那里吗?」
她露出遗憾的表情:「我还要工作,在我的领航搭档来之前,我没办法休假。」
缦疑惑地提起前几天她向他说的事情:「但是你离开岛屿去其他时空的那段时间,不是算多出来的时间吗?」
她愣住。
她震惊。
她恍然大悟。
「缦,你可太机灵了……」她赞嘆道,「不,是我一时间鬼迷心窍才没有想到这一点,我本来也有那么机灵的,我本该想到的。」
当夜,本来也有那么机灵的绫顿在记录册上写下一个问句:【我的搭档来之后,我要不要考虑偶尔休假呢?】
玄的黑袍已经补好了,虽然线脚像蜈蚣一样爬着。
她忍不住还是指着那几条线脚蜈蚣对缦笑道:「没想到天才木匠缦先生居然不适合做裁缝,真是太令人意外了。」
缦脸红了。
玄脸上和身上的伤痕这次真的好得差不多了,没有二次破坏后,看起来更加漂亮。他有一双幽黑的眼睛,像漩涡一样神秘,眉毛睫毛和头髮都浓密而乌黑。
她看了一眼玄,又看了一眼缦,对比两个精灵的长相,悄悄戳戳缦:「每个精灵都长得那么漂亮的话,你们会脸盲吗?」
俗话说,美得千篇一律,丑得千奇百怪,漂亮的长相是有规律的,而个个都顶尖漂亮的精灵是不是都会长得差不多?
缦摇头笑道:「不会,但人类或许会感觉困惑,比如霄就经常认错精灵。」
霄的知名事迹包括但不限于送错情书、叫错陛下、揍错敌人,诸如此类。
她嘆气:「果然。」
如果她有一天真的去精灵王国休假旅行,说不定也因为脸盲症而像霄那样犯下诸般美丽的错误。
她拍拍缦:「但我不会认错你的,缦。」
缦脸又红了。
见玄醒过来,她站起身把那件缝补完成的黑袍扔给他:「缦忙了一晚上完成的,谢谢他吧。」
玄睡得有点迷煳,一直从昨天傍晚睡到今天日上三竿,可能是因为用意志力控制自己不去挣断麻绳的过程让他筋疲力竭,又或许是因为很多年没有睡过一个安稳觉了。
他站起来,换上黑色长袍。
他转过头看她。
「看我做什么?去谢谢缦。」她提醒。
他还是在看她。
她按着他的肩膀,把他的脸别向缦的方向:「快谢谢他。」
他的目光这才缓缓从她身上离开。
*
绫顿又去海边看了一圈,确定物资船还没有来后,唉声嘆气地拿起织好的布匹。
经过昨天的那番经歷,玄今天的情绪已经稳定了不少,不过看人的时候有点木讷,总是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她。
「站直,手臂张开,」她命令道,「手臂伸直,不要佝偻着背。」
玄身体僵硬地配合完成了量尺寸。
丛姜身材比普通人类高大,几乎和成年精灵差不多,本来留给他的布料刚好适合给玄做衣服。
绫顿这个野生裁缝正在用划粉给布料画线,缦在一边看着问她:「绫顿是从哪里学的?」
她把划粉笔扔到一边:「大多数技能是在服役时学的。」
「服兵役要学裁衣服吗?」缦好奇。
「当然……因为训练,制服经常坏。」
不仅要在陆地上摸爬滚打,还要在海水中极限生存,带着浑身的装备和弹/药/箱连续踩水半个小时,军官还在岸上残酷地读秒。
玄站在旁边,他听不懂他们之间的人类语交流,因此只是沉默地站着。
她忽然话题一转,用精灵语道:「你呢?有想问的或者想说的吗?」
玄愣了一下,看她手上还在剪裁布料,也没抬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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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的,玄,我在对你说。」
他嘴唇动了动,却闷声不响,片刻后走开了。
或许是地牢生活让他不适应和别人的交流,她想。玄就像一个定时/炸/弹,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惹出什么来,他让人捉摸不透。
玄独自去了岛上,在树林间徘徊。这里植物繁盛,就像精灵王国一样。
他停在一棵木棉树下,仰头看那些硕大的血色木棉花。
「木棉。」
他没有告诉她,但他确实有很多想说的。
他是乘坐着「木棉号」去那片大陆的。
木棉号上都是和他一样修习幻术的精灵,幻术先知传达给他们的神谕中告诉他们:如果要改变他们在精灵王国被通缉被压迫的命运,就得出海去寻找一卷古书。
但是木棉号遇到了大雾,被困在海雾中七天七夜,船上的精灵凭藉着生命力活了下来,但几近绝望。
他们一起寻求神谕,船上的幻术先知终于在第七天告诉他们往哪个方向走,循着这个方向,木棉号果然走出了海雾。
木棉号出雾后,来到了那片生活着愚昧而古老的人类的大陆。
幻术先知需要人类作为祭物才能知道接下来的神谕,因此精灵献上了几个人类。但正是因此,木棉号上的精灵遭到了人类的追捕和残杀。
他双手抱住了头,脸上的表情显得痛苦而纠结。
木棉树高大笔直,铁骨铮铮,血红的木棉花点燃着光秃秃的枝桠。
混乱而漫长的记忆互相厮杀。
*
绫顿在木棉树下找到了失去意识的玄。
她想起之前在小岛上找丛姜的经歷,纳闷:她在海上捡船,在岛上捡人,在异时空还是捡人回来,难道她的宿命就是捡人吗?
这是什么天生劳苦命。
她和缦在一边处理做好的火种球,她把木棉树枝处理成细小条,把它们做成火柴梗,并把这些带着香味的「火柴」放在便携木盒里,垒起来。
虽然这种火柴和普通火柴相差无几,但是它香啊,就算拿出去卖也得商量个好价钱。
在床上昏睡的玄忽然开口道:「九十岁。」
她把火种盒子放在一边,走过去:「你说什么?」
「我在回答你的问题。」玄支着手肘半起身,他的神志似乎清楚了不少。
她想起来了,之前他被麻绳绑着时,她曾问过他好些问题。
玄的精神状态确实有问题,在大多数时刻他是神志模煳的,就像森林里的野兽一样,恐怕是因为三十年的地牢生活,在那些时间里,他或者发呆,或者发疯。只有少数时刻,譬如此刻,他才是清醒的,像一个正常的高灵智生物一样会思考会交流。
「木棉号是我所搭乘的船只。」
「我们用了十个人献祭。」
她问:「你为什么知道我的名字?」
他不懂人类语,但却能用人类语清楚地喊出她的名字。
他:「听说过。」
「在哪里听说过?」
「那个吟游诗人叫你的时候,我想起在幻术先知那里听到过这串咒语。」
「咒语?」她觉得好奇。
她的名字和一串咒语的念法重叠了?还是她的名字变成了咒语?
他:「是的。」
她:「幻术呢?」
玄看着她:「现在,我忘记了怎么使用幻术,花神……我不记得那种感觉了。」
她:「真的忘记了吗?」
他没有回答,只是直视着她。
「那么你为什么要伤害自己?」她问道。
玄露出迷茫的眼神:「我不知道,我好像不能控制自己。」
她想起他像野兽一样的生活。
或许三十年真的可以消磨很多东西。技能、理智、情感,只剩下本能。
她心有恻隐。
「最后一个问题,为什么烧掉册子呢?」她还是把问题转到了这里。
他一愣,闪躲开了她的目光。
「能告诉我你是怎么想的吗?」
玄别过头,迴避了这个问题。
「不想回答也没关系,但你的反应告诉我你清清楚楚地知道这个答案。」她不再追问,从床边起身。
第29章 空闲日
绫顿还没来得及思考这个回答到底是什么意思,她的物资船就来到了。
物资船带来了她上次订购的肉蛋奶、燃料、建材以及一辆代步车。
「玻璃、铁罐、衣物……」军需官则接过她递过来的订购物品清单。
她推着那辆代步车转来转去,总觉得似乎不如缦做给她的那辆木质自行车灵活,又不好说出来:「一个月了,领航所找到替补候选人了吗?」
军需官扶额:「又出了点问题。」
她推着的那辆代步车转向更慢了:「……」
两三个替补而已,到底是有多难找?
「几位候选人中能接受最长的时间是半年,但那位是老风湿病了,绝对不能让她来。」
「有领航资质的海员本来就少,在孤岛上待一个月简直像被拉去做幽闭实验一样,这样就筛掉了大半人选。」
「尤其是这里,」军需官指了指萦绕在周围的海雾,「终年雾气不散,很容易出心理问题。」
「现在他们都说,能大方接受委任的希雷沃小姐简直是勇士中的勇士。」
她郁闷道:「倒也没有那么高尚,我只是贪图这一块岛屿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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军需官又小心翼翼地提议道:「领航所让我问你,你需要心理医生支援吗?」
她连连拒绝:「别,别!我心理状况好得很。」
她把她的报告交给船长,这是作为建立中转站基地的考察报告,包括岛上植物和生存环境的生物地理考察。
「或者未来岛上会开闢一处植研所基地,」她说,「我将静候佳音。」
另言之,她已经准备从植物研究所那里收租金了。
关于时空乱流的现象,她还不打算对航海局交代,生怕引起骚乱,毕竟她不是物理学家。或许下次应该写报告建议科学考察员来岛上住一段时间。
对于植研所的提议,军需官倒是想起了什么:「这次来之前,我们就收到了植研所一个科研员的邮件,他希望也跟着来,但看他的体质,是绝对无法在这里生存的,我们不能让他贸然上船。」
军需官走之前,还特地关心地问她:「如此想念肉,怎么不吃海鲜?」
她假装很老实地回答:「怕超过渔猎局的限度,所以只抓过一次。」
其实是两次。
军需官果然狡诈地展现了本来面貌,颇为欣慰:「渔猎局的同事让我来问问你这个守岛员在遥远的海外非法捕鱼的情况。」
连万里之外孤岛上的渔猎行动都不忘抓,渔猎局不愧是渔猎局。
「这是渔猎限度表,看好了哦,每个月只能抓两只鲍鱼,不要忘了。」军需官嘱咐道。
她点头接过渔猎限度表,比谁都乖巧:「当然,我怎么会忘记大名鼎鼎的鲍鱼禁令?」
又扫了一眼着名的鲍鱼禁令规定,鲍鱼直径必须在13厘米到30厘米之间。
完蛋,她抓的那只鲍鱼直径大于限度表规定的30厘米了。
「是最新版的鲍鱼禁令,半个月前刚出的。」军需官提醒道。
她松了一口气:唿唿……她就知道,肯定不是她的锅。虽然不是她的锅,但是此时此刻面对军需官,她只能感嘆还好鲍鱼仙人的壳儿一早被她扔在另一个时空了。
不过说真的,海鲜和陆地上的肉食又是不一样的风味。
晚上加餐。
终于不必吃蛋白粉维持生命的她实现了吃肉的梦想,鸡蛋、黄油、牛肉散发的香气安慰了她岌岌可危的内心。
果然,物资船一来,她的生活就有了质的飞跃。
吃过晚饭,两个精灵在厨房忙碌,而她开始了晚上的记录工作。
她记录下天气和海面情况,整理对比了用气压计和风向计测试的数值。
有了物资船带来的笔墨,她终于可以大手大脚地写记录了,一本记录植物,另一本记录航海日志。
在航海日志上,她写道:[我离开小岛在另一个时空的三十天内,我的时空并未前进,这对于我来说是个极大的安慰,但也令我费解。而根据缦的转述,那三十天内,岛上一直在下雨。我尚不清楚它的运行机制。对了,还有异时空的船只,这些现象在之前的试验阶段从未有过。]
她放下笔,嘆气。
别来植物学家了,来个物理学家考察考察吧。
把航海日志放到一边,她开始翻那本厚厚的植物志。
丛姜不愧是博学多才的学者,他留下了很多植物的介绍,虽然字迹潦草混乱了一点,看得出是赶时间写的。
让她感到惊讶的是,他没有把这些文字写到植物插图旁边,而是混杂在了另外的草稿纸上。她没办法,只能将这些文字再认真地誊抄在那些插图旁边的空白处。
她在心里默默答应丛姜,会把它好好整理完,发挥它该有的效用。
新做好的胡桃木灯架上,一盏煤油灯和一盏清油灯亮着。
她转头看了看两个正在厨房忙碌的精灵。
缦已经是成熟的厨房专家了,而玄分明是野人状态,笨手笨脚的,偏偏又木着一张脸。两下里对比鲜明。
「等等,别那样洗碗。」缦阻止了玄的兇手式洗碗动作。
她忍不住笑起来。
没有找到替补搭档,但这并不影响她的工作。
灯塔守护人的生活比她更为枯燥,他们被困在一方小小的海上孤塔,而她起码有小艇,有岛上的一切。
[我将永远热爱这份工作。]她下笔写道。
次日,她又去岛上探察植物。
她在丛姜的笔记里翻到一种「二歧芦荟」的植物,这种高大/肉.质乔木的树干常常被人拿来做箭筒。
岛上没有动物,她没有动物毛皮,也没有坚硬的皮质,要取皮质只能从海底取,对比起来,显然更容易下手的是植物。
她找到了可能是二歧芦荟的植物的幼年形态,小小地一株挤在北二区和东区边界。
她标记了地点,记录下日子,像提前探路的小偷一样做好标记,准备下次来就残忍地对二歧芦荟动手。
除此以外,她发现在从前长火蔷薇的那块地上,再不长一草一木,四周的植物都躲得远远的,泾渭分明。
这一带之前确实因为火蔷薇自燃而烧毁过不少植物。
她蹲下来察看土地:「但我怎么觉得范围扩大了一点?上次着火的时候,没有那么大的空地的。」
这里以前是一株泡沫花,她记得很清楚。她往远处望去,给她留下深刻印象的泡沫花躲在很远很远的草丛间。
「你们是不是又搬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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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双手抱臂。
在此之前她也猜测是不是有植物搬家的情况出现,但这次她确认这些狡猾的小傢伙暗地里在行动。
「现在火蔷薇不在这里了,不会再发生自燃情况了,你们怕什么?」
距离这里最近的植物宁愿和其他草木挨挨挤挤,长得又瘦又小,也不愿意再长过去一点。
她纳闷:「难道对你们来说,上次的火灾让这里变成了凶宅吗?」
「不要这么迷信啊……事故土地又怎么了呢?」
第30章 空闲日
训斥了害怕火灾凶宅的植物后,绫顿颇感郁闷地回去了。
岛本来就不大,还空出那么一大片土地来,资源浪费得她心痛。
接下来的几天内,她尝试着移植一些植物去那片空地上。
首先是本来就长在附近的泡沫花和手杖草——半天后,本来长得生机勃发的泡沫花和手杖草都蔫巴了。
她猜想:「有没有可能是因为它们是知情草?」
作为火灾的目睹者,对那片凶宅有了心理阴影,所以才导致它对那片土地有抗拒心理,一定是这样的。
于是她改变策略,从隔壁区移植了狗尾巴草和常春藤在这片空地上。
没想到,本来应该常青的植物半天之内就像去理髮店里走了一趟似的,齐刷刷地染了黄毛。
她以为是土壤问题,便把梭梭树移植过去。
梭梭树是出名的好养活,拥有只要有一点点水就能復甦的强大生命力,它——
梭梭树飕飕地在风里枯了。
不对劲,这片空地是闹鬼了吗?死去的植物还会以幽灵形态出现吗?
她在那片植物凶宅的宅基地上徘徊许久,终于悟了,对不远处挨挨挤挤的植物们道:「肯定是你们四处传谣言,只要有搬家过来的就告诉它这里发生过兇案,是不是?」
呵。
她冷笑一声,把缦叫来一起思考这个人生难题。
这片土地资源是绝对不可能放弃的,但要怎么样才能让它们乖乖地在土壤中住下,是个需要商讨的大问题。
缦不愧是缦,没多久就想出了绝妙的主意。
她和缦对视一眼,开始行动。
首先,她和缦用木栅栏把那片土地围了起来,并用铲子将其中一尺的表层土都铲走。
她还坏心眼地在栅栏上挂上「凶宅,禁止出入」的牌子。
假装把那些凶宅土壤拿去填海。
实际上那些土壤都存放在了木盆和木桶中。
接下来,她又收集了很多植物的种子,分门别类地装在玻璃罐里。
挑了忍冬花的种子,种在盆栽里,三天后,忍冬花果然好好地发芽了——再也没有出现「植物凶宅」的现象。
为这件事她得意了好几天。
其实还是很好骗的,这群小傢伙。
对于玄,她还抱着警惕,并嘱咐缦不能掉以轻心。
「他像兽一样不受控制,清醒时和混乱时恍如两人,」她挑了和缦独处的时间把装着曙色草汁浆的小玻璃罐交给了他,「虽然他说忘了幻术,但不能完全相信他。」
玄看似基本上摆脱了之前那副容易暴起的状态,他很安静,和缦不同,他更多时候像一潭死水,呆呆地站着或坐着,有时候像是在回忆,又像是单纯地放空。
对于她的疏离和戒备,他也没表现出什么。
有一次他在她身后,刚要往前走,她就反手从腰间繫着的鞘里抽出匕首,抵在他的腹部:「保持这个距离,别往前走,我暂时还信不过你,抱歉。」
玄表情木讷地往后退了一步,然后又退了一步。
当天晚上,玄却在自己的口袋里翻到了一张纸条,上面是她的字迹,用精灵语写着:[抱歉一直这样对待你,我不得不防,直到我知道你能完全控制自己为止。]
他收好纸条。
*
海雾涌上小岛时,绫顿及时地打开航灯,启动小艇。
来的是一艘游轮。
等她找到那艘游轮,发现船上的游客们有好多都站在外面甲板上,他们正沖她挥手。
「领航员小姐,没想到你这么快就找到了我们,」船长表情有点为难地扶在栏杆上,「事实上……」
她这才从船长那里得知,他们既没有挂航行旗也没有吹航哨的原因是船上的游客都是来冒险亲歷「魔鬼大三角」的。
这艘名为「冒险者二号」的游轮,是一些好奇心旺盛又不怕死的游客聚在一起参加的冒险项目。
游客们希望在雾中多徘徊一些时间,船长应时地播报一些应急广播,增加他们的刺激感。
她有些无语:「……那我走?」
船长再次露出了为难的神色,和几位轮机长、大副眼神交流过后,摆手道:「不,请领我们到岛上吧。」
她领航生涯中第一次心情如此复杂,但依然尽职尽责地将冒险者二号引到岸边。
冒险者二号,听这个名字就知道是和七年前的冒险者号对标的船只。
冒险者号声称要征服魔鬼大三角,载着一群不怕死的冒险者驶入大三角后失踪;两年后,她所搭乘的伯爵復仇号也驶入大三角,不过成功回航了;又是两年后,大三角领航计划开始试验阶段;三年后,也就是今年,大三角航线正式开通。
那艘冒险者号虽然行动贸然且留下悲剧的一笔,但确实是抱着探险的精神来魔鬼大三角航行的。「冒险者二号」这个名字讽刺意味太强了,让她心里不怎么舒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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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工作是领航,因此她也没权力指指点点,将冒险者二号带到岸边后,她向船上的游客表明了守岛的准则:
「我是大三角领航员绫顿·希雷沃,同时也是泽兰公国恆兰海域雾岛区域的领土守岛员,这片领土由我守护,暂时不开放游览,请谅解。」
她将自己的两封小小的铜质任命书从航海制服口袋中拿出来,给冒险者二号船上的人员展示。
听到不开放游览后,冒险者二号的游客果然爆发出了一阵不满的嘘声。
她公事公办地回復道:「守岛员的职责所在,请配合。」
清晨,航哨忽然响了起来。
那艘本应停靠岸边的游轮冒险者二号不见了。她有点不太确定,不知道是另一艘船驶入了海域还是冒险者二号离开了小岛。
天还没完全亮,厚云堆砌在海上。
在航行的时候,她遇到了一些问题。不是风浪,而是几头鲸。
首先是一头灰鲸拱着海浪潜到了她的小艇边,让她的小艇一阵剧烈摇晃。
「别靠近了,灰鲸大人,」她操纵着小艇离远了一点,「对我的心脏不好。」
谁料到那头灰鲸又追了上来,在小艇旁边还浮出水面露出了嵴背,长长地嘶叫一声。
紧接着,又从另一面赶来另一头灰鲸,亲昵地来贴贴她的小艇。
这些大傢伙都没什么恶意,也不会故意来撞翻小船。
但来的大傢伙有点太多了,这就不可避免地让她开始苦恼。前前后后都是灰鲸,在小艇周围翻涌着海浪。
「不要贴贴,我还要工作。」她的小艇完全动不了,坐在船头髮愁。
就着昏暗的天光,她发现灰鲸露出海水的嵴背上长满了密密麻麻的藤壶。
灰鲸不断跃出水面,借着海水的拍打试图把藤壶甩下去。一旦长了这些寄生的小东西,它们就只能通过这种办法来缓解身上的瘙痒。
她在小艇上找来找去,找到了一把软毛刷子,在靠近小艇的那头灰鲸背上剐蹭,把一些藤壶刮下去。
灰鲸发出撒娇似的长嘶。
「我已经了解你们的事由,过一会再来帮你们,现在让我先去工作,这样行吗灰鲸大人们?」她用商量的语气对灰鲸们道。
灰鲸们看起来像是听懂了,沉入海中,给她让出一条路。
循着航哨,她找到了船。
雾中,雪白的船身高大壮阔,一千多个船舱在清晨微暗的天色里灯火通明。
在海雾中的果然是冒险者二号,并没有第二艘船驶入大三角。
她坐在小艇板上,沖游轮吹响航哨。
经过和大副的交涉,她得知,为了给游客提供刺激的体验,游轮在傍晚时分又再次离开岸边出发,一直在雾中徘徊直至清晨,实在无法找到出雾的办法,也无法回到小岛的岸边,不得已才吹响了航哨唿唤领航员。
她像是在对付一群熊孩子,心神疲惫地告诉负责人:「游客如果想要刺激的话,我倒有一项提议。」
她吹了一声特殊的口哨,模仿鲸鱼的声音。
「给这些小傢伙治疗一下皮肤病吧。」
海浪一下子翻涌起来,庞然大物凭藉力量跃出海面,半个足球场般大的身躯遮天蔽日。
船上的游客们一阵惊唿。
鲸鱼跃出海面带起的雪白冰冷的浪花拍打在甲板上,打湿了好些看热闹的游客的衣服。
被鲸鱼群包围的游轮在海水中摇摇晃晃,寸步难行,但领航的小艇却已经远行。
「你管它们叫小傢伙?!」
大副也不是没见过鲸鱼,但这么热情的鲸鱼群还没见过,同时又怕领航员径直离他们而去,在陌生危险的海域寸步难行。
他急了,站在甲板上沖她喊:「现在我们该怎么做?」
她恶作剧得逞,收敛了坏心眼,摆摆手笑道:「我的意思是,安分一点,别到处乱跑。」
「有需要的话,我会让你们体验最刺激的航行旅程,如果有人希望留下深海恐惧症,我也可以提供这项服务。」
她让鲸鱼群暂时退开,将游轮引到岸边,水深之处。游轮放下自带的小艇,供游客爬上救生艇,以便近距离接触鲸鱼,帮助鲸鱼刮除身上密密麻麻的藤壶。
「不要太用力,对它们温柔一点。」她嘱咐道。
藤壶在鲸鱼皮肤上附生着,有些密集恐惧症的游客都快吐了,赶紧离开救生艇,顺着放下的梯子回到游轮上。
游轮上的膳务员却还心眼很坏地在给他们雪上加霜,已经在思考午餐是否应该增加「藤壶」这项海鲜了,在和旁边的厨子商量:「加月桂叶还是加柠檬?」
「别!」那些还在为密密寄生物头晕脑胀的游客们大声拒绝,「不要吃这玩意儿!」
她松了一口气。
这群棘手的游客总算能安分几天了。
第31章 空闲日
航海日志第47号:[沿岸客舍的建设迫在眉睫。]
这是那艘游轮冒险者二号离开小岛后,她写下的笔记。
做完整理后,她走出屋外,从待回收箱里拿出一些边缘锋利的金黄色鳞片来,翻来覆去地看。
二歧芦荟已经长成,她砍下了几节树枝,掏空其中的海绵组织,晒干后又加工成了一个坚硬牢固的箭筒。丛姜说的不错,无论是长度还是牢固程度来看,它果然是做箭筒的好材料,精灵弓配套的五支箭放入其中正好合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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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6页
在处理的过程中,二歧芦荟的树干外部一些锋利的鳞片被颳了下来,这些鳞片是树干的一部分,颜色呈金色,相当有韧性,她捨不得扔,就放在了待回收箱里。
她看了半天,决定尝试着自己做几支箭。
把笔直的蒿子秆削成合适的长度和粗度,用缦用剩下的木钉将二歧芦荟树皮鳞片钉在箭头。箭羽能让箭的飞行轨道更准确,但她没有羽毛,只能就此作罢。
把这支简陋的木箭搭上银质精灵弓,一瞬间她就感觉到了贫富差距。
瞄准苹果树上结着的青色小苹果,她第一次开弓。
箭支飞入了树叶间,落地了。
试了好几次,她总算得出了这种没有装箭羽的箭支的飞行轨迹,拉高射击点,开弓时手有意往上一抖,让它往上飞。
果然,木箭扎入了那个青色小苹果。
但因为力道不够,木箭仅仅是浅浅地扎在了果肉上。
她重新坐下来,给木箭做强化。
见缦走过来,她一边贴金色鳞片一边嘆气:「缦,我已经退化成原始人了。」
明明时代已经发展到了使用热兵器的阶段,她居然研究起了冷兵器——连冷兵器都算不上,因为她连石器和铁器都没有使用。
她来到岛上一边做领航工作,一边作为岛的主人管理小岛,就像亚当管理伊甸园一样。
作为能源的火蔷薇油,作为织物材料的矛棉和明荚,作为石灰原材料的石灰藤,作为箭筒的二歧芦荟。
或许那个只在岛上与他们同住过十来天的丛姜留下了不可磨灭的痕迹。
她希望完成那本画着手绘植物图的记录册,让它在合适的时空合适的地点发挥它的作用。
她站起来,拿起弓和箭重新回到苹果树下,拉弓射箭。
没有箭羽的木箭在空中划过,击中坠着青苹果的梗,苹果应声落地,砸在树下的野草上。
她收起弓,背在身后,走过去捡起苹果,回头看向缦。
真正像岛民一样生活在岛上,为了生存和发展动脑子,深入认识岛上的每一个植物居民,顺带完成一些可能伟大的记录。
她感觉心情愉快极了。
缦不远不近地站着,他在沖她微微地笑。
初见时少年精灵习惯低着头,沉默寡言地跟在那个高大的银髮精灵身后,现在他似乎长高了一点,脸庞过渡到硬朗英俊的线条,身形挺拔,一头黑髮依然像丝绸般光滑漂亮。
算上那下雨的三十天,他来岛上也才两个月而已。
她怔了片刻,把那个青色小苹果扔给他,笑道:「这个肯定酸,记得不要吃。」
「知道了。」他笑着接下那个青苹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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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喜欢在种植基地工作,所以她把处理食物原材料的任务交给了他。
玄种下了很多豆类,等收割了很多圆的扁的大的小的豆类果实后,她好奇地问他:「玄,为什么这么喜欢豆类?」
怕他觉得冒犯,她还添了一句:「我能问吗?」
总不能是圆滚滚爱好者吧?
「我的祖母喜欢吃,她总是栽种各样的豆子。」玄低着眼睛,似乎在回忆。
她有所动容,轻声道:「原来如此。」
他低下头,握了一把从豆荚中取出来的青豆。
她拿着小板凳坐在他旁边,静静地看他剥青豆。
玄这两天更加安静,只是不再和她有眼神接触。
她开始拉近距离,逐渐放下戒备的姿态,有时候逮着机会就靠近他和他说话,免得他陷入另一个极端。
她用手掰开豆荚,声音清脆,圆润光滑的小青豆从豆荚中一个个滚出来,像歪歪扭扭跳水的小企鹅一样,接连落入盆中。
好吧,她不装了,圆滚滚爱好者是她自己。
玄的食量很大,每次吃饭的时候,他都要再三添加食物。
她开玩笑道:「家底都要被你吃没了。」
缦轻声笑起来,玄没反驳,只是微微勾起嘴角。
物资船带来的罐装肉很快就消耗完了,或许是因为没有动物蛋白让人更加容易感到飢饿。
正在再次为肉蛋奶烦恼间,她回头看见缦正在一口一口吃那个青苹果,酸得眼泪都快流出来了,她急忙制止:「不是说不要吃吗?」
缦已经吃完了那个青色苹果,收好苹果核,擦了擦手后又揉了揉脸,试图把酸得乱七八糟的脸恢復成笑脸,最后只揉出了一个僵硬的笑容。
她走过去,无奈地又揉了揉他那张僵硬的脸:「刚才我对玄说家底要吃空了是开玩笑的,我们是大户人家,不必那么节俭,这种苹果就扔了吧。」
「但那是你给我的。」
「我……」她想起刚才把青苹果扔给他,道:「我第一次用木箭把它射下来,一激动随手就给你了,以为你也会随手扔掉,抱歉。」
岛上没有雾的夜晚很少,只要有船只入海的日子就会有雾。
她和缦坐在屋外,猴面包树高耸着,这个时间段正值它开花的时间,枝干上坠下的淡黄色花蕾像星光一样慢慢划开,白色花瓣渐渐撑满。
「又要结猴面包果了。」缦抬头看了一眼华丽盛大的花朵。
她则靠在粗壮的树干边,笑道:「你看它的啤酒肚。」
猴面包树树干像水塔一样圆润而粗壮,她却把它形容成啤酒肚。
缦板起脸:「我是猴面包树,我生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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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猴面包树生气了吗?那我就再多说一点:我要把你的果实研磨成粉泡成果汁,听说钙含量很高;然后等你老了,我就把你的树干挖空,里面开小酒馆,夜夜笙歌!」她接下他的话头,调侃道。
猴面包树扮演者缦暂时抽离角色,问道:「为什么要开酒馆?不能做成结婚礼堂吗?」
她:「你们精灵结婚离婚结婚离婚复杂得很,做结婚礼堂,我要血本无归的。」
「也不是每一个都会……」
「对了,你们会住在树屋里吗?」她已经把话题扯到另一处去了。
「会。听说一个小镇里就有猴面包树教堂……」
「还有呢?」
「也有精灵喜欢住在榕树上,也有巨大的松果屋。」
「松果?还是松果形状?」她震惊。
「是的,有那么大的松果,可以住人。」
「哪有那么大的松果,再说松果这种材质绝对不能住人吧?」
「真的有。」
「缦,你肯定在骗我,看你的表情我就知道了——过来让我打一下。」
他笑:「被发现了。」
「好了,过来让我打,现在我要打两下。」
「过来了。」
……
月影下,高大的猴面包树让两个人影显得渺小而紧挨在一起。
第32章 空闲日
次日,绫顿在岸边给小艇做了个清洁,以免藤壶也沾染上船身。她回去的时候发现玄蜷缩在角落里,唿吸急促,双手紧紧抓着自己的头髮。
果然,又出事了吗?
「玄。」
「缦去哪里了?」
「玄,你听得到吗?」
她试图搞清楚发生了什么事,见他仍然拔着自己的头髮,以为又是他出于本能的自残行为,便去拉开他的手:「不要拔自己的头髮。」
她的手被反过来抓住了,他的力气很大,有一瞬间她几乎觉得要被捏碎了。
她的心里一惊,想要挣脱。
他停止了摧残自己头髮的举动,抬起头看她,双目中眼神有点古怪。
她的唿吸停滞了一瞬。
她心里摸不到底,但她早该想到这天的,依照她的力量无法战胜这个成年精灵。
「冷静下来,玄。」她暂时改变策略。
他像是理智回笼了,但只有一瞬间。
她这才喘了一口气,浑身却还无法动弹,抵着他的胸膛,胳膊被他的手臂牢牢卡住。
「你得放开我,然后告诉我发生了什么。」
他脑里一片空白,耳中听到的声音又开始模煳,但又像被什么牵引着似的,暂时没办法动作。
她抓住机会,用膝盖勐地往上顶,配合肘击,重重地击打在他的要害部位,腿部肌肉发力弹起,勐地拉开一段距离。
她随身携带的曙色草汁液这时发挥了作用,他的身体立刻疲软下去,脸色苍白。
她手里握着匕首,却没有出鞘。
她看见玄正在回望着她,那双幽暗的眼睛中充满了复杂的情绪。
他蜷缩在墙角,身上还穿着那套前几天才做好的简装,唿吸因为中毒而变得微弱。这个精灵身上的伤痕已经完全恢復,头髮浓密,脸庞精緻,眼神却还是野兽般无法控制,像终年徜徉着迷雾的海域。
她:「我知道你不能控制自己,然而你要我怎么做?我该怎么处理你?」
她本打算在他虚弱的时刻用匕首杀死他,但此刻她动摇了。
「我把你从那里带出来,本意不是希望你死在我手里。」
她把匕首收回去。
刚才她对他说话的时候,他还能听从,她虽然不做农夫与蛇中的农夫,但她愿意为他刚才短暂的理智放过他。
她最终还是把解毒药给了他,又看着他沉默了很久:「……不要让我后悔放过你。」
她离开后,他还在原地,保持那个蜷缩的姿态。
过了好久,他才像真正听见她说的那句话似的,瞳孔一缩。
*
她的心里烦乱极了。
当夜,她召开了圆桌会议。
参加者:当事人玄,当事人绫顿,审判草曙色草,审判草矛棉。各自占一席位。
——无情地把未成年精灵排除在外了。
桌旁,清油灯光线如丝。
「我问你,你希望留在岛上吗?」
「嗯。」他有了一点反应。
她:「你有妻儿吗?」
他摇头,表示自己没有妻儿。
她感到疑惑:「真的没有吗?一任伴侣都没有吗?」
缦对她说过,精灵的生/理/结构一般在十五到十七岁发育完全,感情丰富,在一生中可能会和多个对象相恋。
精灵族天生体力智慧过人,感情也格外充沛,他们中的大部分都不需要再追求健康和发展,生存目标基本上无忧,因此审美需求和爱的需求就大大增加。
根据玄的经歷,他离开故土去到异时空应该已经有六十岁了,理应换第二任伴侣了。
他:「幻术修行者没有伴侣。」
「那你想要吗?」
他愣了一下:「……」
她:「我不会强留你在岛上做苦力,缦离开的时候你和他一起走,回去你自己的大陆,娶妻,不过在那之前,你得改掉你的所有坏毛病。」
他颈上的青筋怒凸起来,似乎在忍耐什么。
她起身收起审判席上的审判官植物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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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8页
他站起来,幽暗的眼睛这才和她对视:「我回不去,我有印记。」
她想起他耳后的花印记,暗忖她居然忘记这件事了:「修习幻术的刑罚是什么?」
「死刑。」他回答得波澜不惊。
她迟疑了一下。
她本来想说你也应该接受该有的惩罚,但看着他的脸,忽然又说不出口了。
她无法断定是否三十年地牢生不如死的经歷可以算作惩罚,到底死刑更残酷还是生不如死更残酷。
「我无法判断,也无权判断,玄,你自己选择。」她说。
接着,她总算讲到了圆桌谈话的中心:「只是别靠近我,我也会和你保持距离。」
「抱歉。」他今天第二次道歉。
「我很高兴你会道歉,我们能好好相处的。」她微笑。
她在心里暗自摔桌子:她为什么要在这里当精灵人生导师!她做这个有工资拿吗?没有!
圆桌会议结束,黑袍精灵还在桌边,清油灯光在他的脸庞上跳跃,像微弱的星子。
他低下头露出了迷茫痛苦的神色。
晚上,她把玄扔出屋外。
睡到半夜,她走出屋子去察看他的情况。
他依然在原地,靠坐在墙边,身上裹着毯子。看见她出来,他抬起头。
「抱歉。」她坐到他旁边,隔了大约两米,轻声道。
玄没出声。
她不确定他会不会产生报復心理,一旦他有恶意的苗头,她会毫不犹豫地对他下手。
「你必须改掉所有坏习惯,」她顿了顿,「换作别人或许会用其他方式,但我只会打断你的一身骨头。」
夜里很安静,岛上阒寂一片。
她懊恼地嘆了口气,往后靠在墙上。
和玄相处,她就会变成独自叨叨的说教派,像在唱独角戏一样。
他们彼此都沉默着,不远处是猴面包树,已经成熟的花朵散发出腐肉的味道。
她要离开时,玄却忽然开口道:「我要奖励。」
她错愕地回过头,暗自心惊:看来玄的社会化进度可观,居然学会和她讲条件了。
「在我的能力范围内,我听着。」她暗自握紧了拳头。
「带我出去,」玄轻声说道,就像在地牢中呢喃的那样,「带我出地牢。」
「没有你,我会死在地牢里,带我出去……带我出去……」
「你已经从那里出来了。」她在他面前蹲下来,语气温和而坚定。
他黑沉的眼睛一错不错地看着她,她看见他的眼中似乎有淡淡的水光。
「你已经离开了那里。」她重复道。
「啪」,一朵硕大的猴面包树的花朵落到地上。
「我依然被困着,」他的唇颤抖着,手背上的青筋微微蠕动,凝视着她好久,又说:「……带我出去。」
第33章 第五艘船
[我依然被困着……]
后半夜,绫顿把玄的那句话翻来覆去地思考了很久。
她已经让玄进屋了,此刻他正安稳地休息着。
她轻手轻脚推门出去。
[我们和解了,我决定相信你。]这是她留给玄的纸条。
岩石滩边,天色泛起晨光。
她检查了小艇的航灯、发动机,又添加了油,穿上救生背心,像所有早起出海的渔民一样从岸边启航。
海风微凉,天色朦胧。
她躺在小艇甲板上,仰头看着一点点亮起来的天空。
谁都不知道未来。
她准备回航的时候,海上起雾了。
她干劲十足地开足马力,寻找那艘入雾的船。
但当她看到那艘木质大船的时候,掉头就走。
果不其然,船上唯一的人类霄已经在大喊了:「绫顿,等等,你那小艇嗖嗖的跑太快了!」
嗖嗖跑开的小艇乘风破浪,她假装听不到:「在讲什么?马达声太大了。」
精灵们返航,霄看起来春风得意的,想必璃先生已经完成了他想要做的事。
但是她必须赶快,再赶快……
海面上,掌舵手慌忙改变方向跟着小艇行驶。偌大的一艘船,追那艘小艇居然也有点吃力。
「我怎么觉得领航员在躲我们,不然总不能这么急,急得像要错过结婚一样。」掌舵手小声抱怨。
璃站在甲板上,银色长髮束了起来,他的目光在雾中追随着那枚航灯。
「她去告别。」璃轻声笑了笑。
绫顿把船引到岸边后,迅速系好锚链,也不搭理船上的精灵们,径直往岛内走去。
船上,璃嘱咐道:「别下船,等她过来。」
她确实急着回去向缦告知这件事。
「缦。」她站在门口,下一句话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缦正在教玄怎么把瓶子里的肥皂水挤出来,见她叫他,笑着回道:「我在。」
她看见他的笑,也笑起来。她走过去,张开双臂:「让我抱抱。」
他愣了一下,手脚木了几秒之后,才像个机器人一样呆呆地站在原地,任她伸手将他搂住。
她沉默了片刻,平静的声音落在他的耳边:「缦,我们要说再见了。」
说完,她便松开了手,对他笑道:「璃先生已经在岸边等你了,不过还有时间,大概明天才会启程。」
缦才反应过来,犹如雷击地呆站在原地,眼眸里满是难以置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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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现在去叫璃,你可以整理一下行李。」
她刚转身要走,缦却跨了一步,从背后抱住了她。
他胸膛里强有力的心跳隔着衣服传过来。
这回换她发怔了。
「缦。」
他像是勐然之间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刚才自然环在她腰间的手臂此刻不自然地松开,嗫嚅道:「……对不起。」
她握住他的手,语气轻松地对缦重复了丛姜对她说的那句话,说道:「我们会再见的。」
其余精灵们留在船上,璃独自跟着她来小木屋。
璃进来后,环视了一下屋子里的家具和设施,轻声笑道:「添置了很多。」
「你不知道你留下缦是一个多么正确的决定,」她毫不客气:「比只会纸上谈兵的璃先生能干一百倍。」
把精灵王子只会纸上谈兵这个小道消息透露给她的缦脸红了。
璃不在意地弯起唇。
他的目光落在玄身上:「这位呢?」
他银灰色的眼睛里眼神凌厉而冰冷,像锋利的刀刃一样在玄身上辗转:「幻术修行者?」
玄站在原地任由精灵王子打量,双目中毫无神采。
绫顿在心中暗自对璃的气质变化感到惊讶,两个月前,他一副病弱的样子,虽然有上位者的气势,但总体的气势偏弱,这次回来,光是从他的举手投足间就能让人感受到无上尊贵和权力。
她将遇到玄的事简单讲述了一遍。
璃收回审视玄的目光,微笑着看向她:「既然他是你的,权力在你手上,我无权干涉。」
她回道:「当然。」
璃和她去岛上走了一圈,回来的时候,缦正在收拾行李。
缦从他的背包里翻出了一件意料之外的东西。
一个印章。
他手里握着那个小型龟甲龙植物的根茎做成的印章,双目呆滞。
「这是什么?」绫顿好奇凑过去。
没等他回答,她就勉强读懂了上面的精灵文字:王族继承者璃之印。
她和缦一起双目呆滞了。
缦看起来是个细心的好孩子,但她也没想到,这个玩意儿居然在他的背包里近两个月他都没发现!
「是不是太粗心了一点,缦?」为了缓和气氛,她笑道。
他看起来苦恼极了:「殿下让我保管这个盒子,我一直没打开,今天不小心摔了一下,才发现里面是这个。」
罪魁祸首璃坐在桌边,转头调侃道:「我以为你至少会打开看一眼。」
她走到璃旁边,低声:「所以你把缦留在岛上,事实上还有另外的意图。」
把继承者之印暂时安放在岛上,恐怕和他的政/治/计划有关。
璃没有否认,银眸中闪过笑意:「我只说了时机成熟的时候回来,我以为你会明白。」
不仅对缦倒打一耙,还对她倒打一耙。
彻底对谜语人璃寒心的她冷笑:「璃,你简直有八百个心眼子。」
「嗯,可能还要多一点。」他毫不谦虚。
她质问:「但你难道没想过,如果你找不到这个岛屿了怎么办?」
璃随意地摆弄着胡桃木灯架,笑:「我又不是某些人,怎么会找不到。」
她隐约感觉有被影射到。
她刚才对他讲过,她上次带着伊莉莎白玫瑰号出去之后,再想找小岛和海域却发现它们一併消失了——璃口中的「某些人」恐怕就是她这个把自己弄丢了的领航员。
她:「这么说来,你知道时空……」
璃自然地接下去:「时空连接点。」
她郁闷。
「把皱紧的眉头松开吧,」璃好笑地看向她,「我虽比你博学一点,但我也仅是猜测。」
「我不介意向你说实话,在那次以后,我曾经出海两次,但却都无法找寻到这片海域,直到此次航行才成功。」
她松了一口气,总算还有笨蛋和她一样找不到小岛。
「你愿意听我的经歷吗?」璃问。
「乐意至极。」
璃告诉她,精灵世界的时间已经过去了大半年。
古书上对那片迷雾之海有所记载,他第一次航行从这条偏僻的航路走的原因正是因为确信他能找到那片海域,找到岛后,他也放心地把缦和继承者之印留在岛上。
他取来第一次驶入这片海域时的航海日志,仔细研究路线、风向和意外事件,但他半年内两次出海的经歷中,却失败了。
「行驶过一片冰山海后,会有一个漩涡,那里大概就是通向这里的结点。」
「前两次我没有遇到漩涡,便无法找到海域,我派渔民在冰山海附近观察,发现很有可能如你所说,那个漩涡的出现是有时间节令的,大约一个月一次。」
虽然得到了重要的线索,但她还是觉得他太疯了:「不管怎么说还是太冒险了,如果真的找不到呢?」
璃:「我若不那样做,半年前我就死了。」
璃顿了顿,微笑着反击道:「绫顿,你说我冒险,你自己又何尝不是一个冒险至死的疯子?」
她改口:「……好吧,璃,你是理智的,我也一样。」
互相攻讦的两个疯子纷纷偃旗息鼓。
璃没有在小木屋过夜,而是回到船上休憩。
昨天晚上和玄夜谈的绫顿没有睡好,她早早就打着哈欠,骨碌碌滚进被窝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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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天色快亮,她睁开眼睛,发现缦席地坐在她的床边,手臂枕着下巴,怔怔地看着她。
「你不会一晚上没睡吧?」她小声问,刚醒的声音喑哑。
他轻轻笑起来:「我熬一晚没关系。」
熬半个晚上就累如死尸的柔弱人类绫顿嘆气:「你应该叫醒我。」
他:「不要在意我,请继续休息。」
「上来吧。」
就像以前很多次那样,他躺在她身边,紧挨着她。
「对不起。」他低声道。
她没有打断他,静静地听少年精灵轻声的话语。
「我曾经想过留下,但殿下来了之后,我还是没有勇气……」
他的声音逐渐低下去,几近无有。
她笑了一声:「又不是没办法来了,你们殿下不是说了吗?通过冰山海和漩涡就可以找到这里,不要担心。」
他眉眼低垂,没有看她:「我怕我会后悔。」
她:「不要管未来,我可以抱你吗?」
没等她说完,他已经拥住了她,将头埋在她的颈边。
他想起丛姜曾经在跳跃的火堆前问她:
[你和缦究竟是什么关系?]
[朋友。]
[异性朋友之间能如此亲密吗?]
[缦,那我们避点嫌?]她转头对他说。
当时他愣了愣,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她转头对丛姜道:[我们是朋友,就这么简单,我相信他,他也相信我。]
丛姜冷笑:[你把他当成一个孩子。]
缦收紧了手臂,温热的躯体和她越靠越近,胸膛里的心跳和唿吸交缠在一起。
窗外,天色初明,淡色的月亮从天边落下去。
第34章 第五艘船
这次来的不是之前那艘象牙号,比象牙号稍微简陋一些,更像渔船,这艘船在雾散后启航了。
木质大船收回锚链,缓缓离开。
她和玄站在岸边,却见有个影子「扑通」一下落水了。
从船上到岸边有一段距离,缦游到岸边,浑身湿透地从海中起身,一步步走到她面前。
「缦!」
他浑身湿漉漉的,一头长髮被海水浸得乱七八糟的,髮丝贴在额头、脸颊和嵴背上。
「我后悔了,我想留下。」缦抹了一把脸,对她说。
就在几个小时前,他还郑重地和她告别。她问他打算,他说想去见家人朋友,拜访木匠大师松,去王都之后会多留意图书馆里的植物志,会把裁缝技术学好……
现在他却突然反悔,希望留下。
她在心里盘了一遍她那荒芜的小岛,没有图书馆没有博物馆,没有电,甚至没有鸡蛋和肉。
「缦,不要冲动。」她说。
「我……」
他没有勇气说出下一句话了。
他知道和殿下离开这里才是正确的选择,他想见家人,想回到熟悉的地方,想学习更多知识。
她见他犹豫,就知道他动摇了,拉起他往小艇边走:「他们在等你,我送你过去。」
小艇行驶到木船边,甲板上的海员把绳梯放下来。
「虽然我知道我很冲动……但是就一次。」他露出了哀求的神色。
她抱了抱他:「缦,要保持理智,不要冲动,我们还有机会见面的。」
他顺着绳梯上了大船。
精灵船逐渐远去,小艇停留在原处。
「绫顿·希雷沃!」缦在喊她的全名,他第一次喊她的全名。
少年精灵站在甲板上,远远地看着她。
接下来的话,他没有喊出来:「……」
她没听见,也没辨认出他的口型,只知道他向她说了一句话后,就消失在她的视线中。
缦靠着船舷慢慢滑下,低低地埋着头,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对不起,我不该那么说你的。」
精灵船的甲板上,银髮精灵走到缦面前蹲下来,静静地看着他。
抱着双膝的缦从臂弯里抬起头来,声音里还带着鼻音:「对不起,殿下。」
璃没有责备他:「这不是你的问题,如果想留下,我不会说什么。」
他摇头:「我不留下。」
「我知道了。」璃站起身。
璃回到船舱中,去厨房里察看食物。他一面思索一面从厨房里走出来,看见缦还在外面甲板上维持着那个抱膝的姿势,他的银灰眼睛里流露出一瞬的惘然。
「现在我无法确定当时的决定到底对你是好是坏了。」
精灵船在海平面上缩小成一个点,逐渐消失。
回到岸边的绫顿看见玄坐在海边岩石上,便问:「玄,你看见缦对我说什么了吗?我没破译出来。」
学好语言学好唇语是多么重要。
玄残忍地回答道:「他用精灵语说,你太残忍了。」
她脸上的表情僵住了。
接下来的工作过程中,她都有点心不在焉的,脑子里翻来覆去都是那句话,像烤煳了的饼,翻过来一个面依然焦味不散。
她心神不定,把引起这件事的锅推给玄:「你太残忍了,怎么可以直接告诉我。」
玄把锅推给她:「你问我的。」
她继续把锅推给玄:「你没事破译唇语做什么?视力太好不是一件好事。」
玄接住了锅:「骗你的。」
她把锅拿回来了,把罪责重新归到自己头上:「是我的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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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管缦说了什么,他看起来确实格外失落难过。
或许是她的态度太强硬了……又或许是那句「冲动」让他感到不愉快了……
缦一脸哀求的样子在她的脑海里不断浮现,让她心里像一团乱麻。绝对不能让他这样离开,至少把事情说清楚了,她想。
她下定决心后,看向玄:「现在我要出海,你要跟着去吗?」
玄应了一声。
绫顿带好充足的食物和能源,捎上玄,启动小艇。
小艇飞快地穿过海面,激起浪花。
玄坐在艇板上问:「我们去哪里?」
她手里握着方向盘,微微低着头:「去冒险。」
玄:「出于冲动还是出于理智?」
这句话给她似曾相识的感觉,就在刚才,她才对缦说过类似的话。
她知道玄不懂人类语,因此他应该没有在影射她和缦刚才的对话,只是误打误撞地就戳到了她的痛点。
她定了定神:「出于冲动。」
能量是守恆的,因此冲动也是守恆的。冲动并没有从缦身上消失,只是转移到了她身上;理智也没有从她身上消失,只是转移到了玄身上。
很好,天道好轮迴。
璃之前和她谈话的时候,基本上把航线都描述清楚了:东北方向、漩涡、冰山海……
有了上次的教训,她这次带足了火蔷薇油,那艘大船总体速度也不快,只要顺着璃的描述往前行驶,她就能追上精灵船。
「追上之后呢?」玄那个不知好歹的傢伙还在问。
「当然是道歉。」她说。
「你很在意那个小孩。」
「玄,你的话怎么突然变多了?」
玄这天穿着他从诺伊多夫堡中带出来的那件黑袍,他靠坐在艇板上,幽暗的眼睛看向她:「你不希望我说话吗?」
她摇头:「不,请你尽可能多地说话,我不是你肚子里的蛔虫,不知道你又出什么状况了。」
「更重要的是,我现在处于不理智的状态,所以尽管质疑我。」
冰山海附近,海面上有微末的水流迴旋,一圈一圈往中心转,势道渐弱。
这想必就是璃口中的漩涡了,现在它正在消亡。
正在消亡的漩涡直径不大,很轻易就能绕过,她绕行了一段路,驶入冰山海。
冰山海上漂浮着大小不一的浮冰,形状也各不相同。
天气逐渐变得有些冷了。
她从舱板下取出防寒衣和救生衣,看了一眼玄。
「我不需要,」玄平淡地说,「精灵的体质和人类不同。」
她是柔弱怕冷又怕热的人类,虽然她自己也经常调侃这一点,但被玄指出来后意味又不一样。可以嘲笑她的只有她自己——她气哼哼地一边打寒战一边磨着牙,套上防寒衣后又套上一层救生衣。
对于吃水深的大船来说,冰山海是危险的,因为水下的浮冰往往比浮在海上的体积大上好几倍,容易和船发生擦撞,导致船体损坏。
但对于吃水不到半米的小艇来说,危险性反而减小了。
小艇一叶轻舟,轻轻松松地驶过冰山海。
往璃所指示的方向行驶了一段路后,天色有点暗下来。
「前面有陆地。」玄开口道。
「你的眼神真好……」她明目张胆地嫉妒了。
「地牢里很暗。」
她不说话,递给他一个从岛上带来的牛肉罐头。两人匆匆吃过晚饭。
没过多久,她也看到了那片陆地。
而玄看见了码头:「那艘船停在码头。」
「有你在,我根本不需要观测镜。」她夸奖道。
驶近后,那艘木船果然停靠在岸边,是一个简陋的码头。
旁边还有好些相似的木船停靠着,还有用网围起来的水域。
这次璃搭乘的船只果然是渔船。
「大概是向这里的渔民借的。」她想起璃曾对她说过,他让冰山海附近的渔民去冰山海观察了一段时间,才发现了漩涡的节令。
天已经完全暗下来,离开码头后是一片茫茫的雪原。
「好冷。」就算穿着防寒衣,她的牙齿还在上下打架。
回头看了一眼玄,他穿着一件单衣,却像没事一样。
她承认,那一瞬间她的嫉妒心飙升到顶点。
玄接收到了她的目光,回视道:「你后悔吗?」
她摇头:「我不后悔,我会找到缦,和他说清楚。」
好冷。
他走到她面前大约三步处停下:「不介意我靠近吗?」
他真的理智了很多。地牢里那个乱吼乱发疯的精灵,回到岛上后随时随地会失去意识自残,但他现在口齿清晰思路敏捷。
她几乎要怀疑她和缦的理智都被玄的幻术吞噬了。
她知道他的意思,点头道:「我允许你靠近。」
在昏暗的雪原中,他身体的热量几乎变得可视,他将手贴上她的脸颊时,冰凉的皮肤被温度烫得一个激灵。
「我可以为你取暖,但我不知道该怎样为你取暖。」他问。
她拒绝了:「不必。」
但当他温热的手掌离开她的皮肤时,刺骨的寒意拂上来,她又开始贪恋那份热量。
她咬着牙伸出手:「握住我的手就足够。」
如果嫉妒有火焰,那么她现在一定被烈火焚烧得浑身滚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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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 第五艘船
雪地上有走动过的脚印。
这恰好给寻找缦的绫顿提供了方便,她确信只要她循着脚印走就能找到他们。
不过在那之前——
「玄,低头。」
玄没问原因,微微弯下身子。
她取下手套,用快要冻僵的手撕开包里带的创口贴,贴在了他的耳后,遮住皮肤上那块红色花的印记。
光是耳朵后贴一块太过惹眼,她又在他的颈边贴上创口贴。
「这里和这里是被刀片划伤的,记住。」她嘱咐道。
玄应了一声。
昏暗的天色里,雪原反射出的光明亮,说话时唿出的热气在空气中凝结出白雾。
他们急忙追着脚印跟上去的时候,他忽然开口道:「绫。」
她愣了愣:「叫我?」
他:「你可以叫绫。」
精灵在平常接触中不会叫家族名,以名字互相称唿。
她跟着念了一遍精灵语中的她的名字。
远处有灯火。
屋子也是以冰雪覆盖,和无垠的雪原连成一片。
她握着玄的手作为唯一的热源,忽然有点慌:「是冰雪砌的墙吗?」
还没进去已经感觉到森森的冷气了,不会是爱斯基摩人小屋那种吧?
玄握紧她的手:「不是。」
一种名叫雪割杉木的树是作为精灵大陆上寒冷气候小镇建筑材料的最佳选项,它们耐寒耐旱,牢固防蛀。
那些停在港口的木质渔船所用的木材,想必也是雪割杉木。
听闻及此,她松了一口气。
走近后,她才发现这里房屋密集,街道纵横,似乎是个小镇。每间房屋都被冰雪覆盖着,木门和廊外挂着明亮的灯。
而由于有了更多人烟,那些雪地上的脚印在凌乱的痕迹中失去了可循性。
她拽了拽玄的手臂:「本地人,带路!」
「哪里?」玄一脸懵。
「旅馆!」她说,「璃把船还给渔民后,一定会在这里过夜。」
玄动作木然地拉着她走。
她和玄在小镇的街道上像无头苍蝇一样转了几圈后,她终于忍不住了:「玄,没有旅馆吗?」
他转头看向她:「我已经很久没有……」
很久没有在精灵大陆上生活了,他几乎快忘记了。
最终还是由本职就是领航员的绫顿这个外地人来带路。她机智地拉住路过的精灵,询问附近哪里有旅馆。
那个精灵打量了一眼玄,又扫视她,指了一个方向:「你是人类吧?先去人类驿站登记吧。」
等那个精灵走开后,她仿佛见了世面似的吃惊地问玄:「人类驿站是什么?」
玄神色困惑地摇了摇头。
不愧是三十年没出过地牢的老古董,玄已经跟不上时代了。
看得出来,从走进这个小镇开始,玄的思维又开始迟缓了。而和精神上垮掉的玄不同,她的身体快垮掉了。
她强打精神:「走吧。」
顺着那个精灵指的方向,他们来到了一处排屋前,门口的木牌上歪歪扭扭写着:人类驿站。
她拉着玄走进去。
在柜檯前打盹的是一个短髮精灵,她睁开眼睛:「登记费5杉木币。」
绫顿勐然想起来,她没有钱。
这时,玄从口袋里拿出一个小玻璃罐,从中取了一点递给柜檯前的短髮精灵。
她认出那是岛上的种子罐。
短髮精灵接过那粒种子,闻了一下,眼睛亮起来:「不错。」
绫顿暗地里拽了拽玄的手。
「种子换钱。」玄简单地回答。
「你提前就带来了?」
玄点头。
精灵大陆上可以用种子换钱,因此玄在出发前就从岛上带了不少种子来。
短髮精灵把那粒种子放在一个木球机器中,机器前方的面板上很快显示出数值:5000生命力。
「扣去登记手续费,4995杉木币。」短髮精灵把不同大小的圆形片递给她。
她接过硬币样的杉木币,一时还没法相信自己突然变成了大款。
「请不要怀疑,您的种子很有价值。」短髮精灵友好地提醒她。
短髮精灵为她做好登记,并解释了人类驿站的由来:人类的体质和精灵的体质比起来天差地远,因此人类进入精灵大陆后,有80%的机率不到寿命而死亡,属于重点保护对象,因此人类驿站会给人类提供庇护。
她懂了。
柔弱的人类,在精灵世界相当于三级残废,需要特殊照顾。
「这是您获赠的物品,在雪割木镇旅途愉快。」
她接过人类驿站送给她的背包,心情复杂地走出驿站。
照着短髮精灵指的方向,她和玄找到了小镇上唯一的旅店。
「请问您见过一位银髮精灵吗?」她第一件事是询问璃的去处。
接待处的精灵:「对不起,没见过。」
她心里不确定起来,转身要走,却被接待处的精灵叫住了:「天晚了,请您务必尽快下榻,雪割木镇夜晚极寒无比,人类死亡率很高。」
不愧是国家保护动物。
弱不禁风的人类绫顿脸色僵硬了一下。
她微笑道:「我不找到他不会罢休。」
接待处的精灵看样子有点慌,站了起来:「请您冷静!如果那位确实在本镇落脚,我想我大概能打听到他的下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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计划通。不愧是国家保护动物——她再次感嘆一遍。
她动作利落地付钱入住,并支付给接待处的精灵一些小费以感谢他的帮忙。
接待处的精灵告诉她,雪割木镇有一条主通道,除非出海,否则出镇的精灵一定会经过那条主通道去到其他小镇。由于该旅馆是雪割木镇唯一的旅店,因此如果那位精灵在本镇落脚,说不定是在居民家里过夜,离开的时候经过主通道时留意一下就可以了。
在居民家里过夜?作为王室继承者的璃还真有可能在小镇居民家里下榻。
她的心放宽了。
缦曾问她是否会来精灵大陆游玩,并提醒她在异时空的时间不算在本时空内。现在距离漩涡再次出现还有一个月,她还有时间。
她和玄分别订了一间客房。她来到客房中,打量了一下客房的布置。
四根秋田蕗支撑在床边,细长的茎当作小床的四根杆子,而秋田蕗硕大的叶子则在小床上方撑起来当作床顶。
墙纸是用树皮纹路做的壁画,衣柜上也有精緻的叶脉花纹。
屋里没有冰雪的气息,只有木调清新温和的香味,带着特有的温暖。
在外面快冻成人类标本的绫顿松了一口气,搓搓已经快要僵掉的脸,打开从人类驿站获赠的背包。
羊皮背包里装着好些物品,一件狐狸毛防寒衣,一瓶类似香水的液体,一盒点心,一瓶纯净水,一个医疗包,特殊材质做成的纸和鹅毛笔,还有一本指南。
她闻了闻那件狐狸毛防寒衣,气味温暖没有腥臊味,看起来又是纯正的狐狸毛,处理得柔顺而蓬松。
很显然,这件防寒衣的效能比她那件极地绒鸭防寒衣的效能要好几倍。
她第一次穿奢侈的狐狸毛防寒衣,有点惴惴不安。
这件狐狸毛衣服……简直是渔猎局要上门来查/表的程度。
渔猎局ptsd发作了。
她打开那本指南册子,上面的精灵文字让她看得头疼,好歹咬着牙坚持了下去。
人类须知:1.注意防寒、防暑。
2.不吃生食,以免感染,喝纯净水,此外的水请务必过滤煮沸饮用。
3.随身携带医疗包,谨记医生通讯号码,附近无救助站时寻找精灵帮忙。
4.保持良好作息,请勿过度疲劳。
5.锻鍊身体,小心意外,请勿过于好奇。
……
她看了前几条就看不下去了,基本上能猜出后面讲了什么。
指南薄薄的一册,每一个泣血的字都在诉说着「人类的一万种死法」。
——脆皮人类不愧是精灵王国一级保护动物。
第36章 第五艘船
在客房里收拾好东西后,绫顿敲开了隔壁客房的门。
「玄,你饿吗?」她问。
考虑玄那种经常会把家底吃空的进食量,虽然他们已经吃过了晚饭,她还是决定带他去吃夜宵。
玄二话不说跟着她走。
在旅店的餐厅,她从一堆羽衣甘蓝抱子甘蓝中扫视而过,最终还是选择了简单的薄饼和鱼。
在雪割木镇,由于天气长年严寒,在夏天才迎来短暂的阳光和温暖,因此当地居民最基础的食物是薄饼和鱼,新鲜蔬果是极其难得的。
鱼没处理好,腥味很重,薄饼又硬又干,硌牙。
她忍不住回想起缦,同样厨艺手残的她比起缦来都算是大厨了。之前她还以为只是缦的问题,没想到精灵大陆上几乎都是.炸.厨房选手。
「雪割木镇没有人类餐厅,给您糟糕的体验真抱歉。」路过的服务生道。
精灵吃点乱七八糟的都能好好地活下去,因此对食物没有那么重视,同时,崇尚生命力的精灵们喜欢食用最简单最原始的食材,精加工食品处于食品底层。
她匆匆结束用餐,又到处询问关于璃那一行精灵的踪迹,无果,回到客房。
玄站在隔壁客房门口看着她。
「进去休息吧。」她提醒道。
他还是那副木讷的样子盯着她。
又来了。
玄大部分时间都很少说话,用他那双暗色的眼睛凝视得人发毛。唯一话多起来的时候,是他们离开小岛时。
「过来。」她无奈。
他眨了眨眼,走过来。
「你不要叫玄了,你干脆叫盯吧。」她揶揄道:「我不是你肚子里的蛔虫,不知道你想说什么,有话请说吧,盯。」
他微微弯下腰,把脖子上的那一块创口贴指给她看。
脱胶了。
这可是大事,她把他拉进客房里,做贼心虚鬼鬼祟祟地关上门。
她撕掉了两块创口贴。耳后那块创口贴也同样翘起了边,没用只能撕掉了。
她手里拿着废掉的创口贴,不知道该怎么处理那枚红色花印记。
他依然呆愣地盯着她,忽然轻声说道:「我自己来。」
她巴不得不用她操心:「那你自己处理吧。」
他起身回房间。
她拿出人类礼包中的那盒点心,一块甜菜蛋糕,这是与精灵餐厅截然不同的精细美味。吃完蛋糕,她想越觉得不对劲,又追过去敲响了隔壁房间的门。
玄依旧一副滞讷的样子打开门,她反手关上门,抓住他的手臂往下一带,让他弯下腰来。
耳后那块印记已经没了。
取而代之的是鲜血淋漓的一大块创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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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说的办法就是用刀挖走它?」她愠怒道。
为了配合受伤的状态,他甚至在自己脸上也划了几道。
她冷笑道:「我是不是还应该夸你聪明,没在自己脖子上抹几刀?」
血腥味在空气里瀰漫,那一大块伤口血肉模煳,殷红的液体顺着他的脖子滑落下去,蜿蜒着滴入黑袍的领口。
他看着她,半晌:「……脖子上划一刀可能会死。」
她语塞。
她旋身从自己房里的背包里拿来人类驿站赠送的医疗包,扔给他:「血腥味会引来注意,自己包扎伤口。」
她冷眼看着他笨手笨脚地拆开医疗包中的绷带。
身强体壮从来没用过消毒药水的精灵抬起头,手里举着那瓶药水,一脸不知所措地看着她:「……」
她又好气又好笑。
对于精灵来说,可能使用消毒药水和绷带确实多此一举,但为了掩盖血腥味和可怖的伤口模样,她还是亲自上阵。
「玄,我几乎不敢确定你是否是藉机满足自己的破坏欲,」她一边替他包扎伤口一边斥责道,「你不记得自己答应过什么了吗?」
他闷声道:「不能伤害自己和别人。」
「既然如此,现在你又是怎么想的?」
他不作声。
沉默装傻是玄的老伎俩了。
快要被逼成精灵心理辅导师的她威胁道:「我们之间没法正常交流的话,我就把你扔在这里了。」
他依然一言不发。
她起身,把医疗包收好就走。
「我不会再伤害你了,」他在她身后闷闷地开口道,「……我在意你。」
屋外风雪凄迷,屋里安静了一瞬间。
她背对着他站着,手里提着人类驿站分发的医疗包,神色莫测。
片刻,她才开口:「早点休息。」
事情比她想得更复杂。
她嘆了一口气,抱着客房里的人类特供羽绒被沉沉入睡了。
次日一清早,她就起身去问接待处的精灵有关主通道的消息。
「昨天确实有好些来客,其中一个便是银色头髮,想必是您在找的那位,」接待处的精灵解释道,「主通道不见有过路者,他们应该还在镇子里。」
她道谢后,拉上玄往雪割木镇的主通道直奔而去。
主通道是一条连接着桥的大道,不远处有皑皑的雪山,黑而细的隧道穿过山谷。
清晨,不再下雪,结了一层薄冰。
整个小镇都笼罩在低温的铁腕统治之下。
绫顿步履艰难地拢了拢戴着的帽兜,小声吐槽:「雪割木镇夜晚极寒无比是谣言吧……明明清晨才是极寒无比。」
冰刃般的风微微刮着,一直笼到脸庞边的白色狐狸毛也遮挡不住寒意。
她动作笨拙地去取医疗包里的口罩,刚拉开拉链,玄已经帮她拿了出来。
「谢谢。」她的声音都被冻得只剩一丝游息。
他侧身挡在她面前,握着口罩的系带,手穿过绒绒的白色毛伸进她的帽兜里,将系带穿过她的耳后。
他的浑身上下还是只有一件单薄的黑袍,脸上贴着纱布块,幽暗的眼睛在雪野里格外分明。
她想起昨天的事,从他手中取过口罩的另一侧系带,给自己戴上:「玄,你冷吗?」
他摇了摇头。
戴上棉布口罩后,周身一下子温暖了好几个度。
人类驿站赠送的背包真是保命大礼包。
不远处,一个精灵带着一只毛色纯黑的狗同样往主通道的方向走去。
她的脑子里在想事情,视线却定在那边的精灵和黑狗上,跨开步子的时候扎扎实实地踩上冰面,重心不稳,差点摔倒。
奇妙的是,在她失去重心的那一瞬间,那只黑狗同样脚下一滑。
她的脑子里闪过无数个念头:重心低的犬类都能打滑的神奇冰面,精灵们居然能倖免于难。精灵为什么可以不打滑?为什么四驱狗子都会打滑但是精灵不会打滑!
然而,人仰狗翻的场面并没有出现——因为走在她和狗子旁边的精灵都各自及时地拽住了打滑的同伴。
那个带着黑狗的精灵眼疾手快地牵住了黑狗的项绳,把差点坐滑梯的黑狗提熘了起来。
而意料中的痛感也没有落在她身上。她反而浑身一暖,落入一个牢靠的怀抱里。
她脑子迟缓,在玄的搀扶下站直身体。
「谢谢。」她闷声道。
玄真的没有骗她,他穿着单衣但身体依然温暖得像火一样。
她整理了一下衣服和帽子,回头看向玄。
他站在雪地里,黑髮黑眼黑袍,沉默地注视着她。
她又拉了拉帽子:「接下来让我自己走吧。」
她走在前面,他不远不近地跟在后面。
如果整条路都结冰,她还可以採取爬行的方式通过冰面,糟糕之处就在于那些薄冰隐藏在雪地里,一不留神就会踩中地/雷。
玄就在后面看她一遍遍地摔倒。
「为什么?」他出声问道。
她回答:「我必须适应环境。」
他的声音在雪原上格外清晰:「你讨厌我。」
她顿了顿,回头看他:「并不是。」
他的眼睛中流露出明显的哀伤情绪:「我不会再伤害你了……」
她带着无奈:「我会向你解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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领航员对行路是敏感的,每条路通往哪里,不同的路应该怎么走,都深深地刻在脑海里。走航空路线时,能见度、特殊天气格外重要;走海路的时候,海面状况和天气状况则是决定性因素;走陆路时,也并不意味着可以放松。
「你就把这个当做是我的职业病吧。」她嘆气。
玄并不是很懂职业病,但他犹豫着接受了这个理由。
在差不多快要摸索出规律时,她看见不远处一只雪白的狐狸正在雪地上捕猎。
她低头看了一眼身上的狐狸毛防寒衣,鸡皮疙瘩快起来了。
玄似乎看出了她的不适:「精灵狩猎很平常。」
她诡异地沉默两秒:「我只是想起了一些事情。」
无所不管的渔猎局规定,不可以在同种族面前展示受害动物,譬如不能当着鸡的面杀鸡。
……下次再也不想穿狐狸毛防寒衣了,就算是白拿的也不想穿了。
……倒不仅仅是因为渔猎局ptsd。
那只白狐狸跳跃起来,以测试雪地的深度并猎捕藏在雪下的猎物,毛绒绒的身体在空中捲起来。
优美的弧线在空中划过,毛皮自带雪白的柔光。
「啪」,跳跃下去的时候,狐狸半个身子卡在了雪地里。
脑袋攒在雪里,后半截露在外面,狐狸不停地蹬着后腿试图把自己从雪地里拉出来。
「玄,它摔成狐狸泥了哈哈哈,」她大声嘲笑,然后自嘲地笑道,「当然,我也摔成人泥了。」
头铁但是摔成肉泥的白狐狸好不容易从雪地里钻出来,叼着一只旅鼠兴沖沖地离开了。
头铁但是摔成肉泥的绫顿也终于到达了雪割木镇的主通道桥。
她像狩猎者一样蹲伏在主通道的窄桥边,等待着猎物经过。
「你后悔吗?」玄又一次问道。
她靠着窄桥的栏杆,语气略显得瑟:「冰面连摔八次都没摔傻,你觉得我为什么要后悔?」
「我不想让缦怀着遗憾离开。」雪光让她微微眯起眼睛。
玄抬起头看向远方,他听见了微末的响动,那是马蹄落在雪地上的声音。
*
距离雪割木镇主通道的桥大约五百米。
银髮精灵骑在骏马上,双手拉了拉马缰绳,吩咐身边的侍从:「去码头察看,若未出发,让他们回程。」
璃自己则策马向主通道桥前去。
在那两个鬼鬼祟祟等着的傢伙面前,他勒马停下,雪白的骏马在太阳和雪地的反光下显得耀眼极了。
「在这里做什么?」他翻身下马。
那个名叫绫顿的女人穿着人类驿站分发的防寒衣,白色狐狸毛把她衬得毛绒绒一团,迥异于穿着水手条纹衫的样子。
她看起来很惊讶,在他身后看了很久:「……你的那些从者呢?」
璃一手牵着缰绳,另一手摸了摸骏马的鬃毛,神色里透出调侃:「你找他们中的谁?」
她哂笑道:「明知故问,璃先生,你病好了以后就变成欠揍的样子了。」
银髮精灵挑眉:「很不幸,这次不怪我。缦返回家乡需要走海路。」
她暗道倒霉。
百分之五十的可能走主通道,就是这二分之一的可能都被她猜错了。
「我已派使者前去拦阻,祝你好运——」璃看了一眼她背包上的铭牌,把那个在人类驿站登记的名字笑着念出来,「绫。」
正在此时,霄骑着棕色马匆匆赶来:「殿下,睡过头了对不起。」
他的殿下扬了扬下巴:「霄,把马借给他们吧。」
霄瞪大眼睛:「什……什么?」
璃:「作为迟起的惩戒,把马让给她吧。」
一句疑惑,直接从「借」变成了「让」,霄乖乖地下马,把缰绳交给绫顿:「一路小心。」
三秒后,睡煳涂的霄再次震惊:「等等,你怎么会在这里?」
她已经翻身上马:「谢谢你的马,霄。」
玄随之上马,棕色马鬃毛飞扬起来,马蹄踏雪。
*
码头,渔船启程。
缦坐在渔民旁。
船上的引路者问:「无患镇?」
他乖巧地点头:「我的家乡就是那里。」
渔者到了深水处,放下一网。
「那可真不巧,」引路者苦恼道,「去无患镇需要穿过一个危险的地方,你独自前去吗?」
「如果是怪物,不必担心我,况且我还有同伴。」缦指了指背后的弓箭。
引路者摆手:「恰恰不是怪物。」
和缦同去的另一个精灵名叫槐,他从渔船的另一头走过来,把从渔民那里讨来的小鱼干递给缦:「什么怪物?」
引路者道:「龙柏镇没有怪物,却是传说中的咒诅之地……」
「樟子松、白松和悬铃木形成的迷阵,就连本地人都心存恐惧。」
「另择一条路不可以吗?」缦问。
引路者摇头:「从这里出发去无患镇,必经之路就是龙柏镇。」
槐表现得很轻松:「怕什么,到时候要是无法行路,我们就返回雪割木镇,从主通道去到油茶镇或黑蝙蝠镇,绕远路就行。」
缦看着海面,心不在焉的。
要是她在就好了。
第37章 第五艘船
码头,绫顿把那匹棕色马交给璃的从者。
那名从者遵照璃的吩咐,将那艘渔船已经离开的消息告诉了她,并把地图交给她:「缦和槐大概会沿着这条路线回到家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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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启动小艇时,还被周围的精灵围观了。
「人类的船……」
「有点丑……」
「虽然看起来死气沉沉的,但好像也挺结实……」
精灵对生命力绝对是真爱,她只能说。
她那用钢铁做成的小船,和他们生命力旺盛的木质船可没法比。
缦乘坐的那艘渔船所在的码头距离她的小艇停靠的地点很远,看来他没看到她的船。
小艇像离弦的箭一样离开近岸水域,浪花四溅。
玄听见岸上的精灵在惊唿:「毫无生机的船居然能跑那么快!」
「你闻到特殊的香味了吗?像火一样热烈。」
「我闻到了,那是一种生命值极高的燃料味道!」
「亏我看船无数,还是看岔眼了……那种燃料的生命值不可小觑……」
玄轻轻笑了起来。
很少见他笑的绫顿讶然:「在笑什么?」
玄心情很好:「不知道,看他们震惊的样子我好像很愉快。」
她对他奇怪的笑点表示不理解。
璃的从者给的地图很有用,没过多久,就能看到岸边黛色的丛林了。
她把船在岸边停下,一人一精灵上岸。
岸边没有停靠渔船,看来那艘渔船已经完成任务,把缦和槐带到这里后就离开了。
见玄弯下腰去捡地上的土块,她疑惑道:「你在做什么?」
玄看着她,好一会儿,才在她眼神的威慑力下,乖乖地把箭袋从身后拿出来。
玄不仅从岛上带了种子罐,还把新做的二歧芦荟箭袋带来了,不仅如此,他还带了岛上的泥土——正是那次火灾和植物凶宅中,她从北二区取来的装在花盆和缸里的泥土。
「你准备做什么?」她忽然对玄产生了怀疑,怀疑他在刻意和她装傻。
他低下眼帘:「我觉得带了种子就要带泥土。」
她向他走近了一步。
他的视线虚空地浮着,在她说出任何话之前,像是提前为自己找退路一样,轻声为自己辩解道:「你不要讨厌我。」
她在他面前站定。
他的眼睫眨动着,有些慌乱:「你不要讨厌我,我会听话的……」
寂静的针叶林间。
她一把抓住了他的手,把装泥土的箭袋从他手中夺下后,转而在他身上摸索。
她纳了个大闷:「我不讨厌你,我就是觉得奇怪,你哪里来那么多口袋装那么多东西?」
种子罐也就算了,她也可以解释是因为罐子小她没发现,但是箭袋和土,那么大一件,他到底藏在哪里了?
听到她说「不讨厌」,他才松了一口气。
但她的手隔着衣服搭在他的腰间,却让他的脸颊微微发烧。
她可算找到了,抬起头严肃道:「是这里吧?还藏着什么?」
在诺伊多夫堡的那件黑袍是教士制式的,格外宽大,从头到小腿都被黑袍遮掩,敞大的下摆恰好能掩饰腰间带着的物品。
他老实交代:「还有食物。」
她就知道还有其他东西:「还有呢?」
玄耳朵发红,摇头:「没有了。」
她:「真的没有了吗?」
他摇头:「真的没有了。」
玄从岛上带了泥土和种子,并用柔软牢固的箭袋代替了花盆,用来盛装泥土。
该夸还是得夸,她称赞道:「玄,我不得不承认,你比我周到。」
有了种子,能最大程度地减少变故和意外给他们带来的冲击。
尤其是现在的情况——她本以为她能追上缦,尽快将事情说清楚,然后在海边小镇平静地待上一个月,趁着漩涡节令回航;但倒霉如她,居然没能如期追上缦,反而跟着他辗转到了其他地方,说不定去他的家乡时才能逮到他。
玄看着她:「绫,你现在后悔吗?」
她算是看出来了,玄更习惯叫她「绫」,最开始那串长长的(据说是咒语)「来自希雷沃的绫顿」已经被弃置一边了。
「我不知道,」她这回有点犹豫了:「但我不想让自己后悔。」
顿了顿,她又对玄说道:「但不管怎么样,我们一定会活着回去的,遇到危险我们就返航。我在意缦,但我更在意自己。」
「那我呢?」他问。
见他一脸认真地看着她,她迟疑片刻:「我会让你好好活着的。」
「在意呢?」
她别开了目光。
她并不是不在意玄,但她不想回答这个问题,她有点担心。
「……你讨厌我。」玄有点失落。
她无奈,坦诚地对他说道:「就是因为你总是喜欢钻牛角尖,所以我才不回答你的。」
他默然。
他们在针叶林间走了一段路,循着地图所指示的方向。
这里的气候和雪割木镇的气候不同,虽然寒冷,但不至于严寒无比。林间空气中散发着松脂的清香,在微寒的风里飘荡着。
樟子松笔直而冷绿,生长有序,望去层层叠叠。
绫顿再次走到那棵樟子松附近时,忽然觉得不对劲:「我们又回到原点了。」
璃赠送给她的罗盘所指示的方向看起来没错,也没有出现失灵的现象,但她看着相似的地标和樟子松,陷入了短暂的困惑。
这片丛林太有序了,抬头看是被遮天蔽日的高树所切割出来的稀碎的天空,地上松软地铺着一层松针和悬铃木落叶,来时的痕迹已被落叶遮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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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起时,林涛摇晃,发出令人不安的声响。
她镇定下来。
她是领航员,不可能也不能在树林里迷路。
她把罗盘交给玄:「把它藏起来,别看。」
她以那棵樟子松为原点,用带来的自制箭头划出记号,四十五度为一个方向,分出八个方向,不以东南西北命名,而以1-8命名。
她让玄站在原点,自己首先从一号方向出发,固定身体偏侧角度,确认在走路时不会偏离,以致能在环境的干扰下走直线道路,沿途刻下记号,并时常仰头看天空行进。
顺着一号方向直走是一片湖,她远远地望见后就折返。
回到樟子松原点,玄还站在那里等她,见她回来,神情放松下来。
「你以为我会把你扔掉吗?」她笑道,「我去探路而已。」
玄低声道:「我会改掉钻牛角尖的。」
看来他刚才站在原点,思考了不少哲学问题嘛。
她沖他比了个手势,笑:「说到做到。」
她在地图上找到了那个湖,顺着那个方向,估算了一下自己走的路程,大概标记出了地图上他们所在的地点。
以樟子松为原点的坐标在地图上一标出来,事情就好办了。
「运气不错,一号方向就找到关键地标了,在天暗下来之前我们应该能出去。」她对玄说道。
如果她在一号方向没有找到湖这种确定的地标,而是绵延伸展方向模煳的山,恐怕还要通过找其他方向来找,以确定自己的位置。
接下来,她在地图上标了出口那条路的方向,通过测算,大概是在六号方向和八号方向之间。
「玄,接下来你跟我走,不要说话,不要打扰我。」
玄跟上。
在这种地方找方向,最重要的是不被罗盘所指的方向干扰,保持直行。但直行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尤其在周围环境干扰性极大的情况下,一个细微的偏侧就能让方向彻底偏离原路。
而作为领航员,除了方向感以外,她的过人之处其中一点就是不受干扰,保持精神高度集中,就算——
「砰」,她撞上了树。
玄下意识要去扶她,她却甩开:「玄,不要打扰我。」
她绕过那棵树,继续往前。
六号方向看不到出口,是山。
她又领着玄直线往回走,回到原点樟子松。
从七号方向继续。
虽然是笨办法,但她确信这是好办法,无论松林中的树木到底是会移动还是会迷人心智,她要做的只是继续自己的直行。
连续返回好几次,他们在八号方向找到了出口。
出口的那条小路没有行路者来往的痕迹。
天已经有些暗下来了。
她看了一眼灰暗的天空,有些担心:「缦会不会也迷路?」
从璃给她罗盘和地图的举动来看,璃并不知道这片丛林像个迷阵,以此推测,缦也会毫无准备地踏入这里。
她让玄留在路口:「我去去就回。」
在针叶林中,她一路返回,照着地图上的路线一点点做标记,一边感嘆测绘出地图的那位真是神妙的存在。
罗盘无用,如果没有空中支援,恐怕无法轻易从林中迷阵脱离。
做完标记,她从林间出来时,天已经黑透了。
「没遇到缦。」她遗憾道,走到玄身边。
玄依然站在原地等她,怀里抱着那个箭袋花盆。
箭袋花盆里已经种上了植物,在雾岛神奇土壤的滋养下,已经冒出了芽尖。
「等得花都谢了」看来不是一句虚言,它非常写实,比如现在这个状况,玄等她等了很久,连种下的植物都冒小苗了。
她凑过去,在昏黑的天色里看箭袋花盆里的小苗:「你刚才种了什么?」
玄摇头:「不知道。」
她也没追问:「走吧,我们去前面的镇子。」
长期的精神高度集中让她有些疲倦了。他们找到一家旅舍就歇下了。
「如果您见到一个背着弓箭的黑髮少年的话,请转告他……」她还不忘对旅舍的店员叮嘱。
龙柏镇的夜像落在松针上的脚步声,悄寂,铺天盖地。
*
林中,两个精灵还在黑暗中寻找出路。
「我们先生火吧。」缦提议道。
槐看了一眼已经漆黑得和松树融合在一起的天空:「看来要在这里过夜了。」
槐一边生火一边抱怨:「倒霉透顶了,那个引路者果然没说错,这里就是个迷阵。」
缦闷声不响,从包里拿出食物。
槐紧皱眉头:「我们不会在这里绕行到死吧?」
缦安慰道:「别害怕,会有办法的。」
火光在林风的吹动下微微跳动,噼噼啪啪燃烧的声音在林间扩大成幽远的回声。
「但是这里连做记号都没办法做!」槐想起刚才的事还觉得气愤,「明明做了记号,结果回头一看什么都没有!」
「槐,你过来看。」缦忽然发现了什么,指着一棵树上的标记对槐道。
槐睁大双眼:「不可能,不可能成功做记号!」
「但是这分明就是记号……」
那是一个用锐物刻画出来的箭头。
他们拿着火把,顺着箭头指的方向走,在不远处的一棵树上又看到了箭头。
槐满脸都是难以置信,从包里拿出小刀,在树干上划了一刀,树干上的那道痕迹像癒合的伤口一样慢慢缩小,大约五分钟后他划的那道痕迹完全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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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看,根本不可能,那些记号一定是陷阱……」槐提醒道。
「普通的标记方式根本不起作用,只能解释为有旅行者使用了魔法或巫术,才将这些记号留在这里。」
缦却斟酌道:「那个引路者说,龙柏镇的居民大多是人类,他们虽然也对这里心存畏惧,但还是有人成功穿行丛林,我觉得这或许是龙柏镇居民留下的指路标记。」
槐犹豫了。
反正就算天亮了,他们也得找路,精灵也不是脆弱的人类,熬几个夜又没什么事。此时,冒险比谨慎更为明智。
「算了,走吧。」槐决定听从缦的建议。
他们灭了火堆,收拾好东西,四处寻找刻有箭头的树。
一路跟着箭头走,槐忽然兴奋道:「我看到出口了,那条小路!果然是本地居民留下的标记吧!」
缦用手摸着最后一棵刻着记号的树干上的划痕,有些愣神。
【缦,看到出口了吗?——l】
「缦,你在发什么呆?快点跟上来,这个时间还能找到旅店。」槐在前头催促道。
旅店,旅店。
缦勐然惊醒,加快脚步跟上去。
本来催促缦的槐被落在身后,纳闷地嘀咕:「刚才还磨磨蹭蹭,现在急得像要去结婚一样,搞不懂。」
缦顺着那条小路往前,他的心里急切得像火烧一样。
快一点,再快一点。
昨天清晨,就在他得知他要离开小岛后,他一晚上没睡,看着窗外天色一点点亮起来,也看着月亮一点点落下去。
那时,他一下子想起来丛姜对他说过的那半句预言:「月落时……」
月落指的是否正是此刻?月落时会发生什么?
从说那句话时丛姜的语气来推测,他直觉不是什么好事,所以他临时反悔了,想要打破预言——就像丛先生那样起死回生。
但她拒绝了,她对他说:「不要冲动。」
听到她的回答,他失魂落魄得一句反驳都说不出来。
龙柏小镇在前方,灯火一两盏,其余的天幕里是浓黑得化不开的夜色。
槐在他身后急匆匆地赶上来,气喘吁吁地叫他:「缦,太着急了吧……让我缓缓吧……」
缦回头对他说:「槐,我要去见一个重要的人,你不必急着赶上我。」
槐不解:「你在龙柏镇有认识的人类?」
缦弯起眼睛,其中有微末的光亮:「她或许在龙柏镇。」
这次他会赶上的。
他不会输给那句预言的。
第38章
缦和槐赶到了最近的一家旅舍。
旅舍快打烊了,接待的那个人类打着哈欠:「你们来得真晚,差一点点就赶不上了。」
「请问您见过一个……的人类吗?」缦想描述她的样子,但却不知道她穿了什么衣服带了什么,只好用其他特点描述,「一个蓝眼睛黑色鬈髮的女人。」
旅舍的接待人哈欠连天:「……啊,这是钥匙,拿走吧,早点休息。」
缦心急如焚,但又不能把情绪表露出来:「请问……」
接待人快要顶不住了:「嗯嗯,好的,我先回了。」
缦知道人类一旦被困意攫住,什么都阻挡不住他们奔向被窝的步伐。他只好放弃询问,失落地拿了房间钥匙。
「咦,蓝眼睛黑色鬈髮的女人?不会是岛上的那位吧?」槐好奇道。
缦垂着眼睛:「就是她。」
「她不是在岛上吗?她怎么会来这里呢?缦,你是不是出现幻觉了?」
缦声音里掩不住沮丧:「我不知道。」
他们住的是那间房间里是两张小床。
但两位都没有睡意。
槐坐起来,问在另一张床上坐着的缦:「缦?」
缦:「我睡不着。」
槐嘆气:「我也睡不着,人类旅馆的床太软了,有点不太适应。」
缦没有作声。
「来聊天吧,说不定就困了。」
槐挑了一个精灵最关心的话题:「缦,你快要成年了吧?有中意的伴侣吗?」
但这个话题恰恰是最扎心的。缦欲言又止,最后小声道:「有。」
槐的八卦之魂熊熊燃烧:「谁?谁?」
「我不想说。」
槐遗憾道:「那真抱歉。」
缦靠着人类旅馆的木床头板:「……如果我能晚一点遇到她就好了。」
槐的八卦之魂刚要熄灭,又被挑起来了,他装作不经意地问:「为什么要晚一点?我恨不得越早遇到我的伴侣越好!」
「至少……在我成年后也好。」缦的目光低垂下去。
「哦你怕这个!」槐听出了他的口风,以前辈的姿态引导道,「不用怕,成年后再去追求也不晚嘛!」
缦轻轻摇了摇头:「我并不一定要和她做伴侣。」
「那你想做什么?」槐问。
「想看见她,想和她生活在一起……」
那样就足够了。
可是他还没有力量留下来,没有勇气留下来,没有理由留下来。现在的他对一切都无能为力。
本来只是听八卦的槐忽然隐约猜到了缦口中的「她」到底是谁。再把来龙去脉仔细一想,他开始有点愧疚对一个未成年问东问西了,安慰道:「没事嘛,你还有很多时间。」
黑暗的旅馆房间里,缦闭上眼睛,他应了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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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次日,绫顿又去问旅馆接待处的那个人类:「您见到过那个背着弓箭的少年了吗?」
接待人摇头:「我好像没看见,昨天晚上太困了,有点记不清了。」
「那么如果您见到他,请务必转告他。」
和玄从旅捨出来,她决定往回到那片丛林里再去找一找缦。
「留步,那个人类!」有小镇居民在喊她。
她站住脚步:「叫我吗?」
那个小镇居民是一个亚麻色头髮的女人,嘴里叼着一根草,靠在树边笑着用人类语对她道:「是的是的,我只是提醒你,不要往迷阵针叶林走!」
迷阵针叶林。
她好奇心浮上来,明知故问:「为什么?」
亚麻头髮的女人走过来,解释道:「啊呀,都说是迷阵了,名字取得还不够直白吗?就是会让猫猫狗狗都迷路的针叶林啦!」
她再次明知故问:「为什么会迷路?罗盘会坏吗?还是树木会移动?」
亚麻头髮女人吃了一惊:「你怎么知道树木会移动?」
她也吃了一惊:「……还真是这个原因?」
这个理由,让她想起了她的小岛,在那里植物好像会搬家。
这让她的好奇心更重了,死活要弄明白「迷阵针叶林」的谜题。
她表示疑惑:「但是我昨天做了记号,靠着记号成功出来了。」
「我叫珍,我现在得去看看你口中的记号,」那个名叫珍的女人决定跟着她去看看她的记号,「要是骗我的话,我要收过路费哦。」
她心里没有底:「要多少?」
珍挑眉:「哼哼,要5000杉木币,还是趁早老实交代吧。」
见数目并不大,她立刻有了底气,笑道:「不骗你,我领你去看。」
「你知道龙柏镇为什么大多数居民都是人类吗?」珍语气夸张地给她解释,「就是因为这片迷阵针叶林能给人类最大程度的保障和保护!」
正如人类驿站分发的人类指南上所写的,人类脆弱无助,一旦遇到怪物的侵袭或者精灵的欺负,就极其容易灭绝。而通向龙柏镇的路上有一片迷阵针叶林,这形成了天然的屏障,将大多数的精灵和怪物都挡在外面,外来者进入龙柏镇基本上只能绕路。
「当然也有不知好歹的精灵还是会选择从迷阵走,因为他们必须要经过那里。」
说的大概就是缦。她有点担心他:「他们要是迷路呢?」
「那也没办法,不过龙柏镇里的精灵救助中心每周会派飞行员去寻找有可能走失的精灵,按照他们的体格,在迷阵中困一周是小事,死不了啦!」
原来如此。
说到这里,珍撩起自己的亚麻色刘海,露出护额:「嘛,老实说好了,我就是精灵救助中心的飞行员。」
绫顿从那条细细的蓝色丝带护额上念出精灵文字「飞行协会救助中心」。
「太酷了,珍。」
珍双手抱臂笑:「嘿嘿。」
飞行员珍看起来不是很乐意搭理身为精灵的玄,没问这个精灵是谁,也没正眼看他,但和人类绫顿却格外亲近。
她们来到小路和针叶林的交界处,珍往自己腰上绑了一条绳子,绳子的另一头系在外头小路边的一棵树上,自己则拖着绳子进入针叶林。
绫顿觉得有点好笑,珍行事风格夸张,又有些痞气,这种紧张兮兮的做法倒也符合她的性格。
她领着珍往林中走进去,很快就找到了记号:「这是我的记号其中之一。」
「不可能!」珍已经满脑子都是问号了,cpu严重超载。
飞行员珍从口袋里取出小刀,在那个箭头下又划了一道:「你看着!」
那道划痕消失得很慢,但大约五六分钟后,它完全从树干上消失了。
这回轮到绫顿震惊了。
「消失了?」她难以置信。
珍和她大眼瞪小眼:「这得问你啊,为什么你的记号不会消失!」
她取出口袋里的刀片:「我再试试。」
珍忽然惊讶道:「诶诶,你手里的是什么?!」
她拿着那片从二歧芦荟上取下来的金色鳞片:「……我用来做刀片的,一种树皮。」
珍眼睁睁地看着她用那片金色鳞片在树干上又划了一道,而那道记号并没有消失。
「我想我明白了!水落石出了!」珍指她手里的金色鳞片,「就是你那个工具不对劲,你的工具有魔法吗?」
她纳闷:「没有魔法。」
她倒是希望她能去哪里上个魔法学院呢。
飞行员珍请绫顿在小镇上的一家人类餐馆用餐。
经过和珍的交谈,绫顿发现这里的飞机实际上是大载重的飞艇,以蒸汽机为驱动。
「我讨厌精灵。」珍丝毫不顾忌在座的精灵玄,直说道。
「他们喜欢一切有生命力的东西,因此对飞行协会相当鄙夷,」珍哂笑,「我把他们从迷阵中捞出来,他们还对我心爱的飞艇指指点点。」
「仅仅因为飞艇是用化石燃料和钢铁做成的死物,真是我呸我呸,活该他们技术落后!」
飞行员珍话语中满是气愤,看起来对精灵积怨已深。
或许正是因为那片迷阵森林,龙柏镇的精灵极少,百分之八十的居民都是受迷阵森林庇护的人类。
珍又让服务生端来一盘米糕作为甜点:「话又说回来,绫,你用那种树皮当做小刀还真是新奇事,有趣有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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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觉得它长得好看,所以拿来用了。」人类餐馆的菜式相当合胃口,绫顿心情愉悦。
珍夸道:「虽然我还没搞明白为什么树皮小刀能做记号,但你能从迷阵森林里走出来真是太厉害了!」
她「嘿嘿」笑了两声:「只是我不希望这件事太张扬,我只是旅行者而已。」
珍表示了解:「哈,那你就拜託对人了,我可是非常理解这种心情的哟!」
「在这片大陆上,人类要特别小心地保护好自己,没有一技之长是无法生存下去的。」飞行员珍说。
和珍分别后,绫顿和玄继续赶往地图上的下一个地点。
对她来说,也算是不虚此行:她得知了这片迷阵针叶林里的树木也会移动,这证明了她的岛上那些植物确实可能到处乱跑。
至于为什么二歧芦荟的鳞片能在树干上留下记号,而其他物品无法留下记号,她还没搞清楚。
玄抱着的那个箭袋花盆中,开盲盒一样种下的种子已经长成了一株小树苗。
她盯着那株树苗看了很久:「……不认识。」
抬头看着抱着花盆的黑袍精灵,她憋不住了,终于放声笑出来。
玄一头雾水地看她,不是很明白她为什么要笑。
「玄,你很适合这个造型,」她笑道,语气真诚,「看起来可爱极了。」
一脸严肃又木讷的黑袍精灵身形高大颀长,但怀里如同珍宝一样抱着一个用箭袋做成的花盆。
第一次被说「可爱」的玄愣住了。
「我……幻术修行者嗜血,并不可爱。」他的语气很不确定,小心翼翼地观察她的反应。
她却没有在意,只是问道:「你会改掉的,对吗?」
他的瞳孔微微一缩,耳后的伤口开始发烫髮痒。
沉闷了很久,他才开口道:「……我会为你改掉的。」
就算从理论上来说是不可能的,他也会去做。
*
四处打听的缦最终又回到了旅舍。
他的同伴槐刚起床不久,正享用完:「你问到她的行踪了吗?」
缦犹疑地点头:「有一个居民对我说见过她,说她和另外一个精灵往迷阵森林的方向走了。」
槐问:「你去找过了吗?」
缦看起来心情有些低落:「是的。」
槐不用问就知道他没找到她,他拍拍缦的肩:「走吧,说不定她回去了。」
走出旅舍的时候,接待处的那个人类却叫住了缦:「等一下!」
缦转过身。
旅舍接待人惊异地盯着他的脸好久,又打量了一下他的行装,懊恼道:「哎呀,真糟糕。」
「我应该和刚才那个客人说的,原来您竟也在这里下榻——」
缦的头脑轰然一声。
「她早上还问我有没有见过您呢……您是什么时候住进来的?」
「昨天晚上。」
「糟了,昨天晚上我困得一团晕,像喝了假酒一样,竟没注意到您,真抱歉!」
旅店接待人语带歉意:「她让我转告您,她很抱歉,不要生她的气,她希望您能勇敢快乐。」
缦勉强笑了笑,向接待人道谢。
转过身,他几乎是跌跌撞撞地从旅捨出去。
「怎么了,缦?」槐跟上去。
缦用手捂着脸,不让自己狼狈的表情露出来。
刚才那个遇到的小镇居民也告诉他:「她让我转告您,她很抱歉,不要生她的气,她希望您能做自己想做的事,至于未来,会有机会见面的。」
他把那些转告他的话在心里一遍一遍地重复,每一遍都让他感觉到陌生的情绪翻涌。
明明近在咫尺,却总是擦肩而过。
有那么一些时刻,他几乎觉得自己要赶上宿命了,但现实总是给他沉重的打击。
事到如今,那句预言带来的细细密密的窒息感,像宿命一样,在他的心上一遍一遍碾压。
挥之不去。
第39章
和飞行员珍的交流很愉快,因此绫顿把停靠在岸边的小艇託付给了珍所在的飞行协会,付了一点代管费后就离开了龙柏镇。
前往缦的家乡无患镇的必经之路上,下一个城镇是矿山镇。
绫顿对于她能在路上找到缦已经不抱希望了,心也放得很宽:「在他的家乡一定能找到他的。」
矿山镇旅舍。
她在人类驿站背包里翻出纸笔,记下当天情况。
领航员的海上生涯让她有写航海日志的习惯,更何况她还要算着漩涡节令的日期。
【第五天,来到了一个怪石嶙峋的镇子,依然没有缦的踪影,决定在第十五天后返回。 】
她收起纸笔。
玄带来的箭袋花盆放在客舍房间里,小树苗已经长成一株矮树,总算停止纵向生长,没有向天花板发起进攻,开始认认真真地冒花蕾。
她蹲在花盆前,上上下下地观察矮树和花蕾,深波状叶子,花蕾呈浅青色,无特别之处。
「还是不认识。」她嘆气。
不认识就是不认识,半个文盲绫顿决定放弃挣扎。
玄敲响了房间门,她开门让他进来,看到他手上的盒子:「从龙柏镇带回来的?」
玄把木盒交给她。
她看了一眼旅舍外漆黑的天色:「这么晚了,你还返回特地去买食物吗?」
「因为你吃不惯这里的。」玄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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矿山镇的食物正如它到处耸立的怪石一样,堪称黑暗料理,色香味俱无,要命的是还硌牙。
她心情复杂,对玄说道:「谢谢你,但下次别那么做了,你不是我的僕从。」
玄没问为什么,只是点头表示明白了。
她和玄分享了龙柏镇人类餐馆的美食后,拿出医疗包来:「让我看看你的伤口。」
玄用手拨起已经长到肩膀的头髮,把耳后的那片皮肤露出来。
她撕开纱布。
纱布下,血淋淋的一大片依然像几天前那样,狰狞可怖。
她帮他换了纱布,一面狐疑地喃喃道:「为什么还没好?」
精灵的自愈能力远非她所能想像,更何况有生命力之花的加成,按照玄之前的自愈速度,两天之内就能完好如初。
「会不会是因为用了人类的医疗产品,反而无法自愈?」她推测道。
「这里好了。」玄指了指脸上的那块纱布。
她转到他面前,撕去他脸上那块纱布,果然,纱布下那道伤口已经痊癒得看不出任何痕迹。
也不是人类医疗用品的锅,那是为什么?
她百思不得其解,盯着玄脸上原本伤口处的肌肤发呆。
他垂着眸,目光落在她的眉眼上。
灯光在她的眼瞳里跳跃,像小鹿在蓝色的溪边饮水。
房间里安静得只有墙上时钟的声音,下雨一样滴滴嗒嗒的声音。
不知道就是不知道,文盲绫顿决定放弃思考:「我会帮你到处问一问的,如果身体不适要及时和我提。」
他收回目光,像个木偶一样点点头。
*
缦和槐从龙柏镇起行,往下一个城镇出发。
他们的家乡都在无患镇,由于快要到银酒杯节,他们才被殿下打发回家乡庆祝节日。
事实上,银酒杯节相当于一年的结束时刻。
「我们买匹马吧。」槐在龙柏镇边缘的马市挪不动脚步了。
缦在努力阻止前辈冲动消费:「槐,回王都后,这些多出来的马就无处安置了。」
槐嘆了一口气,差点就要去摸钱包的手安分下来。
骏马可不是次抛用品,用过一次就可以放在某处任它长霉,买了一匹马就得对它负责,去哪里都带上它,悉心呵护它,直到它死去为止。
他们步行往矿山镇出发。
矿山镇树木极少,多的是石头,各种各样的石头。
精灵王国中,生命力几近于无的矿物的价值也几乎一文不值,所以人类王国梦寐以求的黄金掉在地上没人捡。倒是银,因为银溶液的消毒杀菌作用而攀登上了矿物中的宝座。
于是在背靠一座矿山的矿山镇就形成了如此的奇景:若在石头铺成的路面上仔细寻找,便能发现不少黄金和宝石。
「我们绕路吧,不要去矿山镇。」槐对矿山镇有心理阴影,上次他喝水的时候喝到了古怪的味道,后来才知道喝到了炼铜的废水,噁心得半个月起不来床。
缦听说过槐的倒霉经歷,心生同情,展开地图看了几眼:「那么我们只能从喙檐镇绕,再经过幽灵蘑菇镇,然后才能回到主路。」
这是一段很长的绕路旅程,但对于槐来说,这点路比那三室一厅的心理阴影要好受多了。
他们商量好绕路事宜,便拐了一个方向,往喙檐镇赶去。
*
对缦绕路一事毫不知情的绫顿仍然在矿山镇旅行。
她快要被矿山镇居民的土豪气概吓傻了。
当地居民用黄金宝石铺路也就算了,盖房子的时候居然用钻石!
那些房子看起来是普通的石房子,但太阳底下闪烁着若有若无细小的光芒。她凑近一看,才发觉那是夹杂在砖面之间的钻石。
「矿山镇坐落在一个陨石坑里,因此遍地钻石不是什么稀奇事情——你是旅行至此的人类吧?」路过的一个小镇居民问绫顿。
她打量了一下那个居民,那是一个头髮雪白的精灵。
「是的,我路过此地。」她礼貌地回答道。
「这位是你的伴侣?」那位白髮精灵看了一眼她身边的玄。
她知道「伴侣」的意思,否认道:「不是,我们只是同伴。」
听说他们并不是伴侣,那位白髮精灵立刻不和她说话了,转而向玄搭话道:「你的树卖吗?」
绫顿弄明白了。
好傢伙,原来这位一开始向她搭话就是为了买这棵树。
白髮精灵继续问玄:「我有意以高价买下你的蓝舌木。」
玄眼神一帧一帧地移动,朝她看过来,表情无措。
她笑着耸了耸肩。
「这是她的树。」玄瓮声瓮气地道。
她成功看到白髮精灵脸上的表情凝滞了一瞬。
之前玄见精灵们对她的船一副没见过世面的震惊样子笑了出来,她当时还无法体会为什么他会感觉心情愉快——现在终于能体会这种让人大跌眼镜的愉快感觉了。
托玄的福,她的恶趣味增加了。
她笑眯眯地回答道:「不卖哦。」
不过倒是让她知道了这棵矮树的名字,原来它叫蓝舌木。
白髮精灵看起来很急切的样子:「那么等它结出种子之后呢?可以把种子中的其中一粒卖给我吗?」
她留了个心眼,看来蓝舌木的某种用途对这位来说非常重要,对蓝舌木一无所知的她对此相当好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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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正斟酌着该怎么回答,旁边一个低沉的声音插.入他们的对话当中:「琨,别那么无理。」
她的目光循着声音看向声音的主人,那是一个同样拥有雪白头髮的精灵,不同的是,他的气质更内敛,眉眼之间和年轻精灵透出不一样的感觉,似乎是一位已上年纪的精灵,他的眼睛是云母矿石般的金色。
「我名叫玖,这位冒犯你们的是我的助理琨,我替他向你们道歉。」白髮金眸精灵微微欠身。
她对这位名叫玖的白髮金眸的精灵观感不错:「无妨,只是我想多嘴问一句,你们要它做什么?」
「如果您愿意的话,可以来我的工坊一观。」
玖是这个矿山小镇上的矿石合成师。
所谓矿石合成师,就是把本来没有生命力的矿石和其他材料合成拥有生命力的材料。这对于小镇居民来说非常重要,因为这将决定他们能不能把矿山上的材料变成钱,而不是只用来铺路造房子。
她的岛上石头很少,这一直是她感觉束手束脚的来源,缺乏铁器是一件糟糕的事。
而这是她第一次听说植物可以做石头。
她脸皮很厚地问玖:「我可以偷师吗?」
白髮金眸精灵饶有兴味地看了她一眼:「偷去做什么?你有价值千万的种子,还需要什么?」
她摆手:「我知道我很富有,但我并不是需要钱。」
骗人,她超穷,她超级需要钱,她恨不得从矿山镇的路面上把那些铺路的黄金和宝石挖走!
她清咳两声:「我游歷四方,希望能学到各种技术,满足我的好奇心。」
骗人,她游歷了个鬼的四方,她待在她那一方小岛上,学习合成矿石技术只是为了让生活摆脱原始人状态!
她郑重道:「因为赶时间,我也不会在这里长留,因此我只学点皮毛,若能带走入门书籍就更好了。」
这个是真的。
白髮金眸精灵哼地笑了起来。
他笑得她浑身发毛,她撇了撇嘴,心虚道:「再不济,等我的树结了种子,我才离开这里。」
玄的箭袋花盆里,那棵蓝舌木的花蕾已经绽放开了,正如它的名字所暗示的,浅青色的花托上是像蜥蜴舌头一样的蓝色花。
根据它的生长速度,她只需要耽延一天就可以把种子交给玖了。
白髮金眸精灵扬了扬眉:「反正并非机密,你可以在我的工坊里待到蓝舌木结果,或者更久,我允许你偷师。」
她心情大好,当下和玄一起在合成工坊里打了铺盖,盘算着大概明天下午就能离开矿山镇,然后加紧时间赶路,去无患镇等缦。
距离璃口中的银酒杯节还有十来天,缦一定会在的。
合成师玖的助理琨到傍晚时分就离开了工坊回家去了,而玖则在工坊休息。
不过玖却没得安宁。
绫顿秉承着偷师的精神,一直缠着他问东问西,拿纸笔把要点记下来。
「矿石合成模仿自然成岩过程,将特定的植物结晶和矿石放在一起,利用另一种植物结晶将这些物质像胶水一样粘合起来。有些复杂的矿石则需要多次结晶。」
「提取植物结晶的要点……」
玖扶着额头,给她解释,实在疲倦了,道:「今天到此为止了,我要吃饭了。」
三个厨艺废煮不出一锅好粥,最后还是玄决定去外面餐馆里带点食物回来。
「玄,我说过你不是我的僕从,我们一起去。」她叫住他。
玄回头看她,真心诚意地道:「我不想要你在买食物这件事上浪费时间。」
她一怔:「那样的话,谢谢你。」
「不过你随便带点就好了,不必特意返回龙柏镇。」
玄点头答应。
玄离开工坊后,合成工坊里安静极了。
绫顿正在灯光边对着那本《合成目录》察看抄写,玖则坐在炉子边,微微眯着眼睛休息。
不知过了多久,炉子里的火灭了,白髮金眸的合成师精灵睁开眼睛。
他重新点燃炉子,然后看向那个人类女性,看清她在做什么后,他失笑道:「别像一只贪腥的猫一样扒拉在我的鱼缸边,那是我的观赏鱼。」
作为合成师临时小学徒的绫顿悻悻地从鱼缸上撒手:「我只是看看。」
好想吃鱼。
第40章
玄带着食物回来了。
食物卖相还不错,至少不像昨天晚上在旅舍餐厅里吃到的石头晚餐那样令人眼前一黑。
但是没有鱼真是太可惜了。
她又觊觎又遗憾地看了一眼鱼缸里正洋洋得意游动的观赏鱼。
合成师玖走到玄旁边去拿餐盒的时候,微微皱起眉头:「你的名字是玄吧?你出去的时候见到了谁?」
刚吃下一口麦仁饭的绫顿噎住了。
话说早了,只是看起来好吃而已,吃下去还是石头的质感。
玄脸上的表情木讷:「遇到了一个黑衣者。」
玖冷笑一声,语带嘲讽:「果然,他还在这附近出没。」
「他是谁?」
白髮金眸精灵坐下来,慢条斯理地打开餐盒:「一个被通缉的幻术修行者。」
听闻及此,她心里像被敲了一下,带着试探看向玄。
玄用无辜的眼神小心翼翼回望她,为自己辩白:「我不认识那个幻术修行者。」
她朝他点点头,相信他的辩白:「我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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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绫,你是外乡人,或许不知道,」玖忽然开口道,「受过训练的精灵能通过嗅闻生命力来大致确定所遇到过的活物。」
她不作声。事实上她知道这一点,缦对她说过,并且给她多次展示过这个能力。
「你和玄这样的状态很危险。」玖提到了一个此前一直被她忽视的问题。他指了指放在一边的绫顿的人类驿站背包:「那里面应该有一瓶香水吧?」
她疑惑为什么他会提到那瓶液体:「大概是的,我一直没敢用所以不知道它是否是香水。」
玖伸出手:「把它拿给我。」
出于信任,她从背包里把那瓶类似香水的液体递给玖。
玖接过香水走近她,在她身后站定,拧开瓶盖,让瓶中的液体通过喷雾器落在她的头髮上,细小水珠很快消散在头髮表面。
「这实际上是一种除香水,能混淆精灵的嗅觉从而隐藏自己的行踪。而头髮是最容易沾染生命力味道的身体部位。」玖把那瓶除香水还给她。
她第一次听说「除香水」,也是初次得知行踪暴露在精灵世界的危险性。当时她看了几行人类驿站的指南就没有再看下去,想必上面写了除香水的用处。
现在她懂了,除香水的作用大概就类似于鬼混过后又去烧烤店沾上一身油腻味用来遮掩自己鬼混的事实。
她对玖道谢:「谢谢提醒。」
玖淡淡笑了一声:「不客气,多给一粒种子便可。」
「至于那个幻术修行者,你不用害怕,他已经失去了力量,现在是个废物。」
次日上午,蓝舌木的果实已经长成,那是吊在落尽花瓣的花托上的一颗圆滚滚的褐色果实,整株蓝舌木总共开花四朵,结出四个果实。
合成师玖把褐色圆球摘下来,敲开果实,把其中的种子取出。
「对了,它到底有什么用?」绫顿问。
玖手掌心里托着两粒种子,目光凝注在其上:「从蓝舌木中提取出来的结晶能让铁变得更加柔软而有韧劲,更能贴合活物的身体,时间久了,甚至能和活物的身体融为一体。」
蓝舌木结晶能合成铁器,这倒让她想起了钢铁,如果和钢铁类似的话那确实很有用。
她一边嗯嗯点头一边拿纸笔记下来,记到一半,忽然犹如雷击般,停下了笔。
她多问了一句:「它的结晶是什么颜色?」
玖:「蓝黑色。」
她是勐然之间想起来的。
在诺伊多夫堡,那位青年骑士卡尔告诉她,他正在寻找一种矿石,蓝黑色,质地柔软,锻造铁器时加入后会让铁器做的机械更加灵活自如。
而卡尔说,他之所以奉伯爵之命寻找这种矿石,是因为伯爵在战役中失去了手臂,一位铁匠声称自己能为伯爵做铁质假肢,只是需要这种矿石。
卡尔骑士口中,用来制造铁质假肢的蓝黑色矿石,可能正是「蓝舌木的结晶」。
她心情有点复杂,没想到玄随手从种子罐中取出来种下的正是蓝舌木,更没想到能在矿山小镇误打误撞得知这个事实。
为了消释心中的疑虑,她再次开口询问:「能合成植物矿石的除了精灵族还有其他种族吗?」
玖把种子保存好,微笑道:「在这片大陆上,大概只有精灵会做这种无聊的尝试,其余地方的情况我不得而知。」
「至少在这里,只有精灵才会为了生命力绞尽脑汁地把死物变成活物。」
她有些怔忡。
植物矿石的形成原因是精灵不喜欢死物,所以才希望把矿石变成有生命力的材料,使用植物结晶来对矿石进行改造。
那么伯爵家的那位铁匠,到底是确切地知道这种蓝舌木结晶,还是只知道一种未名的蓝黑色矿石呢?
见她似乎在神游,靠在桌边喝淡酒的白髮金眸合成师从酒杯中抬起目光来,笑了一声:「不知哪位偷师者,在这里打瞌睡。」
意识到自己走神,她甩了甩脑中乱七八糟跑偏的思绪,拉回现实。
她把另外几枚果实让玄收好,对玖说道:「玖,除此以外,我想将这株蓝舌木送给你,带着它不方便。」
这时玄却拉了拉她的衣襟:「不想给他。」
她本意是不想让玄一直抱着那个箭袋花盆,何况那株矮树还会遮挡玄的视线,此时玄却拒绝,她有点困惑:「为什么?」
玄底气有点不足:「……我种下去的,我不想抛弃它。」
她哑然笑起来:「既然如此,不嫌累的话,你可以一直带着。」
从合成师玖那里得到了一册植物合成的入门书后,她和玄收拾行装准备离开。
算起来,耽延了大约一天时间。
玖送她到镇子外,告别的时候对她说道:「我一直生活在矿山镇,我能猜想到大约旅途就是这样,明明有明确目标,在路过的时候还是会驻足停留。」
「所以你讨厌旅行?」她笑着回道。
玖:「我记不住太多名字,也记不住脸,短暂的相处和频繁的分别让我烦恼。」
她表示理解:「我也记不住脸,名字倒还好。」
「哈……你倒是挺容易给我留下印象的,」玖笑起来,「你知道一种青金石吗?」
「那种做颜料的石头是吗?」她听说过,在诺伊多夫堡,兰斯男爵曾告诉她那是最贵的颜料。
玖有点感兴趣:「在你们那里这种石头被拿来做颜料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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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是的,很贵的颜料。」
「虽然我们这里不用它来做颜料,但它确实很贵,稀少得几乎无处可得——等等,我似乎跑题了,我想说的是,你的眼睛很像青金石的色彩。 」
「有人也对我说过这样的话,能给人留下印象或许是一件好事吧。」
闲聊结束,她和玄向那个白髮金眸的合成师告别。
从矿山镇离开后,已经快到达下个城镇了,她才想起什么重要的事情来,一拍脑瓜,懊恼道:「忘了。」
玄既然固执地抱着那个种着蓝舌木的箭袋花盆,他提议道:「我们可以回去。」
她无奈地笑:「回去挖金子吗?我说的忘了,是指忘了从玖那里带一点珍贵的矿石来。算了,带走别人的黄金总归不太厚道。」
其实倒也不是不厚道的问题,是有金子却无处使用的苦恼。
在精灵王国,金子起码还能卖2杉木币一公斤;回到岛上,金子就是一文不值了。
有了合成入门书,接下来的旅程就充实多了。
下一站就是缦的家乡无患镇,但距离无患镇还有好些路,她和玄暂时在一个小村庄里落脚。
她又不得不兑换一粒种子后,玄的花盆里那株蓝舌木枯死了。
村庄的民宿房间里,她看一眼箭袋花盆里枯干的矮树,又看一眼玄耳后那块迟迟不好的伤疤,苦恼得头上快长草了。
玄的耳后,那块本来应该是花神印记的皮肤由于被他挖掉了,成为了一个血淋淋的大伤疤,而本该迅速自愈的伤口却并没有癒合,而是一如既往地呈现着可怖鲜红的样子。
「玖说还未曾听闻过精灵伤疤不愈这种事情。」
「镇子上的医师也摇头否认了精灵自愈能力下降的案例。」
「但为什么你的伤口还没好?」
她一边在房间里焦虑地走来走去,一边自言自语。
玄呆坐着,目光跟着她踱来踱去。
「……你担心我。」他冷不丁冒出一句,语气里带着微小的喜悦。
她坐下来:「是的。」
现在她得怀疑这是不是花神的诅咒了,是否因为玄挖掉了那块印记,所以那名叫花神的敲印者的恼怒便临到了他。
然而当事人玄似乎并无任何关于「花神」的忧虑,反而因为她的话,无端地开心起来。
他眼尾的弧度微微上扬,幽暗的眼睛里闪烁着不可忽视的愉悦。
「你担心我。」他又重复了一遍。
「是的我担心你,」她也强调道,「你必须好好休息,不要乱动,我会再到处问问的。」
「别担心太多,担心一点点就好了。」他的声音像空气一样轻轻地浮着,说出来的时候自己都没有什么把握。
第41章
【第九天,到了无患镇附近的一个小村庄,叫不上来名字,主要是那串精灵文字超出我的认识范围了。 】
越来越感觉自己接近于半文盲的绫顿记录下时间和日程。
【意外之喜:】
【1.知道迷阵针叶林中的树木和岛上一样会移动。 】
【2.得知植物可以合成矿石,拿到了合成书,学了点皮毛。 】
她顿了顿,继续写:
【不解之事:】
【 1.二歧芦荟的鳞片可以在那些树的树干上刻画出记号,但小刀却不可以。 】
【 2.蓝舌木结晶是卡尔和伯爵在找的矿石,伯爵/铁匠和蓝舌木矿石之间的联繫是什么? 】
【3.我一直没有问玄那天他见到那个幻术修行者时的情形,但我很在意。 】
【 4.玄的那个伤口迟迟无法痊癒,不知道为什么。 】
她合上人类驿站分发的羊皮册子。
她开始越来越像时空侦探了。
自从雾岛开始乱入异时空后,所有情况都像抽了的发条一样乱发疯,而她那有限的知识和智商必须适应这一切。
总而言之:不想当时空侦探的领航员不是好守岛员。
小村庄距离无患镇很近,第二天她和玄就到达了缦的家乡无患镇。
正如它的名字一样,它就像梦境一样美,几乎让她觉得其中的居民都无忧无虑,像缦那样纯真善良。
小镇掩映在林间,偶尔几只小鹿和松鼠跃过眼前,也不觉为怪。到处都是古树,就算是冬天,树冠也不改其常青,垂下青绿色的枝条。
正如缦所说的,小镇居民喜好用树来做房屋,有好些树屋搭在古树的空腔中。
小镇道路上,骑着马匹的精灵们先后哒哒地慢慢穿过中心大街,马背上都搭着繁盛华丽的鞍座,昳丽的容貌和盛装骑马的姿态让精灵们更为赏心悦目。
似乎是有什么盛事。
她问玄知不知道这是什么活动,玄这个老古董一问三不知。于是她随机问了一个路过的精灵,那个精灵回答她:「这是银酒杯节前的年度马会。」
她以为能在马会上找到缦,便跟着去了。
小镇居民作为观众站在赛道两边,为所支持的参赛者加油吶喊。
而她带着玄在观众席中穿梭,试图找到缦的身影。
马蹄踏在土上,烟尘飞扬,骑马者宛若天神,展示着自己精湛的骑术。
她注意到玄的目光悄悄在那些骑马参赛者上游移,想起他的骑术也十分出色,便对他道:「玄,你可以待在这里看马会,你看起来对此很感兴趣,我很快会过来找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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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拉住了她的袖子:「不。」
「我不会把你扔在这里的,我只是到处去看一看缦在哪里。」她解释道。
他固执地摇头:「不。」
拗不过这个牛脾气,她只能带着玄继续寻找缦。
马会持续了大半个下午。
绫顿灰头土脸地在路边坐下来:「他没有在马会,那么他在哪里?窝在家里吗?」
也不是不可能,毕竟缦那个性格不像是会凑热闹的。
但她应该去哪里找他的家?
玄的目光悄悄在落幕的马会上停留。
「最终胜出者:镜!」观众们爆发出热烈的回应声和喝彩。
年轻的精灵一头金髮,意气风发地骑着那匹白色骏马,手高高地举起来,扬着属于他的旗帜。
玄收回目光,将微末的羡慕掩入眼瞳深处。
无患镇的旅舍。
绫顿依然照着自己的习惯撰写记录。
【第十四天,已经在无患镇待了五天,没有遇到缦,银酒杯节的踪影倒是在大街小巷上都能找到,很有趣,但我不是很感兴趣。 】
【我向许多居民探询了关于缦的事,确实找到了他的家人和朋友,他们对我一开始抱有警惕,但看到我的种子罐,便卸下了防备之心,或许这就是金钱的力量。 】
【可惜的是,缦的家人和朋友表示他们也不知道缦什么时候回来,不知道会不会回来。 】
玄进来她的房间,问:「明天我们会离开吗?」
她放下羽毛笔:「明天是第十五天,按照计划我们会离开。」
玄:「银酒杯节还没到来,我们会多待几天吗?」
她摇头:「不会。」
玄明白了她的意思,追问:「但我们还没见到缦。」
她语气滞了滞:「按照缦的赶路速度,理应比我们更早来到无患镇,但既然他的家人朋友都说他不在,那么我应该思考他是不是中途换了方向,去办其他的事由了。」
「等我去飞行协会取回小艇,我还得花点时间保养修復它,这样才能顺利通过漩涡,所以我们还有很多事要做,不可能把时间浪费在这里。」
「我说过,我在意缦,但我更在意自己,我会做好一切准备让我们平安顺利地回到岛上。」
小镇的夜像清酒一样泼墨,散发出独属于无患镇的幽静的香气。
旅舍房间窗外的紫藤柔顺如水。
*
在银酒杯节的前两天,缦和槐终于在漫长的绕路后,来到了家乡无患镇。
镇子上,过节的气氛已经相当浓厚。
房屋和街道上到处都垂吊着吊兰和绿萝。树屋酒馆是最活跃的地点,鹿角装饰在厚重的木门上,以锦屏藤为分割,千百条斑斓艷丽的气生根如丝如雨,形成一帘屏障。
集市的顶架上撤去了秋田蕗的宽大叶子,换上了在特殊生命力滋养下的紫藤,紫白色花序洋洋洒洒。
空气里飘荡着清酒的醇香,银质的器具和木质的器具交杂放在一起,色泽柔和。
「没想到绕路比我想像中还要久。」槐嘆气。
缦的年纪比槐小,但却像个兄长似的安慰他:「毕竟还遇到了意料之外的事,幸好在银酒杯节之前回来了。」
提起意外之事,槐还满腹牢骚,他边走边和缦抱怨,到分别的路口时,才慌张地想起来:「真抱歉,缦,一路上把你当垃圾桶了。」
缦笑起来:「槐,不用介意,我很开心能和你同行。」
槐感动地抱了抱他:「那么银酒杯节安康!」
缦和槐分别后,往回家的方向走。
「银酒杯节安康!」一个七八岁的精灵从路边像猴儿似的窜出来,上下打量他身后背着的弓箭,又上手摸了摸他的头髮。
「您的头髮真漂亮!」小精灵嘴甜地赞美道。
缦笑了笑:「谢谢,银酒杯节安康。」
「大哥哥,那看来就是您没错了。有一个人类拜託我告诉您,银酒杯节安康!」说完,那个七八岁的精灵一熘烟跑走了。
他的心像被狠狠攥了一下,难以置信地微微睁大眼睛。
她难道在无患镇找他吗?
为了证实自己的猜测,缦调转脚步去找镇子里的旅舍,总共五个旅舍,如果她来过,那么总会在其中一个旅舍中过夜。
如果运气好的话……
缦顾不上回家,加快脚步往最近的那个旅舍赶去。
一路上,他却遇到了不少熟悉的或者陌生的镇子居民。
「咦?想必您就是她要找的那位。有位人类女性要我转告您,银酒杯节安康,很高兴认识您!」
「缦!你总算回来了!……啊对了,有位人类女性祝你银酒杯节安康!她是谁呀?」
「等等,弓箭……头髮……会不会搞错啊?不管了,先转告再说——孩子啊,有位漂亮的人类女孩希望你健康快乐,还有什么来着?哦哦,让你要勇敢!」
他一个一个回着:「银酒杯节安康,谢谢。」
向他转告节日祝福的居民数量如此之多,以至于他的回覆都逐渐变得机械麻木。
「有位人类女性希望您不要生她的气了,要开心,顺便银酒杯节安康!」
「银酒杯节安康,要有好梦!这是对您的转告哦。」
到达最近的旅舍后,老闆摇头:「她没在这里下榻,但她要我转告您,银酒杯节安康!想做的事就去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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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道了谢,往附近的一个旅舍走去。
「大概您就是那位人类女性的朋友,她让我转告您银酒杯节安康,还说您很好很好!」
「缦缦缦,留步!有人委託我告诉你,银酒杯节安康哦!所以这并不是我的祝福,是她的祝福哦!不要混淆,我的祝福还在后天呢!」
那位旅舍老闆也和前一位的回答一样,连祝福语都相似:「不过她似乎知道您会来找她,她要我告诉您,不要担心,银酒杯节安康!」
他的步伐越来越沉重,他几乎提不起勇气往前走。
快乐,幸福,勇敢,善良,平安。
在短短的时间里,他一下子收到了最多的祝福。
他用一下午的时间,走遍了镇子,问遍了镇上的旅舍,最终在一处旅舍老闆那里得到了肯定的答案:「你找绫啊!两天前她离开了镇子,和那个抱着花盆的精灵一起,我印象很深刻。」
「她还有留下什么话吗?」他急切道。
「我在门口都听到了,」旅舍老闆笑道,「就是刚才那个路人向你转告的嘛,不过在我这里有一点不一样,我的版本是银酒杯节安康,我们会再见面的。」
「看来她向不少居民传达了这一消息嘛,好像每个版本还不一样,咦,那是说了很多遍啊……」
旅舍老闆在说什么,缦已经听不到了,他的脑袋一片空白。
几天前,槐和他同行时,曾八卦地问他:「那个你中意的伴侣,你中意她哪一点呢?」
他回答不上来,支支吾吾脸红道:「大概是全部吧。」
槐还笑他:「缦,你竟然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开始小鹿乱蹦的吗?」
对槐的问题,他现在忽然有了回答。
缦往旅舍外走,恍惚中他又听到了小镇居民对他的祝福:
「你是缦吧?稍等片刻,你似乎有一个礼物。」
他定了定神,发现站在面前的是无患镇的镇长。
「去镇子北边那棵古树下,那附近的驿站里有一个用木盒装着的礼物。」鬚髮皆白的镇长向他笑道。
他向镇长道谢,理清乱如麻的思绪,向北边跑去。
槐问他喜欢她哪一点。
在遇到她之前,他在殿下身边做事,谨慎而沉默,压抑而忍耐,忠诚而老练。
遇到她之后,他像小孩子一样,更健谈,更喜欢笑,也更任性,更自由。
他的快乐,他的幸福,他的勇敢,他的善良,他的平安。
还没到镇子北边的驿站,他已经感觉到铺天盖地的无力。
他再也跑不动了,面朝着古树斑驳的树干,一面喘气一面无声地流泪。
他在无患镇里奔走了一下午,收到了九十七份来自她的祝福,但没有收到她亲口对他说的祝福。
为什么,为什么呢。
他的额头上冒出了汗珠,头髮湿漉漉地贴着额头,但胸膛里奔涌的强烈情感更令人窒息,像风暴中的海浪,几乎要把他击碎了,撕扯着,碾压着,直到他碎成一片片的。
他要怎么办,要怎么办呢。
他的眼眶和鼻尖都发红,视线都被滚烫的液体堵塞得只剩模煳一片,好像世界都消失了。耳边已经听不到任何声音,只有嗡嗡的寂静之声。
为什么他没有办法面对面听到她亲口对他说出那句「银酒杯节安康」。
哪怕一句,哪怕说一句话都好。
他的手臂撑着树干,体力逐渐不支。
可是他和她最后一次见面的时候,他对她说的是「你太残忍了」。
「缦,看到出口了吗?」「不要生我的气」「要勇敢快乐」「做自己想做的事」「会有机会见面的」「不要担心」「银酒杯节安康」——这是她对他说的。
「对不起,对不起……」缦用尽力气,才从喑哑的喉咙里挤出声音来。
他的视线模煳,耳朵也听不清声音。
「不要生我的气……」他费劲地开口。
有人在他身后扶住他。
「缦。」那个一贯平静温和的声音对他说道。
他的心脏几乎停止了。
他感觉身体不受控制,连手脚都无法动弹,只能任由她把他搀扶起来。
她的手动作轻柔地让他靠在她的手臂边,让他能够有支撑。
她觉得好笑,伸手将慢慢滑落的眼泪从他的脸颊上擦去,调侃道:「缦,你的头髮都要打结了。」
他的听力这才开始恢復,在模煳的视线中,他隐隐约约看到了她的样子。
少年精灵眼前一热,鼻子又酸了,再也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声音里带着颤抖,强装镇定:
「我已经打成死结了,要怎么办。」
第42章
已经离开了无患镇的绫顿在某个时刻忽然决定折返。
玄问她:「为什么?」
她很少表现出这样的为难,此刻却拧紧了眉头:「我不知道。」
或许是因为某种隐隐发动的遗憾,起初像冒尖的绿芽一样悄悄地刺着,然后渐渐扩散,青苔般铺满,潮湿、躁动。
就好像若她不折返就会后悔很久很久一样。
她和玄重新回到无患镇,在那棵古树下遇到了缦。
「头髮打结了哦。」她搀扶住少年精灵,擦去他脸上的泪珠。
他恍若梦中一般怔怔地看着她。
「缦。」她叫了他好几声。
他反应了很久才回过神来,本就疲乏靠在她怀里的身体一侧,双臂穿过她的颈边,胸膛带着炙热的温度和她紧紧相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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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拥抱像极了上次她穿过风暴之海后和他重逢时的拥抱。
但又有哪里不一样了。
她很自然地伸手去揉揉他的脑袋。
但他这次没有接受揉头髮,伸手扣住了她的手腕,阻止了她的动作。
缦靠在她的肩头,她看不清他的表情,只能听到他的声音闷闷的:「我不是小孩子了。」
「抱歉。」她愣了愣,垂下手。
他却没有松开她,手指弯曲搭扣在她的手腕上。
「银酒杯节安康。」她说。
怀里的少年精灵本来急促而紊乱的唿吸逐渐平静下来,她能感觉到他的心跳开始稳定,一下一下,强劲有力。
「现在感觉好一点了吗?」
他沉默片刻,这才松开她。黄昏的天色里,光影在他的脸上跳跃,看不清他的神情。他低着头:「是的,我感觉好多了。」
返回无患镇见到缦时,日头已经偏西了。
夜晚赶路并不是一个明智的选择,因此绫顿决定在镇子里过夜。
至于赶路,缦表示不用担心,他家里有马匹,他可以送她和玄回去。
缦盯着她的人类驿站背包上的铭牌,抿起唇,叫了好几遍:「绫。」
「笑什么?难道我的精灵名字很好笑吗?」她纳闷。
缦摇了摇头,眼睛弯起来:「不是的,很好听。」
依然抱着箭袋花盆做背景板的玄在一边面无表情地开口:「因为缦和绫是相似的名字。」
原来如此,都是丝织品。
她很快领会了意思:「这样一说,我开始喜欢这个名字了。」
缦怔了怔,别过脸,耳朵悄悄红了。
「绫,」他轻声地叫出那个名字,「我可以带你去逛逛银酒杯节盛会吗?」
之前在撰写记录时,她就写到无患镇的节日气氛很浓厚,但那时的她专注于寻找缦,对那些一茬又一茬的盛会没有兴趣。
现在已经见到缦了,返程的事项也定下了骑马赶回去,时间变得宽裕很多,她笑着应道:「当然可以。」
缦带着她和玄,在小镇街道上穿行。
精灵喜欢用垂吊植物来做装饰,就像人类世界中的气球彩灯一样。
酒馆里,常春藤垂悬而下。
「常春藤像乱糟糟的头髮,怪不得生意不如另一家养空气凤梨的。」她打趣道。
缦见她提起头髮,有点担心地摸摸脑袋,弱声道:「我的头髮看起来真的很糟糕吗?」
她笑着挑眉:「我必须承认,很乱。」
他的脸颊一下子浮上羞愧的红晕。
她动手帮他把头髮捋顺:「旅途中遇到什么麻烦了吗?」
他任由她摆弄头髮,唇角又微微抿起来,一面道:「在幽灵蘑菇镇遇到了一些意料之外的怪物。」
常春藤酒馆的清酒盛在银酒杯中,这是银酒杯节的惯例。
清酒由不同的草木酿造而成,正如人类的鸡尾酒,不同的混合方式便造就了各种清酒。
「对了,缦,未成年能喝酒吗?」看着拿起酒杯的缦,她疑惑道。
路过的酒馆老闆代替缦率先回答了这个问题:「可以的哦,不要把清酒和人类世界的酒类混为一谈,清酒嘛,相当于生命力饮料。」
又是生命力。在精灵世界的这些天里,她几乎要被这个词围攻了。
这种名叫「绿瀑」的清酒由三角梅和花叶长春蔓的汁液调成,加入了枫香脂,因此既有垂悬植物的淡淡苦味,又有枫叶蔗糖的甜味,香韵平和。
从常春藤酒馆出来,他们又去银酒杯节大大小小的盛典和活动中凑了几个热闹。
路过一间建在古树空心树干中的屋子时,她看到屋外挂着木牌,上书「银酒杯节前后三天开放」,便提议进去看看。
「这是一年只开七天的工坊。」缦给她介绍道。
工坊主托着下巴靠在桌上拨动算珠,喃喃道:「还不是因为造梦果制作工期长,要是容易的话,我能从早晨开到晚上,从年初开到年尾!」
工坊主是个年纪较大的精灵,脸上虽未呈现出人类的老态,但也能和年轻精灵看出差距来,皮肤上有细微的皱纹,眼睛也变得有些混浊,一头亚麻灰发乱糟糟的。
半文盲绫顿再次无法理解复杂的单词:「他刚才说了什么果?」
缦耐心解释道:「造梦果,一种合成果实,可以……」
缦还没说完,顶着鸡窝头的工坊主用力嗅了嗅,忽然眯起眼睛:「你们之中有大款。」
大款本人绫顿下意识地捂住种子罐。
工坊主撸起袖子,神情跃跃欲试:「开工了,来吧,请尽情向我砸钱和种子。」
造梦果是一种合成果实,由精灵王国内合法的术师,亦即梦术师,制作而成。市面上有两种造梦果,一种是已完成制作工序、直接贴上「爱情」「亲情」「重逢」「暴富」等标籤进行售卖的果实,另一种是还剩最后一道工序没完成、需要客人自己来定制的果实。
工坊主指了指一列列贴着标籤的抽屉:「这些是已完成的果实,量大管饱,感兴趣可以多买一点,我不介意你们搬空我的店……请尽量多买一点吧,我需要钱,很需要。」
她好奇地指着「暴富」标籤:「吃下去就会梦到自己暴富的场景,是吗?」
工坊主「哼哼」地骄傲道:「可不仅仅是暴富的场景,而是你暴富的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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造梦果实的特殊之处就在于它能根据果实中的咒语和使用者的记忆来改造梦境,制造一个亦真亦幻的梦境,漫长而真实,就像在梦中实实在在地度过那些日子似的。
「就连摸到钞票的质感都能体会到哦!」工坊主继续自卖自夸,「等于买了另一种平行时空的生活!」
她懂了,事实上就是逼真的全息游戏嘛。
「游戏可做不到我这样,它是根据每个使用者的不同记忆量身定制的平行时空。」工坊主纠正道。
「梦境中的凡事总有镜像,一切皆可溯源。」
她对定制果实更感兴趣,便跟着工坊主穿过帘子来到炼炉边。
工坊主手里拿着羽毛笔,蘸了蘸特殊的墨水:「你可以用十个关键词来塑造梦境,虽然有风险,但若稍微有点文学修养,就能懂得如何在十个关键词中趋利避害,塑造你想要的梦境。」
她想了想,开始堆叠关键词。
缦和玄在外面等她。
她每报一个关键词,工坊主就用那种特殊墨水在莎草纸上写下来,写满十个后,工坊主将那张纸揉成团,扔进一瓶溶液里,溶液「咕嘟咕嘟」地冒着气泡,那个纸团很快就消失在溶液里。
接着,工坊主将那个浸泡在液体中的类似普拉藤果的橙色果实和瓶子里的溶液混合在一起,关上炉门。
她狐疑道:「吃了会有副作用吗?看起来很像黑暗果实的做法……」
工坊主一副见了鬼的模样,嚷嚷道:「不可能有副作用!制作造梦果的歷史已经有两百年了也不见有使用者出现任何不适状况,所以根本不可能有副作用!」
出于对奸商的警惕,最终她只定制了两个果实,另外购买了四个贴有标籤的完成态果实。
送给缦一个定制果实和一个标籤果实,送给玄一个定制果实和一个标籤果实,留下两个标籤果实给自己——不愧是端水大师绫顿。
缦从家里牵来两匹马。
这几天,他绝口不再提跟着她去岛上的事,她也没有再刻意问起。精灵大陆广阔繁荣,况且缦还有家人朋友,想完成的事业,他不应该被困在那一方小岛上。
「绫,我可以和你一起吗?」缦牵着其中一匹马的缰绳。
事到如今她不会再拒绝他:「当然可以。」
一直在做背景板的玄默默牵住了另一匹马。
缦让她坐在他身前,握着缰绳,口中轻喝一声,马扬起四蹄。
她记起来什么:「驿站里有我给你的礼物,别忘了去拿。」
他好奇道:「那里面是什么?」
她大方地回答:「种子。」
实诚如她,没时间准备礼物,所以就送钱。
缦笑起来:「是我不认识的种子吗?」
她:「大概吧,我以为你会把它兑换成钱,就随便拿了一些种子。」
「我不会把它们兑换掉的,」他说,「我想种会活到世世代代的树。」
顿了顿,她又开口对他解释,语气平静而认真:「缦,很抱歉我不能在你这里待得更久一点,我有自己的职责,虽然时间不会流逝,但我长久离开岛,依然会觉得心里愧疚。」
缦轻轻应了一声:「嗯。」
他知道一谈起工作来,她比谁都要冷酷。但他也知道,她比谁都要温情。
「谢谢你来找我。」
他说得很慢,字字郑重,又像是在忍耐着什么情绪。
她笑:「不必放在心上,我很自私,我只是怕我会后悔才来找你的。」
他像被戳到了痛点,微微低下头去。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闷声道:「……我会像你一样勇敢吗?」
「我并不勇敢,但你会的,缦。」她的声音很温和,充满了沉稳的力量。
在马背上颠簸着颠簸着,缦发现身前的她脑袋一歪,靠在了他的肩上。
她睡着了。
这些天她为了寻找他耗费了太多精力,直到现在才完全放心下来。
缦让马匹慢慢停下来,从行囊里抽出毛绒外套,盖在她身上,他稳稳地坐在鞍上,好让她能靠着他的胸膛休息。
玄在旁边也停了下来,对他说他得去带点食物回来。
他点头表示同意,玄便策马离开了。
她扎起来的头髮硌在他们中间,他的胸口感觉到了不适,考虑到或许会影响她休息,他悄悄挪开一点,小心地拆开她的发绳。
[不绑头髮干活不方便。 ]他记得他们之间最初相处的时候,她曾给他扎过头髮。
他微微垂着头,风过时,黑色长髮便和她的头髮交缠在了一起。
他的手里握满了她散下来的头髮,有些发愣。
精灵族的传说中,把双方的头髮系在一起,许愿会更加灵验。
缦犹豫了一下。
光滑的黑色长髮和微微鬈曲的黑髮在手指的灵活穿梭下慢慢交织在一起。
第一个结。
在我长大前,我希望她不要明白我的心意,我还无法保护她,我不希望她因为我不适时的告白而苦恼。
第二个结。
我希望她能拥有更多陪伴,但别让她遇见太多离别。
第三个结。
她会有喜欢的人类或者精灵吗?如果有的话,希望她能长久地幸福。
第四个结。
如果可能的话,我还是希望我们能重逢,我想在她的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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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个结。
如果我们无法重逢,我希望她不要想起我,免得她伤心。
两股头髮在一个又一个结中旋绕交缠。
马儿停在古树下,树冠繁茂,在枝叶间露出的细微天空碎片里,月亮落了下去。
第43章
一路回去时,绫顿注意到矿石镇和龙柏镇也分别开始了银酒杯节的庆典,虽然风俗和无患镇不尽相同。
她和缦在龙柏镇分别。
从缦的家人那里,她得知缦在十二岁那年因为被学校里的同级欺凌诬陷而辍学了,后来被璃先生带走,此后就一直在璃身边。她也总算明白为什么当时她问缦的时候,他不愿意多说关于自己的事了。
「保护好自己。」她叮嘱道。
缦点了点头。
现在她要从飞行协会取回她的船——虽然这听起来很离谱,但确实是真的。
飞行协会办公室正在值班的正是飞行员珍,她哈欠连天地在做拉伸运动,见到绫顿,睡魔一下子飞走了,精神奕奕地朝她打招唿:「嗨嗨,绫顿。」
「银酒杯节安康,珍。」绫顿入乡随俗地问候道。
倒是珍这个本地人有点吃惊,慌忙去翻挂在墙上的月历:「银酒杯节……等等今天是银酒杯节吗?」
她好笑地道:「不是,已经过了两天。」
珍的手指在月历的日期上指着,暗气暗恼地嘀咕道:「为什么?为什么我会把这种事忽略掉?」
「我也想知道为什么。」
珍懊恼道:「我只注意到银酒杯节快到了,没想到已经过了,老天啊,我真是一个垃圾。」
「我想,是因为银酒杯节那天,正好是去迷阵森林中寻找走失精灵的那天吧。」绫顿看着办公室墙上的排班表,笑道。
珍恍然大悟:「原来如此!哈,看来下次我得给自己上个工作防沉迷的闹钟。」
她们寒暄几句,珍带她坐上飞艇,去检查她的船。
精灵大陆上,由人类牵头发展的机器技术达到了蒸汽阶段,但不受主流认可。精灵对机器的评价是「没有生命力的死物」,在舆论上也大肆批评这种「促进懒惰」的行为——当然,终生为了能够懒惰生活而奋斗的人类是不可能放弃发展机器的。
这种型号的飞艇虽然小,但仍然钝而重,像个小胖子一样蹲伏在草坪上。
珍带她进入飞艇的主控室,操纵着飞艇径直穿过迷阵针叶林,来到那个窄小的码头。
「那个是什么?」绫顿注意到了飞艇主控室里一个格外复杂而庞大的钟。
「是月钟哦。」珍回答。
和时钟相对,月钟的刻度上,除了时分秒还有天,每过一天,大针就会走一格,三十天一圈。
听完珍的介绍,她心动得不能自已:「它太棒了。」
每隔十多秒就忍不住看月钟一眼的绫顿几乎觉得自己陷入了恋爱。
电子设备在雾岛上没有信号,因此只能用最原始的人工来计算日期,但是机械驱动的月钟却能完美代替懒惰的人类。
她默默把她那一见钟情的爱人月钟记在心里。
她的小艇依然停靠在岸边,这段时间一直由飞行协会定时检查保护,飞行协会的成员在小艇顶上支起了挡雨板,在锚链上加了锁,又在岸边的浅水里竖立了[私人财产]的警示牌。
「珍,这段时间谢谢帮忙。」她向珍道谢。
珍靠在飞艇舱门口:「别,别,不用在意,都付钱了还谈什么人情。」
用珍给她的钥匙打开锁,撤走挡雨板和警示牌,她把这些物品交给珍。
由于值班,珍匆忙驾驶着飞艇赶回去了。
她检查了一遍船上存放的物品,确认无误后,和玄重新返回迷阵针叶林。
距离漩涡节令还有不到十天的时间,这段时间她计划待在龙柏镇,除了准备启航以外,还打算不自量力地搞清楚迷阵的秘密。
她把船上的物品都取来,一件一件尝试着在树干上做记号。在残忍地对树动手前,她还是相当有道德感地对树道歉:「对不起,我要对你下手了,会有点疼。」
二歧芦荟的鳞片可以在树干上做记号;璃给她的箭支则不能;她种下的剑麻的叶子可以;她带来的鱼钩不能;树林里的锐利荆棘不能……
有一个发现让她极为激动:【剑麻是我从种子罐里取出来在花盆里种下的,花了两天时间生长,它坚硬锋利的叶子果然可以在树干上做记号。 】
旅舍中,三脚猫时空侦探绫顿在记录册上划拉下自己的猜测:
【岛上的植物如果具备条件,就能在这些树干上做记号。这让我想起我在精灵商店兑换种子的时候,我的种子测出来的生命力数值往往高过普通种子一大截。 】
所以,神通广大的雾岛到底是什么?还对植物有阶级压制?还是万物起源?
她甩掉乱七八糟的猜测,摸了摸放在床头的那个月钟,心满意足地入睡。
这两天她终于在龙柏镇的机械商店里买到了心心念念的月钟,她的心情简直像和一见钟情的对象结婚了。
「我真是个物质的女人。」她小声吐槽自己。
月钟上的刻度显示:漩涡节令已经来到。
绫顿带着玄,穿过迷阵森林,登上小船。
离开龙柏镇后,天气就开始变冷了。
她重新穿上防寒衣,戴上手套和帽子,给小艇注满燃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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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次我们不会回雪割木镇,直接回去。」
玄点点头。
玄最近的背景板人设让她感觉不错,只是他耳后那块始终包扎着纱布的伤口让她耿耿于怀。此外,他似乎很喜欢除香水,买了一瓶又一瓶。
「玄,你就那么怕被抓出来去哪里鬼混了么?没关系,我又不在意。」她调侃道。
玄为自己解释道:「味道好闻。」
看不出来,还挺臭美的,她在心里好笑地想道。
从龙柏镇岸边直接向冰山海这条路线她从来没有走过,但在前两次曲折的绕路基础上,对这条路线已经有基础的方向感了。
感觉到漩涡的存在,她放慢小艇的行驶速度,慢慢靠近那片海域。
她不是没有过漩涡的经验,但此前是驾驶着吃水十米的大载重船只过漩涡。对于吃水不到半米的小艇来说,就犹如飘零的落叶进入瀑布一样。
「漩涡冲力并不急,还好。」她拿着望远镜观测几眼,放下心来。
在一边沉默的玄有些担忧地往远处眺望。
什么叫还好?为什么这个女人会觉得「还好」?
他能感觉到,冰冷的海水间,海涛发出比风暴更刺耳的巨大咆哮声。两座冰山形成的小海峡之间,直径大约七十米的漩涡捲起白浪,狰狞地唿啸着。
她拉上护目镜,叮嘱玄坐稳,开始拉大小艇的马力后,固定方向盘,让小艇进入自动驾驶模式。
自动充当背景板的玄不说话,但他更担忧了。
用这种速度自动行驶,前面还有好几座嶙峋的冰山,不小心就会撞上冰块,她脑子里在想什么?
她走到小艇船头,手里松松搭着锚链。
近了,更近了。她目测着和小艇冰山之间的距离。
手臂的肌肉隐隐绷紧,随时准备发力。
小艇在自动驾驶的状态下以68节的速度往前勐冲,不小心就会错过抛锚距离。
那座仿佛剃了平头的梯形冰山越来越近。
就是现在!
背景板精灵玄的唿吸滞了一滞。
小艇的速度太快,很快就冲过了冰山,船头进入漩涡翻涌的浪涛间。在小艇即将被漩涡捲走时,她的锚已经抛了出去,稳稳地扎钩在了冰山上。
漩涡卷涌的力道太大,导致冰山也开始微微移动。
但它还是抓住了唯一的稻草。
在水流中,小艇依靠着对冰山的抓力,没有被漩涡带走,而是依靠着加大的马力,在固定的方向中,擦着漩涡的边缘稳稳地通过了漩涡。
玄轻轻松了一口气,他的额头上冒出了细细的冷汗。
接下来就是更关键的一举。
如果不及时收回锚链,小艇会被锁在冰山上。
对于这一点,她早已有准备。
在玄难以置信的目光中,她动作迅速地拾起刚才就放在一边的弓箭。
箭头涂满了火蔷薇油,开始燃烧火焰,嗖然穿破空气!
有那么一瞬间,玄觉得自己上了贼船。
带着火焰的箭簇飞快地钉在了冰山上的锚链附近。
火焰箭触碰到冰山就熄灭了,只在冰山上留下了一个微小的缺口,箭簇扎进冰山之中,虽然只有短暂的火焰,但已经足够了。
燃烧的微小热度让锚链钩子一松。
她抓住机会,抓住锚链往回一拉,钩子从冰山上脱落,进入海水中,她把锚链从海水中收回,关闭自动驾驶,握回方向盘。
她轻松地拍拍手套上的冰屑:「玄,你怎么样?」
玄摇头,表明自己没事。
——心脏没事。
她有点纳闷:「好歹夸我一下。」
抛锚、设置定向控制速度、避开冰山、射箭、收锚——这些都是在短时间内一气呵成的动作。稍有不慎就会人仰船翻。
玄轻声评价道:「冷静而疯狂。」
她撸起袖子,作势要去揍他:「玄,你说什么?」
他一副任揍的样子,抿着唇眨着眼睛看她。
最后她只是用拳头在他肩头敲了敲,无可奈何:「好吧,我接受这个夸奖。」
玄想起她离开岛的时候,就是以一种不理智的状态出发的。
「下次别冲动了,很危险。」玄第一次担心地对她说道。
她看着他,群青色眼睛里一片平静,嘴角弯了弯:「怎么,你后悔登上我的贼船了?」
第44章
为了奖励自己,绫顿让小艇停下来,在漂浮着冰块的漩涡之海附近捕鱼。
听说气温寒冷海域的鱼更鲜美,不然企鹅也不能那么圆润。
听说漩涡附近的鱼是肌肉勐鱼,肉质劲道。
一言以蔽之,她就是想吃鱼了。
她撒下网后收上来发现空无一鱼,便心狠地撒下另一套大范围的挂网,拉着绳沿慢慢收网。
这回沾了运气好和网大的因素,圈起来了不少漩涡海附近的散兵游勇。
把捞到的鱼从网上揪下来,她一条一条地辨认。
「不认识的鱼,你回家吧。」
把那条通体墨黑尾鳍长白斑的鱼送回海中。
「漂亮的鱼,可能会有毒,你也回家。」
把那条金红色条纹的鱼送回海中。
「破相的鱼,回家去找医生。」
把那条受伤的银色鱼送回海中。
见那条银色鱼又游动靠近小艇,她摆摆手:「快跑,跑得远远的,不要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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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电鳐……消受不起,回去回去。」
她吓了一跳,连忙把扇子一样扁扁的电鳐扔下海。
最后,她从偌大的网里挑出了一条鲷鱼和一条肥美的鲈鱼,总算没有把它们送回大海。
或许是因为在精灵大陆上吃了好些天的黑暗料理,她实在馋得不行,看着桶里游动的猎物望洋兴嘆:「……还要好久才能回去。」
一直在旁边充当空气的玄忽然道:「交给我。」
她愣了一下:「什么?」
什么交给他?交给他什么?为什么要交给他?
没等她反应过来,玄径直走过来,从水桶里把那条大鲈鱼用手抓了起来。鲈鱼长约十二寸,在他的手里活蹦乱跳地甩着尾巴,溅起冰冷的水滴。
「戴上手套吧。」她从舱板下取了手套。
玄没有接手套,反而用小刀在鱼鳃、鱼尾两面各自一刀,熟练地放血。然后他将小刀刺入鱼身,作支撑的柄,单手打开火蔷薇油的储藏罐口,取了一小瓶油,身体侧倾在小艇扶栏边,将油倒在鲈鱼身上。
「玄,别那么败家!」她企图阻止玄用珍贵的火蔷薇油烧烤,却已经来不及了。
火蔷薇油已经浇淋了鲈鱼遍体,温度一高,开始熊熊燃烧起来。
这里是冰山海附近,空气温度低,直接烧也不会焦。玄用小刀插支着鲈鱼,看着在火焰中慢慢开始变色的鱼。
她闻到了散发出来的微微香气。
「……但下次别用火蔷薇油浇了,太奢侈了。」她肉疼得要命。
「还有,当着活鱼的面杀鱼是不人道的——」她指了指水桶里那条目瞪口呆傻乎乎的鲷鱼,「渔猎局是这么规定的。」
「那个。」玄扬了扬下巴,示意她看向小艇边缘。
她凑近一看,吃了一惊。
一头油光水滑的海豹半个身体已经扒拉在小艇边缘,正在搭乘顺风车。
看样子,它是被烧烤鲈鱼的香味吸引过来的。
这艘小艇上现在有了三个法外狂徒。
玄熄灭鲈鱼身上的火焰,将烤好的鱼递给她。
她用小刀撕开鱼肉,另一半还给了玄,然后对海豹说道:「抱歉哈哈,没有你的份。」
要是她不是笑着说这句话的,恐怕对海豹道歉的成分还要真实一点,玄接过烤香的鲈鱼。
那头海豹后鳍足拼命拍打着水面,前鳍足扒拉着小艇边缘,肚皮蠕动着,试图再上来一点。
「放弃吧,真没有你的份。」她笑道。
小艇速度很快,但那头海豹还是稳稳地半个身体趴在艇侧,体力看起来颇为不错。好在水中摩擦力小,不然搁在陆地上就是拖行的状态,保准它的后鳍都磨出电光火花来。
海浪在它的尾部冲击着,哼吱哼吱爬上来的海豹似乎有些累了,暂时在原地不动。
吃完烤鱼,她发现小艇的自动驾驶已经驶入了雾海的区域。
海面上生起淡而朦胧的雾气。
那头海豹还在小艇上坐顺风车。
绫顿心情复杂地看着海豹:「我和你商量一个事,你似乎离开了你的家,坐船坐过头了。」
海豹没有反应,又吭哧吭哧往前爬。
「我是认真的,你来到另一个时空了,海豹大人。」
她的语气分外严肃,但在一边听着的玄却笑了出来。
她转过头,板着脸对玄道:「不准笑,我现在没有在开玩笑。」
海豹搭乘着她的小艇,从那个时空的冰山海来到了这个时空的雾海,而不久之后,雾海就会离开它原来所在的那个时空。
「你找不到你的家人朋友,豹生地不熟,而且这片海域不一定适合你生存。」她的确是由衷地在为海豹担忧。
玄轻声道:「它们自己也可能游过来。」
她忽然愣了一下。
玄说的很有道理,既然大三角海域流转到不同时空时,和不同的海域是相接的,譬如诺伊多夫堡的风暴海域,又譬如精灵大陆的冰山海域,甚至当时卡尔骑士的那把剑随着海底暗流来到了大三角海域——
很有可能不同时空的海水一直在交换着,海里的生物也在交换着。
她平静下来,坐在木板上看着半个身体趴在艇侧的海豹。
「你说得有道理,的确如此。」
她起初只是想在岛上养老而已,这个工作虽然枯燥危险但对她来说刚刚好,作为报酬还能得到小岛的土地所有权。
但是自从第一艘精灵船闯入那片海域后,情况好像变得复杂起来了。她的认知里被迫塞满了「时空」「中转站」这类知识。
但其实也没有那么复杂。
连小鱼小虾都能适应另一个时空的海域。
未知、冒险与平和的小岛生活交杂在一起,这份由领航员职业带来的刺激和安宁已经足够吸引人了。
她想她也已经适应了。
海面上浪花涌起,蹿起虎鲸镰刀型的背鳍来。
本来趴卧在小艇上昏昏欲睡的海豹半个身体快要滑下去了,忽然像是意识到天敌的到来,一个激灵睁开眼睛,前鳍足拼命往前扒拉。
「看来你有麻烦呢。」她看了一眼雾海中隐隐约约破浪而来的虎鲸。
虎鲸的食物不是人类,族群内部也似乎有不伤害人类公约,对她来说基本上没有威胁,但却是海豹的天敌。
那头海豹用尽全力把自己的身体往小艇上挤,这会儿它意识到了小艇飞快的行驶速度,在惯性作用下,它那半个身体始终落在海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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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才它扒拉上来的时候,恐怕是食物的诱惑超过了理智,才会顺手顺脚地就扒住了飞驰中的船。
在虎鲸越来越近的关头,海豹肚皮勐力往上一蹭,终于把自己完完整整地扔上了小艇,大难不死的它趴在渔网上,翻了个身,露出熘圆的肚皮,开心得啪嗒啪嗒地开始甩动后鳍足。
「稍微文静一点好吗,海豹大人?」她敲了敲舷侧,「渔网要被你蹭破啦。」
玄又轻轻笑了起来。
「你到底在笑我什么?」她费解道。
他闷声摇了摇头,似乎并不愿意回答这个问题。
正在他别过头去时,绫顿注意到了他耳后那块纱布:
「玄,我们已经回来了,把纱布取下吧,伤口闷着对你来说或许也不是一件好事。」
他没有动作,正要开口拒绝,她已经伸手强势地按住了他,撕下纱布。
「……果然。」她抿起了唇。
那片皮肤已经痊癒了,只是那个红色花的印记依然在原处,赫然而刺目。
「每当它痊癒,你就会再次挖掉它,造成伤口持久不愈的假象。」这就是前些日子她一直感到疑惑的未解之题的答案。
他低声为自己辩解:「对不起。」
她心情复杂,却不知道该怎么处理他。
转头看见海中那头虎鲸在她船边绕来绕去,不时气哼哼地喷着气,像暗暗控诉两脚兽的行径却又无可奈何遵守着不伤害人类公约。
她把桶里那条鲷鱼扔了出去:「这个给你了!那位海豹是凭本事上我的船的,就暂时放过它吧。」
「那我呢?」玄小心翼翼地抬眼看向她。
「你也是凭本事跟我来的,我也放过你。」她就像那头对空气打拳的虎鲸一样,无可奈何地回答道。
第45章
回到岛上,绫顿把心爱的月钟挂在墙上,根据原来的石英钟调整了时间,顺带得意洋洋地观赏了一会儿。
这次出海的收穫颇多,她把从船上带来的物品分门别类地安置好:防寒衣就地储存在了船上,和她自己的救生衣防寒衣搁置在一起;植物矿物合成书归入书架中,正是被丛姜嘲笑文盲的那片贫瘠的书架;人类驿站发放的医疗包和她自己的医疗包放在一起;种子罐放回原来的仓库里,箭袋花盆亦然。
那个人类驿站背包……她拎着背包带子,出神地看着它好久。
她想起缦最初被璃扔在岛上时,乖顺地背着背包在小木屋里定居下来的场景,轻轻笑了笑。
背包放在了另一个柜子里,为了节约地方,造梦果和从诺伊多夫堡带来的那个古董杯子都被放入了背包中。
旅行结束后,睡眠时间总是格外漫长。
次日,她直到上午十点多才懒洋洋地起床,打着哈欠,迷迷煳煳地去找洗脸池。
「早上好。」她晕乎乎地和那个精灵打招唿。
他没搭话,闷头髮呆。
她拿起牙刷和杯子,唿噜唿噜从竹管水龙头里接水,睡眼惺忪而疑惑地看向没有应声的精灵:「???」
这不正常,为什么没有声音呢?以往都会有带着明亮笑意的回应。
玄这才用精灵语对她道:「……绫。」
杯子里的水满了出来。
她勐然想起来为什么玄没有搭理她了——她习惯性地以为缦还在岛上,所以她刚才是用人类语打的招唿,对象并不是他,而是已经离开的缦。
她不好意思地用精灵语回復道:「抱歉,玄,早上好。」
已经习惯了缦在岛上的日子,骤然之间他不在了,她有些不适应。
只有工作能让她空落落的心情暂时充实起来。
下午的时候,她为一艘散货船领航,带它到中转站岛屿停靠等候雾散。
船上货物居多,其余便是海员。
散货船的船长告诉她,最近形势有些不容乐观,往常在走的那条航路上已经发生了小规模的军/事/冲突,安全起见,他们才选择走这条从未航行过的大三角航路。
「除了能见度以外,海面天气情况简直完美,航运距离也近了不少!」船长有些激动。
她笑道:「是吧,航海局怎么会骗你们?未来在岛上还会提供淡水和水果补给服务。」
「太棒了,简直是黄金水道!」船长眉飞色舞地贊同道,「对了,岛上有信号吗?我和我的船员都想给家人报个平安,他们应该担心坏了。」
她脸上的表情僵了僵:「抱歉,岛上和海上一样,都没信号。」
她眼看着刚才还激动不已的船长垮下去:「……原来如此,我明白了。」
果然,没有网才是最大的阻碍吗?
已经两个月没网的老年人心态绫顿把散货船送走后,心情郁闷。
没有网不是也很棒吗?
有现成的开心农场——她抱着一筐子土豆从种植园回来。
有diy实验——她一边翻植物矿石合成书一边像做黑暗料理一样採摘植物原料。
有图鑑收集——她在植物记录册上划拉几下,又增添新认识的植物。
「玄,你会想家吗?」她问。
他坐在她身边:「我没有家了。」
她愣了愣,嘆气:「好吧,我也没有家,这里就是我的家。」
她大概能明白为什么如此丰厚的报酬却无法吸引更多的领航员来岛上工作了。
散货船的船长告诉她,在海上漂流的日子,最难熬的不是风浪不是生活条件,而是没有信号,无法和家人联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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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触礁?哈,如果三秒后我们的船触礁了,我会在三秒内把我银行卡里的钱取出来打款给我家人!」其中一个海员如此说道。
她没有牵挂,所以她能坦然地接受这份危险又孤独的工作,并乐在其中。
「祝我的搭档好好养伤,晚一点来没事,我一个人能应付的。」她自言自语道。
次日,海上薄雾再次轻笼。
履行领航员的职责,她从南岸出发,环岛巡游,分别经过各号码的浮标,在绕到浅水区的东岸时,她见到了海面上突兀的物体。
镰刀型背鳍和隐约露出来的经典黑白配色,显然这是一头虎鲸——驮着一团不明物体。
有了上次丛姜被海豚运送来的经验,她一下子就认出了那是一个半死不活的人,或者说是一具尸体。
怎么又送死人过来?
那头尚且年幼的雌.性.虎鲸在海浪里浮起又沉下,像玩耍一样,但却没有过大幅度地跳跃和侧身,嵴背上的那个人稳稳地被它载着。
「呜嘤——」虎鲸发出鸣叫,「呜嘤嘤嘤!」
和上次那头海豚不同,看起来它玩得很开心。
对于这个场景,她有种莫名的熟悉感。
驾驶着小艇靠近虎鲸,探身把它嵴背上的那团人拉扯过来:「给我吧,谢谢小话痨。」
那头年幼的雌性虎鲸交出了包袱,一面「呜嘤呜嘤」地絮絮叨叨,一面开始在她旁边的海水中花式游泳。
露出白肚皮,仰泳!
翻过半个身,侧泳!
甩尾拍水花,学两脚兽的狗刨泳!
本来应该会吹点口哨逗逗它的绫顿此时却无法平復心情,跌坐在甲板上。
丛姜。
这个被虎鲸驮来的遇难的人,正是丛姜。死去的丛姜,她亲手埋葬在海底的丛姜,以同样的方式来过的丛姜。
她不会认错,因为就连他身上被海水泡烂的衣服都和当初一模一样。
她的小艇浮动在海面上,辽阔的天空和无际的海让她觉得天旋地转,她第一次有点晕船的感觉。
丛姜,怎么会是丛姜?
怎么会重演?但如果是时间回溯的情景重演,又怎么会不再是上次那头海豚,而是眼前这头贪玩又话痨的小虎鲸?
时间分明在往前走。
那头小虎鲸还在旁边试图吸引她的注意力,一边发出声音,做出「一起玩一起玩」的邀请姿势。
「抱歉小话痨,我今天必须要走了。」她迫使自己冷静下来,对那头小虎鲸道了歉,驾驶着小艇回去。
小虎鲸「呜嘤」一声追上来。
别走哇两脚兽!
对于失望又不甘的小虎鲸,她实在抱歉,回头叮嘱道:「别搁浅了,一百米后就可以掉头往回游了。」
小虎鲸在原地打了个转,发出几声鸣叫后沉入海里不见了。
她用手探了探那人:他还活着,生命体徵比上次的丛姜要明显一点。
到底是她穿越了,还是丛姜穿越了?
她的脑子里一片浆煳。
第46章
有了上次的经验,绫顿处理伤员的速度就快了很多。
在曙色草的生命力滋养下,他发肿发青的皮肤渐渐恢復正常,生命体徵平稳起来。
玄简直是从前的她的翻版,看到那头湿发时已经狠心地拿好了剪刀,随时准备递给她。
但这回,她没有一刀把他的头髮剪掉,而是耐心地生了火,将火炉搬到床边,一点点烘烤他那头湿漉漉的长髮。
「为什么?」玄不解道。
手中握满了那把湿透的长髮,火炉的温度在她的手指上蔓延,她说:「不忍心。」
当时的缦说: [他的头髮很漂亮,醒过来会不会生气? ]
现在的她忽然有点想看漂亮的头髮了,如果她像上次那样干脆利落地动手剪掉,她会觉得自己像是狠心剪掉了缦的头髮。
玄去种植基地工作,她依然尽心尽力地帮这位伤员烤头髮。
如果真的是丛姜,那么到底是怎么回事?
作为预言者,难道还有死而復生的技能吗?他说过的「会再见的」,莫非是用这种诈尸的方式再见?
她鸡皮疙瘩窜起一胳膊,连忙从脑海里甩掉这个可怕的猜测。
她不断端详着床上那个半死不活的傢伙,确认他正是她所熟悉的样子。她实在又好奇又害怕。
火炉的温度灼热而持续,她手里握着他的头髮,昏昏欲睡。
床上的那人懵懵懂懂地睁开了眼睛,迷濛中看见旁边那个眉眼熟悉的女人正帮他烤头髮。他迷迷煳煳地想:她在哪里见过,在哪里见过呢?
脑袋好沉,意识也混混沌沌的,那人又闭上眼睛好一会儿。
身体里暖唿唿的,像火一样的感觉沿着他的脉络在他的四肢百骸里游走,让他渐渐甦醒过来。隐伏在体内的那些沉疴痼疾在渐渐消融。不久之前他被餵下的大概是传说中的曙色草。
这里怎么会有曙色草,他在哪里,他……他睁开眼睛。
他别过头,火炉的热气沿着他的头髮慢慢攀爬着,在逐渐西斜的日色中,他看清了她的脸。
将预言中的画面和她的脸比对了一下,他唇角微微扬起。
趁着她还眯着眼睛在打盹,他多看了她一会儿。
她给他极其熟悉的感觉,像是他用尽力气记住的人,她出现在预言中时,也并不像其他画面一样一闪而过。眉眼的每一笔都被细緻地勾勒出来,生动而具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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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4页
她握着他的头髮睡着了,睡得昏昏沉沉的,脑袋一点一点,身体也歪过一个角度。
就在她快要从椅子上跌下去时,他冷声开口:「头髮焦了。」
绫顿勐地醒过来,从头昏脑胀的状态抽离出来,下意识地看向自己手里握着的那把头髮:「……没焦。」
「等等,你什么时候醒了?」她这才意识到这个和丛姜一模一样的伤员看起来已经大好,头脑清晰眼神清明地看着她。
「先把我的头髮放下。」他说。
听这个语气,她几乎就要确定他是丛姜了,只有丛姜大爷才会这么说话。
她心情有些难以言喻,像被揉成一团的面粉一样。
他看着她松开握着那把头髮的手:「放下不是让你把它放在火炉里。」
「抱歉。」她语气带笑。
他抿起唇,轻声哼了一下。
「你记得自己是谁吗?」
「丛姜。」
她的唿吸都有点颤抖:「那你认识我吗?」
他盯着她:「不认识。」
他没有关于她的记忆。
她像是松了一口气,又像是有点失望。
不是诈尸,那就是穿越了。短短几个月内经歷了多次时空旅行的绫顿已经淡然看开了,现在就算说丛姜是诈尸她也信。
反正这个魔幻的世界是没救了。
丛姜坐起来,四周看了一圈:「你认识我?这是哪里?」
她把水杯递给他:「我认识你,这是我的岛,我慢慢会和你解释的。」
他没有接,眼神定定地落在她身上:「现在。」
「你刚痊癒没多久,讲那种事情反而会让你头晕脑胀。」她拒绝。
「告诉我。」他不依不饶。
果然,这个死脾气是改不了的,她咬牙切齿地按捺下不爽,微笑道:「有机会和你讲,这句话我不再说第二次了。」
「不要挡着我的阳光。」丛姜接过水杯,冷笑道。
窗口照射进来斜斜的夕阳,斑斑驳驳地在小木屋里刻画着影子。
她退开一步,挑眉:「好的,请你晒太阳。」
晚餐时间气氛沉闷极了。
玄本来就是闷葫芦,绫顿决定暂时不理那位,丛姜则一边生气一边喝蛋白粉。
收拾餐具时,她站起来,从他面前收走餐具。
丛姜抬起头,微微眯起眼睛看着她,语气笃定:「你知道我喜欢这个。」
「我不知道。」她摊手。
她一面否认一面在心里暗笑:天底下怎么会有他那样喜欢蛋白粉的怪癖好。
他别过头,不再和她争辩。
一夜过得很安宁。
晨起,绫顿把需要做的事项向玄说明后,各自分工开始忙碌。
剩下一只晚起的鸟儿懒洋洋地下榻。
丛姜换上那套适合他身量的衣服,又看了一眼屋内那三张床。
他慢悠悠地在屋里晃,给自己泡了一杯蛋白粉,走来走去地观察思考着环境。
书架很贫瘠,只有一些册子。
他随手翻开一本封皮最精緻的,是看不懂的文字,看来是屋里另外那个男性和她交流时所用的文字。
然后是航海日志,她的工作是领航,那么这里是一个中转站岛屿。
一些对植物的记录……
他翻看册子的手顿住了。
来自百年前、由当时的航海者带回陆地的植物志《奇异录》上记载着各样珍奇花草,大多数在陆地上都无法寻见踪影,其中便有传闻中可以起死回生的曙色草。
这本记录植物的册子像极了手稿孤本,就连某一页被撕去纸张留下的齿痕都一模一样。
他从窗口望出去,外面丛林密密的,掩盖着微微的雾气。
如果没猜错,他应该是到了只存在于传说中的l岛。
从窗户的视角,他能看到那个女人正拎着一篮草莓走向小木屋。他把那册记录植物的手稿放回原处,拿起书架上最后一叠纸。
那是随手涂鸦,一页一页,有些潦草地记录着一些设计图和制作流程。
那是他的字迹。
他的心脏滞留片刻。
那个名叫绫顿·希雷沃的女人已经进屋了,他撇过眼神,注视着她。
她没理会他的目光,放下帽子后,便拎着那个篮子往外面竹管水龙头下洗草莓。把草莓洗净后,她又回屋给那些酸甜的水果上撒上糖。
「你要做果酱?」丛姜问。
「大概是。」她也没迴避问题。
他放下手里的涂鸦纸:「你知道我喜欢它。」
她继续耍赖:「我不知道,别自作多情。」
他有些恼,冷哼一声,直接摊牌:「我来过这里,或者说,另一个我来过这里。」
她这才讶然地放下手中活计看向他:「你继续说。」
他:「别企图不劳而获从我这里得到答案,告诉我,你为什么做果酱?」
她承认她的嵴梁骨不是那么硬:「好吧,是因为你。」
「多谢。」他依然语气傲慢,唇角的弧度却出卖了他有些小得意的心情。
从昨天开始就暗中较力争胜的两人总算和解了。
绫顿把真相告诉了他,包括雾岛的时空穿梭现象,还有之前和丛姜的相处。
「所以呢?你的猜想是什么?」趁着草莓还在用糖腌制,她坐下来听他怎么解释。
丛姜眼帘低垂着,细緻地陈列所有线索:「事实上我从未来过这里,但我确实在这里找到了我的生活痕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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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预言中曾见过你,而你口中的那位却从未和你提起过这件事,他甚至认为自己会在那次劫难中死亡。」
「岛屿流转于不同时空,它去到任何一个世界的每一个时间段都有可能。」
她认真顺着他的思路考虑着。
他凝视着她,接着分析道:「我落入海中的时间是道陵年五月,岛屿流转到了我所在的世界,但它第二次经过了道陵年五月。」
「但为什么岛屿会第二次经过同一个时间点?」她不解道。
丛姜:「两个解释,第一,那是另一个道陵年五月;第二,那是同一个道陵年五月,但却是不同的我。」
她确信她的cpu已经烧坏了,开始迷迷濛蒙地眨眼睛:「嗯?」
「愚钝。」他轻声骂道。
挨骂的她深深体会到:丛姜大爷真的再次来了,她平和的日子到头了。
「另一个道陵年五月,指的是这世间有千千万万个相同的世界,而岛屿两次分别来到其中一个世界。」他说。
她嗯嗯点头。平行时空的意思嘛,她懂她懂。
「同一个道陵年五月,指的是我可能陷入了一个时间迴环,我死后又重生,再次重复我的命运遇到了你。」
她嗯嗯点头——意识到不对:「在这种可能性中,你是那个被我埋葬掉的丛姜?那不是有两具身体了吗?海里的尸体都没腐烂吧?」
他又骂了一句:「你的脑子怎么会如此拙笨。」
她被骂得狗血淋头,双手抱臂有情绪了。
「如你所说,这片海里有许多沉船失踪事故,如果他们都像你所设想的那样按照普通时间流逝而消失,那么你的海域里早已全是尸体了。」
被他一说,她有点膈应起来了:还真是。
「既然是中转站,那些被有限时间标记的死物在进入海域后都会消失在无限时间的深渊里,懂了吗?」
她又咔咔点头:「懂了。」
所以当时她还能见到卡尔的那把剑,纯粹是因为同时代的伊莉莎白玫瑰号尚未驶出海域或者消灭。
她「诶」了一声:「所以,在我感觉很短的几个月里,你其实已经重新度过了一生?」
他咬牙:「不要用时间来度量你的感觉,蠢货。」
她再次挨骂,无奈地接受了这个事实。
继续顺着丛姜的思路盘:「现在有两个可能,但我倾向于第二个可能,因为第一次见到我的丛姜并没有对我的印象,而你在预言中预知到了我的存在,说明现在的你是有第一次来岛上的记忆的,只不过被封锁起来了而已。」
「不错。」丛姜总算夸了她一句。
她语气得瑟:「我真聪明,现在我也明白了为什么丛姜临死前说再见的事,那时的他恐怕已经在预言画面中得知自己会再次在时间迴环中重复人生。」
他哂笑道:「别把尾巴翘上天。」
第47章
长期居住在孤岛上的领航员需要的不仅是技能,挑选候选人时对性格方面的要求也极其严苛,就像在过去的时代挑选灯塔守护人一样,守岛的领航员需要拥有强烈的责任感和自律能力,强大的适应能力和知足常乐的心态。
绫顿当之无愧被选中成为守岛的领航员,此刻充分发挥了自己的适应能力,不仅对「时空中转站」的事实适应良好,而且对「时间迴环」的现象也消化得不错。
「难以置信,你竟完全相信我的说辞。」丛姜漫不经心地搅动着融化的果肉。
绫顿一面控制着灶膛里的火候一面笑道:「相信有什么难的?况且你这种也不算稀奇事。我还曾听闻长翅膀的鸟人出现在某边陲小镇呢。」
「长翅膀的……?」丛姜来兴趣了。
「就是传说中的天使那种形象,但看报纸上刊登出来的脸,好像并不是天使。」她比划着名。
「被人捕捉到了他的影像?」
「是的——快点搅,要煳了。」
「我可不是你的苦力。」
「真抱歉,我不应该做果酱的,这玩意对我来说太甜了。」
「……这样就可以了吧?」
听他的语气,搅拌个果肉像是被强行掳去压寨一样。
她得意地笑:「可以了。」
上一次,她和丛姜还不是那么熟悉,因此还守着「礼貌」的底线,再者有位三好精灵缦四处帮忙,才让丛姜得以一直端着猫主子的架子。
「那位呢?」丛姜问。
「玄的主战场是种植地,再说,就他的手法,也不能来这边帮倒忙。」
「他叫玄,是另一个种族吗?」
她把精灵一族的情况向他说明,他停下搅拌的动作,若有所思。
「要煳了。」资本家绫顿再次提醒道。
做完果酱,丛姜尝了几口,然后像只小仓鼠一样双手抱着那个果酱玻璃罐走来走去找地方藏。
「放在柜子上就可以了。」她提醒道。
他回过头,对着她冷漠地提了提嘴角:「这是给我的,我会自己安放妥当。」
她恶魔低语道:「你放在这个屋子的无论哪个角落,我都能找到哦。」
他双手抱着玻璃罐,闻言动作顿了一顿,重新走到桌前,拿起勺子,慢条斯理地继续吃。
见他藏东西未果,准备一次性吃完果酱,她笑出声来:「姜,小心你的血液要变成糖了。」
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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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愣了一下。
绫顿例行完成日常海域巡逻和海面情况检测记录。这天海面上雾气还没散,表明极有可能还在丛姜的时空。
这也印证了还没有其他船只驶入的原因。按照前几天听闻的消息,由于外海上发生的争端,一部分的货运停止了,而另外一部分的航运则选择从新航线大三角走,在这种情况下,理应有很多船只入海。但海上巡逻的结果是并无货船或客船。
「此刻我们如果驾船出去,就能去你的时空了。」她回去后,对丛姜提起来。
「别去。」他说得斩钉截铁。
她笑:「就算你让我去,现在我也不会离开这里。」
航线逐渐变得繁忙,她的职责变得更加重要,也更需要充足的能源供应。
玄从种植地回来的时候,丛姜正在翻看那本精灵语人类语词典。
他上上下下仔细打量那个沉默寡言的成年精灵。
玄任由他审视的目光从头到脚分寸移动。
过了好久,丛姜忽然用精灵语问他:「那块印记是什么?」
正在写检测数据的绫顿无端地噎了一下,没好好喘上气来。
大概是因为:他的目光毒辣得一眼就揪出玄身上的不对劲来。
又或者是因为:看到他上一秒还在翻字典下一秒就能流利地交流,深刻体会到了人与人之间学习能力的差距。
缦也就算了,为什么连丛姜这个人类都如此敏于学?这不是证明了她是岛上惟一的文盲吗?
她摁着笔头,心情含恨地写下海面情况报告。
对于丛姜的问题,玄没有作声。
他这几天更加沉默而孤独,有时候能见到他独自抱着头坐在猴面包树下,似乎在克制着什么,又似乎只是在发呆。
「别为难他,他并不愿意提起那个印记。」她及时开口替玄解围道。
「禁术?」丛姜转而问她。
她再次惊嘆于他的敏锐:「你猜的不错。」
他倒是诚实,坦然地把自己见到的预言画面说了出来:「我看见他被带着同样印记的……」
她震惊得无以復加,微微睁大眼睛,等待他说下去。
谜语人丛姜却没有继续,他慢悠悠地合上精灵语词典:「我不该说。」
她泄气道:「不该说你还说了半句,让人气得拳头痒。」
「我一般都说半句。」他不嫌事大地瞥了她一眼。
瞧瞧这个傢伙理直气壮的嘴脸。
他有意透漏出来的半句话,没让玄感到扎心,却让绫顿半个晚上没睡好觉。
玄会被带着同样印记的精灵……后半句是什么呢?到底会发生什么?她和玄在岛上,难道还会遇到其他幻术精灵吗?
她偷偷跑去安慰玄:「没关系,丛姜就喜欢满口跑火车。」
玄看着她:「在担心的是你。」
她嘆了一口气:「我的确有些不安,保护好自己吧,玄。」
雾还是没散。
绫顿再次例行去海上巡逻的时候,再次遇到了那条小虎鲸。
这次她刚好空闲,便穿好潜水衣,下海和小虎鲸玩了一下午。
「玩了一下午?」丛姜从书中抬起头。
「上次欠它的,这次都还回来了,毕竟是你的救命恩鲸。」
说着,她凑近去看他摊在桌上的那本书。
丛姜呵呵嗤笑一声:「恐怕只是借了我的名头吧,贪玩鬼。」
她对自己多出来的那个「贪玩鬼」称号适应良好,没有反驳,转而把话题扯开:「姜,你在看这个吗?」
桌上那本书是她从矿山小镇带来的植物矿石合成书,由精灵语写成,而昨天刚接触到精灵语的丛姜,今天就开始研读这本书了。
「它颇有意思,放在你手里算是浪费。」他评价道。
她满肚子坏水,幽幽道:「实践出真知,纸上谈兵的某人未必能比我更好地利用它。」
他轻轻哼了一声,语带笑意:「你又想把我当苦力?」
她计划败露,摊牌道:「说实话,我没有精力做矿石实验。」
「果酱。」他提出条件。
天底下哪有这么便宜的高智商苦力。她一口应下:「成交。」
丛姜实在太闲了。
上一次,丛姜还能记录植物,现在植物志已经大部分完成,他每天睡到日上三竿,打着哈欠给人挑毛病,不省心极了。照他的性格,他不喜欢的东西,就算用刀架着他脖子也不会答应去做。
一举两得的是,研究植物矿石不仅满足了他的好奇心,也纵他消磨时光。
雾散的那一天。
屋里照例只剩下丛姜一人。
他在取书的时候,不小心碰倒了她的航海日志,一片木质书籤从其中落下来坠到地面上。
他弯下腰,捡起那块做工粗糙的小木片。
是用木材边角料做的,薄薄的木片被裁成规整的模样,四角都磨钝了,木片上贴着被压成干花的装饰。
榴花火红的颜色尚能在干花上体现,炽烈得像有滚烫的温度一样。
丛姜不解地把那片书籤翻来覆去地看。
直到绫顿从海上回来。
她一进门,丛姜就问她:「你和他是什么关系?」
这个问题似曾相识。
她暗自感嘆不愧是同一个人,连质问都如此相似。
「玄是我的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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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问的是送你花的人。」
她纳闷起来:「哪里有花?」
他动作随意地把书籤扔到桌面上:「榴花。」
她更加纳闷:「丛姜,是你给我的。」
那是上一次的丛姜给她的。
他看着她,语气中是前所未有的认真:「我问的正是上次的我,你和他是什么关系?」
「朋友。」她说。
「他为什么送你这个?」他却追问。
她坦诚道:「我不知道,该问你自己。」
丛姜眼神里流露出少见的迷茫:「我没有他的记忆,所以我才称唿自己为他,我岂能准确揣摩他的心思?」
她对这个犟得九头牛都拉不回来的傢伙表示无奈,笑道:「既然你无法揣摩,我也无法揣摩,就不要烦恼了。」
「你没心没肺,当然毫无烦恼,但我很在意这件事。」
他向她瞥去一眼,把另一只手里握着的书卷也往桌上一扔,语气微恼:「在意得一下午没看进去一个字。」
第48章
在意得走神了一下午。
她忍不住笑出声:「看不出来,哈哈哈哈哈你也会走神。」
丛姜冷眼瞥她:「憋着,别笑。」
不知是不是和丛姜相处熟悉了,从前绫顿对他那大爷脾气恨得牙痒痒,恨不得上手把他那张俊脸揉成猪头,但现在她只觉得他的反应有趣极了。
「姜,你太有意思了。」
榴花事件不了了之。
明明是丛姜自己挑起来的事端,但后续再想问他,他却决不再吐露一字,任性至此,大抵也只有他了。
玄的存在感依然低得惊人,有一次他在屋子里数豌豆,绫顿骑驴找驴找了他二十分钟才看到角落里那个几乎要长蘑菇的精灵。
「咦,是造梦果?」她无意中瞟到了玄手中的那枚类似普拉藤果的圆形皱皮果实。
他点头:「嗯。」
那枚造梦果是她从缦的家乡无患镇定制的,送给玄的。为了这一枚定制果实,她还特意费劲地从贫瘠的脑子里扒拉出十个塑造词来。
她在他旁边坐下:「玄,现在你在想什么?」
自从玄来到岛上后,没话找话就是她的传统艺能了。
「我想试试。」玄手心里握着那枚造梦果。
她笑:「为什么不呢?说起来,我也还没使用过带来的造梦果。」
「绫,你别先试。」玄抬眼看她。
她知道他的意思,他唯恐造梦果对她造成不好的副作用。于是她夸奖道:「谢谢,你会担心人了,很棒。」
玄呆滞了几秒。
「不过,你从来没有接触过造梦果吗?」
玄摇了摇头:「我的家乡没有。」
精灵大陆每个小镇都有自己的特色和产业,就像矿山镇的产业是合成矿石,龙柏镇的产业是机械,雪割木小镇的产业是毛皮和雪割木。
她明白了:「在尝试的时候,你自己也要小心。」
玄点点头,几秒后,又憋出一个语气不太确定的词:「……谢谢……?」
她刚站起身,听见他道谢,心下一愣,然后弯起眼睛笑道:「不客气。」
玄逐渐社会化、逐渐学会和别人相处,让大家长绫顿颇为欣慰。
*
虽然外海争端让本来冷清的大三角航路终于有了一丝起色,但实际上经过的船只也只有寥寥,一天能有一两艘已经不错了。
外界始终对「魔鬼大三角」有着无法驱除的心理阴影,使得很多商船宁可窝在安全的内陆港湾,情愿摆烂不工作。
因此小岛上的领航员绫顿也依然过着半退休的生活。
向来大方的富裕岛主绫顿和玄、丛姜一起,搭建起了一个冶炼棚。
绫顿在诺伊多夫堡的铁匠铺工作过一段时间,对这种简陋棚子的构造很有心得,再结合矿山镇上合成师的合成工坊构造,简单的冶炼棚就完成了。
由于冶炼温度高,这次没有採用木质结构,而是全程用水泥做砖铺设。
「姜,你看到放在这里的芒果果酱了吗?」果酱丢失案的嫌疑人铁定只能是丛姜,她明知这一点却还是多问了一句。
嫌疑人丛姜也没有否认自己的罪行,傲气地指了指灶台:「放在灶台边,摆明了就是让我拿的,不是吗?」
她有点好笑:「但是大可不必像囤货的松鼠一样藏起来。」
他轻轻哼了一声,扬了扬眉:「你又奈我何?」
「真拿你没辙。」她无奈地笑起来。
「谢谢,绫。」
她忽然意识到什么:「你也这样叫我吗?」
丛姜有些不悦:「我不能叫吗?」
他脸上的表情肉眼可见地沉下来,唇线微微抿起,眉尾也压了下来。
她摇头:「不,我只是觉得奇怪。」
丛姜瞥了她一眼,语气寡淡地陈述道:「你觉得按照我的性格,不该对一个只认识几天的陌生人亲密地称唿小名。」
她表示确实如此。
他却嗤笑了一声:「别想太多,这是报復而已。」
报復?
「你能自说自话地称唿我姜,我难道不能随意称唿你吗?」他神情微冷。
这样叫做报復?
她无法理解大预言家的脑迴路,脑门上落下冷汗:「……随你好了,你爱怎么报復怎么报復。」
等他走开,她终于能畅快地笑出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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丛姜,一款大爷脾气、小孩心性的奇怪脑迴路拥有者。
但他在学识上确实过人。
在极短时间内掌握了精灵语后,他开始研读那册让绫顿觉得头疼的植物矿石合成书。草稿纸上密密麻麻地写满了他的笔记,均用精灵语书写示意。
第一种纯植物合成的矿石试验成功了。
她哗啦啦地翻那本合成书:「纯植物合成?你在哪里找到的?」
她明明记得那位合成师玖的口中,合成矿石的要素是矿石和植物结晶,而不是纯植物结晶。
丛姜按住她翻书的手。
「别翻了,没有,那是我根据合成规律推演出来的。」
手指搭在她的手背上,微凉的触感让她愣了一下。
他主动撒开手,语气冷淡:「看到书封了吗?初阶。」
初阶合成书。
她恍然:原来如此,植物结晶和植物结晶也能合成矿石这一点并没有在这册初阶书中得以体现,那是更高阶的合成方式。
丛姜合成的这种矿石性能类似铝,低密度、容易锻造。
他把配方写了下来:稠堇结晶、三串结晶、苦樗结晶按照4:3:1的比例,利用凝结砂砾将这些结晶粘合起来。
绫顿难得去海上捕鱼,出海之前仔仔细细察看了渔猎局的限度表。
还没到岸边,她就听到了虚弱的虎鲸叫声。
她找到那头在浅滩处搁浅的小虎鲸,嘆气:「你又贪玩了。」
这头载着丛姜来到岛上的小虎鲸生性贪玩,极有可能是家族里最皮的那个。
她每次出海都能遇到小虎鲸。它大概本应该正在学习如何分辨海浪的节奏,以学会找到猎物的所在之地,但每次一听到小艇的马达声,小虎鲸就立刻忘记「学习」这一回事,屁颠颠地跟着来了。
作业写到一半扔下笔就来找人类玩的小虎鲸在短时间内就和她熟络起来。
在浅滩上搁浅的小虎鲸无法动弹,尾巴无力地下垂,一边发出微弱的声音。
在通常情况下,收到它的信号后,虎鲸家族就会赶过来帮助它。但绫顿在旁边等了一会儿不见有其他虎鲸,便主动帮助小虎鲸离开浅滩。
在海浪的推动下,小虎鲸重新跃入海水深处,故态復萌,兴奋地鸣叫着。
沖啊!沖啊!
她坐在小艇上,笑起来:「你这么皮,什么时候才能学会捕猎啊?」
小虎鲸完全没有反思的意思,露着白肚皮,像只狗子一样要摸摸,不摸它,它就一直死皮赖脸地跟在小艇后。
完全无法下手啊。绫顿看着周围被小虎鲸吓走的鱼类,深感失策。
最终,她还是缴械投降,摸了摸小狗鲸:「真的有那么好玩吗?去其他海湾玩吧,去吧去吧。」
小虎鲸心满意足,潜入深处。
她总算获得了清净,下网捕鱼。
丛姜从冶炼棚里出来的时候,她几乎不敢认。
平时清冷干净的预言者丛姜此刻灰头土脸,他边走边掸着身上的灰尘,皱着眉的样子像不小心沾到了泥水的猫一样嫌弃地抖脚。
「哈哈哈哈丛姜,你怎么能脏成这样?发生了什么?」她边笑边上前去问。
听她说他脏,他更恼火了,伸手在她脸上抹了一把,将手上的黑灰蹭到了她的脸颊上:「你比我好不到哪里去。」
第49章
合成植物矿石也有失败的时候,就算是大师级别的丛姜也一样。
推演的过程中出了一些问题,冶炼棚才会发生小型/爆/炸。
丛姜收拾好自己,郁闷地去小床上窝着了。
一个心情不好,另一个似乎也开始犯忧郁症。
玄一整天魂不守舍的,她清晨起来发现他在睡梦中小声呓语,冷汗频出,额前碎发被汗水打湿黏在一起。
在做噩梦吗?
她蹲下来,用轻拍安抚着他,却没有叫醒他,等他虚弱的梦呓停下来后,才离开。
一个两个都不省心。
雾起的时候,两艘从老航路改道而来的工程船在领航员绫顿的引导下安全靠岸。
从船长那里,绫顿得知珊瑚海争.端已经扩散了。
「海底光缆铺设到一半,让我们改道回航了,看来这回是动真格了。」一个海员嘆气。
另一个海员对国/际/政/治头头是道:「和韦奎公国的矛盾早就一触即发,前几年就开始紧张了!」
和韦奎公国的矛盾……
绫顿想起前不久那艘满载着被流放的犯人的山毛榉号。
如果当时山毛榉号在她的航线上失踪,恐怕争端会从大三角航路开始,不过那次总算化险为夷,至少没有把导火线引到她的航路上来。
她心有余悸,暗地里感谢那个义气的红髮女船长:「多谢鬼蓼船长。」
[然而我的精神绝不能松弛下来,珊瑚海的小争端会发展成什么鬼样子,谁都无法预知。平时冷清的大三角航路是否会因为珊瑚海冲突而成为生命要道,也需要提防。实在危急,恐怕要亲自出海,向航海局请求增援。 ]她在航海日志上写道。
和紧张的局势不同,岛上的生活依然平静,偶尔闯入几个异时空来客。
绫顿在海上捡到了一个小孩。
是个亚麻短髮的七八岁的女孩,穿着后背开了洞的白色羽衣和蓝色绒裙,毛绒绒的一团,嵴背上的一对翅膀伸展开来比她的身体还要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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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现她的时候,她正在海上拼命扑腾,像落水的海鸟一样一边嘶声求救一边拍打浸水变沉的翅膀。
一只小虎鲸在她身下的海水中,疑惑地观察着这团羽毛气味浓烈的小孩。
绫顿让小艇在女孩身边停下,向她伸出援手。
但女孩拍打翅膀的力度太大,浪花四溅,她几乎无法靠近,又害怕伤到女孩那对大翅膀。
「抓住我!」她对女孩喊道。
小虎鲸在一边起闹地叫了起来:「呜嘤!」
抓住绫顿小姐!
听到虎鲸的叫声,女孩挣扎得更厉害了,急得哭了出来:「阿妈!阿妈!有怪兽!」
是人类语——她松了一口气。
「平静下来,怪兽不会伤害你,睁开眼睛,然后抓住我!」她已经跳下船浮在海中,慢慢向女孩靠近,但女孩不停扑腾的大翅膀还是将她阻隔在了一定距离之外。
小虎鲸总算认清楚了,这团羽毛气味浓烈的小糰子并不是可恶的海鸟,而是人类。它向上游动,拱了拱女孩,把她驮着浮上水面。
「呜嘤嘤嘤!」小虎鲸鸣叫着,然后声音逐渐尖锐,在绫顿听不到的超声波段大声叫着。
但是女孩听到了。
她「咦」了一声,发现自己的身体已经浮在一座小山似的嵴背上,她平静下来,难以置信地瞪大眼睛:「得救了,我得救了!」
「抓住我的手,到船上来吧。」绫顿游到小虎鲸旁边,向女孩伸出手。
小虎鲸继续在超声波段大声欢唿:得救了,她得救了耶!
女孩收拢湿漉漉的翅膀,泪眼朦胧地抓住绫顿的手。绫顿带着她游到小艇边,把她托上船。
「谢谢,谢谢蓝眼睛!」女孩对她道。
女孩转身,对海中的小虎鲸道谢:「谢谢,谢谢帕蒂!」
小虎鲸弓起身子,跃出海面,兴奋地鸣叫了一声。
「帕蒂?」她注意到了女孩口中的名字。
女孩一边伸展开翅膀晾干,一边道:「对,它说它叫帕蒂,它说它第一次看见我这样的人类。」
她惊讶:「你能听懂鲸语?」
女孩昂了昂下巴:「那是当然,我能听懂好多语言呢。」
把女孩送到岛上后,她才得知了女孩的情况。
这个八岁的女孩是羽人一族,名叫青斑,家住在海边。
「我在练习飞翔技巧,飞着飞着就到这里来了,」青斑用毛巾擦拭着翅膀上的羽毛,说着说着又想哭了,「……呜你这里雾好大。」
青斑棕黑色的眼睛里溢满了泪水:「雾大得像牛奶一样,什么都看不到,我往哪里飞呀?怎么会这样?我现在在哪里呀?呜我哥肯定又要骂我了。」
青斑的一对大翅膀在木屋里不得不收敛着,虽然如此,还是挡去了空间。
本来还在气恼/苦闷的丛姜和玄不得不贴着墙走,小心翼翼地不碰到青斑的翅膀。
「这里叫雾岛,是我的岛,我叫绫顿,」她温声安抚青斑,「你不要害怕,等雾散了我就送你出去。」
青斑点点头,用手背擦去眼泪:「可是我的衣服湿了,飞不起来了。」
绫顿这会儿想起物资船给她运来的发电机了。
她搓搓手,兴奋道:「青斑,我要给你展示一件神奇的东西。」
丛姜眼瞅着她接通发电机,充满燃料,然后从柜子深处取出电吹风来,插上电,吹风机的出风口「唿唿」地刮出热风。
青斑身上的羽衣在热风的吹拂下温热又蓬松,她开心地在热风里转来转去:「好棒好棒,阿绫姐姐你好棒!」
丛姜在一边翻了一页书,神色不明。
敢情她有吹风机。那为什么他的头髮就是用火炉烤。
好偏心。
「因为节约能源节约习惯了,忘记有电吹风的存在了。」她解释道。
丛姜又翻了一页书,轻哼了一声。
这个女人抠到家了。
绫顿不知道丛姜的腹诽,她心情好极了,像髮廊做造型的师傅一样摸摸青斑的大翅膀,给她理顺羽毛。
青斑惬意地闭上眼睛,撒娇地笑道:「好舒服好舒服,我好喜欢!」
看起来她现在完全忘记迷路这一回事了啊,绫顿唇角弯起来。
青斑身上的羽毛完全吹干后,她已经睡着了,大翅膀拢了起来,将小小的身体罩在当中,看起来温暖又舒适。
绫顿关掉电吹风,正思考该怎么叫醒她,青斑忽然从睡梦中醒了过来,小声啜泣起来:「哥哥要骂了……我完了我完了。」
她试图用小虎鲸的例子安慰青斑:「你知道吗?那头叫帕蒂的小虎鲸是头很皮很皮的虎鲸,经常迷路、搁浅、捣乱,但是每次帕蒂因为自己的失误陷入危险,它的家人找到它后,从来不骂它,只是安慰它哦。」
「真的吗?」青斑眼泪半干,眨了眨眼睛。
她笑道:「当然是真的,你能听得懂鲸语,你可以去问帕蒂。」
青斑坚持要去问小虎鲸,绫顿便带着她坐上小艇出海。
贪玩的小虎鲸听到小艇的马达声,果然从旁边的海面中露出背鳍来:「呜嘤!」
「帕蒂!」青斑双手扒在小艇边缘,侧身向小虎鲸喊道。
接下来青斑吹起了口哨,是绫顿听不懂的语言。
而小虎鲸也絮絮叨叨地「呜嘤」着。
两个话多的小傢伙在一起交流了好久后,青斑才开心地转头看向绫顿:「真的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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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帕蒂说上次它在水下洞穴里迷路了,它还以为会被家人骂死,结果没有!」
「还有上上次,它打扰了妈妈的捕猎行动,它还以为这次肯定完蛋了,但还是没有!」
「还有上上上次,它学了一天的捕猎没学会,也没有被骂!」
绫顿知道小虎鲸性格顽皮,但不知道它能这么皮。
这个街熘子小傢伙天天东窜来西窜去,不好好上课,一身反骨。
「我是家里飞行技术最差的那个,挨骂就属我最多!」青斑嘆气道,「悬停学了两年,俯冲学了三年,天啊我这个笨蛋呜呜!」
绫顿用手指梳理了一下她亚麻色柔软蓬松的头髮,笑道:「你的飞行技术已经很不错了。」
「不要骗我,阿绫姐姐,我知道我烂极了。」青斑脸上的表情又垮下来。
「你知道吗?我是在距离岛500海里的地方发现你的,而这片海域东西1600海里,南北900海里,说明你最少飞过了400海里。」
青斑震惊得瞪大了眼睛:「什么?什么?那是我飞的吗?」
「就是你飞的路程,还有可能更远。」
青斑掰着手指头数里程数,数着数着哇地哭了出来:「我就说我怎么会那么累!」
她无可奈何地笑起来。
青斑给她的感觉好像那只新闻里的企鹅,迷路游了3200公里上岸发现自己身在新大陆。
但是企鹅还有救援专家把它放回海中,青斑不知能不能自己找到回家的路,看来这次雾散后她得把青斑送回家。
第50章
「帕蒂是怎么看我的呢?」绫顿对此很好奇。
青斑又和小虎鲸对话两三句后,笑嘻嘻地转过头看她:「阿绫姐姐,帕蒂说你是个和它一样贪玩的人类。」
她一怔,「哈哈」笑起来:「那么请转告帕蒂,我也是第一次看见这么贪玩的虎鲸。」
两个贪玩的傢伙互相伤害,倒打一耙的小虎鲸「呜嘤嘤嘤」地鸣叫着。
「帕蒂说,因为你每天都会来海上玩耍,要是你没有过来打扰它学习,它不可能贪玩的。」翻译家青斑忠实地传递着小虎鲸帕蒂的抱怨。
哦豁,还知道推卸责任嘛。
「请转告帕蒂,那是我每天的工作嘛,好啦好啦,既然它那么说,那我不找它了。」
小虎鲸的鸣叫又去了超声波段。
「帕蒂说,不行不行不行!」青斑有声有色地转告着,自己还表演上了,拼命晃脑袋,「不行不行不行不行!」
听她的复述,小虎鲸的语气相当激动焦急。
回到岛上后,天色快黑了,像牛奶一样浓厚的雾气还萦绕不去。
情绪波动大的青斑又开始着急了,悄悄抹眼泪:「天黑了,怎么办?我怎么办?谁来救救我?」
绫顿瞥向另外两个傢伙。
玄一如既往地在角落里长蘑菇,丛姜把果酱往外推了推,一脸僵硬地示意青斑可以尝尝果酱。
她嘆了一口气,从没有几滴墨水的头脑里搜刮出陈年烂谷子来,试图让女孩平静下来,安稳地休息。
「青斑,你见过小螃蟹擦眼睛吗?」
青斑果然被吸引了注意力,停止抽泣,泪眼朦胧地摇头。
「沙滩上的风太大,把小螃蟹的眼睛上吹得全是沙子,所以它就会恼火地从腹甲里抽出两只软软的小刮子,弯下眼睛……」
「弯、弯下眼睛?」青斑实在不能想像,以为她口误,便问。
「螃蟹的眼睛像车灯一样竖起来,但它的刮子够不到,所以只好把眼睛弯下来,用软刮子刷刷掸掉眼睛上的沙子,然后,它又收回刮子,像揣手一样放回腹甲中。」她做动作示意道。
青斑对着她的动作自己想像硬壳小螃蟹熟练的动作,破涕为笑:「好好玩!」
总算让女孩暂时忘掉她离家迷路的糟心事了。
丛姜从灯下抬起头来正在看她,见她回头,他提了提嘴角,给她一个不温不冷的笑。
为了听讲给她的睡前故事,青斑乖乖去了绫顿的床上,坐好,支起双腿抱膝,一对大翅膀把自己拢起来,形成了温暖的保护罩。
从保护罩里传出青斑的声音:「现在我已经准备要睡觉了,我可以继续听故事了吗?」
睡前故事系列让她想起和缦的相处,虽然当时讲的是悬疑故事,但回忆及此,她还是忍不住微笑。
缦,要好好的。
在讲到第三个故事的时候,把自己拢在大翅膀中的青斑睡着了,唿吸绵长而安心。
绫顿也睏倦地打了一个哈欠。
猫和乌鸦互骂,骂得战火纷飞唇焦口燥。
乌鸦站在狍子宽厚的背上,毫无愧疚之心地从狍子身上薅毛筑巢。
森林里两群鸟拉架互骂,但谁也不越过中间那条界线。
「你的脑子里就装着这些稀奇古怪?」她路过丛姜的时候,他轻轻出声问了一句。
她耸了耸肩:「我小时候住在森林里,时不时就能见到这些闹剧,也不是我的错嘛。」
他又笑了出来:「正符合你的天性。」
「我什么天性?」她直觉他不会有什么好话。
「顽劣。」
果然。
她呵呵为自己辩护:「我那么稳重。」
「表面来看确实如此,」他一针见血,「然而你什么时候不与那条小虎鲸胡混,我再收回对你的评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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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1页
「……」她语塞。
她刚不久前才答应帕蒂要一直和它玩的。
青斑在绫顿的床上休息,但她只占了一个小角落,因此绫顿拒绝了丛姜和玄的提议,依然在自己的床上休息。为了防止自己睡相不佳而伤到青斑,她把睡袋放在床上,钻进睡袋里,像条毛虫一样在那团毛绒旁边休息。
次日。
绫顿起床的时候,以为自己眼睛花看错了,走到已在桌前推演合成规律的丛姜旁边,轻声问:「你怎么会在早起鸟儿的时间醒着?」
丛姜给了她一个眼神让她自己体会,幽幽道:「……就允许你扮演早起鸟儿?」
她非但没生气,还笑道:「咦,我居然少见地被你夸了。」
丛姜也被她的脑迴路惹笑了:「分明是你话里话外自夸早起鸟儿。」
丛姜对这些天合成植物矿石的失败很在意,照他的性格,看来拿着一本初阶书非要和高阶合成术拗到底了。
她作为这个家这个岛的支柱,确认青斑还在安睡、丛姜已起来钻研学术后,又去察看玄的情况。
他的情况依然不是很好,在睡梦中脸色苍白,身体微微颤抖着。
她看了他一会儿,结结实实地嘆了一口气。
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岛外,海雾依然萦绕着。
为了缓解青斑回家的焦虑和苦恼,她带着青斑去岛内逛,一边继续搜肠刮肚地给她讲故事。
林木间,她指着那块围着栅栏的空地对青斑讲述道:「这一带曾经发生过一场惨绝人寰的火灾,所以那些草死活不肯搬过去,还会互相之间喋喋不休地传递火灾凶宅这个消息,搞得我不得不把它围起来,省得草心惶惶。」
栅栏上挂着「凶宅,禁止出入」的牌子。
青斑果然被逗笑了:「我知道,我听说有一个羽人能听懂草木的语言,据说它们很会碎碎念,一天里能说好多好多废话!」
她的时空侦探线索雷达响了,一个激灵:「听懂草木的语言?」
「对啊,我听我哥哥说的,我回头问问那个羽人到底是哪个大师!」青斑很热情。
听到这个答案,她像有了定心丸,在心里一锤敲定她总有一天能搞清楚这些八卦的草木。她有点期待出海了。
雾散后,绫顿带着青斑出海。
离开岛屿前,她想带上玄和丛姜,但丛姜却拒绝了。
「丛姜,你真的不和我一起吗?我有点担心。」
「你害怕在你离开的时间内,我忽然死去。」他一语点破。
她没有否认:「正是你说的那样。」
丛姜盯着她,唇角微微上扬:「我知道,这次你很快会回来。」
预言者都发话了,她没什么好反驳的。
索性让玄也待在岛上,她带着青斑出海。
「阿绫姐姐,你认识路吗?」青斑坐在小艇上,有点担心。
她老实巴交地承认:「我不认识路。」
青斑嘴角下压,眼睛里又有晶莹的液体了:「呜……我们两个不会迷路吧?对不起,我不该一直嚷嚷着要回家的。」
「别担心,」她语气温和,「让我们先问问帕蒂和它的家人。」
丛姜的预言打消了她各样的顾虑。
冒险无数次、被形容成「冷静而疯狂」的领航员小姐船上带着一个八岁孩子,却还是贼心不改,开始了她大胆的试验。
海中生物能自由来去,随着海水交换从这个时空流转到另一个时空,这一点始终让她留心。
小虎鲸帕蒂很快就听到「一起玩」的召唤,劲头十足乘风破浪地来到小艇边。
青斑用虎鲸的语言和帕蒂交流几句后,帕蒂开始发出信号联繫家人。
没过多久,其他四头比帕蒂体型更大的虎鲸悄悄来到小艇边,海洋护航编队暂时形成。
「谢谢帕蒂,谢谢妈妈姐姐哥哥弟弟!」
帕蒂的妈妈姐姐哥哥弟弟。绫顿也饶有兴趣地和那些大虎鲸打招唿,虽然文盲人设不倒,语言不通两眼抓瞎。
「现在我要怎么做?」青斑转头问她。
「青斑,尝试着向帕蒂和妈妈仔细形容一下你家附近的海有什么特点,比如珊瑚礁、海藻林什么的。」
青斑又垮起了脸:「……可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海藻林什么的。」
她这才意识到青斑是羽人,一般在天空中试飞,对海底的情况一概不知。
「抱歉,是我失误了,让我再想想办法。」她苦恼起来。
「青斑,你能想起来你家附近的海滩上会有什么动物吗?比如螃蟹?」
说起擦眼睛的小螃蟹,青斑又想起昨天那个故事,心情好起来:「让我想想……有没有小螃蟹呢……」
「好像没有擦眼睛的小螃蟹!」青斑失望地喊道,「只有笨蛋呆头鹅!」
笨蛋呆头鹅!
线索一下子明朗了。
虎鲸家族中的鸣叫开始大声而激昂起来,显然,这些以企鹅为食物的海上霸主激动了。
「帕蒂妈妈说它知道好几个地方有呆头鹅,但不知道我说的是哪种呆头鹅。」
果然,在这些海域之间来回游窜的海洋动物对时空的秘密了如指掌,尤其是年龄大的海生动物。
绫顿心情有些复杂,震撼不已:人类才是最愚蠢的物种。
青斑笑起来,对她说:「那种呆头鹅穿的衣服颜色和我一样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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蓝色和白色。
那就是小蓝企鹅。
虎鲸家族很快锁定了方向,带领着小艇前行,海洋黑/恶/势力噼波斩浪地向另一个时空出发。
第51章
海浪拍打着石滩,灰色的石头大大小小地铺在略有坡度的滩边。
现在天还亮着,石滩上显得冷清极了,日落之后,这里会来一群热热闹闹的小傢伙。它们腿短,摇摇晃晃地成群从海浪里冒出来,蹦过嶙峋的石头,往巢穴赶去。还会有一些游泳游得太热的小蓝企鹅拖拖拉拉地跟在队伍后面不想走。
虎鲸家族把小艇带到浅水处就停下了。
青斑已经在兴奋地大叫了:「真的到家了!好厉害!」
绫顿把小艇停在岸边,抛锚锁好。
青斑拉着她,邀请她去家里:「……这样阿绫姐姐也可以为我作证,证明我不是贪玩没回家。」
青斑的家就在海边不远处,山崖附近,高耸的石壁顶上是一间布置精巧的石房子。
常年在海上的绫顿稍微有点恐高症,总觉得自己会从崖上掉下去,头皮一阵发麻地远离了那扇可以望见大海的窗户。
「但是可以看见大海诶!」青斑则喜欢极了那扇临崖的窗户。
「……但是会摔下去。」绫顿小声。
她可没有羽人族的大翅膀可以乘着风的力量将自己托举起来,她摔下去那就是真的实心着地。
青斑的哥哥是个和她一样有着亚麻色头髮的羽人,由于羽人族不分男女都穿裙子,他身着白色上衣黑色裙子。
「我叫青尾,谢谢你带我妹妹回来。」哥哥青尾向她道谢。
青斑的父母常年出外工作,家里只有兄妹两人。
「平常不会有羽人去贫穷之海,除非想自杀。」趁着青斑回去自己房间,哥哥青尾对绫顿解释道。
她意识到有点不对劲:「贫穷之海?」
青尾带她到墙上挂着的地图边,指了指陆地南端延伸出来的一个岬角:「绕过白喉岬角就到贫穷之海了。」
「真抱歉,由于一些原因,我们没有把这件事告诉她……我们以为凭藉她的飞翔能力无法独自去到白喉岬角的。」青尾脸色灰暗。
地图上,白喉岬角、雨燕海湾和黄颊岛形成了一个大三角区域,也就是贫穷之海。
她第一次碰到这种情况,惊诧地问:「贫穷之海一直存在着?」
青尾给予了肯定的回答。
在她的时空里,传说中的魔鬼大三角海域分别由三个岛屿围成,而在羽人族的时空里,情况似乎非常相似。
「贫穷之海常年雾气瀰漫,进入海域就代表着死亡。两百多年前,□□和大瘟疫让许多羽人无法生存下去,他们求死不得,就成群地飞入那片海域自杀,所以叫做贫穷之海。」
羽人族所在的时空像她所在的时空一样,大三角海域是一直存在于地图上的。它并没有像在其他时空中那样,一个月一次流转着,或者定时定点地出现。
「怪不得……」
怪不得她这次出海时,丛姜对她说「你很快会回来的」。原来在这个时空里,她不需要等三十天的周期,就可以直接进入大三角海域——就像在她自己的时空里一样。
在青尾青斑家里,绫顿享用了下午茶。
那是一块苞米蛋糕,撒上煎得焦香的麻籽,配上清新的大麦茶。
「哥哥,哥哥!」青斑手里拿着麻籽罐头,忽然想起什么。
「在任何情况下都不要大唿小叫,这是礼仪,不是说过了吗?」青尾是个严苛的哥哥。
青斑不好意思地缩起脖子:「哥哥,那我重新问一遍。
青尾走过去,摸了摸妹妹青斑的头髮:「做得很好,下次记得。」
「哥哥,那个,你认识一位能听懂小草说话的大师吗?」
「东朱大师?你想学吗?」
青斑吓了一跳,以为自己要被拉去参加培训班了,脸都白了,连连否认:「不、不是不是!我不想学!是阿绫姐姐想学!」
稀里煳涂就给自己报了个培训班的绫顿:「是我。」
青尾笑起来:「原来如此。」
「很遗憾,我听说东朱大师最近去琴雉大陆考察了,大概要一年半载后才会回来。」
她也有点遗憾:「我不急,有机会再找东朱大师吧。」
青尾和青斑两兄妹把她送到海滩边,青斑朝她挥手:「阿绫姐姐,以后我再到你的雾岛上去玩哦!」
青尾也朝她挥手,忽然一愣,转向妹妹:「你说什么?」
青斑下意识地缩了缩脑袋:「我说以后再去阿绫姐姐的雾岛上玩。」
「雾岛……?」青尾微微瞪大眼睛,「莫非是那片海中的岛屿?」
「是的,哥哥。」
青尾意识到这个把他妹妹送回来的人类并非在陆地或其他小岛上遇到了迷路的青斑,而是——她生活在贫穷之海!
自杀之海域中居然会有人类居住?
青尾的脸也白了:「贫穷之海中的……岛屿?」
但那个把这件事情隐瞒下来的人类女性已经登上了小艇,启动马达,朝他们挥手后,远远地驶出一段路了。
*
守岛日志第84号:[丛姜说,我的猜测大概是对的,雾岛在某些时空一直存在,而在某些时空有周期地出现。这改变了我之前认为雾岛是「流转于时空之间」的想法,它不是漂流站台,而是每个不同的时空都有的一个相同的锚点,或许用以连接各个时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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守岛日志第85号: [……所以我为什么要像个哲学家一样在这里推算?好奇心害死绫顿,百无一用是思考。 ]
守岛日志第86号:[今天无事,晴。 ]
绫顿放下笔,看向旁边两个脑袋上阴云笼罩的傢伙。
情绪是会传染的,丛姜自从那次合成矿石失败后就开始铆着劲儿钻研,玄一直做噩梦,不肯说话。周围人的阴郁搞得心态最好的她都开始有些烦躁了。
还是去找帕蒂。
她驾驶着小艇到海上去,却没想到这次连小虎鲸都隐身了。
她失望而归,苦恼得把头髮挠得一团糟。
谁来治治这两位?她可能真的如军需官所说的,需要心理医生的支援了!
深夜,小艇在海上行进,浪花雪白。
小虎鲸没有出现。
大概是白天贪玩过头晚上休息了,她想。
白天,海和天颜色相拢。
她照常去海上巡逻时,特地吹了几声口哨。
小虎鲸还是没有出现。
海面风平浪静,没有镰刀背鳍,也没有黑白配色,更没有吵吵嚷嚷的叫声。
她躺在甲板上,手臂枕在脑袋后。
她和帕蒂最后一次见面是在一周前。
露出白肚皮,仰泳!
翻过半个身,侧泳!
甩尾拍水花,学两脚兽的狗刨泳!
旋转跳跃卖萌!
笨蛋绫顿听不懂听不懂!
虎鲸和人类的寿命差不多,小帕蒂还可以陪伴她很多年。
「帕蒂,」当时,她对小虎鲸叫道,「虽然我不会你的语言,但我得想办法把它学会,你等着。」
小虎鲸在超声波段大声叫着。
哈哈哈笨蛋绫顿!那我等着!我等着哦!
所以帕蒂一家是暂时去了别的时空吗?上次去了羽人族的时空没有回来吗?
*
下午时分,薄纱般的海雾聚了起来,一艘装满了货物的货柜船和一艘油船在岛屿边靠岸。
她在岛上惟一的信息源就是驶入海域的船只,便熟门熟路地询问船上的海员关于当下的新闻。
雾散后,货柜船和油船离开大三角海域。
岛中央,种植园内作物兴盛,猴面包树上又开出了硕大的花朵,黑袍精灵沉默地洗着土豆。
「玄,你见到她了吗?」丛姜路过的时候,问了一句。
玄摇了摇头。
丛姜微微皱着眉,往岛外走去。
往常停靠着小艇的南岸边,石滩上飘荡着海风咸咸的气息。
刷着雪白漆的小艇已然不见。
明明她平时也会出海,但这次他却心神不宁。
百里之外。
小艇在海浪中前进。
「阿绫姐姐,我就知道你会来找我的!」青斑手舞足蹈,大翅膀扇起勐烈的气流来。
绫顿笑道:「小心点,船要被你掀翻了。」
旁边的哥哥青尾拍拍她:「你又忘了?不是说了不要大唿小叫的吗?」
青斑不好意思地收起翅膀:「可是要说服哥哥让我来这里太难了!还好有阿绫姐姐!现在哥哥一起来了!」
「我只准许你这一次,尽量少麻烦绫顿小姐吧。」青尾佯装生气。
青尾小心地把自己的意图遮掩起来。事实上,他跟着来有大半是因为他自己也对贫穷之海中的雾岛相当好奇。
贫穷之海……那是青斑的生身父母自杀的地方……
「这次是我要麻烦你们。」
「我想让你们帮我问问帕蒂的家人:它去哪里了?」
青斑愣住:「诶?帕蒂不见了吗?」
海水中浮起黑色的背鳍,一头比帕蒂的体型大得多的虎鲸微微露出水面,那是小虎鲸的妈妈。
鸣叫声顺着海浪翻涌。
青斑留心听了一会儿,难以置信地喃喃道:「帕蒂妈妈说……」
青尾冷静地接下妹妹的话头:「它看见绫顿小姐一直在找帕蒂,所以想转告你一些事情。」
「不要找帕蒂了,它已经死了。」
青尾还在翻译虎鲸的鸣叫,青斑已经哭了出来。
「它们一家去其他地方捕猎,帕蒂太贪玩所以就跟丢了,后来它们远远地听到帕蒂在叫,游过去之后却发现帕蒂在一艘渔船边。」
青尾机械地复述着虎鲸的语言。
「帕蒂发出的信号里有一句是对绫顿小姐说的:等我逃出来了还要和你一起玩,要等我哦。」
「帕蒂妈妈说:不要等帕蒂了。」
第52章
乌云从海上飘来,和雾气聚成一片,天色阴沉。
丛姜坐在海边岩石上,手掌心触碰到岩石冰冷湿润的表面。
他总算知道为什么会感觉到心神不宁了。
大概是因为没办法告别。
浓雾中没有任何船只回航的迹象。
灯塔的灯光透过水晶磨镜,四面八方地旋转着,本来可以穿透15海里的灯光在雾中只照亮了两海里。
生命力之花赐予的时间如沙漏一般漏尽。
他抬头看了一眼扯开又聚拢的云雾,沉黯的眼睛里天光微亮。
青年从岩石滩边下海,往更深处走去。
海风在他的衣袍上吹皱着。
海水没过他的脚踝,又没过他的膝盖,海雾中,他的身影变得模煳而遥远,然后海水到了胸口。
海浪钝钝地拍过来。
轰然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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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面上平静而空旷。
不告而别,真是抱歉。
*
海中凝聚起一层暗水层,光线无法投入,混浊浓厚得像海上的雾。
暗水层下,清亮的水域豁然开朗。
树丛巨大茂密,但都是倒悬着的姿态,就如同岛上的倒影一样,却不被任何水域影响地伸展着。
一切都像是那座小岛在海水下方的復刻。
只是,代替了笼罩在岛上雾气的是——万千光点在岛的倒影边、在海水中漂浮着,密如繁星。
「让我悄悄看看她怎么样了。」其中一粒光点像箭支一样飞向暗水层。
「你笨蛋啊,帕蒂!」另外一粒光点拽住了它,「别去暗水层!」
「看看嘛,就一眼,我都死了八天了,没关系的。」名为「帕蒂」的光点信誓旦旦。
另一粒光点没放过它:「你要看就去灯塔爷爷的透镜里看,走走走!」
两粒光点手牵手从珊瑚丛中游过的时候,光点帕蒂忽然在一株白色珊瑚虫边停下来,绕着那粒靠在珊瑚骨骼上的光点四周转:「咦,你是我妈没抓住的那头海豹吧!」
靠在珊瑚骨骼上的小海豹光点慌了,开始乱飞。
「怕什么啊?爱伦爱伦你看,它太好笑了!」光点帕蒂大声笑。
那在它旁边的名为「爱伦」的光点拽住街熘子帕蒂:「好笑的是你,你每次都这样,遇到什么新鲜事都好奇地要去看看,还把自己的命给看丢了!」
「唔、唔!」光点帕蒂被光点爱伦一路拉扯着从白色珊瑚边游走了。
灯塔高耸在暗水层之下。
白色的塔墩、白色的塔身,正是岛上灯塔的倒影。
两粒光点手牵手飞入倒映着的灯塔顶端,旋转着的弧形三棱透镜明如白昼,亮光肆意在海水中投绕。
从水晶磨镜中,它们看到了海面上的情形。
光点帕蒂趴在灯塔倒影的磨镜边,一直看一直看,痴痴地看了好几天。
它的伙伴爱伦已经在灯塔倒影的角落里睡着了。
【成年虎鲸向小艇上的人类和羽人讲述完一切后,就沉入海水中。 】
光点帕蒂拼命挥手:「阿妈阿妈,我在这里哦!」
【小艇静默地在海上漂浮了一会儿。 】
光点帕蒂小声:「别伤心嘛,我在这里呀!」
【乌云散去,羽人族兄妹在岛上逛了一圈后离开了。 】
光点帕蒂嘆气:「怎么不教教绫顿啊?她听不懂我在说什么,一定得想办法让她听懂。」
在一边打盹的光点爱伦开口道:「帕蒂,你烦死了,不要一直念叨。」
【领航员开始在岛上找人,她不断地唿唤着一个叫「丛姜」的人。 】
光点帕蒂想起来那个被它驮起来的伤员,拼命戳戳灯塔中的水晶磨镜:「他死了,不要找了……」
说起来这件事它还有点伤心:「他和我一样死了,但又和我不一样。」
「我在这里出生,所以我也守护着这片海域……」光点帕蒂喃喃道。
植物动物死了以后,要么归入它们的出生地,要么归入它们的死亡之地,成为那一片海域、那一片土地的生命力之源,也就是传说中的「化作春泥更护花」。
但是人类死了就不一样。
光点帕蒂不知道他们死后去了哪里,他也不明白。
【领航员穿上潜水服,沉入海中。 】
光点帕蒂激动地去推它的伙伴:「快点过来看,她来了她来了!」
它的伙伴哈欠连天:「帕蒂你也真是的,要吵死了,你都在这里待好几天了还不睡觉,精力怎么会这么旺盛!」
「废话别那么多,快点过来看!」
「就算她来了也不能到我们这里来嘛,也无法发现我们的。」伙伴又打了一个哈欠。
【领航员在海水中穿行。 】
【她从这处游到那处,试图寻找丛姜的身影。 】
光点帕蒂又开始难过了:「都说他死了,我不知道他去哪里了,不要找了,不要找了。」
【她游累了,水肺里的氧气似乎也快耗尽了,她挣动着往上游,却忽然好像没有力气一般,又缓缓沉了下去。 】
光点帕蒂开始大叫:「喂喂,快点醒过来!别死了!快点往上快点!」
伙伴挠了挠耳朵:「帕蒂,你真的很吵,怪不得她说你小话痨。」
【她一直往下沉,慢慢闭上了眼睛。 】
光点帕蒂把整个发亮的身体靠近水晶磨镜,在每一条弧形三棱透镜旁边转,绝望地乱叫。
海面上澄澈无比,海面下暗水层分割了光暗。
*
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在不断下沉,绫顿唿吸困难,双手双脚也失去了力气。
海水像沖刷着群山的河川一样,从她的身边游过。
周围没有光亮,只有无边无际的暗色,混沌、模煳,像一片黑色的雾气。
【三脚猫时空侦探,这里是分合之海。 】
听到声音,她恍恍惚惚地睁开眼睛,周围却还是暗色。
她很难思考,大脑的痛楚将她压得沉沉的,她只能任由自己的潜意识上浮,开始胡乱说话:「它叫这个名字吗?我一直都叫它大三角海,或者雾海,还有羽人叫它贫穷之海。」
【它叫分合之海。 】
「什么是分合之海?」
【就是你现在正在遭遇的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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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5页
「嗯,帕蒂离开了我,丛姜也再一次离开了。」
【时空分分合合,人类分分合合,不断相遇,不断离开,就这么简单。 】
「为什么突然找上我呢?我是不是要死了?」
【不,不是你要死了,是我在找你说话。你不可能因为悲伤过度就死去,我知道。 】
「你是谁?」
【一开始就介绍了,我是分合之海。 】
她在那无边的暗水中张望着,忽然看见了清亮明透的水域。
水域下,是岛屿的倒影。
倒影的下方,浮动着千万银河般的光点。
「你找我做什么?」
【领航员啊,不然呢? 】
她笑:「可我已经是领航员了。」
【你那个时空……还是算了吧,我暂时封锁了去你那个时空的去路。 】
「怎么了?」
【你也听说了吧?珊瑚海争端正在扩散,战争马上就会在你那个时空里蔓延,而我厌恶战争。 】
她有点惶然:「那我还能回去吗?」
【当然能,等战争结束,通道就会重新打开。 】
她一直在打量着暗水层下清亮的水域,满怀好奇地看着那里的倒影和光点。
「那些是什么?」
【不要扯开话题,我在问你:你愿意成为这里的领航员吗? 】
「我得先听听条件和要求,我可不能把自己卖给恶魔。」
【我不是恶魔! ……好吧,我把条件告诉你。 】
【领航员第一条:忠于职责,不玩忽职守。 】
【第二条:熟悉分合之海通往每个时空的每一条路线。 】
「但我不知道路线。」
【你已经凭藉推测知道了好几条路线,不是吗?当然你可以直接从我这里拿地图。 】
一团小小的光点飞到她眼前,贴在她的额头,然后慢慢融入其中。
【第三条:乐于帮助,但不被任何事任何人牵绊。 】
「我可以接受这些条件,」她斟酌道,「那么工资呢?」
【领航员报酬:分合岛归你所有。 】
【每工作半年可以有一个月的休假时间。 】
【你可以学习草木和动物的语言。 】
她心动了:「什么时候退休?」
【一般来说三十年。 】
「我接受。」她回答道。
「还有一个问题,为什么在此时告诉我这件事?」
【你最初来到岛上时,我就开始了考核。 】
「这也是为什么那些植物都能按照我的分区生长的原因吧?」她忽然想起这件事。
【正是如此,那时候的你相当于管理实习生。 】
【你做得很不错,你符合我的要求。 】
她伸出手:「谢谢,不过我莫名其妙被封锁了去我所在时空的路,我心里不安,所以我要合同。」
一簇光球在暗水层中照亮了朦胧的水域,在她的手背上融化,形成了一枚小小的印记。
一枚银色的灯塔。
【水手的情人,永远的灯塔,这是你的任命书。 】
第53章
周围海域不透光,摸得到的黑暗在她周围涌动。
她意识模煳,昏昏沉沉。
我在和谁说话,我为什么要说这些话,我在哪里。
我好像记起来了,我潜入海中,抱着一丝希望,以期能和丛姜好好告别,但遍寻无果。
我可以接受分离,但对不告而别无法释怀。
因为会后悔。
我不希望我后悔,所以我之前才会去精灵大陆,认认真真地和缦告别。
但是为什么……
小虎鲸。
丛姜。
我无能为力,我追不上。
……
我追不上。
离开得好突然,我没有一点准备。
姜还会回来吗?虽然很不厚道,但我希望你回来……再次,海豚船也好,虎鲸船也好。
听那个在我耳边的声音所说的,我大概能明白了。
分合之海是连接各时空的锚点。相当于时空,是吧?我真的很聪明,真的,我发誓没有自夸的成分。分合之海都夸我了。
……但我知道这个有什么用呢?
有什么用。
听说暂时回不去我的时空了。
听说得等到战争结束才能回去。
算了,我都生活在孤岛上了,回不回去也不碍事,在哪里工作都一样。
……就是没有物资船,有点伤心。
肉蛋奶,肉蛋奶。
那我只能去别的时空抢劫肉蛋奶了,别怪我。
我热爱这份工作吗?
为什么热爱呢?
热爱到无论哪个机构任命,我都会接受吗?
……好奇怪,像是和什么恶魔签订了契约。头好痒,好像萌生着乱七八糟的天线,接通了异时空的信号呢。
如果我不接受呢?
如果并不是出于那份责任感呢?
我会选择领航吗?
用我的余生,在孤独和危险中,像灯塔一样岿然不动地在岛上,指引方向?
……老实说,其实还不错。
好喜欢这份工作啊,真的好喜欢。
喜欢得想满地打滚。
那就接受?
条件……条件还不少嘛,啧啧。
嗯嗯懂了,就是要我更冷酷、更客观、更像一个局外人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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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什么难的,比如现在,我就可以把丛姜扔到一边去,我不在乎了,管他死在哪里,管他下次还能不能回来。
……可是为什么没有好好告别呢。
打住。
知道了,无情、公正、客观。
……
意思是我的职责就是灯塔。
知道了。
*
绫顿浮出水面,摘下面镜的时候呛了几口水。
她头昏脑胀的,下意识地抬起手来看:手背上果然多了一枚小小的银色灯塔印记。
她游了几步路,双手扒住小艇,两腿一蹬,上身跃出水面,像鱼一样落入小艇中。
她筋疲力尽,连带着动作都不太灵活。
取下水肺,脱下潜水服,她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小虎鲸的死亡、丛姜的再一次死亡。
这些几乎都在同一时间来临,她自以为不会被击倒,然而在入水寻找丛姜无果后,还是身心俱疲地感到了莫大的悲哀。
「分合之海……」她躺在甲板上,念出这个名字。
时空的分分合合,人类的分分合合。
遇见和分离,邂逅和永别。
她轻轻嘆了一口气。
反正生活都这么魔幻了,她也不介意再魔幻一点。现在就算有人跑来和她说她是天选之女她都会毫不犹豫地相信——然后叫对方把天选之女合同拿出来。
她浑浑噩噩地回到岛上。
「玄,我回来了。」她向那个一直沉默着的精灵打了一个招唿,仿佛什么事都没发生过。
玄抬眸注视着她,似乎想说什么,但她摆了摆手,示意她要洗澡休息了,他便扼住了话头。
在守岛日志上,她写下所有得到的线索:
【分合之海大概是时空传送点,差不离。 】
只不过有些时空中按照周期出现,有些时空中一直存在。
也正是因为时空交汇之处,所以飞机船只驶入海域时才会失去方向、失去信号。
【由于汇集了各时空,所以岛屿和其上植物的生命力格外强盛。 】
草木一直都有自己的语言,能互相交流,不过因为生命力的缘故,岛上的植物才能顺利搬家。
这让她同时想起了在精灵大陆的龙柏镇,在迷阵针叶林中,只有从她岛上带来的植物才能在那些树干上做标记。
「能力压制……」她推测道。
所有的谜题都已经解开,现在摆在她面前的是一份不算简单也不算难的工作。
她隐约窥测到了其中的一些奥秘:在精灵大陆出现散居的人类、在她的时空发现类似羽人族的人、在骑士时空抓到走失的精灵——大约都是因为他们成功通过传送点去到了另一个时空。
还有另一个不可忽视的线索:
「人类语是共通的。」
她发现,在所有时空中,人类语都是一样的,这也说明了时空之间的互相交流。
并不是人们不约而同地创造了同一个语言体系,而是同一个语言体系的人类去到了不同的时空。
原来如此,在此之前就有很多交流了……就像不同文明之间的交流一样,互相影响互相融合,但又迥异。
【难怪称为分合之海。 】
她百感交集,摸了摸脑袋上并不存在的异时空天线,深觉头脑要.爆.炸了,麻熘地扔下笔。
天大地大,睡觉最大。
她瞥到了放在柜子里的圆形皱皮果。
这是在无患镇的时候,她买下的标籤造梦果,一个标籤是「自由」,另一个标籤是「丰盛」。
她拿起那个「丰盛」标籤的造梦果,好奇地摸了摸,用刀切开果皮,把里面可食用的果肉取出来吃掉了。
忘掉烦恼,做个好梦,上床睡觉。
醒过来之后,就开始工作吧。
第54章
从罐子里挖出两勺猴面包果磨成的粉,加入两勺奶粉,用水沖泡搅拌,又撒入切好的菠萝碎,这是猴面包果奶昔。
盘子里放着普通的蒸土豆,简单地撒上盐,也足够清甜软糯。
这是大户人家的早餐。
绫顿抬手看了一眼手背上和筋络一起若隐若现的银色灯塔。
昨天晚上,她使用「丰盛」造梦果后,做了一个长长的好梦,像是在另一个世界度过了一个丰盛无缺的人生一样,一切都按照她的人生轨迹在走,但一切又好像不同了。
梦境如此真实而贴切,以至于她现在回想起丛姜和小虎鲸的时候,他们遥远得像是在她上辈子的事。
月钟显示清晨七点,过了两秒。
海风清澈,丛林里青树各按其生长节律滋萌。
小艇马达声响了起来。
锚链未解,船头已开始转,方向盘也疯狂打转,像一头追着自己尾巴转圈圈的猫儿,把锚链绕在了一起。
当事人自己玩得欢快了,把岸上的玄吓了一跳。
在岸边装水罐车的玄沉默了片刻,忍不住出声担心地问了一句。
当事人熄灭引擎,耐心地一点点解开缠绕在一起的锚链,脸上带着笑意:「我好得很,我在玩,看不出来吗?」
玄:「……」
看不出来。
「我必须时不时增加我对摇摆程度的耐受力。」她解释道。
有些经验丰富的海员十几年如一日地在海上工作,但还是会晕标——海上浮标的横摇可以到60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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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绫顿就是不会晕船、但是会晕标的那种人,她对自己进行了大量的训练后才好歹克服了这一点。
完成训练后,小艇安安静静地驶出浅水区。
*
海面上,一个由于筋疲力尽而降落的羽人正张开翅膀,凭藉羽毛的浮力把自己撑在水面上休息。
和之前那个落水的女孩不一样,这个额上戴着宝石的羽人足够镇定,也足够有经验,像信天翁一样暂时栖息在波浪之中。
休息片刻后,她又振翅离开波浪,低低地在雾中飞行着。
远远地瞥见雾中亮起来的航灯,她不确定地忖度了一下,然后谨慎地靠近。
那艘小船很快就从雾中现身,出现在她面前。
船首噼开海浪向她而来,船身漆色雪白,刷着蓝色的字样「领航所」。
领航所?
羽人有些惊讶。
艇板上站着的人类女性身形挺拔,黑色鬈髮扎成一束,正朝她招手:「停下来吧,旅客小姐。」
羽人收拢翅膀,缓缓落在小艇甲板上。
羽翼带来的气流让小艇侧了一侧,年轻的羽人女性眉眼如雕琢,光洁的额头上戴着由赤红的鸽血石串造而成的额链。
羽人女性矜持地开口:「阁下是贫穷的主人?」
绫顿刚想打招唿,半句话噎在喉咙口:「……」
她不是贫穷的主人,她是富裕的主人,谢谢。
「贫穷之海。」羽人女性生怕她没听懂,便强调道。
她微笑着承认:「是的,我是贫穷的主人。」
「感谢接待,我叫东朱。」羽人女性唇角微弯,礼貌地笑道。
东朱?
这回轮到绫顿吃惊了。
是青斑和青尾提到的那个会草木语言的东朱吗?
「我们现在去哪里?」东朱问。
她犹豫了一秒,但还是把真实情况告诉了东朱:「事实上,我可以直接送你回去。」
她的记忆中拥有了分合之海当时给她的馈赠:一份地图。
地图标註的路线——通往1号到150号时空的路线——事实上是错综复杂的海底暗流。事实上,每个时空只有一个出口,就比如通往精灵时空的出口就只能是那片冰山漩涡海,偏航走错方向就无法到达那里。
「不,我不急于回去。」
「我更好奇你,贫穷之海的主人。」东朱语气真诚。
她笑起来:「我叫绫顿·希雷沃,当然,你也可以随意称唿我。」
贫穷的主人绫顿把东朱带到了贫穷的岛屿。
「这里出乎意料的富饶。」东朱惊嘆道。
羽人族传说中的贫穷之海比魔鬼大三角还要晦气一点,因为这里是自杀/圣地,冤魂的聚集所。
但东朱似乎并不在意这一点,她好奇地逛了一遍岛屿:「能来岛上,是我之幸。」
「我从一对羽人兄妹那里听说,东朱大师你似乎正在琴雉大陆考察?怎么会来这里?」
东朱正用手抚摸槭树的树干:「不瞒你说,我也觉得奇怪。」
「我正在琴雉大陆考察,距离贫穷之海大约有六千里,但我不知怎么的,一夕之间就穿过了白喉岬角,来到这里。」
绫顿在心里小声嘀咕:不会是被分合之海绑架过来的吧?
分合之海开出的一条工作福利中提到她「可以学习草木的语言」,这一条难道指的是捡到老师吗?
正式开始工作的第一份大礼就是天上掉馅饼?
她不敢乱想,也不敢乱说,反正这事不是她的锅。
东朱嘆了一口气:「我对草木并不感兴趣。我已经观察过你的岛屿,它鲜少有矿石,虽然对你来说这话很失礼,但对我来说,它已经穷尽它的考察价值。」
「既然如此,那么命定之中要我来到这里的原因,恐怕只能从你这里洞悉。希雷沃小姐,你有什么需要的吗?」
绫顿对她的「命定论逻辑」相当震惊:「听说东朱大师知晓草木语言,又怎么会对草木不感兴趣?」
「得不到的是最好的吧。」东朱笑了起来。
「希雷沃小姐,你有什么需要的吗?我现在恳切地向你询问这件事,并将尽力帮助你,以完成我的宿命。」
她受宠若惊地回答道:「草木的语言,我正愁应该怎么听懂这些小傢伙的嘀嘀咕咕。」
东朱额链上的鸽血石艷丽无比,她眉眼微弯:「原来如此,想必这就是我来到岛上的使命了。」
羽人一族对语言相当敏感,语言学习能力也很强,但在其中,东朱又是一个特例,她对语言的领会能力到达了大师的地步,甚至能领略草木的言语。不过,她和很多羽人一样,惟爱亮晶晶的东西——宝石。
在寻找宝石的途中,她形成了自己的「宝石和宿命论」课题。她深信,每一种不同的石头都有自己所代表的命运。譬如她自己所佩戴的鸽血石所代表的就是「赤诚」。
东朱看着她:「你让我想起一种青金石。」
这句话似曾相识。好像在矿山镇的合成师玖也这样对她说过。
「青金石代表了什么命运呢?」她好奇道。
东朱回答道:「青金石只有在一座险恶的荒山上能以寻见,它生长在不毛之地,因此它所代表的命运是孤独和守候。」
由于羽人所能听到的声音范围比人类广泛许多,因此人类在聆听草木语言或者动物在超声波范围内的语言时只能藉助助听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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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朱从她的羽翼包里取出一对耳链来:「还好我那不成器的徒弟留下的还有一对助听器,刚好送给希雷沃小姐。」
那对助听器做成了耳链的样子,主体是一对罕见的红色磷灰石,以细银链垂挂,可以顺着耳廓将银链扣在耳边,让红色磷灰石助听器得以像耳机一样留在耳道。
「谢谢,感激不尽。」她接过来。
羽人喜欢亮晶晶,也喜欢亮晶晶的装饰品。宝石学者东朱身上那么多沉甸甸的宝石,让她有点敬佩东朱的飞翔能力。
「试着向它们问一个问题,然后附耳去听。」东朱引导着她。
「草木能听得懂我在问什么吗?」她疑惑道。
「当然,」东朱笑道,「不同种族不同语言者,他们所养的猫狗都能听懂他们的语言。在语言方面,生灵可比我们要灵慧。」
她把红色磷灰石耳链戴好,靠近旁边的一棵树,为了不惊扰到它,她尽量小心翼翼地、悄悄靠近、小声地问:「黄槿木师傅,你是做什么的?」
第55章
东朱引导着问道:「你能听到吗?像雨滴落在水坑中的声音一样,有长有短。」
有了红磷灰助听器,东朱的声音都放大了很多。
绫顿凝神细听片刻后,果然听到了长长短短的声音,像雨天般淅淅沥沥。
「找出最短的那个音,按照它的节拍数,可以知道长音分别是多少拍。」
「同一片地域的草木使用同一种方言,在这片岛屿上的草木所使用的语言应该是相同的。」
还有方言?
她预感到了一丝丝的不妙。
「有四种音。」她回答道。
一拍音、二拍音、五拍音和六拍音,其中一拍音短促有力,大约只有0.3秒。不同节拍的音出来的音色也有不同,因此很好辨别。
东朱夸了她一句后,继续开始教授。
草木的语言由这四种音节组成,排列组合成为不同的单词,以一拍空音为单词结束的标志,六拍空音为句子结束的标志。
感觉自己在学复杂版摩斯电码的绫顿世界观受到了极大的冲击。
身体和灵魂都升华了。
基础符号学完后,东朱叫了停:「休息吧。」
她摘下助听器,这才发现刚才东朱都是以极其温和小声的音量来对她说话的。
「东朱大师,既然你能听到这些声音,我说话的声音会不会对你来说太大声了?」她疑惑地问道。
东朱笑着指了指自己的耳朵:「羽人之耳能自动调节音量。」
她称赞道:「真好,羽人是天然的音乐家和语言学家。」
这么说来,只有人类是最差劲的:论体格比不过精灵,论聪慧比不过羽人。世界上还能找到比人类更脆弱更愚蠢的物种吗?大概是没有了——如果有的话,拜託一定要让她看看。
听说东朱喜欢亮晶晶的东西,她倒是想起来了她岛上亮晶晶的东西都有什么。
冶炼棚内,丛姜留下的各色植物结晶分门别类地装在陶罐里。
「像锂紫的颜色,」东朱好奇地看着其中一个陶罐中的植物结晶,「这是什么?」
「南庭芥的结晶。」
东朱显然很感兴趣:「我从未对植物结晶有概念,它们也是矿石吗?」
她又打开其他的陶罐:「合成矿石。」
她这时才察觉到丛姜在短短的时间内竟冶炼了数目如此可观的植物结晶。这个工作狂……
植物结晶和矿石不同,往往不含杂质,因此净度很高,色彩纯粹。
显然,东朱很喜欢这些澄澈珍贵的结晶,她在绫顿的邀请下取了一小块类似海蓝宝石的结晶和类似翠榴石的结晶。
「蒙你搭救,又受你所赠,铭感于心。」
「我也感激不尽。」
两个人互相客套过后,不约而同地笑了出来。
「我从未来过贫穷之海,也未曾想过这里会有人类居住,但我不会和外界提起这件奇遇,以免太多来客打扰你。」东朱坦诚地对她道。
「多谢。」她颇为感动。
东朱的目光瞥了一眼小木屋:「但你岛上的那个精灵……」
「我会让我的弟弟来看看他的状况,他似乎不是很好。」
东朱告诉她,玄的情况并不好,他每天晚上都做噩梦的表现也不正常。
「如果悬朱愿意来的话,就麻烦你接待他:他是一个猎人,也是医生。他住所不定,因此只能让他主动来找你。」
羽人女性搭乘在小艇上,收拢翅膀。
她额上如血般的宝石在天光下熠熠闪烁着,垂着眼睛安静地看着海面:「本来可以在阿绫这里多待几天,但我必须要去完成我的任务,几乎不确定是否有机会再来。」
绫顿微微朝她颔首,笑道:「旅途顺利,我们能再次相遇的,不然我遇到不懂的语法不知所措。」
「不必在意语法,接下来你只需要勤加练习就可以了,能听懂就好。」东朱也展开皱着的眉心,笑起来:「那些小傢伙很坏,不要太在意它们的话。」
「哈,它们是不是还经常讲人坏话?」
「正是这样,你完全无法想像:抱怨天气,抱怨虫豸,抱怨园丁,甚至要指摘你的衣服审美如何。」
呵,她就知道那些小傢伙整天叽叽哌哌的不会嘀咕一些好东西。
驶出分合之海后,东朱就向她告别,展开羽翼,像天使一样在空中直立着,红色的羽裙微微拂动,羽毛蓬松而飘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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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朱,再会。」
「再会,若是愿意,可以来荆孙岛找我。」
羽人女性很快从视野里消失。
她看了一会儿寥廓而孤寂的天空,返航。
她们各自有各自的任务。
东朱永远在旅途中,而她永远在原地。
没有了来自她自己时空的船只,她的工作量骤减,上一天班摸三天鱼:真·下海摸鱼·上树睡觉。
东朱的弟弟悬朱还没有到来,她猜测这个和他姐姐一样遍游四方的旅者可能不会来她这穷山恶水。
由于日復一日的噩梦纠缠,玄的身体情况正如东朱所说的越来越差,若不是他生命力强盛,换做人类一定会形销骨立。
她很抱歉:「对不起,说不定正是因为我给你的那两个造梦果让你陷入了这样的困境。」
去精灵大陆时,玄的情绪几乎已经恢復正常,能理性思考,能和她正常交流,但自从使用了造梦果之后,他的身体和心理都每况愈下。
玄摇了摇头,表示自己没问题。
她暂时还不能出岛休假,只能病急乱投医地给他瞎出主意。
某时刻,她看了一眼自己的植物语言学习笔记,又有了馊主意:「玄,带上睡袋,我们去露宿。」
岛上的丛林里,天色昏暗,安静如同瘟疫一样蔓延着。
她把一条耳链让给玄,自己用另一条耳链,像分享蓝牙耳机一样:「听它们说话睡觉,说不定会好一点。」
玄接过耳链的时候有点愣怔,闷声道:「……不要为我担心。」
她不在意地耸了耸肩:「我没有苦恼,我就是想练听力了,顺便带你出来的。」
「对不起,我是一个麻烦。」他低声道。
她笑:「我很高兴你会说对不起,会替别人着想,但这件事上你不需要自责。」
这几天一直在训练外语听力的绫顿窝在睡袋里,靠近一棵樟树。
【樟树:这是什么?这是什么? 】
她小声咕哝:「这是睡袋,和睡袋里的我!」
【樟树:睡袋是什么? 】
她:「睡觉的袋子。」
【樟树:睡觉为什么要袋子? 】
【樟树:不回去睡觉吗?不会冷吗?也是,没有虫子不用怕露营。算了就勉为其难让你休息一下……】
她咕噜从睡袋里钻出来,拎着睡袋往别处走。
樟树大人语言过密,她先告辞了。
这回靠在一棵树冠广阔的老榕树边。
【榕树:为什么在外面睡觉呀? 】
她打了一个哈欠:「我来训练听力。」
三秒钟后,她听见周围都是相似的话语:
【桃金孃:她来训练听力。 】
【五叶松:她来训练听力。 】
【油桐:她来训练听力。 】
【榆树:她来训练听力。 】
……
【榕树:你们要多说话,尽量说得大声一点,好让她听见。 】
她:「……」
大可不必。
听不懂草木语言的玄已经窝在睡袋里沉入睡眠,看起来比平时安心多了。但是能听懂草木语言的绫顿却睡不着,她耳边全是周围树木叭叭叭发电报的声音,最可怕的是,这几天高强度训练下来,现在她的脑子已经自动开始翻译了。
和这群前言不搭后语却又爱嘀咕的树木待在一起,她自己都要变成傻子了。
她再次小心地钻出睡袋,准备回去木屋床上睡。
【榕树:对了,曙色草晚上不睡觉,你可以找她去问,她知道很多。 】
刚想回屋的她又可耻地心动了:「谢谢提醒。」
戴上助听器后,整个岛都是发电报的声音。
她戴着一条红磷灰石耳链,拎着睡袋穿过半个雾岛电报台去找曙色草。
这个点的曙色草果然开始慢慢绽放,合拢的花瓣一点点扩开来,像伸懒腰的少女一样。
她靠近灌木丛,微甜的迷人味道在她身边萦绕。
「曙色草,你知道花神吗?」
曙色草的音节比起其他草木的音来更加圆润、缓慢而低沉,像高高在上的女王:【寄生虫而已。 】
「寄生虫?」她有些震惊地重复这个得到的线索。
【不过很烦人是真的。 】
幻术修行者精灵所崇拜的花神,在曙色草口中居然是寄生虫?难道那片耳后皮肤上的印记,是感染寄生虫的标志吗?这也是为什么玄之前一直用刀片刮去印记却仍然生长出来的原因?
「既然是寄生虫,没有驱虫药吗?」
【没有,直到死为止。 】
她暗嘆一声。
为了不打扰曙色草,她又精简了思路,问:「为什么幻术修行精灵吃下造梦果后会做噩梦?」
曙色草语气温和:【不要什么事都问我,我也不知道,对于花神那种寄生虫我懒得了解。 】
【对此你倒是可以问问即将到来的悬朱先生。 】
等等?即将到来的谁?
她的睡意一下子烟消云散。
「是东朱告诉你的吗?」
【并不是,我没有见过东朱。然而悬朱已经在海上了,我能感觉到。 】
她精神一提,看向晴朗的夜空:「但是雾……没有雾!」
曙色草嘆了一口气:【……总之,如果不想他变成落水鸟的话,你大概可以去接他了。 】
第56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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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钟上的时间显示凌晨一点四十。
海色深黑,小艇搅皱水面。
青年缁衣黑羽,巨翼在空中轻轻拍打一下,扇起微动的气流,在海上掀起波浪。
「我可并不准备按照我姐姐的建议做,我只是来看看,现在我认为这里不值得我来一趟,可以送我出去了。」他语气平淡。
半夜起来接人的绫顿坦荡道:「好吧,既然如此就上来吧。」
「不必,你只管引路。」青年并没有降落的意思,又微微动了动羽翼在空中保持平衡。
比想像中的要难相处。
她悄悄在心里念叨一句,迅速在脑海中锁定地图方位。
她启动船只的时候,也听到了头顶上气流的声音。
为了让悬朱能跟得上,她特意放慢了速度,却听见他说:「不必等我,我能跟上。」
好吧好吧,都听你的。
不过,就算无奈,她还是只稍微加快一点速度,不敢把马力拉到十足十。
潮湿的夜风中,海水的气息咸咸的。
从前她做领航的工作都是根据知识、直觉和经验依照海面情况来做判断的,虽然自动化导航之下大大减少了人力需要,但做关键决策时依然需要领航员。
现在,她对环境的感知则来自于海下。
她打起精神,保持着对海浪和风声改变的警惕。
船下的波浪开始微微翻涌,像有稍微涨潮的趋势。
航灯只能照到浅层,深色的海水像共生的宝石一样色泽交杂,其中暗流沖盪。
有异样。
她戴着耳链,听力更加敏锐。来自深海处盐湖边缘、沉积物微微动盪扬起来的声音,附近的鱼儿被惊散、慌忙摆动尾鳍的声音。
她浑身都开始戒备起来。
领航工作中从来没有类似的情况发生过。
她让小船保持方向,开始拉快速度。
脑子里过了一遍她拥有的所有武器后,她后悔了:下次一定在船上备更先进的武器。
正要提醒悬朱,仰头看了一眼,跟着她在空中的那人看起来丝毫没有受影响,也没有注意到海上的变动。
就是这一眼,让她忽然心生疑窦。
「危险,快走。」她出声对悬朱道。
海浪勐然掀起,小船往上一翘,她堪堪稳住,船首锋利地划破海面。
那件生物对她有攻击性!正是冲着她来的!
她意识到这一点,顺手抄起船上仅有的渔网和鱼叉。
夸!大挂网兜头兜脑地网住那件生物后,噗嗤!鱼叉狠狠钉入冒出来的一片黑色身体上。
不管是什么,先揍了再说。
等它完全冒头后,她才在航灯的映照下看到它的样子。
好庞大。
黑色的鱼身像圆形吸盘一样无边无际,长得放肆极了。
她心里一惊,趁着那件生物被渔网和鱼叉困住的一剎那,麻熘开跑。
小船一下子拉到70节,她怀疑发动机都快要冒烟了。
那件像鱼的生物抖落了鱼叉和渔网,就像狗抖落身上的水滴一样容易,它又追了上来!
就在这时,一支通体漆黑的羽毛从空中直落落噼下,刺中海面。
一切重归风平浪静。
海面无雾,无浪,仿佛没有发生过任何事。
只有船上消失的渔网、鱼叉和仍在疯狂烧油的马达证明了刚才的事并非虚假。
她额头上冷汗涔涔,心跳逐渐平静下来。
夜空晴朗,海风微动,只有她握着方向盘的双手掌心都在冒汗。
冷静下来后,她也大概明白事情的源头到底在哪里了。
小艇停了下来。
「悬朱先生,我有点生气了,麻烦你把事情说清楚。」她仰头看向空中那个缁衣青年。
「发生了什么?」青年语气有点懵。
她皱起眉:「不要和我装傻。」
他还想装傻,试图让她以为这只是她的幻觉而已。
悬朱入海,却没有雾,这是疑点之一;分合海没对她说过海底有怪物,盐湖中却冒出这种怪异的生物来,这是疑点之二;明明悬朱应该能感觉到危险,但他却没有表现出来,这是疑点之三;那支黑色羽毛为什么在一瞬间将异象压下,这是疑点之四。
青年收拢翅膀,缓缓在她船上降落。
这回他语气温和下来:「抱歉,是我的错,刚才是我在试探你。」
听见「试探」一词,她握紧了拳头,但还是镇定道:「哦,请说。」
「我对我姐姐口中的贫穷之海主人有所怀疑,便引动海底大鱼来攻击你。」
「你并不是我所想的怪物,连武器都只有鱼叉,是我多心了,对不起。」悬朱温声道歉。他倒是实诚地把事实一股脑说给她听。
好了,之前被古人怀疑是海妖,现在又被怀疑是怪物。
纵然知道了真相,也能理解他的谨慎动机,但她还是被惹恼了。
哄不好了!
她没有理睬悬朱,沉默地启动小船,往18号路线勐驰。
青年小心翼翼上前来对她解释:「我是怪物猎人,贫穷之海向来恶怖,我不得不防,对不起。」
「我知道,职业病。」她语气寡淡。
悬朱多看了她几眼,总觉得这位还没消气,又轻声柔气地说道:「对不起嘛。」
她嗯嗯点头:「我理解。」
他把翅膀紧紧收拢,以便走近她,他微微歪过头看她:「听说岛上有病人,我可以帮上忙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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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1页
旁边那个青年羽毛上的气息越来越浓烈,她几乎可以闻到无花果叶青涩的味道和独特的甜味。
为了遮掩羽毛的味道,羽人会给自己薰香,东朱身上是香根草的味道,看来这位是无花果薰香了。
她说:「没事,他病好了。」
「不要生气了,是我冒犯了你。」他轻声道。
「我没生气——出口到了,再见,悬朱先生。」
她伸出手指路,礼貌微笑。
作为领航员服务业,基本礼仪还是应该保持的。
「我现在身体不太好,飞不回去了。」悬朱的翅膀尖颤动了一下。
……这位现在是在做什么?
和东朱的性格完全不像嘛。
她坐下来,托着下巴看着他,冷笑:「我也不太好,我的渔网和鱼叉都没了,小船也差点也翻了。」
「对不起,我做得过火了。」他语气更加乖顺。
「你说这里不值得你来,可以送你出去了,现在我已经送到出口了,再见,悬朱先生。」她轻松地沖他道。
悬朱没说话。
他沉默了片刻,既没继续道歉,也没识趣离开,反而转移了话题。
他看了一眼海面,张开一侧翅膀,巨翼遮天蔽日地挡住了方向盘,他用手指了指那侧翅膀,语气受伤:「刚才拔了羽毛,好痛。」
墨黑的羽毛丰满顺滑,在风的鼓动下就能蓬松开来,支撑起万米高空。
她郁闷:「……」
第57章
怄气是一时的,悬朱留在岛上对她来说是一件好事。
小情绪归小情绪,该捞的利益还是要捞。
她调转小艇方向,生怕悬朱反悔,拉大了马力。
但很明显,有人不打算配合她维持和平局面的举措,没有眼色地小声询问:「你还生气吗?」
不要问这个问题了!
她保持微笑:「我不在意。」
青年又靠近她,茫然无措地用手碰了碰她,低声下气:「我承认我的做法太过偏激,没有考虑到你的安危。」
她和善地道:「我是位贫困潦倒的可怜女人,自尊对我来说一文不值,悬朱先生能来这里已经足够了。」
悬朱笑了起来,无情地戳穿:「但是你何必把方向盘打得那么勐呢?」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
她无奈,掰着手指头给他数:「一张渔网,一根鱼叉,燃油,对船的寿命造成的折损,打扰海底生物。」
「就这么多。」
「简单来说,我需要你赔给我渔网和鱼叉,其余的一笔勾销了。」
他脸上和他姐姐东朱相似的眉眼微微舒展开来:「知道了,我会赔给你的。」
绫顿承认,或许从警惕心这方面来说,反而是悬朱的做法更为谨慎,姐姐东朱只从「宿命论」出发而对她产生无条件的信任容易被有心之人利用。
但她还是暂时不准备原谅这个做法张狂狠辣的傢伙。
毕竟:多好的渔网……多好的鱼叉……没了。没了!就算为了给渔网鱼叉报仇,她也要和悬朱绝交三天。
回程,悬朱还是一直在悄悄观察她。
那道落在她身上的目光并不躲闪,带着审视和轻微的压迫感。
她无奈地想:姐姐是宿命论课题的研究者,看来弟弟是怀疑论课题的研究者。
肩膀上被轻轻一撞,无花果的青涩香味又若隐若现地瀰漫上来。
「翅膀撞到我了。」她往旁边挨了一挨。
他大言不惭,语气平淡:「故意的。」
她不解地看向悬朱,青年表情冷肃,见她回头,便朝她露出淡淡的笑意。
他和姐姐东朱的性格大相迳庭,可是在某些地方又有微妙的相似。东朱不笑的时候也是那副矜持又冷傲的模样,嘴角微微弯起来,眼尾弧线轻轻向上一翘,就露出了礼貌而冷淡的笑意。
她扯了扯嘴角,别过眼神。
她信任东朱,因此也在尝试着信任悬朱。为了让自己放下警惕,她总是不自觉地将眼前这个名叫悬朱的青年和东朱进行对比,以找出相似之处。
悬朱是怪物猎人,也是医生。
这两个职业看起来相当矛盾,毕竟前者杀戮,后者拯救。
从这次对她的试探来看,悬朱的性格体现得淋漓尽致,心机重,步步为营,却善于伪装。
不过,和性格相比,她更好奇的是他的能力:「那条大鱼到底是什么?你是怎么做到让它来攻击我的?」
青年看着海面,笑:「这个不想说。」
她语塞。
「为什么没有起雾?」她不放弃,追问道。
「很抱歉,我并不知道。」
她再次语塞。
她不会再主动和这个傢伙说话了,她以丢掉的鱼叉发誓。
但是悬朱身上的秘密实在太多,让她不得不在意。曙色草对他的感知,海雾的异常,海底生物的顺从……桩桩件件。
离天亮还有几个小时。
病人玄还在丛林中露营。
「在见我的病人前,我能见一下你口中的造梦果实吗?」悬朱问。
她刚好还剩一个贴「自由」标籤的造梦果,便把圆形皱皮果取出来放在他面前。
悬朱单手托着圆形皱皮果端详,从纹路到果皮,谛视良久。他又把手里的皱皮果举高一点,歪着头从下面看,自言自语道:「……我可以吃掉它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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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他认真的神态,她忍不住笑出来:「请随意。」
她这一瞬间的忍俊不禁却被他逮住了。悬朱的目光锁住她,露出笑意:「你已经原谅我了吗?」
笑容不会消失,只会转移。
看见那个拢着黑色翅膀、在灯光下微笑看向她的青年,她的嘴角撇了下来:「……」
不要提这件事了。渔网鱼叉大仇未报,她是不会忘记的。
悬朱最后还是服下了那个皱皮果,以羽人族的睡觉姿势开始休息,度过天亮前最后的三个小时。
墙上的月钟一格一格地走着。
自丛林树叶间爬上来的日光清淡而耀目。
缁衣青年收起温暖的翅膀保护罩,从漫长的梦境里醒过来。
他环视一圈周围的环境,目光慢慢从书架、桌椅上移过。屋里空无一人,小岛主人勤劳而自律,一大早就去按照自己的习惯去检查巡逻了。
他缓缓起身,思维尚未从梦境中抽离出来,神情微沉。
头有点疼,他皱了皱眉,从羽衣中抽出一根髮带,动作随意地把漆黑的头髮绑了起来。
沿着高大的猴面包树绕了一圈,他往岛外走去。
在南岸的石滩边,他停下脚步。
*
绫顿尽职尽责地做完记录,跨上小艇,检查海面情况。
令她纳闷的是,海雾依然没有到来。
是长年在岗、工资不到位,所以罢工了吗?
还是和悬朱有关?
海风柔和,波浪如镜。
近海的一座浮标,似乎有什么立在其上。
她一面加快速度靠近,一面拿出观测镜。
是悬朱。
他拢着翅膀,像海鸟一样停在浮标上,黑色的羽翼在海风里微微拂动。
她靠近那座浮标后便停下行驶,向悬朱道:「怎么了?」
站在浮标上的悬朱蹲下来,视线正好和她持平,凤眸平静:「我做了梦。」
「造梦果的本职就是制造梦。」她回答道。
日光下,青年的脸庞微微闪着光芒,他坦诚地道:「我有点走不出来。」
她感到些许困惑。她也服用过造梦果,除了心情好、体力恢復以外,第二天照常工作。
用髮带扎起来的黑髮在海风的吹动下在他的脸庞边飘拂。
她向他伸出手:「先从浮标上下来吧,浮标禁止停放非机动鸟。」
他果然握住她的手,轻轻纵身从浮标上跃下,落在船上。
轮到绫顿苦恼了。
医生来她的岛上给玄治病,但医生为了测试未知的造梦果实,亲自上阵为科学献身,现在他也病了,走不出来,这是什么死循环。
「你也做了噩梦吗?」她问。
他答非所问:「我见过病人了。」
「见过玄了吗?那个印记呢?」
「印记在皮肤上呈现出枣红的色泽,花瓣细长,一共六瓣,像火焰一样延伸着。」
「那是一种控制意识和思维的寄生虫。」
她一愣,这个诊断和曙色草透露的信息一样。
「造梦的时候梦术控制住了意识,让那种潜伏在意识深处的寄生虫暂时失去主导权,寄生虫开始害怕宿主脱离它的掌控,便通过梦境加深了控制。」
「——这就是为什么之后病人开始做噩梦。」
她将他的诊断在心里过了一遍。
寄生虫控制幻术修行者的意识,而梦术在制造梦境时暂时夺过意识主权,这让寄生虫惊惧不已,在梦术结束后,加深了掌控力度。
的确能逻辑自洽,她承认悬朱是有点本事的。
他们羽人文化水平都不错。
她回过头看他,等他给出疗法。
「除非意识死亡,否则无药可医。」他毫不客气。
她的心沉了沉。
现在已经彻底搞清楚了「花神」的本质,但她反而手足无措了。毕竟,让玄的情况恶化的契机是造梦果,是她送给他的。
换句话说,他本来已经凭藉自己的意志力控制住了自残、杀戮的冲动,却不得不因为她送的果实,而在梦境中一遍一遍重复痛苦的经歷。
医生的任务已经完成,下手狠辣的怪物猎人悬朱坐在船尾,正凝视着她,双翼自然地微微撑开。
「别用那种看猎物的眼神看我,」她察觉到了,皱眉道,「我不是你要找的怪物。」
他笑了起来:「我现在杀气很重吗?」
她:「别说了,杀气像灌了铅一样,现在谈谈你的问题吧,你做了什么梦?」
他凤眸微挑:「真抱歉给了你杀气重的错觉,我不是那个意思。」
「我梦到我被困在岛上了,倒也不是什么噩梦。」
她脑袋上冒出一个问号。
她给的标籤果实不是「自由」吗?自由怎么会是被困在岛上?
「但是我无法分清梦和现实了。」他笑了笑,稍微掩去五官的锋芒。
「对不起,我不该让你尝试那种科技毒物的。」她诚心诚意地道歉。她就知道当时的工坊主是骗她的……用黑暗料理的做法做出来的果实怎么可能没有副作用……
青年的羽翼撑开,沾到了水面。
「对了,暂且不提这些,在梦里的你问我怎么才能引动鱼类,纠缠了我许久。」他语气里带了调侃。
她笑起来:「是我能做出来的事,就算是现实中的我也真的很好奇,挖空心思想从你这里偷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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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3页
他微微笑道:「那现在我问你,你愿意学吗?」
东朱是她的老师,悬朱也得拉过来做老师才行!她这个文盲要向文化人多多请教!
她隐约有点心动了。就算背负着渔网和鱼叉的滔天大仇……
他依然看着她,微微眯起凤眸,像下蛊一样:「我先说好,这是个陷阱,你要跳进来吗?」
「你又要做实验试探我?」她警觉,「我年纪轻,心眼少,你不要胡来,不然我要向你姐姐告状的。」
悬朱忍不住了,线条冷峻的脸庞柔和下来,唇角弯起,笑了起来。
第58章
悬朱给出的理由很简单,他想知道梦境和现实的边界。
在梦里他最终不堪软磨硬泡而成为了她的老师,所以他想知道如果在现实中也这样做后续到底会怎么发展。
「随你。」她回答道。
只要别伤害她的渔网和小船,这种学术性的试验她不在乎。
青年靠在船尾,姿态悠然:「别后悔。」
他告诉她:和草木语言不一样,动物语言没有地域性,同一个系统中的动物各说各话各找各妈。
「草木不会互相吞噬,不存在捕猎者和猎物的关系。」他解释道。
但在动物系统中,如果语言相通,捕猎者的优势会大大下降,尤其是虎鲸这种唿朋唤友群体作战的物种,在同种之间会有很多秘密会谈。
物种的多样性决定了动物语言的不可穷尽,普通的羽人只会像青斑那样挑选一两种语言来学习,只有极少数羽人才会一样一样学过去,试图把自己的脑子塞满动物语言体系。
「所以呢?」她越绕越晕。
悬朱眨了下眼:「所以我不会动物语言。」
欠揍,这个人就是欠揍!
她把手揣进了裤兜,礼貌微笑:「今天晚上煮翻车鱼给你吃,悬朱先生。」
悬朱疑惑地歪了歪头,漂亮的眉毛皱了起来:「为什么突然提食物?我……」
他悄悄手握作拳,抵在腹部,感觉到了腹中空空后,想起自己从昨天晚上开始就没吃过东西。
他诚实道:「我确实饿了。」
怀着险恶用心的她哑口无言:「……」
最终还是秉承着善良的原则,轻声问道:「早上没吃吗?」
悬朱点点头。
他有时候显得纯良无比,有时候又像魔鬼一样心机深沉。
她嘆了一口气:「再等一会儿,我正在返航。」
「翻车鱼好吃吗?」他神情认真。
她更愧疚了,摆手道:「别吃翻车鱼。」
「为什么?因为难吃吗?有多难吃?」他依然在思考着。
她无可奈何地给他解释:「翻车鱼的肉质,按照某个水手的说法,是放进锅里煮、锅都会觉得丢脸的难吃i 。」
悬朱愣了一下:「这么一说,我想尝尝。」
她的沉默震耳欲聋:「……」
片刻后,她才给出了结论:「你想尝也没办法,我的渔网因为你而阵亡了。」
他露出抱歉的微笑:「我会赔给你的。」
返航后,两人回到岛上。
玄坐在角落里发呆,见到那个缁衣黑羽的青年,有些愣神。
「你不是说见过他了吗?」她悄悄用胳膊肘撞了撞悬朱。
悬朱偏头看她:「梦里见过了。」
她竟挑不出什么毛病来:「……真有你的。」
谁家医生这样啊?诊断病人居然是靠梦境观察的。他又是怎么敢确定在梦里见到的人就是他的病人呢。
悬朱慢悠悠地吃早午饭时,绫顿向玄询问了昨天晚上的情况:「睡得好吗?」
玄把那条耳链还给她:「一如既往。」
她想起悬朱说的「除非意识死亡,否则无药可医」。
她接过耳链,走开的时候,又回头看了他一眼。
玄也正抬头看她,他黑沉的眼睛定定地注视着她,让她想起某天晚上,她把玄赶出去了,猴面包树正开花,花朵散发着腐肉的味道,那时他也这样注视她,像抓住稻草一样嘴角紧紧地抿着发力。
她不忍心再看他,走开了。
她所能想到的,最好的办法就是让梦术持续地掌控他的意识,和寄生虫在意识的角斗场上做正面较量。但她也不能确定时间久了之后会不会造成其他方面的反噬。
更重要的是,她无法离开这里,请不到梦术师,也不知道怎么使用梦术。
她把他带出了诺伊多夫堡的地牢,却没办法把他从意识的牢笼中领出来。真抱歉,她无能为力。
「那个名叫玄的精灵,怎么会到你的岛上来?」悬朱正在把面包撕成小块。
「为什么这么说?」她对他的问法感到有趣。如果是丛姜,他第一句问的应该是「你们是什么关系」。
悬朱把撕成小片的面包在盘子上垒起来:「你们看起来并不熟识。」
她更好奇了:「你到底是怎么得出这个结论的,悬朱大师?」
「他看你的时候小心翼翼,你和他说话的时候分外有礼。」悬朱面无表情。
不愧是猎人。
她惊诧于他的敏锐观察:「我们之间有过矛盾,我警惕着他,他也有意地在警惕着他自己。」
悬朱没再评价什么。
填饱肚子后,悬朱终于提到了正题。
和东朱不一样,他不会草木语言,也不精通动物语言,他只会一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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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4页
在已探索的5309种动物语言中,悬朱单独将某句话拎出来,分别学习,也就是学了5309句以不同语言表达的同样的话:
「与我交易吧。」
要学会10种「我爱你」的说法并不难,但要学会5309种「我爱你」,这是一个对记忆力极大的挑战。在不明白某种语言体系规则的情况下,要记住某句话,惟一的办法是死记硬背。没有任何规律,只能当成咒语背诵。
也就是说悬朱死记硬背了5309句不同的咒语。
她肉眼可见地表情蔫巴下去。
她:「你还记得清哪句话是哪个物种的语言吗?」
他理所当然地回答:「我记得。」
过人的记忆力。
简直令人发狂的记忆力。
悬朱一下子向她口授了五十种在人类听力和声波范围内的动物语言。
「很多动物的语言范畴都在超声波和次声波区,你能学的并不多,不要害怕。」他安慰道。
但就算他这么说,也无法慰藉她的心。
休息时间,悬朱看见她背影寂寥地坐在小马扎上,忍不住笑了出来。
他走过去,好笑地把一个精巧的哨子递给她:「实在记不住,用哨子传达出不同的音吧。」
在交易的过程中,最重要的却并不是唿唤,而是货币。
悬朱指了指自己的羽毛:「对我来说,我的羽翼就是货币。」
正如昨天晚上悬朱扔下那根羽毛后、大鱼就安静退回了海底——这一举动实际上是交付的过程。
用一根羽毛作为定金提前赠予,再用一根羽毛作为尾款完成交付,交易就能完成。
「什么东西才具有货币的资格?」她困惑。
悬朱答道:「有用之物。」
悬朱作为闻名
第59章
和她做交易的海洋生物现身前,她问悬朱:「悬朱先生,你知道我刚才用的是哪种动物的语言吗?我忘了。」
「我喜欢看你的乐子,因此我不会告诉你。」悬朱单手托着下巴。
她试图使用激将法,怀疑道:「……你一定自己也忘了。」
「那就算我忘了吧。」他挑了挑眉。
她哑然,又在心里确认了一遍她今天晚上一定要煮翻车鱼来宴请这位猎人后,专注地看向海面。
海上像蒸汽一样慢慢凝起白色的水雾。
她屏气凝神,又希望又担心地想着自己是不是要抽出ssr卡了。
悬朱靠在船尾,翅膀撑着,淡然的脸上已经露出了笑意。
「起雾了。」
她有些失望。
要不是因为理智还在,她会纳闷自己一条大鱼都钓不上来,居然钓上了海雾。
海雾不是她引动的,而是有船只进入了海域。
*
海上的信天翁紧紧贴着掀起的巨浪,乘着风力飞行,时不时向下俯冲,再次从白浪中上升时,喙中便多了鱼。
古老的大船再一次进入风暴并偏航了。
甲板上,除了团团转到处捡缆索和收帆拢帆的水手以外,一个戴着帽兜穿着长袍的人靠在栏杆边,在随着风浪摇晃的大船上,目光远望。
「倒霉透了倒霉透了,为什么我们又要来这里?伯爵在想什么?」其中一个水手小声对同伴抱怨。
「小声!」同伴踹了他一脚,「在伯爵的船上说这种话,小心丢了工作。」
「上次你们遇到海妖就在这里吗?」那个帽兜人不知什么时候到了他们身边。
水手看了一眼海上瀰漫的雾气,愣了一下,然后斩钉截铁地回答道:「错不了!风暴和海雾!」
等帽兜人离开,几个水手又开始窃窃私语。
「这位是谁?我怎么对他没印象?是伯爵家的客人吗?」
「你能对谁有印象!总之这艘船上的人,除了那个囚犯,其他人都比我们值钱就是了——」
「他怎么问起海妖了?」
「或许是慕名来看海妖的吧……」
戈斯温船长第二次驶入这片海域,居然已经有些熟门熟路起来了,面对发疯的罗盘,这次他没有表现出慌张,而是沉着冷静地继续瞎行驶一气。
「接下来呢?奥卢大人?」船长走到那个帽兜人身边。
那个被成为「奥卢」的帽兜人看着重重雾影,良久才回答道:「等海妖出现。」
多荒谬的一件事。
戈斯温船长摇着头去找掌舵手了。
上次的确是有那个所谓「海妖」的指引,他们才得以成功离开雾海。
但这次他们居然主动闯进这里,冒着随时可能全船陪葬的危险,寻找海妖。
他只能庆幸船上有几个老水手这次不在,不然那些深信着海妖传说的水手能在他面前闹翻天。别的不说,珍贵的葡萄酒肯定都被拿来当圣水洒了……他的葡萄酒!
不久后,一枚航灯从雾中亮了起来。
那枚航灯却没有靠近,而是远远地引领着他们。
水手们再次交头接耳。
「看不到船,只有灯。」
「是海神!」
「海神个头,这个时候你怎么不说海妖了?有海神的地方就没有海妖,有海妖的地方就没有海神!」
「你哪里听来的?没有这种的吧?」
「我怎么听说海妖是海神手下的……」
然而在浓郁的雾气中,那艘领航的小船始终没有现身,只有航灯穿越遥远的距离引领着伊莉莎白玫瑰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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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5页
过了一刻钟,雾气渐淡。
「看到出去的路了。」掌舵手报告道。
被称为「奥卢」的帽兜人扯掉帽兜,露出半长的头髮,看向雾气渐淡的海面。
那枚航灯已经消失了。
可是本来不应该如此的。
神谕说:海妖会引领他们到一座小岛上,那里有他想找的东西。
而不应该是现在这样的。
*
海面上,小艇上的航灯熄灭了,重新隐匿于雾中。
领航员优哉游哉地慢慢行驶着小船,往岛屿的方向赶去。
和海洋生物做交易失败的她透过观测镜,看到了那艘入雾的船。
很眼熟,正是伊莉莎白玫瑰号。
「你的工作是领航……?」在她船上的悬朱问了一句。
「是的,」她给了一个肯定的回答,「但我和那艘船之间有点不愉快的往事,现在不要出声,也不要离开我的船。」
悬朱很听话地待在船上。
她远远地领航,把小船藏身在浓雾中。
毕竟,她这辈子都不想被当成海妖了。
现在她船上还有个羽人,要是被那艘船上迷信的水手们看到,她的海妖身份就坐实了。
悬朱好奇地摆弄着她的观测镜,把它放在面前远眺。
「是我不认识的船。」他轻声说。
「你能想像吗?那是另一个时空的船。」
悬朱怔住了:「不要骗我。」
她揶揄:「你的骗术如此高明,你怎么会怕被骗呢?」
他认真地敲了敲艇侧,纠正道:「我只布陷阱和网罗,不骗人。」
很实诚,但又不那么实诚。
她起初以为这对姐弟大相迳庭,但相处下来,她越来越发现悬朱和姐姐东朱相似之处颇多,比如他完美继承了姐姐东朱的直球和执着。
正如现在,悬朱专注地思考她到底是凭藉着什么引领船只出雾的。
「你不知道他们来自哪个时空,怎么明白路应该怎么走?」他较真极了。
虽然悬朱是她的师父,但在这方面她是专家。她温声道:「把手伸到海中感受一下海水的流向。」
他果然乖乖照做,侧过身垂下手去感受海水的流向。
「能感觉到吗?是往哪个方向在走?」
「大概是往这里。」他比划了一下。
她解释道:「船只入海的时候,那条海下通道就已经开启了,随之而来的海底暗流也在涌动。只要按着海水的流向就能确定路线。」
「什么路线?」
「这个方向的流向,是7号路线。」
那艘伊莉莎白玫瑰号追赶的速度有点赶不上了,她连忙减缓一点速度,保持在固定的距离,以致伊莉莎白玫瑰号能看见航灯却无法看见她的船。
悬朱沉思片刻:「为什么不干脆公布海底航道的地图?」
她摇头:「就算公布了地图,也救不了浓雾和失灵的指南针。再说我和谁去公布……?」
他明白了,又补充了一句:「况且你在没有得到允许的情况下不能擅自那样做,你不知道会惹出什么乱子来。
「那你还把这件事告诉我?」悬朱看着她。
她笑了笑:「那我撤回?」
他的凤眸里露出真挚的笑:「谢谢你信任我,我很开心。」
「因为我信任你姐姐,你是顺带的。」她补充道。
他愣了愣,嘴角不开心地压了下去。
面无表情的悬朱从身后拎出一只棕色的毛茸茸来:「这是和你做交易的小傢伙。」
她转过头来,和那只五六个月大的小海獭一脸懵圈地对视了。
「它不吃电鳐,怎么会是海獭?」她疑惑地问,「你不会骗我吧?」
悬朱笑起来:「正是因为不喜欢你的货币,它才躲在我的翅膀后了。」
在海雾升起前,刚离开妈妈独自生活的小海獭就找到了声称要和它交易的人类,奋力游到船边一看:居然是电鳐!
嫌弃极了的小海獭又不想走,又不想接受这份电鳐定金,便浮在船尾的海面上躺平,正好在悬朱撑开的翅膀后面。
躺平的小海獭被看乐子的悬朱拉上了船,藏在他身后。
「现在知道了吗?那是海獭的语言。」他淡淡地笑道。
她终于知道悬朱刚才为什么要说「喜欢看乐子」了。
「你应该早提醒我的,有意思吗?」
「有意思极了。」
她的船上刚好有亮晶晶的植物结晶,顺手就给了那只小海獭:「抱歉,我不知道来赴约的是你,这是你的尾款,拿去敲贝壳吧。」
硬度足够高的植物结晶漂亮又实用,敲贝壳一定很方便。
小海獭接过就把它揣进了作为口袋的皮肤褶皱里,看起来很满意这种货币。
等小海獭离开船后,悬朱好奇地问了一句:「那是什么石头?我也可以有吗?」
她这次终于找到报復的机会了,笑出来:「怎么,你也要和我做交易吗?」
第60章
果然,羽人几乎都无法抵抗亮晶晶的东西。
就算是怪物猎人也不例外。
她笑着答应道:「我还有很多,回去后你可以随意挑选——多谢你肯教我交易。」
悬朱又见缝插针地问,语气小心:「那你完全原谅我了吗?」
「一码归一码。」她强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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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6页
*
海上风暴还未平息。
古老的四桅克拉克帆船决定在这片雾海边缘暂时停驻,等待风暴过去。
柚木船体被水击打着,发出闷沉的声响。
帽兜人对身边的随从吩咐了一句:「把那人扔下海。」
不久之后,从舱板下被拖出来一个带着镣铐的衣衫褴褛之人,他口中绝望地惨唿着,被两个人架着推下了船。
不明就里的水手们不敢靠近,只在旁边悄悄说话。
「原来是来处决犯人的……」
「但是到底是犯了什么罪,要送到这里来扔掉?」
「没听说吗?海神需要祭品,说不定是为了给这里的海神献祭呢。」
「你怎么又来?什么海妖海神的,我真是受够了!」
「别把罪责推到我头上……」
被推下船的犯人挣扎着沉下去时,身边溅起了白浪。
他本能地抓住了落入海中的东西,那是一片船体上的木头。
*
领航结束。
绫顿驾驶着小艇往岛屿的方向。
「我听到了落水求救的声音。」悬朱忽然凝神听了一会儿。
她眉心一蹙:「你知道落水者在哪里吗?」
由于海雾的存在,声音来源无法明确,悬朱动用了「交易」,让附近的一群飞鱼探查落水人可能的方位。
飞鱼跃出海面,尾鳍摆动,在水面上划出锯齿形的波浪。
虽说她自己也试过一次,但她还是第一次亲眼见到正常「交易」的全过程,有些震惊。
原来动物真的能听懂人类的语言,但一般情况下不会搭理人类,只会在听到自己族群语言的唿唤时才会勉为其难地和人类接触。就像向围观群众求救时,必须指名道姓地向某个具体的人唿救才会得到重视的道理是一样的。
「经常拔羽毛,会秃吗?」她好奇地问。
「过来让我打一下。」悬朱冷道。
她不明所以,伸出手。
悬朱毫不客气地在她手掌上拍了一下。
她反应过来:「你做什么?为什么打我?」
他哭笑不得地反问:「那你为什么伸手?」
她无辜地摸了摸脸颊:「我没多想,我以为你要教给我新东西。」
悬朱别过头,忍俊不禁地给她看翅膀:「请你放心,不会秃。」
羽翼上,蓬松而浓密的黑色羽毛生着,还有不少新生的羽毛挤在一众长羽之间。
她不好意思道:「抱歉,我就是好奇。」
他「哧」地笑了一声:「有些羽毛本来就应该自动脱落了。」
小船跟着飞鱼群,往声音的来源行驶而去。
飞鱼在空中滑翔的时候,一跃能达到200米的距离,而在海水中游动时,速度也达到时速50公里。
这种速度让小艇跟着飞鱼毫不费劲,几乎不需要刻意放慢速度。
绫顿在心里暗自道:以后退休,领航员这个职位就让给飞鱼好了。
飞鱼嚮导在前面引路,很快就将船引到了落水者所在的地方。
落水者身体趴在一片浮木上,筋疲力尽地漂着。
在海水中浸泡了一会儿的他脸色发青,衣服浸透了水正沉重地把他往下拽。
柚木船体的特殊划痕、手工打造的钉子和不正常的边缘,绫顿认出那片浮木是从那艘大船上掰落下来的。
她把落水者拉上船后,才发现他双手上带着铁质镣铐。
这个囚犯也是命大。
她问:「伯爵的伊莉莎白玫瑰号?」
那个衣衫褴褛的囚犯胡乱点了点头。
「我知道路,他们还没走远,我送你回去。」
「请、请别送我回去……」囚犯乞怜道。
「你知道我是谁吗,一无所知就要跟着我走?」她微微眯起眼睛。
囚犯这才仔细看了她几眼,又见到了坐在船尾的缁衣黑羽青年,脸色渐白:「你,你们……」
他一下子心惊肉跳起来,眼前两个相貌漂亮的人的脸孔似乎狰狞可怖,他的耳朵里灌满了奇怪的声音。船行驶的声音?不不,那是轰鸣声,悽厉而奇异,让他太阳穴里的青筋突突乱跳着。
他想起海妖的传说,他想起要逃,但是眼睛前面像蒙了一块布一样发黑,双脚也不听使唤,完全动不了。
那个囚犯慌不择路,双脚在船侧一绊,整个人往海里坠下去。
——悬朱拉住了他。
被陌生的手抓住了,囚犯浑身直打哆嗦,喉舌干结,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她吓你的。」悬朱平淡道。
绫顿抬眸,和悬朱对视了一眼。
她移开目光,对囚犯道:「不想死就别动,我会送你回去的。」
「看来他不是很想回去。」悬朱却打断了她的话,撩起囚犯湿漉漉的袖子。
铁链响动,胳膊上血肉模煳,坑坑洼洼,似乎是五刺鞭造成的痕迹,每一鞭下去,鞭子上的五根倒刺就会分别剜掉一小块肉。
刚才在水中待久了,囚犯发紫的嘴唇微微颤抖着,直瞪瞪地看着两人,好久才憋出一句来:「我、我是被扔下来的……!」
她却疑惑道:「扔你下来,然后给你木头?」
看到这个遍体鳞伤又被扔下船的囚犯,她本不该冷血,但她心里却总觉得这不寻常。
囚犯哑口无言,喃喃地重复道:「……我不知道、我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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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7页
悬朱走到她面前,手里握着一条红色磷灰石耳链。
她愣了一下。
这不是东朱送给她的,似乎是他自己随身带着的另一副。
他靠近她,撑开翅膀,羽翼遮住了大半视野。
他伸手给她戴上耳链,手指擦过脸颊,超过人类听力范围的低语声音穿透红磷灰石:「把他带回去,我想看看他要做什么。」
她诧异地看向他,对上他确定的眼神。她顿了一顿,在他翅膀的阴影里点了点头。
她决定相信悬朱,把这件事交给他。
正如他形容自己「擅长布陷阱网罗」,他的确是一个谨慎而周全的猎人。
为了配合悬朱,她连哄带骗地说服了那个囚犯相信他们。
「伯爵大人的假肢已经做好了吗?」她问。
囚犯惊诧地瞪大眼睛:「你、你认识伯爵大人?」
「你说呢?我可是一开始就问你是不是伯爵的船了。」她笑了一声,对他的健忘表示纳闷。
伯爵这个话题让囚犯逐渐放下心防,他小声抱怨了几句伯爵的所作所为:「上帝取走他的手臂真是该当的,那个噁心的罪犯……」
她:「那你呢?犯了什么罪?」
囚犯咕哝了一句,声音高了起来:「我没犯罪!我没犯罪!」
见话题往其他地方偏离,她道:「你认识卡尔吗?他怎么样了?」
「卡尔?卡尔是谁?」囚犯重复了几遍那个名字。
「不认识就算了,我的一个朋友。」
「我倒是知道兰斯男爵,」囚犯骂了一句,「他也是活该!」
她顺着话头接下去:「兰斯怎么了?」
囚犯像是找到了谈资,滔滔不绝地讲述着兰斯男爵的悲惨经歷,话里话外不乏鄙夷,语言散乱夹杂着污秽的咒骂。
她逐渐听明白了。
上次她离开的时候,兰斯被指控被王室不敬,而理由仅仅是「指使吟游诗人散布不利于王室的故事」。
既然到这个份上了,兰斯男爵干脆旧事重提,要求王室法庭再次处理未婚妻之案,还洛多斯王子一个清白。
「兰斯男爵傻就傻在他不知天高地厚地质疑王室法庭,哈,他既然知道那群人的嘴脸为什么还要说出来?简直蠢透了!」
谈话的间隙,她注意到这个囚犯的精力格外旺盛,在经过折磨、落水之后,还能喋喋不休唾沫横飞。
她想起阿维娜,问了一句:「男爵的家人怎么样了?」
囚犯兴致未减地絮絮叨叨着。
「慢慢听我讲嘛,这件闹剧最后被移交给伯爵审判了,男爵正好被关押在我的牢房边——」
「这也是我为什么知道那么多他的破事的原因。什么?男爵的家人?」
「这种事你只管问我!男爵的妹妹来看过他,告诉他城堡中一切都好。」
「至于爵位嘛……我看是保不住咯。」
小船已经靠岸了。
为了实施悬朱的计划,她毫不犹豫地把那个囚犯引到了岛内。
*
玄抱着一丛红薯叶到外院,打开竹管水龙头在桶里灌满水,在桶里清洗红薯叶。
和在木工上心灵手巧却是炸厨房选手的缦相比起来,玄在厨艺上和众多精灵比起来算是天赋异禀,他知道如何处理不同的蔬菜才能让它们鲜美好吃。
「今天要做什么?」她走过去问了一句。
「我想起了我的祖母做的红薯叶,想试试。」他低着头。
她笑:「真的假的,那我可开始期待了哦。」
他闷声不响,却微微露出笑意。
「记得给悬朱的那一碗里多放点盐。」
玄注意到什么,抬起头。
木屋外的空地边,黑衣青年身边带着一个双手带着镣铐的人。
他的眼神空洞了一瞬间。
在悬朱的带领下,囚犯满脸新奇地参观着岛上的环境和住所。
水桶里的红薯叶漂浮着,玄的眼神里闪过了诧异和惊恐。
众多纷扰的回忆不断闪回,画面破碎,凝聚成一团可怖的阴云,像在这些天所做的噩梦中一样。
*
玄突然开始头疼,所以说好的红薯叶没有了,说好的其他菜也没有了。
「今天喝西北风。」绫顿看着空落落的餐桌。
悬朱还在等翻车鱼宴,眼巴巴地问:「没有翻车鱼吗?」
「你是真较真啊,翻车鱼很大,靠我的破网抓不住的!」她无奈地比划道,「成年翻车鱼有一两吨重,你觉得我能行吗?」
悬朱:「路过它的时候切一刀带回来呢?」
她嘆气:「不行,寄生虫太多了。」
路过谁都可以咬一口的翻车鱼、浑身长满寄生虫的翻车鱼说实话还是太可怜了。
悬朱没有掩饰失落,他一边拿着那个面包端详一边道:「绫顿,你不要随便和我开玩笑,我很容易当真的。」
「我知道了,下次不会了。」她笑着举双手投降。
她注意到那个囚犯看悬朱的眼神有些改变了。
【他已经完全相信你是个没什么危险性的笨蛋了。 】她悄悄对悬朱道。
悬朱的伪装性实在太强了。
玄没有吃晚饭,独自躲在种植园内。
她带了一点食物去种植基地看他,担心道:「没事吧?」
他摇了摇头。
「你不要什么都闷着,我不是说过了吗?」她蹲下来,轻声对他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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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8页
他抬起头,幽暗的眼睛注视她几秒后,垂下眼:「……你要小心。」
「谢谢,我知道了,」她把面包和水果给他,「你以后还会做红薯叶吗?」
他犹豫了很久,才回答:「我希望是。」
木屋里由于居住人数的增加已经添了好些隔开的帘子。
悬朱给那个囚犯在厨房里腾出地方,帮他打了地铺后,折回来找绫顿。
「我已解开他的镣铐,叮嘱他不要乱走。」悬朱道。
她对他的计划不是很明白:「接下来呢?」
他:「你和我待在一起。」
羽翼将她罩在其中,温暖的气息带着无花果的甜香轻轻笼在她的身边。
「倒不必这样吧?」她纳闷道。
「那天你在海上使用的武器只有脆弱的鱼叉和渔网,我必须保护你。」他开口道。
她意识到悬朱对她的理解有点错误:「你要知道,我的武器并不只有鱼叉和渔网……」
悬朱印象里的她大概可能只有数值1/100的战斗力吧,还是把最勐的那根鱼叉都扔掉了的那种可怜岛主。
「真的吗?明天我要看看你的能力,」他笑道。
「不过,在我的计划里可以配合我吗?好吗?」
这回他说服了她。
「那就让我看看你的计划吧。」这些天坚持老年人作息的她已经有点困了,说完就打了个哈欠。
他示意她靠近:「先休息吧。」
羽人睡觉时不需要盖被子,把翅膀一拢就能形成温暖的保护罩,冬暖夏凉。她窝在悬朱的保护罩里,学着以前从青斑那里看来的姿势,双手抱膝缩成一团,眼皮沉重地睡着了。
和可以一直保持那个睡觉姿势的羽人不同,她睡着后身体就不归自己管了,开始像个没完成的不倒翁一样歪来歪去,最后被悬朱轻轻一拉,靠在了他身上。
没有虫子,没有鸟鸣,没有风声。
岛上俱无声音,安静得可怕。
入夜后,闭着眼小憩的悬朱在翅膀保护罩中睁开眼睛。
他微微低下头,目光打量着她的脸,顺手帮她把助听器耳链戴好。
「可以醒了。」他残忍地叫醒了熟睡的她。
「猎物已经落入了网罗中。」
第61章
距离海岛万里远的海上风暴已歇。
船上,随从惊恐地发现帽兜人已经死去。
「被调包了!被扔下海的是奥卢大人!」随从惊叫起来。
赶来的船员揉着惺忪的眼睛:「什么?什么?你睡煳涂了吧?」
蜡烛点起,在微弱的火光中,那个穿着帽兜长袍的死者静静地躺在船舱下的床上。
俨然是那个囚徒的脸,掀开衣服,身上有着无法遮掩的五刺鞭造成的伤。
「那奥卢大人呢?」船员面面相觑。
他们才想起来,由于帽兜和长发的遮掩,又不敢正眼和伯爵尊贵的客人对视,他们很少观察帽兜人。
其中一个船员终于问了一句:「奥卢大人到底是谁?」
奥卢是伯爵的贵客。
「奥卢大人通晓天文地理,很多教士都愿意来他这里修学。」
「你知道羊毛火球吗?奥卢大人教我们从羊毛上取下火种来,比燧石还好用呢。」
「还有佩凯大师的铁器,也是奥卢大人教他怎么把铁铸造得更加柔软的。」
随从不停提说着奥卢的事迹。
「我记起来了,上次我们来这里是因为伯爵想找一种矿石吧?」船长忽然开口道。
随从忙不叠点头:「那种矿石能使伯爵大人的假肢更加灵活,但只有奥卢大人见过那种矿石。」
伯爵城堡中这些年来很多神来之笔般的举措都是出自奥卢之手,他就像隐士一样,低调而博学。
但就是这样一位贵客,落入了海中。
「这下麻烦了……」
「要怎么和伯爵大人交待……」
船长脑子转得最快:「奥卢大人这次是特地来找海妖的,恐怕落海之计也是他自己策划的。」
*
海岛上夜空无星无月。
已经解去镣铐的囚犯此刻不再是白天那副勾头缩脑的模样,他板正身体,双手背在身后。
他不是囚徒,而是「奥卢」。
他的耳后,「恶魔之花」的印记被遮掩了起来。
正是在大陆上出现来歷不明的种族时,从猎杀行动中被伯爵带走藏起来的精灵。
使用幻术让众人以为他才是那个囚犯,从奥卢的身份里金蝉脱壳,又使用幻术做出遍体鳞伤的假象让岛上之人相信他。
「不过,还有一位,我瞒不过嘛。」他低声笑了笑。
对面的那个精灵叫出了他的名字:「先知,禄。」
他记不清眼前这个精灵的名字,只记得多年前他也同在船上:「你叫什么名字?你也曾在木棉号上吧?」
「我叫玄,」那个精灵简单地回答道,他脸上早已不再是不久之前那副呆滞的模样,「你来做什么?」
他笑了起来:「这么说来,花神就是通过你的所见所闻,给我传达的神谕。」
那个精灵反应很快:「它截取了我的记忆吗?」
木棉号上的精灵多半已然在那次猎杀行动中死亡,如今见到另一个倖存者,他心肠软和,并未对他的不敬发怒,反而解释道:
「不错嘛。花神本身寄生在我们之中,它神通广大,能窃取古往今来所有带印记者的记忆,将我所想要的告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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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9页
「这就是神谕。」
「神谕告诉我这片海的岛上有我想要找的东西,既然记忆的发出者是你,说明你已经见过那捲古书了。」
「玄,带我去见我们找寻多年的东西吧。」他的声音充满了蛊惑。
木棉号出海的目标就是寻找一卷古书。
对面那个精灵却没有被他的语气影响,平淡道:「我不会带你去,我向这里的主人发过誓,我只能告诉你它在哪里。」
「你果然见过。过来吧,告诉我。」他声音里是长者的欣慰。
那个精灵走到他面前,一股浓烈的气息却勐然扑面而来。
「剥」,玻璃瓶的木塞子滚落在地上。
瓶中迸裂开来的气息铺天盖地钻入他的口鼻之间,身体无法动弹,液体落入腹中,像酝酿着巨大能量的爆/炸/弹,在一瞬间膨胀开来,挤压着他的五脏肺腑。
他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这是……什么?」
他没能问出下一句,就死了。
被箭支穿透了胸膛。
名叫玄的精灵神色淡漠地拔.出箭支,他没有拿弓,用箭当成了近战的剑,趁着对方虚弱刺入了他的胸膛。
玻璃瓶的木塞还在地上滚动,他自己也受到了气味的影响,蹲下去捡木塞的时候,脱力地跪在了地上。
空中隐约响起了气流的声音。
除了植物以外再没有其他生物的小岛上,夜晚只剩海浪拍打在岸边石头上的声音。
随着气流和风的运转,漆黑的羽翼和夜空融为一体。
悬朱的声音有点抱歉:「很不巧,看来网罗里一下子钻进了两只猎物。」
玄抬头看见了绫顿,和她四目相对。
他微微笑了笑,苦涩又抱愧。
她闻到了曙色草的香味,玻璃瓶中的液体浓度极高,像少女的舞裙翩然在夜色中翻飞。
她听到了他们之间所有的对话,给她带来的感觉很奇怪,不痛不痒的,却让心沉沉地往下坠。
她看到了那个从地牢中走出来的精灵的面容,在暗沉的天色中,和往常认识的他大相迳庭。
但她第一个反应还是回去找糖球。
毕竟对玄来说,还来得及。
玄身体往前一倾,拉住了她。
她只能拜託悬朱帮她去柜子上找一瓶糖球,悬朱没有多说什么,转身离开了。
玄后知后觉地缩回手:「对不起,弄脏你了。」
他的手上还有那个精灵喷溅出来的血液。
「你是不是一直在骗我?」她蹲下来,看着他的眼睛轻声问。
他躲闪着避开了眼神。
「为了降低在我眼中的危险性,所以你就装出沉闷木讷的样子。」
「其实你思维敏捷,我们离开岛去精灵大陆时,你主动带上了种子,甚至带走了泥土。」
他答非所问:「他叫禄,是一位幻术先知,他在伯爵城堡中地位颇高,他教授他们知识,教他们如何获取劳丹脂成为火种,他对铁匠提起一种蓝黑色矿石,那种矿石能让铁器做成的机械更加灵活,就是你所知道的蓝舌木结晶。他一直在找一卷古书,恐怕是你正在撰写补充的那册植物志。」
「你可能会想知道这些。」玄低声说道。
他的思路清晰,她确定了自己的猜测:「你听得懂人类的语言,你也知道我在怀疑伯爵城堡中的矿石传说,你甚至知道我所写的植物志。」
「对不起,我一直给你带来危险和麻烦。」
她心里很难过:「我不怕危险,但为什么要骗我呢?」
悬朱还没从屋里出来,看来还没找到那瓶矛棉糖球。她起身,准备自己去找,玄再次拉住了她。
「让我离开吧。」
他说这话的时候,脸上的表情真挚而自然,语气温和,全然撇去了平时木讷的样子。
「你一定后悔了,我自私又可怕,你一定后悔把我带回来了。」
她离开小岛义无反顾去找缦的时候,一路上,他一直问她:「你后悔吗?」
她给的回答是:「不。」
她永远不会为了缦后悔,但他知道她一定会后悔带走他的。
「我没有后悔,我很高兴能把你从地牢里带出来。」
他怔住了,幽暗的眼睛里映着她的身影,像在烛火中注视着她一样。
她的声音笃定:「就算现在也一样。」
「我希望你得偿所愿,彻底摆脱那种生活,我希望你做自己喜欢的事,骑术,种植,下厨。」
「放开手吧,悬朱找不到,我得去找矛棉。」
他却紧抓不放:「骑术……你怎么知道?」
她无奈:「很明显。」
跃过城堡吊桥,无患镇的马会,玄热爱骑术,且骑术高超;除了特别喜欢在种植基地工作以外,他对任何植物都有好感,不愿意把种下去的蓝舌木送给合成师,连它枯死后也不肯丢掉。
「抱歉,我已经扔掉了,」他定定地凝视着她,说出了真相,「那瓶糖球被我全部扔掉了。」
她的瞳孔豁然一缩。
「所以不要去找了。」
他微微笑着:「我梦到我没有被寄生……祖母也没有死……」
她静静听着造梦果赋予他的惟一的好梦。
那颗造梦果的关键词是她写的:家乡,祖母,梦想,骑术,种植,光明,自由,健康,被爱,远离兇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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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忽然转了话头:「我还想和你一起旅行,你还没去过我的家乡,你还没和真正的我相处过。」
她深感无力:「所以……为什么一定要这样告别呢?」
「我以为你很讨厌我,我以为你后悔带走我,」他的声音已经逐渐弱下去,「悬朱也看出我们两个并不熟,我们互相警惕……」
「如果你诚实一点……」她说不出话来了。
「知道了。」他眼中有了泪水。
她感觉到抓住她衣角的力道松开了。
黑色羽翼挡在了她的面前。
这是第一个被生命力之花彻底杀死的精灵,血花迸溅,灰飞烟灭。
而她没有见到这个场景。
无花果的香味苦涩,像海洋一样铺天盖地,波涛兜头盖脸地将她卷携其中。悬朱的羽翼温暖而宽大,挡住了她的视线。
「别看。」悬朱轻声说道,扶住了她的肩头。
第62章
像渐渐绷紧的弦在日积月累中拉满,在某个时刻达到顶点,或许从玄开始做噩梦时,日子就在紧迫地落入沙漏中,等待着蓄势已久的爆发。
连绵的噩梦让寄生虫势头更强,截取了他的记忆片段,以致引来了远在另一个时空的蛰伏者:幻术先知禄。
他很清楚这一点,也洞彻这场灾祸是他引来的,所以他先下手为强了。
他警醒得足够及时,抓住了敌人的弱点,因此并没有带来任何不良后果,除了他自己的死亡——他并不认为那是一件坏事。
他计算得精准,周全得无懈可击,偷取曙色草汁液,扔掉矛棉,拣了藏身之处,用驱除味道的除香水遮掩,在多余的时间里写了几句废话藏在了背包中。
他很抱歉一直表演寡言的傻子,但他无法确定他的本性是否能讨她的喜欢。他爱极了自由,所以像抓住稻草一样不择手段。
但是年少时的选择带来的顽固恶疾纠缠不休,像拉紧的弓一样无可挽回。
而那造梦果带来的惟一的好梦竟是关键败因。
石滩上,潮水落了下去。
*
绫顿找到了藏在柜子里背包中的纸条,上面用人类语写着道歉的话,包括但不限于烧掉缦的留言册。
假装听不懂人类语这一点确实骗了她一路,或者说,他从城堡的地牢里就开始骗人了,骗了两代男爵。在幻术先知那里听到过发音类似「来自希雷沃的绫顿」这种咒语——这当然是胡说的,真相是他能听懂人类语,他就是故意叫她的。
所有关乎他自己的信息中,大概只有年龄是真实的。
她收好纸条,和所有记录放在一起,微末的遗憾蛇行着潜入心脏。
伪装成囚徒的幻术先知禄是被箭支穿透心脏而死的,失去唿吸时不再吸收曙色草的生命力,因此他没有像玄那样,而是留了个全尸,悬朱把他处理了,焚烧殆尽,落入海中。
说到海,她想起丛姜也是在海里死去的,又想起他所说的「被有限时间标记的死物进入海中后会消失在无限时间的深渊里」。
然后她终于想起了丛姜那个害人精的半句预言。
「被带着同样印记的……」
多年前出海的木棉号,全船的精灵无一生还。除了被猎杀的以外,玄被关于地牢,禄则被擢升,但看似命运迥异的两者重逢后却没有高低贵贱地同归于尽。
她依然按照自己的习惯记录着天气、气压、温度、湿度,检查能源、巡逻海面。
有点疲倦,她搓了搓脸,转头看见缁衣青年还坐在屋里。
「对不起。」他道歉真诚。
「你怎么了?」她一时间没反应过来。
「如果不是我让你把那个囚犯带来,恐怕不会发生这种事。」
「事实上,我应该多谢你。如果你没有主动诱他踩入陷阱,恐怕他还要再装模作样一段时间,情况会变得更糟。」
悬朱摇了摇头:「我指的是玄的死亡。」
「和你无关,恶因恶果。」她调转目光,看向别处。
用那种禁术伤害别人换来力量,这种事在此之前想必没有少做。
悬朱托着下巴看她:「好无情。」
她笑了一下:「你现在才知道吗?」
这次突发事件让她意识到做这行的危险性还是挺高的:被风暴卷死,触礁死,迷路死,被大鱼击杀死,被有心之人杀死……
她决定从岛上的防卫布局改起。
作为护栏的绿棘已经不管用了,她第一件事是走遍小岛,把之前立下的木桩和绳子都撤掉。
悬朱跟在她身后,像个好奇的小学生:「这是什么?」
她回答:「分区标记。」
她对周围树木道:「分区撤掉了,现在你们可以自由走动了。」
从红磷灰石助听器中传来的声音听起来很欢快:
【哦哟好耶!早就想说你分什么区啊! 】
【闷死了闷死了,不想待在臭草这傢伙旁边了,我总算可以远走高飞了。 】
【分区取消,分区取消,土地自由,土地自由! 】
【你这个大喇叭小声点! 】
她笑着补充了一句:「可以确保每一个外来者都会迷路吗?」
【这有什么不行的?你太小看我们了。 】
【连远房亲戚都能做得到的事。 】
「远房亲戚?」她想起精灵大陆上那片引人迷路的针叶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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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起远房亲戚,这个小岛上的植物们开始叽叽喳喳,众说纷纭,哌得她脑子都疼了。
总算有一棵比较稳重的树告诉她,生命力高于一个特定的门槛值的植物都具备灵活搬家的本领,根据不同的区间来区分亲缘关系。
悬朱听不懂,在一边表情颇为茫然:「它们在说什么?」
她:「在商量等会怎么啪啪乱走。」
路过木棉的时候,她的步子顿了顿,抬起头来看高大的树。
密密生着瘤刺的树干峭直而粗壮,像不屈傲骨,木棉花色泽血红,硕大如碗,在枝桠上盛放燃烧。
【木棉:你好,我正在开花。 】
是个有点腼腆的小树呢。
她语气柔和:「我看到了,午安。」
这是英雄之树,木棉号那艘船几乎不配使用这个名字,它不应该被用在一群被可怜生物操控的精灵身上。
由于众草得知了暴脾气火蔷薇的特性,都不愿意和它做邻居,因此绫顿另出了一个主意。
「你喜欢吹海风吗?」她好声好气地问。
【火蔷薇:海风? 】
「你介意在岛外缘生长吗?如果可以的话,整条边界都是你的。」
【火蔷薇:整条边界? 】
她比划道:「围着岛屿尽情生长,没有草会和你争夺土地。」
【火蔷薇:我同意了。 】
于是,寡言少语但是脾气暴躁的火蔷薇代替了绿棘的防护墙位置,在吹得到海风的地方肆意生长开来。
「这是保护大家的大姐头。」她对悬朱介绍道。
她顺便提了一嘴火蔷薇的黑歷史:「在我触碰到它之前,谁都不知道它是温度一高就会自燃的狠傢伙,一身金色衣服伪装得很好,直到起火后周围的邻居才认清它的真面目。」
植物界的「黑/恶/势力」火蔷薇由于喜欢嘎嘎乱杀,甚至狠得自己都杀,所以它住过的土地都被认作凶宅。
现在她把它放在了岛屿外缘,正式挂上「安保草」的工作章,一统小岛。
悬朱看着她微微笑。
「你笑什么?」
他目光分毫不错地落在她的眼瞳中:「我不知道。」
真奇怪。
她腹诽一句。
一整天,悬朱都跟在她身后观察她怎样管理小岛。
就连在灯下整理记录时,他也要搬个凳子坐在她旁边。
灯光下,像笼了一层金黄光雾。
她停下笔看向他:「要么去睡觉,要么去工作,不要像个尾巴一样跟着。」
「睡不着,一直在想事情。」悬朱神色平淡地回视。
她好心探问:「我能帮上什么?」
他的眼睛里映着灯火的光,明晃晃的,眼神复杂地望着她。
屋里很安静,杂七杂八的家具和众多带着其他来者生活痕迹的物件寂而默地各守其位。
「和我有关吗?」她声音轻了下来。
岛外的海涛一声一声地拍打着岸边石头,经由密密丛丛的草木筛歷,到达小木屋时只剩微末的咸味。
灯塔寂寞地亮着,玻璃稜镜折射出渺远的光芒。
「和你有关。」
第63章
「我理应离开这里了,但我走不了,我有点放心不下你。」
「你放心,我不会让自己陷入那种险境中了。」她道。
他别过脸去,似乎对于刚才自己所说的话有点不好意思。
缄默少顷。
悬朱的话题转得飞快,他凑过来,在纸上乱看一通:「写的什么我看不懂。」
「真看不懂还是假看不懂?」她纳闷,「我怎么那么不相信呢。」
「好吧,是假看不懂,我在转移话题。」
「好诚实啊。」
悬朱一直沉肃的脸上线条被灯光映照得柔和朦胧。
他身上共存着沉稳和天真,肃冷与温和。
「趁我还在,你有什么不适要让我看看吗?」他继续转移话题。
她很多时候都会忘记他还是个医生,等他说出这句话后,她还反应了一会儿,才想起来这个事实,笑道:「我身体健康,没有病。」
悬朱吩咐道:「手伸过来。」
她想起上次被打手心的事,下意识往后退了退:「别,这回我不会上当了。」
他身体微微前倾,顾自抓过她的手。
手指搭在手腕内侧,在鼓动着脉搏的细嫩皮肤上按下。
面对这个自说自话要给她看病的猎人医生,她无奈地配合:「我一定要向你姐姐告状。」
「是她让我来的。」他推脱责任。
她使出杀手锏:「我的鱼叉和渔网。」
他道歉得干脆利落:「对不起。」
对视之间,两人都笑了起来。
「下次不要让我抓到你的把柄了,不然我会紧抓不放的。」她笑侃道。
他则低下眼睛,簇生着浓密睫毛的眼帘颤动了一下,语中带笑:「别原谅我了,一直记着吧。」
她忽然意识到什么:「我和你说话,会影响你诊断吗?」
他脸色严肃:「会。」
她连忙闭口不言。
灯光下阴影淡淡地蒙着,焰圈和光晕一层一层。
他静静听着她的脉搏声。
目光时不时交错而过,都被谨慎地避开了。
好久,她才忍不住开口问:「好了吗悬朱医生?我手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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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手指微微离开肌肤,递出一个公事公办的眼神:「你很健康。」
意料之中的结果。
她:「我早说了,但是怎么会诊断那么长时间?悬朱医生你医术不行吗?」
他「哗」地拢起翅膀,语气冷淡:「我要睡觉了。」
善变的傢伙。
她重新拿起笔:「你休息吧,我还有一些工作。」
自从习得草木语言之后,她对植物的特性和功用研究过程就简单多了。不必再像以前那样,摸爬滚打跌跌撞撞地猜测、试验。她只消问上一句「师傅你做什么的」,大凡草木就会自豪地告诉她「我的花可以入药!!」
她也曾小心翼翼地询问它们:「我杀死你们,你们会不会恨我?」
但是得到的回答总是让她宽心的:「别说那么严重,没有杀死。」「对于我们来说,是一次格外的旅行哦。」
当植物的某些部位被採摘下来后,那些枝子果实树叶就不属于它们了。
「我很高兴我的果实能被使用。」草木是这样回答她的。
她在植物志上记录下今天的询问结果:[小椒草,入药,消食解暑。 ]
[页岩树,树皮纤维延展性良好,用于绳索织网。 ]
……
她把纸笔放好,关掉其中一盏灯,回头一看,悬朱还没拢上翅膀。
「你还是睡不着吗?」她关切道。
他的声音平静极了:「你还记得我对你说过的那个梦吗?」
她记得很清楚:「贴着自由标籤的造梦果,你说你有点走不出来。」
他淡笑道:「是的。」
「你的试验结果是什么?现实和梦境的发展会有相似之处吗?」
「迥然相异,至少我们在梦里没有遇到这种无妄之灾。」
「既然是不同的,那么你走出来了吗?」
他眼神中少见地浮现出茫然:「我不知道。」
她要好奇死了,到底梦到了什么,能让这个沉稳决断的傢伙感觉走不出来。
但她没有问,好奇心害死她,精灵大陆上的人类自我保护手册上也写了「请勿过于好奇」。
次日,绫顿开始在岸边建造客舍。
在本来的计划中,沿岸客舍是由领航所来帮忙修造的,现在由于海上冲突,海洋单方面封锁了去她所在时空的道路,她得自己动手。
「好漫长啊,不知道冲突什么结束。」她嘆了一口气。
对了,丛姜说,在岛上的生活不能用时间来计算——
也就是说,她现在过的「一个月」「半年」「十年」,放在她自己时空的时间轴里,很有可能才过了三天。
好悲伤的事实,想到这里她都有点抑郁了,急需心理医生支援。
现在的情况就只能当作是她穿越了,像幻想小说里写的那样——穿越到了另一个时空,在别处安家落户。
这样想着,她稍微释怀了一些。
悬朱依然待在岛上,他几乎有留着不走的迹象。
不过对于她而言倒是不赖,至少她现在多了一个苦力帮忙修造岸边的小屋。
「就算捡到了人,也可以让他们在岸边生活,由于复杂的丛林阻隔,他们永远无法到达岛内。」她解释自己修造岸边客舍的动机。
悬朱看向她的目光复杂:「你还打算捡人?」
「这是我的工作,我无法置之不理。」
他沉默许久,凝视她的双眼:「我不能在你身边,你要保护自己。」
眉眼之间是毫不掩饰的担忧和遗憾。
她这才真正认识到,他和他姐姐东朱真的很像。
「本来可以在你这里待一段时间,但我必须要去完成我的任务,几乎不确定能否再来,你要保护好自己。」东朱说。
「我有自己的职责,理应离开了,我不能在你身边,你要保护自己。」悬朱说。
她笑:「我比你想像中更谨慎,不要担心。」
岸边小屋大致完成构架后,天忽然开始下雨。
她和悬朱从雨幕里逃脱,进屋里躲雨。
岸边小屋内部什么家具都没有,只有一个空壳子。
雨点噼噼啪啪地打在木屋四壁上,她又想到了亟待完成的工作,默默在心里记下:给木头上桐油防腐,做雨布和防水瓦。
「这里很少下雨,真不巧。」她为自己岛上的天气而道歉。
最近一次下雨是她离开这里去诺伊多夫堡的那次,听缦说,下了一整月的雨。她都怀疑岛上的天气循环系统中是否存在这样一个雨季。毕竟岛上的天气系统奇怪得很:晴、雾雾雾雾雾、晴、雾雾雾雾雾、然后忽然来个长长的雨季。
在这种天气下,植物们还能繁茂生长,她只能说不愧是生命力顶级的植物。
「如果这次又是下一整个月雨的话,我该送你回去了。」
他出神地看着她,神色沉敛,问了一个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题,还带点哲学意味:「什么是自由?」
她愣了一下,半晌,才斟酌着把答案说出来:「大概,是指拥有自由选择的权利吧。」
「就像你选择被困在这里吗?」
「……是的。」
她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想起这种事,可能是因为那个贴了自由标籤的造梦果——他还是没能从那个梦中走出来吧。她好奇得猫爪挠心,但硬生生闷在了心里。
他沉思片刻,忽然向她伸出手,做出邀请的姿势:「我想带你去看彩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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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话题怎么转得这么快?
没跟上脑迴路的绫顿眨了眨眼睛。
「你不是说自由选择的权利吗?我现在就想做这个。」
在倾盆大雨里,悬朱把她罩在翅膀下,单手揽住她的腰,将她抱了起来,扇动黑色羽翼。
雨水落在羽翼的外层,在每一次拍打中,水滴都被抖落,羽毛便重新恢復蓬松。
有了翅膀的遮掩,雨声的喧嚣都被压得遥远极了。
作为常年在海上工作的领航员绫顿没有深海恐惧症,但她大概是有点恐高的。
他手臂紧紧地环着她:「不要害怕。」
她还是眼前眩晕,心脏勐跳。
「不要看下面,看我。」他再次提出建议。
她抬眸看他,视线只能触碰到他的下颌线和侧脸、揽着她的手臂、用髮带绑起来的漆黑头髮、以及在雨中墨色的羽翼。
厚厚的积雨云低低的,雨水不断往下落着。
随着高度上升,铅色的天空逐渐明亮起来,雨也似乎小了一些。
「开始有点冷了,抱紧我。」高处寒冷,他再次强调。
她双手环紧,从羽衣间感觉到了温度。
太阳光为云层镀上一层光泽。
云峰之间,彩虹圆弧硕大而耀眼,重重叠叠的玄妙色彩形成环,云中雨脚还在不断往下落。
他轻声道:「这就是我现在想做的事。」
第64章
雨季果然来了,每天都缠缠绵绵地下着雨。
悬朱离开前,给了她几根黑色羽毛:「我的住所不定,如果想唿唤我,可以和海里的鱼交易,它们会带你找到我。」
绫顿收好羽毛:「多谢,旅途顺利。」
天下着雨,她带他出了分合海。
回到空无一人的岛上,她挨个和植物们打招唿:「下午好。」
从红磷灰石助听器里传来的声音纷纷扰扰:
【下午好。 】
【悬朱走了耶。 】
【他什么时候再来?我还挺喜欢他的。 】
【我就不一样了,我喜欢他姐姐。 】
她披着雨衣,穿过淅淅沥沥的雨帘,在丛林中走过。
「你们真的不觉得涝吗?已经下七天雨了。」
【不涝不涝,刚好刚好。 】
【就当泡澡了。 】
【我听说有个森林里每年的雨季都会变成水下森林,我们这里这点雨还可以嘛。 】
【是燕芭雨林吧?每年雨季要死好多鸟呢。 】
她好奇地插一句嘴:「这些传闻,你们都是哪里听来的?也不见你们到处旅行啊。」
【海里的小动物会告诉我们,它们到处旅行呢。 】
她更加惊奇:「怎么告诉你们?」
【海下,通过土地和根系! 】
她觉得这片海域的生态实在有意思极了:岛上没有动物,但岛上的植物能和海下的动物交流,海下的动物在各个时空旅行。
由于撤去了八个分区,现在岛上的植物都随意搬家,她几乎要找不到某一植物的所在地,只能问路:「曙色草在哪里?」
立刻就有植物回答她:【往这个方向! 】
【来我这里! 】
【然后往那里、往那里! 】
植物之间互通姓名,它们的名字生来就存在,但有些被人类取了名之后,就默认改名了,当下就在邻居圈子里大肆宣扬酷炫的新名字。
在好心路人草的指点下,她找到了曙色草。
【曙色草:还没醒。 】
她不好意思:「抱歉我忘了,你白天睡觉晚上才醒。」
【曙色草:没事,你说吧。 】
「悬朱……他身上到底有什么秘密?」
「你认识他,在没见过他之前就认识他,而且他来的时候,海上也没有起雾。」
曙色草沉默少许。
【曙色草:你很敏锐。 】
【曙色草:悬朱确实特别,但我暂时不能告诉你。 】
曙色草有资格做秘密主义者。
她点头:「我知道了,那么下次能告诉我的时候,可以和我提起来吗?」
【曙色草:好。 】
海和岛的秘密她探究了很久才摸到一点苗头,其余的不解之处慢慢也会解开。
一整个月,没有客船经过,只有漫天的雨。
在岛上发霉的绫顿几乎要怀疑:雨季是指这片海罢工的时期,时空中转站好像暂停了所有业务,美美地出去旅行了。
岸边新建起来的客舍中,她戴着护目镜和口罩,拉了拉保护手套。
外面的雨声嘈嘈切切地打在已经装好的玻璃窗上。
空地上有多块已经做好标记切割好的木板,她搬过来小马扎,开始钉合角木。
桌板和桌框的工件已经完成,只需要钉合在一起即可,现在她正在处理桌脚这一块。
缦曾教她关于木工的各种小技巧,这回都用上了。
只有处理最原始的木材是令人头秃的一环,她曾盯着林中高大的乔木,喃喃道:「橡树师傅,你可不可以直接给我处理好的木材?」
这种天上掉木材的想法被橡树师傅嘲笑了:【你说呢?记得给我留下树墩子,祝你好运吧。 】
但凡把树处理成平整的木材,之后的一切流程都变得简单了。
木桌的初步结构已经完成,她摘下护目镜和口罩。
她的野外生存技能已经到达s级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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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活所迫,不得不升级。
最后一步是给木桌加固,她重新戴上全副装备,在一定的高度给桌脚加上固定的横条,以增强桌子的结构强度。
完成木桌后,她在屋子里四围看了一圈:客人需要的床、桌子、椅子都有了,还差什么?
海水淡化器!
她惊觉她忽略了这个最重要的器具。人在海岛上生存最重要的不就是淡水吗?
最简单的海水淡化可以採用蒸馏法。为了制造一个可以长期使用的海水淡化器,她开始在屋里踱步,挖空心思分析如何用最简单直接的方式完成仪器。
——不为其他,因为她懒。
雨点打在窗玻璃上,蜿蜒着往下。
她瞥见雨,灵光一闪。
之前一直没有修筑蓄水池的想法,是因为并未亲身在岛上经歷过下雨天,现在雨季已经几乎可以确定是连绵的三十天了,不修蓄水池简直浪费这倾盆大雨,而且中间的间隔期并不长。
不光是客舍,就连她自己所居住的地方都缺一个蓄水池。
懒惰是第一生产力,再也不想每天推水箱车和每两天清洗海水淡化器的她脑门上就差挂个「誓师」的小标志了。
她当夜就在笔记本上划拉了蓄水池计划,抬头一看,窗外的雨瓢泼不绝。
「……」
这种天气,水泥根本干不了。
至少停六个小时雨,她才能继续铺设水泥。
蓄水池计划当场被打断。
她把笔往桌上一摔,自己生起了闷气。
大约两分钟后,气消了,她无奈地重新拿起笔,在蓄水池计划后面补充道:天晴时分启动计划。
雨季,岛上没有客人,只有她和一群喜欢唠嗑的植物,时不时说几句话。
大型工程也无法完成,她等待着晴天,躲在屋里做菜、 diy小型家具,然后睡觉。
植物志的记录工作仍在继续,这是她枯燥生活中的乐子之一。
绫顿的屋里、岸边的客舍里,多了十来件小家具。
桃花心木灯架、用藤条编成的躺椅、风琴式的开合盖桌子、有着搞怪表情的立式柜子、带木滚轮用橡胶塑边的小推车……
她忽然就能理解缦的心情了。
那时她离开小岛的三十天内,正如现在一样一直下雨,缦也像她一样无所事事、内心焦忧,只能闷头做木工。
她坐在廊下,静静地看雨水从屋檐上往下滴落,织成一副晶莹的水帘。
天地间没有别的声音,只有雨打在万物上的响声。
她在脑海中想像着缦也是这样孤独地度过三十天,等待她的回来。
但她现在没有等待的人。
「缦……」这种天气,她实在有点想念他了。
她穿上雨衣,拎着篮子和小马扎去丛林里问路:「草莓师傅这段时间住在哪里?」
【往左转往左转! 】
在草木的引导下,她见到了搬家后的草莓株。
她小心不让小马扎的四脚压弯地生植物的嵴梁骨,腾出地来坐下。
「你好,草莓师傅。」
穿着雨衣的年轻领航员坐在草莓株边,戴着红磷灰石助听器开始唠嗑。
「你记得很喜欢你的缦吗?」
【草莓:……】
她觉得雨声在助听器中有点大,凑近一点:「没听清。」
【草莓:你得问我祖先,我出生晚了,没见过你口中的那位。 】
这回她听清了,疑惑:「你和你祖先分居了吗?那么祖先师傅住在哪里?」
【草莓:往前走,遇到合欢往右转。 】
她冒着雨找到了老草莓藤。
当她问起缦的时候,老草莓藤悠悠地想起来:【啊,我记得。 】
「能和我讲讲他的事吗?什么都可以,我现在无聊极了。」
老草莓藤不紧不慢地讲述着它见过的那个少年精灵。在震耳欲聋的雨声里,植物的语言混在一起,她还是分辨出了其中的讲述。
她感觉鼻子有点酸。
她也是会想念别人的……
三十天的雨季终于结束了。
晴天的第一天,绫顿暂时罢工,如释重负地在外面晒了一天太阳。
收拾好心情,她开始按计划建蓄水池。
石灰藤派上了用场,她做了大量砖。
把材料都准备好之后,她在岛外缘择定一片合适的平地,铺好坚实地基。
地基在第二天就干透了,她在地基上方四周垒砌砖头,做了半人高的四方蓄水池后,又在砖墙上煳上水泥以防渗水,接通水管。
如此一来,蓄水池就完成了。
岛边的蓄水池暂且放着,等客人来的时候再布置,她又在种植园附近修了一座小蓄水池。不必等到下次雨季,蓄水池当下就可以投入使用,她使用海水淡化器一次性大量灌满淡水。
雨季过后,从各个时空驶入海域的船也重新开始出现了。
现在她都不再现身,而是将自己的船隐在雾中,只留下航灯透过浓厚的雾气指引来往的船只。
在漫长的几个月时间内,她来来往往接待了大约十来艘船而已。
不过也能理解,无论在哪个时空,这些海域可能都是被称为「魔鬼海域」的绝地,就连精灵大陆上,也鲜少有船只穿过冰山海和漩涡的来到这里。
岛上的时间和外部的时间无法相比,岛上的一年,很可能只是某个时空的一个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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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正因此,她觉得时间格外漫长。
有时候她会乱七八糟地想:她的寿命是不是也因此被延长了?毕竟在她自己的时空里,可能才过了十天而已。
半年之期一到,她准备充分,背好旅行背包,向岛上的植物告别:「我出去寻乐子了,很快会回来的!」
【知道了,能理解! 】
【玩得愉快,带点好玩的回来哦——】
【去哪里寻乐子?去哪里? 】
「59号路线,我当时看到有一艘很有意思的船。」
【哦哦,59号啊! 】
「 59号怎么了?」
【没怎么,没去过,不知道,就是单纯感嘆一下……】
她被逗笑了:「我会带好玩的东西回来,也会给你们讲有趣的事。」
【那是一定的,不然打你! 】
「对了,我会不小心在旅途中死亡吗?」离开前,她又向知识分子曙色草多问了一句。
【曙色草:不会的。 】
虽然曙色草没解释,但有了它的保证,她心情更加轻松。
她的背包里除了一切必需品外,还带上了种子和泥土。这是玄曾经的举措,但对于她的旅途来说非常有利。
她看着箭袋花盆,微微笑了笑。
玄很聪明,真的很聪明。
小艇从岸边启动,向59号路线的方向驶去。
她对59号路线的那艘大船印象很深,船体宏伟漂亮,是她从未见过的精巧结构。
最重要的是,她捡到了来自那艘船上的一件物品,她得去找到主人并还给物品的主人。
她背包里躺着一块精緻的铭牌,材质很特殊,是一种能漂浮在水面上的金属。
铭牌上刻着名字:伯尔黎。
第65章
绫顿并不知道驶出分合海以后的路线。
她以一桶小磷虾和飞鱼做了交易:「我希望我可以找到陆地,谢谢你们。」
对于她寒酸的货币,热心肠的飞鱼群倒没有嫌弃,它们胸鳍张开,在水面上滑翔,成群结队地给她引路。
好笑的是,飞鱼群内也有争端。
她清清楚楚地看见:其中一条飞鱼想往其他方向引路,被另一条飞鱼拦了回来。
一山不容二虎,一船不容两个领航员,导游多了会发生一些啼笑皆非的事情。
很快,在飞鱼群的引路下,她看到了陆地。
「多谢!」她嚮导游飞鱼道谢。
不得不说,悬朱的技能「交易」确实独树一帜,是居家旅行的必备万金油。
「生灵们不属于任何一个人,没有从属关系,交易的双方是平等的。」悬朱向她解释「交易」关系的时候如此阐述道。
她操纵着小艇往陆地边行驶而去,靠近岸边,她再次动用了交易,把船託付给了海豹。
「我的船就交给你了,你可以带着它随波漂流,也可以随时随地在上面晒太阳,等我回来的时候,我会唿唤你的。」
那头看起来营养丰沛的海豹叫了几声,趴在船上露出了肚皮。
海豹师傅喜欢晒太阳,还经常因为找不到礁石和邻居打起来,一艘船的租借权对于海豹算是相当值钱的「货币」了。
不过事实上,说不担心她的船是假的,她也有点害怕她的船在海上随着海豹师傅的流浪而漂得无影无踪。但若是交给人类或者其他种族,她恐怕更不放心。
出于对悬朱的信任,她撒手把船交给了海豹。
她上了岸,回头看见她的小船在海上漂远了,海豹惬意地躺在野生「礁石」上晒着太阳。
她背着旅行背包,穿过一片玫瑰园。
这一带看起来像是大户人家的私有玫瑰园,花枝被打理得井井有条。
从玫瑰园走出去,她见到了正式的玫瑰花圃,和放养的玫瑰园不同,这片花圃被圈在一扇铁门后,透过格栅,可以看到花圃内精巧的喷泉和小天使雕像。
「外面的是谁?」一个园丁直起身子,隔着重重花影问了一句。
她回答:「我无意中路过这里,打扰了。」
铁门边的门牌上刻着:朗香玫瑰宅邸。果然是大户人家的玫瑰园圃。
想起那块铭牌,她又问道:「先生,您知道一个名叫伯尔黎的吗?」
那个身影沉没在花丛中的园丁继续闷头干活:「不认识,但你要是想寻找一些相熟者,可以往北直行,那里是繁华的塞都。」
塞都。
看来她是到了一个大城市。
「赶紧走吧,园主就快来了,要是让他看见你在这里,恐怕不是什么好事。」园丁催促道。
听这个园丁的描述,朗香玫瑰宅邸的主人脾气有点暴躁。
她快速离开了玫瑰园。
离开玫瑰园,她进入了一片蓊郁的森林。
几乎是习惯性的,她戴上红磷灰石助听器,果然听到了林间窸窸窣窣的声音。
她听到草木的私语颇觉亲切,便和旁边的树搭话:「香柏木师傅,你认识一个名叫伯尔黎的人吗?」
【香柏木:咦?你是外来者吧? 】
【香柏木:这里住的都是恙魂族。 】
她迷茫得眉毛都打结了:「恙魂族?是什么?」
【香柏木:一个种族,和你们人类体质相近,但比人类脆弱一点,每个恙魂人生来就会有很多缺陷,所以才叫「恙魂」。 】
恙是疾病,每个恙魂人生来都会有疾病缺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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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恍然:「精灵是吸收天地精华的种族,而恙魂是有缺陷的种族,是吧?」
【香柏木:是的,你真有意思,居然能听懂我的话。 】
她笑:「过奖。那么人类呢?为什么会被叫做人类?」
【香柏木:你问我,我也不知道。 】
有意思极了。
她在心里不断地念着「恙魂人」这个新名词。
这个世界上,她不明白的事情可太多了,她抽空得向各种师傅问问。
走出森林,是盛绿的田野,羊肠小道上疾驰着一辆马车。
她盯着马车看了一会儿,它沿着远处的坡地往下,消失在视线中。
她靠在树荫下,从背包里拿出一点压缩饼干补充体力。
树上有窸窸窣窣的声音,她警觉地抬起头。
「我打扰到您了吗?」树上的男孩从茂密的树叶之间探出脑袋来。
他有一头浓密的短卷栗色头髮,棕色眼睛很大,白皙的脸颊上两片淡淡的小雀斑,看起来大约有十二三岁的样子。
还没等她说什么,男孩眼睛微微瞪大:「姐姐,你为什么没有戴面具?」
一上来就喊她姐姐,是个自来熟的孩子。
「面具?你不是也没戴吗?」她问。
男孩脸颊上浮上浅色的红,他抿起唇,像被看到了羞耻一样,拉了一根枝条用繁盛的叶子遮住自己的下半张脸:「对不起,我忘了。」
她笑起来,又觉得稀奇:「我是外乡人,不知道这里的风俗,你能给我讲讲为什么要戴面具吗?」
听到她是外乡人,男孩眨了下眼睛,棕色眼瞳里流露出好奇来:「外乡人?」
她:「我是坐船经由海路,穿过那边的玫瑰园来到这里的。」
他依然把枝叶当成面具挡着自己的脸颊,带着活泼的笑意道:「我叫艾格莱恩,叫我艾格吧。」
艾格莱恩?
她隐约对这个名字有点印象,可一时之间又想不起来是在哪里听过,留了个心眼。
和名叫艾格莱恩的男孩交换名字后,他小心翼翼问了一句:「我可以从树上下来吗?」
她忍俊不禁:「为什么不可以呢?」
「我怕你讨厌我。」男孩折了一根枝桠,手脚利落地从树上爬下来,一见到她,又红着脸用枝叶把脸挡上了。
「我为什么要讨厌你?让我看看你的脸,可以吗?」她向那个顺势坐在了她旁边的男孩问道。
艾格莱恩注视着她的眼睛,垂下手,把遮挡的枝叶拿开了,露出脸庞来。
但是在她的打量下,他的羞耻感又慢慢上升,耳朵和脸颊一起红了,眼睫毛也垂了下去,遮住视线:「不要看了,姐姐。」
她注意到他对脸的羞耻感很强烈,但却不清楚是他个人的性格原因还是这个种族的文化因素,连忙移转视线:「我不看了,但是你并不丑。」
「我有雀斑,这是一种缺陷。」他小声道。
艾格莱恩告诉她,恙魂人会想尽办法遮挡自己生来的缺陷,所以会戴面具。
她:「所有人都要戴面具吗?即使脸上没有缺陷?」
他:「脸上没有缺陷是一件很稀有的事,会被嫉妒的,所以大家都习惯戴上面具。」
嗯?还有这种操作?她纳闷。
「姐姐,你很好看……」艾格莱恩小声道,「会被盯上,所以还是戴上面具吧,我们这里有很多坏心眼的。」
她大概能理解了:「所以,其实戴面具也并不是为了掩盖缺陷,只是一种约定俗成的规则,是不是?」
开始的时候,可能只有一些脸上有缺陷的恙魂人戴了面具,随着戴面具的恙魂人越来越多,不戴面具的就成了异类,其中又确实发生了一些脸蛋好看的恙魂人被攻击的事件,干脆所有恙魂人都被要求戴面具。
艾格莱恩不是很懂,羞赧地低了低头:「对不起,姐姐,我没有念过书,有些词听不懂。」
她宽慰道:「没关系。」
艾格莱恩和奶奶一起住在附近的森林里,这个时间奶奶要睡午觉,嫌他吵,所以他往往会拿着编织材料到森林里,躲到一棵大树上编织小东西。
他把一件东西从身后拿出来,举给绫顿:「这是我今天下午做的。」
那是一辆小小的藤编马车,藤条被刮去了刺儿和毛边,光滑的细条缠绕在一起,成了一辆栩栩如生的马车。
「等到积累了一定数量,我就会把我和奶奶编织的玩具都带到塞都去,卖给那边的商人。」
艾格莱恩和奶奶靠编织小工艺品为生。
她夸奖道:「真的很厉害,艾格。」
他笑起来,脸又红了:「其实我没有那么厉害,我一事无成……我都十七岁了,还是只能做这样的活儿,我老是被嘲笑。」
她有些诧异,毕竟艾格莱恩的身量和脸蛋看起来就像十二岁一样。
他整张脸都红透了,脑袋几乎要埋到胸口:「我长得很慢,大家说我不会再长高了。」
在这方面她倒是很会安慰人:「但我听说,有一个男孩到了二十五岁还是小孩的样子,直到遇到喜欢的女孩以后,才开始长高,最后比一般男人都要高呢。」
艾格莱恩果然被她的瞎话唬住了,愣愣地看着她:「……真的吗?」
绫顿当时给女孩青斑讲睡前故事是这般瞎扯,现在也是逮着不知哪里听来的逸闻胡说:「当然是真的,在我们那里传得沸沸扬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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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他的神情,像是相信了,他脸上的线条又开始洋溢着欢喜:「姐姐,我给你编一个面具吧。」
「谢谢。」她开始翻找背包里值钱的东西,准备去塞都换钱后还给艾格莱恩,毕竟这些编织材料也要钱。
艾格莱恩是一个活泼又腼腆的男孩,像森林里的小鹿一样。
男孩的手灵活地在藤条中穿梭,时不时从折下的枝条上摘几片树叶,他垂着眼睛认真地工作着,全神贯注得连脸上没有遮挡物这件事也完全忘却了。
他把树叶挂到藤条做出的小钩子上,一边对她道:「姐姐,你要小心,我们都很坏。」
哪有说自己坏的?
她饶有兴致地盯着他手里的工作:「为什么这么说?」
「奶奶说,恙魂人的性格缺陷也很大,最明显的就是嫉妒心强。」
她用手支着下巴,又开始天南地北地扯:「艾格,我遇到过一个种族,叫做精灵,他们都长得很好看,体力也强,天生几乎是完美的。但是在他们之间,勾心斗角的事也不少呢。每个个体都有自己的缺陷,缺陷也可以改正嘛。」
艾格莱恩抿着唇笑:「姐姐,你真的念过好多书,见过好多人。」
她思考片刻,慎重小心地提了一句:「如果有机会的话,我也可以教你,带你和奶奶去其他地方玩。」
在她意料之中,艾格莱恩有点遗憾地拒绝了:「姐姐,我们之间无亲无故,我不能这样麻烦你……」
「面具做好了。」他笑着把藤条树叶面具展示给她看。
那是一张只遮住眼睛和额头的上半张脸面具,用藤条编成,靠近皮肤的那一面用柔软的树叶遮盖以免伤到肌肤。
「为什么是上半张面具呢?」
「因为姐姐的眼睛特别好看,我第一眼就被吸引了。所以要遮住,让其他人以为那里有缺陷,这样就不会引来嫉妒和恶意了。」
见他是认真的,她有十万分的好奇:「恙魂人真的嫉妒心那么强吗?你不要骗我哦,艾格。」
「真的,」艾格莱恩不好意思地笑,「至少我自己就是这样。」
第66章
和艾格莱恩告别后,绫顿跟着马车行驶的方向又走了一段路,总算不再是郊外的农田了,逐渐有成型的小街道,马车和行人往来畅达,像是一个靠近大城市的小镇。
正如艾格莱恩所说的,小镇上来往的行人俱皆戴着各色面具,大多是精巧而贴面的纸面具。
她把藤面具扣在脸上。
艾格莱恩的手很巧,内侧柔软的树叶让她丝毫没有感觉到藤的粗糙,也没有闷热之感,露出眼睛的镂空处做得很漂亮,颇贴合她的眼型。
这个男孩给她的印象很好,他让她想起缦。
「记得一定要去重新买一个面具,我做的面具太丑了。」她走之前,艾格莱恩曾如此叮嘱她。
她拉了一下面具系带。
日已西斜,她得找个地方住下来。
在这片大陆上可没有特意设立保护人类的人类驿站,她得自己找兑换银钱的地方。
问了好几个行人,得到的都是不耐烦的回答:「自己没有眼睛吗?招牌上都写着呢。」「不知道。」「让开一下让开一下。」
她无奈地摸了摸脸颊。
看来艾格莱恩并没有撒谎。恙魂人这个种族可能确实存在性格缺陷,坏心眼也不少,难怪艾格说「我们都很坏」。
旅行有风险,出门需谨慎。
她倒也不怪他们,怪她自己被一艘漂亮的大船迷了心智,选择了这条路线。
只是今天晚上不会要睡大街了吧?
天色已经暗了,半个惨澹的月亮在屋顶边。
她沿着街道一家一家地找,忽然听到身后有人在叫她。
「姐姐,如果找不到的话,可以先去我们家借宿。」男孩艾格莱恩手里拎着一个篮子。
她有点感动:「艾格。」
对于艾格莱恩的邀请,她欣然答应。
两人往森林的方向走。
「家里没有油了,我过来买油。」他给她看篮子里垒好的油瓶。
她:「艾格,我真不知道该怎么感谢你才好。」
他语中带着羞怯的笑意:「其实刚才我就想邀请你了,但我怕你另有打算。」
艾格莱恩的家在森林里深处,山坡的另一端,一间石头垒砌而成的小屋,旁边是柴房,院子里有一口水井。
屋里早就亮起了金黄色的灯光。
艾格的祖母一头灰白的头髮梳得整整齐齐,看起来精神极了。
听艾格莱恩讲了这个外乡人的事,祖母珍妮德热情道:「希雷沃小姐,别跟着艾格那个小子叫我奶奶,叫我珍妮德吧。」
珍妮德祖母有一双灰色的眼睛,但笑的时候眼中却没有神采。
「奶奶眼睛看不见。」艾格莱恩靠近绫顿,悄悄对她说。
这就是珍妮德祖母生来的缺陷吗?
她有意观察着珍妮德祖母,发现她动作灵活,熟门熟路地绕过家里的所有家具障碍,然后在桌前坐下,手里拿着细细的藤条不停地编织着,没过一会儿,一只藤编小麻雀就出现在手里。
真了不起,她赞嘆道。
「奶奶,灯油用得太快了。」艾格莱恩把买来的油瓶放在桌上。
珍妮德祖母语气不高兴地回答道:「我说过了我喜欢开灯,艾格,你又忘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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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不起,我知道了。」艾格道歉。
由于她已经边走边吃过晚餐了,便拒绝了艾格的晚餐邀请。
艾格家的晚餐是野菜汤和黑面包,野菜汤里稀稀拉拉的几片叶子,撒上盐,黑面包是昨天剩下的,看起来很硬。她看见珍妮德祖母把黑面包浸泡到汤里,直到它开始发软,才送进嘴里。
她可总算知道为什么艾格长不高了,这样的食物几乎吃不饱,也没什么营养。
她想把自己包里的压缩饼干送给珍妮德祖母和艾格,却被珍妮德祖母回绝了:「希雷沃小姐,我很喜欢吃黑面包。」
言毕,珍妮德祖母还叮嘱艾格道:「艾格,你也不可以厚颜无耻地向希雷沃小姐讨要东西,知道吗?她在塞都的处境比我们艰难多了。」
绫顿有点无奈,却对珍妮德祖母话里所说的「在塞都的处境艰难」感到新奇:难道塞都对外乡人真的那么不友好吗?
为了给她准备住处,艾格莱恩主动去柴房睡觉。
「艾格,我在客厅里过夜就好了。」见到这对祖孙的生活条件,她实在很抱歉,自己又帮不上忙。
艾格莱恩摇头:「不行,我不可以这么对待客人。」
她拗不过,只能任由艾格安排。
她在艾格的房间里待了一会儿,没有睡意,却听到屋外有声音,便附耳在门边听起了墙角。
……不是故意要听墙角的,她在心里狡辩。
……就是分外好奇而已,这片大陆上的风俗习惯简直比精灵大陆还要奇怪,她继续对自己狡辩。
她心安理得鬼鬼祟祟地开始听。
是珍妮德祖母的声音,语气严厉:「艾格,你平时就不喜欢戴面具,遇到了希雷沃小姐也不愿意回家来取面具,竟把那么丑陋又粗糙的面具给她,你真是… …」
艾格:「对不起,我下次不会这样了。」
但是她很喜欢那个藤面具,她在心里反驳道。
「还有,改一改你那没礼貌的称唿吧,平时遇见贵族大人的时候不是很懂得尊称吗?怎么遇见外乡人就心生鄙视吗?」珍妮德祖母还在数落着。
看来珍妮德祖母性格上的缺陷是严苛,她思忖道。
怪不得艾格性格有些自卑。
这回艾格没有作声。
珍妮德祖母发火了:「艾格,你不回答我,是打算继续那样称唿希雷沃小姐吗?」
听墙角的绫顿耳朵更加竖了起来。
然而,这段对话却没有了后文,她只听到了珍妮德祖母回房的声音。
她有点遗憾,又有点心疼。
珍妮德祖母也好,艾格也好,他们的生活举步维艰,更被生来的「缺陷」所困扰着。
次日,艾格莱恩主动陪同她去塞都,他身后背着一个篓子,里面装着满满当当的藤编小手工。
「姐姐。」
她明显可以感到他开口的时候犹豫了一下。他是在思考昨天晚上珍妮德祖母对他的责备吧,不过最后还是一意孤行地这么称唿她了。她隐约感到好笑,艾格真是可爱极了。
她装作什么都不知道,把话题扯远了:「艾格,你知道一个名叫伯尔黎的人吗?」
「伯尔黎?没听说过。」艾格莱恩摇了摇头。
她表示了解:「那么塞都哪里有换钱的地方呢?」
「姐姐,换钱最好去教堂。」他戴着藤面具,但她可以感觉到,他面具下的脸上神情自然而喜悦。
来到这里后,她身上的八卦属性被拉到极致,像一只碰到什么都想探头进去看看的被好奇心害死的猫。
她憋了好久,果然还是忍不住问:「为什么?」
艾格:「因为换钱的老闆会坑骗外乡人,但是教堂只招没有贪婪缺陷的修士。」
这丝毫无法解除她的求知慾:「怎么判断没有贪婪这个缺陷呢?」
艾格不好意思地笑道:「我也不知道。」
艾格陪着她去了距离最近的默柏教堂,在守门人的带领下见到了今天值班的牧师。
她大概能懂了,这片大陆上的教堂就相当于精灵世界中的人类驿站,给弱势者提供帮助。
想到这里,她又郁闷了:……怎么她到哪里都得先找慈善机构?她看起来真的那么脆弱/好欺负吗?
今天值班的牧师是个上了年纪的和蔼女性,叫诺琳,她戴着默柏教堂统一的银白色面具,面具下那双微弯的眼睛和温吞的语气给了绫顿不错的印象。
诺琳牧师对她嘱咐了一些在塞都旅行需要注意的事项后,仔细察看了她取出来兑换银钱的东西。
「这是宝石吗?」诺琳牧师惊讶道。
这是喜欢亮晶晶的羽人为之着迷的植物结晶,她在心里回答道。
她说出口的是另一番话:「是朋友送给我的,但我不知道是什么,大概是宝石吧。」
诺琳牧师把她带到教堂的财务管理官那里,财务管理官果然给她开了一个好价格,换算成了两万碎币。
得知物价后,她又得瑟起来了:破案了,她不管走到哪里都是富豪!
毕竟一碎币能买三块黑面包,一块白面包。
不得不说,自从获得了小岛所有权后,她的财运颇为亨通。
默柏教堂建筑纯白,浑圆的云是建筑内的重要意象,像无暇的花团锦簇。
她走出默柏教堂,回头看了一眼高耸的白色塔楼。
进入塞都后,她就发现这里的建筑精巧而充满了艺术感,风格和她见过的那艘大船相似,结构繁复装饰富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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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艾格莱恩却不见了。
陪她找到诺琳牧师后,他就一声不响地离开了。
绫顿在一家旅馆里安顿好,採购了一些食物后去找艾格。
她买了一个食物筐子,把烤得金黄的面包、奶酪和咸肉等都用纸包好放入其中,往塞都外的小镇方向走去,沿着小镇的田野再走一段路就能到达森林了。
意外之喜是,她在中途遇到了那个栗发男孩。
「艾格。」她悄悄靠近,叫了他一声。
他正坐在丰厚的草甸上,低着头不知在做什么,背影看起来落寞极了,听到她叫他的名字,他整个人一抖。
他紧张得不自觉地握紧了拳头,做足心理准备才转过头去。
像一只受惊的小鹿,她好笑地想。
她笑眯眯地在他旁边蹲下来:「艾格,你在这里做什么?如果不介意的话,我陪你回家。」
艾格莱恩垂下眼睛不说话。
她挪动身子,悄悄又靠近了一点,指了指他的面具:「我可以摘掉你的面具吗?我想看你的表情。」
他的棕色眼睛微微睁圆,从耳朵开始到脸颊都刷的红透了:「等一等!」
慌忙中他双手捂住了面具,摇头道:「我的表情没什么好看的,姐姐。」
她计划得逞,笑道:「不想给我看表情的话,就把烦恼告诉我吧,或许我可以帮上什么忙。」
原来艾格莱恩从默柏教堂离开后,去商店里把编织品都卖掉了,可惜那个老闆太过黑心,用各种藉口又压下了价格,还威胁他要告上法庭。现在他不知道该怎么和珍妮德祖母解释。
她盯着他栗色的捲髮,几乎是轻声地自语道:「真的很像……」
缦也因为太过纯良而容易被欺负。
「我们先回去吃午餐,然后一起解决这件事,好吗?」她把手搭在食物筐子上,温和道。
艾格莱恩沉默片刻,却转过身背对着她,语气倔强:「我不要你插手。」
「你去找那个名叫伯尔黎的人吧,不要在我身上浪费时间。」
绫顿有点懵:「艾格?」
似乎是意识到自己的语气太过强硬,艾格莱恩的声音软下来,却还是闷闷不乐的:
「对你来说,我只是你朋友的替代品吧?」
她一愣,忽然之间就意识到了事情的癥结。
艾格多次对她强调他是个坏心眼的人,还承认自己嫉妒心强。想必他是认为她帮助他、对他和善都是因为和他相像的缦,因此感到受伤。
只不过,他错把「伯尔黎」当成了她口中那个和他很像的朋友。
第67章
绫顿对此感到哭笑不得,她也向艾格解释了一番,告诉他事实并不是这样的,她并没有把他当作任何人的替代品来看待。
她也能理解他的生气在意,毕竟他多次强调过自己的缺陷。
但她没想到这句毫不起眼的「很像他」,会引起如此严重的后果。
「希雷沃小姐,我相信您。」艾格听从珍妮德祖母的吩咐,使用了尊称。栗色捲髮男孩不愿意和她对视,固执地扭过头:「但我们不会成为朋友的。」
他执意不再和她来往,并拒绝她的一切帮助。
她瞬间不知道说什么好,怔怔地在原地。
无法感同身受的她还在认真思考,真的有那么严重吗?为什么不能成为朋友呢?
等艾格莱恩起身跑开,身影消失在重重的树影中,她才反应过来。
「艾格!」她徒然地叫道。
或许,艾格口中「不会成为朋友」的原因,并不是因为她把他当某人的替代品。
一切变化是从她去兑换银钱之后发生的,他没有在默柏教堂外等她,而是顾自离开了。艾格认为她和他相处的时候是在施捨同情心。
就像珍妮德祖母不肯接受她的压缩饼干一样,艾格的自尊心使他不愿意再面对她,生怕从她那里得到令他受伤的「同情心」。
她主动的帮忙让艾格感到受伤。
她很遗憾,却无可奈何。
最后她只能独自去了森林里,这个时间是珍妮德祖母睡午觉的时间,艾格莱恩不在家。
她把食物筐子放在门边,考虑到艾格不识字,祖母看不见,她又在门前的空地上用树叶摆出奇怪的图案以告知艾格:
第一个图案是藤面具的形状,代表她。
第二个图案是心,代表真心对待。
第三个图案是有着小雀斑的笑脸,代表艾格。
第四个图案是尖塔,代表默柏教堂。
意思是:她是真心对待艾格的,如果想要和好,可以去默柏教堂告诉牧师来找她。
林间日光渐收,暗影摇曳。
艾格莱恩从树上跳下来,他揣好今天编织的作品,往家的方向走。
水井旁胡乱用树叶堆着奇怪的咒语般的图案。
*
街边的小酒馆里。
戴着藤面具的黑捲髮女性坐在角落的桌边,注意着每个来往客人的谈话。
「我看察理的葡萄酒庄是彻底完蛋了,碰上大公还有什么活路吗?」
「十一号街区的那个药剂师本事没有,胡乱开药!」
「听说葬礼诗人赫尔蓓的事了吗?」
杂乱无章,糟心事一大堆。
绫顿暗嘆一口气。
短短一上午时间,在路上,她遇到了流浪汉打人事件、老婆婆被骗钱事件、抛妻弃子事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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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0页
塞都有罪恶之都的影子了。
简直是各大城市臭名昭着大火车站的集成地。
要不是因为在她离开岛屿的一个月内,海上路线是关闭的,她回不去,她早就捲铺盖跑了。
「你是外乡人吧!」有人走到了她面前。
她放下酒杯,从面具的镂空里抬眸看那人。
是一个戴着蝙蝠花纹面具的男人,身材不高,但挺着腰板双手交叉,显得高傲极了。
蝙蝠面具男人抬起一条腿踩在前面的凳子上,手里拎着一串金肉/瘤样的东西在她面前晃:「你知道这个是什么吗?」
她虽然不认识,但一看就知道不是什么好东西,她微微皱起眉。
一路上被嘲讽面具丑也就算了,现在她好好地坐在这里,谁都没有惹,却还是被无赖找茬了。难怪珍妮德祖母说「外乡人在塞都的处境艰难」。
她温和地笑了笑。
蝙蝠面具男人见她软弱可欺的样子,更加来劲了,扬声大笑了起来:「你不知道吧?要不要带你见识一下?」
蝙蝠面具男人的同伴也闹笑起来,言语污秽/下/流。
正在这时,随着店员的惊唿,五六只伯劳鸟扑棱地涌进小酒馆里。
厅里顿时充满了翅膀的拍打声和鸟臊味,铺天盖地往一个方向集中而去。
其他在小酒馆里的客人纷纷往周围退开一点,齐刷刷给这些可爱勐禽让出路来。
这些形似糯米汤圆的小型勐禽找到了目标,蜜蜂钻窝一样围绕在了那个蝙蝠面具男人身边,用它们那可以啄穿脑壳的尖利喙开始发动攻击。
「嗷呃呃!」那个蝙蝠面具男人一边躲闪一边发出悽惨的叫声,「见鬼了!」
藤面具的黑捲髮女性不紧不慢地从口袋里摸出五粒种子来,在桌上铺开。
本来围绕在蝙蝠面具边的伯劳鸟一闹而散,争先恐后地去夺种子。小型轰/炸/机取了种子就从小酒馆里退出去,飞得没了影踪。
「你得谢谢我吧,先生,」绫顿笑着对那个正在呻/吟的蝙蝠面具男人道,「我帮你引开了那些小恶魔呢。」
这时旁边的客人也开始落井下石:「要是不幸落到伯劳鸟那种屠夫嘴里……」
「伯劳很少聚群的吧,居然一起攻击那人,恐怕他犯了什么天条哟。」
众人纷纷想起伯劳鸟的恶名。
伯劳鸟没有锋利的爪子,因此它们喜欢把猎物挂在树枝上,晒成烤串的模样,然后慢慢用它们的尖喙享用烤串上的美食。
伯劳这个屠夫也经常猎杀比自己大好几倍的动物,蛇、蜥蜴等毒物都不在话下,甚至会心思精巧地剥了猎物的皮去去毒素再食用。
「要不是那位小姐,恐怕那些伯劳鸟今天就会把他挂在树枝上了!」有人不厚道地喊了一句。
小酒馆里爆发出笑声:「那得找多大的树枝啊哈哈哈!」
「挂在默柏教堂的尖塔上不就好了吗?」
「哈哈哈哈你小心教堂骑士过来把你抓走!」
塞都人都是有一些落井下石美学在身上的。
在喧嚷的小酒馆里,有人在她面前的桌前坐了下来。
是个有着柔软金色长髮、戴着银白色面具的男人。
她一下子就认出了银白色面具的归属地,以及他身上穿着的白色修士服。
默柏教堂的牧师,和诺琳牧师的职阶一样。
她偷偷把酒杯往旁边移了移。
她承认,她直奔小酒馆来尝尝这里的葡萄酒。
她忏悔。
她承认,伯劳鸟是她唿唤来的。
偏偏她交易的货币还是可以长出尖锐枝叶的剑麻种子,刚好适合伯劳小恶魔挂烤串。
她忏悔。
「我叫海恩。」银白色面具男人温和地开口。
金色髮丝妥帖地梳起来,在脑后扎成了一束低马尾,映在白色修士服上格外耀眼。
她明显收敛了很多,拘谨地叫道:「海恩牧师。」
他轻轻笑了笑:「希雷沃小姐,不要紧张。」
这话说的,让她更紧张了。
「诺琳牧师拜託我来关心你的适应情况,这里的居民有很多缺陷,一定让你受惊了,抱歉。」他低头表示歉意。
默柏教堂是第八到十四街区的教会,牧师需要关怀牧民,其中对外乡人生活的关心就是他们的工作之一。
不过,海恩全程没有提起蝙蝠面具和伯劳事件,不知是没看见还是不在意。
她想起她给艾格莱恩的留言,问:「我想知道有人来找我吗?比如一个栗色捲髮的男孩?」
海恩摇了摇头:「很遗憾,并没有。」
她有点失望,看来艾格是想和她彻底闹掰了。
海恩对她的生活做了一些询问,得知她还缺交通工具,便带她去了东边的马市。
马市上不只有马,还有很多千奇百怪的车。
「预算若是不多,只能挑选马匹,车的价格一般很高。」海恩介绍道。
她在马市里逛了一圈,发现了很多有趣的车,单人车双人车,机械构造新奇,譬如其中有一辆单人车就是轮椅和自行车的结合体。
「塞都的机械制造看起来不错。」这是她见过那艘大船之后就得出的推测。
海恩笑道:「有缺陷的往往喜欢用坚硬的器械保护自己。」
这个现象真的很有意思。生来完美强壮的精灵中机器制造业不发达,因为他们崇尚生命力,不喜欢死物,但恙魂人身体软弱,所以他们崇尚机械制造,越是体能弱势的种族越依赖强硬的机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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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巧夺天工的建筑、精緻的服装都是因为这个因素?」她问道。
海恩:「正是如此。」
恙魂人的建筑美轮美奂,都用石头砌成,牢固而美观,因为这是栖身之所;他们的服装制作别致典雅,面具精美动人,因为这是他们展现出来的身份。
文明的特点是由于他们的体质和性格造成的:遮掩缺陷。
虽然对塞都马市上的车辆感兴趣,但她看了一眼价格,最后还是蔫巴巴地买了一匹马。
她得到的便宜劳动力是一匹银鬓沙马,是海恩帮她选的,这匹银鬓马性格温和,黑色眼睛明亮,肌肉壮实。
「多谢,海恩牧师,我耽误你的时间了。」她牵着马。
银白面具金髮的牧师微笑道:「若有需要,可以来默柏找我。」
外乡人待遇真的不错。
她有时甚至都觉得自己在玩一款rpg游戏,每到一个地点就会有引导新手的npc。
海恩走后,她试着和自己的新朋友打交道。
「和我交易吧。」她注视着银鬓沙马的黑眼睛。
银鬓马眨了眨眼,不解。
你不是已经买了我吗?
「我会保护你一生远离饥寒,你可以带我去我想要的地方吗?」
「虽然我的家在海上,但我不想扔下你,到时候我会带你坐船去我家。」
她认真地对银鬓马道。
缦说过,买了一匹马就得对它负责。
银鬓沙马微微嘶了一声。
你真奇怪,但我答应。
看起来像是答应了,她放胆给它取名字,摸着它的银色马鬓:「还是叫银鬓好了,我脑子里暂时没有其他名字。」
她骑着银鬓,慢慢走在街路的马道之上。
旅馆中有马厩,她多付了位置钱,给银鬓马餵了干草和水。
海恩是个年轻的牧师,一头柔顺的金髮和釉蓝色使人感到平静的眼睛,举手投足之间分外高贵的气质让她总觉得他背后有来头。
她思考着,随手写下:【和艾格闹掰了。这里令人心梗。明天去港口寻找那位伯尔黎。 】
她站起身,在房间里慢悠悠地踱步,手里抱着从商店里带来的小零食,一点一点啃着吃。
还好有美食慰藉她千疮百孔的心灵。恙魂人的服装、建筑、食物的确是一等一的。
填饱肚子,她拿出摺叠起来的箭袋花盆,展开,把带来的泥土装进去,又混入在森林里挖的泥土,从种子罐里取出一粒种子来种下。
之前她对各样种子还是两眼抓瞎,摸到谁算谁,但经过半年的训练,在严厉的植物老师的督促下,她总算能认出很多种类的种子了。
「苦菁。」
她回忆起苦菁这种植物的用途:会开美丽的雪青色花,有奇妙而未知的疗伤效用,苦菁师傅自己也不知道到底是什么效用,总之在其他大陆上植物们总是喜欢往它身边贴贴以驱除病虫害。
次日,绫顿照着地图往塞都的三大港口之一纳溪赶去。
离开前,她还往森林里去了一趟,再次趁着珍妮德祖母睡午觉的时间把护手油放在了门口,故技重施地用树叶摆了个笑脸。
树林中的草木告诉她,艾格没有来找她,但它们可以帮她找到艾格。
「算了,他不想见我。」她嘆气,对空无一人的森林道:「那就告诉艾格,我去港口了,有机会再见。」
纳溪港口比她之前到达的塞都十二号街区要繁忙得多,来来往往的水手和码头工人交谈的声音和机器运行的声音噪杂芜乱。
她走进一家建在街角的旅馆,把银鬓马牵到马厩。
旅馆老闆拎起自家一个孩子就开揍:「克劳德你这小子又到处乱跑!」
另一个孩子穿着不合身的长衣服,袖子甩出好大一截,鬼鬼祟祟试图熘上楼。
「站住克劳恩!别以为我没看见,你们两个互相配合偷了白莎婆婆的糖吧?」旅馆老闆大声斥责道。
两个犯错的小鬼被家长抓住,满脸羞愧地顶着拖鞋在旅馆门口罚站当门神,脖子上挂着写了字的纸牌:真对不起,白莎婆婆!
她忍不住笑。
在旅馆里住下后,她趁着天还亮,去纳溪港口的小酒馆里打听消息。
小酒馆是塞都消息最灵通的地点,是一级情报部门。
「伯尔黎?没听说过呢。」
「这种船在哪个港口都很常见,说不上来是哪艘。」
寻找伯尔黎的过程艰辛极了,就连拿出那艘船的大致图形来也无从得知。
「希雷沃小姐?」有人在她旁边站住了脚步。
她抬头认清来人后,脸色大窘。
白色修士服,银白色面具,金色长髮。
怎么又碰到了?
海恩微微笑起来:「我来是为病人看诊的,另外,最好不要喝太多酒,希雷沃小姐。」
她尴尬极了。
又被牧师先生当场逮住她在喝酒了,她忏悔。
第68章
从海恩的口中,她得知酒馆主人之子身染怪病,因此海恩才会赶来这里为他治疗。
「海恩牧师,你还兼职医生吗?」绫顿感到稀奇。
海恩耐心地纠正:「药剂师。」
她这才想起恙魂人没有医生,只有药剂师:「对不起,我忘了。」
他的釉蓝眼睛里沁出些笑意来:「默柏教堂近年赤字严重,我们一般都打好几份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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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有点不好意思:「我找财务管理官换了那么多钱,不会让你们雪上加霜吧?」
穷牧师海恩态度一如既往地温柔,宽慰她道:「不必担心,你兑换给我们的物品将被卖给皇室。」
她不厚道地笑了出来。
新时代的劫富济贫方式,原来指的是卖给冤大头皇室。
海恩不再和她谈论病人,而是问起了她的情况:「希雷沃小姐,你似乎在找人?」
她露出为难的神色:「你猜的没错,我在找一个名叫伯尔黎的人,在此之前我已经问过了诺琳牧师,她说在她的认知范围里并没有这样一个人。」
太阳光从小酒馆的窗口照进来,在金髮青年挺拔的嵴背上洒下耀眼的光斑,比白色修士服更明亮。
银白色面具下的脸上露出一点好奇的笑意:「你找他做什么?」
她百无聊赖地转着手里的大理石酒杯,纯黑的石杯沿折射着斑斓的颜色:「他掉了一件东西,我来还给他。」
说完,她才意识到什么,抬眸看向海恩:「海恩牧师,莫非你认识他吗?」
面对她的质问,海恩不慌不忙地笑起来,语气中却没有揶揄,认真解释道:「昨天你问我,有没有一个栗发的男孩来找你,今天你告诉我,你在找一个名叫伯尔黎的人。」
「你似乎永远在找人的路上,希雷沃小姐。」
她手里的大理石酒杯僵住了。
心口仿佛中了一箭。
这话是真的:她似乎永远在找人的路上。
去精灵大陆找缦的时候也是这样,专心致志,一心一意,碰到精灵就问「有没有见过」;就连好不容易半年一次的休假,她也选择了这条路线,来到恙魂人的大陆寻找一位丢失东西的人。
一个悲伤的事实。
「我大概永远做不了旅行者。」她调侃自己道。
她好像忍受不了漫无目标的漂泊,总在给自己寻找一个方向。
虽然思绪被带偏了,她还是及时提出了自己的疑惑:「但是你真的不认识伯尔黎吗?」
海恩笑了笑:「我会替你留心的。」
纳溪港口,水域上多条富丽的大船缓缓移动着,或进港,或出港,码头工人卸货装货,在空旷的地方把木箱堆得小山一样高。
靠近码头就有一个集市,卖鱼的聚在一处,卖香料的聚在一处,出售从外国带来的小玩意儿的商贩又聚在一起。
她的鱼瘾又犯了,便去码头边的集市察看熟食鱼。
在人头攒动的集市中,她瞥见了那些卖小工艺品的商贩,想起她答应岛上植物的话,要给它们带好玩的,还会把有趣的见闻告诉它们。
「先生,这个小盒子会给你讲无穷无尽的趣事!」商贩正添油加醋地给客人介绍自己的商品。
那位被商贩叫住的狐狸面具先生看起来根本不感兴趣,背着手就离开了,倒是绫顿被吸引了注意力,问了一嘴:「故事机?」
商贩找到了下一个冤大头,便转换了矛头,向她吹嘘道:「小姐,它叫七国记,只需要……」
商贩找到了那个铜按钮,「咔哒」一下按下。
那个方方正正的小盒子里吐出一张纸来,上面一片像蚯蚓一样的黑点。
商贩拿出放大镜递给她,鼓励道:「用这个看看,保准你大开眼界!」
她举着放大镜,观察那些圆点,才发现墨色的圆点原来是一团密密麻麻的文字。
「一个年轻贵族深深爱上了一个有夫之妇,漂亮妇人也对这个年轻贵族颇有好感,她想出了一个好办法,去找当地教堂的一个修士,把一枚戒指交给修士,对修士忏悔道:
「 [有一个愚蠢的年轻人给我送来了这枚戒指,我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但我对我的丈夫忠贞不渝。对于他的追求,我很苦恼,希望您把戒指还给他。 ]
「修士听了妇人的诉苦,热心肠地去了那个年轻贵族家里,劝告年轻人道:[我们应该抵制犯罪的欲望,放弃追求那位有夫之妇吧,这是她还给你的戒指。]
「年轻贵族接过戒指,但他从未送戒指给她,这是怎么回事?」
「怎么没了?」她看到一半,发现故事中断了,便问商贩。
卡文的行为真是到处都适用,她至今还记得那个吟游诗人的卡林德伯爵復仇到自己的亡妻头上的故事。
商贩扬了扬手里的纸片:「剩下的那张纸在我手里呢,小姐,您得买下这个小盒子,我才能把记载下半个故事的纸送给您,若是没带够钱,可以单买剩下的半个故事!」
剩下半个故事,十个碎币。
相当于能吃两顿饭。
大意了。
和狡猾的商贩比起来,她还是过于纯真了。
她摸着下巴思考道:「算了,我大概能知道故事的下半部分是什么。」
「小姐,别胡乱吹牛啊。」商贩语气鄙夷。
向来就擅长胡扯的她有声有色地编了下去:
「大概是年轻贵族领会了漂亮妇人的意思,然后假意对修士忏悔。
「 [如果你不提醒我,我大概会做出很愚蠢的事情,现在我要向你忏悔,我也必须向那个无辜纯洁的女人道歉,修士大人,为了向她和她的丈夫道歉,请问问她,她的丈夫什么时候在家。 ]
「热情的修士连忙赶去向那个妇人报告好消息,他告诉妇人,那个年轻人已经迷途知返,不会再来骚扰她了,不过年轻人希望来她家中道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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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3页
「妇人也领会了年轻人的意思,对修士道:[我的丈夫出外经商,七天内回不来,让那个年轻人七天后再来道歉吧。]
「修士把这个消息转达给了年轻贵族,那个年轻人当夜就悄悄熘到妇人家中,两人一起共度良宵。如此,年轻贵族和漂亮妇人不知不觉中把热心的修士变成了他们的爱情信使。 」i
商贩吃惊得说不出话来,给自己找补:「尊敬的小姐,后半个故事可不是这样的!」
她看见商贩的表情就知道她猜对了故事的走向,八九不离十。
她简直得意到面目模煳,扬了扬下巴:「不管怎么样,没有比我猜的结局更有趣的了。」
旁边驻足听故事的路人也抚掌笑起来:「如果后半个故事不是这么发展,那这小盒子也没什么讲故事的能耐嘛。」
商贩脸色黑了。
她离开这里,转而在煎鱼摊前徘徊,正在思考买点什么鱼,肩上忽然被拍了一拍。
回过头,她差点惊悚得炸毛:「……海恩牧师,怎么又是你?难道你在集市里还兼职吗?」
编逸闻故事欺负黑心商贩的事不会又被看见了吧?
不管怎么样,先忏悔了再说。
银白面具的金髮青年轻轻笑了笑:「并不,这次兼职的是信使,你说的那个男孩来过默柏了。」
*
默柏教堂洁白的雕塑下。
栗色短捲髮的男孩把纸条交给诺琳牧师:「这是珍妮德祖母给我写的,但我不识字。」
诺琳牧师接过纸条,语气柔和地念道:「我可爱的艾格……」
她的声音在旷大的教堂里迴荡着,在精巧的雕塑脉络中旋绕着。
「我是你的珍妮德祖母,可以找教区牧师帮你念接下来我要对你说的话。我必须要向你道歉,对不起艾格,我总是忍不住对你发脾气,我无法克服我的缺陷。」
诺琳牧师的声音顿了一顿,继续念道:「我总是看你不顺眼,但你是个很好的孩子,对了,就快成为男人了吧。艾格,你很会照顾人,也很聪明,只是我没有金钱供应你上学,也无法耐心教你写字。」
「请原谅我,因为我时常被自己昏暗的双目折腾得无法平静下来,我看不见东西,也不能阅读,因此我才会坏心肠地没把这些教给你。」
艾格莱恩低着头,视线在纯白的大理石地板上凝固着,他的唇紧紧抿着。
诺琳牧师依然在念纸条上的字:「有时候我什至在想,其实你本来没有那些缺陷,是不是我的缺陷让你的情况更加糟糕了。当我想到这里时,我的心里更加痛苦,我想可能是我毁了你的一生。」
艾格莱恩浑身开始微微颤抖,他握紧了双手,棕色眼睛里的水汽也开始摇摇欲坠。
「现在我这个累赘终于能离开你了,所以,艾格,你要勇敢起来,别被我的教导影响了,要更加自由,去追寻你想要的东西。」
「永远爱你的珍妮德祖母。」
诺琳牧师念完纸上的所有字行,看见那个栗发男孩低着头。
「为什么……会死呢?」
诺琳牧师目光温软地注视着他:「因为这个糟糕的世界不配拥有珍妮德祖母了。」
他追问道:「为什么我不能死呢?」
诺琳牧师一怔:「因为你死了,这个糟糕的世界会变得更糟糕……」
第69章
纳溪港口的清晨,回来的渔船缓缓靠岸,鱼市上散发着新鲜的海腥味。
花盆里的苦菁已经长成,冒出了深色的蕾尖。
绫顿整理好行李,往一开始来的街区赶去。
【被海恩提了一下后,我现在不打算管那个素未谋面的伯尔黎了,他没主动出现之前,我不会再想起这个糟心的名字。 】
【珍妮德祖母去世了,听说是在某个安静的下午,在习惯的午觉时间中悄悄停止唿吸的。 】
穿过热闹的街区,偶尔在树荫下吃点东西充飢,辗转了一上午,她才来到那片玫瑰园附近的森林。
牵着马在小屋前转了一圈,发现并没有人后,她想到了万能的作弊器。
她问森林里的树:「你们知道艾格去哪里了吗?或者说他在哪棵树上?」
【橡树:艾格今天不在森林里,他好像去教堂了。 】
她调转方向,骑着马重新往城内走去。
在修道院门口,有人率先看到了她,示意她过来。
银白色面具的金髮青年站在西番莲攀缘的围墙边:「你来找人吧?把马交给我吧。」
她有点错愕:「海恩,你动作好快,什么时候从港口回来的?」
他看了一眼她所骑的银鬓马:「你从闹市区路线走,当然无法策马快行。」
她回忆了一下路线,微微瞪大眼睛,无法相信自己的耳朵:「难道塞都还有我不知道的高速公路吗?!」
「高速公路?」海恩对这个名词感到好奇。
她解释:「快道之类的。」
他笑道:「原来如此,有机会带你去。」
海恩绅士地伸出手,让她从马上下来的时候可以搭把手。
她选择性忽视了,翻身下马:「牧师,你还兼职厩务员吗?」
海恩:「凡事都可行。」
他的目光在她背包里那个花盆上停驻,半晌,眼中闪着温润的笑意:「带着花盆旅行是一件稀奇事呢。」
她显宝似的把花盆抱在怀里:「哼哼,很有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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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4页
在海恩牵过缰绳的时候,她注意到他抬手的时候,宽大的白色修士服袖子往下滑落一段,露出的小臂上有虬结的伤痕。
她没有多问,把银鬓马交给了他。
默柏教堂的纯白中厅内,正在举行葬礼仪式。
她悄悄在最后排坐下,察觉到这并不是珍妮德祖母的葬礼仪式,而是另一个贵族的葬礼。
唱诗班正在演唱一首神圣的葬礼歌曲。
一位穿着红色鱼尾裙外面披着白外袍的女性坐在唱诗班前面侧边,正弹着巨大的金色竖琴。
绫顿微微吸了一口气。
弹竖琴的那个女人实在美得无法直视,她闭着眼,一边弹竖琴一边吟唱,肌肤如雪,羽毛般洁白的外袍内是艷丽的红裙,漆黑的乌髮散在颈项间。
她这才注意到,那个弹竖琴的女人没有戴面具。
这种无与伦比的美貌要是戴上面具就算暴殄天物了。
「她是葬礼诗人赫尔蓓。」有人在她旁边轻声说道。
坐在最后一排角落里的她被吓了一跳,转过头却又是那个熟悉的人,银白面具的金髮青年朝她微微弯了弯眼睛。
真是够了,海恩。
【神出鬼没的牧师先生,吓人有意思吗? 】她从口袋里掏出纸笔,刷刷写了几句。
他自然地接过,在下面写:【我吓到你了吗?真抱歉。 】
她哑口无言,一句话都无法反驳。
在热心的牧师先生的介绍下,她看到了被诺琳牧师邀请坐在前排的艾格莱恩。
珍妮德祖母本来无法拥有这种规格的葬礼,只是刚好有一个贵族老夫人去世。葬礼诗人赫尔蓓是特地被特地邀请来为贵族老夫人的葬礼诗歌作词作曲并演奏的。
诺琳牧师和赫尔蓓是朋友,赫尔蓓听说了艾格和珍妮德祖母的情况后,主动提出为珍妮德祖母作一首葬礼诗歌。
葬礼诗歌的乐曲没有哀婉的音调,反而平静温柔,充满了力量。
她看向前排。
那个男孩穿着干净的旧衣服,戴着藤面具,双手紧握成拳放在膝盖上,怔怔地听着葬礼诗歌。
「救我脱离苦难,赐给我的眼睛光明和力量,不要让黑夜降临在我身上。」
诗人赫尔蓓附赠的葬礼诗歌演唱完毕,贵族老夫人的葬礼结束了,家属尽皆离场,唱诗班成员们也纷纷离开中厅。
艾格莱恩低着头孤单地坐在前排。
诺琳牧师走了过去,在他旁边坐下,摸了摸他的捲髮。
「诺琳牧师,多谢你邀请我聆听这首诗歌……」他轻声道。
诺琳牧师笑道:「我不值一提,更重要的应该是赫尔蓓小姐的才华和心意。」
她提起了另一件事:「如果你愿意的话,可以留在这里,我为你安排了一个工作,你可以住在修道院里,会有修士教你学习识字。」
艾格莱恩有些犹豫:「可以让我考虑一下吗?」
诺琳牧师亲切地道:「当然。」
艾格莱恩起身准备从幽深狭长的中殿离开,却看见了意料之外的人,他的脚步无法再往前。
绫顿在最后一排朝他笑着挥了挥手。
艾格莱恩怔了片刻,忽然扭头就跑,穿过侧门跑进旁边的教堂小经。
看来他们还是闹掰的状态。
她无奈地起身离开。
艾格靠在洁白无暇的石柱后,用手触碰着脸上的藤面具,思考了很久,才从侧边的小经中走出来。
次日。
绫顿抱着花盆从旅馆出来,给她那即将开放的苦菁花照照太阳,顺便晒晒自己、给自己补充一点维生素d 。
她眯着眼睛抱着花盆,和苦菁一起在耀眼的太阳光下进行「光合作用」。
晒完太阳,她把苦菁花放回旅馆房间,这回牵着银鬓马去晒太阳了。
「不能让你一直闷在马厩里,所以就去遛遛。」她对银鬓马说道。
她不设方向,让马随意走,她自己则悠哉地跟着晃,不时摸摸银鬓的鬃毛。
「呜!」银鬓马抖了抖耳朵,发出一声奇怪的叫声,转过头去。
她:「挠到你的痒痒了?」
马哼地喷了口气,继续往前走,忽然浑身又是一抖,像小狗一样:「呜!」
她抓到了银鬓的弱点,笑:「原来你真的怕痒。」
马好脾气地转过头去慢慢在马道上「哒哒」走着。
它的主人自从和它熟起来后,手就开始逐渐不老实,天天动手动脚的。
银鬓马不自觉就走出了塞都,来到昨天来过的森林里。
被太阳晒得有点困意的她靠在马背上,心想:这才是旅行嘛。
日头有点毒,她让银鬓马停下,在树荫下给它餵了水和胡萝蔔,自己则倚着树干开始拆包里的零食。从塞都集市上带来的小点心又漂亮又美味,颇得她心。
树上传来衣物和树叶的摩擦声,她隐约觉得这个场景有点熟悉,抬起头来,果然看见了艾格。
他坐在茂密的枝叶间,没有戴面具,短卷栗发有点乱,脸颊被太阳晒得微红,眼睛明亮地朝她笑:「姐姐。」
她有些恍惚。
像是时光倒流一样,是她出现幻觉了吗?
「之前的事真的很对不起……」
她这才意识到这并不是她被太阳晒晕了后出现的幻象,而是真实的。
「你讨厌我了吗?」艾格抿了抿唇,紧张得耳朵都红通通的,等待她的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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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5页
她微笑:「没有哦。」
艾格扬起眼尾,笑得眼睛都眯起来:「那我戴上面具,从树上下来了。」
树荫下,银鬓马慢条斯理地嚼着胡萝蔔,艾格坐在她身边。
「我本来不敢见你了,但奶奶告诉我要勇敢。」他的声音轻得像树叶飘拂。
她认真地听着,不安分的手蠢蠢欲动:「我也要勇敢地做一件事了。」
「?」艾格愣住。
她凑过去,拉住他的面具系带,徵求意见:「我们单独见面的时候,可以不戴面具吗?」
他像保护自己的小动物一样缩了缩肩膀,结巴道:「……面、面具……」
她放下手,笑道:「开玩笑的。」
「等一等!」他挺直嵴背,下定决心似的把面具从脸上取了下来。
没有了面具的遮掩,他的表情活泼动人,棕色的眼睛闪烁着明亮的光点。
*
默柏教堂莹白的大理石地板上映出走动的人影。
诺琳牧师从中殿离开,转入小经,推开门进入与教堂建筑相连的修道院长廊。
在经卷室,她找到了正在抄写书籍的海恩。
青年金色的长髮没有扎起来,随意地铺在白色修道服上,他还背对着诺琳奋笔疾书,问:「诺琳牧师,出什么事了吗?」
「海恩,我来是想和你商量一下,我打算为艾格那个孩子安排一个工作。」诺琳道。
海恩的笔尖顿住了:「好。」
昨天上午,诺琳小姐就找他来商量过了,怎么又找他商量?
诺琳牧师如释重负地笑起来:「明天在葬礼仪式后我会告诉艾格。」
海恩放下笔,诧异地转过头去看那个一贯温和的女性。
葬礼仪式已经结束了,她也早已向艾格提出了这件事,难道诺琳小姐的记忆发生错乱了吗?
诺琳牧师在旁边拿过茶壶,从架子上取下空茶杯来,调侃道:「海恩,倒是你,最近几天经常去找那个女孩呢。」
他弯起眼睛:「我以为天衣无缝,居然被发现了。」
「到处制造偶遇,也不怕到时候被揭穿。」诺琳牧师喝了几口水,语气中满是好笑。
「好奇而已。」海恩淡淡地笑起来。
诺琳牧师又端起茶壶给空水杯灌满:「你可要小心,好奇往往是第一步呢。」
好奇是第一步吗?他摸了摸袖口。
「不过是你的话,倒也不用担心,毕竟在修道院里……」诺琳牧师皱了皱眉。
海恩看着她一杯接着一杯地倒水,意识到什么,他突然站起身,神色严肃:「诺琳,你现在是不是感觉极度口渴?」
记忆错乱、极度口渴……这是……
第70章
在平静繁华的塞都生活中,一颗不祥的种子正在无人知晓处悄悄发芽。
正如海恩所猜测的,诺琳牧师病倒了。
她每天要消耗很多杯水用以解渴,她的精神开始错乱,从起初的记忆混乱发展到了说胡话失控的程度。
这和酒馆老闆之子所生的怪病症状一样。
而同时也作为药剂师的海恩这几天四处奔波,正是在尝试调配药剂。
他在经卷室中找到了记载药草的古卷,一面列出可能的方案,另一面则外出寻找相应的草药。
除了口渴和精神上的痛苦外,病人没有其他症状,这让海恩无法确定这到底是否是传染病,也无法判断潜在的病人。
*
对这件事毫不知情的绫顿正在教艾格莱恩识字。
她把任务布置给他后,打着哈欠开始写自己的旅行笔记:【银鬓马和我之间的关系突飞勐进,它是个好脾气的马,我咳咳一声它就会迈着轻快的小碎步走过来……不过今天光合作用太久了,被太阳晒晕了……】
她眼神迷濛在纸上乱划拉的样子被旁边的艾格看在眼里,他偷偷地扬起唇角笑。
羽毛笔尖在纸上洇出了硕大的墨点。
她眼皮上就差支个牙籤,就着笔这个支撑点昏昏睡去。
艾格及时用手托住她不自觉往羽毛笔上磕去的下巴。
感受到有些冰凉的温度,她一个激灵醒过来。艾格慢慢缩回手,眼神飘移:「你睡着了。」
她眯着眼睛看自己的笔记:果然,那是犯困时写下的东西,前面几个字还能看出敞开的手脚,后面的文字单纯就是一团煳煳,不知道在写个什么,纸上还洇染着墨点,像一幅劣质的画。
「……我今天太阳晒太久了。」她嘆气。
「为什么要写旅行笔记呢?」艾格好奇道。
说到这个她可不困了:「我必须对时间保持敏锐的感知,这是我工作中非常重要的一环,更何况我在这里待一个月后就回去了,我得掐着时间。」
艾格愣了一下,难以置信地注视她:「为什么?为什么要走?」
「我也有我的工作,艾格。」
他的眼神动摇,憋了好久终于说出一句重磅的话:「你可以带我走吗?」
虽说把人当替代品确实不好,但她还是不可抑制地想到了缦。
缦有更好的未来,而不应该被困在海岛上,艾格莱恩也是如此,他什么都没有尝试过,不能在她这个退休老年人身边过无聊的清闲日子。
趁着事情还没发展到那种难以挽回的地步,她慢慢讲清楚情况:「我可以带你去我家待一段时间,但你必须离开我独自生活,你还有一条漫长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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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6页
「你有自由选择的权利,但前提是清楚所有后果。」
艾格莱恩沉默了好久,出乎意料地好说话,竟然没再反驳:「我知道了。」
她和艾格约好在这段时间内轮流准备食物,所以饭点一到,艾格就端着碗坐好,一脸期待地等待她的手艺。
她提前给他打预防针:「别,不要对我的食物抱有期待。」
晚餐里有好些食材都是艾格不认识的,他表情略显茫然,观察了好久鹰嘴豆,才舀起几颗来,放进嘴里后还是一脸发懵,像个布偶一样机械地嚼着。
「好怪,这是什么?」他诚实道。
她很冷静:「是鹰嘴豆。」
「原来鹰嘴豆是这样的味道。」艾格点点头,把这种味道记在了心里。
以一己之力拉低鹰嘴豆在豆类食物中的评价的她急忙阻止道:「别记住,那不是它原来的味道。」
艾格又尝了尝鸡蛋炒茴香根,在唇舌间品味了一下,残忍地说出:「……还是好怪。」
她无奈地捂脸:「都说了不要对我的食物抱有期待,除了鱼以外。」
晚餐结束后,艾格总算醒悟过来了,看着她笑:「姐姐居然并不擅长这方面。」
她为自己挽尊,信誓旦旦:「我做的鱼很好吃,信我,艾格。」
「真的吗?我要相信了哦。」
「真的,你一定要相信。」
她做的鱼——缦夸过它,东朱和悬朱也夸过它,就连丛姜那个挑剔鬼看起来都很满意它的样子。
「让我检查检查你的任务完成了没。」她开始转移话题,于是在身后背起手,示意她的学生艾格莱恩可以交付下午的读写任务了。
艾格乖乖把他的抄写笔记呈上给她,她一一翻过,点头赞许。
翻到最后一页时,虽然抄写笔记已经结束了,但她察觉到纸的背面有墨痕,便想要翻过去看看是什么。
艾格慌忙伸出手按住了那张纸。
「没什么的,姐姐。」他掩耳盗铃地辩解。
不戴面具的艾格表情真实得藏不住,这时就差把「心虚」两个大字写在了脸上。
她挑眉,恶趣味地道:「毕竟写在了作业纸张上,所以你反抗得越激烈我越想看——」
艾格放开手,低下头,红着脸嗫嚅了一句:「好吧……」
她翻过纸张,背面赫然是一副简单的人物肖像,线条粗浅但生动。
是她手忙脚乱做菜的样子,题了新学的词语和释义:《震撼人心的》
快狠准的刀子。
艾格正试图隐身,准备悄悄跑开。
被她叫住了,这回轮到她不好意思了:「艾格,不要拆我的台,我不要面子的吗?」
艾格转过身来,朝她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一副伸手不打笑脸人的无辜模样:「真抱歉,真抱歉姐姐。」
艾格带着绫顿去见附近小镇上採购食物。
一群八、九岁的孩子,四五个脑袋凑在一起不知在看什么,不时发出惊唿。
不请自去的某大龄儿童绫顿已经凑在那群孩子中间了:「看起来好厉害啊,这个能飞天吗?」
是一只机械甲壳虫。
「飞不了。」玩具的主人是一个穿着鹿皮的女孩,她认真回答道。
街上还有一些居民围在告示栏前,不知在看什么,人头攒动挨挨挤挤的。
因为太闹了,她和艾格便没有过去看。
山坡上。
采草药的女孩一边念叨一边麻利地把草药放进篮子里。
她看清了那个女孩在念叨什么:「不生气不生气不生气不生气……」
「她好可爱,你认识她吗?」绫顿转头问艾格。
艾格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我知道,她叫芙丽,是药剂师的后代。」
晚上,绫顿和艾格在屋外搬了小凳看星星。
森林里的星空很狭窄,破碎地镶嵌在树影中。
「我要是有翅膀就好了。」她说。
「为什么?」
「这样就可以把人带到天空中,近距离看星星。」
她承认,当时悬朱带她看彩虹的震撼景象在她心里留下了无法磨灭的印象,向来和海比较亲近的她忽然也开始喜欢天空了。
「我会努力长翅膀的。」艾格对她保证道。
她被逗笑了:「不用不用。」
在带着夏日草木香气的晚风中,艾格忽然轻声说道:「姐姐,我好开心。」
「你好像什么都知道,又平静又温柔,我也不用担心惹恼你,和你在一起我好放松,好开心。」
她微微笑起来:「谢谢你夸我。」
「但我知道我不能一直和你在一起,像我这样……」他声音越发低下去,「我什么都没有,什么都不会,一无所长。」
「艾格,从现在开始忘掉缺陷吧。」她开口道。
他:「但是缺陷真的存在,我无法忽视。」
她笑:「你没有缺陷,我诊断的,我可是什么都知道哦。」
次日,她明显察觉到艾格好像心情更好了。
走路的时候都带着风,小跑着向她奔过来,还没到眼前就开始挥手:「姐姐。」
「你看起来很开心。」
他笑得眼睛都眯起来:「我长高了一点。」
她愣了一下,笑起来:「真的吗?」
他脸上洋溢着藏不住的快乐,棕色眼睛弯成月牙的样子:「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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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7页
「艾格,今天我得去一趟塞都,你想去吗?」她拿着今天的行程问艾格。
艾格摇了摇头:「我想我还是留在家里写字。」
骑着马去塞都的路上,她碰见了好几天没见的海恩。
那个金髮青年戴着面具,但眼神看起来却黯淡憔悴极了。
他仰头看着骑在马上的她,往后退了一步。
「发生什么事了?」她从未见过这副模样的海恩,翻身下马。
他注视着她,声音有些疲惫:「别靠近我,别去塞都。」
第71章
塞都和附近的城镇上,盖了皇室印戳的告示都贴了出来。
信使鸽子则正往偏远的城镇传达这个消息。
皇室告知民众要警惕一种怪病,近期最好不要往人多热闹处走动,如果出现「极度口渴、记忆错乱、精神崩溃」的症状,最好居家休养,家人之间也该减少密切往来。
「只是精神疾病而已,怕什么。」有些居民嘲讽道。
「说不定是那些整天闲着无所事事想乱七八糟事情的贵族们脑子里长针眼了呢。」
「脑子里长针眼,哈哈哈真有你的!」
由于症状停留在精神层面,这个告示被很多民众忽略了。
但那颗种子却没有停止它生长的速度,从破土而出之日起,就抓住一切机会蔓延。
*
得知这件事的绫顿牵着银鬓马,对突如其来的瘟疫有点惶然,大脑还在努力消化这一事实,一时之间没反应过来。
「别来塞都,希雷沃小姐。」海恩嘱咐她之后,转身离开。
她却叫住了他:「我能帮上忙吗?」
他没有回答,径直走开了。
「海恩。」她三两步追了上去。
银白色面具的金髮青年站定,背对着她:「别动,别再靠近我了。」
她又重复道:「我能帮上忙吗?」
他回过头,看她的眼神有些动摇,沉默好久:「你为什么不怕?」
「我有一些草药。」她说:「既然我有能力,如果我不做点什么,就算我躲在其他地方,灾祸总会降临在我头上。」
如果像在羽人的时空中那样通往分合海的航线是开启的,那么她或许还能不管不顾地离开这里,但航线还要半个月才会开启。
更何况还有艾格……她必须得做点什么。
他露出有些诧异的眼神,垂下眼,面具下的他似乎微微笑了。
「我是认真的。」她强调道。
他声音里带着温和:「我知道……只是我对你真的很好奇。」
「虽然我还没有症状,但毕竟也是密切接触者,就保持那个距离和我说话吧。」他语气坚决。
他是来郊外采草药的。
「我找遍了所有的书卷,没有病例记载,对付类似症状的药剂也都尝试过了,却没有丝毫作用,你说的草药是什么?」
花盆里的苦菁已经结了种子,这种钱生钱的方式很好用。绫顿把种子收集起来,把整株苦菁给了海恩。
「上次看你似乎不认识它,我猜想这种草药并不在这里生长。」
「这就是你旅行带花盆的原因?」海恩好笑地道。
罐子里还有好些种子,她分别挑出其中的一些可能具有疗效的种子来交给他。
海恩吹了一声口哨,随即便有鸽子落在他的手上。
「带它回去,可以用它来和我联繫。」他把信鸽放下。
由于他们中间隔了一段距离,信鸽摇摇摆摆朝她走过来。
被牧师先生不容分说撵回森林里的绫顿把这件事告诉艾格莱恩后,艾格忽然陷入了沉思。他语气不确定地道:「奶奶也有这样的症状。」
她头毛微微炸了起来:「什么?」
「姐姐,你还记得那天的灯油吗?」
当时,眼睛看不见的珍妮德祖母把整个屋子的灯都打开了,艾格买灯油回来,对她说灯油用得太快了。珍妮德祖母回答他的是「我说过了我喜欢开灯,艾格,你又忘了吗?」
「奶奶没有说过她喜欢开灯这种话,她很节俭,又因为眼睛看不见,一个人在家时经常不开灯。不是我忘了,是她记错了。」
「后来的几天,奶奶的记忆更加混乱,也开始经常喝水。」
她唿吸都紧了一紧。
当晚,她把这个情况写在了字条上,用细绳绑在鸽子的足上,放飞了海恩给她的鸽子。
大概次日,另一只鸽子落在了林中小屋的窗台上。
海恩给她的回信是:【那天举行葬礼的贵族老夫人有口渴的症状,应该也是感染了这个怪病,它的源头发生时间比我想像中的要早。 ——海恩】
就连那个贵族老夫人也是感染了这种病死亡的吗?
【老人记忆错乱也不会被轻易注意到,悄无声息地死亡只会让人觉得他们是自然死亡的。正是因为这样,现在还有很多民众认为这种病并非传染病,只是皇室臆想出来恐吓人心的手段。 ——海恩】
的确如此,口渴、记忆混乱都是正常的生活现象,没有人会特别注意这些情况。
既然珍妮德祖母是患者,说明艾格也是密切接触者。如果说这种病是传染病,那么它的传染机制是什么?
她陷入了困惑。
为了解决这个谜团,她戴上红磷灰石助听器,去问林中的树木。
【车前草:咦?我是笨蛋,我不太清楚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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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8页
【香叶:超出了我的认知范围……】
一问三不知。
她焦虑地走来走去:「要是曙色草师傅在就好了。」
但是,显然知识分子曙色草从来没有种子,她也无法询问它。
她又种下了好些植物,等待它们成长,准备一个个打听,或许能有微渺的希望。
鸽子扑棱在窗台落下,海恩又来信了。
【很感谢你,苦菁的叶子似乎对治疗口渴有所帮助,能缓解一些症状,托它的福,诺琳牧师已经好多了,其他的植物我还在尝试。 ——海恩】
她没想到她一开始「点猫猫点到谁就种谁」随便选择的苦菁居然真的有效。
她立刻从种子罐里找出之前摘取的苦菁种子,再次种下。
「严刑拷问」的对象就决定是你了,苦菁师傅。
晨曦微露。
「早安。」她对艾格道。
艾格在后院的小菜地里挖了一些土豆来:「早安。」
由于没有书籍,也暂时无法接触到书籍,艾格的识字任务全靠她的想像力。
她每天会给艾格口述一个故事,让他在这个故事的基础上扩展写成一篇文章,然后她动手给他修改。艾格时常跑来问某个词怎么写,她边示范边给他解释词语的正确用法。
为了训练语言组织能力,艾格也开始写信,给诺琳牧师:【诺琳牧师,很遗憾听到您生病的消息,我已经学会了写字,我也决定接受您给我的工作安排,愿上帝保佑你尽快好起来。艾格莱恩。 】
这些信都让来往的信鸽携带,在城中和森林两地往返。
她将怪病的症状向苦菁描述后,得到的却是一个不清不楚的回答:
【苦菁:我得和病人接触才行,不然我感知不到。 】
「感知?」她的世界观碎了。
【苦菁:我既然能感知空气中的水分有多少,当然也能感知病变的部位。 】
知道这个事实后,她开始迫切想要进城去见见病人。
见她焦虑不安,艾格道:「姐姐,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吧。」
她摇了摇头:「但我离开后很难回来,我担心你一个人在这里的生活。」
艾格棕色的眼睛里盛满了笑意:「我有水井,有粮食,还有森林里的野菜,不要担心。」
她动摇了。
贸然进疫区的举措确实危险,但曙色草向她保证过她在旅程中不会出事。
如果艾格没问题,她就没问题。可是若是艾格生病了呢?
她把信鸽交给艾格:「如果发现自己不对劲,第一件事写信给我。」
她做好了准备,和艾格莱恩告别。
骑着马一路到了修道院,她从背包里取出米莉尔送她的那条茜红色的连帽麻布披肩,拉上帽子。
红色帽兜刚好能遮掩她耳朵边戴上的红磷灰石助听器,脸上是类似口罩的布巾。
海恩刚好不在修道院内,她松了一口气,做贼心虚地把那株揣在怀里的植物医生放出来一点,让它能照到太阳。
经过苦菁治疗的诺琳牧师看起来已经好多了,正靠坐在床头看书,见到她的到来有些惊讶:「希雷沃小姐?」
「我悄悄来看看你,诺琳牧师,你还好吗?」她没有摘下帽兜,微微倾身向前,让苦菁尽可能地靠近诺琳。
和诺琳牧师寒暄几句后,她就告辞了。
海恩提着装满草药的篮子进入修道院。
她坐在角落里,伸出腿做出绊倒人的姿势拦在他面前:「抢劫!」
红帽兜、白布巾的样子还真像一个劫匪。
海恩哭笑不得:「为什么不听我的话,擅自过来了?」
她站起来:「我大概知道这种病的具体模样了。」
房间里,她向海恩牧师描述了苦菁所告诉她的情况。
「病人的大脑中像发生霉变一样,产生了斑点般块状的不明生物集群。」
但凡疾病都有病变的器官,而这次怪病被认为是「精神疾病」的原因,正是因为病灶在大脑。
苦菁感知到了那些奇怪的、散发着霉变气味的阴影。
苦菁师傅是最好的x光影像学专家!
海恩低着眼睛:「多谢,但我依然不知该怎么做……」
他自然垂在身侧的手握紧了,手背上暴起了分明的青色血管。
她能明白他的无力感,宽慰道:「别给自己太大压力,海恩。」
这种开始在塞都蔓延的怪病正式被命名为了「毛斑瘟疫」,具体身体器官的病变描述被传开后,民众总算开始重视这件事。
果然,在疾病的威慑力这方面,名字也有很重要的震慑作用。
正如「感冒」被称作「上唿吸道病毒性感染」后威慑力大大增加一样,要是命名为「渴水病」或者「小鹿病」这种毫无杀伤力的名称,恐怕民众还无法警惕起来。
由于毛斑瘟疫的流行,从前对植物学一窍不通的文盲海员绫顿现在迈上了另一条不归路:药理学。
其实她真的只是个开船的而已。
也真的不是她在用功,而是草药园里齐心协力想办法的草药们在出力。
【甘草:半夏怎么样?我觉得它行的,把它加入药单。 】
【半夏:你干嘛?我觉得甘草行,反正多一个不多嘛。 】
【沿阶草:我呢?我可以吧?我试试,让我试试,我想和川芎一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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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9页
【川芎:但我想和新来的那个酸尾一起。 】
从前的她或许对那些复杂的植物名字知之不清,只能求助于植物词典,但在岛上半年后,她被那群唠叨的草木监督着记清了大部分的植物名字,像学渣被包围了一样。
桌上摊着一张写满了药剂调配可能性的纸。
海恩扶额:「这些真的没有毒吗?」
半路出家的药剂师绫顿信誓旦旦又无辜地道:「一定没有毒,真的。」
草药们自己说的,错不了。
第72章
她很担心艾格。
艾格也是密切接触者,甚至比诺琳牧师更早接触到患者,但他暂时没有症状,尽管如此,她还是担心他会出事。
另一方面,若是她贸然亲身回到森林里,又怕自己携带着疫区的病毒反而害了艾格。就连信鸽也不敢频繁放飞过去。
不过,正是因为信鸽,她想到了好办法。
信鸽在没有送信任务时,常在修道院的鸽房里踱步,像老大哥一样巡视场地。
随着调配药剂进入关键阶段,绫顿主动承担起更多工作,包括餵饱鸽子们。
毕竟作为人类,她是这里最强壮的个体。
想起在精灵大陆上,人类被当成「易碎物品」看待,她感觉颇为微妙。
她去鸽房给它们餵粮食。
有些傻咕咕性子急,没等她撒谷就会直接把头扎进麻袋里,把自己吃撑,肚子吃成圆滚滚的球,她只能握着那只吃太胖飞不起来的信鸽带到院子里做消食运动。
「再胖就飞不起来了,咕咕。」她残忍地说出真相。
悬朱教给她的「交易」对鸟类也有用,上次她就唿唤了伯劳鸟。但信鸽又不太一样,它们有一套自己的想法。
她不是没试过。
「交易。」她摊开手掌心,上面是苞谷。
有只信鸽闲庭信步地走到她面前,啄了两口,抬头听指令。
「你认识奥夏钟楼吗?」
信鸽眼神里露出了清澈的愚蠢。
她一看就知道这破交易做不成,只能作罢。
虎鲸和飞鱼能引路,是因为它们对那片海域熟悉,每天都四处游玩,就连笨重的翻车鱼每天都要游动三十公里。
但信鸽之所以能成为信鸽,正是人们利用了它们归巢的天性。它们天天闷在鸽房里,放飞以后也不愿意到处飞,一门心思的都是「回家!回家!」
能认识其他地点才怪了。
她把手虚虚握成拳,假装里面有食物,缺德地开始下套:「交易。」
果然,鸽房里的信鸽们一股脑拥挤过来。
「任务有点难,我不知道你们当中的谁能胜任,所以丰厚的定金只有在确定愿意接受时才给。」
「我需要一只鸽子绑上这棵小苗,飞往平时去的地方,交给艾格种下,在飞行时必须小心不能弄坏苗。」
她张开手,里面一无所有。
感受到了欺骗的信鸽们失望又愤怒地走开了。
只留下一只信鸽,呆呆地站在她面前看着她。
定金呢?定金呢?
看来它同意了,应该是飞翔技术优秀的咕咕。
她从身后拿出一麻袋绿豆和小麦混合物:「这是定金。」
信鸽啄了啄她的手心,示意它同意了。
她把那株苦菁小苗连带着一点泥土包在纸张里,小心翼翼地把它系在信鸽嵴背上:「飞行的时候务必小心,多谢。」
信鸽扇动翅膀,往远处飞去。
林间小屋里,艾格伸出手接住落下的信鸽。
【艾格,把这株苦菁种在皮袋里,随时随地带着它,等待它长大,确保它在你身边。看到苦菁就等于看到我了,它会把我想说的话告诉你。 】
*
塞都的街道空了。
好在苦菁已经大批量种下,汁液交给病人用以延缓病情,总算还能让心急如焚的海恩宽心一点。
药剂还在调配尝试中。
修道院的长廊里,身穿白色修士服的金髮青年匆匆走过。
信鸽腿上绑着纸条,在空旷的院子里落下。
是艾格的来信:【我一切都好,你好吗?想念你的艾格。 】
绫顿摊开信纸,写下:【不用担心我的安危,有先知对我说过,我在这段旅途中会安然无恙。其他种下的苦菁一定要煮着吃,不要忘记。 】
她出发前,曙色草给她的答案是:她在旅途中不会死亡。虽然尚不清楚这个保护机制是什么原理,但她相信见多识广沉静温柔的曙色草。
「先知?」海恩问道。
她:「是的。」
植物的秘密、海岛的秘密,她都不敢和这里的恙魂人如实交代,只能含混其词地用「先知」来代替。
但现在困扰她的并不是她的生命安全。
她离开分合之海,已经足足十八天了,一个月之期即将来到。她的职责是半年的工作和三十天的休假时间,期限一到她必须离开这里。
总之这次旅途实在糟心透了。她暂时把乱闹闹的念头驱散。
她罐子里的种子生长需要时间,药剂调配出来之后,病人的观察也需要时间。
但患者却等不了那么久。
她来修道院第三天,诺琳牧师就死去了。
诺琳的床头放着阅读笔记,最后一页写着遗言。
【现在我想我明白了珍妮德留下的纸条上那些潦草不堪的涂改到底是什么意思了,请原谅,我几乎无法好好组织语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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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0页
【告诉艾格,我很高兴他能接受我的安排。艾格过来工作的时候请务必善待这个孩子。海恩,请不要太过在意你的缺陷,你的责任心已经能覆盖所有不足。多谢希雷沃小姐的馈赠,塞都甚至王国中所有的民众都会感激您的无私……我即将离开这里去面见上帝。多谢关照。爱你们的诺琳。 】
葬礼从简,默柏教堂的长老为诺琳牧师简单做了一个祷告后,就下葬了。
葬礼诗人赫尔蓓赶来的时候,诺琳已经安眠在土中。
赫尔蓓是诺琳的朋友,她坐在诺琳的墓碑边,轻声吟唱后,起身给那个木十字架挂上一个花环。
「她的缺点是优柔寡断,缺乏决断力的样子常常让我生气,但她实在是一个善良温柔的人。」赫尔蓓低着眉眼,手握在了杯子上。
绫顿轻声道:「她会有美好的结局。」
赫尔蓓已经不穿她那身光彩夺目的白袍红裙了,她披了一件黑色的外袍,以示庄重肃穆。她笑起来:「是的,她会有美好的结局。」
赫尔蓓原来是一个贵族出身的小姐,和家里闹掰后被诺琳收留,两人因此成为挚友。在默柏,她参加了几场葬礼,从此开始踏上了葬礼诗人的道路。她的文学素养和音乐天赋让她很快就取代了原来那个享誉塞都的葬礼诗人。
「至于我的结局,一定不怎么样,我不算一个好人。」
「我不会给任何一个我所看不起的卑劣傢伙作诗歌,即使他死了,我依然看不起他。」
「死了就想一笔勾销,尊重死者那种话见鬼去吧。」
「我无法成为像诺琳那样的人,但我敬佩尊重她,有时甚至胜过我自己。」
赫尔蓓喝完了杯中的咖啡,站起身对绫顿微笑道:「多谢你的咖啡,希雷沃小姐。」
*
这天傍晚,绫顿路过外院时,院子里一棵核桃树忽然道:【艾格平安。 】
她庆幸自己戴了助听器,听到了所传达的消息,真心诚意地道谢:「谢谢。」
事情的真相说出来绝对匪夷所思。
她曾叮嘱那株让信鸽带过去的苦菁苗,拜託它时常感知艾格的身体状况,如果感知到了毛斑病菌,请它告诉附近的草,再让附近的草一路传话到修道院中。
消息由艾格身边的那株苦菁苗发出,带给水井边的藤,又带给院子外的树木,顺着森林里的草木一路传话,进入塞都,或许是城墙上的青苔,又或许是石板路边悄悄钻出石缝的野草,院落外种植的葡萄藤。
她不知道这次「传话」到底经过了多少路边的野草,但她颇为感动。
马厩里,银鬓马正不停甩着头。
绫顿摸摸它的前额,让它安定下来:「银鬓,你还好吗?」
她有种不祥的预感,连忙把苦菁草带在身边感知,得到的结果是银鬓的头脑里也出现了霉变阴影。
马喷出一口长气。
她摘下苦菁的叶子,示意银鬓马吃下去,但马却撇开脸。
它反而把脖子往前伸,轻轻蹭了蹭她的脸颊。
【苦菁:我感知到的阴影很严重,它可能很快就会死。 】
苦菁的诊断让她一下子就明白了银鬓这个动作的意思,她抱住了它的脖子,低着眼眸:「……真抱歉,你也被牵扯进来了。」
海恩站在她身后,静静地看着她和银鬓马的互动。
「唔!」银鬓马发出了它被挠痒痒时的声音。
随后它亲昵地舔了舔她的掌心。
温热而刺喇的触感在她的手上温柔地扫过。
她听不懂马的语言,只能从它漆黑明亮的眼睛里徒然地解读情绪。
依恋,不舍,快乐,没有任何悲伤的影子。
几乎是同时,它健壮有力的四腿软了下去,沉重的马身勐然砸在地上,扬起了烟尘。
她半跪在马身边,帮它合上了眼睛。
它的躯体还带着温暖的马的味道,但却不再唿出气息,四蹄也不再跃动。
本来她还想带它坐船回到海岛上,付清她答应的尾款。
但是交易中止,永远停止了。
动物也是会被传染的。
她靠在墙边,莫名有点恍惚。
「不能再使用信鸽了。」海恩轻声道。
「嗯。」她应了一声。
「你会担心艾格吗?」
「当然。」
「抱歉。」
她笑:「海恩,过分了啊,又不是你的错。不要担心我,我有特殊的使者。」
*
森林深处,山坡的另一端。
栗色短捲髮的男孩坐在窗口,等待信鸽的到来。
他面前放着一大叠写了字的纸,练习书写是这些天来他除了藤编、採摘蘑菇、做饭睡觉以外惟一的工作。
天已经黑了,但今天的信鸽没有到来,三天前开始,修道院的信鸽就不再过来了。
他失望地侧过脸看了几眼带在身上的那个皮袋花盆,花盆里种着苦菁。
这些天,他一直按照绫顿的嘱咐,把那株苦菁带在身边。
他趴在窗口的桌子上,心不在焉。
准备好的信已经写了好几版了:
【姐姐,我编织了不少鸽子,希望能让你看到。想念你的艾格。 】
【其实我并不害怕染病,如果可能的话,我还想直接去修道院见你,但这样会让你伤心,所以我不会那样做。想念你的艾格。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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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1页
【好奇怪,为什么信鸽不再来了呢?好想念。想念你的艾格。 】
这个点看起来鸽子是不会来了。
他掩起眼帘,失落地从窗边离开。
夜深了,屋里屋外的野草们窃窃私语着。
【羊鬍子草:现在全城的草都知道她很担心艾格了,但是只有艾格不知道诶。 】
【堇菜:我吼大声一点他能不能听到? 】
【黑刺李:我来我来!艾格,她不是不担心你,是因为动物会被传染,能听到吗? 】
【银莲花:我也来。只要把想说的话说出来,我们就能替你传达到! 】
【酢酱草:啊对了,她对你说的话也是哦,不需要傻咕咕。 】
【细辛:要是艾格能听到就好了……】
艾格转过头,他身边花盆里的苦菁正在盛放,粉色萼片包裹着雪青色的花瓣,生机勃勃地成长着。
第73章
为了防止在不知不觉中发生记忆错乱,海恩的记录册上也多了当日的琐事。
【一个名叫芙丽的小药剂师过来告诉我,或许甲柚木的树皮有用,芙丽悄悄告诉我她的缺陷是暴躁易怒。 】
【去了一趟郊外的墓地,野草兴盛,新墓不断扩展。附近的小镇居民打趣说:「还好不是腐烂生疮的病,不然我吃着饭都吐出来。」】
【正在尝试新药剂的病人黛丝对我说她想不起来父母的模样。 】
这种毁掉记忆和精神的疾病在某种程度上比身体上的腐烂更加残酷,它几乎剥夺了生存的意义和仅存的意志。
【街上的商店一半都关门了,很多店主因为精神崩溃而无法工作。买不到油,买不到纸,买不到炭火。 】
【烛台被打碎了。 】
银白色面具的金髮青年在桌边坐下,趁着天还亮,在黄昏的光色中察看前些日子的笔记。
「甲柚木的树皮怎么样?」他问来到他身边的黑鬈髮女子。
绫顿回答:「至少黛丝的情况看起来好多了。芙丽是个不错的小药剂师。」
他微笑道:「她很有天赋,却总是说自己很差劲。」
和艾格的缺陷一样吗?
绫顿想起艾格,便戴上助听器去院子里找情报网据点之一核桃树:「艾格怎么样了?」
【艾格平安。 】
她松了一口气:「辛苦你们了。」
如果不是这些兢兢业业帮她传话的小傢伙们,她这些天恐怕得在自责和焦虑中度过。
她自己的旅行笔记上,时间已经到了第二十六天。
月亮已经升了起来,挂在枝头。
「我理应离开了。」她坐在树下,垂着眼看地面。
【核桃树:不知道这次怪病要持续多久,一年半载的,你回去吧。 】
她冷静道:「我只是个旅人,航线开启时不走可能会走不了。」
【核桃树:所以冷酷一点,这不是你的责任。 】
「话虽是这么说。」
【核桃树:我在这里已经有九十二年了,所有人对我来说都是旅人而已。 】
她仰起头看核桃树密密的树冠:「那你会捨不得某个旅人吗?」
老核桃树沉默了一会儿。
她眼中有了淡淡的水光,笑问:「还是会有的吧?」
【核桃树:有个孩子,一直向我说话,伤心的时候就抱着我哭,后来病死了。 】
她往后靠在树干上:「所以我也一样……」
月亮升高了一点,从树冠上移走了。
屋子里,海恩合上书卷。
他看到前天的日记里写着「芙丽悄悄告诉我她的缺陷是暴躁易怒」。
他心神不宁地站起身。
他把芙丽的缺陷记错了,他记成了自卑。
走到院中,月光泼洒在老核桃树下。
银白面具的金髮青年慢慢走到那个靠着树干入睡的女人面前。
他蹲下来,凝视了她好久,伸出手轻轻把她落在脸颊上的头髮挽到了耳后。
「进屋。」他叫醒了她。
她从迷煳的小憩中睁开眼,目光掠过微微弯着腰的青年,从前倾的嵴背上倾泻而下的柔顺金髮让她辨认出眼前是谁:「海恩,你有话对我说? 」
「没有。」他直起身,居高临下地看向她。
「真的?以前就算我在树下睡死过去,你也不会来叫我。」她狐疑道。
他:「我给你的印象这么差吗?」
她揉了揉脑袋:「开玩笑,只是觉得你不太对劲。」
银白面具的金髮青年少见地取下了面具,坐到她旁边。
她好奇地凑过去,在黯淡的天光中观察他的模样:「今天真是稀奇……让我看看你,没问题吧?」
「你已经自作主张地在看了,我还能说什么?」他笑起来。
面具下的海恩并不像他平时展现出来的性格一样温和,是浓烈逼人的俊美,眉眼深邃,只有簇生的金色睫毛掩盖下眼睛中才流露出来柔和的蓝色波涛。
她观察的同时,他也在打量着她。
他的目光停留在她的眸中:「你知道我的缺陷吗?」
她最近听「缺陷」这个词已经听到耳朵起茧了:「我不知道。」
金髮青年笑着注视着她:「但你会推理。」
她果然开始在脑海里认真分析。
诺琳牧师在遗言中提到过海恩的缺陷,她的原话是「你的责任心已经能覆盖所有不足」,到底什么缺陷是责任心能够覆盖过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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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低下头,又扣上了面具。
她搜肠刮肚地思考所有关于海恩的细节。
第一次见面是在小酒馆,那个蝙蝠面具男人找她的茬,她唤来伯劳报復,之后海恩就出现了。她不确定他是否见到了这个场景,但他只字不提。
第二次见面是在港口的小酒馆,他是去为酒馆主人之子看病的。
第三次见面在港口的集市中,海恩告诉她艾格来过默柏教堂了。
……
桩桩件件。
「我的缺陷……」他声音清透。
她说:「我猜和情感有关。」
大概只有情感上的缺陷可以用责任心补足吧。
她忽然的出声让他诧异地看向她。
她底气弱下去,小声:「我猜的不对吗?」
在面具的遮掩下,他微微笑起来:「你的推理是正确的。」
「没有怜悯之心,没有痛觉。」
他语气平静得像是在说自己晚饭吃了什么一样。
她怔了怔,抓过他的手臂,流氓状地撩起他修士袍的袖子,皱眉道:「这就是你手臂上伤痕的来源?」
可怖的伤痕从小臂一直蔓延上去,像攀爬的藤蔓。
她听说过没有痛觉是一种多么可怕的现象,那意味着咬掉舌尖都不自知,会让人在不知不觉中重伤死亡。
海恩也没有躲,任由她捉着手臂,坦然道:「是的。」
虽说这是她自己推理出来的结果,但她还是难以置信:「根本看不出来。」
任谁都不会觉得这个温柔博爱的牧师先生缺乏怜悯心。
他笑着抬了抬肩膀,从她手中抽走了手臂。
「那匹马和你感情很好。」他不露声色地转移了话题。
说起死去的银鬓马,她低下了头,闷声道:「……我们才认识没多久。」
「但它很喜欢你。」
「银鬓是个好脾气的马,遇到哪个主人都会这样依恋的。」
他否认道:「大概只会对你那样吧,它表面顺服其实反叛心很强——你对它做了什么?」
听到银鬓马「反叛心很强」,就像海恩「缺乏怜悯心」一样不可思议。
她:「……我经常闹它,挠它痒痒,动手动脚的。」
海恩语带笑意:「是吗?」
等他起身离开核桃树下,影子在地上拖得长长的,回头看她时,她才意识到被转移话题了。
他沖她轻淡地笑。
她嘆气:「海恩先生,我以后不要和你说话了。」
皇室颁布法令,葬礼不再由教堂负责,各家自己处理病患,减少外出。
街道上空无一人,店铺闭着门,野草疯长。
迫切希望出去玩闹的孩子们趴在窗口无所事事地看着天空。
随着死亡人数的增加,恐惧的情绪终于也随着瘟疫散布开来。
那些鄙夷毛斑瘟疫是精神疾病的恙魂人不再提起这个名词,注意起了自己的记忆是否正确。
记忆被篡改这个症状有种毛骨悚然的恐怖,像暗行的蛇光熘熘地钻入裤腿一样令人寒毛直竖。
第二十八天。
天下雨了。
屋檐上的拦水槽里接满了雨水,顺着拦水槽的狭长管道滴落在容器里。
银白面具的金髮青年从内院穿过的时候,驻足看向外面的雨。
他从口袋里摸出纸笔来:「雨,昨天的湿衣服没有晾干。」
去见长老前,他又翻了一遍记录,确保自己所有的细节都记清了才走进和默柏教堂相连的拱廊。
「海恩。」绫顿叫住了他。
他停下来转头看她:「你过两天是不是要走了?」
「你知道得真清楚。」她淡淡笑道。
「来信中说过你很快会回去。」说这话的时候,海恩的手在外袍的口袋里摸到了那本记录册。
她追问道:「谁的来信?」
他哑然,口袋里的手指曲起,用力抓紧了捲成一卷的记录。
「不要忘了,前不久艾格还一直和你通信。」他差点脱口而出「艾莱」,掰正说法后悄悄松了一口气。
她点了点头,看起来也松了一口气:「是的,艾格的确提过。」
海恩:「我会把药剂发现报告给长老,草药供给很快就能被批准,不用担心。」
在经过近千次尝试后,苦菁、甲柚木、穿蝉的这个草药组合已经可以确定了,只是还不清楚配比。甲柚木的数量太少,无法制作药剂,他得报告长老以获得药材供应。
「别太累了,最近你房间的灯灭得很晚。」她提醒道。
他笑着反击道:「你能看到我的房间灯灭,说明我们半斤八两。」
两人在长长拱廊的两头,对视笑起来。
「多谢你提供穿蝉种子,」海恩道谢,「我会尽力在你离开之前研制出药物。」
她看着他转身进入拱廊深处。
在半个月的折磨下,挺拔的身影消瘦无比,白色的修士袍在风动之下勾勒出骨形,却显得格外圣洁遗世。
大雨倾盆地洗刷着屋瓦,干燥温暖的鸽房里闲置的信鸽们「咕咕」叫着。
身穿宽大的白袍的孩子站在耳房的门口,看着外面的大雨,正在练习歌唱:「救我脱离苦难,用你的脸光照我,不要让黑夜降临在我身上。」
海恩停下脚步,朝那个唱诗班的孩子笑了笑。
他记得这首诗歌是葬礼诗人露西为一位贵族创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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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孩子继续练习着诗歌:「不要离开我让我寻不见你的面,你知道我的无依。」
第74章
纯白轻灵的建筑骨骼支撑起了高大的结构,没有玫瑰花窗,只有透明宽大的高窗,天光从窗户里刺入,明亮的光线里灰尘飞舞着。
沉沉的脚步声像落在水池里溅起的水花一样,一步一步在这个白色的教堂中殿里响起。
来人摘下银白色的面具,露出深邃俊美的脸,柔顺的金色髮丝在白色修士服上铺洒。
他对着放在殿中央燃烧着的烛台简单做了一个祷告后,转身回返。
教堂建筑外,骑士已在雨中等他。
他从骑士手中接过遮雨的披风,翻身上马。
*
绫顿正在草药园中,眼下的黑眼圈非常写实。
脑袋空空,咸鱼一摊,不想努力了。
话虽是这么说。
眼看着ddl将近,不努力是不可能的。
「希雷沃小姐。」穿着黑色外袍出现在草药园门口的女诗人依然光彩照人,兜帽下的漆黑乌髮勾勒出光洁如瓷的侧脸。
「下午好,赫尔蓓小姐。」
赫尔蓓道:「我想,现在对你来说,越早离开我们这片不祥的土地越好。」
「为什么突然向我提起这件事?」她擦掉手上的泥土。
赫尔蓓目光一错不错地注视着她:「我不愿告诉你那些恶毒的传言。」
赫尔蓓本就是贵族世家出身,又是葬礼诗人,时常在王殿进出,看来是皇室中的传言。
她笑了笑:「我大概能知道。」
「估计是知道内情的皇室和商议事情的内阁大臣中传出来的吧,比如这场瘟疫是我这个外乡人带来的,我手中的种子就是最有利的证据什么的。」
「你为什么不在意?」赫尔蓓走进草药园,漆黑的眼眸里流露着无法释怀。
「因为他们有缺陷才说出这种话,而我没有缺陷,我当然不在意。」她自然而放松地笑道。
雨打在草药园的顶棚上发出汩汩的响声,赫尔蓓眉眼之间涌上了错愕。
女诗人盯着她好久,才道:「你让我感到不可思议,像来自另一个世界一样。」
她:「我确实来自另一个世界。」
赫尔蓓摘下帽兜,明艷的五官在草药园的棚顶阴影下更添风韵,她看向别处:「……你还会来这里吗?」
「不了,过两天我就要咻的一下逃掉!你不是也说了吗,让我赶快离开这片不祥的土地。」她笑道。
赫尔蓓被她逗笑了:「你真有趣。」
她指了指自己身后,开玩笑:「多谢夸奖,我尾巴都翘起来了。」
赫尔蓓畅快地笑出了声。
赫尔蓓坐在她旁边看了一下午的草药。
「研发一剂药少则半年,多则三五年,但我们半个月就能了解药剂的大概轮廓,我能明白他们的猜忌,确实不同寻常。」绫顿分析的时候情绪没有丝毫波动。
「不过,我猜在药剂完成之前,就算是对我有所怀疑的皇室,也不会拿我怎么样。」
她语气颇有些耍无赖的意思:「既然如此,我没必要害怕,反正我逃得快逃得远。」
赫尔蓓不解:「不,我并非意指对你的人身威胁,而是那些诽谤本身。莫非你不感到愤怒吗?」
她摘下叶片:「把精力浪费在那些不值得的坏傢伙身上,对我来说没意思极了。」
「我有更广阔的海域,我不在乎他们。」
赫尔蓓靠近她一些,胳膊挨着她的胳膊,平常冷艷的诗人此刻像一个请教问题的小学生:「真的不会成为你心中的刺吗?如果是我,想起他们便会如鲠在喉,我可以不理睬他们,却无法以平常心对待他们。」
她低着头,眉眼间有笑意:「没必要纠结,赫尔蓓小姐,只是每个人的处理方式不同,你有不原谅的权利。而我之所以如此,只是因为我真的仅仅是个旅人而已。」
赫尔蓓单手托着下巴看她。
好一会儿,才开口道:「或许有一件事是你想了解的。」
重点来了,一定是有机密情报。
她精神起来,顶着像镜框一样戴着的黑眼圈神采奕奕地看向赫尔蓓。
「听说有一位皇子殿下一直在保护着你。」
这么狗血!
她和她的黑眼圈都震惊了。
「你脸上的表情很有意思,像冰雹打过的田地。」赫尔蓓笑着道。
她徒然地解释:「我只是觉得……我不太懂这个世道。」
「不用担心,我也只是听说而已,那位殿下对你应该没有恶意。」
连日来没有好觉的她被狗血浇了个透,脑筋迟钝:「……不管是什么意思,反正我马上要逃了。」
逃离这片恙魂人的土地,逃离这片不祥的土地!让59路线永远消失在她的旅行计划上!
傍晚时分,雨停了。
听说海恩已经回来,绫顿拿着药材去药剂室找他。
海恩果然泡在药剂室里,他一面翻着从经卷室里取出来的书,一面单手梳理着头髮,手指间绕着髮带。
「我来帮你吧。」她走过去。
他没有拒绝:「多谢。」
他正要把手指间的髮带交给她,她却绕过去拿起了书:「这一页看完了吗?我帮你翻。」
海恩伸出去的手僵在原地。
原来她说的「帮你」,并不是帮他绑头髮,而是帮他翻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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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才看到了他手上的髮带,笑起来:「绑头髮太难了,劳烦你自己努力吧。」
他:「哦。」
这一声干巴巴的应声让她笑出来。
他也只能无奈地笑:「下一页吧,翻书匠小姐。」
翻书匠小姐动手翻过一页:「你看得真快。」
「变慢了,最近睡得不好,」他已经把金色的髮丝都绑了起来,「我自己来翻吧。」
她把装着整理好药草的篮子交给他:「苦菁的含量应该比穿蝉多——目前来看是这样。」
海恩愣了一下,取来纸笔刷刷记下。
他看着纸上的笔迹,唇角微微弯起:「虽然这句话说过很多遍了,但我真的很好奇,你来自哪里,你所在的土地如何。」
她:「有机会告诉你。」
他笑:「骗子。」
不由分说的「骗子」招牌把她砸得心虚极了:「……好吧,可能没机会了。」
两天后就不会再有机会见面了,在药剂配方出来前她也不会和海恩乱叭叭什么。
「在我身边坐下吧。」他一边写一边道。
她摇头:「我要去吃饭了,我给你带一点过来。」
他又干巴巴地回了一句:「哦。」
等她从药剂室走出去后,海恩才回头,神情不明地看着被随手关上的门。
前几天,他已经在试验药剂配比方案了,试验品是同样患病的他自己。
但结果似乎并不理想,他尝试的那个方案,让他的病情反而有恶化的前兆。
昨天才翻过的经卷,今天得再翻一遍才能记清药材仪器的名称和用法,不然他几乎无法正确操作仪器。
药剂已经拿去让皇室的药剂师试验了,接下来他们应该会成功研发出药剂配方,但他自己也不想放弃。
他垂下眼眸,伸手从自己绑好的头髮上扯下髮带,金色的髮丝散落在修士袍上。
就连绑头髮的结都忘记该怎么系了。
药剂室的重门「括」地打开了。
她双臂抱着一筐面包,还不忘自夸:「我动作好快哦。」
他笑出了声,用笑意掩饰着悄悄把自己的头髮胡乱绑起来。
她抱着面包筐走过来:「这回让我来帮忙吧。」
海恩手上的动作一滞。
她放下面包筐,顺手就从他手里捞过了髮带,握起他的头髮。
手指在髮丝间穿梭,理顺后轻轻地用髮带繫上了结。
他正晃神,却听到她语气温和地道:「海恩,你最近是不是忘记了很多东西?不要勉强。」
第75章
塞都的雨季。
像振翼穿过风雨的信鸽,栗色短捲髮男孩在空旷的街道上奔跑着,随着落下的脚步溅起水花。
听到荒芜很久的街道上有走动的声音,一个老婆婆推开窗,惊讶地从楼上看到了街道上冒雨奔跑的男孩,他的头髮和衣服都被淋湿了,脸上却充满欢欣和希望。
「真难得啊,看来会是个好兆头。」那个独居在家的老婆婆露出了久违的微笑。
男孩一路跑到了修道院门口:「午安!」
门房里的修士认识这个被诺琳牧师在修道院里安排了工作的男孩:「艾格,你怎么来了,是决定接受工作了吗?」
隔着一块玻璃,他看到艾格浑身湿透,没有戴面具,白皙的脸颊上淡淡的小雀斑好像和棕色的眼睛一起在笑。
仿佛冲破多日来的阴翳,年迈的门房修士被他的笑感染了,擦了擦有点昏昏的眼睛:「去见你想见的人、做你想做的事吧,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艾格莱恩遵照门房修士的嘱咐,没有靠近住着病患的修士宿舍,而是在内院里找到避雨的地方,等待有人来接他。
他无所事事地在廊下看雨,看到了院子里那棵枝繁叶茂的老核桃树。
「我可以来树上吗?」他走到核桃树下,仰头看着树冠,小心地问。
不知道核桃树有没有答应。
他喜欢高处,更喜欢在树上睡觉,树叶把他遮起来的时候很有安全感。
艾格把自己隐藏在树叶之间,嗅闻着身边被雨水沖刷过的清香,外面的雨声被隔绝起来,他观察着树下。
等那个很久没见的人出现在内院拱廊上时,他探出身去,语气雀跃:「姐姐,我在这里。」
听到熟悉的声音,绫顿隔着雨看向院中的核桃树。
那个栗发男孩好像草木间的小精灵,眼睛亮晶晶地注视着她。
艾格浑身的衣服都已经被雨浸透,带他去房间里换衣服的时候,还没等她多说,艾格莱恩率先讨饶,用讨好又可怜的湿漉漉眼神看着她:「对不起,我擅自过来了,因为我成年了,想让你知道。」
她的注意力果然被吸引过去了:「什么时候的生日?」
「今天。」他挺直嵴背。
她忍不住笑:「我没办法给你准备生日礼物,下次再补你,今天能给你的就是允许你自由选择,你想做什么做什么——除了靠近病人。」
艾格抿着唇笑起来:「刚才门房修士先生也对我这么说了,真好。」
由于海恩的记忆力严重被毁,几乎记不清仪器,现在试验药剂配比的变成了她。
半路出家的绫顿正式成为了三脚猫药剂师。
艾格换了衣服,擦干头髮,一直在她身边坐着。
休息时间,她往后靠在椅背上:「艾格,你过来这里还是太危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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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垂下眼:「对不起,不要骂我,我知道我很任性,什么都不考虑。」
她不好意思了:「抱歉,没有骂你。」
艾格不知想到什么,好奇地问:「如果是你的那个朋友,他会怎么做?会乖乖等在森林里吗?」
见他提起缦,她笑着回忆道:「会乖乖等着。」
他脸上的笑意淡了些,又探询地问:「那你更喜欢我乖乖等着吗?」
她直觉有个陷阱在等着她跳,警惕地看向艾格:「没有,不是。」
被发现小九九的艾格耳朵红了,腼腆地笑起来:「我和你的朋友不一样,我很坏,也搞不清局势。」
「我和他不一样,很不一样。」
他还是一直在意着她曾经说过的那句话,对自己可能是「替代品」这件事耿耿于怀。
她安抚道:「不要在意这件事了,你不是替代品。」
艾格身体向前倾,趴在桌子上,脸枕在手臂上,侧过脸看她。
好一会儿,他笑道:「我从森林一路跑到小镇,又从小镇一路跑到塞都,一口气跑到这里,跑的时候好开心。」
「衣服被雨淋湿后变得好重,但我还是用力往前跑,我喜欢极了那种感觉,我想我不仅坏,可能还有点疯狂。」
在雨天,艾格莱恩凝视着她,小声地说着自己的心里话。
她没有打断他。
「谢谢你一直用我给你的那个面具,它很丑,谢谢你喜欢它,正如你愿意和这么坏的我相处一样。」
「我知道明天你就要走了,所以我提早了我的生日,其实它应该是下个月的。」
她:「等等?今天生日是骗我的吗?」
他:「对不起,我说了我很坏的。」
连续说了好几遍「坏」的艾格让她无奈地笑出来:「没关系,坏蛋才不会说出来,你并不坏。」
「我好在意你说的那个朋友,好像他比我先遇到你就有天大的优势一样,让我心里很不舒服,这几天我一直在想这件事。」
「虽然我没见过他,但我想到未曾谋面的他就好生气,甚至很想挑拨你们的关系。」
他看向她的眼中闪着笑意:「这一定是坏吧。」
她无法反驳,笑着摸了摸他半干的头髮。
「门房的修士先生说一切都会好起来的,姐姐,会好起来的吗?」
这回她笃定地点头。
艾格还未染疫,他接触越少的潜在病人越好,绫顿让他留在房间里,自己则拿着药剂去找海恩。
海恩从药剂师变成了试验品,待在房间里休息。
从昨天到今天,他的状态又差了很多。昨天海恩无法好好地绑头髮,被她察觉后,她让苦菁医生诊断他的病情,苦菁说他已经病入膏肓,几乎有点像银鬓马那时的状态了。
她忍不住担心,迫切地希望他能撑下去。
但今天早上的海恩看起来就像当时的诺琳一样,平静而木讷,眼眸中都快失去光芒。
海恩的房间门关着,她却隐约听到里面传出说话声。
声音很模煳,她听不清,但她确定里面除了海恩还有另一个男性。
是修道院里的修士来看望他吗?
她上前敲了敲门,里面的说话声停止了。
在椅子被撞倒的声音之后,门开了。
来开门的却不是海恩,而是一个骑士装束的年轻人,戴着白手套的手拉开了门:「请进。」
她惊讶地眨了眨眼。
海恩想解释什么,动了动唇,最后别过脸。
那个年轻骑士绅士地介绍自己:「希雷沃小姐,万分感激您的付出,我是殿下身边的护卫骑士。」
殿下?
她一下子就想起诗人赫尔蓓对她提起的事。
狗血程度加倍,她错愕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还好她手稳,不然她一定和手里的药剂一起给海恩与护卫骑士表演一个当场震惊。
「修道院病患34号,这是您的药剂。」她语气干涩。
她总算明白为什么身为牧师的海恩总是自由自在神出鬼没,有时做药剂师,有时又担任厩务员,研究药剂时不受阻拦。
她现在甚至能想通为什么皇室会在瘟疫的一开始就有先见之明地发出告示宣告。
原来一切都是因为海恩的身份不同。
「别生我气。」海恩本来就性格温和,记忆和精神被毛斑瘟疫折磨后更显得软了,他的请求令人无法拒绝。
她:「我没有生气,试试这一次的药剂,它可能效果甚微,但对你绝无害处。」
护卫骑士尽忠尽责地想伸手接过药剂,却被海恩拦下了:「休但,我自己来,你先离开吧。」
她早该想到的。如果没有周全的保护,生来就没有痛觉的个体其实很难健康活下来。
她看着那个护卫骑士熟门熟路地打开窗户,扒着窗沿跳了下去,对海恩道:「修道院病患34号,我该怎么称唿你?」
「照常叫我就好。」海恩微笑道。
他从桌上取了另一支药剂:「这是宫廷药剂师调配的,我还没试。休但就是为了给我送这支药剂而来的。」
「你自己选择吧,反正我是三脚猫。」她小声道。
他笑着回过头看她:「我一开始做药剂师的时候,他们也是这么说我的。」
「你的记忆……」见他忽然提起以前的事,她难以置信地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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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上她来看他的时候,他的反应有些迟钝,像个孩子一样眼神空白,但现在怎么会连以前的事都想起来了?
海恩把两支药剂都放在一边,走到她面前:「我现在很好,但我知道我没机会了解你了。」
糟了,不会是濒死的走马灯吧?
她慌张起来,去取药剂,试图给他灌下去。
他按住了她的手:「不必了。」
他那双釉蓝色的眼睛眸光柔和地、深深地注视着她:「谢谢你的种子,谢谢你的灯。」
她怔住了。
种子她能明白,但是,灯是什么意思?
他走到窗前,敲了敲窗,那个护卫骑士立刻蹬足上墙,顺着窗沿再次进入房间。
海恩对骑士附耳说了几句话,骑士走到她旁边示意她跟他走。
等骑士带着她出去后,戴着白手套的手轻轻拢上房门。
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直觉不是好事,出神地盯着房门的把手两三秒后,决定无视骑士的要求。
她心里有不好的预感,就像暴风雨即将来到一样。
她推开门:「海恩!」
那个金髮青年已经倒在地上,失去了唿吸。
窗外的雨已经停了。
护卫骑士也惊慌起来,跑到他身边:「殿下……」
她站在原地,身体不受控制。
海恩的死很突然,很宁静,正如诺琳的死亡一样,像散发着草木清香的雨后清晨,静悄悄地合上了眼睛。
突如其来得谁都没准备好。
她没有准备好,护卫骑士没有准备好,修士们也没有准备好。
但分明一切都有迹象:用记录册来掩盖自己记忆上的差错,但反应却迟缓了下来,尤其是今天早上的状态,和诺琳当时的情形一模一样。
她走神地看着眼前两支药剂。
宫廷药剂师的尝试和她的尝试各有缺陷,但中和两者的缺陷后,就是正确的配比了。
几乎就在治癒的药剂出来前的那一瞬间,海恩死了。
没有奇蹟,没有偶然。
三脚猫药剂师绫顿继承衣钵,在纸上写下配比。
她的脑袋里一片空白,只能想起艾格带着雀跃的希望对她说的话:
「我从森林一路跑到小镇,又从小镇一路跑到塞都,一口气跑到这里,跑的时候好开心。」
「衣服被雨淋湿后变得好重,但我还是用力往前跑,我喜欢极了那种感觉。」
「门房的修士先生说一切都会好起来的,姐姐,会好起来的吗?」
第76章
绫顿手里握着那块精緻的金属铭牌,上面刻着陌生的名字「伯尔黎」。
她从护卫骑士那里得知,这是每个公民出生时都会得到的、根据身份用不同的材质制作而成的铭牌,类似身份证,而上面的名字正是海恩出生时所被赋予的名字。
也就是说,他的本名并不是海恩,正是她在找的那个伯尔黎。而之所以问了许多人都不知道「伯尔黎」这个人,是因为大家都以封号称唿皇子,真名反而是被忽略的。
她失神片刻。
「还给他吧。」她把那块用一种稀有金属做成的、象徵着高贵身份的铭牌交给护卫骑士。
护卫骑士有点为难:「这是殿下扔掉的,他不想要了,他曾说过要是被找到就再次扔得远远的。」
她:「所以扔在了海中吗?」
护卫骑士点点头:「一片迷雾之海中。」
她深觉阴差阳错,无奈地笑了出来。
「怎么会被你捡到?」护卫骑士还是一头雾水。
「我从捕捉到的一条鱼肚子里发现的。」她随口编造道。
她:「为什么要扔掉它?」
骑士:「我想这不是很好理解吗?殿下扔掉身份后就改名换姓在默柏教堂工作了。」
她:「但他依然和皇室有联繫。」
骑士:「殿下需要有人保护,不然他随时会死。」
她沉默地移开了目光。
不过,海恩死前对她说的最后一句话是「谢谢你的种子,谢谢你的灯」。
现在她大概能明白这句话的意思了。
「你们在航行中见到了引路的灯,是这样吗?」她又问骑士。
护卫骑士一直跟在海恩身边,知道她是海恩的朋友,耐心地给她解答:
「事情正是如此,有如神迹一样。」
「希雷沃小姐,你知道一首诗歌吗?那是海上遇雾时的圣歌。」
「引领我出迷雾……」他五音不全地唱了两句,然后不好意思地挠挠头:「总之当时起雾后,船上的厨师轻轻唱起来,我印象很深,殿下一句话都不说地看着。然后,雾中就出现了引路的灯……」
她确定了自己的猜测。
根据护卫骑士所说,就在不久之前,海恩还不在默柏教堂当值,他带领几个身边的随从和骑士去了海上航行。
悬崖号穿过了厚重层叠的云山,进入了雾中。
「每月潮汐最满时就有□□在海上升起,听说那里很危险,很多商船都绕路走。」护卫骑士回忆道。
骑士很快就被召回宫中,带着海恩的遗体。
绫顿则开始收拾行李。
每月潮汐最满时的□□,恐怕就是分合之海的入口。和其他以三十天为一个周期的时空一样,恙魂人的时空中入口也有明显的标记。
潮汐这个线索倒是提醒了她:或许时空中转站周期是三十天的原因,正是因为和月亮有关,月球的绕行周期就近似三十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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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她不是物理学家,没必要了解这些乱七八糟的。
她把那块铭牌重新放进背包里。
「我带你去我的海域。」她轻声说。
海恩说很遗憾没来得及了解她,但她也很遗憾没来得及了解他。这位谜团重重的皇子、牧师,他为什么出海,为什么扔掉身份,为什么在默柏教堂供职,她都知之不清。
他曾说「你会推理」,她现在却不敢推理,因为推理出来的结果得不到证实,只会造成对海恩错误的理解。
诗人赫尔蓓帮她准备好了马,提醒她道:「他们正在开参事会议。」
她点点头,笑道:「多谢,我逃得一定够快。」
艾格莱恩一直跟在她身边,安静地注视着她,她走到哪里他就跟到哪里。
只在某个时刻,艾格消失了一会儿,很快回到她旁边时肩膀上停了一只鸽子。
「姐姐,我只有一个请求,你能把它带走吗?」他认真地问。
她大约认出这只信鸽是当时给艾格送苦菁苗的飞行员。
她思考了一下岛上的环境,虽然没有动物,但生态系统应该吃得消,便答应道:「当然没问题,怎么了?」
艾格扬起一个明亮的笑容:「太好了。」
那只信鸽从艾格肩上落到了她的肩上。
她想了想,又向修道院要了一只和它配对的信鸽。
「为什么呢?」艾格有点惊讶。
「这样就会有更多的信鸽,只有一只的话总会死的。」她看着他笑道:「我知道你希望我们之间仍然有信鸽联繫,我会努力的。」
被看破意图的他鼻子酸了,抿起唇控制表情。
从修道院离开的时候,仅存的几个修士站在门口和她告别,还有身穿青色披风的诗人赫尔蓓。
「对不起,塞都没有好好迎接你,反而让你不得不逃离这里。」那个年迈的修士抱歉地对她道。
「但我们都知道希雷沃小姐的功绩……」
她笑了笑:「不必过于愧疚,我根本没放在心上,恶意揣测的他们没资格否定我。」
那个被父母抛弃而寄宿在修道院中的唱诗班孩子忽然朝她大声道:「您还会来吗?」
她顿了顿。
「是不是因为我们太坏了,所以您不愿意来了?」孩子追问道。
她向那个孩子挥了挥手:「或许会来的,不要担心。」
「您带来的花很好看……请一定要来。」孩子带着哭腔道。
那种叫苦菁的花,现在开满塞都的城内郊外、以及远处的城邑,雪青色的花朵高洁而曼妙,在无名的墓碑边生机勃勃地成长。
她笑起来:「会来的。」
不过孩子的话却让她想起一件事,她对赫尔蓓道:「赫尔蓓,这件事就拜託了,再好看的花也要控制数量,不要让它变成入侵者。」
赫尔蓓快活地笑出声:「绫顿,你考虑得的确周到,却硬生生掐死了浪漫呢,不愧是你。」
艾格莱恩全程什么话都没说,只是一眨不眨地注视着她,从她肩上的那件茜红色兜帽到身上穿的衣服,在心里摹画出她离开前的模样。
寥寥几笔。
骏马顺着空旷的街道奔出已显得有些荒凉的塞都,向通向森林和玫瑰园的羊肠小道上前进。
城内,纯白的钟楼敲响了整点的钟声。
在空无一人的默柏教堂内,上方的高窗中涌进瀑布般的光线,在一尘不染的中殿内飞舞着。
仿佛那个在殿中央燃烧着的蜡烛前祷告的金髮青年还站在那里,在墙壁上小天使雕塑投下的阴影里安静地站立着,抬头凝望着白色荒原里惟一的窗口,蓝色眼睛中盛满了天光。
再见,塞都。
再见,伯尔黎。
第77章
绫顿骑着马,一进入森林后就吹响了悬朱给她的哨子,让声音传得足够远。
哨声悠远地唿唤海豹,以便海豹师傅能找到办法及时把船带到岸边。
悬朱的交易奇特之处在于,如果交易对方无法完成任务,不会轻易接下定金。这点在委託信鸽运送苦菁苗后,她便确定了其中的真实性:飞行技术稍差的信鸽们很有自知之明,听到条件就失望离去。
既然当时那头海豹信誓旦旦地接受了交易,就说明它有办法把船运送到岸边。
马飞奔着穿过森林,朝玫瑰园的方向而去。
玫瑰园在一个月的时间内就荒芜了,野草疯长,几乎没有园丁来打理。铁门后被格栅栏围起来的玫瑰花圃也变得异常冷清,喷泉停止了运作,池子边生了青苔。
瘟疫流行了大半个月,却让景观大为改变。
她按照赫尔蓓的提醒,把骏马系在了玫瑰园附近的一棵树上。
旅行背包轻了一半,箭袋花盆里腾空了,多了一个鸽笼。
她站在海边,看向远处,再次吹响了哨声。
厚云在海上堆叠成墙。
远远的有一小堆黑乎乎的垃圾一样的东西正以奇妙的速度往岸边漂过来。
她取出观测镜,震惊地发现那小堆黑乎乎的就是她的小船。
小艇的白漆被遮得一干二净,更不用说上面的漆字了,海草和枯枝给小船穿上了流浪汉的新衣,就连航灯杆上都挂满了海草。要不是看见了好几头海豹在附近的海水中,她差点没认出自己的船来。
更令人愕然的是,帮忙运送小船的不只有海豹,还有两头海獭和一条翻车鱼。海獭毛茸茸的身体上繫着海草,海草的另一端就是小船。至于翻车鱼,它可能是在海上晒太阳的时候临时被拉来做苦力的,动作还有点木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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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被这大阵仗惊呆了。
很会做生意啊,海豹师傅,居然倒卖小船,还拉别的动物做苦力。
小船缓缓漂向岸边。
体型庞大的苦力翻车鱼重新潜入水中,只剩下三头海豹和两头海獭和她面面相觑。
她带着信鸽跨上小艇,好歹找到了立足之地,拨开海草和枯枝,总算找到了引擎和方向盘。
「得救了。」饶是胆子大得没边的冒险家绫顿,此时也松了一口气。
她大概是第一个敢把船託付给海豹的胆大包天的傢伙吧。
「想上来的可以上来,我载你们到想要去的地方。」
只有一头海豹吭哧吭哧爬上了船,其他海豹都滑入深水中,倒是两只海獭由于身上还绑着海草,一时半会儿走不了,也爬上了船。
等一豹二獭上船后,她就启动小船,朝云/墙的方向驶去。
她没责怪那头海豹,她还是能理解她的船为什么会变成流浪汉的模样的。
最重要的原因大概是害怕被人类发现这块「礁石」,所以特意做了一些伪装。毕竟塞都有三大港口,商船来往密切。虽说海豹居住之地偏远,但海上漂流时遇到船只的可能性并不是没有,这时候把小船伪装好,远远地看去就像一堆垃圾,船只当然会自动避开碰撞物,安全性就大大提高了。
第二个原因可能和海獭有关。海豹师傅把「礁石」倒卖分享给其他小伙伴的同时,还引来了海獭。海獭向来在海上漂游,睡觉的时候会拿海草绑住自己以防自己漂走。因此海豹伪装过的小船变成了天然的「海草堆」。
「真有头脑啊海豹师傅。」她夸奖道。
至于海獭,它们还在解开缠在身上的海草。
云/墙渐渐近了。
厚重的云朵高耸着,从海面直到天空都是它们的领地,小船进入□□之中,仿佛进入了一杯比雾气还要浓重几倍的牛奶中。
空气潮湿,视野模煳,她依然按照记忆中飞鱼领的路线往前。好在云/墙的范围并不大,几分钟后,小船就穿过了云壁。
她忍不住好奇:为什么海恩会想到穿过这里去那片迷雾之海?
从口袋里摸出那块金属铭牌来,她摸了摸上面刻字的纹路,神色复杂地看了它一会儿,又重新放回兜里。
海恩还在某个时空活着,至少在过去的时空活着。如果她想见他,找到那个时空的路线就能见到了,是不是?
她心情有些低落地想。
海豹和海獭在半途分别下了船,她则带着两只信鸽,穿过雾气回到了她的岛屿。
在岛外缘做保安的火蔷薇第一句话就问:【你带来了什么? 】
她回答:「信鸽。」
【火蔷薇:到处落粪便的鸽子吗?脏!让它们离开我的地盘。 】
果然是花狠话不多的大姐大。
她小声哄道:「我会管好它们的,可不可以让它们留下呢?」
笼种的信鸽:「咕咕,咕咕。」
另一只:「咕咕咕咕咕!」
听不懂傻咕咕在说什么的绫顿只好两边哄,用手摸摸信鸽的脑袋:「没事的。」
【火蔷薇:拿出事实。 】
「就这么约定了。」
岛上植物对她的回来表示欢迎,有些植物像火蔷薇一样抵制鸽子,有些植物则无所谓,但训练信鸽定点拉屎确实迫在眉睫。
老榕树好心提醒她:
【榕树:以前有信天翁来过,海鸥也有,但是被毒死了。 】
她整个人都是震惊的。
她可总算知道为什么岛上没动物了。
脾气暴的不止火蔷薇,还大有草在。榕树口中的石花茄就是其中一个,当时有几只信天翁飞到了岛上试图做窝,东抓一把草西啄几口草,到处落粪便。
石花茄便默默散发出毒素,毒素溶在雾气中,没过多久,那些信天翁就被雾中的毒素杀死,落在土中成为了养分。其他被无差别毒气攻击伤害到的草也开始抵制动物。
原来她岛上的植物个个都狠,战斗力强悍,领地意识颇浓。
「真感谢你们放过我和我的同事们。」她颇是后怕,真心诚意地道谢。
当时航海局领航所来岛上过夜考察时,要是也被草木抵制,毒素溶在雾中,他们全都得玩完。
【不客气,曙色草说过不可以伤害两脚兽,那是对大家都很重要的命运契机。 】
命运契机,是指可以真正让岛屿成为时空中转站的契机吗?
绫顿回到小木屋,除了放下行李外,第一件事就是用剩下的布料做了两块小鸟尿不湿,进行「鸽子留岛计划第一步」。
她按住信鸽,在「咕咕咕」杀鸽般的惨叫中给它们穿上了尿不湿。
她郑重发言:
「听好了,咕咕们,现在你们面临的情况非常严峻,希望你们能配合我的作战方案。」
「我知道直肠动物的特性就是随时可以把粪便排出体外,但在这个岛屿上恐怕不能这样了,有两个方案:你们出行的时候要适应穿尿不湿的生活,然后,你们要学会定点拉屎。」
其中一只信鸽不自在地扭头去啄身上的尿不湿,另一只则到处乱转,仿佛晕了头。
「我知道定点拉屎是一件很难的事,」为了鼓舞士气,她还举例道:「在我的时空里,有很多宠物鹦鹉、宠物鸽子都能在训练下完成定点拉屎,还能穿着时髦的尿不湿到处飞,可酷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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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外,我会尽力改进尿不湿布料和构造的。」她承诺道。
然后,她开始敲敲打打做鸽房。
有了之前的木工经验,现在做一个鸽房对她来说简直是小菜一碟。
狗窝大小的豪华鸽房很快就完成了。
鸽房有木栅栏门,加盖三层楼,安上了可以停鸟的栖架和小梯子,透光条件相当好,甚至有一个仿鸟巢的树枝睡床。
「请住进去吧,咕咕们。」
某种程度上来说,鸽子们比她住得还好,毕竟有三层小洋房,而她只能住平房。
她愤慨地想:什么时候她也要搭一个小阁楼。
在绫顿正在制作更多的小鸟用尿不湿时,海上起雾了。
她放下手里做到一半的小鸟尿不湿,穿上装备赶到岸边才发现:她的船,还穿着流浪汉的新衣,略显萧瑟地停靠在岸边。
她一拍脑袋,懊恼极了。
岛上的植物们催得太急,她光顾着给鸽子做尿不湿了,都忘记她那经过一个月海上漂流而变得鬍子拉碴的小船了。
顾不得乱七八糟的可怜小艇,她只能启航出海,寻找入雾船只。
海面上,出现了和她那当时看起来像一堆垃圾的流浪汉小船有得一拼的景象。
虎鲸的背鳍高耸着露出海面,嵴背上面的不明物体上挂满了海草。
她无奈地靠近那头虎鲸,把虎鲸背上那个不明物体拉上船。
帮他处理掉身上的海草后,她看着那个昏迷中的熟悉的人,轻声道:「丛姜,又见面了。」
陷入时间迴环的预言者再一次来到了她的岛上。
第78章
灯塔不休的光芒在海面上栖息;岛上雾气疏淡;猴面包树像水塔一样耸立着;鸽房宁静,两只信鸽正在自己的窝里缩着脖子睡觉。
丛姜的身体恢復得差不多了。
绫顿:「我也要睡觉了,你还有什么需要吗?」
「我见过你。」他躺在床上,定定地注视着她。
但她这次决定装不认识,笑了一声道:「别碰瓷,我可没见过你。」
丛姜没有多说,沉默地闭上了眼睛。
等他的唿吸再次绵长起来,她又不放心地凑近看了几眼。
好奇怪,这次丛姜看起来比前两次要疲惫很多,略显苍白的脸颊有些消瘦,唇色淡了些。
在睡梦中,他的睫毛轻轻颤抖着,眉头微微皱起来。
上一次不告而别让她心里颇为愧疚,她试了试他的额温。
或许发现自己不断地重复人生这个真相对他来说是残酷的。
也正是因此,她这次把所有丛姜留下过的痕迹都从屋子里清除了,避免他发现他自己曾经来过。
她靠在椅子上,从窗户里看外面的夜雾。
沉沉萦绕不去,像沼泽一样困住一切。
她正要起身,却发现有什么拽住了她的衣角,转身去看,却见床上那个青年垂下手,轻轻牵住了她的衣角,修长的手指间松松捻着。
她扯住另一端,动作小心地抽走了衣角。
「难受。」他的声音又哑又弱。
她俯身去听:「什么难受?」
见他不回答,她追问道:「你不告诉我,我没办法帮你。」
他睁开眼睛,用沉色的眼眸看着她:「头。」
「纷纷乱乱,像要.爆.开一般。」
是不是因为这是第三次重生,所以信息量超载了?她疑惑地在心里记下一笔。
「不要思考你在哪里,也不要思考我是谁,不要回忆,安静地睡觉,好吗?」她试着给出建议。
丛姜的目光凝注在她的眼中:「你告诉我。」
她:「要是告诉你,你的脑子又要转得飞快了。」
他微微眯起眼睛:「所以你知道我是谁,也知道我的过去。」
她冷笑道:「你看你的脑子一刻都没停下过。」
到这种程度了,还在揣度她话里话外的意思。
他执拗:「你知道。」
她也坚持:「我不知道。」
丛姜的眉心又皱了起来,露出有些痛苦的表情,这才没有继续问下去。
她从海恩那里学了一点药草学,碰巧毛斑病也是和头脑有关,便利用之前的药剂配方给他临时做了一剂舒缓头痛的药。
「川芎、香附,还有一份不认识的。」他边喝边辨认道。
她实在无奈极了:「请你停止思考,这位先生。」
聪明人是不是都有这个坏毛病,脑子转得停不下来?
「住脑?」他抬头看向她,眼神中有笑意。
她愣住了,她是第一次看见丛姜露出这种神情,暄和得像一壶半温的水。
他看着她的反应,牵了牵嘴角,得逞地下判断道:「我说了你认识我。」
她回过神来,懊恼得撇开了眼神。
……骗不过他。
……是她这个文盲段位太低了。
「等你好起来再告诉你。」她败在了下风,宣告道。
事实是她比伤员丛姜还累,做完一切后,终于扛不住,骨碌滚进被子里,没过多久就陷入了睡眠。
丛姜独自靠坐在床上,在灭了灯的木屋里沉思着。
他伸手摸了摸头髮,温暖而干燥;衣服不是他的,但却分外合身;身体干净而散发着皂角的香气。
那个女人帮他洗澡、擦身体、换衣服,又帮他吹了头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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鸽房比小木屋率先醒过来,两只信鸽在自己的豪华小别墅里游荡。
在塞都的日子充满了不安和忙碌,绫顿回到岛上后的这几天都睡得天昏地暗。
她醒过来发现那个高大青年正在餵鸽子的时候,着实吃了一惊。
「你……」这回轮到她怀疑了,眉眼之间透露出不信任的神色。
丛姜直起身来,平静地看着她:「多谢。」
如果她是羽人,那么她身上的毛一定.炸.起来了。
她的脑子引擎转速直线飙升,在烧坏的边缘疯狂试探:「……是真心的感谢吗?」
他点了点头:「是真心的。」
真的很不一样了。
她默了默,接受了这个现实。
第一次丛姜来的时候,他全程没开口说过感谢的话,第二次他只为果酱感谢过她,现在他居然主动道谢。
那么看来,没有记忆不断重生,不意味着丛姜重复了人生,在性格的细微变动和不同的抉择之下人生轨迹必然发生了改变。
去岸边清理小艇的时候,他也跟了上来,亦步亦趋地跟在她身后,到了船上,还主动帮忙她拨开小艇上杂乱盖着的海草。
她诡异地生出一种小孩长大懂事了的微妙欣慰感。
把海草都清理掉之后,她又从舱板下拿出小型洗船喷.枪,装好洗盐,把喷.枪的另一头放入海水中,打开喷.枪.开关,对小船的船身进行清洗。
一边清洗小船一边给丛姜解释。
时空中转站,时间迴环,这些复杂又魔幻的设定。
丛姜没有多问,思考片刻就接受了她的解释:「谢谢。」
她再一次被「谢谢」打倒,手里的洗船喷.枪.顿住了。
「我以前不会对你说谢谢吗?」他问。
她笑了:「是这样的,你只为果酱说过谢谢。」
丛姜缄默了几秒:「对不起。」
她被震惊得喷.枪.都快拿不稳了:「姜,你还是你吗?」
他这会儿才露出自己的本来面貌,冷哼了一声:「我为什么不是我?」
结束清理后,绫顿切换成工作状态,例行公事地去海上巡逻一转,确认浮标和灯塔自动运行系统没问题后,回到岛内。
「既然如此,我可以把厨房交给你吗?」她尝试着对丛姜提出了要求。
前两次都有勤劳能干的精灵干活,这回岛上只有她和丛姜了。
他竟然没有拒绝:「菜地在哪里?」
她乐了:「我还以为你刚才到处转是在熟悉地形,结果还是没看到菜地吗?」
他:「……我在思考。」
她领着他去了种植基地,又让他在厨房里熟悉了厨具后,把做饭这件大事彻底交给了他。她自己则去和鸽子打交道了。
她给信鸽再次穿上小鸟尿不湿,放它们飞的时候还特地叮嘱:「不要乱惹岛上的植物,那些脾气都可大了。」
这几天她决定先让信鸽开家,熟悉岛上的巢,这样以后就不会飞丢了。
信鸽飞行能力强,身体轻盈,平飞转向急停都是一把好手,和宠物鸽肉鸽不一样,它们擅长飞行且喜欢飞行,有时候在岛屿上空盘旋好久不停下来。
「回巢吃饭。」到了点她就像喊小孩回家吃饭的家长一样去唤回鸽子。
两只并排盘旋在上空的鸽子又转了好几圈,才缓慢下降高度,落在屋顶上。
餵饱了鸽子后,她把两只信鸽转运到了更大的空间里。种植园附近用木栅栏围出一人高的围栏,又在上方盖上顶,鸽房则放在了四方空间中,让鸽子们在这个小木栏里可以自由地小飞或栖息。
等她回头去厨房找丛姜,他已经靠在灶台边睡着了。
桌上放着完成的食物。
她轻轻推了推他:「丛姜。」
刚睁开眼的瞬间,他的眼神懵懂得像个小孩:「我在哪里?」
联想到之前他的种种虚弱表现和不正常的礼貌,她有点担心:「丛姜,你没问题吧?」
他翘起唇角,慢悠悠地直起身子:「我在试探你而已。」
她词穷又无奈地看着他:「……别玩狼来了,真的。」
意料之外的是,丛姜的手艺比想像中的好。不久之前,她还以为她今天铁定要吃到丛姜大爷精心制作的一摊煳煳,连备用粮都悄悄囤好了,但他做的菜不仅卖相不错,尝一口也不错——尝两口就不行了。
「你是不是每个都加糖了?」她一个个指过去:番茄土豆片、芦笋蘑菇和黄豆清汤。
「是又如何?不可以吗?」他嘴巴很硬,态度也高傲,但表情的迷茫和疑惑透露了他的真实想法。
他那副明明嘴上说着「我不听」,脸上却写满了「为什么」的样子让她成功忍俊不禁:「你喜欢就好,只是我不喜欢太甜的。」
丛姜扯了扯嘴角:「你不喜欢就自己做。」
三秒后,轻声道:「……我知道了,下次不会放太多了。」
下午,绫顿拿着工具去放大版鸽房里记录咕咕们的排便习惯。
训练鸽子定点排便最重要的是确定它们的排便节点,并让它们养成习惯。
她在大鸽房里安放了一处小厕所,挖了个坑,上面支起供鸽子停落的木架。
在经过半个下午的观察后,她得出结论:公鸽子大约每隔半个小时就得上一次厕所,母鸽子则每隔三十五分钟到四十分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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数着快到三十分钟了,她抓起公鸽子就往小厕所跑,把它放在小厕所的木架上,摁住:「就在这里,要尽快熟悉!」
被拽到茅坑排便的信鸽似乎有点尴尬,眼看时间一点点过去,愣是憋住了。
她嘆气:「又没关系的,不要憋着嘛。」
如此,她一到点就来回抓着两只鸽子让它们去茅坑,三四次以后,信鸽们能习惯小厕所了,但还是无法做到自己主动跑去蹲厕所。 。
「我明天再来,加油哦咕咕。」她疲惫地从鸽间出来。
丛姜正在种植园附近等她。
「绫,我好像捡到宝石了。」他摊开手给她看。
掌心里正躺着一枚暗红色的植物结晶。
她一愣,笑了出来。
「你笑什么?」他有点恼。
「笑你可爱。」她实话实说。
丛姜皱着眉看她:「我变笨了很多吗?」
她笑着摇头:「不是,你依然很聪明。」
聪明到她苦心孤诣隐藏起来的真相都能被他在三两句话之间窥探出来。
「只是变得坦诚了。」
他别过脸,转头就走。
绫顿给他解释清楚这不是宝石,而是从植物中提炼合成的结晶,又把那本初阶合成书交给他。
得到合成书和精灵语辞典的丛姜坐在桌前,重新开始学习从前学过的东西。
「我什么都忘记了。」他的目光掠过从前的自己推算写下的合成规律。
她安慰道:「没关系,又不需要考试,我这种文盲都不怕,你更不需要觉得可惜。」
青年不停翻着书,聚精会神地记录着。
桌前的灯点到很晚才熄灭。
熄灯后,屋内笼罩着沉沉的黑暗,女主人已经安心地入睡。
丛姜隔了一道布帘看向她的方向,轻声道:「……谢谢你包容我。」
第79章
两只信鸽终于学会定点排便了。
连续蹲点了两个下午、每隔三十到四十分钟就把咕咕抓去茅厕适应的绫顿松了一口气,累得浑身都散架了。
训练小狗定点尿尿可能简单一点,但训练鸽子定点排便实在不是人干的活。
她打开大鸽圈的门,让它们自由飞出去,还不忘叮嘱:「感觉不对劲了赶紧飞回来蹲坑,不然会死的!」
信鸽们已经开家了,渐渐熟悉了这个窝,因此没有离开岛屿,只是在岛上空盘旋着。
她总算能向岛上的植物交差了,得意地去向它们宣告:「咕咕们已经学会定点排便了哦,你们意见如何?」
这回意见一致,大家都同意了,她也得以放下一桩心事。
夜色降临的时候,鸽子们回巢,她给盆里放上鸽粮,关上鸽圈门,又顺便摸了摸凑过来的小鸟头:「晚安。」
那只信鸽在她手里啄了啄,意思要吃。
听海恩说鸽子总是会不自觉吃多,要特别注意控制它们每日摄入的食量。
「不是已经吃了吗?不能再吃了,要吃成球了。」她劝告道。
信鸽「咕咕」了两声,翅膀一扇,不给她摸摸头了。
还会生气呢,怎么这么像丛姜,她笑。
回到屋里,丛姜正对着灯光观察植物结晶。
「别太辛苦。」她提醒道。
他瞥了她一眼,没应声。
过了一会儿,丛姜忽然开口问道:「有一件事我好奇很久了。」
她精神一凛。
他第一次问的是:你和缦是什么关系。
第二次问:我们之间是什么关系。
这次不知道要问什么——这个角度刁钻的傢伙。
「你会对我的死亡感到悲伤吗?」
灯光下,他的脸如皎月,散发着柔和的辉光,像仙人一样。
她怔了怔,含煳了:「……为什么问我这个呢?」
他:「你要回答我。」
「我不知道怎么形容那种感觉。」她低下头,从口袋里取出那块金属铭牌来:「或许我讲另一件事能够更清楚地表达我自己。」
她的手指轻轻缓缓压过铭牌上的刻痕,低着眼睛回忆道:「我的一个朋友死了,死在我面前,我知道他没有生还的可能了。」
丛姜的目光落在了那块金属铭牌上,上面的字样刻着「伯尔黎」。
「我看见每一件和他相关的事物都会无法遏制地想起那个人,无论是信鸽,还是这个,或是金色头髮,白色建筑,面具……」
「我无法控制见到那些触发物时的情绪,但我知道他活在过去的时空里。」
「丛姜,对你的死亡,我却并非那样想。我当然也无法控制回忆和情绪,但我总是觉得你活在未来的时空里,相比起悲伤,我不合时宜地充满了期待。」
丛姜移开了目光,轻哼了一声:「我死得不够透彻,所以也不深刻。是否就像你说的,是狼来了的行为,总会有一天让你感到厌烦。 」
她慌忙解释:「不是,并不是让你下次死得透透的那个意思!」
他站起身,赌气道:「我累了,要睡觉了。」
她最后一次试图狡辩,瓮声瓮气道:「……你第一次来的时候,我直接剪掉了你的头髮,第二次,我帮你烘干头髮,这一次,我使用了我八百年都捨不得用的吹风机来吹你那头及腰长发。」
他的背影僵了一僵。
丛姜果然说到做到,气鼓鼓地去床上躺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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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2页
她狡辩失败,回到桌前。
摆弄着笔,一边随手记下明天要做的事,一边却又因为刚才的话题不可抑制地想起海恩的死来。
画面不断闪回着:小酒馆里耀眼的光斑,核桃树下取下的面具,大雨倾盆的拱廊里回头的身影……
有几个瞬间,她几乎忘记自己身处岛内,仿佛她还在塞都。
灯光摇摇晃晃地落在她的眼睛里,蒙上一层说不清道不明的色泽。
像终年被风吹拂着涌到狭长滩涂上的海水一样难以平息。
她的情绪低落下去,随手在纸上画着当时在雾中看到的大船的模样。
那是海恩所搭乘的悬崖号,船头是泪滴状的,船身流线形状优美,但她没看清船身上的装饰。
正在回忆悬崖号时,丛姜不知什么时候从床上下来走到了她身后。
他轻声嗤笑了一下:「画得不是很好看。」
她知道丛姜的表达方式。
这个傢伙嘴巴毒得很,说话毫不留情,能用「不是很好看」代替「难看」已经是他最温柔的表达了。
她嘆气:「那你来画。」
出乎意料的,他俯下身,握住了她的手。
他的阴影将她罩在了其中,气息也落在她旁边,手掌的温度覆盖在她手背上。
「这艘船还需要添加什么?」
她有点愣:「桅杆,风帆,有舷窗的船舱。」
他握着她的手,带着她笔触流利地在原来的画上修改几笔,又增添了她提到的船身部件。
「这样像吗?」
「……很像。」
丛姜垂下眼眸,淡淡地道:「对不起。」
他放开了她的手。
她的脑子一下子煳住了。
简直难以置信。
他是去情商学院进修了吗?
大概是猜到她在想什么,精神不稳定的某人又不高兴了,微微皱着眉,以往常的语气冷道:「不要对我要求太高。」
她转过身,这才和他对视:「我没有要求你,我只是觉得惊讶。」
他在她的目光里像落入海水一样下沉了几秒,然后冷淡地为自己辩解道:「你放心,我的性格依然一贯。」
高傲自矜,我行我素,轻狂骄诞。
「我只是不愿意伤害你。」
她微微瞪大眼睛。
「还听不懂吗?」他皱眉,「换句话说,我只对你这样而已。」
说完这些,丛姜自己都觉得羞躁,一副气白了脸的河豚状转身就走。
他回头,语气不善道:「就当我在梦游。」
从刚才直到现在,她的心情还沉浸在塞都的风雨里,这会儿才全身心地反应过来:「谢、谢谢?」
他更恼了,仿佛浑身都.炸.起了刺,一个眼神也不愿意给地滚去睡觉了。
*
夜深了。
绫顿却还因为塞都和毛斑瘟疫的事情久久无法入睡。
刚才在描画大船悬崖号时,她忽然就想到:虽然治癒毛斑瘟疫的药剂已经制作出来,但瘟疫的源头却没有查清。
毛斑瘟疫到底是什么引起的?传染途径又是什么?
记忆破碎、精神被毁……
这些症状让她忍不住地想起了玄。幻术中的花神寄生虫不也正是控制意识和记忆的吗?虽然细想下来两者确实是不同的。
她想到海恩的死,想到诺琳的死,心情无法平静下来。
那个糟糕的世界虽然不配拥有他们,却因为他们的死亡变得更糟糕了。
如果不能找到源头,她几乎觉得没有真正给他们报仇。
她整理好思绪,趁着夜色走入岛内的树林中。
曙色草是夜醒生物,正是晚上,它越开放得浓烈。
「曙色,你知道一种能破坏人的记忆的瘟疫吗?」
在轻淡的月光映出的重重树影里,充满生命力的曙红花朵舒展着。
【曙色草:再描述得清楚一点。 】
「这种传染病的症状只有口渴、记忆混乱和精神崩溃。」
【曙色草:传染病? 】
「因为接触到病人的都一个接一个地倒下了。」
【曙色草:没有被传染的呢? 】
她仔细回忆了一下,还真发现了幸运者:「还真的存在。」
珍妮德祖母是患毛斑瘟疫死亡,但作为密切接触者的艾格却没事,还有赫尔蓓,她虽然整日混迹在病患之间,但也很健康。
【曙色草:我有所猜测,但我实在不是很清楚这些脏东西的来由,你问悬朱吧。 】
她有点诧异。
花神事件也让她问悬朱,毛斑事件也让她问悬朱,她几乎要怀疑悬朱是不是悄悄给曙色塞钱了。
【曙色草:正好,悬朱好像来找你了。 】
这个时候?来找她?每次都要大半夜的鬼鬼祟祟摸过来吗?
她难以想通:「上次悬朱来没有起雾,这次来也没有雾吗?到底是为什么?」
【曙色草:……】
似乎是被她的好奇心折服了,曙色草慢吞吞告诉她:
【曙色草:事实上他被列在分合海的黑名单内,每当他来的时候,海域就会封闭所有通往其他时空的道路,也就是海域停止运行了。 】
这回轮到她语塞了:「……」
黑名单?悬朱之前到底做了什么?
*
悬朱果然在海上了。
从被夜色映得深黑的海浪上空,缁衣青年落在她的船上,他第一件事是把东朱带给她的礼物交给她:「这是我姐姐送给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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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3页
她打开一看,里面是一块群青色的石头。
青金石。
她有点恍惚:「……她还在琴雉大陆吗?」
「但你可以去荆孙岛,在那里可以联繫到她。」悬朱道。
她从对东朱的回忆里回过神来:「你怎么每次都是半夜来?又不起雾,也不吹航哨,下次你就是筋疲力尽落在海里死了我也不会管你。」
悬朱笑了笑,把话题撇开了:「你不邀请我去岛上吗?」
天啊,岛上还有一个丛姜。
她头隐约有点疼。
这两位都是极其棘手的傢伙。
小艇在海面上放缓了速度。
「……只是我更欢迎你姐姐来而已。」她嘆气道。
悬朱郑重地道:「她也会来的,她说了完成考察就过来——但她是她,我是我。」
什么叫做刺儿头,这不就是现成的活生生的表现吗?
她能预感到丛姜和悬朱两个刺儿头碰到一起时的糟糕情形了。
这个时候还是转移话题最高明,能拖宕多久拖多久。
「对了,悬朱,你知道恙魂人吗?」
在这一点上,悬朱和他姐姐东朱还是极其相似的,他立刻接住了这个抛出来的问题:「你想知道?」
「是的。」
缁衣青年坐在船头:「精灵,恙魂,恶体,这三大种族是紧密相连的,根据生命力的不同进行区分。」
「灵魂体:精灵是完美的灵,恙魂是缺陷的魂,恶体是残破的体。」
「我在追捕的怪物就是恶体族的一个部落。」这位怪物猎人以平静的语气将石破天惊的事实告诉她。
第80章
怪物。
这个名词让绫顿勐然之间有些怔忪。
精灵大陆有怪物出没,羽人世界之中更是怪物作乱。但究竟怪物长什么样子,有什么特性,她一概不知。
悬朱像是有读心术似的,问道:「你想见怪物?」
她连忙摆手撇清自己:「不是。」
「我可以带你去看,如果你愿意暂时离开这里的话。」他语气认真。
她郑重拒绝:「我有工作,下次吧。」
缁衣青年坐在船头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儿,忽然道:「有时间一定要告诉我。」
她领会:「我知道,用你的羽毛和海里的鱼交易。」
他:「说话算话。」
看来她下次的假期已经被预订了。
她开玩笑道:「我那么老实,不会骗你的。」
仿佛看透了她的胡说八道,他眉眼一弯,笑了起来,连翅膀都在微微颤抖。
深夜,小艇在海上平稳地滑行。
铺开的黑暗在海面和天空的界线之间填补着,将两者弥合在一起,紧紧相连。
话题又回到原处。
「这么说来,你见过恙魂人了。」悬朱道。
「我前阵子去他们那里玩了几天。」
他抓住了话中的把柄:「你前阵子有空,但没来找我——你去别的地方玩了。」
「我只说了下次来找你,没说上次。」
「真狡猾。」
她把话题扯回去:「在那里的恙魂人经歷了一场奇怪的瘟疫,找不到传染源,也不知道传染途径。」
悬朱听明白了:「你想问我那场瘟疫到底是怎么回事。」
她点头:「我觉得它的机制和那种寄生虫之间有些相似性,但我不敢确定。」
听完她所说的毛斑瘟疫的症状,他皱着眉思忖着。
小船到达了岸边。
岸边的客舍静静伫立着。
两个人一起穿过丛林时,重重树影摇晃之间,悬朱才开口回答道,有点不确定:「霉变状的阴影……」
她等待他继续往下说。
「我没见过病人,并不好判断,我只能说可能和恶体族有关。」他声音清晰地下结论道。
又是恶体族。
「等一下……」她忽然想到什么。
他很快就接下去,确认了她的猜测:「是的,精灵玄身上的寄生虫正是恶体族入侵的手段。」
玄的死亡对她来说一直像一颗刺。
此刻很像那个无星无月的夜。
她抬起头,被树杈割碎的夜空浓厚地漫溢着,宁静而冰冷的海涛声里,恰好身边的青年身上苦涩好闻的无花果味道传了过来。
「真的吗?」她问。
他很肯定:「真的。」
恶体族。
她在心里默默念了一遍。
「我曾在五年前阴差阳错下去过恶体族的时空。」
悬朱停下脚步,开始讲述自己的经歷,似乎是因为怕她反感,他说这句话的时候有些犹疑:「我见识到了一些事情,也杀了很多恶体族人。」
「他们可怜,但也可恨,简直无法被称为人,如果可能的话,当时疯狂的我几乎会将他们灭族。」
她略感惊骇,暗自揣度着这位怪物猎人话语中的分量。
「我没能走到他们的大陆边界,两个月后我回到了自己的时空。」
悬朱歉疚道:「别放在心上,可以吗?我承认我在这件事上残暴得可怕。」
她整理好思绪,微笑着调侃道:「能用攻击的方式来试探我,我早就知道你残暴得可怕。」
不久前的记忆再次攻击悬朱,他嘆气道:「原谅我吧,不要因此害怕我。」
「不过我相信你不会无缘无故这样对待那个族群。」她补充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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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怪物和花神那种寄生虫是恶体族入侵其他种族的手段,如果毛斑瘟疫也是他们的入侵手段,那么她想她已经同样在恨那个未曾谋面的种族了。
悬朱告诉她不必在意那些丑陋的生物,用蹩脚的玩笑话把这件事轻轻带过了:「走吧走吧,按照你的老年人习惯,这个时间还不睡觉是会死的。」
「要不是你这个夜猫子……」她鄙夷道。
「咦,你又怎么会知道我来找你了呢?」悬朱忽然像才发现新大陆一样,好奇道:「莫非我们有心灵感应吗?」
看来东朱和悬朱都相信着奇怪的理论呢。
她残忍地说出事实:「……不不,只是因为你被拉进了黑名单,所以我能从植物口中得知你的到来。」
「黑名单?」悬朱自己也吓了一跳。
把曙色草告诉她的事实向悬朱解释一通后,他沉默片刻:「我想可能是因为五年前的事。或许是因为我杀了太多恶体族人……」
黑名单用户本人倒是很快就接受了这个事实。
但白名单用户绫顿开始烦恼另一件事。她总有不怎么好的预感。
而事实证明,她的预感成真了。
当她领着悬朱走出丛林来到岛内时,那个前半夜气成河豚的丛姜大爷是醒着的状态,把屋里的灯开得通明,一副浪费能源的架势,在等她回来。
见到客人,丛姜目光锐利地注视着她和悬朱。
她的头毛顿时烦躁得乱翘。
完了,刺儿头之间的会面原来真的像电光火花四溅。
察觉到敌意,悬朱微微警惕起来。
在两个刺儿头开口之前,她做出和平的手势:「先听我说,这位是丛姜,是流落到我岛上的——我的朋友。」
「他是悬朱,是我朋友的弟……」她改口道,「也是我的朋友。」
介绍完双方后,她再次在两位开口之前道:「我困了,你们不要出声,各回各位,有什么事天亮了再商量,好吗?」
岛上的两位客人倒还算听话,各自休息。
然而天亮了。
丛姜生性里似乎就有惹恼别人的天赋,正如他自己说的「很少有人能忍受我,没有人能逃过这个魔咒」。
她能忍受丛姜是因为她不在乎,缦能忍受丛姜是因为性格温和,玄能忍受丛姜是因为他本来就是扮猪吃老虎的忍耐者。
但悬朱不一样,悬朱和丛姜一样,都是极其自我的人,既有能力又有决断,猎人的职业让他散发着生人勿近的气场。
昨天晚上,向来不友好的丛姜先露出了敌意,这让悬朱警惕起来,于是这场角力就变得无法避免。
饭桌上,谁都不说话,但气氛可怕得像暗流涌动的熔岩。
「他什么时候走?」悬朱问她。
丛姜的眼尾挑出了嘲讽之意:「住到死为止。」
正如他第一次见面就骂她愚钝一样,丛姜惹恼人的能力从来未曾削弱过。
她有点懊恼:她不应该让他们坐在同一张桌边的,圆桌会谈并不能解决一切问题——就算换成方桌也一样。
「多点警惕心,你忘记之前发生过什么了吗?」悬朱轻声道,一边张开翅膀呈警戒状,护在她身后。
她有话说不出。
丛姜掉进时间迴环不断重复的事实她是不会挑明的,她答应丛姜会保守秘密。
悬朱的动作让丛姜身上的气场一下子变了。
他的沉眸里酝酿着未明的情绪,唇角绷紧成线。
她试图和稀泥:「我确信丛姜的人品,你也应该相信我。」
这回轮到悬朱了,他的表达方式比较直白:「但我不高兴了。」
绫顿觉得自己眼前的早餐难以下咽。
她真的不会处理这种事情——
丛姜冷笑道:「我们之间与你何干?」
现在她确信事头是丛姜挑起来的了,悔不当初没有把他的嘴用拉链拉上。
她觉得自己的头脑快要冒烟了。
她站起来,严厉道:「停止吵架,不然小岛让给你们,我坐船去海上漂流。」
把两个刺儿头分开后,她尝试逐个攻破。
趁着去海上巡逻的惯例,她带上了悬朱,边检查海面情况边对他解释。
好在悬朱比较理性,她胡诌了一番后,他就接受了:「我知道了。」
她擦了一把脑门上的冷汗。
真正的刺儿头是丛姜。
他本来就情绪不稳定,浑身都是刺,就像地.雷一样,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踩到。
她小心翼翼地走近:「丛姜。」
正心烦意乱在桌边整理以前使用过的笔记的青年抬起头看她。
「我要对你解释一下悬朱的事。」
他低下头,继续翻过纸张:「不必解释。」
她劝告道:「冷静一下。」
他再次抬眸看她,乌黑眼睫之下的沉眸微微闪烁,语气平静:「是我挑起战争的。」
「你不必在意,我惟一拥有的平静绿洲是你送我的,我不可能对你生气。」
「但你有太多朋友了,我心中不平,仅此而已。」他承认得坦荡。
第81章
这场没有硝烟的战争由单方面发起,由单方面结束。
告别悬朱后,绫顿坐在岸边石滩上放空大脑,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骑上代步车回岛内。
推着代步车靠近冶炼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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悄悄看一眼那个精神不稳定的傢伙。
他没发现,很好,再看一眼。
她鬼鬼祟祟地放轻脚步,再次投过目光时,却被当场逮住。
「你看我做什么?」丛姜盯着她。
代步车轮子轱辘轱辘从地面上压过,她指了指:「我路过,你不要血口喷人哦。」
他手里抱着装植物结晶的陶罐:「你说谎。」
她:「我没有。」
他:「既然你不肯说,那我就自己揣摩了。」
她在不远处的简易棚子里把代步车停好:「揣摩吧,揣摩好了和我说一声。」
丛姜面无表情地转头看她。
她走过来,没心没肺地笑:「好吧我告诉你,我只是对你口中的绿洲感到好奇而已——你知道的,我是个文盲,不懂这些深奥的东西是情有可原的。」
她调侃自己的话让他笑了出来:「揣摩吧,揣摩好了和我说一声。」
真是会以牙还牙。
她:「我都把你想知道的告诉你了,你还要报復我?」
他却转移了话题,示意道:「你的衣服磨破了。」
她低头一看。
果然,那件棉质条纹休闲衫的下摆不知什么时候勾丝了,袖口也磨损得厉害。
这些是她从大三角航路正式开通后带来的衣服,如果按照岛上的日子算,已经陪她度过整整一年了。
因为没有物资船给她继续运送生活用品,岛上气候也稳定,所以她一直都在重复穿衣箱里那四套衣服。
别人穿越时空好歹穿越到有人烟的地方,可以买到各种生活用品,但她却穿越到一个连动物都没有的荒岛,所有东西都得她自己做。
她有点悲从中来,看着那件条纹衫也颇有兔死狐悲的诡异感觉,总觉得自己也会像它那样被这样的生活磨损到悄然死亡。
他丛冶炼棚的台子后绕过来,拉住她的衣角,端详几秒后,冷酷地道:「扔了吧。」
她迅速从迷茫的心态中抽离出来,无奈地对这个能源浪费大师道:「……我还没有富裕到那种程度。」
晚上,她拿着针线对那件衣服缝缝补补。
「带我去找蓼蓝。」丛姜忽然冒出一句。
她困惑:「你找蓼蓝做什么?」
「你自己想。」他用看笨蛋的眼神看了她一眼。
不得不承认,丛姜令人生气的本事是独一份的。
但是怎么回事啊,她怎么会那么听话地放下手里的活领着他去林中寻找蓼蓝的。
又在他的要求下去找了菘蓝和茶蓝后,她逐渐回过味来。
丛姜不会是要给她染布吧?
「我不需要。」她小声道。
「我染布与你何干?」他毫不客气。
好吧,与她无关。
绫顿无暇细想,在每天的惯例工作之外,她还得尝试信鸽培训。
开家、学会定点排便之后,两只信鸽开始了真正的试飞。
虽然知道这一片海域地磁混乱,但她还是抱着侥倖心理带上一只信鸽,准备试飞。
第一次,她在岸边就放飞了信鸽,自己则启动小艇跟上鸽子的飞行轨迹。
五十分钟后,试飞宣告失败,信鸽整只鸽都懵了,最后落在她的船上,一副要求搭乘顺风车回去的样子,不停对她「咕咕」乱叫。
她听不懂,只能安抚地摸摸鸽子毛茸茸的脑袋。
回岛,给信鸽休息和食物。
第二次,她按照59号路线行驶到海中央,朝着岛屿的方向放飞信鸽。
三十分钟后,试飞再次宣告失败,信鸽气急败坏地在她船上乱骂、跺脚:「咕咕咕,咕咕咕咕咕!」
能听得出来是很气了。
她想过用鱼群送信的方式,但是鱼群到了岸边以后就无能为力了。
——最可怕的是,鱼类送完信极有可能会被过河拆桥地吃掉!用膝盖想想就知道不论是哪条笨鱼都不会陷入这种低级的陷阱中的!
难道真的不能和外界沟通吗?
她有点失望。
她答应了艾格,看来还是无法做到。
她一边给信鸽们餵食物,一边胡思乱想着。
「咕咕,请问你能搭乘大鱼顺风车吗?」
「咕咕,咕咕。」
「要是海豚愿意载你一程,你会好好搭乘吗?」
「咕咕,咕咕。」
「到了外面,然后飞回原来的家,但是你应该怎么飞回来呢?这样一想,海豚顺风船并不会在岸边等你。」
「咕咕,咕咕。」
她投餵完毕,越想越愁苦。
所有的可能性都被阻断了。
就算是信鸽也无法从岛上出去,换句话说,她不可能和外界有稳定的联繫。
回到屋里,她发现她的椅背上搭着三件用新布料做好的蓝色条纹衫。
蓝染植物的蓝色素在白坯布料上洇着鲜艷的色泽。
她想起来,这几天丛姜比她忙多了,有时候在冶炼棚,有时候在仓库,或者干脆消失不见,不知道在哪里胡混,害得她担心得到处乱找。
原来还真是在给她染衣服。
收到礼物的她抖开衣服,看向旁边的丛姜,心情复杂地道谢:「……谢谢。」
丛姜皱着眉在合成冶炼书上圈圈点点:「不是我做的。」
她眨巴眨巴眼睛。
不是你做的难道是幽灵做的吗?
他指了指旁边,强调道:「剑是我铸的,但衣服不是我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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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愣了一下,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
一柄光色冰寒的利剑。
她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上前用手轻轻触碰,剑刃锋利,剑嵴光滑。
「植物结晶?」
「嗯。」
「怎么做到的?」
「我明天教你。」
她怀着敬畏之心,将目光从那柄带着微末靛蓝光泽的结晶剑身上移开。
手头上只有一本初阶合成书,但他能从初阶书中推演出更多的规律,从而完成更高级别的合成术,博学敏思得令人震惊。
「试试衣服合身吗?」他又问。
她拿着条纹衫比划了一下:「咦,好像正好。」
「尺寸不是我量的,我没有靠近过你。」丛姜正在沉思,不断在纸上写着什么,一边漫不经心地说道。
她有些郁闷:「……」
他要是不解释,她可能还会猜测才智过人的丛姜先生用目测的方式确定尺寸,或者取了她的旧衣服照搬大小。但他现在开始乱解释,她就猜不准了。
他写完最后一个符号,放下笔:「别看我,和我无关。」
她无奈地收下了礼物。
这个人怎么会那么别扭。
*
结晶剑的剑身材质是由藤碗结晶、粉蕨结晶、照蕉结晶和赤甲草结晶合成的。
「如果是软剑,以豹尾草代替赤甲草,增加韧劲则需提高粉蕨比例。」丛姜解释道。
她在精灵大陆矿山镇学过一点合成术的皮毛,知道植物结晶合成矿石其实和普通金属合成的远离差不多。不同种类的植物结晶由于其内含有不同的元素有着不同的特质。
类似锰钢、碳钢、铬钢、镍钢之间的区别,替换结晶种类能合成不同性能的矿石;而类似低碳钢和高碳钢之间的区别,提高或减少某种类结晶的比例也可以使矿石的性质发生改变。
在丛姜的引导下,她记忆了合成规律,包括不同种类结晶的特质。
不过她对做冷兵器没什么想法,因此第一次上手没有尝试刀剑,而是按照轻穿甲/弹的材质、根据合成规律自己思考着搓了几颗结晶子弹。
轻穿甲/弹不需要底.火,和冷兵器的构成差不多,因此她轻轻松松就搓了出来。
「这是什么?」丛姜看起来有点懵。
这回她确定丛姜的时空里既没有蛋白粉也没有枪.械了。
她手里握着结晶子弹,比了个打.枪的手势,瞄准他,眨眼笑道:「是我的外置大脑。」
第82章
她给丛姜解释了轻穿甲.弹和普通子弹之间的区别。
「为什么不做火药来完成更高级别的子弹?」
丛姜问出这句话的时候,她就知道这个傢伙是比她更猖狂的危险分子。
「……丛姜,你该认清我们的技术条件。」她指了指四面透风的简陋冶炼棚。
没有沖头,没有专业工具机,无法制作弹头弹芯,无法密封漆,也无法将弹头弹芯弹壳组装起来。
用中世纪时期的兵器制作条件,来做现代工艺的子弹?她自己都不信。
丛姜表现得有点遗憾。
合成术也好,枪械也好,对于这些新奇的事物,他似乎有很强的探究欲。
绫顿从尘封已久的保险柜里取出她很久没有摸过的枪,给这个好奇鬼解释正常现代.枪.支的运行原理:「撞针会撞击弹壳,点燃底火,子弹在产生的高压气体作用下飞出.枪.管,击中目标。」
他听得很认真:「所以和你的轻穿甲.弹相配的并不是这套.枪.管。」
她点头:「是的,那是另一套器械。」
「我们可以做吗?」危险分子丛姜再次问道。
她仔细想了想:「按照我们的技术条件事实上是可以的。」
和轻穿甲.弹相配的枪.管相当于高配版本的弹弓,推动力依旧是火.药,不过和子弹.底火不一样,轻穿甲.枪.身上添加了火药仓,通过爆炸产生的动力推动推桿和子弹前移。
「最重要的部件火药.仓制作并不难。」她下结论道。
「我们动手吧。」他一锤定音。
两个疑似暴.力主义者紧锣密鼓地开始准备制作轻穿甲.枪。
没有炼铁,没有铸钢,只靠岛上的植物。
用植物溶剂提炼植物结晶,模仿自然成岩过程,用火蔷薇油产生的高温催化,产生某种合成矿石后,在高温下锻造,冷却成型。两人都不是.枪.械专家,纯靠那一把现成的手.枪.和丛姜的大脑设计出图纸构造来。
两个人灰头土脸地做了好几天,终于排了两管轻穿甲.枪。结晶子弹也做了改进,沖尖更加锋利。
一把轻穿甲.枪.是以火药动力驱动的,另一把纯以机械驱动,以备不时之需。
她把改进后的结晶子弹分别压入弹仓中。
用几块木板当靶子试强度,先试火药版。
丛姜站在一边看她上膛、握.枪。
她神情专注,眉峰微蹙,眼神聚焦地看向靶子,动作洒落地扣下扳机。
就算是平时,她那身破旧的制服、永远挺直的嵴背、锐利而平静的眼神,也会让他记起来她说过自己是退役军人。
结晶子弹在火药推动力下迅速飞出弹膛,穿过第一块木板,嵌入第二块木板中。
木板不算薄,她收起火药版轻穿甲.枪:「难以置信,居然用纯植物完成了武器……」
要不是穿越,她现在都不敢相信这是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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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手背上那枚银色的灯塔印记让她倾向于相信很多东西——这个魔幻的世界还有什么是不可能的!
火药版威力较强,机械版只穿透了第一块木板,刚露出弹头。
但已经足够了。
之前一直不敢使用藏在保险柜里的□□,生怕子弹消耗殆尽,现在她能自己制造武器了。
下次悬朱来的时候,一定得在他面前得瑟一下,毕竟他的印象里,堂堂岛主的武器只有脆弱的鱼叉,还扔给海里的鱼了。
放下一件心事的绫顿轻松极了。
刚好岸边的蓄水池里还没启用,她抓了一桶鱼后,放在岸边的蓄水池里养,一天吃一条。
厨艺只有鱼拿得出手的她心满意足地扒在蓄水池边看鲭鱼游动。
「蓄水池是我一个人造的哦。」她得意地小声道。
丛姜闻言笑起来。
岛上的日子平静得可怕,偶尔起雾,来一艘不知来自哪里的船,这时领航员就安静地亮起船上的航灯,在雾中保持不远不近的距离,引领船只从雾中穿过去到另一片海域。
没有雾的晚上,她有时会坐船去海上看星星。
丛姜也在,于是她这次出海看星星也把他顺走了。
小艇随着海面微微摇晃。
没有雾,岸边的灯塔寂寞地亮着。
涨潮了。
分合海的涨潮都温和得要命,海浪拍打在岸边的石头上,发出闷闷的响声。
一种发光的浮游生物聚在小船附近来回游动,将海面照得微微发光。
她趴在船舷,星星也不看了,看海面下两波鱼吵架。
「那条弱电鱼在放电,显然另一边的被波及到了,生气了。」她兴致勃勃地给丛姜解说鱼类吵架现场。
丛姜枕着手侧着头,「哧」地笑道:「你又不是鱼,怎么知道它们生气了。」
「显而易见……」她忽然侧身一躲,小船剧烈地摇晃了一下。
海面下浪花翻涌起来。
虽然及时躲开,还是被海水溅了一脸的她抹了抹脸,不平地道:「你看你看,它们吵架都波及到人类了——」
他不厚道地笑起来:「你……」
吃了看热闹的亏,她老实了一点,在甲板上躺平看星星:「我怎么了?」
他只是微笑着,没有说话。
密密的繁星下,轻微咸湿的海风拂面。
「猎户座。」她伸手指夜空。
缦还在岛上时,曾在相似的夜晚,有过相似的情形。
她记得缦说猎户座在精灵那里不叫猎户座。
然后丛姜在她掌心里写字,告诉她他命数将尽。
她侧过脸,发现他也侧着脸看着她。
浮游生物的微微磷光将海面照得透明而深沉,银河星云像光雾一样在夜空里漂浮着。
丛姜的沉眸中闪烁着微光。
「我看见……」他轻声开口。
她有点紧张。
丛姜说过好几次预言,都不是什么好事。一次关于缦的预言说了半句话,至今仍不知道后半句是什么,但他自己也说缦最好不要知道;一次他自己死亡的预言,倒是说了整句;还有一次对玄说的预言,还是只说了半句,这半句杀伤力就更大了,后来在那次事件中尸骨无存的玄至今仍然让她心有余悸。
在他说出开头后,她就迅速伸手捂住了他的嘴。
半句也好,整句也好,听不见就不会心塞了。
反正事件总会发生。
「停下,不要说。」她捂住了他的嘴。
温热手掌的触感让他一愣。
她放开手后,丛姜问:「你知道我要说什么?」
她摇头:「我不知道,但你大概是要说什么不好的话。」
「以前我都会向你直接揭示预言?」
她点头:「是的,还总说半句,真是令人生气。」
丛姜无奈地笑:「我不会说了。」
她放心下来:「好的。」
「如果我死了,不要找我,我活在未来。」在海涛鼓动的声音中,他的声音格外轻和。
「好的。」
「我在歷史中找到过你,你的手迹,你留下的物品。」
她来了兴趣,翻身坐起:「在你的时空里,我是歷史的一部分?」
「大概你去过我过去的时空吧。」他语气轻淡。
她的cpu开始飞快乱转。
「我在歷史中……是什么样的?」
「去未来找吧。」
她被绕晕了。
过去,现在,未来。
丛姜的歷史里有她,但丛姜现在也相当于在歷史中——怪不得他会陷入时间迴环。
「是不是因为现在的你影响了歷史,所以才会导致你不断重复人生?」她开窍似的猜测道。
「大概是吧。」
丛姜语气中带着微末的笑意:「我会在未来找你的踪迹。」
涨潮的声音低沉而有节奏,星河明亮。
几天后,丛姜从她的岛屿上消失了。
她带着信鸽在海上巡逻,还在试图让鸽子们培养出方向感,左牵黄右擎苍地回到岛上,像以前那样寻找那个到处乱走的傢伙,这次却怎么也没有找到。
她坐在海岸边石滩的石头上。
海水一波又一波地翻涌着细细的白色泡沫,拍打在岸边。
上一次丛姜也是这样消失的,悄无声息。
她想起前几天丛姜对她说的话:「如果我死了,不要找我,我活在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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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出神地看了一会儿海,回岛。
领航员重新恢復孤独的状态,在独自一人的岛上日復一日地重复工作。
在早起鸟儿的时间起床,设备检查、海面检查,给咕咕餵饭,处理鸽房,在种植园工作,为自己做一顿饭,尝试着用合成术把自己弄得灰头土脸的,开始用合成术制作一些其他坚硬的小物件了,洗澡,洗衣服,把衣服晾在屋外,感嘆一句岛上真干净,继续完善植物志,温习交易的各种语言,入睡。
只是退潮的时候,悄寂无人的岸边石滩上某块石头从退下的海浪中显出光滑的表面,石头压着滩涂的那一面刻着隽逸的字:预言失灵,我看不到未来了。
*
海面上再次起了雾。
勇气号撤下了帆,甲板上空无一人,掌舵者和水手都在舱底的卧室,静静等待死亡。
船长的卧室里,瘦骨嶙峋的船长拿着羽毛笔,一笔一划在航行日志上写下:十二月三号,星期五,勇气号上原来的一百三十人只剩下四十二人。
第83章
女领航员站在小船首,停止了行驶。
她拿起观测镜,透过雾气看向本应跟上来的船只。
那是一艘类似盖伦帆船的近古时期的大船,风帆已经被撤了下来,显然没有跟着领航灯出雾海的打算。
绫顿第一次遇到这样的情况。
帆船收帆一般在风暴天气,无法控制船只时,为免船受到狂风侵袭遭到更严重的破坏,水手会爬上桅杆卸下帆,任由船只在海上漂流。
但雾海向来平静,很少有大风大浪。
她让小船往回行驶,靠近那艘大船。
甲板上空无一人。
空船?
她心里升起疑虑,把船停在近距离,喊了几声,依然没人应。
如果是空船,不可能让海域起雾,因为起雾代表着时空机制开始运转。
她思考了一下,决定上去看看。以防小船飘走,她把小船和大船锁定,又从舱底取出虎爪钩,抛上大船,拉了拉绳子,确认足够稳固后,纵身顺着钩绳往上爬。
跳上甲板,收起虎爪钩,藏好身上的武器。
收拢的风帆捲成一卷,绳索在一边放着,两门加农.炮安静地俯卧着,帆桁缺损。
她一面走一面小心出声道:「船长?掌舵手?」
甲板上有些湿滑,灌进来的海水随着微微摇晃的船身到处流淌,甲板柚木颜色深一块浅一块。
她大概能猜到这艘船在不久之前刚经歷过一场风暴,还未能恢復过来就进入了雾海。
高耸的船艏上,舵轮和木制长轴有些微的损坏,看来也和风暴有关。
她顺着梯子从船艏往下,往下层舱室走去,试图找到人影。
船上静悄悄的,她感觉有些微妙,好像是在参观古蹟,好像又是在参观活生生的废墟。
沿着木制梯子往下层舱室寻找的时候,她听到了脚步声,轻重不一,一瘸一拐。
她警惕地停下脚步,戴着手套的手扶在梯子的一侧。
「船长?」她尝试着开口问道。
对方却没有理会她,在昏暗的下层舱室里,那渐近的脚步声依然在继续,还戴着液体滴落的声音。
液体?她皱眉。
她侧耳细听的时候发现透过回音传出来的声音里,液体滴落的速度很慢,像是……
血液。
她转头就往回走。
叛乱。
如果是血液,又是这样安静无人的状况下,很大可能就是船上发生了叛乱。
似乎是听到她往回走的脚步声,下层舱室里的那人追了上来,脚步声砸在木板上,一步一步,惊心动魄。
她动作更快,迅速走上梯子,回到甲板上,手里握紧了枪,蹲下来朝空荡而黑暗的下层舱室喊道:「你们船长在哪里?为什么不回答我?」
那人又咚咚往前跑了几步,才停下来,声音阴沉:「是谁?!」
听声音,那是个有些年迈的男人。
「路过的小船。我再问一遍,你们船长在哪里?」她重复道。
「死了,他死了!」那人冷笑着道。
她一面观察着甲板上的情形,一面问:「其他人呢?只有你吗?」
「你是谁?到底是谁?!」那人听起来恼怒极了。
她冷哼道:「在你不现身之前,我又何必告诉你我是谁呢?」
按照她的想法,她已经不想在这条诡异的船上待下去了。
但她的工作是把所有来这里的船只引出大雾——
她:「你上来。」
因为工作,她不得不继续下去。所以她必须查清事件,来完成引路的工作。
就在这时,船尾船长室的方向忽然传来了动静。
她迅速站起来,靠在木板边保护自己的后背,呈戒备的姿态,等候两处来人的现身。
甲板上的脚步声渐近,甲板下的脚步声也逐渐沿着梯子往上。
大概是从船长室的方向走来的那人首先出现在她面前。
疑似船长的那人戴着黑色防水帽,宽松的帆布裤子磨损严重,上衣用补丁补得看不出原来的样子。半长的黑色头髮一绺一绺地煳在一起,瘦削得可怕的脸颊上皮肤被晒得黝黑,双目却像鹰一样锐利地注视着她,问出了和下舱室那人一样的问题: 「你是谁?」
她注意到船长腰间挂着水手短刀,瞥了一眼后,扬了扬下巴:「看到那边我的船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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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9页
船长却没有按照她所说的去查看,反而上下打量她,开口道:「你和我们不一样。」
她身穿的衣服、脚上的鞋,都和勇气号上的水手们不一样。
她刚要回答,正在这时,那从下舱室出来的人慢慢走上梯子来。
她看清了下舱室那人的相貌:衣服上醒目的溅开的血,脸上的血珠,混浊的双眼,手上握着的短刀上已经沾满了粘稠的血液。
虽然在意料之中,她还是悚然一惊。
「老麦林。」船长盯着那人道。
那个叫麦林的人大概有五十多岁,他浑身带着下舱室的潮气和死老鼠的臭味,伸出裹满血腥的手,将短刀刀尖指向绫顿的方向。
「你的船在哪里?」老麦林的灰色眼睛阴狠森寒。
绫顿平静地把手抄在兜里,兜里是被她握得有些许温暖的枪。
她还暂时不打算用.枪。
「我只和船长说话。」她语气平淡地对那个显然刚杀过人的水手道。
她注意到老麦林张口的时候,牙床上满是鲜血。
这个现象在浑身是血的老麦林身上并不难以理解。但她偏偏脑子转了一个弯,猜测道:「船长,你的船员患上坏血病了吗?」
不止鲜血,连带着牙床都是肿胀的,和鲜血混杂在一起的脸上的瘀血不易察觉。
没等船长说话,老麦林举着刀朝她冲过来,血迹在甲板上淌流着,触目惊心地划出一道道痕迹。
她早有准备,迅速从兜中抽出双手,攀住上方的横杆,双腿勾起,腹部和手臂同时发力,借着攀缘之力一个后空翻,翻身就跃上了高耸的船艏台。
故意靠近船艏台不是没有道理的。
半蹲在船艏台上,她双手搭在膝盖上,嗤笑一声,对下面两人道:「何必呢?我有治疗坏血病的办法,如果不想要,我就下船了。」
她动作轻巧,像一只海鸟一样停在高台上。
船长抬起了手:「老麦林,停下。」
她算是看清现在的局势了。
老麦林并不是叛乱者,而是船长派去平息叛乱的人。
之所以老麦林会说「船长死了」,是因为当时他摸不准忽然出现在船上的她到底是什么来头,怕她也是叛乱者的一员转而攻击在船尾船长室的船长。
船长制止了老麦林近乎发疯的举动,一步步走近船艏台,仰头问她道:「你说你会治疗那种病,这是真的吗?」
她却没有正面回答:「我得先知道船上其他人的下落。」
「我带你去看。」船长道。
她:「不需要,我只要知道他们的身体状况,还有多少人,以及为什么不扬帆起行。」
已然形销骨立的船长摘下了他那黑色的防水帽:「算上我和老麦林,船上还有四十个人。」
「四十个人,除了我以外,全部患上了水手病。」
船长那张被海风吹得焦黑而嶙峋的脸上,深陷的眼窝里镶嵌着锐利的眼睛。
「我们经过风暴,船只有所损坏,又因为身体和食物原因,船上发生了叛乱,船只无法继续前行。」
「这是我们启航后的第一百七十六天。」
船长坦诚道来。
老麦林咕哝着:「船长!别轻信她!」
船长转头对老麦林道:「老麦林,你去把身上的血迹洗掉。」
她冷漠地观察着甲板上的两人。
船长半长的黑髮搭在肩头,没时间剃掉的浓密络腮鬍,标准的在海上讨生活的邋遢水手模样。
心里隐隐约约有了一个猜测。
在没有确定前,她不敢贸然开口。
「在原地等我,我很快回来。」绫顿对船长道。
船长嘶哑的嗓音质问道:「你去做什么?」
她抛下虎爪钩,迅速沿着攀绳下滑,落入小船中站定。
她抬头看向高大的船:「取药。」
第84章
在没有现代通讯信号的海上航行中,最可怕的不是风暴,而是船上的叛乱。周围是茫茫大海,所有人都无处可逃,或者死,或者臣服,或者同归于尽。
叛乱的发生也在于大海上航行的封闭性。
所有人的性命都被交在拥有船长头衔的人手中,船长的指令对于全船来说都是至关重要的,由此船长便拥有了至高无上的权力。当船长无法让手下的人信服他能带领他们从海洋中平安离开,就会发生叛乱。
在这种封闭性中,如果突然之间来了不明的外来势力,情况会变得复杂。
绫顿很清楚这一点。
但她现在心情非常轻松,把装着水果的木桶交给船长后,悠闲地坐在小船上。
勇气号。
莫路船长。
麦林。
……
这正是她学过的歷史。
领航员她啊,现在有好戏看了。
莫路船长换上了一件下摆有些长、直垂到膝盖的外套,上面有一些漂亮的铜扣子,他指着那些装着柑橘等水果的木桶质问道:「这些真的能治癒水手病? 」
她坐在小艇尾部,和这艘和盖伦帆船结构相似的大船拉开一点距离,雾气让她整个人都被笼罩在隐约的轻纱中。
她好笑地挑眉:「我和你们之间没有利益关系,如果不是出于善意,我可以把你们抛在这里。」
「船长,你在说那句话之前,应该先认清到底是谁比较富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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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0页
莫路船长心情复杂地看了一眼那整整八个木桶。
新鲜蔬菜水果,从柑橘、柠檬到不认识的水果,应有尽有。
「你比我富有。」船长老老实实地承认。
成功欺负到了歷史人物的绫顿眉眼弯起来:「现在你明白局势了吧?船长。」
她只以为分合海通向异时空,完全没想到能见到歷史中的船只。
勇气号。
单打独斗开闢出新航路的勇气号。
「你想要什么?」莫路船长扶着甲板栏杆,问她。
「我要你们离开我的地盘。」她大言不惭地道。
船长愣了一下,那双如鹰般锐利的眼睛锁定了她:「雾很大,莫非你知道接下来的方向吗?」
她和船长对视片刻:「我知道怎么走出这里,但接下来的路需要你们自己找。」
为了探险寻找宝藏大陆,勇气号在未知的大海上进行了歷时八个月的艰苦航行,在无边无际的大海和迷宫般的岛屿中摸索路线,物资耗尽,水手一个接着一个死去。
——这是歷史上记载的勇气号。
船长微微眯起眼睛,瘦削的脸上露出不明的神色。
她一直抄在兜里的手缓缓抽了出来。
手里多了一把.枪。
枪.口瞄准了莫路船长。
船长脸上的表情瞬息之间发生了变化。
淡薄的雾气横在他们中间。
由于找到大陆的希望越来越渺茫,船上多次发生了叛乱,把自己的命交给船长的船员们开始对船长失去信心,他们希望回航,顺着原来的航线回到祖国,说不定能捡回一条命。
——这是歷史上记载的勇气号。
几乎是眨眼之间。
子弹从.枪.口中飞速旋转而出,径直飞向船长的方向。
子弹刺.入血肉,发出闷闷的响声,血花迸溅开来。
站在船长背后、手里握着短刀的老麦林眼睛微微瞪大,身体僵硬地倒下去。
在后来被命名为希望海的海域之中,就连最亲近信任的副手麦林都开始有了二心,他试图刺杀船长时被船长反杀。
——这是歷史上记载的勇气号。
莫路船长难以置信地转过身去。
绫顿收起轻穿甲.枪,重新放回原处。
此前,她以为自己能吃瓜看戏,亲眼目睹她所敬佩的船长反杀麦林,但现在看来,歷史被她干预了。
麦林刺杀船长的时机,居然选中了她和船长交谈的时候。
真是会选。
她心情有点复杂。
甲板上嘎吱嘎吱的,有一些水手在走动,听到动静,纷纷围了过来。
「该死的!」
「船长!」
莫路船长脸上流露出凝重而悲哀的神色:「老麦林,连你都……」
老麦林已经失去了唿吸,混浊的眼睛空洞地睁着,肿胀流血的牙床让他的嘴角还挂着血丝,衣服上还沾着沥青和焦油,手中握着的短刀有些钝光。
莫路船长闭上眼,不忍心再看这个昔日忠诚的手下因为对他的仇恨而变得狰狞的脸,他伸手帮老麦林合上了双眼。
船长起身去看雾中的那艘小船时,小船和船上的那个女人却已消失在雾里了。
「舵轮修好了吗?」船长问。
手里拿着修理工具的水手支支吾吾:「还没有。」
船长没有苛责,看了一眼躺在地上血水横流的老麦林:「把他处理掉吧。」
死人被扔下海,甲板上的血被勤勤恳恳地洗干净。
有些血浸润到了木板的缝隙中,水手们清洗的时候不是那么上心,随便就擦过去了,那些血凝成黑色的痕迹,和这些天来,其他死在船上的水手的鲜血一样,永远镶嵌在甲板上。
新鲜水果和蔬菜的到来让勇气号上的船员都提起了精神,对船长的信心也大大提升。
船长在航行日志上写道:十二月五号,星期日,勇气号上原来的一百三十人只剩下三十九个人,我承认我犯了错,我没注意到老麦林什么时候起了杀机。现在我的手下已经没有任何可以信任的人了。
船长蘸了蘸墨水,继续写道:一个神秘的自称是l的女人帮助了我们,她提供了新鲜的蔬果,船员们的水手病确实有好转的迹象。
由于莫路船长告知水手们继续休息,勇气号在这片迷雾中停留了足足六天。
船员们发现自己肿胀的牙龈开始慢慢恢復,不再出血了,脸上的血斑也开始减退。
等船员们的身体都恢復过来,莫路船长才吩咐重新挂上风帆。
水手一节节地爬上软梯,爬到桅顶横桁上。
三角帆一下子鼓满了风。
但在这片迷雾中,纵然风帆鼓满,掌舵手也不知道往何处去。
罗盘失灵,又无法通过天体计算经纬度,就算是掌握天文地理的船长也无可奈何。
莫路船长坐在舷墙边,看着茫茫大雾。
前几天帮助勇气号的那个自称是l的女人没有再出现过。
*
观测镜里,勇气号的风帆终于挂上了桅杆,主帆扬起,醒目无比。
绫顿放下观测镜。
看来勇气号已经恢復了元气。
这几天她心烦意乱地想了很多:丛姜干预歷史,所以丛姜在时间迴环里出不来——她也干预歷史了,她也完蛋了。
但是仔细想想,歷史上真的没有叫l的一个神秘人吗?那么船员们的坏血病是怎么治好的呢?又是怎么度过接下来的两个月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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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1页
请原谅她对歷史细节记得不是很清楚,也没看过伟大的莫路船长的航行日志。
苦恼归苦恼,事情都这样发生了,她只能继续往前。
她亮起了航灯。
明亮的航灯在雾中照射出一段距离。
她刚好把小船和大船之间的距离控制在那段光线范围内,让勇气号能清楚看到这枚航灯。
*
「左舵!」
莫路船长看见了那枚航灯,吩咐道。
在修好的舵轮运转之下,大船缓缓开始转弯。
三角帆的形状随着风口的转向而微微发生着变化。
航灯的出现让水手们兴奋不已,他们开始猜想是不是前几天那个神秘女船长在给他们引路。
形容枯藁的莫路船长的脸被海风吹得黝黑,眼窝里两颗眼珠却明亮而锐利,透过雾气看向远处。
航行日志:在过去的六个月中,我们经歷了五次风暴,两次叛乱,一次触礁,在滩上搁浅过,钻入死角中重新返回十八次。
我们吃掉了船上的很多牛皮制品,老鼠是我们的幸运物,船上充满了老鼠尿的味道和腐烂的气息。船体在不断被破坏,就像打了补丁又打补丁的衣服一样变得更加脆弱。
没有人知道那片大陆是否真的存在,就连我自己也不敢确定我所选择的航线是正确的。可是我没有回头的选择,我会找到它,直到我死去。
现在,我们重新扬帆起行,所有人都再次充满了信心。脆弱的躯体在破损的船上重新挂上风帆。我将这片陌生的海域命名为希望之海,虽然我无法正确记录它的经纬度。
雾气减淡。
船上开了一桶朗姆酒,葡萄干就在旁边。
*
绫顿熄灭航灯,回头看了一眼逐渐远去的风帆。
经歷了八个月漫长而艰辛航行的勇气号终于抵达期望中的陆地。那时,船上仅仅剩下了十二个人。
所有人都在为找到传说中埋藏着宝藏的大陆而欢欣鼓舞,就在这时,用自己的知识、判断和决策带领勇气号找到大陆的莫路船长静悄悄地死亡了,在梦寐以求的大陆上。
替船长下葬时,其中有一个水手不小心扯下了船长浓密的鬍子,这时他们才发现,坚毅决绝、心狠手辣的船长是个女人。
——这是歷史上记载的勇气号。
第85章
卷进歷史中是绫顿没想过的。不过既然被卷进去了,就证明她也是歷史的一部分,没什么好担心的。
她在属于自己的工作日志里写道:【原来传说中的希望之海就是这片海……莫路船长把它命名为希望之海。那么为什么后来这里会被叫做魔鬼大三角呢?是因为再也没有领航员了吗? 】
「我会死?我什么时候死?」她在屋里摸着下巴走来走去。
恆兰大三角自从在航海图上被发现以来就被称为魔鬼大三角——也就是说,现在的莫路船长还无法在航海图上标记出这片海,而在歷史上大三角被标记出来的时刻,她就已经不在这里领航了。
这魔幻的时间线。
她越想越觉得时间线大有来头,脑细胞消耗殆尽。
头疼得很,她决定给自己做点好吃的。一共烤了三个红薯,其中两个焦了,只有一个烤得相当完美。
是她的厨艺水平没错了。
香甜软糯的红薯刚咬了一口,海上起雾了。
她本来应该放下红薯立刻换上工作状态的,但她实在捨不得好不容易烤成这样毫无瑕疵的小傢伙,便一手揣着红薯,一手扶起代步车,沿着开闢出来的小路一路危险驾驶赶往岸边。
跨上小艇,打开航灯,继续危险驾驶。
在雾中,从观测镜里,她隐约看到一个小羽人跌跌撞撞地贴着海面飞行。
翅膀沾了水,开始变得沉重。
小羽人有一头亚麻色的短髮,毛绒绒的白色羽衣上沾了黑灰,身体已经有半个浸沉在了海水中。
女孩不停地拍打翅膀往前,一面发出喑哑的声音求救。
绫顿认出这是来过她岛上的羽人女孩青斑。
又迷路了吗?
不——
她从观测镜里看到,在羽人女孩的身后,还跟着一个庞然大物。
那件巨大的生物也同样长着翅膀,身体却像蠕虫的身体,又软又长地在两扇翅膀中间摆动着,肉黑色的样子极为噁心。
她手里的红薯立刻不香了。
怪物?
她忽然想到悬朱对她提到过的生物。
难道这就是怪物吗?
她没有见过怪物,也不知道现在到底是怎么回事,将船拉快速度,靠近青斑。
「阿绫姐姐,快点救救我!」青斑看见她,带着哭音向她求救。
她伸手把青斑拉上小船。
那个蠕虫身体带翅膀的生物也追了上来。
她近距离看到了那件生物。
蠕动的肉黑色长条躯体上长着一对触角,眼睛大得出奇,圆滚滚的黑色复眼在那瘦弱的长条身体上显得极其不和谐,棕色翅膀上长着密密麻麻的斑点小绒毛。它的体型很大,长条躯体大约有两到三米,张开的翅膀完全可以掩盖住小船。
她浑身的鸡皮疙瘩都窜了起来。
她冷静下来,拉快小船速度,却没有往小岛的方向跑,而是在海域内部转。
「那是怪物吗?」在动手之前,她非常礼貌地询问青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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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2页
忍不住抹眼泪的青斑抽噎道:「那就是怪物!那是杀了我爸爸妈妈哥哥的怪物!」
得到允准,她调整好小船方向,确定在这个方向以她现在的速度可以至少平安行驶一个小时后,放任小船开始自动驾驶,正式和怪物交手。
在精灵大陆时,缦曾告诉她,他们在矿山镇耽搁了是因为出现了意想不到的怪物。
现在青斑告诉她,眼前这个怪物杀死了她的家人。
她从内袋里取出.枪,上膛。
第一颗子弹很快射出。
似乎落入了怪物的长条身躯。
那种生物没受到影响,反而被激怒了,扇起一阵狂风追上来。
难道得击中要害才行?
她的枪口在翅膀蠕虫生物的触角和复眼上徘徊而过。
一颗射复眼的子弹迅速飞出。
但翅膀蠕虫生物没有半分受到影响。
她镇定下来,復盘了一下战局:
小艇飞快往前自动驾驶,浪花在艇身四周翻起来,船身有些颠簸。她在高速行驶的船上很难精确瞄准移动的目标。
生物的复眼没受到影响是因为子弹太小了,只能摧毁其中一个小眼。
复眼生物对移动中的物体更加敏感,所以其实她的船跑得越快,那只生物越能看清她们的所在。
摆在她面前的选择似乎只有两个:停下船再交手,或者放弃动手,直接甩掉怪物逃走。
她不准备选择第二个选项。
就算把它甩掉了,这种第一次见的不明生物在她的海域里晃悠,她吃饭都得吐出来。
想想在船头扔着的那个烤得完美无瑕的红薯的悲惨命运吧。
想到这里,她有点愤怒。
那是她用心烤了很久的红薯!
她失去的食慾和失去的烤红薯——她取了扔在舷板上的烤红薯,思忖两秒后,把它掰成了两半。
一手半个烤红薯,瞄准翅膀蠕虫生物的两只复眼,狠狠地砸了过去。
为什么那两个烤焦的红薯没有带过来!害得她现在只能用最好的那个红薯来做武器。
她简直愤怒得火冒三丈。
翅膀蠕虫生物停止了扇动翅膀,它发出一声奇怪的声音,像小孩的哭声。
青斑吓得哭了起来。
看来攻击有效。
她停下小艇,拿起.枪,再次瞄准了那只生物。
果然,用烤红薯攻击生物的复眼才是正确的选择。
和只能击中一个小眼的子弹不同,烤得香甜软糯的红薯在被砸出去以后,红薯肉的碎沫沫会分解成很多个小点,相当于煳住了复眼的大部分小眼。
小船平稳,目标也变成了静态的。
她扣下扳机,朝翅膀蠕虫生物的触角开.枪。
一击,中。
二击,再中。
触角被子弹击中后,本来像天线一样伸展开的长条耷拉了下去。
复眼、触角。翅膀蠕虫生物的两种感觉器官都被损伤,悬停在空中的翅膀开始微微颤抖。
小船停下来后,青斑害怕极了,一边哭一边催促道:「阿绫姐姐,我们逃走吧!快点逃走吧!」
绫顿却没有逃走的打算,她安抚道:「等我完全杀死它。」
她现在在琢磨的事情是——为什么它死不了?
悬朱是怪物猎人,但她居然从来没问过他,到底怎么样才能彻底杀死怪物。
混乱之间,她忽然想起她那已经变成压舱物的精灵弓。
好巧不巧的是,她正好把它安放在了小船上——拜悬朱所赐,她把很多武器都转运到了船上。
她从舱底取出精灵弓和箭支。
纯银柔软的精灵弓搭上了装饰着白色羽毛的箭支。
她任意开弓,弓弦震响。
随着风声,银色箭尖坠入翅膀蠕虫生物的复眼。
它悽厉地长鸣一声,坠入了海中。
她心有余悸地收起精灵弓。
果然,在精灵大陆上的箭支是能克制怪物的,但精灵箭上到底有什么特别的?居然能做到她那伟大的结晶.枪.都无法做到的事?
她摸了摸青斑的头髮,小声地安慰了几句,重新摆正小船行驶方向,往岛屿驶去。
只是可惜了精灵箭,她总共只有五支,浪费一支就让她心疼得无以復加,加上失去的烤红薯,她心情更糟糕了。
青斑被吓得睡着了,还没到岸边就拢着翅膀睡得香甜。
她不准备让青斑跋涉长途到岛内小屋去,叫醒青斑后,让她在岸边客舍里的床上继续睡觉:「不要担心,不会有事了。」
青斑泪眼朦胧地点了点头:「那我睡觉了哦。」
她把岸边客舍的窗帘拉上。客舍里面家具一应俱全,那是她在雨季的时候制作的。
她想了又想,回岛内取了悬朱给她的黑羽毛,放在了口袋里。
悬朱说过,他的羽毛上沾染了强烈的气息,可以当成武器使用,所以很多动物都愿意接受他的羽毛作为交易之物。
这样说来,悬朱口中的「气息」是关键。
精灵弓箭能杀死怪物,一定是因为那上面沾染了什么特别的东西。
她守在青斑旁边,手里拿着悬朱的黑色羽毛,怎么都想不通这上面和精灵箭上面能有什么共同之处。
不过有一件事让她很在意:
悬朱是怪物猎人,他见到她时第一件事是怀疑她的身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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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3页
说明怪物的形态不只有那种可怖噁心的不明生物形态——很有可能它们可以假扮成正常的人类/其他种族。
「好、好臭啊。」青斑忽然醒了过来。
手里还把玩着悬朱的黑色羽毛,绫顿有点疑惑:「什么?哪里有臭味?」
第86章
青斑懵懵懂懂地醒过来,「哗啦」一下展开翅膀的时候还差点扫到绫顿,她眯着眼睛东闻闻西嗅嗅,终于找到了臭味的来源。
「是谁的羽毛……好臭。」青斑指着她手里的黑色羽毛道。
绫顿以为自己嗅觉出问题了,凑近黑色羽毛闻了闻:「咦,我闻不出来。」
不仅不觉得臭,还觉得有点特别的香味,带着无花果叶子的苦涩清香。
完了,她一定是被悬朱的薰香弄坏了鼻子。
青斑纳闷地挠挠头。
青斑告诉她,怪物袭击了她的家,在父母和哥哥的保护下,她才得以逃出来。
「我想到了阿绫姐姐,所以就往这里飞过来了。」
「他们都死了,全部都死了……」
青斑一边哭一边道,她眼睛红红的,哭得浑身发抖。
绫顿靠近她,轻轻抱住她。
等青斑哭累了,再次陷入熟睡,她看着她拢起的翅膀陷入沉思。
怪物……到底是什么。
既然是悬朱口中的某个种族,为什么要入侵别的种族、杀害他们?
次日,青斑醒来后,依旧情绪低落。
为了安慰她,转移她的注意力,绫顿指着客舍里的家具道:「你看那个。」
青斑上次来岛上的时候,岸边还没有客舍,她对什么都好奇:「这是什么?」
「是柜子哦。」
青斑诧异地看向那个柜子:「但它有眼睛有鼻子有嘴巴,看起来好丑。」
三脚猫设计师绫顿不好意思地承认:「是我给它做的脸,特意这么做的。」
青斑笑起来,她凑在那张丑柜子前,贴近了看:「好丑,好好玩。」
岸边客舍里奇奇怪怪的家具还有不少。
「我想住在这里,好有趣。」青斑指着客舍中的家具道。
设计师绫顿再次捡起了脸面,得意道:「当然,本来就是给客人住的。」
绫顿最终还是去了一趟岸边,用一块植物结晶和海獭交易,希望它能帮她找到落在海中的箭。
五支精灵箭,她一支都不想缺——当代葛朗台绫顿如是想道。
海獭把植物结晶揣进皮肤褶皱里藏好,潜入水底。
捡箭的小海獭没有让她失望,很快就用两个爪子抱着那支银色的精灵箭浮上了水面。
「谢谢你,海獭师傅。」她由衷地感谢。
亚麻短髮女孩趴在窗口:「下雨了耶。」
绫顿转头看向窗外。
雨季又到了。
飘飞的雨丝从厚云中坠落下来。
和小孩青斑比起来,绫顿对雨季的兴奋度显然超标了。
她冒着雨打扫干净蓄水池,脑门上像挂了「开心」标志一样,就连忙碌的背影也明晃晃地写着雀跃。
青斑忍不住指出:「我都没有那么兴奋,阿绫姐姐你为什么那么兴奋啊?」
「因为下雨了。」她神秘兮兮地道。
下雨了,造好的蓄水池终于能派上用场了,在某段时间内她再也不用推着水箱车长途跋涉了。
用水自由——多么令人兴奋的事。
青斑在窗口,指着沿岸生长的高大植物道:「那是什么?」
「是火蔷薇。」
「我能去看看吗?」
绫顿给青斑披上雨衣,冒着雨去岛上看植物。
「这里好好闻。」青斑走在植物丛间,深深吸了一口气。
冰凉的雨滴把茂密的草木淋得青翠欲滴,清香仿佛溶在雨水中,散发在天地间。
她注意到青斑好像很喜欢岛上的植物们,比上次来的时候更喜欢。亚麻短髮女孩好奇地摸摸叶子、树干,有时候摘些果子。
「阿绫姐姐,我可以吃吗?」青斑手里举着一串紫红色的果实。
她仔细一看,吓了一跳:「不可以。」
那是和桑椹相似的马桑果,但马桑果有毒。
青斑有点失望:「不能吃啊。」
她拉起青斑的手:「我带你去找可以吃的。」
路过「植物凶宅」的时候,青斑还和她提起来:「这就是火蔷薇大姐大住过的地方吗?」
上次来的时候,她和青斑讲过这个故事,她点头:「是的哦。」
青斑个子虽小,食量却不小。
在岛内植物丛间,她一路吃了好些果子。
绫顿有点担心:「不撑吗?」
青斑拍拍自己的肚子笑:「我很容易饿。」
亚麻短髮女孩吃饱了就想睡,走到一半又睡着了。
绫顿背着她回到岸边客舍中,放在小床上,这回她似乎睡得太熟了,以至于翅膀都没拢起来,像个小毛毛虫一样在床上瘫倒了。
她给青斑盖上被子。
她还是第一次给羽人盖被子,心情有点微妙。
之前从悬朱那里听说羽人睡觉不需要盖被子,翅膀自动拢起来就能形成温暖的保护罩,当时她还在保护罩里睡过一觉,确实像盖了羽绒被一样。
她走出客舍小屋。
路过鸽房,两只信鸽在里面咕咕咕乱叫,她知道它们耐不住寂寞了,便打开鸽房遮栏,让飞行员们冒雨出去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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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得不说,信鸽比肉鸽要瘦很多,身体流线型也相当漂亮,在雨中不住盘旋依然强劲有力。
她抬头看了一会儿高空中绕旋的信鸽。
如果当时银鬓马没有死的话,她也会按照约定把它带到岛上来。
但是银鬓马在毛斑瘟疫中死去了。
玄,珍妮德祖母,银鬓马,海恩,还有青斑的父母和哥哥。
花神,毛斑病,怪物。
悬朱对她说过,精灵、恙魂、恶体三大种族紧密联繫,而带来灾难和死亡的却好像总与恶体族有关。
天黑下来以后,绫顿又去了一趟客舍,青斑还在熟睡,她的翅膀摊开,乖乖地躺在被窝里。
戴上助听器,她再次踏进雨中的丛林。
在雨中,草木的说话声有点嘈杂。
「晚上好。」她对它们说道。
【晚上好。 】
【晚上好。 】
【你晚上来这里,肯定是找曙色草啦!我先说,往左拐! 】
她被逗笑了:「咦,就不能是来找你的吗?」
【那你说说我是谁? 】
她看着眼前发出声音的山茶科植物。
完了,被逮住了。
「我忘了。」她很老实。
那株山茶科植物大声道:【绫顿你这个学渣!四季曲芒铃连蕊山茶,很难记吗? 】
她:「……对我来说真的很难记。」
被植物们逼着学了将近一年植物学的她简直心理阴影有三室一厅。
【四季曲芒铃连蕊山茶:上次你也叫不出我名字,学渣,学渣渣! 】
她復读了好几遍:「知道了知道了,我下次一定记得。」
从对植物学一窍不通到能记住岛上五分之三的植物名字,她就是这么被磨练出来的。
得亏她在那么多植物督工的包围下没有学到精神崩溃。
但正如四季曲芒铃连蕊山茶所说的,她确实是来找曙色草的。
曙色草正在盛放。
【曙色草:学渣小姐晚上好。 】
「连你都调侃我!」她哭笑不得。
【曙色草:不过你已经很不错了,岛上户口还挺多的。 】
她忙不叠点头贊同:「对吧对吧,明明就很难。」
【曙色草:你是来问关于那个小女孩的事吗? 】
她诧异:「的确如此,我心里有疑惑……」
【曙色草:照你的心意去行吧。 】
青斑一直睡到次日上午才醒过来。
「睡得好饱,好舒服。」她迷迷煳煳地看着窗外的雨。
下雨没事做的绫顿又在敲敲打打做奇葩的家具了,她拉下口罩,取下手套:「你醒了。」
「阿绫姐姐,你在做什么?」青斑好奇地凑过去看。
她举了举手里那块木板:「我在做镜子的框架,早上想吃点什么?」
「我还挺饱的。」
「我给你炒了一点麻籽,你可以当零食。」
「好。」
她看了一眼青斑脸上的表情:「你不喜欢吃炒麻籽吗?」
「生的麻籽更好吃。」青斑笑道。
她点点头:「对了,袭击你们的怪物只有那一个,是吗?」
青斑提起那只怪物来,眼睛里又闪起了泪花:「是的。」
她走过去,摸了摸青斑的脑袋:「不会再有事了。不过那个怪物飞行能力好像不太行,它是不是用了别的方法来袭击你们?」
青斑愣了一下。
她看向亚麻短髮女孩。
青斑是家里飞行能力最差的那个,但怪物一直追她追到了贫穷之海。
「我不知道……我回家后就发现……」青斑哭了起来。
「那你知道怪物会伪装成其他人的模样吗?」她问。
青斑哭得蜷缩了起来:「我不知道、我不知道……」
「冷静下来,青斑,怪物的确是会伪装的吧?是不是还能获得相应的记忆?」
「比如取得你的记忆伪装成你的样子?」她凝视着青斑的眼睛。
第87章
青斑棕黑色的眼睛里溢满了泪水,就像她所熟悉的青斑那样。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青斑反反覆覆地说道。
绫顿心里更加确定,她声音温和地对青斑解释:「青斑,我刚才说我给你炒了一点麻籽当零食。」
「有、有什么问题吗?」青斑眼睛微微睁大。
「羽人的麻籽罐头都是熟的。我去你家的时候,吃了苞米蛋糕,上面撒的麻籽就煎得又焦又香,我觉得羽人好像不喜欢吃生麻籽。」
她观察着青斑脸上的表情。
事实上,她根本没有炒麻籽,凭她那能把红薯烤焦的手艺,是绝不能做出好吃的麻籽罐头来的。
青斑眨了眨眼:「……但我喜欢生的。」
绫顿暂时偃旗息鼓,她转移了话题,笑道:「我知道了,我等会给你去取生的麻籽。」
青斑擦掉脸上的泪珠。
外面下着雨,屋内干燥温暖,青斑在整理自己翅膀上的羽毛。
做完木工,绫顿把那个镜框拿给青斑看:「这次又是丑丑的镜框哦。」
青斑指着镜框上那个看起来呆呆的小企鹅,笑嘻嘻地描述:「它好像我们家附近的呆头鹅。」
「就是小蓝企鹅。」雕刻工艺不佳的绫顿却总觉得不太像,被她刻成了一团歪脖子呆头鹅。
青斑滔滔不绝地开始讲海滩边呆头呆脑的小企鹅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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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要去吃点果子吗?」绫顿提议道。
青斑把手搭在肚子上:「好像真的饿了。」
她给青斑披上雨衣,带她去岛内植物丛林里吃自助餐。
她一边穿雨衣,一边问青斑:「青斑,你闻闻我身上还有没有臭味,我自己闻不出来。」
青斑隔着雨衣,在她身边像狗鼻子一样嗅来嗅去,最后锁定雨衣的一个部位:「这里臭!和那种黑色羽毛的臭味一样。」
她从雨衣下取出那支银色的精灵箭。
「它和那种黑色羽毛的臭味一样,是吗?」
绫顿特地把精灵箭放在了手中,藏在雨衣下,让青斑闻。
结果青斑真的觉得精灵箭的味道和悬朱的羽毛一样,散发着臭味。
看到那支杀死翅膀蠕虫怪物的银色箭支,青斑的脸色稍微变了变:「这是……」
「这是杀死你的同类的箭。」
绫顿把精灵箭握在手中。
她没有发怒,依然用和青斑说话的轻柔语气对她说道:「它并不臭,至少青斑的同类悬朱并不觉得它臭。」
「你会觉得臭,是因为它上面有克制你和你的同类的东西。」
穿着雨衣的「青斑」瞳孔一缩,往后退了一步,难以置信地看向她。
「还要去吃果子吗?你可以边吃果子边听我讲。」绫顿说话的语气轻松极了,像是在提起一件无关紧要的轶事一样。
「青斑」却没有应声,怔怔地看着她,不敢靠近握着那支银色箭支的她半步。
「你害怕它?」握着银色箭的绫顿向她走了一步。
「青斑」又往后退了一步,后背抵在了墙上。
对亚麻短髮女孩实施「壁咚」的绫顿把银色箭扔到一边:「你真的害怕它。」
「青斑」一言不发、眼神中带着恐惧地看着她。
绫顿面色和善地对她笑:
「让我猜猜你为什么喜欢吃林中的野果。大概是因为你们就需要这种充满生命力的东西吧。」
悬朱说过,精灵、恙魂、恶体三个种族是根据生命力的不同来进行区分的。
「听说恶体族是最缺乏生命力的一族,所以才会来别的地方抢夺生命力,是吧?我只是猜的,猜错了可以指出来。」
她想了想,又补充道:「可能杀人获得的生命力更多。」
「青斑」大声反驳:「我是青斑,我是青斑,阿绫姐姐你疯了吗?」
绫顿眼中的神色冷了一些,却依然是笑着的:「大概是吧,你说什么就是什么。」
「昨天,你吃饱了果子以后就睡着了,摊着翅膀。」
「我还给你盖了被子。」
「但羽人不管在什么情况下,睡着的时候翅膀都会自动合拢的。」
她一字一句、缓慢而坚定地说着。
「之前你能合拢翅膀睡觉,是因为你还能控制自己的行为,假扮出羽人的样子。」
「但是吃饱野果的你就像喝醉酒一样,不能再控制自己的行为,而是完全按照本能来行动了,所以昨天的你便无法自动合拢翅膀睡觉。」
「青斑」捂住了耳朵,呜呜咽咽地哭了起来:「阿绫姐姐……我那么信任你……」
绫顿蹲下身来,一手扶住她的肩膀,另一手给她擦掉落下的眼泪:
「青斑是家里飞行能力最差的那个,很明显,按照那天海上那只怪物的翅膀坚硬程度和飞行能力来说,它并不能以本体杀死青斑家里其他的飞行高手。」
「它只能採取其他的办法。」
「青斑」带着哭腔去拨开她给她擦眼泪的手:「正因如此、正因如此我才能逃走啊,阿绫姐姐……呜呜呜呜,我不要和你好了……」
绫顿像给青斑讲睡前故事一样声音柔和地继续道:
「不过,它从青斑的记忆里找到了这个位于贫穷之海的富庶的小岛,岛上有许多从未见过的植物。」
「它们部落里一直流传着一个秘密,要它们寻找一卷古书,是一卷记载着各种植物的植物志。」
寄生虫「花神」和怪物同属于恶体族。花神给幻术精灵的神谕中,要他们寻找一卷古书。
而在玄死去之前,他曾对她说过:那捲古书正是她在撰写补充的植物志。
她轻轻摸了摸「青斑」的亚麻色短髮:「可惜贫穷之海有无边无际的迷雾,必须要得到领航员的帮助。」
「所以它们一起商讨了这个计策,互相配合来到小岛上。」
「反正领航员不一定能杀死它们,到时候只要催促领航员快点逃走,另外一个同伴就可以脱身了。你还记得吗?你一直催我快点逃走。」
「你看见我杀死怪物,表现得并没有那么高兴,因为那是你的同伴。」
「你哭,是因为被杀死的怪物是你的同伴、甚至是家人!」
「青斑」眼睛里落下滚圆的泪珠:「不,不!」
「不是这样的!」
绫顿安静地注视着「青斑」:「轮到你给我讲故事了,小怪物。」
「青斑」抬起泪花朦胧的眼睛,看向那双群青色沉静的眼睛,像乞求一样,道:「我哭,是因为我真的害怕,我真的伤心……我拥有她的记忆,我变成了她!我变成了她!」
绫顿站起身:「是吗?」
银色的箭尖隔着雨衣扎进了「青斑」的胸口。
「青斑」的身形开始慢慢变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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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力的翅膀和浓密的羽毛退化成了长着斑点小绒毛的瘦弱翅膀;脑袋逐渐缩小,耳朵伸长为了长长的触角;两只棕黑色的漂亮的大眼睛无限放大,成为可怖的复眼;匀称的身体变瘦变长,肉黑色长条躯体在雨衣外只露出软软的小足。
眼前这个小怪物确实「小」,和之前那个大体型的怪物比起来,它像是个孩子。
绫顿不忍心再看,转过身。
她刚才所触摸到的,确实是青斑的躯体,那头柔软的亚麻色头髮、脸颊、会落泪的棕黑色眼睛,坚硬的翅膀。
这证明青斑真的死去了。
喜欢哭、喜欢大惊小怪、很好逗笑、好奇心强的青斑已经被夺去了生命。
她最后一次触摸青斑的躯体,现在连青斑的躯体也彻底化为了灰烬。
那只小怪物带着哭腔:「我有她的记忆,我有她的情感,为什么我不是她呢?」
它的身形正在慢慢消失,从银色箭支所扎的位置开始消亡。
「我也喜欢那扇临近高崖的窗户,因为可以看见大海,我爱我的哥哥和爸爸妈妈,我认识帕蒂,我同样依恋着阿绫姐姐,我好喜欢这个小岛,我想经常来这里玩。」它的声音已经变得又尖又细,像婴儿的哭声。
「为什么我不是她呢?……是因为我丑吗?」
她忽然想到什么,问它:「你叫什么名字?」
它像是很高兴似的,回答:「我叫蜉宁,阿绫姐姐,我也是个女孩子……」
「我知道了。」她知道小怪物蜉宁已经必死无疑,转身要离开这里。
「以后,以后再给我讲那只、那只会擦眼睛的小螃蟹吧……」小怪物的声音虚弱下去,逐渐消失。
第88章
雨衣空荡荡地坠落在地上。
小怪物彻底消失在雨衣里,一点粉末都没留下。
关于这种死法她有种熟悉感,好像和玄死去时的情形有某种程度上的相似,但又好像不同。
绫顿把岸边客舍消毒了一遍,然后关上门。
客舍空置了,关锁着那些丑得千奇百怪的自制家具。
悬朱说过怪物是不懂人类语言的。所以,那个叫蜉宁的小怪物只是因为继承了青斑的记忆才能和她交流。
她做完一切,冒着雨回到岛内。
心情沉重地在工作日志上写下:【这份工作日志彻底不能要了,它写满了各种令人匪夷所思的事件。我现在甚至开始怀疑我是否能够回到我原来的时空里,过上正常生活。 】
她抬头,雨水在窗玻璃上流淌。
【小怪物在船上的时候没有察觉到臭味,大概是因为烤红薯的香气太过浓烈,说到底,我必须谢谢做出了巨大牺牲的烤红薯。 】
黑色羽毛和精灵箭上的「臭气」想必就是克制怪物的东西。那又是什么?
如果再来一只两只三只怪物,她要怎么应付?她统共只有五支精灵箭,就算吝啬兮兮地回去把箭找回来,也无法一下子应付太多的敌人。
虽然已经升级了小岛的防御系统,确保外来者无法进入岛内,但她现在遇到了更大的危机。
动物们都乐意收下悬朱的羽毛,说明怪物也会戕害动物。即使怪物没来岛上,也会伤害海中的鱼类。
她忧心忡忡,烦躁得头毛乱七八糟。
她看了一眼墙上的月钟,一算日子,雨季结束又是她的休假月。
正好,是时候履行对东朱和悬朱的承诺了。
趁着下雨空闲,她做了一个「鸽粮自动掉落机」。
她翻着丛姜给她的自动机器原理设计图,进行了一些改进,最终完成了「自动机」。
由于餵食对象是鸟中拉布拉多——鸽子,所以她必须控制鸽子们每天的进食量,而不能像自动狗粮机一样任由小狗自己按。鸽粮自动掉落机中储存了大约三个月的鸽粮,每隔六小时掉落一堆鸽粮。
向来文盲人设不倒的绫顿也有这么一天。
她得意地摸着下巴看自己的杰作,思忖着下次一定要向丛姜炫耀她的手艺。
鸽粮自动掉落机做了很久,差不多做完的时候,雨停了,天色放晴。
雨季结束。
她迫不及待地带上全副行装,大开鸽房,让鸽子们在岛上自由生存,临走前不忘嘱咐已经开始孵鸽蛋的信鸽:「不要忘记定点排便。」
在小岛上等她的植物们就差拿个小手帕挥挥了:【要回来哦! 】
可惜它们没有小手帕,只有随风乱飘的树叶。
她给它们展示种子罐:「这些是跟着我去旅行的幸运儿,下次会轮到你们的,每个都有份。」
苦菁师傅在上次旅行中厥功至伟,它的功绩已经传遍了整个恙魂人大陆,现在也生长在恙魂人大陆的每个角落里。
这次旅行不知道她会种下哪些小可爱。
顺着羽人时空的路线离开了海域。
绫顿依然按照上次去青斑家里的路线,来到了那片海滩。
距离石滩稍远的地方,摇摇晃晃的小蓝企鹅搭筑在石头下的窝巢散发着温暖的羽毛气息,再过几个小时,等天暗下来后,它们就会从海浪中成群结队地冒出来,然后蹦过石头,回到巢穴。
山崖附近,石壁顶上的石房子依然矗立着。
她专程爬坡上去看了看。
石房子外面有些散落凌乱的羽毛,还有被打翻的陶罐碎片,房子的窗户开着,里面却没有人,屋子里的家具摆设安静地在原处,风经过窗户,在桌上落下了一层薄薄的灰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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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7页
她没有进屋,在窗边看了好一会儿后沉默地离开了。
地图上,荆孙岛位于附近不远处,沿着狭长的海岸线,从弯弯绕绕的水湾而过,就可以看到在群岛深处,嶙峋的荆孙岛。
东朱离开的时候让她去荆孙岛找她,但东朱自己满世界飞。
东朱能联繫上弟弟悬朱,但悬朱也是个满世界飞的傢伙。
——她有点好奇,到底姐弟俩是怎么联繫的,荆孙岛又有什么奥秘。
荆孙岛多山,多石。
迷宫般的山丘连绵不绝。
她又看了一眼东朱给她画的地图。
到靠近日出之地的那个名叫「九芎」的小山峰去找东朱。
还没到九芎峰,缁衣黑羽的青年就坐在山树的树冠上等她了。
「悬朱,傍晚好。」她朝他打了个招唿。
他落在她面前,羽翼带起微风:「你怎么不用羽毛唿唤我?」
「我是来找你姐姐的,不是来找你的,她让我来荆孙岛找她,我也没想到你也会在这里。」
「她……」悬朱脸色有点沉了下去。
「东朱怎么了?」她有不好的预感。
「她去了恶体族的时空。」
悬朱把她带到九芎峰山顶上的一间小石屋里。
这间石屋构造和青斑家很像,也是临崖而建,这是东朱和悬朱的家。
在小屋的后院有一棵巨树,约有二十多米高,参天茂密。
悬朱道:「我带你去看我和姐姐的联繫方式。」
像上次看彩虹那样,悬朱揽住她飞上巨树。
巨树枝叶间长满了松果状的果子。他带她来到「松果」面前:「这是我们的传声筒。」
这种秀塔果的顶端有一个小球名叫「秀塔尖」,可以摘下来,通过秀塔尖小球可以传声到秀塔果中。
他找到一个没有被摘下塔尖的果子,摘下那个圆滚滚的褐色小球交给她:「试试小声对着它说一些话。」
她像拿着麦克风一样,好奇地对着秀塔尖小球低语了一句。
然后,那个秀塔果中传出放大的她的声音:「你好,秀塔。」
没文化的绫顿震惊了:「扩音器?」
「不仅如此。」悬朱笑着低下头,对那个秀塔果轻声说话。
她听到手里握着的秀塔尖小球里传来微小的声音,便把它放到耳边,果然听到了悬朱的声音。
「好厉害,这不就是对讲机吗?」
她的岛上怎么没有这种树——她在心里羡慕地想。
「就算拿着秀塔尖去很远的地方,塔尖和秀塔果之间的传声还是能传达到,不过使用次数多了以后,塔尖会失灵。」
她看着树上好些失去塔尖的秀塔果:「所以虽然你满世界飞,东朱也满世界飞,只要你们中的一个来到荆孙岛的秀塔树上,你们仍然能联繫到彼此。」
「是的。」悬朱终于给她解释清楚联繫方式了。
几天前,悬朱来到荆孙岛上,联繫姐姐,但是从秀塔果中传来的消息却是:她在另一个时空。
悬朱把她引到一个失去塔尖的秀塔果边。
她小心翼翼地对秀塔果道:「东朱?你在哪里?」
没过多久,秀塔果中就传来了东朱清晰而柔和的声音:「阿绫,你去了荆孙岛吗?想必悬朱也在旁边吧?」
「我似乎被卷携到了异时空,在我的四周都是恶体族的族人,不过不必为我担心。」
说不担心是假的。
她想起她所经歷的各种来自于恶体族的灾厄,寄生虫花神、毛斑瘟疫、怪物,心里和悬朱一样焦急。
但东朱把心放得很宽,东朱笑道:「大概是宿命吧,也正好,我有意研究他们的生活。」
东朱的随意而安心态真是强大得可怕,她嘆气。
「姐姐从十六岁开始就时不时会发现自己在不同的地方,有时在东大陆睡觉,在西大陆醒来,在海峡休息,睁开眼睛发现自己在高山,我不得不时常与她保持联繫……」悬朱说到这里还有点苦恼。
「这也是她为什么会出现在贫穷之海。」绫顿恍然大悟。
原来当时,远在琴雉大陆考察的东朱会突然来到岛上,是因为东朱的特殊能力。
悬朱坐在树顶上,目光看向远方:「现在她贸然之间去了恶体族的时空,我无法放心。」
「我去找她。」她忽然说。
悬朱难以置信地看向她,语气变凶了:「你不可以去!」
「在去找东朱之前,我需要知道你的羽毛上是什么气息,我得知道杀死它们的方法。」她坚持道。
他再次强调:「不可以!」
「悬朱。」
他无奈地闭上眼睛,不再看她:「不可以去。」
猎人不能看猎物的眼睛,因为那会让猎人心软。
「有一位先知说我不会死的。」她搬出万能的曙色草先知。
「不行。」他语气坚决。
「我也不是你的谁,没必要对你言听计从,你要是不告诉我,我自己去找东朱。」说着,她从树冠中沿着枝桠往下爬。
悬朱睁开眼,倾身把她捞回来,皱着眉斥责道:「你那么恐高,还敢从这里爬下去?!」
他这个动作让距离一下子拉近了,她笑着注视他,望进他的眼睛里去:「悬朱,拜託,拜託拜託。」
被猎物盯住眼睛了。
悬朱神色懊恼地撇过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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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8页
拗不过她,悬朱告诉她,他全身都浸泡过一种药物,名叫「死息」。
「死亡的气息?」她惊觉道。
悬朱道:「是的,和生命力相对的死息。」
那是一种从化石中提炼出来的药物。
死息在短时间内不能对高生命力的种族产生伤害,但却能让本身就只有微末生命力的恶体族机体崩溃,甚至灰飞烟灭。
「如果你要去,带上这个。」悬朱把一瓶装在玻璃瓶里的无色液体交给她。
绫顿不仅准备带上药物死息、秀塔塔尖,还把秀塔树上其中好几个秀塔果带走了。
「它离开秀塔树无法传音……」悬朱提醒道。
「这样呢?」她把秀塔果种在了花盆里。
悬朱看了一眼已经开始扎根的秀塔果,表情有些吃瘪:「……」
第89章
离开九芎峰,悬朱带她去了群岛边缘的一个海滩多沙的小岛上。
这个名叫「风梭」的小岛上树木甚少,只有直落的岩壁和各样的石头。
悬朱带她到了风梭岛的中央,在那块大约一人高的暗红色岩石边。
「大约是这里。」他指道。
五年前,悬朱偶然间路过风梭岛,见它平整光滑,便在这块岩石上栖息,不料醒来后,和他姐姐东朱一样发现自己身处异地。
绫顿忽然想到东朱喜爱石头,便多问了一句:「东朱每次被传送到异地时,是否都在岩石上栖息?」
「……」悬朱看着她沉默片刻,「这就是她开始研究石头的契机。」
出现了——
不同于分合海的时空机制——
时空之间不仅有类似于时空中转站的分合之海,还有类似时空传送点的石头!
她总算能理解为什么东朱对石头如此着迷了。
「好像游戏……」她喃喃道。
「什么?」悬朱疑惑。
她收起自己乱七八糟的念头:「我胡说的,悬朱……我觉得这个世界好像一个游戏系统。」
各大种族。
以生命力为单位来衡量。
还有传送点和中转站。
这不像一个拥有庞大世界观的冒险游戏?
学习草木语言的玩法。
和动物之间的「交易」玩法。
打怪物的升级玩法。
这不像自由度高的冒险基建游戏?
「如你所说,时间荒谬,空间虚妄。」悬朱看着她。
风梭岛多沙的海岸线曲折,岛内林木稀少因此狂风来去自如。
在那块暗红色岩石上,悬朱拢起翅膀,遮挡住肆虐的海风。
天黑了下来。
在羽翼保护罩里的绫顿小心翼翼地问:「你真的不会冷吗?」
听外面的风声就知道晚上有多冷了。
悬朱低着眸看她:「又不是你。」
她心口中箭。
「谢谢你愿意带我来这里。」她被身边温暖的甜香笼罩,已经有些昏昏欲睡了。
他:「我不是自愿的。」
「我逼你的吗?……真是抱歉。」她眼皮撑不住了。
他伸出手扶着她的肩膀,把她往后一拉,让她靠在他胸前,以便她入睡时能得到支撑点。
风梭岛上,黑暗四笼,海风像浪花一样拍打着岩石。
天微微亮起来的时候,悬朱睁开眼睛。
怀里的人不见了,而他还在原地。
她说的「黑名单」果然是真的,她被传送了过去,但他没有。
「要平安。」他看着空落落的臂弯。
*
体验了一把传送点的绫顿是被冻醒的。
睁眼一看,她身处陌生的荒郊野外,黄沙飞石。
她脑子回暖,重新启动——
【1.传送点是真的。
【2.时空黑名单机制是真的。
【3.悬朱被拉进黑名单是真的。
【4.用游戏系统的机制来理解这个魔幻的世界是可行的。 】
仿佛身处一个大型游戏的地图某个角落的绫顿忽然觉得很安心,不慌了。
「分合海封锁了去我那个时空的路……大约也就是黑名单机制吧。」
被拉入黑名单的条件是什么?
她自己所在的时空是因为发生了战争。
而悬朱杀了太多恶体族族人。
「战争?杀戮?」她猜测道。
已经彻底把这个世界当作游戏系统来思考的绫顿简直豁然开朗。
反正时间荒谬,空间虚妄。
不管了。
她站起来,四处眺望了一下,最终还是选择搬出自己的箭袋花盆,朝那个失去塔尖的秀塔果喊道:「东朱,能听到吗?」
大约过了十多秒,东朱的声音从秀塔果中传出:「请再说一遍,刚才没有听清。」
「东朱,」她重复道,「你告诉我你在哪里,我过来找你。」
东朱诧异道:「你也来了恶体族的时空吗?」
「是的,悬朱带的路。」
得知风梭岛和岛上的岩石后,东朱语气温和地吐槽弟弟:「我就知道悬朱有事瞒着我……回去后一定要把他的秘密倒个底朝天。」
听东朱用这种语气说狠话,她忍不住笑:「我贊同。」
「阿绫,你能描述一下你在的地方吗?」东朱问。
她:「看起来像是沙漠,又不像是沙漠,黑色的石头黄色的沙,有岩壁。」
描述了个寂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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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9页
她听到东朱轻轻嘆气:「你在附近找到更确切的路标后,我来找你。」
她背着背包和花盆走了一段路,总觉得受重力影响很大,举步维艰。
看在曙色草说她「不会死」的份上,她暂时相信自己能平安回去。
但是背包里会不会多了点东西?她好像感觉分量重了点。
她靠在一块岩石后,坐下来打开背包。
果然,包里多了好些东西。
一份折成小块的莎草纸,打开是一份简陋的手画地图,上面标着方向和小字「鸩部落/山/蝇部落/沙漠/蟾部落/火山岛……」
粗制滥造的地图让她觉得这简直是悬朱昨天晚上才按照记忆赶工赶出来的。
一份简短的语言指南,写着恶体族语言的基本会话:「你好/怎么走/你是谁/带我去……」
同样粗制滥造,恐怕和那份地图一样是昨天晚上开夜工写出来的。
一根黑色羽毛,一看就知道是悬朱塞进去的。
一瓶水。
……
悬朱昨天晚上给她的包里塞了不少东西。
「我就说怎么我的背包重了那么多。」
重归重,确实有用。
她找到带来的那颗秀塔尖小球:「悬朱,谢谢。」
远在另一个时空的悬朱在硕大的秀塔树上栖落着,听到从某颗秀塔果中传来的声音,笑了笑:「不客气,小心行动。」
不知道是因为这里天黑的时间特别早,还是因为她来的时间迟了,她还没在这片砂石荒原上走几步路,天就黑了下来。
她在一块背风的岩石后,戴着手套,把那些从散落在砂石上捡来的不明垃圾聚在一块,尝试着点燃了劳丹脂球。
从岩蔷薇上薅下来的火种。
火焰很快就蹿生了起来,在黑夜里醒目极了,背风的岩石遮挡住明亮温暖的火圈。
她吃了一点压缩饼干,借着火焰的光亮,开始学习恶体族语言。
「你好,你好,再见……」她轻声道。
「你好。」一个低沉的声音打断了她的自语。
她抬起头,篝火火光映出了眼前那个人的模样。
披着黑色斗篷,帽兜将他的脸压出一片阴影,身形高大,浑身散发着血腥味。
她用新学的语言打招唿:「你好。」
那人对她说了一串话,她一窍不通,用手语表达自己:【对不起,我不懂。 】
斗篷人愣了一下,微微俯下身来,指了指她的篝火,又指了指他自己,示意他想在篝火边坐一坐。
她大概揣摩出了意思,比划道:「请坐。」
斗篷人在她对面,靠着篝火坐了下来,黑色的披风将他层层掩盖。
她小心地观察了一会儿抱着双臂小憩的斗篷人。
他看起来没有恶意。
但那只是看起来而已。
浑身上下都散发着淡淡的血腥味的黑色连帽披风人,让她多少有点发憷。
不知过了多久,篝火暗了下去。
热源逐渐熄灭,背靠着岩石休息的她从混沌中醒过来,恍恍惚惚看见篝火附近落着一条断臂。
她确认自己眼神没错:一条断臂。
她眼睛豁然睁大,看向对面的斗篷人。
他已经掀开了帽兜,露出一头黑色短髮,深邃的眼睛秀长而凌厉,罩得严严实实的斗篷让她几乎看不见他手的存在。
他浑身的血腥味让她的思路开始飞奔。
她指了指那条断臂,比划:【那是你掉的手臂吗? 】
第90章
「你是人类吗?」斗篷人忽然冒出一句她能听得懂的话。
绫顿惊诧地瞪大了眼睛:「你也是人类吗?」
「混血。」他简短地回答。
她沉默片刻,语气干巴巴地回话:「你好。」
敢情刚才她手舞足蹈比划了那么久,都是无用功。
她埋下头,看着慢慢熄灭的火堆,思考要不要再去捡一点垃圾用来作燃烧物。
「你刚才问我什么?」斗篷人声音低沉而清透,像磨砂玻璃的触感一样。
她摇头,不准备作答。
垂垂的夜色下,他从厚重的黑色连帽披风下伸出手:「我的手还在。」
她:「……」
他明明知道她刚才想表达什么意思。
「可以再生一捧火吗?」斗篷人道。
她指了指灰烬:「没有燃烧物了。」
斗篷人站起身:「去别处。」
趁此机会刚好能远离那条血淋淋的不知从哪里来的断臂。
她果断背上包跟上。
斗篷人找了另一处背风石,把燃烧物聚在一处。
「这些到底是什么?」她问。
他神色淡然:「死物风干的遗体。」
她去摸火种球的手抖了一下。
……还好刚才捡垃圾的时候习惯性地戴了手套。
……现在她想把手套一起扔进火里。
斗篷人支着一条腿,一手搭在膝盖上,若有所思地盯着噼啪作响跃动的火舌。
「那条断臂是怎么回事?我可以问吗?」她问。
他看向她,凌厉秀长的眼睛在深黑的夜色和金红的火光里分外令人发憷。
她毫不掩饰地回视,坦诚地道:「我无意中来到这里,对我来说什么都是陌生的。」
「从此以后不要在野外休息,除非把自己当成待捕的猎物。」他扔下一句话,拉上了帽兜,脸庞重新隐入重叠的阴影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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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0页
她思考了一下,从他的话里揣摩出别的意思来:「谢谢你。」
如此转移了三个营地后,天亮了。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她好像觉得这里的夜晚特别长。
天刚破晓,斗篷人就离开了。
她悄悄跟在他后面,试图找到一个有明显路标的地方。
天色在暗蓝和飞沙的昏黄之间变幻。
斗篷人的黑色披风被风吹动,身后背着一个用黑布包裹好的剑刃状物品。
「别跟着我。」他回过身,冷淡地道。
她点点头:「好的。」
转头往另一个方向走。
斗篷人看着她,眉头微微锁起。
等她走了几步后,他却又道:「跟着我吧。」
「那个方向没有路。」
砂石荒原上除了大石头基本上没有遮挡物,狂风乱走。
她也戴上帽兜,顺便连护目镜都摸了出来。
她跟着那个斗篷人,走了一段路后,看到了前面的村庄。
村庄里是简陋的石屋,和羽人族的石屋比起来简直像是山顶洞人风格,更不用说和恙魂人那美轮美奂的建筑相比较了。
村口横着一块大石头,歪歪扭扭地刻着字。
「从这里起,别再跟着我了。」斗篷人道。
她点头:「知道了。」
进了村子之后,她第一件事是和东朱联繫:「我来到了一个小村子,村口的石头上刻着的字我不认识。」
东朱:「有草木吗?」
她看了一眼:「好像没有。」
东朱很无奈:「阿绫,你的运气不太好。」
听东朱说,她来到了大陆的最北端,环境最为恶劣。
「不要担心,东朱,你知道时空传送点吗?」
「我不是很了解,但我经常经歷。」
「根据以前的经验,你会被送回去吗?」
东朱停顿了一下:「……会,但会出现在其他地方。」
她把自己的推测对东朱解释道:「时空传送点是有时效的,悬朱在两个月后就被送回自己的时空了。」
时空中转站是有时效的,这一点她很清楚。除了停驻时空以外,一般情况下一个月为一个流转周期。
那么时空传送点也是有时效的,和中转站一样,它不能白白把人传送到人生地不熟的地方放生,造成太多扰乱。
这就是她这个胆大包天的傢伙敢只带着一个背包就来这里旅行的契机。
「无论如何,你来这个时空找我还是太危险了。」东朱有点担心。
「其实和你没关系,我只是想来看看这个种族。」她笑道。
这个杀死玄、摧毁塞都、夺去青斑的种族。
虽然两个月的传送点时效似乎对她来说长了一点,不过没关系,赊帐一下,把下次的假期提前过掉就好。
她在村子里找可以落脚的地方。
悬朱给她的语言指南上倒是有「旅舍」这个词。她对照着文字的模样找到了一间院落,正在门口犹豫要不要进去。
忽然察觉背后仿佛有像蛇一样充满恶意的目光定位了她,她不动声色地从口袋里拔出匕首的鞘,慢慢数着对方的步数,等那个贼眉鼠眼的傢伙靠近到一定距离。
七步,六步……
三步。
她抓住机会,凭藉训练出来的本能躲开攻击后将匕首刺入那人的肋间。
才几秒的工夫,那个贼眉鼠眼的偷袭者瞪大着眼睛倒下了。
她感觉奇怪,弯下腰去探了探他的气息。
没气了。
好脆弱。
她立刻就想起悬朱对她说的。
除了怪物这一部落能将身体异化成其他形状从而变得格外顽强以外,恶体族其他的部落基本上都不堪一击。
斗篷人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了她身后,黑色披风飞扬。
「扔着,不必管。」他说。
她骇然地低头看了一眼被她杀死的那个恶体族人。
原来尸横街头不是虚言,在这里,死亡是家常便饭,随处可见遗体。
黑色斗篷人走到她面前:「跟着我。」
她哑然地去捕捉他的眼神,试图明白他心里在想什么。
但他的神色藏在帽兜下,眉骨立体,眼窝深邃,让人捉摸不透。
她果然亦步亦趋地跟在斗篷人身后,他走进院落,她也走进去,他给那个面目丑陋的店主付了钱她也准备上前——
「已经给你付过了。」斗篷人睨了她一眼。
她再次露出了错愕的表情。
斗篷人从披风下伸出手,手里摊着一个黄铜色钥匙:「一个房间。」
她叫住了他:「为什么?」
他回过头:「如果你想好好休息的话,就跟着我。」
他好奇怪,不要跟我——跟我——不要跟我——跟我。她腹诽道。
她却不准备和这样一个危险的不明人物待在一起,折回去,又到店主面前付了种子。
和精灵大陆相似,在这里种子的价值很高。
不同的是,店主没有那么厚道,颇为不要脸地收下了种子,没有准备给她找钱的架势。
她正要从店主那里接过黄铜钥匙,戴着黑色手套的手率先拎起了那个钥匙。
斗篷人比她高大半个头,微微低目,眼中神色凝冷。
清脆的一声。
那个钥匙被扔到了店主面前。
随后店主那件袍子的领口被揪住了,店主慌乱地说了一些恶体族语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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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1页
斗篷人取回了那粒种子,捏在拇指和食指间,看了两眼,随后把目光转向她:「收好。」
她收回种子:「谢谢你。」
「除了我以外,别相信任何人。」他平淡地道。
和黑斗篷人住在一间房。
她心情复杂,但硬着头皮跟他走进房间。
「昨天晚上,那条断臂是你造成的吗?那是偷袭者的残体,是你帮了我,是吗?」她终于忍不住问。
斗篷人坐在桌边,没有回答她。
她纳闷极了。
虽然是被保护,但是莫名其妙被保护过头,就算知道这人没有恶意,她也觉得狐疑。
她再次道谢后,也闭上嘴不再说话了。
由于和斗篷人一个房间,她没有联繫东朱。
斗篷人暂时离开房间。
她才和东朱联繫:「东朱,是这样的,我碰到了一个怪人。」
东朱:「你是说他穿着黑斗篷背着黑剑?」
「难道你认识吗?」她疑惑。
「我正好在鸩部落,和他的母亲有所交谈。他叫鸩苍,是恶体人和精灵结合的混血儿,心肠不错,你可以信任他。」
混血原来是混的精灵,怪不得在一群丑陋的恶体族人中间长得格外突出。
精灵的美貌基因太过强大了。
不过,既然是精灵的混血,为什么会人类语?
那个名叫鸩苍的斗篷人推门进来,把一包东西扔给了她。
她伸手接住,那是一个装着食物的纸包。
米糠面,这就是他们的食物。
「我不喜欢你身上的味道。」斗篷人双手抱臂看着她。
她身上的味道?
她出发前和悬朱一样将自己浑身沾染了死息,作为保护罩。
恶体族人可能会觉得它有点淡淡的臭味,但却不清楚这是什么,也不知道它的危险性,这也是昨天今天有不少偷袭者还敢靠近她的原因。
「哦。」她不知道该怎么回话。
他走到她面前,斗篷随着手的动作扬起。
淡淡血腥味和盐的味道混杂在一起笼罩了她。
黑色斗篷顿时霸占了她的全部视线,想闪躲已经来不及了,她的下巴磕在了斗篷人的肩膀上,面料柔软的斗篷下是坚硬的胸膛。
他将她整个人都罩在了宽大的斗篷中,手臂揽住了她。
片刻后,斗篷人松开了手,她连连往后退了好几步。
突如其来的强势拥抱让她脑子乱作一团,尤其是刚才东朱还对她说「可以信任他」,她一时间不知道如何反应。
他却若无其事地走到窗边,手里握着水壶不紧不慢地喝水。
她皱着眉质问道:「那是什么意思?」
斗篷人微微偏过头,眼神掠过她,平淡地答道:「我说过我厌恶你身上的味道——所以现在你身上是我的味道了。」
区区一个拥抱而已,怎么可能……
她努力嗅嗅自己的衣服,又撸起袖子来嗅嗅衣服下的皮肤,一副不敢相信的样子去嗅嗅衣摆。
呆住了。
他说的没错,现在她浑身都是那种带着淡淡血腥的盐味。
斗篷人看着她的动作,流露出好笑的神色。
似乎是解释,他补充道:「这种味道让你身边不会再有袭击者了。」
第91章
斗篷人没有解释为什么,绫顿也没有问。
他真的好怪。
她悄悄别过头去看他一眼。
那双秀长深邃的眼睛也正注视着她。
她掩耳盗铃地放虚了焦点,假装自己只是在放空。
外面天又开始变黑。
斗篷人关上了客店房间的推窗。
没有天光,房间里顿时充满了暗色的影子。
「你还有火种吗?」斗篷人站在窗边,手里拿着烛台。
她看了一圈才发现原来客店里只有烛台没有点火的器具,便取出装火种球的小盒子。
身边风微动,衣服摩擦的声音响起,周边的空气里顿时充满了那种血盐味。
斗篷人不知什么时候来到了她的面前。
他微微俯下身,取了两颗火种球,摩擦点燃后,烛芯上燃起了一蓬金红色的火焰。
烛台就在两人中间,火光在狭窄的距离中迸发摇动着。
她抬眸,又和他的目光相撞。
对视了几秒后。
她把火种盒收了回去,斗篷人拿着烛台退开了。
那个叫鸩苍的斗篷人似乎格外钟爱火焰,他甚至在放着烛台的桌边休息,焰光在脸上跳跃。
大概,如果他在她的时代的话,可能是要开着灯睡觉的那种人,她想。
不同于那个能坐着睡觉的傢伙,绫顿不肯放过房间里的床不用。
她和衣倒在石床上,顺势滚到角落里。
石床的质感让她想起了在那个中古时期城堡里的经歷,她哈欠连天地沉入睡眠。
这片大陆,似乎黑夜远远长于白天,人的身体也容易犯累。
资本家一定会厌恶这个世界,因为八小时十小时工作制在这里根本不可能,睡觉占据了一天中的三分之二时间。
等她醒来时,房间里另一个人早已不见踪影。
桌上是燃尽的蜡烛。
这里水源很少,没有洗澡的地方,只有接饮用水的收费水机。
绫顿抬起手闻了闻自己。
那股属于他人的味道还是久久不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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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2页
她走出旅舍,买了一份当地的地图,按照悬朱写给她的语言指南对比一下,总算弄清楚自己在什么地方了。
大陆极北,蛛部落。
鸩部落在……她找到了地图上的标註。
她和东朱联繫:「东朱,我知道应该怎么走了。」
东朱:「……我好像遇到了麻烦。」
她还没能问清楚,那边就被迫中止了联繫。
迅速在地图上找到最短距离,她背上行囊离开蛛部落。
东朱性格温顺,从来没有下过杀手,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她的研究课题宿命论的关系,她容易轻信别人。
这也是绫顿主动提出过来寻找东朱的原因。
她心急如焚,生怕东朱因为心软而陷入危险,但她只有11路步行交通工具,鸩部落和蛛部落之间又相隔……
她粗略估算,最短距离步行时间大约是十二天。
好在她刚准备上路,秀塔果里就传来了音讯。
东朱还带着一点喘音,温和地告诉她:「没事了,我离开了那里。」
「没事就好。」她总算放下心来。
「阿绫,你待在原地,那一带荒漠无垠,光是靠步行很难出来,我离开了鸩部落,正好不知下一站该去哪里,我会来找你的。」
绫顿在那张地图上搜搜寻寻,在距离蛛部落不远的小村庄找到了标註着农场的地点。
说不定会有骆驼和驴骡马之类的,她转了方向,朝附近那个小村庄走去。
期间,悬朱联繫了她:「绫,你还好吗?」
她:「我处境还可以。」
「对不起……我突然想到,浑身都散发着死息的话,好像会招惹来不少敌人。」悬朱语气里充满了歉意。
她愣住:「啊?」
「生命力太强盛会被恶人盯上,但如果浑身闻不到生命力的存在,会让他们认为你不堪一击,也会被盯上。」
「你是说死息会掩盖生命力的存在?」
她把所有线索放在一起,总算搞清楚了。
死息对于恶体族人确实有很强的伤害力,但只有在进入对方体内后才会发生作用,但是死息并不会让他们警惕起来。相反,死息会掩盖生命力的存在,让对方认为她很弱小。
简而言之,使用死息之前,她闻起来是富有的味道——所以容易被抢劫。使用死息之后,她闻起来是弱小的味道——也容易被抢劫。
怪不得接连遇到了两个袭击者。
她在心里啧啧了几句。
悬朱像个犯错的孩子,越说越小声:「真抱歉之前没注意到这件事。」
「没关系,现在我身上的死息已经被覆盖了。」她把斗篷人的事情告诉了他。
悬朱闷声不响,好久,才语气干涩地道:「哦。」
她这个三脚猫时空侦探悄悄把线索整理了下来:
【如果把这个世界当成游戏体系,那么生命力就是最重要的衡量单位,生命力多,是精灵,少一点,是羽人,再少一点,是人类,继续少一点,是恙魂人,最后少一点,是恶体人。 】
【掩盖生命力的方式,我所见过的有两种:1.精灵世界中的除香水,2.死息。 】
想到这里的时候,线索和线索之间再次串在了一起。
她有点震惊:死息和精灵的除香水之间是不是也有联繫?既然精灵箭上有死息的存在,这证明精灵也了解「死息」这种药水。那么精灵的除香水,是否是由死息改造而来?
玄……
她记得玄很喜欢除香水。
当时她还笑他臭美。
现在再回想起来,是否是因为除香水中的死息能对寄生虫产生伤害、从而减轻玄的痛苦?
离开蛛部落这个不知名小村后是一片半荒漠。
戈壁上生长着低矮的贴地灌木,颜色枯黄。
风大了起来,她拉紧兜帽,打了个结,护目镜再次起了作用。
在戈壁滩上,她的行动显得很慢,还好是顺风,她几乎是被风推着走的。
不过有小傢伙走得比她更快。
圆滚滚的一蓬蓬碎草从她旁边「咻」「咻」地窜过,狂风下,它们的行动速度快得离谱。
风滚草。
说实话,她有点羡慕。
要是她也能像风滚草那样轻盈且能滚成一团,以那种速度的话,三天就可以和东朱会合了。
「为什么我不是圆的」她嘆气。
在一团团风滚草急速向前时,身后传来了急促的马蹄声。
她回头看向马匹,及时避开。
那匹通体漆黑油亮的马却径直朝她奔跑而来,而马背上的正是那个名叫鸩苍的斗篷人。
她往哪个方向避,黑马就往哪个方向跑来。
做、做什么?碰瓷吗?
马蹄已经近在眼前,她避无可避。
斗篷人从高大的马背上俯下身,一把伸手捞起了她。
她的腰间一紧,那股不容忽视的力量在疾驰的风中将她从地面带离。
她陷入了飞扬的披风的怀里。
马向前疾跑的速度丝毫不减。
「坐好。」他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她从突发状况中回过神来:「等一下,为什么?!」
她应该感谢这个帮了不少忙的斗篷人,但他实在太奇怪了。
他低了低眸,语气里依然没有任何情绪,淡然得像在说一件寻常的事:「我去捣乱了,很快就会有不少追兵来对付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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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3页
捣乱?那就是逃亡了。
她更加纳闷:「你逃亡为什么要带上我?」
他揽紧了她,磕了磕马腹,身下那匹黑马扬开四蹄,飞驰向前。
「你忘了?你浑身都是我的味道。」
第92章
绫顿的计划完全被打乱了。
她本来打算找到交通工具后和东朱会合,她充当保镖的角色,和东朱一起在这个时空旅行,传送石时效到了就回去。
但是现在她被迫加入了逃亡。
因为眼前这个斗篷人说:「你属于我了,因此你只能逃。」
她什么时候属于他了? !
她又纳闷又无语。
他说因为她身上是他的味道。
她不服气地嗅嗅,但是果然如此。
为什么?区区一个拥抱沾染的气息,难道洗都洗不掉吗?
「为什么除不掉味道呢?」她忍不住问。
斗篷人随口道:「这是血术。」
他似乎察觉到什么,转头往后看了看,调转了马的方向,往西边而去。
这回逆风,黑马的速度放慢了,不得不面对庞大的风滚草草团大军。
枯黄硕大的草团从马蹄边像大雪球一样滚过。
她还在理清思路,思考「血术」「幻术」「梦术」这些名词之间可能的联繫。
在迎面拂来的风中,他又说道:「我想要你的火种,所以把你拉进我的领域,就这么简单。」
火种?指的是她的劳丹脂球?
她愣住了:「你的意思是,你为了我的火种,把我拉上了贼船?」
「可以这么理解。」他倒是承认得爽快。
黑马朝西行了一段路后,来到了一座石山。
天黑了。
石山荒芜。峭壁后,马匹停下来。黑马力有不支,双腿弯曲靠在石壁边。
鸩苍抱着两个风滚草草团走过来:「火。」
果然是因为看上了她的火种吗?她哭笑不得。
前天在砂石荒原上,她点起一丛篝火的时候,鸩苍主动靠近要求在篝火边休息,火熄灭后,又希望她再点一蓬火,在旅店房间也是如此。
「我把火种都给你,可以让我自己走吗?」她试图交易。
斗篷人双手抱臂,以一贯的姿势窝在篝火边,闭着眼睛道:「我不会做强抢的事,那是你的东西。」
那你人还挺好的?她腹诽。
「就当我送你的。」她拨正道。
「你已经进入了我的领域,出不去了。」他将眼睛睁开,跳跃着火光的狭长妍丽的眼睛注视了她几秒。
她闭上嘴。
争论无用,她得自己想办法。
当务之急是先睡觉。
「不必担心追兵,所有活物夜晚都在休息。」鸩苍补充道。
恶体族的时空中,黑夜的占比似乎真的有点太高了,人和动物都容易累,那匹马也累了,马上的两人也累了。
挺好的,大家都休息,不用压榨睡觉时间来内卷。
她在种子罐里搜搜寻寻,找到了岩蔷薇种子,松了一口气:「还好带出来了。」
夜晚漫长,而且寒冷,听鸩苍说这里没有燧石,也很难生火,火源少,怪不得看中了她的火种。
把种子种在花盆里后,她暂时放心地闭上眼睛休息。
迷迷煳煳中,她做了梦。
梦中全是碎片的记忆,关于玄的记忆。
「我会带你出去的。」在某个夜晚,她承诺道。
「在我的贼船上,你下不去了。」渡过冰山海的漩涡时,她对玄说。
醒过来的时候,她看见了逐渐熄灭的篝火。
对火有种特别的执念的鸩苍已经准备好风滚草团了。
她点燃火种,火焰在枯黄的草团上蔓延开来。
为什么这几天一直想起玄?好奇怪。
她盯着火焰。
「你在为谁感到悲伤?」斗篷人出声问道。
她:「为一个无法挽回的朋友。」
他若有所思地谛视了她良久,才重新在温暖的火芒中闭上眼睛休息。
打着方便的旗号,她绕到别处,联繫了东朱。
「真抱歉,我也遇到了一点麻烦,可能不会再在蛛部落了,我也不知道我会去哪里。」
东朱担心道:「我能帮上忙吗?」
「这倒没关系,我想我还是可以处理的,不是什么关乎性命的大事。」
关于鸩苍,她没有多说什么。
总感觉解释不清。
但东朱却主动提了起来:「鸩苍还在你旁边吗?」
她诧异道:「咦,你为什么会知道?」
「在鸩部落,我听说,他遇到恶体族以外的种族时,会有过度的保护欲。」
生长在恶体族领地的其他种族往往步履维艰,由于生命力高于本地族人,会经常遭到觊觎和暗算。身为混血儿的鸩苍也是如此,几乎是摸爬滚打长大的。
恶体族人生性中就有极其卑劣的一面,可以不择手段地去侵害别人以获取自己的生存空间,其他种族却不一定能到达那种卑鄙龌龊的境界。
被觊觎、暗算、陷害久了,他对和他拥有同样处境的人类等其他种族就生出了无限的同情,随之而来的就是过度的保护欲。
「他会将自己的经歷投射到旅客身上,所以总是乐意把他们纳入自己的羽翼之下。」大学者东朱如此对她解释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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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4页
她心情复杂。
她倒宁可他是因为火种而抓她上贼船的。
现在听了这个解释,她也没法凶他了。
「去了那么久?」斗篷人靠在石壁边,神色整肃。
「我这个火种又没中途逃走,你担心什么。」她回击道。
他的脸蒙在兜帽的阴影之中,在黎明的天色里不甚明晰,也并没有说什么。
上马之前。
掌握了两个线索的她开始和他谈判:「我可以把火种都给你,我也有充足的力量保护自己,可以让我走吗?」
「你误解了。」斗篷人的眼神掠过她的眼底,声音低沉地挠过她的耳膜。
作为谈判的另一方,她见他态度良好,就耐心地道:「既然不是这样,那你就解释。」
「没有火和热量,我会死。」他掀下帽兜,黑色短髮让苍白的脸显得更加瘦削而分明。
她稍微动摇了一下,还是硬着心道:「但这又与我有什么关系呢?」
「在杀死某件东西前,我还不能死。」
他的表情漠然,但却是认认真真在回答她。
天亮了。
谈判进行到这一步,她已经有些偏向了。
「我能知道那是什么吗?」她追问道。
斗篷人翻身上了马,朝她伸出手:「我带你去看。」
她直觉那是她也迫切想要知道的东西。
她朝他点头:「我会做出决定的,谢谢你尊重我。」
斗篷人似乎被这句话引得笑了一笑,脸上的弧度微微舒展了一下。
黑色骏马从石山起行。
马背颠簸,风声唿啸而过。
「我需要你,时机一到我会把你放飞的,先忍耐一下吧。」他说。
她:「我还没做出决定,等我看到了那件东西再回答你。」
离开了风滚草的领域后,空气中逐渐开始散发焦苦的味道。
但令人震惊的是,这里却有郁郁葱葱的山林,雾蒙蒙的绿色和周边的村庄和荒漠格格不入。
在天再一次黑下来之前,黑马穿过山泉,拐入了一个山洞。
「抬头看那边。」鸩苍低声对她道。
从山洞的视角看出去,远处的山峦上有一抹无法忽视的艷色。
红得惊人,硕大得可怕。
她自认视力不够,拿出观测镜。
那是一株庞大无比的花,大约有三层楼那么高。
它并不生长在土里,它的周围是白色的沙弧,里面翻涌着奇怪的泡沫。
而花托上的花朵形态,她再熟悉不过了。
枣红色像血一样的艷色,细长的花瓣如同妖娆的触手,一共六瓣。
「花神,」斗篷人轻声道,「这就是我说的那件东西。」
第93章
她说:「我答应你。」
斗篷人凝视她半晌:「我去找燃烧物。」
他下马,在山洞里就地驻扎,又出去寻找柴火了。
绫顿把背包在山洞里放好,花盆安置在一边,又拿出观测镜朝不远处的丘陵望去。
那个曾经出现在精灵耳后的红色花印记,现在活生生地出现在她眼前。
花神。
关于这种寄生虫的一切在她的记忆里像海浪一样翻涌起来。
在诺伊多夫堡,它被称为「恶魔之花」,在精灵世界,它是不祥的禁术幻术的标记,曙色草告诉她这是寄生虫。
她心情复杂,从背包里取了点东西吃,又在山洞附近找到了水泉,但不敢接水喝。
之前她和东朱联繫过了,便不再使用秀塔果有限的次数。
天色又黑了下来。
绫顿总算知道为什么恶体族的时空生产力不高了。
工作时间少得可怜,又没有火源和光源。
所谓躺平的时空。
斗篷人鸩苍背着大捆柴火回到山洞中:「我冷了,生火吧。」
她点完火,困惑地问他:「为什么你说没有火和热量会死?」
鸩苍从披风下伸出手,没有戴手套
她不解地盯着。
他无奈地提示:「握上去。」
她「噢噢」了一声,握住了他的手。
冷。
这是她脑海里第一个冒出来的词。
他的手上布满了有力的茧子,却因为冰冷而变得分外硬而扎手,像冰块一样,几乎把她冻得发痛。
她这才想起来,她还没触碰过鸩苍的皮肤。
他穿着厚重的披风,平时又习惯戴手套,虽然他们之间已经有了不少肢体接触,但她竟没发现披风和手套下的皮肤如此冰凉。
「好冷。」她放开了手。
但那只手却好像留恋她的温度似的,轻轻牵住了她的手指。
她心里一跳,从火光里抬眸看向他。
他的目光平静地落在她身上。
「因为你很温暖。」他松开了她的手。
黑马在山洞里休息。
鸩苍去看了她所找到的那股水泉,低下身闻了闻:「可以喝。」
外面黑夜骤临,山洞里篝火跳跃。
从这里再往夜色遍布的远处看去,那处丘陵上的巨大妖艷红花依然夺目,像是在微微发光一样,美得令人无法转开眼目。
「精灵族的血术就是如此,施术者以血为力,因此身体会变得冰凉如尸体,如果没有热源维持温度,就会死亡。」鸩苍解释道。
「还真是精灵族的术式。」她恍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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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术、幻术、血术,果然这些乱七八糟的术式都来自精灵族。
他探究地看着她:「你和精灵族之间有交游?」
她答道:「算是吧。」
「精灵的世界里有些什么?」他那张线条冷峻的脸上难得露出了好奇的神色。
她想起来,他身为半个精灵,还没有去过精灵的大陆。
「天晚了,你休息吧,等结束这件事我再和你细说。」她催促道。
靠着岩壁休息了一会儿,斗篷人睁开眼睛。
他的视线越过篝火,落在山洞口那个还在和花盆里的小苗说悄悄话的女性人类身上。
绫顿感觉到了他的目光,摘下助听器,转头看向他:「我打扰到你休息了吗?」
为了和岩蔷薇交流,她还特地跑到远一点的山洞口嘀嘀咕咕。
他摇了摇头。
兜帽压出的阴影让她看不清他的表情。
她抱着花盆走过来,特地凑近来看他的神色。
斗篷人淡色的嘴唇微动:「我可以抱着你吗?」
她差点拿不稳手里的花盆:「你不要得寸进尺。」
他重新闭上眼睛,不再提那件事了。
等鸩苍再次小憩醒来时,她把一个水壶交给了他,面无表情道:「好心给你捂捂,它比我热多了。」
空水壶里装满了山泉里的水,隔着篝火加热了。
他把温热的水壶抱进怀里,脸上的线条柔和了一些:「谢谢。」
夜晚的时间实在太长了,向来贯彻老年人作息的绫顿都有点不耐烦了。
她天没亮就起来工作了。
内卷靠谁?说到底还得靠人类。
曙光微露的时候,鸩苍从休憩中醒过来,他声音沙哑地问:「你在忙什么?」
她正在山洞外用临时自制的石头小工具翻地,随口答道:「发展农业。」
既然战场定在了这里,那么她得提前部署好她的军队。
斗篷人站在了她旁边,低垂着视线看她:「种下种子?」
「我已经种了一圈了。」她手臂扩开,指点江山地示意道。
他脸上带了点淡淡的笑意。
吃早饭的时候,她一边拆食物纸包一边问:「你之前说的捣乱,是指什么?」
经过几次谈判,鸩苍的态度显然坦诚了很多,他毫不避讳地道:「我去了蛛部落的秘密基地,也正是因此我才能找到这里,花神所在之地。」
在蛛部落的秘密基地,庞大的生命力流随着管道源源不断地供应着基地的族人。
有些管道通向试剂室,他们将它做成生命力药水,拿出去贩卖。
有些管道通向贵族病人所躺卧之处,他们中好些已经消耗尽了年日,在这里苟延残喘地得到唿吸。
有些管道则通向欲乐之室,借着生命力的供应,贵族们在花园里尽情作乐。
秘密基地的花园和贫瘠的蛛部落普通村庄截然不同,奢靡而荒唐。
他闯了进去,看到了管理者所保管着的地图。
生命力流的根基在西边的藤山,那些基地的管理者每三个月就会来这里一次,向花神献上崇拜。
她由于郁闷:「就这里的破生产力还能有贵族?」
他第一次被逗笑了,眼尾挑了起来。
「争斗无处不在。」鸩苍收敛起笑意后,平淡地道。
她嘀咕一句:「道理是这样,但是都这种生产力了还搞内斗……」
他忽然道:「手能再借我一下吗?」
她皱眉:「你有热水壶了还找我要热源?」
他已经摘下了手套,徒然地伸着手向她索要,眼神定定地锁着她。
她没办法,伸出手去握了握。
鸩苍微微扬起笑意来,手指收紧了一些。
吃完早饭,天已大亮。
鸩苍让她待在原地,他自己则骑上马,带着剑往花神所在之地而去。
山中雾霭带着烟气,绿意四沁。
马蹄声在清晨寂静的山谷里响起。
留在山洞中的她用观测镜观察,另外拿着树枝在土地上记录。
在自己动手前,她得搞清楚到底什么样的武器和战斗方式才能杀死那种寄生虫。
第94章
山中,雾蒙蒙的绿树像在唿吸一样。
鸩苍还没走远,绫顿及时看到了他抽剑的样子。
从观测镜里望出去,剑已经褪下了包裹着的黑布,光寒无比,仿佛剑主人的皮肤那样冰冷。剑身上纹路纵横交错,有如血管。
她自己都没察觉的,唿吸滞了滞。
这个山洞是观测那片山坡上情形的最佳地势,不多久,她就看到那个穿着黑色斗篷的骑马者来到了山坡上。
奇怪的是,到那片山坡上开始,黑斗篷人就翻身下马,但是却越走越慢,像有什么在阻挡他前行一样。
【空气墙?或者身体机能会被减弱吗? 】她思忖道。
他终于走到了白色沙弧边。
白色沙弧大概是她看到花神时觉得最为古怪的地方了,咕噜咕噜翻涌着泡沫,和上方艷丽的硕大花朵形成了对比,让人不寒而慄。
虽然行进速度慢,黑斗篷人还是一步一步踩过那些泡沫,从白色沙弧走过,跃上花株的枝干,开始往上攀爬。
【看来要害在花朵,而不是枝干,那么那些丑陋的泡沫呢? 】
红色花似乎是感知到了痒意,微微摇动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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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攀爬在枝干上的那个黑斗篷人丝毫没有受到影响,依然在一步一步往上,接近细长的花瓣。
位置到花託了。
仔细观察下来,她才发现,「花神」的构造和曙色草很相似,都是长条花瓣,颜色都是红色,不过一个明亮一个暗沉,就连花座也都是紫色的。
她的心情有点微妙。
黑斗篷人攀爬到花座的时候,红色花的花瓣开始大幅度摆动。
那柄纹路纵横的剑从黑斗篷人手中投掷了出去——
这种近战武器居然是标.枪.式的用法吗?她不合时宜地想。
吐槽归吐槽,认真还是该认真。
仿佛有着生命力一般,纹路纵横剑径直切入其中一条花瓣,像斩章鱼腿一样拦腰斩断!
然后,纹路剑像迴旋镖一样反弹飞回到了黑斗篷人的手中。
那被斩断的花瓣从接近三层楼的高度径直落下去,砸在了沙弧上,从沙弧上泡沫的震盪来看它还是有些重量的。
然而那半截花瓣再次生长起来,在几秒时间内又恢復如初。
黑斗篷人也是第一次和它交手,他像是在试探一样,这回把纹路剑刺入了花座。
一整条花瓣从花座开始坠落。
他正要从那个缺口攀爬进入花朵内部,花座上却生出了纤维一样的尖刺,尖刺在一瞬间拔地而起,然后迅勐窜上高处,成为了枣红色的长条花瓣,替代了原来的花瓣。
【有恢復力。 】她记录道。
这个景象对于她来说,熟悉得有些可怕。
因为曙色草也是这样的。当她摘下长条花瓣时,花座上就会有细小的花瓣飞快地生长起来,替代原来的花瓣。
她注意到,花神周围的树木颜色似乎变得有些枯黄了。
她的脑海里闪过一个猜测——如果花神的机制和曙色草相似或者相反,那么她大概想到办法了。
确认这一点后,她收拾好东西,往那边山坡赶去。
花瓣不断被砍下,不断再生。
黑斗篷人动作机械而利落,一遍一遍做着同样的收剑和掷剑动作。
似乎漫无边际。
她发现鸩苍虽然看起来似乎在做无用功,但渐渐的,花瓣生长速度跟不上了,那些纤维尖刺上窜的速度开始减弱。
鸩苍对她说过契机。
「我的父亲是精灵族人,他和花神有仇,我会为他报仇。」他的措辞很简单,没有多说什么。
当时,在她问出「幻术」之后,他才看了她一眼,把具体事件填充了细节。
鸩苍的父亲苍是数一数二的血术修行者,血术在精灵世界不是禁术,和梦术、活化术等术式一样可以通行,但苍在某次比试中受了伤,被对面的幻术修行者引诱种下了花神的种子。
苍痛苦不已,在自绝时阴差阳错下来到了这个时空。
「临死前他打听到了花神的源头,在极北之地。」鸩苍平淡地叙述道。
天色渐渐被染黑了。
这个时空的夜晚再次开始降落,暮色一点点下坠。
远处的山坡上,黑斗篷人的动作也开始减缓。
鸩苍的身体比纯血精灵要弱上不少,没有火源,不知道还能坚持多久。
步行过去的她还在半途中,见状更是加快脚步。
天空彻底黑下来。
这时,那株硕大的红色花像是忽然活了一样,舒展的花瓣不再拘泥于原位,像触手一样张牙舞爪!
她惊了一惊。
就连习性都和曙色草一样,在夜晚醒来!
支撑在花座上的黑斗篷人身形一避,堪堪收回纹路剑,开始往下撤退。
但那些细长花瓣有筋有骨,也往下攻击。
带着强劲气流的冲击让他一个趔趄,看起来柔弱无力的花瓣伸直像一把利刃,刮擦过他的身体。
他找到差不多的高度,往下一跃。
绫顿就快走到那片山坡上了,正要开始实施自己的计划,但脑子却开始混乱。
她想找到刚才行动的下一步,其他记忆却不合时宜地不断涌现。
骆驼商队在沙漠上缓慢移动着。
——不,这不是她的记忆。
泛着煤灰色的脸庞朝她笑着,和她亲切地说话。
——这不是她想找的记忆!
她抱住了脑袋,却发不出声音,脚下也仿佛有千斤重。
因为那些纷纷扰扰的记忆像千军过境一样,让她的身体不堪重负。
在石头边采了迷叠香,开心地回去和朋友们分享一天的经歷。
——这也不是她的。
踩在森林里铺着的松针上,软绵绵的,月亮在树梢上挂着,有人在她耳边笑着。
——虽然触感和笑声都那么真实,但她肯定这不是她所经歷过的。
「不、别过来了。」鸩苍提起声音,词句破碎地朝她喊道。
她努力保持冷静,向前迈出脚步。
不是的,她过来是因为想通了一些事、想到了好办法,但是到底是什么办法?她费劲地在庞大的记忆流里寻找。
鸩苍自己却无法走过来了。
黑马徒然地站在山坡上,马尾轻轻拍打着。
他的身体已经虚弱下去,头脑中的记忆杂乱无比,让他无法挪动一步。
那些泛着泡沫的白色沙弧,大概和记忆有关。
鸩苍被困在其中,但花神的攻击却没有停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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细长花瓣已然活了,直直往下生长,朝着他所站立的地方拍打过去。
而这里,记忆还在朝她翻涌,她所要寻找的那个办法还是无法被找寻到。
有人守着空棺材,棺材上盖着黑色的缀着珍珠的天鹅绒。
——不知道是谁的记忆。
一只金色的乌鸦在乌黑的鸦群中停留,屋顶镀金,瓦片上都金光灿灿的。
——每份记忆都不一样。
把兽皮蒙在骨架上,燃烧了兽皮和骨架,戴着面具的人们围着篝火唱歌。
——来自不同的种族。
和旁边的人说笑着穿过小径,没留意脚下的苔藓,滑了一跤。
——来自不同的个体。
那她的记忆呢?她自己的记忆呢?
她一面往前走,一面浑浑噩噩地想,她自己的记忆在慢慢流失,在那些混乱的记忆流中随着庞大数量的画面沖走了。
仿佛死亡的气息在向她靠近。
不……她不会死的。有先知说她不会死的。
除此以外呢?还有什么记忆?她抓住了这一点,拼命试图想起关于自己的事情。
轰然一声,花瓣击中了鸩苍的嵴背。
他的脚踝和小腿已经陷入沙弧中,他半跪着,用肩膀和手臂支撑着身体,斗篷沉重地坠入白色沙弧的泡沫里。
如果白天再长一点,那么对他来说,温度还足够,花神也不会从沉眠中醒来,一次一次的砍杀后,逐渐跟不上生长速度的花瓣总会被全部砍掉。
可惜的是,黑夜来到了。
花瓣进行第二轮攻击了,六条花瓣从花托上钻下来,合拢在一起,盪开一段距离,蓄力要把他彻底击打陷入沙弧中。
这时,随着马的一声悽厉的嘶鸣,比刚才还要勐烈的攻击落在了实体上。
那匹黑马不知什么时候主动跑下了山坡,纵身一跃,挡下了第二轮攻击,马身瞬间陷入了白色的沙弧中,再无踪影。
鸩苍抬起头来,看着空空荡荡的沙弧,却叫不出消失的黑马的名字来。
它叫、什么名字……他无法想起来……
「银鬓。」已经在沙弧旁边的绫顿忽然叫出了另一个名字。
她目睹了黑马挡下攻击的那个瞬间。
银色鬃毛的马闪现在众多记忆画面中,怕痒地抖着耳朵,好脾气地在街道上哒哒哒走着,轻轻蹭着她的脸颊,然后——马身沉重地砸在了地上。
银鬓马!
这个记忆画面太过具有冲击力,让其他杂乱的记忆画面都有些褪色了。
她答应要保护它远离饥寒的银鬓马。
一瞬间,所有属于她的记忆再次像水流一样聚拢起来,她想起来了:她从山洞里走到这里来到底是来做什么的,她想到的办法……到底是什么。
她拿出火种。
几乎在几秒之内,火焰从山坡上的灌木间开始闪现,然后四处都燃了起来。
山坡上都是耀眼的火光,热气直扑天际。
她想起她在一路上都洒了火蔷薇油。
是为了放火烧山。
——虽然是牢底坐穿的举动。
捡回所有记忆的她戴着助听器,抬头看向那株硕大红色花。
【如果花神的机制和曙色草相似或者相反,那么大概有办法了。 】
曙色草周围生长着郁郁葱葱的草木,因为它会把生命力分享给它们。
而花神的四周生长着草木,是因为它需要把从生灵那里夺取的生命力储存在这些植物中。
花神生来并不是生命力的容器,和精灵的原理类似,如果一下子有太多生命力涌入,反而会让它无法承受、爆.体而亡。
它只能将这些夺取的生命力赋予给周围的草木,需要它们的时候再取回来。
这就是她所发现的。
「你有恢復力,不是因为你强盛,而是因为取用了周围的生命力。」
她依然一副谈判的模样,对那株红色花道。
细长的花瓣在大火的光亮中影子仿佛一张铺天盖地的蛛网,向她扑过来。
【花神:在我死之前,你会先死。 】
她站在原地不动,还在开着玩笑:「我就站在这里,请随意。」
六瓣凝聚在一起的花瓣在她面前停了下来。
在那瓶装着无色液体的玻璃瓶面前。
【花神:……】
花瓣重新收回去,在花座上恢復原样。
花神擅长从活物上夺取生命力;但死息却像个黑洞,来者不拒,它从不主动夺取生命力,只是无论有多少分量,它都能完全吸收,仅此而已。
【花神:你们两个今天也跑不掉,山火不会停。 】
来自火蔷薇的愤怒之火已经燃烧得漫山遍野都是,山谷几乎变成了热炉。
鸩苍慢慢从白色沙弧里站起身来。
火源。
他看了一眼周围一蓬蓬的火光,重新提起剑,顺着花神的枝干攀爬上去。
一剑刺在了花座的花瓣上,一条花瓣轰然坠落。
这次,那尖刺样的纤维只生长了一点点就停止生长了。
在这不毛之地,惟独藤山郁郁葱葱地生长着各种植物,它们是储存花神夺来的生命力的容器。但现在周围山坡和山谷里的所有草木都在熊熊的火焰中,失去了生命力。
鸩苍挥剑斩向另一条花瓣。
山谷和山坡上,火舌窜得越来越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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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毛斑瘟疫和寄生虫一个原理,是吗?」
【花神:……】
它们两者的机制相似,夺取意识和记忆,进而夺取身体。
不过,由于族群之间的身体机能不同,而形成了不同的症状:精灵族身体强壮,寄生虫无法夺取身体只能在意识里寄生;恙魂人身体软弱,进入意识后意识便逐渐开始崩塌,身体也承受不住便造成了死亡。
第二条花瓣被斩落下来。
没有了生命力水库的红色花失去攻击的力量,也没有了再生的力量。
「身体可以消灭,但我知道记忆无法消灭,我要你把记忆还回来。」
【花神:你要那些做什么? 】
第三条花瓣重重地坠落在了白沙弧上。
「记忆无用,你又要那些做什么?当作荣誉勋章吗?」她的声音中带了愤怒。
紧接着是第四条花瓣。
鸩苍眼神空洞无比,掷剑,收剑。
她知道他的记忆还没恢復,几乎是在按照本能战斗的。
「告诉我,哪里是你储存那些记忆的地方?」
【花神:你和那个傢伙有关系吧? !不然你不会了解我的! 】
她忍不住出言刺激道:「是的,我和曙色草还是好朋友呢,正是因为了解它,我才会了解你。」
助听器里传来的花神的声音逐渐开始尖利。
【花神:那个傲慢的傢伙才是替代品!它才是替代品! 】
「所有被你杀死的人的记忆在哪里?」她不理会它的偏题,继续质问道。
花座上只剩下两条花瓣。
【花神:它才是替代品!它长得又矮又小! ! 】
「哦,原来你嫉妒它啊,但它好像并不把你放在心上呢。」她逐渐明白了花神和曙色草之间的恩怨。
【花神:闭嘴,闭嘴! ! 】
「曙色草不需要夺取别人的生命力。」
【花神:哪个强者不是踏着血肉上位的? !所有都是靠着争夺上位的! 】
第五条花瓣僵硬地落下。
「你看那边。」她回头指了指不远处的山洞。
山洞附近,草木兴盛,新长出来的小苗在风中摇曳,山泉隔绝了蔓延的大火。
得到了曙色草滋养的种子生命力格外丰沛,因此几乎在每个角落都能生长,就算在恶劣的蛛部落土地上也是如此。
但花神已经没有时间再去观赏那些真正充满生命力的草木了。
第六条花瓣落地的时候,红色花的枝干轰然倒塌,倒在了附近的山火中。
来自火蔷薇的愤怒之火蔓延上了青绿的枝干和紫色的花座。
昏迷的黑斗篷人随之坠落地上。
她赶紧跑过去,把鸩苍拉离开始燃烧的花枝。
泛着泡沫的白色沙弧在火焰的灼烧下逐渐干涸,露出一地晶体。
记忆,记忆……
全都是亡者的记忆。
她知道鸩苍的记忆也混在了其中,便冒着火焰凑过去找。
火舌在她身旁舔舐着,烟气越来越重。
她感到身体开始发飘,眼前一片晕眩,便随手摸了几块晶体,急忙到斗篷人身边,把他抱在怀里。
原来如此,「不会死」的承诺是指传送回原点。
不过,这次旅程体验糟糕透了,她还是提早回去乖乖领航。
*
东朱赶到藤山的时候,藤山的山火已经熄灭了。
应该说,是因为已经没有东西可以烧了。
额上戴着宝石的羽人女性在整个山谷间飞翔,遍地都是焦黑的灰烬。
她在一处依然绿意盎然的山洞前停下来。
听那些随风摇动的倖存草木讲述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后,她放心了。
她摘下一朵金色花,让山泉载着花流淌。
第95章
在意识模煳之际,她在朦朦胧胧中好像接收了很多记忆,来自久远时代的记忆。
……
大陆震盪之时,冒着岩浆热气,冷却的喷出物不断造成新的陆地。
岛屿一出生就深深扎根在海域中,笼罩上了轻淡的雾气。
海丘、山岭、盆地、沉眠的火山在海下星罗棋布,随时准备造出新的陆地。
一艘航海船无意中停靠在岸边,发现了这个岛屿。
「两种相似的植物,但又不太像。」其中一名航海者在植物繁盛的岛屿上探察时,发现了两种红色花,一种颜色明亮如同曙光,另一种颜色暗沉如血。
航海者们在岛上整顿休养生息。
在昏暗的夜里,草木间窸窸窣窣、窃窃私语。
颜色暗沉的那株花长得矮小,像是学习旁边那株大花一样,模仿它的形态、模仿它的习性。
【谢谢你给我生命力,我要更像你才行。 】
曙色草声音温和:【不要去其他地方夺取,我给你的够用了。 】
整个岛上,只有这种矮小的暗沉红花无法正常成长,只能从其他地方吸取生命力,曙色草便让它搬到自己旁边来,离别的草远一点。
「这种香气实在迷人,我得去看看。」一名航海者从睡梦中醒来。
那名航海者离开营地,进入草木丛中,寻找香气的来源。
不久他就发现了花香的来源,但他在两株相似的花之间踌躇不定:「到底是哪种花?」
暗沉花悄悄对旁边的曙色草道:【这是什么?他身上的生命力好充足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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曙色草语气平淡:【人类。你别打歪主意。 】
暗沉花住了声。
暗沉花努力舒展开细长的花瓣,又朝旁边的曙色草挨近了一点。
「看来是这种花。」航海者低下头嗅了嗅。
那名航海者摘下了整朵暗沉的红色花,带回营地。
回到营地,他正要对同伴炫耀那种花的香气,却发现自己的手指不知什么时候被割破了。
「是刚才经过荆棘的时候不小心划到了吧?」他的同伴嘲笑道,「谁让你大半夜不睡觉去摘花的!」
那名航海者把摘回来的那朵花放进了装水的瓶子里,试图多养几天,但不久之后花就失去了香味。
在岛上的第三天,那名摘花的航海者却得了奇怪的重病,面色灰白。
航海者们以为是岛上的雾气有毒,便急匆匆驾驶船只离开了这里。
那个装着暗沉红花的瓶子也被一起带上了船。
岛屿上,明亮的曙红色花旁边,那株被採摘过的花枝开始枯萎。
【为什么不给我生命力了? 】只剩下花座的那株花抱怨道。
曙色草回答得很确定:【停止从那些人类身上吸取生命力,我就重新供应给你。 】
几天后,只剩下花座的花逐渐枯萎了。
然而,在船上,那朵暗沉红花在水瓶里生了根,努力生长。
「真稀奇,一朵花还能生根。」一名海员路过的时候,感嘆地摸了摸花瓣。
那艘船又在雾海里行驶了几天几夜后,终于误打误撞地驶出了海域。
暗沉红花也被带到了陆地上。
岛屿上植物代代更替,只有曙色草一直在原地。
……
*
绫顿从混乱的记忆中勐然醒过来。
她的手臂间还抱着那个黑斗篷人,视野里是带着微濛雾气的天空,熟悉的海风味道和草木香气让她的神经一下子放松下来。
她回来了。
曙色草说的「不会死」,果然是把她传送回原点。
逃亡大法一招走遍天下嘛。
背包里满满的,塞着好多捡来的晶体。
她躺在沙滩上,又復盘了一遍昏迷中的记忆。
那不是她的记忆,但她不确定到底是谁的记忆,是花神的记忆,还是那个航海者的记忆。
不过,总算让她知道一些真相了。
原来花神原来也生长在岛屿上,怪不得它一直怂恿宿主们来寻找这个迷雾海中的岛屿。
她直起身,把黑斗篷人扶起来。
他的身体冰冷,脸色苍白,双目紧紧闭着。
她试了试他的唿吸,确认他还活着以后,站起来,背着他往岸边的客舍走。
自从上次的怪物事件后,她给客舍消了一遍毒,那里已经空置很久了。
两只信鸽显然已经很熟悉这个岛屿了,见到有客人,停止盘旋,落在客舍的屋顶上。
其中一只信鸽胆子大,像街熘子一样在窗台上闲庭信步,悄悄探出头去看屋里的情况。
「咕咕,咕咕。」
另一只信鸽也落在了窗台上。
两只信鸽一副八卦的样子,探头探脑地从窗户往里看。
鸩苍在不久之后就醒来了。
「……」他看着她,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你还好吗?」她问。
他皱起长眉,眼神空洞而迷茫。
她慌了。
她知道鸩苍很可能被那片白色沙弧吞噬了记忆,但她没想到他的所有记忆都没有了——包括语言!
他听不懂她在说什么,他也不会说话了。
除此以外,恐怕他的所有常识都丢失了。
她着急忙慌地去找背包里的晶体。
拿到手上——她自己也陷入了迷茫。
请问,有没有懂行的,告诉她怎么才能把记忆放回原处?
花神吞噬智人的身体时,也占据了意识,但它无法吞噬记忆,记忆只是被当作工具使用,比如在向幻术修行者传递消息的时候。
那片翻涌着泡沫的白色沙弧下,正是亡者的记忆——这是她靠近那片山坡时深刻体会到的,那时候许许多多不属于她的记忆涌了上来。
在山火烧起来时,白色沙弧干涸后露出了这些晶体,她认定这些都是亡者的记忆晶体,便抓了一些回来。
但是现在……她要怎么才能找到鸩苍的记忆并把它放回原处?
她傻眼了。
有没有专家啊?她一个人不会煳弄。
她从秀塔果联繫了东朱。
东朱给她的回答是:「我也误打误撞回来了,正要来找你。」
「我来了我来了,我过来接你!」她手里揣着一块晶体没来得及放下,往岸边赶去。
忽然,她感到一阵眩晕。
头脑里涌入了大量的画面,她一下子站不稳,蹲下来抱着脑袋。
她想扔掉手上那块记忆晶体,但却发现自己毫无力气,那块晶体也沉重得像石头一样。
不属于她的记忆不断展开。
*
名叫香鞍的精灵小镇。
夜色落下的时候,萤火虫在森林里亮了起来。被森林环绕的小镇上都是红砖红瓦的屋子,昨天才刚下过雨,路上有水坑,
祖母怀里抱着一只灰色小猫,站在门口:「我捡到猫了哦,玄。」
【玄? 】她迷迷煳煳地想。
「把猫还回去吧,祖母。」那个男孩头髮乌黑,眼睛也乌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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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0页
【好熟悉的眉眼,是玄吗? 】她疑惑道。
「咦咦,被你发现了,」祖母笑眯眯地道,「你怎么知道我是从街角的流浪猫妈妈那里捡来的?」
男孩无奈地道:「当然是因为我见过它。」
「玄的记性还真是好——」祖母夸奖道,「只是我这次把一整窝都捡来了!」
祖母从身后拿出一个垫着布的篮子:「连同猫妈妈一起。」
男孩的脸上露出了微微的笑意:「让我来看看。」
男孩放下手中的蜂蜜罐,凑到躺卧着猫妈妈和小猫崽子们的篮子边。
「玄,你可以摸摸试试,猫妈妈不会咬你的!」祖母在旁边鼓励道。
男孩看向篮子里的猫咪一家,眼神温柔:「还不能摸,我还得回去做肉桂饼才行。」
【这难道是玄的记忆吗? 】她猜测道。
记忆画面一转。
「玄,让我看看你又做了什么好吃的?」祖母抱着小猫走到厨房。
还没有灶台高的男孩垫着椅子在搅拌锅里的食物:「等一会就知道了,祖母,你把猫拿开一点,猫毛都飘进来了。」
「今天吃草啊,怎么不吃豆子了?」祖母有点失望。
「是红薯叶,不是草。」男孩纠正道。
【真的是玄的记忆。 】
【原来红薯叶不是祖母做给玄吃的,而是他自己做的……为什么要骗我呢?为什么连这点小事都要骗我呢? 】
记忆画面再次变换了。
已经长高了一头的少年採摘荨麻归来,家里空空荡荡的。
他走遍了所有房间,却怎么都找不到祖母。
「你见到祖母了吗?」他问正在伸懒腰的小猫。
小猫「喵」的叫了一声。
他失落地离开,在各处寻找祖母的踪影:「祖母!祖母!」
一根羽毛在窗台落下。
少年跑过去看,屋外树上的麻雀在叽叽喳喳乱叫。
屋外站着一个身穿皮革外套的卫兵,站得笔挺:「是你报名了骑术比赛吗?」
少年脸上的表情变得错愕:「我,我没有……」
卫兵拿出一卷敲了龟甲龙印章的羊皮卷交给他:「不管你有没有,总之名单上就有你,这是你的比赛资格卷,过几天记得准时到。」
【祖母知道他热爱骑马,所以擅自替他报名了。 】
庞杂的记忆画面在她的脑海里像窗格般一扇一扇打开,又像线条一样纷乱地交错着。
少年玄还没来得及参加骑术比赛,就得到了祖母的噩耗。
他离开家,经过山坡的时候,从山坡上滚了下去,一种叫朱芥草的汁液将他的衣服染成了紫红色。
「过来吗?我会满足你的所有愿望。」一个精灵坐在山谷的一块石头上,朝他招唿道。
他浑浑噩噩地爬起来,朝那个精灵走去。
漫长的日子像阴影一样延伸,少年玄再没有回去过家里,家里的小猫再次成为了流浪猫。
耳后拥有着红色花印记的精灵们坐上了木棉号,出海。
在海上,他们遇到了迷雾。
接下来的一切就像她所知道的那样。
【所以真的是他的记忆……】
海风飘荡的夜晚。
穿着黑色长袍的精灵玄对她说:「我还想和你一起旅行,你还没去过我的家乡,也没和真正的我相处过。」
记忆的最后一幕,忽然又闪回到了从前。
夕阳把红砖红瓦的房子映照得斑驳不堪,森林里的棕树也一併沐浴在金色的光雾中。
眼睛乌黑头髮乌黑的男孩正垫着凳子拿着掸子打扫屋里的蜘蛛网,祖母一边哼唱着不知名的小调一边踩着纺车。
「明天我带你去试试骑马吧,玄,你的父母都是马术高手,想必你也一定会喜欢的。」
记忆到此落幕了。
她睁开眼睛,手里还握着那枚记忆晶体,眼眶里是滚烫的液体。
第96章
眼前几乎看不清景象,一下子接收太多记忆让她头疼欲裂,尤其是其中还夹杂着漫长幽暗的三十年地牢记忆。
然而她还是应该站起来,她还有工作。
她费劲地倾斜手,让手掌心的那枚记忆晶体能随着重力作用下坠。
但她的手在颤抖,根本伸不直手指。
仿佛抽打自己身体、拔掉自己头髮的不是玄而是她,身体上的痛苦也跟着记忆一起带来了。她忽然之间开始害怕黑暗,害怕密闭的空间。
【那是玄的记忆,不是我的。 】她一遍一遍地在意志里对自己说道。
但身体还是不由自主地在颤抖,毫无力气。
稍显冰凉的触感握上了她的手。
有人握住了她的手。
那人耐心地把她蜷曲的手指一一摊平,从手掌心里取出那枚记忆晶体。
她顶着模煳的视线,看到眼前那张好像隔了很久才见到的脸,他穿着厚重的黑色斗篷,眉眼深邃。
她一下子抓紧了他的手。
冰冷的皮肤触感和上面的茧子让她感到微痛,但这正是她现在需要的。
他睫毛动了动,眼神低垂看向两人握着的手。
「……」他似乎想说什么,但又什么都说不出来。
或许和她比起来,失去所有记忆的鸩苍会感到更痛苦吧。
如此想着,她像找到水的游鱼一样开始正常唿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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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伸出另一只手来,搀扶着把她拉了起来。
「谢谢……谢谢你。」她终于能完整地说出一句话。
但失去了所有语言记忆的斗篷人只是寂然地看着她嘴唇的上下碰动。
她站直身体,他才松开了双手。
走了几步路后,她总算感觉自己开始恢復。
是的,那份记忆不属于她——第一,她做菜没有那么好吃,第二,她没有鱼不能活,第三,她还是很怕疼的。
她示意鸩苍待在岸上,自己跨入小艇。
他站在岸边石滩上,缄默无言地注视着她。
*
岛上,信鸽还在窗沿东张西望。
绫顿把东朱从海上接回来后,那个额上戴着宝石的羽人女性做了个手势:「我带了点东西回来,你一定会需要的。」
她好奇地盯着东朱看,要看看是什么当地特产。
但是当东朱从行李里取出一枚又一枚的晶体时,她本能地往后退了一步。
记忆晶体。
被多出来的记忆折磨了一遍的绫顿感觉自己有点心理阴影了,现在已经连植物结晶都无法直视了。
「我把那里所有遗落的晶体都带过来了。」东朱还在继续往外掏着,而地上的晶体已经垒成了一摞了。
她提醒道:「东朱,你处理这些晶体时一定要小心,我刚才被一些记忆攻击了。」
「攻击?」东朱疑惑道。
她把来龙去脉都讲了一遍:「……现在还无法完全缓过来。」
东朱怔了怔,向她走近一步,张开羽翼把她笼在怀里,双手轻轻抚上她的肩膀:「没事,不要怕。」
温暖的触感和轻柔的话语让她心里温温的,她小声道:「我已经好多了。」
「不要怕这些晶体,我会教你怎么应付它们的。」东朱的声音轻而蕴含安稳的力量。
像吃了定心丸一样,她安定了下来。
……甚至开始隐隐有些兴奋。
「这些小玩意到底是怎么运作的?」她脸上是毫不掩饰的好奇。
东朱看着她:「在那之前,我要问你一个问题。」
「如果你不能吃某种果子,然而你现在想吃它的心情无以復加,你会怎么做?」
她思考片刻,认真回答道:「要分什么情况的不能吃。」
「因为是我特别喜欢吃的,说明这种水果基本上无毒无害。」
「如果是命令我不能吃,那么我绝对不会动它。」
「如果是因为我吃了会过敏,那么我会把过敏药放在旁边,解馋后立刻吃过敏药。」
「我没猜错,你果然这么回答了。」听到她的答案,东朱眼尾微弯。
她小心翼翼又有点赧然:「这个答案听起来是不是太兇残了?」
东朱已经把带来的所有记忆晶体都整理好了,坐在她对面,失笑地道:「正因预料到你会这么回答,我才说要教你怎么应付的。」
「世间一部分个体倾向于谨慎避开危险,另一部分个体倾向于主动涉险以消除危险,你属于后一种。」
她露出一些错愕的神色来:「我只是说吃个过敏药……倒也没有那么高尚的动机……」
东朱好笑又无奈地道:「这不正说明你想做的事情无论如何要做成吗?如果中途有危险,就想办法解决危险。」
她隐约被夸得不好意思,摸了摸脸颊笑:「我是那种人,自我意识太强了,有时候去冒险的时候会很疯。」
之前玄评价她太过冒险,后来她贸然进疫区、去恶体族时空旅行、又擅自加入鸩苍的復仇行动,桩桩件件都是她胡来的表现。
但她真的不是故意要冒险的——她没有在狡辩的意思。
「你的特质正好适合和它们打交道。」东朱从整理好的记忆晶体堆里取出一枚来,放在手中。
「羽人正常去世一百天的时候,身上所有血肉和羽毛都会腐烂消散,只留下一枚晶体,里面是所有记忆……」
她着急地问道:「如果是被怪物侵吞了身体的羽人呢?」
东朱表情遗憾地摇了摇头:「正如你所知道的,怪物不仅侵吞身体,也侵蚀记忆。」
她失落地应道:「我知道了。」
这样的话,就说明青斑的记忆无处可寻了。
东朱看她蔫巴巴的模样,微笑着安慰道:「当然,记忆无法消失,如果能找到怪物族群的核心之处,一定能像这次一样找到被怪物侵吞身体的受害者的记忆的。」
她果然被安慰到了:「原来如此。」
「我从藤山山谷里倖存的草木间知道了你们的情形,也得知了那株名叫花神的吞噬生命力的兇手草,因此我猜想这些记忆晶体都是被花神杀害的受害者的记忆,由此可见怪物也无法真正侵蚀记忆,只能暂时占有。」
「如果你用肌肤接触这些记忆晶体,时间一久就会不可避免地被它影响,但只要有强大的自我信念,就能不被它所伤害。」
她问了一句:「自我信念?」
东朱语气笃定:「就是对我的认识,关于我是谁的信念。你一定能做到这一点。」
「听山谷里的草木说,鸩苍失去了记忆,我担心你的记忆也会被影响,所以把这些遗落的晶体都带了过来,以便你能找到记忆——但你似乎并没有受到影响,这不是正说明了你有抵挡的力量吗?」
她感觉要被这位研究员夸上天了,耳朵有点红红的:「谢谢你夸我,我挺开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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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朱笑起来:「不过你的记忆还在,并没有缺失,它们对你没用了。」
她摆手:「不,对我来说还有用,我了解到了一些很久以来都想知道的事实,见到了很久没见的朋友。」
「而且——」她看向坐在桌边喝水的斗篷人,「我得帮他找回记忆。」
东朱有些诧异:「难道你决定从这些晶体中找到他的记忆吗?」
她更诧异:「你怎么知道?」
东朱显然犹豫了一下:「虽然我说过它们是可以应付的,但要处理那么多……」
她等着她的后半句话。
东朱撇开眼神,似乎在回忆着什么:「我担心你能不能吃得消。」
「因为记忆晶体能让人在最短时间内学会一项技能或者语言,所以有好些羽人都会冒险去接触大学者的记忆晶体,但他们中的大部分最多只能接受四五份记忆,多了就会失去自我意识,最后失去所有记忆。」
她点头:「我明白那种感觉。」
失去自我意识的感觉。
「就我所知,只有一位羽人学者成功接收了两百零三份记忆,」东朱看向她,「可能是因为一次次的磨练,那位学者的心性变得坚定无比,是我最尊敬的前辈。」
东朱的羽翼再次抱住了她:「不要勉强自己,如果觉得难受要适可而止。」
东朱没有阻止她冒险,这让她很感动:「谢谢,东朱,我会的。」
由于在琴雉大陆的考察还没有结束,东朱在岛上留了一夜后就离开了。
不愧是耐心的研究员,东朱在琴雉大陆的考察已经被时空传送石打断了好几次,回来后还是准备继续考察。
告别东朱后,她回到岛上,发现灯塔不远处的石滩上,鸩苍安静地坐在一块石头上。
黑色披风在石头上铺开,有些被海浪打湿了下摆。
他目光放远,背影有些寂寥。
她从他的身后走过去靠近他:「鸩苍。」
他听到声音,转过头来怔怔地凝望着她。
她心中恻隐,朝他伸出手,示意他起身回去:「回去吧,这里太冷了。」
海风带着咸味,夹杂在海浪的水珠里,永远不休地拍打在岸边。
在那场战斗中因为被击打得陷入了白色沙弧,现在的鸩苍忘记了所有关于「我」的认知,忘记了怎么说话,也无法理解她所说的话,全靠残留下的本能和肌肉习惯在生活。
他从湿冷深色的石头上站起来,黑色短髮被海风吹得有些乱。
她走近他,顺手就绕过他的肩膀拉过兜帽帮他扣上。
黑色披风扬起来,轻轻覆盖在了她的肩上。
他身体向前微倾,坚硬的双臂扣住了她,戴着黑色手套的手交叠在一起形成了锁扣。
「……」他想说什么,但一个音也无法吐露。
第97章
她开始慢慢教他语言。
刚开始的时候,她一个词一个词地教,指着自己:「我。」
鸩苍却只是沉默地盯着她。
她勐然想起来他只是失忆了不是失智了,心智还是健全的,便换了一种方法。
「我现在要烤红薯了,来帮忙吧。」
他看懂了她的手势,在她旁边坐下。
她把柴火递给他,又特意给他看点燃火源的过程。
鸩苍学得很快,不需要多强调就能听懂很多话了,他熟练地给她递柴。
「我先说好,我烤的红薯不怎么样,不要嫌弃。」虽然对方听不懂,但她还是絮絮叨叨地叮嘱道。
火在木柴间色泽明亮鲜艷地上窜时,他不由自主地伸出手去触碰火焰。
她愣了一下,连忙去拦阻他:「不要那么做。」
由于常识也忘记了,低体温对火源的倾向性让他无法对火产生警惕性。
「危险。」她的手握住了正要去触碰火焰的他的手。
他的眼神微动,将聚焦点从火焰上转移过来,顺着她的手游走,一点点上移,像渐移的日影般划过她,最终落入她的眼睛中。
「记住不要这么做了。」她重复了一遍。
她拉着他的手放回他的身侧,正要松开,她的手指被牵住了。
指节微微一勾,微凉的指腹触碰到了更多面积,一下子收紧了。
就像当时在山洞里的情景一样。
她正在思考「很好,遇到熟悉的情景很快就能回忆起来……」时,他却又松松地抽出了手。
后知后觉的绫顿懊恼地暗道:不可能回忆起来了,普通的失忆者记忆一直在头脑中,但被白沙弧吞噬记忆的鸩苍的记忆,散失在那堆晶体中了。
显然,鸩苍不知道她心里百转千回地在想什么垃圾学术问题。
他松开手,把手藏进了厚重的斗篷下,和平时的习惯一样揣着手烤火了。
表皮烤得焦黑的红薯被她从烧成木炭的柴火中间扒拉出来的时候,她嘆了一口气:「完了。」
一定和上次一样,失败了。
鸩苍不确定地看了她一眼,她把夹子递给他。
他把烤红薯的外表皮清理掉,露出金黄松软的红薯肉,顿时,香味飘散了出来。
她视死如归地尝了一口,然后难以置信地看向自己的杰作:「我似乎厨艺有长进?」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接收了玄的记忆,她忽然在某些方面福至心灵。
为了验证这点,她晚上做了拿手的鱼和并不拿手的蘑菇,两者分别尝了尝,竟然觉得分不出胜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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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明明会做的只有鱼而已……
如果接下来她的厨艺一直保持这种水平,那么东朱口中的「通过他人的记忆学习技能」是真的——通过接收别人的记忆,她真的能掌握技能。
天黑后,她按照这几天的习惯和鸩苍告别:「我回去休息了。」
他站了起来,犹疑地向她伸出手。
这回换她不懂了。
她比划着名:「你想对我说什么?」
他的目光像落叶一样垂了下来,慢慢收回手臂,垂在身侧。
「不是拒绝你的意思,我只是不懂。」她一看苗头不对,便解释道。
「危险……吗?」他的尾音轻轻地上挑了一下。
危险。
她回忆了一下刚才她说出「危险」这个词的情景:火堆、火、红薯……
鸩苍到底记住了这些中的哪一个意思?有哪些元素是和现在的场景重叠的?
她想到那个和刚才那个场景中重叠的动作,有点发愣地做手势问他:「牵手危险……?是这个意思吗?」
看鸩苍确定的眼神,她知道自己猜对了。
什么嘛。
她哭笑不得。
她大大方方地牵住他的手:「我说的危险是火,不是牵手。」
这回,鸩苍的目光从她的双眼间逐渐下移,落到两人交握的双手上。
「那我走了。」她朝他告别道。
东朱在岛上的那晚他也是独自在岸边客舍中度过的,她完全可以放心。
谁知他手指间的力道加大了,紧紧地握住她的手不松开。
「不要那么做。」他凝神注视着她。
他脸上的表情有些难懂。
「你不希望一个人在这里,是吗?」她猜测道。
他深邃的眼目中露出一些柔和,点了点头。
她无奈地拉着他走:「可以。」
鸩苍抿着唇微微笑,任由她拉着走。
海岛上依稀可见纤细的月亮,月色温和地流落在层层的丛林里。
绫顿记录完月相变化,便进屋了。
继上次造纸后,她柜子里储存的记录纸快要不够用了,明天又要起早贪黑地自己制作纸张了。
算了算时间,他应该在木桶里泡完热水澡了。
她走过去,拉开帘子,对正在穿他那套黑色衣服的鸩苍道:「今天别穿这套衣服了。」
他正在扣衣扣,看见她的时候手有点不稳,已经扣上的纽扣也一下子滑脱了,他低下视线。
她承认她确实有点流氓,别开目光。
她把准备好的衣服递给他,除此以外,她还把从精灵世界带来的那套狐狸毛防寒衣送给了他。人类驿站统一分发的防寒衣裁剪得足够符合精灵的体型,也温暖无比。
鸩苍只是穿了她递过去的那套普通坯布白的单薄的衣服,把防寒衣还给了她。
她摇摇头,站起来把防寒衣给他披上:「它对我没用,但是对你有用。」
反正她有渔猎局心理阴影,自己也带了防寒衣。
他任由她帮他披上防寒衣,安静注视着她,一句话都不说。
刚开始遇到他的时候,或许是因为阅歷的缘故,他凌厉的眼神中和了一些气质;但现在失去所有记忆的他不再流露出充满杀意的眼神,不得不让人注意到他的眼睛极其漂亮,微勾的眼尾让眼型秀长优美。
「可以休息了,如果感觉到冷就告诉我,我给你点火炉。」她说。
小屋熄灯。
在睡前,她手心里又悄悄握了一枚记忆晶体。
躺在床上不费力气,她决定开始试试寻找鸩苍的记忆。
她数了一遍,东朱和她带来的所有记忆晶体一共是三百六十枚,由于数量限制,这里应该没有毛斑瘟疫病人的记忆,或许由于恙魂人自己的体质问题,在患病时记忆就开始缺损了。
三百六十枚,一个个试过去,而且可能根本用不了试三百六十次就能找到鸩苍的记忆——毕竟人不可能那么倒霉吧。
这样想着,她握紧了那枚晶体,等待它和肌肤接触后发生的反应。
正当她昏昏沉沉入睡时,不属于她的记忆开始涌入她的脑海中。
这回的记忆很有冲击力,几乎没有任何美好的回忆,只有无边无际的痛苦:被虐待、被驱逐、被诬陷……
她开始冷汗涔涔。
有人握住了她的手。
「不要。」他语气有些冷。
他掰开她的手指,把那枚晶体从她手中取了出来,扔在了地上。
已经接收了大半记忆的她慢慢唿吸着,好久,才道:「谢谢。」
她确实需要有一个人及时拉她出来,毕竟她并不是要接收所有记忆,只需要确定到底是谁的记忆就好了。
黑暗中,他手指用力,紧紧抓住了她:「不要那么做。」
她知道他担心,但她发现和上一次比起来,她居然轻松了很多,很快就恢復过来,她安慰道:「没关系,我觉得好多了。」
他垂下了头,额头抵在她的手心。
直到次日迷迷煳煳地醒来,她才发现鸩苍居然抓着她的手在旁边守了一晚上,有点不好意思起来:「我不会那么做了,你不要这么不放心。」
他默然地瞥了她一眼,这才松开了手。
她去检查鸽房的鸽粮自动掉落机时,鸩苍亦步亦趋地跟在她身后。
两只信鸽中的其中一只捣蛋鬼显然是熟悉了这个环境,开始露出了本性。它好奇地去观察鸩苍这个岛上新来的客人,先是停到他的肩膀远的那一端,探头探脑地挪动脚步靠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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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步,一步,鸽子终于从肩膀走到了他的脖子旁边。
鸩苍微微撇过脸去看昂首昂脑停在他肩膀上的鸽子,谁知那只鸽子趁机一扇翅膀,狠狠啄了他一口。
绫顿看出来了,这并不是出于友善的动作,而是坏鸽子的攻击行动。
她伸手抓住了心眼坏的鸽子:「你为什么啄客人?」
鸽子「咕咕咕咕」乱叫。
血腥味!很重的血腥味!
「有点血腥味也不是你咕咕该管的事哦。」她凶道。
正好下午要做纸,她随手抽出储存库里最后的一张纸,按住鸽子的爪子,在纸上印出一个爪印,「啪」这边一个,「啪」那边一个。
「就算是咕咕也要郑重地道歉,这是你的道歉信。」
写完咕咕道歉信后,她把那张纸交给了鸩苍:「给你的。」
他接过了满是爪印的道歉信,目光却没有瞥向纸张,而是带着淡淡笑意凝视着她:「牵手。」
「明明是它得罪了你,纸上也有它的爪印了,怎么还要我的手印?」她指着那只嚣张的鸽子,愤慨道。
话虽是这么说,她还是笑着牵了牵他的手。
第98章
工作日志第561号:[星期五,海上无雾,风向北偏西。 ]
[物资中已经没有纸张了,我们花了足足十天制作了足量的纸,从新鲜的木头到木浆,混合成为纸浆,晾晒完成。可以书写的纸张裁剪完毕摞在我面前时,我深感社会分工和机器生产的重要性。 ]
「很密。」鸩苍在她身边坐下,指了指她所写的内容。
经过这些日子,他已经掌握了很多词彙,能理解大部分对话,也能简单地表达自己。
她起身把灯点亮一些:「我必须节约用纸,在下次做纸前我想多撑一段时间。」
「等你找到记忆,我就送你回家。」她提起了这件事。
他没有说什么,目光凝滞在她的脸上。
提到「回家」,她自己倒是忍不住陷入了思考。
她越想越愁苦,在灯下边思考边用手指在桌面上画着无聊的圈圈。
她本来不需要担心物资的问题,只是她暂时无家可归,居住在这个孤立的海岛上。
从第一艘精灵船来到岛上后,她就该明白她的航道已经偏航了。好笑的是,最应该保持航道精确的领航员居然越行驶越偏。
「你呢?」鸩苍问道。
「这里就是我的家。」她轻松地答道。
如果一开始就把她扔到异世界,说不定她还能对新世界接受度高一些,但现在的情况就像是失联的卧底一样,在这个诡异的世界越走越深、越走越远,回头看不见路,往前也看不见路。
像岸边的灯塔一样,像是扎根在这里,却又永远在漂泊,船只往来皆客人。
他安静地注视着她:「你会离开这里吗?」
「大概吧。」她笑着给了一个模稜两可的答案。
「我去仓库清点一下东西,你在这里学认字。」她站起身。
他那双狭长妍丽的眼睛里,深色的瞳孔微微转动着,视线跟着她一直到门口,静默无言地用眼神追随着她。
她走出去后,伸手合拢门,嵴背轻靠着门。
玄也经常不说话,但玄的沉默让她觉得压抑。鸩苍话少,尤其是失去记忆后更是半天都没法凑齐三句话,但是他的沉默——不知为何却让她感到安定。
可能是因为一起打过架,默认是能把性命交付给对方的那种坦诚关系。
她打开仓库门。
不过,惟独这个时候她是躲着鸩苍行动的。
在简单的木架上,她从最上方伸手托举下来一个陶罐,打开陶罐的封口,那里面躺着相似的透明晶体,这些晶体看起来相似却又有些微的不同,有些会掺杂其他的色泽。
她取出一块晶体,揣在手里,把陶罐重新放回去。
最近她接收记忆的速度越来越快,副作用也越来越小,几乎可以面不改色地接收某个人一生的记忆。
放好陶罐后,仓库门却开了。
外面黑夜的暗色稍微从门开的区域漏了进来,将那里映得光影交杂。
在交错斑驳的光色之中,他一手扶着门把手,一手藏在斗篷中,目光落在了她手里的东西上。
鬼鬼祟祟进行秘密行动的她被逮了个正着。
「你听我解释……」她小声道。
鸩苍微微低下了头,神色不明,他的声音在安静的夜晚像清透的玻璃:「我不是那个意思。」
他似乎想说别的,但却找不到词来形容自己的感受,只能用这种含煳不明的语句来表达。
她大概能明白。
估计是想说,她不需要向他解释,他无权阻挠干扰她的决定,诸如此类。
她点点头:「我知道,但我还是想对你解释。」
从这个角度看过去,他的眼尾线条柔和了一些:「……我只是。」
「不用担心,我以后不会瞒着你了。」她走到他面前,一副痛改前非的忏悔姿态,保证道。
鸩苍放开了握着门把的那只手。
随着风声和衣物的窸窣微过,他双手将她轻轻揽在怀里。
他的体温偏低,像寒风一样笼罩在她身边。
「这样,是因为我吗?」他声音里带着歉意,混杂着难懂的情绪。
她安抚地拍了拍他的嵴背:「没关系,我已经能应付这些东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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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手臂却收紧了,像是要失去什么似的,用力将她抱住:「我该怎么做?」
「不需要你做什么,就当是我送你的礼物。」她微笑道。
正在说话间,那块记忆晶体中的画面就侵入了她的头脑。
两人似乎有默契似的,她信赖地把自己身体的重量倚靠在他身上,而他松开一只手,从她手掌心里把那块晶体取了出来。
「哐」,轻轻一声,透明的记忆落在了地上。
已经得到一些记忆画面的她确认这份记忆也并不属于鸩苍。
「好了,我没事了。」她站直身体,示意他可以放开了。
「多一会儿。」他却双手揽紧了她。
带着微微刺喇触感的头髮蹭在了她的耳际,她偏了偏头。
她感觉到他的胸膛微微起伏着,似乎想说什么,情绪有点不稳定。
她轻声道:「没关系,回去吧。」
「咕咕咕咕!」好事的鸽子大半夜不睡觉,悄悄在仓库门外看热闹。
她感到鸩苍的唿吸奇妙地顿了一下,这才松开了她。
她从仓库里出来后,关上门,对门外两只半夜出来熘达的鸽子道:「你们来做什么?难道是鸽粮自动机坏了吗?」
其中一只性格腼腆一些的鸽子不好意思地走远一点。
另外一只厚脸皮的鸽子伸长脖子,好奇地打量两人:「咕咕咕!」
咕咕!对人类之间的感情生活真的不好奇!
「咕咕咕咕咕!」
再看一眼!就一眼!
她调侃道:「赶紧回去孵蛋,蛋都要凉了。」
看热闹看不成的咕咕们失望地回鸽房。
鸩苍安静地跟在她身后。
月亮已经变得微圆,淡淡的影子在地上随行。
她抬头看了一眼缺了一点点的银色圆月,心情愉快地道:「托你的福,我感觉我多了很多奇怪的技能。」
如果除掉失去自我意识的危险,那么接收来自别人的记忆是一件挺好玩的事情。至少本来厨艺能达到过失杀人程度的她现在厨艺开窍,还掌握了精湛的马术,组装机械也开始得心应手,甚至以后吵架都知道该怎么回嘴了。
她本来想告诉他,她刚才看到的到底是谁的记忆。
那有可能是他父亲的记忆。
「你的剑,我大概知道该怎么使用了。」
这几天鸩苍一直看着他那柄纹路纵横交错的剑,却不知道怎么驱使它,表情无措得像迷路的小狗。
「是我的吗?」他问。
「是你的。」她答。
她见到他这样,便想起他曾经目标明确战斗的样子,不免有点难过。
现在,在鸩苍的记忆恢復之前,她想先借着这个契机教给他怎么使用他自己的剑。
「还有,我……」
她正在絮絮叨叨地叙说一些琐碎的事,也不管他能不能听懂,一股脑地说给他听。
他忽然站定。
像无数次牵住她的手那样,他从她的身后,伸手去触碰她垂在身侧的手。
略显低的体温和她的手相碰,他犹豫了一下后,确定地握住。
「咦,你想说什么吗?」她回过头。
他的视线微垂着,不愿意和她对视,另一只手握紧了拳头,紧贴着心脏的位置,眉毛蹙了起来。
她惊疑地猜测:「身体难受?」
「很奇怪,我不知道怎么表达。」鸩苍摇了摇头。
她赶忙拉着他往屋里跑:「一定是因为晚上太凉了,天黑了,你应该早点休息。」
在恶体族的时空中天黑了就要休息,他还修习了血术,身体温度低,这都是什么debuff 。
在她紧张兮兮一副赶火车的模样拽着他往回跑的时候,他有些无奈地轻声自语道:「不是你想的那样,是我无法表达的东西。」
第99章
从窗格里渗透进来的夜色和屋里点起的小炉火光混杂在一起。
「晚上好。」
「晚上好。」
不知过了多久,她迷迷煳煳地醒过来。安全起见,她记起来自己应该去把火炉灭掉。
她晕乎乎地下床,朝小火炉的方向摸去。
她听到了鸩苍在轻声叫她,声音带着微微的哑:「怎么了?」
「我……来关炉子,你还没睡着吗?」她掀开帘子走到他那边,睡眼朦胧地组织语言。
「嗯。」他答应了一声,起身去接水。
水浇在还在冒着火星的木炭上,发出「呲」的一声,屋里顿时光亮近乎无有,只有窗外黯淡的月色。
她多问了一句:「有哪里不舒服吗?」
他的声音像平常那样平静安稳:「不知道为什么,我一直在思考关于你的事,所以睡不着。」
她在旁边坐下来,笑出声:「你要是好奇的话,就直接问我好了。」
两个人在黑暗里坐着,任由羽毛状的静谧像夜风一样轻轻掀过。
他偏过头看着她:「不是好奇。」
她打了一个哈欠,思维转不过来,眼皮就差支牙籤,昏昏欲睡的,应了一声:「那是什么呢……」
他扶着她的肩膀让她靠过来。
他没有再说话,所以她就顺理成章地在无边无际的寂静中睡着了。
接收别人的记忆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她最近感觉格外嗜睡,睡眠质量也不够好,梦里成片成片的都是来自其他人的记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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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从梦中惊醒过来。
天色已经大亮。
她睁开眼睛,发现自己被稳妥地安置在自己的床上,盖上了被子。
揉着微微发疼的太阳穴起身,她想起梦里的场景。
梦里都是别人的记忆,乱七八糟,什么都有,谈恋爱都谈过好几段了。
不得不说,接收记忆晶体真是丰富人生阅歷,她自己已经用不着谈恋爱了。
鸩苍在屋外洗衣服,他习惯把自己包得严严实实,扣上了兜帽,将自己笼罩在层层叠叠的布料中。
「你用冷水洗吗?」她走过去看了一眼,急忙蹲下身去,去触碰他的手。
那双平时就温度偏低的手此刻冰冷得她浑身一个激灵。
她抓着他的手帮忙捂热:「换热水吧。」
他的眼睛里闪着微末的明亮光芒,定定地注视着她。
但她却意识到了一些不对劲。
昨天,她接收了鸩苍父亲的记忆。
今天她看到鸩苍的时候,心里感到格外温情。
——糟糕了,她不会被记忆影响到、自觉代入父亲的角色了吧?
完蛋,完蛋。
她突然就开始感到害怕,缩回了手,站起身:「我去帮你取热水。」
鸩苍却完全不明白她为什么忽然之间疏远他。
他移开视线,目光之间的虚影恍恍惚惚,露出沉思的神情。
飞快逃开的当事人坐上小船,出海工作。
工作日志第562号:[星期六,雾。为六艘船领航,粗略观察下应该是一支船队。在这个岛上,我还是第一次为船队领航,新鲜事。 ]
她把那支船队引出雾海后,躺在艇板上仰头看着浓重的雾气。
她从鸩苍父亲的记忆里获取了很多信息,看见过小时候的鸩苍,甚至因此通晓血术,但是情感呢?居然也被影响到了吗?
她以为只要保持坚定的自我意识,就能顺利应付这些来自他人的记忆,却没想到这一点。
她烦恼地抓了抓头髮,开始復盘。
保持自我意识最重要的需要有清晰而深刻的目标,就像在海上航行一样,确定了航线后就不再更改。那么,确认情感也归属于自己,是不是也需要她亲自掌舵?
她天马行空地思考一番,最后打定主意:暂时推后剑的教学,她需要先明确她与鸩苍之间的关系。
回到岛上后,她心情放松了很多。
她先去鸽房那里察看了小鸽子的孵化情况。
鸩苍也在鸽房旁边,好奇地观察着正趴着孵蛋的鸽子。
她做好心理准备,按捺下涌上来的情感,不动声色地和他打招唿:「你也在看鸽子吗?」
他应道:「嗯。」
「我今天要把其中一只鸽子送到远方去。」她笑道。
下了蛋有了鸽宝宝,信鸽对这里有了家的归属感,算是完全「开家」了,它们基本上不会再迷路,她也可以放心地送它们去别处了。
她捉来其中一只信鸽,给它系上装着几枚秀塔果塔尖的纸包,又在它的脚上特别系了一颗小圆球塔尖,让它停落在自己肩膀上:「走了,有任务了咕咕。」
「要一起去吗?」她对鸩苍道。
他点头。
海上风大而冷,她惟恐他身体无法承受,特地又给他带了围巾。
「自己系围巾。」她示意道。
刚说完,她就后悔了:她可不能像个老父亲一样用这种叮嘱孩子的方式对待他。
于是她眼疾手快地从他手里夺过围巾来,手臂绕过他的颈项,主动帮他繫上了围巾。
他明显有些发怔。
她欲盖弥彰地别过头去不看他,和停在肩膀上的信鸽讲了一路的话。
「我会送你到出口,然后记得去找艾格莱恩,你从前给他送过信,也在那里开过家,应该能记得路线怎么走。」
「纸包中的是给艾格的礼物,他取下后,如果有东西要让你送回来,就带上东西回来。」
「系在你脚上的不是给他的礼物,而是我和咕咕你的通信方式。你飞到这片海的时候,遇到雾不要慌,就拼命咕咕叫就行了,叫得越大声越好,我会来接你的。」
行驶到59号路线的出口,她放飞了信鸽。
羽毛雪白的信鸽振翅飞翔,穿过渐渐淡去的雾气,往远处而去。
在海域的不远处,就应该有深厚的云/墙,穿过那些水汽氤氲的浓白,就能抵达塞都的岸边。
她有些怀念地喃喃自语道:「答应你的生日礼物,应该还不算迟吧。」
「它去找谁?」鸩苍忽然开口问道。
她没有开启自动驾驶,任由小艇随海波漂流,坐到他旁边:「我的一个朋友。」
她注意到,他的视线下移到了她的嘴唇上,观察她上下唇的碰动,然后跟着她轻声地念:「朋友。」
她还是第一次这么认真地观察他,也是第一次知道,原来鸩苍在学语言的时候,会观察她的嘴唇做出的口型。
「我也不知道怎么解释,大概是我和你之间的关系吧。」她试图定义。
他思考了片刻,眉心微微蹙起来:「在我以外,你有别的朋友,是吗?」
嗯?
她觉得不太对劲,但还是答道:「是这样的。」
他没说话,唇线抿紧了一些。
小艇漂流了一会儿,碧蓝深邃的海水在雪白的船体之下摇晃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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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7页
鸩苍安静地坐在船尾。
她不由自主地走到他身边。
看起来好乖。
明明很大一只,下手也狠辣,但看起来好乖。
虽说失忆了并没有失智,但就是好乖。
她在他旁边坐下,目光温柔地注视着他。
他那双眼型漂亮的深邃眼睛里盛满了碧蓝色的大海和些微的雾气,回视着她。
等等……
她勐然从陌生的情绪里惊醒过来:刚才她又陷入了不属于她的情感中。
「我可以触碰你吗?」鸩苍眼睫微动。
她答应了,但肢体语言还有些抗拒,生怕又被激起老父亲情绪。
但他却稍微俯下身,双唇在她的脸颊上轻轻触碰了一下。
第100章
绫顿此前千算万算不会想到,这个吻救了她。
属于鸩苍父亲的情绪如退潮般离开。
她重新捡回自己的情感,恢復了正常唿吸和思考。
鸩苍已经收回了目光,微微别过脸去,心神不定地看着海面。
她怔怔地看着他,像是忽然被打通脉门一样。
这提醒了她,她赶紧试图理清楚这一团乱麻的关系:他会吻她,但却绝不会吻他的父亲,这是她和他之间的独一无二的关系。
「我可以触碰你吗?」她也问道。
鸩苍有些诧异地转目看她,温和而小心地点了点头。
在随波漂流的小船上,她以同样的方式回吻了他。
海雾退去。
回到岛上后,两人之间什么话都没有,气氛颇为诡异,只有吃饱了闲饭懒得孵蛋的鸽子在叽叽咕咕地瞎叫唤。
她偶尔悄悄调转视线瞄一眼他,往往能见到他垂着眼睛神色不明的模样,然后他往往会察觉到,四目相对又彼此移开目光。
他们之间的关系变得难以定义。
但是她管不了那么多了——总之这难以定义的关系能让她摆脱记忆晶体的影响。她未免有些功利主义地想。
除了会和植物们交谈以外,她的孤岛生活中最闹腾的当属不久之前新来的客人鸽子了。
「我单方面宣布我和那只咕咕绝交了!」吃饭前,她实在忍不住,一边洗手一边抱怨了一句。
「为什么?」鸩苍正在摆餐具。
她抬头一看,指了指窗户:「你看,它又来看热闹了,天天放着蛋不孵,游手好闲的。」
窗户外边,气定神闲在窗台上漫步的鸽子看向窗内:「咕咕!」
它的另一半在别的时空送信,它在岛上天天做街熘子听八卦。
鸩苍轻轻笑了起来。他不常笑,笑的时候唇抿起来,秀长的眼睛像弦月一样在末端勾出细微的弧度。
她也别过头笑:「如你所见,我在岛上惟一的乐子就是和它们吵架。」
「现在岛上有我。 」他补充了一句。
「啊,但我不和你吵架。」她否定道。
他抬眸看她:「那么……我得和你吵架,才能让你注意我吗?」
她随口一句:「我已经很注意你了。」
细细斟酌下来忽然感觉到不对。
她视线投过去的时候,眼神相交两三秒后,他扭头去做自己手上的事了。
她心情变得微妙无比。
像无法定义的暗流一样。
岛上的事务说多不多,说少也不少。两人每天都忙些乱七八糟的:
清洁和灌满蓄水池
打理种植园
去冶炼棚做点「金属」配件
开发新菜色
给小屋做清洁工作
……
绫顿盯着月钟看了好久,记下信鸽离开的日子,已经有三天了。
倒不是因为害怕信鸽飞丢。毕竟岛上的时间和外面的时间不一样。
她特意在栽种着的秀塔果旁边做了扩音器,一个木盒,装了八个喇叭传声筒,享有3d环绕立体式音效。
这样,当信送到的时候她就能听到艾格的声音,信鸽回来的时候也能及时知道它在雾海外等她来接了。
「今天不工作,今天我摆烂。」她取了躺椅放在林间空地上,准备享受一天。
刚放下躺椅,海雾就瀰漫起来。
「……」她抬头看着天色,心情复杂。
摆烂摆一半决定不摆了的领航员丢下躺椅就跑。
*
从雾里迎头而来的是一艘笨重的全副武装的货轮。
船身吃水很深,想必船上货物不少,而船侧探出来黑洞洞的射击孔和炮.筒也证明了船上货物的价值。
「银币号」的船长此时丝毫没有察觉到危险的到来,还在指挥舵手应该如何驶离这片无意中闯入的雾海。
「船长阁下,罗盘没有任何动静!」掌舵手用两只手转动着舵轮,特意给船长演示罗盘是如何罢工的。
船长恼怒道:「这就行了,你不必给我看到底是怎么回事。」
「那么船长阁下,我们应当怎么办呢?」掌舵手眼中露出清澈的愚蠢。
还没等船长答话,瞭望的水手慌慌张张地跑过来:「船长阁下,有一艘单桅船正在靠近,惟恐是传闻中那帮可怕的野兽!」
船长扔下茫然的掌舵手,大步迈向船尾楼,长靴子在阶梯上发出「夸夸」的响声,拿起单筒望远镜朝深不可测的雾气中看去。
「你的眼睛是有问题吗尼克,这种浓雾是怎么被你瞧出来东西的!」船长感觉自己受到了欺骗,怒不可遏地斥责道,「去做你的单桅船白日梦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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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8页
瞭望的水手接过船长扔过来的单筒望远镜,看着其中白茫茫的大雾,难以置信地自语道:「……明明在雾中,我理应没有看错的。」
浓雾阻挡了一切,干扰了货轮的判断。
而在满载的货轮「银币号」之后,确实跟着船,但和瞭望水手所说的不同,不是一艘,而是三艘灵活的单桅船。
这是盖治海上臭名昭着的海盗船队「吉恩号」「查理号」和「摩罗号」,三艘海盗船中,由「吉恩号」领头。
「丹,你没看错吗?前面有货船?」穿着短马裤的「吉恩号」船长也正在通过望远镜瞭望。
「绝对不会看错,看那吃水线,油水不少呢!」
「暂且信你,要是搞错了,你知道下场是什么!」船长冷声道。
「那当然,那当然,餵鲨鱼嘛……」那个名叫丹的水手声音小了下去,他曾见过船长处置一个不顺从的水手,在鲨鱼经过的时候,被吊在船上,那大半截腿都一下子没了!
货轮「银币号」体积大,速度慢,在雾海中像一只蜗牛一样缓慢爬行着。
很快,三艘海盗船就出现在货轮众人的视线中。
「船长阁下!」
货轮船长咬紧牙关:「准备开炮和火.枪,全力行驶!」
货轮船长自己则快步走入舱室,手有些发抖地拿出货物清单,掀开自己的床板,将清单藏在了暗格里。
「真是见鬼!」他骂了一句。
「船长阁下!」瞭望水手气喘吁吁地跑来报告,「前面出现了指引星!」
*
绫顿觉得事情有点不太对劲。
起初的时候,她以为只有一艘货轮,便亮起航灯,按照货轮那种乌龟爬的速度往前行驶带路。
忽然观测镜的视野中出现了另一艘帆船。
她疑惑,是船队吗?
前几天刚为一支船队引过路,她有经验,找到领头船就可以了。
但那艘帆船速度很快,比货轮快上好几倍,让她有点诧异:「难道我找错领头船了吗?」
她正要转方向,这时观测镜中出现了另外两艘分别往不同方向行驶的帆船。
正考虑要不要拉快速度,她又看了一眼,却吃了一惊:小帆船上,升起了黑旗!
撞上海盗船抢劫的场面了。
在一叶孤舟上秉承着「和平」而亮起航灯的领航员瞬间郁闷极了。
她立刻熄灭航灯。
这事可不算小。但是打架?她没有在怕的。
看对方的武器,还是火.炮.火.枪的时代,使用的应该还是单筒望远镜,无法和她的观测镜相比。
更重要的是,她最近觉得自己的胆量好像在日新月异地膨胀。
不知道是不是接收了太多别人的记忆。
*
「银币号」货轮已经拉足了马力,但周围还是出现了黑旗帆船。
仿佛被鲨鱼围攻的胖鱼,货轮吃力地往前行驶,试图绕过三艘海盗船的围击。
因为刚才错怪了瞭望水手尼克,货轮船长这次对尼克的态度好了一些,听尼克说有指引星,便急急忙忙跟着他去查看,以期冀能在突围中找到出口驶出雾海。
走到船艏楼,瞭望水手自己先闭口不言了。
货轮船长好脾气地拿起单筒望远镜,在雾中寻找传说中的指引星。
找了半天也没找到,货轮船长烦躁恼火极了,没好气地对瞭望水手骂道:「尼克你这个多嘴多舌的小子,什么指引星!我命令你,停止你那无意义的瞭望,准备防守!」
瞭望水手尼克要委屈死了:「船长阁下,刚才是真的有指引星……」
第101章
浓雾中升起了劫掠的黑旗。
雾中作战并不是一个明智的决定,但却也不利于逃跑。
「银币号」货轮船长眉头紧锁。
「我们要投降吗?」被安排到岗位上的一个炮.手小声地和身边的同伴道,「这么大的雾,即使进入射程也没办法一击即中啊。」
「别说丧气话了,小心船长把你剪成缎带!」
「巴里尔是对的,我们射不中难道那群野兽就射得中靶心吗?大家都像瞎子一样摸索罢了!」
他的同伴们七嘴八舌地道。
「你瞧,对面还没进攻呢,一定是因为这个原因。」
*
领头的海盗船「吉恩号」上的船长确实也在思考这个问题,他留着浓密的鬍子,黑色头髮被海风吹得有点发灰。
「那只肥羊还是没有降帆,看来不打算投降。」大副走到海盗船长旁边。
海盗船长语气轻蔑道:「大概是认为能靠这海雾赌一把,侥倖脱逃。」
他回头看了一眼,伸手招唿一个海盗过来:「告诉休和杰米,进攻!」
一声特殊的哨声贯彻了雾海。
*
货轮上,货轮上的大副是个年纪较大的老水手,他经歷过好几次海盗劫掠,对船长建言道:「雾这么大,这三艘劫掠船之间不能互相通过旗语联络了,只能通过声音联络,也就是说它们的行动十有八九是乱的,不可能像平时那样配合作战。」
「是这样的,大副阁下,您太聪明了。」一个水手拍马屁道。
货轮船长白了他一眼:「确认都在射程内吧?调转方向,三十门.炮.齐发!」
「等等,船长阁下,所有?」
「银币号」上的三十门火.炮.是船长最引以为傲的强健有力的武器,他不耐烦道:「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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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9页
*
客人是四艘大船,根据船的大小估算,货船和海盗船上共计有四百来号人。从观测镜中看到的火炮大概总共有将近八十门火.炮,不算火.枪.和其他武器。
做完上述估算后,又根据观测镜大概在心里描绘出了四艘船的方位后,一人一船一手.枪的领航员绫顿·希雷沃陷入了沉思。
按道理说,她不应该干预其他时空的事项,尤其是她自己很有可能被卷进歷史中去这一点。她也懒得去管这些错综复杂的利益关系。
海盗一定是兇手行径,但货船上的货物也不一定来得正,她没精力去做其中的判决官来裁决,也不想让自己有所站队。
她不准备参与海上战斗,毕竟她的工作只是领航,而不是护航。然而,她也绝对无法冷眼旁观。
*
货船的.炮.手不足够一下子掌管那么多门火.炮,只能分队在不同方向射击。
这些火.炮.后坐力很大,炮.手们点燃引.信后就该及时离开一段距离。
就在这时,货船上的所有船员都听到了那声特殊的哨声。
「他们要开始进攻了!」
「别紧张,如果没有雾,说不定我们就会被神不知鬼不觉地四面围攻,」大副自信满满,「但现在雾大,领头海盗船只能通过哨声传达命令,反倒对我们有利。」
「另外两个兔崽子,想必还在手忙脚乱地准备吧。」大副把手扶在栏杆上。
「船长阁下,船长阁下!」瞭望水手终于还是忍不住去找船长。
没找到船长,被在甲板上的大副拦住了:「尼克,你慌慌张张的有事吗?船长阁下似乎不太待见你,这个时候还是别去找他。」
瞭望水手尼克急了:「我们首先应该避开风暴或者海下火山喷发!海下……」
大副重重在他肩膀上一拍,脸色不善:「要发动攻击了,你去就命!」
*
大雾茫茫,三艘海盗船分头行驶。
领头海盗船「吉恩号」的船长冷笑道:「大雾对我们来说不利,进攻!」
「吉恩号」是他们在有一次行动中抢来的一艘精良护卫船,配备有十八门大.炮,虽然数量上比不上对方那艘装备齐全的大货船,但从速度上来说他们绝对占优势。
炮.手就位,点燃引信。
第一声炮响声在雾海中响起来时,船上的所有人却都像得了重听似的,根本听不见确切有几门.炮.弹发射了出去。
耳边是震耳欲聋的水声和乱七八糟的火.炮.声。
二十几米高的海浪像高耸的水墙一样,横亘在「吉恩号」和「银币号」之间,高吊在半空,浪花朝船上扑来。
海浪泛着白沫,像所有可怖的海上天气一样,和浓雾溶在一起,几乎让人眼前全是白色。
「不好!这是哪里来的风暴?」海盗船长脸色一下子白了,「收帆!转舵!转舵!」
「吉恩号」船身倾斜得厉害,甲板上顿时灌满了水。
本来在.炮.门前准备继续进攻的海盗们顿时乱作一团,有些及时抓住了稳定的东西,有些则被倾斜的船身所带动,打着滚向甲板的下方滚去。
「炮.弹射中了吗?」混乱中,有人问了一句。
*
货船「银币号」上的水手们颇为震惊地问对方:「炮.弹射中了吗?」
「蠢货!炮.弹要是射中了还能有那么大浪花吗?」
「你指的是我们同时发射的二十发.炮.弹都射偏了吗?我是不信的。」
被编入了某处.炮.门小分队的瞭望水手几乎要吼叫起来:「我说了不是浪花!是海下火山爆发,我们要么是转舵逃开要么是等死了!」
这时,后知后觉的船员们才发觉,浓雾阻挡了他们的视线,以至于他们没有发现——船身四周都是高耸着的海浪,正在不远处肆虐咆哮。
他们像进入了海浪组成的密闭空间,四面楚歌。
「舵手!」船长在轰隆的浪花声里大声吼道。
*
没有狂风,没有闪电,只有大浪。
白色浓雾中的白色巨兽。
一时之间,海浪像瀑布围城一样,阻隔在四艘不同的船之间。
每艘船都被大浪撞击着船舷,被海水推动着不得不往某个方向躲避。舵手叫上了帮手,用力转着船舵。
还没来得及收下来的风帆在海浪激起的气流里像秋风里的落叶一样在颤抖着。
船身止不住被海底涌上来的力量撞击得开始倾斜,甲板上的物品和水手都东倒西歪,拼力抓住东西稳定身体。
但是奇怪的是,可能是因为并没有狂风,所以海浪只是呈垂直运动,像高塔一样拔地而起,在船身避过后,就不再向船只追击不放。
水墙直落地从海底气势汹汹地升起,又直落地落下,溅起巨大的水花和轰隆如雷鸣般的声音。
四艘船被水墙逼迫着往其他方向转,在白茫茫咸湿的空间里孤独地躲避着。
等水花终于息下来的时候,所有船都迷路了。
「真是见鬼了,那只肥羊,连同休和杰米都不见了!」海盗船「吉恩号」船长从突如其来的风暴里缓下来,又是惊惧又是疑惑。
「真是见鬼了,那几艘魔鬼船去哪里了?我不会是在做梦吧?」货船船长难以置信地举着单筒望远镜观察。
四周什么都没有,只有浓厚如白纱的雾气和被雾掩盖得一片灰白的大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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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0页
「哨声,是哨声!」另外两艘海盗船上的海盗们听到了那种特殊的哨音。
「进攻吗?但我们根本看不见目标,该死!」
「哨声从哪里传来?」
「到处都是!四面八方!从头到脚!」
*
高耸的水墙纷纷落下,像火山喷发一样的海底力量终于平息下来。
绫顿放下唿唤海底生物的特殊哨子。
就在刚才,她对战场做了分析图,规划好路线,迫使四艘船往不同的方向,将这个方案转告了在海底休息的大鱼,然后她躲在无浪处,在旁边观赏了这一出精彩无比的海底演出。
「阁下们,劳烦你们先在雾里转悠着,等我一个个把你们领出去。」
一叶轻舟悠闲地穿过白雾,领航员不紧不慢地点亮了航灯。
第102章
海上浓雾的力量就在于迷宫般的魔力。
似乎永远望不到尽头,四艘船明明刚才还聚在一起,但在短暂的迷宫墙遮挡后,彼此都无法看清对方,越走越偏,永远驶不出这方白茫茫的雾气。
绫顿首先把那艘在海盗们眼中流着丰厚油水的货船领出了雾海,以确保他们能迅速找到航线,减少被海盗追击的概率。
确认货船驶远后,她才回去找另外几艘海盗船,她发现他们还是没发现彼此的方位。
「不是很近吗?」她嘆气。
不过,她也想因此给这些嚣张的海盗打个警告。
她还是第一次遇到敢在海雾中抢劫的海盗船,这些胆大包天的傢伙到底是哪里来的勇气?或许是觉得可以在抢劫之后在原地等海雾散去吗?
把这几艘海盗船也送出去后,她结束了这次糟心的领航工作。
这回她总算能好好地靠在躺椅上,咸鱼一碗。
打过架感觉灵魂都升华了。
秀塔果区域传来了信号。
「……这是什么?」是艾格莱恩的声音。
她跑过去:「艾格?」
对面似乎吓了一跳,说话都结巴了:「姐、姐姐吗?」
她笑:「是我。」
信鸽已经到达艾格手中了,她的实验算是成功了一半。
她向艾格解释了秀塔果的原理,补充道:「时间久了它的传音就会淡下去,直到消失,不过你不用担心,下次生日我会再给你送来新的。」
她和艾格交谈了很多,得知他在修道院的工作很顺利,读了很多书。
她郑重地交待道:「艾格,记得让鸽子在你们那里住一个月,然后把它送到海边。」
「一个月?好的。」艾格答应道。
谈话的末尾,艾格忽然问了一句:「姐姐,我知道嫉妒很不好,但我还是想悄悄问一下……」
「你的那个朋友也会收到这样的礼物吗?」
她愣了一下。
刚问出口,艾格就有点羞愧地道:「对不起,我不该这样比较的……姐姐,这个问题不用回答了。」
离开秀塔果区域后,她有些发怔地回到自己那张躺椅上。
艾格问到了缦,缦也会收到这样的礼物吗?
如果有可能,她是想送过去的,她已经好久没有见到缦、也没有听到他的声音了。
但是她不知道缦此刻在哪里,信鸽也无法找到缦所在的地方。
木屋里还有好些精巧的家具都是他做的,一起铺的排水渠,做的代步车,箭袋花盆,甚至于林中那个竖着「凶宅」牌子的拦出来的小块土地。
她出神地想了一会儿。
对了,鸩苍从来没去过精灵时空,下次带他去见见他父亲原来所在的世界,顺便找到缦,也带上信鸽以便未来联繫。
她这样乱七八糟地计划着。
她每次想到缦都觉得好遗憾,好想念。
*
摆烂时间结束,她收起躺椅离开林影密深的丛林,叉着腰在屋里看了一圈,又到屋外看了一圈,又盯着鸩苍看了一圈,确定了接下来要着手的工作。
岛上的事务做不完,根本做不完。
她把浸泡过后的磨刀石放在架子上,正要开始磨那把岛上惟一的一把开始发钝的菜刀。
鸩苍走到她旁边,轻声问:「可以教我吗?」
她忽然想起来他至今仍不知道怎么使用他身边那柄纹路剑。
因为害怕教他使用血术而激发起鸩苍父亲记忆中的特殊情感,她把那件本来排在计划中的日程暂时推后了。
现在他会向她请教该怎么磨菜刀,大概是觉得学会了也能熟悉一点自己的剑、找回记忆。
她有点抱歉:「握上来,我教你。」
他摘下手套,从她手中接过菜刀,看向她等着下一步的指示。
她伸出手,帮他把刀面和磨刀石固定在大概二十度的角度:「按照这样的角度平稳地开始推送刀。」
「一只手控制角度,另一只手控制力道,一定要平稳。」
鸩苍悟性很高,虽然她所说的话中还有好些词不明白,但靠她的示范,他很快就掌握了磨刀的技巧。
不愧是用剑者,力度很稳定,她在心里赞嘆道。
不过,磨菜刀磨出了杀气,也只有鸩苍才做得出来了。
她有点好笑地看了他一眼:「做得很好。」
可惜她不能教他怎么使用那把剑,只能教他怎么磨菜刀。
刀锋上的毛边和缺损都被修整后,她叫了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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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1页
鸩苍的手里握着那把磨锋利的刀,沉思地想着什么。
「刀给我吧,我把它洗干净。」她说。
他转过眼睛去看她,把刀递给她:「我没有记忆也没关系。」
她接过刀,放在水盆里洗掉磋磨出来的泥:「你真的那么想吗?我觉得不是。」
失去记忆的鸩苍经常会出神地思考,看起来又寂寞又可怜,连自己的剑都无法驱使。
他低着眸沉默了片刻:「我不知道。」
她把刀放回原处,主动去握他的手:「果然冷了。」
磨了那么久的菜刀,本就显凉的手更加冷了。
他熟门熟路地收紧手指,把她的手握在掌心。
最近她接收记忆的能力越来越强,从痛苦不堪变成了平静地走马观花路过别人的一生,连同他们的喜乐、痛苦和挣扎一起继承。
接收记忆的时候,鸩苍依然在她旁边。
厚重的斗篷层层叠叠笼罩在她身上,带着熟悉的血盐味。
「你在想什么?」她恢復过来,看向怔怔注视着她的鸩苍,问了一句。
他们之间距离很近,他眼睫动了动:「我不敢告诉你。」
她想起那份记忆里斑驳晦暗的画面,微微撇过了头,不再和他眼神相交。
他看着她的嘴唇:「你在想什么?」
她想起他的回答,便顺着道:「我不能告诉你。」
他神色一动,秀目中流露出莫名的情绪。
鸩苍松开她后,她说:「把手伸过来吧。」
他顺从地伸出手。
「手套。」她简单地吩咐道。
他摘下手套。
她把手上那枚记忆晶体放在了他的掌心:「你的。」
他失神地凝视着她。
她笑得很平淡,有些犹豫:「找个可以休息的地方,去认识你的过去吧。」
每次她接收记忆的时候鸩苍都会在她旁边,这次轮到他了,她当然也要同样待他。
鸩苍的反应就像她第一次接收记忆那样。
他浑身发冷汗,她拥抱着他的时候能感觉到他手臂和胸膛上硬邦邦的,绷紧肌肉,睫毛颤抖着,想要睁开眼睛却无法掀起眼皮,唿吸声中压抑着痛苦。
他重新经歷了一遍他曾经度过的短暂又灰暗的时间。
「不要怕,有我在。」她抚了抚他僵直的嵴背,试图让他安定下来。
他摸索着去抓她的手。
她会意地握了上去,和他冰冷得可怕的肌肤相触碰时她还是忍不住浑身颤抖了一下。
他用力回握住,力道大得有点发疼。
他身体无力地向她的方向倾侧,几乎将全身的重量都倚在了她身上。
感觉到鸩苍逐渐平缓下去的唿吸,她才意识到这些天来她接收记忆的能力确实突飞勐进。
不知过了多久,窗外的天色已经黑了下去。
窗格里洒进来淡而冷的月光。
她手臂都快麻了,还是保持着那个姿势,以为他睡着了,便试着把他扶起来。
「……谢谢。」
她却忽然在耳边听到了呓语般的道谢。
声音带了喑哑,除此之外,清透沉厚如磨砂玻璃的声线和平时相差无几,但他说话间透出来的语调却属于初见时的鸩苍。
她抱紧了他:「欢迎回来。」
第103章
月钟上的时间显示深夜十二点,整。
「你醒得很会挑时间呢。」她调侃道。
鸩苍脸上流露出淡淡的笑意:「麻烦你了。」
从刚才开始接收记忆到现在已经过了五个小时了,全程搀扶着鸩苍的绫顿浑身都泛着酸麻感,便起身动动不怎么协调的身体。
她顺便走过去点亮了屋里的灯。
灯光燃烧着白色的焰火,在光芒的摇晃下,鸩苍的脸色显得格外脆弱而苍白。
他靠坐在床上,身躯却像平时那样毫不松懈地绷直,他的目光正缓缓追着她,就像这些天来缄默无言地注视着她一样,但又有什么不一样了。
她像刚适应一具新身体的木偶一样,终于把麻木的四肢缓过来了,回头看向他:「饿吗?」
他摇了摇头:「你休息吧。」
这样一比较,果然和失去记忆后有很大的区别,她不知为何有点遗憾地想。
次日,白寒的曙光四散后,岛上葱茏平静。
鸩苍的记忆回来了,她终于可以提出后续:「鸩苍,现在我可以送你回去,或者也可以送你去你父亲的故乡,或者你有其他安排。」
他正用昨天刚磨得锋利的菜刀熟练地把蘑菇切成薄片,闻言,手上的动作迟疑了片刻:「我会回去。」
鸩苍放下刀,把蘑菇片拢到滤水篮里,他垂着眸答道:「因为我还有没报的仇。」
她捋了一遍鸩苍父亲的记忆和鸩苍的记忆,一下子从中捋出了不少仇家,因为她自己也感同身受,她很能理解:「注意安全。」
他的手拧上了竹管水龙头,手背上的青筋分明,顿了顿,才轻声道:「我以为你会阻止我。」
她笑着摇头:「我为什么要阻止你?」
他似乎想到什么,低了低头,笑起来:「你有我的回忆。」
那份回忆可不是什么美好的画面,充斥着阴暗昏黄的天色、潮湿散发着臭味的角落、可怖诡异的祭祀仪式、难以入目的崎岖脸孔、恶毒骯脏如蟑螂的言语、血和干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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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2页
似乎是提到回忆的时候,鸩苍再次陷入沉默,蘑菇薄片上滴落的水珠在敲打着水泥槽。
良久,他才放下滤水篮,转过身朝她欠了欠身:「抱歉让你接收这种记忆。」
她走过去接过滤水篮,带着笑意道:「不是你该道歉的事。」
鸩苍恢復记忆后,两人的关系也回到之前的状态。
「我离开岛屿的时候不会有船驶入,所以我可以破例送你去。」她正在安排日程。
灯火摇晃了一下。
她懊恼地放下笔,走过去看到见底的灯油:「完了,灯油又要重新做了。」
鸩苍向来钟爱火光,他开口提醒道:「我在仓库里见到过一瓶灯油。」
「如果是真的就太好了,鸩苍,领我去找灯油吧。」就像忽然得知自己还有假期余额一样,她的心情一下子愉快起来了。
鸩苍在前面带路,等她拿好钥匙跟上来,她小跑着跟上他:「走吧走吧。」
他悄悄伸出去的手徒然地在半空中停留。
他低了低眸,收回手,藏进了层叠的斗篷里。
仓库里有好几个木架子,用来分门别类地储存物资。
在鸩苍的领路下,装灯油的瓶子很快就被找到了。
一瓶灯油能用很久,这样看来她还能消极怠工好些天。
走出仓库,她让鸩苍拿着灯油瓶,自己则用钥匙给仓库上锁。
「你对待他不像对待我。」他忽然道。
她收起钥匙,转过身,有点懵:「谁?」
在微暗的天色下,鸩苍的视线像停驻着的云,落在她的眼睛里。
「他和我不一样,是吗?」明明是问句,他的声音沉透而语气确定。
她这才注意到,他从披风下伸出了手等待着被牵。
不知为何,她有点心虚地别开了视线,心里一揪。
然后她被呛到了:「咳……那个不也是你自己吗?」
鸩苍也别过了脸,似乎有点羞于开口似的,放轻了声音,流露出迷茫:「……我也以为是我自己。」
「那你……」她卡壳了。
没说下去了。
不知道该怎么说。
岛上的夜风徐缓,猴面包树树影的轮廓和屋顶交错在一起。
在难以填满的寂静中,她听到他说:「走吧。」
*
提到回去的事情,鸩苍希望还可以再待一段时间再离开这里。
她不在意地道:「待多久都没关系。」
某个闲暇的午后。
「要做什么?」鸩苍看向准备大动干戈的她。
她穿上围裙,拿起粉笔,一副大厨的模样:「裁衣服。」
由于在记忆里学习了裁衣服的技术,她准备实践一下自己新学的技能。
鸩苍像往常一样在她旁边帮忙递把手。
「等一会可以让我试试吗?」他唇角微微弯起,带着期待看她。
在某个瞬间,她还以为「他」回来了。
她收起目光,回过神来。
自从鸩苍对失忆的自己使用了「他」这个代词后,她也开始使用「他」了。
他和「他」确实有点不一样。
鸩苍带着沉重的记忆往前走的时候克制又凌厉。
而「他」更轻盈一些,胆子更大。
「当然。」她笑道。
鸩苍的斗篷和身上的其他衣物都是自己缝制的。从外面买成衣很贵,鸩苍从小就学会了做一个好裁缝,和其他恶体族人相比,他智商更高,在很多事上都心灵手巧。
她做了改进版的小鸟尿不湿。
鸩苍有点发愣:「是什么?」
她朝鸽房的方向指了指:「小鸽子快孵化出来了,会飞后一下子还学不会定点排便,我得让它们都穿上尿不湿训练一阵子。」
她岛上的植物都可凶了,一定要提前教育好小鸽子谨慎做咕咕。
他饶有兴趣地拿了一件小鸟用衣观察。
「好了,你来吧。」她批量做了十四件小鸟尿不湿,脱下围裙。
鸩苍起身,对她道:「允许我为你量身吗?」
「是给我做吗?」她诧异。
他点头,目光温和。
她站直身体,伸开手臂配合量尺寸。
他靠近她,双臂绕过她,像松松地搂住了她一样,计算着尺寸。
不知想到了什么,他量到腰围的时候动作停下来了。
方寸之间唿吸迫近。
「他是怎么想的?」她忽然开口问。
听到「他」,鸩苍的眼睫微微颤动了一下,然后用平静的语调回答道:「他说了不敢告诉你。」
「哦。」她干巴巴地答道。
他迅速量完腰围,转身记下。
鸩苍背对着她,低声补充道:「虽然你也认为他不是我,但他出自我的本能……」
她觉得他们之间的气氛似乎比之前更古怪了,比「他」在的那个时候还要难以说明。她有点苦恼地摸了摸脸颊,不知道怎么回答。
这没学过啊,完全处于她的知识盲区。
好在鸩苍很快就结束了这个话题。
他做完了那件衣服,是和他身上那件斗篷类似的,按照她衣柜里的趋势,在坯白色的肩袖上加了一些蓝染条纹。
离开的时间到了。
领航员带他离开了岛屿,去了卷着风沙的风梭岛。
她朝他挥手告别:「需要帮忙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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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3页
说到这里的时候,她脑子空白了一瞬。
差点忘记了,她回来是因为时空机制的自动功能,事实上她并不知道恶体族的哪片海域才通向分合之海。
也就是说,有可能是和鸩苍的最后一面。
她笑起来,转了话题,拿出用布包裹着的晶体:「这是你父亲的记忆,你来保存吧。」
大概是,两个人在车站相遇,在等车的过程中互相结识,但火车唿啸着到达站点以后就会分别,因为一个买了向北的车票,一个买了向南的车票。
鸩苍伸手接过。
岛上风大,他拉上了兜帽,被阴影压得支离破碎的面容上看不出神色。
她不忍心看见鸩苍消失在时空传送石上的场景,所以就提前告别了。
「等一等。」他却叫住了她。
她只是停下了脚步,没有转过身去。
鸩苍一步步走近她。
「如果是他的话,他会留在岛上,和你一起去精灵的时空旅行。」他说的时候仿佛在压抑什么,在风声里格外轻而无定。
「抱歉我取代了他。」
距离她两步的时候,鸩苍没有再靠近。
「不用在意这个。」她笑道。
他从她身后,迟疑地去触碰她垂在身侧的手,就像无数次牵住她的手一样。
「……我不确定你是不是也无法定义我们的关系?」
似乎是害怕反悔,他那微微冰凉的手指只是轻轻擦过了她的指尖。
「如果是的话,对我来说就够了。」
第104章
难以定义的关系。
回到岛屿岸边,船下锚后,她还未下船,坐在随着苍白寒冷的海波微微摆动的船上。
她忽然就想起有一次,那时是晚上,屋里点了明亮的灯,鸩苍照例凑在灯火旁边。
她回头去看的时候,他也正在看她,那双眼型漂亮的深目里闪烁着摇曳的灯火。对视了几秒,他就转动眼睛移开了目光。
第二次,她又偏过头去看,发现他用手在空气中比划着名什么,神情认真。
她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墙上映出两人的影子,随着灯火的跳动微微摇晃,她和他的影子。而他手指的影子正好在触碰着她的影子,描摹着她的轮廓。
「你的手碰到我的影子了。」她轻声笑道。
鸩苍没有回话。
他手掌的影子托住了她的影子的脸颊,他微微倾身,他的影子也向前倾身。
两个影子触碰在一起,就像在温柔地接吻一样。
但两个人却距离有些远,隔了一张桌子。
那时她愣了愣,不知道该说什么,迴避了这个话题。
但她有种奇怪的、难以言表的悸动——对那个失去记忆的「他」,仅仅是「他」而已。
一开始只是因为害怕鸩苍父亲的感情影响到她,她才回吻了他,后来她就默许了这种暧昧。
直到鸩苍恢復记忆。
「或许他说的是对的。」她系好缆绳,离开小船上岸。
她一直在克制着自己,以免被捲入任何事物和关系中太深,正如在领航员合同条款里提到的,她必须有能抽身的力量。
绫顿回到岛内,进入鸽房观察刚孵化出来的小鸽子。
岛上只有一只成年信鸽,还有一只还在其他时空,不知道何年何月才会回来,毕竟两边的时间流逝不同。现在那只成年鸽在外面晃悠,只有两只小鸽子毛还没长齐,在窝里睡觉。
「睡姿未免太狂放了,这不是吓我嘛。」她无奈地给其中一只仰着肚子睡得昏天黑地的小鸽子翻过身来。
小鸽子长得很快,她用手掂一掂,大概是一天重20g的速度。她没有养过鸽子,有点被这个揠苗助长似的飞速成长吓坏了,但看那只成年鸽自信满满的样子,就暂时放下担忧。
那只成年鸽最近心情不太好,在她窗前晃的时候总是东张西望,发现没什么新鲜事可以发掘,就生气地飞走。
她觉得好笑,有时候会薅住它:「咕咕你似乎很喜欢看人和人之间的来往,那我讲故事给你听吧?」
鸽子「咕咕咕」地控诉她。
只喜欢看八卦,只喜欢看八卦!
在岛上独自生活久了,她养成了和草木鸽子和海里的鱼讲话的习惯,生怕有一天忘记了该怎么说话发音。
就像隐墙的女主人公一样i ,在漫长苍白的写作记录中持续着生命。
偶尔也会把那只无聊的成年鸽子带去海上试飞。
它不愿意去海上飞,生怕自己迷路,所以她总是让它停在她的手上,随着小船的漂流慢慢前行。
鸽子壮壮胆子,也会从她的手上飞离,跟着小船飞一阵子,不敢离太远,然后又回来落到她的手上。
「船上地方那么大,非停到我手上不可吗?」她调侃道。
它和她对骂:「咕咕咕!」
「听不懂。」她耍无赖。
它继续骂:「咕咕咕咕!」
鸽子羽毛温热,眼睛灵动。
和其他鸟类叫声比起来,鸽子叫声低沉温和,和大海的声浪融在一起。
她把鸽子脑袋上的毛一顿轻轻搓。
再次发现海盗船驶入海域时,是两个月后。
这天傍晚,金色的太阳半个浸沉在海中。
雾色笼盖了夕阳的颜色。
白蒙蒙的海雾里融了金色夕光的碎片,让她想起第一次埋葬丛姜的经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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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实上她开始好奇为什么丛姜没有来了,上两次间隔的时间都很短,这次却有点漫长。
她驾驶小船,去找误入迷雾的船只。
*
迪亚特从船上跌下去的时候,「郁金香号」正在开.炮。
这个身穿精緻的绅士马甲、袖扣金灿灿的富贵公子在海水里扑腾了两下,又扯着嗓子叫了几声:「弗洛斯船长!英明的弗洛斯船长!」
炮.声和海浪声音震耳欲聋,他根本听不到自己的声音,也就闭嘴作罢,不再白费力气。
他双腿蹬着海水,唿吸跟上,脱掉了那件厚重的绅士马甲,里面的衬衫脱了,顺便把漂亮的假髮也一併恶狠狠摘了下来,露出本来的金色头髮。
去脱靴子的时候,迪亚特吃了一口海水,身体往下沉了沉,拼命又往上浮。终于把身上冗重的配饰扔掉,只剩赤/裸/的上身和一条裤子,他总算感觉不被死神抓着脚跟了。
他拼命往「郁金香号」旁边游去,就算是抓到一根缆绳都好。
但那艘大船在不断前进,他渐渐跟不上了,懊恼地叫了一声:「见鬼!要死在这里了!」
「抓住我。」有人的声音忽然在他耳边响起。
迪亚特在海盗中就是向来有名的怕死,他什么都没想,抓住救命稻草:「救我,救救我!」
等缓过来,呛出几口海水后,他才发觉自己来到了一艘奇怪的小船上,救他的人是个黑髮蓝眼睛的女人。
迪亚特第一件事是抱住自己的胸膛,显得格外弱小可怜无助:「我……」
她随手拿过一件衣服让他披上:「告诉我,这里发生了什么事。」
那个黑色鬈髮女人有种平静的压迫感,他注视她的时候,既感到了被安抚似的平静,又有点害怕。
迪亚特披上衣服,因为在冰冷的海水中浸泡了一会儿,忍不住打了喷嚏:「……什么?什么事?」
「正在开.炮的双方,以及为什么开.炮。」她简短地道。
原来如此,她并不清楚其中的纠葛啊,那就是当地人。
他放下心来,大胆开麦,伸出手,远远地指道:「那艘船,郁金香号,是我搭乘的船只,我们那伟大的船长叫做弗洛斯,他是远近闻名的海盗之盗呢。 」
「是海盗啊。」她若有所思。
「是海盗之盗,专门劫掠海盗船的海盗!」他纠正道。
她挑眉:「那么说来,现在正在被劫掠的是另外的海盗船?」
迪亚特点头点得像小鸡啄米:「是的是的!那边的三艘船刚刚劫掠了一支商船船队,所以我们船长就带我们追上来了。」
绫顿隐约感觉头有点痛:「为什么要在这里?你们不知道这一带有雾吗?」
迪亚特睁大眼睛:「为什么?我们不知道这一带有雾啊,以前来的时候从来没有过海雾,这一次叫我们撞上了,更倒霉的是我还掉下了船!」
她警觉:「你们以前不知道啊。」
他控诉道:「上次弗洛斯船长带我们吞吃了吉恩号,那上面的老伙计说在南边有雾,呸呸,这里明明是北边!」
她越听越觉得不对劲:「南边?北边?」
难道分合海在这个时空出现的时间和地点是不固定的吗?
迪亚特好奇地去看她,试图知道这个本地人到底在思考什么:「……有什么好奇怪的,海雾本来就影踪无定嘛。」
「你继续说。」
「我们那雄才大略的弗洛斯船长说,在海雾中猎物才逃不掉,因此进入射程后我们就开.炮.了——」迪亚特一边叙述一边懊恼地往雾中看去,「我该怎么办?」
绫顿皱起眉。
上次的海盗船和货船之争,双方都像乌龟一样,犹犹豫豫地开.炮,所以被她抢先了,利用海下大鱼的力量将几艘船隔绝,单独领出去。
但现在,根据这个细皮嫩肉的小年轻海盗的话,这是海盗与海盗之间的较量,而且双方已经开始交战了,火.炮.横飞。
雾中传来一声特殊的口哨。
「登船了!」迪亚特激动起来,「我们果然要赢了,伟大的弗洛斯船长!」
她拿起观测镜一看,果然,其中两艘船靠近了,桅杆已经被击碎,宽舷撞上了宽舷,抓钩铁器已经伸到了其中一艘船内,而顺着缆绳和钩子爬过去的正是穿着油布衣裤和海靴的海盗众人。
她揉了揉眉心。
看来这个小年轻海盗口中的弗洛斯船长确实有一手,海.战才刚开始没多久,对手其中一艘船就大势已去。
「我现在真想跟着众人一起去看看那些伙计们到底从金灿灿的船上抢了什么东西……」迪亚特嘆气道,「可惜了。」
绫顿放下观测镜。
上次海.战她还想管一管,这次她已经不想管了。
……也不怪他们误闯入这里,按照身边这位年轻人的说法,海雾会出现在随机地点。
迪亚特终于忍不住了:「话又说回来,你是谁?」
「我是这里的领航员。」她冷眼瞧他:「你打算怎么办?」
那个年轻海盗抓紧了身上披着的衣服:「我是被海盗船劫掠后又被郁金香号劫掠上船的,我只是一个一无是处的、可怜的脂粉男孩……我们船长是这么说我的。」
第105章
「郁金香号」劫掠的船队中,领头船已经被攻了下来。
绫顿放下观测镜,又驾驶着小船靠近了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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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没办法插手这次的海上战争,也不想插手——她现在只想把船上这个傢伙送回去。
这个原来是富贵公子的名叫迪亚特的年轻人对他所在的海盗船「郁金香号」上的船长颇为崇敬,三句话不离弗洛斯船长,听得她有点耳朵生茧子。
「聊聊你自己吧。」她眼看着那艘海盗船又开始向船队的下一个目标进攻。
「我没什么可以拿得出手的,领航员小姐,我也说了我只是个一无是处的……」年轻人说道。
她接下去:「脂粉男孩,是吗?」
「事实就是这样,我们船长说得一点没错。」他点头。
她好奇:「那么作为一无是处的脂粉男孩,你在郁金香号上做什么呢?」
他倒是很诚实:「船长让我做个博学多才的花瓶,有时候帮船长看风向记录天文,有时候给无聊的水手讲故事。」
她这才仔细观察这位落魄的富贵公子,金髮碧眼,五官秀致,她点了点头:「确实有做花瓶的资格。」
迪亚特有些恼,耳朵红红地沖她道:「我不是花瓶!」
她道歉:「真抱歉,因为你自己说你负责做博学多才的花瓶……」
他别过脸:「我才不稀罕这张脸。」
迪亚特是个不设防的年轻人,也很健谈。她气势一放软,撤去戒心,他就絮絮叨叨地对她讲了许多事。
雾海的不远处,火.炮的轰鸣声和手.榴.弹的炸.响、打斗和嘶喊声正在绵绵不绝地传来。
「我在游歷途中遇到了那艘叫……」迪亚特想不起来之前劫掠他的那艘海盗船的名字,提起来还脸色发白,「记不清什么名字的海盗船,遇到那群恶棍的时候我还在舱室里刮鬍子,还因此刮出了血痕……」
果然是个分外健谈的年轻人,她听了半天没听到重点信息,无奈地闭了闭眼,趁着他注意力全在讲故事上,悄悄又靠近了战场一些。
她得想办法把这个小傢伙送回去。
「船上五分之四的人都死了,甲板上全都是血,那些恶棍踩过血和尸体,挥舞着火.枪.和刀走过来……」
年轻人迪亚特正在讲述的时候,她也看见那艘被攻占的船上,从排水管里涌流出来暗红色的液体,汩汩地落入海中。
「有什么办法能让交战停止吗?」她问。
迪亚特摇头:「没有办法!没有办法!除非把所有人都杀了!」
他一边沖她解释,一边继续讲述:「我很害怕,因为我和一些年轻漂亮的女士被留了下来。我知道那群恶棍想做什么……他们是出了名的野兽!」
「不过我还真不知道这些杀人犯居然还有喜欢男人的癖好!」说到这里的时候,他的声音都在发抖。
她安抚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他似乎觉得冷,裹紧了一点衣服:「万幸的是,谢天谢地,船长弗洛斯很快就追了上来,劫掠了那群恶棍!也把我和那些年轻姑娘们带回去了!」
「你们的巢……堡垒在哪里?」她本来想说「巢穴」的,想了想又换了词。
迪亚特对拯救了他清白和性命的弗洛斯船长很是崇拜,提到这里就开始眉飞色舞:「我们在一个名叫蓝岛的海岛上驻扎,海岸线和港湾都很适合防守,确实是一个绝佳的地点!」
蓝岛?她确信她所在的时空里地图上没有这样一座岛屿。如果她没猜错的话,这些海盗来自其他时空?
「那些年轻姑娘们在岛上大本营开始生活,我耐不住就跑上船和船长他们一起。我懂天文学植物学,也念过一些航海家的着作,所以就顺理成章地待在了船上。」
迪亚特确实是船长的小迷弟,他自豪地介绍道:「弗洛斯船长立了《蓝岛法》,在我看来是很伟大的一部法典!船长的权力和义务,船员的权力和义务,守岛长和居民,考虑得很细緻。弗洛斯船长仁慈又有谋略,所以虽然蓝岛法中规定的船长权力比其他的暴君船长要小多了,但大家都很拥护弗洛斯船长! 」
「姑娘们呢?在岛上是怎么生活的?」她多问了一句。
迪亚特垂下了眼睛:「我知道像你这样体面又自由的人不会理解,但她们是为了活下去!」
不用他多说,她就是知道被吹得天花乱坠的蓝岛上到底是什么情形了。
她来了一句:「梅//毒、淋/病呢?」
迪亚特胡乱点头,却没有正面回答,只是道:「我没有滥.交……」
她沉默了片刻。
这就是海盗的生态,杀戮,酒,性。
她看向雾中的远方,转移了话题:「你知道吗?两艘船之间如果距离像现在的这两艘船一样近,我就无法动手。」
「任何海浪都会把其中一艘船掀翻,打穿船底。」
那位落魄的富贵公子听不懂她在说什么,眨了眨眼睛:「什么?」
她却指了指:「战局又发生变化了,你该担心一下你们那伟大的船长。」
已经夺取了两艘船的郁金香号海盗船和另一艘船对上的时候,局面僵持住了。
郁金香号没有主动靠近,火.炮的攻势也小了下来。
海面上一下子变得有些诡异的沉寂。
海雾和血水融杂在一起。
甚至于对面那艘船主动靠近的时候,郁金香号往旁边退了一退。
「对面那艘海盗船是护卫舰级别的大型帆船,看侧面的.炮.眼排布,总共有四十多门.炮。」她解释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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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可能!不可能!」迪亚特惊叫起来,「我们追击的时候仔细察看过,那支船队中没有超过郁金香号的大型船只!」
她瞥了他一眼:「雾中什么事都能发生,既然你们的船能掠夺海盗船,那么怎么不允许其他海盗船来劫掠你们?」
他隐约有点傻眼:「你是说,那艘船是来劫掠已经劫掠了劫掠船的郁金香号的吗?」
绕口得很,但不难理解。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对面升起了黑旗。」她把观测镜递给迪亚特。
迪亚特紧张得那件披在身上的衣服都顾不得拉,睁大眼睛向观测镜内看去:「不可能……弗洛斯船长!」
果然又是海盗船。
绫顿有点无奈。
今天好热闹啊,劫掠了商船的海盗船队遇到了海盗船,劫掠了海盗船的海盗船又遇到了海盗船——是说好了今天在她的海域里开交流会吗?
之前她因为两船距离近无法实施上一次的动作阻止他们,现在她是因为势力太过混乱而完全不想插手。
迪亚特惊叫道:「那是莉莉安公主号——」
「遇到对手了,弗洛斯船长,真抱歉我没有在船上……」
莉莉安公主号?这个船号却让她有些熟悉的感觉。
她续问道:「叠丽?」
「是的,你也知道她啊?玛格海上惟一的女海盗,上一次她成功劫掠了皇室船队夺下了莉莉安公主号,声名大噪……」
海盗叠丽?她愣住了。
她记得那是歷史上赫赫有名的女海盗,迪亚特所说的莉莉安公主号她也了解。
但关于玛格海、蓝岛和弗洛斯船长,她却一无所知。
为什么来自其他时空的海盗会掺和进她所学过的歷史中?难道时间线发生了融合吗?
五百吨的大型护卫舰「莉莉安公主号」上,在飘游着的海雾中,赤/裸/着上身、毫不畏惧地展示自己线条的女海盗一手攀在索具上,视线自高到低俯视着对面的船,从腰带上取下火.枪,在白蒙蒙的视野中瞄准了对面海盗船的大副。
「她是出名的神.枪.手,不喜欢使用火.炮,反而喜欢用射击的方式杀死对方船上的船长大副.炮.手来取得胜利,弗洛斯船长,你要平安啊,快点躲进去……」迪亚特在祈祷着。
「如果敌人的船长大副躲进舱室,才让莉莉安公主号获得完全的胜利,因为没有了指挥,船上的攻击和防守会变得一团糟。」她接了下去。
迪亚特已经完全不敢想像接下去会发生什么事了:「老天啊,真是混乱得要命!」
领航员绫顿也揉着太阳穴:「真是混乱得要命。」
她只是领个航而已,为什么要来她的地盘上打架,还是打混乱的群架,你们挑个天气晴朗的地方打架不行吗?
第106章
女海盗叠丽在海战中擅长使用精准攻击。
现在,她已经瞄准了郁金香号上的大副。
大副是个脸上有一道火疤的矮个子,他正拿着单筒望远镜数敌人船上的炮.眼。
身材高大的船长大步朝矮个子大副走过来。
大副还在神经质地叨叨:「船长,我觉得不太妙,莉莉安公主号确实名不虚传……」
还没说完,船长便抬起腿,狠狠把他踹倒了,海靴的尖端重重地击打在他的大腿上,让他一边抱着腿惊叫起来一边被踹得在甲板上滚来滚去。
一枚子弹从跌倒的大副刚才唿吸过的空气里划过,直直钉在了后面的桅杆上。
「蠢货,没看到自己被瞄准了吗?」船长脸色阴沉地斥责道。
*
莉莉安公主号上,女海盗叠丽放下火.枪,遗憾道:「白费了一.枪,弗洛斯真是个狐狸啊。」
「船长阁下,其他几艘被攻占的船也把火力对准了我们!」
她摆了摆手:「那几艘船上还没杀干净,不可能对我们造成威胁的。」
被劫掠的海盗船船队上,的确还在进行着血战,海盗们互相厮杀,火.枪、弯刀、货物、甚至酒瓶,所有都被当成了武器。
郁金香号虽然名义上坐拥了三艘抢来的海盗船,但事实上它两面受敌。
女海盗叠丽再次瞄准,这次的目标是郁金香号上的舵手。
*
海雾里惟一的小型船只上,领航员正在和那个富贵公子脂粉男孩商量。
「我现在要带上你潜入水中,帮你回到你所在的船。」绫顿道。
迪亚特不解:「但船身那么高,没有梯子,我要怎么上去?」
她举了举手里拎着的虎爪钩:「顺着绳子爬上去。」
但迪亚特还是慌张无比:「游过去吗?那么远!我会死的!你也会死的!」
「你怕什么?又不是你潜水,我会让你浮在水面上的。」
「不能这样,不能这样……」他有点语无伦次。
她好整以暇地看着他:「你不想回去也没关系,去我的岛上吧。」
「岛?」
「一座孤岛,只有我一个人。」
不知想到了什么,迪亚特脸色白了,推脱道:「我找不到人说话会死的……」
「我不是人吗?」这个年轻人太好逗了,她忍不住多逗了几句。
他脸色更苍白了:「但是你真的一个人在那座岛上吗?有油酒和肉吗?你……是鲁滨逊吗?」
因为听他提起熟悉的人名,她好奇道:「鲁滨逊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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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7页
在他们的时空里,也有鲁滨逊吗?
「是一名在荒岛上生存下来的水手。」
「真实人物吗?真的叫这个名字吗?」
他瞪了她一眼:「不是!是虚构的!」
她若有所思地点头。
她的猜测大概是准确的。
大概,每个时空除了人员会发生流动外,时间线也是会偶尔发生交集的。
按照丛姜的想法,可能是平行时空式的互换反应。
她所在的时空时间线和这个时空时间线上就有好些重叠,比如女海盗叠丽、又比如虚构人物鲁滨逊。
这让她不禁想起几个月前来过的大航海时代的开拓者莫路船长和「勇气号」。
是否她所遇到的莫路船长并不完全是她学过的歷史中的莫路船长,而是平行时空的莫路船长?
如果是这样的话,「希望之海」和「魔鬼大三角」之间的不同命名就能解释了。
「走吧。」她对迪亚特道。
「去哪里?」他无措极了。
「带你回去啊,你们的舵手死了,人手快不足了。」她指了指雾中的郁金香号。
「舵手死了?舵手死了吗?」他难以置信地扶着小船边缘向雾中看去。
*
郁金香号的舵手中了.枪,挣扎了几下,当场毙命。
「还有谁会掌舵?」船长弗洛斯的声音在船舷边响起。
「船长,剩下的几名舵手登上了别的船!」
「迪亚特呢?」
「从刚才开始他就不见踪影……」
迪亚特气喘吁吁地顺着绳子爬上船。
「把绳钩扔下来。」浮在海面上的那个黑髮女人朝他做了一个手势。
迪亚特一手握着绳钩,一手扶着船舷侧,朝她喊道:「我必须留下你存在过的证据!我必须向船长阁下交待的!」
她扶着面镜,笑起来。
这位富贵公子虽然话多、胆子又小,但还是有脑子的。
他知道她会消失。
她在身上摸了一圈,只找到了一枚本来应该留给小海豹的植物结晶。
「给你吧,小海豹。」她把那枚植物结晶扔了上去。
细皮嫩肉的落魄公子慌手慌脚地双手接住,把绳钩也放了下去,临了还不忘沖她喊道:「你叫我什么?!」
「没有什么,你听错了。」她重新戴上面镜。
「你别骗我,你刚才叫我小海豹!」迪亚特顾不得看手里的东西到底是什么,扶着船舷和她交谈。
「找到他了!船长阁下,找到迪亚特了!」他的身后传来一名船员的声音。
迪亚特像小海豹一样把那枚植物结晶揣进裤兜里,乖巧地站好,面对来找他的海盗船员:「我在这里。」
跟着船员去转舵那里时,他回头看了一眼,海中和雾中,什么都没有。
刚才和他说话的、调侃他的、送他东西的那个女人早已消失了。
他一阵失落。
刚开始,她可能是想阻止这里的海战的。
但是从她准备把他送回来时起,他就看明白了:她准备彻底袖手旁观,而且永远不会再出现在他们面前了。
*
郁金香号和莉莉安公主号的战争从傍晚持续到凌晨,两边伤亡惨重,其中两艘海盗船被莉莉安公主号夺走了,相当于两方势力瓜分了先前的那支海盗船队。
弗洛斯船长正在包扎手臂上的伤口,这是神.枪.手海盗叠丽留下的。
「拉远距离,隐入雾中。」他对正在掌舵的迪亚特吩咐道。
脸上已经满是血污的迪亚特转着船舵,让船头迎着风向其他方向而去。
终于停战了。
天色暗下来后,雾中行驶显得更为可怕。
甲板上几乎没有什么船员了,好些船员都受伤了,现在停战,他们都进去舱室里休息了。
在暗无天日的牢笼中,暂时接替了舵手这一位置的年轻人看见了雾中隐隐亮起的星辰。
他擦了一把脸上的血污,露出一个苦笑:「领航员吗……」
不必船长指示,他主动跟上了那颗引路的星辰。
*
观战一下午加一晚上的绫顿在船上睡了一会儿,听见.炮.火和厮杀声歇下了,睡眼惺忪地起来工作。
几艘船的距离都已经自觉拉远了,可以顺利领出去了。
她点亮航灯,穿过夜色涂抹的海雾。
海面上漂浮着残骸、碎渣和木片,可见刚才的战斗惨烈。
她嘆了一口气。
海盗们堂而皇之在分合之海打架,下次是不是就会被拉进时空机制黑名单了?
海盗战争发生第三天,她再次去海域察看的时候,发现那些残骸和浮木已经不见了,海域平静如初。
与此同时,在恙魂人时空送信的那只信鸽回来了。
她算了算时间,从信鸽离开到现在,过了三个月。
她叮嘱艾格让信鸽在那里待一个月再回来,所以岛上的时间和恙魂人时空的时间是三倍差距吗?
而正如她所预料的,海盗船再也没出现在分合之海。
她几乎没再刻意想起过这些在雾海里瓜分猎物的海盗船——直到她有一次领航的时候,捡到了某艘船只不慎落入海中的一本书。
书的印刷时间看起来是在近代,她把它带到了岛上,准备当作古董保存起来。
浸湿的书晾干后,她好奇地翻了翻这份几百年前的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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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8页
书的名字是《蓝岛与郁金香号》,是一部自传体小说。
文风和那个她印象中絮絮叨叨的脂粉男孩的风格相近,记叙了他在蓝岛上的所见所闻,以及跟着海盗弗洛斯在海上漂游的生涯,其中也记载了在雾海中和莉莉安公主号激斗的经歷。
【蓝岛有一处绞刑架,用来处死犯法的住民。那天被处死的是一位曾经歷过雾海战斗的船员,他双手被绑在身后,被人推搡着往绞刑架边走,经过我的时候,他转过头,朝我笑了:「嘿,小海豹,那天我听见了。」
「你听见什么了?」我见他提到她的事情,紧张起来。
「你果然没和弗洛斯船长交代吧?小海豹。」犯人哈哈大笑起来。 】
【犯人被身后的行刑员推了一把,继续踉踉跄跄往前走,但我却沉默了。
关于她的所有,我都没有说,连我最尊敬的弗洛斯船长都没告知。 】
【我把她藏起来了,直到现在,我还是把她藏起来了。 】
第107章
雨季。
外面蒙蒙的,能听到雨落在蓄水池、屋顶和叶子上的声音。
终于重逢的那对鸽子在鸽房里叽叽咕咕,孵出来的两只小鸽子毛已经长齐了,只不过吃东西命中率不高,把鸽粮自动掉落机碗中的谷粒都啄在了外面。
绫顿去鸽房的时候又发现了小鸽子吃饭吃了一桌子的情况,把成年鸽子叫过来:「拜託,稍微教育一下孩子吧。」
成年鸽子「咕咕咕」叫了几声,仰头昂脑地走开了。
她无奈,把小鸽子抓来,训练它们的啄食命中率:「你们最好能像狙击手一样精准哦。」
第二天一看,小鸽子吃个自助餐还是摇头晃脑瞎啄。
她好声好气地继续教。
天一下雨就想睡觉,她餵完鸽子就回屋睡觉了。
从上午睡到下午,她打着哈欠醒来,一边喝现打的果汁一边站在窗前睡眼惺忪地看雨。
这就是她的理想,现在她达成了。
雨季不会有任何船只经过,她放松得像步入了老年生活。
她又去林中和植物们絮絮叨叨地说了一会话,听它们讲远方的燕芭雨林里粉红海豚一头撞上树杈子变成红烧海豚的轶事。
「真好啊,就像无时无刻不在旅行一样。」她对植物们的消息灵通度感到羡慕。
【海下的动物会给我们讲东讲西,但你听不懂呀! 】一株桉树说道。
【我们也可以给你讲东讲西,但你词彙量不够呀! 】黄槐应和道。
被连扎两刀,她承认:「我是这个岛上信息最闭塞的那个了。」
【最没文化的是臭咕咕! 】山苏反驳。
【一定是臭咕咕,它们既听不懂我们讲话也听不懂其他动物讲话! 】斗六草接下去。
她居然被安慰到了:「是的,生活最无聊的是鸽子们。」
……可是臭咕咕有美满的家庭。
夜色降落,她回到屋里,在雨声里又看了一遍那本捡到的自传体小说《蓝岛与郁金香号》。
【我知道我并没有那么尊敬弗洛斯船长,我在他身边待的时间很久,清楚他并不是什么特别伟大高尚的人物。但我愿意用我最满怀崇敬的心情来描写他,因为他救了我。当我听闻弗洛斯船长在风暴中沉船时,我的心情近乎崩溃。 】
弗洛斯船长后来在风暴中沉船了啊。
她思考了很久。
「昨天还在经歷的事,今天就变成几百年前的歷史。」
这是在时空中转站分合海才能发生的事。
她又翻到书的最后,在【我把她藏起来了】之后,是一段不知所云的话。
【我知道那种浅薄的印象并没有那么深刻,因为没有利益冲突是不会有感情纠纷点的,我们只是短暂地经过了彼此。我久久不能忘怀的是名为遗憾的心情而已。 】
她知道迪亚特说的是她。
虽然她和他之间只有一面之缘。
「没有利益冲突是不会有感情纠纷点的。」她重复了一遍书上的语句。
在房间里随意走了一圈,她忽然就明白了为什么她和所有路过的客人之间都好像只是淡淡的。
因为她和他们之间只是路过的关系,没有任何利益重合或冲突之处。
她和谁都可以是点头之交的朋友。
她却不可能和他们中的任何一个人互相帮助互相前进,因为他们不在同一个生活圈子,也没有立场和利益上的交集。
「年轻人还挺能思考。」她笑着把那本自传体小说合上,放回书架。
次日,降雨持续。
艾格莱恩通过秀塔果和她联繫:「姐姐,信鸽到了吗?」
「到了,三天前就到了。」
果然是三倍的时间差,信鸽到了海域三天,艾格才在他那个时空的次日和她联繫。
「我让它带了一点东西给你,你看到了吗?」艾格道。
她着急忙慌地去鸽房找信鸽,果然,鸽子腿上绑着一个小纸卷。
大马虎绫顿取下纸卷,不好意思地向艾格道歉:「抱歉,我今天才发现。」
艾格笑起来:「哪里晚了?一点都不晚。」
她松了一口气:哦对,有时间差。
等等,有时间差,她和艾格居然还能自然交流?
她被时间差这个问题搞得头疼不已,正准备把所有责任推给负责传音的秀塔果,转头一看,却发现雨珠从窗户上流下来的速度减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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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9页
她震惊极了,一边和艾格说话一边回头去看月钟——果然,秒针走得很慢。
她一停止说话,秒针就重新恢復走动。
大发现啊!
是秀塔果的力量吗?
回到艾格送给她的礼物上。
拆开那个小纸卷,里面画着一张小画。
一枚盾形徽章,画着策马离开的她。
「姐姐,那是我设计的徽章,我不知道我们下次见面是什么时候,但是只要你看到这个徽章,就知道那是和我有关的,我会来见你。」
她却有如雷击般怔在原地。
手里的盾形徽章设计小画熟悉得让她心惊,明明记忆那么遥远,却像昨天才见过一样。
在诺伊多夫堡,兰斯男爵给她看的贵族体系书上,有一个家族的盾形徽章和它一模一样。
艾格莱恩家族。
她的手在微微颤抖。
她总算明白为什么在听到艾格的名字后她会有既视感了,原来,早在兰斯的那个时空,她就已经听见过这个名字。
可是为什么?明明兰斯的那个时空生产力更落后,文化体系截然不同,怎么会有成为歷史的艾格莱恩?
「姐姐?」秀塔果里传来艾格的声音。
她回过神来:「我看到了,我会记住的。」
和艾格结束通话后,她心情复杂。
【或许,是平行时空的时间线交错吧。 】她在当日的工作日志上写下。
*
雨季一结束,船只又开始在海上通行。
海雾严严实实地缠裹着「釉蓝号」,这艘復古的船只桅杆上悬着特殊的旗帜,船体像堡垒一样高大而结实。
船上起了纷争,混乱中好些东西都被扔了下去。
「扑通!」一个孩子落水了。
其中一位道:「停手吧,有孩子落水了。」
另一位却冷笑一声:「他是自己跳下去的,与我何干。」
「姜!」有人在唿唤落水的孩子。
落水的男孩沉下身体,将自己浸入海水中,去寻找被扔下海中的那捲书。
船上已经有人在准备木板和绳子了。
落水的男孩憋住唿吸,努力在水中睁大眼睛,朝那捲逐渐下沉的书卷奋力游去。
就差一点点、就差一点点……
他正要伸手去够,有人已经握住了那捲书。
他惊诧地抬起眼眸。
海水灌入他的鼻子,他呛了几口。
那个在淡色清澈的浅海海水中像游鱼一样的女人游到他身边,揽住他的腰将他带上海面。
「你要找的,给你。」她把书卷交给了他。
那个落水的男孩没有接,他大口喘着气,注视着她。
她低下视线看了一眼书卷上的字,果然是他的字迹,虽然稚嫩,但已隐有风骨。
「你叫丛姜,是吗?」她问。
第108章
海雾中,「釉蓝号」鸣笛一声,转了方向,帆面鼓满了风,船头迎向另一面噼波斩浪。
绫顿看了一眼逐渐远去的船,有些不理解:「……?」
「他们把你扔下了吗?」
男孩从她手里接过了被海水浸湿的书卷,低着眉眼,冷声道:「如你所见。」
「但是刚才还有人想救你,拿了绳子过来,还喊你的名字。」她懵了。
男孩动作小心地拧干书卷的水,毫不在意地随口道:「你带我走吧。」
他的神态和语气给她很熟悉的感觉。
但是,这个年纪的丛姜为什么会来这里,她却全然不知。
她只知道丛姜一次次重复命运,因此时空中转站也一次次回到那个时间节点。
虽然三次过后,那个濒死的丛姜没有再来过。
每一次来,他的性格都会发生细微的变化。
是因为性格和命运轨迹改变了,他没有再像以前的命运那样被人下毒扔入了海中吗?丛姜终于能死得其所、寿终正寝了吗?
她盯着小丛姜出神。
「别看着我发呆,我有点冷。」他抬眸瞥了她一眼。
她无奈地笑出来:「知道了。」
这副不值钱的性格从小就这样啊——就算是小丛姜,也绝非善类。
她带着小丛姜登上了小船,递给他防寒衣。
小丛姜披上防寒衣,把那捲书抱在怀里,在船尾缩成小小的一团。
「书里面是什么?」她问了一句。
「你不用知道。」他不客气地回道。
她找到干燥的毛巾,走过去在缩成一团还要抱着那本滴水的书卷瑟瑟发抖的男孩面前蹲下来,露出一副谋杀的恶劣表情,笑眯眯地把毛巾压上他的脑袋,动手搓了几下。
「轻一点。」他好歹放轻了声音,小声地央求道。
她笑:「你还真是刺儿头。」
他束起来的头髮全湿了,她把毛巾交给他,让他自己擦干头髮。
她开始追那艘迳自开走的大船。
「他们为什么会扔下你?」
「那艘船的主人本来便不欢迎我上船。」
她扶额。
不顾敌视和仇恨,我行我素,是丛姜能做出来的事。
丛姜这一次重复命运却没被下毒扔下海真是天大的幸运。
[很少有人能忍受我。 ]他曾经这样评价自己。
很中肯的评价。
「那么,你为什么坚持要上船?我可以问吗?」她追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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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0页
她有点好奇小丛姜决定上这艘船的契机。前几次的小丛姜说不定没有登上这艘船,到底是什么促使他改变了这次的抉择?
「你不用知道。」他又是这句话。
她皱眉:「你这样我要生气了,好歹要有礼貌。」
小丛姜的目光飘开一段距离,望向茫茫无边的雾气。
云雾偶开,光线落下稀碎的疏影。
似乎是见到这副景象,他的眼中露出轻轻的笑意。
「来见一个人。」小丛姜回答道。
她点了点头:「哦,这样。」
「等会出去后,记得给我指路,我可不知道你所要去的目的地。」她追上了那艘大船,悄悄偏开一段距离。
点亮航灯,朦胧的光色在雾中分散成粒子。
小丛姜转动眸光,眼神有些闪烁地注目看着亮起来的航灯。
她正循着航线领路,却又想到一个奇怪的点:「你为什么不问我是谁?」
他抱着怀里的书卷,目光直直地凝视着她,却没有说话。
她忽然有些哑然。
小丛姜别开目光,哼了一声,指了指船身:「不是写了吗?我又不是不识字。」
雪白的船身上刷着蓝色的漆字:领航所。
她:「……我刷什么字你就信啊?万一我刷个海盗的标志呢?」
「哼。」小丛姜笑了一声。
他在笑她,笑她那么小那么瘦弱一艘船,还敢刷漆写上「海盗」。
她在换上的外套口袋里摸了摸,居然摸出一朵不知道什么时候放进去的白蔷薇,花瓣已经有些干枯发黄了。
那是她在林中和草木交谈时随手辣手摧的花。
当时白蔷薇本花还问她:【你要送给谁? 】
她的回答是:「送给臭咕咕。」
【白蔷薇:不准送给臭咕咕! 】
她手里握着那朵白蔷薇,松松地朝他扔过去。
既然不送给咕咕,那就送给丛姜好了。
小丛姜没有躲,目睹着那朵白蔷薇落到了他的双膝间。
「我不要枯萎的。」他捡起腿上的那朵白蔷薇,放进了口袋。
「你还敢挑?」她挑眉,回过头去看见他的动作,默然:「……」
不要还放进口袋。
身周的雾气逐渐开始淡去,到了分合海的边缘。
海水开始泛着天光的粼粼。
她完成领航工作,熄灭航灯后,方向一转,重新躲进了雾里。
「你在躲着那艘船。」小丛姜出声道。
她理所当然地回答:「没有雾了我当然要躲着它,我嫌麻烦。」
海雾已经成为了她安全感的来源。
她停止行驶,问了几句他的身体状况,便靠在船头休息:「等它走得够远,我再带你回家。」
小丛姜依然保持着缩成一团的姿态,怀里抱着那捲书,闭着眼睛休息。
船上安静极了。
她转过眼光,打量着他。
濒死的丛姜不会再来岛上了。
她知道。
见到小丛姜的那一刻,她就确定了。
他的命运轨迹发生了变化,他做出不同的抉择,命运也有了不同的走向。
根据前几次的时间差,丛姜从这一生到另一生的间隔在她的岛上只有几个月而已。那么,她现在所看见的丛姜,说不定是第七、第八次重复自己命运的丛姜。
她收回目光。海雾形成的柔软围墙在小船边缘徘徊着,漂游着。
好神奇。
他所生活的世界到底是怎么样的。
为什么他会掉进重复的命运里无法挣脱?
她正胡思乱想着,却听小丛姜出声道:「可以帮我吗?」
她翻身坐起:「怎么了?」
他捲起袖子,露出手臂:「流血了。」
她吓了一跳,靠近去看,才发现是他手臂上的旧伤口崩开了。
「你有伤为什么还跳下海里?」她一边着急忙慌地在船上找医疗包一边道。
自从去过精灵世界后,她就有了两个医疗包,一个是她自己的,另一个是从人类驿站薅来的,她把那个人类驿站带来的医疗包放在了船上。
她语气严肃地吩咐道:「别动。」
这时候他显得无比乖巧,伸着手臂任由她消毒包扎。
「为什么跳进海里?」她质问道。
他低着眸看她的动作:「因为它被扔下来了,我珍惜它就像珍惜我的生命一样。」
他指的是他怀里抱着的那捲书。
她和他那双无辜的眼睛对视两秒,竟不知道说什么,最后「啪」地在他的手掌心打了一下。
「痛。」小丛姜轻声道。
她瞪大眼睛:「你别唬我,我只是轻轻打了一下。」
他坚持道:「就是痛。」
她扯住他的脸颊肉:「娇气。」
被扯住脸颊的小丛姜发音含含煳煳的:「你在责怪我,你不可以责怪我。」
「停止用命令句,你这个小傢伙。」她变本加厉。
丛姜大爷就喜欢用命令句,小丛姜也喜欢用命令句,这个人真是一点都没变过。
医疗包里没有胶带了。
她找来找去,坏心眼地在小丛姜身上找到了合适的东西。
她解开他束起来的头髮,拿着那根蓝色的髮带,三两下把纱布系成了一个花里胡哨的蝴蝶结:「现在我已经把你包扎成一个礼物了,我要把你送给海里的大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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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1页
小丛姜从那个蓝色的蝴蝶结上移开目光,眼神里居然有笑意:「我不在意,你做吧。」
她也笑了起来。
确认那艘船已经离开够远后,刷着「领航所」漆字的小船离开了雾的领地。
「不要领错路,我船上的储备粮并不多哦。」她提醒道。
小丛姜哼道:「那我们就一起葬身鱼腹。」
「停止胡言乱语,你这个小傢伙——」她警告。
他眼神微微一动:「我收回。」
苍白的阳光下,孤寂而冰冷的海面翻涌着波浪谷,光晕在海面上打出环状的痕迹。
「已经看得到陆地了吧?」小丛姜云淡风轻地问道。
她看了一眼观测镜:「看到了。」
小丛姜从怀里拿出那捲护得周全的书卷。
书卷已经被他的体温烘干了一点。
临摹的植物画,临摹的字迹,临摹的题字。
从未谋面的珍奇异草。
「我是来见一个人的,在预言中见到过的人。」
他没有说话,坐在船尾,静静地注视着那个正往笔记本上记录航线的领航员。
第109章
海雾已远,陆地渐近。
小丛姜变得很安静,垂着眸不知在想什么。
绫顿想起最后一次见丛姜的时候,他对她说过: [我在歷史中找到过你。 ]
她这时候想起来,有些在意这句话,看向小丛姜,问了一句:「你真的不知道我是谁吗?」
小丛姜抬起眼眸来,带着稚气的脸颊上映照着海水的波光:「我能猜到。」
她迟疑了,有些发怔地和他对视。
「那么,那艘船上的人呢?」她放轻了声音。
「他们不会知道的。」他回答得肯定。
「为什么?」
他盯着船身上的漆字:「在此之前我也不知道你的工作。」
「那我在你们的歷史中留下了什么?」
「我不能说。」
她无奈地耸了耸肩:「或许是未来的我做的吧。」
小丛姜目光一错不错地凝视着她:「现在也不一定成定局。」
她笑着摆摆手:「别谈这些了,头晕。」
男孩却执着地继续道:「我不会随便断言,你要记在心里。」
预言者丛姜。
她笑:「我会记住的。」
「你还在,歷史就未成定局,所有都是变化的。」
海上安静得很,海鸟掠过海面,落下点点光芒。
身量尚小的男孩怀里抱着书卷,身上披着外衣,瘦削单薄,却对她说着难懂的预言:「未来,所有人都会知道你的功绩。」
她有些恍惚:「为什么对我说这些?」
「我怕见不到你了。」小丛姜眉眼微动,沉眸中流露出孩子气的情绪。
她忽然明白了什么:「那你是来见我的吗?」
小丛姜没有答话,目光凝注在她身上。
小船划过海面,碧色的水层发出轰隆的声音,震耳欲聋。
事情很复杂,三言两语说不清楚,但两人对视的时候,似乎一切都在明亮的水光中清晰可见。
她在影响着歷史,现在她见到的史实都将成为平行时空,只有当她离开了这个中枢般的地点,歷史才会成为定局。
按照小丛姜的预言,说不定所有时空都会融合在一起,东一点西一点地从众多平行时空中选取素材、构成一条完整的歷史时间线。
「那你呢?」她问。
「会死。」小丛姜笑了一声。
「因为你聪明过头了,东想西想、想破脑袋。」她冷哼道。
小小年纪就殚精竭虑,难怪寿命不长。
他眼中的神色有些失落:「你也讨厌我吗?」
她摇头:「为什么讨厌你?」
「几乎所有人都讨厌我。」小丛姜收起眼神,面不改色地道。
她一瞬间有种想调转船头往回的想法。
四面树敌、寸步难行,那还不如和她去岛上生活呢。
但她忍住了。
「是因为我的性格,还是因为我的能力,我不知道。」他静静地陈述着:「我不在乎他们,我什么时候死都没关系。」
她撇过头去不看他。
「你想回去吗?」她出声道。
「我会回到我的地方。」小丛姜语气平淡。
小船飘摇着向大陆的方向驶去,辗转在波山涛谷中。
「那你要抱抱吗?」
小丛姜站起身的时候,船身正好摇了一下,他差点一个趔趄摔倒,还好不是往后倒,重心向前,跌跌撞撞地扑到了她的怀里。
他抬起头,正好又跌入了她群青色的眼睛里。
预言的画面和现实的画面重叠起来的时候,他埋下了头,将脑袋靠在她的肩膀,被这样藏起来的稚嫩的脸上露出疲倦又悲涩的表情。
「再见。」他说。
「再见。」她说。
将小丛姜送到陆地上,他就和她告别了:「我自己会找路,你不要来。」
「知道了知道了,你就这么怕我见到你所在的世界吗?」她双手抱臂,略有不满道。
上次他来岛上也说:不要去我的时空。
他越是这么说,她就越是好奇,好奇得小猫爪挠心。
总有一天她要去看看,这个傢伙掩盖着不让她看的时空是个什么鬼样子。
她给船重新加满火蔷薇油,向小丛姜告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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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2页
男孩站在岸边,没有挥手。
他只是静静站着,双手抱着怀里的书卷,目光落在她身上。
「再见。」她又说。
「不是再见过了吗?」他鄙夷道。
她凶道:「我劝你不要这么败兴。」
「你会明白的。」他哼声道。
「小小年纪心思那么多——要是我不明白呢?」
「你会明白的。」
小船远去,岸边那个男孩的身影越来越远,越来越淡,消失在地平线上。
未来,所有人都会知道你的功绩。
但未来,我还能见到你吗?
第110章
云块在天空中碎片似的铺开,太阳光从缝隙中投下笔直明亮的光线。
绫顿带着刚学飞的小鸽子在海上训练飞行。两只小鸽子,她分开训练,免得它们在飞行途中聊天太久耽误训练。
小鸽子飞得不高,也不快,低低地跟着小船扇动翅膀。
她感觉给小鸽子训飞就像遛狗一样,也不需要牵绳,只需要慢悠悠地开着小船就行了。
海域足够广阔,她开着自动驾驶,悠闲地靠在船头,目光在天光云影里出神地停留。
小丛姜对她所陈述的预言,她大概能明白。
毕竟她现在比起刚来时,已经多了不少见识和能力,和阅歷一同增加的还有判断力。
「在我离开这里以后,所有的时空会融合成一个,有些史实保留,有些则像作家丢弃的素材那样,成为时空记忆里逐渐被忘怀的碎片。」
她仰头看着海上的云层,自言自语道。
「这么说来,我所在的那个时空也会和主时空线融合。」
「这么说来,我可以不必担心任何改变歷史走向地胡来了。」
相对于一年前她切求能回到自己的时空的愿望相比,她现在精神越来越稳定、或者说越来越不稳定了。
可以胡来——这是她现在得出的结论。
训飞的小鸽子飞累了,落在船上。
「那就回去了!」她调转方向往回行驶。
在接下来的日子里,她建造了一个小型的塔状建筑。
那是她盯着手背上那枚银色灯塔很久之后、一拍脑袋想出来的破主意。
既然可以胡来了,那就搞建设啊!人活着就是为了懒惰,搞建设就是为了懒惰地活着!
勤劳的领航员在日常工作中增加了「建造」这一项。
一层大约三层楼高的小塔建成以后,她调了天然涂料,模仿危险动作站在脚手架上,在塔身上涂鸦了一番。
于是,白色塔身上多了一个蹩脚的笑脸,其他元素杂七杂八,诸如翅膀、红花这种。
塔不是光用作摆设,而是为储存能源建造的。
花里胡哨的塔身让它看起来不怎么正经,但它确实有着正经的用途。
在塔的内部,顺着旋转梯而上,是一层层的储存容器,顺着旋转梯上到塔顶,是一个能源池。
根据丛姜的设计,液体溶剂是一层,将相应的植物投入其中就能做成可以萃取油脂的溶剂;萃取层又是一层,在这里火蔷薇植株和液体溶剂相反应;接着是过滤器,液体溶剂和油的混合物会从过滤层下漏进入下一层;最后一层是蒸发层,让液体溶剂蒸发,只留下油。
四层的自动能源池设计简单化了能源的提炼,她也不必再每次都从头做起了。
她还得在岛上待几十年,磨刀不误砍柴工,花时间建造复杂的能源池和能源塔是必要的。
由于只有她一个人,能源塔的建造进度很缓慢,整整花了大半年,期间她甚至放弃了一次出外旅行的机会。
所以说,懒惰就是第一生产力,一想到未来二十多年都不用再手动提炼能源,她立刻变得干劲十足。
当然也有干不动的时候。
她躺在躺椅上摆烂,看着岛上空盘旋的鸽子们,语气了无生机:「……咕咕们你们能不能来帮我一把啊?」
别人搞基础建设都是手下一批批的,只要拍拍他们聪明的脑袋瓜、设计好规划图就万事大吉了,自然有无数的拥护者和工人去动手。
而她不仅要调动智力,还要事事亲力亲为,连做个砖都要从铁锹挖泥土开始。
建成能源塔的那天,她激动得差点晚上没睡好。
晋升建筑师的绫顿由衷地感谢她从记忆晶体里得到的各种技能,一个感谢的祈祷后,发射了一枚子弹作为小塔落成仪式。
但她的朋友们,现在都在哪里?
海雾升起的时候,东朱带着悬朱来了岛上。
「耽延了很久才遵守约定过来,是因为悬朱出了意外。」东朱抱歉地向她说明情况。
她看了一眼自动笼起翅膀蜷缩成一团的悬朱。
岛上的时间比外面的时间流速要快,但距离上次东朱过来,确实已经很久了,至少有三四个月了。
「他在猎取一群怪物性命后就成了这样,陷入了半昏迷的状态,我已经为他寻找过许多医生,但都无法断定这是怎么回事。」
「绫,你有办法救他吗?」东朱神色低落,轻声问道。
绫顿在那团巨大的黑色羽毛团前半蹲下来,轻轻碰了碰蓬松的羽毛,还是温热的。
「我得去问问。」她说。
第一次来岛上的时候,悬朱是作为医生来的,但这次,竟是作为病人被东朱带过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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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3页
虽然她早就想过按照悬朱那个性格确实有可能遭受意外,但没想到祸患来得那么快——毕竟他和丛姜一样,都是极其自我的刺儿头。
曙色草的回答是:【和玄的处境很像,但又不一样。 】
她怔了怔:「是指怪物的意识和他的意识在互相争夺控制权吗?」
曙色草说悬朱现在和玄的处境很像,但造成玄的意识被侵占的寄生虫花神已经被杀死了,所以是「不一样」的。能侵占意识的除了花神,还有怪物。
怪物这一部落通过某种邪/术能将身体异化成其他形状从而变得战斗力强盛。上次侵占羽人女孩青斑身体和意识的小怪物蜉宁就是如此。
如果说悬朱陷入了和玄相似的处境,只可能是怪物入侵了他的意识,但又无法入侵他那被死息包裹的身体。
「那要怎么做?要怎么做才能……」
她说着说着,自己也哑然了。
玄无法从寄生虫的控制中摆脱出来,「无药可医」这个诊断是悬朱医生自己下的。
也就是说,悬朱最好的结果很可能只是保住自己的身体不被怪物侵占,但他一直会保持那种昏迷的状态,就像人类的植物人一样。
【曙色草:我无能为力,但你会有办法的。 】
她抱着头在草木丛间,苦笑:「我会有什么办法……你都没有办法。」
东朱用翅膀拥抱住了她,轻声安慰道:「没关系,悬朱这样也挺好的。」
她伸手回抱住了东朱,把头埋在她的肩膀上沉默了一会儿:「我会有办法的。」
无法帮助玄摆脱死亡的结局,这在她的心上是永远无法磨灭的烙印,带着烟燻火燎的焦疤,一直在长着新肉,也一直在脱落着。
绫顿翻了翻记忆,在之前接收的某份记忆里有一个是梦术师。
在灯下,她根据记忆写下需要寻找的材料。
造梦果制造工期:
1.用种植过榄草和魂贞草的土地培育出特殊土壤。
2.在这种特殊土壤上种下普拉腾果,定期浇灌耳果汁液并辅以基础术式语。
3.用辣蓼、灰金楸、红藜、龟杉、侧叶罗、翠棉和翼菜制造特殊墨水。
4.以特殊墨水写下的关键词莎草纸和普拉腾果在炼炉中熔化。
造梦果当时让玄暂时摆脱了意识控制,如果持续以梦术帮助悬朱,说不定会有成效。
「需要一段时间,我会离开岛寻找材料。」她下定决心,对东朱道。
「你不必为悬朱做到这种程度的。」东朱有些歉疚:「这是他的宿命。」
「我的假期快到了,也刚好想去精灵时空游玩,顺路而已。」她轻松地笑道。
东朱再次拥抱了她:「我会在岛上等你,不用太过勉强。」
绫顿带上全套行李,又带上一只信鸽,和东朱告别,驾船离开了岛屿。
穿过冰山海前,她就给信鸽穿上了保暖衣服。
那只鸽子第一次穿这种厚厚的小衣服,动作有些迟缓,目光也连着呆滞了:「咕咕?咕咕?」
「那里很冷,咕咕你必须穿上防寒衣,我花了很久才做好的,给我点面子吧。」她好声好气地劝道。
「咕咕?咕咕?」套上了小棉袄的信鸽神情还是一副难以置信的样子。
到了雪割木小镇的码头,风雪大了起来。
她戴上护目镜,摸了摸停在她肩膀上的信鸽罩着小帽兜的脑袋,按照记忆中的路线朝人类驿站走去。
第111章
人类驿站的那个接待精灵已经换了一个,是一个梳着两条辫子的精灵。
绫顿问了一句时间,得到答案后依稀有点震惊。
岛上时间和其他时空的时间流速不一样,大部分情况是岛上时间流速快,但在精灵时空,似乎每次都是岛上时间较慢。
璃夺回王位用了大半年,但来接缦却只隔了两个月。
这次更离谱,她上次来精灵时空是大约两年前,但接待精灵居然告诉她:「陛下来我们这里住的时候……那年的银酒杯节吗?已经是十年前的事情了哦。」
她差点以为自己走错了时空。
十年,如果是十年的话,为什么缦没来找她?按照缦的性格,似乎有些不合理。
忽然想到了什么,她追问:「莫非十年内发生过战争吗?」
接待精灵证实了她的这个猜测:「那是很早的事情了,就在你说的那个银酒杯节之后,南国对边境发起了进攻,打了三年。」
她就知道。
这些日子一直没有精灵时空的船只路过,一定是因为被拉进时空机制黑名单了,而触发黑名单的契机大概率就是战争。
绫顿取了杉木币,带上背包和物资,从人类驿站走出去后,注视着十年后的雪割木小镇。
雪原茫无边际,天地堂皇。
常年被冰雪覆盖的房屋远近错落,仿佛从未变过。
玄已经死去很久了,璃已经统治了北国十年,缦……她不知道。
她对这里的路线仍然记忆犹新,熟门熟路去找上次住的那家旅馆时发现已经倒闭了。
那个路过的精灵告诉她:「老闆被捲入了案件,所以客舍开不下去了,你还是去人类驿站借住一晚吧。」
她只能重新回到人类驿站,在那里她被领到一间狭窄的小房间,接待的精灵抱歉道:「我刚才就想叫住你告诉你没有旅馆的事实的,只是你一直在思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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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4页
人类驿站的小房间里点了一盏夜灯,色泽像橘色的月亮,好看极了,她趴在床上看了好久才翻身入睡。
次日天亮后,她从码头取了自己的船,按照上一次来时走的路线,朝龙柏镇的方向驶去。
把船系在岸边,通过迷阵针叶林后,她在龙柏镇下榻。想起之前遇到的飞行员珍,她专程去拜访了一趟飞行协会。
那个亚麻头髮的年轻女飞行员珍现在看起来有三四十岁了,痞气地笑起来时还有当时的影子,但眼角已经有了皱纹,毕竟这是人类的十年,不是精灵的十年。
和珍告别后,她才想起来在龙柏镇的马市买马。
她特意挑了一匹和银色鬓毛的马,和银鬓相似的马儿,摸摸它的鬃毛:「银鬃。」
没能对银鬓实现的交易诺言,她希望能对银鬃实现。
骑马到了矿山镇后,她本来想去给合成师玖看看她用植物结晶做成的手.枪,但到了合成工坊门前,她才得知工坊已经被转手了。
合成师玖被之前游荡在附近的那个幻术精灵杀死了。
她到现在还清楚地记得,当时玖说「不用担心,那个幻术修行者已经失去了力量」,没想到那个幻术精灵居然还有后手吗?
她路过钻石砌墙的房屋,马蹄哒哒地从石路上经过。
有了马后,她在一天之内就从龙柏镇穿过矿山镇路过小村庄径直来到了缦的家乡无患镇。
一只小松鼠飞窜过她面前,吱熘一声上树,消失在叶丛中。
「银鬃,接下来我们要慢慢走,因为我得留心一些事情。」她给银鬃餵了一点干草。
从小镇专用的马道上慢慢走过,她留心着路上来往的精灵。
虽然她对美貌精灵脸盲,看过去都是一样,但她一定不会认不出缦的。
一直到了缦的家。
下马,把马牵到门口的树下。
「这棵赤木黎树,之前来的时候没有的,现在长得好高大了。」
赤木黎树叶荫茂盛,树上结着成串艷红色的小果子。
她试着戴上助听器和赤木黎交流:「你见过一个……」
没等她说完,赤木黎就回答:【他是栽种我的精灵。 】
「我还没问是谁。」这棵急性子树让她忍不住笑起来。
【赤木黎:镇子上有一个故事,「你见过一个背着弓箭、头□□亮的少年吗」,我听说了,故事的主人翁就是栽种我的精灵。 】
已经是十年前的故事了。
她抬头看着树荫中成串如琉璃珠般的果子。
这样说来,那时她交给缦的种子中就有赤木黎啊,当时她还不怎么熟悉树种,只知道从种子罐里随手摸了一把出来送给缦。
缦说不会把它们兑换成钱币的:「我想种能活到世世代代的树。」
「栽种你的精灵现在在哪里?他好吗?」她轻声问。
【赤木黎:你就是他口中的那位人类吧……他很好,每年银酒杯节的时候会回来过节。 】
她点了点头,又问:「他的家人好吗?」
【赤木黎:你可以进去向他们打招唿。 】
她笑:「不了,算了。」
她牵起马,看了一眼那株赤木黎,离开了那里。
到王都才能见到缦,她得先找到造梦果材料再考虑去不去王都。
她循着记忆中的路线到了那个梦术工坊。
这间建在古树空心树干中的屋子外,那块写着「银酒杯节前后三天开放」的木牌已经换了一块了,换成了「银酒杯节前后七天开放」。
看来工坊主改进了技术,可以挣更多钱了啊。
「我能问一下吗,我要怎么才能找到工坊主?」她问路过的精灵。
「找梦术师吗?去隔壁沉桂镇吧,那里有他们的种植基地。」
「多谢。」
沉桂镇。
她这回总算取了地图,察看路线后立刻赶往隔壁的沉桂镇。
和无患镇不太一样,沉桂镇的树屋更多,几乎全都是建在大树空腔里的屋子,所以一眼看过去全都是大树。
她稍微有点发愣,仿佛进入了遮天蔽日的丛林一样。
在众多枝繁叶茂的大树中,一棵啤酒肚大树引起了她的注意。
猴面包树。
她想起岛上那棵猴面包树,忍不住走进那个敞开着木门的树屋中去。
这棵猴面包树的躯干极其粗大,高大无比,树屋内也宽敞得令人吃惊。
一进去,带着木质薰香的气味充盈在猴面包树树屋里。
她看见了一排排座椅,烛台和祭坛,在空无一人的房间里安静地伫立着。
墙上有花环装饰,用精灵文字写着关于爱的真谛。
似乎是一个结婚用的教堂。
她一下子想起了她和缦在岛上猴面包树下曾经的对话。
「听说一个小镇里就有猴面包树教堂……」
「还有呢?」
「也有精灵喜欢住在榕树上,也有巨大的松果屋。」
「松果?还是松果形状的?」
……
「缦,你肯定在骗我,看你的表情我就知道了——过来让我打一下。」
「被发现了。」
她转身回头,径直从这个安静的猴面包树教堂里走了出去。
眼眶已经红了。
第112章
梦术师的宅邸在一间榕树树屋中。
绫顿敲了敲门,有一个精灵来给她开门:「人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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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5页
「我来找梦术师,请问这里的梦术师什么时候可以有空和我交谈?」
那个精灵上下打量她:「你找梦术师做什么?造梦果周期没到,还没办法出售呢。」
「我不是来买造梦果的。」
她想了想,翻了一遍当时接收的那份梦术师的记忆:「我是梦术师音的传人。」
「音大师?被幻术……被幻术杀死的音大师?」那个精灵脸上露出难以置信的神色。
为了证明自己话的真实性,她伸出手,手掌摊平,按照记忆中的方法唤起了一阵风。
接收了梦术师音的记忆后,绫顿还是第一次实施梦术,自己都有点不确定,现在硬着头皮上场表演了。
手掌心里微微吹过一阵温暖而轻柔的风,像催眠的节奏一样。
给她开门的那个精灵睁大眼睛:「真的是音大师……是音!」
「原大人,是音大师,音大师回来了!」那个精灵急忙回去找家主的时候,激动得顺手把门甩上了。
碰一声。
被关在门外的客人绫顿略显凄凉地嘆气。
「……倒也不用这么激动地把门甩上,给我开个门啊。」
榕树树屋内。
穿着长袍、顶着一头亚麻灰色鸡窝头的精灵已经有些老态龙钟,他从诊疗室里走出来:「嚷嚷什么啊,又没有大款。」
「是音,是音啊!」他的小僕从神色激动得像刚喝下了十杯清酒。
「音早就在三百年前死了,小重啊,你是煳涂了吧?你年纪轻轻怎么会如此呢……」那个年迈的梦术师揉了一把自己的鸡窝草头髮。
小僕从舌头都快捋不清了:「真的是音,师承自音大师——我看到她的风了!听说只有音大师才能召唤出风吧?」
「所以在哪呢?」年迈的梦术师看着空无一人的客厅。
小僕从一拍脑袋:「……我忘了,我好像顺手把门关上了。」
被关在门外的客人终于被请进了树屋里。
小僕从看她的眼神里都冒着星星:「是风,真的能召唤出风……」
她被那个小僕从热情的眼神盯得只能微笑。
「音,音她三百年前就死了啊。」年迈的梦术师脸上露出怀念的表情:「连我都只是听见过她的传说而已。」
她明白为什么那份来自梦术师音的记忆里并没有在沉桂镇的画面了。
原来梦术师音在很久以前就被幻术修行者杀死了。她的生命力被花神夺走,记忆变成了埋在白沙弧下的晶体。
「我也是误打误撞成为了音的传承者。」她有点不好意思。
毕竟,音并不认识她,她只是拥有了音的记忆而已。
「我能再看看吗?风的召唤?」那个年迈的梦术师小心翼翼地问。
她答应了,又用术式唤起了一阵风,这迴风的范围大了一些,将客厅里的垂吊植物叶片吹得微微翻动。
「天啊,天啊,真的,是真的!」那个年迈的梦术师站起来,抱着脑袋在客厅里走来走去,那头乱糟糟的亚麻灰色头髮更加东戳西戳地乱翘了。
她问旁边的小僕从:「召唤风很难吗?」
「很难!真的很难!」小僕从已经快变成她的狂热粉了,凑在她旁边眼神灼灼地看着她。
当事人绫顿也是第一次使用看起来如此高大上的术式,她心虚地抿起唇。
她只是按照记忆里的方法做了而已。
集中精神,感受风的流动,画出风的轨迹。
对她来说很简单,因为这就像感受海下暗流的流动一样,她简直熟门熟路了。
对话已经进行不下去了。
三百年前身亡的梦术师音的两个狂热粉丝逮着她要她表演:「可以给我看一下微风、劲风、狂风的区别吗?」
「怎么缩短造梦果周期啊?」
「墨水,我的墨水老是失败,是怎么回事啊?」
「……」
她简直像那个上自习课时进入教室答疑的数学老师。
「其实我是来……」她试图把话题拐回她的需求上去。
年迈的梦术师又多看了她几眼,忽然认出来了:「你是……你是十年前那个大款吧!」
居然还记得。她震惊于这位梦术师的记忆力。
当时缦、玄和她来到这位梦术师在无患镇开的小店买了一些造梦果,但按照这里的时间算,已经过了十年吧。
「我不会记错的,我从来不记错大款的长相。」梦术师语气肯定。
十年前的工坊主、梦术师原是个爱财如命的精灵。
但他也有仁慈的一面。
「我这里有一个棘手的病人,你一定可以帮上忙的,如果你愿意的话,可以来看看吗?」年迈的梦术师原恳求道。
绫顿有些恍惚。
她是来向梦术师讨教经验、收集材料的,怎么突然就变成补课老师了啊?
梦术确实有治疗的功用。
在梦术师音的记忆里,音就曾治疗过很多病患。
这也是为什么她在得知悬朱的情况后,决定来精灵世界收集材料、用梦术试试治疗的原因。
绫顿跟着梦术师原进入诊疗室。
诊疗室是在榕树树屋的第二层中,房间里没有多余的装饰,灯很明亮。
安静地躺在病床上的是一个青年精灵。
一头稍短的金髮散落在枕头上,他闭着眼睛,紧抿着苍白的嘴唇,一动不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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病美人很少看到,精灵王子璃是一个,现在这位又是一个。
她看到他的时候就想起了璃初到岛上的情形。
「镜在南国战争中立下了赫赫功劳,被封为葡萄藤守护者骑士,但最后一战时他从马上被刺了下来,受了重伤。现在他的身体已经完全恢復了,只有意识还在昏迷中。」
「你的意思是,他已经昏迷了七年吗?」她问。
梦术师原苦恼地点了点头:「已经有很多治疗师试过了,现在轮到我了。」
他回头看了一眼门外:「小重其实是镜的僕从,他从母亲那里学过一点梦术,所以想让我来试试能不能治好镜,这段时间小重也一直住在我这里跟我学梦术。」
但是她只是拥有了记忆,并不是梦术师啊——绫顿是想这么说的。
那个名叫重的小僕从站在门外,眼神悲伤地看着她。
她无奈:「我会试试的。」
只有她一个人得到了梦术师音的传承,她怎么说也得承担起责任。
三脚猫梦术师绫顿郑重地在病床边坐下,一副江湖郎中的样子,并不十分专业地将手抚上那个金髮骑士的额头。
有谁是刚被录取进专业就上手做手术的啊?她在心里嘆了一口气。
她只有记忆,从没试过,连在悬朱身上都没试过。
集中精神,像记忆路线一样,读取骑士错综复杂的意识状态。
混沌,混乱,绝望,像海雾一样。
她没有自信,以为自己是诊断错了,便问:「是雾吗?」
梦术师原在一边佐证道:「是雾。」
她点点头,确定自己的诊断无误后再次集中精神。
如同在雾中寻找出路一样。
这个名叫镜的骑士……
「我好像找到了。」她轻声道:「镜。」
第113章
镜出生在一个小镇。
如果没有战争的话,他大概会辗转在各个马会中,以自己精湛的骑术夺下连冠。
但是南国战争爆发了。
镜的家里世代为战士,父亲留给他的遗物中就有一份嘱咐,告诫他若是有战争必须承担起责任。
战场上,善战的精灵以箭入阵。
葡萄藤守护者骑士,这是北国骑士最高的授勋。
现在这个金髮的青年骑士躺在病床上,昏迷不醒。
*
绫顿第一次使用梦术给人诊断,探测出意识中的雾时还以为自己搞错了,在雾海领航时间太久看什么都是雾。
但梦术师原证实了她的诊断。
她使用着梦术师音的记忆,在那片雾中探寻。
四周都是茫茫的白雾,旷寂而令人绝望的雾。
和梦术师音不同的是,她有领航的经验,已经在那片雾海领航千遍。
在浮游着幢幢怪影的朦胧雾中,仿佛无边无际,她抬头看着铺天盖地的帷幕。
「你叫镜吗?」
没有人应答。
她继续往前走,在湿润的苍白里撕扯开帷幕往前走。
「镜。」她再次试图唿唤。
喉咙却像被掐住了一样发不出声音。他意识里的浓雾像怪兽,同样在削弱她的意志。
就像被记忆晶体中别人的痛苦经歷攫住一样。
原来如此,梦术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意识到这点后,她迅速调整自己,以应付记忆晶体的方法来应对这里的一切。
金色的微光像直线一样漏下一缕来。
她看到了笼罩着的雾中,青年骑士渐渐出现在她面前,起先是像浮雕一样线条模煳地从雾中走来,然后他站在了她面前,她看清了他。
他的长相不像璃那样美得有攻击力,是另一种生机蓬勃的俊朗,眉尾飞扬,眼睛像大海一样湛蓝。
「从我的领地出去。」青年骑士不客气地斥责不速之客。
她恢復了说话的力量:「你叫镜?」
「滚出去。」他冷声道。
「十年前的银酒杯节,无患镇的年度马会上,你是胜出者,所骑的马是一匹白色马。」她平静地阐述着她记忆里的镜。
她也是听说他曾在多个马会上夺冠,才想起来在多年前,无患镇的年度马会上,曾有这样一位胜出者。
因为玄在意,她就多看了几眼。
金髮白马,意气风发。
没想到现在这个骑术夺冠者以另一副面貌出现在她面前。
青年骑士愣了一下:「无患镇?马会……?」
她乘胜追击地叙述道:
「我之前拥有过的一匹马因为疫病死去了,它叫银鬓,现在我买了一匹和它相似的马,我叫它银鬃,我这样做对吗?银鬓会伤心吗?」
听见她的问询,青年骑士思忖了一下:「一直养同品种的马是正确的做法,贸然用其他品种的马反而会因为不熟悉它们的习性而伤害马。另外你不用担心,小马不会伤心的,小马对你没有独占欲,看到你高兴就高兴了。」
她微笑起来:「是这样啊,谢谢解答。」
像是想起什么来,青年骑士再次道:「问完了吧?可以离开我的领地了。」
「你不愿意醒来吗?」她问。
他丝毫不留情面:「我的事情不用你管,你管好自己。」
她点点头:「我知道了。」
「等等!」他叫住了她,「我有一件事需要你帮忙。」
青年骑士把一盒碎片放在她面前:「它本来是一个雕像,但是摔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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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7页
两人坐下来心平气和地拼碎片。
「摔碎的雕像是你吗?」她问。
「不是我!」
「我只是问一句,干嘛凶我。」
「抱歉。」
他看着她手上拼碎片的动作:「你很有耐心。」
「我不仅有耐心还冷静。」她自夸道。
「哼。」他嗤笑一声。
在拼雕像碎片的过程中,青年骑士忽然讲起了一个赛马的故事。
有一匹来自名不见经传的小地方、叫做沙蓝的马,它品种杂且先天不足。
在它参加的第一个比赛中,沙蓝就赢得了冠军,主人大为欣喜,又让它参加了第二个、第三个个比赛,它没有让主人失望,一举夺下七连冠。
小马在赛场上意气风发,赢下越来越多的冠军。
「这匹瘦弱又杂种的马是奇蹟的代名词,它在赛场上奔跑的时候,所有观者都为它感动。」
但主人为了赚钱,一刻不停地让沙蓝参加比赛,从这个比赛辗转到那个比赛。沙蓝的腿关节出了毛病,开始力不能逮了。
「有一次它破天荒地得了第二名,为了追回沙蓝的名声,主人继续让它参加下一个比赛以雪前耻。」
下一个比赛中,沙蓝得了第六名,再后来,第八名,第九名,名次不断倒退。
「所有人都在劝沙蓝的主人对沙蓝好一点,让它好好休养或者退役,因为它的腿关节真的不能再拖了。」
沙蓝的主人没有听劝,继续让它参加比赛,准备耗尽它所有的才能后彻底放弃这匹马。
那场比赛它得了最后一名。
曾经肆意奔跑四蹄如风的骏马因为腿伤很难再追上去了。
「我没能知道沙蓝后来怎么样了,但我很在意它,下次来的时候,请把那匹小马后来怎么样了告诉我,我就能放心了。」青年骑士说。
她冷酷地回答道:「你自己醒过来去问别人。」
「你管不着。」他脾气倔得九头牛都拉不回来。
她想了想,收回了和他硬碰硬的态度,转而道:「那匹叫沙蓝的马,在获得最后一名后又参加了一个比赛,对外宣称是它的退役战。」
青年骑士认真地听着她往下讲。
「它获得了第一名,跑出了原来的风姿,光荣退役了。」她说。
青年骑士唿吸急促起来:「不可能,它不可能再夺冠了!」
「我说的是真的。」她满口胡说。
「沙蓝不可能再夺冠了,它的腿伤已经严重到疼痛的地步了。」他争辩道。
她却转开话题,指着拼完的雕像道:「拼好了。」
*
躺在病床上的青年骑士睁开眼。
不可能,沙蓝不可能再夺冠了,那是欺哄他的话。
这个昏迷七年的骑士睁开眼睛。
他的唿吸有些不稳定,看到表情担忧的小僕从重,第一件事是问:「重,你还记得沙蓝吗?」
「醒了,镜你终于醒了!」小僕从激动得语无伦次。
「我问你,还记得沙蓝吗?十年前的那匹马?」名叫镜的青年骑士继续问道。
小僕从已经完全听不进去:「呜呜呜镜你终于醒了……」
直到另一个梦术师原进来,镜才找到机会问:「你知道沙蓝吗?」
梦术师原愣了一下:「哈?」
在得知那匹叫沙蓝的骏马最后一战的结果后,青年骑士坐在病床上,有些发怔。
「那个女人呢?那个人类呢?」他忽然开始找那个瞎说一气的女人。
小僕从:「绫吗?她去种植基地了。」
金髮青年从病床上下来,还不太适应身体状况,跌跌撞撞地往门外走去。
僕从精灵连忙扶住他:「镜,镜你也要去种植基地吗?」
种植基地。
绫顿完成治疗青年骑士的任务后,就来到了梦术师的种植基地,见到了她需要的材料。
「魂贞草、辣蓼、灰金楸……」
她正在一一对照辨认植物,见到那个从昏迷状态中醒来的骑士走了过来。
金髮青年走到她面前,站定。
湛蓝色的眼睛正像她在他的意识世界里见到的那样,脱离了雾气的渲染,他脸上的线条更加明朗坚毅。
「来找我有什么事吗?」她问。
青年骑士一言不发,微微欠身,伸手拉住了她,闭上眼睛吻了吻她的手。
嘴唇温热的触感在她手背上停留了几秒。
他抬起头注视着她。
「沙蓝的最后一战夺冠了,谢谢你告诉我。」
「它不是为主人跑的,它是为自己奔跑的。」
*
造梦果还在制作中,所以绫顿暂时没办法带走成品果子,她在种植基地找齐了所有材料的种子。
她用种子交换了种子后,和梦术师原告别。
「怎么这么快要走了啊,我还期盼你能多待几天教我一些失传的秘籍呢……」原抓了抓他脑袋上鸡窝草一样乱糟糟的头髮。
「因为我有想见的朋友。」她笑道。
从沉桂镇离开后,她带着银鬃马往王都的方向走。
寻找材料比预想中的要简单,她现在还有时间去找缦。
天黑了,绫顿在隔壁小镇的一家旅舍安置下来。
「好巧,你也在这里投宿。」在饭厅,那个金髮的青年骑士顺理成章地坐到了她对面。
「巧个头啦,分明是追上来的……」旁边的小僕从嘀嘀咕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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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笑了一下:「你也去王都吗?」
镜握着一杯清酒:「你在王都有朋友?是谁?或许我也认识。」
「他叫缦。」
「缦啊……我不认识,我昏迷太久了。」
「他的家乡在无患镇,你以前也没有见过吗?」
「我只是去无患镇参加马会,我的家乡不在那里。」他挑眉道:「我们能不能别再交谈这件事了?」
「交谈这件事也是镜自己起的头嘛……」小僕从又嘀嘀咕咕地吐槽。
真要他找其他话题聊天的时候,镜又不知道该交谈什么了,他憋出来一句:「你喜欢什么颜色?」
「蓝色。」她回答得没有犹豫。
「季节呢?」镜继续问道。
「冬天。」
「那么最喜欢的数字呢?」
「镜都在聊什么啊,像在查户口一样……」小僕从继续嘟囔。
她被僕从精灵的吐槽逗笑了。
「你在笑我吗?」镜轻哼了一声。
她笑道:「我确实在笑你。」
他把杯里的清酒一饮而尽:「我昏迷了七年,好歹可怜一下我吧。」
「我去叫醒你的时候,你还让我滚出去呢。」她提起这件事。
镜别过眼神:「我不是讨厌你。」
「我知道。」
「原谅我吧。」他显得可怜巴巴的。
「原谅你了。」她笑着点头。
精灵客舍饭厅里的食物并没什么好吃的,有些菜餚的味道甚至很可怕,仅仅在舌尖上掠过囫囵吞枣地咽下去,也足以让人一个激灵。
绫顿迅速填饱肚子后,正准备离开去自己的房间。
「你要走了吗?」镜抬眸问她。
她理所当然地道:「我回去房间休息。」
镜似乎还想说什么,但像是找不到合适的词一样,动了动唇,以一个苍白无力的「哦」来回应她。
僕从小重看不下去了:「镜还想和你聊天,但又不知道聊什么。绫,求求你给他一点面子吧,他好可怜的!」
在这种时刻镜的反应能力倒是很快,迅速给了小重一个眼刀。
「但是我得回去休息了,人类是很柔弱的哦。」她调侃道。
正要离开,她看到了镜穿得严严实实的衣领下露出一点金色,好奇地问了一句:「那是什么?」
青年骑士怔了怔,有些脸红了,他慢慢解开衣领扣子,露出脖颈上的金色项圈:「是葡萄藤守护者骑士的标志,你要看就看吧。」
那种拥有金属质感、却并非金属制作而成的项圈缠绕在他的颈边,擦着锁骨的边缘,圆环造型干净利落,有种特殊的力量感。
「我只是问一句,不是耍流氓的意思。」她连忙为自己澄清。
「绫,你不说还好,说出来反倒显得耍流氓了。」小重的吐槽虽迟但到。
她承认是她眼睛太忙了。
但是仔细看下来,镜的衣服装束确实很少见,她忍不住就想多看几眼。
白色外袍,金色腰带,衣领严严实实地捂着,浑圆的衣服纽扣上刻印着精细的花纹,袖扣和衣领都有银线绣着的花纹,是树藤的样式。
「你们葡萄藤守护者骑士的制服还挺好看的。」她夸奖了一句。
镜再次一颗颗扣上衣领纽扣:「你喜欢就好。」
离开那个小镇后,绫顿又到达了去王都必经之路上的一个名叫风鹿的小镇。
偏偏她赶上了风鹿镇三年一度的小鹿节庆,广场上全是节目表演和小商贩的摊子。在岛上独居久了,很久没遇到这种节庆,她觉得好玩,在旅店住下后就去广场上看热闹。
「真的好巧,我们又遇到了。」镜不知什么时候来到了她旁边。
小重小声给她纠正:「不要相信镜的话,没有那么巧的事情,他是故意追上来的。」
她笑着点头:「我知道了。」
镜没头没脑地来了一句:「你的马很好看。」
新的偶遇,新的话题。
「谢谢夸奖,我会转告银鬃的。」她点头。
「哈,镜又把天聊死了……」小重嘆气。
她在一边看得好笑,又去广场上的商贩那里看了一圈,看上了一件小鹿纪念品。
「是要送给谁啊?」小重问。
她看着手里的木质手工品:「缦在木工上很有天分,所以我准备送他。」
镜冷着脸,不合时宜地插嘴道:「既然他有天分,就不会看上这种粗制滥造的东西。」
小重用胳膊肘狠狠地怼了一下镜。
她想了想也是,放下了:「说的对,这是对他的侮辱,还不如送种子。」
卖小鹿纪念品的商贩傻眼了:「别啊!别走啊!」
镜搞破坏成功,居高临下地用得意的眼神瞥了一眼小重。
「这个傢伙在得意什么啊。」小重恨铁不成钢。
绫顿买礼物不成,自己遇到好玩的东西了。
那是一个设计成梅花鹿样式的迷宫转盘,需要绕过梅花鹿身上的斑点迷宫走到鹿角。
这回镜离她有点远,保持了一点距离注视着正在玩迷宫转盘的她。
「现在怎么不去搭话了?」小重轻声问道。
「我捨不得让她分心。」镜同样轻声回答。
小重心里一激灵。
完了,看来镜确实完蛋了,彻底完蛋了。
「你不要胡思乱想,我并非像你所想的那样。」镜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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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说还好,说了反倒更像欲盖弥彰。
「那你为什么一直跟着她呢?」小重郁闷极了。
镜自如地回答:「她救了我。」
小重嘆气,又嘆气。
他作为葡萄藤守护者骑士镜的僕从,为他从长达七年的昏迷中甦醒过来而真心感到高兴。他和镜之间关系甚笃,也以无话不说的朋友的相处方式来往,但他是真的带不动镜啊……
「我以为你们也是来小鹿节庆上看热闹的,结果你们两个像树墩子一样杵在那里……」绫顿已经结束了迷宫转盘,走过来。
她表情认真地问这对主僕:「是不是找我还有事?我能帮上什么忙吗?还是说镜还有一点后遗症需要我帮忙治疗?」
镜哑然:「……」
小重也只能眨巴眼睛。
看吧,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带不动,真的带不动。
第114章
从沉桂镇到王都骑马有五天的路程,再加上路上耽搁,大约要七八天才能到达。
在一路上,镜都在和绫顿「偶遇」。
本来她还想直接告诉他一起走,但看他那副认真为自己辩解「偶遇」的样子,她憋了回去。
「镜到底在想什么?」她逮住小重问。
小重不愧是了解镜的,他四周看了看镜不在,便放心大胆地把自家骑士出卖给了她:「镜可能认为,如果你和他一起的话,会让你感到有所束缚。」
「我为什么会感到有所束缚?能再讲得详细一点吗?」
小重是个打比方的好手:「讲简单一点就是,你自己去吃饭的时候会随心所欲地选菜,但有朋友和你去吃饭的时候就会考虑到对方的感受。一起旅行也是这样,所以镜希望你随心所欲地旅行。」
她点头:「我明白了,那你转告他:谢谢。」
等她回旅店房间后,小重心力交瘁地嘆了一口气。
镜,我已经尽力了。
路途中要经过一座名叫冷水的山脉,山峰绵延。
一直都担心银鬃马太过劳累,绫顿没有加快速度离开山区,而是就地露营,让银鬃马得到充分的休息再赶路。
「累吗?」她会问它:「累的时候用叫声告诉我。」
银鬃马性格温顺,甩甩马尾表示明白了。
在山区露营的时候,那对主僕总算和她待在一起了。
他们在同一片林中空地上歇下来。
绫顿搭好简易帐篷,镜和小重已经生起了火,他们不需要住在帐篷中,就算夜晚在野外度过也不会着凉。
火堆边,三个赶路者围坐起来。
镜沉默地坐在火堆边,白银色的骑士制服被火光照得闪闪发光。
「绫,你想吃什么?」他问。
她指了指自己的包:「我有吃的。」
不善言辞的镜语塞:「……」
小重实在看不下去,替他回答:「他的意思是,他可以打猎给你做烤兔肉什么的。」
她笑起来:「多谢好意,但我不需要。」
小重转头,神色怜悯地去看青年骑士。
镜先生,真的好可怜啊。
或许是因为是被她唤醒的,这个昏迷了七年的骑士似乎特别依赖她,一路上却又在不动声色地保护着她。
半夜的时候,帐篷外起了异动。
她模模煳煳从梦中醒来,本能地从包里取出手.枪,掀起帐篷的一个角,探出身体去。
林间树影昏黑,火光已经熄灭了。
但是几匹马在嘶叫着。
她抬头看到隐约在树影间有晃动的影子,张牙舞爪。
像庞大的蝎子的形状。
她立刻意识到这就是流窜在精灵世界的怪物。
「噗」,有锐物刺入的声音。
那个巨大蝎子的影子鸣叫了一声,沉闷地轰然倒地。
镜已经把打斗的过程压到最小声了,他闷声不响地杀死了那个偷袭的怪物,全程保持着安静,并嘱咐小重也尽力安静。
她点起了火。
「还是把你吵醒了吗?」镜抱歉地对她道。
火光里,她看到青年骑士的白银色制服上有鲜血的痕迹:「你受伤了吗?」
镜低下头:「昏迷太久了,身体还有些不太适应。」
「需要处理一下伤口吗?」她举着火把凑近他,察看了一下伤处。
伤在肋骨处,银线绣着的葡萄叶藤被蝎子所生的钩子划破了,一直划到皮肉里。
「没事,它自己会好的。」
作为精灵,镜几乎每次受伤都是自己恢復好转的。
但作为人类,绫顿看着那道不算浅的、直把皮肉划得血肉模煳的伤口,还是有点心惊胆战:「真的不要紧吗?」
镜沉默片刻,抬起头看她,破天荒地答应了:「麻烦你了。」
小重在旁边悄悄给骑士先生鼓掌:做得好。
毕竟是为保护她受的伤,她尽责地取出医疗包,为镜处理伤口。
镜褪下半边衣服,虽然在病床上躺了七年,但身体还是精壮劲瘦。小重举着火把,在火光的照耀下,他半边/裸/露的身体肌肉线条完美,像大理石一样闪闪发光。
「你也用箭?」她一边给他的伤口消毒一边问。
「除了血术师,精灵大多都用箭。」他回答道。
她点点头:「血术啊。」
血术她也会,至少理论上会。
她拥有血术师苍的记忆——说起来,记忆晶体真是给她开了不少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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镜微微低头看着她的动作,眼神温和:「我第一次尝试人类的医疗,好像还不错。」
旁边举着火把的小重吓了一跳,手一抖,火光也跟着一抖。
不要羡慕人类的医疗技术,千万不要!人类可是会用截肢、开/颅、刮骨那种兇狠的方式来治疗的!不能因为坠入情网就误入人类医疗技术的歧途啊镜先生!
正在说话间,绫顿又感觉到了异样,她放下手里的绷带,摸上了.枪。
镜和小重也察觉到了。
来自林中重重影子中的,充满恶意的骚动。
「不要动,我会解决它们的。」她安抚道。
她爬上树,用夜视观测镜定位了剩下几只怪物的位置。
在瞄准镜中将准星对上,扣下扳机。
浸泡过死息的子弹唿啸着穿过叶丛,一下,两下,三下。
几乎是一击必中,蝎子怪物的三个同伴都应声倒地。
她调的死息浓度很高。
小重看她的眼神已经变得更加热烈了。
「绫,你太厉害了,梦术和箭术都精湛无比……」
她被嘴甜的精灵夸得有点不好意思起来。
离开冷水山脉后,又经过一个城镇,就到了王都。
进入王都后,葡萄藤守护者骑士的特殊制服就被很多精灵认了出来。
小酒馆里充斥着窃窃私语。
「藤守骑士……莫非是那位吗?」
「是假的吧,那位听说已经昏迷好久了。」
「但看他的样子真的很像那位……」
身体受伤可以自行恢復,制服被抓破就只能留着一道难看的漏洞。
意气风发端整高贵的最高骑士顶着一件破制服进入王都的新闻在偌大的都城中传开来。
谣言也跟着四起。
「听说那位藤守骑士醒来了。」
「是假的吧。」
「那位藤守骑士似乎正在追捕一位人类女性。」
「追捕?是追求吧。」
居民密度大的地方果然消息更灵通,乱七八糟的八卦也更多。
绫顿顶着热切的视线进入一家旅舍,若无其事地订房间:「一间客房。」
跟在她身后的主僕也随之进来。
在饭厅用餐的时候,镜又带着小重习惯性地坐到她那张桌子边。
「你名气太大了,要不和我保持一点距离吧?」她忍不住提议道。
镜轻声询问道:「你讨厌这样吗?」
「倒也不是,我自己没什么,我也不在意那些风言风语,我以为你会困扰。」
「我也不会感到困扰。」
她笑:「好吧,那就这样吧。」
「还有一件事,我说了你会生气吗?」
「你说。」
镜斟酌了一下:「既然无法切断谣言,但我又不希望听到不合适的东西,我可以自己去造谣吗?」
正在喝水的小重差点一口水喷出来。
镜先生,您在说什么? !
她被逗笑了,深切地觉得镜虽然不善言辞,但他确实是个有谋略的战士,即使昏迷七年,身体上力有不逮,这种缺陷也能通过几个月时间的训练恢復回到巅峰状态。
最高骑士的荣誉名不虚传。
「我也觉得这种办法可行。」她贊同道。
正在喝水的小重咽下去的那口水差点呛进了气管。
你们脑迴路还真是一致啊……
于是,藤守骑士镜亲自参与了造谣。
王都有四十八个省,在当事人自己的不懈努力下,除了王城以外的四十七个省都飞满了谣言。经过净化和美化的谣言非常和谐,几乎删去了所有令人感到不适的恶意猜测。
小重在一边唉声嘆气。
真有你的,镜先生,谣言还是要自己造的,别人造的你不放心是吧?
当其中一个省的流浪诗人进入王城后,最后一道防线也破了。
精灵王宫。
葡萄藤守护者骑士镜从昏迷中醒来的消息终于传到了精灵王的耳中。
银髮的精灵王正在处理文件,听到汇报的时候,笑了出来。
「缦还在铭文楼工作吧?告诉他这个消息吧。」
第115章
盘根错节的大树支撑起廊柱。
在阁楼,精灵半蹲在一整卷书卷前,旁边放着木版,专心致志地镌刻着藏书内容。
「缦,还不准备休息吗?」门被敲响了。
他站起身,手里还握着雕刻工具:「我知道了。」
那个过来提醒他的精灵槐悠闲地在桌边坐下,见他独自整理着木屑,安静又孤独,便嘆气道:「缦,开心一点吧,我可是准备了八百个笑话要讲给你听。」
缦微微笑,没有答话。好久,才说一句:「我没有不开心,槐。」
槐腹诽一句:信他的鬼话才怪。
八次出海之旅都未果而返,缦越来越沉默,闷头工作。任凭谁都看得出来。
「算了,我不瞒你了,有一件事你应该很想知道。」槐看向他。
缦手里正拿着一个杯子察看是否有需要修整的地方,那是他最近制作的。
槐想了想还是不卖关子了,一鼓作气地把精灵王要他传达的消息讲完了,言毕重重地松了一口气:「……紧张死我了。」
王要他传达的消息,他背诵了好久,不敢有一个字背错,生怕因为一字之差让他的同僚心脏骤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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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知道这是他的同僚十年以来最想听到的消息。
当时和缦一起从雪割木镇回到无患镇的一路上他就已经得知了。
缦手上的动作停下了,目光也停滞住了。
槐小心翼翼地去瞄他的同僚,生怕出什么事。
一,二,三,没有动静。
太好了,他还以为缦会失常呢。
槐正放心下来,只见精灵怔在原地片刻,忽然像是才反应过来一样,扔下杯子就往阁楼外跑。
杯子骨碌碌滚在地面上,差点摔碎,这一场面让槐心脏颤了几颤,心有余悸地去捡杯子:「知道你急了,但还是不必这么急的……」
*
王都某处小酒馆。
对面的青年骑士不知为何心情不佳地喝着闷酒,害得旁边的小僕从也开始脸上愁云密布。
「谢谢你们的护送,大概是时候分别了。」她还是提了出来。
对面两位同时动作停滞,宛如时间静止一样。
几秒后,两位又不约而同地开始动作,从冷冻状态中恢復到时间嘀嗒的状态。
「哦。」这是镜。
「……哦。」这是重。
绫顿分明看到镜对小僕从使了一个眼神,但小僕从自己也是一副懵懂的模样。
她摸不明白这对主僕的想法,又不想过河拆桥,想了想还是把镜约了出来交谈。
桥下小径。
马所拉的驿车从桥上驶过,通往桥的台阶上落满了花瓣,路边荆豆花金黄,肆无忌惮地往路上撒着树枝。
乱蓬蓬的树到处都是,别看它们现在丑,季节一换就会开出粉白色的满树细花,让整条路都铺满香气。
她约了镜在桥下散步。
「你和你那个朋友也会很快分别吗?」青年骑士问道。
她点了点头:「见面后就会分别。」
他思忖道:「那你们见面有什么意思呢?」
「为什么这么说?」
镜毫不留情地道:「既然见面后就会分别,还不如不见。」
「我知道你想表达的意思。」她笑起来。
镜的意思是,如果久未见面,时间久了执念自然会淡去,但见面后就分别,反而让双方陷入下一个等候的循环里。
她轻声道:「但我的朋友不一样,我想我必须见他。」
桥洞的阴影像羽毛一样,覆盖在他们上方。
「我和你的朋友也不一样。」镜停顿了一下:「所以请允许我继续护送你,直到你回到家乡。」
原来如此。
她答应了:「这没问题。」
从桥下回旅舍的路途中,镜从夹道边生长着的荆豆丛中伸手摘了一朵荆豆花:「给银鬃的。」
镜喜爱马,这一点她知道,所以她收下了:「代银鬃谢谢你。」
路过一棵正开花的山橘,镜又摘了一朵:「给银鬃的。」
她纳闷,但还是收下了:「银鬃会高兴的。」
经过王都花园的时候,镜又从高处种植着的天竺葵上摘了一朵。
她站定,手里已经握了一大束花了:「镜,真的是给银鬃的吗?」
镜确认:「给银鬃的。」
她不解极了,举起手里那束花东看西看:「今天是银鬃的生日吗?我怎么不知道?回头得问问它。」
她的马过生日她居然不知道,这铁定行不通。
镜站在那丛娇嫩妍丽的天竺葵下,金髮被风吹得有些乱:「你难道要我明说,我陷入情网了吗?」
她怔住了,手里的花束顿时开始烫手:「……银鬃不会接受的,真的。」
镜那双湛蓝的眼睛里露出无奈的笑意:「你会错意了,我说的不是银鬃马。」
她勐然反应过来,难以置信地看着他。
青年骑士站得笔直,随后朝她欠了欠身:「你不用在意,只是我的心情一定要告诉你,仅此而已。」
树丛像羽冠一样在夹道周围乱荫围绕,明明有树荫的遮挡,她却骤然之间有些头脑发烫。
「我没法给你什么。」她只能这样说。
镜无所谓地笑道:「我不需要你给我什么,我会自己处理好的。」
青年骑士坦荡直率,她也没多纠结,说明白后他们又重新散步往旅舍走去。
「这些话我斟酌了一路,不知道怎么表达,还错让你误解成了银鬃,请原谅我嘴笨。」镜向她道歉。
她笑:「某种意义上来说,你真的很会说话。」
「还请不要挖苦我嘛。」
「我是说真的。」
不知想到了什么,镜停驻了,他站在原地,目光看向远方,随口就对她道:「还有一件事必须要告诉你。」
「你在我的意识中问过我关于银鬓马和银鬃马的事,我曾说小马没有独占欲,所以不用在意养同一品种马。」
她点头:「我的确问过。」
「但精灵是有的。」镜说。
「有什么?」
「独占欲。」
她愣了片刻,却不确定自己的猜测。
「我不想见你的那个朋友,请允许我暂时离开。」镜实话实说。
出于各种原因,镜决定避开接下来的几天,到时候他会带他的僕从进王城,向久未见面的精灵王告知自己的经歷。
而她则在思考应该怎么见到缦。
去见王吗?
璃是一定要见的,但她不知道精灵王城的礼节,还得找内行者询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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旅舍后院的蔷薇浓荫下,她正在心情纠结地做计划:「直接莽进王城——托镜告知璃——直接莽进去——」
「绫顿·希雷沃。」有人在叫她的全名。
她正在地上画字的动作顿住了。
还没来得及从蔷薇荫下的长椅上站起来,那个很久没有见面的精灵已经到了她面前,揽住了她。
他长高了很多,小心翼翼地将她圈进臂弯里,那头漂亮如绸缎的黑色长髮瀑布一样倾泻下来,髮丝拂在她的脸上。
她注意到他织锦般的头髮里有了些许的银色,用手握起一缕来,轻声问:「为什么有白头髮了呢?」
缦没有回答,他的胸膛微微起伏着。
她耐心地等着他恢復。
旅舍后院的蔷薇正在盛放,花枝沉甸甸地往下垂。
「我以为我找不到你了……」缦的声音在颤抖着。
「关于那件事,我会给你解释的,不要怕。」
「我以为预言说的是真的……」他搂紧了她,双臂收了又收。
她无奈地笑起来:「你都没听见后半句,你怎么知道说的是什么呢?」
他说话的时候,胸腔的震动也随之传达到她那里。
少年精灵已经长了十岁,身量高大,俊美宁静,漂亮的黑髮中夹杂着逐年变成银色的髮丝,却还像往日那样,声音里带着微微的呜咽说着任性的话:「不要再丢下我了……」
第116章
绫顿絮絮叨叨给他解释因为战争而无法到达她的岛的原理。解释着解释着,她发现怀里的精灵气息平缓,似乎是睡着了。
她无奈地笑起来。
「缦,稍微醒一下,去床上睡。」
他迷迷濛蒙地直起身来,跟着她从旅舍后院走进旅舍房间。
就快走到门口了,缦身形一歪,又栽倒在她的怀里睡着了。
「很累吗?」她扶住他。
他没有回答,唿吸绵长,眼下青黑,覆在其上的睫毛在睡梦中微微颤动着。
*
缦做了很多梦。
他梦见自己在长廊里不停往前走,走着走着就变得好急,开始跑起来了,但不管是跑、还是喊叫,都没有人应他。他无措又慌张地继续寻找。
他又梦见自己没日没夜地研学和工作,他变得寡言无比,疲惫的影子追在他身后,犹如晚间的夕阳拖出的影子一样越来越长越来越暗。
他还梦见他透过水晶球看到她在想念他,他不停唿唤「我在这里」,水晶球里的她却听不到。
我也在想念你啊……
他睁开眼睛,外面天已经黑了,房间里也变得昏暗无比。
她也睡着了。
缦向她靠近了一点,在黯淡的光线里仔细打量她。
几乎还是和十年前一样呢。
她的额头,她的眼睛,她的鼻子,她的嘴唇。
注视着她的时候心里变得好踏实。
他感觉有什么要溢出来了,熨帖得每一处都被燃烧得滚烫。但生怕她被他的触碰吵醒,他悄悄握起一缕属于她的头髮,低着眉眼重复那时的动作。
仿佛穿越时空一样,两缕头髮再次交织在一起。
第一个结。
我没有浪费时间,马不停蹄地往前赶着完成我的工作,因为我要来见你。我已经有充分的余裕和选择的力量,不会再后悔我做的任何一个决定了。
第二个结。
那么你呢?会因为我而感到苦恼吗?
第三个结。
我不在的时间里,你遇到了哪些客人呢?好想知道。你会感到孤独吗?
第四个结。
现在我们重新见面了,我好开心,无法描述我的心情。
第五个结。
因为你,我变得好迷信,什么都想相信,就算只有一点点的希望也想抓住,现在我抓住了……是你来找我的,又是你来找我的,谢谢你来找我,上次也是,这次也是。
他安心地闭上眼睛继续休息。
*
绫顿醒来的时候已经是深夜了。
她顶着有些昏沉的头脑和视线,看了一眼还在熟睡中的缦。
对于精灵来说,十年明明不算什么,但缦有白头髮了,看起来也好疲惫,是因为工作太久了吗?
是璃压榨手下了,一定是。她在心里哼了一声。
她正要起身,却被抓住了手。
「不要走。」缦的声音闷闷的,带着鼻音。
她失笑:「我去喝水。」
「哦。」缦这才松开了手,有些不好意思地应了一声。
夜晚还长。
旅舍房间里点起了灯,散发着生命力芬芳的香薰蜡烛在黑暗里亮起。
「衣服是你自己补的吗?」她指了指他身上那件穿得很旧的制服。
缦:「是我自己补的。」
她毫不留情地指出来:「针脚还像蜈蚣一样,天才木匠果然不适合做裁缝。」
缦露出腼腆的笑意。
她怀疑地道:「是不是璃没有给你发工资?他一看就很像资本家。」
「不是陛下的问题,是我想攒钱。」他笑着摇了摇头。
「攒钱来做什么呢?」
「来见你。」
说到这里,她提起了一件重要的事:「我把我带来的信鸽放在你家门口,给它做了一个小窝,以后我们就可以通过信鸽来往了。」
缦笑着摇头:「我不需要信鸽,我会跟着你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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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愣了一下道:「但是……」
上一次,缦和她告别的时候,曾提到了很多打算:家人朋友,理想和工作。他对未来充满期盼,希望探索各种可能性和价值。
也正是因此,她才会让他「保持理智不要冲动,做出正确的选择」。
「绫顿……每一秒我都没有浪费,现在我可以向陛下交待,也可以向我身边的所有朋友交待,我已经有自由选择的权力了。」
他一字一句都很郑重,目光坚定而温和地凝视着她。
房间里很安静,香薰蜡烛散发的馨香和火光微微摇动着。
她好像明白了一点什么,问:「这就是你为什么会那么累的原因吗?」
他用尽全力在生活,为了对自己所拥有的一切负责,为了拥有选择的权力。
他低下头,脸上蒙着灯火的阴影:「嗯。」
「如果可以的话……」
很真心的恳求,做足了充分准备的恳求。
多年前他的那句哀求被驳回了,因为他还没有资格,他是两难的,他会后悔,无论选择哪一个都会后悔。
她的喉咙仿佛被扼住了,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好。」她沉默了很久才说。
缦抬起头来看她。虽然眉眼已经变得成熟,但他的眼神还像以前那样,快要哭出来了。
他站起来,跌跌撞撞地走到她面前,抱住了她。
「我不想让你一个人在那里,我每天都在这么想。」他笑着抹了一把眼睛。
*
缦将自己的工作都做了收尾,向精灵王告别。
银髮的精灵王似乎早就预料到这一天,他笑着把准备好的礼物送给了缦。食物、水、书卷、工具、用品。
「给我一点小鸡仔吧,我那里好缺鸡蛋。」绫顿嘆气。
璃挑了挑眉:「你和缦去说吧,他会给你安排的。」
「璃,你剥削劳动力别太过头了哦,缦都有白头髮了。」她找到机会,愤慨地控诉。
璃悠闲地这口大黑锅又甩回给她:「不知道谁才是罪魁祸首。」
「不是我……」她心虚地解释:「是时空机制的问题。」
璃拿出一个盒子来。
「这是缦做的,你看一下吧。」
盒子里是一个微型的建筑模型。
她有些发愣。
「猴面包树教堂。」璃替她回答道。
「不知道你是否经过沉桂镇的猴面包树教堂,那里本来没有这个建筑,是缦设计的。」
座椅、烛台和祭坛,墙上的花环,爱的真谛,全都是他的设计。
「还有黍兰镇的松果屋。」
巨大的松果状建筑结构巧妙地承载着重量,屋子里的房间设计成螺旋上升。
「他说要让你看的,有空的话,去那些地方看看吧。」
「谢谢你告诉我,璃。」她的目光从模型上掠过,奇异的感觉在心口挥之不去。
每一天每一刻都在做着准备,在数算过十年的时间后,缦做的准备终于可以得到兑现,他收拾好行囊,像当时背着背包的少年精灵一样,笑着等在门口。
她也笑起来。
缦一定不知道,岛上那群喜欢碎碎念的植物形容他是「笑得很甜的小哑巴」。
第117章
绫顿得到了小鸡仔,装在缦编的笼子里,轻飘飘地挂在背包下,像个装饰品。金黄色毛绒绒的小鸡仔在笼子里叽叽来叽叽去。
「笼子真的好漂亮,再给咕咕也做一个吧。」她摸了摸被磨得没有一丝毛刺的笼子。
「咕咕?」缦问。
「是信鸽,岛上所有鸽子我都叫它们咕咕,因为不知道怎么取名……」虽然很会给植物取名字,但是不知道怎么给动物取名字的绫顿苦恼道。
他笑起来:「咕咕是很可爱的名字。」
看着缦在一边用做笼子,她立刻想起了另一个人。
「有个男孩子和你一样心灵手巧呢。」
「那他一定也陪伴了你很久。」缦笑着说。
她笑起来:这就是艾格和缦之间的区别了。
如果是艾格,在她说这种话的时候就一定会把脸垮下去,不开心又硬要装开心的委屈巴巴样子。
「我还留着他给我编的面具,我回去后给你看。」在缦面前,她说什么都可以,怎么说都可以,他几乎不会生气。
缦把削落的木屑整理到一边,带着笑意:「我还没做过面具,会学着做的。」
因为她决定和缦同行,在另一边就出了大问题。
小重过来找到她,抱歉地道:「绫,镜说不送你了,托我把这件东西交给你。」
她接过来一看,是那个金色项圈。
拥有金属质感、却非金属制作而成的项圈,握在手里凉凉的,像是玉的质地。
她却感觉有点烫手:「但这是他的标志吧?为什么把这个给我?」
王国最高骑士葡萄藤守护者骑士的标志。
「你问我我也不知道啊。」小重苦恼地挠头。
她把项圈放在桌上:「我还想再见他一面。」
小重连忙道:「不要还给镜!他说了,如果你把礼物还给他的话,他会难过的!」
「不是还给他,是再见一面。」她纠正道。
小重拒绝得更厉害了:「镜早就料到了,他说不要再见了。」
「见面后就会分别,还不如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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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镜说过的话。
「那我也有东西要托你转交给他……」转交礼物总行了吧。
还没等她说话,小重就嘆气:「镜也说了,礼物只会引起思念,不要送给他任何东西。」
她无奈:「……他考虑得真周到,怎么哪一种可能性都想到了。」
从王都启程的那天,璃来向她告别,为了避免骚动还戴上了面具和兜帽。
「你是我信任的人,从一开始到永远。」精灵王的目光柔和,银灰色的眼睛朦胧得像那天晚上的月雾。
她有些怀念:「谢谢你信任我。」
璃当/政/后,虽然有南国战争,但国力不退反进。和较为感性的精灵不一样,作为混血的璃和他的人类母亲一样偏向于理性,甚至没有伴侣,活脱脱的工作狂。
缦骑着一匹黑鬃的骝马,和她一起离开王都。
但她没想到的是,他们在郊外见到了等候已久的镜。
青年骑士静静地坐在雪白马的嵴背上,白色外袍,金色腰带,和连绵的郊外背景几乎要融为一体。
他的金色头髮在风里轻轻飞扬着,眉目俊朗,意气风发得还像十年前无患镇马会上那个胜出者镜。
缦从她那里听说了镜的事情,便勒马不前。
在距离大约十二尺的时候,镜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驱马转向,马蹄疾起,没一会儿就消失在她的视线里。
他没有说一句话。
她也没有追上去。
镜就是这样的人,决绝、执拗。
他给她的金色项圈上刻着字: [给我的短暂所爱之人:我会忘记你的。 ]
*
绫顿和缦离开王都,时间还绰绰有余,便去了黍兰镇的松果屋,又再次去了沉桂镇的猴面包树教堂。
然后回到缦的家乡无患镇。
那个曾经帮她向缦传达过「银酒杯节安康」的小精灵已经长成了少年,看到她和缦在一起的时候一下子就认出来了:「是银酒杯节的人类姐姐!」
「整个镇子的精灵都认识我了……」缦说起这件事还有点不好意思。
罪魁祸首绫顿笑道:「当时没想那么多,就是急。」
她唤了一声,在赤木黎上做了窝的信鸽便从树荫中飞下来,落在她的肩膀上。
「我本来还打算用信鸽和你交流的呢。」她摸了摸鸽子的脑袋。
他却道:「在岛上,我们也可以用信鸽交流。」
「做什么?你要让咕咕累死吗?」她控诉道:「那种短途距离的交流,咕咕肯定不会接受任务的。」
缦弯起眼睛笑。
现在行囊很多,还有两匹马,她的小艇已经不够用了。
身为来自异世界的大款,绫顿在雪割木小镇购置了一艘用雪割木做的中型船。木船并不大,但也不小,不需要水手,她和缦两个就足够了。
她站在雪割木小镇的码头,观赏着自己刚重金购入的木船。
「缦,我会带你去旅行的。」
木船上有好些舱室,就像拥有了一幢豪华别墅一样。
把银鬃马带上船的时候,她忍不住又想起了曾经的银鬃马。两匹马很像,但是她最初拥有过的那匹银鬓却病死了,在她的眼前轰然倒下。
她摸了摸银鬃的鬃毛:「现在我履行交易的承诺了。」
「银鬓也会开心的。」缦轻声安慰道。
她那艘小船被塞在了木船的底舱里,大体量的船载重过漩涡很容易,不会像小船那样被带走,木船稳重而轻松地度过了漩涡海。
船驶入雾中时,她看到缦偷偷地红了眼眶。
「我每年来的时候,这里都不起雾……」缦低着头,语气有点委屈。
她笑着抱了抱他:「但是现在我们回来了。」
回到岛上,东朱正在给蓄水池加水。
「东朱,悬朱一定会有救的。」她给了东朱一个拥抱,告诉东朱:「我已经有过临床试验了。」
造梦果制作周期长,东朱便一直待在岛上。
曾经孤独的岛屿总算也有了点人烟。
「现在我有好几个星期五了。」绫顿开玩笑道。
两只长大的小鸽子和带回来的小鸡几乎天天打架,要不是小鸡被圈在鸡圈里,恐怕整个岛都是它们的声音。
也正是因为鸽子听话、小鸡圈养,岛上的坏脾气植物们才容忍了它们,没有悄悄在雾中放毒。
东朱喜欢和植物结晶打交道,理由是它们亮晶晶的,和石头很像。但是在冶炼棚里待久了,这个平时温柔整洁的学者羽人经常把自己弄得灰头土脸的。
缦什么活儿都做,也什么活儿都会做,无论是日常维护能源塔,还是制作各种工具——就是缝衣服不行。
「破了。」缦有些赧然地指着衣服上勾出来的洞。
绫顿示意道:「脱下来我给你补。」
缦抿着唇笑:「可以就这样补吗?我想和你靠得近一点。」
她哧地笑了一声:「那你别怪我戳到你。」
灯光下,安安静静的声音和目光交织在一起,针脚密密的。
「我好开心。」缦轻声说。
「不要分散我的注意力。」她哼道。
缦毫不掩饰地道:「我想让你一心二用。」
蜷缩在翅膀里的悬朱依旧一动不动,像个黑色的茧。
绫顿每天都会使用梦术尝试着去唤醒他。
虽然她已经有过临床经验,但是镜的情况和悬朱的情况又不一样。镜是在自我封锁的情况下昏迷的,悬朱的意识却时时刻刻和怪物的意识处于争斗之中,她发现她没办法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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造梦果已经长成,皱巴巴的普拉藤果看起来丑极了。
她想起悬朱初到岛上的契机正是因为要给玄治病。
同样的场景有些熟悉,造梦果,意识侵占。曾经下诊断的医生陷入了和病人同样的境地,不同的是,她不会再让他像玄那样死去了。
处在昏迷中的悬朱翅膀牢牢地笼罩着,像给自己铸造的铜墙铁壁一样。她在东朱的帮忙下才钻进了悬朱的羽翼之中。
悬朱已经多日不吃不喝,唇色苍白,眼睛紧闭,黑色的羽翼将他笼在其中。
她抚了抚他的额头,然后捏着悬朱的下巴,把造梦果捣成的汁液送进他的口中。
她在造梦果中赋予了很多关键词,包括了悬朱曾经尝过的那个造梦果上贴的「自由」标籤。
上一次,他说他无法分清梦境和现实,那么这一次呢?
请一定要分清,一定要醒来。
或许是那个怪物的意识太过顽固,第一颗造梦果没见成效。
「我多得是。」她心放得很宽。
第二天,第三天。
不知是不是造梦果起的作用,借着梦术,她终于进入了悬朱的意识。
空无一物的旷野,缺了一半的旷野。
缁衣黑羽的青年站在天野下,神情悲悯地看着她,不发一言。
第四天,第五天,第六天。
那个黑羽青年终于开口向她说话了:「我想我有点喜欢你。」
她吓了一跳。
趔趄着从他的意识中滚出去了。
要不是梦术师音的记忆还好好地证明着梦术的清白,她差点怀疑梦术是会让别人喜欢上施术者的术式。
第七天,第八天。
她每次进去悬朱的意识都会陪他坐一会儿,和他聊天,然后出去。
第九天,第十天,第十一天。
悬朱意识中的旷野越来越完整。
第十二天。
悬朱在现实中睁开了眼睛。
他的翅膀微微颤动着,又将她抱紧了。
「我做了好梦。」脸色苍白的青年声音沙哑地对她道。
第118章
东朱对绫顿说悬朱是个冷血的傢伙。
他或许看起来并非如此,实际上什么都不在乎。
「正如他浑身浸泡过死息一样。」
东朱在恶体族时空的那段时间,听说曾有一位黑色羽翼的羽人去那里大行杀戮,许多部落都快被杀完了,只留下残存的一些族人躲进了岩洞。
「他既是医生也是猎人,但在他的秉性里,还是猎人更占上风。」
东朱眼睛里流露出柔软又悲悯的神色:「教教他吧。」
「啊?」她错愕道。
东朱把悬朱锁在了岛上。
说是锁一点都没错,作为矿石学者和死息提炼者,她拒绝提供给悬朱任何死息。
猎人没有弓箭了。
「等我从环火大陆回来,希望你学有所成。」手握大权的姐姐东朱微笑。
悬朱沉默:「……」
和这对羽人姐弟交游已久,绫顿总算看到了姐弟的相处方式,不嫌事大地在一边看热闹。
真兇啊,东朱姐姐。
东朱离开岛屿后,压力给到了她。
「教教他吧」——她应该教他什么?
[教他如何去爱。 ]这是东朱留给她的请求。
她和悬朱对视几秒,各自移开了目光。
头好疼。
她一直认为悬朱是明白的,不然他不会带她去看彩虹。她也不认为自己有什么可以教给他的。
「在我的岛上要努力工作,就这么简单。」她干巴巴地道。
岛上的工作林林总总很多,如何准备日用所需是一件,如何修復保养现有物品是一件,如何做好储备是一件,这是内/政。
外交主要由绫顿来完成,领航是一件,和海里的鱼打交道是一件,放飞信鸽是一件。
从精灵时空带来的木船停在岸边,定期需要打扫,以防长苔霉烂。绫顿还是习惯驾驶着她的破烂小船,拉起速度在海域上转。
她让信鸽停在她的肩膀上,开着小船来到雾与晴天的交界处。
信鸽上带着一些种子,从雾的围墙里穿梭而出,往曾经去过的精灵时空方向而去。
「咕咕去做什么?」缦问。
她解释道:「我让它把一些种子带过去。」
那些种子都有很高的药用价值,侵占性也不强,或许能帮到一些人。
因为岛上多了其他两位,这次的雨季居然没有那么孤独了。
屋顶上嘈嘈切切的雨声格外响亮,连绵不绝。
全面歇工的领航员和她的小长工们在屋里做大扫除。
「蓝岛……?」悬朱手里握着那本她捡来的《蓝岛与郁金香号》,随意翻了几页。
她就差冲上去把那本捡来的自传体小说从他手里夺下来了。
那个絮絮叨叨的脂粉男孩乱写一气的东西,不知道能给悬朱带来什么。
【大多数的强者都是从争夺中胜出的,他们需要提着剑,一路铺血,才能证明自己的强大。诚然,弗洛斯就是这样的人,他比谁都高大,脑子灵活,身材强壮。 】
【但有些人不需要争斗就是强者,只是见到他们一眼就知道,他们的存在就是强大的诠释。我不再提起例子。 】
【弗洛斯船长问我:「你觉得蓝岛怎么样?」我胡乱点头:「是天底下最好的地方。」但我悄悄在心里反驳了几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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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界广阔,我也心生嚮往,我并不想被蓝岛和岛上海盗的事务所困。当我这样想的时候,我是否就已经跳出了蓝岛? 】
悬朱已经把那本絮絮叨叨的自传体小说看完了,合上,脸色冷淡:「……有点啰嗦。」
她无奈地笑。
迪亚特确实是个碎嘴的孩子,一句话能被他说成十句。
「看完了吧?帮我移一下桌子。」她指了指。
悬朱过来抬起桌子。
缦拿着簸箕等在一边,她则拿着扫把在地上抹了抹。
大扫除配合完美。
不过在她动作急急忙忙地冲出屋外去仓库里取东西的过程中,磕到了桌角。
这本来是一件最小的事。
缦和悬朱同时放下手里的东西。
缦用手隔着衣服触碰她的嵴背:「这里吗?疼吗?」
她好笑地道:「我又不是豆腐人。」
「让我看看好吗?」缦担心道。
打扫计划暂停,缦帮她揉了揉,确认她没事后,才放心了。
等她从仓库回来,缦正在给桌角包柔软的棉花垫子。
「谢谢你,缦。」
「没事,你还疼吗?」
她笑起来:「我哪有那么脆?」
缦也弯起眼睛笑。
岛上的生活枯燥又充实,相处也还算平静。
有时候悬朱会做噩梦,拢着的翅膀开始大幅度地颤抖。
她总觉得这是那次意识侵夺战的后遗症。
所以她悄悄在悬朱的翅膀上挂了一个小铃铛,当然这很快就被当事人发现了。
「用来做什么?」悬朱指了指那个小铃铛。
她坦然地回答道:「监测器,你做噩梦的时候我会过来。」
悬朱盯着她好一会儿,接受了:「那你一定要过来。」
晚上,听到铃铛声开始响起,她迷迷濛蒙地爬起来,摸黑找到悬朱的休息之处,从他的翅膀间钻进去。
悬朱和平时很不一样,脸色发白,整个身体都在微微颤抖着。
她想起了玄。
「没关系的。」她轻声安抚道。
等她使用梦术从他的意识中出来后,悬朱醒过来了,安静地看着她,眼睛里还有闪烁的泪光。
她摸摸他的额头:「继续休息吧,已经可以了。」
悬朱用那种又温顺又被动的样子凝视着她,身体往前一靠,下巴自然地搁在她的肩膀上,哼哼唧唧不知道说了什么,她没听懂。
「再说一次好吗?」
「……不要了。」
「那我也要去睡觉了。」
他耍赖一样把她抱紧:「在我这里吧。」
「喂喂,我坐着睡觉还是不习惯。」
「好不好……」
她在悬朱的翅膀里睡觉也不是一次了,她实在困得要命,又拗不过他,争着争着就睡着了。
悬朱的病情逐日地好起来,连后遗症噩梦都在减少。
岛上的日子格外漫长又迅速。
东朱从环火大陆回来已经是岛上的两年后了。
悬朱看着她沉默了半晌,才道:「我会回来的。」
东朱和她在背后笑悬朱。
「他真的不适合在岛上生活,是个好动鬼。」她毫不吝啬地给悬硃批发头衔。
东朱笑道:「或许我也是吧,耐不住性子。」
「你们姐弟真的很像。」她点头。
东朱回头看了一眼正在餵鸽子的精灵:「缦的确适合与你一起。」
然而悬朱没有告诉她的是,他没有把他翅膀上的小铃铛扯下来。
东朱和悬朱离开岛屿后,不久,雨季又开始了。
外面在下雨。雨丝滴答滴答的。
屋里的一切都被铺上一层浅浅的柔光。
缦握着她的手,手指轻轻触碰上她手背上的灯塔印记。
「你喜欢过别人吗?」他轻声问。
「大概有吧。」她思考了一下,最终还是这样回答。
缦笑了一下,握住她的手:「那个人是什么样的?」
他带着柔和茧子的手温热地贴着她的手,小心又郑重。
她回忆道:「危险吗?不要那么做。牵手。我不知道怎么表达。我可以触碰你吗?我不敢告诉你。」
「这是他说过的话吗?」缦问。
她点了点头:「是个笨拙又乖巧的傢伙,这么一说起来和你有点像。」
缦眼中带着笑意地注视着她:「你喜欢依赖你的人。」
她一怔,发现好像确实如此。
她有点不好意思:「被你看穿了的样子。」
「那我呢?我也可以依赖你吗?」
她看向他,挑眉笑道:「缦,我不用回答吧,你自己知道。」
他耳朵有点红了,低下眼睛掩住眼中的神色,用一贯的笑来应付道:「我以为我可以不说,无论是什么关系我都会在你身边。」
她微微别过头,眼中泛出笑意。
第119章
绫顿不知道三十年有多久,但三十年确实不久。
三十年,减去她捨弃的旅行,总共五十二次旅行。
她照镜子的时候发现自己仍然停留在以前的状态,有点怀疑自己成精了。
「不要担心,岛上的时间和外界的时间不同。」缦笑着提醒道。
「缦,我不是担心,是害怕。」她嘆气。
——害怕自己无法死亡。
时间流速不同的情况下,岛上的人几乎是以停止老去的状态在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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领航任务完成的时候,她发现手背上的银色灯塔印记在微微发光。
她对缦道:「我得去一趟海下。」
缦已经不是那个她去哪里都会害怕她回不来的少年精灵了,他点点头:「好。」
她穿着潜水服沉入海水中,往下。
深海中,暗水层出现在眼前。
这里,光线无法投入,浑浊如黑色的海雾。
暗水层下,清亮的水域中树丛茂密。
她越往下沉,越感觉到身体的轻盈,已经不需要刻意感觉氧气的存在。
万千光点在海水中闪烁漂浮着,宛如银河。
她情不自禁用手托起一粒光点来。
【这是什么? 】
她上次来的时候没问过这些光点的原理,现在她竟觉得这些光点有些亲切。
一粒光点像箭支一样飞到她手里,挤掉了她手里的那粒光点。
【就像有生命一样。 】
[我是帕蒂,我是帕蒂! ]光点试图发出声音,但却没能成功,只能不停地扭动着。
这样活泼好动的光点让她觉得有趣极了,她笑着摸了摸那粒不安分的光点。
【这是所有死于此地的动物和植物的生命,它们守护着这片海域。 】
她听到了声音,抬起头去找来源。
身边却没有其他东西,只有漂浮着的繁星般的光点,宛如白昼。
「不是说等战争结束,通往我的时空的通道会重新打开吗?」
【战争持续了五年,还在扩散。 】
她算了算时间流速差,发现岛上的三十年根本不值一提,郁闷地嘆气:「那我回不去了吗?」
【……或许是吧,毕竟这里所有的通道都要关闭了。 】
她有些吃惊:「所有通道都要关闭了吗?」
【融合准备已经完成,所有通道都会融合,你应该已经知道了。 】
她沉默不言。
她确实已经从丛姜那里得知,所有时空都会成为平行时空,融合后的主时空会构成一条完整的歷史时间线。分合之海,经过时空分岔,现在要融合了。
【谢谢你,领航员。 】
【你有愿望吗? 】
「我希望缦平安。」
她从海水中上浮,浮出水面。
海上晴天,广阔无垠的蓝色和天空连接在一起。
她远远地看了一眼自己的岛屿。
能源塔,冶炼楼,信鸽房,马厩,客舍,灯塔,种植基地。
是时候离开这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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塞都的港口热闹繁忙,暂时停靠的水手们在小酒馆里吹嘘交谈,码头工人搬运着货物箱子。
旅馆楼下是酒馆,同属旅馆老闆。
旅行者把毛毡帽子摘下,在桌边坐下:「要清酒,有绿瀑吗?」
「今年三角梅长势不佳,绿瀑可贵了,您看看价格再决定吧。」老闆决定不做价格刺客,老老实实地把价格牌展示给旅行者看。
旅行者果然震惊了:「贵了三倍!我不要了,来普通的葡萄酒吧……」
「您真是行家,确实贵了三倍。」老闆赞嘆道。
旅行者被夸奖得有些沾沾自喜:「哈,我哪里都走遍了嘛。」
桌子边坐下一位人类女性,戴着红色兜帽。
旅行者有些好奇地打量她。
她坐下后不久,一个精灵在她对面坐下。
哦豁,人类和精灵啊。
旅行者拉近椅子,为了吹嘘自己的见识,主动搭话道:「精灵一生被感情牵绊,不要对他们太残忍。」
那个人类女性摘下红色兜帽,微笑道:「谢谢提醒。」
她对面那个精灵在看着她笑。
旅行者指了指手边的一个酒盅:「譬如做这个酒盅的精灵,半生都在追寻她的影子。」
人类女性眼帘微垂,收回目光。
她悄悄拉过对面精灵的手,在他的掌心里写道:【是平行世界的你。 】
缦无奈地苦笑着,在她的手掌心里写道:【看来在这里,预言成真了,我没有和你重逢。 】
她笑起来:【不要在意。 】
旅行者没有发现他们在桌子下的小动作,见她和精灵眉来眼去,以为是被他的故事打动,便继续炫耀见识:「我也听过人类故事中各种传说,如果有想知道的逸闻,尽管向我询问。」
「海盗弗洛斯如何在蓝岛立法,如何和他的那一船黄金沉没在风暴中。」
「莫路船长如何骗过所有人的眼睛,单枪匹马带领勇气号找到新航线。」
「诺伊多夫堡的男爵妹妹继承爵位后,如何成为泽兰大公。」
听到这里的时候,她吃了一惊。
「泽兰大公?阿维娜?」
旅行者扬了扬眉毛:「想不到吧?当时大家都在注意兰斯男爵的死活,完全没想到阿维娜能继承爵位、参与战争立功封赏成为大公。」
「不,我的意思是,泽兰大公?」她纠正道。
旅行者敲了敲桌子:「意料之外,泽兰公国就是以此命名的!」
她笑起来:「确实意料之外。」
泽兰公国,她所在的时空,她以前所属的国家。
「那么兰斯男爵呢?」她开始好奇那段歷史。
「兰斯男爵的经歷就更加……」旅行者神秘兮兮地道:「你知道吗?他现在还活在这个世界上哦。」
「有传言说他被种下恶魔之花,所以实现了长生不死,曾有人见过他的好几个化名身份,春切沃,云杉什么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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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握紧了缦的手。缦回握住。
虽说这是融合后的歷史时间线,但这也太令人震惊了。
「年轻人,你不要不信这些听起来神神叨叨的流言,说不定都是真的,毕竟,你忘了那个预言者吗?」旅行者强调自己的话的真实性。
她只好笑着点头。
旅行者的酒还没到来,他已经聊得上头了。
「当然,恙魂人中也有好些有趣的事情。比如毛斑瘟疫的爆发,艾格莱恩家族的崛起。帝国王子伯尔黎隐姓埋名转职牧师。」
旅馆里开始播放另一首歌曲。
旅行者指了指:「啊,像这首就是诗人赫尔蓓的名作,本来是用在葬礼上的,谁知道现在烂大街了。」
「少不了大学者东朱的推广嘛……」
一个个认识的朋友。
她有些怀念地听着旅行者的絮絮叨叨。
只是,她所认识的朋友们,都变成平行时空里的影子了。现在旅行者口中的他们,或许和她都没有关系。
「分合海呢?」她终于提起了自己。
旅行者愣了愣:「在我听说的传奇故事里,已经很久没有人提了……」
「不久之前还有旅游团去l岛参观的,所以不被认为是神秘的岛屿了。」
旅行者偏好那些小道消息和神秘兮兮的传言,他眯着眼睛道:「和分合海相比,果然更有神秘色彩的还是水手l吧。」
「他们说水手l早就葬身海底,但我不相信,她那样高明的领航技术怎么可能会死?」
「我猜想她和兰斯男爵一样,实现了长生不死,现在就活在我们身边,变换着一个又一个身份吧……」
她对旅行者丰富的想像力嘆服,笑道:「您的酒来了。」
旅行者这才看到自己桌上已经上了一杯酒了,他有些惊诧:「不是说普通葡萄酒吗?怎么是绿瀑?老闆你莫不是要讹我?」
「我请你喝绿瀑。」那个人类女性微笑道。
旅行者眼睛一下子亮起来:「您真是善良慷慨的人,就像水手l一样慷慨,她可是把许多稀有种子都带到了陆地上呢。」
她和缦在小酒馆里坐了一会儿,就离开了那里。
塞都的港口人烟阜盛。
在这里,各个种族的族人混住着,无论天赋缺陷,个体差异。
精灵的骑术箭术和园艺,羽人的音乐学问和艺术,恙魂人的建筑和机器,恶体族的化学和基因变异。
脆弱有脆弱者的强盛之处,强壮有强壮者的致命弱点。
正如不同文明的碰撞一样,互相交融,生生不息。
而带来交融的分合之海已经沉寂,只有每天清晨会瀰漫的海雾见证了它的存在。
领航者留下的灯塔在能源塔的供应下永远亮着。
小贴士:看好看得小说,就来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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