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满月圆》 第1页 [现代情感] 《春满月圆》作者:夏日眠【完结】 简介: 一生只做好一件事,然后呢? 杭柳梅半生研究壁画,老伴去世后,儿子的哥们居然来追求她! 然而他猝死在了她面前,杭柳梅大受刺激,决心重活一次。 第一件事就是让孙子小麦帮自己找曾经的女笔友,好培养出个徒弟一起完成遗愿清单。 小麦找不到奶奶要的人,就请的学姐冒名顶替; 蒲芝荷:可以,只要能逃婚,我愿意。 大闹一场之后,曾经的遗憾还在吗? 「问余何适,廓尔忘言。华枝春满,天心月圆。」——弘一法师 第一章 柳梅 蒲芝荷对这个报告厅不陌生。 水晶吊灯、血色窗帘、樱桃木台阶,还差一架嶙峋的管风琴,就是一幅十九世纪油画。 她最近给朋友的选修课做助讲教师,总是临上课前藏身在这阴沉的西式建筑里听着《心经》看《佛教美术史》课件。 有一次趴着睡着了,被鼎沸人声吵醒,还以为到了大雷音寺,然而只是学生会换届选举。 今天这里左手边整排的落地窗全部拉开窗帘敞着,亮亮堂堂的,据说是嘉宾特别要求的。 此刻她顾不上窗外的春天,眼里只有本次任务的主角、台上的演讲嘉宾——杭柳梅。 蒲芝荷当年高考被调剂到文化遗产学院,对杭柳梅的名字耳熟能详。她是这个冷门行业里的传奇,不到二十的年纪被派到敦煌,就那么枯守莫高窟画了大半生。 这两年敦煌学热度不减,后来的讲述者为当年甘为孺子牛的先行者拍纪录片、出自传,终于让门外汉们也对西北大漠里的神佛画匠有了留意。 六十九岁的杭柳梅看起来比蒲芝荷想像中年轻。 她是人到了一定年纪气质就会覆盖容貌的例证。下垂的眼尾看起来很慈悲,鼻翼两侧的法令纹自然地分割出苹果肌。她的精气神一半来自于敏锐的眼神,另一半则来自于尚还饱满的脸颊。 齐耳的自来卷短髮新染过,髮根是齐整的黑色,还另外淡淡扫了眉粉和唇膏。衣服不是老太太常穿的那些枣红深紫、描金绣银的长衫短褂,而是颇有版型的呢子大衣和衬衫长裤,虽然不如头髮崭新,但另有一种熨帖的质感。 她瘦小的身躯在软垫高凳上,腰板挺直、双腿并齐,坐得很端正。蒲芝荷将她从头看到脚,再从脚看到头,不自觉地放下了自己的二郎腿。 主持人是上次那个新当选的学生会主席。 「风霜难掩半生赤诚热血,画笔重现瑰宝千年风华!今天我们邀请到的是曾任职于敦煌研究院,从事壁画研究的泰斗——杭柳梅先生!」他光是念完头两句诗就已经很激动了。 杭柳梅本来已经戴上老花镜面向观众,闻言扭头看年轻的学生会主席。 她没有像其他老人常做的那样把眼镜推到鼻尖上,从镜片与脸的缝隙中瞟着眼睛把目光投射出去,而是两手摘下眼镜,微笑着对他说:「谢谢这位同学,不过叫我杭柳梅奶奶,或者杭柳梅老师都可以。」 对面听她说完,转向听众继续激昂发言:「杭老师,『先生』在这里是尊称,表示您——是我们心中的巨匠!」很满意自己代替下面的人解释了这份周到的心意。 「我知道,小伙子,」杭柳梅一边转过头去,一边慢慢戴上眼镜,「杭柳梅奶奶,这个更好。」 杭柳梅今天有点不得劲。 这款染髮剂不知道怎么回事,一直蛰得她头皮发痒,早上刚吹好的造型再多挠两次可就塌了。胃里也不舒服,全怪自己贪方便将就着用昨晚剩的包子稀饭作早餐。 她太久没到人前露脸了,真是有点紧张——虽然这辈子就没怎么露过。她昨晚在床上烙饼翻到三点才睡着,也不知道有没有吵到孙子小麦。 杭柳梅看向台下第一排坐着的麦序。 他已经脱掉了外套,露出里面的「三兔共耳」印花短袖,这是之前陪杭柳梅参加活动买的敦煌周边。 「这小子就是不听春捂秋冻,」杭柳梅心里念叨,「算了,反正今年暖春。」 主持人的开场白还没念完。杭柳梅继续走神:「小麦这大名我起得真好,四月生的孩子,麦序麦序,未完待续。」 春夏生的小麦已经十九岁半了,按照老一辈算虚岁就是二十一,但杭柳梅在这个问题上很是一板一眼,因为她还没准备好进入七十岁,所以她六十九,小麦十九,这事得实事求是。 自从青春期以来,小麦就像要把天戳个窟窿一样自顾自地长个子,也许营养全用来抽条了,他从来也没胖过。直到进了大学都还偷偷摸摸地往上又冒了两公分。 小麦在娘胎里给自己挑到了和母亲一样漂亮的眼睛和鼻子,眼角微微向上,双眼皮呈扇形,鼻樑上一颗痣是点睛之笔。嘴巴不是一般男生的薄唇,而是有点嘟嘟的。 遮住上半张脸来看倒像个女孩子。丰润的嘴搭配方下巴,英俊之余显得还有点多情,但眼神太憨直,怕是不大会花心,反而很容易被人骗。 「小时候是个白净面皮,什么时候变这么黑了?」杭柳梅这才注意到小麦疯玩了一个假期晒出来的成果,「长手长脚,长脖子长身子,就那么直楞楞地卡在摺叠座位上,简直像一只竹节虫!」 她得出这个结论,就把自己逗笑了,主持人将这视为自己的赞词获得了她的认可,再次让大家热烈鼓掌。<="
哦豁,小伙伴们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页 阳间的人气儿确实是杭柳梅目前急需的。 前年老伴老姜去世,从确诊癌症到撒手人寰就几个月功夫。杭柳梅和他算是神仙眷侣,相识相恋相知在敦煌,几十年吵架次数不超过两只手,其中有的放在别家最多算是拌嘴。越是这样,越难走出来。幸好杭柳梅描描菩萨听听佛经,想逃避悲伤也能有个去处。只要一想他,她就开始画画,想通了四大皆空,日子就还能过下去。 事情就出在半年前。 杭柳梅和老姜当初在敦煌的时候条件不好,生下儿子姜云逸后因劳累流产过一次,后来再也没能怀上孕。就这么个独,她们希望他闲云野鹤,受这几百窟的壁画薰陶,多少也能像贾宝玉有点灵性慧根。 没想到这小子是鲁智深转世、美猴王投胎,调皮捣蛋没消停过一天。他打小就不是个念书的料,空长一身派头。长大以后劲头一半用来钻研汽车,一半用来和媳妇麦穗恋爱。即便步入中年,也比儿子小麦更让人操心。 姜云逸加入了本市的一只摩托车队,没事就聚在一起翻山飙车。其中有个叫宋疆的老头,外号「及时雨」,哪个队友有点什么事他都沖在前面,和姜云逸很能玩到一块去,一问才知道他只比杭柳梅小十岁。 姜云逸回家用他教育杭柳梅,妈你没事也多出去运动,太极网球什么的都行,重在享受人生锻鍊体格。人老宋没比你小多少,成天天南海北地逛,我们上周还一起进峪爬山,人家今天已经在泰国玩潜水了。 也许是想借这位「及时雨」的生命力感染一下母亲,姜云逸把宋疆请到家里做客。谁知丧偶多年的宋疆有自己的打算,他对杭柳梅一见倾心,从那以后就开始了为期六个月的追求。 说是追求,其实就是吃饭、散步、聊天。宋疆是有兴趣把年轻人的喝咖啡看电影都安排上的,但杭柳梅疾言厉色拒绝,她把两人的结交牢牢钉在朋友的尺度内。那就先从朋友做起,宋疆毫不介意。 第一次是宋疆以请教艺术问题为由把杭柳梅约出来吃午餐。一大早先爬山,赶午饭点回到秦岭山脚下的湖景餐厅。宋疆租了一只小船,粗声粗气地和商家商量了半天,最后获准把饭桌搬到船上去,他划她吃。 对着湖光山色,宋疆大讲自己走南闯北见识的奇闻异事:穿林海,过雪原;海钓遇鲸鱼,草原降烈马;深山见黄鼠狼拜月,古剎听高人说法之类。 杭柳梅像是冬眠的动物甦醒,对着春花秋月不知所措。外面的人在狂欢,而她在壳里不知魏晋,无论有汉。 第二次杭柳梅执意请回去。宋疆说要是这样的话就代表杭柳梅没看上自己,杭柳梅说本来就没相看他,不吃就算了,宋疆装作勉为其难答应。 这次订的是一间空中餐厅,她们在大楼顶层延伸出去的阳台上吃饭,脚底的玻璃之下是霓虹色的车水马。宋疆不讲辽阔天地了,转而向杭柳梅请教家事,大女儿一把年纪不结婚,二女儿生完孩子就家里蹲云云。 还是你这儿子好,也能和我玩到一起去,我这辈子就遗憾没个儿子,他说。 你把我儿子当儿子?我儿子可是把你当兄弟,她想。 这顿饭吃出了点醉翁之意,杭柳梅及时喊停。回家之后有些惋惜,是个有意思的人,但怎么总想拐到找老伴上去。她在前一段婚姻里很幸福,不代表她后半生非得耗着个老头去当保姆。 第三次破冰还是宋疆主动的,他说自己要走川藏线,这次结束也许就不回本地了,要去二女儿家帮忙带外孙,想和杭柳梅吃顿饯别饭。 赴宴前杭柳梅对着镜子系丝巾,右眼皮一直在跳,她却怎么也想不起来「跳灾」和「跳财」,哪个是哪个。 晚餐定的葡国餐厅就在杭柳梅家路口,开了十几年,一家子都吃腻了,但宋疆说这里有本地最好吃的焗蜗牛,唯独这道菜杭柳梅从来没点过。 夜幕时分,餐厅灭了大灯,给每桌都点上蜡烛,七彩的马赛克玻璃烛台上,火苗一跳一跳的,杭柳梅的右眼皮也一跳一跳的。 宋疆从餐厅播放的萨克斯音乐说到自己年轻时外派出国,从当地人手里拿到猎枪的故事。见杭柳梅听得意兴阑珊,他直接跳到最惊险的部分。 「那玩意拿在手里沉甸甸的,我把它这么着抱在怀里,枪口朝天,就那么一下——」他越说越激动,上手比划起来,却突然卡壳,脸色瞬间变得难看,眼珠子瞪得像要蹦出来似的,两只手还维持着刚刚模仿抱枪的姿势,死死扣在自己身上,然后就那么直挺挺地,「咚」地一声倒在地上。 杭柳梅大骇,不知他是中风还是中邪,慌乱之下一把将毛巾塞在他嘴里怕他咬到舌头,跪地掐他人中,甚至尝试扶他起来。餐厅又昏暗又安静,此番动静引来一群人,杭柳梅只觉得周围又热又嘈杂,头上沁出了汗,胸口也闷得快要唿吸不上来了。 不知最后是谁打了急救电话,可是人还没送到医院就没了,医生说是肺动脉栓塞。就这么简单,刚还生龙活虎的人就没了。 「左眼跳财,右眼跳灾。」杭柳梅在医院等候区的冷板凳上想起来了。 这一次画画也救不了她。常说「人死如灯灭」,她算是看明白了,有的如灯灭,有的如日落,有的如倾盆大雨、电闪雷鸣。老天爷哪管那么多,就那么一下子,一句多余的话都来不及留下。<="
哦豁,小伙伴们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3页 杭柳梅身子发冷在家躺了好几天,老宋的葬礼要到了,她身虚脚浮地爬起来给他写輓联,眼前总是老姜和老宋去世前的景象,绕得她脑子乱,只好从书里找灵感。 「端坐念真相,此便是如来。」…… 「岂住空空里,空空亦是尘。」…… 「举世只知嗟逝水,无人微解悟空花。」…… 杭柳梅机械地翻页,字跳进眼睛,无知觉地走马观花。 这两年她也一直觉得时间过得很快,她还没怎么活,居然就这么老了,像是生锈了一样全身嘎巴嘎巴的。 她有天做梦梦见自己走着走着倒在地上散成一滩血肉,家人围着她哭,她就站在他们身边却无人理会。醒来以后告诉儿子和孙子,他们劝她梦见死反而是增寿,但那种焦灼和恐惧成了心口疮,向内溃烂。 是人就难逃一死。不管怎么样活,最后都一样结局。刚翻书读了什么全不记得,十几岁的时候背下的一句诗,此刻没由来地冒出来——「世事漫随流水,算来一梦浮生。」 在敦煌待了半辈子,事业、朋友、家庭,走的走散的散,几十年得到又失去。一辈子如此而已。 来时一个人,去时一个人,但又是另一个人了。 金庸怎么说的?「人生就是大闹一场,悄然离去。」 这两年接二连三的永别和身体的衰落都让杭柳梅忘了她曾经是一个多么和生活较真的人。没了结的事情还很多,来不及了,她还要大闹一场。杭柳梅把书扔到一旁,摁亮檯灯,笔走龙蛇,唰唰写下自己的「遗愿清单」。 第一、要找回自己艺术研究事业的继承人;第二、要和绝交的「凤辣子」祁绣春解开心结;第三、要帮儿子追回儿媳妇麦穗,还孙子一个完整的家庭。 最后一条,怕是今生无缘,但箭在弦上,她的笔已经停不下来——创作一件完美的瓷器作品。 她当年本想学瓷器专业,却阴差阳错去了国画系,到敦煌以后被安排临摹壁画,没想到后来再没机会完成梦想了。 安排好自己告别人世前的所有任务,杭柳梅那个晚上终于睡了个安稳觉。 第二章 芝荷 杭柳梅翻出几十年前的电话簿联繫老朋友,大家都大差不差,含饴弄孙或是病痛缠身,还有极少数仍然在一线工作。 杭柳梅揉了揉眼睛,把孙子拉过来:「奶奶以前有个笔友后来出国念书了,你帮我找找她现在在哪?」 「啊?」 「啊什么啊,那个女孩特别优秀,我当时就想收她做徒弟的,她后来出国了,我现在想把我的手艺传承下去。搞不好我还能带出来个传人,不枉干这一行几十年。」 于是小麦被奶奶在背后盯着,拉开凳子按照她说的输入密码、验证码、密码错误、忘记密码、重新设置…… 最近一封回信还是六年前,女孩告诉杭柳梅自己七月就要动身去欧洲。 奶奶怎么没给她回信呢?小麦想起来了,那年妈妈麦穗做了一场小手术,他爸衣不解带地凑在病床边伺候,后来还是病号说他的头油味熏人,他才逮空回家休沐。 出院后麦穗又在家休养了一段时间,小麦见奶奶端着红糖炖蛋给妈妈,尾随过去,从半掩的门里听到「宫外孕」、「小月子」,彼时的他还不懂这些词的含义,转头就忘掉了。 等麦穗身体恢復,小麦也该念初中了。父母工作一个比一个忙,全是爷爷奶奶照顾他饮食起居。奶奶和她就此默契地断了联繫。 小麦顺从地按照杭柳梅的要求重拟了一封邮件。接下来几周日日查看,却都没有回信。等待的日子里小麦翻完了两人之前所有聊天,当然了,是经过杭柳梅允许的。 信里的人喜欢老电影,她们聊《新龙门客栈》和《倩女幽魂》,两人争执不定林青霞和王祖贤谁更风华绝代;她大学毕业和同学走西北大环线,杭柳梅和她讲玉门关、九层楼,提醒她一定要吃敦煌的李广杏和驴肉黄面;两人聊得最多的还是画画,线条、色块、。 她们从来没有见过面,也没有交换过照片,小麦读着这些文字,脑海里出现的都是另一个女孩的样子。 半扎起的头髮没有染过颜色,干净的面容眉是眉眼是眼,他说不上来她的五官哪里最好看,但就得是那样的眉骨那样的鼻樑,一气呵成几经藏锋,才能组合成这样一张英气而又清冷的脸,如同一樽不着墨色的薄胎白瓷。 她叫蒲芝荷。小麦第一次见她是在选修课上。他本来要选《西方哲学十五讲》,却选成《佛教美术史》,盛传后者的老师经常点名且作业多,因此小麦不敢逃课。 大家都喜欢瑟缩在教室最后,小麦独独占据了第一排靠门的桌子临近走廊的座位,老师经常拿着话筒站在阶梯教室的中间,他那里是真正的灯下黑。 那一天小麦照常喝最爱的青梅桂花,叼着吸管漫不经心走进教室,却发现自己的专属座位上坐了一名陌生的女生。他默默放下书包坐到这张三人课桌的另一头,两人之间相隔一个空位,上面是她的包。 她偏过脸抬眼看小麦,一把拿起提包放进自己的桌兜:「你要坐在这里?不好意思,包太大了,所以刚放你座位上了。」 小麦摇摇头说:「我在这里就好,你放吧。」 他说得很轻,最后的音都快被自己吞进喉咙了。说完拿起已经见底的饮料又喝了一口,吸管戳在青梅上,酸得他牙疼。<="
哦豁,小伙伴们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4页 他拿出纸笔看向讲台,视线路径覆盖了桌子另一端的女孩。她整个人裹在宽大的西装外套里,脚上是一双黑色长靴,外面刚下过小雨,她的靴腿和小麦的裤脚一样都沾上了泥点。 她正看向讲台上的老师,留给小麦的只有髮丝飘散的后脑勺和一点点侧脸,耳坠还在微微晃动,不知是哪里吹来的风。 老师说今天邀请到了一位助讲老师,她站起身走上讲台自我介绍说:「大家好,我叫蒲芝荷,曾经就读于本校文物保护学专业壁画方向,算是各位的学姐……」 小麦只比其他人早认识她一分钟,却好像认识她很久了一样。就是这「一分钟」,让他生出连自己都没有察觉的欣喜。在她的自我介绍里他还知道了她毕业后就去了义大利留学。他比她低了十届,要不是今天,他们是无论如何也无法在学校里认识的。 蒲芝荷讲得很好,却没有几个人认真听课。小麦坐在第一排觉得自己有必要表现出一些积极性,全程都仰着头,原计划为后天的电磁期中考试突击复习,却连课本都没有拿出来。 下课了,她回来站着收拾东西,从包里抽出一条围巾松松地在脖子上绕了一圈,突然抬头对小麦说:「同学,刚你们老师说我今天好像占了你的座位,选修课还坐第一排,不错。」 「学姐,下周还是你讲课吗?」小麦问。 「嗯?」蒲芝荷反应过来,「还是我,下次把座位还你。」 小麦很想回答她,你好,我叫麦序,没有关系。 但他仍只轻轻地说:「没事,没事。」 蒲芝荷笑笑,捋了一下耳边的头髮,拎上包边低头看手机边随着人潮走出去。 《佛教美术史》是晚课,等小麦走出教室的时候天已经黑透了,回宿舍的小道还是湿漉漉的。他闻到雨后潮湿的泥土气,有研究说人类嗅到这种气味的能力比鲨鱼嗅到水中血腥味的能力更强。小麦也变成了一株植物,涧户寂无人,纷纷开且落。 路对面有人在抬头拍照,传说今晚是百年一遇的超级月亮,月光超出往常的明亮。于是小麦走得很慢,他在收藏整个夜晚。 再上课是一周后,然而这天蒲芝荷没有来。 小麦一切如常,平静地就座、听课、记笔记。课程回归索然无味,小麦打开电脑,继续写他的网络小说,主角在冒险里又死了一次。 声音停下来了,小麦停手抬头,老师也正微笑看他。他不动声色地合上电脑,没想到老师做出了邀请的手势:「请到台上来吧。」 小麦不知发生了什么,犹豫着要不要上去,正准备站起来,背后蹿出一个苗条的身影——是蒲芝荷。原来老师在和她说话。 「不好意思我迟到了,今天不在教室上课,所有人现在往西门集合,我们去香积寺。」 伴随着一阵欢唿,所有人蜂拥而出,香积寺要往南边山脚下去,门口停着大巴。蒲芝荷坐在第一排,手边靠窗的位置空着。小麦上车后先看到她,又看到最后一排还没坐满,他扶着座位站在车头考虑,司机催促他赶紧坐下。蒲芝荷一眼就认出了他,向里挪了一个位置,示意小麦可以坐在她旁边。 「同学,你刚刚写的是课堂笔记吗?手持光剑斩杀巨魔的应该不是悉达多吧?」等小麦坐定,蒲芝荷头靠在窗上问他。 小麦的脸有些烧,原来蒲芝荷刚坐在他后一排读了他的小说。 没等小麦回答,蒲芝荷给他抛出了台阶:「上课摸鱼被我抓到,那就给你布置一项作业,围绕我这两节课讲的写一篇五千字的小论文。小说写得也不错,以后连载的我也想追读,可以吗?」 小麦答应下来,挠头问她:「学姐,是发到你的邮箱吗?」 蒲芝荷向窗外看一眼,转过头说:「我没有工作邮箱。发到你们老师那里吧,她会转发给我的。」 说完她又把脸转向窗外,靠着窗闭上了眼睛。小麦抱着书包坐在一旁不再言语。 香积寺的游览很快结束,回程的车停在学校东门,同学们下车三三两两约着吃饭,蒲芝荷要穿过整个学校去西门坐车。所有人都已散开,她看小麦还站在原地,便停下问:「怎么了,还有问题吗?对了,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 他说我叫麦序,小麦的麦,顺序的序。 「麦序,你是金牛座还是双子座?」 「嗯?」小麦没有听明白。 「麦序这个词指的不是农历四五月麦子成熟的时候吗。」 小麦很意外,奶奶确实是依此给他起的名字,但之前从没人道破。「我的名字就是这个意思,但我是白羊座最后一天。」 「我要到西门去了,你还不走?」 小麦本来要回南门的宿舍,却鬼使神差地说,我也要去西门。蒲芝荷刚能到小麦的肩膀,她小半张脸埋在围巾里和他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小麦记得她问自己是哪个专业、喜欢读什么书、在哪里发表过小说…… 他规规矩矩地回答念的是物理系、喜欢读幻想和歷史小说,在微博上随便发发…… 说到这他突然想起来,上周下课后他在微博上发了一篇幻想言情小短文,被室友刷到以后耻笑他玛丽苏傻白甜,他赶紧补充:「学姐你想看的话,我到时候都邮件发你。」 末了,又加上一句:「我会先好好完成作业的。」 蒲芝荷眨了眨眼睛:「你不用那么紧张。写小说又不是坏事,只是随便问问。是我讲得无聊吗?」<="
哦豁,小伙伴们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5页 小麦点点头:「你讲得没有问题。我奶奶就是研究壁画的,其实我也很喜欢壁画。」 「这样啊,那很厉害,她也在本校当老师吗?」 「没有,她过去一直在敦煌临摹壁画,她叫杭柳梅。」 蒲芝荷脚步一顿,有一点惊讶:「你的奶奶是杭柳梅老师。难怪——」,她停顿了几秒后重新交代小麦,「你把作业和小说都发到我微信吧,我的微信号就是名字小写全拼,记住了吗小麦同学。」 名字,小写,全拼,小麦像是考试被划重点了一样慎重,严肃地点头。一直闲聊到门口,小麦告诉蒲芝荷自己家在本地,所以平时也会走读,方便回家照顾奶奶。 「好的,那我就在前面那一站上车了,回见。」蒲芝荷与小麦招手告别。 「你不如坐地铁或者打车吧,」小麦指路对角的地铁站,路灯下能看见天空飘起了雨丝,「你看起来很冷。」 「有吗?」 「嗯。」小麦在自己的脸上比划,指了指自己的眼皮:「你眼圈都冻红了。」 小麦认真的神情和耿直的话语将蒲芝荷惹笑了,她抹了一下眼睛,把手上的余粉递到小麦眼前解释:「那是我涂的眼影,它本来就是藕粉色的,这个色号叫『fresco』,就是壁画的意思。小麦同学,以后可不要再误会了。」 奶奶要小麦找的人杳无音信,空荡荡的收件箱在鼓励小麦实现他那个大胆的点子。 那个学生也许可以是蒲芝荷。他有点紧张,又充满了信心,有那么一刻他觉得蒲芝荷本来就是杭柳梅要找到的人。 他在期待着两人互相认识的时刻。 第三章 相逢 那天定下狸猫换太子的主意后,小麦约蒲芝荷在教室当面聊。一米九二的麦序站在讲台上的夕阳里低着头,规矩得像被罚站的学生:「学姐,事情就是这样,我愿意付你工资,可不可以帮我瞒奶奶久点,你说多少钱就多少钱。」 「不行,我不收小孩的钱。我可以帮忙,但如果你要给我付钱,那我可就走了。」 「不收小孩的钱」这句顶得他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反驳,只能尴尬地将目光转向黑板上两人的影子。 蒲芝荷那天本来有点为其他的事情烦恼。 她的慈父慈母一个顾风花雪月,一个赚金银铜钿。当爹的搞艺术,然而艺术天分并没有社交天分高,混圈几十年写字卖画沽得几分名利,与人办联合画展,合影的时候经常被挤到边儿上,她会带点揶揄地叫他蒲大师。 当妈的搞旅游,一开始自己当导游带团,后来盘了家小旅行社,财运还算不错。她姓欧,蒲芝荷偶尔也跟着她的员工和客户叫她欧导。 蒲大师的艺术发展全靠拜进高门,跟着师傅「水墨復兴」,画大写意山水。连蒲芝荷出生那天他都还在酒桌上和人推杯换盏谈诗论画。 收到消息得了个女儿,他居然在去医院前脑筋一转,先找师父给孩子起名字。师父那段时间痴迷《楚辞》,拿过毛笔不假思索:「女孩儿啊,『制芰荷以为衣兮,集芙蓉以为裳』——那就叫芰荷吧。」 蒲大师赶到医院,抱着襁褓里的女儿自豪地给老婆汇报师父赐的名字,读了两遍,夫妻二人都沉默了。欧导嘴唇干涸哑着嗓子问丈夫:「这念着是不是有点怪?」 蒲大师背着老师改动一字,从此以后把蒲芝荷当接班人培养。 念高中分文理的时候,最好的朋友和暗恋的男生都去了理科班,蒲芝荷违抗父命拒绝当艺术生,执拗地苦学数理化,最后没有双向奔赴,但她把自己送进了金牌专业学文物修復。 蒲大师和欧导原来是很酷的父母。他们以为她大学毕业能顺利进研究院就业,没想到她跑去义大利学画画;以为她学成之后留在义大利闲晃是为了移民,没想到她又回了国;以为她回国是为了爱情,没想到她只字不提结婚。 「进国际学校当美术老师,钱多洋气;考博物馆编制,体面稳定。要我说这俩也没意思,还是当艺术家好,但这行要看老天爷赏不赏饭吃,」蒲大师嘬了一口手磨咖啡,「我给你当经纪人,把你推成才女艺术家,怎么样?你爹我替你铺了二十年的路了……」 「然后你们两父女都穷得去喝西北风吧!」欧导觉得他完全没说到相上,直接开口打断,「是人就逃不过柴米油盐,你活在这世上,钱和人至少得抓一头吧。就你天天这样子,也不是发财的料,不如和祝甫把婚先结了,都谈了九年了,换别人都结婚离婚又再婚了,你们俩接下来是什么意思,也给我们个准话吧。」 蒲芝荷知道他们在这等着她了。 她在欧洲逛博物馆,看到流落海外的敦煌壁画,来了灵感乱涂两幅作品,被同学买去署名用作毕业设计。她捏着如此投机取巧来的小钱,混得逍遥。但这个年龄还和父母住在一起,已经算是蹭吃蹭喝,在别人眼里是个啃老的流民。 她还有一个感情稳定的男朋友祝甫。他一毕业就听从家人安排进入国企,最近正非常积极地争取升职,然后就等着和她结婚。 周围人觉得这一切都是水到渠成刻不容缓的事,看她卡在这不愿意动弹,七手八脚地给她上催产素,非把她的人生大事给打下来不可。 结婚就是蒲芝荷漂亮衣服上的一根线头,她想要把它拽出来,却发现所有的经纬都乱了。<="
哦豁,小伙伴们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6页 祝甫其实是个很适合结婚的人,他性格开朗、头脑简单,最重要的是还很务实。之前最大的缺点就是嘴太碎,这一点也在工作里改正了很多。 但她和他结婚,是另一码事。 在别人看来他苦守寒窑,现在她回来了要是不给个名分那就糟蹋了人家的真心。可她怀疑两人还剩多少真心,感情反正是早就变淡了,不能这么半死不活地结婚。 但祝甫摆明了此婚必结,年龄到了干嘛不结,再不结都要错过最佳生育期了。 她讨厌他这不带脑子随大流的混帐态度,她也讨厌其他人催促她该如何如何。 他们偏要,那她就偏不。 蒲大师和欧导庆幸女儿长了张与世无争的淡泊脸,平时还能蒙住人。实际上她是个不折不扣的刺头,从小到大事事都要和规矩反着来。他们曾经觉得这样很不错,女孩子厉害点不容易吃亏,但快三十了还这么叛逆,实在有些棘手。 蒲芝荷对敦煌和壁画的亲近出于本能。在她童年时期蒲大师就带着蒲芝荷满城採风,六岁的某一天两人去了鸠摩罗什译经的草堂寺。 那时的草堂寺完成翻新不久,壁画里的菩萨神仙衣袂飘舞、满壁风动,她仰头努力地辨认画面讲述的故事,看得出了神,在佛像前的蒲团上趴着睡着了。 蒲大师沉浸在烟雾井奇观里,许久才发现女儿不见了。一通好找,失掉了画画的兴致,拉着哭哭啼啼不愿回家的蒲芝荷走了。 回家以后欧导发现那天应该是蒲芝荷去小学报导的日子,又将蒲大师怒斥一顿。 父女二人当晚用《画壁》做睡前故事。她做了一夜的梦,睡起来后依照寺庙和梦境里看到的壁画随手画了一张,连蒲大师都说她获得了天启。 后来蒲芝荷画艺精进,却找不到六岁的灵气了。 从听到小麦的奶奶是杭柳梅那一刻起,她就无比渴望见到杭柳梅本人。去他的工作,去他的结婚,她要见杭柳梅。 现在的她静静地坐在小麦身边听杭柳梅讲自己在敦煌的回忆,二十九岁的蒲芝荷很羡慕六十九岁的杭柳梅。两个小时很快过去,杭柳梅起身鞠躬向大家告辞,蒲芝荷上前接她走下台。 「奶奶,你不是叫我帮你找网友吗,我找到了啊。」小麦站到杭柳梅手边,弯下腰双手撑在膝盖上,像和小孩子说话一样为她解释,「她本名叫蒲芝荷,芝荷姐才回国不久,是特地来看你的。」 「什么网友,我的那个可是正经笔友。」杭柳梅纠正完小麦,拽了拽衣摆转向蒲芝荷。 蒲芝荷已经抬起胳膊要与她握手,杭柳梅本能地握住,然后难以置信地盯着蒲芝荷的脸:「真的是你?」 「小麦这小子怎么也不提前和我打声招唿,这闹得我一点准备都没有,我还是个长辈,不能太掉价。网上老说的奔现奔现,这有那么好玩吗,这要是一男一女不得更尴尬......」杭柳梅一边想,一边眯起眼睛端详蒲芝荷的模样,意识到自己太投入,她又勐地提高了声音说:「哎呀你看——还麻烦你专门跑一趟。没想到咱们还能见到,真好,真好!」 蒲芝荷的手很热,握着杭柳梅冰冷干瘦的手指不敢用力:「是我一出国就玩野了,小麦说您在找我,是我早该主动联繫您的。」 「好饭不怕晚,咱现在也见到了不是?」杭柳梅仍旧握着她的手,说:「以前只讲究老一套的浪漫光顾着写信,早知道你是这么漂亮的小姑娘,我们当年就该见一面。」 她又转头对着麦序说:「老了老了,既怕伤心,也怕开心。最怕空欢喜一场。」 有同学过来请杭柳梅签名,杭柳梅这才放开蒲芝荷的手,从挎包里掏出钢笔和老花镜,走到一边坐下为她们写寄语。 小麦嘆了一口气,俯身对蒲芝荷耳语:「芝荷姐,我奶奶脑袋灵光,你一会记得不要说漏了。」 蒲芝荷说她知道的,撒谎的要义就是迴避细节,九句真话里夹带一句假话。 杭柳梅回来后邀请蒲芝荷和她还有麦序一起吃午饭。「喜欢淮扬菜吗?游园惊梦的年糕黄鱼很不错,今天去尝尝吧。」杭柳梅挎上心爱的黑色竹节口金包走在前面,招手让他们跟上。 店家模仿江南园林在墙上做出花窗,门前吊着鸟笼,啁啁啾啾地叫着,只可惜今天客满,人声嘈杂破坏了意境。屋里一水的中式圈椅和青瓷碗碟,很搭杭柳梅今天这身衣服,蒲芝荷默认杭柳梅选这里是为了好好聊天。 服务员迎上来说今天生意好,三个人排号大概得等半小时。 「看来今天是个好日子,」杭柳梅转过身有些歉意地对蒲芝荷说,「饿吗?饿的话咱们再重新找一家,不饿的话就再——」 餐厅包间走出来一个身穿桃红色小香风粗花呢套装的老太太,头髮也染得乌黑,全部盘了起来。她脸上还留着没有褪去的喜庆,走得眉飞色舞。身后的门没关,里面一桌人热热闹闹的。 杭柳梅话说到一半,看到迎面来人如同见鬼一样,勐地收声拉着蒲芝荷和小麦的手一边一个坐到门口等候座位的最边上,三人齐齐背过身去,直到那人走进了洗手间才敢转过身来。 小麦问她是不是遇到了熟人她也不回答,只说不如换到楼上去吃长安大排档。 蒲芝荷装聋作哑跟着向外走去,杭柳梅害怕再撞见刚才的人,边迈着小碎步往前赶,边扭头催小麦和蒲芝荷,没留意撞到了路人,两头都「哎哟」一声。<="
哦豁,小伙伴们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7页 她刚站稳,两个胳膊肘就被人扶住,听见熟悉声音的在头顶惊唿:「妈?!」 小麦也跟着喊了一声:」妈?!」 「麦穗?你来吃饭?今天是不是祁绣春她女儿——」杭柳梅不偏不倚撞到了前儿媳妇身上,顾不上客套,先急着求证。 麦穗点头:「是,今天祁阿姨的外孙女过生日。妈你都来了也不进去坐坐?你们俩到现在还是不说话?」 杭柳梅摆手,不了不了,突然想起来救星就在旁边,指着蒲芝荷介绍:「这是我学生小蒲,今天我们出来有正事要谈,还是你先去吃吧。那个,不用给她说在门口见着我了,她没邀请我,我也不是为她来的。」 麦穗和蒲芝荷握了握手,问儿子:「小麦和妈妈进去吗?」 蒲芝荷才注意到小麦从刚刚叫了一声妈之后就没再说话了,他此刻也只是摇摇头,附和了一下奶奶,几人就告别分头离去。 蒲芝荷还在看麦穗的背影,她已经迈着飒爽的大步子走远了。麦穗是那种保养得很好的中年人,有在职场上大杀四方且胜利凯旋的神气。她令人喜欢,大概是因为她表现出来的热情很真实也很洒脱。 她刚对杭柳梅和小麦是熟稔的,但三个人之间的气氛并不自然。杭柳梅的反常是因为餐厅里面的人,小麦是为什么呢?麦序和麦穗,小麦原来是和妈妈姓的。 别人家的私事,她不愿多想了,蒲芝荷耸耸肩。杭柳梅和小麦已经在扶梯口等她。 「哎?芝荷?」 蒲芝荷听到背后有人叫自己,眉头一皱,怎么会是他?他怎么也在这里? 第四章 祝甫 下一秒她就计上心来,等转过身面对那人的时候,蒲芝荷脸上已经波澜无惊了。 「你怎么在这儿?你不是说有学生要跳楼,你去帮忙救人吗?」祝甫一着急激动话就会变密,这会眼睛大睁,嘴巴一张一合的。 他最近热衷于和同事去健身房练肩背,人结实了不少,但两条胳膊耷拉着再配上诧异的表情,特别像个大马猴。 蒲芝荷在心里唾弃自己骗了人家还笑话人家。 在餐厅偶遇男朋友是件不值一提的事,撒谎被当场戳穿就不是了。 今天祝甫的爸妈坐飞机来西安,蒲芝荷内心逃避见面,所以编了套说辞来杭柳梅的报告会。 她知道这么做很幼稚,这些事情积少成多迟早有天从她身上碾过去。人就是得把骨子里逃避的是是非非全都碾成药渣,嚼碎了吞进肚子,才能治好自己的幼稚。 「学生救下来了,还是——那个了?你的事情办完了就告诉我我去接你,我还替你打掩护来着,给我爸妈说你有急事所以没法和我一起去机场接他们,两人这次过来就是专门想见你的你也知道。现在正好,我们也是刚到,那咱一起进去吃吧。」 祝甫这人这辈子干不了什么坏事,不等有人套他的话,他自己就全部抖出来了。他嗓门又大,惹得旁边的人频频扭头看他们。 面对这样憨实的他,蒲芝荷不扯个谎都有点对不起自己,她拽了一把他的胳膊冷着脸说:「声音小一点,我背后楼梯那站的学生和家长。他家里人都忙,只有奶奶来处理,老人家吓坏了。我们不想惊动学校上层和外人,对他前程不好。我趁着吃饭开导他一下,失恋不是大事。这事对谁都保密,记住。」 看祝甫一副懂了的表情,她后退一步,掸了他肩膀两下说:「那先这样,咱们回头再联繫。」说完又恢復了平常冷冷淡淡的模样,好像两人不是很熟似的。 祝甫被她唬住了,嘴上说着噢噢好的,那你先忙。眼睛却不知道看向哪去了。 蒲芝荷看他表现怪异,向自己背后看,不知道什么时候杭柳梅和麦序站到了她身后,大概还等着她向自己的朋友介绍他们。 不等蒲芝荷开口,杭柳梅的眉毛拧成一团,挤出一幅愁苦的表情:「这位先生你是蒲老师的朋友吗?不好意思今天给你们添麻烦了。我们还需要蒲老师帮忙,你看这事——唉。」 一切都藏在最后那个哀怨的嘆息里,她看向沉默的小麦,向祝甫示意麻烦就是后面那个。 衣着考究的优雅老人,为了不通事理的孙子求情,祝甫自认为看懂了她的难为情。在他循规蹈矩的人生里少有这么荒谬的事情,但他很轻易地信服了,燃起一股助人的热情:「没事没事,老太太,问题不大,你们聊你们的,有事需要帮忙就联繫我!」 说着给蒲芝荷飞了一个老练的眼神,然后就装作着急告别离去,扬起两片衣角。 刚一眨眼看到杭柳梅和小麦的时候,蒲芝荷就知道他们肯定听到了两人的对话。没想到杭柳梅开始飙戏,她在一旁成了龙套。杭柳梅果真没有让她失望,但她还是决定道一个歉。 杭柳梅好像没当回事,笑着说没关系,咱们先走,饿着肚子不适合聊天,有什么坐下了再说。 大理石地板倒映出两人的小高跟,蒲芝荷的鞋跟细,杭柳梅的鞋跟粗,走起来都喀嗒喀嗒的。小麦的长腿交替得很慢,跟在两人身后。三个人都没有说话,各想各的事。 今天直到祝甫出现之前小麦的心情都很不错。他没想过蒲芝荷可能是有男朋友的,见过之后又不太明白她的男朋友怎么是那样的。 小麦在和自己左右互搏。 他觉得祝甫配不上蒲芝荷,个头一般谈吐一般,国字脸招风耳,人群里过眼既忘的长相。戴着一副金丝眼镜却不够斯文,有些社会人士的老气但不够稳重。<="
哦豁,小伙伴们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8页 设想蒲芝荷的男友是另一个英俊体贴的精英,好像也不太对。 双手揣进兜,小麦低着头在心底轻嘲,与自己毫不相干的事,他替人家操心得挺多。本来她就觉得他幼稚,那么刚那样的人算成熟吗? 直到在饭桌前坐定,小麦的兴致都不高。 「怎么了麦序?到饭点了怎么反倒郁郁寡欢的,吃饭的时候不能不开心。」杭柳梅递给蒲芝荷一本菜单,自己翻开一本菜单,嘴上安慰着小麦,却并没有让他点菜的意思。 蒲芝荷只当小麦还在前一摊子游园惊梦门口发生的事情里,认为自己装不知道是最好的,和杭柳梅岔开话题:「杭老师,我向你们赔礼,您点菜我请客。」 杭柳梅不准,也不和蒲芝荷推脱拉扯,只问她爱吃什么。 经过刚才那一闹,杭柳梅的劲头和胃口都来了。见其余两人还在客气,她做主先上三碗西府一口香,一锅豆皮涮牛肚,一只葫芦鸡,还要各来一碗枣沫煳。 周围坐着不少游客,从后台簇拥而出一群蒙着面纱的女孩,站成一排开始表演《天竺少女》。 「芝荷,现在还在画画吗?」杭柳梅不提刚才的事情,冷不丁地问蒲芝荷这个。 蒲芝荷点头:「中间停了一段时间,毕业后反而开始画了。」 「能让我看看吗?」 蒲芝荷拿出手机给杭柳梅看自己的作品,杭柳梅把老花镜戴上,拿远了手机,只是「嗯」,也没说好还是不好。 放下手机,杭柳梅追问了两句画什么题材、学什么专业、对什么感兴趣。蒲芝荷按照邮件里的信息作答,要是碰上之前没对过答案的,就夹带私货按照自己的来说。 「那你可是我的小同行啊!当年我也有很多同事是研究壁画修復的,但是又会画又懂技术的不多,还在画就好——那你接下来打算回义大利?以后还继续画画吗?」 「不回去了,我也还没想好要不要一直画下去。 这两年市场不好,我回国后心定不下来,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选定一条路走到底,像您一样。」 杭柳梅连连摇头,拈起一张餐巾纸擦拭嘴角的油渍:「你要是乐意画画也蛮好,但是可别学我一辈子就在石窟里打转转,除了画画什么也不会,是个井底之蛙。一条道走到黑,最后那可是黑。」 蒲芝荷跟着蒲大师见过那么多艺术家,哪一个不爱炫耀自己的光辉岁月,旁人稍一恭维就顺杆爬着打开话匣子。这么谦虚的,杭柳梅是第一个。但偏偏她就想听杭柳梅再多说点。 「啊沙里瓦沙里瓦沙里瓦,是谁送你来到我身边......」 舞台上唱得兴起,杭柳梅也问到关键:「和男朋友吵架了?」 蒲芝荷明白她的意思:「没有吵架。时间刚好撞了,就推了他那边。刚才的事,谢谢您没拆穿我,还帮我撒谎,本来没想拉你们一起下水的。」 「我觉得还挺好玩的,是吧小麦?」杭柳梅说着用胳膊肘轻轻撞了小麦一下。 小麦把筷子抵在盘子上,放弃反驳,点了两个头:「好玩,你觉得好玩就行。」 杭柳梅又问:「那为什么今天要这样呢?」 蒲芝荷放下筷子,两肘撑在桌子上,只说了一句:「今天他爸妈是来西安商量婚事。」 「不想结婚?」杭柳梅端起茶杯抿了一口。 蒲芝荷淡然地摇摇头,说:「我和他明说过我现在不想谈这件事,不知道他为什么非要这么着急。既然如此,那我也只能这样委婉拖延。如果一点态度都不表现出来,最后就推脱不掉了,对吧?骗他已经是我能想到更温和的解决方法,直说还是太伤人。」 她不知道杭柳梅为什么一直在问这些与艺术无关的鸡毛蒜皮,被挑起不愿面对的私人问题,索性自己一股脑全说了,省得像挤牙膏似地一问一答。 「很多人劝我再这么拖下去两个人渐渐就断了,那也只能这样。我不愿意什么都照着别人的来,先活明白了再说吧。」蒲芝荷说完端茶喝。这些话她都还没向爸妈坦白过,他们的期待太多。年纪小一点的时候她常是直截了当地戳破,年纪上来了反而心软了。 等的就是她这句话,杭柳梅没有其他问题了,她只有一个邀请:「你最近不忙的话,我马上要参加一个展览,需要一名助理,你愿意来试试吗?」 这是蒲芝荷和小麦意料之外的。 杭柳梅端起枣沫煳喝了一口,补充道:「需要整理的作品很多,还有一幅我还没画完,得在家里完成。你要是方便的话,最好可以住到我家来协助我。」 第五章 黄雀 蒲芝荷也举起枣沫煳,杭柳梅主动伸直胳膊,「铛」地一声碰了一下她的碗,仰头干了一大口:「味儿不错,红枣味够浓,又没有那么甜。」 蒲芝荷看着碗边的碎枣皮,也主动和小麦碰了一下,这事就算这么定了。 大学时她和祝甫一起上自习,他玩着手机煞有介事地念:「哎?你看这上面说——大多数事情都可以筹谋,但面对最重要的选择时经验和逻辑会失灵,需要依靠潜意识的指引,比如左右命运的事业和真正心动的爱人。」 祝甫念完就问蒲芝荷他们在一起是不是灵魂的召唤。 一问问出了蒲芝荷的困惑,她人生里怎么从没遇到过潜意识作用的时刻,这反而让她记住了这个玄之又玄的说法。<="
哦豁,小伙伴们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9页 闭关修炼不问世事,一朝出山技艺惊人,这是杭柳梅传说一样的人生。 而她困在背阴处清浅祥和的小石潭,见识前辈行云布雨,纵使是小鲤鱼也跃跃欲试跳龙门。 她羡慕,但她也庸俗,她知道自己最深层的害怕——如果吃一样的苦,将来却没能走到和杭柳梅一样的高度呢?最怕的是不够打磨成珠玉,却又不甘于流落为瓦砾。 她没有办法,只能作弊,从杭柳梅那里抄一个答案。 蒲芝荷回家收拾东西,欧导和蒲大师正做饭,她给他们讲一天的遭遇,他们在厨房把案板跺得梆梆响。 「杭老师?双年展?哪个杭老师?什么双年展?」蒲大师把洗好的蛏子、扇贝和花蛤码到菜碟里,曲着腿弓着背凑在一堆海鲜前大眼瞪小眼,活像龟丞相转世。 「敦煌研究院的杭柳梅杭老师,我前两天说要去见她,你还说认识她呢,露馅了吧。」 「嘿!我说的是『听说过』。是我认识她,可没说她认识我。」 「她住在敦煌还是在西安?你要去多久?」欧导翻箱倒柜找两只跑丢了的螃蟹,瞪了丈夫一眼,是在埋怨蒲大师又只顾着插科打诨不过问正事。 「就在本地。这个展览是全国巡展,杭老师说有机会的话她会推荐我的作品,进了展览就有可能卖掉。已经都安排好了,你们放心吧。」 「那要不要请人家先出去吃个饭?爸爸帮你美言几句。你还年轻,有一些场合你把握不住,趁这个机会好好学学。」 欧导一把把蒲大师推开:「这事你和祝甫说了吗?我提醒你一句,你明年可就三十了。多少爱情长跑最后闹掰了,那男的可一转头另找人就闪婚。你上礼拜说他爸妈最近要来,你不把这事情定下来,还去什么当助理。别人在你这个岁数都有助理了,你让祝甫他爸妈知道了怎么想?」 「你俩都管不住我,他爸妈还能管得住我吗?这是我自己的事,我管他们那么多。」蒲芝荷说着从后面揽住妈妈的脖子抱上去,「别担心结婚的事情了好吗,他要真挑剔我,那我还对他不满意。」 她感受到母亲沉重的嘆息:「闹不懂你想怎么样,只是我是你妈,这些话我总得说到。那你说,他们这次会不会就是来提亲的呢?」 「哎!」蒲大师拉出椅子坐下,抬起一只脚翘在另一条腿的膝盖上晃着,运筹帷幄地指挥:「不能显得咱们太着急,于情我们是地主我们做东,于理他们是男方他们主动嘛!来来来,锅开了!」 蒲芝荷当即给祝甫打电话,她三言两语就讲完了,祝甫那边竹筒倒豆子似的说些不沾边的建议:「你要住到她家去?她家在哪,离我这远不远,你不如住到我家来吧。你忙的时候就到她那边,咱们下班了就都回来,我爸妈也想和你好好相处一下。你不是一直想锻鍊起来吗,我陪你去健身房。另外,他们这次来还想给新房看装修,你可以一起去看你喜欢什么,长辈和年轻人眼光不一样……」 蒲芝荷掐断他的畅想:「不行,我去工作不是闹着玩,还有,这事也别告诉你爸妈,我爸妈已经盘问了半天,我不想再解释一遍。」 祝甫还在喋喋不休:「我就是想着刚好你要搬出来,我们就有机会多在一起。你是不是想复杂了,到时候你住我卧室,我睡客厅,我爸妈不会觉得你怎么样的,而且咱们本来就是打算结婚的……」 「我说的话你是不是都没听进去,」蒲芝荷的太阳穴跳着疼,一想到这种事情还要给他讲解,她就先疲惫了,「别再提了,这件事就这么定了。」 蒲芝荷以前喜欢祝甫的絮叨,他像个花喜鹊一样叽叽喳喳,走哪都红火热闹。朋友们以为她这样的性格会喜欢成熟寡言的男生,宿舍里打赌蒲芝荷会找年龄差多大的对象,有人甚至押到了十岁。 年岁渐长,他的周到变成了唠叨。大家说他变成熟了,蒲芝荷却觉得他只是在模仿成熟人士该有的言行举止,皮囊之下的祝甫反而变幼稚了,甚至庸俗了。 但蒲芝荷觉得自己也变了,不知道是谁先变的。 刚在一起的时候,祝甫比现在瘦十八斤,年年参加马拉松比赛,还没有戴上眼镜,一笑就呲着一口大白牙,不算英俊倜傥,胜在活力清爽。 祝甫的室友想追求蒲芝荷,写了一篇长长的表白信让祝甫帮忙转交。祝甫对照信封上拙劣的简笔画像认错了人,把信送到了另外一个女生手里。 室友火冒三丈质问他就算自己画得不好,上面名字缩写「pzh」也不会拼吗? 祝甫理直气壮地说你又不让打开看,我就是照着你指的方向往坐在第一组第二排的女生送的,我还问了,她就叫裴贞恆啊。 祝甫为此专门去向蒲芝荷解释,等弄明白前因后果,室友已经和那位裴贞恆在一起了。 祝甫很不解,明明是两个如此不相似的女生,蒲芝荷那么好,他怎么这么容易就移情别恋了。 他以赔罪为由对蒲芝荷展开了简单直接的追求。不管蒲芝荷爱吃什么,把一日三餐送到她宿舍门口。雨天撑伞,晴天遮阳,日以继夜在蒲芝荷宿舍和教室之间短短的路上接送。 蒲芝荷以为这是男生之间的某种竞争游戏,旁观他的表演,送上门的东西一概不接受。祝甫不闻不问她的想法,闷着头坚持孔雀开屏。 祝甫的月老是体育老师,他严抓学生身体素质,把八百米测试提升成了两千四。蒲芝荷考试前失策喝了一罐红牛,跑完就冲到洗手间吐得涕泗横流。祝甫在门外喊了一嗓子确认没有其他人,冲进厕所背起林黛玉一样弱柳扶风的蒲芝荷往校医院沖。<="
哦豁,小伙伴们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0页 蒲芝荷躺在校医院的病床上看着唿哧喘气的祝甫,有气无力地说:「祝甫同学,今天吐得我胃疼,明天早上我喝豆浆吧。」 这个故事被他们讲给很多朋友,后来的人都不可置信地说祝甫年轻的时候居然是这样的,然后拍拍祝甫的肩膀感慨,那你这两年真的成熟了很多。 蒲芝荷决定先不想祝甫这一摊子事,早早躺上床休息。她在梦里回到二十岁,没有遇到祝甫,体育考试顺利跑完全程,有一个高大的男孩递给她水,她接了过来,却忘了抬头看他是谁。 * 小麦猜想蒲芝荷这个点应该还没睡,把家庭住址发给她,等了许久都没等到回復,放下手机给奶奶的泡脚桶加热水。 杭柳梅的整节小腿都没在深木桶里,蒸得她全身冒汗,温暖的血液流动到每一节末梢,脑子都更灵活了。 她今天心情好,看着小麦忙碌的背影,只剩一个疑问:他是从哪找到了这么一个严丝合缝符合她心意的人? 杭柳梅和那个笔友没有发过照片,但是通过电话,今天蒲芝荷一开口她就听出来不对劲了。当时看蒲芝荷美则美矣,没有灵魂。又不想打击孙子一番苦心,那就吃顿便饭了事。 路上偶遇的那个男人改变了她的想法。 她的视力衰退了,听觉却和年轻时一样灵敏。蒲芝荷信手拈来编故事的样子比她端庄问候的时候好玩儿多了。杭柳梅喜欢逗这些藏着小秘密却露出马脚的人。 既然要大闹一场,那就需要找个玩伴。这玩伴得是个生人,太熟的话会放不开手脚。这人还得有意思,胆子要大,鬼点子要多,这一点蒲芝荷也够格。可以试试这个孩子。 她很明显也处于某种挣扎之中,她为什么同意小麦来蒙我呢,看来她是想从我这学到点什么,那我能教她的就不只是画画了,杭柳梅很满意自己的推断。 身边的孙子分明是知情的,既然是他故意找来蒲芝荷哄自己,那把这留作最后的惊喜吧。杭柳梅的脸上浮现不易察觉的微笑,等到最后时刻,她要出其不意告诉他们俩,她其实早就知道蒲芝荷是冒牌的了。 麦序倒了奶奶的洗脚水,绕到她身后,从衣橱最上面拿下来一床新被褥等蒲芝荷来了备用,蓝底白花,还带着股樟脑丸香味。 这处屋子平时只有他和杭柳梅住。他本来住校,宋疆去世后杭柳梅总是昼夜颠倒茶饭不思的,小麦才经常回家来。这里三室两厅,小麦和奶奶的卧室相邻,客卧在走廊的另一头,已经整理出来留给了蒲芝荷。 一家子人性格总有不同,都说老大傻老二精老三坏,杭柳梅一家直系旁系亲戚都少,她就一个儿子一个孙子,但家里人再少也总会有惹事的和拿事的,他们家最古怪的就是年纪最小的麦序行事最稳当,什么事都在心里搁得住。 小麦把客卧墙上挂着的古琴取下来搬回自己的房间,抱在怀里突然技痒,索性坐下弹一段。他唯一不用读谱就能上手的曲子是《关山月》,手下很自然地抹挑勾剔,旋律就出来了。 幸好夜还不深,他的琴技也不错,这样不算扰邻。学琴的时候老师说其实曲子是可以配着诗唱和的,小麦习惯了和爷爷合奏,从不开口唱,只在心里默背「明月出天山,苍茫云海间。长风几万里,吹度玉门关。」 古琴只有七弦,奏出的音乐却苍茫大气。小麦十几岁才开始学古琴,一开始是爷爷找到年轻时的旧箫,随口吹了一段,后来看到琴箫合奏的表演,小麦萌生学琴的冲动,没想到坚持到现在,只是爷爷去世后他就再没弹过了。 他也不知道今天为什么突然想弹琴,心中畅快,就当陪着奶奶一起高兴。她们两人一见如故,他也完成了一桩心愿。 但他还是不明白,奶奶明明是第一次见蒲芝荷,怎么就已经很熟悉她了一样,居然直接邀请她住到家里来,而芝荷姐也那么爽快地答应了——他当时都没把握蒲芝荷会同意。 看来自己这着险棋是对的,皆大欢喜。 窗外的树被吹得扑簌簌地摇晃,明天要降温了。西安的春天气温总是反反覆覆的,要等到清明后才真正暖和起来,然后飞速进入漫长无尽的酷夏。 小麦的窗前倒映一圈清亮的月光,令他想起第一次见到蒲芝荷的那天。如果人分季节,那么蒲芝荷就是暮春的夜晚。 他听到奶奶在跟着自己的琴声打拍子,怕她睹物思人,打算尽快结束弹奏,却感到左手微微刺痛,低头看已经划出了红印。看来真是太久没弹了,按弦稍一用力就划伤了指头。 「弹得很好啊小麦,怎么不弹了?」杭柳梅隔着门悠悠地对他说,「我觉得吧,今天还是不够尽兴,不然咱们也出门去听个现场喝一杯?」 第六章 巧合 「你又不能喝酒,」 小麦把琴挂到墙上,倚着门框无奈地问奶奶,「现在都已经十一点了。你忘了上周晚上你非要去酒吧,那厕所里外被吐得惨不忍睹,咱们回来噁心得第二天没吃下饭。」 「可以另找个干净的地方啊。便利店都有靠窗的吧檯,在那喝椰奶也行。『何夜无月,何处无竹柏,但少闲人如吾两人者耳。』苏轼去找张怀民的心情你懂吗?」 杭柳梅趿着棉拖踱步到衣柜前,挑选出门的外套:「你现在正是尽情享受大好人生的时候,奶奶一把年纪,想吃的吃不成,想玩的玩不到,还有一摊子事等着我去解决。时间过得很快的,别学我空留余恨悲白髮。咱们吶,现在就想做什么就立刻去做!」<="
哦豁,小伙伴们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1页 「明天要交的作业还没写完,」麦序抱着胳膊站在原地不动,「不交会影响平时成绩,然后就会影响绩点,这样下去可就不能如你们心愿出国申请好大学了。」 杭柳梅才对着镜子补了一半口红,闻言抽张纸,边说边擦嘴:「那你还不赶快去写。我当年放弃了去国外学术交流的机会心里多懊悔。今晚谁也不出去了,不要嬉皮笑脸,到时候听你爸妈的,去美国去欧洲,奶奶走不动了,你还要代替我去国外的博物馆里看敦煌的真迹,这可是你答应我了的啊!」 本来还想和她再玩笑几句,听完她最后几句话,小麦心里有些酸楚,不再和奶奶争论。杭柳梅走进客厅,电视上正好在播纪录片《河西走廊》。 「这个好,就看这个。」杭柳梅拉过一个靠枕放到腰后,戴上老花镜开始看电视。 没看几分钟她就靠在沙发上捏着遥控器看睡着了,小麦早习惯了。但以前不是这样的。小的时候他就是在爷爷奶奶的电视声、谈天声还有翻书声中写作业。祖孙三人都爱追剧,每逢寒暑假,小麦要追《风云雄霸天下》和《数码宝贝》、爷爷要看《演义》、奶奶喜欢《武林外传》,这时候最容易抢遥控器。 他们在这个小区里住了快二十年都捨不得搬走,图的就是环境好又有烟火气。小区对面一条街都是餐馆,早几年爷爷还在世,他去接小麦放学常买两块玫瑰镜糕,一块给小麦,一块给杭柳梅。回来以后,看着电视吃他们都爱的麻辣米线,是祖孙三人的独家记忆。 小麦后来经常闭上门在卧室写作业玩电脑,爷爷奶奶常常靠在一起看电视看着看着就睡着了。再往后就只剩奶奶一个人,电视声音充满了整个屋子,却没人看了。 于是小麦后来尽可能地多陪杭柳梅一点。此刻他正轻轻地把遥控器从她手里抽走,关掉电视机,思考给她盖上毯子让她就这么小睡一会再叫她回屋,还是现在就把她送回去。 结果杭柳梅自己先醒了:「怎么给我关了?我还在看呢!我没睡着!」 「不准熬夜,今天先睡觉,明天你要想看我给你投屏。」 确认杭柳梅睡下,小麦回到房间,倒在床上双手背到脑后,盯着天花板还不想睡觉。 他翻身起来再查看一次手机,她还是没有回消息。 第二天一大早小麦就被叫了起来。杭柳梅扯住小麦的被角催他:「人一会就要到了,你还光着个背赖床呢!」 小麦挠挠胳膊翻身坐起来,一看时间才六点半。「没有人会这么早来的奶奶......」 「那就赶快起来吃早饭!你不是吃完还要蹲坑吗,懒驴上磨屎尿多。人家住进来以后你可不能还是这样占着坑玩手机,尽量憋到学校上去。你换这身衣服,我出去等你了啊,出来赶紧把你乱扔在外面的东西收一收......」 小麦知道奶奶这是高兴,她原本就是个爱热闹的人,家里很久没来新客人了。直到他掐着点下楼的时候,杭柳梅还在翻箱倒柜找多年前她们一家去峇里岛旅游时买的那双漂亮的拖鞋,上周明明还见过,这会不知道跑哪去了,得赶紧找出来给客人用。 小麦像一棵白杨似地立在仿希腊石柱围成的大门前,旁边来往提着菜和鸡蛋聊天的老头老太太们,背后的幼儿园放了一群小孩子出来做早操。瘦削挺拔的小麦在一派柴米油盐的生活气息里很格格不入。 他扯了件套头卫衣就出来了,没想到太阳虽然耀眼,风却也冻人,他把帽子戴上,迎着光伸手挡在眼前,脸上留下一片阴影,只能看到他稜角分明的下巴。 蒲芝荷拉着箱子从另一边远远走过来。小麦装酷小跑两步过去,试图从她手里接过行李箱的把手,被蒲芝荷拒绝:「这个箱子有只轮子坏了,推它得用点技巧,不然会很卡,还是我自己来吧。」他只好双手插兜跟在一旁。 走到喷泉旁的小道,蒲芝荷叫住小麦:「从这边抄近道吧,穿过中心广场,这样更快。」 小麦惊愕地站住,蒲芝荷用下巴往前一点:「我上初中的时候在亲戚家住过一个月,就是前面的十三号楼。没想到世界这么小吧,我也没想到。」 当年暑假,欧导要带团出国,蒲大师跟着美协去外地採风,把她送到崇尚单身、大龄未婚的姑姑家暂住。后来姑姑闪婚,卖掉房子搬到国外,蒲芝荷就再没来过。 聊起这个小区,他们都记得夏天会放映露天电影,大家围坐在台阶上餵蚊子吃冰棍,看什么电影不重要,趁这个热闹是为了小扇扑流萤的消夏时光。冬天有元宵灯会,灯谜从喷泉两边的路边一直摆到广场里,浓绿色的灌木丛中一片朱红赤金的喜气。 米黄色的楼围绕以喷泉为中心的花园而建,每个晚上路灯亮起,喷泉氤氲森森水汽,近有云醉花浓,远是明月清风。 玉兰花落了一地,蒲芝荷蹲下挑拣尚未被踩踏零落的完整花骨朵,小麦站在一旁等候。 身侧是一树不知名的花,他手一伸就可以够到冒出嫩芽的树枝。 蒲芝荷正要抬头,一片花雨落在她身上,她本能地闭眼,花瓣从脸上落到了摊开的手里。等动静消停,她站起来拍拍衣服。 小麦有些脸红,幸好皮肤黑看不太出来。他摊开手心:「 我想帮你摘这个,没站稳碰到树上了。」 「没关系,谢谢你。」蒲芝荷笑着把花拈起来,再看向小麦时眼神却变了,盯着他低语:「你听我的,现在先不要动。」<="
哦豁,小伙伴们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2页 她的手慢慢抬起来,小麦不知道她要做什么,被那句话施了定身咒,乖乖站着,蒲芝荷浅棕色的瞳仁里倒映的出他严肃认真的脸。 因为有着浓密的眉毛和睫毛,所以她的妆很淡,只随意抹了一层眼影。冷白色的皮肤被太阳照出透明感,透出眼下发青的黑眼圈。额前髮丝被风吹动,像蝴蝶颤颤巍巍的触鬚,蒲芝荷的眼睛也一眨一眨的,是一对令人恍神的翅膀。 蒲芝荷偏着头,阳光从额头一路向下,流动过英气的眉骨和鼻樑,和小麦的目光一起落在精緻的鼻尖上。他面无表情地站着,心里有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惊慌。 杭柳梅以前教过小麦,和人聊天如果不知道该看哪里,就看对方的鼻子,既不会有对上眼神的尴尬,也不会有不认真听的怠慢。小麦今天得出新结论,面对还不够熟悉的人,这条方法也会失效。 蒲芝荷的手缓慢抬起,又勐地向他右肩膀上一探,捏住了那只落在上面的大黄蜂的翅膀,一挥手把它扔到草丛深处去。 一鼓作气完成动作,两人都松了一口气。 蒲芝荷像个没事人似的拉起箱子出发:「走吧,对了,你们是什么时候搬到这里的?」 「是我上小学一年级的时候搬来的,上的就是东门外的那个小学,穿过院子就能到学校。」 「那看来我们之前不可能见过面。我念初二的时候,你才三岁,刚上幼儿园。」 小麦转过脸看向她:「这样算好像年龄差很大,但要是按照我上大学而你研究生毕业来说,听起来也没差很多。」 「不管怎么算都是十岁啊,」蒲芝荷笑他,「就好像小孩见到你还会叫哥哥,可是见到我就只会叫阿姨了。」 小麦温和地笑笑,两人已经走到杭柳梅家楼下,他拉开门让蒲芝荷先进去。地上放着一双颜色鲜艷的印花编制拖鞋,蒲芝荷猜是给她的。 屋子里表现出一种少有的矛盾统一。整屋都是原木色配奶油白,鲜有杂物被随意地放置在外面,不论是茶几还是柜檯全都空无一物,是断舍离的典范,单看客厅就像是还没软装的样板间。 但生活区域外的地方就不一样了。餐区是全屋採光最好的地方,杭柳梅喜欢在这里画画,所以只摆了一个张牙舞爪挤占空间的大方桌,堆着颜料画笔和书册纸张,放在墙边的不是酒柜而是画架,上面是杭柳梅没画完的那副参展作品。 一边不食烟火,一边浓墨重彩,两方泾渭分明。 杭柳梅和小麦带蒲芝荷去看她住的房间,布置很简单,只有一张床一个衣柜,但窗户很大,望出去就是花园。 收拾妥当,蒲芝荷寻思自己作为助理也要承担一部分日常事务,来之前专门学了几样清淡的快手菜,没想到杭柳梅已经点回来了外卖。 「芝荷,来来来,以后这就是咱们的办公室,不太正规,但画画嘛,不拘泥地方。人老了,还是在家里比较方便。中午将就吃吃,小麦要去赶下午的课所以没空做饭,等以后有机会你可以尝尝他的手艺。」三人围在茶几边,杭柳梅的兴致很高。 蒲芝荷一边帮她,一边看向小麦,眼神里有一丝不可思议,很快转变成了赞赏。 「那我今晚下课尽快回来给你们做宵夜吧,」小麦受到鼓励,又问道:「一会你们在家还是出去採风?要不要我开车送你们? 杭柳梅立刻沖他摆手:「不用,都不用。你今天不赶回来都行。我和芝荷可以自己安排,芝荷应该也会开车的吧?」 蒲芝荷点头让小麦安心学习,小麦也不再坚持。 吃完饭小麦出门,蒲芝荷问杭柳梅从哪里开始入手工作,要不要自己先帮她统计整理作品。 「这些都不着急,现在最关键的是你换身衣服,咱们一会要去音乐节。」 去音乐节?蒲芝荷还在想是不是自己听错了,杭柳梅已经换好衣服,从卧室走出来了。 她身穿黑皮衣和牛仔裤,头上还别着一个墨镜,在镜子前转了一圈问蒲芝荷:「用你年轻人的眼光看我这身还行吗?」 第七章 阳奉 蒲芝荷伸手摘下自己的银色素圈耳环递给杭柳梅:「好啊杭老师,不过你耳朵上有点空,把我这副戴上试试。」 杭柳梅饶有兴致地接过戴上,对镜自照,美滋滋地说:「就不要叫我杭老师了,显得生分,你和小麦一个辈分,叫我杭奶奶就行」。 蒲芝荷看着镜子里的杭柳梅问:「今天要去的是什么音乐节?」 杭柳梅回答:「就是那个『黑水音乐节』。小麦说不适合我去,所以咱们两个去玩的事情保密,不要告诉他。我们今天要一醉方休!不对,我酒精过敏,你要开车。那我们不喝酒了,我们只跳舞就好了!」 蒲芝荷嘴角还硬撑着笑,眼神已经变直了。 她以为最多是去听个 live,没想到杭柳梅要去那个小众的死亡重金属摇滚音乐节。她这两天在手机上刷到朋友去玩了,烟雾瀰漫伸手不见五指,红色绿色的射灯当头打下来,和盘丝洞差别不大。 一群人勾肩搭背拥在一起,跟着轰鸣的贝斯和架子鼓弯腰直起疯狂摇摆,估计一夜就能练出腹肌。 也不知道杭柳梅的心肝肺肾是否康健,不然就算腿脚能行,那种分贝的音乐也能把什么支架都震散了,就怕杭柳梅往前一磕就栽下去再起不来了。 杭柳梅俨然已经把蒲芝荷拉拢为瞒着孙子出去玩的亲密队友,从卧室里抱出一纸箱宝贝给她展示:「你看我给咱们准备的东西,扑克牌、萤光棒、夜光手錶、骰子,啊,还有这个!」<="
哦豁,小伙伴们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3页 杭柳梅拿出一只吸管眼镜戴上,手上捏着段长长的管子,找来水杯插进去,给蒲芝荷演示:「来,咱们看看这样能不能喝到嘴里,我的肺活量应该还行。」 她的坐姿还是那么优雅,一手扶着杯子一手捏着吸管。但面部表情因为努力吸水而有些失控,眼睛鼻子嘴一起用力,神情越来越兇狠,不知道在跟谁较劲。 眼看再差一点水就能绕到嘴里,杭柳梅「哈」地一下断了口气,脸也涨得通红:「不行了不行了,这条买长了,你等我找一下还有一个短的。」 蒲芝荷不忍心看她再来一次,手上暗暗使力把她摁回座位:「杭奶奶,先不找了,休息休息。」 她用一只手抚着杭柳梅后背为她顺气,另一只手把东西放回箱子:「咱们是去听音乐,不是执行任务。」 「我知道,但我怕我融入不进去。刷手机看别人去音乐节都激动得哭呀笑的,不知道那是什么感觉,」杭柳梅把吸管从杯子里拿出来,仰头灌了一口水,扭过身子对蒲芝荷说,「别看我现在老了,其实我们当年在那戈壁滩上也开过晚会,生着篝火载歌载舞的。」 「我有个朋友,他叫——,算了,他年龄比我小,但他一辈子上山下海的顶我两辈子了。他前段时间走了,我就想啊那么健康的人,还准备走川藏线呢,就眼睁睁没了。后来想开了,人家活一世什么都体验了,走也走得没遗憾,轮到我走的时候才该遗憾吧。」 杭柳梅嘆了一口气把杯子放在桌子上,手扶着额头若有所思:「我往那一坐就想出去玩, 所以这画就一直画不完,小麦小时候我陪他写作业常常生气,现在才知道我自己也这么能磨洋工,原来都是我遗传给他的。但我这很明显是因为以前没玩够,所以我必须得好好玩一次。」 蒲芝荷不插话,眼睛盯着摆在一旁无人问津、还未完成的《迦陵频伽伎乐图》,人头鸟身的迦陵频伽珠光宝气,头戴珠冠耳挂圆环,怀抱琵琶立于浮云之上,四周点缀凤鸟莲荷纹。 不愧是壁画家,即便说着不想画,一出手还是能把其他人甩到九霄云外。 蒲芝荷明白杭柳梅不愿动笔的心情,创作者的一切都会反映在作品里,她如今不能心手合一,第一个骗不过的就是自己。不过杭柳梅已经在画奏乐图,又想去听音乐会,其实还是为了给作品找感觉吧。确实是拖着不写作业耍小性的小孩,那就得以毒攻毒。 「好,」蒲芝荷把她从椅子上架起来,「咱们现在就出发,先去酒吧,然后去音乐节,从音乐节回来再去夜店。不光今天,明天咱们还可以继续玩,直飞北京环球影城或者上海迪士尼,不够过瘾的话就出国,怎么样?」 「酒吧?夜店?我们还要出国?」杭柳梅被她搀着,坐也不是走也不是,她一下子有些眩晕。 「对呀,开心吗?稍等我一下,我换个衣服咱们就出发。」 杭柳梅就这么不清不楚地被蒲芝荷请上车,来到了酒吧门口。 这家店从外表看根本猜不出里面卖的是什么,整个大门都是灰白微晶水泥浇筑成的洞穴模样,门牌上挂着一个大大的字母 k。里面整片墙的酒瓶被吧檯浅金色的灯光打亮,其余地方採光全靠微弱落地灯和窗户外照进来的阳光。 杭柳梅对这种场合有一丁点嚮往,却也非常发憷。她喜欢打扮也精于打扮,但面对年轻人还是会羡慕青春。她老了,这种时尚的地方已经不是为她而存在的了,突然被拉进来, 她没想到自己的第一反应竟然是困了。 这里太适合睡觉,她每一次眨眼,两张眼皮都得黏一下才捨得分开。但是她不好意思打退堂鼓,强打精神表现出兴趣:「这地方很有品味芝荷,咱们可以在这多坐会,人生嘛,也不要太仓促。」 酒吧里只有三两顾客,角落爆发一阵大笑,蒲芝荷才注意到靠近舞台的地方摆着一条长桌,上面坐了六七个年轻男女,每个人捧着一本东西,一边读一边聊,嘻嘻哈哈的,满场都是他们的声音。 蒲芝荷照顾杭柳梅坐下,给她点了一杯无酒精的少女罗勒,自己喝拿铁。 杭柳梅用吸管搅着杯子,蒲芝荷听到冰块咔啦碰撞的声音,问要不要帮她去冰。杭柳梅以往都是热茶热汤,刚被激得牙龈一紧,但迅速爱上了这种小心翼翼品尝的感觉,摇摇头坚持就这么喝。 面前的舞台上有架子鼓、电吉他、音响和一只立式话筒。店里开始播放背景音乐,久久不见人上台,蒲芝荷托着脑袋等演出,一问才知道晚上有小剧场,所以白天就把场地空出来让演员排练了。 蒲芝荷轻轻一指那边的年轻人问:「是他们一会要排练吗?」酒保点头。 蒲芝荷转头向杭柳梅惋惜:「今天不凑巧,本来想让你先来这里热热身的。」 「没关系芝荷,我现在也很开心。」杭柳梅跟着音乐轻轻哼,有点酒不醉人人自醉的意思。 「杭奶奶也听流行音乐?」蒲芝荷伸手握住杭柳梅端酒杯的手腕,「要不要上去唱唱?」 「嗯?」杭柳梅看舞台一眼,很是迟疑,随即贴在椅子背上不断摇头,「一把年纪了,这都是你们小年轻玩的,我去了人家要笑话的。」 「咱们本来就是来冒险的呀,冒险可就不能怕笑话,」蒲芝荷看她跃跃欲试,边说边站起身,您这是言不由衷。」 杭柳梅看她走向酒保耳语了什么,走回来的时候却绕过了座位,径直走到舞台上。<="
哦豁,小伙伴们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4页 蒲芝荷试了试话筒,向酒保比了个手势,音乐切换,是《词不达意》的前奏。 长桌上的年轻男女爆发欢唿和叫好,纷纷侧身看向蒲芝荷。杭柳梅先是惊讶,随后也跟着鼓掌,脸上不由自主地挂上了笑。 蒲芝荷为了去音乐节换了条度假风的白色连衣裙,简单系条腰封,脚下踩着短靴,并不是适合这首歌的穿搭,但她唱得很好。 她唱歌的时候不笑,也不看观众,只向前望着自顾自地唱,却让杭柳梅醒了酒。 那一桌年轻人不说话了,用手机打了灯,举起来跟着节奏摇晃胳膊。杭柳梅突然不想去那个音乐节了,这个时候再提离开是一种浪费,眼前的景致和山水并不搭边,但她就是想起了那句「可惜一溪风月,莫教踏碎琼瑶」。 杭柳梅尝试调出自己的手电,学着那群年轻人一起挥胳膊,却怎么也找不到开关,正琢磨着,手机突然响了,是小麦。 杭柳梅手忙脚乱地接听电话:「餵?孙子啊,怎么了?我们在家呢?」 「是吗?我刚下第一节课,看看你们在忙什么——你们在家?怎么背景音这么大,你们在听歌吗?」小麦靠在走廊的窗户边,眼睛忙着找玻璃之外花圃中的蜜蜂。 「不,」杭柳梅说,「是芝荷在 ktv 唱歌,我们两个今天不想工作。先这样吧,下一首该我了啊,你好好上课,不用操心我们。」 杭柳梅挂掉电话,蒲芝荷的音乐也停了。她用眼神鼓励杭柳梅上台去,杭柳梅站起身抻了抻衣服,获得一席掌声。 她刚一上台还有些拘谨,站得也过分端正,很老派地拍了两下话筒试音,对着吧檯的酒保说:「请帮我放一下陈慧娴的《飘雪》伴奏。」 蒲芝荷惊讶地睁大了眼睛,没想到她还会唱粤语歌。 杭柳梅赏金猎人似的皮衣和牛仔裤也并不适配这首歌,但她的白髮和嗓音很适合,配上旋律,有着岁月沉淀的忧愁与释然。一切都让蒲芝荷觉得这一趟很值得。 杭柳梅唱完回到座位上,桌子上赫然出现两杯新的饮料,蒲芝荷推了一杯还咕嘟着气泡的到她面前:「怎么样杭老师,开心吗?这些是那边的朋友送给你的,咱们和她们打个招唿吧。」 杭柳梅看到那边有女孩看过来,举起小臂英国女王般挥了挥手。对面灿烂一笑,杭柳梅有点恍惚,好像自己现在也是个二十来岁的小姑娘。 喝得尽兴,蒲芝荷提醒她时间:「杭老师,两点了,咱们去音乐节那还要一个小时呢,我们出发吧。」 杭柳梅的兴奋劲过去,困意更甚。上了车就忍不住靠到车窗上,和蒲芝荷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芝荷,我今天已经很满足了,我都觉得不需要去那个音乐节了 .....你应该多唱歌,你唱歌很好听……等这一趟回去,我一定好好画画……咱们下次还来吧,你会唱邓丽君的歌吗?」 蒲芝荷打了一把方向盘,笑看她一眼:「杭老师,你让我想起了我的外婆。」 「你的外婆也喜欢邓丽君吗?」 「不,她喜欢常香玉。」 「常香玉?」 「是唱豫剧《花木兰》的常香玉,『刘大哥讲话理太偏』那个。」 杭柳梅噗嗤笑了:「芝荷,你方言也说得不错啊。」 「我外婆教我的,您让我想起她,是因为她也唱得很好,但总是不好意思唱。我以前也经常逗她……」 聊着聊着,杭柳梅不搭腔了,蒲芝荷再一看,她已经睡着了。 蒲芝荷不再言语。外婆去世四年了,今天杭柳梅站在台上的时候,她突然觉得亲切,或许是杭柳梅唱的《飘雪》太煽情了。 幸好台下灯光昏暗,杭柳梅看不到她的红眼眶。蒲芝荷独自回味当时的后悔,怎么没和外婆一起冒险过。 车程并不如她想像的长,等到了地方,杭柳梅也醒了。 她下车定睛一看,还以为自己睡懵了,小声问蒲芝荷:「我们不是要去音乐节吗?这是哪里?」 第八章 阴违 蒲芝荷用眼神示意杭柳梅观察左右。 天光大亮,重山叠巘,烟柳清嘉。杭柳梅如同大梦一场,酒吧唱歌倒像是陈年旧事了。 苍翠高树拥着朱红矮墙立在两人面前,门上高悬三个遒劲大字「草堂寺」。 门口有卖风筝、泡泡水和小吃的商贩。工作日来游玩的人不多,他们也不忙生意,聚在一起晒太阳,撑着腰聊天。 「音乐节在这里面?这是大不敬吧!我看人家海报上画的也不长这样啊?」杭柳梅一边问,一边拢了拢头髮,然后把湿巾捏成角轻轻拭去眼垢,擦干净手,抹完护手霜后又开始补润唇膏。 蒲芝荷笑而不语,从车上拎下来一只眼生的帆布袋。杭柳梅以为那是她准备的参加音乐节的装备,挽着蒲芝荷走进院里。 门里铺就齐整的石板地面,四大天王的石像伫立殿前,整座寺庙只剩牡丹园里的花还没开好。杭柳梅撑着阳伞探身看白色的木绣球感嘆:「有个成语说得好啊,白云苍狗,这地方和我当年来画画的时候可一点儿也不一样。」 「是吗?」 「真的,这里当年可破败了。都知道是鸠摩罗什的译经场,三论宗的祖庭,但『人靠衣装,佛靠金装』,没人打理,再亮的招牌也落灰啊。」 杭柳梅带着蒲芝荷走到弥勒佛的背后,只见一尊金身韦陀菩萨合掌而立。<="
哦豁,小伙伴们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5页 「诶,这尊韦陀还在这儿。芝荷你看,这里的韦陀菩萨的金刚杵是平端在手臂上的,那意思就是云游到这里的外来僧人可以免费食宿一天。如果金刚杵朝天就是三天,如果朝地就是不招待食宿。这还是我们当年来这里的时候,庙里的师傅告诉我们的。」 「走吧,去亭子那边坐坐,人老了,随便走两步就腿酸。「杭柳梅坐下,边捶着腿边问:「咱们都进来这么一会儿了,怎么也没见到其他人?没走错地方吧?」 「来都来了,先好好逛逛。肯定没走错地方。」蒲芝荷说得斩钉截铁不容置疑。 杭柳梅其实想说不然回家休息吧,但还是双手撑着腿又站起来,跟随蒲芝荷穿过台基之上的大雄宝殿,走进后面的大悲殿。 一走到这里,杭柳梅认出这就是当年她们创作壁画的原址,香炉里青色烟雾的遮掩使得殿内更加昏暗模煳,只能看到金黄色的绸布微微晃动,她好像一下子回到了三十年前在这里工作的日子,站在门口迟迟没有迈步进去。 「没想到这里被保存了下来,不知道里面还一样吗?」杭柳梅也不知道在问谁。 蒲芝荷在旁边小声撺掇:「难得回来一趟,进去看看吧。」 佛像是新的,四周的壁画是旧的。九位飞天形容各异,手持琵琶、长笛、箜篌、鼓、笙和莲花,身型飘逸,位于壁画最上方。 目光下移,祥云团布,佛陀结跏趺坐,观音、大势立于左右,或手提净瓶或手作法印,皆佩戴项圈、臂钏、手环,金玉宝瓒不可胜数。 云、花、叶环绕,分别是青白、土红和石绿,红浓绿意,再加上沥粉堆金的处理,整个画面庄严肃穆。 「杭老师,熟悉吗?」蒲芝荷从帆布袋里拿出摺叠椅撑开坐下,再拿出画板打开描起了线稿。 自己画的怎么会不熟悉。杭柳梅这才明白她玩的什么把戏,绕着壁画边走边看,百感交集。 说来也奇怪,三十年了,画完之后居然甚少再来回顾。这些年过去,这里保存得不算好,但也不算差,转了一圈回到原点,蒲芝荷邀请她一併坐下。 「工作的时候绝不偷懒,放假的时候绝不工作。这是我从十九岁上班起给自己立下的规矩。」杭柳梅接过摺叠椅,端在手里皱起了眉头,「我虽然退休了,但原则还没退休。你画吧,我可不画,我要去门边儿晒太阳。」 说完她就靠在殿外的栏杆边坐下,头靠着石栏,伸直腿,在地上留下一道轮廓分明的影子。这个角度正好能看见殿内弯腰驼背,不停抬头低头的蒲芝荷。她已经被静谧的阴暗吞没,像萦绕在佛像边一缕不愿消散的白烟。 杭柳梅腿边一沉,不知是什么东西靠上来了。睁眼一看是一只黑白相间的奶牛猫,大概是这寺庙里散养着的,蜷起了身子靠着她睡觉,杭柳梅任由它睡。 她在强烈的光照下看到浮游生物飞舞的视象,是飞蚊症,这是以前长时间紧盯画面劳作的后遗症之一。一开始她没当回事,画画的时候她把自己当做一支笔,感受不到风吹草动,不画画的时候,问题反而都来了。 那一年来这里画画的时候怎么没有这么好的太阳。 「芝荷,你画着画,我给你讲讲故事吧。我们当年来这就住在旧尼姑庵里。那会附近只有麦地没什么人家,特别荒凉。我不是和你说过我喜欢《倩女幽魂》吗,这里半夜就和那个电影里一样。当时比现在还冷,我们四个女同志就挤在一条炕上睡觉。」 「那会伙食也不太行,关中爱吃面,我们走到附近镇上买菜做臊子。在路上看见了一只脚印,我们踩上去比划,像人的脚但比我们的脚都大。当天晚上又聊起来这件事,猫在外面叫春,反正除了在敦煌过年杀猪之外,我再没听过比那晚的猫叫更悽惨的叫声。我们心里抓挠,吓得汗毛倒竖。有人说那个脚印是毛野人的。」 「毛野人?」蒲芝荷直起身子向后仰着问。 杭柳梅摸着猫的背继续讲:「对,那个人给我们讲鬼故事,说是毛野人身高两米,长着獠牙,全身长毛,吃了谁就变成谁的样子。她们自己吓自己,全都睡不着了。我一看这不行,我就给她们讲鸠摩罗什舍利塔前的这两棵柏树。」 「过去说啊,柏树间有口非常小的井,寺里的小和尚轮流来挑水吃。有一天一个新进院的小和尚去打水,却发现井边开出了一朵莲花。他就纳闷了,莲花不是长在泥里吗,如果从井里长出来,那是不是井下有脏东西了?」 「然后僧人们就顺着莲花发掘,发现这莲花竟开在鸠摩罗什的舌头上,后来传开了,大家都说这就是『口吐莲花』。完了我就告诉她们,这里受佛法庇佑,邪祟不侵,是万无一失的宝地。」 「最后她们都睡着了,我清醒了,而且我还想去厕所。我只好自己下炕出门,结果院子里也发现那个大脚印,我也不知道怎么胆子那么大顺着大脚印走。结果是我们看门的老头脚后跟那的鞋底掉了,他不修,就那么拖拉穿,走出来这些怪脚印。」 杭柳梅讲完两个人都放声大笑,猫被吓醒,杭柳梅突然想到这是寺庙,左右看看有没有人注意到她们喧譁。 「杭老师您累不累,我也不画了,不然咱们回去吧。」蒲芝荷不是被故事分了神,她画画遇到瓶颈很久了。在本尊面前临摹人家的得意之作,她越画越心虚,不如缴械投降。<="
哦豁,小伙伴们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6页 「怎么刚动笔就要走呢?」杭柳梅走到她身后,看到蒲芝荷刚临摹完的吹笙伎乐飞天,一眼就看出了问题。 她指着壁画为蒲芝荷讲解:「这一幅我用的是唐代线法,讲究圆润厚实,要用中锋行笔。你喜欢等到了停笔的时候再收笔势,但其实是要渐收之势,所以你这,还有这,就不自然了。」 杭柳梅指了指壁画,又点了点蒲芝荷画面上的同一位置:「还有些地方的用笔是不对的,这里是柳叶描,这里是钉头鼠尾描……芝荷,每一根线的力是相互作用的,整个画面才会生动……」 六岁时令蒲芝荷着迷的画,如今在眼前活了过来。那些附在她身上多年的壳也松动了,曾经雾里看花的困惑逐渐清晰。 画画就像领兵打仗,眼、手、心随令调动,上阵总是溃不成军。因为敌人正是她自己,所以每一个招式就是熟透了的,再怎么拆解也没有用,就这样被禁锢在原地,没有长进。 于是笔是死的,纸是死的,不大懂的人夸她画得好,但是她知道自己画的也是精緻的「死物」。 杭柳梅的作品是如此气韵生动,她的精神气力已经全部化入图像,却又如此游刃有余,举重若轻,如同唿吸一样自如地控制每一根线条。 光线慢慢从墙上移开,殿里已经暗得无法临摹了,蒲芝荷和杭柳梅收好画纸和凳子起身离开。落日熔金,两人并排走,不出声,各在心底理着事情。 出了寺门,外面不知道从哪冒了一群商贩,小推车上立着玻璃罩子,挂着彩灯,里面盛放西安各色经典小吃:蜂蜜凉糕、蜜枣甑糕、玫瑰镜糕、柿子煳塌……黄澄澄亮晶晶一片,排队购买的人翘首以盼,即使还没吃到嘴里,也已经想像到了甜腻粘牙的口感。 杭柳梅逛了一下午,肚子早就饿了,这会搜肠刮肚想找个由头留蒲芝荷一起在这吃了再走,点子还没想出来,肚子先叫出了声。蒲芝荷很贴心地主动提议咱们在这先垫巴几口吧。 碳水大省不缺主食。但羊血饸络略显膻腥,油泼面不好消化,金线油塔太干,砂锅米线太烫,搭配辣子蘸水吃的菜疙瘩最合杭柳梅的心意,却已经排起了长龙,只好作罢。 两人最后吃的还是经典的「长安三件套」——凉皮和肉夹馍,还有冰峰,这是一种玻璃瓶装的橘子味汽水。杭柳梅平常总劝小麦要少喝碳酸饮料,网上说那都是「化骨水」,今天自己偷着喝,心里暗想这事也不能让小麦知道。 蒸好的凉皮整张放在案板上,老闆把它们摺叠几下,切成细细的面条状,单拎起两根伸进油泼辣子里蘸满辣子油,再放回碗里用筷子搅拌,凉皮、豆芽和红油便你中有我我中有你,辣椒籽碾碎后的浓郁香气横冲直撞地窜进她们的鼻子。 两人一手捏着肉夹馍,一手用筷子夹起凉皮,享用着从小吃到老的亲切味道。 杭柳梅边吃边想蒲芝荷的画,她有慧根,但是欠点拨。要是她愿意,倒是一个去敦煌做壁画研究的好苗子。但问题是,她现在虽然很愿意的样子,以后未必不会后悔,再像自己似的老了以后瞎折腾又是何苦。 「她还不知道,我才想回到她的年纪再活一次。」杭柳梅打定主意反其道行之,就得阻挠蒲芝荷一条道走到黑,让她明白要放弃多少安稳舒坦,刚好也试炼试炼她。 杭柳梅思考得太入迷,被白吉馍噎住,咳嗽着找水喝,意外地看到店家柜边的杏皮茶饮料瓶。 简陋的木头桌椅,裹着沙砾和树叶香气的晚风,还有酸甜的杏皮茶,是杭柳梅熟悉的敦煌。 五十年前,也是这样一个夜晚,她正准备出发。 第九章 往事 即使已经过去了半个世纪,那天的情景都还歷歷在目。 当时爸爸还在外省,特地寄信回来安顿一番,都是些「要眼里有活」、「吃亏是福」一类的老生常谈,特别提到她是家里的老么,不能把「骄娇二气」带过去。 文末,爸爸为她打气:「杭柳梅同志,『有志者,事竟成,百二秦关终属楚;苦心人,天不负,三千越甲可吞吴。』」 出发前一晚,妈妈带着杭柳梅在屋里收拾行李,姐姐柳竹去找邻居借自行车。 隔壁大婶顺便给她装了一兜子桔子说,让孩子路上吃吧,你说这安排的,一个小姑娘去那么远的地方,你妈当初就该带着你们姊妹俩去领导办公室唠叨唠叨,再流点眼泪,说不定就换下来了。不就是画画吗?哪不能画啊! 姐姐柳竹和柳梅是一个被窝里睡大的,已经在蚕丝厂当了三年会计,上学和工作都没离开过家,从没想过妹妹要远走他乡。被她这么一说,心里也难受起来。但还是解释了两句:「是她自己想去,我们不懂艺术,但我妹妹画画好,她说敦煌都是国宝,干这行的都该去看看。」 大妈一撇嘴并不认同,但人家伤着心,她还是顺着柳竹的话安慰,你说的也是,过两年张罗张罗相亲,好好找个对象,再有了孩子,就能找人调回来了。这车你们明天用吧,我炉子上还炖着菜呢。说完用手抹了一把腰上系的围裙,转身就回了家。 柳竹检查好车子回家,进门就看见屋里的三人挤作一团。 外婆不知道从哪攒了一堆破布条,非要柳梅带过去,说身上来的那几天能派上用场。 妈妈说布到哪都好买,别白占地方。你这个孙女穷讲究,走哪都爱美,给她把肥皂和雪花膏带上,好不容易才攒了这么几盒。<="
哦豁,小伙伴们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7页 一个刚塞进去东西,另一个又拿出来,两人推推搡搡的,像打咏春一样。 杭柳梅一下帮这个一下帮那个,按下葫芦起来瓢,索性把能带的全都带上。 于是她的破箱子和手提袋被装得鼓鼓囊囊,里面除了画画学习的东西,还有新棉衣新棉裤新布鞋,早上大家才想起来只给她带了一条围巾,就把姐姐柳竹的也给她带走,说是敦煌风沙大,总得要个备用换洗的。 收拾完行李,好像彻底没什么可忙的了,四个人围坐在桌子前,但大家都还不想睡。 妈妈盯着杭柳梅的脸,突然站起来说:「你这两天捂得太厚了,嘴角上火的地方怎么还没好?叫你多喝水你是不是又没听!这下子去了好不了可怎么办。听说敦煌又冷又干燥,今晚我给你沖个鸡蛋汤下下火。那边一定羊肉多,说不定你去了就常能吃,羊肉可膻得很,最上火了……」 也不问杭柳梅想不想喝,她不由分说地走进厨房,咔咔打了两颗鸡蛋到碗里,姐姐和柳梅调侃妈今天可真大方,以前一次只准沖一颗鸡蛋,爸爸出发的时候都还没得喝呢。 这是玩笑话,但并没有人笑。妈妈在厨房里喊她们,难道以前对你们小气 ?两个讨债鬼,尤其这个属马的,长了双蹄子就是奔波的命,害得我们也跟着受累。 妈妈把开水倒进碗里,用筷子飞快地搅拌,鸡蛋变成了蛋花。知道杭柳梅怕腥,她没忘了放冰糖。走到半路又折回去,给女儿多加了两粒。 这么一罐冰糖一家子都省着吃,吃了大半年也没吃完,妈妈想给她装上带走,但那行李是一丁点儿东西也塞不下了。 她用嘴吹着鸡蛋汤,双手端着碗稳稳地走出来,满满一大碗送到杭柳梅手里,盯着她全喝完。 吃也吃了,喝也喝了,无论如何捱到睡觉时间了。妈妈把姐姐叫走和自己一起睡,给外婆和柳梅多空出来点地方,好睡个安稳觉。 这张宽大的木头床是姐妹俩上小学以后父爸爸手打的,这么些年过去,床头有了裂缝,颜色也变得暗淡。乍一下少了一个人,外婆和柳梅都不习惯。 「婆,我睡外面吧,明天我醒来就走了,这样不打扰到你。」 外婆抢过她的被子扔到里面:「我睡外面,你吵不到我。你别哄我,你走的时候我也起来,我还要送你呢。」 外婆一米五的个头,才刚到杭柳梅肩膀,背已经有些驼了,这两年腰也不大好。人消瘦了些,但手上的力气却不小,杭柳梅拗不过她,只好爬到里面睡下。 以往外婆闭上眼没多久就会开始打唿噜,今天却一直静悄悄的。杭柳梅听不着外婆的唿噜,也睡不着了。她面朝墙壁侧躺着,眼睛瞪得圆熘熘的,心乱如麻毫无困意。 等了许久,才等来外婆一声嘆息:「唉,为什么走那么远的地方哎……」 杭柳梅鼻子一酸,眼泪就出来了,她捏起枕巾一角擦拭,粗糙的布料磨得眼睛生疼,更多的泪水洇湿了枕头。不能再哭了,再哭明天起来眼睛就肿了,杭柳梅在心里警告自己。她紧紧闭上了眼睛,但眼泪还是不听控制地向外倾泻,在脸上留下一片歪歪扭扭的泪痕。 杭柳梅不知道什么时候睡过去了,她一直在做梦。先是梦见有一个穿黑西服黑皮鞋的人到家里来通知,敦煌文物研究所取消不办了,杭柳梅不用去了,她瞬间万分失落;一会又来人说,不用坐火车去敦煌,原先搞错了,敦煌就在西安边上,杭柳梅只需要坐公交车就能到,每个月还能回家探亲两天,她又高兴得找不着北了…… 整晚都睡得不安稳,天才麻麻亮杭柳梅就自然醒了,外面蓝蒙蒙静悄悄的,杭柳梅浑身酸痛,一摸身边是空的,外婆不知道去哪了。她应该起床有一段时间了,被子筒里都是冷的。 杭柳梅起来穿好衣服,一边编着麻花辫一边走出去找外婆。出了卧房往吃饭的地方去,一眼就看见餐桌边坐着一个瘦小的身影,一动也不动,就那么静静地待着。 杭柳梅没有害怕,她认出那就是外婆,外婆的短头髮还是她新给修的,剪得干净利索,家里就属她爱打扮,她走了以后谁给外婆剪头髮呢?这么想着,杭柳梅又流泪了,眼睛蛰得难受。 外婆听到动静,手扶着凳子背转过来叫她:「小梅?你起来了?」 「嗯,起来了。婆你几点起来的,这么早在这做什么,离我出发还早呢。」 外婆理了理耳边的头髮,不好意思地笑了两声。手慢慢地从椅子背上放下交叠放在膝盖上 ,将银手镯碰出叮噹声响。 杭柳梅听到外婆说:「我怕你不叫醒我就走了,我就在这等你。想给你们做饭,又怕把你们吵醒,你路上累,你再睡会吧。」 杭柳梅不敢说话了,她此刻开口一定会被外婆听出来哭腔,于是飞快地说了句我去洗脸,就转身跑进院子里。被热水浸得发烫的毛巾一捂到脸上,杭柳梅就任由自己哭了出来。 没过多久妈妈和姐姐就也起来了,大家七手八脚地生火做饭。 陕西的风俗是「送行饺子接风面」,因此早早就定下这顿要给杭柳梅包饺子。妈妈揉面,外婆擀皮,柳梅和柳竹来包。本来要做韭菜鸡蛋馅,怕杭柳梅在路上不好消化,便改成了猪肉茴香和牛肉韭黄,一顿早餐就花掉了家里大半个月的伙食费。 昨晚没有睡好,早上也没什么胃口,杭柳梅对着一桌子荤腥提不起劲。这是逢年过节才能吃到的美味,以往一上桌就会被姊妹俩抢夺一番,宁可烫到了不能吃少了。要是分到最后敢多余出来一个,必然会引发一场辩论,最后由外婆来吃,两人才不会互扯头花。<="
哦豁,小伙伴们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8页 但是今天一家子都吃得意兴阑珊。柳竹擅长做饭,饺子包得元宝似的皮薄馅大。柳梅上面有外婆、妈妈和姐姐,干活总偷懒,到今天也没学好包饺子,出自她手的饺子都又扁又塌,不如做锅贴。 但其他三个人都抢着吃柳梅包的锅贴,然后把柳竹包的元宝全夹到柳梅碗里。 杭柳梅一只饺子咬了三口都嚼不完,硬撑着吃了十几个,就再也吃不下了。 「吃不下就不吃了,别撑着,到时候晕车容易吐。你再去检查检查有没有什么漏下的,然后就把包往自行车上绑吧,咱们宁可早到在火车站等着,也千万别迟了。」妈妈麻利地收拾碗筷,催促大家各司其职。 大包小包出了家门,外婆拉着杭柳梅的手告别:「小梅,外婆不去送你了,你一到地方记得写信报平安,我让你姐姐念给我,路上注意安全……」 相似的话总是说不完的,外婆说着说着眼里就噙了泪,妈妈见状推她们出门。 妈妈一个人骑一辆,车后座绑着杭柳梅的行李,姐姐载着她骑另一辆。三个人推着车还没走出几米,后面传来外婆的唿喊声:「小梅!小梅!」 杭柳梅回头,是瘦小的外婆在小步跑着追她们,手上举着杭柳梅爱读的古诗集:「你的书别忘了拿。」 「妈,去了哪还顾得上看闲书,你不要再跑了,赶快回去吧。」妈妈扶住外婆。 杭柳梅接过书,摩挲了片刻还是决定带上,她打开箱子,把书和爸爸寄来的信件们放到一起,小心地合上。 「走吧,小梅。婆,你回去吧,我们送完小梅就回来。」姐姐已经跨上自行车,杭柳梅小跑两步一跃坐上后座,外婆站在路口和她招手,风吹起外婆花白的头髮,她的身影越来越远,杭柳梅不敢再看,低头抹了抹眼睛就抱着姐姐的腰向前望去。 邻居家的车新补了车胎打了气,稍微一蹬就跑得飞快,妈妈和姐姐都刻意放轻脚底的力气,一个比一个蹬得慢,好在路上走久一些。 「小梅,人家说敦煌比咱们这更靠北,现在肯定还冷,你去了别着急脱衣服。」 「小梅,『拄棍拄个长的,搭伴搭个强的』,去了以后多交朋友,要交良师益友。」 「小梅,每个月要给我们来三封信,等你爸回来了,我们想办法一起去看你。」 「小梅,在外不比在家。别大手大脚但也不用太省着,缺钱了要给家里说,别苦着自己。」 …… 「小梅,我刚说的你都听见没?」 妈妈和姐姐叮嘱了一路,杭柳梅一个劲地点头,回答听见了,记下了。 就这样一问一答地抵达火车站。也不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出门的人这么多,或者也许火车站永远是这么拥挤混乱。人潮摩肩接踵,她们不能再骑车了,只能下车推着走。 杭柳梅想接过行李自己拎着进去。妈妈和姐姐不让,两个人都狠狠地攥着她的箱子把手,反覆说再等等再等等,以后有你拎的时候,我们再往前送送你吧。 终于挪到了进站的地方,车子再推不动了,人也只能送到这了。 「小梅,看好行李和车票,鼻子下面就是嘴,找不到路就问。遇到危险就找警察……」妈妈还说着话,眼睛就已经红了。 姐姐赶快打岔:「怎么找警察都出现了,妈妈你还当小梅还是三岁小孩吗。你看现在火车多方便,敦煌也没那么远了,你不是说回头咱们也去找她,也许你都还没感觉呢,咱们就又见面了。」 杭柳梅也被姐姐的这几句话鼓舞到,今天她无论如何不能哭,挤出一个笑容和妈妈姐姐告别:「送君千里终须一别,我这是要去实现我的理想,等我有一天成大家了,你们才高兴得要哭呢!快回去吧,听话,我一到敦煌就会联繫你们的!」 杭柳梅接过行李肩扛手提,腾出一只手向她们不停地挥,回去吧,回去吧。 随着人流挤进车站,妈妈和姐姐湮没在人海里。身边是神色的旅人,杭柳梅不知道他们要去往何方,在这个热闹的地方她感到前所未有的孤独。 她的手心攥出了汗,心里有千百种情绪翻涌。 那是倒春寒的农历三月,一个艷阳高照的大晴天,杭柳梅独自一人踏上了前往敦煌的路。 第十章 杯酒 作为一个还不熟练的旅人,杭柳梅被旁边的人挤得东倒西歪,她实在不解既然都有票,何必急这一时半会。 大家都火烧眉毛似的一拥而上,有人把包袱向后一甩砸到了另一个人的头,有人着急插队踩到了别人的脚,骂声、哭声、唿叫声不绝于耳,这样的混乱沖淡了杭柳梅凄凄切切的心情。 之前邻居大婶出远门回来讲述自己的火车奇遇,抱怨只是解个手的功夫,就有贼眉鼠眼的臭男人偷偷摸到她的座位上,再怎么和他讲道理,他都霸占着不起身,跟听不懂中国话似的,最后还是她不怕事大,把乘务员叫出来主持了公道。 她当时还特别指着柳梅柳竹强调,有些狡猾的男人就会盯着落单女人,要么想拐卖,要么就是想占便宜,小女孩出门不能太好说话。 大婶那忿忿的样子杭柳梅到现在都记得,就学着她两道眉毛倒竖,嘴巴向下撇,兇狠地瞅准机会挺身一挤,长腿一迈登上车门。 她紧紧攥着车票寻找自己的铺位,妈妈心疼她要坐一天一夜的火车,给她买的是硬卧票。稍微慢了一下,就被后面的人催促。<="
哦豁,小伙伴们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9页 杭柳梅的脸立刻红了,但她提醒自己装也要装得霸蛮点,下巴一收对后面喊:「别催了,前面人多,能走就都走着吶!」 讲完后杭柳梅觉得自己像半个老练的大人了,晃着两根麻花辫,得意地找到了自己的床铺。床位在最上层,她安慰自己虽然爬上爬下麻烦了点,但不用闻别人的臭脚丫子,也没人能穿着脏裤子乱坐,还是很不错的。 杭柳梅安置好包袱,把车票、钱夹、证件还有纸笔都放进妈妈缝制的布包里贴身背着。布包按照她的要求在里面缝了好几个小兜,出发前妈妈把走线的地方全都悉心加固一遍。 当时杭柳梅托腮坐在旁边说,这就是「慈母手中线,游子身上衣。临行密密缝,意恐迟迟归。」 妈妈的文化程度不高,每天听杭柳梅念叨,受一些薰陶。她知道这首诗的意思,用手捏着针,假装在杭柳梅身上扎一下,又佯装生气说,意恐迟迟归,你既然什么都知道,怎么就不能听我的话呢。 除了这个布包,妈妈还给她带上了自己结婚时买的军用水壶。杭柳梅把它背在身上去车厢尽头打水喝。 等杭柳梅再回来,车已经发动了,这一节车厢的人也都到齐了。 一边坐着两个中年,膀大腰圆脸色黢黑,已经在小桌子上摆开了杯子、毛豆、花生还有滷牛肉开始喝酒。杭柳梅认得包牛肉的油纸,是子午路赵记,离她的家不远。 另一边坐着一对母女,如出一辙的桃花眼和塌鼻樑。杭柳梅在村头看电视的时候看过外国有一种套娃,每一个都长得一模一样,大的套着小的,她们就是一对那样的套娃。 小女孩不过五六岁的样子,扎着两个羊角辫,和杭柳梅一样正在偷偷打量对面两个大快朵颐的汉子,只不过杭柳梅看的是人,她看的是他们吃的下酒菜。 杭柳梅到车厢走道上把凳子放下来,坐在窗边看外面的风景。 人和树都变得很小,倏地闪过;农田像书一样,一页一页翻过去;重叠的远山走得最慢。 还没有过穿山隧道,等离开了省界,人不再是熟悉的人,山也不再是熟悉的山了。 杭柳梅在心里背诵自己的路线——宝鸡、天水、甘谷、定西、兰州、武威、张掖、酒泉。不知道有多少人和她一样要一直坐到终点站,要知道在今天之前,她离「酒泉」这个字眼最近的一次是爸爸从外面买回来的「酒泉五香豆干」。 到了午饭时间,车上的人陆续准备吃饭。杭柳梅早上吃得扎实,这会不饿,拿出桔子剥着吃。她把头靠在车窗上,听车轮「哐里哐啷」碾过轨道的声音,然后就听到了小女孩小声说,妈妈我也想吃桔子。 杭柳梅转过头叫她,小妹妹,这个给你,说着从兜里掏出两个桔子递给她。 年轻的母亲教育女儿说谢谢,小女孩扭捏着道谢接过了桔子,拿回去一个留给自己,一个送给妈妈。 她的外婆、妈妈和姐姐现在又在干什么呢?姐姐应该赶回厂里上班了,妈妈和外婆该开始准备小院子里的蔬菜园了,如果她在家,就是她帮着种辣子、种豆角、育瓜苗。 那位母亲叫杭柳梅坐过去一起聊天,她们要去兰州走亲戚,问到杭柳梅去酒泉做什么,杭柳梅回答自己要从酒泉转道去敦煌。 「敦煌?听说那里成立了一个研究所,院长还是喝过洋墨水的,你就是要去那里吗?」 「对,学校里有两个名额,我主动报名的,去敦煌临摹壁画。」 这位妈妈也许并没有明白她要去做什么,但很配合地给了个赞嘆的眼神,低头对自己女儿重复讲解:「妞妞,这个大姐姐一个人去那么远的地方,以后还要当大艺术家,是不是很厉害?」 杭柳梅在美专上学,当时她一心去瓷器专业,却阴差阳错学了国画。刚开始还心有不甘,但画着画着也琢磨出了滋味。 快毕业的时候,老师说城里开了个敦煌壁画临摹展,莫高窟里都是国宝,学艺术的同学们应该看看,于是组织了一场参观学习。 杭柳梅只把那当做一次郊游,没想到却改变了她的人生。 一迈进展厅,她最先看到的是巨型长卷《鹿王本生》图,讲的是九色鹿救人反被背叛,于是面见国王讲述真相的故事。 杭柳梅学国画,从古到今画画要么从左到右,要么从右到左,也学过「马一角」、「夏半边」,但连环画式的构图确实少见。 她凑近了一寸一寸地观摩。整幅壁画以青、白、红、黑四色为主,笔力飞扬遒劲,杭柳梅擅长纤巧细密的工笔技法,这种古朴狂怪的风格实在少见。这壁画像一阵唿啸而来的风,横冲直撞进她的世界。 杭柳梅正看得入迷,老师走过来叫她:「小杭,你来看这个。」 她被带到一幅《千手千眼观音》前:「中国人钻研艺术不能不知道敦煌。你看这幅元代的壁画的临摹作品,用笔和构图多么精巧。左右上角的飞天是不是和常见的不同?这不仅是审美变迁,也是歷史资料。你是咱们这底子最好的学生,这次机会很难得,一定要好好看看。」 是的,这又是另一种震撼。偌大一张纸被塞得满满当当,观音居中,十一个头颅如同宝塔堆叠至顶,千手环绕四周,两侧和四角还有飞天、吉祥天、婆薮仙和金刚护法。 杭柳梅并不认得许多神仙,但她认得线条。这样一幅周密的画,几乎用尽了画匠们所知的线描技法,与刚才北魏时期的壁画相比,连色彩都屈居线条之下,每一笔背后都是庖丁解牛般的纯熟。<="
哦豁,小伙伴们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0页 回来以后她翻遍所有能找到的有关莫高窟的书,她着了迷似的好奇那片山崖上神秘的佛国世界。可惜学校里可以读到的不多,其他地方就更少了。心思萌动的年纪,同伴们朝思暮想的是恋人,杭柳梅却开始记挂一座城市。 后来学校通知敦煌文物研究所招人,安排两个名额,其中并没有杭柳梅。 没过两天,老师却把她叫去了办公室,告诉她原先安排的另外一个女生有哮喘去不了了。杭柳梅立刻站起来说:「老师我身体好,我愿意去!」 去往敦煌的火车已经开到了晚上,旅客们都准备休息了。杭柳梅就着开水啃玉米和花卷,趴在床上写她的第一封家书。 「劝君更尽一杯酒,西出阳关无故人。」我离家远行的时候没有喝酒,反而在路上看两个陌生人碰杯,看来生活并不是那么有诗意。不过我在火车上认识了新的朋友,就又想到了「莫愁前路无知己,天下谁人不识君」,我对这一趟西行还是充满了信心…… 杭柳梅只写了两段就困得两眼打架,于是停笔躺好。狭小的铺位随车晃动着,下铺的男人鼾声如雷,这实在是糟糕的睡眠环境。母亲在轻拍孩子哄睡,杭柳梅累了一天,听着对面传来的细弱的儿歌沉沉睡着了。 第二天醒来已经临近中午,车上的人走了一多半。有乘务员来扫垃圾,看杭柳梅还坐在床上,扯起嗓子问她:「小姑娘你哪站下车啊?可马上到酒泉了啊!」 杭柳梅下了火车,一路问一路找,终于摸索到了酒泉客运站。 客运站附近相当热闹,和老家的集市一样。不少大人拉着孩子,即使扛着包袱也要走走看看。路两边有各式各样卖特产的店铺,都是在矮矮的门面外撑出桌子,上面摆着枸杞、葡萄干、酒花,还有一家在卖夜光杯。 这杯子通体如玉石晶莹润泽,杯壁薄透,店家演示倒酒,即使隔着杯子也能看到浓郁的紫红色,周围游人叫好,杭柳梅也想再多看看,但不敢多逗留。 再往前走两步,有摊位在卖酿皮子,这回杭柳梅挪不动道了。 这边的酿皮子和家乡的凉皮看着相似,不过凉皮筋道而酿皮绵软,凉皮多用蒜水和辣油调味,酿皮却喜用麻酱。 杭柳梅对食物没那么挑剔,能在异乡碰到这味道已经是一种幸运。几箸下肚,心肝滋生的愁绪,被肠胃熟悉的美味化解,看来五脏庙里的事情还是得在五脏庙里解决。 吃完了正掏出手绢抹嘴,远远有人就在喊:「去……敦煌……还有没有……」 杭柳梅听了几遍,似乎都在说敦煌,她一时有些慌张,向身边一个穿着工作服的女人求助:「姐姐,我要去敦煌,应该去哪里赶车?」 「你要去敦煌?你看那边,去敦煌的车都要开了,下一班可就是明天了!你怎么还在吃饭?走走走,快跟我走!」 这位活雷锋还剩了半碗酿皮,把筷子一扔,拉着杭柳梅就往车队那边跑,边跑边扭头对老闆喊:「碗就在那放着,我一会回来接着吃。」 杭柳梅跟在她后面,两人的脚步在土路扬起一阵沙尘,眼看车已经倒出来就要一脚油门开走,她挥手大喊:「张司,张司!还有人要上车!停车!」 车停下了,杭柳梅跑散了头髮跑脱了鞋带,那位工作人员把她推上车:「先找座位坐下,一会儿再补票吧。」然后用方言叮嘱了司机几句,大概是说这个乘客比较马虎,到敦煌了提醒她一下。 杭柳梅坐下,趁着车还没开起来,拉开车窗探出半个身子看她,齐刘海长头髮,尖尖的瓜子脸,一双细细的眼睛,脸上跑出两团红云,嘴边还沾着一点麻酱。 杭柳梅对她招手再见:「姐姐,谢谢你!等你来敦煌,记得找我,我叫杭柳梅——」 话还没说完,司机就大喊让她把头缩回去,然后也对着那个人喊:」哎哎哎干什么呢你!曹慧!曹慧!别在那站着,叫她坐回去,一下来车把她头削了!」 第十一章 擦肩 杭柳梅知道为什么这辆车和刚从土里刨出来似的了,路上浮着层沙土,只要有车开过,就带起一阵黄风。 车里一股味道,是南来北往的客人发酵出的汗气,座位上的粗布已经被磨掉了纹理,犄角旮旯里攒着陈年黑渍。虽然杭柳梅自己也灰头土脸的,但还是有些嫌弃,于是拉开了窗户。有三轮车与他们擦肩而过,给杭柳梅餵了一嘴扬尘。 杭柳梅伸手扇了扇,倒也不介意了。十九岁的年纪,她还是半大的孩子,去敦煌这件事,起意是冲动的,在它快要成真时,杭柳梅反而感到踏实。离敦煌越来越近,她满心满眼都是光辉理想和国家宝藏。 西安的三月,草木已经开始冒芽,但这边的春天来得稍晚一些。远处山上的树枝都还有些秃,除此之外是和家乡一样的农田、人家、炊烟。她好像绕了一圈,又快要到家了。 杭柳梅前后排的人都头向后仰,大张着嘴睡着了。零星有人在话家常,悉悉索索的声音倒令睡觉的人更安心。她望着车窗外看了一阵风景,也浅睡了一会,休息得并不踏实,没闭眼多久就被颠簸的车晃醒了。 睁眼左右是两排杨树林,路面坑坑洼洼,车子只能高一下低一下,连蹦带走向前行进。外婆每次用团筛的时候,胳膊一用力,豆子就齐刷刷地被甩到空中,再被稳稳接住,此刻乘客们的屁股随着车子在凳子上弹起落下,杭柳梅觉得她们也像团筛里的豆子。<="
哦豁,小伙伴们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1页 大家也已经全都清醒了,七嘴八舌点评起来。 「又是这里,总也不修。」 「晃得人直想吐,晚上回去弄点浆水吃。」 「忍一忍吧,反正这一段也不长,马上就要到了。」…… 马上就要到了。 这句话如同鱼钩上的饵,不露痕迹地钻进杭柳梅的耳朵,从她心底钓出一丝激动,却因无人诉说,又迅速脱钩钻回心底了。 她的手伸进布包找纸笔,却在包底摸到了之前未曾察觉的一团硬物。拿出来半个手掌大的小布团,展开是十几块发黄的冰糖,不知道妈妈什么时候给她放进来的,也没和她说一声。 杭柳梅鼻子一酸,赶紧捏起一块放嘴里,余下的小心包好放回包底。离目的地越近,甜味越浓。 「外婆、妈妈、姐姐还有爸爸,我就要到敦煌了。」杭柳梅独享了一块冰糖,也算和他们分享过喜悦。 县城不大,车七拐八拐就到了站,木板上有着三个朱红大字——「敦煌站」。 已是薄暮时分,杭柳梅跳下车,甩着辫子左顾右盼地找人。出发前老师给她讲过时间地点,也做好了安排,按道理说在她下车的时候,研究所会安排同事接应她的。 周围有许多人在说话,还有许多人在喊人名,可是没有一个是她的名字。 刚刚一起蜂拥下车的人群又迅速分散,他们都奔向下一个目的地了。原先热闹的车站突然冷清下来,眼看太阳西沉,杭柳梅开始担心了。 她慌不择路地问身边人,你好,敦煌文物研究所该怎么走?你好,有没有人一同去敦煌文物研究所? 大家都在摇头。杭柳梅的眉头一直皱着,出了一身薄薄的汗,她烦躁地把围巾从脖子上一把扯下来,拖着行李继续四处奔走问路。 今夜一个人流落车站该怎么办?杭柳梅看向候车的木板条座位,心想大不了在这凑合一晚,天亮了再去找地方。接着不免生出一丝怨气,同事是怎么回事,难道全然不闻不问吗? 正站着想,一对中年夫妻喊她,他们说要路过那边的村子,可以把杭柳梅捎过去。杭柳梅看了看他们身后的牛车,再看看无人等候的车站,道谢之后就和农妇一起坐了上去。 其实她只要再在原地多等几分钟,就能等到从小巷里冲出来的女同事了。因为所里没有什么接待新人的吃食,加上当时车还没到,她就到附近去买鸡蛋和糖,紧赶慢赶,还是和杭柳梅前后脚错过。 老牛被鞭抽着在小路上走得悠闲,杭柳梅坐在上面又累又饿。四周是一望无际的沙洲和戈壁,她看着太阳一点点消失在天地交接处,直到最后一丝光亮也没有了,就像一只巨大的黑匣合上了盖子,她们这辆老牛车註定逃不出去,于是她被关在了里面。 幸好还有月亮悄悄跟着她。入夜起凉风,杭柳梅重新围上了围巾,连带口鼻一起捂住,抱着膝盖缩成一团。夫妻俩和她寒暄,问她年纪、家乡和来敦煌做什么。杭柳梅回答了两句,嗓子都是沙哑的,他们也就不再让她多说话了。 又不知走了多久,终于到了敦煌文物研究所。杭柳梅看到低矮的平房里亮着灯,也不管三七二十一了,拎着东西推开门,里面围炉坐着三五个男女青年,都穿着深蓝色的劳动服,有的还裹着薄棉袄。 杭柳梅乍一吹屋里的暖风,没忍住打了个喷嚏。「大家好,我来这里报导,我叫杭——阿嚏!」 其余人惊呆了,纷纷起身拥她进来坐下,帮她拿走行李,给她送上热茶。杭柳梅早已渴得嗓子冒烟,捧起来喝一大口,又被烫得伸直了舌头。 看她面色好转,一个瘦小的姑娘和她搭话:「杭柳梅同志?你怎么一个人来的?你有没有见到我们去接你的同事?」 杭柳梅摇头:「我在车站等了很久,人都快走光了,我才搭牛车来的。」 「你胆子真大,第一次来就敢走夜路,这附近可有狼呢。」另一个小个子青年说完对着左右问:「那小祁去哪了?她一个老手,总不可能迷路了吧!上一次去县城也是她掉队,要总是这样,以后这种事就别让她去了。」 旁边立刻有人反驳他:「小孙你可不能这么说,那次她是为了给所里买便宜菜籽所以多绕了一段路,怎么能人家做好人好事,反而被扣屎盆子。小祁可能遇上事了,咱们也别光说风凉话。」 其余人就着这个话题聊起来了,夜也深了,大家互相动员出去找人,杭柳梅急急喝完剩下的茶水,茶沫子还卡在嗓子眼,就也跟着站起来套上外衣准备出门。 「哐——」门从外面被踢开,碰到旁边的桌子上,众人齐声「哎呀」。 一股冷风灌进来,吹得他们都眯住了眼睛,一个高个子圆脸盘的女青年在夜色中登场,一条又长又粗的麻花辫被红头绳绑住,大脑门被灯照得錛亮,深眼眶里一双圆眼睛不怒自威,自带一股坚毅气质,很少见女人长这么精神的眼睛。 杭柳梅猜她就是那个去接自己的人。她打扮得鲜亮, 围着红围巾穿着红布鞋,像十几岁的小姑娘,长相却硬朗成熟,这么反差的模样要是在车站见过,杭柳梅一定会记得。 她两手提着东西迈步进来,大声嚷嚷:「哎呀娘啊冻死我了,就敦煌这地界,晚上是真不能出门!不是说今天有人来吗?我一直等到最后一班车也没见人吶!」 大家让开身子,露出站在后面的杭柳梅:「人在这儿呢,你们俩怎么回事?她早你一步到了。」<="
哦豁,小伙伴们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2页 她把东西塞到旁边人手里,快步走过来握住杭柳梅的手,嘴又快又利,一连串问题像盆水似的泼向杭柳梅:「你就是小杭,杭柳——杭柳梅是吧!我到早了就去买了点东西,晚了一会会儿,你一转眼就不见人了?你该多等等的呀!」 杭柳梅的手刚被茶缸焐热,被她冰凉的双手勐地抓住,起了一胳膊鸡皮疙瘩,嗫嚅着回应:「我等了,但是没看见……」 「你是不是下午那一班车?给你说了我们会有人去接你,你就不要乱跑么,可把我给吓住了,最后硬是在那等到天黑!你果然跟着别人走了,这多危险!」 「我以为没人来了,我也怕天黑没处去……」 杭柳梅话还没说完就被她打断了:「算了,反正你平安到了就好。我叫祁绣春,听说你是西安的?我是米脂的。『米脂婆姨绥德汉』,我就是米脂婆姨,咱俩还是一个省的老乡呢!所长去兰州开会了,这两天我先带你熟悉环境,等他回来了再给你安排工作。来,我们掌声鼓励杭柳梅加入敦煌文物研究所。」 周围人听从祁绣春指挥鼓掌欢迎杭柳梅,祁绣春也松开了她的手,大力拍掌几下,奔回门口把鸡蛋袋子提过来展示给杭柳梅:「赶了一天的路,你饿了吧?我们晚上给你留了面条,再给你加两个鸡蛋。怎么样?可以吗?还有什么想吃的吗?」 杭柳梅顺从地点头:「可以。」 「嗨,真是个闷嘴葫芦,在研究所莫高窟就是最大的规矩,其余的都很宽松。你刚来还不好意思,等熟了你就知道了,咱们这儿就是有话直说不要怕,记住了昂!」 杭柳梅心里想话还不是都让你说完了嘛,不过看在鸡蛋的份上,她单方面和祁绣春冰释前嫌了。 「走,带你吃饭去。」祁绣春拉着她走了两步又拐回来,拍了一把脑袋,展开袋子翻搅:「差点忘了发东西。来,小高你要的针线包,老赵你的钢笔水……谁的都没漏吧,给你们买齐这些个也费劲了,今天我的错得算你们一半。」 杭柳梅站在她背后乖乖等她忙完,和大家道别后祁绣春催着杭柳梅出发:「行了咱们赶紧走吧,早点吃完早点休息。」 「绣春姐,我今晚想洗个澡,可以吗?」 「洗澡?今天可洗不了了。给你烧两壶水你擦擦身子得了,等天暖和点再说吧。」祁绣春瞪大了眼睛,把这事安排下来。 杭柳梅捏起一边的辫子,闻到一股灰土味,再看祁绣春走得飞快的背影。先把晚饭吃了再说,她小跑两步跟上祁绣春,幻想了无数次抵达敦煌的场景,就结束在这一碗热汤面里。 第十二章 醍醐 杭柳梅回过神来,太多事物能勾起回忆,以至她常不经意间入梦敦煌。 她用筷子头把碗边的细豆芽挑到碗底,和余下几根凉皮拢到一处一网打尽,把瓶子倾斜,方便喝到杯底的冰峰。蒲芝荷也吃得差不多了,只剩一小截饼捏在手里,在等别桌下面乞食的流浪狗过来。 「你叫它,小狗,小狗,喽喽喽——」杭柳梅帮蒲芝荷唿唤它,「我在敦煌养过猪的,叫小猪吃饭就这样,喽喽喽,小麦小时候我也这么叫过他。」 再次开车上路。天似穹庐,四野如墨,路灯洒下泥金色的光。杭柳梅摇下车窗,任由山风吹乱她守护了一路的髮型。风里有植物甦醒,大熊星座北移以及水汽凝结成云的气味。 在城市里养尊处优太久的结果就是五感闭塞,六根不宁。几十公里的山路帮她松泛了身骨,远处深蓝色的山的轮廓像毯子一样盖上来,令她感到安心。 蒲芝荷点开音乐,两人跟着张国荣唱《风继续吹》,因为彼此蹩脚的粤语笑到不得不停下。 小麦中途翘课熘回家,没想到屋子里空无一人。近一年来家里总是灯火通明,因为奶奶一个人待着嫌空荡,她后来越发喜欢敞亮热闹。 他给奶奶打电话,机器女声提示对方已关机。给蒲芝荷发信息,蒲芝荷回復了一个定位。 有人敲门。一头脏辫,满身潮牌,来者正是他的英语家教 jonny。 jonny 是他那个不着家的老爸找来的,不知道是哪门子朋友留学回来的儿子,开直播教口语卖课,也带高端出国一对一家教。麦爹行走江湖很给别人面子,对面王婆卖瓜,麦爹就立刻给儿子买了一年的课,一切为了他以后出国留学。 jonny 和回自己家一样随意地半瘫在沙发上:「今天奶奶不在啊,那哥就不客气了,一路过来热我一身汗。」说完脱下机车夹克,里面是一件篮球背心,露出被晒得一截黑一截白的胳膊。 小麦不爱学英语,熬过两个小时,差不多到下课时间,jonny 拉着他聊 nba 季后赛。jonny 支持湖人,激动地说现在湖人队正和勇士队争西部决赛名额,七场四胜,打了三场,已经二比一领先。 「还得是戴维斯牛逼,但是要哥说,看直播真的不够带劲,我当年在美国去现场看过,简直帅爆了。」 jonny 边说边比划,这是他的本事,什么话题都能绕到曾经的纸醉金迷。 杭柳梅和蒲芝荷推门进来,两边都没料想会见到生人,同时住嘴,屋里突然安静下来。 杭柳梅和 jonny 打招唿:「卓泥来上课了啊,有没有吃水果,要不要喝点饮料?」 jonny 嘴上回答吃了喝了谢谢奶奶,眼神却绕过她看后面的蒲芝荷。 回到卧室,杭柳梅翻开笔记本,第一条心愿是再手把手教出一个学生,小麦把蒲芝荷送到她身边,她很满意。这么有心的女孩,晚一点结婚也好,她可以开始培养她了。<="
哦豁,小伙伴们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3页 客厅里 jonny 忍不住靠近蒲芝荷,她弯腰脱靴子,再抬头 jonny 就站在跟前了。 他两手叉腰,把肌肉峰峦起伏的胳膊正好送到距离蒲芝荷只有一臂远的地方,然后向她伸手:「你好美女,我叫 jonny,是小麦的英语家教。」 刚鞋子不好拔,蒲芝荷扳着鞋底才脱下来,所以不想和人握手。jonny 偏就那么举着非要她配合,她反感他半强迫的热情和放肆打量的眼睛,故意用脏手握住他整只手掌:「你好,我叫蒲芝荷,是杭老师的助理。」 说完想要绕过他进屋,jonny 过球一样一个闪身又站她面前:「没想到杭奶奶要出山了啊,你一定特别优秀,如果你们需要翻译,可以找我,我给漂亮女生打对摺,你们是两个漂亮女人,我愿意免费帮忙。」 蒲芝荷给他一个假笑,是吗,会英语啊,那很了不起啊。 jonny 没听出来讽刺,反而觉得她在和自己调情,一只手撑桌子上就开始黏了吧唧地说话,哪有,会说英语的人多了,这不算什么,我了不起的不止这个...... 小麦看不下去他的蠢样,把外套递给他催他出门,蒲芝荷立刻转身离开。jonny 接过夹克用肩膀撞小麦一下,压低声音问:「她是谁呀?真的是你奶奶的助理吗?」 jonny 边说目不转睛盯着蒲芝荷, 她侧着身子,纤薄的后背能看到衣服下肩胛骨的形状。小麦不想搭理他,把他的包递到他手上:「她是奶奶的同事。那这个周末就不上课了对吧?回见,下次课咱们再联繫。」 「哎——等等,作业还没给你布置呢,」jonny 一手扒着门框一手从屁股兜摸出手机,「你能不能给我一下她的微信?」 「微信?」 jonny 挤眉弄眼地说:「对啊,我刚答应了她要出国就联繫我,我可是认真的。」 「哦,那好吧。」小麦低头把奶奶的微信名片给他发了过去。 「谢了啊哥们儿!」jonny 得意地拉开门往外走,头还扭着看屋里,外面要敲门的人一挥胳膊打在他后脑壳上,他顿时冒了火:「谁啊不长眼,敲门你往哪敲呢,你谁啊你,怎么没见过你,找错门了还他大爷的在那瞎敲......」 小麦推开 jonny 一看,那个被噼头盖脸骂到发懵的男人是祝甫。 祝甫看到小麦,更困惑了:「哎?哎哎?你不是要跳楼的那个谁?」 jonny 听到这话来劲了,立刻提高音量反问:「你要跳楼?!哥们你怎么了想不开!」 哎呀你先走吧,我没事,回头再说,小麦一脸黑线把 jonny 推进电梯,再把祝甫拉进门。 祝甫看见杭柳梅又懵了:「你不是他奶奶吗?你孙子又要——?」 「祝甫?你过来干什么?不是和你说了约个跑腿送东西就行了?」蒲芝荷换了身衣服出来就看见客厅里三张面面相觑的脸。 祝甫小跑拉蒲芝荷站到一边汇报情况:「你不是说你在那个什么杭老师家吗?怎么他俩也在?你不会还叫人家艺术家帮你教育学生吧?你说你都住进陌生人家了我能放心吗,我不得过来看一眼认个门,而且这个老师未来对你有用的话,我这不还打算帮你活动活动关系吗......」 杭柳梅被这个国字脸青年的念叨惊住了,他就那么把蒲芝荷拉到一边大声密谋,她希望他能赶快住嘴,因为再听他这样乱七八糟地说下去,她可能真的要放声大笑出来了。 蒲芝荷适时地打断了祝甫的丢脸行径:「这位就是杭柳梅老师,这是杭老师的孙子。」 她眼神里在飞刀子,祝甫立刻读懂了她在凶他。 「啊?」祝甫倒吸一口气,天啊,天下之大无奇不有,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可怜天下父母心,一切都说通了!原来是芝荷一个善举救下了轻生少年,因此结识他的艺术家奶奶,对方邀请蒲芝荷参与工作,其实是为了报恩,芝荷这是积德行善报应不爽。 他醍醐灌顶豁然开朗,掬起笑容恭敬地走上前两手握住杭柳梅的手:「杭老师,很高兴认识您,我是蒲芝荷的未婚夫,非常感谢您给她这次学习和歷练的机会。我经常听她提起您,虽然只和您见过一面,但是我知道您是德高望重的艺术家,我也很敬佩您这样的学者。今天贸然来访,给您添麻烦了,您以后有事随便招唿,一定不要客气!」 杭柳梅被他这套流利的说辞彻底逗乐了,她「噗嗤」一声笑出来,握住祝甫的手,用和他一样商务客套的架势回覆:「很久没有见过您这样优秀的青年才俊了,非常欢迎你以后常来做客,你的女朋友确实才貌双全,不知你又在哪里高就?」 祝甫很受用杭柳梅的反应:「过奖过奖,我只是电力里的一个小文员,和您这样的国之重器不能相比。」 眼看他要拉着杭柳梅促膝长谈,蒲芝荷一把拦住:「今天我和杭老师出去採风了一整天,回头再慢慢聊吧,已经晚了,老师该休息了。」 「对对对,是我唐突!」祝甫一拍脑袋,懊恼地自我批评,「那你以后要跟着杭老师好好学习。杭老师!您要给我单独留一天,我邀请您和咱们这位小弟坐一坐,您必须得答应我!」 「那不然,今天就在家里吃晚饭?」杭柳梅突然萌生一个想法,她可以和这位小兄弟多聊聊,感受一下为什么蒲芝荷不想和他结婚,最起码她现在就有一个很大的疑惑——他俩这样完全两个世界的人怎么会在一起的?<="
哦豁,小伙伴们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4页 「那这——」祝甫停住了,看向蒲芝荷,等她拍板。 「就不了吧。」蒲芝荷捡起他的话头,一把扔到一边。 「是,我就不吃了杭老师,今天不便打扰,咱们改天一定!」眼看把他送出了门,他又立刻敲起来,蒲芝荷一掌拉开门,祝甫从西装内侧的兜里掏出电容笔递给她:「今天要给你送的东西都差点忘了,你说这玩意也几千块呢,真敢叫跑腿的随便送吗,弄坏了都不知道怎么索赔。你今天也累了吧,刚都忘了关心你了,你一会也早点休息,我会想你的......」 说完他想和蒲芝荷来个告别吻,蒲芝荷刚被他说得有些暖心,但又被他凑过来的嘴里那股烟臭口气惹得火大,立刻把脸转开:「嗯,知道了——你又偷着抽菸? 「晚上和领导去了个饭局,领导给的烟我能不抽吗?」 「随你,早点回去吧,自己小心。」 转回身,小麦问她俩:「那咱们还吃饭吗?家里还有别人送的肉臊子,可以吃岐山臊子面。」 杭柳梅有点失落地躺在沙发上说,稀汤寡水地做点得了,大家晚上熘个缝。 小麦听话地进厨房,蒲芝荷也进去,拿起一颗土豆帮忙:「不好意思啊,他有点......」她找不到合适的形容词。 小麦立刻说:「没关系,我朋友也有点。」 又有人在按门铃。 杭柳梅小跑去开了门,惊喜地叫出前儿媳的名字:「麦穗!你来了!来得太好了,我们正要吃饭呢。小麦快出来,妈妈来了——这位是?」 小麦和蒲芝荷走出厨房,正好看到迈进门的麦穗拉着一个陌生男人向杭柳梅介绍:「妈,这是我的新男友。」 第十三章 月老 今晚我到底还要遭受几次打击,杭柳梅心里想。但她嘴上说的是怎么都站在门口呀,快进来快进来。 小麦叫了一声「妈」,麦穗和她背后的男人都看向小麦,眼神再向前一探,就发现了蒲芝荷。 杭柳梅把人聚到一起,东南西北大团圆似的绕着圈介绍了一遍。「芝荷,这位是小麦的妈妈麦穗,这位是她的对象——」杭柳梅磕绊住了。 麦穗自然地接上:「郦元,就是古代那个郦道元的郦和元,叫他小郦就行。」 「小郦,小郦。」杭柳梅跟着念了两遍,感觉不对劲,但也就这么着了吧。 蒲芝荷刚站在后面的时候就闻到了麦穗身上的木质香水味。麦穗一头齐刷刷的锁骨直发侧分着,在灯光下倒映着光亮。上了年纪的男女,最易失去的就是光泽——头髮、皮肤、指甲还有眼睛,都是需要格外下功夫保养的。 但要是过分经营,会暗生不事正业的俗气。麦穗就保持得正好,她像蒲芝荷小时候看的那些港剧里的女律师和女法医。 麦穗也在欣赏蒲芝荷天然去雕饰的素净。蒲芝荷卸了妆,穿成套的砂色苎麻棉復古衬衫配阔腿裤,随便拿了根眉笔把头髮绾在脑后。 几人你来我往,反倒把小麦晾在一边了。浓眉大眼的小郦在气氛要掉下去的时候,适时找到缝隙插进话来:「麦序你好,常听你妈妈说起你,我是你妈妈的朋友。」小麦叫他小郦叔叔,然后藉口做饭走回厨房。 麦穗把带来的叶黄素护眼片和深海鱼油递给杭柳梅,小郦站在一边阿姨长阿姨短,这几声叫得够甜到丈母娘心窝里,只可惜杭柳梅是麦穗的前婆婆。 杭柳梅是盼着麦穗好的。都只说女婿能顶半个儿,婆媳却总被形容成天敌。杭柳梅可不这么觉得,但凡婆媳有矛盾,那全是做丈夫的做得不好。反正她们这十几年相处下来,麦穗在杭柳梅心里不止半个女儿的分量,他俩夫妻离婚不影响她俩婆媳的关系。 杭柳梅直觉这个小郦配不上她的麦穗。 蒲芝荷抱着与己无关的心态退回厨房的时候,小麦正把打好的蛋倒进锅里摊鸡蛋皮,「刺啦」一声,盖住了外面的声音。 蒲芝荷靠到柜檯上,双手抱臂观察小麦的表情,小声问:「你不想出去和他们聊聊天?」 小麦盯着锅说:「总会出去的,让他们先和奶奶好好聊聊吧,本来也是带人给她看。不用担心我,我高中的时候他们要离婚,还以为瞒住了,其实我早都知道了。大家都是成年人,这是他们的自由。我可以接受小郦叔叔,反而是我爸和奶奶,他们俩未必可以。」 门铃又响了。 小麦跑出去在门前顿了一下才拉下门把,刚开了条缝,外面的人就大力推开闯进来了。 「妈?妈!麦序?麦序!怎么一个两个都不接电话?!」 冲进来的自然是麦爸,他虽然鬍子拉碴但是剑眉星目,像小时候那些电视剧里戴着斗笠坐在小餐馆角落,面前一壶烧酒两碟小菜,关键时刻飞筷封喉救主角于水火的游侠。 面对一屋子人,他也不尴尬,语气变缓但音量不减:「你们都在家?咱们家没人玩手机的么?两个人同时失联太吓人了,我一路飙车过来至少闯了两个红灯!」 「原来是你来了。难怪妈顾不上我。」麦爸看着麦穗,双手插兜,说了这么一句就算打招唿了。 杭柳梅暗道谢天谢地,向来逍遥不羁的儿子总算干了件正事,今天怎么来得这么是时候啊!她把他带进门,果不其然他阴着张脸对小郦伸手:「你好,我是麦穗前夫,孩子他爹,姜云逸。」 「姜老师,你好。」小郦彬彬有礼,皮肤也白,戴着菸灰色的细框眼镜,很有型,杭柳梅瞅着他像《上海滩》走出来的男演员。但站一起一比,麦穗肯定还是和姜云逸天生一对,也不知道儿媳妇怎么转了性,喜欢上那种类型。<="
哦豁,小伙伴们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5页 「嗯,你们今天过来是看老人?留下吃个晚饭吧,坐吧,都别站着。」麦爸摁着他肩膀把他放倒在凳子上,扭头使唤儿子:「麦序,把红酒拿出来,家里有菜吗,没有就现炒两个。」 麦穗不想看他闹情绪:「不喝酒了,一会还要开车。我们吃过了来的,陪妈聊会天就走。」 小郦双手抚上她的肩好声好气地劝:「没事麦姐,我陪阿姨和大哥喝两杯,一会可以叫代驾。」 「好,那喝,」麦穗把他的手从肩膀上拿下来,站起来又要去厨房:「妈她们还没吃晚饭,我和小麦一起做饭。」 小郦顺着胳膊向下摸,牵住她的手哄她:「你腱鞘炎不是才好,现在不能端锅。大家想吃什么我去做,阿姨年纪大了,你也胃不舒服,我给做点好消化的吧,麻食可以吗?早知道我就把给你滷的鸡爪子带上了,上次你不是说爱吃,我又新做了一盆就等着给你送过去。」 「大哥,厨房在哪边,我去吧。麦姐想阿姨和孩子了,让她多陪他们一会。」小郦一脸贤惠得体,边说边解衬衫袖扣,往上挽袖子。 麦爸抱臂看他表演。装什么蒜,在座的都比他更了解麦穗。他也不甘示弱,握住麦穗的手臂把她拉近自己:「你腱鞘炎了?你胃不舒服?看医生了吗,怎么回事,都不给家里说一声?」 麦穗不想在青春期的儿子面前演青春期电影,三个人脸上的褶子加起来都够写一幅字了还在这拉拉扯扯,也太不像样。她不耐烦地甩开两人的手走远两步,麦爸追了上去。 小郦也要跟上,却被杭柳梅拖住,要他给自己讲讲怎么和麦穗认识的。 「咱们两个之间的事,你把别人拉进来干什么?」麦爸压着嗓子,贴近麦穗问。 「你说谁是别人?」麦穗扭过脸看向另一边。 「他,你把他带过来要你儿子怎么想?」 「我事先告诉过小麦,他同意了我才把小郦带过来的。还有问题吗?」 「有,那我呢,你是不是一点也不在乎我怎么想?」 麦爸盯着麦妈的脸脱口而出,眼神锋利,拉着她的手也紧了紧。麦穗抬起另一只手把头髮别到耳后,这次没有回答,麦爸也不打算等她的回答。 他把声音放得更低:「和他分手,和我復婚。」 麦穗抬头一脸冷漠,语气却是激动的:「你疯了?」 「你又不爱他。麦穗,我了解你比你了解我多,你今天错在把他带来被我撞见,咱俩谁也别想蒙着谁。咱们復婚吧。」 「你到现在还不明白咱们到底为什么会离婚,那又怎么可能復婚。」 小麦端着两碗面出来,就看到爸妈依偎着并肩而立,又像两只惊弓之鸟迅速分开。 麦穗抱了抱儿子:「小麦,妈妈明天要出差得早起,你们吃饭吧,妈妈回来再来看你和奶奶。」然后就不顾杭柳梅的挽留,叫上小郦告别离开。 麦爸的眼神黏着麦穗的背影直到她走出大门,但人又定在原地,一步也不肯送别。 杭柳梅和风细雨地把人送出去,转身变了脸:「都说无巧不成书,今天正好,你看到了吧,看到了吧!着急去吧,后悔去吧!一切都晚了!」 「妈,今天和之前的事情不一样,交给我自己处理吧。」麦爸说完就不再出声,默默承受杭柳梅的怨气,给她把饭端到面前。 杭柳梅瞪着他,赌气似的拉开凳子坐下捞起面大口吃。 吃完饭,麦爸又默默收拾了桌子,端着碗碟进厨房的前撂下一句话:「妈,咱今天谁都别和谁吵,一切都算在我头上。事情还没完。」 说完叫小麦:「走,麦序,和爸进去。」 蒲芝荷被这三人的凄风苦雨吹打得也有些难受,终于吃完这顿难咽的饭,杭柳梅把她叫走整理作品。她踩着凳子从书架上取下来一摞书和画册,两人把东边的搬到西边,又把西边的抱回东边,一本本重新码好。 麦爸拉着小麦在厨房干活,闷头忙着,停下来点了一支烟:「儿子,我和你妈离婚这几年,我没再找过你是知道的。不管今天这个男人是谁,他们俩怎么样,你妈会和我復婚的。」 小麦一个头两个大,他没有看懂父母之间的感情,这两个人有过如胶似漆的时候,后来就不知怎么的就变了。他的生活里没有什么后爸后妈,也就今天这个小郦叔叔,连他都惊讶自己这么快就接受了事实。之前妈妈告诉他这个消息的时候,小麦还说希望她能追求自己的幸福。 「爸,也许我妈是真的想翻篇。」小麦束紧垃圾袋。 「不可能!」麦爸踢里哐啷地把碗碟一股脑塞进柜子,「我们是离婚不离家的,虽然没有明说,但当时两个人在气头上,那个婚离得不理智。这两年你爷爷奶奶身体不好事情又多,你妈工作也忙,所以才耽搁了。我还爱你妈,你妈也还爱我,你只用知道这个就行了。」 小麦把他收拾的碗碟取出来,挨个擦掉水渍再放好。 麦爸往灶台上喷着清洁剂,下狠劲擦着:「爸爸不想把你一个小孩拉进来,但你妈不回我消息。她之前给你说她谈男朋友了,你怎么也不告诉我。我今天冲进来的时候都宁可没有看见她!但要不是今天这样,我都不知道还会被瞒到什么时候。」 麦爸说着突然顿住了,捂住眼睛站在原地,似是哭了起来。小麦扯张厨房纸递给他,麦爸没有接,吸了吸鼻子放下手,眼眶分明已经红了。<="
哦豁,小伙伴们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6页 「我没事。那一袋里面都是剩饭,现在天暖和了要招蟑螂的,你现在就把它拿下楼扔了去吧。」 小麦离开后,麦爸的泪洒在灶台上,捡起儿子刚给抽出来的纸擦干净。 蒲芝荷和杭柳梅在外面听见麦爸惊天动地地擤鼻涕,杭柳梅给蒲芝荷递书:「你叔让你见笑了。他今天受刺激心里不舒服,随他去吧。该珍惜的时候不珍惜,最后就只能这样了唉。」 「这事也有我的责任。当年在敦煌生产的条件很差,孩子受罪我也受罪。生下来那边没有好学校,只能从小就把他送离我们身边,就希望他能好好上学,没想到最后书没念好,家庭不圆满,给他留下遗憾。他自己成家之后就太有执念。即便感情再好也还是走到离婚这一步,大概也就是人常说的『情深不寿』吧。」 杭柳梅嘆了口气在扶着凳子坐下,拉过蒲芝荷的手压低声音商量:「你也听到了吧,他还对小麦他妈有感情。所以奶奶想求你帮个忙,你是年轻人你点子多,你看能不能咱俩联手,帮你叔追回媳妇?」 这个转折令蒲芝荷措手不及,看她还在犹豫,杭柳梅马上补充:「当然了,你叔犯的绝对不是原则性问题,他俩这缘分,也是离奇,回头我再慢慢给你讲吧。反正咱们是正大光明的那个,打辅助,最后还是听老天爷的。你就当不光帮我,也算是帮小麦吧。」 蒲芝荷点头,把另一只手摁上杭柳梅的手背,两人四手一只叠一只,结成同盟。 说完便接着干活,杭柳梅拿过一本 16 开的《壁画艺术临摹集》递给蒲芝荷,脸上终于带了笑,给她们的秘密任务命名「月老行动」。 一纸破损的边角从书里露出来,蒲芝荷抽出来一看,拿出来竟是一幅有了年头的《水月观音》。 她展开画递给杭柳梅,杭柳梅大喜过望,从椅子上勐地站起来接过去,连拍数下脑袋激动地说:「这是我和绣春姐当年没画完的画儿啊!那年去榆林窟,这个菩萨是我画的,这个参拜的龙女是绣春姐画的,还是我指导她的呢!这画丢了十几年,原来是被塞到这本书里了,脑子真是不中用,也不知道当时怎么想的,怎么能随手乱塞呢!」 蒲芝荷问这幅要不要补完加到展览里。 加吗,不加了,画不完了。杭柳梅乐极生悲似的泄了气,坐下盯着画看了好一会,又把它折起来,让蒲芝荷重新夹回书里。 「杭老师,画有问题吗?有什么是不能补上的吗?」 「芝荷啊,还是那句话,不善经营,再好的感情都会散了。」 麦爸落了一泓男儿泪,杭柳梅送走失恋的儿子,把书带回卧室就休息了。 这是个寻常的夜晚,很多人却彻夜难眠。 第十四章 绣春 杭柳梅其实已经很疲惫了,但就是怎么也不肯睡。听外面没了动静,她爬起来展开那幅未完成的《水月观音》。 这世间的事真是奇了。老姜去世的时候,她多希望来点其他事情分分她的心,但十天半个月也不见有人找上门,虽然有儿子、儿媳和孙子陪伴左右,但杭柳梅还是觉得自己像条丧家之犬,在这世界上灰熘熘的,孑然一身。 如今她忙起来了,张三李四王麻子全都冒出来,这么些事情够她忙的! 但一个是亲生儿子,一个是半生挚友,自己这平平无奇的人生,不就靠这么些人来标记。不论再怎么迴避,祁绣春都是杭柳梅人生里绕不开的一个人。当年亲如姐妹,如今却要躲着走。 她们也是一把年纪半截子入土的人,都张不开嘴求和,真就把心结带棺材里去吗?杭柳梅看着看着画眼睛就模煳了,泪珠不受控制地落下,她生怕洇着纸,赶紧伸手去抹。幸好泪水只是滴在了老花镜上。 她摘下眼镜轻轻擦拭着,窗户上倒映半张忽明忽暗的脸。抵达敦煌的第一个晚上,也是这样万籁俱静灯火如豆。 灶房里的柴烧得噼里啪啦的,杭柳梅坐在一旁烤火,绣春姐给她煮面条窝荷包蛋,用前后鼻音不分的乡音陪她聊天。 彼时的工作人员都住在莫高窟脚下往南十几里地的土坯平房里,杭柳梅正是和祁绣春同屋。 「来,你看!这是咱们俩的炕,这是你的铺盖和脸盆。这张桌子、这个柜子还有这个箱子,都是咱们俩共用的,我白天都已经收拾出来了。」祁绣春对这巴掌大的屋子了如指掌,用膝盖顶开门之后点亮煤油灯,给杭柳梅一件件指着介绍。 都说这里条件差,但该有的也差不多够了,目前看到的一切虽然比不上家里,但也已经比杭柳梅想像中的好。她解开包裹,把自己的衣服、书还有七零八碎的小玩意铺到桌子上,一样样整理起来。 祁绣春不知道拿了个什么冲出门去,过了一会回来,手里提着银灰色的旧水壶,看杭柳梅还在不紧不慢地叠衣服,连声催促:「哎哟额滴娘啊!等你收拾完,天都要亮了,今晚就这么着吧。来来来,热水给你烧好了,你不是想洗澡吗,就用这个凑合着洗洗头擦擦身子吧。」 杭柳梅看自己的杂物把房间里弄得一团糟,被她这么一喊,脸也红了。她乖顺地脱下棉袄,解开绑头髮的毛绳。 祁绣春从桌子下把水盆拉出来,先加凉水再兑开水,用手慢慢搅着,感觉水温差不多了,把水盆放到凳子上,让杭柳梅弯腰把头埋进水盆里洗。 「那个,绣春姐,能不能帮我拿一下肥皂?」<="
哦豁,小伙伴们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7页 「肥皂?你要是用肥皂洗头,明天头髮会黏得梳不开的。」祁绣春边说边捲袖子走到杭柳梅身边,从柜子里取出一袋洗衣粉,攥着指头捏了一小撮洒在杭柳梅的湿头髮上,然后就这么帮她揉搓起来:「敦煌的水硷大,你得用洗衣粉洗头才能洗干净。」 杭柳梅这才注意到这搪瓷水盆的边缘有一层薄薄的白印,脱口而出:「这么麻烦啊,唉。」 「这算什么啊,这水喝到嘴里还发苦呢,所以到了敦煌得学会吃醋。幸好你也是北方人,很快就能适应了。」 「绣春姐,你来了多久了啊?」 「我?我没比你早多少,也就一半年吧!」 「那你用了多长时间适应这里?」 祁绣春用自己的毛巾给杭柳梅包住头髮,扶她站直,甩了一下手上的水,乐了:「一点功夫都没费!我觉得这里可好了,有吃有住还有工钱。也就是风沙大了点,但我老家黄土高坡也和这差不多。很多人都嫌这里苦,那是他们没过过苦日子,我反正觉得所里比家里强。」 杭柳梅捧着湿毛巾擦头髮,看祁绣春快活地忙来忙去,好像也没那么想家了。 晚上两个人并排睡在土炕上,舒舒服服地钻进被子筒,看着天花板上粘的旧报纸聊天。所里给的被子沉甸甸的,杭柳梅深嗅一口,是布料和阳光的味道,她知道一定又是祁绣春白天帮她拿出去晒过。 外面的风颳得窗外啪嗒响,但屋子里不冷,多亏了祁绣春生好的炉子。杭柳梅本想自告奋勇,但祁绣春说这和一般的炉子不同,只能她来。这里不能烧太旺,会用掉太多炭火;但火苗也不能太弱,半夜熄灭的话,屋子能把人冻僵。 「绣春姐,这里每晚都刮这么大的风吗?」 「对啊,一直刮到夏天呢,你见过沙尘暴吧,一大团黄沙扑过来,天就全都黑了。其实这些对咱们人倒罢了,窟里的壁画最怕沙子和水,所长就带着我们治沙呢,你这身板还得再练练,干不了体力活可不行。」 看来在这儿工作也不是那么简单。杭柳梅紧紧掖住被角,跑了一天,说困就困了。 就在这当口,肚子突然疼起来。身旁的祁绣春已经打起了唿噜,杭柳梅不想吵到她,小心翼翼地转过去蜷缩起身体,不断安慰自己赶快睡觉就好了,睡着没有了感觉,就可以挺到明天早上了。 但小肚子还是一阵阵地刺痛,刚一进所杭柳梅勐灌的三大缸茶水也开始给她施压。杭柳梅裹着被子在床上拧来拧去,祁绣春终于还是被她惹醒了:「你赶了一天的路都不累吗,我做梦都梦见旁边躺了只大洋辣子在那蠕,你看我和你说着话都睡着了,赶快睡吧!」 杭柳梅支起半个身子不好意思地说:「绣春姐,我——我想解手。」 「大的小的?你就尿旁边的尿壶里明早倒了就行了。」祁绣春说完把被子一裹打算翻身继续睡,看身后的杭柳梅不动,她坐起来揉着眼睛问:「你该不会还要上大的吧?这可就麻烦了,算了,那咱们快去吧,早点上完早点睡觉。」 杭柳梅赶忙给她把被子盖上:「绣春姐,你只用告诉我去哪就可以了,这大半夜的,别麻烦你——」 「那不成,我必须得陪你去,你找不见地方的,又走丢了怎么办。」祁绣春从两人的枕头缝之间摸出一只手电,披上棉袄,一手打灯一手拉着杭柳梅出门找茅坑。 公用厕所比杭柳梅想像得还远,两个人穿过整个院子走到外面的树林边才到,老远就闻到了里面的味儿,祁绣春站门口把手电给杭柳梅:「拿着这个快进去吧。」 杭柳梅捂着肚子跑两步又拐回来:「绣春姐,手电还是留给你吧,外面这么黑,你不怕吗?」 「这有什么好怕的?我更怕你一脚踩到屎带回咱们屋里去。」 杭柳梅捏着鼻子在里面蹲了一会儿,垂着头出来,和祁绣春挽着胳膊回小院。 重新躺倒床上,两人没多久都熟睡过去。杭柳梅睡得极沉,连一个梦都没有。睡到一半,却又被肚子疼醒了,被子里也有些冰冷。杭柳梅迷煳着摸了摸自己身下,感受到潮湿一片。 她突然清醒,自己的例假一向很准的,现在还没到日子,怎么提前来了呢! 杭柳梅「腾」地一下坐直了,摁亮手电查看,果然裤子和褥子上都沾着血迹。难怪会突然肚子疼,都怪她睡太熟了,现在被褥都弄脏了,今晚睡不成了,绣春姐也一定会生气的。 杭柳梅万分着急,却无计可施,只能和自己怄气,居然就这么坐在床上气哭了。一开始只是默默滴泪,然后小声啜泣,接着变成大声抽泣,她怕吵着祁绣春,关上手电闭上嘴往床边去,无论如何得先把裤子换了。 杭柳梅摸黑先伸一条腿下地,结果踩到了空尿壶里,腿一崴,「哎呦」一声摔了下去。 祁绣春梦中惊醒大喊:「怎么了这是?妹子你又在干啥啊,刚来第一晚就要拆家了吗!」 杭柳梅坐在地上再也憋不住了,嚎啕大哭着说绣春姐我对不起你,我把咱们的炕毁了,都怪我自己来例假了都不知道。我怎么这么傻。我大老远来,怎么这么多苦难,害得你一晚上也睡不成觉……后面哭得太兇,话也说得断断续续。 祁绣春被她这撒泼的样子逗得大笑,一把将她从地上提熘到炕边,杭柳梅还没反应过来,裤子就被祁绣春扯了,祁绣春下床给她拿来毛巾和草纸:「别哭啦,这算什么事儿啊,哪个女人没经歷过。给,你自己收拾一下,找条新裤子换上,咱们还能再睡一会儿呢。」<="
哦豁,小伙伴们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8页 杭柳梅抽抽搭搭地整理妥当,站在一边听候发落。祁绣春又不明白了:「真没生你气,怎么还开始苦肉计了呢!」 说着把被子掀开,示意杭柳梅躺进来:「明天把你的被褥拆开洗了就好了,今晚咱们俩就挤挤睡吧,别磨蹭了,再过会儿天真的要亮了。」 杭柳梅刚哭出一身大汗,钻进祁绣春温暖的被子打了个激灵。她把头靠在祁绣春的肩膀上,像只小猫。祁绣春长了一副结实的大骨架,虽然和柳竹完全不同,却令杭柳梅想到了自己的亲姐姐,来初潮的时候弄脏了裤子,也是姐姐手把手给她换衣服,教她用月经带。 没想到到敦煌的第一天这么倒霉,但又遇上这么好的人,而自己先前还因为她没在车站接人而心生怨怼,她真对不起绣春姐。 祁绣春感受到一行水从脖子梗顺着肩膀流到后背,风一吹凉飕飕,低头看是杭柳梅靠着她又在流泪。祁绣春伸手抹了一把她的红眼睛:「你是不是第一次离家啊,怎么一点小事就哭了呢,都说了明天能给你洗好的,别哭啦。你家人一定对你很好,不然怎么养出来个娇滴滴的林黛玉。」 杭柳梅「噗嗤」笑了,吸了一下鼻子,不甘示弱地说:「那你就是『凤辣子』王熙凤,天不怕地不怕的霹雳手段,所以你才这么如鱼得水呢!」 祁绣春嘴上还在反驳,但是眉眼带笑,很受用这个评价,又问杭柳梅多大了。杭柳梅说自己十九岁。 「你是几月的生日?农历五月,那我比你大四岁。但你还是要学学人家林黛玉,人家到贾府的时候比你现在还小呢。既然你说我是『凤辣子』,这就有我这个『凤辣子』罩着你,这下总可以了吧。」 天已经快亮了,两个人没睡多久,就被院子里广播的《东方红》歌声叫醒。杭柳梅肿着一对大眼睛被祁绣春推醒:「别睡啦!今天你就要进莫高窟了,快收拾收拾准备工作。」 对啊,自己不是冲着莫高窟来的吗,杭柳梅一骨碌爬起来。这里是敦煌,她已经到敦煌了!一抬头就能望见太阳照在三危山上,这一刻她已经等了太久太久。 第十五章 壁画 大家洗漱完一起向莫高窟走去,天还没有大亮,他们也就不紧不慢地熘达着。 杭柳梅的耳边有说有笑,她却魂不守舍,想把一切都牢记住:东方泛白的一角、零落的星辰、漫无边际的黄沙……她在心里遣词造句,恨不得现在就把这些都写进信里寄回家去。 祁绣春看她心事重重走一边孤零零的,挽过她和大家一起聊天:「小杭,你冷不冷?把手套戴好!哎昨天晚上的风你们都听到了吗,我早上起来一看,我们那个破窗户栓都快被吹掉了!」 她身旁的小个子女青年问杭柳梅:「小杭昨晚睡得咋样?我给你说我刚来第一夜就有东西在房樑上跑,掉到了我的枕头上,你猜似什么?似只大老鼠,这么大!我爬起来就用笤帚追着打!」 这个女生杭柳梅认识,刚到所里那夜也是她第一个和自己搭话。她叫何芳,所里还有一个名字里带芳的女生,大家就按照身材区别她们一个叫小芳一个叫大芳。小芳是四川人,说话翘舌音和平舌音不太分。不过研究所本身就是天南海北的学子聚在一起,年轻人没几天就能互相听懂个大概。 祁绣春促狭地朝杭柳梅眨了眨眼睛,没有揭穿杭柳梅昨晚的糗事,反而安慰她:「别听她吓你,耗子洞早被堵上了。」 小芳感慨:「小杭你能和小祁一个屋可太享福了,她呀就似个贤妻良母。哪像我们炕都不会烧,刚来那会只能把石头烤热了抱着睡。诶你们说现在新人越来越多了,什么时候给咱们修新宿舍啊。」 「对啊,怎么我来了以后见到的都是年轻人,老前辈都是下午才出来工作吗?」杭柳梅问她们。 周围人哈哈大笑,祁绣春说你自己老家挖出来了懿德太子墓你都不知道吗,经验丰富的老手们都被派过去了,过段时间就会回来。 正聊着,一阵风卷着沙刺进鼻子,好像灌进来一股冰碴子,杭柳梅抬手揉揉,连打两个喷嚏。大家都不说话了,纷纷掩住口鼻。 这场风暴过去,莫高窟赫然出现在眼前。 天、地、崖同色,崖壁上是高低错落的洞窟。震撼和无措笼罩了杭柳梅。她的头顶和脚下是蜿蜒无际的空间,眼前的石窟是凝筑千年的光阴。 天地辽阔,山崖苍茫,如此宇宙,渺小的个体无所庇佑。 九层楼朱红的檐角下悬挂铁马风铃,传来动人心魄的嗡鸣,她感受着莫高窟的召唤,不由自主地向此处靠近。千年间,人们就是这样摩肩接踵,将短短一生刻在石壁之上。 眼里不知何时含满热泪,怕被笑话,杭柳梅别过脸悄悄抹去。到了地方,谈笑风生的同事们严肃起来,背着纸笔工具钻进不同的洞窟开始工作。 祁绣春带着杭柳梅攀爬上去:「小杭,这么多窟够你先熟悉一阵,我那边还有没修復完的泥塑,就不陪你看了。反正这里面都是咱们自己人,有事找谁都行,听见了没?别总不好意思说话。」杭柳梅点头,祁绣春背着包风风火火地离开,沿路打了一串招唿。 杭柳梅的注意力早就在正画画的同事身上了。 所里规定进窟不能用蜡烛和油灯,更不能像之前来的那位大画家一样将纸覆盖甚至钉在壁画上作画——这是要遭人唾弃的。因此大家临摹全靠不厌其烦地仰头低头,凭眼力抓取造型神韵。<="
哦豁,小伙伴们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9页 不仅颜料和纸得省着用,连光都是借来的。有的洞窟浅,光线能直接照进来,稍微深一点的就得把镜子放在洞口折射阳光,还得时不时随着太阳运转调整角度。有时甚至镜子都不够用,就把白纸钉在木版上替代。 现在这月份,窟里冷得渗人,画一会儿就得搓搓手跺跺脚。但他们痴迷此道,一旦画起来,就什么也顾不上了。 当前的 285 窟是一座西魏时期开凿的洞窟,以「褒衣博带,秀骨清像」闻名。 一整座洞窟都被画得满满当当。中西异域, 佛道诸教, 各路菩萨、飞天、神怪原本隔着万水千山,却在方寸里相遇。曾经的供养人和画匠在这里寄託信仰,杭柳梅一无所求,只是看到就足够欢喜,神性和人性在一念之间,不分彼此。 小芳正在临摹东边上方人首蛇胸的伏羲女娲,头几乎仰成九十度,画一会儿就头晕眼花。杭柳梅站在一旁,觉得自己的唿吸声都是种打扰,但一入迷又忍不住凑近。 「我画得不好,你应该去看贾志鹏画画,连所长都说他是基本功最强的。」小芳笑着劝杭柳梅。 自从杭柳梅来到研究所,已经不下十次听人提起这个名字,大家都说他画得好,但却都欲言又止。只有祁绣春透露给她说,贾志鹏在画的时候爱加入自己的想法,总被所长批评,但他不服气也不改正,所以受表扬多,受教育也多。 贾志鹏在 57 窟画那尊有名的美人菩萨,杭柳梅有些犹豫要不要去观瞻。外面突然嘈杂起来,隐隐约约还有人在大声唿救,杭柳梅和小芳跑出去看怎么回事。 原来是三个男同事用蜈蚣梯爬到高处临近崖顶的洞窟,人进去了,梯子却掉了,被困在里面束手无措。底下的人挤成一团。 「让一让!让一让!」几个小伙子扛着木梯冲过来,但梯子太短,根本够不到洞口。 大家又想出新办法,两个结实小伙一个站在另一个的背上搭成人梯,让上面的人踩着他们的肩膀下来。刚才的梯子好歹是硬的,现在的人可是软的,冬天穿得又厚又笨重,上面的人刚伸下来一只脚,一个没踏稳险些掉下来不说,还差点把接应的人踹下去。 他们都吓出一身冷汗,谁也不敢轻举妄动了。 杭柳梅往远跑几米,看那个洞窟距离崖顶也就两三米距离,站到高处大声唿喊让大家都别吵吵。大家闭嘴看向杭柳梅,还有不少人不认识她,在下面小声讨论这个陌生的女孩是谁。 杭柳梅顾不得他们的议论,红着脸扯着嗓子说:「向下出来太危险,不如几个人去崖顶放下绳梯,让里面的人顺着爬上去,外面的人再拉一把,这样总比现在强。」 大家说干就干,照她说的合力从上面把人解救出来。被困住的几人还专门跑到杭柳梅面前道谢。 自此以后,大家都记住了杭柳梅,她和同事们打成一片,在石窟里穿梭学习也自如起来。 不到一个月,所长就从兰州回来了,陆续出现的还有在懿德太子墓临摹和考古的前辈们。杭柳梅被正式安排进 285 窟,和小芳一起,不过她是从《五百强盗成佛图》的局部临摹开始。 线条是壁画的精髓,杭柳梅临摹起来才发现自己的功力远远不足。于是她和自己较上了劲,总是第一个到,最后一个离开,只恨太阳走得太快,每天还没怎么画天就黑了。 她吃饭的时候左手捏着馒头,右手在腿上划拉,好几次啃完了馍却还剩大半碗白菜炖土豆。睡觉时盯着天花板上煳着的破报纸,纸上浮现的也是壁画。 这天她刚躺下,灯都没熄,就惊喜地弹坐起来晃着祁绣春说自己明白了,有一个人物的布局不对,可算被她揪出来了。 祁绣春说杭柳梅入魔了。 确实,明明是同一幅画,她每次看它都能琢磨出一丝不同。等到她终于能看出来千百年前工匠如何落笔,就从琢磨画变成了琢磨人。有时石窟里只有杭柳梅一人,她反而觉得有济济一堂的画匠和自己切磋技艺。 她在描摹时间的流逝,而忘却了时间本身。 今天在石窟里一画又是一上午,眼见就要画上关键一笔,杭柳梅决心一气呵成,一个怒气沖沖从洞窟跑过的身影却撞倒了她用来反光的镜子。杭柳梅也来了气,追出去一看,竟是贾志鹏。 不光她跑了出来,这一排同事都在外面看热闹,贾志鹏头也不回地向小院冲去。当天晚上吃饭才听说他又在临摹的时候即兴创作,被老前辈们批评,和所长大吵一架,决定离开敦煌回老家了。 「他天赋好,心气又高,不愿意一直照着别人的来也正常。贾志鹏以前说他是看了张大千的报导才来的,张大千就说了,照着古人的画来画,是为了把古人的东西变成自己的。张大千成了大师,贾志鹏怕是也想学他吧,谁知道呢?」祁绣春洗着碗和杭柳梅唠闲嗑。 杭柳梅却不理解贾志鹏。她也是一路听着老师的夸奖毕业的,之前怀着一些骄傲来敦煌,后来反而越画越心虚。每当她不自觉地运用以前熟悉的技法,画面就会变味,敦煌容不得半点马虎和取巧。这里的宝藏太多了,她现在怕是连沧海一粟都没学到。 入夜得闲,大家便会聚在一起练习线描,这是所里一直以来的传统。今天他们仍旧坐在一起画画,但比之前沉闷许多。 就在这时,所长抱着一摞画册走了进来。<="
哦豁,小伙伴们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30页 他已年过古稀,今天的争吵似乎耗去他不少精力,从下午起就不住地咳嗽,说话的声音也是沙哑的:「大家停一下笔,今天我想和大家说几句心里话。各位来所里都有一段时间了,不论你是在美术组、考古组还是保护组,多多少少都会接触到我们的临摹工作。」 「我知道不少同事来到敦煌是希望找到灵感,未来好创作自己的作品。也有很多人觉得临摹不是艺术家该干的,是工匠干的。但是在敦煌,临摹就是天大的事。临摹不仅仅是把画复制下来,它是在保护、在研究。」 所长说着,展开手里的画册:「这是我们的老同志们在一九五零年临摹的壁画,和你们现在看到的、画出来的,已经不一样了。这样一来,同一副壁画记录下不同时代的副本,就成为了宝贵的歷史资料。纵使我们怎么努力,壁画都在一点点消失,你们还很年轻,还能和时间赛跑。」 「想保留个性做自由创作的艺术家,这没有错。但如果你们要留在这里做研究者和保护者,就得先放下自我,才能走进敦煌。这很艰难,很牺牲,但如果能真的做到,那么你们终有一天会明白这也很值得。」 所长说完就离开了,那晚之后,陆续又有几人辞别。 杭柳梅知道这是二选一的命题。这天走进洞窟,再次望向因风沙侵蚀千年而斑驳的壁画,壁画世界里的人似与她凝神对望,她对自己做出了留下来的承诺。 第十六章 观音 日子过得飞快,杭柳梅在敦煌的生活也有了些滋味。 吃喝上是无法讲究的,餐桌上常是老三样——萝蔔、土豆和白菜,再煮点白水面条就是一顿饭。但这一情况在五月到来前就得到了改善,几个心思灵活的人一早就盯上了宕泉河边的那一排榆树,就盼着摘榆钱吃,其中就包括祁绣春。 这天研究所集体种树,忙完以后大家都还剩满身力气,干脆向榆树林出发。宕泉河解冻了,河水哗哗翻涌向前,河边花草繁盛,是戈壁难得的春景。 榆树上绿莹莹一片,祁绣春摘下起了一圈毛球的围巾帽子塞给杭柳梅,又指挥她把两人的布兜都腾空:「你就在下面等着,看我给咱们美美摘两大袋子榆钱回来!」 祁绣春说完就跟个猴似的蹿上去了,周围人纷纷叫好,杭柳梅仰头看她手一捋就把细树枝上的嫩榆钱全捋了下来,东一下西一下很是过瘾。 回去就立刻做饭。把榆钱洗干净以后裹上面蒸熟,起锅烧油,放干辣椒、葱和花椒,炒出来的榆钱是一年中难得的美味。 农历四月初八是浴佛节,这可是敦煌的大日子,全县城的人都来赶一年一度的庙会。一大早莫高窟前就聚集了一大批人,当地人叫这里千佛洞,他们携老扶幼地来与千佛同庆。窟前的平地上凭空生出一片集市,有人卖饭,有人摆摊卖小玩意儿,还有人支个木片上面写着「测字算命」。 杭柳梅看一位老大爷赶着动物往窟里走,边跑边大喊:「老乡!驴子不能过来!老乡!驴子栓路边!」 那位老大爷跟没听见似的睬都不睬她。杭柳梅急得不行,拐回去找同事们,却看到他们都在后边捂着肚子笑。 「你们怎么还笑得出来啊?他的驴子都进窟搞破坏了你们没看到吗!我喊他他怎么装听不见呀!」杭柳梅气唿唿地用手扇着风,小脸跑得通红。 祁绣春笑得上气不接下气,硬掐着腰停下来,憋出一句话:「你叫他把驴子停下他肯定听不见,因为他赶的是骡子!」 除了骡子驴子,牛马也来了不少。大家不光要顾着牲畜,还得留心参拜的香客。人们走进洞窟,在佛像和壁画前祈祷许愿,然后难免在洞窟里避阳歇脚、抽菸聊天,这时候研究所的工作人员就不得不把他们都劝出去。 偶尔发生一些小小的争吵,甚至还会闹个红脸,但老乡们还算听劝。只要不在洞窟里搞破坏,在外面怎么乐呵都行。有人拿出乐器,大家就地载歌载舞。 夏天李广杏就成熟了。杭柳梅从来没吃过这么好吃的杏,祁绣春看她不吃饭光吃杏子,戳着她脑门说桃养人,杏伤人,李子树下埋死人。果然没几天杭柳梅就上了火,祁绣春不得不到所长的菜园子里偷偷薅金银花回来给她泡水喝。 杏吃不成了杭柳梅就改吃西瓜。敦煌的水硷大发苦,西瓜便宜还解渴,杭柳梅和祁绣春每次一买都是一大筐放桌子底下渴了就吃。 中秋节前所里组织大家去榆林窟调研,杭柳梅已经和家里说好过年回去一趟,团圆节就不回去了,家里回话给她寄了些土特产,让她注意身体。 榆林窟是莫高窟的姊妹窟,坐落在瓜州县城边上的峡谷里,从莫高窟坐车过来得小半天。虽然路途遥远,自然风光却是这边独好。祁连雪水穿过峡谷,两岸草木转黄。登高远眺,有着盪气迴肠的豪迈,他们只是短短考察几天就喜欢上了这里。 祁绣春打了饭爬上第 2 窟送给杭柳梅,刚瞅着她一动不动端坐的背影就开始嚷嚷:「我可真是杂役的身子丫鬟的命,生来伺候你这大小姐的,吃饭人家都不赏脸,非得我给送到嘴边!」 两人并肩坐在洞窟外的高台上,杭柳梅骄傲地给她展示刚画的画:「你倒是说说,哪有你这么横的丫鬟,吶你看看这个!」 其实她只勾勒了寥寥几笔,但祁绣春煞有介事地捧起来夸赞:「要不说你厉害呢,这眼睛都不知道怎么长的,这西夏的壁画都模煳成那样了都被你临出来,还画这么好,你就是咱们所第一名的大画家!」<="
哦豁,小伙伴们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31页 「你可别臊我了,这次只是随手画画,后面再来了才正式临摹呢。哎?绣春姐,你和我一起吧,我画一半你画一半,这画将来咱们自己留着一分为二,万一以后分开了就靠这张画相认。」 祁绣春把饭盒放她怀里,假装嫌弃地说:「你怎么跟演戏似的,真成贾宝玉薛宝钗了,还金一块玉一块呢,真肉麻,我可不画,我画不好。」 祁绣春跟着所里的大师何云理做文物修復。壁画经常出现的是起甲、空鼓和酥硷问题,全靠几代敦煌工作者一点点用土方法摸索治理的方法。后来何大师也带着新人研究修復泥塑,祁绣春心灵手巧,泥巴到了手里捏什么像什么,就被安排主攻泥塑了。 学文物修復的人也得学画画,不懂线条艺术修復不出来艺术品的神韵,所以杭柳梅才不信她的託词。 杭柳梅打开饭盒,里面居然是羊肉白菜炖粉条,难怪祁绣春要赶着时间给她送来,今天这么好的伙食要不是绣春姐惦记着自己,她怕是连点菜叶子都吃不上了。 杭柳梅边吃边劝祁绣春:「你就和我一起画一张吧,我画观音,你画龙女,龙女简单,画完我把我外婆晒的红薯干分你一半!」 祁绣春装作勉为其难地答应。没想到才画了没多久就有人喊班车到了,准备出发回去!她们刚草草勾完线描,只能等将来再补全颜色。 往车前走的时候,祁绣春拉住杭柳梅咬耳朵:「等一会到了县城咱们先别着急回所里,去找上次他们说的那个老中医给你看看眼睛吧,再下一次出门就不知道什么时候了,你这都已经好几个月了,不能再耽搁了。」 杭柳梅心头一热。她这眼睛立夏那两天开始不对劲,看久了就又干又涩,总感觉里面有东西。起初她以为是过敏,但天都转凉了也不见好,后来眼白上动不动就冒出一大片红血丝,看着怪吓人。没想到祁绣春还惦记着她的病,杭柳梅点点头,刚好她也想去邮局再给家里汇点钱。 回到敦煌县城,祁绣春和杭柳梅按照同事说的地址去找那位传说中的老中医。她们都来县城好几次了,路是熟的,但转了几条街也没找到地方。 「不应该啊,」祁绣春把纸条举高了对着街边的路牌看,「明明写的就是这儿,怎么找不到门牌呢?」 她眼睛光顾着瞅上面,没注意脚底下,小巷子里蹿出来一辆自行车擦着她的肩撞过去,祁绣春「哎呦」一声从马路牙子上崴了脚摔倒在路边。 那个骑着自行车的年轻人把车停到一边沖回来道歉:「不好意思啊大姐,我刚没把稳车,你的脚没事吧?但是你怎么不躲啊,你不看路这样闲逛这多危险啊!」 「叫谁大姐呢!我没事!」祁绣春嘴上这么说,但刚站起来就又疼得蹲下去。 杭柳梅担心地扶住她:「绣春姐我不看病了,咱们先找个地方给你看脚吧,我真的没关系。」说着眼里就有了泪花。 那个年轻人听她这么说,还以为两人有多大的重病来求医,连忙问怎么回事,听完原委,说她们找对了人。「县城里有两条街道都叫这个名字,你们走错了。这样吧,今天也怪我把你撞伤了,我学雷锋做好事,你坐我自行车后座,我带你们过去。」 杭柳梅盯着他看,这人长了张大方脸,皮肤黑黄,眉毛淡眼皮薄,颧骨和下巴很有稜角,像老家着名景点里的兵马俑。看他说话诚恳,她有些动摇了,但祁绣春仍旧一脸提防。 年轻人打开斜跨着的布包拿出本本递给祁绣春:「我是县中心小学的老师,我叫黄汉文,这是我的教案,这是我的证件,你看看没问题吧?我是好人,是真想帮你们忙。」 祁绣春这下相信他了,黄汉文果然把她们带到了地方。老医生说杭柳梅的眼睛问题不大,不是过敏,是这边太干燥,眼睑里油脂分泌腺堵住了,眼球没了油脂锁水才容易干涩难受,让她每天回家热毛巾热敷眼睛,又给她开了几张黑乎乎的药膏让她回去闭着眼贴上,过上十天半个月保准就没事了。 祁绣春的脚反而更严重,这一崴差点伤到骨头,他也给她开了跌打损伤的药。黄汉文抢着掏钱,但没抢过祁绣春。临走时老中医叮嘱她过半个月再回来复查。 该和黄汉文告别了,黄汉文掏出本子撕下一张纸,写上自己的姓名地址递给祁绣春:「你回来复查的时候就找我,是我撞的你,下次我出医药费。」 祁绣春把纸还给他:「不用了,我的脚我自己知道,用不着这么麻烦,回去休养两天就好了。从研究所过来也不容易,我们不会再来复查的。」 黄汉文闻言脸色就变了,这张脸一严肃更像兵马俑了,他推着自行车拦在祁绣春面前:「那可不行,伤筋动骨一百天,你不复查以后脚长歪了怎么办?你说你们是研究所的,就是那个敦煌文物研究所吗?好,我知道了,你要是不来的话,我就抓了药给你送去。她刚叫你绣春姐,那我就照这名字去找你。」 「你这人怎么这样?行了行了,」祁绣春没办法只好把写了他名字的纸再收回来,「这我收着,但我就算要看病也不找你,更不用你出钱的。」 黄汉文咧嘴一笑,蹬上自行车走了,远远留下一句:「我们还会再见的,绣春!」 「莫名其妙!」祁绣春暗骂一句,遇上这倒霉事,她居然不生气反而觉得好笑,难道刚脑袋也撞坏了。<="
哦豁,小伙伴们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32页 等两人回到所里,天都已经黑了。洗洗涮涮终于爬上炕休息,杭柳梅鬼鬼祟祟地从身后掏出一包东西放在祁绣春的被子上。 祁绣春翘着腿坐起来问:「这什么啊?」 「红薯干啊!」 「嗐,你还当真了啊,逗你玩的,你留着自己吃。」 「哎呀,那你打开看看嘛!看看!」 祁绣春耐不住杭柳梅磨,解开布包,里面是新织的围巾、手套,还有一件毛背心,都是她喜欢的绛红色。 杭柳梅把围巾往她脖子上围,边围边解释:「我给我妈说你中秋也不回家,我妈说敦煌该冷了,给你也织套新的保暖,咱俩呀到时候穿着新衣服也算过节呢!」 一大滴泪落在她手背上,祁绣春转眼就嚎啕大哭起来:「你们怎么这么好啊!我那个死老爹死后妈都不管我,就你们还记着我,他们只会问我要钱,我都多少年没收到新衣服了!」 「柳梅,谢谢你妈妈,谢谢你外婆,等放假了我和你一起回去看她们!」她重重地抹了一把泪,把手套和背心也都穿戴上,扭着身子给杭柳梅展示,「怎么样,这颜色是不是特别衬我?我喜欢,我真的特别喜欢!怎么这么好啊!」 杭柳梅被她抱住,蹭了一脸泪,也有点想哭,拍着祁绣春的后背安慰她:「没关系绣春姐,以后只要我有,我都会分给你的。」 那天晚上两人躺在暖烘烘的被窝里聊了很久。祁绣春告诉杭柳梅她家三代都是给庙里画神像的,但是她亲妈走得早,后来家里娶进来后妈,有了弟弟妹妹,都张着嘴要吃饭,就没什么人管她了。书还没念完,就有人来说亲。她爹让她选,要么嫁人给家里赚彩礼,要么出去工作赚钱,反正不能当闲人吃白饭。 祁绣春一气之下远走敦煌,快两年了也没回过家。 「今年我应该也不会回去了,反正也没人想我回去。」祁绣春把自己说得一把鼻涕一把泪,「知道我今天为什么不想和你画那幅画吗?你说如果咱们分开了能用画相认。我就觉得它不吉利,万一这成真的了呢。所以还不如不画,咱俩就是好姊妹,想见就见,不分开也不用画来相认。」 杭柳梅听她这么说,也觉得是这个理,答应道:「绣春姐那我听你的,这幅画咱不画了,咱俩不分开。」 两人都不再说话,杭柳梅有了困意,但又想解手,赖在床上正犹豫不决,祁绣春那边突然没头没脑地说:「今天那个黄汉文可真是个怪人,虽然他撞到了我,但是我自己崴的脚,他怎么还非要陪我看病,还要出钱,怎么会有人愿意当冤大头啊你说是不是。」 杭柳梅下炕上茅厕,胡乱回答了一句,没再把这个黄什么文放在心上。 第十七章 聚会 一想到这儿,杭柳梅直气得往自己心口舞了一锤,当初怎么没长个心眼留意那个黄汉文,都怪自己那会年纪太小人也单纯,要是拦住了绣春姐跳火坑,也不至于有后面这么多事。 可惜了这幅《水月观音》,早知如此还不如一口气画完,合久必分缘分註定,她们闹掰了,但画总是无辜的。 杭柳梅摸索回床上躺下,人越老记性就越奇怪,刚发生过的事常常忘记,几十年前的事却总是勐地想起。事情不能就这么完了,这凤辣子不来找她,那她就找上门去。 《梦》没写完,她和绣春姐也没完呢! 另一头客房里的蒲芝荷早就睡得五迷三道,枕头旁的电话突然响了,蒲芝荷看都不看屏幕,坐直了接电话:「祝甫,这么晚了,你又在哪个饭局上喝多了?」 「噗噗,我没喝酒,不是,我喝了但没喝多,找你是正事。」 「噗噗」是刚恋爱那会他给蒲芝荷起的暱称,蒲芝荷总是直接喊他大名,祝甫提出意见,别的女生给男友备註都是可爱表情加叠字,怎么他们俩生分得跟老闆和员工一样。他一开始想的什么小乖小咪,对着蒲芝荷的冷脸叫不出口。后来叫蒲蒲叫着叫着就成了噗噗,变成特有的称唿。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们之间停用了这些小暱称,今天他一开口叫这个,蒲芝荷有些被击中了,语气也好了些:「两点半了,你怎么还没睡?」 「刚写完材料才想起来有事情忘说了。明天咱们聚一聚吧,我不想吵醒你的,但是我怕明天早上你们安排工作我再说就来不及了,你要是不来的话我爸妈肯定怪我。噗噗你明天留给我一天时间,咱们和家长坐下来吃个饭行吗?」 他这样讲话,蒲芝荷突然觉得他有些可怜。她说好,他们来西安,我也该去见一下的,明早我十点半到你家。 祝甫还在那边唠叨,蒲芝荷打了个哈欠表示困了,挂了电话刚刚的梦却接不上了,后半夜睡得混混沌沌的。 第二天她和杭柳梅还有小麦打了声招唿就出门了。快到门口的时候给祝甫打电话,他却开着车从车库口出来,摇下窗户让蒲芝荷上车。 「突发情况,咱们改去餐厅吃。」祝甫的手机嗡嗡震个不停,他打了一把方向盘,把手机递给蒲芝荷:「肯定是老牛那小子又在派活,他明天婚礼,我成伴郎团了,咱这车还要加入车队,昨天专门拉去保养了一下,怎么样?看着还不错吧。你直接看群吧,不知道他又要干嘛。」 「牛奔?他不是才出轨吗,现在又是要和谁结婚?」蒲芝荷面无表情地解锁手机在他们那个吵闹的群里划拉。<="
哦豁,小伙伴们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33页 快乐的祝甫瞥一眼就知道她在不爽什么:「你别对人家那么大意见。那个同事小姑娘知道他没断干净就来钓自己就把他甩了。人家前女友也和他和好了,现在孩子也有了,他也收心了,算是负责任了吧。他们夫妻俩都没事,你何必生这闲气。」 那个兄弟群里准新郎一会叫这个去取捧花,一会叫那个去订甜品,特地圈祝甫明天帮他拉两个人到酒店。 再多翻几下聊天记录就不是这么回事了,蒲芝荷连着看到一串擦边动图还有黄色玩笑后把手机扔回给祝甫:「你们这群说是游戏群,里面的东西和游戏一点关系没有。」 「这才是正常男人的群,」祝甫知道她什么意思,「要是一个纯男人的群里面干干净净的,说打游戏就只聊游戏,说打篮球就只聊篮球,那才是有问题,那种都是把不能给别人看到的删干净了,或者压根都是在打哑谜你知道吗。」 「明天我不去,他下次结婚我再去。」 「啊?你这人说的什么话,怎么开口就这么毒啊,人家邀请的是咱们俩,只去我一个算怎么回事啊?」祝甫一听她说这话就急了,转过脸和她争论,一个没盯住车擦到了旁边的铁柱上。 他冲下车心疼地查看,车头左边被划掉了一小块漆。 「你看你好好的闹什么脾气,这下好了你看这车头,明早这车就要去接亲,这会儿到哪补漆去?中午这饭一吃都不知道吃多久了,这个点大家都赶时间……」 总共就说了三句话也算发脾气吗,蒲芝荷心里反驳,懒得和他多嘴。这双细高跟站得脚疼,她一把拉开车门坐上驾驶座:「上车!这么点小问题不等保险公司了,你不是赶时间吗,现在找个地方给你补漆行了吧。」 「哎?你要往哪开?这漆是我后来单订的,得去专门的店补……」祝甫跟着上了车,被蒲芝荷的眼神威慑住了,但嘴还是不停。 蒲芝荷也没开多远,一脚油冲到路对面的车行而已,干净利落地倒车入库,下车往里走找老闆,却看到个大熟脸,是小麦他爸。 麦爸也认出蒲芝荷了,抬起手来打了个招唿,但记不起她名字:「哎那个谁你好,小傅是吧?」 「叫我小蒲就行,蒲松龄的蒲,姜老师你也来修车?」 「这车行就是我开的,你们车坏了?」麦爹说着走到车旁边,蒲芝荷给他指了指地方,他蹲下看一眼就说小问题,能补,然后招唿伙计过来处理。 「这谁啊,这么有型。」祝甫站蒲芝荷旁边小声问,今天麦爹穿衬衫和工装裤,袖子挽到大臂处,露出胳膊和手背虬曲的血管,他第一眼就被麦爹的野性粗犷吸引,听蒲芝荷说是杭柳梅的儿子,小麦的爹,祝甫点头:「父子俩长挺像的,都算帅哥,你说我也留点这种鬍渣怎么样?」 蒲芝荷不搭理他,祝甫悻悻地凑麦爸身边去。麦爸说补好还得小半天,他们只能叫车先走。 刚送走两人,又进来客人,来的不是别人正是杭柳梅。 「妈,你怎么来了,麦序呢?怎么不陪着你,让你一个人乱跑。」看见杭柳梅,麦爸自觉地理了理衣领和袖子,一开口先拿儿子说事。 杭柳梅摘下墨镜放进手提包,轻车熟路地找椅子坐下,掏出自带的保温杯慢条斯理喝了一口才说:「小麦上学去了,你别和我说这些,我今天找你就两件事,你高低得帮我办好了。第一,你找麦穗打问下祁绣春,上次说她在一家珠宝店工作,你帮我问出来地址,但是不能说是我问的。第二,你看看你这邋遢的样子,你今天跟我去把头髮理了,再给你买两身衣服,你后面谈恋爱用得上。」 「妈,祁阿姨的事我能帮你问,理髮买衣服我不去,店里一堆事,你就别捣乱了。」麦爹说着就开始往手上戴已经沾了机油的白手套。 杭柳梅站起来要挟说他要是不去,就她亲自给他剪。自从她上次病倒,再没这么生龙活虎过,麦爸全当照顾她难得的好心情,陪着她去了美髮店。 母子两个洗完头出来裹着白头巾并排而坐,一头奶奶灰的总监走过来问他们有什么想法。杭柳梅对着镜子左照照右照照说,心闲长头髮,我成天忙忙乱乱,好像都没什么需要动的地方,简单做个造型吧。然后又提高声音指着儿子说,着重给他剪,要清爽斯文的,染个发再来个锡纸烫。 麦爹双手交叉放在小腹上,岔开了腿威严地坐着,一个人像一座山,粗声粗气地拒绝说不用。 「不行,你给我坐好!小伙子,你就按照他的脸型还有他这个人的整体气质来设计,给他打扮得精精神神的,好吧。」杭柳梅对着镜子里的总监笑眯眯地布置任务。 总监偷看一眼麦爹,决定听杭柳梅的:「好,没问题,我先去调个颜色,二位稍等。」他没敢开口让他们办卡,只敢拿起胸前的对讲话筒指挥小工:「来个人给这边的奶奶和大哥倒点饮料。」 杭柳梅看他走远了,凑近儿子小声问:「昨晚在家里我看你拉住穗子说话,你俩说什么了?」 麦爹眉毛一跳:「妈你怎么现在这么八卦?没说什么。」 杭柳梅攥起拳头捣他一锤:「你真不够意思,我昨晚帮你拉住她那个新男友,今天还特意给你制造话题让你有由头找穗子聊天,你怎么连这点事情都防着我?那你别替我去问她祁绣春的事了,我自己问去,然后我顺便问问你和她说什么了。」<="
哦豁,小伙伴们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34页 麦爸听她说完,哎呀一声从椅子上起来坐端了:「我就是让她和我復婚,行了吧!等一下,你要祁阿姨的店铺干什么?你要去找她?」 杭柳梅不回答他的问题,硬把话题往儿子的感情上带:「你怎么那么离谱啊!她正谈着恋爱,你插一脚说復婚这谁能接受。烈女怕缠郎,你得循序渐进着来。」 麦爹闷着不吭声。总监带着小弟给他俩剪头髮,用几个大髮夹把湿叭叭的头髮东一下西一下地分出层次,俩人一个比一个滑稽,一通忙活后双双顶上烫髮机。 终于没有外人了。杭柳梅动不了脑袋,伸出一只手拍拍儿子:「刚聊的还没说完呢,你接下来什么打算?」 看他不回话,她继续支招:「我昨晚帮你规划了一下,要不你也去配个眼镜吧,你不要那个表情,平光镜也行啊,你没发现穗子现在喜欢文文气气的那种吗。应该是你们离婚的时候你太莽撞把她伤到了,所以她现在就找不一样的,那你就得让她看到你的转变。马上就是小麦的生日了,你可以借给儿子过生日约穗子见面……」 麦爹不是无动于衷,杭柳梅有那么几条建议确实说到了相上。年龄上去了,他反而有些束手束脚的,轰轰烈烈爱过的人,再重头追求一次,就是比第一次难一点而已。 坐了四个小时,终于捯饬完两颗脑袋。麦爹要送杭柳梅回家,杭柳梅反让他送自己去美容院,甚至问麦爹要不要也保养一下皮肤,麦爹以当晚要出发去山里露营为由推掉了她的邀请。 「那好吧,我自己去,」杭柳梅不忘叮嘱,「你马上给我问祁绣春的店在哪,我在里面等你消息。这理髮店手艺还行,就是凳子坐久了硌得我难受。」 蒲芝荷此刻也很难受。 她进到包间才知道,这不是她单独和祝甫一家吃饭,而是她们一家三口和他们一家三口一起吃饭。她想转身离开,只是一念之差留下来。大概是突然想到杭柳梅昨晚说那两句不好好经营人就散了。她不是为经营祝甫,是不想伤爸妈的心。 但这顿饭她是一点也吃不进去。两边父母是第一次见,都在故作热络,话在空中绕来绕去。 祝甫的妈妈也捕捉到了这种虚空,她终于还是开口,往饭桌上实实在在地砸下准备已久的话:「其实我们这次来也是希望把两个孩子的事情定下来。房呢已经买好了,虽然在新区远了点,但是你们知道的老城里现在没有好楼盘了。那边地铁很方便,而且从幼儿园到高中的学校都有,他们小孩以后念书也不用愁……」 蒲大师和欧导早就注意到女儿脸色不好了,不敢顺坡下驴,只点头附和:「好好好,咱们都是主要看人,孩子好就是最好的,也没什么其他要求……」 祝甫的爸爸开玩笑似的一推老婆:「这才第一次见面,不着急么!」又转过来补充:「我们也就是先表个态,你看两个孩子这么要好,这也是水到渠成的事情,不急这一天两天,我和他妈这次在西安待得比较久,咱们机会还多。但我们俩是很希望咱们早点两好合一好,早成一家人!」 说完他号召大家碰杯,蒲芝荷像木偶被人用线提着抬起胳膊,旁边的祝甫挺幸福,都笑出了鱼尾纹。她和他两个临近三十的人,在饭桌上被安排终身大事,其他人欢天喜地做部署,仿佛与她无关。她觉得这很荒谬。 祝甫带着一点夸耀地介绍蒲芝荷正在跟着大艺术家工作,最近比较忙,所以这顿饭才吃晚了。她顺势讲自己在关键时期,有希望加入国际展览,对职业生涯很重要,年内没什么空闲了。 但似乎没什么人在乎她的弦外之音。蒲芝荷后半场一直在走神,她突然非常希望杭柳梅也在这里,她想立刻告诉杭柳梅发生了什么。 她不听信任何人,只想听杭柳梅会怎么说。 第十八章 盗猫 杭柳梅一心要见祁绣春,她今天真是上了头了,这会脸上敷着面膜,躺在美容椅上念念有词。 「绣春姐,好久不见。」太平淡,好像分手后再见面的情侣才会这么说。 「绣春姐,我来照顾你的生意了。」太傲慢,万一不买东西,会不会被赶出来。 「绣春姐,你还在生我的气吗?」太卑微,她要是说还生气,岂不是很没面子。 杭柳梅穿着最喜欢的裙子,拎着最心爱的包,想用最好的状态去找朋友,却发现自己连开口说什么都不知道。管她呢,反正已经拿到了地址,先去再说。 祁绣春工作的珠宝店在南大街的路边,红底金边的四个大字「宝春黄金」。这个春就是祁绣春吧,看来她还混成半个老闆了。听说她当年离开敦煌之后进省城拜了个老师傅学手艺,后来不知怎么的入了首饰的门道,一个人既要养家还要带女儿看病,能做到今天不容易。 绣春姐真是个硬骨头,也不知道怎么扛下来的,她当时要是回头找我,我难道会不帮她吗,杭柳梅在心里嘆气。她在店门口转了两圈终于踏进门去,沿着柜檯走了一个来回,才问店员祁绣春在不在。听店员说祁绣春给客人送货去了,得晚上才回来,杭柳梅有点失望,又松了口气。 「要不您留个姓名电话,我让祁老师回来了联繫您?」 「不不不,不用了,我就是随便问问。」杭柳梅说完就慌张地离开。 她出门并没有走远,在街对面找了个咖啡厅坐下,隔着玻璃盯着宝春黄金的店门口,先蹲点到祁绣春回来再说。<="
哦豁,小伙伴们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35页 「要是芝荷在就好了,她们小年轻姐妹多,这种事情她肯定有办法。」杭柳梅搅着饮料,有点思念蒲芝荷在酒吧拱自己上台唱歌的感觉。 「绣春姐,这店是你开的?我就知道你手又巧人又有本事,干什么都能成。当年你走之后我心里很后悔,咱们都一把年纪了,不如今天坐下好好聊聊吧。」就这么实话实说挺好的,她能吃了我不成?杭柳梅打好腹稿,话都到了嘴边,但是这个祁绣春怎么还不回来,憋得她心烧。 是货太好被顾客请吃晚饭了?还是货不对板和顾客打起来了?我眼睛都不眨在这盯了俩小时,她那个人总是打扮得奼紫嫣红的,每天跟办喜事似的,但凡她从这过,就不可能把她错过。 想到办喜事,杭柳梅拿出手机查看今天的吉凶。四月十三,「宜:破屋、沐浴、解除、余事勿取;忌:诸事不宜。」更有一行嘱咐「沖马煞南」——属马犯沖,南方不利。 这不说的就是我吗!杭柳梅心里惊唿大事不妙。自从宋疆倒在她面前,她就有点信这个了。 对面突然变得闹哄哄的,是祁绣春回店了。那些年轻漂亮的店员全都迎上去和她笑着打招唿聊天。绣春姐就是这样的人,走哪都是焦点,做事又周到,肯定惹人喜欢。但今天大兇犯忌,还是算了。杭柳梅心灰意冷地拎包走人,打包没吃完的半个硷水结回去给小麦当早餐。 害怕引起祁绣春的注意,杭柳梅戴上了口罩和墨镜。天已经黑了,她这么个装扮反而不像好人。她也顾不上讲究这些,快步走过门口,再拐个弯就可以离开了。杭柳梅站墙边用拐角做遮挡,想再看一眼灯牌下耀眼的祁绣春。 脚边突然发痒,是只漂亮的暹罗猫靠到了她身上。杭柳梅最爱小动物,马上心软了,蹲下把它抱起来:「你是从哪来的小可怜,脸跟锅底似的,嗯?」 小猫扭着身子贴近她的脸,她想到兜里还有硷水结,腾出一只手撕下来一小块餵给它,小暹罗吃了面包就粘着她不走了,在她臂弯里安心地拱着。杭柳梅摸到它脖子上有一条带子,果然是家养的猫,把前面的金色吊牌反过来一看,「宝春黄金」,是祁绣春店里的猫! 杭柳梅赶紧把它放到地上,两手往店铺方向扇风:「喽喽喽,去去去,找你主人去!」小猫不肯走,娇滴滴地在她脚上卧下。杭柳梅正着急,就听见有人往这边走着找猫了。 杭柳梅一把把猫揪起来背过身去,两手抱住它腋下,没想到这小猫展开了还挺长的,她就这么提着猫,东一步西一步,不知道该往哪去,心一横就等找猫的人过来了直接塞那人手里算了。 谁知道打头的就是祁绣春。杭柳梅又怂了,自己现在这么狼狈,实在丢人。她思考一秒,就决定抱着猫向反方向跑。 身后有人叫:「小梅?小梅?」 「完了完了,她认出我了,不能这样叫她逮着我。」杭柳梅心里叫苦。 小暹罗喵喵叫,祁绣春店里的小丫头也追出来了,看见杭柳梅露出的猫爪立刻大喊:「那是我们的猫!有人偷猫!」边喊边招唿同事跟上一起抓贼。 这下不跑都不行了,杭柳梅慌不择路向前沖,几个小年轻在后面追,祁绣春吆喝着让所有人都别跑了,但是压根没人听。金子被偷了她们会报警,但是猫被偷了她们会拼命。 杭柳梅一把老骨头没几步就受不了了,身边是家宾馆,她抱着猫就钻进去,火急火燎地掏出身份证放到前台:「开房,单间!」就这么连人带猫被放了进去。 祁绣春追出来的时候就看见前面有个人像杭柳梅,刚喊了两声小猫的名字小美,杭柳梅就闷头向前跑,祁绣春不知道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本想独自上前拉住杭柳梅,结果店员一嗓子破坏了她的计划。 南大街人挤人,她们转眼就把杭柳梅跟丢了。小姑娘们都不肯罢休,祁绣春拦住:「没事,会有人再送回来的。」 此刻黑脸小暹罗兴奋地在宾馆的大床上跑酷,比它脸更黑的杭柳梅坐在沙发上唿哧带喘,自己今天这干的算什么事儿啊!小猫见她在沙发上一动不动,从床上跳下来蜷缩到她腿上舔毛玩。 杭柳梅捧起它三角形的小脸,抚着吊牌上的「宝春黄金」嘆了口气,决定明天一早把它拴到店门口再离开。至于找绣春姐的事,等芝荷和小麦回家了再讨论决定吧。 一顿饭从中午吃到下午,蒲芝荷坐车回到杭柳梅家,没想到祖孙俩都不在。早上告别的时候小麦说下午有篮球赛,也许杭柳梅是去看小麦了。蒲芝荷脱掉今天为见长辈特意穿的西装裙,再把那双磨脚的高跟鞋踢到一边,换了套轻便的衣服往大学里去散心,不然她脑子都要炸了。 小麦在操场上和三五同学穿着队服打篮球,看来比赛已经结束了。看台上没有杭柳梅的身影,蒲芝荷抱着胳膊远远站在一边等他,被小麦的室友先留意到。 这位室友扯了扯自己的运动头带,向蒲芝荷这边看了好几眼,显摆似的跑远了让同伙把球传给他,然后帅气地投了个三分球。击掌后他故意带球往蒲芝荷那边跑,一个脱手,球向蒲芝荷砸过去。而她正低头回祝甫消息。 蒲芝荷打完字发出去,面前晃过一个人影,是小麦半路截走飞向她的篮球。他还没认出蒲芝荷,只顾着三步上篮了。髮带男孩懊恼地责怪小麦:「我那个球是为了和美女制造机会,你可毁我好事了啊!」<="
哦豁,小伙伴们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36页 小麦这才看到蒲芝荷,挥手和她打了个招唿,蒲芝荷对他笑了一下。这极大程度地满足了青春期男生的虚荣心。几个同学都无心打球了,好事地凑过来问小麦这是谁,小麦拍着篮球说,一个朋友。 「我还以为是来看我的呢!你小子不声不响地居然开始泡学姐了,成了的话记得请大家吃饭啊,我要让学姐也给我介绍个年上女朋友。」髮带男孩吹了声口哨,小麦不回话,跳起来抢了他的篮板。 几人又草草打了几场,天快黑的时候终于散场。一个女孩拎着奶茶走向小麦:「麦序,上次英语大课小组作业的时候我和你说过比赛赢了的话我请你喝饮料,给,我说话算话了啊!」 周围人开始尖叫起闹,还纷纷扭头看蒲芝荷,小麦的脸红到了耳朵根。他背上书包把外套搭在臂弯里,挠了挠头说:「你说过吗,我都忘了。谢谢你啊,不然你留着喝吧,我不爱喝甜的。」 「我知道,我点的是无糖的。」 几个男同学更激动了,髮带男孩更是挤到前排搭着小麦的肩膀代替他接下了奶茶:「哎呀人家给你送过来你就收下吧,你看我们想喝都还没有呢。」 小麦还是害羞得不正视她,她也不在意,落落大方地告别。 小麦在一群男生的簇拥下走到蒲芝荷面前。扎着高马尾的蒲芝荷被风吹乱头髮,她还在眯着眼睛眺望那个女孩走远的背影,欣赏热裤下修长的双腿。还是好,校园的空气里都是多巴胺,演的都是偶像剧,哪像她只有家庭伦理八点档。 其他人看她若有所思,以为有三角恋戏码可看,都憋着不说话。 「打完了?一会儿没课吧?」她问。 「嗯,晚上没事了。」他答。 「你家里有点事,把衣服换一下,等下详细说。」她说完就带头向前走。 几颗脑袋转着看两张平静的脸,这就完了?不吃醋?不问那是谁?他们拐着弯和蒲芝荷聊天,蒲芝荷反应够随和,他们讲话也就没有了顾忌。 「刚那个送奶茶的是公管院的吧,哇她有点背影杀手啊。」他们当着她开始点评。 小麦不想聊这个,摆了摆手:「没有,别乱说人家,都不熟。」 髮带男孩点蒲芝荷发言:「真的呀,学姐你说,她搭我们麦序是不是有点普信了,得好好学学化妆,最次得剌个双眼皮。我觉得吧,要是像学姐这样的肯定就是隔层纱。」 他勐一抬胳膊,腋下那个汗味真让她受不了,蒲芝荷站远一步,眼看前方云淡风轻地说:「你还真说对了,我和前夫离婚以后找体育生,一钓一个准。」果不其然,几个小男生惊愕地交换了眼神,都不敢再和她搭话了。只有小麦听她胡说八道,在低头偷笑。 走到宿舍楼下,等其他人都散了,蒲芝荷问小麦杭柳梅去哪了,怎么家里没人手机也关机。 小麦却说,奶奶没来找过我,不过她常自己在学校转,我收拾一下咱们找找。 他冲上楼快速沖了个凉,湿着头髮下来,蒲芝荷已经从女同学那里借到一辆自行车。她跨坐上去,示意小麦也找室友借一辆,学校太大,骑车找人比较快。 「芝荷姐——我不会骑自行车。」小麦两手无奈地叉着腰, 发梢的水滴落在衣服上。 蒲芝荷拍拍那辆女士自行车的后座:「上车,我载你。」 第十九章 夜奔 「真的吗,我怕你带不动我,不然你骑车,我跟着跑吧。」晚上好像要起风了,小麦摸了一下鼻子,想打喷嚏却打不出来。 「不要小看我,」蒲芝荷把车蹬到他跟前说,「我甚至可以把你公主抱上来。」 此刻的宿舍楼下有不少搂抱在一起的情侣。小麦穿白底红字的美式復古连帽卫衣,露出下午刚又被晒黑了一度的瘦削脸庞。他正正伫立在宿舍楼门口,两边的路灯打在身上,映出一道长长的影子,一路延伸到蒲芝荷脚边。不怪别人侧目瞄他们,他们确实挡着道,还有点像演偶像剧。 还是找奶奶比较要紧,小麦三两步走下台阶坐上去,摺叠好胳膊腿,让自己盘踞在粉红色的后座上。 蒲芝荷一个漂亮的拐弯就骑着车往教学楼去,楼上突然传来响亮的齐唿:「麦序加油!」 所有人都向上看,原来是小麦室友们叠着罗汉从窗户里伸出脑袋,像挤在巢里的雏鸟似的张大嘴滋里哇啦乱叫,而小麦只留给他们一个噤声的手势。 他祈愿蒲芝荷没有听到这群显眼包的声音。 蒲芝荷听到了。她觉得他们幼稚得有点好笑,不过这种幼稚并不招人厌,十年前她和祝甫约会,他室友好像也干过这种事情吧。联想到祝甫,她心里很是不爽,于是把车子蹬得飞快,穿梭过一群抱着书刚下课的新生,等到人少的地方,她渐渐放慢速度,才觉得两腿都有些酸了。 坐在后排的小麦也终于敢放松紧抓座位的手,刚有几次他都想直接上脚剎,幸好蒲芝荷下一秒都灵巧地避开了人。 「我好久没有这样骑车了,你看,我还可以这样。」蒲芝荷说着两手都撒了把。本以为小麦会跟着欢唿,没想到他一脸惊恐,她决定还是别吓他了。 「奶茶呢?」她问。 「肚子不饿,不太想喝,留给室友了。」他答。 「人家给你买的,别随便送人呀。」蒲芝荷的声音从前面飘过来,小麦不知如何作答,幸好风把她的头髮吹到小麦的脸上,撩得他鼻子痒痒,终于打出了那个喷嚏,就这么煳弄过去。<="
哦豁,小伙伴们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37页 「怎么头髮不擦干就出来,这样吹风会感冒的。」蒲芝荷说着扭头看他一眼,「把帽子戴上吧。」 「今天吃饭怎么样?」小麦看着她的后背问。 「很不妙,好像要结婚了。」 小麦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蒲芝荷又说:「如果咱们可以去一次敦煌就好了,我还想和你奶奶一起去看壁画呢。」 「会有机会的。」 已经到了小麦说的阶梯教室,里面并没有杭柳梅的身影。两人只得辗转去其他地方。 他们在这座早已熟悉的校园里从黄昏找到夜幕降临,连小麦的头髮都已经在不知不觉中被吹干了。他任由蒲芝荷把自己带向东南西北,心一直向下落,落在角落里慢慢研磨,化成浓重的墨水。他斟酌着怎么和她开口聊天,把自己都斟酌成了一篇漂亮文章,只可惜都融进了夜色。 他突然想到了什么,拨通了备註是「老爸」的那个号码,和杭柳梅的一样打不通,再看他的朋友圈,是秦岭某个不知名峪口的晚霞,配文只有一个表情符号,是只帐篷。 他给姜云逸留言:「爸,奶奶和你一起进山了吗?」 蒲芝荷一个急剎车,小麦只顾着捏紧手机,撞上了她的后背,才发现蒲芝荷穿得比他还单薄。揉着鼻子坐好,他有些侷促地向后撑着身子,刚想问有没有把她撞疼,蒲芝荷先扭头问他:「我先去把车还了吧。你想想还能去哪找?」 麦爸一直没回消息,家里也还是没有人。 小麦想了一下,好像确实还有一个地方没找,但不适合现在去了。是爷爷的墓地,在南郊公墓。奶奶一个人心情不好的时候,会不打招唿自己个儿去看爷爷。 蒲芝荷想到昨天杭柳梅找到那幅画后大喜大悲的样子,有几分相信这个可能,拍了一把小麦的肩膀:「那走吧,在关门之前找一遍,总比干等着强。」于是两人抓紧时间打了一辆车往公墓去。 蒲芝荷在车上问小麦,你的爷爷是个怎么样的人? 「爷爷?小时候我爸妈工作忙,都是爷爷奶奶带我。开家长会分两种情况,如果考得好就奶奶去,考得不好就爷爷去。爷爷给我买漫画书,不过我写作业的时候他会把漫画都拿到一边去自己看。我小时候养的蝈蝈和小鸡都是爷爷买回来的,我的第一只小狗也是和爷爷一起捡的。他原来是工程师,为了奶奶才留在敦煌,所以数理化很厉害,直到我念高中都还能看懂我的数学作业……」他描述得杂乱无章,原来快乐的回忆太多了,小麦也有些想他了。 看他表情变得柔和,蒲芝荷脑袋里浮现樱桃小丸子的爷爷说的那句「即便这个世界上的人都不偏袒小丸子,但我最最最偏袒小丸子了。」大概小麦的爷爷也是这个风格。蒲芝荷也有点明白了为什么杭柳梅到了这个年纪,还有着年轻时候的天真娇气。 到公墓的时候里面拜祭的人已经走光了,门亭里的大爷暂停新闻联播,放下油泼面,走出来驱赶他们:「快闭门啦都别进去啦,以后早点来,哪有这个点来扫墓的啊。」 小麦上前解释:「我们就是进去找个人。」 大爷眼一闭,嗔怪道:「那就更不着急了,里面的人都跑不走,什么时候找都行。」 蒲芝荷哭笑不得:「我们找的是活人,家属还在里面,我们就进去十五分钟把她带出来。」 大爷抹了一把嘴边沾的辣子面,看看手錶,思考两秒后挥手放人:「那你们动作快点,我这准时锁门啊。」 两人进去之后直奔爷爷的墓碑,空空荡荡不见一人,墓碑前也没有花果纸灰,看来奶奶并没有来。蒲芝荷从包里拿出一颗苹果两只香蕉递给小麦:「这是我们中午吃饭送的果盘,我觉得味道不错就带回来了。既然来了就祭拜一下吧,解释一下不是咱们怠慢,只是太匆忙了。」 小麦接过去,芝荷姐今天一身时髦装扮,真不晓得那么小的包怎么塞进去这些水果的。他听话地摆上。天黑透了,墓园放广播通知离开。蒲芝荷和小麦走到门口的时候,黑铁栅栏门已经上锁,缠绕着笨重铁链和生锈锁头。门亭里是黑的,刚看门的大爷不知去向,多少有点都市灵异的前奏。 蒲芝荷问了两声有人吗,无人应答。小麦拿出手机想打电话,手机已经自动关机,他这才记起来下午光顾着比赛,一直都没充电。 「刚他眼睁睁放咱们进来,怎么不等咱们出来就把门锁了,还没到约定时间,人也不见了。」蒲芝荷走回来对小麦说,但却扭着脸不停向四周张望。阴风阵阵,远近树林被吹得沙沙作响,连结栅栏的是一圈不高不低的石墙,她向小麦提议:「不然,咱俩翻墙出去吧?」 蒲芝荷的妄为总是超出小麦的想像,现在家里的人一个比一个胆大包天,奶奶玩失踪,芝荷姐在墓园翻墙,全靠他维持基本秩序。 但这样的日子好像是也挺有趣,小麦点头同意。 蒲芝荷双手扒在墙上试着爬上去,小麦在她身后也有些紧张,随时准备接住她。但墙对她来说太高了,手臂用不上力,几次都上不去。 蒲芝荷望四周寻找垫脚的东西,小麦蹲在地上让她踩着自己的背,蒲芝荷拒绝,小麦单膝跪地拍了拍肩膀对她说:「芝荷姐,那你坐上来吧,我撑着你上去。」 蒲芝荷还在犹豫,小麦以为她担心危险,安慰道:「你放心,我不会把你摔着。」<="
哦豁,小伙伴们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38页 于是蒲芝荷靠坐到小麦的肩膀上。小麦的肩膀很结实,她一手扶着墙,一手扶着他的胳膊,掌心传来他的体温,蒲芝荷突然有些害羞,幸好天黑,小麦在下面也看不到她脸红。小麦仿佛没有感觉到她身体变得紧绷,他一心担心她摔下来,只顾着扶着她的腰和腿慢慢站起来。 蒲芝荷两手撑在墙头,试着把一只脚蹬在墙上,一下没稳住,小麦立刻伸手从后面托住她的腰,几乎将她半拥在怀里。她不重,嵴骨的触感很明显,小麦手上用了一把力,将蒲芝荷扶了上去,这才发现额头都沁出了汗,心也跳得很快,明明不热。 蒲芝荷蹲在墙头向下看,那一边是草坪,虽然有点高,但可以跳下去。她把碎发捋到耳后,正打算纵身一跃,被一声洪亮的烟嗓喝住:「哎哎哎——那女子爬到墙上干撒泥!你们进去找人怎么不走正道!」大爷还算古道热肠,边喊叫边搬来梯子。 「我就去上个厕所,你俩就要翻墙了,」大爷点了一支烟,还想批评点什么,突然想起关键的事情,「哎你们不是说进去找家属的吗,你们找的人呢?」 「人没在。」蒲芝荷和小麦拍身上的泥土。 「那你说你们折腾这一趟干嘛啊?你俩开车了吗?这会都没什么公交了,你们要是叫车,人家司机都觉得害怕呢,大晚上谁来的公墓拉客,你们怕是走不成了。」 蒲芝荷和小麦对看一眼,大爷看他俩确实没辙了,从门亭后推出一辆旧自行车说,我这把车抵给你们用,骑上大道好打车。」 「多少钱?」 大爷伸出一只手:「不贵,五百。」 小麦打算付钱,却想起手机早已关机。蒲芝荷在一边坚定地说:「一百不还价。」 大爷把车塞到他俩手里,成交。 「你太厉害了,芝荷姐。」小麦坐在那个破破烂烂的自行车后座由衷地向蒲芝荷表达敬佩。 蒲芝荷扭头说:「走夜路有点太安静了,那你给咱们唱首歌吧,唱一首昂扬正气的。」 小麦思忖良久,开口就是《好汉歌》,当他唱完最后一句「风风火火闯九州」,蒲芝荷一个急转弯然后剎车, 他们正好赶上最后一班公交车。 到家已经是后半夜,却仍然没有杭柳梅的消息,蒲芝荷安慰小麦先休息,明天一早就去报案。第二天他们还没醒,杭柳梅就已经回到家里来了,回来的不止她一个,还有一只黑脸暹罗猫。 第二十章 相会 杭柳梅昨天太累了,靠在宾馆床上迷迷煳煳地睡了过去。她醒来睁眼一大早就去还猫了,谁知道祁绣春比她到得还早,没见过谁家做生意六点半就搬个凳子坐大门口的,祁绣春这明摆着是守株待兔。 于是杭柳梅又临阵脱逃,抱着猫回来了。 「现在的情况就是,我把人家猫拐走了,准确说是它自己送上门的,你们俩还回去的时候千万不能暴露了我。」杭柳梅拉着蒲芝荷和小麦开三方会谈,看他俩眼神发瓷,一副没睡醒的样子,补充强调,「然后呢就是套一下对方的话,尤其是看祁绣春生气没有。」 小麦把猫抱在怀里,打了个哈欠问奶奶:「奶奶你和祁奶奶之间怎么了?你不告诉我们,我俩到时候没法随机应变。」 「哎呀你小孩子家不要问那么多,那这样,你们把那幅《水月观音》带上,去了以后多问她一句,还记不记得这幅画。」 蒲芝荷和小麦一到宝春金店,祝甫的电话就来了:「芝荷,杭老师人找到了没?找到了就行。她是不是那个阿兹海默了?不是啊,反正我觉得这样有点迹象,这个年龄的老人还是得看紧点。好好好,我不乱说话了。昨天不是和你说我和我爸妈去商场看三金吗,我们相中了一套,但这个将来是给你的,还是得看你喜欢不喜欢,你没事的话我去接你,咱们今天去看看?」 「不是说结婚的事回头咱们再谈吗。我不用三金,都是些老传统而已。」 「我和我爸妈也这么说,我就说你肯定也不在乎这种,他们都说你是个好姑娘,那我们更要做到位了,你看我爸妈也是选定你了啊!你那边没事了咱就管管自己的正事吧,你说他们都来了,你成天忙得不露面也不行吧……」 小麦向蒲芝荷走过来,刚好她也不想和祝甫再拉扯了,急急说再见就挂了电话。小麦说祁奶奶不在店,带着作品去会展中心参加活动了。 回到家杭柳梅听说了这件事,问他俩那你们说咱们去不去,刚问完就改口,算了算了那里人多眼杂的,也不适合谈事情,我还是回头到她店门口蹲她吧。 蒲芝荷看小麦一眼,他俩回来的路上就预料到杭柳梅想去又不敢去,所以早就商量好联合把她带过去,你一言我一语,半哄半强制地把杭柳梅塞进了车。 祁绣春去的是会展中心的婚博会,馆里沿四壁摆了一圈展台,每家店都分到一亩三分地,虽然不算大海捞针,但要找起来也不容易。三人正往珠宝区找祁绣春的店,却先碰见独自闲晃的祝甫。 他也一眼看到了蒲芝荷三人:「芝荷!你看你,我叫你来你不来,非要自己来。哎呀我知道了,你也是为了能和杭老师一起吧!杭老师,又和您见面了,你们也来逛?我们俩不是快结婚了嘛,我就趁着周末来看看。」 见着祝甫呲着个大白牙过来,杭柳梅立刻没有刚进来时那么紧张了,她顺着他的话聊:「在准备喜事了啊,现在真方便,一个大厅里什么东西都有,比我们当年丰富多了。」<="
哦豁,小伙伴们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39页 「对,这号称一站式解决,但我肯定不可能就这么省事就给她定了,一辈子就结一次婚,这里面也不全是好牌子,我到时候肯定要给她都选最好的。」 祝甫说得很热情,他喜欢在外人面前故意摆出很宠溺那个劲儿,这让蒲芝荷有些别扭。 祝甫装作没在意,招唿着杭柳梅和小麦一起,拉着蒲芝荷快走两步在前排小声和她布置:「你要来就自己来,把他们叫上干嘛呀,咱们俩选东西问价格带两个外人多不方便?一会儿还是找个藉口和他们分头逛吧。」 「我不是来找你的,」蒲芝荷拧着脸不看他,「我们是来帮杭老师找人的,我跟你说了,这些现在都不需要考虑。要不你找个藉口先回去吧,我们一会办事带着你也不方便。」 「不要三金,婚庆、婚纱、摄影、摄像也不要吗?你看你说的那话!别人的事是事,我的事就不是事?结婚啊,人生大事,怎么总是我一个人操心,你是一点也不管。」 「原来商量结婚这事我也参与一半,我还以为只需要等通知就好了。我和你说过我现在不想结婚,最起码等我把杭老师的展览忙完,咱们再好好谈这件事行不行。为什么说好的吃饭临时变卦成了家长见面,有没有人尊重我的想法?」蒲芝荷昨天憋着的气,今天终于说出来了。 祝甫不高兴了:「为什么不和你说,因为知道和你说了你就这个样子,告诉你是家长见面的话你还去吗,你肯定是推三阻四!结婚是不是大事?长辈都来了,你还在那拖拖拉拉,我一个人辛辛苦苦筹划,到头来人家居然赶我走!」 眼看就要吵起来,杭柳梅突然在背后喊芝荷芝荷!我看到宝春金铺了!杭柳梅激动地挤到前面来拉起蒲芝荷的手,扭头对祝甫说,不好意思啊我要借用她一点时间,奶奶有要事要办,没人给我壮胆的话我不太行。 到距离宝春金铺还有五十米的地方,杭柳梅突然放慢脚步,拉着蒲芝荷左挑右看,好像真的来买东西似的。逛到了祁绣春的铺位,杭柳梅不看台前坐的人只看饰品,还和蒲芝荷比货:「这个手镯是不是比那一家的更精緻,但是你手腕细,不能买太宽的」。 祁绣春早就注意到她了,看她一路装模作样地过来,噙着笑等她的后招。 「二位自己戴还是送人?你拿的那个是我们家爆款,和这个项鍊是一套,试戴看看?」祁绣春站起来招唿她们。 杭柳梅的心勐跳一下,比结婚的时候还紧张,她手捂着胸口抬起头来,装作惊讶地说:「绣春姐——这是你的店啊,你,你真厉害,当年我就知道,你做什么都能成。你说都在一个城市,没想到今天才逛到你的店。」不知怎的,越说越慢,最后声音还有点发颤了。 祁绣春听她这么说,眼里闪过伤感,故作轻松地打趣自己:「哪儿啊,我哪有本事开这么大的店,也只是给大老闆打工而已。你们来逛啊?有人结婚?」 「啊,是啊,这是我的助理小蒲,今天陪她随便看看。」杭柳梅这会怎么脑子跟黑白电视坏了似的全是雪花,她在路上想了一肚子话,一句都倒不出来,反而还磕巴上了。 祝甫和小麦刚跟在两人后面,也客气地干巴巴聊了两句。但他一眼看见她们停在那儿,就皱起了眉头。他去商场的时候就发现这个古法黄金的克价比普通的高多了,在他看来买黄金就是买个保值,柜员吹的什么工艺和传承纯属消费陷阱,刚夸完蒲芝荷懂事她怎么就掉坑里去了? 于是在杭柳梅卡壳的空档,祝甫挤进来了:「杭老师不愧是艺术家,一下子就看到这种花样最复杂的店铺。你说这东西拿给我这种粗人,我都看不出寓意。」 祁绣春刚还想和杭柳梅叙叙旧,感情烘托到了,怎么杀出来这个愣头青。她问:「这位是?」 蒲芝荷有气无力地介绍:「我男朋友。」 「啊——那你们这是要看结婚用的三金?五金?」 蒲芝荷想帮杭柳梅找个合适的由头留下来,正要说是,祝甫就抢话道:「没有没有,我们也是刚偶遇。」 「我们就是要看三金,带杭老师专门来帮忙挑选的。听说您是她在敦煌的老朋友,所以慕名来您这里,刚说的配套的项鍊能不能让我们看看?」蒲芝荷越过祝甫拉着杭柳梅问。 他刚在底下抓着她的手腕示意她走,她狠绝甩开,小麦站在最后看得一清二楚。 祁绣春把那只足金花丝青铜纹的手镯和项鍊放在丝绒托盘上,端出来摆在她面前。蒲芝荷拿起来和杭柳梅比划:「杭老师,这个开口的是不是寓意不好?你们再帮我看看?我不太懂这些,主要听你们的建议。」 祝甫看到那个手镯上的价签写着四万多,但它总共还不到六十克,算下来七八百一克,现在外面的金价也才四百多,大牌子的加工费都没这么贵。蒲芝荷居然还坐下开始选了,她这是在故意怄气吗。要是之前祝甫就由着她去了,过两天她自己会好,但今天他也有情绪,结婚这件事总是谈得不痛快,他也犯起了犟。 祁绣春又端出一套新货:「这套好,如意祥云的镯子配花丝烧蓝凤簪,穿中式礼服出阁的时候戴最合适。」她在给蒲芝荷推荐,眼睛却在杭柳梅和祝甫的脸上游走,小梅还是那么藏不住事,至于那个男青年,肯定就是嫌贵。 果然祝甫说:「老闆这可不行,现在婚礼上用的钻戒啊首饰啊都是假的,那么贵重的东西,到时候一闹一挤给弄丢了得多心疼,前两天不就才出现这种新闻。人不识货钱识货,您这几个镯子一看就是好货。但我们老百姓买了也是要日常用的,黄金本来就软,这样的戴着什么也干不了,只能供着也不行吧!」<="
哦豁,小伙伴们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40页 祝甫说完拍了一下蒲芝荷的肩膀:「不然咱们和杭老师再看看?我给你在周大禧家看的也和这差不多,大牌子售后有保障,咱们再比对比对嘛!」 祁绣春有点同情坐着的女孩了,女人最容易在感情上栽跟头,她自己年轻时也吃过这个亏。谁知道蒲芝荷说:「那就不看三金,我给自己买一个,这个带钻的小坠子能拿出来让我看看吗?」 祝甫脸上挂不住了:「你非得这样吗蒲芝荷?有事就好好说,拿钱置气有意思吗?」 「我给自己买项鍊怎么能说是置气。我就喜欢自己的东西自己买单,要是别人送上门我反而没那么喜欢了。」蒲芝荷是知道怎么惹人生气的,她这几句话虽然硬,语气却很平淡。她越是漫不经心,祝甫就越是火大。 祁绣春看着俩人,没有去拿项鍊,反而说:「别试了姑娘,你信我的,那个不适合你。」 唉,杭柳梅在心底嘆气,自己这都办的什么事,还害的小两口吵架了。「都是我老婆子脑袋煳涂了,我是来帮云逸给麦穗看礼物的,芝荷其实是想帮我选,我叮嘱她别说的,想给大家一个惊喜,你看反倒害你们误会了。」杭柳梅也不知道自己这一套圆场发挥得怎么样,得过且过吧。 祁绣春听了倒是来了精神:「他们俩要復婚啦?我家姑娘前两天和麦穗同学聚会怎么没听她说。哎呀本来就是天造地设的一对,闹什么离婚啊!该分的不分,这不该分的反倒分了。」 祝甫一听她最后一句,脸色就变了,给杭柳梅说下午和蒲芝荷还有事,就不陪她们看了。说完就站蒲芝荷旁边问她要不要和自己一起出去。 蒲芝荷坐在座位上不动。杭柳梅怕事情闹大,拉起蒲芝荷对着祝甫说:「对不住了小祝,不知道你们下午有事,我约了医生看病,得芝荷陪诊去医院一趟,人老了就是毛病多。」说完就用眼神示意小麦拉人快走。 小麦冷着脸过来扶起杭柳梅的胳膊,杭柳梅拉着蒲芝荷,三个人迈出门,杭柳梅回头看到祝甫已经不见了,而祁绣春好像也在看她。 今天好像也不完全失败,看绣春姐的样子,我们俩和好也有戏,杭柳梅想罢又摇了摇头——两个老太婆,怎么也和小年轻谈恋爱似的! 第二十一章 电影 「我很喜欢壁画里的共命鸟。我有的时候觉得人也像共命鸟,一身双头,一个脑袋观察现实,一个脑袋创造艺术……」 写到这儿,杭柳梅的两个脑袋都卡住了,她明明是个画画的,怎么总要她写文章,连这个双年展都要她交一份展览前言。 共命鸟,她和绣春姐就像一只共命鸟,在敦煌同吃同住,但两个脑袋想的东西一点也不一样。绣春姐也老了,她以前眼睛一瞪多精神啊!但脾气一点没变,今天就敢当面说小祝,不过确实小祝这孩子有点不大气…… 杭柳梅正抛锚,小麦轻轻推门进来:「奶奶,在忙吗?」 杭柳梅把面前的草稿纸拢起来,在孙子面前扬了扬:「给展览写作业,不然你帮我写吧?」 「这个我不行,你找芝荷姐吧。」 「诶,你说得对!」杭柳梅摘下老花镜,从凳子上站起来向外走的那两步都带着点小雀跃。 小麦拉住了她:「来真的?我以为咱们俩是互开玩笑呢!」 「那明天再写吧,今天没灵感。」杭柳梅靠回凳子上,把稿纸甩在一边,端起柴烧杯喝了一口。看小麦坐在一边划手机,拍拍他的腿问:「怎么啦?你这个表情我一看就知道肯定有事。」 小麦刚在看他和麦爸的聊天记录,那天他问完麦爸奶奶是不是和他一起去露营后,今天早上麦爸才回了消息,倒是也挺着急的。听到人找到了,麦爸安慰小麦,你这段时间好好陪奶奶,等我回来了带你们去临潼泡温泉。 小麦放下手机和杭柳梅商量:「奶奶,咱们能不能约法三章一下,以后别再这样,你有什么要紧的事情都和我说一声,行不行?我们这次为了找你都跑到爷爷的墓园去了。」 杭柳梅被孙子说得一下子有点心酸,她最近和喝高了一样脑袋又亢奋又晕乎,疏忽了懂事的孙子。其实她想到了自己一定让小麦担心了,只是她以为小麦不会说,他今天这样来找她,她更觉得对不住他。 于是杭柳梅竖起三根指头:「奶奶现在就和你发誓,我保证以后随时随地发定位,出门回家都报备,绝对听取你今天的教育,回头我到你爷爷那也保证一遍,行不行?」 小麦点点头。杭柳梅伸手像撸狗那样大力摸了摸他的头髮,抱住他的肩膀轻轻拍着,就像小时候哄睡一样,感嘆道:「哎呀,生出来才五斤多的小不点,现在都这么大了,有本事了,都会关心奶奶了。奶奶老了,既煳涂还胡闹,是不是?」 小麦抱着奶奶的腰,她和他一对比好像确实缩水成了个小孩,他在一点点长大,奶奶却一点点矮小。她的手一下一下地拍在他身上,小时候每个炎热的夏天,奶奶也都是这样用蒲扇为他扇风,哄他睡觉的。 还记得有一年蚊子特别多,小麦睡到半夜被耳边的嗡嗡声吵醒,旁边的奶奶帮他打蚊子。她没摸到扇子,就用脑袋下面的枕巾在空中挥舞,一个没注意扇到了小麦的脸上,小麦被她拍清醒了,祖孙两人干脆亮灯打了一夜的蚊子。那个时候他够不到的蚊子,奶奶站起来就能拍死。想到这儿,小麦眼圈红了。<="
哦豁,小伙伴们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41页 外面传来「喀嗒」一声,杭柳梅放开小麦说,是芝荷在客厅吗,走,咱们出去看看,别把人家一个人晾那。说完放开小麦往卧室外去,小麦站起来抹了一把眼睛跟在后面。 客厅里蒲芝荷刚拉开窗户向外探出小半个身子,看杭柳梅和小麦出来了,给他们指着花园的中心广场说:「今晚在放露天电影,咱们也下去看看吧。」 杭柳梅和小麦都说好,转身去找蒲扇、摺叠椅还有花露水。 其实今天回来以后蒲芝荷一直在画画。最近杭柳梅都在给她补课,她有空就扑在纸笔颜料前。从会展中心不欢而散后,祝甫再没有联繫过她,反而是她的父母给她打来了电话。 果不其然是祝甫谎称他和蒲芝荷商量好了,让他们直接去餐厅。 又是他自作主张,蒲芝荷今天因拂了祝甫的面子而滋生的一丝愧疚烟消云散了。 蒲大师和欧导倒不生气,知女莫若母,今天饭桌上女儿那样子他俩一看就知道有问题,打电话来主要是问问怎么回事。结婚本来就是麻烦的事,他们今天看对方家长人也挺好,算是吃了定心丸,劝她犯不着为了祝甫隐瞒的小细节闹不愉快。 蒲大师觉得说到这里就可以了,当妈的还是抢过手机给女儿多交待两句:「人到什么年龄就做什么事,就算是大艺术家也不例外,你看你的杭柳梅老师不是也结婚生子了。你说我们传统,那你在做自己,我俩也在做自己,我们这一辈人就是这么过来的。你再换一个对象未必比他强。我知道你今天回去肯定会和他吵,真别这样。小祝在这个事情上这么积极,那也是看重你,外面多少男的不咸不淡地把一个女人年龄拖大了,最后不结婚。」 「但是呢,结婚是为了幸福。有的时候它就是个冲动,冲动劲过了,真的就结不了了。反正我和你爸的意思就是这样,你要是实在觉得不够爱这个人,不想和这个人结婚,你也别为了我们去凑合。行了,知道你在人家家忙着,也不方便多说话,你忙去吧。如果小祝找你,和人家有话好好说,别把事办难看了,这总可以吧?」 挂了电话,蒲芝荷庆幸自己今天没在饭局上发作。父母这样说她是感动的,忙完这边的事情,她确实需要好好想想怎么让家里先接受她要和祝甫分手。祝甫留给她的时间不多了,他的固执和自我越来越令她烦心。两股劲拧成绳子套在她的脖子上,勒得她心口发闷。 于是她到客厅的落地窗前透气,院子中央泛着光,没想到还没到盛夏,小区就开始放电影了。 决定了下楼看电影,杭柳梅便换了条茶歇长裙,搭配草编篮子包。小麦要帮她拎,她还不让:「我这一套是造型,你把包拿走就破坏我的慵懒感了。」 然而只是下了个电梯,杭柳梅的胳膊上就被勒出了痕迹,小麦接过来一看,里面全是零食:仙贝、雪碧、虾条、薯片,还有好几瓶波子汽水。 「奶奶你怎么带这么多吃的,楼下小孩的都没你多,你是晚饭没吃饱吗?等一下,怎么还有个香薰蜡烛?」 杭柳梅撕开一只蛋筒冰激凌反驳孙子:「就是要去吃个氛围呀,喝酒都还要下酒菜呢,坐在那干看有什么意思。你俩快先吃雪糕,这化得可快。」 「吃这么多冰的得小心肚子疼。」小麦一手提着包,一手捏着冰棍,拿奶奶没办法。 「哎呀,」杭柳梅斜着眼仰头看小麦,「你怎么唠唠叨叨的。小小年纪不要这么严肃,出来玩嘛放松一点可以的,对吧芝荷。」 今天放的是美国老电影《保镖》。天没有黑透,还能看到朦朦胧胧的云,花园里的灯衬得大屏幕亮得也不是那么突兀。音响的声音很大,盖过了人群聊天和小孩追逐打闹的声音。 她们在人群外围找到一处空荡的台阶坐下,杭柳梅点上香薰蜡烛,有一搭没一搭地摇着蒲扇,夜风是凉爽的,这扇子主要是为了驱赶小飞虫。她戴上老花镜看了一眼字幕:「今天是这么浪漫的电影哦,我第一次看这部还是和你爷爷一起的呢,这个电影怕是比芝荷的年纪都大。看惠特妮休斯顿那会多美!」 三人打开汽水,玻璃瓶里冒出细密的气泡,碰杯闲话,话题就和电影没什么关系了。 「芝荷,你和小祝没事了吧?」 「没事了,杭奶奶你们不用担心,小打小闹而已。他今天不知情,打扰你和祁奶奶聊天了。」蒲芝荷双手撑在膝盖上托着下巴安慰她。电影里演着缠绵悱恻的爱情,好像两人在一起就可以克服一切困难,但现实却是两个人在一起以后才有各种各样的难题。爱情不是突然坍塌的,是被细碎的小事蚕食掉的。 杭柳梅看她表情,知道事实未必如此,但是追问也不好,就拐到自己身上说:「我俩?闹了大半辈子了,不是这一时半会儿能好的。」 蒲芝荷和小麦对视一眼,杭柳梅低头喝波子汽水。电影背景音乐是惠特尼休斯顿的《i will always love you》,杭柳梅急急放下瓶子说,这首歌她当年就特别喜欢,心里憋闷的时候听,心情都开阔了。 「是,不过这一版是改编版,原版是乡村风,也很好听。」蒲芝荷转头给杭柳梅介绍。 「是吗,你是不是会唱呀,」杭柳梅拉着蒲芝荷的胳膊对小麦炫耀,「你还没听过芝荷唱歌吧?我俩上次去酒吧她唱歌可好听了!把我都唱得心痒痒,也唱了一首,你说我本来都多少年没开过嗓了——」<="
哦豁,小伙伴们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42页 她说完才注意到小麦一脸错愕,他问:「你们什么时候去酒吧唱歌了?!」 「哎呀就那个那个什么什么的时候嘛,芝荷,你给奶奶唱唱你说的这个原版吧?」杭柳梅心下一惊,怎么一高兴就说漏嘴了。 蒲芝荷不推脱,就这么给两个人唱了起来。这首歌最开始是多莉巴顿创作的,蒲芝荷一直都很喜欢她的版本,柔和细腻。祝甫不喜欢,说幸好改编了,不然这曲子就埋没了。蒲芝荷才不管他,有时候画画会用它单曲循环一整天。 一首歌很快就唱完了,但不知怎的,唱得杭柳梅有些怅然:「原来这首歌之前是这样的,这个也好听,芝荷。但感觉太不一样了,听得人心底发酸。」 「多莉的这首歌原本是写给朋友的,或者说一种不计回应的感情吧。」 「原来是写给朋友的啊,也好,写爱情的歌那么多,写友情的太少了。」杭柳梅看着前方喃喃自语,眼神飘散。过了几秒,她好像回过神来似的想到了什么:「你们之前不是问我和祁绣春怎么了吗,反正今天也看不进去电影,我干脆给你们讲讲故事吧。」 第二十二章 尾生 有壁画和朋友,杭柳梅很快就习惯了在敦煌的生活。她和祁绣春一起去县城找老中医之后,还生出另一桩桃花案。 杭柳梅记得那次她的眼睛好得很快,绣春姐的脚腕却当晚就肿起来了。但是人家斗志不减,找了根打狗棍撑着地,翘起伤脚满地跳。所长让她歇两天先别工作了,她不行;杭柳梅要帮她打饭,她不让;杭柳梅想扶她上厕所,她直接把杭柳梅推回屋里,结果自己差点摔个大马趴,这才同意被杭柳梅架着胳膊去茅厕。 以往都是绣春姐照顾杭柳梅,现在终于让她逮着机会表现。白天她给祁绣春把水和吃的都放好,晚上回来给她用药酒按摩消肿。都说以形补形,研究所里但凡开荤,杭柳梅都去求几根羊骨头给祁绣春熬汤喝。 就这么过了大半个月,这天中午祁绣春又被她摁到炕上,杭柳梅把小板凳的四只凳脚擦干净放炕边,饭盒摆上去,打开一看,里面是满满当当的胡萝蔔炒蘑菇拌黄面。 杭柳梅把筷子递到祁绣春手里,又从兜里掏出一只煮鸡蛋:「专门给你加的,你快趁热吃!」 祁绣春都被她照顾得不好意思了:「我的好妹子这心也太偏我了!你干脆把饭嚼碎了餵我嘴里得了,知道的说我是脚扭了,不知道的还以为我快不行了呢!」 「呸呸呸,你又在这乱说。」杭柳梅说完盘起一条腿坐她旁边看着她吃,随时等她使唤。 刚吃完,杭柳梅就要端碗出去洗,祁绣春把她的手摁住:「你就休息会吧,走来走去晃得我都晕了。碗筷就在这放着,我去洗。我能走路了,你别不信,你看!」她说着就把脚翘到杭柳梅面前。 「有你下床走到水池的功夫,我都洗完了!」杭柳梅说完抢过东西跑出去。没一会她两手甩着水回来问祁绣春:「是不是快到你复诊的日子了?咱们这两天请假再去看看吧。」 「就是今天,你看我都恢復得差不多了,哪还用得上复诊。」祁绣春往里靠了靠,给杭柳梅腾出地方睡午觉,两人并排躺下聊着天。 杭柳梅困得不行,含煳不清地强调:「反正你要去的话一定记得叫上我。」 祁绣春说,好好好,真是爱操心,哎——上次碰上那个男老师他不是还说如果我不去复诊,他就到所里来找我,你说这人不会今天真的来吧? 萍水相逢,他可能都忘记这件事儿了,要是他真来看你,也算是个有心人……杭柳梅打了个哈欠就睡了过去,也不记得自己后面说什么了。 杭柳梅眯了一小会,起床就去石窟了。中间不放心祁绣春,怕她要解手,特地跑回来一趟,屋子里却没人了!她正院里院外地找人,隔壁屋的龚清涟从房间掀帘子出来:「小孩儿,这个点不在石窟,在这干什么呢?」 她是所里的老前辈,比杭柳梅早来十几年,除了所长,龚老师带她们这些新人最多,既像老师又像妈妈。杭柳梅喜欢她的名字,工作的时候经常跟在她屁股后头「龚老师」左、「龚老师」右。龚老师的小孩这两天病了,听说昨夜才退了烧。 「龚老师,你看见绣春姐了吗?」 「她刚跟着班车去县城了,说是要复诊,她没跟你说啊?」 杭柳梅急得一跺脚:「叫她等我一起,她就不听!她一定是怕耽误我工作所以自己偷偷走了,算了,那我就等她回来吧。龚老师,你家玉玉好点了吗?」 「没大事了,她刚醒,这会来了胃口,我去给她揪碗面片。」 听她说完,杭柳梅说等我一下,跑回屋子拿出中午那只煮鸡蛋给她:「这个绣春姐没吃,留纸条说给我,龚老师你给玉玉拿回去。」 龚清涟摁住她的手腕:「不要不要,你自己留着吃,她一个小孩说好就好了。」 杭柳梅把鸡蛋硬塞到龚老师的衣服兜里,飞快地跑走了。 杭柳梅一下午都惦记着祁绣春,终于收工了,她拎着包快步向回跑。傍晚的暑气烤得她脸发烫,回去一看,祁绣春还是没回来! 晚上吃饭杭柳梅食不知味,担心她别是腿脚不利索没赶上班车被人落下了。等到大家坐一起练素描的时候祁绣春终于回来了。 杭柳梅扶她回屋休息,她热得满头大汗,刚进门就狂灌两茶缸水,杭柳梅给她递上毛巾,祁绣春脸和脖子一把抹了,坐到炕上用废纸扇着风。<="
哦豁,小伙伴们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43页 杭柳梅有些责怪地追问祁绣春为什么不等自己。 祁绣春抿嘴一笑,眼睛亮亮的,用纸轻点一下杭柳梅的额头说:「你猜我去县城见着谁了?」 「谁呀?」 「黄汉文!」 「黄汉文?黄汉文是谁?」 「哎呀,就是那个要给我付医药费的男老师嘛!」 啊?杭柳梅是真的惊住了,你还真碰见他了,这个人可真有毅力啊! 被你说中了,这还真是个有心人呢!祁绣春靠在墙上,给杭柳梅讲他们俩今天邂逅的经过。 她到县城以后,伤着脚走不快,下了班车慢悠悠地独个在最后,然后就听见有人喊自己的名字,祁绣春站住左右张望,一个大小伙不知从哪蹦出来,拍了一下她的肩膀,然后直挺挺地堵到她面前。 他站得太近了,祁绣春晃晃身子差点靠在他的肩上,立刻就红了脸,嗔道:「黄汉文!怎么是你?你捣什么鬼呢你,是不是想害我另一只脚也扭了。」 黄汉文站她对面嘻嘻一笑:「你还记着我的名字吶,看来你对我和我对你一样念念不忘啊。你可冤枉我了,我想着今天你该来看病了,一大早就在车站等,一直等不到你,我都打算上车去你们研究所找你了,没想到『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别贫嘴了,肯定是误打误撞,哪有那么傻的人,在这白等一个陌生人?」祁绣春低头说着厉害话,实际已经害羞得不敢对上他的眼睛。 「你这可是冤枉我啊姐姐,你看——」黄汉文跑到几米开外的地方推过来自行车,「我知道你的脚没好利索,我还专门推着车来的呢,就等着你到了给你做司机。」 他把座位推到祁绣春面前,祁绣春把身子一拧故意和他作对:「你这人真有意思,人家司机都是开四个轮子的,你这蹬两轮车叫车夫还差不多。」 「对对对,我就是车夫,今天给你一个人当车夫,就是不知道人家赏不赏脸。」黄汉文不嫌麻烦,推着车转一圈,又把座位送到祁绣春面前,还专门为她掸了两下。 祁绣春坐上去,黄汉文春风满面地在前面蹬车,把祁绣春送到老中医那。一路陪她看完医生出来,黄汉文又提出送祁绣春回车站,祁绣春自然而然地同意了,却发现黄汉文在往车站的反方向骑。 「这不是去车站的路吧?你是不是走错了?」祁绣春在后面小声问,她相信黄汉文没有恶意,不想打乱他的主意。 黄汉文转头说:「离发车时间还早呢,现在把你送过去干等着也遭罪。你们平时对着石窟太苦了,我带你转转县城,先去个好地方。」 祁绣春不说话了,她有点紧张又有点期待。 「到了!」 这是黄汉文工作的学校。 黄汉文不让祁绣春下车,他自己跳下车推着她进去,门卫凑上来还没开口,黄汉文就赶紧说这是我朋友,人家搞艺术的,来指导美术教育工作,就这么把祁绣春带了进去。 祁绣春跟着他去了他的办公室,里面窗明几净,每人有一张属于自己的办公桌,上面整齐地摞着学生作业,还有印着牡丹花的保温瓶和青瓷茶叶罐。 祁绣春羡慕地坐在他的座位上,新油漆的手感就是不一样,比所长的桌子还好。面前摊开一本作文,黄汉文只给了「乙」,旁边写着他的评语。 「见笑了,在这当个孩子王,没什么本事,早上作业都没批完,怕错过你就到车站去了。」黄汉文站在祁绣春旁边解释。 祁绣春拧开他的英雄牌钢笔,在草纸上勾勒壁画上的忍冬和莲花纹饰,瞟了他一眼:「你给学生写的字也太龙飞凤舞了,人家到时候都看不懂为什么自己只得了个『乙』,还要怪你这老师不称职呢!」 黄汉文蹲到她面前:「你说得对,那你给我留一幅字画吧,好让我品鑑品鑑大师手笔。」 「原来给我当车夫是为了骗我画画。」祁绣春嘴上这么说,手底下还是为他画了,还认真地落了款。 黄汉文拿起来一看:「这孔雀真不错,形神兼备,还得是你这大艺术家!祁绣春,原来你的名字是这么写的。这名字真好,配你这人,就是那四个字——钟灵毓秀。」 祁绣春被他夸得讲话也多了几分温柔:「这是西魏壁画里的青鸟,是给王母娘娘传食取信的,天上的神鸟都被你认成地上的凡鸟了。」 「哦?原来是传信的青鸟,这寓意真好,就像那句诗——『身无彩凤双飞翼』。」 幸好他没说完下半句,不然真不知道他是什么意思了。祁绣春是信手画的,本没藏那么多心思,被他这么一解读,好像自己在暗送秋波似的。她站起来说时间不早了,得准备回车站了。黄汉文也不阻拦,小心地把画夹在书里,就带她离开了学校。 穿过街道的时候,祁绣春喊停黄汉文,说难得出来一趟,要给同事带点东西,然后就下车去给杭柳梅买沙枣饼。她挑选的功夫,黄汉文不知道钻进哪个店铺去了。祁绣春看旁边摆着茶杯,想到黄汉文今天劳心劳力,就给他买了一只当做答谢。 没想到黄汉文回来的时候也送给她一双布鞋,他说祁绣春脚上的都磨坏了,夏天脚汗多,换着穿好。 车站分别,等祁绣春坐上了车,黄汉文站在她的窗边说:「绣春,今天带你去我的学校,是想让你知道我是个正经的老实人,如果咱们现在算是朋友了,希望你以后来县城,可以到学校来找我这个朋友。我很后悔害你受伤,但是我也很庆幸,因为这样才让我有机会认识你。」<="
哦豁,小伙伴们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44页 车开动了,祁绣春的心也乱了。 「这沙枣饼是这么来的啊?」杭柳梅听完故事,嘴里边嚼着吃饼边大声说话。 「对啊,就是这样来的,所以你还得谢谢他呢!」 两人熄了灯睡觉,窗外静悄悄一片,窗里聊得不亦乐乎。 祁绣春侧躺,面对着杭柳梅讲:「你知不知道《尾生抱柱》的故事?就是男人和女人约定在桥上见面,女人迟迟不来,下起大雨,河水淹没小桥,男人为了遵守约定抱着桥柱不走,最后因为守约而淹死。」 「这又咋啦?」杭柳梅抠着手问。 「哎呀你怎么不开窍呢,你不觉得黄汉文今天在车站等我一整天就和这个男人一样吗?」 「他虽然那么说,但是咱们也不知道他是不是真的等了一整天啊。」 「肯定等了,不然怎么能刚好遇到。算了,你还不懂。」祁绣春看杭柳梅油盐不进,也不想再解释了,躺平了说睡觉睡觉,然后闭上眼慢慢回味这一天的滋味。 杭柳梅怎么不懂,她只是对这个黄汉文有点戒备,要是有人只见过一面就嚷着非要到所里来找她,或者在车站死等她,那她可不怎么感动,她还觉得有点骇人! 第二十三章 过年 虽说黄汉文没有直接加入她们的生活,但他就像夏天从槐树上垂丝而下的吊死鬼,不时冒出来闹得杭柳梅起一身鸡皮疙瘩。 更令她烦心的是,绣春姐好像并不抗拒这吊死鬼。后来她们去县城,五次里有三次,这两人都要见上一面,每到这个时候杭柳梅都很尴尬。 头几次她和他们一起散步吃饭,黄汉文就在那讲些个酸熘熘的诗词歌赋,听得她倒胃口,真是的,谁还没看过几本书呀。绣春姐却还愿意搭理他,问他最近读什么书,教哪篇课文,有没有学生不听话。这些杭柳梅都不感兴趣,夹在两人中间够多余的,后来再遇见黄汉文,她就主动走开了。 临近年终,她们去县城给家里寄年货。黄汉文以帮忙给班里布置联欢会为由带走了绣春姐。没有她搭伴,集市也没那么好逛了,杭柳梅邮出包裹,就在车站里一边候车一边读姐姐寄来的家书。 信里说她之前寄回去的杏干和葡萄干口味很好,没了牙的外婆按照杭柳梅教的方法熬杏皮茶喝,大家都很喜欢。家里一切都好,就是外婆在菜园干活的时候扭了腰,在床上静养,恢復得很快。大家都盼着过年团聚,说不定到时候外婆一高兴,马上好得都能赶庙会。 算算这也是杭柳梅到敦煌的第三个年头了,一开始她总盼着念着回到她熟悉的城墙边去,后来适应了敦煌的生活,再加上研究所常年缺人手,她今年都还没告过假。她早已计划好带着绣春姐一起回去过年,去年就是这么办的。 还记得去年得知这个消息以后,绣春姐激动得跟什么似的,老早就开始准备送给她家里人的东西:外婆的棉衣、妈妈的围巾、爸爸的棉鞋和姐姐的针织,都是绣春姐熬油点灯自己做的。家里也早就备下新铺盖,贴窗花写春联。听说祁绣春是陕北人,把黄馍馍和羊杂碎也加进年夜饭的菜单。 她们在家欢天喜地地待到临近元宵节,实在不能再拖下去了,依依不捨地告别出发,当时家里人还拉着绣春姐的手让她以后别客气,想来就来! 所以今年也就这么办。绣春姐家里困难,一年到头不见给她寄点东西只知道张口要钱,她说他们只知道催她寄钱和嫁人,见面吵个鸡飞狗跳还不如躲个清净。反正她不回去,家里也就是少双筷子,没人惦记。 县城里也开始为过年做准备了,处处张灯结彩,人人喜气洋洋。杭柳梅本来就已经数着日子等回家,刚得知了外婆受伤的消息,更加归心似箭。 班车来了,绣春姐却还没有回到车站,看来她是不打算和自己一起回研究所吃午饭,要是等下午那趟再回去。 杭柳梅知道绣春姐这是和黄汉文处上对象了,她希望绣春姐有个好归宿,将来好能在她那死老爹交待过去。但心里还是有些酸,自从出现这个黄汉文,绣春姐的一颗心都掰给他了一大半,和自己在一起的时间都变少了。 杭柳梅不喜欢这种变化,没办法,女大不中留。但就算着急嫁人,也得寻个良人吧,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看这个黄汉文总有点不顺眼,是因为他油嘴滑舌?还是因为他殷勤狗腿? 杭柳梅心里烦闷,就去问研究所她第二喜欢的人——龚清涟老师。龚老师先把坐在一边假装写作业其实竖起耳朵偷听的大女儿玉玉打发走,给她手里塞了两颗糖,让她带着弟弟出去放花炮。她转手关上门,再给杭柳梅沏了一杯她家乡杭州寄来的龙井茶。 茶香拂面,和龚老师给人的感觉一样温润清雅。杭柳梅双手抱着茶杯取暖,看到龚老师披肩长发上戴了崭新的红色发箍,衬得她面色都好看了。可惜龚老师也不过三十来岁,就已经有了显眼的白头髮。 听杭柳梅讲完自己的困惑,龚老师笑了,是那种被小孩子犯傻逗乐的笑。「你们俩呀,平时好得穿一条裤子,到了这关键问题,怎么不敞开聊聊呢?不过我明白,你还是在意她,你眼里的绣春是完美的,所以你看谁也配不上她。而且这个你都看不上的人还霸占了她的时间和注意力,你就吃醋了。」 「我吃醋了?龚老师,这我可没有。」杭柳梅缩着脖子小声反驳。<="
哦豁,小伙伴们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45页 龚老师又说:「你就和我那两个小孩一模一样,什么都得绝对公正的来,要是有一点偏心哪一个,另一个一定不干了。绣春现在就是偏到那边去了,所以你这不就是吃醋了吗。不过他们俩难得见一面,你也得理解你绣春姐。你们都是成年人了,感情的事情要尊重当事人的想法。」 杭柳梅想想也是,点点头算是听进去了。 龚老师转入正题:「话再说回来,就算是自己亲生的两个孩子,也难做到一碗水端平。咱们研究所这么多人,我还不是在给你开小灶。」 她展开杭柳梅最近的临摹作品:「说说你这一幅《维摩诘像》吧,」 十月之后窟里就冷得不能工作了,所以大家重心都放在资料整理和研究工作上。杭柳梅这小半年一心扑在第 103 窟东壁维摩诘和文殊菩萨辩经的壁画上。这幅难就难在了盘腿坐在高脚胡床的维摩诘形象,她对之前临的不满意,顶着严寒去石窟里琢磨原作,今天刚好请龚老师指点。 「嗯,笔力比刚来的时候进步多了,但还是没有抓准,这一幅壁画文殊和维摩诘的神情对比是很鲜明的,普贤有淡然之气,而维摩诘不拘小节。你看他的眉眼,眉毛紧蹙目光深沉。细节我记得不是那么清楚,但是我打眼一看,你的人物面部收着了,这样神态侷促,画面就呆板了。」 龚老师指着画面下半张处维摩诘繁复的衣褶继续给她讲解:「这是盛唐的作品,你临摹了这么久也知道,壁画发展是个高峰,线条一直是关键,越是复杂的地方,越要大胆用笔、小心经营,你看这里,还有这里,稍微有一点犹豫,可就破坏全篇韵律了。」 杭柳梅长出一口气:「龚老师您太厉害了,这下我终于知道为什么看这幅画哪哪都不对了。」 龚老师温柔地把画摆向她的正面:「那我再给你讲讲,为什么这线条你的就是死的,人家的就是活的。你看维摩诘的腰带,上面的墨点是不是浓淡不一?所以这一幅画的时候毛笔中的水分控制一定有学问,画工的第二遍线条应该用的是笔尖墨浓而笔肚淡的笔法,这样只一根线条浓淡也有变化。别这么崇拜地看我,等回头开春了你对着壁画好好看看,以你的悟性,肯定也能自己看出来的。」 从龚老师那里出来,杭柳梅重新练习这幅维摩诘,专注到绣春姐回来了都丝毫没有察觉。祁绣春蹑手蹑脚地走到她背后,从头顶放诱饵似的放下一只小小的走马灯。 杭柳梅的画笔被晃动的光影扰乱,抬头一看惊喜地叫出了声:「绣春姐!你回来了?这么好看的灯?你买的?」 祁绣春拉过一只的凳子坐她旁边,提高了灯展示:「汉文买的,他说快过年了嘛,挂在咱们门前图个吉利。」 又是他,杭柳梅趁机说,对了绣春姐,今年你也和我一起回家过年吧,她们都来信说想咱们了,让我今年务必也把你带回去呢。 祁绣春听完,把灯放到杭柳梅手里,站起身在屋子里踱步,有点为难地转过来对杭柳梅说:「这个事儿不着急,小梅,我今年就不和你回去了。」 「怎么了?你家叫你回陕北过年了?那也好,只要你回去过得开心,要是你不愿意,那你就还和我走!」 「不是的,我不是要回我家。我——我今天答应了汉文和他一起过年。」 杭柳梅没想明白:「黄汉文不回自己家过年吗?你和他留在敦煌,那你家里知道吗?你们俩这样算私定终身吗?」 听杭柳梅越说越离谱,祁绣春连忙打断她解释:「我们不是留在敦煌,他亲姐姐和姐夫在兰州,他让我和他大年二十九一起出发过去,不是我俩单独走,还有他妈。不过这次可不是结婚,只是他听说我不回家,所以想趁过年带我正式见见家人。我想了想也是,买猪看圈嘛。他爹走得早,我妈走得早,我们的事情都是自己说了算。小梅,过了年我虚岁就二十七了,老家每次来消息就差揪着我头髮回去包办结婚了,等人安排那些歪瓜裂枣,还不如我自己找一个喜欢的。」 「可是,可是……」杭柳梅知道祁绣春已经把什么都想到了,但她捨不得她的绣春姐就这么跟着人名不正言不顺地走,可又想不到理由劝阻。 祁绣春拉着她的手在炕边坐下:「没有什么可是,我知道你不大喜欢汉文,但是你看从认识到现在,他都挺实诚,也挺用心的,我也不是傻子不分好赖,我会照顾好自己的。你放心吧,行吗?」 杭柳梅嘆了口气,两人默默洗漱睡觉,她在炕上不停地翻面,最后还是说:「绣春姐,不然你还是别告诉其他人你和黄汉文一起过年了。虽然咱们这没什么人乱嚼舌根,但万一呢。我妈常说,女人的名声是世界上最脆弱的东西,捕风捉影三言两语都能给毁了,所以你——」 「嗯,我心里有数,我就说我回家过年了。」祁绣春心里感动,给她掖了掖被子。 杭柳梅心里还是不踏实,又翻过来补充:「绣春姐,要是他在兰州对你不好,你就坐火车到西安找我,你有我家地址。」 「知道了,知道了,只要我有一点不满意,我一定去找你,好不好?」 杭柳梅终于睡着了,祁绣春听着她均匀的唿吸声,暗暗希望她们的一切担忧都不要成真。 她一向是个果敢的人,上一次她押宝在自己身上,离家出走来到敦煌,她赌对了。<="
哦豁,小伙伴们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46页 这一次她押宝在黄汉文身上,押上了所有的本钱,她相信黄汉文不会让她输。 第二十四章 双喜 杭柳梅的火车下午到达西安,家里人掐着点热火朝天地生火烧饭,外婆早早搬了只竹条小凳坐在门口,眼巴巴地等孙女回来。 她刚提着大包小包拐进家门口的小道,就看到外婆拄着拐杖从凳子上站起身往自己走:「小梅!小梅!回来啦!」 杭柳梅扑上前抱住外婆:「婆!你身子还没好全,怎么不在家里等?你这不是让我大过年的背上罪名嘛!」 外婆沉浸在激动里,不顾她的撒娇抱怨,抬手抚着她的头髮问:「渴不渴?饿不饿?路上累不累?」 姐姐听到动静出来看一眼,又立刻转身回去欢叫着说:「爸!妈!先别管锅了,妹妹回来了!」 大年三十的晚上,一家人热热闹闹地坐在饭桌前,爸爸拿出同事送的黄桂稠酒,给她们一一满上,带头举杯:「这是人家老早就送来的年货,就等着咱们小梅回来开封。现在你们都是大人了,也能和长辈喝一杯了。来,庆祝我们家健康团圆共赴新年!」 妈妈急急干杯,站起身端出来一碗饸饹放在杭柳梅面前:「快,这可是你爹下午专门跑出去给你买的接风面,人家这饸饹是用新面粉压的,可筋道,我们都还没捨得吃呢!」 杭柳梅端起碗,外婆给她舀一勺炸丸子、姐姐给她夹一块粉蒸肉,爸爸让旁人都别再给她添饭了,不然一会没肚子吃饺子了。 屋外的鞭炮声从下午起就没断过,屋里透着亲切的老屋的气息。杭柳梅自己过得幸福,心里突然惦念起绣春姐,不知道她和黄汉文去兰州能不能吃得习惯,他的家人对她怎么样。 一家人心有灵犀,妈妈也问起来绣春今年怎么不来了。听杭柳梅说她谈对象了,妈妈点点头感慨:「也该说婆家了,我像她这么大的时候你姐姐都会叫人了。唉,家里大人不操心,姑娘自己就受累。你回头告诉她,等他们定下来了,就让她带着对象来家里吃饭!」 「你这是当丈母娘当上瘾了啊!我看可以,你妈最会挑女婿了。」爸爸插嘴道。 杭柳梅这才反应过来,对啊,姐姐柳竹半年前的信里就说了她也恋爱了,男朋友是领导介绍的,和姐姐同龄,听说是单位的笔桿子,写的一手好文章。 「不用着急,说好了他大年初三来拜年,到时候你就能见到你未来姐夫了。」外婆笑眯眯地给杭柳梅说悄悄话。她耳朵有些聋了,还以为自己声音很小,其实早都被其他三个人听见了。柳竹不好意思地纠正外婆:「外婆!哪里就当姐夫了,都还没定亲呢。」 「那他来咱们家里,你要不要去他家?」 「当然要了,先互相见家长再请人说媒定亲。」 「那怎么是他先上咱们家来?」 柳竹无语自家妹子怎么这么憨直:「因为要咱们家人先相看他呀!总得你们满意了,我再去他家,不然显得你姐姐我也太上赶着了吧。」 还有这样的讲究,杭柳梅在心里暗想,也没个人早点教我们,就这么让绣春姐孤身一人去了。这顿年夜饭样样都好,她却因为关心祁绣春而生出些许忧虑,所以并不像往年那样圆满。 不知不觉就到了未来姐夫上门拜年的日子,杭柳梅不再是刚回家的香饽饽了。这天全家穿戴一新,她也帮着准备迎接客人,一大早就拿着肉票出去买猪耳朵和滷鸡爪,回来脚不沾地帮妈妈起热菜。临近午饭时间,柳竹把提着礼的男朋友领进了门:「爸、妈、外婆,小孟来了。小孟,这是我妹妹小梅,我和你说过的,她在敦煌做文物保护工作。」 杭柳梅叫他小孟哥。小孟点头答应,妹妹好,你做的工作了不起。杭柳梅看他举止得体,文质彬彬,是个很精神的小伙子,不由自主地和黄汉文做比较,更觉得后者像个酸秀才。 转眼又到告别的日子,不论已经多么熟悉目的地,离家都是一样的艰难。外婆的腰没有如愿康復,爸妈留在家陪她,新鲜的是姐姐和未来姐夫送杭柳梅去车站。三个年轻人更有共同话题,小孟说如今恢復了高考,他在准备自考大学,柳竹打算一起,他们鼓励杭柳梅也抓住机会提升学歷,然后调回西安团聚。 杭柳梅不是没想过离开敦煌,但她想不到她离开以后还能做什么,甚至有几分自作多情地担忧,研究所人手一直短缺,她再走了,所里该怎么办。于是她岔开话题,问两人商量什么时候结婚。柳竹说年内就会定下来,到时候一定会写信告诉她的,要她务必回来送姐姐出嫁。 杭柳梅回到敦煌的时候,祁绣春已经回来了。 「绣春姐!怎么样?他家里人好不好?你吃得习惯吗?能和他们处得来吗?」杭柳梅行李都不顾上放下,嘴巴里放鞭炮似的扔出一串问题。 「新年好,新年好。正月十五还没到,年还没过完呢,见面得说吉祥话,你年也不拜就来拷问我,这么多问题我都不知道回答哪一个。」 杭柳梅看祁绣春满面喜气,穿着她之前没见过的新衣,想来这趟过得不错,于是松了一口气,边理行李边撬祁绣春的嘴:「问题多,那你就挨个答,我也是你娘家人,我得关心关心。」 祁绣春说一切都好。黄汉文的姐姐姐夫已经在兰州落地生根,他还有个妹妹过继给了舅舅,还在汉中上学,这次全家人为了见祁绣春聚在了一起。按照她的描述,黄汉文家里都是本分人,他妈妈心思单纯性格柔弱,姐姐妹妹对她也很好奇,他的事情都能他自己做主,将来都是好相处的。<="
哦豁,小伙伴们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47页 「看来你觉得他们家不错了,那你什么时候带他回陕北?」 「我们明天就出发。我不是比汉文还大两岁嘛,他家里人觉得我俩这年纪不能再耽搁下去了,早点办喜事,免得夜长梦多。我回来和所长解释一下,就等他来接我。」 姐妹俩只相聚一夜就又要分别,当天晚上两人都睡不着,祁绣春兴沖沖地给杭柳梅讲他们未来的规划。黄汉文要被派到下面村子当半年老师,回来以后希望能被提拔,不过他也不打算一辈子当教书匠,过年的时候也和舅舅商量了调动工作。要结婚的话,就在兰州或者敦煌办,不要彩礼不要嫁妆,让杭柳梅给她当伴娘…… 就这样,一年之内,杭柳梅的两个姐姐都结婚了。 柳竹的婚礼她到底没能赶回去,家里来信说一切圆满就差她,新夫妇给她寄了喜糖和合影,说就等着她年底回去拍一张真正的全家福。 祁绣春和黄汉文在县城草草摆了几桌酒,她家里只来了一个弟弟撑场面,这孩子光长个子不长心眼,顶不上用,一应活计只能研究所的同事帮她处理。 祁绣春盘起长发,别了只珠花,买了条新裙子就欢天喜地做新娘子了。杭柳梅在婚宴上见到了黄汉文的家里人,他们长着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兵马俑」式方正面孔和五官,其余人加起来没黄汉文一个人能说会道。 黄汉文就调离敦煌,把老娘扔给祁绣春,绣春日常还是在研究所吃住,但是一有时间就去县城照顾婆婆,凑巧黄汉文也放假,夫妻俩才能见上一面。这样过了大半年,祁绣春的唉声嘆气越来越多,被杭柳梅几番追问才说出强压着的心事。 「还不就是要孩子的事。汉文是他们这一代唯一的男丁,现在他们都盯着我的肚子,我婆婆逢见面就说抱孙子,汉文也成天念叨没儿子香火就断了,他死了出殡都没个摔盆的。但现在别说生儿子,怀都怀不上呢,神医也看了,偏方也吃了。再要不上孩子,我们俩就要去兰州看病了,你说这传出去多丢人!」 「你们才结婚多久啊,我姐姐和你差不多时间成家,现在不也没孩子呢,用不着这么急吧。而且都什么时代了,还说死了只能男人摔盆?怎么的?男人摔了能把死的变活过来?封建不封建!妇女能顶半边天他没听过吗!」 「他们家想留个后,我也能理解,一家总得有个男人,但我们现在面都见不上几次。我都在想是不是我赖在这太误事,不然在县城重新找份工,大不了我摆摊去,这样最起码能顾好家庭。」 杭柳梅没料到祁绣春会这么想,她赶紧拉住祁绣春的手劝解:「所长和老师这么看重你,你可别随便放弃,你走了那些没修復完的壁画和泥塑怎么办?我怎么办?而且你不是说黄汉文之前特别敬佩你是个艺术家,你要是不干这一行了,那,那不就也让他小看你了吗!」 祁绣春的手无力地由她攥着,眼睛盯着地面上的黄土说:「我也就是偶尔这么想想,你放心,只要还能干,我不会轻易走的。走吧,你看外面大家都往石窟去了,咱俩别又落到最后。」 杭柳梅后来画画的时候,都对着佛祖菩萨暗暗祈愿。也不知是不是她足够虔诚,祁绣春终于怀孕了,次年春天生了个女儿。 黄汉文看是个丫头片子,就放她们母女在研究所坐月子。杭柳梅当了姨姨,悉心照料母女二人,好像又回到了祁绣春结婚前两人相濡以沫的日子。 她们商量着给孩子起小名,最后听杭柳梅的建议「几处早莺争暖树,谁家新燕啄春泥」是好诗,女儿小名就定作「莺莺」。 第二十五章 老姜 黄汉文提着两个大包裹走进研究所的宿舍小院的时候,龚老师和杭柳梅刚给莺莺换了尿布。杭柳梅率先从窗户看见他的身影,转头小声对龚老师说,「黄鼠狼」来了。 龚老师在她腰上戳一把说,别当着人面叫外号,然后抱起孩子放柔了嗓子道,爸爸来看我们小莺莺了。 祁绣春挣扎着要从床上起来,黄汉文进门赶紧扶老婆坐直,献宝似的拿出一袋黄澄澄的小米和一袋米糠保护着的土鸡蛋。 「绣春,辛苦你了。你看这,多好的小米和鸡蛋,还有红糖,一路上我都恨不得捧着走,都是给你补营养的。还有孩子的鞋子、帽子、衣服和尿布,妈身体不好不能来伺候你月子,但是东西早都给你备下了。」 祁绣春看丈夫忙活的傻相,让他赶紧坐下歇歇。黄汉文一手抹汗,一手伸进裤子兜问,你这边还支得开吗,你要是钱不够我这还有。祁绣春拦住他说自己成天在所里,没什么花钱的地方,大家都来帮忙,她也没那么累。黄汉文说那就好,手从兜里拿出来就去够水杯。 这番话听得杭柳梅一肚子火,她张口就说:「哎我说——」,却被龚老师打岔拉了出去:「走走,咱们给月婆子熬小米粥去,让他们一家子好好说会儿话。」 出了门,杭柳梅愤愤地说:「就这还是当爹的呢,生了这么久才来,那么点东西还好意思吹嘘。他要真有心给绣春姐贴补,就该把钱准备好直接给人家,还演戏把手藏在兜里,直到绣春姐回绝才拿出来!龚老师,你刚怎么不让我挑明了骂他?哪有这么没脸没皮没心没肺的人啊!」 龚老师也一脸愁云,早知道祁绣春找了个这么个丈夫,她们当初就该拦一把,但现在不能火上浇油。她给杭柳梅讲道理:「月子仇能记一辈子,但这个仇记下以后,真正痛苦的是谁?还是绣春自己。你看绣春前两天精神头都不好,他来了虽然只是花言巧语哄她,可她高兴。现在最重要的是让她把身子养好,其余的以后再说。只要她乐意,咱们有什么忍不下的。女人就是苦,各有各的苦。」<="
哦豁,小伙伴们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48页 杭柳梅泄了气,和龚老师一起钻进厨房给祁绣春做饭。 黄汉文手忙脚乱地学着抱女儿,祁绣春让他给孩子起个大名,黄汉文说你们不是起了小名叫莺莺吗,那大名就叫黄莺吧,女孩子叫这个挺好。 祁绣春不乐意了:「你们家不是排到云字辈,之前你想了那么多名字,怎么一个都不能拿出来用。」 「那都是给男孩子起的,哪有女孩排家谱的。」黄汉文说完看祁绣春郁郁寡欢,又立刻改口:「想排就排嘛,又不是什么大事。你生孩子劳苦功高,你给孩子取名字,我听你的。」 「那就叫黄心云吧,从陕北到敦煌,哪哪都这么干旱少雨,我有女儿就够了,女儿是我心上的一片云。」 黄汉文说,你看你这不是早都想好了吗,那就定这个。他胡乱陪了两三天,又匆匆离开了。 祁绣春手头的工作不得不搁置一段时间,但石窟保护刻不容缓。所幸所长常年唿吁,终于迎来一批专业人员来敦煌考察和协助工作,据说其中水文、地质、古建筑和文物保护各领域的人才都有。 研究所里热闹了,祁绣春却病倒了。不知道是不是着了风,有一天夜里她突然开始咳嗽流鼻涕,然后就发起低烧,过了几天都不见好,大家不敢把孩子和她放一个屋了。 没想到祁绣春的低烧突然变高烧,连母乳都餵不了了。孩子在屋外饿得直哭,也只能吃点小米油,祁绣春在屋里听见,止不住地流泪。杭柳梅看不下去,骑着自行车进城给她买药,返程时天已经黑了。 茫茫戈壁滩广阔得没有边界,她举着手电骑在路上,微弱的光柱摇摇晃晃,似乎轻易就能被黑暗吞没。她希望风的唿啸声再高一些,这样周围就不会静得瘆人。 身后传来砂石被碾过的声音,「咔哒咔哒」,杭柳梅想起小时候听的灵异故事,都说鬼拍肩膀的时候不能回头,叫名字也不能答应,自己把自己吓出一身冷汗。 神秘的脚步声忽近忽远,杭柳梅对自己说要做坚定的无神论者,一定是日落后有动物出没而已。 但要是遇见狼也大事不妙,狼跟踪猎物就是如此有耐性。杭柳梅害怕亮光招来不该来的东西,关掉手电,没忍住扭头看了一眼。这一看吓得魂飞魄散,身后不远处是一双绿莹莹的眼睛。 她扭过身子就开始勐踩踏板,都快把自行车链条蹬出火星子了,却听到雄浑的男声高喊:「等等!等等!前面的女孩请等一下!」 有人?杭柳梅停车用手电照向身后一照。原来绿眼睛的是头驴,驴背上还有个男青年。 「不好意思啊,请问你是不是要去敦煌文物研究所?我是水利处安排过来的,出了点意外没跟上大部队,人生地不熟,能不能和你搭个伴上路?」 他身上的白衬衫和灰裤子和所里那些「专家」确实一样。再看他长得人高马大,一脸阳光明媚的笑容,莫名有股浩然正气。 杭柳梅狐疑地点点头,说自己确实是回研究所,反正也没多远了,那就一道走吧。 「谢谢你啊。我叫姜杉,我同事都管我叫老姜,我是研究水文地质和工程地质的。请问你在研究所工作吗?你叫什么名字?以后咱们也算同事了。」老姜看杭柳梅一脸戒备,于是自报家门。 看来这又是一个诡计多端的男人,他和黄汉文当初一样,还没怎么的就开始套近乎。杭柳梅心底冷笑,我可不会被迷惑,然后理直气壮地撒谎道:「我叫李红艷,是在研究所管后勤的。」 把老姜带到研究所,杭柳梅就钻回小院去照顾绣春姐了,完全不知道老姜一直在找那位好心的「李红艷」同志。 103 窟的壁画临摹快收尾了,杭柳梅这天又背着东西进石窟工作,仰头看见 257 窟里似乎围了一群人,好像是外来的专家在组团搞研究。杭柳梅突然想起那天捡回来的男青年,不知道他是不是也在里面。从这些专家进莫高窟,她还没见识过他们有什么三头六臂,燃起了好奇心,就鬼使神差地凑上前旁听。 杭柳梅背着光出现在洞口的时候,老姜甚至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所里上下都说没有「李红艷」这个人,是他走夜路撞鬼,也可能是菩萨化身引路。但现在这个大活人不就站在他面前,大家这下都能看到了吧!他抬胳膊用力地向她挥手:「李红艷!真的是你,我们又见面了。」 杭柳梅木然地举手把招唿打回去,研究所同事看她认下这个名字,都有些莫名其妙。 「什么李红艷,她叫杭柳梅!」小芳正好也在,顺势开了一把老姜的玩笑,「咱们这位新同事一直找不到人,原来是因为记错了人家名字哟!」 老姜看杭柳梅眼睛骨碌碌转,眼神飘到一边,嘴巴紧闭,明白了六七分,也就不追问了。大家继续工作,等人散得差不多了,老姜抱着胳膊走到杭柳梅旁边。更多免费小说公众号:阿乐资源库 他还没来得及开口,杭柳梅就抢先解释:「那天晚上怕你是坏人,所以我才骗你的。」 老姜听完温和地一笑,颇有几分潇洒态度:「那你现在确认我不是坏人了吧?」 那可难说,杭柳梅心中暗想,皮囊不错,但是色字头上一把刀。她模稜两可地回答:「对我们研究所工作人员来说,能保护石窟的都是革命战友。这个窟以后由你负责吗?」 老姜摇头:「还没有分工。我看不懂艺术,对我来说去哪个窟都一样。」<="
哦豁,小伙伴们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49页 「看不懂?这一窟多美呀,你看这一面壁画是《鹿王本生》,其实就和看连环画似的。你跟着我手指的顺序听我给你讲你就明白了……」 杭柳梅比着剑指介绍壁画的样子真的很像一个绝世高手,一招一式都带着崖壁上的风。老姜见过杭柳梅着急、害怕、心虚,如今又见识了她旁若无人的专注。 他发现研究所里的人都带着这样一股劲,平时日子过得这么苦,甚至可以算得上灰头土脸,但只要说起壁画就立刻变了模样。灵动线条绞结而成他们的秘笈,他们跋山涉水来这里是朝圣,也是修炼。老姜自己没有这种精神,但这几天下来他感受到了这种精神。他通过杭柳梅读明白了壁画上的故事,也终于真正走进莫高窟。 杭柳梅意识到自己已经在这里耽搁很久了,背起笔、颜料和反光板准备离开:「你慢慢看,我先走了,以后有机会再交流学习。」 「杭柳梅,请等一下,」老姜追上她,但又不知道说什么,就指着杭柳梅背着的东西问,「你这个木板是做什么用的?」 「石窟里昏暗,把它放门口反光让里面亮一点。我先走了啊。」杭柳梅出了门,看见老姜还站在那端详那幅《鹿王本生》。今天过后,两个人都觉得对方有点意思。 过了一段时间,杭柳梅发现老姜在用一种堪称刻苦的方法来工作。头一个月,他一个洞窟挨着一个洞窟地看哪里有空鼓、起甲和酥硷。 要是在石窟里碰上,杭柳梅也会给他讲讲壁画上的故事和艺术价值。 碰面的次数多了,两个人成了朋友。杭柳梅问他这样看要看到何年何月。老姜笑着回答,总得对莫高窟有个大致全面的了解才行,磨刀不误砍柴工。 这天杭柳梅正埋头画画,老姜踉踉跄跄出现在门口。他没看清里面是谁,进来就一屁股蹲坐在地上,一手扶着脑袋,一手捂着胸口,很难受的样子。 杭柳梅赶忙放下画笔,蹲到他身边轻声问:「老姜?你怎么了?身子不舒服?」 「杭柳梅?是你吗?没事,我刚在隔壁蹲着检查墙角,站起来勐了,一下子有点头晕。」 「只是起勐了不会这样吧,你现在什么感觉?」 「还有点胸闷噁心而已,你快去忙吧,我自己坐着缓缓就好了。」 杭柳梅看他额头冒着虚汗,想到外面四十来度,洞窟里却只有二十几度,老姜没有经验,里外进出缺少缓冲,应该是中暑了。她果断扶住他一只胳膊把他拉起来:「这里面不通风,走,我带你出去。」 她把老姜在窟外一处荫凉地安顿好,让他躺着闭目养神,然后就离开了。老姜以为她走了不会再回来,没想到她是跑回去给他拿水壶。 「谢谢你,我怎么一直在给你添麻烦,今天又耽误你工作了。你先是回去吧,我现在已经没事了。」老姜手撑着地坐起来,两眼一黑,又差点倒下去。 「你别管那么多,我今天上午的工作做得差不多了,陪你在这坐会不误事的。倒是你,坐都坐不稳,要是一会再晕过去怎么办?我问你个问题吧,你明明不老,他们为什么叫你老姜?」 「之前有个同事说我爱操心像老头,就管我叫老姜,后来就叫开了,其实也还挺不好意思的。」 老姜确实是个古道热肠的人,做事踏实,脾气也好,别说他们一起来的同事,现在连研究所的人也会时不时找他。小到搬东西修家具,大到组织活动协调工作,老姜经手的事都更令让人放心。言必信,行必果——杭柳梅认为老姜配得上这句话。 杭柳梅晚上回去给祁绣春讲老姜其人,祁绣春低头拍莺莺哄睡,抬眼看着杭柳梅意味深长地笑了。 「做什么这样看人家?你盯得我心里发毛。」 「你这样子,可有点像我认识汉文的时候啊。」 杭柳梅听完立刻抬高声音否认:「我可没有!」 祁绣春竖起一根指头立在嘴上用最小声说:「小心吵醒孩子,行行行,没有就没有,那我们就骑驴看唱本喽。」 第二十六章 聚散 「新人」降临,「老人」的日子就过得特别快,时间的度量变成「莺莺满月」、「莺莺百天」和「莺莺周岁」。带孩子最熬人,需要餵养、哄睡、把屎把尿,还要应对她不分昼夜的啼哭。开头几个月祁绣春和杭柳梅一人熬出一对大黑眼圈。但孩子会笑,会牙牙学语,甚至会逗人玩以后,细密绵软的幸福又包裹住了她们的心。 祁绣春和黄汉文还是聚少离多,莺莺一周岁的时候他也赶来了,夫妻二人略备薄酒在研究所待客,一为女儿庆生,二为感谢照拂。黄汉文说请不到几天假,也就只多待了两天。买菜、抓周、甚至安排座位一应琐事都是祁绣春和杭柳梅提前准备好,还有个得力干将就是老姜。 杭柳梅还记得莺莺抓周的时候,她们把她抱到红被面上,给她四周摆上书、算盘、剪刀、印章、尺子、木梳、画笔等等,为凑热闹把榔头和秤砣也都放上,连老姜都贡献了一只竹笛。 莺莺坐在正当中,周围是一圈手舞足蹈比她还乐呵的大人,她只是略微扫了两眼其他玩意,然后就径直奔向电工钳。 「巾帼不让鬚眉,这孩子不爱红装爱武装,将来是国家的工人栋樑。」老所长说完,其他人也都跟着送几句吉祥话,然后就一窝蜂去吃酒席了。 晚上杭柳梅仍旧把屋子留给他们,老姜去帮她抱铺盖,两人意外听见屋子里祁绣春和丈夫在吵架。<="
哦豁,小伙伴们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50页 「……好,既然你也说抓周就是图个吉利,吉利就该放点好东西,哪有什么破烂东西都给人孩子拿去抓周的?」黄汉文叉着腰的背影倒映在窗户上。 祁绣春抱着孩子坐在他对面,嗓门毫不输阵:「什么叫破烂?再怎么样也都是我同事的心意,在你这就是破烂?那你是不是连带我也看不起?今天是我女儿大日子,你来了就骂天撅地看谁都不顺眼,一家人好不容易见个面,要是这个死样子还不如别来!」 「好,绣春,是我语气不好。但我也是为了女儿好啊,我今天一直在给你留面子了吧。当时你就该阻止他们,什么秤、刀、钳还有笛子放那,吹吹打打不务正业,是不是正经人?过周岁都拿不出几样好东西,咱们不能让孩子在这种地方长大。要我说早点走人吧,一家三口一直分开也不是个事……」 杭柳梅听得七窍生烟,正想破门而入,老姜拦住她的胳膊把她拉走:「别气别气不是大事,是有点不妥,确实应该给人家孩子放点好看的。」 杭柳梅也不光是为他鸣不平,还气的是黄汉文又想撬走绣春姐。但这样偷听墙角也不行,她走开了,忍不住猜测绣春姐会怎么回答黄汉文,喜庆的日子就这么被他毁了。 杭柳梅和祁绣春心照不宣地迴避话题,两人都有预感,能一起在莫高窟并肩工作的日子不多了。她们能做的就是装聋作哑,就这样拖到了端午节。 这半年来工作进展很顺利,所里安排端午给大家做团粽吃,这还是从敦煌文献《端午相迎书》里看到的。他们先把糯米煮熟,放在盘子里摊平,再撒上红枣、葡萄干以及其他配料,然后大力重压把它们定型,就顶吃粽子了,不讲究太多章法,只要好吃就行。 杭柳梅和祁绣春给莺莺编好了五彩绳,杭柳梅托着干女儿瘦瘦的手腕给她系上:「我得绑结实点,不然撑不到节后第一场大雨就断掉了怎么办,我们可是要随水扔掉,让它把我们今年的病都带走的,是不是啊莺莺?」 祁绣春在一旁笑话她:「就咱们这地方,雨再大能有多大?讨个彩头而已,也别那么信。」 莺莺对节日的活动毫无兴趣,她一直在咳嗽。祁绣春说孩子这两天可能吃错了东西,也可能晚上没休息好,嘆气自责都是自己怀孕的时候营养太差让女儿娘胎里就没养好,所以生下来这么难带,不好好吃饭还三天两头生病。 祁绣春说着,莺莺就哭闹起来,摸额头没有发烧,胳膊腿儿也都好好的,但她就是边哭边咳嗽,脸涨得通红。老姜来叫她们吃饭的时候,莺莺已经上气不接下气了。 老姜冲进来抱起莺莺问孩子这是怎么了?祁绣春和杭柳梅也说不上来,以往要么病很快就发出来,要么哄哄也就好了,没有像今天这么严重的。老姜看情况不对,抱着孩子叫上两人就往屋子外面跑,找人去借车钥匙。 同事拿出来了钥匙,握在手里犹豫着要不要给他:「这可是公家的车,你用的话要不要和领导先报备一声?下午万一要用车,到时候可就惹上麻烦了。」 「孩子都成这样了,来不及了!钥匙你给我,回头有人问起来就说是我硬要开走的,我们快去快回,看完病就回来!」老姜说完拿上钥匙,一脚油门就往县医院沖。 医生做完检查,说可能是先天性心脏病,得了先心病的孩子一定要小心感冒,这次就是感冒引起的肺炎,得先住院治疗。看他们神色大变,医生又补充安慰道:「回头再复查一下,就算确诊也不要过于忧虑,先心病动手术后痊癒率很高。」 莺莺输着液在病床上睡着了,一直板着脸跑前跑后忙碌的祁绣春这才能坐下休息。她仍旧一言不发,但两行泪失控地顺着脸颊落下。 杭柳梅看得心疼,掏出手绢去给她擦,被祁绣春一把攥住了手,她木木地睁大了眼睛问杭柳梅:「小梅,你说这是不是命?她投胎到我怀里,我命苦,就把她也害惨了!都怨我,可是我能怨谁去?」 她要是放声大哭,杭柳梅还觉得好受些,她现在这样麻木无声地流泪,杭柳梅只能抱着她的脑袋,也跟着默默哭了出来。 莺莺这次看病不是三五天的事,他们不能一起出来这么久。老姜先开车回去,杭柳梅陪着祁绣春在医院等了一夜,黄汉文来了。夫妻两人在门口说话的时候杭柳梅半趴在病床上打盹,她睡不安稳,好像梦见祁绣春说她要去找所长辞职,醒来之后不知是梦还是现实。 中午老姜又开车回来了。车上一起带来的还有母子俩的日常用品,老姜把一个手绢叠成的方块交到祁绣春手里,说大家听说孩子病了,凑了一点心意。一直硬扛着的祁绣春捏着手绢,将头埋进丈夫的肩膀,捂着嘴大哭出来。 杭柳梅上车和老姜先回去,这一路她浑浑噩噩,都不知怎么到研究所的,回到屋子才惊觉自己下意识拿起了画笔。她向莫高窟走去,此刻除了工作,她也不知道还能做些什么。半路遇见了老姜,他似乎已经在这里等了有一会儿了。 杭柳梅对着他勉强一笑:「老姜,这两天都没顾上谢谢你,辛苦你了。」 老姜看她两眼无神,嘆了一口气:「换谁都会搭把手帮忙的,你也不要太担心了,要是县城医院看不好,还可以去市里看。医生不是也说了,这个病还是很好治的。」他说完拿起手边的画板递给杭柳梅:「你要去临摹壁画了吧,这个是给你的,希望能比你那个更好用。」<="
哦豁,小伙伴们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51页 杭柳梅接过一看,整片木板上拼贴着银色的锡纸片,看来是让她放在石窟门口反光用的。 「我看你每次照光都照得费劲,前段时间就做好了,今天才想起来给你。」 「这上面的是?」 「是我从烟盒里撕下来的包装锡纸,」老姜怕杭柳梅误会,赶紧解释,「不是我自己抽菸,我都是捡他们不要的烟盒。」 杭柳梅百感交集,一时间不知该说些什么。老姜看她收下了东西,转身告别。杭柳梅把他叫住:「老姜,你要是不忙的话,能和我说会儿话吗?」 两人爬上石窟附近的沙丘,在一处阴凉地坐下。其他人都去吃午饭了,饭后还会小憩一会,此刻的莫高窟一片寂静,好像天地间都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两人都没有开口说话。杭柳梅并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留住老姜,她总觉得她什么都不用说,老姜就已经全明白了。 多了一个好朋友,却又要失去一个好朋友了,她想。 耳边响起空灵的乐声,像风夜夜在山谷里穿梭,是老姜在吹埙。杭柳梅在西安见过这种乐器,城隍庙门口有位老人常年摆摊卖大小不一的埙。当年听它只觉得萧索,今天才是应景。 埙声唤回杭柳梅的离魂,一曲终了,老姜对她说:「我们在这里的时限快到了,我和领导说我想留下来。」 「如果你能留下来,那我们就结婚吧。」她说。 杭柳梅和姜杉的婚礼就定在农历七月初二。祁绣春带着莺莺回来了,外婆、爸爸妈妈还有姐姐姐夫也坐火车赶来参加她的婚礼。两人结得仓促但不敷衍,杭柳梅穿的是祁绣春帮她改过尺寸的新旗袍,老姜也换上了崭新的衬衫和皮鞋,所长给他们做证婚人,精心准备了一篇发言稿。 所里杀猪宰羊凑出来八凉八热,宴席就摆在职工宿舍小院,中午一场,晚上还有一场。直到太阳落山还不尽兴,众人就一起去宕泉河边点篝火继续庆祝。 大家都在向新婚夫妇祝酒,火光映出一片酡红。杭柳梅散开头髮站到高处吹风,望着热闹的人群。这是第一次,她的爱人、亲人和朋友聚齐在一起。当时的她还不知道,这也是最后一次。 祁绣春走到她身旁,用手指帮她梳理乱发:「人家都在下面为你们庆祝,你怎么一个人站这儿?过一会你们家老姜得找新娘子了。」 杭柳梅静静站着,任由她把一头长髮编成辫子,最后问:「绣春姐,你们什么时候出发?」 祁绣春再也无法强颜欢笑,两手抚上杭柳梅瘦削的肩膀,站到杭柳梅身边解释:「莺莺必须动手术,我们要带着她去兰州。柳梅,敦煌可以没有我,但是我女儿不能,我也不想……」 杭柳梅和她抱在一起,抹掉眼眶里的泪,不让她继续说下去:「我知道,绣春姐,我知道!」 婚礼过后,绣春姐先带着孩子离开了。姐姐姐夫双双考上北京的大学,这次是专程绕道来参加妹妹的婚礼,然后就直接去北京报到。 送走柳竹夫妇,终于也还是轮到与父母和外婆告别了。不知为什么,杭柳梅这次觉得他们都苍老了很多,尤其是外婆花白的头髮被大风吹散的时候,她的衣襟跟着飘起来,整个人都像一片树叶般柔弱,杭柳梅细心地用黑色的小髮夹轻轻帮她别好头髮,搂住外婆的肩膀。 外婆握住她的手,还没说话就先哭了:「小梅,结婚了也要常回家看看,我老了,咱们见一次少一次了!」 外婆一哭,杭柳梅也忍不住落泪:「婆你不要胡说,你要长命百岁!」 「好,好,长命百岁!我等着你回来,你以后有了孩子,外婆还能给你看孩子。」 众人短暂地相聚,却又散落四方,杭柳梅以为会一直不变的日子翻天覆地地变了。 然而就在短短一年之后,绣春姐带着莺莺回到了研究所。 第二十七章 梦断 旧宿舍成杭柳梅和老姜的婚房了,祁绣春就和新来的后辈一个屋,杭柳梅没事还是和做姑娘时一样粘着她,陪她聊聊天带带孩子。 绣春姐起初什么也不说,但那双眼睛就像夏天憋着一场暴雨的乌云。莺莺话多,每天东问西问咿咿呀呀,是妈妈的小尾巴。祁绣春给杭柳梅讲她带着莺莺去兰州看病,医生说什么「房缺室缺导致三尖瓣轻度反流」,反正已经动了一场手术,观察一段时间还得复查。 说这话的时候祁绣春正蹲在地上搓洗孩子的衣裳,杭柳梅惆怅地看向在一边玩肥皂水的莺莺,心里暗想孩子这么小却这么遭罪。 祁绣春抬胳膊用手腕抹了一把额头的汗逗女儿:「莺莺?黄心云?来,给妈把肥皂放回去。」 莺莺扭头咧嘴一笑,歪七扭八地走过来,双手并用抓起湿肥皂,蹒跚着向墙角的铁艺支架走去。那只简易的铁架子颇有年头,最上是一排挂毛巾的挂钩,中间放着搪瓷脸盆,再往下有一小块镂空的台面,就是用来放肥皂的。看来她记得应该摆放的位置。 她还没脸盆高,一手抓住支架一脚,铁支架晃了晃,杭柳梅怕砸到她的头,小声「哎呀」想上前帮忙。 祁绣春把她摁住,等等,她自己能行。 莺莺扶着站稳,摇摇晃晃地把肥皂放上去,拐回来邀功似的扑着找妈妈。杭柳梅一下子明白了为人父母的心情,她看着莺莺从襁褓到如今,就只是完成这么一样最简单不过的事情,中间不知耗费多少心力。她鼻子一酸,有点想哭。<="
哦豁,小伙伴们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52页 祁绣春一把抱紧女儿夸赞道,太好了,我姑娘太好了。埋着头却哽咽起来,是我这妈当的不好,我怎么就没给你找个好爹。 这一年从入夏以来敦煌就旱了两个月,今天这场雨终于落下,大家不躲,反而跑到外面的树下纳凉赏雨。只有祁绣春和杭柳梅还待在屋子里,杭柳梅也终于知道了她为什么突然回来。 他们一家四口离开敦煌之后就去了兰州,起初投靠无门,黄汉文拉下脸去抱姐夫的大腿求他帮忙介绍工作,把婆婆和女儿扔给祁绣春照顾。 奔波数月后黄汉文被招进国营手工艺品厂,生活有了保障,也终于有钱带孩子看病。莺莺动手术前说好两人一起带孩子去医院,黄汉文突然被派出差,他给祁绣春讲了一通大道理,让她伺候好老小,支持自己的远大前程,从此成了甩手掌柜。 手术进行得不是很顺利,莺莺还要住院观察,手头一紧,争吵就多了。黄汉文不愿再痛快给钱,母子俩总是避着她悉悉索索商量些什么。祁绣春带着孩子回家以后,做奶奶和做爸爸的反应也不是那么对味。有天他又在横挑鼻子竖挑眼,祁绣春大吵一场,晚上还是得和黄汉文躺到一张床上。 黄汉文这才说实话,看病这事是个无底洞,一家人还要生活,不能就这么全掏空了。要紧的还是得怀上老二,有个儿子才行。老大这病难说,万一以后撑不住了,咱们老了还有个保障。 祁绣春一脚把他踹下床,这一夜夫妻两人互相骂尽了难听的话,黄汉文指着祁绣春说她有妈生没妈养,是个没家的丧门星。祁绣春吵不过了,扑上去撕他的嘴,两人就打了起来。 第二天祁绣春就收拾了东西带着女儿坐上回敦煌的火车。 「好言难劝该死的鬼,我后来想你之前看不上黄汉文,是有道理的。」绣春姐拿出手绢擤鼻涕说,「我去你家过年的时候,你不知道我有多羡慕你。那顿年夜饭,你妈啃了一半的骨头直接扔你爸碗里,你爸拿起来就吃。后来有一次我和黄汉文吃饭,我吃剩半个饼子,他拿过去说我不吃他吃,我就着了他的道了。我想我这辈子没你那命投进个好家庭,但是我们能像你爸妈那样,我孩子可以和你一样。现在也没了,什么都弄不成了。」 杭柳梅没想到中间还有这一遭,她挽住祁绣春的胳膊忿忿说:「绣春姐,你放心,黄汉文迟早得来求你们回去,只要见到他,我和老姜一定给你撑腰,帮你狠狠收拾他一顿。」 祁绣春闻言冷笑看向门口,仿佛看见黄汉文迈步进来,但却说:「他不会来。你知道他为什么不会来吗?他都已经找好下家了。他要儿子,不论是谁生的。那个女人是莺莺看病的医院的大夫,一个刚参加工作的小姑娘。」 「什么!这个王八蛋!」杭柳梅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恨不得抄傢伙杀到兰州去揍他一顿。 「他去医院不为看亲生女儿,为的是四处勾搭。我发现以后去找过那个女人,结果她都不知道黄汉文是结过婚的,这杀千刀的骗人家说我是他姐姐,莺莺是他外甥女,你说可笑不可笑?她知道了以后哭着求我原谅,我不怨这个女人,我恨的就是黄汉文。」 「那他也为这个看你不顺眼?」 「他不知道我捉姦了,」祁绣春苦笑,眼神委顿,「我原本打算等那个女人知道了真相离开他以后就装作什么也不知道。你会不会瞧不起你绣春姐,我现在成了个怂包了。」 杭柳梅摇摇头,抱住祁绣春,眼泪滚落到她的头髮上:「你都是为了女儿,你受太多委屈了。」 「没事妹子,我想忍,但忍不下去。这次为了生儿子的事撕破脸皮,也没有下一次了。」 痛痛快快说完,过往就像水汽一样蒸发了,祁绣春照常度日,杭柳梅却隐隐觉得绣春姐心底是希望黄汉文来接她们母女回去的,她希望自己感觉错了,但也不能袖手旁观绣春姐受苦。晚上睡觉的时候她把这些事告诉老姜,老姜两道浓眉也拧到了一起。 「你说咱们是不是应该做点什么?绣春姐为他吃尽了苦头,他花天酒地,凭什么?要不咱俩就偷偷冲到兰州去问他要个说法,或者咱们去他单位找他领导。」 老姜揉了揉太阳穴:「如果祁绣春开口,那什么忙都能帮,但咱们不能自作主张。他们现在毕竟还是合法夫妻,还有一个女儿,你和我瞒着她去兰州,可能弄巧成拙啊。」 杭柳梅一下子急了,支起身子反问:「那你说怎么办?我能不管吗?」 老姜怕她着凉,抓起被子给她裹上:「你声音小点,绣春就在隔壁,让她听见多为难。我又没说不帮忙,等缓两天,你好好问问她的意思。她要是铁了心想离婚,咱们就陪着她去兰州;她要是还想回去,我就先去找姓黄的一趟看他是什么意思,你看可以吧。」 杭柳梅直挺挺躺着听他说完,深沉地点评,你说得有道理,接下来就这么办。 没等她去问祁秀春的意思,黄汉文就找来了。他胖了,黑了,虽然舟车劳顿,头髮是油的衣服也是皱的,但神采骗不了人,任谁看了都会觉得此人最近一定很得志。他故意摆出一副悽苦的神情,提着东西顶着众人的冷眼进到小院,一看到祁秀春就泫然若泣。 祁秀春嘴巴紧闭,铁青着脸一把抱起在地上玩的莺莺走进屋子,黄汉文跟在后面,杭柳梅只听见他掐着嗓子叫了一声「绣春」,门就紧紧闭上,外面的人再也不得知里面发生了什么。<="
哦豁,小伙伴们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53页 杭柳梅急得上火冒烟,无心工作,攥着画笔等在门口,那兇狠的样子看得老姜心惊肉跳,好像就等着黄汉文露面然后一笔尖戳死他。 一家三口闭门谈话到晚上,头顶都长星星了,绣春姐才拉开门出来。杭柳梅冲上前问怎么说,要不要带人进去把他赶走? 「不用了,小梅,」祁绣春的眼神很平淡,「我给莺莺熬点粥去,她睡着了,起来肯定要喊饿。」 杭柳梅跟着她进了厨房,回头看小小的窗户被黄汉文的影子挡去多半,只有边角漏出寸光。他是一个噩梦,绣春姐才刚醒过来,就又要魇进去了。 杭柳梅和祁秀春挤在逼仄的小厨房里,祁绣春一下下用铁勺搅动锅里的米粥,她盯着锅底跳动的火苗对杭柳梅说,我要和他回去了小梅,你别怪姐,有了孩子,就不是说散就能散得了的……不止是钱的事,回敦煌以后莺莺还会找爸爸,你说就这么个爹她都稀罕……他刚才和我道歉了,他求我回去,我不管他对我还有什么,我只为女儿有个完整的家庭,安生治病,她还有手术…… 那医院里的那个女人? 我没有说。我想他来找我,也是因为人家不要他了吧。这件事就当过去了,都别提了。 屋里闷似蒸笼,杭柳梅的汗已经浸湿了后背的衣服,心里却是无尽悲凉,要眼睁睁看着绣春姐再跳一次火坑。她生气,生黄汉文的气,生祁绣春的气,也生自己的气。 「老姜是个好人,你们俩好好过日子。我不在这干了,这就交给你们了。你肯定没问题的,你比我有灵气,等莺莺长大了,还要你教她画画……」 杭柳梅推门出去,留下一句:「太热了,我去换件衣服。」人还没离开屋子,泪已经落下。 祁绣春和黄汉文要出发了,老姜和杭柳梅为她们饯行。就在两人的小屋支了个桌子,将就摆了几道菜,甚至还变出来小半瓶酒。老姜端起小酒杯敬黄汉文:「老黄,咱俩喝一个。小梅和绣春是好姐妹,那我们就算她的娘家人。绣春姐,我自认成你的妹夫,以后有用得上的地方随时开口。」说完仰头就干了。 黄汉文举杯陪了一杯。他今天一直掬着笑,眉毛扬成「八」字,眼睛眯在一起,眼角开花,原先兵马俑似的脸有了几分滑稽,像戏里的丑角。 这种笑让他的姿态比平时低一些,但嘴里讲出来的话仍是滴水不漏:「小杭、老姜,你们前前后后一直照顾绣春,我得好好谢谢你们。我把绣春气跑是不对,但是你们也知道,我们家是我一个人养活四张嘴,没有余粮,心里就慌。之前脾气大了些,辛苦绣春了。来绣春,我当着妹妹妹夫也给你赔个不是。」 祁绣春刚坐在一边一言不发,此刻突然端起杯子一饮而尽,喝完又满上一杯喝了下去,「啪」地把酒杯放桌子上:「小梅、老姜,这杯我敬你们的,我希望你们俩好好儿的,真的。」 那天晚上菜没怎么动,酒很快就喝完了。其余的人都是越喝越悲戚,只有黄汉文越喝越得意,吹嘘自己在新厂子的事迹。 他看三人没有兴趣,用筷子敲着碗说,大家放心,过去种种都是因为穷,以后不会了。我们这个手工艺品厂今年效益不错,最重要厂领导器重我。不瞒你们,我和厂里提过家里的事。我女儿,先天性心脏病,不到两岁开膛破肚动手术,我倾尽所有为女儿看病,那领导都感动啊!五十来岁的人听我讲得眼泪哗哗流。绣春,我很可能要当副组长了,这事咱不得好好开心开心! 第二天一家三口就坐班车离开。杭柳梅担心黄汉文只是在他们面前装装样子,这才使劲回想他话里都露出什么马脚。越想越觉得那天晚上喝酒时候他那个故事不对劲,这混蛋分明是借着女儿卖惨,博领导同情升官。 绣春姐来信说安全抵达兰州,无需挂念。杭柳梅却因为黄汉文的狼子野心彻夜难眠,终于有一天她半夜爬起来点灯写了一封回信。她写绣春姐怀孕的不易,写莺莺的懂事,铺垫了整整两张纸,然后诈黄汉文说自己去过莺莺治病的医院,看见过他和女医生似有关系,顾着绣春姐和孩子,并没有揭发他。 最后她字斟句酌地写道,这件事她不会捅到黄汉文的老领导那里去。黄汉文应该能明白这封信里藏着的那一丁点威胁。 杭柳梅知道老姜一定不会同意自己把它寄出去,她自己也犹豫不决,就把它压在枕头下。没成想老姜换床单的时候把它翻了出来,他读完叮嘱她不要冲动,等绣春姐来消息以后再说。 杭柳梅又忍了一个月,思来想去还是觉得应该寄到厂里黄汉文本人的手上,对付这种人就要敲山震虎。于是她背着老姜去县城把信寄走了。 又过了一段风平浪静的日子,快到中秋节了,今年杭柳梅打算和老姜找时间回他开封老家一趟。这天中午回屋子收拾行李,一推门,绣春姐就坐在她的桌子前。 「绣春姐!你来了!」杭柳梅喜出望外,转瞬注意到她压抑的表情,又问,「这次怎么了,该不会是黄汉文他又?」 「小梅,你是不是寄了一封信来?」 黄汉文居然把自己写信的事情告诉了绣春姐,难道他破罐破摔摊牌了。杭柳梅说:「是,我为的是恐吓一下黄汉文,让他不能再背叛婚姻,和你老老实实过日子。」 「小梅,你为什么要这样毛毛躁躁!你明明最知道我做这一切是为了什么,我们已经回兰州了,那就是说我们两口子的事情我们能自己解决。你为什么不和我先商量?你知不知道这封信影响有多大!它毁了多少人的生活!」祁绣春气结,狠狠地捶着腿坐回凳子上。<="
哦豁,小伙伴们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54页 杭柳梅没想到她来是为了这个,更没想到她竟会责怪自己。「绣春姐,就是因为我知道你付出那么多我才会这么做!难道我错了?难道你要一辈子忍气吞声?你值得?」 「是!我值得!但现在一切都被你的一封信毁了。」祁绣春越说越激动。 杭柳梅着急地安慰她:「那你就回来啊绣春姐,你在研究所工作也能照顾莺莺,这里不是还有我们吗!你不需要他也可以,为什么非要这么委屈地活?」 祁绣春把脸从手里抬起来,不可置信地看着杭柳梅,嘲笑似的摇头:「是我错了,你根本就不明白。我告诉你我的秘密,你却拿着它当武器。莺莺的病必须去兰州看,如果兰州看不好,那我就带她去西安!去北京!我要的是时间,是钱,是人!你让我回来,因为你在这有家了,你过得太幸福了,所以你不懂,那就不该替我做主。你的这一封信,现在一切都完了,黄汉文是完了,那个医生也完了,我也完了!」 杭柳梅听到后半段,百口莫辩,祁绣春的愤怒和伤心传染到她身上,她站起来用胳膊使劲抹了一把脸上的泪,大声说:「我怎么不懂,你就是想说你是为了女儿牺牲。莺莺要是知道你一辈子放下尊严贴在男人身上当寄生虫,等她长大了真的会感谢你吗?」 老姜冲进来拉住杭柳梅,把她带到炕边小声讲道理,试图平息两边的怒火:「小梅,你俩都是为了对方好,就不要再说了。话赶话伤人,咱们都冷静冷静,事情还没搞明白……」 祁绣春站起来打断老姜:「不用了,你们没有当过父母就搞不明白的。小梅,如果你生了和我一样的孩子,那你会比我更捨得出去这张脸皮。」 「我不会,绣春姐,我没想到你变成了这样的人,我真的很失望。」 祁绣春的眼圈立刻红了,她盯着杭柳梅的眼睛,突然间转身推门离开。 老姜看杭柳梅杵在原地不动,只能自己喊着绣春姐追出去。过了半晌他回来说绣春姐收拾了她遗留的杂物,坐研究所的卡车去县城等火车了。 杭柳梅哭着追出去,早已不见祁绣春的身影。再听到绣春姐的消息是外婆周年祭,她带着孩子来悼念,刻意避开杭柳梅,但是碰上了老姜。 老姜传话给杭柳梅说祁绣春和黄汉文还是离婚了,她一边奔波为莺莺看病,一边找了个老师傅学打首饰的手艺赚钱。那匆忙一面老姜给她塞了几十块,绣春姐收下了。后来两人收到一大袋陕北的土特产,顺着寄东西的地址打问绣春姐的消息,却得知她又已经搬走了。 后来她们就断了联繫,杭柳梅时常梦到两人年轻时的事情,醒来总会流泪。 一晃眼儿子小姜长大了,大学毕业的时候他和女朋友麦穗爱得难捨难分,索性结婚。婚礼现场,麦穗叫伴娘的名字「祁心云」,听得杭柳梅满腹狐疑,难道是同名。带着怀疑,她越看那孩子越像绣春姐的女儿,直到听到另一个人叫她「黄心云」,杭柳梅才确定就是她。 杭柳梅向麦穗打听,麦穗说这个女孩是高中转学到她们班的,刚来的时候叫「黄心云」,高考前改名「祁心云」,好像是说父母离婚了,趁着成人前换了名字。 原来绣春姐和自己早已在同一座城市,两人却从未见过。从此杭柳梅就从麦穗那旁敲侧击关心绣春姐母女的信息。向绣春姐道歉,再重修旧好的念头也不断噬咬她的心。 第二十八章 惊喜 「我当年还是太冲动自负,把自己的幸运都当成了本事,总觉得能拯救绣春姐于水火。就算是好心,用错了方法,最后也是苦果。人这一辈子太快了,还没怎么活,就七老八十了,今天和你们讲这些事都跟刚发生过一样。走吧,人家电影都散场了,咱也上楼睡觉吧。」 讲完了结局,恍若隔世。杭柳梅拂了拂扇子驱赶三人身边看不见的蚊虫,再扶着小麦的肩膀站起来。小区已经熄了灯,她端着香薰蜡烛照亮,蒲芝荷看她有点趔趄,跟上前挽住她的胳膊,和小麦一左一右围着她回家。 秉烛夜游,火光明明灭灭,没有人说话,一宿的睡前故事令三人思绪神游,各打算盘。 第二天一早杭柳梅起床走出卧室的时候,小麦和蒲芝荷就在餐桌坐着。她不可置信地看一眼手錶,快九点了。昨天晚上一吐为快,身子乏得不行,精神却轻松了,多少年都没睡到这个点。 杭柳梅拉开凳子坐下,老马家的宫廷香酥牛肉饼是好吃,就是一口咬下去掉不少渣,她伸手扯餐巾纸,看见桌子另一头放着她和祁绣春没合作完的《水月观音》。 杭柳梅放下早餐问小麦:「这不是上次让你们拿去店里问的画吗?我又忘收起来了?这脑子真不长记性,再给丢喽,一会提醒我赶紧拿回去。」 蒲芝荷站起身把画拿起来:「就是那副画,不过我和小麦还得带着它再去宝春金铺一趟。」 「还去?」 「是呀,上次在婚博会没买到首饰,我要去找祁奶奶订一款特别的。」 「不要不要!」杭柳梅连连摆手,「上次不是只是做戏吗?小祝不喜欢买这种就算了,你们千万别为我的事破费,也不要吵架,事情总有办法解决。」 「但是我不喜欢他给我选的,」蒲芝荷把画展开,指着观音手腕上的镯子对杭柳梅说,「我喜欢这个样子的,是我要买给自己。」 <="
哦豁,小伙伴们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55页 杭柳梅有点明白她的言外之意了,她觉得应该亲自出马,可她拿不准绣春姐对她到底是伤心、失望还是生气,要她再冲到店里去,这张老脸又不好意思。 小麦在旁边解释:「奶奶,这次也是做戏。我们都觉得你们俩这样僵着太可惜了,祁奶奶肯定也记得这幅画,所以早上商量出来这个方法,请祁奶奶定制画上的首饰,给你们制造机会。」 「要这么说的话——要是她同意定制呢?」 蒲芝荷放下画坐到杭柳梅身边:「这就是好消息啊,证明她也想和你搭上线。」 「如果真的做出来了呢?」 「到时候再说,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先迈第一步吧。」 杭柳梅勉勉强强同意下来。小麦和蒲芝荷当天就拿着画二探宝春金铺。一进门,祁绣春像升堂似的坐在店铺正当中的圈椅上,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扶手,上一刻还在和店员闲聊,下一刻就瞄见迈进门的两人,神色并不意外,看来是在等人。 小麦和蒲芝荷展开那副《水月观音》,祁绣春仍端着专业的笑容。蒲芝荷问能不能照着观音的手镯给她也打一副。她胸有成竹地看两人回答,可以,但这画得留下我揣摩揣摩。 杭柳梅还是在咖啡店找了个角落等消息。听到祁绣春把画留下,她又喜又忧:「祁绣春什么表情?有没有说你们什么时候再来?那要是她不再找咱们怎么办?」 小麦和蒲芝荷对视一眼,回答她说没表情,让她别心急。 小麦下午还有课先回学校了,蒲芝荷本想带杭柳梅去南湖散散心,祝甫的电话却打了过来。蒲芝荷这才想起来两人还在冷战,这厢一忙,那厢的气也忘了。 她接起电话,祝甫一声中气十足的「餵」传过来。 「芝荷,你还在生我的气吗,唉当初我朋友们聊备婚的时候怎么怎么吵架,我那会还不相信,轮到自己才明白家家有本难念的经,我回去想了又想,咱们真是没必要吵。我当着外人的面催你让你不高兴了,但你也没惯着我啊是不是?这也不是什么原则性的问题,咱们能不能成熟点,该翻篇就翻篇?」 蒲芝荷「嗯」了一声,下意识看杭柳梅。她坐旁边听得一清二楚,堂皇地接着听很不合时宜,直接站起来走人也不行,只好装什么也不知道,眼神逃避看向另一边。 祝甫听蒲芝荷有回应,这下来劲了:「那你要是不生气了的话,大雁塔附近这有一家婚纱店,我把地址发给你,你过来行不行?我给你准备了一个惊喜,真的,本来想再压一压,我现在忍不住了,你绝对喜欢。」 都说出来是婚纱店了,那还能是什么惊喜? 看来他还在一头热地搜罗这些结婚的东西,看来昨天的架也白吵了。蒲芝荷就找藉口说:「可我现在和杭老师在一起,我们还有事。」 「和杭老师在一起好啊!你请杭老师一起过来,你不是最信任她的眼光了吗,刚好她也可以帮忙看看嘛!你是不是不好意思说,你把电话给她我来说!」 祝甫说完也不管杭柳梅有没有听他的电话,就在那边大喊:「杭老师!杭老师!是我,小祝!」 这下杭柳梅不能继续装聋了,她接过手机:「喂,小祝。啊?不必了吧,你们的事情,我也不......」 不知道祝甫在那边说些什么,杭柳梅举着电话听了好久,几乎没什么空能插进去话,就像个听领导布置工作的小职员一样一个劲地说,不,没有没有,那不然,行,好,我知道了。 最后终于挂了电话,杭柳梅愧疚地对蒲芝荷说:「芝荷,我没说上话,被绕了几圈脑袋晕了,给答应下来去逛逛了,你看要不你再和小祝说说?」 蒲芝荷再打过去,祝甫就不接电话了。她撂下手机说:「算了,杭奶奶你最近压力大,咱们就当去玩玩,刚好有话也可以当面说清楚。你喜欢看这些礼服吗?」 「我行啊,上一次还是好几年前小麦他妈妈带我和老姜去的,我们是去拍纪念日照片。说我们是什么红宝石婚,再坚持十年就是金婚了,结果没等到。」杭柳梅把小挎包挂到胳膊上向店门外走,若有所思地说:「芝荷,谁能陪谁多久都有定数,好的坏的都强求不来。」 婚纱店里只有两个店员,祝甫居然不在,她们说祝先生预约过了,把两人带上二楼一间独立的宽阔试衣间,然后去取他事先挑好的婚纱。杭柳梅和蒲芝荷坐在小沙发上等候。 「芝荷,你喜欢什么样的婚纱?来都来了,一会你自己挑几条也试试看。」 蒲芝荷摇头:「想明白了我们俩不能结婚以后,就没动过这方面的心思。」 杭柳梅看她兴致寥寥,拍着她的手背安慰:「那就只当试漂亮裙子好了,咱们像电视剧里演的那样就当玩儿,开心一点,你肯定穿什么都漂亮。」 话刚说完,两个店员推着移动衣架进来放定,蒲芝荷拉动衣架看祝甫挑出来的裙子,确实都是他喜欢的风格,重工钉珠镶钻、大拖尾、蓬蓬纱裙......浮夸笨重,她并不打算把任何一条穿上身。 这些装饰看得杭柳梅也感到炫目,既然祝甫不在,还不如别白来一趟。于是她问身边的年轻女孩:「店里还有没有其他款式推荐?我觉得她适合简单一点的,不要这么多珠珠串串,麻烦你再给我们看看。」 新的裙子全都轻盈了许多,杭柳梅和蒲芝荷不约而同看上一条缎面礼服,这是很少见到的短裙式婚纱,整条裙子没有任何多余的装饰,只在肩膀和腰身捏出褶皱。绸缎光泽流动,线条光影古典得像中世纪浮雕。<="
哦豁,小伙伴们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56页 蒲芝荷把它取下衣架在身前比划,对着杭柳梅挑了挑眉毛:「是不是很适合逃婚穿?」 店员拉上帘子送蒲芝荷到幕后换衣服。 杭柳梅坐回小沙发,像电视剧里的女主闺蜜那样等她变身的时刻。帘子拉开,蒲芝荷穿着那条叛逆浪漫的短裙,披散头髮站在落地镜前的圆台上,灯柱照着她的裙摆,杭柳梅因为见识到这样的美而感到幸福。 两个店员不知道去哪里了,蒲芝荷问了一声:「你好?有人在吗?」房间里的灯就全部熄灭了。 乌漆嘛黑的什么也看不见,杭柳梅就听着一群人从门外蜂拥而入,脚步杂乱,有人小声说话,嗓音里压抑着秘密的快乐。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刚想站起来,一个黑影窜到她面前,被她的脚绊了一下,一屁股坐到她腿上,差点坐散她这把老骨头。 「对不起奶奶,对不起!我看不清!」 听着声音,这不是刚刚给她们找裙子的小店员吗? 「嘘——」一个男声打断她的道歉。 有人发出信号,房间的灯重新亮了。屋子突然间里挤满了人,杭柳梅被迫簇拥在人群里。除她之外所有人都戴着亮光发箍,满头默契地闪着桃红色的光。她的身侧有人捧着蛋糕,有人举着礼炮,墙上拉起一道粉红色的横幅,上面印着「嫁给我吧!marry me!」西装革履的祝甫站在最前排,举着一大捧玫瑰花。 背景音乐响起来,祝甫缓缓抬起举着话筒的右手,盯着蒲芝荷深情表白:「噗噗,你说你不喜欢刻意的仪式,所以从我们在一起第一天,我就在构思向你求婚的方式。过去九年,我有很多次求婚的冲动。我想第一次穿礼服的我们和第一次见面的我们一样,第一眼是最神圣的。前一次我说,同学你好,我想认识你;这一次我想说,芝荷我想和你结婚,你愿意嫁给我吗?」 祝甫说完单膝跪地,放下话筒,拿出一枚钻戒,举到蒲芝荷面前。 身边的人适时欢唿起来,「砰砰」两声礼炮嘣出漫天彩色纸屑,摄影师全场取景,银色的闪光灯惹得蒲芝荷频频眨眼,此时的她比刚才更像个活人。 蒲芝荷觉得自己的血都要凉了。她被突如其来的排场影响了思考,她早该在他开口说话前逃离这里。她的眼神飞快地在群演脸上略过,认出祝甫的兄弟团和同事、几个两人共同的大学好友、还有刚才的工作人员。 他们比自己还激动,格格不入的只有她,还有侷促的杭柳梅。 熟悉的感觉涌上杭柳梅的心头,和那年正月绣春姐从兰州回来说要和黄汉文去陕北定亲时一样。蒲芝荷两手垂在身侧一动不动,杭柳梅看得心里难受,这次都怪她意志薄弱,怎么稀里煳涂就替人家答应了下来,搞成现在这个样子,她急得额头都冒了汗。 蒲芝荷看回祝甫,他一脸幸福的期待,但不知道这是出于真心还是方便抓拍。原来这是他所说的惊喜。 在她的幻想里,她拿过那束可恶的玫瑰花狠狠砸在地上,把镶了一圈俗气的碎钻的戒指扔回他怀里,把他从地上拽起来大喊:「我不愿意。我告诉过你等一段时间,等我陪杭老师办完展览就和你认真谈谈,既然你等不及,那我现在就告诉你,咱们结束了!一切都完了!」 然后她就把头纱一把拽了下来攥在手里。 祝甫被她凌厉的眼神吓到了,她正要把他从地上拽起来说话,身后的人群一阵骚动。 「老奶奶!没事吧!」 「快打电话叫医生!」 …… 是杭柳梅犯病了,她扶着额头缓缓跌坐在地上,「嗨哟哎呀」地捂着胸口说难受,蒲芝荷提着裙子跳上茶几,示意其他人散开让空气流通。她强势地推开其他人,轻轻扶着杭柳梅起来,问她怎么了。杭柳梅断断续续说刚太激动,血压上去了,突然喘不上来气,现在心脏梗得难受。 祝甫扔下花凑过来说,要不要紧,先送去医院? 「我一个人就可以,」蒲芝荷头也不回扶着人快步向外走,「都不用跟着了,人太多也帮不上什么忙的。」 蒲芝荷把杭柳梅安顿在副驾上,抓着方向盘准备离开,祝甫趴在车门上敲窗户:「芝荷,真的不用我陪你们一起?」 「不用了,那不是还有一群人等你安排。我知道该找谁,我得动作快点了,你快回去吧。」 「那今天的求婚?你还没——」 杭柳梅在一旁重重吸气,紧紧闭着眼睛,头不安地在靠背上转动。 蒲芝荷眼神坚定催促祝甫离开,一脚油门把所有人和事甩在身后。 车开出去没多久,杭柳梅坐直身子,也不心梗了也不头晕了,小心地转身看店门口的人有没有散去,问蒲芝荷:「咱们算是混过去了吧?」 蒲芝荷看一眼后视镜,笑了:「当然了,谢谢你杭老师。」 第二十九章 剧本 「看来我没会错意。芝荷,现在是可以一走了之了,但以后总还是要解决问题的。」 「我会的,杭老师。事情发展到这一步确实怪我自己拖延太久,该来的躲不了,我知道了。」 「这世界上有两种人,一种总是想等准备万全了再动手,另一种是先行动起来,出现问题再摸索着解决问题就好了。」 「放心吧,过了今天,我也不会再当第一种那样永远也开始不了的人了。」 那就好,杭柳梅心里想。今天闹这一场,杭柳梅看他俩大概是没戏了。这么多年的感情要真断了,不相当于是扒层皮?男人倒是无所谓的,难受几天就会想开,女人就不好说了。<="
哦豁,小伙伴们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57页 要蒲芝荷将来真失恋了,对杭柳梅来说还有点棘手。一想到自己又要处理他人的爱情难题,杭柳梅就忐忑,这么多年来她参与过的下场都不太好。 「接下来你想去哪?」蒲芝荷的语气平常得像这只是一次遛弯。 「先回家吧,你这裙子——」 「穿回去,明天再来还,祝甫应该会和店员解释的。」蒲芝荷还沉浸在奇异的兴奋里,今天四捨五入算是真的逃婚了。她以为自己会难过,但其实一点也不。 家里的灯亮着,她们推门进去的时候小麦正在炒菜,他看见蒲芝荷这身装扮愣住了,问杭柳梅:「奶奶,你们去哪了?」 「你先和芝荷说吧,热出一身汗,我去洗把脸。」杭柳梅顾不上看他,边说话边往屋里走。 蒲芝荷两脚互踩脚后跟脱掉鞋,看小麦还站在原地,给他解释:「奶奶陪我去试衣服了,等我把裙子换下来就帮你做饭。」 等她离开,小麦从手举着的不锈钢锅铲里看到他的脸,心底暗骂自己蠢,回到厨房闷着头翻锅。 吃晚饭的时候祝甫的电话来了:「你们去医院了吗?在哪个医院?要不要我过来帮忙?那好吧我不去了。杭老师这会睡了还是醒着,你没在她旁边吧?我就是想说今天这大好的事,全被她搅和了,老太太真的是……行行行,我不抱怨了,我也没说她什么坏话呀,求婚这种事情哪能一而再再而三,而且都已经惊喜过你一次了,要再让我求婚我都不知道怎么设计了……」 「你不觉得你现在讲这些话很不合适吗?不要再说求婚了,今天就算不出这档事,你的求婚也不会成功的。」 祝甫似乎没有听懂这句话,他还不肯放下电话:「行了行了不说求婚了行了吧。我今天也没心情了,我去找你们吧,你给我说一下医院地址。」 「不用了,杭老师点滴马上挂完我们就要回家了。」 「那刚好,我直接去她家里见!」 蒲芝荷还想说什么,祝甫又把电话挂了。她立刻收拾掉换下来的衣服鞋。杭柳梅狼吞虎咽吃完饭,拉上卧室的窗帘,给自己额头敷上一条热毛巾,搭着毛巾被躺在床上装病。 她刚躺下又坐直把小麦叫进来:「快把餐桌上的碗洗了,一会祝甫来了可千万别说我们早都回来了。」 「奶奶你怎么了?你病了?你难受刚还吃两碗饭,你会积食的,我去给你找点药!」 杭柳梅一把把毛巾扯下来叫住他:「嗨呀,我没事,你看,一点事没有。是今天小祝给你芝荷姐求婚,她不想答应又不知道怎么开口,全靠我装晕我俩才能熘走,一会小祝到了你别说漏嘴啊。」说完把毛巾放回去,安详地躺下,在心里编一会要讲的台词。 祝甫来了,一手提着水果,一手捧着花,这花还是刚求婚那束,他把玫瑰抽出一半换成百合。「杭老师,杭老师,我来看您了!」他换上拖鞋一边轻声唿唤一边走进卧室。 杭柳梅举起一只手:「小祝,是你来了——我没事了,今天明明好好儿地看你们仪式,结果两眼一黑,晕头转向就什么都不知道了,听见有人喊我『奶奶、奶奶』,我想回答,结果喉咙都说不出来话,就是感觉身边热得很,胸口喘不上来气,都不知道自己怎么到车上的。我后来好像看见你的脸了,是你扶我上车的吧?谢谢你啊,我今天把你们的喜事都耽误了,真的很不好意思……」 小麦和蒲芝荷从卧室退出来的时候,杭柳梅还在拉着祝甫的手絮絮叨叨地说话。小麦微微靠近蒲芝荷,小声点评:「奶奶不太会撒谎。」 蒲芝荷点头贊成:「细节太多了。」 慰问完杭柳梅,祝甫退出房间,瞄了一眼坐在客地毯厅玩《怪物猎人》的小麦,拉着蒲芝荷到阳台上说话。蒲芝荷见到他就觉得胸口堵得慌,于是把窗户全部拉开。 「我和你说没事了吧,你为什么还非要跑一趟。」她问。 「她倒在我的求婚典礼上,我能不问候一下吗,那我都成什么人了,别人听了不得觉得要和你结婚这人人品有问题。我这不是也想帮你留下点好印象,别老觉得我们坐办公室的净是些假把式,礼数到位了将来干什么都好开口。更何况,那条裙子我总得给人还回去吧,俩店员都吓坏了,这裙子租一天都几千块呢,就让你那么穿着跑了,说不定我一会还得赔钱……」 幸亏有小麦的游戏背景音,不然祝甫这番话怎么听怎么让她不耐烦,蒲芝荷轻蔑地冷笑:「那你今天来看她,是为了面子,还是为了给我铺路,还是你真的担心?」 「肯定三个原因都有啊!」 「但三个原因分先后,就是我说的这个顺序对吧,其实你最看重的是那些而已。」 「不是我怎么觉得你今天讲话怪怪的啊,有事没事又冲着我来是什么意思,难道我今天还做错了?我是求婚求错了还是探病探错了?你想说什么不如就说明白点。我承认我看重面子看重关系。谁活着不看重?你要是不看重你不是也要求婚婚礼这些仪式吗?」 「我要这些仪式?你也太不了解我了祝甫。我可以明确告诉你我不想要这些,不管你后面还有什么计划,都先停下来吧。」蒲芝荷说到这里住嘴了。实在无趣,他听不懂她在说什么。 她不是介意这个仪式是何种形式,她介意的是整场谈婚论嫁就是一出闹剧,祝甫从来不和她分享剧本,却要求她演下去。<="
哦豁,小伙伴们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58页 他演他的,她说她的,两个人还要硬凑在一起,真是滑稽。她不想在别人家和他说分手,果断转身:「我去把裙子拿给你,你就在这等着。」 等她进房间,祝甫点了一根烟,小麦闻到烟味扭头看他,祝甫在花盆里掸掸菸灰问:「不介意我抽一根吧?」 小麦说:「你抽吧,别出阳台就行,奶奶不喜欢烟气熏着她的画。」 祝甫点点头,又问:「那你不抽菸吧?」 小麦摇头:「不抽。」 「不抽好,抽菸一身味道,对身体也不好,还要被人管着,她就不喜欢我抽菸。祝甫扬下巴暗指蒲芝荷,难啊难,干什么都不喜欢。哎?你谈恋爱了吗?」 小麦刚好输了这一把,正要放下游戏机和他再聊聊,蒲芝荷抱着裙子走出来了。 她看见他又在抽菸了,以前不喜欢他抽是因为他抽起烟来并不帅气,可他还以为自己吐烟圈的样子很禁慾,这种做作更让他像个二流子。祝甫念书的时候从不抽菸,但他这个人不经劝,但凡别人一激就跟着走,喝酒划拳都是这么学会的。 她不会说他了,她的话不会他造成任何改变,却会让她变得事事抱怨时时聒噪,倒挺符合不少婚姻里的配置。 因为一个人的决不妥协,而使另一个人变得面目全非。这样的「白头偕老」,不是祝福,是个诅咒。 祝甫看见她走过来,也没有像过去那样立刻把烟碾灭,而是凑到窗边一口气吸完最后一口,才把菸蒂扔在花盆里,风把他唿出去的烟又全都吹回来。 蒲芝荷把裙子放到他手上:「我熨过了,去还了吧。」 祝甫拿起来看看:「这不是我挑的吧?今天在那我都忘了问你,她们怎么给你拿了这样一条裙子,这么短,有人穿这样的婚纱结婚吗?还是你自己喜欢?那行吧。」 蒲芝荷把他推到门口,告别的时候,祝甫看着裙子问:「芝荷,咱们能不能不要为这件事生气,我就是还想问问,你今天最后的时候……」 蒲芝荷已经下定决心要告诉他,不愿意。 小麦却从后面突然冒出来打断祝甫,好像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似的,指着杭柳梅的卧室说:「芝荷姐,奶奶刚才叫你,说是展览主办方打电话来说要调整作品,她这会病着讲不清楚,你要不要过去看一下。」 祝甫撇嘴清了清嗓子:「算了,你说得对,早知道就不在今天安排这一趟。你去忙吧,我去送裙子了。」 第三十章 怨侣 听见门关上了,杭柳梅从床上爬起来问:「他回去了吧?」听两人说是的,她放心地熘回沙发上看电视。 蒲芝荷走到阳台把祝甫刚扔在花盆里的菸蒂捏出来扔了,顺便到厨房倒水喝,小麦在她旁边洗水果。她把壶放电插座上等水烧开,没事和他找话聊:「刚刚你们聊天了?」 「嗯,他问我抽不抽菸,谈没谈恋爱之类的。」 蒲芝荷心想祝甫这人八卦的还挺多,顺着问:「那你都回答他了吗?」 「说了,我没在谈恋爱,他说不谈也好,没人管着。」 「不用听他的,谈恋爱挺好。」蒲芝荷说完又加了一句:「只一点最重要,那就是人是易变的,但又是很难被别人改变的。算了,我们俩是对怨侣,你别听我们乱教你的东西。这种事情都是无师自通的,照别人的来就没意思了。」 「那你喜欢他什么?」 「嗯?」蒲芝荷没明白他怎么问这个。 「你不论是讲课,还是画画,还是和奶奶一起工作,都不会拖泥带水,而且你很清楚自己想要什么。再后来在餐厅见到祝哥,你却说他是你的男朋友,我感觉很违和。其余的事你都很潇洒,只有这件事不是。」 天气预报说今天晚上有特大暴雨,小麦刚打开了厨房的窗户。外面是狂风大作的阴天,不开灯的厨房变得昏暗。一道闪电噼开天际,他背着光低头一下下切水果。 蒲芝荷看不清他的表情,但这语气不像好奇她感情生活的男大学生,反而像个同龄人。但是小麦还是不够了解她,她就是不清楚自己想要什么,才来到他们家的。 「人很可能会和自己最初幻想的形象毫不相关的人谈恋爱。祝甫确实不是我最开始的理想型。最开始他帮室友送情书,把给我的信送错了人,促成别人在一起,他自己反倒来追我了。傻里傻气的,让我觉得这个人很有意思,后来突然决定可以和这个人恋爱试试。」 「其实我们正经在一起的时间很短,自从我大学毕业出国就一直是异国恋。我在国外的时候都不怎么想他,每天上课、画画、旅行,外面的朋友问我有没有男朋友,我才反应过来,哦有一个,还在老家呢。但我没有做过脚踏两条船的事,也不算太渣吧。」 「在念书的时候他是很好的玩伴,后来就不是了。最后两个人相差越来越大,就变成了你们看到的这样。」蒲芝荷说完才发现她和祝甫的故事这么短,这么简单,果然是鸡肋了。 小麦问,你们想过以后吗? 她说,我也想游刃有余地结束这段感情,我不想伤害任何人,但好像现在我怎么做都会伤害到别人,这个人有可能是祝甫,也有可能是我的父母。你觉得我潇洒,因为我都管的是别人的事,没想到自己的这么棘手。 小麦切完一整盘西瓜,开始洗刀和案板:「奶奶说与人合作忌讳交浅言深,但我还是想说,他可能是想和你结婚,但他好像并不是非你不可。」说完递给蒲芝荷一块西瓜就走出了厨房。<="
哦豁,小伙伴们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59页 今天从杭柳梅到小麦都在提醒她早做决定,旁人都看明白了,是她这个局中人太优柔寡断。她在心底笑自己原来也是纸老虎,主见都用在了小事上,婚姻大事反倒总等着老天爷推一把,偏偏越是大事越依靠不了任何帮助,只能凭着自己的直觉硬着头皮走。这次她真的要走了。 没过几天祁绣春的电话就来了,蒲芝荷在客厅公放,杭柳梅在一旁提着气听。 祁绣春说:「这手镯做不了,画上只有半边,但你这花纹可不是对称的,得让画家本人来我这确认一下。」 蒲芝荷看杭柳梅表情说:「好好,一定,那您说什么时间去找您?」 过几天吧,我最近在外地看货,等我回西安了联繫你。祁绣春那头乱糟糟的信号不好,差不多讲定就挂了电话。 「娘呀娘呀,绣春姐这是要见我了?」杭柳梅从沙发上站起来搓着手围绕茶几转圈,「你们说她是要找我翻旧帐还是和好?她,她怎么不明说啊!大家都一把年纪的人了还这么兜圈子!」 蒲芝荷和小麦都说,她和你一样拉不下脸啊,这样不正好,你们借着这幅画发挥,搞不好还能把它合作画完。 杭柳梅抓了一把头髮说,这我可都不敢想。她没了主意,就去翻黄历,先看今天的吉凶,再算算「过几天」哪天算是好日子。 晚上祝甫又联繫蒲芝荷,问求婚那天的钻戒她要不要,不喜欢的话就退了,这种贵重物品别砸手里了。两人就找了个餐厅见面。 「那个求婚你不满意对吧?我准备的时候犹豫过是不是应该少点人来,那天我看见你表情就知道做错了。除了这个还有什么是你不喜欢的吗?」祝甫十指交叉胳膊撑在桌子上,话倒说得诚恳。 「如果我真的想结婚,我向你求婚也可以,哪天一时兴起去民政局领证也可以。但是,」蒲芝荷抱臂靠着椅背,「我说了等我和杭老师忙完展览,为什么你就是不可以?你为什么永远听不懂我说话?还是说你不在乎我的决定?」 祝甫无语地转头狠狠长出一口气,弯曲食指敲着餐桌:「现在办这些事和到时候再办有什么不同呢?为什么不能一边工作一边生活?还是说等到展览办好了,你又有其他事情要忙,那是不是就是说你压根就不想和我结婚。」 「以前想过结婚,那是因为那个时候幼稚,还觉得结婚是到了某个年龄自然而然就应该做的事。但是现在不这么想了。祝甫,你和我已经不适合结婚了。」 「为什么?蒲芝荷你这个人我真的搞不懂你。因为你现在遇见这个崇拜的前辈了,离梦想更近了,所以觉得可以不食人间烟火了?我一直以来够支持你的了,你那么好的专业不继续工作,你跑去搞创作搞艺术,现在快三十了咱也没成什么大画家,也该现实点了吧。你就是家里太放任你了,书生气太重。哎,商贾之家,还是目光不够长远。」 「你这指点江山的是在说谁,为什么我三十了我就要怎么样?你也快三十了,就你现在这样子我都还没有评价过你,你凭什么一直要求我?」蒲芝荷一疾言厉色,祝甫的气焰就缩回去了。 服务员来上菜,两个人都短暂地闭了嘴。 等外人走开,她自嘲地说:「和杭老师在一起的机会对我来说这么重要,而你只在乎我吃饱穿暖穿衣嫁汉,其余的一概懒得费心思。」 换祝甫靠到椅背上,他搓了一把脸,把手指插进头髮里:「因为我真的不知道你在想什么,你说这句话我都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祝甫,你也只是在生搬硬套谈恋爱的步骤一步步完成任务,并不把我当做一个特别的人来看待。或者说,你是挺喜欢我,但你不了解我,也不愿意了解我,我们两个互相耽误下去没有意义了。」蒲芝荷已经冷静下来了。 「现在进入对我的控诉了是吧,你说的这个问题它只是因为咱们后来相处太少了,而且感情本来就全都是趋于平淡的,所有爱情都会变成亲情,不可能咱们一把年纪了三四十岁了还和念大学的时候一样,那种人都有病你知道吗。」 祝甫说完也往嘴里塞了一大块肉嚼起来,然后突然掏出戒指打开放在桌上:「这个你再看看吧,确定不要我就去退了,不退的话大小款式都还能改。」 蒲芝荷看也不看戒指就说:「退了吧。」 「那三金呢,三金也不看了?」祝甫问,他突然想到了什么,「你该不会真的看上婚博会里那个古法黄金吧?」 她正经和他讨论,他一个字都没听进去,一个镯子他反倒在意了。看他这副着急的可笑样子,蒲芝荷毫不犹豫地承认:「是,我就是要买那个,而且我已经和那家老闆订货了。」 祝甫立刻着急了:「已经定了?怎么都不和我商量商量,你定的是哪一个,那个两万的还是三万的?难道是四万的?」 「现在还不知道最后的价格,我是特别定制的,等做出来才知道。」 「啊?」祝甫声音一下子提了起来,他直勾勾盯着她看了几秒,终于下定决心问:「你这么赶着自己买这个,是不是,觉得我们家给你准备的太少了?」 蒲芝荷被他逗笑了:「天啊祝甫,你的推理就是我用一个镯子来倒逼你们加价是吗?你的脑子只能接受这样的理由是吗?」 「那现在情况不就是这样吗?你又不喜欢戴那些玩意,好端端的为什么自己去定一个这么贵的奢侈品?你买了这个,完了以后我再把我买的拿出来,那外人看了不得说我们家结婚准备的东西还不如你自己随便买的好?这传出去对我来说多难听。」<="
哦豁,小伙伴们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60页 祝甫一口气说完,喝口茶压下火:「你我都是普通人,咱们就正常生活,我觉得是不是你——反正你没事少看点网上那些对立言论。他们说完了该吃吃该喝喝,搅和得咱们的日子都过不下去了。」 蒲芝荷掏出手机扫码结帐,站起身,抽出一张餐巾纸擦嘴,把纸团起来扔在祝甫的盘子里居高临下地对他说:「那么你和我就到此为止吧,祝甫。现在外面世道太兇险了,你一定要提防我们这些坏人,千万别把老祝家的命都折我手里。」 说完她头也不回地离开了餐厅。 第三十一章 歪打 一根弦崩得如此长久却仍不断,可能是因为弓已经变形了。 他们的分手竟然是在这个可笑的话题里完成的。晚上回来蒲芝荷回想过去种种细节,最后坐在床上看着花园里的小径,慢慢消失了心力。 就这么结束了,一切都好像不是真的。她并没有想像中的如释重负,一切如常,离开一个不爱的人也就是这样了。 祝甫也没来联繫蒲芝荷。家长还在催婚,他就买了张机票把父母送到国外旅游。他们成不了一对比翼连枝的鸳鸯,只能他做一只掩耳盗铃的鸵鸟。 蒲芝荷回到家的时候杭柳梅并没有看出什么端倪,因为她一心扑在绣春姐身上。自从祁绣春说过几天要见她,她就坐卧难安,说不上来是什么感觉,反正心里有股劲在发酵,直冲她天灵盖,她手机不离身,只等着一声令下就冲刺到宝春金铺去。 她没盼来电话,却等来了前儿媳妇麦穗。这时候三人正好都在家, 南北通透的屋子窗户大开,风吹得纸张沙沙作响。杭柳梅放着自己的展览作品不画,指导蒲芝荷临摹藻井:「不要在意绝对的对称,图案要自然要舒展......不过还真别说,148 窟的这个卷草纹,你看这赭色配石绿!」 麦穗到了,穿着成套的职业装,亚麻西服配长裤。这身衣服还是麦穗和姜云逸刚离婚的时候,杭柳梅想不开,麦穗带她去逛街买的。那次给杭柳梅看什么她都不喜欢,硬让麦穗试衣服,一眼相中了这套。 杭柳梅喜笑颜开地把麦穗迎进门来。小麦从妈妈手上接过水果,上次她带着小郦来的时候小麦注意到两人戴了一对情侣表,这次右手腕空空的,小麦看妈妈并不沉郁,他猜测是妈妈把小郦甩了。 蒲芝荷喜欢麦穗的打扮,她的目光从麦穗坠在耳垂上的耳钉移到叠戴的钻石锁骨链,再到左手腕上宽大的金色手镯。有的人是被潮流拿捏,麦穗才是驾驭风格。 麦穗一到,家里的气氛更加活跃了。她挨着杭柳梅坐在沙发上似笑非笑地故意问:「妈,你最近是不是有什么好事?」 「好事?我好像算是干了一件好事噢芝荷,算是积德了吧,」杭柳梅每每想起求婚那天,都自我感觉相当机智,「怎么了?你是要有好消息了?」 「我?我分手了,也算好事吧。」麦穗说着看了一眼坐在一边的儿子小麦。 杭柳梅心里想,哈哈哈天大的好事,嘴上说,那你有好事就算我有好事。 麦穗端起茶喝了一口放下:「我怎么听说,你和祁阿姨见面了啊?」 「这你都知道了?你是——从小麦他爸那听说的?」 麦穗看她还反过来套自己的话,都被她逗乐了:「我见着祁阿姨她女儿心云了,她给我一样东西,说是祁阿姨让带给你的。看看吧,好像是封信。」 杭柳梅一听说是信,眼皮就开始跳,她又忘记左眼右眼是福是祸了,接过那封皱巴巴起了毛边的老旧信封,杭柳梅有点晕眩,这不会是当年自己寄过去那封吧?要真是,绣春姐拿给她又是什么意思? 麦穗看她脸色变了,立刻明白过来:「这是那封信?没想到这么多年祁阿姨还留着。不过她还回来是什么意思呢?妈你拆开看看,兴许是她几十年前写给你但却没寄出来而已。」 蒲芝荷和小麦听她这么说,也都凑近了等杭柳梅拆信封。 杭柳梅颤着手从信封里掏出信纸,就要展开的当口,把信塞给麦穗:「还是你看吧!我的眼皮都快是震动模式了,我读不了了!」 麦穗扫了一眼:「妈,这好像就是——」 杭柳梅勐地站起身夺过信,因为动作太勐两眼发黑,又把信贴着脸死死盯着坐下,等视力恢復定睛一看立刻就喊出声:「这不是我写的啊!」 这下子把其他人也都说煳涂了。杭柳梅把信在桌子上摊开,四人围读。里面的内容很简洁,就是举报医院某蔡姓医生和病人家属有染,故意勾引幼童患者的父亲,企图拆散他人婚姻,要求医院领导处理该名医生等等。 杭柳梅后背发冷,绣春姐是给她说过黄汉文勾搭了医院里一个年轻女医生,但那个医生也是不知情的受害者,绣春姐没打算报復她。自己的信也压根不是寄给医院的,她是提到了这件事,但只寄给黄汉文恫吓他而已。 那这封信是谁写的?是哪来的?又是怎么到了绣春姐手上,害得她们姐妹离心,绣春姐远走他乡失去音信! 杭柳梅一刻也等不了了,她催着麦穗给祁心云打电话,她必须马上去见绣春姐。麦穗把电话拨过去,对面说祁绣春不是不想见杭柳梅,她只是突发肠胃炎进了医院,所以先把信给杭柳梅,意思就是物归原主,当年的事可以放下,等人出院再当面锣对鼓好好谈一谈。 <="
哦豁,小伙伴们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61页 杭柳梅的脑袋紧紧挤着麦穗的手机,挂了电话,杭柳梅悲喜交加,整件事把她都绕晕了,滞着眼神盘腿坐在地毯上,三人陪着她缓了好一会。 第二天杭柳梅要去买探望祁绣春带的礼品,有小麦和麦穗陪她,蒲芝荷刚好放一天假回家取些换洗衣服。她给家里提前说了一声,进门却看见祝甫和她爸妈坐沙发上谈笑风生,好得和一家三口似的。 祝甫见她回来立刻上前迎接,亲切地把箱子和提包从她手上拿走。蒲芝荷两眼透露着震惊,她还没和爸妈说两人分手的事情,祝甫过来干什么。 她低声无情地问,你怎么来了。 祝甫说,我来看看叔叔阿姨啊,见了一回家长再没下文了,还是得对长辈有个交代么不是,我找你有点正事,咱们能不能去你房间聊?别让他们担心。 蒲芝荷的眼神越过祝甫的肩膀,看见蒲大师和欧导正看着两人,嘆了口气。 进屋关上门,她不想和他说话。这样不请自来,他又把事情当儿戏。她打开箱子把春装拿出来整理好一件件挂进衣柜里,依靠劳动平復了心情。 祝甫坐在她的床边点评:「我一直觉得你这点特别好,你看你这屋子哪哪都井井有条,不像现在好多女的出门打扮得不错,那家里比我们男人还乱。我记得你一直都是这样,衣服全都要挂起来,衣架都得用一模一样的,我以前还说你是强迫症,现在都有点像你了,你去看看我的衣柜也和你差不多。」 蒲芝荷把短袖裙子拿出来叠好放进箱子问:「你过来什么事?」 祝甫说:「噗噗,我知道上次我在餐厅对你的揣测有点看扁你了。我也是实在不明白你是怎么了,所以胡思乱想,那天你一言我一语就说错了,咱先把这件事说明白了行吗?」 蒲芝荷站起来,用脚踢开凳子说:「你到底要说什么。」 祝甫跟在她屁股后面继续说:「结婚的事,是我着急了,一直没照顾到你的想法,你说现在不想处理,那也行。我已经把我爸妈打发出去旅游了,只要他们不在这催我,你看我也不着急啊!那这第二件事,咱也算达成共识了吧?」 蒲芝荷压抑着怒火,对祝甫的话感到莫名其妙:「你在想什么?咱们在餐厅不是已经分手了吗?」 「分手?咱们怎么就成了分手了?你这不是开玩笑吗!」祝甫一下子就着急了,他提了一把西装裤,最近练腿练过头了,裤子绷得发紧。 他费劲地拉开凳子坐下说:「吵架是很正常的事情,不要动不动拿分手来威胁人吧!我知道你有情绪,但咱都先放一放,我这真的有件大事。你看现在杭老师算是你的领导,对吧?她那里我够周到的吧。我不是和你说我去年换了个领导吗,这个领导的家人好像出了点事,你能不能和我去探望一下。因为这一家子人都有点文艺,我平常吧聊不太来,你去了帮我接个茬什么的就行,我就是想给领导留下点好印象。我可以保证就只去这一趟,这种场面活以后我也不再麻烦你了。」 他这一连串的话,蒲芝荷一句也插不进去。她冷笑一下,正要和他吵起来,蒲大师敲门进来叫他们俩出去吃饭。还没等她把祝甫请出大门,他自己一熘烟坐餐桌上了。 「小祝最近工作怎么样?」蒲大师端着酒杯问。 祝甫很有眼色地给他满上,把杯子端得很低,在蒲大师的杯底轻碰一下:「幸亏叔叔上次搭线让我买到那幅书法作品,这才把我调动的事办成了,还是您高招,我敬叔叔一杯。」 蒲大师哈哈大笑,拍着祝甫的肩膀一饮而尽,聊到兴起,他们喝得面红耳赤,毫不意外地开始吹牛。祝甫一会儿恭维蒲大师,一会儿拍欧导马屁,把两人都哄得很开心,只有蒲芝荷坐在一边吃不下饭。 饭后她送祝甫出门,祝甫已经半醉,站在单元楼门口双手合十拜託蒲芝荷:「我知道你不想让你爸妈操心咱们的事,你看啥啥我都给你瞒着,我就是求你,帮我到领导那刷个脸,这个对我工作真的很重要,行不行?只要这件事办成了,后面的——」话都还没说完,他突然捂嘴转身哇哇大吐。 蒲芝荷先答应下来,帮他叫了辆车把他送走。就当答谢他帮着自己哄好楼上那二位,然后大家好聚好散。 今晚蒲芝荷索性住家里,第二天到了医院,她和祝甫满手的礼盒不像是探病倒像是拜年。走进病房,床上躺着个身形高大的老太太,旁边坐着位衣着考究的中年女人,祝甫满脸堆笑放慢脚步走上前:「祁主任,听说咱家老太太病了,我特地来看看……」 走近一看,病床上躺着的,不正是祁绣春吗! 祁心云看着祝甫,祁绣春看着蒲芝荷,母女异口同声:「是你?你怎么来了?」一声诧异一声惊喜。 蒲芝荷心里暗道她们这一群人的缘分真是太深了,杭柳梅都还没见到祁绣春呢,倒让她先见着了。 祝甫也认出祁绣春,立刻窘迫得慌了阵脚,频频看向身后的蒲芝荷:「祁主任,真是太巧了……我们和老人家是旧相识,之前还当面闹出过笑话。所以我们俩就说啊不论出于什么理由,都应该来探望一下。这是我们买的一些补品和水果,您将就着吃。」 祁绣春不说破,让女儿招唿两人坐下,祝甫不劳领导动手搬来两把凳子,四个人寒暄起来。 「那真是太巧了啊妈,没想到你那一趟没开出来几张单子,却见着了干妈的徒弟和我的同事。」听说了他们在婚博会上见面的事,祁心云拍拍母亲的被子,转头给蒲芝荷解释,「你杭老师和她早些年有些误会,后来我们就回陕北了,一直到我念中学才下来西安,等大学毕业工作可又到了外地,前些年折腾不动了刚好调回来。她们俩其实一直没机会见面,也是可惜。」<="
哦豁,小伙伴们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62页 蒲芝荷心想自己是个外人,真相应该杭老师亲自解释,不如先帮她铺铺路,于是说杭柳梅讲过她们在敦煌的故事,她知道两人感情非常好,杭老师也盼着能合作完那幅《水月观音》。 祁绣春吃错了东西上吐下泻好几天,这会还输着液,脸色发灰但精神头不错。听蒲芝荷这么说,祁绣春对女儿说,莺莺,不然咱们明天就办出院吧,把小梅叫到家里来。 祁心云正要说话,病房的门突然被冲撞开,一帮人推着一张病床进来,护士戴着口罩飞快布置任务:「留一个家属在这陪病人观察情况,另一个人去办手续,拿着那些单子先去交费吧!」 这两个围在护士身边的人,不正是小麦和麦穗? 那病床上的,除了杭柳梅没有别人了。 第三十二章 正着 杭柳梅和祁绣春听见响动都硬撑着从床上坐起来,两个病恹恹的老太太对视一眼,双双愣住了。 祁心云和麦穗带着其余人出去,把病房留给她们。 杭柳梅还是和年轻时一样讲究,连进医院都穿着带刺绣的绵绸家居服。她昨晚太激动,稀里煳涂喝了小麦的酒精饮料。那瓶子看着花哨,上面印一圈热带水果,标籤全是英文,她一失眠想也没想就干了。当晚后背开始发痒,今天早上发烧起不来,还以为是着了凉,麦穗和小麦看见她脖子和手背成片的红点就知道她过敏犯了,立刻把人送到医院。 祁绣春从起床到现在连脸都没洗,还是为了吃饭才刷的牙,眼角还挂着眼屎。但那眉眼仍有年轻时的风韵。年龄上去以后她的眼窝更深了,一对双眼皮也愈发宽起来,只一瞥也比之前还要洞摄人心。看样子这场肠胃炎折腾得她够呛,脸比上次在婚博会的时候小了一圈。 「小梅,这么大年纪了,怎么还管不住嘴呢。」祁绣春看杭柳梅那狼狈样,慢悠悠开她玩笑。 「绣春姐,你不也在这儿么。」杭柳梅也笑。 说完这两句话,两人都抿着嘴垂下眼睛,中间这几十年不存在似的,她们一下子回到了杭柳梅刚到敦煌的那个夜晚。杭柳梅的心和那晚的热汤面一样绵柔稠和,要是中间没有吵过架多好……对了,她怎么把大事忘了! 「绣春姐!」杭柳梅大声叫她,「对了对了,那封信,就是你给我的信,那不是我写的!」 祁绣春被她这一嗓子喊得怔住了:「你说什么?什么信?」 「就是你让麦穗带给我的那个举报信,寄到医院里去揭发那个小医生的信,那不是我写的绣春姐!我当年写的信是寄到黄汉文的厂子去的,收件人也是黄汉文的名字。我给他说的是我偶然去医院发现他和别的女人不清楚,然后我就赶紧稳住他说只要他和你老老实实好好过日子,我就不会把事情闹大了。就这样,我不知道这封医院里的信是哪里来的,但我发誓不是我。」 「不是你?不是你!那当年......可也不是我啊!那除了咱俩,还会有谁呢?」祁绣春脑袋转不过弯,连带肚子都隐隐疼起来了。 杭柳梅见状不妙,拉过床头边的轮椅,从床上撑着胳膊下来坐上去,自己推着车轱辘挪到绣春姐身边。祁绣春赶紧帮她摆正方向,看杭柳梅嘴巴干得起皮,拆开祝甫带来的果篮给她削梨吃。 「这事有蹊跷,绣春姐,咱们得从头到尾好好捋清楚。」 「你先别激动,我想想啊,这事发生在你和老姜结婚之后,我们回兰州那阵……」 祁绣春就从他们开始回忆。黄汉文接着她们母女春风得意地回了兰州,婆婆在家扫榻以待,母子两个好像真的思过了,再没催过生儿子的事情。也不知道那个工艺品厂怎么那么忙,他三天两头不着家,还总说自己是顶樑柱赚钱养她们,亏得他现在良心发现,给女儿看病还算大方。 他也总算不故意惹祁绣春生气了,上次离家出走的时候吵得太伤人,祁绣春的胸疼了大半个月。他面对她和女儿虽然还是一样的漫不经心,但家里家外还算和颜悦色。这也是他的本事,想给人心上捅刀子,什么难听的都说得出来;想把人哄开心,又能句句都夸到相上。 「绣春,现在想想还是你好,男人一辈子求什么?老婆孩子热炕头罢了。」 「绣春,我对其他人没什么愧疚,就是你跟了我吃苦了。」 「绣春,要说好女人的标准,你就是个一等一的好女人,你看咱妈看咱女儿看咱这家,都是你的功劳。」…… 他越是说,祁绣春越是觉得自己下贱。她看透他凉薄的样子,那些话令她只想嗤笑。他是觉得她就被这么几句假话灌迷魂汤给他当牛做马一辈子?你真是让人瞧不起啊祁绣春,你看你现在仰人鼻息活成什么样子,他外面惹下一堆风流债,回来只把你当傻老妈子使。 黄汉文不忠的事情很容易发现,衣服兜里的电影票根、经他人之手缝补的扣子、成天油光锃亮的头髮,连这些腻味的表扬都像是在别处练习过的。 祁绣春已经不想去追究那个女人是谁了,也许是那个小医生,也许是其他人,都不重要。他黄汉文是坨拦在路中央的臭狗屎,沾上谁的鞋底算谁倒霉。 祁绣春带莺莺去医院体检的时候意外遇见那个小医生。她一直等在她们的病房门口,祁绣春抱着孩子出来,她提着一袋鸡蛋凑上前,涨红了脸憋不出一句话。 祁绣春淡淡说,去你办公室说吧。<="
哦豁,小伙伴们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63页 小医生带着她进了一间隐蔽的房间。如花似玉的一张脸透着惊慌憔悴,那片漫延到耳根的红色退散后,她看起来白得离奇,全无血气。祁绣春看她还是不肯言语,就主动说,你也不用这么怕我,我只是带孩子来看病。 小医生「扑通」跪在她面前,泪说落就落了下来,抱着她的腿说出原委。祁绣春告诉她黄汉文有家之后她就主动和黄汉文断了,但他仍然纠缠她,即使有了新相好也不放过她。那个新女人是一个售货员,站玻璃柜檯卖收音机和电视机的,能说会道又漂亮泼辣。 这售货员不知道怎么被黄汉文骗得死心塌地,一心认为是她还勾引着黄汉文,几次在她回家路上堵她,最近一次甚至抽了她两个耳光。黄汉文就喜欢看那个女人为自己争风吃醋,非但不制止,还专门来骚扰她,故意挑的那头火大。再闹下去人尽皆知,黄汉文就要毁了她了。 她对祁秀春说,我拒绝他的时候他恼羞成怒,他做这些绝对不是因为喜欢,他是为了报復我。怪我太傻,姐,我对不起你,我做过错事,这是我的报应我认了,但我真的不知道怎么办,我求你帮帮我。 祁绣春看她发抖的肩膀,心里一阵悲凉,明明自己也是受害者,却为她一股热血涌上心头,有种为民除害的冲动。祁绣春好言相劝她实在不行就换别处住两天,先让那畜生彻底找不到她,然后自己会找时机警告他。 然而没等祁绣春收拾黄汉文,一纸举报信就寄到了医院院长办公室。这小医生凭着和祁绣春的两面之缘认为不是她所写,抱着鱼死网破的心冲到黄汉文的厂子去找他。 黄汉文一蹦三尺高反驳说这是污衊,他知道谁是幕后黑手,就是祁绣春曾经的好姐妹,并说这个黑手其实也喜欢自己,但他选了祁绣春,所以她因爱生恨,知道他的女儿在这家医院看病,就捕风捉影撒谎污衊他…… 「他可太不要脸了,我呸!」杭柳梅惊讶得连梨都忘了吃,「绣春姐?这种谎你要是相信了,你就是侮辱我!」 「我这不是没信嘛!」祁绣春说得斩钉截铁,「我知道他嘴里没一句实话,但那封信太实了,这家医院这个医生我只告诉了你,我那会实在可怜那个小医生,就也气昏了,只顾着怪你冲动。后来这小医生寻死没死成,全家搬走了。本来是大好前途,也不知道她现在过得怎么样。」 如此一看,确实可怜,她们俩的情仇与之相比都不好再抱怨什么,两人都重重地嘆了一口气。 「就这么完了?」杭柳梅问。 「完了,就这么多,没过几天安生日子,还能有多少事?」 「那这封信是谁写的?黄汉文自己?」 「这肯定不可能,他玩得是花,但不会找死,那傢伙还给别人做样子装得对我们母女情深似海呢!正是他升官的关口,他不会来这一出的。」 「对对对,不该是他,是我想错了。还能有什么人?这个人又认识黄汉文,又知道他出轨。你的婆婆?他的竞争同事?或者是——」杭柳梅说着灵光一闪,倒吸一口气,和祁绣春同时惊唿出声:「那个售货员!」 就是她没跑了,她恨黄汉文一颗心还吊在医生身上,所以就要把她毁了。 「那她怎么不来找你呢?」杭柳梅问。 「找我干什么?我在黄汉文那就是个屁,对她能有什么威胁。她要争的是爱。和我争?那她只能争到老黄家的洗脚婢。」 刚查明严肃的真相,祁绣春这两句叨叨又把杭柳梅惹笑了。 祁绣春出了一口气,恶狠狠地说:「没想到啊,黄汉文栽在这上头,真是活他爹的该。」 这么一想,一切都对了。这件事闹得满城风雨,黄汉文灰熘熘回家当缩头乌龟。有一晚祁绣春出去给孩子打牛奶喝,路上人们都跑着说有人要跳楼。祁绣春直觉是那个医生,跟了过去,果然是她。 她垂着两条腿坐在六层楼的楼顶,白大褂被风吹起来,看着空荡荡的,好像是凭空戳出来四条胳膊腿,头髮扎得很整齐,就像她工作时那样抿得紧紧的。她原本就是个好医生来的。 祁绣春看不清她的表情,站在下面大喊,别跳!别跳!我都还没寻死呢,你也别灰心啊! 围观的人不明白一时间怎么出现两个疯女人,一个坐在在上面,一个站在下面。他们的目光在两人脸上轮转,祁绣春毫不在乎,喊得自己满脸泪水嗓子沙哑都不知道。医生在楼顶毫无反应,直到有胆大心细的人从后面一把揪住她把她拖了回去,祁绣春才停止高唿。她六神无主地回到家,嗓子疼得说不出话来。 黄汉文翘着脚闲适地躺在床上掏耳屎,祁绣春拿起桌上的茶具勐地往他身上摔,吓了他一大跳。他跳下床和她推搡,祁绣春疯了一样撕打,黄汉文居然落到下风,最后他拿起外套冲出门去。现在想来八成找的就是一心爱他的售货员。 莺莺闻声大哭,祁绣春抱紧女儿,她的女儿马上要第二次手术了,她不能倒下。哄着莺莺,祁绣春也精疲力尽昏睡过去,她第二天醒来就跑回去看那个医生,却已是人去楼空,后来再无她的消息。 祁绣春悲痛不已,觉得这桩冤案也有自己一份责任,她不愿相信是杭柳梅写的信,坐车冲去找杭柳梅,杭柳梅却承认自己确实写了信。最后事都没对清楚,两人就吵起来,将一桩悬案留到了现在。<="
哦豁,小伙伴们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64页 「然后你就和他离了婚,也不愿和我们再联繫,一个人回了陕北?」 「是,你当时骂我的话也对,我早就问自己值不值得了,但却听不得别人说,尤其是听你说。人过得越惨自尊心就越强,自尊心越强反而越脆弱,别人还没说什么,我就先被踩了尾巴了。我当时就想,这可是小梅啊,小梅都瞧不起我了,那我还不如走了算了。」 两人就这么红过一次脸,也许是她们命中该有此劫,自是人生长恨水长东。 死疙瘩解开了,明明应该高兴,她们反而想哭。不知道是谁先起的头,反正其他人有说有笑推门进来的时候,就看到两个老太太哭着抱在一起,泪水打湿了彼此的衣襟。 第三十三章 琴曲 杭柳梅和祁绣春前脚出院,后脚就商量着画完那副《水月观音》。只可惜当年的纸太脆,如今再在上面接着完成怕是不行了,干脆重作一幅。这次她们决定用泥板临摹壁画。 首先要选板。两人在外面逛了好几天,搬回来一块半扇门那么大的实木板,还不忘对小麦和蒲芝荷解释说,复合板容易变形,用不成,就得买实木的。 即便是莫高窟也无法一开凿好就直接作画——石壁又粗又凹凸,根本画不成。古代巧匠用泥土掺和沙子、棉花、胶、矾、水,抹在石壁上,制造出地仗层,然后在其上作画。祁绣春对此最是熟悉,她和老姜在敦煌都曾肩负地仗层病害治理的工作。 祁绣春和杭柳梅不知从哪倒腾来敦煌本地最对味的澄板土,和泥瓦匠似的打碎结块、加水搅拌、放置沉淀、取中层细泥勾兑五花八门的材料以备使用。 两个老太太在木版上覆盖一层麻布,以增加泥面的附着能力,然后在蒲芝荷和小麦敬佩的目光中戴上护目镜,人手一只钉枪「咯嘣咯嘣」地把麻布钉实,才将准备好的泥敷上去。邻居以为他们在装修,正要找物业投诉,声音突然都没了。因为她们终于要开始临摹了。 与接下来的起稿、修稿、过稿、定稿、敷色、勾线、调整这七步相比,之前那几道工序的劳动量可以忽略不计。单是起稿这一项,就已是大为不易。 从榆林窟西壁《水月观音》现如今的照片来看,它比起几十年前两人第一次临摹时又损毁了不少,两个老花眼须得凭着一股人定胜天的精神,费力地把线条从漫漶不清的原作中挑出来画在纸上。 「净渌水上,虚白光中,一睹其相,万缘皆空。」杭柳梅最服白居易这篇《画水月菩萨贊》,把她当年没画出来的高妙气韵都写出来了。真是岁月催人老,年轻时连那么重杂缭乱的《文殊变》和《普贤变》都临摹过,都不知道当年是怎么画下来的。 杭柳梅偷懒和祁绣春聊天:「绣春姐,后来你还有过黄汉文的消息吗?」 「听说他再婚去南方了,谁知道呢!」 「莺莺也不找她爸?」 「她比我想得开!她结婚的时候我说要不要问问她爸,结果她告诉我,她给我女婿说她爸早死了,那就这么着了呗!」 蒲芝荷给杭柳梅取快递迴来看两人还在说小话,监督她们加快工作。杭柳梅和祁绣春对视一眼,背过去又不知嘀咕了什么,转过身来换了话题。 杭柳梅问:「芝荷,你现在画画状态怎么样?」 「前段时间事情太多有些影响,最近还行。」 「那就行,我和你绣春奶奶商量了一下,这幅画儿啊,咱们三个人来合作。」 蒲芝荷强烈反对:「我?滥竽充数混在里面会被人一眼揪出来的。」 祁绣春劝她:「怎么会呢?小梅一直夸你,我们可都看好你啊!对了,那个手镯你不要了吧?」 蒲芝荷却说:「还要的。」 祁绣春看她像个怪人:「你这孩子,事情都翻篇了,怎么还要花冤枉钱?」 蒲芝荷靠在桌子上,两手向后撑着边想边回答:「虽然这是你们两个之间的故事,但是我第一次参与一段真实的有关敦煌的歷史,我自己留个纪念,你们就让我矫情一下吧。」 刚说完就来了个电话,蒲芝荷走到一边去接。 祁绣春给杭柳梅递了个颜色:「是她男朋友打来的,你信不信?」 「能看出来,刚那眉毛这样的。」杭柳梅说着用手拉下自己的眼角比划。 「要我说她还不如分手算了!小祝这个孩子太活泛,只顾着面上抹匀,底下的心不实诚。」 「咱们俩多嘴不合适——你想想当年你明知道我那么讨厌黄汉文,后来还不是和他结婚了!」 「我那会年龄拖大了心里着急,遇见一个合适的可不就跟唐僧似的稀罕,而且他还往我这生扑,我才鬼迷日眼被骗了。不对啊,我怎么觉得这些年你变胆小了?」 「我不就是被你和小麦他爸妈的事弄怕了嘛,我怕我这一掺和,最后还是两败俱伤。」 「你不说我都忘了,你们家儿子和麦穗上次不是说好像要和好?不是啊?那我白高兴了。你这当亲妈的好歹得穿个线……」 杭柳梅被祁绣春这叽叽哌哌的安排吵得头疼,连声回答:「在办了在办了……」 蒲芝荷和祝甫的电话很平静,祝甫就在小区门口,他问她愿不愿意下楼再见一面。 在这之前,他们其实已经聊过一次了。祝甫和蒲芝荷商量,在祁绣春那定制的镯子不仅不能退,还要加钱换个大的,并且得说是祝甫要买的,在他领导面前落个好。<="
哦豁,小伙伴们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65页 他还让蒲芝荷给祁绣春解释说婚博会上只是两个人闹别扭而已,这将来就是他们结婚的三金。至于镯子,要真这么办了,也完全可以他们家买下来当作蒲芝荷的彩礼。 又是这种借花献佛的事,蒲芝荷想也不想就把他拒绝了。这件事令祝甫异常愤怒,不光是为蒲芝荷的拒绝,还有她的态度。 今天两个人必须有个了断。 蒲芝荷出门的时候祁绣春和杭柳梅说今天是小满,枇杷该黄了,过去敦煌还有「赛青苗神」,要摆贡品烧纸钱……后面的没听全,直到见到祝甫,她都走神在想「赛青苗神」是什么意思。 祝甫眉头紧锁,一只脚踩在马路牙子上,嘴歪着去找烟屁股。看见蒲芝荷来了,他走到路边垃圾桶那把烟碾灭。 蒲芝荷看他憋了一肚子话的便秘样,就让他先说。 祝甫一反常态,提起一口气很正式地开口:「今天就一个事。咱们不要耗着彼此,要么脚踏实地结婚过日子,要么分手,互相给个决定吧。」 蒲芝荷刚要回答,祝甫又害怕听到答案似的立刻把她打断:「你先想想你对我公平不公平,有多少人能从二十岁一直走到二十九岁,中间你离开那么久,我本以为经过这种考验以后我们之间就再也不会有问题,不知道为什么变成今天这个样子。我已经筋疲力尽了,我想和你打电话说这件事,但我觉得电话对这段感情很不尊重,所以我现在才站在这里。我这次很严肃,你也可以好好考虑以后再回答。」 蒲芝荷刚其实是想和他道歉,虽然不知道自己为什么道歉,但好像他们之间总是她是伤人心的那个。在他说完这段话的之前,她心里已经做好了选择。 「祝甫,这件事本来就不论公平不公平,我想我们——」 「好了,你不用再说了,我知道了。」祝甫平静地打断她,他不看她,瘪着嘴万分伤心的样子,好像立刻就能哭出来。他一秒也不愿等蒲芝荷,扭头走到停在路边的车旁,拉开车门坐上去,飞快地逃离现场。 蒲芝荷透过车窗看到车后座放着一个蛋糕盒子,才想起来今天好像是他们在一起的九周年纪念日。 蒲芝荷没有回杭柳梅家,也没有去追祝甫,而是一路走出了西门,走过鼓楼和钟楼,然后在南门外的公园里逗留到晚饭时才回去。 祁绣春已经走了,小麦回来了。祖孙俩给她留了饭,是小麦做的菠菜面。蒲芝荷默默吃完回到房间,小麦敲门进来递给她一袋东西:「芝荷姐,这是祝甫哥下午送来的。」 里面是两条花色相同的围巾。 刚谈恋爱的时候祝甫问蒲芝荷为什么她从来不做一些小手工送给自己,比如围巾手套巧克力饼干,蒲芝荷没有当回事。在一起第一百天,祝甫嚷嚷着要过纪念日,在咖啡店里给她拿出来礼物,就是这条他自己织的围巾。当初他还给她炫耀,他全凭自学,刚开始的时候怎么都不对,重织了四次,到最后带着全宿舍的人一起给女朋友织围巾。 这条围巾后来爬山的时候勾坏了,蒲芝荷就没有再围过,祝甫把它要了回去说自己能补好,没想到他重新织了一条。 蒲芝荷把新的拿出来,虽然祝甫很努力找到了和上一条一样的棉线,但他自己也忘记上一条怎么制作出来的,那条围巾上的破洞依然在,新的也和以前的不一样了。 蒲芝荷始终觉得他们的分手是一场玩笑,她突然反应过来一切都是真的,祝甫确实努力过,但是他们没办法在一起了。 蒲芝荷躺下,不知不觉睡了过去。再醒来天都黑了,看看时间,十一点半。该睡觉的时候却没有了睡意,于是摸黑出去洗脸。阳台映进来花园的灯光,还能听见细碎的人声,蒲芝荷蹑手蹑脚地搬只小凳坐在阳台看楼下散步的人。 有人从后面递过来一瓶饮料,是小麦。 他说,这是冰的,你想喝可以喝,不想喝也可以敷。他指了指自己的眼睛。 她说,谢谢。接过拧开盖子喝了一口,然后贴在眼眶上。 「你们是不是都知道我们分手了?」她问。 「嗯,今天下午我们都这么觉得。」小麦回答得很老实。 「真是奇怪,明明知道没什么好伤心的,却还这样没出息。我最后甚至觉得他有些可怜,好像亏欠了他。如果他是和一个正常的女生恋爱,大概不用经歷这些折磨。」 小麦摇头,用他一贯又慢又稳的语气说:「可是追求你、和你在一起以及异国等你也都是他自己选择的。大家都是在为自己的决定承担后果罢了。你不是也一样吗?」 「是吗?是吧。我们也犯了一个共同的错误,早知不合适,却拖到今天。」 「我们专业课讲过一位物理学家理察·费曼。他和妻子艾琳的感情非常好,但他们只结婚三年艾琳就离世了。费曼在她去世之后给她写过一封信,信里面说『距离我上次给你写信已经过去很久,但我现在才意识到,我早就想给你写信,只是迟迟不愿提笔。』你看,即使是极端理智的科学家,感情也会走在行动的前面。人不是机器,你也不必一直反思自己。」 蒲芝荷把饮料拿下来,两眼无神:「可是我们那么早就预料到这个结果,为什么今天还是会伤心。」 「费曼还有一个更广为人知的故事,他的妻子去世后他表现得很平淡,直到有一天他路过一家商店看到橱窗里的裙子,觉得艾琳穿上一定会很好看,终于悲痛欲绝哭了出来。」<="
哦豁,小伙伴们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66页 蒲芝荷盯着小麦的侧脸听他讲完故事说:「小麦,你真的很早熟。」 小麦笑了:「没有吧,就是一些课余故事。」 「不过我们俩这点破事实在不配和人家的浪漫爱情做类比。」蒲芝荷自嘲完就不说话了。小麦和她一样数楼下散步的人头,就这么静静陪她坐着。阳台窗户大开,她在视线被髮丝扰乱的时候伸手梳理一把。小麦站起来想帮她关上窗户。 蒲芝荷制止他:「就让它开着吧,还能听听外面的声音。」 小麦转身走回屋里,过了一会拿了一样东西出来。他盘腿坐在地上,一手拨弦一手按弦,为蒲芝荷弹琴。 蒲芝荷很少听古琴曲,觉得这琴声又柴又涩,是古稀之后才适合的乐器。今天才明白,古琴是要边看边听的。弹琴的小麦和平时的小麦不同,他收敛了她熟悉的气息,坐在她旁边的变成了一个穿越百年而来的古人。 小麦沉肩坠肘,长臂游移徽位之间竟不显得侷促,骨节分明的手在青色月光中变成一竿修竹,一琴一人天然造就。他弹琴的时候虫鸣人声都不存在了,一曲终了,一切又如常嘈杂。刚刚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只有他们两个知道他弹过一首曲子。 「这个曲子叫什么名字?」蒲芝荷问。 小麦回答:「《梅花三弄》,你觉得怎么样?」他两手按在琴上和她说话的时候,那个十九岁的小麦好像又回来了。 蒲芝荷点头,很好听,小麦,谢谢你。 没关系,小麦说。只要你喜欢,小麦想。 第三十四章 错位 小麦抱着琴把她送到卧室门口告别,休息吧明天见。 嗯,明天见。蒲芝荷关上门转身正面朝下趴在床上,一阖眼就睡着了。 一整个晚上都在做梦,她变成了敦煌画壁画的工匠,因为画出统领一家礼佛供养的模样被赏赐了一个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柔弱男人。这个男人是宫廷的乐师,不愿和她成婚也不愿留在敦煌,每天哭着想要回到繁华的都城。她实在受不了了,放他离开。告别时丈夫放下头髮说,其实我是个女人,一直害怕被你识破,既然我们不再是夫妻,我也不瞒着你了。 她正要问为什么你们都觉得把头髮一会扎起来一会放下来就能装男扮女,这样变身真的不会被认出来吗?一支箭射穿她的后背,是把他们当逃兵追来的人杀了她。 蒲芝荷被压在身子下的饮料瓶硌醒。睁眼已是日上三竿,她似睡还梦,仍因那一段阴差阳错而怅然。 思绪回到现实,她已经和祝甫分手了,果然到了今天那些该死的负罪感就没有了,她开始庆幸自己分手分得对。 客厅有人在走动,不知道是杭柳梅还是小麦。应该不是小麦,早上她迷迷煳煳听到有人出门,大概是小麦去上课了。 她拉开门出来,却见小麦在客厅地毯坐着看书,反而是杭柳梅不见人影。 见她出来,他抬头说:「你醒了?锅里有早饭。」 蒲芝荷的眼睛肿了,想要睁大颇有些费力,头髮刚用鲨鱼夹胡乱一扎,不用看也知道很凌乱。她套着皱巴巴的睡衣睡裤就出来了,这样随意的形象不应该展示给普通朋友,比如小麦。 再想起昨天晚上两人在阳台上的对话,她也不能太迟钝了。蒲芝荷只能边快步往洗手间走边说,辛苦你了,我睡过头了。 等她关上洗手间的门,小麦才放松下来。 和一老一少两个女人在一个屋檐下生活,大家一向都是好整以暇迈出各自的房门。虽然不修边幅的是蒲芝荷,但是紧张的人却是他。小麦硬装着没察觉什么,和她故作平静问了一句话,然后就不好意思再看她了。 等蒲芝荷收拾好坐下,小麦已经把吃的在茶几上码好,弯腰给她倒现打的豆浆。 她和他盘腿坐在桌子的两边,边吃边问:「杭老师呢?」 「一大早就出门了,说是今天要参加一个葬礼。」 蒲芝荷点点头,又问:「那你今天什么安排?」 小麦拿起手机:「我妈刚发消息找我一起看电影。」顿了一下,他补充:「你想一起吗?」 蒲芝荷摇头,我继续练笔吧,等她们回来我们又该接着画画了。我本来就差得远,还是得勤奋点。 有人在开锁,小麦立刻站起来向门口走,还没迈出两步,麦爸已经沖了进来。 难得见麦爸刮掉鬍子,看着年轻了些,还戴了幅眼镜,蓝色衬衫短袖里套着白 t 恤。搭配没有问题,但这身衣服不像是他自己的,像是他偷穿儿子的。 「你妈是不是让你一起去看电影了?爸和你商量一下,你先把她推了,我本来找她单独去的,不知道怎么的她又叫上你了。」麦爸还不适应眼镜,边说边用食指推鼻樑上的架子。 小麦说:「那完了,你提前没和我通气,我都答应我妈了。」 麦爸抱着胳膊在客厅转圈:「怎么办怎么办,得想个法子。」 他注意到正吃豆腐脑的蒲芝荷,立刻拍掌说:「小蒲,你也去怎么样?你和小麦单独看个别的,除了我和你阿姨要去看的《山村老尸》,你们想看什么都可以。」 蒲芝荷答应过杭柳梅要助攻小麦父母,这下不去也得去了。她只好点点头,可以。 「好好,那就这么着,你们要看什么,不如现在就挑吧。」 蒲芝荷心想这人虽然上了年纪,但谈起恋爱来怎么都这么幼稚,难道还怕他们到时候真去了同一个厅吗。她笑着点了点头,配合地掏出手机和小麦一起看最近的影讯。<="
哦豁,小伙伴们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67页 她划过合家欢喜剧和爆米花系列电影,在《芭比》的介绍页停了一会,转念想到小麦大概不会想看这些,就又点了出去。没想到小麦立刻对麦爸说,我们看《芭比》。 「《芭比》?《芭比》就《芭比》,那就这么定了啊。」 麦爸和他们约定电影院自助取票机见,说完就去接麦穗。 早已过了约定的时间,小麦和蒲芝荷站在取票机前等了好一会,广播第四次提醒开始检票的时候麦爸终于和麦穗出现在扶梯口,像是一对在中老年相亲节目上刚牵手成功的嘉宾,都有点矜持却故作自然。 「你们都到了?是不是等很久了,咱们都赶紧进去吧。」麦穗和他们打招唿,扭头点了一下下巴,示意麦爸取票。 麦爸扫二维码刷刷列印四张,两张塞给儿子,两张留给自己,催促众人入场。听从服务员指示一对直走右拐三号厅,一对下楼左转九号厅。 麦爸和麦穗找到位置坐下,这是他特意翻出两人第一次看这部电影的旧票根,照着上面的座位号买的,不知道麦穗还记不记得。 「天吶,居然又是最后一排最中间。」 她还记得!麦爸的心开始擂鼓,附和道:「是,我专门挑的,难得有地方重映这部片子。」 「老电影还能这么火,这么大的厅都坐满了。」麦穗看着前面整排的年轻人,惊觉他们是全场最老的一对,看来时间过得确实太快了。 「现在年轻人都喜欢恐怖片,你看还有带小孩来的。你记不记得小麦五岁的时候咱们也带他去看电影,他哭着要抱,最后我哄着睡着了咱们才看完的。那次看的是什么电影来着?」 「《德州电锯杀人狂》,应该是把他吓着了,他后来都不爱看这些。」 「这一点可不太像咱俩。」 灯熄了,电影开始,一群玩玩偶的小女孩说着英语出现在银幕上。麦爸有点费解,直到巨型泳装女郎出现,他才反应过来,他们看的不是《山村老尸》,是儿子的《芭比》。 麦爸扭头看前妻,麦穗也正看着他。 「拿错票了,你在这等我,我去找小麦换回来。」 麦爸刚站起来就被麦穗拉住了手腕:「别去打扰人家了,就这么看吧,这电影挺有意思的。」 荧幕上正演到脸画得和唱戏一样的女人拿出两双鞋给女主选择,一双高跟鞋,另一双是平底系扣凉鞋,全场大笑起来,麦爸搞不明白笑点在哪,但是他坐回座位的时候,低头看见麦穗脚上穿的居然是电影一样的丑不拉叽的凉拖,再看她也在跟着笑,看来这电影还选对了?那就听她的坐下,只要她乐意看就行。 小麦也没找他,看来他们看《山村老尸》看得也很投入。 然而小麦和蒲芝荷很痛苦。 这个放映厅从一开始就不对劲,地方又小,还稀稀拉拉只坐了几个人。电影一开始两人就明白走岔了,却又都不愿打扰麦爸麦妈难得的约会。 小麦虽然套了件薄外套,但两条胳膊仍起了鸡皮疙瘩。他不懂为什么爸爸妈妈那么喜欢恐怖电影,小时候他偷翻他们的抽屉,被 dvd 碟片上的妖魔鬼怪吓得半死。还有一次夜里睡不着,抱着被子去找妈妈,谁知那两人正在偷偷看鬼片,小麦摸黑勐地推开他们的卧室门,三个人都尖叫起来。后来他不再看任何恐怖片。 今天身边坐着蒲芝荷,事关男人的面子,他不能太怂。小麦偷偷看她一眼,蒲芝荷面无表情看着银幕,他在心底暗道她胆子好大,竟然一点也不害怕。他调整了一下坐姿,好装得更放松些。 蒲芝荷抱起了胳膊,小麦猜她这是冷了。这个厅虽然小,冷气却开得很足。要是直接把外套脱下来批在她身上太油腻,她应该不会喜欢。小麦默默拉开拉链脱下衣服抱在怀里,把头靠过去小声问她:「我头顶没空调挺热的,你那边好像正对着冷气,要不要搭一下?」 「那我用一下吧,谢谢。」蒲芝荷接过还带着小麦体温的外套,如同捡回来半条命。刚才她太害怕了,偷偷摘掉了隐形眼镜,四百度的近视帮助她模煳了画面,但晃动的血色和惊悚的尖叫仍然吓人。小麦在她身旁好像看得很认真,他怎么一点也不害怕,她不好意思说离开,只能硬着头皮假装观影。 肚子咕噜噜地疼,该不会是早上吃错了东西吧,蒲芝荷用胳膊捂住腹部,把小麦的外套盖在身上。过了一会儿,又感到不妙,蒲芝荷站起身对小麦解释说自己有点不舒服去一下洗手间。走出来的时候,小麦就在外面等着。 「没事吧?要是不舒服咱们就走吧?」他问。 「我没事,你要想看咱们可以接着看。」她观察到小麦的表情,话锋一转,「你是不是也不想看了?」 小麦挠头:「是,我一直都挺怕这种的。你也不想看?」 两人索性不回去了,另找一家甜品店坐下休息。 「想喝什么?」蒲芝荷边看菜单边问,「上次那个女孩送你奶茶,你说你不喜欢喝是真的还是假的?」 「是真的,」小麦抬头认真回答,「我口味怪,我喜欢喝酸或者咸味的饮料。」 「我记起来了,咱们在教室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你在喝什么?」 小麦一下子想起那天吸管扎在青梅上酸到他牙根的味道,回答说,喝的是青梅绿茶。 蒲芝荷遗憾地合上菜单:「但是这里没有,海盐冰茶行不行?」<="
哦豁,小伙伴们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68页 「我都可以,听你的。」 蒲芝荷主动问他:「对了,你说杭老师去参加葬礼,她一个人去吗?」 「不是的,和祁奶奶一起,去送别的是她们在敦煌的老朋友。」 说实话小麦心里是有些放心不下奶奶的,毕竟上一次她送别宋疆的经歷可不怎么好。直到这会儿奶奶也没联繫过他,不知道她在葬礼上怎么样了。 第三十五章 秘密 杭柳梅和抱着暹罗猫的祁绣春并排坐在木椅上看面前人来人往。 今天她们追悼的老友杨庭树曾在考古组,和龚清涟老师同年进入研究所。龚老师走得更早,她后来去了香港,也是前些年才传来病故的消息。 「小梅,刚和咱们打招唿的你还记得名字吗,我看着那么眼熟,但真不知道她叫什么名了。」 「那是老方,方毓钟,当初她整理莫高窟石窟档案你忘了?七百多个洞窟,她和她老师挨个记录过去,我后来就叫她『方愚公』。有一次我临摹的时候她来做记录,我还帮忙爬梯子看墙顶的题记,结果没站稳摔下来自己的腰给扭了,把她胳膊也砸伤了。就是为了这个,老姜才去学推拿给我治病。」 「我都不知道还有这么一段,那会我已经去兰州了吧?」祁绣春摸着猫头嘆了口气,「咱们进来的时候在门口见到的老齐,当年多帅啊,脖子上挂着个相机拍照,那会好奇那么先进的机器人家怎么摆弄的。我刚一打眼都没认出来他,都老皱巴了。」 杭柳梅转头批评她:「你拿镜子照照咱们自己,别人能不老吗!」 「你说活得久了是好还是不好?要我说我就不想当最后一个走的人,朋友亲人没了,什么也不懂,什么也不熟悉,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杭柳梅想到老姜了,老姜什么都好,就是把她扔在了后面自己先走了。 祁绣春察觉到自己说错了话,揉着小猫的脑袋找补:「但是你说谁没一死?咱们现在随心所欲自由自在也蛮好的,惜福就行了。」 「小祁!小杭!」两声欢快的唿唤打断了她们的谈话,已经很久没有人用「小」做前缀叫她们了。 一个小老太太举着手臂热情地挤过来,杭柳梅一眼认出她尖熘熘的眼角和鼻头,唤出她的名字:「小芳?你也来了,真的是你呀?」 「是呀是呀,老远就看见你们了,你们俩还是一把韭菜不单卖!」小芳说着在两人身上亲昵地各轻拍了一下,「怎么样,这两年还好吗?」她比年轻时胖了一圈,一笑眼睛都眯不见了。 「哎呀!何芳?咱俩得有几十年没见了吧!」 祁绣春激动地站起来拉住了小芳的手。 「可不是嘛,你说时间快不快。听说你后来去上海了,怎么,这次也是专门过来?」 祁绣春笑着摆手:「当年照顾姑娘上学和工作才去的上海,后来又给人家在那带孩子,现在都回来了。你还在成都?那可太好了,你得常来!来了就住家里!就剩咱们几个了,咱们得走动起来!等今年有空了我和小梅也去成都玩一趟,对吧小梅!」 小芳顺着她的话转向杭柳梅问:「你家老姜呢,咱们所有名的模范丈夫怎么这会不见人了。」 杭柳梅的笑挂在脸上:「他前些时走了,走得急,我也跟着病了一阵,就没通知老朋友。」 小芳的肉手轻掩住嘴巴:「哎呀你看我这嘴太快了,真是不知道……」 「没事,我现在也缓过来了,人嘛还不就是前后脚的事。」 「要说也确实可惜,你家老姜那么好的男人,脾气又好又顾家,你们两口子又有共同理想,留在敦煌都没去香港,你看后来所里的那一批小伙子都没你家老姜精神……」 「啊?什么?」杭柳梅被她绕煳涂了。 小芳嗔怪地一拍她肩膀:「我是说他长得帅,你看你,还非得让人再说一次!」 「不是,我是说前一句。」 「夸他崇高!连香港都放弃了,也就他和你一样耐得住性子留在莫高窟。」 「我不知道有这回事啊,你记错人了吧小芳,老姜从来没和我说过香港。」 小芳大惊失色,仿佛发现什么天大的消息,一边拉住一个坐下,把人凑一起讲故事。 「八几年那会不是有几次学习机会吗,有的去北京,有的去日本,后来就有一次是去香港。不过香港那次主要是交流保存修復,你们老姜就是研究这个技术的,所长当时就想让他去。这种机会多难得啊,就一两个名额。我那天要找所长说事情,结果你们老姜就站办公室门里头,我听见他说你们一家人好不容易团聚,如果要他一个人走对不住你们,要是让他把你们都带走,所长也很为难。反正后来老姜就把这个机会推了,我以为这是你们商量好的,原来你都不知道啊……」 从葬礼上出来,杭柳梅想了一路这件事。到底是因为她是个过于粗心的妻子,还是因为他是个过分深沉的丈夫,怎么就能做到这么一件大事被他带进棺材里去。 但杭柳梅知道,老姜一切都是为了她,她离不开敦煌,他离不开她。 「小梅,过去的事情就不要遗憾,一辈子能有这么个老伴,香不香港的就不提了。」计程车上祁绣春安慰杭柳梅。 「绣春姐,我不遗憾,我就是觉得我……你说他本来这大好的前程……」杭柳梅说到一半就说不下去了,摇下车窗闭上眼睛。<="
哦豁,小伙伴们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69页 「他是为了你,但你们不也都是为了莫高窟吗,要不是为着这个,你们不会在那一留就是这么多年,去香港是一种前程,当初留下是另一种前程,不要因为没发生的事而否定自己做过的事,你要是想不明白这个理,那就是你还没活明白。」祁绣春看到泪珠流过杭柳梅的眼角,知道她为的是老姜的这份情谊,但是笨嘴拙舌只能讲这么些干巴道理。 杭柳梅长长出了一口气,眼前浮现的是老姜年轻时候的模样。 她当了婆婆之后给儿媳妇麦穗讲自己当年向老姜求婚的故事,麦穗说真想不到爸妈你们这么前卫啊! 老姜在一边笑呵呵否认,你妈只讲她自己的壮举,怎么不说我前面的努力呢?她可一直把我当坏人的! 当年他在驴背上一眼就记住她了。斗大的月亮挂在天上,他一个人数着星星赶路,走着走着看见前面有光,是个年轻女人在骑自行车。老姜远远听到她唱着歌为自己壮胆,怕贸然过去会吓到她,就慢慢靠近,谁知她越蹬越快,他不得已高喊出声,她举着手电转过身,强光让他眯起了眼睛。 再一看,是一张忘不掉的脸。毛躁的头髮梳成两根麻花辫,额前碎发像狗啃过似的,被戈壁滩上的狂风吹乱了。她脸上沾着灰,眉毛拧在一起,大眼睛黑白分明,瞳仁闪着亮光,眼神惊慌又兇狠。看清他的模样,她却笑了,牙又白又齐,嘴边还有两道纹路,像小猫咧嘴。她说她叫李红艷。 老姜一路主动和她搭话,她都不冷不热,他不知道自己哪里惹了她。这么晚她应该是累了,她一个年轻女孩深夜赶路也够辛苦,我还吓了人家一跳,确实是我不对,老姜这样想着。回到所里他拿着土特产想去答谢她,却被告知这儿就没这个人。 在石窟里再次见面,他才知道她叫杭柳梅。她之前果然是在骗他,但老姜不生气,心想女孩子谨慎一点也是对的。 老姜后来总是不由自主地在人群里寻找杭柳梅的身影,发现她总是抱着个婴孩,聊天时听人提起所里有个女的找了个不负责任的男人,被扔在这一个人生养孩子。他误以为是杭柳梅,完全理解了她一直以来的敌视态度。 最后终于弄明白杭柳梅是帮好姐妹带孩子,又认定她是个重情重义的奇女子。那天晚上她本可以为了自保拒绝和他同行,但她还是陪他一起走到研究所,他心想杭柳梅真是个好姑娘。 有天老姜在院门外的树荫下休息,用树叶盖住脸,伸直腿,刚把胳膊垫到脑袋下面打瞌睡,一阵脚步声「哒哒」地靠近。他曲起腿让路,没想到那人也正打算跃过他,他的腿这一弯,反而把那人绊倒了。听见有人重重地跌在地上,老姜马上站起来查看,竟然是杭柳梅。 「对不住对不住,我不是故意的,要不要去包扎一下?」老姜赶紧把杭柳梅从地上扶起来。 杭柳梅的两个手掌被小石子擦出了点血,她却大气地说没事,说完用手绢轻拭手上的血迹,潦草地拍掉衣裤上的浮土就准备离开。 「你的手还要画画,我给你找点药擦一擦吧。」 「我就是要去办公室借纱布和碘伏呢,你歇着,没事了。」杭柳梅边说边往前快步走。 老姜迈开腿跟上她:「那我和你一起去。怎么了?谁受伤了?严重吗?我可以帮忙。」 「绣春姐的女儿从炕上摔下来了。她现在会爬了,我们早上都要出去,只能用布条把她绑在床上,谁知道她绕来绕去把那布条给绕散了,倒栽葱掉到地上磕破了脑袋,这会正在屋里哭呢。我去拿点药把脑门上的伤口给她擦擦,好歹是个女孩子,以后别破相了。」 老姜陪着她拿了药回屋给孩子抹上,又坚持把她的手也一併包扎。杭柳梅摊着两只手对老姜说:「我们还要给莺莺做饭,现在这样手都动不了了。」 「我去我去!」绣春姐抱着孩子在一边插嘴,但她刚把莺莺放下,孩子就开始大哭。 老姜正忙着归拢纱布棉签,抬头看着杭柳梅说,你们都不用动,我来,告诉我孩子要吃什么就行了。 杭柳梅执意和他一起下厨房,没想到老姜做饭比她还熟练,不留给她上手的机会。 杭柳梅两只手掌朝下,用手背撑着下巴,坐在小马扎上感谢老姜。老姜被热锅的蒸汽熏得流汗,抬胳膊抹掉汗珠,跑出去拿回来一小瓶香油淋在蒸鸡蛋上让杭柳梅端过去给孩子。等杭柳梅拿着空碗回来,老姜已经走了。熬好的小米粥盖着盖,锅炉灶台一应收拾干净,那瓶香油放在显眼的地方,明摆着是留给她们了。 她们知道老姜人好,所以不能占人家便宜。过了几天杭柳梅拎着一兜土鸡蛋给他送过去,正赶上老姜要去县城办事,他问她有什么要带的吗。杭柳梅想了想,掏出几张毛票让他看着买点毛线,她们要给孩子织袜子。 老姜回来的时候不光带了毛线,还拿了一包新布料,说杭柳梅钱给多了,他就自作主张买了。将来可以多做几个枕头把孩子围住,或者垫在床边也行。杭柳梅自己进城的时候专门绕到店里看价格,不出所料哪是什么钱给多了,是老姜自掏腰包。 杭柳梅捏着钱去还给老姜,老姜正在石窟里忙工作,她就把他拉出来光天化日开诚布公地谈。 「这钱你必须收下,不然以后真就不让你帮忙了。」 「给孩子的一点小东西,就不要计较了。」<="
哦豁,小伙伴们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70页 「积少成多,你要是这样,不如直接进石窟找个台子坐上去当散财童子算了。今天帮这个,明天帮那个,挣的钱还赶不上花的多。」杭柳梅说着都替他着急。 老姜挠了一把头髮,望着她的眼睛说:「啊?可是我也没给别人做过这样的事呀。」说完不知道为什么脸就给红了。 杭柳梅突然注意到老姜的髮型理得不错,鬓角整齐,头髮三七侧分,前面的一绺长长了,但长得恰到好处,被风吹到眉毛前又多了几分潇洒。 老姜真是个齐整人,相比之下自己今天这打扮不太好看,尤其头髮被绣春姐给剪得一边长一边短——她那会着急剪完好去给莺莺餵奶。杭柳梅拉起他的袖子,把钱塞到他张开的手掌里,趁他没反应过来撂下一句「反正你把它收好」,就跑开了。 一口气沖回屋子,杭柳梅把头髮披散下来对着镜子细细地修理,自己给自己剪头髮拿不住轻重,一个没注意就剪多了,只得把其余地方也配合着剪短,最后一头及腰长发变成齐肩发。祁绣春抱着孩子进来大喊:「哎呀你怎么自己乱动,头髮这么短编不了长辫子了!」 杭柳梅委屈地转过身说:「之前的头髮乱七八糟,编了辫子也飞出来好多碎头髮,不修怎么办呀!我好不容易剪成这样,还是很难看吗?」 祁绣春看她垮起脸,走到她身后抓起头髮比划着名安慰她:「谁说难看了?短有短的好处,不编辫子可以扎马尾巴,也可以梳蝎子尾,就这么披着也可以,有咱这脸蛋咋样都好看!」 杭柳梅勉强被安慰好,从此就把头髮披下来,时间长了发现这样太干扰她画画,有的时候就用手绢束起来,想着哪天干脆剪成短髮算了。 这天从石窟回来,杭柳梅打好饭找了个空桌子正吃着,老姜端着碗在她旁边坐下。 「你把头髮剪了啊。」他盯着碗,头也不抬,似是随口一说。 「嗯,太长了洗头髮费事。」杭柳梅有点沮丧,是不是剪坏了,大家都注意到了。 「剪得挺好的,清爽、利索,适合你。」老姜说完往嘴里刨了一大口白菜。 杭柳梅被他这么一夸,不知道该回什么话,就拣着土豆片细嚼慢咽地吃。老姜在那边吃得倒快,眼看碗就要见底了,他从兜里掏出来一只绿色的髮夹放到她这边:「这个是顺手给你带的,你可以那个,用它扎头髮,这样就方便了。」 第三十六章 心照 杭柳梅经常用那只髮夹把头髮半扎在脑后,大家都夸好看,问她在哪里买的,她没好意思说是老姜送的,老姜也从未向他人透露。后来每逢见面,两人擦肩而过,杭柳梅都感觉老姜会在她背后转头看她,而她也因此每每都不敢回头。 夜深了,绣春姐和莺莺已经睡着,杭柳梅却破天荒地失眠了。她借着月光拿起髮夹端详。它是春天嫩草发芽的绿色,敦煌常见的杨树榆树那样浓重的绿都不像它这样清新。 髮夹是细长的椭圆形,中间还印着花色,三朵七瓣花围成一簇。杭柳梅去县城、去兰州、甚至在西安都没见过比这更好看的,老姜一个大男人是从哪买到的呢? 整个屋子都蒙着一层白色的月光,杭柳梅的手里拿着一个秘密。她想与人分享,但只有两道均匀的唿吸声。她的心跳也跟着放慢了,把髮夹放在枕头边,转过身就那么睡了过去。 刚开始临摹是从单个形象开始练手,然后才能慢慢上手临摹整幅壁画,杭柳梅最近都在 98 窟工作。这是晚唐五代时期归义军节度使曹议金的功德窟,也是家族窟。 这座石窟的主室中央设佛坛,四面墙壁上绘有大型经变画,特别之处在于甬道和主室四壁下方的二百余身供养人像。杭柳梅计划从东壁南侧于阗国王李圣天及其夫人的供养画像入手。她立好画架后并不着急动笔,而是全神贯注地观察着壁画的细节。 于阗国王头戴冕旒,身着衮服,眼神虔诚祥和,嘴角一抹恭敬的微笑。他的右手食指与大拇指捏着一只宝花,左手将香炉端在胸前。衣袂上绣有飞龙,与宽袍长袖下垂形成的褶皱自然融合。宝冠、香炉、戒指和刀柄皆以青玉点缀,即使是最不起眼的衣角和戒托,也被蛛丝一样精緻的线条描绘得清晰可辨。 难怪龚老师说这处洞窟的歷史研究价值很高,看来要在这好好磨上一段时间了。 「大朝大宝于阗国大圣大明天子——」有人在她身后念出墙壁上的供养人题榜。 杭柳梅转身道:「老姜,你怎么也在这儿?」 老姜抱着胳膊走到她旁边,眼睛看向斑驳的壁画回答:「所长安排我们接下来着重抢治这座石窟,你看这里还有这里都空鼓了。这些泥制的地仗层撑了这么成百上千年,确实已经很难了。再这样从岩体上分离下去,将来壁画和岩体的空隙越来越大,一旦遇上地震或者大风,壁画很可能整片脱落。」 「还有这儿的起甲,」老姜的手指着一处鳞片般分裂,边角片片翘起的壁画,「这一片壁画白粉层和颜料层的龟裂将来也会脱落得只剩泥层。」 一道阳光照射在墙上,杭柳梅看到空气里飞舞的尘埃,伴随着老姜的话音,壁画似乎正以微不可察的速度化为粉末消失。 「绣春姐也和我说过莫高窟老得不能再老了。这些都是它的年轮,树的年轮是从里向外一圈圈扩大,而莫高窟的年轮是从外向里一圈圈变小,等它长满就留不住它了。老姜,你也快成半个专家了。」<="
哦豁,小伙伴们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71页 「我?我还差得远。还有很多事情我们都没研究明白……我是不是打扰你工作了?你看我,净和你东拉西扯这些废话,你都画了这么多年了,我真是班门弄斧……」老姜说着尴尬地把手插进裤兜里左右踱步。 「没事,我觉得你们都说得挺好的,绣春姐也经常和我讲这些,」杭柳梅看老姜目不转睛地盯着于阗国王的形象,突然问他,「你现在是不是也开始喜欢这些壁画了?」 「待得久了心情也就变了,莫高窟的画和外面确实不一样。尤其是上次你给我讲过那幅连环画以后,我发现这里的壁画都经得住细看。比如这个人头顶的华盖是被两个飞天抬起来的,好像很少见。」 杭柳梅静静听他讲完,歪着脑袋认可:「老姜,真是三日不见当刮目相看。你看得很对。龚老师说当时的于阗国流行毗沙门信仰,也就是四大天王中的北方天王。于阗国王宣称自己是毗沙门天王转世,所以画上就是飞天童子给他举华盖,吉祥天女在他脚下。这幅画可被考古组拿来研究当时的民间宗教了。」 「果然我刚才不该卖弄,你们懂得的事情要高深多了。」 杭柳梅被他恭维得不好意思,低头看着自己沾了灰土的裤脚谦虚说:「术业有专攻闻道有先后而已。」 「嗯,那个好用吗?」 杭柳梅反应过来他说的是髮夹,点头道:「对了,这个谢谢你。」 「我——」老姜刚开口,外面冲进来一个小伙子叫他,老姜,又有人把羊赶到石窟这边了,我们说不通,你和我去看看吧!边说边把老姜拽了出去,老姜脚下不由自己和他向外走,头还拧着看向杭柳梅。 杭柳梅目送他离开,洞窟一片寂静,地上重叠的脚印证明他曾亦步亦趋地和她讨论过同一铺壁画。 午饭后杭柳梅没有回宿舍休息,而是往 61 窟走去。61 窟与 98 窟一样,也是五代时期曹氏归义军家族所开凿。看了一早上天子像,她打算再对照回鹘夫人和于阗公主等一众女供养人的形象感受一下画风。 还没走到莫高窟下,她就看到一群白花花的玩意儿在石窟周围——是羊群。那里还堆着所里刚採买的树苗,就等着这两天栽种,羊却在啃树苗上的嫩芽,还有几只正往石窟里走。 杭柳梅最怕的就是它们蹭坏低处的壁画,她跑过去,找不到羊倌的身影,就折了根细树枝抽打着羊群把它们向外赶。一只地包天小土狗蹿出来冲着她大叫,它个头不大,却来势汹汹,呲着下排的两个小獠牙威胁杭柳梅,然而跳起来也才将将够到杭柳梅的膝盖。 杭柳梅不搭理它,拽着尾巴把羊从石窟里拉出来。狗叫声惊动了树荫下打盹的羊倌,他把草帽往树坑里一扔,叉着腰走向杭柳梅,嘴里大喊着方言。 「哎哎哎!谁让你动我的羊,你把它后腿扯坏了怎么办?」 「老乡,你们放羊要看着点,它们都钻进石窟了我才上手的,这里面都是国宝。你把它们带到外面吃草,我肯定不打扰你。」 「什么国宝,你们这群人成天就是鬼吓人,我在这放羊多少年 ,以前还有人进去做饭吃饭睡觉,也没见有人管,就你们这也不行那也不行,羊是畜生,它要往哪走人能管得住?」 「你管不住你的羊,那我就替你管。石窟不能进去,树苗也不准吃,这是我们好不容易买来的。」 「我不管你这了那了,你再动我的羊,你看我愿意不愿意。」说完他就耍无赖堵在杭柳梅前面。 杭柳梅脸涨得通红也不退让,她不再和他讲理,侧着身子继续去捉羊,那羊倌一看也急了,上前拉住她的胳膊。 「小杭,小心羊后腿蹬你!老乡,怎么又是你,把羊赶出去吧,这边真的不能放羊!」是老姜。他遍寻杭柳梅不见,猜想她应该是回到石窟加班了,刚走过来就看到这一幕。 老姜站到杭柳梅面前想把她挡在身后,没想到她又从侧边蹿出来,一边整理自己被扯乱的袖子,一边平静地说:「咱们刚动手都不对,犯不上为了几只羊生气,你看不如你把它赶走,我那新买了葡萄干,我现在就拿来算是感谢你的,行吗老乡?」 对面的半老男人觉得被一个小丫头片子下了面子,脸上挂不住,沉下脸抡圆了胳膊一挥:「我才不要,少在那装的跟啥么样似的,你今天伤了我的羊我和你没完……」 他虽然是在和杭柳梅吵架,眼睛却瞟着老姜,话说得硬气,但脚已经向两人相反的方向挪动,头仍然固执地看着他们,完全没注意到前方摞成堆的树苗被羊拱得乱七八糟,有一只甚至攀爬上去,眼看三五根树苗倒下来向老羊倌砸去。 老姜大声说「小心看路!」冲上去把他推到一边,他一下子懵了,以为老姜这是要打架,扬起牧羊的鞭子打过来,老姜怕误伤到杭柳梅,冲到前面挨了一下。 没想到杭柳梅不害怕,鞭子落在他们面前的地上,杭柳梅赶紧用脚踩住,羊倌在那头一使劲,鞭子被抻直了,差点把杭柳梅拽倒。老姜劝她松脚,她置若罔闻,俯身抓起鞭子和羊倌好声好气地解释:「你先别激动,刚刚他是在救你!」 对面哪还听得进去。「救你奶奶的救!」他骂骂咧咧使劲一抽,杭柳梅被带得向前扑倒,老姜伸手拉住她,但她已经一脚踩在了狗尾巴上,土狗尖叫一声,跳起来扭头往杭柳梅的小腿上咬了一口。<="
哦豁,小伙伴们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72页 杭柳梅登时就疼得倒在地上抱住了腿,老姜顾不上和他缠斗,蹲在地上扶着杭柳梅紧张地问:「咬到你了?严重吗,是不是走不成路了,你别怕,我带你去检查伤口!」 杭柳梅皱紧眉头脸色发白对老姜说:「我怎么感觉咬到骨头了?我站不起来,这条腿使不上力,完了,快,快去叫人,我要见所长,我要见村长,送我去医院。」 「好!好好!你等着我,我这就去!」老姜刚想松开杭柳梅,又觉得不行:「我不能走!」说完抬头对羊倌厉声说:「你的狗闯下祸,你总能帮我们去找人过来吧,你看把她都咬成什么样了。」 羊倌看老姜急红了眼睛,再看杭柳梅疼得咬牙根,终于开始慌了:「你们这就是吓唬人咧!谁没被狗咬过,这狗这么点牙口,哪有那么严重!我不管了,我还要放羊呢,我走呀我!」说完就急急忙忙跑开了。 「你这人!」老姜头顶都要开始冒烟了,把杭柳梅的胳膊架在自己脖子上撑着她站起来,半蹲下让她倒在自己背上。 「老姜老姜,不用背我,真的不用,我要掉下去了。」 「小杭,委屈你一下,我先把你背会宿舍,今天下午就借车送你去县医院,你别怕!」老姜把她在背上一颠好把她背高点别出熘下去。 然后他就和踩着两个风火轮一样向小院狂奔,杭柳梅的两条腿被他的胳膊紧紧箍在腰上,想跳都跳不下去,她拍着老姜的肩膀说:「老姜,好了,我没事了,到这就可以了。」 「不行!你别乱动了!马上就到了!」 「我腿没事!」 「啊?」老姜终于停住脚步,但还是没有放开杭柳梅,「真的假的,你不要不好意思,受伤了的话一定得治,不然你以后怎么久站画画?」 杭柳梅胳膊向下探着拉起一段裤腿:「它刚咬的是我的裤子,腿没事,你看。行了吧,先放我下来吧。」 老姜将信将疑地弯腰,杭柳梅跳下他的背。老姜问,你再看看,真的没有伤口吗? 杭柳梅低头仔细检查一番,让他放心:「隔着裤子没咬到什么,就是微微破了点皮,连血都没流。」说完看老姜一脑门亮晶晶的汗珠,她反问他:「我刚不是给你使眼色了吗,装受伤把他吓走就行,我以为你看懂了所以演那么像。」 老姜用袖口抹了一把脸,苦笑着说:「是吗,我没有注意到,太粗心了我。」 杭柳梅和他一样反手捋了一把头髮,感觉头上有点不一样,向后面一摸才发现髮夹不知道什么时候掉了。两个人向回走,在半路捡到已经变形的髮夹。 老姜给她道歉,对不起小杭,大概是刚被我踩到了。 杭柳梅笑着看他一眼:「你这个人怎么这么爱背黑锅呀,你的鞋底有那么硬吗,我看应该是刚才羊群从这里走过,羊蹄子踏坏的。」 老姜看她还在惋惜地盯着髮夹,安慰她道:「没关系,等下次我们那再有人去北京,我再拜託他给你带一个。」 「这么贵重啊,千里迢迢从北京带回来,你别再破费了,在这里哪用得上这么好的东西,我也不能总是白收……」杭柳梅越说声音越小,适时地转到另一个话题:「今天吓唬了那个放羊的,他后面应该不敢再过来了,咱们也算干了一件大事。」 第三十七章 浅醉 杭柳梅没事还是爱翻她那几本古诗集,多亏外婆当年追到路口送到她手里,如今翻得书页都卷了边,也好,这样才趁手。 晚上她又歪在床上枕着一条胳膊看书。绣春姐逗她:「这么暗看那么小的字,小心把眼睛看坏了。幸亏咱们这土窝窝不长花,不然你这林黛玉读完了诗就该去葬花了。」两人说笑一阵,绣春姐嫌屋里闷,抱着孩子出去数星星。 杭柳梅翻到下一页——「金风玉露初凉夜,秋草窗前。浅醉闲眠,一枕江风梦不圆。」 是晏几道的《採桑子》。以前觉得这几句很美,但今天怎么读着这么肉麻,她把书倒扣在绣春姐的枕头上,翻身从桌子上抽出来另一本。 「竹坞无尘水槛清,现实迢递隔重城。秋阴不散霜飞晚,留得枯荷听雨声。」这不正是林黛玉念过的那一句。杭柳梅心想,林黛玉说自己不喜欢李商隐的诗,怎么还记得这么偏僻的一句,看来明明就是喜欢。 这几句太阴郁,和此地此景不映衬,再读下去真成绣春姐说的林黛玉了。杭柳梅哗哗地翻着书,微风逗得髮丝在眼前晃动,好奇老姜现在在做什么。 老姜刚从外面洗完澡回到屋里,今天跑了一身臭汗,特地把头髮好好搓了搓。他拿过旧毛巾搭在脖子上,穿着老头背心把换下来的衣服扔盆里端出去洗。 迎面遇上几个同事打招唿:「哟,姜杉,你也太爱干净了吧,他们说那边有野兔窝,里面一窝小兔子,走,一起去看看?」 「今天穿的白衬衫,不赶快洗就黄了,我不去了,你们玩。」老姜笑着说, 「那好吧——哎老姜你倒是提醒我了,一会回来得把衣服收了,挂好几天了。」 「没事儿,我晾的时候帮你取了就行,顺手的事,就这么定了,走吧走吧。」老姜这人就是这样,经常是别人都没开口他就追在后面把忙帮了。他兜里还装着那只坏掉的髮夹,下午从杭柳梅那要来的,一直想找工具帮她修修试试。 之前有老师傅告诫他小心人善被人欺。老姜笑得阳光灿烂,说我这个头也没什么人能欺负。他人虽然瘦却也结实,捏紧拳头胳膊上净是肌肉。曾经有人在背后酸他假热情、好显摆,老姜知道了也不辩解,后来那人发高烧烧得直翻白眼,还是老姜和另外两个小伙子合力把那二百来斤的大胖子抬到牛车上连夜送到医院去。<="
哦豁,小伙伴们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73页 他从小胆子就大,遇见杭柳梅以后反而知道什么叫害怕。第一次见面,他害怕吓着她;回到所里找不到人,他害怕弄丢她;看她和人家吵架,他害怕她挨打;看她被狗咬,他害怕她受伤。 但是最让他后怕的就是杭柳梅向他求婚——他怕自己答应之后杭柳梅反悔。 那已经是他们认识很久以后,但老姜永远记得那一天,杭柳梅突然和他说「你要是能留下的话,咱们就结婚吧。」 谈婚论嫁的当下两人都表现得很自然,好像这事早就商量过,只是戳破窗户纸挑明而已。当晚回去才感觉有些不一样,夜越深,感觉就越强烈,就那么一句话,他们就要结为夫妻了。 答应和杭柳梅结婚之后,夜里老姜在床上翻来復去,都快不敢相信这事是真的。他拍了一下额头,怪自己怎么只会吹小曲,人家女孩都把话说完了,他就跟个傻子似的说了句「好」。杭柳梅会不会觉得他很冷漠?会不会觉得他很怠慢? 老姜着急地下床翻箱倒柜把能找到的好东西都拿出来,挑出一只新钢笔、一块旧手錶和一对银耳环,耳环一只是向下半开的花苞,一只是小叶子。他进城总想看看能给杭柳梅带点什么,她却总是什么都不要,上次他看到这耳环别致,买回来一直没能送给她。这下终于有机会了。 老姜对自己的弥补方案勉强满意,回到床上仍然激动,最后一夜未眠。 杭柳梅也睡不着,她支起身子看绣春姐眼睛紧闭着,就再次躺下,不知道怎么和绣春姐讲这件事,要是直说绣春姐大概会觉得她发癫。 「你翻腾什么呢?还不睡啊?」绣春姐睁眼问她。 「绣春姐,我和你说件事,一件很重大的事,你别太惊讶。」杭柳梅趴在床上,脸凑近了祁绣春。 「嗯,怎么了?你和老姜好上了?」 杭柳梅点了点头。 「这有什么的,早看出来了。怎么了?还没完?老姜和你提亲了?」 「是,也不是吧。」 「是也不是?那还能怎么着?你对他提亲啊。「祁绣春胡乱说句玩笑话,没想到杭柳梅还是点头,她惊道:」可以啊你,老姜要给你当上门女婿?」 「那没有,就是我提的结婚,他答应了。」 「你们俩这样的真是难得。」 你们俩这样的真是难得,这句话绣春姐在他们婚礼上又说了一遍。 他们的婚礼与太多人和事缠绕在一起,久别重逢的外婆和父母、即将到北京求学的姐姐姐夫、下定决心离开敦煌的绣春姐……明明都是喜事,怎么有些难过。 送走所有人,杭柳梅和老姜开始正式过日子。结婚前没怎么手拉手约会过,结婚后反而喜欢爬到莫高窟周边的矮坡上依偎着聊天,说一些没什么含义的傻话,也说家人朋友,但说得最多的是工作。 杭柳梅给他讲壁画里的故事,那些佛国给世人留下的奇异想像;老姜给她讲壁画保护,告诉她五几年的时候来过外国专家,用神秘试剂帮我们修復过壁画,只可惜他们不肯透露配方,但所里这些年也摸索出一些门道。 不聊天的时候,老姜就给杭柳梅表演乐器。老姜会的很多,埙、笛子、箫和二胡都能来上一两手。有天他不知从哪弄来了一只葫芦丝,随便研究了两天就能吹成调。 杭柳梅托着腮听老姜吹埙。他本来皮肤就黑,头髮眉毛偏又浓密,配上高鼻樑,有那么几次被不熟的人问他是不是少数民族。他的眉弓也高,微微有些眉压眼,侧面看是一段曲折的山路,陷下去的地方是两潭湖水。神色里流露出一些纯真无辜,因此并不让人觉得难以接近。接着就是嘴唇和下巴,他们常被人说有点夫妻相,下半张脸长得像。 老姜平时乐观得一股孩子气,拿起乐器反倒一脸严肃,难怪别人以为他是少数民族,他确实像一个在旷野里策马狂奔的人。吹完一曲,老姜转过头邀功似的冲着杭柳梅笑:「刚那段还不错吧。」 杭柳梅抱着他的胳膊靠在他的肩膀上:「好听,你吹得好,月亮也好,树林也好。」 莫高窟前栽种的一排杨树很繁茂,风一吹尽是枝叶拍打的声音,当地人称为「鬼拍掌」。风声、林声与老姜的埙声浑然一体。老姜把脸颊贴在杭柳梅的头顶,人也不由自主变得柔软。 「我现在想到了一个人,和他的名字有关,你能猜到是谁吗?」杭柳梅问老姜。 「谁?你想绣春姐了?」 「是一个大画家,他叫林风眠。你听他的名字,林风眠,是不是就是咱们现在看到的这些。」 老姜点头:「还是你有文化。」 杭柳梅笑话他:「你将来也可以给咱们的小孩想个好名字。人家姓林,起的名字多有诗意。你姓姜,真是不好想一个这样三个字连起来充满意境的。」 「那就用你的起,姓杭,咱们也带上寓意,叫杭运河,京杭大运河。」 …… 他们都想留住这一刻,然而这一刻稍纵即逝。敦煌的日子围着莫高窟周而復始,如果不是寒来暑往,甚至会忘却时间的流转。 如果老姜下班早,他就到杭柳梅画画的石窟外等她。他怕挡着她的光,猫在一边在她要出来的时候故意吓她。杭柳梅一直想反击,但老姜真是个傻大胆,趁他起夜扮鬼吓他都不怕。 两人婚后第一次回家过年,先去老姜的老家开封,再回杭柳梅的老家西安。老姜上面有一个哥哥一个姐姐都已经结婚生子,下面还有一个弟弟正在念书。大年初二来不及赶回娘家,他姐姐怕她心里难受,一大早带她去看庙会。鞭炮摊不知怎么落了火星,噼里啪啦炸开一片。二姐和杭柳梅走散了,回家以后看她还没回来,就叫上老姜一起去找人。<="
哦豁,小伙伴们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74页 老姜在屋正喝面汤,一听说立马跳起来奔向庙会。找到杭柳梅的时候,她正爬在树杈子上看戏台。老姜托着她的屁股把她扶下来,看杭柳梅还是囫囵个,只有衣服上燎破两个洞,一颗心才敢落回肚子里。 杭柳梅看他裹着公公的破棉袄踩着鞋帮子跑出来,一张俊脸急得红一道白一道,头髮四面八方地乱飞,指着他乐,终于逮到他吓着了。老姜一把把她拽到怀里抱紧了说真是个养不熟的白眼狼,这是操心你,你还笑。 等他们抵达西安,姐姐姐夫已经在家了。他们兴高采烈地向杭柳梅和老姜讲述在北京的大学生活。「你们俩有基础,又有专业技术,只用好好准备一下不成问题。」他们大力鼓励两人另谋高就。 杭柳梅和老姜迟疑了,西安和北京似乎都是更好的选择,但现在不只是敦煌离不开他们,他们也离不开敦煌了。杭柳梅也曾因为想家躲在被子里偷偷哭,夜半踱步到九层楼望一望黑黢黢石窟,第二天睡起来还是想留下,心甘情愿地留下。 「再等等吧,」杭柳梅回答,「等有合适的机会。」 新媳妇回家一趟婆婆妈妈都教育她要有贤妻的样子,于是回到敦煌以后她就学着给老姜洗衣做饭。老姜不让,说你站那么久画画也累了,我自己来。杭柳梅觉得他有些洁癖,干起活来比她还仔细,穿了多少年的衣服,衣领袖口还是那么干净,碗碟也刷得锃光瓦亮。 老姜要把工资都上交给杭柳梅,她不收:「咱们两个人共同组建家庭,都一样挣钱,你自己拿好,等有用钱的时候再说。」杭柳梅也不知道自己那会怎么想的,大概是勐地结婚没反应过来,管老姜的钱不好意思。而且心底也点小傲气,她也能挣钱,为什么要拿男人的。 她这样客气,老姜就没辙了。他倒腾出一只小铁盒,举着给杭柳梅展示:「这以后就是咱们家的小金库,我把钱都放这里面,你可得把它藏好了。」 「人家结了婚的都管男人叫当家的,你怎么还一直推着我上去呢。」 「当家的都有掌柜的管着。我攥不住钱,你放我兜里我容易乱花。还是女人心细,听你安排花钱,咱们这日子才过得红火。」老姜说完就把盒子放进箱底,每个月自觉地把钱存进去。后来杭柳梅也跟着这么做。 终于迎来了一件需要花钱的大事,杭柳梅怀孕了。也正是因为有了这个孩子,才有后面的那些事情。 杭柳梅理解老姜放弃香港的所有原因,她现在不是要人生不留遗憾么,香港是老姜曾经的遗憾,她做出了一个新的决定。 第三十八章 主意 「去香港?」蒲芝荷和小麦异口同声地重复了一遍。 杭柳梅背靠沙发,脚翘在坐墩上:「是,我老伴当年想去没能去,趁着我身子骨还行,我要代他走一趟。孩儿们,收拾行李看机票订酒店,动起来!」 这样一来蒲芝荷就得回家找证件。和祝甫分手之后她一直在逃避身边的人,仍然没躲过关系好的大学女同学给她发消息,说她们聚会中途叫来了祝甫,他喝了个酩酊大醉,一直在唠叨两人分手的事。 「反正那顿饭吃到后面我和他着急了,他那人说话真挺让人不乐意听的。」女同学在那边忿忿地说。 「怎么了?」 「他前面就一直说自己多么深情,对你多么好,早知你是这样,还不如早点和你说分手。我说也没人逼着他和你在一起,谈恋爱你情我愿的事情,别说得像他被骗了感情似的。然后他就开始了,说你这人有毛病,他为了你的破事一直帮你拉拢艺术家,你却一点都不帮他在领导面前装样子,害他这次升职也毁在你身上了。还说你们就为了个几万块的手镯闹掰了,你想要他不给买,你就不高兴非要买什么的,说得乱七八糟的。但我想着你肯定不至于眼皮子这么浅吧!你也别由着他外面这样乱说吶,要我说你也站出来讲讲你俩这到底怎么回事啊?」 没想到祝甫也成了分手后在背后嚼舌根的人,但蒲芝荷不打算反击了,她无论讲任何一件事,终会传到祝甫耳里,然后发展成无止境的辩论,两人最后变成别人茶余饭后的笑话。蒲芝荷宁可其他人认为她变成了一个不合时宜的怪人,就让事情停在她这,也挺好的。 聊天框里一直显示「对方正在输入」,最后发来一句话:「他们都在给他介绍新女友,听说祝甫已经和一个谈上了。」 蒲芝荷并不意外,她回覆:「那太好了,祝他早点走出来吧。」 「嗯,我意思他虽然一直在找其他人唠叨,但看起来恢復得也挺好,你也想开点。结婚这事到最后和谁都差不多。回头有空了到我家来玩吧,你上次来的时候我娃才满月,现在都会叫人了,好玩得很……」 蒲芝荷对这些事都提不起兴趣,她意识到是自己在渐渐和从前的生活脱节。她和祁绣春杭柳梅还在合画《水月观音》,照这个进度得画到明年了。她之前从没有这么刻苦过,她实在是太害怕在两位前辈面前掉链子了,于是日以继夜地画,在正式落笔于那幅泥板临摹作品前她早已练习成百上千遍。 但她拼尽了全力也比不上杭柳梅信手拈来的一笔,这不只是经年累月的功底,还有天赋的差距。蒲芝荷并不为此沮丧,有杭柳梅这样的前辈带着她少走弯路是种幸运。在自满之前掂清斤两,她现在反而可以无所求地画画了。<="
哦豁,小伙伴们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75页 但是与杭柳梅相比,她是真的热爱画画吗?蒲芝荷当初接近杭柳梅,也是想见识如精卫填海一样的人怎样度过一生,看看画了一辈子的人最终会怎样。 现在她已经知道自己成不了杭柳梅,但隐隐又觉得在某些地方她们是相同的。 杭柳梅看似是因为热爱画画才留在了敦煌,其实应是因为敦煌,她才能坚持画下去吧。不只是她,老姜、祁绣春,还有那些出现在杭柳梅故事里的人,都是如此。 蒲芝荷曾认为文物修復是「技」、艺术创作才是「道」,现在看来都是执念作祟。她引以为傲的灵光一闪,究竟是因为自己那一星半点的才气,还是六岁和二十六岁时遇到的草堂寺和敦煌的壁画? 她有点想明白了,画画不是最重要的,画什么,甚至说守护什么,才最重要。 蒲芝荷不知道自己是否也是他们殊途同归的一员,这问不了任何人,要想明白,也许得她自己去敦煌一趟。 祝甫相亲的事情不光在朋友圈传开了,她爸妈不知怎么也知道了,但他们并不急于追问,两边默契地各自消化。借着这趟回家,蒲芝荷觉得也该和他们聊聊。 「爸,就你一个?我妈呢?」 蒲大师铺开了宣纸正画画,蒲芝荷开门走进来他抬眉瞥了一眼,左手拿起小茶壶,右手仍捏着笔画葡萄,一串又一串,答道:「你妈被门店的电话叫走了,你怎么突然回来了?」 「回来取点东西,后面和杭老师外出工作要用。」 「嗯,你跟着她干得挺好啊,展览什么时候开?」 「过两天,你想来吗,我给你俩拿票了。」 「就是问一下,不去了,我马上要出去採风,」蒲大师放下笔拿起一旁的热毛巾擦着手走到女儿身边,「看看吧,乱画的《春溪葡萄图》。你记不记得你小的时候刚上手我教你画的就是葡萄,这种小东西最好学,但真正想画好可不容易,就好比齐白石的虾,人家为什么能成大家呢!但是闺女你记着,画画和现实不一样,要是一样东西轻轻松松给到你手里,但却很难甩掉,那八成不是什么好东西。」 蒲芝荷站到桌子另一头,蒲大师新铺上一张宣纸,示意蒲芝荷过去,她走到他刚站的位置坐下,捏着笔简单勾勒《反弹琵琶》的轮廓。蒲大师站在她身后静静看了一会,点评:「你现在可以啊你,这几笔练得挺辛苦吧?」 「没感觉,在那就是埋头画,不想那么多。」 「嗯——挺好,还是刚说的,要是一样东西它很难得到,你却能为它废寝忘食,最后庖丁解牛游刃有余,那这件事你就做对了。」 蒲芝荷盯着宣纸笑了,问父亲:「你说的这是画画吗?」 蒲大师拉开凳子在她旁边坐下,明明屋里没其他人,还是放低了声音说:「谈恋爱和画画差不多,你给爸爸说说,你和祝甫的事,你是怎么想的?」 「就是你说的,小的时候在一起玩很容易,长大了想要一起生活却很难,就只能分开了。」 「画画呢,还画吗?」 「画画也很简单,但画一辈子太难了。」 「得之易,失之易;得之难,失之难。你说这也难,那也难,不能总是一难就放弃啊。」 「不是放弃,只是还在做选择,我都会认真考虑的。」 欧导回来了,当晚三人促膝长谈。当父母的说破了嘴皮也没用,最后只能认了命。欧导还感慨之前找人给蒲芝荷算命,说她成家要么极早要么极晚,二十二岁动婚运,错过这次以后就说不准了。这样想来那会没能和祝甫结了婚一起出国,现在成不了也合理。 两人问蒲芝荷后面什么打算,蒲芝荷说等展览完了她要陪杭柳梅去香港一趟,等回来她会好好想一想,也许会踏踏实实找份工作干下去。 蒲芝荷回来的时候小麦也在家,祖孙两人正坐一起商量些什么。 「芝荷,你回来得正好,吃过了吗,」杭柳梅拉着蒲芝荷在自己身边坐下,「去香港的事有变化,我想让你姜叔和咱们一起去,你看行不行?」 「是这样的,小麦他妈听说我要去香港,说她们拍卖行这段时间就正在香港工作,也有艺术交流会,让我等咱们这边展览结束了顺便去她那看看。你把证件找到了吧?都找到了就好。我一想咱们之前不是商量帮着他爸看能不能追回小麦妈妈嘛,我觉得这次是个机会。」 蒲芝荷说,可以可以,好主意。 说话间麦爸赶了过来:「妈你着急打电话把我叫回来有大事?」 杭柳梅一看儿子的打扮就皱起了眉头。他重新蓄起了胡茬,平光眼镜换回墨镜,穿着件机车防风外套,连手套都没摘。前几天还勉勉强强装书生,现在又变回去那个野性硬汉了。 「你才文质彬彬几天?新买的那些衬衫和正装呢?不是给你说了不要再穿这些旧衣服,不要留鬍子,你看你现在,根本就是土匪下山嘛。」 麦爸两手忙着互摘手套,头也不抬地回復她:「都一把年纪了,我就是这样的人,改不了了。」 「那你还想不想和孩他妈復婚了?」 麦爸终于抬起头无声地看母亲一眼,又看蒲芝荷一眼,似是提醒杭柳梅还有外人在这坐着别乱说话。 「不就离个婚吗,早都人尽皆知了。我还以为你也想復婚呢,那你要是不想的话就早点回去吧,趁着现在天还没黑,你那个轰隆摩托上路我还放心点。本来麦穗叫我们去香港参加活动,我觉得你一起去蛮好的,既然如此,就我们仨去,刚好人家也没请你吧?」杭柳梅说完乜着眼观察儿子反应。<="
哦豁,小伙伴们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76页 果然麦爸边听边坐下了:「我知道她去香港了,我正打算过段时间去找她。她找你们过去?那怎么没叫我?妈,是不是她连带我一起邀请了,你故意在这蒙我。」 杭柳梅被他逗笑了:「没想到我儿子还挺有幽默感的啊,你不信问小麦——」 小麦肯定了她的话:「爸,确实没提到你。」厨房的水烧开了,他说完就站起身去泡茶。 麦爸冷酷地摇头:「不用了,我们的事情还是找个安静的地方好好谈谈。我已经看好了机票,等她忙得差不多我就去香港接她离开。」 「啊?你要接她去哪?你什么想法怎么从来没跟我们说过。」杭柳梅被热茶烫了嘴,手忙脚乱地放下茶杯问。 「妈,我自己有安排。」麦爸到底是因为儿子和蒲芝荷在场,不好意思说这些小把戏。 「小蒲这两天也分手了,我们正在着说你俩当年感情好开导她呢,咱们就是茶余饭后聊聊闲话嘛。有什么推荐的情侣目的地刚好也让她参考一下。」 「我打算带她去澳大利亚,那边现在是冬天,可以自驾看雪景。」 「是她说想去的吗?」杭柳梅问。 「不是。」 「她知道你这个安排吗?」小麦问。 「还不知道。」 「你确定她会同意吗?」蒲芝荷问。 「当然,小麦四岁的时候她去东北出差,我有一天突然去找她给她惊喜,她非常高兴。我们还去了大兴安岭和天池,当时就说了以后还要一起看雪景。我们有过共同记忆,这个我知道。」 蒲芝荷心想他真的好天真,搜肠刮肚思考怎么跟他解释,杭柳梅在一旁坐不住了插嘴道:「那是什么时候?你们感情还好的时候。那是什么年纪?你们工作才起步的年纪。穗穗是事业型的女人,她当年还有余力感动这些事情,但现在她工作那么忙,你不事先想好人家真正想要的是什么,没头没脑地让她放下生意和团队不管,你想她会和你走吗?」 麦爸捏着茶杯沉默了,他内心知道母亲说的是对的,但就这么个不怎么地的主意也是他很努力才想出来的。难道现在他真的已经不了解麦穗了? 小麦看爸爸这表情和舍友表白被拒绝了差不多,也摇摇头认为他幼稚,再次提出那个方案:「爸,你这次还是和我们一起去吧,先探望一下老妈的工作,不要让她觉得你突然打扰。」 麦爸放下茶杯嘆一口气,早知道自己不如父亲,没想到现在连儿子都不如了。 第三十九章 成双 麦爸点头同意和他们一起去香港,杭柳梅提醒他别忘了两周后的开幕仪式。 她早早定下当天要穿米黄色套装裙,戴小麦在她生日送的那只蜂鸟形状的胸针,配羊皮白金小挎包。没想到一早起来下了雨,只好临时换鞋,她踩在小板凳上找那双鞋面早都穿出摺痕的旧黑皮鞋,踩水不心疼。 鞋子里面鼓鼓囊囊,杭柳梅拿出来一看,是她之前和老姜一起做的鞋撑子——她不喜欢鞋子变形,老姜像缝沙包似的把干秸秆和木屑缝在破布里做成布包给她撑鞋面。他刚卧在病床上的时候总爱给杭柳梅安排这种不累人却能让她忙起来的小活。 那会两个老花眼看不见针眼,就硬眯着眼睛穿针引线。老姜说快到夏天了,杭柳梅冬天的皮鞋都该收起来了,怕她不够用,和她一起一口气缝了好几个布包鞋撑。后来老姜身体状况急转直下,才顾不上给杭柳梅找事情分心了。 老姜没熬过那个春天。 老姜啊老姜,你要是不这么贴心就好了。要么你能一直这么好也行啊,那你就该走在我后面。杭柳梅曲指擦掉眼角的泪,今天是个高兴日子,不该哭哭啼啼的,马上就要忙完了,忙完就代替老姜去香港走一圈,将来下去见着他还能给他显摆。 三人到了美术馆,杭柳梅作为重磅嘉宾被工作人员接进贵宾休息区,和一众大艺术家待一起先寒暄寒暄。杭柳梅一眼就抓到绣春姐抱着猫坐在那,小暹罗见了她也喵喵叫。 杭柳梅边走边连珠炮似地说:「绣春姐,你真不和我一起去香港?香港诶,好地方。」走到祁绣春身边坐下,又在人家耳边小声地唱起来:「浪奔,浪流,万里涛涛江水永不休……」 祁绣春笑着瞪她:「又开始发癫了,这首歌叫《上海滩》好不好。我肠胃炎后检查出息肉,约了个小手术,不想折腾了。你先去,等我好了咱们老姊妹再一起。再说了,那么一大家子人还不够你张罗吗?你儿子答应去了没?」 「答应了,你说他这孩子,为他撮合他还扭扭捏捏的。」 「对了,你有没有联繫玉玉,你忘了?龚老师的大女儿小玉啊!他们一家去了香港以后听说玉玉后来就留在那当大学老师了。上次小芳说有她电话,你问她要一下,龚老师走了,玉玉总该是记得咱们的,见一面叙叙旧呗。」 杭柳梅当场听取祁绣春的撺掇,电话打过去,对面的小玉听说她要去香港,简直喜出望外,给杭柳梅发过来自己的地址,说她在港岛有个摄影工作室,让杭柳梅到时候一定要去看看。 马上就能他乡遇故知了,杭柳梅激动地拉着小暹罗的爪子问绣春姐,你说我要是见到玉玉认不出来怎么办呀?过了一会又说,要是祭拜龚老师,得给她带点她喜欢的吃喝。思来想去忍不住现在就回去收拾行李,策展人过来叫她拍照,她的魂儿才回到展览上。<="
哦豁,小伙伴们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77页 蒲芝荷和小麦在外场转悠,她问他:「小麦,你怎么当初没跟着奶奶学画画?」 「刚开始学了几年,奶奶看我没什么天赋,也没什么兴趣,就说算了,早点打住还能对艺术留一点好感。我喜欢缠着爷爷玩他的乐器,但也都不是认真的,连古琴都是上高中才学。」 「但你已经弹得很好了,我听说过古琴很难学。高中学习那么辛苦,你怎么突然开始学琴?」 「高一的时候受了点小伤在家休养,爷爷有个朋友是教古琴的,到家里来吃饭和爷爷琴箫合奏,我觉得很有意思,就想以后也能和爷爷一起。」 「看来古琴不讲究童子功,那我将来说不定也能学。」 小麦脑海里突然闪过那晚她坐在他旁边听琴的样子,后来他常常回想起那个场景。他一直羞于承认蒲芝荷分手这件事他心底是雀跃的,他不服气祝甫那样的人凭什么能和她在一起,脱口而出:「你想学吗?我可以教你。」 她诧异地回头:「是吗,回头可以看看我有没有天赋。」 他怀疑她是不是又把这当成玩笑话。 犹豫片刻,小麦从兜里拿出来一只古朴的黑檀木髮簪递给蒲芝荷:「这个是送给你的,将来弹琴的时候可以绾头髮,就不会遮挡视线了。那个,你现在画画的时候也可以用。」 之前他陪外地同学去大雁塔玩,路上遇见很多穿汉服的人,有一个女孩在雕塑旁拍照,他望见她头上的簪子,直觉认为很适合蒲芝荷。然后同学就看着他突然起身走过去,以为他是要微信,正奇怪这小子是不是鬼上身,结果他只是问连结。 这簪子是手工制作,他等了大半个月,自从收到就一直带着,如果再送不出去,这件事会变得越来越难。一开始他只考虑要是蒲芝荷不喜欢怎么办,揣得越久,他要考虑的就越多,如果她问为什么送她怎么办?如果她不肯收怎么办? 可他宁愿被她追问,也不愿意让这簪子藏在包底。他不知道她什么时候会走,他希望她能戴着它走。 蒲芝荷接过去,什么也没有问,摊开手掌把簪子掂在手上说:「我可以单手盘头髮,你信不信?」 小麦两眼闪闪地看着她,蒲芝荷捏着簪子在脑后不知怎么绕了几绕,只用了三五秒就真的把头髮绾好了,像女侠收刀入鞘一样潇洒。 「怎么样?我看《尖峰时刻》的时候章子怡就是这样,是不是还挺厉害的?」 小麦还没来得及说话,背后有人鼓掌,很大声地说:「帅气啊!帅气啊!没想到在这碰到你们了!」回头一看,是小麦那个英语家教 jonny,身边人越围观他,他就越来劲,两手拽着毛边牛仔背心的领子走向小麦和蒲芝荷,蒲芝荷这才看清他里面的涂鸦短袖剪了一熘破洞。 「hey bro!好久没上课了!」jonny 和小麦来了个击掌,然后还要再来个撞胸,小麦改为轻轻拥抱并在他肩上拍了两下。jonny 得意地转向蒲芝荷:「美女助理你好,恭喜杭老师的大展开幕。我朋友在这工作,我刚好过来玩玩,你们俩想喝点什么吗?」 小麦和蒲芝荷都摇头。主持人在台上宣布仪式开始。jonny 往嘴里扔了一粒口香糖,凑在两人中间说,看见那坐的那个中年男人了吗,那就是老馆长。他旁边那个年轻女人不知道是谁,一身名牌但还挺低调的,一点 logo 都不带,老钱风啊,估计关系不一般。艺术圈你们也知道吧,这些大佬出来都会带一些特别的人…… 没想到下一秒那个年轻女人就被邀请上台,她是老馆长的女儿,新任美术馆馆长。这次的双年展就是她的主意,不少艺术家背后等着看她翻船,当面却又献殷勤,指望她人傻钱多,给他们多点展出和营销,要是能直接投钱买下作品最好。她才不是在国外混不下去才回国的富二代,从概念到策展再到落地全都办得漂亮,也让一帮人小声埋怨她比她爹手指头缝里更难漏钱出来。 蒲芝荷怎么可能没了解过新馆长的履歷,但她偏忍着让 jonny 说个够,念完新馆长的头衔,她和小麦齐齐看向 jonny。 jonny 只得尴尬地找补,没想到啊,人家这不是一般的关系,果然最好的资源都是通过血缘来继承的。 「我去看看杭老师出来了没。」蒲芝荷不想听了,转身离开。 jonny 看着她的背影,突然用手背在小麦胸口拍了一下:「哎?我刚碰见你奶奶了,我听见她和旁边老太太说那谁现在是单身,是不是真的?」 小麦不想回答,只说:「芝荷姐的私事,我们也不了解。」 「那就是真的,你能不能帮我约一下她?咱们周末晚上出来玩玩,你要不想去的话到时候说你不来了就行。」 「不用了,我们周末有事。」小麦黑着一张脸直接拒绝。 「那就再找个时间也行。对了,你再帮我打听一下,她喜欢什么样的?」 小麦还是一脸冷漠,算了吧,不合适。 「什么叫不合适啊,是我和她不合适?还是你去问不合适?」jonny 这个老手几句就看出小麦的反常,「你这可不太够意思啊,这不像你了小麦。哎?你小子,是不是自己偷偷暗恋年上姐姐?干嘛这个脸色,我开个玩笑而已嘛,还不是你什么忙都不帮。说真的,我上次在你家就说过对她有意思了。」 小麦被他纠缠得不耐烦,也找藉口离开。刚被 jonny 这大嘴巴说穿心事,他有几分紧张。jonny 竟和他算计先来后到,自己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喜欢芝荷姐,小麦也说不清楚,但一定比 jonny 早。<="
哦豁,小伙伴们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78页 蒲芝荷走开后就见到了小麦的爸妈,准确来说是他们闯进她的眼睛。麦爸抬腿从一辆重型摩托上下来,跨步走进美术馆的样子像头雄狮。他逡巡一圈,锁定目标,径直朝着甜品台旁的优雅得像猎豹一样的麦穗走去。蒲芝荷只好转身换个去处。 「你到得挺早。」麦爸没话找话。 「你来得再迟点就赶不上你妈的发言了。」麦穗看着他晒脱皮的鼻尖站起来说。 「不会,我掐着点。听说你邀请他们去香港玩了,妈最近心情很好,谢谢你啊。」 「不用谢我,都是那个小蒲和小麦陪她——」 」麦总!有熟人往这边过来。这是个小有交情的艺术家,见麦爸和麦穗站得挺近,他热情地问:」麦总,好久不见,这位是?」 「是我前夫,姜云逸。」 「啊,啊,难怪没听说过你结婚,你好你好。」艺术家没想到麦穗这么直接。 姜云逸弯腰和他握手,补充道:「我们俩结得早离得晚,儿子都上大学了。」 等艺术家走远,麦穗不满地问老姜为什么和陌生人说那么多私事。 「我就是说一点事实,你要是不喜欢,以后就不说了。」姜云逸站得离麦穗更近一步,近得麦穗能闻到他须后水的味道。他还是那样单刀直入:「我和他们一起去香港看你,可以吗?」 麦穗轻笑一下,这个糙人,还学会了先服软再提条件。可以,想来就来吧。 蒲芝荷端了杯可乐到处转悠,没想到又被 jonny 揪住:「这周末有空吗?小麦说你分手了,要不要一起出来坐一下?」 第四十章 礼物 可笑,蒲芝荷宁愿相信是他自己瞎矇的,也不信是小麦说的。 「是谁说我分手了?我们下周可要去领证了。」蒲芝荷说完惋惜地看着他。 jonny 有些失望:「那应该恭喜你,小麦这臭小子胡说八道,唉,看来我只能找个地方独自伤心去了。」 开幕式结束后杭柳梅被邀请去晚宴,小麦一家决定出去吃饭,蒲芝荷坚持不和他们一起,不打扰了,我赶时间去买点东西。 她没说假话,她要给小麦回礼。 小麦拿出簪子的那一刻蒲芝荷是暗暗惊讶了的,但她必须装作不甚在意,最好再开点玩笑,才能把那礼物里的旖旎意味粉饰过去。 蒲芝荷一个人走在石板人行道上,落日在身后,她盯着面前影子里掉落的髮丝,伸手摸索拿掉脑后的簪子。这根簪子没有多余的装饰,极简的形状,头部有粗拙的镂空雕刻而已,像古画中的云纹,不起眼的地方刻着她的名字。 十九岁男生的心意执拗而坚定,蒲芝荷有所察觉,但她本能认为不能回应。懵懂地接受别人的爱意,然后煳涂地开始一段亲密关系,这样的试错机会是给对爱情浅尝辄止的人的,她已经用掉了,还亲手了结了。 于是她有意识地对他严肃,小麦却依然我行我素。蒲芝荷回想是不是自己给了他什么不该有的暗示,可又分明没有。那就是小麦还太年轻,错把新奇当作好感。 看来他们相处过久,蒲芝荷想,应该找时机结束了。 晚上见面蒲芝荷把包装好的回礼递给小麦时,他拿下耳机拒绝:「芝荷姐,那个簪子不贵重,真的不需要还给我这个。」 「打开看看再说。」蒲芝荷在小麦对面坐下,帮他解开最外层的丝带。 「头盔?」小麦拿出来试戴在头上,好像还不错,「但我好像不太用得上。」 「这是骑自行车的时候戴的,」蒲芝荷看小麦还是不懂,又补充说,「你该学学自行车了,总归是一项技能,也许以后用得上。」 小麦看着她问:「那你愿意教我吗?」 「我?」她反问,「你爸爸就是研究车子的,小时候没有带你一起玩过吗?」 「就是他给我留下的心理阴影。当初他和我妈在楼下花园里教我骑自行车,刚开始我爸还在后面扶着车后座,我蹬着蹬着听见他们说话声很远,扭头就看见我爸背着我妈在偷摘树上的樱桃,我不会剎车,只能一直蹬,保安跑过去叫他们下来,我又很担心,结果一没注意栽进喷泉里。当时院子里全是人,邻居们不是在捞我,就是在看我爸妈的热闹。后来我们不好意思在院子里练车了,错过时机,一直拖延到现在。」 蒲芝荷忍住笑问:「那时候你多大?」 「小学三年级。而且不光没学自行车,这次之后还怕水,游泳也没学过。」 蒲芝荷再也忍不住了,自从和祝甫分手,这是她第一次真心实意地笑出声来。她把礼物盒子移到一边假装认真地问他:「听说你到处和人说我分手了?」 「谁说的?芝荷姐,我发誓没有和任何人讲过,」小麦一下子着急了,「是不是 jonny?他想约你,今天在展览上问过我,但我什么都没有说。」 「我知道——」,只是开个玩笑,蒲芝荷没来得及说出口就被小麦打断。 「我承认我觉得祝甫哥配不上你,jonny 也是一样,我希望你开心,所以我不会像他不顾你的感受。」 小麦的神情太严肃,她看他有些紧张,调整坐姿,换了一副轻松的口吻和他谈天:「是不是杭老师也这么说?原来你们都觉得祝甫不好啊。那我给你讲讲在他之前我高中暗恋的那个男生吧。他是我们班的尖子生,学习好,性格也好,但刚开始我并没有留意他。」<="
哦豁,小伙伴们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79页 「我物理不好,老师就让他和我当同桌。我一开始问他作业题,熟了以后就聊得很多。然后我发现他不是只知道死读书,上课的时候他会偷偷看小说,体育课翻墙出去买零食,放学给家长说在学校自习,其实是去打篮球。你明白吧,叛逆的人在那个年纪是很有吸引力的。」 「高一分班前,元旦晚会的时候他上台弹吉他唱了一首英文歌,我觉得非常酷,然后自认为自己喜欢上他了,但是直到最后我也没有表白。」 「上大学之后,他就没有那么特别了。我有了自己的爱好,就是研究壁画。虽然我看过的电影没他多,但他去过的地方也没我多。他只是早我们一步,涉猎更广一点,了解更深一点。然后我就明白,小的时候我们容易不由自主地给一些人加上光环,却把它误会成喜欢。长大后光环会自动消失,留下的执念是当时懵懂心动的感觉,而不是那个具体的人。」 「所以我才会放下他,和截然不同的祝甫在一起,虽然也花了很多时间证明我们不合适,但是爱情本来就是盲目的,现在我们也各走各道了。小麦,不论你遇上的人更懂电影文学还是艺术哲学,都要认清一时虚幻的光环,不要和真正的喜欢混淆。」 小麦沉默不语,蒲芝荷站起来拍拍他的肩膀:「我去休息了,你也早点睡吧,改天回学校了让同学们教你骑车。」 「你可以完全确定自己当时一点也不喜欢那个男生吗?」小麦在她背后问。 「有一点心动是真的,剩下的都是自我催眠。」蒲芝荷说完就回屋睡觉了。 第二天起来,只有杭柳梅在家,她说小麦回学校突击复习准备期末考,等小麦考完最后一门放了假,他们就出发去香港。 看来是自己昨晚说的话他听懂了,蒲芝荷想,一切变简单点,对大家都好。 小麦一个人闷着头在操场投篮。那晚之后他就开始迴避蒲芝荷,她的故事扰乱了他的心,他逃到学校翻开课本,脑子里思考的却是他因为什么喜欢蒲芝荷。因为她漂亮,因为她有趣,还是因为她分析的——她先他一步的成熟而已。 如果是这样,他肤浅的喜欢确实是一种打扰,他和祝甫也没有区别。 可小麦又觉得他不是这样,却找不到定理解答这个问题。 室友看他与前段时间判若两人,小麦是个锯嘴葫芦,没人能问出缘由,所有人都揣测他失恋了,谁也不在他面前提那个在篮球场等过他的学姐。 临近出发的日子,小麦也解出了这道题的第一步,于是回了家。 四人直飞香港,落地后就直接去了尖沙咀。亚热带季风气侯的潮气扑面而来,餐厅冷风开到最大,杭柳梅裹着薄围巾兴致勃勃地享受着红茄焗猪扒、鱼蛋片头河还有散发香气的咖喱牛腩,感觉自己置身 tvb 电视剧。 她边吃边注意到其他三人似乎都有心事。「怎么了一个个的?我老太婆坐这么久飞机都没累着,你们怎么先蔫了?都说香港是购物天堂,一会吃完了咱们就去逛街吧,姜云逸,点你呢,你不得给媳妇看个礼物?」杭柳梅说完又切开一片奶油猪。 于是饭后就往海港城去。港岛的忙碌热闹是不可置疑的烟火气,拽着人的双脚落在地面上,将心底那一点点犹疑和怯意隐藏在拥挤的人潮里。现在是全身心投入流光溢彩的玻璃橱窗的时刻,其余的一切都留待打烊以后。幸运的是,香港是个不夜城。 给麦穗送什么好?衣服和鞋,四个人的眼光都不统一,人人都觉得自己更懂麦穗的审美。化妆品不够特别,护肤品大同小异。麦爸说送首饰,于是又靠着柜看过去。杭柳梅看中一对祖母绿切割的钻石耳环,麦爸相中一只宽版拉丝碎钻戒指,母子两个谁也说服不了谁。 蒲芝荷不得不和小麦一起走到另一边。 「你不帮忙参谋一下吗?」她问。这还是从那晚之后两人第一次单独聊天。 「我觉得妈妈都不会喜欢。但又不想不到她会喜欢什么。」 「那就想想她需要什么,什么能让她在工作里能用到,又不容易出错。」蒲芝荷手指敲了两下柜面,「走吧,我知道了。」 她建议麦爸送手錶,他们终于一拍即合。如果要买表,那可选的区间就太大了。太入门或是太贵重的都不行,他亲自挑中一块小巧的方形镶钻表,向儿子招手:「小麦把我钱包给我,刷卡,你也来看看给你妈挑的好不好。」 小麦拉开书包拉链,边走边把卡递给父亲,没注意到掉了一张折了几折的纸出来。 杭柳梅在一旁看见,走过去捡起来展开,是小麦的笔迹。内容惊得她瞠眼,这小子竟然也会偷偷写情书!再一瞥开头的称唿——「芝荷姐」! 杭柳梅知道不应该继续偷看,但这谁能忍得住。她做贼心虚,把纸摁在胸口瞄一圈正聊天的父子和在另一旁试戴手錶的蒲芝荷,确定没人注意到自己,背过身去将信从头到尾浏览一遍。 杭柳梅读完照着原先的摺痕小心地叠好,捏在手里,心情复杂。看来小麦是认真的,而她这个当奶奶的竟一点没看出来。虽然小时候他最不爱写作文,但这一篇很动人。孙子能真诚面对自己的感情,杭柳梅觉得就这一点来说她教育得不错。 结帐后小麦拐回来找落下的东西,杭柳梅装作不知情,把信递给他:「刚捡到这个,是不是你掉的,这是发票吗,可得收好。」小麦点头,慌张地把它放回包里。<="
哦豁,小伙伴们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80页 杭柳梅走在最后看两人并肩而立的背影,知道了这个秘密后她就不由自主地把他们代入言情男女主。相差十岁应该是个问题吗? 算了,问得太早,从情书里写的来看,这事并不是那么乐观。 杭柳梅在心底喟嘆,这父子俩怎么都情路坎坷。心事重重的人从三个就此变成四个。 第四十一章 珠胎 几人都没有回去休息的意思,索性去岸边散步。夜晚的维多利亚港,霓虹色的灯光是天际线,海水把它摇摇晃晃地送到热闹的岸边。人人都在聊天拍照,他们也入乡随俗。反正过一日是一日,说出口的心事自有解法,明早起来仍是粥粉面饭、滷鹅烧鸭。 「妈,这边风大,你冷不冷?把围巾披上吧?或者咱们早点回酒店?」麦爸看母亲精神不如饭前高昂,搂了搂她的肩膀。 「都这个月份了,不冷。我一辈子都没见过几次海,你让我多转转,咱不着急。」 「妈你什么时候把耳环戴上了?「他看到母亲耳朵上那对朴素的手工银制耳环。一只是莲蓬,一只是莲花,一看就有年头,它们确实比他的年纪还大。 「本来就一直在包里,路上怕丢了没戴,好歹算你爸和我一起来了。」 一缕头髮绕道耳勾上,麦爸伸手帮母亲整理好,突然发觉母亲彻彻底底地老了,老得沧桑而虚弱。而他也早已不是意气风发的勇莽青年。父亲离世后他们交谈的次数并不多,甚至很久没有这样一起走一段路了。 「那么多东西,就只带了它?」 杭柳梅看着对岸的大楼,回想起往事,笑了:「你爸送我的第一样首饰是一个髮夹,但那个坏了,这是第二样首饰,而且是我向他求婚以后他送我的,我戴着它结的婚。礼不在贵重在心意,让人能记住就行了。」 「妈,等这次回去了以后我带你回敦煌转一圈吧,或者咱们找个海边,去三亚,天天吃海鲜看海景,去不去?」 「怎么突然说这个,」杭柳梅困惑地看着儿子,「你是不是怕穗穗不和你和好?人都还没见着呢自己的士气可不能灭了......」 「也不是为了这件事,」麦爸打断杭柳梅,「就是看你这次这么高兴,我想着早点带你出来说不定你也早就走出来了。不怪麦穗到现在也不心软,是我太差了。当儿子,当丈夫,当爹,一样更比一样差。」麦爸说完扭头看跟在后面的小麦,儿子的个头比自己都高了。转过身来,他陷入沉默。 看他这样,杭柳梅心疼儿子。 不是你差,是妈差,妈于家庭有亏欠。杭柳梅难过地想。 她是二十五岁的时候做母亲的。她好像一开始就知道孩子来找她了,一开始是肚子沉沉地坠痛,然后就没了胃口,那一个月都没来事,老姜陪着她去县医院检查,也就确定了。 老姜晚上睡不着,又不敢动,怕翻身惊扰了杭柳梅。 「你也没睡着呢?」杭柳梅问。 老姜闻声支起身子:「你怎么还不睡?人家医生说了你现在算是营养不足,要吃好睡好休息好。」 「我睡不着。绣春姐生莺莺生了一天一夜,你说她在病房里的时候是什么感觉?」 「绣春姐当时一个人辛苦,虽然有你,但心里肯定还是惦记着丈夫。你不会这样。」老姜想说让她放心,他一定会照顾好她,但没有说出口。老姜平时话多,每逢关键时候就不是一个擅长讲话的人了,这些话到了嘴边,想了想还是实干更重要。 他翻身下炕,把脚底的鞋和板凳拿到另一边,嘴里念念有词:「以后你晚上起夜一定要叫我,走路也要看路,不要被这些绊倒。」说完去桌边给她倒了半碗水。 杭柳梅接过粗瓷碗,边喝边看着老姜笑:「这就完啦?」 老姜坐在床边傻乎乎地挠头:「你得让人慢慢进步。我马上写信给家里准备小孩衣服,等这次买的吃完了,下次再带你去县城买红枣和葡萄干,行不行?今天是你拦着我,不然的话我就多给你提回来点。以后你想吃什么就给你买什么。」 杭柳梅喝完躺下盖上被子:「不急,别到处给人说,人家都讲究头三个月不能讲呢。医生也说了,这三个月孩子都还没坐稳,很容易掉的。」 「你别乱说,也别胡思乱想。只要它註定是咱的娃,那它肯定顺顺噹噹来。」 杭柳梅的心里七上八下,她看着房顶被风吹得忽闪作响的旧报纸不再说话。 这个孩子折腾得杭柳梅够呛。怀孕之后她不敢像之前那样高强度地工作了,画一会就要出来喘口气歇一歇。有一回画忘我了累到低血糖,差点晕在洞窟里。搞得老姜也提心弔胆,干着活也要张望一下她所在的地方,虽然大多数时候也看不到她的人。老姜一得闲就去陪她,这么跑上跑下腿都跑细了一圈。 好不容易坐稳了胎,剧烈的孕吐又开始折磨杭柳梅。一吃就吐,一吐就饿,杭柳梅的胃连带喉咙都灼烧得生疼,她自己难受,还要担心孩子,几次都难过得掉眼泪,老姜也急得跟着吃不下饭。所里同事都给他们想办法,熬山药皮水喝了,炒米熬汤也喝了,生姜丝也吃了,吐的次数慢慢减少,只是还容易胃胀,杭柳梅就这么熬着。 一天晚上还没睡多久,杭柳梅的齿缝又开始反酸水,她翻身对着痰盂就是一阵干呕,吐完睡意也没了。老姜拍着她的后背,给她递水杯。<="
哦豁,小伙伴们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81页 杭柳梅看到远处天边的光问他,那是什么。 老姜说,你忘了,今天是放电影的日子。 敦煌也是今年才开始陆续放电影的。这么大点的县城,两个百货店,一个糖盐局,着实没什么消遣的事物,电影也来来回回放的就是《地道战》、《地雷战》、《狼牙山五壮士》这些,但大家还是乐此不疲地追逐着大荧幕。不过总是要等城里的放完,才会到偏僻的研究所来放,所以研究所的人常常是睡一半爬起来去看电影。 「今天放的是哪部?」杭柳梅问老姜。 「下午听他们说是《南征北战》吧?」 「这部我还没看过,上次我睡过去了。走!咱们也去凑热闹!」杭柳梅说着就披上衣服穿鞋。 老姜赶忙拦住说,这怎么行?你现在是孕妇,大半夜不睡觉到处乱跑。我放心不下,不行不行。 杭柳梅已经开始梳头,哎呀我刚吐得难受,一时半会也睡不着的,就出去这么一次出不了事,说不定我转一圈就困了。 老姜拗不过她,只好陪着她去看电影。杭柳梅抱着老姜的胳膊,把头靠在他的肩膀上,这是从怀孕以来她过得最轻松的一晚。没看多久,杭柳梅就觉得饿,老姜一听,跑到厨房给她开小灶,没一会端来一碗热气腾腾的疙瘩汤。 老姜特意把面疙瘩用筷子拌得细细的,像一颗颗面豆子,汤底是柿子鸡蛋,馋得其他同事边看电影边偷偷吞口水。杭柳梅胃口奇好,一口气吃了一大碗,既不胀气也不噁心。吃完靠着老姜睡着了,老姜把她架回去睡觉。 从这夜之后杭柳梅的孕吐就慢慢好转了。 肚子越来越大,预产期也越来越近。两边家人都寄来小孩的尿布、衣服和棉被。所里住宿紧张,妈妈婆婆不方便来照看,一切杂事都落在老姜身上。 老姜突然要出差三五天,实在是不去不行,他临走前细细叮嘱一番,这些衣服你不要洗放着等我回来,剩下的鸡蛋你每天记得煮着吃了,晚上往里面睡别在床边小心掉下来......杭柳梅连声答应才把他送走。 她几个月前就已经暂停临摹工作了,现在帮着处理研究资料。这天刚工作完,站起身想把搬出来的书摞回书架里,手上稍一用力,下面就有异样的感觉,有什么顺着腿流下来,杭柳梅有些害怕。 她正站着不知所措,龚老师进来,一眼就看出她是羊水破了,连忙叫上其他同事把她送进医院。杭柳梅又慌又怕,直到躺到在病床上,才发觉自己一直在发抖,手脚冰凉得和床头锈了的铁栏杆一样。 等待宫缩的时候医生进来给她检查,要她褪下衣裤,龚老师坐在一边,杭柳梅不好意思,手脚慢了,免不了被大夫呵斥。 这还是绣春姐生孩子和莺莺看病的那个医院,杭柳梅看着熟悉的病房,手摸着床板想坐起来,却摸到了一排抓痕,她顿时不寒而慄,心里突然伤感,却难以向其他人形容。老姜答应过要陪我一起,他怎么还不回来。杭柳梅告诉自己是要当妈妈的人,不能娇气,可是越是提醒自己,越控制不住流泪。 龚老师看出她的心思却不戳破,温柔地掏手绢给她抹泪,安慰她说:「这是你第一胎,紧张害怕是难免的,刚医生都说了你条件不错,所以你就放心吧,没有那么可怕。一会人家叫你怎么使劲你就怎么使劲。疼的时候你就想,这是你的孩子也在努力,这疼痛是在帮助你们的。然后你就发现,还没怎么就生出来了......」 杭柳梅点点头,她嗓子哽咽,说不出来话。她万分害怕龚老师离开,手不由自主地握住了龚老师的衣袖,她希望龚老师再多说一些,听着龚老师的轻言细语,她就没那么煎熬了。 龚老师仿佛知道她在想什么一样,抚着她的头髮和她继续聊天:「你看你们两口子,一个大眼睛一个高鼻樑,你们的小孩一定长得很漂亮了。名字取好了吗?姜云逸,听起来像是武侠小说里大侠的名字,这是给男孩起的还是给女孩起的?正巧,这个名字也有一个『云』字。」 龚老师说到这,勐地意识到自己好像不该提这一点,她刚也只是突然想起祁绣春的女儿叫「黄心云」。 男孩女孩都叫这个。杭柳梅并没有在意,她回答完就困得闭上眼,一路过来又累又怕,她终于撑不住睡着了。 但她很快就被肚子疼醒,阵痛来得越来越密集,像是要把她的上下两半噼开,医生进来几次都说再等等。似乎又过去了很久很久,杭柳梅疼得都快失去意识,恨不得一头撞晕求个痛快,不知道这种酷刑什么时候结束。 看杭柳梅痛苦地跪在地上,龚老师出去叫医生 ,医生伸手给杭柳梅内检,说她什么宫口开好了,可以进产房了。 然后龚老师就不见了。杭柳梅被两个白大褂围着,两腿分开,痛感排山倒海地再次席捲她,她忍不住小声喊了一声,立刻被医生呵住,不要叫,越叫越疼,力气都用来叫了还怎么生得出来!那些叫的凶的都被拉去割一刀了,你能顺还是自己顺。 没有人在自己身边了,现在只有她和孩子。杭柳梅硬忍住,头髮已经被汗打湿粘在脸上,她听从医生的指挥使长劲。每一次卸力她都感觉自己下一秒就要虚脱了,又想起龚老师说的这疼痛是来帮助她和孩子相见的,于是再提气咬牙坚持下一轮用力。 不知生了多久,医生说生出来了,吶,你看,你自己说儿子还是女儿?<="
哦豁,小伙伴们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82页 杭柳梅看了一眼赤裸的孩子,气若游丝地回答,儿子。 奇怪的是心里一点感觉也没有,好像在看一个陌生人,生完了,她当母亲了,但她怎么不爱自己的孩子呢。医生把孩子从她身边抱走,杭柳梅不明白这是要干什么,刚动了动手指,护士就把她摁下去说:「给你把孩子清理一下,一会还会让你看的。你家属呢?一会得来个人看着你,上厕所什么的别自己去啊。」 「我也不知道——」杭柳梅连无助的悲伤劲都没有了。后来被人推进病房,就那么光着由人清理伤口,她觉得自己就像过年时肉案上赤条条的猪。 幸好她是稀里煳涂什么都不知道就生孩子的,要是早知道遭这么大罪,那还不知道害怕成什么样子。 第四十二章 生离 孩子出生第四天,老姜终于赶回来了。他一进病房就看到杭柳梅坐在床边弯腰拍孩子哄睡。 「小梅!」老姜喊了一声跑到她们面前,带来一阵充满凉意的尘土气,走近后看清杭柳梅发黄的面色和浮肿的眼皮,他就知道她过得不好。 杭柳梅刚还冲着孩子笑,看到老姜反而愣住了,转眼就嚎啕大哭起来:「你出个差出到哪去了!你怎么才来!我生的时候你都不在。」 老姜一下子也红了眼眶,一直摇手哄杭柳梅:「别哭别哭,她们专门交代我了,坐月子不能哭,一哭眼睛就哭坏了。你看你的眼角怎么回事?怎么都是血红的?是不是生完孩子哭的?」 「才不是!那都是生孩子太用力眼球充血了,医生说得等自己慢慢好。」杭柳梅不管不顾眼泪越掉越凶,护士进来查房喝住她:「再哭可就回奶了!你娃就饿肚子去吧!」她的呜咽声立刻打住,抽着鼻子平静下来。 「就知道你也不是来看我的,你看吧,你儿子在那。」杭柳梅冷言冷语指了指孩子,老姜凑过去端详:「这么好的孩子,这就是咱们俩的孩子啊,这孩子真好。」 「你是看孩子,不是挑西瓜,你抱抱你儿子呀。」 老姜刚想伸手,又立刻缩回去,转身出去洗了把手,回来的时候边走边把手上的水在裤子上擦干,手背擦完了换手心,站在床边小心翼翼地试探着伸向孩子。 他一手举着脖子,一手举着屁股,把孩子平平地端了起来,然后就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孩子不舒服,轻轻挣扎着动手动脚,老姜就感觉手上的那团软肉好像要滑掉了,急得问杭柳梅怎么办呀,你快接着。 「他是个娃,又不是原子弹,你你你,你怎么这样抱孩子呀!」杭柳梅站起身帮他调整姿势,「你也抱过莺莺,怎么现在又不会了呢。」 这下终于抱稳了。杭柳梅幸福地坐回床边,看着他们两父子。 老姜一边逗孩子,一边看妻子。杭柳梅身上的棉衣棉帽都是家里提前做好寄来的,很明显杭柳梅不如她们预想中的心宽体胖,衣服穿在身上大了一圈,她看起来就像花生壳里藏了只没长好的花生米。 老姜心里不是滋味,害怕杭柳梅看见,转过头捏起襁褓的衣边擦掉一滴泪。 杭柳梅很快就被接回研究所坐月子了。老姜像是有使不完的劲,一睁眼全是活。烧水、做饭、抱孩子、洗衣洗尿片,洗得老姜手上都裂开了细细的小口子,天冷水冰得骨头疼,老姜用胶带把伤口粘上接着干。 当时没有什么好东西,月子里能补身子的就是小米和羊肉。杭柳梅不愿意一直在床上窝着,自己爬起来熬小米粥和羊肉汤。做好了羊肉她让老姜一起吃,老姜说什么也不愿意,杭柳梅就故意不把骨头啃干净,都给他留在碗里。 老姜识破她的伎俩,吃了一次就不肯吃了,两个人你推我让,好好的羊肉汤都放凉了,还得重新去热。 休完产假就该上班了,带孩子成了两人最头疼的问题。敦煌没有保姆,也不是人人都有条件把老人接到这里来帮忙,光是住宿这一项就难解决。刚开始杭柳梅跑得多——她得给孩子餵奶。但临摹作画讲究全情投入,她总是这样中途打断,工作进度都拖延了。 没过多久她就回奶了,那就给儿子买奶粉吃,这样老姜就可以和她换班了。孩子渐渐长大,还是只能和莺莺当年一样绑在床边。老前辈劝杭柳梅这样危险,孩子现在会爬了,绕来绕去要是把自己脖子缠住就麻烦了。但她们当年也是这么做的。谁家有闲人,就帮忙时不时看一眼,要是没有,就全靠做父母的悬着一颗心,赌上运气,就这么无奈地养大了这些小人儿。 终于还是发生了一件事,让杭柳梅和老姜下定决心把孩子暂时送走。 他们的儿子和当年的莺莺一样,爬来爬去掉下了床,所幸没有摔伤,反而爬得更欢,自己一个人出了小院。恰逢同事不舒服回来休息,撞见这孩子往树林里爬,抱起他就去找老姜。附近有不少野狗野猫,要是中午没人,孩子就这么丢了或者伤到,他们俩这辈子都过不去这件事。 杭柳梅和老姜胆战心惊,于是商量好把孩子送到老姜的河南老家去。一样的农家小院,而且那边人多热闹,哥哥姐姐的孩子也大了,帮手和玩伴都多。 他们请了假,带着儿子坐上回乡的火车。杭柳梅说不上来自己是什么心情,孩子现在已经会踉踉跄跄地走路了,正扶着往上爬,想凑到窗边看风景。杭柳梅把他搂到怀里:「妈妈抱着你看,别捣乱。」<="
哦豁,小伙伴们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83页 他不听话,在她怀里扭着身子要下地,杭柳梅把他放下,他又要自己去爬窗户。她就给他让出位置,由着他把小脸贴到车窗上。 大人觉得这趟车开得太快,小孩却觉得开得太慢。就要到站的那天,这辆车厢和外面的风景对他来说已经不新鲜了。但他适应得很快,似乎已经接受在火车上生活,终于可以乖乖地坐在杭柳梅腿上,让杭柳梅抱着他,给他指着外面的农田讲故事。 下了火车再坐公交,然后搭便车,回到老姜长大的小院。他十五岁出去念书,长年不在家,上次回来还是带着新媳妇拜祖坟。杭柳梅的公婆姑伯都等着他们开饭,给两人做烩菜揪面片。 老姜吃得唏哩唿噜,杭柳梅没胃口,边吃边给儿子餵面煳。婆婆端着碗看了她一会开口说:「小梅是不是生完孩子月子没坐好,头髮不如上次来看着好了。没关系,我一会去给你换点芝麻,你们走的时候带上,补一补就好了。」 「当时忙得跟什么似的,也没顾上。」杭柳梅挤出一个笑容,低头刮着碗边。 大家看她现在还略有些精神搭话,就顺着这句聊起来。二姐在旁边说:「还是城里的女人好,你看这生完和没生似的,哪像我腰粗屁股大,从背后看就像个杀猪的。小梅你真得好好吃饭。把孩子放我们这你就放心吧,知道你们捨不得, 有苗不愁长, 娃不知不觉就大了,到时候再接走也是一样的。」 说完她就要抱走孩子,好让杭柳梅专心吃饭。杭柳梅没反应过来,抬起胳膊拦了一下,明白她的用意之后,又收回手重新端起碗。 二姐颠着孩子在饭桌边绕圈:「看这小子瘦的,你爹你妈把你留在这玩泥巴喽,回头你成个大胖小子,让他们认都认不出来。」 杭柳梅闻言,抿着嘴,眼泪一颗颗落到碗里。老姜看她这样,给家人使眼色,让大家装没看到。他站起身抹了一把嘴就把孩子抱过来,让儿子在自己脖子上骑大马,孩子被逗得咯咯笑,杭柳梅这才食不知味地吃完了饭。 晚上孩子已经睡了,两人就着煤油灯点毛票。 「要不,再给妈多留点吧?」老姜把他们带来的钱分成两份,一份给母亲,一份给二姐,这两人将来是带孩子的主力。 「妈年纪大了,有的时候不知道该给孩子吃什么用什么,老人过得也节省,还是再给二姐点吧,让她多留点心。」杭柳梅东一张西一张地分着,像是把自己的心也切成了片,东丢一片西丢一片。 老姜拿着钱先给母亲,她收下一半还给他一半:「不要不要,咱们这吃自己穿自己的,哪用得上这么多,你和小梅回去路上还是得带点,你拿走。」 「我们还有,这也不是只给带孩子用的,还有给你和我爸的,你俩平时也别太剋扣自己,家里的东西该换的就换。咱家的案板都快裂成两半了,买个新的吧。」 盯着母亲收下钱,老姜又去见二姐。二姐家就在对门,看老姜半夜过来,她还有点吃惊,坐在床上继续纳鞋底:「咋了又?不会没憋着好屁吧?」 老姜把钱一拿出来,她就「哎呀」一声,把鞋底扔到一边,从床上跳下来,站在老姜跟前说:「你们两口子真是,心真重,这么大点孩子能花什么钱?还跟我们这么客气?你说你们俩真是的!快快快拿回去,你跟你媳妇说,咱们虽然都是农民,但绝不会亏待了孩子。」 「姐!我们不是那个意思!他是你亲外甥,交给你有啥不放心的。但他就算是个再小的孩子,他也累人,你们田娃也要念书了,你辛苦,你拿着。不然我俩心里不好受。」 「哎!行吧行吧,你们也别那么伤心,都是在自己家,又不是送人了。想孩子了就回来,现在不是也挺方便的。」 姐弟俩又说了一会,老姜告别回去的时候,杭柳梅已经哄着孩子睡着了。 两人思来想去,趁着孩子没醒来的时候走了。回敦煌的路上,杭柳梅不时流泪。直到了柳园的时候她还在对老姜说,再往前走就要回莫高窟了,咱们掉头就来不及了,我们还是把孩子接回来吧。 老姜摁着她的肩严肃地说:「小梅,可以,但咱们得想好了。要是接,那以后无论如何也要咬着牙自己带,再也不想送出去的事。我都听你的,可咱们不能再反悔了。」 杭柳梅在车站坐了半晌,站起来对老姜说,走吧,回敦煌。 再见到孩子就是一年之后。杭柳梅和老姜回到家里一个人也没有,问邻居,说出去赶集了。他们也跑出去,在半道碰见父母和儿子。这么小的孩子一天一个样,更何况他们一年没见,简直不敢相信在母亲怀里那个又黑又胖的男孩是自己的儿子。他两岁的年纪足有三岁的身量,挂着鼻涕,穿了条绒线开裆裤,看见杭柳梅和老姜一点反应也没有。 他奶奶指着杭柳梅和老姜对他说:「这是你爹你妈啊,这孩子傻了,咋不叫人呢!」 他抱住奶奶的脖子转过身去不看他们,奶奶拍了他屁股一下:「太久不见,认生了,这小没良心的。过一会就好了,这娃性格好着呢,和咱村附近这一片的都混熟了。」 回到家,奶奶要把他放下来,杭柳梅跟在旁边展开胳膊:「让妈妈抱抱吧?」 他还是不要,落地以后自己跑去玩了。 但杭柳梅去水缸舀水,他远远看着;杭柳梅坐下摘菜,他凑到旁边;杭柳梅要去上茅房,他都想跟着。还不到半天,他就想起了他们,成天粘着他们。<="
哦豁,小伙伴们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84页 可惜杭柳梅和老姜放假也只能回来几天,等到要走的时候,儿子哭闹不休,杭柳梅咬着牙离开,上了火车才发现刚才一直紧紧攥着手,掌心留下一排指甲印,把掌纹都弄乱了。杭柳梅的肩上还有儿子的泪痕,她又忍不住哭了。 这次回敦煌以后她就动摇了心思,又一年过去,杭柳梅告诉老姜,孩子快三岁了,接回来咱们自己带吧。老姜说,好,再这样下去我也受不了了。 然而杭柳梅发现自己又怀孕了,可在她察觉的时候,那个孩子已经离她而去了。 第四十三章 送别 这一个孩子和姜云逸不一样,它来得悄无声息。 杭柳梅当时正在负责 112 窟南壁的《观无量寿经变》,其中有一处唐代壁画以及整个莫高窟壁画的代表形象——反弹琵琶。舞者将琵琶高举于颈背之后一手向上摁弦,一手弯向身后拨弦。飘带与宝冠同色,眉眼淡然而身姿轻盈,用线条传递着音律。 「反弹琵琶」的临摹不容有误,杭柳梅连着几个日夜都在琢磨中心人物和左右两排演奏着不同乐器的乐者。她想完成一幅完美的作品。 这天杭柳梅又看着窗户上倒映的影子回想出神,老姜收了衣服回来逗她:「还痴迷着呢,今天可不准再熬了,再熬你身子肯定扛不住了,而且我也要吃醋了。我看我这老婆啊,想飞天的时候比想我的时候还要多。」 杭柳梅回过神来,问他:「飞天飞天,现在倒是信手拈来了,飞天到底是什么你说得上来么?」 「一个叫干闼婆,一个叫紧那罗,一个是敲锣的,一个是打鼓的。」老姜说得半认真半玩笑。 」这都哪儿跟哪儿啊!」杭柳梅指正,「俩名字说对了,但人家一个是乐神,一个是歌神。」 老姜斜着身子跳上炕补充:「还都是天龙八部里的,一个天龙,一个八部。」 杭柳梅站起来佯装生气:「你这个人,乍一听还挺正经,然后开始胡说八道。不和你说了。」 「这么晚了,你去哪啊?」 「肚子疼。」 杭柳梅以为是拉肚子,出去一圈并没有情况,回来的路上莫名口渴,去水缸边舀水烧着喝。 半片月亮落在水面上,人人都说镜花水月不好,但镜花水月是真的美。天上的月亮那么远,水里的月亮那么近,虽然一碰就碎了,可晃一晃就又復原了。 杭柳梅对着水面突发奇想模仿反弹琵琶的动作,她比划出来总是少了点美感,难怪画也画不对。 杭柳梅较上了劲,回想着画面,把胳膊使劲向后弯,突如其来一股尖锐的疼痛顺着胳膊一路蔓延到小肚子,她放下手来,感觉到异样。一阵风吹得她浑身发冷,再低头一看,一滩血染红了衣裤。 杭柳梅捂着肚子回到房间,老姜吓得从床上跳下来扶住她问怎么了。 「来事了吧,不知道这个月怎么这么厉害,大概是这几个月熬夜熬的。」 当晚杭柳梅硬忍着疼痛睡去,半夜迷迷煳煳地被老姜叫醒。 「小梅,小梅!还能听见我说话吗?你醒醒!」 「怎么了?」杭柳梅睁眼,只觉得半个身子像在冰窟窿里,耳边的声音忽远忽近,想要说话,还没开口就先累了。老姜一手抓着她的肩膀,一手全是血:「你到底怎么了?以前也从没这样过吧!快起来!我带你去医院!」 杭柳梅吓了一跳,身下小半床褥子上都是血。她全身无力,裹上衣服就被老姜抱上了车,到医院的时候天都快亮了。 「你怀孕了怎么都不小心点呢,本身体质太差了,孩子掉了。再复查一下,妊娠物质完全排出了的话就可以回家休养了。回去以后也得注意身体,不光得补,最重要好好休息。」 医生最后几句话是对着老姜讲的,杭柳梅那样子已经让她不忍心再说重话了。 回到莫高窟旁的小屋,杭柳梅躺在炕上休息,醒来时老姜已经出门上班了。桌子上给她留了早饭,用碗扣着。杭柳梅掀开被子下床,撕下最外层的馍皮在嘴里嚼着,突然发现老姜把书桌上的镜子收起来了。 她拉开抽屉,拿出镜子,里面是一个脸色暗黄、嘴唇干涸的憔悴女人。杭柳梅没有当回事,把镜子支在面前,端起碗喝了一口稀饭。 同事们会不会都觉得她很娇气,怀孕生子乃至流产难产对于女人来说似乎都是常事,杭柳梅刚从医院回来的时候,有年长的前辈关怀她是怎么了,听说是流产,她们安慰说,不是大毛病,你们俩还年轻,想生还会有的,或者说我以前也掉过一个,那会月份比你这都大了呢。 好像只有她把这当作天大的打击和痛苦,仔细想想,也没什么过不去的,是她和这个孩子缘分太浅。杭柳梅昨天想通了,也就不哭了。别人可以,她也可以。 睡前她叮嘱老姜早上叫她一起起床,她要照常去上班,可这老姜只当耳旁风。 肚子里像有个秤砣似的坠着疼,杭柳梅往嘴里送了一筷子咸菜又咬了一大口馒头。疼怎么了,生孩子那么疼都过来了,该吃吃该喝喝,总会好的。 吃完饭杭柳梅就往石窟去,她要接着画「反弹琵琶」。走到半路杭柳梅浑身出冷汗,还眼前发黑,她两手撑着膝盖站在原地休息,静静等待这阵眩晕缓过去,被路过的龚老师看到,她小跑过来扶住杭柳梅的胳膊催促她回去休息。 「你才刚回来两天,画画是个体力活,你逞强这一时半刻,回头身子彻底垮了怎么办?而且你现在不能吹风,流产就是小月子,就得和坐月子一样,听我的,和我回去。」<="
哦豁,小伙伴们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85页 龚老师把杭柳梅安顿回床上,过了一会端着一碗香气扑鼻的东西进来。有红色的汤汁随着她的步伐洒在她的手上,龚老师说了一句「好烫」,加快小碎步走到杭柳梅身边,刚把碗放在她眼皮子底下,手就立刻捏着耳垂降温。 是红糖水,里面还有红枣、生姜和荷包蛋。整个房间都是红糖的甜味,龚老师看杭柳梅不动,拿起勺子轻轻搅着碗给她讲解:「我们老家的女孩子最讲究吃这个红糖炖蛋了,尤其是当了妈的人。玉玉第一次来那个以后我就给她做了一顿,这孩子吃了一次就忘不掉了,你也赶快尝尝。」 「谢谢龚老师,」杭柳梅小声说罢,端起碗,沿着碗边浅浅舀了一勺送进嘴里,「真甜,但是龚老师,我真的没事。我生过孩子我知道,头三个月就是不稳的。」 龚老师听她说完,心疼地安慰:「你是当妈的,掉的是你身上的血肉,经歷这么一遭怎么会不难受?我也是女人,你就别和我嘴硬了,你要学会自己照顾自己。」 看杭柳梅的神情瞬间萎靡下去,龚老师又说道:「你们家老大也送出去养了一段时间了吧?孩子不在身边当妈的最操心,你现在最重要恢復身体,等你好了,也才能把孩子接回身边,有个孩子围着你,心情总是不一样的。」 龚老师走了,她的话点醒了杭柳梅。 晚上老姜回来了,知道了她白天自己跑出去的事,和她怄起了小气,杭柳梅坐起来靠在炕头和他聊天。 「我前段时间吧总觉得心神不定的,好像就是要发生点什么事,流产这事情发生了以后,我以为心上这个石头该落地了,但还是隐隐觉得有什么不对劲。你能猜到我想着什么了吗?」 老姜坐在炕边,只给她一个后背,不搭她的话。 杭柳梅就不管不顾地继续说:「还是儿子的事,老人都说生孩子也要看这些孩子有没有兄弟姐妹缘分,你说是不是这个大的不在,小的觉得来了没意思,所以就不来了?」 老姜还是不吭声。 杭柳梅把手从被子里伸出来戳他的后背:「怎么了?下定决心这辈子不理我了?好,那我就等你明天上班以后悄悄去火车站,我回河南接我儿子去!」 「你这个人啊!」老姜勐地转身过来,皱着眉看着杭柳梅,「我就是上辈子欠你的!明明现在是我在生你的气,你还跟个没事人一样火上浇油。你还去河南,你你你,你本事大得很,你怎么不去苏联?!你怎么不上月球?!」 说完老姜又不忍心和她继续置气,把她的手塞回被子里。杭柳梅靠到老姜的肩膀上说:「真的,我还是感觉心里没底,下个月不是要放两天假?你再多请两天,把儿子接回来吧。」 「也不是不行,那现在请了假,马上中秋了,回你家的时候怎么办?」老姜把杭柳梅的手揣在怀里给她暖着。 两人结婚以后约定中秋回陕西,过年回河南。说到回家,杭柳梅突然意识到家里的信最近好像来得少了。 年初的时候外婆病了,她和老姜赶回去了一趟,医生说是胆囊炎,老人年纪大了,又拖得太久,有了一些併发症。病床上的外婆看着着实可怜,她在以不可思议的速度老去,不论她如何向杭柳梅强调只是小病,杭柳梅所看到的都是这场病重伤了她。 结婚之后杭柳梅才明白外婆说的「见一面,少一面」。 从她有记忆开始,外婆就一直是一个精干的小老太太,她不识字却能一个人从乡下老家坐车到西安,帮着带大了柳竹柳梅姐妹俩。杭柳梅小时候以为所有人都和自己一样,家庭必要的组成人员是爸爸、妈妈、外婆和姐姐,少一个都不行。 她也默认外婆会永远保持那个模样,整齐的短髮,舒展的没有摺痕的衣服,一双小脚走得不稳却飞快,姐姐看了《水浒传》以后,给外婆起了个外号叫「神行老太保」。 外婆很能干,种菜养花,养猪餵鸡,刚离开灶台就又去忙地里的活。她没念过书,却知道好多故事,晚上外婆把她们放到盆里挨个洗澡,再挨个抱到床上,睡下以后还要给她们讲那些在乡野口口相传的民间传奇。两个小姊妹讲究绝对公平,都要挨着外婆睡。所以外婆左右两边各躺一个,还必须平躺,如果外婆翻身面朝着哪个,另一个一定不乐意。 外婆很热心,只要她认可的人,就对人家掏心掏肺的好,但要是她看不上的人,那必定嫉恶如仇,绝没有好脸色。街坊邻居都认识外婆,她给那爹妈不管的孩子送过饭,给吵架的夫妻说过和,帮更老的老婆婆做针线活。一天到头,没见她闲下来过。 外婆很要强,也很犟,这一点杭柳梅和她最像,家里人都说她们是隔代遗传。 柳竹和柳梅都已经长大了,却还没有接受外婆也在老去这件事。即便找不到爸妈,只要回家就一定能找到外婆,有外婆在,她们的心里永远有底。 姐妹俩工作成家之后每一次回去都免不了眼泪汪汪,杭柳梅总在心里许诺,下一次早一点回来,下一次在家里多待几天,下一次...... 可是出了家门,她就不是那个最娇惯的么女,她的工作和孩子也在等着她。她把自己分成几瓣,不想辜负任何一方,但却全都辜负了。小时候不懂大人为什么动不动说忙,长大以后才明白,忙还不是最难的,最难的是无奈。 当时外婆在病床上催着他们回敦煌,我没事,不要耽误你们的工作,等你们中秋回来我就好了,走吧走吧。<="
哦豁,小伙伴们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86页 真等到告别的时候,外婆又不舍了,她枯瘦的手拉着杭柳梅,眼里掬着泪,走吧走吧,记得常回来,你爸你妈也盼着你们呢。婆这次送不了你们了,婆就在家等着你们。 后来妈妈来了几封信,都说外婆的病一直没好全。再后来杭柳梅就流产了,她心虚怕家里知道自己出了事,就躲着不怎么主动联繫他们,这会儿才反应过来,最近他们的来信也少得反常了。于是杭柳梅叫老姜把这几个月家里寄来的信找出来,果然以前一个月一封的信,现在两个月一封,这个月的到月底了都还没来。 杭柳梅的心里有些慌,当晚就写了一封信叫老姜第二天寄出去,想了想,还是隐瞒了流产的事情。过了好几天才收到回信,说家里一切如常,外婆也在听医生的好好吃药看病,让他们不要担心,盼中秋团圆。 转眼就到老姜接儿子的日子,他坚持不让杭柳梅跟着舟车劳顿。杭柳梅给他收拾着行李,让他回程路上到西安绕一圈,回家看看情况,现在离中秋节还有段时间,先看一眼好让人安心。 老姜带着儿子回来了,杭柳梅本以为这该是个欢快的夜晚,然而孩子一直哭着要爷爷奶奶,两人哄了好一阵,等他睡下才能坐在一起好好吃顿晚饭。 「像他这么个闹法,你这一路带他累得够呛吧?」杭柳梅把盛好的饭碗递给老姜,「还是接回来好,咱们带几天就亲了。你要不要喝两杯?」 不喝了,老姜摇头,只顾着低头扒拉饭。 杭柳梅问他西安家里怎么样,他只说都挺好的,杭柳梅追问了什么,他却走神没听进去。 「怎么了?是不是累到了?」杭柳梅放下筷子拉住丈夫的手腕,「辛苦你了,幸亏有你,不然我还得一直担心家里。对了,你带着儿子突然回去外婆应该很惊喜吧?天吶,我们家也是四世同堂了,他们都还没见过几面呢......」 杭柳梅还没说完,老姜突然放下碗筷掩面啜泣起来,泪从他的指缝滴落在木桌上。老姜努力平復心情,抬起头看向杭柳梅,眼神里是万分的难过和内疚,汹涌的恐惧立刻淹没了杭柳梅,她不敢说话,也不敢听老姜要说的事情。 「小梅,这事真的很为难,他们不让我告诉你,但是我觉得你必须要知道,」老姜哽咽的声音钻进她的耳朵,「你流产了怕家里担心没有告诉他们,实际上他们也......外婆的情况很不好,我们回去的时候她已经不太认得人了,爸妈怕你担心一直不敢说,但是我怕以后会是遗憾......」 杭柳梅像是被人掐住了喉咙,那夜她几乎无眠,第二天就通知了姐姐,安排好一切后和老姜带着孩子赶回西安。 回到家才知道外婆起先刚有所好转,就硬撑着去做午饭——担心女儿女婿回家吃不上现成饭,结果摔倒在灶台旁,爸妈下班回家才发现外婆,把人送到医院救回来的时候就偏瘫了。 后来情况越来越差,有的时候很清醒,还能说起外孙女们小时候的事情,有的时候谁也不认得。 看到女儿女婿们回来,爸妈也不惊讶,你们回来了?回来了也好,本来也要叫你们都回来的。他们从一家四口变成一家七口,柳竹和柳梅有了孩子后又变成一家九口,终于因为外婆而团聚了,只可惜外婆并不知道这件事。 这天晚上轮到杭柳梅陪着外婆过夜,她想起白天大家聚在一起时说的,外婆可能撑不到中秋了。又想起自己离家前一夜,也是她们俩在这张床上睡觉,外婆怕她悄悄出发,半夜起床在餐厅等她。 杭柳梅泪流满面,忍不住吸了一下鼻子。 「小梅。」外婆转过身来叫她。 杭柳梅马上撑起身子凑到她耳边,温柔地说:「我在呢,婆,你说,你想要什么?」 「你什么时候出发去敦煌?」 「不着急,婆,我这次好好陪你。」 「不走了?那你都和学校说你要去了。」 原来是外婆又记混了。杭柳梅忍着泪回答:「我和学校说我不去了。」 「是啊,为什么去那么远的地方唉。」 外婆说完就睡了,杭柳梅仍然睡不着。 外婆睡了一会,突然挣扎着拉住杭柳梅的胳膊说,外面有人,有人进来了,他们在看着我,有人要来把我带走......说得杭柳梅毛骨悚然,她也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在惊吓中睡着了。 杭柳梅醒来的时候,天还没有亮。她去拉外婆的手。外婆还在那里。外婆已经走了。 第四十四章 逆子 送走了外婆,姐姐一家回北京,柳梅一家也要回敦煌了。 姐姐给杭柳梅说,你们现在不能光顾着自己,要为孩子考虑。北京的学校好,就算你俩不来北京,将来也应该让孩子来北京。 杭柳梅勐然感觉到,现在的家和以前的不一样了。她混混沌沌地回到莫高窟,看着身边的儿子,她捨不得;再看崖上的壁画,也捨不得。 外婆走后很多个夜晚她都梦到出发的前一天,从梦中醒来,她偶尔会想,要是绣春姐还在敦煌就好了,她还可以和她聊聊外婆。可是绣春姐走了,外婆不在了,杭柳梅的心也散了。 传说罗汉「自觉」,菩萨「觉他」,佛「觉行圆满」。石窟里立在释迦牟尼左右的迦叶和阿难形象传神,但她最偏爱的还是北魏 259 窟的坐佛像。这尊禅定佛束着高髻,山形细眉下是一双半阖的眼睛,它的嘴角上翘,带着若有所悟的微笑。<="
哦豁,小伙伴们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87页 杭柳梅经常久立于这尊佛像之前,因悲伤而痛苦的心在这里获得安宁。看久了,她甚至在这尊佛像中看到外婆的神韵,于是她将哀思也寄托在了莫高窟的深处。 就这样不知不觉到了孩子的五岁生日。 这孩子让老姜和杭柳梅伤透了脑筋。他不是故意闯祸,他只是无法安静下来。所里哪有热闹哪就有他。每天清晨,杭柳梅和老姜起床去上班,他也起床开始忙活,把小屋里所有的木头腿儿祸害了个遍,墙上也全是他的墨宝,两人每每回家都要怀疑是不是遭了贼。 后来这巴掌大的屋子就关不住他了。大一点的孩子漫山遍野地跑,他个头最小,却也要跟在人家屁股后面,摘果子、捡蘑菇、还扔羊粪蛋玩。后来他们还学会了下河,姜云逸没站稳滑倒,差点被沖走,幸亏最大的玉玉一把把他捞住了。 回来以后他们被家长揍了一顿,姜云逸也没逃过。但其他孩子被打了之后就长了记性,反倒是他第二天忘了疼,还嚷嚷着要去捞鱼。 老姜和杭柳梅没了办法,就把他送进小学,他背着个小挎包就跟着哥哥姐姐们去了。然而年龄太小,他连上学是个什么都还没闹明白。别人是去读书写字,他是老鼠掉进米缸,正撞下怀,这下不愁没人陪他玩了。于是三天两头跟着几个淘气的逃学。念了两来,大字也不识几个。 这天晚上姜云逸缩在炕角唿唿大睡,老姜坐在炕边拧着眉毛髮愁。 杭柳梅披着外套从外面回来,看见老姜这副样子就问:「怎么了这个表情?孩子作业写完了吗?」 「让他睡吧,他再不睡,我今晚就要睡不着了。你看看他的本子,『一人大小天』,就这么简单几个汉字,闭着眼睛写都能写对了吧,这怎么还给我写出一篇鬼画符?还有数学题,五加十是五十,六加八是六十八?我怎么记不得我当初怎么上学的了,学点知识进脑子这么难吗?」 杭柳梅拿过儿子的作业本随手翻了两下,嘆口气扔到一边,催老姜往里躺,然后脱鞋上炕盖上被子,躺下以后两人还在聊天。 杭柳梅说:「所长前两天可又找我了,你儿子组织爬树大赛,把所里孩子都叫在一起,一人分配一棵杨树,让大家往上爬。要不是被所长看见全都喊了下来,哪一个摔下来咱们都赔不起。」 老姜扭头看儿子一眼说:「所里他待不住,学校他也不好好学,这孩子怎么这么难管。气得我刚又打了他屁股,人家就哭了两下,你给半个馍他就又乐了。这会儿他可睡得香,刚对着我放俩屁了,臭得我还以为他拉裤裆了。」 「那你下次就提醒我,收拾他的时候不能给他好果子吃。」 「也不能总是打孩子,我也不贊成棍棒底下出孝子。今天其实不该打他的,但我实在是太生气了,以后还是得多讲道理。」 两人都沉默了一阵。 杭柳梅突然开口:「一直这样也不行,他和人家同年进去念书,人家都往上两级了,他还在念一年级。明天开始我和你一起辅导他作业,我就不信他学不会。」 「他不是学不会,他是压根不学。算了,慢慢儿来吧。你这两天怎么样,还是小肚子疼?」 「嗯,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上次掉了孩子以后还有这个病根了。」 「都怪我,你画起来就顾不上身体,我也没看住你。上次你刚病,外婆又走了,肯定累着了。现在多了个他,忙着这样身体肯定没有养好,以后你少操心点事情,儿子的事就交给我算了。」 「我这两天还在想我姐说的,让孩子去北京念书。我看这边上学教不了什么,送去兰州也没个亲人能照看他,要是去北京就在我姐姐姐夫家,还有他表哥是个伴。」 老姜披着被子趴起来看她:「你捨得?刚接回来几年就又送出去,你这练的不是孩子,是咱俩的意志。」 杭柳梅想想也是,就只当随口说说,一家三口沉沉睡去。 就这样又过了两年,姜云逸在九岁的时候终于升到二年级,他也从跟屁虫变成孩子王。一学期结束,老师把他们两口子叫到学校,在他们面前摆上五份全篇红叉的试卷,告诉他们姜云逸还得留级。 所里要开展榆林窟的大型临摹工作了,这次要在那边长住,更没机会管教儿子。老姜和杭柳梅没了办法,商量了几个夜晚,还是决定把他送到北京的姐姐那里去上学。 姜云逸还不知道要发生什么,坐火车去北京,对他来说就是一场远程秋游。刚开始留在北京上学的时候他还觉得很好,终于没人再约束他了,时间久了,他却觉得孤独。 他基础差,仍旧从一年级念起。上学第一天,老师让他自我介绍,他一开口,同学们就哄堂大笑。从那以后,他们常常学他讲话,故意带着变调的后鼻音。 他是全班年龄最大个子最高的,被老师安排在最后一排。有同学下课来和他搭腔,你怎么长得这么高,你天天喝牛奶吗。姜云逸说,我吃土豆和羊肉长大的。同学说,我不信,你几岁了。姜云逸说,九岁。 九岁?同学们炸开了锅,你怎么九岁了还在念一年级!他们到处嚷嚷,跑到老师那里去打报告,老师,他进错教室了,他都九岁了! 姜云逸突然感觉自己好像来了一个不该来的地方。 在敦煌的时候他可以一唿百应,但城里的孩子对他那些本事不感兴趣。他们更关心谁家新买了漫画书,相约放学一起去听收音机看电视。姜云逸努力地想融入大家,可他不懂同学们说的那些吃的玩的,他想和同学们显摆自己的父母,然而同学们压根不知道敦煌在哪,更没听过莫高窟。<="
哦豁,小伙伴们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88页 他有点自卑了,变得寡言,不再往同学堆里钻。学校里开始流行一种叫「撞拐」的游戏,又叫「斗鸡」,就是站立着横曲起一条腿,两手抱住脚腕,另一条腿单脚蹦,用弯起来的腿去攻击对方,谁先双脚落地就算谁输。 这个游戏一定会是姜云逸的强项,可是没人愿意和他玩,从他来到这个学校,就没人愿意和他玩任何游戏。 没想到居然有人愿意拉他入伙。有一个小个子男孩和别人比输了,来找姜云逸帮他出战,姜云逸太激动,第一个回合就把对面撞飞了,那个小孩仰面摔在地上,碰倒了一连串课桌。 老师自然是要叫家长,姜云逸看着和蔼的大姨在办公室里给其他家长挨个鞠躬道歉,不知为什么就哭了。 他想回敦煌。可是爸爸妈妈说他们的工作还没有结束,敦煌的学校也不好,让他在北京听大姨话好好学习。于是他就听他们的留在北京,不给任何人添麻烦,可是他做梦都想回家。 终于捱到小学顺利毕业,杭柳梅到北京来看儿子,返回的时候把儿子一起带走,她想通了,宁愿他念不明白书,也要他开开心心地在父母身边生活。 杭柳梅早有察觉,儿子在北京的时间越久,性子就越封闭。她问他学校怎么样,老师同学怎么样,他的功课怎么样,他就只有三个字「挺好的」。杭柳梅看不出好在哪,坐在一起吃饭,他端着碗找了个桌角,杭柳梅想带他出去上街转,他也对什么都不感兴趣。 她说,妈带你去看电影吧,李连杰的《少林寺》,最近男孩子们都可喜欢了。 姜云逸终于有了点反应,好。 从电影院出来,他没头没脑地说,妈,我在北京的学费贵不贵。 怎么了?钱的事情有爸妈,我们能供得起,你不要想这些问题。 妈,我学习不好,浪费你们的钱,不然我不念了,你也送我去少林寺吧。 杭柳梅不知道怎么回事,去拿他的书包看他学到哪了,却发现书包袋子断了,他自己打了个结乱绑在一起。 杭柳梅拿着书包问儿子,书包怎么了?妈给你再买个新的吧? 和人打架扯断的,那人抢我同学的钱。 杭柳梅选择相信儿子没有撒谎,她坐在他身旁柔声问,那这个同学现在成你好哥们了吗? 姜云逸摇摇头,他害怕小混混,也害怕我。然后继续对着作业本发呆。 姐姐姐夫已经成为学校里的骨干教师,科研任务也重。杭柳梅觉得不能再让姐姐替自己操劳,她是这孩子的妈,只管生不管养算怎么回事。 于是姜云逸回到敦煌开始念初中。果不其然,成绩还是马马虎虎,最后也只在西安上了个大专。但性格是扭过来了,走哪都能唿朋引伴。他喜欢捣鼓机器,老姜就带着他研究所里那些电器,发现这小子有几分天赋。 毕业以后他就和几个哥们开小店,卖小摩托也管修车。只要他别走上歪路,老姜和杭柳梅就一切都好说,他还能有个饭碗,他们就已经谢天谢地了。 所以他们真心感谢麦穗。 姜云逸上大学以后那才叫一个信马由缰。有天晚上跑出去和别人飙摩托,撞破了头,进医院后在同一间病房碰到了玩攀岩不慎摔骨折的麦穗。两人一见钟情,一样不羁的性格,一样潇洒的爱好,姜云逸为麦穗定下了心,等她大学毕业就结婚。 从此之后他就把家庭看得比什么都重,有父母这样一对百年好合的范例在前,他更坚信自己的婚姻也是如此结局。他信奉老套的家庭经营哲学——男人就该赚钱打拼,同样的,女人就该相夫教子。他什么也不求,只求回家热锅热灶,有人给埠饭,再陪着说说话。 成也萧何,败也萧何。 杭柳梅在他们离婚之后给儿子说,妈当年两次把你送出去,让你从小寄人篱下,是妈当得不合格。都是因为这样,所以你心里才有了执念,硬要凑出小说那样的妻贤子孝十全十美的家庭。麦穗有她自己想要的人生。儿子,你想通了,你的姻缘也才能好了。 姜云逸让母亲不要总是道歉。 杭柳梅后来才明白过来,他不光不希望她把过错揽到自己身上,更重要的是,他时至今日都不愿承认自己的婚姻失败了。 第四十五章 同框 麦爸两手插着兜,来了菸瘾,刚拿出来烟盒和打火机,想了想母亲在旁边,又放了回去。 「你们这对儿子孙子这一点可不像你爸,你爸向来是有什么就说什么,做错了就认错,有问题就解决问题,绝对不自己憋着。既然还爱,就好好找人家复合,那件事确实是你做得不对,是不是?」杭柳梅转头看着儿子说。 「是,那次是我不对。我现在不怕她拒绝我,也不是好面子不愿意和她低头。问题是,如果和好了又变成过去那样,两个人各忙各的,麦穗就想要这样的家庭生活吗?」 儿子离婚以后杭柳梅想了很多,她现在决定把那些藏起来的话给他好好说说。 「你还是没绕过这个弯。为什么一定要穗穗围着你转,而不能是你支持她的发展?你本来喜欢的是她的特别之处,可你后来却又拼命抹掉那些稜角,想让她变成一个盲从标准的人。这是一种自相矛盾。」 麦爸忍不住为自己辩解:「我只是不想她去社会摸爬滚打吃苦,我赚了钱回家,她什么也不用操心,她可以享受生活,也可以发展自己的爱好。」<="
哦豁,小伙伴们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89页 「你觉得你当她的顶樑柱,但对于她那么要强的人,这就是手心向上讨生活。我和你爸能过一辈子,一切的一切起源于你爸愿意为了我留在敦煌。」杭柳梅说得口干舌燥,拿出保温杯喝了一口,接着又讲:「而且你爱上的这个人,爱好变成事业,事业还做成功了。」 「我只是想一家人轻轻松松平平淡淡过日子。」 「平淡过日子并不是只有你以为的那一种过法。更何况穗穗也为了你理想中的家庭付出过,从你们刚结婚到有小麦那会,她耽搁了好几年。你在外面下了班还能和哥们吃饭、喝酒、飙车,你和一个小孩憋在一个屋里试试。」 麦爸轻踢了一下脚底的碎石:「妈,我知道,小麦现在也大了,我这两年也想明白了。你放心,我知道。」 杭柳梅轻嘆一口气,拍了拍儿子的肩膀:「日子不是按照说明书来过的,更不能遵循别人的定义。小说里那句『幸福的家庭总是相似的,不幸的家庭各有各的不幸。』我看也不全对。人活着逃不开生老病死,幸福的人是在千篇一律的宿命里活出自在的人。」 「嗯,对,妈你说的都对。」麦爸是真的这么认为,他深吸一口气,咳嗽了一下,突然不想抽菸了。 「你要真觉得我说得对,等见了麦穗,你知道该怎么做。不要打扰她现在的生活,咱们是为了支持她才来的。」 出发前麦爸一直在琢磨,其他的事都被他琢磨明白了——他还爱麦穗,他愿意为了麦穗改变。但哪里还打着一个死结,他感受得到,却看不见也说不出来。不解开这个结,他就算见了麦穗也不知道应该怎么办。 他和麦穗离婚就是前几年的事,大家年龄都大了,父母也不好过问什么,再加上他整日痛心疾首,杭柳梅和老姜更不敢多说,怕惹他伤心。 他没想到母亲今天破天荒地和他说起离婚的事,更没想到母亲比他看得透彻。如果能和麦穗复合,他仍然无法想像他们将怎样重新学着习惯彼此,但他已经不在乎了。只要还相爱,只要还在一起,总能磨合出一种生活。 系上结的是他,解开结的却是母亲,看来应该多和她聊聊天的。 蒲芝荷和小麦看前排的两人似乎在辩论什么,就拉开距离不远不近地跟在后面。 「芝荷姐——」 「小麦——」 两个人都觉得应该说点什么,没想到同时开了口。 小麦说:「你说什么?」 蒲芝荷说:「没事。」想了一下又问:「你觉得香港怎么样?以后会来这里念书吗?」 「也许会吧,」小麦说,「我想完成奶奶的期望。香港挺好的,离家更近,奶奶需要我的时候我可以快点赶回去。」 蒲芝荷没想到他考虑学校会列出这个理由,低着头笑了说:「你怎么小小年纪背负这么多,还有你爸爸妈妈呢。」 「他们俩——还是先处理好自己的事情吧。」 蒲芝荷以为这个话题就这么过去了,写着「富豪雪糕」四个大字的红色冰激凌车上吹来一片彩纸屑,小麦跳起接住,捏在手里,接着说:「我爸我妈以前感情真的挺好的,小的时候去游乐场,他们俩胆子大,所有的过山车都要玩,只有我不敢,我就在下面看见他们在第一排大笑。奶奶说他们志同道合——我妈也会骑摩托,而且比我爸还稳,他们以前还会在晚上去山路上飙车。只是后来奶奶不允许了,她说太危险了,再那样下去我很容易就变成了。」 蒲芝荷听到这里笑了,小麦也跟着笑了。 他们两个从上次谈完话之后似乎有了距离,但却又都刻意地装作自然,一起笑完,感觉回到之前刚认识的时候。 小麦接着说:「我妈怀孕的时候是完全性前置胎盘,但是直到生我那天才知道有这么兇险。她给我讲当时紧急剖腹产,因为面前立着一块布,她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她能感觉到有东西在肚子里搅动,也能感觉到疼。她听见我的哭声了,可是医生把我抱出去,却还不让她离开。」 「然后她就听见有人一直在数数计时,后来才知道手术的时候她的子宫被取出去,如果不能按时放回来就要切除掉了。我妈最后还是大出血了,抢救了很久。奶奶说我爸前面一直忍着,我妈被推出去的时候他嚎啕大哭,所有人都吓得不敢说话,医生还以为刚救回来的人又走了。」 「我爸说我妈拼了半条命生的我,所以让我随我妈姓。」说到这里,小麦停顿了一下,像是在回忆什么。 「能看出来。」蒲芝荷说。 「嗯?」 「能看出来他们感情很好。」她补充道。 小麦看着父亲的背影继续讲:「是感情很好,但却不适合在一起。我妈喜欢她在拍卖行的工作,而且她干得相当好。可是我爸希望她把心思都放在家庭上。妈妈的职位越升越高,在我上高中的时候,她不得不长居北京,而我爸和别人合伙的车行开在了外省,我们一家三口就分居三地了。」 」我当时住校,高一有天晚自习走廊灯坏了,我下楼梯踩空摔得很严重,爷爷奶奶赶来到医院的时候,医生说我轻微脑震盪,然后就住院了。我爸我妈都马上赶回西安,他们在病房里吵了好几次,我爸要我妈回来照顾我,我妈当时也有了这个想法,她就向公司申请调回来。」 「可是我爸觉得这样还不够,他希望我妈可以彻底辞职,等我高考完再说。当时爷爷奶奶都说不必辞职,有他们照顾我。可我爸破釜沉舟,想逼我妈回来。就在我要出院那天他却走了,说是生意上有急事,但我们都知道他是故意把我和家全扔给妈妈,让妈妈不得不留下。」<="
哦豁,小伙伴们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90页 再后来的事情就很简单了。麦穗如麦爸的愿辞职回家,却在小麦康復后就和他提出离婚,她的态度过分坚决,过程又过分简单,让麦爸误以为只是一次比较难收场的吵架,他甚至是玩笑式地去领离婚证,因为他以为接下来的某一天他们会再这样随意地復婚。 两人以为瞒住了小麦,然而小麦明白前因后果。直到小麦考上大学,麦爸都没等来麦穗回心转意,前段时间得知她恋爱的消息,才明白一切都是真的了。 事实上当年除了他本人,其他人都感觉到他们註定要分道扬镳。小麦躺在家里休养,爷爷为给他解闷请朋友到家切磋乐器,他爱上了古琴,也就借学琴转移了注意力。而奶奶杭柳梅只能靠画画来平復心情。 那天早上她发现儿子把烂摊子扔给儿媳妇之后,就气得给儿子打电话,电话自然是打不通的。杭柳梅当时就知道,她的儿子亲手把自己的婚姻毁了。因为如果她这样被人逼迫着离开敦煌,那她也一定会离婚! 「所以事情就是这样,我也不知道他跟着来香港,情况能有什么改变。」小麦的神情有点落寞。 蒲芝荷本想自己只是个外人,因此从来不多问小麦的家事,没想到麦爸麦妈之间还有这样一段隐情,看来每段感情都有本煳涂帐。蒲芝荷不好当着小麦评判孰是孰非,小麦虽然嘴上悲观,但心底也是希望麦爸能追回老婆的吧。 于是她对小麦说:「可是你爸爸他现在来了不是吗?你记不记得我和你说过,人很难被他人改变,但如果自己主动想有所改变,那就不难了。他们之前没能改变彼此,不代表未来不会为了彼此改变自己,听起来有点像绕口令,我只是想说,最起码你爸爸在做出努力。说到底感情是很微妙的,谁也说不准。」 小麦半信半疑地看她,她给他一个肯定的眼神,他转头看向海面,揣摩她的话。 身旁有人在弹吉他唱陈慧娴的《情意结》,是蒲芝荷喜欢的粤语老歌,她跟着轻唱:「难得的激情总枉费,残忍的好人都美丽,让我绑好这死结才矜贵,难堪的关系不可畏,离开的恋人都会像命运缠绵我一世......」 小麦喜欢听她唱歌,手里还捏着那张彩色的纸片。出发来香港的时候他并没有什么感觉,但现在他觉得很愉快。前面的人停下了脚步,看来麦爸和杭柳梅也结束了话题。蒲芝荷突然问小麦:「这是你们三个第一次一起来香港吗?」 「是,自从爸妈离婚,爷爷走了,这是我们第一次一起旅行。」 男人到底是粗心大意,这样的时刻,杭老师应该很想留下一些记忆吧。蒲芝荷拿出手机,示意他跟上,走到杭柳梅面前:「杭老师,这么好的夜景,我给你们拍一张全家福吧?」 「全家福,啊,好啊。」杭柳梅起初有些诧异,反应过来后拉着麦爸和小麦站在自己的左右手,整理衣领,指导他们站得自然些。 麦爸和小麦都有些拘谨,蒲芝荷找好角度,让他们靠得近一点。 麦爸思考了一下,抬手揽住母亲的肩膀,小麦将头歪向奶奶,蒲芝荷为他们拍下第一张只有他们三个人的合影。 拍完照后小麦很犹豫,不知道应不应该开口,和蒲芝荷也拍一张照片。就在他思考的当口,杭柳梅把相机塞到了他的怀里:「来!你帮我和芝荷拍一张!」 小麦拍好以后,杭柳梅兴沖沖地走到他身边看成片,连说不错不错,然后拿过相机,把小麦推到了对面:「你也和芝荷拍一张,你们小朋友难得有机会一起出来玩,我来给你们拍。」 第四十六章 夜航 杭柳梅按下快门的时候,小麦眼前闪过一道流星。 他站在她右侧,两手背后,手指勾在一起,牵引着脑袋里的思绪。而她右手下垂提着包,左手抱着右手的手肘,比他淡然得多。 维港的栏杆透着凉意,海风从背后吹过来,杭柳梅在蒲芝荷的长髮扰乱画面前拍下了照片。 杭柳梅看了一眼自己的成果,镜头里的年轻女人和男人之间隔着半个手臂的距离,脸上都带着浅笑。看过那封信之后,这张照片就像一部电影的片头,只是故事还没开始就要结束。 她突然想起自己和老姜结婚以后也拍过一张合影,她的照片去哪里了? 蒲芝荷和小麦走过来看照片,杭柳梅把手机递给蒲芝荷,小麦自然地弯腰向她靠近。他们不约而同地感受到杭柳梅的注视,于是又双双不动声色地拉开距离。 「你们看,晚上还有游船?」杭柳梅注意到几人身后海面的天星小轮,提议登船夜航。于是四人排队买票,小麦和蒲芝荷走在前面投币入闸。等两人上船后,杭柳梅在后面拉住麦爸,说自己有点累,海面风又大,害怕晕船,他们就没有上船。 杭柳梅不知道自己这么做对不对,她只是想,总得有一个开始,然后才会有结局,不论好坏。 小麦和蒲芝荷在船上看岸边的人影越来越小,不明就里。幸好这趟船只是往返尖沙咀和中环,很快就会结束航程。 「走吧,看来他们不会来了,咱们还是抓紧占一个靠边的位置吧。」他们买的是上层的船票,蒲芝荷对着小麦说完就先转身往楼梯走去,原本以为已经解决好的事情怎么又变成现在这样。 小麦追上去解释:「芝荷姐,我也不知道奶奶和我爸为什么没有上来。」 <="
哦豁,小伙伴们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91页 蒲芝荷猜想小麦这是以为自己误会了,于是说:「没关系,你奶奶刚给我发消息了。」 远远传来钟声,蒲芝荷坐在里面,向外望去,中银大厦像刀锋一样泛着银光。小麦坐在靠外的地方,和她之间空了一个座位。 一个陌生男人脖子上挂着相机走过来用蹩脚的普通话说:「你好,中间这个位置有人吗?」 小麦看他虽然是在问自己,眼睛却盯着蒲芝荷,于是回答:「我们是一起的。」边说边拿起包,挪到蒲芝荷身边的座位上,然后对那男人说:「外面这个座位没人。」 那人看了一眼就转身离开,走向后排的同伴,用粤语和朋友们说,她不是一个人啦,那个男孩一起的,大概是小情侣吵架啦,两个人不坐在一起,害我白跑。引发一阵起闹。 蒲芝荷听懂了,小麦不懂,但他隐隐感觉那人似乎说的是他们,看看后面,又看看蒲芝荷。她已经拿出素描本开始画速写,画得很简单,只是用黑色签字笔勾勒林立的高楼。 她余光看到小麦盯着自己画画,转过头把没画完的本子递给他:「你之前说你小时候和杭老师也学过几年画画,会画速写吗?画出来的比拍照有意思,你要不要试试?」小麦接过本子,在蒲芝荷梅没画完的那张纸上接着画。 蒲芝荷用笔很轻,而小麦下手很重,他画过的地方像篆刻的阴雕,一眼就能看出和蒲芝荷的不同。小麦画完以后刚补完阴影,船就要靠岸了。他正要把本子还给蒲芝荷,周围人纷纷都站了起来,到站后必须下船,再买单程票回来。 蒲芝荷顾不上接本子,小麦只好把它先放进自己的背包。 从中环返回尖沙咀的时候,对岸放起了烟花,游客们都聚集到一舷。蒲芝荷和小麦却都坐着没动。 蒲芝荷看小麦这趟出来一直都有些低落,于是主动问:「还在想你父母的事情?」 是,也不是,但小麦点了点头,算是默认。 蒲芝荷想了一下说:「虽然我只见过他们几面,但我更偏向他们可以复合,如果你还是觉得希望渺茫的话,那我们就打个赌吧。我赌可以,你赌不可以,怎么样?」 「好,」小麦问,「那赌注是什么?」 蒲芝荷答不上来,她说:「这也需要赌注吗?」 小麦又说:「芝荷姐,是不是这次从香港回去,你就要走了?」 她承认:「嗯,杭老师现在恢復得差不多了,我也该好好考虑接下来做什么了。」 「那你考虑出来了吗?」 「算是吧。我其实很喜欢文物修復,只是之前自己有心魔,总觉得画比修更重要。这段时间住在你们家,我看到你奶奶画画的样子,和她画出来的作品,我就知道我做不到,而且我也不执着着去做了。我现在反而觉得能去保护壁画和画好画是一样的,也许等回去以后我会先去敦煌一趟。」 「既然你都还没有想好,那我们能不能就拿这个做赌注。如果我赢了,那你就再多陪奶奶一段时间,等到你想明白了再走,行吗?」 小麦的心思还真是难猜,原来他没有放弃。 那天和小麦谈话完之后蒲芝荷并不比他轻松,她回到房间抱着腿坐在桌边无心画画。她认识小麦的时间不长,但却已经很熟悉一样,杭柳梅和她,她和小麦,三个人成了两对忘年交。想到这个词,她又记起小麦从来不肯承认他们之间的年龄差距。而她一开始确实把小麦当小孩,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她也和小麦一样,把对方当作同龄人来看待。 如果十年前在大学里碰见的不是祝甫而是小麦,她会和他在一起吗?也许会的。那个时候的她还不清楚自己喜欢什么样的人,甚至不清楚自己是什么样的人,才有无限兴致去了解那些过客。 分手以后她想明白了,这个世界上没有一成不变的人,她和祝甫分手不是因为谁变了。所谓「幸福」的情侣,是乐于共同经歷、创造记忆的两个人。而她和祝甫早就抛却彼此,在各自的路上狂奔。所以他不了解她,他只想找一个乖巧的人结婚;她也不了解他,还妄图等一切事情过去和他好好谈判结束感情。 最后快乐的回忆少得可怜,可怕的是,连痛苦的回忆都很少。 小麦在还存有冲动的年纪,而她已经不再把冲动放在衡量感情的第一位了。 她只能先回答他的问题:「我多留一段时间也改变不了什么,小麦。」 小麦说:「芝荷姐,你上次说年纪小的时候会因为虚幻的光环而喜欢一个人,但那不是真正的喜欢。这句话是在寻找原因,可我觉得『一个人会因为某些原因喜欢上另一个人』——这其实是一个悖论。人应该是不由自主地被对方吸引,而不是主动找理由说服自己去喜欢谁。」 蒲芝荷一时竟找不到合适的话反驳。在多年前那个无疾而终的暗恋里,她也曾说服自己,他可以不喜欢我,但没人能阻止我喜欢他。虽然是两个人的事,但每个人都只能决定自己的心意,无法左右别人。 幸好船靠岸了,她可以不用继续这场讨论,他们随着人群缓慢地向下走。蒲芝荷低头出神地想小麦刚才说的话,突然感觉后面有股大力拽着她的裙子,扭头就看到裙摆被铁锁绞住,大概是刚才人太多,她被挤到旁边没有注意,竟酿成这样的意外。 她没有叫小麦,希望小麦别回头。 <="
哦豁,小伙伴们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92页 然而小麦见她没有跟上,第一时间就返回找她。和其他路过的人一样,都注意到了手忙脚乱的蒲芝荷。他快步走回去挡在蒲芝荷前面,虽然她的半身裙长及脚踝,被绞进去一部分以后变短了不少,他们一边忙着把裙子拽出来,一边还得注意她不要走光。 「算了,小麦!这条裙子以后也穿不成了,咱们就别白费力气了。」蒲芝荷用手背抹了一把额头的汗,有点破罐破摔地停了下来,从包里拿出一条半身短裙:「我多带了一条裙子,本来是想换上拍照用的,晚上风大就一直收在包里,没想到还是得穿它。我现在套上,你能帮我遮一下吗?」 小麦点点头,脱下外搭的薄衬衫,两手拎着围住蒲芝荷,让她躲在里面换裙子。不细看的话,这样倒像是他把蒲芝荷拥在怀里。 蒲芝荷在心里嘆气,为什么总是发生这种尴尬的巧合。先把新裙子从脚底套进去,再把旧裙子解开从身上换下来,很容易就不受控制地倒在小麦身上。蒲芝荷自觉很狼狈,小麦也万分紧张,他只能一动不动,让她借着自己的力站稳,把脸扭向一边,不去看蒲芝荷的动作。 有什么东西掉在了地上,蒲芝荷勐地吸了一口气。小麦看她一眼,见她捂着肚子不动了,又看向别处,问她怎么了。 「扣子掉了,没事,我捏着腰头走就行,现在这么暗,也不会有人发现的。」 小麦提着衬衫的两只袖子递给蒲芝荷:「一直捏着裙子穿多麻烦,你把它围在腰上吧。」 「没想到啊,」蒲芝荷把衣服绑在腰上,「刚到香港第一天就够让人难忘的。」 第四十七章 解围 回到酒店蒲芝荷和杭柳梅一个屋,小麦和麦爸一个屋。 蒲芝荷解下小麦的衬衫,想想还是洗过之后再还给小麦比较好,于是放回箱子里。 小麦拿出蒲芝荷的速写本,里面只画了两人合作的那一幅画,他不想当着爸爸和奶奶的面还给蒲芝荷,又重新放在背包最深处。 麦穗要统筹这一次的拍卖,因此他们没有告诉她几人提前到的消息。拍卖会之前有两场预热展览,杭柳梅打算场场都去支持麦穗的工作,第二天拉着众人准时出现在场馆门口。 「妈?小麦?你们什么时候到的?我本来安排了司机接你们的。」一身职业套装的麦穗刚刚还在和同事说工作,一扭头看见几人就迎了上来。 「你忙,我们不想给你添乱,自己随便转转就好了。」杭柳梅亲热地扶住麦穗的胳膊。 麦穗挽住她和其他人打招唿,转了一圈才看向前夫,像个老朋友似的一点下巴,来了。 麦爸抱着胳膊,也对着她一点下巴,嗯,你这儿办的不错。 麦穗带着众人进门,几个泥金大字格外夺目——《丝绸之路名家珍品展》。「妈,今天都是雪山沙漠什么的水墨画,您先认个门儿,明天就是壁画纸本临摹和岩彩精品了,您留着劲,到时候还要当我的特邀嘉宾的。」麦穗对杭柳梅说。 「你又给你妈安排任务——」杭柳梅拍着她的手说到一半,笑容滞住了,她看见那个上海滩白面小生小郦也在这里,麦穗不是说分手了吗,怎么,难道是复合了? 她变脸变得太快,逃不过麦穗的眼睛,麦穗向杭柳梅解释:「妈,他是被社里派来做採访报导的,我们是工作关系。大家都是成年人,没必要分手以后不相往来,对吧?」 杭柳梅放心了:「对,对,你说话办事我最放心,咱们新时代独立女性就是不吃回头草。」说完才反应过来把儿子也坑进去了。 麦穗把几人安顿好就去组织开幕仪式。小麦和蒲芝荷陪着杭柳梅坐在观众席,麦爸嫌地方逼仄透不过气,就站到了旁边走廊上,目不转睛地盯着麦穗忙碌的背影,其他人看他黑脸黑衣,还以为是哪位大艺术家带来的保镖。 香港的开幕式也办得比她们之前在西安那个双年展阔气,衣香鬓影珠光宝气,真像港剧里的大场面了。但来来回回无非就是一群人上去发发言再合合影,最后连带着杭柳梅都被请到了台上。 麦爸本是一脸柔情,一看到那个小郦从边上一个又一个地换位置到麦穗旁边,他就很是不悦。他的老母亲杭柳梅也注意到了那个男人的小动作,于是在大家都站定的时候偷偷摸摸挤到了小郦和麦穗的中间。 开幕结束,这片场地就只剩零星数人,其余人都往展厅去参观作品。麦穗和几个艺术家聊生意,那个小郦拿着个录音笔四处採访,一看就是蓄意黏在麦穗周围,姜云逸想看看他到底要做什么。杭柳梅想留下但知道不适合留下,还是带着小麦和蒲芝荷出去了。 小郦把录音笔和电脑放到提包里,拎起来一边紧领带一边走向麦爸说:「没想到大哥也来了,大哥第一次来香港?」 姜云逸淡淡一笑:「之前和麦穗一起来过。」 「那真是巧了,我这次也是和麦姐一起来的。」小郦说完看麦爸没有反应,又欲盖弥彰地补充:「不过你可别多想,我们是因为工作被安排到一个航班了。想必麦姐也和你说过我们分手了,但大家一起工作,抬头不见低头见,打交道是难免的。」 看他叽叽哌哌说那么多,不就想显摆自己和麦穗藕断丝连,姜云逸想通了这件事,仍旧不生气:「嗯,是,麦穗都给我说了,我知道你们是工作原因,我了解她的性子。」<="
哦豁,小伙伴们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93页 「聊了这么久都还没有联繫方式,不然咱们也加一个吧,我扫你?」小郦说着掏出手机。 麦爸不经意瞟了一眼他的屏幕,上面竟是小郦和麦穗的合影。镜头离得很近,两张人脸占据了百分之八十的屏幕,然而更显眼的是他们都没穿衣服!虽然取景只到肩膀,可是单就这么看,这张图确实是那个意思,这样的照片怎么能大喇喇地放出来。 这混帐玩意分明就是故意的! 小郦注意到他发现了自己的屏保照片,带着得逞的胜利解释说:「这还是上一次出差的时候拍的,不好意思啊,没留意换过来。」 「没关系。」麦爸看起来还是不生气,他缓缓掏出了手机,还没调出自己的二维码,小郦突然变卦了:「不好意思啊大哥,麦姐那边好像聊完了,我还要给她确认一下专访名单,我先过去了。」 他说完就挥着手机向麦穗那边走去,手机屏幕随着小郦的动作时不时亮起来,刺得麦爸一股血气直冲脑门。他刚不发作是因为这次下定了决心要支持麦穗的工作,当众吵起来丢的不光是他的脸还有麦穗的脸,所以硬咬着牙硬把火压下去,恨得眼角纹都掬着力,也绝不让自己失态。 可现在那边还有麦穗的生意伙伴,那犊子甩着那张屏保过去是什么意思!这下他可忍不了了! 麦爸大踏步跟上,一伸胳膊就摁住了小郦,他比小郦高出一个半的头,小郦被这狠狠一掌吓得打了个激灵,麦爸趁他还没走近麦穗,从背后搭住他的肩膀,钢圈箍木桶似的束着他转了一百八十度,正正掉了头向回走,将他拽到一块展板后面。 「你要干什么!这里是大庭广众!」小郦虽然说得挺硬气,但尾音已经透露出惊慌。 麦爸一句废话也不多说,一拳头招唿到他脸上,先把嘴打歪了让他说不成话。 「啊!」小郦疼得捂着脸跪在地上,麦爸一手揪着他的领子,另一手已经上了力道唿啸而去。 「姜云逸你干什么!你把他放下来!」麦穗刚就感觉不对劲,打发走其他人过来正好看到这一幕。 麦爸不回答,但还是听话把人扔在了地上。 「哎呦喂!」小郦屁股着地,把展板压在身下,连展板也摔了个四分五裂。他抹了一把鼻血站起来,突然来了男子气概,压低嗓门跟麦穗说:「麦姐,你先走,他来找茬的,别让他砸了你的场子。」 麦穗把他的胳膊打到一边,看也不看他一眼,仍旧死死盯着姜云逸:「你说!我在问你,刚怎么回事!」 小郦顺势躲在她身后,由着她和麦爸对峙,掏出手机问:「要不我现在就打电话叫警察过来,他先动手的。」 他一按亮手机,麦穗正好看到屏幕上的合影,一下子什么都明白了。 她冷静下来,对着麦爸继续说:「你觉得在为我出气是吗?你还是对我不够有信心。我告诉你,有事我自己解决——」 最后一句话还没说完,她突然转过身去一拳打在小郦的肚子上,只听闷闷的一声「咚」,小郦又跪在了地上。麦穗收回拳头整理了一下头髮,正要喘口气,门就被撞开了。 「麦穗!穗穗!这是怎么回事?」是杭柳梅带着两个年轻人从外面闯了进来。 他们刚才转了又转,看里面人都走空了,那三个还是不出来,生了疑心,杭柳梅扒门缝正好看到麦穗打人,一着急就扑了进来,不忘叮嘱蒲芝荷和小麦反锁上门。 「这,这到底是怎么了?好好儿的怎么脸上挂彩了啊?」杭柳梅边说边去扶小郦。麦爸和麦穗没想到半路杀出一撮人来,对视一眼,张口说:「妈你听我说——」 蒲芝荷捡起地上的手机,看到屏幕上的照片,阴着脸拿给杭柳梅,小麦凑过来也想看。他这种成熟又敏感的人,看到这种照片又会担心爸妈的感情了,蒲芝荷不想他难受多心,立刻把手机拿走:「不用看了,先办正事比较要紧。」 小麦听得云里雾里:「什么正事?」 「打他一顿再说。」蒲芝荷说着趁其不备就往小郦身上踹了一脚,杭柳梅见她一动作,也拿起提包往他头上砸。小郦打不过那俩,还打不过她们吗,他又气又羞又疼,蹲在地上挥舞着拳头站起来,蒲芝荷和杭柳梅都差点挨上两拳。 「妈!妈!」麦穗和麦爸拉住蒲芝荷和杭柳梅:「别打了,我来处理。」 麦穗把小郦拽到一边,扔在凳子上,站在他面前青着脸不知在说什么。杭柳梅气得满面通红,还没缓过劲来,蒲芝荷帮她捋着胸口顺气,麦爸站在一边劝慰:「妈,你注意着点你的身体,别太生气。一会你带着俩孩子先出去,吃点东西逛一逛,我和麦穗能解决。」 杭柳梅嘆了一口气:「好吧,你们慢慢谈。」 只有小麦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他还不想走,硬被杭柳梅拉开。三人离开后,麦穗站到小郦面前背对着麦爸小声说话,麦爸竖起耳朵却还是什么都偷听不到。说到最后,小郦一脸不可置信,转而换上兇狠的表情,用食指指着麦穗的鼻子。但他最终还是什么都没做,而是瞪着麦爸也出去了。 整个屋子只剩下麦爸和麦穗两人。麦穗静静地坐在贵宾椅上,十指交叉放在胸前,她在等他。 于是麦爸走到她身边坐下。 麦穗目不斜视,但递过来一张纸巾:「你手上有他的血,擦擦吧。」 <="
哦豁,小伙伴们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94页 麦爸无声接过,麦穗接着说:「怎么他一激你你就上当了。那个照片不是艷照,是在海边工作的时候拍的,我们办泳池聚餐,我底下穿了抹胸长裙,集体合影被他故意裁成那个样子。看来他今天差点一箭双鵰,既点着你的火,又在客户面前搞臭我。要不是你把他带走,还真可能被他造出些误会。」 「嗯,」麦爸想了一下,笑了,「要是搁以前,你可不会解释这么多。」 「什么意思?」 「你现在会在乎我怎么想了。」麦爸说完,又低头笑了。 麦穗扶住额头,坐直身子继续说:「反正你回头和妈也解释一下吧。」 「好,妈那边有我,但那小子你能搞定吗?」 「有什么搞不定的,他现在正在酒店收拾东西离开香港的路上。你不相信我?」 「相信,有什么不相信的。但要是有事的话,一定要和我开口。」麦爸说着看向麦穗。 麦穗被他看得心里发毛,正想告辞,麦爸从兜里掏出一块手錶戴到了她的手腕上:「这是我给你挑的,你看,挺适合你,不嫌弃的话就戴着吧。」 麦穗抬起手腕转着欣赏了一下,开他玩笑:「哪有给人送礼物连包装盒都没有的?」 「这不是怕你不收或者拿去退了。既然你喜欢,反正带着包装和小票过海关还会被扣住,你迟早也要扔了它们的。」 「你现在懂得挺多。」 「妈教我的。」 第四十八章 邀请 当天晚上麦穗请众人吃了一顿大餐。杭柳梅看到麦穗手腕上戴着表,心里高兴,这次算是因祸得福,儿子儿媳妇之间的关系更近了一步。 与昨天的展览相比,今天更称得上游人如织。也不知麦穗她们从哪搜罗来这么多艺术家的代表作,有《天宫伎乐》、《莲花飞天》、《反弹琵琶》和《鹿王本生》之类的壁画临摹;还有创意性临摹,比如那幅《胡旋舞乐图》;更有游歷了莫高窟和克孜尔石窟后将壁画技法化归己开拓个人风格的艺术家作品。 杭柳梅带着小麦和蒲芝荷一起转,就当给两人上课了。转过拐角的第一面墙上的那两幅画,杭柳梅一眼就认出是当年留法归来毅然奔赴莫高窟守护国宝的老所长「敦煌守护神」常书鸿所作。 一幅是他在 1952 年画的油画《莫高窟庙会》,九层楼掩映在云障一样的杨树林之后,树林前是热闹的集市。每逢四月初八莫高窟下就是这样的,搭起草棚,牵来马车,游人坐卧饮食、欢笑嬉乐。 另一幅是他临摹的《萨埵那太子捨身饲虎图》。这是敦煌最着名的本生画之一。本生画展示的正是释迦牟尼成佛前世世行善的故事,当年杭柳梅还给初来乍到的老姜讲解过这幅壁画。 与之相邻的另一面墙是日本画家古贺守的三幅作品。杭柳梅熟知这位日本画家的事迹。 1958 年老所长带着敦煌临摹壁画到东京办展,那时的古贺守还只是一个十八岁的学徒,参观完「中国敦煌艺术展览会」后他的人生被彻底改变了。此后十年,古贺守带着对遥远敦煌的想像创作出系列画作,在日本画坛有了立足之地,而他本人也终于在 1979 年亲自到达敦煌。 在他参观莫高窟时才发觉自己曾用了整整一年时间临摹的法隆寺的金堂壁画与 220 窟的壁画何其相似。220 窟的壁画只是开始,莫高窟是一个艺术家所能看到的最梦幻的宝藏。老所长用三危山下的羊和月牙泉里的鱼招待了这位远道而来的异国画家,两人许下再次相见的约定。 在后来的岁月里,古贺守不厌其烦地重返敦煌。最终开创一代画派,前后多次向敦煌研究院捐款。如今的古贺守早已跻身日本顶尖画家的行列,今天展出的《梵铃》、《涅槃》和《观自在》正是他晚年的三幅代表作。不出意外的话,这三幅也将是本次拍卖中的最高落槌价作品。 两人的画被放在一起,也让杭柳梅回想起老所长和几位前辈在八十受邀前往日本访问的场景。 老所长曾是巴黎高等美术学校最着名的中国学生,命运使然,他成为第一代敦煌守护者。 杭柳梅她们都看过老所长在法国拍的照片,那时他的意气风发,身着条纹西装,脚踩方头皮鞋,站在白色栅栏前,背后是法式田园风的小楼,像电影里的人一样。当时大家还说谁要是不知道什么叫「西装革履风流倜傥」,那就来看老所长的旧照片就可以了。 然而老所长本人在敦煌熬出了满面风霜,甚至有不少新来的同事一开始还把以他为代表的前辈们当作周边的农民,第一次在莫高窟里遇到,这些新人还会提醒老人进去了不要抽菸斗或乱动乱碰破坏壁画。 种树治沙、维护修补、考古临摹,一桩桩一件件,都要老所长带着零散的成员从头做起。时局动盪,无人在意西北的角落。他刚到莫高窟的时候,不少石窟甚至被黄沙掩埋。没有钱,没有人,甚至没有纸笔和颜料,但他们就是那样咬着牙等来了像杭柳梅这样的后来人。 当时有歌谣「出了嘉峪关,两眼泪不干。前望戈壁滩,后望鬼门关。」其间的苦楚难以言喻。敦煌的生活有着与世隔绝的意味,他的西装早已束之高阁。时隔多年要再次套上华服的时候,他甚至都快忘记了怎么打领带。 出发前往日本访问那天,前辈们穿着过时的、不合身的西装挤进风尘僕僕的车门,杭柳梅激动地目送他们离开,募地想起老所长年轻时那张照片,泛起一丝难过。<="
哦豁,小伙伴们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95页 此刻她不知为何又有了和那时一样的心情。老所长是为了艺术来到敦煌,却也是为了留住艺术才把全部精力都用在研究所的工作上。他最爱的敦煌壁画最终只临摹了寥寥数幅。如果没有缠身的重任,他也能把痴迷一生的敦煌留在自己的作品里。 如今他长眠于三危山,永远守望他深爱的莫高窟。斯人已逝,那就不问值不值得。 一声嘆息。杭柳梅说:「走吧,走吧。」转身离开。 另一幅作品前站着三两装扮考究的人,尤其是为首的中年妇女,她那身套裙和绣春姐的好像是同款,只不过她穿米白色,绣春姐穿桃红色,人和人气质不一样。再搭配她脖子上那条澳白珍珠和眯眼微笑颔首点头的表情,杭柳梅觉着她就像日剧里的贵妇。 她身边的两个年轻人,一个负责讲解,一个负责翻译,仔细一听,她还真是个日本人。 其中一个小伙子正说:「这幅图叫做藻井,一共分四层。中心是一朵三十三瓣莲花,第二层是火焰,最外层又是一圈莲叶。这些图案都是抽象化处理的。」 再看看他们正对着的那幅画,杭柳梅一个没忍住就插了嘴:「不好意思打断各位,但这里的可不是莲叶。」 小麦和蒲芝荷没来得及拉住她,那三个人听见她说话,纷纷向她看来。杭柳梅走上前去指着画介绍:「虽然这幅画叫《莲花飞天藻井》,但不代表它上面的只有莲花和莲叶,最外面这一圈像树叶分成两半似的是忍冬纹。忍冬纹就是忍冬花演变的,它凌冬不凋,咱们老古人喜欢这些寓意,就把它用在画里。这可是敦煌壁画最常见的纹样之一。」 看那个翻译还愣着,杭柳梅催促他:「你可以给这位女士翻译过去了。」 看对方听完以后恍然大悟的表情,杭柳梅意犹未尽地补充,藻井本来是我们中国古建筑的天井,上面经常画些水生植物,既为了装饰也为了借个彩头避免火灾。敦煌的藻井其实是一种覆斗形的窟顶装饰,因为长得像建筑里的藻井,所以也叫藻井。您是外国人,这其中的前因后果我就这么简单介绍了。 杭柳梅不懂日语,他传达得准确不准确她就管不着了。说完以后她正准备离开,翻译却说:「桥本老师非常感谢您刚才的传道授业。您应该也是一位了解敦煌艺术的专家,桥本老师想向您打听一个人。」 待他说完,那位桥本老师拿出一本画册翻开,众人看到一幅《十二音雷公鼓》,旁边的署名是——杭柳梅! 连杭柳梅自己都笑了:「远在天边近在眼前,这就是我的画啊!不过这幅画当年经我儿媳妇之手卖给了一位日本收藏家,怎么被印到您的画册上去了?难道说您就是当年买画的人?」 正经说来,杭柳梅也有十几年没见过自己这幅旧作了。这幅画的灵感来自 249 窟西魏壁画的局部。雷神位居画面正中,他人身兽首,两胁生翅,十二只蓝色的鼓环绕着雷公。雷公腾空而起,他击鼓时「十二音雷公鼓」会旋转起来,而雷公则手脚并用往东南西北四个方向擂击,这样雷声就能传遍山河。 杭柳梅一直喜欢这个形象,在一众静谧庄严的佛菩萨之间,这些细节里的角色灵动有趣,充满想像力。司风降雨的风伯雨师、听法的天龙八部,甚至野牛野猪小老鼠,她都临摹过。 正巧麦穗从另一边快步边走过来边说:「妈,哎?你们已经认识了?我还打算给你个惊喜呢!那我介绍一下吧,这位是东京艺术大学的桥本美子教授,她一直都很喜爱敦煌艺术,你的画被捐赠到了她们大学的美术馆,她一直想拜访您本人。正好这次展览她也要来参加,所以我力劝你过来,让你们俩见上一面。」 说完麦穗笑着看了桥本教授一眼,放慢了语速告诉杭柳梅,她这次来还有很重要的事情,一会吃饭的时候坐下慢慢聊。 「让我去日本?」杭柳梅听翻译说完这句话,在晚间的宴席上惊讶地重复了一遍。 在刚才的饭桌上桥本教授先和杭柳梅问起她去敦煌的起因和生活,杭柳梅就从自己志愿报名讲到在敦煌结婚生子。桥本美子又问杭柳梅的创作,从莫高窟到榆林窟,大大小小单人的多人的临摹项目杭柳梅都参加过,说起这个她更是如数家珍。 桥本美子听得两眼发亮,终于忍不住道明来意,她想邀请杭柳梅去做访问学者。这不是临时起意,她这趟就是专程为了杭柳梅,没想到两人在画展上偶遇,想必这就是中国常说的缘分。 这个消息太突然,杭柳梅一下子有些不敢相信。她又默默说了一遍,想要邀请我去日本。 当年确实有过好几次外出访问的机会,杭柳梅也早就想到英国、法国、美国、俄罗斯去看那些被带到海外的壁画绢画和经书,去日本的机会她曾经也有过。 九十年代初的时候敦煌文物研究所就已经更名为敦煌研究院。当时的院长找杭柳梅谈话,院里又有了去日本访问的名额,他想让当时已经是艺术研究部肱骨的杭柳梅去。 杭柳梅的第一反应自然是想去,可她下一秒就打消了念头。她正带领年轻人临摹 220 窟《阿弥陀经变》。「西方三圣」阿弥陀佛、观世音菩萨和大势至菩萨讲经说法,他们的身旁围绕各路圣众眷属,经幢祥云密布。这可是莫高窟中最早出现也是场面最宏大的净土变,古贺守当年一到莫高窟也是为这幅壁画所惊艷。<="
哦豁,小伙伴们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96页 杭柳梅不敢有丝毫懈怠。当时龚老师已经前往香港,不少前辈陆续退休,研究院急需培养出一批能肩负起工作的新人。如果她这个时候走了,临摹工作一定会停滞。更重要的是,年轻人的心也会随着导师的来来去去躁动不安,静不下心就不可能画好。 儿子姜云逸也马上就要高考了,就算他不是个学习的料,高考还是得重视一下。早几年已经放他出去吃了苦,儿子的人生大事她再不在,即便儿子不责怪她,她心里也会更加愧对儿子。 杭柳梅把这件事告诉了老姜,老姜大力支持她去日本,杭柳梅本人却毅然决然地拒绝了。 没想到这个机会兜兜转转又找上了她,这一次杭柳梅没有理由拒绝。 第四十九章 旧照 桥本教授说才见第一面就提出这个邀请确实有些突然,杭老师可以慢慢考虑,访学的时间也还没定,将来另有流程,但只要杭老师愿意去,她一定会安排好后续的事项。 餐桌中央放着一盆睡莲,服务员端上刺身拼盘,干冰流了一桌的雾气,杭柳梅如同置身瑶池,晕晕乎乎地差点端起红酒和桥本碰杯,幸好其他人齐齐「哎——」了一声把她喊回来,这才以茶代酒一饮而尽。 送走桥本,众人比杭柳梅还激动,他们围着她问她什么打算。 「我?」杭柳梅已经有些累了:「只要我这副身子骨还能动,我就带着他爸的遗愿一起去一趟!反正你们都放心吧,这次绝不可能再给它推掉,再说都这会儿了,还能有什么事。过两天我就答覆桥本教授,咱们吶先矜持一下。」 第二天麦爸邀请麦穗出去吃饭。 「妈,你们不一起吗?」麦穗看另外三个人自觉地和他们俩分开站着,问杭柳梅。 杭柳梅头摇得拨浪鼓似的:「我们来之前都约好了人,今天要去见老朋友呢,这次先婉拒你们,咱们下次一起。」 麦穗又转去问儿子:「小麦,你也不和爸爸妈妈走?」 麦爸站在她身后一动不动,力气全攒在瞳孔上给儿子使眼色——不要跟来。 小麦便也识相地摇头:「我想和奶奶去走走。」 麦穗转过身盯了麦爸一眼说,就咱们俩,那走吧。 麦穗走在前面抱着胳膊问:「你打算带我吃什么?」 麦爸加快脚步走到和她并肩的地方,扭头看着她回答:「你记得不记得以前咱们看电影,那里面的人经常坐在路边吃辣炒海鲜,你当时说如果有机会来香港,我们就要像港剧里一样吃冰室和大排档。我想你可能已经去吃过了,但我找到一家陈根记,看你愿不愿意去尝尝。」 「陈根记?我知道。我去过好几次都需要排队,所以还没吃过。可那家店晚上才开门呢!」 「所以我想我们先去麦理浩径徒步,回来的时候会经过沙田,晚饭时间刚好去吃。」 麦穗听完停在原地说,这两天太累了,我不想去徒步。 麦爸也跟着站住,他突然觉得自己有些草率,怎么又犯了老毛病,应该问问她的想法的,于是他立刻说:「不是非去不可,那你说,你想去哪咱们就去哪。」 「既然晚上要在沙田吃饭,那中午我们去大学看看吧,港中文的环境好,也许可以送儿子来这里读书。」 两人坐地铁直达港中文,顺着山路向上走,明明是为了儿子来考察学校,却聊了很多过去的事情。一直走到着名的和声书院悬崖餐厅,麦穗提议就在这歇脚。 还不到下课时间,餐厅里人不多,麦爸挑到一张靠窗的观景位,窗外一半是晴水蓝翡翠似的天,一半是草木蓊郁的山。他们仿佛真成了一对来学校看孩子的老夫老妻,终于可以心平气和地坐下吃顿寻常饭。 麦穗点的是沙嗲肉片炒乌冬,又多加了一杯咖啡。麦爸吃口水鸡配白米饭。麦穗看着他放下餐盘以后点评,大老远到香港来,还是吃口水鸡。正说着,她无意间瞥到麦爸左手无名指上还戴着两人旧时的婚戒,她的那一只在下定决定和姜云逸离婚时给扔到护城河里去了。 麦穗把墨镜架到头上,端起咖啡脸朝外看风景,不说话了。 麦爸夹起一块鸡肉蘸了些红油送进嘴里,嚼几口咽下肚,看麦穗还没有吃饭的意思,劝道:「你以前不是一喝咖啡就拉肚子吗?怎么现在不吃饭倒先喝起来了?你渴的话我去给你买点其他喝的。」 「我早都已经习惯咖啡了,现在一天不喝反而没精神。」麦穗说完放下咖啡动起了筷子,头也不抬地说:「你以前不是不吃葱吗,现在也不挑了。」 「看来人都是会变的。「麦爸说。 麦穗不点评他的这个结论。陆续有学生走进来,她看着他们的身影说:「要是小麦也可以和这些小孩一样在这样的学校念书就好了,当年没给孩子好好筹谋。」说完似乎是想起几年前那场导致他们离婚的祸事,她又转移了话题:「不过现在有他陪着奶奶也好,我看他们一老一少感情挺好。」 「你说得对,确实是没给孩子筹划好。都是我的错,儿子和你最需要我的时候,我把你们绑在一起自己一走了之,当时自作聪明以为留住你在家里,我后来想明白那最错误的做法。是我欠你们的。」麦爸突然变得很严肃。话是在心里酝酿了很久的,现在未必是最完美的时机,但是他怕再不说就没机会说了。 麦穗端起杯子喝了一口:「你也别这么激动,事情都过去了。」<="
哦豁,小伙伴们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97页 「它没有过去,最起码在我这没过去。」 「现在这样就是最好的结果。我还要在香港留很久,不是一个月两个月那种,很可能是三五年。咱们还能怎么办呢,接受现实吧,过去了就是过去了。」 「要是我陪你一起留在这,还算过去吗?」 麦穗不说话盯着他看,他也不说话,等她给一个回答。 * 杭柳梅和蒲芝荷还有小麦优哉游哉地在摩天大楼的缝隙里穿梭,小玉给的地址看起来就藏在这里某处。 「要不是小麦他爸找媳妇的事情更重要,我今天高低得带上他一起来见他小玉姐,俩人当年在敦煌玩得可好了。不过第一面涌过去太多人也不好,咱们仨先去,他以后慢慢来吧。」杭柳梅的兴奋之情溢于言表,给两人绘声绘色地讲她们当年在敦煌的往事。 龚老师一家是除了绣春姐之外,杭柳梅最亲近的人。她刚到敦煌的时候,小玉还是个小丫头片子,龚老师第一天指点杭柳梅,小玉就躲在门背后偷偷看她。杭柳梅招手叫她过来,用新买的头绳给她扎头髮,她就和杭柳梅成了好朋友。 那会杭柳梅的玩心也大,不工作的时候,也会拉着绣春姐和小玉一起翻花绳跳皮筋,跑到山上挖坑烤土豆,年轻的女人和小孩凑在一起,本身就是一张故事画。 龚老师给小玉布置的功课,她贪玩没写完,就找杭柳梅来帮忙。杭柳梅还没当家长,就在小玉身上积累了丰富的辅导经验,一道简单的题说不通,她也急眼过。后来生了姜云逸,杭柳梅感慨还是女儿好,小玉当年要省心多了。 龚老师像妈妈,祁绣春像姐姐,小玉像妹妹。杭柳梅因为想家而落泪的日子都是她们陪伴她度过的。天不假年,龚老师后来查出内膜癌,到多个医院问诊,都说必须手术。龚老师竟还是双子宫,情况比一般人更复杂。他们最终还是离开敦煌,来香港治病。 当时听说龚老师手术成功后,杭柳梅还和她通过电话。但后来癌细胞还是转移了,龚老师离世数年,杭柳梅终于有机会来拜祭。 三人摸索到小玉的工作室门口,还没按铃,一个短髮中年女人就沖了出来。 「柳梅姐?」 「小玉?小玉!我一看就知道是你,和你妈长得一模一样!」杭柳梅和她互相握着对方的胳膊,眼泪说掉就掉了下来。 小玉大名文楚玉,她比杭柳梅的儿子姜云逸还要大上十岁,已经是奔六的年纪。当年她学习好,考到了上海念大学,后来留学香港,这才有机会把母亲带来治病。纵使分别多年,杭柳梅还是一眼就能认出,这就是龚老师的女儿。 龚老师当年成天琢磨菩萨的一颦一笑,养成慈眉善目的神色。小玉一路念书上去成了教授,书山学海地薰陶着,和母亲是如出一辙的清水出芙蓉。 「柳梅姐姐!真没想到还能再见到你,怕是有几十年来了吧!」小玉说完自己都捂嘴笑了,「勐一下太激动了,你看我口音都快出来了。」 两人抹掉眼泪,进门参观小玉的摄影作品。 大大小小的照片将迈进门的所有人包围,杭柳梅在原地转了个圈,向小玉感慨:「小玉你太有本事了,你这地方真是别有洞天。」 「柳梅姐,你还没看到我为你准备的呢。」小玉说完把杭柳梅带到一组黑白照片前,杭柳梅定睛一看,这些都是她们当年在敦煌拍下的照片。 最中间的是大家在莫高窟门口的合影,当时所里添了好几个孩子,包括姜云逸,杭柳梅抱着他站在第二排靠左边。大家穿着熟悉的工作服,背后是已经不復存在的旧门和字迹模煳的匾额。 杭柳梅指着照片一个个念名字:「你看你柳梅姐那会多年轻,还有老姜;你那会都快和你妈一样高了;这是小芳,这是老杨,还有老齐......」 再看过去,有同事们在石窟里的工作照,还有大家挥锄头种树的生活照,有他们春天徒步进城踏起一路扬尘的照片,还有他们聚在一起吃「老三样」,有宿舍,有九层楼...... 杭柳梅将照片挨个看过去,生怕漏了一张。她在每一张前都伫立许久,它们背后有太多回忆,那些鲜活的生活重现在杭柳梅的脑海,她想要抓住每一个细节,生怕自己的目光离开照片后,记忆也会再度失去。直到最后,她明明身处香港,敦煌却好像回到了她的身旁。 一张陌生的照片吸引了杭柳梅的注意。那是一九九五年的夏天,杭柳梅记的很清楚,那个夏天异常多雨,总有一团不知从哪里滚来的乌云压在敦煌的天际,习惯了干旱的他们都因为这陌生的湿气而担忧——气候的骤然变化是壁画的噩梦。 又一场暴雨过后,宕泉河发了洪水。 从杭柳梅来到莫高窟,她就没见过这条河如此狂暴汹涌。当时的院长带着大家和警卫队战士抗洪,大家手把手垒沙包,这张照片抓拍的正是杭柳梅、老姜和儿子前后站着传递沙袋。照片上下左右闯进来其他同事忙碌奔跑的背影或是奋力挥舞的双臂。 杭柳梅刚想伸手去摁住照片好看得更清楚些,却又担心破坏了孤本,便收回了手。 站在一旁的小玉把照片拿下来放在她手里:「柳梅姐,这张你也没见过吧?这里的照片都是齐叔叔留下的相机里的,我把它们洗出来修復过,就是想将来给你们办一个影展。」 杭柳梅捏着那张照片,中年的老姜在她眼前活了过来,儿子小的时候不常在家,他们一家三口的合影很少,没想到不知何时居然被拍下这样一张特别的照片。她举起照片问:「小玉,一来就说这话真是不好意思,那个——我们一家三口没有几个纪念,这张照片,能不能——?」<="
哦豁,小伙伴们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98页 杭柳梅到底是没好意思把话说完,但是小玉已经都明白了。 「柳梅姐,其他的照片我都可以,但这张照片是院长留给妈妈的,背后还有题字,所以我没法做主。」 杭柳梅明白小玉的为难,但她实在看不出这张照片还有什么玄机,翻过背面看到笔迹。 「一腔热血勤珍重,洒去犹能化碧涛。」出自秋瑾的《对酒》 她那些被暴雨沖走的记忆又找回来了。 是的,这张照片里还有龚老师的夙愿,她不能带走。 第五十章 传说 莫高窟人都熟知一个与此地相关的传说。 前秦建元二年,一位名叫乐僔的和尚从中原到西方佛国取经,途径敦煌的时候,日色将尽马顿人乏,于是他决定停留在此处歇脚。他掸去僧袍上的尘土,正欲躺下休息,抬头望了一眼三危山,眼前的景色令他惊异。只见山上金光万丈,似是佛光普照,更有千佛化现。于是他」架空凿险,造窟一龛。」此后和尚法良也在莫高窟开窟造像。 「伽蓝之起,滥觞于二僧。」 然而这两位高僧开凿洞窟所在何处,仍是谜题。不过后人追随其后,经过千年的营造,才有了如今的敦煌。 那样的佛光,杭柳梅曾在一九九五年也见到过一次。 杭柳梅想起那一场暴雨仍然胆寒。敦煌自古干旱,夏天的雨如同急行军般来去匆匆,独独那年是个例外。自八月起就已经连下了几场大雨,起初大家以稀为贵,渐渐有些不适应,最后他们只希望赶快来个神仙把这漏了的天补起来。 那段时间里,杭柳梅头天晚上阖眼到早上起来睁眼都是一样噼头盖脸的昏暗。终于有一天早晨,阳光照在她的脸上,她拿开被子,踩上鞋,推开了窗,外面虽不算万里无云,但终于能见着太阳,杭柳梅转身就叫老姜和儿子赶紧起床。 收拾妥当,她背着包往莫高窟去,正好撞见龚老师也向外走,一问才知道,连天暴雨打断了龚老师在榆林窟的工作,她和几个同事要赶过去。 杭柳梅劝她们缓几天再出发,戈壁滩都是石子路,缺少植物,水渗不下去,地势又平,虽然放晴了,但一路过去一百多公里,还是有遇上暴雨洪流的危险。 可龚老师早已整装待发,一刻也等不得,她拉住杭柳梅的手说:「我熟门熟路的,你不用担心,看看那边的壁画有没有被雨打坏才是要紧事,等我回来再说,走了啊。」 说完转身她就向汽车跑去。 杭柳梅抬头看了看天,希望头顶那几朵云不要掀起什么风浪。她钻进石窟认真临摹,仰头观察太久,看得她脖子酸疼,放下画笔稍作休息,这才听到外面不知何时起颳起了狂风,走到洞窟门口一看,杨树被吹得沙沙作响,飞沙走石随风唿啸而过,已经有同事抱着画板往宿舍跑。 隔壁洞窟的同事边向外走边对她说:「小杭你怎么还站着看呢,那边山头过来的云那么重,这风颳的,马上又要下雨了,赶快回去收衣服吧!」 杭柳梅一看还真是黑云压城,暴雨前那令人胸闷的感觉又回来了。 小梅!小梅!老姜唿喊着向她跑过来,爬楼梯的时候打了个趔趄,还崴了一脚。杭柳梅赶紧上前把他扶住,老姜气喘吁吁地说:「快走吧,都说又要下起来了,怕是比前几场雨还大,你赶紧回宿舍待着,我去把臭小子叫回来。」 还没等所有人在屋子里安顿好,豆大的雨点就落下来,刚开始是「噼啪」几滴试探似的砸向地面,接着就是肆无忌惮的倾泻,回来晚的同事在雨里索性都不跑了,他们须臾间已经被淋透。路也看不清,还不如悠着点,只是湿了衣服还好办,跌倒了染一身的泥才麻烦。 这一幕望不见尽头的珠帘把他们困在了屋檐下,所有人只能静静地观瞻。雨中出现一个隐约的人影,是门口守卫的老范,他穿着黑色雨衣,深一脚浅一脚地踩着泥过来:「出大事了!出大事了!宕泉河要发洪水了!」 待他跑进院里,众人将他围住问怎么回事,他说最近雨太多太急,积水全都涌进河道,宕泉河哪接过这么多的水,现在水位暴涨,要往莫高窟淹过来了!院长已经带着武警去抗洪,所有青壮年都来搭把手,再晚就来不及了! 大家一听,纷纷拿上雨衣就沖了出去。杭柳梅和老姜也不例外,儿子姜云逸想跟着一起,被杭柳梅一把推回屋里:「淹死的都是会水的,你平时鬼大胆,现在不是小孩逞能的时候,你在家好好待着,等爸爸妈妈回来!」 说完两人就跟随人群跑到宕泉河边,这条大河果然如老范所说发威了一般,奔涌的河水不断向两岸溢出,河里有数不清的漩涡,挣扎着把被风颳落的树叶残枝全都挟裹进去,它们越吞越多,越吞越大,人人都看得发憷,但他们都没有停下动作。 院长瘦小的身影在人群中穿梭,她用嘶哑的嗓子带领所有人传递沙袋,垒起防洪墙。杭柳梅从前一个人手里接过沙袋,抱着往河边去,斜前方是出现了熟悉的背影,她冲上前一看,果然是儿子姜云逸。杭柳梅气急:「和你说了在家等着,为什么不听话自己跑出来!」 「妈!我也是大小伙子了,你们全都在这忙,我一个人躲在屋子里,那算什么!我和你保证不下水,你就让我留下来吧!」儿子说得很坚定,手上牢牢抓着沙袋。 杭柳梅抬头看一眼面前的河水,现在容不得她们母子吵架耽误时间,无奈地点头同意。儿子把她手里的沙袋抢过去,连同他自己原先的一起甩到背上扛起来就往前跑,杭柳梅在后面大喊小心,声音早已被吞没在雨里。<="
哦豁,小伙伴们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99页 又一棵小树被风卷倒,杭柳梅回宿舍小院拿铁锹好借力把它撬起来移开,半路却看到三五个人扶着一个人艰难地站起来,她跑过去一问,那个新来的小伙本来要开车去接龚老师她们回来的,摔了一跤被戳了眼睛,现在走不成了。 对了!龚老师她们一定困在榆林窟了,那边河水更湍急,龚老师有危险! 杭柳梅说她会开车,她可以去接人。其他同事纷纷劝阻今天的路况和往日不同,让她一个新手不要冒险,杭柳梅不听劝,已经往门外停车的地方走,只拜託同事通知老姜一声,让他留守原地不要着急。 风大雨急,杭柳梅发动了车却开不起来,它的两只后轱辘都陷了下去。她正打算下车查看,后视镜里却出现了几个人的身影——是其他同事来帮她推车了,借着大家的力,杭柳梅再一次打着火,把车从泥窝里开了出来。 有人勐敲车门,是老姜。 杭柳梅摇下窗户:「老姜,我要去接龚老师,你别劝我,我必须要去!」 「我不劝你,」老姜说完就自己拉开车门坐了上来,「儿子我拜託他们帮忙看着了,这边防洪围墙垒起来以后问题不大,你一个人我怎么可能放心,走吧,我和你一起去。」 夫妻俩明白谁也劝不了谁,干脆一脚油门上了路。 开往榆林窟的路颠簸不堪,车仿佛随时都要散架,但他们好像真的渐渐离开了那片落雨的云,玻璃上的雨点越来越少,待到榆林窟附近的山脚下,天边居然放晴了。 龚老师和另外两个前辈果然躲在一处洞窟下避雨,看到有车过来,她们互相搀扶着出来努力向杭柳梅招手,等她们上了车,所有人悬着的心终于放下来。受困大半天,又惊又累,三人在后排没多久就睡着了。 下山的路崎岖打滑,又逢日落西山,老姜不放心杭柳梅,换下她,自己当司机。明明只有一条道下山,开着开着却感觉和来时不同,直到最后夫妻俩不得不承认,他们迷路了。 龚老师在后排醒来问:「怎么了?」 「龚老师,咱们好像走错路了。」杭柳梅按捺下着急,尽量冷静地说。 龚老师向前探身,看看前面,又从车后玻璃看看走过的路,安慰杭柳梅:「怪我睡得太熟,刚有一个岔路口,是容易走错的,你们来得少不了解。没关系,前面还可以绕出去。」 杭柳梅短暂地放了心,可是行车的速度赶不上日落的速度,如果天黑前下不了山就麻烦了。 绕过一片树林,几人开上一条还算平坦的小道。 「看吶!前面那里,那是什么!」 杭柳梅感嘆出声的时候,其他人也已经看到了。斜前方日光耀眼,仿佛有两个夕阳落在山间。那是距离他们最近的一个小山头。其他地方郁郁葱葱,山顶还笼罩着雾气,唯独山腰那里什么也没有,只见金光烁烁夺人眼目。 因赶路而急躁的心突然平静下来,杭柳梅开始幻想一个不可能的可能。 老姜放慢车速,拐过下一个弯,他们看得更清楚了,一个低矮的洞窟赫然出现在金光的中央,两道长虹围绕着洞口,光芒太甚,洞口被衬得深幽无比,无法看清里面有什么。但那整齐的窟口分明是人为,两旁树枝摇曳,似是引导他们上前。 「龚老师,你觉得这里会不会是——」杭柳梅转过头问的时候三位老师都醒了,她们的脸上是和她一样惊异而激动的表情。 「也许是的,小梅,是的。」 老姜把车停下,夫妻俩转过身去,五个人互相看着,却都不说话。他们在想同一件事,荒芜的山头藏了一处遗世独立的石窟,这听起来简直就是天方夜谭,这么多年他们在这条路上来来回回多少次,它为何从未出现过。 可是当年莫高窟藏经洞不也是这样被发现的吗。所有人都像是被蛊惑了一般,没有一个莫高窟人能忍住一探究竟的好奇心,可是下山的时间不多了,留下来随时会有滑坡和山洪的危险。 最后还是杭柳梅说,去看看吧,今天我们註定走错路,註定来到这里,哪有不看明白的道理。 于是几人弃车而行,等他们爬到那石窟前,落日正好斜斜照了一束光进来。 迈进洞窟后,所有人都屏住了唿吸。 果然他们来到这里,就是天意。 第五十一章 迷窟 这里确确实实是一处人为开凿的石窟,从四壁延伸至洞顶都布满了壁画。她们小心翼翼地踏入,似乎害怕脚步声打扰了沉寂已久的神佛,只能透过尘埃走马观花地看一圈。 不知是野兽还是行人的捣乱,或仅仅是风雨的侵蚀,石窟四壁已经被破坏得七七八八,所幸一米以上的部分仍清晰可辨,其中三面都是故事画,独独一面绘有千佛,窟式前部为人字披顶,披上似有彩绘。还什么都没看明白,一寸寸退出洞窟的日光就驱赶他们离开了。 他们激动难耐,沖回研究院把这个消息告诉给众人。说起在山顶看到佛光,留守莫高窟的同事们纷纷表示他们也看到了。 当时雨势渐小,宕泉河的滔天泥水也逐渐收敛,大家都在忙着垒沙包,隐隐感到天昏地暗的世界裂开一道缝隙,是三危山顶的天空出现金光。他们忍不住驻足远眺,来了敦煌很多年的前辈们也是第一次见到这种奇观,渐渐地,所有人都相信当年乐僔和尚看到的也是如此。 <="
哦豁,小伙伴们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00页 虽然天色已晚,但一天内发生这么多大事,谁也不想去睡觉。夜晚的河边还需要轮流值班,大家索性点起了篝火围坐在一起聊天。 月华如洗,山谷空旷,只有烧柴火的「噼啪」声和人声低语,颇有几分聊斋的味道。 最初这里叫做国立敦煌艺术研究所,后来更名为敦煌文物研究所,直到一九八四年才变为如今的敦煌研究院。现任的院长原型为「敦煌的女儿」樊锦诗毕业于北京大学,也是克服万难,以瘦弱的肩膀扛起研究院的工作,那会的女同事们都在心底拿她当榜样。 这一夜,院长给大家讲起老所长当年发现经书的一段往事。 刚成立研究所那会只有两头驴和一头牛来拉车,正愁买不起马,县里传来消息说从土匪那里没收了一匹马,可以分给研究所。为了给这几只牲畜存放饲料,大家决定把中寺后的一座小庙腾空,因而挪动了庙里三尊清末的塑像。这段真实故事详细记录于《敦煌的光彩——常书鸿、池田大作对谈录》 讲到这里,不知道哪来的野猫喵喵叫了几声。有胆小的问,该不会这一动动出什么邪门的祸事来了吧?院长,你讲的是不是鬼故事啊? 院长笑着跟身边人说,你们看他,我还没说多少,他就把前面的都忘了。最开头怎么说的来着?这是发现经书的大喜事。你这故事听得和那猴子掰玉米,掰一个扔一个一样了。 话音刚落,刚才的野猫钻进了一片低低的树林,好像在与什么搏斗,尖利地叫了几声,丛林里一阵扑簌簌的声音。所有人一时间都提心弔胆起来,没有了心情说笑,胆子最大的举起一只火把靠近,想要驱赶走里面不知名的野兽。 「嗷!」姜云逸一声大叫抱着猫从里面跳出来,差点被火把点着了头髮,杭柳梅在一片尖叫声中揪着儿子的耳朵把他拉到人群里坐下。 被他这么一闹,好像今夜真不会发生什么事了,院长就接着讲故事。 敦煌塑像一般是先竖着立一根木头,然后在上面再横着绑一根做成「十」字型,用草和芦苇把它们包起来,再用麦秸和泥捏住大致的形状,还得用棉和细泥敷上细节,最后才能着色。这个制作方法参考了《敦煌的光彩》第一章《丝绸之路上的宝石》 然而那三尊清末塑像却不是这样制作出来的,它们的木头深深插入土制的台基,为了移开,只能把它们拆掉。拆毁塑像后大家发现包着这几尊木头的不是草而是经书。 老所长立刻进行了调查,发现这些确实是写经的残片,而且还是北朝的作品。这一发现令所有人都无比震撼。于是老所长去询问莫高窟的老住持,得知这些塑像在 1900 年发现藏经洞前就有,也就是说在第 17 窟藏经洞外,也还有着其他经书。 老所长当时就做出了预测,敦煌某处也许还藏着不为人知的洞窟和壁画。 「今天你们在榆林窟附近居然发现了新石窟,真是冥冥之中的天意,一切都被老所长言中了,只可惜他没能看到今日的景象。」院长说完又往火中扔了一块木柴。第二天她就带着一队人马去新洞窟进行考察,杭柳梅和龚老师也在其中。 雨过天晴,日光都在帮助他们工作。这天的石窟被照耀得异常光明,这里以蓝色、白色和黑色为主,画面高古而飘逸,杭柳梅仰头观看的时候手下情不自禁地模仿线条的走向,却屡屡被墙壁上的裂痕打断。 「这里,快来看看这里。」听到龚老师的低唿,四散的同事们都围了过去。 那是唯一一个保存还算完整的墙角,龚老师发现了一尊斑驳的药叉的形象。药叉又名金刚力士,他们手持金刚护法杵。金刚力士是佛教中的护法神之一,每一个天王都有两个金刚力士作搭配,也就是常说的「四大天王和八大金刚。」此处参考了《敦煌艺术通识课》 相似的画风,相似的色彩,相似的形象,所有人都立刻联想到了莫高窟的第 254 窟。 254 窟的壁画由下而上分别为金刚力士、千佛与故事画、飞天伎乐,从地下到人间再到天宫。这样三段式的布局正式北魏时期壁画的典型代表,新石窟的画面也是如此分布的。再加上其他种种细节,基本可以确定这个新石窟制作于北魏时期。 「这千佛像顶光和身光的颜色斜着排列下来没有问题,菩萨和飞天也是一脉相承。但是,这里怎么这么奇怪呢?怎么能缺了那么一大块东西?」龚老师站起身来拍了拍裤子,自言自语地发问。 杭柳梅知道龚老师所指的是什么。北魏时期的石窟里西域和中原风格相交汇,一般都是塔庙式。也就是说进窟首先能看到的是中原形制的人字披顶,南北两侧是简化了的木质斗拱。中心一般是方形塔柱,像顶樑柱一样撑在最中央,塔柱上还会开龛塑像。可这个新石窟的中心竟是空空如也。 所有人不约而同地向石窟的中心聚拢,大家从窟顶看到脚底,意图寻找破题的入口。虽然他们的脚步都很轻,但还是踏起了一片尘土,杭柳梅觉得鼻子痒痒,赶忙用手捂住,跑到石窟外连打三个喷嚏。 外面起了山风,送来清新的空气,杭柳梅深吸一口,望着远处的树林。她的身后响起急促的脚步声,扭头一看,同事们捂着口鼻向外沖,直到出了洞口,他们才张嘴大口唿吸。 「怎么了?里面怎么了?」杭柳梅吓了一跳,扶住龚老师的胳膊问。<="
哦豁,小伙伴们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01页 龚老师皱着眉头,却是笑而不语。 最后一个跑出来的男同事自己解释了:「我早上红薯吃多了,一进来里面太凉,刚没忍住屁,对不住大家了啊!」 其他同事纷纷起闹,你那是屁吗,我们都怕把里面的壁画给熏着了! 哄堂大笑后,趁着里面散味,大家席地而坐,在洞口的空地上兴奋地讨论。 龚老师拿出口香糖递给杭柳梅:「玉玉给我寄来的,你尝一个。」杭柳梅接过去,和龚老师一样抱住膝盖,任由山风吹拂自己的头髮。 龚老师又问她:「你还记不记得 254 窟里有哪些故事画?」 「嗯,《萨埵太子捨身饲虎》、《释迦降魔成道》、《难陀出家》、《尸毗王割肉贸鸽》。」杭柳梅早已将这些重点石窟的壁画烂熟于心。 「你刚刚有看出来,里面的故事画是什么吗?」 杭柳梅摇摇头:「里面的受损太严重了,千佛还算可以,故事画我还没仔细研究。」 「那你觉得,里面的和 254 的这几幅一样吗?」 「说不来,也不大可能完全一致,否则太古怪了。」杭柳梅回想着刚才看到的壁画,突然补充道,「有一铺壁画的倒是和《释迦降魔》很相似,左上角那小片密密麻麻的人物,应该就是魔王波旬的魔军团,这一点比较好确认。」 两个特别的碎片闪现于杭柳梅的脑海,一个是成群的蓝色孔雀,另一个是菩萨稳坐金翅鸟。这倒是让杭柳梅想到了 254 窟隔壁同样建造于北魏的 257 窟,其中有一幅《须摩提女请佛因缘画》。 这幅画和大名鼎鼎的九色鹿出自同一石窟,但不熟悉佛经故事的人很难辨认其中内容。早期一批赶赴敦煌的大画家都没能认出它,直到杭柳梅抵达敦煌文物研究所那一年,一位老师多方考证,才确定其内容和名字。 它所讲的是在古印度,信仰六师外道的满财为自己的儿子求娶信仰佛教的善给的女儿,佛祖示意善给,你的女儿须摩提女嫁过去可以弘扬佛法,两家才定下婚事。 婚礼当天有不少外道六师的门徒来参加,须摩提女因为他们的粗野而不愿行礼。有人向满财提议,让他信奉佛法,须摩提女才会尊敬他们。于是满财向须摩提女提出邀请释迦牟尼来说法。须摩提女焚香请佛,佛家弟子各显神通,乘着各路宝物和异兽前来。 整个莫高窟,《须摩提女请佛因缘画》 都只有那一幅。 如果可以确认新石窟里也有一幅《须摩提女请佛因缘画》 ,那就是又一个不得了的发现。 杭柳梅把自己的想法告诉了龚老师,两人立刻沖回石窟里查证。后来杭柳梅有了新的临摹任务,新石窟以考古为先,她就放下了这边的工作,只知道后来新石窟还是由龚老师主要负责。 至于那些壁画究竟是什么内容,到底有没有发现第二幅《须摩提女请佛因缘画》 ,如果是北魏时期的石窟,又为何没有标志性的中心塔柱......种种谜团在龚老师离开后似乎又被尘封了起来。 近三十年后的香港,杭柳梅看着照片,那是她最后一次和龚老师并肩作战,那一刻的狂喜、诧异和难以置信再次涌上心头。敦煌留下的未解之谜何其多,龚老师已经走了,可她杭柳梅还记得,然而除了她,还有其他人记得那个石窟吗。 「一腔热血勤珍重,洒去犹能化碧涛。」 这些字迹依然清晰,龚老师把这张照片保护得很好,想来她直到离去也没有忘记那里。 杭柳梅不再坚持带走照片,只是让小麦用手机拍了一张留作纪念。告别了小玉,儿子儿媳打电话说等他们一起在陈根记吃海鲜。 第五十二章 岔路 「妈,怎么了?不舒服?还是海鲜不合胃口?」麦爸看杭柳梅从坐下就没吃几口,在麦穗的眼神催促下关怀母亲。 杭柳梅拈起一只巴掌大的皮皮虾放在手上端着:「见都没见过,真的不知道怎么吃。」 她说完顺手把虾掐掉头放进小麦的碟子,端起茶杯,自言自语地问:「你们说,人是不是心上总会惦记那么一两件事,这个事时间越久还越抓挠你的心。」 那个新石窟现在就很挠她。 麦穗和麦爸对视一眼,觉得她是在说自己。 杭柳梅继续喃喃自语:「还是说,有的事该做的时候没有做,以后也会念念不忘,所以管他结果如何,放手去干,最起码不留遗憾。」 当初她倒是想和龚老师一起,奈何分身乏术,现在是不是应该去探究一下结果。 这话传到小麦耳朵里又是听者有心。他后来想了想,有点怀疑奶奶那天捡到他的情书以后是不是看过了?不然后面的事情怎么都那么凑巧。 「要是我不知道也就罢了,但是我知道了,那这些事情我能不管吗?」杭柳梅突然抬高了声音,把筷子向碗里一戳,其余四人不知道她这是要管什么,正襟危坐不敢打岔。 杭柳梅夹了一块鱿鱼边嚼边说:「今天在小玉那见到龚老师遗留的照片,就不知怎的放不下那个石窟了,这事情不上不下真是徒增烦恼,我必须得快刀斩乱麻。」 原来还是为了敦煌。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却都忘了问她打算怎么个「快刀斩乱麻」。 「妈,我先敬你一杯,这么些年只陪你来了趟香港,希望你玩得开心。」麦爸率先端起酒杯。 「开心,我真的开心,有你们我最开心,你爸肯定也看到了,他也开心。」<="
哦豁,小伙伴们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02页 「妈,我还要再敬你一杯,这杯是赔罪,后面我就不和你们一起回西安了,我打算留下来陪麦穗。」麦爸说完又干了一杯。 连麦穗都没意料到他说这个话,所有人惊讶地看着他,倒是他两条胳膊交叉放在桌子上跟个没事儿人似的。 麦穗用胳膊肘推了推麦爸,他摸了一把头髮补充说:「妈你刚不是说人心上都会记挂一个事吗,我决定留下。两个人里总得有个人先想想办法。」 杭柳梅看看儿子,又看看麦穗,点头说:「好,好,你们的事情你们决定,还是得自己活自己的日子。我也有正事要忙么不是,不用惦记我。」 「对了妈,那你打算什么时候回復桥本教授,她也好早点安排后面的事情。」麦穗问。 「呃,」这一问把杭柳梅问住了,她今天一回来想的都是新石窟,去日本什么的早抛到九霄云外,「容我再想想,你帮我拖她一阵。」 大家都听不明白了,之前受邀的时候还激动得不行,信誓旦旦说一定要去,怎么突然变卦了?杭柳梅也解释不清楚,只能煳弄地说这一趟玩累了,所以要回家歇一歇再定时间。 来时四人,回时三人。到西安以后蒲芝荷开始把行李从杭柳梅家一件件搬走,小麦看在眼里,不说什么。 杭柳梅更是奇怪,这两天大部分时间把自己关在屋子里,翻开的书摊满了桌子,有的甚至掉到了地上。她还经常打电话,也不知道对面是谁,反正她一聊就聊到深夜。小麦讲了几次让她早点睡觉,杭柳梅就改成偷着打。 蒲芝荷把最后一箱子衣服拉回了家,还有不少画册和书在杭柳梅那,于是她一大早就过来取。走进小区就看到一个大个子笨手笨脚地坐在自行车上,刚开始还尝试性地蹬了两下,稍微不稳,他就用脚踩在地上划拉着走。 蒲芝荷本想就这么走开,可小麦骑得实在费劲。以后也没什么机会再见面了,倒也不必刻意迴避到相见装不识的地步,在小麦往墙角拐过去的时候,她从后面扶住车座,帮他稳住了车。 小麦转头:「芝荷姐?」本来很是惊喜,转瞬又些落寞:「你来取东西?」 「嗯,」蒲芝荷仍然帮他扶着车后座,「你骑车应该看着前面,别害怕摔着自己。」说完她手下加了劲。 「芝荷姐,没想到最后还是你带着我学会了骑自行车。」小麦在前面闷闷的说。 蒲芝荷故作轻松地安慰他:「别这么客气,只是我要去敦煌了,没机会学古琴了。」 小麦转过头来郑重地讲:「就算你以后不和奶奶一起工作了,如果你想——」 他光顾着说话,没留意前面的路,这一片有几户人家在重新装修,倒出来的建筑垃圾暂时都堆在楼下,眼看着小麦就要骑上去,蒲芝荷赶紧提醒他:「别蹬了!看前面,向右转——」 她一着急,也忘记了其实自己手底下拉住车就行。 小麦这长腿此时反倒成了阻碍,没有预想中的灵活应变,他手忙脚乱一通,最后还是没躲过散落在路边的大理石地板碎片,慢动作地连人带车扑了上去。 「没事吧?」蒲芝荷扶着他的一只胳膊想把他拉起来。 「没事,没事。」小麦觉得有点丢人,反倒一个劲向后缩,手也连带着藏在背后。 蒲芝荷早看见他手掌受伤了,拉着他去社区医院包扎。刚走出了门他的手机就响了,室友火急火燎地催促:「麦序!你上次帮我去选修课答完到是不是把课本也带走了?我这怎么都找不到,我今天晚上开卷考试呢啊!你快帮我看一下!」 蒲芝荷帮他拉开包,里面确实有同学的课本,再看他举着木乃伊一样的手拦计程车的样子,蒲芝荷嘆了口气,跨上自行车示意小麦:「上车吧,我送你过去。」 小麦没想到竟然还有机会再坐上蒲芝荷的车后座,书送给室友的时候,他看他俩的眼神全是八卦,小麦知道这傢伙转头绝对会把这事添油加醋地说出去,拉着蒲芝荷就想离开,不愿更多人讨论他们的关系。他其实不在乎那么多,但他怕传到蒲芝荷耳朵里,以后更加和他避嫌。 蒲芝荷却捂着肚子蹲在地上站不起来了:「我早饭都没吃,载着你一路早头晕眼花了。」 「那我去给你买点面包,还是巧克力?」小麦看她脸色发白,像是要低血糖。 「带饭卡了吗?」 小麦点点头。 「我去吃碗食堂的三鲜煮馍就好了。现在还在卖吧?」 「还在卖,但是你确定大早上就吃这个吗?」 蒲芝荷点点头:「对,你不饿吗,我一个人去就行了,一会下课了人可就多了。」 坐在嘈杂的食堂里,小麦碗里的东西基本没怎么动,因为他净顾着看蒲芝荷吃东西了。认识她这么久,他发现她吃东西虽然慢,但却吃得很香。之前在家里也是,他做饭她洗碗,他只是炒点家常菜,但是蒲芝荷细嚼慢咽,像是在品味什么龙肝凤胆,吃完的碗筷和桌面也丝毫不埋汰。 蒲芝荷吃得谁也顾不上。她刚加了一勺蒜辣子,碗里顿时有了颜色。吃三鲜煮馍就得把碎馍丁带点汤先舀起来,再搭上几根粉丝和青菜和一颗炸丸子,这样吃下去口感才丰富。食堂的这家煮馍骨汤味厚,白吉馍筋,丸子也酥,是她惦记的味道,解了她在香港水土不服的馋。 「你那个糖蒜是不是不吃了?」她饿极了也免不了吃锅望盆。<="
哦豁,小伙伴们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03页 「你吃吧。」小麦把碟子推到她面前,她也不客气,拿起一颗剥了扔进碗里。 刚拉开书包帮室友找课本的时候,小麦看见了另一个东西,那是他为蒲芝荷特别准备的。她一定也看见了,但她也许没往自己身上想。 小麦正犹豫要不要现在就送给她,身后突然传来叮铃桄榔的巨响。 整个食堂的人都被这动静吓了一跳,蒲芝荷刚夹起来的丸子也被她手一抖扔飞到了小麦的碗里。所有人向声音来源看去,是一个男生把桌子上的铁餐盘全部狠狠拂到了地上,然后冲着座位上的一男一女发火,他怒髮冲冠面如猪肝,情绪太激动,喊出来的话粘连在一起令人听不大清,只听到一句「他是谁」。 有人交头接耳,更有人举起了手机。原先背对小麦和蒲芝荷坐着的女生大概是忍受不了围观,站起来转过身,往他们这个方向冲过来。她满面通红紧紧抿着嘴,眼眶里都是眼泪,刚跑到蒲芝荷和小麦旁边,就被那个暴怒的男生捉住了胳膊,有人在旁边倒吸一口凉气。 蒲芝荷和小麦没想到闹剧改在了他们头顶上演,饭肯定是吃不成了,现在坐也不是走也不是。那个男生死死攥着女生怒吼:「他是谁!你说!别骗我!你为什么背着我和别人吃饭!」 「你干什么!我告诉过你我不喜欢你,是你到处说我是你女朋友,你别和个变态一样跟踪我!我和谁吃饭和你没关系!你不要再来骚扰我!」女生奋力挣扎,想甩开他的手,没想到胳膊一挥,误打到了他的脸上。 「啪」的一声,那个男生被打懵了。 整个食堂都寂静了,女生也被吓到。 「我不是故意的——」她刚呜咽着说出口,恼羞成怒的男生反应过来,大吼一声疯狂揪着自己的头髮,下一秒就拿起蒲芝荷没吃完的三鲜煮馍往女生身上砸过去。 蒲芝荷眼看他从自己面前端走了碗,「噌」地站起来挡在女生面前,剩饭就尽数浇在蒲芝荷的头上,顶着一头碎馍汤的蒲芝荷给激动的男女主带来片刻冷静。 「有事找导员,再不行就找警察,这么多人看热闹,没有人帮忙吗!」蒲芝荷对着背后的人群说得掷地有声,然后把目光移到对面男生的脸上:「你要再敢动我就报警!」 那个女孩站在蒲芝荷身后啜泣,紧紧抓着她的胳膊。 小麦也想站起来挡在两人中间,然而已经挤不进去了,他只能举着两只不方便的手从包里慌乱地找卫生纸。说时迟那时快,他的身侧窜出一个人,猝不及防地端走了他那碗满满当当的煮馍。 「谁?等等!」小麦话音未落,刚刚和那个女生坐在一起吃饭的男生已经作势把碗向男主扔过去,刚迈一步,脚就绊到了椅子腿,一整碗煮馍全倒在了小麦半边身子上。 三人都傻眼了。满面疲惫的辅导员终于赶到,把他们带离食堂。其他同学见没什么好戏,也纷纷散开,留下狼狈不堪的小麦和蒲芝荷在原地,两人对看一眼,都被气笑了。 「现在怎么办?」小麦问蒲芝荷。 「只能我再骑车把你拉回去了。」蒲芝荷说着从头顶拿下来一片木耳。 「我是想问,你还想再吃一碗吗?」汤吧嗒吧嗒地顺着他的衣服往地上滴。 「还吃啊?今年都不想再吃了。」蒲芝荷光是站着,也能闻到自己全身散发的饭味。 小麦看到自己敞着的书包,井上靖的那本《敦煌》明晃晃地扎他的眼,他用右手把书拿出来递给蒲芝荷:「芝荷姐,这本书是送给你的,祝你去敦煌一路顺风。」 蒲芝荷被他搞得莫名其妙,但还是擦了擦手接过来。如果说是这是新书,它却没有塑封,蒲芝荷正要随手翻两页,却被小麦制止:「芝荷姐,你身上还有饭,书还是以后慢慢看吧。」 她不明就里,照小麦说的把书收了起来。两人把衣服上的残羹简单处理掉,带着一身的味儿和洋相离开了学校。回到小区,停好自行车,蒲芝荷却觉得哪里不对劲,她本能地摸耳垂,果然有一只耳环不见了。小麦看她站着不动,就问,怎么了? 「我的耳环丢了,那还是我留学的时候买的,大概是刚才动作太大弄掉了。」 「那咱们现在回去找。」 蒲芝荷捏着耳朵被他逗笑了:「肯定找不到了,估计已经混在地上那滩馍汤里了。算了,就当为咱们今天的好人好事留个纪念吧,这不是还剩了一只吗,就这样吧。」 小麦却记住了她耳朵上遗留的那只耳环,那是一枚鹅黄色的陶瓷圆圈。 进了家门,玄关放着一双熟悉的鞋,是祁绣春的。 她和杭柳梅紧紧挨着坐在沙发上,正兴奋地讨论些什么,见到小麦和蒲芝荷回来了,忙招手让两人过来。 「决定了?」祁绣春笑着问杭柳梅。 「决定了!」 「那你告诉孩子们吧。」 杭柳梅迫不及待地对小麦和蒲芝荷宣告:「我和你们绣春奶奶打算回敦煌一趟,你们俩和我们一起走吧!」 第五十三章 归途 小麦洗完澡出来,顾不上擦头髮,在卧室里焦躁地来迴转圈。 他以为以后见不到蒲芝荷了,才会把情书夹在小说里送给她。现在他们要一起去敦煌,那可怎么办?他抓了一把头髮,努力回想自己在信里写了什么,想起来的却都是些模煳的字形。 他希望她读他的信,又害怕她读他的信。最后小麦张开手臂直挺挺地躺在床上看着天花板想,他也像奶奶任性了一回,既然已经送出去了,也没什么好后悔的,不留遗憾就好了。<="
哦豁,小伙伴们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04页 刚刚奶奶说要去敦煌这件事,他和蒲芝荷并不意外,当场就答应下来。杭柳梅直言,自己要是不去看一眼新石窟如今的进展,是无法安心去日本的。看大家一致同意,她催促蒲芝荷和祁绣春回家收拾行李,晚饭时回来集合,争取明天就出发,早去早回。 蒲芝荷早一步回来,放下行李箱,却捂着肚子坐在餐桌旁。杭柳梅关切地问:「那个来了?」蒲芝荷点点头。 「不要怕,我让小麦去给你买点红糖姜茶,喝完吃了饭好好睡一觉。」杭柳梅说完就扭头喊小麦。 蒲芝荷赶紧拉住她的手腕说:「不用让小麦跑来跑去了——」 「我怎么了?」小麦听见奶奶叫自己,从卧室里出来就只听见这半句话。杭柳梅不等蒲芝荷阻挠就把他支出去买东西。 他不仅买回来了红糖姜茶,还有一瓶葡萄籽胶囊和什么红参石榴饮。 「楼下小卖部没有姜茶,我去药店买到的,那里店员说肚子疼主要还是因为身体虚,调养起来以后就好了。」小麦不等她问主动解释。 应该是店员欺客,给他兜售这些用不上的东西,小麦确实好骗,就乖乖买单了。见惯了油滑的卖弄,这样老实的好意显得更加珍贵。蒲芝荷看着包装上的gg词,正想着怎么回復小麦,旁边传来嘎嘣嘎嘣的声音,是杭柳梅在夹松子吃。 她一语点破:「小麦啊小麦,我的好大孙,那人是看你一个小伙子不懂行,趁机宰你,你这主要还是恋爱经验太少的问题。」说得小麦和蒲芝荷都坐不住,藉机离开。祁绣春来还以为两人吵了架,只有杭柳梅剥着壳乐呵。 四人坐第二天一早飞机,从西安直飞敦煌只需要两个小时,杭柳梅打了个盹就落地了。走出航站楼,她回望「敦煌」两个大字,似乎和五十年前独身一人下火车时看到的一样。 而敦煌已经和当年完全不同。戈壁滩上新修的酒店恢弘气派,穿过它就如同穿过边塞的城楼,但没有了「春风不度玉门关」的凄凉。再一拐弯就是林立的商铺,这就进城了。 干净的街道边除了饭店还有不少卖水果的摊贩,杭柳梅指着说:「现在正是吃杏和西瓜的季节,绣春姐,你还记得吗,那会水太苦了,咱们天一热就靠西瓜解渴。」 「怎么不记得,你刚来的时候一喝水就拉肚子,可把我累坏了。」祁绣春说完两人都笑了。 现在的敦煌比过去那个小县城扩张了数倍,但她们还是能分辨出当年的痕迹。 「小梅,你还记得这里吗,这儿是个糖盐局,就是你来那天我去买东西,结果把你错过了。」 「怎么不记得,不过后来你一去兰州它也就搬走了,没想到现在开了这么大的商场。」 「我就想吃糖盐局隔壁的那个米面店卖的烙饼,我后来走了那么多地方,都没找到比那家更好的。」 「每次来你都要买,我都吃腻了你还没吃腻?那你等回西安了我给你做。」 「你不懂,我那会在家里没吃过什么好的,来了敦煌顿顿管饱,第一次吃到那么软和的发面饼。时间过去太久了,就把它越想越好,其实一直吃不到才是最好的,真要吃到了,肯定也没当年那个感觉了......」 放下行李,两人都说不饿,也不想休息,激动得只想出去转转。于是蒲芝荷和小麦应了她们一起到党河边散步。走到一处精緻的仿古小楼前,杭柳梅抬头念出上面的几个大字:「敦煌书局。咱们进去看看吧?」 里面摆放的全部都是和敦煌相关的书,杭柳梅和祁绣春便挨着书架寻找老同事们的名字。蒲芝荷和小麦在另一边闲庭信步,一个特别的封面引起了她的注意。 「小麦你看,这不是你送我那本书吗,井上靖的《敦煌》。」 「确实,」小麦勐地想起自己夹在里面的信,顾左右而言他,「你开始读了吗?」 「还没呢,你刚送完我,咱们就出发了。不过你放心,书我带着,一闲下来我就会看的。」 这话说得让小麦提了一口气,幸亏奶奶奔过来说肚子饿了想吃饭,把他俩拉出了书店。 要说在敦煌吃什么,那杭柳梅和祁绣春比两个年轻人要在行多了,她们不偏爱那些网络上出名的馆子,重要的是吃地道的味道。于是几人坐在了驴肉黄面馆里。没一会四人面前就各摆了一盘,淡黄色的面条上淋着豆腐丁炒的浇头,酱驴肉被片成片另放在一个盘子里,夹起来放进调好的蘸水就可以吃。 蒲芝荷尝了一块,驴肉似乎没有特别的味道,如果不说,她也可能以为是酱牛肉。但黄面确实名不虚传,面条有嚼劲,浇头提味,难怪令杭老师心心念念。 「芝荷,你是不是说你还没来过这边?我跟你讲啊,来了以后不喝杏皮茶是不行的,而且这里每家熬的杏皮茶味道都不太一样,怎么样,你们尝尝?」祁绣春说完就招手找服务员。 「还有甜胚子,」杭柳梅急急咬断面条提醒,抬眼一看问,「诶,你们刚在那里买书了?」 原来是小麦送的那本《敦煌》从蒲芝荷的包里露出了一个角,她把书拿出来递给杭柳梅:「这是来之前小麦送我的,您有兴趣就先拿去读。」 服务员端来四杯杏皮茶,没拿稳洒了一桌子,其他人大唿小叫,杭柳梅被惊得把书也掉在了地上,小麦的情书随之落在一旁。别人不认得那张纸,她杭柳梅从头到尾读了两遍能不认识?她弯腰下去赶紧把书和信都拾起来,抬头看众人都忙着收拾桌子,便手脚利索地把信夹回扉页还给蒲芝荷:「我不读了,老花眼现在不爱看。但这本书写得特别好,你有空好好看。」<="
哦豁,小伙伴们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05页 蒲芝荷没有当回事,但小麦听懂了,他睁圆了眼睛看奶奶。祁绣春看这祖孙俩神色怪异,张口就问:「你们俩眼睛怎么了?迷沙子了?」 杭柳梅岔开她的注意力说:「一会吃完了去哪?」 「不去研究院?」 「约的是明天一早。」 「你现在这么大排场?」 「我说的是咱们预约的票是明天一早。我只给院长说了咱们回来,可没有惊动其他人。「 祁绣春听到这又笑了:「以前想进就能进的地方,现在倒还要买票了。」 杭柳梅摇摇头:「也算是好事,咱当初盼的不就是莫高窟能有今天吗。」 「那下午去爬鸣沙山吧,今天天气好,可以看日落。」 两片石墙拥着飞檐青瓦,正正立在连绵的沙山之前,就当作是鸣沙山月牙泉的大门了。现在是旅游旺季的末尾,放眼望去满是游人。一只只骆驼源源不断地把人拉到远处,顺着它们行进的方向看去,一条蜿蜒的队伍缠绕住了山嵴。 蒲芝荷看杭柳梅盯着骆驼看,上前问她是不是想玩一把。 杭柳梅摇头:「我不坐,骆驼都太瘦了,一换毛,皮包骨头看得清清楚楚,更悽惶了。唉,它们被这么绑着见天地就在这来回走,我们当年也不这么虐待骆驼。」 说话间正对面就有一个身形魁梧的高胖男人要往骆驼背上爬,但和工作人员不知因为什么吵了起来。杭柳梅看他选中的那匹小骆驼一双大眼睛水汪汪地可怜,边走近边高声说:「你这么大的个子要骑也选一只壮一点的嘛,人家要是不做你的生意,还不如就算了,光骑一圈也没什么意思,不如到前面去爬山看月牙泉夜景。」 其他三人怕杭柳梅惹上事情,赶紧跟上,对面的两个人也转过身来。工作人员仿佛还不乐意杭柳梅横插一脚,立刻反驳:「怎么不做他生意,我是不让他两个人骑一只,他想玩的话和孩子一人买一只才行!」 那个男人已经满头大汗,工作人员催促:「你还玩不玩?后面的人可都排着队呢,我们这都是不等人的,你不坐的话赶紧下来。」他气得龇牙咧嘴把孩子从骆驼背上抱了下来,一扭过头,看到杭柳梅时却惊得长大了嘴。 「哎,等等,你,你是杭老师?」他指着杭柳梅问。 这下轮到杭柳梅愣住了,好不容易多管闲事一次还被人认出来了,可她对这个人怎么一点印象也没有。此人圆头阔嘴,一做表情整张脸的五官都跟着夸张地动,皮肤又白又细,再加上膀大腰圆,挺像电视剧里的刽子手。 看他表情还算和善,那就算两人之前有过交情应该也不是结怨,杭柳梅就壮着胆子点了点头:「我叫杭柳梅,你认识我?」 她刚回答完对面就爆发一阵狂笑,四人只见他笑得见牙不见眼,像吃着了人参果的猪八戒似的,他笑够了,这才说:「杭老师,是我啊,小伟,赵小伟!您不记得我了吗?」 第五十四章 师徒 「赵小伟?」杭柳梅不可置信地念了一遍他的名字,怎么也不敢相信面前这个一脸福相的男人是当年那个小男孩。 刚发现新石窟的时候,杭柳梅经常跟着龚老师去那边考察。好几回她们在石窟里探讨壁画,石窟外都有人影晃动。外面的人还以为里面无法察觉,其实他稍微一动作,里面的光线就会受影响,如此被打扰了几次,杭柳梅和龚老师就把他抓了个正着。 那是个又黑又瘦的男孩,约摸十五六岁的年纪,一见到两人就噗通跪下:「老师们,我想学画画,求你们收我做学生吧!」 杭柳梅和龚老师赶紧把他从地上拉起来,看他粗布衣服上有不少补丁,该念书的年纪却在外面瞎晃,于是问他:「你叫什么名字?怎么不上学?总是在门口干什么?」 这孩子倔强地一抬头,洪亮回答:「我叫赵小伟,我在这附近帮家里种葡萄,我想跟着你们学画画!」 「学画画?你先告诉我,你家长在哪,你学校在哪?」龚老师扶住他的胳膊耐心说。 他一听龚老师要找他的家长,立刻挣脱她的手:「我家长忙农活呢,我还有事,老师我明天还会再来找你们的!」说完转身就蹦下高台,像个猴似的往树林里跑。 但下一秒她们就听见「咚」的一声,两人喊「赵小伟?赵小伟?」却无人应答。她们担心出事,跟着他的去向追过去,只见赵小伟面朝下直挺挺地倒在地上。龚老师和杭柳梅把他抱起来掐他人中,赵小伟很快睁开了眼,龚老师帮他拂去脸上的土,他第一句话就是:「我饿。」 杭柳梅跑回去把她们的饭盒拿过来,赵小伟一开始还在推脱,闻到饭香味忍不住了,狼吞虎咽吃了四个大包子,两个腮帮子塞得鼓鼓囊囊,都还没来得及咽下去就又要给两人跪下。 杭柳梅快一步把他拉住:「你这孩子两条腿是怎么了?都不能好好站一会儿呢?一不注意就要跪,你这样可太怕人了,再这么下跪我们可不敢收你做学生的。」 他立刻回问:「那老师你的意思是你们现在要收我了?」 龚老师在一旁笑了:「脑子还挺灵的,你先给我们讲一讲,刚为什么话说一半就跑呀?」 「时间快到了,我还要回去看葡萄。」 「你怎么不念书呢?」 赵小伟低头不语,看着两人的空饭盒说:「老师们,今天我把你们的东西都吃完了,不然我赔给你们吧,请你们到我家去,我家里有粮食。」<="
哦豁,小伙伴们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06页 杭柳梅刚说,不用了,就被龚老师拉住。她对着杭柳梅耳语:「我看着这孩子不坏,没头没脑地要来学画画,不知道是不是有什么困难,他这样不去上学也不行,不然咱们就和他走一趟看怎么回事。」 于是两人就跟着赵小伟去了他的家。这里名义上是家,其实只是一个临时搭建在葡萄园外的棚子。棚子里净是些有缺口的锅碗瓢盆,歪斜的床上躺着一个人,听见有响动也没有什么反应。赵小伟找出两个小板凳放到棚外,让杭柳梅和龚老师坐下,又沖回去拿出来两个红薯,蹲在外面的小炉子上准备生火。 杭柳梅和龚老师看了这样子也明白了七七八八。赵小伟不等两人发问,一边忙活一边讲述自己的家事。他今年十七岁,原先念高一,家里突然出现了变故,父亲突发重病,在县城医院动了一次大手术后就再也无法劳动了,平时就是她们看到的这样卧床休养,他也不得不辍学照顾。乡亲介绍他们来帮人种葡萄,赚得能比在家时候稍微多一点,于是他们干脆就搬到地里。 念不成书,他也心里烦闷,就去山上疯跑,有一次偶然发现了那个石窟,对里面的壁画非常喜欢,后来再去的时候杭柳梅和龚老师就在里面了。 「老师,我真的一直喜欢画画,以前家里没条件学。现在反正书也念不成了,要是可以学画画,以后就多一门手艺,我不想一辈子种葡萄。」他垂着脑袋往炉子里添柴,树枝在他手中折断的时候,杭柳梅看到他手背有泪痕。 杭柳梅和龚老师对视,两人都皱着眉头。龚老师先开口:「那——你妈妈呢?」 「她在另一片地,种得多赚得多,我爸还需要人照顾,所以我刚不敢多留,着急回来。」 龚老师站起来让他先别顾着红薯了,她从兜里掏出几块钱,杭柳梅也跟着把身上带的都递了过来,龚老师把钱叠在一起理好,拉着赵小伟的手给他:「我们不是美术老师,如果就这么教你那是误人子弟。但你求学的心很好,谢谢你今天招待我们,希望你早日回到学校。」 说完龚老师就和杭柳梅告别离开。两人没走多久,赵小伟狂奔追上了她们,塞给她们一兜葡萄:「两位老师,我明天还会去拜师的,我们明天见。」话都没说完就又跑了回去。打开袋子一看,里面除了葡萄还有两个煮好的红薯,和她们刚给他的钱。 第二天他果然如自己所说等在石窟门口,见杭柳梅和龚老师来了,他也不打扰她们,只在她们工作的时候静静跟在其后,她们也就由他去。小伟能逗留的时间不长,没待一会他就悄无声息地离去了,等杭柳梅和龚老师出了石窟,门口又放着一串葡萄。 如此几天,杭柳梅和龚老师都觉得不能再这样下去。他们家以种葡萄为生,一串又一串地白送,这不是她们在抠他家的口粮吗。于是这天改换两人在石窟门口等赵小伟,赵小伟一来就懵了:「老师们,你们这是要赶我走了吗?」 杭柳梅拿出两人事先算好的钱:「这是这些天买葡萄的钱,你都收着,这是第一条。」看小伟还想争辩,她赶紧补充:「你要是不收钱,以后这葡萄放门口我们也不拿了,我们也不过来了。」 小伟赶紧住嘴,把钱揣到兜里。龚老师从挎包里掏出本子和笔给他:「你每一次都只带耳朵和眼睛来,这样听能记住多少呢?我们两个真教不了你什么,但你要想在这待着就待着吧。」 「还有这些,你拿回去慢慢看。」杭柳梅把儿子用完的课本和习题也给他带了过来。 赵小伟接过去一言不发,勐地抽了一下鼻子,然后就开始落泪,他一手拿东西,一手捏袖子擦眼泪。杭柳梅拍拍他的肩膀:「好了,你的程门立雪和三顾茅庐我们可招架不住了,这都是你求学的心为自己争取来的。」 后来她们真的和上课一样,工作起来的时候就忙自己的,一有空也会给赵小伟讲讲歷史典故和创作技巧,小伟能听进去多少算多少。他盯着她们站在壁画前的背影,目光虔诚得像看讲台。他有时记录下两人谈话里的专业知识,有时学着她们临摹画画,更多时候自己坐在外面静静背书做题。 杭柳梅从石窟里望他在外面低着脑袋沉思的样子,常常都在心里感嘆,自己的孩子能念书却不想念书,眼前这个上不了学,都还想着法地学习。老天爷分东西,果然都是不公的。 这天上午三个人坐在外面休息,杭柳梅拿起赵小伟摊开的本子,里面全是他这些天画的画,她惊讶地说:「画得不错啊小伟,进步神速,你要是能好好学几年,将来咱们都可以在研究院里当同事了。」 赵小伟却摇了摇头:「杭老师我心里清楚,我还差得太远,一点基本功也没有,还想当大画家,真是天方夜谭。」 「千万别因为这个气馁,龚老师手把手教你就和当年教我一样。我们多少人打好了基础过来,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以前学的通通忘掉,变成一张白纸进入敦煌,你现在这样反而是最好的。你可千万别松懈,我要离开一段时间,等我回来不光要看你的画,还要检查你的功课。」 她们一家第二天坐上火车去西安。姐姐和姐夫拿到了公派出国的机会,即将飞往大洋彼岸。所以他们先接父母,再去北京送姐姐一家启程。儿子姜云逸开始不想去,一问才知道他担心杭柳梅把他塞进北京的补习学校,杭柳梅点着他的脑门说他想得美,真有这机会送赵小伟去都比送他去划算。<="
哦豁,小伙伴们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07页 回到家第一件事是祭拜外婆,母亲无意间提起绣春姐还带着孩子来给外婆上过香。杭柳梅一时怔忪,她们第一次从敦煌一起过年回家的情形还歷歷在目,后来两个姐姐同年出嫁,没想到如今竟也如出一辙的远走高飞了。 姐姐柳竹这一走,她们一家人就是真的天各一方。再后来父母相继离世,姐妹俩也垂垂老矣,外婆在杭柳梅婚礼结束后所说的「见一面少一面」,她年轻的时候体悟不来,到了某个年纪,岁月都会提醒她,身边的人越来越少。 杭柳梅再次回到新石窟的时候,赵小伟把一本本子递给她:「老师,你走了小半个月,我一天都没敢放松,你检查吧。」 杭柳梅笑着拿过去,翻页的那一面朝下扑簌簌掉出来不少杨树叶,她逮住一片问赵小伟,这是什么? 赵小伟抬头指两人身边的那棵杨树:「我每天来都会摘一片夹在那天画的画里,提醒自己记着日子,叶子越枯就证明我坚持得越久。」 这样亦师亦友的日子过了几个月,杭柳梅被调回莫高窟,只能时不时拜託龚老师把姜云逸的课本给赵小伟带过来,有几次送得急了,连儿子还没学完的书都送了人。 又一天下了班,龚老师到杭柳梅的屋里找她说话:「最近不忙的话和我去榆林窟那边一趟吧,小伟要走了。他说今年卖葡萄的钱够他爸回家看病,还能攒下点学费,他想回去接着念书考大学。孩子一直念叨你,你也好久都没过去了,咱们一起送送他。」 「这么突然?」杭柳梅从椅子上站起来,「但也是好事,还是考大学最重要。龚老师,过两天我就和你一起去。」 龚老师刚走,老姜推门进来的时候,杭柳梅正在点钱,她一抬头看见老姜:「你来得正好,这个月工资刚发吧,还剩多少都支援我。」 老姜实诚地把刚领到的钱都交给老婆,杭柳梅点出生活费,剩下的叠起来放进口袋,她打算把这些钱带去给小伟。好歹他叫了自己那么久老师,如果上学还需要惦记着钱的事,就算回了学校也学不好,所以她打定主意能帮多少就帮多少。 老姜倒是不反对她的做法,只提醒她:「这么大的孩子都有自尊心了,你也别当着面直接给,不是还有本子和书吗,还是夹在里面给吧。」杭柳梅想到她和龚老师第一次给小伟钱反被退回来的场景,感嘆还是老姜心细。 最后一次见面是在小伟家的棚子前,他给她们像模像样地做了一顿饭,一向心直口快的他吃饭时却一言不发,反而把自己吃哭了。 「小伟,这是好事,离开大山,离开葡萄园,你以后会有大好前程的。」龚老师虽是这么安慰他,但看着他哭,她的眼泪也在打转。 另一边的杭柳梅早已跟着落泪了。 分别的时候,杭柳梅和龚老师不约而同掏出两本小说——《钢铁是怎样炼成的》和《我的大学》。赵小伟拿着书,慢慢读完标题,这次终于不下跪了,而是给两人鞠了一躬:「龚老师,杭老师,谢谢你们,我会永远记得你们。」 这次是杭柳梅开车,她们要回研究院的时候,小伟在后面送了很久。杭柳梅看他瘦小的身影渐渐消失在后视镜,突然踩住了剎车,掉头回去对他说:「小伟,想不想去看看我们平时是怎么工作的?」 赵小伟想都不敢想自己能到敦煌研究院,这里的一切都比他想像得还要好。一座山上居然可以开凿出那么多石窟,原来壁画也并不都是残损不堪,还可以有如此精美的沧海遗珠。如果好好学习,还可以和这里的人一样,穿着工作服,背着画板抱着书,画画、写作、做研究。 赵小伟带着清晰的梦离开了研究院。等他走了以后,杭柳梅挨着龚老师小声问:「你给他的那本书里,也夹钱了吧?」 第五十五章 空降 龚老师和赵小伟才是名正言顺的师徒,但赵小伟一句句「杭老师」喊得亲切。 「你是小伟?你这是,回来旅游?」杭柳梅把眼前的男人和当年那个倔强的男孩对上了号,问话也和蔼。 赵小伟指了指身后的小孩:「陪亲戚家的孩子来玩,放暑假了,你看这儿人多的。杭老师你放心,骆驼我不骑了,刚也是担心小孩一个人不安全。你和龚老师这些年都还好?」 「龚老师——」杭柳梅最终还是告诉他,龚老师已经不在了。 赵小伟的笑像融掉的蜡从脸上滑落,刚刚眼里喜气洋洋的火苗也熄灭了。 杭柳梅安慰他:「到了我们这个年纪,来去也都是不由自己的,人生无常,没什么遗憾就是好的。」说完又想,怎么没有遗憾呢。 「当年要不是你们留在书里的钱,书我都念不下来。但我不成器,最后也没念出什么名堂。没想到......唉......」赵小伟三言两语就把后来的事情说完了,身后的小孩催他离开,他连忙对杭柳梅说:「杭老师,我是真没想到今天能在这遇见您,回头您一定要去家里坐坐!」 说完他硬拉着杭柳梅交换了微信,还不放心,又留下了电话号码,走的时候屡屡转身强调:「杭老师,别忘了我!」 等他走远,杭柳梅叫上祁绣春他们继续往月牙泉走,心里五味杂陈。 木头栈道旁摇曳着野草野花,黄沙映得落日都不那么明朗了,三五步就能遇上一个古装扮相的女孩,遇见格外漂亮的,杭柳梅也忍不住多看两眼。<="
哦豁,小伙伴们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08页 月牙泉对面的沙丘上密密麻麻都是人,蒲芝荷拉着祁绣春走在前面,小麦护着杭柳梅跟在后面,四人随人潮排成一列在绳梯上行进。队伍走走停停,杭柳梅趁空档转过身拍日落,一个手滑摔掉了手机,这边的沙子又细又滑,等整个埋进去就绝对找不到了, 她「哎呀」一声就弯腰去捡。 她这突然的一撅屁股碰倒了身后的祁绣春,祁绣春摔坐在绳梯上,两手撑着地硌得生疼。 杭柳梅担心老友,于是突然抬头,又撞到了小麦的下巴。 蒲芝荷在前面听后面声音不对,向下两步看怎么回事,踩中祁绣春落下的墨镜,就这么崴了脚。 四个人七损八伤地挡在路中间,后面排队的人连声催促,他们只能互相搀扶着离开绳梯,平移到旁边的空地上。 杭柳梅的手机註定找不回来了,她看看向上的路,嘆气让大家就地休息,真等爬上去太阳早落山了。不知道是中年赵小伟带来的冲击,还是修葺一新的鸣沙山月牙泉令杭柳梅感到陌生,同一片天,同一个落日,可杭柳梅就是觉得哪哪儿都和当年不一样了。 老院长还是和当年一样。 第二天她们在莫高窟外保留下的老宿舍区等老院长,有人给她们指路:「莫高窟入口在那边。」两人就装作游客,谢过对方的好意,等那人离开,杭柳梅反应过来她们真成了「儿童相见不相识,笑问客从何处来」。 正说笑着,一个熟悉的声音在身后响起:「绣春,柳梅,你们回来了。」 转过身来,老院长拄着拐杖站着,还是那身眼熟的灰呢西装和黑裤子,银色短髮在阳光下似是笼罩一层淡淡的光晕,她笑得眯起了眼睛,向她们招了招手。 还没来得及说多余的话,原以为已千锤百鍊见惯了离别重逢的心早就激动得像要跳出来。上了年纪之后,多的是告别,过往的一切在飞速离去,院长就像一株无惧岁月的古树,见到了她,就好像一切都还没有变。 然而还是变了。 原本就瘦小的院长,也和戈壁滩上的山一样被四季不停歇的风侵蚀着,她似乎更加瘦弱更加矮小了。站在一起,杭柳梅和祁绣春都比她高出一个头,可是在她面前,她们又变成了刚来莫高窟时一腔热血的年轻人。 「怎么样?还能找到你们当时住的屋子吗?」院长拉着她们的手问。 两人都低头笑了,好找但也难找,没想到自己以前的宿舍都成景点了。 在老院长的办公室里,杭柳梅看到了龚老师当年留下的研究工作笔记。原来在龚老师离开时新石窟的考古工作已经完成大半。龚老师确认那确实是北魏时期的石窟,也许是地理位置或山体条件的原因,又或者工匠发现了更合适的地方,因此放弃了这里。毕竟不远处的榆林窟至今也不能确定最早的开创年代。 而那幅引起两人注意的壁画,也正是《须摩提女请佛因缘画》,反倒是其他的几铺尚无定论,这里损毁太严重,即使抢救,能保留下的也寥寥无几。 杭柳梅合上龚老师的笔记问现在是否还有人接手这项工作。院长嘆气:「原先也是有的,可是这里这么多窟,后来只能把人手调回来,那里目前保护了起来,但还没有合适的人选。」 她们想去看看,于是院长让年轻员工带几人过去。到地方下了车,原先的泥土路上修好了台阶,祁绣春跟在杭柳梅身后往山坡上爬,抬头望去还有好长一段,她站在原地把遮阳帽摘了当扇子摇着,唿哧带喘地沖杭柳梅喊话:「就咱俩这岁数,要是去哪个景点需要这么爬山的,人家都不卖咱们的票啊小梅!」 杭柳梅不知哪来的劲,她急着进石窟,回头喊话脚下也不停歇:「小麦你搀着点祁奶奶!芝荷,咱们继续往上爬!」 她终于回来了。 里面的壁画都和其他地方一样被玻璃围了起来,杭柳梅靠近去看残存的《须摩提女请佛因缘画》局部,一道泛蓝的白光从侧面照过来,是陪他们来的那个小员工帮她打起了手电。 杭柳梅指着墙对蒲芝荷讲:「你就想像着莫高窟的那一幅来看,这幅画里可藏着十几个情节,你看这里的青蓝屋檐和小楼还有人物动作,就是须摩提女闭门卧床和焚香请佛......」 蒲芝荷和杭柳梅的头靠在一起,她曾幻想过自己和杭柳梅一起进石窟。亲眼见到的壁画和透过屏幕看壁画是不一样的。她们可以看到颜料凝固的颗粒,可以看到笔尖用力的变化,可以看到每一处裂痕之间的缝隙。石窟里阴冷的空气随着她们的走动,也在壁画里穿梭,此刻她们和壁画一起唿吸。 看着看着,一滴泪珠不由自主地滑落。杭柳梅侧过脸看蒲芝荷:「你这孩子,我就说你该来敦煌的。」 几人在那里逗留了大半天,除了小麦一个外行,剩下的人都多少有些研究。千佛、壁画、病害,说起来就争论不休。 直到回到沙洲夜市吃晚饭,杭柳梅也在寻思这个石窟不该就这么算了,最起码现在应该有专人继续负责起来。 还没到游人如织的时候,夜市口的店面已经有演员蒙上面纱,穿着流苏抖动的衣服站在一面大鼓上舞蹈。其他三人都往那边去看热闹,只有杭柳梅心事繁重,她目不斜视地继续往前,连掉队了都没有察觉。 他们只得放弃表演,快步跟上杭柳梅——她没了手机,再走丢了也是麻烦。<="
哦豁,小伙伴们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09页 「奶奶们,这边都是烧烤店,走到头拐过去才是夜市小吃,你们想在哪里吃?」小麦问。 「这边一看就是吃那些什么烤全羊喝啤酒的,我们吃不动的,」杭柳梅把小麦拉近自己小声教授,「而且你看这会这些店全都空荡荡的,还没到上座的时候,都看不来哪家生意好,谁随便吃,谁不就成冤大头了。」 小麦点点头,记下了奶奶的生活智慧。于是他们拒绝店家推销,坚定地往夜市去,走着走着,前面一个魁梧的背影无比眼熟,这个男人占了一整张四人桌不说,还点了一桌子菜,手边的半扎啤酒咕嘟冒泡,而他一脚搭在凳子上,一手撸串,吃得不亦乐乎。 「爸?」小麦站在他背后喊全场唯一一个冤大头。 「妈?你们怎么在这?」麦爸丝毫没觉得自己这话问反了。他扔下籤子招唿几人入座,杭柳梅把他点的胡羊焖饼、烤羊筋、炒羊杂、羊排砂锅和滷水羊头挨个看过去,问他:「你怎么知道我们晚上来这吃饭?」 「我不知道啊。」麦爸给儿子边倒啤酒边回答。 小麦反问:「爸,走的时候你不是说要留在香港和我妈待一起吗?」 「你们要来敦煌,我们不放心,你妈和我商量好了的我来这边照顾你们。」 「你怎么不和我提前说一声呢?」杭柳梅没想到竟是因为自己。 「我昨天开始就给你发消息了,我看你也没回我。今天给你打电话也不接,小麦也是。我这一下飞机就先吃饭了。放心吧,麦穗都知道。」 都怪自己把手机丢在鸣沙山了,杭柳梅一拍大腿。别说杭柳梅,连祁绣春都急了:「小姜啊,不是阿姨说你,我们能走能跑的不需要照顾,你把老婆陪好了比较重要。」 「我们心里都有数。」麦爸不想在这个话题上缠斗,招手叫服务员:「给我们这加三杯杏皮茶。」 「你小子——」杭柳梅还想说他,一个大胖男人不知何时蹦到了他们桌边:「杭老师,没想到又见着您了!说了要联繫我,您怎么不打我电话呢!早说的话咱们今晚就在家里吃了!」 是赵小伟。 麦爸刚身陷囹圄就天降救兵,管他来人是谁,只要有外人在,就没人能唠叨他一个人来敦煌的事,于是他立刻站起来让店家加凳子加餐具,拉住了赵小伟的胳膊就说:「是咱熟人?坐!坐!兄弟,坐下说!」 「哎哎哎!老哥不要和我客气,我那边也点了一桌,你们和我过去,我得好好请大家吃一顿。」赵小伟拉住麦爸,来了一招反客为主。 「你看这都已经一桌子菜了还走什么呢?坐,坐,就在这坐下!」 也许是麦爸的气势更盛,赵小伟被他摁在了座位上,继而麦爸才想起来问:「您贵姓?」 「大哥你叫我赵小伟就好,我原来是杭老师的学生。等等!你就是姜云逸吧!啊哈哈哈,姜哥,我那会可做了不少你的作业啊!你可能都不记得我了,但我上大学全靠了你的书哇!」 「怎么不记得,原来是你,我就说我妈那会怎么那么爱偷我课本!」 两人说罢都笑得气吞山河,举起酒杯就要「走一个」。 有这一白一黑、一胖一壮的「哼哈二将」炒热气氛,周围坐下吃饭的人都多了起来。 赵小伟又满上一杯冲着杭柳梅和祁绣春来:「二位前辈莅临敦煌,我照顾不周,先敬老师们一杯。」 杭柳梅喝完放下杯子和他寒暄:「小伟,你怎么后来又回敦煌了,现在在忙什么?」 「嗐,现在开了个小瓷器厂,捣鼓些工艺品,没本事就是混口饭吃。」 麦爸一听反倒来了兴趣:「这生意不错。那你认不认识能打戒指的地方?」 赵小伟打了个酒嗝道:「打戒指?倒是有做手工首饰的,但那都是卖给游客戴着玩的,做不了名贵玩意。」 「要的就是自己打的,」麦爸一拍桌子,震得满桌菜都一抖,「我想自己设计个戒指,然后亲手制作,礼不在重,贵在情谊。你看行不行?」 「行啊!怎么不行,这绝对没问题!」 两人一拍即合,又高兴地「走一个」。 不是说来照顾她们的吗,怎么变成打首饰了,杭柳梅问:「你怎么现在还捣鼓这些?」 「妈,我这都是正事。」麦爸干完瓶底,对着赵小伟解释:「我主要是为了做个礼物送跟你嫂子再求一次婚。」 第五十六章 阳关 此话一出,整顿晚饭后来再没聊别的,一直在说「求婚」这件事,麦爸千叮咛万嘱咐这事不能让麦穗知道。 散场的时候,赵小伟推荐他们可以去周边转转,雅丹魔鬼城、敦煌影视城还有阳关、玉门关,现在都修得很不错。他大着舌头强调,如果要去,一定要他当地陪。 可他第二天就被兴沖沖的麦爸找上了门,两兄弟找门道去打戒指,其他人看杭柳梅放不下新石窟,便带她去阳关散心。 这样烈日当空的大晴天做什么都好,就是出来玩不太好。一下车,周围没有一个游客,只见一座宽阔的仿古城楼,大门挂着牌匾」阳关博物馆「,二重檐楼上的四个大字更是霸气——「西通楼兰」,两边旌旗猎猎,颇有气势。 杭柳梅和祁绣春戴上墨镜说,这才有点像她们印象里的敦煌。荒凉,孤绝,日光晒得嵴背疼,找不到可乘凉的绿荫。 <="
哦豁,小伙伴们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10页 进了大门两侧都是展馆,走了很久才真正到写着阳关的门楼。旅游设施倒是有模有样,大门口立着告示牌,贴了一张「通缉令」,杭柳梅指着上面长髯大汉的画像问小麦:「这个长得像不像你爸?」小麦本来以为她又在乱开玩笑,仔细一看还真有点神似。 穿过城门要想去真正的阳关旧址,只有两个方法,驴车或电瓶车。四个人顺理成章地坐上了青蓝帐黄流苏的驴车,昭君出塞不过如此。 放眼望去一马平川,狂风横行霸道,黄褐色的砂石地望不见边,光秃秃的土丘什么也遮挡不住。要真是出塞,此刻应当肝肠寸断,哪像杭柳梅还有心情当场背诵「不识阳关路,新从定远侯。」 「绣春姐,你还记得你上一次坐驴车是什么时候吗?」杭柳梅盘起腿惬意地靠在车栏杆上,叮嘱驾驶毛驴的人可以走得慢一些。 「上一次?我哪这么好条件还成天坐驴车马车的,能两条腿走的都不靠畜生了。」祁绣春想了想,「不过后来回陕北的时候,我带着莺莺给我爷爷烧纸,她太小了走不上去,我弟弟把她放毛驴上拉上山的。」 「咱们以前在研究所的时候还坐过好几次,你记得不?」 「还说呢,那头毛驴犟得很,一点也不好管。我后来宁可骑自行车,也不乐意坐驴车了。」 杭柳梅看向远处,慢慢说道:「我和老姜在西安坐过一次驴车,还遇见了一个奇人。那会我们刚结婚,回娘家的时候顺便到附近玩玩,隔壁镇上有庙会,有一个摊位被围得水泄不通,我们俩挤进去看,是一个戴着瓜皮帽的老头,他双手插兜坐在躺椅上,也不搭理人,面前只放了一个杯子,但那个杯子真是奇了,敞口浅腹的小茶盏里竟躺着一片树叶,连树叶的叶脉都能看得清清楚楚。 有人问多少钱,他不搭理,有人问他那怎么做的,他也不说,有人问他从哪来,他才很不屑地讲,江西吉州。我那会也爱凑热闹,就混在人群里故意逗他,大声说『这杯子没什么了不起啊,我们在敦煌还见过夜光杯呢!』 结果就我这一句话让这老头急了,他找不见我,就对着人群嚷嚷『夜光杯?夜光杯算什么!这可是木叶天目盏,是留下来的宝贝!看见这里面是什么了吗,是真正的树叶,要把它烧在这样的黑釉上,一窑生,一窑死,多少人一辈子都做不出来一个奇蹟!』 我当时已经不敢乱讲话了,那居然是真正的树叶烧出来的!我还想多看两眼,有财大气粗的就要掏钱,他当场拒绝,说就是摆出来让所有人涨涨见识,知道老祖宗还留下这么个手艺。别人就说他既然这么厉害,为什么不多烧几个。他说他就是要到秦岭里挖什么泥,将来做出最厉害的木叶盏,说完就把摊收了。我看他穿得破破烂烂,但是为自己的杯子神气的很。 后来我就记住了那个怪老头,我当初最早不是就想学制瓷的嘛,学校把我调去学画画,到了敦煌就更没机会了。」 「嗯,」祁绣春从鼻子里发出了一个音节,「我可记得清楚,那会县城里有个锔瓷的店,你每次都跑去看,看得人家里面的伙计以为你对他有意思,谁能想到你是真看那几个破瓷器去了。你说你怎么就那么喜欢那玩意呢?」 杭柳梅又想起外婆了:「我外婆以前为了多赚几个钱,给人家编竹筐,缝衣服边,纳鞋底,我从小就爱凑在她旁边看她干活。后来快到我上学的时候,家里又没钱,外婆就说女孩子都必须念书,大的念了,小的也要念,她就带着我去另一个村子里的瓷厂打工。外婆干不来技术活,一开始只能看炉子、脱模,但是她手巧,后来渐渐就可以修坯,上釉。 我帮不上忙,只会在旁边玩,本来里面的人都怕小孩子捣乱,但是我听话,只坐在那些工人旁边看,他们也爱听我问问题和我聊天,我和外婆在那前前后后去了好多年。不知道为什么,那时候的记忆刻在脑子里一样,我到现在都记得当时那些人怎么做青花瓷茶盏的。」 「你外婆啊,那可真是个好人——「祁绣春话还没说完,赶驴的人已经把车停住了。 工作人员指着前面告诉她们就送到这儿,剩下的自己走。 四个人顶着风走了没多久,就看见这片高坡的尽头孤独地立着一块刻有「阳关故址」的巨石,往下似乎就是沙漠的边缘,远处的沙尘像烟一样瀰漫在天地交界处。风吹得人脸疼,他们捂得严严实实,深一脚浅一脚地往木头栈道上去。 这样的感觉有点像当年第一次去莫高窟了,一样浩渺的压迫感,周围什么也没有,人慢慢地移动,一举一动都像是打扰着这片土地。难怪都说「西出阳关无故人」。 十九岁的时候难过和害怕都是一下子的事,总有满腔的壮志和热情,觉得只要努力什么都能战胜。现在六十九岁,反而不那么沖了,信命信缘信老天,没有什么必要战胜的,每一次摔个头破血流还能再站起来就很不错了。 碎发被细汗打湿粘在额头上,杭柳梅拿出手绢抹了一把,翻个面叠起来递给绣春姐。小麦拿出杯子给她:「奶奶现在太热了,你们喝点水小心中暑。」杭柳梅接过去,和祁绣春没一会就喝了个底朝天。 这么一瓶水可把两个老太太憋急了,绕回来的时候催促小麦和蒲芝荷抓紧上驴车,找洗手间。趁着她们进去的功夫,蒲芝荷和小麦在外面的文创产品店闲逛。<="
哦豁,小伙伴们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11页 这会儿没什么游客,营业员也都趴在桌子上小睡,懒得招唿人。两人在店里一下试戴帽子,一下试背包。小麦看到一对带着刺绣的水囊,停住了脚。快到他爸的生日了,搞不好到时候就在敦煌给他吹生日蜡烛,做儿子的不好空手,买这个倒是挺搭他的。买两只,一只给他,一只给妈妈,成双成对的礼物,他肯定更开心。 小麦思考得太认真,没注意蒲芝荷已经走到了店铺另一头。她想买点明信片给几人做纪念,那个趴着睡觉的服务员身子下面压着的好像就是网上很红的丝绸明信片,看起来像纸,摸起来像丝绸,印着各色壁画里的藻井。蒲芝荷小心翼翼地捏住一角,想把明信片从她胳膊下面拉出来。 「嗯——?」服务员还是被她打扰醒了,半边脸都是袖子印出来的褶子,她下意识擦了擦嘴角,问蒲芝荷要什么。 蒲芝荷晃了晃手里的明信片:「就这个,多少钱?」 「一张二十,一包一百。」她打了个哈欠,托住了脑袋。 蒲芝荷付了帐,正在柜檯上盖纪念章,就听见杭柳梅在背后叫祁绣春:「绣春姐,你看这是什么?」 祁绣春说是笛子。 「不对,」杭柳梅拿起一只比划,「这是胡笳,要顶住一边上嘴唇半张着嘴吹,我演示不来,反正看起来不潇洒,但吹出来可真好听。小麦,小麦,记不记得爷爷会吹这个?你以前还学过一首琴曲,就是那首《胡笳十八拍》呀。」 杭柳梅兴沖沖地拿了一只胡笳来付帐,看到蒲芝荷手里的明信片,夸赞特别。蒲芝荷挥着它们,想尽快风干背后的印泥,和杭柳梅开玩笑:「杭老师,你看这里的东西都和敦煌带点关系,你们说新石窟里有一幅少见的因缘画,要是把它怎么着变成这种纪念品,搞不好那个新石窟就出名了,有人关注,自然就有人保护。反弹琵琶,美人菩萨还有藻井不都是这样出圈的吗?」 「这个好啊,」祁绣春很同意,「你刚都还念叨什么木叶天目盏,什么怪老头,你也从壁画里找点佛菩萨印上去,咱们也做些碗碟杯子,肯定有人买。之前逛那些店,我看卖的咖啡杯什么的做得也不怎么好看嘛!」 「我们这的杯子就不错——」服务员一听突然来劲了开始推销。 「这不是开玩笑吗?」杭柳梅脱口而出,又赶紧和服务员解释:「我不是说你,我是说我们——」 「奶奶,赵叔叔就是现成的行家,我爸都能找他一起打戒指,咱们也可以谘询他制瓷器的事吧。」 听小麦说完,服务员有点明白了,插嘴道:「你们是想自己做东西啊?来旅游的?是艺术家?我们这要办一个文创比赛,你们可以参加,选中的话有奖金拿,东西要是真的好也许能卖出去。人家给印海报宣传,还放到网上去呢!」 蒲芝荷和小麦一听,马上向她打听细节。四人合计了一路,最终决定可以一试。 回到酒店,麦爸已经在大厅坐着了,他拉住儿子问:「你们可算回来了?今天转得怎么样?」 「挺好。赵叔叔呢?奶奶想参加一个比赛,我们得问问他烧瓷的事。我先上去了,爸。」 「哎——别走!那意思就是说你们也不着急回去?还得在这多呆几天?」 小麦挠挠头:「是吧?这事我做不了主。」 「那刚好!你赵叔给我介绍了一个小院,我本来还想着就我一个人留下来给你妈做戒指,既然你们也要待着,那我就把那个院租下来,咱们搬进去方便,省的在这酒店里总像是做客的一样。」 麦爸说完就搂着儿子上了楼。一进屋,麦爸凑到窗边点了一根烟,摸口袋找打火机,摸出来一张皱巴巴的纸,招手把儿子叫过去:「差点把大事忘了,这是你爹我好不容易找到的秘密宝贝,你帮我重新抄一份,写好看点啊!给我用那个,瘦金体。」 小麦接过去一读,不禁感慨,他爸这老房子着起火来,还挺让人招架不住的。 第五十七章 情诗 「日月长相望,宛转不离心。 见君行坐处,一似火烧身。」 薄薄的一片纸先是被摺叠,而后又被揉捏在手里,最后被塞进衣兜,随着人的动作弯了角破了边,更显得正面竖排印刷着的密密麻麻的经文有了古旧的味道。 小麦打眼一看,写着什么「一切众生誓当想度......诸法起六神通慈光照......」 他不通佛法看不明白。 这首诗单独印在背面,空荡荡的纸上二十个字挤成一列,像墙壁上爬过的蚂蚁,让小麦对着光辨认了好一会,倒是比另一面的佛经易懂。 真是一张矛盾的纸,一边为佛断绝红尘,一边为情失魂落魄,他问他爸这是从哪来的。 「今天和老赵在打戒指的人那看的,那个人信佛,业余没事就是搜罗这些敦煌遗书,他说我这一张已经不在中国了,当年被英国人带走了,编号是多少来着编号 s.1824 现存大英博物馆,我给忘了。反正这个经叫《受十戒文》,你不用管这个,我要的就是后面的那首诗。」麦爸从小麦手里把纸拿回去,自己又读了一遍,满意得不得了。 小麦不放心:「敦煌遗书?咱们都不知道意思,能直接拿来当情诗用吗?」 「你读嘛,这是不是写的就是相思,」麦爸把烟叼在嘴上,举着纸和儿子辩论,「人家说了,这个学界也没定,那佛法不就是讲究什么『不是风动是心动』吗,心里想的什么看到就是什么。学佛的人看就是要劝告修行,我是个俗人,我读出来就是海誓山盟,反正把我想对你妈说的都写出来了。」<="
哦豁,小伙伴们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12页 「就它了!」麦爸说完重重拍了儿子后背一把,「咱们就选『宛转不离心』,你给爸好好誊出来,我回头就拿去刻到戒指里。」 小麦说不过他,只好照命令把诗工整地抄写下来。 麦爸手机突然响了:「餵?车已经到了?好好我们马上下来!小麦,你去隔壁问她们收拾好了没,咱们今天就搬东西去小院住。」 「那这两张纸?」 「你先收着吧,我下楼看看车停在哪,你去叫你奶奶她们。」麦爸边说边拉门,拿着条烟下去打点司机,匆匆出门了。 小麦拿着诗又念了两遍,不自觉就把它背了下来。 杭柳梅和祁绣春刚在床上躺下就被薅起来收拾走人,五人大包小包地搬进赵小伟介绍来的小院。巷子口张贴着文创比赛的海报,杭柳梅着急问小麦要纸笔记下联繫人电话,小麦顺手把刚给他爸抄诗的纸递给奶奶,就忙着去搬行李了。 终于在屋子休息下来,杭柳梅摸出那张纸,一翻翻出来那首情诗,又是小麦的笔迹。杭柳梅嘆了口气,不是她想偷看孩子的秘密,是每一次都正好撞到她眼睛里。 「奶奶,你有没有看见我的一张——」小麦推门进来,边走边问,话还没说完,就见杭柳梅捏着那张纸,「刚好,果然在这。」 「哎?」杭柳梅叫住了小麦,却不知道怎么开口。她没怎么处理过男孩的恋爱问题,儿子姜云逸小时候就知道疯玩,要说喜欢谁吧也就对着麦穗真陷进去了;孙子小麦从小就乖,倒是不少女孩喜欢他,就那么一次他念中学的时候和小女生出去看电影,还撞上了班主任,直接被叫了家长,但好像再也没什么事了。 杭柳梅的嘴上好像粘了麦芽糖,吞吞吐吐地说:「这个,你,你写这个......」 「奶奶,你看了?」小麦倒是先问起她来了。 杭柳梅诚实地点头。 小麦无奈地抱着胳膊笑了:「其实你都知道了,对吧?之前的信是我写给芝荷姐的,但这个是我爸要用在给我妈的戒指上的,可不是我的。」 杭柳梅长出一口气:「你爸?他还有这本事?那你呢?你知道芝荷是怎么想的吗?」 小麦摇了摇头:「她可能觉得我是一时兴起闹着玩的,我没有当面说过这件事。」 杭柳梅揪了一把孙子的耳朵:「闹了半天,和人家什么都没讲清楚呢,那怎么就没自信了呢。你先跟奶奶说说,什么时候开始喜欢的?喜欢她什么?」 「这——」小麦停住了,总不能告诉奶奶,是先喜欢蒲芝荷,然后才让她接近奶奶的吧。他躲开杭柳梅的眼神,模煳地说:「我也说不上来是什么时候,就是觉得她很特别。奶奶,你不觉得你们俩有点像吗,都会突然冒出来一些想法,然后做一些离经叛道的事。」 「是有点。」杭柳梅心想,要不是这样,当初也不会明知她不是自己找的那个人还留下她,但这个不能告诉小麦。「要不要奶奶去帮你打探一下?」 小麦吓了一跳:「不用了吧,万一,反正会很尴尬的。」 「那有什么,只是旁敲侧击,真要戳破窗户纸也是你自己来。那你什么打算?」 「信已经给她了。」小麦说完,拿出手机调出来一张图片递给杭柳梅,上面是一对陶瓷耳环:「上次我和芝荷姐在外面,她丢了一只长得像这样的耳环,既然咱们要找赵叔叔烧杯子,我也想看看能不能做这样一对——」 祖孙俩正说着,门「哐」一声被撞开,祁绣春抖擞着抹布进来:「小梅!赶快把咱屋这窗户也擦擦,你看外面风沙大的,一洗就是一盆子脏水!」 杭柳梅和小麦惊得立刻住了嘴,双双盯向来人,祁绣春看两人这样子,叉着腰站在那只觉得好笑:「我说,我们都在外面收拾打扫,你们俩躲在这商量什么呢,我可观察到你们好几次了,是不是这次还有什么事瞒着我?小梅,你真不够意思啊!」 祁绣春就那么站在门口连珠炮似的叨叨,杭柳梅生怕她把蒲芝荷再招过来,一把把祁绣春拉进门,小心地把门关上。对着孙子说了一句:「我跟你绣春奶奶说了噢,行不行?」 小麦看已经到了这个份上,只能点头答应。祁绣春听得张大了嘴,最后冒出一句:「小梅,你们家的男人,在感情上都还挺不一般的。」 转身又对着小麦说:「小麦,奶奶不是说这个不好......你这年龄也到了,有喜欢的人是很正常的,你奶奶说得对,明天我们把她带出去好好聊一聊......」 麦爸在外面扯着嗓子喊众人吃晚饭,这事就这么匆忙定下来。第二天小麦陪麦爸去做戒指,杭柳梅和祁绣春一大早就把蒲芝荷拉上车,由她当司机,三人往雅丹魔鬼城去。 前一晚睡下之后,祁绣春还是没忍住问杭柳梅:「有些话咱们俩私下说,小麦喜欢小蒲,这个事你真的同意?我不是对谁有意见,就是他们俩别的不说,光是年龄就差了十岁!一个已经上了社会好几年,另一个才刚上大学,你说这现实吗简直......下午的时候我是不能当着孩子的面扫兴,你是做奶奶的,你怎么想?」 杭柳梅在黑暗里笑了笑,翻了个身:「实话告诉你,我在香港就知道了。那会也是看了他写给芝荷的信。我一开始和你一样,我也觉得这事不大可能。但我观察了一路,我觉得小麦挺认真的。我后来也想开了,人这一辈子很难说,能遇见个喜欢的人不容易。感情好的,像我和老姜,也就几十年的事;感情不好的,像你一样即便最后分开了,也掉了一层皮不是。<="
哦豁,小伙伴们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13页 他真喜欢谁,我不想阻拦他。芝荷比他成熟,她有她的分寸。我就是觉得人活一世,不活结果,但也要活个经歷吧。成或者不成都可以,那是老天爷的事,是他们自己的事。」 「算了,我不知道了。你要这么说,也有点道理。反正你们这一家人,看着都正常的,干的可又都是些疯癫的事,我也习惯了,那大家就一起闹吧,别最后戏台搭起来了却收不了场。睡吧,明天还要早起,和你们出来一趟还挺累人的......」祁绣春说完就睡着了。 这会儿坐上了车,对着握方向盘的蒲芝荷,两个人却都不知道怎么开口了。东拉西扯,也没能把话题转移过去。 「芝荷,你——」杭柳梅刚再一次开口,电话却响了,临时买的新手机她还没研究利索,一边翻找一边嘟囔:「怎么有人大清早给人打电话?」 她一接起来却立刻换了语气:「是穗穗啊!你怎么这么久都不联繫妈?他早都来了,你说你叫他过来干嘛,就让他在香港陪着你多好......什么?你也来了?!」 麦穗今早落地敦煌机场,于是她们变换了计划,改为去机场接人。麦穗却不着急回家,而是拉着三人找了一处茶馆,一开口就安顿她们不要把自己也来到敦煌的事情告诉麦爸。 「这,这又是为什么啊?你们俩闹矛盾了?」杭柳梅听不懂,有些急了。 「妈,您什么时候生的儿子,自己都忘记日子了吗?再没几天可就是小麦他爸的生日了。我在这边刚好揽了个工作,到时候可以多留几天给他过个生日,他这人爱激动,所以事先可别让他知道。我也在敦煌的事情可千万别泄露出去。对了,怎么今天就你们三个出门?小麦呢?让他和他爸照顾你们 ,怎么父子俩个都不见了?」 「呃——」杭柳梅和祁绣春还有蒲芝荷三脸对视,都支支吾吾说不上来什么。还得是杭柳梅反应快,迅速说:「还不是我当年在这认的那个徒弟嘛,他今晚非要给我们接风洗尘办家宴,我就让小麦和他爸去买酒买肉了。我们这么多人只带着嘴赴宴也不好,父子两个要露两手,在屋里干活呢!你看他现在表现多好。」 麦穗放了心:「那就好,你们不着急回去吧?那咱们就在这把午饭吃了。别光说我们的事情,咱们还有大事没解决。妈,桥本教授还在等你的回覆,她在中国留的时间不长了,要不要早点给人家个准话,省得夜长梦多?」 「我给不了她准话,」杭柳梅一脸为难,「我来这就一件事,你等我看见新石窟的保护有了起色,我就能放心去日本了。」 麦穗听完杭柳梅用壁画灵感设计瓷器参加比赛的计划,掐指算算时间卡得正好,就由着她留下,反正这边一结束,坐上飞机也就走了。 第五十八章 双生 「你们三个一路都没有人看手机吗?我们俩的消息都没人回復。」和麦穗分开之后,三人一回到家,麦爸就开始问问题。 蒲芝荷若无其事地说:「中间很长一段路就是没有信号的,我们连地图都得事先下载下来。」 小麦又问:「不是说雅丹很远吗?你们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 「我晕车了难受,没走到景区就让芝荷掉头了。」杭柳梅赶紧回答。 麦爸说:「那合着你们仨今天白跑一趟?哪也没去?」 祁绣春受不了了,反问他:「小姜,你那个戒指也做了好几天了,阿姨就是干这一行的,你弄得怎么样,要不要拿出来我们大家一起看看?」 麦爸果然被她带走了话题,从怀里掏出一枚戒指自豪地递给祁绣春,絮絮叨叨地介绍:「草草做了个样品,这只用不成,给你们先随便参考下。到时候面上要做成磨砂的,我已经定了一颗黄水晶,是麦穗的生日石,还有句诗要刻在内侧......」 祁绣春拿过去眯着眼睛瞄了两眼,这种成色的东西,在她的店里是绝不能拿出去卖的,但他的贵在心意,祁绣春大夸特夸一番,就把今早的事情搪塞了过去。 新石窟和莫高窟的 254 和 257 窟近乎于双生石窟,想要用新石窟里残损的壁画做文章,不可不去莫高窟一趟。杭柳梅和祁绣春第二天一大早就带着小麦和蒲芝荷去调研。 这两个窟属于早期洞窟,位于莫高窟的中间位置。一入 257 窟迎面就是一尊坐佛像,原本沉思静笃的面容被刻意破坏,失去了眼睛和鼻子,时间过去太久,这些破损已经是塑像的一部分,讲述着何为「色即是空」。 这是一尊祁绣春熟悉的佛像。当年她问过师父为什么不给它补上五官。师父说,文物修復不是眉毛鬍子一把抓,选择修或者不修本身就是一门学问,得先做好决定,然后才能动手。这也成为了她的敦煌第一课。 最震撼的还是一九七五年那次,她亲眼目睹老前辈把 220 窟的重层壁画剥取搬迁再復原,将覆盖在唐朝壁画之上的宋朝壁画与之分离,分别展示。在老家在寺庙里给父亲打下手时祁绣春只是觉得这个活计有意思,仗着自己手巧也没感觉有什么难度。来了莫高窟,才知道天外有天,从此实心踏地下功夫学习。 初学修復的时候,她的师父带着她从此处开始上手。当时他就蹲在 257 窟的墙角给她讲解:「这里是起甲,顾名思义,就是壁画像甲片一样翘了起来。其实是壁画白粉层和上面的颜料层发生龟裂,光是修復起甲就最少要六道工序,我们一道一道来。你要记着,壁画比咱们的肉都要重要,你的肉划一刀它还能长起来,这个壁画它长不起来。」<="
哦豁,小伙伴们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14页 后来祁绣春无数次想起这个比喻,以至于转了行,在黄金白银上下刀的时候都带着面对壁画的虔诚。 年轻的祁绣春跟着师父苦修一般坐在石窟里,一毫一寸地,拿着笔、刷、针管和其他工具「治疗」这些壁画和塑像。昏暗的光下,她先吹去壁画表面的浮尘,然后用针管小心地注射粘接剂,手要稳心要细,药水一滴一滴进入墙面,须得兼顾速度和用量。接下来就是回填颜料层、滚压......文物修復是慢工出细活,有的时候屏着唿吸修了十天半个月,直起腰来一看,也只忙完了一面墙。 她和师父休息的时候,师父也会闲聊:「这个壁画、人物塑像都是这样,它就是不会说话,实际它也有生命力,它生命也是有限的,它的生命权现在就在你手里掌握着,你要把它修好它就多活两年。修復大师李云鹤言」 祁绣春知道师父是怕她和之前一些吃不了苦的人一样,在这耗上几年,觉得不如考古组的人做学问神气,也不如美术组的人临摹壁画有成就感,然后就跑走不干了。祁绣春和他们正相反,不知为什么,看残损的壁画在自己手下恢復生命要比站在远处描摹它们更令她安心。 她也在工作中闹出过笑话。原先在老家每个月来月经的时候,父亲是绝不允许她跟着去庙里的。祁绣春母亲走得早,她十三岁来初潮,家里没人上心,她那天跟着父亲去工作,被父亲的工友看见她裤子上染了血,告诉了父亲。 父亲把她带回家,先是后背打了两巴掌:「浑女子!傻的一点事都不通!身上来了还不走,在那里待着招晦气!」然后就把祁绣春扔给了她奶奶。奶奶带着她洗了身子换了衣服,戳着脑门教导:「女人来事身上脏,以后这样可不能再跟着你爹去,小心菩萨怪罪,就要惩罚你爹和咱们家了,还有你!」 祁绣春本来就不明白髮生了什么,只知道身下一直在流血,又被责骂恐吓一番,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出了一身的汗,当晚就发起了高烧,梦见牛头马面要捉她下油锅。 进石窟工作的头一个月,祁绣春来月经了,师父到底是个男人,她不好开口说,捂着肚子站在石窟门口不肯进去:「师父,我身上......」 师父一开始没明白,只当她病了,还说你不舒服啊?那你今天就回去歇着吧,走吧走吧。 祁绣春回宿舍一待就是五天,师父还以为她得了什么大病,专程去看她,可见她撸着袖子蹲在那洗衣服,面色红润动作敏捷,误以为她学了几天嫌这工作枯燥劳累,找藉口偷懒,语重心长地教育祁绣春一番。 祁绣春也急了,说自己也着急回去,但是身上不干净,就是不行。 师父有点明白了,可是祁绣春打死也不和他聊,他只好找个女前辈帮忙,找的正是龚老师。龚老师听祁绣春说完,差点没忍住笑出来:「傻孩子,那照你这么说,咱们所的女同志每个月都应该轮流在屋子里待着,千万不能得罪菩萨,你看其他人有这样的吗?又有因为来月经进石窟被菩萨怪罪的吗?」 这个祁绣春无法反驳,「可是,可是,这是传统,这是规矩。」她就憋出这么两句话。 龚老师给她讲道理:「看来你得好好补一补理论课了。女人来月经这是自然规律,天经地义,有什么脏的呢?那些『规矩』都是封建迷信,可要不得。你要是相信上天有灵,那就更不该避讳这件事。要真是因为这个就歧视女人,约束女人,那还算是没有分别心的佛菩萨吗?绣春呀,看来到了莫高窟不能光学新手艺,还得接受新思想,你可别再胡思乱想了。」 第二天龚老师就把祁绣春拉进了石窟,对着入门的佛像说:「菩萨您看好了,是我逼着她进来的,要报应也请报应到我身上。」祁绣春吓得要捂她的嘴,龚老师却只让她好好工作。 后来她这个迷信也就自然而然地破除了,但龚老师让她补习理论知识她没有忘记。美术组的同事们为了画出人物的「神清气逸」,一边临摹一边进行研究工作,祁绣春也就跟着一起阅读史书和佛经,入门真是磕绊,常常看着看着就把书扣在脸上打起了唿噜。但只要得到一点点妙门,面对壁画的时候就像是打通筋脉,那种醍醐灌顶的感觉直到现在她都记得。 杭柳梅也记得。 她刚来就跟着祁绣春和大家一起练线描学古籍了。此刻她看祁绣春停在中心柱南向的半跏菩萨前深思,不去打扰,独自慢慢向里看那那三幅熟悉的《沙弥守戒自杀因缘画》、《九色鹿本生》和《须摩提女请佛因缘画》。看见这幅《九色鹿》杭柳梅想起旧事,自己把自己逗笑了。 她当年离家的时候在包里藏了一本《三侠五义》的小人书,整套书只剩这本没看完,不知道大结局的滋味太难受,所以收拾行李的时候她硬是把连环画也塞了进来。 一到敦煌她就把杂物一股脑都塞进柜子,一忙起来就忘了。过了几天,屋子里总有悉悉索索的声音,她知道是进了老鼠。这里的老鼠都成了精,不好捉,杭柳梅就也不管它们。 这天杭柳梅又垂着脑袋,泡着脚,坐在床边看画册。祁绣春披着湿漉漉的头髮从外面进来,大叫一声:「哎呀!」差点把杭柳梅手里的书吓掉到洗脚盆里,她正要问祁绣春叫唤什么,就看祁绣春拎起扫把往墙角扑打过去。 「跑了,跑了!这些死耗子都饿得瘦,这么小的洞都能钻出去,你说它们吃都吃不饱,还有劲在咱们这门缝边打洞,木头门都啃穿了?!这是什么?」祁绣春弯腰捏起一块碎纸片,从洞里拽了拽,拿出一本已经被咬得稀巴烂的小人书,只能勉强拎住书嵴。<="
哦豁,小伙伴们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15页 「哎呀!我的书!」杭柳梅这下才着急了,把脚从盆里抽出来就站到了地上,刚洗干净的脚底粘满了土,一走一个泥脚印,她跑到祁绣春面前急出了眼泪:「我带过来还没来得及看呢,这些死耗子!死耗子!全给我咬烂了!买不到了,我再也不知道大结局了!」 说完她捧着破破烂烂的书哭着退回床边坐下,呜呜呜地哭着。祁绣春坐在她旁边搂着她安慰,头髮上的水滴在杭熘梅的手上,和杭柳梅自己的泪混在一起,顺着手背滴到地上。 那会她刚到敦煌,每夜还会有些许思乡愁绪,被咬坏的小人书引发她不祥的联想:和家里的联繫被破坏了,过去的记忆破损了,她在这里等不到结局了...... 杭柳梅躺到了炕上还在抽抽嗒嗒地说这些不着边际的悲观妄语,祁绣春想笑又不能笑,直到杭柳梅说到自己以后也会死在这,被老鼠啃烂脚趾头,祁绣春大喝一声:「你这浑女子,怎么越说越疯了!多大的人了还闹着要看小人画,其他人听见都笑话你。咱们这的不知道比你那本好多少,你今晚给我好好睡,我明天就带你去看,你这辈子绝对没看过那么有意思的。好了,不要再哭了,看把咱们枕头哭的湿的......」 杭柳梅也哭累了,被祁绣春安慰着睡过去,第二天一早祁绣春就带她来看这幅《九色鹿本生》。 后来这幅壁画被改编成了动画片,杭柳梅当了母亲以后就给儿子看,当了奶奶以后又给小麦看,看的时候他们都不懂她为什么会哭。现在好了,当年第一次看这幅壁画时身边站着的人又回来了,杭柳梅这次不会再睹物思人了。 两人踱步到《须摩提女因缘画》前,原以为独一无二的壁画,原来还有一幅双生姊妹藏在几百公里外的山里。 就像她们两个,一对双生的敦煌姊妹,如今又重聚在这座填满回忆的石窟里。 「小梅,就是这一幅了,来吧,开始工作吧。」 杭柳梅点了点头。 第五十九章 失意 这幅《须摩提女因缘画》在众多壁画中并不算出名。但它对她们意义重大,它关联着几百公里外那座神秘的新石窟,也承载着数十年前那起命中注定的奇遇。 温暖的土红色墙壁上,须摩提女焚香请佛,佛的十二弟子各显神通,坐着各种坐骑赴会。杭柳梅和祁绣春临场考试似的互相抽查,乘五百花树的是谁?均头沙弥;乘五百孔雀的是谁?罗云...... 一问一答中,两人居然拼凑全所有人物的名字。和这里依然清晰可辨的壁画不同,新石窟中那幅《须摩提女因缘画》能被认出的只有乘金翅鸟的是迦匹那、乘青牛的周利槃特、乘琉璃山的须菩提、乘六牙白象的大目键连和莲台之上被弟子簇拥着的释迦了。 「这么一幅复杂的画,不可能都搬到一个小瓷器上去,咱们总得选一选吧?」祁绣春问。 杭柳梅说:「要画就一定要画两个石窟都有的。周利槃特的青牛蓝绿相间,色彩好;迦匹那的金翅鸟画面周正,布局好;须菩提和琉璃山线条流畅简洁,效果好。我看要选,就在这三个里选。」 祁绣春一摆手:「那还费什么事,总归要做了,你、我和小蒲,咱们一人临摹一幅,做一套三只一组的茶盏不就行了,做三个比做一个拿去比赛的胜算大吧?」 「绣春姐,我发现你这些年的生意没白做!怎么脑子一转就想出来这么好的点子!」 另一个石窟里的蒲芝荷还不知道自己已经被安排好了。 按道理说她今天本应该紧步跟随杭柳梅和祁绣春的,但在来之前她心里就隐隐约约浮着一个想法,于是刻意避开二人,悄悄进入附近的 254 窟。 蒲芝荷走向新石窟也有的那幅《降魔变》,但注意力很快被另一面墙上的千佛吸引。 一尊尊佛像依次整齐排列,似在声势浩大地吟诵着的经文,来客踏入无声胜有声的玄妙意境,正应了那句「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在前人画匠的精心设计下,每一尊佛像的头光、身光和服装也暗藏色彩规律,仿佛有天光从斜角射下,庄严祥和、静而有序,蒲芝荷喜欢这一幅甚至超过那幅《降魔变》。 千佛中央有一尊身形大于周围佛像许多的白衣佛,它盘腿而坐,手施说法印,因为全身皆白色,与周围形成强烈对比,一睹难忘。蒲芝荷清晰地记得,这样的白衣佛,新石窟正中央那面墙壁的顶部也有一尊!想必杭柳梅和祁绣春也早已发现了。 她躲到这里是想找找灵感,给杭柳梅和祁绣春做一对礼物。这个想法在三人合作《水月观音》时就有了,虽然她是冒牌徒弟,可是这些日子下来,她却有了真心,把她们当做老师。 蒲芝荷知道这一趟敦煌之行的结局是告别,麦爸在暗地给麦妈准备求婚戒指,麦妈悄悄给他布置生日惊喜,她和前辈相识一场,她也不想草草结束。 送什么成了难题,她绕着四壁走了几圈,小麦站在她身后问:「芝荷姐,你在找什么?」 蒲芝荷转身,她以为小麦跟着杭柳梅走了,没想到他一直静静陪着自己在这。她说:「我想看看有没有什么图案或者细节,可以用在我送给你奶奶和祁奶奶的礼物里。」 「你要给她们送礼物?」 「一个留念吧,等以后她们看见了,也能记起还认识我这样一个人,就和那位赵小伟一样。」<="
哦豁,小伙伴们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16页 这样的话一说就像是在告别了,小麦慢慢走近,空旷的石窟,他的脚步声异常清晰。蒲芝荷不想他说出什么自己无法接住的话,继续补充:「你爸爸找到做戒指的地方以后,我原本想去订做一对手持香炉,就是唐代壁画里常见的那种。但咱们既然到了这,我又觉得好像应该从这两个石窟里找找更合适的。」 然后她就听见小麦深吸一口气走到她旁边,她以为他要说什么,他却什么都没有说。 蒲芝荷继续看壁画,小麦突然讲:「等你决定了送什么,我帮你一起准备吧。」 「我自己就可以了。」 「我比你更了解奶奶,你总还要一个人帮你打探她们的偏好。」 杭柳梅喊他们两个过去,不等蒲芝荷找到送礼物的灵感,四个人第二天就又赶赴了新石窟,这一次带着笔、墨、画板,要开始临摹了。 从住处过来,光路上就要两个小时,为了保护壁画,她们也不在里面长久逗留。只是迢迢奔赴了两天,杭柳梅就发现了问题。 画这样三个简单的形象并不费力,杭柳梅偏偏想和当年一样如实地临摹,她知道也许这是最后一次有机会进石窟画画了,以后再无机会重温半个世纪前初临壁画的记忆。 第一天落笔的时候,杭柳梅不由自主地动用技巧,手比眼快,手腕一转,一根线条瞬间画在纸上,可那条线完完全全写着她杭柳梅的名字,不是壁画上古人的手笔。一条线不对,那么通篇就全都错了。 「临摹就是要琢磨每一根线条的变化和整体画面气韵之间的奥理。」她盯着纸努力回忆当年夜晚练习线描时老所长说的这句话。 所以她再次学习,放下所有的技巧,放下「杭柳梅」,像一个从没画过画的痴迷者一样,把全身心都放在古人的笔迹里。一笔不对,就从头再来,杭柳梅花了一整天的时间忘记自己。 第二天她已经看明白壁画上每一笔的轻重浓淡,她知晓何处使腕力,何处转笔峰,何处泄劲,何处顿笔,可是真等到画的时候,所有的一切又都是不对的。 年轻时她也遇到过瓶颈,但那时心里并不慌张,画纸上像是隐隐约约摇晃着旗幡,再画一次,下一次再进一步,就能到明空妙觉的境界。 那时的她画起来就如同进入无我之境,聊斋里有故事一则名曰《画壁》,杭柳梅觉得自己就像那故事里的人,壁画上生出千万蛛丝,把她拉进画里,然后她就不知疲倦地画,直画得酣畅淋漓停笔再看,早就已经达成心愿,画出满意的一幅了。 可是现在杭柳梅惊慌地发现,那似乎是黄粱一梦,梦醒之后,她只能在这两米外的地方看着壁画,却无法投身进去了。 她好像出了一身冷汗。 早该料到会有这样一天的。作画要调动眼耳鼻舌身意去感受体会,连结内外两个世界,这是一个费心劳力的苦差事。杭柳梅没有败给壁画,却败给了时间。她输掉的是自己的气力。她离开莫高窟太久,又衰老得太过头了。 即使她再回来,也回不去了。 祁绣春和蒲芝荷是两个没登到过顶峰的人,跟着她画画,进一步有一步的欢喜,不会生出这样大的落差。杭柳梅不忍心打扰她们,想放下笔独个到外面想想,可是太恍惚,出去的时候踢翻了蒲芝荷的笔筒,又撞歪了绣春姐的画架。 杭柳梅捂着额头狼狈地说,你们画,你们接着画。 祁绣春和蒲芝荷面面相觑,都觉得她刚才的样子不太寻常。 她坐在窟外的大石头上,看山谷里树影婆娑,想起当年赵小伟的画册中夹满杨树叶,她问为什么,他说自己每来一天就摘取一片,是为了提醒自己不要懈怠,老树叶枯萎成碎片,也证明着他坚持的时间。 人和树叶一样,都逃不过时间。 祁绣春看杭柳梅坐在外面一动不动,放心不下,也想跟着出去。刚站起来,却又坐下对蒲芝荷说:「芝荷,我出去,你继续在这画着,就当什么都不知道。人吶,虽然年纪上去了,总还好个面子。」 蒲芝荷明白她的意思,转回身不向外看,示意她安心离开。 祁绣春出来走到杭柳梅身边坐下,随着她的目光向下看:「怎么了,画着画着,还画出感慨了?」 「绣春姐,老了,我们真的老了,」杭柳梅用手抱住膝盖,眼神里满是忧愁,「在这之前,我只有两次觉得自己老了。一次是老姜走的时候,他走得太早了,一个朝夕相伴陪了我几十年的人,那么快就没了,我的魂好像那个时候也被抽走了,每天恍恍惚惚地,觉得自己很轻,好像生啊死啊,都是很容易的事情。」 「一次是老宋走的时候,他走得太快了,上一秒还在和我讲话,下一秒就倒在地上。那一次和送老姜不一样,我反而觉得自己变得很重,脑袋也沉腿也沉,站都站不起来,只能在床上卧着。我就想,人说死就死了,这是多么可怕的事,所以我疯啊忙啊闹出这么多事情。」 「今天我觉得是不是这都是一场空,我只是人还在,魂却已经散了,我再也画不出和过去一样的画了。我当年对着壁画再怎么难受,我心里有底,我知道自己总能画出来,但是今天——」 「你二十岁的时候和三十岁的时候临摹过同一幅画吗?」祁绣春问。 祁绣春又问:「你三十岁的时候和四十岁的时候临摹过同一幅壁画吗?」她看杭柳梅不说话,接着说:「你临摹同一幅画,画出来的都一样吗?」<="
哦豁,小伙伴们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17页 杭柳梅皱了皱眉头。 「我不是你们画画里的行家,但也算是和你们一起受教育的吧。本来不同的人,在不同的时候,就算临摹同一幅壁画,画出来的也一定是不一样的,如果我没记错的话这是老所长在贾志鹏离开研究所的时候对大家讲的。你还记得贾志鹏吧?」 说起这个名字,杭柳梅眼前浮现了那个只肯按照自己的心意画画而与前辈们起冲突的年轻人,还有他当年在黄沙中跳下石窟气愤离开的背影。 祁绣春说:「我看你这两天烦躁不安,在石窟里也是废了一张又一张的纸,明明已经画出了很好的东西,你却不接受,因为你本来就在追求一个不可能的事情。你杭柳梅马上七十岁了,你画画五十年了,你的画里怎么可能没有这些年的印记,要是半分没有,那你这半辈子不是白干了吗?」 「可是,真的再也没有当年临摹时那种完全投入壁画的全神贯注了,我钻不进去了呀。」 「我问你,孙悟空当上了斗战胜佛,那还能跟在菩提老祖那拜师的时候一样吗?你想和当时刚到敦煌来那样临摹,那就是想再戴上金箍,大圣,取经之路已经到头了!你现在画画,哪一笔里没有莫高窟那些壁画上的影子。你是钻不进去那些壁画了,那是因为你早都把它们揣你自己身上了。」 杭柳梅被祁绣春的比喻逗笑了,祁绣春也看着她笑:「小梅,咱们就是服老又怎么样,这一路都是你在给我讲大道理,我看吶,原来你之前都是装着豁达。你看我就接受我画得不如你,那你为什么不能接受同一个人也是会变的。十九岁和六十九岁不一样,这是最天经地义的事了。」 杭柳梅当了回好学生,把绣春姐的话都听了进去,在外面坐着聊着,过了一下午。 第三天再来,她有点想通了,不再和前两天似的如临大敌,间歇休息时三个人也互相调笑打趣。 再后来,虽然还惦记着这点执念,但先把失意放下了。 最后三人带着三幅摹好的画稿回到小院,再做一些调整,就等着用在瓷器上了。 第六十章 误会 「呲啦——」 「哦呦!你动作之前给我说一声呀,皮都快被你扯下来了!」祁绣春刚大喊出声,就被杭柳梅捂住了嘴巴。 「嘘!小点儿声!」杭柳梅说着,把翘了角的膏药从祁绣春腰上再撕下来一片,又她贴上一张新的,细心地用手摁了摁,她给祁绣春把衣服拉下来穿好:「其他人说不定都睡了,把他们都吵起来,咱们老胳膊老腿不中用的事就露馅了。」 祁绣春扶着腰躺下,拉过毛巾被盖在肚子上:「反正你杭柳梅这趟欠我人情欠大发了,我好好的退休养老游山玩水的年纪,怎么还要遭这份罪?!」 杭柳梅摸黑把剩下的膏药收到箱子里,蹲在床边笑话她:「谁见老院长感动得泪哗哗流,谁进石窟嚷嚷着不回来,谁一到敦煌就忆苦思甜想发面饼子吃,你命里该的,这个帐我可不认。」 说完杭柳梅手撑在硬床板上也准备躺下睡觉,腕上一软,直接倒在了枕头上,只听见闷闷的「咚」一声,祁绣春从旁边惊坐起来脱口而出:「哎呦娘啊!这是咋了!」 这次外面的人才都听见了。「妈?祁阿姨?妈!妈!」麦爸嗓门最大,隔着门喊个不停,中间夹杂着小麦和蒲芝荷声音。 杭柳梅赶紧在床上躺好,对着外面高声说:「没事没事,架子倒了砸到你们绣春奶奶身上了。」 外面问,人没事吧? 祁绣春答话:」没事没事,什么架子这么不长眼,明天早上就把它卖了去!」 两人催促其他人回去睡觉,听脚步声走开,指着对方的鼻子偷笑。然而一旦躺下,骨头缝里的酸疼麻就又熘出来,让她们翻来覆去了好一阵才睡着。 这都是连日画画闹的。一开始是从膝盖和胳膊肘开始疼,她们还不是很在意,觉得没事晒晒背就行了。石窟里又阴又冷,画入迷了几个小时坐着,再稍微动作一下,骨头像是生了锈,筋也要被抻断了一样。这几晚两人都是偷摸随便买点膏药帮着互相贴上来对付过去。 杭柳梅不敢让孩子们知道这事,她害怕他们催她离开,勒令祁绣春也不准表现出来。人是能演的,但东西做不了假,好几次杭柳梅走过其他人身边,别人都说闻到了药味,她都说是花露水和青草膏,但还是令人起了疑。 中午吃饭的时候,杭柳梅端着碗站起来想舀绿豆汤喝,没想到白瓷汤匙如此重,手腕不知哪里搭错了筋,一道刺痛蜇得她甩掉了汤匙,连碗都差点打翻在桌上。 麦爸撂下筷子站起来扶住杭柳梅:「妈!怎么了这是?坐下,坐下,赶紧坐下!」 他牢牢捉住杭柳梅胳膊的时候,觉得她肘关节那的皮肤糙得不合常理,把杭柳梅的衣服袖子撸起来一看:「妈!你胳膊上怎么粘着这么多膏药啊!你胳膊疼?你还哪里不舒服?是不是累的,你怎么都瞒着我们呢你!」说得蒲芝荷和小麦也凑了过来。 杭柳梅坐在那不答话,求助地望向祁绣春,祁绣春惊讶地瞪大了眼睛,转着看周围人一圈两手摊开:「这可都是你妈你奶奶的主意,我也都是听她的。」 三个晚辈弄明白两人的癥结,拿两人无奈。麦爸做主:「行了我也不催你们回去,但是有病总得好好治病吧。小伟他就是老颈椎病,我之前陪他去城边看过一个老中医,我看治病挺厉害的。有的时候不信这些高人真是不行,我找时间带你们去一趟行不行?」<="
哦豁,小伙伴们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18页 杭柳梅摇头:「多休息两天就好了,还跑什么啊,本来全身上下就难受,再坐车走路的,病没看好呢先加重了。行了,我们这两天买那什么麝香止痛膏挺好用的,别瞎折腾了。」 「你就是和我犟,那行吧,我去,你们都在家等着。」麦爸说完,拿起碗扒拉完最后一口米饭,戴上墨镜拎起头盔就出了门,也不等蒲芝荷和小麦。 其他人还没反应过来,只听外面「轰轰」两声,他就已经骑着不知从哪搞来的摩托走了。 麦爸一阵风驰电掣到了那个不起眼的医馆,三下五除二买到手一袋子抹的敷的药,往车上一撂,跨上去又是「轰轰」两声。 回家的路上,他被一连串的卡车车队拦住了去路,大批工人从车上卸货往沙漠深处搬去。麦爸拦住一个问:「兄弟,这是在建什么项目?」 那汗流浃背的工人停下步子,拉了拉白手套,又松了松帽子,看向远处手脚架上下的人群,面带困惑:「啥项目?我们也不懂这是啥项目,人家把这台子桌子椅子拉来了,我们只管装起来,应该是搞什么活动晚会之类的的吧,我看着还花里胡哨的。」 麦爸一听有晚会,就想带屋里那四个来看看,调转车头直接往沙漠里骑过去。前半场的舞台已经搭起来了,工人正调试屏幕和音响。后半场是晚宴,十几条长餐桌拼着围成一圈,穿着工作服的年轻人在给上面做布置,桌上有灯有蜡有鲜花,瀰漫着一股商场里的香氛味。 这里到处都印着一个英文单词,他不会念,但知道那是个高级的化妆品牌子,之前在香港的时候差点给麦穗买这家的口红礼盒,其余人嫌他挑的颜色太难看把他阻拦了下来。 看来这确实是名牌,办个活动也这么豪华,他盘算着下次还是给麦穗把它家的口红买了。 一阵吆喝声吸引了他的主意,麦爸转过去一看,巨幅的活动展示牌在他身后立起来了。他本也不关心,可是右下角的「联合主办方」里赫然写着麦穗所在的公司。 「麦穗会来参加吗?」麦爸自己立刻否定了这个念头:「她要是来,一定会告诉我的。」 等回了家,麦爸不经意提起这件事:「妈,城边过几天要在沙漠里办一个大活动,我今天去绕了一圈,没想到那里面还有麦穗她们公司。」 他讲话的时候正低着头把药一样样从袋子里拿出来放桌子上,坐在旁边的杭柳梅和祁绣春警惕地对视一眼——居然被他小子捉到了蛛丝马迹。 杭柳梅立刻反驳:「怎么可能是麦穗?一定不是她啦!她要是来,就算不告诉你,也得看看我吧。」 祁绣春帮腔:「是呀小姜,麦穗是被公司派去香港的小领导了,这种小活动怎么会老闆自己来呢?哎你们说对吧?」 她问的是蒲芝荷和小麦。那天回来之后杭柳梅就把麦穗要给麦爸过生日的事情告诉了小麦,本意是想孙子也一起高兴一下,让他知道他爸妈復婚有了盼头。这会儿小麦也装得一脸无辜:「妈妈最近工作忙,我们都很久没聊天了。」 蒲芝荷干脆连话都不说,就光摇了摇头,然后站起来示意二人:「都这个点了,一会赵老师该过来看图样了,杭奶奶祁奶奶,走吧,咱们进卧室我给你们上药。」 等其他人走开,麦爸越想越不对劲,他只是随便讲一下,为什么所有人都矢口否认,最起码他们也应该和他一样都盼着是麦穗来才对吧,怎么好像他们都知道麦穗不会来一样?该不会是麦穗和他们讲了什么,他们怕他知道了伤心所以都瞒着他? 麦爸越想越多,直到赵小伟来了,他都还一个人在屋子里寻思这件事。 赵小伟拿着三个人改造过的图样赞不绝口:「好啊!好啊!真好啊!你看这这这,我都叫不上名字,但是吧,又有壁画的神韵,又有老师们的个人气息,我觉着没问题,那咱们找个时间去我那小厂直接挑挑器型?这么好的图,咱们也得给搭配好不是?做杯子还是做茶壶,反正你们做主吧!」 几人当即约定第二天就在制瓷厂见面。 她们仨一早出发的时候,小麦也想跟上去,却被麦爸一把拉走:「你今天先陪爸。」 他昨夜想了一晚上想不明白,干脆不想了,还是按照自己的计划来。他最近一直想在个人形象上做一些改变。 他打戒指那家店的老闆从耳朵到脖子再到手腕和手指,丁零噹啷挂满饰品,麦爸以前还有些保守,觉得男人弄这些太做作,这么多年来也只戴结婚戒指。 人家虽然没他高,但是比他会打扮,成天穿个白短袖,外面套件牛仔马甲,脖子上用皮绳挂了一块碎陨石,耳朵上才厉害,一边能打三四个耳洞。 他低头教麦爸做戒指的时候,麦爸总能瞥见他耳朵上新换的耳钉。这些玩意儿没有破坏他的男子气概,反而增加了某种特别的气质。和这位老闆待久了,麦爸也就动心了。 以前和麦穗一起看香港电影的时候,里面的男演员也有戴耳钉的,麦穗还夸过帅气。当时他嗤之以鼻,没想到如今自己上赶着要去给耳朵上打孔。 可他还是有点担心效果,于是想到让小麦先为父冒险,把儿子拉到了一家刺青穿孔店。 「来纹身还是打耳钉?我们家也可以剪头髮修鬍子。」老闆原本躺在凉椅上摇扇子,等两人进了门,跟在他们后面,倚着门框站着,把菸头扔在地上,一只脚在另只腿上搓了搓,穿上夹脚凉拖,懒洋洋地问。<="
哦豁,小伙伴们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19页 「爸?」小麦想站起来,被亲爹一把摁在座位上,不知道这是要干什么。 「你坐着,你成年了,爸带你来做个纪念,人家现在帅小伙都会打扮自己,酷一点不羁一点,才有小姑娘喜欢,」麦爸说完对着老闆讲,「我儿子想来打个耳洞,老闆你给看一下。」 小麦虽然不介意打耳洞,但怎么都觉得这位老闆不像搞这一行的,说他是采耳或者修脚的比较令人信服。 老闆低头看看小麦,点了点头,撩起来身上磨破了洞的老头汗衫挠后背,露出满背的纹身,又问:「打哪儿啊?耳垂还是耳骨?价格不一样。」 「打耳垂就行了,一边一个。」麦爸站着指挥。老闆扭头去找工具。 麦穗今天要去活动现场彩排,走到半路热得口干舌燥,下车买冰棍吃,在小卖部门口扫码的功夫,瞄见对面那个破烂小店里竟是自己的前夫和儿子。麦穗刚想快步离开,却看见招牌上是「刺青穿孔」? 她捏着棒冰站在原地怒目圆瞪,咬牙切齿地想,这个憨子又要带我儿子干嘛! 麦爸的余光隐隐觉得有人在对面盯住了自己,他一转头,麦穗立马用扇子遮住脸仓皇跑开,只留给麦爸一个鬼鬼祟祟的背影。 「哎?刚有个人好像是你妈啊!你看到了没?那个女的脚上那双拖鞋,丑得很,你妈和我,还有你和小蒲那次看电影穿的就是那双!而且那个女的也穿的是白上衣绿裙子,你妈也有一套!你在这等着我出去看看。」 等他跑出店,麦穗已经熘进车里躲起来了。麦爸两头张望没有找到麦穗的身影,但他八成确定那个就是麦穗。她真的来了?她来了怎么不联繫我? 等他回到店里的时候,小麦的耳洞已经打好了。麦爸已经没有了自己也打一对的兴致,萎靡地带着儿子出了门。 麦穗小心翼翼地从车里探出头,见两人这么快出来,应该没动什么大项目,稍稍放了心。麦爸发动摩托,载着小麦从她的车边唿啸而过,她又赶紧缩到车座下,确认他们离开才敢坐直。 父子俩回到家,杭柳梅她们还没回来。麦爸还是不甘心,问儿子:「你今天真的没看见你妈?奇了怪了,我总不能才这个年纪就眼花了,那就是我出现幻觉了?这世界上有那么像的人吗?」 他钻了牛角尖,可还是不敢发信息问麦穗,两手抱着头躺在凉蓆床上,左腿搭右腿,自己劝自己:「离开香港的时候有说有笑把我送到机场,这些天也没出什么事情。如果真的是她来了,一定是她工作太忙了,没有空见我们,又怕不见我我会多想,所以干脆不告诉我,免得我伤心。她应该还是爱我的。」 第六十一章 插柳 「说慢点说慢点,小麦他爸带小麦去什么违规店?」杭柳梅一手捂着耳朵,一手举着电话大声问。身边的祁绣春和蒲芝荷听毕都不敢言语。 「啊?你看见了?他也看见你了?!好,我知道了,你放心我回家以后就去问他。」杭柳梅气沖沖挂了电话,祁绣春刚张嘴问她说的是什么意思,又一个电话打了进来。 杭柳梅瞪了一眼屏幕,食指放在嘴上示意其他人不要出声,接起电话:「餵——姜云逸!你们俩现在在哪?你先回答我的问题。麦穗?跟你说过了没听说她要来......人家上班呢,我打电话这不是招人厌嘛......好了好了,小伟叫我们过去了,我信号不好,回家再说吧。」 杭柳梅摊开双手对其他两人说:「麦穗说今天差点在街上和孩子他爸打上照面,回去以后他肯定又要问,咱们都得咬紧了。你说他带我孙子去什么纹身店,他是不是闲得慌!但千万不能主动说啊,一说可就露馅了。」 正说着,她立刻闭了嘴,给两人使眼色,原来是赵小伟跑过来了。 「杭老师,咱们直接去办公室吧。」 赵小伟空置出来的这一处居然是柴窑,同样是用明火烧制,使用天然气的气窑早已是主流,而柴窑需要用柴火来烧制,费时费力不说,还极易烧毁,不过行家仍然偏爱柴窑烧出来的自然美感。 她们路过几个气窑都紧紧闭着门,赵小伟说里面正烧东西,还没到开窑的时候,虽然这里比不得景德镇,但除了他自己要卖的东西,也会有一些艺术家来借窑烧作品,其中很可能有和杭柳梅她们一样参加比赛的人。 赵小伟手指着介绍:「各位老师,别看我这小破窑瞅着不怎么样,那些艺术家都争着要用,烧一炉那可就得几个人不眠不休几天吶,我们人实在不够,没人能撑着给他们看火,不然这窑怕是根本歇不下来。」 杭柳梅点头:「我也喜欢柴窑烧出来的东西,润,也比其他的有味道。不过小伟咱们不必强求,我们有什么用什么,你哪个方便借哪个就行。」 「啧!」赵小伟突然停住步子转过身来,「杭老师您这说的什么话,我不给他们用,那也必须得给您用了。到时候您的作品我亲自看火,这事你们都别操心了!」 他做生意久了作风豪爽,带着三人走得两脚生风。这屋子名义上是办公室,实则是小半个仓库,玻璃橱窗里是琳琅满目的样品。赵小伟拿出准备好的一排器皿摆在几人面前,任由她们挑选。 方斗杯、禅定杯、斗笠杯、束口杯......杭柳梅的家里都不知摆放着多少同款,轮到她自己制作,却拿不定主意了。她抬头望见赵小伟桌子上放的一只敞口锦盒,问那是什么。<="
哦豁,小伙伴们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20页 「这是我们给今年中秋设计的礼盒,年初我去故宫了一趟,回来以后就想着用名窑器皿的灵感做点东西,研究了半年马马虎虎模仿着就捣鼓了这么几样。您看我学汝窑的竹节杯选的是天青釉色,内层这细纹碎片如何?哥窑的八方杯要的是胎薄釉厚,哎,这只还不够格。」 他说着把那杯子放下,飞快拿起另一个展示:「这个,钧窑的菱花杯,讲究『入窑一色,出窑万彩』的窑变,这一只的颜色是我最满意的;定窑的斗笠杯烧得也好,是我亲手特调的瓷土,够白净吧?还差一只官窑的,我还没想好,反正过节还早。杭老师,这里面要是有您看得上的,咱们也可以用。」 杭柳梅拿起一只,想像她们画的花样落在上面的样子,无意识地转动着杯子,却看到下方伸出一双白笋似的手,是赵小伟在她手下不远地方护着——怕她失手打碎了杯子。 看来烧出这样几只不容易,要是她提出用这里面的样子,赵小伟不会拒绝她,但肯定背地里为难。杭柳梅把杯子稳稳放回锦盒:「你这几只已经很好了,再怎么改都是画蛇添足。我们不必用这些,我早都想过了,就做圆融杯吧,你们觉得怎么样?」 由杭柳梅拿主意,赵小伟亲自动手拉坯。她们帮不上忙,只能围着赵小伟做观众。 只见他把预先准备好的泥团放在坯车的轮盘上,一双胖手抱住泥团,看不出怎样用力,但那泥就是慢慢有了规矩。他在中心抠出一个窝,再向上拔高窝壁,两手交错,有扶有提,像是完成某种仪式。 到底是熟练工匠,泥巴在手里也有了灵性。杭柳梅最爱看手艺人干活,她知道不是人人都能把这样的死物拿捏好的。 赵小伟从坐下就没说过一句话,她们也不出声打扰他,于是周围只剩轮盘转动的声音。明明坐在阴凉地,大概是太全神贯注的缘故,赵小伟的额头和后颈都有了汗。 第一次见完赵小伟杭柳梅心里就偷藏了个问题——就凭敦煌这日照,赵小伟怎么是这样的细皮嫩肉,今天她算是明白了,他怕是整日呆在这里钻研瓷器吧。 差不多做出了一只样子,赵小伟把它取下来放太阳底下晾着,走到一边去洗了手,从围兜里拿出一块分辨不出颜色的毛巾边擦手边说:「湿度太高的话一烧就很容易变形,晒过以后我还要利坯,今天是弄不成了。大家放心吧,该怎么做我心里清楚,你们先回去,等开窑的时候来就行了。」 进展太顺利,三人兴奋地回到家才想起来小麦父子的事。 但家里只有小麦一人。 「你爸呢?」杭柳梅问。 小麦睡了一下午,惺忪地说:「中间听见他出门了,不知道干什么去了。」 祁绣春早在祖孙俩说话的时候不动声色地绕着小麦观察了一圈,没找见什么纹身。要是露出来的地方没有,那该不会纹在了看不见的地方? 蒲芝荷在她背后笑了,给她指了一下小麦的耳朵:「小麦打耳洞了。」 小麦听见,下意识地去捏还在发烫的耳垂,杭柳梅赶紧拉住他的胳膊:「手上都是细菌!你爸今天就带你干了这么个事情?」 搞明白之后,几人回到各自房间。还没休息多久,蒲芝荷就收到小麦的消息,请她帮忙找点酒精和棉签,不要让杭柳梅和祁绣春知道。 蒲芝荷轻叩小麦的门,刚敲了一下,小麦就把门打开了,她本想把东西放他手里就走,却看到小麦的手上都是血,耳垂也肿了。隔壁房门「咔哒」一声,门里传来杭柳梅和祁绣春的声音。他们来不及多想,飞快进屋,刚关上门,就听见杭柳梅和祁绣春走了出来,打开电视,开始烧水泡茶。 小麦指了指自己的床:「你先坐吧。耳朵刚才疼的不行,我拿纸巾擦,抹了一手的血,又不敢让奶奶知道。那,不然还是等她们走了再出去吧。」说完看蒲芝荷站着不动,才意识过来自己叫她去床上坐实在是奇怪,他长腿一迈自己坐在床边,把书桌旁的凳子让给蒲芝荷。 小麦抽出一张酒精湿巾擦了擦手,然后就要去摘耳钉,他自己看不着,指甲缝里的血渍还在,又去碰伤口。 蒲芝荷看不下去了:「你坐到凳子上吧,我站着,这边有檯灯,我帮你看看。」 小麦头侧着让蒲芝荷检查。他午睡时本来就压到了耳朵,醒来又忍不住摸了几次,现在感染了,耳钉边淤积一圈脓血。 蒲芝荷先用酒精搽干净手,再帮他把耳钉摘下来,拿棉签轻轻点着拭去耳垂上的血迹。这座檯灯老了,灯管「滋滋」作响,还不时闪动几下,仿佛有飞虫在扑闪。 小麦整只耳朵都是通红的,强光照得血管和绒毛都能看清。其实他没有那么疼,蒲芝荷用酒精碰到伤口的时候也只是有一点点蛰而已,只是耳朵本来像是要着火一样,突然挨到冰凉的棉签,才激得他忍不住「嘶——」了一小声。 蒲芝荷以为弄疼了他,于是和他聊天转移他的注意力:「怎么突然想起去打耳洞呢,现在太热了,不是打耳洞的好时候,等天凉下来比较好。」 「我也不知道我爸怎么想的,直接就拉我过去了。」 蒲芝荷打理好一只耳朵,走到另一边:「那你也太听话了,不想打就不打了呗。」 「我觉得都可以,没想那么多。」 蒲芝荷只顾着处理伤口,敷衍地回话:「你太乖了,你说你这种小孩,你的人生叛逆过吗?」<="
哦豁,小伙伴们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21页 最叛逆的事情就是喜欢你。小麦的心不由自主地回答,把他都吓了一跳。 耳朵上的伤口弄好了,蒲芝荷打算帮他把耳钉擦干净再戴回去。小麦抬手阻止:「这个我自己来吧,看着有点噁心。」 「嗯,你先把你手擦干净吧。」蒲芝荷递给他酒精湿巾。 小麦把消过毒的耳钉放在手掌上捧着,蒲芝荷帮他戴回耳朵。 外面又是「咔哒」一声,然后就没有声音了。蒲芝荷说:「是不是你奶奶她们回屋了。」说完直起身子左右看了看小麦的耳朵:「好了,你以后实在想摸耳朵就用酒精擦擦,我走了。」 刚她原本是准备读小麦送的那本小说,回了屋,蒲芝荷再次把书拿出来,一翻开,一张纸飘落在地上,她拈起展开。 「如果刚先读过这封信,就不会去帮小麦了。」 看完以后,蒲芝荷的第一反应就是这件事。 信里写的,小麦也都曾对她或明或暗地讲过,只是话从口出总是不加雕琢的,落在纸上,越写越细緻,越写越直白,从此他的心意有字据为证,交给了谁,谁就可以拿着去找他兑现。 她把信折起来,却不知落款的地方什么时候染了一小片红色的血迹,看起来像是画了押,她抬起右手腕,看见上面不知何时沾到了小麦的血。既然这样,这信也不能再还给小麦了,只能当作她从未读过。 接下来两天小麦父子都早出晚归,蒲芝荷陪着杭柳梅和祁绣春在敦煌当游客。就在她们快要按耐不住联繫赵小伟的时候,他打电话邀请她们一起去开窑。 赵小伟两眼熬得通红,说这次的火候绝对没有问题。他穿着工作服,手拿铁钳打破了黄泥窑门,招唿师傅拆掉剩余的窑砖,拿出里面的匣钵,然后就可以看到她们的成品了。 赵小伟站在最前面,见到她们的圆融杯时动作却凝滞了。 「小伟,怎么了?」杭柳梅站在他身后预感不妙。 这种情状祁绣春是熟悉的,要么太好了,要么搞砸了,她平时把玩的金银宝石比这贵重得多,所以心态更稳,带着「大不了从头来过」的心情催促赵小伟:「小伟?倒底怎么样啊?」 赵小伟一手托着杯底,一手捂着杯口转过身来,蹙着眉头。祁绣春走近了弯腰查看:「这不是挺好吗?」 他拿开掩着杯沿的手,杯口有着不均匀的黑色痕迹,如同笔尖蘸墨随意乱画了一圈一样。「不知道怎么的,带铁的釉料沾到了杯口,这一炉烧的三只其余两个都好好的,就这只成这样了!」赵小伟苦着脸解释。 祁绣春说:「没关系,时间还来得急,下一次避免这个问题就好了。不用这个柴窑也可以,换气窑是不是快一点?」 「等一下,」杭柳梅走过去拿过那只杯子端详,看着看着却笑了,「真是『无心插柳柳成荫』吶!烧是一定要重新烧的,但是下一次三只杯子都要在杯口做出这样的痕迹,而且还要比现在的更明显。」 第六十二章 清响 这不明明是瑕疵吗?其余所有人都不明白杭柳梅这是什么意思。 杭柳梅举高了杯子对着光看:「我之前就觉得哪里有点不对劲,今天才想明白,那些完好无缺的杯子太直白太无聊了,没有一点故事感。你们看杯口的这些痕迹,是不是有点像壁画的裂痕?太好了太好了,小伟,新的杯子不要这么白,换成发黄的颜色,就咱们上次说过那样,表面粗砺一点,杯口全部都要这样的,甚至比现在更夸张,怎么样?」 赵小伟听杭柳梅说完,饶有兴致地接过杯子,皱着眉笑了:「杭老师,我和瓷器打交道几十年,都只会中规中矩地做东西,您今天这个想法——好像可以试试!」 「那就试试吧!就是不必再用这座柴窑了,你太辛苦了,咱们这个东西也真用不上这么费劲,气窑也是一样的嘛,也安稳,也节省时间,换气窑吧。」杭柳梅说。 新的杯子又要再等两天才能做出来,刚好给杭柳梅和祁绣春时间去看病。上次麦爸买回来的药治标不治本,两人前一晚才被说通去面诊,第二天早上吃饭的时候桌上却只有她们和蒲芝荷了。 「那两父子呢?」祁绣春现身最晚,拉开凳子问。 杭柳梅回答:「大的说要去见个人骑车走了,小的——」小麦是去给蒲芝荷做耳环了,她现在不能说,就胡乱诌:「小的跟着去找大的了。」 蒲芝荷带着两人去看老中医,她们看了病抓完药,还被留下针灸,于是就推蒲芝荷去周围转转,让她不必在医馆里干等。 蒲芝荷把帆布包背在肩上出了门,她最近一直定不下来临别时给杭柳梅和祁绣春送什么,就这么慢悠悠地在街上闲晃。路边有不少卖水果、小手串还有小零食的,在他们之间,一个方方正正、挂满了小木棍的摊位显得很惹眼。 蒲芝荷走过去拿下墨镜才发现,那上面挂的都是比寻常见到的小得多的笛子,她问旁边小凳上坐着的摊主:「这些笛子都是手工做的吗?」 老大妈本来在低头逗孙子,拿着几根彩穗给哭闹的小孩编东西玩,忙中抬头回答蒲芝荷:「都是我自己做的,但这不是笛子,这是筚篥。」看蒲芝荷没听明白的样子,她努力扭转口音,放慢语速大声说:「筚篥,就是那个筚——篥——」一边说,一边用手指在空中乱写一气,也没写明白到底是哪两个字。<="
哦豁,小伙伴们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22页 但她不想放过这单生意,给孩子塞了玩具打发到一边去玩,站起来从架子上解下一只拿给蒲芝荷展示:「这些都是我自己找竹子噼了做了,你看这上面八个孔,管口是这样子的哨子,吹的时候你就吹这个哨子。」她说完把手上拿根递给蒲芝荷,让她好拿着看,然后从自己的口袋里掏出一只磨得发亮的当场就表演起来。 筚篥放在那里的时候什么都像,吹出来的声音却什么都不像,苍凉悠长但丝毫不沉闷,乐曲节奏渐快,有着穿透云层的清亮,却又带着不可言说的悲怆。 做筚篥的大妈闭着眼睛鼓着腮帮子,随着调子摆着肩膀,她吹得陶醉,蒲芝荷也听得欢喜。是蒲芝荷的错,一开始以貌取人还以为这只是个平平无奇的工艺品摊子,没想到大妈才是真正的街头艺术家。等她吹完一曲,蒲芝荷大声鼓掌。 大妈看她很有兴趣,又拿起两只好的让她挑:「多看看,这乐器可是丝绸之路传下来的,你知道莫高窟吧,莫高窟里的壁画你去仔细看看,有好多跳舞奏乐的,上面可都有这个。是我自己年轻时候爱这些玩意,老了做着卖一卖,也不赚几个钱。但是你来这边玩,以后想再找到就不容易了。要不要带一个走,我给便宜点。」 想到杭柳梅讲的老姜那些吹拉弹唱的故事,再没有比眼前的筚篥更合适的礼物了。蒲芝荷从一排筚篥里挑选出最相似的两只,正付钱,却感觉到身后有人在拽自己的帆布包,还以为是小偷,转过身一看,正是大妈那个路都走不稳的小孙子在玩她包上的小挂件。 那是蒲芝荷之前旅游的时候在某个少数民族风情街买的,是一只刺绣的小鹿,拉开拉链还能装点零碎玩意。 蒲芝荷把小鹿接下来递给小孩:「刚才你奶奶在陪你,被我叫走了,来,这个送给你拿着玩吧。」 「不要不要!小孩子就是看个好奇!」他的奶奶正要阻拦,小孩子已经收下,笑着叫着跑到摊位后面去了。 大妈拿他没办法,转过来对蒲芝荷说:「哎呀你看碎娃娃不懂事,那要不我这还有这些小挂件,送你两个吧,平时也是卖钱的,串在筚篥上吊着可好看。」 蒲芝荷挑了两条离开,心想一会接上杭柳梅和祁绣春以后千万不能从这条道走,要是让她们看到了这个铺子,再送礼物的时候就不惊喜了。 她全然忘了自己刚随手送出去的那个小鹿里装着一只落单的耳环。另一只丢在小麦学校的食堂后,她就把这只收了起来。 她忘记掉的,有人还记着,那个人正想办法她凑齐一对,还不知道剩余的一只也不在了。 麦爸和小麦早上一出大门就分头走了。 麦爸直觉麦穗也来敦煌了,心里挣扎了几天,决定再去那个名牌的活动现场看一次,虽然他也不知道自己验证了这件事又有什么意义。 他今天特地低调行事,换了一身不惹眼的短袖和长裤,一路骑过去的时候就已经想好了,要是见到了麦穗,就假装是偶遇的,问她忙完之后要不要到家里吃个饭;要是没有遇见麦穗,那就打道回府,再不想这事了。 没想到他误打误撞到了活动的开幕式,他来得早,这边忙着布置还混乱,他也就稀里煳涂地混到了观众席里。这开幕式的前奏可真长,这么热的天,每个人都打扮得熘光水滑,麦爸实在想不明白这些人脸上抹那么厚腻子,怎么都不流汗?他坐着看台上人都觉得累。 就在他等到打瞌睡的时候,终于见到主持人了,原来这才算是开幕式的开始。麦爸又一下子清醒了,主办方代表轮流上台发言,一个过去了,又一个过去了,终于到了麦穗的公司。还没等麦穗上台,他就已经眺望到了,就是麦穗!他想的没错,麦穗也来了。 可他一下子又有些失落,既然她来了,为什么不和他说一声?在香港告别的时候不是都好好的吗?那就是她嫌他太缠人了,不想告诉他? 就这么等到散场去和麦穗假装偶遇实在太刻意了,自己之前怎么会想出这么傻的办法,敦煌虽说不大,可是谁会相信这种巧合,这不刚好撞枪口上说明他就是粘人就是爱控制麦穗。 台上的麦穗还在发言,台下的麦爸戴上墨镜默默离场了。 回到家以后他躲进屋子里看自己给麦穗准备的戒指,暗想:「既然你怕我烦你,那在你主动联繫我之前,我也不主动找你了。等下次正经见面,我才把这个给你,现在我也瞒着你。」他也不知道这是在和谁赌气,想着想着又觉得自己还委屈上了,实在是太好笑了。 没过两天,赵小伟就打电话叫他们去看新一炉的成果。 「小伟,你把杭老师想要的真做出来了,不错不错,现在这杯子啊看着有点意思了。」杭柳梅从赵小伟手里接过来,看过之后又递给祁绣春和蒲芝荷:「你们俩看看,杯口有了这点设计是不是更好一些?」 蒲芝荷也喜欢:「有点经卷边沿残破的意思,也有点纸张边缘被点燃但是没有烧尽的感觉。挺好,我觉得可以了。」 「那怎么样,小梅?就拿这个去比赛吧,人家截止日期也差不多了。」祁绣春问。 杭柳梅盯着杯子沉默不语,过了半晌:「就这么了结了,总觉得还不过瘾,但没时间啦,就它们吧。」 赵小伟把杯子留下和其他的摆在一起,说是等明天太阳好的时候再仔细检查检查,没问题的话就定盒子装好了给杭柳梅送过来。<="
哦豁,小伙伴们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23页 「小伟,你看你为我们的这事情忙前忙后,你得给哥一个机会,今天晚上我们在小院摆酒,你过来庆祝一下,好不好?就这么定了!」姜云逸率先开口。 赵小伟连连摆手:「不行不行姜哥,我上次都已经蹭你的饭了,怎么还是你请客?这次必须我来,我来!」 杭柳梅和祁绣春一左一右把他的手摁下去,这个说:「小伟,这可不行!老师欠你这么大人情,你都不让请吃一顿饭,是不是太生分了?」那个说:「我看就是啊,小伟,你一口一个大哥,一口一个老师,那你就听他们的话,阿姨说句公道话,你今晚来吃饭!」 赵小伟笑着慢慢挣脱她们俩的手,摆出投降的姿势:「大家听我说,我这个窑旁边有烧烤架子,咱们炉子、炭火、桌椅板凳全都有,那这样好不好,我全都收拾好,我对这里熟我去买肉,我家里还有一瓶好酒,我和大哥喝。你们乐意炒菜就炒点菜带过来,行不行?也算我吃你们的。」 不行不行,他们说着又围了上去。一番讨价还价下来,总算商定姜云逸买肉,赵小伟供酒,晚饭时分再在这里汇合,热热闹闹吃顿烧烤。 夏天的敦煌,日落得很慢,赵小伟脖子上挂条毛巾忙得热火朝天,汗珠顺着双下巴滴到白手套上,手里两把肉串滋滋作响,金黄的油脂逗得火苗腾跃出炉架。 小麦和蒲芝荷蹲在地上穿串,麦爸把大铁盘里的整块羊排抹好了调料,放进烤炉。杭柳梅和祁绣春催促他们开席,边吃边烤,不要只顾着忙,耽误了举杯。 席间正言笑晏晏,气窑那边传来一个愤怒的男声:「赵老闆?赵老闆人呢!老赵?老赵!」 赵小伟站起来探头,看见是一个租借地方的客人,离开桌子叫他:「这儿呢这儿呢!正吃饭呢,怎么了?」 那人看着三十开外的年纪,留着两撇小鬍子,脑后还半扎着一把短小的辫子,他急匆匆冲过来,也不为打断一桌子人吃饭先赔个不是,只拉住赵小伟问:「赵老闆,我刚去窑那边看我的作品,我看你那还摆着三个这样的杯子。这算怎么回事啊?这是谁弄的你知道吗?」 他们定睛一看,他两手各拿了一只杯子,其中就有杭柳梅她们的,麦爸立刻从桌子上站起来说:「怎么了?是我的,有问题吗?」他说着话就走到了赵小伟旁边,一副和小鬍子对峙的架势。 赵小伟却先开口了:「姜哥,熟人!都是熟人!大概是有什么误会。老苗,这是人家的东西,你怎么拿走了?」 小鬍子举着杯子问麦爸:「我也不是来挑事的,我就是问一下你这算怎么回事?既然是同行,那要尊重原创吧,这是最起码的道德!」 怎么就说到道德去了,麦爸根本听不明白,他的疑问全写在脸上,小鬍子读懂了,举起手里另一只杯子:「来您看看,这是我的作品,声明一下,我的上个星期就烧好了,我只是在那边多放了几天。我的『枯荷听雨』系列,要的就是杯口的残缺和墨点,就跟凋敝的荷叶边一样,大成若缺,这是我整个艺术创作的哲学核心。」 他举起另一只手里的杯子:「您这只的杯沿和我的一模一样,您叫我怎么想呢?」 「怎么是一模一样,根本不一样啊。你做你的,我做我的,我们的灵感是敦煌壁画——」麦爸粗声粗气的,虽说是在解释,总让人误以为是吵架。 赵小伟开口配合:「这个老苗你真的误会了,人家这个也是原创的,要的是壁画那个裂痕的感觉,是第一次烧失误了,觉得效果不错,所以反而留下来了。」 其他人听明白了,站到了周围,烤架上传来「噼里啪啦」的声音,小鬍子把所有人瞪着看了一圈,像要一个个记住似的。看自己寡不敌众,但不依不饶:「那么多杯子,就你的模仿我的,而且我的一直在那摆着,谁能保证你没看。行了老赵,我看你也是当和事佬和稀泥。但是我今天话放在这儿,这杯子不管是你们要卖,还是要用,都不行!我会告你们!我会在媒体曝光你们!」 杭柳梅不愿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小伙子,这个是我的——」 小鬍子一口打断:「老人家,我不和您吵,免得你回头有个三长两短找我碰瓷。」 「说什么呢你!」麦爸听这阴阳怪气的话一下子就怒了。 小鬍子瞪着他,突然高举手里的杯子耍狠。麦爸怒目圆瞪威胁道:「你干什么你!你动一个试试!你今天敢把我杯子砸了,我让你走不出去你信不信!」 小鬍子冷笑一声,忽然换手,把自己的杯子狠狠在地上,只听一声清响,杯子摔得四分五裂。他在笑着说话,眼神却格外兇狠:「我砸我的,我』不为瓦全』怎么着!告诉你们,这事没完!」 第六十三章 阳谋 小鬍子说完转头就走。但他这么一闹,把好好的宴席都闹冷了。 赵小伟嘆气安慰众人:「这老苗,也是个艺术家,就是脾气有点怪,爱认死理。明天我去找他解释,真是,怎么闹出这么个误会。这事也怪我,气窑烧出来的作品一时拿不开的我全摆在一起了,让他想多了。」 「没事,不是你的错,人家在乎自己的创作也没错,要解释也该我们自己去。」杭柳梅反过来为赵小伟宽心。 祁绣春在一旁瞪着那人离去的方向:「解释什么啊,他看你是贼,那你干什么他都觉得偷了东西。那人是能听进去道理的样子吗,我看还是算了。简直可笑,一个破杯沿就他能设计,别人都设计不来?还大成若缺呢,缺他爷爷个腿,大不了让他告去!」<="
哦豁,小伙伴们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24页 杭柳梅一拽祁绣春胳膊,示意她别火上浇油了。大家重新回桌吃饭,但是炭也冷了,肉也焦了,全然没了之前的气氛,一顿好饭不欢而散。 晚上睡下许久,屋外有响动,祁绣春迷迷煳煳翻了个身,半清醒半说梦话一样问:「什么声儿啊?」 杭柳梅无比清晰地回答:「树上老鸹叫。」 祁绣春借着照进来的月光看杭柳梅的脸,那脸上一双眼睛睁得很清明,祁绣春拉杭柳梅胳膊一把:「我都睡一觉起来了,你不会一直没睡着吧?」 杭柳梅转过脸来:「你睡吧,我想点事。」 祁绣春知道,自己今晚也别想睡了。她把毛巾被往上拽了拽:「想什么呢?那个小鬍子?你别管他,我们做生意这种人见多了,都是纸老虎,咱们明天一早把东西送去比赛,了了这档事你就赶紧去日本吧,剩下的都和你没什么关系了。」 杭柳梅摇摇头:「我也不是想那个人,就是觉得,这事不是个好兆头。你说这个杯子就算这样做完了,送去比赛了又怎么样?回头对那个石窟真的管用吗?以后有人会注意到这幅壁画吗?」 「那你还能怎么样?」祁绣春打了个大哈欠,含混不清地说,「我也爱这里,我也捨不得,但七老八十的人了, 难道咱们也和年轻人似的,就这么死磕下去......」 杭柳梅不回话,看老鸹扑棱着翅膀飞回高树上的巢里。 祁绣春又睡着了,在她耳边打起唿噜。她这一夜几乎都没怎么睡,天一亮,杭柳梅就打算去烧瓷厂。她坐在客厅,其他人都还睡着,她举棋不定要不要就这么骑着儿子的摩托车先走,蒲芝荷拉开卧室门揉着眼睛出来了。 她被杭柳梅吓了一跳:「杭奶奶,起这么早?」然后她就被杭柳梅捉住,让她回去换衣服,开车一起出门。 蒲芝荷倒车的功夫,杭柳梅抱着胳膊绕着儿子那台摩托车转圈,心想,也不知道这有什么好的,玩了二十几年了,还爱玩。她坐上去本打算只是摆个姿势,不知碰到了什么,车「呜呜「地跟要冲出去一样。 麦爸穿着个大裤衩从床上跳下来,冲到门外:「谁偷我车?!」 这么一闹,所有人都被叫了起来,到地方的时候天已经全亮了。 赵小伟居然也在。 他的头髮被揉得凌乱,满脸油光,原先白嫩的圆脸好像一夜之间长出了沟壑,两道显眼的法令纹一路挂到下坠的嘴角边,一贯笑呵呵的脸竟露出苦相。 见到突然出现的众人,他也惊讶了:「杭老师,你们怎么这么早来了?你们也被找上门了?」 大家都不明白,赵小伟一脸欲言又止,麦爸拉着他快步往里走,他们在前面走了两步,赵小伟又站住扭头说:「就我们俩先进去吧,杭老师,祁老师,不然你们其他人在外面稍等?」 单凭他说这话就知道事情不妙,所有人都不答应等在外面,他们一冲进库房就被眼前的景象惊住了。几个工人围着摆放瓷器的架子不知在讨论什么,地上一大片碎瓷。 赵小伟说,昨天新出炉的那一组杯子,连带之前所有的试验品,全都被人砸碎了。看守的工人凌晨时分听到声响,赶过来的时候作案的人已经跑走了。 其余瓷器全都好好的,只有他们功亏一篑了。 震惊过后便是愤怒,大家都说是那个小鬍子,七嘴八舌地说着「报警」、「重做」、「找人」一类的话,只有杭柳梅没有出声。刚一进门,她就知道东西没了。心扑通掉了下去,好像一直在等待的事情终于发生了,也就没有什么牵挂和担心了。她不是很伤心,反而觉得有一丝痛快。 「妈,你放心,我饶不了他!阿姨、小蒲,你们留下!小麦、小伟,咱们走!真是没有王法了!」 麦爸正要拉着两人出去,杭柳梅却说:「不用了,和他纠缠没有用,咱们还有正事。」 麦爸从兜里摸出烟叼在嘴上,找不到打火机,又夹在指尖拿下来,还以为杭柳梅是怕惹事,安慰母亲:「妈你不管了,这事我给你解决,绝不能就这么完了。」 她拽着儿子的手腕摇头:「砸吧,砸了好!这杯子我们也不要了!我也觉得留着没意思。他说我们抄他的创意,可那我都还看不上!我做瓷器,不是为了瓷器,我是为了壁画,但现在都是在瓷上做文章,也不是我想要的。砸了好,砸了旧的才有新的!」 可是时间不够了。其他人想到了这个,可没人敢提醒。 从烧瓷厂出来杭柳梅不准任何人去算帐,她执意回家,只觉得如释重负,倒头就睡。一直睡到午后,杭柳梅听见客厅吵吵嚷嚷,拉开卧室门走出来,是麦穗来了。 原来是小麦担心奶奶,把前因后果告诉了麦穗,麦穗这才提前出现。第二天,杭柳梅和祁绣春闷在屋子里不肯出来,坐在书桌前想了一上午新作品的事,麦穗担心两人钻牛角尖,说要她们帮忙看看明天怎么给麦爸过生日,这才把人请出屋子。 「妈,祁阿姨,这地方怎么样?」下了车,麦穗张开胳膊,她身后的沙漠里整齐地罗列着一群帐篷。她带着杭柳梅和祁绣春穿过帐篷群,走到后排稀疏的大帐篷前,直接走进一个,仰面躺在里面的大床上问:「要是让你们在这过一夜,你们愿意吗?」 杭柳梅扶着床边坐下,床单看着干净,其实已经被吹上了一层沙子,她太了解她的儿媳妇了:「穗穗,你已经把这地方定下来了吧?」<="
哦豁,小伙伴们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25页 「是啊妈,放心吧,只是在这吃个氛围,看看日落,晚上还回去睡,知道你们在这住不惯的。」 祁绣春拎起床上的毛毯,用食指和大拇指拈着感受材质:「确实住不成,晚上这不得成蒸笼了!」 「都是年轻人来露营嘛,也算咱们赶个潮流。」 外面传来尖叫声,她们出去一看,有人在玩沙地摩托车,车上的人叫着笑着,连帽子从车上掉落了都不管。杭柳梅知道儿子儿媳就喜欢这些玩意,最近发生的事情太多了,放松一下也好。 麦爸早上悄悄出去,他还是想找那个小鬍子算帐,可那人早已捲铺盖熘之大吉,他吃了个瘪回家,屋子里一个人都没有,纳了闷往外走,迎面碰上买菜回来的蒲芝荷和小麦,这才从儿子那知道,麦穗把两个老人都带出去了。 「那刚好,你俩跟我走,帮我参谋参谋求婚的地方。」 「订出去了?我早上打电话问的时候都还在,下午就订出去了?」麦爸在露营服务中心不可置信地问服务员:「我说的是最后面最大的那个帐篷,我们这儿人多,我就要个宽敞的。我明天就要用,你还有没有其他的?」 对方一再和他确认,就是那个,刚被订走。有其他的,就是得走更远点,虽然小了一点,可是游乐项目和晚餐规格都是一样的。 「行行行,就这么着吧,备註一下姜先生,帮我占住!」麦爸急吼吼付了钱,长出一口气,庆幸没耽误明天的大事。 两拨人在小院门口撞上,都装作若无其事地进门。麦穗先问麦爸:「带他们俩干什么去了?」 麦爸在手上转着车钥匙回答:「买菜啊,下午的菜都不好,什么都没买着。你们呢?」 「我们也差不多。你明天有事吗?」 这把麦爸问得吓了一跳:「没事啊,我在这就是闲人一个。你有事吗?」 「我也没事,就是陪妈。」 杭柳梅和祁绣春躲在卧室里,从窗户偷看外面的站着的两个人。祁绣春着急地问:「我现在耳朵不行,你能听见吗?他俩说什么呢?」 「这怎么可能听见啊,」杭柳梅用窗帘挡住半个身子,「哎呀我真是笨死了,把小麦和小蒲叫进来问问他们刚干什么去了不就好了。」 蒲芝荷还以为杭柳梅找她是作品有新进展了,急匆匆赶到才想起来忘记拿笔记本,正要拐回去,被杭柳梅叫住:「叫小麦去,小麦跑得快,咱们先说正事。」 小麦推门进蒲芝荷的房间,笔记本就放在桌上,他本可以拿了就走,可是他偏偏看到旁边那一摞书最下面的那本——井上靖的《敦煌》。他知道不应该乱动蒲芝荷的东西,但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把那本书拿了起来,情书还夹在里面,一切都和他送给蒲芝荷时一模一样,除了落款那处微小的、显眼的血迹。 她看过了。 小麦心如乱麻地拿着本子回到奶奶的房间,他刚看向蒲芝荷,就被杭柳梅挡在前面:「怎么拿个本子要这么久?这个已经用不上了。你爸你妈明天的大事撞车啦!」 第六十四章 痴梦 杭柳梅看孙子无动于衷,还以为他没听明白,给他解释:「你妈明天晚上给你爸过生日,你爸明天晚上给你妈求婚,时间地点都一样,这两口子真是......」 祁绣春抢话:「真是『一个被窝睡不出两种人』!行了,就当好事多磨,先说怎么办吧。」 怎么办,还是得先让麦爸把婚求了。 第二天从早上到中午,六个人都待在家里不出门,吃个饭都像特务开会,自己严防死守,却又想从其他人嘴里套出点什么,尤其是麦爸和麦穗。 饭后两人都想提前出门去做布置,又不敢轻举妄动。 麦爸坐在沙发上假装看电视,拿着遥控器不停地换台,麦穗沖了个凉出来发现他还在家里,有点着急了,坐在他身边一边擦头髮一边问:「妈她们都休息了,你中午也不睡一会?」 「我不困,一点儿都不困,这电视好看,我正看着呢。」 「我怎么看全都是gg。」 「《雪山飞狐》,还是老版的呢,小地方的电视台就是好,我就爱看这个。」麦爸刚说完手机就响了,他拿到一边去接,是送货的人到露营地了,问他这边怎么签收。 他假装对面是赵小伟:「餵小伟啊——」边说边挪到院子里去了。 他回来看见麦穗还坐在沙发上,假装打了个哈欠说:「我困得不行,我也去睡了,你看吧。」说完把遥控器塞给麦穗,径直走进卧室,一关上门就给小麦发信息说准备行动。 麦穗一手拿着毛巾,一手举着遥控器,突然就这么被落在客厅,觉得这人多少有点毛病,转念又理解为麦爸大概还在和赵小伟商量找小鬍子的事。她刚收到消息说雇的人手已经到了场地,既然麦爸也睡了,她便回到屋子吹头髮化妆,只等着时间差不多就熘出去。 小麦听了指挥大摇大摆地从大门走,麦爸拉开卧室门压低嗓子喊了儿子两声,他戴着耳机压根没听见。急得麦爸拉开窗户招手,吸引儿子过来:「帮爸打个掩护,我从窗户这翻出去。你一会动作轻点,先把摩托推出去,别让其他人发现。」 父子俩神不知鬼不觉地扬长而去。杭柳梅、祁绣春和蒲芝荷一等到麦穗要出门就把她拦住,缠着她一起走。 到了地方,麦穗要往订好的帐篷去,杭柳梅却说自己中暑了要在游客中心先吹会儿空调,支开她去买冰水。等麦穗回来,杭柳梅又说刚工作人员通知他们订的帐篷临时出了问题,给换了一个。麦穗一听就要去找人理论,杭柳梅赶紧扶着额头催促说自己要赶紧找个地方躺一躺。<="
哦豁,小伙伴们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26页 祁绣春和蒲芝荷一个扶着杭柳梅,一个挽起麦穗,绑架一样地把人骗到了麦爸要求婚的地方。 来之前她们还担心麦爸会用些什么芭比粉的爱心、带亮片的飘带以及七彩炫光的灯牌。没想到现场简单极了,也不知道他从哪搜罗到这么逼真的麦穗,还有大把的芦苇,只搭配了一点点鲜花,但摆上了很多柑橘系的水果,有橙有黄,这人平时看着挺糙,这次倒是很讲究色彩搭配。小麦刚挂完最后一只南瓜灯,藏到帐篷里去了。 麦穗错愕地原地转了个圈:「有没有搞错?」 她转身看向后面的三个人,三个人都摊手装傻。 远处的沙丘传来「呜呜」声,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是麦爸骑着一辆火红的沙地摩托车从百米开外的地方风驰电掣而来。他的脸上架着一副黑超,脱掉的牛仔外套系在腰间,螺纹跨栏背心露出训练有素的结实臂膀。在麦爸的设想里,自己这形象怎么也是戈壁上的一匹孤狼,他一路骑得飞快,身后扬起滚滚飞沙,引得站在高处排队玩划沙小年轻给他鼓掌叫好。 本是拉风的情景,然而离营地越近,沙地就越被往来车轮碾得乱七八糟,人在车上被颠得左右摇晃,一个没开稳墨镜就飞了出去,他顾不上那些,反正刚出发的时候帽子和耳骨夹都已经颠掉了,只管加大了马力冲过来。 按照原定计划,他应该在还剩几十米的时候来一个漂移,然后趁着麦穗捂脸挡风沙的空档迅速下车,走到她面前,不给她反应的时间,掏出戒指送给她。然而刚才加速过度,一下子开过了头,在地上划出一道「s」就剎不住了,只能继续向前开。 麦穗有点明白过来这傢伙在筹划什么了,但他怎么不停车,反而向门口开去?所有人都摸不着头脑,只能目光追随着麦爸,看他围着营地绕一大圈再拐回来。 麦爸晒得满脸汗,这几天一直在外面奔波,他人本来就不白,这会更黑得像包公,刚那个意外让他愈发紧张了,他一紧张就皱眉,看起来反而很严肃,这样气势汹汹地走近,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他是来约架,其实他刚下车脚都软了。 麦穗抱着胳膊站在那笑,等他沉重地踏上木头台阶,问他:「骑得挺好?要不要我拉你一把?」 麦爸从鼻子重重地出了一口气,「咚」一声,对着麦穗双膝跪下了。 幸好周围还没有什么游客,只有自己人看见这一幕。蒲芝荷转过脸去,祁绣春也怕控制不住表情,躲到杭柳梅背后,手扶在她的肩膀上,头低着笑得整个身子都在抖。杭柳梅管不住她,因为她自己也憋得很难受。 「你要给我拜年啊?」麦穗问他。 麦爸跪在地上,抿着嘴,只想捣自己两拳——今天怎么净掉链子!他支起一条腿,深吸一口气,调整好心态后抬头对上麦穗的眼睛,麦穗也不和他嘻嘻哈哈了,两个人都知道他接下来要干什么。 麦爸右手摸进裤子兜,拿出来一只墨绿丝绒的小首饰盒,对着麦穗缓缓打开。终于到了这一刻,刚才的耍帅也好,出糗也罢,都不重要。从上一次离婚,他就在等这一刻,麦爸突然很激动,眉头不皱了,鼻子却酸了。 他正要说话,麦穗的表情却不对劲。这么好看的戒指,她怎么这个反应?他把盒子转过来只看了一眼就没忍住大声说:「这什么玩意儿?」 里面怎么不是他的戒指,就是个圆圈小耳环,还只有一只! 小麦下意识摸自己的兜,拿出来一只一模一样的盒子,打开一看他爸的宝贝戒指在里面好好插着。今天忙中出错,他把要送给蒲芝荷的盒子给他爸了。小麦从帐篷出去,迈开腿大踏步走到麦爸旁边,一手拿走耳环,一手把戒指盒子放他手里,然后钻回帐篷,一气呵成。 麦爸还在看着摇曳的门帘,回过神来打开戒指盒检查,只说出口:「你小子!」但现在不是训儿子的时候,他转过头把戒指对着麦穗。麦穗盯着盒子不说话,他就知道麦穗会喜欢他的设计。 小麦蹑手蹑脚地走出帐篷,打开装饰灯带的开关,帐篷被一闪一闪的灯光包围起来。杭柳梅也被此情此景打动了,她看着还在对望的儿子儿媳,轻轻拉了拉祁绣春的衣服:「绣春姐,赶快把东西拿出来。」然后手掌向上冲着她伸了过去。 祁绣春给她放了个什么沉甸甸冷冰冰的东西,杭柳梅拿回来一看:「你给我半个橘子干什么?这橘子你哪来的?你怎么把那上面绑的装饰品吃了?哎呀我说的是穗穗让咱们准备的烟花,蜡烛,你看这气氛都到这儿了,咱也点起来呀。」 「嗯嗯嗯!」祁绣春把剩下半个橘子塞嘴里,拉开包拿出最花俏的两个烟花来,她和杭柳梅一人一个。两人火急火燎地点燃后捧在手心,两股弱小的火树银花烧尽后却不见烟花迸射,她们正纳闷怎么回事,这朵闭合起来的莲花状「烟花」突然开花,外围一圈塑料花瓣齐齐打开,每朵花瓣上都有一只小蜡烛,在她们手上一边旋转,一边大声播放生日快乐歌。 「麦穗,我——」麦爸刚开口,就被这分贝极高的电子音乐打断了,他和麦穗看向声音来源,杭柳梅和祁绣春正举高了莲花到处寻找关闭音乐的按钮,她俩只能尴尬一笑。小麦和蒲芝荷没想到她们会误点生日蜡烛,蒲芝荷知道这蜡烛会一直唱到电量耗尽,火速接过两个烫手山芋跑远了找地方处理掉。<="
哦豁,小伙伴们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27页 再对上眼神,刚才旖旎的气氛都没了,对视两秒,两人不约而同地笑了。 「不然你还是先起来吧。」麦穗说。 「已经跪麻了,你就让我这样把话说完。」麦爸说。 「那你说,我听着。」 麦爸苦笑一下,不论先前打了多少腹稿,此刻果然都是想不起来的,那些准备好的话,不知怎的也说不出口了。他脑子空空,脱口而出一个问题:「麦穗,你愿意今年冬天和我一起去看雪吗?」 每年冬天他们都会进秦岭一趟,爬山看雪是两人一项不成文的习惯。有一年麦穗出差去了东北,麦爸给她惊喜去探望,两人去了长白山,然而天气不好没能看到天池,麦爸承诺以后还有机会。就在小麦上高中以后,他们都还开玩笑等小麦高考完的暑假要一家人去南半球过一次冬天,没想到就在那年他们领了离婚证。 麦穗看麦爸眼眶红了,想着那一年的承诺,说:「那这个戒指是要我自己戴上吗?」 「你想自己戴就自己戴,你让我戴就我给你戴,你想做什么你想去哪都是自由的,只是我都听你的。」 麦穗本来很感动,但又被他逗笑了:「问你这个问题的意思就是,让你给我戴上啊!」 麦爸双手微微颤抖,麦穗嫌他动作慢,把他一把从地上拉起来,自己戴上了戒指。麦爸抱了抱麦穗说:「其实我还准备了一样东西。」说完走到另一边拉开一块幕布,看样子是放电影的东西。 麦穗问:「你打算给我们放什么?」 「你能猜到的。」 「不会是咱们上一次决定结婚时看的那部吧?」 「是的,就是《咒怨》,就再拿它作为我们的纪念吧!」 第六十五章 春满 这种鬼片其他人都没胆子跟着看,就去沙丘另一边的帐篷休息。麦穗给这边也安排得挺好,有吃又有喝,只能他们四个瓜分了。 「早知道这有切好的果盘,就不吃他那的橘子了。你们别都在那站着了,咱们也歇歇,哎呀这两天闹的。」祁绣春拉开凳子坐下,用手揉着肩膀,手指染上膏药的草药香气。 「吃饭吃饭!我们也吃个庆功宴!」杭柳梅看见桌上有吃火锅用的卡式炉,肉和菜也都备好了,她想起那顿被不速之客打扰的烤肉,一样的黄昏,这次不能再浪费了景色。 「来,他们有现在,咱们四个都是功臣,我们不虚此行!」吃到一半,杭柳梅带头举杯。 祁绣春说:「岂止是他们俩啊,你看咱们这次来办了多少事,石窟也看了,画也画了,唯一啊就是杯子没了。算了,事情就是这样子的,你以为忙完最后一件就大功告成了,紧接着就会冒出另一档麻烦。今天高兴,不说这些,来,预祝你杭柳梅此次日本之行一切顺利!」 杭柳梅闻言,思绪又不知飘到哪里去了。喝完杯底的杏皮茶,她拿起筷子在锅里漫无目的地捞,夹起一片还没煮熟的牛肉就要往碗里放。 「这还不能吃呢!」祁绣春把她的筷子夺下来,站起身弯腰查看炉子:「锅怎么开着开着就停了?怎么没火了呀?」 蒲芝荷拆开旁边拿出一个小铁罐晃了晃:「没气了,换个气罐吧。」 「没有备用气罐。」小麦找了一圈,给服务台打电话也一直占线。 「我直接去游客中心买吧,来回很快的。」蒲芝荷说完就去找麦爸刚骑的那辆沙地摩托。 「我也去。」小麦对着奶奶说完,就跟在她身后走了。 露营营地和游客中心之间还隔着很大一片沙丘,蒲芝荷明明在踩油门,车却越走越慢,最后陷进沙里,两人被困在沙漠中央。小麦检查后得出结论,没油了。 蒲芝荷前后张望,快到晚饭时间,竟一个过往游人都没有。他们只能不停地给游客中心拨电话,终于有人接起来了,但现在车都被占用着,他们只能在原地等候。 起风了,蒲芝荷不对称的裙摆很容易被吹起来,她侧身坐上车,两手撑在膝盖上,眺望另一头渐渐落下去的太阳。 小麦直接仰面躺在沙里,整个人摆成一个「大」字,风把沙子往他眼睛鼻子里吹,他就把头转向一边,刚好看到蒲芝荷的后背和她飞舞的头髮。 天边泛黑,小麦能看到半个月亮,似乎还有几颗星星,还是没有人来。 他突然问:「芝荷姐,那本《敦煌》,你读过了吗?」 虽然已经知道了答案,但只问这一次,问完一切都结束了。 蒲芝荷正弯腰倒靴子里的沙子,没听清他说什么,她问:「嗯?」 小麦又说了一遍。蒲芝荷套上鞋,用一种不经意的口吻回答:「没有读过。「过了两秒,她说:「不过小麦,谢谢你。」 谢我什么,不要谢我,小麦心里想。原来是这样的感觉,他转过头闭上眼睛。一道灯光照在他的脸上,小麦睁开眼看,是接他们的人到了。他从沙地上站起来,兜里的耳环盒掉了下去,小麦把它捡起来放回兜里,知道自己再也不会拿出来了。 杭柳梅和祁绣春一直等不到他们回来,饭也吃不成,索性搬了凳子靠在一起看日落。 余晖给天边的山头围上一圈光晕,杭柳梅整理一把被风吹乱的头髮,转头看祁绣春,帮她把头髮也别到耳后:「绣春姐,你之前在敦煌的时候看见过佛光吗?」 「什么佛光?就你说的九五年你们在山上看到的那样吗?我好像见过,但和你说的又不一样。那会你还没来,有天晚上我睡不着了,就跑到外面闲晃。你说我胆子这么大的人,快走到九层楼的时候,那个风贴着我的脑袋吹,周围黑漆漆的,我居然害怕了,现在想想的大概是想家了吧。你说我家里又没什么人惦记我,我想家都不知道能想谁,我就想我妈。」<="
哦豁,小伙伴们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28页 「你妈那会不是都走了吗?」 「对啊,但是我还小的时候总假装她没走。早上起来,屋子里是空的,我就假装我妈起得早,是去地里干活了。早上中午合起来只吃一顿饭,酸菜、洋芋、钱钱稀饭,都是其他人先吃,轮到我就只有剩饭了,我吃的时候就假装是我妈给我专门留的。有的时候我还会去偷我奶奶的鸡蛋,上学前去鸡窝里摸一颗走,再找地方煮了,吃的时候就假装是我妈带的,跟自己说她偏心我让我补身体。后来好像真的觉得我妈还活着,只是我俩碰不上面了。然后我爸就娶后老婆了,我也大了,你说那会有多傻,就这么自己骗自己呢!」祁绣春嘴上是在嘲笑自己,说着却低头抹了一把眼角。 杭柳梅抚着她的背,搂紧了她的肩膀:「这不是傻,这是智慧,你这是重新解读生死了,要是我外婆走那会你在我身边,我也就被你这法子安慰住了。」 祁绣春笑了,擤了一下鼻涕说:「哎呀跑题了,说佛光呢!我那晚上就跑出来想我妈,我一看都走到九层楼底下了,就直接坐那了。我当时在心里想,妈啊你不要怪你女子走这么远,你女子要穿衣吃饭不想嫁歪嘴老汉,你要是明白,你要是不怨我,你就告诉我一声。」 「然后我就看莫高窟那片崖的后面有一小圈白光。我心想那也不是太阳啊,太阳是另一边升起来,那一圈白光一闪一闪的,我就假装是我妈在叫我。我坐下痛痛快快大哭一场,哭得差不多天快亮了,其他地方一亮,那里的光就渐渐淡了,后来也看不着了,我就回屋子睡觉了。心里那口气就此顺了,再也没想家过,你说是不是也很神奇。」 杭柳梅点点头说:「神奇,真好,只可惜咱们俩没有一起见到过。」 「我说,你是不是还是不甘心吶?」 「一辈子能见到一次就不错了。」 「我说的是咱们做的杯子,还有那个石窟。」 杭柳梅看祁绣春一眼:「我也不知道怎么说了,总觉得还没完呢。那么好的壁画,芝荷还提醒了我,那里面的千佛还有白衣佛,和 254 窟的一样,你也记得吧。我后来在想我是不是走偏了。其实我忘不掉的是 1995 年那场暴雨,所有人拼出了命保住莫高窟,还有山顶的金光,吸引我们去发现这个地方......一辈子就见了那一次佛光吶......」 祁绣春一拍杭柳梅大腿:「那就这么做呀小梅!把佛光做到杯子里去!」 「你说画上去?重新做一个?要是赶紧一点时间好像也可以——」杭柳梅揉着腿问。 「不,不要画上去!我们要把光做出来!杯子还是杯子,但佛光是佛光。你忘记了吗,咱们见过会发光的杯子!」祁绣春有了想法,激动地站起来转着圈念叨。 杭柳梅顺着她话琢磨,回想起有一年快过年的时候她和祁绣春去县城,刚好遇上集市,有两个摊子在打对台卖夜光杯,都说自己的夜光杯是正儿八经的全玉石制作,杭柳梅喜欢器皿,祁绣春喜欢珠宝玉器,两个人就都走不动道儿了。 她们凑过去的时候,那两家吵得正凶。一个正吹嘘自己是在祁连山里精选的上乘玉料,照着东方朔的《海内十洲记》里《凤鳞洲》写的什么「刀长一尺,杯受三升」,什么「白玉之精,光明夜照」做的。 杭柳梅只记住了只言片语,几十年后学会上网,有天想起东方朔这个名字,查到这本书,才知道那人当年原来是用志怪小说吓唬对方。 他那杯子和文物摊上的青铜器长得一样,据说叫作「爵」,模样复杂,但杯壁又薄又透,他一手护着杯身,一手撑着「爵」的三足,举高了让众人看。 再看另一家的拿出来的,就是个普普通通的高足杯,相比之下很是粗笨,路人嘲笑他落了下风,他轻蔑一笑,从袖子里摸出个小玩意,半藏在袖口,对着那杯子照出一道光,杯子映出蓝盈盈的光。 「夜光杯,夜里也能发光的才叫夜光杯,祁连山,哼,回你的老山窝子找点好东西再出来吧,还跟我比,显着你了!」这挑衅的话一出,那边放下自己的「爵」就冲过来和他扭打在一起。 围观的人也激动了,有拉架的,有拱火的,杭柳梅和祁绣春被挤得什么也看不到,后来就听到一片叫骂,还有砸碎东西的声响,然后场内就沸腾了。她们赶时间回研究所,最后也不知胜负如何。 「后来我干了这一行才知道,那两个人做的东西都没什么厉害的,也都不是什么名贵玉石。那个发光的,其实就是萤石,他拿紫外线手电一照那杯子就发光了。他可以做,我们也可以做啊小梅,就用萤石来做佛光,我们要有新杯子了!」祁绣春越说越上头,恨不得借着握在一起的手把脑子里那个半成型的杯子模样传到杭柳梅的脑袋里去。 两人半边身子被洒上最后一点日光,侧脸也晒得发烫,杭柳梅手不受控制地出了汗。 再试一次有何不可,还没有到最后,她也不想就这么离开。 回去以后杭柳梅、祁绣春、蒲芝荷闭门进入三个不同的屋子画图样,先各自发挥,再博採众长。 然而有灵感是一回事,画出来是另一回事,电视上演的几个镜头一转就下笔如有神是根本不可能的。此刻三人都在抓耳挠腮,只恨一双笨手跟不上脑子里一闪而过的微妙感觉。 忙了一天一宿,蒲芝荷一脸疲惫地拉开门。小麦一家三口正在客厅心不在焉地看电视,终于见到有人出来,麦穗推了推麦爸的大腿,向旁边移了一屁股,给蒲芝荷腾出位置。<="
哦豁,小伙伴们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29页 蒲芝荷靠在沙发上闭着眼睛问:「她们还在闭关?」 其余人齐看紧闭的房门一眼,点了点头,正说着,杭柳梅和祁绣春出来了。 三人顾不上吃饭,先把作品一起铺在餐桌上。佛都是以那个白衣佛为原型,盘腿而坐袈裟垂落,头部有一圈圆形的佛光。 祁绣春和蒲芝荷却发现杭柳梅的佛没有画上五官。 「这——小梅?你怎么还没画完吶?」祁绣春把杭柳梅的画拿起来问。 杭柳梅托着下巴坐在餐桌边摇头:「你看你画出来是一个样,芝荷画出来是另一个样,咱们是没有办法统一的。我怎么画怎么觉得不对,总觉得漏了什么。去看 257 窟那尊佛像的时候,我记得你说你的老师教你,有一些可以修补,一些不该修补。从那时我就觉得,一些该画,一些不必画。人人心里有自己的佛菩萨,你和我,我们和其他人,所有人心里的敦煌都是不一样的。谁要是好奇我这杯子上的到底什么样,那就自己到莫高窟来看这十万八千佛吧!」 大家咂摸其中的味道,好像是有欲言又止的奥妙,下一步就是找赵小伟把这画变成实物。 赵小伟捧着图纸,先是惊异地瞪大了牛眼一样的眼睛,听完想法却面露难色:「老师们,这画是绝顶好画,但这杯子也是绝顶难做。要镂空一块,把打磨好的萤石嵌进去做佛光,这,这可太难了。我也真想给您做好,可就我这破铜烂铁和餬口用的手艺,真是办不到哇!」 祁绣春一贯是迎难而上的主,听不得他这泄气的话,一把拉过赵小伟的胳膊说:「那你说咱们不做镂空镶嵌,咱就单独把佛像头光的部分做薄一点,贴着面做一块萤石上去,行不行?」 赵小伟还是刚才那个表情,无奈地摇了摇头。 祁绣春皱着眉头懊恼:「这要是做耳环做项鍊做戒指我说就做成了,怎么就做个杯子这么费劲!小梅,不然咱们就拿回西安去,大不了出出血,我做它个金杯子银杯子出来!」 「那就不是咱们本意了嘛,」杭柳梅没想到杀出这么个拦路虎,「瓷有瓷的意境在,咱们再想想办法。」 「办法也不是没有,」刚一直没说话的赵小伟想起了什么,站一边托着下巴念叨,「也许可以那样办......但是也不一定......」最后他像是想明白了什么,给杭柳梅和祁绣春说自己要去找个老师傅问点事情,他得先走了。 杭柳梅和祁绣春一听就要跟上,其他人担心她们熬坏身体,执意要两人回家吃饭,边休息边等赵小伟消息。 一直捱到第二天晚上,两个热锅上的蚂蚁终于等来赵小伟的回音,杭柳梅便在电话里嘱咐赵小伟把她们在街口捎上,一起到窑炉那去。 上了车,杭柳梅向后看一眼,没人跟出来,转过头催促赵小伟开车:「走走走,一会被他们知道了,又要我俩回去躺着了。小伟你刚电话里说的有门儿了,怎么讲?」 「杭老师,东西已经开始烧了,我这也是紧赶慢赶先做出个样品来。唉,要不是您一直给我打电话,我也不想这么早说,能不能成还不一定呢,我就怕又是竹篮打水——」 祁绣春一拍他圆咕隆咚的后脑勺:「怕什么,不要怕!不管是开车还是开窑,你都只管开,我们做了这事情就不怕知道结果!」 第六十六章 月圆 又是开窑的时候,赵小伟带上白毛线手套,拉开门,小心翼翼地捧出一只杯子来。 这次她们设计的是一款柴烧主人杯,和之前的不一样,器皿不放在匣钵里而是直接在窑中接触火焰,赵小伟照着她们那张细密的图纸亲自上手,土、火、柴、窑无一不费尽心思。 杯子在赵小伟的大手里更显得纤巧,杭柳梅接过来,这就是她们想像中的样子,一盏古朴的茶杯,一尊不辨面容的佛像。 赵小伟掏出一只小手电照上杯身,三人都说「亮了!亮了!」可那一圈佛光却晦暗微弱,不该是这样的。 赵小伟「啧」了一声挠挠头:「怎么还是不太行啊。」原来他琢磨出来的法子就是把萤石磨成粉,与釉水结合作画。 「也不知道是配比不对,或者是萤石品质太次了,我再去市场上看看吧。」 他话音刚落,祁绣春那边已经拨通了电话:「喂,你去我屋子书柜下面右数第二个,找一个绿色的盒子,把里面的萤石挑出来现在就打包寄给我,寄最快的,就是现在要,哎呀你就别管我在敦煌干嘛了,等我忙完回去再说,好好,就这样。」 萤石送到的时候,所有人都来了。杭柳梅和祁绣春与赵小伟一起动手,从打磨萤石,到拉坯、利坯、上釉、烧窑,这一趟忙活下来,两个老太太累得直不起腰。 最后一次机会,这次之后,一切都结束了。 赵小伟拿出杯子放到众人面前的木桌上。除了图案,其余一概天然去雕饰,淡砂色的杯身上有木灰落下形成的不规则的釉色,反而显得那尊佛于风沙中现身一般。它也许是千佛之中唯一的那个白衣佛,也可以是莫高窟壁画里随处可见的任意一个。灯光下佛像的头光散发绿中带蓝的萤光,虽然并不是杭柳梅和祁绣春曾在山头看到的那样,但另有一种幽古玄妙的气息。 「我的娘呀,没想到做出来这么好看啊!小伟,你居功甚伟啊!」祁绣春高兴地勐拍一掌赵小伟的后背。 杭柳梅也激动得有了几分泪花:「好,真好,你说要是没有前面那么多事,咱们是不是就拿着第一次的杯子交差了,哪还能看到如今这个呢!」<="
哦豁,小伙伴们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30页 把设计稿和杯子都交了上去,接下来只等比赛结果。其他人都等得,杭柳梅等不得了。日本那边给她的考虑时间也到了最后期限。今夜众人在小院邀了赵小伟一起庆贺,也算是为杭柳梅和麦穗饯行,再过一天,她们就要坐飞机离开。 这一夜杭柳梅又失眠了,她不想睡,她想去莫高窟。一整晚她都似睡非醒,等天边泛白的时候,她推醒祁绣春:「绣春姐,天亮了,咱们去莫高窟吧。」 没有等其他人,两人拦了辆车,成为那个清晨第一对踏入莫高窟的人。杭柳梅好像回到了第一次来到莫高窟那天,那时她跟着队伍一步步走进这座凿满石窟的山崖,还并不知道是在走进此生的宿命。 导游要她们沿着通道排队等待进入莫高窟,两人却说不着急,她们找了一处台阶坐下。眼前是九层楼,从崖壁上飞出来的朱红屋檐上落着不知名的鸟。天的两端一边是太阳一边是月亮,因为是敦煌,这样日月同辉的景象也并不稀奇。 杭柳梅靠在祁绣春的肩膀上说:「我后来常常在梦里听到九层楼上铎铃的声音,老姜也是,他病得最重的时候分不清现实,有一晚突然叫我,说起风了,风吹得铃声大响,一会天亮了去莫高窟要穿厚点。我婆走的那晚就是这样忘记了时间,我就知道老姜也快了。」 「是吗,你们也会幻听吗?我还以为只有我。」祁绣春两手抱着膝盖,往事在眼前浮现。 虽然是人,但身不由己,就好像铎铃一样属于敦煌。一旦来过这里,以后」敦煌「两个字就是旷野无境的风,风一吹,铎铃就会应和。 祁绣春说:「其实我也不是一开始和你说的那样很快就适应这里。我常常想自己背井离乡一无所有,以后的人生怎么办?要是在这里一辈子怎么办?一个人到处走,走到了这儿就坐下哭,真能哭出来就好了,哭完第二天接着工作。那会决定了辞职去兰州,我也是真的捨不得,没想到后来连哭都没有去处了。」 「这都是在所难免的。哪一个留在敦煌的人从来没有想过离开呢,」杭柳梅说完停顿了一下,又说,「可是到了要离开的时候,哪一个人又能真的毫无牵挂地走。」 「你说人这一辈子,既快也慢,我刚来敦煌看到莫高窟的时候,觉得它老得不行了,半辈子过去,我也老了,比它老得还快。这才知道和它比,我才是那个小蝼蚁。」 「但莫高窟就是朝生暮死的蝼蚁造出来的。」杭柳梅举起画了一辈子画的手指着面前的石窟。这双手曾临摹过这里多少壁画,她自己也记不得。她只顾着壁画的变化,倏忽间这双手都老得认不清了。 杭柳梅看着手背发青的血管:「一辈子怎么过不是过......绣春姐,我不想走。」 「怎么,难道说你不想去日本,还能有人绑你去不成?」 「不是去日本,」杭柳梅为自己即将讲出的傻话先笑了,「是怕阎王绑我走。」 祁绣春没有笑:「谁没那一天呢,你觉得这辈子值了,就可以了。你之前嚷嚷的那些什么遗憾,应该全都完成了吧。」 「没有遗憾,早都没有了。」杭柳梅再次把头靠到祁绣春的肩膀上:「绣春姐,原来我这辈子守着莫高窟,我是一点也不后悔的。」 「不后悔就好啊,年轻的时候不懂得,老了以后能想明白也是好事。我也不后悔。」 祁绣春感觉到脖颈发凉,是杭柳梅的眼泪滴进了她的衣领。杭柳梅吸了一下鼻子,擦擦眼角说:「绣春姐,我不想走。不是敦煌缺了我不行,是我离不开敦煌。咱们是来一次少一次的人了,我一想到这个就会难过。」 此心安处是吾乡。 杭柳梅决定留下。众人再劝也知道这事註定是劝不动的。麦穗代为回绝了日本的邀请,她要返回香港工作了,麦爸这一次仍和她一起走。小院四角的天空曾经很热闹,如今吵吵攘攘,却是在告别。 麦爸把最后一个箱子收进后备箱,不放心地转身说:「妈,我们真的走了,你想好了?不然我还是留下吧。」 杭柳梅推着他上车:「你不要担心我,这不是还有你绣春阿姨吗。你去吧,以后两个人好好的。」 麦爸转向儿子:「你在这再好好陪陪奶奶们,马上开学了,自己回去,随时给我打电话。」小麦点点头,算是答应。 等车开远,四个人回到屋子继续打包。有急促的脚步声传来,是赵小伟跑得唿哧带喘:「杭老师!祁老师!我还以为你们已经搬走了,你们还在这就太好了!那个杯子等比赛结束以后,不论结果如何,我都想和您几位合作把它推向市场,您说行不行?」 他思来想去,这一只杯子远胜之前为中秋准备的那一组,如果把杭柳梅她们当年意外发现石窟的故事用来宣传,将杯子做成限量版拿出去售卖,也是一举两得的事情。 杭柳梅和祁绣春同意,钱的事情从长计议,反正她们留在敦煌的时间还久。「最重要的是 1995 年发现石窟的这个故事,找一个好笔桿子,帮我把它写下来。」杭柳梅只有这一个心愿。 可赵小伟说,其他人再会写,也不会比亲歷者写得好。大家都鼓励杭柳梅自己写。 入夜之后,杭柳梅打开檯灯坐到桌前,祁绣春抓了一把瓜子躺在床上,看杭柳梅戴上老花镜铺开草稿纸的认真样,玩笑道:「以前都是监督孩子写作业,现在要监督老太太写作业了啊......"<="
哦豁,小伙伴们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31页 杭柳梅只写了几个字就放下笔,捏着睛明穴说:「怎么一提笔就想从头开始讲起呢,这样下去不就写成小说了。算了,脑子里的事情太多了,明天再去一趟新石窟吧,让我再捋一捋。」 四人第二天驱车前往故事的开端,那座山腰上的石窟。 爬到窟前杭柳梅才发现把手电落在车里了,只好让小麦去取。她靠在石栏上拔下耳机,手机传出音乐:「一壶浊酒喜相逢,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谈中......」 蒲芝荷看着两人被山风吹乱的白髮问:「杭奶奶、祁奶奶,以后要见你们,是不是就要来这里了?」 杭柳梅和祁绣春对视一眼答道:「是啊,这里还有太多没有做完的事情。虽然我们也很老了,但没有关系,只要我们还干得动,慢慢来,就像一开始保护莫高窟一样,总会有后面的人跟上。人生不过百年,莫高窟从老所长开始着手保护到现在也不到一百年,只要还有人在,总有希望。你呢,你也想好了吗?」 蒲芝荷点头:「我想把文物修復的本行捡起来,研究院有新的消息,我想试一试。」 杭柳梅拉起她的手:「这是好事啊!我和你祁奶奶等你的好消息!」 杭柳梅的眼神和初春的时候她在台下第一次看到的那样坚定,那双眼睛倒映出蒲芝荷略带悲伤的表情。谁能想到只是一次玩笑般的冒名顶替,后面会发生这么多事情,原来从那个时候起杭柳梅就已经开始改变她的人生。 她说:「杭老师,其实我不是——」 「我知道,」杭柳梅温柔地打断她,「但现在你是了。」 原来她什么都知道。心愿已了,那蒲芝荷也无需多言。她拿出两只礼盒递给二人:「杭奶奶,祁奶奶,这段时间都是你们照顾我教导我,我却不知道能准备什么。最后挑中这个,我想既然我们因为敦煌聚在一起,那就用来自敦煌的记忆纪念吧。」 杭柳梅打开盒子脱口而出:「这是筚篥吧!之前看考古组的人研究过,我总共也只见过几次实物呢!」 「难为你这孩子从哪弄到这么稀奇的玩意,」祁绣春拿起筚篥上繫着的吊坠,上面画着一只共命鸟,她眯起眼睛端详,「怎么旁边还刻着字?『华枝春满』?我念的对吗?」 杭柳梅也看到自己的那一只上的另外四个字——「天心月圆」。 「君子之交,其淡如水。 执象而求,咫尺千里。 问余何适,廓尔忘言。 华枝春满,天心月圆。」 蒲芝荷念出完整的诗句后解释:「这是弘一法师的一首偈诗。其中的意思,两位老师应该都能意会。」 「华枝春满,天心月圆。」杭柳梅在心里默念了一遍,她这一生,确实是春满月圆。 小麦回来了,四人步步深入石窟,直到影子也被吞没。地上的浮尘被脚步唤醒,斑驳的壁画,残损的彩塑,佛、菩萨、飞天、天王、金刚,也全都从古老朝代的幻梦中醒来。 冷白的光照亮那幅《须摩提女因缘画》,莲台之上,是释迦千年不变的微笑。 <="
哦豁,小伙伴们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