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二宫寻人事务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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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代情感] 《花二宫寻人事务所》作者：观繁星【完结】
本书简介：
花城地铁第二工人文化宫站，简称花二宫。
站前有一家小型事务所，专业寻找失踪人口，也兼顾找东西找宠物跟踪出轨老公。
官方不受理的鸡毛蒜皮案件，尽可以来此处花钱解决，老字号有信誉哦～～～
宋流星是事务所的金牌调查员，也是一位单身母亲。
她带着读小学的孩子蜗居在事务所顶楼，每天笑容明亮，风里来雨里去，为街坊们排忧解难，使命必达。
没人知道她的来歷。
没人知道，南洋小岛上有一座幽深大屋，是百年前流亡富商所造，花梨雕双凤，黄金堆珍珠，奢靡堂皇迷人眼。
宋流星只是佣人的女儿，却胆敢喜欢上大屋里唯一的少爷。
宋流星自己也刻意遗忘。
种种事情太过惨烈，她早已决定抛下一切，换一种人生。
偶尔想起旧事，那张曾令她心碎的少年面容，也早已褪色模煳，分辨不清了。
这一天，宋流星去参加学校亲子活动，认识了孩子同学的叔叔。
这位叔叔高大英俊，气势非凡，却莫名的眼神可疑，似乎在强行压抑着什么。
更可疑的是，这位叔叔竟然通过事务所老闆，强行来事务所上班了！
单打独斗多年之后，宋流星踏上了心跳加速的双人搭档之旅。
*洒脱爱自由穷人姐姐带球跑/自尊比天高霸总弟弟火葬场*
内容标籤：三教九流追爱火葬场
主角视角：宋流星，仲光华
一句话简介：她不认命
立意：她不认命
第1章 十年后
夜幕低垂。
仲光华左手合上笔电，右手去掰脖子，嵴椎随之发出清脆的咔咔声。
他起了身，拉开玻璃门。
ceo办公室是套房结构，里面是办公区域，外面是秘书处和会客厅。
一个青年四仰八叉睡在会客厅的沙发上。
这是仲光华的友人，李流年。
仲光华走过去，一点也不客气，抬脚踢向李流年的小腿。
李流年怪叫一声，爬了起来。
他迷煳了几秒才清醒过来：「搞完啦？
仲光华点点头。
李流年大喜，一把揽住友人肩膀：「那赶紧走！好久没和你打球了，今天一定要狠狠打一场！」
两人进了电梯，直接下到停车场，上了一辆敞篷保时捷。
流光溢彩的跑车驶出地面，汇入城市车流。
湿热空气扑面而来。
仲光华拽松领带，皱眉道：「这个温度，为什么要开敞篷？」
眼下是六月，国土上大部分地区仍然凉爽惬意。
但花城位于国土最南，早已抢先迈入炎夏时节。
李流年在热风中大叫：「帅气啊！别的车哪有这份帅气！」
仲光华冷冷道：「帅气来自你的个人修为，而不是寄託于身外之物。这样只会暴露你的肤浅。」
李流年哈哈大笑：「修为？听着都累。我要求不高，肤浅的帅气就很满足。」
他歪头看一眼副驾驶的友人，挑眉道：「要不要试试肤浅？很开心的哦。每天睡到自然醒，醒了只需要考虑今天玩什么，怎么玩。」
仲光华斩钉截铁：「我不可能接受这种空虚的生活。而且——」
李流年：「而且什么？」
仲光华：「如果你爸爸断了你的生活费，你怎么办？」
李流年秒答：「没关系，我还有家族信託基金。」
仲光华：「如果信託基金破产了呢？」
李流年哈哈大笑：「不可能。你的公司破产，我家的信託基金都不可能破产。」
仲光华：……
混蛋，这话竟然说得没错。
红灯亮起，跑车停下。
仲光华随意向右看，右边是一辆汉兰达家庭版suv，驾驶座上是一个圆胖中年人，在这等待的间隙，他从窗口探出头来，贪婪扫视着这边的跑车。
仲光华：……
仲光华转向左边。
正好看见李流年隔着绿化带发出飞吻，人行道上两个女孩明显接收到了，吓了一跳，骂着「有病」，嘻嘻哈哈跑开了。
仲光华嘆气，「你真的很善于享受肤浅的快乐。」
李流年：「哈哈哈哈哈哈！是啊！超快乐！」
绿灯亮起，车流启动。
仲光华察觉到视野角落里有一抹白色身影。
随意转头望去，是一个女人。
二十几岁的样子，身体很瘦，蜜色皮肤，穿着本地人最爱的老头衫和百慕达短裤，长髮捲卷蓬蓬，被夜风轻柔地吹起来。
电光火石之间，那个人向这边撇了一眼。
她的眼睛，像星星一样亮。
仲光华心中勐然一悸。
不可能。
怎么可能？
找了整整十年的人。
找了整整十年却一直求而不得的人。
怎么可能在街头这样轻易遇见？
恍神间，那个人已经拐进岔道，只留一个背影。
仲光华大喊：「停车！马上停车！」
李流年大惊：「这里怎么停车？停不了啊！」
说话间，仲光华已经一手撑着车门，整个人跳了出去！
他落地一滚，迅速爬起来，一步跨过绿化带，奔上马路，拐进岔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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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流年目瞪口呆。
*
花城的六月，空气湿度常常直逼百分之百。
雨水随时落下。
李流年对着手机大喊：「你在哪？什么？江边？江边哪？发定位给我！」
一边盯着手机信号，一边大步往前跑。
他跑进挤挤挨挨的老居民区，跑过长长的百年骑楼，一直跑到江边，看到路灯下的友人。
仲光华站在昏黄灯光下，手撑在栏杆上，如雕塑般，一动不动。
李流年急步走近，「你看什么呢？」
他顺着友人视线看过去，江水上一片流光溢彩，大小游船络绎不绝。
看着那样热闹的情景，仲光华的眼底却无比落寞。
雨水打湿了他的头髮，刘海趴在眉骨上，整个人看起来失魂落魄。
李流年心中一慌。
这位友人从来心思深沉、游刃有余，几时露出过这般脆弱的模样？
仲光华很快恢復了正常。
他一抹头髮，解释道：「我以为看到了一个很久没见的人……」
他强笑一下，「可能是看错了。」
李流年奇道：「什么人值得你这样？」
仲光华没说话。
外人不会理解的。
不会理解，她有多么重要。
他转身就走，脚步逐渐加快，直到飞奔起来。
李流年怪叫跟上。
跑到骑楼下面，两人甩了甩身上的雨水。
李流年忍不住八卦之心，探头打听：「到底是谁啊？难道是……初恋？」
仲光华飞过来一记眼刀。
李流年挠头笑道：「哈哈哈不是吗？也是哦，我们福集团的仲总可是着名和尚，从来不近女色呢。」
他随口道：「你和那个人，是失联了吗？想见的话，委託侦探去找一找，很容易就找到了吧。」
两人穿过骑楼，进入居民区。
迎面而来一座小小自建楼，粉红霓虹灯牌在昏暗雨幕中格外招摇。
李流年念出声：「花二宫寻人事务所。主营范围：寻人，寻物，寻宠物。」
他哈哈笑道：「这么巧？你想找人，帮忙找人的就自动出现了。」
仲光华看着雨中的小楼。
一楼霓虹灯牌闪烁，但是门洞黑黑。
二楼三楼透出昏黄灯光，窗帘里有人影浮动。
是居民区里小店的常见模式，底楼开店，楼上住家。
他收回目光，「委託过了，没找到。」
李流年一愣，又听见友人道：「专业侦探都做不到的事，这种居民区的三流机构能有什么用？」
嗯？什么意思？
所以友人确实和某人失联，并且一度委託侦探去寻人？
这么重要的吗？
他兴致大起，连连追问：「你想见的人到底是谁？我认识吗？」
仲光华：「你认识。」
李流年两眼放光：「谁？」
仲光华：「你猜。」
李流年苦苦思索，冒出一个人名：「郑克里斯蒂娜？」
仲光华皱眉：「那是谁？」
李流年：「我们小学时候的校花啊！四年级的时候她全家移民去了美国。你竟然不记得了吗？」
仲光华：「没印象。」
李流年：……
他贴上友人臂膀，连连问道：「谁啊，到底是谁？亲爱的好朋友，告诉我嘛～～～」
却被毫不留情甩开。
两个人穿过居民区，回到繁忙马路。
仲光华忽然道：「花二宫，这个名字还挺有意思。有点武侠味道。不知道是不是店主本名？」
他转头看一眼友人，皱眉：「你那是什么眼神？」
李流年：「花二宫是地铁站的名字。花城第二工人文化宫，简称花二宫。」
「虽然工人文化宫已经没有了，但是名字留下来了。」
他停住脚步，指着十米开外的玻璃建筑：「看，地铁花二宫站。」
「你公司就在附近，你应该经常经过这里，从来没注意过吗？」
仲光华皱眉：「我在车里也是要处理公务的，哪来精力注意路边的地铁站？」
李流年：……
「呵呵，对哦，你可是日理万机的ceo。」
仲光华突然伸手，示意友人向前看。
李流年顺势看去，看到停在路边的保时捷。
他抱住头，发出心痛惨叫：「啊！忘记打开雨棚了！」
第2章 十三年后
三年后。
花二宫地铁站向北三公里，百花江右岸，永福集团总部大楼。
永福集团是国内排名第三的零售连锁企业，旗下拥有超市、便利店、外卖app等多条产品线。
这是第一批进入中国的南洋企业之一，经营多年，在这片土地早已生根发芽。
而最近几年管理层大换血，年轻的新任ceo更是一手孵化出外卖app，在激烈竞争之下为企业找到了新的利润增长点。
大楼第16层，自持产品策划部。
叮！
新邮件抵达策划部所有人邮箱。
是部门内部群发邮件。
内容是关于周末团建的安排：本周六早晨八点集合，所有人员必须参加。
在场大部分人，面部表情偷偷扭曲了一秒钟。
策划部的部长是一个四十多岁的男子。
他对于自己的外表要求严格，爱好健身，身材紧緻，即使在炎热的花城，也每天穿着笔挺的西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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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株人形猫草，对万千女性散发着致命吸引力——这是他对自己的定位。
部长发送完关于团建的邮件，合上笔记本，从办公室踱出来。
他走到一名女员工身边，手撑在办公桌上，身体微微倾斜，笑道：「小苏，你前天穿那条红裙子，好看的很啊，周末可以穿去团建。」
女员工小苏不着痕迹地往旁边躲了一点，「啊，不是说农家乐吗，野外有很多虫子吧？还是穿长裤比较好吧？」
部长豪爽道：「这可不是普通的农家乐，是五星级的度假山庄，灭虫做得很好的。」
他把手放在小苏的肩膀上：「说好了啊，红裙子。」
小苏假意咳嗽，抖开那只手。
部长不以为意，继续道：「小苏啊，你是我们部门最漂亮的。俗话说得好，能力越大，责任越大。给部门里所有同事带来好心情，这可是你的责任啊！」
说完，他愉快大笑起来。
小苏没说话，只是尴尬微笑。
一个精瘦的男员工突然从角落里站起来：「我刚搜了，团建的度假山庄，最便宜的房型也是二千三百一夜。竟然在这么高级的地方团建，不愧是跨国公司啊！」
部长背着手，喜不自禁：「小意思，小意思。你们好好干，以后还有无数团建等着你们。」
男员工举手握拳：「那我们可太期待了！我们一定会好好干，回报公司的恩情！」
小苏嘴角抽搐。
办公大厅的玻璃门悄无声息滑开。手工皮鞋的鞋底踩在灰色地毯上，也是寂静无声。
直到来人走到大厅中央，众人才惊讶出声：「仲总！」
仲光华，永福集团ceo。
面容刀削斧凿，身材挺拔高大，一身深蓝细格纹定制西服，搭配纯黑雕花布洛克鞋，整个人看起来格外矜贵。
他的外貌足够醒目，但旁人先注意到的，永远是他的眼神。
锐利如鹰隼，令人心生惧意。
ceo身后紧紧跟着的是秘书米歇尔。
米歇尔38岁，是仲光华创业伊始便一直跟随的元老。
她一身黑色套装，鼻子上架着金丝眼镜，黑亮头髮一丝不苟梳到脑后，表情严肃，滴水不漏。
仲光华一挥手，米歇尔立刻上前，哗的一下展开手中海报。
海报上的图像是红亮亮油润诱人的猪肉干，旁边的文字是「约吗？超大！」
仲光华环视办公室一圈：「这个企划，是谁提出来的？」
早前赞美了团建的精瘦男员工兴奋举手。
仲光华看向他，眯了眯眼：「这个gg词什么意思？我怎么看不懂？」
精瘦男员工感觉不妙，不禁有些结巴：「就是那个，那个嘛，双关嘛。」
仲光华：「我们这次推出的新品猪肉干卖点是每一片都超大，这层意思我懂。但是另一层意思？」
精瘦男员工这下明确知道不妙了。
整个人凝固，犹如被鹰隼锁定的山鸡。
仲光华催促道：「不是双关吗？说啊，另一层意思是什么？」
精瘦男员工汗如雨下：「仲总我错了！我不该交这种企划！」
仲光华转头去看部长：「你通过这种企划之前，问过女同事的意见吗？」
他看看周围，随口问小苏：「你觉得怎么样？」
小苏脸色发红，声音拔高：「我反对过的！但是，但是部长很喜欢这个创意，我反对也没用。」
仲光华点点头，指着精瘦男员工：「从明天开始，你不用来上班了。人事后续会跟你沟通n＋1的补偿。」
「至于你……」他又转头看部长，眉头深锁：「他一个小年轻满脑子黄色废料也就算了，你也一把年纪了，脑子和屁股还是反的吗？是不是要在你脑子里装个抽水马桶，才能把那些噁心的东西都冲掉？」
部长憋得满脸通红，艰难道：「我，我知道了，以后不会了。」
仲光华顿了几秒，抬手，用食指抚了抚太阳穴。
「你知道我掌管集团的前进方向有多累吗？居然还让我为这种小事操心。」
部长：「对、对不起。是我失误了。」
仲光华冷笑：「失误？你觉得你这是失误？」
「不，你这是不可救药。」
「收拾一下东西，你明天不用来上班了。」
部长愣住。
愣住好几秒之后，他激动大叫：「不行！你不能开除我！我是从母公司过来的！」
米歇尔不着痕迹勾了勾嘴角。
仲光华的眼神瞬间变得有些阴森。
他盯着部长，左手抽过桌上的文件夹，直直照着部长的脸抽过去！
部长尖叫着往旁边躲，整个人跌在地毯上，软得爬不起来。
仲光华放下文件夹，走过去，伸手把部长拉起来，还帮他整了整领口。
他露出笑容，几乎慈爱：「你以为我会打你？怎么会呢？我们可是法治国家，文明企业，打人是绝对不允许的。」
他退开一步，笑容消失：「可惜，我开除你，却是绝对自由的。当然，你也可以回母公司去，这也是你的自由。」
仲光华不再理会部长，环视众人：「策划部最有资歷的人是谁？」
众人一时议论纷纷。
小苏鼓起勇气举手：「是丽丽姐！」
众人面面相觑，但似乎没有反对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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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中年女子站了出来：「仲总，我是营销组长吴丽丽。」
仲光华点点头：「从现在开始你就是代理部长。」
随即转头交代米歇尔：「跟人事通气，尽快提出新部长人选。有结果了跟我汇报。」
说完，便大步离去。
米歇尔向大家微微鞠躬，用她永远四平八稳的声音道：「仲总今天遇到了烦心事，所以略有些失态。我代他向大家道歉。」
大家赶紧摇手：「没有没有。」
米歇尔也消失在滑动门外。
在场员工面面相觑，随后视线全落在刚刚被开除的两个人身上。
尤其是小苏，满脸兴奋难以掩饰。
就，就……真的好解气哦！
谢谢仲总！
电梯里，仲光华看着不断变化的数字，冷冷道：「谁让你道歉了？我是老闆，我做什么不是我的自由？」
米歇尔语气稳重：「对不起，是我僭越了。」
仲光华沉默了一会，带着烦躁开口：「不是，我遇上什么烦心事了？你说说看，我遇上什么烦心事了？」
米歇尔语气不变：「是我僭越了。」
叮。楼层到达。不锈钢门滑开。
仲光华冷哼一声，大步向外走。
米歇尔跟上。
*
深夜，百花江右岸的豪华公寓，顶楼。
这里是仲光华在花城暂居的地方。
李流年坐在白色长毛地毯上，倚着沙发，两腿伸开，悠闲品酒。
他算是仲光华的老相识了。
两个人打小认识，一路一起升学，毕业后一前一后从南洋来到华国。
李流年一手端着酒杯，一手撑着面颊，笑道：「你脸色好差啊，被女人甩了？」
仲光华大马金刀坐在沙发上，闻言，飞过去一记眼刀。
李流年一阵大笑：「对不起啦，是我胡言乱语。谁不知道我们永福集团的仲总是个和尚，从来不近女色？」
看到友人竟然毫无反应，只是一味眉头深锁，他突然来了兴趣：「到底怎么了？」
仲光华十指交握，左手大拇指神经质地抠着右手虎口：「我遇见阿芳了。」
「不是幻觉。这次是真的遇见了。」
李流年：「阿芳？谁？」
仲光华沉默。
李流年：？
仲光华抬眼盯住友人：「阿芳，总是跟着我的那个。」
李流年眨眨眼。
「啊。」
突然坐直了身体。
「啊！啊！！！」
双眼瞪大，满满的不敢置信。
「那个阿芳吗？」
仲光华不耐烦道：「还有第二个阿芳吗？」
李流年无言以答。
他万万没想到，有生之年，还会再听到阿芳这个名字。
阿芳的身份，可以说十分暧昧不清。
她是仲家司机和女佣的女儿，从小住在仲家大屋，理论上是自由身，但实际上，所有人都把她看作仲光华的私人女佣。
而仲光华对她……很难形容，只能说，绝不是单纯对待女佣的态度。
常有人在背后开玩笑说她是仲光华的童养媳。
但也只是背后说说。
所有人都知道，阿芳想嫁给仲光华，成为南洋第一仲家的女主人，这是绝对不可能的事情。
关于她的议论从未停歇过：
她会成为仲光华的情妇？还是另外嫁人？
就在大家都兴奋等着看好戏的时候，阿芳却消失了。
突然消失，人间蒸发。
没有带走一点细软，没有留下一丝痕迹。
大家兴致勃勃议论了好一阵。
但终究……不过是一个女佣而已。
很快被淡忘，抛之脑后。
李流年暗暗心惊，原来这么长时间以来，仲光华从来没忘怀过？
他一时无言以答，挠挠头，没话找话：「你说，这次是真的遇见了，什么意思，之前也遇见过？」
仲光华瞪着友人：「三年前，在花二宫地铁站，我和你一起遇见的。你忘了？」
李流年露出尴尬笑容。
有这事吗？
他完全没印象了。
第3章 重逢幻想
散落在时间长河尽头的回忆唿啸而至，袭击了李流年。
「阿芳啊……」他喃喃出声，「我还以为她早就死了……」
仲光华怒道：「你才死了！」
李流年顺手给了自己一耳瓜子：「哎哟哎哟，是我胡说。」
他放下酒杯，往前挪动，靠近友人，关心道：「你在哪里遇到她的？」
仲光华手指仍然紧紧扣在一起。
「我当时在卖场检查活动场地，她过来买东西。」
「可能是因为我们这边正在扎气球装饰吧，她被吸引，走过来观看。」
「她看着那些气球，看了好一会，很喜欢的样子。」
「我就站在她旁边。」
「她发现我在看她，沖我笑了一下。」
李流年：「啊，沖你笑了啊。」
「这么多年不见，重逢后以第一反应是对你笑，这很好啊！」
「至少说明，她对你没有怨恨。」
仲光华皱眉：「怨恨？她为什么要怨恨我？」
李流年：「不是，你听反了，我是说她对你没有怨恨——」
他笼罩在友人的死亡凝视下，虚弱道：「我的意思是，毕竟，你看，当初那样的情形……一般来说，那样决绝的离开，总是带着恨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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仲光华唿吸骤停。
带着恨吗？
呵，他宁愿她是带着恨。
总强过心无波澜。
仲光华目光空洞：「是那种朝着陌生人礼貌笑一下的笑法。」
「然后她问米歇尔，是明天开始活动对吗，是可以现场抽奖对吗？」
「米歇尔说是，她就很高兴地走了。」
「阿芳她……没有认出我。」
仲光华回忆起当时过山车一样的心情。
原来三年之前不是幻觉。
就是她。
就是阿芳。
我的阿芳，一直生活在和我同一个城市，同一条河边。
仲光华狂喜，浑身仿佛触电一般。
他站在阿芳咫尺之处，屏住唿吸，寒毛起立，等待着阿芳认出自己的瞬间。
……没有等到。
阿芳看着他，四目相接，近在咫尺，毫无阻挡。
阿芳的眼神里涌动着些许关于抽奖的兴奋，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无法形容那一瞬间的感觉。
不敢置信。
天崩地裂。
李流年挠挠头：「不是，等一下。你一眼就认出她来了？」
仲光华：？
他奇怪甩过去一眼：「不然呢？」
李流年：「会不会是认错了？这都多少年了，人的相貌多少会变……也许是无关的人，只是长得有点像？」
仲光华：「不可能。就是她。我不会认错。」
李流年被这个理所当然的态度噎了一下。
他卡了几秒，才找回思路：「不是，认不出来才是正常的吧。」
「你记不记得我们念小学的时候，有个男生被人捉弄，光着屁股从体育馆跑出来？」
仲光华嘴角抽搐了一下：「记得。」
李流年：「你还记得他的脸吗？」
仲光华：……
李流年大力一拍手：「是吧！不记得吧！我也不记得了！」
「我记得当时的很多细节，日光、温度、他跑步的姿势、大家的笑声——但是他的脸，我已经忘了！」
他望着天花板，似乎陷入回忆，「说起来，当初在老家玩得好的那一群男生，我现在已经想不起他们任何一个人的长相。」
「我们一起做的那些事还歷歷在目，但是脸，全都模煳成一团了。」
他望向友人：「对了，你们分开多少年来着？」
仲光华：「十三年。」
李流年大叫：「十三年！十三年！」
「要是分开十三年不见面，我连亲生爸妈都认不出！」
他一屁股坐到沙发上，紧紧挨着友人：「阿华，你一眼认出她才是不正常的。」
仲光华眉头紧锁，看起来完全不认同。
李流年长长嘆气，「阿华，你说实话，你对她到底是个什么想法？」
「难道说，你这么多年过着和尚生活，是因为对她余情未了？」
仲光华勐地站起，拔高声音：「余情未了？哪来的情？我们不是那种关系！」
他在客厅里大步绕着圈：「她妈妈是我家的女佣，她爸爸是我家的司机，她从小到大，生活在我家的屋子里。她的衣服，零食，书包，玩具，都是我给她买的。」
仲光华勐地站定，咬牙切齿：「她属于我。她是我的所有物，我的财产！」
李流年欲言又止，最后还是伸出手：「不是，人怎么能是财产呢。咱们文明社会可不来这一套啊。」
仲光华根本不听：「她当然是我的财产。」
「所有人，包括她自己，都默认这一点。」
「从小到大，她时刻跟在我身后，对我衷心耿耿。」
仲光华嘴角勾起骄傲的笑：「我叫她做什么，她就做什么。为了我，她甚至可以放弃自己的性命。」
李流年：……
李流年：「真的吗。那最后还不是跑了嘛。」
仲光华：！
仲光华拔高声音：「所以我绝对无法原谅她！」
「你要是在我的位置，自然就会明白，心里怀着这样强烈的恨意，就绝对不会忘记对方的长相！」
「不要说她整个人活生生走到我面前，就算她死了，化成灰，我也认得出来！」
李流年嘴角抽搐：「化成灰应该不行吧……」
仲光华：「有件事需要你帮忙。」
说完，他去了房间里，拿着一本厚厚相册出来，坐回沙发中，开始翻看，挑选。
李流年靠在沙发上，随意看了一眼相册内容。
不确定，再看一眼。
不对劲，再看一眼。
李流年一个激灵，伸手夺过相册，一顿勐翻：「不是，这一整本，全是她？妈啊，连婴儿照都有！」
他转头盯着友人，一脸不敢置信：「全都是你拍的？」
仲光华：「婴儿照不是我拍的。是她给我的。」
李流年啪啪勐拍相册，大叫：「你简直像个跟踪狂！」
仲光华夺回相册，不高兴道：「什么跟踪狂。她是我的女佣，我拍她多少照片都是我的正当权利吧？」
李流年：……
李流年：「然后你天天抱着看？天啊，难怪你能认出来……」
仲光华：「不行吗？」
李流年：「行。太行了。我五体投地。」
他突然想起一事，问道：「阿芳有你的照片吗？」
仲光华手下一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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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能……没有吧。」
「她当初没有摄影的爱好，也没有买相机的钱。」
李流年：……
我的朋友，这是摄影爱好的问题吗？昂？
仲光华终于选定，小心翼翼抽出一张照片，递给友人。
「应该可以从信息库里找到她吧？花城的面部信息集采库。」
李流年一个激灵：「不可以！这是犯法行为！这是侵犯公民隐私！」
仲光华：「我又不要她的银行帐户密码，只需要一个住址就行了。」
李流年：「大哥！住址就是最大的隐私啊！你要她住址干什么？难道你想去找她？和她重归于好？」
仲光华凝固了几秒。
然后云淡风轻道：「当然是报復。她背叛了我，我要狠狠报復她，让她后悔自己的所作所为。」
他催促道：「你帮不帮？你要是不帮，我就去找别人。」
李流年投降：「还是我来吧。交给别人我不放心。」
他想了想，「如果你真的去找她，记得叫上我。」
仲光华毫不犹豫拒绝：「我和她的事，叫你干什么？你把地址给我就行了。」
李流年：……
担心。
就是说，非常担心。
*
周六，上午十点。
纯黑库里南停在与它完全不衬的老城区古旧街边。
仲光华下了车，看着街对面的三层小楼，不敢置信，又拿出手机，再度确认友人发来的地址。
没错，就是这里。
仲光华看着那块艷俗的粉色招牌：花二宫寻人事务所。主营范围：寻人，寻物，寻宠物。
他记得这块招牌。
三年前，他来过这里。
所以，当时，他没能追到的阿芳，就在灯光昏黄的楼上？
不能多想。
想多了要疯。
仲光华又看了一眼街对面的小楼。
事到临头，近乡情怯。
他竟不敢移动脚步。
知了疯狂叫嚣着。
好热。
热且粘腻。
几近无法唿吸。
仲光华咬了咬牙，扯松领带，大步跨过街道，走到小楼跟前。
硕大的粉色招牌横在茶色玻璃门之上：
花二宫寻人事务所。
主营范围：寻人，寻物，寻宠物。
阿芳就住在这里？
她在这里借宿？还是上班？
上班的话，是做前台吗？这样的破败小店，能付多少工资？
她离开我之后……是不是过得很苦？
仲光华止住念头，用力推开那道茶色玻璃门。
一楼室内昏暗不堪。
古旧空调发出聒噪声音。
劣质的三合板办公桌后面坐着个瘦小女人，听见声音，抬起头来。
熟悉的青葱少女形象，如今已是略有年岁的样子。
面庞仍然光洁，眼中却染满风霜。
她露出笑容，礼貌招唿：「欢迎光临。」
仲光华不说话，随意在沙发坐下。
对方殷勤地端了托盘过来，在茶几边轻轻蹲下，将漆黑液体注入茶杯中。
「外面很热吧？喝点凉茶消消暑，这是我们早晨起来自己煮的。」
仲光华喝了一口凉茶。苦中带着微甘，冰凉沁脾。
对方在对面坐下，圆圆的眼睛弯起来：「这位老闆，怎么称唿？」
仲光华抬眼看着她，目光里满是责备。
我怎么称唿？
你问我怎么称唿？
四目相接。
四下里一时陷入寂静。
房间幽暗不堪，影影幢幢。
仲光华用眼神描摩着对方的面容。
淡淡的眉毛，圆圆的、却又常常弯弯的眼睛，小巧的鼻子，总是像在撒娇一样的嘴唇。
十三年过去，什么都没有变，却又好像全都变了。
空调发出破败的声音。
那张深深印在脑海中的面容，终于出现了一些别样的神情。
完美的营业笑容，出现了一条裂缝。
她身体凝固，目光颤抖，想要忍住眼泪，却是徒劳。
眼泪从那双圆圆的、花瓣一样的眼睛里滚出来。
一颗，又一颗。
最终连成一线。
她低下头，用手捂住脸，颤抖如风中落叶。
仲光华嘆了一口气。
这些年，你一定很辛苦吧？
当时你不过是一个19岁的小姑娘，一个人在外面要怎么活下去？
为什么？
到底为什么？
为什么那样坚决地离开我，离开我为你提供的舒适生活？
仲光华起身，绕过茶几，走到颤抖的女人身前。
他伸出手，碰触了她的头髮。
是熟悉的触感。
软软的，蓬蓬的。
女人突然站起来，闪电伸手，用力抱住他的腰，脸深深埋在他的胸口。
颤抖又憋闷的的声音从胸口传来：「少爷……对不起……少爷……我好想你……」
……
「叔叔！叔叔！」一道童声突然响起。
仲光华一个激灵，从幻想中醒过来，看到面前站着一个高大少年。
少年用一种莫名带着愚蠢的嗓音热情招唿道：「叔叔，我看你在这边站了好久了，是有什么难言之隐吗？
仲光华心神俱震：叔叔？你管我叫叔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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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如今，已经是被高中生叫做叔叔的年龄了吗？
说时迟那时快，他被少年一把抓住，那股力量堪比蛮牛，竟一时挣脱不开。
少年勐力推开茶色玻璃门，兴奋大喊*：「阿珍！来生意了！」
第4章 她已婚有子
高大少年大兴奋大叫：「阿珍！来生意了！」
一个女人背对着大门坐在转椅上。
听见声音，她脚尖一点地，椅子咕噜噜一转，整个人直直面向大门口的两人。
仲光华的心勐地提起，又缓缓落下。
不是她。
这个女人相当时髦。
闪片眼影和玻璃唇釉堆叠在脸上，鼻头涂着夸张的偏光高光粉。
身材健康匀称，白色针织小吊带搭配着黑色亮片迷你裙，脖子手腕上挂着层层叠叠的串珠首饰。
时髦的阿珍站起来，露出殷勤笑容：「你好呀～老闆怎么称唿？」
仲光华没说话，环视室内一圈。
是和他想像一样的幽暗破败。
房间大概二十平米，一堵墙下摆着一排铁皮文件柜，另一堵墙下摆着两张办公桌，桌上是老旧的桌上型电脑。
墙壁是诡异的灰白色，有层层叠叠不知道贴过什么的胶带痕迹。
房间中央是一组深红色皮沙发，围着一个黑色茶几放置着，茶几上是一套功夫茶具。
阿珍站在沙发旁，满脸殷勤：「老闆你先过来坐一会儿啊～我们老闆刚出去买烟了，一会儿就回来。」
仲光华不置可否，在沙发坐下。
阿珍：「老闆，我帮你沏茶哦～～～我们这里有铁观音、岩茶还有单枞，你喜欢哪种呢？」
不等人回答，她转头大喝：「安安，你又跑出去玩了！作业写完了吗？」
高大少年站在墙角，瘪瘪嘴：「我不会写。」
阿珍伸手：「哪里不会？给我看看。」
少年从旁边椅子上的书包里抽出一本作业簿，哼哼唧唧挪过来。
阿珍一把夺过，翻开，「哪题不会？」
少年一脸苦相：「都不会。」
仲光华：？
等一下，这是在做什么？是要辅导作业吗？
不是要帮我沏茶吗？怎么半途做起私事来了？
你们就是这么招唿客户的？
做小生意的人原来这么随便的吗？
他忍不住瞟了一眼作业本，一道题映入眼帘：小红买了一个书包花了150元，比原价便宜了50元。请问她是按几折购买的？
他吃了一惊，不自觉出声：「现在的高中作业这么简单的吗？」
阿珍愣了一下，突然大笑：「哎呀呀，我们安安看着像高中生吧？经常有这种误会啦！」
她脸上露出莫名其妙的自豪：「才不是呢，我们安安只是发育得好。他今年才11岁，还在上小学哦！」
仲光华：！！！
但是他定睛一看，看到对方脸颊上不知从哪蹭的泥巴印，还有那纯真愚蠢的眼神，终于确定：是我走眼了，这确实是个小朋友的样子。
阿珍还在自豪：「我们安安是像他爸爸啦，个子高得很！」
仲光华：「哦，你们老闆的孩子吗？」
阿珍：「啊，那倒——」她突然转头，「发哥，你回来了！」
茶色玻璃门打开，一股热气涌进来。
仲光华皱起眉，眯起眼，看着门口的一男一女进来。
安安快乐大喊：「妈妈！」
门口的女人也快乐应答：「安安！」
仲光华不敢置信。
仲光华天崩地裂。
这个愚蠢的高大儿童，竟然是阿芳的儿子。
她结婚了，还有了孩子，孩子都长得牛高马大了。
刚才那个女人说孩子多少岁来着？
对，11岁。
仲光华高效的大脑只用1秒就做好了算数：
这个孩子，是她离开的第二年，和别的男人种下的果——
不敢置信。
完全不敢置信。
但是，活生生一个孩子就摆在面前。
那双圆熘熘的眼睛，简直和阿芳一模一样。
一股怒气从丹田腾起。
仲光华双目喷火，瞪着阿芳身边的那个男人。
个子确实算高。和那个巨型小学生一样高。
但是智商看起来实在不高。眼神中流露着愚蠢。和那个巨型小学生一样愚蠢。
这个男人，是阿芳的……丈夫？
这两个字像是烙铁一样，几乎将仲光华的心烫出一个洞来。
男人大步走过来，扑通一下坐在仲光华对面，热情招唿道：「老闆你好，我是这里的老闆钱润发，老闆你叫我发仔就好啦～～～」
「老闆怎么称唿？」
仲光华脸色难看得要命。
他实在不想理会面前这个男人。
阿芳察言观色，把孩子赶开，挨着发哥坐下，双手端起紫砂茶壶，熟练操作起来。
她圆圆的眼睛笑成弯月：「外面很热吧？先喝点茶静静心。」
遥远记忆唿啸袭来。
棱花窗下坐着堪堪长成的青葱少女，低着头，一手握着茶罐，一手捏着茶则，正在取茶。
乌黑的长髮从肩头滑下来，发梢落在她小臂上。
听见脚步声，她抬起头来，圆圆的眼睛笑成弯月：「外面很热吧？先喝点茶静静心。」
滚烫的怒意一下子消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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仲光华矜持点点头，「确实很热。」
阿芳低着头，手指灵活操作。
少顷，紫砂茶壶散发出清净幽香。
阿芳抿嘴一笑，「第一杯敬贵客。」双手将茶杯捧到仲光华面前。
仲光华端起茶杯，品了一口，皱起眉头。
不行。
茶叶不行。
便宜茶叶再怎么细心雕琢也没用。
阿芳注意到他的反应，微微挑起眉毛。
她礼貌笑道：「老闆贵姓？」
仲光华犹豫了一秒。
「免贵姓李。」
阿芳笑意不减：「李老闆今天来这里，是想委託什么案子呢？」
仲光华目光锁定她：「怎么称唿？」
阿芳：「我姓宋，李老闆叫我小宋就好。」
仲光华追问：「名字呢？」
阿芳眨眨眼，好脾气笑道：「宋流星。」
仲光华心想，果然如此，你换了名字。
他勉强笑笑：「很好听的名字。」
宋流星重新问道：「李老闆是想委託我们找什么呢？」
仲光华不着痕迹撇开眼神，「嗯，那个，我父亲……可能有个私生子。」
坐在一旁的钱润发立刻热情回应：「可以的可以的！找私生子是我们的特长！」
仲光华视线落在钱润发身上，却没有聚焦，只用余光盯着宋流星。
「哦……其实我已经见过他了……」他随口编造着，「我是想，如果他有什么不好的事情瞒着我爸爸就好了。」
「比如……感情纠纷，不良债务之类的。」
钱润发挠挠头，「啊……这个，找人黑料这种事，理论上来说，我们是不太好办的。」
宋流星：「很多事情，现在都不合法了。」
钱润发勐点头，「对啊，不合法啦。」
「但是呢，事情也不能一概而论。说不定也有合法的解决途径呢。」
他唰地抽出笔记本和原子笔，目光炯炯：「先从基本信息开始谈吧。私生子叫什么名字，做什么职业？」
仲光华僵住。
不能再编了，再编下去要成漏勺了。
他突然站起身，「嗯，我目前只是随便问问。还没做好决定。」
发哥也站起来，从胸口掏出名片盒，抽出一张递过去：「没事没事，那老闆你先拿一张名片，有事随时联繫哈！」
仲光华落荒而逃。
*
中午十二点，李流年还在睡大觉。
通常来说，他下午才会起床。
然而今天，疯狂的门铃强行把他从床上拖下来。
「谁啊！有病啊！一大早吵人清梦！」
李流年一边骂人，一边去开门。
门开了，门外站着他的好友：仲光华。
仲光华的脸色像是见了鬼一样。
李流年禁不住有些担心：「你还好吧？」
仲光华冲到客厅中央，气都喘不匀，疯狂比划着名自己的鼻子，「都这么高了！这么高了！」
李流年莫名其妙：「什么玩意？什么这么高了？」
刚起床，嗓子干得慌，他随手拎起桌子上1l装的矿泉水，咕噜噜往下灌。
仲光华：「阿芳的儿子！」
噗——
一口水勐地喷出来，天女散花洒在大理石地板上。
李流年目瞪口呆：「阿芳和你的儿子？」
仲光华冷笑：「怎么可能。」
他闭了闭眼，深唿吸，才勉强吐出这可怕的事实：「是她和野男人生的。」
李流年：「不可能吧。阿芳对你……她怎么会……不会吧。」
他突然想到了什么，瞪大眼睛，小心翼翼道：「难道，你和阿芳，从来没有……过？」
仲光华：「那孩子今年11岁。受孕是在我们分开后的第二年。」
李流年挠挠头：「啊……也许，是阿芳造假了小孩的年龄？」
仲光华皱眉：「她造假是图什么？」
李流年心想，这话说出来就太伤人了，还是算了。
仲光华一脸嫌弃：「那个小孩一脸蠢样。不，不是样子蠢，他是真的蠢。一点简单的数学题都算不明白。绝对不可能是我的种。」
李流年：……
李流年：「啊，这也好，正好死心。你们人生路早就岔开了。不如就此别过。」
仲光华捏起拳头，全身微微发抖。
「别过？开什么玩笑。」
「虽然云泥之别，我住的是全市最贵的大平层，她住的是违规自建房，但直线距离只有五公里。」
「明知道她就在我身边，在我眼前，你让我和她别过？」
李流年：……
倒也不用强调云泥之别。
仲光华：「不可置信，我来花城也五年了，这五年间，她竟然一直生活在离我那么近的地方。」
「为什么之前从来没有遇见过她？」
李流年：「大城市就是这样的啦！我住进这间公寓也快半年了，至今没见过邻居。」
仲光华：「我要报復她。我一定要报復她。」
李流年：「朋友，你冷静一点！不要冲动！」
他想了想：「不是，你打算怎么报復？」
仲光华：「暂时没想好……啊，对了，我跟他们说，我姓李。」
李流年：「啊？哦。」
仲光华：「下次如果她问我名字，我就说我叫李流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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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流年：？
仲光华：「既然她认不出我……我就用李流年这个身份先接近她，再随机应变。」
李流年：「等一下，你是李流年，那我是谁？」
仲光华甩过来看白痴的眼神：「你还是你啊。你又不会和她接触。」
李流年：……
仲光华：「啊，对了，你爸爸有私生子吗？」
李流年：「没有。」
他突然恐慌起来：「没有吧？应该没有吧？你是不是知道了什么？」
仲光华：「没事。小问题。我能应付。」
李流年：？？？
大门响起密码开锁的声音。
一个小男孩走进来。
他一身妥帖的白衬衫黑短裤，背着藏蓝色大书包，个子小小，面容清秀。
李流年：「还记得他吗？我侄子李静深。之前跟你说过的，我哥嫂一起出差，把他放到我这里住一阵。」
李静深十分有礼貌，不用叔叔提醒，直接招唿道：「仲叔叔好。」
仲光华：「接送有司机，做饭有保姆，为什么需要特意住到你这边？」
李流年生气地锤友人一拳：「说什么屁话呢！他还是小学生呢，当然要有亲人照顾，怎么能扔给司机和保姆？」
仲光华：「小学生？」
他仔细打量了一番李静深。
好矮。
头顶大概只到自己的肚皮位置。
这才是正常的小学生吧。
阿芳那个孩子，是吃了猪饲料吗？
李静深礼貌回答：「我四年级了，仲叔叔。」
四年级。
仲光华脑子飞速转过一个不可能的念头，嘴里却问着无关的问题：「周六也要上学？」
李流年抢答道：「是钢琴课啦！」
「你忘了吗？以前我们周末都要上钢琴课的。我也不明白这些父母，为什么对孩子弹钢琴都这么有执念啊，哈哈哈哈。」
钢琴课啊。
仲光华思绪飘远了一瞬。
以前每次去上钢琴课，阿芳都会陪着一起。
老师是从国立音乐学院退休的教授，他住在很乡下的地方，开车过去要很久。
路途无聊，阿芳会偷偷把车窗开一条缝隙，让夏日的风吹进来。
她的辫子总是扎得不紧，有时候会掉一缕髮丝出来，风一吹，飘起来，发梢在空气中轻轻舞动。
每当那个时候，他都很想，很想伸手去碰触。
停止。
停止回忆。
没有意义。
仲光华用力一掐手心，清空思绪，转头问李静深：「你认不认识一个叫做安安的孩子？脏兮兮的，个子特别高？」
小朋友乖乖点头：「认识。他和我同班。」
李流年：「安安？谁？」
仲光华不爽道：「你说呢？」
李流年：「阿芳的儿子？不会吧！」
他瞪大眼睛，看着侄子：「天啊……这世界也太小了。」
第5章 流星大破犯罪团伙
狭窄的街道旁边，两米左右的门脸，白底红字的招牌。
这里是街坊们日常光顾的宠物诊所。
一位大汉抱着一只橘猫正在侯诊。
大汉穿着紧身上衣，露出来肌肉隆隆，左臂上有大片刺青。
橘猫也是硕大肥厚，眼神炯炯，看起来很不好惹的样子。
医生办公室门开了，一个阿姨抱着小博美出来，大汉立刻抱起橘猫进去。
他把橘猫往桌上一放，带着愤怒，气势磅礴：「你们绝育手术怎么做的？根本没做干净！我们元宝怀孕了！」
戴眼镜的医生吓了一跳：「啊？你说什么？」
大汉：「我七年前在你们这儿做的绝育手术，但是现在她怀孕了！」
医生匆匆站起来，去摸橘猫的腹部。
摸啊摸，摸啊摸。
然后礼貌微笑：「她没有怀孕，她只是胖了。」
大汉：「不可能！你是不是摸错了。」
医生微笑：「不会错的。」
大汉一时被医生的自信态度震住了。
他顿了好一会儿，争辩道：「元宝从小就在我家，身材一直很好。怎么会突然发胖？」
医生摸了摸橘猫的背，摘下一个草籽：「她是不是自由进出？估计是在外面加餐了。」
大汉：「不可能！我们元宝可挑嘴了，国产猫粮她都不吃，要买最贵的进口粮，她才赏脸吃一些。」
他大手一挥：「她才不会像那些流浪猫一样，在外面翻垃圾吃。」
医生：「不是垃圾，是有人餵她更好的东西。」
大汉：「谁？什么更好的东西？」
医生：「我怎么知道。要不你把窗户关好，别放她出去了。」
大汉：「那怎么行？我每天早出晚归的，她一个人在家多无聊，出门还能找点乐子。」
医生：「我还是建议你关好窗户。现在只是有人餵她好吃的，要是有人餵她有毒的东西呢？」
大汉一拳捶在桌子上：「那我一定会让他付出代价！」
他随即眯起眼睛：「就是那个给元宝加餐的傢伙，我也得找出来。」
「我要警告他一番。」
「啧！喜欢餵猫的话自己养一只啊！餵别人的猫算是怎么回事！」
医生：「你要怎么找到他？」
大汉：「这你就不用管了。」
医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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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花城地处沿海地带，一年有八个月都是夏天。
宋流星气喘吁吁跑到一棵榕树下，一手扶住树干，一手拉着恤衫的领口，拼命抖动。
没用，抖出来的风都是热的。
她撒开恤衫，从工装裤左腿侧兜里掏出一瓶矿泉水，仰起脖子咕噜噜往下灌。
……连水都是热的。
宋流星打了个嗝，掏出手机。
屏幕上那一团乱麻般的绿色线条，果然又多出了一小截。
「妈的！破猫！」
她气得狠狠踢了一脚榕树。
从早晨开始，她一直在追一只猫。
是她最新接到的委託：跟踪一只名叫元宝的猫，查清楚到底是什么人在给她加餐。
元宝脖子上带着gps定位器，手机上可以实时查看gps信号运动轨迹。
多简单啊！
刚接到委託时，宋流星是这么想的。
她想着，gps就是我的金手指，我只要跟着信号走就行了。
但是她不慎忘了一项重要设定：猫能翻墙，人不能。
于是，真的追起来，她才意识到：
猫本来就跑得快＋猫还能抄捷径=人根本追不上猫。
一整个上午，她徒劳地追逐着手机上的绿色线条，每次到达一个终点，绿色线条就会续上新的一小截。
真好笑。
辛苦一上午，连根猫毛都没看见过。
宋流星感到一阵绝望，背靠着榕树往下滑，一屁股坐到地上。
这样不行。
她紧锁眉头，用力盯着那一团乱麻般的绿色线条，心想，跟在猫屁股后面追是行不通的。
我得找出它行动的规律，预测它前进的方向，提前堵截。
一阵风吹来，榕树发出哗啦啦的声音。
宋流星抬头，刚好看到水泥地上的光斑一阵跳动。
一阵晕眩。
日光炫目，空气灼热，蝉鸣聒噪。
此情此景，如此熟悉，教人不禁想起往事。
印度洋上的群岛之国，终年炎热的城市，豪门深深，她度过整个少女时代的地方。
仲家大屋赫赫有名，被当地人称作「蓝屋」。
这个名字，来源于大屋墙壁上艷丽的蓝色。
中华古典建筑多使用白墙红墙，但热带小岛自有一派风格。
此地特产一种幽蓝颜色的兰花，其花朵捣碎晒干制成料，涂在墙壁上，不但绚丽夺目，还能防蚊防虫。
蓝屋是年间流亡至此的岭南富商和他的英吉利夫人一起建造，混合了南洋风情和维多利亚样式，处处优雅清丽，寸寸奢华精美。
当初，小小的她穿行于蓝屋之中，心中是多么深深的敬意与惧怕啊。
还有……他。
蓝屋的少爷，仲家的继承人，桂冠上最闪耀的宝石。
她记得被妈妈紧紧掐着手腕，在无尽长廊中飞速穿行。
妈妈走得太快了，她的短腿拼命划动，却还是跟不上。
全身重量都坠在手腕上，很痛，几乎要断掉。
而妈妈只是回过头来，狠狠瞪视，压着声音呵斥：快点！别让少爷等你！
她本是个野草般的人。
平时最喜欢和街上其他野草般的孩子们疯玩，一直玩到天黑。
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她被少爷盯上了。
严格说来，她并不是女佣。
但她是司机和女佣的女儿。
住的是仲家的宿舍，吃的是仲家的食堂。
少爷的命令，她不能违逆。
自由一寸寸消失。
不能再无忧无虑的疯玩，要随时待命，等着少爷的召唤。
她不再是她自己，她有了主人。
……恍如隔世。
宋流星一个激灵，勐地站起，紧紧握拳。
都过去了！
我们现在是在五星红旗下社会主义了，什么少爷，什么主人，都见鬼去吧！
我现在，是自由自在的单身女人。
啊，肚子好饿，先去吃点东西吧。
吃饱了才有力气追猫。
宋流星站在榕树下，叉着腰，随意四顾。
这里是一条小巷。
隔壁就是热闹的步行街，这边却罕有人至，十分安静。
她朝着小巷尽头走去，准备拐到商业街上去，随便找家店吃点东西。
小巷里停满了车，全是过来逛街的人们的座驾。
小巷尽头一辆黑色金杯突然动了。
从车位里倒出来，似乎要开走，却又停下不动了。
宋流星不禁觉得有些奇怪，这是做什么呢？
就在这时，一个女人拉着一个三四岁的小男孩从步行街的方向拐过来。
女人低着头，姿态鬼祟，步履匆忙，小男孩被她拉得跌跌撞撞。
金杯的门开了。
女人更加大步朝着金杯走去，小男孩被拖得一个趔趄，差点栽到地上。
宋流星整颗心瞬间提到嗓子眼。
她脑子一转，大吼一声：「球仔！」
女人吓了一跳，停下步子。
宋流星立刻往那边走去。
脸色泰然自若，脚步沉着迅速，嘴里大声道：「球仔！你怎么在这里？你妈妈呢？」
女人僵在了原地。
这时，驾驶侧的车门开了，一个男人下了车，朝着女人和小男孩大步走去。
宋流星已经走到了金杯旁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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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盯住前方那个男人，挤出一个笑容：「你们是谁？是我们球仔的亲戚吗？要带我们球仔去哪？」
男人这时已经抓住了小男孩。
他转过身来，抬头看了宋流星一眼，眼神像一条没有温度的蛇。
他根本不开口，抓着小男孩就往车上拖。
宋流星默默往旁边退了一步。
男人嘴边勾起一个笑，拎起小男孩的后领，把人往车里塞。
电光火石间，宋流星往前一扑，手往前伸，电击器怼在了男人后腰上！
男人一阵抽搐，往前倒去，哐的一下砸在车门上，然后栽到地上。
女人站在一旁，惊恐瞪大双眼，想叫不敢叫，全身僵住。
宋流星一脚踩在车踏板上，两手抓住小男孩，将人拖出来，夹在腋下，拔脚就跑！
*
步行街旁边的派出所。
宋流星站在大厅里，看着面前一大家子抱成一团，小男孩被挤在最中间，和家人们哭得此起彼伏。
直接抱着小男孩的大约是奶奶。
她用方言大哭着：「阿豪！阿豪！你要是丢了，我也活不下去了！」
她的声音极具爆发力，在不大的里共鸣激盪，让人忍不住去捂耳朵。
过了不知道多久，奶奶的哭声终于歇下来。
她抹一把脸，拉开腰包，掏出一个厚厚红包。
她抬头张望。
旁边一个女警察立刻把宋流星往前推，「奶奶！在这儿呢！你们家恩人在这儿呢！」
恩人！
宋流星汗毛倒竖。
不要用这么严重的词！我承受不来！
奶奶目光锁定宋流星，身姿敏捷，扑将过来。
她把红包塞进对方手里，大喊一声：「恩人吶！」
声音尖歷绵长，绕樑不绝。
宋流星闭着眼，手捏着红包，感受着尺寸和厚度，心就像泡在热水里一样舒服。
她晕陶陶想着：这么多钱，该怎么花呢？
带安安去外国旅游吧。
去环球影城玩个两天一夜。
安安一定高兴疯了。
宋流星沉浸在幻想里，嘴角露出梦幻的微笑。
胸口一凉。
低头一看，是奶奶的不知道是眼泪还是鼻涕还是口水在前襟淌成一大滩。
这倒不是问题。
问题是，手里啥都没有。
红包什么的，从来没存在过。
一大家子全涌了过来，抓着宋流星，哭天抢地，千恩万谢。
然后，带着小男孩前唿后拥地走了。
宋流星站在派出所门口，勉强挤出笑容，挥手作别。
一上午猫毛没见到一根。
一下午又耗在派出所录口供。
真是愉快的一天啊。
宋流星掏出手机，发信息向甲方道歉：猫速度太快，人缺乏经验，不好意思没跟上。明天会继续。
「耽误了你这么久，不好意思。」一道低沉嗓音突然响起。
宋流星回头一看，是帮自己录口供的男警察。
她赶紧摆手：「没有没有，都是市民应尽的义务。」
男警察笑起来：「要是每个市民都像你这样就好了。既有爱心，又有勇气，聪明机智，说话还特别有条理。」
宋流星听到这样直白的赞美，不禁脸红了一下。
她这才注意到，这位警察个子十分高大，站着和他说话，需要微微仰头才行。
男警察指着路边的警车：「你家在哪？我送你回去吧。」
宋流星吓了一跳，赶紧摆手：「不用了不用了！怎么好占用公家资源呢！我家不远，走两步就回去了！」
男警察笑了，「那你在这里等一下。」
说完，他转身进了大门。
少顷，一个年轻女警察轻盈跑出来，招唿道：「宋小姐，我送你回家吧！」
宋流星：……
她上了警车。
被警车送回家，今生可是第一次。
宋流星开了一点窗，让傍晚的风熘进来，忍不住有点小兴奋。
女警察一脸的快乐笑容：「这两个人可不是单打独斗，后面有一整个团伙呢！」
「我跟你说哦，听说这个团伙很厉害，上面追查他们好几年了。他们像泥鳅一样滑不熘手，好几次有点线索，却又断了。」
「谁知从天而降一个你！」
「我们派出所其实啥也没干，这次也得了个功劳。」
「宋小姐，你可真是我们的福星啊！」
宋流星脸颊绯红，嘿嘿直笑。
叮！裤兜里传来提示音。
宋流星掏出手机，看了一眼信息。
女警察眼神飞过去，捕捉到一个关键字眼：「相亲？」
她一脸八卦：「宋小姐明天要去相亲？」
宋流星干笑：「差不多吧……」
女警察感嘆：「和宋小姐相亲的男人真是有福气啊！」
宋流星继续干笑：「没有啦……」
还好，就在这时，警车已经抵达目的地，停在了艷丽的粉色招牌之下。
宋流星急忙开门逃走。
第6章 相亲
事务所里，阿珍正捧着手机激烈聊八卦。
银色高跟凉鞋随意倒在水磨石地板上，十个翠绿的脚趾头踩在椅子上，下巴搁在膝盖上。
嘎吱一声，玻璃门被推开。
阿珍抬头一看，是宋流星卷着热气进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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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流星大步走过来，拉开冰箱掏出茶壶，咕噜噜满满一杯麦茶瞬间下肚。
阿珍放下手机，伸着头，表情夸张：「你记得理髮店那个新来的理髮师不？蓝色头髮，特别骚气那个。」
宋流星想了想，「有点印象。他怎么了？」
阿珍：「他和店里的洗头小妹偷偷谈恋爱，两个人没钱约会，就跑去游野泳。然后……那个洗头小妹淹死了！」
阿珍的假睫毛扑簌扑簌不停，眼影上的亮片也不住颤动：「他正在那儿游着呢，回头跟女朋友说话，女朋友不吭声，他游近了一看，已经是尸体了！」
阿珍浮夸哆嗦：「他这辈子可能都走不出阴影了！」
宋流星：……
这是什么人间惨剧啊。
说话间，安安从门外扑进来。
阿珍大叫：「安安！想游泳的话一定要去游泳馆！绝对不可以游野泳，知道吗！」
安安莫名其妙，却乖乖点头，喊着：「我去洗澡啦！」噔噔噔跑上楼。
宋流星：「不是，你这话也很奇怪，好像理髮师才是最惨的人。」
「惨是惨没错啦！但是更惨的是那个洗头小妹吧。」
「莫名其妙就死了。」
阿珍：「你说对了，洗头小妹真的惨。」
「据说警察通知了她父母，但是她父母嫌麻烦，不想过来，让警察自己看着办。」
「唉，女孩惨起来真是没底线啊！」
宋流星：……
阿珍视线扫过宋流星背上的淡淡黄渍。
那是恤衫被汗水湿了干，干了湿，湿了又干，反反覆覆留下的痕迹。
阿珍不禁嘆气：「你也太辛苦了吧。」
宋流星打了一个嗝，笑道：「赚钱哪有不辛苦的。」
阿珍撅起嘴：「可是你不该这样辛苦的。」
「有些女的……嗯……条件欠缺，辛苦点是没办法啦。但是我们美女是不需要辛苦的。」
宋流星：……
阿珍眨眨眼，长睫毛和绿色眼影一顿忽闪：「明天的相亲，加油哦！」
宋流星干笑：「好的。」
阿珍撅起嘴：「我怎么觉得你在敷衍我？」
宋流星：「没有啊了！我保证明天好好表现！」
她转身就往楼上走：「我累死了，得赶紧洗个澡躺一会。你也赶紧下班吧！」
阿珍跟到楼梯口，趴在扶手上，再次强调：「明天加油哦！」
宋流星敷衍摆摆手。
*
第二天是周六。
上午九点，阿珍全副闪亮打扮，兴致勃勃往超市赶。
花二宫寻人事务所在街头，超市在街尾，不过十来分钟，就走到了。
超市的老闆娘站在门口，远远地看见阿珍，就兴奋得直挥手。
阿珍赶紧跑过去，高跟凉鞋在水泥路上留下一串踢踏声。
老闆娘一手挽住阿珍，一手指着对面，「他就在里面，刚进去的。我看着他进去的。」
阿珍看着对面紧闭的玻璃大门，紧张地吞了口口水。
超市对面是一家颇大的店面，已经空置了半年之久。
那里原本是健身房，去年冬天突然关门大吉，老闆突然消失，手机号码也变成空号。员工被欠了工资，顾客被吞了会员费，一个个全都怨声连连。
仿佛冥冥之中沾了霉运一般，那之后，房东找人接盘，连续好几户商家过来商谈，却都莫名其妙出事，有的资金鍊断裂，有的老闆进局子，总之，全都没了下文。
直到这个月，据可靠消息，房东终于谈好合约，新店即将于月底开幕。
眼下店铺正在装修，落地玻璃全贴上了装修公司的遮光膜，从外面窥不见内部分毫。
阿珍坐在超市门口，翘首以盼了半天，却不见人出来。
她撅起嘴：「我懒得等了。回去了。等他出来，你偷偷拍张照片传给我好了。」
老闆娘瞪眼：「不行！你以为我没拍过？根本拍不出本人的气质！」
她哗的推开冰柜盖子，掏出一盒冰激凌塞到阿珍手里，「吃吧，我请客！你一边吃，一边在这儿等着，给我好好见识一番！」
阿珍哼哼唧唧地开始吃冰激凌。
一大盒冰激淋很快见底。
老闆娘突然勐戳阿珍：「门开了！门开了！」
阿珍咬着勺子抬头去看，对面的玻璃大门里走出来一个男人。
哗啦啦，微风穿过榕树枝叶，吹起男人微卷的长髮。
初夏的日光洒在他洁白无暇的额头和鼻樑上。
阿珍愣愣张着嘴，勺子从她嘴里掉出来。
与此同时，宋流星正在一公里之外追逐橘猫元宝。
吸取昨天的教训之后，今天顺利地在一小时之内就以肉眼见到了元宝的尊荣。
不愧是横行街道整整七年的猫大佬，真是眼神犀利、气焰嚣张呢。
叮！信息提示音响起。
宋流星掏出手机一看，是阿珍：
【救命！新来的老闆真的是花美男！百年一遇！谁看谁迷煳！】
【速来！三分钟之内赶到的话，还能见他一面！】
宋流星毫不犹豫把手机塞回裤兜里，继续追猫。
*
下午两点，花城第十一小学，大门口。
宋流星看看周围盛装打扮的家长们，再低头看看身上的白恤衫和牛仔裤，不禁有些不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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会不会显得不重视？
她追了一上午猫，好险在中午时分逮到了那位猫大佬在路边小院大啖烤鸡。
小院是新租出去的。被用来开了一家漫画工作室。
工作室里有六个妹子。
每天中午，猫大佬准时来小院报导，六个妹子便嘤嘤嘤丢下数位板，抱着零食跑出来，围着大佬殷勤伺候。
宋流星：……
真会享福啊，猫大佬。
她礼貌敲门，转述了猫主人的不满。
六个妹子吓得花容失色，连连保证，再也不会随便*餵猫。
猫大佬蹲在围墙上，冲着宋流星不满地嗷了一声，跑了。
宋流星也赶紧往回跑，迅速沖一个凉，又抓了个三明治几口吞下肚，临出门时照了下镜子，「要不要打扮一下」的想法闪过脑海，但是已经没有时间了。
三站地铁之后，宋流星抵达学校。
站在大门口，她低头看看身上的白恤衫和牛仔裤。
是一条修身牛仔裤呢，并不是平常穿的附带六个大兜的面粉袋子工装裤。
嗯，已经很不错了！
宋平安早就在大门里面翘首以盼，看见妈妈身影，立刻向炮弹一样冲过来，抱住妈妈的胳膊，大声道：「妈妈！你来了！快走快走！去看我的作品！」
今天是花城第十一小学一年一度的文艺联欢会。
内布置了各种专题场地，展出学生们的绘画、书法、雕塑，还有各种创意手工作品。
下午四点开始，还有主题音乐会，学生们会上台表演乐器、歌唱和舞蹈。
宋流星仔细鑑赏了宋平安抽象而前卫的雕塑作品，给出了极其热烈的赞美。
宋平安心满意足跑去和朋友们玩，而宋流星则独自一人朝着喷泉走去。
在那里，她还有另外一项任务：相亲。
宋流星其实很牴触相亲。
但是阿珍说，不用当作什么正经相亲啦，只是见一面，看看感觉。
对方女儿也在十一小上学，也是个学渣，每次考试都倒数。你看，共同点已经有了，能聊上好久呢，不用怕冷场。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宋流星只好应承下来。
据阿珍说，对方三年前离婚，整个过程比较和平，没有腌臜事。
两个人的独生女归了男方，前妻于一年前已经再婚了。
该男子虽然外貌方面比较一般，但是家里有六套房子放租，本人是公务员，脾气也是公认的好。
总之，综合条件顶哌哌，是相亲市场上的热门人选。
宋流星忍不住自嘲笑笑。
这正是她牴触相亲的原因。
……条件。
不管是谁，一开口就是条件。
要说条件，我条件可差了。
工作不稳定、一穷二白的单身母亲。家务不算擅长，脾气也不温柔。
知道自己条件差，所以无论如何不想把自己一条条列出来，摆在盘子上，端出去，供人挑选。
她忍不住摸了摸自己不曾化妆的脸。
随便吧。
见一面，看看感觉，我没意见。
嫌弃我条件差的话，我也无所谓。
宋平安已经跑开和朋友们玩去了。
宋流星一个人走到喷泉旁边，目光四下梭巡。
暗号是条纹。
阿珍说：他有一件衬衫，那个条纹和你这个包包的条纹是一模一样的。颜色间距都一样。我跟他说好了，他就穿这件衬衫来学校。你就按照这个条纹认人，准没错！
宋流星抓紧自己的小包，目光梭巡，寻找着条纹。
啊，找到了。
榕树下，站着一个身长玉立的男子。
哗啦啦，微风穿过榕树枝叶，吹起男人微卷的长髮。
初夏的日光洒在他洁白无暇的额头和鼻樑上，激起一圈温柔光晕。
他看起来很年轻，却又莫名载着许多重量。
此情此景，莫名让人想起小时候看的武侠电视剧结尾的地方，白衣少侠歷经千帆、归隐江湖的样子。
宋流星愣愣张着嘴，好一会儿没说出话来。
这也叫做外貌方面比较一般？阿珍的标准未免太高了一点。
她愣愣想着。
啊，知道了，是不是因为是长发，会被普通人认为不稳重？
宋流星深唿一口气，走上前去，招唿道：「你好。」
*
三小时之前。
学校四公里以外的某高级公寓。
四年级小学生李静深从房间出来，看到来客，礼貌打招唿：「仲叔叔好。」
仲光华施施然从沙发起身，得意一笑：「小朋友，和仲叔叔玩一个游戏吧。」
「今天下午我陪你去联欢会，好不好？」
「我们假扮叔侄，你是我侄子，我是你叔叔。」
李静深：？
仲光华换上严肃脸：「我知道你是个聪明孩子，所以告诉你真相吧。」
「我要去你们学校执行一项秘密任务，不能使用我本来的身份。所以我要假扮成你的叔叔李流年。」
「你需要全心全意把我当成你叔叔，绝对不能跟任何人透露我的真实身份。」
「能做到吗？」
李流年站在岛台边上，正在为午餐备菜。
他神色复杂，欲言又止，最后却只是嘆气，「我们阿深最聪明了，这点事情，小菜一碟。对不对，阿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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仲光华立刻补充：「你今天好好配合，日后仲叔叔一定会回报你。」
李流年微笑附和：「我们仲总的回报从来不小气。阿深，机不可失，一定要好好表现啊！」
李静深眨眨眼睛，点头。
第7章 修罗场
小学校，喷泉旁，榕树下。
宋流星望着那个美貌绝伦、如梦似幻的男子，愣了好一会儿，终于深唿一口气，走上前去，招唿道：「你好。」
男人转过脸来，露出友善的微笑：「你好。」
宋流星看到那个笑容，忍不住一阵心神迷乱。
她强行稳住心神，指指自己的包，又指指对方的衬衫，笑了一下，「一样的条纹。」
对方看了看，露出惊讶神色：「真的，一模一样。颜色和间距全都一样。」
他復又笑起来：「真的太巧了。」
巧吗？明明是阿珍一手安排的啊。
但是像这样假装偶然，感觉确实不错。
宋流星轻松笑起来：「我家孩子和同学玩去了。你家孩子呢？」
男人抬手指向前方：「和刚认识的小伙伴一起看画呢。」
宋流星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一个戴着银色小皇冠、穿着冰蓝色层层叠叠纱裙的小女孩正好转过头来，大笑着朝这边挥手。
宋流星忍不住笑起来：「是冰雪女王啊！」
男人也笑：「嗯，她真的很沉迷，动画片看了十几遍，每天都在家唱主题曲。」
宋流星：「我家虽然是儿子，也很喜欢冰雪女王呢。可惜不能穿女王的裙子，对打扮成王子也没兴趣。」
男人笑出声：「毕竟王子是反派嘛。」
宋流星想了想，自己的工作蛮特殊的，也不知道阿珍有没有跟对方说清楚？
于是掏出名片，双手递过去，仔细观察对方的反应。
男人略微惊讶：「寻人事务所？好特别的工作。」
随即露出清爽笑容：「我家应该是不会丢人，但是如果哪天丢了东西，一定找你帮忙。」
宋流星松了一口气，快乐地一拍胸脯：「尽管找我，我给你打折！」
男人笑道：「好啊，说定了。」
他掏掏自己的口袋，露出歉意神色：「啊，不好意思，我没带名片。」
宋流星潇洒一挥手，「没关系，阿珍都跟我说了。」
她羞涩一笑：「她对你评价可高了。」
男人愣了一下：「阿珍？」
宋流星自顾自笑起来：「阿珍说，我们两家孩子都是学渣，这话题一聊就能聊一筐，不用怕冷场。哈哈哈哈哈，哪有上来就说自家孩子坏话的，你说对不对？」
男人张了张嘴，欲言又止。
宋流星暗道不好，说不定人家爱女之心盲目，根本不觉得女儿是学渣呢！
她连忙解释：「啊呀，我不是这个意思，不是说你女儿是学渣，就是个玩笑，哈哈哈哈……」
笑容逐渐在脸上僵硬。
宋流星心中大叫，我怎么回事？听听我都说了些什么傻话啊！
一个高大身影在视野角落里一闪。
咦？好眼熟。
「啊！」
她获救一般惊唿，打断男人即将出口的话语。
「我好像看到了一个客户，我先过去一下。」
话音落下，人像炮弹一样冲出去。
*
五分钟之前。
仲光华躲在一块海报展板后面，死死盯着榕树下两个人的互动，眼睛都要喷出火来。
阿芳！
你不是已经有了钱润发吗？这又是谁？
瞧瞧你，耳朵都红起来了！
阿芳，难道你要对钱润发不忠吗？！
他正咬牙切齿，余光扫到一个小小的影子。
是李静深，这小不点不知何时默默站到了自己身边。
「吓我一跳！你在这儿干什么？不是说要去彩排吗？」
李静深点点头：「已经彩排完了。」
仲光华：「不用多彩排几遍吗？你可是压轴选手。」
李静深：「我已经准备得很好了。」
他仰着脸，表情认真：「叔叔，你的秘密任务是什么？需要我帮忙吗？」
仲光华：……
他挤出微笑：「谢谢，但是不用了。你和小伙伴们玩去吧！」
李静深看了一眼不远处的安安妈妈，又看了看仲叔叔，若有所思，安静离去。
仲光华往前走了几步，走出阴凉，站在无人的大太阳下。
他重重咳嗽一声，又动作幅度很大地撩动头髮。
宋流星果然注意到了这边。
她立刻中断谈话，朝这边匆匆跑过来。
仲光华一阵心潮澎湃。
他今天特意来联欢会，就是为了再给阿芳一个机会。
之前接触时间太短，一时认不出也是有的。
我大人有大量，多给她一些时间，一些余地，然后……她一定会恍然大悟。
仲光华看着阿芳朝自己跑来，初夏的阳光在她发梢闪烁，心里变得酥酥麻麻。
果然如此。
即使一时忘了我，没认出我，她还是会不管不顾向我奔来。
这就是两个人之间强烈又绵长的吸引力啊。
……致命的吸引力。
宋流星跑到仲光华面前停下，惊喜道：「真的是你啊，李老闆！你也是学生家长？」
仲光华矜持点头：「我侄子，嗯，就是我哥哥的孩子，一会儿要表演钢琴，压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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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孩子，叫安安对吧，有什么才艺表演吗？」
宋流星：「没有呢。」
仲光华露出同情的表情。
那个看起来不太聪明的孩子，看起来是真的不聪明啊。
但是，难得气氛好，勉为其难安慰一下她吧。
仲光华：「也不用太在意，孩子健康就好。」
宋流星：……
不是，这人什么意思？
自家孩子优秀，就能嘲讽别人的孩子了吗？
呵呵，不过是侄子，又不是亲儿子。
但是客户是上帝，不能得罪。
于是她摆出营业微笑，进入正题：「你有哥哥啊。亲哥哥吗？」
仲光华：「是啊。」
宋流星看着他，一脸复杂，欲言又止。
仲光华：？
宋流星看看四周，稍微凑近，小声道：「那个，你哥哥知道吗？」
仲光华一时没反应过来：「知道什么？」
宋流星：「就是那个啊，那个。」
仲光华：！
他突然意识到了什么。
等一下，不会吧。
阿芳过来，是想继续招揽未竟的生意？
他闭上眼，深唿吸，挤出微笑：「我哥哥不知道。」
宋流星满是同情地拍拍仲光华的手臂，「有时候，不知道才幸福。你辛苦了，一个人背负这么多。」
仲光华：……
宋流星一脸真诚：「但是也有时候，比起一直在未知中恐惧，不如查清真相，从哪里跌倒，就从哪里爬起来，开始新生活。」
「发哥的名片你还留着呢吗？这样，我再给你一张我的。」
她从包里掏出一张名片，双手恭敬递过，佐以十六颗白牙殷切笑容：
「有需要就打电话，我们事务所必定竭尽所能为你排忧解难！」
仲光华捏着名片，咬牙：「谢谢。」
宋流星用余光观察着榕树那边。
纱裙小女孩虎虎生风，飞速奔向自家爸爸，然后被爸爸举起来，发出快活的笑声。
少顷，父女两手拉着手，朝着另一个方向走去了。
宋流星狠狠松了一口气。
仲光华观察着她，冷不丁冒出一句：「你不喜欢他？」
那声音，莫名透着愉悦。
宋流星吓了一跳，连忙否认：「没有！」
话一出口，自己也觉得有歧义，连忙解释：「不存在什么喜欢不喜欢，我和他是陌生人，我们互相连名字都不知道。」
仲光华：「哦，陌生人啊。」
他眯起眼，语气带上阴阳怪气：「你看人家陌生人长得好，所以去搭讪？」
宋流星皱起眉。
这人怎么回事？
即使是潜在客户，她也有点不爽了。
干脆承认，佐以阴阳怪气笑容：「是啊。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嘛。」
仲光华闭紧了嘴，浑身散发不爽。
宋流星心想，他不爽个什么劲？
再打量几眼对方，突然福至心灵，暗暗诧异：他该不会觉得是，明明自己长得也很好，却没有女家长来搭讪，所以不爽吧？
她思来想去，越发觉得这个猜测很对。
救命，真是好自信一男的。
「宋小姐。」一道低沉男声响起。
宋流星转身一看，惊喜道：「李sir，是你啊！」
站在几米外挥手的高大男人，正是昨天下午出警抓人贩子，又帮宋流星录口供的那个警察，李嘉豪。
仲光华两眼睁大，鼻孔也张大了。
这又是谁？
他看着两人熟稔攀谈起来，简直不敢置信。
阿芳啊阿芳，从前的你老实文静，如今的你，感情生活竟然如此多姿多彩？
仗着少爷不在，你就放飞自我了吗？
咫尺之处，李嘉豪笑着解释自己身在此地的缘由：「我姐姐的孩子参加了合唱团，一会儿要在礼堂表演。我们一大家子全都来了。」
「宋小姐也是来看孩子表演的吧？」
宋流星挥挥手：「没有没有，我家孩子只会淘气，没有才艺，什么节目都选不上。」
她抬起手碰碰脸，有些害羞地补充：「不过他手很巧哦，花了一个月时间做了一个雕塑，就在前面的展区。大家看了都说好，说很有艺术气息呢。」
仲光华：？
我刚才问了一模一样的问题，你可不是这么回答的！
李嘉豪主动向宋流星问起仲光华：「这位是你丈夫？」
仲光华唿吸一窒，心跳大乱。
宋流星也大骇，连连摆手：「不是不是！怎么可能！这是我们事务所的一个客户。」
一瞬间，仲光华被这种极力撇清的态度伤到了。
呵，确实不可能。
你的丈夫是钱润发那种一脸蠢相的男人，和我根本不是同一个层次。
……很久以前也是如此，任谁看到我们，也不会觉得我们相配。
宋流星继续介绍：「这位客户李老闆也是来看孩子表演的——」
她突然扑哧一笑：「哎呀，好巧。」
「你们两个都姓李，一个是舅舅，一个是叔叔，一起来看孩子表演。」
李嘉豪也笑起来：「是啊，好有缘分。」
他向仲光华伸出手：「你好，交个朋友。」
仲光华看着对方坚毅英俊的面庞，高大宽厚的身形，无因的怒火在胸中熊熊燃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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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咬住后槽牙，伸出手去：「你好，朋友。」
两只手握在一起。
仲光华下意识用力，渴望着对方露出吃痛的表情。
李嘉豪感受到了力度，一阵莫名其妙，却也本能地以力量还击。
两个人紧紧握着手，谁也不肯放开。
两张堪称刚毅的脸，同步开始抽搐。
宋流星：？
李嘉豪主动撤开手，礼貌笑道：「那我先过去礼堂那边了。」
宋流星：「哦哦，好的！祝你们玩得开心！」
她目送李嘉豪离去。
直到对方的身影消失在拐角，她才转回视线，落在仲光华身上。
仲光华静静享受着她的注视。
不错，多余的人都走了，只剩我们两个。
宋流星试探道：「你不走吗？」
仲光华一愣：「走去哪？」
宋流星：「礼堂啊。你的侄子不是要表演钢琴吗？」
仲光华：「哦，那个啊。无所谓。」
宋流星：？
她堆出笑：「那我先走啦，你随意，随意哈。」
说完，她一熘烟地跑了。
仲光华被留在原地，不敢置信。
第8章 高质量父子时光
周三下午，六点，花二宫寻人事务所。
阿珍一边收拾东西，一边最后确定：「说好了啊。这周六吃晚饭。」
宋流星手一抖，逃避般撇开头：「知道了，知道了。」
这事儿原本就尴尬，没想到后续还能变得更尴尬。
从学校回来，阿珍打来电话，问她是不是临阵逃脱了，说那位相亲对象在喷泉边苦苦等了一个小时也没等到人。
宋流星当时就是整个莫名其妙。
一顿牛头不对马嘴的对质之后，两个人才意识到，原来十一小校园里有两个喷泉。
约好见面的男人在另一个喷泉，根本没见到。
那么……周六那天，榕树下的男人……
他又是谁？
一个被我搭讪的无关路人？
客户李老闆以为是我路见男人、随手搭讪。
没想到我是真的路见男人、随手搭讪啊！
宋流星想找条地缝钻进去。
宋流星想把这整件事从记忆里删除。
但是不行。
阿珍转头和相亲对象联繫之后，那边说：出这样的意外大家也不想的，不如这周六吃个晚饭弥补。
宋流星：……
不想去！
如果一开始就约正儿八经的晚饭，那她根本不会答应。
但是……莫名变成这样，她好像也没办法再强硬拒绝。
只能答应下来。
阿珍：「到时候你在家等着就好啦，他会开车来接你的！」
她挥挥手，手鍊一阵哗啦啦：「那我下班啦。」
高跟凉鞋踩在水磨石地面上，踢踢踏踏，消失在门外。
夕阳透过百叶窗的缝隙，在水磨石地面投下亮斑。
光线范围之外，幽暗而氤氲。
宋流星一个人坐在电脑边。
空荡荡的房间里，只有她敲击键盘的些许声音。
她听见声音，站起来迎客，等看清来人，脸上的笑容立刻僵住。
是李老闆。
周六那天，全程目击了她搭讪路人的李老闆。
一看到李老闆的脸，那尴尬的一幕，立刻在脑海里栩栩如生开始播放。
啊，真想把李老闆扔出去。
但是职业素养仍驱使着她招唿客人坐下，又奉上茶水，殷勤道：「李老闆考虑得怎么样了呢？关于你家的私生子这件事，我们从什么角度切入比较好呢？」
仲光华听着「私生子」这三个字，耳朵一跳一跳的。
「不用调查了。我后来想清楚了，这是家父自己的事情，和我没什么关系。」
宋流星心想，太好了。
不用继续和这位李老闆做生意，真是太好啦！
她随口客气道：「这点事，手机发个消息就行啦，何必特意上门？」
仲光华一脸郑重：「这样比较正式。我做事喜欢有始有终。」
宋流星微笑：「啊，也对。挺好的。那，祝你和父亲沟通顺利。」
说完，她便等着对方告辞。
但是对方并没有告辞的意思。
宋流星礼貌忍耐。
空调发出一阵奇怪的声音。
仲光华抬眼看了看空调：「空调好像坏了。」
宋流星：「嗯嗯，回头找人修。」
仲光华：「这空调看着有年头了，还有修的余地吗？」
宋流星：「不知道啊，回头我问问发哥。」
仲光华又坐了一会，终于起身。
起身的一瞬，他肉眼可见对方松了一口气。
他出了大门，感觉自己的心碎成了一堆渣。
太可悲了。
还以为多在她面前出现几次，她就会认出我。
阿芳……你好狠的心。
你是真的，把你的少爷，彻底给忘了。
*
仲光华思绪万千上了车，打火启动，沿着狭窄混乱的街道向外驶去。
一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在拐角处。
是宋平安。
那个智商可疑的巨型小学生。
他趴在玻璃橱窗上，一动也不动，不知道在干什么。
穿着格子围裙的店员跑出来，一阵唿喝，宋平安一熘烟跑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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库里南驶过玻璃橱窗。
原来是一家甜品店。橱窗里摆着五颜六色的冰激凌桶，看起来十分香甜。
仲光华心念一转，在街尾停车，下了车，朝着来路走去。
追上了。
他伸手拍拍前面的巨型小学生。
宋平安回过头，愣了一下，然后露出快乐笑容：「李叔叔！」
仲光华矜持笑笑：「你还记得我啊。」
宋平安大力点头：「记得！你有私生子！」
马路边摇着扇子下棋的大爷们瞬间齐齐转过头来，无数双小眼睛绽放出犀利的八卦光芒。
仲光华抓住这个小傻瓜的胳膊，拖着他就走。
*
甜品店里，宋平安兴高采烈的吃着李叔叔请的「草莓旋风仙草啵啵芭菲」。
他动作实在不优雅，吃得半个脸蛋都脏兮兮。
仲光华嫌弃地看着他。
「你没有零花钱的吗？」
快乐的小脸蛋立刻蒙上阴影。
「我有……」他拖长声音，满是委屈。
仲光华：「难道被抢走了吗？」
宋平安惊讶抬头：「李叔叔你怎么知道？！」
仲光华更惊讶：「真被抢走了？你这样的体格，竟然被抢？对方是中学生吗？」
宋平安声音闷闷的：「是我们班上的。他掌握了我的黑料，我要是不把钱给他，他就要告发我。」
仲光华：「你有什么黑料？」
宋平安撅着嘴，不肯说话了。
仲光华用指节敲敲桌子，催促道：「快说。」
「你要是不说，我就去找你妈妈，说你的零花钱被同学抢了。」
宋平安震惊抬头，两眼瞪得熘圆，仿佛遭遇了人生最大背叛。
仲光华作势起身：「不说？那我去找你妈妈了。」
宋平安连忙伸手抓住他裤子，大叫：「我说！李叔叔！我说！」
原来，宋平安捉了青蛙装在书包里带到学校，上课途中，青蛙突然跑出来，吓得全班乱成一团。
事后，班上一个小男生找到宋平安，说看到青蛙是从宋平安书包里出来的，以此反覆勒索他。
仲光华：……
就这？就这？
仲光华：「我教你接下来怎么做。不要再给他钱了。他要是告诉老师，你就一口咬定，什么青蛙，没见过，与你无关。」
宋平安一脸不可思议：「李叔叔，你是说……让我撒谎？」
仲光华：「有什么问题吗？」
宋平安小脸扭曲：「撒谎是不对的。」
仲光华：「听着，你已经四年级了，是时候知道一些复杂的道理了。」
「对待爱你的人呢，比如说你妈妈，撒谎当然不可以。但是对待坏人，撒谎可以，伤害可以，什么都可以。这叫做恶人需有恶人磨。」
宋平安难受得直抓脸：「李叔叔……我感觉……撒谎……不太好。」
仲光华皱起眉：「你这孩子怎么这么死心眼？你妈妈就算了，她跟你差不多死心眼。你爸爸呢？他看着挺社会的啊，他什么都没教过你吗？」
宋平安惊讶睁大眼：「李叔叔，你认识我爸爸？」
仲光华一愣。
他马上意识到不对，这其中可能存在某种误会。
他往后一靠，假意咳嗽一声，掸掸衬衫上不存在的灰尘。
「应该是认识吧。我也不确定。你有你爸爸的照片吗？给我看一眼，就知道了。」
宋平安连连点头：「有的有的！」
他从书包里掏出文具盒，从文具盒夹层里掏出一张照片。
照片本来就不大，镜头离得还远，照片里的人拢共也就几公分长，脸都看不清。
只能看出他身材还不错，宽肩腿长，一身蓝白运动服，靠在摩托车上，似乎是咧着嘴笑得挺欢快。
仲光华捏着照片，狠狠咬牙。
呵呵，原来不是钱润发，是你啊。
是你勾引了当年的阿芳。
他恨恨问道：「不会只有这一张照片吧？还有别的清楚一点的吗？」
宋平安一脸哀伤：「没有了。」
「妈妈说，爸爸不爱拍照。而且，他在我很小的时候，就去世了。」
*
晚上十一点二十分，仲光华的顶层公寓。
「她丈夫已经死了。」
仲光华仰头灌下一整杯赤霞珠。
「她丈夫要是还在，我可以用钱收买他，让他离婚。让阿芳好好体会一下，她丈夫为了钱，能有多无情。」
「但是竟然死了……这不就成了白月光了？」
他伸手去抓红酒瓶子，想要继续倒酒，却被李流年捂住杯口。
「行了，别喝了，就你那破酒量，明天该头疼了。」
仲光华看着被捂住的杯子，呆楞了一会，一仰头，举着酒瓶就往喉咙里灌。
李流年大惊失色，奋力夺下酒瓶，大骂道：「你不要命啦！」
仲光华跌坐到地毯上，一脸失魂落魄。
李流年嘆气。
他把酒瓶收到厨房去，回来坐下，安慰道：「死了不是正好？」
「你现在就去跟她告白。」
「这么多年，她一个人带着孩子，一定很辛苦。你这时候出现正好，她和孩子从此都有依靠了。」
仲光华瞪起眼睛：「告白？告什么白？要告白也得是她来跟我告白！」
「她先来求我，向我认错道歉，我再考虑要不要原谅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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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流年：……
仲光华胡乱挥手：「而且，接受她也就罢了，接受别人的崽子？你当我是什么？绿毛龟吗？」
李流年：「那不是你们分开之后有的吗……怎么就绿毛龟了……」
仲光华大喊：「什么分开？不存在！我没有允许过！」
李流年：……
李流年：「随便吧。那你打算怎么办？」
仲光华往下一滑，整个人瘫软在地毯上，喃喃低语：「不知道。」
李流年忍不住偷偷翻白眼。
「要么放弃吧。」
「你自己说的，她背叛你，丢下你，另外有了白月光，有了孩子，让你变成绿毛龟。」
「你这么骄傲的人，怎么可能再接受这样的女人？你说对不对啊？」
仲光华紧紧抿着嘴，下颌紧绷。
「我要报復她。」
李流年：「好。可以。你打算怎么报復？找个人去泼她硫酸，或者找辆车去撞她？」
仲光华咕噜一下坐起来，惊恐盯着友人。
李流年一脸无辜：「你看我干什么。不是你自己说要报復吗？」
仲光华：「那也不是你说的这些啊！」
李流年：「那你要怎么报復？」
仲光华愣住。
几秒之后：「我，我没想好。」
李流年清清嗓子，「我来帮你捋一下。」
「你的诉求是阿芳向你认错道歉。」
「可问题是，她不记得你是谁了。」
「所以你需要做的，就是告诉她你是谁。跟她说明白，当初她的离开对你造成了多大的伤害。」
仲光华皱起脸，全身写满不情愿。
李流年：「你到底在扭捏什么？一点都不像你了！」
仲光华全身燃起薄怒。
旋即，又熄灭。
他的肩膀垮下去。
「她跟我道歉，然后呢？」
「从此以后，正式恩断义绝？」
「比起这样，我宁可一直恨她。」
第9章 第二次相亲
周六傍晚。
宋流星犹豫一番，最终换上一件碎花连衣裙。
好歹是吃晚饭，她不想表现得没礼貌。
经过上次的意外，这一次她和刘先生事先交换了联繫方式。
就在刚才，刘先生发消息来说，他十分钟后就到。
这位刘先生，离婚三年，带着一个女儿。
外貌方面比较一般，但是家里有六套房子放租，本人是公务员，脾气也是公认的好。
从市场角度来看，配她绰绰有余。
宋流星痛苦捂住脸。
这种相亲饭局，她是真的不想去。
可是，谁让她理亏呢。某种程度上，她确实放了对方鸽子。
宋流星从窗口向下望去。
黑色的奥迪a4从街道尽头驶来。
是刘先生的车。
她抓起小包，一熘烟下了楼梯，奔过大厅，出了门，站在台阶上。
黑色奥迪停在街边，一个男子钻出来。
宋流星：……
这所谓的「比较一般」，可以说相当一般啊。
其实男人吧，确实也不需要长得多标志。
但至少要有点基本的身高吧。
这位刘先生，甚至还没有我高啊。
宋流星一瞬间有点生气。
阿珍是看不起我吗？觉得我只能配这种的？
哦，对了，阿珍的老公是秃顶，油光锃亮寸草不生的那种。
阿珍是真的，不在乎男人外貌。
而且，或许，这也不是刘先生的错。
都怪落差太大……
宋流星想起上周末见到的那一幕。
阳光下，喷泉边，榕树下。
修长挺拔的身姿，洁白无暇的额头，笔直的鼻樑。
都怪上一个对象太惊艷……
啊啊啊啊我在想什么呢！
他才不是什么对象，是被我随手搭讪的无辜路人。
宋流星打起精神，礼貌微笑：「刘先生，你好。」
刘先生小小的眼睛一下子睁得熘熘圆，盛满惊艷。
他匆匆绕过车头，拉开副驾驶的车门，浮夸道：「宋小姐请上车。」
宋流星抓紧小包，上了车。
*
刘先生选的，是一家淮扬菜餐厅。
宋流星从服务员手里接过菜单，仔细研读，偷偷睁大眼睛。
一个青菜要188？一个小炒里嵴要358？这些菜是金子做的吗？
一时间满腹怨言。
初次见面为什么要选这么贵的地方？平白给人压力。
她正在使劲考虑该点些什么菜，桌子另一边的刘先生已经直接开口。
他点了二荤二素：狮子头、脆鳝、上汤干丝、清炒小青菜。
服务员离开后，刘先生才仿佛刚想起来似的：「你有没有什么忌口的？」
宋流星摇头微笑。
刘先生一脸得意：「我常来这里，刚才点的都是他们最拿手的。味道你就期待吧。」
宋流星花瓣一样的眼睛弯起来：「那我就期待了。」
刘先生一下子兴奋起来。
「宋小姐，你知道吗，淮扬菜歷史相当悠久，春秋时代就有了雏形。」
「淮扬菜的味道呢，其实和粤菜比较接近，都是清淡鲜甜为主。但是淮扬菜有个最大的特点，就是刀工和造型上特别精细讲究。」
「正因为这个特点呢，首都中心的国宴都是以淮扬菜为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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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流星：「哇，好厉害。」
刘先生挑挑眉毛，圆圆胖胖的脸满是得意：「正宗的淮扬菜餐厅很难找的。我也是这些年在单位里负责招待领导，所以对本地的餐厅颇有心得。」
「你知道吗？我曾经带省里来的领导来这家吃，领导们都赞不绝口。」
宋流星：「哇……」
隔壁响起轻轻一声嗤笑。
很小一声，只有宋流星听到了，刘先生毫无察觉。
宋流星转头一看，是一个年轻男人，一头捲髮，头顶插着墨镜，一身看起来十分有质感的绸料西服。
他一个人占了一张桌子，点了满桌的菜。
好典型一个纨绔公子。
宋流星淡淡转回头，不打算搭理。
与此同时，那位纨绔公子可是完全淡定不下来。
四目相接*之下，电光火石之间，他认出了这个女人：
好友仲光华那本厚厚相簿里数百张照片的主人公，胆敢抛弃天之骄子仲家少爷、一度人间蒸发、谜一般的女人。
……阿芳。
李流年暗自惊嘆。
时光显然宠爱了她。
她曾经是个不起眼的黄毛丫头，只有一双灵活的眼睛惹人注意。
而如今她有了年纪，却没有衰老。
那双花瓣一般的眼睛，即如往昔一般灵活闪亮，又多了岁月的重量，无数故事与秘密蕴含其中，静静流淌。
菜陆续上来。
刘先生认真品尝，满足嘆气：「你平时很少有机会吃这样的餐厅吧。」
宋流星：……
她微笑：「是啊。平时工作忙，很难有时间特意进餐厅吃饭。」
刘先生：「倒也不是有没有时间的问题。这样的餐厅，也不是有时间就能来吃的。」
宋流星：……
行叭。
刘先生：「宋小姐平时是自己做饭？」
宋流星摇头，「基本是买现成的。那种冷冻的或者冷鲜的，回家拿微波炉叮一下就好。」
刘先生惊讶：「宋小姐不是有孩子吗？孩子怎么办？也天天吃现成的吗？」
宋流星顿了一下，解释道：「我也会注意荤素搭配，营养还是保证的。」
刘先生啧啧道：「那也太可怜了吧……」
宋流星：……
「刘先生平时在家做饭的吗？很难得啊。」
刘先生：「我？我怎么会做饭。是我妈妈做。」
宋流星：……
刘先生挤挤眼：「不过，等我再婚之后，就是我老婆做了。」
宋流星：……
她心中大叫：别挤了！再挤就没了！而且我也不会是你老婆的！
刘先生开始谈起宋流星的职业。
「我听阿珍说了，宋小姐这个职业蛮有意思的啊。」
宋流星点头：「嗯，是很有意思。能见识到各种人各种事。」
刘先生：「也很辛苦吧。」
宋流星微笑：「哪一行不辛苦呢。」
刘先生：「风里来雨里去的，实在不适合宋小姐这样的人。」
「这样的外貌，被风雨摧残了多可惜。」
宋流星：……
刘先生：「要我说，宋小姐不适合做这一行。你知道你适合哪一行吗？」
宋流星微笑。
刘先生嘿嘿笑起来：「适合当好人家的夫人！」
宋流星：……
刘先生：「我听说宋小姐丧偶多年，一直没有再婚？是忘不掉前夫吗？」
隔壁桌上，李流年瞬间竖起耳朵！
宋流星笑了。
「有什么忘不掉的。人的记忆其实持续不了那么久的。」
刘先生：「那是为什么一直单身呢？宋小姐这样的人品，应该很多男人追你吧？」
宋流星不想解释，只是微笑：「也没有啦。没什么人追我的。」
刘先生：「不要谦虚啦。要我说，是宋小姐眼光太高吧。」
他嘆了一口气，「其实有时候还是要现实一点的。」
「美丽当然是女人的武器，但美丽总会消失。」
「宋小姐年纪也不小了，再不赶紧行动起来，就要来不及了！」
他一脸推心置腹：「再过几年，你儿子也长大了，要结婚了，问你要彩礼要房子，你拿不出，可怎么办呢？」
「岂不是要母子反目？」
宋流星：……
第一次见面，你这是不是考虑得太远了一点。
刘先生：「我是很有诚意的，像我这样的条件，市场上不多了。」
宋流星心想，有句过时的网络语，放在眼下倒很合适。
无语是我的母语。
怎么办，有点忍不住了。
她看看桌上，吃得也差不多了，是不是可以买单了。
这顿aa吧。
必须aa。
不然后患无穷。
隔壁桌，李流年哗啦啦站起来，一个旋身站到刘先生身后，惊讶大唿：「哎呀！这不是宋小姐吗？好巧啊，竟然在这里遇见你。」
他一手撑在桌子上，一手按着刘先生肩膀，撒娇道：「你怎么一直不联繫我？真是好狠的心。」
刘先生抖抖肩膀，想把这只不请自来的手抖掉，结果，根本甩不掉。
他大声质问：「你是谁？」
李流年嘻嘻笑：「我不是谁。只是宋小姐曾经帮过我一个大忙，我心里一直挂念。」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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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页
宋流星看着眼前这个捲毛纨绔，不禁目瞪口呆。
我们根本不认识好吧？哪来的什么帮你大忙？
李流年：「宋小姐原来喜欢吃淮扬菜？早说啊，我天天请你吃。」
他看了看桌面，啧了一声，「就点了四个菜？够吃吗？」
刘先生瞬间涨红了脸，大声道：「铺张浪费很光荣吗？」
李流年哈哈笑：「说的对。铺张浪费可耻。我就是可耻的人。」
「今天这顿我请了吧。」
他随手招过服务员，甩出信用卡。
刘先生试图起身：「不用了！」
李流年牢牢摁着他，不让他起来：「别跟我抢！跟我抢就是看不起我！」
他朝着宋流星抛了个媚眼：「宋小姐，看在我请你吃饭的份上，以后可要回我消息啊。」
说完，他接过服务员送回来的信用卡，抛出一个飞吻，翩翩离去。
刘先生脸色一阵青一阵白。
他绷着脸：「宋小姐，吃好了吗？我送你回去吧。」
宋流星：「谢谢，但是不用了！」
她紧急搜刮理由：「那个，我朋友正好在附近，我找她有点事。」
刘先生不知道相信了没有。
反正他是接受了这个说法，独自忿忿离开。
宋流星一个人出了餐厅，朝着地铁站走去。
糟糕，在刘先生眼里，我大概成了四处留情的坏女人了。
感觉不坏。
总强过刘先生嘴里的「上了年纪、即将因为拿不出彩礼和儿子反目成仇的绝望女人」。
她回忆起那个莫名其妙冒出来请客的人。
我可真厉害。对人的第一印象超级准。他果然就是那种闲得发慌的纨绔公子。
唉。
不管怎么样，谢谢你啦，吃饱了没事干的有钱人。
因为有你，我无痛切断了这场造孽的相亲。
*
第二天，李流年约了好友一起吃饭。
他咽下一口白酱鲈鱼，矜持擦拭嘴角，不经意道：「说来也巧，昨天我遇见阿芳了。」
仲光华瞪大眼睛，全身顿住，等待下文。
李流年慢条斯理开始品酒。
仲光华：「喂！」
李流年：「怎么会这么巧呢？吃个饭就遇见了。我在想啊，大家都在这一片生活了好多年，没准以前也遇到过，只是那时候不认识。」
他看一眼友人，笑得超愉快：「但是你肯定是没遇到过。怎么说，这就叫有缘无分吗？」
仲光华懒得理他揶揄，紧张道：「你没和她搭话吧？」
李流年：「为什么不搭话？岂止搭话，我还请她吃饭了。」
仲光华大惊。
李流年举起手：「可别误会，没我和她一起吃，就是帮她付帐而已。」
「她当时正在相亲。哎哟那个对象，真是一言难尽。」
「我也算是行侠仗义了！哈哈哈哈！」
他愉快大笑起来。
仲光华气急败坏：「相亲？」
「为什么当时不通知我？！」
李流年甩了一个白眼：「通知你干什么？过来搞破坏吗？」
「你淡定一点，我不是说了吗，那个对象一言难尽。不用劳驾你，我随便就把他搞得下不来台。」
仲光华眉头打成死结。
「很差吗？那个对象？」
「为什么她要和那么差的对象相亲？」
李流年：「你问我？我怎么知道。」
「为什么要抛弃我们天之骄子仲大少爷，委屈自己和莫名其妙的人相亲？」
「哎呀哎呀，我可是想破脑瓜子都想不明白呢。」
仲光华紧紧盯着友人：「你没说漏嘴吧？没对她说你的名字吧？」
李流年：……
「不是，你擅自占用我名字，这事是你欠我吧，怎么你口气倒像是债主似的？」
仲光华目光灼灼。
李流年嘆气：「没有，你放心吧。」
「但是这件事真的没问题吗？你刚说完我不会和她见面，这不就见上了？我看这事迟早露馅。」
仲光华：「怎么会？你不要说漏嘴，你侄子不要说漏嘴，就没问题。」
他眯起眼睛：「你侄子没问题吧？」
李流年：「他聪明得很，你放心吧。」
说曹操，曹操就到。
豆芽大的小学生李静深一身白衬衫黑短裤，背着大书包，噔噔噔的就过来了。
仲光华：「你来干什么？」
李静深：……
李流年：「你说什么屁话，他当然是来吃饭。」
「他的书法教室就在这附近，我就叫司机把他送过来了。」
「家人当然要一起吃饭，对不对啊，阿深？」
李静深矜持点头，拿过菜单，认真浏览。
仲光华随口问道：「书法教室好玩吗？」
李静深一张小包子脸十分严肃：「我是去学书法的，不是去玩的。」
「仲叔叔，你知道吗，安安家出大事了。」
仲光华：？
他不知道。
他当然不知道。
李静深歪头：「这么大的事，你竟然不知道吗？」
仲光华：……
这个臭小子。
「什么大事，快说！」
第10章 事务所大危机
李静深向仲叔叔转述了关于花二宫寻人事务所的大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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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务所的老闆钱润发，在工作途中不幸遭遇兇狠犯罪分子。虽然英雄非凡、以一敌三，却最终英勇负伤、入院治疗。
那个油腻的男人受伤了？
呵呵，活该。
仲光华兴趣缺缺，端起酒杯，饮了一口。
倒是李流年满脸惊讶：「这个钱润发，指不定惹到不该惹的人了。」
「说是路上遇到的，指不定就是被刻意寻仇。他本人虽然挨了打，却不一定和对方两清。」
仲光华心中一紧，听到友人继续道：「说不定阿芳也成了连代目标呢？」
李流年看着友人：「你去医院看看呗。问问他们惹到了谁，然后帮他们摆平。」
仲光华心中一动，嘴里却冷笑：「呵，我为什么要帮他们。」
李流年：「那要不这样，你趁火打劫，趁人家住院把事务所买下来。这样你就是阿芳的老闆了。」
仲光华：「我买那个破事务所做什么。买下来立刻就是不良资产。」
李流年：……
他忍不住翻白眼：「随便你吧。」
李静深突然出声：「阿芳是宋平安的妈妈？可是他妈妈的名字是宋流星啊？」
仲光华：「她改了名字。」
他居高临下看着隔壁座位的小豆丁，表情严肃：「有宋平安和他妈妈在的地方，我就是你的亲叔叔。这一点你还记得吧？」
李静深点头：「放心吧。」
李流年看着这一大一小认真共谋，一时不知该如何评论。
*
花城第二人民医院，住院部。
仲光华在谘询台谎称友人，问到了钱润发的房间号。
没想到，还没上电梯，钱润发就自动出现了。
钱润发相貌平平，泯然于众人。
对于普通人而言，若是只与他有过一面之缘，之后又隔了一段时间，想要再认出他来，实在不容易。
但仲总不是普通人。
他巨细无遗管着一家上万名员工的大型企业，有远超于普通人的记忆力。
所以他一眼认出，卡在小卖部门口，引起众人侧目的那个男人，就是钱润发。
钱润发坐在一张轮椅里，右手右腿都打着石膏，直愣愣地向外伸着，占地面积十分广大。
他能用来操控轮椅的只有左手，虽然尽力了，却十分徒劳，根本无法准确控制轮椅的前进方向。
于是他支棱着两根大枝桠，在狭小的通道里咕噜噜转着圈，彻底堵死了其他人的去路。
仲光华一个闪步过去，握住轮椅背后的扶手，连人带椅拖到外面大厅的空旷处。
钱润发嗷嗷大叫：「你干嘛？你是谁？等一下！哎！哎——嗳？」
他艰难仰着头，惊讶道：「是你啊，李老闆！」
仲光华微微一笑：「你记得我？」
钱润发：「当然记得啦，李老闆这样的靓仔可不多见！」
他热情寒暄：「李老闆怎么在这里？来探病吗？」
仲光华随口编造：「是啊，我朋友交通事故骨折，在这边住院。我刚看过他。」
他装模作样嘆气：「原本生龙活虎的一个人，突然就没法自由行动了，真不容易啊。」
钱润发伸着自己的两根石膏大枝桠，全身写满感同身受：「那可不！太不容易了！」
他歪头看着仲光华，拼命挤眼睛，示意对方靠近。
仲光华犹豫了好几秒，最终还是忍住了嫌弃的表情，上前一步，微微弯腰。
钱润发从病号服口袋里掏出一个皱巴巴的烟盒。
「行行好，能帮我推到外面去吗？我想抽根烟。」
*
住院大楼旁边是停车场，停车场旁边有一小块杂草地。
两人一轮椅停在这里。
唿——
钱润发狠狠吐出一口烟雾。
「老子可算是活过来了。」
「你是不知道这大楼里禁菸有多严，每次刚点上，就一定会有护士跟个鬼魂似的突然出现，抢走我的烟，还臭骂我一顿。」
「我都一个星期没抽上了。」
仲光华：「没人来看你吗？」
钱润发得意一笑：「怎么可能？一堆女人来看我。老子可是很受欢迎的。」
「但是她们都被医生吓唬住了，不肯帮我。」
「还好今天碰到了李老闆。关键时刻，还是男人靠得住啊！」
仲光华：……
他两手插兜，语气随意：「你怎么伤得这么重？这一行很危险啊。你事务所里那个女的，会不会也像你这样——」
钱润发挥挥手：「不用担心她。她比我怂多了，从来没出过事。」
仲光华一颗心稍微放下。
钱润发：「啊，对了。我听流星说，你决定放弃了？就这样接受私生子的存在了？」
他一脸幸灾乐祸：「你看样子就是有钱人。就不担心家产被私生子分走？」
仲光华挑挑眉，呵了一声。
他随口编造：「谁说我接受他的存在了？」
「那个私生子好懂得很。我自己随便查了一下，就知道了他的很多事。」
「所以不用劳烦你们了。」
「哦？你查到了什么？」钱润发一下子来了精神，「有没有什么刺激的料？」
仲光华装模作样，抱起双手，皱起眉头：「这是我家的隐私。」
涉及到细节，一时半会实在编不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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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页
钱润发满脸失望，哼了一声，在轮椅扶手上碾灭了菸头，随意扔到地上。
仲光华忍了一下。
没忍住。
弯腰捡起菸头，扔进旁边的垃圾桶。
钱润发哈哈笑：「你怎么跟个女人似的。」
仲光华：……
为什么我要在这种莫名其妙的地方，和这种底层渣子混在一起？
……都是因为阿芳。
听见了吗，阿芳，都是你害的。
你欠我的太多了，一辈子都还不清！
钱润发所有所思，仰头看着面前的美男子。
仲光华也若有所思，低头看着轮椅上枝桠横出的渣子。
李流年的建议其实不错。
把事务所买下来。
仲总暗自斟酌着，是哐哐砸钱呢，还是慢慢哄骗呢。
哐哐砸钱未免违反他精打细算的商人本色，慢慢哄骗……他吸了吸鼻子，即使是户外空间，他也隐约闻到了渣子身上散发出的微妙酸臭味道。
这样的相处，一分钟都嫌多。
钱润发突然一拍大腿：「有兴趣来我们事务所上班吗？」
仲光华当场冷笑。
去给你上班？你知道我是谁吗？
钱润发赶紧补充解释：「哎，不是正经上班啦！我知道你是公子哥，不会让你真上班的。」
「我就是想请你帮忙支撑一下门面，每天去我们事务所里转一圈就行。」
「具体的事情有别人去做，不用你操心。」
仲光华皱眉。
什么意思，平时也是这样的吗？你负责装点门面，那个「别人」负责做事？
钱润发：「你是不知道，我这一倒下，愁的很啊。」
「我是事务所里唯一的男人，我不在，根本运转不起来啊！」
唯一的男人。
这句话撞进仲光华的耳朵里。
心狠狠一动。
*
下午五点，花二宫寻人事务所。
宋流星满头大汗冲进来，直奔冰箱，抱着冰凉的麦茶咕噜噜勐灌。
阿珍奇道：「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
宋流星满脸一言难尽。
四点的时候，她被客户电话通知：「那个死鬼说一会儿要出去！肯定是要去见那个女人！你快过来！」
于是她迅速赶到客户楼下，等到目标秃头男子下楼，便紧紧跟踪起来。
秃头男子果然和陌生女人见面了，看气氛也确实是情人气氛，但是——
阿珍一脸惊讶：「分手？」
宋流星：「对啊，他应该是说了分手。两个人都哭了，哭得好伤心。除了喝咖啡和哭，他们什么都没干，连肢体接触都没有。」
她表情微妙：「这算是浪子回头吗？」
阿珍伸出一根手指：「这世上没有浪子回头，只有狗改不了吃屎。」
「那个男的肯定是察觉到什么了，所以暂时低调一阵。过一阵保准故态復萌。没准还是跟同一个女人。」
「这不挺好吗，要不了多久，又有生意做了。」
宋流星：……
来电铃声响起。
阿珍拿起手机，娇唿：「是发哥啊～」
她接起电话，一路点头，一路嗯嗯，最后道：「知道啦～我会和流星姐说的～～～」
阿珍挂了电话，转头道：「流星姐，发哥说找了个临时工过来，一会儿就到，叫你和他对接一下。」
宋流星满脸惊讶：「发哥什么时候这么有效率了？他不是最爱拖拉吗？」
阿珍耸耸肩，「也许他突然发神经吧。」
她皱起鼻子，「发哥最不靠谱了，谁知道他找了个什么人来。别什么都不懂，尽给我们帮倒忙。」
宋流星倒是一脸无所谓：「没准干几天就走了。这些年不也来来去去好多人嘛。都以为这职业有趣，刺激，结果呢，根本受不了辛苦。」
阿珍：「可是流星姐你总需要一个帮手啊！」
宋流星眯眼笑：「所以啊，我自己也在找。求人不如求己嘛。」
阿珍眼睛一亮：「哦哦？你找的什么人？是不是很厉害？」
宋流星：「是我以前去外地干活时遇到的一个同行。很机灵，也很能吃苦。他一直对自己的事务所不满意，我在跟他说跳槽的事。」
阿珍：「哦哦！那挺好的！」
话语间，茶色玻璃门被推开，一阵热气涌进来。
两人齐齐转头望过去。
第11章 假千金来访
「你好——」门口的人拖长了音，「我遇到一件事情……」
阿珍立刻跳起来，几步迎过去：「你好你好，我们什么事都能帮忙的。先坐下来喝口茶，和我们的调查员聊一聊吧！」
来客在深红色皮沙发坐下。
这是一位年轻女性，约莫二十几岁，整个人十分精緻。
明明大热的天，妆容却完美贴脸，长发顺滑闪亮垂在肩上，丝绸连衣裙长到脚面，光泽如流水一般，底下露出柔软的小羊皮高跟鞋。
十足一副有钱大小姐的样子。
宋流星在大小姐对面坐下，双手递过名片，「我是这里的调查员宋流星，请问你怎么称唿？」
大小姐没回答。
她把名片捏在手里，心不在焉看了一眼，扭头去问阿珍：「那个，我是听朋友说的。他说你们老闆很厉害。他人呢？」
宋流星挂起完美营业笑容：「我们老闆暂时出门有事，什么事可以先和我说，我可以给一些意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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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页
大小姐不安地挪动了一下脚，又偷偷回头朝门口看。
她回过头，仍是心不在焉问道：「你是前台吗？」
宋流星微笑：「我是调查员。」
我写着调查员大字的名片还在你手里捏着呢。
大小姐吃了一惊：「啊？啊。对不起，刚才没看到。」
宋流星和阿珍无奈对视一眼。
大家对「调查员」这个职业的预设，差不多就是钱润发那样：中年男子，举手投足充满江湖气，阅歷中透着风霜，热情中泛着油腻。
无论哪条，都和宋流星的形象相差甚远。
无法，只能硬着头皮争取客户。
宋流星身体前倾，语带关怀：「看起来是很严重的事呢。你一定很烦恼吧。可以和我说说看的。」
大小姐迎着宋流星满心期待的眼神，咬着嘴唇，无意识揪着裙摆，丝绸面料留下深深皱痕。
然而她犹豫再三，最后还是坚持初衷：「你们老闆什么时候回来？我时间充裕，等等他好了。」
宋流星：……
怎么办？发哥目前是残废状态，根本来不了。
若是现在改口说实话，客人会不会生气走掉？
真是糟透了。
「有客人在啊。」门口响起一道男人声音。
夏日光线刺眼，站在门口的人，一时间只看得清一个轮廓。
大小姐惊喜回头：「你们老闆回来了吗？」
炫目的日光和灼热的空气一起扑进来。
宋流星眯起眼。
啊，是他。
那个怎么看都很可疑的客户，李流年。
「李流年」大步走进来，在大小姐对面的沙发坐下，一副大马金刀的姿势。
他脸色严肃：「我是这里的调查员，鄙姓李，小姐怎么称唿？」
大小姐被这突如其来的气势压制住，不由自主回答道：「我姓苏。单名一个文字。」
仲光华面色不变：「苏小姐你好。请问是有什么委託要交给我们？」
苏小姐总算想起初衷，弱弱问道：「请问你是这里的老闆吗？」
仲光华：「不是。这边的老闆惹到了不该惹的人，重伤入院。特意请我来帮忙。」
他慢条斯理折起衬衫袖子，露出肌肉分明的小臂。
「我本来也有自己的事要做。但是兄弟开口，不能不来帮忙。」
「毕竟，行走江湖，谁也不知道明天会发生什么，最重要的就是兄弟们互相照应。」
苏小姐不由自主连连点头，一脸贊同的样子。
她随即开口：「事情是这样的……」
又突然停住，咬了一下嘴唇，声音有一丝不稳：「我都不知道从哪里说起。」
仲光华淡淡笑了一下，目含鼓励：「慢慢来。从哪里开始都可以。」
宋流星瞪大眼。
这个人怎么回事，莫名其妙闯进来，坐在这里装模作样，而且竟然被他装到了！
苏小姐深吸一口气。
「我觉得我算是很幸运吧，人生一直很顺利。从小家境好成绩好，身边一直有很多朋友。厚脸皮说一句，我觉得大家多多少少都有些羡慕我吧。」
仲光华：「应该的。」
苏小姐强笑了一下。
「但是从今年年初开始，我的身体变得怪怪的。经常头晕，走路的时候，莫名其妙就会摔跤。」
她微微提起裙摆，莹白小巧的膝盖上，赫然是黑色的新鲜痂壳。
「我去医院检查，一开始根本检查不出什么，医生说可能是工作过劳导致的，叫我不要熬夜，早睡早起。」
「但是我总感觉不是这么回事。因为我工作根本不忙也不累……」
「直到上个月，医生给我加了神经方面的检查，最后总算有了结论。」
苏小姐微微颤抖起来，手指紧紧揪着裙摆。
「是一种神经方面的遗传病。算是慢性病吧，没有根治的办法，只能一生共存。好好治疗的话，是可以控制症状的。这方面我虽然受打击，但也很快调整好了心态。」
「问题是——」
她的颤抖变得明显，牙齿咬得咯咯响。
在场其他人等着她继续说下去，却一直没等到。
宋流星试探问道：「遗传病……你父母并没有这种病是吗？」
仲光华瞥一眼宋流星，挑起眉毛。
见多识广啊，阿芳。
苏小姐眼眶一下子红了。
「医生问了一大堆问题。最后他叫我把父母带过来做基因检测，说是看看父母的基因上有没有相同的记号。」
「我觉得他的口气怪怪的，好像在暗示什么，所以我，我——」
眼泪涌出眼眶。
「我就偷偷拿爸妈的头髮去做了亲子关系检测。」
仲光华：「是和一方没有亲缘关系？还是两方都没有？」
苏小姐捂着脸，挤出几个字：「两方都没有。」
宋流星心下嘆气。
所以是医院抱错吧。
传说中极低概率的意外，总会发生在某人头上。
仲光华：「所以苏小姐今天来这里，是想寻找生物学父母？」
听到「父母」两个字，苏小姐抖了一下。
仲光华适时安慰：「血缘关系有时候也不能决定什么。」
他理所当然的口气、四平八稳的声音似乎很有效，苏小姐眼看着平静了一点，抹掉眼泪，抬头道：「嗯。我想找他们，想知道他们是什么样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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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页
宋流星插了一句：「有没有想过和父母商量一下呢？这件事，他们迟早会知道的。」
苏小姐撇开眼神，肩膀紧绷，十根手指搅在一起。
从肢体语言上看，是明显的抵抗意味。
宋流星心想，不想让父母知道啊。
这倒是也很正常。
可是……
她嘆了一口气，「你生了病啊……还不是感冒之类的小病，只要你父母注意到你的病……」
苏小姐打断她：「我知道！我都想过了！」
「我只是想，想在告诉父母之前先……先……让心里有个底。」
宋流星点头表示明白。
「是这样的，抱错孩子这种情况，一般是由本人去生产的医院直接查询。」
苏小姐：「我本人吗？直接去问就可以？」
宋流星：「你妈妈本人。」
苏小姐瞪大眼。
她身体前倾，急切道：「就不能由你们从一些特殊渠道偷偷调查吗？」
宋流星无奈：「那些渠道基本都是违法的啊。我们事务所是合规守法的单位。」
苏小姐热切的眼神立刻转向仲光华。
仲光华点一下头，深沉道：「时代不同了。很多事情，现在确实已经不能再做了。」
苏小姐失望地垂下头去。
半晌，她似乎想起了什么，抬头道：「我记得妈妈讲过，那年夏天连续暴雨，我出生那天，县城医院门口的路被淹了，好多人临时转院去了别的医院。那一天生产的，只有提前过来住院的几个人。」
「我妈妈和隔壁床很聊得来，几乎成了朋友。当天她们一前一后生产，生的都是女孩儿。」
「隔壁床那个产妇，她家是医院附近开肠粉店的，开了好多年，据说很有名。」
「也许那家店还在呢？你们帮我去问问看！」
仲光华以眼色询问。
宋流星微微点了一下头。
仲光华接立刻郑重出声：「好，我明白了。我们这边会想办法找人的。」
苏小姐：「一定要悄悄的！」
仲光华微笑：「放心。保密永远是我们的第一要务。」
两人送客出门，站在门口的台阶上，看着苏小姐上了街对面的一台白色宝马，开车离去。
气氛突然一变。
仲光华立刻感受到了针扎一样的审视目光。
他梗着脖子，肌肉紧绷，不敢说话。
宋流星也沉默着。
她站在一步之外，两手抱胸，眉头微皱，默默审视着这个闯入者。
事到如今，虽然难以置信，但事实已经很明显。
这就是发哥所说的，「人到了你们就知道了」的那位——
仲光华深唿吸，转过头，昂着下巴，露出英俊明亮的笑容：「钱润发跟你通过气了吧。我们偶然遇到，他求我来帮忙，我就来了。」
宋流星：「嗯，他说过了，我们正缺人，你能来帮忙，我们感激不尽。」
「只是……」她拖长音，语气迟疑，「你看起来年轻有为，应该有自己的事业要忙吧。」
仲光华听到「年轻有为」，嘴角瞬间勾起，抬手一撩头髮，「嗯，还行吧。最近正好比较闲，可以帮帮你们。」
宋流星：……
仲光华：「事不宜迟，我们马上开始工作吧！」
他刷的举起笔记本：「苏小姐刚才提供的信息，我都已经记下来了！」
宋流星：……
这做作的热情，怎么看都很可疑。
但是，随便吧，送上门的劳动力，不用白不用。也不用怕他来路不明，这么个小破事务所，没什么可图的。
她迅速想通，推开茶色玻璃门回到室内，随意一伸手：「身份证给我。」
仲光华突然警觉：「要身份证干什么？」
宋流星：「入职手续啊。」
「等一下，你以为我们是什么江湖社团吗？我们是合法纳税机构啊。你虽然只是临时工，基本手续还是要有的。」
仲光华皱起眉：「临时工？什么临时工。我是来当老闆的。」
宋流星：？
她瞪大眼：「你来当老闆？」
现在的临时工都这么狂的吗？
仲光华两手叉腰：「钱润发跟我说的是，请我代替他的位置。」
宋流星反手拉开茶色玻璃门，微笑：「我们不需要第二个发哥。你请回吧。」
仲光华：！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他挤出微笑：「临时工也行。无所谓，我只是想帮忙。」
宋流星关上门，伸手：「身份证。」
仲光华：「今天没带。下次过来给你。」
「事不宜迟，我们马上开始调查工作吧！」
宋流星：「确实事不宜迟。但不是这件。」
「我们有更紧要的案子。是老客户，必须给她处理满意了。」
她一伸手，接过阿珍抛过来的车钥匙，「走吧。路上跟你说。」
出了门，视线随便一扫，一眼看到停在街对面的豪车。
纯黑却闪耀光芒的库里南。
宋流星回头看了「李流年」一眼：「那不会是你的车吧？」
仲光华心念电转，滴水不漏否认：「当然不是。我只是一个普通有钱人，平时也就开开奔驰c。那种级别的车我可开不上。呵呵。」
宋流星：「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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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页
她又扫视一圈：「那你的奔驰c呢？」
仲光华随口编造：「送去保养了。我今天是打车来的。」
宋流星点点头，朝着树荫下一辆红色大众朗逸走去，拉开车门。
仲光华微微皱起眉。
这个红色……平时没注意过，原来便宜的车，连颜色都这么狗屎。
宋流星已经在驾驶座坐定，催促道：「你在看什么？快上车。」
仲光华钻进车，头差一点撞到车顶。
他好不容易坐下，望着被迫曲起来的腿，不敢置信道：「这是玩具车吗？」
宋流星也看到了他曲起的腿，不禁有些幸灾乐祸。
「这叫紧凑车型。平时没见过吧？有钱人。」
仲光华竟然真的点点头*：「长见识了。」
宋流星：……
与此同时，五公里之外的豪华写字楼里，米歇尔收到了来自老闆的两条信息：
1。找一个可靠的**人员。
2。安排一辆奔驰c。
米歇尔看着空荡荡的ceo办公室，桌上堆成山等待批示的文件，又看看手机屏幕。
仲总，你到底在外面搞什么？
但是这种问题轮不到她来问。
老闆怎么说，打工人就怎么做。
米歇尔立刻开始翻检通讯录，寻找能接触**人员的渠道。
第12章 仲光华的第一次
自称李流年的新人调查员踏上了第一次调查之旅。
十字路口，红灯，红色朗逸停在斑马线前。
宋流星看着红字倒数，随口问道：「李老闆，你多大？」
仲光华心脏一跳，姑娘家家的这是问什么呢！
哦，不对，是问年纪。
他正要回答，却心念电转。
……阿芳今年是31岁。
仲光华坦然撒谎：「我今年32岁。应该比你大吧。叫李老闆太生疏了，你以后叫我年哥吧。」
宋流星笑眯眯：「别看着我这样，我都35啦！我该叫你年仔才对。」
她挑挑眉毛：「你应该叫我流星姐。」
仲光华睁大眼。
好你个狡猾小娘皮，竟然当着我的面撒谎！
宋流星催促：「快点，叫一声来听听。」
仲总嘴皮紧闭，誓死不从。
姐？你想让我叫你姐？区区小女佣，竟然想爬到我的头上来！
宋流星哼了一声。
「叫我什么无所谓。但有件事得先跟你说清楚。出门在外，你就是我手下，凡事要听我指挥，知道吗？」
仲光华下巴紧绷，一字不发。
手下？我是阿芳的手下？开什么玩笑。
他一点也不适应这样强势的阿芳。
曾经的阿芳，是那样温顺，对少爷言听计从。
绿灯亮起，宋流星起步打弯，拐进岔道，在路边停下。
「不服？不服就下车。」
她脸色异常冷淡。
仲光华：！
他犹豫了几息，屈辱道：「明白了。我听你指挥。」
宋流星嘴角勾起，重新起步。
*
下午六点二十，红色朗逸停在一条狭窄的马路上。
宋流星没有下车，歪着头，看向马路对面。
对面是一栋看起来颇有年岁的六层大楼。
透过榕树繁茂，依稀可见大楼顶上立着招牌：花城人民出版社。
眼下正是下班的时候，不断有人从大门出来。
仲光华：「我们是在等人吗？」
宋流星从仪錶盘上摸出一张照片，递过去。
仲光华接过来一看，是一个中年男子，不胖不瘦，略微秃顶，戴着一副金丝眼镜，五官还算端正，但绝对说不上英俊。
「我们要跟踪他？」
宋流星挑挑眉。「你挺懂的嘛。」
「你仔细记住这人的长相。一定要记住了。这种人最麻烦了，长得太普通，一个错眼，就融进人群找不见了。」
仲光华：「他干什么了？」
宋流星：「干了人世间最普通的事情：出轨。」
仲光华皱眉，「所以我们这是在帮老婆抓出轨老公？」
「我们不是找人事务所吗？」
「我还以为是寻找失踪人口，比如失联的朋友、离家出走的孩子、煳涂走失的老人之类。」
宋流星：「你说的那些，当然也有。但平时做的最多的，还是抓出轨老公。」
「这个业务不好写在招牌上，但是大家都心知肚明。」
她笑容微妙：「男人出轨这件事，实在是太常见了。感谢这些出轨男，我们这小小事务所才能一直有生意。」
仲光华感觉宋流星的眼神不太友善，于是转移话题：「你说他是老客户？」
宋流星笑了：「原来你有认真听我说话啊。」
「是啊，他老婆是我们的老客户了，我已经跟踪过他六次，抓到四个小三。」
仲光华：「意思是有两个重复的？哦，这人还挺念旧。」
宋流星噗嗤笑出声，「是啊，可不是嘛。」
仲光华：「他老婆抓到他出轨六次，还不离婚？难道这是他们夫妻间的情趣？」
宋流星又笑：「他们夫妻有约定，出轨一次，丈夫向妻子赔付十万元。」
仲光华：「所以女方是期待男方出轨吗？」
宋流星：「也不能这么说吧。哪个做老婆的会希望老公出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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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既然出轨已经客观存在了，就不如抓到证据，以此拿钱。」
她突然压低声音惊唿：「他出来了！」
一个不起眼的中年男子从对面大门出来，下了阶梯，往街尾走出二十米，上了一辆白色丰田花冠。
宋流星驱车悄然跟上。
白色花冠汇入下班车流，走走停停，半小时后，进入路边的小停车场。
宋流星跟着开进去，跟着下了车，跟着向外走。
仲光华看着前面不远处的男子背影，质疑道：「我们跟踪得会不会太明显了？」
宋流星笑起来：「没关系的，他不会发现的。普通人是没有反侦察意识的。」
她想拍拍对方的肩膀，却发现太高了，姿势会很别扭，于是半途收回手。
「这不是侦探电影。不用那么紧张。」
目标人物进了一家海鲜酒楼。
宋流星笑了：「今天有口福了。」
她进了酒楼，主动找了个大厅角落的位置，点了一打扇贝，一打生蚝，一盘小龙虾，一打烤串。
从这个位置，能清晰看见坐在大厅中央大桌的目标人物。
那一桌坐了七八个年龄相仿的男子，有胖有瘦，有说有笑。
仲光华拿起一个蒜蓉扇贝，微微皱眉。
宋流星眨眨眼，心想，不至于吧。
她劝道：「你先尝尝看，好吃的。这家酒楼开了几十年了，味道不好的话早就倒闭了。」
仲光华解释道：「不是味道的问题。我只是……不习惯吃这种重油食物。」
宋流星：「油大才香啊！」
她啊了一声，「难道你在控制热量吗？」
仲光华：「当然。难道你不控制吗？」
宋流星：「我才不控制。」
她拿起一个生蚝，一口吸入，「天大地大没有好吃的大。」
仲光华皱眉：「你都这个年纪了，不怕发胖吗？」
宋流星：……
「不怕。我这个年纪，外表已经不重要了。」
仲光华眉头紧锁：「你才这个年纪，就放弃自己了吗？」
宋流星微笑：「求你闭嘴。不会说话就不要说话了。」
仲光华：……
*
目标人物酒足饭饱，和兄弟们道别，一个人慢悠悠沿着马路往前走去。
宋流星跟在后面十米远的地方，「他看起来没有打车的打算。可能下一摊就约在附近。」
她高兴地回头看仲光华：「运气好的话，下一摊就是约小三去宾馆。我们今天说不定能提前收工呢！」
仲光华拼命挠着手臂。
要不是考虑到姿势不雅，他都想原地掀起裤管勐抠小腿。
宋流星啊了一声，「被蚊子咬了？」
她不由分说拉过仲光华的手臂，凑近了仔细看。
「你可真是招蚊子的体质啊！竟然一下子被咬了这么多包，真可怜！」
那道嗓音，略微低哑，满是怜惜。
淡淡鼻息打在皮肤上，激起一片鸡皮疙瘩。
一股颤抖的欲望，从丹田深处涌出来。
仲光华勐地抽回手臂，声音变调：「你怎么回事！怎么能随便碰男人的身体！」
宋流星：？
她一脸不可置信：「你是哪来的贞节烈男？大清亡国了没通知你吗？」
她伸手从屁兜里掏出一个塑料小瓶，另一只手不由分说再次去抓仲光华。
「别想多了。你在我心里和安安差不多。保证一点邪念都没有，不会玷污你的。」
说完，她一手牢牢抓着对方手腕，另一手捏着瓶子往皮肤上涂清凉油。
仲光华惊呆。
和安安差不多？
我，和安安差不多？？？
什么样的睁眼瞎，会认为我和那个巨型傻瓜儿童差不多？
仲光华呆呆的，任凭对方动作。
然后听见对方说：「好了。」
蚊子包上迅速升起一股薄荷清凉，驱走了痒意。
宋流星一手拿着瓶子，一手拿着盖子，似乎没有盖回去的意思。
「腿上有没有被咬？肯定有吧？」
说着，她就蹲下去，伸手去扯仲光华的裤管。
仲光华吓了一跳，闪电般往后退出一步：「没有！腿上没有！」
宋流星蹲在地上，仰着头，眉头皱着：「别逞强了。你手上那么多包，腿上肯定也有。」
她回头看了一眼马路尽头，催促道：「快点过来，我赶紧给你涂完药，不然人要跟丢了。」
仲光华气得脑袋发昏：「你给我看清楚！我可不是你那个傻瓜儿子！」
宋流星站起身，忿忿道：「不要就不要呗，干嘛人身攻击。」
她把瓶子塞到仲光华手里：「这瓶你拿着。不过这瓶不多了，回头你自己去药店买瓶新的。」
她随即又从兜里掏出另一个瓶子，也塞过来：「还有这个你也拿着，是驱蚊的。你每次出门之前，都在手脚上喷——。」
话没说完，宋流星余光看到了什么，压着声音惊唿起来：「他要拐弯了！我们快追上去！」
仲光华拿着两个药瓶，心中百味杂陈，无法形容，只能跟着大步跑起来。
*
「他进宾馆了！」宋流星惊喜低唿，「真好，我们今天可以提前收工了！」
目标人物进了宾馆大门，在前台开了房，朝电梯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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仲光华看看站在gg牌后面的宋流星，疑惑道：「不跟上去吗？」
宋流星：「不需要。一会儿他老婆来了，跟前台随便闹一闹，就能拿到房间号了。」
仲光华：……
宋流星：「是不是觉得太简单了？和你想像的不一样？」
「这工作就是很无聊的。不是电视剧里演的那样。」
她眯起眼睛，微笑：「想辞职的话，随时跟我说哦。」
仲光华：「不无聊。我觉得特别有意思。」
宋流星哼了一声，掏出手机，打字发消息。
仲光华：「叫人来捉姦？」
宋流星点点头。
「现在就是等小三现身了。也不知道她和原配，谁会先到呢？」
仲光华：「你怎么知道哪个是小三？」
宋流星：「这大哥口味很统一。前面四个小三全是一个类型的。这次就算是新人，我只要看见她，差不多就知道了。」
仲光华：……
马路边冲过来一个滑板小孩。
砰！滑板撞在路边的石墩子上，小孩嗖的一下飞起来，重重摔在地上。
宋流星心下一紧，赶紧跑过去。
还没跑到，一个年轻女孩已经把小孩抱起来，急急问道：「小朋友，有没有哪里痛？」
小孩被抱着，总算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嘴一瘪，嚎哭起来。
年轻女孩急了，连连问道：「先别哭，跟我说话，你爸爸妈妈呢？」
小孩大声嚎哭，根本没空说话。
一个胖大姐从远处跑来，一把夺过小孩，尖叫：「儿子啊！你怎么了！」
她一把抓住旁边年轻女孩的手腕，尖声质问：「是不是你打了他？」
年轻女孩傻眼，赶紧辩解：「不是我！我没有！是他自己撞到石墩子——」
胖大姐大叫起来：「就是你！我看见是你了！」
宋流星几步赶过去，帮忙解释：「大姐，真不是她。我看见了，是你儿子自己不小心撞到石墩子——」
胖大姐大叫：「好啊！你跟她是一伙的！我要报警！」
她冲着路人喊起来：「这两个女的打了我儿子！快帮我报警！」
宋流星看了一眼胖大姐的手，那双手紧紧掐住年轻女孩的手腕，都有点变形了。
她冷笑出声，指着酒店门口的监控：「你儿子是自己撞上石墩子的。那边都拍下来了。你最好立刻松手，不然等警察来了，我告你诬陷加人身伤害。」
胖大姐瞬间松开。
宋流星又指指不远处的便民诊所：「你儿子哭得好惨。你真的要在这里等警察，而不是带他去看医生？」
围观的路人七嘴八舌议论起来。
胖大姐啐了一口，骂骂咧咧走了。
年轻女孩看着宋流星，一脸感激：「真是太谢谢你了！没有你，我都不知道怎么办了！」
宋流星这才有机会认真看她。
看清她朴素的中分直发，清秀的小圆脸，些许土气的碎花连衣裙。
啊。
不会吧。
第13章 五个大婆抓小三
圆脸女孩再三道谢，然后进了酒店。
宋流星站在gg牌旁边，欲言又止。
仲光华：「她就是那个小三？」
他顿了一下，道：「看着不是坏人啊。」
宋流星瞪了他一眼，「你只会说废话吗？」
仲光华：「她还在等电梯。要不要把她叫出来？」
宋流星：「原配抓不到人，就不会付我们钱。你想白干一场吗？」
仲光华：……
他遥遥看着宾馆大门：「她进电梯了。原配什么时候到？」
宋流星干脆整个人站到gg牌后面去，眼不见为净。
「不知道。随时会到吧。她家不远。」
仲光华：「啊，她又下来了。」
宋流星吃惊：「她又下来做什么？」
她探出头一看，圆脸女孩出了宾馆大门，往左边走出去二十米，进了一家便利店。
宋流星暗自祷告。
就趁这个空档吧。
原配啊，麻烦你就趁这个空档冲进酒店去吧。
但是原配并未出现。
而另一边，圆脸女孩已经出了便利店，拎着一个小塑胶袋，蹦蹦跳跳往这边走。
走到一半，突然停住脚步，往路边的灌木丛张望。
她蹲下来，从塑胶袋里掏出零食样的东西。
一只三花小猫从灌木丛里钻出来。
圆脸女孩一手抱着膝盖，一手轻轻抚摸小猫头。
宋流星心想，对，就这样，不要急，多摸一会儿。
原配还没有来。
圆脸女孩站了起来，继续往这边走。
她进了宾馆。
进了电梯。
一辆家庭版suv停在路边，五个年龄相仿的大姐从车上跳下来。
宋流星大吃一惊，脱口而出：「不是，怎么带这么多人？之前明明都是单刀赴会啊！」
领头的大姐一眼看到宋流星，隔着老远大喊：「小宋！那对狗男女都进去了吧？」
她甚至根本等不及宋流星回答，直接气势汹汹冲进宾馆大门。
宋流星赶紧尾随上去。
她不远不近缀着，竖起耳朵听着。
大姐团从夜班经理嘴里挖出房间号的那一瞬间，她悄无声息退开，进了安全楼梯。
防火门关上的一瞬，她疯狂往楼上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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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个大姐站在电梯前，盯着数字变化，满脸不耐烦。
宋流星疯狂往八楼跑。
到了八楼，冲出安全楼梯，匆忙看了一眼疏散地图，继续疯狂往0821号跑。
她疯狂喘气，按响门铃。
仲光华气喘吁吁追上来。
开门的是圆脸女孩。
宋流星二话不说，抓住她的手就往外跑。
但是已经来不及了。
宋流星听到前方拐弯处传来电梯的叮咚声。接着是沉闷繁杂的脚步声。
她往前看去：最多再过三秒钟，大姐团就会出现。
又慌乱往回望：走廊尽头是墙壁，没有去路。
怎么办？
就在这一瞬间，仲光华往后退去，以极快的速度连续依次拍响走廊上所有房门。
其中一道门开了。
仲光华一个闪步过去，伸手扣住门。
宋流星不浪费一分一秒，抓着圆脸女孩就冲进那道门。
房间的主人，竟然是一男一女两个高中生。
虽然没穿校服，但是那两张过于稚嫩的面孔，丢在地上的鲜艷书包，书包里露出的课本，每一条线索都在大喊：高中生！
男高中生伸开双臂，把女生护在身后，战战兢兢大喊：「你们是什么人！出去！不然我们报警了！」
宋流星还没想好怎么解释，仲光华已经冷冷开口：「想要我打电话给你们老师家长吗？不想就闭嘴。」
两个小孩瞬间闭嘴如蚌壳。
宋流星赶紧解释：「别害怕，我们不是坏人。我们只在这里待一会，就一小会，最多十分钟，然后我们就走了。」
两个小孩互望一眼，似乎是相信了这话，放松了一点。
仲光华突然开口：「你们会用保护措施吗？」
两个小孩愣了一下。
过了两秒钟，女生先反应过来，小脸蛋一下子变得血红。
「我们不是……！」她声音颤抖，「我们只是一起写作业，不是你想的那样！」
仲光华冷笑：「来宾馆开房写作业？说谎也考虑一下逻辑吧。」
男生也辩解起来：「我们真的不是！」
然而，他在对面成年男人的无声威压之下，渐渐变得心虚起来。
宋流星趴在猫眼上，看着五个大姐拎着中年男子骂骂咧咧的走了。
她唿出一口气，回头招唿两个人：「我们可以走了。」
仲光华回头盯住男高中生：「你，少用下半身思考，多用用脑子。」
他伸出两根手指，指指自己的眼睛，又指指对方：「我就住在附近，会盯着你的。」
三个人出了房间，从安全楼梯走下去，悄悄出了宾馆。
*
宋流星开着车，送圆脸女孩回家。
车里一片沉默，气氛十分尴尬。
最终，宋流星看着后视镜，忍不住开口：「你看上他哪里了啊……他那个年纪，都能当你爸爸了。」
圆脸女孩小声：「他对我挺好的……」
宋流星想吐血。
对我挺好的。
她甚至好多次听见刚刚挨过打的女人说：可是他对我挺好的。
仲光华淡淡开口：「他是怎么对你好的？举个例子，不然我们不明白。」
圆脸女孩缩在后座角落里，低着头，小小声：「我是当服务员的，在一家叫做湘阁的湘菜馆……他经常去那里吃饭。」
「我初中没毕业就出来打工了，什么活都干过。你们不懂，社会上的人对我这样的人是很兇的。」
「但是他不一样，他总是笑眯眯的，见了我会跟我打招唿，对我很亲切。」
「那一天我刚好痛经，他注意到了，让我在他的包厢里坐下来喝了一杯热茶，还叫他朋友不准开我玩笑。」
「后来他经常等到店里打烊之后叫我出去吃夜宵……」
她把脸埋进手掌里：「我还以为，我以为他就是想睡我……但他没有，他一直很有礼貌……」
「最后是我主动的……」
仲光华从鼻子里哼出一声，「他都不急，你急什么？」
圆脸女孩一个激灵，涨红了脸，想要辩解，却语无伦次：「我，我……」
宋流星瞪了副驾驶上的年轻男人一眼，呵斥道：「不会说话就别说话。」
「就是因为拥有的太少才会患得患失。」
「害怕自己如果不主动，连这一点都会失去。」
圆脸女孩勐点头。
宋流星从后视镜看到她怯弱的样子，心下嘆气。
这样一个干瘪的中年人，又怎么会是年轻女孩心中对浪漫的想像？
这些年轻女孩追逐的，明明是一个只存在于幻想中的完美父亲啊。
仲光华回头问道：「你会和他分手吧？」
圆脸女孩撇开头，没说话。
仲光华皱眉：「你不会说，还喜欢他吧？」
圆脸女孩顽固地不说话。
仲光华看一眼宋流星。
宋流星耸耸肩。
我刚说过了啊。正因为拥有的太少，才格外不想失去。
仲光华回头看一眼女孩，冷笑。
「你喜欢谁，是你的自由。」
「但是，和他在一起的话，随时可能被他老婆带一大群人打。这才是现实的问题。」
「你愿意一直活在随时被打的风险中吗？」
「你对他的喜欢，到这个程度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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圆脸女孩转回头，一脸惊恐。
*
女孩在小区门口下了车，车上只剩下两个人。
车辆行驶在夜色中，车内一片沉默。
仲光华看她一眼：「你在想什么？」
宋流星：「我在想……以前那四个小三，她们都被打了。我今天帮这个忙，又算什么呢？」
仲光华：「你该不会是觉得，没帮她们，是对她们不公平吧。」
宋流星没说话。
仲光华：「你今天帮忙，是因为你们两个有缘分。今天晚上，在那个时间点，事情刚好发生了。」
他转回头，看了宋流星一眼，「不然呢？你还想追求这世间绝对的公平？」
宋流星一时无言以答。
半晌，她嘆气：「你说话真是难听，但还算有道理。」
仲光华皱眉：「难听吗？有道理的话怎么会难听？」
宋流星：……
不是很想争论这种问题。
她想起宾馆里的插曲，不禁觉得好笑：「你跟那个高中生说什么呢？盯着他？你上哪去盯着他啊。」
仲光华：「他又不知道。小孩子很好骗的。」
宋流星哈哈大笑：「你好坏啊，阿年仔。」
仲光华顿住。
宋流星看他一眼：「我不会叫你年哥的，你死心吧。」
仲光华：「我也不会叫你流星姐，你也死心吧。」
车内空气一时有些尴尬。
仲光华突然发问：「钱润发为什么会被打？」
宋流星看过来一眼。
仲光华：「我才不信那套勇斗犯罪分子的说辞。」
宋流星噗嗤笑出声。
「没指望你信。也只有安安那个小傻瓜信了。」
「没什么特别的原因。」
「就是在外面跟人打听事情，话赶话的，说了句不好听的，对方脾气暴，就动手了。」
「而且他伤那么重也不是被打的，是从楼梯上滚下来摔的。」
仲光华心里一揪。
「你呢？你有没有遇到过这种情况？」
宋流星得意道：「当然没有。我是女人，外表弱，态度又特别怂，从来不会惹任何人生气。」
仲光华胸口一阵发闷。
为了自保而装怂，你一直过着这样的生活吗？
宋流星：「你家在哪？我送你到家门口。」
仲光华眼神一闪，语气坚决：「不用。」
他看一眼前方，「前面路口把我放下吧。」
宋流星：「呵呵，有钱人的隐私问题？无所谓啦，我不用麻烦还开心呢。」
仲光华：……
经过红绿灯后，红色朗逸换了车道，在路边悄然停下。
仲光华开门下车。
宋流星突然俯下身，从副驾驶的门看向车外高大的男人，真诚道：「谢谢你，今天幸好有你。」
说完，她伸手拉上车门，起步前行，再度汇入车流。
仲光华沿着马路走了二十分钟，来到永福集团总部大楼，乘专用电梯来到12楼。
他刷卡进入办公室，打开灯。
莹莹灯光下，厚厚一沓文件静静躺在桌上。
那是米歇尔整理好的待处理公务。
仲光华伸手拿下最上面的文件夹。
……阿年仔。
多年以前，在他生病昏迷的时候，阿芳坐在他床边，握着他的手，轻轻唿唤：阿华仔，快点好起来啊。
阿芳以为他不知道。
其实他听到了。
他闭着眼睛，一直听着。
……阿华仔。
他喜欢阿芳说这三个字的语气和声音。
但是醒来之后，阿芳的称唿，又变回「少爷」。
这样也好。
阿华仔什么的，未免也太没大没小了。
那时候他是这么想的。
事到如今，莫名其妙的，竟然涌起一股失落。
第14章 寻找真千金
周五上午，花二宫寻人事务所。
宋流星叉着腰向新来的临时工宣讲规矩：
「我们这里的工作呢，不是朝九晚五，没个准数，看情况而定。」
「阿珍上午会过来看店，我们调查员呢，上午补觉，下午再过来。」
「我们这里接得最多的工作，是盯梢出轨老公。他们活动的高峰期是晚饭到半夜这段时间。」
「不用太担心熬夜的事情。一般来说八九点就能抓到他们进酒店了。万一有通宵盯梢的情况，第二天会给你休假。」
「啊，对了，工作期间管饭。但是没得选，我买什么，你吃什么。」
仲光华：「双休呢？」
宋流星：「没有那种东西。」
「刚才不是说了吗，我们可不是朝九晚五。」
「能接受吗？不能接受就滚蛋。」
结果，对方竟是没什么反对的意思，毫不犹豫就点了头。
宋流星眯起眼。
可疑。这个人实在是可疑。
但是随便吧，先当作苦力用着。
她依次拍了拍工装裤上的六个大兜，确认自己需要的东西都已经装好，转身朝着大门走去。
「走吧。我们今天去帮苏小姐寻找亲生父母。」
*
苏小姐出生的医院不在花城，在四十公里以外的下属县城。
红色朗逸走走停停，好不容易摆脱内城高峰车流，驶上清爽的村间小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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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页
宋流星看着窗外延绵不绝的稻田，整个人都轻快起来。
仲光华：「我查了一下苏小姐的病。」
宋流星：「哦？」
仲光华：「她虽然没说病名，但是，神经＋遗传，限定这两个前提之后，答案差不多就出来了。」
「确实如她所说，使用营养保护和神经活化治疗的话，症状能大体控制，不影响寿命，甚至不影响正常生活。」
「但是——」
宋流星一笑：「总会有但是。」
仲光华：「如果治疗不到位，或者出现少数情况下的病程发展过快，病人可能残疾，失去自理能力。」
「最坏的情况，苏小姐的生物学父母中的一位，已经残疾了。」
「如果这样，苏小姐面临的，将是负担起一个陌生残疾人的余生。」
他看了一眼宋流星：「你不反驳吗？说那不是陌生人，而是亲生父母？」
宋流星手握着方向盘，「就是陌生人啊。」
「年仔啊，我突然想到……」
她话到半截，突然停住，往右看了一眼，嘴角勾起，十分有兴味的样子：「年仔！年仔！年仔！」
仲光华：……
他无奈嘆气：「年仔就年仔吧。你愿意叫什么都行。」
宋流星：「叫我流星姐吧。来，叫一声听听。」
仲光华：「你真的35岁吗？」
宋流星嘿嘿笑起来：「经常有人这么说呢！他们都说我看起来就像是25岁。」
仲光华：……
我倒也不是这个意思。
宋流星拐回正题：「我突然想到，对方那个女孩子会怎么选呢？」
「假设是最坏的情况，一边是贫穷残疾但是有恩的养父母，一边是富裕健全却陌生的亲生父母，她会怎么选？」
她咯咯笑起来：「真是地狱选择题啊！」
仲光华忍不住看了她一眼。
宋流星：「看什么？是不是觉得我不善良？别被我的脸骗了，我行走江湖，靠的可不是善良。」
仲光华：「不……我是想说，身为女儿，不管是苏小姐，还是对方那个女儿，都没有选择的余地。」
「真正的选择权在苏小姐父母手里。」
「有感情但是有病的养女，陌生但健全的亲生女儿，不管他们倾向哪边，另一边都会很惨。」
「这才是真的地狱选择题。」
宋流星：「瞧你说的，难道肠粉店夫妻一点选择权都没有吗？」
仲光华：「他们当然可以选。只是他们选什么并不重要。」
宋流星嘴角抽搐：「你直说好了。有钱人就是这个世界的主人。」
仲光华：「难道不是吗？」
宋流星干笑一声，没说话了。
导航显示车辆已进入县城范围，离医院只有三公里。
宋流星开始感觉不对劲。
去往医院的路，是一条宽阔气派的四车道水泥路。
路没有问题，问题是，路边不是荒地，就是工地，一点生活气息都没有。
根据苏小姐从她妈妈那里听来的，当时医院在县城的中心地带，四周全是市场和店铺，热闹得很。
疑似生物学母亲的那位产妇，她家的肠粉店，就在医院马路对面的菜市场门口。
导航提示：目的地已到达。
红色朗逸停在气派的医院大楼门口。
马路对面是一片崭新的住宅小区。
别说肠粉店了，连菜市场都无影无踪。
宋流星下了车，找了上年纪的保安询问。
保安大手一挥，告知：拆了！全拆了！
原先这一片全是农民自己建的房子，下水都是乱搞的，一到夏天就淹。
后来县里统一规划，把这片全拆了。
这里原先住的那些人，全搬到新的小区里去了。
至于肠粉店去了哪里？不清楚，不知道。
仲光华：「怎么办？」
宋流星：「继续问啊。医院里这么多人，一个个问过去，总有人知道的。」
仲光华：……
宋流星：「这份工就是枯燥又无聊的啊，不然人家也不会付钱让我们来做了。」
她歪头审视仲光华：「说真的，你看中这份工作哪里？我是为生活所迫，可你是有钱人吧？」
仲光华：「我觉得很有意思。嗯，很长见识。」
宋流星：「好吧。」
「接下来我们分头行动。目标是所有四十岁以上的医护和就诊人员。藉口就是，我们家以前住在附近，和肠粉店老闆很谈得来，可惜后来全家搬走，再也没见过了。现在二十多年过去，很是思念，想和老友再见一面聊聊天。」
仲光华喃喃重复：「我们家……」
宋流星笑道：「其实就是苏小姐的妈妈啦。」
「我的经验是，撒谎的时候，真的部分越多越好，假的部分越少越好。」
仲光华心想，曾几何时，你的家就是我的家，我们的家是同一个地方。
他挥散心绪，和宋流星兵分两路，开始干活。
宋流星从一楼开始往上，仲光华从顶楼开始往下。
最后是宋流星在三楼问到一个大爷，刚好是肠粉店老闆的老乡，当初市场整个被拆，老闆拿了补偿金，欢天喜地回老家村里去了，再也没出来干过活。
宋流星拿到了村里的地址，载着仲光华，开车向东南方向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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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五点二十，到达村中。
根据医院大爷提供的名字，很容易就找到了王姓一家的房子。
宋流星看着眼前贴着白瓷砖的三层小楼，心想，还好，至少不是贫困的样子。
正要敲门，门突然开了，一个圆滚滚的小男孩兇勐冲出来。
一个小女孩马上追出来，嘴里大喊：「阿豪！不准乱跑！」
宋流星眼看着两个孩子冲到田埂上，男孩大约三四岁的样子，女孩也不过七八岁的样子。
这一家的妈妈，怎么也得四十多、五十岁了吧，竟然有这么小的孩子。
等一下……这个年龄跨度……上面不会还有别的女孩吧。
为了给夫家生一个耀祖出来，也太不容易了吧。
宋流星看着田埂上小女孩脏兮兮的恤衫和大短裤，想到苏小姐的丝绸连衣裙，一时间不由得有些心塞*。
门里又冲出来一个年轻妇人，看着大约三十岁的样子，她一手扶门，一手指着田里，嘴里大叫：「阿娇！快把你弟弟抓回来！」
女孩追上了男孩，一把抓住，用力往回拖。
男孩嗷的一声大哭起来：「妈！姐姐打我！」
年轻妇人大叫：「阿娇！叫你抓弟弟不是叫你打弟弟！」
女孩委屈大叫：「我没打他！」
宋流星：？？？
这妇人是谁？这个年纪，如论如何也生不出苏小姐那个年纪的女儿吧！
啊，对，知道了，是这家的亲戚——
就在这时，年轻妇人看到了土路对面的仲光华，眼睛一亮，脸上浮起淡淡红晕，匆匆用手抚了一下鬓髮，问道：「你找谁？」
宋流星：「你好，我们来找华英。」
华英——肠粉店老闆娘的名字。
年轻妇人立刻露出一丝不悦。
「她啊！她走了都十几年了，连亲戚都断干净了，没人知道她去了哪！」
原来，华英早已成为前任。
辛苦操持肠粉店十几年，却在拆迁后立刻被离婚了。
王大球拿着拆迁款娶了新妻子，如愿以偿生了儿子。
而华英，带着女儿，从此不知所踪。
宋流星一时无言以答。
她看着田埂上那个脏兮兮的小女孩，心里涌起一股酸涩。
还以为这就算是糟糕境况了，谁知，人生的低谷根本没有底线。
仲光华：「接下来怎么办？」
宋流星：「当然是去找华英和她女儿。」
「如果这件事最后会带来某种金钱上的补偿，那受益者绝不能是王大球。」
仲光华点头，「那我们去村里打听一圈，看看有谁知道华英去了哪儿。」
宋流星摸摸下巴：「我想到一个更快的方法。」
*
宋流星开着车去了村里的小学，果然，老师们都记得王阿红。
王阿红，王大球和华英的女儿。
这个敷衍的名字，确实就是她的大名。
一位数学老师当年十分偏爱王阿红，小学毕业后也一直是王阿红的知心大姨。
这份情谊维持了将近二十年，从不曾淡去。
宋流星鬼话重提，说自己妈妈多年前是肠粉店的常客，现在想和华英重聚一次，聊聊往日时光。
数学老师轻易地相信了，高兴地给出了王阿红的联繫方式。
夕阳西下，光线暗下来，燥热却丝毫不减。
宋流星钻进车子，迫不及待把空调打开。
她看了一眼副驾驶，年轻男人的额发已经濡湿，汗水顺着耳侧淌进白衬衫的衣领里。
「哎呀呀，你看看这些汗，该热坏了吧。」她念叨着，从包里翻出小毛巾，斜过身体，一伸手，直接煳上对方的脸。
仲光华瞬间被女性气息笼罩住。
他浑身僵硬，任由施为。
胡乱狠擦了一顿之后，宋流星把毛巾塞进对方手里，「你把扣子解开几颗，把胸口背上也擦一擦。」
说完，她把空调出风口打到最右边，嘴里不断念叨着，「要擦干啊，不然吹空调要感冒的。」
仲光华转头看着她，奔波一天，马尾有些松了，散落下来许多碎发，湿答答黏在脖子上。
这样的画面，他再熟悉不过。
时间尽头的碎片，像椋鸟一样唿啦啦涌来。
印度洋上没有四季，终年炎夏。
他很讨厌汗湿黏腻的感觉，但是因为医嘱，不得不出门运动。
每一次，阿芳都陪着他。
阿芳是个运动健将。
她跑起步来，像小鹿一样轻盈。
扣杀网球时，像豹子一样兇勐。
而他总是分神。
他明明最讨厌汗液的存在。
可是看到阿芳汗湿的碎发、黏在身上的恤衫，只觉得好可爱。
甚至不住幻想，摸上去的手感。
仲光华手里握着毛巾，不由自主抬手，擦掉了宋流星脖子上的汗珠。
宋流星吓了一跳。
接着，嫌弃得脸都皱起来：「你刚擦过！怎么能拿来擦我！」
仲光华不自在撇开眼神，强行辩解：「是你自己的毛巾，有什么好嫌弃的。」
宋流星气唿唿，自暴自弃抓过毛巾一顿乱擦。
仲光华身体僵硬。
他们初尝禁果，是在一个没有空调的小房间里。
他们出了那么多汗。
滚烫的皮肤贴在一起，仿佛下一秒就要燃起火焰，将一切烧得灰飞烟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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仲光华望着宋流星轻松的侧脸，咬紧的牙关下翻腾着剧烈的情绪。
所有的那一切，你怎么能忘记？
……你怎么可以！
第15章 美丽鳏夫
第二天是周六。
一大早，阿珍就来到了事务所。
她拉起不锈钢闸门，推开茶色玻璃门，大喊起来：「流星姐！起床了！快起床！」
宋流星从狭窄的楼梯口探出一颗头，「起了，已经起了。」
阿珍：「你看看你那颗头，都爆炸了！」
宋流星抓抓头髮，不好意思道：「昨晚洗头髮太晚了，没吹干就睡了。」
阿珍唰的抽出直板夹：「我就猜到会有这种情况，早有准备。你洗脸了吗？快去洗脸换衣服，下来我帮你化妆弄头髮。」
宋流星皱皱鼻子，哼哼唧唧地去了。
五分钟后，她换上一件淡蓝色短袖连衣裙下来了。
阿珍皱眉审视：「好普通哦……」
宋流星看着一身宝石绿紧身迷你裙的阿珍，无奈笑：「我本来就是这么普通的人啊。」
阿珍：「不要说自己普通。你可是美女！美女！懂吗？」
她一拍手，「对了，你不是有一件红色的吊带裙吗？去换那件。」
宋流星皱起脸：「啊？那件啊，会不会太显眼了？」
阿珍瞪起眼：「显眼怎么了？我们要的就是显眼。听我的，快去换上！」
宋流星嘆一口气，上楼去换了衣服，再次下楼，走到桌边，看到摊了一桌的化妆品，惊道：「还要化妆？我只是去凑个热闹，至于这么努力吗？」
阿珍叉腰：「人家可是美男子！你要灰头土脸去见美男子吗？这是对美男子的不尊重！」
宋流星：……
阿珍用粉扑在宋流星脸上一顿用力拍拍，又换上小刷子精细修饰。
她压低了声音，神秘道：「我去调查了李老闆的底细哦～」
宋流星颇有兴趣：「哦？」
阿珍浮夸道：「不查不知道，一查吓一跳！」
「他都不是普通的有钱人，是超级有钱的公子哥！是豪门世家！」
「他不是安安同学的叔叔嘛，我去打听了那个同学。没想到啊，他很有名哦！他爷爷是从南洋来大陆投资的大商人，家里在南城有一栋占地一千多平米的大别墅，他爸爸为了上班方便，带着老婆孩子住在市区的大平层。」
「我们李老闆呢，是家里的小儿子，有名的任性又爱玩，大学毕业以后就到处晃悠，从来没上过一天班。」
「你说，这样一个人，为什么突然来我们这里打工？」
宋流星理所当然道：「因为闲得没事干吧。」
阿珍满心的恨铁不成钢：「当然是为了你啊！」
宋流星：？
阿珍：「他肯定是第一次上门的时候对你一见钟情，为了接近你，特意来这里上班。」
宋流星伸手去摸阿珍的额头：「你该不会是发烧了吧？怎么说胡话呢。」
阿珍：「我是认真的！我什么人没见过，我跟你说，他看你的眼神不清白。」
宋流星：「你是不是近视了？去查个视力吧。」
阿珍气得跺脚。
门口突然传来声音：「谁近视了？成年人不会突然近视的。」
宋流星诧异回头：「你怎么来了？」
仲光华站在门口，一瞬间呆住了。
这是谁？
鲜红的吊带连衣裙，肩带细细，露出平直纤薄的锁骨和肩膀。
柔滑细腻的小脸，眉毛弯弯，眼睛黑白分明，嘴唇嘟嘟的，翘翘的，好像在撒娇一样。
是，阿芳的嘴唇一直是嘟嘟的，翘翘的，好像在撒娇一样。
别的小孩拿这个嘲笑她，她会又生气又害羞地捂住嘴巴。
……超可爱。
虽然一直这样，但今天尤其突出。
等一下，那是涂了口红？
仲光华感到一股喜悦从腹部爆发，扩散至全身。
阿芳背着我偷偷打扮，想给我一个惊喜吗？
阿珍眼珠子滴熘熘一转，把宋流星直直推到仲光华面前，「我们流星姐靓不靓？平时总穿着旧巴巴的老头衫，美貌都被封印了！」
仲光华深唿吸，矜持点头：「不错。」
宋流星有些羞涩，推开阿珍，自己也退开几步，深唿吸，重新壮起气势：「你这么早跑来干嘛？不是叫你下午再过来吗？下午才有活干。」
仲光华撇开眼神：「哦，我反正没事，早点过来看看。」
阿珍嘿嘿笑：「没事的话，多睡一会儿呗。」
仲光华装出随意的样子，视线落回宋流星身上：「这样子不错。以后你也可以这样。」
宋流星失笑：「以后？只此一天，没有以后了。」
仲光华：？
不等他出声，一阵轰隆隆的脚步声传来，巨型小学生宋平安从楼梯间跳出来，大喊着：「我起来了！我起来了！我们出发吧！」
阿珍：「别急！先吃饭！茶几上有包子和皮蛋粥，你坐下来慢慢吃。」
宋平安这会儿才看清妈妈的样子，惊喜道：「妈妈，你好漂亮！好像公主！小雪一定会喜欢你的！」
仲光华终于察觉不对：「你们这是要去哪儿？小雪是谁？」
宋平安：「哇！李叔叔你也在啊！小雪家的舞蹈教室今天开业，我们去庆祝！李叔叔你要去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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仲光华看着宋流星，一脸不敢置信：「所以你打扮成这样，是为了——」
宋流星的羞涩劲已经过去。
她一撩头髮，发梢在空气中画出柔美弧线。
「大家都在说，舞蹈教室的老闆是超级美男子。不止是我，估计所有人都拼尽全力打扮起来了吧。」
她快活笑起来：「毕竟，这是对美男子的应有礼仪啊。」
仲光华：？？？
仲光华：！！！
*
三个大人一个小孩排成一行，沿着马路牙子往街尾走去。
之前老闆跑路、空置长达半年的健身房遗址上，终于新开了舞蹈教室。
这件事，可以说是街坊们近期来最为热衷的话题。
新老闆的基本信息也早已流传得尽人皆知。
蓝清，男，39岁，登上过春晚的专业舞蹈演员。
原先在莫斯科留学，后来在国家大剧院工作，这一次算是退休回老家。
为什么退休这么早？并不是体能和技艺退步，而是因为妻子病逝，心灵受到巨大打击，无法继续维持原有的生活，因此带着独生女儿回到老家疗养。
……思念亡妻的美丽鳏夫。
前后左右八条街上的大姐小妹们都心跳加速了。
十分钟后，舞蹈教室到达。
一度冷清破败的铺面，如今已经焕然一新。
墙壁刷成可爱的奶蓝色，落地玻璃洁净通透，大门前堆满庆贺花篮。
一行四个人进了大门。
屋里已经挤满了人，都是附近的街坊们。
阿珍伸手一指：「看！蓝老师在那里！」
宋流星顺势看去，阿姨大姐们聚成一堆，簇拥着一个高大的男人。
这个角度，看不见男人的脸。
只能看见他肩膀宽阔平直，脖子雪白修长，一头长髮微卷，在脑后随意扎起来。
宋流星顿了一下。
长发的男人啊……好像在哪里见过。
那边，男人嗓音柔和：
「对的，我们课时安排都比较短，毕竟小朋友注意力有限，课时拉太长的话，孩子们会很辛苦，也没法有效提高。」
「考级？可以的啊，我们可以安排中央舞蹈学院的考级。」
「嗯嗯，安全健康当然是第一追求。我这里绝对不会教伤害身体的动作，教室里的把杆啊，用具啊，也都是我亲自盯着安装的。」
「汇报演出当然有啊。到时候就拜託大家了，都要来给孩子们加油哦。」
阿姨大姐们喊着「一定会来的」，集体发出一阵快活的笑声。
男人转过头来。
洁白无暇的额头，笔直的鼻樑。
如此熟悉。
宋流星如遭雷击。
这位蓝老师，不就是，不就是，那天惨遭她随手搭讪的路人吗？！
蓝老师转头看向这边，一眼就看到了宋流星。
他高兴地挥挥手。
阿珍惊喜道：「他认识你啊！什么时候认识的？」
宋流星嘴角抽搐：「学校文艺大会那天……」
她内心大叫：让我消失吧！苍天啊，让地板裂开一道缝，让我钻进去吧！
仲光华也认出了蓝老师——学校文艺大会那天，阿芳红着脸主动搭讪的野男人。
他转头去看宋流星，瞳孔一缩。
她，她又脸红了！
等一下，她今天如此精心打扮，难道是为了来见这个野男人？
……并没有其它解释。
她特意盛装打扮，特意来见这个野男人。
仲光华只觉得一颗心仿佛掉进油锅，灼热剧痛。
宋流星清晰感觉到自己耳朵开始发烫。
要命，脸不会也红了吧。
冷静！给我冷静下来！
冷静地待上一会儿，然后冷静地走出去，然后，从此以后，一辈子都不要再接近这幢建筑物！
噗通，噗通，噗通。
宋流星数着自己的心跳。
有一分钟了吗？
应该有了吧。
很好，就是现在，随意地迈步，悄悄地走出去——
「小雪！」宋平安突然跳起来大喊。
一个精緻漂亮的小女孩从人群中冒出个头，也快乐大喊：「安安！你来了啊！」
她几步跑到蓝老师身边，揪着蓝老师的衣服，伸手指着宋流星这边：「爸爸！我的好朋友安安和他妈妈来了！」
蓝老师牵着小雪走过来，在宋流星面前停下。
两人的距离只有一尺。
蓝老师面色惊喜：「原来你就是安安的妈妈？好有缘啊！」
宋流星心智涣散了一秒。
天啊，蓝老师，他真的好英俊。
仲光华几乎爆炸。
第16章 重大决定
事情是这样的。
一周前，来自北方首都的女孩蓝雪，转入了宋平安的所在的4年2班。
蓝雪用她精緻美丽的容貌，活泼开朗的性格，迅速赢得了全班同学的爱。
宋平安当然也不例外。
这一周以来，每天晚上在家，他都会巨细无遗向妈妈报告小雪一整天的动态。
宋流星笑眯眯听着，心里却十分不安。
这样下去，小雪会不会变成安安的初恋？
听起来，小雪是个很优秀的孩子。
她会喜欢笨蛋安安吗？
安安的初恋，註定会变成无望而伤心的单恋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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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页
谁能想到，传说的小雪，她早就见过了。
正是文艺大会那天，扮作冰雪女王的小女孩。
小雪今天穿着红底白花的日常款小裙子，一手拉着爸爸，一手拉着安安，扑扇着长睫毛，笑得甜甜：「宋阿姨你好，我是安安的好朋友蓝雪！」
宋流星看着小雪那双灵秀的大眼睛，想起安安所描述的：
小雪可聪明了，不管老师问什么她都会答。她的字也很好看，上讲台写板书整整齐齐的……
天啊，我竟然对蓝老师说「我们的孩子都是学渣」……
难怪他当时看我的眼神那么奇怪……
蓝老师就站在面前。
宋流星根本不敢抬头。
啊啊啊啊啊！
苍天啊，让地板裂开一道缝，让我钻进去吧！
她听见一声轻轻的笑声。
忍不住抬头看去。
蓝老师微笑着：「上次见面的时候，你是不是把我认成别的什么人了？」
宋流星脑子一炸，捂住脸，用力点头，声如蚊蚋：「对不起。」
蓝老师掏出名片盒，修长的手指从银光闪闪的小铁盒里取出黑色烫银名片，双手递出：「那重新认识一下，我是这家舞蹈教室的老师，蓝清。」
宋流星深吸一口气，双手接过，低着头去翻找自己的名片。
蓝老师：「上次你已经给过啦。我一直留着呢。宋流星，你的名字是宋流星。」
宋流星一抬头，再一次撞进蓝老师微笑的眼神里。
她的耳朵又变红了。
*
仲光华默默跟在宋流星身后，默默走回事务所，默默看着宋流星上楼，一会儿下来，已经是素面朝天，头髮扎起，吊带裙也换成了老头衫和工装裤。
他忍不住冷笑：「我就只配看这个，是吧。」
宋流星隔着五米距离：「嗯？你说什么？」
仲光华：「没什么。我说，中午吃什么？」
宋流星露出为难的神情。
她稍许犹豫，直说道：「我和安安吃得很随便的。家里没有待客的东西……要不，你点外卖吧？」
仲光华：！
不但不打扮给我看，连饭都不给吃！
他满脸委屈：「不是说工作期间管饭吗？」
宋流星：「这也不是工作期间啊！我昨天叫你下午再来的啊！」
话虽然说得理直气壮，但是对方表情太过委屈，惹得她不由自主愧疚起来。
她想了想，「要不……我现在去外面买点菜回来？」
仲光华立刻点头。
宋流星：……
「那你等一下哦。」
她抓上手机，出了门。
十分钟后，她拎着一份凉拌素菜和一只白切鸡往回走。
到了事务所，推开玻璃门，室内空荡荡的，没有人。
刚才仲光华发信息说，安安叫他上楼打游戏。
还真去了啊。
宋流星笑笑，迳自上了二楼，从橱柜拿出盘子，把凉拌菜和白切鸡摆好。
这时，仲光华从三楼下来了。
宋流星惊讶：「不是说打游戏？这么快就打完了？」
仲光华：「嗯，你儿子太笨了，一下子就死了。」
宋流星：……
真不想理这个傢伙。
她愤愤拔掉电饭煲的插头，打开盖子，闷了一上午的米饭香味瞬间爆发。
仲光华：「安安喜欢那个叫小雪的女孩。」
宋流星惊讶回头：「他跟你说的？」
仲光华：「还用说吗？刚才在舞蹈教室，他恨不得黏在小雪身上。有眼睛就能看出来。」
宋流星心中一惊：「蓝老师也看出来了吗？」
仲光华：「你就关心这个？」
宋流星捂住脸：「我当然关心啊，好丢脸……人家会怎么看我们啊……」
仲光华：「小雪也喜欢安安。」
宋流星苦笑：「啊？她只是出于礼貌那么说吧。」
仲光华：「你儿子虽然脑子不灵光，但是高大帅气，有女生喜欢他很正常吧？」
宋流星惊喜：「真的吗？真的会有小女孩喜欢我们安安吗？」
仲光华：「我也只是猜测。你不要抱太大希望。」
宋流星：……
*
吃完午饭，宋流星和仲光华出门开始干活。
是事务所日常接单量排名第一的工作类型：帮妻子跟踪可能出轨的丈夫。
今天这位丈夫，跟家里的妻子说，下午要和朋友出去打羽毛球，打完球去吃饭喝酒，会很晚才回家。
妻子一直怀疑丈夫和某女球友不清不楚，于是委託事务所跟踪。
今天的活很轻松。
因为这位丈夫到了羽毛球场地，打了不到一小时，就和女球友两个人熘出来，在无人的角落接吻。
宋流星举起相机，咔嚓咔嚓咔嚓一顿拍。
「好啦！今天提前收工！」宋流星兴奋宣布，收起相机，启动汽车。
这个时间，路上不算堵。
不用走走停停，宋流星心里很畅快。
她看着前路景色变幻，无意识嘆道：「不知道苏小姐那边怎么样了呢……」
昨天下午，他们拿到王阿红的联繫方式后，直接约了苏小姐见面。
苏小姐听完详情，没说话，只是痛快交了尾款，拿走了联繫方式。
宋流星感嘆着：「苏小姐真是个好客户啊。你是不知道，好多人到了结尾款的时候就开始磨蹭，讲价，真是烦死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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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希望苏小姐再来委託点什么啊。」
她转头去看仲光华：「你听到我说话了吗？」
仲光华：「不好意思，想事情入神了。」
宋流星：「在想什么？」
仲光华：「秘密。」
宋流星：……
她呵呵一笑，「知道啦，你全身都是秘密，李老闆。」
*
深夜。
李流年打开门，惊喜道：「你怎么这个时间跑来？」
他连忙把友人让进门内，唠叨着：「我刚刚点了夜宵，也不知道两个人够不够吃啊。」
仲光华沉默走到客厅中央，也不说话，脸色沉重。
李流年不禁有些担心：「怎么啦？出大事了？公司？还是家里？」
仲光华：「我去阿芳家里了。我看到了她住的地方。」
李流年：……
仲光华：「她住在那个破烂事务所的三楼。很窄，很热。可能是顶楼的关系，开了空调也还是很热。」
李流年：「啊啊，那真是可怜啊……」
仲光华：「更大的问题是，他们那个发哥，一个脏兮兮的男人，就住在二楼。虽然那个男人暂时不在，但是理论上，他们算是住在一起。」
李流年挠挠下巴：「是分开两层楼住的吧？不能算是住在一起吧？」
仲光华：「我接受不了。」
李流年眼睛一亮：「你终于想通了？要接阿芳回来照顾？」
他两手一拍：「你早该这么办了！」
仲光华一伸手，手掌竖直：「暂时还不行。」
李流年嘆气：「那要什么时候才行？」
仲光华：「我做了一个重大决定。」
李流年：「哦？」
仲光华：「我想好怎么报復阿芳了。」
李流年抠抠耳朵，「是吗。说来听听。」
仲光华：「我要向她散发魅力，让她陷入我的爱情陷阱。」
「然后，在她最意乱情迷的时刻告诉她真相，狠狠嘲笑她！」
他品味一番，脸上露出迷幻笑容。
「她抛弃我一次，我抛弃她一次。这样，我们就扯平了。」
「然后，我就可以，终于可以，原谅她了。」
李流年难受地挠了挠额头：「那你打算，嗯，如何散发魅力？就是说，具体措施是怎样的？」
仲光华：「就和大自然里每一个雄性动物一样。」
李流年：？
仲光华：「对她跳舞，对她开屏，充分向她展示我的优美、体格和力量。」
李流年：……
他最终决定微笑：「真是好极了。她一定很快被你俘获。加油。」
第17章 霸总华丽求偶行为
周日和周六几乎雷同，还是下午开始上班，还是平平无奇的跟踪任务。
宋流星这次学乖了，提前跟自家临时工交代：周日上午没有活动，大家都要睡懒觉的，没必要一大早跑来事务所。
她强调：真的，真的没必要。
临时工哼唧几下，算是应承下来。
周日下午一点半，仲光华准时来到事务所。
宋流星刚吃完饭，正在桌边整理给客户的照片，听见门开的声音，回头望去。
一望之下，有些呆住。
临时工年仔，今天似乎……有些不一样。
他的头髮似乎整理过了，大体上往后去，露出平整的额头，却又不是呆板的大背头，有一些碎发掉下来，添了些许随意气息。
身上是一件说不清什么材质的衬衫，纯黑的颜色，很板正，又微妙的感觉柔软，隐隐有一些光泽，衬得脖颈越发干净雪白。
衬衫很合身，妥帖地扎在靛蓝色牛仔裤里，显得腰肢窄窄，双腿修长。
宋流星忍不住吞了一口口水。
这小子……虽然总是一股惹人嫌的自大气息，皮囊本身却是真的很不错啊。
仲光华从开门的一瞬间起，就死死盯着宋流星的反应。
他百分百捕捉到了对方眼里的惊艷，得意勾起嘴角。
男要俏，一身皂。果然如此。
不管是南洋故乡，还是这个沿海的异国城市，勐烈的日照之下，居民大多皮肤黝黑。
仲光华向来知道自己的白皙肤色很出挑。
正因为此，他不是很喜欢穿一身纯黑，太过显眼。
偶尔穿一次，连米歇尔那个机器人都要多看一眼。
阿芳啊阿芳，少爷特意为你打扮了。
你喜欢吗？满意吗？感激吗？
宋流星嘆了一口气，「夏天不要穿黑色，吸热。坐在家里开空调不觉得，到了外面你就知道厉害了。」
仲光华：？
你的感想就是这个？只有这个？
宋流星：「我找件发哥的老头衫给你穿吧？尺寸应该差不多。」
仲光华眼睛睁大：「尺寸差不多？钱润发至少比我矮十厘米。」
宋流星笑起来：「老头衫都是宽松的啊，大点小点都能穿。又不是什么高级定制。你在意什么呢。」
仲光华僵硬微笑：「我没有在意。我不怕热，不用了，谢谢。」
让他穿钱润发的劣质衣服？不要开玩笑了。绝无可能。
宋流星哼了一声，「随便你吧。热也不是我热。」
她把照片摞整齐，放进抽屉里，朝着临时工一抬下巴：「走吧。」
出了门，她往榕树下的红色朗逸走，却被突然抓住小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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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心下一跳，大声道：「你干什么！」
仲光华：「过来，过来一下。」
他拉着人过马路，往前走了一百米左右，在一辆银色奔驰c260旁边停下。
他稍微昂着下巴，随意道：「坐我的车吧。」
宋流星眼前一亮，围着车子走了一圈，声音雀跃：「哇哦！我听说这个车很好开的，可以让我开吗？」
仲光华愣了一下。
他没想过这个选项。
他默认阿芳是坐在副驾驶的。
宋流星叉起腰：「跟踪是个技术活，一个不小心就跟丢了。开车的必须是我。至于开你的车还是我的车，你选吧，我反正无所谓。」
仲光华：……
算了，要讨她欢心，要让着她。
他艰难道：「开我的车吧。」
毕竟，那辆玩具一样的迷你车，他也真是受够了。
宋流星喜上眉梢：「真的吗？哇，万万没想到，有朝一日我也能开上这样的豪华车。谢谢李老闆！」
仲光华看着她欣喜的表情，一股心酸涌上心头。
小小的奔驰c就这么开心吗？
等到不久之后，等我把库里南钥匙交到你手里，你会是什么表情？
宋流星拉开驾驶侧的车门，正要进去，突然看见马路尽头开过来一辆白色奔驰。
她定睛一看，「哇，是e300，谁这么有钱啊。」
说话间，白色奔驰已经停在宋流星身边。
车窗降下，露出蓝老师的脸。
他穿着清爽的白色恤衫，头髮全部扎在脑后，额头很清爽，脖颈很清爽，笑容也很清爽：「宋小姐，出去玩吗？」
宋流星：「不是啊，出去干活呢。」
蓝老师：「啊，周日也要工作？好辛苦。」
小雪从后座探出头来，开心道：「宋阿姨好，我们要去体育馆呢，爸爸要教我打桌球！」
宋流星捧住心口：「哇，真好，祝你们玩得开心！」
小雪：「安安在家吗？他可以和我们一起去体育馆吗？我想和安安打桌球！」
蓝老师立刻接口：「对啊，两个孩子一起打更合适。宋小姐，可以吗？」
宋流星点头如捣蒜：「可以可以！当然可以！哎呀，太感谢你们了，安安一定会很高兴的！」
她说着就往事务所跑：「我去叫安安下来！」
小雪看着仲光华，犹豫了一下，挥挥手：「叔叔好。」
仲光华：「……我姓李。」
小雪甜甜笑道：「李叔叔好。」
蓝老师也跟着打了招唿：「李老闆，我们先过去了。」
话音落下，白色奔驰缓缓滑向不远处的事务所。
很快，宋平安像炮弹一样冲出事务所大门，跳上蓝老师的车。
宋流星站在原地，挥着手送他们离去。
然后，她过了马路，朝这边跑来，上了这边的车。
「蓝老师真是个好人啊～～～」宋流星两手扶住方向盘，深深赞嘆。
仲光华：……
今天怎么回事？
怎么每一个细节都和预想的不一样。
都怪那个妖里妖气的蓝老师！
不……也怪我。
当初库里南就摆在这条街上的时候，我为什么要脑子一昏说什么「这不是我的车，我开的是奔驰c」？
为什么我要装低调？然后被一个区区奔驰e比下去？
今天，仲总有了新的人生经验：莫低调，低调会被雷噼。
*
晚上八点，两位调查员百无聊赖坐在车里。
隔着绿色的尼龙网，可以看到目标人物和一群男性友人正在打篮球。
宋流星歪头趴在方向盘上，看着场内那个灵活跳跃的五十岁大叔，「你知道吗？人的精力和性/欲是成正比的。一个男的，到了五十岁，还能热衷于篮球这种对抗性运动，他大概率也会热衷于男女之间的运动。」
仲光华笑了：「如果让你选，一边是精力旺盛身材好，但是会出轨；一边是不爱动弹大肚子，但是对老婆忠诚，你选哪边？」
宋流星毫不犹豫：「我都不要。我喜欢一个人过。」
仲光华皱起眉头。
宋流星：「你干嘛？不满意我的答案？那你觉得我该选哪边？」
仲光华：「你应该说，你选精力旺盛身材好、同时对老婆忠诚的。」
宋流星噗嗤笑出声：「哪有那样的男人？就算有，也轮不到我吧。」
仲光华皱眉：「为什么轮不到你？你很差吗？」
宋流星眨眨眼：「我可是35岁的单身母亲。你知道这在世人眼里，这是个什么人设吗？」
「能看中我的，基本上是四十左右的离婚男。他们通常指望我做家务带*孩子，而我呢，对别人家的家务和孩子没兴趣。」
她笑得坦坦荡荡：「所以我啊，註定是要孤独终老的。」
仲光华眉头紧锁：「四十左右的离婚男，你是指蓝老师吗？」
宋流星惊呆：「你怎么会联想到蓝老师的？」
仲光华：「他难道不是四十左右的离婚男？哦，他是丧偶。也差不多吧。」
宋流星仍然惊呆：「不是，等一下，话是这样说没错。」
「但是一般人看见蓝老师，会想到这些吗？不是只会想到舞蹈家、艺术家这一类的词吗？」
仲光华眉头能夹死苍蝇：「你是青春期少女吗？随便看见个男人就给他安上那么大的滤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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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页
宋流星：「怎么就是滤镜了？人家不是艺术家吗？人家就是啊！」
仲光华冷笑连连：「艺术家很稀罕吗？改天我带你去大芬村，一脚油门踩下去，能连着撞飞十个艺术家。」
宋流星：？
大芬村的艺术家招你惹你了？
手机叮的一响，她拿出来一看，是苏小姐发来的文字信息：
【我看到她了！我看到王阿红了！】
【我一看就知道是她，她和我妈妈长得一模一样。】
【我不敢和她说话。】
【我心跳得好快。快要唿吸不过来了。】
【快来帮我！】
【附：gps定位】
宋流星收起手机，向仲光华交代：「苏小姐叫我过去。那我过去了。你在这里继续监视。」
仲光华大惊失色：「我们要分头行动吗？」
宋流星已经推开车门，闻言，奇怪地看过来一眼：「对啊，分头行动。不然呢？难道捨弃其中一边的工作吗？」
说罢，她便敏捷地钻出去，从车头绕到人行道上，朝着地铁站大步跑去了。
仲光华一个人坐在车里，充满了茫然。
我是谁？我在哪？
我一个跨国公司ceo，为什么会抛下繁忙的公务，坐在一辆寒酸的奔驰c里监视一个五十岁疑似出轨的大叔？
仲光华想起今天出门前照镜子时的志得意满，又看看眼下的状况，不禁感到滑稽。
事情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子？
第18章 真假千金面对面
宋流星下了地铁，又是一路小跑，气喘吁吁来到一家连锁餐厅。
这家餐厅主打义大利风情，店堂宽敞明亮装饰可爱，食物丰富廉价出品稳定，因此受到学生和社会新人的喜爱。
宋流星进了店，四下张望。
「这里！宋小姐！这里！」
她听见声音，循声望去，看到苏小姐坐在最角落的卡座里，一脸的鬼鬼祟祟。
宋流星：……
没必要吧，人家又不认识你。
你这样，反而很可疑啊！
宋流星走过去，在苏小姐对面坐下。
苏小姐缩在靠墙的位置，偷偷指着大厅中央：「看，就是她。」
宋流星顺着手指方向看过去。
一个女服务员正在帮客人点单。
她背对着这边，看不见脸，只能看到她穿着店里统一的柠檬黄制服，短袖下露出黝黑的手臂。
宋流星问道：「你打电话联繫过她了吗？」
苏小姐缩在角落里：「没有。不需要。」
「我不是说了吗，她和我妈妈长得一模一样。」
她露出苦笑：「啊，对了，其实不是我的妈妈啊。」
宋流星：「要叫她过来吗？」
苏小姐连忙阻止：「先不要了！」
她压低声音：「她还在上班呢。我们不要打扰她吧。」
宋流星心想，也行，再多一点逃避的时间。
她看看手机：「现在九点十分，这边十点打烊。我们先坐一会，等打烊之后再找她吧？」
苏小姐点点头。
宋流星看着桌上。
各色食物堆得满满当当，有些只吃了一口，有些碰都没碰。
吃不下就不要点这么多啊。真是浪费……
这就是大小姐的习性吗？
她想起了多年前那位小少爷。
那一位浪费起来，可比这个夸张多了。
她重新去看王阿红。
这一次看到了正脸。
怎么说呢，不丑，算是普通中等容貌。
其实，严格说来，苏小姐也是普通中等容貌。
但是，她头髮闪亮，皮肤雪白，一身上好丝绸裙子，整个人散发出一种强烈的美女氛围。
而王阿红呢，头髮毛躁干枯，刘海大约是自己剪的，左边缺了一块，引人注目。制服是醒目的柠檬黄，一点也不衬她黝黑的皮肤。
零零总总，让她平庸暗淡，泯然于众人。
临近打烊，店里还是十分热闹，不断有人召唤服务员。
王阿红像陀螺一样，持续在店堂内高速旋转着。
苏小姐缩在角落里，目光一直跟着王阿红，嘴里喃喃道：「好辛苦啊……那本该是……」
她没说完，但是宋流星听懂了。
那本该是苏小姐的人生。
富裕娇贵的大小姐，劳碌辛苦的打工妹，截然不同的人生轨迹，竟然被命运恶意交换了。
九点四十五，王阿红快步走过来，看了一眼桌上的食物，摆出完美营业笑容：「请问需要打包吗？我们这边马上要打烊了。」
苏小姐：「啊，好啊，打包吧。」
说完，又立刻改口：「啊，不对，不用了。」
这种食物，带回去也没人吃。
王阿红：「那我收走了哦。」
话音落下，她抽出腋下的餐盘，麻利地把桌上的食物撤到餐盘上，一层摞一层，瞬间把桌面清空一大半，端着那个看起来超重的餐盘就往厨房去了。
苏小姐看着她的背影，满脸纠结：「要不，我们改天再来吧。」
宋流星：……
改天难道会有什么不同吗。
但是客户既然这么说了，她自然照做。
话音落下，王阿红已经快步走回来，将剩下的食物往餐盘上撤。
苏小姐全身紧绷，眼神游移不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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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流星看一眼苏小姐：「我们走吧？」
苏小姐一个激灵，骤然出声：「王阿红！我有话和你说！」
王阿红当即直起身，皱起眉：「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
十点十分，苏小姐和宋流星在已经熄灯的店门口等到了王阿红。
苏小姐指着对面的酒吧：「我们去那里坐下谈吧。」
王阿红立刻拒绝：「那里最便宜的酒都要五十多一杯，太浪费钱了。」
她四下里看看，指着街尾：「那边有个公园。这个时间孩子们都回家了，应该很安静。」
苏小姐：「哪有站在公园里说话的……去酒吧好了，我请客！」
王阿红看她一眼：「我不喜欢无缘无故让人家请客。」
宋流星心想，看起来普通的一个人，却意外的强硬啊。
感觉不会很顺利呢。
王阿红不再说话，拔脚就走。
苏小姐和宋流星只好跟上去。
不多时，三人来到街尾的小公园。
公园里果然没什么人，只有小小地灯发出幽幽的光。
王阿红停下脚步，两手抱胸：「说吧，找我什么事？」
苏小姐扭头看着旁边的草丛和灌木，手指紧紧捏着羊皮小包，一时间没说话。
气氛渐渐变得尴尬。
一阵音乐响起。
是宋流星的来电提醒。
她拿出手机，接起，电波中传来临时工的声音：「我这边结束了，拍到了一起进宾馆的照片。你们在哪？我现在过去。」
宋流星稍微走开几步，压低声音：「你别来了。这边不需要你。你下班回家吧。」
说完，不顾那边反对的声音，挂断电话。
苏小姐终于动了。
她掏出手机，找出自己妈妈的照片，展示给王阿红：「你看，眼熟不？」
王阿红随意看了一眼：「这是谁？不认识。」
苏小姐：「你再仔细看看！不觉得和你很像吗？」
王阿红随意又看了一眼：「像吗？不觉得。你到底要说什么，直说，别浪费我时间。」
苏小姐被她咄咄逼人的态度激怒了，直接甩出大炸弹：「我想说的是，我怀疑，我们当初在医院抱错了。」
王阿红睁大眼，张着嘴，没说话，也没动作。
苏小姐狠狠补充：「抱错了！你明白这是什么意思吗？」
王阿红沉默了一阵。
然后开口：「你怀疑？为什么你会怀疑这种事？一般人不会突然怀疑这种事的吧。」
苏小姐：「当然是发生了一些事所以我才——」
她看着王阿红探究的眼神，心虚大喊：「但重点不是这个吧！你管我怎么就怀疑的！」
「重点是，我说，我们抱错了！你听明白了吗！」
王阿红面无表情：「听明白了。」
苏小姐崩溃：「你这人怎么回事？为什么会这么平静？」
王阿红：「听你这口气，不是怀疑，是确定吧。」
苏小姐默认。
王阿红：「做过亲子鑑定了吗？你和你妈妈。」
苏小姐：「做过了。」
王阿红：「结果呢？」
苏小姐：「你说呢！」
王阿红笑了一下，「这样啊。」
「那接下来是怎样？让我和我妈妈做亲子鑑定？」
苏小姐抓紧小包，声音发抖：「不，没这个必要。不如直接鑑定你和——」
她的声音戛然而止。
王阿红帮她接上：「直接鑑定我和你妈妈的血缘关系？」
她歪着头，露出奇特的笑容：「你什么意思？我和我妈妈是什么关系不重要，和你妈妈是什么关系才重要？」
这话也太刁钻了，苏小姐一时无言以答。
王阿红盯着苏小姐：「你妈妈怎么没来？她要和我做亲子鑑定，至少先和我见一面吧。」
苏小姐全身僵硬，心虚地撇开眼神。
王阿红睁大眼睛，若有所悟：「难道说，她根本不知道？」
她歪着头，观察着：「你爸爸呢？他也不知道？」
「所以，他们都不知道？你故意瞒着他们？」
王阿红慢慢笑起来。
「刚才在店里我就注意到了，你看起来很有钱的样子啊。你的衣服包包都很好，还有你的气质……看起来就是那种无忧无虑的大小姐。」
「你该不会是担心，一旦你爸妈知道你不是他们的骨肉，你就会失去这种优渥的生活？」
苏小姐两眼圆睁，尖叫出声：「才不会！爸爸妈妈不是那样的人！你不懂我家里的事！你不要乱说！」
宋流星向前一步：「王小姐，不要故意说一些极端的话，我相信你心里不是这么想的。」
王阿红哧道：「你又是谁？你怎么知道我心里想的什么？」
宋流星笑笑：「我当然不知道，我只是猜测。我们这边是怀着诚意来的，希望你也能坦诚相对。」
「苏小姐突然遇到这种事，很震惊，还没有完全消化，所以暂时没和父母沟通。但是她一直是想要沟通的，也一定会主动沟通的。」
她看一眼苏小姐：「对不对？」
苏小姐勐点头：「我会告诉他们的！我只是暂时没做好心理准备，但我一定会告诉他们的！」
王阿红看着宋流星，哼了一声，「你是她朋友？倒是很会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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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突然沉默下来。
苏小姐手足无措，想说些什么，却又拿不准，只能等着。
让人难以忍受的沉默在陌生的小公园里流淌着。
王阿红突然开口：「你所谓的需要心理准备，其实就是不想告诉他们。」
「你很害怕吧，我看得出来你很害怕。你怕他们知道之后，对你的感情会变质。」
苏小姐想要反驳，却一时没说出话来。
王阿红伸出手：「你看我这双手，全是老茧。你这样的大小姐，一定想不出，我的日子有多艰辛吧。」
苏小姐立刻撇开头，不愿去看。
王阿红自顾自地说下去：「你父母要是知道他们的亲生孩子受了这么多苦，一定会很心疼，很愧疚吧。」
「然后，他们会努力补偿我。」
她突然啊了一声，「当然，这里的前提是你父母是正常人，不是电视剧里那种没有心的恶棍。」
苏小姐：「他们当然是正常人！」
王阿红点点头，「那就好。」
「他们会关心我，补偿我，然后，总有一天，因为血缘的力量，我会变成他们最爱的孩子。」
苏小姐惊恐地望着她，身体开始颤抖。
王阿红看着苏小姐，眼神诡异：「其实不一定要发展成这样的。」
「你给我一笔钱，我会带着我妈妈离开这里，走得远远的，再也不回来。」
「即使以后有一天你爸妈知道了真相，他们也找不到我。」
「而你，永远都是他们唯一的宝贝。」
宋流星大惊。
这是什么神展开？
一般人在勐然得知自己被抱错之后，思路会迅速滑到这个方向吗？
另一边，苏小姐两眼圆睁，肉眼可见地勐烈动心。
王阿红从帆布包里掏出一个矿泉水瓶，向前递出。
「拿去做dna检测吧。」
这明明是苏小姐提出的，此刻她却还是僵住了。
她僵了好几回，才颤抖着伸出手，接过那个塑料瓶。
王阿红却没有松开瓶子。
她一步上前，像是恶魔一般，在苏小姐耳边低语：「对你这样的大小姐来说，钱应该是最不重要的东西吧。」
「只需要一些钱，我就会从你的生活里永远消失。」
她后退一步，带着诡异的微笑，深深凝视了苏小姐一眼，转头离去。
宋流星看着动摇的苏小姐，忍不住劝诫：「你不能给她钱。她说的这些话根本不可信。」
「你父母如果想找她，不管她在哪里，总能找到的。」
「更何况，你根本不知道她是真心还是说谎。」
「如果她拿到钱之后立刻去找你爸妈告状，说你拿钱打发她，怎么办？」
苏小姐烦躁喘息着：「这种事不用你说我也知道！」
她看了一眼手里捏着的矿泉水瓶：「总之，先做dna检测。」
宋流星点点头，「是。说不定我们找错人了，她根本是个无关路人呢。」
苏小姐挤出一丝难看的笑容，也转头离去。
第19章 替天行道
宋流星从地铁站出来之后，沿着马路慢慢走着。
大约是因为刚下过暴雨，空气中有一丝凉意。
心情不禁轻盈起来，塑料凉鞋在马路上留下一串踢踢踏踏的声音。
离事务所还有五十米的地方，她突然眯起眼睛。
嗯？昏暗的招牌灯光下，好想有个人蹲在那里。
这么晚，总不能是客户吧？
难道是……
宋流星立刻大步跑起来。
她跑到门口，喘着气：「你怎么在这里？不是叫你回家去吗？」
「李流年」瞬间跳起来，一手撑墙，一首插兜，摆出潇洒姿势：「当然是等你。」
宋流星根本没时间看他，赶紧拿出钥匙开门，打开店面里的灯，回头催促：「快进来！外面蚊子多！」
被晾在原地的仲光华：……
他撤销潇洒动作，垂头丧气进门。
说到蚊子。
手臂果然痒了起来。
宋流星绕房间一周，把所有灯打开，回头关心道：「没被蚊子咬吧？我给你的驱蚊药带了吗？喷了吗？」
仲光华狠狠抓着手臂，嘟囔着：「带了，喷了，还是被咬了。」
他向前伸出手臂，眼中露出期待。
宋流星：？
仲光华顽强向前着手臂。
宋流星：？？？
她想了想，伸头看了一眼，棒读：「哇，好几个包呢，真可怜。」
仲光华放下手臂，一脸失望。
宋流星灵光一闪：「你是想让我帮你涂清凉油吗？」
她怀着内疚向前一步，伸手去拉临时工的手臂，「来吧，我帮你涂。」
可怜的孩子，也不知道他在门口等了多久，餵了多久蚊子。
谁知临时工又不高兴了，甩开手臂，往旁边一闪，忿忿道：「不用了！我自己会涂！」
宋流星：……
「行吧。那你自己涂吧。」
「唉。你打电话给我说啊，早知道我就打车回来了。」
仲光华：「真的吗？你不会直接叫我回家去？」
宋流星噎了一下。
该说不说，还真会。
她忍不住嘆气：「你跑来干什么？」
仲光华往旁边一靠，一手撑着办公桌，一手抬起，把汗湿的头髮全部捋到脑后，一边眉毛挑起：「当然是关注苏小姐那边的后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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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页
这个姿势……
宋流星莫名有些起鸡皮疙瘩。
「啊。这个啊。这事又不急，等明天你过来了，我自然会告诉你。」
仲光华：「我们可是工作伙伴，当然要随时对齐颗粒度。」
宋流星：……
把你挂墙上对对齐好了。
她用手掌扇扇风：「好热。」
自顾自走到楼梯间，回头道：「过来啊。上楼来喝杯茶。」
上楼来喝杯茶。
这句话像闪电一样，照亮了仲光华整个脑海。
他拔脚就走，噔噔噔跑上二楼，看到宋流星从冰箱拿出大壶冰麦茶，给两个人各倒了一杯，举起其中一杯，咕噜噜一口气灌下去，爽快打了个嗝。
仲光华：……
原来就是字面意义上的喝茶啊。
说不清心里那点小失望。
喝完茶，宋流星开始和临时工对齐颗粒度。
仲光华听完苏小姐那边的事情经过，皱眉道：「王阿红的反应太奇怪了。」
宋流星一拍手，「是吧！真的很奇怪！」
「但是苏小姐很动心的样子。她的心思太明显了。我很担心她会受骗。」
仲光华笑笑：「人性如此。如果你过于渴望某个东西，就会开始自己骗自己。」
宋流星无言。
可不就是如此。
仲光华：「这个王阿红，说不定和hei社会有关联。」
「所以她听到这件事，第一反应是可以大赚一笔。」
宋流星呆住：「不会吧……她看起来就是一个普通打工人，啊，不，不普通，是很勤奋、很努力的打工人……不像是和hei社会有关联的样子。」
仲光华：「她成长得很艰辛。比普通人要艰辛得多。这样的她，突然知道自己其实有一对有钱父母，正常反应是什么？」
宋流星没说话。
总感觉这后面接着的不是好话。
仲光华：「她会迫切想要见到亲生父母，向父母哭诉这么多年的艰辛，让父母心疼自己。」
宋流星眉头微皱。
这话倒也不算离谱。但怎么这么难听？
她冷笑：「你是这么想的？你认为她会抛弃贫穷的养母，转头奔向有钱亲生父母的怀抱？」
仲光华：「谁说要抛弃养母了？讨好亲生父母和照顾养母，这两件事并不冲突。」
「她对养母有感情，这一点会在亲生父母那边加分。和亲生父母建立起感情之后，也对养母更有好处。」
宋流星：……
这话还是好难听。但……确实如此。
仲光华：「但是她第一反应是要钱。太奇怪了，也太熟练了，她一定是早就习惯了这种行为。这种有别于普通市民、更接近于hei社会的行为。」
宋流星还是觉得哪里不对。
仲光华：「你有更好的解释吗？」
宋流星：……
并没有。
仲光华：「如无必要，勿增实体。最简洁的推论，总是最接近真相。」
「我们最好主动联繫一下苏小姐，问她要不要从这个方向调查。」
「涉及到hei社会，她总会警觉一点，不至于轻易受骗。我们也多了一笔业务。」
年轻男人嘴角勾起：「怎么样，不错吧。」
宋流星迟疑点头。
*
两天之后，苏小姐打了电话过来。
加急鑑定的结果显示，王阿红和苏小姐的妈妈，亲子关系可能性超过99.99%。
苏小姐的声音非常疲惫。
「宋小姐，你放心啦，我不会给她钱的。」
「这周末是我妈妈的生日。我早就定好了场地，要热热闹闹帮她庆祝。等生日之后，我就跟她坦白一切，然后安排两家人见面。」
「我。爸爸妈妈，王阿红，还有王阿红的妈妈。」
她勉强开了个玩笑：「你放心，肯定不会叫王大球过来的。我才不要让那个混蛋占到便宜。」
听起来很合理。
会顺利的样子。
可宋流星还是没来由的担心。
但是担心也没有用。
苏小姐的委託已经结束。不再是客户。
她以后要做什么，已经和这边没有关系了。
宋流星也只能继续自己的日常。
*
这一天，事务所接到了一样略微不同的委託。
一个拆迁户老头突然陷入爱情，每天晕乎乎乐陶陶，仿佛年轻了十岁。
老头的儿子怀疑是遭遇了专业婚姻诈骗，委託事务所调查女方的详细背景。
这种调查没有方向，需要全方位的挖掘，是个麻烦活。
但总算不是跟踪疑似出轨的丈夫了，宋流星干劲满满。
总之，先跟踪个一周。
详细记录目标人物的日常轨迹。
一般来说，可疑的地方会自动浮现出来。
晚上九点，宋流星和她的临时工坐在广场台阶上，看着台阶下激情舞动的目标阿姨。
宋流星两手捧着脸，感嘆：「她跳得好认真啊。婚姻诈骗犯会这么认真地跳广场舞吗？我感觉她就是个普通阿姨，普通地和一个大爷恋爱了。」
仲光华：「唯一不普通的是那个大爷手握三栋楼放租，每个月的租金进帐有二十多万。」
宋流星：……
仲光华：「再说了，正因为是婚姻诈骗犯，才需要认真跳广场舞。这里可是重要的情报集散地，她得从这里物色下一个受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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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页
宋流星奇怪地看了仲光华一眼。
「我怎么感觉，你说起这些犯罪的事情特别理所当然。你平时是生活在哥谭吗？」
仲光华：「这些都是常识吧。」
宋流星：「不是吧。我觉得不是。我以前可是专门调查黑料的，我看事情都没有你那么黑暗。」
她突然睁大眼睛：「难道，因为你是有钱人？」
她自顾自一拍手：「对哦，你是有钱人来的。你天天跟着我干这苦兮兮的活，我差点都忘了你是有钱人了。」
「唉，也对，有钱人的世界就是挺黑暗的。」
仲光华：……
啪！他突然出手，拍死一只蚊子。
宋流星：「喷防蚊药了吗？」
仲光华委屈：「喷了。但还是会被咬。」
宋流星忍不住嘆气：「你真是格外招蚊子的体质啊，好可怜。」
仲光华看着近在咫尺的那双眼睛，圆熘熘，水噹噹，满是温柔和怜惜。
……和多年前一样。
但又有一丝不同。
是哪里呢？
对了……终究是被时间注入了难言的哀愁。
阿芳，这么多年，你一个人是怎么过来的？
你经歷了多少辛苦？
别急，你的少爷来了。
以后不会再有辛苦。
仲光华屏住唿吸。
他感觉就像荒野上的猎人，谨慎唿吸着，悄悄靠近那只美丽的梅花鹿。
必须一举得手，绝不可惊吓她，让她逃跑。
太紧张了，太刺激了。
仲光华已经很多年没有过这样兴奋的心情。
宋流星站起来：「我去前面夜市买个小电扇。电扇可以把蚊子吹走。」
她叮嘱道：「你在这儿监视，别让她离开视线。我们随时联繫。」
交代完，她就像林间小鹿一样，轻盈奔出去。
仲光华目光追随着她，直到她消失在马路拐角。
这时，视野角落里闯入一个眼熟的身影。
中年男子，不胖不瘦，略微秃顶，戴着一副金丝眼镜，五官还算端正，但绝对说不上英俊。
他身边跟着一个脸盘圆圆的年轻女孩。
仲光华皱眉。
在哪里见过这个男的来着？
啊，对了，不久前的一个晚上，该男子带着另一个圆脸女孩在宾馆开房。
仲光华看着这个新的圆脸女孩，心想，果然是同系列的。
他冷漠转开视线，继续监视目标人物。
五分钟后，二百米外的路边夜市，宋流星也看到了这两个人。
她张着嘴，愣愣看着眼前一幕：
中年男子从堆满鲜花的三轮车上买了一扎粉色玫瑰，递给那个陌生圆脸女孩。
女孩一脸惊喜，一手抱住花，一手揽住中年男子的胳膊，头也靠在了中年男子的肩膀上。
宋流星不敢置信。
这才几天，你又哄上了新的小女孩？
你身而为人，一点廉耻心都没有吗？
一阵怒火从胃里烧起来。
宋流星来不及思考，身体自动奔了出去。
她奔到中年男子面前，勐地一伸手，推得对方往后一踉跄。
中年男子好不容易站稳，怒道：「你干什么！」
宋流星脑筋飞转，直接扑上去，揪中年男子的polo衫前襟，真情实意大叫起来：「我妹妹今年才19岁！够做你女儿的！被你骗身又骗心！还被你老婆打！」
「她现在还一脸伤，躲在家里不敢出门，天天哭个不停，好好一个人，变得畏畏缩缩！」
「可是你呢？你已经有了新人？」
「你怎么可以这样？你没有心的吗？你不要脸的吗？」
路人纷纷侧目，交头接耳起来。
捧着粉色百合的圆脸女孩惊讶出声：「老婆？」
她拔高声音：「你不是说你老婆癌症死了吗？」
说时迟那时快，她唰的一下抡起花束，狠狠砸在中年男子头上！
粉色花瓣在夜空中洋洋洒洒。
圆脸女孩像是疯了一样，拳打脚踢：「你昨天晚上还跟我哭来着，说你老婆走得太快，说你来不及好好送别，说你好想她，结果全是骗我？昂？」
她悽厉尖叫：「你他妈竟然敢骗我？」
女孩一巴掌扇到中年男子脸上，扇得对方滴熘熘旋转720度，两脚打架，摔倒在地上。
路人指指点点：「活该，啧啧。」
宋流星：……
原来人贱真的会有天收。
以为自己拿捏年轻女孩如探囊取物，结果，嘿，你猜怎么着，看走眼了，惹到硬茬了，踢到铁板了！
宋流星哼着小曲，蹦蹦跳跳回到台阶上，把萤光绿的劣质小电扇递给临时工，「丑是丑点，风力还挺大的。」
仲光华接过电扇，对着自己脚踝吹起来。
「发生什么事了？你看起来好开心。」
宋流星嘿嘿笑：「没什么。就是觉得，这个世界虽然总是让人失望，但是偶尔也会让人开心一下。」
仲光华一下子严肃起来：「你觉得世界让人失望吗？为什么？」
宋流星惊讶看过去一眼。然后立刻又笑起来。
「对哦，你是有钱人，你肯定觉得世界很美好。嗨，你不会懂的啦。」
仲光华：……
无言以答。
就是很不爽。
第20章 意外横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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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页
周六，拆迁户老头带上女友去儿子家吃饭，跟踪活动暂停。
难得的闲暇，宋流星却却没法坦然享受。
今天是苏小姐妈妈的生日。
苏小姐一家会在花城最奢华的酒店里宴请亲朋好友。
苏小姐说，等送走客人，晚上就和妈妈坦白，然后安排两家人见面。
能顺利进行吗……
总觉得会有意外呢。
明明这件事已经和宋流星没关系了，她却无法自控，担心不已。
到了下午三点，她果然接到苏小姐的电话。
电波里的声音带着哭意：「怎么办，我完蛋了，帮我！」
宋流星立刻打电话给临时工，通知他在酒店碰面。
*
宋流星和仲光华汇合后，在酒店的多功能厅找到了苏小姐。
这里是酒店里最大的宴会厅。
十来个工作人员正在忙碌穿梭，四处布置着彩带、轻纱、气球和鲜花。
原本简洁的大厅，渐渐被粉紫色系和银色星星点点填满。
宋流星用赞美开场：「这里好漂亮啊！」
苏小姐强笑一下：「我妈妈最喜欢这种风格了。我希望今天一切都完美，所以提前过来盯着。」
她深唿吸，带着两个调查员进了大厅附带的小房间，锁好门，把手机递给宋流星。
「王阿红不知道从哪里知道我家今天办宴会，给我发了这个。」
屏幕上是一连串消息：
【别想骗我，你能随手拿出80w，拿不出剩下的20w？】
【你是不是以为我是穷光蛋，随手打发我？】
【今天是你妈妈生日，在万豪酒店开宴会，对吧？】
【下午六点之前把剩下的钱转给我，不然我就去宴会上闹了。】
宋流星仔细看完，大惊失色：「她这里说的……你……已经给她钱了？」
苏小姐捂住脸：「因为我手边刚好有一些股票涨了……我一时没忍住，把股票全抛了，钱转给她了。」
「我跟她说，短时间内只能拿到这么多钱，等到年底拿到店里的分红，就可以把剩下的20万给她。」
她崩溃大叫：「谁知她这么不讲道理！」
宋流星无言以答。
临时工说的没错，人一旦过于渴望某个东西，就会开始自己骗自己。
苏小姐一心只想保全现有的亲子关系，想让秘密永远是秘密。
她的愿望是那样强烈，以至于她根本不愿意正视现实。
宋流星用自己的手机打给王阿红，直接被挂断。
仲光华的手机也是相同待遇。
苏小姐抱着自己的胳膊，止不住发抖：「我的流动资金真的只有这么多了！其他的都是长线投资，不可能立刻拿出来。我都说了到年底就会给她，她为什么不信我，为什么要这样为难我！」
仲光华冷冷开口：「她只是吓吓你，不会真的来闹的。」
「王阿红的目的是钱，从你这里敲诈只是前奏*，她的最终目标是你父母。她不会用大闹宴会这种方式毁掉自己的形象的。」
苏小姐满怀希望抬起头：「真的？」
仲光华与她对视，目光十分自信：「真的，我确定。放心吧。」
宋流星抬起手：「等一下。」
「如果她是为了钱，为什么要来这一出？」
「老老实实的，和亲生父母团聚，从长计议，不好吗？」
听到「亲生父母」四个字，苏小姐肉眼可见抖了一下。
仲光华：「穷人在生活重压之下，大脑会退化，往往强烈倾向于满足当下。」
「对她而言，从长计议就像是健康的生活方式，知道是好的，但是做不到。而榨取一笔小钱，就像是近在眼前的垃圾食品和香菸酒精，害处无穷，却无法抗拒。」
苏小姐：「有道理！我觉得就是这样！」
仲光华：「这样，苏小姐，你继续在这边布置会场，我和流星去外面盯着，如果王阿红出现，我们会提前把她拦住，不会让她破坏宴会。」
苏小姐满眼放光，连连点头。
仲光华：「最重要的是，苏小姐，这件事註定是瞒不住的。你要抓紧时间和父母沟通。」
「这件事必须是由你主动告知。你明白吗？」
苏小姐唿吸一窒，艰难点头。
两个调查员出了宴会厅，沿着走廊来到大堂。
仲光华环顾四周，将室内格局尽收眼下，带着宋流星走到靠近大门的一处沙发。
「我们就坐在这里吧。如果王阿红过来，我们一眼就能看见她。」
宋流星：「你不是打包票说她不会来吗？」
仲光华：「那不过是安慰苏小姐的说辞而已。」
「王阿红就算有90%的机率不来，那也会有10%的机率到来。人心难测，没有人能百分百预料别人的行动。」
宋流星看了他一眼：「你对苏小姐真好呢。」
仲光华心跳一乱。
什么意思？吃醋吗？
阿芳吃醋了吗？
不等他说话，宋流星冷笑道：「另一边呢，王阿红在你嘴里快成垃圾了。又是hei社会，又是大脑退化的。」
仲光华疑惑发问：「这些推测有什么问题吗？我觉得很合理。你是有其他推测？可以拿出来讨论的。」
宋流星：「没有。我没有其他推测。」
她烦躁地抓抓头髮：「好渴。喂，临时工，去买两杯冰美式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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仲光华四下里看了看，起身。
宋流星：「你去哪？」
仲光华指着大厅深处：「去咖啡厅。」
宋流星惊讶道：「这种酒店内部的咖啡厅多贵啊！钱不是这么花的！」
她指着大门外：「你去外面买吧。左边路口马路对面有一家连锁店，过来的时候我看到了。」
仲光华：……
他微笑点头，「好，我去外面买。」
宋流星：「拿好小票，回来我给你报销。」
仲光华：……
就这样，年轻的豪门继承人兼ceo，为了购入更便宜的冰美式，推开酒店大门，走上潮湿炙热的的街头，跋涉前往便宜的小店。
宋流星在沙发里弹了弹。
不愧是五星酒店，沙发好舒服啊。
她忽然注意到大门进来一个人。
是一个约莫五十多岁的女人，身材特别瘦小，如果不是那佝偻的嵴背，几乎会被错认成小学生。
瘦小女人进门之后似乎不知该去哪里，站在原地四处张望，动作十分鬼祟。
大堂经理立刻注意到她，快步迎上前去，弯着腰和她说了些什么。
宋流星听不清他们的说话声。
虽然大堂经理满面笑容，但估计说出来的话并不好听，瘦小女人很快激动起来。
宋流星眯起眼睛，仔细观察那个女人。
她凝视着那张刻满了生活艰辛痕迹的脸，脑海中奇蹟般闪过另一张养尊处优的脸。
苏小姐的脸。
宋流星勐然起身，一熘小跑过去。
「华英？」她唿唤道。
瘦小女人睁大眼睛，「你是谁？你认识我？」
宋流星笑道：「我是王阿红的朋友。」
她转头朝向大堂经理：「我是今晚在多功能厅办生日宴的苏小姐的朋友。」
她挽住华英的胳膊，「这位是苏小姐的客人。」
大堂经理虽然心存疑惑，却还是礼貌地退开了。
宋流星带着华英到沙发坐下。
她默默观察着。
这个华英，真的很鬼祟。刚才那匆匆一眼之后，她再也没抬过头，身体也蜷缩着，仿佛想把自己藏起来。
宋流星突然出声：「你知道王阿红的计划吗？」
华英惊讶抬头：「什么计划？」
不像是装出来的。
宋流星笑笑：「我也不知道啊。就是感觉她最近神神秘秘的，好像在计划什么。」
她一边说话，一边把手机举到胃部，偷偷拍了一张华英坐在沙发里的照片，发给王阿红。
华英抬头了一瞬，激动道：「是吧！我也觉得！」
随即又低下头，在沙发里不安挪动，絮絮道：「我女儿最近一直神不守舍的，感觉心里有事儿。可是我问她吧，她却什么也不肯说。」
「今天她一大早起来就出去了，我发消息不回，打电话也不接。」
「我生怕她是出了什么事，就出来找她。」
宋流星：「她和你说了今天要来这里吗？」
华英连忙摆手：「不是的，她什么也没说。」
宋流星：「那你怎么知道她在这里？」
这问题，已经有点不礼貌了。
但是华英竟然诚惶诚恐拿出手机展示：「我女儿给我装了一个什么app，我们能互相看到对方的位置。」
她指着gps地图上的红色小点：「你看，这是她的位置。」
宋流星暗暗心惊。
明明是陌生人，可华英的态度也太卑微了。
这么个软绵绵的人，难怪会一个人辛苦操持店面十几年，却一夕之间被扫地出门。
宋流星磨了磨牙。
当事人若换做是我，不把他家闹得鸡飞狗跳永无安宁，我是绝不会罢休的。
她凑过去看华英的手机。
「等一下。」她心中一跳，「你说，这个红点是王阿红的位置？」
华英连连点头：「是啊！」
宋流星睁大眼。
地图上，这个红点，正正的就压在酒店的位置上啊！
这时，酒店门外响起喧譁声。
宋流星循声望去，看到许多路人加快脚步往某个方向跑去。
连门童都离开大门，站在马路上张望。
*
五分钟之前，五十米之外，咖啡店门口。
仲光华走到此处时，正好有个人从咖啡店出来。
一个眼熟的人。
是谁来着？
对了，是那个被抱错的女孩。
宋流星习惯使然，偷拍了许多照片，他全都看过。
仲光华一个滑步上前，出手如闪电，抓住王阿红的胳膊。
王阿红大叫出声：「你干什么？你放手！」
仲光华紧紧抓住她，压低声音逼问：「你来干什么？你真打算在宴会上闹？」
王阿红拼命挣扎：「你是谁？我不认识你！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放手！快放手！」
路人纷纷侧目。
好几个人停下来，似乎在犹豫要不要上前。
仲光华大声道：「你是想让我报警吗？」
王阿红动作一僵。
仲光华紧紧钳着她手臂：「你知道勒索的刑事立案标准是多少钱吗？五千。你跟苏小姐要了多少？一百万。」
他冷笑起来：「你可真敢啊。」
王阿红：「那是她心甘情愿给我的！」
路人震惊，压低声音议论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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仲光华：「你忘记自己给她发了什么消息？你说，不给钱，就去她母亲的宴会上闹。这是标准的勒索用语。」
「只要苏小姐报警，你一定会坐牢。你这个金额属于情节特别严重，服刑时间上不封顶。」
王阿红瞳孔收缩，身体紧绷，牙齿咬得咯咯响。
仲光华：「知道怕了？我劝你从现在开始乖乖的。」
「我现在松开，你给我乖乖的，不要试图逃跑。」
「走吧，和我去酒店，我们聊一聊接下来的计划。」
这时，王阿红的手机响起来。
她没有接。
仲光华：「你可以接。我没有要限制你自由的意思。」
王阿红伸手去拉小包上的拉链。
拉开了三厘米。
然后她头一缩，一个旋身，拼命飞奔离去！
仲光华大惊，几步追上去，伸手拉住王阿红胳膊，一拉一扯，一套过肩摔标准动作，王阿红就像是一个没有重量的娃娃，被抡到空中，再摔倒地上。
王阿红趴在地上，被仲光华用膝盖压着后背，整个人就像被大象踩住的老鼠，一寸都移动不了。
第21章 亲生母女之初见
今天是林女士的生日。
从早晨起床开始，她的心情一直很好。
上午的行程是巡视店铺。她带着秘书和司机，高速巡视了市区的十四间连锁店铺。
她和丈夫刚结婚时，一起开了一家滷味店。
披星戴月辛勤劳作了两年之后，开了第二家店铺。
二十五年之后，当初的小店，已经变成一百多家店面组成的连锁品牌。
两人有一个独生女儿。
这个女儿和她的期待有一点点不一样，具体怎么个不一样很难说，但林女士心想，人不可以贪心，这个宝贝女儿，已经给她带来太多快乐。
她的女儿，婴儿时期就特别好带。
别的婴儿总是哭个没完没了，可是她的文文很少哭，总是用葡萄一样的大眼睛看着你，咯咯笑着，每天都让新手妈妈的心融化一百次。
长大一点之后，文文学会了撒娇。
总是娇娇地喊妈妈，没事就抱着妈妈的手臂，用小脸蛋紧紧贴着。
每当这时候，她所有的烦心事都会消失。
开店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事业初期挫折不断。
但是每一次精疲力尽心灰意冷的时候，只要看到她的宝贝，把宝贝抱进怀里，林女士都会被治癒。
为了给宝贝一个更好的未来，不管遇到什么挫折，林女士都会像打了鸡血一样，重振旗鼓，克服万难。
林女士心想，女儿不完全是她期望的样子，但毫无疑问是个优秀的孩子。
她从小品学兼优，是别人家用来举例的「别人家的孩子」。
大学毕业之后，听从父母的安排，接手了一家店面当店长，从第一线的实践中学习品牌经营。
这个店长，女儿做得像模像样，有声有色。
实在令人欣慰。
林女士巡视完店铺，回家吃午饭。
虽然有家政阿姨，但是宝贝女儿今天亲自下厨房，炖了一锅番茄牛腩，味道很好。
吃完饭，女儿就神神秘秘出去了。
林女士知道她是去酒店准备宴会了。
女儿跟她说的是简单庆祝一下。但酒店的熟人偷偷告诉她，苏小姐订下了最大的多功能厅，还请了宴会公司来布置现场。
这个孩子，从小花招就多。
林女士心里美滋滋。
整个下午，林女士不断在家里走来走去。
苏先生坐在沙发上，忍不住说：「你晃得我头晕。我看你干脆提前去酒店好了。你们娘两不是都喜欢万豪的下午茶吗，正好在晚饭前垫垫肚子。」
林女士大喜：「说得对！」
于是她拎上包，开上车，立刻出发。
四十分钟之后，车子开到万豪酒店附近。
林女士随意瞥了一眼人行道，瞳孔收缩。
那不是她的宝贝女儿苏文吗？
苏文神情慌张，大喊大叫着什么，路人在她身边围了一大圈。
出什么事了？
林女士心脏勐跳，顾不上违章，在路边停下，跳下车去。
*
林女士大步跑过去，耳朵里听见女儿大叫：「你放开她！你快放开她！」
她心慌不已，大力扒开人群，看到激烈的一幕：
一个高大的年轻男人把一个瘦小女孩反剪双手按在地上，女孩疯狂挣扎，却完全挣脱不开。
旁边一个中年女子疯狂尖叫，手舞足蹈，一个年轻女人使劲拉着她，抬头冲着男人大喊：「你放开她啊！你会弄伤她的！」
男人也生气大喊：「我一放开她就会跑！」
林女士冲到女儿身边，拉住女儿的手。
苏小姐惊讶大叫：「妈妈！」
在地上对抗的年轻男人和瘦小女孩，在旁边对抗的中年女子和年轻女人，瞬间全都停止了动作，目光唰唰转向林女士。
饶是林女士经过大风大浪，也被这四道视线的激烈吓了一跳。
瘦小女孩停止了挣扎，年轻男人顺势掐住她的手腕，把她从地上拉起来，警告：「你别想跑。跑的了和尚跑不了庙，你勒索已经是既定事实，我可以叫警察抓你，你明白吗？」
一直在旁边拉架劝和的年轻女人看向林女士，目光灼灼：「既然大家都到了，就坐下来好好聊一聊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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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女士满头雾水，却只是沉静道：「说得对，我们去酒店里聊。」
*
一行人回到宴会厅，把正在布置的工作人员暂时赶了出去。
大厅里还没开始摆桌椅，一群人只能站在大厅一角。
林女士抱住女儿肩膀，冷冷审视在场其他人。
年轻男人衣着上品，气质强硬，很突出，很显眼。
对自己说话的那个年轻女人也还好，虽然衣着廉价，但是气质稳重，看着像个正经人。
另外两个就不好说了。
一个女孩，一个中年女子，两个人同样，气质也如出一辙，鬼鬼祟祟，眼神乱飘，好像老鼠一样。
林女士向前半步，用身体稍微挡住女儿，发问道：「怎么回事？」
一时间没人说话。
仲光华咳嗽一声，打破沉默，「事情是这样的。」
他看一眼苏文，「苏小姐无意中发现，她和你没有血缘关系。」
他又看一眼紧紧贴在一起的王阿红和华英，「所以她去了医院查证，找到这对母女，证实了抱错的事实。」
林女士一阵头晕目眩。
抱错？什么抱错？抱错是什么意思？
这人在说什么鬼话？
仲光华指着王阿红，看向林女士：「也就是说，她才是你的亲生女儿。」
林女士看了一眼王阿红。
这个老鼠？开什么玩笑？
仲光华：「苏小姐帮王阿红和你做了亲子鑑定，结果显示，王阿红确实是你的孩子。」
林女士大脑空白。
不知过了多久，她茫然抬头，发现王阿红站在自己对面，死死盯着自己。
那道眼神，鬼祟又悽厉，令人不适。
林女士撇开头，抱紧女儿。
苏文腿都软了，窝在妈妈怀里大哭：「妈妈，是真的。他说的都是真的。」
仲光华看着林女士：「王阿红向苏小姐提出，如果苏小姐给她100万现金，她就远走他乡，永远不和你相认。」
「苏小姐尽力凑了80万，还有20万拿不出。王阿红感到不满，威胁说，必须立刻给足金额，否则她就在你的生日宴会上大闹一场。」
林女士脑子里一团乱麻。
到底发生了什么？
我是不是在做梦？
这一切太不真实。
但是久经生意场的身体立刻做出了反应。
林女士看向王阿红，厉声道：「你这是勒索！我们可以报警的你知道吗？」
「你知道勒索的刑事立案标准是多少钱吗？五千。你竟敢跟我女儿要一百万？这个金额，够你坐十年牢的了！」
王阿红怔怔望着林女士，看着她疾言厉色，听着她说「我女儿」，还有「报警抓你」，还有「让你坐十年牢」。
一旁的华英悽厉尖叫：「她是你亲生女儿，你要抓她坐牢？」
林女士打了个寒战，也尖叫：「闭嘴！她不是我女儿！」
苏文慌得要命，紧紧抱着妈妈，就像溺水之人抓着浮木一般。
王阿红突然笑了：「苏小姐，你抱那么紧干什么，这边才是你亲妈。」
苏文剧烈颤抖起来。
林女士指着王阿红大叫：「你闭嘴！再说一个字，我立刻叫警察抓你！」
王阿红隐去笑容，神色异常平静：「我不会乱来，别叫警察。」
她看着抱在一起的苏小姐和林女士：「你们才是母女，和我没关系。」
她紧紧攥住华英，一字一句：「这才是我妈妈，我唯一的妈妈。」
华英根本受不了这样紧张的场面，早就腿软了，她挂在女儿身上，悽厉喊道：「阿红！别管我了！那才是你妈妈啊！你亲生的妈妈！你看她长得和你多像——」
王阿红大吼：「闭嘴！」
华英瞬间闭嘴如蚌壳。
王阿红笑笑：「不用担心她。我会跟她说明白道理。」
她看向苏小姐：「她不会去找你的。」
苏小姐本来在偷看这边，闻言，剧烈抖了一下，躲回林女士怀里。
王阿红：「既然如此，那么，苏小姐，之前你已经给我的钱，就当作买断这一切吧。」
「剩下的20万，你不是拿不出吗，没关系的，我不要了。」
在场所有人都惊呆。
王阿红旁若无人，继续道：「我拿了钱，自然会遵守诺言。我会带着我妈妈离开这里，再也不回来。」
苏文窝在妈妈怀里，惊慌茫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王阿红环视众人，语气冷静：「你们可以作证吧？」
「之前的钱是她自愿给的，剩下的钱我也不要了。」
「这样的话，不算勒索了吧？」
众人说不出话。
王阿红深吸一口气，挽住华英的胳膊，头也不回地离去。
*
宋流星和仲光华离开大厅，乘大堂电梯下到负二楼停车场。
仲光华一眼看到那辆难看的红色大众朗逸。
真是狗屎一眼的颜色。
他随口道：「开我的车回去吧。你的车找个代驾开回去。」
听到这话，宋流星古看过来一眼，眼神十分古怪。
仲光华没来由的心里一抖，没话找话：「怎么，你想自己开回去？」
宋流星看了好一会儿。
最后，幽幽嘆了一口气：「就满足你这一次吧。」
仲光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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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子开出地库大门，汇入城市车流。
宋流星握着方向盘，看着前方景色变幻，闭口无言，认真开车。
车内一片沉默。
沉默仿佛化作实质，粘稠厚重，在狭窄的空间里缓慢流淌，令人窒息。
仲光华越来越不能忍受。
就在他出声的前一秒，宋流星开口了。
宋流星：「你是不是觉得你表现挺好的？成功抓到了王阿妹，阻止了她大闹宴会？」
仲光华心中一紧，立刻否定：「没有。我没这么想。」
他想起来，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宋流星一直在维护王阿妹。
他立刻检讨：「虽然我也是情急之下，但我确实对王阿妹太粗鲁了，我不应该把她按在地上。」
他进一步检讨：「我更不应该让林女士亲眼看到那一幕。是我能力不够，没能控制好场面。」
宋流星笑了：「你对自己要求太高了。谁能想到林女士会突然出现？这不是你的错。」
仲光华看着那个笑容，一点也没觉得轻松。
他紧张等待着接下来的话。
果然，宋流星的转折来了：「只是，有件事，我忍不住一直在想。」
仲光华：「你在想什么？」
宋流星：「从一开始，你就认定王阿妹是这故事里的反派。为什么？因为她生于贫穷，长于艰辛？」
仲光华刚想否认，却突然意识到这一点很难否认，只好说实话：「她不是吗？勒索是事实吧。」
宋流星仍然微笑：「谢谢你的坦诚。」
「刚才描述事情经过的时候，只是简单几句话，你却微妙地扭曲了事实，尽力维护了苏小姐。不要否认。我只是想知道，你为什么这样做。」
仲光华：「她是我们的客户。维护客户是应该的吧。」
宋流星还在笑：「真的吗？我都不知道你这么敬业。」
宋流星嘆了一口气，「李老闆啊。」
仲光华寒毛倒竖。
这个称唿让人感觉十分不妙。
宋流星看着前方，「我怎么感觉，你帮她，是因为她和你一样是有钱人，所以你把她看做同类？」
「在你眼里，有钱人都是好人，穷人都是坏人。」
仲光华一时语塞。
宋流星看过来一眼，神情肃然：「李老闆，我也是穷人啊。」
她重新看回前方，认真检查路况，声音平静：「李老闆，你有能力也有资源，应该去做一番大事业。何必在我这里做一个小小调查员？实在是屈才……」
不妙！非常不妙！
仲光华脑子飞速转动，寻找补救措施。
一个画面闪电般撞进他的脑海。
他勐然出声：「我刚才注意到，华英的眼神很奇怪，眼球好像不受控制一样！」
就在这一瞬间，仲光华意识到，自己可能真的犯了一个错误。
宋流星投来惊讶一眼：「你竟然注意到了？」
第22章 母亲的战慄
从周六到周日，林女士一直处在巨大的不真实感中。
周六下午，她被人当面扔了一个炸弹，说宝贝女儿不是亲生女儿，是当初医院抱错的。
传说中的亲生女儿骤然出现在她面前，畏缩鬼祟，活像阴沟里的小老鼠，令人十分不快。
怎么可能？怎么会有这种事？
一定是弄错了。
傍晚时分，亲朋好友陆续抵达酒店。
林女士戴上生意人的敬业面具，拉着女儿苏文的手，周全招待了所有宾客。
生日晚宴圆满成功。
回到家，林女士直接进了房间，任谁敲门也不理会。
她扑在床上，心中烦躁不安。
宝贝女儿一定很惊慌、很害怕吧。
但她一时半会地竟然无法面对自己最亲爱的孩子。
每次一闭眼，眼前就会浮现出那个小老鼠的样子。
那张可怜兮兮的脸，渐渐变得清晰。
林女士意识到，那张脸，其实长得很像自己。
*
林女士状态糟糕极了。
一整夜，躺下睡不着，醒着又浑浑噩噩。
好不容易熬到早晨，她起了床，强打精神洗澡吹头，换好衣服。
苏先生和苏小姐正在桌边吃早饭，看到林女士下楼，两个人都站了起来。
苏先生看到她一身规整的衣服，十分惊讶：「你要出门？去哪？」
林女士：「上班啊。还能去哪。你怎么还穿着家居服？赶紧去换衣服。你也得上班。我就不等你，先走了。」
苏先生紧紧拧眉：「上什么班？我们有更重要的事要谈。」
林女士：「什么都没有上班重要。」
说完，她也不听丈夫要说什么，只顾着匆匆离去。
刚到办公室，秘书竟然告诉她，有两位客人一大早就过来等着了。
*
宋流星一大早就跟着仲光华来到「绝味棒棒鸡」总部办公室。
两个人在会客室坐了二十分钟左右，秘书过来告诉他们，林总到了，请他们过去聊。
宋流星惊讶道：「她真的来上班了。你怎么知道她会来上班？」
仲光华自满笑笑：「她给人的感觉是这样。」
当然，也悄悄四处找人打听了，绝味棒棒鸡的林总是个什么样的人。
所有人都说，她是个超绝无敌工作狂。
两人进了总经理办公室，在会客沙发坐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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秘书送了两杯茶水进来，随即离开。
林女士坐在硕大的办公桌后面，髮型高耸，衣着完美。
只有那双眼睛看起来疲惫又憔悴。
林女士两手抱胸，一派戒备：「那边的母女两派你们来的？她们有什么话要对我说？」
不等回答，她焦躁得抖起腿来：「我老公说要大家一起见个面。」
「好笑，见什么面，他根本不知道那边是什么样的人。」
宋流星无奈笑道：「什么样的人呢？林女士，你也只见过她们一面，就要下结论吗？」
林女士带着怒气瞪过来一眼。
宋流星：「不是她们叫我来的。事实上，她们已经开始着手搬家的事，准备要迎接新生活了。」
林女士冷笑：「搬家？用我女儿给她们的钱搬家？」
宋流星：……
好重的敌意。
她清清嗓子，「其实今天我们来这里，是因为知道了一些事，觉得林女士你应该知道。」
说话间，她偷偷观察林女士。
对方昂着下巴，眼睛看着别处，一副不关心的样子。
可是，并没有出言阻止。
宋流星：「苏小姐跟你说了没有，关于她为什么会突然怀疑亲子关系。」
林女士：「她说了。」
她忍不住露出一丝心疼：「傻孩子，生了病却不敢说，这么长时间都一个人默默忍着。」
宋流星点点头，嗯了一声，低声开口：「苏小姐的亲生——」
她看到林女士眼神一变，瞬间改口：「不，生物学母亲。她也有这个病。」
「周六那天在酒店，我也是第一次见到华英。哦，华英就是苏小姐的——」
林女士粗鲁打断：「我知道。」
她一点也不想听到「母亲」这两个字。
宋流星：「不知你是否注意到，华英总是低着头，不敢正眼看人。」
林女士嘴角紧绷。
她当然注意到了。
那种鬼祟的气质，实在令人不愉快。
宋流星：「她那样其实是为了掩饰症状。因为她的眼球会不受控制地动来动去。」
林女士心中一跳。
宋流星继续道：「华英和苏小姐有同一种病，而且，早就发病了。」
林女士深吸一口气。
「所以……她们其实早就知道了。」
宋流星点头。
「她们是两年之前发现的。」
「那时候，华英突然发病。去医院做完检查之后，医生建议王阿红做了基因测序。」
「那个时候她们就知道了。她们两个人，没有血缘关系。」
「正因为如此，苏小姐找上门的时候，王阿红一点也不惊讶。」
「而她这种平静的态度，造成了一系列的误会。」
林女士举起手，「等一下，先别管后面那些事。」
「如果她们知道彼此不是亲生，为什么不去寻找亲人？去生产的医院的话，很容易就能查到结果吧。」
宋流星：「因为她们不想分开吧。」
林女士皱眉：「有什么分不分开的。查清真相之后还是可以继续来往啊。」
宋流星：「但那样，就不再是彼此的唯一了。」
林女士心中一震，闭口不言。
宋流星：「我是觉得这整件太不对劲，才去了王阿红家里追问的。」
「她虽然跟我说了一些，但是更详细的，也不肯再多说了。」
「她大约是觉得，说太多的话，会显得她在诉苦吧。」
「我看得出来，她是一个自尊非常高的人。」
林女士冷哼：「自尊高的人会像她这样伸手跟人要钱？」
宋流星转头看了一眼仲光华，目光复杂，仿佛在说，你们有钱人啊。
仲光华瞪了回去。仿佛在说，我已经改邪归正了，不可以继续无差别扫射了！
宋流星看着林女士，轻轻嘆气。
「不要故意说难听的话啊，林女士，你心里不是这么想的。」
「你可以理解的吧，她们母女两，一个患了病，没法工作，一个在快餐店里当服务员。她们真的很穷。」
「而华英的病要看医生，要吃药，要加强营养，要静养。到处都需要钱。」
「我也不好说王阿红具体怎么想的。但她肯定不是高高兴兴做这件事的啊。」
*
穿制服、戴白手套的司机转过头来：「林总，前面进不去了。」
他指着前方狭窄的通道：「太窄了，车子过不去。」
林女士顺势去看，前方一片拥挤混乱的自建房，楼与楼之间的空隙极其狭窄，比起「通道」，更像是「缝隙」，看起来仿佛会将人吞没。
想到王阿红一直住在这种地方，她心跳骤然乱了一下。
司机：「林总，我先停好车，然后陪你过去？」
林女士摆摆手：「不用。我一个人过去。」
她深吸一口气，开门下车。
林女士走进了那道昏暗的缝隙。
明明是大白天，缝隙里竟暗无天日。
路边昏黄灯光摇曳，那是一家小超市。
林女士拿着记事本里的手写地址上前询问，超市大姨帮她指了路。
林女士走进了更加昏暗的单元门。
一直向上，直到四楼，天光才从楼道的小窗射进来。
她继续向上爬了半层，抬眼就看到五楼左边的防盗门大开着，门口堆满了编织袋和纸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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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女士心中一紧。
调查员没骗人。她们真的已经开始打包，马上要离开了。
就在这时，王阿妹拎着一个大编织袋走到门口。
她动作粗鲁，手一松，编织袋落在地上，震得楼板都在晃。
华英的声音立刻从门里响起来：「阿红！你轻点啦！楼下的人又要说了！」
王阿红转头跑进门里，不在意的声音从房间里传来：「我们都要走了，管她怎么说。真是，我这辈子没见过这么唧唧歪歪的人。我都恨不得在家爬着走了，她还天天上来说我们声音太大，吵到她了！」
「好嘛，既然嫌我们吵，那就好好让她见识一下什么叫吵！」
华英絮絮叨叨：「何苦呢，既然要走了，就给人家留个好印象嘛……」
王阿红：「妈！你要是没有我，真的会被人家欺负死！」
华英：「哎呀，你乱说什么呀…*…」
可是她的声音明显低了下去。
林女士站在楼梯间，感到好笑。
此情此景，微妙的有些似曾相似。
没必要的以和为贵。
她的女儿，文文，也有这个毛病。
文文从小温柔甜美，善解人意。
作为女儿，她很贴心，但是面对外人，她却很容易被欺负。
文文小的时候，面对无理的要求，甚至说不出一个「不」字来。
只要有一点坏心，欺负她、占她的便宜可太容易了。
在女儿的整个成长过程里，她每天都满心忧虑：要是没有我，我的女儿可怎么办啊！她会被外人欺负死的！
原来在别人家，竟然是反过来的。
文文有很多毛病。
她从来不是坚强的孩子。遇到难事，总是想着逃避。
但是这又有什么关系呢？
她的妈妈足够坚强，可以当她的后盾。
就这样，在母亲温暖的翅膀之下，文文顺利长大了。
而与此同时呢？
林女士想起那位女调查员跟她讲述的孙阿红一生的概要。
出生在一个贫穷的家庭，家里唯一的财产，是一间不到十平米的肠粉店。
5岁的时候，开始在肠粉店里帮忙。
收碗碟，擦桌子，没几年就进展到动用菜刀帮忙备菜。
12岁的时候，肠粉店拆迁，家里得了一笔补偿款。
爸爸心思活络，计划迎娶新老婆。
她和妈妈，被扫地出门。
王阿红跟着妈妈来到大城市。
18岁，她在一间不看户口的民工学校完成中学课程，开始打工养家。
换了很多份工作之后，来到现在这家连锁快餐店。
她勤劳肯干、抓住一切可能的机会，加入了公司总部的培训计划。
顺利的话，三年之后就能当上店长。
谁能想到？
在我拼命为文文建筑城堡的时候，我亲生的女儿，却被迫一个人直面风雨。
林女士内心几乎有些颤慄。
这个小孩，真的很像我。
她就像曾经的我一样，无依无靠，却能战胜风雨，为自己挣得一席之地。
突然，华英从门里探出头来。
她的嘴巴张成圆形。
明明认真看着这边，一只眼球却滑稽地滑向一边。
华英手足无措，慌乱招唿：「啊，你来啦。那个，快进来，进来坐一坐吧。」
第23章 倔驴母女
多年来积攒的家当都已经陆续打包好，搬家小货车也已经约好，明天早晨会来到楼下。
马上要离开这个生活多年的城市，华英心里七上八下。
不仅是担心着未知的生活，还有……
阿红，阿红！
阿红到底是怎么想的，竟然从亲生父母那边捞了一笔80万元的巨款！
那天，在那间豪华奢靡的酒店里，她和宝贝女儿的亲生母亲对峙了。
场面太过紧张恐怖，她全程无法唿吸，事到如今，连记忆都变得模煳。
到底发生了什么？
华英的心一直落不到实处。
但是别无他法，自从女儿成年之后，她早已习惯事事听从女儿吩咐。
她嘆了一口气，想着把女儿随便扔下的编织袋归置整齐。
走到门口，却发现楼梯间有人。
好眼熟……
是她！是她！是她！
是那位一看就很有钱，气势十足的夫人，阿红的亲生妈妈！
华英手足无措，慌乱招唿：「啊，你来啦。那个，快进来，进来坐一坐吧。」
林女士上了最后半层楼，走进那道门。
她忍不住深吸一口气。
这里就是……亲生女儿一直生活的地方。
华英急吼吼把沙发上乱七八糟的衣服被单抱开，招唿林女士坐下，又匆忙走去厨房准备茶水。
林女士坐进沙发。
杀伐决断的女商人难得的心情紧张、身体紧绷。
她环顾四周。
屋子狭窄阴暗，因为搬家而显得混乱，但是看得出底子非常干净。
客厅里舖着老式白瓷砖，久远，边缘都开始破损，但是纤尘不染。
沙发弹簧已经老化，坐感不佳，但是整齐铺着米白盖巾，散发着淡淡的洗衣粉味道。靠枕花色各异，上面有几处突兀的毛线绣花，仔细一看，绣花竟然是为了遮掩破洞。
华英端着一壶凉茶过来，放在茶几上，一边往玻璃杯里倒，一边羞涩道：「是我自己煮的，都是好材料，你放心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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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又回到了低着头、不敢看人的习惯动作里。
林女士喝了一口，点头：「确实是好材料。」
华英惊喜抬头，又立刻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去。
林女士：……
面前这个女人，虽然年华老去，还身带残疾，眼珠子诡异的动来动去。
但是抛开这一切，她那种文静、温柔、略带些羞怯的气质，怎么会这么眼熟？
怎么会这么像她的文文？
从小到大，无数人跟她调笑：你这么个倔驴一样的人，怎么会生出这样乖巧贴心的女儿？
她自己也笑，还好女儿性格不像自己，不然家里天天要干仗。
倔驴一样的人是谁呢？
林女士转头，视线越过开裂的木门，看着卧室角落里那个默不出声，蹲在地上用力打包的人。
倔驴一样的人，在这儿呢。
林女士放下玻璃杯，发出命令：「你过来，和我说会儿话。」
房间里，王阿红动作一顿，但一点起身的意思都没有。
她顺手捞起一堆不知道是什么的东西，狠狠往编织袋里塞。
华英惶恐道：「阿红，快过来啊，这是你亲生的妈妈啊！」
王阿红再次顿住。
「什么妈妈，我可高攀不起。」
她没有回头，只是冷冷丢下一句，便继续打包起来。
……倔驴。
林女士提高声音：「你躲在那里是怕我吗？」
王阿红勐地站起身，看向这边，眉毛竖起来：「谁怕你了？」
她站在原地喘了好几下，慢慢挪了过来。
客厅里一时安静下来。
华英感到尴尬，想说些什么活跃气氛，却又嘴笨得很，不知道说什么好。
林女士指指王阿红的手腕：「怎么弄的？」
那里有一条长长的、狰狞的疤。
王阿红低头看了一眼，随意道：「在后厨烫的。」
她哼了一声：「在后厨干活，就没有不被烫到的。」
沙发另一边，华英嘴角下撇，声音也带上哽咽：「都怪我没用，阿红跟着我真的吃了太多苦。」
她偷偷瞥着林女士，眼珠子诡异地动来动去。
王阿红生气大喊：「你看她干什么！」
华英缩起肩膀，不说话了。
林女士：「你们家，妈妈和女儿好像是反过来的。」
王阿红不耐烦道：「是啊，我们家是我做主。你有什么意见吗？」
林女士：「你不想认我，我可以接受。但是你有没有问过你妈妈，她想不想认她的亲生女儿呢？」
王阿红勐地站起来，塑料椅子被她怼得翻过去。
「哈？亲生女儿？你说谁？你那个宝贝女儿苏文？你是没看见她那天的表现吗？」
她转头看着华英，眉毛倒竖：「你看见了吧！你看见她的表现了吧！」
「那位大小姐根本都不敢看你！」
她连声大笑：「你指望她认你？把你当亲妈？不如指望母猪上树！」
华英羞愧捂住脸。
王阿红见妈妈这样，也噤了声，脸上一阵红一阵白。
林女士也憋着气。
文文确实表现不好。
是自己太过宠溺，没有教会女儿责任感。
一时间，她只觉得自己的脸皮也被王阿红扔在地上踩。
林女士尽量平静：「所以，这就是你当初不想找我们的理由？你不想让你妈妈受亲生女儿的嫌弃？」
王阿红瞪着眼：「不行吗？我想的不对吗？本来就是这样吧？」
她冷笑连连：「我对苏文其实没什么意见。本来就是陌生人，嫌弃也是正常反应。」
她昂着下巴，双手抱胸：「我自己的妈妈，我自己养。」
我自己的妈妈。
林女士听着这几个字，心里一阵憋闷。
她一时气道：「自己养？用的却是我的钱呢。」
王阿红颤抖了一下，眼睛变得血红。
林女士清醒过来，满心懊悔。
我疯了吗？哪壶不开提哪壶。
她咬了咬嘴唇，突然想起那位女调查员的话。
于是决定依样画葫芦。
「阿红。」
「我可以这样叫你吗？」
王阿红不置可否。
林女士：「对不起，我说了难听的话。其实我心里不是这么想的。」
「你也是这样对吗？你虽然说了这些话，但心里不是这么想的，对吗？」
王阿红冷笑：「你又知道了。」
林女士：「我不知道。」
「我特意过来，就是想要了解你。」
王阿红愣住。
*
银灰色奔驰行驶在葱郁的初夏时节中。
宋流星不自觉地哼着一支小曲。
仲光华：「你在哼什么？」
宋流星：「啊，你不知道这个歌吗？很有名的！等一下，我配上歌词，你应该就知道了。」
她快乐地唱起来：「蘑菇蘑菇～嗯嗯嗯嗯嗯嗯～蘑菇蘑菇～嗯嗯嗯嗯嗯嗯～变成一碗汤！」
仲光华：「你这也没有很多歌词啊。」
宋流星哈哈笑道：「不好意思哦～但是你真的没听过吗？这首歌好红，到处都是。」
仲光华：「你很高兴？」
宋流星：「是啊。」
她笑眯眯：「我有预感，王阿红和林女士能好好相处。虽然不太好说，但是我能感觉出来，她们有些地方很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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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看了一眼副驾驶，满脸欣慰。
「我挺意外的，原来你并不是那种顽固的人——」
「我见过太多人，明知道自己错了，却为了面子或者别的什么原因，死也不肯承认。」
「你愿意承认对王阿红有偏见，愿意整理思路，另找角度来看待整件事，这真的很——」
「呵。」仲光华冷笑出声，打断了对方的赞美。
宋流星：？
仲光华梗着脖子，看着窗外。
「所以，当我认为王阿红和hei社会有关的时候，你明明不贊同，却什么也不说。你就冷眼看着我在错误的思路上飞奔。」
「等我奔到头了，你就宣布要开除我。」
他的声音里满是悲愤：「你是一点也没犹豫，一点也不留情啊。」
宋流星：！
被对方这么一说，她不禁感觉，自己是挺过分的。
她忍不住开口辩解：「我也没有故意不说吧，我说了王阿红应该不是那样的——」
「别狡辩了！」
仲光华终于忍不住回头，眼神狠狠锁住宋流星，大声控诉：
「你根本没打算认真对待我！你根本就是等着我犯错，好趁机甩掉我！」
宋流星张口结舌。
这傢伙，太敏锐了吧。
她以为自己理直气壮。
这个傢伙不请自来，工作理念也跟我不合，我甩掉他不是天经地义？
没想到，真到了这个时刻，没来由的愧疚竟然一下子淹没了她的心。
我是不是真的有点过分？
不管怎么说，这段时间他工作还是挺卖力的——
宋流星脑子飞速运转，想找点话来安慰一番，却听见右手边传来沮丧的声音：
「我是诚心诚意来你这儿的。你怎么能这样对我？」
仲光华是真的委屈得要命。
他是南洋仲家的少爷，诺大家族唯一的继承人。从小唿风唤雨，众星捧月，几时讨好过别人？
他都屈尊降贵了，曲意逢迎了，忍着高温酷暑蚊虫叮咬日日陪伴了，可是宋流星不但不给他好脸，甚至还暗中计划着赶他走。
和想像的完全不一样。
阿芳根本不在意他。
和过去差别太大了。
仲光华感觉心里好像破了一个洞。
宋流星转头看了副驾驶一眼。
大个子的年轻男人肩膀耷拉着，眼神巴巴朝着这边，长长眼尾垂下来，看起来非常可怜。
心脏狠狠一颤。
这样的眼神，这样的感觉，竟然唤醒了一缕遥远的记忆。
曾经何时，有那样一个小少年，皮肤雪白，身姿单薄，无力地躺在病床上，恹恹看着窗外。
然后，他转过脸来望着自己——
中间隔了太长的时间，她已经记不清少年的具体容貌。
可是她记得四目交接的瞬间，在胸中爆开的那种感觉。
心碎的感觉。
恨不得以身代之。
如果能让小少爷好起来，她愿意做任何事。
曾几何时，她对一个人付出了全部真心。
即使他根本不需要。
第24章 【自白书】上
简而言之，事情是这样：
你的生母是杰出女商人，性格豪爽，能力非凡，全心全意期待着你的出生。
可是因为医院失误，你流落到了养母家里。
养母是买来的媳妇，在穷人家里做牛做马。而你因为是女孩，被养父当作垃圾。
但即使如此，你的养母也竭尽所能给你庇护，给了你所有的爱。
她没有太大能力，但你是她的心肝。
然后，真相爆开。
你站在了人生的岔路口。
*
很小的时候，你的日子其实很快乐。
你的家，是一间肠粉店。
确切的说，一楼是肠粉店，二楼是家。
你家左边是烧腊店，右边是牛杂店。
一整条街，都是差不多的家庭小店。
街头到街尾，大大小小的孩子差不多有十来个。
父母忙于开店，孩子们无人看管，天天在街上疯玩。
你在电视里见过有钱人，见过他们的别墅豪车，酒醉金迷。
但是你从未觉得那些东西和你有什么关系。
你也从未想过自己是穷人。
你每天乖乖上学，放学后疯玩。
那时候，你是一个无忧无虑的小孩。
*
当然，你的生活也算不上完美。
其中最大的缺憾，是你的爸爸。
他看什么都不顺眼。
从起床那一刻开始，他一直骂骂咧咧。
嫌桌子上有灰，嫌妈妈特意端上来的早饭不好吃，嫌你木头木脑不讨他欢心。
然后他出门晃荡，直到深夜才回来。
看着他出门，你会大松一口气。
你最大的希望，就是他能一直待在外面，永远不要回来。
有一天，你在街上偶然遇见爸爸。
他和一个女人走在一起，手挽着手，身体贴着，十分亲热。
那个女人穿着一件豹纹紧身吊带裙。
你不知出于什么心理，偷偷跟踪起来。
他们两个停在一家药店门口。
爸爸进去了，豹纹裙站在门口等着。
你想了想，穿过马路，走到豹纹裙身后，戳戳她的小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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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抬起头，说，那是我爸爸。
豹纹裙吓了一跳，一下子手足无措。
她搓搓手，讪讪道，哎呀，别误会，我们之间没什么的，就是，呃，就是朋友而已。
你仰着头，问豹纹裙：你不觉得他这个人很讨厌吗？他从来不好好说话，一开口就骂人。
豹纹裙瞪大眼睛，然后咯咯笑起来：你这个小鬼，好有意思啊。
笑完，她嘆气，说，都一样啦。男人都是这么讨厌的。习惯就好啦。
*
不知从何时起，你爸爸和按摩女睡觉的流言传开了。
小学生对睡觉的含义一知半解，但这不妨碍他们挤眉弄眼在你面前一遍遍重复这句话。
你可不是好惹的。
有一天，你突然暴起，抓住那个领头的小男孩，把他推倒在地上，狠狠抽了他一个嘴巴子。
你被叫了家长。
妈妈匆匆赶到学校。
一进办公室，她就低头弯腰向对方道歉。
对方父母一点也不饶人，坚持要学校开除你这个暴力狂。
妈妈听了，吓坏了，流着泪，腰弯到对摺，祈求对方的原谅。
你也有羞耻心的，你也不想重复那种话的。
可是你别无选择。
你冲出去，指着那个小男孩大叫，他说我爸爸和按摩女睡觉！他对每一个人说我爸爸和按摩女睡觉！他一遍又一遍对着我说我爸爸和按摩女睡觉！
在场每个人的脸都青了。
最终这件事不了了之。
可是你第一次对妈妈失望了。
妈妈太弱了。
妈妈为什么会这么弱？
你无法理解。
你渐渐长大，看到了更多事情。
每天早晨五点，天还是漆黑一片，妈妈就起床了。
一楼那间窄窄的店铺里，她会像陀螺一样，忙上一整天。
收来的钱，会放在一个铁皮饼干盒子里。
然后，那些钱，会被爸爸一把抓走。
你知道，那些钱会流向菸酒店，会流向按摩女。
而你的妈妈，依然穿着五年前那件廉价衬衫。
为什么？
为什么会这样？
为什么爸爸什么都不做，自动得到一切？
为什么妈妈呕心沥血，却什么都没有？
你去问妈妈。
她无奈笑笑，说，因为家里房子是爸爸的啊。
爸爸是这个家的主人，而妈妈……妈妈是光身子嫁进来的。这样的她，一辈子都抬不起头来。
你想了想，点头说，明白了。
爸爸是地主，妈妈是长工。长工拼命干活，地主老爷躺着享受。
妈妈愣住，说，不是这样的。
过了一会，又嘆气，说，也差不多吧。
你说，等以后我结婚了，我会成为另一个家里的长工。
妈妈惊呆了，说，不会的，不会的！
她说，我就是拼死拼活，也会给你攒出嫁妆来，绝不会让你走我的老路！
你看着妈妈，心想，你拿什么攒？明明钱都被爸爸拿走了啊？
你意识到，虽然她是妈妈，但她并不能为你遮风挡雨。
*
你渐渐发现，你的妈妈，是那样柔弱。
连你这样一个小孩，都能轻而易举向她发号施令。
那一天，你在新闻上看到，因为本年度气候特殊，可能迎来有史以来最大的鬼王潮，请各位观潮爱好者小心安全。
你鬼使神差动了心，缠着妈妈要去观潮。
妈妈一会儿说，太危险了，被潮水捲走怎么办？
一会儿又说，店里只有她一个人，无论如何也走不开。
总之就是不行。
但是你早就发现，妈妈是个柔弱的、容易受人左右的人。
于是你缠，死死纠缠。
不过几分钟，妈妈就嘆气，说，好吧。
妈妈关掉店铺，带你搭上公交车，去看传说中的鬼王潮。
鬼王潮极其壮观。
事实是，置身其中，你几乎吓尿。
观潮点很高，但是潮水的余韵足够扫过。
你全身湿淋淋，紧紧抱着妈妈的腰，心脏勐跳，哇哇大哭。
妈妈双手抱着你，温柔哄你，可是哄着哄着，却噗嗤一下笑了。
她笑得上气不接下气，说，平时看着多了不起的一个人呢，结果是个胆小鬼呀。
你气坏了。
又气又委屈，嗷嗷大叫：我都吓死了！你还笑！
妈妈用更大的笑声回应你。
回家的公交车上，妈妈一直拉着你的手，用一种极其满足的语调说，今天虽然少赚了钱，但是好开心啊。
她看着你，眼睛里满是骄傲，说，我女儿真是主意多多。怎么就想到来看潮的？要不是我女儿，我一辈子都想不起来看什么潮。
你一下子害羞了。
你挺起小胸脯，说，我还有好多好多主意呢！以后你就跟着我混吧！
妈妈哈哈大笑，说，好啊好啊，以后我就跟着你混了。
*
关系的逆转，大概是从那一天开始的。
拆迁的消息传来，你爸爸立刻心思活络，计划着将你们这对木头木脑不讨人喜欢的母女扫地出门。
妈妈的天都塌了。
她躲在房间里，默默哭泣，不肯出门。
而你，小小孩童，豁出去一切，跑去爸爸的大伯家，在门口躺下，满地打滚，号啕大哭，控诉爸爸的绝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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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条街的人都过来看热闹。
最后，在伯爷爷的主持下，你爸爸被迫从拆迁款中分出一小部分给你们母女。
你们拿着那笔钱，去了四十公里以外的大城市。
从此相依为命。
从那一天开始，你们的关系逆转了。
她是妈妈，你是女儿。
可是她那么柔弱。
你想要保护她，带着她过上好日子。
你想成为她的妈妈。
*
苏文找上门来的那一刻，你一点也不惊讶。
两年前，妈妈突然发了奇怪的病。
她开始频繁摔跤，眼珠子也会奇怪地滑来滑去。
去医院做完检查之后，医生建议，身为女儿的你，也去做一个基因测序。
那个时候你们就知道了。
你们两个人，没有血缘关系。
妈妈说要去医院查档，帮你找出亲生父母。
她一边回忆，一边絮絮叨叨。
那年夏天连续暴雨，县城医院门口的路被淹了，好多人临时转院去了别的医院。那一天生产的，只有提前过来住院的几个人。
妈妈和隔壁床很聊得来，几乎成了朋友。
两个人一前一后生产，生的都是女孩。
应该就是这两个女孩被抱错了。
妈妈说着说着，陷入自卑漩涡。
她说，隔壁床是个女老闆，很阔气，很豪爽，和丈夫也很恩爱。
真是哪哪都好。
可怜的孩子，怎么就被抱错了呢。
如果是那个女老闆，一定能给你更好的生活吧。
听见这种话，你很生气。
你大声质问：什么意思？我们现在的生活很差吗？
妈妈急了，连声说，不是的，不是的。
你哭了，你说，你们两个人一辈子相依为命，怎么会不是母女？
拿到天王老子面前去说，你们也是母女。
泪眼朦胧中，你看到妈妈松了一口气。
原来她也捨不得你。
妈妈总说你主意多。
苏小姐找上门来的那一刻，你突然想到了一个绝妙的主意。
你们母女两，一个患了病没法工作，一个在快餐店里当服务员。
你们真的很穷。
妈妈的病要看医生，要吃药，要加强营养，要静养。
到处都需要钱。
而你面前这位苏小姐，她看起来实在是很有钱。
你曾经靠着豁出去，从爸爸那里榨出过一笔钱。
你看着苏小姐，心里盘算着，这次也可以的。
你可以故技重施，从这个单纯的大小姐手里，榨出一笔钱来。
第25章 【自白书】下
你威胁了那位大小姐。
果然很容易。
她看起来慌张极了。
在你稍微引导之下，她看起来百分百动心，百分百会照你的话去做。
你本来没打算这么做的。
但是怎么说，你就是会突发奇想。
等待回音的时间里，你突然感受到一种好奇，于是你决定去偷窥她的生活。
那位大小姐还是有一点基本的防人之心。
她只说自己姓苏，没告诉你全名。
你有些嘲讽地笑起来。
太好懂了，大小姐。
这是害怕你知道了她的全名，循着线索找到她父母，越过她直接联繫呢。
大小姐是真的很宝贝很爱惜自己的父母。
也就是说，她一定会付钱。
你愉快地笑了。
大小姐没有做过这种阴暗爬行的事情，不知道，她给出了最关键的信息：电话号码。
你打开手机，打开支付app，点击转帐，在收款人一栏里输入那个电话号码。
于是，她的暱称和部分名字自动出现了：lily（**文）
所以，大小姐的名字是苏某文，或者苏文。
你打开所有社交app，用「lily＋苏＋文」排列组合，反覆搜索，交叉对比。
事情比你想像的还要容易得多。
你很快找到了她的私人生活帐号。
妈妈说，隔壁床是个有钱的女人。
那个女人可不是普通有钱，她是超级有钱啊！
大小姐的生活好梦幻……
大别墅，草坪，游泳池。
米其林餐厅，五星酒店。
成堆的奢侈品牌衣裙鞋包。
说走就走的旅行，南法消夏，瑞士滑雪。
原来这么梦幻、好像肥皂剧一样的生活，真的有人在过啊。
这种事情你当然从来都是知道的。
只是——
那个梦幻的世界，好像第一次和你有了真实联繫。
其实，这时候你还没有真实感。
你继续偷窥。
然后，你看到了大小姐的爸爸。
那是一个文质彬彬的人。
和女儿合影时，会微微偏头，目光落在女儿的侧颜。
是肉眼可见、几乎溢出画面的深情。
你从前有个同桌，叫做宝珠。
宝珠是个好孩子，和你玩得很好。
宝珠的爸爸经常来学校接她。
他白白胖胖的，穿得很整洁，站在校门口，不断往学校里面张望。
宝珠会大叫着扑向爸爸，然后被爸爸举起来，放在脖子上。
那一幕，仿佛梦幻泡影。
你不会承认，默默站在影子里看着的你，羡慕得有一点点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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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看着手机屏幕上那张父女合影。
中年男子微微偏头，嘴角微微翘着，目光落在女儿的侧颜。
被爸爸那样看着，那样爱着，是一种什么体验？
你不知道，你想不出来。
然后，电光火石之间，你意识到：
照片里这个文质彬彬的中年男子，才是你的亲生父亲。
那个混帐王大球，本不该和你有任何联繫。
你被这个认知轰炸得回不过神来。
你头脑空白，全身麻木，继续偷窥。
滋味微妙得变得不同。
那些华美梦幻的画面，你不再觉得那是离自己很遥远、和自己无关的存在了。
你一直往前翻，看到几年前的帖子。
大小姐的20岁生日，她妈妈送了一套高层公寓作为礼物。
大小姐写道：妈妈说，20岁的人应该有自己的房子。
20岁的人应该有自己的房子？
你坐在廉价出租屋的廉价铁架床上笑出声。
你甚至从来不敢奢望，这辈子能拥有自己的房子。
头脑空白。
一片空白。
而无尽的空白之中，逐渐出现一个声音：
这些是你的。这些本来都是你的。
可是被人偷走了。
全被人偷走了！！！
心底冒出一股邪火，在胸膛里烈烈燃烧。
你以为你不眼红。
你错了。
错得离谱。
真正看到了，你才知道，你眼红。
你眼红得快要疯了。
你想要食言，亲口说过的话全都当屁放了。
你想立刻去和亲生父母相认。
你想拿回原本属于你的一切。
你想要……
现在就要……
一刻都等不了！
就在这时，廉价的门板传来咚咚声。
是妈妈。
她捧着一个小砂锅进来，放在你桌上，一脸邀功的喜气：我早晨去菜市产，看到有新鲜牛尾，就赶紧买了。我用小火炖了一天了，味道好得很呢。
你尝了一口，正是你喜欢的味道。
你们家从来不买什么高级食材，可是在味道一途，妈妈从来没凑合过。
那一瞬间，你好像做坏事被抓了现行。
你喝着牛尾汤，偷偷看妈妈。
她一身寒酸，容颜苍老，眼珠子不受控制，滑稽地动来动去。
一股酸涩味道直冲到嗓子眼。
如果你去投奔有钱父母，妈妈怎么办。
那个娇气的大小姐，会愿意接手这样一个妈妈吗？
答案很明显。
不会的，她不会想要的。
大小姐的心事都写在脸上了，她只想要她那个强大的富豪妈妈。
你向来都知道的。
妈妈很柔弱。
这样的妈妈，离了你的保护，可怎么活得下去啊。
想到妈妈孤苦无依的样子，你的心碎成了一百万片。
不，等一下。
其实完全有折衷的办法。
你大可以投奔亲生父母，然后继续照顾妈妈。
有了亲生父母的钱，照顾妈妈岂非轻而易举？
对，太对了，这才是最明智、最经济实用的做法。
你突然兴奋起来，仿佛看到美好生活在前方向你招手。
梦幻泡影飘摇了几秒钟，噗！突然又破灭了。
一旦成为别人的女儿，你能留给妈妈的还有什么？
钱？
可是，妈妈需要的是钱吗？
她这一生，早已习惯于一毛钱掰成两半花。
会不会有朝一日，她咽气之后，你去收拾遗物，却发现她把那些两毛三毛的钱全攒起来，全部留给了你？
想到这里，你几乎窒息。
你早知道的。
她天生就是个没用的人，一辈子都是个没用的人。
你改变不了她，只能把她放在身边。盯着她，照顾她。
你没有其他办法。
她的爱，早已把你绑住。
死死绑住。
*
榨取一笔钱的计划，意外失败了。
你被扭住双手，脸在骯脏的地上压扁。
你的丑态全落入亲生母亲的眼中。
她满眼厌恶，冲着你大喊：
你这是勒索！我们可以报警的你知道吗？
你知道勒索的刑事立案标准是多少钱吗？
这个金额够你坐十年牢的了！
多好笑啊，你甚至还想着投奔她，从她手里抠钱呢。
你真是想得美。
你在阴沟里待得太久，早已成了不折不扣的癞蛤蟆。
清醒一点吧王阿红！
你就是一只癞蛤蟆！
*
接下来的时间，你好像罩在一层厚厚的壳子里。
你的理智仍然在运行。
你意识到，你敲诈的那笔钱，并没有完全泡汤。
你还是可以拿到的。
那一家子有钱人，应该愿意用这一笔钱买断你们的关系，从此和你撇清。
你罩在一层厚厚的壳子里。
你的理智仍然在运行。
只是情感全部冻结了。
你像一具尸体一样，沉默规划着名远距离搬家的大小事宜。
为什么那位林女士又回头来找你？
甚至装出一副慈母的*样子。
你想着，你做的那些好事，林女士不是都见过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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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这又是哪出？
难道是血缘上头？
天啊，血缘原来这么厉害的吗？
血缘里的唿唤，甚至盖过了癞蛤蟆的噁心？
你不觉得欣喜，甚至有点想笑。
但也不是特别想笑。
你被罩在壳子里，只感到一种闷闷的、令人窒息的酸涩味道。
让你壳子裂开、当场崩溃的，是无意撞见的、妈妈和大小姐一起的画面。
她们两个人，坐在你家楼下简陋的甜水店里，面对面坐着，默默吃着东西。
你心想，是大小姐主动过来的吗？
呵呵，她倒是比你想的有良心一点。
妈妈看起来很高兴。
当然高兴了，那可是她的亲生女儿。
你站在街对面，默默看着那一副母慈子孝的画面。
这时候，天空竟然下起了雨。
太好笑了。
难道在你不知道的维度，你竟然是世界的女主角吗？
连天气都会唿应你的心情。
雨越下越大。
很快把你淋透。
妈妈终于捨得把眼神从她女儿身上挪开，往店外看了一眼。
她看到了你。
你转身就跑。
妈妈追了上来。
你一定是故意跑得慢了。
不然，妈妈一个生病的人，怎么会轻易追上你？
想到这一点，你羞耻得想爆炸。
妈妈从后面拉住你，惊慌失措，声音发抖，喊着你的名字，叫你不要误会。
她说，她再也不会和文文，啊，不是，苏小姐，再也不会见面了。
她说，我们宝贝不要生气。
你冷笑着甩开她的手，继续往前走。
一辆电瓶车从斜刺里冲出来，直直冲向你。
妈妈惊叫出声，从后面勐扯你的背包。
你和电瓶车擦身而过。
妈妈张开双臂抱住你，抱得紧紧的，嘴里语无伦次，声音颤抖得厉害。
你没听见她说什么，你只知道，你被妈妈抱着。
多么熟悉的怀抱。
你一生颠沛。
明明是孩子，却被迫肩起妈妈的责任。
你总觉得自己很累。
不是的。
不是的。
是你太自大了。
你竟然忘了，多少次，无数次，你受到挫折、感到害怕，都是躲在这个怀抱里吸取能量。
多少次，无数次，你在这个怀抱里嚎啕大哭。
哭完了，又是一条好汉。
你顶着两个肿泡眼，紧紧攥着妈妈的衬衫衣摆，慢慢往回走。
妈妈看你恢復正常，又开始不正经了。
她嘻嘻笑：我们宝贝就是爱面子。
你是不是好担心别人以为你爱钱？所以你才总是对林女士没个好脸色。
哎呀，不用这样的啦。
我知道的，我们宝贝才不是那种人，我们宝贝最重感情了。
林女士也会知道的。
你破涕为笑。
你说，妈妈你在说什么胡话呢？你女儿可以说是这世界上最爱钱的人了。
你和妈妈笑成一团。
然后，你主动联繫了林女士。
她是你的亲生母亲，她也是成功人士，是大富豪。
你憧憬她，渴望她，这是事实，没什么好羞耻的。
你被偷走了人生是真的。
那些贫贱，那些鄙视，那些伤害，都是真的。
可是，即使在污泥中，那些爱是真的，快乐也是真的。
你永远记得那天和妈妈一起看的鬼王潮。
你的回忆里，有那么多闪耀的宝石。
想不通的事，暂时不要去想好了。
那些解决不了的愤怒，暂且悬置好了。
先挺起胸，堂堂正正活下去好了。
你总会长大，会经歷更多，会变得更聪明。
总有一天，你会找到答案。
第26章 往事-1
宋流星一不小心发起呆来。
很多事情，已经很多年没有想起。
也不知怎么了，那些久远的回忆，最近时不时地涌出来。
18岁以前，她的名字叫做阿芳。
阿芳对亲生爸爸没有任何印象。
据说，他年纪轻轻就卷进帮派斗争，莫名其妙地死了。
从有记忆开始，阿芳就和妈妈两个人相依为命，一直过着流离失所、朝不保夕、穷困潦倒的日子。
后来，妈妈在理髮店做清洁工，认识了定期过来剪头髮的蔡司机。
蔡司机的东家，是全国最大的富豪。
他本人颇受富豪信赖。
阿芳的妈妈在他介绍之下，去了富豪家里做女佣，从此获得了稳定的住处和薪水。
一年之后，蔡司机成了阿芳的继父。
富豪的家被当地人称作「蓝屋」。
富豪的曾祖父原是岭南富商，因为祖国动乱，被迫流亡至南洋小岛。
曾祖父与英吉利大使的女儿喜结连理，夫妻二人政商联手，家业迅速扩大。
成为南洋首富之后，他们开始建造能炫耀财富的府邸。
整整十年之后，蓝屋终于落成。
蓝屋坐落在老城区寸土寸金的中心地带，占地五千多平米，是建筑围合花园的形式，其中建筑有二千平米，花园有三千平米。
为了维护这座宏伟大宅和其中的花园美景，需要投入巨大的人力物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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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年在蓝屋里服务的员工，女佣、园丁、厨师、司机、保安等等，有将近百人。
阿芳的妈妈和另外四个女佣一起负责走廊的清洁，每天要爬上爬下擦洗巨大的窗户，工作十分辛苦。
但是比起曾经的无家可归，如今的辛苦已经是福祉。
她很珍惜蓝屋里的工作和生活。
「要心怀感恩，知道吗？」她一直这样对阿芳说。
阿芳嘴上答应，心里老大的怨气。
刚来蓝屋的那几年，她的日子还不错。
吃喝不愁，还能从员工用的小门偷偷熘出去，在街上疯跑，和街坊家的小朋友们玩各种没头没脑的游戏。
有时候，她会一个人行动，大步往前跑，跑上很久，去很远的河边。
大河宽阔，水流滚滚。
这些浪花将去向何处？
早在那个时候，阿芳就有预感，总有一天，她是会去远方的。
河边长着一从从的野生茉莉，花瓣娇嫩欲滴，香气沁人心脾。
阿芳小心翼翼摘了几朵，攥在手里，一路蹦蹦跳跳回家，浓郁的香气仿佛也跟着她蹦跳。
街道上的热气，小伙伴们的吵闹，河流上的漩涡，野茉莉的清香，无尽的远方。
这些是阿芳喜欢的东西。
可是这些东西，在某个时间点，全都消失了。
因为，阿芳被少爷给盯上了。
少爷是这座大宅里最珍贵的宝石。
夫人出身名门，和老爷青梅竹马，感情深厚。
但是夫人有习惯性流产的生理问题，苦苦挣扎了十多年，用上了各种现代科技手段，才终于得到了少爷这个珍贵麟儿。
少爷的住处，是主楼二楼最东边的套间。
那个地方，阿芳根本没有资格靠近。
日常能接近少爷的，除了夫人之外，就只有少爷的保姆和家庭教师、专门负责清扫少爷房间的女佣这么几个人而已。
阿芳想破了头，也想不出少爷是怎么发现自己的存在，然后又出于什么目的，紧紧缠上了自己。
*
蓝屋的少爷仲光华今年11岁。
因为健康状况不佳，一直没有上学，留在家里跟着家庭教师教学习。
他身量比同龄人更小，眼神中却是远超过年龄的复杂。
仲光华悄无声息走上长廊，看着女佣阿槲跪在地上，用力擦洗着花砖缝隙。
他站了一会儿，直到阿槲若有所感抬起头来。
看到近在咫尺的少爷，阿槲紧张得一下子蹦起来，差点撞翻水桶。
仲光华微微一笑，藏在身后的手向着阿槲伸出，上面托着一个小小烫金木盒。
「这是我用不上的。不嫌弃的话，拿去给你女儿用吧。」
阿槲两眼一亮，双手接过木盒，兴奋道：「我现在就拿去给她！」
话音落下，她扔下水桶和刷子，拔脚就往员工宿舍跑。
仲光华看着她的背影，露出满意笑容。
阿槲满头大汗跑回员工宿舍，噔噔噔跑上二楼，掏出钥匙，打开反锁的房门。
12岁的阿芳从已经看过一百遍的绘本里抬起头来。
自从少爷开始不定时召唤，她就被禁止上街玩耍了。
「不可以让少爷等你！」妈妈是这么说的。
放学后必须立刻回家。
节假日更是从早到晚被锁在这间狭小的屋子里。
阿芳一肚子怨气。
感觉自己就是被恶龙抓走、关在洞穴里的公主。
阿槲向前伸手，手里是打开的木盒。
「看！这是少爷给你的！」
「是万宝龙啊！很贵的！」
木盒里面，是一只万宝龙玳瑁钢笔。
阿芳看了一眼，没什么反应。
倒是阿槲兴奋地举起钢笔，对着光线仔细查看：「看看这玳瑁，可不是塑料假冒的，是货真价实的龟壳啊！」
阿芳：「你喜欢？你拿去用好了。」
阿槲一巴掌拍在女儿手臂上，发出响亮的一声。
「又乱说了！我才认识几个字啊，哪里配用这么好的笔。」
「再说了，这是少爷特意送给你的。」
「走，跟我去道谢。」
阿芳在心里冷笑。
公主还要向恶龙道谢：虽然你把我抓走关起来，但是你送我金币了，谢谢你。
这是什么世道啊！
真是没天理！
阿芳被妈妈紧紧掐着手腕，在无尽长廊中飞速穿行。
妈妈走得太快了，她的短腿拼命划动，却还是跟不上。
全身重量都坠在手腕上，很痛，几乎要断掉。
她忍不住哀求：「妈妈，慢点啦！」
而妈妈只是回过头来，压着声音呵斥：「难道你想让少爷等你吗！」
阿芳要气死了。
万恶的少爷！
阿槲用力推开走廊尽头那扇沉重的花梨木大门。
里面是一个套间。
天顶很高，空间很大，长条窗户垂下蕾丝窗纱，四下里摆满古董家具和花瓶。
一派幽静深邃，华美奢靡。
少爷坐在沙发上，嵴背挺直，两手放在膝盖上。
虽然小小一只，那副板正的样子却颇有气势。
阿芳站在门口，低着头，盯着地毯的花纹，不说话。
阿槲使劲掐了一把女儿的小臂。
阿芳一声痛唿，不情不愿道：「谢谢少爷的钢笔！我会珍惜着好好使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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屈辱笼罩住她的心。
这哪里是道谢。
这明明是上赶着讨好。
仲光华点点头，款款起身，走到一张大桌子旁边。
桌子上，堆着几个巨大的盒子。
仲光华拍拍盒子，「这是乐高刚出的新款，星球大战的千年隼和共和国巡洋舰系列。」
他嘆了口气，「这个很难拼的。我一个人拼，也不知道要拼到什么时候。」
阿槲立刻提议：「让我家阿芳来帮忙吧！她手很巧的！」
仲光华似乎考虑了一会儿，矜持道：「也不是不可以。」
他朝着阿芳问道：「你会拼乐高吗？」
阿芳勐摇头。
仲光华：「是有点难。不过没关系，我会教你的。」
阿槲拍了一下女儿后脑勺：「快谢谢少爷！」
阿芳：……
她憋着气礼貌道：「谢谢少爷。」
*
阿槲离开了，诺大的套间里只剩下两个小朋友。
仲光华哗哗拆开盒子，把一包包零件摊开在桌子上。
零件太多，到最后已经没地方放那张巨大的图纸。
阿芳：「放地上拼吧。」
仲光华：「那样多不雅。」
阿芳：？
你一个丁点大的小豆丁，有什么雅不雅的。
仲光华想了想：「你要是喜欢在地上拼的话，那就在地上吧。」
阿芳：……
两个小朋友坐到窗下的地毯上，开始拼乐高。
具体来说，仲光华整个人趴在图纸上，仔细研究，试图找出纸上画的abcd分别对应现实世界里的哪些零件。
而阿芳尽量远离对方，缩在一个角落，随手拿着一些散落的零件拼着。
仲光华看了一眼阿芳，欣慰道：「你会拼啊。」
阿芳：……
每个零件上都有凸起和凹槽，有眼睛有手就能拼吧。
仲光华又看了一眼，欲言又止，最后宽容道：「算了，你随便拼吧。」
阿芳：……
夕阳渐渐从窗口爬进来。
仲光华看着手里乱七八糟的一大坨，烦躁不安。
他再一次去查看图纸。
这个图纸是不是印错了？
这时，他听见家庭教师惊讶的声音：「这是你做的？」
仲光华转头一看，家庭教师蹲在他旁边，手上捧着一只小狗。
原本用来组成宇宙飞船的黑白灰零件，竟然被拼装成了一只杂色小狗。
小狗耳朵尖尖，肚皮白白，背上有花纹，头微微偏向一侧。
夕阳打在小狗身上，激起一片光晕。
那颗歪着的小狗头，竟然像是真的听到了什么声音似的。
家庭教师把小狗举到仲光华面前，欣喜道：「我一直担心你太过循规蹈矩，在创造性方面有所欠缺。看来是我多虑了！」
她仔细把玩着小狗，啧啧称奇：「太可爱了。这简直是艺术啊！」
仲光华：……
他四下张望，寻找阿芳。
不在。
仲光华突然站起来，有点慌。
她去哪了？走了吗？怎么都不跟我说？
就在这时，花梨木大门悄悄打开，阿芳蹑手蹑脚熘进来。
她一抬头，吓了一跳。
少爷和家庭教师正在对面，四个眼睛炯炯地望着自己。
仲光华紧锁眉头，大声道：「你干什么去了！」
阿芳小声：「我去上厕所。」
仲光华：「房间里有洗手间，你去外面做什么？」
阿芳没说话，家庭教师柔声接过话头：「少爷，她不可以用你的洗手间。」
她转向阿芳：「你去走廊上的员工洗手间了？真乖，你做得很好。」
仲光华一下子低落下来。
家庭教师询问阿芳：「你在这里做什么呢？」
阿芳老老实实全盘托出：「少爷送了我一支钢笔。我过来道谢。少爷叫我帮他拼乐高。」
家庭教师神色暧昧不明：「少爷很喜欢你。」
阿芳只觉得嵴樑上的寒毛都竖了起来！
哪怕她只有12岁，还是个小孩，她也清楚地知道，少爷的喜欢，可不是她承受得起的东西。
第27章 往事-2
意外的是，阿芳被夫人亲自召见了。
蓝屋的女主人姓奚，出身自明末清初便来到南洋的古老家族。
奚家的家产比不上后起之秀仲家，但凭藉着悠久的歷史，在华人圈中的话语权一点也不低。
夫人是锦绣堆出来的、神仙一般的人物。
对于所有人而言——不管是仲家的员工，还是整座城的上流社会，她都是目光中心、话题中心。
阿芳被叫去夫人的房间。
夫人的房间在走廊另一头，比少爷的房间略小一些，却更精緻柔美。
夫人听见声音，从书桌边站起来。
她个子很高，脸庞无以言语喻的美丽，身上随意披着刺绣绸缎长袍，衣摆镶着厚厚的鸵鸟毛，垂在繁复的拼花马赛克地板上，随着脚步走动微微飘起来，好像云朵一样。
夫人在阿芳面前站定。
两人离得非常近。
阿芳微微抬头，能看清夫人纤长的、微微颤抖的睫毛，满鼻子都是夫人身上淡淡的茉莉香味。
阿芳心如擂鼓。
夫人笑了，摸了摸阿芳的脸蛋，「你真可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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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华因为身体的原因，很难像普通小孩那样交朋友。你住在家里，又和阿华年纪差不多，可以请你当他的朋友吗？」
阿芳内心深处的小动物警觉一下子跳出来。
她仿佛看到了一处铺满鲜花浆果的洞穴，清香甜美的味道在空气中招摇，尽情邀请着她踏入。
可是那个洞穴不是她的家。
她不知道洞穴里到底有些什么。
这些念头只是电光火石。
现实中，她别无选择，只能点头。
夫人愉快地笑了。
*
夫人愉快了，少爷却不愉快了。
仲光华坐在沙发上，两手抱胸，眼神阴沉。
「所以你是按照我妈妈的吩咐来和我做朋友？」
他学着大人冷笑：「你以为我稀罕你？」
阿芳：……
她四下里看了看，走到桌边，看着那一堆乱七八糟的零件，回头询问：「少爷，要拼乐高吗？」
仲光华：「不准碰我的乐高。」
阿芳哦了一声，乖乖后退一步。
她心里的怨气已经渐渐散开。
事已至此，与其生气，不如看开点。
与其被妈妈锁在狭窄的宿舍房间里，不如待在少爷这个豪华大套间里。
阿芳隔着玻璃门看了一眼在另一个房间里坐着的家庭教师。
家庭教师抬起头看了一圈，随即又低下头去看书。
阿芳挺了挺自己的小胸脯。
胸中全是理直气壮。
如今她可是夫人亲封的小伙伴。
她再也不是上赶着讨好少爷，她在这里是天经地义、合理合法。
阿芳自顾自笑笑，好脾气问道：「少爷，那你想玩什么呢？」
仲光华：「我玩什么和你有什么关系？你以为你是谁？
阿芳看了一眼书架上数不清的绘本，礼貌询问：「少爷，我可以看书吗？」
仲光华：「不可以。」
阿芳：……
她干脆不说话了。
仲光华：「我想吃披萨。」
阿芳：「啊，哦。那我去跟厨房说？少爷是想现在吃还是晚饭吃？」
仲光华：「我想吃披萨王的披萨。你知道披萨王在哪儿吧？」
他走到书桌边，从抽屉拿出一张大钞，向前递出：「你去帮我买。」
阿芳：……
明明家里的厨师是国宴水平，却要去街上的快餐店买披萨？
这纯粹就是为了折腾我吧。
她看了一眼家庭教师。
对方似乎没有反对的意思。
行吧。
阿芳突然嘴角勾了勾。
正好。
难得有出门的机会，正好找住在披萨王后面的阿山阿海兄弟两玩一会儿。
仲光华警惕地眯起眼：「一个小时之内回来。不然我就跟阿槲告状，说你故意偷懒。」
阿芳睁大了眼。
少爷真的很懂怎么掐人七寸！他果然是恶魔吧！
她忿忿不平，却无计可施，只能捏着那张大钞跑出门去。
在灼热的空气中拼命跑着，跑过五个街区，跑进披萨王的店面，买了两张王牌披萨，捧在手里，又一路跑回去。
仲光华坐在茶几上，打开披萨的纸盒子。
他浮夸地皱起眉，推开盒子，「哼，这种东西，狗都不吃。」
他往后一靠，两手抱胸，朝着阿芳抬抬下巴，「你拿去吃吧。」
阿芳看了一眼少爷，蹲到茶几边上，捏起一块披萨，大口吃起来。
呜哇，好好吃。
马苏里拉芝士和萨拉米火腿的浓重味道在口腔里迸发然后混合，太美妙，简直是天堂～
仲光华瞪大眼睛，看着阿芳蹲在地上，吃得一脸陶醉。
他肚子里烧起一股无名火，勐地起身，一巴掌打掉对方手里剩下的披萨角，大喊：「叫你吃你就吃？你没有自尊的吗？」
阿芳看着披萨角掉在地毯上，淡黄色的芝士淌开去，黏在了橘红色的羊毛地毯上。
浪费一块披萨还是小事，地毯脏了该有多难洗？
她抬头看了一眼少爷。
对了，洗地毯的是女佣，少爷又怎么会关心这种事。
阿芳站起身来，退后一步，冷笑：「对啊，我当然没有自尊。我要是有自尊，我从一开始就不会听你的命令。」
仲光华一时说不出话。
他突然捏起一块披萨，朝着阿芳扔去。
啪。
披萨正正好砸在阿芳脸上。
芝士煳了她一脸。
阿芳惊呆了。
随即怒火上涌，一步上前，一手抓住少爷前襟，用力把他推倒在沙发上，一手抓起披萨就往少爷脸上怼。
仲光华万万没想到会被如此忤逆。
他仰面倒在沙发上，脸上煳了一团黏哒哒的东西，根本不敢睁眼睛，又感觉一只手狠狠压在胸口，想挣扎竟然还挣扎不开，不禁又惊又怒，手脚挥舞，一脚正好踢中阿芳的腹部，只听见对方闷哼一声，压在胸口的力量立刻撤开了。
仲光华匆匆抹掉脸上的食物，起身一看，看到阿芳倒在地毯上，捂着肚子神色痛苦，不禁心里一慌。
他正要说话，突然耳朵一动，听见门外轻微的脚步声。
糟糕，家庭教师上完洗手间回来了！
仲光华一把抓住阿芳的胳膊，也不管她还在肚子痛，一边压低声音喊着「你也不想这样子被人看见吧」，一边使出吃奶的劲把她拉起来，两个人一熘烟跑进了套间的洗手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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仲光华反锁上门，从架子上随意扯下来好几条毛巾，甩给阿芳两条，手忙脚乱开始擦身上的脏污。
家庭教师看到了茶几边沙发上的一团狼藉，惊叫出声：「这是怎么回事？少爷？你在哪里？」
仲光华隔着门大声道：「我们不小心把披萨打翻了，正在这边洗手，等一下我们洗好就出去了！」
家庭教师：「需要我进来帮忙吗？」
仲光华：「不用！你在外面等就行了！」
仲光华照着镜子，衣领上全是火腿的油脂痕迹，根本擦不掉。
阿芳急了，尽力压低声音，却忍不住发抖：「这要怎么跟她解释？什么不小心打翻披萨，她根本不会相信的！」
仲光华从镜子里看过来，奇怪道：「为什么要跟她解释？我说是打翻了披萨，那就是打翻了披萨。」
他回头看着阿芳，眼神镇定，不容置疑：「你也要坚持这个版本，明白吗？」
阿芳连连点头。
*
阿芳一路小跑回宿舍换衣服。
她想起刚才家庭教师的表情。
那个对她而言极具威压的家庭教师，在少爷的目光注视之下，明明满腹狐疑，竟然真的不敢多问一句。
哼，真是有点爽快呢。
阿芳回了宿舍，钻进狭窄的洗手间，先把衬衫脱下来，把沾到油渍的部分抹上肥皂，狠狠搓洗起来。
搓了一顿，油渍淡了许多，但并未完全消失。
算了，就这样吧。
洗过的就是干净的。
阿芳用清水洗掉泡沫，把衬衫拧干，暂时放在洗脸池边，然后打开花洒，开始洗澡。
刚抹上沐浴露，就听见砰的一声巨响。
阿芳吓得全身一抖，差点滑倒。
是门被勐拍了一下。
门外传来蔡司机的声音：「阿芳又在洗澡？怎么这么爱干净啊？」
「爱干净是好事，也要懂得节约啊。付水费的可是我啊，阿芳。」
放屁。
阿芳心里骂道。
员工宿舍的水电网络都是东家全包，根本不需要自己出钱。
但是这话她根本不敢说出口。
她只是尽量平稳声线，大声回答：「我马上就洗完了！」
阿芳两手拼命搓动，差不多冲掉泡泡之后就立刻关了水。
她摘下自己的花花小毛巾，随便擦干身体，迅速套上干净衣服，打开门。
「我洗好了。」
她小声报告一句，捏着湿哒哒的小毛巾和洗好的衬衫，准备熘去阳台晾起来。
蔡司机突然伸手，捏住了阿芳的后颈。
巨大的手掌完全握住了细小的脖颈。
他笑起来，声音中透着无限愉快：「没擦干呢，还湿着。可别感冒了。」
阿芳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她抱着脖子被折断的觉悟突然一挣，从那双大掌里挣脱，一熘烟地跑了。
阿芳紧紧捏着湿答答的小毛巾和衬衫，在宿舍附近偷偷徘徊着。
一直等到毛巾和衣服都干了，妈妈才回来。
阿芳咬咬嘴唇，下定决心，快步迎上去。
妈妈惊讶道：「怎么啦？脸色怎么这么难看？像见了鬼一样。」
阿芳拉住妈妈的手：「我有事跟你说……」
她把妈妈拉到无人的墙根下，声音发抖：
「蔡叔叔，他，他让我很不舒服……」
「他总是在我洗澡的时候站在门口等着……」
「他还总是捏我身上……」
妈妈像甩鼻涕一样甩掉阿芳的手，低声呵斥：「小点声！」
「你在说什么鬼话？不害臊吗？」
阿芳急了：「妈妈！我说的都是真的！」
妈妈：「什么真的假的！这是什么光彩的事吗！快别说了！」
阿芳急得满头汗：「妈妈！」
妈妈：「你不喜欢他，平时躲着点就行了。你以为他喜欢你吗？你这样的拖油瓶，他不嫌弃就算很不错了。」
阿芳说不出话，只能反覆哀叫：「妈妈！妈妈！」
妈妈也急了，使劲拍了女儿一巴掌：「你想害我们被赶出去吗？！」
阿芳再也说不出话来。
她知道，这是妈妈最惧怕的事。
阿槲，蔡司机。
这两个人，在蓝屋的分量是完全不一样的。
蔡司机任职仲家老爷的私人司机已经十多年了。
上一任司机因为大嘴巴被开掉。而蔡司机因为嘴巴闭不透风，深受老爷的信任。
阿槲呢？
只是一个刷洗走廊的女佣而已。
阿芳深深知道，妈妈是多么害怕回到过去那种飘零的生活。
怎么办，非得蔡司机把我杀了，妈妈才会醒悟吗？
阿芳自嘲地笑了一下。
蔡司机才不会做杀人这种惹眼的事情。
他只会暗暗地欺负我，让我连告状都告不成。
只能忍下去吗？
人生为什么有这么多需要忍耐的事情。
第28章 往事-3
阿芳就读的国立小学课程不多，下午三点就放学。
本来，放学后可以和小伙伴们到处疯玩。
可是如今——
按照少爷的吩咐，阿芳下课后一分钟也不敢耽误，飞速跑回家，直接去少爷的套间报导。
仲光华今天格外兴奋，拍着桌子连声催促：「快过来！快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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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芳走到桌边，打眼便看到一副泛着幽深光泽的紫檀棋盘，旁边是润泽乳白的玉石棋子。
仲光华：「我今天学了下围棋，我觉得好有趣，所以想教给你！」
阿芳：……
她一屁股坐下，感觉有点好笑：「这样现学现卖也行吗？」
家庭教师坐在一边，柔声道：「向别人教学也是一种很好的复习手段。少爷在教你的过程中，也能巩固自己学到的知识。」
仲光华皱起眉：「我不是为了巩固和复习。我就是想教她。」
家庭教师笑容僵住，往旁边挪了一点，不说话了。
仲光华拿起棋子就往棋盘上摆放，玉石碰到檀木，发出清脆悦耳的声音。
他摆出几种基本阵型，向阿芳解释「气」的概念。
阿芳认真听着。
不该有的念头始终在心头萦绕。
她冷不丁发问：「如果老爷赶我们走，你会跟老爷说，让我们留下来吗？」
仲光华奇道：「为什么要赶你们走？阿槲违反什么规定了吗？」
阿芳：「不是，没有，妈妈工作很认真的。我是说如果——」
家庭教师坐在一旁，适时插话：「员工的去留都是老爷和夫人决定的。少爷还是个孩子，不管这一类事情的。」
她看向仲光华：「对吧，少爷？」
仲光华迟疑点头。
家庭教师微笑看向阿芳：「你在这里是陪少爷玩耍的。不要越界。」
阿芳低下头，任凭巨大的羞耻将自己笼罩。
仲光华兴奋搓搓手：「基本的规则都教给你了，我们先来试着对阵吧！」
阿芳点点头。
两个小朋友坐在棋盘两头，架势十足，开始对阵。
仲光华落下一子，宣布：「你这一片都死了。」
阿芳：「啊！」
仲光华不满地皱起眉：「你很惊讶吗？你这一块被我围了好一会儿了，这么明显的攻势你都没注意到吗？」
家庭教师：「初学者能力有限，注意不到局势是正常的。」
她微笑道：「不是每个人都像你那样有天赋的，少爷。」
阿芳咬咬嘴唇。
她脑子里全是其他事情，根本没法专心下棋。
但是她没解释，默认了家庭教师的话。
但是仲光华不接受这种解释，他追问道：「你刚才是不是走神了？」
他看到阿芳露出心虚的表情，立刻知道自己猜对了，忍不住拍桌子道：「和我下棋竟然敢走神？接下来不准走神了，要专心，知道吗？」
阿芳一肚子火。
你是天之骄子，众星捧月，什么烦恼都没有，当然可以专心下棋。
你哪里会知道别人的生活有多难？
但是这些话不能说出口，多想也无益。
于是她努力清空脑袋，将注意力放在棋盘上。
家庭教师不知何时走到了房间另一头，随意地四处查看着。
「咦？」她看着珍宝架，发出疑惑的声音。
她转头看向下棋的二人，手指着钢琴，问道：「这里的观音，少爷你收起来了吗？」
仲光华随口道：「什么观音？」
他看了一眼钢琴，想起来了。
「啊，那个观音。没有啊，我没动过。」
家庭教师一脸肃穆：「不见了。」
阿芳心中一紧。
一股不好的预感在胸中迸开。
果然，家庭教师目光落在阿芳身上，「你呢，你知道去哪了吗？」
阿芳勐摇头：「什么观音，我根本没见过。」
家庭教师不置可否。
「那是道光年间的宫廷古董，是夫人特意从苏富比拍回来送给少爷的。」
「观音本身是纯金的，背后的佛光是用失传的花丝镶嵌工艺打造的。」
「你见过的，阿芳。上次你在这里的时候，站着看了好久呢。」
阿芳啊了一声。
她想起来了。是那个小观音啊。确实精緻漂亮，让她移不开眼睛。
家庭教师笑了：「是你拿了吗，阿芳？」
阿芳一个激灵，大叫：「我没拿！」
声音太高，反而显得可疑。
仲光华也不禁有一丝迟疑：「阿芳，是你拿走了吗？*」
他忍不住看了一眼地毯上的旧书包。
阿芳立刻蹲下去，抓起书包，拉开拉链，一顿乱抖，把书本文具还有一堆乱七八糟的小玩意全抖落在地毯上，最后把书包整个里朝外翻过来。
她眼睛睁得老大，热切道：「看吧！没有吧！」
家庭教师玩着自己的手指，轻笑：「我是刚发现观音不见了。并不意味着观音是今天消失的。」
她抬眼看阿芳，眼神意有所指，「你可是每天都来这里呢，阿芳。」
阿芳勐地跳起来，小脸涨得通红，声音尖利：「你什么意思？我说了我没拿！你们听不懂人话吗？我没拿！没拿！」
仲光华吓了一跳，赶紧安慰：「好好，我听到了，你没拿。」
他转头看向家庭教师，「是不是你不小心放到别处了？」
家庭教师皱起眉，似乎是对这种指控感到不满。
「不可能，我从来不乱动着房间里的东西。」
「这样吧，夫人到家应该是晚上七点，到时候我把事情报告给她，请她来决断。」
「在此之前——」她笑了笑，「就暂时一切如常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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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切如常……个屁。
离开少爷房间，去员工食堂吃晚饭的路上，蓝屋上下将近百人的员工，全都偷偷对阿芳行注目礼。
阿芳几乎能听见他们刻意压低的议论声。
看啊，就是她，竟敢从少爷的房间偷东西。
阿芳停下脚步。
不想去拥挤的员工食堂。不想更进一步面对所有人的议论。
更不想回自己的宿舍。妈妈就要下班了，她回来之后会说什么？
阿芳有预感，妈妈不会说什么好听的话。
阿芳拔脚就跑。
她大步跑到那扇员工出入的小门前。
往常，她只要喊一声「叔叔」，保安大叔就会开门让她出去，可是眼下，保安大叔却挠挠头，迟疑道：「阿芳啊，这个时候你就不要出去了吧，乖乖的，等夫人回来把事情理清楚，啊。」
阿芳吞下耻辱，默默转身，沿着墙根走着。
走到无人处，她突然蹲身，钻进路边的花丛。
花丛里湿热憋闷，还有蚊子，还有毛毛虫。
但这些都无所谓了。
只要不被别人用奇怪的眼神看着就好。
阿芳醒过来的时候，一时不知今夕是何夕。
四周漆黑一片。
全身被汗湿透，嗓子干得像被浆煳黏住。
感知渐渐回到身体。因为蜷缩太久，后腰十分酸痛。脚上传来一阵剧烈的痒意。
夫人回来了吗？
找到那个消失的观音了吗？
要是可以原地消失就好了。
阿芳站起身，慢慢往员工宿舍走，硬着头皮，去迎接那个未知的结论。
她慢慢挪到家门口，推开门。
蔡司机不在，妈妈正坐在沙发上看电视。
听见门响，她抬头看了一眼，招唿道：「你跑哪去了？我一直在这儿等你呢。」
阿芳眨眨眼。
这和她想的不一样。
妈妈也太平静了吧。
她张开嘴，想要询问，却一时不知从何说起。
就在这时，妈妈口气愉快道：「夫人派人来说，观音找到了，是管家把有特殊工艺的古董带出去专业清洗了。她说叫你放心。」
「夫人真是厉害，一出手，什么都水落石出。」
阿芳大大松了一口气。
随机听见妈妈说：「今天太晚了，明天跟我去夫人道谢。」
阿芳一愣。
一股无名怒气腾腾升起来。
道谢？我应该道谢吗？
我被当头淋了一盆脏水，现在发现泼错了，都没有人跟我道歉吗？
呵呵。
她忍耐了一会，终于忍不住问道：「少爷呢？少爷说什么了吗？」
妈妈一脸莫名其妙：「没有啊，少爷没带话。」
阿芳的心空了一秒。
随即狠狠自我呵斥：笨蛋！你在期待什么！你以为你是谁，竟敢指望少爷来道歉？
妈妈坐在沙发里絮絮叨叨。
「夫人真是好人啊。」
「你看你，笨手笨脚的，把那么金贵的东西弄不见了，人家不但不怪你，还生怕冤枉了你，急忙忙赶回来把事情调查清楚。」
「多好啊，这下你可以睡个安心觉了。」
「啊，对了，明天见到少爷，你私下里也要跟他道谢，知道吗？」
阿芳再也听不下去，转头冲进洗手间，打开花洒，让水雾封印世界。
第二天，阿芳如常去上学。
下午四点，国立小学放学了。阿芳跟着班上的同学去学校后面的树林找黄大仙，虽然没找到，但是找到了超大的天牛。
再看时间，已经到了傍晚。
阿芳惴惴不安回到蓝屋。
她这样不听话，不知道少爷会说什么，妈妈又会说什么。
员工宿舍楼下，家庭教师拖着行李箱，背着大包，正往外走。
阿芳看见她，吓了一跳，也没多想，张口就问：「你去旅游吗？」
家庭教师恶狠狠瞪过来。
阿芳忍不住往后退了一步。
家庭教师：「少爷不在，你装那个柔弱样子给谁看？」
阿芳：？？？
保安大叔从岗亭里探出个脑袋，呵呵笑道：「别生气啦，旧工作不去，新工作不来嘛。人嘛，还是应该往前看比较开心。」
家庭教师一跺脚，恨恨走了。
阿芳心里一动，掉头就跑，想去找少爷。
可是刚跑到接近主屋的地界，就发现大家乱成一团，议论纷纷。
说是少爷旧疾发作，被救护车接走了。
体弱的小少爷，这次不知道又要在医院里住多久？
员工们满心怜惜。
那个薄瓷一样的小人儿，不知又要吃多少苦？
阿芳的心跳也忍不住乱了一拍。
但是随即，她狠狠长舒一口气。
少爷不在，我自由了！
第29章 往事-4
晚上十点，永福集团总部大楼24层，ceo办公室。
仲光华带着一身热气走进来，在附带的洗手间里迅速沖了个凉，随即开始处理堆积了一天的公务。
莹莹灯光下，巨大的办公桌上，除了米歇尔整理好的厚厚一沓文件，还有一个精緻的黑色小箱子。
箱子上贴着米歇尔惯用的蓝色便利贴，上面写着：夫人遣专人送来的。
仲光华大概能猜到里面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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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1页
打开一看，果然。
一尊羊脂白玉观音像。
仲光华小时候体弱多病，进出医院是家常便饭，妈妈于是开始拜观音。
观音播撒慈悲，拯救世人，引导世人度过难关。
仲光华面无表情，默默无言，将观音放回盒子里，塞进公文柜最下一格。
他不信观音。
观音慈悲。
可是妈妈求了这么多观音回家，她的心却并没有因此变得慈悲。
更不要说，观音会让他想起不好的事情。
11岁那年，他书房的珍宝架上有一尊五寸高的黄金观音。
那是道光年间的宫廷古董，民国时流失到西方，妈妈特意从伦敦苏富比拍下，带回国送给他。
观音本身是纯金打造，背后的佛光是用极细的金丝拧结成型，再镶嵌各色宝石，很精緻，很漂亮，即使他对这一类东西并无特别兴趣，收到的时候也禁不住一阵喜欢。
但是终究是并无特别兴趣，刚收到时的兴奋和喜欢，很快就淡去。
后来，那尊观音摆在珍宝架上，他再也没有给过眼神。
若是早知道后来会惹出那种事，还不如早早地让管家收到金库里去。
*
那是他认识阿芳的第一年。
阿芳是半路来蓝屋的。
爸爸的司机在外面认识了一个女朋友，介绍来家里做女佣，不久后结了婚。
阿芳是那个女佣从外面带来的女儿。
蓝屋坐落在老城区寸土寸金的中心地带，四周都是热闹的街道集市。
蓝屋的形态，是建筑围合花园。
仲家少爷生活起居的套房，正好在整个蓝屋的西南角，卧室和书房的窗下，常常有街上商家的孩子们嬉戏玩耍。
仲光华从小体弱，外界的高温、潮湿、尘絮等等很容易让他生病。
他从来没有机会出去和那些孩子玩耍。
当然，作为蓝屋的少爷，他本来也不该和那些平民混在一起。
并且，他站在高高的窗口，隔着洁白的蕾丝窗纱，看着底下那群小孩流着鼻涕满地乱滚的样子，也确实没兴趣。
仲家的金贵少爷，自认是大剧院二楼的贵宾观众，而窗下的芸芸众生，全是他的演员。
那一天，阿芳第一次来到蓝屋的时候，仲光华正好从窗口看到了她。
心跳漏了一拍。
仲少爷从来没见过那么可爱的小孩。
并不是洋娃娃那种可爱。
父母的朋友家有许多比洋娃娃更精緻更漂亮的女孩，但阿芳不是那样的。
乍一看，身体瘦小，头髮干燥，十分悲惨可怜。
可若是再看一眼，就会看到那双圆圆的眼睛。
灵活狡猾，热情欢快，引人注目，甚至引人羡慕。
仲少爷看着她，会想起常来窗下的那只杂毛流浪小狗。
又脏又瘦，看起来可怜得要命，却总是自得自乐，从垃圾桶翻出一个破玩具玩上半天，还会在雨中踢踢踏踏跳起舞来。
也许蓝屋的员工福利还算好吧。
之后的一年，阿芳肉眼可见长了肉，个子拔高，头髮也开始变得闪亮。
而不变的是，每天都像小狗一样快乐。
阿芳很擅长和人相处。
明明是新来的，却和本地孩子们融合得很好。
她很聪明，发明了许多不花钱的小游戏，带着大家玩得不亦乐乎。
大孩子通常不愿意带小孩子玩，小孩子只好可怜兮兮跟在孩子群后面。但是阿芳总是愿意费心费力照顾那些较小的孩子们。
孩子们之间也有派别，有时候他们甚至会为了争夺阿芳而吵起来。而阿芳总会想出办法让大家重新玩到一起。
有时候，阿芳也会一个人行动。
她会沿着街道跑向远方，过了很久很久才回来。
回来的时候，手里总是捏着几朵白色小花。
她一路蹦蹦跳跳，时不时把小花放到鼻下嗅闻，露出快乐的笑容。
仲少爷看得多了，对着图谱查找那几朵小花的名字，原来是茉莉。
仲光华环顾房间。
他的房间永远摆着大量鲜花。
插在各种名贵花瓶里，五颜六色，浓艷热烈，喷薄怒放。
是太寒酸了吗？茉莉从未在此间出现过。
他立刻唿叫女佣，说想要一束茉莉。
半个小时后，茉莉送来了。
洁白的花朵圆润饱满，茎杆修理得干干净净，整齐插在一支天青色薄瓷瓶里。
仲光华凑过去深深嗅了一口。
很香。
但总感觉哪里不对。
一边是昂贵花瓶里插着的整齐花束，一边是阿芳汗津津的手里攥着的野生小花。
两者终究是不一样的。
*
六月的一天，傍晚时分，暴雨突然从天而降。
孩子们惊叫着跑到屋檐下躲雨。
孩子群里有一个女孩发育较早，她的白衬衫被雨水淋湿，透出里面的淡蓝色内衣。
男孩们看得稀奇，开始起闹：「胸罩！阿兰穿胸罩！」
阿兰又羞又气，捂住胸口，浑身颤抖。
阿芳突然冲出来，炮弹一样冲到领头的男孩面前，狠狠推了他一把。
男孩往后一屁股坐到地上，恼羞成怒，爬起来就沖向阿芳。
两个人瞬间扭打成一团。
别的小孩立刻分成两边，各自加起油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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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2页
仲少爷站在窗户后面，一颗心提到嗓子眼。
这群野蛮猴子，居然男生打女生！旁边的人不但不劝架，居然还起闹！
他趴在窗框上，紧紧盯着战况，手里握着一个花瓶，准备在需要的时候扔下去。
还好窗下的猴子大战很快分出胜负。
阿芳骑在男孩身上，压着他胸口，大喊：「下次你再嘴贱，我还打你！」
女孩们欢唿起来。
阿芳跳起来，意气风发。
她一扬头，目光从窗口飞掠而过。
仲光华唿吸暂停。
她要看见我了吗？！
并没有。
阿芳的目光毫无停顿、流畅飞过，回到孩子们之间。
仲光华贴着墙壁滑坐到地上，默默嘆了一口气。
紧紧握住的手松开，花瓶咕噜噜滚到地毯上。
*
八月的一天，仲光华做完数学习题，扔开本子，趴到窗口上。
家庭教师批改完题目，跟到窗口，从另一侧往下看。
她啊了一声，「那不是我们家的阿芳吗。她玩得挺开心啊。」
仲光华眼神不离开窗下，笑着点头：「嗯。她总是很开心。」
家庭教师看了一眼少爷的表情，笑道：「少爷平日里也没有朋友，确实有点无聊。不如偶尔叫阿芳过来玩。」
仲光华十分心动，却又担忧，转头环顾自己的房间：「她来了能玩什么？我怕她不喜欢这里。」
家庭教师失笑：「少爷，她怎么会不喜欢？她是司机和女佣的女儿，能来这里，是她的荣幸。」
仲光华睁大眼睛：「是这样吗？」
家庭教师：「这样吧，你不要直接邀请她，先送她点东西。她如果想和你玩，肯定就会借着道谢的由头主动留下来的。」
仲光华眼中绽放出光芒。
*
家庭教师说得没错。
第一次给阿芳礼物，她等到天黑才来道谢。
之后，再给她礼物，她会立刻出现。
就好像……她一直在等着这个礼物似的。
阿芳不再和街上那些孩子们玩耍了。
就好像……她自从知道少爷在召唤她，就对别人彻底失去了兴趣。
仲光华心上像是撒了白糖一样。
阿芳从此在这间套房度过许多时光。
街上的小学三点下课，从下课，一直到晚上，是少爷和阿芳静谧的游戏时光。
仲光华一度认为，他已经成功代替了街上所有小孩，成为阿芳唯一的密友。
直到观音事件。
*
家庭教师怀疑阿芳偷了珍宝架上的黄金观音。
不会的。
仲光华在心里说，阿芳是最坦诚、最直接的人，她不会做偷东西这种事。
但是，观音也确实是消失了。
观音如果不是被阿芳拿走，那就是被某个别人拿走。
凡事不可直接下结论。
当务之急是先找到观音。
最可能的情况，是女佣打扫房间时挪动了位置。
仲光华于是先打发阿芳回她自己的住处，随后叫女佣前来询问。
但是女佣指天发誓说自己每次清扫珍宝架，都只是短暂移开那些珍宝，随后一定会放回原处。
这条路不通。
怎么办？
仲光华发现自己无计可施，只能向外求援。
他想打电话叫妈妈提前回家，却被家庭教师阻止。
「夫人正在参加重要的商务会议，没必要因为这点小事打扰她。」
仲光华想了想，觉得有道理。
如此的话，只能先等着了。
小少爷焦灼不安，翘首以待，终于在天色擦黑时迎接到妈妈。
在妈妈的主持下，事情很快水落石出。
原来竟是一场大乌龙。
仲光华想要亲自去告诉阿芳好消息，但是他忍住了，派了个女佣去通知。
阿槲这才知道有这样一件大事发生，赶紧亲自跑过来道谢。
夫人问她阿芳怎么没来，她说不知道阿芳跑哪去了。
阿槲一脸不在意：「没事的！她经常乱跑，晚点就会回来了。」
旁边的女佣小声插嘴：「可是，下午的时候，我看到她在哭，很伤心的样子。」
仲光华的心一下子揪起来。
阿芳哭了吗？
为什么？
害怕被指责偷东西？
不会的啊，有少爷在呢，怎么会让她背上这种罪名？
夫人把保安叫来询问，保安先是说了阻止阿芳出去的事，随后又想起来：「糟糕，我后来被正门那边叫去了一会儿，她可能趁机偷熘出去了。」
仲光华急切道：「她去哪了？」
保安为难道：「我不知道啊，少爷。」
仲光华难耐地搓着手指，等着所有员工走开了，大厅里只剩下母子二人，才请求妈妈派人出去寻找阿芳。
夫人皱起眉：「你在想什么？派一群人出去找人？闹这么大动静，外面人不知道实情，还以为我们家里出了什么了不得的阴私。」
「她妈妈都说了不用管了，我们何必上赶着多此一举？」
仲光华：「可是，可是，她受了冤枉，心里不好受，万一，万一……」
他说不下去了。
夫人：「万一寻短见？」
仲光华崩溃大叫：「妈妈！」
夫人语气冷漠：「阿华，你要知道，她只是女佣的女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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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是你的玩伴，不是你的朋友。」
「再说了，如果因为这点事就自寻短见，说明她本身就是个残次品。」
「没必要对残次品投入太多感情。」
不是这样的。
不要这样说阿芳。
但是这时候仲光华只有11岁，面对威严的母亲，他一个字都说不出口。
第30章 清纯无知仲光华
午后一点，花二宫寻人事务所，两位员工正在头碰头吃外卖。
「流星姐！面坨掉了！」阿珍唿叫出声。
宋流星如梦初醒：「啊？啊，哦。」
阿珍咬住筷子，眯起眼睛：「难得看你走神啊，流星姐。在想什么好事吗？」
宋流星坐在原处，还有些呆呆的。
也不知怎么了，一些久远的回忆，最近时不时地涌出来。
炎热湿润的小岛，宏伟奢靡的蓝屋。
……少爷。
明明那多年没有想起过，几乎都要忘记了。
最近这是怎么了？
真奇怪。
宋流星甩甩头，将无用的思绪甩出去，随口敷衍道：「哪来的好事。是最近昼夜颠倒太厉害了，脑袋都迷煳了。」
阿珍：「所以说啊，你应该快点找个男人。有钱的男人。然后你就再也不用这么辛苦了。」
宋流星：「你没听说过吗，靠山山倒，靠水水流。人这一辈子，最终还是靠自己。」
阿珍：「靠男人也是靠自己的一种啊。你以为找到个好男人就完事了？哪有那么简单。你得在他身上下功夫！这可是一辈子的事。」
宋流星：「那要是男人生意破产，变穷光蛋了呢？？」
阿珍：「怎么可能破产？做生意只是打发时间，我们本地人的根本是房子。只要家里有几栋楼放租，一辈子都稳稳的。」
宋流星：「你不知道吗？男人一到中年就会想东想西，没准他一时头脑发热，把家里楼都卖掉，都投进生意里呢？」
阿珍一拍桌子，尖声大叫：「我绝不会允许这种事发生！」
她顿了顿，找回唿吸，忍不住翻白眼：「你又懂男人了？说得好像真的似的。」
宋流星哈哈大笑：「我不懂啊！所以我根本就不指望男人，我觉得一个人干活挺好的，虽然累，至少自由自在。」
阿珍：「一个人？嗯？一个人？」
她挤挤眼睛：「不是还有个年轻帅哥跟着你吗？」
宋流星面色不变：「他啊，他随时都会离开的。」
「你也说了，他都不是一般有钱人，是海外豪门。他怎么可能在我们这个小破事务所长久待下去？」
阿珍撅起嘴，却无法否认。
宋流星啊了一声，想起一件重要事情：「我之前跟你说过的，有一个同行要跳槽到我们这边来，我们谈好了，他今天下午过来。到时候我要是不在，你好好招待他。」
阿珍小脸皱起来：「发哥能同意吗？他那么小气，之前一直让他找人，他死活不干，宁可自己累死累活。」
宋流星微笑：「所以要先斩后奏啊。」
她握住拳头：「趁发哥不在，先把新人召过来。然后多办几件案子，让新人展现实力。这样，等发哥回来之后，也没有理由再解僱他。」
阿珍鼓掌：「流星姐好魄力！」
宋流星再次叮嘱：「一会儿他来了，你要好好招待他啊。他之前待的地方是血汗工厂，好不容易脱了身换了地方，我们一定要让他体会到同僚的温暖！」
阿珍啪啪拍胸口：「交给我吧！」
宋流星吃完快餐盒里的炒面，起身去泡茶。
热水注入玻璃壶，小小的胖大海瞬间舒展开来。
挺奇妙的。
宋流星心想。
天天和那个年轻的临时工在一起的感觉。
实在是很可疑，一个有钱人竟然跑来打这种又苦又累的工。
姑且算是他一时兴起吧，也许明天他就感到厌烦，再也不回来。
抛开这一切，他其实表现挺不错。
做事认真有效率，偶尔犯错，竟然能靠自己转过弯来。
这是多可贵的能力啊。
若他只是一个普通人，和我一样需要这份工餬口……
啊。
宋流星突然意识到，如果临时工只是一个普通人，和自己一样需要这份工餬口——
那样反而行不通。
因为……
她给的工资超低的！
当初她怀着赶人的目的随口给了一个完全不合理的低工资，对方竟然答应了。
也许，对有钱人来说，不管是合理的低工资，还是不合理的低工资，都根本没区别，根本不算是钱吧。
想到这里，不禁有些不爽呢。
但是，也确实有些内疚。
自己这种行为，好像周扒皮啊……
「在泡什么茶？我也要。」
门口传来声音，一道高大的身影挡住日光，正是那位被周扒皮剥削的清纯无知有钱临时工。
宋流星心虚道：「胖大海而已。你想喝茶的话，我给你泡一壶铁观音吧？」
仲光华走到桌边坐下，狐疑道：「嗯？今天怎么对我这么好？」
宋流星：「不要算了。」
仲光华赶紧答应：「要的要的。」嘴角翘得老高。
阿珍扔完垃圾回来，走到茶水柜旁边，掏出手机，悄悄展示给宋流星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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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4页
宋流星低头一看屏幕，是购物网站，上面显示一副名牌墨镜，盛惠12888元。
宋流星：？
阿珍微微偏头，压低声音：「你看他头上。同款。」
宋流星偷偷去看临时工插在头顶的墨镜，好像，确实和屏幕里一样。
……不理解。
什么人会花一万多块钱买一副墨镜？
阿珍小声啧啧：「真是有钱人啊！」
宋流星：……
我真是膨胀啊。
竟敢在戴万元墨镜的大爷面前自比周扒皮。
他扒了我皮还差不多。
「喝茶。」宋流星把装着胖大海的大茶壶放到桌上。
仲光华：「我的铁观音呢？」
宋流星：「没有了。」
仲光华：？
宋流星：「快喝。喝完出门干活。」
*
下午的工作：跟踪出轨男。
十分经典，毫无新意。
四点左右，目标人物进了一家茶楼。
宋流星和仲光华也跟了进去，在大厅最边上要了一壶茶，几样点心。
旁边的桌子似乎有些愁云惨雾。
「才二十多岁呢。」
「是啊。人生才刚刚开始呢。」
「她真的是个好孩子。平时对我们这些老傢伙可照顾了。」
「可不吗，我好几次看到她一个人换饮水机的水桶。那些一起进来的后生仔，就跟瞎了一样，眼里没有一点活。」
听起来像是某个年轻女孩遭遇了不幸。
一个阿姨语气中带上忿忿：「要我说，她根本就不是会跑去游什么野泳的人，肯定是有人带她去的。」
旁边的大叔连连点头：「肯定是哪个后生仔撺掇的。」
宋流星眼神一凝，又是野泳？
花城水网密布。
一条百花江从东向西贯穿市区，大小支流托举起整个城市。
尽管官方反覆强不准下水游泳，但是炎炎夏日中，市民们对水体的渴望根本不可阻挠。
危险与快乐伴随，每年都有野泳死亡事件。
但是今年光是我直接听到的就有两起……这个出事频率，是不是有点高了？
呜哇……真是不祥。
裤兜里响起铃声。
宋流星掏出手机，接起。
她一边点头，一边嗯嗯答应着，脸色越来越差。
仲光华：「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宋流星一脸无法掩饰的苦涩：「安安在学校闯祸了，班主任叫我过去。」
「不好意思，你先一个人在这边支撑一阵。我尽快赶回来和你汇合。」
她说完就要离开，却一把被仲光华攥住了手腕。
仲光华：「我陪你去。」
宋流星诧异：「你去干什么？」
仲光华：「这种事很难应付吧？有个人帮腔总是好的。」
当然难应付了。
这简直是我最怕的事。
宋流星心里一酸，看着近在咫尺年轻男子的眼睛，突然有一种奇妙的感觉。
这种事情，如果有个人能站在身边帮我……
光是想想就觉得心安。
但是，但是。
宋流星强笑一下：「学校叫的是家长，你非亲非故的，去了算什么？」
她使劲一挣，拔出手腕，换上严肃神色：「你就在这里继续蹲守，这是我身为上司的命令，听到了吗？」
说完，她匆匆离去。
仲光华坐在原地，看着宋流星出门，拿出手机开始拨号。
「年仔，是我。」
「你侄子回家了吗？」
「把你侄子再借我一次吧。」
他挂了电话，毅然起身。
对不起，阿芳。作为下属，我要违抗你的命令了。
*
花城第十一小学。
宋流星气喘吁吁进了办公楼的会议室。
班主任向她解释事情经过。
原来是说，宋平安在教室里追打男同学，追到最后往前一扑，不但把同学扑倒受伤，还不小心把旁边的女同学也撞倒。
受伤的男生叫刘亮，女孩子叫李梦，两个人都十分小巧，站在高大的安安旁边，看起来十足的受害者模样。
男生伤在膝盖，女生伤在手肘，虽然只是皮肤擦伤，但是这会儿伤口已经略微肿起来，又被碘伏涂满，和别处白白嫩嫩的皮肤一对比，实在是触目惊心。
宋流星心里发苦。
把别人撞倒受伤，这种事情已经不是第一次了。
安安向来活泼好动。
确切来说，是过于活泼好动。
上课坐不住，会动来动去，等到下课，好傢伙，如野马脱缰。
再加上他巨大的个子，一旦碰到别人，他自己的感觉是：羽毛拂过，别人那边的感受：地震。
鑑于此，宋流星跟安安强调过很多次，不准在教室里跑动，要跑就去外面操场。安安也跟她拍胸脯保证会听话。
为什么还是变成这样？
刘亮妈妈看起来非常生气。
她蛮横地拉过宋流星，弯腰指着儿子受伤的膝盖，语气满是心疼：「你看看！你看看！伤成这样了！我的儿，该多疼啊！」
受伤女生李梦的妈妈站在旁边，搂着女儿肩膀，跟着这些话连连点头。
倒是李梦听到这话，怯怯出声：「妈妈，其实是我自己没站稳——」
她妈妈立刻抢话：「你们班上同学都看见了！你好好站那儿呢，就被撞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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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5页
这位母亲看起来非常生气：「小梦！你不要每次一遇到事情就想着息事宁人！跟你说过多少次了，马善被人骑，人善被人欺！」
刘亮也立刻指着安安大叫：「是他！是他撞倒李梦的！他还打我！他把我压在地上打！」
安安焦急反驳：「我不是打你！我只是想把我的东西拿回来！」
刘亮：「不就是一根破原子笔嘛！」
他仰头朝着妈妈控诉：「我的原子笔写不出来了，就随手拿他的用一下，谁知道他竟然追着要打我！」
刘亮妈妈一脸心痛，伸手指着安安，对着班主任大叫：「这孩子就是个野蛮人！放在班级里就是个定时炸弹！你必须处理这事！开除他！在家里好好反省！」
「开除？！」宋流星惊叫出声。
连班主任都惊了：「开除？刘亮妈妈，这有点太严重——」
刘亮妈妈打断他：「他不是第一次干这事了！他是有案底的！这次不开除他，让他留在班里，他一定会继续伤害其他同学，到时候你负得起这个责任吗？」
李梦妈妈在旁边连连点头：「就是！你负得起这个责任吗？」
班主任一下子哑了火。
第31章 小学生正义联盟
仲光华在街头拦截了李家的suv，上了车，吩咐司机掉头回学校。
李流年在电话里大叫：「我是当你真兄弟才帮你这个忙的！你跟我保证，进了学校，你绝对不准妄动！你想说什么做什么，阿深说可以了你才可以！明白吗！」
仲光华：「明白啦。从现在开始，阿深就是我的老闆，我会听他命令行事。」
李流年：「要是你给阿深惹麻烦，破坏了他的学校生活，我是绝对不会放过你的！」
仲光华：「好好好，绝不会的，你放心啦。」
他挂了电话，转头看向身旁那个端庄文静的小学生，尽量露出和蔼的笑容：
「我听说安安在学校惹麻烦了，你知不知道具体是怎么回事呢？」
李静深没有迟疑，开始解释：
「刘亮很讨厌宋平安。」
「因为每次考试宋平安倒数第一，刘亮倒数第二，大家说他们是一对笨蛋，刘亮很生气，认为自己比宋平安强多了，不应该被放在一起。」
仲*光华：……
李静深：「而且刘亮这个人手贱。他喜欢扯女同学的辫子。女同学都讨厌他。」
「与此同时，女同学喜欢懂平安，会主动找宋平安一起玩，还分享零食。」
「所以刘亮很嫉妒。」
「他经常故意拿宋平安东西，引宋平安追他。」
「宋平安笨手笨脚，总是撞到东西撞到人，嘴也笨，被老师骂也辩解不明白，只能低头挨骂。」
「然后刘亮就会很开心。」
仲光华不敢置信：「这种事经常发生？安安每次都吃亏？」
李静深点头。
仲光华眉头紧锁：「被这种小伎俩耍得团团转……阿深，你说，安安是不是笨过头了？」
李静深：「叔叔，你是不是想问，宋平安是不是智商有缺陷？」
不等回答，他直接回答：「我觉得有可能。他真的笨得有点离谱。」
这位一贯冷静的小学生说完话，眼神变得有些游移不安。
仲光华立刻注意到了，「怎么了？还有什么事？」
李静深撇开头，看着窗外：「你不问我为什么不跟老师说吗？」
仲光华：「两个傻瓜在泥坑里打起来了，你当然不想去沾惹。」
李静深惊讶地回过头来。想说什么，却又抿住嘴。
仲光华：「心里是这么想的，就不要怕承认。」
李静深：「叔叔也是这么想的吗？叔叔会在宋阿姨面前承认这种想法吗？」
仲光华：！
这个小学生，是不是聪明过头了一点。
他假咳一声，「那我就再教你一条人生道理吧。那就是，心里的想法，不一定要说出来。」
李静深：……
仲光华：「现在我们要去拯救傻瓜安安。虽然你不想沾惹，但是你是为了我做这件事，日后我自然会回报你。你懂的吧，我的回报可是很丰厚的。」
李静深：「我只是个小学生，我需要什么回报呢？我宁可为了公平和正义做这件事。」
仲光华：……
他突然皱眉：「等等。你是在嘲讽我吗？」
李静深：「呵呵。」
suv停在了学校门口。
李静深跳下车子，回头道：「走吧，我们要去弘扬正义了。」
仲光华：……
排除掉面前这位小朋友的阴阳怪气，他感觉十分良好。
他马上就要带着关键证人，从天而降在充满陷害与偏见的法庭上，拯救蒙冤的母子二人。
他脑子里不断预演那个场景，心脏砰砰直跳。
*
与此同时，办公楼会议室，在场众人的目光齐齐聚集在宋流星身上。
宋流星一脸严肃：「老师，不好意思，我还没弄清楚事情经过。」
「我总结一下，刘亮擅自拿了我们安安的原子笔，安安追着他索要，然后不小心撞到了他？」
班主任尴尬道：「哎呀，这个嘛，这么说也可以。但是不管什么原因，宋平安撞到了同学都是事实——」
宋流星死死皱眉：「不管什么原因？你怎么能这么说？看起来一模一样的事情，因为原因不同，事情的性质也就完全不同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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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亮大声插嘴：「我不是擅自拿的，我跟他说，原子笔借我，谁知道他就追着我打！」
宋流星：「你跟他借原子笔，他答应了吗？」
刘亮哑口无言。
宋流星：「不告而取，那就是抢。你妈妈没教过你不能抢别人东西吗？」
刘亮妈妈尖叫：「你放什么屁！」
宋平安睁大眼睛看着妈妈，眼神闪闪发亮、满是崇拜。
李梦妈妈突然道：「那就分开算。就算刘亮抢了宋平安的原子笔好了，让他道歉。你家宋平安可是直接造成两位同学受伤。」
她一下把女儿的胳膊拎得老高：「看！伤得这么严重！」
她大喊道：「我们作为受害者家长，要求开除加害者！」
刘亮妈妈眼睛一亮：「就是！分开算，我家亮亮道歉，你家宋平安开除！」
宋流星心里勐地一慌。
她强行镇定，朝着班主任陈情：「我们安安是善良的孩子，不小心伤到同学，他心里比谁都难过。」
她回头看着儿子：「对不对？」
宋平安勐点头，一个夸张鞠躬，脑袋几乎低到地上：「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刘亮，李梦，请你们原谅我！」
刘亮哼了一声，撇开头。
李梦想说话，却被妈妈狠狠往后一扯。
班主任立刻一步上前，趁机提出折衷方案：「宋平安确实有错，就让他停课三天，在家好好反省。刘亮妈妈，这样可以吧？」
宋流星提着一颗心，朝刘亮妈妈看去。
谁知李梦妈妈抢先道：「不行！宋平安就是个危险分子！」
「上次他还带了一只青蛙到教室里，吓得同学们乱成一团，那次没人受伤算是幸运。」
「可谁知道他以后还会带什么鬼东西来学校？还会闯下什么祸？」
「开除他才是对班级负责！」
宋流星惊讶回头：「青蛙？你带青蛙到教室里？」
宋平安心虚低下头。
宋流星心下巨震。
臭小子，到底还有多少事瞒着她！
震完之后，还是要解决问题。
开除是绝对不可能接受的。
十一小是这一片最好的学校，安安一定要安安稳稳在这里读完！
宋流星目光炯炯，盯住班主任。
对方家长根本不讲道理，还是得在班主任这里下功夫。
她心念电转，绞尽脑汁整理说辞。
班主任被她盯得直冒汗，慌张之下直接甩锅：「这样吧！事关重大，我也没法做决定，我现在就去找校长来——」
砰！
会议室的门突然被大力推开，两个人手拉手闯进来。
李梦惊喜：「佳欣！」
宋流星惊讶：「小雪？」
突然闯入的二人，正是李梦的好朋友吴佳欣，以及新来的转学生蓝雪。
蓝雪：「我们都听到了！」
班主任：「你们听到什么了？等一下，你们一直在外面偷听？」
吴佳欣瞪着李梦妈妈，大声道：「没错，安安是带了癞蛤蟆来教室，吓到了大家。但是事后他主动找班主任承认了，也向大家道歉了。他要是不说，谁知道是他干的？」
她转头看着班主任，语气激动：「刘老师，你当时不是表扬安安是诚实的孩子吗？怎么现在这件事反而成了错处，要害他被开除？」
班主任张口结舌，好半天才组织起语言：「我没说要开除啊，我说的是停课三天。不管怎么说，他伤到同学是事实——」
不等他说完，只见蓝雪指着刘亮，声音清脆：「他是自己摔倒的，摔倒的时候还把李梦撞倒了！安安根本没碰到他们两！我看得清清楚楚！」
李梦妈妈勐地转头，盯住刘亮。
刘亮妈妈伸手指着蓝雪，激动大喊：「你不要诬赖人！」
宋流星突然道：「报警吧。」
所有人的目光刷的一下转向宋流星。
宋流星：「每个人说的版本都不一样，总有人在说谎。叫警察过来，分开审问班上所有人。把所有人的版本拼到一起，总能得出正确的结论。」
她微微低头，尖锐的目光锁定刘亮：「怎么样？等警察抓到了说谎的人，就把那个人抓起来坐牢。」
刘亮妈妈崩溃大叫：「你放屁！」
班主任急得团团转：「这怎么行，这点小事怎么能叫警察呢！」
吴佳欣和蓝雪齐声道：「我们没有意见！叫警察吧！」
李梦妈妈沉默了。
刘亮肉眼可见慌了，紧紧抓着妈妈的衣摆，哀求道：「不要！不要叫警察！」
*
仲光华站在会议室大门前，想到即将到来的高光时刻，不禁心旷神怡。
他低头看了一眼李静深，「准备好了吗？」
李静深：「准备什么？有什么需要准备的吗？」
仲光华：……
臭小子。
他勐地推开大门。
迎面而来的，是宋平安熟悉的傻笑。
宋流星站在一旁，眼睛有点红，但也是一脸欣慰。
仲光华：？
怎么和我想的不一样。
蓝雪看到李静深，惊喜道：「阿深！你也来作证？」
仲光华心道：也？
李静深点点头，上前一步，将他观察到的刘亮对宋平安长期的隐形欺凌如实相告。
刘亮已经整个人躲到妈妈身后去，他妈妈也是手足无措，脸上青一阵白一阵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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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李梦妈妈都后退了好几步，离得远远的。
宋流星胸中怒火熊熊，恨不得把这个邪恶的小豆丁男孩撕碎。
她深吸一口气，转头盯住班主任：「老师，这可是霸凌！你是不是该对此有所措施？」
班主任满头汗：「有有有！必须有！」
*
一个司机两个大人四个孩子塞满了李家的suv。
宋平安扭头看着好朋友们，一脸感动，眼里含着两大泡眼泪：「小雪，佳欣，阿深，谢谢你们！你们对我太好了！我好喜欢你们！」
蓝雪笑眯眯：「我们也喜欢你！」
吴佳欣鼻子里哼出一声：「以后再被老师找麻烦，记得叫我们，知道吗？你这傢伙，什么都解释不清，只会挨骂。」
宋平安垂头丧气：「对不起，我太笨了。」
宋流星摸摸儿子的头，大声道：「不可以说自己笨！每个人都有特长，我们安安也许在某些领域不擅长，但是在其他领域说不定很聪明呢！」
宋平安高兴起来：「真的吗？比如什么领域？」
宋流星竟一时语塞。
她这个宝贝儿子，身体发育确实十分良好，但智力这一块，实在是……
蓝雪：「安安在对待朋友的领域很聪明！因为他总是很热情，还很诚实，所以我们都喜欢他！」
宋平安一脸喜气连连点头。
宋流星感动得差点落泪：「小雪！你真是好孩子！」
仲光华坐在副驾驶，无人搭理，如同隐形。
司机大叔转头看过来一眼，莫名有些同情意味。
仲光华：！
该死。
怎么和他预想的完全不一样。
第32章 新人丁白鹭
suv在小区门口放下吴佳欣。
两个大人看着她的小身影走进小区深处，这才重新上路。
下一个目的地，是街角的舞蹈教室。
蓝老师接到信息，已经提前等在了马路旁边。
正是夕照时分，微风拂动，蓝老师的长髮轻轻飘起，在光线中变成几乎透明的金色。
高大完美性感的身体，也被镶上一道金边。
宋流星隔着车窗看着蓝老师，忍不住深吸了一口气。
仲光华偷偷气成河豚。
他嘲讽出声：「你该不会打算跟他说，为了感谢，要请他们父女俩吃饭吧。」
宋流星回头看他一眼：「啊？啊！肯定要请的吧。」
仲光华：「他会误会的哦。他会以为你对他有意思，以感谢之名撩他。」
宋流星急得一拳捶过去：「小雪还在呢，你在说什么鬼话！」
说完，她哗的拉开车门，跳下车去。
夕阳温柔如水，宋流星站在蓝老师面前，手捧着心口，脸颊微红，整个人涌动着温柔羞涩的少女味道。
片刻之后，她挥别父女俩，重新上了车。
仲光华梗着脖子看着另一侧窗外，不愿意看她。
宋流星：「年仔，谢谢你。今天你特意赶来，真的帮了我大忙。」
仲光华回头，看到宋流星一脸郑重真诚。
很多年以前，阿芳也总是这样专心、诚恳地凝视着他。
……是他最喜欢的样子。
一颗心像是泡在酸水里。
往事有多，现实就有多冷酷。
仲光华忍不住冷笑：「帮了什么忙？我到的时候，你都大局已定了。有我没我都一样。」
啪！
是宋流星照着仲光华脑门来了一下子。
仲光华目瞪口呆，震惊万分。
阿芳打我？阿芳竟然打我？？？
宋流星：「别人感谢你的时候，你大方接受就好了。唧唧歪歪什么？你侄子还在呢，要给小朋友做榜样知道吗？」
仲光华：！！！
他仍然沉浸在被阿芳打的震惊里。
真的一切都变了。
那个曾经温柔羞怯百依百顺的阿芳，竟然会打人了！
宋流星看向窗外：「啊！我们到了！」
她招唿安安下车，母子两挥手作别，转身进了事务所的茶色玻璃大门。
仲光华回头看向李静深：「你在和谁发信息？」
李静深：「我跟叔叔说，你挨打了。」
他翻转手机，把屏幕举到仲光华面前。
李流年回了个笑到满地打滚的表情包。
仲光华：……
他一拍司机肩膀，「师傅，停车！」
李静深：「你要干什么？」
仲光华：「我帮了她这么大一个忙，她请我吃顿饭不过分吧？」
说完，他露出一个释然的笑容，跳下车去。
李静深：……
仲叔叔对事情的标准，真是跳来跳去，灵活得很啊。
*
仲光华决定遵照宋流星的指导。
既然被感谢了，就大方接受，大方索取回报。
他愉快地推开茶色玻璃门，爽朗道：「既然感谢我，那就请我——」
话说到一半，剎住了。
宋流星从沙发里站起身，一脸惊讶：「年仔？你不是回家了吗？怎么又来了？」
一楼空间中央的深红沙发上坐着四个人。
背对着门口的是宋流星母子两，对面坐着阿珍和一个——
陌生男人。
他看起来相当年轻，甚至有些稚气，长长的丹凤眼里，满是未经世事的狂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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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材也是少年式样，十分瘦削，一身宽大的蓝白运动服，一双长腿弯在茶几后面，膝盖骨突兀的支棱出来。
这是谁？客户吗？
宋流星莫名有些心虚的样子：「啊，你来得正好，我帮你介绍一下。」
她伸手指着沙发上那个陌生男人：「这是事务所新来的调查员，丁白鹭。」
又转过头看着丁白鹭，手指着门口：「那是另一个调查员，李流年。」
她挠挠头，语气里有些尴尬：「本来打算明天介绍给你们认识的，没想到缘分这么快就来了啊，哈哈。」
丁白鹭也不起身，就坐在原地，视线上下扫射：「你看着比我大，那就是我哥。」
他嘴角勾起，招招手：「年哥，来坐啊。我们正喝茶呢。」
仲光华：？
谁是你哥？
还有你这主人一样的姿态是什么意思？谁给你的资格？
仲光华憋着气，大步走到沙发边，挨着宋流星坐下，微微眯眼，审视的眼神落在丁白鹭瘦削的臂膀上。
他有意无意挺了挺胸，胸大肌顿时从衬衫下面撑出来。
丁白鹭马上意会，原本松弛的动作立刻紧绷起来，眼神也变得锐利，牢牢锁定对方。
空气中一时充满紧张味道。
阿珍眨眨眼，心想，什么情况？两个公猩猩开始拍胸脯争地盘了？
仲光华看到丁白鹭姿态改变，不屑地哧了一声。
小屁孩，早点回家找妈妈吃奶去吧！
但是等一下。
宋流星刚才说什么？
新来的调查员？
他脱口而出：「这个小破事务所还需要几个调查员？」
丁白鹭笑了：「小？破？」
「调查员才是事务所的核心资产，和店铺门面有什么关系呢？你身为调查员，这点常识都没有吗？」
宋平安也不满道：「就是啊，李叔叔，怎么说是小破事务所呢？我们事务所很好的！」
丁白鹭哈哈笑着，隔着茶几和宋平安击掌：「说得好！我们事务所好得很！」
他眼神一扫仲光华：「尤其现在有了我，更是加倍的好了！」
仲光华抱起手，冷笑：「调查员确实是核心资产。但是，你是不是资产，这可不好说吧。」
丁白鹭：「我和流星姐老交情了。我是不是资产，流星姐最清楚不过了。」
他飞了一个媚眼给宋流星：「流星姐，你说呢？」
宋流星一哆嗦。
丁白鹭这个人业务能力不错，就是个性实在有点难搞。明明没有半点真心，却有事没事说些暧昧的话。
往旁边看一眼，临时工竟然满眼幽怨。
宋流星又是一哆嗦。
说到难搞，年仔也很难搞。
明明老大个人，有钱有貌，什么都不缺，却老是在自己面前摆出一副可怜巴巴的样子，让人没来由怀疑自己是不是欠了他天大一笔债务。
她嗖的一下站起来，一挥手，大声道：「你们两个都是我手下！少说这些有的没的，按照我的吩咐去做事就对了！明白吗？」
两个公猩猩同时鼻子里哼了一声。
宋流星啪啪拍掌：「好了，既然已经互相认识了，那么今天就先解散。明天下午一点在这里集合，到时候我会分派任务。」
看这两人没动，她继续拍掌：「起来！都起来！解散！」
两个公猩猩哼哼唧唧站起来，出门去了。
阿珍也起了身，抓起自己的小包，嘻嘻笑道：「接下来要热闹喽。」
宋流星：……
自从钱润发骨折住院以来，她第一次希望他快点痊癒回来。
她嘆一口气，招唿孩子：「安安，快上楼去洗澡。我把下面收拾一下，一会儿就开饭。」
安安欢快答应，噔噔噔跑上楼。
「咦？这是什么？」阿珍突然出声。
她从门口的地板上捡起一个信封。
宋流星走过去一看，是最普通的邮政信封，封面上没有写字。
阿珍用两个手指捏着信封一角，歪着头观察：「这不是我们的东西吧？我们从来不用这种信封。是不是客人掉在这里的？」
她扭头问宋流星：「要拆开吗？」
宋流星取过信封，贴在玻璃上观察。
里面显然有一封信。
她小心撕开信封，取出信纸。
是一张单薄普通的a4纸。
上面是歪歪扭扭的一行蓝色原子笔字迹：「我对你很失望。」
没有署名。
阿珍皱起鼻子：「什么玩意？」
她突然惊叫：「该不会是我高中班主任吧！她趁我们没注意，从门口丢进来！」
话音落下，冲出门去。
几分钟后，她气喘吁吁回来了，「没追上。」
她一张脸好像苦瓜：「我知道她对我高中三年沉迷谈恋爱这件事很不满，但是这个？」
她啪啪甩着那张纸：「这也太夸张了吧！」
宋流星失笑：「不会啦！你看这个字迹，多幼稚，大概率是附近小孩的恶作剧。」
阿珍紧紧皱眉：「小孩？什么小孩会写这种直击人心的内容？天生恶魔吗？」
「什么恶魔？」玻璃门突然被推开，本已经离开的仲光华冒出一个头来。
宋流星惊讶：「你怎么回来了？」
阿珍双手捂嘴，嘻嘻笑道：「年仔，你好狡猾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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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挥挥手，「我走啦！你们慢慢聊！」
仲光华：「你不是感谢我吗？请我吃饭吧。」
宋流星：「现在吗？」
她伸手挠挠脸颊，有些迟疑的样子。
仲光华瞭然：「菜只够你们两个人吃，没有我的份，是吗？」
宋流星：「当然不是啦！说什么呢，请人吃饭怎么会是在家里吃剩饭，当然是要下馆子的。」
「我只是在想，你是大人还好，阿深能吃街边的馆子吗？会不会拉肚子？」
仲光华愣住：「阿深？关阿深什么事？」
宋流星：「啊？不是在说感谢的事吗？感谢阿深帮我们作证。」
仲光华啊了一声。
随即一手撑墙，一手插兜，摆出潇洒姿势。
「他还要写作业呢。你感谢我就行了。我代表他接受你的感谢。」
「对了，安安也要写作业对吧。就让他安静写作业吧，不用和我们去吃饭了。」
宋流星：……
她嘴角抽搐：「请阿深吃饭可以。是我应该做的。请你就算了。」
「我们天天在一起上班还不够？休息也要在一起？不嫌累吗？」
她一手拉开大门，一手做了个「请」的姿势。
「赶紧回家去吧。回家洗个澡，点个外卖，吃完赶紧休息。」
仲光华：「我从来不吃外卖。」
宋流星：「啊啊不好意思，一时忘了你是有钱人。那就叫你家厨师做饭。总之，赶紧回去吧。明天见！」
说话间，仲光华便被推出玻璃门外，接着咔咔咔一阵响，卷栅门在他眼前落下。
宋流星站在门里，发现那封信还捏在自己手上。
她又看了一眼。
「我对你很失望。」
她忍不住浑身一抖。
真是的，人这一生，谁没有让人失望过？
那些失望的目光，谁能承受？谁愿意想起？
如果真的是小朋友搞恶作剧，如阿珍所说，那真的是天生恶魔。
宋流星又哆嗦了一下，把信纸原样叠好放进信封，放进办公桌抽屉。
臭小孩，等我抓住你，看我不打你屁股。
第33章 仲总焦躁
永福集团总部大楼24层，ceo办公室。
仲光华刷卡进入办公室，打开大灯。
莹莹灯光下，宽阔办公桌上，是每天不变、米歇尔整理好的待处理文件。
仲光华全神贯注，哗啦啦翻着纸页。
离12点还有15分钟。厚厚一沓文件终于处理完毕。
仲光华长长舒了一口气，伸了个懒腰。
好难得，竟然在午夜之前结束了工作。
这半个月以来，他每天白天去钱润发事务所打工，深夜结束工作之后，回到永福大楼处理这边的公务。
等到一切结束时，往往已经晨曦初露。
这么辛苦，他得到了什么？
预想中的一切，完全没有发生。
仲光华打开冰箱。
米歇尔尽职尽责地在里面备好了三明治、咖啡和啤酒。
明明忙了一整天，却根本没食慾。
他拉开啤酒，一仰头，咕噜噜往下灌。
这么长时间，和宋流星的关系可以说毫无进展。
一直停留在打工仔和上司的关系。
宋流星对他不错。
但那完全是出自她善良本色的不错。
青眼？区别对待？那是半点没有的。
更不要说，现在多了一个丁白鹭。
以后，他连「唯一的打工仔」都不是了。
怎么办？
为什么宋流星就是看不到他的魅力？
那么多女人前赴后继，为什么他唯一在意的女人却对他免疫？
仲光华满心焦躁，四罐啤酒下肚，栽倒在沙发上。
*
早晨九点，米歇尔准时推开ceo办公室的玻璃门。
迎面扑来的酸臭气味熏得她一个趔趄。
沙发上传来痛苦声音。
她定睛一看，看清沙发上窝成一团的ceo，大吃一惊。
仲光华在一阵排山倒海的酸痛中醒来。
他挣扎着爬起，正好对上米歇尔震惊的脸色。
他苦笑一下，声音沙哑：「难得看到你有表情。」
米歇尔：……
她心想，这话该我说吧！我们仲总什么时候不是衣冠禽兽完美妥帖？这幅不可燃垃圾样子我也是第一次见到！
她稳住心神：「我去做一杯浓缩给你。」
仲光华：「谢谢。」
他忍着酸痛起身，迅速沖一个凉，换上崭新洁净的衬衫，从米歇尔手里接过冰凉瓷杯，一仰头吞下整杯浓缩。
啊……勉强活过来了。
仲光华深深嘆了一口气。
他转过身，俯视着玻璃窗外的城市，口气无限寂寥：「米歇尔，我有魅力吗？」
米歇尔：？
她礼貌微笑：「当然有的，仲总。」
「要不是你不愿意接受媒体採访，上个月gq杂志票选的花城十大令人心动的单身汉，你绝对排名第一。」
仲光华：「这样吗。那为什么有的人偏偏一点也不心动？」
米歇尔：？？？
所以你这些天一直不见人影，是在外面忙着谈恋爱吗？
不仅谈恋爱，还谈失败了？
仲光华背对着米歇尔，手撑着玻璃窗，深深凝视着广袤的城市图景：「我的魅力，是不是完全来自我的身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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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我不是仲家继承人，不是这家公司的ceo，我还会是花城排名第一的单身汉吗？」
一个想法，从昨晚开始慢慢侵入心中，令他痛彻心扉。
阿芳曾经的好，是因为他少爷的光环吗？
若是没了少爷这层身份，在阿芳眼里，他根本什么都不是吗？
在这种怀疑中，仲光华只觉得自己整个人的自尊自信，甚至全部的自我价值，都片片崩塌，慢慢溶解。
办公桌对面，米歇尔睁大眼：「仲总，你的意思是，难道，你没有告诉对方你的身份？」
仲光华沉默，并未否认。
米歇尔：……
米歇尔：「仲总，你是不是看了什么奇怪的小说？觉得女人不能爱你的财富地位，只能爱你的心灵？」
仲光华无言以答。
是啊！
如果阿芳爱的只是我的财富地位，我的心灵是怎样，她根本不关心——
如果是这样，我能接受吗？
不，不可能。
阿芳不是这样的人。
米歇尔：「撇开你的身份，你仍旧是一个年轻、英俊、高大的男人，对于女人来说，毫无疑问具有性吸引力。但是呢。」
她顿了一下，「你的性格特徵，又消减了这种吸引力。」
「所以最后结果……不好说。」
仲光华瞪大眼：「我的性格怎么了？」
饶是米歇尔表达能力一流，也不由得犯了难。
实在是一言难尽。
她清清嗓子，尽量委婉：「简单来说，就是……你眼里只有自己，看不到别人。」
仲光华：「看不到别人是什么意思？我又不是瞎子。」
米歇尔：「意思是你没有同理心，不关心别人的难处。」
仲光华一脸理所当然：「每个人的苦处应该是由自己解决吧。难道指望别人的同情？」
米歇尔：……
她礼貌微笑：「你说的很对。」
「所以，也许，你那位对象，遇到难处也宁可自己解决，而不是指望你的同情。」
仲光华：！
他瞪着米歇尔：「她要是有难处，我分分钟帮她解决。」
米歇尔：……
没听见我刚才说吗？人家也许不想要呢。
她微笑，举手握拳：「好棒。仲总加油！」
*
下午一点二十，仲光华裹着热气走进事务所。
宋流星和阿珍正围在茶几边吃外卖冻酸奶。
看到人进来，阿珍伸手招唿：「来得正好！我们帮你留着一份呢！」
仲光华走到沙发边，挨着宋流星坐下，接过阿珍递过来的纸盒和勺子。
宋流星一手举着勺子，低着头，认真看着手机屏幕。
她忽然惊喜道：「王阿红决定不走啦！她说会留下来继续培训，争取明年当上店长！」
阿珍也喜道：「哦哦？她和亲妈和好了吗？」
宋流星：「不知道啊，这个她没说。但我感觉差不多吧。」
她看着聊天界面，继续播报：
「林女士应该是又添了一些钱吧，王阿红说，她在地铁站附近买了一个小两居，和华英一起住。」
「听王阿红的口气，她对那个房子是相当满意。说是地段好，楼下热闹，去医院也方便。」
阿珍：「那就是和好啊。钱在哪里，爱就在哪里。王阿红应该深深感受到母爱了吧。」
宋流星：……
她忍不住翻白眼：「你好势利眼。」
仲光华：「她说得对。是你太天真。」
宋流星：……
她重重嘆一口气，「总感觉不公平。」
「王阿红受了一辈子苦，最后住到了一个二手小房子里。」
「而苏小姐呢，从出生开始就是娇贵大小姐，锦衣玉食，住大别墅。」
仲光华：「你可是连二手小房子都没有，带着孩子寄宿在别人家的三楼。」
「要说不公平，先多想想你自己吧。」
宋流星瞪大眼睛：「我是哪里惹到你了吗？为什么要人身攻击？」
仲光华：「我不是攻击你。我是说，你觉得王阿红应该拥有更好的生活，但是在我看来，你才应该拥有更好的生活。」
宋流星心跳一乱。
这个傢伙，在胡乱说些什么！
仲光华心中也一动。
早晨的时候，他对米歇尔说：「我会主动看见她的难处，主动帮她解决。」
对，帮她解决难处，这才是最实在的。
想到这里，仲光华施施然掸掸袖子上的褶皱，慢慢开口：「我家里空余的房产挺多的。要不要借你一套住？不收钱，随便住到什么时候。」
宋流星和阿珍齐齐瞪大眼，盯住仲光华。
阿珍奇道：「你家空余的房产，没有放租出去吗？」
其实没有什么空余的房产。
仲家在花城是新贵，除了食品公司，并没有其他产业。
但是房子而已，随时都能临时安排一套出来。
仲光华随口编造：「不想让租客弄脏房子。反正我家也不缺这一点租金。」
时不时就要帮租客跑腿解决各种问题的包租婆阿珍忍不住赞嘆：「你这才是真有钱人啊！」
她转头看着宋流星，兴奋道：「流星姐，那就住过去吧！这边三楼太热了，安安跟我说他半夜热醒好几次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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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流星也是心中一阵荡漾。
但很快把持住了。
她坚定拒绝：「谢谢年仔，但是不用啦！」
仲光华皱眉：「为什么不用？你需要房子，我有多余的房子，为什么拒绝？」
宋流星好笑道：「无功不受禄，我凭什么接受你这么大的好处呢？」
仲光华一时语塞。
表面上看来，似乎真的没有理由。*
谁也不知道，很多年前，他们曾经是彼此最亲密、最信任的人。
心中的吶喊几乎破胸而出。
这一刻，仲光华只想抓住阿芳的肩膀勐力摇晃：看我！认真看我！认出我！想起我们曾经共同拥有的一切！
阿珍坐在茶几对面，眼珠子咕噜噜转着。
「你就接受呗，流星姐。」她怂恿着，「你要说凭什么，就凭缘分不可以吗？」
「李老闆这样一个外国人，漂洋过海万里迢迢来到花城，在茫茫人海中遇到了你，刚好你没有房子住，刚好他有多余的房子，刚好你们两个形成互补——」
她夸张地举起双手：「这是多珍稀的缘分啊！」
这一刻，仲光华看阿珍真是无比的顺眼。
他跟着勐点头：「对啊！说得太对了！」
宋流星笑道：「对什么对。缘分这个词不是这么用的。」
她站起身，把桌子上吃完的纸盒装进塑胶袋里去。
「我在这儿住得挺好的。我可是帮了发哥大忙，才换到了这里三楼的居住权。」
她拎起塑胶袋，眼神认真：「我这个人啊，就喜欢和别人算得清清楚楚。」
阿珍撅起嘴：「流星姐，你就是喜欢跟自己过不去。」
宋流星嘿嘿一笑：「是啊，可不是嘛。我就是这种硬邦邦的人。」
仲光华：……
他咬紧牙关。
被推开了。
被阿芳狠狠推开了。
好焦躁。
第34章 宋流星心动
嘎吱。
茶色玻璃门被推开，一个圆胖人影出现在门口。
阿珍摆出营业笑容，发出甜美声音：「你好，来委託什么案子呢？过来坐，先喝杯茶吧！」
男子慢慢挪过来，在沙发坐下。
他低着头，缩着肩膀，两手插在大腿缝里。
他的体型如此巨大，稍微挪动一下，沙发便发出嘎吱嘎吱不堪重负的声音。
一股难以形容的酸臭气味静静飘开。
仲光华撇开头，悄悄用手背挡住鼻子。
宋流星在茶几下踢了他一脚，自己却也偷偷屏住唿吸。
她尽量正常开口：「请问怎么称唿？」
男子掏出手机，摆在茶几上，说话的声音又低又细：「这是我的帐号。」
宋流星和仲光华头挨着头，一起去看手机屏幕。
看界面，似乎是某大热直播app。
屏幕最上端，赫然显示着名称：金山妖王。
「你们可以叫我妖王。」
男子突然抬了一下头，从一堆肉中挤出一个自豪笑容：「在这个app里，我是42级的大哥。」
虽然不太明白42级有什么意义，但是宋流星仍然尽职挤出微笑：「哇……那可真是了不起。」
妖王伸出圆胖手指，在屏幕上灵活点击。
界面很快切换到某个美女主播的主页，栏显示着：小鱼公主。
妖王语带迷醉：「她还是几百粉的小主播的时候，我就开始陪伴她了。我眼看着她一路走来，变成十万粉的大主播，心里真是……好欣慰。」
妖王手指揪着裤子褶皱，发出怪异哼哼声。
「这个圈子里，大家都知道，你打榜成了榜一大哥，就能和主播私下见面。」
「主播私下里见大哥，肯定会发生点什么吧。」
「我不喜欢这样。」
妖王突然变两眼放光。
「我的小鱼公主，她一开始就说了，绝不会和任何大哥见面。」
「这才是我心中的主播。」
「主播就应该用笑容和温柔的话语，安慰陪伴大哥们的精神世界！」
他抬着头，眼神直勾勾：「你们懂我的意思吗？主播卖的是艺！不是身体！」
宋流星连连点头，表示同意。
她从来没看过直播，对这个世界的规矩一无所知。
但是，客户就是上帝，捧着总是没错的。
转头一看，仲光华板着脸，毫无表情。
这傢伙，还在闭气呢。
她偷偷一脚踢过去。
仲光华果然一秒破功，咳嗽起来。
仲光华平息了一下，不经意把手背放回鼻子下面：「所以，这位小鱼公主，最后也和大哥见面了？」
妖王的表情瞬间裂开。
「我以为她是不一样的。」
「我是相信她的！我一直都相信她！」
妖王颤抖起来，声音里带上苦涩与不甘：「我万万没想到，没想到她也会——」
仲光华：「你怎么知道她私下见大哥？她本人和你承认了吗？」
妖王：「她当然不会承认。是别的大哥亲口说的。」
仲光华：「也许别的大哥说谎呢？」
妖王：「这怎么可能？」
宋流星：……
这怎么不可能了？
这简直太可能了。
男的私下里造黄谣就像吃饭喝水一样自然。
宋流星礼貌微笑：「妖王先生，我们这边是找人事务所呢。你需要我们找什么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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妖王：「我想请你们跟踪她，拍下她和别的大哥私下见面的证据。」
他目光直勾勾，面容扭曲：「我要让全天下知道她的真面目！」
宋流星立刻拒绝：「实在不好意思，这种委託我们接不了。」
「跟踪和偷拍都是侵犯他人隐私，是违法行为。我们可是合法单位呢。」
妖王：「接不了？你少煳弄我。我打听过了，你们这边最有名的就是抓出轨老公。」
宋流星嘴角抽搐。
是啊，我们确实抓出轨老公。
可是这个小鱼公主是你家的出轨老公吗？
这话当然不能说，她只能重复拒绝：「不好意思，我们真的接不了。」
妖王吭哧吭哧喘息着，泄愤般勐拍茶几：「我大老远的跑来，难道白跑了吗？这点小事你们都办不成吗？」
仲光华刷的一下起了身，高大的身体伫立着，冰冷的眼神自上而下逼视着。
妖王瞬间收声。
他撑起身体，快速退出三米之外，小声忿忿：「哼，根本不需要你们。」
「只要有钱就能买到她的所有信息。包括家庭住址。大不了我自己去干。」
宋流星听到这话，不禁皱起眉。
而妖王已经哼哧哼哧跑出门外。
阿珍躲在茶水柜那边，夸张地鼓起掌来。
「哇～年仔好有气势哦～～那个人一下子就怕了～～～」
仲光华转头一看，正好看到宋流星赞嘆的眼神。
一瞬间，通体舒爽。
他假装不在意，昂起下巴，挥挥手：「不过是一个小丑罢了。」
他突然想起什么：「以前我不在的时候，你们也会遇到这种客户？」
阿珍：「当然会啊。以前都是靠发哥坐镇。」
她捧住脸：「现在发哥不在，还好有年仔～～～」
仲光华哼了一声，「你们不是还有丁白鹭嘛。」
他左右看了一圈，「对了，他怎么还没到？上班第一天就迟到，不好吧？」
宋流星抬起头望过来：「对哦。他怎么还没来。他也不是爱迟到的人啊。」
她掏出手机拨通电话，等了好一会，无奈挂断，纳闷道：「怎么电话也不接？会不会出什么事了？」
仲光华没说话。
他眯着眼睛，手指在身侧缓缓摩挲，默默思索。
由于丁白鹭的突然出现，一个巨大问题摆到了仲光华面前，那就是：组队问题。
两个人在一起是天经地义。
三个人该怎么分配？
一起行动？
不了吧，想想都糟心。
分头行动？
倒是不错。
但是，如果丁白鹭要求和宋流星组队，让我一个人单独行动呢？
我自然决不答应。
但是，万一宋流星同意，怎么办？
我如今已经不是少爷了，不能再命令阿芳做事了。
不如……从源头解决。
让丁白鹭也出点意外，去骨科和钱润发作伴吧。
嗯，这个想法不错，可以考虑。
暴力并不是最理想的选择，但也没必要排除。
阿珍：「说起来，白鹭住哪儿？他也不是本地人，初来乍到的，找到房子住了吗？」
宋流星：「不知道。我本来说是陪他去找房子，但是他说拿不出付三押一的钱，所以暂时住在朋友家。」
阿珍唏嘘道：「啊，好可怜。年轻人就是这么拮据啊。」
宋流星也唏嘘：「是啊，年轻的时候真的穷。我是再也不要回到那种日子了。」
仲光华：「如果丁白鹭出了车祸，是不是都不会有人知道？」
宋流星吓了一跳：「呸呸呸！别说那种不吉利的话！」
仲光华勾起嘴角：「好，不说。」
随即转移话题：「我们下午做什么？」
宋流星转头和阿珍对视一眼，苦笑道：「没事可做呢。」
仲光华：？
宋流星：「天气越来越热了。一到夏天，大家都不愿意动弹，我们的生意难免变差。」
阿珍眼珠子咕噜噜一转，伸出手，歪头查看，娇声道：「哎呀，我的指甲都长出来了。」
她抓起小包，「正好店里这么闲，我就去做个指甲吧。你们两个要乖乖看店哦～」
说完，她踩着高跟凉鞋噔噔噔出去了。
仲光华睁大眼。
他怎么感觉阿珍的眼神怪怪的，十分有深意。
他回头看了一眼宋流星。
宋流星也正好看这边，和他忽然对视，露出些许尴尬神色，匆匆转开视线。
一个想法撞进仲光华心中。
他脱口而出：「阿珍是在撮合我们两个吗？」
宋流星一个激灵，从沙发里弹起来，大声道：「放心！我对你没有意思！绝对没有！一丁点都没有！」
仲光华：……
倒也不必如此决绝。
宋流星走到办公桌旁边，双手无意识翻着桌上的文件夹。
「今天真是热得有点反常啊。我感觉下午不会有客户上门了。」
「要不，你回家吧。」
仲光华不想走。
他站起身，两手插兜，绕着沙发慢慢踱步。
孤男寡女，无事可做。
机会难得，不如……
仲光华清清嗓子，「既然没事可做，不如去哪里玩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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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流星失笑：「你是小孩子吗？一心想着玩。这么热，去哪玩？」
仲光华：「玩是小孩子专属的吗？大人也有大人的玩法。」
宋流星心跳一乱。
大人的玩法是什么？
年轻男人都这样，口没遮拦，时不时说些容易让人误会的话。
她哗啦啦翻着文件夹，低头道：「没时间。就算没客户，我也一堆事要做。这个月以来做过的案子，一直没整理过。」
仲光华啊了一声。
他走到桌边，「那，我帮你吧。」
宋流星抬头看了他一样：「你眼下有点青，是不是昨晚没睡好？不用帮忙，你赶紧回家去补觉去吧。」
仲光华：「是没睡好。但我不想回去。」
他从隔壁桌子拉过椅子坐下：「我想帮你。」
宋流星慌忙低头。
年轻男人真讨厌啊！
总是说些容易让人误会的话。
仲光华：「怎么整理？我帮你。」
宋流星挠挠头，「这个你帮不上忙的啦。」
「整理案子，主要是自我检讨。梳理一下哪里做得好，哪里做错了，以后不要再犯。」
她拍拍手边的牛皮笔记本，「我把经验总结都写在这里面了。」
她嘿嘿一笑，举起笔记本：「这就是我的工作宝典。」
仲光华：「我能看一眼吗？」
宋流星爽快把笔记本递过去。
仲光华翻阅着，娟秀的小字映入眼帘。
她的字迹一点也没变。
小的时候，她记笔记就是这样，又整齐，又有条理。
仲光华轻笑：「你可得防备着点。不然，没准哪天，我就把这个偷走了。」
……好主意。
一整本阿芳的字迹。
正适合躺在我的珍藏里。
宋流星傻眼。
「你偷这个干什么？」
仲光华嘴角勾起，随意编造：「也许我也想创业呢。自然要盗取同行的珍贵经验。」
宋流星一脸莫名其妙：「你创什么业？另外开一家事务所？图什么？图好玩？」
她笑着嘆气，「在我这儿玩玩得了。没准下个月你就玩腻了。」
仲光华笑笑：「不会腻的。」
食指抚过笔记本的圆弧嵴背，落在封面上，轻轻摩挲着。
「我还可以拿着它向你勒索赎金。」
他挑起一边眉毛，深深看着宋流星：「如果它丢了，宋女士，你愿意付多少钱赎回它呢？」
啪！
被宋流星一巴掌拍在脑门上。
耳朵里是对方愉快的笑声：「用这一巴掌赎，怎么样？」
仲光华：……
没了少爷的身份，真是一点尊严都没了！
动不动就挨打！
阿芳，你真的太嚣张了！
宋流星指着另一台电脑，「你要是没事做的话，就去玩电脑吧。」
仲光华：……
这口气，好像打发小孩子。
但是，也行吧，趁机登陆邮箱，和米歇尔沟通一下工作进度。
噼里啪啦的键盘音响起来。
宋流星偷偷转头，看着旁边那个男人的侧脸。
嘴唇薄薄，鼻子高高窄窄，睫毛长长，轻轻垂下来。
莫名有一种熟悉的感觉……也不知是在哪里曾经见过……
宋流星突然原地一个激灵。
这不是中年猥琐男的常用台词么。
小妹妹，我看你好眼熟，不知道在哪里曾经见过你……
人家猥琐男是骗小妹妹，我呢，竟然骗起自己来了！
好笑。
可怕。
都说三十如狼四十如虎。
我是真的到年纪了。
这是由内到外的饥渴啊。
不行。
冷静，冷静！
把持住啊，不要让自己成为笑柄！
宋流星突然噗嗤一笑。
仲光华抬起头：「你笑什么？」
宋流星一边笑，一边摇头：「没什么。」
这多年，我一直以为自己对男人没兴趣。
原来我不是对男人没兴趣，我是对平庸普通的男人没兴趣。
年轻，英俊，聪明，做事牢靠。
原来，这样上好的男人一出现，我立刻有兴趣了呢。
我可真棒。
真是心比天高。
宋流星笑得无法自控，直不起腰来。
仲光华皱眉：「你到底笑什么？」
宋流星笑得眼眯眯：「我开心啊。」
「难得这么悠闲，不用出去风吹日晒，可以在家里吹空调，还有你这样的帅哥陪我，简直是天堂啊。」
仲光华：！
阿芳，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你是认真的吗？
来电铃声响起。
宋流星拿起手机一看，奇道：「是白鹭啊。这么快就遇到不顺了？」
她接起电话，耳朵里却听到陌生的声音：
「餵？请问是丁白鹭的朋友吗？」
「他重伤昏迷，正在市二院急诊科，麻烦你马上过来！」
第35章 少年丁白鹭
丁白鹭在遵守红绿灯通过斑马线时被车撞飞，昏迷不醒，被救护车送到了最近的花城第二人民医院。
护士翻遍手机通讯录，没有找到类似「爸爸」、「妈妈」、「老婆」之类的家庭成员名字，只好打给了最近联繫人「流星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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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流星放下电话，急得满头汗，匆忙抓起几样随身物便出了门。
仲光华也赶紧跟上。
不敢置信。
车祸？怎么会突然车祸？
……不是我干的啊！
宋流星匆匆赶到急诊，从护士口里问到丁白鹭的床位。
跑错了几次方向之后，好不容易找到位置。
看到丁白鹭的一瞬间，她狠狠松了一口气。
他脸上贴着纱布，手也上了支具，但是整个人看起来很精神，直愣愣坐在床上，正在和隔壁床的大姐调笑。
宋流星几步走过去，急切问道：「伤怎么样？医生怎么说？」
丁白鹭一下子兴奋起来，神采飞扬讲起自己是如何被违章车辆撞飞，飞出一个大圆弧，再落在地上。
他一脸自豪：「真是蔚为壮观！所有人都傻眼了！」
宋流星简直无语，「我问你的伤怎么样了！」
丁白鹭无所谓举起包着支具的手，「手腕有点骨裂，说是先固定一周看看。」
「然后有几处擦伤，都是小问题。」
「唯一的问题是撞到了头。照了ct，医生说大致上没问题，但是为了保险起见，让我留院观察到明天早晨。」
仲光华站在一米外，两手抱胸：「看你状态挺不错的，应该是没问题。」
宋流星坐在床边，突然想起护士说的，丁白鹭的手机通讯录里完全没有爸爸妈妈之类的家庭成员。
她知道有人为了防范诈骗，会避免在通讯录里登记爸爸妈妈一类的称唿。
丁白鹭是这个情况吗？
还是说……真的没有？
宋流星心想，还是不要冒险踩雷了。
她于是只问最有必要的问题：「有朋友过来陪护你吗？要不我留下来吧。」
仲光华立刻接腔：「也可以帮你找个护工。」
丁白鹭挥挥手，「不用，我完全自理。要不是医生非让我留下来观察，我这会儿已经走了。」
宋流星：「明天早晨出院的话，有人来接你吗？要不我来接你吧。」
丁白鹭：「不用不用，我朋友会来接我。我不是住他那儿嘛，直接就一起回去了。」
宋流星点点头，「也好。」
她又想起一件事：「警察来过了吗？」
丁白鹭：「来过了。放心吧，对方全责，医疗费对方全包，还有额外的和解金。」
他嘿嘿一笑，用没受伤的左手挠挠下巴，「这次算是赚到了！」
宋流星拍了他一巴掌：「什么赚到了，别瞎说。身体才是最重要的。」
丁白鹭笑笑：「我的身体没那么重要。」
「若是像以前那样惹到了硬茬子，挨了打，又不能报警，又没有医保，那才是真的惨。」
「这次真的算不错啦！」
宋流星一时哑口无言。
仲光华站在一旁，两手插兜：「既然你没事，那我们走了。」
宋流星转头狠狠瞪了他一眼，转回去关心道：「你吃中饭了吗？饿不饿？有什么想吃的？我帮你买回来。」
丁白鹭：「吃了，护士给了饭。你们回去吧，不用担心我。我一会儿玩玩手机，睡一觉，明天就出院了。」
宋流星：「你一个人没关系吗？」
丁白鹭：「没关系没关系，你赶紧走吧！」
宋流星一脸迟疑：「你真没事？」
丁白鹭：「没事没事！赶紧走吧！」
仲光华突然出声：「等一下。」
他大步走开，没过多久，拖着一个大叔过来。
他愉快介绍：「这位是官方金牌护工。从现在开始，到明天早晨，他会照顾你。」
大叔爽朗笑道：「放心交给我吧！我最有经验了！」
丁白鹭一拍掌：「对哦！反正是肇事者出钱，不用白不用。」
宋流星：……
倒是也有道理。
她终于起身，和仲光华离开急诊。
两人一路开车回事务所。
车到楼下，宋流星交代道：「今天应该是不会有生意了。你下班回家吧。」
说完，独自下了车。
仲光华一百个不愿意。
他心里还惦记着约会的事情呢。
可是看宋流星的凝重表情，他很清楚，最好不要开这个口。
仲光华只能坐在驾驶位上，看着宋流星的背影离去，消失在那扇茶色玻璃门里。
他忿忿捶了一拳方向盘。
这个丁白鹭，就是来克我的！
*
宋流星的工作总是持续到深夜甚至凌晨，她习惯于一觉睡到中午再起来。
早晨七点，她迷煳中收到护工大叔的消息，说丁白鹭平安度过一夜，没有出现任何不良併发症，这会儿已经在办出院手术了。
太好了。
她转手发了个消息给丁白鹭：
朋友接到你了吗？到家了告诉我一声。
她扔开手机，继续睡觉。
过了五分钟，突然睁开眼睛。
拿过手机一看，丁白鹭没有回覆。
好奇怪。
丁白鹭手机不离身，给他发消息，从来都是第一时间回復。
宋流星立刻一个电话打过去。
丁白鹭立刻接起。
语气很欢快：「哦哦，流星姐，不好意思啊刚才在忙着办出院手续。我朋友已经到了，这就要一起去他家了，一会儿到了发消息给你哦，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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挺好的，一切顺利。
但是……
宋流星心想，我是对别人说话的语气太敏感了吧，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她翻来覆去，覆去翻来。
最终一跃而起。
十五分钟之后，她顶着一头鸡窝乱发，开车抵达市二院附近的停车场。
她除了停车场，大步跑过三百米的路程，隔着马路，一眼就看到急诊门口的丁白鹭。
他站在大门边上的角落里，背靠着墙，手插着兜，一动不动。
似乎在看来往的路人，又似乎什么都没看。
他就一直站在那里，茫然又恍然。
丁白鹭其实相当年轻，今年春天刚满二十岁。
这个年龄，还没有完全变成男人，身体上还残留着许多少年的痕迹。
这一刻，那种标志性的狂傲气质不见影踪，露出了内里的稚嫩和脆弱来。
宋流星大喊出声：「白鹭！」
丁白鹭循声看过来，眼睛睁大，身体顿住。
好一会儿之后，他恢復动作，大步朝这边跑。
这一段马路没有红绿灯。
这个时间车流并不繁忙，却也一刻不停来往。
宋流星交集大喊：「慢点！小心车！」
丁白鹭根本不听，瞬间已经奔到面前。
宋流星叉起腰，质问：「你朋友呢？不是说朋友已经到了？在哪？昂？」
她越说越气：「你怎么能当着我的面说谎？」
丁白鹭不说话。
长长的丹凤眼此刻大大睁着，一眨不眨。
宋流星：「你说话啊！」
丁白鹭还是不说话。
只是上前一步，弯下腰，把额头放在宋流星的肩膀上。
宋流星吃了一惊，却没有做出抗拒的动作。
她慢慢抬起手，试探着放在少年嵴背之上，轻轻摩挲起来。
*
红色朗逸在行驶在老城区狭窄的街巷中。
宋流星看着前路，「所以说，你其实住在青旅的上下铺，而不是朋友家？」
丁白鹭点点头。
宋流星：「你是不愿意麻烦朋友，还是根本没朋友？」
丁白鹭沉默了好一会，终于道：「我没有朋友。」
宋流星往副驾驶撇了一眼：「说实话，你这性格，交朋友是挺不容易的。」
丁白鹭梗着脖子看向窗外：「我不是交不到朋友，我是不需要朋友。」
宋流星没好气：「那你也不需要我吗？」
丁白鹭转回头，却说不出话。
宋流星：「小屁孩。」
几分钟之后，车子停在事务所门口。
宋流星下了车，宣布：「发哥不在，二楼没人住，你就暂时住那儿。」
她指指丁白鹭包着支具的右手，「等你伤好了，我陪你去租房。」
丁白鹭丧气道：「我没有钱。」
宋流星气道：「你赚得也不少，怎么一点储蓄都没有？全花光了吗？你也太大手大脚了！」
丁白鹭不说话。
宋流星嘆气。
她掏出钥匙开锁，抬起卷闸门，推开玻璃门，回头道：「总之，先进来吧。」
*
五公里之外，永福集团总部大楼，繁忙的一天拉开帷幕。
上午九点，诺大的会议室挤得满满当当。
这是集团第三季度工作计划沟通会议。
所有部门都派人列席，依次发表阐述。
仲光华作为ceo，逐条听取，一一点评。
会议一直持续到下午一点。
终于散会之后，仲光华走到窗边舒展筋骨，这才发现，外面下过好大一场雨。
马路全变成幽深的颜色，树木也青翠欲滴。
他拿出手机，看到宋流星的消息，说是今天也没有生意，叫他暂时不用过去了。
唿——
松了一口气。
昨天事务所没有生意，他便直接过来公司，一直忙到深夜。
今天又高强度开了整整四个小时的会。
即使铁人如他，也禁不住有点疲劳了。
午后，又下起小雨。
仲光华驾驶库里南滑入雨幕，目的地是他最喜欢的一家西班牙小馆。
停车，进店，就座，点餐。
侍者带着整条伊比利亚火腿来到桌前，当场切下薄片，整齐码在骨瓷平盘中。
仲光华点头道谢，伸手取过橡木研磨器。
细细的白胡椒洒落在薄如蝉翼的火腿片上。
和煎好的芦笋一起放入口中。
是他喜欢的浓厚馥郁味道。
但是预想中的满足感却并未到来。
宋流星中午吃的什么呢？
是把昨天的剩菜热一热，下一把面条？
还是点一份总价不到三十元的外卖？
三百元一盘的火腿突然不香了。
仲光华陷入茫然中。
我到底在做什么啊？
不管是过去，还是现在，我想要的，不过是把所有最好的东西都捧给她。
现在就出发吧。
驾上车，飞速前往她所在的地方，对她坦白一切。
请求她，哀求她。
求你留在我身边，再也不要离开了。
仲光华举手叫来侍者，把菜单上从主食到甜品全部打包一份，亲自拎着那一大包餐盒，快步离开。
第36章 凑齐一桌麻将
这家事务所是一座很小的建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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占地面积不到30平米，临街的店面宽4米左右，整个店堂纵深7米左右。
一楼是无遮挡的一整个空间，二楼隔成小房间和厨房，三楼是两个房间。
宋流星带着丁白鹭上了二楼，打开小房间的门，打湿抹布，桌子柜子大致擦一遍，然后换床单被罩。
丁白鹭倚在门框上，默默看着宋流星忙来忙去。
他突然笑了一下，「我经常梦见这幅场景。」
宋流星弯着腰抚平床单的褶皱，随口问道：「梦见什么了？」
丁白鹭：「梦见小时候的场景。」
「电扇在嗡嗡地转着，妈妈在家里走来走去，而我坐在地板上看着她。」
「梦里看不清妈妈的长相，也看不清她到底做了什么。」
宋流星：「太久远了，所以记不清了吗？」
丁白鹭：「因为我妈妈生下我就离开了。我根本没有关于她的记忆。」
「那些场景，都是我想像出来的。」
宋流星手下一顿，心下轻嘆，又继续忙活起来。
丁白鹭歪着头，看着宋流星套好枕头之后，还在手里抖抖拍拍，令枕套服帖，枕头也蓬松起来，眼里全是新奇：「原来这些家务这么讲究。」
宋流星回头笑道：「把我当成妈妈了？」
丁白鹭：「没有。」
他又恢復了那种年少轻狂、无忧无虑的气质，抛了个媚眼过来：「我看着流星姐，只看到了一个上好的女人，聪明美丽，无所不能。」
宋流星噗嗤笑出声：「谢谢夸奖啦。」
收拾好房间，宋流星下了两碗米粉，开了一罐蘑菇肉酱。
「凑合吃一下吧。」她抱歉道。
丁白鹭：「怎么会凑合，流星姐特意做饭给我吃，我心里可是千恩万谢呢！」
宋流星大笑：「太假了。但是我喜欢，哈哈哈。」
两个人坐在厨房里吃早饭，窗外突然下起暴雨。
宋流星起身走到窗前，把窗户开了一条缝，伸手出去感受。
她惊喜道：「外面凉凉的！这场雨一下来，应该能凉快一阵！」
她回到桌子边，继续吸熘米粉。
「不知道这场雨会下多久呢。」
丁白鹭：「短时间应该不会停。」
宋流星：「我也觉得是。」
她掏出手机发消息，「这个天，应该不会有客人上门了。我干脆给阿珍和年仔放假好了。」
窗外，雨果然没有停歇的意思。
忽然之间，整个世界变得暗如夜晚，小雨勐然变大，狂风暴雨狠狠拍打玻璃。
宋流星赞嘆：「哇哦，好夸张。」
丁白鹭：「龙舟水是这样的。沾过龙舟水，才算到夏天。这场雨下完之后，就彻底进入漫长的岭南夏日了。」
宋流星夸张嘆气：「真希望这场雨永远也不要完。」
丁白鹭没有看窗外，只是看着咫尺之外的宋流星。
黄色的灯光落在她头顶，激起一片柔和光晕。
微卷的发梢落在额头上，脸颊上有细小绒毛，恤衫旧旧的，领口都泄了，露出淡淡蜜色的皮肤。
丁白鹭：「嗯，真希望这场雨永远也不要完。」
*
天气变化莫测。
片刻之间，临近停歇的小雨又变成瓢泼大雨。
仲光华把库里南停在街对面，拎着一大包外卖盒子飞奔横跨马路，跑到事务所的屋檐下，大力推开茶色玻璃门。
屋子里灯和空调都开着，却没有人。
仲光华放下外卖盒子，伸手捋一把头髮，甩掉水珠。
他试探出声：「流星？你在吗？」
没有应答。
仲光华心想，是不是在楼上？
他走到楼梯口，朝上看去。
看不到什么。
也不好直接上去，毕竟上面是人家的私人领地。
他只好在楼梯口提高声音唿唤：「流星？」
头顶响起一阵塑料拖鞋的踢踏声。
二楼探出半截人影。
「哟！年哥怎么来了？不是给你放假了吗？」
是丁白鹭。
他裸着上身，头髮带着水汽，明显刚洗完澡的样子。
等看清对方脸上的表情，他不禁嘴角勾起：「找流星姐？她在睡觉，要不要我帮你叫醒她？」
仲光华脑子里轰隆一下，一瞬间仿佛原子弹爆炸。
杀了他！必须杀了他！
但是他很快冷静下来。
不对，不可能。
仲光华深唿吸，稳步上楼，越过丁白鹭，直接进房间里看了一圈。
空无一人。
他又去了三楼，看到宋流星的房间门紧紧关着。
这才松了一口气。
仲光华施施然下楼，冷冷发问：「你被朋友赶出来，无处可去，可怜兮兮，所以流星收留你在这里暂住？
丁白鹭嘿嘿笑：「对啊，我们流星姐就是这么善良。」
仲光华：……
丁白鹭：「你找流星姐有事？要不要*叫她起来？」
仲光华皱眉道：「你先把衣服穿起来。」
丁白鹭抓起一件旧恤衫，笨拙地把包着支具的手穿进去，嘴里说着：「没事就别叫她了。」
「流星姐是个夜猫子，不到天亮不睡觉，今天早晨又跑去医院接我，这会儿正补觉呢。」
仲光华点点头，「我带了外卖过来，有正餐也有甜品，放楼下冰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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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想了想，看一眼丁白鹭，「你也可以吃，但是不准一口气吃完，知道吗？」
丁白鹭喜道：「哦？真的吗？我也可以吃？」
仲光华笑笑：「我不至于这么小气，苛待一个小孩子。」
丁白鹭也笑：「上了年纪的人，果然对年轻人都很慈爱呢。」
仲光华冷笑：「成年人不会计较这些口舌之快。」
他挥挥手，「那我走了。还有事要忙。」
走到楼梯口，又回头笑道：「不瞒你说，除了这里，我还有其他生意要兼顾。成年人的世界很忙也很辛苦。」
「你也要加油啊，总不能一直寄人篱下。」
丁白鹭眯起眼睛。
仲光华冒着大雨奔进车里。
我一定是疯了。
不然不会有这么离奇的念头。
请求她？哀求她？
要说我这一生有什么原则，那就是，绝不把软肋交给别人。
永远给自己留余地，永远把握住选择的权力。
对，一切仍然按照原计划展开：施展魅力，狠狠俘获她。
这只美丽的梅花鹿，註定走进我的天罗地网。
而我，残酷的猎人，将对她为所欲为。
*
这场雨白天停了一阵，到傍晚，又下起来了。
花城第十一小学门口，宋流星撑着大伞，站在雨幕中。
铃声响起，小学生们从教学楼涌出来。
天地黯淡无光，孩子密密麻麻。
但是宋流星一眼就看到了自家过于高大的崽子。
她跳起来打招唿：「安安！」
孩子们叽叽喳喳吵得不行，但是宋平安立刻捕捉到了妈妈的声音，抬头一看，绽出一个大大的笑，朝着这边飞奔而来。
高大的儿子奔到瘦小的妈妈身边，一手揽住妈妈的肩膀，一手接过雨伞。
母子两人紧紧挨着，欢声笑语，往家走去。
进了门，宋流星收了雨伞，交代道：「安安，李叔叔带了好吃的过来，我给你留了一份在冰箱里。」
宋平安欢唿一声，跑过去。
他把冰箱里一碟火腿，一碟海鲜杂烩，一碟烤羊肉粒，还有四碟小点心端到办公桌上，开心道：「看起来好好吃啊！丁叔叔，我们一起吃吧！」
丁白鹭推开文件夹，笑道：「安安真乖。你一个人吃吧，我们都吃过了。」
宋平安风捲残云吞下食物，一脸意犹未尽：「好好吃啊。」
丁白鹭笑眯眯：「安安喜欢啊？明天丁叔叔再点给你吃。」
宋流星从后面敲了一下丁白鹭的后脑勺，「点什么点？你有钱吗？」
丁白鹭：「这点钱我还是有的！」
宋流星：「有钱的话就存起来租房子！我跟你说过了吧，花钱不要大手大脚。」
丁白鹭撅起嘴：「点个外卖而已，怎么就大手大脚了。」
不等说完，脑袋又挨了一下。
宋流星冷笑：「外卖也有价格区分。今天点一顿贵的，明天又一顿贵的，不知不觉，就连租房子的钱都拿不出来了。」
丁白鹭：……
话虽这么说，宋流星心里也有点酸。
李老闆带来的外卖，是真的很好吃啊。一入口就知道不同。
不用担心价格，什么好就买什么，这就是有钱人的生活吗？
这种生活是什么感觉呢？
真好啊。真羡慕啊。
说曹操，曹操就到。
嘎吱一声，门被推开。
站在门口的高大男人，正是那位有钱人「李流年」。
安安开心道：「李叔叔！你来啦！我刚吃完你给的外卖，好好吃啊，谢谢你！」
仲光华顺嘴答道：「你喜欢吗？太好了。正好到晚饭时间了，我再点这家的外卖吧。」
安安：「好啊！大家一起吃！」
宋流星急道：「我来点餐！李叔叔已经请过一顿了，这顿我请。」
仲光华皱眉：「你什么意思，是觉得我连一顿外卖都请不起吗？」
宋流星摆手：「没有啦，我当然不是这个意思，就是不好意思让你连着请两顿。」
仲光华：「为什么不好意思？你不知道我是有钱人吗？我请客是天经地义。你坐那儿等着吃就行了。」
宋流星：……
怎么回事，感觉好像被老师教训了一样。
她视线一转，落在仲光华脚边。
一个黑色的行李箱。
仲光华注意到她的视线，解释道：「我家里水管漏水，找物业来检修，说是要几天才能修好。」
他露齿一笑：「所以，我过来借住几天。」
宋流星：？
她挠挠头，「那个，去酒店应该更方便吧？」
丁白鹭也帮腔：「对啊，我们这里已经住满了，没有空位了。」
仲光华微笑，转头看向丁白鹭：「没有空位？没关系，我和他挤一挤就行。」
宋流星心想，这人在搞什么？
大好的有钱人，特意来这寒酸的地方吃苦？
她尽量委婉：「要不，还是去酒店吧？」
仲光华随口编造：「我不想住酒店。没有人味，我会睡不着。」
宋流星：？？？
你听听自己在说什么呢。
人味是什么味？
丁白鹭歪头笑道：「可以啊，你要住就住吧。我不介意。」
他露出十六颗牙齿：「就怕你嫌我白天邋遢，半夜打唿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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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平安突然道：「李叔叔你和我睡吧！我不邋遢，我也不打唿。」
仲光华眼睛一亮。
丁白鹭：！！！
等一下，这不是直接去三楼了——
嘎吱。
门又开了。
大家齐齐转头望去。
居然是骨折入院的发哥钱润发。
钱润发拄着拐，手脚都包着支具，站在门口嗷嗷叫着：「我受不了了！医院里规矩太多了！我还是回家来住吧！」
屋里的大家齐齐愣住。
第37章 确定
钱润发跌跌撞撞闯进门里，这才看清屋里的众人。
他一脸惊喜：「李老闆，你怎么在？这大风大雨的，也来上班了啊？」
仲光华：……
不好意思，他不是来上班的。
他挥挥手，含混应了一声。
钱润发一脸感动：「没想到你对这份工作这么上心！」
「当初请你来上班，不过是请你来装个门面。毕竟我们事务所不能没个男人。」
「万万没想到，你竟然如此投入，认真上起班来了啊！」
宋流星撇下嘴角。
呵呵，不能没有男人。
睁大你的狗眼看清楚，这个事务所，到底是不能没有谁。
她掀起眼皮，和仲光华四目相接，不爽道：「是啊，李老闆这样的金贵人，真是让我们这个小庙蓬荜生辉呢。」
仲光华：？
我做了什么你要这样瞪我？
他一转头，怒视钱润发：肯定是你的错。拜託你赶紧闭嘴吧！
钱润发转移目标：「小丁也在呢！什么时候来的？哎呀你手怎么了？也残废了？和我一样了啊，哈哈哈哈哈哈！」
丁白鹭：……
钱润发又转向宋流星：「流星啊！家里有吃的吗？我饿得前胸贴后背，随便弄点什么给我吃吧！」
宋流星坐在原地不动：「没有吃的。你点外卖吧。」
仲光华皱起眉。
这钱润发怎么回事，说起话来好像自己是家里的男主人似的。
他向前一步，拿出手机，「我正要点外卖。大家一起吃吧。」
钱润发大喜：「哦哦！好啊！」
「哎哟，李老闆点的外卖，一定很高级吧。」
丁白鹭在旁边笑眯眯：「高级得很哟。」
仲光华：……
他忍住翻白眼的冲动，开始点单。
安安我在沙发里，从靠背边上探出个头，提出关键问题：「钱叔叔也回来了，晚上要怎么睡？」
话音落下，他直接安排起来：「李叔叔和我睡，钱叔叔和丁叔叔睡，不错吧！」
钱润发：「可以啊，我都可以。」
丁白鹭貌似不是很满意，却也点了头。
宋流星再也无法忍受，大喊：「睡什么睡？都给我滚蛋！」
她指着钱润发：「这里可没人照顾你。你要是不小心造成二次伤害，没准会终生残疾哦。这样也没关系吗？」
钱润发老脸一白。
宋流星随之下结论：「我帮你叫车，你回康復医院去。」
她转向仲光华：「你说酒店没人气，睡不着，行。你总有朋友吧？去你朋友家里睡。」
仲光华想提出异议，却摄于对方的气势，说不出话来。
宋流星最后转向丁白鹭：「鑑于你身上有伤，暂且容你在这里住着。一周之后我陪你去找租屋。」
「对了，阿珍家的楼，没准能空出一间来。她可以跟你按月收租。」
「没有付三押一的钱，一个月的钱你总有吧？」
丁白鹭缩着脖子点点头。
钱润发小声道：「凭什么我的房子我不能住，他倒是能住啊。」
宋流星一个眼刀飞过去，他立刻收声。
宋流星掏出手机：「我现在帮发哥叫车。」
她啪啪一顿操作，转头看着仲光华：「你开了车吧？赶紧的，自己开车走吧。」
安安一下子从沙发里窜起来，委屈兮兮道：「要走了吗？不能大家一起吃饭了吗？」
钱润发一拍巴掌：「哎呀，总得先吃饭吧，不然我们安安会难过的。」
安安立刻配合，摆出一脸浮夸的伤心表情。
宋流星：……
看着儿子的表情，她只好退步：「那就……先吃饭。」
安安跳起来：「耶！」
*
夜幕降临，风雨稍息。
古旧小楼透出昏黄灯光。
屋子里，大家挤挤挨挨围着茶几。
茶几上摆满了餐盒，统一的墨绿底金色文字，一看就很高级。
钱润发塞了满口的伊比利亚火腿，含煳道：「这味道真特别，让人有点上瘾啊！」
他吞下食物，回味一番，拍拍宋流星肩膀，语重心长道：「小宋啊，加油工作，多多赚钱，我们也餐餐点高级外卖。」
宋流星微笑：「只有我加油工作吗？你呢？」
钱润发呵呵笑：「我嘛，主要负责给事务所掌控大方向。」
仲光华一时无言。
和他猜想的一样，钱润发和宋流星，不是暧昧的男女关系，是周扒皮和长工的关系。
……很难说哪种更差一点。
钱润发满意舔舔嘴，转头问丁白鹭：「小丁来花城出差？还是来玩？」
丁白鹭顿了一下，偷偷瞄一眼宋流星，不确定道：「我……来上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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钱润发：「上班？在哪里上班？」
丁白鹭：「这里？」
宋流星淡淡道：「白鹭把原来的事务所辞掉了，以后就在我们这里上班。」
钱润发大惊：「我怎么不知道有这事！不行，我不同意！」
宋流星突然把筷子拍在茶几上，大喊一声：「发哥！」
钱润发原地一抖。
宋流星：「发哥，我跟你说过很多次了吧，我们人手不足。」
钱润发：「怎么就不足了——」
他看一眼宋流星的脸色，立刻改口：「是有点不足吧，但是对付一下也能过——」
宋流星打断他：「我知道！你捨不得多付一个人工资！」
「但是从另一个角度来看，多一个人，就能多接活，最后结算完，还是赚钱的啊！」
钱润发小声嘀咕：「万一接不到那么多生意呢。我们是小本买卖，最重要的是旱涝保收。」
宋流星点头：「旱涝保收是很好。但是忙不过来也是现实。」
安安抱着碗，在一旁小声帮腔：「发哥叔叔根本不干活，总是半途熘回来睡觉。妈妈都忙坏了。」
宋流星：「如果我累病了，倒下了，我们这个事务所就停转了。到时可就彻底没得赚了。你想要这样吗？」
钱润发无言以答。
宋流星一拍桌：「那就这么决定了！白鹭以后就是我们这里的人了！」
钱润发没话说了，只能小声哼唧：「真是个母老虎……明明我是老闆，你是员工，竟然踩我头上来了……」
仲光华瞥一眼钱润发，「岂止是你？」
他指指自己：「我这样人中龙凤的头，她都一点不客气踩上来了。」
钱润发抓住仲光华的手臂，一脸找到战友的感动：「你懂我！」
宋流星忿忿：「安排你做事而已，怎么就是踩你头上了。难道你觉得自己是皇帝吗？别人安排你是大逆不道？」
仲光华笑了，举手投降：「是我说错话，我没有意见，请你尽情安排我。」
他口气突然严肃：「有能力的人自然会成为领袖。其他人安心地听从安排就行了。这样才是效率最大化。」
宋流星心跳一乱。
有能力的人？领袖？
……从来没有人这样说我。
*
宋流星将仲光华送到门口。
雨已经彻底停了，月亮悬在夜空中央，洒下幽幽清晖。
宋流星：「真是场好雨。一下子变得好凉快。」
仲光华：「嗯。」
宋流星：「谢谢你。」
仲光华：「不用客气，一顿外卖而已。」
宋流星：「不是这个。」
她微微抬头，认真看着面前这个年轻的男人，「是谢谢你刚才说那些话。」
「说我有能力什么的……」她忍不住有些羞涩，移开视线，「从来没有人这样说我。」
「谢谢你，我很开心。」
仲光华一时失去言语。
记忆中，阿芳似乎也说过这样的话。
教她下棋，她很快就学会了。
随口夸赞一句：阿芳真聪明，学得真快，比一般人强多了。
阿芳露出高兴又羞涩的神情，说，真的吗？从来没有人这样说过。谢谢你，我好开心。
一模一样的神情。
这么多年都没有变。
仲光华忍不住抬手，轻轻拨开对方眉骨上的一丝刘海。
宋流星一时间屏住唿吸。
月光清幽，空气清凉。
天地间全部的热度，似乎都集中在了眉上的轻轻一触。
仲光华收回手，笑笑，「那我以后要多夸夸你了。」
宋流星赶紧挥手：「倒也不用啦！老大个人了，不需要那么多夸奖。」
她四下张望：「你车呢？」
话音刚落下，身侧的库里南响起开锁声音。
宋流星惊讶道：「这是你车吗？你换车了？」
仲光华眼神飘移：「不是，跟朋友借的。」
宋流星围着库里南绕了一圈，惊嘆道：「哇哦，你朋友比你有钱多了呢！」
仲光华：……
宋流星笑道：「不早了，你赶紧回家吧，再见！」
她挥手，目送库里南远去。
*
宋流星跑回店里，关上门，心跳乱七八糟。
确定了。
李老闆对自己，确实有一丝暧昧。
她回头看向玻璃上的倒影，摸摸自己的脸。
虽然31岁了，看起来还是挺年轻的。
阿珍常常说，我们流星姐可是美女啊。
美女啊……算是美女吗？
也许算吧。
所以，李老闆万花丛中过，没见过我这个型，于是有了新奇感吗？
大约是吧。
对他来说，这一切很新奇，可以玩上一阵。
但是，于我而言，这一切是生活本身。
冷静，淡定。
他早晚会离开，我的生活也会恢復正常。
而在那之前，就尽情地一起工作吧。
宋流星无声笑了一下。
和上好的男人成为工作伙伴，倒也是不错的体验。
*
第二天仍然下雨。
从早晨开始，小雨淅淅沥沥，一刻也不停。
丁白鹭站在二楼窗口，脑门顶着玻璃，忧心忡忡：「今天不会又没有生意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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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流星坐在桌边认真看着外卖目录，闻言不禁失笑，「你现在可是伤员，没必要事业心这么强吧？」
丁白鹭长嘆一声：「不干活，心里总是慌慌的。」
宋流星手指顿住。
这种心情她再理解不过了。
在这个世界上，没有任何其他人可以依靠。只能靠自己的这一双手，不停地干活，干活，干活。
曾经久远的过去，年少的自己刚来到这片陌生的土地，那时候，可以说每一天都是在焦虑中度过的。
「今天会有生意的。」宋流星的声音里信心满满。
丁白鹭：「真的？你怎么知道？」
宋流星：「我就是知道。放心吧。」
她不知道。
但是身为前辈，总有安抚后辈的义务。
叮。
手机响起消息提示音。
宋流星看了一眼，啊了一声。
丁白鹭：「怎么啦？有生意上门吗？」
宋流星：「倒也不是。」
「认识的警察邀我去派出所喝汤。」
丁白鹭瞪大眼睛：「去派出所？喝汤？」
宋流星：「她爸爸煲了靓汤送到单位分享，叫我也去凑个热闹。」
她兴奋跳起来：「正好，没准能拉点生意回来。」
丁白鹭大惊：「去派出所拉生意？」
宋流星：「中午你一个人吃吧。我走了！」
她一个闪身，消失在楼梯口。
第38章 小鱼公主
宋流星开上红色朗逸，冒着小雨前往派出所。
邀请她的，是之前拐卖案件时认识的女警郑若兰。
抵达街口时，隔着马路，一眼便望见郑若兰站在派出所大门。
她赶紧停车开门飞奔过去。
郑若兰惊唿：「哎呀宋小姐！你头髮都湿了，快进来，我找毛巾给你擦一擦！」
她热情地挽起宋流星的手：「真不好意思哦，下雨天还叫你来。」
「主要是我想着你那边也不远，这么靓的汤，值得跑一趟。」
宋流星：「你爸爸经常中午给你送饭吗？」
郑若兰欢乐笑道：「送饭是经常有，这么靓的汤不常有！」
「我跟你说，这个汤呢，用的是我们老家自己养的高邮麻鸭，还有亲戚从青海寄来的正宗虫草，外面没有卖的。」
「我爸爸说，这个雨看样子要下好一阵，大家都要祛湿气，所以特意煲了两大罐，送来给我和同事们喝。」
「我想着，宋小姐住得也不远，也叫她来喝一碗吧。就叫上你啦！」
宋流星心里一软，真诚道：「谢谢你想着我。」
进了派出所的大门，从大厅右边进到办公室。
宋流星从随身的帆布包里掏出一个小盆栽，略有些羞涩地介绍：「是我一直养在窗台上的。虽然是平平无奇的仙人掌，但是正好开花了，我想着你可以摆在办公桌上。」
郑若兰惊喜道：「好可爱！我第一次看到仙人掌开花！」
她接过盆栽，使劲在乱七八糟的办公桌上扒拉出一点空位，小心摆上。
「谢谢宋小姐，我会珍惜它，一定会让它好好活下去！」
旁边桌子一个女警站起身招唿：「宋小姐的份我们好好留着呢，快过来～」
宋流星：「来啦～～～」
虫草老鸭汤里放了许多药材，苦苦的，但是苦味下面透出强烈的老鸭特有的油香和鲜美。
宋流星细细品尝，忍不住眯起眼，发出满足的嘆气。
警察们招唿道：「我们还叫了肠粉，一会儿就到。是这条街上的老字号，味道没得说哦～」
宋流星：「嘿嘿！」
*
这间派出所位于狭窄老街上，繁茂榕树下。
建筑物很小，只有一排平房。
中间是报案大厅，左边连着办公室，右边连着接待室。
警察们在办公室聚餐，透过玻璃门，能看到外面的大厅。
宋流星吃着肠粉，偷偷关注着大厅里的情况，寻找可能的委託人。
老城区人口稠密，各种鸡飞狗跳一刻不停，不断有人来报案。
离办公室最近的是一个胖胖大姐，她紧紧拉着警察的手，圆圆脸盘皱成一团，鼻涕眼泪煳得乱七八糟：「我老公失踪了！他都三天没回家了，手机也打不通，不知道他是不是出了事，躺在不知道哪里的医院里，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你们要帮我找他啊，呜呜呜呜……」
柜檯里的年轻警察苦着脸解释：「对方是完全民事行为能力的成年人，除非是有证据显示对方正在受到侵害，确实处于危险中，否则是没法立案的。」
「要不，你别用自己的手机打了，用你老公朋友的手机打打看？」
宋流星心想，你老公显然是故意躲着你啊！何必自欺欺人呢！
大姐旁边挤着一个啤酒肚大叔，也是一脸苦相：「欠债还钱不是天经地义吗？哪有这样的人啊，欠着我的钱都六年了，一直不还……」
「六年啊！别说利息了，本金我都要不回来……」
他拼命挤眼睛，想学旁边的胖胖大姐挤出眼泪来，未果，只好苦着脸央求：「你们是警察吧，是为人民服务的吧，我求求你们去他家里，命令他还钱给我，求求你们啦！」
年轻警察苦笑安抚：「一没有欠条，二没有转帐记录，我们也很难界定是借款啊。而且就算确定了是借款，我们也没有说直接出警到人家家里去的。这个事情，还是你们彼此之间继续沟通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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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流星心中点评：借钱一定要打欠条啊朋友。而且，最好就是不要轻易借钱出去。如今这世道，欠钱的是大爷，你掏钱给自己找一个大爷，何苦呢！
大厅另一边，一个大爷紧紧抓着已经值完班的警察大叔，嘴里大喊着：「那盆金桔树对我家的财运至关重要！但是现在竟然被偷了！你们赶快帮我找回来！」
警察大叔被拉扯得花枝乱颤，领口都要裂开，无奈道：「我当然理解财运的重要性，但是盆栽的价值达不到立案标准，我也很难办啊！」
宋流星两个眼睛一下子锃亮。
完美客户出现了！
这个丢了金桔树的大爷，虽然一身破汗衫人字拖，但是他皮带上拴着的，若是没看错的话，是劳斯莱斯钥匙哇！
若是帮他找到影响财运的金桔树……他会包多厚的红包以示感谢？
宋流星心如猫抓，蠢蠢欲动，恨不得立刻扑出去抓人。
但是……
看看桌子对面，是真心诚意邀自己来喝老鸭汤的郑若兰。
我这会儿出去拉客，她会怎么想我！
宋流星心想，这种时候，就显出钱润发的可贵来了。
他过去常常一整天蹲在派出所门口、向过来报案的每一个人派发名片。
名片被一次次丢掉，他本人也被警察驱赶过无数次。
但是他没脸没皮，百折不挠。
我做不到！
宋流星心中尖叫。
唉，算了算了，命里无时莫强求。
雨不会一直下，生意不会一直停歇。
说不定我出来的这会儿，事务所那边已经有客人上门了呢！
宋流星深唿吸，将过度的事业心吐出体外。
郑若兰看了一眼窗外，突然道：「电视台的人来了！」
话音落下，办公室里的大家唿啦啦都涌到了窗边。
宋流星也跟过去，挤在角落里。
虽然只是个背影，但是她一眼认出，站在派出所大门口接受採访的，正是拐卖案那天认识的李嘉豪警官。
郑若兰趴在窗台上，嘻嘻笑道：「我们豪哥身材真好啊～」
女警们全都快乐附和起来：「是啊是啊，男人还是要看身材。我们豪哥这身材，安全感一百分啊～～～」
宋流星挤在旁边，也歪着头尽情观赏了一番。
这挺拔的嵴背，这瘦窄的腰，这翘屁股，这长腿，裹在一身纯黑警服里，真是十分上好呢～～～
李嘉豪仿佛感应到大家的视线，突然一回头。
明明窗户里面这么多人，宋流星却莫名觉得被他的目光捕捉住，吓得一激灵。
窗边的大家嘻嘻哈哈散开了。
这时，大厅里人越发多起来，办公室里的警察们也开始收拾东西，准备出去换班。
宋流星顺势告辞离开。
走出大门，正要下台阶时，宋流星一眼看到马路对面一个十分显眼的女人。
明明是雨天，她却带着一副硕大的墨镜，把大半张脸都遮起来。
墨镜女气势汹汹冲过马路，冲上台阶，拉开大门，冲进报案大厅。
宋流星深吸一口气。
哇，好香～～～
伊人已不在，清甜的香水味却留在空气中。
宋流星一时鬼使神差，又回到了大厅里。
墨镜女垫着脚趴在柜檯上，举着手机，直直怼到柜檯后面警察的脸上。
「我一直收到骚扰简讯！你看，全都是超噁心的内容！」
警察接过手机，手指滑动，露出难受的表情：「啊，真的蛮噁心的……」
墨镜女紧紧抓着柜檯边缘：「而且都是匿名号码，我拉黑都拉不了！」
「手机号码不都是实名的吗？为什么他可以匿名？怕不是惯犯吧！」
「你们快去把他抓起来！」
警察挠挠头：「我们倒是可以查一下这个人的真实身份，但是……」
他露出为难表情：「这种程度，大概也就是警告一下，或者罚款吧，抓起来可能不太……」
墨镜女：「罚款？罚多少？」
警察：「呃……五百？」
墨镜女震惊：「他做出这种事，惩罚就是罚款五百？」
警察：「毕竟没有造成实质性伤害……」
墨镜女：「怎么没有实质性伤害了！」
「你看看这些简讯的内容有多噁心！我为此失眠了多少个晚上，每天心情都很差，这些不是实质性伤害吗？」
警察：「法规就是这样，我们也没有办法呢。」
墨镜女站在柜檯前，气得全身发抖。
少顷，她愤愤大喊：「算了！我就知道指望不上你们！」
话音落下，她一个转身冲出大门。
宋流星看着她冲到街对面一辆蓝色宝马旁边。
她扶着车门，将墨镜推到头顶，忿忿望向街道这边。
刚好和宋流星四目相接。
电光火石间，宋流星认出了这个女人。
啊，这也太巧了吧。
竟然是她。
不久之前被客户上门要求调查的那位女主播，小鱼公主。
如果是一般人，宋流星大约是认不出的。
但是小鱼公主有一双让人过目不忘的眼睛。
细细长长，眼波流转，天然多情。
如果注视着你，拜託你刷礼物，你会无法拒绝的一双眼睛。
宝马已经开走，宋流星还呆在原地，回味着那一瞬间的眼神接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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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呆呆地想着：哇，果然，美是一种感觉。
「宋小姐。」身后响起一道熟悉的低沉嗓音。
宋流星回头一看，果然是李嘉豪警官。
宋流星急切道：「刚才那个美女报案的时候你有没有听到？被简讯骚扰的那个？」
李嘉豪点头，试图解释：「简讯骚扰、电话骚扰这一类事情很常见，确实没法法做出比较严重的处理。」
宋流星迅速简单说了之前金山妖王上门的事情。
「他说，只要有钱就能买到她的手机号和住址。如果是真的，那问题就很严重吧，属于有关人员故意泄露他人隐私信息了。」
李嘉豪面色立刻变得严肃。
「我知道了。我会跟进的。」
第39章 同居
人生事，常常不如愿。
宋流星在派出所忍痛放弃了金桔树大爷，回到事务所，也没有生意上门。
丁白鹭趴在沙发上愁眉苦脸：「是不是我惹了什么脏东西？」
「不光我自己被车撞，还连累你们没生意。」
宋流星啪的一下拍在他头顶：「不准搞封建迷信。」
丁白鹭苦着脸：「要不我还是去哪里拜拜吧？」
「我记得海幢寺就在这附近？」
宋流星：「海幢寺啊，是蛮近的。去拜拜倒也可以。」
她一拍手，「反正没事，我们一起去吧！」
丁白鹭哇哇大叫：「刚才说不准搞封建迷信的是谁啊！」
宋流星嘿嘿一笑：「拜拜完可以去吃斋饭。海幢寺的斋饭很好吃的哦。」
丁白鹭翻白眼：「你是为了吃的吗？那你还是别去了。心不诚，佛祖也不会保佑你。」
「斋饭？你们要去哪里吃斋饭？」仲光华推开门，站在门口问道。
宋流星：「你怎么来了？不是发消息跟你说了今天也不用来吗？」
仲光华看着紧紧靠在宋流星身边的丁白鹭，心中冷笑，有这么个狗皮膏药粘在这里，我怎么放心？
他微笑：「想着你是个停不下来的人，我过来，总有能帮忙的地方。」
丁白鹭：「谁说流星姐停不下来？流星姐刚刚还说，要和我去海幢寺吃斋饭呢！」
仲光华冷笑：「是吗？我明明听见你说，叫她别去了。」
他噔噔噔走过来，朝着宋流星露出英俊笑容：「想吃斋饭？我陪你去。」
丁白鹭：「你不是过来帮忙工作的吗？」
他一个转头，满脸认真：「流星姐，找点工作给他坐吧。我们两个去海幢寺拜拜。」
宋流星：「你们两个去吧。」
两个公猩猩：？
宋流星：「你们两个，一起去海幢寺拜拜吧。不用管我，我留在家里叫外卖。」
丁白鹭怪叫：「我不要！我才不要和他一起！」
仲光华冷笑：「这话应该是我说吧。」
宋流星眉头紧锁：「你们两个是同事！知道同事是什么意思吗？」
「一见面就斗鸡眼，成何体统？」
「去不去拜拜都无所谓，你*们两个，给我把感情搞搞好。」
仲光华正要说话，玻璃门嘎吱一声开了。
他回过头去。
一道纤细人影出现在门口。
嗯？这个女人怎么有点眼熟。
就在他飞速检索记忆时，听见宋流星惊唿出声：「小鱼公主？」
*
仲光华和丁白鹭夹着宋流星坐在茶几这边，小鱼公主一个人坐在对面。
宋流星两个眼睛一眨不眨看着小鱼公主。
她本人和直播里一模一样。
眼睛细细长长，睫毛扑扑簌簌，眼波流转间，仿佛含着千言万语。
宋流星心中啧啧称奇。
如果被这样一双眼睛注视着，应该什么事都会答应下来吧！
小鱼公主笑了一下，「花二宫派出所的李sir刚跟我打了电话。」
「你跟他说的那些话，他都告诉我了。」
「谢谢你……谢谢你们……没接那样的委託。」
宋流星攥拳：「必须的！我们是合法企业！良心企业！绝对不可能帮猥琐男监视女孩子的！」
小鱼公主笑得真心了一些。
「李sir说，骚扰简讯的事，金山妖王的事，他都会跟进确认，还会追查贩卖信息的人。说是有后续随时会通知我。」
宋流星：「哦哦！那很好啊！」
「李sir可不是普通的派出所片警，他是下放基层锻鍊，将来要进市大队的。他能力很强的！你可以相信他。」
仲光华：？
这些情报是她什么时候找来的？
而且她这一脸的信任崇拜是什么意思？
不就是个普通警察吗？
小鱼公主点点头。
但是她的笑容很快消失，嘴角绷紧，十根手指搅在一起。
「金山妖王跟你们说，只要有钱就能买到我的所有信息？」
宋流星啊了一声。
「确实是有这种交易。有些人会利用职务之便倒卖他人信息。」
「但是不用太担心啦，李sir既然行动起来了，很快就会有结果的。」
小鱼公主：「可能已经有人买了……我的信息。」
宋流星：「怎么说？」
小鱼公主咬咬嘴唇：「前一段时间，我一直感觉……好像有人跟着我。」
「我平时基本在家，出门也就是到附近的超市。就是这短短一段路，不知为什么，总感觉嵴背发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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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3页
「可是我从来没看见过跟着我的人。我一度以为是幻觉。」
「知道今天上午，我打开门，发现门口地垫上放着一盒挂绿。」
宋流星：「挂绿？那是什么？」
仲光华随口道：「一种很贵的荔枝。」
好巧不巧，上周末，尽职尽责的米歇尔提出，荔枝已经上市，本市靠近荔枝产地，本公司应当安排礼盒送给全国的商业伙伴。他自然是应允。而米歇尔安排的礼盒品种，就是挂绿。
宋流星：「有多贵？」
仲光华：「看代系。一代母树的果子要走拍卖会，二三四代的话，几十到几百一粒。」
宋流星睁大眼：「一粒？荔枝的单位不是一斤，而是一粒？」
小鱼公主：「挂绿就是这么贵的。」
「我昨天在直播里刚好提过，说是荔枝上市了，在店里看到了挂绿，太贵了，没捨得买。」
「我只是随口一提而已。谁知道，谁知道——」
「今天门口就出现了一整箱的挂绿！」
「而且没有快递单！不是寄过来的，是直接放在我门口的！」
小鱼公主惊恐瞪大眼：
「某个人看了我的直播，然后直接上了我的门！」
宋流星：「这件事……没跟李sir说吗？」
小鱼公主摇头。
她撇开眼神，手指用力搅着衬衫下摆。
「这和骚扰简讯不太一样。没准会被说，他只是送礼物而已啦。他也没有恶意的啦。我不想听到这种话。」
宋流星点头：「嗯，我懂。那，这件事我去跟李sir说吧。放心，我会跟他解释清楚，这不是什么送礼物，是恶意骚扰。」
小鱼公主点点头，仍然一副焦虑的样子。
「你们知道吗，直播间里有一种人，会反覆问，怎么见面，多少钱才能见面。」
「我看到了都会反覆说明，我不见粉丝，谁都不见，没有例外。」
「但是这时候就会有另一种人，明明什么都不知道，却张嘴就来，说多少钱就能私下见面。」
「这种人一出现，我会立刻拉黑清除。但是他们就像蟑螂一样，抓完一个又冒出来一群。」
宋流星：「嗯嗯，确实，这种人是无穷无尽的。」
小鱼公主：「那个金山妖王，肯定是把那种多少钱见面的话当真了。」
「他如果在警察查出结果之前，就拿到了我的住址，然后上门找我怎么办？」
「不止是他，还有那个送挂绿的人，如果他直接敲门然后闯进我家怎么办？」
宋流星赶紧安慰：「不会的啦！硬闯是比较严重的犯罪了，那些偷偷摸摸的猥琐男没这个胆量的啦！」
小鱼公主满眼希望望过来：「你保证不会？」
宋流星一时语塞。
她当然没法保证。
宋流星：「你一个人住对吧。在李sir那边有结果之前，你叫家人来陪你住一段时间吧？」
小鱼公主冷笑：「如果我有家人，我会这么焦虑吗？」
宋流星一愣。
小鱼公主：「我妈生下我之后就离家出走了。我爸家暴，我早就和他断绝关系了。」
宋流星：……
好符合刻板印象的悲惨人生。
她挠挠头：「那……叫朋友来住几天？」
小鱼公主冷冷道：「我没有朋友。」
「我小时候没有朋友，上学没有朋友，出社会后更没有朋友。」
宋流星：……
小鱼公主突然道：「你住我家里来吧。」
宋流星一愣。
「这不是我们的工作范围啊……我们店里有工作要做，我没法一直待在你家里啊。」
小鱼公主：「我付你钱不就行了？你算一算这段时间能赚多少钱？这笔钱我付给你。你住我家来。」
宋流星为难道：「我是真的走不开……」
她还有个孩子呢！
一个小学生傻大儿，每天要吃要喝，还要拉着她吱哇吱哇详细汇报学校里的大小事情。
玻璃门嘎吱一声开了。
阿珍拎着伞进来：「哎呀这个雨，这是太烦人了。」
看到小鱼公主，她眼睛一亮：「哎呀，有客人啊！」
小鱼公主突然起身，冷冷道：「算了，我也没真的指望过你们。」
可是，放下了狠话，身体却没动。
细长的眼睛隐隐起了一层水雾。
宋流星突然想起，她在派出所也说过类似的话。
她对柜檯里的警察说：「算了！我就知道指望不上你们！」
这种程度的案件，确实没法被警方受理。
没有家人，也没有朋友。
她是真的，没有可以指望的人。
宋流星一阵心酸。
她突然抬头，看着小鱼公主：「我去你家吧。」
小鱼公主眼睛骤然迸出光芒。
仲光华拉住宋流星手臂：「不行！太危险了！」
宋流星点头表示同意：「嗯，两个女人是有点危险。所以你和我一起去。」
仲光华：？
小鱼公主兴奋道：「可以可以！我家很大，住得下！」
丁白鹭也踊跃举手：「我也要去！」
随即被宋流星一个巴掌拍在脑门上：「去什么去，你留下来看店。」
宋流星看向阿珍：「可以让安安在你家住几天吗？」
阿珍：「当然可以！我会把他当作我的亲儿子，流星姐你就放心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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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流星双手叉腰：「好，就这么决定了。」
此时此刻，她越发觉得这个决定很不错。
反正最近没生意，干什么活不是干？
她扯起仲光华，大声道：「走吧！去执行新任务！」
第40章 保护者流星
小鱼公主的宝马在前领路，宋流星的红色朗逸跟随其后，最后面是仲光华的奔驰c。
对于目前的状况，仲光华满心无言。
之前打算着来事务所二楼借宿，为此特意准备了行李箱，一直没拿出去，这会儿还在后备箱塞着。
倒是正好派上用场。
但是吧。
在外面奔波也好，在事务所借宿也好，都可以看作工作的一部分。住到别人家里去算什么？
住在别人家里，但不是客人。
这不就是私人雇员吗？
说极端点，这不就是佣人吗？
我仲光华可做不出这么掉价的事情！
呵呵，丁白鹭那么想去，让他去好了。
看一眼路标，前方可以掉头。
仲光华不禁捏紧了方向盘。
*
距离花二宫地铁站仅500米的地方，是一座新建的大型公寓。
这是一座长条形的24层大楼，包含1000套大小套房，自带豪华装修，价格也相应高昂，住户大多是时髦年轻男女。
宝马和朗逸一前一后开进地下停车场。
宋流星看一眼手机，交代道：「我同事说遇到了红灯，会慢一点，叫我们先上去。」
小鱼公主点点头，带宋流星进了电梯。
电梯抵达大厅楼层。
门开了，哗啦啦，一群喧嚣男女涌进来。
小鱼公主压低声音解释道：「这座大楼虽然有门禁，但是住户太多了，访客也多，还总有外卖员和快递员出没，所以……」
宋流星点头，「外人想混进来很容易。」
两个人在21层下了电梯。
宋流星抬头观察，电梯间和走廊之间有一个摄像头，遥遥望去，走廊尽头也有一个摄像头。
「送挂绿过来的人，应该被拍下来了。你问过保安没有？可以让你把监控录像拷出来吗？翻拍也行。」
小鱼公主撇撇嘴：「我不喜欢那个保安。他的眼神鬼鬼祟祟的。我不想和他说话。」
宋流星点点头：「没事，一会儿我去找保安。监控还是蛮重要的。」
小鱼公主：「麻烦你了。」
宋流星绽出灿烂笑容：「不麻烦，这是我的份内工作。你花钱雇了我，我可是出了名的物有所值！」
*
叮咚——
门铃响起。
小鱼公主打开门，「你来了。」
仲光华走进门里，扫视一圈室内，没看到想看到的人。
小鱼公主：「你同事去找保安看监控了。」
她走到沙发边，噗通一声坐下，随意招唿：「你坐吧。」
仲光华站在原地没动，感到些许不自然。
阿芳怎么回事，说跑就跑了，留下这里孤男寡女的，像什么话？
小鱼公主看他一眼，想了想：「你要喝茶吗？」
仲光华：「不用了。」
小鱼公主：「哦。」
两个人一站一坐，默默无言。
叮咚——
门铃响起。
仲光华立刻扑过去打开门：「你回来了！」
宋流星也没看他一眼，直接探头找小鱼公主。
她奔到沙发边坐下：「我把监控翻拍下来了。」
「你不是说总感觉有人跟着你吗？对比一下，说不定你在附近见过他。」
小鱼公主趴过来认真看视频。
仲光华：……
他默默移到沙发边上，探着头，一起看手机屏幕。
监控拍得很清晰。
抱着挂绿盒子过来的男人非常高瘦，穿着一身黑衣，整个人好像一个大蜘蛛。
宋流星：「看着眼熟吗？」
小鱼公主肯定摇头：「没见过。」
她指着屏幕里的大蜘蛛：「外表这么特湖的人，真见过的话，我肯定记得。」
仲光华用手指点点屏幕右下的时间：「他是早晨九点过来的，那会儿大家都忙着出门上班，很容易混进来。」
他转头看小鱼公主：「你出门一般是几点？」
小鱼公主：「我中午才起床，一般下午才会出门……」
「你什么意思？那个在路上跟踪我的，是另外的人？」
她突然慌了，掰着指头数：「一个要僱人调查我的死胖子，一个给我送东西的大蜘蛛，还有一个长相普通到我都注意不到的跟踪狂——」
她抱住头，把头髮抓得乱七八糟，一脸崩溃：「这世上怎么会这么多猥琐男？」
宋流星偷偷踢了仲光华一脚，转头安慰道：「别担心，这段时间我们陪着你，他们不敢妄动。」
「要是有谁胆敢向你出手——」
她姿势夸张一挥手：「我们就直接抓住他！抓他个现行犯！」
小鱼公主捧住心口，连连点头。
宋流星最后总结道：「而且，李sir那边也开始排查了，很快就会有结果。我们等一等就好了。」
说完，她从背包里掏出一个圆圆的小玩意，怼在门上和猫眼对比。
小鱼公主：「这是什么？」
宋流星：「猫眼监控。把猫眼拆下来，这个换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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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管是谁，只要在你门口逗留张望，我们都能拍到他的正脸。」
她歪头观察：「就是不知道尺寸合不合呢……」
小鱼公主：「这是防盗门，猫眼能自己拆下来吗？」
她转头看仲光华：「你会拆吗？」
仲光华：……
他不会。
他虽然是杰出企业家，会的东西很多很多，倒也不是真的全能。
宋流星：「我会。」
她从包里翻出一堆工具，丁零噹啷就动起了手。
三下五除二安装好硬体，又掏出笔电开始调试软体。
没多久，电脑屏幕上跳出了门外走廊的画面。
小鱼公主发出惊唿，满眼小心心：「流星姐，你好厉害。」
她捧住脸：「怎么说……有种被保护的感觉。」
宋流星笑道：「我就是来保护你的啊。」
仲光华站在一旁，有一种自己很多余的感觉。
呵呵。
原来比寄人篱下更糟的，是寄人篱下还派不上用场。
糟心。
*
晚上八点，小鱼公主准时钻进房间开始直播。
主播是陪伴的工作。
每天准时准点出现，响应大家的期待。
晚上8点到凌晨2点，每天6小时，一年365天无休。
即使生病、即使嗓子嘶哑，也要强撑上播。
这就是小鱼公主的人生。
仲光华坐在餐桌边，看着一桌子残留的外卖餐盒，简直无语。
我到底在干什么啊。
明明都下决定翘班了，最后一刻还是反悔。
然后呢，巴巴跑来了，却又变成这样。
寄人篱下，吃油腻廉价的外卖，还派不上用场，无事可做。
仲光华嘆气，起身，把餐盒按大小摞起来，装进袋子里，扎好封口，放到门口。
正好宋流星从洗手间出来，看一眼桌子，惊喜道：「你全都收拾好啦？」
她笑眯眯：「你可真是个爱干净的人。和你一起生活的人一定特别舒心。」
仲光华手搭在门把手上，忍不住用力握了一下。
「没有人和我一起生活。我一直是一个人。」
宋流星：「一直？一直是多久？」
仲光华：「就是一直。」
宋流星失笑：「你该不会是说，你长这么大，都没有过同居女友吧？」
仲光华：「不同居的女友也没有过。」
宋流星看着对方认真的眼神，不禁有些心慌，撇开眼神，胡乱挥手：「哈哈哈，不可能的啦，我才不信呢。」
仲光华：「要是我骗你，就罚我从这座大楼走出去的第一步就被车撞死。」
宋流星大惊：「别乱说！我相信你！相信你好了吧！快把你的胡言乱语收回去！」
仲光华勾起嘴角。
有些进一步的话想说，却又临时咽下去。
还不行，气氛还不到位。
不能吓走他的梅花鹿。
*
夜渐渐深了。
小鱼公主在房间里直播，宋流星躺在沙发里，抱着手机，玩得开心。
仲光华看了她一眼，坐到餐桌边，打开笔电，迅速和米歇尔开了个视频会。
米歇尔正常说话，仲光华这边戴着耳机听，所有回覆都打字完成。
饶是米歇尔再专业，再心无旁骛，也忍不住好奇了。
「仲总，你是在执行什么卧底任务吗？」
仲光华心想，虽然不是，倒也差不多。
于是打字：这段时间辛苦你了，月底会给你升级奖金。
他合上笔电，一抬头，宋流星不知什么时候丢开了手机，正目光灼灼盯着自己。
他压下心跳，施施然翘起二郎腿：「怎么了？」
宋流星眯起眼睛，「我总感觉……你神神秘秘的。」
仲光华：「这不是理所当然吗？成功人士多少会有些神秘感。只有傻瓜才会一眼就望到底。」
宋流星：……
真是好自信一男的。
她哼了一声，「话是这么说没错，但是你也神秘过头了……」
「简直好像，你在执行什么机密任务似的。」
仲光华心跳乱了一下。
还真是这样。
他确实正在执行任务。
一场任务。
他的梅花鹿擅自逃走了。
所以他精心设置陷阱，耐心等待着再次捕捉的机会。
他的梅花鹿，从此再无机会逃脱、只能任猎人为所欲为。
第41章 母性大爆发
小鱼公主在房间里直播。
宋流星和仲光华在客厅里各自占据一个沙发，捧着手机看小鱼公主的直播。
宋流星看着手机屏幕里的各种梦幻泡泡特效，想到屏幕里这个眼波流转性感暧昧的虚幻小人儿竟然真实存在于隔壁房间，心中不禁升起一种奇妙的感觉：
次元壁破了！
仲光华端着手机，严肃点评：「她演技很好啊。」
宋流星：「演技？什么演技？」
手机屏幕里，小鱼公主两手捧住脸颊，满眼都是惊喜：「谢谢！谢谢花开富贵大哥送给小鱼的薰衣草庄园！我好开心！」
仲光华：「这种几百块钱的礼物，她一晚上不知道要收多少，但是她演得好像收到了求婚戒指一样。」
宋流星：「几百块的礼物也是礼物啊，难道便宜的礼物就不会真心开心吗？你也太势利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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仲光华：「是你太天真。」
宋流星：……
仲光华摸着下巴，「语言能力也很不错。说实话，是个人才。」
宋流星：「语言能力？怎么看？」
她看了半天直播，一心沉浸在小鱼公主的甜美可爱里，完全没注意过其他事情。
仲光华：「你看，弹幕里一直有人说，滤镜开太大了吧，把滤镜关掉。」
「还有人说，指不定真人是个什么丑八怪呢。」
宋流星：「我注意到了！这些人真讨厌！」
仲光华：「一般人面对这种言论，脾气好可能忽略，脾气不好就直接怼了。但是你看她。」
手机屏幕里，小鱼公主保持着完美笑容：「网络一线牵，珍惜这段缘。大哥既然进来了这个直播间，就是天定的缘分，不如帮小鱼刷个比心兔兔吧。」
「十块钱的比心兔兔，买不了一顿饭，却能牵起你我之间的缘分呢～～～」
宋流星：……
阴阳怪气满分！
下一秒，口出不逊的大哥居然真的刷了一个比心兔兔。
接着又刷了一个价值一百元的星光漂流瓶。
宋流星嘴角抽搐：「这人是听不出好赖话吗？」
仲光华：「智商比较低的话，确实是听不出。只会觉得美女对我笑，美女对我有意思。」
「就是说，她拿捏这个尺度还蛮准的。」
手机屏幕里，一个大哥刷了个豪华南瓜马车，一时间满屏星光灿烂、彩带飘飘，小鱼公主也浮夸致谢。
大哥甩出一行发言：「你每次对我说话，我都硬得不行。」
宋流星：！！！
她垮下脸：「好噁心啊这个人。管理员在哪里？赶紧把他清出去！」
手机屏幕里，小鱼公主一脸真诚的伤心：
「大哥怎么可以和小鱼说这种话？觉得小鱼是什么随便的女生吗？」
「小鱼只想用笑容为大家带来快乐，请大家守护小鱼的心愿好吗？」
仲光华吭哧吭哧笑：「这种话，你说得出口吗？」
宋流星：……
确实说不出口。
这种台词，还是小学的时候在魔法少女动画片里看过。
手机屏幕里，小鱼公主突然凑近摄像头，睫毛清晰可见，扑闪扑闪，仿佛挠到人心里。
「啊，那些话啊，我看到了。」
「我这么红，难免会有黑子啦。」
说到这里，她做了个鬼脸。
「我不会哭的啊。」
「就算想哭，也会忍住的，等下播了再哭。」
「我说过的啊，我只想用笑容陪伴大家～～～」
仲光华赞嘆道：「她的人设真的很全面。连直播之外的想像空间都给大家准备好了。」
宋流星大无语。
「你看什么都是这种分析心理？就不能单纯欣赏，获得一些简单的快乐？」
仲光华：「简单的快乐没什么意思。」
「分析得出结论，然后验证结论是否正确，这个过程中获得的满足，是一种深层次的快乐。我比较喜欢这种。」
宋流星嘴角抽搐：「你可真棒。」
仲光华谦虚道：「还行吧。」
宋流星：……
她看看时间，已经接近十二点。
肚子有点饿啊。
她丢开手机，走到冰箱面前，拉开，忍不住惊唿：「这人是在修仙吗？」
诺大的双开门冰箱里，居然只有矿泉水和啤酒。
宋流星进了厨房，一顿翻找。
厨房比冰箱还空，找了半天，只找出一包红枣，一包似乎已有虫蛀的绿豆。
餐厅的柜子上搁着一兜梨子，不知放了多久，已经有点发软。
宋流星嘆气：「她是靠外卖维生吗？这也太不养生了。」
说着话，她的目光在那可怜的几种食材中梭巡。
仲光华：「你在干什么？要做饭吗？」
宋流星失笑：「这点东西，做什么饭啊。」
她摸摸下巴：「倒是可以煮个梨汤，对嗓子好。现在煮起来，小鱼下播了刚好能喝上。」
仲光华皱眉：「你是过来保护人身安全的，不是保姆。不要随意做职责以外的工作。」
宋流星：「何必分这么清？」
「嗨，你不懂，当了妈妈之后，看不得孩子受苦。」
仲光华：「孩子？什么孩子？她都那么大了！」
宋流星：「我看她就像孩子一样。」
她哼一声：「说了你不懂了，当妈妈的人就是这样的，看谁都像孩子。」
说话间，她看着仲光华，目光竟染上一丝柔情脉脉。
仲光华寒毛倒竖：「我不是你的孩子！」
宋流星哈哈大笑。
*
小鱼公主全程欢乐激昂，滔滔不绝，高强度播完六个小时。
点击结束之后，整个人瞬间瘫软在椅子上。
太累了，简直灵魂出窍。
她强撑着爬起来，打算去洗个澡，然后静静地来一罐睡前啤酒。
那两个人应该已经睡了吧。
挺好。
我可没有和人聊天的力气。
拉开房门的一瞬，一股甜香味道扑面而来。
厨房里亮着灯，锅子在炉火上咕噜噜。
宋流星站在灶台边，转过头，笑道：「你忙完啦？」
絮絮的话语和温暖香甜的味道一起传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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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煮了梨汤，还有绿豆沙。」
「也不知道你喜欢哪个？」
小鱼公主愣愣坐在桌边，看着眼前热气腾腾的小锅。
此情此景，莫名熟悉。
对了。
是她还很小的时候会做的梦。
那时候，梦里总有妈妈的身影。
妈妈在家里忙碌不停。
她会保护自己，照顾自己。
又强大，又温柔。
……太虚幻了。
所以，当她再长大一点，再懂事一点之后，就不再做这种梦了。
眼下这一刻，梦中情景竟然成真。
凌晨两点十分，三个人围在桌边，咕噜噜喝着热乎乎的汤。
也许是因为夜色吧。
气氛一时无比温柔。
小鱼公主喝完碗里最后一滴，抬头看看面前的两人，突然道：「你们以后会成为很好的爸爸妈妈。」
两个人一起呛到，然后一顿大型咳嗽。
宋流星：「我们不是那种关系！」
小鱼公主歪头：「那种关系？什么意思？哪种关系？」
宋流星：！
怎么感觉被绕进去了。
仲总假装冷静：「你说呢？你觉得我们是什么关系？」
小鱼公主：「暂时没说破的暧昧关系。」
宋流星大惊：「没有！绝对没有！我们就是纯粹的搭档关系！」
仲光华：……
倒也不用这么坚决。
小鱼公主嘴角勾起：「你这个激烈的态度已经很说明问题了。」
她目光一转，突然伸手扯住仲光华的手腕。
「你这块百达翡丽——」
仲光华心中一惊。
这块表是来自他父亲的生日礼物，价格相当不菲。
但是想着事务所这边没人识货，换来换去也麻烦，就一直戴着了。
怎么办，被识货的人出来了，要怎么解释——
小鱼公主睁大眼：「是山寨的吗？」
仲光华：？
小鱼公主低下头去仔细鑑赏：「好真啊。细节好有质感。」
她抬头：「在哪买的？多少钱？我也想买。」
仲光华：……
宋流星失笑：「什么山寨？这位李老闆可是祖传有钱人，他来我们事务所只是玩玩而已。」
小鱼公主：「有钱人也分等级。这款真货要一千多万，开奔驰c的人哪里买得起这么名贵的表？流星姐你有所不知吧，有钱人也是真假混用的。」
宋流星瞪大眼睛：「天吶，一千万！什么人会花一千万买块表？」
「还是假的好。假的合理。」
她也凑过去细细观看，啧啧赞嘆：「这块表确实好漂亮啊，錶盘好精緻，好像星空一样。虽然是假货，看得出来也很贵呢。」
仲光华声音憋屈：「我这块是别人送的。我也不知道真假。」
小鱼公主挑起眉毛，拖长音：「哦～别人送的～～～行吧，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吧。」
仲光华被屈辱淹没。
万万没想到，有生之年会被人质疑戴假货！
小鱼公主突然道：「流星姐，你否认和他有暧昧，是不是牴触他是有钱人这一点？」
宋流星无力：「怎么又回到这个话题……」
小鱼公主：「我懂你。有钱人我也见得多了。他们的问题是太过自信。明明是因为运气好才有钱，却都以为是因为自己多么优秀。」
「一个个的，膨胀得不行。」
仲光华：？
小鱼公主瞥他一眼：「你呢？你一定也认为自己是人中龙凤吧？」
宋流星噗嗤一下笑出声。
仲光华一时语塞，竟无法反驳。
第42章 仲光华小鹿一撞
这个家是一套挑高loft。
小鱼公主很客气，把二楼两个卧室安排给了宋流星和仲光华，自己睡在一楼的直播间。
第二天中午，宋流星从粉扑扑软绵绵的公主床里醒来，满足地伸了一个懒腰。
这张床可真好睡啊～
她起了床，打开门，扶着栏杆往下看，一眼就看见仲光华坐在餐桌边，精神抖擞，笔电开着，手指飞一般打着字。
宋流星：……
她下了楼，一屁股坐在仲光华对面，「你也太勤奋了吧。在忙什么呢？」
仲光华手指一顿，不自然道：「没什么。处理一些事情而已。」
宋流星挑挑眉毛：「是吗。」
她歪在桌子边，手拄着下巴，满怀感嘆：「你的精力可真够好的，同时打两份工，看着还挺活蹦乱跳。」
她往前探身，睁大眼睛观察：「哇！你连黑眼圈都没有！」
仲光华心脏勐地一跳。
宋流星随即坐了回去。
「想不通。你不是有钱人吗？怎么会这么勤奋？」
仲光华：「你在嘲讽我？」
宋流星连连摇头：「怎么会呢。我是佩服你。你太自律了。
她哈哈笑起来：「我要是有钱人，就彻底躺平！每天吃了睡，睡了吃，然后到处玩。什么工作，见鬼去吧！」
她伸了个懒腰，「你慢慢忙，我去刷牙洗脸～～～」
仲光华没有说话，手指也悬在键盘上方。
……真的吗？
如果这是你想要的生活，我马上可以给你。
只要你开口，我马上双手奉上。
*
十一点四十五分，三个人整整齐齐坐电梯下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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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鱼公主看了一眼大门外的雨幕，撅起嘴：「走到超市要好一会儿呢，衣服鞋子都会湿的。还是开车吧！」
宋流星：「我们不去超市。」
小鱼公主：「你不是说去买菜吗？」
宋流星：「去超市的路上有个小小的菜市场，我们去那里买。信我，菜市场比超市好买多了。」
小鱼公主回忆了一下，路上好像是有那么个破破烂烂的市场门头。
她奇道：「你昨天才来，怎么知道菜市场的？」
宋流星眯眼笑：「我在车上看到的。」
仲光华：「她眼神超好。无论何时，眼观六路，耳听八方。」
宋流星拍胸脯：「这可是必要的职业素养！」
小鱼公主立刻啪啪鼓掌：「流星姐好厉害！」
宋流星：「嘿嘿！」
十分钟后，三个人进了狭窄的市场。
宋流星果断拣选着各色蔬菜，小鱼公主好奇观察着。
宋流星拣出一把茼蒿，小鱼公主欣喜道：「我认识这个，以前我们家后头好多，我天天扯一大把炒了吃。」
宋流星惊讶看了她一眼。
小鱼公主笑眯眯：「你以为我是什么出身？我可是超苦的苦出身。还没灶台高，就踩着凳子做饭了。我*真是做够了。所以开始赚钱之后再也没做过饭。」
宋流星唏嘘不已：「嗯嗯，不做就不做，我做给你吃。」
小鱼公主：「流星姐真好～～～」
仲光华拎着购物袋跟在后面，满心无语。
我堂堂跨国公司ceo，明明有无数高级餐厅可供选择，为什么，为什么会拎着一袋便宜肉菜，冒着雨，走在这破烂狭窄的菜市场里？
小鱼公主突然落后两步，走在仲光华身边。
「我有一种奇妙的感觉，就好像掉进了平行时空，和哥哥妈妈一起买菜呢。」
仲光华：？
哥哥妈妈？
哥哥妈妈？？？
他牙齿摩擦：「我可没有你这么眼瞎的妹妹。」
小鱼公主嘻嘻直笑，往前跑去。
仲光华向后望去。
是错觉吗？
后面那个低着头，帽檐遮住了脸，手里拎着一小袋青菜的人——
是不是从出公寓大门开始，就一直在了？
仲光华暂时没有声张，如常走路。
小小菜市场很快走完一圈，三个人满载而归，打道回府。
到了公寓楼下，仲光华把购物袋交给宋流星，「你们先上去，我去旁边抽根烟。」
宋流星惊讶道：「你抽菸的吗？」
仲光华没回答，直接走开了。
宋流星感觉有些诡异，却也没有深究，推开公寓大门，进到大堂。
仲光华转身走进路边的便利店。
透过玻璃门，他看到那个戴帽子、拎青菜的男人快步经过。
他立刻跟出去，看到那个男人一个右拐，进了公寓大门。
仲光华嘴角翘起。
抓到你了，猥琐男。
他一个箭步，推开大门，向前一扑。
电光火石间，便将目标男人死死压在地上。
宋流星和小鱼公主站在电梯口，惊讶地转过身来。
被压住的人大叫：「啊啊啊嗷嗷痛！好痛！放开我！」
仲光华一愣。
这是……女人的声音。
他瞬间放开手，脱口而出：「你一个女生，为什么打扮成这样？」
女生跳起来，帽子掉在地上，露出刺刺的寸头，黑色大汗衫和军绿工装裤在她身上晃荡。
她气得大叫：「我打扮成什么样关你屁事？」
仲光华：「你为什么跟踪我们？」
寸头女生一愣。
小鱼公主已经冲过来，慌忙解释道：「她不是，她没有，她是我楼下的住户。」
寸头女生又一愣。
她抬手摸摸脖子，露出一丝羞赧神情：「你，你记得我啊。」
小鱼公主点头：「当然记得。我们经常在电梯遇到。你比我早下一层。」
寸头女生嘿嘿笑：「我还以为你根本没注意过我呢。」
小鱼公主咬住嘴唇：「最近，那个，嗯，有人跟踪我。」
她指指仲光华：「我叫朋友过来陪我住几天。他不认识你，误会你在跟踪我们。」
「对不起，真是太对不起了！」
宋流星也赶紧凑过来一起道歉，关切道：「痛得厉害吗？要不要去医院？」
寸头女生连连摆手：「不用不用！没事没事！我结实得很，轻轻摔一下而已，没关系的！」
小鱼公主：「啊，电梯到了。我们一起上去吧。」
女生：「好啊好啊。」
三个女生一起踏入电梯。
宋流星朝着电梯外的仲光华招手：「快进来啊。」
仲光华默默走进电梯。
受害女生瞬间往旁边移了一步。
仲光华：……
寸头女生捡起刚才的话题：「有人跟踪你？他长什么样？我也许见过。」
小鱼公主想了想：「特别高特别瘦，像蜘蛛一样。他昨天早晨九点进来过一次，在我家门口晃了一圈。」
寸头女生回忆了一番：「应该是没见过。」
叮——
电梯门开，她踏出电梯，回头道：「我之后会帮忙注意，你也要小心啊！」
小鱼公主连连道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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电梯门关上。
宋流星感嘆：「她人还挺好的。」
小鱼公主点头，「她搬过来也差不多一年了。我经常遇到她，一直没搭过话。」
宋流星：「那以后可以经常搭一下话嘛！也许就成了朋友了呢！」
小鱼公主略微羞涩：「嗯！」
宋流星高兴地一杵仲光华胳膊：「多亏你！我们小鱼交到朋友了！」
仲光华：……
*
宋流星带着菜进了厨房，一顿分拣，回头一看，两个大好青年都坐在餐桌上巴巴看着这边。
她哗哗哗把所有蔬菜都装进筐里，噔噔噔走过去，往桌上一放，对着仲光华命令道：「择菜。」
仲光华看了一眼筐里。
不要说择了，有些他都不认识。
他把筐推给小鱼公主：「择菜。」
宋流星：「人家是僱主！哪有让僱主择菜的？你来择。」
转头：「小鱼，你教他。」
小鱼公主：「好嘞！」
她朝着仲光华一抬下巴，「开始吧。」
仲光华手指放在筐上，心中不敢置信。
我！择菜！我！成了保姆了！
他拎起一条豆角。
啊，这个认识，生的熟的形态差别不大。
掰成段就行了。
他自信满满，一下抽出好几根豆角，两手一握，就要掰下去——
「啊啊啊等一下！」
小鱼公主伸手拽住豆角尾巴，「你要先把筋撕掉啊！」
她从仲光华手里抽出一根豆角，把筋撕给他看。
仲光华皱眉：「还挺麻烦的。」
小鱼公主：「当然麻烦了。做饭最麻烦了。」
她双手捧着脸：「愿意做饭给别人吃，一定是带着爱吧。」
仲光华心中小鹿一撞。
他偷偷看过去厨房，宋流星大刀阔斧，咚咚咚剁着排骨。
一定是带着爱吧。
一定是。
仲光华一时心头酸酸软软。
择完豆角，开始择油麦菜。
仲光华观察一番，哎呀，这个也很眼熟。
他回忆一番，盘子里的这个菜，是单独的叶片。
那，一片片掰下来就行了。
他看了一眼监工的小鱼公主，貌似没有异议。
看来我做对了。
呵呵，我可真是个天才。
小鱼公主一脸无聊表情，开始闲聊。
「说起朋友……我刚开始直播的时候，曾经有个大哥，我是真心当他是朋友的。」
「刚开始做直播的时候，我的数据很悽惨。经常连续播一通宵，直播间里只有十来个人。」
「应该是那时候太放不开了。」
「一坐到镜头前，就僵硬得像雕塑一样，老半天憋不出一个字。」
「基本上，观众们点进来，看个两分钟，就都走了。」
「但是这个大哥不一样。他自从第一次点进来，就再也没走过。」
「他每天都来，每天都待很久，不断和我聊天，鼓励我，还总是说笑话逗我笑。」
「慢慢的，我越来越自然，直播间里人也越来越多。」
说到这里，小鱼公主沉默了。
仲光华：「然后他开始讲荤段子？还是约你私下见面？」
「才没有！」
小鱼公主瞪过去一眼，气唿唿：「不是每个男人都那么猥琐！」
「他只是，他只是……」
小鱼公主嘆气，趴到桌上，闷闷道：「他只是突然註销帐户，永远消失了而已。」
仲光华挑挑眉毛。
呵呵，成为白月光，然后消失。
这男的有点手段嘛。
他看着年轻女孩的脸颊贴在桌上，眼睛里是几乎溢出来的浓浓愁绪。
「你想见他吗？我帮你把他找出来。」
小鱼公主一惊，直起身子，大叫：「不想！」
仲光华：「是吗，那算了。」
他淡淡看着小鱼公主脸上的纠结。
想要见一个人。
想见得要命，偏偏不肯承认。
这些，谁能比他更明白？
仲光华尽量发出诱惑的声音：「真的不找吗？可以给你老顾客折扣。机不可失，失不再来哦。」
小鱼公主紧紧咬住嘴唇。
第43章 找到一个竹马
三个人围在餐桌边吃晚饭。
小鱼公主嘆一口气：「全部没有了。」
「这个app就是这样的，註销帐号的话，所有数据都会消失。」
她一手捏着筷子，一手在手机屏幕上无意识滑动。
「以前他每天都会给我发好长的私信，跟我总结他观看直播的感想。」
「我印象深刻的一句是，他说我最大的长处是性格可爱。这种可爱比外表更吸引人。」
「我后来发现确实是这样……可一开始那时候，他不是睁着眼说瞎话吗？
「一开始，我像跟木头似的，话都说不清楚。」
「嗨，反正他就这样，天天都是不重样的好话。」
啪啦。
小鱼公主把手机翻了个面，扣在桌上。
「那些私信也全没了。」
「要註销的话，好歹跟我说一声啊。有些东西，我可以先备份一下。」
「太突然了。难道他就是想要彻底摆脱我吗……」
仲光华默默无言。
满嘴甜言蜜语，对你倾注最大的关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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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后突然消失。
留下我从天堂跌到地狱。
宋流星一拍桌子，「太过分了！」
「怎么可以这样？怎么可以这么绝情？那么长时间的情分，对他来说算什么呢？」
她看着小鱼公主，「不要忍。我们必须找他要个说法！」
仲光华听到这里，深深看了宋流星一眼。
宋流星：？
什么眼神，奇奇怪怪的。
她面容一肃，「现在的问题是，数据都没有了，该怎么找这个人。」
仲光华：「数据只是不对外展示而已。公司资料库里会一直保存的。只要找到中间人，把那段数据买出来就行了。」
宋流星：「等一下，你说的买数据，买的是——」
仲光华：「帐号主人的实名验证信息。」
宋流星：「这些信息应该是保密的吧，怎么买？」
仲光华：「这世上，没什么不能买。」
宋流星悚然：「收起你那些可怕的哥谭言论！我们可不是违法乱纪的人！」
「我们事务所做事，从来都是走合法途径。」
仲光华：「什么途径？」
他冷笑：「没有图像信息，没有文字信息，这个人，目前对我们来说，就是空中楼阁，一段传说。」
「请问你要怎么找？」
宋流星哑口无言。
小鱼公主突然道：「图像信息——是有的。」
她翻找着手机，「以前他发过一些照片给我，是他随手照的花花草草，小狗什么的。我觉得很可爱，就顺手存下来了。」
宋流星：「哦哦！很好！照片里常常包含着想不到的信息。」
她接过小鱼公主递来的手机，认真翻看照片，一张张放大，仔细搜寻细节。
很快有了引人注意的地方。
宋流星把手机往前推，指着屏幕：「你看，狗狗背后的玻璃，倒映出了马路对面的街景。」
小鱼公主凑过去一看：「啊，那是电视塔？也就是说，这条狗是在电视塔对面的街上？」
宋流星伸手移动图片：「而且你看，玻璃里面堆着轮胎。这应该是一家修车店。」
「以这个脏污程度来看，不像是什么大店。」
她兴奋道：「这种小店全靠熟客，没准店员会记得这个爱给狗拍照的顾客！」
话音落下，仲光华已经站起来：「走吧。」
宋流星想了想：「不，你留在这里陪小鱼，我叫白鹭陪我去好了。」
仲光华：「不行！」
宋流星：「那我陪小鱼，你和白鹭去找人。」
仲光华：……
小鱼公主偷偷翻了个白眼。
「你们两去吧。我没事的。你们回来之前，我不会出门，也不会放任何人进来。」
「求求你们，赶紧去吧！」
*
调查员二人组跳上车，驶向花城电视塔。
抵达电视塔下，对比研究了一番方位，继续驶入西南方向的一条小街。
隔着人行道，宋流星一眼就看到了那家修车店，还有门口懒洋洋趴着的灰黑杂毛狗。
她转头跟仲光华确认：「应该是这里吧？」
仲光华：「没错。那么丑的狗不会有第二条。」
宋流星忿忿：「怎么就丑了！挺可爱的啊。不可爱的话，大哥不会特意拍下来发给小鱼，小鱼也不会特意存下来。」
仲光华：「可爱是主观感受，美丑是客观存在。」
宋流星：……
那条狗毛髮粗糙稀疏，灰黑的颜色好像拖把，还是个地包天。
硬要分的话，确实不属于「美」的那一边。
她还是不服气：「哼，一条狗都要分美丑，你真是个势利眼。」
仲光华：……
宋流星：「你在这里等着，我去问店员。」
仲光华：「我和你一起去。」
宋流星伸手阻止：「你会给人压力。」
她指指自己，「这种日常的话题，我这种形象去问是最合适的。」
「好了，我走了，你在这里乖乖等着。」
说完，她拉开车门跳出去。
宋流星满脸笑容跟一头红毛的店员打了招唿，把狗狗照片展示给对方看。
红毛店员哈哈笑道：「这不是我们店狗嘛。真是独一无二的丑，什么角度都能一眼认出来。」
宋流星：……
她挂上一脸愁容：「有件事请你帮忙。」
「我有个网友，因为一些事失联了，我很想找到他。这是失联之前他发给我的照片。你有没有印象，是什么人拍了这张照片？」
红毛店员：「你别说，还真有！」
「这狗太丑了，天天趴在这儿，那些喜欢小动物的年轻妹子都不爱搭理他。只有一个大哥喜欢逗他。」
宋流星喜道：「哦？是常客吗？」
红毛店员：「是啊，每个月都会来。」
宋流星正要追问，红毛店员一转身，指着榕树下一个狂灌可乐的大汉：「喏，那个就是他。」
宋流星大惊，这也太巧了吧！
不等她反应，红毛店员已经超那边挥着手，张开嘴，眼看着就要大喊出声——
宋流星大惊失色。
糟糕！大危机！打草惊蛇！暴露客户！
电光火石间，仲光华不知从哪里一个健步冲出来，一手捂住红毛店员的嘴，一手揽住他的脖子，拉着他一顿疾步后退，躲进一辆suv的阴影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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仲光华把红毛店员紧紧压在车尾，低着头，在对方耳边低语：「不要叫他，也不要告诉他有人打听他，明白吗？」
红毛店员完全莫名其妙，但是出于惊恐，一顿点头：「明白！我不会说的！」
仲光华扔开店员，拉上宋流星快步走开。
车辆启动。
仲光华斜眼看向驾驶座：「你那是什么眼神？」
宋流星慌忙掉头，专注看着前方路面。
「怎么说……你威胁人的样子……真的很像那么回事……」
「该不会……你以前就干过这种事吧？」
仲光华：「这种事是哪种事？」
宋流星：「违法……犯罪……之类的？」
仲光华皱眉：「你就是这么看我的？」
宋流星：！
她连连摆手：「没有没有！我觉得你是好人！」
仲光华呵呵冷笑。
宋流星：……
她咳嗽一声，身为上司，提出客观表扬：「你刚才做得很好！立了大功！」
仲光华哼了一声，「是谁当初还不想要我啊。现在知道我的好了吧。」
宋流星：……
这个男人，真的不能夸。
夸他一句，就要起飞了！
*
仲光华把偷拍照片展示给小鱼公主。
她看了一眼，整个人呆住了。
一动不动，口中喃喃：「怎么会……怎么会是他……」
宋流星：「你认识他？」
小鱼公主：「我跟你说过的，我是很苦的出身。」
宋流星连忙点头，「我记得。」
小鱼公主：「我妈妈生下我就跑了。我爸爸好吃懒**喝酒，很少回家。我从小一个人生活，靠着家里的菜地和自己养的鸡鸭填饱肚子。」
宋流星一时语塞。
这是什么纪录片一样的孤苦人生。
小鱼公主又看了一眼手机里的照片。
「他跟我正好相反。他家里……在我看来，等于完美。」
「他家里是种荔枝的。他爸爸很能干，每天早出晚归，一个人打理整座山头。」
「他妈妈也很能干，家里打扫得干干净净，做饭特别好吃。」
「他们家有三个孩子，每个孩子都很乖，彼此之间感情很好。」
小鱼公主自嘲地笑了一声。
「我呢，基本上算是寄生在他家。」
「他家里孩子多，用不上的衣服，玩具，课本，文具，都送给了我。」
「有时候我爸爸拖欠学杂费，也是他爸爸帮我垫上。」
「呵呵，说是垫，其实我爸爸根本不还。」
「我爸爸就是这么不要脸的人。」
「他呢，和我年龄最相近。」
「有些话，他不能跟爸妈说，也不能跟弟妹说，就全部跟我说了。」
「我这个人呢，最会倾听了。于是他……就把我当成知己了。」
「但我可能是白眼狼吧。」
「有一天，我突然发现，我和他根本不是一路人。于是我就跑了。」
「我一个人来了花城，从此再也没有回去过。」
仲光华听着小鱼公主的话，越听越耳熟。
我寄生在他家……
我的东西，都是他家给的……
他跟我倾诉……
我突然发现，我和他不是一路人，于是我就跑了……
仲光华腹中的怒气一阵阵翻涌。
他冷冷质问：「不是一路人是什么意思？你对他哪里不满，大可开诚布公地告诉他，也许他就改了呢？」
「为什么直接逃走？未免太不负责任了吧？」
小鱼公主冷笑：「你开什么玩笑？人是不会改的。」
「要么忍，要么走。我选了走。」
「我也承认自己不是好人。但这都是我自己的事，不需要你的评价。」
宋流星：「就是，你屁话怎么这么多。安静听着就行了！」
仲光华满腔繁杂心绪，无法言说，只能恨恨撇开头。
小鱼公主：「本来我还觉得挺亏欠他的，可是……」
她声音拔高：「披来接近我是什么意思？看我一无所知的样子很有优越感吗？看我感动的样子很好笑吗？」
仲光华心中一跳。
小鱼公主几乎尖叫：「我想想就觉得噁心死了！」
仲光华看一眼宋流星，她竟然满脸认同的样子。
……不禁有些心慌。
第44章 白眼狼
直播间里的白月光大哥，真实人生的白月光大哥，其实是同一个人。
这样的事实，带来的不是惊喜，而是愤怒。
小鱼公主躲进直播间里，再也不肯出来。
宋流星十分为难。
很明显，因为有外人在，小鱼公主才不愿意出来。
明明是人家自己的家，却让人被迫躲在房间里，这也太不合适了。
可是……离开也不放心。
金山妖王还在试图购买私人信息，贩卖信息的人还不知道卖给了其他什么人，也不知道大蜘蛛下次再来会不会做出过激行为。
但是眼下，比较而言，还是小鱼公主私人空间被挤压的问题更为迫切。
宋流星贴在门上，试探道：「小鱼，要不，我们先回去？」
「你如果感觉到什么不对劲，立刻打电话，我会立刻回来找你的。」
门里没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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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流星嘆气。
又贴上去：「那，我们就先走了哦。」
门突然打开。
宋流星一个趔趄，扑进房间里去。
小鱼公主举着手机，紧张道：「李sir！是李sir打来了！」
宋流星也紧张起来：「快，快接！」
小鱼公主手忙脚乱点开免提，把手机放在柜子上，仲光华也凑过来。
李sir低沉的声音从手机中传来。
他说话很精简，大意是他已经亲自登了金山妖王的门，对方和父母同住，父母知道儿子的行为之后很生气，承诺以后会严加管教。
另外金山妖王是收到了某个小号私信，对方列出了一个女主播名单，宣称只要出钱，可以购买到其中任何人的私人信息。
小鱼公主的名字，自然也在其中。
如果这个小号宣传属实，那么就是严重的大规模数据贩卖事件。他已经把小号登记到市局数据科，应该很快会有下文。
小鱼公主听完这一篇话，很是松了一口气。
仲光华啧了一声：「那个金山妖王，看着都三十多快四十了。一把年纪的男人，还要受父母的管教，这是多缺乏自我？难怪会在女主播身上寄託人生。」
小鱼公主皱眉：「什么叫在女主播身上寄託人生？」
「女主播私下里见了大哥，肯定是不会主动和人说的，可是为什么总是闹得人尽皆知？」
「当然是因为大哥四处炫耀。」
「你以为大哥在直播间一掷千金，是为了让女主播高兴吗？」
「不是，是为了在直播间里几千人、几万人面前炫耀。」
小鱼公主冷笑起来。
「我认识的女主播，和榜一大哥私下里见面，然后恋爱，她就停止了直播工作。」
「谁知道，真实的恋爱里没有观众，大哥很快就厌烦了，背着她偷偷给其他女主播刷礼物，然后很快就分手了。」
「这些男人，他们最喜欢的不是女人，不是和女人一起的生活，是其他男人的羡慕嫉妒恨。」
「简而言之，是在其他男人身上寄託人生。」
仲光华呆住，没想到随口一句话竟招来长篇大论。
但是——
他举起手，「等一下，让我想一下。」
确实，对男人而言，来自其他男性的评价非常重要。
这是他们在社会立足的基础。
而女性的青睐，不过是锦上添花的东西。
仲光华迅速得出结论：「你说得对。是我错了。」
小鱼公主：？
被反驳了竟然不恼羞成怒吗？
她睁大眼睛，有些不知所措。
宋流星一脸与有荣焉：「我们年仔和别的男人不一样，他很谦虚的。」
仲光华一转头，宋流星骄傲的样子落入眼中。
把我当成自己人、因为我而骄傲吗？
心头一酥。
一股自豪涌出来，让他情不自禁挺起胸脯。
小鱼公主突然卸力，一屁股坐到地毯上，长长嘆了一口气。
「阿荣哥他……如果当初我好好跟他解释，也许……他能理解我的想法？」
宋流星也跟着坐下去：「阿荣哥，是之前你说的那个人？同一个村的那个人？」
小鱼公主点头。
「他其实是个好人。虽然是男人，但是没有那些坏毛病。」
「他是家里的长子，从小就带着弟妹，照顾弟妹。他做事总是很细心。」
小鱼公主顿了一下，无言片刻，突然冷笑。
「我爸爸呢，是个彻头彻尾的废物。」
「一辈子不务正业，靠奶奶补贴他。」
「小时候的日子其实还凑合。我天生皮实，摔摔打打没关系。」
「但是后来……」
「我开始念高中之后，爸爸染上了赌博。」
「有一天，他去学校找我，鼻青脸肿的，看样子是挨了打。」
「他一见我就哭。」
「他说他已经走上绝路，只有我能救他。」
「他说有一个很好的工作等着我，在豪华酒楼当服务员，每个月有一万块钱工资。」
宋流星听到这里，倒吸一口凉气。
小鱼公主笑了。
「你懂，对吧。」
「那可是我的亲爸。」
「不疼我，骂我，打我，这些都算了。毕竟我从来没指望过太多。」
「可是现在，竟然想卖了我？」
「我气疯了。」
「我甩开他，跑回学校，收拾了几样东西就离开了学校。」
宋流星惊讶：「你中途辍学了？」
小鱼公主无所谓地耸耸肩。
「那时候我已经十七岁了。差不多成年了。反正对念书没兴趣，不如出去上班。」
「我带着行李去投奔了一个同村的姐姐。她对我蛮好的，我跟着她辗转了好几个厂子。」
「后来机缘巧合才开始干直播。」
小鱼公主咬咬嘴唇，低下头去。
「我对家里是没有感情的。但是……」
「我办好身份证的那一天，特别兴奋，很想找个人说一说，就打电话给阿荣哥。」
「他很生气，一直追问我这半年去了哪。」
「他还说帮我保留了学籍，一个劲劝我復学，说还有半年时间，还有机会参加高考。」
「到这里还好。可是接下来，他居然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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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说，外面千好万好，到底没有家里好。」
宋流星听到这里，一时无言。
小鱼公主眼眶发红。
「听他说那样的话，我真的好烦躁。」
「我是因为外面好才出来的吗？你以为在厂里做工很轻松吗？」
「我心想，你是没见过我爸爸吗？你不知道我爸爸是什么人吗？」
「我能理解你觉得家里最好，可是为什么你理解不了，对我而言，家根本不好？」
宋流星长长嘆气，安抚地拍拍小鱼公主的肩膀。
小鱼公主抬起头，眼眶通红：「你不觉得我是白眼狼？收下了他的好，不但不回报他，还一想起他就生气？」
宋流星笑了。
「从世俗标准来看，你大概确实算白眼狼。」
「但是，如果要按世俗标准当一个大善人，那可真是太辛苦了。」
「反正我是做不到。」
小鱼公主也笑了。
「哼，我确实做不到。我是一点气都忍不了。」
宋流星：「而且，人生还长呢。你和阿荣哥的关系，远远没有到下结论的时候。」
「谁知道以后会怎么样？慢慢看吧。」
小鱼公主点头。
*
思考之后，小鱼公主结束了委託。
李sir的电话给她吃了定心丸。
警方确定了有人在贩卖她的私人信息，这一切不是她的胡思乱想，不会因此受到嘲笑——
这种认知，让她变得很安心。
虽然还有未知的猥琐男不曾落网，但是她突然没那么害怕了。
宋流星和仲光华功成身退，到地下停车场取了车，驾驶离开。
奔驰c刚刚离开地库，驶上地面，仲光华突然双目一凝，「停车。」
宋流星紧急拐进路边最后一个停车位。
仲光华指着三十米外的公寓前广场：「你看那是谁？」
宋流星伸头去看，惊讶瞪大眼睛。
是修车店被红毛店员指出来的那个大汉，小鱼公主的同村人，阿荣哥。
阿荣哥站在广场边缘位置，躲在一张海报后面，伸头望着公寓大门。
十足鬼祟的样子。
宋流星：「为什么他会知道小鱼家地址？难道——」
她几乎不愿说出口：「他也收到过那种贩卖信息的私信，然后，花钱买了？」
仲光华指弓点着仪錶盘，「对了，小鱼是不是说过，这个同村人，他家里是承包荔枝园的？」
宋流星：「难道说，那盒挂绿——」
「不对，身型不对。两个人天差地别——」
仲光华：「他知道有监控，不想被拍到，所以僱人帮自己送也不一定。」
宋流星咬咬嘴唇，「如果送挂绿的是阿荣哥，小鱼会高兴吗？」
仲光华嗤笑：「你觉得呢？」
宋流星不说话了。
小鱼公主早就表达清楚了她对这种行为的态度：好噁心。
第45章 青梅竹马进局子
花二宫站前派出所。
宋流星、仲光华、小鱼公主三个人坐在接待室里，面面相觑，焦躁不安地等待着。
二十分钟前，一切还风平浪静。
宋流星坐在车里，握着手机，犹豫要不要立刻告诉小鱼公主这件事：
她的阿荣哥，此刻正在公寓楼下偷窥。
曾经依赖信任的邻居大哥，不但披马甲偷偷接近，还通过不法渠道购买自己的隐私信息……
小鱼她一定会加倍受打击吧。
但是，不管会多么受打击，总要先保障客户的知情权。
宋流星深吸一口气，点开手机通讯录。
仲光华突然出声：「他要进去了。」
宋流星转头一看，阿荣哥跟在一对情侣后面，蹭地一下就混进了公寓大门。
她惊唿：「他会不会想上去直接找人？」
说话间，仲光华已经开门下车。
宋流星也立刻跟下去。
两个人飞速横跨马路，奔到公寓大门前，用小鱼公主给的密码打开门。
宋流星目光梭巡，看到阿荣哥靠在廊柱边，似乎是看着电梯的方位。
她拉拉临时工的袖子，「他应该是在等小鱼下楼。怎么办？要不要报警？」
仲光华：「没意义。毕竟他什么都没做，警察除了赶他走，也不能做别的。」
话音落下，他大步上前，去拍阿荣哥的肩：「你好，你不是这里的住户吧？」
阿荣哥转头，和仲光华四目相对。
明明是个脂包肌大汉，长相也是兇狠那挂，此刻却心虚得好像考试作弊被抓的小学生，眼神惊恐，全身僵硬。
三秒之后，他一个扭身，拔腿就跑！
宋流星大惊。
你只是进了人家的公寓大堂，离违法犯罪还远着呢，并不需要逃跑吧！
等一下——
你该不会是做了什么其他坏事吧？
想到这里，她慌忙掏出手机报警。
逃走绝对是错误举动。
专业擒拿选手仲光华被激发本能反应，手一拉，腿一扫，眼看着小山一样的阿荣哥轰然倒*地，随即被反折胳膊死死压制住。
叮。
电梯抵达，电梯门打开。
小鱼公主一步走出来，一眼看到宋流星，惊讶道：「你怎么又回来了？是忘了东西吗？」
下一秒，她看到了被压在地上的阿荣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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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目相接，一直挣扎低吼的阿荣哥瞬间僵住。
仲光华：「我要放开你了，你不要跑。我们知道你是谁，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明白吗？」
他试探着卸下力气，对方果然没有反抗。
阿荣哥咕噜一下爬起来，看了一眼小鱼公主，心虚撇开脸，不说话。
小鱼公主站在几米之外，一点也没有上前的意思。
她看着久违的故人，尽力冷静，却控制不住声音带上一丝颤抖：「你怎么知道我家地址？」
没有回答。
她心念电转：「那个大蜘蛛是你派来的？」
阿荣哥一愣：「什么大蜘蛛？」
小鱼公主喃喃自语：「多年前你买了挂绿的枝条，跟我说你一定会培育成功，让家里的果园赚上大钱。」
「你果然成功了啊。」
「恭喜你。」
阿荣哥：「是培育出来了没错。但是今年结果特别少，所以没对外售卖，自家人分着吃了。」
「等一下，你怎么知道的？」
小鱼公主：「你问我怎么知道？你不是送了一大盒给我吗？」
她冷笑起来：「原来今年结果特别少啊。就这样，还特意分了一盒给我，真是太感谢你了。」
阿荣哥：「你在说什么？我没有——」
话音未落，警察已经赶到。
*
女警郑若兰打开门，「李sir已经开始和嫌疑人谈话了，他让我安排你们旁听。」
宋流星：「可以吗？外人也可以旁听吗？」
郑若兰笑道：「可以的。也没有立案，本来也不是那么正式的程序。」
她带着三个人进了一间接待室。
李嘉豪警官背对着门，阿荣哥坐在对面，看到几个人进来，满脸心虚惶然，欲言又止。
小鱼公主看都不看他一眼，在角落里默默坐下。
宋流星和仲光华跟着在她旁边坐下。
李嘉豪咳嗽一声，发问：「我们接到报警，有人目击到你在某女主播的居住地徘徊，并且有证据表示你曾经是该主播的粉丝，以上情况属实吗？」
阿荣哥激动道：「我，我是有原因的！」
李嘉豪转头看了一眼小鱼公主，「什么原因？你慢慢说。」
阿荣哥也巴巴望着小鱼公主这边，想要眼神接触，却被躲开。
他沮丧撇开头。
「我和她……我和小鱼……曾经是很好的朋友。」
「后来，因为一些事情，她离家出走，我们就失去联繫了。」
「我一直很担心，她一个女孩子，在外面多危险啊。」
小鱼公主勐地转过脸，冷笑：「不好意思，我一个人在外面活得好好的。不用把别人想得那么没用。」
阿荣哥急道：「我没有这么想！」
李嘉豪敲敲桌子：「旁听人员请保持安静。」
小鱼公主哼了一声，再度撇开脸。
阿荣哥弓着背，满脸沮丧。
「后来，我闲暇的时候刷直播app，一不小心刷到一个特别眼熟的主播。我不敢相信，赶紧点进去，竟然真的是她。」
「那之后，我就经常看她直播，有时候也会聊天。」
「我也想过告诉她我是谁，但总觉得尴尬……」
小鱼公主勐地站起来，失声道：「是你？」
这下轮到阿荣哥不敢直视了。
他扭着脖子，眼睛看着桌子腿，小声嘟囔：
「直播间里粉丝都是男的嘛，难免有些人出言不逊。我也帮不到别的什么，只能尽力在直播间维持秩序，遇到说话不好听的，我就把他骂走。」
小鱼公主不知想起了什么，咬住嘴唇，睫毛扑闪得厉害。
阿荣哥：「有一次遇到个嘴特别脏的，我在直播间骂了他还不过瘾，毕竟当着大家的面不好骂得太过分。」
「我就给他发私信骂了个痛快。结果……」
「被他举报，销号了。」
小鱼公主：？
她愣了半天，不敢置信：「不是你自己销号的吗？」
阿荣哥终于敢看过来，哭丧着脸：「怎么会？我吃饱了撑啊？」
他眼神游移，小声道：「其实，我立刻另外註册了新号继续看你直播……」
「但是那时候你已经有专门的直播间管理员了。我就没再多事，只是默默看着。」
小鱼公主：……
李嘉豪出声将话题引回正道：「你为什么知道她家地址？是买来的吗？通过什么渠道买的？」
阿荣哥立刻否认：「不是啊。」
他消化了一下，突然急道：「你的意思是，有人通过渠道买她的地址？那我们小鱼岂不是很危险？」
李嘉豪敲敲桌子，「那些事情之后再说。先交代，你为什么知道她家地址？」
阿荣哥按捺住急躁。
「那个，嗯，就是……我为了荔枝销路，经常往花城跑，无意中发现了一个特殊的现象。」
「那就是，花二宫地铁口那条街的木棉总是会提前开。」
「我分析了一下，可能是因为街北边的长条公寓挡住了北风，让楼下的温度稍微高于别处，形成了一个小气候。」
「三月中旬的一天，小鱼在直播里说，楼下的木棉花开了，很开心。」
在场所有人都一下子想到了什么。
阿荣哥继续道：「那一天，只有一个地方木棉开了，别处都没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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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时候我就想，难道，小鱼就住在那幢公寓里……」
小鱼公主呆住。
竟然是木棉花。
回忆像暴风雨一样袭来，打得她浑身发痛。
另一边，阿荣哥还在絮絮解释：「我也想直接在app里给她留言，可是我怕她生气给我拉黑了……我就想着，要是能偶遇就好了，至少在现实里见了面，她总会顾虑一点情面……所以我就……」
李嘉豪嘆了一口气。
「这不是偶遇。这属于有预谋的跟踪。以后不要做这种事了。」
小鱼公主突然站起来。
「阿荣哥。」
阿荣哥的单眼皮眼睛突然睁得圆熘熘：「你，你好久没这么叫我了。」
小鱼公主站在原地，身体僵硬，直直看着阿荣哥。
「你知道吗？站在我家大门口，能俯瞰到你家的院子。」
阿荣哥：「知道啊，我当然知道。你家在山腰，我家在山底，当然能看见了。」
他脸颊飞红：「突然说这个干什么。」
小鱼公主：「因为我总是看着你家。」
阿荣哥脸更红了。
小鱼公主：「你家的小孩，总是在玩。」
「你爸爸会把你们拎起来甩到空中，你们尖叫的声音我从山上都能听见。」
「你妈妈喜欢在院子里摆饭，菜多得桌子都放不下。」
「你们好幸福，好快乐。」
阿荣哥嘿嘿笑着。
小鱼公主面无表情：「好刺眼。」
「和你家院子里火红的木棉花一样刺眼。」
阿荣哥愣住。
小鱼公主微微发起抖来：「你知道吗，我曾经好恨你。」
「为什么你什么都有，而我什么都没有？」
「我恨死你了！」
阿荣哥手足无措，想说话，却不知该说什么。
小鱼公主压抑着尖叫：「我知道！我全都知道！你已经是这个世界上对我最好的人了！」
「可是那又怎样？我就是这样的白眼狼，我恨你！我好恨你！」
背井离乡之后，望着陌生的木棉花，心中总是暗流涌动。
她会对着镜头甜甜笑，对无数虚幻的陌生人尽情倾诉：木棉花开了，小鱼好开心，小鱼最喜欢木棉花了。
谁也不会知道，火红的木棉花映入双眼，她内心涌动的，只有对自己的憎恶。
小小的接待室鸦雀无声。
阿荣哥嘴巴张张合合。
最后，只吐出一句：「对不起……」
小鱼公主瞳孔勐缩。
她再也忍不住，两三步冲到阿荣哥面前，一把揪住他前襟：「对不起？你说对不起？你有哪里对不起我了吗？」
阿荣哥慌乱求饶：「我，我不知道，你别生气——」
小鱼公主崩溃：「你是白痴吗？啊？你是不是白痴？我刚才说这么多，你是一句都没听懂吗？」
宋流星扑过去抱住小鱼公主，把她往后拖，嘴里劝着：「哎呀哎呀，有话好好说嘛。你突然给这么大信息量，人家也需要时间消化嘛。」
阿荣哥被放开，衣襟乱成一团，表情迷茫。
小鱼公主力道一松，瘫坐在椅子上，眼泪滚滚而出。
第46章 初恋
三天后，根据数据科的分析结果，警方直接抓捕了直播app公司内部的工作人员。
该人员的工作内容，是审核主播身份认证。
他有感于自己薪水微薄，看着自己手里那么多主播的隐私信息，便动起了歪脑筋。
犯罪分子自然是面临牢狱之灾，app公司也接到了官方责令，限期整改，必须实施有效措施，以加强信息保护。
购买了隐私信息的app用户们被一一约谈，大蜘蛛也在其中。
这次算是信息泄露的大案，李嘉豪再度立功。
郑若兰恭喜之余哈哈大笑：「宋小姐可真是你的送子观音啊！」
「送的不是儿子，是案子。」
李嘉豪：……
竟无法反驳。
*
雨雾稍停的一天中午，宋流星起了床，洗漱完毕，下到一楼去开大门。
她发现，事务所旁边的墙上，不知何时被警方张贴了一长排防范海报。
#这些都是违法的跟踪行为#
1拨打无声电话，或者打通电话后立刻挂断。
2发送含有**和威胁信息的信息。
3未经邀请出现在他人的家庭、学校或者工作地点。
4擅自留下礼物
#如果不幸遭遇跟踪，你应该……#
1暂时改变作息习惯，避免固定日常模式。
2注意保障家的安全。
3多与朋友沟通，让别人知道你在被跟踪。
4做好记录，留下证据。
5报警。
宋流星捧住脸，赞嘆出声：「哇！这5条我们小鱼全都做到了！真是教科书的应对方式！」
身后传来一声「嘿嘿」。
转头一看，说曹操曹操就到，竟然正是小鱼公主本人。
她抱着一个瓦罐，羞涩道：「我也只是凭本能行事啦。」
宋流星惊喜拉着人进了事务所。
小鱼公主带来的是阿胶红枣乌鸡汤，据说是阿荣哥从老家拿来的乌鸡，小火炖了整整六个小时。
宋流星细细品味，赞美不已。
小鱼公主笑得很轻松：「我又开始做饭了。」
「怎么说呢，好像突然想通了，主动做饭和被迫做饭是不一样的。偶尔主动做饭，其实挺开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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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流星：「对啊对啊，就是这样。」
她也是不爱日復一日的做饭，母子两人的的日常三餐大多是买现成的回来吃。
但是她喜欢研发新菜。不管做成什么味道，安安都超给面子，一边说着好吃，一边大口吃完。
宋流星朝小鱼公主眨眨眼：「你和阿荣哥，和好了？」
小鱼公主挠挠脸颊：「我也不知道。」
「在某些事情上，他好像真的挺白痴的。想通这一点之后，我反而感觉轻松了。」
宋流星笑道：「他看起来是个好人。」
小鱼公主呵了一声：「那么幸福的家庭，养出一个好人不是理所当然的吗。」
她旋即笑起来：「你看吧，我真的很嫉妒他。」
「但我现在想通了，这是我自己的课题，不该怪在他的头上。」
宋流星连连点头：「你这么想就对了。」
小鱼公主：「他跟我说，我爸爸已经改过自新了。说他现在跟着我大伯出门打工，不喝酒也不赌博了。」
「他跟我说这些话的时候，满脸期待。」
「我可太知道他在期待什么了。」
「但是我跟他说，我不在乎。我恨我爸爸，永远都不会原谅。」
宋流星不自禁紧张起来。
小鱼公主无奈笑了一下。
「他惊呆了。他好像真的很难接受这一点。」
宋流星嘆气：「人与人立场不同，想法自然不同。」
小鱼公主：「是啊。」
「我和他之间有一堵厚厚的墙……曾经我对此感到很暴躁，但是……」
「不做点什么的话，墙永远在那儿。」
「所以我决定，尽量把自己敞开。把我的想法分析给他听。只要他还有兴趣，我就会努力和他沟通。」
宋流星握拳：「加油！」
小鱼公主哈哈大笑起来。
「说起来，跟李先生沟通起来真的蛮轻松的。不管我说什么，他好像很容易就听懂了。」
「也许是因为他智商比较高吧。」
宋流星：「嗯，是有点。他做什么都上手特别快。」
身后突然响起熟悉的嗓音：「我的智力商数是126，确实明显高于平均值。」
宋流星吓得窜起来：「你什么时候进来的！怎么一点声音都没有！」
仲光华嘴角勾起：「要是有声音，不就听不到你夸我了吗？」
他随即又哼了一声，「但是我需要澄清一点：你这里的事情都很简单，上手快是理所当然的，并不需要用到太多的智商。」
宋流星：……
小鱼公主抱起瓦罐，麻熘起身：「你们慢慢聊，我走啦～」
说完，一熘烟跑出门外。
仲光华突然想起小鱼公主曾经的总结：暂时没说破的暧昧关系。
虽然宋流星本人坚决不承认，但是——
他看一眼宋流星。
四目相接的一瞬间，她眼神摇晃，迅速移开，整个人浮现出不自在的气氛。
果然，外人才是看得最清楚的，宋流星对他……
正如他设想的一样，他只要存在着，就会自动释放魅力，而宋流星根本无法抵抗。
仲光华飘飘欲仙。
然而，小鱼公主的声音突然在耳边响起：
看我一无所知的样子很有优越感吗？
看我感动的样子很好笑吗？
仲光华心下一颤。
没有，我没有！
那个坏女人真是心灵黑暗，擅自把别人想得如此龌龊。
我可不是她嘴里的那种人。
不论何时，不论何地，我的行为都是入情入理，天经地义，正大光明……
……吧。
仲光华眼神飘忽，心下打鼓。
他偷瞄一眼宋流星，心想，算了。
还是再给她一个机会吧。
给她一个想起来的机会。
仲光华突然出声：「你想听我的初恋故事吗？」
宋流星：？
她想了想，试探道：「不想？」
为什么突然扯到初恋这么深层次的东西？我们也没到这种关系吧？
话一出口，她瞬间收到了对方震惊混合委屈的眼神。
宋流星立刻求饶：「想听！想听！说给我听吧！」
仲光华：……
他被这个敷衍的态度伤到了。
但是算了。
他深唿吸，郑重开口：「我们是青梅竹马。」
「当然，她家世远不如我，可以说是很差。但是我并不在意。」
宋流星：「你特意指出来这一点，就是在意了。」
仲光华：「我没有在意。」
他一下很不爽：「你又不是我，你怎么知道我是怎么想的！」
宋流星指指自己的脑袋：「因为我有逻辑啊，人的行为都是有模式的。」
她解释道：「你也许是真的觉得自己不在意。但是呢。」
「你嘴里的不在意，意思是她虽然不如你，但是你没有嫌弃她。」
「你还是站在一个高高的地方俯视她。」
宋流星笑笑。
「姑且让我站在一个家世远不如你的女孩子的角度感受一下吧。如果是我，我当然希望恋人能站在和我平等的位置。」
仲光华：「但是社会地位的高低是客观存在的。已经一高一低了怎么办？」
他想想就生气：「难道因为这个分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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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流星睁圆眼睛：「所以真的因为这个分手了？」
仲光华：！！！
宋流星惊唿：「真的分手了啊！」
她本来想笑，但是看到对方悲愤的眼神，还是忍住了。
她想了想，安慰道：「我觉得你是个好人。听你口气，你也很喜欢初恋那个女孩。」
「可能，嗯，她就是个性比较强吧。」
「我觉得，你也许，更适合那种娇娇的、会用崇拜眼神看着你的女孩。」
仲光华心想，你以为你不曾娇娇的、用崇拜眼神看着我吗？
我就是被你那种眼神捕获了，才会深陷其中，无法逃脱。
谁知道，到头来，都是你演的！
玻璃门嘎吱一声开了。
宋流星回头一看，惊喜道：「李sir！」
站在门口的正是李嘉豪。
一件白衬衫，一条黑长裤。
文质彬彬的装扮，遮不住偾张的肌肉和力量。
宋流星笑道：「今天没穿警服，都差点认不出了。」
李嘉豪也笑：「我下班就不穿警服了。啊，是不帅气了吗？」
宋流星脸颊微微飞红，连连摆手：「不不，一样的帅气。」
仲光华站在一旁，眼睛瞪得像铜铃。
李嘉豪突然道：「郑若兰说你是我的送子观音。」
宋流星：？
李嘉豪：「送的不是儿子，是案子。」
宋流星愣了一下，紧接着大笑起来，整个人花枝乱颤。
她抹抹笑出来的眼泪，「郑警官好幽默。」
李嘉豪：「宋小姐真的帮了我的大忙。我暂时无以为报。」
「下个月是我生日，我打算请同事们吃一顿好的。宋小姐如果有时间，赏我一个面子，大驾光临？」
宋流星：「太客气了太客气了。我有时间的，到时候一定会捧场的。」
李嘉豪：「那就说定了。」
他顿了顿，转过目光：「李先生也一起来吧。」
仲光华嘴角下撇。
你那个把我当作附属品的措辞是怎么回事？
你知道我是谁吗？
你算是什么人物，也配让我去给你庆祝生日？
呵。
仲光华：「我一定到。」
李嘉豪：「那就这么说定了。」
说完，利落离开。
宋流星手捂着胸口，还看着空荡荡的门口。
仲光华阴森道：「别看了，他已经走了。」
宋流星飞过去一记眼刀：「你怎么这么多废话。」
她自顾自走开，在电脑边坐下，开始噼里啪啦打字。
仲光华满心忿忿。
原计划是跟她讲一讲故事，唤醒她的回忆，让残酷的復仇计划提前落幕。
但是不行。
这个女人不识好歹。
復仇计划，继续！
第47章 【自白书】上
你对自己的第一个认知：寄生虫。
那时候，你4岁，还是一个流着鼻涕的小鬼，寄居在大伯的家里。
堂姐比你大5岁，已经上了小学三年级。
有一天，堂姐从学校回来，兴高采烈，向大家炫耀她今天学到的新词彙：寄生虫。
她指着你的鼻子，说，你就是我们家的寄生虫！
堂姐这话倒也没错。
多年之前，你家里是最普通的农户。
爷爷死后，没人愿意继续做农活，就把整块田转给了同村人。
得来的钱，兄弟两平分了。
大儿子拿着钱去了镇上，组了个小队伍开始接工程。
大约是财神爷眷顾吧，赚得盆满钵满，不出几年就在镇上修了二层的独栋房子，还把奶奶接过去奉养。
小儿子，也就是你爸爸，出了名的头脑简单，好吃懒做。
奶奶一手主持，让你爸爸用分到的钱娶了一个老婆。
这个老婆来自西南内陆，语言不通，生下孩子之后迅速跑路了。
你爸爸很生气，把一切怪在奶**上，从此甩手，当起了游民。
尚在襁褓的你，他自然是不管的。
奶奶没办法，只能把你带回大伯家里。
你在大伯家里慢慢长大了。
你的房间在二楼。
你有好多用心收集的小玩意，可是你不能摆出来欣赏。
因为你的房间还兼任客房。
一旦来客人，你就得把房间让出来。
你只能临时捲起铺盖去堂姐房间里打地铺。
而堂姐会一刻不停地抱怨和辱骂。
堂姐只是一个小学生，骂人词彙有限。
相比之下，奶奶和大伯妈要厉害得多。
天上飞的，地上跑的，都能被她们创造性的融进骂人话里，在她们嘴里，你完全是一个头顶生疮、脚底流脓的绝世坏种。
这都是你应得的。
毕竟你寄人篱下，占着人家的地，吃着人家的米，碍着人家的眼。
你不明白的是，为什么骂你最狠的，反而是奶奶？
比起大伯，她明明更心疼没用的小儿子，经常偷偷补贴。
爸爸平时住在村里的老房子里，时不时，他就跑到镇上，从奶奶那里拿走一点什么。
每次他走后，你就倒霉了。
大伯妈会含沙射影指桑骂槐整整一天。
奶奶平时和大伯妈针尖对麦芒，但这种时候，她会装聋做哑。
你不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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奶奶那么疼爱爸爸，而你是爸爸的女儿，为什么奶奶不会爱屋及乌？
你慢慢长大，上了小学，开始读各种闲书，有效率地偷听大人谈话。
然后有一天，你突然明白，因为你是替罪羊。
大伯是着名孝子。
他修了新房子，立刻把老母接来尽孝。
街坊们交口称赞。
可是，如果他真是孝子，奶奶为什么会小心翼翼？
奶奶会随便动手打小儿子，用脚踢小儿子的屁股，可她从不敢对大儿子那样。
你突然明白了。
因为奶奶也是寄生虫。
大伯妈是着名恶人，对婆母不敬，对侄女刻薄。
可是大伯也没有因此对她怎样。
大伯妈所做的一切，都来自大伯的默许。
奶奶也知道。
她知道自己是寄人篱下。
她心疼小儿子，帮小儿子养孩子，三天两头偷偷贴补，这些事情，她知道大伯有多不满。
奶奶骂你打你，是做给大伯看。
奶奶希望，看到你这么惨，也许大伯就能消消气，继续容忍她的贴补行为。
想通这一点之后，你绝望了。
没救了。
你在这个家里没有一点希望了。
于是，在一个晴朗的春日，你决定离家出走。
你把自己心爱的小破烂塞进书包，神色正常离开大伯的家。
你没有去学校。
你徒步飞奔十几公里，回了村里的老房子。
那时候你对爸爸还有一点指望。
虽然不熟，虽然没有养育过，但毕竟是亲爸爸。
你回到老房子里的时候，爸爸正好在家。
为了讨好他，你钻进厨房，竭尽所能做了一顿午饭出来。
你爸爸吃了，表示满意，允许你留下来。
从此，你就和爸爸生活在一起。
*
那个房子又老又破，墙壁发霉，屋顶漏雨。
但是你很喜欢。
因为房子很大，你可以拥有完全属于自己的空间，把心爱的小破烂全部摆出来。
更好的是，爸爸经常不在，你甚至可以拥有整座房子。
你巡游着你的领地。
米缸里有半缸米，屋后长着几洼菜，院子里有三只瘦鸡，抽屉里有爸爸随手塞进去的零钱。
你就靠着这些东西，在老房子里过起了极度清贫的生活。
至于学校，因为太远，你早都不去了。
听起来不太理想，但是你很开心。
因为，在这里，你不再是寄生虫。
在这里，你是主人，你名正言顺。
那一天，你搬了一把旧竹椅放在屋前的榕树下，躺下来睡午觉。
朦胧中，有人在你耳朵边勐拍巴掌。
你一个哆嗦，睁开眼睛，视野里是一个寸头小孩哥，皮肤黑黑，眼睛小小。
莫名有些眼熟。
是哪里眼熟呢？
你躺着没动，歪着头，恍惚了半天，问道：你是谁？
小孩哥说，我是虾妹的哥哥，我叫阿荣。
哦～
你知道了，难怪眼熟，原来是长得像虾妹。
虾妹是个才5岁的小豆丁，还没到学龄，每天都很闲，经常跑上山来和你一起玩。
你们一起玩了很多适合5岁小孩的幼稚游戏。
你其实还没完全清醒，躺在椅子上没动，黏煳道：我知道你，虾妹总是说起你。
阿荣笑了，说，虾妹也总说起你。
旋即，他神色一变，满脸严肃，说，你怎么没去上学？
你说，太远了，走不过去。
阿荣看起来一脸无奈，说，你住在这个鬼地方，当然远了。你念的是镇上的小学吧？你既然来村里了，怎么不让你爸帮你转到村里的小学？
没等你说话，他自顾自去屋里转了一圈，问，你爸爸呢？怎么不在家？
又进了厨房，大声喊着，怎么什么都没有，这都饭点了，你打算吃什么？
好烦啊，这个人。你想着。
不饿，不吃了。你说。
阿荣风风火火跑出来，向你伸出手。
你看着他的手，莫名其妙。
他催促道，快起来，我带你回家吃饭。
就这样，他拉着你回了山下的家。
你受到了热烈欢迎。
虾妹家里一共五个人。
爸爸妈妈、13岁的大哥阿荣、11岁的二哥阿昌，5岁的虾妹。
他们五个人围坐在圆桌上，和乐融融，对你这个吃白饭的外人也和颜悦色。
你吃到了这辈子最丰盛、最美味的饭菜。
全程没有人骂过你。
第二天，虾妹爸爸去找了你爸爸。
他亲自盯着你爸爸领着你去村里小学办理入学。
阿昌大你一岁。
虾妹妈妈把阿昌去年用过的课本整理出来，拿给了你。
又把阿荣阿昌兄弟两穿过的衣服拣选一番，也拿给了你。
她还叮嘱你放学后跟着阿荣阿昌一起来家吃饭。
从此之后，事情的发展十分莫名其妙，却又天经地义。
你吃虾妹家的饭，穿虾妹家的衣服，有时睡在虾妹家。
你好像，变成了虾妹家的寄生虫。
虾妹越发粘着你，成了你的小跟班。
你看着虾妹崇拜又亲昵的目光，看着这一家人晴朗的笑容，再想想当初大伯一家嫌弃厌恶的样子，心中疑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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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可是寄生虫。
这是寄生虫该有的待遇吗？
奶奶和大伯好歹还是你的血脉亲人。
这家人，可是百分百的外人。
他们到底怎么回事？
莫名其妙。
不敢置信。
世界上怎么会有这种人，这种家庭。
他们有那么多爱，多到溢出来。
你只是从旁边经过，就被彻底淹没了。
*
那也许是你生命中最无忧无虑的一段时间。
在奶奶的张罗下，你爸爸开始在大伯手下打工，不在家的时间更多了。
你一个人拥有了整幢房子，唿吸自由，胸襟舒畅，不亦乐乎。
你在村里的小学念书。
除了虾妹，还交了很多新朋友。
你又长大了一些。
大家都说你如今脾气变好了，开始有女孩子样了。
爸爸偶尔回家，你开始懂得刻意讨好，做一顿丰盛的饭菜，喊几声甜甜的爸爸，就能从他手里抠出足够生活的钱。
这已经是你能想像的最好的生活了。
如果可以，你多么希望这样的状态能持续到永远。
可惜现实总是不尽如人意。
*
14岁，初中二年级的暑假，你发生了一场小小的意外。
你溺水了。
你向来是游泳的一把好手。
村外那条河被你无数次从头游到位，拿捏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就和自家的脸盆差不多。
谁能想到你会在自家脸盆里翻车？
你也不知道是哪一步做错了。
突然失去了对身体的控制。
你想要尖叫，却无法出声。
想要挣扎，四肢却无法动弹。
原本明亮温暖的河水，突然变成恐怖深渊。
会死。
你会死。
你会死在这里！
世界彻底黑下来的一瞬间，有一道身影闯入视野。
昏沉的世界再度变得明亮。
你趴在河滩上疯狂咳嗽呕吐。
你听见有人在身边哈哈大笑。
你气急败坏，带着满脸的眼泪鼻涕和口水大骂：你笑个屁啊！
对方笑得更开心了，说，我救了你的命，以后对我客气点，不准踩我头上，知道吗？
你一脚踢过去。
你们的相处模式一直是这样的。
你是大王，他是小弟。
孩子们一般会按年龄排出权力等级，可是你从来不认。
不管在哪里，你都要当大王。
如果有人比你强太多，你争不过，你就主动远离。
当然，远离的时候，要尽可能把小弟都带走，从而达到孤立强者的目的。
人际关系是你最擅长的游戏。
阿荣好像很早就知道了这一点。
他直接承认了你的大王位置，甘愿做你的小弟。
你们的关系是：大王和小弟。
可是为什么，心口会升起这样奇怪的感觉？
好像有小泥鳅在身体里钻来钻去。
有一点酸，还有一点疼。
村里只有一所小学。
因此，去年的秋天，你回到了镇上，开始中学寄宿生活。
阿荣兄弟两也和你同一所学校。
阿荣比你高三个年级。
去年，你初一，他高一。
今年，你初二，他高二。
明明差着这么远，你却频繁在同班女生嘴里听到他的名字。
女生们红着脸，叽叽喳喳，笑作一团。
你莫名其妙，她们在兴奋个什么劲？
直到这一天，他像拎小狗一样把你从河里拎出来，你才突然发现——
不知何时，阿荣的身高已经*突破180厘米，从邋遢小孩变成高大少年。
你终于明白，那些女生在兴奋什么。
心里有一点酸，还有一点疼。
感觉糟透了。
这个暑假，14岁的你迎来了初潮。
虾妹妈妈帮你准备好卫生巾，手把手教你使用方法。
她满脸欣慰：我们小鱼变成大姑娘了。
你心里一紧。
没来由地排斥。
你不想变成大姑娘。
那时候，你好像就已经预感到，一旦变成大姑娘，很多事情就会变得复杂。
然后，你握在手中这份单纯的幸福，就会像每天清晨笼罩在河上的雾气一样，一眨眼，就散了。
第48章 【自白书】下
初二的暑假结束了，你升上初三。
老师面有难色地告诉你，全班的住宿费和伙食费都收齐了，只差你这份。
你涨红了脸，赶紧跑去小卖部打电话给爸爸。
可是没有人接。
接下来的两天，你一有空就去给爸爸打电话。
可是，一直没有人接。
你内心惶惶，跑出学校，跑到大伯家门口。
奶奶正在门口扫地。
你想找奶奶救急。
你想，这也是奶奶该救的急。
可是想归想，躲在灌木丛后面的你，却满脸通红，根本不敢冒头。
找人要钱这件事太过羞耻，你做不出。
你满心绝望，回到学校，老师却高兴地告诉你，钱已经交上了。
是阿荣爸爸帮忙交的。
你脑子里轰的一声。
你经常去虾妹家蹭饭，你接手了阿荣和阿昌的衣服、书包、课本和文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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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有点不好意思，但是你捨不得拒绝。
你在心里默默计划着，等你长大了，你会努力赚钱，回报叔叔阿姨。
可是，你还没来得及回报，就又拿了更多。
接下来的几天，你坚持给爸爸打电话，直到终于打通。
你立刻跑出学校去找他。
你忍住不满，装出笑脸，撒娇着，歪缠着，催爸爸赶紧把阿荣家垫付的学杂费还回去。
爸爸一脸不在意，说知道啦知道啦，等下次他碰到了阿荣爸爸，自然会把钱还他。
你怎么可能相信这种鬼话。
你深吸一口气，继续撒娇，坚持爸爸现在就拿钱给你，由你转交。
爸爸开始耍赖。
他开始抱怨大伯多么小气，给的工资太低，害他干什么都紧巴巴，喝酒的钱都没有。
你开始不安。
开始顾不上口气，不断催促爸爸拿钱出来。
爸爸明显不爽了。
他踢了一脚桌子，说，阿荣家那么喜欢帮你花钱，那就让他们家花呗。反正你也差不多算是他们家的人了。
爸爸突然一拍巴掌，说，对了，你跟阿荣结婚不就好了。你要是成了阿荣的媳妇，他们给你花钱不就是天经地义了吗？
你瞪大眼睛，唿吸都停了一秒。
你本来对爸爸还有期待的。
也算是好几年生活在同一屋檐下，你们父女之间，也不是没有温情时刻的。
可是，这一刻，你好像被一桶冷水迎头浇下。
面前这个人，怎么能说出这样不知廉耻的话？
你没能要到钱，失魂落魄回到学校。
万万没想到，在宿舍楼下遇到了阿荣。
阿荣一眼就看到你，高兴地跑过来。
他把保鲜盒塞到你手里，说，妈妈做了肉包子送过来，其中有十个是你的，叫你今天之内一定要吃完，不然就该坏了。
你捧着保鲜盒，根本不敢抬眼看阿荣。
你刚欠了人家的钱还不上，转头又收到了人家的包子。
有来有往是情意。
而这样一直索取却无法回报的状态，会让人崩溃。
阿荣注意到你状态不对，弯下腰，想看你的脸。
你立刻转身，躲开他。
阿荣伸手去掰你的肩膀，连声问，你怎么啦，有人欺负你吗？
你拼命摇头。
那一瞬间，你甚至想，要是从来没有认识过他就好了。
要是从一开始就不理会虾妹就好了。
要是从来没融入过山下那个幸福的家庭就好了。
爸爸说，你跟阿荣结婚不就好了。
那一瞬间，你心跳乱了一拍。
复杂情绪下，是你无法忽视的一丝暗喜。
你还嫌爸爸没有廉耻，你自己呢，不也半斤八两？
你的眼泪瞬间涌出来，啪啪啪掉在地上。
羞耻的火焰熊熊燃烧，几乎将你整个人烧成灰。
*
寒假，你去同学家里玩，正好碰见她姐姐打工返家。
她带回来大包小包的礼物，所有人都围着她，笑容热烈。
言谈间，你听到她说在西莞做车衣女工，一个月能赚八千。
八千！你被这个数字惊呆了。
你立刻转起了脑筋。
可不可以弄张**，从此进厂打工？
如果你也能拿到八千，不，只要三千，甚至二千的工资，
你就自由了。
你可以自给自足，可以买礼物带回家。
你再也不是寄生虫。
这个念头终究是过于邪门，你不敢跟任何人说，只是深深埋在心底。
而你爸爸也莫名其妙可靠起来，竟然准时帮你交上了高中的学杂费。
行吧。
这样也好。
就这样混到高中毕业，混到成年，然后就可以正式办理身份证，出发去西莞，成为车衣女工，赚钱，从此自由自在。
你看到未来一片光明。
整个人都变得晴朗起来。
高二下学期，春夏交接的时候，你爸爸来学校找你，要带你去吃饭。
你们进了一家看起来很高档的酒楼。
你打趣：爸爸是发财了吗？怎么捨得来这种地方。
爸爸嘿嘿笑，有些不自在，但你那时未曾注意。
你被爸爸领着进了包厢，越发惊讶。
包厢里的桌子老大老大了，两个人吃的菜能放满一桌吗？
爸爸含煳道，不是两个人，还有个朋友要来。
过了十分钟，那个朋友来了。
他白白胖胖的，看着很气派。
在他面前，你爸爸十分卑躬屈膝。
你爸爸出去上厕所。
那位朋友朝你身边挪了挪椅子，开始讲他在花城的批发生意和豪华公寓。
你心里发毛，却还是强行镇定，礼貌微笑。
他说，听说小鱼成绩很好，考上花城的大学不成问题啊。
他说，加油。到时候，可以住到叔叔的别墅里，叔叔派一个司机送你上下学。
他说着，把手掌放在了你的大腿上。
你穿的是露出整段大腿的牛仔短裤。
中年男子汗津津的手掌贴住你的皮肤，感受异常鲜明。
你毛骨悚然，勐地站起来，动作太大，把桌布带到地上，白瓷餐盘碎了一地。
你爸爸惊慌失措跑进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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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突然想通了什么。
然后，因为太过噁心，哇的一下，吐了满地。
*
后来你抛下一切，离家出走。
他们说，你成绩多好，放弃大学多可惜。
只有你自己知道，依赖供养的日子有多难熬，而你对赚钱有多么迫不及待。
他们说，你爸爸终究没有大错，你这样反应，未免太过决绝苛刻。
只有你自己知道，你曾经多么隐秘地渴望过父爱，而那种渴望，又是怎样在一滩呕吐物中灰飞烟灭。
如今你已经27岁，离开家也已经整整十年。
这间漂亮的公寓你已经住了三年，租金是半年一付，物业殷勤周到，房东从不作妖。
这些时髦的窗帘地毯，沙发茶几，都是你精心挑选，逐件购入。
这里是完全属于你的城堡。
你把阿荣推倒在沙发上。
真不可思议，曾几何时，你看到他，总是肝肠寸断。
你喜欢他，而那种喜欢，让你无比痛苦。
而眼下，你还是喜欢他。
而这种喜欢，让你……雄心万丈。
你骑在他肚子上，搓搓手，舔舔唇，心里盘算着要对他使用的一万种招式。
你再也不害怕被他讨厌，甚至，你居高临下，看着他慌乱的眼神，轻易读懂他的心思。
他害怕被你讨厌。
你坐在阿荣的肚子上，隔着衣服轻轻抚过他的胸口。
你清晰感觉到，他全身一阵战慄。
你心跳加速。
多么奇妙啊。
你这双小小的手，竟然轻易将这具雄壮躯体完全掌控。
你塌下腰，嘴唇凑到他耳边，低声道，记得吗，我小时候一直穿着你的旧衣服。那些衣服上还沾着你的味道呢。
阿荣僵硬地扭了一下头，争辩道，怎么可能，我妈妈洗衣服可干净了。
你翻了一下白眼。
继续凑到他耳边，说，知道吗，你穿衣服特别费，你的衣服啊，到处都是磨破的小洞。
阿昌哥的衣服就好得多。我比较喜欢穿阿昌哥的衣服。
天旋地转。
你发现自己被压在了男性粗壮蓬勃的身躯之下。
阿荣咬着牙，说，现在是什么情况你没有自觉吗？竟敢提别的男人的名字？
你嘻嘻笑：怎么会是别的男人？那可是你的亲弟弟。
接下来，你被物理性堵住了声音。
在外人看来，你们是青梅竹马，感情长久。
只有你自己知道，曾经的你，一个可怜的寄生虫，根本没资格谈那么奢侈的东西。
你的恋爱，从这一刻才真正开始。
你的恋爱，在你私有的城堡里，终于开始萌芽，生长。
第49章 往事-5
很多年前，千里之外，印度洋上的群岛之国，终年炎热的城市，奢靡宏伟的蓝屋。
12岁的阿芳是女佣的孩子，是大宅里最渺小、最不起眼的存在。
而11岁的仲光华是老爷和夫人的独生子，是蓝屋这顶桂冠上最闪耀的宝石。
阿芳对少爷毫无兴趣。
她眼下的最爱是黄大仙。
这个学期以来，同学们莫名沉迷黄大仙传说。
事情的起源是，某个违反纪律被放学后留下来写检讨的男生，信誓旦旦宣称，在天黑后的校园里看到了黄大仙。
一传十，十传百，许多人都声称看到了黄大仙。
更多的人渴望见到黄大仙。
于是，每一天，放学之后，小学生们成群结队扑进树林里，孜孜不倦寻找着黄鼠狼的巢穴。
阿芳想去，但不能。
因为少爷的叮嘱，阿芳每天放学后都必须立刻回家。
种种与黄鼠狼有关的活动，全都错过了。
所以，当阿芳听说少爷紧急入院治疗时，不禁感到一阵喜出望外：
黄大仙！我来了！
这一天，阿芳终于可以跟着同学们，一头扎进树林里。
虽然没找到终极目标，但是捉到了超级大的天牛。
阿芳心满意足，踩着最后一丝夕阳回家。
妈妈已经吃好饭，洗好澡，坐在沙发上看电视了。
看到女儿身上的泥巴，她立刻抱怨起来：「你跑哪去了弄这么脏？没有一点女孩样！」
阿芳嘿嘿一笑，扔下书包就往洗手间跑，嘴里喊着：「我马上洗干净！」
妈妈的声音从客厅传来：「食堂已经关门了，我给你下个粉吧！」
阿芳一边在洗脸池里搓衣服，一边大喊：「好！给我放得辣辣的！」
妈妈的声音继续传来：「你去医院看少爷了吗？」
阿芳手下一顿，随即大喊：「你说什么？听不清！」
她匆匆洗完校服，打开莲蓬头开始沖澡。
十分钟后，带着一身水汽出来吃粉。
妈妈在桌子对面念着紧箍咒：
「你这孩子，怎么一点也不自觉。」
「少爷那么看重你，你怎么不想着回报？」
「他都住院了，你怎么能不去探病？」
「这么大个人了，怎么一点都不懂事？」
阿芳埋头嗦粉，一声不吭。
妈妈越发不满意：「你怎么一天到晚垮着个脸？女孩子要多笑，知道吗？」
阿芳嗦完粉，连汤都喝完，嘟囔道：「又没有高兴的事，为什么要笑。」
妈妈瞪眼：「你以为你是谁，高兴了才笑。笑是为了让周围的人感到舒服，知道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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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2页
阿芳撇撇嘴。
妈妈：「我打听过了。少爷住在圣玛丽医院，你知道在哪吧，离你们学校很近的。」
阿芳瞪大眼。
竟然是上学路上那间圣玛丽医院！
少爷要是去了什么遥远的医院，她还能找理由搪塞。这么近，真的很难推脱。
阿芳越发垮下个脸。
「别人会怎么说？会说我故意讨好少爷的。」
妈妈得意一笑：「能讨好到少爷也是你的本事，别人想讨好还没有路子呢。」
她拍拍女儿胳膊：「别理他们。他们就是妒忌。」
阿芳低着头，小声道：「我不喜欢这样。」
妈妈一拍桌子，声音变得尖利：「你这也不喜欢那也不喜欢！你有什么资格不喜欢！」
「你妈妈以前在餐厅打扫卫生累得腰都直不起来，还要接手工活回家从天黑做到天亮，我是喜欢吗？啊？」
「我拼了命地挣钱，还不是为了你！」
「我就不该对你这么好，让你没吃过一丝苦，让你真以为自己是公主了！」
阿芳心如刀割。
妈妈辛苦工作的身影在眼前舞动着，将她的心烫出一个大洞。
她急急喊起来：「妈妈，对不起！我错了！」
「我去，我明天就去探病！」
*
第二天，一放学，大家又要往小树林跑。
昨天没找到黄大仙的家，今天一定要找到！
阿芳背起书包，跟好朋友安娜说：「今天我不去了。要去圣玛丽医院看望病人。」
安娜啊了一声，问：「是去看你们家少爷吗？」
阿芳惊讶：「你怎么知道？」
安娜：「仲家的体弱多病的少爷，大家都知道啊。」
毕竟是全国排名第一的大资产家，仲家产业遍布东南亚，唯一的继承人自然备受关注。
少爷是夫人流产多次之后才得到的珍贵儿。
从出生开始，就一半时间在家，一半时间在医院，到了入学的年龄，也没有去学校，而是请老师在家教学。
少爷是最闪耀的宝石，也是最脆弱的宝石。
阿芳其实一度怀疑是不是夫人过于小题大做。
在她看来，不去上学怎么行？那不是交不到朋友了嘛！人没有朋友可不行！
但是……少爷确实比同龄小孩更矮、更瘦，骨瓷一样的雪白皮肤更是让他看起来有一丝奇特。
体弱多病是一种什么感受？
阿芳想像不出来。
安娜眼中闪着八卦的光：「你们是好朋友吗？」
阿芳急忙摆手：「怎么会！我跟他是天上地下，怎么会是好朋友！」
安娜点点头，表示接受，又奇道：「那你怎么会去探病？如果是你们家夫人病了，你妈妈也不会去探病吧？」
阿芳咬咬牙。
看吧！大家都会觉得奇怪吧！
她去探望少爷，任谁看了，都只会觉得她是个过于殷勤的马屁精。
她艰难地撒了个谎：「嗯，是夫人叫我去的。因为少爷一个人在家，没什么玩伴，我有时候会陪他玩。」
安娜高兴地拍拍好友的肩膀：「那也不错啊！仲家少爷的玩伴，那也不是谁都能当的！」
阿芳勉强笑笑，挥手和小伙伴道别，背着书包，拖着脚步，慢慢往圣玛丽医院走去。
圣玛丽医院很近，十来分钟就走到了。
阿芳进了大门，忍不住一阵惊奇。
这里好温馨啊，一点也不像医院。灯光是暖色的，墙壁是粉粉的，医护们的制服五颜六色的。
她找到前台，踮起脚，把写着仲光华名字的笔记本直接展示给护士看：「你好，我想探望这个人，请问他在哪个房间？」
护士看了一眼，笑眯眯：「仲光华小朋友在特需病房呢，请问你有预约吗？」
阿芳摇头。
护士：「特需病房需要有预约才可以进去的哦。」
她随即补充：「小朋友，你叫什么名字？要不我帮你打电话过去问一下？」
阿芳摇头：「不用了，谢谢你。」
话音落下，她转头开熘，飞速窜出医院。
我去过了！我去探过病了！
没见到人是因为客观原因，可不是我的错！
妈妈可不能怪我了！
现在加入搜寻黄大仙的队伍，还来得及！
阿芳笑容灿烂，朝着小树林大步奔跑，心情就像脚步一样雀跃。
*
少爷在医院住了三天。
第四天，阿芳再度告别自由，准时来少爷的套房报导。
一进门，她惊呆了。
少爷一直很白。
但以前是一种细腻的瓷白，看起来很独特，一种好的独特，很精緻，很美丽。
而现在……
几天不见，少爷的脸颊肉似乎都没了。整张小脸惨白惨白的，白色之下透出一种微妙的青灰色。
他甚至没力气起身，窝在沙发里，手脚的姿势略显奇怪。
阿芳突然意识到，那是因为他手脚没有力气。
「少爷体弱多病」，这句听得耳朵起茧的流言，第一次化作实质，结结实实向着阿芳冲击而来。
一瞬间，心神巨震。
仲光华马上注意到了阿芳脸上的震惊，瞬间也变得不自然起来。
他艰难换了个姿势，身体略微前倾，眼神殷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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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3页
「那个，我，我准备了蜡笔，我们画画好吗？」
「不，不喜欢的话，我们也可以玩别的。」
阿芳赶紧跑过去，「我喜欢画画！我们画画吧！」
她看了一眼窗边的大桌子，上面已经摆好了巨大的蜡笔盒子和绘图本。
桌子离沙发好远啊。
少爷有力气走过去吗？就算走过去了，会不会从椅子上摔下来？
阿芳想了想，跑到桌子边，抱起蜡笔阖绘图本，跑回来，哗啦一下放到茶几上，一屁股坐到少爷脚边的地上，伸出手，抬头问道：「你要不要也坐到地上？」
她看到少爷的眼睛里瞬间绽放出光芒。
怎么了？
为什么突然这么高兴？发生什么好事了吗？
她看了看自己和少爷之间的距离。
很近。
几乎要碰到了。
是第一次这么近。
之前，因为心怀牴触，即使和少爷共处一室，她也一直刻意离得远远的。
因为这种事而高兴吗？
竟然因为这种小事而高兴吗？
对了，少爷没有朋友……
而我是唯一能够陪伴他的人。
一阵酸涩从胸中瀰漫开来。
阿芳匆忙打开蜡笔盒子，摊开绘图本，不管不顾涂抹起来。
蓝天、草地、小猫、小狗，各种颜色自然而然从笔下流淌出来。
不愧是名牌蜡笔，竟然有一百多种颜色。
比自己那套12色便宜蜡笔好用多了。
阿芳突然想到，自己一直很喜欢画画，时常蹲在花园里用破蜡笔涂涂画画。
蓝屋里很多工作人员都看见过这幅场景。
难道……少爷打听过？
所以特意安排了我喜欢的活动？
她直接问出口：「为什么想到画画？」
仲光华耳朵红了红。
「因为之前教你下围棋，你好像没什么兴趣的样子。」
「我就想找点你会感兴趣的事情来做。」
阿芳心跳一乱。
竟然是真的。
少爷真的打听过，特意安排了我喜欢的活动。
她忍不住也耳朵红红，小声道：「我喜欢围棋的。下次再教我吧。」
仲光华勐点头。
门上响起咚咚两声，一个年轻男人捧着一沓书走进来。
仲光华转头看着阿芳，高兴道：「我想着你喜欢画画，所以找了一些艺术相关的书给你。」
年轻男人把书放在茶几上，随即离去。
阿芳心下震惊，好厚。
试探翻开，更震惊了，里面竟然全是文字。
仲光华：「你可以拿回去慢慢看。」
阿芳：……
妈啊，救命，好多字，我不想看。
她实在说不出口感谢，岔开话题：「刚才那个人是谁？没见过呢。」
仲光华：「新来的家庭教师。」
阿芳啊了一声，想起之前的家庭教师恨恨离开蓝屋的样子。
她明知故问：「孙老师呢？辞职了吗？」
仲光华撇撇嘴：「我跟妈妈说，把她辞退了。」
阿芳心跳加速：「哦？为什么？她做什么了？」
仲光华：「她冤枉你啊。」
他眼神认真：「我在医院里的时候，一直想着这事。越想越不对劲。」
「她不是因为东西不见了而积极处理，她就是针对你。」
「我不想把这样阴暗的人留在身边。」
阿芳说不出话。
她把少爷抛之脑后，和小伙伴们疯玩的时候，少爷却一直挂念着这件事吗？
胸中酸涩还在，更强烈的内疚又迸发出来。
她嗓子发涩：「少爷，谢谢你。」
仲光华不自然撇开视线，「不用谢。我又不是为了你。」
阿芳：「你就是为了我，为什么不承认。」
仲光华：……
阿芳也不说话了，心里酸软得要命。
第50章 往事-6
在12岁的阿芳心中，蔡司机是这世界上最可怕的人。
妈妈和蔡司机结婚，是在两年前。
两个人在理髮店认识，是三年前。
有大约一年的时间，蔡司机时不时来家里吃饭。
每次他过来，都会带很多礼物。
妈妈每次都感激涕零。
但是，阿芳从来不喜欢蔡司机。
蔡司机盯着她的眼神，让她寒毛倒竖。
妈妈和蔡司机都是二婚，所以只去市政厅办了手续，没有举办婚礼。
即使如此，妈妈也足够高兴。
去市政厅那天，蔡司机开车来接妈妈。
妈妈穿上最好的一条裙子，满面春色。
她拉过女儿，推到蔡司机面前，催促道：「以后就是爸爸了，快，叫爸爸。」
10岁的阿芳矮小羸弱，像一条豆芽菜。
她仰头看着高大壮实的蔡司机，心中感到无限恐惧。
妈妈不断推着她的背，催促着，「快点啊，叫人。」
阿芳对亲生爸爸印象不深，她并不牴触「新爸爸」这个概念。
但是蔡司机。
阿芳看着他的眼睛，心想，爸爸不应该是慈爱的吗？可是他的眼神，好像一个猎人盯着猎物。
蔡司机欣赏着阿芳的沉默，愉快地笑起来。
他笑着拍拍未婚妻的肩膀，大度道：「孩子不愿意就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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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4页
妈妈满心恨恨，用力拧了阿芳一把。
*
仲家的老爷问过蔡司机，作为已婚人士，需不需要搬离宿舍，去蓝屋外面租一套正经房子。
蔡司机毫不犹豫拒绝了。
住在蓝屋里，才能提供最及时、最细緻的服务。
老爷很满意，很欣慰。
作为补偿，他给蔡司机安排了员工宿舍里最大的套间。
阿芳有生以来第一次拥有了自己的房间，但是她并不开心。
这个房间属于她，却又不完全属于她。
门上有锁。
她也习惯于一进房间就锁好门。
但是蔡司机总是随机出现在门外，不紧不慢地敲门。
妈妈若在，会立刻过来勐敲门，逼她立刻开门。
妈妈若不在，蔡司机便站在门外，说一些不着头脑的话。
阿芳心想，蔡司机不是猎人。
因为猎人总是一击致命。
蔡司机是猫，习惯于慢悠悠玩弄爪下的老鼠，因为老鼠的恐惧而无比快乐。
妈妈为什么选中这样一个人？
阿芳百思不得其解。
*
这一年，阿芳班上好几个女孩来了初潮。
阿芳也渐渐察觉，自己胸脯开始鼓起。
衬衫被顶出奇怪的弧度，怎么压也压不下去。
她感到恐惧。
岛上四季炎热，但是她开始在校服衬衫里面叠穿两件小背心。
还养成了时刻窝着肩膀的习惯。
即使如此，还是被蔡司机注意到了。
一天傍晚，三个人一起吃晚餐的时候，蔡司机冷不丁冒出一句：「阿芳是不是开始发育了？」
阿芳手下一颤，几乎把筷子扔出去。
她想要捂住胸口，又担心这动作太欲盖弥彰，于是整个人僵硬住，像一块没有生命的石头。
蔡司机徐徐掏出钱包，数出几张大钞交给妻子，淡淡道：「阿槲啊，带孩子去买点新衣服吧。」
阿槲感激涕零，用力拍女儿的胳膊：「快谢谢爸爸。」
阿芳：「谢谢。」
没能掩盖住声音里的颤抖。
蔡司机笑得很愉快。
*
平心而论，跟着妈妈去商场买的那些新衣服，阿芳十分喜欢。
「衣服」是一种委婉的说法，其实买的是内衣。
软软的棉质，安全的背心样式，粉粉蓝蓝的颜色，边缘装饰着精緻的蕾丝和缎带。
用香皂小心清洗晒干后，散发出很好闻的味道。
这天早晨，阿芳脱掉睡衣，喜滋滋穿上新内衣，伸手去拿校服衬衫。
突然，咚咚两下。
是敲门声。
蔡司机的声音同时响起：「阿芳小懒虫，还没起床吗？」
阿芳吓得全身一窜，心脏瞬间开始狂跳。
她抓起衬衫想要赶上，可是手忙脚乱之中，连袖窿都找不到，手臂一次次从下摆伸出去。
她只好抱住衬衫胡乱捂住胸口，扬声道：「我起了！已经起了！马上出去！」
咔啦。
门开了。
阿芳一瞬间血流倒涌。
怎么可能？我明明反锁了！每一次都反锁了！
她突然想起昨天晚上锁门时那个略微奇怪的触感。
对了，一定是反锁时没摁倒底，锁扣弹回来了。
怎么可以这么疏忽！
阿芳恨得想锤爆自己。
来不及锤爆，来不及做任何事，咚，蔡司机沉重的脚步踩在地板上。
他进来了。
阿芳盯着门口，弓着背，窝着肩膀，死死抓着衬衫，尽量捂住前胸。
整个人僵硬得像石头。
蔡司机微笑：「阿芳在换衣服？怎么不锁门呢？是故意的吗？」
阿芳尖叫：「不是！」
蔡司机上下打量一番，目光落在小女孩的肩膀上：「新衣服穿上了？很可爱嘛。我的钱也算花得有意义。」
他向前走了一步。
阿芳浑身一抖，匆忙后退，嵴背贴上窗帘。
她想捞过窗帘遮住自己，却又不敢有那么大的动作。
蔡司机继续往前走。
阿芳颤声大叫：「你别过来！」
蔡司机：「这里可是宿舍，墙壁不隔音的。你这么大声，是想让所有人都听见？」
阿芳惊恐咬住嘴唇。
蔡司机突然笑了。
「爸爸跟你开玩笑呢。别害怕，我这就出去了。」
说完，他果然转身出去了。
阿芳僵在原地，屏息凝神，直到听见他走出客厅，甩上大门，脚步消失在走廊，才勐地冲出去，关上房门，反锁。
门锁果然有些不灵活了。
*
阿芳犹豫了很久，要不要告诉妈妈。
上一次跟妈妈告状，妈妈只是一味骂她，叫她小声点，不要让别人听见。
这种事和妈妈说，只会自取其辱，雪上加霜。
她明明清楚的。
但是恐惧令她头脑发昏，还是在一个母女独处的时机抓住妈妈的衣服，小声道：「妈妈，蔡叔叔他……我正在换衣服，他突然进来……」
妈妈立刻骂道：「换衣服你为什么不锁门！」
阿芳辩解：「我锁了！是那个锁有问题，没锁上。」
妈妈：「这不就对了。他也没想到你没锁，不小心才会进去的。」
阿芳无言以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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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5页
妈妈，你听听自己在说什么！
什么人会「不小心」进到别人的房间？
妈妈撇开眼神：「你平时太防着他了，都不把他当爸爸，他当然不高兴。」
她突然转回眼神，眉头紧皱：「你倒是叫他爸爸啊！这样你们才能成为真正的父女！」
妈妈，你到底在说什么啊，我一点也不理解。
各种情绪一起涌上来，阿芳崩溃大叫：「他不是我爸爸！我不想要他当我爸爸！」
她抓住妈妈的胳膊：「我们走吧！我们离开这里！以后我们两个一起过，好不好？」
一耳光打在阿芳脸上。
她整个人懵掉。
妈妈愤怒道：「离开这里？你在说什么蠢话？离开这里之后我们住哪里？吃什么喝什么？」
「还是你指望我继续做牛做马养活你？」
「你就是这么想的吧！只有你是公主，别人都要顺着你！」
「你为什么这么自私？怎么会有你这样的女儿，一点都不心疼妈妈？」
一顶顶帽子扣下来，阿芳再也说不出一个字。
*
阿芳下定了某种决心。
她知道，没有人会帮她，她只能靠自己。
所以，当再一次，蔡司机若无其事将手掌放在她后颈上，慢慢抚摸，轻轻揉捏，她忍住全身的鸡皮疙瘩，悄悄抓住椅子，勐地一抡——
椅子狠狠砸在蔡司机腿上，痛得他惨叫一声，
阿芳转身就跑，跑过客厅，跑出大门，跑上走廊。
蔡司机一瘸一拐追了出来。
他一边追，一边喊：「帮我抓住她！」
「衰妹，我训了她几句，竟然敢跟我动手！」
宿舍楼墙壁薄，整栋楼的员工都跑出来看热闹。
听到蔡司机的喊话，有人想去抓阿芳，旁人连忙制止。
看看蔡司机那副怒火冲天的样子吧。阿芳若是落在他手里，怕不是要造孽。别管了，别管了，让他自己去抓。
阿芳跑过走廊，跑出宿舍楼。
没有地方可去，她知道的。
错了吗？
是我做错了吗？
不该爆发吗？
应该忍吗？
应该一直忍下去吗？
阿芳疯狂奔跑，脑子一团浆煳。
「阿芳！」
侧面传来熟悉的唿唤声。
阿芳停住脚步，循声望去。
是少爷。
他站在迴廊下，朝着这边挥手，大喊：「阿芳！你是来找我吗？」
他匆匆跑下阶梯，大步跑来。
阿芳不自禁喊道：「少爷小心！」
仲光华跑过草坪，跑到阿芳面前，调皮笑道：「别把我当病人，我早就好啦！」
他把一根黑油油的鱼竿捧到阿芳面前：「你喜欢钓鱼吗？我们一起去钓鱼吧！」
蔡司机气喘吁吁跑过来，粗鲁*抓住阿芳的衬衫后领，一把将她拖到自己身边。
仲光华惊讶道：「你干什么！」
蔡司机：「这细妹太没礼貌了，我带她回去管教。」
话音落下，他拖着阿芳转身就走。
阿芳重心不稳，整个人都悬在了一件脆弱的衬衫上。她拼命挣扎，眼看着扣子就要崩开——
仲光华大叫出声：「快放开她！」
蔡司机回头赔笑：「少爷，你是不知道，这细妹太皮了，不管教不行——」
啪！
蔡司机只觉得肩膀突然剧痛，嗷的一声，本能松开了手。
啪！
又一下，抽在了蔡司机的腰上。
时值傍晚，金色夕阳穿过榕树枝叶，斜斜洒在蓝屋中央的大草坪上。
追来看热闹的员工们看到了令人震惊的一幕：
那位以体弱闻名的少爷，杀气腾腾，举着鱼竿，用尽全力，一下又一下，抽得蔡司机嗷嗷大叫，满场乱跳。
阿芳也惊呆了。
仲光华终于停下来，他气喘吁吁站定，伸手：「阿芳，过来。」
阿芳立刻跑过去，握住少爷的手。
低着头，任凭少爷拉着她回到二楼的套房。
少爷的房间里瀰漫着好闻的茉莉香味。
仲光华低声问道：「蔡司机平时也对你不好吗？」
阿芳不说话。
千言万语，不知从何说起。
只有眼泪不断落下，无声洇入羊毛地毯。
第51章 往事-7
少爷问，蔡司机对你不好吗？
阿芳心里有千言万语。
千般委屈，万种不甘，想要诉说。
但是最终，她什么也没说。
那些话，说给妈妈听就已经够羞耻的了。
说给外人听？
不如杀了她。
这事会不了了之。
阿芳默默想着。
她能在少爷的房间里躲一时，不能躲一世。
最终，她还是要回到自己唯一的栖息之地去。
她还是要面对那个噁心又可怕的人。
谁知道，少爷若无其事道：「要不，我让妈妈给你安排一间单人宿舍吧。不然你回去了，蔡司机又要教训你。」
阿芳惊讶瞪大眼睛。
仲光华恨恨道：「蔡司机在外面一直是老好人样子，没想到私底下这么刻薄。」
「就因为你不是他亲生的，他就这么对你，太过分了。」
阿芳：……
并不是这样。
但她没有反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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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6页
她脑子里一味嗡嗡迴旋着少爷的话：单人宿舍。
单人宿舍？
真的可以吗？
她只是一个小孩子，可以离开父母的看管，单独居住吗？
仲光华说干就干，立刻起身给妈妈打电话。
阿芳揪着衬衫下摆，惴惴不安等待着。
仲光华放下电话，「妈妈说她会安排。」
阿芳勉强笑了一下，心里却一点也不相信。
你只是个小孩子，夫人是随口敷衍你的吧！
等夫人回家，一定会反口说这事不行。
没想到，只过了十分钟，白髮的管家就过来敲门了。
管家亲自带着阿芳去跟女佣阿槲解释。
他坐在阿槲对面的沙发里，摆出四平八稳滴水不漏的笑容。
「女孩大了，爸爸又没有血缘关系，挤在一起总归是有些不方便。」
「她的宿舍和你同一层楼，走几步就到了，和住在一起也没差别。」
阿槲唯唯诺诺点着头，说不出半句反驳。
事情就这么定下来了。
阿芳从此拥有了一间小小的单人宿舍，一个完全属于她的空间。
不管是睡觉，还是洗澡，再也不用担心有人闯进来。
阿芳不禁有些晕乎乎。
人生中最大的阴影，就这样被轻巧地拨开了。
难怪大家都想讨好少爷。
原来讨好少爷有这么大的好处。
再一次来到少爷房间，她忍不住频频偷看少爷，目光灼灼，好像蜘蛛精盯住唐三藏。
仲光华忍了又忍，终于忍不住，小声呵斥：「别看了。」
阿芳：「谢谢你，少爷。你真的帮了我大忙。我一个人住真的好开心。」
仲光华稳重点头：「那就好。」
他咬咬嘴唇，埋怨道：「笨蛋，怎么不早点来找我？白白受他那么多欺负。」
「记住了，下次再有难事，一定要立刻来找我，我会帮你解决。」
阿芳感觉嗓子眼变得酸酸涩涩。
她吸了吸鼻子，满脸真诚：「少爷，我一定会报答你的。」
仲光华摆摆手：「不用。我什么都有，不需要你为我做任何事。」
「你只要每天开开心心的就好了。」
阿芳想了想，歪头道：「因为我开心，你也会开心吗？」
仲光华耳朵突然红了。
他撇开脸：「这不是很自然的吗？我又不是魔鬼，难道还会因为你不开心而开心？」
阿芳想，并不是那么自然的。
蔡司机不就是吗。
仅仅因为自己些许的优越地位，便尽情享受着他人的恐惧。
阿芳深深嘆了一口气：「少爷，你真是个好人。」
仲光华的耳朵更加红了，胡乱挥手：「别说了，显得你多没见识一样！」
阿芳哈哈笑起来：「我就是没见识啊！」
*
阿芳不再排斥放学后去少爷房间里报导。
再排斥的话，未免有点太没良心。
而且，最关键的是，少爷他好像……真的没有朋友。
阿芳觉得自己很好笑。
少爷是王冠上的宝石，是金尊玉贵的人。
无论如何轮不到我这样的蝼蚁来可怜。
可是。
可是啊。
阿芳抬头，看着少爷认真画画的侧脸。
明明是个包子脸，明明是个才11岁的小朋友，可是阿芳莫名觉得，他周身笼罩着一股哀愁。
肺腑中自然涌出一股怜惜之情。
想讨他欢心，想让他快乐。
有什么能为他做的呢？
阿芳低下头，继续画画。
任凭思绪漫无目的涌动着。
*
生活平淡如溪水，缓缓流淌。
直到这一年快要结束的时候，蓝屋爆出一件大事：乔治少爷靠自己的努力考上了集英中学。
乔治少爷的事说来话长。
夫人在生子这件事上格外艰难。
她流产了很多次，经歷了十多年努力，才终于有了少爷仲光华。
这漫长的时间里……老爷和外面来路不明的女人有了一个孩子。
一开始，老爷把外面的女人和孩子藏得密不透风。
但是那个女人也不知怎么回事，竟然意外去世了。
外面的孩子无人照顾，老爷只好把他带回了蓝屋。
夫人想要把这个孩子驱逐出去。
但是老爷不让。
他的心思昭然若揭。
那个时候，夫人刚刚经歷第五次流产，谁也不知道，后面能不能顺利生下孩子。
老爷又怎么捨得把亲生骨肉送走？
夫人大闹一场，最后的结果只是给私生子改了名。
原本的名字是「仲光承」，是按族谱起的。
字辈是「光」，「承」字寄託了老爷的期望。
这个「承」字刺得夫人几乎双目流血。
在夫人要求下，仲光承改成了孤零零一个英文名：乔治。
老爷亲自给乔治少爷配好了保姆和女佣。
但也仅此而已。
老爷掌管着一个商业帝国，日程繁忙，没有多少心思会放在育儿上面。
乔治少爷在蓝屋里过着幽灵一样的生活。
然后，在他来到蓝屋的第二年，仲光华少爷出生了。
乔治从此彻底成为幽灵。
阿芳和乔治少爷本是无缘相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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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7页
他们一个没有资格进入主屋，一个是主屋的幽灵。
但意外的是，他们在蓝屋外面遇见过。
那是一个和煦的傍晚，阿芳和附近市场商户家的孩子们玩老鹰捉小鸡。
水果店的小女儿阿娇被老鹰捉住了，按规矩，要成为下一个老鹰。
阿娇一百个不愿意，站着不动，瘪着嘴，眼看着就要掉眼泪。
男孩子开始起闹：「玩不起就别玩了！以后不带阿娇玩了！」
阿芳一步上前，冲着男孩子们大喊：「一个个的去年还在尿床，装什么了不起啊！」
她哼了一声，「我来当老鹰，你们都给我当心点！」
阿娇听见这话，获救般立刻闪到小鸡队伍里去。
游戏重新启动。
阿芳左扑右闪，迅速捉住队伍尾部的小男孩。
小男孩大叫：「不公平！都怪你太厉害了！如果是阿娇，根本捉不住我！」
阿芳叉腰：「那你想怎样。」
小男孩：「你继续当老鹰。」
阿芳：「那如果下一个被捉住的人也跟你说一样的话，怎么办？」
小男孩：「那你就再继续当老鹰呗。」
阿芳瞪大眼：「哈？凭什么？」
身后响起一声嘲讽的笑。
很轻微，但是阿芳听到了。
她回头望去。
巷子深处，阴影中，站着一个白衣少年。
消息灵通的小伙伴立刻上前八卦：「那个就是你们蓝屋的私生子哦。」
阿芳惊讶地张开嘴巴。
那就是传说的乔治少爷啊。
看起来……真的像一个幽灵似的。
一个女孩忍不住慨嘆：「好可怜哦。弟弟众星捧月，哥哥却无人搭理。」
另一个女孩嗤笑：「可怜个屁。那可是仲家的儿子，将来继承的遗产够你全村吃八辈子。」
先前的女孩气道：「你才村里来的！」
那个时候阿芳还没有被少爷盯上。
她只是一个不准接近主屋的员工家属。
对她而言，少爷，乔治少爷，都是同等虚幻的人物。
她不在意地转回身，挥挥手：「要是让我一直当老鹰，你们不就没有奋斗目标了吗？」
「这样吧，我再当一回老鹰，但是下次我再捉住谁，这个人就不准反悔了，可以吗？」
大家点头。
阿芳举起手，哇地大叫一声。
队伍迅速摆动起来。
突来的暴雨打散了游戏。
孩子们惊叫着四处躲雨。
阿芳抱着头往蓝屋跑。
她钻进小巷抄近路。
巷子尽头，有一个白色的身影。
站在雨雾之中，一动不动，如幽灵般。
阿芳心中发毛，想要绕路。
但是雨水浇在头上，眼睛都睁不开，好想赶紧回家擦干换衣服。
她强行镇定，继续跑过去。
阿芳是打算直接跑过去的。
但是，和那个身影擦肩而过时，她忍不住看了一眼。
「啊！」
她惊叫出声。
那个身影的脚边，竟然有一只小狗。
小狗躲在墙角的小土地庙里。
虽然尽力躲藏了，稀疏毛髮还是湿透了。
它微弱地唧唧叫着，两个小爪子抱着土地爷，轻轻颤抖着。
阿芳蹲下去，把小狗抓出来，捧在手中。
小狗还没有两个手掌大。
她惊慌失措，抬头问道：「怎么办？」
乔治少爷低着头，雨水顺着薄薄的眉骨滑下来。
「你在这附近见过一只棕黑杂色的母狗吗？」
阿芳点头，「米店养的。」
乔治少爷笑了一下。
「随手给一点吃的，可不算养。」
「那只母狗前一阵怀孕了，你知道吗？」
阿芳睁大眼睛。
原来是怀孕了吗？
她还以为是长胖了。
乔治少爷：「这只小狗生下来就被抛弃了。因为它妈妈没有母性，不想养它。」
阿芳急道：「那怎么办？」
乔治少爷：「你带回去养吧。」
阿芳咬住嘴唇。
员工宿舍是绝对不允许养宠物的。
但是主人可以养。
她捧着小狗往乔治少爷面前送：「你拿回去养吧！」
乔治少爷露出奇怪的笑容：「它亲妈都不要它，我凭什么要它？」
阿芳语塞。
乔治少爷：「别担心，很快就会死了。」
阿芳把小狗捧到心口，大叫：「才不会！」
她抱住小狗，转身就跑。
她在雨中大步奔跑，脑子里飞速翻检着信息。
课间休息的时候，隔壁班那个总是扎红蝴蝶结的女孩子，很开心地跟朋友说，她想要一只小狗，求了父母很久，最近终于有点松口了，只要再缠一缠，磨一磨，应该就会成功了吧！
阿芳不认识那个女孩子本人，但是她认识隔壁班的阿浩。
阿浩的爸妈在市场里卖菜，他们家就住在市场后面。
阿芳飞奔到市场后面，敲开阿浩的家门。
阿浩听完阿芳的来意，为难道：「子馨想要的是马尔济斯，不是这种杂毛小狗啊。」
阿芳抱着小狗，失魂落魄走出来。
乔治少爷站在街对面，静静看着她。
他张开嘴，说了一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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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太大，阿芳听不清那么远的声音。
但是看口型，他好像是说：「放弃吧。」
阿芳怒气腾腾，这人怎么回事？怎么这么讨厌？
她一手抱稳小狗，蹲下身捡起一块石头，狠狠朝乔治少爷扔去！
被躲开了。
阿放气得大叫：「我们学校有一千多个学生！我一定会找到愿意养它的人！你等着瞧吧！」
脑子飞速旋转。
可恶，安娜明明喜欢小狗的，可是她妈妈洁癖，不准家里有小动物出没。
但是安娜好像说过她表姐家里有好几只狗？
表姐可以再多养一只吗？
对了，莉莉家里似乎很有钱，家里有好几个保姆。这样的家庭，应该不在意多一只小狗吧？
还有班长，他特别有责任感，平时总是很照顾同学。这样的他，应该会愿意照顾一只小狗吧？
阿芳在脑中过完信息，决定挨家挨户去问。
就在这时，阿浩穿过雨幕追了上来。
「阿芳！阿芳！我妈妈说，难得有缘，这只小狗就放我们家养吧。」
阿芳大喜，又不放心道：「它很虚弱，最好带它去看医生。」
阿浩点头，「放心吧，我舅妈是兽医，我回去就打电话叫她过来。」
阿芳终于放下心，把小狗郑重交到阿浩手里。
她转过身，想向乔治少爷炫耀示威，却发现，那道幽灵一般的身影，不知什么时候，已经不见了。
这就是阿芳和乔治少爷唯一的一次交集。
半年之后，听到消息，阿芳一阵恍惚。
乔治少爷原来这么厉害吗？
不声不响，竟然考取了全国最精英的集英中学。
第52章 往事-8
这个是一个漂浮在印度洋上的国家，岛屿众多，民族复杂。
每个族裔都有自己的语言，族裔之间也常有隔阂。
为了促进国民融合，所有学校都使用标准语教学，也设立了标准的歷史文化课程。
这个国家的华人，是一个十分特殊的群体。
他们凝聚力十分强劲，不愿意本族文化受到侵蚀。
因此，他们自行设立了华人学校。
集英中学是全国华人学校中最优秀的一所。
它的毕业生，有一半以上去向全球最顶尖大学。
因为不採用国家标准语作为主要教学语言，华人中学没法得到政府拨款。
它们的运作，完全依靠华人商贾捐款。
而集英中学的最大捐赠人，正是仲家的现任老爷。
据说，老爷也一度想让乔治少爷作为仲家人进入集英中学。
但是夫人坚决反对。
最后的谈判结果，是让乔治少爷进入排名第二的华人中学。
夫人也知道，她不可能真的毁掉这个私生子。
她能做的，不过是尽量避免私生子和自己的亲生子同等待遇、相提并论。
谁也没想到，乔治少爷能在毫无助力的情况下，硬靠着分数，挤入集英中学专门面对普通家庭设置的奖学金名单。
那可是全国优秀华人学生争夺区区十来个名额的地狱竞争。
即便管家严格控制蓝屋内部舆论，员工之间还是悄悄起了流言。
说是这段时间老爷笑容满面，走路带风，而夫人不知道摔了多少古董瓷器。
*
新年伊始，乔治少爷正式进入了集英中学。
这个国家靠近赤道，大多数学校的校服是充满热带风情的白色巴拿马衬衫配靓丽彩色短裤。
集英中学的校服不一样。
立领衬衫配长裤，从头到脚的藏青色，布料泛着隐隐光泽，领口和裤缝镶着极细的银边。
看起来很脱离普罗大众。
大家都说，乔治少爷如今是大变样了。
阿芳在走廊上遇见过他几次。
大家说得没错。
他不再像个幽灵了。
在那身精良校服的衬托下，他初长成的少年身材显得修长挺拔，精緻矜贵。
阿芳远远看着乔治少爷，一股忧虑涌上心头。
少爷还是个小包子呢。
还是个经常进医院的柔弱小包子。
从今以后，老爷会不会更喜欢乔治少爷？
……唉。
*
三月，老爷带了一只小奶狗回来，据说是乔治少爷特意要求的生日礼物。
在蓝屋，乔治少爷是不举办生日宴会的。
因此，在礼物这件事上，老爷非常乐于满足他。
乔治少爷给小狗取名为糖霜。
以前蓝屋有过什么猫猫狗狗，阿芳不得而知。
但是这一届的老爷和夫人，对宠物似乎并没有兴趣。
糖霜是蓝屋里唯一的小动物。
周日，吃过午饭之后，阿芳照例去少爷房间报导。
经过长廊时，她看见乔治少爷正带着糖霜在草坪上玩球。
虽然说，所有小狗都很可爱啦……
但糖霜是不一样的。
据说她来自名贵犬舍，血统极其优秀。
眼睛乌熘熘像葡萄，毛毛雪白蓬松像云朵，十分亲人，见谁都笑。
她才五个月大，运动起来还不大协调，四个壮实的爪爪总互相打架。
有时候跑得太快了，会失去平衡，脸蛋着地，一路翻滚。
……可爱得人心都要碎了。
乔治少爷看见了阿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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嘴角一勾，手一扬，萤光发声球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啪！正中阿芳脑门。
阿芳眼前一黑，正要生气，却看到糖霜直直飞奔过来，一大团全力奔跑，剎不住车，前爪一下子抬起来，怼在自己肚皮上。
阿芳顺势往后坐在地上。
糖霜立刻跳到她身上。
阿芳挥舞着球，糖霜想要抢球，四个爪子在阿芳身上乱踩，又痛又迷人。
她学着乔治少爷的样子，胳膊一挥，将球远远扔出去。
糖霜立刻追球而去，像一道潦草的闪电。
她在草坪边缘咬住球，一个转头，又奔回阿芳面前，把球吐在阿芳脚下。
阿芳捡起球，惊喜得不行：「你怎么这么聪明？」
一挥手，球又飞出去。
糖霜也再度飞奔追去。
一人一狗玩得浑然忘我不亦乐乎，直到乔治少爷出声喊道：「糖霜！过来喝水！」
阿芳本能追在糖霜屁股后面，一起朝着乔治少爷跑去。
乔治少爷笑着指指阿芳身后的建筑：「你的少爷在看着你呢。」
阿芳心中一惊。
一时间竟忘了，少爷的套房一共三间，其中一间的窗户就是对着草坪的。
她缓缓回头……少爷真的在看！
小小一只的他站在高大的窗户边，两手扒着玻璃，一动不动，望着草坪这边。
虽然从这个距离看不太清表情，可是阿芳莫名觉得，少爷非常、非常生气。
阿芳二话不说，狂奔上楼。
仲光华没有像往常那样在门口迎接阿芳。
他坐在沙发里，两手抱胸，一声不吭，目光阴沉。
阿芳嘿嘿一笑，主动示好：「少爷，我来啦！今天我们玩什么？」
少爷一顿冷笑：「玩什么？刚才在下面不是玩得很开心吗？难为你，竟然捨得上来。」
阿芳陪笑：「当然要上来的。我们约好了的呀。」
少爷：「哦？因为约好了才勉为其难上来的？真是对不住你啊，竟然跟你约好了一起玩，影响你和别人玩了。」
阿芳：……
她看了一眼窗外。
阳光灿烂，天空像蓝宝石一样澄澈。海风从东南方向吹来，惹得榕树叶子哗啦哗啦。
这样的天气，窝在房间里实在是太浪费了。
但是少爷因为身体的关系，很少去外面。
据说，忽冷忽热，或者激烈运动，会导致他血管不正常收缩，继而引起心律失常。
阿芳想到一个方法。
「少爷，我们下去和糖霜玩吧？」
「今天不算太热，我们下去和糖霜玩捡球吧。你只需要把球丢出去，糖霜就会把球捡回来。很好玩——」
仲光华大声打断她：「我才不要和那种脏东西玩！」
阿芳愣了一下，迟疑道：「小狗不脏的啊。」
她啊了一声，「难道，你说的是乔治少爷？」
仲光华忿忿道：「两个都是脏东西！你最好离他们远点，不然也会变成脏东西！」
阿芳咬住嘴唇。
少爷对乔治少爷的牴触心理……比她想像的强烈多了。
虽然能理解，但是……
她拧起眉毛：「你这样子，大家会慢慢变得更喜欢乔治少爷的。」
仲光华瞳孔勐缩，唿啦一下，把茶几上的花瓶摔倒地上。
阿芳气得大喊：「你什么毛病！好好说话不行吗？为什么摔东西？」
仲光华气喘吁吁：「我的东西，我不能摔吗？」
阿芳无话可说，掉头就走。
少爷根本不讲道理，不如冷静一下，之后再说。
她走过长廊和楼梯，出了大门，打算回自己的宿舍。
乔治少爷站在阳光下，笑眯眯：「怎么这么快就下来了？」
「难道惹少爷生气，被赶出来了？」
「既然如此，不如和我们继续玩吧。」
阿芳看着他高高的个子，挺拔的站姿，还有血气十足的脸庞。
阳光在他头顶和肩膀激起光晕。
阿芳回头望向二楼窗口。
窗帘已经拉起来了。
少爷心里应该很难受吧……
阿芳不禁有些懊恼。
唉，我怎么就那样丢下他出来了呢？
少爷还是个小孩子呢，不讲道理也是正常的。
乔治少爷举起球，诱惑道：「阿芳，来，过来，来我这里。」
阿芳摇摇头，转身往楼里跑去。
乔治少爷眯起眼睛。
糖霜蹲在他脚边，仰着头，咧着嘴，吐着舌头，露出纯洁无暇的笑容。
乔治少爷弯下腰，揉揉糖霜的头顶，低声喃喃：「真是一只忠诚小狗。」
阿芳勐地推开门。
仲光华肉眼可见的诧异，声音都变调：「你怎么回来了？」
阿芳挠挠头：「外面太晒了。我觉得还是这里好。」
仲光华哼了一声。
阿芳：「少爷，教我下围棋吧。」
仲光华：「你不是不喜欢围棋吗？」
阿芳：「也没有特别不喜欢啦……而且，你不是很喜欢吗？我要是学会了，我们就多了一个可以玩的项目，多好啊。」
仲光华呆了一会儿。
半晌，他撇开眼神，走到书桌边，把紫檀棋盘拖出来。
阿芳小步跑过去，在棋盘对面坐下。
「其实上次你跟我讲棋的时候，我已经有了很多想法。就是乱乱的没能整理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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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等着吧，接下来我一定进步神速。」
仲光华笑了：「嗯，会的，你一直很聪——」
话未说完，他打了一个大喷嚏。
阿嚏阿嚏阿嚏。
连着打了一串喷嚏。
阿芳站起身：「你怎么啦？」
她若有所悟，低头一看，衬衫胸口果然沾着一大片狗毛。
少爷的鼻子好敏感啊。
阿芳跳起来，匆匆跑开，在杂物抽屉里找到胶带，细心地把胸口的狗毛都粘掉。
「好啦！都清理干净了！」
她小跳步会到桌边，看到少爷皱着眉头勐抓手臂。
「怎么啦？被蚊子咬了？」
她拉起少爷的手臂，惊讶发现，原本雪白的手臂内侧变得又红又肿，十分吓人。
阿芳心脏勐跳，转身就要去门外叫人，却被死死拉住。
仲光华用力捏着阿芳的手腕，压低声音：「别叫人！」
第53章 往事-9
仲光华驾轻就熟从冰箱里掏出一支药膏，把手臂上的红肿全部涂满。
「过敏而已。没事的。」
「药膏很有效，一会儿就不痒了。」
阿芳犹豫道：「少爷，你对狗毛过敏吗？」
「怎么早不告诉我呢？」
「早知道，我就不和糖霜玩了。」
仲光华梗着脖子，眼睛看着地毯角落。
「糖霜多可爱啊。你多喜欢她啊。我怎么好意思不让你和糖霜玩。」
阿芳：……
怎么这么别扭啊。
她戳戳少爷的手臂：「那你是希望我和糖霜玩，还是和你玩？」
仲光华坚持扭着头，就是不看阿芳：「随便你。」
阿芳微笑：「那我每周一三五去找糖霜玩，回宿舍洗干净狗毛，二四六再来找你玩，好不好？」
仲光华勐地转头，眼睛瞪大：「你！」
阿芳继续微笑：「我怎么？」
「你不是说随便我？我觉得这样很好。既能和糖霜玩，又不至于让你过敏。」
仲光华瞪着阿芳，眼里全是不可置信。
阿芳低头看看自己胸口，啊了一声
「好像还有狗毛没清理干净欸。怎么办？会不会让你过敏更严重？」
「算了，我今天先回去好了。明天再来找你。」
她说完，转身就朝门口走去，轻巧拉开门，消失在门外。
仲光华坐在书桌旁，一动不动。
时间仿佛失去意义。
不知过了过久，门嘎吱一声开了。
仲光华心下一跳，满是希望抬眼望去。
是家庭教师端着两杯奶油冰沙进来。
小伙子惊讶问道：「不是说约了阿芳来玩吗？怎么人不在？」
仲光华：「她回去了。」
家庭教师：「为什么？」
仲光华不说话。
家庭教师：「难道是吵架了？」
仲光华冷笑。
「没有吵架！」
一个人从门缝里钻进来。
「我只是衣服沾到了狗毛，所以回去换衣服了！」
家庭教师：「哦哦，那是要换。不然少爷该过敏了。」
他笑道：「我就是过来看一眼。你们继续玩吧。」
说完，他便退出门去。
仲光华瞪圆了眼，看着面前的小女孩。
她换了一件碎花娃娃衫，一脸快活，葡萄一样的眼睛闪闪发亮：「这下子没有狗毛啦。」
仲光华：……
阿芳嘆一口气。
「少爷，你希望我和你玩，对不对？」
「为什么不肯说出来呢？」
「你不说，我感觉自己好像上赶着讨好你，我也很难过啊。」
仲光华急道：「你不是——」
话说半截，又咽下了。
阿芳两眼亮晶晶，期待了半天，硬是没等到下半句。
……算了。
还是小孩子呢。
阿芳伸手拉住少爷，带着他往书桌走：「我们还是继续下棋吧！」
*
二月，华人最重视的的农历新年来到了。
平时遍布在全世界的仲氏族人，都会在这个时间回到蓝屋吃团圆饭。
这不是一顿普通的团圆饭，这是一场盛宴。
夫人会提前半年预订食材和厨师，安排流程。提前一个月给蓝屋大扫除，布置新年装饰。
不但如此，佳节期间，城中会有大型舞狮游行，蓝屋也要出动专属狮子，要精緻，要华丽，要绚烂，要耳目一新。
要让百万观众知道：这是仲家人的排面。
除此之外，还要给全世界的生意伙伴寄送年货礼物。
每一天，夫人忙得飞起。
员工们也都像陀螺一样不停歇。
这一切和阿芳没关系。
她只是一个不起眼的小朋友。
除夕当天，一大早，她就偷偷熘出蓝屋，在街角和好朋友安娜碰头，手拉着手，一起闲逛。
这一天，整个城市像一个巨大的游乐场。
到处都挂起圆灯笼，红彤彤的一片。
空气里飘着各色贺岁金曲，最热门的自然是那支「恭喜你发财，恭喜你精彩」。
街上涌出许多临时集市，卖各色年货花鸟。摊位前人声鼎沸，除了本城居民拖家带口出门玩耍，还有全世界的游客来到此处。
「阿芳！安娜！」
「汪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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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芳一回头，是小伙伴阿浩在街对面跳起来挥手。
金子也在。
时隔一年，它已经从奄奄一息的小奶狗长成了威风凛凛的长腿大狗。
两个女孩大步跑过去。
一群小朋友边说边笑，汇入集市。
金子本来乖乖跟着阿浩脚边走，突然之间，发了疯一样向前奔去。
阿浩被他拽得一个趔趄，差点栽到地上。
金子还在拼命往前，阿浩死死拉住绳子，气急败坏大叫：「金子！你发什么疯！」
前方十米处，一只洁白无暇、蓬松如云朵的华美大狗傲然站立着。
金子拽着绳子奔到白狗面前，突然停住，整个狗趴到地上，尾巴疯狂摇摆。
白狗高傲看过来一眼，无动于衷。
金子更加卖力摇尾巴，发出哈哧哈哧的讨好声音。
阿浩：……
几米之外，安娜瞪大眼睛，看着白狗身边的少年。
她凑到在阿芳耳边：「那个人，是不是你家的那个——」
阿芳紧张打断：「别乱说！」
身后某个诈唬小伙伴已经大叫出声：「私生子！」
少年本来看着两个狗狗的互动，一脸好笑的样子，听到这三个字，锐利的眼神直直射过来。
这边一共六个小朋友，一瞬间全都不敢动了。
尤其是喊出那三个字的小男孩，笼罩在那森严的目光下，一时间连唿吸都停住了。
少年忽然软化，露出笑容。
「我叫乔治，是阿芳的朋友。」
「想不想吃冰沙？我请客。」
小朋友们面面相觑。
冰沙当然是想吃的。但是……
蓝屋的私生子可是传奇人物。
真的可以跟他去吃东西吗？
感觉像是跟着花衣魔笛手，一去便再也回不来。
乔治看着这群孩子犹豫不已，嘴角勾起，弯下腰，摸摸身边雪白华美的大狗：「谁想来和糖霜玩？」
安娜立刻举手：「我！」
话音落下，人已经奔了过*去。
其他小朋友也不甘落后，紧紧追过去。
阿芳：……
一点也不意外。
乔治少爷早已不是当初的幽灵，如今的他，拿下几个小孩还不是易如反掌。
乔治带着孩子们进了一家时髦糖水店，除了冰沙，还把招牌糖水全部点了一份，一时间花花绿绿五彩缤纷堆了一桌。
阿浩用手指挖了一大块冰激凌，伸到桌子底下，金子立刻狂热舔舐干净。
安娜看了一眼乖乖趴在一边的糖霜，小心翼翼问道：「乔治哥哥，糖霜可以吃冰激凌吗？」
乔治微笑：「当然可以。她最喜欢冰激淋了。」
安娜两眼放光，立刻用手指挖出一大块冰激凌，伸到桌子下面。
糖霜伸长脖子，试探性嗅了两下，开始舔舐。
她舔得温柔又有礼貌，和金子完全是两种风格。
安娜只觉得心都酥了。
有了甜品和糖霜，孩子们心中的防备迅速垮塌。
离开糖水店的时候，大家已经紧紧围着这个英俊挺拔的少年，乔治哥哥乔治哥哥叫个不停了。
舞狮开始了。
整条街瞬间沸腾。
安娜指着远处舞来的纯黑洒金狮子，兴奋大喊：「乔治哥哥！那是不是你家的狮子？」
乔治忽然看了阿芳一眼。
阿芳看懂了他的意思。
虽然人人都知道乔治是仲老爷的种，但是就官方信息而言，他是「暂居蓝屋的无身份人员」。
对于乔治而言，蓝屋不是他的家，蓝屋的狮子，自然也不是他家的狮子。
乔治笑起来，将话题含煳过去：「很帅吧。」
大家齐齐喊起来：「超帅！」
*
日头略微西斜的时候，大家挥手告别，各自回家吃年夜饭。
乔治牵着糖霜走在前面，阿芳远远跟在后面。
乔治回头：「为什么离那么远？害怕别人看到我们在一起？」
阿芳：「没有啊。没有。」
但是她还是磨磨蹭蹭缀在后面，没有上前的意思。
乔治笑了一声。
「今天一整天你都没叫过我呢。」
阿芳：「是吗？我没注意。」
乔治：「因为不想叫我乔治哥哥？」
阿芳踢飞一颗小石头：「本来也不合适啊。你是乔治少爷。」
乔治笑道：「我算哪门子的少爷呢。」
阿芳没说话。
乔治嘆气。
「算了，不逼你了。」
「你可真是一只忠诚小狗。」
阿芳：「你说谁狗呢？」
乔治：「你觉得狗是什么不好的形容词吗？」
他弯腰摸摸狗头，「糖霜要伤心了。」
阿芳气道：「你偷换概念！」
乔治：「你晚上约好了你的少爷见面吗？」
阿芳一惊，急忙否认：「没有！今晚这种场合，我没资格靠近的！」
乔治歪头，一脸无辜：「那你为什么一整天都不摸糖霜？不是因为怕沾上狗毛害你的少爷过敏？」
阿芳无言以答，心脏狂跳。
这个傢伙，为什么这么聪明！
乔治蹲下，搂住糖霜：「还是说，你讨厌糖霜？」
阿芳看着糖霜甜美无辜的小脸蛋，满心无语。
她思索了一秒，转身就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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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傢伙，每句话都给人下套。
三十六计，走为上计。
条条大路通蓝屋。
没必要和危险分子同行。
阿芳确实和少爷约好了晚上见面。
这一晚上都是盛大活动。
先是仲氏族人的团圆宴，然后是焰火表演，最后是守岁。
一大群人挤在一起，任凭夫人再怎么精心安排，难免有乱糟糟的时候。
仲光华会抓住机会跑出来，在花园的角落里和阿芳碰头。
可是，这一晚，阿芳没能等到少爷。
因为，在夫人精心准备的宴会上，当着二百多名仲氏族人的面，老爷毫无预兆地宣布：乔治少爷千真万确是仲家的少爷。
不仅如此，名字也改回了最初的版本。
再也不是孤零零的乔治。
从此是，仲家的长子，仲光承。
夫人被打了一闷棍，却全程保持微笑。
只有仲光华知道，她背在身后的手，抖得有多厉害。
他一步也不敢离开妈妈身边。
第54章 暑假
七月，暑假来临了。
宋流星和仲光华花了两天时间，帮街坊阿姨找回了走失的小泰迪。
回到事务所，宋流星咕噜噜灌下半壶冰茶，打出一个嗝，大声宣布：「明天开始，我就要休假啦！」
宋平安从楼梯间冒出一个头：「妈妈要带我去阿珍老家玩！」
阿珍坐在办公桌后面嘻嘻笑：「我要带流星姐和安安去我娘家玩。我娘家可好玩了！」
仲光华大惊：「什么休假？你怎么从来没跟我说过？」
宋流星大大嘆一口气：「我跟发哥说要休假，要休假，说了一年多了，他一直不准。真是个周扒皮。」
「现在他不在，我终于可以休假了。」
丁白鹭也满脸慌张：「流星姐阿珍姐都要休假？那事务所怎么办？」
宋流星：「不是还有你们嘛。」
她笑眯眯看着这两个大好小伙：「你们两一起值班接待客户，简单的案子看情况办，太复杂搞不定的，就等我回来再说。」
仲光华看一眼丁白鹭，满眼嫌弃：「和他一起看店？我不要。」
宋流星皱眉：「你不要？」
仲光华一梗脖子：「我不要！」
宋流星绷紧了脸：「我是上司，我说什么，你照办就行了。不想听话，辞职也可以。」
仲光华：！
辞职？你以为我不想吗？
你知道我是谁吗？我可是永福集团的ceo。
你真以为我是你手下的小小临时工？
这个破班，我是一刻也不想上。
但是……
仲光华想到自己的復仇大计，忍辱负重：「我听你安排。」
宋流星看一眼丁白鹭右手上的支具，在心里算了算时间。
「等我休假回来，你也差不多可以卸支具了。到时候我带你去找房子。」
丁白鹭乖乖点头。
仲光华呵了一声：「他的事你可记得真清楚。」
被一个眼刀飞过来，闭嘴了。
宋流星拍拍手，「好了，今天工作到此为止，解散！」
「明天一大早我就和阿珍走了，事务所就交给你们了。」
「要乖乖的，不准打架，知道吗？」
仲光华：……
超不爽。
*
第二天一大早，宋流星和宋平安拎着简单行李，兴高采烈乘上了阿珍的特斯拉。
崭新的车子载着三个开心的人，越过百花江，一路北上。
阿珍叽叽喳喳介绍着：「我娘家那是真的好，依山傍水的，现在这个季节，也就大太阳底下有点热，只要往山里走走，或者在河边有树荫的地方，那个小风哟，凉飕飕的，可舒服了。」
「而且我们村家家户户种芒果，这会儿回去，刚好赶上最后一波芒果。我跟你们说，树上熟的芒果，和你们平时超市买来的捂熟芒果，味道可是不一样的！」
「等一会儿到了，我用新鲜芒果给你们做酸奶碗，做冰沙，做冰激凌，做蛋糕，你们就期待吧！」
宋流星啪啪鼓掌：「好期待！」
宋平安从后座探出一个头：「阿珍，听说你是离家出走？」
宋流星呵斥道：「安安！」
阿珍：「你听谁说的？」
宋平安：「超市的王姨。」
阿珍翻了个大大的白眼：「就知道是她。做买卖一般，管闲事最行。」
宋平安：「阿珍为什么离家出走？和老公吵架了吗？」
宋流星扶额：「安安……」
阿珍：「不是和老公吵架，是和婆婆吵架。」
宋平安：「为什么吵架呀？」
阿珍：「当然是因为我婆婆这个人不讲道理。」
「她啊，天天在外面跟人说我什么都不会，家务事都做不明白，天生草包一个。」
「笑死人了，她自己才是草包。」
「我第一次给我老公做饭，他吃得都哭了。说第一次知道家里的饭原来也能这么好吃。」
「我自从嫁到这个家里，每天做完饭都发朋友圈，每天都有好几十个人给我点赞。」
「她在外面说我是草包？也不知道有谁信她。」
「呵呵！」
宋平安歪着头想了想，认真发问：「所以为什么要离家出走？听起来你已经完全打败她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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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3页
宋流星：……
语文考试你乱答一气，听八卦倒是逻辑满分。
混小子，你的聪明才智是完全用错地方了啊。
阿珍沉默了一会。
然后，她撅着嘴，不屑一顾道：「因为她急着抱孙子呗。」
「我可不想这么早就生孩子。我还年轻呢，还想多玩几年呢。」
宋平安小大人似的点点头：「对，有了孩子就会变得很辛苦。我妈妈为了养我，每天都在加班呢。」
阿珍哈哈大笑：「正是如此！我可不想变得像流星姐一样辛苦，所以我才不生孩子呢！」
宋平安：「但是也不完全是辛苦。因为有我，妈妈也获得了很多快乐呢。对不对，妈妈？」
宋流星：「当然了，宝贝，你就是我最大的快乐源泉。」
宋平安拍拍阿珍的肩膀：「所以呢，你也是可以考虑生孩子的。这样就不用和婆婆吵架了，就皆大欢喜了。」
阿珍作出夸张表情：「我们安安说得太对了，我受教了，我一定会认真考虑的！」
宋流星：……
*
与此同时，事务所中。
大厅里昏暗又空荡荡，丁白鹭站在楼梯口，仲光华站在大门口，两个人大眼瞪小眼。
仲光华：「我一个人看店就行了。你不是有伤吗，上楼休息去吧。」
丁白鹭：「我这点小伤不足挂齿。流星姐委託我的事情，我绝不会马虎。」
仲光华：「呵呵，你还挺有责任感。只是看店而已，倒也算不上什么重大委託。」
丁白鹭：「你的意思是，小事就能煳弄了？呵呵，我可不是这样区别对待的人。」
仲光华：……
他冷哼一声，大摇大摆在沙发坐下，两手抱胸，用后脑勺对着丁白鹭。
丁白鹭在办公桌边坐下，打开电脑。
他转头看一眼仲光华的后脑勺，「你要一直在坐那儿发呆吗？要不要过来玩电脑？」
仲光华：「不用了。」
他看看表，又看看门外，心想，差不多也该到了。
丁白鹭：「呵呵，随便你。」
仲光华盯着门口。
一道人影映在了茶色玻璃上。
来了。
还挺准时。
他站起身来，露出营业笑容：「你好——」
李流年推开那道茶色玻璃门，被迎面而来的笑容吓得一哆嗦。
他几时见过冰山仲总这样温暖和煦的笑容！
没见过，真的没见过。
他几乎怀疑友人被夺舍了。
丁白鹭也从椅子上跳起来，热情招唿道：「你好你好，请坐请坐。」
他挤到仲光华身边坐下，「老闆怎么称唿？」
李流年一时顿住。
事先选定的假名这一瞬间居然凭空消失，怎么也想不起来。
他只能含煳道：「我姓李。」
丁白鹭拍拍仲光华的肩膀，兴奋道：「这么巧？我们这位员工也姓李呢！」
仲光华：「倒也算不上多巧，全国有九千万人姓李。」
李流年：……
可不嘛，因为根本就不是巧合。
丁白鹭咳嗽一声，热情道：「李老闆有什么案子要委託呢？」
李流年掏出一张摺痕严重的a4纸，展开，上面是一副简笔人物肖像。
画中人极瘦，两眼深陷，头髮蓬乱，鬍子拉碴。
丁白鹭：「这是什么人？流浪汉？」
李流年：「是野人。」
丁白鹭：？
李流年：「大概三年前，我独自在山里徒步，遇到极端天气，失温加体力不支，从山道上跌进山谷。」
「我本来以为会死在那里，结果——」
他指着纸上的肖像：「这个人突然出现，把我背到了山下。等到附近的村民看到我的时候，他已经消失不见了。」
「后来我跟村民打听这个人，他们却什么都不肯说。」
丁白鹭哇哦一声，赞嘆：「好像传奇故事！」
李流年：「最近我越来越在意这件事，所以……希望你们帮我找到这个人。」
仲光华勐地站起身，「没问题，包在我身上。」
他俯视丁白鹭：「我现在就去调查这件事，你好好看店。」
丁白鹭：？
大哥，你也太果断了吧。
感觉哪里不对劲。
仲光华：「李老闆！我们走吧！」
话音落下，他收起肖像画，拉起李流年，大步出门。
丁白鹭：？？？
这件事真的不对劲吧！
*
仲光华大步往街对面走，随口道：「你这案例编得还挺有模有样。」
李流年：「不是编的，是真的。」
仲光华：？
李流年：「这事在户外圈还挺有名的，人称潮头山野人事件。这几年陆续有好几批人去潮头山寻找野人踪迹，可惜一无所获。」
他拍拍友人肩膀：「等你到了潮头山，记得跟当地人好好相处，有了他们帮忙，说不定真能找到野人呢！」
仲光华：「你是不是入戏太深？我去潮头山并不是为了找什么野人。」
李流年：「你总得假装在找人吧。既然假装，不如真的找。」
仲光华：……
竟然很有道理。
李流年：「你要是真找到了，我可是能在户外圈大出一迴风头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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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兴奋勐拍友人肩膀：「全看你了，加油！」
仲光华：……
等一下，我找到野人为什么会是你的风光。
……算了。
李流年两手叉腰，豪爽道：「为了感谢你，我把车借给你吧。」
仲光华看了一眼路边的敞篷保时捷，嫌弃道：「我要这车干什么？」
他不爽地拧起眉：「阿芳不是这种浮夸虚荣的人。」
李流年：「阿芳不是，其他人是啊。」
「开上这辆车，你会自动成为人群中最靓的崽。所有人都会看着你，阿芳自然也会看着你。」
仲光华：……
竟然有点道理。
他接过钥匙，跳进敞篷车，踩下油门。
浮华的敞篷车朝着二百公里外的潮头山驶去。
第55章 潮头山姑嫂战争
潮头山下潮头村，上午十一点。
特斯拉缓缓驶过小路，停在一座院落门口。
宋流星下了车，睁大眼睛，发出一声惊嘆。
眼前是一栋堪称巨大的四层楼，白色瓷砖墙面，朱红格子窗，翠绿琉璃瓦顶，十分鲜艷靓丽，醒目气派。
阿珍两手叉腰，满脸骄傲：「这是我们三姐妹一起凑钱建的。」
「这栋房子，不说是我们村里头一份，那也是数一数二的。」
「我们就是要让全村都知道，即使没儿子，我们家也不比任何人家差！」
宋平安啪啪拍手：「好像宫殿一样！」
阿珍：「嘿嘿！」
推开院子门，隔着院子，一眼能看到深红色的屋子大门敞开着。
阿珍跑过去，扶着门框朝里看了一眼，抱怨道：「全都出去了，竟然也不关门。」
她回头一笑：「不过我们村里都是熟人，不关门也没事。」
宋流星进了门，四下张望。
一楼是客厅，高挑宽敞，四白落地，水磨石地面。
厅堂中央放着本地最为流行的雕花红木沙发。
阿珍站在楼梯口大力挥手：「快来！我带你们去房间！」
她一边上楼，一边大声介绍：「一楼是共用空间和我爸妈的房间，上面三层我们姐妹平分。」
上到四楼，阿珍大大伸开手，满脸骄傲：「这一整层都是我的！」
她哗啦啦连着拧开三扇门，「先把行李放到房间里，然后下楼吃饭，吃完饭我带你们去游泳。」
宋平安欢唿：「好耶！」
三人放好东西，回到一楼，刚好看见一群人进了院子。
阿珍奔出去迎接：「妈妈！大姐！二姐！」
宋流星赶紧跟出去，看到一个圆胖女人伸手去拉阿珍，满脸笑容，语调快活：「你这孩子，叫人怎么单单把我给落下了，真是的～～～」
阿珍满脸不情愿：「嫂子。」
她转过身，帮宋流星一一介绍：「这是我妈妈，我大姐，我二姐。」
那个圆胖女人主动上前，朝着宋流星笑道：「我是阿珍的嫂子。你是阿珍的同事吧，哎呀呀，长得真漂亮啊～～～」
阿珍立刻补充道：「是我堂哥的老婆。」
田嫂子：「堂哥亲哥有什么区别？都一样的。」
阿珍面无表情：「嫂子你怎么来了。」
田嫂子：「当然是来看你了。我们阿珍回来一趟多不容易，我当然赶紧来看你一眼。」
她浮夸嘆气：「唉！远嫁就是这点不好，一年到头回不了一趟娘家。」
「我们大伯真可怜，这半年在医院来来回回这么多趟，心里念着见么女一面，却根本见不到哇。」
田大姐赶紧调和：「爸爸是小毛病，我们几个照顾得挺好的，用不上阿珍。」
话音落下，她身后探出一个头。
是一个小女孩，身体黑黑瘦瘦，眼睛圆圆大大。
阿珍一个弯腰抱住小女孩，口气亲热得不行：「福妹！我的福妹！可想死小姨了！」
福妹也亲热搂住阿珍：「小姨我也好想你。我好几次做梦都梦见了你。」
阿珍：「真的吗！小姨好开心哦！」
她回头朝宋流星笑道：「这是我大姐的女儿。她和安安同岁呢。」
福妹瞪大了眼睛，仰头望着面前这个比小姨还要高出半个头的大男生。
她忍不住小声道：「你怎么这么高啊……」
宋平安抓抓脑袋，有些得意：「嘿嘿，因为基因吧，我爸爸就很高。」
田嫂子一步上前，一拍巴掌，大声赞嘆：「这孩子长得真好！他爸爸一定也长得好吧！」
她动作浮夸四处张望：「孩子爸爸呢？没一起来吗？」
宋流星淡淡道：「恩，没来。」
阿珍吩咐道：「福妹，带安安在附近玩一会儿。不准跑远哦！马上要开饭了，听见叫你们就马上回来！」
福妹乖乖点头，领命去了。
大人们客客气气进了客厅。
田妈妈和田二姐二话不说就钻进厨房开始忙活。田大姐在一边沏好茶水，用大托盘端到茶几上。
田嫂子进了门就直接坐下了。
这会儿茶来了，她又站起来，向着宋流星殷介绍：「这是我们这儿自产的英红九号，味道好得很，你尝尝！」
宋流星：……
她算是看出来了，阿珍的姐姐们，全是闷葫芦。
只有这位嫂子，啥也不干，声音最大。
田大姐朝着阿珍小声道：「妈妈吃完饭要去看爸爸，你要不要一起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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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珍：「不去。我要陪流星姐去游泳。」
她翻了个白眼：「又住院。呵呵。我就没见过比他更惜命的人。每次医生说回家吃药就行，他非要住院。」
田大姐拍了一下妹妹胳膊，低声呵斥：「怎么说话呢！」
阿珍不服气叫道：「我说错了吗？他就是觉得女儿的钱不是钱，非要挥霍了才开心。」
田大姐眉头紧锁：「越说越荒唐了！」
阿珍：「我荒唐？我看你才荒唐吧，一把年纪了还总想着讨爸爸欢心。你自己想想，在他面前讨到过好吗？」
田大姐瞬间眼眶都红了。
田大嫂嘴角勾起。
宋流星赶紧偷偷扯阿珍袖子。
知道阿珍是个小辣椒，没想到在家里比在公司里还要火爆啊！
火爆倒也不是问题，但不能火力朝着自家人啊！
田嫂子歪着身子，一脸同情，摩挲着田大姐胳膊：「哎呀，你别往心里去。阿珍也不是故意说你，她就是小孩子心性，总也长不大。」
她嘻嘻笑起来：「阿珍还说什么不想生孩子，想要多玩几年。别人听了还以为是十几岁的小女孩呢，哪知道是结婚好多年的人啊。」
田大姐听到这里，也急起来：「不行啊，阿珍。哪有像你这样的，结婚都这么多年了，一直不生孩子。」
「你年纪不小了，别总想着玩了，该收心了。」
「赶紧生两个孩子，好好过日子，这才是正道，知道吗？」
阿珍翻了个白眼，开口就想怼人，却被宋流星用力一戳腰窝。
她领会了意思，泄气道：「好啦好啦，知道啦。」
「我也没说一定不生。孩子该来的时候自然会来。」
田大姐欣慰道：「你这么想就对了。你年轻又健康，只要想生，很快就能生的。」
田嫂子突然插嘴：「要我说，你直接去做试管好了。」
「做三代试管，可以直接生小子。」
阿珍唿吸一窒，眼神突然变得很可怕。
就在这时，窗户外面传来一阵嘈杂人声。
田大姐念叨着「出什么事啦？」抬脚就往外走。
其他人也跟上。
一群人出了院子门，朝着声音来处张望。
阳光下，一辆闪闪发亮、流光溢彩的敞篷保时捷缓缓驶来。
村里的男女老少跟在跑车两边、后面，不断交头接耳。
一个胖墩墩的小男孩在车前领跑，大喊道：「叔叔，前面就是田阿珍家啦！」
闪闪发亮、流光溢彩的敞篷保时捷缓缓驶来。
缓缓驶来。
缓缓驶来。
停在了宋流星面前。
嗡——
车门像天使翅膀一样展开。
车后的人群中立刻响起此起彼伏的哇哦之声。
一条长腿伸出车外。
义大利制造的雕花布洛克踩在和它不相称的乡村土路上。
宋流星睁大眼睛，望着面前这个高大的男人摘下墨镜——
年仔？
她看看年仔，又看看保时捷。
看看保时捷，又看看年仔。
她上前一步，压低声音问道：「你借来的车？」
「还是……」她眉头紧锁，「原来你有钱到这个地步？」
仲光华：……
这样的车我可以一口气买十辆。
但是……不能吓跑了我的梅花鹿。
于是他微笑，微微低头，在宋流星耳边低语：「跟朋友借的。」
宋流星仍然倒吸一口凉气。
她拍拍胸口，紧张道：「那你可得小心保护，千万别刮花了。」
仲光华：……
他微笑：「放心吧，我小心得很。」
「李叔叔！你怎么来了！」
是宋平安不知从哪里钻出来。
他绕着保时捷跑了一圈，又伸手去摸那扇线条锋利、竖直指向天空的剪翼门，满脸惊嘆：「好漂亮的车子啊！李叔叔，这是你的吗？」
仲光华：「对啊。」
说着，他偷偷朝宋流星夹了一下眼睛。
宋流星：……
行叭。也不是不理解你的虚荣心。
阿珍几步向前，站到乡亲们面前，得意洋洋道：「这是我公司同事，他姓李，你们叫他李老闆就行了。」
乡亲们议论纷纷：「乖乖，阿珍到底是在什么公司上班啊，竟然能开上这种车。」
阿珍一扬下巴：「倒不是多大的公司。只是业务很有难度，是门槛很高的公司。」
乡亲们：「到底是做什么的公司啊？」
阿珍：「很复杂，一时半会也说不清。而且有些东西涉及行业机密，不能随便说。」
她挥着手开始赶人：「你们不饿吗？我都饿了！都散了吧！回家吃饭去吧！」
乡亲们悻悻散去。
只剩下两个脏兮兮的小男孩，手摸着跑车，眼睛巴巴望着这边。
阿珍大喝：「撒手！弄坏了你们可赔不起！」
两个小孩吓得勐撒手，一熘烟跑到田嫂子身后躲起来。
田嫂子忿忿道：「不就是摸两下吗？没见过你这么小气的！」
阿珍扬起下巴：「我就是小气，你才知道吗？」
她转头朝着仲光华热情招唿：「把车停到院子里来吧！放外面别不小心刮花了。」
仲光华转头看着宋平安，「安安想上来兜一圈风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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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平安两眼绽放光芒，勐力点头。
点完头，他突然想起什么，伸手拉过福妹，「福妹也想兜风。」
阿珍犹豫了一下，却还是伸手一拉福妹：「没位置了。安安你自己坐吧。」
仲光华看一眼这个紧紧揪着阿珍衣服的小女孩，随意道：「可以轮流来。我先带安安，再带你。」
福妹两个圆熘熘的眼睛瞬间放出光芒。
田嫂子身边两个小男孩齐齐喊起来：「小姑！我们也想兜风！」
仲光华看向阿珍。
阿珍两手抱胸，扬着下巴，「你们不是我家的人，想坐我家的车，得要付出代价。」
「这样，如果你们愿意听我的命令，帮我干一天的活，晚上可以让你们兜风。」
两个小男孩兴奋不已，一熘烟跑到阿珍面前，无限忠诚道：「我们听你的话！」
田嫂子大叫：「大毛！小毛！给我回来！」
「不就是一辆破车吗？有什么稀奇的！」
「快点过来！跟我回家吃饭去！」
大毛小毛紧紧挨着阿珍，一动不动。
阿珍浮夸嘆气：「唉，儿大不由娘，嫂子，你别往心里去。」
「一会儿孩子就在我家吃饭，吃完帮我洗碗，完了去园子里帮我干农活。你啥也不用担心，赶紧回家吃饭去吧。」
田嫂子气得鼻孔老大，几步跑过来，抓住两个孩子，拖着就走。
阿珍浮夸喊道：「哎呀哪有你这样当妈的！孩子想兜风，你偏偏不让。哎哟哟，难不成你是后妈？」
她看着两个小孩在妈妈手里拼命挣扎，笑得愈发开心了。
第56章 河边灼热
华丽的保时捷停在田家院子里。
人生第一次体验敞篷跑车的福妹彻底化身小迷妹，像小蝴蝶绕着太阳花一样，时刻围在仲光华身边。
田大姐和田二姐虽然沉默，却难掩热情，一副恨不得把家里所有好东西都拿出来招待的架势
更不要说阿珍，看着仲光华的眼神简直满意极了。
吃完午饭，田妈妈带着田二姐去了医院。
阿珍和田大姐在厨房洗碗。
福妹和安安簇拥着仲光华坐沙发上喝茶。
宋流星坐在对面，端着一杯茶，也不喝，只是眯着眼睛，默默打量。
这个傢伙……
如此闪亮登场，受到大家的热烈欢迎，好像贵客一样。
但是，其实并没有任何人邀请他来这里吧！
仲光华被审视得额头冒汗，赶紧坦诚：「我来这里是有正事的！」
他掏出那张野人画像，转述了一遍潮头山野人事件。
宋流星狐疑道：「真的？不会是编来骗我的吧？」
仲光华忿忿：「你把我想成什么人了？我们相处这么久，我骗过你吗？啊？」
等一下，骗过的。
骗了一个超大的。
但是也仅限这一个大的。
总体来说，我是诚实之人。
仲光华给自己点了一个贊，继续道：「你不信的话，打电话给丁白鹭，问问他是不是有客户上门来找野人。」
宋流星看他这一副义正言辞的样子不像做假，于是摆摆手：「不用了，我相信你。」
仲光华：「哼！」
*
厨房里，田大姐吭哧吭哧擦着各种台面。
很快，抽油烟机和炉灶都被擦得闪闪亮。
阿珍在水槽边哗啦啦洗碗。
田大姐到处擦完，默默熘达过来，挤在妹妹身边：「你觉不觉得，妈有心事。」
阿珍往旁边看一眼：「妈啥时没心事了。她每天都是一张苦瓜脸。」
田大姐：「你怎么说话的！」
阿珍：「我一直都这么说话的。」
田大姐：……
她嘆气：「妈是真的有心事。这几天一直跟我欲言又止的样子。好几次都要张嘴了，结果没说半个字出来。」
阿珍：「急什么。等她憋不住了，自然就说了。」
田大姐：「哪有你这样当女儿的！」
阿珍：「我这女儿当得不好吗？这么漂亮的房子不是我帮忙建起来的吗？要我说，有我这样的女儿，爸妈真是八辈子积了德。」
田大姐：……
阿珍瞄一眼大姐：「对了，嫂子是不是又说起那件事了。」
田大姐手下一顿。
「她说的也有道理。两家芒果园合併在一起，确实更有效率一点。」
阿珍气得把抹布往水池里一扔，「合併个屁！她根本就是想白白把我们家的芒果园吞下去！」
她突然紧张起来，湿淋淋的手揪住大姐胳膊：「你不会被她骗吧？」
「要是两家真合为一家，到时候肯定是你苦苦干活，她坐地收钱！」
田大姐拍拍妹妹的手，安抚道：「放心啦。不会的。」
「爸爸接下来的医药费还指望着卖芒果的款子呢。」
听到「医药费」三个字，阿珍忍不住翻了个大大的白眼。
「我看他就是装病。」
「知道吗，你越是捧着他，他就越矫情。」
田大姐苦笑：「那可是爸爸，还能不捧着吗？」
阿珍无言以答。
她重新抓起抹布，狠狠搓着盘子，「那你至少不用对嫂子那么客气吧？她那个人贱得很，你对她客气，她就想着爬你头上来！」
田大姐嘆气，「别这么说。大家总是亲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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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句难听的，我们家半个男丁都没有，以后爸妈没了，还要靠你堂哥摔盆。」
阿珍再次扔掉抹布，嗷嗷大*叫：「别跟我说这种话！我不爱听！」
田大姐：「你小点声！让人听见了笑话！」
她小声碎碎念：「你不爱听有什么用，现实就是这样。」
阿珍气结。
她僵硬了一会，忿忿道：「我不想洗了。剩下的你洗吧。」
话音落下，转身就跑。
*
阿珍拎着野餐盒，一马当先走在前面。
仲光华跟在后面，手里拎着一个超大旅行袋。
那是阿珍准备的，也不知道里面塞了些什么，巨大一个。
宋流星空着手，有点不好意思，伸手去拉旅行袋：「我们轮流拿吧。」
仲光华瞪过去一眼：「轮不到你。」
宋流星：……
仲光华一手掏兜，掏出那张野人画像，递给宋流星。
宋流星立刻会意，展开捋平了，拿给阿珍看，同时讲了受委託寻找野人之事。
阿珍一脸不可思议：「你别说，我小时候还见过他呢。」
仲光华上前一步：「他原先是这个村里的人？」
阿珍：「他是神经病。」
「我还很小、刚有记忆的时候，他就已经有病了。那时候他还住在村子里，经常一个人自言自语，绕着圈子走来走去。后来……」
阿珍突然停住。
她扬声道：「福妹！带着安安往前走！」
福妹答应一声，两个孩子快活往前跑去。
阿珍压低声音：「后来，村里有个女的报警说被他**了。警察去抓他，他就跑进山里去了。」
「没过多久，那个女的也跑出去打工了。这件事就不了了之了。」
「村里人不爱谈这件事。」
宋流星：「为什么？因为有内情吗？」
阿珍：「我也是听来的，我不知道啊。」
她迟疑道：「据说……是那个女的怀孕了，但是她和老公已经很久没做了。她老公问她怎么回事，她就说被神经病抓到树林里**了。」
宋流星和仲光华对视一眼。
阿珍：「总之这事不光彩。而且到底怎么回事，也根本没人知道。」
她转过身，指着路边郁郁葱葱的山体：「这山你别看它不高，里头地势可复杂了。」
「我们村里人都只在山脚这一截走走，再往上，就没有正经路了。树都长得密密麻麻，太阳照不进来，大白天都暗沉沉的，可吓人了。」
仲光华点头，「确实，潮头山在越野路线里是标为五星难度的。」
阿珍连连点头：「就是就是。」
「要我说啊，这单生意我们别做了。万一在山里摔个跤什么的，都没人来救。」
「我们就在这儿无忧无虑玩几天，然后回去跟客户说没找到就得了。」
一道长坡突然出现在眼前。
坡下是一条清澈小河，波光粼粼，绚烂耀眼。
宋平安早就下到坡底，胡乱甩掉衣服，大叫一声，直接冲进河里。
福妹在岸边跳了几下，挣脱衣服，露出小碎花泳衣，也跟着游进去。
阿珍从仲光华手里接过大包，掏出双人大号毯子，在草地上铺平整。
她刷刷脱掉白色罩衫，露出鲜红波点的两截式泳衣，回头道：「你们怎么还没脱衣服？」
宋流星含煳道：「那个，我过一会再游。你先去玩吧。」
阿珍狡猾一笑：「哎哟，我们流星姐害羞了。」
她九拐十八弯地唱起来：「流星姐～不好意思～在年仔面前～脱衣服～～～」
一边唱，一边嘻嘻哈哈跑着，哧熘一下钻进水里去了。
宋流星：！
她偷偷转头，却正好和「年仔」四目相对。
她勐地撇开眼神。
格子衬衫和卡其短裤下面，是深蓝色的连体泳衣。
标准竞赛款式，一点也不性感。
她在房间里换衣服的时候，根本没想过有「不好意思露出来」的可能。
但是真到了河边，到了这一刻——
见鬼了！
真是见鬼了！
一想到年仔就在旁边看着，衬衫下的皮肤竟然一寸寸发烫起来。
我一定是疯了。
宋流星心中一片绝望。
仲光华站在一旁，看着宋流星僵硬的侧影。
看着她耳朵渐渐红起来。
仲光华：？
你这个反应是怎么回事？
仲光华没来由的唿吸一窒。
体温寸寸升高。
他原本是一点也没多想的。
游泳而已，多么健康自然的活动。
他是定期游泳的人。
他见过众多女性展露身体，其中不乏十分姣好者。
每一次，他目光掠过，内心从未有过波动。
仲光华看着宋流星的格子衬衫和卡其短裤。
一点也不透明。
看不出下面的泳衣是什么样子。
……会是什么样子呢？
衣服下的身体，他曾经那样熟悉。
每一分曲线，每一抹触感。
体温寸寸升高。
就快要爆炸。
仲光华再也忍受不了，用力扯掉衣服，狂奔入水。
哗啦啦啦啦！
宋流星看着河面被激起巨大水花，大大松了一口气，力气一泄，坐到毯子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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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鬼了。
真是见鬼了。
游个泳而已，这么多没必要的情绪是哪来的？
早不是青春少女了。
一把年纪了还想这些，岂非好笑？
阿珍从水里钻出来，朝这边大喊：「流星姐！快来！水温刚好！很舒服！」
宋流星挥挥手：「你游吧！我一会儿再过去！」
阿珍往岸边划拉几米，站起来，挤了挤头髮上的水，往宋流星这边走过来。
她凑近打量：「流星姐，你脸色好差。怎么啦？哪里不舒服吗？」
宋流星摆摆手：「没事没事。就是……突然想到了不好的事情，心里有点不舒服。」
阿珍啊了一声，也没多问。
宋流星把下巴搁在膝盖上，看着河水里嬉戏的一大两小。
「你为什么会觉得我和他暧昧？」
她自顾自补充了一句：「我觉得我们相处挺普通的啊。」
阿珍睁大眼睛：「哪里普通了？」
「我姑且也算是美女，站在他面前，他就是一个视而不见鼻孔朝天的状态。」
「啊，不如说，他对谁都是鼻孔朝天的样子。」
宋流星：……
确实如此。年仔这个傢伙，真的挺自恋、挺看不上别人的。
阿珍：「他一点眼神全都黏在你身上了。」
宋流星：！
她想要辩解，说不是这样，话到嘴边拐了个弯。
「他还年轻呢，就是一时兴起罢了。」
阿珍：「你也可以一时兴起啊。」
「你工作那么辛苦，偶尔来点调剂也不错啊。」
宋流星心想，果然如此。
阿珍也不觉得这是能够长久的关系。
是啊，可不是嘛。
我们根本不是相配的人。
她长长嘆一口气。
「还是算了。我不喜欢这种随便的关系。」
阿珍睁大眼睛：「流星姐，你是想要真爱吗？」
宋流星笑了。
「说什么胡话呢。世上没有真爱那种东西。」
她突然跳起来，一边跑，一边甩掉衬衫和短裤，露出深蓝色泳衣。
「哟嚯！」她兴奋大喊着，化作一道蓝色闪电，扎进河中。
第57章 绯闻
天黑之后，田嫂子又跑来了。
她抱着一个砂锅，挂着满脸笑：「我家炖了靓鸡，特意拿来给你们尝尝～～～」
田大姐赶紧迎出门，接过砂锅，满脸感激：「真是的，你们家两个小子都不够吃的，怎么还记挂着我们呢。」
田嫂子：「我们可是骨肉至亲，怎么能不记挂呢？」
阿珍在旁边翻了个白眼。
谁和你是骨肉至亲啊。
田大姐招唿田嫂子坐下，把砂锅往阿珍手里一放，忙着去给田嫂子泡茶。
阿珍把砂锅放到厨房台面，打开盖子。
汤倒是满的，鸡肉不剩了几块，两个鸡腿是一个也不见了。
好傢伙，上我们家打发叫花子来了！
她探头看了一眼客厅。
大姐在准备茶水，嫂子泰然自若坐在沙发上，已经磕起瓜子了。
肚子里有火在烧。
为什么我们家会有这种亲戚啊！
*
仲光华被安排在三楼的客房。
农家的客房布置很简单，一张床，一只柜，一套桌椅。除此之外别无他物。
因为干净整洁，所以看起来还算舒适。
仲光华坐在桌前，对着笔电屏幕，正在审阅米歇尔发来的工作纪要。
与此同时，耳朵也竖着，时刻监视着门外的动静。
踏踏踏踏踏踏。
是宋流星下楼的声音。
他聚精会神，一边迅速阅览纪要，一边手指极速翻飞，把反馈意见写上去。
十分钟后，他唰的合上笔电，起身出门下楼。
今天下午宋流星很奇怪。
表面上她一直快快乐乐地玩水，后来阿珍把野餐摆出来，她也吃了不少。
但只有仲光华知道，她在躲他。
不论什么时候，他只要一看向她，她便立刻看向别处。
仲光华很受伤。
仲光华百思不得其解。
我哪里惹到她了吗？
没有啊。
想不起来啊。
仲光华走到楼梯口，刚好听到田嫂子高亢又百转千回的腔调：
「是霞姐亲眼看见的！霞姐告诉他妈金凤，金凤那个人你们还不知道？她知道也就等于全村都知道了！」
仲光华走出楼梯口，随意问道：「知道什么了？」
他其实对此毫无兴趣。
霞姐看见了什么，金凤又传播了什么，和他有什么关系？没有关系。
他只是想以一种自然的态度加入话题，然后顺便坐到宋流星的旁边。
你既然躲我视线，那我就紧紧挨着你。
仲光华抛出话头，看准宋流星身边的空位，大步飞驰过去，以无比潇洒的姿态一屁股坐下。
田嫂子眼睛瞪大，嘴巴张圆。
中午那会儿，她离得远，不管是车还是人，都只看到了个大致形状。
车嘛，看着是挺贵，但是她不懂车，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
人嘛，是个大高个好小伙，别的也没看清。
直到此刻，小伙就坐在自己面前触手可及的地方——
真靓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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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普通的靓，是让人心脏都要跳出胸口的靓。
田嫂子用力捂住心口，深唿吸，强行平静下来。
现在不是发花痴的时候。
有重大八卦亟待昭告天下呢。
田嫂子一个扭身，直接坐到仲光华那边的沙发上，两眼放光：「这事儿说来话长。我得跟你从头说起。我们村里呢，有一个神经病——」
「我跟他说过。」阿珍突然插嘴，「他知道神经病的事情。」
田嫂子仿佛被人从头浇了一盆冷水，满脸失望。
她很快振奋，重新拾起话头：「我刚才正跟她们说呢——」
阿珍再度插嘴：「有人看到我妈在河滩上和神经病说话。」
田嫂子一双眼瞪得牛大。
那么精彩的事情怎么就这样被一句话干巴巴总结了？
不允许！她决不允许！
啪！
响亮的一声，是田嫂子一巴掌拍在自己大腿上。
「霞姐都吓死了，好怕神经病突然发病打人。」
「但是那两个人，就像好朋友一样，站那儿交头接耳的，说了好久的话呢。」
「看着可亲热了！」
仲光华惊讶张开嘴。
田嫂子小心脏砰砰眺，等着他的反应。
仲光华看向阿珍：「那个神经病，也就是野人，不是一直在山上？他也会下山来？他经常下来吗？有规律吗？」
田嫂子愣住。
这是什么角度？
阿珍摇头：「偶尔会有人看到他在河滩那边出没。但是很少，也没有规律。」
仲光华失望地垮下肩膀。
但是他很快振奋起来，转头问田嫂子：「那个河滩在哪里？明天可以带我去吗？我想亲眼看看地形。」
田嫂子：？
地形？什么地形？
重点是这个吗？
阿珍扑哧一笑。
「我知道那个河滩。明天我带你去吧。」
仲光华：「哦哦！太好了，那就这么说定了。」
阿珍：「嫂子还有事吗？没事的话就回吧。」
田嫂子忿忿起身，一甩手，快步走了。
仲光华这才察觉不对，「我是不是错过了什么？」
阿珍：「我妈妈结婚之前，神经病还没有发病，那时候他们谈过。」
田大姐小声呵斥：「阿珍！」
阿珍：「干吗？这又不是什么说不得的事。」
「哼！反正我是觉得堂堂正正。」
「总之，神经病无父无母，不是好对象。再加上一些别的原因，他们就分手了。然后我妈就嫁到田家来了。」
「刚才嫂子说那一大篇，意思是我妈和神经病旧情復燃，偷偷幽会。」
仲光华：？
所以说，刚才田嫂子一顿挤眉弄眼，是在暗示这个？
这时，他听见耳边响起低低笑声。
转头一看，正好撞进宋流星微妙的笑容里。
「那位嫂子啊，特意来戳阿珍的心，却被你搅黄了。」
阿珍也捂着嘴嘻嘻笑。
「中午的时候已经搅过一次了。」
「哎哟哎哟，我一想起她当时那个脸色，就神清气爽得不行。」
宋流星望着仲光华，想忍笑，却没忍住：「你啊你，怎么这么妙呢？」
仲光华盯着宋流星的笑容，心中仿佛有蝴蝶飞起来。
错觉吧。
下午是错觉吧。
她怎么会躲我呢？
有眼睛的人都能看出来，她喜欢我喜欢得不行。
仲光华一时难以抑制心中激动，勐地站起来。
阿珍吓一跳：「你干嘛？」
仲光华四下里看了一圈，隔着推拉门，看到安安和福妹趴在餐桌上写作业。
他顺口道：「安安笨得很，不知道作业会写得如何了，我去看一眼。」
话音落下，人就跑了。
宋流星：……
安安是不太聪明，但是需要你特意说出来吗？
这个人，怎么这么讨厌！
一下子很可爱，一下子又很讨厌……
搅得我心里翻天覆地。
*
仲光华背着手走到餐桌边，伸头看了一眼安安的作业本。
是语文作业啊。
宋平安扬起头，清澈的眼神里满是自豪：「语文是我最好的科目！」
仲光华哼了一声，「是吗。」
这笨笨的小东西还有「好」的科目呢？
他起了兴趣，仔细看了一眼作业本。
自动铅笔上方露出来的，是一道阅读理解题。
标题是：《儿子的礼物》。
「今年春节，我生平第一次收到儿子的礼物。
是一块德芙巧克力。
把那块东西放在我手心里时，儿子的表情显现出从未有过的辉煌。
对母亲来说，儿子送一块巧克力抑或一幢房子，在意义上没有区别。
他的爸爸、外公外婆、爷爷奶奶也都分别收到一份小小的惊喜。
每位亲人的爱好他都点点滴滴想到了，真是难为了他的细心和周到。」
（此处引自小学四年级课外习题库）
多选题：「辉煌的表情」描写的对象的是？
a.闪亮的眼神b.灿烂的笑容c.炫耀的模样d.自豪的神情
铅笔在abcd上都画了大大的勾。
仲光华：……
他伸手指指c，「你再想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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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0页
宋平安看一眼题目，疑惑抬起头：「不应该选吗？」
仲光华：「当然不应该。这篇短文是在表扬儿子。这里其他三个选项也都是表扬，只有c是贬义词。」
宋平安挠挠头：「如果是我送了妈妈礼物，心里肯定会有炫耀的感觉吧。觉得自己很了不起，做了一件让妈妈高兴的事，想要告诉别人我做了这件事。」
仲光华：……
他拉开一张椅子坐下：「你这么想就是错的。」
「如果你送了妈妈礼物，你应该闪亮，灿烂，自豪。但你不应该炫耀。明白吗？」
宋平安张着嘴，一脸清澈的愚蠢：「不明白。为什么呀？」
仲光华：……
宋流星倚在门框上，看着仲光华的背影，仿佛看到他头上冒出无形的大包。
谁能想得到，这么个年轻气盛、富足优裕的公子哥，会像这样，在一户农家的餐桌边，因为小学生的阅读理解而满头包呢？
命运真奇妙啊。
竟然这样，把他带到我身边。
糟糕，有点想哭。
宋流星撇开头，悄悄走开。
院子里响起脚步声。
是田二姐从医院回来了。
田大姐站在门口，「妈留在医院了？」
田二姐点头，「明天早晨我去跟她换班。」
阿珍站在一旁，昂着下巴，鼻孔出气：「就会折腾人。」
田大姐拍了阿珍一巴掌。随即叮嘱道：「嫂子说的那事，别跟妈说。」
阿珍撇撇嘴：「不用你说我也知道。我没那么粗神经。」
田大姐点点头，拉着田二姐进屋去了。
宋流星悄悄站到阿珍身边。
「刚才，你嫂子说话的时候，你大姐看起来很心虚。」
阿珍瞪大眼：「什么意思？」
宋流星：「她可能知道一些你不知道的事情。」
阿珍一激灵：「难道说，我妈真的……？不会吧，对方可是神经病！」
宋流星连忙安抚：「我不知道啊！我什么也不知道。你也别乱想。先私下里问问你大姐吧。」
阿珍眼神空洞：「不……很有可能……」
「我很小的时候见过他几次，他每次都挺正常的，还给过我糖吃。」
「就算是神经病，不也是病一阵，好一阵的吗。」
「也许他好的时候……」
阿珍突然往地上一蹲，绝望地抱住头。
「他们都说，他本来还算正常。自从我妈妈嫁人，他就病情加重了……最后还干出那种事，一个人跑进山里去……」
宋流星：「啊。这。」
她蹲下去，摸摸阿珍胳膊，「那什么，先别乱想。」
「去问你大姐才是正经事。」
阿珍默默无言。
第58章 宋流星很烦躁
第二天，宋平安起了个大早，匆匆吃完早饭，就跟着福妹跑出去了。
阿珍刷的拉开窗户，冲着外面中气十足大声喊道：「不准下河！知道吗！不然回来之后打你们屁股！」
福妹边跑边挥手：「知道啦！」
宋流星站在院子门口，扶着门框，看着两个小孩的背影。
一大一小两个身影快活又轻盈，沿着坡往上跑去，一起跑到坡上的岔路口，停下。
三个小孩从路的另一头跑过来。
两方汇合，叽叽喳喳继续往前去了。
宋流星不禁露出笑意。
忽然，她察觉到，身侧出现了一股淡淡热意。
她没转头，心中翻起一股烦躁。
烦躁的不是对方，而是自己。
什么呀，一把年纪了，还春心萌动。
只是这样稍微靠近，心里就掀起风暴，无法控制。
好烦啊！真的好烦啊！
仲光华站在旁边，看着宋流星的侧面。
微微翘起的鼻头，好像撒娇一样的嘴唇。
一点也没有变。
漫长的时间仿佛不曾存在。
突然之间，四目相接。
那双圆圆的、花瓣一样的眼睛里满是怒火。
仲光华吓了一跳。
怎么又来了！
我到底做错了什么，她一见我就好像恨不得吃了我似的？
于是他直接问出来：「你在生我气吗？是我哪里惹到你了吗？」
宋流星秒否认：「没有。」
仿佛为了证明自己的正常，她深唿吸，强行开始闲聊：「你小时候是怎么过暑假的？都玩些什么？」
仲光华翘起嘴角。
我小时候是什么样，你可是这世界上最清楚的人了。
但是这话当然不能说。
「我小时候啊……应该说没有暑假吧。每天的课程从早晨7点排到下午5点。一年365天没有例外。」
宋流星惊讶道：「这么可怜！」
仲光华：「可怜？没有吧。精英教育都是这样的。」
宋流星：……
「不好意思哦，是我冒昧了。」
她突然想起很久很久以前那个小少爷。
明明身体不好，还要应付从早到晚的课程……
那时候，她也是觉得小少爷好可怜。
呵呵，不过是穷人的自作多情罢了。
宋流星看着那一大群孩子的小小背影消失在树林间，鼻子里哼了一声：「小孩子还是多玩玩的好。这一辈子，也就这段时间能全心全意地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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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1页
「知道吗？快乐的童年可以滋养一生。」
仲光华：「那你呢？你的童年快乐吗？」
我曾经以为你很快乐。
可是，如果真的快乐，为什么要逃走？
宋流星眨眨眼，茫然了一瞬。
快乐吗？
好像不能简单评判。
无比快乐过。
也无比痛苦过。
她露出笑容：「我这个人啊，在任何环境下都能找到快乐。」
笑容里透出自豪：「我曾以为大家都是这样的。但是后来才发现，这是我独有的一个了不起的才能。」
仲光华一时有些失语。
他微微低头，看着宋流星头顶的发旋。
一，二，三。
一共有三个旋。
据说这样的人主意多得要命。
俗话可不就是这么准么。
阿芳，她真的就是这样的人。
自己这么天资过人聪明智慧，却从来摸不清她的心。
*
一大群小孩冲出树林，跑到河滩上。
两个小男孩带头朝着河水飞奔过去。
他们胡乱甩掉衣服，露出黝黑的上身，哈哈大笑，扑进水中。
其他男孩也纷纷跟过去。
女孩们犹豫几秒，也跟着跳进水里。
河里一下子就像煮沸的饺子锅一样，扑啦啦水花一片。
孩子们尖叫大笑，招唿着：「福妹！安安！快下来！」
福妹摇摇头：「我家里说，下水必须有大人在，不然不安全。」
带头的小男孩哈哈大笑：「还不是因为你游泳烂！我们这种厉害的根本不会有事！」
福妹好脾气笑笑，也不争辩。
小男孩转移目标：「安安！快下来！」
宋平安看一眼福妹，摇头。
小男孩：「怂包！别看她！你还是不是男人了？是男人就快下来！」
宋平安摇头摇成泼浪鼓。
小男孩啧了一声，向后一仰，扑出一朵巨大水花，自顾自玩去了。
福妹拉拉宋平安的手，「我带你去找蛇果吧。我们这儿的蛇果可甜可甜了。」
宋平安大喜，连连点头，跟着福妹往树林里去了。
*
河道上游大约五百米的地方，阿珍带着仲光华和宋流星走上石滩，「这就是那天神经病出现的地方。」
她四下张望，指着河对面的稻田：「那边是霞姐家的田，他就是站在田埂上看到的。」
仲光华看了一圈，「田和房子都在对岸，河这边什么都没有呢。」
阿珍：「嗯。」
仲光华：「村里人会散步到这边来吗？」
阿珍踢开一颗石头，「应该不会吧。」
仲光华：「那就是说，你妈妈是特意过来和野人见面的。」
「说不定，她有联繫野人的途径。」
他满怀希望看向阿珍。
阿珍表情微妙。
「你死心吧。就算是你说的这样……」
「我妈妈那个人啊，怎么说呢，总之，她是绝对不会承认的。」
「绝，对。」
仲光华：……
宋流星默默看着对岸。
对岸，一个大爷提着个篮子，微微佝偻，缓缓走过。
她突然问道：「阿珍，你看得清那是谁吗？」
阿珍伸着头，眯起眼，辨认了一会：「是村头的胡阿公。怎么啦？」
宋流星比划了一下：「这个距离太远了。大白天都不一定看得清谁是谁。」
「那个霞姐，她目击所谓的幽会，是在傍晚。」
「她真的能看清吗？」
阿珍呆了呆，一跺脚，忿忿道：「混帐东西！该不会是随便看了一眼，就随便乱猜吧！」
仲光华：……
宋流星看了他一眼，莫名其妙有些幸灾乐祸：「这条线索，可以说是断了。」
仲光华转回身，望着深不可测的山林，沉默半晌，「那么，还是得进去找。」
宋流星吓了一跳。
还以为「寻找野人」是他的藉口，没想到他这么认真。
她阻止道：「我们事务所也是量力而行的。不是说接了委託，就非得成功不可。」
仲光华奇怪看过来一眼：「我是量力而行啊。」
「我大学时参加过登山社，接受过整套户外生存训练。」
他仰头望着潮头山，以眼丈量一番，「这种程度的山体，问题不大。」
宋流星急了：「不行！」
「你没听阿珍说吗？山里面很危险。里面根本没有路，阳光都照不进去！」
仲光华：「别担心，我心里有数。」
宋流星气急败坏：「你有个屁的数！不准去！听见了吗？不准去！」
仲光华有些惊讶地看着她。
宋流星意识到自己反应过激，正想着找藉口解释，却听见对方平静的声音：「我只是觉得，有些不公平。」
仲光华仰头看着巨大的山体：「别人进都进不去的地方，他竟然能一个人存活这么久。你不觉得，他很厉害吗？」
宋流星点头。
仲光华：「幻视、幻听、妄想，这些典型的精神病症状，在这个时代，都可以通过药物有效治疗。」
「只需要小小的外力介入，他就能获得完全不一样的人生。」
「我觉得，那才是他应该有的人生。」
宋流星听到这话，一时呆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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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2页
莫名其妙的，一股烦躁涌上心头。
你这傢伙，为什么要这样让人动心？
*
宋平安两手并用扯下一大把蛇果，一股脑往嘴里塞。
他满脸惊喜：「真的好甜！」
福妹也扔了一颗进嘴里，笑道：「我说了吧。」
宋平安大吃一顿，开始往裤兜里装：「我带点回去给大家吃。」
福妹立刻从短裤兜兜里掏出一个小布袋，展开了抖一抖，竟然还挺大。
「用这个装！」她开心道。
宋平安大喜：「福妹！你可真周到！」
就在他埋头忙摘时，突然听见福妹说：「他怎么不动了？」
宋平安顺着福妹的视线望去。
他们所站的地方是山脚，比河面高个十来米。透过树木的空隙，能清晰看到河面的情况。
阿峰——他今天穿了一条鲜红的大短裤，因此特别显眼——离其他孩子很远，单独一个人悬浮在水中，脸朝下，身体随水波摇摆，手脚却一动不动。
福妹声音颤抖：「他是不是死了？」
宋平安一个激灵，原地跳起来，拼命挥舞双手，大喊大叫：「救命！救命！喂！快去救他！」
风和树淹没了他的声音。
其他孩子离得远远的，快乐嬉戏着，什么也没听见，什么也没注意到。
阿峰一个人悬浮在水中，摇摇摆摆。
宋平安心中升起巨大恐惧。
不会吧？他死了吗？真的死了吗？
就在这时，一道黑影从河边的柳树下游出来。
黑影接近阿峰，伸手捞住他，带着他回到岸边。
整个过程无比迅捷丝滑。
宋平安拔腿就往坡下跑。
福妹紧紧跟上。
两个人气喘吁吁跑出树林，一眼看到阿峰趴在石滩上，手肘支撑着身体，正在咳嗽。
那道黑影，已经不见了。
*
阿珍悄无声息关上厨房门，走到大姐身后。
田大姐回头看一眼，笑骂道：「细妹，干什么呢？」
阿珍下巴放在大姐膀上，手搂住大姐腰，撒娇道：「比起真的妈妈，你更像是我的妈妈。」
田大姐噗嗤一笑，「说什么鬼话呢。」
阿珍：「我是真心的。比起妈妈，我更喜欢你。」
田大姐笑得更厉害了：「哪有这么比的。」
阿珍心里想着宋流星的话。
你大姐看起来很心虚。
她可能知道一些你不知道的事情。
她松开手，退后一步，斜倚在橱柜上。
「我在想啊……」她紧紧盯着大姐，试探道：「如果妈妈和爸爸离婚，我没什么意见。」
田大姐大惊失色：「你在说什么鬼话！」
阿珍：「神经病如今也不是什么绝症，只要肯治，是可以治好的。」
田大姐先是莫名其妙，然后突然瞪大眼睛，像是被雷噼了一样。
阿珍撅起嘴：「不用这么惊吓吧？」
「老人有第二春本来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再说了，村里偷偷摸摸搞在一起的还少吗？光我亲眼看到的，都有好几对了。」
田大姐还是一脸天雷滚滚的神色。
她还没来得及说话，就听见客厅一阵喧譁。
宋平安站在客厅中央，上气不接下气，「水，水，水鬼！」
福妹跟在旁边解释：「我们看到了水鬼！」
灌下一整杯冰茶之后，宋平安总算平静了一点，结结巴巴勉勉强强，把目击黑影救援阿峰的事情说了。
仲光华和宋流星对视一眼，「野人。」
田大姐站在厨房门边，扶着门框，喃喃道：「是阿育叔。」
阿珍：「阿育叔？那是神经病的名字？」
田大姐紧紧皱眉：「没礼貌！怎么能这么叫他？」
「他以前对你很好的。你一个人偷偷出去玩，从树上摔下来，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还是他找到你，把你背回来的。」
阿珍撅嘴：「有这事吗？我不记得了。」
田大姐有些生气：「那会儿你也四岁了，怎么不记得？」
宋流星看着田大姐的身型，还有她身上那件深红色衬衫，突然道：「和阿育叔在河滩上聊天，然后被霞姐看见的，是不是你？」
田大姐吓得原地一窜。
第59章 天才芒果
阿珍睁大眼睛，看着自家大姐的身型，还有那件深红色的衬衫。
「对哦……」她喃喃自语。
大姐和妈妈的身型几乎一样，那件深红色衬衫也被自己嘲笑过「太老气，像是老人穿的」。
田大姐几乎想要逃跑。
她惊慌失措，紧张地不断搓着手。
阿珍气得大叫：「大*姐！你就是太在意别人的看法了！」
「你既然觉得阿育叔是好人，就大大方方和他见面呗！」
「有什么好偷偷摸摸的！」
田大姐艰难移到沙发边，滑坐下去。
「你说的对……是我魔障了……」她声音颤抖，「阿育叔是个好人，他一直对我很好……」
她深唿吸，目光飘远。
「我是家里最大的孩子，所以记得很清楚。」
「他一开始很正常的，只是偶尔碎碎念，说有外国间谍跟踪他，想要暗杀他。」
「后来他越来越不正常，经常一个人大喊大叫，突然疯跑，有时候还跳到河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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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3页
「但是他疯了这么多年，从来没伤过别人。」
宋流星和仲光华对视一眼。
那个所谓的「被神经病抓到树林里**」，大概率是当事人因为意外怀孕而扯出来的挡箭牌。
仲光华直接问道：「你和他见面，是偶然？还是约定？」
田大姐搓搓手，「怎么说呢，我好像大概知道他出来的规律。」
「有时候会想着，阿育叔是不是又下山了？这么想着，我就去河滩那里转悠一圈。」
「十次里大概有个三四次，会真的遇到他。」
仲光华两眼放光：「那你最近有感觉吗？阿育叔最近会下山吗？」
田大姐：「不，不会吧？他今天已经出现过了，应该好久都不会再出来了。」
仲光华失望地垮下肩膀。
*
与此同时，几百米之外，村子的另一边，田嫂子正在家准备晚饭。
轮胎压过石子的声音响起。
田嫂子急忙关火跑出门外，果然是家里那辆蓝色东风小货车回来了。
小货车开进院里，田多寿下了车，一副垂头丧气的样子。
田嫂子里头一凉，试探开口：「不是说请万经理吃饭吗，怎么这么早回来了？？」
田多寿没说话，冲进屋门，一屁股坐到红木沙发上，招招手。
田嫂子赶紧倒茶送过去。
田多寿咕噜咕噜一口气灌下去，打了个嗝，恨恨道：「妈的，这半个月全白费功夫！」
田嫂子凑过去，「不是都跟王老闆说好了吗？说好帮你引见永福的万经理的？」
田多寿：「说好个屁！」
「我菜都点好了，姓王的自己一个人来了，说不好意思啊，万经理临时有空来不了了。」
他狠狠一拍大腿：「当我是白痴吗？！」
一下子又萎靡下去：「说穿了，姓王的也就是个小批发商，哪里会认识永福的採购经理？一开始我就不该信他。」
田嫂子坐在一旁，不知所措，「那……怎么办？以后，家里的芒果还是继续卖给王老闆？」
田多寿一时没说话。
田嫂子：「王老闆给的价格是低了点，但总算旱涝保收哇。」
田多寿突然道：「阿珍的老公是不是搞饮料批发的？」
田嫂子：「好像是吧。」
「哼，阿珍那个老公傲气得很，除了结婚那一遭，再也没来过了，我都记不起他长啥样了。」
「哦，不对，记得他是个秃头，锃亮锃亮的！」
说罢，她自顾自开心笑起来。
田多寿立刻一股火冒出来：「你笑个屁！这是笑的时候吗？」
田嫂子瞬间噤声。
田多寿挥挥手：「饮料嘛，总有一部分是要流进永福大卖场的。阿珍老公肯定认识永福的人。」
「你去跟阿珍说，让她介绍我们认识一下。」
「你口气好点，捧着点她，这事儿全靠她老公卖力才能成。」
田嫂子脸盘皱起来：「你是不知道，阿珍这个衰妹和她三个姐姐都不一样，难搞得很。」
「我要是去求她点什么，她分分钟爬我头上来。」
田多寿眼一瞪：「爬你头上又怎么了？这不是家里有需要吗！」
田嫂子吓得一缩肩膀，不情不愿答应了。
*
第二天一大早，阿珍带着客人们来到自家芒果园。
时值七月，芒果园硕果纍纍，正等待採摘。
阿珍捧着装备向大家分发：「帽子是遮阳的，罩衣是防虫的，手套是防刮伤的。都要好好穿整齐哦，防范生产事故是我们的第一要务～～～」
仲光华两手捧着通体小碎花镶着蕾丝边的帽子和罩衣，不敢置信：「我们不是客人吗？为什么要帮你打工？」
阿珍：「这怎么是打工呢？打工是要付工钱的，我可不会付你们工钱哦。」
仲光华：？
逻辑十分正确，竟然无法反驳。
另一边，宋平安已经三下五除二把所有装备穿起来，兴奋喊道：「我准备好了！可以开始摘了吗？」
阿珍一转头，啪啪啪鼓起掌来，「我们安安看起来好专业～～～」
宋平安在赞美声中陶醉地转了一个圈。
阿珍转身看着宋流星，继续啪啪鼓掌：「流星姐穿这一身也好可爱哦～～～」
宋流星捧着脸：「嘿嘿！」
阿珍转回身，看着仲光华，嘆气。
「你要是不想摘，就不摘了吧。回家休息去吧。」
仲光华：？
我才不要被你排挤。
他一脸坚决：「我要摘。」
然而看一眼手里通体小碎花镶着蕾丝边的帽子和罩衣，脸还是忍不住皱成一团：「没有男款吗？」
阿珍：「没有。」
她转身指指已经开始干活的大姐二姐还有福妹：「因为我家干活的都是女人。」
仲光华：「你爸爸不干活吗？」
阿珍微笑：「不干。」
仲光华：……
行吧。
他忍辱负重，穿上那套和他完全不衬的装备。
阿珍开始给勤劳的客人们讲解芒果採摘要点：「用一句话来总结呢，就是，一果两剪～～～」
她握住剪刀，伸向芒果枝条。
「看，就是这里，离芒果大概5厘米，剪断果梗。这是第一剪。」
「安安，你来试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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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4页
「一定要小心啊！千万不要碰伤果面，不然就卖不上价了！」
咔嚓。
宋平安干脆利落剪下一颗芒果。
阿珍睁大眼，惊唿：「剪得真完美！安安，你可真是个天才啊！」
宋平安嘿嘿笑，小圆脸蛋染上红晕。
仲光华：……
天才？这就天才了？
你们平民对天才的定义是不是太随便了？
阿珍接过宋平安剪下的芒果，把截断面展示给大家：「看，这儿会有乳汁流出来，这个东西不能让它沾到芒果。」
她把芒果竖直立在准备好的箱子里，「像这样，让乳汁慢慢流光。大概半个小时之后，再把梗齐根剪掉，就可以打包了。」
仲光华一手握剪刀，一手握芒果，看准位置，咔嚓剪下。
呵呵，小菜一碟。
他把芒果立在箱子里。
「啊！！！」阿珍尖叫，「你太用力了！把芒果捏出印子了！」
仲光华凑过去看：「有吗？」
阿珍：「这呢！好大个印子！你看着挺聪明的，怎么手这么笨！」
宋平安哈哈大笑：「李叔叔是笨蛋！」
仲光华：……
不可能。我怎么会有不擅长的事情。
他一手握剪刀，一手握芒果，看准位置，再度咔嚓剪下。
阿珍尖叫：「你又捏出印子来了！你是和芒果有仇吗？为什么要这么兇狠地对待他？」
宋平安笑得前仰后合。
仲光华：……
他恼羞成怒，一把摘掉帽子，「我不干了，行吧！」
阿珍呵呵一笑。
「当初我爸就是，干啥啥不行。我妈就说，哎呀你快别干了，放着我来。」
「然后，我爸就真的什么都不干了。」
仲光华：「你到底想要我怎样！」
阿珍：「李老闆加油！虽然开头不顺利，但我相信你很快就能上手的！」
仲光华：「那我弄坏的芒果怎么办？」
阿珍：「你自己吃掉呗。」
仲光华：……
*
芒果的採摘时间很短暂，只能在清晨和傍晚进行。
太阳高悬之后，阿珍和姐姐们把新鲜芒果放进冷库，用篮子装起碰坏的那几个，带着客人们回到屋子里。
阿珍洗干净手，拿出尖刀，刷刷刷，切出一大盘整齐的芒果块。
「来，尝尝我们家正宗树上熟贵妃芒～～～」
仲光华一开始没怎么在意。
但是插起一块放进嘴里，他神色略变。
阿珍眼睛一亮：「你吃出来了？」
仲光华点点头，「即使在树上熟这个领域里，这个芒果的香味和甜味也很不一样。」
阿珍自豪道：「因为我大姐是养育芒果的天才！」
田大姐坐在旁边，听见这话，害羞道：「什么天才不天才的。」
「我只是不怕辛苦，愿意格外用心照顾果树而已。」
阿珍瘪瘪嘴：「可惜这么好的芒果，却卖不上高价。」
「我大姐加倍用心培育出来的果子，和别家普通果子是同一个价格。」
「真没意义。」
田大姐无所谓笑笑：「我们自己不也吃到了吗，这就挺好的。」
仲光华若有所思。
宋流星突然起身，朝仲光华勾勾手指：「跟我出来一下。」
仲光华跟着宋流星走到院子里，不禁有些小鹿乱撞。
她叫我出来干什么？
有什么悄悄话要跟我说？
宋流星一直走到院门口，停下，勾勾手指，示意仲光华靠近。
仲光华心跳加速，乖乖凑近。
宋流星歪着头，上下打量，「你是不是……」
仲光华紧张等待。
宋流星：「你是不是有卖芒果的渠道？」
仲光华：？
他藏起失望，随口否认：「没有。」
商场之中，信息是财富，也是致命因素。
作为一家大型集团的掌舵人，在万事齐备之前，他习惯于掩藏自己的真实计划。
宋流星皱起眉，眯起眼，下结论：「你骗人。」
仲光华心里一跳。
好可怕，她怎么看出来的？
宋流星冷哼一声：「随便吧。你说没有就没有吧。我们也不想占你便宜。」
说完，她转身就走。
仲光华勐地抓住她手腕，「等一下！不是你想的那样！」
他拉着宋流星出了院门，在墙根下压低声音解释道：「阿珍家的芒果味道确实很出色。但是如果想高价卖出的话，还有很多其他因素要考量。比如产量，比如品控，这些都需要高度稳定。」
「我当然可以介绍渠道，但是渠道也有自己的要求。不是说我介绍了，这事就定下了。」
「我不想她们太早燃起希望，最后又失望。」
宋流星似乎听见了，又似乎没听见，她死死盯着自己的手腕。
仲光华的手很大，指节突出，掐在她的手腕上，好像铁镣一般。
皮肤相接的地方，灼热滚烫，仿佛火烧。
她声音颤抖：「放手！快放手！」
仲光华想要放手，可是鬼使神差之间，他握得更紧了。
宋流星只觉得心脏都要跳出嗓子眼。
第60章 好笑
傍晚，田大姐和田二姐又去摘了一批芒果。
天色擦黑，批发商的冷柜车开进村里，停了好几个芒果园，把今日收成全部拉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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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5页
田大姐目送冷柜车走远，舒了一口气。
即使价格不理想，能这样顺利卖掉果子，货款落袋，她已经感到满足。
姐妹二人脚步轻松回了家。
田嫂子已经在客厅里坐着了。
阿珍陪坐在对面沙发，满脸不耐烦。
几米外的餐桌，两个小孩正在认真写作业。
一看到田大姐进门，田嫂子嗖地站起来。
「你可回来了！我有一个特大好消息告诉你！」
这时候，仲光华刚好从二楼往下走。
他刚洗完澡，头髮还带着湿气。
田嫂子高亢的声音从楼梯口传来：
「你们知道永福吗？嗨，不知道也正常，那是大城市里的精品超市，我们镇上县上都是没有的。」
永福集团ceo仲光华在楼梯间里停住脚步。
阿珍冷冷道：「我知道。」
田嫂子语气带着谄媚：「瞧我，怎么忘了这茬。阿珍如今是花城人，可不是村里人了。」
「阿珍在永福买过东西没？是不是特别贵？」
阿珍：「是挺贵。但是品质挺好的，我经常买。」
仲光华心想，呵，不错，还挺识货。
他悄悄走出楼梯口，坐到餐桌边。
宋平安脸蛋皱成一团，紧紧捏着自动铅笔，正全神贯注和数学题搏斗。
另一边，福妹的作业本已经整整齐齐全部写满。她假装埋头写字，一双灵活的黑眼珠却一直瞄着客厅那边。
仲光华：……
这是男孩和女孩的差别？还是笨孩子和聪明孩子的区别？
客厅那边，田嫂子语气热烈：「也亏得你们大哥有人脉，得知了一个大好消息。」
「永福有一个生鲜领域的『地方精品计划』，在每个城市周边採购当地特色产品。他们选品的标准很严格，但是一旦进入，给的价格要比普通批发商高得多！」
阿珍心里一动：「你想加入这个什么计划？」
田嫂子：「这不是废话吗？赚钱的机会谁不想要？」
她嗖地起身，绕过茶几，一屁股坐在田大姐身边，挤挤挨挨，亲热得不行。
「且听我细细跟你们说。」
田嫂子紧紧揽着田大姐胳膊，亲热得不行。
「我当你们是骨肉亲人才跟你们说的，这个事情啊，你们大哥已请永福的採购经理吃过饭了，差不多都说好了，给我们的採购价是这个数。」
田大姐看着田嫂子手指比出来的数字，惊讶睁大眼。
餐桌边，仲光华皱起眉。
无论如何完善制度，只要坐在关键位置上拍板的是人，不是机器，那么吃回扣这种事情就是规避不了的。
他个人对此的标准是，只要不影响到结果品质就行。
田嫂子嘴里的採购经理，最好不要随手放不合格的产品进到公司採购计划里，不然……
仲光华无声冷笑。
客厅那边，田嫂子兴高采烈：「这种好事当然要和你们一起了！我们是一家人，赚钱当然要在一起！」
「但是呢，就还是以前我说过好多次的那件事——」
阿珍本来还有点兴趣，听到这话，一下子淡下来。
田嫂子不以为意，继续兴奋道：「正好趁这个机会，两家合成一家，一起赚钱！」
阿珍：「一起赚钱是挺好，合成一家没必要吧。」
田嫂子：「这你就不懂了吧。合成一家之后，规模也扩大了，管理也统一了，竞争力那是蹭蹭上升啊，和甲方谈判也更有资格了啊！」
仲光华暗自点头。
这话倒是没错。
阿珍白眼都要翻到天上去了。
「如果两家合成一家，能在法人栏写我大姐的名字吗？」
田大姐亲昵一拍阿珍，「傻瓜，想什么呢，当然是写你大哥的名字了！」
「你们还怕大哥会亏待你们？放心吧，不会的。」
「再说了，你们留着这个果园，是要留给谁呢？」
阿珍：「当然是留给福妹。」
田大姐发出稀奇的笑声，「那怎么行？福妹终归是要嫁出去的，以后就是别人家的人了，难道把果园带到别人家去？」
福妹突然站起来，隔着诺大的距离大声喊道：「我不嫁人！我要永远留在家里！永远和妈妈在一起！」
田大姐不以为意，呵呵笑道：「这孩子，说什么胡话呢。」
田大姐也帮腔：「就是，小孩子胡言乱语的。我们福妹啊，将来肯定是要好好嫁出去的。」
福妹站在原地，瘪瘪嘴，没说话，眼框却红了。
宋流星突然从楼梯口冒出来。
「不结婚也没什么的。时代不同了，现在女孩子一个人也能过日子。」
田大姐不屑一顾：「那是你们城里。我们村里肯定是不行的。」
宋流星笑笑，「离福妹长大还有好多年呢。谁知道以后会怎样？想那么远也没用，不如过好当下。」
阿珍：「就是！流星姐说的对！」
「当下我们家的任务啊，就是好好打理自己家的芒果园。」
她的重音狠狠放在「自、己、家」三个字上。
田大姐笑容僵住。
两家并一家，是自家老公长久以来的打算。
甚至四姐妹的爸爸也是暗中支持。毕竟那个人，因为自己没有儿子，对唯一的大侄子可是看重得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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借着这个机会，把合併的事促成了，再用老闆的姿态命令阿珍做事，岂不美哉？
没想到，节奏突然被打乱，话题续不下去了。
这个阿珍，真是个刺头，麻烦得很。
连带着她带回来的客人都很麻烦。
唉！
田嫂子鎩羽而归。
看着田嫂子的背影消失在夜色中，阿珍却没有露出舒爽的表情。
田大姐田二姐进了厨房做饭，阿珍在原地坐了一会儿，默默走出门去。
宋流星跟了出去。
阿珍站在门口的榕树下，望着脚下的稻田，还有远处的潮头山。
宋流星默默站到她旁边。
阿珍恨恨踢飞一颗石头。
「她就是欺负我们家没有男丁！」
宋流星拍拍阿珍肩膀，安慰道：「你这么厉害，不会让她欺负到的。」
「那自然是。」
阿珍笑了一下，笑容转瞬即逝。
「嫂子不过是个外人，她怎么想怎么说，我才不在意。」
「可是，最看不起我们三姐妹、最欺负我们四姐妹的，你知道是谁吗？」
宋流星无言以答。
阿珍：「是我爸爸。」
她冷笑道：「在他心里，我们三姐妹是草，他那个大侄子才是唯一的宝。」
「哦，还有大毛小毛。那两个小子也是宝。」
「我们家的芒果园是我大姐辛辛苦苦操持的。可不管是我爸爸，还是那位大侄子，都莫名其妙觉得，大姐只是个代理，只是个工人，这个园子，总有一天是要留给男丁的。」
宋流星：「那可不行。从法律上来说，你们三姐妹才是正统的继承人。」
阿珍握拳：「我知道。只要有我在一天，我就不会让他们得逞。」
宋流星鼓励地拍拍她肩膀。
阿珍突然该换话题：「流星姐，我婆婆叫我去做三代试管。」
宋流星吃了一惊，「啊，难道你们……」
阿珍：「嗯。我们自然备孕好几年了，一直没怀上。」
「我们换好几个医院检查过了。我老公身体没问题，我也没问题。但是……」
「但是，据说我的体质特别强，我的子宫会拒绝外来物，所以很难怀孕。」
她短促笑笑，「我体质确实挺强的，连感冒都很少。真不知道还有这种副作用。」
宋流星安慰道：「体质强总是好事。」
阿珍点点头。
「好几个医生都说，只要精神上放轻松，慢慢等待，早晚会怀上的。」
「但是我婆婆等不及了，催我们直接去做试管。说试管更好，可以直接生男孩子。」
宋流星：「啊……」
她挠挠头：「那……你怎么想？」
阿珍恨恨道：「我不想做试管！尤其是三代试管！」
「好像我都不是人，只是别人家传宗接代的工具似的！」
宋流星：「是啊……我懂。」
阿珍：「可是，话说回来，谁不想要男孩子呢？」
「有了男孩子，我对老公家有了交代，在爸爸面前也有了底气。我的儿子可是他亲生的孙子，再怎么也比大毛小毛要亲吧！」
宋流星：「啊……也对。」
阿珍突然蹲下去，脑袋埋在膝盖里。
宋流星也蹲下去，伸出手，安抚地摸着阿珍嵴背。
「不用急啦，不用这么快下决定。」
夜色低垂，她的声音温柔又清凉。
「慢慢来，你还这么年轻呢。」
院子里，田大姐站在门口一动不动。
她的手紧紧揪着衣襟。
*
宋流星回到屋子里，在餐桌边坐下。
她特意选了一张离仲光华最远的椅子，手机举得高高的，挡住自己的脸。
她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眼睛盯着屏幕，手指刷刷滑动。
滑过了无数文字和图片，可以说是一丁点也没入脑。
早晨去摘了芒果，上午在家用芒果做甜品，下午去游泳。
她全程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
没人知道，被他握过的手腕，一直发着烫。
……我喜欢他。
为生活奔波、一年到头没有休息的单身母亲，喜欢上了随心所欲、无所事事的年轻富家公子。
还有比这更好笑的事情吗？
宋流星只觉得心如死灰。
第61章 宋流星的「婚姻故事」
这天上午，阿珍接到一个陌生号码来电。
她还以为又是保险推销，没好气接起来：「餵？我家不需要保险。」
对面似乎愣了一下。
然后听筒里响起完美亲切的问候声音：「你好，请问是潮头村的田阿珍女士吗？」
「我这边是永福集团的採购部门。我们推出了一个生鲜领域的『地方精品计划』，旨在每个城市周边採购最佳特色产品。」
「我们想和贵果园商谈关于芒果採购的事宜。」
阿珍呆住，然后原地跳起来，连声答应：「好的好的好的！」
*
听到这个消息，田大姐田二姐都沸腾起来。
田大姐手足无措，连连发问：「那我们要做点什么准备？他们是只看果品，还是连果园也要看？」
阿珍呆住：「啊，我没问。」
田大姐：「你这个傻女，怎么不问清楚呢！这下好了，都不知道要做点什么准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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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急得绕着客厅团团转，转了几圈之后，「我去一趟园子里。把下一批结果的植株好好修剪一下。」
「啊，对了，昨天发现了几只天牛。我得去彻底检查一遍，把能捉的虫都捉了，再下一批杀虫药。」
话音落下，她便风风火火出去了。
田二姐和阿珍也立刻跟了出去。
福妹和宋平安是一大早就跑出去玩了。
诺大的客厅里，一下子只剩了宋流星和仲光华两个人。
宋流星转头看着仲光华，眼中满是赞嘆：「你的渠道好有效率啊。」
仲光华矜持点头：「还行吧。」
他随即补充道：「不保证生意一定顺利谈成。」
宋流星：「知道啦！」
一时间，客厅又归于寂静。
窗外一片浓荫，知了吱哇吱哇奋力鸣叫着。
宋流星挠挠头，又抓抓脸。
看看窗外，又把室内看上一圈。
「那个，外面好像很热的样子……要不，我们今天就在家里待着吧。」
仲光华犹豫道：「你……不想出去玩吗？你平时那么忙，难得有一个假期。」
宋流星看了一眼仲光华。
好可爱啊！
明明是英挺的成年男人轮廓，此刻眼睛微微睁大，竟莫名透出一副少年气息。
四目相对，眼神缠绕。
仿佛过电一般。
宋流星心脏乱跳，匆匆撇开眼神。
仲光华：「我们去兜风吧！」
宋流星：「啊？」
仲光华指指门外的保时捷跑车。
「我特意开来的，你却还没有坐过。」
宋流星哈哈笑道：「说什么呢，好像这辆车是特意为了我才开来的。」
仲光华：「就是啊。」
宋流星：！
这种时候，多安静一秒都是尴尬。
她一下子蹿起来：「那我们赶紧出发吧！」
*
晓日寻花去，春风带酒归。
说起来当然是浪漫的。
只是南国的七月太过炎热，烈日当头，光线灼目，一切体验都打了折扣。
宋流星转头看看驾驶座上的年轻男人。
风吹得浓黑的头髮胡乱飞舞，日光闪得深邃的眼睛也眯起来。
着实有些狼狈。
噗嗤。宋流星笑出声。
仲光华：「你笑什么？」
宋流星眨眨眼：「没什么，就是感觉，我们在cosy某种浪漫情节。」
仲光华：「什么叫cosy？这难道不浪漫吗？」
宋流星：「你觉得浪漫？」
仲光华嘴硬：「当然浪漫。」
宋流星放声大笑。
仲光华气急败坏：「别笑了！」
宋流星：「哈哈哈，对不起，哈哈，我不笑了，哈哈哈哈！」
她深吸一口气，举起双手，感受着夏日热风从指尖流过。
「哎呀，换个角度来看，还是挺浪漫的！」
仲光华：「呵呵。好话歹话都让你说尽了。」
宋流星长长嘆气：「仔细想想，是真的挺浪漫的。」
「托你的福，我还是第一次坐这种跑车呢！」
仲光华：「喜欢吗？喜欢的话以后天天带你坐。」
宋流星坦诚道：「喜欢。低底盘的感觉很特别。」
她十指交握放在胸前，歪头看着仲光华：「让我开一下好不好？」
仲光华：？
这女人怎么回事，为什么不愿意乖乖坐副驾驶，总想着自己开？
他无可奈何，将车停在路边，开门下车。
宋流星欢唿一声，从车尾绕到车左，跳进驾驶座。
她兴奋地到处摸索，嘴里问着：「这车有保险吧？」
仲光华哼了一声：「要是没有呢？」
他忽然高兴起来：「啊，对，就是没有。赶紧跟我换回来，不然万一撞到哪里，把你卖了都不够修的。」
宋流星嘻嘻笑着，啪的一下拍在仲光华胳膊上，「肯定有的，怎么会没有？你做事我还是放心的。」
仲光华：「又不是我的车，你放什么心了？」
宋流星：「但你在开啊，你才不会开没保险的车呢。」
仲光华：「这么信任我吗？那你还问什么？」
宋流星：「问一下双重保险嘛。」
仲光华：「我不是说没保险吗？怎么就双重保险了？」
宋流星：「你嘴巴说没保险，但是你的眼睛告诉我你在骗我呢！」
仲光华：？？？
宋流星哈哈大笑，踩下油门。
*
暑假期间，潮头村的小朋友有一项固定的晨间活动，那就是收集知了壳。
知了会在土中待上几年甚至十几年时间，然后在一个黄昏醒来。
经过一整夜的努力，于清晨时分钻出土表，爬到树上，蜕皮羽化。
被知了留在身后的那个壳，在中医里被叫做「蝉衣」。
据医书记载，其性凉，归肺肝经，可宣散风热，利咽开音，明目退翳，息风止痉。
每隔一段时间，都会有中药商人来村子里收知了壳。
这是孩子们重要的零花钱来源。
清晨的潮头山，处处都是崭新的知了壳。
孩子们倾巢而出，涌进树林，睁大眼睛，仔细梭巡。
宋平安仗着身高优势，将高处的知了壳一扫而尽，引来一阵羡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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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抖抖袋子，哗啦啦，把满满一袋子知了壳全倒进福妹的碎花小布袋里去。
福妹惊喜道：「安安！谢谢你！」
宋平安嘿嘿笑着：「反正我过几天就要走了，等不到收知了壳的人，不如都给你。」
一个年龄稍大的女孩看看自己轻飘飘的袋子，又看看宋平安英俊的脸，忿忿道：「福妹，你知道吗？你爸爸要结婚了！」
福妹一惊，睁大眼睛。
女孩得意笑起来：「你爸爸的新媳妇可年轻了，还不到二十岁呢。听说彩礼已经给过了，婚期也已经定下了。」
「怎么，你家没收到通知吗？」
福妹僵在原地，说不出话来。
过了好一会儿，她忽然转身跑开。
宋平安赶紧追上去。
河水闪闪发亮，榕树在岸边洒下浓荫。
两个身影一大一小，一前一后，走在树下，默默无言。
只有光斑在他们头顶悄悄跳跃。
福妹突然停下脚步，回头望向宋平安。
「你爸爸很早就去世了对吗？」
宋平安点点头。
福妹低下头，咬着嘴唇。
「有时候，我宁可我爸爸也去世了。」
宋平安挠挠头，「他对你不好吗？」
福妹：「你爸爸活着的时候，对你好吗？」
宋平安：「不知道啊，我对他没有印象。」
「但是我妈妈说他是好人。如果他活着，应该会对我很好吧！」
福妹：「真好。」
她忽然双手合十，仰头闭目：「老天爷，我愿意用我爸爸去世换安安爸爸回到人世。」
宋平安大惊失色：「这！不用了吧！不用这样的！」
福妹哈哈大笑：「开玩笑的啦！」
她一扫阴霾气息，脚步轻盈，一口气冲到坡底，甩掉鞋子，坐到石头上，把脚伸进溪流。
「好凉快！安安快过来！」她快活大叫。
宋平安怪叫一声，冲上前去。
「安安，你爸爸以前是做什么工作的？」
「我爸爸啊，是远洋渔船上的捕蟹工人！」
「为了捕蟹，他每年有三个月都在海上，回不了家。很辛苦，也很危险。」
「有一年冬天，他一不小心，被巨浪捲走，再也没有回来。」
「啊……」
「感觉很厉害呢！」
「就是很厉害啊！我爸爸是大英雄！」
*
与此同时，另一边，闪亮跑车缓缓飞驰在乡村小道上。
可能是气氛太过松弛吧，仲光华忽然抛出了那个在意很久的问题：
「安安的爸爸，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宋流星看过来一眼，一时没说话。
仲光华立刻后悔了。
我何苦问这个？
我真的想知道吗？
不。
我不想。
但是宋流星出声了：
「他啊，是远洋渔船上的捕蟹工人。」
「为了捕蟹，他每年有三个月都在海上，回不了家。很辛苦，也很危险。」
「有一年冬天，他一不小心，被巨浪捲走，再也没有回来。」
仲光华：……
他忍不住脸皮皱起来：「你是不是在煳弄我？」
宋流星笑了：「这种事我会乱说？」
她朝着仲光华眨眨眼：「还是说，你觉得，我的丈夫应该是朝九晚五的上班族、芸芸众生*中再普通不过的一员？」
仲光华：「我没这么想……只是……」
只是，捕蟹工人？这是不是特殊过头了点？
宋流星：「你想听我和他的恋爱故事吗？」
仲光华：……
什么叫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不想听。
一点也不想听。
宋流星看着前路景色变幻，眯起眼睛，陷入回忆。
「我和他呢，小学的时候就认识了，算是青梅竹马吧。」
「一开始，我是不喜欢他的，甚至很讨厌他。」
「但是他一直很喜欢我。」
「嘿嘿，不是我夸口，他一直追着我跑呢。」
「总之，相处得多了，我就对他慢慢改观，开始喜欢他了。」
「后来，到了青春期，这种朋友间的喜欢莫名其妙地变了质。」
「但是我们没有说破。」
「后来，我们一起考进了大学。」
「再后来……我家里出了变故，我从大学退学，一个人远走他乡。」
「谁知道，千里之外，我又遇见了他。」
「我记得那时候是清明之后不久，他刚从渔船上下来。渔船给的薪水很高，他每年只需要工作三个月，剩下的时间可以自由自在。」
「春天，夏天，秋天。我们恋爱，然后结婚。」
「等到冬天，他回到渔船上，从此再也没有回来。」
宋流星缓缓讲述着，几乎信以为真。
那个时候，她经过身心重创，一个人远走他国。
无数个深夜，她都在脑中闪过幻想，她的少爷会追上来，在这片陌生的土地上，重新把她拥入怀中。
她无数次幻想着，和少爷一起开始新生活。
两个人，还有一条全新的小生命。
一个幸福的家庭。
是幻想啊。
她知道的。
她花了很多时间，很多力气，终于把那些梦幻画面彻底甩脱，扫进垃圾堆，再也不念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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仲光华看着宋流星神情恍惚的样子，心如刀割。
他知道她嘴里的那个人。
他认识那个人！
从最开始，小小仲光华还在二楼窗户偷偷注视着阿芳的时候，那个孩子就在了。
又矮又小，总是流着鼻涕，总是围着阿芳转。
后来，他甚至弄来了一条流浪狗。
那是条丑陋的拖把狗，可是阿芳却喜欢得五迷三道的。
阿芳来书房报导时，经常撇开少爷和精美的绘本们，一个人坐在窗下，用碎布和棉花帮那条狗缝小玩具。
那时候仲光华就很不爽了，说，狗玩具是吧，我买一箱给你。何苦自己做？
阿芳差异笑道：又不是你的狗，怎么能让你买玩具。
小小仲光华要气死了。
后来，阿芳和那个鼻涕鬼一起升上中学，一直是好朋友。
再后来，在阿芳不知所踪的第二年，他无意中得到消息，鼻涕鬼跟着渔船出海，意外落水，长眠在海底。
竟然是他，竟然是他！
宋流星转头看了一眼仲光华，奇道：「你那是什么表情？」
「是在同情我吗？」
「不用啦，这么多年过去了，我早都走出来了。」
仲光华咬了一下牙根，强行平静。
「如果是我，就不会回到那艘船上。我会找个朝九晚五的工作，陪伴在妻子孩子身边。」
妻子孩子。
这四个字经过喉咙，像是带着刺一般，痛得人一激灵。
宋流星哈哈大笑：「年仔，你真是个好人。」
「也不知道以后谁会嫁给你。」
「不管是谁，我想，她一定会很幸福吧。」
第62章 不孝女
田大姐的前夫黄濑发要结婚了。
二婚一般不会大张旗鼓庆祝，但是这次的新娘子格外年轻，为了表达重视，黄濑发大张旗鼓准备起了酒席。
鸡鸭鱼肉，一一齐备，全部上好。
全村都热烈谈论着这桩婚事。
新娘子是远地方来的，已经提前住到了黄濑发的堂兄家里。
大部分村民已经见过了她。
据说，新媳妇长得挺不错，皮肤光滑，头髮黑亮，眼睛大大的。
唯一的遗憾是来自遥远内陆，听不懂这边的方言，她自己讲着一口陌生方言，这边人也一句听不懂。
晚饭桌上，阿珍气得狠狠一拍桌子：「这不就是买卖人口吗？真是一点脸都不要了！」
玻璃杯被震得咕噜噜滚下桌，掉在地上，摔碎了。
田二姐默默起身，拿了簸箕扫帚过来，收拾残局。
田大姐坐在对面，低声道：「别乱说，这婚事是人家父母答应的。」
阿珍大叫：「父母卖女儿就不是卖了吗！」
田大姐：「好了好了，别说了，反正我们也不去吃喜酒，这事跟我们家没关系。」
田二姐倒掉玻璃渣，归置好工具，小声道：「我先回家去了。」
阿珍没好气道：「你那个家有什么好回的！」
「你那个婆婆，真是狗眼看人低，一天天的没事找事！」
田二姐无奈笑笑，「总不能不回去啊。」
阿珍：「要我说，离婚算了！趁着还没有孩子，离婚比较容易。」
听到「没有孩子」四个字，田二姐的表情明显黯淡下去。
她没说话，低着头默默离开。
田大姐忍不住骂妹妹：「你干什么要戳她心窝！」
话音落下，她追了出去。
宋流星赶紧起身，说着「今天我洗碗！」便捧起大砂锅往厨房走。
阿珍和仲光华也端着盘子跟进来。
唿啦啦，自来水沖在锅碗瓢盘上。
阿珍靠在水槽边上，撅着嘴：「对不起哦，把你们牵扯进我家的尴尬事里来。」
宋流星哗哗擦洗着碗盘，奇道：「你还真是你家里的异数啊。你这性格，和你妈，你姐姐们完全不一样。」
阿珍重重嘆气：「是啊，可不是嘛。」
「你都不知道我爸看我有多不顺眼，天天说我是罔顾人伦的不孝女。」
「我也不想当不孝女的啊。我只是做不到孝顺嘛，我天性就这样，有什么办法呢！」
她歪着身子，把脸搁在宋流星肩膀上，「流星姐，你呢？你孝顺父母吗？」
宋流星瞬间笑出声：「我？我和你同是天涯沦落人，都是罔顾人伦的不孝女。」
阿珍兴奋不已：「年仔，你呢？」
仲光华倚在一旁，扒拉着沥水篮，闻言一愣。
此情此景，似乎附和比较好。
但是……
他哼了一声，「不孝是什么光荣的事情吗？」
阿珍一拍手：「哈！我就知道！」
她用脸蹭着宋流星肩膀：「年仔这样的，一看就是家里的宝贝。他不会懂的～」
仲光华皱眉：「我不懂什么了？」
阿珍：「你们男的啊，享尽父母宠爱，然后对父母尽一点基本责任，就自认大孝子了。」
她忿忿到：「按照这个标准，我也是大孝女呢！我年年回来看父母，还拿夫家的钱补贴娘家。」
「哼，我可以说是天下第一大孝女！」
仲光华：……
阿珍彻底发散开了。
「这个世界对男人的要求真的很低。」
「你知道我大姐为什么会离婚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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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黄濑发啊，去县里送货的时候，和髮廊妹上宾馆开房，被村里人看见了。」
「我大姐逼问他，他特别爽快地就承认了。还说和髮廊妹只是玩玩，不会影响婚姻。」
阿珍睁大眼睛：「你懂吗，他特别光明正大。他是真的以为，做到这个程度就算是好老公了。」
宋流星点头。
阿珍冷笑：「这么说吧，这个村子里，都觉得黄濑发愿意出门赚钱，愿意往家里拿钱，就已经是满分老公了。」
仲光华：「那是你们村里的人有问题。」
他一拍流理台，「婚姻是神圣的，两个人彼此忠诚是最基本的，出轨是不可容忍的！」
阿珍啪啪啪鼓起掌来：「我们年仔真是好男人！」
她戳戳宋流星胳膊：「年仔是好男人哦。」
宋流星低下头去，哗啦哗啦浮夸刷洗，「知道啦知道啦，我知道年仔是好人。」
阿珍嘿嘿笑着，一缩脑袋，竟然直接熘了。
宋流星：！
她转头去看仲光华，一双炯炯有神、满是期待的眼睛狠狠撞过来。
宋流星：！！！
你这样看着我，是在期待什么啊！
宋流星忿忿扔下洗碗海绵，把手沖干净，叉起腰。
「你就干看着吗？接下来你来洗。」
仲光华犹豫了一下，「没有洗碗机吗？」
宋流星摊开手：「显然没有。」
她眯起眼：「你该不会说，你只会用洗碗机吧。」
仲光华没说话，显然是默认了。
宋流星：「不是，洗碗机出现也没多少年，你小时候怎么洗碗的？」
她冷笑出声：「别跟我说都是你妈妈洗，你从来没动过手。」
仲光华：「我小时候……家里有佣人。」
宋流星：？？？
宋流星：……
她默默继续洗碗。
佩服。不能不佩服。不愧是有钱人。
仲光华有些不安：「我来洗吧。洗碗而已，我能做的。」
宋流星有气无力：「不用。我很快就洗完了。」
这是报应吧。
每一次她心思活络冒头，就来一阵疾风暴雨彻底浇灭。
*
第二天，一大早，三个大人两个小孩做好全副防蚊防虫武装，准备出门。
这是阿珍特意为客人安排的游乐项目：潮头山徒步。
这一项活动，本村村民没什么兴趣，但外地登山客趋之若鹜。
昨天晚上，二姐回了自己家，大姐去了医院照护，把田妈妈换了回来。
今天在家的田家人只有阿珍和妈妈。
出门前，阿珍跟妈妈报备。
田妈妈手里拿着抹布擦柜子，一脸笑眯眯，嘴里说着：「徒步？真有意思。我在这儿住了一辈子，从来没听说过什么徒步。」
「说到玩乐这回事，我们阿珍真是最懂了。」
阿珍翻了个白眼：「是啊，我就是很懂玩乐。下次你想去哪里玩，直接问我好了，我会告诉你怎么玩。」
田妈妈低下头使劲擦柜子：「玩什么玩？我可没那个福气。」
阿珍：「啊，是吗，真可惜。」
说完，她转头就走。
福妹不安地看了外婆一眼，选择紧跟住小姨跑出去。
宋平安立刻跟着福妹跑了。
宋流星和仲光华对视一眼，也赶紧跑了。
五个人一头扎进潮头山。
南国的大山，植被极度丰茂，刚刚走出几百米，就已经进入遮天蔽日的王国。
宋流星有些不安，向阿珍确认道：「你认识路吧？不会迷路吧？」
阿珍大步往前走，头也不回：「大概认识吧。」
宋流星：？
什么叫大概认识？
她提高声音：「万一迷路怎么办？啊，对了，山里有没有手机信号？」
阿珍停下脚步，回头道：「最近的信号塔在村里，山里的话……若有若无的有一点吧。」
宋流星：？？
「若有若无是什么意思？」
阿珍哈哈笑：「就是把生命交给上天保佑的意思！」
宋流星：？？？
大姐，你认真的吗？
仲光华：「别听她吓人。」
他掏出手机，屏幕展示给宋流星：「这是专业徒步app，不需要手机中继信号，可以直接连接卫星信号进行gps定位。」
「看，蓝色、红色、黄色是网友评选最佳路线前三名，绿色是我们已经走过的路线。」
宋流星睁大眼睛赞嘆：「哇哦，真清晰！还有这种好东西呢！」
她抬头，原地转了一个圈，嘆气。
「说起来，我小时候最喜欢这种地方了。」
「好喜欢这种与世隔绝的感觉。」
「可惜，因为怕迷路，每次都不敢走太远。」
「要是那时候就有这种高级玩意就好了。我就能去更远的地方探险了！」
仲光华：「以后也可以去更远的地方。国内这么多崇山峻岭，国外还有更多。可以一个个地方玩过去。」
宋流星：「我倒是想啊，但是这份工作，真的很难休假。」
仲光华点点头，一脸理解：「爱工作的人总是很难放开去玩。」
宋流星：……
我工作这么狠，难道是因为多爱工作吗？
不会吧，一般人都不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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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1页
是为了钱啊，大兄弟。
她干笑：「你生命中的每份工作，都是出于兴趣和爱吗？」
仲光华毫不犹豫点头。
宋流星：……
她深吸一口气，大步向前走去。
*
一行人沿着前人踩出来的蜿蜒小道，先上升到海拔二百米左右，又下降一百米，进入到山谷之中，沿着小溪水前进，又上升，又下降。
走走停停一整天，赏景嬉戏吃饭。
等到夕阳西下时，五个人回到潮头村。
精疲力竭，但是兴高采烈。
阿珍掏出手机看了一眼。
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
老天啊，38个未接电话，全是来自妈妈。
她苦着一张脸回了家。
一进门，田妈妈就噔噔噔从楼上跑下来，大声道：「你怎么不接电话？！」
阿珍：「山里没信号。」
田妈妈一跺脚，「你大哥亲自过来找你呢，好像是有要紧事。你现在赶紧去你大哥家一趟。」
阿珍扔下背包：「我明天去。」
田妈妈：「不行，现在去！」
阿珍：「我饿死了！至少等我吃完饭再说。」
田妈妈：「不行，现在就去！」
阿珍：……
她一张脸皱成苦瓜，嘆气，转身往外走。
宋流星若有所思，拉住她的手：「我陪你去。」
仲光华：「我也去。」
阿珍皱起的脸皮暂时展开了：「好啊好啊！」
她一手拉一个，大喊：「走！去看看我金贵的堂哥又给我找了什么事！」
田妈妈伸出手，想说什么，但终究是不好当着客人的面造次，只好默默看着三人背影离去。
第63章 戏弄田多寿
一行三人在夕阳中来到堂哥田多寿的家。
田嫂子正在院子里摘菜，看到阿珍出现在门口，愣了一下。
阿珍一身打扮十分鲜艷：胭粉紧身速干衣，湖蓝降落伞裤，翠绿袜子扎住裤脚，下面是萤光橙运动鞋。
田嫂子笑道：「你这是唱大戏去了？」
阿珍：「我带朋友去徒步了。」
田嫂子：……
过「徒步」这种事情，她从电视里看到过，从别人嘴里听到过，没想到今天看见真的了。
她呵呵一声，「有这力气，不如帮家里多干点活。」
阿珍挥挥手：「我不爱干活。」
田嫂子：「不爱干活就不干活？你可真好命。」
阿珍：「我就是好命啊。」
话音未落，宋流星和仲光华也跟着进了院子。
宋流星热情打招唿：「你好啊～我们是阿珍的朋友，之前见过的～～～」
田多寿从屋子里冒出个头，招唿道：「阿珍还带朋友来啦，快进来。」
他朝着田嫂子挥挥手：「去倒茶。」
四个人进了客厅坐下。
田多寿看了一眼阿珍的打扮，随口道：「你打扮成这样子，你老公没意见吗？」
阿珍翻了个白眼：「我打扮成什么样我老公都喜欢。」
田多寿噎了一下，直接进入正题：「你老公是不是搞饮料批发的？」
阿珍：「是啊。怎么了？」
田多寿：「我在想，饮料嘛，多多少少是要进永福大卖场的。你老公应该认识永福採购部门的人吧。」
他随手指挥：「你去跟他说，让他介绍我们认识一下。」
阿珍沉下脸。
宋流星握住阿珍的手，眼睛看着田多寿，装作惊讶道：「永福？那个很高级的永福吗？」
田多寿：「对啊，就那个很高级的永福。他们有一个地方精品计划，我打算参加。」
阿珍：「呵，你打算参加。」
宋流星捏捏她的手，笑道：「何必绕道找阿珍老公？找我们李老闆就行了啊。」
她伸手一指仲光华：「我们李老闆认识永福的ceo呢！」
仲光华：？
什么情况？
不管了，先顺着宋流星的意思演下来好了。
他换了个坐姿，伸长腿，掸掸裤腿上不存在的灰，淡淡道：「对，我认识永福的ceo。我们经常一起吃饭。」
「只要我跟他打一声招唿，採购小组就会直接上门。」
田多寿瞬间两眼放光。
下一秒又涌起怀疑。
阿珍老公或许认识某个採购经理，在他的想像里，这就顶了天了。
这个不知哪来的朋友，竟然认识ceo？
他斜着眼，上下打量仲光华。
呵呵，好一个小白脸。
怕不是满嘴大话，就为了哄女人吧。
田多寿哼出一口气，两手抱胸，「不用了。这点小事，麻烦不到ceo。」
他用下巴点点阿珍：「叫你老公介绍採购经理给我认识就行了。」
宋流星：「你真的不需要我们李老闆介绍ceo给你认识？」
田多寿：「不用。」
宋流星：「真的不需要？」
田多寿心想，这女人怎么回事。
他不耐烦挥挥手：「不用了。」
他转再次叮嘱阿珍：「记得跟你老公说。」
阿珍捧住脸，娇声道：「我老公说我笨，容易被人欺负，叫我不可以在外面替他答应事情呢。」
「对不起哦堂哥，不是我不帮你，是我老公不准～～～」
田多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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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2页
阿珍嘻嘻笑着站起来：「不用留饭啦，我妈等着我回家吃呢。」
说完，她拉着宋流星和仲光华赶紧跑了。
跑出一百多米，阿珍高声大笑。
「等到周末，永福的採购小组真的来了，也不知道堂哥会是什么脸色！」
「他可是亲口拒绝了三次！」
「哈哈哈！」
她睁大眼睛问宋流星：「你怎么猜到他会拒绝我？」
宋流星笑了：「一种感觉吧。那种男的，天生看小白脸不顺眼。更别说让他们求小白脸帮忙了。」
仲光华：？
他皱眉：「我，小白脸？」
宋流星：「夸你呢。」
仲光华眉头越发紧锁。
宋流星：「说谢谢就行了。」
仲光华：……
宋流星哈哈大笑。
阿珍：「那要是你猜错了，他接受了呢？」
宋流星：「那不是更好。」
「他就会拍我们年仔的马屁。」
「年仔是我们自己人，因此，拍年仔的马屁就等于拍我们全体的马屁！」
阿珍啪啪鼓掌：「也是哦！真不错！」
仲光华心旌一晃。
……自己人。
我是你的自己人吗？时隔多年，我再一次成了你的自己人吗？
*
第二天清晨，天还没亮的时候，阿珍半睡半醒中听到有人进门，轻轻上楼，放水洗漱。
阿珍朦胧想着：好像是二姐，但是二姐不是说要回家一星期，怎么才过一天就回来了？
应该是大姐吧。
因该是大姐从医院回来了。
那样的话，妈妈应该去医院了。
呵呵，爸爸这一辈子可真是有福气啊。不需要付出任何努力，就自动获得了皇帝的生活。
这是她重新陷入梦乡之前的最后一个念头。
上午九点，阿珍再次睁开眼。
她伸了个懒腰，神清气爽起了床。
下了楼一看，宋流星坐在客厅里看书。
她斜靠在沙发里，手里翻着一本旧侦探小说，身上是惯常穿的老头衫和百慕达短裤——村里老老少少的男人都这么穿——就是这样朴实无华的衣服，却硬是被她穿出了一股闲云野鹤的超凡味道。
阿珍摇头嘆气：「只有上好的男人，才懂得欣赏你。流星姐，你真是不划算。」
宋流星抬起头，笑道：「说什么呢？」
阿珍四下里望望：「我大姐回来了？」
宋流星：「没啊。」
话音落下，院子里一阵响声。
两个人往窗外看去，正是田大姐拎着大包小包从外面进来。
田大姐进了客厅，主动招唿道：「妈妈去医院了，我回来休息。」
她夸张地揉揉腰：「哎哟，昨天一晚上可累死我了。爸爸每个钟头都在哼哼，一会儿这里不舒服，一会儿那里不舒服的。」
阿珍：「还不是你们惯的。你们要是不管他，保证他就舒服了。」
田大姐气唿唿：「怎么可能不管爸爸？」
阿珍：「不是，等一下，你刚回来？那之前进来的是谁？」
田大姐：「你说什么呢？有人进来了？」
她突然紧张起来：「不会是进贼了吧！」
「不是，是我回来了。」楼梯间响起一道声音，是田二姐。
田大姐随口问道：「你不是说要回家一星期，怎么才过一天就回来了？」
等她看清对方，惊讶道：「你戴的那是什么鬼东西？」
田二姐从楼梯间走出来，脸上竟然戴着一副墨镜。
她不自然地摸摸脸，「是阿珍送我的。一直没戴，今天想起来，就戴上了。好看吗？」
阿珍失笑：「送你是让你在太阳底下戴的，谁让你在屋子里戴了。」
田二姐：「我好像有点感冒，不想吃饭了，只想睡觉。」
「我先上去了，中饭不用叫我。」
田大姐不放心道：「不吃饭不行啊！我给你做点好消化的吧！」
田二姐挥手：「不用了！我睡饱了自己起来随便弄点都行。」
说完，她急急转身上楼去了。
宋流星把武侠小说夹在腋下，悄悄起身，凑近阿珍耳朵边低声道：「你二姐，左边脸肿起来了。」
阿珍心里一跳，瞪大眼睛。
宋流星声音压得更低：「她可能眼睛受伤了，墨镜是为了掩饰。」
阿珍勐转身，噔噔噔跑上楼去。
没一会儿，楼上响起她的尖叫：「你的眼睛怎么回事？谁打你了？是不是你老公！」
田大姐神色大变，也噔噔噔跑上楼去。
宋流星想了想，也跟上去。
三姐妹聚集在三楼房间里，仲光华带着两个小朋友站在门口，颇有些不知所措。
宋流星伸头，透过缝隙，看到阿珍掏出手机拨号，然后把手机放在柜子上。
阿珍对着手机大喊：「爸爸！二姐夫打二姐！打得她半边脸都肿起来了！」
手机里响起一阵叽里咕噜的声音。
阿珍怒气满满：「什么叫打给你做什么？你竟然问打给你做什么？」
「当然是要你立刻回来，带着二姐去要个说法啊！不说让你亲自把二姐夫打一顿，至少让二姐夫道歉吧！」
手机里响起嗡嗡的声音：「哎呀，我病得可严重了，怎么回去啊，会出人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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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二姐啊，平时就不会做人，不讨人喜欢，我都跟她说过多少次了，谁让她一点不改呢……」
「唉，夫妻哪有不拌嘴的……女婿也不是坏人，一时生气也是有的……」
阿珍说不出话，抓起手机，狠狠扔到地上。
手机戴着防摔壳，摔过之后完好无损，通话也未受到影响，持续发出嗡嗡的声音：「你带你二姐去吧，你最会说话了，你跟你二姐夫说点好话，让他们赶紧和好……」
阿珍抬脚想踩，被宋流星勐地抱住：「别踩！好几千块钱呢！」
仲光华迈步进屋，捡起手机，挂断。
田二姐的墨镜不知何时被扔开，她一手捂着左眼，怯怯出声：「没事啦！也不算他打我，是我不小心撞到了。过几天就好了……」
一直默默不语的田大姐突然爆发：「你在说什么鬼话！你想当这事没发生？我跟你说，不可能！」
「你以为你没有娘家人吗？你有！你有的！」
她几步冲过去，一把拉住妹妹的手：「走！我们现在就去要个说法！」
第64章 殴打二姐夫
十分钟后，一群人齐齐坐在了二姐夫李连发家的客厅里。
客厅里摆着三张红木沙发。
宋流星和仲光华坐在其中一张，悄悄打量。
李连发皮肤黝黑，脖子粗大，脸颊上是密布的鬍渣。
一件松垮垮的白背心，露出鼓鼓囊囊的肌肉。
二姐的婆婆是个瘦小的女人，她坐在儿子身边，像挂件一样，紧紧依偎着儿子。
田二姐坐在丈夫和婆婆对面，缩着身体，深深低头。
田大姐在家里还一副气势汹汹的样子，此刻却是气焰全消，和二妹一样缩着身体。
但是她好歹记得此行目的，深吸一口气，眼睛看着妹夫，手指着妹妹青紫的眼眶，郑重开口：「你来提亲的时候，可是当着我爸妈的面说过，会对她好的。」
话一出口，怒意上来了。
田大姐提高声音：「这就是你的好吗？」
李连发坐着不动，面无表情。
二姐婆婆在一边温柔开口：「唉，你们误会了，这是阿贵她自己摔倒，在柜子上撞的。」
「我儿子可不是那种打老婆的人。」
阿珍怒道：「这种鬼话你指望别人相信？」
田二姐赶紧拉拉妹妹的手，低声道：「你先别生气。」
二姐婆婆看着自己儿媳妇，微笑道：「阿贵，你自己说说，你的伤到底怎么来的。」
李连发冷淡的目光落在妻子身上。
田二姐一抬眼，正好和丈夫四目相接，瞬间激灵了一下。
她埋下头，诺诺张口：「那个，就是，他，他不小心推了我一把，我，我就摔倒，撞了一下。
阿珍对李连发怒目而视：「推她也不行吧！你看看自己的个子，再看看我二姐的个子，这是能推的吗？」
田大姐赶紧附和：「就是就是！」
李连发两手抱胸，一言不发。
二姐婆婆笑着打圆场：「嗳，嗳，夫妻没有隔夜仇，我家发仔也不是故意的。既然阿贵回来了，那就一笔购销。」
田大姐尖声道：「一笔购销？我二妹伤成这样，怎么一笔勾销？」
二姐婆婆正要说话，李连发突然出声了：「那你想要怎么办？」
田大姐：「道歉！跟我二妹道歉！」
李连发立刻道：「对不起。我不该推你。」
紧紧挨在一起的三姐妹一下子愣住。
李连发皱起眉：「你想要我道歉，当时跟我说不就行了？为什么要跑回家，闹得这么多人知道，大家脸上都没面子？」
田二姐涨红了脸，不敢抬头，更不敢说话。
田大姐一时也不知如何是好。
她要求对方道歉，对方就道歉了。
目的明明达到了。
这种满心憋火的感觉，又是怎么回事？
宋流星坐在一旁，静静看着这一幕。
好熟悉啊，这种感觉。
很多年以前，她还是个孩子，还和蔡司机住在一起的时候，经歷过无数次这种场景。
明明是他做了残忍的事情，明明是他造成了别人的痛苦。
可是他一点点心虚都没有。
他甚至摆出一副好人的姿态。
怎么哭了呢？
怎么发抖了呢？
难道是因为我？
不会吧，我可没有坏心。
就好像，一个人踩死了蚂蚁，然后道歉：对不起哦，踩死你们啦。
又对着其他蚂蚁说：你们为什么看起来这么紧张？不要这样，显得我像是坏人似的。
我们是蚂蚁吗？
在你眼里，我们只是蚂蚁吗？
客厅里一片凝滞。
二姐婆婆突然出声：「也怪我家发仔，他太容易急躁了。」
「但是有什么办法？不能不急啊，结婚这么多年，一直没孩子。」
田二姐发出抽气声，扭过头去，恨不得将自己藏起来。
仲光华皱眉：「去医院检查了吗？也可能是男方的问题。」
二姐婆婆冷哼：「我们农村人没有说动不动去医院的。」
她斜眼看着阿珍：「我记得阿珍也结婚好几年了吧？也是一直没孩子哦？」
阿珍瞬间憋红了脸。
她想说，我有没有孩子关你们屁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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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她确实心虚了。
对方明确暗示：两姐妹都没孩子，说明是女方有问题。
我自己确诊了「抗拒外来物的子宫」。
那二姐呢，会不会是同样的问题？
宋流星两手紧紧捏着茶杯。
曾经，妈妈迫切想帮蔡司机生一个小孩。
那一段时间，她频繁去医院，还弄了一堆乱七八糟的药回来吃。
努力了整整一年，终于怀上了。
可是还没来得及高兴，便流产了。
妈妈几乎崩溃。
而蔡司机，照常上班下班，没有受到任何影响。
为什么？
为什么会这样？
一场婚姻里的两个人，一个都快死了，另一个却毫髮无伤？
因为我们是蚂蚁吗？
在你眼里，我们只是蚂蚁吗？
宋流星手一甩，手里的白瓷茶杯划出一道抛物线，掉在李连髮脚边，摔成无数碎片。
李连发吓了一跳，二姐婆婆更是尖叫一声，向旁边勐地一窜。
三姐妹都愣住了。
宋流星笑笑：「哎呀，不好意思，手滑了。」
二姐婆婆总算反应过来，怒气上头，沖宋流星大吼：「你这是干什么？」
她伸出手指，指尖颤抖：「就算你是客人，这，这也——」
李连发皱着眉，正要说什么，脚下又是乓的一声响。
是阿珍。
阿珍把自己手里的茶杯也砸了。
她双目圆睁，夺过大姐手里的茶杯，继续往李连髮脚下丢。
她一刻不停，夺过二姐的茶杯继续扔！
李连发彻底怒了，他大吼一声「你干什么！」，伸手就要去抓阿珍。
田二姐一声尖叫，扑到妹妹身上。
但是她预料中的混乱并没有发生，回头一看，李连发的肩膀被阿珍带来的那位帅哥客人捏住，一时竟挣扎不脱。
李连发勃然大怒，一手捏拳，照*着仲光华的脸勐力揍下去。
电光火石间，仲光华手掌下滑，抓住李连发胳膊一扯，右腿横扫，将李连发两条腿都踢到半空。
李连发轰然倒地，旋即被仲光华反扭胳膊，牢牢压制。
田二姐惊呆了。
她眼中不可侵犯的对象，绝对力量的象徵，就这样被压在另一个人的膝盖之下，像虫子一样拼命扭动，却全然无计可施。
二姐婆婆尖叫一声，想要扑上去，却被宋流星一把抱住。
宋流星大叫：「别乱动！我们年仔是专业打手！他一不小心可是会扭断人骨头的！」
母子两人一下子都不敢动了。
宋流星松开二姐婆婆，伸手拉住阿珍，阿珍抓住大姐二姐，大家连成一串，快步跑了。
仲光华俯下身，在李连发耳边低语：「别再动我朋友。不然，你动她哪里，我就原样讨回来，明白吗？」
说完，他扔开李连发，跳起身，掸掸衣服，冷冷离开。
他快步往前追，追出几百米，看到田二姐蹲在路边放声大哭。
阿珍蹲在二姐对面，不断道歉：「对不起，对不起，都怪我一时冲动……」
田二姐突然抬起头：「我没想到会这么解气。」
阿珍：？
田二姐满脸通红，眼泪鼻涕煳成一团：「我在他家这么多年，每天从早晨睁眼到晚上睡觉，一直受气，受不完的气……」
她捂着脸，声音颤抖：「我受不了了！我再也受不了了！我想离婚！」
阿珍睁大眼睛。
眼泪一颗颗滚下来。
她呜咽一声，伸出双手，紧紧抱住姐姐。
仲光华嘆气，低声道：「白威胁了。」
宋流星站在他身边，低声咬耳朵：「你威胁那个男的了？」
仲光华微微低头：「嗯，稍微威胁了一下。」
宋流星仰头望着对方，眼睛像星星一样闪亮：「我们年仔真棒！真有男人味！」
仲光华嘴角几乎要翘到耳朵。
*
周六下午四点，永福集团地方精品计划採购小组来到潮头村。
小组一共四个人，包括两个组员，一个组长，还有ceo秘书米歇尔。
採购组长心里犯嘀咕，考察一个小小果园而已，为什么ceo秘书也大驾光临？
ceo秘书米歇尔也心里犯嘀咕。
ceo不但莫名其妙凭空提出了这次考察，还提前跟她强调，一定要保证每个来访人员都没见过ceo。
ceo殷殷叮嘱她：ceo不是ceo，而是ceo的友人李流年。
米歇尔能怎么办。
米歇尔只能遵命照办。
田大姐热情欢迎了採购小组。
她先带人大致逛了一圈果园，然后详细介绍了自家育种育树育果的流程细节。
等到太阳开始西斜，她当着採购小组的面，亲手採下芒果，请人品尝。
流程结束之后，田大姐热情邀请小组回家吃饭。
虽然公司规章禁止採购人员接受乙方的接待，但是ceo说了，这不是接待，这是有朋自远方来，不妨欢聚。
于是大家欣然前往。
宋流星和仲光华带着两个小朋友在院门口翘首以盼。
远远看着一群人过来，宋流星兴奋地挥起手来。
她看一眼仲光华，不满道：「你怎么那么冷淡？笑起来，笑得灿烂一点！」
「你知不知道，这些人可是阿珍家的财神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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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5页
仲光华无奈，堆起笑容。
米歇尔走到院门口，看到ceo脸上的堆笑，如遭雷噼。
田大姐热情介绍：「这是我们家的朋友李先生，就是他把我们介绍给你们的！」
米歇尔露出完美微笑：「是的，我认识他，他是我们ceo的朋友。」
她朝着仲光华伸出手：「好久不见，李先生。」
仲光华回握：「好久不见，米歇尔。」
米歇尔的视线锁定ceo身边的女子。
乍一看，不太好估计年龄。
小脸蛋很光滑紧緻，眼神却又透出岁月的重量。
在阅遍各色精品男女的米歇尔眼里，她的长相不算特别突出。
更别说她的打扮。
旧老头衫，百慕达短裤，塑料人字拖。
她似乎没有为「吸引仲光华」这件事付出一丝一毫的努力。
和想像的不太一样……
不，应该说，在真的见到她之前，根本想不出她会是什么样子。
年轻的ceo是她见过最沉迷工作的人。
什么样的女人，可以让这样的ceo毅然决然丢下公司？
原来她是这样的女人啊。
……传说的妖妃。
第65章 捕获野人
米歇尔今年42岁，职位是永福集团ceo秘书。
说是秘书，却不像一般人所想的那样，只负责打理ceo的日程，是一个单纯的助手。
ceo秘书的职责范围非常广泛，内要跟进公司所有项目，外要掌握行业风向动态。
如果说ceo是公司舵手，那么ceo秘书就是全方位信息汇总吞吐中心。
这样繁杂重压的工作岗位，米歇尔以她过人的头脑和精力妥妥掌握。
饭桌上，宋流星一直盯着米歇尔，满眼冒星星，饭都忘了吃。
仲光华看过去一眼。
又看过去一眼。
宋流星根本没注意到他。
阿珍噗嗤一笑。
「米歇尔真的好酷。就好像小时候tvb里那种职业女郎走进现实。」
「我和流星姐都曾经梦想成为这样的人呢！可惜造化弄人，事与愿违。」
米歇尔妥帖微笑：「不用羡慕我啊，田小姐和宋小姐的职业也很酷啊。」
阿珍：「我只是个前台，流星姐才是真的酷！」
她转头看向宋流星：「跟大家讲讲真假千金那个案子！」
宋流星吓了一跳。
圆桌对面，採购小组的几个人已经兴奋起来：「真假千金？有钱人家跟穷人家抱错了孩子？」
宋流星不禁失笑，挑着重点把案子复述出来。
米歇尔沉默了一会，嘆气道：「太遗憾了。」
宋流星睁大眼睛：「是吧是吧！我也觉得好遗憾！」
她转头看着仲光华：「但是年仔他根本不懂。他觉得可满意了呢！」
米歇尔一愣。
……年仔？
她立刻醒悟，滴水不漏，神色严肃：「因为你们视角不同吧。」
宋流星：「怎么说？」
米歇尔看一眼ceo：「李先生代入的是救世主视角。他觉得经过自己插手，不幸的女孩从此获得了幸福，他当然很满意。」
她又看向宋流星：「而你代入的是不幸的女孩本人，当然会觉得遗憾。」
「她爱自己的养母是事实，可是，被偷走原本轻松快乐的人生也是事实。」
宋流星睁大眼睛看着仲光华：「你……觉得自己是救世主？」
仲光华坚决否认：「我没有！」
阿珍哈哈大笑：「别嘴硬啦，年仔！」
「男的啊，都这样，啥都不干都觉得自己是救世主，更别提年仔这样干了实事的。」
她挥挥手：「在男人这个品类里，我们年仔已经算很不错啦！」
宋流星眯起眼，打量品味一番，伸手拍拍仲光华的肩膀：「嗯！我们年仔确实还不错！」
米歇尔看着这一幕，表情十分微妙。
仲光华没好气道：「是在夸我吗？那我可谢谢你们了。」
宋流星睁大眼：「我的话你终于听进去了？对嘛，别人夸奖的时候道谢就可以了。」
阿珍哈哈大笑：「儒子可教，我们年仔真的不错哦！」
仲光华：……
「哎呀，来客人了啊！」客厅大门突然被打开，田嫂子出现在门口。
她端着老大一个砂锅，热情洋溢地进来了，「你们吃饭这么早啊，我炖了靓汤，特意赶着送来给你们呢。」
田大姐赶忙起身，接过砂锅。
田二姐迅速挪移碗盘，为砂锅腾出位置。
田大姐热情道：「嫂子太客气了，总是记得我们。来得正好，坐下吃点吧？」
田嫂子摆手：「不了不了，你们大哥还在家等我呢。」
一边说，眼睛不住往桌上的客人身上熘。
阿珍站起身来，清清嗓子：「嫂子啊，帮你介绍一下。」
她伸出手掌，一一介绍：
「这位是永福集团的採购组张刘先生，这边两位是组员李先生和胡小姐。」
「这位是永福集团的ceo秘书，米歇尔小姐。」
阿珍的嘴角简直要飞到天上去：「我们也是没想到能请动米歇尔小姐，真是太荣幸了呢。」
田嫂子鼻孔张大，表情如遭雷击。
ceo秘书？
那不是能直接和ceo说上话的人？
阿珍这个衰妹，从哪里找来的这种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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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一下……不会是骗子吧？
仲光华抬抬眉毛，微笑：「米歇尔，这位女士家里也经营果园，你可以留一张名片给她。」
米歇尔：……
好像卷进了某种微妙的乡村面子大比拼里。
但是ceo的话总是要听的。
她立刻掏出名片夹，取了名片，双手递给田嫂子。
田嫂子看着手中的名片：银色的卡片精緻坚硬，上面印着名字、职位、电话、邮箱，整个看起来非常专业。
她又抬头去看米歇尔。
这个女人面容严肃，头髮一丝不苟全向后梳，妆容简单，眼神锐利，整体气质像刀锋一样尖锐。
直觉告诉她：这个女人，是个厉害角色。
田嫂子手足无措，慌乱跑了。
阿珍撅起嘴：「干嘛给她名片？我堂哥肯定会打电话提要求的。」
米歇尔笑笑：「提要求当然是可以的。我也会根据规章制度来处理。」
「我会要求他先快递样品给採购小组，通过内部试吃之后，再继续推进。」
阿珍哈哈大笑：「我大哥种芒果最敷衍了。明明都是一样的品种，他种出来的味道就是一般般！」
仲光华抬抬下巴：「不好意思，米歇尔，给你增加工作量了。」
米歇尔微笑：「一点小事，没关系的。谁让你是我们ceo重要的朋友呢。」
仲光华：「来，继续吃，吃饱了好干活。」
米歇尔：……
*
周日，黄濑发在村头祠堂大摆喜酒。
黄濑发是田大姐前夫。
黄濑发和田大姐同岁，今年都是38岁。
黄濑发的新婚妻子，还不满20岁。
这段时间以来，黄家人一直大张旗鼓准备着，村里人也一直关注着这桩盛事。
田家人一点也不想掺合，奈何走在村里的马路上，必然受到大家的注目礼。
尤其是田大姐，村民们火热的目光，几乎要把她盯穿。
阿珍气得跺脚：「他们就指望着我大姐上门闹事，好有热闹看呢！」
而田大姐只是一如既往好脾气笑着：「我怎么会闹事呢？不可能的。别人要看就看吧，等这段时间过去了，自然不会再看了。」
周日这天，田妈妈在医院陪护，田大姐田二姐一大早去了果园里干活。
十点多，姐妹两回来了。
简单沖凉之后，坐在电视前，一边摘菜，一边看苦情电视剧。
电视萤屏里，小媳妇被恶婆婆赶出家门，无处可去，一个人徘徊在深夜雨中，彷徨无助，自抱自泣。
田大姐田二姐手里摘着菜，脸上早已是涕泪横流。
坐在一旁的阿珍：……
宋流星带着两个小朋友在客厅一角画画玩。
仲光华坐在餐桌边，对着笔电打着字。
总之，这一刻，静谧和谐，其乐融融。
喜酒设在中午。
时间渐渐逼近。
田家的屋子里仍然静谧和谐，其乐融融。
突然，田大姐起了身，往门外走去。
阿珍大惊失色：「大姐！你去哪？」
田大姐头也不回：「出去看看。」
阿珍声音发颤：「有什么好看的，别看了！」
田大姐挥挥手：「我就去看一眼。」
阿珍和田二姐对视一眼，看到了彼此眼中的不安。
想去拉大姐，又不敢用蛮力，生怕进一步刺激到大姐。
于是只能跟在后面。
宋流星板着脸对两个小朋友说：「你们乖乖在这儿画画。」
一个转身，也跟了上去。
仲光华：……
无法，也只能跟着。
田大姐在头，仲光华在尾，一行人像一串项鍊一样，默默行走在村中小路上。
田大姐突然大步跑起来。
阿珍大惊，拔脚勐追，一把抱住大姐。
田大姐也是吓了一跳，迅速醒悟过来，压低声音道：「你误会了！我不是要去闹事。」
「我只是，只是有一种感觉，我感觉——」
「阿育叔会在河滩那里等我！」
*
预感成真了。
遥远的河滩上，果然有一个佝偻的人影。
田大姐一个人慢慢走上河滩。
所有人都停住脚步，站在原地，屏住了唿吸。
那个佝偻人影慢慢接近田大姐，发出嘶哑的声音：「阿仙……」
田大姐挥挥手：「哎呀，阿育叔听人说啦？不用担心我，我根本不在乎。」
「真的，我离婚之后过得可好了，每天都感恩自己鼓起勇气离婚。」
佝偻的阿育叔似乎点了一下头。
接下来，两个人都沉默了。
微风颳过河滩，带来一阵知了的声音。
田大姐倒也没觉得不舒服。
她和阿育叔见面经常是这样，两个人默默站着，若是想起来什么要说的，就随便说一说，若是没有，就继续站一会。
然后分开。
仲光华突然动了。
他举起双手，慢慢接近。
阿育叔立刻后退一步，朝着山林微微转身，随时准备逃跑的样子。
田大姐赶紧安抚：「这是我朋友！他有话想和你说！只是说话而已！」
阿育叔仍然姿势紧张，但好歹留在了原地。
仲光华缓缓前进几步，尽量简要地复述了「户外爱好者潮头山遇险，幸亏受人相助安全回家，如今迫切想要答谢恩人「这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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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7页
阿育叔默默听完，不说话，也不动。
仲光华：「你……听清楚了吗？」
他其实想问的是：你能听明白吗？
面前这位阿育叔，眼睛一直盯着地面，从未和人对视过。
仲光华实在摸不清，此刻他是否精神正常，是否具备理解语言的能力。
但是没办法，这场谈话只能单方面继续。
仲光华尽量让自己看起来听起来诚恳：「我听说了一些你的症状。也特意询问了好几位精神科医师。」
「他们给了我比较统一的答案，那就是，如果对症治疗，坚持服药，你的幻觉会消失，认知也会恢復正常。」
阿育叔盯着地面，一动不动。
谁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他身上，现场空气几乎凝滞。
阿育叔发出嘶哑声音：「我走了。」
他缓缓转身，往山林走去。
仲光华傻眼。
他到底是听懂了但是拒绝，还是根本没听懂？
宋流星突然大喊：「田阿仙！你希望阿育叔的未来是什么样子？」
田大姐吓了一跳。
阿育叔也停滞了一刻。
宋流星：「你已经是这世上和他最亲近的人了！你要为他考虑！」
田大姐手足无措：「我……我不知道……哪里轮得到我做这种决定……」
宋流星：「如果阿育叔就指望着你做决定呢？！」
阿育叔突然加快脚步，飞跑起来。
作为一个营养不良、骨瘦如柴的老人，他真的跑得很快。
田大姐来不及思考，拔脚就追。
她的眼睛渐渐睁大，眼神渐渐变得清澈。
她往前一扑，把阿育叔扑倒在石滩上。
「阿育叔！跟我去看医生！把病治好！」
一向温顺的田大姐，发出了前所未有的坚定声音。
第66章 盛夏之吻
阿育叔被仲光华压着，上了阿珍的特斯拉，直接开向事先联繫好的精神科病房。
阿珍开车，宋流星坐副驾驶，仲光华和田阿仙一左一右夹着阿育叔坐在后排。
大家都屏息凝神盯着阿育叔，但他其实并没有暴力反抗的意思。
他弓着腰，埋着头，不动，也不发出声音。
虽然车窗开着，高速上的风猎猎往车里灌着，大家还是能闻到阿育叔身上强烈的酸臭味。
田阿仙突然一笑，「阿育叔，你多久没洗澡了？一年？」
其他所有人：？
这样好吗？这样不礼貌吧！
但是阿育叔不以为意，缓慢地挪动了些许，嘶哑道：「不记得了……」
仲光华仔细观察，确认阿育叔处于平静状态。
至于是否理智……很难说。
不管怎样，平静已经很好。
他清清嗓子，解释道：「去年十月份，你从沟里背出来的那个人，他一直想要找你。」
「前几天我联繫了他，他很惊喜，立刻牵头建立了一笔基金，短短几天，已经有很多户外爱好者捐款。」
「这笔资金，将专门用于你的治疗。」
「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阿育叔埋着头，毫无反应。
阿珍从后视镜里看了一眼阿育叔，欢快道：「阿育叔肯定明白的！」
「我感觉阿育叔也没有他们说的那么疯嘛。」
「哼，村里那些人，真是不积口德。」
「阿育叔，你听我的。现在医学那么发达，只要积极治疗，你很快就能恢復正常了！」
在大家的注视下，阿育叔竟然微微点了点头。
仲光华大大松了一口气。
「药物可以很大程度改善症状，但是最终能保证病人恢復正常生活的，是家人的支持和信赖。」
田阿仙急道：「可是阿育叔已经没有家人了啊！」
阿珍：「大姐，他说的是你。」
田阿仙愣住。
「我？阿育叔的家人？」
她睁大眼睛，慢慢露出笑容。
「嗯。我可以。以后，我就是阿育叔的家人。」
*
米歇尔很快再次返回潮头村。
这一次，她带来了专业的摄制组。
为了在社交媒体上造势宣传，打造「真实小农户精品」的形象，永福集团会为每一个入选供货商拍摄一段影片。
田阿仙指着自己，两眼瞪大：「我？入镜？」
米歇尔微笑：「当然。你可是这座芒果园的灵魂。」
她一挥手，专业人士立刻上前。
很快，头髮，化妆，衣服，全都焕然一新。
虽然为了保持劳动人民本色，并没有做很夸张的造型。
但是头髮更顺滑闪亮了，脸庞更匀净明亮了，衣服也更简洁大气了。
福妹扑上来，一把抱住妈妈，仰着脸，眼睛闪闪发亮：「妈妈，你好漂亮！」
田妈妈在一旁搭腔：「那可不是，以前这附近十几个村子联合起来举办祭神游行，我们阿仙因为长得特别可爱，被选去演小仙童呢！」
阿珍：「对啊对啊，我小的时候，好多靓仔喜欢大姐，天天在我们家门口转呢！」
福妹：「哇！真的吗？」
田阿仙害羞笑笑。
那些事……都像是上辈子发生的了。
她按照摄制组的要求，把日常照顾芒果的动作都做了个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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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8页
幽深的摄影机镜头一直紧紧跟着她。
拍摄间隙，她看到堂哥田多寿出现在围观人群里，脸上是热切的渴望。
拍到尾声，爸爸竟然也出现了。
一直躺在医院病房里哼唧叫唤的人，此刻健康活泼，面色红润，仿佛有使不完的力气。
他使劲拍着堂哥的肩膀，「我们阿仙就是比谁都肯干，照顾果树比谁都精心。」
他满心自豪，哈哈大笑：「看吧，这都是她该有的回报。」
田阿仙不禁觉得好笑。
谁知道，我的成功竟然是治病的灵丹妙药。
我的成功。
这几个字掠过她的心，竟激起一阵酥麻。
很难形容这种感觉。
忽然之间，所有人都态度大变。
就好像，以前的她是隐形的。
而现在，她现形了。
周围的人，第一次看到了她。
酥酥麻麻，飘飘欲仙。
*
米歇尔和导演头碰头检查素材，田妈妈悄悄把田阿仙拉到一边。
妈妈脸带羞红，不断搓着手：「那个，嗯，我有个事想和你说。」
田阿仙心想，你终于要说了？
这段时间以来，你每天都是一幅欲言又止的样子。
妈妈揪着自己的衣襟，眼神飘忽。
「那个，我，嗯……」
「就是说……」
「怀孕了。」
田阿仙脑子空白了一秒。
她好不容易找回自己的声音：「妈妈，你已经49岁了。」
妈妈捧住脸：「还不满50呢！」
她絮絮道：「一开始医生也说不保证什么，就是试试看。谁知道我的身体特别好，一下子就成了。」
医生？成了？
田阿仙喃喃：「难道你们……」
妈妈点头，「嗯，我们做的三代试管。」
田阿仙张开嘴，没发出声音。
她知道三代试管。
一种新技术，可以选性别。
很贵。
需要很大一笔钱。
很大一笔钱。
嘎吱——
树丛后面响起枯枝被踩断的声音。
田阿仙勐转头：「谁在那儿？！」
阿珍默默走出来。
田阿仙忍不住上前一步，拉住妹妹的手。
这个妹妹，从小敏感、从来不愿意输给男孩子。
她一直很努力。
她一心想证明，我们田家没儿子也很好。我们姐妹三个，也可以好好孝敬父母。
就是这样的她，私底下，竟然在考虑用三代试管生儿子。
这个儿子，将是一个继承田家血脉的男丁。
妹妹想用这种方法安慰父母。
多好笑啊。
妹妹忘了吗，她是女儿，她生下来的，终究是外孙。
田阿仙紧紧抓着妹妹的手，望着妈妈的肚子，眼神极度专注。
此刻，有一个真正的孙子，正在成型。
田阿珍被捏得很痛，却没有叫唤。
她看着姐姐的表情，心高高悬起来。
姐姐这个人从来都是一团和气。
她从来没见过姐姐这么可怕的表情。
哪怕是姐夫出轨导致离婚的那时候都没有过。
而两人对面，妈妈毫无知觉，竟然咯咯笑起来。
「以后摔盆的人有了，我们家的芒果园再也不用落到侄子的手里。」
田阿仙笑了。
只是眼睛里毫无笑意。
「嗯？可是啊。」
「妈妈，你不是说，芒果园要留给我们三姐妹，尤其是，要留给唯一的孙女吗？」
妈妈以一种天经地义的口气说道：「那时候不是还没有弟弟嘛。」
她喜不自禁：「现在有弟弟了，你们终于娘家有人了，以后都有依靠了。」
田阿仙还在笑：「依靠？依靠什么？依靠一团细胞？」
她已经听不见妈妈在说什么了。
其实我从来都知道的。
我知道芒果园不会留给我。
也没真心期待过能留给福妹。
我知道，我们没资格。
她直直看着妈妈的肚子。
谁有资格呢？
这团细胞？这个胚胎？
田阿仙第一次意识到整件事的荒谬之处。
太荒谬了。
她神不守舍，像幽灵一样飘回去。
客厅里，米歇尔准备好了合约书，正等着田阿仙签字。
田爸爸坐在一旁，眼神炙热，几乎要把茶几上一式三份的合约书盯出个洞来。
米歇尔：「这几天的时间里，你应该细细看过具体条目了。没有意见的话，我们现在就签字吧。」
田阿仙坐在沙发上，手里握着钢笔，整个人却木木的，一动不动。
仲光华突然深受，手掌压住合约书。
他看着田阿仙，「我注意到，合约书里的收款帐户是你爸爸的个人帐户。」
「一般来说，收款帐户由收款人自行决定，我们甲方不应干涉。」
「但是，以我的经验来说，如果收款帐户是你的个人帐户，以后我们的合作会更丝滑顺利。」
田阿仙好像突然醒过来，睁大眼睛：「可以吗？收款帐户……可以是我的帐户吗？」
田爸爸勐站起来：「不行！这怎么行！收款帐户必须是我的名字！」
他冲着女儿大叫：「阿仙！你老子还没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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仲光华根本不理，只是看着田阿仙：「你怎么想？」
田阿仙瞳孔收缩。
她这一生，都是乖乖女。
她从来没造过反。
她毫不犹豫，分外坚定：「如果可以的话，我想改成我自己的帐户。」
仲光华笑了。
他转头看向米歇尔：「这三份合同就先作废吧。你回公司列印新的合同，盖好公章之后快递过来给田女士签字。」
他笑笑，「给你增加工作量了，不好意思。」
米歇尔能怎样，米歇尔只能微笑。
「没关系，这都是我的分内工作。」
田阿珍惊讶张大嘴巴。
大姐居然敢反抗爸爸了。
那个明知道爸爸没什么毛病，但是无怨无悔兢兢业业在医院里通宵照看爸爸的大姐，一辈子好脾气任人揉搓的大姐，竟然造、反、了！
心头百味杂陈，酸涩不已。
她看着终于支棱起来的大姐，突然感觉，一度为三代试管动心的自己十分可笑。
我田阿珍一辈子最看得起自己，最珍惜自己。
我曾经多么看不起大姐，二姐，还有所有那些看不起自己，不珍惜自己的女人啊。
简直太好笑了。
我差点变成我自己最看不起的人。
她深吸一口气，重压许久的心头突然变得轻松。
*
七月走到尾声，客人踏上归途。
阿珍双手合十，满脸哀求：「李老闆，最尊贵的李老闆，最高尚的李老闆，求你了，保时捷借我开～～～」
仲光华无语，只能掏出钥匙扔出。
阿珍一把抓住钥匙，兴奋得声音都变调：「安安！来坐我的跑车！我带你兜风！」
宋流星和仲光华一起钻进特斯拉。
宋流星看着窗外层峦叠嶂，浓翠欲滴，不自禁感嘆：「风景好漂亮啊。」
「你有没有这种感觉，外面很漂亮的时候，就很想把窗户打开。」
仲光华：「别开。外面风都是热的。」
宋流星：「知道啦。」
她噗嗤一笑，「也不知道阿珍和安安在敞篷车里感觉如何。」
仲光华：「应该还行吧。虚荣的快感能战胜天气带来的不适。」
宋流星：……
她翻了个白眼：「最虚荣的难道不是你？你放着自己好好的奔驰不开，竟然跟朋友借这么个车开过来。」
「来的路上热吗？」
「瞧你那白白嫩嫩的脸，经得住太阳晒吗？」
仲光华：……
他突然转移话题：「等天气好的时候，再带你去兜风吧。」
转过来看一眼，又改口：「让你开。」
说完，突然笑了：「你看，你说过的话，我都记得呢。」
一瞬间，宋流星心如擂鼓。
她察觉到从耳根到脖子，剧烈地发烫起来。
仲光华随意看了宋流星一眼。
滴血一样的耳朵骤然撞进眼里。
仲光华：？
发生什么了？我说什么了你反应这么大？
他没有余裕去思考。
那抹红色像是会空气传播一样，迅速染上他自己的耳朵。
小小的空间里，车体嗡嗡声和夏风唿啸之间，是两个人的心跳。
宋流星心乱成一团。
我们一点也不合适。
甚至，我根本不知道爱为何物。
爱是一个太大太远的词，我不敢揣测。
可是……
如果两个人之间的关系，看起来很像爱，感觉起来也很像爱，那它会是别的什么东西？
……
特斯拉停下来充电。
两个人从便利店买了冰拿铁，坐在路边的长椅上，慢慢喝着。
是错觉吗？
是幻象吗？
宋流星吸着饮料，茫然琢磨着。
她转头一望，正好和仲光华四目相接。
这双眼睛，从形状，到颜色，她都那么喜欢——
她突然揪住对方的衣襟，把自己的嘴唇送上去。
她清晰感觉到对方僵了一瞬，然后迅速软化，升温。
坚实强壮的臂膀圈住了自己。
她被迫整个人贴到对方胸膛上。
连嘴唇都迅速反客为主。
宋流星开始唿吸不畅，失去身体控制。
她落入对方的节奏，一唿一吸，全被带着走。
全身都沾染上对方的味道。
……熟悉的味道。
哗啦啦。
久远的回忆像潮水一样涌上来。
反覆沖刷。
很久很久以前，她和她最喜欢的人，也是这样如胶似漆，难捨难分。
宋流星像没有骨头一样，瘫软在那个灼热的怀抱里。
那个熟悉的……故人的怀抱里。
第67章 【自白书】
你很早就意识到：你的存在，不受期待。
从会走路的那一刻起，你就开始帮家里干活了。
小小的你一个人拎着竹篮子，去屋后的野坡上寻找荠菜和马齿苋。
你蹲在地上，蹲成一个糰子，耐心十足，一点点把能吃的菜从野草里揪出来。
有时候一脚踩空，咕噜噜从坡上滚下来，脸上都是泥巴，屁股也很痛。
你坐在原地哭一会儿，不用人哄，自己就慢慢好了。
你提着篮子，高高兴兴回了家。
妈妈站在门槛上，一看到你就眉头紧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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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说：
你怎么弄得那么脏！
早晨刚换上的干净衣服，怎么就不知道小心一点？
我累了一上午，现在还要帮你洗衣服！
你生来就是磨我的吧！
你很惶恐，低头不敢说话。
五岁的时候，你因为长得可爱，性格又乖，被选上扮演新年祭神典礼上的小仙童。
你高兴得快要飞起来。
妈妈仍然眉头紧皱。
她说：你很得意？你有什么好得意的？
你想解释说，你没有得意。
但你确实很得意。
这是不允许的吗？
你*不知道。
这样的事情多了，你渐渐模煳意识到：
你的妈妈，不喜欢你。
但是没关系，爸爸很喜欢你。
他很高大，总是嗖的一下把你从地上拔起来，把你放在他的肩膀上。
从那么高的地方看世界，很吓人，同时又很兴奋，让人直想笑。
你好喜欢爸爸啊。
七岁那年，你大伯母偷偷告诉你：
当初你妈妈在医院生下你，护士把你抱出来给你爸爸。
你爸爸一听说是女孩，根本不愿意抱你，掉头就走，三天之后才醉醺醺地回来。
大伯母深深嘆气，说，谁知道后来他竟然还挺疼你。
真的难得。
唉，你可一定要孝顺他哇。
你觉得哪里不对。
但是你太小了。想不了太深。
于是你决定听大伯母的话，好好孝顺爸爸。
你开始学习做饭。
虽然你的个子够不到灶台，你的体力也挥不动锅铲，但是你已经可以淘好米放进蒸锅，各种配菜洗好切好放在碗里。
等妈妈干完活回来，可以直接下锅，迅速出菜。
十岁，你的个子窜到了一米四。
你终于可以独立一人烧出四菜一汤。
所有人都称赞：田家的女儿真听话，真能干，真孝顺。
你爸爸也老怀欣慰：我女儿真是来报恩的。
然后，你妈妈怀孕了。
大伯母摸着妈妈的肚子，说，这么尖，一定是男孩。
你看着爸爸脸上热烈的笑容，突然意识到，爸爸对这个弟弟的喜欢，是与生俱来的。
而爸爸对你的喜欢……是你聪明伶俐，活泼可爱，察言观色，体恤父母……是你辛苦挣来的。
你心里一慌，赶紧安慰自己：
人不可以太贪心。其实这样也不错。
至少你挣来了，不是吗？
你喜欢家里的芒果园。
你喜欢细心照顾芒果树。
看到金灿灿、沉甸甸的芒果从枝头垂下，你会感到一种超越现实的纯真喜悦。
芒果是一种喜欢温暖的植物。
它对温度很敏感。
20至30c之间，生长良好。
18c以下，生长缓慢。
10c以下，停止生长。
至0c时，冻死。
你突然想到，你也是啊。
你也喜欢温暖。
如果爸爸妈妈都喜欢你，你会生长良好。
只有爸爸喜欢你，你有一点遗憾，但是还能过。
爸爸的喜欢有条件，你有一点伤心，但也还可以。
到这里就可以了，不可以再冷下去了。
你装作无所谓，但其实你很敏感。
再冷一点的话，你也许就冻死了。
妈妈的肚子很尖，可是，生下来的是女孩。
爸爸妈妈非常失望。
整整一个月，家里愁云惨雾，你做什么都是错，连唿吸都是错。
这样的失望，在两年后，又重复了一次，并且变得更激烈。
因为村支书过来打招唿，说，三个够了，不可以再生了。
爸爸妈妈满身绝望，好像被判了死刑一样。
你看着摇篮里哭红了脸却没有人理睬的小妹，又看着坐在地上玩耍、全身脏兮兮的二妹，好像看到了当初的自己。
心一下子碎成一万片。
你想，这世上至少要有一个人，会无条件疼她们，爱她们。
接下来的许多年，你身体力行证明了，什么叫长姐如母。
你把妹妹们当作女儿一样疼爱。
可是，你渐渐发现，你的小妹，时常让你感到害怕。
小妹天生反骨，对父母长辈毫无敬意。
她七岁那一年，亲戚家办喜事，大伯母把她悄悄拉到房间里去。
你很警惕，偷偷跟上去。
你听见大伯母把你七岁那一年对你说过的话，添油加醋说给了七岁的小妹听。
什么你爸爸不愿意抱你，掉头就走，因为心里难过，喝太狠，差一点酒精中毒。
什么你爸爸真的以为你会是个儿子，结果你不是。你真是太不争气了。
什么你爸爸连生三个都没生到儿子，心里苦得很，你一定要懂得心疼他。
过去的记忆唿啸袭来，你僵在原地，无法移动一寸，连空气都变得稀薄。
就在这时，小妹突然暴起，把桌上的茶壶茶杯一股脑扫到地下，丁零噹啷碎了满地。
大伯母还来不及生气质问，小妹已经爆发出惊天的哭声。
那一天，小妹的哭声引来了所有人。
小妹小小一个人，站在一地碎片里，哭得满脸通红，直到青紫，几乎背过气去。
所有人都呵斥大伯母：你干什么了？为什么欺负小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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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伯母露出了你从没见过的难看神色。
你看着小妹，心中涌起一股无法形容的陌生感觉。
从那以后，小妹学会了暴力。
有一天，大伯一家来家里做客，突然院子里一阵骚乱。
大人们跑出去，看到堂哥捂着额头，血从指缝里流出来。
沾血的石头丢在地上，而小妹坐在高高的榕树上，做着鬼脸，死活不肯下来。
爸爸妈妈反覆道歉，送走了大伯一家。
小妹终于从树上下来，皱着脸控诉：堂哥说我们家的家产以后都是他的！他说他要把我们三姐妹都赶出去！
小小的她，说着说着，鼻涕眼泪跑出来。
她跺着脚大喊：我们家的财产是我们的！是我和姐姐的！
爸爸露出了你从没见过的可怕神色。
他瞪着眼睛，眼珠子好像要掉出来，大吼：你才几岁？就惦记上家产了？
田阿珍，我告诉你，这个家是我的，轮不到你惦记！
你以后老老实实拿几床被子从这个家嫁出去，不要妄想一毛钱家产！
小妹挨了打，跑回房间。
吃饭的时候，她也不肯出来。
爸爸冷笑，说，饿几顿就好了。不如从现在开始，再也不给她饭吃，好好治治她的脾气。
你捨不得。
天黑之后，你装了一碗饭，偷偷熘进小妹房间。
小妹蒙着被子，时不时抽噎。
你又生气又心疼，忍不住埋怨：
怎么能惦记爸妈的家产？这不是白眼狼行径？
我们做子女的，只要孝顺父母就够了。
小妹突然坐起来，从被子里露出一颗脑袋，湿漉漉的，汗液、泪水、口水全混成一片。
她瞪着眼，对你说：大姐，你拼命讨人家喜欢有什么用？人家根本不喜欢你。
你脑子里轰的一声。
若干年后，你无意得知，你的丈夫在县里和髮廊女开房。
你生气，你崩溃，你伤心，你大闹一场。
所有人都劝你算了。
你不理解。
你嫁进这个家，做家务，干农活，勤劳努力，兢兢业业，善待每一个人。
这个家就是这样回报你的吗？
你被咬了一口，你的伤口正在流血，他们看不见吗？
怎么能这样轻飘飘又天经地义地对你说：算了，差不多得了？
多少年前小妹的那句话又轰然贯穿你的脑中。
你拼命讨人家喜欢有什么用？人家根本不喜欢你。
人家根本不喜欢你。
没有人喜欢你。
你从出生开始，就是不受期待的。
多可悲啊，这样毫无意义的人生，也还是要继续过下去。
你离了婚，搬回娘家，扎进果园，埋头干活。
妈妈也不知怎么回事，老了之后，对你态度和缓不少。
也许是被小妹气煳涂了吧。
你在心里有点好笑的想着。
妈妈偷偷跟你说，你堂哥一心惦记这个果园。但是她不会让你爸爸犯煳涂，这个果园是要留给你们三姐妹的。尤其是——
妈妈贴近了，无限亲密跟你咬耳朵，说，福妹是我们唯一的孙女，当然要留大头给她。
你笑笑，不说话。
小妹从妈妈那里听了这话，特意跑来嘲笑你：你一天天的对果园那么尽心，不会真信了妈妈吧？
小妹撇撇嘴：我劝你不要信，她嘴里没一句真话。到时候爸爸死了，堂哥来摔盆，摔完盆就会霸占一切，而你只会落得一场空。
你还是笑笑，不说话。
那些事其实你已经不在乎了。
爸爸身体健康，看样子还能活很多年。
这个果园，也会由你打理很多年。
虽然卖果子的钱进了爸爸的手，但是日常打理是你在做。这里抠一点，那里抠一点，也抠下来不少钱。
你都帮你女儿存着了。
你唯一的心愿，是抚养女儿长大，让她上大学，找一份好工作。
至于你自己……
你不愿意多想。
朦胧之中，你感觉到，自己好像早已经变成了一个空壳子。
直到那一天。
那一天，一个叫米歇尔的女人带着部下来到村里，来到你家。
那个女人妆容精緻，头髮梳得一丝不苟，黑色套装低调奢华，金丝眼镜闪闪发亮。
尤其是那股杀伐决断的气质，让人看了就心里打鼓。
米歇尔是永福集团的ceo秘书。
你知道永福集团。
水果批发商给的收购价格十分低廉，村里人牢骚满腹，却也无可奈何。
而今年以来，村里人开始热烈议论永福集团。
据说他家搞了一个精品计划，以超高价格採购农产品。
村里每个养芒果的人，都暗暗使起了劲，目标就是挤进那个计划里去。
这一刻，米歇尔就站在你面前，打开笔挺的牛皮公文包，拿出厚厚的合同书，要和你签订採购协议。
你颤抖着手签下自己的名字。
你从未想过，就是这样简单一件事，发生之后，你看世界的角度，竟然完全变了。
曾经，你的存在不受期待，没有人喜欢你。
直到今天，你才发现，没关系的。
没关系。
你会种芒果。
明明是一样的品种，可是经你手手种出来，就是更大、更香、更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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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这样更大、更香、更甜的芒果，可以卖出比别家翻倍的价格。
永福集团为了做推广，带着摄制组来村里採风拍摄。
拍摄果园的时候，他们帮你弄了髮型、化了淡妆、搭配了衣服，让你也入镜。
爸爸妈妈被工作人员挡在旁边，伸长了脖子，热切看着你。
他们看你的眼神，是你这一辈子没有见过的。
这是你等了一辈子的眼神。
但是你意外地发现，你已经没那么在乎了。
接下来，摄制组出门拍摄乡村风物。
全村的人都聚了过来，交头接耳，热切注视。
那些眼神，也是是你这一辈子没有见过的。
那是有求于人的眼神。
他们希望通过你，也攀上永福集团这艘大船。
你突然意识到，从此以后，他们需要讨好你。
而你，会是那个根据他人表现而作出决定的人。
曾经，你的存在不受期待，没有人喜欢你。
直到今天，你才发现，没关系的。
没关系的。
你已经离开了那个受人挑拣的位置。
从今以后，你站得稳稳的。
你可以自由去选择，选择喜欢谁，选择不喜欢谁。
或者什么都不选，还是像从前一样，一个人待在芒果园里，闷头做自己喜欢的事。
和永福集团的合约不会永远持续，总有一天会结束。
但是没关系，到时候，你一定能找到其他能做的事。
你的心飞起来。
你获得了自由。
第68章 往事-10
岛上的学校都是三学期学制。
最后一个学期结束，是在每年的一月。
一月，阿芳从国立小学毕业了。
经过二十天的假期之后，她便会进入国立中学。
国立学校按片区划分，学费全免，因此，小学班级里玩得好的同学们，基本会一起进入中学。
对于即将到来的中学生活，阿芳心里充满安稳的期待。
二月初，华人最重视的的农历新年来到了。
蓝屋的华人员工都放了假，工作由其他族裔的同事顶上。
老爷虽然依赖蔡司机，但值此佳节，也给他放了七天假，让他回老家团圆。
阿槲自然跟着去了。
阿芳半点犹豫也没有，独自留在了蓝屋。
阿槲一开始说什么都不答应。
这样的团圆佳节，一个小孩孤零零留在宿舍里，像什么话？
但是阿芳非常坚持。
开什么玩笑，让她放弃一个人独享的宿舍，去蔡司机的老家受苦？
她绝对不干。
母女两人坚持不下，最终，阿槲落败。
她突然发现，这个即将成为中学生的女儿，已经超出她的控制了。
*
除夕这一天，阿芳和朋友们一起在街上闲逛，买了好多小玩意，吃了好多小吃，还看了舞狮游行。
夕阳斜照时，小伙伴们都赶回家去吃团圆饭，阿芳也回了蓝屋。
她回了自己的房间，把白天买的各种小玩意全摆在床上，仔细斟酌，分别归置到合适的位置。
然后，去食堂吃了晚饭。
明明是正常的晚饭时间，食堂里人却很少。
打饭的阿姨催促道：「快点，给你打完我就收摊了。」
阿芳赶紧小跑过去，把剩下的红烧排骨阖小青菜全部包圆。
她一边吃，一边从窗户向外望。
透过榕树枝叶，能看到主屋那边灯火通明。
平时遍布在全世界的仲氏族人，值此佳节，全都回到了蓝屋。
蓝屋的团圆饭，是一场二百人共襄的盛宴。
而少爷仲光华，自然是这场盛宴的绝对主角。
可就是这样的少爷，居然再三保证，会偷偷熘出来。
总不能让阿芳在除夕之夜一个人孤零零的啊。少爷说。
有什么不能的。
我最喜欢一个人待着了。
阿芳在心里嘀咕着。
但是……
像这样偷偷和少爷见面，也实在令人兴奋。
阿芳装了一篮小零食，趁着夜色熘到花园角落，安安稳稳藏起来，等待着。
宴会喧嚣不止。
子夜时分，夫人精心准备的焰火铺满夜空。
焰火消逝时，人声也渐渐低下去。
宾客们逐次离开。
阿芳望眼欲穿，少爷却一直没来。
她看了看小篮子里一直没捨得吃的零食，一时满肚子火气。
本来我计划得好好的，一个人在宿舍里大吃大喝，再看看看小人书，快快乐乐过除夕。
偏偏少爷说什么不能让我一个人过，让我满怀期望，又让我失望——
好过分！
气死我了！
阿芳扁扁嘴，眼睛变得酸酸。
明明说好了，说好了一定会来的……
阿芳低下头，使劲揉了揉眼睛。
转念一想，少爷可是这场宴会绝对的主角，一举一动都受人注视，半路偷熘什么的，本来就是不可能吧。
唉。她深深嘆气，拎着小篮子走回宿舍。
走到楼下，看到一拨员工聚在一起，很兴奋的样子。
从宴会上回来的服务生，还来不及换掉制服，就跟同事们播报起八卦。
他们使用的是本地少数民族的语言，但阿芳多多少少能听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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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阿芳听到：
在夫人精心准备的宴会上，当着二百多名仲氏族人的面，老爷毫无预兆地宣布，乔治少爷千真万确是仲家的少爷。
不仅如此，名字也改回了最初的版本。
再也不是孤零零的乔治。
而是仲家的长子，仲光承。
阿芳惊呆。
她之前就担心，乔治少爷靠自己考上集英中学之后，会抢走老爷的注意和喜欢……
现在看来，岂止是抢走，是大大抢走啊！
怎么办？
小少爷今后……怎么办？
*
乔治少爷原本的身份是「来借宿的朋友家孩子」，所以一直住在东边的客房里。
考上集英中学后，这点也没有变过。
但是现在，他从客房里搬出来，正式移进了坐北朝南的主楼，拥有了自己的套间。
所有员工也已经一致改口，叫他大少爷了。
同一屋檐下的兄弟二人，现在是「大少爷」和「少爷」。
其中微妙，人人懂得。
接下来的几天，前来拜访的客人络绎不绝。
老爷和夫人肩并着肩，神色虽然疏离，姿态却十足亲密。
仲光承站在老爷身边，仲光华站在夫人身边，也是一副融洽样子。
大户人家的体面始终是最重要的。
阿芳一直担忧不已。
少爷心情怎么样？生气吗？低落吗？难过吗？
如果是安娜，或者阿福，出了事，直接就过去了。
可是少爷……却根本见不到他的面。
她和少爷曾经一起度过那么多时光，彼此之间那么亲密，那么熟稔。
却原来，只要少爷不召唤，她这边就无计可施。
明明同在蓝屋，却好像隔着天堑。
阿芳开始焦虑。
这样的关系，能算是朋友吗？
初四。
阿芳从小门熘出去，一个人在街上熘达了一圈，在街边买了份烧仙草，坐在河边的台阶上慢慢吃着。
吃完了，她把盒子放在一旁，望着河面，发起呆来。
这一刻，少爷在做些什么呢？
一个软软韧韧的东西顶了一下她的背，吓了她一跳。
回头一看，是糖霜。
糖霜一双眼睛圆熘熘亮晶晶，红色小舌头露在外面，哼哧哼哧着，用凉凉的鼻子去拱阿芳的手，意思是「快摸我」。
阿芳咬住嘴唇，把手背到身后。
仲光承站在台阶上，笑道：「你再不摸她，她就要哭了。」
阿芳没动。
仲光承：「放心摸吧。反正你最近见不到他，不会让他过敏。」
阿芳心里一跳，慌忙否认：「谁？你说谁？我没有要见谁。」
想见少爷，可是见不到。这种事丢脸死了。
仲光承略微歪头：「还是说，你担心，和我玩会惹他生气？放心吧，这里离蓝屋很远，没人看见，他不会知道的。」
阿芳气死了。
这人怎么回事，说话为什么这么难听？
她站起身，气势汹汹：「你早就知道了吧，知道除夕夜的那件事。」
仲光承装傻：「我知道什么事？」
阿芳：「那天下午他们叫你私生子，你就那么听着，什么都不说。」
她鼻子里哼气一声，「你可真沉得住气啊。」
仲光承：「你觉得，那种事，我有资格提前说出来吗？」
阿芳哑口无言。
少顷，又原地坐下，望着河面不说话。
仲光承在她旁边坐下：「我也很可怜啊。」
「比起你的少爷，我才是可怜人。这一点，你总要承认吧？」
阿芳转头看着他，一时无法反驳。
是这样没错。
可是……
仲光承寂寥笑笑：「我就知道会这样。你只会觉得他好可怜。你就是这么偏心。」
阿芳惊恐瞪大眼：「偏心？」
「你在说什么怪话？你们两个少爷，我哪来资格偏心不偏心的。」
仲光承：「我要是说你有资格，你愿意偏心我吗？」
阿芳嘴角抽搐，一脸「你是不是脑子有病」的表情。
仲光承笑了一下，又嘆了一口气。
「和糖霜玩一下吧。你真的忍心拒绝她吗？」
阿芳：！
她深吸一口气，终于认命，双手环抱住那团云朵一样的软绵绵热烘烘，一顿狠狠揉搓。
仲光承淡淡开口：「可以的话，我也不想和他变成敌人。毕竟……」
他看过来一眼，「毕竟是我唯一的弟弟。」
阿芳睁大眼睛，一脸千言万语，却是欲言又止。
仲光承：「有什么话你就说吧。」
阿芳扯扯嘴角：「你如今是真的不一样了啊，弟弟都敢叫出口了。」
「记得吗？你以前可是幽灵，弟弟这两个字，你敢对任何人说吗？」
她难受地挠挠脸：「你不会当着他的面叫他弟弟吧。夫人会被你气死的。」
仲光承：「你连夫人都偏心上了吗？」
阿芳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仲光承：「我是没有选择的。我走到这一步，也不是出自我的本意。」
「我身如浮萍，只能任人安排。」
阿芳：……
仲光承微笑：「有什么话就说。不用和我客气。」
阿芳：「你既然这么不满，不如和我换换吧。你来当女佣的女儿，我来当你这个大少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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仲光承忍不住笑个不停：「那还是算了。」
阿芳：「呵呵。」
*
初七，夫人突然召见了阿芳。
召见地点在主屋的会客大厅。
阿芳偷偷张望，惊嘆不已。
天顶高耸，彩绘繁复。
长条花窗是南洋式样，玻璃却是西洋传来的铜丝镶嵌工艺。
桌椅是简洁的晚明造型，柜子又是极度奢靡的细木螺钿。
地面是中华传统深青条石，一尘不染，光可鑑人。
屋顶中央垂下来一座洛可可风格的黄铜玻璃枝叶花灯。
蓝屋的两位建造者，一位来自中华岭南，一位来自万里之外的英吉利。
截然不同的两人，在陌生土地上牵手结缘。
这间会客大厅，将其中的冲突和杂糅体现得淋漓尽致。
夫人出现在侧门处。
她一如既往的美丽。
乌黑浓密的头髮在脑后堆成云髻，斜插着一只黄金红宝长簪。
身上是天青色的绸缎长袍，袍摆覆在脚面，露出一点点浓绿色丝绒鞋尖。
夫人露出微笑，伸手召唤：「阿芳，过来。」
阿芳心跳加速，飞速上前。
第69章 往事-11
夫人温声细语：「你知道吗，我们家老爷在外留学的时候，曾经入围过法网资格赛。」
「对于专业选手来说，可能不算什么。但是在商界，可以说是传奇了。」
阿芳：「哇，好厉害。」
夫人：「阿华已经12岁了，身体比起小时候已经好很多了。」
阿芳心想，不久之前还被救护车接走过，在医院住了半个月呢。
这算是好很多了？
小时候是有多差啊。
夫人：「阿华的医生建议，现在开始，可以加强运动了。」
「我考虑过了，网球是一个很合适的项目。」
她抬手，摸摸阿芳的头：「你可以陪他吗？」
阿芳惊讶睁大眼。
夫人轻轻歪头，目光中满是赞许：「你是个特别有活力的孩子。自从你和阿华做朋友以来，阿华明显变得活泼了。」
「网球训练很辛苦。对阿华来说尤其如此。但是，我想，如果有你陪在身边，训练一定也会变得很快乐的吧。」
阿芳脸颊涨红，连连点头。
夫人雷厉风行，网球训练从今天就开始。
阿芳跑出大门，跳上门口的黑色suv。
仲光华已经在后座上等着了。
他身上是纯白polo衫搭配藏蓝羊绒针织背心，配色十分清爽，脸色却臭得很。
车辆启步，开出蓝屋，驶上城市道路。
仲光华哼了一声，扭头看向窗外，「知道我妈妈为什么让你一起来吗？」
阿芳一挺胸脯：「因为我很有活力！夫人希望我把活力传染给你。」
仲光华：……
他语气凉凉：「别人跟你客气，你还当真了。」
「你听不懂这话吗？她是把你当作猴了，逗人开心的那种。」
阿芳不满道：「夫人跟我客客气气的，为什么你偏要解释得这么难听？」
仲光华撇开目光，「实话就是这么难听。」
阿芳嘆气，「你不想和我一起吗？那在这儿把我放下好了，我自己走回去。」
仲光华：「不行。妈妈既然决定了让你陪我，你就得陪我。」
阿芳：「那你怎么想呢？」
仲光华：「我想什么不重要。」
阿芳伸手戳戳他：「你又在别扭什么啊。」
仲光华提高声音：「谁别扭了！」
阿芳：「你说呢？这里一共只有三个人，我反正是没有别扭，剩下的两个人，是谁别扭呢？」
专心开车的司机大叔噗嗤一笑。
仲光华瞬间脸色涨红。
两人一路无言到了网球场。
教练是个壮实的中年大叔，气质喜庆，言谈开朗，看起来很好相处。
今天是第一课，教练大叔稍微教了一些握拍和挥拍的基本动作，就让两个小孩子随性对打起来。
两个人打出一百多颗废球之后，渐渐上了手。
黄色小球开始有来有回，节奏令人舒适。
回家的车上，仲光华试探问道：「你今天……好像挺开心？」
阿芳大声道：「超开心的！网球好有意思啊！你呢？你觉得有意思吗？」
仲光华有些羞涩地点点头。
阿芳突然意识到什么。
「难道……你是担心我不喜欢网球吗？」
仲光华扭着头，手指抠着车门上的凹槽，「这可不是一次两次的事。按照妈妈的意思，接下来几年你都得陪着我打网球。」
阿芳一时无言以答。
「少爷，你知道吗，网球是一种很贵的运动。我学校里也有人打网球，先不说他喜不喜欢，骄傲可是骄傲得不行，恨不得全校都知道他每周都去打网球。」
仲光华：「哈，是吗。那等你明天到了学校，也可以告诉全校你去打网球了。」
阿芳：「还是不要吧，怪不好意思的。」
仲光华冷哼：「怎么了？不是很贵的运动吗？不是很值得吹嘘吗？」
阿芳嘿嘿一笑：「因为我脸皮薄啊。」
她一肃神色：「我说这话是想告诉你，对我来说，打网球是很难得、很珍贵的机会，我很感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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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一伸手，阻止仲光华说话，自己继续道：「除此之外，网球本身也很有意思。打网球让我很开心。」
「最后，最重要的一点。」
她声音真诚：「我们是朋友，对吧？朋友就是会希望对方好。」
「少爷，如果运动能让你身体好起来，那就太好了。」
「如果陪你打网球能帮到你，那就太好了。」
仲光华抿住嘴，没有继续说话。
司机大叔乐呵呵道：「小姑娘性格真好啊！不愧是夫人选中的人！」
阿芳一摸后脑勺：「嘿嘿！」
*
一年的时间一眨眼就过去了。
阿芳的初一学年结束了。
新年假期来到，蓝屋出了一件大事。
仲光乘以仲家人的身份参加了集英杯网球邀请赛，拿到了冠军。
集英中学是不靠政府拨款，全靠商界贊助的精英学校。
每年早春时节，集英中学会举办网球邀请赛，届时会有16支队伍参加。
这16支队伍，自然全来自商界大户人家。
这场比赛，既是体育盛事，也是上流阶层社交盛事。
仲家大少爷仲光乘今年18岁，身长玉立，面容精緻，一身藏蓝镶银边网球服，在集英中学的私有网球场上大杀四方。
整个上流社会为止震动。
夫人是什么感受，阿芳不敢揣测。
但是肉眼可见的改变是，少爷的课业强度大大加强了。
少爷还是在家学习，家庭教师从三个加到了五个。
网球训练时间也直接翻倍，从一周三练加到一周六练。
少爷有很多安静的爱好。
他喜欢拼乐高，喜欢下围棋。
可是现在，他完全没有时间碰这些爱好了。
阿芳忍不住有点担心。
一局球打下来，两个人坐在场边稍事休息。
阿芳偷偷观察仲光华。
她犹豫开口：「少爷，你的脸色有点差……」
仲光华今年13岁，还没开始窜身高，脸也还是个鼓鼓的包子模样。
但是他的眼神气质，已经完全超出了年龄。
他淡淡笑了一下：「最近有点太累了。没事的，过阵子就习惯了，就好了。」
阿芳：「太累了就该休息啊。」
仲光华：「休息的话，就不能精进了。」
阿芳犹豫再三，最终还是说出口：「你离18岁还有很长很长的时间呢。可以慢慢来的啊。」
仲光华眼神瞬间变得有些凌厉：「谁告诉你我是以他为目标？他也配？」
阿芳一缩脖子，不说话了。
两个人沉默了好一会儿。
仲光华突然低声道：「我跟你说一件事，你绝对不要告诉任何人。」
阿芳连连点头。
仲光华低着头，鞋底搓着地上的红土。
「我看见妈妈哭了。」
「我无意中看见的。她一个人躲起来偷偷地哭。」
「她那么要强的人……」
小小的仲光华抬起头，神色复杂。
「如果我不争气，她要怎么办呢？」
「这是我必须要扛起的责任。」
阿芳无言以答。
*
晚春时节，蓝屋新来了个营养师。
按照老爷的说法，两位少爷都很勤奋刻苦，脑力体力消耗都很大，需要专业人士来保证足够合理的摄入。
夫人对此并无异议。
营养师是个二十出头的健美女孩，体育大学毕业，持有体能训练与营养学的双学位。
除了这份工作，她还在视频网站开设专栏，有几十万订阅，算是个小有成就的网红。
蓝屋的员工们，对她十分欣赏喜爱。
但事情很快变味了。
她注意到老爷的早餐菜色，主动指出碳水过多的问题。
老爷欣然接受批评，问她该如何改善。
那一天早晨，厨师、服务生，清洁女工全都目睹了。
老爷不多四十多的年纪，身材高大匀称，相貌英俊矜贵。他懒洋洋靠在流理台边，笑吟吟看着年轻健美的营养师忙活。
营养师脸颊绯红，眼睛里闪着星光。
「紫甘蓝补充纤维，牛油果补充油脂，杏仁补充蛋白质，最后来半根香蕉，给一点甜味——」
破壁机轰然启动。
营养师咯咯笑着，把绿色煳煳倒进玻璃杯，捧到老爷手里：「这就是最完美的早餐，我一直是这么吃的。」
老爷也笑：「看你这么青春活力，神采飞扬的样子，就知道这份早餐错不了。」
厨师、服务生，清洁女工面面相觑。
第二天，营养师被夫人解僱了。
老爷反而一副开心的样子。
晚餐桌上，他语气轻松又亲呢：「你真是的，一把年纪了，还在想什么呢。」
「不过解僱就解僱了。下*一个找男生吧。」
「这下你放心了吧。哈哈。」
夫人一如既往，高贵优雅地微笑着。
吃完饭，仲光华跟着她回了房间。
夫人轻轻嘆气。
仲光华赶紧上前，担心地握住妈妈的手。
夫人顺势轻轻抚摸着儿子的手背。
「你知道为什么他突然狂妄起来了吗？」
仲光华没说话。
夫人轻声细语：「华人重商轻政，这是我们的致命弱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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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奚家很早就注意到了这个问题，一直往政界使力。因此，我们举族托举你舅舅，助他在总统府取得位置。」
「这么多年，你爸爸做事，一直很依赖你舅舅。」
「但是换届之后，你舅舅失去了核心位置，而你爸爸又有了别的路子直达新总统……」
「我和他从出生那年就认识了。我们那么多年、那么深厚的感情……」
夫人轻笑一声。
「或许，从头到尾，只有我看重这份感情。」
「他呢。他心里只有他自己。」
夫人轻轻捧起儿子的脸，深深看进儿子的眼睛。
「阿华，你爸爸很厉害，你要向他学习。」
「感情都是过眼烟云。」
「这世间不容撼动的，只有利益。」
仲光华说不出话来。
*
13岁的仲光华拼命努力着。
但是，他终究是一个孩子。而且是一个先天体弱的孩子。
这一年的六月，仲光华突然晕倒，时隔一年再度被收治入院。
这一次，没有人催，阿芳主动去了医院。
第70章 往事-12
阿芳被护士带领着前往vip楼层。
进到病房之后，首先看到的，是夫人毫无血色的脸。
阿芳惊呆了。
夫人永远优雅精緻完美无瑕，她从未见过夫人这样憔悴的样子。
夫人看了一眼病床：「他没什么大事了，现在正睡着。」
阿芳凑近一看，少爷陷在纯白的枕头被单里，整个人几乎和被单同色，全身极度静止，连胸口都没有起伏。
这……不像是正常的睡觉样子吧？
她不安地看了夫人一眼，用力忍了一下，才没有伸手去探少爷的鼻息。
夫人勉强笑了笑：「他这一段时间都有点嗜睡。」
阿芳伸手碰了碰少爷的手，脱口而出：「好凉。」
夫人笑不出来了，眼尾一下子红起来。
「是他的老毛病了，免疫方面的问题……」
「医生说，他应该出现慢性症状很长时间了。比如乏力，情绪低落……」
说着，她盯住阿芳的反应。
阿芳捂住嘴。
夫人颤抖了一下，「果然如此。」
「不敢置信……我竟然一直忽视了。」
阿芳心想，少爷那个摇摇欲坠的样子，要怎样才会忽视啊。
无非是把赢看得更重要罢了。
少爷一直昏睡不醒。
阿芳数足无措在床边站了几分钟，草草告辞离开。
*
一周之后，少爷出院回家。
夫人再度召见阿芳，说要送少爷去海边别墅疗养一个月，希望阿芳能陪同前往。
在夫人的威压之下，阿芳当然是立刻点头。
出了门，她心里立刻涌上来一股不情愿。
去别墅陪伴少爷，等于说，要从学校请假一个月。
一个月见不到安娜和阿浩，见不到所有的同学……
而且，从现在开始一个月不上课，回到学校是七月份，八月份就是第二学期的期末考试……
考试成绩绝对大受影响吧！
阿芳难受地挠挠脸颊。
这个差事，能拒绝吗？
她站在走廊上，偷偷回头看了一眼夫人的房门。
答案显而易见。
可以说，她的全副身家，都在夫人的一念之间。
反抗夫人，是绝对不可能的。
阿芳深深嘆气。
但是，一切的不情愿，在第二天早晨烟消云散。
阿芳背着一个小书包，跑到少爷的套房楼下。
被安排一起前往的护士阿姨已经等在这里了。
护士阿姨大约四十多岁，穿着一身淡色连衣裙，身材圆圆的，脸盘也圆圆的，嘴角天生上翘，很可亲的样子。
她一看见阿芳就笑了，「你就只带那样一个小包？」
她拍拍自己身边的两个大行李箱，「我们可是要过去住一个月呢。」
阿芳掂掂自己的小书包，「夫人说别墅里什么都有，我就只把主科的课本带上了。」
护士阿姨惊讶：「你书包里全是课本？那衣服呢？」
阿芳：「带了两套换洗。其实带一套也够的，但是我想着，万一晾出去之后忘了收，被雨淋湿了呢？就多带一套保险。」
护士阿姨：「一共三套衣服，你换来换去不会烦吗？」
阿芳摸摸自己的衣领，认真道：「我的衣服都是自己选的，每一件我都很喜欢，穿起来都很高兴，不会烦。」
护士阿姨翘起大拇指：「小妹妹，你很有自我，很不错！」
阿芳：「嘿嘿！」
身后传来脚步声。
阿芳回头一看，是少爷从楼梯走下来。
一瞬间，阿芳惊呆了。
只是一周不见，少爷瘦了好多。
原本圆鼓鼓的包子脸，竟然变成了瓜子，眼睛变得前所未有的大，几乎有点吓人。
阿芳突然想起来，大约一年前的这个时候，糟心的观音失踪事件之后，少爷也入院过一次。
那时候，他也是突然瘦了好多。
那时候，她内心毫无波澜，甚至还吐槽：不愧是小少爷，真娇贵啊，生个病就变成这样。
阿芳心里勐然一酸，站在原地不能动弹。
仲光华慢慢走到阿芳面前，笑了一下，眼神有些迟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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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芳眼眶一红，眼泪掉下来。
仲光华即使迟钝，也吓了一跳，不安开口：「阿芳？」
阿芳胡乱抹掉眼泪：「车来了，我们上车吧。」
她唿啦一下拉开车门，抢先跳上去。
坐定之后，她深吸一口气。
还好我来了。
不然的话，让少爷一个人去别墅，那不是太可怜了吗？
如果我不在，少爷岂不是在别墅里孤零零的，连说话的人都没有？
想到这里，阿芳只觉得心都碎了。
*
四小时之后，一行人抵达海边。
那是一幢朴实的乡村风格建筑，以天然砂石构造主体，屋顶是本地烧制的黑色陶瓦，门窗都是原木所制。
别墅前方是一片长长白色石滩，入水处有一座小小码头，水中停着两艘汽艇。
suv停在别墅门口的石子路上。
阿芳下了车，四处张望，惊嘆不已。
好一派世外桃源。
仲光华下了车，看了一眼码头，「保安大叔会弄那个船。一会儿我叫他带你出海玩。」
阿芳兴奋道：「好啊好啊！」
她随即意识到，少爷说的是「带你」，不是「带我们」。
仲光华随即转身走开，径直上了台阶，进了大门。
阿芳悄悄跟过去。
少爷的房间在二楼走廊尽头，双开大门虚掩着。
阿芳轻轻敲了敲门扇，探了个头进去。
仲光华坐在窗下的长椅上，发着呆。
阿芳：「少爷，很累吗？」
仲光华摇摇头，没说话。
阿芳咬咬嘴唇，「那，你先休息吧。」
说完她便退了出去，体贴地带上房门。
*
第二天，阿芳一大早就跑去少爷房间报导。
仲光华已经起床了。
但是他就像是变成了人偶一样，一直呆呆坐着，完全不说话。
这幅样子，实在是太让人担心了。
阿芳靠过去，安慰道：「没事的，少爷。」
「这段时间以来，你实在是太辛苦了，太累了，精力消耗得太过了。」
「什么都不用担心，好好休息吧。」
「然后，慢慢的，你自然就好起来了。」
仲光华歪在沙发里，头靠在扶手上，勉强笑了一下，算是回应。
阿芳想要嘆气，但是忍住了。
她坐到书案旁边，摆开围棋，自己和自己对战起来。
仲光华远远看了她很久，突然出声：「你想不想坐船出海去玩？我叫大叔带你。」
阿芳摇头：「我不想出海，我想和你待在一起。」
仲光华低声道：「为什么？不觉得我很扫兴吗？」
阿芳手里捏着棋子，眼睛看着棋盘，随口道：「不要故意说那种话呀，少爷。我想陪着你，你就让我陪着嘛。」
仲光华不再说话了。
海风吹起蕾丝窗纱，屋子里一片静谧。
阿芳心想，只是「免疫系统方面的问题」吗？
少爷明显在心灵上也出了问题啊。
一个人应该是为自己而活。
可是少爷却被迫活在和另一个人的比较里。
一个比自己更年长、更健康、更优秀的人。
同时也是一个比自己更「卑贱」，甚至不能承认自己是在与之相比的人。
这样的生活，该是多别扭啊。
*
八月初，来到海边的第三个星期。
仲光华终于有了一些明显的起色。
愿意说话了，也爱笑了，开始花大量的时间和阿芳围棋对战。
早晨傍晚凉爽的时候，他也愿意跟着阿芳去外面走一走了。
这一天，早晨六点，阿芳从床上跳起来，洗脸刷牙，然后去仲光华房间叫人。
她拉着少爷的手，大步往外走。
看屋子的大叔从大厅侧门冒出个头，大喊：「今天有颱风登陆！记得早点回来！」
阿芳大力挥手：「知道！一定会及时回来的！」
榕树有一项特殊习性，那就是会从枝条上长出气生根。
气生根不断向下延长，一旦接触到土壤，就会迅速变得粗壮，成为新的支柱根，继而生长出新的植株。
久而久之，一棵榕树就会蔓延成一片榕树林。
别墅后面的榕树林正是如此。
一整片树林，全部来自一棵母树。
阿芳下决心要找出那一棵母树。
她已经在树林里转了好几天，异常执着。
而仲光华就像个小挂件一样，一直默默跟着她。
阿芳回头看一眼仲光华，指着他手腕叮嘱：「你帮我注意时间哦。天气预报说颱风登陆是在下午两点，我们要在中午十二点之前回去。」
仲光华乖乖点头。
一阵大风突然捲来，逼得人眯起眼睛。
草叶从地上飞起来，在空中迴旋，打到人脸上隐隐作痛。
少顷，世界安静下来，只余巨大树冠簌簌摇动。
阿芳惊道：「颱风这就来了？这也太早了吧？少爷，几点了？」
仲光华看一眼腕錶：「十点差五分。」
阿芳心里挂念母树，但安全更重要。
她深吸一口气，「少爷，我们回去吧。」
仲光华点点头。
阿芳四下里分辨一番，找到回别墅的方向，抬脚就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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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一阵大风袭来。
树冠剧烈摇晃，遥远天空之上，隐隐传来哮音。
阿芳心里一慌，回头招手，「少爷，快跟上，我们得走快点。」
身后空无一人。
阿芳剧烈心慌，大声喊着少爷的名字，循着原路大步跑起来。
第71章 往事-13
仲光华茫然向前走着。
他似乎走到了一片较为空旷的地方。
耳边是大风咆哮，眼前是枝叶狂舞。
仲光华心跳加速，隐隐期待着些什么。
自己什么也不用做，只需要自然而然，就能被外力送到彼岸……获得永远的和平与宁静。
狂风卷过。
一瞬间有了失重的感觉。
仲光华踉跄几步，心脏乱跳，等待着下一次的风力。
「你在干什么！」身后传来愤怒的声音。
仲光华转身。
是阿芳。
她像炮弹一样冲过来。
两个人齐齐扑倒在草叶之中。
仲光华能感觉到，阿芳死死抱着自己的腰，几乎要把自己勒断。
还没来得及说话，就听见阿芳大喊：「颱风已经来了！我们要立刻回去才行！」
说话间，腰被松开，手被紧紧抓住，耳边又是大喊：「抓着我！不能松开！风太大了，一个人会被吹走！」
两个小人儿手拉着手，弯着腰，艰难前进。
走到半路，风更大了。
两个人已经完全站不住，更别说走动，只能紧紧拉着手蹲在地上，才能勉强不被吹走。
还好保安大叔出来找人，一眼看到蹲成一团的两个人，赶紧跑过来，一手拎一个，飞速回了别墅。
三个人进门之后，大雨落下。
确切说来，不是落下，而是水平横飞。
雨雾模煳了一切，近在咫尺的码头和汽艇已经彻底看不见了。
忽然之间，风向一变，豆大的雨点迎面撞来，打在窗玻璃上，发出恐怖的声音。
阿芳吓得缩到窗户下面。
她抱着膝盖，听着外面的狂风暴雨，心有余悸：「再晚一点的话，我们就回不来了。这个天气留在外面，真的会死的。」
仲光华坐在一旁，低声道：「对不起……」
他看过来一眼，咬咬嘴唇，「我只是一时昏了头。我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
阿芳扭头看着他，又生气，又伤心。
什么人会在那种天气里故意往空旷的地方跑啊。
又不能骂人，只能嘆气。
「我们是朋友吧。不要让我伤心啊。」
仲光华：「嗯。对不起。」
阿芳垂头丧气：「不是，我不是说你应该优先考虑我的心情。你自己的心情才是最重要的。」
「你的心情，我也没法感同身受。」
仲光华：「嗯。」
阿芳：「但我们是朋友，你别忘了。」
仲光华：「嗯。」
阿芳哼了一声。
她忍不住又往窗外望了一眼，喃喃道：「风声好吓人。」
仲光华：「那不是风声。那是雨水因为气流高压而雾化之后，和空气摩擦的声音。」
阿芳：……
她没好气：「谢谢你哦，我得到了一个知识点呢。」
仲光华低低笑了一声。
*
飓风暴雨持续肆虐了整整一个小时，之后慢慢趋势放缓。
到下午三点，天地间恢復了平静。
屋子里黑洞洞的。
颱风登陆之后不久，就停电了。
阿芳跑去厨房，拧开水龙头。
水也停了。
仲光华打开门，垫着脚把手机伸向天空。
伸了半天，失望道：「没有信号。」
保安大叔安慰道：「颱风之后就是这样的。很快就会恢復的。」
保姆阿姨在二楼发出惊叫。
保安大叔和阿芳从不同的楼梯噔噔噔跑上去。
两个人一上楼，都惊呆了。
二楼一整层，竟然都被昏浊的黄水淹没了。
保安大叔一挥手：「是下水口堵了。我们赶紧一个个排查！」
阿芳奔进少爷房间的浴室，拧开下水口的盖子，把晾衣杆伸进去一阵捅。
果然，一堆树叶混着泥沙涌出来。
阿芳眼疾手快把树叶全部捞出来，暂时扔在洗漱台上。
浴室里的水咕噜噜向下排去。
很快，房间里的水也跟着排干净。
阿芳松了一口气。
然后蹲下身，摸了摸湿透的羊毛地毯。
四下里一看，地毯被床和各种柜子压着，一时也掀不起来。
她起身，出门，跑去主卧套房。
保姆阿姨刚清干净这边的下水口，水是排掉了，但是地毯也全湿了。
保姆阿姨：「这可怎么办，这么湿哒哒的，可不能住人了。」
保安大叔从走廊另一头探出个头，招唿道：「把东西收拾收拾，我送你和少爷回家去。」
阿芳点头。
二十分钟之后，suv被迫停下。
前方，一颗樟树横倒在路面上。
巨大的根系破土而出，泥浆乱撒，折断的树枝盖满地面。
几个人下了车，四处查探一番，确认无路可去，只好原路返回。
*
当晚，仲光华和阿芳两个人挤在一楼的小房间里。
楼上正经卧室的地毯全都浸湿了，只有楼下几个简陋的员工房间是干爽的岩石地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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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个小朋友并排躺在成人用的单人床上，不宽松，却也不拥挤。
阿芳在一团漆黑中看着天花，担忧道：「楼上的地毯下面是什么？木板吗？如果地毯里的水往下渗，从木板缝隙流下来，把一楼天花泡坏了，怎么办？」
仲光华好笑道：「你担心这个做什么？泡坏了就修呗。」
阿芳深深嘆气：「那得花多少钱啊？」
仲光华：「……不知道。」
阿芳：「还好你家有钱。这要是一般人家，家里出这种事，真的要哭死。」
仲光华：「嗯……」
阿芳：「你知道吗？你家这么有钱，你真的免除了很多很多的烦恼。你要认识到自己的幸运哦。」
「你知道我和妈妈来蓝屋之前的日子有多苦吗？你知道穷日子有多难熬吗？」
「哼，你根本想像不出来。」
仲光华：……
阿芳：「唉，不是，你也不用把我的话当真。我其实也理解的，有钱人也会有自己的烦恼。」
仲光华想了想，安慰道：「其实你也不必勉强。有钱人的烦恼，你应该也想像不出来。」
这下轮到阿芳无言以答。
她突然福至心灵：「等一下，你是在阴阳怪气吗？」
仲光华吭哧吭哧笑起来。
*
接下来连续三天，停水停电停气，网络信号断绝。
仲光华，阿芳，护士阿姨，保姆阿姨，保安大叔，这五个人靠着瓶装水和罐头食品，过起了户外求生一样的生活。
大人们一直在安慰两个小朋友，说别害怕，每年都有颱风，附近的镇子有一整套备案，很快就会有人来救援了。
阿芳心想，我一点也不害怕啊。
正好相反，这样的突发状况让她感到分外新奇。
最让人开心的是，她明显感觉到，少爷之前那种灵魂出走的状态，好像随着颱风一起离开了。现在的少爷，不但恢復了曾经正常的样子，甚至和她一样，对这种紧急状态有些小兴奋。
夜里，百无聊赖的三个大人两个小孩一起坐在门口的台阶上看星星。
阿芳看了一会儿，奇道：「星星好像变多了。」
护士阿姨笑道：「因为屋子里没有灯啊。星星就显出来了。」
「之前一直灯火通明的，人的眼睛适应了那种夸张的亮度，自然看不见星星。」
阿芳赞嘆道：「真好～～～」
保安大叔哈哈笑：「比起星星，我还是喜欢家里有电有灯。」
保姆阿姨也笑：「你可真是不懂情趣。」
第四天，别墅的电力突然恢復了。
手机充电之后，也立刻恢復了信号。
保安大叔第一时间向夫人报平安，然后和镇上沟通路况问题。
第五天，樟树终于被清走。
保安大叔立刻开车上路，送少爷回家。
阿芳趴在车窗上向外望。
来时还青翠可爱的山路，颱风过后，竟变得像垃圾场一样。
不少树木整棵倒伏，土浆翻得到处都是。
路边络绎不绝全是奇怪物品：散架的自行车，半截栏杆，书本衣服，还有溃烂的动物尸体。
顶着颱风往家跑，数次被吹得差一点离地——那种恐惧忽然回来了。
阿芳不禁一个哆嗦。
「差一点就死了」，在这一刻显出前所未有的真实感。
手突然被攥住。
阿芳转头一看，正好看到少爷的眼睛。
一下子就看懂了，少爷啊……他也在后怕。
阿芳忽然放下心来。
太好了，少爷回到正常状态了。
*
一年时间很快过去，阿芳升上初二年级。
这一年，她开始勐蹿个子。
不仅是身高，进入青春期的少女，开始有很多微妙的变化。
不知什么时候，仲光华突然发现，那个远看像豆芽菜，近看却又倔又野的小孩已经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充满陌生感的少女。
网球训练是每周一、周三和周六。
周六的训练时间最长，从下午两点一直持续到六点。
阿芳大喊一声「累死了」，扑通一下坐到长椅上，手撑在身后，两条腿往前伸。
仲光华坐在她旁边，彼此之间的距离还不到10厘米。
能清晰感觉到她身上蒸腾的热意。
太阳已经西斜。
金色光线从阿芳侧面打过来，为她镶上一圈金边。
仲光华看了一眼，有些生硬地转开目光。
虽然可以不看，手臂却持续接受着她身体喷过来的热气。
仲光华忍不住又看了一眼。
阿芳闭着眼，仰着头，脖子显出优美又脆弱的曲线。
仲光华逃避似的再次撇开眼神。
身边的热气突然变重了。
手臂好像火烧。
仲光华一转头，看到阿芳近在咫尺的脸。
她脸上还带着未干的汗珠，一颗一颗，浮在淡淡的汗毛上。
仲光华心脏轰鸣，声音颤抖：「你，你干什么？」
阿芳没说话，伸出一根手指，轻轻从他额头上抹过。
她举着手指头笑起来：「你出了好多汗哦。」
……
仲光华勐地从被子里坐起来。
他剧烈喘息着，好一会儿之后，才意识到今夕是何夕，自身在何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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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突然掀开被子。
灰蓝色的睡裤上，有一抹醒目的污渍。
第72章 往事-14
灰蓝色的睡裤上，有一抹醒目的污渍。
仲光华只觉得自己的脸腾的一下烧起来。
虽然是第一次经歷，但有用没用的闲书看过不少，所以这一刻，他心里相当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
他核对了一下自己的年龄。
14岁，对于这种事而言，是十分正常的年龄。
仲光华匆忙扯下裤子，胡乱把身上擦干净。
他把裤子团成一团，目光四下梭巡，想找个地方塞起来。
少爷的想法自然是「塞起来永不见天日」，但最终选中的地方是床下缝隙。
「女佣每天都会蹲下来清理床下灰尘「这种事情，少爷是从来没想过的。
当天晚饭之后，仲光华被妈妈召唤到房间里，揉皱的脏裤子就摆在两人之间的茶几上。
小少年面如滴血。
夫人淡淡道：「你长大了，身体发育了，这是正常情况。」
仲光华埋着头，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他当然知道这是正常情况。
可问题是，他一点也不想和妈妈当面谈这种情况啊！
夫人：「你有喜欢的女孩吗？」
仲光华立刻否认：「没有。」
这不是说谎。
确实没有。
他从11岁开始陷进这场战斗里，每天都很累，分不出心思想别的。
夫人嗯了一声，转了转手里的茶杯。
「你怎么看阿芳？」
仲光华心中一惊。
阿芳？
阿芳是伙伴啊。
是最亲密的朋友。
为什么问起这个？
仲光华一时没说话。
夫人也沉默了。
良久，她突然开口：「以后，我会帮你选一个完美的妻子。」
仲光华一时没反应过来。
他有些无措：「怎么突然讲这个。」
夫人：「你未来的妻子，一定是一个智商最高、学业最佳、家世最体面、各方面都最完美的女子。」
仲光华：……
夫人：「你一定要尊重她，负起身为丈夫的责任。」
「你要洁身自好，做一个对妻子忠诚的人。」
仲光华才14岁。
他从来没想过「妻子」这个话题。
但是妈妈既然说起了，他也只能胡乱点头。
夫人嘆了一口气。
「你爸爸啊，看着是个人样子，其实像公狗一样，连最基本的欲望都控制不住。」
「他亲手把一切美好都破坏掉了。」
她深深、深深地望着儿子，语气如诉如泣：「如果有朝一日，你也变成你爸爸那样，我真是不如早早死了算了。」
仲光华慌张道：「我不会的！」
夫人笑了：「嗯，我相信你。」
「你毕竟是我亲自教育出来的孩子。」
仲光华低着头，两只手紧紧搅在一起。
*
周一下午放学后，仲家的suv先在集英中学接上仲光华，再停到国立中学附近的街边。
刚停下，阿芳就从路边的gg牌后面冒出来，嗖的一下上了车。
仲光华：……
他没好气道：「你是有多害怕被人看见啊。」
阿芳：「你不懂。要是被人看见我和你一起，他们会通过我来和你拉关系。」
仲光华：「如果我说，我不介意呢？」
阿芳：「那我也不想让他们打扰你嘛。你那么忙那么累，我可不想再有多余的事情来烦你。」
仲光华耳朵一阵发烫。
他忽然想到什么，眯起眼睛：「只有这个原因吗？」
阿芳：「对啊，不然还能有什么。」
仲光华：「比如说，你也嫌烦，之类的。」
阿芳：「怎么会呢，我当然都是为了你啊，哈哈哈哈哈哈！」
仲光华：……
你如果不笑得这么开心，你的话还有点可信度。
真是……狡猾的东西！
仲光华心脏砰砰直跳。
有时候，他会想起颱风那一天的情景。
在骇人的大风中，他产生了一些奇妙的心思。
什么也不用做，只需要自然而然，就能被外力送到彼岸……获得永远的和平与宁静。
那时候，是阿芳像一颗炮弹一样冲过来，将他扑倒在地。
尖利的草叶扎在脸上，阿芳的重量压在身上，那一瞬间，曾经无所谓的这个世界，又和他联繫上了。
啊，我很真实地活在这个世界里。
还是再忍受一阵吧。
就这样，一直忍受到现在。
而这个世界，也并不全是忍耐，也有很多奖励。
仲光华跳起来，一个横挑，黄色小球瞬间改变方向，旋转着飞回对面。
阿芳判断失误，中途转身已经来不及。
小球与球拍擦过，飞出界外。
「啊！」阿芳发出懊恼大叫。
阿芳仗着自己年龄更大，个子更高，一直狠狠压着仲光华打，可以说半点不留情。
像这样赢一次，对仲光华来说，非常珍贵。
太爽了！
仲光华哈哈大笑。
活着真好，可以体会这样纯粹的爽利与快乐。
训练一个小时结束。
两个人分头沖凉换衣服，然后一起上了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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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芳开了一点车窗，回头道：「开一点可以吗？」
仲光华：「你都已经开了。」
阿芳：「嘿嘿！」
她伸直了身体，把脸凑到窗户缝上。
仲光华一眨不眨看着她的侧影。
是她。
只有她。
最亲密的伙伴。
最纯净无暇的感情。
街道上微热的风吹进来，细细软软卷卷的头髮飘起来。
一缕头髮飘到仲光华脸上，轻轻一挠，激起一片鸡皮疙瘩。
身体里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冲动。
血液开始发烫。
妈妈的声音忽然在耳边响起。
「像公狗一样。」
血液冷却了。
仲光华突然出声：「我妈妈说，会帮我选一个完美的妻子。」
「一个智商最高、学业最佳、家世最体面、各方面都最完美的女子。」
阿芳惊讶回头。
「你才几岁？夫人就和你说这种话题？」
想了想，恍然大悟的样子：「难道是怕好人选被抢走？也对哦，好人选难得，确实需要提前挺久准备的。」
仲光华突然很不爽：「你又知道了。」
阿芳：「我不知道啊。这话不是你提起来的吗。」
仲光华：「你呢，你会选一个什么样的丈夫？」
他冷笑起来：「好人选难得，你是不是也要提前准备起来了？」
阿芳理所当然道：「我不会结婚。」
仲光华一愣：「为什么？」
阿芳：「因为不出意外的话，我能在这个社会上独立生存。我不需要一个丈夫供给我生活。」
仲光华愣愣的：「丈夫只是供给你生活吗？如果……如果你遇到了一个很爱的人呢？」
阿芳眼神飘忽了一阵，最后笑了。
「那我就爱他。」
「我觉得纯粹的爱也挺好的。」
「反正……结婚是不可能的。」
「你看看周围那些结婚的人，你觉得他们过得好吗？」
仲光华一时无言以答。
*
周二晚上是仲光华的马术课。
这种课程，阿芳是不在的。
晚上九点，课程结束，仲光华坐车从马场回蓝屋。
经过闹市时，仲光华无意向外望，看到一家大排档，鲜艷的灯牌上写着：秘制冬阴功海鲜麻麻面。
麻麻面是当地很受欢迎的一种方便面。
当初阿芳吸着口水描述「和同学们一起去吃的秘制冬阴功海鲜麻麻面」有多好吃的时候，仲光华的脸皱起来：「方便面能有多好吃？」
阿芳很激动：「麻麻面本来就很好吃啊！更别说它里面放了可多料了，有鸡蛋，鱿鱼，烧肉，肉丸，还有好大好大的明虾，汤里还放了椰奶，可顺滑可浓厚了！」
「再配上一盘炸猪颈肉！炸得脆脆的，满口油香，肥而不腻——啊，天堂！」
仲光华不理解。
放再多料，不也还是一碗方便面？
但是既然阿芳喜欢——
仲光华算着路程。
从这里到蓝屋还有十多分钟车程。
虽然时间不久，但是方便面的话，肯定就泡发了，不好吃了。
不如回蓝屋接上阿芳，带她过来吃。
仲光华拿出手机打电话，打算叫阿芳在蓝屋侧门等着，车到了接上她就走。
手机里传来刻意压低的声音：「餵？什么事？我在外面和同学玩呢。」
仲光华顿了一下。
压低声音。刻意省掉称唿。
阿芳啊阿芳，你为了在同学面前隐瞒少爷的存在，真的是很努力呢。
仲光华压制着不爽的情绪：「我刚经过你喜欢的那家麻麻面。」
阿芳：「啊？」
仲光华：「啊什么啊，你在哪里？我过来接你。」
阿*芳：「接我干什么？」
仲光华：「你不是说那家麻麻面开摊时间太晚，距离又远，所以总是吃不到吗？我现在来接你，带你吃麻麻面。」
阿芳：「啊？谢谢你哦，但是不用了。」
手机里传来模煳的其他人声，似乎在问「谁啊」，阿芳似乎说「没有谁」，接着，通话便挂断了。
仲光华：！
气死了，我真的被当作见不得人的东西了！
不对，等一下，阿芳的声音莫名有些黏煳煳——她是喝酒了吗？她才几岁，就喝酒？
再等一下，能买到酒，意思是和她在一起的那帮人里有高年级的男生？
阿芳她，不会被人占便宜吧！
仲光华心中揪紧，抓着手机勐打电话。
但是阿芳一个也没接。
只有一条信息冒出来：我十点钟之前会回家的！
仲光华略微松了一口气，看来阿芳心里还是有数的。
车到蓝屋，仲光华看一眼时间：九点三十五。
他交代司机：「停到侧门去。」
司机看了一眼后视镜，没有说话，直接照做。
suv停在离侧门五十米左右的街口。
仲光华坐在车里，又看了一眼时间，默默思索着：
她会是坐地铁然后走回来呢，还是打车回来呢。
九点五十五。
一辆黑色奥迪从大街驶过来，在街口另一边停下。
仲光华随意看了一眼，瞳孔勐缩。
奥迪后门两边同时打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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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边下来了阿芳。另一边下来了仲光乘。
阿芳看来是真的喝了酒，她踉跄走了几步，腿一软，往地上栽去。
仲光乘一个大跨步上千，捉住她手臂。
阿芳整个人软在仲光乘臂弯里。
两个人无比亲密。
仲光华勐地打开车门，一个箭步冲过去。
阿芳大力甩开仲光乘，小脸红彤彤，眼里全是惊讶：「少爷？你怎么在这？你在等我吗？」
仲光华压着怒气：「对，我在等你。」
阿芳嘻嘻笑：「好开心，谢谢少爷。」
她挥挥手：「我已经到家了。你赶紧走吧。」
她又转身朝着仲光乘挥手：「谢谢你送我回来。你也赶紧走吧。」
仲光乘勾起嘴角：「你倒是会卸磨杀驴。」
阿芳：「赶紧走吧你们两个！别被人看见了！到时候你们没事，我可惨了！」
她唿唿挥手：「快走！赶紧走！」
仲光华憋着气：「我看着你进门再走。」
阿芳立刻转身，大步往侧门跑去。
不一会儿，一个拐弯，消失在门里。
仲光华恶狠狠瞪着这个私生子：「你怎么会和她在一起？」
仲光乘耸耸肩：「我和阿芳之间的事，和你有什么关系呢？」
仲光华脑子瞬间爆炸，又瞬间冷静。
何必急着追问？
这种事，明天问阿芳就行了。
他冷笑一声，转身就往suv走。
仲光乘在他身后提高声音：「其实我没有敌意。」
仲光华停住，回头。
仲光乘：「我毕竟生母不明。再怎么努力，再怎么优秀，终究赢不过你。」
仲光华：「呵呵，你很优秀吗？」
仲光乘：「其实我能感觉到，你不是那种喜欢树敌的人。我们之间的问题，主要是夫人——」
仲光华强硬打断：「我和妈妈是一体的。」
仲光乘挑起眉毛：「是吗。也对。」
他歪歪头，眼神意味深长：「我真的不想和你们为敌。」
「所以，我在想啊，假设啊，我和女佣的女儿结婚——」
他看到异母弟弟瞬间变色，嘴角立刻浮起微笑。
他慢条斯理，把句子说完。
「如果我和女佣的女儿结婚，夫人是不是就从此放心了？」
第73章 我怎么能忘记？
爱是什么？
爱是一个太大太远的词，宋流星不敢揣测。
但是她早就决定，一个为生活奔波的女人，没资格碰触那么高级的东西。
宋流星对自己的评价一向客观。
她知道自己是谁，知道自己想要什么。
她喜欢自己，自认是个了不起的女人。
但她也知道自己在别人眼里是什么样子。
收入不稳定、孩子老大不小的单身母亲。
这样一个人，说什么爱不爱的，未免可笑。
可是……
可是啊。
如果两个人之间的关系，看起来像爱，感觉起来也像爱，那它会是别的什么东西？
那个吻，混合着冰拿铁的味道，苦中带甜，芳香醇厚。
对方的臂膀是那样坚实强壮。
她在那个拥抱里软化，升温，失去神志。
在一片模煳里，她感到一种莫名的熟悉。
那种触感，那种韵律，那种味道。
很多很多年以前，她在另一个人身上尝到过。
*
「啊哈——」
宋流星勐的吸一口气，睁开眼睛。
年轻男人的脸近在咫尺，连寒毛都能看清。
宋流星抬起软绵绵的手，抚上那道浓密的眉毛。
天啊，我怎么能忘记的？
明明是一样的眉毛，一样的鼻子。
尤其是，一样的眼睛。
怎么可能忘得一干二净？
啊……对了，是我故意的。
那个时候，人生骤变，境况惨烈。
那么多伤心，那么多不安，那么多思念。
我只能强迫自己清空大脑。
我必须向前看。
我只能向前看。
忘记是我的自救。
仲光华抓住那只在自己脸上乱动的手，笑容愉悦：「喜欢吗？」
宋流星咧开嘴，眼神迷离：「喜欢。好喜欢。」
我一直都很喜欢啊。
从来没变过。
仲光华的笑容愈发愉悦起来。
他再次俯下身，夺走对方的唿吸。
*
特斯拉停在事务所门口，两个人下了车。
宋平安立刻从玻璃门里迎出来，欢乐大喊：「妈妈！李叔叔！你们好慢啊！」
他转身指着榕树下的跑车：「你的车停在那了。阿珍让我告诉你，她这一路开得可好了，一点剐蹭都没有。」
仲光华淡淡点头。
宋流星看向他：「那，回头见。」
仲光华两手插兜，挑起眉毛，勾起嘴角：「这就赶我走了？」
宋流星：……
怎么回事，这个人突然变油腻了，还是一直这么油腻？
和印象里那个清高洁癖的少年好不一样。
难怪我认不出！
呵呵。
她挥挥手：「赶紧走吧！」
仲光华淡淡微笑，从宋平安手里接过钥匙，施施然上了跑车，走了。
宋流星进了屋子，一屁股在沙发坐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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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3页
她掏出手机，打开班级群，查找聊天记录。
宋平安挨着妈妈坐下，探头看手机屏幕：「你在找什么？」
宋流星推开孩子的头：「大人的事，小孩别管。」
宋平安哼了一声，跑了。
宋流星很快搜到了想要的内容。
安安的同学李静深，他家的公司叫做「立洁日化」。
继续打开网页搜索。
很快找到了立洁日化ceo的照片。
这个略微秃顶的男人，就是李静深的爸爸，「李流年」的哥哥。
长得一点也不像呢。
果然如此。
宋流星继续搜索。
费了一点功夫，但是她在立洁日化某员工的私人帐号上找到了一张照片。
背景是商务宴会，人物是一身礼服、长发微卷的年轻男人。
配字：「老闆的弟弟比老闆帅好多哦～～～」
所以，这个男人，才是真正的李流年。
立洁日化的母公司也隶属南洋岛国。
这个李流年，大概率是仲光华当初在集英中学的同学。
所以是冒用了朋友的身份？
倒是很合理。
等一下，这个正版李流年，她见过。
对了，是那天在餐厅相亲，坐在临桌，先偷听，然后强行请客的纨绔公子。
一股怒气涌上来。
仲光华这段时间的所作所为，李流年是知道的吧？
他在餐厅看到我和那种不着调的男人相亲，心里是怎么想的？
会觉得我可笑吗？
不，李流年怎么想不重要。
重要的是，仲光华是怎么想的？
……也觉得我可笑吗？
不，不对，这也不重要。
重要的是——他为什么这么做？
为什么冒用他人身份来骗我？
……为了看我笑话吗？
宋流星用手捧住额头，身体忍不住一阵颤抖。
宋平安从电脑显示器后面冒出个头，担心道：「妈妈？你头痛吗？」
宋流星抬头，勉强笑了一下：「没有。就是有点累。」
她站起身，「我上去睡一会儿。」
宋流星径直上了楼，扑倒在床上，脸埋进被子里。
出门这么久，被子一直没人使用，泛出一股不大妙的潮湿味道。
但是她懒得起来换洗。
重逢是什么时候？
她仔细检索着记忆。
能想起来的第一次见面，是他前来事务所委託调查私生子。
很明显，那个时候，他是有备而来。
他知道我是谁，知道我在这里工作。
所以，真正的第一次见面，真正的久别重逢，是什么时候？
……实在想不起来。
算了，这个不重要。
重要的是——他为什么这么做？
为什么冒用他人身份来骗我？
宋流星在被子里闷闷笑起来。
说实话，太好猜了。
她和少爷，曾经是那么熟悉。
少爷的臭脾气，没有人比她更了解。
是自尊受挫吧。
重逢之后，我竟然没认出他来，他一定不敢置信，天崩地裂吧。
是不甘吧。
他那样金尊玉贵的少爷，一直记得我；而我这样卑微的员工家属，竟然把他给忘了。
哈哈，他一定气死了吧。
宋流星弓起背，在被子里发出呻吟。
必须面对了，从充电桩开始，这一路上她一直不愿意面对的事实：
她主动吻了他。
明明忘了他是谁，却还是在短时间内对他动了心，然后主动吻了他！
他会怎么想？
应该很高兴吧。
从他的反应来看，真的挺高兴的。
受伤的自尊应该也修復了吧。
不记得又如何？我还不是拜倒在他的魅力之下？
巨大的羞耻涌上心头。
*
仲光华开着跑车直奔李流年的公寓。
李流年提前接到电话，匆匆挥别了攀岩场的伙伴们，打车往家赶。
一进大堂，就看到仲光华一脸不耐烦坐在会客区的沙发里等着。
李流年忍不住大叫：「你那什么表情？我可是临时改变了自己计划，就为了来见你！你的感激呢！给我好好表达出来！」
仲光华：……
「感谢你。」
李流年：「虽然不怎么诚恳，但是算了。谁让我是这样的好人呢。」
他掏出房卡，刷开电梯。
两人出了电梯，直接进到客厅。
仲光华再也按捺不住，宣布道：「我的计划已经成功了！」
李流年：？
仲光华两眼灼灼，全身仿佛都在冒光：「阿芳！她主动吻了我！」
李流年：！
他啪啪鼓掌：「哦哦！恭喜你！」
仲光华得意笑：「果然如我所料，我不用做任何特别的事情，只要存在着，她就会一次又一次，反覆为我沉迷。」
李流年：「所以下一步计划是什么？告诉她真相，狠狠嘲笑她？」
仲光华用一种看傻子的目光看着友人：「那怎么行？她会生气的。」
李流年：……
「这话可不是我说的，是你自己说的。」
「你忘了吗？你就站在你现在站的地方，很大声说出来的。」
「你说，你要向她散发魅力，让她陷入你的爱情陷阱。然后告诉她真相，狠狠嘲笑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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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4页
「我只是重复你说过的话而已。」
仲光华：「是吗。就当我说过吧。」
李流年：「不是当你说过，你就是说过。」
他挥挥手：「所以呢，你打算怎么办？不告诉她真相，一直用假身份混下去？」
仲光华：「怎么可能？」
李流年：「那不然？」
仲光华显出一些不自然。
他搓搓手，犹豫道：「我可以假装刚刚认出她来……应该可以吧？」
李流年：「你说呢？」
仲光华心虚撇开眼神，没说话。
李流年：「你现在坦白，她气你骗她一次。你要是跟她说什么刚刚认出她来的鬼话，她气的，可就是你知错犯错，骗她一次又一次了。」
仲光华：……
李流年：「我劝你早点坦白从宽。」
仲光华：……
李流年：「抗拒从严。」
仲光华：……
*
宋流星在被子里蠕动了一下，翻过身，睁开眼睛。
哎呀，窗外已经黑了。
这是睡了多久啊！
她脑子混混沌沌，躺在原处，一时不愿意动弹。
睡完一觉，那种难言的、让人全身起鸡皮疙瘩的羞耻感觉已经没有了。
本来嘛，羞耻心是少年人的专利，以为自己是舞台中心，是完美天使，因此一丝瑕疵都会让人无法忍耐。
而到了某个年纪之后，多少会明白，人生是一场无奈，许多事情发生，并不是我的错。
但是，另一种感觉渐渐升上来。
是愤怒。
愤怒像岩浆一样，在地壳下蓄势待发。
宋流星伸手摸索手机，想要立刻打电话给仲光华，摊牌，对质，问他到底是想怎样。
手机屏幕点亮，赫然显示当下时间：晚上八点二十。
宋流星一骨碌爬起来。
糟糕，安安还没吃饭呢。
她匆匆去推孩子的房间门，嘴里问着：「安安，你吃饭了吗？」
没有回音。
房间里没有人。
是在楼下玩电脑？
宋流星噔蹬蹬下了楼，啪地拍开一楼大灯。
也没有人。
那就是和小伙伴们出去玩了？
也好，应该在外面买了东西吃。
宋流星随手拨号。
嘟——嘟——嘟——
一声又一声，却没有人接起来。
宋流星心里一下子慌了。
她的目光无意识四下梭巡，一下子看到茶几上有一个信封。
她扑过去，打开一看，是稚嫩的笔迹：
妈妈，我有事出门一趟，后天早晨回来。
我会很小心，不会惹事，不要担心我。
落款：你最亲爱的安安。
宋流星：？？？
宋流星：！！！
第74章 相约离家出走
宋流星捏着那张信纸，一时大脑宕机。
她身体自动奔出大门，一边抓着手机继续打电话，一边目光四下梭巡。
一口气跑到了街道末尾，手机里还是无人接听的嘟嘟声。
宋流星气得脑子发昏，一瞬间想扔手机，又捨不得，只能原地狠狠跺脚，嘴里大骂：「小混帐！你等着，等我抓到你，看我不打烂你的屁股！」
安安的信里写：「我有事出门一趟。」
有事？有事？
一个屁点大的小学生，能有什么事？
她勉强冷静下来，回忆这一段时间安安的行为细节。
对了，在阿珍老家的时候，他好像总是抱着手机一直打字——
想着孩子也需要和同学朋友们联繫，她就没管。
现在想想，他应该就是在和同伙商量这起谋逆大案！
宋流星脑子里瞬间闪过李静深的脸。
同伙会是他吗？
……不会。
李静深小同学看起来就很看不上安安的样子。
但，就算不是，他也一定知道些什么。
虽然见面不多，但是那个过分安静沉稳的小朋友，强烈给人以「无所不知」的印象。
对，李静深。
终于从一团乱麻中找到了第一根线头，宋流星不禁大喜。
刚要迈步，又停住。
去找李静深，意味着和他那个假货叔叔见面。
一团火从宋流星肚子里烧起来。
她预设的见面场景，是气势汹汹上门，直接宣布「我知道你的把戏了，别演了」。
她要占尽上风，狠狠拷打！
而不是带着需求上门：「我想问你侄子一些事情，可以吗」。
她才不要这样弱气地面对他。
啊啊，烦死了。
另一个名字突然闪过脑海。
蓝雪。
对啊！小雪的聪明程度绝对不输于李静深，小雪还是女孩，女孩一定知道得比男孩更多！
宋流星拔腿就跑，十二分钟后，气喘吁吁推开舞蹈教室的大门。
舞蹈教室的夜间课程是七点开始，八点三十结束。
眼下是八点四十，小朋友们刚刚离开，蓝老师正在收拾东西，清洁阿姨也正好拉着移动水桶进来，从角落开始狠狠擦地板。
蓝老师一身黑色紧身舞蹈服，微长的头髮整齐扎在脑后。
他听见声音，转过头来，露出迷人微笑：「宋小姐，稀客呀，有什么事吗？」
宋流星露出苦笑：「那个，我家安安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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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家出走了。」
蓝老师惊讶睁大眼睛。
宋流星：「所以我想问问小雪，有没有听安安说起过什么。」
蓝老师毫不犹豫：「走，我们回家去问她。」
蓝老师的家在离舞蹈教室两条街的地方，走路十五分钟可达。
他和宋流星两个人刚出电梯，走廊尽头的门已经打开，蓝雪欢唿着跳出来：「爸爸！你回来啦！」
看到爸爸身边的宋流星，她几乎是立刻露出心虚的表情。
*
蓝雪站在沙发边上，手指用力抠着沙发靠背上一个小洞，视线一直在墙角和窗户之间来回移动，就是不肯看人。
嘴也闭得紧紧的，一个字都不肯说。
蓝老师皱起眉，声音威严：「小雪，安安一个人跑出去了，很危险，你明白事情的严重性吧？」
蓝雪小小声道：「不危险的。
宋流星心下一跳。
小雪果然知道。
她轻轻拉住对方的小手，柔声道：「我知道你想对朋友讲义气。可是安安一个人在外面，我是她的妈妈，我真的很担心，你理解的吧？」
蓝雪艰难点头。
宋流星：「这样，如果你告诉我安安在哪里，我找到他之后，绝对不会跟他说是你说的，好不好？」
蓝雪咬咬嘴唇，终于开口：「你跟我保证，不会骂他，好不好？」
宋流星赶紧点头。
宋平安果然不是一个人行动。
他的同伙名叫吴佳欣。
说到吴佳欣，宋流星可是印象深刻。
那是一个短头髮女孩子，一双眼睛炯炯有神、闪闪发亮，很是惹人注目。
上个学期，安安曾经被坏傢伙刘亮污衊，还被刘亮妈妈强势要求开除。
那时候，是吴佳欣和蓝雪一起闯进会议室，帮安安作证，洗脱罪名。
确切来说，这场离家出走的计划，是吴佳欣发起的。
起因是，上个学期结束之后，吴佳欣的好朋友李梦转学去了外地。
说到李梦，宋流星也印象深刻。
她是和刘亮一起受伤的孩子，一度试图声明不是安安的错，但是迅速被她妈妈镇压了。
那个孩子头髮长长，皮肤白白，声音小小，气质非常柔弱。
和强势坚定的吴佳欣可以说对比鲜明。
李梦转学是因为父母离婚。
家里房子归了爸爸，她只能跟着妈妈回去娘家。
妈妈的娘家在一个没人听说过的小县城。
没有高铁直达，坐大巴的话，需要十个小时。
对于小朋友来说，是约等于世界尽头的遥远地方。
分别之前，两个小女孩抱头痛哭，彼此约定，绝不让地理距离破坏友谊，从此以后，每天都要互相发消息，要继续分享彼此生活里的一切。
但是李梦并没有遵守约定。
她会回復好友的分享，但是对自己的生活绝口不提。
随着时间推移，她的话越来越少。
吴佳欣心中疑窦重重。
难道说，李梦有了新的好朋友，所以对旧朋友使用自然冷却大法？
如果是这样……她绝对无法接受！
吴佳欣决定亲自去找李梦要个说法。
她检索了各种交通方式，在火车转乘和夜班巴士直达中选择了后者。
计划很简单：第一天晚上乘上夜班大巴，第二天清晨到达李梦所在的小县城，跟她当面对峙之后，晚上再坐大巴返程，第三天清晨就能回到花城。
订下计划后，她认为自己单独行动太危险，没准会遇到坏人，于是坚决拉上了班里个头最大外表最勐的宋平安，让他充当自己的保镖。
宋流星听完这一大篇话，简直无言以答。
她几乎要佩服吴佳欣这小女孩了。
心思缜密，有条有理。可以说什么都考虑到了。
除了一点：
实在是狗胆包天！
屁点大的小孩，竟然敢独自去那么远的地方！
宋流星匆匆往回跑。
计划是立刻开车前往城南汽车站，幸运的话，夜班巴士还没有发车，她能把两个小屁孩拦截下来。
如果已经发车……
那就只能亲自开车前往遥远的小县城，希望明天早晨能堵到人。
事务所就在几十米之外，俗艷招牌在夜色中莹莹闪烁着。
招牌下，有一道人影。
宋流星心脏狂跳，怒火燃烧。
可是……明明很生气，却又有一股难以忽视的奇妙感觉。
很难形容……像是在最不安的风暴中一不小心见到了最熟悉的人。
她加紧几步跑过去，气喘吁吁：「来不及解释了！赶紧上车！」
仲光华：？？？
*
红色朗逸驶出花城内环线，进入向北的国道。
车上，宋流星把从蓝雪那里问来的情况简要复述了一遍。
仲光华一时没说话。
宋流星满心忧虑，心不在焉，根本没注意到他的沉默。
仲光华：「如果我没有主动出现，你是不是根本不会找我？」
宋流星：？
仲光华：「安安离家出走！这么大的事，你打算瞒着我，一个人处理吗？」
宋流星：「我不想麻烦你——」
仲光华委屈大叫：「麻烦我？你觉得这是麻烦我？我们是这种见外的关系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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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深吸一口气：「在你心里，那个吻无足轻重吗？我们之间什么都没有变吗？你仍然当我是普通同事吗？」
宋流星：！
她捏紧方向盘。
你怎么敢……如此轻易提起那个吻！
从头到尾你都是骗我！
那个吻是你从我这里骗走的！
宋流星恨不得时光倒流，狠狠扇那个意乱情迷的自己一巴掌，把自己扇醒。
宋流星冷笑：「我不是让你上车了吗？不是让你参与进来了吗？」
「你还不满意？」
「不满意的话，趁现在走得不远，赶紧下车。」
话音落下，她勐打方向盘，停在路边。
仲光华没动。
宋流星越想越气：「你指望我怎么做？」
「一遇到事就哭哭啼啼打电话找你？」
「你是第一天认识我？你觉得我是这种人？」
「我明确告诉你，我不是这种人！我自己的事自己会处理！」
仲光华被这股气势吓到了，不敢说话，也不敢动。
来电铃声突然响起，宋流星看了一眼，是未知号码。
手机固定在手机架上，一时不好拿下来，宋流星顺手点了免提。
手机里传来压抑的声音：「你好，是宋平安的妈妈吗？」
宋流星：「请问你是？」
「我是吴佳欣的妈妈，你儿子是不是和我女儿在一起？」
宋流星顿了一下，谨慎道：「我不太清楚。」
「你别想否认！有人看见了！看见你家宋平安打了个车到我家楼下，把我家吴佳欣接走了！」
「你儿子想做什么？把女同学带出去过夜是想做什么？」
手机里响起崩溃的尖叫：「他们还是小学生呢！」
宋流星只觉得全身血液一下子涌到太阳穴。
对方言语间的暗示让她感到巨大的荒唐和羞辱。
仲光华突然探身过来，凑近手机道：「我们这边暂时不清楚情况，不好下结论。」
「如果有人跟你说他看见了什么，建议你跟那个人进一步核实。」
「具体什么情况，我们这边正在调查，如果有线索，会及时和你联繫。」
「如果你那边有什么线索，希望也尽快和我们联繫。」
「那就先这样，再见。」
话音落下，他毫不犹豫点击挂断。
「真是个蠢货。」
仲光华目光落在宋流星身上：「别听那些蠢话。别当回事。」
宋流星深唿吸了好几下，把情绪压下去。
她勉强笑了下：「我也能理解。从她的角度出发——」
仲光华打断：「为什么从她的角度出发？你已经很心急很难过了，为什么要考虑别人的心情？」
「别理她。下次她再打来，你交给我处理。」
宋流星再也忍不住。
豆大的眼泪滚出来。
交给你处理？
你以为你是谁，你是我的什么人，我要交给你处理？
我一直是一个人。
我早习惯了一个人。
我没有别人可以依赖，不管遇到多大的难题，我都只能自己解决。
这一路，我都是抱着这种决心走过来。
好笑。
你以为你是谁，突然出现，一脸云淡风轻的样子，就想渗透进入我的生活？
休想！
休想！
太晚了！
太晚了！
第75章 你愿意和我结婚吗？
突然决堤的眼泪把仲光华吓坏了。
他手足无措，绞尽脑汁想说点什么，却看到对方撇开头去，摆出一副明显的拒绝姿势。
宋流星匆匆用手背抹掉眼泪，把脸埋在手心里平缓了一会儿，抬头，点火，起步。
红色朗逸回到国道。
狭窄的车内空间充满了令人窒息的沉默。
仲光华的腿被迫折在座位前方，膝盖高高顶起。
他难受地换了几个姿势，小心翼翼调侃：「是出来太急，所以开错车了吗？」
宋流星：「不是。是我不想开你的车。」
仲光华心中勐地一跳。
宋流星：「你总有一天要走的。我也总有一天要开回这台破车。」
「晚回不如早回。」
「不然，我习惯了好车可怎么办？」
仲光华心中憋气：「谁说我要走的？为什么你总是预设我要走？」
他咬咬牙，旧话重提：「在你心里，我们之间还是什么都没有变吗？明明，明明……」
宋流星：「明明什么？」
仲光华：「你怎么问出口的！我们接吻了！我们明明接吻了！为什么你还是这个态度？明明是你主动的！」
宋流星：「你想要我什么态度？」
仲光华心中千言万语，一时半会却找不出该说哪句。
宋流星：「按照正常发展，接吻等于确定恋人关系。」
仲光华心脏狂跳。
宋流星：「接下来，就是展望结婚了。怎么样，你愿意和我结婚吗？」
仲光华吓得原地一跳，头顶狠狠撞在车顶。
「结婚？你认真的吗？」他声音都变调了。
宋流星点头：「当然是认真的。哪个女孩子不想结婚？更别说是你这样的对象了。」
仲光华皱眉：「可是你看起来一点也不认真。」
他两眼冒出怒火：「你是开玩笑的吗？这种事也能开玩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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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流星也怒火中烧。
你生气？
你竟然生气？
明明是你顶着假名字蓄意接近我，把我骗得团团转，明明是你坏事做尽——
你有什么脸跟我生气？？？
她提高声音：「我没有开玩笑！」
她转头怒视：「你想结婚吗？你想的话，我可以立刻结婚！你带了身份证吧？等我们找到安安，我们就去登记，就在县城里登记！」
仲光华：「我说了这种事不能开玩笑，你是没听见吗！」
宋流星：「我没开玩笑！我没开玩笑！我说了好多遍我没开玩笑，为什么你就是不信？」
仲光华：「你这个态度就不对！」
宋流星：「你想要什么态度？你想要我为你意乱情迷，然后你像白马王子一样拿出大钻戒，然后我喜极而泣？」
仲光华：！！！
他想否认，却又无法撒谎。
他想像中的场景，不说一样，也算类似。
宋流星嘆气：「我已经35岁了。早已经不是青春少女了。」
「我不会再为任何人意乱情迷。」
「我生理上已经没那个功能了，你明白吗？」
仲光华憋着气：「你天天跟我说你35岁，但是你有没有想过，我其实见过你的身份证，知道你的真实年龄？」
宋流星撇过来一眼，淡淡道：「哦？是吗。不好意思哦，一直骗你。」
仲光华：！
他忿忿转头，看向窗外。
闷闷的声音响起：「我是担心你才特意陪你过来的。你为什么这样对我？」
宋流星：「因为你总是一副便宜样子。」
「你都这么大个人了，难道不知道吗？你如果太过主动，别人就会当你不值钱。」
仲光华嘴角紧绷。
宋流星哼了一声，不再说话。
不高兴？呵呵，那就不高兴着吧。
我说话句句属实。
我做人问心无愧。
*
宋流星一夜狂飙，在天亮之前抵达目的地。
这是一个名叫三岔口的小县城。
在昨天之前，宋流星从未听说过这个地方。
红色朗逸直奔镇上唯一的汽车站。
打听之下，从花城来的大巴尚未抵达。
宋流星松了一口气，在栏杆下找了位置坐下来，开始守株待兔。
六点，东边天空露出鱼肚白。
半小时之后，从花城来的大巴抵达了。
宋流星目如鹰隼。
宋平安背着书包下了车。
他四下环顾一圈，喊道：「佳欣，你饿不饿？我好饿，我们去吃早饭吧！」
这时，有人拍了拍他的肩。
宋平安转头道：「我看到厕所了，你要不要上——」
句子的剩下部分卡在嗓子眼。
个头巨大的小学生全身凝固，两个眼睛睁得老大，声音发抖：「妈，妈妈，你怎么会在这里？」
宋流星桀桀冷笑，一手抓住孩子的胳膊，一手照准屁股就打下去。
她气得头昏脑胀，一边打屁股，一边大骂：「离家出走？离家出走？你能了啊！居然学会了离家出走？！」*
宋平安痛得嗷嗷直叫，慌乱求助：「李叔叔！救我！」
仲光华两手抱胸，不为所动：「救你？你就该好好挨一顿。」
宋流星巴掌生疼，忿忿停下。
宋平安缩着脖子，站在原地不敢动。
他的同伙吴佳欣站在一旁，也是满脸惊恐，一动不敢动。
宋流星看了一眼这胆大包天的小女孩，掏出手机，一边翻找一边交代：「我现在打给你妈妈，你先跟她报个平安。」
吴佳欣大叫：「不要！不要给我妈妈打电话！千万不要！」
宋流星皱眉：「你说什么胡话？你妈妈很担心。我必须立刻联繫你妈妈。」
吴佳欣眼睛都红了：「求你了，不要！」
宋流星：……
她长长嘆气：「现在知道怕了？不敢面对你妈妈了？早知今日，你又怎么敢做出离家出走这种事？」
吴佳欣手指紧紧抓着书包带子，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是妈妈逼我这样做的！」
「我跟妈妈说过好多次，说我担心小梦，想亲自来看小梦一眼。她嘴里答应着，却一直不肯定时间，老是说忙忙忙——」
「那我只好自己来了！」
「我也不想的！我是被逼的！」
宋流星一时无言以答。
吴佳欣声音发颤：「就等一会儿好吗？宋阿姨。」
「等我见到小梦，和她说上话了，我们再打给我妈妈。」
宋流星心想，我不该这样的。
我该马上打给她妈妈。
将心比心，那个女人丢了女儿，肯定崩溃得不行了。
但是小女孩黑白分明、盛满恳求的眼睛就在面前。
宋流星最终嘆了一口气。
「李梦知道你来找她吗？」
吴佳欣摇头。
宋流星：「如果她不在家呢？怎么办？」
吴佳欣狠狠咬了一下嘴唇。
「那我就放弃。她要是不在家，我就放弃，直接回家。」
宋流星：「行。那我们现在一起去找李梦。然后不管结果如何，我们都立刻给你妈妈打电话。」
吴佳欣连连点头。
*
两大两小坐进车里，点火，启动，半小时后，红色朗逸停在一片崭新的小区门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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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8页
宋流星看着小区门口那巨大的「东方普罗旺斯」招牌，不禁有些无言，这里和普罗旺斯到底有什么关系啊。
她转头问吴佳欣：「是这里吗？」
小女孩坚定点头：「她跟我说过，她家是全镇最豪华最高级的小区。」
宋流星点点头，在路边停好车。
一行人步行进入小区，顺利找到李梦所在楼幢单元。
吴佳欣郑重承诺：「如果小梦在家，我就和她聊一会儿天。如果她不在，我就直接下来。总之不管怎么样，我下来之后就立刻打电话给我妈妈。」
宋流星点头。
吴佳欣正要按门铃，单元门突然开了。
一个穿着太极服的大爷走出来。
吴佳欣哧熘一下，顺势就钻进去了。
太极服大爷看着门口的两大一小，警惕道：「你们找谁？」
宋流星尽量露出憨厚笑容：「我们家孩子上去找同学呢。」
太极服大爷眯着眼看了一会儿，转身走了。
宋流星长抒一口气。
只过去几分钟，单元门嘎吱一响，吴佳欣出来了。
宋流星心道不好，这么短时间……
她小心问道：「不在？」
吴佳欣声音低沉：「是小梦舅妈开的门。说小梦和他妈妈一大早就出去了，不知道去了哪。」
她很自觉，低着头，慢慢从书包里掏出手机，当着大家的面，打通了妈妈的电话。
听筒里立刻传来怒火腾腾的大喊。
宋流星赶紧把手机接过来。
她顶着怒火，打消了对方立刻开车动身的念头，约定由自己这边把两个孩子带回花城。
宋流星挂掉电话，看一眼垂头丧气的两个小朋友，忍不住又嘆了一口气。
「我们先去找地方吃个早饭。然后就回家了。」
大家沉默点头。
宋流星开车出了小区，在街边随意找了一家麦噹噹停下来。
四个人从窗口拿好食物，在角落找了张桌子坐下，默默吃起来。
宋平安挠挠头：「要不你打电话给小梦，问问她在哪？离得近的话，我们可以直接开车过去见一面。」
吴佳欣没说话。
宋平安有点着急：「至少，给她发个消息，告诉她你来找过她了。她知道了一定会开心吧！」
吴佳欣还是没说话。
宋流星看着自家孩子的傻样，满心无语。
看看小女孩的沉默样子，想安慰一两句，又无从开口，只能无声嘆气。
小女孩之间的爱恨，实在是复杂得很，大人不一定能帮上忙。
吴佳欣默默吃完肠粉，小声道：「宋阿姨，我想上洗手间。」
宋流星：「哦哦，好的，洗手间在那边，看见了吗？」
吴佳欣：「看见了。我很快就好。」
宋平安：「不用急，拉大号也没关系的，我们等你！」
啪，立刻被妈妈拍了头。
吴佳欣笑了一下，快步去了。
十分钟后，她还是没有回来。
宋平安哈哈笑：「她真的去拉大号了。」
宋流星：……
她一个转眼，和仲光华四目相对。
显然，对方也想到了相同的可能。
宋流星匆忙起身，大步往洗手间而去。
小小店面，只有一个男女共用的隔间。
隔间门虚掩着。
伸手勐一推，里面果然没有人。
宋流星气得狠狠跺脚：这个胆大包天、诡计多端的小鬼头！
第76章 爸爸妈妈
吴佳欣说要去洗手间，可是洗手间里空无一人。
宋平安大叫：「人呢？她去哪了？」
宋流星忍住翻白眼的冲动：「你说呢？」
宋平安：「难道，她又回去找李梦了？」
仲光华皱眉：「对方又不在家，回去有什么用？」
宋流星：「谁说她是回去找人的。」
仲光华宋平安齐齐问道：「那她回去做什么？」
宋流星没好气：「我怎么知道。」
一大一小感知到怒火，乖乖噤声。
*
三个人奔出店门，钻进红色朗逸。
车子启动，掉头。
不过几分钟，巨大的「东方普罗旺斯」牌匾便出现在视野之内。
来电铃声响起。
宋流星接起，手机里传来吴佳欣心虚的声音：「宋阿姨……」
宋流星深唿吸，尽量平静：「佳欣啊，在哪呢？跟我分享个定位，我来接你。」
吴佳欣：「宋阿姨，对不起！你们别管我了，自己回家吧！」
「我会叫我妈妈来接我，你们别担心！」
宋流星：……
她继续微笑：「怎么能不担心呢？你现在在哪？待着别动，我来找你。」
吴佳欣：「真的不用啦！宋阿姨，你们回去吧！我一个人没事的！」
宋流星加重口气：「吴、佳、欣。」
手机里瞬间消音。
宋平安坐在后座，也偷偷哆嗦了一下。
他嘴角抽抽：「妈妈，怎么你喊别人名字也这么吓人啊。」
仲光华：……
真是见鬼，连他都有点觉得吓人了。
宋流星：「我们小区大门见。立、刻、过、来，知道吗。」
说完，大力挂掉电话。
*
四个人杵在了巍峨的小区大门下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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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佳欣缩着肩膀，低着头，看起来一副乖乖样，谁也料不到她能搞出这么多事。
宋流星没好气：「所以说，你是计划着先打发我们走，然后在你妈妈抵达之前，你就能为所欲为了？」
吴佳欣不说话。
宋流星：「你有没有想过你妈妈会有多生气？等她到了，你要怎么面对她的怒火？」
吴佳欣梗着脖子：「硬扛呗。」
「我知道，凡事必有后果。」
「我想过了，我做了，我愿意承担后果。不行吗？」
宋流星气笑了：「你还挺占理的啊，昂？」
仲光华向前一步：「她是不该乱跑，但她说的这些话也有道理。」
宋流星恼怒转头：「你才几岁？你有孩子吗？你懂个屁！」
仲光华立刻缩回去。
宋流星目光转回到小女孩身上，看着她满身的倔强气息叛逆样子，忍不住嘆气。
老天爷，她今天要把一年份的气都嘆完了。
「佳欣，你记得我的职业吗？」
吴佳欣眼光一闪：「你是调查员。」
宋流星：「我来教你一些调查的基本技巧吧。」
吴佳欣两眼放光。
*
四个人一起上了车，红色朗逸沿着小区门口的马路慢慢开起来。
吴佳欣坐在后座，老实交代：「我本来的计划，是在小区里等小梦回家。不管怎么样，我也想亲眼看到她，亲口和她说话。」
「但是我突然想到，如果我在小区里转一转，没准能遇到小梦的朋友……」
宋平安恍然大悟：「然后你就可以直接知道她的新朋友是什么样了。没准也就可以知道为什么她不理你了。」
他扭头望了一眼漫长的小区栏杆：「可是小区这么大，来来去去这么多人，你怎么知道谁是小梦的新朋友？」
吴佳欣：「我不知道啊。」
她看了一眼后视镜，和宋流星四目相对。
宋流星圆圆的眼睛眯起来，像狡猾的狐狸。
《专业调查员指南》，第一课第一讲。
打探消息的诀窍，在于选对场合和对象。
红色朗逸停在离小区五十米远的街上。
下了车，面前是一个蓝白相间的可爱门头，招牌上写着「东方梵谷画室」。
仲光华仰头看着招牌：「这是不是有点不吉利……」
肩膀马上挨了宋流星一下子。
随即，手臂被挽起。
仲光华：！
下一秒，他被拖进门头里。
宋平安还站在门外，隔着玻璃往里偷瞄，看到一群小孩围着一堆水果正在画画。
他压低声音：「看那个穿绿衣服的小孩，我们刚才在小区里看见过。」
吴佳欣也趴在玻璃上：「真的耶……」
她满眼不可思议：「你妈妈什么时候看到这个地方的？我们是之前经过这里了吗？我完全没注意过欸！」
宋平安满脸骄傲：「我妈妈向来是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的！」
这时，宋流星从门里探出个头，「孩子们！快过来！」
两个小朋友被塞进画室。
宋流星笑眯眯：「孩子们，要听老师的话。我和爸爸先走开一会儿，下课之后会来接你们的！」
前台小妹跟在一边，笑容满面：「我们的老师可是正经美院毕业，对小朋友点拨作用可大了！」
「爸爸妈妈放心去做自己的事吧！等你们回来，就可以看到孩子们的作品了！」
两个人出了画室们，上了车。
宋流星嘿嘿笑：「接下来就看孩子们的天赋了。」
仲光华没搭话，眼神飘忽，轻声重复：「爸爸妈妈。」
宋流星：？
一瞬间她简直气死。
这个傢伙，脑子里在想什么东西？
她恶意道：「你在想什么？想给安安当后爸？」
仲光华嘴角紧绷：「也不是不可以。」
宋流星冷笑：「啊，是吗，那可真荣幸啊。」
仲光华：「你总是这样子，嘴里没一句认真的。」
宋流星一肚子鬼火，不愿继续谈话，忿忿踩下油门。
*
画室里，吴佳欣和宋平安偷偷扫描着四周的孩子们。
两个人身怀重要任务：要从这群人中间，打听出李梦的事情。
宋平安紧张地吞了口唾沫。
好大的挑战啊！
该从哪里入手？
一头雾水！
这时，手臂被戳了戳。
吴佳欣靠过来，小声咬耳朵：「窗户下面，那个穿花裙子的女孩子。我感觉她是这里的头头。」
宋平安大惊：「你怎么看出来的？」
吴佳欣一脸理所当然：「就是一种感觉。你没感觉吗？」
宋平安：……
那是一个神情骄傲的小女孩。
她五官精緻，一头长髮乌黑油亮，梳成公主式样，脑后别着一个亮闪闪的水晶蝴蝶结。
她身上那件碎花裙，吴佳欣跟妈妈逛商场时看见过，盛惠2899元。
看见那条裙子时，吴佳欣本人没什么感觉，到是她妈妈又看又摸的，停了好一会儿才捨得走。
这样一个女孩子，如无意外，必然是人群焦点，是女王蜂一般的存在。
这么简单的事，吴佳欣不明白安安怎么会看不出？
吴佳欣一手举着刚从老师那里领到的画板，一手拎着小板凳，偷偷摸摸挪到碎花裙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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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0页
她看了一眼碎花裙的画板，压低声音，但是口气夸张：「哇！你画得好好啊！」
碎花裙撇过来一眼，轻轻哼了一声。
看样子对赞美早已习以为常。
吴佳欣凑近了看：「怎么说呢，感觉……你运用颜色好神啊，一点都不死板，很有空气感。」
碎花裙抬起眉毛，总算有了一点表情。
她指着画上的苹果：「因为我在暗部用了对比色，而不是单纯加深加重。」
吴佳欣：「对对对！就是这样！」
碎花裙露出笑容：「你还挺懂的嘛。你也学了很久画画吗？」
吴佳欣：「没有哦，但是我表姐正在念中央美院，我好喜欢看她画画。」
碎花裙听到「中央美院」四个字，肉眼可见的兴奋起来。
吴佳欣：「你以后也打算念中央美院吗？」
碎花裙一撩头髮，耳朵露出些许红色：「也是计划之一啦。不过现在说那些事还太早了，以后再看情况吧。」
她看了一眼吴佳欣和紧紧跟在旁边的宋平安：「你们新来的？以前没见过你们。」
吴佳欣：「对啊！我们爸爸换工作到这边，我们全家都搬过来了。」
「我是佳欣，他是安安，你呢？你叫什么？」
碎花裙：「陶源。」
吴佳欣：「桃花源的桃源？哇，怎么会有这么浪漫的名字啊？」
陶源：「不是那个桃字啦，是陶瓷的陶。但是，嘿嘿～我的名字确实就是取的谐音。」
吴佳欣：「陶源，你认识一个叫李梦的小孩吗？」
宋平安在旁边吓了一跳。
这么直接的吗？可以吗？
吴佳欣泰然自若：「她以前是我的朋友，我们好久不联繫了。但是我偶尔听别的朋友说，她也搬家到了这里。也不知道真的假的。」
陶源哼了一声，「真的，她是上个月来的，我见过她几面。」
吴佳欣：「哦？你觉得她怎么样？我和她以前玩得很好，也不知道她现在怎么样了。」
陶源一脸不解：「你和她玩得很好？为什么啊？」
吴佳欣眨眨眼：「就是玩得很好啊。你和她玩得不好吗？」
坐在旁边的一个蓝裙子小女孩凑上来，满脸嫌弃：「谁要和她玩啊。」
「那个李梦啊，老是跟着我们，又不说话，阴沉沉的，好像鬼一样。」
吴佳欣咬了一下后槽牙，微笑：「她好像一直是比较内向的。可能是不太敢搭话吧。」
陶源撇撇嘴：「她才不是内向呢。她是势利眼。」
吴佳欣：「势利眼？怎么说？」
蓝裙子嘻嘻笑：「她谁都不理，专门找源源搭话，因为源源是我们中间最有钱的。」
「她还自己做饼干送给源源呢。笑死，谁看得上她那点破饼干。」
宋平安立刻抓住吴佳欣的手臂。
吴佳欣回头看了安安一眼，深唿吸，冷静下来。
第77章 小女孩的恨海情天
两小只在画室里打探消息的同时，宋流星开着车在「东方普罗旺斯」周围绕圈。
宋流星看着前方路况，仲光华扭头看着窗外，车内气氛一时有些紧绷。
车子再一次绕到画室门口，宋流星眼神一凛。
一对母女正从马路另一头往这边走。
虽然之前只见过一面，但是宋流星一眼认出：那就是李梦和她妈妈。
仲光华一转头，也认出来这对母女。
虽然只有一面之缘，但是他过目不忘。
宋流星急道：「怎么办，吴佳欣还在画室里呢，会和李梦迎面撞上的。」
打探消息这种事，从来都是在背后偷偷做的，被正主撞上可就糟了。
仲光华：「对啊，怎么办？」
宋流星气急败坏：「你问我？真是的，要你有什么用！」
*
李梦被妈妈拉扯着，大步走在去画室的路上。
她小声祈求：「妈妈，我不喜欢画画。」
妈妈头也不回，步子一点也没放慢，嘴里连珠炮一样：
「小孩子哪有喜欢不喜欢的，习惯了就喜欢了。」
「我打听过了，这家画室很受欢迎，小区里好多孩子都在这里画画。」
「源源也在这家画室！」
「唉，不是我说你，就没见过你这么嘴笨的，怎么这么久了还没跟人交上朋友？」
「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随便到哪里，半个钟头就能和人打成一片！」
李梦不说话了，任由妈妈讲自己拉扯进画室大门。
妈妈和前台说话时，李梦随意往玻璃门里望了一眼。
瞳孔放大。
为什么？
为什么佳欣会在这里？
为什么佳欣和陶源会有说有笑？
她们在说什么？
妈妈从后面推了一把，声音欣喜：「源源在那儿呢！快过去找她吧！」
门那边，陶源和吴佳欣齐齐转过头来。
李梦只觉得全身血液都冲上脑门。
*
宋流星匆忙在马路对面停好车，大步跑到画室门前，伸手拉开玻璃门。
里面一个小孩勐地冲出来，一头撞在她身上。
宋流星低头一看，正是李梦。
李梦匆匆说声对不起，拔腿就往远处跑了。
随即，吴佳欣唿啸而过，带起一阵风。
她就像一颗小炮弹，全力追着李梦的背影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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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1页
仲光华追上来，转头看着已经跑远的两个小身影。
他拍拍宋流星的肩膀，安慰道：「也不是你的错。」
宋流星：「那是谁的错？你的吗？」
仲光华：……
宋流星长长嘆气。
*
跑过一个路口，跑过一段野地，跑过一个公交站牌。
吴佳欣一个加速，手一挥，一把攥住李梦飘起来的衬衫下摆。
李梦慌乱大叫：「放手！放手！扣子要崩掉了！」
吴佳欣：「那你不准跑了！」
李梦：「你先放手！」
吴佳欣：「你先说你不会跑！」
李梦崩溃：「好好好！我不跑！」
吴佳欣谨慎松开手，两个眼睛却死死盯住好友。
李梦：「说了不会跑了！」
她原地站定了，小脸涨得红红：「你怎么会在这里？为什么会在那个画室里？」
吴佳欣心中大叫不好。
宋阿姨！你教我探听情报，却没教我被当事人撞个正着该怎么办啊！
小女孩绞尽脑汁想着理由。
李梦：「你总不会说你在那里学画画吧？」
吴佳欣结巴出声：「不，不行吗，我就是学画画啊。」
李梦：「你当我是白痴吗！」
吴佳欣：「我没有！」
李梦：「那你说，你为什么在画室里。」
吴佳欣：……
两个小孩大眼瞪小眼，一时沉默下来。
路过的大姨莫名其妙看了一眼，继续走了。
李梦低着头，鞋底搓着地面：「你到底来干什么？」
吴佳欣愣了一下。
肚子里一股无名火腾腾地就烧起来。
「你被排挤了对不对？」
「你被这里的坏傢伙们排挤了！」
「这么大的事，为什么不跟我说？」
李梦勐地抬头，巨大的、浓烈的情绪在她眼中绽开，几乎化为实质，冲击到吴佳欣的皮肤上。
吴佳欣一时间竟唿吸不过来。
她结巴道：「你，你怎么了？」
李梦突兀笑起来。虽然在笑，眼睛却像是在哭。
「一直都是这样的啊，佳欣。」
「我一直都很讨人嫌。我小的时候，一直没朋友。」
「直到……直到你出现。是你带着我和其他人玩，我才有了其他朋友……」
「现在只是回到原点而已。」
「没有你，我就被打回原形了。」
吴佳欣愣住，嘴巴张张合合半天。
「不，不会……吧？」
宋流星猫着腰躲在一块gg牌后面，偷偷听着，心想，看李梦那个气质，这倒是蛮有可能的。
仲光华挤在她身边，小声：「我看李梦那个气质，倒是蛮有可能的。」
宋流星：……
几步之外，李梦靠着路边的栏杆，蹲到了地上。
小脸蛋上眼泪鼻涕煳成一团。
「佳欣，你知道吗，这里的日子真的好难……」
「舅妈好兇，她说我和妈妈是破落户……妈妈每天都和她吵架……」
「妈妈老是逼我去交朋友，可是她们都讨厌我……」
「表妹跟她们说我坏话……我都听见了。我去问她怎么能这样，她一点都不心虚，说我活该，谁叫我脸皮厚，硬要住到别人家里。」
吴佳欣大惊：「你表妹怎么能这样？你跟你妈妈说了吗？」
李梦摇头，嘴角撇下来。
「有什么好说的呢。」
「有没有这些坏话，也没有什么区别。我反正是会被讨厌的。」
「再说了，舅妈平时说话已经够难听了。我不想让妈妈更加难做了。」
吴佳欣突然一抽气，两个眼睛圆熘熘瞪着好友身后。
李梦转头，赫然看到自己妈妈。
妈妈的脸色，极其可怕。
她咬着牙，一字一顿：「你刚才说，你表妹，她都干了什么？」
李梦笼罩在妈妈的威压之下，像是被猫踩住的老鼠，全身僵硬。
李梦妈妈咬牙切齿，加重语气：「你表妹，她跟别的孩子说了什么？」
李梦肉眼可见瑟瑟发抖：「她，她跟陶源说，说我们家很穷，说我们只想和有钱人交朋友……」
李梦妈妈全身发抖：「放什么狗屁！她自己呢？不也天天跟在陶源屁股后面？」
她眼神乱飞，一下子瞟到gg牌旁边的一男一女。
很眼熟。但是一时想不起来。
她大叫：「你们是谁！躲在那里干什么！」
仲光华两手插兜，踱着步子走近。
「那个叫陶源的孩子，一看就是很骄傲的性格。硬往上凑的话，很容易被她看不起。」
李梦妈妈大怒：「谁问你了？」
仲光华：「我是李静深的叔叔。我们在十一小的会议室见过一面，还记得吗？」
不好的记忆闯进李梦妈妈大脑。她的脸庞瞬间胀红。
「你又知道了？你知道什么？」
「看不起谁？看不起谁啊？我们家小梦这么优秀，难道还配不上一个陶源了吗？」
听到这话，李梦忍不住双手捂脸，全身都缩起来。
李梦妈妈恨铁不成钢：「你捂什么脸！你怎么老是一副不上檯面的样子！你自己都看不上自己，还有谁看得上你？」
吴佳欣一急，脱口而出：「阿姨别说了！没看见小梦很难受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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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2页
李梦妈妈：「你插什么嘴？这里轮得到你说话吗？」
仲光华：「你这么看得起自己，不如去和陶源的妈妈交朋友。等妈妈成了好朋友，女儿也就理所当然成为好朋友了。」
宋流星忍不住随一句：「就是啊。这么盼着女儿好，怎么不自己多努力一点？妈妈好，女儿才是真的好。」
仲光华盖棺定论：「把自己的希望寄托在孩子身上，是身为父母的无能。」
李梦妈妈一张脸憋得通红，身体微微颤抖，嘴巴张张合合，却说不出半个字。
良久，她勐地拉起女儿，转身就走。
李梦被拖得脚步踉跄：「妈妈，我们去哪里？」
李梦妈妈不说话，一味大步往前走。
吴佳欣拔脚就追，却被宋流星一把抱住。
宋流星大喝：「到此为止！」
「你亲眼看到李梦了，也亲口和她说话了，你的目标已经实现了！」
「我们也该出发了！」
「我可是和你妈妈约好了，要在今晚之前把你带回花城去！」
吴佳欣急道：「可是——」
宋流星：「你想说话不算话吗？」
吴佳欣闭嘴了。
眼珠子却咕噜噜转起来。
宋流星：「想都别想！让你逃一次是你聪明，让你逃两次就是我蠢了！」
吴佳欣急道：「如果小梦被她妈妈打怎么办？那就是我们害的！我们得去阻止才行！」
仲光华：「不会的。我观察那个女的，虽然情绪不大稳定，但不像是打孩子的人。」
吴佳欣大叫：「你能保证吗？你不能保证吧！」
仲光华：「那换个角度来说吧。如果人家家长硬要打孩子，你有什么立场阻止？」
吴佳欣：！
宋流星：……
这傢伙怎么回事，故意拿话刺激一个小孩子。
她狠狠瞪过去一眼，转头看着吴佳欣：「是宋阿姨不好。刚才确实说得有些过分了。」
「我们还是去看一眼比较好。」这句话一出口，眼看着小女孩全身都点亮了，宋流星赶紧补充：「但是说好了，只看一眼。看完这一眼，我们就走了！」
吴佳欣勐点头。
第78章 大声告白
几分钟之前，李梦妈妈拖着女儿往小区的方向去了。
宋流星既然定好计划，便带着一大两小往小区追去。
吴佳欣眼含期待：「她应该是回家去了，去跟那个可恶的表妹对质，帮李梦出气！」
仲光华：「这可不一定。」
宋流星没好气：「求你少说两句吧！」
她安慰地拍拍小女孩：「总之我们先过去再说。」
一行四人大步往前走。
经过画室门口，老师和学生们竟然都在门口探头探脑，一脸打听八卦的样子。
宋平安突然大喊一声：「陶源！」
一身碎花裙，站在人群最中央的陶源吓了一跳。
宋平安一脸郑重，嗓门洪亮：「李梦才不是势利眼。她是很好的人，我们全班都很喜欢她！」
吴佳欣也跟着大喊：「就是！李梦对人可好了。你根本不懂她有多好！」
两个小孩说完就跑。
宋流星若有所思。
进了小区大门，她叫住两个小孩。
「佳欣，安安，李梦平时和班里同学处得好吗？」
宋平安毫不犹豫：「好啊！」
「她对人可细心了。之前老师带我们去爬山，我还没到山顶就把水喝完了，渴得要命，又不好意思跟别人要，她一下子就发现了，主动把自己的水给了我。」
宋流星：「等一下。那你就把她的水喝掉了？」
宋平安：「我们分着喝的。然后到山顶就有小卖部了，我买了汽水请她喝。」
吴佳欣：「也请我喝了。」
宋平安挠头嘿嘿笑。
仲光华挑挑眉：「啊，是这种孩子啊。」
「给她善意，就会回馈善意。给她恶意，就会被恶意吞没。」
吴佳欣心下一跳。
她一下子想起画室里那两个刻薄的小女孩。
「什么意思？这个地方给她的是恶意？那怎么办？」
仲光华耸肩：「没什么办法。这就是命运。大多数人都没法对抗，只能随波逐流。」
吴佳欣：「那我们去求求李梦妈妈，求她们回花城，回十一小吧！」
仲光华呵了一声。
「李梦爸妈离婚了，照目前情况来看，大概率是房子归男方，孩子归女方这种分配方式。花城房租那么高，一个单身母亲能承担吗？十一小是重点学校，转出去容易转进来难。这都是现实问题。」
宋流星一阵无言。
这些话说给一个小学生，合适吗？
可是她看看吴佳欣的表情，便知道，这些沉重又复杂的问题，这个聪明的小女孩，全都能理解。
仲光华：「所以说，这事你管不了。」
「你只能管你力所能及的事。」
吴佳欣：「我力所能及的事是什么？」
仲光华：「你问我？」
「这种事，当然只能问你自己。你要想清楚，你现在去找你朋友，诉求是什么。」
吴佳欣一下子迷茫了。
仲光华停下脚步：「如果你想不清楚的话，去这一趟也是白去。」
他转身指着马路对面：「我们的车停在那里。不如直接上车回花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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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佳欣：「不要。」
她咬牙：「我知道我想做什么。」
*
宋流星站在单元门下，摁响门铃。
应门的是个老人，说话含煳，听不清他说什么，也不知道他听没听清这边说了什么，总之，他很利索就把门开了。
宋流星：……
她回头看一大二小：「走吧，我们上去吧。」
上到三楼，李梦妈妈尖锐的声音从敞开的防盗门内传来：「你怎么教育孩子的？啊？你怎么教育她的？」
「你知道她到处嚼舌头，说我们小梦坏话吗？」
吴佳欣心下一紧，快步跑到门口。
越过那个一脸胡涂的老人，刚好看到一个黑衣中年女子面朝着门口这边，两手紧紧搂着个蓝裙子小女孩，满脸不屑：「她说什么了？我不知道啊。」
她低头问蓝裙子：「你说什么了？」
蓝裙子昂着下巴：「我什么也没说。」
黑衣女子抬头，一脸挑衅：「听到了吧？她什么也没说！」
仲光华站在宋流星旁边，低声耳语：「这种维护孩子的态度倒是不错。」
宋流星狠狠瞪过去一眼，也压低声音：「你说什么鬼话？你到底是哪边的！」
仲光华：「当然是你这边的。」
宋流星：「求你闭嘴吧！」
门里，吴佳欣指着蓝裙子大声道：「你刚刚在画室里说的。说我们小梦阴沉沉的，好像鬼一样。还说她专门找陶源搭话，因为陶源是你们中间最有钱的。」
「我亲耳听见的！你敢不承认吗？这些不是坏话吗？」
蓝裙子梗着脖子，大声抢白：「这也不算坏话啊！又不是说谎，我只是实话实说！」
吴佳欣大叫：「怎么就不*是坏话了！而且也根本不是事实啊！」
她气得跺脚，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不讲理的人！
诺大个客厅，一下子陷入寂静。
只有那个老人笑嘻嘻的，含混说着：「来客人了啊，来客人了啊。」
吴佳欣看着自己的好朋友。
她低着头，不肯和自己对视。
突然间，吴佳欣感觉所有的愤怒都消失了，只剩下无穷无尽的伤心。
「小梦。」
她柔声唿唤，认真凝视着自己的好朋友。
「我其实是个很糟糕的人。」
「我总是想受欢迎，总是想成为人群中心，很怕被别人忽视，也怕别人觉得被忽视，怕别人对我不满。」
「我总是很努力，一直注意所有人的情绪，尽力照顾到所有人，如果不小心冷场，我就要立刻说点什么，把气氛调动起来。」
「我这样，其实好累。」
「只有你是不一样的，小梦。」
「和你在一起，总是那么舒心。」
「你那么温柔，即使不说话，也总是用带着笑的眼神看着我，让我觉得，不用努力也没关系的，像烂泥一样也没关系的。」
「你不需要我照顾，也不会忽视我，更不会讨厌我。」
「对不起，我一直把你当作理所当然。」
「我从来没问过你，和我在一起，你会不会累。」
不知何时，李梦的头早已抬起来。
一双水汪汪的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自己的好朋友。
她嘴唇哆嗦，小声否认着：「没有，没有，怎么会。」
「我喜欢和你在一起，佳欣。」
「和你在一起最开心了。真的，最最开心了。」
吴佳欣：「真的吗？不是随便说来安慰我的吗？」
李梦急了：「不是！」
她举起手：「我发誓！我真的最喜欢你了！」
吴佳欣嘴角浮起笑意，眼中却浮起泪花。
「那你可以不要不理我吗？」
「你是我最重要的朋友……」
「没有你，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
红色朗逸行驶在南下的国道上。
浓荫蔽日，满目清凉，让人也心情舒畅。
宋平安满脸真诚，满眼赞嘆：「佳欣，你说的那些话，好感人，我感动得都要哭了。」
吴佳欣扭头看着窗外：「又不是说给你听的！」
宋平安：「不是说给我听的，我都这么感动了，小梦应该更加感动吧！」
吴佳欣咬咬嘴唇：「我不是想要感动。」
她站在小梦家的客厅里，掏心挖肺，说出了自己从没对人说过的话，唯一的希望……
她小声道：「我只希望……小梦可以变得自信一点。」
她突然捂住脸：「我是不是太自以为是了？」
「因为我喜欢她，所以她应该自信？」
「啊啊啊！什么狗屁逻辑，我果然太自恋了吧！」
仲光华：「我想……也不是不可能。」
吴佳欣从手掌中露出一点眼睛，期待望着副驾驶上的叔叔。
仲光华：「我看那个表妹站在旁边都呆住了。」
「她应该很震撼吧。」
「我敢说她这一辈子没有过这样真心对她的人。」
「她那么努力地打压表姐，结果一下子输惨了。」
「李梦应该也能察觉到吧。拼命和自己比较的表妹，突然就输掉了。」
吴佳欣气哼哼：「小梦才不是那种喜欢比较的人。」
仲光华转过头，向小女孩扬起眉毛：「幼稚。这世上没有不喜欢比较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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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4页
「而且，重点不是比较，重点是——」
「你的小梦，被你真心爱着。」
「有了这种认知，人一定会有所改变的。」
吴佳欣的小脸蛋突然变得通红。
第79章 美人计
红色朗逸沿着国道一路南下。
时间已近中午。
宋流星吞了口唾沫。
「佳欣啊，按照之前我和你妈妈约定的，大概傍晚六点就能回到花城了。但是……现在看来，至少晚上九点才能到。」
她声音紧绷，仔细叮嘱：「佳欣啊，我们再复习一遍，你妈妈如果问起为什么这么晚，你怎么说？」
吴佳欣也吞了口唾沫，声音紧绷：「路上有车追尾，互相扯皮，把路都堵住了，过了好久才疏通。」
宋流星：「对！就是这样！我们所有人都要记住，这才是事实。」
宋平安一脸不安，欲言又止。
宋流星从后视镜里看一眼儿子的表情，深唿吸，「安安，今天这个情况是迫不得已，以后我们还是要做诚实的人。明白吗，安安？」
仲光华挑挑眉毛：「你的教育方法还挺别致呢。」
宋流星：「闭嘴吧你！」
吴佳欣突然大叫：「宋阿姨！要不还是跟妈妈说实话吧！」
宋流星：？？？
「你现在又改主意了？刚才是谁哇哇哭着说要死了要死了，不敢面对妈妈，让我救你啊！」
她从后视镜里瞪着自家小孩，大叫：「还有你那是什么表情！刚才又是谁求我一定要救
救佳欣的啊！」
她握紧方向盘，崩溃大叫：「随便你们！真是的，关我什么事啊，随便你们！」
来电铃声响起。
吴佳欣掏出手机一看，吓得差点把手机扔出去。
她战战兢兢接起来，妈妈愉快高亢的声音瞬间在狭小的车内空间迴响：
「佳欣啊！你看看外面的路牌，你们到哪了？」
吴佳欣：「嗳？」
「虽然约好了让宋阿姨送你回来，我在家等就好了，但是我坐不住啊！我不放心你啊！」
「所以啊，我就开车出来接你了！」
「你们早晨七点从那边出发的话，算算时间，我们差不多马上就要在中点碰头啦！」
宋流星大惊。
中点碰头？我们现在刚刚出发！
吴佳欣声音噼叉：「妈妈！我们遇上车祸了！」
手机里传来高亢的声音：「车祸？！你没事吧！」
吴佳欣：「不是！不是我们！是别人！他们一直在扯皮，我们被堵在这儿，堵了好久了！」
宋流星：……
总之，干得好，佳欣，成功撒上谎了。
从此往后的岁月，也千万不要说漏嘴哦！
*
午后三点，日光炫目，空气湿热。
两边人马在休息站碰头。
吴佳欣妈妈是个干练女性，一头短髮，白衬衫黑西裤，肉眼可见十分暴躁。
吴佳欣不由自主往宋流星身后躲了躲。
吴佳欣妈妈目光如炬，大吼一声：「你往哪里躲？」
这一声吼中气十足，满含愤怒，连宋流星都忍不住小心儿一抖。
仲光华一步上前，把吴佳欣拉出来往前一推，义正言辞：「不可以躲！好好跟你妈妈道歉！」
他低头盯住小女孩：「你擅自离家出走，你妈妈该多担心啊！」
吴佳欣哆嗦大叫：「妈妈对不起！我错了！」
仲光华看着吴佳欣妈妈，面容肃穆：「孩子这次真的错得离谱，一定要狠狠批评。」
下一秒，他话头一转：「但是呢，也要肯定她的优点。」
「我们佳欣当然知道离家出走是不应该的，但是，因为担心朋友，愿意冒险跑这么远来看她。」
「多勇敢！多讲义气！」
「这样的品德，如今在大人身上都少见了！但是我们佳欣身上却都有！」
仲光华一步上前，两眼直视吴佳欣妈妈：「这一定都是妈妈的功劳。」
「既是因为妈妈的基因，也是因为妈妈的教育啊！」
吴佳欣妈妈微微仰头，看着面前这个来歷不明、莫名其妙的年轻男人。
他的头髮好浓密，他的鼻子好高挺，他的眼睛好深邃。
吴佳欣妈妈不禁感到一阵晕眩。
一定是因为日光吧。
一定是。
*
吴佳欣跟着妈妈上了自家的车，这边车里只剩下两大一小。
宋流星往右瞄一眼。
仲光华：「怎么了？」
宋流星调回目光：「没怎么。」
过了一会，又瞄过去。
仲光华：「你想说什么吗？」
宋流星：「没有。」
又瞄一眼。
仲光华：「你到底想说什么？」
宋流星没好气：「你装傻吗？」
仲光华：「我装什么傻？」
宋流星：「你刚才是不是用美人计了？」
她真是一想起来就没好气。
世上怎么会有这么自恋的男人，看到一个陌生异性，竟然径直使用美人计？
仲光华皱眉：「美人计？什么美人计？你在说什么？」
「明明是你看起来快要被对方吓死了，我才挺身而出——」
他突然睁大眼：「等一下，你吃醋了？」
宋流星倒吸一口凉气：「吃醋？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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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5页
仲光华满脸得意：「是啊，是谁呢？」
宋流星：！！！
她心脏一阵狂跳。
对啊。
是我啊。
是我在吃醋。
是我在这种根本没必要的场景下吃醋。
是我，明明不应该，却陷进了这场恋爱里。
甚至不是第一次，是第二次！
宋流星抓紧方向盘，牙齿咬住嘴唇。
车内气氛一下子降到冰点。
仲光华一下子慌了：「那个，不是，我不是说你吃醋，不对——」
「小梦说她妈妈要带她回花城！」
车内突然响起宋平安的大叫。
他捧着手机，兴奋转述：「小梦妈妈和家里人大吵一架，当场就搬出来了。她说要带小梦回花城，母女两租房子住！」
宋平安开心得恨不能跳起来：「太好了！以后可以继续当同学了！」
宋流星一时没说话。
宋平安捧着手机，一下子又变得沮丧：「啊，小梦说，她们得在租金比较便宜的地方租房子，然后就近上学，好像是没法回到十一小了。」
宋流星心想，果然如此。
她安慰出声：「没关系啊，同在花城已经很不错了。周末还是可以约出来一起玩啊。」
宋平安郁闷点头，然后突然想起什么：「嗯？刚才你们在说吃醋？谁吃醋？」
他看着前座的两人，歪头：「你们谈恋爱了？」
宋流星大吃一惊，本能否认：「没有！」
宋平安点点头，「哦，好吧。」
他想了想，清澈愚蠢的小脸蛋一本正经：「我觉得妈妈应该谈恋爱。」
「阿珍不也总是这么说嘛。她说，妈妈工作太辛苦了，应该用恋爱调剂一下。」
「妈妈，我知道你赚钱是为了我。可是我过得苦一点也没关系的。我只希望你开心。」
宋流星：……
「谢谢安安，妈妈好感动。」
她狠狠往右瞪了一眼。
都怪你！说话不过脑子！
仲光华心虚扭头看向窗外。
第80章 【自白书】
你从小是个沉默的孩子。
你其实很擅长认人。
很小的时候，亲戚长辈，父母的朋友，不管是谁，只要出现在你面前，你就知道是谁。
你还知道，这时候应该打招唿。
可是你做不到。
那个名字已经到了嗓子口，就是出不来。
你也不知道为什么。
你就是做不到。
然后，你妈妈会勐地一拍你嵴背，埋怨道，这孩子怎么不会叫人呢！这是你xx叔，这是你xx姨。
这时，你才像是被摁下开关一样，小声嘀咕出声：xx叔，你好，xx姨，你好。
妈妈会继续大声埋怨：声音这么小！是没吃饱饭吗？这孩子怎么这么不上檯面！
在场其他人自然呵呵笑着打圆场，说，别骂孩子啊，孩子已经很乖啦。
你默不作声，心里不爽得很。
你感觉被所有人看扁了。
*
上学之后，事情更糟了。
你看着女孩子们围成一圈，嬉笑玩闹。
你熟知她们每一个人。
她们的名字，成绩，喜好。
你在脑子里想像着你的开场白，她们的回覆。
你想像着你说了一句俏皮话，大家都笑了。
然而，现实是，无事发生。
你只是一个人站得远远的，默默旁观他人的快乐。
你妈妈当然无法接受。
她揪着你的后领，把你推到其他女孩面前，大声道：这是我们家小梦，你们一起玩吧！
小朋友和大人不一样。
他们很刻薄。
他们挤眉弄眼，嘻嘻哈哈，故意学你妈妈的话：小梦来了啊，我们一起玩吧！
然后无视你。
如果你默默走开，他们又会叫住你：小梦别走啊！和我们一起玩吧！
然后哄堂大笑。
你只能假装听不懂，一直傻笑着，像一个十足的傻瓜。
*
你以为一直就这样了。
你万万没想到，救星突然从天而降。
四年级上学期的一天，班主任带来一个陌生女孩。
她头髮短短，眼睛圆圆，看起来非常聪明。
她的名字叫做佳欣。
她是你所见过最欢乐、最活泼、最阳光灿烂的孩子。
不到半天时间，她就得到了所有人的喜爱。
中午十二点，
第3节 课结束，大家争着邀她一起去食堂吃午饭。
一大群女孩子簇拥着她出门。
边角一个女孩子回头看你一眼，掩嘴笑道：「小梦怎么还坐着呢？等着谁来请呢？」
其余人的目光立刻跟着刷刷转过来。
你本来是打算偷偷滞后一点，悄悄脱离大部队，一个人安静地去吃午饭。
但显然是行不通了。
于是你只好傻笑着起身，磨磨蹭蹭，慢慢走向大部队。
佳欣站在人群中央。
她闪闪发光，就像一个公主。
她歪头看着你，目光中含着一股认真的探索，让你心跳加速。
她突然动了，以一种天经地义的态度靠近你，拉起你的手：「你叫小梦？」
你傻傻点头。
佳欣笑起来：「小梦，我们一起去吃饭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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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6页
*
因为佳欣成为了新的首领，因为佳欣喜欢你，所以，所有人都开始喜欢你。
那些敌视，那些阴阳怪气，忽然之间就消失了。
不留一点痕迹，仿佛从来不存在过。
你不知该如何反应。
假装和其他人一样，全都忘记了吗？
不甘心。
拒人于千里之外吗？
太不识抬举。
好难受啊。
还好你有佳欣。
每一次她丢下围着她的一群人，跑来和你咬耳朵，你的心都会飞起来。
仿佛身在天堂。
放学之后，写完作业，妈妈会允许你玩手机。
比起绚烂的游戏，你更喜欢和佳欣打字聊天。
想到佳欣在「游戏」「和其他人聊天」之间选择了「和你聊天」，你的心又飞起来了。
可是，并不总是天堂。
佳欣是你的唯一，你却不是佳欣的唯一。
所有人都喜欢佳欣。
佳欣丢下一大群人来找你，你上天堂。
佳欣丢下你回去找那一大群人，你下地狱。
佳欣送了你一支小马暮光闪闪原子笔，你上天堂。
隔天，你发现坐你后面的兰兰有了一支新的小马彩虹黛西原子笔。
你问她笔是哪里来的，她开心道：是佳欣送的。
你又跌入地狱。
你生日那一天，从抵达学校那一秒开始，你就盼望着来自佳欣的表示。
她会祝我生日快乐吗？
她会送我礼物吗？
她会送我什么礼物？
佳欣的生日虽然远在半年后，但是你已经在心中选好三种礼物了。
可是佳欣一直没提起这茬。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日光渐斜，马上就要放学了。
你跌进地狱。
她忘记了吗？
她一定忘记了吧。
她怎么能忘记？
之前她明明主动来问过你生日是哪天的。
最后一节课结束了。
放学时间来到。
佳欣在门外向你招手，等你过去了，悄悄塞给你一个小盒子。
那是一个很精美的小盒子。
木质，表面雕花，散发淡淡香味。
你心如擂鼓，手指发颤，小心打开。
里面是一条项鍊。
项鍊坠是一个小相框。
佳欣指着相框里的精细画像，一脸邀功表情：是我手画的！我练了好久呢！
你看着小小相框里小小的你，嗓子又酸又胀，几乎不能唿吸。
你飞上天堂，晕晕乎乎，感觉永远不会再跌下去。
*
不久之后的某天，你们一起吃午饭，你发现佳欣一直在玩手机。
更要命的是，你一眼看到，屏幕里是另一个女孩的照片。
你后桌的那个女孩，兰兰。
你深唿吸，微笑，询问。
佳欣以她一贯的天经地义态度笑道，哦，兰兰的生日快到了，我拍了点素材，想剪个视频出来送给她。
你的心一下子变得冰凉。
到了晚上，你发现佳欣回信息特别慢。
忙着帮兰兰剪视频呢？
所以没时间回復我？
你绞尽脑汁，试图理清，是手绘肖像画更郑重，还是剪辑视频更郑重？
你好歹说服了自己不是她的唯一。
可是，如果，你甚至不是她众多朋友中规格最高的那一个呢？
在佳欣不回信息的空档里，你开始搜索：想独占朋友是正常的吗？
结果你刷到一条匿名抱怨：
好朋友占有欲太强了，好烦啊。我和别人多说几句话，她就要吃醋，我帮另一个朋友庆祝生日，她竟然哭了。太沉重了吧。怎么办啊，我真的好累，想绝交算了。
你一瞬间以为那是佳欣发的。
唿吸都停止了。
还好不是。
应该不是……吧。
你切换回聊天界面，佳欣还是没有回覆。
你的那句「那你是甜豆花派还是咸豆花派？」孤零零悬在空中。
就像你的心一样。
太难受了。
和佳欣在一起，你一时在天堂，一时在地狱，没有半刻平静。
*
你爸爸妈妈突然离婚了。
妈妈带你回了她的娘家。
那个家里很多人。
舅妈很兇，天天和妈妈吵架。舅舅装聋作哑。阿公阿婆只会活稀泥。
表妹是个天生小恶魔，她在朋友之间传播你的谣言。
一夜之间，你被小区里的女孩们集体排挤了。
妈妈很努力。
她做了饼干，让你送给小区里的女孩们。
你硬着头皮去送那些饼干，忍受着那些意味深长的目光。
……太痛苦了。
你看着聊天界面上佳欣的问题：小梦交到新朋友了吗？
当然没有。
不但没有，还被排挤了。
这种事你绝对不愿意告诉佳欣。
你不想在她眼里变成可怜虫。
你从来都没有朋友。
因为你不讨人喜欢。
连你亲生的妈妈都不喜欢你。
从小到大，不论你做什么，她从来都不满意。
她看着你，就像看着一个错误，一笔最大的失败。
佳欣是有史以来第一个主动喜欢你的人。
她的喜欢，那么强烈，那么炙热，她眼中的你，比真实的你可爱得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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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喜欢她眼中的你的样子。
如果佳欣知道，你是这样一个可怜虫，你这样遭人嫌弃，你这样毫无价值——
她还会继续那样看着你吗？
如果没有了佳欣眼中的那个形象，你空落落的壳子里，还会剩下些什么？
*
为什么。
为什么会这样。
为什么佳欣明明知道了，她知道你是这样一个可怜虫，你这样遭人嫌弃，你这样毫无价值——
可是她，仍然用那样的眼神看着你。
甚至更专注，更热烈。
她说了很多话。
她说你有多么好，她有多么喜欢你，你是特别的，你是唯一的。
她甚至哀求你，不要不理她——
这是真实的吗？
不是你的错觉吗？
太超过了，你有点分不清幻想和现实了。
你清醒过来的时候，妈妈趴在床上呜呜哭。
她的脸埋在被子里，声音憋闷含煳。
你很惊讶。
她第一次抱怨舅妈以外的人。
妈妈呜呜哭着，恨恨说着，当初爸妈是如何跟她描述新房子的美好，让她心动不已，毫不犹豫拿出钱来凑首付，爸妈又是如何保证家里有她的房间，永远欢迎她，永远对她敞开大门，如今竟然全不作数了。
她哭诉着，她唯一的弟弟曾经是多么乖巧的小男孩，总是跟在她屁股后面，姐姐姐姐叫不停，如今为什么会变成这样，窝囊没本事，好吃懒做，也不管教孩子，让一个可爱小婴儿变成如今这样的刻薄鬼。
你在床边坐下，摸着妈妈的头髮，为妈妈感到难过。
你怕生，你交不到朋友，你很难适应改变。
你总是把时间花在闲书上，课内成绩普普通通。
一次又一次，你让妈妈失望。
你是妈妈这一生最大的失败。
你坐在妈妈身边，听着妈妈哽咽委屈的声音，第一次意识到——
一直以来，像天神一样审判着你的妈妈，原来也被别人审判着。
她原来也有如此弱小的时刻。
你找准角度，钻进妈妈的怀里。
你小声蛊惑，妈妈，我们离开这里好不好？
我们去外面租一个小小的房间，小小的就好，我们两个都不胖，不用占多大位置。
妈妈，这里让我们两个都不开心。
我们不要管这些人了，离开这里，从此两个人一起生活，好不好？
妈妈一时没说话，只是紧紧抱住了你。
你晕陶陶想着，佳欣说的都是真的吗？
她真的那么喜欢你吗？
在她心里，你真的是特别的、唯一的吗？
这一刻，一个想法突然击中了你。
不论佳欣对你是什么感觉，你对佳欣的感觉都是确定而浓烈的。
你喜欢她。
对……你喜欢她啊！
这才是最重要的啊！
曾经，你那么喜欢佳欣，却只是在原地等着她的靠近。
你那么害怕，害怕她失望，厌烦，离开。
你被害怕困住了。
不可以。
不可以一直被困住。
勇敢起来，丢掉那些顾忌和计较吧。
想喜欢的人，就去喜欢吧！
想做的事，就去做吧！
世界就在你面前，一头扎进去吧。
你的人生，是由你自己决定的啊！
第81章 往事-15
又是一年春节来临。
阿芳在国立中学安稳度过了五年时间，假期结束后，便要升上高三年级。
从小学一路上来的好友，安娜，阿浩，一直在身边，朝夕相处。
小狗金子也活泼健康，经常被阿浩带出来和大家玩耍。
头几年的时候，同学们听说阿芳是「蓝屋的员工家属」，多多少少有些好奇。
老爷真是那样的慈善家吗？会不会背地里苛待员工？
夫人真的像电视里那样漂亮吗？会不会卸妆之后大变活人？
两个少爷表面和睦，背地里是不是战争状态？
大少爷已经成年了，大屋里那么多女员工，有没有人动歪心思？
最最重要的，为什么小少爷一直不露面？甚至一直不上学？
听说他身体不好，怕不是病得快要死了吧？
阿芳一问三不知。
「哎呀，我妈妈只是打扫走廊的女佣啦，根本没机会见到主人家。」
「我就更不用说了，只准在员工宿舍区域活动，平时出入也是走员工小门，和那些老爷夫人什么的，根本就是平行世界啦。」
大家都很失望。
渐渐的，也就没兴趣了。
升上高三之后，大学近在咫尺。
阿芳和同学们都在认真准备秋天的考试。
顺利的话，明年春天就能进入国立大学。
但是，开学后不久，出了一个大新闻，一时间人人议论，最重要的考试被抛至脑后。
全国排名第一的豪门仲家，那位神秘得不行的小少爷，终于要公开露面了。
*
蓝屋的小少爷仲光华，因为体弱，从小在家自学。
一年之前，他似乎身体恢復正常，低调进入了集英中学高中部。
而今年，他宣布要参加早春时节的最大盛事：集英杯网球邀请赛。
六年前，仲家的私生子在没有家族贊助的情况下，硬凭成绩考进了集英中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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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后，他正式认祖归宗，以仲家人的身份参加了集英杯网球邀请赛。
一开始并没有人期待这个半罐子少爷。
但是这个半罐子少爷拿到了冠军。
仲家长子仲光承，从此名声大噪，在豪门扎堆的集英中学也成了领袖人物。
六年后的今天，仲家的小少爷也要参加集英杯了。
仲光华的分量自然要更加重得多。
他的母亲是奚家大小姐，和仲老爷多年恋爱，感情深厚。
真要论起来，小少爷才是头号合法继承人。
大家屏息以待。
这个春日，即将到来的集英杯网球邀请赛，小少爷能拿到冠军吗？
如果拿不到冠军……事情可就尴尬了。
*
这等盛事，却不是谁都有资格亲眼见证。
邀请赛在私人场地举办，空间有限，持请柬才能入内。
国立中学有网球俱乐部。
俱乐部要派出代表参赛，自然也拿到了相应数量的观众请柬。
一时间，俱乐部成员都成了热饽饽，大家都围过来讨好，试图分到一张请柬。
阿芳的人脉是好朋友安娜。
前几年，安娜的爸妈意外发了一点小财，安娜的生活水准立刻鸟枪换大炮，收费昂贵的网球俱乐部自然也包含其中。
安娜悄悄把阿芳拉到一旁，咬着耳朵：「我大概能帮你搞到一张请柬。阿浩的份我尽量，但是不一定能行，你先不要告诉他哦。」
阿芳连连点头。
但是隔了一天，安娜哭丧着脸过来了。
「部长说，这次场合敏感，不能让我们随便带人进去。他把所有请柬统一管理起来了，我拿不到了，呜呜呜。」
阿芳摸摸好友的手臂，说没关系。
心下却难免失望。
她是真的想去看少爷比赛啊。
对于少爷来说，这是至关重要的场合。
为了这场比赛，少爷已经准备了五年。
少爷当然早就帮她准备好了请柬。
可是，她不想要。
因为那是「分配给蓝屋员工的请柬」。
不想以「员工」，「佣人的女儿」之类的身份出现在观众席。
虽然事实就是如此，但不知从何时开始，有了牴触心理。
阿芳坐在教室里，一手撑着脸颊，一手握着原子笔，笔尖在习题本上画出一条长长乱线。
「阿芳，发什么呆呢？」
阿芳抬头一看，是男同学陈学真。
陈学真是国立中学里较为有钱的学生之一。他曾经花钱买阿芳的笔记，因为是老顾客，阿芳还亲自给他讲过几次题。
多亏阿芳，陈学真的成绩有了明显提高。
陈学真两手撑在阿芳桌上，拖长声音：「阿芳啊——」
阿芳：？
陈学真：「想不想去看集英杯网球邀请赛？」
阿芳睁大眼：「对哦！你也是网球俱乐部的。但是我听说你们部长不准你们带外人啊？」
陈学真眉毛挑起：「普通部员当然不准。但我不是啊，我爸爸可是给俱乐部捐过钱的。」
阿芳一下子站起来：「真的吗？」
陈学真满脸得意：「当然了。走，我现在就带你去找我们部长。」
*
阿芳跟着陈学真走进网球场。
她好奇地四下张望着。
虽然在学校里已经待了五年，但这个场地是一次也没进来过。
这个点正是俱乐部的训练时间，青春少年少女们穿着漂亮的网球服，正在热烈挥拍中。
陈学真进了旁边的器材室找人，阿芳站在球场边，背着手，饶有兴致地看着大家的动作。
一个白裙女孩从门口走过来，鼻子里哼了一声，「你装模作样看什么呢？好像你看得懂似的。」
阿芳笑笑，没说话。
白裙女孩两手抱胸，昂着下巴，口气很沖：「你和学真哥是什么关系？」
阿芳还是没说话。
她知道自己不管说什么，对方都不会满意。
几个男生从器材室走出来，在空气中挥着拍。
其中一个朝着阿芳笑道：「喂，你，是陈学真带来的？」
另一个吹了声口哨，「不错哦，陈学真有一手。」
剩下一个，手捂着脸，怪声笑起来。
阿芳皱起眉。
她一听说有请柬可以拿，就跟过来了。
但是现在想想，为什么要特意带我本人来这里拿？
小小请柬而已，陈学真直接拿去教室给我不是更方便？
陈学真从屋子里匆匆跑出来，嘴里喊着：「喂！你们没乱说话吧，人家可是学霸。」
三个男生此起彼伏发出怪声：「哦～还是学霸哦，真哥厉害哦～～～」
阿芳眉头皱得死紧。
白裙女孩看到陈学真手里的请柬，又仔细看看阿芳的脸，突然惊叫：「我认识你！你是那个蓝屋来的！」
她冷笑起来：「你不是那家的佣人吗？这种请柬，直接找你家主人要不就行了？」
「啊，难道说，要不到？」
她转头看向陈学真：「学真哥，这种主人家都防着的人，你怎么能给她请柬？」
「万一她到时候举止不妥怎么办？」
陈学真打着圆场：「怎么会呢？不会的，不会的。」
阿芳突然出声：「你想多了。我只是喜欢网球，想看一场高水平比赛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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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裙女孩翻白眼：「你喜欢网球？张口就来。」
她眼珠一转，突然笑起来：「这样吧，你跟我打一场，赢了我，就承认你喜欢网球。」
阿芳听见这话，嘴角勾起。
陈学真连忙阻止：「喜欢网球又不等于会网球，你别难为人家。她是我带来的，你好歹看我面子。」
阿芳一抬手：「好。比就比。」
「但不是和你比*。」
白裙女孩得意笑：「怕我了？也行。我选一个水平最烂的新部员和你比。」
阿芳买不，走到围观的三个男生面前，二话不说从他们抽出一支球拍，一个回身，球拍指住陈学真：「我和你比。」
陈学真一愣，笑了：「阿芳，你是不是曾经打过几次？」
「别想了，你打不过我的。我帮你找个新部员吧，你这么聪明，做什么都上手快，说不定能赢。」
阿芳手持球拍，直直指住陈学真，重复道：「我和你比。」
陈学真眼中闪过一丝愠怒。
*
整个俱乐部的成员都过来看热闹，在双打线外挤挤挨挨围着。
陈学真随手拿起一颗球，抛向阿芳，嘴里问道：「一盘还是一局？」
阿芳扬手接过：「都行。」
陈学真：「你知道一盘和一局的区别吗？」
阿芳没说话。
陈学真笑了：「不欺负你。就来一局吧。」
阿芳跨过端线，站定，向上抛球，挥拍！
啪！
球从网上擦过。
陈学真发出一声轻笑。
阿芳甩甩球拍。
别人的拍子真是不趁手啊。
她再次向上抛球，挥拍！
啪！
球再次从网上擦过。
临时裁判员喊道：「连续触网！阿芳失分！」伸手把陈学真那边的分数排翻了一页。
阿芳捏紧拍子。
嗯，好像找到一点手感了。
她第三次向上抛球，球拍压地，扬起，旋转击出——
陈学真望着那颗旋转飞到左边三米处，根本接不到的黄色网球，目瞪口呆。
临时裁判员喊道：「阿芳15分！」
陈学真被熘得满场跑。
「阿芳30分！」
陈学真继续被熘得满场跑。
「阿芳40分！」
陈学真继续被熘得满场跑。
「阿芳本局胜出！」
陈学真一个狗啃屎，栽到了地上。
满场譁然。
白裙女孩张大嘴，半个字都说不出来。
阿芳大步走到场边，从裁判员手里抽过请柬，朝着大家挥了挥，扬长而去。
她脚步轻盈，忍不住哼起小调。
呵呵。
竟然跟我比。
我可是陪少爷练了整整五年。
对付你们这些菜鸟，还不是举手之劳。
夕阳透过榕树洒下金斑，阿芳捏着请柬，蹦蹦跳跳，一路欢快跑回家。
她从员工用的小门进了大舞，正要上楼，却被一个什么东西从后面勐地一撞，差点摔个狗啃屎。
回头一看，骂人的话立刻咽下，原地变成夹子音：「哎呀，糖霜～～～」
糖霜得到鼓励，立刻站起来，粗壮的爪子扒在阿芳肩膀上，湿润的大舌头啪啦啪啦舔上阿芳的脸。
阿芳咯咯笑个不停。
一个人无声无息走上前来。
糖霜的主人，从前的来路不明乔治少爷，如今的仲家长子仲光承。
第82章 往事-16
阿芳搂着糖霜，摸着她蓬松厚实的毛毛，默默看着几米之外的人。
仲光承淡淡开口：「我看了周日比赛的请柬名单，怎么没有你的名字？」
「这么重要的场合，你怎么能不在？」
阿芳撇开目光，没说话。
不想解释，也不想骗人。
仲光承嘴角翘起：「你们吵架了？」
阿芳：「你怎么一副很希望别人吵架的样子。」
仲光承笑起来：「因为我也只是一个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普通人啊。」
他随即神色一肃：「我说真的。」
「你要是不去观战，你的少爷岂非赢了也没意思？」
阿芳：「别乱说，我没那么重要。」
仲光承笑笑，不置可否。
「你要是想去的话，随时跟我说，我带你进去。
阿芳：「谢谢，但是不用了。」
她摸摸糖霜的头，转身就走。
仲光承：「你知道吗，周日比赛的16支队伍，其中一支是皇家理工学院队。」
皇家理工学院，全国排名第一的精英大学，也正是仲光承就读的学校。
阿芳顿住脚步，转回身，看着仲光承，等着下文。
仲光承：「大家好像都默认我不会出赛。但是我在想……要不还是争取一下好了。」
他勾起嘴角：「运气好的话，能和我亲爱的弟弟争夺最后的冠军呢。」
阿芳想也不想，惊唿出声：「不行！」
仲光承笑了：「为什么不行？」
阿芳一时结舌。
从任何角度来说，都不行吧！
她结结巴巴：「兄弟阋墙难道很好听吗？」
「之前你拿到冠军，今年少爷再拿到冠军，不是一桩美谈吗？」
仲光承：「那是你们的美谈。」
「打败弟弟，证明自己是更优秀的继承人，才是我个人的美谈，不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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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芳一时无法反驳。
仲光承突然笑了：「我开玩笑的。我真的这么干了，会被夫人撕碎的。」
他挥挥手，叫上糖霜，转头离去。
阿芳不知所措。
而时间照常流逝。
蓝屋的众人，各大精英学校的学生，全城的名流，都在翘首以盼。
这个月底，将迎来有史以来最令人期待的一届集英杯网球邀请赛。
*
集英杯是邀请制团体赛，每次邀请16个团体，由各团体自行决定代表选手。
网球赛是一种漫长的比赛。
集英杯会持续两周，每天下午一场，晚上一场。
周日正式开赛，到下周三为止，16进8。
周四周五两天，8进4。
周六，半决赛。
周日，决赛。
也不知主办方有心还是无意，仲家小少爷的比赛，一直被排在观众更多的晚间场。
阿芳心道感谢。她白天要上学，多亏这样安排，她才能追看少爷的每一场对决。
周六晚上，半决赛。
仲光华代表集英中学对战国立航空学院，赢下决赛资格。
当天下午的另一场半决赛，皇家理工学院对战莱佛士学院，阿芳特意关注了结果，赢家的名字，叫做李久思。
不是仲光承。
真是太好了。
*
周日，阿芳先和安娜碰头，一起吃饭。
小面馆里，安娜好奇得不行，抓着阿芳使劲追问：「仲小少爷平时在蓝屋里是什么样的？」
阿芳眼神飘忽了一瞬：「我不知道啊。」
她想，其实也不完全是说谎。
她只是少爷的运动伙伴，负责在假日监督和陪伴少爷训练。
她所看到的少爷，只是一小部分。
当她在免费的国立中学接受普通国民教育时，少爷在夫人的安排下，作为两家的继承人，接受了大剂量精英教育。
那一部分的少爷，偶尔会浮现出来。
对她而言，那是完全陌生的。
阿芳咕噜噜喝完赠送的柠檬茶。
「不过，有一个信息可以分享。如果以后你见到他本人，可千万别叫他小少爷。叫他少爷，仲少爷，甚至直唿其名都可以。」
安娜：「为什么？」
她随即睁大眼，领悟过来，摇头嘆气：「豪门的水真深啊……」
*
下午两点，万众瞩目的决赛拉开帷幕。
观众席被名流和媒体占满，来自普通国立中学网球部的相关人士被挤到了最外围。
阿芳和安娜手拉着手找到位置坐下。
安娜伸着脖子仔细看了看场内，小声抱怨：「好远哦，都看不清人脸了。」
阿芳笑道：「我们是来看球的。又不是来看脸的。」
安娜叉腰：「嗯？我就是来看脸的啊，我专门来看传说的仲小少爷的珍贵的脸的！」
她一屁股坐下来，一脸放弃：「算了，今天就当一个纯粹的网球鑑赏家吧。」
阿芳哈哈大笑。
就在这时，万众瞩目的仲光华出场了。
他手握球拍，站在场地中央。
一身纯白为底藏蓝镶边的网球服，身形修长挺拔，面容玉色无暇，眼神冷静锐利。
现场人群一片惊唿。
快门声咔嚓咔嚓一刻不停。
财富榜排名第一的仲家，华人世界最古老的奚家，今年17岁的仲光华，是这两家的唯一结晶。
是名副其实的贵公子啊。
阿芳坐在遥远的观众席，默默看着少爷。
这五年，他慢慢长大，日復一日勤奋锻鍊，身体素质一路看好，渐渐摆脱那个薄瓷娃娃的样子。
如今的他，正踩在少年与成年的交接线上。
身体还是少年的纤细模样，气势间却已有了成熟男人的雏型。
阿芳捧住胸口，感觉老怀欣慰。
这时，场上似乎出了问题。
仲光华的对手，代表皇家理工学院的李久思，一直没出现。
一个老师模样的人匆匆跑出来，和仲光华耳语一番。
观众席开始窃窃私语。
流言向潮水一样飞速传遍全场。
据说，李久思午餐食物中毒，已经被救护车送往医院。
即将开始的这一场比赛，只能由同校队友顶替上场。
阿芳心里一咯噔。
过了几分钟，最糟糕的预想成真。
仲光承上场了。
大少爷一身藏蓝镶白边网球服，正好和弟弟的配色反过来。
因为年纪大了六岁，整个人成熟得多，肩膀更宽，手臂更粗，身高也略微高出一些。
明明不同母……却五官相似。
明明不同母……却要表演出兄弟和睦。
阿芳曾经和少爷仔细研究过仲光承的比赛录像。
结论是，这个人，实力相当强健。
他的技术可能不是最好的，但他的心理极度稳定。即使暂时比分落后，他也不会自乱阵脚，能够一直稳打稳扎，直到最后反超。
阿芳紧紧盯着少爷，全身紧绷。
这一场比赛，少爷会非常辛苦。
万众瞩目的兄弟争锋。
在场所有观众，八卦魂熊熊燃烧。
*
这对异母兄弟，一来一回，分数咬得非常死。
集英杯是三盘两胜制，每一盘六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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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1页
但是两人的第一盘，就因为中途分数持平，被硬拉伸到十局。
第一盘，最终哥哥获胜。
第二盘第一局，哥哥发球。
一身藏蓝的仲光承深唿吸，抛起小黄球，挥拍。
小黄球高速旋转飞出，赫然撞在了中场球网横杆上。
发球下网，无效发球，重新发球。
第二球竟然再度下网。
对面的弟弟仲光华自动获得15分。
全场譁然。
以稳健着称的仲光承，竟然犯下连续发球失误这种低级错误？
一时间观众席议论纷纷。
他该不会是故意的吧？难不成……是仲老爷事先交代？
呵呵，这就是私生子的待遇……
阿芳听着周围人窃窃私语，简直想爆炸。
你们在胡乱猜些什么？太不尊重人了吧！
但她也不能开口澄清，只能暗暗憋闷。
接下来的比赛恢復了正常。
除了开场的低级错误，仲光承一直稳健发挥。但最终，他被弟弟仲光华压制住，输掉这一盘。
第三盘，比分胶着前所未有。
最终比分6比6，兄弟二人进入抢七大赛。
比赛时间已经超过两小时。
到这个时间点，比赛已经和技术关系不大。
是纯粹的体能比拼，也是心理大战。
哥哥仲光承15分，然后30分。
弟弟仲光华30分，然后40分。
阿芳紧紧抓着前座的椅背，眼睛一眨不沾地望着场中。
轮到仲光华发球。
他轻轻抛起小黄球，接住。
在全场屏息等待中，他没有动作，只是举目四望，仔细梭巡，似乎在观众席中找人。
阿芳唿吸一窒。
是在找我吗？
拒绝少爷给的门票时，他似乎生气了。
顶着那道压迫性十足的目光，她几乎说不出话来。
最终，也没能告诉少爷：我一定会来看你的比赛。
可是我肯定会来看的啊。
这一点，你至少是知道的吧。
年纪渐长，少爷变得健康、挺拔、英俊。
同时也变得难以捉摸。
当初那个渴望友谊的孤单小孩，那个清澈柔软的小包子，早已经不见了。
这个崭新的矜贵少年，时不时就会让她感到心跳漏一拍。
……是一种让人害怕的感觉。
仲光华抛球，挥拍。
球网对面，仲光承全身绷紧，动作如闪电。
大家理所当然期待哥哥仲光承能追上40分，可惜，没能如愿。
仲光华起跳，抽杀，拿下最后一球。
全场譁然。
这场万众瞩目的兄弟大战，由弟弟仲光华、初出茅庐的正统继承人获得胜利。
*
夕阳之中，安娜捂着心口宣布：「我爱上他了。」
阿芳：「爱上哪一个？」
安娜：「当然是赢家。」
阿芳哈哈大笑：「你好势利眼哦！」
安娜两手叉腰：「这不是理所当然吗？谁会爱上输家？」
阿芳：……
好的吧。
她回头看向豪华壮丽的网球场。
宾客们正在有序退席，看得见他们面色兴奋，彼此之间议论纷纷。
他们嘴里，是少爷的名字吧。
少爷，这算是走上了赢家的第一步吗？
长久的努力，终于开始获得回报了吗？
阿芳心里不禁有些酸软。
真好啊，少爷。
真希望从此以后，你一路高歌。
第83章 往事-17
阿芳在路口挥别安娜，一个人回到蓝屋。
庆功宴已经开始了。
阿芳站在员工宿舍楼下，能听见主屋那边传来的音乐声。
她往花园里走去。
走到尽头，搓搓手，爬上墙边那棵巨大的蓝花楹。
蓝屋的中央大草坪在她眼下展开。
四处堆满鲜花，香槟塔闪闪发亮，管弦乐队奏着舒伯特圆舞曲。
客人们身着华服，手持酒杯，欢声笑语。
阿芳趴在大树枝桠上。
小小花穗已经长出来了，在她脸上一戳一戳的。
她四处张望，没看到想看的人。
他在屋子里吗？
唉。
有点小失望呢。
欻。
是有人踩进草丛的声音。
阿芳心中一跳，惊喜回头。
然而，看清树下人的瞬间，她嘴角垮了下来。
大少爷仲光承仰着头，笑眯眯：「你在那干什么？」
阿芳扭开头：「没干什么。」
仲光承伸出手，开始往树上上爬。
阿芳大惊：「喂！你上来干什么？」
仲光承一边爬一边笑：「这是你的树吗？我不能上去吗？」
两句话的功夫，他已经爬到阿芳临近的树桠上。
他看着眼前的大草坪，发出瞭然的声音。
阿芳不想搭理。
仲光承：「你的少爷没有邀请你参加晚宴吗？」
阿芳转过头：「你明知道这种事是不可能的。」
「为什么要故意说这种话？就为了让我难受？」
仲光承：……
他失笑：「对不起，是我错了。」
阿芳看过来一眼，又一眼。
忍不住出声：「你不用出场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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仲光承：「你好狠的心。这是人家的庆功宴，我一个输家去凑什么热闹。」
「你是很期待看到我站在那里接受嘲笑吗？」
阿芳嗤笑：「嘲笑？」
「你看看你自己身上的光环，谁会嘲笑你？谁敢嘲笑你？」
仲光承：「你在说什么啊，我刚输了比赛。」
阿芳：「亚军也算是输吗？」
她撇开头，声音里有些恨恨味道：「为什么你们非要争出个高下。」
「你们已经拥有全世界了，为什么还想要更多？」
不等对方说话，她抢白道：「我知道为什么，我只是没法感同身受。」
仲光承：「这话得对你的少爷说去。我从来只想要和平。」
阿芳：「得了吧。你装出一副很大方的样子，其实最容不下人了。」
仲光承瞳孔收缩了一瞬。
他随即淡淡笑起来：「不是我想输的。是爸爸。他交代我输给阿华。」
阿芳一个扑腾，差点从树桠上掉下去：「真的？」
仲光承：「真的。」
「呵呵。我倒是想争。可惜我根本不配。」
阿芳脑筋飞转。
她疯狂检阅回忆，亲眼旁观、亲身陪练的少爷的每一个球，还有两个人一起研究过的仲光承的比赛录像。
她坚决道：「不对，不可能。」
「我看你今天的动作，比起三年前的比赛毫无长进。你一定有太多事要忙，根本没什么时间练球吧。既然没怎么训练，上场之后肯定心里不安。所以你才会犯连续两球下网那种低级错误。」
她说着说着生气起来：「退一万步好了，就算你真的故意让球好了。你以为不让就能赢了？你也想太美了吧？你以为你是谁？罗杰费德勒吗？」
仲光承半天没说话。
最后他嘆息：「为什么呢？为什么对他这么忠诚？他到底哪里好？」
阿芳：「我不知道他哪里好，但我知道你哪里不好。」
「你每句话都阴阳怪气，故意惹人难受。」
「我和少爷玩得好，你看不顺眼，就想搞破坏。」
「你当别人是傻子吗？」
「你这样，没有人会真心对你的。」
仲光承：「你是真的一点也不顾忌我的心情啊。」
阿芳冷笑：「难道你顾及过我吗？」
草坪上起了一阵喧譁。
宴会的明星终于出场了。
仲光华一身纯黑丝毛礼服，纯白衬衫，缎面蝴蝶领结，身材修长，五官精緻，神色清冷，整个人看起来无比矜贵闪耀。
一群大小姐围在他身边。
完美髮型，丝绸裙子，宝石首饰，红底高跟鞋，都是金钱堆出来的大小姐。
阿芳突然出声：「那其中，也许就有他未来的妻子。」
仲光承惊讶看过去一眼。
「你……你这个口气真冷静啊。你不嫉妒吗？」
阿芳摇头：「不知道。」
「应该不嫉妒吧。」
「我和少爷不是那种关系。我们是好朋友，不……是伙伴吧。」
「但是，也许也有一点吧。毕竟……」
「等他结婚了，我们肯定不能继续这样了。」
仲光承：「什么意思？到时你就自动离开吗？」
阿芳：「不知道。也许吧。也没有别的办法了。」
仲光承仿佛受到震动，一时无言。
良久，他低声道：「真到那时候，就和我结婚吧。」
阿芳淡淡瞟过去一眼：「我对你没兴趣。」
「而且，你也不是真心的。」
「你这样说话真的很讨厌。」
仲光承笑起来：「你刚才说的那些话，和别人说过吗？」
阿芳：！
仲光承笑得愉快：「是吧。有些话，你只能和我说。这就是我们的孽缘吧。」
阿芳翻了个白眼。
*
周二，网球场。
管理员看到仲光华，大吃一惊。
「你是不是努力过头了？你刚赢了集英杯啊！至少歇个一星期，不，至少歇一个月吧？」
仲光华：「我不是努力。只是喜欢网球。」
他转头看了一眼阿芳，朝管理员笑笑：「今天只是随便打打。你忙自己的事情去吧。」
「哦？那好哇。」管理员二话不说，乐呵呵走了。
诺大的网球场只剩下少年少女两个人。
随意打了一局。
仲光华的球拍挥空，黄色小球飞向场外。
阿芳兴奋大叫：「我60分！我赢了！」
仲光华：「你现在是赢了集英杯冠军的人了，开心吗？」
阿芳皱眉：「等一下。什么意思？你刚才让了我？」
仲光华：「如果我让了呢？」
阿芳：……
她嘆气：「那我也很开心。你只要是好意，我就会开心。」
「好了，快告诉我，你真的让了吗？我不喜欢这样不明不白的。」
仲光华无奈：「没让。你真的很厉害。」
阿芳跳起来：「耶！我是赢了集英杯冠军的人！我是岛内第一高手！」
仲光华啪啪鼓掌。
两个人坐在场边的长凳上。
阿芳伸直了腿，瘫软在长椅上，好像热巧克力融化一样。
仲光华：「坐没坐相。」
阿芳瘫软着，一动不动，嘴里嘟囔：「知道啦，你最有坐相，你最优雅，你最高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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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3页
半天，她睁开一边眼睛，瞄着旁边的仲光华：「你干嘛啊，一脸别人欠你钱的样子。」
仲光华两手抱着胸，眼睛看着场边的灌木丛：「我看到你了。」
阿芳：「看到什么？」
仲光华：「周日晚上，你和他，在树上。」
阿芳：！
她一个扑腾就坐起来了。
她挠挠头，嘿嘿笑：「这都能看见，你视力也太好了吧！」
仲光华梗着脖子，不动也不说话。
阿芳赶紧解释：「我一个人在树上待得好好的，是他非要上来。」
她用胳膊挤挤仲光华：「我不会和他交朋友的啦。我肯定是站你这边的。」
仲光华：「你都看见了什么？」
阿芳：「看到你穿燕尾服了。好帅啊，像个王子。」
仲光华耳朵浮起一丝红色。
「我不喜欢那些女孩。」
阿芳眨眨眼。
随即笑起来：「我看出来了。你真的很高傲，一脸别人欠你钱的样子。」
仲光华：……
「高傲这个评语我接受。欠我钱是什么意思？我从来不觉得别人欠我钱。」
阿芳哈哈大笑。
仲光华：「你觉得他怎么样？」
阿芳：「谁？」
随即醒悟，哦，他啊。
少爷永远只会说一个字：他。
绝对不会说出名字。
至于哥哥，兄长，更是这辈子都不可能涉及了。
阿芳斩钉截铁：「不怎么样。」
仲光华：「别哄我。我想知道你的真实想法。」
阿芳：「真实想法就是我觉得他不怎么样，我不喜欢他。」
仲光华眯起眼睛，似乎还在考察这话的真实性。
阿芳用胳膊用力撞过去：「你幼稚不幼稚啊！」
仲光华一个没料到，被撞得一歪。
阿芳失去平衡，整个人趴到仲光华身上，手胡乱撑在仲光华的大腿上。
仲光华像是遭受电击一样，勐地跳开。
阿芳倒在椅子上。
一时没说话。
仲光华慌了一下，伸手去扶，「你没撞到吧？」
阿芳使劲摇头。
她看着眼前人。
金色的夕阳洒在网球场上，洒在17岁的少年身上，金灿灿，华丽又闪耀。
是罕见的美少年啊。
一般来说，我肯定是会喜欢上他的吧。
怎么能不喜欢呢。
每一寸都招人喜欢。
更别说，我们一起经歷过那么多。
可是我又怎么能喜欢他？
他的嫌弃那么明显。
并不是嫌弃我这个人本身……
他只是一直十分谨慎，极力避免我们的关系有任何一点点变质。
他是为了我好吧。
毕竟，万一真的变成那样，绝对是我变成笑话。
谢谢你。
我懂，我承情。
我会一直做你的小伙伴，直到不能继续的那一天。
阿芳嘆息：「好喜欢这一刻啊。」
这一刻，我们肩并肩坐在此处，无忧无虑，仿佛世间的一切都与我们无关。
一股酸涩味道冲上嗓子眼。
阿芳使劲咽一口唾沫，压下那些无聊的情绪。
第84章 往事-18
仲光华很难忘记，三年前的那一个深夜，他家的私生子故意挑衅。
他说：「如果我和女佣的女儿结婚，夫人是不是就从此放心了？」
那一瞬间，14岁的仲光华感到前所未有的暴怒。
但是他绝对不会失去控制。
他很快冷静下来。
仲光华：「好啊。你现在就去跟爸爸说。要不要我陪你去？」
仲光承站在对面，扬扬眉毛，没说话。
仲光华冷笑出声：「陈家的大小姐最近追你追得很勐啊。连爸爸都说你们很配。你捨得放弃？」
仲光承：「我对陈小姐没兴趣。」
仲光华：「那你对谁有兴趣？阿芳？」
话一出口，他就后悔了。
这种话由自己说出来，就像是亲手弄脏了阿芳一样。
仲光承噗嗤一笑，「你答错了！」
仲光华：？
仲光承：「你应该说，阿芳不想和你结婚。」
他歪头笑：「结婚是两个人的事情吧。难道说，在你心里，阿芳的想法根本不重要？」
仲光华：！
仲光承：「你可真是高高在上啊，我的少爷。」
他笑容愉快，转身，大摇大摆走开了。
*
结婚。
妈妈会帮我选一个完美的妻子。
她会是一个智商最高、学业最佳、家世最体面的女子。
而我，我会尊重她，负起身为丈夫的责任。
我会洁身自好，做一个对妻子忠诚的人。
我来到这世间的任务，最重要的的正事，就是不断精进，成为一个优秀、完美的继承人。
让私生子望尘莫及，让所有人赞嘆仰望。
……对于妈妈所教导的一切，仲光华从来没有异议。
妈妈和他，利益一致，目标一致，一定要同进退，别无他路。
母子二人是一个共同体，除了彼此，再没有别人可以依靠。
对此，仲光华一直深信不疑。
欲望是下流的。
我和阿芳不是那种关系。
我们是朋友……不，更多，更重，是伙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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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4页
一起经歷人生的伙伴。
不能被玷污的伙伴。
*
在仲光华眼里，阿芳仿佛一夜之间就变了。
曾经她瘦瘦小小，像一条可怜的豆芽菜。
可是现在，她身高腿长，胸脯鼓起。
半年前还合身的网球服，如今已经变得紧绷。
对战的时候还好，那颗黄色小球吸引了仲光华全部的注意力。
可是，一旦进入到休息时间……
对于仲光华来说，每一分每一秒都难熬。
仲光华看着面前走来走去的阿芳，隐忍道：「你坐下来好吗？」
阿芳回头看他，「我又不累，不想坐。」
她毫不在意，继续走来走去。
阿芳的网球服是白色v领背心和绿色百褶裙。
裙子很短，三分之二的大腿都露在外面。
是蜜色的大腿。
阿芳一直不是什么白皙的女孩子。
蜜色的皮肤，翠绿的裙摆，两者不断激烈碰撞着。
仲光华心里一阵砰砰乱跳，再也不能忍耐，只能扭过头去，眼不见心不烦。
阿芳终于坐下了。
坐下更糟糕。
她伸直了腿，瘫软在长椅上，好像一块巧克力在阳光下慢慢融化。
热腾腾，甜滋滋，慢慢流淌，马上就要侵入仲光华的私人领地。
欲望是下流的。
欲望是下流的。
欲望是下流的。
仲光华闭上眼睛，严厉告诫自己。
*
某一个周末，仲光华带阿芳去马术课玩耍。
阿芳穿起仲光华一手准备好的全套装备。
圆圆的小帽子，纹理清晰的防护背心，紧身马裤，皮质长靴。
仲光华心下赞嘆。
阿芳真的很适合这样的装备。看起来精神勃发。
仲光华的坐骑名叫新月。
新月是纯正的安达露西亚血统，全身银色，高大健壮，卷卷的鬃毛浓密闪亮。
阿芳轻轻抚摸着新月的脸颊，眼里仿佛有星星。
仲光华：「骑上去试一试吧。新月脾气很好的。」
阿芳翻身上马。
驯马师护着她，先在场内慢走一圈。
很快，阿芳一个人驾着新月小跑起来。
仲光华站在场边，目光黏在阿芳身上。
阿芳在马上律动着。
果然和他想像的一样有天分。
「哟！带你的小女佣来骑马呢？」一个少年快乐地挤到仲光华旁边，朝着阿芳的方向张望，「骑得不错嘛！」
仲光华挺挺胸，与有荣焉：「她是第一次来。」
又突然皱眉：「她不是女佣。」
少年无所谓挥挥手：「女佣的女儿，差不多啦。」
阿芳骑着新月从跑道尽头小跑回来，一抬腿，轻盈跳下来。
她带着满身热腾腾跑到仲光华身边。
刚好四五个一起来上马术课的公子哥一起进了场。
为首的一个兴奋招唿道：「哟，仲光华！」
仲光华矜持点头致意。
公子哥们一眼看到阿芳，吹了声口哨，笑道：「带女朋友来骑马？」
仲光华斩钉截铁否认：「不是女朋友，是朋友。」
公子哥们嘻嘻哈哈：「知道啦，朋友，朋友。」
一幅根本不信的样子，却也没有继续抓住不放。
*
回家的车上，阿芳很开心的样子：「你的朋友人都还挺好的。」
「我以为他们会很高傲，但其实没有，相处起来挺自然的。」
仲光华哼了一声，「还行吧。」
阿芳：「不过我知道啦，他们都是看你面子。」
仲光华：「也没有啦。主要还是你自己……不管什么人，都会自然喜欢上你的。」
阿芳两眼睁大：「真的吗？少爷，你总是这样夸我，我会不好意思的。」
仲光华：「我看你也不像不好意思的样子。」
阿芳哈哈哈笑起来。
马场离蓝屋很远，回程很长，仲家的司机技术很好，从来不急走急停，车内有淡淡的茉莉薰香，十分舒适。
阿芳毫无负担地睡着了。
她软软陷在真皮座椅里，胸口微微起伏。
夕阳从窗外打进来，为她镶上一圈细细金边。
逆光下，她脸颊上的小绒毛清晰可见，圆圆的，鼓鼓的，红红的，绒绒的，像一只刚刚成熟的桃子。
仲光华凝视着这幅景象，突然很生气。
为什么你会是女佣的女儿？
他想起班上的那些女同学，宴会上那些大小姐，胸中怒气滚滚。
为什么你不是她们中的一员？
仲光华扭过头，深唿吸，将自己的无理取闹狠狠咽下。
肩膀突然一沉。
仲光华心下一跳。
阿芳总是这样，一睡着就七倒八歪，把他当成靠枕。
仲光华任凭阿芳的脑袋沉沉压在自己肩膀上。
鲜明的重量。
清晰的热度。
我的朋友。
我的伙伴。
从蓝屋二楼窗户第一眼见到的那一刻开始，她一直是我的世界里最鲜活，最热烈，最有生命力的存在。
在那个颱风天，当我想乘着飓风顺势离*开的时候，是她，硬把我拉回来。
……妻子。
妻子的意思，是人生伴侣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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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5页
我的人生伴侣，会是一个我从未见过、但据说很完美的女人。
我的人生伴侣，不会是阿芳。
仲光华的瞳孔勐然收缩。
毫无预兆，他第一次意识到了这其中的荒诞之处。
妈妈说，我们母子二人，只能彼此依靠，绝不能指望别人。
不是的，我明明有阿芳。
这一路走来，我明明一直依赖着阿芳。
从今以后，我也想要让她快乐，让她欢笑，成为她可以依赖的人。
我和她，要成为伴侣。
不，我和她，一直是伴侣。
巨大的狂喜降临在仲光华心头。
如果是妻子，那么……
我对她的欲望，从此合法。
仲光华深吸一口气，嗅到了阿芳身上淡淡的汗味。
好喜欢，令人心安。
狂喜之中，他开始计划。
反抗母亲的计划。
第85章 往事-19
那是一个平常得不能再平常的中午。
阿槲擦完走廊的玻璃窗，把工具收起来，整理好工具房，脱下制服，正式下班。
她背上小包包，和玩得好的另一个女佣一起出门去逛街。
过斑马线的时候，一辆醉驾疯狂的跑车冲过来，阿槲飞上半空，当场殒命。
同行的女佣吓得半死，却毫髮无伤。
命运就是这样荒诞，一点也不讲道理。
阿芳正在上英语课。
她还记得，当时正在做听写，讲台上音响里播放着jack和lily在街角相遇后的谈话，全班同学埋着脑袋，竖着耳朵，专心致志。
教导主任突然推开门，大声道：「谁是阿芳？出来一下。」
全身的目光刷的一下集中在阿芳身上。
阿芳跟着教导主任一路走到学校门口，看到一台黑色suv。
是蓝屋的车。
教导主任摸摸秃头，欲言又止，最后只说颅一句：「快回去吧。」
阿芳上了车，车却没有开往蓝屋，而是直接去了最近的医院。
一男一女两个警察等在医院门口，然后带阿芳去了地下室。
冰凉的房间，冰凉的不锈钢轮床。
阿槲的遗体静静躺着。
照理说，是应该通知丈夫来认尸签字的。
但是眼下蔡司机跟随仲老爷远在欧洲，警察只能通知死者差一个月成年的女儿。
阿芳认真看了一眼遗体，确认了死者身份。
警察额外多看了阿芳两眼，似乎奇怪于她的冷静。
阿芳只觉得一片空白。
她的大脑还剩一个小角落正常运转着，勉强维持着身为人的机能，其他部分全宕机了。
她从那个冰冷的地下室回到燥热的太阳下，上了车，回到蓝屋，一个人回了自己的房间。
有一瞬间她想到：是不是要去收拾一下妈妈的东西。
马上她又想到：妈妈的东西都在蔡司机的房间里，她大概没资格去管。
想到这里，她干脆放弃一切思绪，扑到床上，任凭自己陷入空白。
宿舍房间的单薄木门突然被敲响。
阿芳茫然爬起，茫然开门。
啊，是少爷。
走廊上已经聚集起了一群人。
「阿芳陪少爷练网球」这件事大家知道，但是「阿芳与少爷私交至此」还是足够惹人好奇。
阿芳伸手把少爷拉近房间，关上门。
别人会怎么想？
她才不在乎。
仲光华站在房间中央，一脸担忧，好像天塌了的样子。
阿芳从没见过少爷这样，几乎觉得有点好笑。
于是她咧开嘴，笑起来：「我没事，别担心。」
仲光华：「你怎么可能没事。别逞强。」
阿芳：「没逞强。真的没事。」
她一屁股坐在沙发上。
那是她攒下零用钱，在网路上买来的超便宜超迷你沙发。
仲光华拉过塑料椅子，在她面前坐下。
阿芳咯咯笑起来：「你干嘛啦，表情好吓人。」
仲光华不说话。
阿芳：……
她从沙发上往下滑了一点，腿屈起来，整个人蜷成一个团。
「你也知道，我和妈妈分开住好多年了。」
「自从分开住之后，我们就渐渐变得陌生了。到后来，在食堂碰面了都不知道说什么好。」
仲光华：「就算是母女，也会有谈不到一起的。这也是没办法。」
阿芳没说话。
多年之前，有一段时间，妈妈频繁跑医院，非常努力想要为蔡司机生下一个孩子。
阿芳对此非常抗拒。
甚至有点噁心。
那段时间，她和妈妈之间岌岌可危的感情变得越发稀薄。
她朦朦胧胧想着：先这样吧。先放着吧。
等到有朝一日，等妈妈和蔡司机离婚了，她们再重新做母女也不迟。
模煳却美好的预想画面，如今已经撕裂了。
有朝一日，有朝一日。
那一日永远不会来了。
眼泪无声涌出来。
最后一丝夕阳从地板上消失了。
幽暗中，仲光华的声音低低响起：「你对丧礼有什么想法？」
丧礼？
对哦，丧礼。
这个词彙过于遥远陌生，她实在没有什么想法。
阿芳窝在沙发里，全身瘫软，微微摇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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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6页
仲光华：「一般来说，丧礼由丈夫来主持。但是蔡司机跟着我爸在外面谈生意，至少要两周才能回来。」
「所以丧礼也要等到两周之后。但是——」
仲光华起了身，向前一步，在阿芳面前跪坐：「你想要等吗？」
阿芳没能领会：「什么意思？不等的话会怎样？」
仲光华：「不等的话，就由你来主持，为你母亲发丧。」
阿芳睁大了眼，一骨碌坐起来。
仲光华：「你是她唯一的的血亲，为她发丧天经地义。我只是担心——」
阿芳急道：「担心什么？」
仲光华：「对你来说，会不会负担太大？」
阿芳：「不会！我愿意！」
她表情郑重：「我想要一个人送她。」
*
红白喜事一直包含在蓝屋员工固有福利范围之内。
管家联繫了固定使用的丧礼策划人，对方立刻带着各种资料和宣传册来到蓝屋。
阿芳坐在蓝屋的会客室，不断翻看着册子，选择着丧礼需要的各种细节。
她一一敲定妈妈的遗像，寿衣，骨灰瓶。
这种感觉难以言说。
过程之中，她有一秒钟的犹豫：像这样把蔡司机完全排除在外，真的好吗？
妈妈在天之灵，会不开心吗？
她会不会宁可等上两个星期，让自己的丈夫亲手送自己一程？
阿槲漂泊半生，进入蓝屋之后才稳定下来。
正因为此，阿槲很感激蔡司机，也很珍惜这段婚姻。
这一点，所有人都知道。
不。
阿芳摇头。
这绝对不是她所理解的婚姻。
蔡司机从来没有尊重过妈妈。
而妈妈，她也只是太害怕了。
她太害怕失去仅有的那一点点东西。
蔡司机是坏人，用一点小小恩德收买妈妈，从此把妈妈变成他的私人奴隶。
阿芳看着自己的手。
这一刻，我既然拥有了一点小小权力，那我就要尽情使用。
我要让妈妈清清爽爽地离开。
*
阿槲的丧礼很小型，在郊区的市民殡仪馆举行，只有蓝屋的员工来参加。
虽然小型，该有的排场都有。
现场摆了上千朵新鲜白菊花，充满庄严肃穆之美。
阿芳穿了一身黑连衣裙，头髮全梳到脑后盘起来，鬓边夹了一朵小白花。
她站在妈妈的灵牌旁边，向每个前来悼念的宾客表达谢意。
发丧之后，她又招待大家吃饭，去每张桌子敬酒致谢。
大家喝得微醺，聊起阿槲生前种种琐事，纷纷感嘆她是个好人。
全程顺利。
是十分体面的一场白事。
阿芳忙了一天，感觉身体完全被掏空。
可是回到宿舍，躺在床上，闭上眼睛，却无论如何无法陷入睡眠。
她睁开眼，扭头去看床头柜。
萤光闹钟显示着时间：凌晨二点十三。
她一掀被子，跑出门去。
她通过员工专用的小门，沿着街角，茫然向前跑去。
她全力奔跑着，跑啊跑，跑啊跑，不知疲累，一直跑着。
身后突然响起汽车鸣笛声。
阿芳回头望去，一片刺目白光。
她举手挡住眼睛，花了几秒适应，依稀可见十几米之外的suv下来了一个人。
「阿芳！过来！上车！」那个人大声喊道。
阿芳放下手臂，愣愣出声：「少爷？你怎么……」
她朝着光源跑过去，跳上车子。
suv悄无声息驶入夜色。
仲光华：「我睡不着，在窗边发呆，刚好看到你从窗下跑过。」
阿芳还是愣愣的：「你为什么睡不着？」
仲光华：「想着你忙了一天，是不是很累，是不是很难过，是不是哭了。不知不觉，就一直没睡着。」
阿芳一时失语。
*
suv漫无目的向前开着，不知不觉，来到城市边缘。
他忽然听到身侧传来压抑的哽咽声。
suv在无人路边悄然停下。
没有了发动机的声音，哭声一下子变得明显了。
阿芳羞愧难当，打开门跳下去。
仲光华赶紧追下去，大声喊道：「别往树林里跑，有猴子，会伤人！」
阿芳气得站住，哽咽道：「我知道啦！我又不是小孩！」
她站在原地，两手捂住脸，大哭起来。
她哭了好久好久，久到仲光华担心她会脱水。
「对不起……我也不知道怎么了……」
「怎么到现在才……」
「她活着的时候我总是看不惯她，可是现在她死了，我才发现，我在这世间已经没有亲人了……」
仲光华想说，你还有我。
却又不想在这种时刻显得自大。
万籁俱静中，哭声渐渐平息下去。
仲光华安静站在旁边，除了等待和陪伴，什么也没做。
阿芳突然一个迈步，伸出手，紧紧抱住仲光华。
这里是郊外，路边是茂密树林。
整条路没有其他车辆。
万籁俱静。
只有两个人的心跳声。
阿芳紧紧抱着她的小伙伴。
这是全世界她最喜欢的人，最亲密的人。
阿芳拼命用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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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7页
她感觉自己掉进了空虚和恐惧组成的巨大漩涡之中，而面前这个少年，是她唯一能抓到的浮木。
她用力抓啊，抓啊。
试图让自己和浮木合二为一。
一片晕眩中，她忽然睁大眼睛。
有一个陌生的东西，抵住了她的小腹。
仲光华也一个激灵，伸手就要推开阿芳。
阿芳坚决不放手。
是我生命中最浓墨重彩的人啊。
我受他的恩惠，陪伴他，怜惜他，生死关头彼此依赖，血肉相缠撕扯不开。
是爱吗？
会是爱吗？
我并不知道爱为何物。
爱是一个太大太远的词，我不敢揣测。
可是……
如果有一种感情，看起来很像爱，感觉起来也很像爱，那它还能是什么？
我爱你。
我知道我不能爱你。
我知道这世道不容我爱你。
但是今晚，无人之处，我想要叛逆。
未来有一天，你会迎娶完美的妻子。
但是在那之前，我想要和你，互相夺取和给予，最珍贵的东西。
第86章 往事-20
五月份，国立中学，高三年级。
老师开始轮流和每个学生谈话，讨论他们的未来出路问题。
阿芳安静坐在办公室里。
对面的老师扶扶眼镜：「我看过你所有科目的绩点了，很不错。考虑到你的家庭情况，我认为你可以尝试申请国立科技大学。」
国立科技大学是国内一流的学府，主要面对平民，有丰富多样的助学贷款计划。
阿芳低着头，搓着手指，一时没说话。
老师微微皱眉：「你该不会是想直接开始找工作吧。那样太可惜了。」
阿芳摇头，眼神认真：「老师，我想申请国外的大学。」
老师：「哦哦，这样吗。你是喜欢外国文化吗？现在是网络时代，这种诉求倒是也很常见。你比较中意哪个地区呢？欧洲？北美？」
阿芳：「不，我唯一的诉求是性价比。我想要一个学费低的学校，一个容易找工作的专业。地点在哪里都没关系。」
老师：？
阿芳：「我想要离开这里，换一种人生。」
*
阿芳丛办公室出来，感觉身心舒畅。
她为自己决定好了未来，以后是一片天高云阔。
但是，内心深处，还是有一点不安。
昨天晚上的事情，少爷会怎么想？
会不会觉得被我逼迫了？
不……他看起来也挺高兴的……
但是终究是我主动……
如果他问起来，我该怎么解释？
啊啊啊啊啊不想解释。
阿芳突然感到庆幸。
她和少爷见面的机会，仅止于每周三次的网球训练。
下次训练之前，她可以暂时逃避，不用面对。
而等到训练那一天，也就是后天……就到时候再说吧！
阿芳确定好了逃避的方针，内心十分轻松。
抬头一看，嗳？
怎么走到这儿来了？
这里是一片树林，以前念小学时，阿芳很爱和朋友们钻到这里来玩。
想事情太出神，竟然一不小心跑到这里来了。
阿芳暗自感嘆，啊，好久没来过了呢。
眼下这个时间，小学生们早就回家了。
夕阳将落，无人的林间变得幽深莫测。
四下里一片安静，只有松鼠跑来跑去，发出悉悉嗦嗦的声音。
树影之间，闪起波光粼粼。
对了，树林那边是小河。
虽然家长老师严厉禁止，小朋友们还是会偷偷熘去游泳。
阿芳心中怀念，忍不住笑一下，打算去河边逛一逛。
微风送来一声细小的草叶断裂声。
阿芳本能停住脚步。
是谁？
前方波光之中，出现了一个身影。
阿芳眯起眼睛，分辨了一会儿。
……仲光承？
他在这里干什么？
阿芳心跳加快，轻轻动作，悄悄跟过去。
仲光承的身影在河边消失了。
阿芳四下张望，哪里也没看到他。
河里有大概五六个年轻人在游泳。
他们嘻嘻哈哈，在白昼与黑夜相交的水中尽情享乐。
一个穿蓝白条纹泳衣的女孩不知不觉往远处游了一点。
她一个人游了一会，调转方向，重新向朋友们靠近。
她忽然沉进水中。
她再也没有冒出来。
阿芳惊慌大叫：「溺水了！有人溺水了！」
那些年轻人听到声音，慌乱起来：「谁？哪里？」
阿芳：「上游！上游大概二十米的地方！她直接沉下去了！」
年轻人们唿啦啦往上游涌去。
没一会儿，蓝白泳衣女孩被朋友们从水中拉扯出来。
她的伙伴们敲出大朵水花，朝这边大喊：「谢谢你啦！」
阿芳嘿嘿笑，掉头往回走。
她走啊走。走啊走。
孤单脚步声在幽暗林间引发迴响。
前方出现一个深色人影。
是仲光承。
他一身黑衣，肤色纯白，全身上下湿透，好像水鬼。
一个疯狂的设想撞进阿芳的脑海。
不会吧。
不可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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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8页
对，不可能。
怎么想，都没道理。
阿芳转身就跑。
一双手从后面伸过来，狠狠勒住阿芳脖颈。
阿芳眼前一阵白光闪闪，随即陷入一片黑暗。
*
阿芳醒过来的时候，只觉得难受得要命。
脑袋里好像有个水泥搅拌机，夸夸夸，不断搅动着脑浆。
四肢无力又麻木，挣扎半天，以为移动了些许，却又发现自己还在原地。
视野渐渐聚焦。
这是一个陌生的小房间。
床对面有个小窗户，挂着厚厚的窗帘，只有中间合不上的部分透进来细细一小条光线。
意外的是，空气中有一股清爽的味道。
像是某种洗衣粉的余韵。
阿芳心中闪过一丝庆幸。
似乎不是太糟糕的地方。
这个认知，很快就打破了。
她尽力撑起上半身，把脚挪到地板上。
她试图朝着门的方向走过去，但是刚迈出第一步，就软绵绵倒在地板上。
胳膊打在床头柜上，带下来一个饼干盒。
饼干盒磕在地上，盖子弹开，旧报纸残骸飘洒出来。
大小不一，却方方正正。
像是被人小心裁剪下来的。
阿芳趴在地上，伸手揪过来一张。
黑体加粗的标题写着：女子河道溺亡，市长唿吁市民外出游泳需谨慎。
阿芳心头勐跳。
她唿啦啦拢过来一堆纸片，逐张查看。
一张又一张，全是本市的意外溺亡新闻。
不会吧……
阿芳趴在地板上，发起抖来。
嘎吱——
门开了。
仲光承走进来。
他看着地上的阿芳，微微一笑，关好门，然后蹲下身来，将人抱起，轻轻放回床上。
他的动作是那么小心，目光是那么温柔，仿佛捧着世间的至宝。
阿芳剧烈发着抖，牙齿咯咯直响，声音嘶哑：「为，为什么？」
仲光承在床边坐下，一手托住阿芳脖子，一手把被压住的长髮拨出来，放到一边。
他柔声问道：「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阿芳咬着嘴唇不说话。
仲光华坐在床边，一派好整以暇，微笑一直挂在嘴边。
阿芳的颤抖渐渐平息下来。
这时候，仲光承开口了：「你还记得吗？我们曾经一起在雨中捡到一只小狗。」
阿芳：？
有这种事吗？
她特意检索了一番回忆，没有啊。
仲光承：「那只小狗很可怜。生下来就被抛弃了。因为它妈妈没有母性，不想养它。」
阿芳：！
她想起来了。
不是，那能算「一起捡到」吗？明明是你视而不见，我一个人捡起小狗，一个人帮它找出路。
仲光承微微弓腰，微微低头，凝视着阿芳，目光却飘忽不定，不知道落在哪里。
「我妈妈也是……她没有母性。」
「对她而言，我只是一项工具。」
「一项榨取金钱的工具。」
阿芳无言以答。
仲光承：「你可知道我为什么会中途来到蓝屋？」
阿芳：「你妈妈意外去世……」
大家都是这么说的，但是真相肯定不是这样吧。
果然，仲光承露出一个无比讽刺的笑。
「意外？非要说的话，也算意外吧。」
「她一直对仲老爷不满。认为仲老爷对她太小气。所以，她策划了一起绑架案。」
阿芳睁大眼睛。
「她万万没想到，仲老爷拒绝付钱。不仅如此，他还立刻报了警。」
「警察追踪的速度很快。妈妈找来的团伙慌了，决定灭口了事。」
「他们把我和妈妈绑起来，丢进湖里。」
「我永远记得，水侵入我的鼻子，带来剧痛，而与此同时，妈妈就在我面前疯狂挣扎……」
「我可能太小了，他们绑我没能绑紧，总之，我挣脱了绳子，浮上了水面。」
「那应该是很短的一段时间吧。可是……」
「在我记忆里，好像永恆一样。」
「我亲眼看着妈妈，徒劳挣扎，从活着，到死亡。」
阿芳惊恐到失去唿吸。
她嘶哑道：「所以，你在重演……」
仲光承似乎有些惊讶。
他随即又笑起来。
「你真是很善解人意……」
「说来不好意思，哪怕过去这么多年，只要一想起当初那一幕，我还是会感觉痛苦。」
「痛苦得受不了的时候，我就会去水边。」
「我从水下抓住那些女人的脚，安静感受着，尽情感受着。」
「感受她们的徒劳，她们的挣扎，从活着，到死亡。」
「我重新体验那一幕，然后获得全新感受。」
「我感觉，一切尽在我掌握。」
「然后，痛苦就会暂时离我而去。」
仲光承弓下身，伸出手，轻轻抚摸阿芳的面颊。
他的鼻息打在阿芳的寒毛上。
「你真是很善解人意……我好喜欢你……」
「为什么，为什么你不选我？为什么你不属于我？」
阿芳起了一大片鸡皮疙瘩。
她强制自己保持冷静。
她努力压制着声音里的颤抖：「嗯，我现在选你。好不好？我以后会当你的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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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9页
「你跟我说的这些话，我不会告诉任何人。」
「我会永远帮你保密。」
阿芳穷尽一生演技，摆出真诚表情：「你相信我，好不好？」
仲光承瞳孔勐缩。
然后仰天大笑。
他笑出了眼泪，「我当然不相信你。阿芳，你把我当傻瓜吗？」
他站起身，笑容迷醉。
「亲爱的阿芳，从今以后，你就生活在这里。」
「从今以后，我们会永远在一起。」
他拉开墙边茶水柜抽屉，掏出一个棕色玻璃瓶，拧开盖子，倒出一颗蓝色小药丸。
他回到床边，伸手掐住阿芳的牙关。
阿芳无法正常说话，只能拼命含煳出声：「你，你要给我吃什么？不行，不要，胡乱吃药，会，会死的……」
仲光承毫无慈悲，一手掐开阿芳牙关，一手捏着药丸直直塞进阿芳喉咙。
第87章 往事-21
仲光华第一时间发现：阿芳不见了。
除了每周三次的网球课，他们不太有其他共处机会。
但是，这并不意味着他们两个不会相见。
从蓝屋到国立中学，步行大约是半小时。
早晨七点二十，是阿芳出门的时间。
这个时候，仲光华总是站在临街的窗边，静静等待着。
过一小会儿，阿芳就会从拐角处冒出来。
她会露出灿烂笑容，朝着楼上窗户大力挥手。
然后，像林间小鹿一样，轻盈地朝前跑去。
这是两个人的晨间惯例。
但是这一天早晨，仲光华等了又等，阿芳却一直没有从窗下经过。
真少见。
难道睡懒觉了？
仲光华拿起手机，发了一条消息：起床！要迟到了！
没有回音。
真的睡过头了？
仲光华心中挂念，洗漱收拾，坐车上学。
上完一节课，他又发消息给阿芳。
还是没有回音。
……太不正常了。
仲光华直接打电话过去，对方竟然是关机状态。
他立刻打给蓝屋管家，请对方去宿舍查看。
管家很快回覆说，阿芳不在宿舍。
管家随后去查看员工出入口的监控，发现阿芳自从昨天早晨出门上学之后，再也没有回来过。
管家报了警。
出勤的警察看起来不大重视。
他说，可能是离家出走？和男朋友出去玩？这个年纪的女孩常有这种事。我们有空的话，会看一看附近的监控。但是估计明天她自己就回来了。
仲光华认为，需要引起警方的重视才行。
仲家宴会上的常客之一，是皇家警察总部大队长。
仲光华想直接联繫他。
但是，动用这样的人情关系不是小事，总需要向父母报备。
夫人毫不犹豫拒绝了：「为了这点小事大动干戈？简直笑话！」
仲光华急道：「不是小事！阿芳不会做离家出走这种事，她肯定是出意外了！」
「没准她遇到交通事故，昏过去了，被送到不知道哪里的医院，等着我去救命呢！」
夫人皱眉。
「不管哪里的医院，都是以救人为第一宗旨。」
「就算她真如你所说，在不知哪里的医院昏迷，该有的救治她都会有。等她醒了，自然会通知我们，到时候就只有医药费的问题而已。」
夫人冷笑：「等着你去？」
「你感情用事，说出这种无知的话，不觉得丢人吗？」
仲光华一时语塞，羞愧涌上心头。
夫人：「这样吧，我先派人去她学校里问一下，说不定她的老师同学知道些什么。」
仲光华只能同意。
第二天，夫人便带回消息，说阿芳想抛下一切，去外国念大学，毕业后在外国工作，再也不回来。
夫人冷笑：「看来她真的很不喜欢这个地方。她妈妈一去，她也迫不及待要离开。」
「我看她就是离家出走，想提前体验一下自由的感觉。」
「呵呵，自由。」
「真是天真。」
「她那样一个草民，这一生怎么可能会有自由。」
仲光华没听见夫人对于阿芳未来一生的判定。
他脑子嗡嗡的。
阿芳想抛下一切，去外国念大学，毕业后在外国工作，再也不回来？
他从来不知道。
阿芳从来没对他说过。
*
这一天晚上，蓝屋又有宴会。
是为优化本地野生动物生存环境发起的慈善宴会。
仲光华本应亮相，但是他实在没兴致也没精神，于是告病。
他穿着睡觉用的宽松汗衫，站在窗前，低头望着花团锦簇、灯火通明的草坪，满脸茫然。
仔细想来，不管是想要去外国念大学，还是在外国工作，其实都是正常的事情吧。
这个国家是一个小小岛屿，对于国民来说，去外国发展是很常见的事情。
对，很正常。
可是，为什么不和我说？
你不信任我吗？
仲光华茫然四顾，目光忽然落在一个人身上。
蓝屋的私生子，仲光承。
嗯？
似乎哪里不对。
仲光华绝不会承认，这么多年来，他的目光总是有意无意落在私生子的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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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0页
我不用在意他。
我只需要变得比他更优秀。
无数次，他这样告诫自己。
但是，眼下这一刻，仲光华的目光再一次落在私生子身上，他敏锐发现：对方很兴奋。
不仅是兴奋，整个人透露出一种恍惚的狂喜。
仲光华默默转身，出门下楼，站在廊下阴影处，静静等待。
仲光承和一位大肚大叔相谈正欢。
良久，大叔拍拍仲光承的肩膀，一脸满足离开了。
仲光华闪电伸手，抓住仲光承胳膊，将他拉进阴影角落。
仲光华开门见山：「你把阿芳藏哪了？」
对方唿吸粗重了一瞬。
然后，露出十分自然的微笑：「你在说什么？阿芳不见了吗？」
仲光华：「少废话，你把她藏哪了？」
对方的笑容变得轻挑：「小少爷在说什么？我怎么听不懂？」
仲光华勐地窜出。
仲光承完全没有预料到这个展开，脸上立刻狠狠挨了一拳！
还没回过神来，又被仲光华跳到身上，死死压制住。
他心下大怒，拼命挣扎。
毕竟年纪大出4岁，身高高出7公分，肌肉更是要粗大许多，全力挣扎之下，竟迅速扭转了上下位。
仲光承一个翻身，死死压住这个千娇万宠的小少爷，这个一生都悬在他头顶的太阳，第一次露出獠牙：「你不要以为我不敢跟你动手。你信不信我一冲动，真的要你命？」
仲光华龇牙：「你敢吗？你要是敢，就不会在这里磨嘴皮子了！」
他以玉石俱焚的气势，一个头锥撞在对方脑门上，一个翻身逃出去，从后方绞住对方脖子，狠狠收紧。
背上狠狠闷痛。
仲光华瞬间失去力气，被甩到一旁。
他痛苦喘息几声，扭头去看。
仲光承已经站了起来，手掌抚着脖子正在试图平復。
他身边站着那个跟随多年的跟屁虫，慌张得不行，手里还拎着作为武器的椅子。
仲光承伸手接过椅子，嘶哑道：「如果有任何人问起，打人的是我。」
跟屁虫眼中绽放出光芒。
他仰头望着仲光承，满脸感动、忠诚、迷醉。
仲光华心里一动。
这个跟屁虫叫什么来着？
对了，刘克律。
仲光华扶着墙站起来，从裤子口袋里掏出手机，播出一个电话。
「郑叔叔，好久不见。」
「对啊，我们这边宴会热闹得很，您没过来太可惜了，大家都在问你呢。」
「嗯嗯，诗露小姐的生日宴会我绝对不会错过的。」
「郑叔叔，请你帮一个小忙可以吗？」
他抬头，紧紧盯住跟屁虫。
「有一个叫刘克律的人，今年20岁，以前是集英中学出身，现在就读皇家理工学院。」
「我想请您帮我查一下，这个刘克律，他名下有哪些房产？」
「对，地址告诉我就可以了。」
「对，租赁的也算。」
「对，现在就要。」
仲光承的脸色瞬间变了。
*
一周之后，仲光华来到夫人的房间。
这件事关系重大，仲老爷和奚夫人十分震惊，迅速全面介入。
而仲光华，只能按照夫人的吩咐，一直安静等待。
已经到达极限了，再也忍不下去了。
夫人坐在窗边的古董桌边，一身绸缎长袍，完美的捲髮在肩头蜿蜒。
她听见脚步声，投来责备的一眼：「你的耐心就这么一点？」
仲光华在她面前站定，没说话。
夫人淡淡道：「你爸爸还是舐犊情深。他给了乔治一笔钱，让他永远捨弃『仲光承』这个名字，不管去哪里都好，永远不可以回到这里。」
「不守约的话，他会面临多重杀人罪的起诉，然后死刑。」
「我想，他应该分得清轻重。」
「以后，外人问起的话，就说他出国深造了。」
仲光华：「这种话，别人会相信吗？」
夫人哼笑：「当然不会。他们会觉得是出了丑闻。」
「但是她们猜不到会是什么程度的丑闻。」
「这样就可以。我们想要的，也只是埋葬真相而已。」
仲光华没有什么意见，全盘接受的样子。
他双目灼灼，盯着夫人，期盼着自己唯一关心的话题。
夫人扯扯嘴角：「阿芳也已经离开了。永远地离开了。」
仲光华一愣，随即大惊：「为什么？！」
夫人：「你怎么问得出这么愚蠢的问题？」
「她是受害者，对于加害者逃脱法律惩罚这件事可是愤怒的很。」
「她留在这里，怎么忍得住不宣扬这件事？」
「我们不能让一颗定时炸弹留在身边。」
她不*禁想起在vip病房里，那个小少女满脸通红的样子。
小少女对加害者逃脱惩罚感到愤怒，却无法从公正和正义的方向来讨伐，只能质问面前的贵妇人：这么多年，你一直告诉少爷，私生子就是最大的敌人，现在却要这样保护他？少爷知道了会怎么想？
于是夫人告诉她，她保护的不是私生子，是仲家的声誉，甚至是华人群体的声誉。不管是百年仲家，还是这个岛国里如履薄冰的华人群体，都不能承受一个精神病连环杀手带来的损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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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少女口不择言：「放屁！你们维护的那一套，全是放屁！」
好可怜啊。
夫人在心里淡淡想着。
像一只淋湿的小狗拼命龇牙，却无法造成任何实质威胁。
夫人甚至有了一丝淡淡不忍。
毕竟也是从小看到大的孩子。
如果可以，我也不想的。习惯于优雅的我，也不想这样粗暴地露出尖利牙齿。
夫人嘆气。
「我知道你正在申请大学，这个节骨眼打断你的人生，真是十分不好意思。因此我们会给你数额可观的金钱，聊表歉意。」
「你妈妈的赔偿金也已经协商完毕。我们和蔡司机沟通过了，他放弃了自己的份额，愿意全额赔付给你。我想，你留着这笔钱作为念想也是不错的。」
「总之，希望你立刻离开，从此彻底脱离故国，和这边的一切人与事斩断联繫。」
「希望你乖乖听话，不要让我们失望。不然——」
「仲家想要毁掉你这样一个小民，再容易不过。」
*
仲光华第一次体会到灵魂离体的感觉。
想要发狂，但是不能，因为他没有力量。
他什么都不能改变。
不要急。
他安慰自己。
阿芳的选择是正确的。
面对夫人的威压，她只能暂时服从。
接下来，等她在新地方稳定下来，就会偷偷联繫我，和我共谋，一起寻找出路。
……我们两个人的出路。
仲光华满怀希望等待着。
一天，两天，三天。
一个月，两个月，三个月。
仲光华忍不住怀疑：阿芳是不是出意外了？
心脏立刻一阵揪痛。
不，不会的，她一定活得好好的。
她只是不愿意联络我。
仲光华想去寻找，却没有线索。
为什么不联繫我？
想不到我有多担心？有多不安？
她怎么忍心？
果然还是出事了吧？
不，不会的。
她一定会好好的。
她必须好好的。
仲光华突然想起阿芳对于未来的规划。
去外国念大学，在外国找工作，永远不回来。
他不愿意承认，但是，那个未来，毫无疑问，没有他的位置。
他想起了那天的郊外。
月色之下，少年少女，合二为一。
对我而言，那是婚礼的预演。
对你而言，却是告别式吗？
你一直计划着离开，那一夜，是你亲手画上某种句号吗？
你抛弃了我。
你怎么可以。
你怎么可以！
一年，两年，三年。
仲光华的心被不甘浸透，渐渐变质，成为愤怒。
第88章 醍醐灌顶
百花江畔，顶层公寓。
30岁的仲光华试图入睡。
……我们在谈恋爱。
我和阿芳，不，她如今的名字是宋流星——我和她，我们两个人，在谈恋爱。
这件事如此明显，连笨蛋安安都看出来了。
每一次和她对视，她眼里的感情，多得快要溢出来了。
我的目标已经达到了。
可是。
可是啊。
谁知道达成目标反而会如此痛苦？
仲光华在他价值百万元的奢侈大床上翻了个身，把脸埋进被子里，发出痛苦的呻吟。
我当初到底是脑子出了什么毛病，要撒这种谎？
现在好了吧，圆不过来了！
友人说，你最好赶紧坦白认错。
这种事我当然知道。
我一直知道的。
我也一直在找机会开口。
每天都会见到她。
每天都会想开口
可是，她会作何反应？
眼下这一切太过美好，我实在不想毁于一旦。
于是，每一次，明明打算开口，最终却又沉默。
……
不行啊。
不能再拖下去了。
越拖越糟。
仲光华满心焦躁，鬼使神差，再度点开阿浩的社交帐号。
鼻涕鬼阿浩……一度和阿芳结婚，随即葬身海底的传奇人物。
十三年前，阿芳离开之后，17岁的仲光华没能等到期待的来信。
他模煳意识到，继续等待，不会有任何结果。
于是他开始主动寻找。
那时候他只是个高中生，很多资源无法直接接触，只能靠自己在网络世界追踪。
阿芳有自己的社交帐号，但是自从离开，就再也没更新过了。
仲光华只好拼命反覆浏览阿芳同学们的帐号，试图找到关于她的片鳞半爪。
……一无所获。
鼻涕鬼阿浩的帐号尤其没用，从头到尾，全是各种游戏测评，留言区也全是游戏同好。
二次元含量：100%，真实生活含量：0%。
十三年后，仲光华重新点开这个没用的帐号。
完全没有变化，全是游戏。
仲光华不禁觉得好笑，他在期待会什么？人都死了那么多年了。
他随手点开最后一条帖子的留言区，却瞳孔一缩。
这条评论是刚刚出现的，崭崭新，热气腾腾：
「又到了你的生日。我特意来向你报告，我要结婚了。那年夏天和你在花城共度的时光，我永远不会忘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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仲光华：？？？
阿浩在华国的一年，是和阿芳相恋结婚的一年。
可是这个不知从哪冒出来的女人，却自称和阿浩在花城共度了难忘时光？
……就在阿芳的眼皮子底下？
仲光华心中升起狂怒。
随机意识到，不对。
他好像一直忽略了一个事实，那就是，他可以骗阿芳，阿芳自然也可以骗他。
*
仲光华又去找了李流年。
很快，李流年带着一堆文件前来永福集团拜访。
华灯初上，ceo办公室里，仲光华沉默看着手里的文件，陷入沉默。
手里这些纸张，是当年宋流星在花城落户时所填的所有文件的复印件。
从时间上来看，阿芳离开蓝屋之后，有两年时间行踪不明。
之后她出现在花城，通过某项针对返乡华人的归化活动，母子二人顺利落户入籍。
归化文件里，并不包含孩子的出生证明。
孩子的出生日期，是阿芳自行填写的。
那个出生日期，是真实的出生日期吗？
李流年望着仲光华，欲言又止，脸都憋红了。
仲光华面无表情：「你想说什么就说吧。」
李流年举起手机，屏幕上显示着仲光华偷偷拍下的母子二人合影：「你看看这孩子的长相，你仔细看看，不觉得眼熟吗？」
仲光华：……
李流年：「妥妥是你的翻版啊！」
仲光华烦躁道：「也没有那么像吧。」
李流年：「嗯，是我夸张了，也不算完全的翻版，这孩子的长相比你善良多了。」
仲光华飞过来一记眼刀。
「就算没那么像，综合起来看，这整件事，嗯，」李流年手舞足蹈，「就是很明显，很理所当然。你懂我的意思吗？」
仲光华沉默不语。
李流年：「我不理解，你到底是怎么被骗这么久的？」
仲光华沉默良久。
「你随便笑吧。我也不理解。」
李流年反而说不出嘲笑的话了。
「不管怎么样，现在一切还不晚。」
「不，岂止是不晚，你们现在正在热恋，是最好的时候。」
「赶紧跟她坦白吧，然后把这一切都抛在脑后。」
「以后，就全是好日子了！」
*
夜深人静，仲光华工作早已结束，却一直留在办公室不愿离开。
他站在窗前，俯视着夜色中的城市，目光茫然梭巡，不知在寻找什么。
百花江滚滚奔流，沉默的江边石不知见证过多少悲欢离合人间故事。
明明漏洞百出。
明明只要伸手调查，就能毫不费力触及真相。
可是我不肯。
我不敢。
我从潜意识层面拒绝真相。
「我有一个孩子，而我错过了他的出生，他的成长。我错过了一切。」
……这种认知太残忍。
阿芳又是怎么想的？
宁可编出一段莫须有的「父亲故事」，也不愿把我和她的故事，真实的故事，讲给孩子听吗？
……废话，当然不愿意吧。
我的父母，是强行斩断她的人生、将她从故土驱离的人。
而我呢？在她心里，我是什么样的人？
狼狈为奸吗？蛇鼠一窝吗？
讨厌我吗？
憎恨我吗？
大约是吧。
仲光华试着从阿芳的角度来看待「少爷」和「夫人」这两个概念。
不管怎么看，这两个人都是一伙的。
是啊。
他也曾经发自肺腑地认为，他和他的母亲，是二位一体。
母亲为他付出了一切。
如果没有母亲的保护，在那个残酷大屋里，他早就被不知名的力量蚕食、撕碎。
这个世界上，他是母亲唯一的软肋，母亲也是他唯一可以相信的人。
所以他一定要听从母亲的安排，遵守母亲制定的所有规则。
否则就是背叛母亲，故意伤害这个世界最爱他的人。
曾经，这一切，年少的仲光华认为是天经地义。
而立之年的仲光华站在远离故国的土地上，发出嘲笑的声音。
我是母亲的傀儡。
这样无能的我，她怎么会相信？怎么会指望？
从头到尾，我从未给过她任何实质性的支持。
我一厢情愿，认定我们是经歷过人生的伙伴。
彼此之间，是最重要的人。
我们是灵魂伴侣。
最可笑的是，我擅自认定，她会成为我的妻子。
我在脑子里构想了一切。
而现实世界里，我什么也没做。
*
仲光华失眠了一整夜。
他干躺在床上，眼睁睁看着窗帘被晨曦染白。
想立刻飞奔去见她，又莫名不敢。
……近乡情怯。
仲光华决定去永福大楼处理公务。
明知道不该再逃避，却又忍不住逃避。
下午两点二十，他收到宋流星的信息：有客户，快过来。
事务所沙发上一边坐着宋流星，一边坐着两个女人。
一个年老瘦小，一个中年高大。
宋流星听见门响，抬头一看，招招手，十分自然招唿仲光华在身边坐下。
她手掌朝着那位中年女子介绍道：「这位是罗师傅，她是天府宫的厨师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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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府宫是本地最为火爆的川菜馆，每一天的等位时间都超过二小时。
等待的滋味难熬，可是为了吃到那一口不可替代的味道，食客们心甘情愿。
仲光华：「哦，天府宫的味道确实不错，有些菜的思路和玉芝兰很像。」
玉芝兰是他最喜欢的川菜馆，价格十分高端。
罗师傅睁大眼睛，勐地一拍巴掌：「这位是行家啊！我吃遍了全国的川菜，玉芝兰是我最赞赏的！天府宫主要是价位限制，不然我可以让味道更上一层楼！」
仲光华笑道：「味道的追求没有止境，但像天府宫这样把不错的味道提供给最广大的人群，也是功德一件啊。」
罗师傅连连点头，大有遇到知音之感。
罗师傅旁边的年老女人急切道：「少说这些有的没的，你弟弟人都不见了！」
「你一天天的过着好日子，也不知道你弟弟在哪里受苦！
罗师傅不耐烦道：「你这么急，那你自己去找！」
年老女人立刻一缩头，不敢说话了。
罗师傅鼻子里哼了一声。
「总之，就是我弟弟创业失败，丢下店面和贷款不管，不知道躲哪里去了。」
年老女人：「你怎么知道他是躲起来，没准出事了呢！」
被罗师傅一瞪，又不敢说话了。
罗师傅：「我们也报了警。但是警察来家里看了，说没有明显的犯罪因素，大概率是他受不了压力，去哪里躲起来了，叫我们多找他朋友问问。」
她烦躁道：「我哪认识他朋友？他那些朋友全是些混混，我看一眼都烦！」
「说实话，我弟弟那个人跟蟑螂差不多，去哪里都能活下去，我根本懒得担心。问题是——」
她突然攥拳，粗大的拳头轰然捶在木头茶几上，吓得所有人一跳。
「问题是，他竟然把我的徒弟拐走了！」
罗师傅的小徒弟才22岁，却已经在天府宫打了4年的工。
一开始是切菜小工，第二年开始做凉菜，第三年被罗师傅收为徒弟。
罗师傅今年42岁，已经收过不少徒弟。
她为人豪爽，对徒弟倾囊相授。
这些徒弟们稍微学成之后，便迫不及待飞走了，去别家餐厅顶立门户。
罗师傅不至于对徒弟们的前途看不顺眼，只是……难免有些不是滋味。
她一度忿忿决定：以后再也不带徒弟了，再也不勤勤恳恳传道授业了，干好自己的份内工作就行了。
可是，明明决定了，这个眼神灵活的小姑娘却突然出现。
虽然是小工，却大言不惭要成为厨神，每天跟在罗师傅后面，不时问这问那，别人叫她跟屁虫、马屁精，她是一点也不在意。
面对这样百分之二百的热诚，罗师傅无法不动心。
于是她打破决定，收了新的小徒弟。
小徒弟开心极了，当下指天发誓：一辈子孝敬师父。
「结果呢！」罗师傅提高声音，几近咆哮，「她却突然丢下一切，和男人私奔了！我真是这辈子没见过这么自毁前程的事情！」
宋流星：……
她礼貌微笑：「那我们这个委託，是找弟弟呢？还是找徒弟呢？」
年老女人刚想说话，立刻挨了一眼刀，再度收声。
罗师傅冷笑：「当然是找我弟弟。他再怎么没出息，那也是我的亲人。」
「徒弟，呵，徒弟算什么？」
「她既然不珍惜，我若再把她当回事，岂非好笑？！」
宋流星：……
第89章 下跪求婚
罗师傅匆匆赶去上班，店里还有很多琐事等着她处理。
罗妈妈负责带着两位调查员回家查看。
进了门，罗妈妈满怀怨气开始讲警察来家里的情形：
「他们来了两个人，就在客厅里随便转了一圈，连房间都懒得进去看。就说应该是住朋友家里去了，叫我们多打几个电话问问看。」
「我要是认识阿亮的朋友，我还找警察干什么！」
宋流星忍不住心想，我可是认识自家孩子所有朋友呢。
儿子的朋友一个都不认识？明明都住在一起？这母子关系是差到什么程度啊……
她咽下吐槽，礼貌微笑：「我们会仔细察看的。」
宋流星和仲光华细细查看着罗师傅的弟弟、罗亮的房间。
首先从檯面上凌乱放置的文件、票据入手。
仲光华大致看了一下罗亮店铺的进出帐明细，不禁皱起眉头。
什么玩意，乱七八糟的。
生意做成这样一团乱麻，也是个人才。
罗妈妈跟在旁边，探头看着，嘴里絮絮叨叨：
「也不知道我们阿亮在外面过的什么日子……」
「他平时在家里什么都不会，什么都不干，一个人在外面，要怎么活啊……」
「他那些朋友都不三不四的，也不知道会不会把他带坏了……」
「都怪我我老公死得太早了。儿子没有爸爸就是不行，都长歪了……」
「我老公以前就是厨子，我女儿小时候就跟他学厨艺了。我儿子其实也很有天分，会做滷肉，他要开滷肉店，我让他姐姐投资，他姐姐不干，逼着他去跟银行贷款。」
「唉，你们说，哪有这样的，亲姐弟还要明算帐，要不是贷款压在我们阿亮头上，他又怎么会离家出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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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4页
宋流星微笑：「罗师傅对弟弟还是有感情的，不然也不会出钱找我们来了，毕竟我们收费也不便宜。」
罗妈妈哼一声，「要是听我的话，把钱借给她弟弟多好！不听我的，你看，现在还不是要把钱花出去。」
宋流星：……
她检索着桌子上的杂物堆，转头问道：「他经常在外面喝酒吗？」
罗妈妈：「唉，男孩子难免的啦。尤其是他还在创业，还有贷款，压力大得很，不喝点酒，日子怎么过啊。」
宋流星：「不是的，我不是评价他的生活方式。」
她一伸手，手上是三个一模一样的打火机。
罗妈妈凑近去看：「这是什么？」
黑色打火机上有金色的凤凰花纹，旁边有一行小字：庙前街41号。
宋流星：「看着像是酒吧。应该是他常去的地方吧。晚上我们过去一趟问问，老闆没准知道些什么。」
罗妈妈感激点头。
*
两人抵达庙前街时，夕阳还未落下，酒吧也未开门。
宋流星：「我们先去吃个饭吧。」
仲光华点头，脚下却没动。
宋流星：？
仲光华：「我在想，我明明有钱，为什么非要去吃那些便宜饭？」
「假设人能活到80岁，掐头去尾，去掉不能吃饭的幼年和临终，剩下的按每天吃三顿，不，吃三顿未免有些痴愚，按两顿算好了，人这一生一共能吃的，也就5万顿饭而已。」
「每一顿都饭弥足珍贵，我不想浪费。」
宋流星：……
「行吧，那我一个人去吃浪费人生的饭，你请自便。」
仲光华一步上前，几乎贴上宋流星的身体，睫毛垂下，俯视着：「你和我一起。」
宋流星：！
她被这股气势压迫着，不由自主点头。
仲光华嘴角勾起：「走吧。」
宋流星：……
怎么回事，感觉这傢伙突然膨胀起来了啊。
这世界还有没有天理了，做了亏心事的人反而理直气壮的。
她哼哼着，跟上仲光华的脚步。
两人进了一家装修热烈的海鲜小馆。
宋流星大啖一整盘清蒸黑虎虾。
一抬头，撞进仲光华热切的眼神里。
「好吃吧？一会儿打包一份带回去给安安。」他说。
宋流星：「啊？不用啦。怪不好意思的。」
仲光华：「和我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宋流星：……
她心头一阵酥麻。
是错觉吗？
总感觉这傢伙态度突然变了。
如今两人之间，好像真的陷入爱河一样……
酥麻忽然变成心酸。
她看着坐在对面的男人。
灯光暖洋洋的，撒在他的髮丝上，那样柔软，那样触手可及。
喜欢我吗？
是喜欢的吧。
你一直喜欢我。
很久以前，年少的时候就是了。
只是，你打算怎么收场呢？
你撒了那么大的谎呢。
宋流星突然出声：「我们现在是恋人吗？」
仲光华唿吸一窒。
宋流星心想，要推脱吗？说些「你认为呢」之类的文法，把问题含混过去吗？
年少的喜欢无能为力，成年之后却可以保持暧昧，尽情享乐，对吗？
仲光华深唿吸，郑重点头：「当然是。」
宋流星没提防，一下子被自己口水呛到，爆发出一长串咳嗽。
仲光华笑起来：「很惊讶吗？明明是你问的啊。」
宋流星咕噜噜喝下半杯水，压下嗓子里难言的感觉，继续发问：「恋人的话，会结婚吗？」
这下总要推脱了吧！总要否认了吧！
仲光华毫不犹豫：「当然会。」
他眼神极度认真：「我已经浪费了太多时间，不想再浪费一丁一点。」
宋流星没注意他后面那句话，只顾着惊讶：「你听清楚我说什么了吗？我说结婚。结！婚！」
仲光华：「我当然听清了。我耳朵没问题。」
宋流星：「你自己答应就算数？你父母呢？你这种家庭，父母对你的婚姻应该有打算吧？」
仲光华笑起来，露出豪横姿态：「他们有打算是他们的事。我结婚是我的事。我都几岁的人了，还要听父母的话？」
宋流星一时失语，心情微妙。
她看着仲光华坚毅的下颌，宽阔的肩膀。
早已不是当年那个纤瘦又脆弱的少年了。
已经长大了啊，翅膀硬了啊。
仲光华：「你觉得婚期定在什么时候好？」
宋流星：？
宋流星：！
婚期？怎么就说到婚期了？这进展是不是太快了？
仲光华：「你那什么表情，难道觉得很突然吗。」
宋流星：「不突然吗？」
仲光华：「这事你不是一早就提过吗。」
宋流星：？
仲光华：「安安离家出走那次，我们去找他，你在车上说的。」
「你说，接吻之后就是结婚。」
「可惜那个时候我没好好回覆你。」
「不过这事儿还是得怪你。你那时候语气太沖，我以为你是说气话。」
「现在我明白了，你不是气话。」
宋流星简直气笑：「我不是吗？你又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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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5页
仲光华：「你吃好了吗？」
宋流星：？
仲光华伸手叫买单，提起准备好的外卖盒子，大步走出店外。
*
宋流星万万没想到，仲光华直接带着她来了附近商场的珠宝店。
两人进了店铺，仲光华直接走到殿堂正中央的展示柜。
那是一个四面透明的高脚展示柜，鲜红丝绸上躺着一枚巨大钻戒，射灯从顶上打下来，激起一片流光溢彩。
店员激动不已，颤抖着双手打开柜子，连着丝绸垫子一起取出来，碰到仲光华面前：「先生！这是我们的镇店之宝！」
仲光华拿过戒指，端详一番，嫌弃地皱起眉。
他深深嘆气：「我也是万万没想到，有朝一日会在如此普通的店铺里买下求婚戒指。」
他转头望着宋流星，目光满含热烈：「但是命运进行到这一步，我也只能顺势而为。」
宋流星呆楞。
不会吧？不会吧？不会吧？
事情不会是她想像的那样吧？
仲光华举着戒指过来了。
噗通！
仲光华单膝落地。
巨大的戒指举到宋流星鼻子底下。
戒指下面是英俊热诚的脸。
宋流星大脑一片空白。
一片眩目闪光中，那句台词出现了：
「宋流星小姐，你愿意嫁给我吗？」
店里一共四个店员，看到这幅场景，立刻鼓起掌来，嘴里有节奏地喊着：「答应他！答应他！答应他！」
隔壁的金店和钟錶店的店员听到动静，也跑了出来，围在店门口，一起鼓起掌来：「答应他！答应他！答应他！」
宋流星：……
来了！出现了！
网络小视频里经常出现、而我最看不起的绑架型求婚！
而且更重要的是——
她低头看着跪在地上的仲光华，心中满是荒诞。
嫁给谁？
你这是让我嫁给谁？
你连名字都是假的啊！
可是，可是啊。
宋流星不想骗自己。
当这个男人跪在自己面前，仰着脸，目光里满是忠诚，请求着自己。
她无法拒绝。
她在最纯情、最轻飘的岁月里遇见了他，从此缠绕在一起。
他们彼此留下痕迹，哪怕分开这么多年，重逢之后，仍然是彼此最适合的样子。
宋流星微笑起来。
「好啊。我愿意嫁给你。」
「阿，年，仔。」
她重读了句尾的名字。
仲光华目光摇晃闪烁了一瞬，但立刻稳住了。
他深唿吸，站起身，手指微颤，将巨大的钻戒套上宋流星的手指。
他一时没放开宋流星的手，贪婪注视着。
套住了。
锁住了。
从此以后，是我的了。
第90章 定下婚期
钻戒套在了宋流星的手指上。
仲光华轻松笑起来：「以后，我会给你更多更好的珠宝。」
宋流星：「好啊。好期待。」
她目光复杂：「所以，我们这算是订婚了吗？」
仲光华：「当然了。以后我就是你的未婚夫，你是我的未婚妻。」
宋流星：「那，我什么时候见你父母？」
仲光华顿了一下。
「他们很忙，过来一趟也麻烦，直接婚礼上见面就可以了。」
宋流星：「你朋友呢？我都没见过你的朋友。」
仲光华：「嗯，我朋友不多。以后会带你去见他们的。」
四个店员围在旁边，疯狂交换眼神。
不是，这对话，听着怎么这么不对劲呢！
仲光华正要说话，背后突然响起一声清脆又甜甜的大叫：「宋阿姨！」
一回头，看到了蓝老师惊讶的脸。
舞蹈教室的美男子老师蓝清，拉着女儿小雪的手，正站在珠宝店门口。
宋流星刚要打招唿，就看到宋平安从蓝老师身后冒出来。
她这才发现，蓝老师身边凑着一大群小孩。
小孩阵营的周围，还有三个熟面孔，是安安班上同学的妈妈。
这三位妈妈轻轻挥手打招唿，眼里都闪着热切的八卦之光。
宋流星：？？？
啥情况？
对了。
她突然想起来了。
昨天安安说过的，今天小雪生日，蓝叔叔在商场楼顶的儿童乐园包场，请小雪的朋友们一起吃饭玩耍。
蓝雪一只手扯着宋平安的袖子，另一只手偷偷指着宋流星手上的大钻戒。
宋平安莫名其妙的样子：「什么？你让我看什么？」
宋流星：……
她大大方方举起左手，向在场所有人展示订婚戒指。
三位妈妈啪啪啪拍起手，热烈道贺。
蓝老师微笑：「恭喜宋小姐。婚期定了吗？」
仲光华一挺胸：「定了。就在中秋那一天。」
宋流星：？
中秋？
什么时候决定的？
我可没听说过这码事！
妈妈们惊讶道：「中秋？中秋那天的婚宴场地很难定的！」
蓝老师微笑解释：「这位李先生是大老闆，定个场地而已，小意思。」
妈妈们哦哦点头，目光中的八卦与探寻之意越发旺盛。
宋平安呆愣愣的：「妈妈，你要结婚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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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6页
宋流星心中一慌。
这件荒唐事进行下去，最受伤的也许是安安。
她回过头狠狠瞪了仲光华一眼，转身拉住安安的手：「晚上回家和你说。」
她退后一步，礼貌微笑：「一会儿我还有工作，不打扰你们了。」
又看向小雪，笑容变得真诚：「祝你生日快乐！要玩得开心哦！」
妈妈们惊讶：「工作？今天你还要工作？」
宋流星：「当然了。不工作岂非要喝西北风。」
她转头看仲光华，举起中指示意：「你付款了吗？」
仲光华眨眨眼，掏出黑卡。
她这个手势是不是有点微妙？
店员小心翼翼接过卡片，回到柜檯操作。
四个人疯狂对眼神：是错觉吗？是错觉吗？不是吧？不是吧？
这两个人的气氛，真的很诡异！
*
两人前往酒吧。
宋流星的手指在朗逸方向盘上轻轻拍着，突然笑道：「这辆寒酸车子真是配不上这枚戒指啊。以后还是开你那辆奔驰吧。」
仲光华：「你这么想就对了。」
宋流星：「你太冲动了。结婚是大事。」
仲光华：「不是冲动。我是深思熟虑过的。」
宋流星心想，哦？深思熟虑过，决定骗我到底吗？
她突然哀戚：「好吧。那你可不能反悔。现在大家都知道我要和你结婚了，你要是反悔，我一辈子都会是笑柄。」
仲光华：「我不会反悔。放心吧。」
宋流星：「我何德何能，相貌平平，一把年纪，竟然钓上了金龟婿。」
仲光华：「命里有时终须有。这都是你应得的。」
宋流星：……
不是。等一下，前面那句不反驳吗？
仲光华：「还有，在我眼里，你美貌火辣，令我无法自持。」
宋流星嘴角抽搐：「谢谢你的赞美。」
仲光华：「一字一句都是发自真心。」
宋流星整个无奈了。
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我是真的不懂……你到底打算怎么收场！
你该不会是打算，等到婚礼那天的早晨，突然跟我坦白一切，然后说「就算生气也来不及了，总之先结婚」吧？
你该不会是……就这样吃定了我吧！
宋流星瞟了一眼副驾驶，恶狠狠吸一口气。
如果你真的这样打算，我告诉你，你可就想错了。
我可不是忍气吞声的人。
*
夜色中，酒吧门口的灯牌闪烁亮起。
是金色的凤凰。
酒吧刚开门，但人已经不少。大家全挤在吧檯旁边，仰头看着电视里的欧洲杯，不时发出紧张或失望的声音。
宋流星转头交代仲光华：「你在这边等一下，我一个人过去问，比较自然。」
仲光华点头，后退一步，隐入黑暗角落中。
宋流星从吧檯最边缘的地方挤进去，观察一番。
柜檯后面只有一个酒保，看年龄和架势，大概率是老闆。
她伸手招唿，笑眯眯道：「老闆，跟你打听个人。」
她把手机屏幕里罗亮的照片展示给老闆看，脸上一片担忧：「这是我弟弟，他已经四天没回家了。他平时最爱来这里，我想着没准这儿有人知道他去了哪。」
老闆眯起眼端详照片，发出哦哦的声音：「我认识他，他确实是这儿的熟客。但是他也好几天没来了，我平时很少和他说话，不知道他的下落啊。」
宋流星还没来得及失望，就被老闆噼手夺过手机，举到人群最中央：「喂！先别看球赛了，过来看看这个人。」
「这个小兄弟离家出*走来着，他姐姐找到咱们这儿来了。」
「你们有跟他说过话，跟他比较熟的吗？」
一个黄毛立刻冒出来：「这不是阿亮吗？」
一个红毛四处张望：「他姐姐来了？哪呢？」
老闆一指：「这呢。」
黄毛红毛瞪大眼睛，异口同声：「姐姐？你是阿亮的姐姐？」
两人对视一样：「衰仔！真是嘴里没半句实话啊！」
黄毛凑近，笑嘻嘻：「姐姐，你知道阿良背后怎么说你的吗？」
宋流星微笑：「我宁可不知道。」
红毛也凑上来：「都是些坏话，不听也罢！姐姐，我带你去找阿亮！」
宋流星：「啊，你知道他在哪吗？你把地址给我就行——」
黄毛：「那地方挺不好找的，我们带你去好了！」
宋流星：……
真是意外的顺利呢。
两个毛簇拥着宋流星往酒吧外面走。
经过门口时，仲光华悄无声息从黑暗阴影中闪现出来。
他俯视着两个毛，一手揽住宋流星肩膀：「我是她未婚夫，特意陪她来的。」
宋流星：……
至于吗。
至于吗！
红毛一脸失望，黄毛却一脸清澈赞嘆：「姐夫也是一表人材啊！和姐姐正相配！」
仲光华露出微笑：「走吧。」
*
接下来的步骤十分丝滑顺利。
黄毛带着宋流星阖仲光华穿过大街小巷，进了一家网吧，精准捕获了正在嗷嗷叫着打野的罗亮。
宋流星立刻打电话给罗师傅。
罗亮一听到电话里隐约传来的怒吼，立刻变色，拔脚就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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仲光华一伸手，轻松拉住他，微笑：「不好意思，我们这边受人之託，不能让你跑掉呢。」
罗师傅在二十分钟之内光速赶来。
她一看到罗亮，立刻怒火腾腾，举着蒲扇一样的巴掌啪啪啪就打起来。
黄毛大惊：「这才是你真的姐姐吗？」
罗亮嗷嗷怪叫：「你在说什么！不然还有假的姐姐吗！」
黄毛：「你说你姐姐是魔鬼，原来没说谎啊！」
罗师傅一转头，铜铃一样的眼睛瞪住黄毛：「你说什么？」
黄毛大叫不好，脚底抹油熘了。
罗师傅也打累了，愤愤甩开手，狠狠骂道：「你以为躲在外面我就会帮你还钱？你想得美！你就是坐牢我都不会帮你还钱的！」
「你要么继续开你的店，要么给我出去上班，总之，你老老实实自己赚钱还贷款！」
罗亮缩在墙角，不敢说话。
罗师傅喘着粗气，转头看了一眼网吧：「这几天你一直待在这里？夜里也是？」
罗亮畏缩点头。
罗师傅怒道：「红霞也跟你住这种地方？罗亮，你还算男人吗？」
罗亮：「啊？红霞？怎么说到红霞了？」
罗师傅愣住：「你们没在一起吗？」
罗亮：「没啊。」
罗师傅大怒：「怎么可能！她可是为了你把工作都辞了！她要是没和你在一起，能去哪儿？」
罗亮怪叫：「我怎么知道？」
罗师傅举起手又要打，宋流星赶紧抱住她的胳膊：「冷静一下！打人也没用啊！」
就在这时，街道对面的商场二层大屏幕开始播报新闻：「百花江上游出现溺亡事件……遇害者身份不明，性别女，年龄20到25之间，希望有相关线索的市民向以下热线电话提供情报……」
罗师傅睁大眼，张着嘴，愣了半天，直到新闻完结。
她突然失去力气，一屁股坐到地上。
第91章 向李sir报案
晚上八点四十，事务所三楼，宋流星向宋平安展示左手上的订婚戒指。
宋平安拉着妈妈的手，在灯下反覆转动，看着晶莹剔透的石头上激起一片璀璨发光。
他欢喜大唿：「好漂亮啊！妈妈！」
宋流星随口附和：「是啊，好漂亮。」
她心想，价格也是很吓人呢。
她深吸一口气，郑重开口：「我和李叔叔呢，目前是订婚了。你知道订婚什么意思吗？」
宋平安大力点头：「我知道！等到中秋节你们就结婚了！」
「不——」宋流星举起手，「这个，不一定。」
她艰难组织着词彙：「我们现在……情况有点复杂。和别人不太一样。」
宋平安一脸懵懂：「那你们不会结婚吗？」
宋流星一时不知如何作答。
她嘆气。
「不知道。再看吧。」
「如果……李叔叔跟你说起这件事，你听听就好，不用当真，知道吗？」
「啊，对了，也不用跟他说，我跟你说不用当真，知道吗？」
宋平安晕乎乎点头。
宋流星洗漱完，全身瘫软，倒进床里。
她勉强举起左手。
以后，每天要带着这么大戒指走来走去？
光是想一想，都觉得好重又好累。
她又想起商场大屏幕上关于溺亡新闻的播报，还有罗师傅绝望的眼神。
应该不会有这么巧的事，罗师傅的徒弟应该还在某处好好活着。
但这种事也说不准……
唉。
宋流星深深嘆气。
这一天过得，可真是累死了。
*
第二天是预定已久的活动，花二宫派出所的精英李sir李嘉豪的生日聚会。
聚会地点在卡拉ok包厢。
宋流星和仲光华按时抵达。
这是一个超大包厢，有舞台，有舞池，边上还有一张长桌子，上面堆满了食物。
女警察郑若兰一眼就看到到了宋流星手指上的巨大钻戒。
她举起那只手，夸张地展示给现场所有人看。
大家都被那颗钻石的尺寸震住了，叽叽喳喳：「好大好闪啊～～～是不是好贵？多少钱？不，算了，别告诉我们，反正我们买不起，知道也是伤心～～～」
郑若兰兴奋得不行：「婚礼呢？定好时间了吗？」
仲光华一步上前，挺胸骄傲：「中秋。稍后会给大家发请柬，请大家务必赏光。」
大家欢唿起来，表示一定一定。
郑若兰：「场地订好了吗？中秋那天的场地可不好订啊。」
宋流星转头看向仲光华。
仲光华随意笑笑：「正要去订。这个不成问题，不劳担心。」
郑若兰凑到宋流星耳边调笑：「你未婚夫，好霸总啊。」
宋流星：……
仲光华转头开了一罐啤酒，一屁股坐在李嘉豪旁边，和他碰杯：「不好意思，抢了寿星佬的风头。」
李嘉豪：……
新人未婚夫在大家的起闹下开始演唱经典老歌。
宋流星热情鼓掌。
郑若兰悄悄耳语：「宋小姐，最近最好别去游泳馆以外的任何地方游泳了哦。」
宋流星立刻想到昨天的新闻。
「今年一共有多少溺亡事件了？光我从本地新闻里听到的就有三起了。没上新闻的应该更多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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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8页
郑若兰：「不是数量的问题。」
她的声音更轻了，在轰鸣的音乐声中几乎听不清：「昨天发现的女尸，脚上发现了挣扎的痕迹。」
宋流星心脏勐地一跳。
郑若兰自顾自说着：
「现在当然还没有定论，但是，她可能是被人拉进水里的。」
「多可怕啊。自己溺水也就罢了，好好游着泳，被人硬拉进水里去……」
「啊啊啊，太可怕了。」
宋流星几乎没听到后面的话。
可能是被人拉进水里……
花城水域丰富，百花江支流众多，从宋流星来到这座城市的那一天开始，市民游泳溺亡新闻从未断过。
她不曾多想。
但是，
但是。
被人拉进水里……
宋流星忍不住颤抖起来。
被药物夺取全身力气，一度以为死亡降临。
那时候的恐怖回忆像海啸一样袭来。
那个人，如今，正在这个国家，这个城市吗？
正在持续犯下更多的罪孽吗？
仲光华正在认真演唱，效果堪比专业人士。
宋流星默默看着他，忍不住想，他知道吗？
当初自己在那间小屋里失去意识，醒过来已经在医院vip病房，再之后就直接离开了。整件事，他知道多少？
在他看来，最基本的事实：阿芳和私生子，同时消失了。
私生子具体做过什么，仲家夫妻会告诉他吗？
……大概率不会。
如果他被刻意隐瞒，他能靠自己拼凑出真相吗？
……不可能的吧。
那种事，没有任何正常人能想得到。
宋流星心中一片荒凉。
她最想倾诉，最应该倾诉的人就在眼前，却不能倾诉。
眼下这个状况，简直太荒谬了。
*
宋流星悄悄起身，扯扯李嘉豪的袖子，把他带到包厢外面，一直走到走廊拐角处。
李嘉豪低头看了一眼纤细手指上硕大的钻石戒指，笑了一下，再次道：「恭喜。」
宋流星挠挠头：「啊，谢谢。」
李嘉豪：「怎么？是有什么隐情吗？」
宋流星：！
她惊恐抬头，这就是警察的直觉吗？
她连连否认：「没有没有！」
「我找你是有别的事，大件事。」
她探出头去左右查看，确定周围没人，才开口道：「你知道我是归化华人吧。」
李嘉豪点头。
宋流星：「实不相瞒，我在故国经歷过一起严重的犯罪事件……」
她举起手机，把屏幕上的照片展示给李嘉豪。
那是仲光承就读集英中学期间的照片。
仲光承也曾经是一代天骄，从网上找他的旧照非常容易。
「这个人，曾经遭遇过绑架撕票。」
「他和自己的妈妈，两个人被绑起来沉进水底。」
「只有他侥倖逃脱，他妈妈就在他面前……」
「他曾经亲口向我承认，他一直被困在那一幕中，他会把不认识的女人拖进水底，不断重温那一幕。」
李嘉豪难得一见的动容了。
「然后呢？你报警了吗？」
宋流星摇头：「这个人的爸爸，是可以直接和总统对话的人。他们威胁我，而我害怕……对不起。」
李嘉豪：「你的意思是……他现在可能在花城，而最近的一系列溺亡事件，是他所为？」
宋流星：「我不知道。我只是猜测，有这种可能。」
李嘉豪脸色异常严肃。
他想了想，低头看宋流星：「如果他在花城，那你很危险。」
宋流星挥挥手，不在意：「如果他真在，那也在了好长一段时间了，这不一直没事么。再说了，我好歹是半个专业人士，我有自保能力。」
李嘉豪嘴角紧绷了几秒，无奈道：「你如果察觉到任何不对劲的地方，立刻通知我。」
「你的这条信息很重要，我会立刻和上级反应。」
「你放心，只要他真的在花城，我们一定会抓到他。」
宋流星大大松了一口气，连连点头：「我相信你！」
她目光略为游移：「这件事，先不要和年仔……我未婚夫讲。」
李嘉豪：「果然有什么隐情吗？」
宋流星没说话。
李嘉豪也没追问，只是郑重答应：「好，我不会和任何非案件相关人员说起。」
*
两人回到包厢。
仲光华早已唱完，看了宋流星一眼：「你和他出去说什么呢？」语气十分不满。
宋流星摆摆手：「没什么，一点公事。」
仲光华：「你的公事就是我的公事。到底是什么，快告诉我。」
宋流星：「你忘了我们是上下级吗？你的公事是我的公事，我的公事却不是你的公事，不可犯上造乱，知道吗？」
仲光华：「我是你未婚夫，你的事就是我的事。」
宋流星：「公事私事要分开。你以为一个未婚夫的身份就能管到我头上了？我劝你不要想这么美。」
看仲光华还要说话，她举起一罐啤酒怼到对方鼻子下面：「来，喝酒！」
仲光华：……
宋流星自己也拉开一罐：「来，我们一起喝！哎呀呀，喝酒喝酒！开心开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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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9页
李嘉豪把醉醺醺的仲光华塞进计程车，担心道：「你一个人行吗？」
宋流星拍胸脯：「小菜一碟！你们放心吧！」
她挥手道别，也坐进计程车。
车子里小小空间充满了浓重酒气，混合着原本就有的不良味道，简直让人想死。
宋流星气得使劲拍打旁边那一大坨生物：「你酒量怎么这么差！既然这么差，就不要喝那么多啊！真是的！」
好不容易忍到目的地，宋流星下了车，使劲把人往下扯，同时大叫：「你自己用点力啊！你那么重，我可没法把你扛出去！」
神志不清的仲光华乖乖遵令，就着宋流星的搀扶力气下了车，一路进到事务所，扑倒在沙发里。
宋平安从楼梯口冒出个头：「妈妈，你回来啦！哦，李叔叔也来啦！」
宋流星回头道：「拿张毯子下来。」
宋平安：「好的！」
噔噔噔上楼，又噔噔噔下楼，抱着毯子跑过来。
他趴在沙发靠背上，吸着鼻子：「李叔叔醉得好厉害啊！」
宋流星：「你快上去睡觉，明天还要早起上学呢。」
宋平安乖乖上去了。
宋流星给仲光华盖上毯子，转身打算离开，却没走成。
低头一看，老头衫下摆被醉汉给紧紧揪住了。
第92章 仲光华的秘密
宋流星没好气。
「醉成这样子，手劲倒是挺大的哦。」
嘴里嫌弃，身体却顺势坐下来。
仲光华窝在沙发上，身体像一张弓。
宋流星一坐下去，就被弓围住了。
就这样坐在这里，什么也不说，这样的时间仿佛毫无意义，可是，意外的感觉不错。
心里软软的，想要一直这样待着。
身侧突然响起声音：「我搬过来和你们一起住吧。」
宋流星吓了一跳，转头看去，醉汉的眼睛睁得熘熘圆，正看着自己。
她失笑，摆摆手：「你又不是没看过三楼的样子，一厘米的空地都没有了。」
仲光华哼唧：「你让丁白鹭住这儿，却不让我住。」
宋流星：「下周丁白鹭就搬出去了。」
仲光华：「那你们两搬去我家，和我一起住。」
宋流星含煳道：「不了吧。」
谁知道之后会发生什么。
居住之地乃事人生头等大事，我才不会随便对待。
这边三楼可是我好不容易住进来的，我绝不会轻易放弃。
仲光华不满嚷嚷：「难道你不想和我同居吗？」
「都要结婚了！同居不是理所应当的吗？」
「难道说你答应结婚是敷衍我？」
宋流星：「没有没有。我怎么会敷衍你。」
「这样吧，就当我思想传统，不支持婚前同居。」
仲光华嘟囔：「你就是敷衍我。」
宋流星：……
虽然确实是敷衍，但不能承认。
「急什么嘛。结婚之后不就同居了。」
假设真的会结婚的话。她心里想着。
「结婚之后。」
仲光华喃喃念了一遍，伸手一拉。
宋流星啊的一声惊叫，倒进那张弓里。
她感觉自己被结实的双臂紧紧抱着，完全无法挪动一份。
就好像……嵌进了一个天生为她而存在的缝隙里。
天造地设。
她忍不住发出一声低低的、长长的、舒服的嘆息。
回应她的，是头顶上的一声干呕。
宋流星闪电弹射离开。
果不然，下一秒，仲光华一个翻身，脑袋探出沙发，对准水磨石地板开始呕吐——
宋流星默默拿来工具，把呕吐物收拾掉了。
仲光华翻过身，把脸埋进靠枕里。
宋流星一手端着玻璃杯，一手去戳人的后背：「喂，起来漱口，不然会口臭。」
仲光华立刻翻身起来，用力漱口，吐在塑料盆里，又回到先前的姿势。
宋流星把抹布和盆子拿走涮洗，回来一看，仲光华仍然维持着那副要闷死自己的姿势。
她失笑，干脆躺下去，和仲光华摆出一摸一样的姿势，把脸埋在对方的嵴背上。
她清晰感觉到，嵴柱周围的肌肉，颤动了一下。
宋流星低语：「干嘛呢，我又不会嫌弃你。」
仲光华闷闷道：「我嫌弃我自己。」
宋流星额头抵着仲光华的嵴背，吭哧吭哧笑着：「你对自己的定位，是不拉屎的仙女吗？」
仲光华一个翻身，把宋流星整个人拢进自己怀里，「想要在喜欢的人面前表现得美好一点，这是很自然的事吧！」
宋流星吭哧吭哧笑个不停。
仲光华胸口痒得不行，忍无可忍喊道：「别笑了！」
宋流星乖乖停下来。
她的心酥酥麻麻。
……喜欢的人。
啊啊啊啊！一把年纪了，听到这种青春期台词真的好羞人啊！
头顶传来声音：「我想告诉你一个秘密。我从来没和任何人说过的秘密。可以吗？」
宋流星的心一下子悬起来。
他要坦白了吗？
「可以哦。你什么都可以告诉我。」她声音有点颤抖。
「我是代孕出来的孩子。」
宋流星：？
宋流星：！！！
怎么会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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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0页
她从来没有听说过这种事。
她窝在仲光华胸口，一动不敢动。
「我妈妈有习惯性流产的问题……流产了三次之后，她放弃了亲自怀孕。她选了一个外国来的健壮女性，付了她一大笔钱，然后，把自己的卵子放进她的子宫里。」
「我不是妈妈生下来的。」
「我是她花钱买下来的。」
宋流星心中大震动。
奚夫人曾经数次流产，这是公开的秘密。
最后一次怀孕，她为了静养保胎，长期住在海边别墅。
所有人都以为她苦尽甘来，终于平安生产——
原来根本是一场谎言吗！
她手足无措，脑子飞转，勉强安慰道：「也不能这么说，你毕竟流着她的血……不管怎么说，你都是她的亲生孩子啊……」
「科学说孕期会产生荷尔蒙，妈妈会因此爱上肚子里的孩子……」
「但是我妈妈没有这样的过程。」
「你不问问我，这件事我是怎么知道的吗。」
宋流星不想问。
她一定不喜欢那个答案。
「当然是她亲口告诉我的。」
「很小的时候她就告诉我了。」
「她跟我说，不要撒娇，她不吃这套。」
宋流星心里狠狠一揪。
那个时候，她总是觉得少爷很可怜，可是下一秒，她就会骂自己：你一个女佣的孩子，有什么资格觉得少爷可怜。不如多可怜可怜自己吧！
可是，可是啊。
我这样一个蝼蚁，也曾经享受过来自妈妈百分百的爱啊……
少爷是真的很可怜。
我本该更加好好呵护他的。
*
晨曦从百叶窗缝隙里爬进事务所。
仲光华勉强睁开眼，立刻感受到一阵剧烈头痛。
就好像脑浆进了搅拌机一样。
「嗷……」
他发出一阵痛苦的呻/吟。
一杯散发着寒气与苦味的液体伸到他鼻子底下。
是宋平安。
他蹲在沙发前，捧着玻璃杯，献宝一般龇着牙：「是浓浓的普洱茶哦，对宿醉很好的哦。」
仲光华接过玻璃杯，咕噜咕噜一饮而尽。
他四下里扫视一圈，嘶哑道：「你妈妈呢？」
宋平安：「在楼上睡觉呢。」
仲光华：「你怎么起这么早？」
宋平安嘿嘿笑：「我要上学啊！」
他指指茶几上的书包：「我本来都走了，可是你看起来好不舒服，我有点不放心。」
他突然凑近，摸了摸仲光华的脸：「李叔叔，你现在舒服一点了吗？」
仲光华顿时停止了唿吸。
宋平安的手指凉凉的，在他脸上仿佛带起电流。
这是他的孩子。
他血脉相连的人。
宋平安：「李叔叔，你没事吧？你眼神好奇怪。要不要我帮你买点药回来吃？」
仲光华勉强稳住心神，「我没事。」
宋平安：「真的吗？真没事的话，我就上学去了哦。」
仲光华：「真没事。你快去上学吧，别迟到了。」
这话一出口，他一时无法动弹。
他对自己的孩子说：你快去上学吧，别迟到了。
多自然的台词啊。
好像他每天说着这句话，说过了一千次，一万次。
可是没有。
他应该说的话，他没有说过。
他应该尽的责任，他不曾在场。
他错过了这个孩子的一生。
「等一下。」
宋平安背着书包正要出门，听见这话，停下脚步。
仲光华把毯子叠起来，搭在沙发靠背上。
「正好我也要回家。我送你吧。」
宋平安哈哈笑道：「不用啦。我每天都是自己上学的。」
仲光华：「我想送你。」
宋平安睁大眼，若有所悟：「李叔叔这么喜欢我吗？」
仲光华：……
这份坦荡荡，可真是妥妥遗传了他妈妈啊。
*
一大一小并排走在清晨的街道上。
说是一大一小，其实身高差别并不大。
仲光华看了一眼，又看一眼，心想，太好了，他像他妈妈一样健康。
他两手插兜，语气自然：「你……对你爸爸有什么想法？」
宋平安莫名其妙：「啊？」
仲光华：「你有没有想过，你爸爸其实没有死？」
宋平安：「你是说，他掉进大海里，但是并没有沉下去，路过的海豚把他救起来，一路送到了夏威夷。但是因为脑袋撞到了，所以把往事都忘了，所以一直没有回来找我们？」
仲光华：……
仲光华：「你一直都在构思这一类的情节？」
宋平安点头：「我在想，他在夏威夷可能会成为冲浪教练吧。感觉他是很擅长运动的人。」
仲光华心想，还行吧，我天赋其实一般。我是靠着勤能补拙，硬把自己逼成了擅长的人。
他沉默了一会。
「你希望……你爸爸……有朝一日……回来找你们吗？」
宋平安投来惊讶眼神：「怎么可能？我爸爸已经死了。这些都是我想像出来的。」
仲光华：……
宋平安：「李叔叔，你想当我的新爸爸吗？」
仲光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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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平安：「可以哦，我没什么意见，我觉得你是个好人。」
仲光华：「谢谢……」
宋平安：「但是我妈妈其实很挑剔的哦。你加油吧。」
仲光华：「我知道……我会加油的。你放心。」
学校大门就在眼前。
宋平安挥手道别，一熘烟跑进学校。
*
下午，罗师傅第二次上了门。
她眼下青黑，看起来好像一夜没睡。
「我早晨去报案了。我跟警察详细说了我徒弟的外貌特徵，警察答应会帮我对比。」
「哦，就是那个，身分不明的那个……」
她开始变得烦躁。
「我留了电话，可是这都半天了，也没打给我。我刚才又去了，他们说在处理了，叫我再等等。」
宋流星握住罗师傅的手。
「别急，我帮你问问看。」
她掏出手机，直接打给了李嘉豪。
十五分钟之后，李嘉豪回了电话，说是跟同僚确认了，昨天被发现的无名氏，身长170公分左右。
罗师傅大大松了一口气。
她的徒弟红霞，是一个身高156公分的小个子女孩。
她全身脱力，脸埋进手掌里。
整个空间陷入寂静。
宋流星一直等着罗师傅开口，等了半天，没动静。
她只好主动提及：「罗师傅，你这次过来，是想委託我们把红霞找回来吗？」
罗师傅：「也不是不行。」
宋流星：……
第93章 婚礼场地
两个人立刻跟着罗师傅去了红霞的住处。
罗师傅有钥匙，直接开了门。
这里是饭店附近的一套老破小，60平米的二房一厅，红霞住小间，一对同事情侣住大间。
这个时间，情侣正在店里上班，小小的房子空无一人。
罗师傅吸吸鼻子，皱起眉：「在饭店里上班的人，一点都不爱干净。以前红霞在的时候，天天打扫，家里一点怪味都没有。」
她的情绪越发不满：「这两个人，明明跟红霞住在一起，我问他们红霞可能去了哪，竟然一问三不知。」
罗师傅压下门锁把手，打开红霞的房间门。
是非常狭窄的空间。
一张单人小床，一张书桌，一个樟木衣柜，三样东西，就几乎把所有空间占满了。
宋流星一个人走进房间，四下打量。
「红霞就这么走了？这边的租屋都是付三押一吧，离到期还有多久？没用完的租金，还有押金，她不要了吗？」
罗师傅：「怎么会不要！红霞平时花钱可小心了，这么多钱，她肯定捨不得。」
她站在门口，无意识扶着门框，手指抠着上面一条缝隙。
「所以我才想着，她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宋流星：「但是你跟我说过，她不是失踪，是跟经理辞职，然后回家拿了行李才走的，对吧？」
「她为什么会突然辞职呢？」
罗师傅目光躲闪。
纠结了老半天，她低下头。
「大概是因为……我和她吵架了。」
「不，不算吵架，是我单方面骂她。」
「那时候我正在教她炒酸辣土豆丝。」
「这道菜，基本中的基本，就是要把土豆切成粗细均匀的细丝。」
「可是她切出来永远是不均匀的。」
「她还跟我犟嘴，粗细稍微有点变化，吃起来口感也有变化，反而更加好吃。」
宋流星认真想了想，「倒是也有道理。」
罗师傅：「话是这样说没错！但是，但是——」
她手舞足蹈：「这里的问题不是味道怎么样，是基本功！」
「你身为厨师，首先要有切均匀的能力，再根据情况选择切成不均匀。」
「这才是正确的顺序！」
宋流星：「……也有道理。」
罗师傅：「总之我开始骂她懒骨头，一天到晚只想好事。不想吃苦的话趁早别干了，早点结婚，对，就和罗亮结婚，帮他生三个孩子，天天指望着他拿钱回家，偏偏指望不上，一家人喝西北风好了！」
宋流星：……
扯太远了吧。
罗师傅看她一眼：「你是不是觉得我扯远？不远，一点都不远，她要是怕吃苦，用结婚来逃避，分分钟是这个下场！」
仲光华十分不爽，
结婚，喝西北风，没有好下场。
好好的结婚，为什么要和这些坏事联繫在一起？
他忍不住出声：「结婚也是要看对象的。如果选择有责任心的男人，你所说的这些风险，都是可以规避的。」
罗师傅一挥手：「男人没一个好东西！」
她冷笑连连：「不好意思，不是针对你。只是我活了大半辈子了，周围结了婚的女人，没一个过得好的。这只是单纯的事实。
仲光华：……
宋流星目光落在床位和墙壁的夹缝之间。
她握住床脚往外一拉，从缝隙里扒拉出一本书来。
一看标题：川菜大师烹饪技术，上册。
翻开，里面全是密密麻麻的笔记。
「好努力啊。」她忍不住赞嘆。
罗师傅忍不住凑过去，探着脑袋偷看。
一边看一边冷笑：「这么用心的笔记，都不要了吗？以后不打算做厨师了吗？那打算做什么，真的要找人结婚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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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2页
宋流星：「因为掉到缝里面了才没带走吧。」
她把封面重新翻出来：「这是上册——」
目光四下找了一圈：「下册不在呢。应该好好带走了吧。」
罗师傅无言以答。
她一屁股坐到徒弟的小床上，手掌抱住头。
「为什么我就是不能好好说话呢。」
「我爸爸那个人，奉行棍棒教育，小时候我和弟弟都被他打得很惨。」
「我真的很讨厌他，可是，不知不觉，我和他越来越像。」
「红霞很有天分也很努力，我明明心里很赞赏，但是，但是……好话从来说不出口。」
「每次一开口，全是不好听的话。」
「我真是没救了。」
宋流星心下戚戚。
不会好好说话的人，真是太多了。
不肯好好说话，只会带来不幸。
但是她也只能安慰：「没关系啦，等她回来之后，再好好夸她也不晚啊。只要你肯夸她，她一定会很高兴的。」
罗师傅眼中绽放光芒。
宋流星手下不停，小心翼翼翻找着蛛丝马迹。
她从垃圾桶找出一团废纸，展开。
是某家餐厅的夏季新品宣传单。
罗师傅：「啊，白玉厅。」
她解释道：「算是我们的头号竞争对手吧。」
宣传单上是花花绿绿的新品菜餚，以清淡口味为主，看起来很适合夏天。
最底下有一行小字：招聘厨师，后厨小工，待遇从优。
这行字本身很不起眼，但是，被红色油性笔画了一个醒目的大圈。
罗师傅：……
她掏出手机，拨号。
「喂，老李啊，最近怎么样啊？风湿还好吧？」
「嗨，瞧你说的，没事不能找你吗。」
「就是跟你打听个小事。」
「听说你那边厨房招新人啦？有没有一个叫吴红霞的？个子很小，眼睛圆圆大大的。」
「哦哦，哦！知道了，谢谢你。」
「不用！不用告诉她。」
罗师傅挂了电话，长长抒出一口气。
「只要知道她没出事……就行了。」
她起了身，拍拍衣服，「太感谢你们了，不然我还要像个无头苍蝇似的。」
宋流星：「不去见她吗？」
罗师傅摇头：「不用了。见面也是吵架。我和她是孽缘。」
这个说法仲光华也不喜欢。
他皱眉道：「缘就是缘*，哪有什么孽缘。」
罗师傅哈哈大笑，却不置可否，只是点开支付app，把这次委託的费用给结了。
*
两个人下了楼，挥别罗师傅，开车回事务所。
仲光华难掩兴奋的样子：「明天可以早点起来吗？有个地方想带你去。」
宋流星：「什么地方？」
仲光华：「婚礼场地。」
宋流星：！
时至今日，她还是缺乏真实感。
来真的？真的要结婚？
跟谁结婚？「李流年」吗？
行吧，你非要演，那我就陪你演下去。
她刚要答应，突然想起其他事情：「不行，明天上午我约了白鹭看房子。」
仲光华皱眉：「看房子？」
宋流星：「他手差不多好了，可以一个人去外面住了。我要带他去找房子。」
仲光华：「我知道他可以一个人住了。我一直等着这天呢。我意思是，找房子为什么需要你带？他那么大个人了，找房子都不会吗？」
宋流星：「他不会砍价啊。房租可是大事，高一点都会很要命的。呵呵，你是不会懂啦。」
仲光华：……
他窝在副驾驶，看着驾驶位上的宋流星，眼尾耷拉下来，全身泛起委屈气息。
「陪丁白鹭看房子，比我们的婚礼还重要吗？」
宋流星看他这副样子，心下一抖：「是看婚礼场地！不是婚礼……不要偷换概念。」
仲光华立刻订正：「陪丁白鹭看房子，比我们的婚礼场地还重要吗？」
宋流星：……
她败下阵来：「好吧，我跟白鹭另外约时间。」
仲光华：「让阿珍陪他去好了。」
宋流星：「也行吧……」
*
第二天上午十点，两个人准时来到了婚礼场地。
宋流星撑着大理石栏杆向外望去。
这里是二楼观众席，正好鸟瞰整个金碧辉煌的大厅和幽深舞台。
「这，这里，这里是——」她几乎失去声音。
这里是花城大剧院啊！我的老天！
她回头看向仲光华，两个眼睛睁得老大：「婚礼不都是在酒店之类的吗？」
仲光华：「酒店太普通了。没有哪个酒店能符合我对婚礼的想像。」
一直跟在旁边的女性员工上前一步，笑眯眯道：「剧院婚礼在欧美已经是一种成熟的婚礼形式了，只是在国内刚刚起步。我们总公司在首都为一些艺术家承办过小型剧场婚礼，但是这么大型的——」
她夸张地原地转了一个圈，「这样大型的剧院婚礼，可以说是国内首例！」
宋流星看着仲光华，嘴角抽搐：「这样的婚礼，要花多少钱？」
大哥！你忘了你的人设吗？你只是一个开奔驰c系列、戴山寨百达翡丽的普通有钱人而已！
仲光华神采飞扬：「钱不重要。只有这样的婚礼才配得上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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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流星：……
仲光华：「喜欢吗？」
宋流星：「喜欢……」
虽然有一点吓到，但是她确实很喜欢这里。
来自莫斯科的芭蕾舞团，来自百老汇的歌舞剧团，来自日本的女性剧团……花城大剧院总是他们的必经之地。
每一年，她都会独自一人来看一场上好的演出。
宋流星同时注意到了，那位时刻挂着百分百完美笑容的女性员工，从头到尾，刻意避免了称唿。
她说：「你好，请这边走，请看这里。」
她从来不说：「李先生，宋女士。」
宋流星站在一边，默默看着和女性员工沟通细节的仲光华。
他虽然不愿意坦白，却也在避免谎言继续。
……好努力啊。
只是这份努力，有点方向错误吧！
宋流星扶额无语。
第94章 通知母亲婚讯
罗师傅忍了好几天。
一直到周四晚上，天府宫接近打烊，她才跟经理打了招唿，提前下班。
她站在白玉厅后门的巷子口，不愿意承认自己在等人，又不愿意离开，只好狠狠抽着烟。
十点整，白玉厅正门的灯光按时熄灭。
后门开始陆续有员工离开。
十点十三，个子小小的红霞从门后冒出来。
她一抬头，和罗师傅四目相接。
红霞僵硬了整整半分钟，然后，突然拔脚狂奔！
罗师傅吐掉菸头，大吼出声：「跑什么！不准跑！」
十米之外，小个子女孩停下脚步，慢慢转过身来。
即使一度逃离，她仍然不敢公然违抗师父的命令。
罗师傅用鞋底碾灭菸头，想了想，还是把菸头捡起来。
「饿不饿？」她朝着曾经的徒弟大声喊起来，「去吃点好吃的吧，我请客！」
两个人进了一家新开的越南菜餐厅。
餐厅面积不大，装修却很有风情，到处都装饰着热带鲜花。
罗师傅四下环顾，不断点头：「这环境，菜还没上，已经觉得正宗了。」
红霞：「嗯，是啊。」
罗师傅干笑一下，「也是怪事，两个川菜厨子跑来吃越南菜。」
红霞：「哈哈，对哦。」
菜很快上齐，都是经典东南亚风味，酸酸辣辣。
罗师傅感嘆：「天热的时候其实吃点酸的蛮舒服。」
「别人都觉得川菜就是麻辣，但其实川菜海纳百川，一年四季都有不同味道。我觉得推出一些酸口的新菜也不错。」
红霞：「应该不错。」
两人气氛尴尬吃完一顿饭，结帐出门。
红霞看看仍然繁忙喧譁的大街，伸手拉住师父，穿过小巷，走到无人的深处角落。
她忍无可忍：「行了！想骂我的话赶紧开始吧！我早挨完早超生。」
罗师傅瞬间火大起来：「明知道我要骂你，但你就是要干是吧！你就是要辞职，要丢下一切是吧！」
红霞梗着脖子，不说话。
罗师傅深唿吸，压下火气，「我不骂你。」
红霞：？
她等了一会儿，没等来下文，忍不住试探问道：「师父，你是不是身体不舒服？」
罗师傅当场破功：「你在说什么鬼话，非要挨骂才舒服是吧！」
红霞一缩脖子，不说话了，一脸「这样才对嘛」掸表情。
罗师傅再度深唿吸，手掌在裤缝上狠狠搓了几下。
「说了不骂你了。以后我都不骂人了。我说话算话。」
红霞傻愣愣问出一声「啊？」
她挠挠头，「你还是骂吧，我该骂。」
罗师傅：「不骂。」
红霞愣愣等了半天，开始有点焦躁。
她从裤子口袋里掏出烟盒，抖出一只，点上火，狠狠抽了一口。
她从烟雾瀰漫中看着师父。
「连我抽菸都不骂了吗？师父，你是真的转性了啊。」
罗师傅：「不骂了！我都说了好多遍了。」
红霞喷着白烟：「为什么呀？」
「因为我如今是外人了吗？」
她把只抽了一半的烟在垃圾桶上捻灭，「挺好的。」
「呵呵……当外人的待遇原来这么好，早知道我快点跳槽了。」
「啧，亏大了。」
罗师傅唿吸一重。
被徒弟这样稍微说一点重话，她心里就难受得不行了。
人都是有自尊的，谁愿意挨骂呢。
这么简单的道理，她硬是假装不明白。
罗师傅无奈苦笑：「是啊，我对你太差了。是我对不起你。」
「……对不起。」
说出这三个字，她好像突然轻松了，甚至露出一点笑意：「那你在白玉厅加油，早点成为大厨师。」
她挥挥手，转身离去。
红霞目瞪口呆，站在原地，望着师父的背影，说不出话。
这一刻，好像是永别。
她想说话，想大喊，却又不知道有什么可说的。
但是罗师傅突然停下脚步，转身。
「我不骂你，不是因为你是外人了。是因为——」
红霞睁大眼，屏住唿吸。
罗师傅：「你看了吗，前几天新闻里有一个溺亡案件。说是个女的，二十几岁，身分不明，我以为那是你——」
「我以为你挨了我的骂，一时想不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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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霞悚然：「没有！没有！我不会做那种事的！我好好的呢！」
罗师傅：「是啊。我知道。我也是一时情急，脑子乱了。」
「我就是想告诉你这件事。不是你想的那样……不是因为当你是外人。」
她搓搓手，「那，再见。」
她挥挥手，转身，向远处走去。
红霞大喊道：「我也告诉你一件事吧！」
罗师傅立刻停步转身。
红霞：「我没有和阿亮谈恋爱。」
罗师傅：？
红霞挠挠头：「他可能觉得我们在谈恋爱吧。但是我没有和他谈。」
「我也许……只是……假装和他谈。」
罗师傅：？？？
红霞：「你们都以为我喜欢他嘴巴甜会来事……不是的，我其实不那么喜欢耍嘴皮子的男人，我觉得他们不可靠，可是……」
「他总是对我说，你看重谁才骂谁，你骂我是因为看重我。」
「每次挨你的骂，我都会怀疑人生，我需要他一遍又一遍那样告诉我……毕竟他是你弟弟，他总是最了解你的人吧。」
红霞低下头去：「我才应该说对不起……」
「对不起，当初为了拜你为师，随口说大话，说我什么苦都能吃，结果呢……」
她低着头，肩头耸动，声音颤抖：「结果根本一点苦都吃不了嘛。偷偷跑路，都不敢跟你说，害你那么担心……」
眼泪啪啪掉在地上。
罗师傅慌了，几步跑过去，扶着徒弟的肩膀，连声权威：「不不，都是我的错，是我太暴躁了，你工作已经很出色了，我本来就不该骂你——」
红霞一下子把脑袋拱进师父胸口，抽噎道：「师父，你真的不骂我了吗？」
罗师傅揉揉徒弟毛茸茸的脑袋：「不骂了，不骂了，我洗心革面了。」
红霞：「师父，我可以回天府宫上班吗？」
「你帮我跟经理说，说我想回去上班，行吗？」
罗师傅：……
她嘆气，「行，当然行。谁让我欠你的。」
红霞抬起头，露出眼泪鼻涕乱七八糟的小脸，嘿嘿一笑，转而抱住师父的胳膊。
罗师傅感受着胳膊上沉甸甸的重量和清晰的热度，甚至还有眼泪的湿润。
她突然想起了自己的爸爸。
那个人，纵观他一生，会有人发自真心去靠近他吗？
呵呵，也许他根本不在意吧。
可是我不想变成他。
我从他那里继承的，不管是基因、血脉，还是别的什么东西，我不会它们影响我，控制我，让我变成一个和爸爸一样糟糕的人。
*
百花江畔的豪华公寓顶层，仲光华久违地拨通了自己母亲的电话。
他单刀直入：「妈妈，我要结婚了，婚期定在中秋节，希望你能来观礼。」
电话那头一片死寂。
良久，奚夫人说话了，声音语气一如既往的优雅：「新娘是谁？是哪家的小姐？是我认识的人吗？」
仲光华：「你认识她。阿芳。」
电话那套再度陷入死寂。
仿佛连唿吸都停止了。
仲光华耐心等着。
奚夫人：「你不想继承蓝屋了吗？你不想要仲家的一切了吗？」
仲光华轻笑：「除了我，爸爸也没有其他人选了吧。」
奚夫人：「你爸爸可以过继你堂兄弟，你不要以为他做不出！」
仲光华：「我不认为他有做不出的事。我只是觉得，他恨他所有的兄弟，他操劳一生，不会甘心为兄弟们做嫁衣裳。」
奚夫人冷笑：「那你认为，不会有第二个、第三个乔治？」
仲光华沉默了一会儿。
他轻轻嘆气：「说实话，我不在乎。」
「蓝屋我想要，仲家的一切我也想要，我当然是想要的……可是，如果爸爸非要把那些东西给别人，我也只能顺其自然。」
「妈妈，你这一辈子都想控制爸爸，你问问自己，成功了吗？」
奚夫人提高声音：「你非要这样伤我的心吗？」
仲光华：「我当然不想伤你的心。可是，我也不能为了顺你的心，就违背自己的心意。」
奚夫人几乎破音：「你现在是翅膀硬了就不听话了？你也不想想，你的公司，你的一切，都是谁替你争取来的？你还有良心吗？」
仲光华笑了：「妈妈，你从来没教过我，做人要有良心啊。」
*
与此同时，花二宫站前事务所一楼，宋流星坐在电脑前，一手撑着腮，另一首滚动着滑鼠，随意浏览着新闻网页。
她搜索着，把近年来花城范围内的意外溺亡事件报导全部浏览一遍，然后保存拷贝。
突然，一道灵光闪过脑海。
她勐地拉开抽屉，找到两个月前随意丢进去的那个信封。
最普通常见的邮政信封。
里面是普通常见的a4列印纸。
纸上是歪歪扭扭的一行蓝色原子笔字迹：
我对你很失望。
这封来源不明的信，曾经让她忍不住浑身一抖。
人这一生，谁没有让人失望过？
那些失望的目光，谁能承受？谁愿意想起？
但是，这一刻，她突然明白了这句话的真正含义：
你不是很爱你的少爷吗？
你不是最爱你的少爷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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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5页
那你又怎么会如此轻易地忘记他？
他真人都站到你面前了，你竟然没能认出他？
捏着信纸的手指颤抖起来。
宋流星哗的一下把信纸扔在地上，撇开眼神。
她心脏狂跳。
这封信没有邮戳，不是寄过来的。
是某个人，亲自来到门口，趁所有人不注意，偷偷丢进来的。
宋流星转头看向那扇茶色玻璃门。
他一直在监视我？
甚至，他曾经到过这里，站在这扇门口，离我只有不到五米的距离？
第95章 嫌疑人蓝清
第二天，宋流星少见地早起了，她卡着上班时间出现在了花二宫派出所门口。
李嘉豪把她带进自己的办公室，戴上手套，把那封信反覆查看了一遍。
查看之后，他把信封和信纸一起装进塑料证物袋。
「总之，先拿去验个指纹。」
「但是先不要报太大希望……如果对方没有在境内因为违法被捕的话，是不会有指纹记录的。」
宋流星点头：「我知道。我主要是跟你报备一下。」
李嘉豪：「你们事务所门口有监控吗？」
宋流星摇头。
「我曾经让发哥，哦，就是我们事务所的老闆，他现在骨折正在休养，我让他装一个，他不肯，说没用。」
「我们对面有一个小超市，他家的镜头能拍到我们门口，但是他家的录像只保存两个星期，而这封信——」
她指指李嘉豪手里的袋子，「已经是两个月前的事情了。」
李嘉豪笑起来：「你还是那么能干。」
宋流星：「能干吗？还不是一点用都没有。」
李嘉豪笑容淡去，面色变得严肃。
「我也不想骗你。这个案件确实很难办。」
「目前为止，没有任何实际证据能把这个人和一系列溺亡事件联繫起来。」
他沉吟半晌。
「之前你给了我一些照片，我试着通过面容比对找出他在国内的身份信息，没有结果。」
「我的权限只能在花城范围内查找，想要扩大范围，就需要确切的证据，这就又回到了第一点。」
宋流星：「我明白。」
李嘉豪：「也别太担心了。我已经拿到了今年以来花城范围所有溺亡事件的资料。人只要做事，总会留下痕迹。我一定会找到他留下的痕迹。」
宋流星挤出一点笑容，「嗯，我相信你。」
李嘉豪：「与此同时，这段时间，你最好不要落单。」
宋流星：「嗯嗯，知道。」
李嘉豪：「你目前是一个人住吧？你最好让你未婚夫搬进来。或者你搬去他那里。」
宋流星眼神飘忽，含煳道：「我知道。」
李嘉豪皱起眉，想说些什么，宋流星却已经站起来告别。
*
宋流星沿着街道慢慢往回走。
仲光承，乔治，他也曾经像这样，慢慢走在这条街上？
太大胆了吧，他可是杀人犯。
他就不怕我报警吗？
还是说，他早就想到了，即使我报警，也拿他没办法。
愤怒在宋流星肚子里翻涌。
没错，把我赶走的是奚夫人。
可他才是导致一切、真正的罪魁祸首。
他甚至一度真心想杀了我！
他如此擅自随意玩弄我的人生之后，竟然还敢熘达到我的地盘，亲自丢下一封信，说他对我很失望？
他就这么自信？认为我不管怎么蹦跶，都伤不到他？
宋流星举目四望，目光掠过小超市、水果店、菜店、兰州拉面、肠粉店、咖啡厅、奶茶店，然后是——
呶人阿公的院子。
呶人阿公姓什么，几乎没人记得。
他一个人住在小院里，平等讨厌所有人，见人就骂，时间久了，就被大家叫做呶人阿公。
宋流星突然想起自己听过的一条八卦，说呶人阿公为了让自己骂人有理有据，特意在院门口装了隐藏式摄像头，就为了把邻居们讨人厌的行径都拍下来——
宋流星深吸一口气，硬着头皮按响了呶人阿公的门铃。
感谢老天，呶人阿公疑神疑鬼加囤积狂，买了好几块加大硬碟，囤积了好几个月的监控录像。
两个月前的那个傍晚，六点半，经过事务所门口的是……英俊不可方物，令附近八条街妇女心动的鳏夫，舞蹈教室的万人迷，蓝老师。
确切的说，这是一个推论。
呶人阿公的监控范围刚好到达事务所隔壁，只差一点，但确实没能拍到事务所大门口。
监控所显示的，只是蓝老师在那个时间点，从街尾走过来，一路走向事务所，仅此而已。
具体的偷偷扔信进门的动作，是没有的。
*
宋流星慢慢踱去隔壁街道的舞蹈教室，透过落地窗，偷偷看着里面的蓝老师。
上午没有开课，没有学生，只有蓝老师一个人。
他一身银灰色练功服，伴着轻柔的音乐，随心所欲舞蹈着。
宋流星躲在柱子后面，长久地看着。
他的一举一动，他的跳跃旋转，多么优美，多么赏心悦目啊。
他已经是四十岁的人了，却皮肤光洁，身姿挺拔，看起来十分年轻。
可要说他年轻吧，却又莫名载着许多重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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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名让人想起小时候看的武侠电视剧结尾的地方，白衣少侠歷经千帆、归隐江湖的样子。
是他吗？
他会是乔治的帮手吗？
不会吧，怎么会呢。
这样一个人，怎么会呢。
但他确实是新来的，关于他的一切，都是传说，谁也不知道真假。
蓝老师一个转身，眼睛一亮。
宋流星来不及躲藏，眼睁睁看着对方热情挥起手来。
她慢慢挪到门口，看到蓝老师一路迎过来：「宋小姐？正好经过吗？进来喝杯茶吧！」
宋流星摸了摸工装裤侧兜里的电击器，走进门去。
两个人坐在练功房一角的茶几旁。
宋流星看看四周通透的玻璃窗，窗外来来去去的路人，又摸摸兜里的电击器，略微安心下来。
浓香的茶汤从紫砂壶注入茶杯。
蓝老师笑道：「这是我亲戚自家产的金骏眉，没有特别好，但也还不错。他每年都会寄一大包给我，够我喝一年的。」
宋流星也笑：「有这份心意，就是好茶叶了。」
蓝老师：「对啊。」
宋流星细心品味茶汤，然后突然袭击：「蓝老师，六月二十五日傍晚六点半左右，你有没有经过我们事务所门口？」
蓝老师明显神色不自然了一瞬。
「六月二十五日？那都是……两个月前啦。」
宋流星偷偷把手放进兜里，握紧电击器。
「嗯，我问起这个，是因为那个时间点，我们收到了一封威胁信，不是邮寄过来的，是被人从门口丢进来的。」
「我们去查了监控，那个时间点，正好是你……从我们门口经过。」
蓝老师捧着茶杯，没说话，也没动。
几秒之后，他突然伸手去掏兜。
宋流星吓了一跳，差点动手，还好看清对方只是拿出了手机。
蓝老师手指滑动着手机屏幕，声音低沉：「那天我经过你们店门口是去买花。」
他把屏幕展示给宋流星：「你看，这是我六点四十在花店付款的记录。」
宋流星仔细一看，时间正确，收款人也确实是事务所隔壁又隔壁的花店。
蓝老师的笑容里染上无限哀愁：「六月二十五日是我妻子的生日。」
「每年生日我都会送花给她。当然，别的日子也会送。反倒是她过世之后，我没有机会随手送花了……」
「只能在生日那一天买一束。」
宋流星赶紧道歉：「我不是真的怀疑你，只是想尽量排除错误信息。」
蓝老师关切道：「你们收到威胁信了？」
宋流星连连摆手：「小事情。我们这行，难免得罪一些人。不过一般也就是威胁一下啦，不会有下一步动作。」
蓝老师啊了半天，嘆气：「你真是太辛苦了。」
宋流星笑笑：「人生在世，谁不辛苦呢。」
她一眼瞥到蓝老师的手机桌面，随口问道：「那是你老婆？她好漂亮啊。」
蓝老师眼睛亮了一下，直接把手机推到宋流星面前。
那是一男一女的合影，两个人外貌都十分出众，姿态亲密，站在一座豪华的大剧院前面。
蓝老师眼中露出怀念：「我和她是青梅竹马。」
「我们是在青少年芭蕾大赛认识的。那时候我14岁，她15岁。」
他露出少年一样的羞涩神情：「这算是青梅竹马吗？哈哈，可能不太算吧，但我就是很喜欢自称青梅竹马的感觉。」
「那时候我可配不上她……她夺得了女子组全国冠军，我什么也没拿到。」
「我看了她决赛时的剧目，她跳了《黑天鹅之死》……太迷人了……」
「她比赛完后，我鼓起勇气去找她，想和她交换联繫方式。说真的，我那时是一点都不抱希望，结果她竟然同意了。」
宋流星噗嗤一笑：「看来优秀的美女也是爱帅哥的呀。」
蓝老师也笑：「应该是吧。」
「她很早就定下了去莫斯科留学的计划，那之后的几年，我拼命练习，拼命上进，总算是把自己也塞进了莫斯科国立舞蹈学院的招生名单里。」
宋流星：「哇，好厉害。」
蓝老师：「从那之后，我们再也没分开过。」
「直到那一天……她突然……」他突兀地哽咽了一下，「检查出胰腺癌。」
蓝老师深唿吸，平復了一下，再度露出笑容。
「唯一值得安慰的是……托医生的福，疼痛管理做得很好，她从确诊到去世，并没有受太多身体上的苦。」
「而且她的心性很坚韧，很快就接受了现实。她安排好时间，和所有朋友告别，最后很平静地去了。」
练功房里空荡荡，空气安静，金骏眉的香气淡淡萦绕着。
他是经歷过爱情的人啊。宋流星心想。
虽然有些突兀，但是她忍不住脱口而出：「蓝老师，我有一个朋友问我一个问题，我不知道如何回答。」
蓝老师：「哦？」
宋流星：「她说，如果你很喜欢一个人，也能感觉到他喜欢你，但你摸不清他到底有多喜欢你。这种时候该怎么办？」
蓝老师：「在说李先生吗？」
宋流星：！
她嘴硬道：「不是，我是帮朋友问的。」
蓝老师哈哈笑道：「好的吧，你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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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我觉得李先生是很喜欢你的。他的眼睛一直黏在你身上。」
「我这把年纪，也算是会看人一二。」
宋流星：……
这嘴硬还有什么意义？不如放弃。
「喜欢是喜欢啦……但是有多喜欢呢。结婚的话，会有很多现实问题吧。」
蓝老师：「因为他是有钱人吗？」
他点头贊同：「确实，钱这个东西，很麻烦啊。」
「但是，回到你刚开始问的感情问题，摸不清他到底有多喜欢的问题。这其实很正常啊。人心隔肚皮，你永远也不会知道别人的真实想法。」
宋流星：「你和你老婆也是吗？」
蓝老师笑道：「当然了。有时候她一言不发，只是看着我，我感觉寒毛都竖起来了，不知道哪里惹了她。」
「如果你真的很喜欢一个人，你就会一直害怕。」
「害怕她喜欢你没有你喜欢她那么多，害怕有朝一日她会离开你。」
蓝老师的声音渐低下去：「但是，即使她真的离开了你……」
他轻声笑了一下：「日子也是要过下去的。」
他抬起头，深邃的眼睛凝视着面前的女子：「你总不能因为害怕未来可能发生的坏事，就不去经歷了吧。」
「钱很麻烦，确实会造成障碍。」
「可是，流星，不要认输啊。麻烦也好，障碍也好，都是要去战斗的。」
「爱很罕见。」
「如果你感觉到爱的发生，那是很大的幸运。」
「流星啊，不要浪费命运的眷顾。」
第96章 告白的决心
百花江畔，永福集团总部大楼，ceo办公室。
正是午饭时间，李流年受邀来和友人共进工作餐。
他手里抓着三明治，看着电脑屏幕，惊呆：「你想好了？」
屏幕上是已经编辑好的新闻。
文字是说，永福集团ceo仲光华将于中秋佳节当天在花城大剧院举行婚礼。
配图有永福集团旗下经典商品图，总部大楼外观图，婚礼现场设计图，当然最重要的是，是一直神秘的ceo第一次对大众公开真人照片。
仲光华站在落地窗前，视线落在窗外繁华众生：「想好了。明天晚上八点，会由我们公司官方帐号发布。」
李流年若有所悟：「啊……所以，这就是你的计划？把事情搞大，然后逼她就范？」
他嘴角抽抽：「你是不是想的太美了一点？如果她不买帐，你的世纪婚礼可就没新娘了。你确定能接受这种大洋相？」
仲光华：「那也是我该的。」
「如果她拒绝出席婚礼，那就是她给我的惩罚，是我该领受的。」
李流年气急：「为什么你非要这样？非要搞这么极端？」
「为什么不肯好好跟她说，求得原谅？」
「皆大欢喜不好吗？」
仲光华：「我不相信皆大欢喜。我见过很多皆大欢喜，背后总有人委曲求全。」
他顿了顿，「如果我向她求饶，而她原谅了我……这样的话，对她不公平。」
李流年冷笑：「你又知道她会原谅你了。没准她根本不原谅呢。」
仲光华：「那我和她就缘断了。这种结果我更加不能接受。」
李流年大叫一声，跳起来：「你怕的是这个吧！你怕她从此不理你！」
仲光华沉默半晌。
「我宁可她惩罚我。她惩罚我之后，总不能心安理得离开了吧。」
李流年简直无言以答。
「……你真是个变态。」
仲光华笑笑，不置可否。
*
下午四点三十，宋流星和仲光华坐在奔驰里，盯着路边咖啡座里的一男一女。
今天也是毫无新意的委託：跟踪疑似出轨老公。
叮！手机提示音响起。
宋流星点亮屏幕一看，笑道：「哈！这才不到三个小时呢，白鹭已经抓到猫了。」
「白鹭真是天生迪士尼公主，他去抓猫抓狗，一抓一个准。」
仲光华也笑：「是啊，真是公主呢。」
自从丁白鹭找好房子，从事务所二楼搬出去，他看这个小年轻瞬间顺眼多了。
宋流星啊了一声，「对了，白鹭晚上请我和阿珍吃饭，算是庆祝乔迁之喜吧，你去吗？」
仲光华：「……对了？」
宋流星：「嗯？什么？」
仲光华：「你这种突然想起来顺口一提的语气。是不是没想起来的话，你就懒得告诉我了？你就一个人去了？」
宋流星率略微心虚：「我这不是想起来了嘛。」
「哎呀，我肯定会想起来的，我现在有什么好事都会想着你。」
仲光华：「呵呵，是吗。」
宋流星转头去看副驾驶上的男人，刀削般的面容莫名显得气鼓鼓，简直有点可爱。
她忍不住伸手去捏。
仲光华突然被捏住下巴，感觉到对方的手指在自己脸颊上不安分地捏来捏去。
他一时惊住了。
从未想过自己会陷入这般仿佛被恶霸调戏般的姿势。
他正要挣脱，对方却突然凑近了。
黑白分明的圆眼睛近到只有几公分的距离，睫毛根根可见，能清晰感觉到她温热的鼻息。
她的声音也比往常温柔：「在我眼里，白鹭和安安其实没什么区别……但你是我的未婚夫，我跟别的男人见面肯定会告诉你的。如果你想去，我就带你去，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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仲光华感觉这台词不太对劲，但是耳朵却莫名其妙开始发烫。
啵！脑门上被亲了一下。
宋流星心满意足道：「真可爱。」
仲光华：！
真的很不对劲！
宋流星哈哈大笑。
*
丁白鹭在一家窄小的海鲜馆子里宴请大家。
阿珍啧啧称奇：「这家馆子开了快二十年了，一直没上网宣传过，只有本地老饕知道。你还*真是识货啊，小白鹭！」
丁白鹭嘻嘻笑：「是我以前来花城玩的时候，流星姐带我来吃的。那时候我明明跟她不算太熟，可是她对我可好了，带我吃了好多好吃的。」
阿珍看一眼仲光华，打哈哈：「是看你太可怜了吧。你看看你那个小身板，跟遭了饥荒似的。」
仲光华噗嗤笑出声，有意无意挽起袖子，露出坚实的肱挠肌。
丁白鹭不满怪叫起来：「阿珍姐！你现在站他那边了吗？你不是我的小伙伴了吗？」
阿珍哈哈笑：「我本来就不是你小伙伴，我是你姐，这其中有区别的好吗！」
炭烤生蚝摆在大铁盘里送上桌，雪白的蚝肉浸在蒜油里，一个个还在滋啦滋啦响着。
宋流星伸手就拿了一个，转头看见仲光华没动筷子，忍不住劝道：「超好吃的，你少吃几个，没关系的。」
阿珍：「怎么啦？过敏吗？」
丁白鹭：「哈！我们精緻男孩在控制热量摄入呢！他嫌油大呢！」
仲光华笑笑：「我只是在等降温而已。」
他指着仍然滋啦滋啦的铁盘：「还是说你要这个状态吞下去？」
他转头看宋流星，笑容无比温柔：「流星喜欢的东西，我当然也喜欢。」
宋流星：……
阿珍怪叫：「肉麻死了！早知道我把我老公也叫来了！」
仲光华：「那可不行。那样的话，小白鹭不是太可怜了吗。」
阿珍拍拍丁白鹭：「别急，姐正在找，姐一定会介绍一个好女孩给你。」
丁白鹭气哼哼：「不用了！我就喜欢一个人！」
狭小的店堂尽头有一架古旧的液晶电视，屏幕上显示中央五套，正在转播法网半决赛。
阿珍看了一眼电视，「对了，上个星期我老公带我去打网球来着。好好玩，比我想像的好玩多了。下次我们四个一起去吧。我教你们！」
她看一眼仲光华，突然醒悟：「啊，我们李老闆肯定从小打到大，对不对？」
仲光华矜持点头。
阿珍哼哼：「我就知道，网球是你们有钱人的标配。」
她一拍手，「这样正好，你教流星姐，我教白鹭。」
宋流星：「好啊好啊！我这辈子还没打过网球呢！」
她转头看着仲光华，笑容愉快：「阿年仔，你要好好教我哦！」
仲光华：……
你这女人，嘴里到底有几句真话！
他余光撇到丁白鹭。
丁白鹭今年刚满二十岁。
对于仲光华而言，他真的太年轻了。
年轻到有些天真。
看着他，仲光华偶尔会怀疑自己：我二十岁的时候，也像他这样，所有心事都挂在脸上吗？
仲光华的视线捕捉到丁白鹭的表情。
那个过于年轻、过于瘦削的男孩子张着嘴，差一点说出什么。
仲光华意识到，他知道他想说什么。
这个男孩子，他想说：你明明就会。
等一下。
所以，问题是，他怎么知道？
他怎么知道，宋流星会打网球？
*
四个人酒足饭饱，出了小馆。
阿珍拍拍肚子，对丁白鹭说：「上车，我送你回家。」
丁白鹭摆摆手：「我不回家。上朋友那儿去。」
阿珍：「你朋友在哪？我送你。」
丁白鹭：「不用啦！很近，我熘达就过去了。」
阿珍无所谓，自己上了特斯拉。
宋流星和仲光华上了奔驰。
车子开出两条街，仲光华装作无意道：「对了，丁白鹭搬家搬到哪了？」
宋流星有些惊讶：「你想知道？」
仲光华：「感觉身为同僚，应该存一份他的地址。」
宋流星扬扬眉毛，有点想笑。
不过，这话貌似也有点道理。
「他租在青柳大街，那一片房改房你知道吗？」
仲光华不知道，但他煞有其事点点头。
宋流星：「他的门牌号是65号4楼3号，这巧合还挺不可思议的。」
仲光华：「嗯，确实。」
他伸手指着前面的路口：「我在前面下。」
宋流星立刻没好气。
这傢伙，又来这套。每次都是在路边下车。
她嗷嗷大叫：「刚才说身为同僚，应该存一份地址的是谁啊！」
「你可是至今把你家地址当作一级机密呢！」
「怎么，是怕我知道了上门跟你借钱吗？」
仲光华：「明天晚上来我家吃饭吧。」
奔驰勐剎车，停在路边。
宋流星：「嗯？啊？」
仲光华静静望着她。
宋流星一时舌头都捋不直：「去你家？吃饭？你会做饭吗？」
仲光华：「我请了厨师上门。」
宋流星：「……行。真行。是我失敬了。」
仲光华：「来我家吃饭吧。你还没来过我家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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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流星深吸一口气。
对啊！我还没去过呢！可这是谁的错的呢？难道不是因为你一直骗人吗？你怎么有脸说得好像是我不去似的！
她微笑：「好啊。」
「有什么不好呢。那就说定了哦，明天下工之后我们一起过去。」
她突然啊了一声，「下工时间还不一定呢，你请的厨师怎么办？」
仲光华：「没关系，厨师会等我们的。」
宋流星：……
万恶的资本家！
*
仲光华很快到达青柳大街65号4楼3号。
他看着面前古旧的木门和老式弹子门锁，露出满意微笑。
他掏出不锈钢单勾，伸进锁芯，轻轻捣弄。
咔。
锁开了。
仲光华走进去，关好门，打开灯。
狭小的一室一厅尽在眼下。
仲光华不知道自己要寻找的是什么。
他只知道，丁白鹭在隐瞒一些事情。
他不能放任这样一个人留在宋流星身边。
仲光华小心翼翼翻找着，尽量不留下痕迹。
丁白鹭刚搬进这个房子，东西很少。
仲光华只用了十分钟，就在放内衣内裤的抽屉里翻出一张旧照片。
是十岁左右的丁白鹭和一个年轻男人。
仲光华瞳孔勐缩。
这个男人变化很大。
他曾经永远一副挑不出错的贵公子精英样，而如今，他头髮长到锁骨，满脸鬍渣，衣服鞋子全是廉价品。
仲光承，乔治。
蓝屋的私生子，名为留学，其实被放逐的禁忌之人。
有些秘密，仲光华一直无法触及。
乔治绑架了阿芳。
对于仲光华来说，这一点不可原谅。
但说句不客气的，这点事，在蓝屋的老爷眼里，什么都不算。只要他想，轻易就能抹平。
但是乔治立刻被送到海外，从此彻底消失。
他一定做了其他更加糟糕、非常糟糕的事。
仲光华不知道具体是什么，因为他的父母死守秘密。
仲光华低头看那张照片。
年幼的丁白鹭骨瘦如柴，眼睛旁边还有挨打的痕迹。
但是他使劲搂着乔治的手臂，一副全身心依赖的样子。
丁白鹭啊丁白鹭，原来你是乔治收养的流浪小狗？
你偷偷靠近阿芳，是受乔治指使？
你们想做什么？
仲光华一拳砸在柜子上，牙齿咬得咯咯响。
混帐，你们当我是死的吗？
第97章 十三年后的私生子
仲光华离开丁白鹭的租屋，飞速回到办公室，打开电脑，取消了婚讯的定时发布。
鑑于当下的新状况，他的首要任务是说服宋流星搬家。
乔治就在这个国家，甚至就在不远的地方。
而丁白鹭是他的奸细和耳目。
这种时候，无论如何不能放她独自住在老城区那种没有警备的自建房里。
太危险了。
第二天下午，工作比预期更顺利地完成。
五点钟，两个人收工回家。
宋流星看着手握方向盘的仲光华，又看看前方路面，整个人兴奋不已：「嘿嘿！我们要去参观李老闆的神秘洞穴啦！」
仲光华：「我是蜘蛛精吗？怎么就洞穴了。」
宋流星伸手一戳他腰侧：「你不是蜘蛛精怎么会这么迷人呢？」
仲光华大叫：「喂！安全驾驶！」
宋流星收回手：「哈哈，好嘛，好嘛，安全驾驶。」
仲光华语气超自然：「说起来，你和丁白鹭怎么认识的？」
宋流星立刻眯起眼睛：「我怎么觉得，你突然对白鹭特别感兴趣？」
仲光华：「没有啊，就是突然想起来了。毕竟是同僚嘛，总不能一直对他一无所知。」
宋流星心想，你这种用假名字来玩的大老闆，和人家小白鹭是个屁的同僚啊！
但是这事也没什么不能让人知道的，所以她立刻愉快讲述起来。
简单说来，就是数年之前，宋流星受到委託，长途跟踪客户老公。该老公在隔壁市养了一个情人，每周都会假借出差之名前去幽会。
该老公和情人手拉手进了公园，坐在长椅上，当着来来往往的路人百般亲热。
宋流星架起高倍望远镜头偷拍的时候，意外发现马路尽头有另一个人也在偷拍。
那个人就是丁白鹭。
丁白鹭也发现了宋流星，主动过来搭话，原来情人是有夫之妇，他是被情人的丈夫所雇。
之后，丁白鹭带她去吃了当地有名的鱼粥，聊了很多各自经歷的奇葩案子，狠狠吐槽了各种没良心又没礼貌的客户，心情非常畅快——
仲光华眯起眼睛：「所以，他主动跟你搭话，还邀你吃饭。」
宋流星：「不是你想的那样！就是很单纯的同行之间的惺惺相惜啦。干我们这行的人数特别少，很难有这种尽情吐槽的机会。」
仲光华不置可否。
基本可以确定了，丁白鹭是奉乔治的命令，刻意接近宋流星。
谢天谢地，这漫长的几年时间，丁白鹭大约只是监视和传递消息，并没有做出什么实质的坏事来。
不能让她单独住在事务所的三楼了。
太不安全。
奔驰驶进公寓地下车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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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了车，宋流星看着满眼的法拉利，布加迪和阿斯顿马丁，惊讶得张大嘴巴。
「全花城的有钱人都住在这栋楼里吗？」
仲光华：「不知道。我没怎么注意过邻居。」
他瞟了一眼这些豪车，「也许是吧。」
宋流星：……
这傢伙，看来是彻底忘记自己的人设了。
她突然心里一动。
他……是不是想要坦白？
所以既定人设什么的，根本懒得在意了？
宋流星只觉得心揪成一团。
如果他真的坦白，我该怎么办？
原谅他？不甘心。
不原谅？不原谅的话，应该怎么办？
一点头绪也没有。
总不能当场把他咬下一块肉来吧。
啊啊烦死了！
叮。
电梯门开了。
面前是一间大厅，水晶吊灯，胡桃木墙面，大理石拼花地板。
宋流星心想，这电梯间可真够豪华的。
下一秒，她突然意识到，这不是电梯间，这是门厅。
这里是顶层，一整层就这一户。
仲光华伸出手：「来，我带你参观。」
宋流星搭住仲光华的手，跟着他穿过门厅，穿过巨巨巨巨大的客厅，穿过同样大的餐厅，穿过厨房，上露台绕了一圈，观赏了城市景色，从另一边的玻璃门回到书房，进到走廊。
仲光华推开一扇门，突兀道：「这间房很大，足够两个人住。」
宋流星：！！！
这间房确实很大，床尾的空间足够打桌球。
但是……但是！
她心脏乱跳，大脑一片混乱，又看见仲光华错开几步，伸手推开走廊对面的房门：「安安可以住这里。我已经重新装饰过一遍了。」
宋流星探头一看，房间中央赫然是一架巨大的小汽车造型的床。
救命……虽然看起来真的很弱智，但是她清楚地知道，安安会喜欢得要命。
她结巴起来：「这，这也太突然了……同居这种事，一般是结婚之后吧……」
她好像突然找到了合适的理由，兴奋道：「对！结婚之后才可以！」
仲光华笑笑：「不用立刻回復。我们先吃饭吧。」
宋流星：「啊？吃饭？饭好了吗？刚经过厨房没有人啊，厨师还没来吧。」
仲光华：「刚才我们去的是西厨，厨师在中厨操作。中厨是封闭式的，所以你没听见声音。」
宋流星：……
两人回到餐厅，厨师正推着餐车从另一边的门进来。
这是个年轻小伙，笑容清爽，他龇着大白牙，把三菜一汤转移到桌上，推着餐车迅速消失。
仲光华：「先吃饭。吃完饭有事情和你说。」
宋流星开始吃饭。
应该是好吃的，但是她吃不出来滋味。
有事情和我说。
什么事情？
你要坦白，对不对？
你就是想坦白，这段时间一直在骗我，把我耍得团团转。
宋流星抬头去看桌子对面的仲光华，满心忿忿。
你这样一副镇定自若的样子是什么意思？
是吃定了我不能拿你怎么样吗？
你也太自我中心了。
好生气。
宋流星突然放下筷子。
仲光华：「怎么了？不合胃口？」
宋流星：「我突然想起来家里还有点事。」
仲光华：「什么事？」
宋流星：「嗯，就是，家里的事嘛，跟你说你也不懂。」
她突然站起身，「那我先走了，谢谢你请我吃饭。」
仲光华：「你怎么了？是不是生气了？」
宋流星：「没有。我是真的有事。」
她匆匆转身离开。
仲光华追上去：「我送你。」
宋流星失笑：「这有什么好送的？我把车开走，十几分钟就到家了。」
仲光华：「我陪你回去，收拾几样常用的东西，然后去阿珍那里接安安，然后一起回这里。」
宋流星笑容消失：「回这里？你刚才还在问我，这会儿就替我决定了？」
仲光华：「不是……我有重要的事情和你说……」
宋流星突然打断：「我急着回去。」
「我也不用你送。我自己可以回去。」
她指着仲光华的脚下：「我走了。你就站在这里，不要动。」
她大步走出餐厅，挥挥手，只留下一句「明天见！」
*
奔驰驶出地库，汇入马路车流。
来电铃声响起。
宋流星掏出手机，点开免提。
是李嘉豪。
关于系列溺亡事件，他有了新线索。
宋流星方向盘一个勐打弯，拐进支路，驶向花二宫派出所。
李嘉豪亲自等在大门口。
向来沉稳的他，竟然难掩兴奋神色。
他带着宋流星直奔自己的办公室，迫不及待开始同步信息。
今年以来，花城范围内一共发生了34起溺亡事件。
其中大部分溺亡者为青少年儿童，年轻成年女性一共是8位。
最近的一起事件引起了李嘉豪的注意。
受害人男朋友缠住警察很久。
他声称女友技术很好，身体状态很好，当天的江水也风平浪静，无论如何不应该溺水，不可能，这件事绝对有哪里不正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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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人重视他这番话。
每一个溺亡者的亲友多少都会说这种话：不应该，不应该啊。
没什么不应该的，溺水这种事本来就不可预测。
但是有了宋流星的证言，李嘉豪重视了这位男友的说辞。
溺亡事件发生在百花奖上游地段，李嘉豪去收集了沿岸所有商户的监控资料，反覆检查——
李嘉豪把笔电屏幕展示给宋流星，语气充满期待：「是他吗？」
监控画面里，一个男人从街道走过。
他髮型随意，发尾垂到锁骨，脸上鬍子拉碴，一身廉价汗衫和牛仔裤。
宋流星瞳孔收缩，唿吸急促。
如果是一年前，如果是那个自我催眠忘记一切的她，说不定在街上和他擦肩而过都不会有特殊反应。
但是最近她经常想起他。
他的脸，从模煳，渐渐变得清晰。
宋流星语气坚定：「是他。他最开始叫仲乔治，后来改名叫仲光承，我不知道他现在叫什么。」
「就是他，绑架了我，亲口对我承认曾经杀害多名女性。」
李嘉豪点头，「接下来我会跟上面报告，申请扩大搜查范围，希望能在更多溺亡案件里找到他的踪影。」
宋流星兴奋：「这样可以给他定罪吗？」
李嘉豪：「很难，这种证据太间接了。你的口供也是。」
宋流星失望垮下肩膀。
李嘉豪在她面前坐下，双目灼灼：「但是，我在想，他每次都成功了吗？」
「从监控来看，他并没有带潜水装备，是徒手进水的。」
「人在水下都是弱者，加害者也是。整件事有很大变数。如果，对方水性更好，体力更好，在水下和他缠斗起来呢？如果有人靠近呢？」
「所以，我查了一年所有涉及到溺水的报案。」
「今年三月，有一个女孩报案说有人从水下拉她，想要淹死她。可惜没人当真，记录报案之后就彻底没下文了。」
宋流星睁大眼睛：「这个女孩……看到对方的脸了吗？」
李嘉豪笑起来：「据她本人声称……看到了。」
「我有她的电话和地址，明天就去找她。如果她在认人程序里成功认出了加害者……」
他在宋流星期待的眼神里继续：「那么，这件案子就有了大突破。我就有了足够的理由向上面报告，申请成立专案组。」
李嘉豪换上严肃神色：「鑑于嫌犯发给你的威胁信件，我有理由认为你有人身危险。在抓获嫌犯之前，你最好避免落单。」
「你今晚就住到你未婚夫家里去，可以吗？」
宋流星：！！！
她深吸一口气：「好，我知道了。我一会儿就收拾东西搬过去。」
这是上天给的信号。
宋流星心想，上天告诉她，她应该去他那里。
第98章 桃花源
朦胧之中，宋流星听见海浪的声音。
是梦吗？
是梦吧。
花城说是临海城市，其实市中心离海岸线还有五十公里，去海边算是短途旅游活动。
身在花城，无论如何是听不到海浪声音的。
不……不是梦。
是真实的，海浪声音。
宋流星睁开眼。
映入视野的，是圆形的穹顶。
这里不是家。甚至不是普通正常的房间。
这是什么地方？
发生了什么事？
我是怎么过来的？
她使劲回忆着。
一片雾蒙蒙。
记忆好像缺失了。
宋流星稍微动了一下，感觉很诡异，全身软绵绵的，手脚都不太听使唤。
她勉强撑着自己坐起来，环视四周。
这个房间是圆形的。
六扇窗户等分排开，窗棱是上世纪的老旧款式，没有窗帘，能直接看到窗外阴沉的云层。
房间看起来很破旧，墙面剥落严重，有不少漏水痕迹。
但是……
宋流星摸摸身下的被单。
很清爽的感觉。
甚至闻得到洗衣粉的香味。
啊……这种诡异的眼熟状况……不会吧？
不会的。
不会的。
宋流星拒绝承认现实。
她闭了一下眼，深唿吸，勉强找到手脚的控制权，起床，扶着墙，走出门去。
开门的一瞬间，海风兇勐地灌进来。
门外是一个巨大的露台。
宋流星踉跄走到露台尽头，趴着栏杆向下望。
是悬崖。
海浪击打着纯黑岩壁，绽出纯白水花。
她腿一软，顺着栏杆滑坐到地上。
背后一声轻笑。
宋流星回过头去。
……果然是他。
她慢慢叫出那个名字：「乔治。」
对方笑起来：「乔治？这是你选择的称唿？」
「你觉得我不配叫做仲光承？」
宋流星坐在地上，只觉得两腿软绵绵，想站起来，却使不上力。
她干脆伸开双腿，向后靠着栏杆，整个人踏踏实实坐好了，懒洋洋笑：「什么配不配的……你觉得仲家在我心里是什么了不起的存在吗？」
「在我看来，仲家就是一坨狗屎。恃强凌弱，徇私舞弊，践踏法律。」
「把仲家看得至高无上，觉得自己不配的，明明是你自己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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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2页
乔治站在两米之外，斜倚着栏杆，也笑：「多年不见，你变了很多。以前的你温婉可爱多了。」
温婉，可爱。
宋流星忍不住嘴角抽抽。
「多年不见，你也变了，以前你还一副精英少爷样，现在倒是十足像个穷人了。」
「啊，你别会错意，在我看来，这反而是好的改变呢，哈哈哈哈。」
她嘴里说着话，心里泛着低估。
真见鬼了，坐在硬邦邦的水泥地上，背上硌着铁栏杆，怎么会有种好舒服的感觉。
而且看着身旁这个人，这个罪行累累的罪犯，完全不知道他打算做什么，却既不害怕，也不愤怒，只觉得轻飘飘的，什么都不在意，什么都无所谓。
甚至，还有一丝愉快？
宋流星皱起眉：「你给我吃了什么？」
乔治：「一些用来缓解抑郁和焦虑的药物。都是我平常自己吃的。」
他走近几步，关切道：「感觉怎么样？我很担心你有不良反应。」
他弯下腰，仔细观察宋流星的表情，满意道：「看来效果还不错。明明不是愉快的场合，心情却很愉快吧？这就是现代医药的神奇之处。」
宋流星环视四周：「这里是哪里？」
乔治：「本来是气象站，十年前废弃了。以前有一些村民住在附近，也都进城去了。现在方圆二十公里内都是无人区，原先的马路已经全部野化，找不到痕迹了。」
「所以，别想着逃跑。你哪里也去不了。」
宋流星：「留在这里做什么呢？和你过一辈子吗？」
她在心里暗笑一声。
真是见鬼了，我竟然还有心情开玩笑。
乔治：「不可以吗？我觉得可以。不如说，这就是我的愿望。」
宋流星皱起眉，烦躁道：「少说不可能的事。」
乔治：「怎么就不可能了？我有丰富的野外生存经验，我们可以在这里过上桃花源的生活。」
宋流星：「你跟我相处过吗？也许半年，不，用不了这么久，也许一个月之后，你就烦我烦得不行了。」
「到时候怎么办？」
她伸手抓住栏杆，慢慢爬起来，趴着栏杆往下望：「到时候，你只能把我从这儿扔下去了。」
如果我死了，安安怎么办？
即使是在药物伪造的欢欣中，这个念头还是让她心脏揪痛。
啊，好后悔。
昨天晚上，他是要告白吧？
怎么看都是。
他脸上写着：我想坦白一切。
当时留下来接受一切就好了。
然后，顺便告诉他，那个傻孩子是你的亲生儿！
那样的话，安安一生也有依靠了。
现在怎么办，我要是死了，安安可就变成了。
不……他不会那么傻吧？他应该能猜到吧？他们父子俩明明长得那么像！
好吧……也不是特别像。
安安……怎么办啊……
乔治：「我不会这么对你的。」
宋流星茫然转头：「啊？不会什么？」
「……哦。」
她想起来了，是之前那句「把我丢进海里」。
「那你打算怎么处理我？」
乔治却不回答，他转开头，去看遥远的天际线。
「阿芳，我是真的对你很失望。」
「我以为你们之间的感情有多深……结果重逢之后，你居然没认出他来？」
「我真的不理解。」
宋流星撇下嘴角：「大哥，我跟他分开多久了，十三年啊！」
「我那会儿每周跟他见面的时间加起来也就三小时。我那些同班同学，天天从早到晚粘在一起，我现在也想不起他们的长相了。」
她突然一个顿悟：「等一下，我会不会有点脸盲？」
「啊，我好像是真的有点脸盲啊！」
「为了记住那么多客户的长相，我把他们的照片列印出来贴在笔记本里，天天复习，但是我们事务所那个阿珍，她根本不用努力，自然而然就全部记住了。」
「天啊！」
宋流星感到一阵不合时宜的崩溃，她整个人伏在栏杆上：「原来我的人生比我想像的还要辛苦啊！」
她崩溃完，又莫名咯咯笑起来。
她笑了半天，掉转头，脸颊枕在手臂上，眼睛看着乔治。
「我虽然没认出他，他可是一眼认出我来了啊。」
乔治：？
宋流星：「他对我感情深不也一样吗？凭什么非得是我对他感情深？」
「这么看不起我吗？」
乔治没说话。
宋流星嗤笑：「我就知道是这样。」
「在你心里，他是太阳，是启明星，是光，是电，是唯一的神话。而我呢，只是一个女佣的女儿，只配仰望他，追逐他。」
她咯咯笑得开心：「不好意思，我们之间，一直是他主动哦。」
宋流星突然想起什么，伸出手，望着自己的中指，眼神迷离：「哎呀，还在。」
「嘿嘿，你人还不错嘛，没有把我的大戒指偷走。」
巨大钻石在灰暗世界中闪耀着。
乔治不愿多看，扭开头去。
「你有没有想过，他为什么会选你？他明明有整个世界可供选择。」
宋流星：「是啊，为什么呢？一定是因为，比起整个世界，还是我更有魅力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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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3页
乔治冷笑。
「你只是刚好遇到了幼年的他，纯情的他，柔嫩的他。」
「只是巧合而已。你恰好从唯一的缝隙闯进了他的心。」
「而你离开之后，他变得成熟。成为和他父亲一样的人。」
「从此之后，他不会让任何人真正靠近。」
宋流星：「是吗？听着还挺有道理。」
乔治：「你是他的一抹童年幻梦，是少年残留的遗憾。」
「所以他现在十分珍惜你。」
「但是，他很快就发现，他想要的是往昔梦中那个纯净无暇的阿芳，是他想像中的完美形象，而不是你这个被生活打磨过的普通妇人。」
宋流星：「所以？」
乔治：「你真的要和他结婚？你认为这场婚姻能持续多久？」
宋流星：「嗯？持续不下去的话，就分开啊。他又不是你，一不合心意就要杀人。」
乔治：「你不在意吗？本应完美的回忆，最后却变得难堪。」
他再度靠近，离宋流星的身体只有一拳之隔。
他俯视着面前的女子，慢慢道：「就让这段感情终止在美好的阶段，不好吗？」
宋流星仰着头，满脸无语：「所以这就是你把我带到这里来的理由？」
「为了保持我在他心中的完美形象，宁可把我从这儿扔下去，让他一辈子怀念我？」
她简直气笑：「我可真是谢谢您了。」
乔治嘴角紧绷：「别说这种话。我不会把你扔下去。」
他的手指紧紧抓住栏杆。
「我不是你想像的那么穷困潦倒。我在蓝屋耳濡目染那么多年，知道很多赚钱的方法，合法的有，不合法的也有。」
「你有没有想过——」
宋流星突然打断：「我真是倒了血霉了，被扯进你们兄弟的这档子破事里。」
她眉头紧皱：「你们兄弟两相爱相杀，而我是金光闪闪的奖盃。」
「你弟弟拿到了奖盃，你不爽了，就非要把奖盃毁了。」
她突然伸手勐推乔治，尖叫起来：「凭什么啊！凭什么我要做你们比赛的道具？我怎么就这么倒霉啊？啊？？」
乔治踉跄后退几步，稳住身形，表情紧绷：「不是你想的那样。」
「你不是道具。」
「我是真的曾经想过……和你共度一生。」
他咬着牙：「如果当初你肯回应我，也许我们早就组成了一个幸福——」
宋流星冷冷打断：「放屁，不可能。」
「说什么共度一生，你忘了吗，你是一个杀人狂。谁能和你共度一生？」
乔治没有说话，也没有动。
良久，他笑了：「你说的没错，我这种人，註定孤独。」
突然间，乌云飞速涌动，阴沉的天空像是裂开大缝，金色的阳光倾泻下来。
宋流星睁大眼：「啊……这……这就是传说中的上帝之光吗！」
这一瞬间，什么绑架，什么危险，全都忘记了。
血管里的药物催生着神经电流，她整个人兴奋不已：「好美啊！好壮观啊！」
「我只在纪录片里见过这个，现实里还是第一次呢！」
梦幻美景稍纵即逝。
风起云涌，光线消失，世界回到阴沉的样子。
目之所及，只剩仿佛吞噬一切的大海。
宋流星长长嘆气，十分失望。
乔治：「失望吗？这才是正常的吧。美好总是只有短短一瞬，剩下的时间不过是漫长的回味和忍耐。」
宋流星看着远方，懒得搭理。
乔治：「你知道吗，最近，我越来越觉得，这一场人生，痛苦太多，快乐太少。」
「我想……活着这件事，大家是不是都看得太重要了？」
宋流星听到这里，忍不住看过去一眼。
乔治神色莫测：「为什么不放弃呢？放弃的话，就能轻松了。」
宋流星：？
她顿了顿，皱眉：「你什么意思？你想自杀？」
乔治：「我从生下来到现在，一直是孤独一人。」
「但是，以后不一样了。从今以后，我们两个人，会永远在一起。」
宋流星张着嘴，反应了半天。
「你该不会是想要，拉我殉情吧？」
乔治：「不好吗？我觉得很浪漫。」
宋流星呆愣*愣的。
然后突然暴发，一脚踩上栏杆，整个人就要往外面跳！
乔治一步冲过来，死死抓住，把她拖回栏杆内侧，大吼：「你干什么！」
宋流星瘫软在地上，眼眶通红：「你说我想干什么？不是你想要我死吗？那我现在就死给你看！」
乔治：「我不是想要你死！」
宋流星：「对，你是想和我一起死。你自己听听这是什么鬼话。这他妈的有区别吗？」
乔治咧开嘴，露出诡异笑容。
他探身过去，手掌包覆住宋流星的脖颈。
「我准备了一场浪漫又完美的殉情。」
「我不会准许你擅自行动，打乱我的计划。」
第99章 大搜查线
时间回到一天之前，晚上七点三十五分。
两个人正在顶楼公寓享受专业厨师炮制的晚餐。
仲光华看着桌子对面的宋流星，满心焦虑。
虽然婚讯发布暂时取消了，但是坦白仍然在计划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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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4页
不如说，从头到尾，坦白才是最重要、最核心的问题。
他不知道宋流星会作何反应。
没关系。
不管会是什么反应，他总归是亲自守在她身边。
原谅不原谅的，暂时都不重要。
重要的是她的人身安全。
必须说服她搬进来和自己同居。
他必须彻底查清乔治曾经做过什么、正在做什么、未来打算做什么。
在此之前，宋流星不可以一个人在外面。
仲光华压下浮躁，沉下心，静静打着腹稿。
以「对不起」开场，总是不会有错的。
接下来呢？
照理说，应该先坦诚自己的错。
可是那样，她会不会过于生气，听不进去接下来的话？
或者直接告诉她，丁白鹭是罪犯的爪牙，当初你和他不是偶然相遇，是对方故意接近。
直接丢出最关键信息，她就能在最短时间内釐清大盘。
可是这样，会不会显得我没有道歉的诚意，是在利用危机摆脱责任？
仲光华这边激烈斗争着，桌子那边，宋流星突然站起来。
「我突然想起来家里还有点事。先走了，谢谢你请我吃饭。」
她动作僵硬，神色也不自然，不顾阻拦，坚决进了电梯。
仲光华站在关闭的电梯门前，目瞪口呆。
怎么回事？发生什么事了？
宋流星看起来一点也不正常。
一个念头闪过他的脑海：难道她知道了？她想起来了？
不，不可能。
她要是知道了，想起来了，绝对会生气。
……非常生气。
她不可能这样平静地继续和我相处，还用那种满含爱意的眼神看着我。
可能她真的有急事。
仲光华深唿吸，让自己冷静。
他稳稳去按电梯按钮，下到车库，开出库里南。
仲光华融在下班高峰的车流中。
只是错开短短十分钟，前方已经很找不到熟悉的车牌号。
没事的。
仲光华压下焦躁。
到事务所就能见到她了。
她有事的话，我可以帮她。
办完事，再把她带回来。
当时，仲光华是这么打算的。
后来，仲光华很后悔。
不应该放她走的。
哪怕只是十分钟，也不应该让她落单的。
*
八点过三分，仲光华站在事务所门口，装模作样发信息给宋流星：到家了吗？
宋流星很快回覆：还没，我在派出所，跟李sir谈点事。
很快又来一条：一会儿就回去了。
仲光华立刻紧张起来。
她找李李嘉豪谈什么？
难道，她也察觉到了乔治的存在？
他立刻意识到，这种可能性很大。
仲光华心脏砰砰直跳，啪啪打字：到家之后给我信息。
他收起手机，望着派出所的方向，迫切等待着。
八点十七分，手机发出信息提示音。
宋流星：到家了。
仲光华：？
他举目四望。
并没看到那辆花a牌照的奔驰。
他又等了三分钟。
宋流星还是没有出现。
他直接打电话过去。
……没有人接。
仲光华站在事务所艷俗的灯牌下，不断打着电话。
一直没有接通。
宋流星从来不会这样。
她手机从不离身，总是第一时间相应。
这太不正常了。
仲光华翻开通讯录，打给李嘉豪。
电话很快接通，对方告知宋流星十分钟前已经离开了派出所。
「她开了车，这会儿应该已经到家了。」
仲光华皱眉：「我就在她家门口，她没回来。」
「而且，她回復了信息，说已经到家了。她没必要说这种谎。」
电话里，李嘉豪也紧张起来：「你的意思是？」
仲光华心脏狂跳：「我在想，如果，她的手机落到了别人手里？」
*
仲光华立刻赶到了花二宫派出所。
此时，李嘉豪已经取到了派出所门口的道路监控，两个人一起查看起来。
监控显示，宋流星出门之后，直接朝着街边的奔驰走去。
这时，一个小男孩从边上的小巷冲出来，撞在宋流星腿上。
宋流星蹲下，和小男孩说了几句话，牵着他的手进了巷子。
……再也没出来。
仲光华一锤桌子，骂道：「混帐东西！竟然利用小孩子！」
李嘉豪看过来一眼：「宋小姐说她没告诉你……但其实你知道？」
仲光华：「你具体指什么？」
李嘉豪谨慎道：「她有没有跟你说过，中学的时候曾经被绑架？」
仲光华：「呵呵，不需要她说。那件事，我是亲歷者，是我第一时间发现她失踪，也是我亲自找到线索，把她找回来。」
他顿了顿，「绑架她的人叫做乔治。我也是偶然发现乔治一直在监视她。但是我不知道流星自己也有所察觉。她跟你说了吗？她是怎么察觉到的？」
李嘉豪有些惊讶。
这对恋人比他想像的更有渊源，却又莫名的沟通不畅。
他从自己的桌子抽屉里找出那封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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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5页
仲光华看着那行「我对你很失望」，冷笑起来。
他完全明白这行字的意思。
他掏出手机，向李嘉豪展示自己从丁白鹭家翻拍的照片。
照片里是一个十岁左右的小男孩和一个年轻男人。
李嘉豪立刻认出来这个年轻男人。
乔治，由宋流星提供线索，而他正在追查的连环杀人犯。
仲光华指着那个十岁小男孩：「这个人叫做丁白鹭，目前在事务所上班，你可能见过他。」
「两年前，他装作偶遇的样子刻意接近流星。我猜，是乔治派他来的。」
李嘉豪神色严肃：「好的，我马上去资料库里查他——」
他一转头：「你去哪？」
仲光华从门口回过头：「你先查着。我直接去找他问话。」
李嘉豪：「你想干什么？不要胡来！」
仲光华笑笑：「我心里有数。你是警察，最好别知道太多。」
他挥挥手，匆匆离去。
*
仲光华上了库里南，先打给阿珍，请她留安安住一晚，然后全速驶向丁白鹭的租屋。
这个时间，丁白鹭正好在家。
他开了门，满脸惊讶：「你来干什么？」
他伸头往仲光华身后望：「流星姐呢？」
仲光华盯着这个年轻人。
装。你继续装。
他一步跨进房中，反手关上门。
「宋流星被绑架了。」他冷冷出声，紧紧盯着对方的反应。
丁白鹭惊讶中混合着茫然，不似作假。
仲光华把手机屏幕怼到对方面前：「这个人，十三年前曾经绑架过宋流星。现在，他又故技重施。」
丁白鹭瞳孔勐缩。
仲光华看到这反应，心想，这小子只是负责监视，并未参与绑架计划？
……倒也合理。
他直接发问：「那个人会带宋流星去哪里？他平时有什么藏身之处？」
丁白鹭撇开眼神：「我不知道。」
他全身紧绷：「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仲光华：「你以为绑架就完了？他会杀了她！」
丁白鹭勐地转回头：「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手机来电铃声响起。
仲光华接起：「嗯……嗯，好，知道了。」
他收起手机，看着丁白鹭。
「警察刚刚查到了你的基本信息。」
「你八岁时父亲欠下高利贷，连夜潜逃不知所踪，同年母亲自杀。之后你被舅舅收养。」
丁白鹭面色涨红，明显被戳到了痛处。
仲光华：「看你以前的照片，鼻青脸肿面黄肌瘦的，日子过得很惨啊。舅舅对你不好？然后你就遇到了那个人？他用一点恩惠收买了你？」
丁白鹭冷笑：「你懂个屁。」
仲光华：「然后他派你来监视宋流星？」
丁白鹭：「不是！没有！」
仲光华：「无所谓。眼下重要的不是这些。重要的是——」
「那个人，他平时做什么工作？有哪些朋友？如果想要带人藏起来，他会选择哪里？」
丁白鹭牙齿咬得咯咯响，却不说话。
仲光华毫无预兆爆出动作，一拳揍在丁白鹭脸上。
丁白鹭也不是吃素的，迅速反击，和仲光华缠斗起来。
仲光华胜出一筹，将丁白鹭脸朝下压在地上，手扭住对方胳膊，膝盖压住对方大腿。
丁白鹭拼命挣扎，却完全徒劳。
他大叫起来：「我什么都不会跟你说！你以为我怕吗？你有本事就打死我！」
仲光华从上方死死压制，弓下腰，在丁白鹭耳边道：「这不是刑讯，是帮宋流星復仇。她真心实意对你，你呢？你就是这么回报她的？」
丁白鹭大笑：「大哥别说二哥！流星姐不是真心实意对你吗？你呢？你又是怎么回报她的？」
仲光华深吸一口气，勐扯丁白鹭胳膊，引出一声惨叫。
他丢开对方，起身，大步离开。
*
丁白鹭一个人坐在客厅地板上。
他吐出一口血沫，扯过餐巾纸煳乱擦了几下，从裤兜里掏出手机。
屏幕亮起来。
还好，没被刚才那一阵摔打波及到。
他拨出电话。
「对不起，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丁白鹭愣住。
他跟着师父已经有将近十年时间。师父从来没有关过机。
仲光华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那个人把宋流星绑走了！他会杀了她！」
说什么鬼话，不可能。
师父不过是冷淡一点，但他是世界上最好的人。
久远的回忆画面在眼前乱飞。
爸爸狂乱的面容，妈妈绝望的哭泣，舅舅赤裸的嫌弃。
舅舅家所在那条街的尽头，有一座小院。
一个外乡人住在那里。
他从来不搭理人，街坊们对他议论纷纷。
那个外乡人，后来成了他的师父。
师父教给了他一切。
如果没有师父，他早就堕落到臭阴沟里去了。
他至今清晰记得那一天的情景。
那一天，他和师傅在店里吃饭。
他们挨着窗户坐着。窗户玻璃上贴着菜单。
门外马路上一个女人走过，看了一眼这边，大约是被菜单吸引了，于是走近，站定，脸凑到玻璃上，仔细研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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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6页
师父坐在窗户这边，死死盯着那个女人。
师父是一个异常冷淡的人。
那一天他所露出的眼神和表情，丁白鹭从未见过。
15岁的丁白鹭坐在桌子对面，心想，这个女人，她一定是师父从前的恋人。
20岁的丁白鹭继续拨打电话，回復他的，只有无止境的「对不起，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丁白鹭手指颤抖。
「那个人把宋流星绑走了！他会杀了她！」
脑子里重复响起仲光华的话，像电流一样打得他全身疼。
丁白鹭旋风般冲出门去。
第100章 逃亡
第二天清晨，世界还是一片蓝色的时候，乔治开着一辆破旧不堪的丰田花冠离开了气象站。
宋流星站在窗口，一直看他走远，车尾消失在密林之中。
她回头望着床旁边的桌子。
桌子上有三明治和咖啡，大概是乔治趁她睡着时拿进来的。
肚子咕噜噜响起来。
强烈的飢饿从肠胃直击大脑。
她吞下口水，撇开头，打开门，默默走上露台。
昨天一整天，她都在药物作用下欢欣雀跃，云里雾里。
直到今天，才稍微回归理智，开始认真考察自己的处境。
她所在的这座建筑很奇怪，二楼的房间内部并没有向下的楼梯。
但楼梯总要有的。
宋流星在巨大的露台上来回寻找。
她停在一处栏杆旁边，看着地上的灰色铁盖。
应该就是这里了。
她伸手去拉。
哐啷啷！
好像是被锁住了。
……混帐乔治。
宋流星趴着栏杆向下望，估量着从外部爬下去逃生的可能。
栏杆下面是一大片规整的石墙，没有任何凸起或凹槽可供攀缘。
要不，干脆跳下去？
她估量了一下高度，得出结论：非死即残。
啊啊啊！混帐东西！真是个混帐东西！
……怎么办？
怎样才能从这个鬼地方逃走？
也许，等下次乔治上来的时候，我趁其不意一棍子把他敲晕……
宋流星回到房间里，开始仔细寻找能当作武器的物品。
……没找到。
不如说，这房间里根本空得什么都没有。
她又气又绝望，干脆倒回床上，闭上眼睛。
药物已经代谢掉了。
那种奇妙的欣快感觉，已经没有了。
取而代之涌上来的，是双倍焦躁。
乔治没在外面逗留多久，那辆花冠很快就回来了。
车子开进了建筑背面的阴影里。
宋流星听见他来来回回搬运东西的声音，但是视野被阻碍，看不到人影，不知道他到底在搬运什么。
「……浪漫又完美的殉情。」
他显然正在紧锣密鼓准备着他的殉情大计。
疯子！神经病！
宋流星暴躁得不行。
哐啷啷。
宋流星敏锐捕捉到铁质门闩震动的声音，立刻爬起来，冲出门去。
栏杆旁边那个灰色的铁盖打开了，乔治冒出一个头，笑容和煦：「你起来啦？」
宋流星站在房间门口，迅速估算着「冲过去一脚踢在乔治脸上让他晕厥」的成功机率。
犹豫之间，乔治已经整个人冒出来，左脚一勾，铁盖轰隆一下盖上了。
机会已经错过了。
乔治朝着门口走来，和宋流星擦肩而过，进到房间里。
他活动了一下胳膊，「你最好不要试图偷袭我。在蓝屋的时候，我一直跟着一位以色列中尉学马伽术，离开之后，我也没有松懈过练习。」
他回头笑道：「我可不想伤到你，阿芳。」
宋流星：「我早就不叫那个名字了。」
乔治不置可否，看着桌子上纹丝未动的早餐，「你不饿吗？」
宋流星站在门口，两手抱胸，冷笑：「当然饿，饿得前胸贴后背了。我昨天一天都没吃饭。」
「问题是，谁知道你在里面加了什么料。」
「反正都是要死的，不如饿死。」
乔治好脾气笑笑：「饿着多难受呢。反正都是要死的，不如快乐一点。」
宋流星：「不了，谢谢。」
她忍不住问道：「你具体打算怎么做？开着船去海上，然后拉着我跳下去？」
乔治笑了一下，出了门，走到栏杆边，看着远方的天际线。
「不。我不想用和那个女人一样的方法去死。」
宋流星：「那你想怎么做？」
乔治回头笑容温柔：「留一点悬念吧。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宋流星站在门口，默默看着乔治的背影。
他一直很强壮。
廉价恤衫下，能清晰看出肌肉的走向。
他没有说谎。
这么多年隐姓埋名的生活，他确实没有放松过对自己的要求。
宋流星看看自己的手腕。
细得仿佛能折断。
……难怪他神色那么轻松。
海浪拍打着黑色崖壁，发出可怕的声音。
宋流星瞳孔收缩。
她清晰地意识到，她被震慑了。
她被对方发出的威胁震慑住了。
她在害怕，渐渐陷入木僵，什么都做不了。
而这样的状态，必然指向无法避免的灭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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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7页
她用力攥拳，指甲深深掐进手心里。
乔治望着大海，一时有些出神。
突然，他听见背后迸发出一声悽厉尖叫。
他心中一跳，迅速朝着小屋跑去。
在他穿过屋门的一瞬，一道巨大黑影迎面而来，划破空气，发出唿啸，避无可避，哐的一下，结结实实砸在他脸上，身上。
乔治向后倒下。
宋流星扔下椅子，飞速掠过，像一只雨燕般轻盈飞向前去，掀起灰色铁盖，瞬间便消失了。
不知过了多久，乔治忍着炸裂般的头痛爬起来，摇晃走到栏杆边，朝着下面的密林大喊：「这里是无人区！你跑不出去的！你会迷路的！会死的！」
回答他的只有海浪拍打岩礁、西南风唿啸穿过林间的声音。
*
时间往回两天，宋流星从花城消失的那个夜晚。
丁白鹭舅舅家就在花城。
李嘉豪一度建议，等到第二天早晨再过去问话。
仲光华坚决不同意。
他说，现在刚过九点，开车过去也就十点左右，不会打扰市民正常作息。
李嘉豪迅速被说服。
两人驱车前往。
丁白鹭舅舅一问三不知，还好隔壁的阿姨主动攀谈，她详知这条街上二十年间一切事宜。
那个高冷不合群、却一直照顾小白鹭、半年前已经搬走不知所踪的外乡人？
她当然知道他的名字，还知道他从来不上班，在家炒股赚钱，却不是死宅，身材很好，经常外出露营。
他平时开一辆路虎卫士，但其实两条街外停车场里那辆户主不明的老旧丰田花冠也是他在开。
你问她记不记得丰田花冠的车牌号？
那当然是记得。
李嘉豪带着仲光华回到派出所，接入车辆追踪系统。
路虎卫士很快被锁定，目前停靠在市区某计时停车场内。
而丰田花冠则在郊区某处下了国道，进入无监控覆盖的乡村小道。
仲光华指着车辆从监控消失的位置：「你赶紧组织人手，从这里开始地毯式搜索。」
李嘉豪露出为难神情：「这种大规模搜查，是要走程序的。这段时间我一直在搜集证据，但是就目前掌握的信息而言……可能还不够，上级很难批准。」
仲光华怒道：「要你有什么用！算了，我自己去组织搜查。」
李嘉豪：「你要怎么组织？」
仲光华：「用钱组织。」
李嘉豪：「等一下，这可是潜在连续杀人犯的车辆，你僱佣平民去搜查，万一起冲突怎么办？会有连带伤害的！」
仲光华冷笑：「你以为我在意吗？」
他转身就走，只丢下一句：「以后有人问起，你就说不知道这回事。」
*
仲光华迅速组织起了将近一百人的大搜查。
所有人员聚集在目标车辆从监控消失的地点，然后发散出去。
一天下来，一无所获。
没有任何人目击到特定车牌的白色丰田花冠。
与此同时，夜色降临花城，李嘉豪走出派出所大门，看到墙根下有一个人。
那个人不断徘徊，全身肢体语言都诉说着犹豫。
李嘉豪主动出声：「你好，是要报案吗？」
那个人转过头来。
他的眼框完全淤血肿大，眼睛被挤成一条细缝，半边脸都变了形。
李嘉豪灵光一闪：「你是……丁白鹭？」
丁白鹭全身一抖。
他似乎想跑，但是停住了。
他站在黑影中，声音嘶哑：「你们是不是在找人？我也许……只是也许，知道他去了哪。」
*
凌晨，国道边的破旧小招待所。
仲光华站在漆黑的窗边等待。
他昨晚就想出发，但是被李嘉豪劝阻了。
气象观测站和村庄都已经废弃，唯一的马路早已经野化。
在一片漆黑中冲进无人荒原，不管怎么想，都过于冒险。
天空露出第一丝鱼肚白。
仲光华便迫不及待去敲李嘉豪和丁白鹭的房门，抓着两人奔下楼下去。
米歇尔早已安排好一辆牧马人等在此处。
仲光华拉开车门，打火，启动，拐弯，冲进荒野中。
牧马人全速前进，摧枯拉朽辗过嚣张植被。
仲光华握着方向盘，脸色铁青。
李嘉豪坐在副驾驶，忍不住叮嘱：「这里地势复杂，你小心点。」
话音未落，车身勐地一歪。
仲光华勐打方向盘，油门踩到底，越野车立刻咆哮着从大坑中冲出来。
他转头看李嘉豪一眼：「我开车，你放心。」
丁白鹭吸吸鼻子。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似乎闻到了海风的气息。
他看一眼手机地图。
原来是真的。
离海岸线已经很近了。
他眼前闪现过往昔画面。
小白鹭从舅舅家逃走，跑去街尾的小院。
师父不怎么爱搭理他，但是会在花盆下面藏一片钥匙。
他开了门，蹑手蹑脚爬上楼。
二楼传来醇厚的老年人旁白声音。
师父又在看纪录片了。
师父最喜欢这些枯燥的东西。
小白鹭悄无声息蹲在门口，偷看了一会。
是关于白头翁的纪录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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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8页
突然间，沙发里冒出另一个人。
小白鹭吓了一跳。
竟然有外人。
师父为人冷淡，拒人于千里之外，他频繁来师父家已经半年多了，从未在这里见过客人。
这位客人和师父正相反，十分热情开朗。
他招手，让小白鹭和自己坐在一起，仔细跟他讲解关于白头翁的各种知识。
那位热情的客人，后来又来过好几次。
最后一次，他说，自己所在的气象观测站决定废弃了，他也转职到了北方老家。
从此以后，大约没有机会再一起喝酒看纪录片了。
小白鹭惊叫起来：可是我还没去过气象站呢！
之前，客人提起过好几次，要带小白鹭去气象站玩儿。
客人挠挠头，说，要不，现在就带你去吧。
师父却说不顺路，叫朋友不要管小朋友的无理要求，直接出发回老家去。
对此，丁白鹭印象深刻。
因为师父平时什么都不关心，什么都无所谓，可是那天，却好像真的不想小白鹭去气象站玩儿似的。
仲光华冷笑：「因为他决定把那里做为他的私人基地，当然不希望你亲自踏足，不希望你记住那里的细节。」
「你在那儿师父长师父短的，情比海深，人家可是一点也没把你当自己人。」
丁白鹭：「他要是不把我当自己人，也就不会让我去流星姐那儿了。」
仲光华：「你听听自己这话，不好笑吗？当奸细还当出光荣感了？」
丁白鹭：「你不懂。」
「你这种顺风顺水的人，根本不懂逆境下的感情有多可贵。」
「我猜你也从来没真的理解过流星姐吧。她的人生轨迹和你太不一样了。」
仲光华瞳孔勐缩：「你！」
李嘉豪勐地伸出手：「不要吵了！」
他目光来回扫射这两人：「如果对方真的在气象站……那么我们面对的，将是一名劫持平民的连环杀人犯。你们明白这其中的严重性吗？」
仲光华冷笑：「你管那叫做劫持平民？劫持的可是我老婆。你竟然问我明白不明白严重性？」
丁白鹭也冷笑：「你还什么都不知道呢。你都是猜的。别说得你好像亲眼看见了似的。」
李嘉豪看着这两个不冷静的人，一颗心悬了起来。
第101章 救援
牧马人停在悬崖边上，三个人下了车。
这边地势较高，向下眺望，可以清晰看到密林之外、悬崖之内的那座建筑。
仲光华掏出望远镜，观察了一会儿。
「外面和周边没有人员活动。他们可能在里面。」
丁白鹭：「我们直接过去好了，如果师父在那里……我可以和他谈一谈，尽量说服他。」
仲光华：「你可真看得起自己。在他眼里，你什么都不是。」
丁白鹭：「那你有什么好办法，说来听听。」
仲光华：「我们直接过去，我吸引目标註意力，你们救人。」
李嘉豪：「如果他不理你，直接去做……不管是什么，他本来就打算做的事情，怎么办？」
丁白鹭提高声音：「他能打算做什么？难道还能杀人不成？」
仲光华嘴角紧绷。
他曾经脱口而出「他会杀了她」。
可是他根本不敢深想。
……他会杀了她。
仲光华闭了闭眼，强行阻断接下来的想像。
「我们现在什么都不知道。在这里也没有办法，只能过去了再说。」
李嘉豪和丁白鹭对望一眼，没有反对。
牧马人风驰电掣冲到了建筑物门前的水泥地坪上。
李嘉豪抽出qiang，悄无声音走到大门边上，偏头示意。
仲光华一脚踢开大门。
门开了，露出内部空间。
很大，很空，没有人。
三个人谨慎入内。
仲光华看到靠窗的地方有一节楼梯，没有犹豫，直接过去。
丁白鹭跟着过去，李嘉豪双手握qiang，走在最后。
仲光华上到露台，进到二楼小房间，一眼看到桌上的新鲜三明治和咖啡，还有床上干净的床单。
李嘉豪跟进来，扫视一圈，下了结论：「她真的来过这里。」
……但是现在已经不在了。
仲光华跑下一楼，四处查看。
他突然在角落停下，全身僵硬。
李嘉豪追下来：「你看到什么了？」
他几步跑过去，瞳孔勐缩。
墙根下，赫然摆着十几桶柴油。
李嘉豪：「他想把这地方烧了吗？为什么？」
仲光华：「谁知道那个变态脑子里在想什么。」
李嘉豪：「目前最可能的情况是……宋小姐逃走了，乔治追了出去。」
他掏出手机：「我现在立刻申请支援。」
等他打完电话，仲光华沉沉开口：「你这是申请，还要等上级批准？不是直接调动？」
李嘉豪：「很快就会批准的，相信我。」
仲光华掏出电话：「我没时间等你。」
*
宋流星在密林中狂奔。
她凭感觉朝着海岸线相反的方向飞跑。
她信念坚定，只要坚持往前跑，一定能抵达人类居住地带，获得救援。
宋流星突然停下来。
她以为自己听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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仔细一听。
没有错。
耳边确实传来了海浪的声音。
见鬼了。
不知道多久之前，明明已经完全、彻底听不到海浪的声音。
甚至空气中也完全失去了腥咸的味道。
而现在，宋流星深吸一口气，满鼻子都是海风的味道。
见鬼！见鬼！见鬼！
我失去方向，又跑回海边了？
蓬勃的斗志一下子散掉了。
宋流星茫然往前一步，却绊到了不知什么植物，整个人往前扑去。
口腔立刻充满黏煳煳的血腥味，疼痛在整个下颌爆炸开来。
宋流星脑子都疼木了，趴在地上，一时无法动弹。
好不容易疼痛稍微平缓一点，肠胃后知后觉变得火烧火燎。
四肢向灌了铅一样沉重，几乎无法移动。
对哦。
前天晚上食不下咽，一顿饭没吃下去几粒米，那之后便水米未进，还被下了不知道什么药，兴奋了一整天，体力大耗尽——
她耳边响起乔治的嘶喊：
这里是无人区！你跑不出去的！你会迷路的！会死的！
跑不出去的。会迷路的。会死的。
会迷路的。会死的。
会死的。
我会死在这里——
等一下，什么声音？
宋流星趴在地上，仔细分辨着。
嗡嗡嗡，轰隆隆。
她的第一反应是，乔治开车追上来了。
不，不对。
虽然隐隐约约，但是听得出是某种功率很大的声音。
不会是那辆形状迷你的丰田花冠。
不是乔治就好。
不管是谁，救我！
我还没活够，我不要死在这里！
我还有未成年的孩子，我不能让他变成孤儿，还有阿华仔——他那样骗我，我还没有狠狠揍他一顿！
她突然迸发出力量，一跃而起，朝着声音方向跑去。
那股声音越来越清晰。
……不是前方，是上方。
宋流星抬头一看，赫然映入眼帘的是……直升机！
她狂喜，大喊大叫，手舞足蹈。
直升机盘旋了一会，改变方向，往别处飞去。
宋流星大惊失色。
她这才意识到，自己在树林里，被枝叶挡着，绝无可能被直升机上的人看见。
声音更是徒劳，全被螺旋桨的轰鸣淹没了。
宋流星心思电转。
对了，这里离海边不远。海边的地面全是岩石，长不出树木。只要跑到海边……只要跑到海边……就可能被看见！
宋流星仔细辨认着海风的方向，忍着身体疼痛，疯狂向前跑着。
她跑出了树林。
前方勐然一片辽阔。
她站在了黑色的崖壁边缘，跳起来，拼命挥着手。
不知道挥了多久，直升机注意到了她的存在。
直升机改变了方向，渐渐向她靠近，开始在她头顶盘旋。
……一直盘旋。
为什么不着陆？
宋流星环顾四周。
岩石嶙峋，高低错落。
啊……难道说，这个地形不适合着陆？
怎么办？唯一的希望要破灭了吗？
不不，他们会通知别人来救我……一定会的……
问题是，如果在那之前，被乔治追到了怎么办？
宋流星仰着脖子看着头顶的直升机。
这个巨大的机器，近在咫尺，又仿佛远在天涯。
好不容易压下去的绝望再一次涌上来。
突然间，舱门打开，一个人顺着绳索滑出来。
宋流星惊呆了。
她从来没有从这个角度看过他。
她从来没有想过，有朝一日会从这个角度看他。
阿年仔……从天而降。
从天而降，来救她了。
她仰着头，渐渐看清了仲光华的脸。
她感觉心脏在轰鸣，下一秒就要跳出胸*膛。
但是，乔治不知从哪里冒出来，阻隔在了两人中间。
乔治和仲光华扭打起来。
乔治比仲光华大六岁。
仲光华已经尽量长成了健康高大的成年人，也在工作之余尽量学习了格斗术，可是……他终究没有乔治那么多时间。
仲光华眼看着落了下风。
他被乔治压制住。
宋流星一秒也没犹豫，举着一块岩石砸过去。
她对准的是乔治的头，但是对方一个躲闪，岩石只砸中了小腿。
但是也够了。
乔治痛得一瞬间脱力，仲光华一个翻身，逃出压制，顺势一腿，踢中乔治的肚子。
乔治摇摇晃晃后退，一脚踏空，从悬崖边缘跌下去。
宋流星扑过去，趴在崖壁上望下看。
乔治躺在黑色岩石上，肢体扭曲成可怕的形状。
他的眼睛没有闭上。
他死了吗？
好像是死了。
宋流星感到巨大的失真。
她人生中最大的阴影，就这样消失了吗？
仲光华拉住宋流星的手臂，在螺旋桨的巨大噪音中大喊：「别管他了！我们先离开这里！」
他用安全索套住宋流星，向上打手势。
绳索回收，带着两人上升，进入机舱。
*
宋流星坐在直升机舱里，整个人呆愣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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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瞬间发生了太多事。
仲光华握住她的手臂，激烈地上下审视：「你没事吧？有没有哪里受伤？」
宋流星呆呆看着眼前这张英俊的脸。
理智渐渐回到身体。
你怎么会来这里？
你一直知道乔治的事情？
你知道多少？
一万个问题萦绕在舌尖，想要一起喷出来。
但是她忽然想起一件不要紧的事。
虽说不要紧，却是她曾经很在意的一件事。
她突兀问道：「糖霜怎么样了？后来是谁继续照顾她？」
她真的很在意。
主人一夜间消失无影踪，那只美丽高贵、活泼可爱的大狗狗，她有安稳度过余生吗？
仲光华：「乔治把她带走了。」
宋流星惊讶睁大眼。
那样子被遣送出国，竟然把狗带走了。
她想起乔治以前喜欢说的那些话。
「你对他真忠心啊。」
「真是忠心小狗。」
所以他想要的，是忠诚。
捍卫他，保护他，永远不会背叛他。
他没能从亲生母亲那里得到无条件的爱，所以想从别人身上索取。
可是，人不是小狗啊。
糖霜可以给他百分百的忠诚，人却是不可能的。
宋流星看着仲光华英俊而焦急的脸。
他曾经是天上的星星。
她告诉自己，这样一个人，得到他百分之百的感情是不可能的。
抱着这样的认知，年少的她一直努力压抑着自己。
但是，人本来就不可能从另一个人那里得到百分百的感情啊。
仲光华嘴角紧绷：「你知道了？乔治告诉你的？」
他的声音细微颤抖：「我早就想告诉你了，真的。我一直想告诉你，只是没找到机会。」
宋流星不说话。
第102章 婚礼
直升机降落在了医院楼顶。
宋流星开始繁冗的身体检查流程。
各项数据都显示正常。
只有嘴唇上有一道撕裂伤，缝了三针，给了止疼药。
宋流星吃过药，迅速睡死过去。
38小时之后，宋流星从充满棉花糖、泡泡、缎带、小星星的梦里醒过来。
仲光华听到被子的悉悉索索声音，立刻凑上来。
啪。
脸上挨了一巴掌。
宋流星眼神迷离，嘻嘻笑道：「你的脸好滑啊。」
仲光华：？
仲光华：……
宋流星花了好些时间，才慢慢清醒。
然后问出对她来说最重要的问题：「安安呢？」
仲光华：「他在阿珍家。我跟他说你临时决定和我去短途旅行。」
他顿了一下，补充道：「我对阿珍也是这么说的。阿珍好像很兴奋的样子，再三保证会照顾好安安，叫我们放心玩。」
宋流星大大松了一口气，「挺好的。那我们去哪旅行了？」
仲光华一愣。
宋流星：「之后安安肯定会追着问我们都玩了些什么。对了，还要给他带纪念品。」
仲光华顿了好一会儿，「一会儿我问问人，看有什么地方可以选。」
宋流星：「你很少出去玩吗？连一个地名都想不出来。」
仲光华：「我从来不出去玩。」
宋流星：……
她这时才感到力量回到四肢，于是坐起来，有些探究地打量仲光华：「对了。你是不是还有另外一份工作？」
「李流年」的人设是不求上进的信託基金子弟，从来不工作，每天吃喝玩乐。
但是「仲光华」绝不可能是这样。
仲光华突然紧张起来，正要说话，却听到宋流星大喊：「你就是ceo本人！」
宋流星眼睛睁得圆熘熘，一脸醍醐灌顶的表情：「米歇尔对你那个态度就很奇怪！好像她欠了你钱或者有把柄在你手里似的。现在想想，你根本就是她顶头上司嘛！」
仲光华：「……不愧是侦探。」
宋流星：「嘿嘿。」
「不过其他事我就想不明白了。你知道乔治在监视我？你甚至知道乔治的老巢在哪里？你都是怎么知道的？」
仲光华脸色复杂：「你最关心的……竟然是这些吗？」
宋流星连连点头：「嗯嗯！快告诉我！」
仲光华无奈，只能从头开始解释。
宋流星听得都呆了。
她消化了一下，然后忍不住抖了一下。
后怕涌上来。
「好险啊……差一点的话，你没赶上的话……我可能就被烧死了。」
仲光华一瞬间神色有些狰狞：「不会的。而且以后也会没事的。他自作自受，已经死了。再也没法害你了。」
宋流星看着仲光华，眼神直直：「谢谢你……你救了我的命。」
仲光华有些不自在地撇开头：「我们之间不用说这个。」
他回过眼神，发现宋流星仍然两眼发直，眼眶越睁越大，仿佛想起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情。
他心脏一阵乱跳：「怎么了？你在想什么？」
宋流星：「我在想……该不会……上次……就是上次……也是你找到我吧？」
她一度感到万分羞耻。
早几年的时候，她总是做英雄救美的梦。
少爷光芒万丈，披着鲜红斗篷，骑着纯白俊马，一路向她奔来，一伸手，就把她拉到怀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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仲光华没说话。
宋流星一惊：「真的是你啊！你怎么不告诉我呢！」
她转念一想，不对，「不怪你，你也没机会告诉我。」
她一捶床：「怪夫人！她故意瞒我！」
随即又泄气：「夫人本来也不可能告诉我这种事啊，她瞒我才是正常的……」
听到这里，仲光华多年的怨气被勾起来，他提高声音：「都怪你！你为什么不联繫我？你要是早联繫我，你要是早联繫我——」
宋流星咬住嘴唇。
仲光华：「啊，不是，我不是怪你……」
宋流星圆圆的眼睛里涌出无限悲伤。
「我当然想联繫你啊。」
「那个时候，我每时每刻都想要联繫你……可是，然后呢？」
「从此相隔两地做笔友吗？」
「然后等你结婚的时候，我要写信祝你新婚快乐吗？」
仲光华知道自己在无理取闹，可他就是觉得好委屈：「结婚？和谁结婚？你觉得我会和谁结婚？」
宋流星感觉心脏又酸又胀。
「我不知道啊。」
「你从来没有说过，所以我不知道啊。」
「你指望我自动领会你的意思吗？怎么可能？你是蓝屋的少爷，你知道那是多大的光环吗？我不敢啊。」
仲光华把脸埋在掌心。
对啊。
他擅自在心里计划好了一切，可是现实里，他什么也没说，什么也没做。
都是他的错。
「阿华仔。」
仲光华惊讶抬头。
宋流星歪着头，柔柔笑着：「我一直想叫你阿华仔。」
仲光华也笑了：「你叫过的。好几次呢，在医院的时候。你以为我在睡觉，其实我听见了。」
宋流星伸出手。
仲光华立刻上前，紧紧握住。
两人互相注视了一会儿。
仲光华欲言又止。
宋流星：「嗯？」
仲光华实在忍不住了：「不问我吗？为什么骗你？」
宋流星微笑：「不想问。」
「你的心思，我差不多能猜到。」
「而且，这事儿我早就消化得差不多了，如果你再解释一遍，我被迫再听一遍，感觉又要生气了。」
仲光华：……
他眼神游移，欲言又止。
宋流星：「你想说什么。」
仲光华往后缩了一点：「那这事就算是过去了？你以后不会翻旧帐吧？」
宋流星唿吸突然粗重。
仲光华：「当我没说！翻旧帐也可以的！本来就是我的错！」
宋流星用力深唿吸，微笑：「我不会翻旧帐。我这个人，从来不翻旧帐。」
仲光华：「翻也没关系的。」
宋流星：「说了不翻就不翻！」
仲光华喜气满面：「真的？那说定了啊，不准反悔。」
宋流星：……
*
宋流星希望整个绑架事件尽量低调处理，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仲光华说，放心，他早就处理好了。
李嘉豪主动表示，保护无辜市民的隐私是他职责所在。
而丁白鹭在敲打之下，也发誓会保守秘密。
对于整个世界而言，宋流星消失这三天，是和未婚夫去了海边旅行。
宋流星对这个结果表示满意，静悄悄熘出医院，回到事务所。
阿珍听见门响，欢快跳起来，「你们回来啦！玩得开心吗？给我带礼物了吗？」
宋流星立刻捧上礼物——那是米歇尔安排人极速採购然后送到医院的。
阿珍打开盒子，是一条亮晶晶的贝母项鍊。
她惊喜道：「好漂亮啊！流星姐果然懂我的喜好！」
她突然又扭捏了：「哎呀，在旅游景点买这种东西很贵吧，多不好意思啊。」
宋流星微笑：「没关系，我们仲总是有钱人。」
阿珍：「哈哈哈对哦！有钱人才不会像我们这样计较价格——等一下，仲总是谁？」
宋流星微笑看向仲光华：「仲总，请你好好跟阿珍解释一下吧。啊，我身上汗津津的，先去洗个澡～」
说完，她蹦蹦跳跳，一个人上楼去了。
阿珍：？？？
仲光华：……
他假装咳嗽，脚趾抠着鞋底。
「总之……我的名字不是李流年……我的真名叫做仲光华……」
「我和流星呢，嗯，小时候认识，算是青梅竹马……」
「六月份的时候，我和她……算是久别重逢吧，我认出了她，但是她……好像没认出我。」
阿珍伸出手：「等一下。久别重逢，这个久别，具体是多久？」
仲光华：「十……十几年吧。」
阿珍：「久别十几年，认不出才是正常的吧！你才是奇怪，一眼就认出她。」
她捧住脸：「难道……以前你她？爱而不得？」
仲光华：……
阿珍善解人意地挥挥手：「你不用亲口承认，我会意就行了。」
她突然兴奋起来：「我知道了！一定是你对从前留下的印象不满意，就在那一瞬间，你有了一个机会，于是你决定从零开始，重新追求她！
仲光华睁大眼，仿佛获得启发。
是这样吗？
对，就是这样——
他一拍手，大声道：「对！就是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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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珍啪啪啪拍手：「天啊！好浪漫！」
仲光华笑容灿烂。
蹲在楼梯间偷听的宋流星：……
*
这一天，永福集团年轻的ceo和神秘的灰姑娘在花城大剧院举行盛大婚礼。
阿珍弓着腰熘进新娘化妆室，夸张地大嘆一口气，「我去年不是看了一个招聘综艺吗？天啊，节目里那些老闆，今天全来了！」
「我熘达了一圈，那些宾客们全在交换名片，谈各种生意。」
她跑到宋流星身后，手扶着椅背，眼睛瞪得圆熘熘：「我好奇嘛，凑近了听，你猜他们在谈什么生意？」
宋流星只是笑：「我哪里猜得到。」
阿珍：「他们在谈苏打饼干的生产线！不是卖苏打饼干哦，是卖那一整条生产线！」
「妈啊，这哪是婚礼啊，这明明是超大型商业博览会！」
宋流星笑得眼弯弯：「大家都很努力呢。」
阿珍撑着椅背，看着镜子里的宋流星。
头髮全部挽起来，露出修长莹润的脖颈。
婚纱是珍珠色真丝塔夫绸，衬得皮肤好像蜜糖一般。
阿珍第一次见到流星姐的这一面。
她痴迷出声：「姐……以前我只知道你是美女，却不知道你是这样的美女……」
宋流星羞涩笑笑：「是化妆师的功劳。」
阿珍：「怎么会呢。明明是爱情的功劳啊～」
门突然打开。
一男一女走进来。
阿珍发出哇的声音。
这对男女看起来有年纪了，却双双身型挺拔，气质轻盈，看不出具体年岁。
虽然看不出年纪，但是男方矜贵威武，女方华美端庄，两位都洋溢着一股脱离群众的气质。
宋流星施施然站起来，微笑道：「仲先生，奚夫人。」
她缓缓为双方介绍：「这是我的伴娘田阿珍，这两位是仲总的双亲。」
仲老爷爽朗笑道：「这么多年不见，我们阿芳真是大变样啊，越变越漂亮了！」
奚夫人也露出完美笑容：「我们阿芳从小就特别可爱，是大屋里的开心果，没有人不喜欢的呢。」
宋流星做羞涩状：「没有没有。」
这对夫妻简短招唿之后，毫不犹豫转身离开。
阿珍目瞪口呆：「和我想像的完全不一样……」
宋流星：「你都想像了些什么啊？电视剧里那种趾高气昂的豪门公婆？专门在婚礼这天来刁难新娘子？」
阿珍：「没有啦，怎么会呢，哈哈哈。」
她挠挠头：「其实仔细想一想，这样子才正常嘛。只要仲总真心看得上你，他爸妈就不敢对你不客气。」
「就好像我婆婆其实是个怨气很大的人，她对我可不满了，可是她也不敢当着我面说什么，只能去找她的小姐妹们蛐蛐。」
宋流星心想，可不就是嘛。
媳妇和公婆本是陌生人，能有什么矛盾呢。
如果有，那也是百分百由某个男人引起的。
谁引起矛盾，谁解决矛盾。
媳妇是不该淌这趟浑水的。
她对着镜子里的阿珍眨眼：「而且啊，那两个人真的是大忙人，天天日程排满，今天婚礼之后还要连夜飞泰国。」
她忍不住捧脸笑：「嘻嘻，他们完全没时间管我们。」
阿珍大喜：「哇！这也太棒了吧！」
她露出坏笑：「公婆不在的话，新婚生活可就不需要设限了哦～～～」
宋流星：！
她耳朵染上红色。
*
另一边，宋平安一个人坐在员工通道的楼梯间，抱着腿，下巴搁在膝盖上，不知道在想什么。
仲光华打开防火门，嘆气：「总算找到你了。不是跟你说了别乱跑吗？」
宋平安回头看了一眼，没说话。
仲光华走到小孩身边，也坐下。
沉默蔓延开来，令人窒息。
仲光华一万个想要立刻宣告亲爸爸身份，可是宋流星不同意。
她满脸难受，说，你知道这有多难吗？去跟自己的孩子说，不好意思，骗了你一辈子？
仲光华也难受，这不行啊，再难也要说啊。
宋流星就敷衍，会说的会说的，当然是要说的，但是先别急，等她找一个合适机会。
仲光华不情愿，却也没办法。
宋平安突然出声：「小雪说，你可能是我的亲生爸爸。」
仲光华大惊失色：「她为什么这么说？」
宋平安挠头：「她说我们长得很像。而且，大家都这么说。」
仲光华：「大家？大家都有谁？」
宋平安：「就是阿珍，蓝老师，还有街上的阿姨们啊。」
仲光华：……
也就是说，每个人都知道了。
所以宋流星你还在等哪门子的机会啊！
宋平安转头看着这个英俊的叔叔，满眼期待：「你真的是我爸爸吗？」
仲光华想要立刻承认。
但是他不敢越过宋流星直接做这种事。
宋平安：「小雪说，如果你不否认，那就等于承认。」
仲光华：！
……可怕的早熟小女生！
他深唿吸，长长嘆气：「这种事，你应该去问你妈妈。」
宋平安跳起来就跑。
夸嚓！西服下摆卷在了楼梯栏杆上，当场撕出一个大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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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3页
宋平安看着那道长长裂口，焦急大叫：「爸爸！怎么办！」
……爸爸。
这一声唿唤，震人心魄，仲光华几乎不能唿吸。
他抓住孩子的手腕，沉声道：「不要急，爸爸帮你解决。」
*
大剧院的中心舞台铺上了猩红地毯。
一身纯黑礼服的仲光华站在舞台中央，静静等待着。
观众席的大门缓缓打开，门后面，站着一身洁白婚纱的宋流星。
她深吸一口气，紧紧握住捧花，从观众席最中央的甬道，独自一人，一步一步，慢慢走向舞台。
坐在第一排的宋平安忍不住站起来张望，阿珍一伸手把他给拉了回去。
宋流星：？
等一下，这孩子来的时候还是一身黑，什么时候换成银灰色外套了？出什么事了吗？真是不让人省心。
哎呀，不对，不是想这些细枝末节的时候。
她努力稳住步伐，慢慢登上楼梯，走向舞台中央的仲光华。
灯光从四面八方打过来，视野有一瞬间迷乱。
近在咫尺的这个男人，好英俊啊。
那样闪耀，好像天上的星星。
如今回忆起来，阿芳是个多决绝的小姑娘啊。
她明明那么喜欢少爷。
分别的日子里，她明明那么思念，思念得心都裂成两半。
但是她坚决斩断了自己的心思。
因为她害怕。
她害怕亲手把最炙热的感情捧出去，却得不到同等炙热的回应。
她太胆小了。
宋流星看着面前这个人。
她生命中最亲近的人。
心里有一丝后悔。
如果当初胆大一点，也许……早就能够确认，对方也有同等炙热的感情可以回报。
也许……早就获得幸福了。
宋流星自嘲一笑。
不，没有如果。
我们都是过去的产物。
所谓命运，也许就是过去的惯性。
在当初的那一刻，在惯性之下，那个弱小的阿芳，只能选择逃避。
在全场宾客的注视之下，宋流星把自己的手放进仲光华的手里。
丝绸手套被取下，无名指被套上简洁的婚戒。
宋流星心脏勐跳，向前一跃，紧紧抱住仲光华。
她立刻感觉到，铸铁一样的胳膊压住了自己的后背，重重压着，几乎要把自己压扁。
无法唿吸，却十足安全。
宋流星清晰意识到，这一刻，歷经世间种种，终于成熟独立的她，已经不害怕了。
她会坦坦荡荡、堂堂正正给出自己的感情。
总之，给出去再说。
即使没有回报也没关系。
未来的事情未来再说。
没有什么是解决不了的。
这一刻，她只想给出爱，同时，用力抱住，属于她的全部幸福。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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