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妾本无邪》
2、第 1 章
“若有来世,我宁肯托身草木牲畜,惟愿一生不遭离弃背叛、苦恨折辱,如此而已。”
那个声音在耳畔不断响起,又或者不是在耳畔,而是响于脑海之中,附骨之疽一般挥之不去,知聆闭着双眼,嘴角微张,不停喘息,雪白的脸上有些异样的潮红,额头上渐渐地渗出汗滴,灯光之下,其色诡秘,却又极为动人心魄。
赵宁哲本想叫醒她,开了床头灯后,看到知聆这幅模样,本是一惊以为她是哪里不适,可仔细看看,却又不像。
倒像是做了什么“梦”,身子不安地扭动,嘴里传出细细地低吟,加上这样的脸色,不由让人浮想联翩……
赵宁哲手拄着脸颊,似笑非笑。
他伸手点在知聆脸颊上,手指头所碰到的肌肤,娇软嫩滑,因为出了汗,又带一股湿热。
拥有知聆,赵宁哲什么都满足,她大方贤惠,温和良善,虽然稍微清冷了些,但因为生得貌美,结婚后人也不像是年轻时候那样过分冷清,故而认识她的人几乎没有不喜欢她的,但对赵宁哲这样的枕边人来说,唯一的一点儿不足,就是知聆不大擅长在床上配合他。
但就算这样,每回行事,赵宁哲也都是会获得满足的,至于知聆有没有……赵宁哲不是很愿意去想这个问题。
大概是有的吧。
那个声音在脑中飞旋,像是风筝,时而近,时而远,盘旋在她这片天空里,戏耍一样摇来摇去地飞舞。
“不行……”知聆皱着眉,抬手抵住面前的男人,本能地抗拒着。
那人低低地笑骂着,却并不是真的恼恨。
“你是谁……”知聆在心中想,嘴上却也慢慢地问了出来,眼前像是被蒙上了什么,虽然透着雪白的光,却模模糊糊地什么也看不清,“你是谁……不,你不是……”
这人不是赵宁哲……声音绝对不是,可是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做梦吗?
知聆大惊失色,可惜眼睛什么也看不到,想要挣扎,手足身体却全都无力。
那人的动作似乎停了一停,继而恼道:“我不是谁?”
知聆也想回答这个问题,男人的语气却好像是又意外又恼怒地,知聆试图挣扎,用尽全身力气大叫了声:“宁哲?!”
假如赵宁哲在家里,应该会听到吧……除非……
“宁……哲?”男人吃了一惊,动作停了停。
知聆望见眼前有一道模糊的影子,她竭力地想看清楚一些,肩头却一阵疼痛,像是被狠狠地抓紧似的,紧接着身子被用力往后一推,知聆身不由己地倒下去,眼前光芒转动,望见一张似熟悉似陌生的脸。
知聆震惊到几乎无法再出声。
男人居高临下,堪称英俊的脸上带着怒容,声音冷清:“方纯明,你把我当成谁了?”
知聆呆了一呆,却也终于将眼前的男人看了个分明:“段总……”犹豫着说了句,知聆急忙住嘴,不,这越发不可能了!
段重言本就惊怒,闻言更是雪上加霜,俯身过来按住知聆肩头:“什么段总?你心里究竟在想什么?或者……”他凝视着知聆,眼中透出若有所思的神情来,末了竟冷冷一笑,“莫非你又想玩什么花样么?还以为你会一直都同我冷下去,如今是如何?按捺不住,需要装疯卖傻了?你真个儿当我会被你气走?”
知聆见他说得认真,越发莫名:“段……你究竟……”心中的疑问尚未说完,眼睛却已经看明白了男人的打扮,目光在他头上身上扫过,又滑向旁边去,入目却瞧见种种陌生且华丽的摆设……
不对……
知聆瞪大眼睛,心中震惊而茫然。段重言却无心再同她耽搁下去,手在知聆肩头衣裳上握着,往下一扯,顺便将她的衣带解开。
知聆来不及细想,只觉得身上一凉,男人已经倾身过来,知聆呆了三秒,猛地尖叫起来:“你干什么!”
“干什么……”段重言不怒反笑,“这宗事我总也做过多少次了,你又何必如此明知故问……”
知聆整个儿糊涂了,像是坠入了一个混乱的迷梦,或许,真的是梦……这个念头横生出来,似乎是对现在情形的最好解释。
“别这样!”知聆勉强镇定下来,迷迷糊糊地挣扎着,但男人显然是轻车熟路,她倒吸一口冷气,疼地皱起眉来,伸手去推他,却如蚍蜉撼大树。
段重言索性将她抱起来,偶尔瞧一瞧她的神情,对上那双茫然惶惑似的眸子,感觉她的种种抗拒,他心中的快意却更甚。
起初他也是百般怜爱小心的,只不过不管怎么讨好怜惜都无济于事,总是得不到他想要的反应,久而久之,段重言觉得自己不该那么委屈自己,与其做小伏低却反适得其反,不如“顺其自然”的好,却也不知从何时开始,竟渐渐地变作如此,似乎越是看她痛苦,心中便越是快意。
他本来不想如此的。
究竟是怎么才走到现如今这步?但不管如何,他自觉已经尽力,无法力挽狂澜,就只好随波逐流。
知聆心中仅存的理智告诉自己这是一个梦,一个过于可怕而真实的梦。
而此刻,屋外还有两个人在说话。
“这大白天的,爷竟也来了……真不知道咱们这主子究竟有什么好。”
“什么主子,原先倒可还算是位主子,如今,不过是跟咱们似的,也算是半个奴才。”
“话可不能这么说,留神给爷听见了不乐意,听闻先前伺候的两位,就是因为伺候的不得力才给爷撵了,临去还狠狠打了一顿,不管是主子奴才,横竖得了爷喜欢,咱们就得……”
知聆躺了一会儿,到底是撑着起身,手心按在被褥上的感觉也极真切,被单上的纹路,木质雕花床微凉的触感……如果这个世界上有织梦师,知聆要给一个五星好评,这做得太到位、太细致了,无可挑剔,令人叹为观止。
知聆双足踏地,她低头看见自己雪白的双脚,踩在木质的床踏上,地下铺着红色的毯子……知聆一步一步踏上去,顺着声音往外走。
门口两个闲着磕牙的小丫头没想到身后会有人出来,见门帘子一搭才惊跳起来,慌忙垂手:“姨娘……”
知聆看着两人,似不过是十五六的年纪,梳着双环髻,戴着花儿,同样都是一色水红的薄马甲外衫,里头是稍微浅色的长裙,――十足十地古装。
知聆定定看着两人:“什么姨娘?”她说完后,清清嗓子,觉得自己的声音也有些变。
两个丫鬟面面相觑,想说又不敢说,其中一个机灵点的便笑:“是了,是主子……主子您有什么吩咐吗?”
知聆看她一眼,却并不回答,反迈步往外走去,身体其实是不舒服的,但因觉得是在做梦,于是便也并不十分在意。
两个丫鬟见她一声不吭往外,便互相挤挤眼睛,齐齐跑到外头,一个抬手,将外间的帘子搭起来,另一个说道:“爷离开的时候让奴婢们好好地伺候着,本以为主子会多睡会儿的……现在这么早就起来了,可是有什么要吩咐奴婢们的吗?主子只管说就是了……”
知聆听着耳畔银铃似的问话,模模糊糊想到方才两个丫鬟背着自己那不屑的议论,现在却又如何?是怕东窗事发故而亡羊补牢,还是以为自己没听到那些故而又来戏弄。
这个梦,也是这样市侩啊。
知聆冷冷一笑,却并不去理会,只是一低头出了门,眼前阳光极为明亮,知聆吃了一惊,抬手在额前挡了挡,眼睛有些不太适应,微微地闭了闭才重新睁开。
面前,是一个不小的院落,从她所站的屋门口到院门口,似足有二三十米远,只是有些空旷,院子里干干净净,什么都没有。
“这是哪里?”知聆本能地问。
两个丫鬟见她问的越发离谱,却不敢取笑,左手一个老老实实说道:“主子,这是咱们院儿内呀!主子,您没吃中午饭……是不是要奴婢们去厨下说声,准备点您爱吃的……”
“过了中午了吗?”知聆抬头看着天空的太阳,阳光刺眼的很,眼睛极快地刺痛起来,知聆抬手在眼睛上轻轻揉揉:“感觉……这么奇怪……”
她喃喃地,往前走了几步,低头望着地上,看见太阳底下是自己的影子,小小地黑色的阴影。
知聆看看影子,又抬头看看太阳,金色的阳光如万道金色的利箭,纷纷地从天空落下,知聆眼花缭乱,竟站不住脚,脑中一昏身子发沉,软绵绵地往后倒去,昏迷之前,依稀听到身后两个丫鬟的惊叫声。
“这是个梦……这是个梦……这是个梦……”
无意识地,知聆拼命地这般想着,心里有种预感,自己快要醒来了。
那种预感越来越强烈,最后知聆终于一鼓作气似地睁开眼睛。
眼睛睁开的一瞬间她屏住呼吸,生怕自己所见的还是那样古色古香地装扮,而当看清楚眼前景物的瞬间,知聆忍不住淡淡一笑,心里想:“昨晚,果然是个梦。”
窗帘子仍旧拉着,阳光却从外头隐隐地射进来,在地板上照出熟悉的影子。
目光往上,头顶是昂贵的欧式水晶吊灯。
知聆转头,看到床头柜上花瓶里放着几束新鲜地百合花,散发着宁静的香馨,雅白的花瓶旁边却摆放着的个小小地闹钟,指针搭在七点半上头,而她身后的墙上,不可免俗地挂着一幅放大的她跟赵宁哲的结婚照。
知聆安心。
身边的床上空空如也,大概是赵宁哲又早起出门了。
知聆不以为然,翻身下床,双足落地的瞬间,觉得腰部往下尤其是双腿之间有些奇怪。
知聆皱了皱眉,回想了一下,不由有些不高兴:怪不得昨晚上她做了那样离谱的噩梦,原来是赵宁哲趁着她睡着后又乱来了。
知聆有些厌烦,却也没有多去纠结这个,只是径直进了浴室,彻彻底底地洗了个澡。
换好了衣裳,闹钟正也响了起来,知聆对着镜子在唇上涂了一层无色唇膏,镜子里的脸素面朝天,脸色有些发白,整个人显得有点儿寡淡。
知聆拎了包出门。她没有吃早餐的习惯,结婚初期,赵宁哲起初还兴致勃勃地做早餐,后来太忙,而且瞧知聆也不是很喜欢的模样,于是便不知不觉地取消了这一项目。
其实以赵宁哲的意思,是让知聆做一个全职家庭主妇,反正以他的身份,不必知聆出门工作,没结婚之前他就曾说过想让知聆安心做少奶奶,但知聆不肯,赵宁哲便也没有勉强她,幸好他也不是十足十地居家男人,譬如说一周七天倒有一大半时间在外应酬公干,所以知聆在外头工作,倒也好。
知聆出门后打车上班。
一年前开始,知聆不肯再自己开车,赵宁哲大概知道是什么原因,二话不说就叫司机送,送了几次,知聆受不了,她在的那个公司,虽也是五百强,但她却是个不起眼的小职员而已,部门经理秘书,每天需要用夸张的宝马车接送吗?
知聆进公司大厦的时候,正好段深竹陪着女朋友聂文鸳下车,段深竹正在跟聂文鸳说着什么,一米八几的个子,高瘦,得体的西装,那身段俨然男模似的。
段深竹也生得出色,不笑的时候冷峻傲慢,一笑的时候脸颊边上有浅浅的酒窝,还带几分腼腆的羞涩,别有风情,这在男人看来是很少见的。
知聆奇怪自己怎么才仔细看段深竹,明明她的耳朵几乎每天都被公司的女职员们轮番轰炸,最近重复最多的话题就是段深竹……跟他那个灰姑娘女友的故事。
段深竹,二十五岁,英国剑桥大学硕士毕业,前年开始接手段氏,典型的高富帅优质青年,外形出色的堪称极品,若不表露身份,会被误认为是偶像明星,但他偏偏又很低调,除了工作之外,私生活善乏可陈,据内部人士透露段总性格内向,而不是外表看来的那样冰山、不容亲近。
起初大家还对这个说法持保留态度,因为每个人在面对段深竹的时候,其实并不是被他的总裁气势吓倒,而先是被他的美貌征服,原来这世界上是有一种人,就算他站在那里不说话,那种无形的气势就会逼得人失控。
有女职员形容:被段总扫上一眼,整个人会有立刻灰飞湮灭的销魂感觉,又像是被丘比特的箭射中,可惜是单方面的乱射。
知聆觉得那种形容很离谱,又有些自相矛盾,都灰飞湮灭了怎么还能被射中,丘比特的箭难道是粒子组成的?
而让整栋大厦的人轰动的是,段深竹掌管段氏后大概半年,忽然爆出一个消息,竟是段总已经结束了自己贵族单身汉的生涯,交往了一个女朋友。
这个消息足以让许多女同胞心碎,当然也包括一部分男同胞……曾经公司里有个gay信誓旦旦地从各个方面分析了一番段总,得出了段总是个隐秘同类的结论,现在这个结论显然给推翻了。
而最让人弹落眼珠的是,段深竹交往的那个女朋友,居然是段氏的女员工,而且也是基层的一位……有不少人认识,虽然有几分姿色,但也不过就那样,而且其他方面也并不怎么突出。
这世界上怎么会有这种狗屎运……
这就是段氏灰姑娘跟总裁的故事。
知聆的脑中飞快地掠过许多听来的传闻,而那边段深竹跟聂文鸳双双走来。
知聆扫了一眼半靠在段深竹胸前的那女子,才惊觉自己原来是认得这位故事的女主人公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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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当知聆有些恍然也有些恍惚的时候,那边冲着段深竹巧笑倩兮的聂文鸳也见到了知聆,看到知聆的刹那聂文鸳脸上的笑陡然僵了僵,然后她便若无其事地转开目光去,就好像没看见过知聆一样。
段深竹却是看也不看向旁边,在旁观者知聆看来,段总的眼里,有的只有这位走了狗屎运的灰姑娘聂文鸳小姐。
真真是郎才又郎貌,羡煞旁人。
一对璧人旁若无人地进了大厦,知聆想到昨晚上那个梦,心里笑了笑自己是不是听惯了一些花痴言语所以也才潜意识里代入了一下……不过,也幸好只是个梦而已。
可只有那句话还记得异常清楚:
“若有来世,我宁肯托身草木牲畜,惟愿一生不遭离弃背叛、苦恨折辱,如此而已。”
知聆皱了皱眉,开始回想自己是不是在哪个电视剧或者哪本小说里看过这句,故而才如此印象深刻,深刻到似留声机般在脑海中时刻播放,甚至一个字也不差。
中午吃饭的时候,聚餐的科室同事们唧唧喳喳,聊了一阵儿减肥美容产品跟时下流行的时尚跟明星后,话题自然而然地滑到了段深竹身上。
“咱们段总,可真是没得说……哎呀妈哟,我看到他那种笑,整个人都融化了,只可惜不是对着我……要让他对着我笑一笑,减寿十年也值得啊。”
“美得你……你又不是灰姑娘,没那种命。”
“说起来,那个聂文鸳有什么好?我听跟她认识的人说了,这女人可实在不怎么样,先前交往过几个小开,不知跟多少人上过床……跟你们说个机密,听说跟段总好的时候,其实她还是有男友的,只是为了跟段总好,所以把那男的踹了。”
“真的?不过也没什么奇怪的,据说她前几天生日,段总送了一辆mini。”
“她就收了?啧啧,这种女人就是有手段……真可惜,这世上好男人的眼睛都有问题吧,好白菜都给猪啃了。”
如火如荼,说着说着,同事甲转头看向知聆:“方姐,你去年好像在他们那科室呆过一阵儿,有什么内~幕消息吗?”
知聆对上几道求知欲很强烈的目光,只好笑笑,正好手机响了,她低头看一眼,是赵宁哲的:“我接个电话。”起身离开。
餐桌旁几个女人长吁短叹,一边感慨命运的不公,一边恨自己为什么不是聂文鸳。
第2章
打电话来的是赵宁哲,知聆是高兴的,这个电话给她解了围。赵宁哲大概是心情不错,电话里说了几句温馨贴心的话,知聆想到他昨晚上那场胡作非为,心里残存的那点不悦也因这通电话而烟消云散了。
女人,其实是很容易满足的。
赵宁哲说晚上回家吃饭,并且打电话给了保姆,会让做一桌丰盛的好菜。知聆自然也答应了。
终于下了班,回到家后,果然看到餐桌上已经准备好了七八道菜,知聆摸摸扣着的餐盘,还是热的,把手袋甩在沙发上,径自先去洗澡。
知聆洗好了,换了身儿家居服,吹干了头发,估摸着赵宁哲也该回来了,便坐在客厅里看电视等候。
等了大约半个小时,饭菜差不多有点凉了,知聆掏出手机看了会儿,正想打个电话去问问,赵宁哲却先打了电话过来。
“今晚上忽然有点应酬,是个挺重要的生意,就不回去了,”赵宁哲在那边儿说,声音里透着几分疲倦,“你先吃吧……我会尽早回去的。”
知聆没说什么,其实这种突发状况也不是一回两回了,开始还觉得失望,到现在只觉得习惯:“行,那你记得吃晚饭,路上开车小心。”
“好的老婆,我爱你。”赵宁哲的声音多了几分温柔,隔着电话也能让人察觉。
知聆笑笑。
到底在公司里忙了一天,也饿了,知聆坐在餐桌前,把喜欢的菜色挑着吃了些,只可惜食量有限,究竟装不下这许多,剩下的知聆便用保鲜膜封起来,暂时放在冰箱里。
其实这是个坏毛病,她的本意是不想要浪费这些菜,只可惜连她自己也清楚,只要被放在冰箱里,就意味着她再也不会去吃了……这叫**肋,弃之可惜,却不会再吃。
人的心理真是很奇怪。
吃饱后让电视开着,窝在沙发上随意翻看了会儿书,不知不觉过了八点,知聆打了个哈欠,重去刷牙洗漱,知道自己是等不得赵宁哲回来了,便换了睡衣,乖乖上床。
二楼的卧房宽敞明亮,墙纸是素白色的,知聆嫌闷,便开着阳台的门,外头是一片柔软的绿树,叶子在夜风里簌簌作响。
夜风吹进来,素白色的落地窗帘微微摆动,知聆看了会儿,关了大灯,开着一盏小小地床头灯。
床头灯光线微弱,像是遥远星空里的一颗小星星,知聆仰头看着,在徐徐吹拂的夜风里不知不觉便睡了过去。
耳畔传来阵阵蝉噪,连绵不绝一阵阵地,宛如大合唱,知聆皱了皱眉觉得有些奇怪,这别墅周遭虽然有许多树,然而才是春天里,哪里就来这么多蝉声。
知聆眉头一蹙,缓缓地便睁开眼睛,果不其然,眼前一片光明,乃是白日,然而已经不是在自己的卧房之内,而是在那张雕花古式大床上,面前半垂着帐子,上头吊着几个粉红浅蓝色的香包,
“姨娘醒了……”
知聆还没开口,便听到耳畔有个清脆的声音,她转头看去,便看到先前“梦里”的两个丫鬟之一,眉眼盈盈地看着自己:“姨娘可算是醒了,再多一会儿,我们便要去张罗着请太医了。”
知聆抬手,入眼却又看到自己的手腕上套着个白色带翠的镯子,知聆怔了怔,她虽然也有几件翠玉的镯子,但她嫌戴着硌手有些不便,便只放在匣子里,如今这个……却眼生的很,自然不是她自己的了。
垂眸又看身上,却穿着件浅绿色的薄衫,同样也是古式的。
知聆见了,先是一惊,而后缓缓地便叹了口气:“怎么又做起梦来了呢。”
那丫鬟出了声儿,便过来挽起床帐子,谁知外间的丫鬟听了,便跑进来,见知聆斜倚着,便道:“得亏姨娘醒了,不然的话,可是真没法儿交代。”
知聆听她们一言一语地,倒是觉得有点有趣,便问:“怎么就没法交代了?”
先前挽起帘子的那丫鬟扶着她起身:“瞧主子这话,一来我们怕大爷知道了,嫌我们伺候的不地道,才害主子晕了,二来,前院那些人盯的厉害,去请太医,必然又要给他们说三道四,知道的信姨娘是真身子不好,不知道的一准儿又要说姨娘多事呢。”
知聆心想:“姨娘肯定就是妾了,好像这位爷倒是挺宠‘我’,可是地位到底低下,这个梦做得真的可怕……也奇怪的很。”
她认定了这是梦,便并不害怕。却听另一个丫鬟说:“先前主子的身子没这么亏的,必然是前阵子吃饭上不定时,所以才坏了身子,以后可得留神了。”
知聆便说:“我现在觉得好了,就是屋里头闷,外头蝉叫的厉害……从哪里传来的?”若是她记得不错,上回她站在门口看了一眼,没见到这院子里有树。
丫鬟便笑:“缨儿,你瞧姨娘,竟不记得再隔一重院子就是花园儿里了,那里靠墙有几棵柳树,每到这时候就许多蝉叫。”
叫缨儿的便使了个眼色,说:“姨娘未必是不记得,怕只是不愿意提那里而已。”
知聆就问:“为什么我不愿意提哪里,你倒是说说。”
缨儿见她带着笑,不是个为难不悦的模样,就跟旁边的丫鬟对视一眼,才缓声说:“姨娘这是来探我呢?那院子里住着个狐狸,姨娘又不是不知道……”说着便掩嘴而笑。
“狐狸……”知聆沉吟,心中猜测她说的大概是在指哪个人物。
旁边的丫鬟见她垂眸不语,这丫鬟唤作胭脂,倒比缨儿沉稳些,就假作斥责缨儿,说道:“你够了,哪有你这么回姨娘的……那个主儿的确是不招人待见,你也别就这么说,咱们自己说说还罢了,若是传出去给人听到,岂不是又给姨娘招祸惹事了?”
知聆没头没脑听到这里,就说:“我倒是想出去走走。”两个丫鬟听了,有些意外,缨儿倒是乐得出去转,便道:“也好,难得姨娘有这兴致,我陪姨娘出去。”
知聆点点头,两个丫鬟过来扶着起身下地,知聆站住脚,总觉得这一切真实的可怖。却也按捺着,缨儿伴着她,临出门前胭脂特特地赶上来,悄悄地对缨儿说道:“出去别惹事,尤其是别靠近那里……”说着,就伸出手指略往南边一指。
缨儿说道:“行了,我知道……这点上我还是懂得的。”
两人出了门,知聆便问:“胭脂跟你说的,是什么意思?”
缨儿没什么心机,直接便道:“胭脂姐姐是叮嘱我,别带着姨娘往狐狸……咳,别往宋姨娘那屋子旁边儿去。”
知聆迈步出门,转头看周遭,果真瞧见隔着一重院落,隐隐地有些绿荫,蝉声就是从哪里传来的,两人顺着甬道的阴凉里往前走,知聆心里知道这位宋姨娘定然是个厉害角色,所以这两个丫鬟才如此防备,备不住先前自己这身份还吃过亏的。
又走了一会儿,缨儿转头看旁边的院落们,笑着说道:“姨娘,这里是彩鸳姐姐的住处,咱们进这里瞧瞧吧?”
知聆答应了,缨儿便扶着她进了旁边的院落门,刚进门就见屋门口有个小丫鬟探头看过来,而后冲里头叫道:“方姨娘来了!”
知聆听了这一嗓子,不免十分之窘,虽然认定了是做梦,可是却很有些心惊肉跳,隐隐地觉得仿佛不对。
此刻已经过了正午日头最毒的时候,然而还是觉得有些暑热逼人,方才一路走来,身上隐隐地有些汗意,知聆垂眸看着手上那枚镯子,顺便仔仔细细看了看“自己”的手,却见这手白皙细嫩,素净如玉,却小了许多,自然不是她原先的手,知聆看了,心中忽地冒出一个念头:不知此刻自己的脸容是什么模样的。
这一恍神儿的功夫,里头已经有人迎了出来,帘子一搭那人迈步出来,头一抬的功夫,正跟知聆打了个照面。
知聆望着那人的脸,心中猛地惊了惊,原来这迎出来的女人,竟然是聂文鸳!亦或者是生得跟聂文鸳一模一样的!
知聆细看聂文鸳,却又觉得,此刻的这人比之聂文鸳年纪似乎小上许多,且并没有极用力地涂脂抹粉,脸儿白白地,因为年轻多一份水嫩,脸上也不知是不是有胭脂,显得白里透红吹弹得破似的,身上穿着一袭水红色的裙子,头上戴着一支金钗,鬓边缀着两朵花,打扮的并不张扬。
知聆没想到竟会“梦”见聂文鸳的模样,且是如此打扮全然不同的她,然而想想,连“段深竹”都能出现,聂文鸳出现,便也不怎么叫人意外了。
这位名唤“彩鸳”却跟聂文鸳有着一张脸的女子瞧见知聆,微微一惊之下,脸上露出笑意,忙迎了上来。
两下见了,她小心地望着知聆,轻声唤道:“姐姐身子不好……怎么顶着这毒日头来了?有什么事叫人来传我一声儿就是了。”
知聆见她陪着小心似的,有些不明白两人纠葛:“我病了,心里闷,这会儿好些了故而出来走走。”
彩鸳亲自搀扶着她进了屋里头,回头道:“鸣儿,快去泡茶来。”
知聆瞧着她这幅举止,打扮,架势,又是独居院落,自有丫鬟,心里就有几分猜疑。两下坐了,知聆不言语,彩鸳却看着她,眼神里透出几分忐忑似的:“姐姐的身体这两天可起色了?我一直都想过去看看……只怕反而冲扰了姐姐养神。”
知聆说道:“多谢你有这份心。”
彩鸳听她应声,垂眉一笑:“我虽然不在姐姐屋里头了……可是却也不敢忘了自己出身的……满院子的人也都知道,我是姐姐身边的人,如今得了爷的宠幸,也是拖赖姐姐的福气,是姐姐跟爷抬举我,故而我是不敢忘记姐姐恩德的。”
知聆听了这话,心里便知道,这彩鸳先前竟是自己身边的丫鬟,不知何故竟升了姨娘。但她虽然说得言辞恳切,又低眉敛首地,可是这宅门里头这么多事故,如今姨娘身边的丫鬟升了姨娘,其中只怕是没有那么简单的。
然而自己屋里头的缨儿跟胭脂让防着不去那什么狐狸宋姨娘屋子周围,缨儿反叫来这儿,还口口声声地叫“彩鸳姐姐”,那恐怕这位彩鸳素日人缘是不错的。
知聆便只淡淡地:“那也是你的造化罢了。”
彩鸳笑了一笑,起身回到床边,拉开一个柜子,翻出一样黄帕子裹着的东西,回身来到知聆身边儿,打开来道:“这是前日里爷赏我的,说是什么小国进贡的东西,夏天戴了会有一股子冷香,对身子极好的,我心想我福气浅,不敢用这名贵东西,倒是姐姐配的,就一直给姐姐留着……”
知聆看她一眼,垂眸看去,却见帕子里包着一串红色的玉髓珠,颗颗圆润,色泽极正。
彩鸳将这物递过来,知聆抬眸看她,却抬手将珠子推了回来:“既然是给你的,那你就收着便是了,也不过是个物件儿,没有什么配不配……你的心意我领了。”
彩鸳有些意外,迟疑着将帕子重包起来。知聆说了这会儿话,却觉得无趣了,起身道:“我有些累了,该回去了。”
彩鸳忙道:“姐姐不多坐会儿……”
知聆一摇头,缨儿便道:“彩鸳姐姐,你得空也去我们院子里坐坐,那院子空落落地,镇日没人去,怪冷清的,先前你在的时候倒还好些……”
彩鸳亲送了知聆出门,缨儿扶着她,边走边说:“爷对彩鸳姐姐可真好,那样名贵的珠子也肯给她……连姨娘都没得呢。”
知聆便说:“她像是个懂事的……”
缨儿便乐道:“那是自然,彩鸳姐姐先头伺候姨娘的时候,姨娘就很夸奖她……爷来咱们屋里多少次,彩鸳姐姐伺候的可好呢。”
知聆挑了挑眉,缨儿说着,忽地嘀咕:“真是的……怎么不去她那里,平白里竟也能撞见呢?”
知聆看她一眼,缨儿往前一努嘴,知聆看过去,却见前头迎面来了一个衣着锦绣的美人,身边儿还跟着个小丫鬟,不偏不倚慢慢地走了过来。
两下里相见,那美人打量着知聆,便对身边儿的丫鬟道:“听闻方姨娘病了,还以为卧床不起呢,这不是好好的吗?”虽是对丫鬟说,声音却放的众人皆能听见。
说话间两人对面走着越来越近,知聆见她走在道儿中央,就淡淡一笑,并不搭腔。
缨儿却说:“我们主子福大命大,自有满天神佛保佑着呢,一点小病又算什么。”
那美人一听,噗嗤便笑出来:“主子……”她身边丫鬟便也笑:“姨娘,我见识浅,不知这里几时有什么主子了?”此刻四人已经走到了一块儿,那姨娘隐约站住脚,就看知聆。
缨儿脸上一红,道:“别得意了,我们姨娘先前可是正正经经地主子!不像是那些矮门小户出来的没见识的货,一日的主子也没做成,自然不知道做主子的滋味,却反倒笑别人,到底谁没见识呢!”
知聆听了个新鲜,又听缨儿语言蹊跷,反应却很伶俐,便垂眸笑笑。
不料对面那两个被缨儿抢白,已经有些挂不住脸,那姨娘便道:“我们是矮门小户里的出身,原没做过主子,可也没做过官奴,不曾家破人亡过,想来这主子也不是那么好当的,不当也罢了。”
知聆心中一惊,缨儿跟这女人的对话间,她隐约明白自己的出身,没想到竟是这等凄惨曲折。当下便抬起头来看向那姨娘,知聆素来是个人不犯我我不犯人的性子,更何况自觉这是梦,便更加毫不理会周遭聒噪,此刻听到这里,便开口说道:“当主子的滋味自不是那么好的,但你这话却是什么意思?当主子的尽数都要当官奴或者家破人亡?你这是在咒谁呢,让这宅子里的主子们听了,心里会很喜欢?”
那姨娘一听,原是自己失言了,顿时抬手掩住嘴,脸色有些不大好看。
知聆又说道:“何况如今不管是矮门小户出身也好,高门大户也好,不过都是妾室,人家的半个奴才,你也没什么好得意的,我也没什么好颓丧的,都是半斤八两,只要保住自己心里头干净些,比什么都强。”
知聆说完,便淡扫那对一眼:“缨儿,我们走吧。”
缨儿没想到她不声不响地,却不出声则已,一出声就气得那两个狐狸变了脸色,当下十分欢喜,跟着白了那两人一眼:“到底是我们‘主子’见识高些,不跟那些人一般见识!”哼了声,迈步往前走。
谁知那姨娘被知聆气到,手中绞着块帕子,咬牙切齿,又听了缨儿的话,她眼珠一转,便也往前走,然而她明明是直着往前走的,跟知聆擦肩瞬间,脚下竟然刻意一歪,用力以肩膀撞上知聆的肩头。
知聆未曾防备,加上身子又弱,顿时被她撞得往旁边一倒,知聆匆忙里伸手,手便撑在墙上,手心里火辣辣地有些疼,仿佛是擦伤了。
缨儿见势不妙忙来扶住,还没说话,那边儿姨娘却已经先叫起来:“我的肚子……”
她身边儿的丫鬟早就扶住了她,闻言便脆声道:“你是怎么走路的,竟撞上我们姨娘,好狠的心肠,是想行凶吗!若是动了姨娘的胎气,看你们怎么办!”
知聆歪头,看到那美人肚子果真有些凸起,缨儿脾气急,便道:“你浑说什么,别空口白牙地诬赖人,方才明明是宋姨娘自己撞过来的,于我们何干?我们姨娘还碰伤了呢!”
缨儿说着,便握着知聆的手腕,给两人看。
这边上争竞着,知聆却呆呆地望着自己的手心,原本极嫩的手被墙上石头蹭破了皮儿,渗出血来,竟有几分疼得钻心。
知聆迷迷糊糊看着,心道:“这是梦吗?”不不,一刹那,纵然人在大太阳底下,却有一股寒意包裹全身,瞬间身上寒热战栗,连眼前都变得模糊了。
四个人正在对峙,知聆却听得身后有人说道:“出了什么事儿了?”
宋姨娘一听,陡然变了脸色,手在肚子上一揉:“爷……没事儿,方才我脚下歪了,差点摔倒,幸喜无事。”话虽如此,面上却露出痛楚之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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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聆扶着缨儿的手站起来,回头一看,却见段重言正缓步过来,依旧是一脸严峻冷冷地,双目在宋姨娘身上一扫,便看向知聆。
缨儿正握着知聆的手腕给宋姨娘等看那伤处,见他来了便松了手,知聆望着面前男人,正要掩了手,却不妨他伸手过来:“这又是怎么弄得?”
知聆被他一握,只觉得他的手极为有力地,紧紧地握着自己腕子,肌肤相接,感觉更为真切,便不由地想到昨儿那个梦,知聆本能地便要将手撤回来,谁知段重言却着意不放,挣扎里,竟碰到了掌上的伤,知聆痛的低呼了声。
那边缨儿趁机说道:“大爷,方才跟姨娘走的好好地,谁知宋姨娘便撞过来,才伤了我们姨娘的手。”
宋姨娘跟身边儿丫鬟一听,变了脸色,那丫鬟便道:“你住口,明明是方姨娘撞过来,还差些儿伤了我们姨娘的肚子呢!你倒是恶人先告状起来!”
缨儿见她颠倒黑白,自然不服,皱着眉叫:“究竟是谁恶人先告状,天神菩萨看着呢,你也不怕下拔舌地狱!”
知聆便道:“行了,别说了。”到底把手挣了回来,皱眉说,“只要没事就行,为了这点事争个什么意思。”
宋姨娘刚要开口,段重言却看着她,淡淡道:“既然你身子不适,就先回去……静静地歇息着也好,请个太医看看也好,别在这儿站着了。”又看向那丫鬟,“还不扶着她回去?”
宋姨娘见他如此,犹豫了下,不敢多话:“是,爷。”又看知聆一眼,扶着丫鬟终于走了。
段重言便对缨儿说:“你先回去,我送你们姨娘回去便是。”缨儿见他十分关心知聆,当下忍着欢喜退了。
待缨儿去了后,段重言才看向知聆,又说:“我原先跟你说过,叫你别惹她,你偏不听,这会儿若是她身上出了什么差错,你岂不是又要吃苦?太太跟老太太本就盯得紧。”
知聆恍惚听了,此刻看看自己掌心的伤,又看向男人,缓缓说道:“我有句话想要问你,你可能替我解惑?”
段重言顿了顿:“嗯?是什么,你说便是。”
知聆道:“你能不能告诉我,你是谁,我又是谁,这是什么地方,我为何在此?”男人听到这里,顿时就皱了眉:“过了这么久,你怎么还是这样儿……”
知聆摇摇头:“你听我说,我本来觉得这是梦,可是这未免太可怕了些,但如果这不是梦,这又是一场什么?我竟是妾?还嫁了段总你,聂文鸳也是你的妾室?瞧这意思,还有更多妾……多么可笑,我素来对段总并无什么贪恋暗慕的意思,纵然是做梦也不至于梦到你,更何况让自己变成一个卑贱的‘姨娘’!想我平生也没做伤天害理的事,何至于就沦落成现在这样,除了做梦我想不到其他的解释,故而你能不能跟我说,我这究竟……是不是在做梦?”
段重言皱眉看她,听她说完了,脸色有些奇异,沉默了会儿道:“纯明,过去的事就让他过去吧,你就是一直纠结先前,放不下,故而心结不开身子才不好……现在咱们不也是好好的?我依旧是疼你爱你的……”他说着,就走过来,轻轻握住她的手,“你何必总是自讨苦吃?”
知聆打了个哆嗦,感觉男人伸出手臂,宽阔的胸口靠上来,先前那种被他强迫的感觉突如其来,又真切又惊悚,知聆怕起来,几乎无法控制地战栗了,用力将手缩回来:“你别碰我!这是梦!这一定是梦,我要醒来,我要醒来!让我醒来!!”她闭上眼睛,喃喃低语,一时竟有些崩溃。
4、第 3 章
府里的老太爷姓段,早年仙逝,还有一个老太太在世。老太太只有一双儿女,爱逾性命,长子段康,早早登科出仕,如今官拜户部尚书。
段老太爷的妾室所出也有两房,不成气候,暂且不提。
段重言是新一辈里头最争气的人物,也是段康所最器重的,年方二六,在监察院行走,很得官家器重。
段重言他底下还有四个弟弟妹妹,二弟段嘉安已经婚配,娶得是秦御史家的小姐,那秦小姐本就是个厉害的人物,嫁了人之后,因段重言的原配夫人性子温和懒散,于是这段府里的内院家务就尽数交给二奶奶料理,段二爷似乎无心仕途,只在翰林院挂个闲职,隔三岔五地同一伙翰林吟诗作对之类。
段三爷,年纪尚小,却已经风流风声在外,算是京城里头头一号爱玩的人物,段康很是不喜,自小多番责打均都无用,然而老太太跟太太却是十分喜爱。
段重言的两个妹子里头,大妹妹段妍早早地选入宫里,因段家的皇恩加上段妍自家又出色,刚进宫就封为才人。
小妹段娴却有些性情古怪,虽是女孩,只在些经书佛道上用心,性格过于冷清,段康却有些偏爱她。
这是知聆醒来之后,脑中所清醒记得的段府上下关系图。
知聆知道自己的记性好,但是对于这些本“不属于”她的东西凭空冒了出来,这已经超出记忆好的范围了。
天知道当知聆睁开眼睛之后目光斜斜往前所看到的是那盏华贵欧式吊灯的那瞬,她有多么感激上苍。
谢天谢地,是个梦,果真是个梦。
脑中飞快地想了想梦中所遭的屈辱,知道自己并不是属于那个尴尬可憎的身份,知聆竟长长地出了一口气。
她慢慢地撑着柔软地褥子起身,然后便“嘶”地一声。
手上有些疼。
知聆意外地抬起手,目光忽然胶滞在手掌上,却见在无瑕的手心上,居然多出一块儿不大的伤,掀起一小块油皮,零星数点地血痕。
知聆以为自己看错了,急忙爬起来跪坐床上细看,望着手心那个真的不能再真的伤,又跳下地,将床帘拉开,满目的阳光射入,知聆还没来得及看手上,就望见外头楼下,赵宁哲的车自绿荫隙间一闪而过。
知聆怔了怔。她已经起床正要上班,他却刚回来。
知聆低头看看掌心的伤,放低了看,举高了看,他依旧还在,然而这一会儿,这伤似乎也有些无足轻重了。
总不会那么巧合,那么神奇……亦或者是她昨晚上上床之前不知碰到哪里,以前确实也有这样的事,不知道怎么就伤到了,甚至都不知是在哪里伤的几时伤的。
赵宁哲进门,不免先抱怨了一阵,说是昨晚应酬太晚,于是就在外面睡了,说辞千篇一律,知聆并没跟他纠缠,只叫他好好休息注意身体,就拿了包出门,――她快要迟到了。
出租车在路上堵了一阵儿,知聆歪头看车窗外景物变幻,浮光掠影,想到昨夜的梦,瞬间几乎不知此刻是真是幻。
放在膝上的手忍不住握了握,察觉那块伤也跟着疼了疼。
“或许……该去医院检查一下身体。”这个念头忽然从脑中冒出来,知聆略微振作起来。
知聆到达公司,刚放下包还没坐下,就看见张经理从办公室里探头出来,冲着她一招手。
当秘书两年多,基本知道他的动作是什么意思,知聆瞧着张经理微凸的头顶有些发亮,有些干瘦的脸上带着焦急神情,就知道他大概又有什么烦心事。
知聆进了办公室,张经理指指门,知聆回身关上,走到桌前:“经理,什么事儿?”
张经理眨巴了一下眼:“知聆,我有件事问你,你老实回答我啊。”
知聆心中一动:看样子张经理的烦心事跟自己有关。于是就说:“行,您说吧。”
张经理的手指在桌子上一敲:“那个,你是不是得罪了咱们太子爷的女朋友……?”
这话来的没头没脑,知聆瞬间愣了愣:“太子爷?女朋友……”她一个也不认得,怎么还谈及得罪?
张经理见她一片懵懂,咳嗽了声,手指往头顶指了指:“段总,段总的女朋友。”
知聆这才反应过来:“啊……是那位聂……小姐啊。得罪?没有啊……”这是怎么回事儿?知聆有些惊讶有些疑惑地看着张经理:“经理你怎么这么问?我跟那位聂小姐也根本不熟,大概……一年多没照面儿了吧,哦,昨儿才见过一次,连话也没说。”
张经理也呆了呆:“那可真是奇了怪了……知聆,你跟了我也快三年了,咱们不比别人,所以我也不瞒着你了,我瞧你也不知道,但你这人,心有些简单,这公司里尤其是女人间的事儿又复杂,你仔细想想你是不是哪里得罪了人家,不然的话,怎么她居然要我炒了你呢。”
知聆静静地听到最后,越发吃惊:“她要您开除我?”
“可不是,”张经理点头,秃头上闪闪发亮,他抬手在头顶摸了一把,“我是看在你是我的老臣份儿上才跟你说实话的,而且说真的,我也不想听那个女的的话,凭什么呀,你干的好好的,可是你知道,她现在是太子爷的人,万一真的跟太子撒个娇之类的……我有点担心……”
知聆看他为难的模样,想了想说:“谢谢您,但我真不记得哪得罪过她……您掂量着办好了,不用为了护着我连累到您。”
张经理见她说的直接,把他原先吞吞吐吐的话都说出来了,又是松口气又是有些愧疚:“知聆,不是我不护着你……你也知道,我好不容易在这个位子上坐得稳当了,我又这把年纪了,不容易……”
“我明白,明白……”知聆急忙说。她就见不得人家示弱,明明错不在自己,可是看老张这样,心里却忍不住难过。
“其实你人真的挺好,面上虽然冷冷淡淡地,可是真没得挑,我还记得呢,那时候我儿子病了,可是你去看他,还给联系了好大夫的,不然我儿子现在哪能活蹦乱跳地考大学呢,知聆,说起来我欠了你很多情……”老张碎碎念起来,不知是因为愧疚,还是难受。
“别提那些了,那都是我乐意做的,”知聆振作起来,“我没了这份工作不要紧,老张,你别为难。”最后这么诚心实意地说了一句,知聆想了想,微笑:“我先出去了,顺便打一份辞职信。”
老张目瞪口呆地,看着知聆走到门口,急忙叫住:“等等,等等知聆!”
知聆站住脚,老张望着她,嘴唇动了动:“你先别急,今天高层有个会议,我抽空看看,能不能亲自问问段总,看看段总的意思……如果那不是段总的意思……”
“哦……”知聆怔了怔,看着老张,“量力而为啊。”
老张又习惯性的擦擦汗:“嗯嗯,我好歹也是老员工了,问句话的权力总该有吧……你先出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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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聆只好拉开门出外。
背后老张望着门关上,往后坐回椅子里,怔了会儿,忽然把手帕扔在桌上,骂道:“不就是靠着会浪才攀上太子爷吗,有什么了不起的!骚娘们,真当自己是正宫娘娘了!我操他奶奶的!”
不知不觉到了中午,餐厅里头又热闹起来。知聆打了饭坐下,听女人们的会议已经展开了。
同事甲说:“同志们,最新新闻报道,经过我挖地三尺的追踪研究,我发现了咱们段总女朋友的另一件机密。”
同事乙说:“什么?是她整容了对不对?我看她的鼻子有些奇怪,眼角好像也开得大……”
“不是!”同事甲白她一眼,忽然又问,“她整容了?这消息哪里来的,可靠吗?怪不得……我也觉得她的胸最近大了很多。”
同事丙忍不住:“我说我说,别又扯了,赶紧说是什么机密啊?”
知聆默不作声地扒着饭,听同事甲说:“哦,对了,是这样的,大家都知道段总有女朋友的消息是半年前散发的吧?可是经我研究,我发现段总跟聂文鸳认识……是从那一次车祸开始……”
“车祸”两个字蹦进了知聆的耳朵,就像是米饭里夹杂了一颗石头似的,一下就噎住了她。
知聆停下勺子,静静地望着面前的白米饭、番茄汤,红色的番茄汤里飘着打散的鸡蛋,她的眼前忽然闪过一团血色。
“车祸……”乙丙丁一起惊叹了声。
丁忽然直了直脖子:“你是说段总刚回国不久出的那一场车祸吗?”
“可不是,”甲得意,“虽然这个消息被上面压下来,报纸上没有登,但是我在网上找到了几张图片,是那时候在场的路人拍的,我发现里面有个人,就是咱们的太子妃聂小姐哟。”
“真的假的,难道是幽会的时候出了车祸……”
“才不是!当时他们还不认识,”甲皱眉,却看向知聆,“知聆姐,这件事你应该清楚吧?”
“什么?”乙丙丁又叫起来。丙惊奇了一下后,忽然说:“对了,我记起来了,一年前……出车祸的那时候,知聆姐不是……”还没说完,就被乙狠狠地踢了一脚。
丙明白过来,急忙闭嘴,乙说:“小甲啊,你怎么这样,哪壶不开提哪壶啊。”
甲有些着急:“我不是那个意思……我的意思是,那时候知聆姐正跟聂文鸳在一起,应该是那场车祸的重要目击人啊,知聆姐是不是?我真没有别的意思。”
知聆勉强一笑:“没事……小甲说的对,我现在才也想起来,原来那时候出车祸的那个,就是咱们段总?”
甲乙丙丁见她神情没有大异样,都松了口气:“就是就是,据说要不是抢救及时,段总估计就没机会来接管公司造福我们广大女同胞了……”
“哎呀,不会是聂文鸳救得段总,段总才知恩图报爱上她的吧?”
“这不可能,这又不是什么坏事,要真是聂文鸳做的这天大的好事,那她肯定得大肆宣扬,没道理我们一点儿也没听说啊?”
“对了,知聆姐,他们在那时候就认识了?”
知聆想了想:“这个我……”
正说到这里,乙忽然神色一变,用力咳嗽了一声。
她们几个经常聚餐,已经有些心有灵犀,当下齐齐住口,看向知聆身旁。
知聆也正转头看过去,却意外地看见聂文鸳居然正站在身边桌子旁,居高临下地看过来,眼神冷冷地凝视着她。
“聂小姐……”甲乙丙丁打招呼,甲丙丁说自己吃饱了,端着盘子要退避三尺,却被丙拦住。
聂文鸳看了四人一眼,就又看知聆:“方知聆对吗?”
不是同一个部门的,何况她暗中针对自己,知聆就只是点点头。聂文鸳说:“背后不要碎嘴说人,方小姐该知道这个道理吧。”
知聆皱了皱眉:“聂小姐,什么叫碎嘴?”
甲乙丙丁见她居然顶撞聂文鸳,都倒吸一口冷气。
聂文鸳眼神莫测高深,却见了几分怒容:“那么刚才,你们不是在说我?”
知聆说道:“在说段总,聂小姐偶尔出现了一下,而且我们并没有对聂小姐展开任何的人身攻击,所以我不觉得那是碎嘴,难道聂小姐背后没有说过人吗?”说到最后,不由地想道聂文鸳背后叫经理开除自己的事,知聆微微一笑,目光清澈看向聂文鸳。
聂文鸳见她反问,自然心知肚明,大怒之下竟握紧了拳头。
平日知聆多半不声不响地,没想到关键时刻如此给力,甲乙丙丁暗中替知聆叫好,却又替她捏了一把汗。
丙赶紧打圆场:“行了行了,都说吃饭的时候不要讲话,你们偏爱说些明星啊什么的,这下让聂小姐误会了。”
甲也赶紧说:“聂小姐,对不起!以后我们不会再说了。”
乙丁也随声附和,只想聂文鸳赶紧离开,希望别让知聆惹祸上身。
谁知知聆面色淡淡地,看也不看聂文鸳,手中握着勺子,一口一口地开始吃饭。
把甲乙丙丁惊得无语,一个个心中大叫知聆真是女英雄,竟敢无视得宠奸妃的存在。
聂文鸳看看几人,又看看知聆若无其事的模样,身子微微发抖,最后一挥手,把知聆的餐盘从桌子上扫落下去。
这下子,半个食堂的人都看向此处。
知聆仍旧坐着,淡定且漠然,甲乙丙丁叫苦不迭,却又纷纷做好准备,如果聂文鸳动手的话就即刻扑上去拉偏架,却见聂文鸳冷冷地看了知聆一眼,什么话也没说,快步走了。
一直等她离开,餐厅才又恢复如常。甲乙丙丁落座,一面安抚知聆,一面纷纷开始攻击聂文鸳,说她一朝得宠鼻孔朝天,几乎不知她自己是谁了,甲更继续曝露自己搜集来的消息,原来聂文鸳没认识段深竹之前,住在一个月月租两千的租房里,现在认识了段深竹,也不知她用了什么法儿,段深竹竟送给她一套公寓住着,真是麻雀变凤凰,今非昔比……
下班后,知聆想着是不是要去医院做个全身检查,站在公司门口等车的时候,却正瞧见段深竹开车送聂文鸳,真是难得帅俊女的靓丽,世间的璧人,冷眼一看,不过如此。
而聂文鸳笑得甜美可人,清新无害,像小鸟依人般偎在段深竹身边儿,哪里有半点中午餐厅里那咄咄逼人的凶恶模样?
知聆看着两人,莫名就想到昨晚上的那个梦,聂文鸳,――彩鸳,古代段府那个当姨娘的彩鸳,跟现在这个成功上位的聂文鸳,究竟哪个是真,哪个是杜撰?
知聆忍不住又抬起手掌来看看手心,那伤还在,像是一个记号,也像是一个提醒。
知聆垂眸的功夫,段深竹开了车从面前经过,他随意扫了一眼车旁公司门口,却只从车子的倒后镜里看到那一身银灰色行政制服套裙的身影,披肩的头发,随风往后轻扬,车子往前,镜子里的人影就也消失不见了。
知聆才上了出租车,就接到赵宁哲的短信,他约知聆晚上去餐厅吃饭,知聆望着那条短信,想了想,觉得这大概是赵宁哲为了昨晚上没有回家所做的补偿。
知聆本要回复的,望着手机屏幕,一瞬却又有些万念俱灰,便仍把电话放进手提袋里,只歪头看着车窗外头。
天色黄昏,正是下班的高峰期,高楼大厦的丛林里,知聆望见前方天色如火,依稀可见晚霞的踪迹。
眼底,许许多多的人穿行在两侧的路边,个个行色匆匆,像是能流动的图画。
知聆转头看望前面,前头红绿灯变幻,车流量大,车子走的极慢,身边的出租车司机不由地低低骂了几句,虽有些焦躁,却还按捺,终于绿灯变化,前头车子快了起来,司机迫不及待一踩油门冲出去,谁知道前头的车不知怎地,猛地停下来,司机来不及提防,只听得刹车的刺耳声传来,旋即“彭”地一声巨响。
知聆只觉得自己的身体像是给无形的巨手攥住,狠狠摇了摇,于是眼前的所有东西、景物都飞了起来,身体被巨大的恐惧笼罩,意识模糊,整个人不由自主地往前冲去。
5、第 4 章
赵宁哲发了短信,过了很久却没有知聆的回信,他想了想,终于忍不住拨了电话过去。
接电话的却是个男人的声音,赵宁哲吓了一跳,以为自己拨错了号码,正要挂机,扫了一眼屏幕,心中惊了惊:“你是谁?”一瞬间心中掠过千万个念头,种种都是其黑暗无比。
电话那头的声音很粗噶,也不太有礼貌,反问:“你又是谁?”
赵宁哲不由动怒,正想再说,那男人又匆匆地说道:“这个电话的主人刚才在我车上,车子跟人家撞了,其实也没怎么严重……谁知道她就晕过去了!你要是她的什么人,就赶紧来市立医院……”
赵宁哲脑中的黑暗念头尽数不见,取而代之的是眼前反有些发黑了,他扔下电话,调转车头往医院赶去。
“二奶奶来了……”
耳畔响起女孩儿的声音,知聆皱了皱眉,缓缓睁开眼睛,就听见胭脂又说:“二奶奶怎么得空来了?昨儿我们姨娘兴致好些出去走了一遭,谁知大太阳底下就中了暑热,爷亲给送回来了,嘱咐让歇着,这会儿还没起呢……二奶奶先坐坐,我去叫姨娘起来。”
知聆心头一惊:怎么又在段府了?
“不必了,”有个稍微冷淡的声音果断响起,“我既然来了,就不差这一步了,我自个儿进去看看方姨娘。”
眼前光影转动,是帘子给挑了起来,有人走进来。知聆转过头去,正好对上一双倨傲挑剔的眼睛,眼梢往上挑着,发髻也梳得高高地,上面戴着一支凤凰展翅的金钗,流苏在前头随着动作微微晃动,又是通身剪裁得体的墨绿色锦缎衣裳,上头缀着富贵凤尾花,双手垂在腰间,腰身亭亭,贵不可言。
胭脂跟着进门,见知聆睁开眼睛,一怔之下便上前来挽帘子加搀扶:“姨娘醒了?正好二奶奶来看您,我才要来叫醒了呢。”
二奶奶正是段二爷嘉安的夫人,听了胭脂的话,又看知聆一眼,脸上就露出几分不屑地笑来。
知聆靠着胭脂的手臂坐了起来,转头看向二奶奶,却见她神色虽则傲慢,却是个美人胚子,脸儿白皙,柳叶弯眉,正目光一转也看向自己。
知聆本不想开口,却不妨手臂上忽然一疼,却是胭脂在那里轻轻地捏了一下,知聆转头看向胭脂,却见胭脂冲着二奶奶使了个眼色。
知聆才缓缓说道:“二奶奶安好。”
二奶奶闻言,才似笑非笑,这会儿缨儿搬了锦墩进来,二奶奶却道:“不必了,我就是来看看方姨娘的,再者有几句话说,说完了我就走了,没有闲工夫坐着。”
知聆说道:“二奶奶要说什么?”
二奶奶敛着手,看着她,说道:“我知道方姨娘身子不好,本是不愿来打扰你的,只不过,昨儿宋姨娘在太太面前告了一状,说是方姨娘对面撞她,害得她差点跌倒伤了胎气,太太很是生气,本是要立刻叫方姨娘你过去问话的,因我听说方姨娘中了暑热,就劝了太太几句,加上那时候晚了,太太便没再计较,只叫我记得来问问你怎么回事儿。”
胭脂听了,就看缨儿。缨儿忙道:“二奶奶,这件事是没影子的,昨儿是我陪着姨娘出去的,从头到尾都看得清清楚楚,是宋姨娘先挑衅我们姨娘,姨娘不理会她,她自己觉得没脸,就来撞我们姨娘,她是纹丝没有伤的,倒是我们姨娘的手给蹭破了皮。”
缨儿说着,就来掰知聆的手,给二奶奶看那伤。
二奶奶听着她说话,又扫了一眼知聆手上的伤处,不由半冷不冷地笑了笑:“好两个能干的丫头,又会说,又会做,可见大爷对方姨娘是真个儿上心,特意挑了你们两个能言会道的来给她护驾……”
胭脂一听,赶紧陪笑:“二奶奶,您过奖了,我们两个都是笨头笨脑的,是大爷不嫌弃才……”
“行了,别跟我说这些没用的,”二奶奶却一甩手,道,“我又不是傻子,怎么会不知道?几个妾里头,大伯最上心的怕就是方姨娘了,我虽然管着后院的事,却不愿意就来揽这起子,弄得不好,反让大伯记恨上了我,但是太太那里吩咐了,我也躲不过,就只好来走这一遭了,你们都别紧张。”
胭脂听了,这才松了口气,忙笑道:“二奶奶是明白人,也是我们姨娘的福气。”
二奶奶嘴角一挑,才又一笑:“不用拍马屁,宋姨娘事儿多,这个我也是知道的,再说我知道当时大伯在场,若有不公,以大伯那刚直的性子,自然不会半句话也不说,是宋姨娘自己没事儿找事,可是她那个人蠢笨就算了,你们别总是给她空子让她钻啊,她现在又是有身孕的人,比不得寻常……你们见了她,别跟她照面,宁肯转个弯儿也避让着些,岂不是不会生出这种闲气来?”
缨儿还有些不服,胭脂却道:“二奶奶说的是,以后我们必然会加倍小心的。”
二奶奶听到这里,才叹了声,又看知聆:“只不过我这番话怕是白说了,你们主子眼里,怕是在怪我多嘴多事罢了。”
胭脂忙又示意知聆。知聆微微一笑,道:“二奶奶说哪里话,我素日呆呆怔怔地,也没有人跟我说这些规避的好话,二奶奶肯说,是我的造化,我心里是感激的,说出口来,反倒觉得轻浅……”
二奶奶一听,眉毛挑了挑:“你当真肯听我这话?”
知聆点了点头:“良药苦口利于病,忠言逆耳利于行,二奶奶已经给我留了许多颜面了,我心里是知道的。”
二奶奶自进屋以来,就没正眼看过知聆,连身子都是侧对着她的,听到这里才转过身来,上上下下地又打量了她一番,末了一笑:“若真是这样,却是你的造化,也是我的造化了。”
知聆轻轻咳嗽了声,不再说话。二奶奶看向胭脂,道:“你们主子的病拖了多久了,找太医看过了不曾?”
胭脂见她竟问起这个来,受宠若惊:“先前因请了几次……后来怕人闲话,不敢再请,幸好姨娘还过得去,凡有个小病,熬一熬也就过去了。”
“别大意了,”二奶奶又扫知聆一眼,说道,“总是这样也不是长久,前头老太太那配药,你们趁势去请个太医来给方姨娘看看,只要不是什么太破费的药物,一并配了也是好的,岂不比白白干熬着强?”
胭脂大喜:“多谢二奶奶!我这就去。”
二奶奶淡淡一笑:“只别说是我说的……就抬是大爷的名头是了……”
胭脂连连点头:“就听二奶奶的。”
二奶奶这才又道:“好了,说着说着,就说多了,时候不早,我也该走了,你们好生照料着你们主子吧。”
知聆闻言,就下了地:“我送二奶奶。”
二奶奶见她十分恭敬,面上笑意浓了几分:“行了,不敢劳烦,你养着吧……”说到后面几字,声音也温和了几分。
胭脂跟缨儿不敢怠慢,双双送了二奶奶出门,这才抽身回来。掩了门进了屋子,缨儿先叫起来:“今儿太阳是打那边儿出来,怎么这位母夜叉竟这么和善,变得观音菩萨一般?好姐姐!我是不是在做梦呢?”
胭脂看她那轻狂模样,便道:“你先别叫!留神给人听到了。”
知聆却已经坐回床上,呆呆地望着帐子出神。见两个丫鬟欢天喜地似的进来,便转头道:“怎么了?你们竟这般高兴?”
胭脂便笑,缨儿嘴快,就说:“姨娘还不赶紧烧香念佛呢,咱们这位二奶奶,有名地母夜叉……苛刻无情的,今次她来,我还以为是因为奉了太太的命过来为难姨娘的呢,没想到竟发这样的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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胭脂说道:“这也是因为爷宠着姨娘,故而二奶奶也不敢十分不把姨娘放在眼里呢,可笑宋姨娘,昨儿闹了一场不说,爷都没说话,她竟还有脸去太太面前告状,可气太太居然还信了她……”
“谁叫她如今怀了身孕呢,”缨儿撅嘴,“二奶奶说让我们以后看见她要绕弯走……凭什么呢。”
“说来我还要说你呢,二奶奶是为了我们好,息事宁人,你就当避开瘟神不就得了?抱怨什么。”
知聆听着两个丫鬟说话,又想到方才二奶奶那一番话,只觉脑中无数言语飞来舞去,弄得头疼,忍不住叹了口气。胭脂闻言,就放低了声音:“算了,不要再多说闲话了,横竖二奶奶发了话,我们便趁热打铁,赶紧去请个太医来给姨娘看看,免得夜长梦多……”
缨儿跳起来:“还是姐姐明白,我这就去!”
缨儿去后,胭脂安静,倒了一杯茶给知聆喝了,知聆便卧在床上,模模糊糊地便又睡了过去。
且说二奶奶领着丫鬟出了知聆的院子,那丫鬟名唤红玉,是她身边儿最得力的大丫鬟,见左右无人,便道:“奶奶怎么忽然对那位这么好,还许了她配药,奶奶是真的呢,还只是说说哄哄她的?”
二奶奶漫不经心地冷笑了笑:“小蹄子,你惯常聪明,怎么这会儿竟傻了起来,你奶奶我虽不是男子,却也是个一言既出驷马难追的,做什么去哄她?”
红玉道:“可是夫人明明不喜欢她,奶奶这样,岂不是会得罪了夫人?”
二奶奶看她一眼:“夫人不管家里头事,只要没有人碎嘴告状,她便也不会知道,何况多一味药,不是什么名贵的,值几个钱?且我对他们说了,是顶着大伯的名头,若是大伯发了话,婆婆又能说什么。”
红玉思谋了一阵儿:“那奶奶先前不也是不喜这位的么?”
二奶奶站住脚,望着墙边一朵开得极好的白色蔷薇,伸手拉住了,细细地嗅,闻言斜晃了红玉一眼,说道:“你这蹄子,所谓‘十年河东十年河西’,我只是看着她的样儿,忽然想到,人活一世,谁知道以后是什么个模样呢,何况她到底还有个依仗……再者说,她的出身,原来不比我们家低,谁知道一朝失了势,竟落到如今这般田地……”
二奶奶说着,面上略见几分惆怅,手一松,那朵蔷薇弹了开去,于风里晃晃悠悠。
二奶奶迈步往前,缓缓而行,又道:“本来我也不管的,这横竖是她的命,又有什么法子?然而方才你也见到了,她那模样,不像是先前那么清高了,也并未对我傲慢不理,反而知情识趣地低了头,难道我还要上去踩她一脚不成?”
红玉听了,便会心地点了点头,琢磨着说:“说起来这方姨娘也是可怜的,当初她家里那么大的势,竟沦落成这等境地了……身子不好不说,还被宋姨娘等排挤……这要是在以前,谁敢对她说个‘不’字呢。”
二奶奶叹了口气:“谁说不是……她那样一个人物,如今这般,这府里头暗怀心思的人多了去了,想踩她一脚的人,哪个不是虎视眈眈地……我又何必去‘助纣为虐’,若是能稍微帮她一把,也就算了,就权当是给自己积德了。”
知聆醒来后看到赵宁哲的脸,医院的白炽灯下,几乎以为仍在梦中,反应过来后便张开手臂将他抱住,喜极而泣。
赵宁哲见她如此,只以为她是被车祸吓坏了,心里喜欢且怜惜,急忙抚着她的背安抚。
车祸的时候,知聆的头撞在玻璃上,便晕了过去。经过一番细致,却没查出她身上有什么其他的外伤,脑部也细致地做了扫瞄,并无异样。
如此忙忙碌碌,一夜竟在医院里度过了。到了早上医生把详细报告送了来,且通知说可以出院了。
赵宁哲松了口气,陪着知聆出院,叫她等在门口,自己去取车。
这会儿正是八点多钟,阳光正好,光线柔和,光芒温暖,知聆仰头眯起眼睛看,忽然想:她在段府看见的那个太阳,跟此刻的这个,可是一样的?
知聆发了会儿呆,眼睛却有些受不了,便闭了闭眼,不再去看太阳,谁知低头的功夫,却见地上多了个长长地影子。
知聆还以为是赵宁哲回来了,便道:“这么快……”说着便抬头,谁知道却见到一张令她心悸的脸。
――段深竹。
段深竹是从医院外来的,闻言略有点错愕地看向知聆,他背对着阳光,年轻英俊的脸显得很是清爽,光芒在他的头发跟身子周遭嵌出一道金边儿似的。
知聆好不容易将目光从他那张脸上移开,那双眼睛,委实太过相似了……
就好像梦境成了真实。
目光转开的瞬间,知聆仿佛看到段深竹胸前戴了一样物件,隐约有几分眼熟,她并没有想再看一眼,而段深竹也并没给她再看的机会,就像是在公司里一样,段深竹神情冷冷淡淡地,目不斜视地从知聆身边儿经过了。
一直等段深竹离开后知聆才恍惚想到一个问题:段总来医院干什么?难道是谁生病了?他自己却不像是个生病的模样。
不知是不是因为这场车祸的原因,赵宁哲对知聆很是殷勤,先劝她不要去公司上班在家里好好休息,又说自己也要留在家里头陪她。
知聆拗不过他,何况她也有些忐忑心事,便答应了。
知聆打电话去公司请假,老张接了电话,先一口答应了准假,然后便又语气兴奋地告诉了知聆一个消息。
原来昨儿老张鼓起勇气跟段总说了那件事,问段总是不是想他开除“方知聆”,段总却一脸茫然,问明白是聂文鸳的意思后,便告诉老张不必炒人。
老张仿佛在电话里手舞足蹈:“知聆你放心吧,段总亲口说的,我瞧段总是个把公事跟私事都分得很清楚的人,不会受那小骚狐狸挑拨的,而且经过这件事,我瞧段总会对那女人多个心眼。”
知聆对这些不感兴趣,就只多谢老张费心了、辛苦了。
末了老张就又说:“我是公司的老臣,你好歹也是我跟前的老臣了,有我的就有你的,我当然会替你出头,你好好在家休息吧!”豪情万丈地挂了电话。
知聆只好笑笑。
赵宁哲自己做了点吃的,两人坐在洒进阳光的客厅里吃了一顿散发着温暖味道的早餐,知聆望着对面的赵宁哲,有种久违的温馨感觉。
赵宁哲吞了煎蛋,抬眸看知聆,笑笑:“看什么呢,不赶紧吃?冷了就不好吃了。”赵宁哲生得英俊,他认识她一年,追她两年,结婚两年,加起来五年多了,从一个略带青涩的少年变成青年,眼见要步入中年,他却还是身形挺拔矫健,英俊如昔,且更多几分成熟成功人士的味道。
而且他还会做家居餐,多么可贵。
知聆也笑笑:“遵命,赵先生。”
赵宁哲听了这句,怦然心动。
他一边吃一边看着她,温暖的阳光透过玻璃窗照进来,知聆素净的脸显出几分自然的温柔乖顺,赵宁哲望着她低眉顺眼的模样,看着那粉红色的唇动着……肚子饱了,却又有些另一方面的饥饿迅速升腾。
“我吃饱了。”知聆将刀叉放下,刚喝了牛奶,她的唇边还带一丝浅浅的白色印渍,把赵宁哲的目光黏住。
知聆望见男人的目光有些异样,忍不住一怔。赵宁哲却站起身来,走到她的身边,抬手捏住知聆的下巴,低头轻轻地吻了过来。
知聆本能地闭上眼睛,感觉赵宁哲极其温柔的吻着自己……他们好久没有在这种环境下亲密了,知聆听到自己心跳的声音。
绿荫在窗外摇曳,客厅内光影变幻,赵宁哲的呼吸逐渐急促,他的手在知聆腰间捏了几下,便自知聆领口探入。
知聆身子一颤:“别……”
赵宁哲动作短暂地停了停,以为她要拒绝自己,却见知聆脸色发红:“别在这里。”守着玻璃窗,总觉得没有安全感。
赵宁哲心头一动,望着知聆就笑。
知聆起身:“我先去洗个澡。”刚一转身,就被赵宁哲从后面抱住,知聆的身高只到赵宁哲胸前,他却偏低了头,在知聆耳畔蹭了几下,暧昧地低声说:“老婆,我现在就要。”
6、第 5 章
赵宁哲的声音很低沉,浑厚,很有男子气概,这般亲昵低语,却更添了几分性感,缠绵入骨,让人脸红心跳,无法抗拒。
赵宁哲在这上头也向来直接。知聆本就不想拂他兴致,再加上两人身高相差上悬殊之极,赵宁哲将她一抱,便将人轻轻抱起,放在了旁边的沙发上。
身子陷入柔软的沙发里头,知聆忽然有点儿担忧,这种沙发是赵宁哲自己亲自挑选的,什么意大利的手工真皮……在这上面乱来的话,会不会留下什么让人头疼的痕迹?
知聆想要提醒他一下,谁知手一动,手心碰在了赵宁哲的肩头,他常年健身,肩膀肌肉结实无比,知聆却低呼了出来。
“怎么了?”赵宁哲动作一停,看她。
知聆望向自己的手心,看到上面的伤,身体里的火热才凉了半截。
赵宁哲看她脸色有异,便握住她的手腕自己看来:“哪里弄得擦伤?是不是昨天车祸留下的?”男人粗粗看了一眼,又不在意地嘀咕了声,“幸好只是小伤……”
“这个不是车祸……”知聆本想趁机说一说自己“做梦”的事儿,然而赵宁哲显然没有想要跟她交谈的欲望,或者说,他这会儿只想用身体交谈了。
若不是赵宁哲接了个电话,估计他还要另换个地点。
知聆有些黯然神伤,她盖着衣裳窝在沙发一角,脚趾头都不愿意动一下,累得疲倦想睡,望着赵宁哲半裸地拿着手机在厨房里说话,声音时高时低,身形若隐若现,知聆忽然突发奇想:这会儿,是谁在跟赵宁哲通话?通话的那个人又知不知道赵宁哲如今是半裸着的?
这个想法让知聆忍不住笑了出来。
赵宁哲打完电话回来,就有些小愧疚地对知聆说公司有点突发情况,他得去料理,知聆自然没有别的话,倒是赵宁哲,又凑过来抱着她亲热了会儿,才去冲了个澡,换了身衣裳。
“老婆,乖乖在家歇着,如果闷了就出去逛逛商场……”赵宁哲俯身,在知聆的脸上亲了口,“我会尽快弄完,能早回来一定早回来陪你。”
知聆点点头,赵宁哲看着她脸上带着欢愉后的一点薄红跟汗意,忍不住又轻轻地在她唇上亲了会儿:“那我走了。”
赵宁哲出门之后,知聆又蜷缩在沙发上发了一会儿呆,很奇怪,他们结婚两年多了,有时候知聆觉得赵宁哲像是个可有可无的陌生人,因为他经常的夜不归宿……每次当她夜晚梦回或者早上醒来,床那边常常都是空的,久而久之,就习以为常。
知聆从不叫闹或者追问,更也不厮缠着他,男人都有事业,尤其是做到赵宁哲这份上,有点“日理万机”的意思,知聆不想去管他,又或许是她个人的性格原因。
但有时候,他却又像是她生命中最亲密不可缺少的那个人,比如像是昨天,听护士说,赵宁哲闻讯赶到医院的时候脸色惨白,差点打了肇事司机,可见对她是极为上心的。
还有像是刚刚那一场欢爱,能做到那种程度,以及方才离开前的缠绵,都让知聆觉得,自己跟赵宁哲似乎是密不可分的。
人果然是种矛盾的生物。
发够了呆,身体逐渐有些恢复,知聆才起身下地。
热水从头到脚缓缓冲刷,知聆闭着眼睛把头发撩到肩后,在水流之中她忽然想:如果是这样,会不会上天再给自己一次一会,让她能够……
眼睛忽然有些异样,有什么渗出来,心也跟着揪痛。知聆发现:自己还是不能回想那件事。
从浴室出来后,擦干了头发,想着去清理沙发,无意中却望见手机隐隐发光,知聆念着大概是赵宁哲有什么联络,谁知拿起来查看,却见是一串陌生的数字,刚要放下,手机却又响起来,依旧是那个陌生的号码
知聆犹豫了会儿,终于按下接听键。里面有人沉默片刻:“方知聆?”
声音有些陌生,然而知聆却也听出来了:“你是……”
“聂文鸳。”那人干净利落地回答,隔着电话似乎也能听到她有些冷的声音,“听说你请假了,我有点事想要跟你当面谈谈,可以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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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聆皱起了眉:“是什么事,电话里说不行吗?”
“我想当面谈。”聂文鸳回答,“或者你说一个地点,我过去。”
知聆想了想:“那好,就淮山路公园对面的小茶座吧。”
知聆略微收拾了一下,套了件白色的真丝长衫,拎了手包出门。茶座距离别墅只有三里不到,出租车一会儿便停了,知聆推开那扇木头玻璃门,头顶的风铃清脆地响了一声。
店里客人不多,大概只有三四个,零零散散地分桌而坐,有的在看书,有的对着笔记本敲打,有的望着一盏茶出神……十分安静。
知聆等了五分钟,就看到一辆拉风的mini出现在街头,大概就是同事甲乙丙丁的八卦是有凭有据的,估计就是段深竹送给女友的。
知聆瞧见那辆车在茶座门口停下,车门打开,聂文鸳探身出来。
平心而论,聂文鸳生得很漂亮,据知聆所知,她比自己要小上三四岁,知聆已经二十九岁,聂文鸳总也有二十五六,但她擅长打扮,长相甜美,因此看来要更小上一点似的,而且身材也颇佳,加上通身名牌,十分得体,冷眼一看,给人一种出身很不错的感觉。
聂文鸳打量了一下,就看到靠窗坐着的知聆,当下目不斜视地走过来,她还戴着一副茶色墨镜,进了茶座后四处一扫,见没多少客人,才慢慢地摘下墨镜来。
聂文鸳坐了,故作平静:“这个地方不错,挺清净的。”
知聆无声一笑:“你找我有什么事?”
聂文鸳把墨镜放在桌上,抬眼看她:“这儿也没有别人,说话也就不用那么避忌,方姐,你该猜到我为什么找你了吧?”
知聆眨了眨眼,淡淡说道:“是你找我,自然得由你说,我猜又有什么用。”
聂文鸳皱眉,沉默片刻,终于说:“好,那么我就开门见山了……方姐,你有没有把去年车祸的那件事给别人说?”
问到那句的时候,她越发压低了声音,双眼却一眨不眨地看着知聆。
知聆抬眸:“你问这个干什么?”
聂文鸳脸上露出焦急之色,转头看向窗外,隔了会儿才又回过头来:“你告诉别人了?”
知聆问:“那天在餐厅里,也就是为了这件事?”
聂文鸳一怔,然后却一笑:“原来方姐是生我的气了,那好,我向你道歉,那天我是太冲动了,方姐你别介意啊。”
知聆淡淡一笑。聂文鸳又道:“那件事……对我挺重要的,所以我不希望别人知道,方姐,你应该不是那种背地说人闲话的人哦?”
知聆抬眸,聂文鸳发现她的眼睛很清澈,但眼神竟有几分冷,她心中不由一颤,却装作若无其事的模样,故作轻松地说道:“再说,事情已经过去那么久了……”
“可是我仍然无法忘记,”知聆却又开口,垂了眼皮看手中的那杯茶,红茶的颜色,像是血,“或许一辈子也不会忘记。”
聂文鸳倒吸一口冷气,竟说不出话来:“方姐,你是什么意思?”
知聆看向她,聂文鸳的脸上,画着极为精致的妆,精致而技巧高超,几乎让人看不出她上过妆一样,然而知聆却知道这张无可挑剔的脸底下,还有另一张脸,而且在她的记忆里,一年前那个聂文鸳,还没有现在这样张扬,知聆记得,那天出现在她面前的那个女孩儿,有些怯生生地、不太好意思似地,甚至带点腼腆不安:“知聆姐,你……能不能捎我一段路?我听说你下午要去黄岛……我也去那有点事情……所以你……”
在知聆犹豫了一会儿答应后,她脸上露出了极为高兴的笑容:“谢谢知聆姐,谢谢!”
那个时候的聂文鸳,经常穿一套“阿依莲”,是很嫩的浅粉色,整个人楚楚可怜,像一朵浅粉色的小百合,不像是现在,她一身“香奈儿”,不是品味变了,而是“实力”变了,所以整个人也不一样,小百合变成了大丽花。
“我没有别的意思,”知聆慢慢地,回忆逐渐变得苦涩,她只好打住,“我只是不太懂,既然过去那么久了,你为什么会因为那么久的事处处为难我,甚至要让人开除我,就……那么不想见到我吗,为什么?”
聂文鸳语塞,她的心里像是塞着一根刺,拔不掉除不去,恨得牙痒痒。
知聆又说:“明明那件事过去那么久,而自那件事后,我也没再跟你有任何交集,就是在上次才知道了原来你在跟段总谈恋爱。”
聂文鸳听到“段总”,顿时紧张起来。知聆的脸上露出玩味的表情:“是因为这个吗?因为段总?真巧,其实我很不愿意提起当时的那件事,所以也没有去留心出车祸的人是谁,直到昨天,才知道出车祸的人是段总,而你,就是因为那场车祸跟他认识的……”
“别、别说了……”聂文鸳放低了声音,左右看周围,虽然没有人靠近了听,她还是极为不安。
知聆看着她,眼中有几分悲凉:“聂小姐,你在怕什么?为什么不敢直接说出来?”
聂文鸳双手握紧,微微发抖。正好侍者过来:“小姐要喝点什么?”
知聆拿起自己的手袋:“这位小姐怕是喝不下任何东西,因为她太贪心,把自己噎到了。”
聂文鸳猛地抬起头来,忍无可忍地:“方知聆!”声音如此之大,茶座里几个客人纷纷看过来。
知聆已经停了步子,平平静静地说道:“我说错了什么吗?聂小姐。”
聂文鸳咬着唇,脸色有些狰狞,却偏说不出话来。
知聆冷冷一笑,往门口走去,走了三四步,又停下来,她转过身,看着朝着自己咬牙切齿的聂文鸳。
聂文鸳没想到她会回头,脸上的表情一下僵了。
知聆看着她,说道:“聂小姐,你刚才说我不是背后说人闲话的人,你说的很对,所以现在有些话我要当着你的面说一遍。”
聂文鸳猛地站起身来,目光恐惧地看着她,似乎预感到她会说什么,想要让她停下,却又说不出来。
茶座里的客人鸦雀无声,都看向这边。
知聆望着她慌张的模样,下巴微扬,清清楚楚地说道:“那时候,如果你不是捂着嘴远远地避开,如果你肯帮帮手跟我一起把人从车里救出来,我就不会因为用力过度加刺激紧张、掉了我的孩子。”
知聆冷笑:“这件事是一个噩梦,我一直都不愿意提起,也不想怨恨谁,但是你,太自私卑劣了。”她轻蔑地看了聂文鸳一眼,转身走到门口,伸手抓住门把手,“哦,对了,我原本不记得那个人是段总……聂小姐,所以你现在的种种,是在做贼心虚吗?”
知聆拉开门,径直走了出去。
茶座里的人都在看自己,聂文鸳手在桌上抓了抓,胡乱把墨镜抓起来戴在脸上,抓起包冲了出去。
聂文鸳打开车门钻进去,胸口起伏不定,这个地方她一刻也不愿意多留,将车滑下路上,聂文鸳望见前头路边上,方知聆正慢慢地走着。
她的身影那么碍眼,白衣浴着烈日,在聂文鸳的眼前简直像是刺眼的火焰。
――方知聆,或许会毁掉她的幸福。
聂文鸳想:她的幸福,或许就要毁在这个女人的手里了,那是她费尽千辛万苦得来不易的完美幸福。
――如果方知聆当时死了就好了……
忽然间,有个念头在聂文鸳的脑中浮现,叫嚣,不可遏抑。
mini缓缓往前驶去,距离方知聆也越来越近,聂文鸳的眼神也越来越凶狠凌厉,最终她手中方向盘一打,车子加速,向着知聆的身后冲去。
与此同时,走在路边的知聆听到了身后车声,她缓缓地回过头来。
7、第 6 章
那辆车子发疯似地驶来,几乎擦着知聆的身边儿一冲而过,像是赛车似地加速离开。
知聆皱着眉望着那熟悉的小车,自然知道那是聂文鸳的车,她呆站在原地一会儿,从震惊里反应过来后心里以为聂文鸳是故意示威的,但是她却怎么也想不到,聂文鸳的本意,――其实是想撞过来的。
知聆抬头看看头顶的阳光,招手叫了一辆车。
一路绝尘而去,聂文鸳觉得自己几乎疯了。
刚才怎么会有那样一种念头,想要直接把方知聆撞死的念头……像是野草一样蓬勃地生出来,她的手几乎控制不住方向盘,直接就想冲过去。
差点……就杀了人了!差点就成了杀人犯!这光天化日的,肯定是逃不掉的……差点就铸下大错。
聂文鸳抬手,用力在方向盘上打了两下:“该死!混账王八蛋!”不知是骂自己,亦或者骂别人。
电话忽然响了,空灵的女声,悠扬地响起。聂文鸳拿起来看了一眼,面部表情极快地调动起来,最后神奇地变作一个笑容,她按下接听键:“宝宝,找我有什么事儿啊?”声音甜美,就像是前一秒还在咆哮的那人从未存在。
“你不在公司啊。”段深竹的声音传来,他的声音本来天生有些清冷,此刻却带一抹笑意。
“嗯,出来有点事,怎么啦,宝宝找我有事?”
“没关系,等你回来再说。”
“那好吧,我在开车,回去再跟你说啦,”聂文鸳甜甜回答,又补充了两个字,“爱你。”
那边段深竹并没有回答,只说了声“小心开车”,就挂了机。
聂文鸳看着手机,脸上的笑才收敛了,心忽然有些慌张,似乎有什么事会发生似的。
段氏大厦内,曲稳望着段深竹脸上那浅浅地酒窝以及略带羞涩的笑脸,忍不住揶揄:“段总,你用不用这样啊?”
段深竹咳嗽了声,敛了笑:“怎么啦?她很好啊。”
曲稳叹了口气,伸手抓了抓头,不知道自己该怎么说:“总之,我听到有些不好的传闻,你还是防备着点儿吧……作为死党我独家奉送给你一句:有些时候,玩玩就算了,动什么别动感情。”
段深竹不笑,双眼凝视着他:“那我也独家奉送你一句,我才不像你们那种人,什么流言蜚语我也不会去听,我啊,戒指都准备好了。”
“什么?”曲稳觉得自己一定是不小心吞了十几二十个鸡蛋,有种要窒息的感觉。
“你听的很清楚啊,就是不知道她会不会喜欢那种款式。”段深竹忍不住又笑,那种小甜蜜竟无法掩藏。
曲稳耳畔响起哀乐:“你一定要再仔细地想想,别太仓促了,结婚啊……那是结婚啊,而且,你家里头也答应了吗?”
“文鸳是个好女孩,他们自然会答应的。”段深竹自然而然地回答,像是在说什么天经地义的话,“而且你知道,我这个人要是认定了,那就是一辈子的。”
“就是因为是一辈子的事,才不让你下仓促的结论啊!你小心后悔莫及!”
“我跟她相处了一年了,而且……当初我的命也是她救的,”段深竹微笑着,眼底一片宠溺,“她一个女孩子,拼了命把我从那辆车里救出来,还不够表明她的品行过人吗,能奋不顾身去救一个不相干的人……这一点就足够我爱她了。”说到最后的时候,段深竹双眸恍惚了一阵,而后却又释然地笑。
“原来段总是在以身相许报恩啊。”曲稳很头疼,却也忍不住揶揄。
段深竹摇摇头:“那个只不过是促成我们相遇,然后,是因为我真的喜欢她……所以想要早点定下来,免得她跑了。”说到最后,居然又一笑。
曲稳无可奈何,估摸着聂文鸳要上来了,他不想跟那人照面,就只说:“算了,恋爱里的人都挺疯狂的,那句话怎么说来着:爱情叫人变得盲目……哈,但我还是那句话,别太着急了,要当我是朋友,就好好地再想想,那我先下去了,还有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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段深竹笑:“行了我知道……”
曲稳下楼,刚出了电梯,就望见聂文鸳从公司门口快步进来,衣着得体,走的是名媛风,戴着茶色墨镜,显得面无表情,像是某个明星一样。
曲稳想到刚才段深竹那神情,心头越发像是压了块石头一样,七上八下,但是他知道段深竹那人的脾气,若是认定了的,九头牛也拉不回来,何况据他所知,这人先前还真没谈过恋爱,更没跟女孩儿交往过,如果真的一不小心陷了下去,还真难搞。
但是……像聂文鸳这种女孩,居然会做出那种奋不顾身救人的举动来吗?如果真的是,段深竹说的也没错:在那种生死关头,她一个弱女子将段深竹那一米八六的个头从车里拖出来,就算是有关她的传闻再难听,这人也的确是有些可取之处的。
然而曲稳总是觉得有些不大安心,就算是他想说服自己站在段深竹一派,心里到底像是硌着什么……
曲稳这边儿想着,前头忽然出了点儿小事。
旁边电梯里匆匆地走出一个中年男子来,伸手往怀中掏着什么,便没留心前头,聂文鸳正冲着这电梯走来,似乎觉得这男人会让开,就昂首挺胸地没有停顿,谁知那人并没有留心前头,径直往前走了一步,聂文鸳要避让也晚了,两人顿时撞在一块儿。
那人撞到人就发觉不对,本能地往后一退,身子差点歪倒,赶紧撑住身后墙壁才站住,而这一下也撞得聂文鸳脚下踉跄往旁边退了一步,细高跟差点儿崴了,她站住了,大怒:“你怎么走路的?”
那秃头的中年男子却正是张经理,站稳双脚后一看是聂文鸳,顿时捏了把汗,忙赔着笑:“聂小姐……不好意思,我刚才没见到您。”
聂文鸳取下眼镜,上上下下打量了对方一眼,居然冷笑了声:“原来是你,张经理,我看你是眼睛长在额头上,所以不把人放在眼里了吧。”
张经理听她话里有话,却也明白几分:“聂小姐说哪里话,上回那事……总不能平白无故就把人开除,而且段总也说了……”
聂文鸳眯起眼睛,便看了周围一眼,这会儿周遭没有人,而曲稳先前见有戏可看,早就躲在了旁边那一棵茂盛的盆栽后面去了。
聂文鸳见没有其他人,就说道:“张经理,让你开除一个员工而已,又有什么难的?你不听我的就算了,居然还去问段总,你是诚心要跟我过不去?而且方知聆只是个小小助理,你这样大费周章地倒是让我觉得奇怪了,总不会是因为张经理你跟方知聆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私人关系……所以才肯为了她这么出力吧?”
张经理一听,原本还有几分退让的心思,这会儿却也动了气:“我说聂小姐,饭可以乱吃话不能乱说,小方从来做事认真,在我面前就没出过错,是公司的优秀员工,我不明不白地干啥要开除她?倒是聂小姐,我却不知道你跟小方有什么私人恩怨,但小方那脾气向来不跟人结怨的,又怎么至于闹到要坏人饭碗的地步上?聂小姐你有事说事,可别乱扯其他的!”
聂文鸳见他居然反口,本想再说,然而这会儿后面来了几个进电梯的人,聂文鸳便忍了这口气,只低声说道:“姓张的,这话我放这儿了,你既然要保方知聆跟我对着干,那咱们走着瞧。”说完后,把墨镜一戴,进了电梯。
老张气的两眼发直,一直等电梯门合上才往地上吐了一口:“我□□妈!神气什么!”
老张骂了几句,才想起还有事,又气又急地往外走了。
曲稳在盆栽后面看了个稀罕,这会儿便才走了出来,心想:“不对,如果聂文鸳真的能把深竹从车里拉出来……那也肯定是有目的的,这女人万万不是个善茬儿。”
聂文鸳在段深竹面前素来是清纯而温柔无害的,戏演得很好,曲稳看了这幕,举一反三,叹为观止。
曲稳思忖的功夫,旁边那几个前台也瞧见了聂文鸳跟老张站着说话,本没听见两人说什么,见老张骂骂咧咧出去了,自然知道两人生了口角。
其中一个就说:“聂小姐越来越威风了啊,这要在一年前,她哪里敢跟张经理这样。”另一个说道:“看张经理被气得不轻,不知道是因为什么?”
两个人就开始议论聂文鸳。忽然一个瞧见曲稳,认得他同段深竹熟悉,就急忙停了口,假装忙别的事情去。
曲稳慢慢地走过大堂,若无其事地跟人打着招呼。前台见他笑的寻常,还以为他什么也不知道,才放了心。曲稳手插着裤兜缓缓出外,心里想:“听他们的意思,聂文鸳在针对一个叫方知聆的,这方知聆又是什么人?两人之间究竟是为什么?好像有戏可看。”
聂文鸳在电梯里暗暗地深呼吸了数次才把心情平静下来,想到方知聆临去前说的那句话,忍不住心惊肉跳,想到张经理竟敢为了她跟自己对上,又觉得怒不可遏。她想来想去,却确定了一件事,方知聆应该没有把车祸的事告诉别人,但是,她现在没有说,能保证将来也一字不透?
这总是一颗□□,悬在她的头顶。
电梯将要停下,聂文鸳掏出镜子,对着镜子打量了一番,看妆容没坏,头发没乱衣裳整齐,又试着对镜子里的人笑了笑,笑容娇美如花。
电梯“叮”地一声,聂文鸳合上镜子,昂首迈步出外。
段深竹听到秘书说聂小姐来了,起身迎接,聂文鸳已经进门来,秘书见状,就退了出去,顺便带上门。
“这么快就回来了,没开快车吧?”段深竹低头看着女友。
聂文鸳顺势就抱住了他的胳膊,将半个身子靠在他身上,段深竹身高一米八多,靠上去越发显得小鸟依人:“人家听了你要见我,当然飞也要飞回来。”
段深竹笑,两人走到沙发边上,聂文鸳望见桌上有一杯茶还没端走,一怔便问:“你有客人吗?”
段深竹扫了一眼:“哦,是曲稳来过,刚下去,怎么,你们没碰上吗?”
聂文鸳的心腾地跳了一下,面上却若无其事:“曲经理啊,没有……”
段深竹不以为意:“没什么,他那个人爱溜达,大概是不知道跑到哪一层楼上去了。”
聂文鸳也点了点头,略微放心,才问:“那你叫人家回来干什么?”就用一双可怜兮兮地眼睛仰望段深竹。
段深竹看着她,忍不住笑:“没什么,就是有件事要跟你商议……”手指在腿上一扣,想到曲稳临走的话,便打了个顿儿,片刻犹豫。
聂文鸳心里乱跳,却期盼地问道:“什么呀?”
段深竹想了想,就绕了开去:“对了,昨儿有人跟我说你要开除一个员工……是有什么问题吗?”
段深竹本不想提这件事,可是毕竟要有件事搪塞过去,何况他也觉得有些奇怪,为什么聂文鸳无缘无故要辞退人,他自觉了解聂文鸳的性子,不认为她是个不知轻重胡乱插手公司事务的人,想着或许其中有什么误会。
聂文鸳的心在瞬间就停了跳动,果然来了,她所担心的事情……大概是她的神情的确是太异样了,段深竹竟留心到了:“怎么了?脸色……这么难看?”
聂文鸳想到方才在电梯里所担忧的,想到方知聆,又想到老张……心思转来转去,终于把心一横。
段深竹忽然发现女友的眼睛红红地,似乎有泪涌出来,段深竹大惊:“怎么了?”
聂文鸳深吸了口气,抬手擦泪:“你真的想知道吗?”
段深竹皱眉:“到底是怎么回事?”
聂文鸳镇定了一下,这幅模样倒像是受了什么打击,段深竹说道:“别急,我给你倒杯茶。”
聂文鸳却一把拉住他:“这件事我本来不想再提的,一辈子也不要再回想起来,因为实在、太可怕了,可是……既然你问起来,那么……”
段深竹见她说的异常郑重,心中不由一紧,就坐在她的身边,反而镇定下来:“你慢慢说,没有解决不了的问题。”
聂文鸳鼓足勇气说:“就是、就是你那场车祸……”
8、第 7 章
不知不觉天色微黑。
知聆坐在阳台上,晚风吹拂,风里头带着夏夜的温暖气息。
眼前绿荫扶疏,偶尔还有鸟鸣的声响,远处似乎有人在交谈,间或有车驶过,尾灯亮着一抹红光。
路灯亮起来,闪闪烁烁,如同朵朵金花。
知聆抬头,望见夜空,明明灭灭有几颗星星浮了出来。
中午头出了茶座之后,百无聊赖地去了商场逛了会儿,却越走越觉疲倦,整个人就如行尸走肉一般,对什么都没有兴趣。
只是,不知不觉地走到童装部的时候,望着满眼的婴儿用品,忽然之间就有种痛苦的要发疯的感觉。
她仿佛能看见,怀孕时候的自己,喜滋滋地站在这里,挑选着一件又一件地婴儿用品,像是所有的美满跟希望都满满地承载在上面。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一切都化为乌有,却只在她心上留下了一道深深地伤痕。
而今天,这道伤痕又被翻了过来。
知聆踉踉跄跄地跑出商场,站在大太阳底下,就像是整个人也被摊开,所有的伤都呈现在太阳底下,被炙热的阳光烤着。
眼睛有些异样,知聆仰头看天,让自己安静。
在那件事后她看了很长一段时间的心理医生,在家里休了小半年的假,最主要得不是休养身体,而是心灵。
其实还是有用的。
知聆摇摇头,不再去想那些痛苦的过往。
她抬手,又看到掌上那一点伤,伤的不重,伤口也已经要愈合了,很快就会看不出,原来这里曾经伤过。
然而发生的那些,可真的是梦?
她并未亮灯,默默地坐到黑夜完全降临,本以为赵宁哲会回来的,可惜音信全无。
知聆有些累了,起身入内,开了屋里等,水晶灯的光芒流泻下来,满室生辉,却隐隐地有些梦幻感觉了。
知聆忽然害怕,伸手抱住双臂,却觉得有一丝丝地冷意攀上心头。
她不想睡,可是却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会睡着,会不会再做那样真实的梦。
知聆在床上呆坐了会儿,终于拉开门下楼去,到了客厅,打开电视,自己缩在沙发上,望着电视屏幕上的人影窜动,是很热闹的综艺节目,一堆人扮作古装人物的模样,在台上搞笑,而台下观众一个个也笑得前仰后合,露出牙齿。
知聆望着这热闹的模样,电视声音开得很大,屋里都是那种闹哄哄地声响,然而她却觉得这越发地可笑而不真实起来。
她着着实实是一个看客而已,看着别人的热闹,享受自己的孤单,如梦似幻。
知聆呆看了会儿电视,又看看掌心的伤,忽然之间从沙发上跳下来。
她来不及关掉电视,直接便冲上楼,翻了两个抽屉,终于找出一部相机来。
这相机还是很久之前买的,都没怎么用,知聆打开,竟还有电,试着拍了两张屋里的照片,知聆捧着相机坐回床上,无意识地咬了会儿手指,终于握着相机,先拍了拍自己掌心的伤,然后一路往上,拍了拍手臂,肩膀,最后又给自己自拍了一张大头照。
“好像有点可笑。”做完这些后,看着相机里的人物跟手臂肩头的照片,知聆忍不住笑起来。
把相机好好地放回床头的抽屉里,知聆倒回床上,稍微有些安心,她长长地吁了口气,枕着手臂看那吊灯,一直到眼前的灯光跟景物逐渐模糊。
耳畔响起细细地鼓乐声,高低起伏紧锣密鼓似乎在催人上场。
知聆睁开眼睛,果不其然,面前是那一床帐顶,并无吊灯,只有几个浅色香包,在灯影里摇曳,风从敞开的窗户里透进来,吹得油灯的光不定,荡漾的光同物件儿的投影映在帐子上,淡淡地光影重重叠叠,幽幽暗暗,越发宛若梦幻。
知聆听到有人说:“今晚上府里头可热闹了,前面那些人都喜欢疯了,听说跟着老太太那边儿的打赏了好些,只可惜没咱们的份儿。”
那声音自是叫缨儿的丫鬟的,却听她说罢之后,另一个道:“叫我说,还是别去凑那个热闹,平白无故哪里会得了好,必然要忙死忙活的,若是不小心伺候的不好,还要挨打挨骂,倒是不如在这儿清净。”
缨儿便笑道:“胭脂姐姐,你是不是跟着姨娘久了,就也学了她的性子了?张口‘清净’、闭口‘别凑热闹’的。”
“死蹄子,再胡说八道的,我捏你的嘴!”两人一阵闹腾,胭脂又说道:“对了,可别光顾着说话耽误了正经事儿,我守着炉子,你进去看看姨娘醒了没有?若是醒了,好起来吃点儿东西,再把这药喝了。”
只听缨儿答应一声,掀起帘子便走了进来,知聆不等她过来,就道:“我醒了。”这才嗅到淡淡地中药气息,随着帘子搭起而透了进来。
缨儿“呀”了声:“可真是巧,我扶姨娘起来。”说着便过来,挽床帐,扶着人,“姨娘想吃点儿什么?我叫人做去。”
知聆果然就觉得有些肚饿:“随便拿点什么来吃就是了。”
缨儿望着她就笑,知聆见她笑的古怪,便问:“怎么了?”缨儿抿了抿嘴:“姨娘这几日倒像是变了好些……”
知聆心头一惊:“是吗,怎么个变法儿?”缨儿说道:“比如说先前总是恹恹地不喜吃饭,还有昨儿二奶奶来,以前姨娘都冷冷地,不肯搭理人的……昨儿说的那几句话,却把二奶奶都感动了,巴巴地许了我们去给姨娘配药呢,这在之前哪里能够!”
知聆无奈一笑,缨儿却又轻轻地打了自己一个嘴巴:“看我,又光顾着在这儿说了,那我去厨下看看有什么吃的,今儿大喜,东西必然是多的,不用似以前那样要点吃食都推三阻四的了罢。姨娘你且等会儿,我这就去了。”
知聆一点头,缨儿拔腿出外,跟外间的胭脂打了声招呼,一溜烟儿便去了。
胭脂见她去了,把炉子上的火调得小了些,就进了门来,见知聆坐在床边,就先给她倒了杯水:“主子先喝口,才起来嘴里必然是干的。”
知聆正觉得有些口渴,便接过来喝了小口。胭脂接过去,知聆便问:“外头什么喜事?”
胭脂说道:“姨娘果然是没上心的……今儿一早上宫里头来人,说咱们的大小姐在宫里头得了皇恩,终于升了昭仪了,自打喜讯传开,外间一直热闹到如今,来贺喜的老爷大人们,好多着呢,听闻老爷跟爷在外头应接不暇地。”
知聆有些茫然,细想了想,记得大小姐是段重言的大妹,叫做段妍的,果然是个出息人物。
胭脂说着,看着知聆又笑了声:“这府里头听了消息没什么反应的,我看除了二小姐,大概就是姨娘你了。”
知聆说道:“二小姐也没反应?不应该啊,毕竟是姊妹。”
胭脂见她不喝水了,便将那杯子接过去放下,说道:“话是这么说,可咱们这位二小姐脾气古怪……我听外头的丫头们传说,二小姐听了消息后,只淡淡地说了句:‘有什么了不得,无非是潮起潮落罢了’。老太太跟老爷那边倒还罢了,其他人也不好说什么,就是把夫人给气得不轻,――姨娘你觉得可是不是异事?”
知聆记得二小姐叫做段娴,此刻听了胭脂的话,心中便觉得这位段娴姑娘倒像是个不凡的人物。
隔了会儿,缨儿便也回来了,提了个食盒,进了门就笑,胭脂迎上去便问道:“你高兴什么?难道是拿了什么好东西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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缨儿笑道:“可不是?你瞧!”说着便把食盒放在桌上,将里头的东西一样一样往外端,胭脂站在桌边上看着,不由地也惊讶起来,一样一样看过去,嘴里念道:“醪糟鸡蛋,松鼠鳜鱼,蟹粉狮子头,贵妃鸡,这是什么……苦瓜海参,缨儿――你哪里弄来这么多吃的?别是偷偷拿来的罢?”
缨儿得意,把最后一格打开:“你还漏了两样儿,还有这碟子姨娘爱吃的嫩嫩的鸡蛋椿芽儿和西施舌……你可别急,我是先弄了这两样来,等会儿还有人特意送来呢!”
胭脂越发大惊:“这是怎么了,太阳打西边儿出来?厨房里那起子货素日里见我们去,好的时候爱答不理,不好的时候还得说上两句呢……这又是怎么说?”
缨儿掩着口笑:“好姐姐,这就是‘有福之人不用愁’,先头我去了厨下,果然他们正忙得人仰马翻,我见这样,就跟姐姐一个心思,心想怕是挨不上号儿了,正想顺便拿点什么回来吃得了,省得跟他们说反受些没意思的训斥,没想到我刚在那一站,正好见到爷身边儿的张有进门来,那起子货一看是张有,都围了过去问长问短,打听是不是爷要吩咐什么,谁知道张有看见我,直接就叫我过去,问我在这儿干什么,我当然说要给姨娘弄吃的,没想到张有就说,爷在前头吃酒吃的半醉,向老爷告了退,正想回来吃点东西,说着就让厨下准备几样精致可口的菜,让我拿回来,等会儿爷直接就过来了。”
胭脂听了,欢天喜地,喜得抱住缨儿:“天神菩萨!你可真是个福星!让你一去,拿了这么多好吃的不说,竟然把爷都给带过来了!”
缨儿忍着笑,又数摆道:“可不是!那些看人下菜碟儿的货一听说爷要过来,巴巴地跟我赔不是,说因今儿忙,并不是有心怠慢,先让我拿这些回来,又说灶上还熬着一道虫草鸭子,并特意给老太太准备的木瓜官燕,说是等会儿送来,……平日里都没见他们这么巴结!一听爷要来就都疯了!”
两个丫鬟说着便笑成一团儿,委实喜气洋洋,胭脂忙替知聆收拾,终究又换了一身儿衣裳不说,竟把胭脂盒子拿出来,知聆看这是个上妆抹粉的样儿,十分窘然,胭脂才讪讪收了,却把知聆的脸看了一番,有些欣慰地说道:“横竖是晚上,不擦这劳什子也行,何况我看姨娘的脸儿这几日见红润了些。”
缨儿却跑出门去,站在门口眺首以望,也不知是看送吃食来的,还是等段重言。
隔着几重院落,似乎能听到外头丝竹管弦的声响,并隐隐地人声吵嚷,可见热闹。
知聆在床边儿坐着,却有些发愣:段重言要过来?还喝的半醉?这怎么听怎么不是个好兆头,何况如今夜色正浓,那个主儿,总不会是来吃一顿然后直接就走的吧?默默地想了一会儿段深竹那冷峻的脸,究竟是什么造化让段总在“现代”里冷若冰霜,在她的“梦境”里却如色中饿鬼?三妻四妾左拥右抱尚且不够……但如果可以选择,知聆不想探究内情,更不想跟他有任何牵连。
可是事实偏偏相反。
9、第 8 章
过了一刻钟的功夫,厨下果然派人送了虫草鸭子来,胭脂撑了一碗汤出来:“这是补身子的,特意给姨娘送的,姨娘先吃口,爷不知多早晚才来,姨娘吃了这个,好趁热再喝药。”
知聆果真就把那一小碗汤给喝了,只觉得清甜且香,倒是极好喝。
知聆喝了汤水,便又坐在床边发呆,胭脂偷眼看她,瞧她出神的模样,转身到了隔间,便抽了一本书出来,重回来递给知聆:“今儿事多,爷在前头恐怕被耽搁下了,这本是先前姨娘最爱看的,就翻翻解闷儿吧,只别又看的时候太长了,眼睛累得慌。”
知聆接过那本书,灯影下瞧着书册尚新,是几个古体字,知聆细认了会儿,觉得那叫做《镜花集》,她心里本正忧烦,见了书倒觉得有几分趣味,便翻开来看,却见里头的内容,乃是些记录日常的言语,按照四季分类,所谈无非是风花雪月,间或一些人生杂感,有些类似于现代的散文之类,有些治愈系的,言语俏皮有趣,看懂了的话倒不觉得乏味。
知聆翻看了一会儿,将那些字略微认得熟了,正靠在床边儿上看着,却听到外头似乎有人说话,知聆手势一停,怕是段重言来了,旁边的胭脂正在倒药,听了声响,也是如知聆一般的心思,急忙把药盏放下,抽身出去。
知聆在里间竖起耳朵听,却听到外头唧唧咕咕了一阵儿,而后胭脂竟回来了,知聆见她似乎有些神色不定,身后也并无人跟着,心头有些侥幸地,便问:“怎么了?”
胭脂低头,仍旧捧了那杯药:“姨娘先喝一口,冷了药性就淡了……没什么事儿,是外头一个小厮,跑来借样儿东西,缨儿打发他去了。”
知聆听了,略觉意外,本来以为是段重言不来了,没想到竟然不是,便“哦”了声,暂时搁下书,接过药盏来喝了口。
那药甚苦,知聆皱着眉喝了两口便停下不肯喝,胭脂便去旁边盒子里掏出一块儿蜜饯来给她:“姨娘含着。”知聆吃了,才觉得嘴里的苦涩味淡了。
正拿了帕子擦唇角,外间缨儿欢喜雀跃叫道:“爷来了!”胭脂忙退了几步,门口上人影一闪,是段重言一低头,走了进来。
灯光里他竟是一身明蓝锦衣,越发显得面如冠玉,两下里目光相对,他便笑了一笑。
知聆也曾见过他的笑容,只不过段深竹的笑珍贵的很,印象里似乎是只属于聂文鸳的,再加上跟他相处实在有限,哪里像是现在这样,知聆无法面对这个带几分宠溺的惊艳笑容,便把头转开了去。
此刻胭脂跟缨儿都见了礼,又忙把桌椅布置妥当,段重言落了座,看着满桌菜色:“都还没吃吗?”又看知聆,“是不是等急了,饿了?”
知聆淡淡地看着别处,胭脂陪着笑道:“爷来了就好了,只才等了一会儿。”
段重言一笑,忽地看到床边上那本书,目光顿了顿,就说道:“你精神不好,就不要先看这些,多歇着。”
知聆仍不答话,胭脂心急,掩饰着说:“这个不怪姨娘,是奴婢多事,方才给姨娘拿来解闷儿的。”又看向知聆,“姨娘也没看多久的……”
知聆见丫头急了,才闷闷地说道:“饿了……”
知聆跟门口的缨儿都有些傻眼,没想到主子见了爷,一句话也不说,一开口却是这两个字。
谁知段重言闻言竟又笑:“我也没有责怪的意思,就怕你身子不好,看书又费了神,既然饿了,那就快吃点东西。”说着,扫了一眼桌上的菜,夹了一筷子西施舌送了过来:“你爱吃这个,尝尝看他们做的如何?”
知聆却是饿了,低着头便吃了起来,也不管段重言,更甚少抬头看他,然而她肚子饿食量却小,吃了几口椿芽儿,几块海参,段重言又给她夹了两筷子鱼肉,两块贵妃鸡,一口狮子头,便也饱了,想了想,又转头跟胭脂说:“想再喝碗汤。”
胭脂在旁边看得目瞪口呆,原来这已经比之前吃的多了去了,见状忙给她盛了,段重言问道:“什么汤?”胭脂说道:“是虫草鸭子汤,爷也喝一碗吧?”段重言点头:“这大热天的,喝这个倒是又滋补,又祛暑。”胭脂笑道:“听闻爷过来,是厨下的人特意孝敬的呢。”段重言看她一眼:“嗯。”
胭脂双手递了汤过来,按理说该是知聆端过来给段重言的,谁知知聆低着头喝汤,也不理会,胭脂明了,就只放在段重言面前的桌边儿。
段重言端了喝了口,只淡淡说了句:“果然好。”看知聆低头似喝得很是甘美,他便笑了笑,“以后也不拘我来不来,只要你们姨娘想喝了,就去厨下吩咐一声儿让他们做就是了。”
胭脂大喜,见知聆仍没什么表示,就忙道:“奴婢先替姨娘谢谢爷了。”
片刻知聆喝了汤,胭脂跟缨儿把一桌子的东西收拾下去,又递了茶上来,伺候两个人漱了口,段重言道:“妹子封了昭仪,官家赐了好些贡品,里头还有一包大理进上的金霞红峰,我记得你是喜欢喝茶的,赶明儿叫人给你送一些过来,你尝尝看好不好。”
知聆听了这话,便才看他,灯影下看着这张脸,不管是多么养眼,总觉触目惊心,想想,就慢慢回说:“那前边定然甚忙,怎么会少得了你,你不如去忙吧。”
自段重言进门来,就一直逗引她说话,这却是她头一次回他的话,段重言便笑得三分□□:“不碍事,我忙了一天,也该偷偷闲了,何况已是晚上,没多少客人,不须我应酬,还有二弟呢。”
说到这里,便看一眼胭脂:“你们也忙了一天,出去歇歇罢。”
胭脂跟缨儿自是求之不得的,急忙应了,双双退了出来。
段重言见人都出去了,就起身上前一步,靠近了张开双臂抱住知聆,低头先在她脸上亲了一下:“心里跟我赌气么?知道你身子不好,又不爱应酬,就没惊动着叫你出去,我心里可没忘了你,这不,一得了空儿就急急地来了,今晚上我哪也不去,就在这儿陪着你……”
他身上有浓重的酒气,熏得她也有几分昏昏然,缩起身子试图避开,却被他着实抱了个满怀:“你乖着些,别总是给我这冷脸子瞧……”
知聆勉强抬头,望见他那张脸,跟段深竹一模一样的,意气风发,不笑的时候极冷峻的脸,此刻喘息着动了情,脸色不知是因为酒还是因为色,微微发红,透出一派诱人的风情来。
她总是忍不住想到那个现代版的段深竹,想到他揽着聂文鸳进公司,想到他开车打了方向盘,想到在医院的不期而遇,他那双冰冷的眸子……
真的,就是现在这个人吗?还是说,她只是跌进了一个不可预知的……“空间”里?
段重言吻着她,手上匆匆忙忙将她的薄衣裳解去。
知聆闭了闭眼睛,又吸口气,竭力转头看向别处。
周遭并无别的东西,两个丫鬟都退了出去,里头静悄悄地,暧昧流转,床边的桌子上那一盏油灯挑着芯子突突地跳了一阵儿,知聆看着灯光跳动,就像是自己的心一样,这样悸动不安着。
段重言吃了一会儿,搂住了她的腰,手在她腰间细致抚摸,嘀咕说:“近来你又清减了好些,可不能再瘦了,不然身上就都是一把骨头了。”。
知聆听到“身上”二字,心头一动,便抽出手来,慢慢地摸向头上,她恍惚记得那里是戴着一股钗子的,谁知道才一抬手,就被段重言牢牢地握住了,五指扣住,死死压在了枕边。
他自她胸前抬起头来,双眼微红地盯着她:“又在干什么?三心二意地……”
知聆心头感觉异常古怪,段重言却笑笑,一边按着她的手一边起身,手摸向她头上,慢慢地捏住那根钗子,竟抽了出来。
知聆吃了一惊,不知他要如何,段重言看着她,将钗子反而插回自己的头上去。
知聆见状窘然,段重言将她鬓边的花儿摘下来扔在一边,手抚摸她一头乌云似的长发,撩起一缕放在鼻端嗅着:“好香。”
知聆被他压着,动弹不得,这一刻,忽地又想到了赵宁哲。
那天在客厅里头,阳光倾洒……两人在沙发上做的那糊涂事……
知聆目光一阵恍惚,段重言察觉异样,便俯身下来:“怎么?又不高兴了?横竖我人都来了,你就让我心里好过些好么?”
那种感觉实在真切的吓人,知聆勉强镇定,目光扫过桌上那盏油灯,轻轻唤了声:“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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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段重言停下,有些意外地看着她。
“我们换个……法儿罢……”知聆心里窘极,说出这句,脸上几乎要喷血,浑身发热。
“什么……法儿……”段重言几乎怀疑自己听错了,一时不解。
知聆抬手攀上他的肩膀:“你先起来。”说着,便拿眼睛扫了一下旁边的桌子。
段重言有些迷糊,顺着她的目光看去,一时又惊又喜:“你、你的意思是……你竟是想在这里?”
知聆见他不动,只好“含羞低头”,段重言心头大跳,借着三分酒意起身,将知聆抱下来,下了床直接便放在桌上,又问:“你竟是想在这里?!”
知聆无言以对,他看着她含羞的神情,身心俱着了火,凑过来在她耳畔低语:“终究开了窍了?”
知聆趴倒在桌上,望着面前的灯台,最终一咬牙,伸手在烛台上一勾……
那滚滚地灯油一下子就泼了下来,浇在她白玉似的手臂上,一阵儿钻心的疼,知聆忍不住痛呼出声。
段重言猛然听到这一声,抬头一瞧,正好看见那灯油泼下来的情态,段重言大惊失色,他反应甚快,当下将那灯挑开,把知聆拦腰一抽抱入怀中:“怎么这般不小心!”
这一刻,他还以为是她无意中推翻了油灯,低头看向知聆手上,却见那玉一样的手臂上一团红极,像是熟透的桃儿磕破了外皮,显然是烫坏了。
段重言又急又怒,大叫:“快来人!拿烫伤膏药来!”
外间的胭脂跟缨儿其实已经听到知聆的叫声,但起初还不知是什么情况,因此不敢擅入,等到听段重言的叫声才慌张起来,两个丫鬟急忙入内,见屋内一团儿漆黑,胭脂忙去找了半截蜡烛暂时应急点起来,才看到知聆倒在段重言怀中,不知如何,缨儿便去找烫伤膏药。
知聆被段重言搂着,咬着牙低头看自己的手,手臂上疼得钻心,像是千百根针扎下来似的,知聆眼睁睁地看着那处红肿起来,有的地方皮都给烫坏了,这伤是实实在在地。
段重言正心疼地望着她的伤,无意中看了一眼她的神情,一瞬间惊了惊,段重言并非愚人,心中一转念:方纯明素来是不愿在这床笫之事上主动的,要她配合都难,怎么今晚上这般反常?段重言想通瞬间,大怒之下猛地松手,将知聆推在床上,怒道:“你竟敢如此!”
10、第 9 章
赵宁哲是在快要十二点的时候才回家的,这一次却是真的应酬,且喝的有些醉了,谨慎起见并未开车,人还是司机给送回来的。
房间内的灯居然没有关,赵宁哲在楼下看着那一团明亮,还以为是知聆在等自己,忍不住心头一暖,上了楼开了门,就听到夸张的喧闹声夹杂掌声,他转头看去,却见是电视屏幕上,晚间综艺节目依旧热闹。
赵宁哲看了看沙发上,并没见到人,他信手关了电视,又叫了一声老婆,一边解领带一边顺着楼梯上楼,走到卧室的时候,已经把领带解下来,打开卧室的门往里一看,却见知聆抱着个枕头,似睡熟了。
赵宁哲见状,就放轻了动作,把那条领带往旁边的橱柜上一放,又把门带上。
他自去冰箱里取了瓶矿泉水喝了两口,又去浴室冲了个澡,擦干了头发,收拾妥当,才又回来。
赵宁哲把卧室的门关上,大灯也关了,开了床头小灯,自己慢慢爬上床,瞧着知聆毫无知觉,便凑过去看她。
睡梦里的知聆神情恬淡,赵宁哲瞧着她的脸,看了一会儿后就轻手轻脚地将她的身子转过来,把枕头拿走,在她的额头上亲了口,才把人抱入怀中,沉沉睡去。
大概是酒精作祟,赵宁哲一觉无梦,等听到耳旁惊慌失措的叫声之后,还以为是做梦,被知聆摇晃了两下才惊醒过来:“怎么了?”
赵宁哲翻身坐起,却见知聆跪在旁边,脸色惨白,赵宁哲吓了一跳,正要再问,忽然间觉得不对,目光下移,望见了知聆的胳膊,顿时大惊!却见知聆手腕往上,手肘以下处,不知是怎么弄得,一片红肿,有的地方透着红色的肉皮儿,看来触目惊心。
赵宁哲忍不住“啊”了一声,惊急交加:“这是怎么了?”
知聆说不出话,只是用手捂着嘴,她心中知道发生了什么,可是却不知道该怎么说出来,但是这真相,俨然把她自己都给震的崩溃。
当她从“梦”中醒来觉得手臂上剧痛之时,还怀着一丝侥幸,当双眼真的看到那伤的时候,对知聆而言,似乎整个世界都坍塌了。
――那是真的,那一切,是真的发生了,虽然不知道是怎么发生的,但他的的确确是真实存在过的。
段府,段重言,昨晚上那一场未完成的荒唐事,她故意弄伤了自己就是想看看是不是真的,结果就在眼前。
如果说上回的蹭伤或许是巧合,是她无意中自己弄伤自己的,那么这回的,便是铁证!
任凭赵宁哲问,知聆却无法回答,她忽然想起一件事,回身打开橱柜,就在赵宁哲以为她是找伤药的时候,却见知聆找到了一部相机,手哆嗦着打开。
赵宁哲摸不着头脑,但当务之急是处理她手上的伤,赵宁哲急忙拉了一件衣裳套在身上:“老婆,老婆……你这是怎么弄得,我们去医院吧!”
知聆打开相机,看到昨晚上自己拍的照片,照片上,手臂上好好地,皮光肉滑,毫无瑕疵。
“宁哲,”知聆茫然看向赵宁哲,“你回来的时候,我手上是不是还好好地?”
赵宁哲把她手上的相机拿过来,却无意中看到了里头的照片:“这是什么?啊对,是好好地。”替她把枕头拿走的时候没见到她手上的伤,像是刚弄伤的,“你怎么这么不小心?是去烧水了?”
“不是……不是……”知聆颤抖着,天旋地转,有些不知道该怎么跟他解释,该怎么说赵宁哲才会相信?如果把所有的事情说出来,赵宁哲会不会以为她得了精神病?
“那是怎么伤的?不管,先去医院。”赵宁哲跳下床,又替知聆抓了件衣裳过来。
“不是!我不去!”知聆忽然大叫起来,身子往后退,像是在害怕什么似的。
赵宁哲一怔:“怎么了?”
知聆身子不可控制地发抖:那是真的?竟是真的,她是个姨娘,为人鱼肉……古代的那个她伤着了,现在的自己就也伤着,这是多么诡异又是多么可怕的事……
赵宁哲一呆之下,以为知聆是因为受伤了所以反应有些异常,急忙又哄:“老婆没事的,不管是怎么弄的,去医院上药就好了,给医生看看,不会留下疤痕的。”
“不是……你不懂……”知聆脑中一片混乱,像是无数个声音都在里头叫嚣。
“不要再耽误啦!”赵宁哲有些焦急,试着将她抱起来,“乖……”
“我说我不去!”知聆一力一挥掌,手竟擦过赵宁哲的脸,如打了他一巴掌似的,这一瞬间,两个人都呆了。
房间内一时寂静,赵宁哲的脸上很快浮出几个红色的指印来,知聆呆呆看着,略有些后悔,赵宁哲也很是吃惊,知聆很少有如此失控的时候,怎会因为一点烫伤就失了态。
但是看着她手臂上那伤,虽然不至于伤筋动骨,但是看起来便有些惨不忍睹,赵宁哲心头一颤,又看知聆,却见她眼睛红红地,似带着泪,是一种又惊怕又无措的表情。赵宁哲心中本有些愠怒的,见状,那点儿愠怒就消散无踪,仍旧柔声道:“知聆,你这伤不看的话,万一感染了怎么办?你要是不愿意去,就等会儿再去好不好?”
知聆眨了眨眼,看到他脸上的痕迹,又是后悔又是痛苦:“对……对不起……”
赵宁哲摇摇头:“没事的……只要你没事就好……”
知聆听了这句,眼泪一涌而出:“你不知道……宁哲……我……我……”知聆吸着鼻子,眼泪不听使唤地掉下来。
“没事没事,有我在呢,可怜的老婆,不怕不怕……”
赵宁哲见她哭了,这在素日镇定冷清的方知聆来说是异常罕见的,可见她是真的受惊了,到底是小女人……赵宁哲见状,反而越发温柔起来,觉得自己堂堂大男人,又身为人夫,在这个时候该好好地让知聆依靠着,给她慰藉才是。
赵宁哲低声说了几句,便在知聆脸上又细细亲了几口:“你乖,听话……别哭了。”
知聆果真就深吸了几口气,忍住了泪:“我真的……很害怕。”
赵宁哲摸摸她的脸:“怕什么?有老公在,天塌下来也是老公给你顶着。”
知聆忍不住笑了笑,但是心底那忧愁卷土而来,知聆擦了擦泪,垂头低声说:“可是……有些事情,说了你也不会相信。”
赵宁哲本来要开个玩笑,听了这话心头却咯噔一声:“什……什么事?”知聆如此反常,让赵宁哲心中忍不住生出一个荒唐的念头来,越想越有点担心害怕。
知聆望着手臂上的伤,一时忍不住又要落泪,便没留心赵宁哲脸色的变化:“我……我做了一、一些梦……”是“一个”还是“一些”呢?知聆觉得情形太过复杂,一个竟不足以形容。
赵宁哲一听,那颗高高悬起的心顿时落了下来,顿时失笑:“什么啊……原来是这个,我的傻老婆!”却没想到知聆所说的“做梦”会跟烫伤有什么牵连。
“不是……”知聆皱着眉,摇头,“你不知道……那些梦,像是真的一样,不、不是像真的,而是……是真的……是真的!”
手上的伤是真的,那种痛是真的。
赵宁哲呆了一呆,而后又笑:“梦……就是梦,有时候太逼真了也有可能。”
“不是的!”知聆猛地抬头看他,抬起手臂,“这伤……这伤就是在梦里烫到才有的……原先没有,我睡之前特意拍了照的,你也看到了,原先没有!”
赵宁哲一下皱了眉,看看知聆手上的伤,又看看她急切而认真的神情:“知聆……你……这个伤不是在家里伤着的吗?你先前……大概是在厨房……”
“我没去厨房……”知聆望着他,坚定地说。
“又或者是在浴室,水太烫了一下子……”赵宁哲说着,自己也停了口,似乎觉得哪里有些不对。
知聆直直看着他,索性说了,就全部都说出来:“是在梦里伤着的,我、我已经一连好几天都做那个梦了,就好像是真的发生的一样,在梦里,我在……”
“老婆,”赵宁哲按住她的肩膀,细细看她,“老婆,别说这些,先去医院处理一下伤好不好?”
知聆望着他的眼睛,心有点儿寒意,虽然早知道或许会如此:“你……不相信我是不是?”
赵宁哲尽量将声音放得柔和:“我怎么会不相信你,只是我不想你胡思乱想,总之有什么……咱们去过医院再说,好吗?”
赵宁哲心里突突乱跳:他当然看出知聆并不是在说笑,她是认真的。可是赵宁哲自然不会信她所说的“梦是真的”,在他看来,或许……
两人收拾下楼的时候,赵宁哲特意去了厨房看了一下,厨房里的器具整整齐齐,毫无动过的痕迹,他拎起水壶看了看,水壶里里外外都是干的,灶上也是冷的。
知聆并没有再跟赵宁哲多说,因为在医院里处理好了伤口之后,赵宁哲又委婉地劝她去看了心理科。
知聆什么也没说,两个人异常沉默地出了医院,赵宁哲试图用轻松的口吻说道:“那个医生是我认识的,所以顺便看看也不吃亏……那小子还训了我一顿……”
知聆知道他想说什么,只是一笑:“哦,没事的……”
赵宁哲语塞,将车子开出车库,慢慢往上,知聆转头看着车窗外,阳光正好,所有的一切都沐浴在新一天的阳光里头,显得生动而明媚,但是对她来说,究竟什么是真,什么是假,那个如假包换的“梦”,又是什么意思?究竟是冥冥之中哪个素不相识的灵魂的经历,或是她的另一个人生?!
车行半路,知聆接到一个电话,看了看,是同事甲打来的,甲在他们的小团体里有“包打听”的外号,知聆按下接听键,那边甲嚷起来:“知聆姐!你怎么没来,出大事了!”
知聆一怔:“什么事?”
甲忽然压低声音:“知聆姐,你快回来看看吧……我们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怎么上面忽然下了通知,说是你被开除了?”
知聆不由坐直了身子:“什么?”赵宁哲见她脸上显出意外表情,便放慢了车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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甲的声音里带着焦急:“是啊,大家都惊呆了,不知道到底是怎么了……然后张经理脸色很不好地就上了楼,过了会儿又回来,脸色发绿了,你猜怎么着,听说张经理跟聂小姐吵了一顿,然后也被段总勒令辞职了!”
知聆在听说自己被开除的时候还只是有些意外,并不怎么上心,忽然间听说老张也是同样待遇,却着实地震惊:“张经理也被开除?”
“是啊……”甲叫苦不迭,“知聆姐,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大家都不知道,偏偏你又不在……”
知聆挂了电话后,赵宁哲问道:“怎么了?”知聆脸色凝重地摇了摇头,想了想,又拨了个号码。
电话响了很长时间,那边才接了,老张在那边苦笑:“知聆,真不好意思,这一回没保住你。”
知聆沉默:“张经理,这是怎么了,我就算了,怎么连你也……”
老张叹了口气:“我以前还跟你打包票,还以为雨过天晴了,今天忽然间又变了天,我就想去问问怎么回事,谁知道那聂文鸳对我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的,我好歹也在公司这么多年了,我拼死拼活的时候她还不知道在哪呢……”
正说到这里,却听到旁边有个女人的声音很尖锐地叫:“你住嘴吧,也不掂量掂量自己几斤几两,就去硬碰,你讨了什么好?不关你的事你出什么头!你让我们以后都去喝西北风吗!”
老张吼道:“滚一边去!”然后又跟知聆说道,“你别听我那口子瞎叨叨,不干就不干了,总不能让个小狐狸精骑在我脖子上我都不敢吭声,我好歹还有一口气,老子不干了不行吗,唉……”话虽然硬气,但想到以后何去何从,忍不住一声叹息。
旁边赵宁哲放慢车速,一边看前头一边偷空看知聆,却见知聆微微低着头,双眉轻轻地扬了扬,赵宁哲一看她这个神情,心头便跳了跳,却听知聆静静说道:“老张,你放心,这事儿跟你没关系,我会给你一个交代的。”
老张叹息:“是段总亲□□代的……已经没法子了……现在公司的老臣也没几个了,段深竹年轻,大概是瞧不起我们这些人,我又得罪了他……”
知聆的声音平缓,却带着一股柔中带刚的坚定:“总之你放心,我一定会给你一个交代。”
“知聆,不行的……”那边老张吃惊地喂喂了几声,知聆已经挂了电话,她看着前方,忽然说:“宁哲,你在前头放下我吧。”
赵宁哲问;“怎么了?有什么事?”
知聆说:“我要去公司一趟,有点儿事。”
“我送你去不就行了?”
“不用……”知聆摇了摇头,“我自己去就行。”
知聆伤着,又似有麻烦事,赵宁哲哪肯放心,但却也知道她等闲不动脾气,一动起来就会犟到底,于是赵宁哲驱车,在距离知聆公司二三公里的地方将她放下,知聆重又打车过去。
赵宁哲看她上了出租车,心里还有些不放心,远远地跟着。心里想起那个心理科医生的同学对自己说的话:“嫂子没什么不好,就是好像真的有点儿忧郁症的倾向,你现在也别光顾着生意上的事儿,嫂子这么漂亮,得多抽时间陪陪她,不是我说……我可是见过很多例子,后悔药可不好吃……”
赵宁哲心头一阵一阵地揪痛,想到知聆手上的伤,眼睛就有些异样,远远地把车放慢,看到知聆下了出租进了公司,赵宁哲找个地方停了车,手肘搁在方向盘上,拢着嘴角望着洒满阳光的车窗,默默出神。
11、第 10 章
知聆忽然出现在公司,几个前台先惊动了一下,几分钟后上上下下几乎都知道了。
方知聆虽然不是段氏的知名人物,但奈何一个聂文鸳却是焦点中的焦点,听闻张经理是因为方知聆才跟聂文鸳起了冲突被革职的,现在导火线驾临了,当然万人瞩目。
在段氏,知聆跟张经理是采供部的,而聂文鸳是企划部的,按理说人力资源调动方面的事儿跟她沾不到边儿,现在居然能在段氏这样翻云覆雨,手腕果然了得。
知聆往五楼去的时候,同事甲乙丙丁一涌而出,见了知聆像见了亲人,纷纷围过来:“知聆姐!你可来了!”纷纷慰问加汇报情况,又小声说:“聂文鸳现在还在上面呢,头前好像是跟老张吵了一架。”
知聆说:“我去问问看怎么回事。”
几个人倒吸一口冷气,他们是见过知聆不声不响地咬了聂文鸳一口的情形的,很想知聆英姿重现,然而这到底不是什么好玩的事儿,便又是兴奋又是担忧:“知聆姐,还是别去!好汉不吃眼前亏……”
知聆神色淡然:“没事儿,我就问问。”
知聆径直往电梯处去,甲乙丙丁们见状,心情很是起伏不定,最终还是把心一横,觉得精彩不容错过,横竖老张也不在,几个人便偷偷摸摸从楼梯摸了上去。
知聆上了五楼,营销部跟企划部都在这个楼层里,来来往往颇为繁忙,知聆拦了个员工问了个聂文鸳在哪,她头前离开,后面几个营销部的精英像被磁铁吸引的铁屑般紧紧凝聚在一起。
营销精英甲说:“看看!找企划小聂的!”
精英乙探身过来:“谁啊?段总的家人?”
精英丙:“什么啊,你不认得她?好像叫方知……什么的,是采供部之花,先前采供部张经理就是因为她跟小聂吵起来了……”
精英丁点头:“啧?果然是有内情的吧……”
精英乙伸长脖子:“很漂亮啊,气质也好,我还以为是跟段总有什么关系的呢……多大了?有男朋友没?”
正种种猜测,却听得有个声音从旁插播,说道:“那是我们知聆姐,早就结婚了,你们就别做梦了!”
营销甲乙丙丁转头,对上偷偷窜上来的采供甲乙丙丁,两帮人马成功聚头了。而四个精英男见忽然出现四个妙龄的女同事,顿时咳嗽的咳嗽,撩头发的撩头发,直腰的直腰,正领结的正领结,一时千姿百态,各领风骚……
然后就是一场内部消息互相交换活动。
身后几个人压低声音,窃窃私语。那边知聆已经走到了聂文鸳的办公室前,因知道人在里头,知聆直接便将门推开,里面聂文鸳没想到有人不敲门就进来,一脸不悦地抬头,看到知聆的时候,却惊了一惊,而后脸上便露出一抹笑。
知聆走到桌子前,聂文鸳却仍坐着,并没有动,只是望着她:“你来干什么?”
知聆望着对方的眼睛,这双眼睛其实并不算难看,只可惜因为知道皮相底下的那个人其实是丑陋的,所以这双眼睛里流露出的好像也是一团邪恶暗涌,知聆说:“张经理被辞退的事,是你做的?”
聂文鸳闻言微微一笑,竟往后一倒,好整以暇地看着知聆:“怎么,知聆姐不关心自己被辞退,反而关心起别人来了?”
“是不是你?”
“当然不是我,”聂文鸳忍不住笑起来,“想想看我也没那么大本事啊,只不过……是姓张的自己运气不好,他骂我的时候,不小心被深竹听到了,怎么样,知聆姐你是来质问我的呢,还是来为他求情的?”
知聆不屑一顾地冷笑:“你的脑子里在想什么?得意忘形了吗?”
聂文鸳挑了挑眉,不甘示弱地也露出笑容:“只能说连老天也帮着我,知聆姐,这个可怪不得我……”她正得意洋洋地说到这里,忽然间脸色一变,那笑瞬间就变了味道,从略带嚣张的笑意转成了温和柔软的,“知聆姐,咱们有话好好说,你别激动……”
知聆皱了皱眉,本不明白她忽然间变了一张脸是什么意思,然而在她反应过来之前,就听到门口有个声音冷冷地响起:“方知聆吗?你在这里干什么?”
知聆回头,果不其然看到了段深竹站在门口上,他旁边还跟着一人,正是他的好友曲稳,曲稳双手插兜,饶有兴趣地望着她。
聂文鸳已经极快地站起身来,从桌子后转出来走到了段深竹身边:“深竹……没事……你怎么来了?”神情忐忑着,一脸的“顾全大局”“息事宁人”。
然后段深竹看向知聆的眼神便更冷峻了。
知聆忍不住冷笑,在此之前就知道聂文鸳大概是相当有一套的,可是闻名不如见面,真正见识了,才知道聂某人的演技的确出色。
怪不得那么多女人垂涎段深竹,却只有她一枝独秀。
段深竹望着知聆:“如果没有什么事,你可以出去了。”
知聆望着两人,单看外形,果然是极匹配的,知聆问道:“段总,为什么辞退我?”
段深竹淡淡说道:“据我所知,方女士的人品有些问题,而且工作态度并不端正。”
“人品?工作态度?”知聆听到这个匪夷所思的说法,简直气结。
段深竹看向曲稳:“曲稳,你是人力部的经理,麻烦你告诉方女士。”
曲稳咳嗽了声:“这个……其他我不是很清楚,不过,方小姐在一年前无故请了五个月假……”
知聆只觉得有一根刺狠狠地从自己的心头上扎进去,脸色在瞬间惨白,她的目光从曲稳面上移开,看向段深竹:“我为什么请假,段总知道吗?”
段深竹的态度仍然是波澜不惊地:“好像是方女士身体出了一点状况,但是根据公司规定,休假的话不能超出三个月,而你已经超出了两个月,给公司造成了极大的损失,而你的直属经理张希知情不报,还替你隐瞒,所以……”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在他冷清的陈述声里,知聆仿佛觉得肚子剧痛起来,那种感觉时隔一年,复又滚滚袭来,知聆几乎无法开口,手情不自禁地捂住腹部,额头上的冷汗极快冒出来。
曲稳察觉不对,抽出手来走上前:“方小姐你怎么了?你还好吗?”
知聆摇了摇头,眼前几乎都有些模糊了,耳畔仿佛能听到那一声刺耳的刹车声音……双腿有些发软,脱力了似的,曲稳忙来扶她,手碰着她的手,心头一惊:只觉得她的手极凉。
知聆强逼自己站住脚,她看向眼前那个眼睛有些模糊的人影:“那么,我的身体为什么出现状况,段总也知道了?”
段深竹冷冷静静地:“方女士,对你的遭遇我深表同情,可是,当时如果没有文鸳及时救我,我就会跟车子一起落入悬崖。你因为目睹车祸而受惊,最终导致流产,这不是文鸳的错,她只是为了救我所以没有安抚在一边受惊的你而已,所以请你不要再纠结过去,同时也不要再把错加在文鸳的头上。”
知聆听着他极冷清的声音,整个人恍然:原来是这样,聂文鸳这一招很高明,“恶人先告状”吗?她是怕自己把事情透露出来,所以才不顾一切颠倒黑白吧。
知聆忍不住笑了起来:“真是荒谬……”
聂文鸳却深明大义似地开口:“深竹,别说了……其实我很内疚,知聆姐……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知聆眼前一片模糊,她眨了眨眼,眼中竟滑下泪来,她这才发现原来自己是落泪了的……泪掉下来,眼前的景物看的更清楚了:聂文鸳站在段深竹旁边,小脸上挂着楚楚可怜的表情,眼睛发红,大概比她方知聆更像是受害人吧……
知聆很想笑,但是记忆偏偏是那么痛苦而沉重的,压得她几乎窒息。
段深竹似不忍心看女友受委屈,抬手在聂文鸳肩头一抱:“陪我上楼吧,我有事跟你说。”他的表情跟声音都很温柔,在面对她的时候。
聂文鸳胆怯似地看知聆一眼,冲着他小心翼翼地点点头,果真惹人怜爱,然后他们就转过身,双双走出门去。
曲稳在一边自始至终地看着,将这一幕戏从头到尾看了个分明,此刻见有曲终人散的势头,便望着知聆,看着她的表情,竟有几分不忍:“方小姐,我……送你出去吧。”
知聆深吸一口气,低低说:“这个世界,应该是黑白分明的才对。”
曲稳有些意外,疑心自己听错:“什么?”
知聆摇摇头,迈步往外走出去,其实她几乎都无法迈动步子,就好像每走一步,就有什么从腹部往下坠,她想拦也拦不住,那种惊恐的感觉……耳畔似乎又响起昔日的那悲怆的、无助的哭叫声。
段深竹揽着聂文鸳,旁若无人地离开办公室,引来整个楼层艳羡的目光。
聂文鸳半低着头,没有人看到她唇角微微挑起的笑意,是得意的笑。
两人正走了十几步,忽然听到身后响起清晰的声音:“站住。”
段深竹一怔,停了步子,缓缓地转过身来。
身后,知聆一步一步地走过来,此刻整个楼层都静下来,似乎员工们都预感到会有大戏可看,一时鸦雀无声,只有知聆的脚步声,高跟鞋磕在理石地面,发出一声一声地清脆响声。
聂文鸳有些意外,其实她已经不担心了,到这个地步,不管方知聆说什么,段深竹都不会轻易相信,聂文鸳觉得自己那一步抢先“坦白”做的太对了……因此她有恃无恐。
此刻看到知聆过来,她本来可以躲在段深竹身边继续做自己受了委屈跟惊吓的小鸟儿,但她大概是太得意了,于是想让这幕戏精彩一些,聂文鸳上前两步:“方姐,我求你……”
这一刻知聆已经走了过来,她的眼睛却只是望着段深竹的,聂文鸳将她拦住的时候,知聆扫她一眼,望见对方眼中那诡计得逞的不怀好意。
知聆举手,狠狠一巴掌挥了过去。
聂文鸳怎么也想不到自己一句话的台词还没说完,就吃了一巴掌,而且被打得不轻,掌声响亮,伴随着楼层里员工们情不自禁地惊呼声。
“滚开。”知聆轻蔑地说了声。
段深竹大惊,上前一步扶住身形踉跄的聂文鸳,又怒看知聆:“你在干什么!”
知聆二话不说,挥手打向段深竹。
段深竹忍无可忍,一把攥住她的手腕,目光微动之间望见她袖子底下露出的手臂上的伤,段深竹一怔,手上用力轻了些,可是却仍旧没有放开她。
知聆并没有挣扎,也毫无畏惧,下巴微扬望着段深竹:“段深竹,就那么喜欢画皮吗?”
段深竹疑惑,忍了怒火问道:“什么?”
知聆说道:“狐狸拼命伪装成无辜的小白兔只为被百般宠爱,但有的人连看都不会多看你一眼,如果可以,就算死也不会选择靠近你这样的人,不要太自以为是了。”
两人四目相对,一瞬间周围死寂一片,没有人可以这么贬低钻石般的段总,尤其是当着他的面。
但是不可否认……用“画皮”来形容聂文鸳,的确是可圈可点,那人不就是活脱脱一只变作小白兔的狐狸精嘛,深得民心,比如龙套甲乙丙丁跟精英甲乙丙丁都已经在不由自主地点头表示臣附议。
但在对峙的两人眼中,似乎除了两人谁也不存在。知聆望着段深竹,她不懂,为什么会让自己在“梦”里见到跟这个人一摸一样的人,当初为什么会因为选择救他而害了自己肚子里的孩子。
――为什么会在她的手臂上也留下伤痕。
段深竹震惊,皱了皱眉:“你……住口。”
知聆却并不理会他,深吸一口气,继续说道:“我原本以为,段氏的接班人怎么也不应是个愚蠢透顶的人,可是现在看来,闻名实在不如见面,但是这样才对不是吗?天真烂漫的白痴富二代对上颠倒黑白的心机拜金女,这才是天造地设的一对,段总,我恭喜你。”
段深竹动了怒:“方知聆!你太过分了。”
知聆将手抽回来:“过分的究竟是谁!你不知道事情的真相究竟是什么,我也希望你会幸运到一辈子不知道……”实在太生气了,她很久都不曾这样,眼前一阵阵发黑。
知聆扶一扶额角,迈步往前走:够了,不必再说。
段深竹皱眉望着她,双眸中带着按捺的怒意,想将她拦下说个明白,他刚一转身,手臂却被聂文鸳抱住,段深竹回头看女友的瞬间,知聆已经走了过去。
就在跟两人擦身而过瞬间,知聆看着自己手腕上的一抹红痕:“你最好不知道……这一巴掌是你欠我的,但你欠我的,永不止这些。”
段深竹眼睁睁地看她走过自己身边。
一直在知聆上了电梯之后,楼层里众人才反应过来,假装若无其事地忙自己的事。
曲稳从震惊里反应过来,忍不住笑:“白痴富二代对上心机拜金女……有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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聂文鸳脸色极难看,段深竹皱眉:“喂!”
曲稳摆摆手,仍笑:“好好!我什么也没说,我还有事就不打扰你们了。”
曲稳追下了楼,远远地看到知聆被几个公司员工围着,像是她那个部门的女同事,欢呼雀跃地,同事甲满脸兴奋,握着拳头跟知聆嚷嚷:“知聆姐,goodjob!我当时差点欢呼出来,打狐狸那巴掌实在太帅了!”
同事乙有点担忧:“可是这样就彻底得罪段总跟奸妃了,知聆姐以后不在了怎么办?”
曲稳摇头一笑,叫了声:“方小姐!”众人见是曲稳,立刻溜之大吉。
知聆回头看到曲稳,神情略见恍惚。
曲稳看她脸色极苍白,忙先说:“方小姐,你的脸色不大好……是不是不舒服?要不要我送你去医院?”
知聆摇头:“没事,老毛病了,曲经理有事?”
曲稳看着站在身边的她,在他眼里,方知聆是美貌的,但这种美毫无侵略性,甚至开始的时候让人留意不到,只有仔细观察,渐渐地才会发觉,这个女人是极美的,这种美具有一种无害的亲和力,不知不觉里把人感染。
曲稳自诩阅女无数,他不能相信像是方知聆这样的女人,会是他所听说的那样……
曲稳犹豫了一会儿:“方小姐,我确有一件事……”
知聆转头看他,曲稳望着这双平静似水的眸子,这双眸子实在太过平静,近似无欲无求了,曲稳喉头一动,终于问道:“方小姐,当初那场车祸,到底是怎么回事?”
知聆有些意外,却也不觉得更多意外,这会儿保安拦了一辆出租停在路边上,知聆看曲稳一眼,就往那走。
曲稳急忙跟上,就在知聆要进出租的时候,曲稳再无犹豫,张口问道:“方小姐,我冒昧的问一句,当初救段总的,真的是聂文鸳吗?”
知聆一震,转头看向曲稳,目光相对的瞬间,曲稳看着对方那清澈无垢的双眸,心中像是掠过一道阳光,照明了一些东西:原来如此,果然如此。
那句话在喉头跳动,曲稳问:“不是她是不是?救了段总的其实是……”
司机似等的不耐烦,便鸣了一下笛,曲稳紧紧地盯着知聆,他看到在阳光中,那张柔美的脸上掠过一丝极淡的笑意:“曲经理,你是个聪明人。”
出租车很快地往前驶去,越来越远,这段路高低起伏地,出租车爬坡,又沿着往下,阳光下看起来就像是飘浮在路上的一只甲壳虫。
曲稳站在原地,久久未动:果然如他所料的话,那么方知聆对段深竹所说的那段话就有了完美解释,救人的不是聂文鸳,而正好相反。那么,方知聆肚子里的孩子是因为什么而没了的……也可想而知。
但若真的这样,聂文鸳的恶毒自私倒反而不值一提,因为曲稳早就有些知道这人并非善类,只是,段深竹错的是多么离谱?他对方知聆所做,简直近乎于“恩将仇报”了。
曲稳心事重重地转身,并没有发现身后有一辆银灰色的宝马,悄然无声地滑过。
12、第 11 章
出租车的车窗开着,风卷着夏日的热浪不时地扑进来,司机瞥着后视镜:“去哪?”知聆张了张口,在反应过来之前,嘴里已经吐出一个熟悉之极却不合时宜的地点名字。
司机忍不住又瞥了一眼后座的女子,却见她略微垂头,面上露出几分烦恼的神情,手在额头上扶了扶,那手生得极漂亮,纤细修长,白皙无瑕,随意的扶额动作看起来却极具美感。
知聆在包里翻了翻,找出手机来,这部手机是年初新换的,所有功能她还没有摸清,连电话簿也是赵宁哲帮她复制过来的。
知聆不记得里头有没有她所需要的名字,怀着一丝希冀慢慢地往下滑屏,屏幕下拉了会儿,知聆才发现原来上头还有那么多早就不再联系了的、看起来甚至觉得陌生的名字,其实早该删除了的,偏偏都还在。
一个个“名牌”,像是一个个的古迹名胜,提醒着她曾有些显赫的过去,虽然有迹可循,却已经无法靠近。
也幸好是她的这份漫不经心,在过去十几个名字之后,知聆看到自己想要找的那个。
她犹豫了会儿,手指在那个名字上头将落未落,最后到底是没有点下去。
轻叹了声,仍旧把手机放回去,知聆仰靠在车座上,把心头翻翻滚滚的念头都压下去。
出租车停在了一处路口,司机正要转弯,知聆说道:“就停在这儿吧。”
有三年没有回来这里了,知聆顺着斜坡往前,路边上夏花烂漫,有的攀墙蔷薇很茂盛地在栅栏上盛放,引得蜂飞蝶舞。
知聆慢慢地往前走,远远地看到红色砖墙的别墅,阁楼的尖顶在蔚蓝的天空中矗立依旧,像是执着的一支手,在等候着久违的主人。
知聆忍不住加快了步子,走到别墅前方,门口的红色爬墙月季似乎少了很多,两扇大门关着。
知聆站在门口看了会儿,沿着墙边往后走去,从铁栏杆间隙中,她似乎能看到两个孩子在里头嬉戏追逐,耳畔甚至能听到那欢快的笑声。
阳光在眼前闪闪烁烁,知聆站住脚,深吸一口气,抬眸再看进去,庭院寂寞,空空如也,地上飘着残落的花瓣,显然很久无人居住了。
知聆望着那满目残红,轻轻一笑。
在这座别墅大门的右侧靠墙处,种着两棵枫树,都有一人腰粗,两棵树中间有一个不大的木头长椅,数年不曾修缮过,木质虽然结实,却已经呈现出一种老旧有了年岁的模样,上头还落着几瓣花瓣,是随风从栅栏上被垂落下来的。
知聆轻轻把花瓣拂去,坐在上头,转头看看周遭,又仰头往上看,头顶是一片熟悉的天空,倘若只看头上这片天空,会让人有种什么都没有变的感觉。
知聆坐了会儿,树上传来几声清脆的鸟鸣,风很轻地吹过来,树叶跟花树上的叶齐齐发出簌簌的声响,花朵在风中摇曳,知聆忽然觉得疲倦。
将包放在一边,知聆并起双腿,慢慢地躺在长椅上,膝弯蜷缩着,这长椅正像是个小小地睡床。
知聆记得一切,包括那天晚上在段府的事情。
闭上眼睛,眼前似乎又出现段重言的脸,带着怒意:“方纯明,你好!你若如此,我以后不再来亲近你便是了!”他气怒交加,将她推在床上,气愤地拂袖离去。
缨儿跟胭脂两个惊慌失措,不知道前一阵儿还其乐融融,怎么这么快就变了天。胭脂看着知聆手臂上那伤,也顾不上问其他的,急急地拿了药膏来抹。
缨儿好不容易盼了段重言来,乍然看人走了,又急又气,竟掉了泪:“这是怎么了,明明是好日子!”
胭脂瞪她一眼,缨儿收敛不住,气道:“别人的主子都是千方百计地想要爷到自己院儿来,用尽了法子讨好爷,姨娘倒是好,明明爷是欢欢喜喜来的,姨娘不好好地对待,还总给冷脸看,这下子好,到底把爷惹怒了,以后再也不来了可怎么好!”
知聆一声不吭,胭脂看她手上那伤触目惊心,正心急如焚,闻言就先停了手,跺脚说:“你就少说两句!爷走都走了,你就算是哭死过去也无济于事,这也不是一遭两遭了,爷气过了这阵儿,再来也是有的,你且打住,快来帮我给姨娘上药!”
缨儿听了这话,才擦擦泪,抽抽噎噎过来:“姨娘总是这般,仗着爷喜欢……平日里闹些小性子倒好,但其他的狐狸见了爷,什么法儿都使出来了,爷难道不爱受用她们那些手段,倒喜欢来吃姨娘的气?长久往下到底是不好的,前儿二奶奶来,我们才说了姨娘会应对了,比以前好了不知多少,这一出,却是姨娘狠狠地打我们两个的嘴呢!”
胭脂听了,气得也变了脸色:“你够了!横竖这屋子的主子是姨娘呢,你说一两句也就算了,还说个不停了?且你也不看看是不是时候?你来看姨娘这手!”
缨儿自顾自发火,这会儿见胭脂也怒了,才有心看过去,一看之下,忍不住浑身一哆嗦,伸手捂住了眼睛,叫道:“天神菩萨!”
胭脂气道:“姨娘好性儿,不跟你计较,你就停了,快来伺候!”
缨儿壮了壮胆子,才敢靠前,望着知聆手臂上的伤,自己也觉得痛极,忍不住说:“这是怎么弄得?爷也真是的,姨娘伤的这样,他倒是发脾气去了?”
胭脂听她两面倒戈,又气又笑:“你这蹄子是不是疯了?先前骂姨娘,这会儿倒是怪上爷了,你就不肯消停消停!”
知聆这才开了口:“不妨事的……这是我自己不留神伤着了的,他……他以为是我有心伤着的,故而一气之下就走了。”
缨儿听了,倒是怪起自己先前莽撞,不分青红皂白就怪上了知聆,忙道:“这话怎么说,爷也太绝情了,姨娘是疯了不成?把那灯油往自己手上倒,难道不知道会疼的?”却不敢多说段重言的不是,嘀咕两声赶紧住嘴,过来帮胭脂替知聆料理伤口。
两个丫头小心翼翼地帮知聆将伤处理妥当,各自也出了汗,缨儿便去打水,胭脂见她出门,才低声问道:“姨娘觉得伤怎么样,还疼吗?”
知聆说道:“没什么,略微有些疼。”
胭脂望着她,便垂了眼皮:“其实婢子有句话,也不知道当讲不当讲,姨娘听了,怕会不高兴。”
知聆说道:“你说就是了,这屋里就这么两个人。”
胭脂才抬眼看她,又略微犹豫了会儿,便说:“不是婢子多嘴,方才缨儿那几句话虽是气话,但却也有些道理的,姨娘不妨细细想想……咱们在这府里头,只是仰仗着爷的恩惠呢,爷若是不管了,更加没有人理会咱们的死活了,不理会还是其次,还有人恨不得就过来狠狠地踩上几脚呢,姨娘的性子,太冷清了,但不能总对爷这样儿,若真惹得爷烦了,咱们哪安身立命去?何况姨娘不为自己想想,好歹也为了逸哥儿想想……”
知聆默默听着,听到这里就有些疑惑:“逸哥儿?”
胭脂见她问,神色变了变,就垂了头,知聆正在想“逸哥儿”是怎么回事,外头缨儿打了水回来,胭脂便不再说下去。
风自身上吹过,阳光从树叶缝隙里透下来,身上暖洋洋地,知聆闭着双眸,树影斑驳里,人也是半梦半醒地。
由着胭脂跟缨儿两个丫头的话,便想到段重言,想到他,不由地就又想到了段深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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究竟跟他,有种什么样的缘分?莫非是上辈子的仇,故而这辈子才又遇上,相见了便如此“不死不休”般地?
脑海中景物旋转,一瞬又回到一年前的某天,车子在路上行驶,前头是个山道转弯,知聆放慢了速度,听身边儿的聂文鸳说:“知聆姐,你这是几个月了?肚子这么大,也应该休产假了啊。”
知聆微微一笑,看前头没有车,才道:“七个月了,黄岛回来后就休假。”
聂文鸳便啧啧羡慕,正说着,知聆瞥一眼倒后镜,却有些惊讶,眼见身后有一辆银白色的车子,速度极快地追上来。
知聆有些惊讶,前头就是转弯,往左手是山石,右手是栏杆,栏杆下就是悬崖,来往的车辆都极小心的,生怕出事。因此知聆便有些上心地看那辆车,一边又将车速放慢了些,连聂文鸳跟自己说话都未听见。
那辆银白色的奔驰果真就冲上来,从知聆的车旁边闪了过去,知聆吃了一惊,忍不住按了一下喇叭,旁边的聂文鸳也发现了,喳喳叫道:“啊这是什么人啊,开的这么快找死吗!”
知聆皱了皱眉,不知为什么,心中竟有种强烈的不祥预感,似乎那辆车……真的会出事,可是不知为什么,就在那瞬间,她的心跳也陡然加快了起来,似乎随着那辆车的车速而也加速着。
然后,如噩梦成真:就在她的眼睛所见,前头的转弯后,一声闷响,有一辆极大的罐子车以一种极为恐怖的姿态转过弯来,速度居然也不慢,正好迎上那辆飞速而去的奔驰。
那辆奔驰猛地打转弯,间不容发之间避开过去,知聆来不及放松,那罐子车自她的车旁气哼哼地驶出去,而前头那辆奔驰,猛地在山石上蹭了一下后,以一种极骇人的扭曲姿态,冲向了另一侧的栏杆上。
那是所有变故的开始。
长椅上的知聆身子猛地一颤,双腿蜷缩抵向腹部,似乎随着那辆车冲往栏杆的一刻,也把她身体中的某种东西带走了。
睁开眼睛,满目是金色的光芒,争先恐后地撞入眼眶,知聆坐起身来,身子还有些微微发颤。
垂头,望着脚下厚厚地落叶,默默深吸了几口气,知聆把旁边的手包取过来,在里头摸了摸找出手机,平静地滑屏,直到出现那个号码。
手指在上面一点,屏幕画面变成正在拨号,知聆将手机放在耳畔,一直听到里面传出曾熟悉的声音。
她垂着眼皮:“段爷爷,是我,嗯,对……是知聆。”
知聆停了停,听着那边缓慢温和的声音,脸上也露出几分温柔的笑意:“没有,都挺好的……谢谢您关心。是这样的,我有件事,想当面跟您说一下……好的,您现在有空?那我现在就过去,好,那一会儿见。”
挂断电话,知聆望着手机,长长地出了口气,拎起包缓缓起身。
13、第 12 章
知聆晚上回到家的时候,意外地发现赵宁哲居然在家,而且做好了一整桌子的饭。
赵宁哲从楼上下来,头发还有一丝湿润,刚洗过澡,一身淡蓝色的衬衫,显得十分清爽:“回来啦,先吃饭吧。”
“你……这是?”知聆有些摸不着头脑,看看他,又看看桌上的饭菜,一时搞不懂今儿是什么日子。
“今天有空,在家陪陪老婆。”赵宁哲笑,长腿迈动走到知聆面前,抬手在她肩头一搂,自在地垂头于知聆脸颊上亲了口,“怎么了,不喜欢?”
知聆本能地歪了歪头,又笑笑:“不是……刚回来,身上脏,你洗过澡了?”
“啊,”赵宁哲撩开她垂在肩头的一缕发丝,“刚才做了菜,身上沾了油烟气,心想反正你还没回来,就先弄干净了。”
知聆微微抬头看他,目光中仍旧有几分疑惑。
赵宁哲将那双眼中的迷惘看得很分明,心中忍不住抽痛了一下,却仍明眸皓齿地笑:“怎么了,是不是高兴的呆了?”低头,又小心翻看她的伤。
知聆不知该怎么回答,只好说:“那么,要是不急着吃饭的话,我也先去洗个澡,很快下来……”
赵宁哲点头:“那快去吧,我等你。”顺手替她把手袋取下来,“我给你放起来就行,你去洗吧,早点洗好了下来吃饭……伤别沾了水。”
知聆答应着上楼去了,赵宁哲一直目送她进了房间,才后退一步,坐回沙发上。
将知聆的手袋放在一边,赵宁哲看了一眼,又转开目光去,信手把电视开了,屏幕上浮现一张古装大脸,正在极为夸张地笑着,赵宁哲皱了皱眉,又关了。
他抱起双臂,靠在沙发上,静静地好像在出神,过了会儿,忽地听到舒缓的乐声响起,赵宁哲呆了会儿,才反应过来声音是从知聆手袋里传来的,是她的手机在响。
赵宁哲眉头一挑,看了眼楼上,知聆还在洗澡并未出来,他犹豫了片刻,终于将手袋打开,摸出她的手机,垂眸一看,见屏幕上的来电显示是:张经理。
赵宁哲看了会儿,还是没有接,直接就把手机放回桌上,谁知刚放下,手机又响起来,仍旧是张经理。
赵宁哲想了想,终于按下接听键,刚一接通,对方就迫不及待地叫了声:“知聆!怎么不接电话!我想问你去找过段总啦?我简直不敢相信,刚电话给小卢,听她说你跟段总吵起来,还打了聂文鸳啊?!你你你让我说你什么好,虽然那个奸妃的确是该打,但你这下不就彻底得罪段总了?对了!嗨看我这记性!我打给你不是想说这个,我想跟你说的是,怎么公司刚刚通知我让我明天回公司上班呢?把我惊呆了,特意问了问人事是不是搞错了,居然跟我说没错是真的,我就奇了怪了,你不是把段总跟奸妃都得罪了吗?这事儿整的……”
赵宁哲皱了皱眉,等男人连珠炮似的说了一通,似乎是喘气的间隙才停了停,赵宁哲趁机咳嗽了声,说:“你好,知聆不在,我是他老公。”
本以为这边是知聆,忽然听到一个沉静的男声,张经理显然是惊呆了,过了一会儿才手忙脚乱似的嚷起来:“啊啊……对不起对不起,我以为是知聆呢!”
赵宁哲微笑着说:“没关系,有什么话要我转告她吗,要不然她一会儿下来,我让她回个电话给你。”
张经理激动之下开错了火,很是汗颜,赶紧说:“等、等知聆下来麻烦你让她给我回个电话也行……不好意思啊……”
赵宁哲看着手机屏幕,手指在上面点了点,望着出现在眼前的通讯记录,轻轻地叹了口气。
一会儿知聆下来,赵宁哲果然转告了张经理来电的事。
知聆并不觉得惊讶,果真回了个电话,张经理先前聒噪错了人,这一回就低调多了,按捺着性子问了问原因,知聆只说:“这件事都在我身上,跟您完全是没有关系的,您不过是被连累了,段总大概也是反应过来了。”
张经理:“那、那知聆你呢?”
“我?”知聆好脾气地笑笑,“最近我正好觉得累,所以就想不如趁机在家里多休息休息,张经理,您就别担心啦!”
张经理长吁短叹,自觉老臣无能斗不过奸妃,不知要说点什么好。
知聆见他沉默,轻声说:“要没什么事儿……”
张经理于是又叫:“对了,刚才我以为是你,铝撕芏啵鎏嫖蚁蚰阆壬瞪圆黄鸢 !
知聆回身,却正好看到坐在沙发上的赵宁哲正怔怔地看着自己,乍然四目相对,都有些错愕。
赵宁哲反应快,便冲她笑笑,又做了个吃饭的手势。
知聆一怔之下,垂眸说道:“好的,没事的……再见。”
三分钟不到就说完了。
赵宁哲安静等着,见她说完了,就起身到了饭桌上。知聆放下手机,也到桌前坐了,赵宁哲问:“你公司里出了事?”
知聆摇摇头:“没什么大事。”
赵宁哲拿起筷子,却又停下:“老婆……你要是受了什么委屈,别藏在心里。”
知聆的手势也随着一停,然后就抬眼看向赵宁哲。
赵宁哲索性说道:“我听那个张经理说你跟段氏的总裁起了冲突?不用跟那种毛头小子一般见识,段老爷子想退,又没合适的继承人,才叫这个小子先顶着,是出来散养调~教的意思,什么经验都没有的学院派,能好到哪里去?与其在那忍气吞声索性咱不干了,我又不是养不起我老婆,另外那个张经理,只要你跟我说一声,我在公司里给他安排个职位就行了,何必去求……”
嘎然而止。
知聆低头不语,赵宁哲自忖差点失言,饭桌上沉默了片刻,赵宁哲才又恢复了原来的笑容:“好吧,吃饭的时候不说这些,免得坏了老婆的食欲,快尝尝,我特意做了你爱吃的,这是土鸡炖的蘑菇,肉很好的,你试试看我的手艺退步了没有……”
两人吃完了饭,各自洗漱,又看了会儿电视。
回房之后,大概是觉得气氛有些沉闷,赵宁哲就随口批点屏幕上的戏码:“这是什么年代了,还拍这种戏……这什么穿越时空,女主角在现代是大明星,那就让刘嘉玲来演才比较有皇后气势,男主角也是,皇帝哪里有那么深情的?还为她守身如玉,胡扯……居然那么多人爱看……”
“宁哲……”知聆已经换了睡衣,坐在床边上,忽然叫了声。
“啊?”宁哲把衬衫脱了,露出锻炼的很好的身体,腹肌若隐若现。
“如果有一天,”知聆的声音很低,赵宁哲忍不住靠过去细听,却听她说,“如果有一天我不见了,你会怎么办?”
赵宁哲脸上的笑一下就僵了,然后就又强笑:“傻瓜,胡说什么?看戏看魔怔了?还是你……厌倦你老公我了?”本是开玩笑,说到最后,却忽然间越发不安起来。
“不是,”知聆否认,转头看向赵宁哲,眼睛很清澈,“我不会主动离开你的,我的意思是……如果真的有一天,我掉进‘梦里’醒不来,你会怎么办?”
目光移开,看到手臂上的伤,方才洗澡的时候她已经特意小心了,但还是碰到了水,伤处红红地。
赵宁哲松了口气,套上睡衣,却又笑:“傻老婆……”
知聆却仍看着他,赵宁哲慢慢地敛了笑意,小心地抱住知聆的肩头,避开她的伤,把她搂入怀中,柔声说道:“好吧,那我告诉你,如果你不见了,我会用尽所有法子把你找回来的,就这样……像是现在这样紧紧地抱着你,不会再让你离开我,好不好?”
知聆的眼睛即刻就红了,不管赵宁哲懂不懂她的意思,他这般说了,她就好像吃了定心丸似的,心中有一种得到安慰的踏实感觉。
一整天,她的心都很乱,很迷惘,却也很软,她的性子,多年下来变得外柔内刚,心却仍极容易就被感动,何况赵宁哲说这些话的时候,也确是动了真情跟真心的。
“好,”知聆缩起身子靠在他怀中,手轻轻揪住他胸前的衣襟,这是个充满了依赖性的动作,让赵宁哲心里也一片温暖柔软,知聆低低说,“宁哲,别离开我……”
她的声音很轻,又有些模糊,他却听得很清楚,一瞬间,他心中那些乌七八糟似乎都被澄清,如烟云般消散,整个人变得柔软澄澈,赵宁哲轻轻抚过知聆的长发:“好的,老婆。”
不知为何,赵宁哲睡意全无,一直等知聆睡着之后,床边调成振动的手机忽然“嗡”了一下。
赵宁哲皱眉,回头取过来看了眼,是一条短信,望着黑色屏幕上那一行字,赵宁哲眼皮一垂,无声冷笑,点了删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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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将手机放回桌上,回过身来,动作温柔地将知聆抱了,仔细看着她恬静的睡容,看着这样的眉眼,他的眼前,仿佛又浮现出那个穿白衣的少女影子,她站在树荫下,歪头纯真无辜地看他……阳光从树叶里斑驳洒落,风吹起她的裙摆,白色裙摆微微荡漾,赵宁哲听她咯咯地笑,眼睛都弯成了两弯新月,却闪着光,令人心醉,她问:“你是谁啊?”
赵宁哲唇角一挑,望着知聆的眼神越发柔软,他动作极小心地在知聆额头上亲了口,对着自己的回忆低低地应了声:“乖宝贝,我是你的老公啊。”
是啊,他差点忘了,他曾那么拼命不顾一切才得到怀中这个人。
他曾不计一切,发誓只要搂她入怀,就要一生一世地只对着她一个人,如珠如宝,不离不弃。
差点,忘了。
赵宁哲入睡之时,唇边仍带着欣慰跟满足的笑意,但眼角却隐隐地沁出一丝浅浅水光。
知聆很怕夜晚,似乎夜晚来临后,一切都不受控制。
比如现在。
知聆身子一颤,睁开眼睛。望见那淡蓝色绣着纤细竹叶跟万福的床帐。床边顶上,几个香包寂寞依旧地垂着。
知聆见怪不怪,内心叹了一声,翻身下床,奇怪的是,屋里头没有人。知聆自己走到桌边上,看到上面放着一壶茶,伸手摸摸,还是热的。
知聆倒了杯茶,无声无息喝了口,觉得精神竟是挺好的,放下杯子,她往门口走。
走到垂着帘子的门边上,就听到外头唧唧喳喳,有人细细碎碎地低声在说话。
知聆站住了脚,侧耳听去,隐约听出是自己那两个丫头,有一个正说:“姐姐,你上回给我吃定心丸,可我左思右想,心里仍不踏实,你说姨娘这么闹,爷真恨了,真不来了的话我们怎么办?”自是缨儿。
缨儿说完,胭脂说道:“这个你放心就是了,爷要不来,早不来了,姨娘先前闹得还少?也不怪你不知道,你是后进来的,跟你说,比这厉害的都有呢,我听说……”说到这里,声音放得越发低,知聆仔细听也听不到。
胭脂说完,缨儿惊呼了声:“真的啊?”
“可不是,”胭脂叹了声,“要不怎么说她原本是大家的小姐呢,哪里是我们这种注定了要低声下气的人!”
两人一阵沉默,知聆听得摇头,正要掀起帘子出去,却听缨儿又嘀咕说:“那这世道,也够奇怪的……明明该是金枝玉叶似的人物……如果不曾遭难的话,那该多矜贵的,怎么会闹得现在这样儿……姐姐我跟你说,咱们家小姐宫里得喜的那晚上,我看到逸哥儿那样,可真心疼,小小地孩子跑了来……”
知聆一听这个,心中竟跳了跳,她记得这个“逸哥儿”,上回她烫伤了,胭脂似埋怨过一句来,她再问,胭脂便急忙转开了话题。
却听胭脂急急地说:“你快打住了!你不提我倒是忘了,我真要好好地说说你了,明知道姨娘不喜逸哥儿,太太夫人们又不想逸哥儿过来这边,你做什么滥好人,自作主张地要放他进来?姨娘这边倒是罢了,若是给太太夫人们知道了,大板子打死你也是有的!”
知聆的心怦怦乱跳,像是擂鼓似的,她抬手在胸前一按,忽地觉得这种感觉似曾相识,知聆脑中大乱,而后身子一震:当初她眼睁睁看着段深竹那辆车子即将冲出悬崖之前,也是这种不安的感觉:被莫名地恐惧笼罩着,像是会发生什么不祥。
外面缨儿捂住嘴:“好姐姐,你、你万万别说出去……我、我也就是一时心软,那样小的孩子,哭着求我,说想见她娘一面儿,我见他哭的那样实在忍……”
两个人正说到这里,忽然间身侧的帘子被猛地掀开,知聆手死死地扶住门框,颤着声音问道:“你们刚才说什么?!”
14、第 13 章
知聆必须紧紧地抓着门框才能让自己站住,那玉白的手指因太过用力,呈现一种近乎要折断的姿态。
门口左手边上,窗户下靠近屋檐的地方,两个丫鬟坐在那栏杆处,胭脂手中捧着个绣花的绷子,正低头绣着什么,闻言吓了一跳,那针差点就刺了手指。
缨儿心虚,就先站了起来:“姨、姨娘,什么时候起来的,也、不叫一声?”
胭脂略镇静一下,先把绷子放在旁边,才起身,笑道:“姨娘不声不响的……倒吓了我们一跳,其实也没说什么,就是闲着又跟缨儿两个磨牙呢,姨娘饿不饿?要不要……”
知聆哪里听得下这些:“你们方才在这里说逸哥儿,逸哥儿是……谁?”
两个丫鬟面面相觑,缨儿低头看向别处,胭脂在心里琢磨了一下:“是我们的错,偏提了这件事,姨娘……别恼,更别在心里不痛快,就罚我们的口没遮拦吧。”
知聆深吸一口气,才松手走到胭脂的面前:“你看着我。”
胭脂正垂眉低眼,听了这句话有些意外,才慢慢地抬头看向知聆,四目相对,胭脂心中一颤:忽觉得,面前的方姨娘身上似乎有某种东西变了。
“你听着,”知聆望着她,慢慢地说,“我问你什么,你就直接说什么,不用掩饰,不用回避,不用转开话题,我不想跟人虚与委蛇,就算是假话再好听,不过是浪费时候。你再跟我说一次,逸哥儿是谁?”
其实知道的,已经知道了,可就是无法相信,总要亲耳听一个明白才好,总要亲耳听到,才能明明白白确认。
胭脂紧张起来,眼神闪烁。缨儿绷不住,一下子跪在地上:“是我的不是!姨娘要罚就罚我……”
胭脂看了她一眼,知聆却并不转开视线,只看着胭脂,胭脂转回头来重看向知聆,沉默了会儿,终于又垂眉下去,轻声说道:“姨娘这么正经问了,那婢子说就是了,姨娘这几天神不守舍,总是恍恍惚惚的,上回我提及逸哥儿,姨娘反问我‘逸哥儿是谁’,我只当姨娘是不乐意提起他,才百般回避不肯再说的,生怕姨娘听了不喜。如今竟是我自作聪明错会了意思。”她顿了顿,又说,“姨娘难道不记得了么?逸哥儿已经两岁了,姨娘生下他之后,连奶也不肯给一口吃就叫人抱走了,难道也真的忘了他是姨娘自个儿亲生的?”
知聆倒退一步,胭脂抬头看她一眼,却不来扶。
知聆的手压在胸口,似乎只有这样才能把那颗乱跳如擂鼓的心压下,若不如此,她就立刻要窜出了胸口来。
知聆深吸一口气:“那么,那天晚上……”她看向缨儿。
缨儿呆了呆,才知道她问的是什么,不敢不回,当下带着哭腔说:“至于么?我就是心疼那么小的孩子……”
胭脂喝道:“没听姨娘说问什么你就答什么?你只管拢俊
缨儿顿了一下,才敛了怨愤委屈,说道:“那天晚上宫里小姐得喜,外头都欢天喜地地,我去给姨娘要晚饭回来,就等着爷来,爷总也不到我就在门口看,没想到就看到逸哥儿一个人过来,身边也没跟着的人,我问他为什么来,逸哥儿说他想见他的娘,我知道太太夫人不喜欢他这么叫姨娘,自然就也不肯让他进来,可是逸哥儿拉着我不放,哀求我,说他想见他娘……”
不知为什么,明明没有见过那个叫“逸哥儿”的孩子,但是知聆的眼中,泪忽然一涌而出。
她再也撑不住,踉跄倒退两步,胭脂一惊,抢上前来扶住她,缨儿顺势也起身:“姨娘……这是怎么了?”两个丫鬟起初以为知聆是不高兴他们提及逸哥儿,故而要发难,没想到看到这会儿,是有眼睛的都能看出来,她是真的惊着了伤着了。
“我……有个……儿子……”知聆轻声,声音模糊,脑中更是模糊,似乎突如其来的这个信息将所有的东西都搅乱了,这一刻她几乎,不知是喜,是悲。泪水却一涌而出。
胭脂跟缨儿对视一眼,均看出对方脸上的担忧之色。胭脂扶住知聆,忐忑说:“姨娘……怕是前些日子太过……伤神,弄得神思恍惚了,缨儿你去……找个大夫来看看。”
缨儿心想:“外头的人都不肯奉承这屋里的,总是出去找大夫,岂不是更惹人厌?”然而见知聆脸色如雪,一副失魂之态,她心中也忧虑,当下把心一横:“我这就……”
三个人正站在廊下,却有一人自门口进来,遥遥地看到人都在这儿,当下就快步走来,缨儿先看见了,忙对胭脂使了个眼色。胭脂回头,看见来人之时,面上陡然挂了笑,急忙示意缨儿扶着知聆,她快步下了台阶迎出来:“曹嬷嬷,您怎么有空来了?快屋里坐……”
“不用了,”曹嬷嬷却在距离台阶几步之遥的地方就站住了,十分矜持地将双手搭在腰间,身板儿挺挺地,目光扫过胭脂,就看向知聆,面上并没有一点笑意,“别劳烦,我坐不下,是奉太太命来的,太太说,让姨娘即刻过去一趟。”
胭脂意外,却又有点为难:“这……”
她刚想说知聆身子不适,正想要拿捏措辞,那曹嬷嬷先冷笑了出来:“怎么了?太太说要见,还要推三阻四的不成?这回又是什么借口,可别再说姨娘身子不好……这么多年她一直也身子不好,可这不是还好好的吗?”
胭脂见她一张口就堵住了她们的退路,不由苦笑。
两下里对峙,曹嬷嬷又看知聆:“姨娘还有什么话说吗?可别让太太等急了。”
知聆看着她冷漠的眼神,将手自缨儿的臂弯里抽出来,缓缓说:“既然是太太要见了,岂有不见的道理。”居然迈步下了台阶。
缨儿跟胭脂双双怔住,胭脂反应过来:“我伺候姨娘去。”
曹嬷嬷闻言就看她:“又不是太太小姐,你倒是上心的很,看样子这院儿里果真是太清闲了,没活儿给你们干吗。”
胭脂被她连连抢白,碍于她是太太身边的人,又不敢回嘴,只好哑忍,她虽然伶俐,会见风使舵,可到底是个少女,那脸顿时红了。
却不妨知聆在旁边淡淡地说:“这院内的确清闲,嬷嬷若是羡慕,不如跟太太说,也来这院里清闲两日,舒舒心也是好的。”
曹嬷嬷皱眉:“你说什么?”
胭脂给缨儿都惊呆了,胭脂忙道:“嬷嬷!我们姨娘打趣儿呢,姨娘前儿伤了手,后来就发了烧……人才起来,身子又虚,刚才还差点儿晕倒了呢!您多担待。”
曹嬷嬷目光阴冷地看了知聆两眼,冷哼了声,一言不发地往外走去。
胭脂跟缨儿焦虑又担忧,知聆却扫她们一眼,只道:“我去了。”
也跟着往外走去,胭脂往前一步,却被缨儿拉住:“姐姐别去,这不是个好势头。”
胭脂站住脚,拧了拧手:“这是怎么了,难不成太太要制姨娘……这可怎么办好?”
知聆跟着那嬷嬷出了门,沿着外头的长廊一路往前,转过了几道廊下,碰巧遇见宋姨娘,也正扶着丫鬟的手在看花似的,乍然看到知聆,便对旁边人笑:“好一处‘苏三起解’!她也有今日,看得我心里痛快。”
知聆隐隐听见,却并不言语,正要经过,却听宋姨娘又说:“幸好你有福,早早地离开了她身旁,不然的话……这会儿也是跟着受苦呢。”
知聆听这话有异,便转头看过来,却见在宋姨娘旁边的一束花枝后面,有个人影若隐若现,似低低地回答了一句什么,隔得有些远,那人又细声细气,因此竟听不清说什么。
那人分明是有心避开不让知聆瞧见自己,谁知道宋姨娘也不是个笨的,见那人垂脸勉强地笑,偏又高声:“彩鸳,你刚才说什么?也觉得我说的对么?”说着,唇角一挑,目光扫过身边的人,偏挑衅似地遥望知聆。
知聆本就疑惑那花树后的是谁,听了宋姨娘的话,果然验证。却偏不多看,只漠然转头而已。
一直到知聆跟着曹嬷嬷离开,宋姨娘才低头看彩鸳,冷笑道:“你倒是会做人,怕给她看到你得罪了她?如今她算是什么东西?值得你如此?你现在也是姨娘了,可不是她身边儿的丫鬟,瞧你那畏畏缩缩的样儿!”
彩鸳叹了口气:“到底是伺候了一场,我……”
“少假惺惺的了,”宋姨娘复冷哼,“你也知道你是伺候了一场,你是从她屋里爬到爷床上去的,她面上虽不言不语一派清高,心里未必不恨着你,偏偏爷又宠着她,倒不知道她身上哪一处勾了爷的魂……你啊,最好是烧香念佛让太太治死她去,不然……指不定她哪天,就来压制我们了!”
彩鸳笑得越发勉强:“姨娘不似这样的人……何况,宋姨娘你也不必担忧这些,你毕竟也有了爷的骨肉,算是终身有靠。”
宋姨娘听了这句,忍不住得意笑了笑,抬手摸摸肚子:“我是有福,有了的日子好,不像是那个命浅福薄的……若不是她肚子里那个命硬,冲撞了奶奶,咱们的大公子早就要满地跑了。”
知聆给曹嬷嬷带着,足足过了三重院落,才进了一间大屋,她的目光淡扫,触目所见建筑、陈设皆古朴雅致,妙不可言。
曹嬷嬷进了门,脚下一停,手抬起往下示意,知聆见是个让她停下的手势,就站住了,这会儿有几个丫鬟经过,纷纷地歪头偷看知聆。
曹嬷嬷到了午门口,从里屋出来个丫鬟,看到知聆,神情略见高傲:“来了?快进来吧……太太等着呢。”
曹嬷嬷垂眉:“有劳。”不再说话。知聆见那丫鬟看着自己,就往前一步,跟着她进了门。
屋里头又是一重天,布置的有些素净,没什么花俏的摆设跟布置,进门后直接往前,前头有张长榻,右手便是两张椅子,背后挂着一幅画,桌子上供着个花瓶。
段夫人就坐在桌边儿椅子上,一身淡灰色的锦衣,脸白身长,抿着嘴,双眼肃然,一看就知道是个厉害端庄的人物。在她下手椅上,还坐着一人,年纪跟知聆差不许多,鹅蛋脸,柳叶眉,樱桃口,可用一个“花容月貌”形容,发鬓间戴着一支玉钗,手上套着两个镯子,浑身也没什么豪华装扮,但却自有一股温婉高贵气质。
带知聆进来的那丫鬟便躬身:“太太,大奶奶,方姨娘到了。”
知聆听了禀,就知道旁边的那女子就是段重言的正房了,不由地抬头多看一眼,却见她正也望着自己,双眸之中说不出是何情绪。
段夫人抬了眼,原本就是端肃的表情,望见知聆时候,眉宇之间更多了几分冷意:“迟了这么久,还以为请不到你来了,同样派人去请你们奶奶,她倒是先来了,你反而托大怠慢。”
知聆垂眸不语,段夫人冷笑了声,看向旁边的大奶奶:“你看,她是不是越发傲慢了?见了我,竟不行礼,跟她说话,也不搭腔,果真还惦记着过去的那些荣华显赫,反不把我们放在眼里不成?”
大奶奶练素爱道:“太太别生气,这大热天的……方姨娘或许是一路赶来,身子有些吃不消,瞧她脸色有些不好,不如……”
段夫人皱眉扫了她一眼,又看向知聆,冷冷说:“在我面前,没有她坐的地方。素爱,你向来为人好,我瞧着欢喜,但你也实在太好了些,才纵容她一直至此!”
练素爱闻言,就低下头去,不再言语。
段夫人才又看向知聆:“我说你,你心里该不受用了?在我面前默声不语的,是不是在心里筹谋想着到我儿跟前去告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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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聆这才开口:“太太说哪里话,太太训诫我两句,原是应当的,我听着就是了,怎么会做那种无谓的傻事。”
段夫人一愣神,练素爱也重看向知聆。段夫人顿了顿,道:“你这是在我跟前说好听的敷衍呢,还是拐着弯的跟我顶嘴?”
知聆道:“太太为尊,该明白我的意思。”
她的声音平和,神态也一贯不变,倒叫人挑不出不妥当来。段夫人看了她一会儿,终于说道:“前日子宋姨娘来告,说你挟性使坏,我听了十分生气,本想让人把你叫来,责问清楚,这也罢了,你且只跟我说,前夜宫里娘娘得喜的时候,你又做了什么?”
知聆道:“太太明示。”
段夫人略觉愠怒:“我听说言儿不等客人尽散,就忙不迭地跑到你那里去了?难道你竟不记得了?”
知聆声音平和:“原来是这件事,当时我屋里没吃晚饭,丫鬟就去厨下看看,没想到碰到了爷身边的跟随,正好爷吃酒有些醉意,想吃口饭压压,于是就说过我屋里顺便吃了就算了,并没有其他的事。”
段夫人又是淡淡冷笑:“幸好是没有其他的事,只不过,为什么我听闻言儿气冲冲地出来了?你做了什么让他不高兴的了?”
知聆无语:这位段夫人,明明是来兴师问罪的,因为段重言忙不迭地去了她房里,大概是想责怪她“狐媚缠人”,谁知道段重言没留宿,反生气走了,段夫人心头却又不平,想制她个“伺候不周”的罪名,这简直是让人进退两难,左右都不得安生。
知聆不惊不急,慢慢就说:“太太容禀,原是我的错,因失手推倒了一盏油灯,伤了手臂,爷见我毛手毛脚地,很是不喜欢,于是就走了。是我手脚笨拙,惹了爷不喜,请太太别见怪。”说着,就略掀起衣袖,给段夫人看那伤。
段夫人一听,挑了挑眉,那眉宇间的戾气稍微退散了些,不由就念了声:“阿弥陀佛,他若不喜,才是我的造化……”
这刻练素爱道:“我也听闻方姨娘伤着了,没想到伤的如此之重,可看过太医了不曾?”
段夫人闻言却又转恼:“是了,前儿日子老太太那边配药,你屋里是不是也得了?”
知聆听她如此说,就知道二奶奶偷偷放水给她配药的事情大概败露了,虽不知是为何,但必然不是二奶奶传出去的,知聆心知那位二奶奶厉害,也曾隐约有相助之意,若是给段夫人明白是二奶奶故意而为,恐怕会对二奶奶不利,以后二奶奶那边,也再难出手接济她。
若是在今日之前,知聆怕是没有那个耐心性子在此应付段夫人,可是,今日她得知一事,正要探深浅,方才一路走来,想得清楚:她在这个时空,落得个似是而非的身份,本来她大可不当回事,然而此地受伤,现代就也会受伤,那以此再推,此地若送命,现代那个,是不是也会……
原本知聆在做梦之时,还觉得这或许是别人的故事,或许是自个儿胡思乱想……然而这一日一日的事情重叠,却让她渐渐地确认,这或许,是另一个空间的自己,不晓得因是何种机缘,会让她到达这个空间。
不然的话,又怎会有段重言,有聂文鸳?
他们都也罢了,她并不放在心上,但今日,却出了一个她不得不放在心上的人物。
知聆心存谨慎,就道:“回太太,是爷看我身子弱,一直都调养不起来,所以才叫丫鬟他们跟二奶奶说的。”
段夫人道:“他倒是上心你,恨不得把……”欲言又止,道,“罢了,只说是他提的,焉知不是你赖着求他的?哼。”
知聆只垂着头。段夫人喝了口茶,停了一会,又继续说:“你听好了,不论你先前出身多大,但现在已然不同,既然言儿心里有你,你就规规矩矩地做你的姨娘,别想着再欺压谁,或者对谁冷言冷语地。”
知聆觉得这会儿自己该表个态,正琢磨着要答应,段夫人忽对练素爱道:“你看看她的模样,怪道我不喜欢逸哥儿,那眉眼竟跟她是一样的,得亏了逸哥儿从小不跟着她,不然的话我的闹心事又多了一桩!你多上心,好好地教导逸哥儿,现在他还小,你对他好些,他自认了你当他的亲娘,把那胎里带的坏脾性一并改了也是有的,只是他若是有什么不驯顺的,不用纵容,虽是年纪小,该打则打,该骂则骂。”
知聆听了这几句,把那想要应付的心思均都散了不见。却听练素爱道:“太太说哪里话,逸哥儿跟着我,不知多听话呢,又懂事,我竟觉得比我亲生的还要贴心。”
寥寥数句,知聆却觉心头绞痛无比,耳畔隐隐约约听段夫人说:“是了,你跟言儿都还年轻……未必就不能……将来,多得是……”之类。
知聆听着,痛楚之余,只觉得整个人恍恍惚惚,似乎有什么将从躯体里腾空而出,知聆大惧,手在胸口按住,心中有个声音叫道:“不行,不行,不能在这时候……”她似乎预感到了自己会离开这里,回到现代,曾经以前的每一次,她巴不得赶紧离开这讨厌的地方,可是这回,她不甘愿、不甘心就这么离开。
15、第 14 章
恍惚间,段夫人似乎训斥到告一段落,回头看知聆垂着头不语,仿佛是个畏怕顺从的模样,她心里的气略平了些,就道:“行了,看一万次也还是可气!还不退下!”
知聆并未应答,段夫人一皱眉:“怎么?你站着干什么?”
知聆才敛了手,低眉道:“是。”无声地退了出来。听得段夫人还对练素爱道:“木头人似的,也不知道言儿是怎么了才看上了她!”
知聆走出大房,一些丫鬟婆子看着她,暗中窃窃私语,指指点点。知聆全不在意,出了门口,却不动了,只站在那门边上。
隔了一会儿,里头有人出来,边走边说:“夫人倒是站在您这边儿的,对那狐媚子没半分好脸色。”
另一个轻声说:“别说这些有的没的,叫人听见了笑话。她自过她的,我也有我的,什么这边那边……”
后面这个,是练素爱的声音,先前那个必然是她的丫鬟了,丫鬟听训,便道:“奶奶贤惠,只是奴婢一点私心罢了。”
练素爱道:“就算是,你也别宣之于口,给人听见了,还要误会我容不得人……”
丫鬟道:“奶奶说的是。”
两人说着,就出了这院门,知聆始终都面无表情,也不声不响地,一直见两人出来,才转过身:“大奶奶。”
两人没想到这门边还有人,略受惊吓,丫鬟当即皱眉,练素爱却极快平静下来,脸上反而露出一丝温和笑容:“是你,你在这里干什么?”
知聆道:“等候大奶奶。有一件小事,恳请大奶奶成全。”
练素爱挑了挑眉,沉吟片刻,说道:“你……想干什么?你只管说。”
知聆始终都是低眉垂眸的模样,静静回答:“我想见逸哥儿一面,请大奶奶成全。”
练素爱双眉微微一蹙,看着知聆,目光从上往下,又从下往上,将知聆看了一遍:“哦……是这样……但是,太太老太太那边……不是很待见你见逸哥儿,这个……”
知聆说道:“我只是想见他一面,纵然是不说话也是行的,大奶奶可否通融?”
练素爱又是半晌无言,隔了片刻,终于说道:“你从不向我提什么要求,这是头一遭,我倒不好拒了你,但此刻青天白日,人多口杂,太太老太太那边若知道了,要责怪我,毕竟这会子我才是看管逸哥儿的人……这样,你若想见他,就等午后如何?人静悄悄地,我叫丫鬟领了逸哥儿去见你,再偷偷带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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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聆心中略微焦急,也不知自己能在此停留多久,迟疑了会儿,就道:“那多谢大奶奶费心,我就不打扰了,即刻就回去了。”
知聆告辞后离开,身后练素爱目送她身影消失,才道:“她这是……怎么了?”
丫鬟问道:“奶奶,有什么不妥?”
练素爱目光闪烁,沉思着轻声说道:“她从不开口求我,近来……更是不大跟我说话,这个性子……怎么倒像是换了一个人?”
丫鬟笑道:“大概是被太太训斥了一顿,故而醒悟过来,才来巴结奶奶的吧?”
练素爱眼神略冷:“你知道什么,方纯明从不是那种巴结的性子。”左手边过来几个丫鬟,见了他们,便躬身行礼:“大奶奶。”
主仆两人不再说话,等人过了,丫鬟才问:“那么……她是想做什么不成?为什么忽然想见逸哥儿?奶奶真的许她见逸哥儿?”
练素爱迈步往前慢慢地走,一边走一边斟酌,片刻才说:“既然答应了她,怎么能出尔反尔,下午时候,你……”丫鬟见状,便附耳过来,听主子吩咐。
眼见正午到了,外头蝉噪越发响亮,天热起来,四面窗敞开都觉得热浪滚滚,知聆坐在窗户前,手中擎着一本书,遏制着脑中一阵阵地困意涌来。
就在她瞌睡的瞬间,眼前似乎有光影流转,似是而非,如在现代自己的卧室之中,人影晃动,像是赵宁哲,然而一个激灵坐直了,用力睁眼,才发现流光飞散,而自己仍是在古代。
知聆打发了胭脂去探看几次,眼看正午过了,外头还不见人影,眼前书上的字都飞舞起来,知聆害怕,索性丢下书,走到门便倚门相看。
正在此刻,站在外面的缨儿一溜烟跑进来:“来了来了!”
知聆一惊,急忙往前走了几步,脚下是火热的地面,头顶太阳晒得人就要化了似的,知聆正下了台阶,就在这一刻,从门口上出现一个小小的身影,这小孩儿被人牵着手,慢慢地走过这里,脚下并不停留,然而小孩儿的头一直都转向这边,两只乌溜溜地眼睛紧紧地盯着门内,像是期盼着什么。
知聆正一脚迈出,见状竟动弹不得,那小孩一见她,脸上露出一种震惊跟喜悦交织的表情:“娘!”他急促地叫了一声,就要往这边扑来。
那牵着孩子的嬷嬷早有防备,死死地握着不肯松手,小孩儿力气有限,竟挣脱不开,却还是拼命地往这边张手,嘴里大叫:“娘!娘!”
知聆听着这个声音,不知为何,眼泪先涌出来,想加快步子往这边来,谁知脚下反而一个踉跄,居然往前栽倒出去。
胭脂跟缨儿没想到她的反应竟如此剧烈,居然快步跑向门边,眼见知聆跌倒才双双冲过来搀扶,知聆起身,看那嬷嬷拉着小孩儿,一边拉一边训斥:“小祖宗,别叫!不是吩咐你静悄悄地么?若给人知道……以后见也是不能见了的!”
知聆咬着牙,望着那孩子亮晶晶的眼睛,却见那孩子的眼睛红红地,泪从眼角流出来,是个似哭又不敢的模样,一手被那嬷嬷牵着,一手向着知聆竭力伸出,似乎想要碰她一碰似的,却又够不着。
知聆看了一眼,便又往门口跑来,才上了门口上,那嬷嬷身后的丫鬟上前,正好将她拦住:“姨娘,够了,别闹的人尽皆知,奶奶已经是冒着太太跟老太太不喜的了。”
知聆来不及看她,只是望着那孩子,眼睁睁地看他被那老嬷嬷带着往前走去,他人虽走着,却一直是回着头来看她的模样,于是便走的磕磕绊绊,知聆看的很清楚,孩子眼中的泪流下来,却仍执着地回头看着她。
那老嬷嬷用力提着他的手,嘀嘀咕咕,带人远去了。
知聆只觉得胸口一阵瑞痛,嘴里喉中似乎都有泪的味道,又咸又苦,这种感觉甚至让她无法撑下去,心神飘忽,知聆似感觉到什么,扶着胭脂的手,低声道:“送……送我回房。”
胭脂跟缨儿两个十分惊异,不晓得为什么她今日如此反常。
胭脂便对那丫鬟道:“劳烦瑾儿姐姐了。”瑾儿道:“既然见过了,那我也回去了,叫人看见了不好。”看了知聆一眼,扭身去了。
知聆被两个丫鬟扶着回房,倒在床上,胭脂见她满脸泪痕,便吩咐缨儿去打水,知聆洗了脸,躺在床上,只觉得浑身上下无一处不疼,回想那孩子红通通带泪的眼睛,向着自己伸出小手的模样,心中竟然大痛。
赵宁哲一早醒来,见知聆还睡着,就先去冲了个澡,下来后做好了饭,才又上楼。
往常这会儿知聆也该醒了,且她还定了闹钟,赵宁哲上楼的时候闹铃正响得欢,他笑了笑,看一眼仍在睡中的知聆,抬手把闹铃关了。
本来想叫醒她的,然而想到她不用去上班了,又看她睡得深沉一动不动,赵宁哲探出去扶她肩头的手又停下来,心想不如让她多睡会儿,于是就又带上门,下了楼来。
赵宁哲自己吃了饭,看看时间不早,听到楼上没动静,就又笑笑,拿了衣裳钥匙出门。
开车转出车道,两边绿树如荫,这里的绿化环境很好,树都是六七年以上的树龄,树荫舒展,如绿色的蓬伞,有一丛绿荫正好半挡住两人的卧房窗户,里头的床帘半掩着,静悄悄地。
赵宁哲看了一眼,开车上了大道,顺着往下,过了五六分钟渐渐将到闹市区,十字路口,绿灯跳转红灯,赵宁哲停车等候,不经意转头看向外面,望见熟悉的c打头的店铺。
赵宁哲心头一动:当初刚结婚的时候,他隔三岔五就买点东西给知聆,知聆不爱戴首饰,他买了不少,足够塞满一个不大的小珠宝箱,然而却很少见她戴,后来……久而久之,除了特殊时刻,赵宁哲就很少再给她买东西。
片刻绿灯重开,赵宁哲开车往前,却又打了个弯儿,到了那家店前停下。
店员是相识的,笑容满面迎他进去:“赵先生,今天要选点什么?”
赵宁哲修长的手指在柜上轻轻一敲,婚戒上的钻石微微闪光,赵宁哲凝视片刻,微笑回答:“想要个钻戒,听说最近有种粉红钻的……”
“啊,您说的一定是这款‘一生之约’……”店员满心欢喜,捧出一枚亮闪闪地粉红大钻来,清早上的第一单买卖居然就是重头的,微微激动。
赵宁哲将盒子放在副驾驶座上,本来可以今天回来再给知聆的,不知为何,有些按捺不住,想来想去还是调头回家。
捧着盒子进门,忽然间找到一点当初青涩小子时候的感觉,像是得了什么好物要来她跟前献宝,又像是……
心有些怦怦跳,虽然已经不是求婚的戏码,但是还是有些忍不住,人的感觉真是古怪,赵宁哲忍不住笑自己。
掩上门后扫了一眼餐厅,那份煎蛋依旧好好地,证明知聆并未下来。赵宁哲有些惊讶:“怎么还没醒?”想想,不过倒也正好,于是又笑。
他这样忐忑又暗怀欢喜地上楼进了房,果真看到知聆还安稳地睡在床上,赵宁哲没来由松了口气,走到床边,刚要放下钻戒,耳畔忽地听到一阵铃声响起。
赵宁哲惊了惊,瞬间手忙脚乱,生怕知聆被铃声吵醒,打破了这份惊喜。他先看知聆一眼,见她没动,就急忙去把她包里的手机拿出来,本想挂掉,一想挂断之后可能还会打来,就急忙拉开阳台的门走出去。
赵宁哲发现了,知聆公司的这些人都是急性子,他刚一接通,那边的声音就迫不及待涌入耳中:“知聆姐你猜我发现了什么!那场车祸有个目击者,我们找到了他……”
赵宁哲听见“车祸”两个字,目光陡然收缩了一下,心跳似乎都跳漏了一拍,他的身子僵了一僵,本能地回头看了知聆一眼,见她没醒,才松了口气,刚要应答,忽然间怔住。
透过玻璃门,赵宁哲看到知聆的睡脸,这张脸上带着一种类似悲伤的表情,而就在她的眼角,缀着一颗泪,赵宁哲手一颤,钻戒盒子跌下来,滚在门边。
赵宁哲顾不上电话那头的聒噪,拉开门重走进卧室,抬手握向知聆肩头:“老婆?”
知聆不动,亦无回应,只有泪缓缓地滑下来。赵宁哲看着,电话从手中也滑下来,赵宁哲将知聆抱起来:“老婆,知聆?方知聆!”
他脑中忽然掠过一句话:
――“如果真的有一天,我掉进‘梦里’醒不来,你会怎么办?”
16、第 15 章
上回知聆跟老张被裁,知聆回到公司“大闹”一场,她之后走得平静,然而在段氏大厦内从上到下却掀起了一场考验想象力的猜测之风暴,刹那间,似乎每个人都变成了毛利小五郎,在推理方知聆跟段总以及聂奸妃之间到底是有何不可告人的□□关联。
知聆科室的龙套甲乙丙丁们因处于靠近当事人的有利位置,因此得天独厚,首先龙套甲推断:“段总先前没回国多久,奸妃跟段总素不相识,但经过段总那场车祸之后,关系才日渐亲密起来,综上所述,奸妃的平步青云史,大概就是从那场车祸开始。”
龙套乙说:“臣妾附议,你们记得吧,当时知聆怀孕了,都要休产假的当儿,忽然间因了一场车祸丢了孩子……前些日子我们在问知聆姐那场车祸,奸妃一脸紧张地出现,就是佐证,证明知聆姐跟这件事情有关,他们的车祸定然是同一场。”
龙套丙举手:“昨日在企划那层楼上,知聆姐说奸妃是画皮,颠倒黑白,这其中肯定有什么猫腻。”
龙套丁冷笑了声:“一群无知的家伙,只知道猜测,让我来给你们说一个爆炸性的消息吧,――我听老杨说,争吵开始的时候,奸妃身边的助理正要去送文件,见里头吵得热火朝天,就没敢进去,她在门口听见……”
四个脑袋紧紧地凑在一起,然后发出“啊”地惊讶声音。
龙套丁觉得自己的智商已然凌驾于众人之上,继续冷艳地笑:“所以,大家都知道了吧……真相――只有一个!”
几个人白眼:“去!”
“不管怎么样,说出这句台词的感觉真爽啊!”
知聆说“颠倒黑白”,狠狠打了聂文鸳,又加上他们在办公室那场谈话,段总说是聂文鸳救了他的,这其中的真相,每个人似乎能猜着了,但是……
龙套甲忽说:“丙,你说的老杨是上回我们在楼上碰到的的那个营销吧?你们什么时候关系这么亲密了?”
龙套丁的脸上露出一丝可疑的掩饰神色,然后说:“没有,就是经常互相交流情报,于是稍微就那个啥了一点。”
“哦,那个啥啊……”其他三个人露出了心领神会的表情。
企划部还算有几个能人,尤其是他们上次去企划部看大戏时候遇到的那几个营销精英,其中有一个自诩宅男,精通计算机,而知聆科室的龙套甲平日又喜爱在网上搜东搜西,查到这件事跟车祸有关之后,竟给她搜出一点有用消息,她根据几个关键字,找到一个当日车祸现场的目击证人的博客,只可惜那人透露的消息有限,且现在已经不用那博客了,龙套甲留了几次言询问,都无回应。
于是龙套甲便来求助于营销部的宅男计算机精英,宅男一看有大显身手的机会,表面淡定内心喜悦,决定施展浑身解数大干一场,他果然是有点门道,居然查出那博客主人的ip地址,又施展了点手法,顺便搜出人家的地址。
几个人看到胜利在望,又有些忐忑,其中一个说:“我们这样不算是犯法吧?”
“不、不算,”四男四女在餐厅欢乐聚首,很有点搞地下工作的feel,“我们这又不是干坏事,毕竟……是为了知聆姐洗刷冤屈不是?还有,总不能眼睁睁看奸妃耀武扬威,你看老张虽然回来了,但总是灰头土脸地,被奸妃气焰压制……我等自要仗义执言……”
“对了,你们说是不是该把这个消息告诉知聆姐一声?”
于是,才有了那通电话。
但是,让几个人失望的是,在他们终于千辛万苦唐僧取经似的找到那目击证人后,那人面对这么多浩浩荡荡的人,先是吓了一跳,然后就说:“怎么又来问啊,你们是怎么找到我的啊……前天那个人也已经问过我了。”
“什么?”大家伙异口同声地,像是一群小学生,眨着天真的眼睛。
这目击者又吃了一惊,而后说:“是啊……我没有骗你们。”
“那你说什么了?”
“那来问的人是谁?”
“现场情况究竟怎样?”
几个人打乱了异口同声的步骤,开始横七竖八鸦声鹊噪。
目击者再度吃了一惊,等他们自行消停后,才说:“好吧我只说一次,你们别再来烦我啦,当时我的确见过那场车祸,可是我到场的晚,那个遭遇车祸的人已经被救出来了,原来是他开车太快,自个儿撞上栏杆了,差点就掉下悬崖,他旁边靠着个大肚子的女人一身血,吓了我一跳,以为她是跟那男的同车的,后来我刚下车,救护车就来了,我也就没帮上手。”
“大肚子的女人,一定就是知聆姐了!那么,是不是还有另外一个女人?”
“啊……这件事是我以后才想起来的,的确还有另一个身材挺好的女的,我当时吧,以为大肚子的女人跟那伤者是同车的,毕竟那伤者一身血,那大肚子的也是一身血,但现场除了那辆事故车,还有一辆宝马隔着一段距离停着,我还以为是那个身材好的女人开的,因为她身上没什么血迹,也不见怎么着急……”
大家伙齐齐地倒吸了口冷气,营销部的一人心思细密:“您看清了?那身材好的女人没去靠前?”
目击者皱眉:“这个问题昨天那人也问过,她先前的确是站着有段距离的,后来救护车来了,她就跑上前了,我听她唤什么“玲姐”还是什么,我才知道她是认得那大肚子女人的,我还听到那大肚子女人开始惨叫,唉……再后面我就不知怎么回事了。”
“对了!你还没说昨天来问你的人是谁?”
“确切点说其实是两个人,一个是长的很好的年轻人,啧……像是哪个大明星,又帅,又高高地,很有气质,另一个像是他身边的什么人,带着他来的……对了,那年轻人听了我的话后,脸色可不大好啊。”
几个人疯狂尖叫起来:“那、那……那是不是段总!”
于是在知聆没去公司的这段时间里,公司里却始终在流传着关于车祸的那件事,而甲乙丙丁们推理的真相,也正四处散播开来。正所谓“姐不在江湖,江湖也有姐的传说”……知聆当然是想不到的。
当然,知聆也没想去追踪什么“真相”,因为她已经自顾不暇了。
且说赵宁哲把人抱起来,一时间心好像变成了一个黑洞,空空地,毫无着落,用力唤了几声之后,知聆眉头轻轻一皱,赵宁哲心头狂跳,又叫了数声,才见知聆缓缓睁开眼睛。
这一瞬间,目光相对,就好像重新又回到了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他的心中,除了那崭新的“一见钟情”的心动感觉外,还有一种名唤作“失而复得”似的狂喜。
“知聆!”赵宁哲叫了声,没意识到自己竟然落了泪。
知聆蹙着眉,她的眼睛中也带着泪,定神看了赵宁哲一会儿,才又闭了闭眼,泪顺着眼角流出来,知聆唤:“宁哲……”她顿了顿,“我没事……”
赵宁哲将她紧紧地抱入怀中,瞬间他以为是自己多心了,知聆无非是睡得沉了点,或许又做了噩梦才流了泪,自己居然如此大惊小怪,他应觉惭愧,但另一方面不知为何,他心中仍旧有极大的恐惧……
知聆起身后,赵宁哲才想起那个电话跟丢了的钻戒,忙去捡了回来,想了想,车祸的事情不提。只把钻戒捏在手里,正要给她,知聆忽然说:“宁哲,我有个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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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声音很轻,似乎还带一点喜悦。
赵宁哲却仿佛坠入无边深渊,心都凉了:“老婆……”
知聆垂头,似下定决心似的:“宁哲,你别害怕,我没事……我只是说,在梦里,我有个孩子。”
赵宁哲站在她身后,自从那该死的车祸之后,知聆在很长时间里神不守舍,整整休息了五个月才恢复了精神,但不管怎样,赵宁哲知道,知聆变了,她不像是之前了。
对方知聆来说,她生命之中接连有两次巨大的打击,让她一步一步地距离他最初认识的那个女孩儿的形象越来越远……
她虽温柔,骨子里却似有些疏远冷淡,赵宁哲知道,却说不出。说不出,也就罢了,只是他渐渐地也怠慢疏远了她,就算偶尔还是柔情蜜意,宛如寻常甜蜜夫妇,甚至更胜一筹,但是赵宁哲心冷。
在相当长一段日子,他甚至觉得自己“迷失”了。
一直到最近。
他发现,她仍是他生命中的光,仍是。
赵宁哲定了定神,便又微笑:“老婆,我最近的事不算太忙,正好你最近也不用上班,我安排一下,我们……出国散散心吧?”
知聆怔了会儿:“啊?”
赵宁哲上前,低头看着她,然后手搭在她肩头上,缓缓地单膝跪地,把身后那钻戒捧出来。
知聆有些惊讶:“宁哲?”
赵宁哲说:“答应我吧?”不知是在重演求婚,亦或者……
知聆犹豫地看他,最终还是接过钻戒,轻轻打开,粉红色的钻戒在光影之中,流光溢彩,周遭细钻映衬,华美之极。
赵宁哲看她垂眸凝视那钻戒,神情惊讶之中带着温柔之色,便握住她的手,轻轻地助她将那颗钻戒戴上,知聆手细且白,戴着格外漂亮,赵宁哲忍不住在上面爱怜轻吻:“老婆,我爱你。”这是最动听的情话了。
知聆看着赵宁哲,目光描绘过他英俊的容颜,他先前是去上班的,身上着浅蓝色衬衫,打一条银灰色的领带,显得格外正经一丝不苟,而单膝跪着的男人最深情,神情中却又有温和的强势,让人无法拒绝。
何况她本就是个不擅长拒绝的人。
下午,知聆懒懒地坐在阳台上,一边喝茶一边想事,却忽然接到了一个陌生的来电。
她看着那陌生的号码犹豫片刻……电话接通后,那边传来了段深竹略带冷清的声音。
17、第 16 章
“方女士,你好,我是……”他略微一停,又用那种仿佛散发清凉寒意的语调自报家门:“段深竹。”
知聆很意外地听到段深竹的声音,她跟段深竹并不熟悉,只觉得那清冷如玉石跟冰块相撞的声音很是独特,听到“段深竹”三个字后才把段总的声音跟脑中的形象关联在一起。
但一时之间,却又好像是见到了段重言,那个三妻六妾的古人,这感觉就好像是清醒地在跟梦境接通。
知聆觉得:若早知道是段深竹,应该不接这电话的,只可惜人皆有好奇之心,望着那一串数字,总猜测背后的是什么人。
知聆脑中空了一下:“你好。”应声的瞬间,忽然很想就这么挂断电话。
大概是她应付的太淡漠干净,接下来后对方一阵沉默,似有些无以为继。
知聆耳畔一片空白,她拿下手机看了眼:没挂。才重新放回耳畔。
“方女士,”千难万难,段深竹终于又开口,“是这样的,我们能不能见一面?有点事情,想要当面跟你谈谈。”
知聆有些愕然,上回聂文鸳似乎也是这样说的,知聆想了想:“段总,公司里没事吧?”
“没有啊。”段深竹的声音有些纳闷。
知聆道:“我的意思是张经理……”
段深竹被噎了一下:“他……自然也没事。”
知聆松了口气:“哦……段总,我既然不在公司了,也没什么重要的事,段总有什么就在电话上说吧。”
段深竹复沉默,知聆心想他不会是生气要挂线了吧,正忍不住想再看一眼屏幕,就听到那边段深竹闷闷地说:“我真的有点重要的事……想要当面见见你……”
知聆皱眉,只觉得段深竹这声音跟之前不同,她想象不出说这话时候的段总是何表情。
“我现在……”知聆本能地想推脱。却听那边段深竹说:“方小姐,好聚好散,上回我们闹得很不愉快,对我来说也是很罕见的,有些事情我想要当面跟你谈一谈,请放心,我不会对你不利……”
他的声音倒是很诚恳,知聆皱着眉想了会儿,终于答应:“那好吧,我在五大道的听绿楼见你,可以吗?”
段深竹自然没听过这个地方:“哪里?”
知聆又重复了一遍,忍不住又说:“这个地方挺难找,段总日理万机,还是不用麻烦……”
“我一定会去的。”段深竹斩钉截铁地说。
段深竹放下电话,秘书倪丽敲门进来:“段总,刚才聂小姐过来,问你在不在,我说不在。”
段深竹点点头,脸上泛起淡淡的冷意,倪丽看他一眼:“段总,要没有别的事我就出去了。”
“等等,”段深竹想起一事,急忙出声,“你知道五大道的听绿楼吗?”
倪丽怔了怔:“五大道我是知道的,听绿楼……那是什么地方?段总……不如我出去给你查一下。”
“也好,”段深竹点头。
倪丽见他似没别的事,就要转身离开,段深竹目光一转,瞧见她隆起的腹部,心头不由一梗:“倪秘书……”
倪丽急忙站住:“段总还有什么吩咐?”
段深竹的目光从她的肚子上移开:“呃……我是说,你差不多也好休产假了吧?不要硬撑……”
倪丽怔住,而后大为感动。自她担任秘书以来,段深竹跟她从未说过半句私话,如今这却是怎么了。
倪丽欠身,微笑着回答:“知道了,谢谢段总,我现在还没事的……就等段总找到新秘书后再休假也不迟。”
倪丽出门后,段深竹轻轻叹了口气,方才倪丽那个笑他自也看见了:但他并非是在关怀他人,而只是“睹物思人”罢了。
先前给知聆打电话的时候,被她拒绝,说实话他心中是有些恼火的,对其他人而言,只要他一句话,谁还不是飞着来见他?这人倒好。
然而就在看到倪丽的时候,不由地就想到了知聆。
想到她在企划楼层一巴掌打向聂文鸳,又想到她打向自己那一刻……那些话,他记得清清楚楚。
当时不觉什么,现在,一句句都变作巴掌,变作刀子,嗖嗖飞向他。
伸手揉揉额角,闭上眼睛倒在椅子上,段深竹竭力回想车祸时候的情形,但是想来想去,脑中却只是有些零星片段飞闪。
他只记得突变在一刹发生,连人带车身不由己地冲向护栏,然后眼前发黑就昏过去,隐隐约约之间,感觉有人拉着自己的双臂,用力往外拖,似乎还有人声传来,他隐约知道这人是来救自己的,心里想看看是谁,眼睛却无论如何都睁不开。
在他醒来后,救护人员说假如再出来的晚一点,他就会随着那辆车一起掉下悬崖,神仙难救。
――他一直以为奋不顾身救他性命的人是聂文鸳,在他眼中聂某人就像是“女神”一样的存在,现在,就好像是整个世界都颠倒了。
如何去相信,曾深信的一切是丑陋谎言而已。
段深竹将车停好,一抬头,就看到了前头不远的听绿楼。
向外伸展的阳台,外面爬满了爬墙虎,一叶一叶仿佛心形,栏杆外的庭院中有一棵大树,如一把绿伞似的张开,将阳光挡在外面,那绿荫底下,阳伞之下,坐着一个人。
段深竹一眼就看到了她,虽是半身。知聆着一身中式立领黑色连衣裙,胸前用银线绣着精致的梅花花纹,她的头发挽起来做一个发髻,用一根钗子别在脑后,露出修长如天鹅的颈,整个人优雅简洁,却又不失动人。
在段深竹的印象里,似乎只有父母辈的一些人才这样穿,年轻的女孩子穿这种,不是显得太老土就是会被人误认为奇怪的职业,但是他瞧着方知聆的时候,却仿佛看到了一个从仕女画上走下的人物。
好像是不经意间,知聆转回头来,两人的目光遥遥相对,段深竹看到知聆向自己微微颔首,她并没有笑,却也并不让人觉得冷漠,这一种感觉,大概就叫做若即若离,点到为止。
段深竹上楼,从里屋经过,到了阳台,面对面才又发现,知聆通身没戴什么首饰,只有中指上有一枚粉色钻戒,是c家的最新款,刚上市不久的,似是六克拉,价格自也不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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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段总。”她并未起身,只是淡淡一声。
段深竹拉开对面的椅子坐下:“方小姐……”忽然一笑,露出脸颊边的两个酒窝,“你看,我还是找来了。”
不知为何,这句话听来有些怪,知聆抬眸看向传说中的段总,大概是因为出自她先入为主的偏见,在她眼里,段某人的美貌度被削减……可恨度却极高。
知聆笑笑:“段总这么大费周章,是想说什么?”
段深竹自己知道,心里是紧张的,可是面上却不敢流露:“我……是想要问一问,去年那场车祸,救了我的人……究竟是……”
“段总不是说了吗,救了你的人是聂小姐,而我……”她一笑,转头冷冷地看向阳台外的绿荫随风,如潮般涌动,她的眼底也同样波澜微涌。
段深竹垂眸:“请你不要生气……”
知聆听到他的声音似乎有点“忍气吞声”的意思,才一凛心神:“对不起段总,我没有……”
段深竹竟无意识地咬了咬唇,知聆无意中看到这个略显孩子气的动作,有些惊讶,同时发现段总的睫毛极长,有些不安地颤动。
“救我的人……真的是你?”段深竹终于又说,他的声音天生是冷清的,但说这句的时候,却有点小心翼翼似,有种说不出的滋味。
知聆本不愿理他,看他这副模样,又听他这种声音,不由地轻轻叹了口气:“段总,都过去了,何必旧事重提……”停了停,又说,“段总,还记得我在公司跟你说过的吗,有时候无知点,心里会好过些。”
段深竹皱眉:“发生过的,我怎么可以装作不知道?”
“那你想知道什么?”
“真相。我想知道真相。”
“我说了,你肯听?真相,不是有人已经跟你报备过了吗?”
段深竹听出她话中的嘲讽意思:“偏听则暗,兼听则明,现在我有足够的耐性听你说,不知道你肯不肯说给我听?”
知聆笑:“我为什么要说给你听?我想说的时候你不愿意听,现在你想听,我也不愿意说了。段总,那件事对我来说,本就是不愿意再提的隐痛,现在被愚弄的那个是你,你自己太笨了,看不穿人家的伎俩,那是你的事。”
他略气:“你……”
知聆斜睨他一眼:“而且如你所说,就算我说了,你也未必全信,我为什么要费唇舌,自揭伤疤?”
段深竹又咬了咬唇:“你不是说……该黑白分明的吗?”
知聆略微震动:“你……怎么知道……”
段深竹摇头:“说实话,我一直以为……她是我的救命恩人,从来没有怀疑过,而且跟她相处,我也的确……方小姐,将心比心,倘若有人说你最值得信任的人是个满口谎言的骗子,你会一下就相信吗?”
知聆不语,内心默默。
段深竹凝视她:“我也相信这世界是黑白分明的,纵然一时迷惑,但黑就是黑,白就是白,真相只有一个,好吧,我不强人所难,但我一定会承担起责任。”
知聆侧目:“什么责任?”
段深竹只是看着她:这个人,会是他真正的救命恩人吗?当初曲稳说那句“为了报恩以身相许”的时候他尚笑,然而此刻,忽然之间明白了聂文鸳有可能并非是那个肯舍身相助的人,而可能真的是顶着画皮而已,段深竹只觉浑身恶寒,他那些“爱”呢?从谎言根基构筑而起的这段关系,他竟真捉住一个自以为是的影子而爱错人?!
但是面前的方知聆,一派淡然,她坐在这里,云淡风轻,无怨无憎,他想到在公司里她那愤怒之下的掌掴,大概是真的激怒了她吧,是因为……当时痛失了的……
或许……是他错了,真如她所说,他不过是个“白痴富二代”,才会被蒙蔽双眼,才会看不清谁才是真正的好人。但是,在面对真相的惊栗之际,段深竹扪心自问:这一段公案,该怎么了结。
他该怎么去弥补面前的人,该怎么致歉跟感谢才好?虽然只在此处跟她平心静气地相处了这一会儿,他却已经明白,她是绝不会接受那些的,因为……她曾那么痛过,而他,也是弥补不了的,不管用什么法子,因有些伤痕,早就造就,无法抚平。
他该惭愧,该自责,该跪在她面前,但最终段深竹什么都没做,他镇静:“方小姐是怎么来的?我送你回去。”
“不用。”知聆否决,转头看树荫外的泱泱世界,太阳底下,路上时有人经过,如此真实。她只是想多看一会儿。
段深竹将目光从她淡漠的脸上移开,好不容易起身:“那我……先告辞了。”他转身走了两步,又想起一事,段深竹停步回头:“对了,方小姐,有件事想要问你,你怎么认识我爷爷?”
知聆抬眸,转头看向他,她的目光平静,他却忽地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就在他竭力捕捉这种感觉的时候,知聆说道:“你要是做足了功课,就不会问我这个问题,段总,你真是……”她看着他,忽然笑一笑,“还太嫩了。”
段深竹看着她那个突然而来的笑,她笑的并无恶意,甚至有点自言自语的意思,类似玩笑的口吻,段深竹的脸却在瞬间红了起来。男人的自尊让他气气地看了她一眼,然后转身,他大步走到门口,却忍不住回头又看,方知聆坐在那里,淡雅曼妙的身影浮在金色的微光之中,如同一卷静止的画,偏又如许生动,让他忽无师自通地想到某一句:如梦如幻月,若即若离花。――大抵,就是现在这种感觉。
18、第 17 章
因为知聆那句“太嫩了”,段深竹总是难以忘怀,思来想去,略略不愤,然而想着想着,唇边却不由地又漾出浅浅笑意:老气横秋,她比他大多少吗?这幅居高临下的口吻,他可不认为自己有多嫩,虽然,在某些方面的确是有些好糊弄……
想到这里,那笑意才又隐没,眼中寒意凛然。
倪秘书迎上来,有几分不安:“段总,聂小姐刚才上来,我说你不在,她执意要等……”
段深竹一点头:“知道了。”倪秘书见他面色如常,不见愠怒,才松了口气。
段深竹打开门,果然见聂文鸳坐在里头靠墙边的椅子上,似在沉思,见他进来,才忙站起身来:“深竹……”
段深竹看她一眼,并没说话,只是走回办公桌后,缓缓落座:“聂小姐有事?”
聂文鸳见他神情冷淡,又听他如此口吻,心陡然便凉了,知道事情不妙:“深竹……你这两天……”
段深竹垂了眸子,打断她的话:“还是别这么叫我了。”
聂文鸳无声而止,公司里的流言蜚语她也隐约听说过了,但只要段深竹没开口,她就觉得自己是有希望的,相处的这段日子里,她明白段深竹是什么样儿的人,并不似是外表看起来一般冷漠,他动起情来,像是孩子般天真。
“深竹……你是不是听说了什么?”鼓起勇气,聂文鸳要为自己的“未来”奋力一搏,“你难道相信那些……”
“是,我没有证据。”段深竹忽然开口,同时抬眸。
聂文鸳发现他的眼神很冷,不再似以前,曾那么热烈温柔,情难自已地看着她,在那种眼神的宠爱之下,聂文鸳有一种错觉,似乎就如他所见,她身上不存在什么不好,她有种宛如如天使似的美妙感觉。
此时此刻,面对这种让她战栗的眼神,聂文鸳忍不住问:“什么?”
段深竹静静地看着她:“因为知道是你救了我,你那时候对我又极照顾,我始终深信不疑,但是现在,我……”嗯,太“嫩”了,“我也不必瞒你,近来我略作调查,觉得我太武断了。现在是没有确切证据表明你说了谎,可是,”他停了一停,目光之中多了一点东西,“你真的觉得,谎话可以骗我一辈子?”
聂文鸳对上他冰冷的目光,一阵心虚,急忙辩解:“你……是不是听方知聆说什么了?我已经跟你说过……”
“我的确去问过她,但是她不肯跟我说,不,不是不肯,是不屑吧。”段深竹眼底掠过无奈笑意:奇怪,有的人,相处那么久都看不透她的本色,但有的人,只见两面,感觉像是看穿了她――不同的是,这一次,段深竹觉得自己没有看错人。
他敛了笑意,复冷冷地,“你说她是因受了刺激才对你纠缠不休,但是我觉得,方小姐不是那样的人。你觉得,我是该相信你的话,还是该相信我的判断。”
聂文鸳咽了口唾沫:“深竹,你该相信我。”
段深竹说道:“我只相信真相,我也相信方小姐说的这世界该是黑白分明的,重复一千遍的谎言仍旧是谎言,真相就算不说出来,也始终真实存在。――我觉得我们之间该冷静一下,你出去吧,以后不要来找我。”
“深竹!”聂文鸳终究忍不住,心虚跟恐惧交织,变作一种恼羞成怒,“你宁肯相信她?你不是说你只爱我,只相信我吗?你怎么能说变就变这么快……”
“我们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聂文鸳一愣:“你……什么意思?”
“是从车祸开始的吧?”段深竹淡淡地,“在此之前,我似乎也见过你几次,不要以为我对你全无印象,但是我对你的改观,是从那场车祸开始,我喜欢你,也是因为相信是你救了我,我相信能够奋不顾身去救别人的女人,是值得我爱的,我的爱是从此开始,但是,如果最初救我的人不是你……反而……你不觉得这一切不过是个笑话吗?”
“我……是我啊!是我救你的啊!”
“那为什么有目击者说当时是方小姐在我身边,满身是血,而你却远远地站在别处?”
“我……我……”聂文鸳目光变幻,想给自己好一个理由,“我……我救了你出来,然后去打电话……”
“当时我重伤,浑身是血,但那人说,你身上手上都并无血迹,你是怎么救我的?”
“我……”聂文鸳梗住,没想到他竟调查的如此清楚,忍不住颤抖,“我是……”
段深竹只是冷冷地看着她,在这种目光的注视下,聂文鸳觉得自己无所遁形,天使的光环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只丑恶的……这感觉让她极度难堪。
“你、你不能这样……”她浑身发抖,不甘心地攥紧了手,“你……怎么能相信别人的话?那个人,可能是记错了!或许,是方知聆买通了他……”
“哈……”段深竹忍不住笑了起来,他的嘴角一挑,有几分讥诮,却又收敛,“我之所以不见你,就是想给彼此留一点颜面,不至于撕破脸这么难堪,毕竟我也自以为是地‘爱’过你。你又何必上来。”――自取其辱。
聂文鸳终究忍不住:“为什么你不相信我?”
“我就是太信你了。”段深竹的眼神冷而锐利,“你不觉得,我曾太相信你了吗。”
她心头一震,眼泪先涌出来,心居然也觉得痛:“可是……就算你说什么也好,我、我是真的爱你的。”
段深竹看着她落泪的样子,一直等她稍微平静,才说道:“如果我是个比贝晓宁还不如的人,你还会这么爱我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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聂文鸳脸色发白:“贝晓宁?你……你……”
段深竹垂眸:“你以前去医院探望我,说自己单身的时候,其实还跟他在一起吧,后来我们关系逐渐确定,你才跟他分手的。这些事我早知道,可是我觉得我该相信你,同时该珍惜你,你选择了我放弃了他,是因为你爱我,可是现在我觉得,你爱的大概不是我。”
“什么意思?”
“如果我不是段氏的总裁,你还会爱我?以前贝晓宁找过我,说你是看上我的身份地位或者钱,我没有理会他,现在想想,原来大家都明白,只有我一相情愿地以为你是真心而已。”
“我当然是爱你的!”
“如果我只是个一文不名的穷小子,你会爱我?”
“我、我当然……”
“够了,不要再说谎了。我有时候会后知后觉,但不代表你可以欺骗我,你如果选择了欺骗,最好就做好能骗一辈子的打算,但一旦被我发现,我绝不会容忍,我们毕竟也相处这么久,你该明白。”他垂了眸子,打开桌上文件,“请出去。”
聂文鸳失魂落魄地出了办公室,却迟迟地不愿挪开步子离开,身后的门缓缓关上,她自觉好像是一只披着天使的皮的小丑,现在终于被发现了真相,于是被踢出了天堂。
她站在天堂门口,想到里面那个人她再也无法靠近,就痛苦的恨不得把心也挖出来。
段深竹说的不对,――起初或许是因为他的身份地位和钱,但是渐渐地,她已经爱上了他。
是的,如果一开始他不过是个一文不名的穷小子,她的确不会多看他一眼。
但是现在不同,她真的爱他。
可她知道,不管怎么样,段深竹都不会再信她。甚至不会再多看她一眼。
她曾经多么骄傲,多么欢喜,因为他爱她,堂堂的段总,是她的男友,她自觉自己也脱胎换骨了……但是现在,除去这个,她生不如死,他不如把她直接从楼上扔下去立刻粉身碎骨来的痛快!
“方知聆……”极端地痛楚之中,聂文鸳忽然想到这个名字:是她,是她的出现……她为什么还要出现?从见到她开始聂文鸳就觉得自己的幸福受到威胁,没想到一连串的行动没有将她铲除,反而把自己拉下地狱!
决不能容她好过……痛苦极快地转换成愤怒,聂文鸳咬牙,握着拳下楼而去。
知聆自听绿楼回家后,小憩了片刻,奇怪的是竟然无梦。
知聆起身后,打了哈欠,有点奇怪自己竟没做梦,但想想大概不是每次睡着都会做梦的,毕竟不是晚上……也就释然。
是的,她对待“梦中穿越”这件事的心态已经跟先前不同了。
起初她觉得这件事十分可怖,直到昨日,看到那个眼中带泪却倔强忍着的孩子之后,就好像在漫长无目的的漂游之中,忽然之间看到一线光。
若是没有亲眼见到也就罢了,当他被嬷嬷带着从门口经过之时,知聆望见那双眼睛,就好像看到了她曾失去的那个孩子。
她曾经满怀感恩跟欣喜等候降临的小生命,峰回路转,他竟在这里吗。
故而对于夜晚的到来,知聆不再觉得恐惧,她的心情极为平静。
就算是跟段深竹会面这事,都对她毫无影响。
这天晚上,知聆高高兴兴地早早上床,甚至没有去等赵宁哲回来,――因为要准备去度假,赵宁哲不得不暂时加班加点地处理将来几天要应付的事宜。
知聆抱着枕头入眠,睡着之前,脑中忍不住又出现那孩子乌溜溜的眼神,再见面会是什么情形?但是,这感觉就像是要去探寻一个未知的世界,找一个新奇有趣的人,以前的惶恐皆都不见,知聆甚至隐隐雀跃:她迫不及待想要了解那个孩子,毕竟,那不是梦,而是一个真的、活生生地人……会真的,是她的骨肉吗,那么相处,会是什么感觉呢?
在耳畔传来鸟鸣声的时候,知聆睁开眼睛,然而让她意外的是,眼前所出现的,是那盏她极熟悉的水晶吊灯,旁边,是落地的玻璃窗,清晨的阳光透进来,窗外树影摇曳,光影流转,这是一幕再熟悉不过的场景,知聆却茫茫然地爬起来。
赵宁哲从门外进来,一笑明朗:“正要叫你,你自己就起来啦……”他凑过来,在知聆脸上轻吻,“昨晚上睡得好吗?”
――睡得好吗?
这个问题知聆也在问自己,她竭力回想昨晚上:是的,睡得是很好,没有做梦,而且更没有……穿越。
所谓的“一觉到天亮”。
知聆呆着,无意识地抬手摸摸额头:这是……怎么回事?
19、第 18 章
赵宁哲见知聆神色懵懂,忍不住在她额头上轻点,笑道:“傻瓜,没睡饱吗?起来吃了东西再睡吧。”
知聆没头没脑问:“宁哲,我睡了一晚上吗?”
赵宁哲笑:“是啊,怎么了?”昨晚上他回来,她模模糊糊里还抱住他,让他内心暗乐。
知聆眼神放空片刻,才说:“没什么……”
吃了早餐,赵宁哲驱车去了公司,知聆窝在沙发里,手贴在额头上,心里总觉得空落落地。
一直到电话响起,知聆不想接,奈何铃声太吵,到底还是拿过来,瞅了眼,竟是张经理打来的。知聆担心是不是公司里又出了问题,接听之后,却大为意外。
老张在回答自己一切完好之后,又以很亢奋的语调“报告”说公司里头状况良好,据说聂文鸳已被打入冷宫……知聆听到这里,啼笑皆非,谁知老张语气一转,支支唔唔地又说起另一件事,――原来是想邀知聆重回公司。
知聆自然是拒绝了,老张居然颇为执着,说了无数好话,知聆渐渐地听出有些不对头来,索性直接开口问是谁的意思。
老张见她竟然猜到,果真就鬼鬼祟祟地坦白说是段总的意思,说什么段总一早找他,委婉地表示说是想要知聆重回公司,又担心知聆发怒不肯回来,所以托老张出面……
知聆听了后,脑中便浮现段深竹的脸,他的确是有先见之明,知道知聆的确是不会答应重回段氏,但另一方面,他居然学会迂回战术,只是他也低估了她的心意了,决定了的事,会因为张经理三言两语而改变?
她不欠他段深竹的,以前没想跟他有任何关系,以后也同样如此。
回绝了老张之后,知聆将手机一扔,抱头去想关于“梦”的事情,没想到只隔了一会儿,手机又响了起来。
当听到电话那头那个清冷声音的时候,知聆恨不得拍自己一巴掌,怪不得觉得那号码略微熟悉,记性居然这么差,又重蹈覆辙了。
但凡是认识她的,都知道方知聆一向温和好脾气,譬如张经理,就从未见过她失态的模样,然而对于知聆而言,让她破例的那人是段深竹,且一而再,再而三。
“段总,你有什么事吗?”没好气地,全无一点耐心,知聆皱着眉,只想速战速决。
“呃……方小姐,”段深竹慢慢地,似乎小心翼翼地在说,“我听张经理说,你不想再回来了吗?”
知聆肯定地回答:“是的!”
段深竹沉默了会儿,正当知聆准备提出结束这通电话的时候,他又说:“方小姐,你听我说,我身边的倪秘书最近要请假,故而缺一个高级秘书,如果你愿意……”
知聆冷笑:“段总,就算是让我去当段氏的总裁我也没有兴趣。”说完之后,知聆自己也有些惊愕:啊,她在发脾气。
段深竹被堵了一下,继而难能可贵地仍旧保持着平常的语调:“方小姐,以前若是有什么对不住你的地方……”
“没有,”知聆尽量让自己冷静,语气也放的稍微和缓,“段总,你要怎么做是你的事,只是,别再牵扯上我了,我不想再跟段总有什么瓜葛,公司我是不会再回去的,就这样……”
那一声“挂机”还没有说出口,段深竹说道:“你要是不回来,我就……”
知聆见他欲言又止,略觉愠怒,又有点警惕:“什么?”
段深竹道:“虽然上回是我爷爷亲自下令要张经理回来的,可是毕竟公司由我操纵,我如果……”
“段总!”知聆听出他话中意思,忍不住高声,同时震惊:他在要挟她?简直不敢相信。
最离谱的是:他觉得这样做有用吗?
“别生气!”段深竹很快地说,“我真的是诚心诚意地想要你回来,如果你不肯回来,那么我就……”
“你要怎么样,是你的事!”知聆气急,“段总,你……你不觉得你这样做很……”
“很无耻?卑鄙?还是说……很‘嫩’?”那边居然丝毫都不生气,可见是做足了接受她怒气的准备,“你也的确说过我……的,办事的确是很差一些,又自以为是,对吧?”
知聆听他居然拿她的评语来堵她自己,一时气结:“你……”
“还有你科室的那几个,我看他们为了你的事忙得不可开交,工作上的事反而疏漏的很……不如一并……”
知聆忍无可忍:“段深竹!”疯了,简直疯了。
“方知聆……”他轻唤她的名字,那种清冷的声音压低,就像是冰山底下有流水淙淙。
“我……我懒得跟你说。你不要来烦我,也不要以为这样就能让我就范,我不想再见你,也不想再听到你的电话了!”知聆愤怒地挂机,完全不想听段深竹在那边说什么:一个乳臭未干的臭小子,还十分任性,亏她当初见到他的时候还觉得他是个冷静自傲的人,没想到为达到目的,也用这样不入流的手段,而且还如此厚颜赖皮。真是人不可貌相。
为了避免段深竹又“骚扰”,知聆索性关机,然后就跑去卧室倒头睡。
知聆念念不忘那个“梦”,奈何早上才睡醒,一时没有睡意,又被段深竹刺激,因此在翻来覆去了一个多小时后才勉强朦胧入睡,耳畔似乎能听到稚子的低泣,令人心酸,然而偏偏什么事也没有发生。
知聆懵头懵脑地起床,时间已经是中午,失望地叹了口气,先去冲了个澡,出来后看到被扔在一边的手机,信手打开,却蹦出数条未接来电的短信,其中还有一条,是赵宁哲发来的:妈急病入院,我去看看。
知聆看了短信,吃了一惊,急忙打电话过去,却是无法接通,她扭头看看时间:两座城之间开车的话不过一个多小时,这时侯赵宁哲应该到了b城,大概是不知因为什么原因没办法接通。
知聆刚要先放下手机,却意外地看到上面还有一条短信,她以为是漏看了的赵宁哲的,点开来看,却是个陌生号码,短信也很简单:我不是故意要让你生气的,对不起。
知聆看着那条短信,半晌才想起来是来自谁,盯着那条短信看了半晌,想到段深竹那张脸,忍不住啼笑皆非。
电话打不通,知聆的肚子却饿起来,整整一个上午呆在家里,睡得整个人也有些迷糊,知聆换了件衣裳,决定出去吃饭。
她拎了包出门,正要沿着绿荫道往外走,却见路边上停着一辆有点眼熟的车子。
知聆扫了一眼,本不在意,人慢慢地走过那车子时候,心却忽然一动,回头又盯着车看。
车窗是黑色的,外面的人自看不清里头是什么情形,知聆皱了皱眉,将车子来回打量了一遍,终于走到车窗前,抬手在上面敲了敲。
车窗玻璃无言地下滑,后面露出一张唇红齿白卖相颇佳的脸,却让知聆一看就想在上面打上一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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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聆后退一步:“段总,你在这干什么?”
段深竹默默无语地看了她一会儿,然后推开车门,长手一抬,在头上摸了一把,他脸上掠过一丝不好意思的表情,然后他转头看向周围,声音低低地说:“我……我有朋友住在这里……”
知聆瞪着他,眼睁睁地看段某人在脸上露出一个类似“故作惊喜”的笑,两个酒窝明目张胆地显露出来:“原来你也住在这里,真巧啊。”
知聆气得笑了出来,倒也不是完全地生气,只是彻底无语了:“是啊……那段总你继续等你朋友吧。”她上下扫他一眼,转身要走。
段深竹着急地张口,手往前一探,想要叫住她:“方、方小姐……”
知聆站住,段深竹说:“我的朋友……大概有事,你要去哪里?不如我送你吧?”
知聆回头,本不想理他的,然而对上这双略带一丝恳求的眸子,不由地就想到他那条短信,心念转动之间:“那就麻烦段总了。”
段深竹大喜。
“你要去哪?”车子开出绿荫道,段深竹扫了一眼身边的知聆。
知聆看着前方:“段总什么时候来的?”
段深竹眨眨眼睛:“大概……有一个小时……”
“是吗?”
“也可能多点……”
“到底多少?”
“两个半小时……”他抿了抿嘴角,酒窝若隐若现。
知聆深吸一口气:“段总的朋友,就这么让你干等着?”
段深竹不敢看她,只是望着前方,他略有些深邃的眼睛里似有光芒流转:“我……是有点不放心的。”
“为什么不放心?”
“我……就是觉得……”他的语速很慢,似乎在斟酌着该怎么表达,“不接电话,身体也不太好,或者又被我气坏了……”
知聆摸摸额头,不再跟他说话。
车子停在西餐馆前,知聆下车,本想撇下他不管,望着段某人期待的眼神,终于说:“段总,你不请我吃这顿饭吗?”
段深竹这才反应过来,知聆看着他脸上闪过的明显惊喜的表情,心里叹息:果然是太嫩啊。
两人进了餐厅,点了两份餐点,一瓶红酒。举杯各自喝了口,知聆觉得有些话该说清楚:“段总,其实那天在公司里我说过的话,你不用放在心上。”
“啊?”
“就是我说……你欠我的那句……”知聆垂眸,慢慢地说。
段深竹凝视她,知聆很快看他一眼,低头喝了口红酒:“当时我是因为太生气了才那么说,其实这件事跟你无关,是我自己想要去救你的,是我自己的意愿没有人强迫,就算有什么后果,也是我自己承担,跟你无关,你其实不欠我什么的。你,明白吗?”
段深竹的神情有些沉郁:“对不起……”他竟后知后觉至此,虽然她这么说,但他心里怎么能将那段挥去?
知聆飞快一笑:“没事,都过去了。这顿饭是你请我,吃了这餐,咱们之间不拖不欠。”
知聆不再说话,低头默默地吃,吃了会儿,忽听段深竹说:“你以前,是不是在英国呆过?”
知聆怔:“……你知道了?”
段深竹对上她的眼睛,心中灵光一闪:“你也在剑桥读过书?你……就是ringfang!”
知聆看他的神情,不像是做足调查早就知道,却像是一刹那想起来似的,不禁纳闷:“你怎么知道。”
段深竹忍不住站起身来,却又重坐下:“我……”他该怎么说?怪不得觉得方知聆眼熟,他在剑桥的时候,导师号称是全学院最年轻的,是个长相俊美的英国人,段深竹身为他最爱的弟子,跟他颇为相熟,曾经在他的办公室桌上看到过一张照片,是张六寸黑白照,照片上是个抱着头盔身着白色击剑服的女人,让段深竹惊讶的是,那居然是个黑发的中国女人,她似才摘下头盔,将头发随意一甩,一手抱盔一手持剑,侧身而立,有一种说不出的英姿飒爽的味道。
英国人保守,段深竹的这位导师又是有名的黄金单身汉,且不沾绯闻的那种,很多人以为他的取向有问题,但段深竹瞧见过他看这张照片时候的神情……段深竹什么也没有问。
有一次他无意中又发现导师的钱包里头夹着的一张照片,却是个窈窕身段一身火红长裙的女子,眼中像是带着光流着火,十分惊艳……段深竹并没有仔细打量,自然没有把这两位风格截然不同的女性联系在一起,直到有次听几个教授闲暇说起自己导师的生平来,有人叹了一句:“他大概还在等ringfang回来。”又有人说:“真可惜!”
段深竹留心了这个名字,破格地查了查校友录,却没有这位女子的详细记录,只知道她在剑桥读了一年半就休学了……以后便不知所踪。
隔了这么久,竟忽然之间遇上了那个传说中的人,段深竹满心震撼:“我……曾在剑桥看过你的照片……”
知聆轻声:“原来是这样。”她在段氏,学历记录只到本市的一所大学而已。
段深竹素来是个点到为止的人,也没有窥探别人隐私的心理,跟随导师那么久,对于这神秘情史都并没有去特意打听。可是此刻,满心的疑问简直要呼之欲出:“我差点没认出来……”
知聆淡淡:“人都是会变的。”
“你后来为什么……忽然休学?”
“发生了一点事。”知聆的眼神空茫了一下,然后说,“对不起,我去一下洗手间。”她起身离开。
知聆进了洗手间,站在镜子面前看着里面的人影,她已经记不得了,以前那个自己究竟是什么样……那些离她实在太遥远了,像是泛黄的历史。
按捺下胸口的涌动,知聆掏出手机,深呼吸几次,重给赵宁哲打电话。
这次电话很快通了,但是应答的,是个听起来很悦耳的年轻女声。
20、第 19 章
知聆愣神,几乎以为打错了号码:“你是谁?”
对方很不客气地回答:“你又是谁?”
知聆皱眉,似预感到什么,下巴微挑,很慢地说:“这是赵宁哲的手机,我是他的妻子,请你让他接电话。”
对方笑:“哈哈,他现在在洗澡,没空儿。”
知聆的心忽然狂跳了两下,重问:“你是谁?”
那女子笑得猖狂:“你既然是他的妻子,那么我就算是他的情人吧。”
知聆心头狠狠一颤,手按住洗手台的一侧,才没有让自己倒下。
段深竹喝了一口红酒,涩涩的味道在舌尖散开:这究竟是一种什么样的缘分,隔着彼岸重洋,让他遇到方知聆,而且她还是救了他命的人。
但是他怎么能够把几个不同的形象联系在一起?那身着雪色击剑服优雅帅气的击剑女子?那大红舞裙眼中带火的惊艳女郎?还是现在这个看起来云淡风清什么都不在乎的方知聆?
不怪他后知后觉,相差实在太多。
究竟是什么事,让一个人变成现在这样?段深竹沉思着,想到方才他问她为何休学的时候,她眼中那一闪而过的隐痛。
当看到知聆回来的时候,段深竹吃惊地发现,她的脸色雪白。
“你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段深竹本能地伸出手去,按在她的手上,却感觉那手冰凉。
知聆将手抽回来,勉强一笑:“没事,忽然……有点累。”她垂眸,看到杯中残留的一片红酒,忽然抬手握住旁边还剩下大半的酒瓶,自己倒满了一杯。
段深竹目瞪口呆地看着,见知聆举杯,缓缓地喝完了一整杯,他蓦地起身,按住杯子:“方小姐!”
知聆任凭他把手中的杯子拿走,很淡然地:“别担心,我的酒量还可以,不会借酒发疯。”
段深竹觉得她有些不对,却不知因何而起,知聆在眉心揉了两下:“段总,我累了,劳烦你送我回去吧?”
段深竹求之不得,买单之后,本想扶着她,却见知聆自己步步稳当地走出餐厅。
上了车后,段深竹看她,见她苍白的脸上浮现一丝晕红,是酒力发作的模样。
知聆一上车就闭上眼睛,段深竹见她没有去系安全带的模样,不免探身过去,将带子拉过来替她系上,靠近的瞬间,闻到她身上有一股很淡的香气,似是而非。
知聆半睁眼睛看了眼,不置可否。段深竹发动车子,车行了会儿,他略有些担心地转头看,却见她闭着双眸,脸上的红越发明显。
段深竹忍不住问:“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没有……”知聆慢慢回答,像是要睡的模样,忽然又说,“我很困,段……若是我睡着了,别叫醒我。”
她的声音很低,喃喃地仿佛吩咐,像是对着亲近的人随口而说,段深竹心头怦怦跳乱两下,放慢了车速,转头看她一眼,轻声回答:“好,我知道了。”
段深竹不知道的是,知聆说睡就真的睡着,而且一睡,就是一个下午。
他把车停在林荫道上,半开车窗,让凉风徐徐进入,身边副驾驶上,方知聆歪头睡着,一缕头发垂在脸颊侧,段深竹抬手,想给她撩到后面,却又怕惊醒了她,不敢动。
车窗外,微风吹过,树叶轻轻作响,似乎有鸟鸣传来,这条街很僻静,极少有经过的车,也没有鸣笛的噪音,段深竹看看周遭,又看看身边的人,心里有一种奇异的感觉。
知聆觉得自己像是走在一片的阴霾之中,浑身无力之极,头也很疼,踉踉跄跄地撑着往前走……不知多久,睁开眼睛看到床帐旁边那几个晃动的香包之时,就好像所有的痛都在刹那撤退。
甚至来不及起身,知聆叫道:“胭脂,缨儿!”
门口上,两个丫鬟撒腿跑进来,一个搭帘子一个来扶知聆:“姨娘醒了!”
知聆起身瞬间,觉得头微微晃了下,不由道:“头疼。”
缨儿嘴快,便说:“哭了那么久,怎么会好端端地呢?”
知聆怔:“哭?”
缨儿说道:“姨娘先前都不理逸哥儿的,做什么前儿要见他?倒给人捞了话柄。”
“什么话柄,”知聆揉了揉额头,忽然想到或许是自己“不在”的时候发生了什么事,于是假意就说,“我这头晕晕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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胭脂才推了把缨儿:“去倒杯定神茶来给姨娘。”缨儿去了,胭脂才放低了声音说:“不知是哪个眼气多嘴的,竟去老太太那里告了一状,姨娘昨儿自老太太那回来就闷闷不乐,一声不响地睡倒床上,必然是老太太又给气受了?姨娘别恼了,这都是常有的,宽心想开些就是了。”
知聆这才知道居然还有这回事,心中想:“我不在的时候,这身体是谁在?是方纯明吗?还是……我究竟跟方纯明是什么关系?那我究竟是不是她?”瞬间又有些心乱。
胭脂见她神色不定,就说:“姨娘多歇息歇息倒是好的,尤其是从老太太那回来后,都没怎么吃东西。”
知聆打起精神来:“是吗,大概是心里有事,就吃不下。”
片刻缨儿捧了茶来,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知聆喝了几口茶:“有事吗?”
缨儿是个藏不住心事的,见问,忙就说:“我方才在外面……眼睁睁看着爷去了彩鸳姐姐屋里!”
知聆心头一跳,缨儿瞅着她,说道:“爷这回怕是真着恼了,不然为什么这么些日子都不来……唉……”
胭脂道:“姨娘才有点精神,你别来烦扰她。”
知聆捧着茶,忽然说:“你们谁去,请他过来。”
“谁?”
“爷。请他过来。”
缨儿吃惊:“我的主子,爷在彩鸳姐姐那呢,这赤眉白眼地,叫我们去抢人不成?”
胭脂也有些诧异地看着知聆,知聆垂眸:“让你去你就去,总不至于一点主意都没有……”
胭脂心头一动:“是了,既然姨娘要见爷,那……你去,就说姨娘身子不适,请爷过来看看。”
“这、这个……使得吗?万一爷不来呢。”缨儿迟疑。
胭脂啐道:“只会说嘴的蹄子!先前数你叫的欢,现在动真格的了,却又不敢了!”
知聆眼前无端端的就闪过段深竹的脸,她叹了口气:“就照胭脂说的,你去,他会来的。”
缨儿被胭脂一激,又得了知聆放话,才道:“那、那我可就去了啊……去就去!我怕谁呢!”
缨儿出了门,边走边自个儿嘀嘀咕咕:“我们姨娘这是怎么了?要不然就把人往外推,现在又要让我去拉人回来,倘若爷真的跟回来,倒是阿弥陀佛,谢天谢地,若是不回来,我的脸往哪搁?这还是去彩鸳姐姐那抢人,不过也幸好是她,她的脾气好,不至于跟我闹,这若是宋姨娘那,肯定要打过来的……罢了罢了,谁叫我是奴才呢。”
缨儿到了彩鸳院子里,彩鸳的小丫头鸣儿先见了她,急忙就招呼:“缨儿姐姐,你怎么有空来啦?”
缨儿吭吭哧哧:“彩鸳姐姐在里面吗?”
鸣儿笑道:“在呢,你若是来找她的,现在可不成,爷也在呢。”
缨儿脸憋得通红,就是说不出来,鸣儿年纪尚小,人略呆,见缨儿面色有异,便打量她:“缨儿姐姐,你怎么啦?”
正在这时侯,里头彩鸳道:“鸣儿,你在外头跟谁说话呢?”
鸣儿扬声道:“是方姨娘屋里的缨儿姐姐呢!”
话音刚落,那屋门的帘子掀起来,彩鸳竟从里头出来,笑着低声:“果然是你,你怎么来了?”
缨儿见了她,满面带羞,还没来得及开口,就听屋里头段重言沉声说:“什么事?”
彩鸳回头:“爷,没事呢,是缨儿来了。”又转身对缨儿低声说,“怎么这功夫来了,爷在呢,先不能跟你说话了。”
缨儿恨不得拔腿逃走,想到知聆吩咐,迫不得已硬着头皮说:“我、我来是有事的……我们姨娘……忽然之间肚子疼得厉害……我、我听说姐姐这里有药……”前半段是胭脂的说辞,后半段却是缨儿自己发挥出来的,她尽量把声音放高了些,使得里头的段重言听见。
缨儿刻意提高声音,说的又是这么颠三倒四,彩鸳看着她,若有所思,她的小丫头鸣儿却天真烂漫,在旁边口没遮拦地笑:“我们这里哪里有药!缨儿姐姐,就算我们姨娘能干,你就真当她是万事通不成?”
缨儿低着头,不敢看彩鸳,就听得屋里头段重言道:“说话的丫头是谁?进来。”
彩鸳看向缨儿,面上又浮现温和的微笑:“爷叫你呢,快进去。”鸣儿搭起帘子,就把缨儿推了进去。
缨儿进门,没来由出了身冷汗,也不敢抬头,只行礼:“见过爷。”就听段重言问道:“你们姨娘怎么了,肚子疼得厉害?”
缨儿支吾:“也不知怎么,吃了一碗茶,忽然间就在床上翻滚起来……疼得直叫,说是要见爷,我们不敢、惊动爷,就、就……”
段重言听到这里,蓦地起身,往外就走,缨儿吃了一惊,不知如何。
彩鸳急忙闪身,亲自搭帘子,又对段重言道:“爷,该不会有什么事的,去看看自然也好,但这大热天的,爷别着急上火,免得损了身子……”
缨儿听了这两句,心道:“原来爷真是要去我们屋……”一阵欢悦,又见彩鸳那温柔模样,又愧又羡,又想:“看彩鸳姐姐对爷多体贴呢,怪道会升姨娘……”果真,段重言脚下略微一停,在彩鸳手上一捏:“我去看看,若是无事,就再回来。”
“知道了。”彩鸳含羞带笑地看他一眼,又温顺地低了头,把缨儿在旁边看得叹为观止。
段重言走得极快,竟把缨儿撇在后头,缨儿碎步小跑追在后面,等她进了院子,段重言已经被胭脂迎了进门了。
胭脂往桌上放了茶,就悄悄地退了出去,屋里头这剩下两个人,段重言看着知聆,眼中疑惑跟忧色并织,面上却仍冷傲般的:“你哪里不适?”
知聆看他一眼,走到桌边捧了那杯茶,缓缓递过去:“你不知道?”
段重言挑眉,看看那茶,又看向知聆:“你……你不说,我又怎么知道。”
知聆看着他略见傲气的眉角,段重言年纪不大,这熟悉的神情,让她忍不住又想起段深竹,倘若两人性情是一样的,那么她心里是有数的,知聆打起精神,轻笑:“爷不接我的茶,是不是说厌弃我了?”
段重言瞪她一眼,终于把茶接了过去,喝了口后又放下:“好了,你肚子疼是假的?”
知聆叹了声:“哪是假的,方才疼得厉害,听说你来了,就好多了。”
段重言哼道:“你不是厌见我吗?如今反说我厌弃你?我不来是为了你好,免得你再……”说着,目光就扫向知聆手上的烫伤。
知聆回看一眼,微笑:“你上回走得快,让我连辩解的机会都没有,难道你真的以为,我是自己诚心伤自己的?”
段重言疑惑看她,知聆说道:“世上真的有那么笨的人?我要气你,难道就没有别的法子了?非要做这种伤敌八百,自损三千的愚蠢之事?”
“你……真不是刻意的?”段重言眼中掠过一丝茫然。
知聆故意叹了口气:“我本来是觉得以前亏待了……爷,想出了个法子来讨好你,没成想……从来没有做过,到底是笨拙的,手忙脚乱地反伤了自己,这倒也罢了,却又惹得你大发雷霆一通又走了,你说,我这是不是偷鸡不着蚀把米……”
段重言听她娓娓说来,原本绷紧的脸上忍不住露出一丝喜色,伸手攥住她的手:“你……你说的当真?”
知聆扫他一眼:“你非要让我跪下来跟你说……你才相信么?”
段重言喜不自禁,伸手搂住她的腰,竟把知聆抱到自己腿上去:“你、这、是我的不对,我当时太急躁了一些,还以为你是因为懒见我……你别气,我向你赔不是如何?对了,这伤如何了?”
“你不来看我,这伤好了,这里却还伤着。”知聆抬手,在胸口轻轻一按。
段重言握住她的手,放在唇边就亲下去:“对不住!你说,要我怎么你才肯见谅?”
知聆放下身段,费心演了这一出,却只是为了一个目的,然而此刻说出来却并非最佳时机:“只要你没了心结,肯来,我还求什么?”
段重言听她温香软语,都是他渴望而未曾及的光景,刹那十分情动,握着知聆的手便吻上她的唇,于她耳畔低语:“你心里明白,我从来都把你当心肝宝贝一样,谁也比不上,只因你总是冷淡我,我才有几分灰心,你若是想开……我又有什么心结?爱你还来不及……”
知聆被他吻着,听着那呢喃情话,又见那张脸近在咫尺,顿时就想起段深竹来。
21第20章
双唇相接,段重言没想到竟会得到对方回应,一时并未动作,只是下意识地搂紧了知聆的腰。
知聆忍着面热心跳,动作略有些生硬地,轻轻吻着他的唇,不敢细看,却被迫去看,虽然跟段深竹有几次接触,但印象里只觉他的确长得不错,具体眉眼口鼻是什么样儿的,一概模糊,但是此刻,目光往下,瞧见他菱角似的唇,红且饱满,原本还镇定,此刻却也忍不住有些乱了章法。
“逗引”这种事,做得好,可以相得益彰,为所欲为,但做的不好,就只是引火烧身,还有可能前功尽弃。
察觉她停了下来,段重言抬眸看她:“嗯?”这一声,饱含许多欲~求不满,亦是暗示她继续。
知聆冲他一笑:“喜欢吗?”
段重言又“嗯”了声,目光也有些水色淋漓,看着知聆,忍不住主动凑过来,在她唇上轻啄:“纯明,你要早这样儿……我……”
“你如何?”
“我要爱死你了……”段重言几乎是咬着知聆的耳垂,暧昧低语。
知聆故意低头,摆弄他衣裳上的系带:“这话,怕是对许多人说过了,我也不稀罕。”
“只对你说过,”段重言意犹未尽地,亲吻她的脖子,“对着外面的日头起誓……我从未对别人假以颜色。”
知聆觉得痒,略微闪避,一边问:“真的不曾?宋姨娘,彩鸳……还有大奶奶……”
“都不曾……”他搂紧了她,让她无法更退,“只对着你,也只有你始终是在我心尖上的。”
他无法按捺,翻身将知聆压下:“你看似聪明,却是个极笨的,这府里也只有你不知道这个,其他的人,谁不知道?在我心里,什么宋姨娘,彩鸳,什么大奶奶……都比不上你一根头发。”
他说着,手也不停,将她的衣衫极快解开,又去解自己的。
“真的、谁也知道?”他近在咫尺,似泰山压顶,知聆虽有些准备,却仍害怕,一时往后缩了缩身子,又强令自己不动,脑中却转的飞快,“太太……老太太……”
“老太太精明着呢……”段重言含混低语,埋首在知聆胸前,吻住那盈盈香软,“没什么瞒得过她的眼……”
“昨儿……”知聆心头一颤,被他衔住,胸口麻酥酥地,甚至整个身子也都撑不住,想是要瘫软似的,强忍着要将他推开的冲动,打起精神道,“老太太叫了我去,骂了我……”
段重言的动作停了停,伏在知聆身上的身子撑起来,居高临下看着她。知聆发觉他的目光很深邃,幽寒的眸子,里头似有光芒点点,几分迷惑人。
“我并非向你告状,只是信口一说……你若不爱听,我就不说了。”她垂了眸子,轻声低语,心里七上八下。
段重言看着她的脸,微微一叹:“你想到哪里去了,我只是……知道你受委屈了。”
知聆有些愕然,段重言重又伏身,半压在知聆身上,手从她的头顶抚摸而过,渐渐过脸颊处:“这件事我也听闻了,是为了逸儿?听说你……想见他?”
知聆见他居然主动提起来,心头狂跳一阵,面上却还是冷静的:“是……”
“当初,是你不想要留着他,才把他送去‘她’那里的,今日怎么……”
知聆对上段重言的双眸,听见他这句话,她的心不知为何痛了起来,像是有人举着木槌打了一下,知聆闷哼了声,手捂着胸口,身子狠狠一抽。
段重言吓了一跳,赶忙翻身从她身上下来:“怎么了?”
知聆捂着胸口,那股痛缓缓地散开了,而就在这瞬间,她心中似乎闪过一道光,那是属于“方纯明”的意识,就好像是飞舞的游丝,被她捕捉到。
段重言扶着她,见她脸色惨白,他也惊得不轻,正欲再问,知聆已经抬手,握住他的手:“你真的想知道我为何见逸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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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还说这个做什么?”段重言生怕有事,正要叫胭脂传个大夫进来,知聆手上略微用力:“你听我说。”
段重言皱眉看向她,她脸色很白,额头却像是见了冷汗,自非伪装的。
而知聆对上他的眼睛,至今她还不知自己是何模样,但,大抵是很美的,不然的话,段重言怕不至于如此神魂颠倒,当然,他这份神魂颠倒中或许还有其他理由……此即她蹙着眉忍着痛,于他眼中,如西子捧心,叫人又爱又怜,又是担心。
知聆打起精神:“近来,我常常觉得心痛,晕眩症也比之前更加厉害,我的年纪不算太大,就患这么多杂七杂八的病症在身,时常还要请大夫,吃药……”
“你怎么说起这些来了?”段重言很想喝止她。
知聆望着他,对上他担忧的眼神,不知为何脑中跃出一个名字来:“诺之……”
段重言身子一抖,眸中惊喜交加看向知聆。
知聆心头震动,知道自己唤对了,“诺之”是他的字,他是喜欢她这么唤的,缓缓又说道:“你当我真的那么狠心舍得?是我的身子不争气,又是这个身份,逸儿跟着我有什么好?所以才把他往外推……但是现在,我的身子越发不好,所以,常想多看看逸儿……”
知聆停下来,喘了几口,她并不是擅长演戏的人,但这些话,却是再真不过的方纯明的心中所想,除了这个,知聆想不出方纯明为何竟推开那小孩子,原本知聆还觉得她大概是个狠心冷漠的人,可是就在她跟段重言说到那孩子的时候,她的心痛突如其来,知聆觉得:这并非巧合,必然是属于方纯明的牵念不舍。
段重言见她眼中带了泪,先前她虽也会落泪,多半是伤春悲秋,他自觉方纯明太过冷漠了,如今,却喜她居然为了孩子动心,有了好些人气儿,但与此同时,又担心她的胡思乱想。
段重言将她拥入怀中:“够了,别说这些,你好端端地呢!”
知聆苦笑:好端端的?在现代的时候,她只有在睡着或者晕厥的时候才能“穿越”,而在睡眠的时候,人的身体的防御机能会降到最低,或者说,正是“人气儿”最微弱的时候,晕厥就更不必说了,体虚的已到极致,那么以此类推,这个时代的“方纯明”,又会如何?真的会好端端的?
从胭脂跟缨儿的只言片语中可以想知:方纯明大概是个清高自傲的性情,大家女忽然间变成别人的妾室,她自然心中郁结不平,而且从段重言对她的种种也可知道,方纯明始终是不快乐的,即使是生了一个儿子,都要推给别人去养。
更不用说她一直都在看大夫吃药了。
想到这些,心里又虚又凉。
知聆并不是科学家,自然说不出具体的子午卯酉来,但是这种猜测,却也差不多接近真相了。方纯明身子日虚,才会“接纳”她的“穿越”,至于她方知聆到底是不是方纯明的来生,暂且不详,但从诸多巧合、熟人,以及方纯明受伤知聆也同样会伤到这些看来,似乎两人互为前生今世是跑不掉的。
所以那一晚上,知聆才问赵宁哲:倘若她一睡不醒,他会如何。
知聆是有忧虑的,如果这一世的方纯明支撑不住,究竟会是何种了局?现代的她也会死去?还是说,她就完全归容于方纯明的这具躯体里?
都是有可能的。
若是并没有逸儿的存在,知聆不至于想这么多,但是当看过那双含泪的眼睛之后,她无法忘怀,不管属于“她”的结局如何,她先得把那孩子安置妥当。
所以在在发现自己回到古代的时候,知聆并不耽搁时间,宁肯得罪彩鸳,也要把段重言请来,然后,演这一出戏,不管以后剧情如何,她得先把心头所想速战速决。
知聆靠在段重言怀中,无声落泪:“对不住,是不是又惹你不快了?”
段重言见她伤心之余居然还想到自己,几分欣慰:“不要胡说,你很好……我也是。”他停了停,说道,“当初已经答应把逸儿给‘她’养着了,老太太那边都请示过了,仓促间不能再要回来给你,这样,我稍后再来,带逸儿来看看你,让你娘儿两个好好地说说话,可使得?但有一宗,你不许再给我落泪,更不许提那些长久不长久,记住了?”
知聆见他居然想到把孩子要回来,虽然是不可能的,心里也有些宽慰,自己卖力演了这一出,还是有些收获的,听到段重言许了要带逸儿来看自己,便忙点头:“我听你的,可你也有一句,要答应我。”
“什么?”
“倘若有一天我不在了……”
“住口!”
“你听我……我并不是咒自己,毕竟人皆有生老病死,我自己是不想的,我只是想让你应承我,倘若有这一日,你……帮我好好地看顾逸儿,不要不理他,不要不管他,要报他无忧无虑好好长大。”虽只是一面,却隐隐懂得,那孩子过得不快乐。
段重言沉默,过了会儿后叹道:“你素来不跟我说心里话,好不容易说了这么些,又处处刺人的心,罢了,我应你就是了,逸儿毕竟也是我的孩子。”
知聆仰头看他:“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好,一言既出驷马难追……”段重言不由地笑,看着她眼红带泪的模样,抬手捏捏她的鼻子,眼中尽是宠溺,忽然问,“那么,你可怎么谢我?”
知聆心头一跳,对上他含笑的眸子,正想再说几句好听的,段重言却又叹道:“放心吧,人道是江山易改禀性难移,我又怎会不知道你的性子?等闲哪里会是那种向人讨好承欢的?这一次,恐怕也是因为你想极了逸儿,才肯对我假以颜色吧?”
他的语气,竟带几分自嘲。
知聆吓了一跳:她正以为自己演技尚可,可以瞒天过海顺利达成目的。却没有想到段重言竟是了然的。
要知道,段重言对“方纯明”极为倾心,又熟知她的性情,虽然一时被她所迷,但细想,又怎会想不到其中端倪?何况他不是个单纯的人,又也算是在女人堆里厮混过的,而且知聆到底不是演技派,尤其是这种讨好献媚的戏码,虽然逼着自己去演,却到底……
另外她最后的重头是在逸儿身上,段重言前后一想,心中自明。
知聆一吓,如雷惊了的孩子,瞪大眼睛呆呆地看着段重言,生怕他一怒之下反悔。
段重言瞧着她惊呆了的模样,反而一笑:“好了,别怕,我答应你的,绝不反悔,唉,我大概是受你冷落受惯了,你对我好一些,我就觉得心里头欢喜,纵然是虚情假意,我也认了……”说到这里,声音里带了几分唏嘘。
知聆听了这话,一则心安,一则竟略觉愧疚:“对……对不起……”
段重言哈哈一笑,将她搂入怀中,用力在她嘴上亲了一口:“这会儿你却不是装的,我心里也是真欢喜……你要真觉得对我不起,就先把身子养好起来,以后……日子长着呢。”
知聆的脸飞快红了起来,忍不住咬了咬唇:她自觉有几分了解现代的段深竹,却没想到,这一世的段重言,却不是现代那个青涩的小白兔,他也算是个花丛中的人物,自不好糊弄,幸好他不曾翻脸。
正说到这里,就见门口上帘子搭起,胭脂低着头进来,垂着眼皮道:“爷,姨娘,外头宋姨娘房中的丫鬟过来,说姨娘身子不适,请爷过去看看。”
知聆一听,愕然之余忍不住一笑:原来这一招不是她的首创。
段重言看一眼她,自然知道她笑的用意。知聆急忙敛了笑,做严肃状道:“爷快去看看吧。”
段重言哼了声:“不去看,在你这里耽搁这么久,出府还有事呢。”就叫胭脂去回,说他立刻要出府了。
知聆问道:“真的要出府?”
段重言点头:“近来山东地面有些不太平,圣上有意选一员能吏前去,近来都在议论此事,我自也要去议事……你宽心,我得空就带逸儿来。”
知聆松了口气:“嗯。”
段重言将她一抱,半真半假地要挟:“乖乖养着,你若再瘦弱下去,就别想我带他来了,免得小家伙见他娘面黄肌瘦,还以为我刻薄了你。”
知聆一时当了真,吃惊地看他,段重言满意地看着她的表情,哈哈一笑,转身出外,十分快活。
段重言去后,缨儿愤愤:“那狐狸可真是的,爷才刚来,就巴巴地叫人来请,肚子大了不起吗?我们逸哥儿都满地走了!”她知道了知聆并不忌讳逸哥儿,故而也敢放声。
胭脂忍着笑:“先前可不知道是谁,去了彩鸳房里把人给‘抢’了来的……”
缨儿捂住嘴,却又理直气壮说道:“这不一样,爷是喜欢来我们屋里的,可不像是其他闲三五六的货色!”说到这里,忽然一声不吭地跳出去,不知去了哪里。
胭脂吃惊地张望了一阵,对知聆道:“姨娘你看,缨儿这丫头疯了,跟撵鸡猫狗子一样就跑出去,也不知去哪?”
知聆只是静静坐着,垂着眼皮,竭力回想脑中关于方纯明的记忆,偶有所得,却只是只光片影。
胭脂见她不吭声,就也很有眼色地不说话了,谁知一会儿的功夫,缨儿又跑回来,满脸喜色,对胭脂得意洋洋地说:“我特特去看了,爷果真并没有去那狐狸的屋里,真个儿是往府外去了,哈哈!我说什么来着!”
胭脂忍不住也心喜,然而她稳重些,就说:“备不住爷真有要事,没空儿去呢?”
缨儿冷笑:“胭脂姐姐,素来你说话是有理的,这回你却怎么看不清了?若是在我们这屋里,爷呆上一二个时辰也未见得有事,到了别人那,没事也有了事……可不是我夸口,满府里爷最上心的就是我们主子了。”
胭脂掩口:“你也太猖狂了些,留神风大吹掉了你的牙!”
“怎么着?风再大我也是能说的……别说那些闲三五六,当初爷可是先跟我们主子有了婚约的,那时候还不知道大奶奶是……”
缨儿舞着舌头说溜了嘴,胭脂见状,狠狠地推了她一把,缨儿醒悟过来,心虚地低了头。
知聆靠在床边上,听到缨儿说了这句,脑中忽地便闪过一幕场景:
一名脊背挺直的中年人背对着自己,对在桌子后面手持着一卷书的方纯明说:“有件事为父要告诉你,我儿,你无须惊讶,更无须惶恐,只须听着:段家刚派了人来,说是要取消同咱们家的婚约。”
少女手中的书跌落桌上:“什么,爹,这是为……什么?”
方父往前踱了几步,沉声:“朝局有变,圣意难测,为父可能……段家的人不想受牵连,趋利避凶,也是人之常情。”他看着少女的脸色,颓然又道,“但这并不是重言的主意,事实上他并不打算取消婚约,一早他就来找过我表明心意,然而他毕竟不是段家主事的人……可惜了你们这桩好姻缘,我儿,是为父连累了你。”
方纯明白着脸,目光转动,瞧见那半掩的书页上模糊字迹:多少蓬莱旧事,空回首、烟霭纷纷。斜阳外,寒鸦万点……双眸一闭,无言落下两行泪来。
22第21章
知聆醒来,入眼的是隔着车窗玻璃外头的景色,车窗外夕照淡淡,微红的光照的满目如梦似幻,树影婆娑,遥远处偶尔传来走车鸣笛的声响。
“你终于醒了,”耳旁传来如释重负的声音,知聆惊地回头,才看到旁边座上坐着的是段深竹,对上他那张脸的刹那,知聆又生出一种错觉来,而他明亮地笑,“你若再睡下去,我可要驱车去医院啦。”
知聆愣了会儿,才勉强笑笑:“段总……抱歉,是不是耽误你的事了?”
段深竹摇头:“没有,你也知道……其实公司里也用不到我什么。”
知聆哑然,而后闷闷地说:“段总,我以前说的话不过是……你不用总是揪着不放吧?”
段深竹哈哈笑了两声,知聆叹了口气,又看外头:“这是哪里?我该回家啦。”
段深竹道:“我送你。”
“这怎么好意思?”
“一会儿就到了,顺路而已。”段深竹不由分说地发动了车子。
“你好像在做梦。”车子走了会儿,段深竹忽然说。
知聆扭头看他,段深竹极快看她一眼,又重看向前头:“我的意思是,你睡着的时候……像是在做什么梦……”
知聆不动声色地问:“段总怎么看出来的?”
段深竹想了会儿:“你的样子……我是说你的表情,有时候好像会变,怎么,真的做梦了?”他忽然想到,如果供认说知聆的表情在变,等同承认了自己一直在打量她。
知聆笑了笑,并没有追问下去,想了想:“是啊,有一个梦,做了好多天了……或者还会继续做下去。”她不知道这个梦的终点在哪里。
段深竹自然是不太明白,却也不以为然地挑了挑眉:“我听说人做梦,是因为有心事未了。”
知聆见他说话似有点意思,不由说:“那……段总可曾做过什么梦?比如,很逼真的……就像是真实世界一样的梦?”
段深竹眨了眨眼,然后摇头:“好像没有。”
知聆无声一笑。隔了会儿,段深竹又说:“你的意思是,你的那个梦很真实,就像是真实发生的一样?”
知聆没想到他反应居然这么快,歪头看他一会儿,终于问:“如果我说那个梦就是真实的,段总会不会觉得我疯了?”
这回段深竹没有回答,知聆心想:“他果然是觉得我疯了。”一直到车子停在一盏红灯前的时候,段深竹忽然转头看向她,认真地回答:“我虽然没有身临其境,但是,我觉得这样的说法并不荒谬,比如说我在剑桥的时候,有个师兄是研究梦境跟心理学的,他甚至把梦境跟平行空间联系在一起……有很多人说他疯了,但也有很多人觉得他的推论很有道理。”
知聆的心砰然乱跳:“梦境……跟平行空间?”
段深竹点头:“基督教说,人在死后,灵魂会进入天堂,我们中国人的说法,是人都有三魂七魄,当**消亡的时候,魂魄会进入另一空间,一个人类接触不到的空间里……所以人在做梦的时候,也有可能遭遇这种情形……”
他说着,转头看一眼红灯变绿灯,便停下来,又发动车子。
知聆怔怔地听着这一番理论,心中极为震动:她从来没有听人这么说过,却跟她穿越之后的想法有些契合之处。
两人都没有再说话,一直到车子停在别墅前的时候,知聆才从沉思里醒过来,她伸手解开安全带,段深竹已经下车替她打开车门。
知聆冲他笑一笑,扶着车门迈步出来,忽然之间双腿却无力屈倒,幸好段深竹眼疾手快,用力将她扶住。
知聆猝不及防地撞入他怀中,他身上似有淡淡地什么香水的味道,而脸贴在那结实的胸前,陡然让知聆想起古代时候的情形……她用力在段深竹胸前一推,怎奈双腿不争气,软软地像是两根面条,脱离了主人的控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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段深竹用力抱着她:“别急!你一定是在车内坐太长时间了,所以腿都麻了!别硬撑着,先到座位上坐会儿……”
知聆听他语气严肃,心头一宽,段深竹半抱半扶,想将她放回座位上,却不料就在这时候,对面一辆车缓缓驶来,车子停下,有人打开车门,震惊地看向此处。
赵宁哲大步走过来,目光从段深竹的脸上移到知聆面上,见她一脸痛楚,便俯身下去:“怎么了?”
知聆没想到他居然这么快回来,就低头看腿:“没事,腿麻了。”
赵宁哲心头一抖,转头又看向段深竹。
段深竹泰然自若地迎接他目光的检视,知聆也瞧出赵宁哲目光中的敌意,只好说:“这位是段总。段总,这是我……老公,赵宁哲。”
段深竹听了,很有礼貌地伸手:“赵先生看起来很眼熟。”
赵宁哲见他这样有“风度”,自然不肯失礼于人,也伸出手去:“段总贵人事忙,上回在天宇夏总的生日宴会上见过一面。”
“哦,”段深竹惊讶,但声音却依旧是那种冷清无感的,“原来是风锐的赵总,没想到……失敬了。”
知聆任凭两个男人“寒暄”,只顾低头捏自己的腿,感觉双腿又酥又麻,简直不像是自己的了,像是刚被砍了一段一段地,然后又接起来,还涂了痒痒药,各种难以忍受,自顾不暇。
赵宁哲跟段深竹目光相对,暗潮涌动,火花交织,双手相握瞬间,彼此都是一震。
段深竹驱车离开后,赵宁哲索性将知聆抱起来,大步进了屋里。
“怎么电话不接?还跟他在一起?”进门之后,男人急忙问,隐隐地醋意翻腾,“腿怎么麻成这样?”
知聆坐在沙发上,腿正恢复知觉,闻言皱眉:“什么意思?”
赵宁哲看她一眼,把心中的不安压下,走了过来:“真的难受?”
知聆听他语气温和许多,才道:“段总找我,想让我复职,我不肯,他请我吃了顿饭,吃完后……”
赵宁哲略有点紧张,知聆淡淡道:“我困了,在他车上睡了会儿。”
赵宁哲暗中松了口气,缓缓蹲下~身:“我替你揉揉。”双手握住知聆的腿,轻轻地替她推拿。
知聆忍着腿上的不适,看向赵宁哲,他这个姿势,有点像是前日送她戒指的时候……感慨万千。
知聆想到中午那个电话,便问:“婆婆的病好了吗?”
赵宁哲的脸色有点奇怪,随口“嗯”了声。知聆的心凉了半截,身子不由地坐直了些,心中百转千回,终于说:“宁哲。”
赵宁哲听她语气不对,就抬起头来:“怎么了老婆?”
知聆看着他的眼睛:“不要骗我。”她的脑中忽然出现了那一句话“若有来世……”
知聆吸一口气:“不管怎么样,别骗我,因为……你没法子骗一个人一辈子。”
赵宁哲手势僵了僵:“你……”他的眼神变幻,忽然像是想到了什么,“你……”
知聆有些难过:“中午的时候我给你打电话了。”
赵宁哲心头一寒:“我、我不知道……难道说……”
“接电话的是个女人,她还说,是你的情人。”知聆机械地说,本来不想说这一切的,要说,也得让赵宁哲自己告诉她。
赵宁哲咬牙,又急忙说:“老婆,你可千万别听,这都是……嗐,我跟你说实话吧,妈并没有生病入院,只是我从小一块儿长大的一个妹妹从美国回来了,所以她就骗我让我回去看看,有一段时间我的手机放在客厅里,必然是给她拿去恶作剧了。”
知聆问:“真的?”
赵宁哲又恼又笑:“真的,我可以对天发誓,那个臭丫头,我从小看她长大,在我眼里她就是一个假小子,居然敢这么开玩笑,我希望她滚回美国,永远不要再回来了。”
知聆心头的大石缓缓落地,低声说:“婆婆骗你回去,是别有用意吧?”
赵宁哲心头一凛,他已经把那个关键一节省略了,但知聆仍猜到了,赵宁哲握住知聆的手:“不管有什么用意,我已经对她说明白了,我这辈子,只有你一个老婆,其他的女人都没资格。”
知聆听着他的话,忍不住一笑。
赵宁哲亲亲她的手:“但是你也要答应我,以后不要跟段氏的那个小白脸来往了。”
知聆又笑又觉愕然:“啊?”
赵宁哲回想段深竹抱着知聆时候的情形,心里像是给塞进了一枚荆棘:“我老婆这么漂亮,那小子不会是想来挖墙脚吧。”
“我看你是疯了,”知聆抬手,在他额头上敲了一下,“疯言疯语!这都是哪跟哪啊。”
知聆只觉得赵宁哲在胡说,起码在现代,她觉得那简直如天方夜谭,可是一想到古代,她却没这么有底气了,于是无奈地叹了声。
赵宁哲握紧她的手,放在嘴角边轻轻咬了口:“总之我以后要多警惕些了。”
知聆又痒又笑:“你自己被人拉郎配,就也说别人……真疯了。”
赵宁哲一本正经:“我那不是拉郎配,是拉女配。”
聂文鸳抱着一个牛皮纸袋匆匆出了电梯,没想到一下子跟对面的人撞在一起,手中的信封纸袋脱手落在地上,竟跌在那人脚边。
聂文鸳着急,才要俯身拾起来,就听到对方笑了声:“聂小姐,哈……我们两个可真是有缘,又撞在一起啦,不知,这回聂小姐还炒我鱿鱼吗?”
聂文鸳抬头,对上张经理笑笑的脸,她哼了声,才要去捡那东西,张经理却已经先一步弯腰把袋子捡了起来:“还挺沉,什么玩意儿?”
聂文鸳见他似要打开看,忙劈手夺过来:“别多管闲事!”抱着纸袋欲走的瞬间,又回头看他,说道,“别高兴的太早了,谁害我这样,我一定要她付出代价!”
张经理见她恶狠狠地,竟没反应过来。一直到聂文鸳走了,张经理回头,却见曲稳正靠在前台处跟两个美女说笑,见聂文鸳出了门才踱步过来,张经理知道他是段深竹跟前的红人,不敢怠慢。曲稳看一眼聂文鸳的背影:“你又惹事了啊,老张。”
张经理叹:“见了鬼了,又跟她撞在一起,整个一煞星。”
“最好不是你的煞星就行。”曲稳哈哈一笑,“怎么,又恐吓你了?”
“听来不像,”张经理随口说道,“说什么谁害她就要让谁付出代价,娘的,我可没害她,是她自己找事来的吧?”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曲稳敛了笑:“是吗?对了,她手里拿的什么?”
张经理回想了一下:“好像是什么文件……是一叠的样子……不对,文件没那么小……”他还在回想着,眼前已经没了曲稳的人影,张经理东张西望,自言自语道:“曲经理真是神出鬼没啊。”
聂文鸳电话打不通,于是就发了个短信给知聆。一路驱车往先前约过的茶房去,她停车后坐在靠窗的位子,先把纸袋打开,检查了一下里面的东西,见无误后才放在一边。
聂文鸳检查完纸袋后就又低头看手机,并没发现一辆熟悉的车子无声无息停在外头,更没察觉有人靠近,一抬头的功夫,才对上段深竹略有些锐利的双眸。
聂文鸳身子一抖,本能地往后缩了缩,然而很快就反应过来,一把先抓住桌面上的牛皮纸袋:“怎么……是你?”
大概是她太过慌乱,袋子用力一晃,从里头滑出一张照片来。
段深竹目光转动,当看到那照片上的人物之时,顿时色变。
23第22章
聂文鸳想要掩饰,却已经无济于事,段深竹不敢置信,拿起最外头那张照片细看:没有错,正是刚才见过的赵宁哲。
跟印象里的西装革履衣冠楚楚一样,赵宁哲上身穿着淡色衬衫,领带也纹丝不乱,微微仰头,眉头微蹙如在沉思,只看这一幕当然毫无异议。
段深竹的目光在他的脸上停留一秒,就看向下方,看到赵宁哲的双腿之间,跪着一个人。
这像是偷拍的照片,似乎是楼层之间,隔着玻璃窗。
但仍然很清晰,能看出赵宁哲英挺的五官,也能看出他身下跪着的那女人,头发抿在耳后,温顺地含着他的……
其实如果这个女人是知聆,段深竹会更震惊一些。
甚至在一开始的时候他真的以为是方知聆,然而很快他就知道不是。
段深竹把那纸袋拿过来,打开看。
还有很多照片,吞吐**,无所不能,或者是那女人仰头看赵宁哲,看得清她的脸,十分淫~荡的表情,然后是床照,各种姿势,极尽露骨……
震惊之余的意外收获是,段深竹发现赵总的身材的确很不错。
震惊过后,段深竹才想起,这种东西居然在聂文鸳手里,而且看样子,不是近期拍的。
这要是在以前,段深竹觉得这些照片会玷污他的“天使”的眼睛,拿着的话也会玷污到手。
可是现在……
段深竹忽然感觉:照片的女主角不是聂文鸳,有点叫人意外。
段深竹看向对面的聂文鸳:“这些东西从哪里来的?”
聂文鸳脸色灰败,在段深竹看照片的时候几乎跳起来逃走,然而不知是一种什么……让她并没有逃,甚至极快镇定下来。
“你问这个干什么?”她反问段深竹。
“是你拍的?”段深竹扫她一眼,眼中只有一点憎厌,而后便只是淡漠,“想把这些,给方小姐吗。”
“是。”聂文鸳反而抬起下巴,坦然供认。
“为什么?”
“你知道的。”
段深竹嘴角一挑,一抹冷笑:“你以为,是因为她我才跟你分手的?”
聂文鸳盯着他的脸,满心只想:这个人不再属于自己了,曾经,她可以的,曾经可以拥有他的全部!
她反问:“难道不是?”
段深竹垂下眸子,不再看她:“我可以告诉你,不是方小姐,我们迟早也会分手,因为,你不可能做到一辈子不露出真面目。”
“真面目……”聂文鸳重复。
“就算是最好的演技派,也无法一辈子掩饰自己真正的品性,好的演员可以很出色的演一个跟自己性格南辕北辙的角色,但那只是短暂的一部戏,他没有办法永远扮演这个角色,一年,十年,甚至一辈子。”
聂文鸳懂了。
段深竹看她一眼,声音冷冷淡淡,没有感情:“在我面前你掩饰了那么久,很辛苦吧。”
“不辛苦,”聂文鸳回答,“你该知道的,我喜欢那样,只要跟你在一起,我怎么样都可以。”
穷途末路真相败露她依旧如此有勇气,段深竹却分毫不为所动:“很可惜,这幕戏早该结束了。”
聂文鸳咽了口气:“你怪我欺骗你,是的,我承认。因为我虚荣,但这是一方面,另一方面,我是真的爱上你,你为什么不信?当初,不是我故意要冒认是救你的人,是段太太她先误认我的,我才有勇气冒名顶替。”
段深竹眉头一皱:“我母亲?”
“她以为我救了你,向我道谢,我无法拒绝,无法坦白我不是那个人,”聂文鸳说到这里,忽然问,“假如我当时没有冒认,你会不会喜欢上我?”
段深竹收敛思绪:“不会。”答的干净利落,决绝无情,但却也是实情。
一万个聂文鸳在他面前,他都不会看一眼。
聂文鸳一笑:“哈哈,我就知道。这样想来,我一点也不后悔,如果不是当时段太认错了人,如果不是我当机立断冒认,恐怕连‘曾经拥有’都得不到。”
段深竹眼睛里掠过一丝厌恶:“那你现在又想怎么样。”
聂文鸳探究地看他:“你不会喜欢方知聆吧?”
段深竹面无表情:“你在说什么?”
聂文鸳停了这个话题:不,不可能,方知聆大他几岁,而且是有夫之妇,段深竹怎么会……
“本来我恨她,”聂文鸳暗笑自己的异想天开,顺势转开话题,“她是我的眼中钉,但没想到,算来算去仍旧失败。”
段深竹不置可否,聂文鸳道:“我这辈子最庆幸的是上了她的车,最后悔的是那时候没有上前,如果时光能够倒回……”
段深竹冷冷一笑,打断她的感慨:“时光若倒回,你还是会袖手旁观,这点是改不了的,因为你本性冷酷而自私,绝不像她。”这也是他最不能容忍的:就像是童话里的毒蛇,什么也不干只是守在旁边,在最后一刻把人费尽心血呵护的果子夺走,何其可恨。
聂文鸳无言以对。
段深竹把那些照片收起:“我不想为难你,也不想说你的不是,曾经的那些,一则是你处心积虑,二则是我识人不明,所以我只是结束我们之间的关系,并没有就赶你出段氏,但你切记,不要再胡作非为,最要紧的是不要去打扰方小姐,你该知道,我也有我的底线。”
聂文鸳不语,段深竹看她:“聂小姐,听到了吗?”
聂文鸳无法抗拒他的眼神,他的声音,她爱之发狂,却因得不到而恨之入骨,战栗着说:“好。”
聂文鸳失魂落魄离开,段深竹捏了捏那纸袋,忽然记起忘了问这是什么时候拍的,想再看看,却只觉内容不堪入目,还是不看为妙。
他起身,迈步往门口走去,却听柜台上有人说:“是那天来的那位小姐,就是跟另一个漂亮女士吵架的那个……”
“哦,我录下来那个啊……怪不得这么眼熟。”
段深竹脚步一停。
知聆把段深竹跟自己说的那些有关“梦跟平行空间”的理论想了几回:或许她所以为的那些,并不是穿越,而也是进入了一个“平行空间”?
毕竟,这个宇宙如此奇妙,也的确有一些科学所无法解释的现象跟存在。
这一夜她并未做梦,但是心情是愉悦的,很久很久之后,知聆才有所悟为什么有时候她不会“做梦”,有时候却会,——她容易做梦的时候,往往是心情低郁的时候,而她精神满满,觉得快乐的时候,往往就会平安无事。
清晨醒来发觉自己一夜无梦地时候,知聆略觉遗憾:她没有见到那个含泪唤着她娘的小孩子,可是,或许另一方面表明:事情正慢慢地回到正轨。
毕竟,做梦穿越或者进入平行空间都好,那都不是正途。对于普通人来说,正常的生活就是日出而作日入而息,而像是她这样梦中无眠,虽然自己不觉如何,但对身体是极大的伤害,久而久之,是撑不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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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聆不知不觉想通,心也释然。只是如今她没了工作,又不肯答应段深竹去当他的秘书,因此不免有些游手好闲,觉得自己达不到“日出而作”。
幸好赵宁哲许了她,公司的事他处理的已经差不多了,最迟后天就能飞。
知聆觉得自己很久都没有去旅行过了,也该是时候放松一下自己,其他的,就“顺其自然”和“随遇而安”罢了,不去强求,也不去纠结。
毕竟,属于她心中的那块大石“逸儿”已经安置妥当,段重言不至于会是个不守诺的人,他的字居然是“诺之”,不管如何,都该会好好看顾那孩子吧。
她庆幸自己睡在段深竹车内的那次,快刀斩乱麻嘱咐了段重言,不然的话,像是现在这样,时而入梦时而无法的,不知会是何等的揪心。
知聆甚至想:或许她这几遭的离奇穿越,就是为了解决逸儿的事,她或许,只是古代方纯明生命过程中的一个“突然闯入者”,就像是进行了一次旅行,如今旅行正慢慢结束。
不然的话,为什么她两天晚上不曾入梦了?
赵宁哲出门后,知聆才发现自己的手机居然仍然关机,自从昨天中午开始一直到如今。
昨晚本是会打开看的,谁知赵宁哲又纠缠不放,翻来覆去,就睡着了,于是始终没管。
知聆想到那个误会,一笑开了机,除去赵宁哲发的短信外,还发现一条来自聂文鸳的:我有重要的事要见你一面,有些东西,你会感兴趣的,我在上回见面的茶座等你。
知聆看着那条短信,本想回信问问她是什么意思,看看发信的时间,居然是昨天傍晚了,知聆想来想去,心想反正也已经过期,没必要再跟那种蛇蝎一般的女人打交道,于是置之不理。
又翻看了会儿,发现两个未接来电,瞧着那已经有几分眼熟的号码,想起来是段深竹的。
24第23章
曲稳啧啧称赞:“没想到赵总这么会玩,身材一流,表现上佳,据我推测,方知聆好像很性福……”
段深竹猛地咳嗽了声,冷冷说:“叫你来,不是让你八婆的。”
曲稳嗤地一笑:“好啦,我也就跟你开个玩笑。你打算怎么做?把这些照片给方知聆看?”他摸着下巴,“我无法想象她会是什么反应。”
段深竹大为头疼,觉得自己误交损友:“你说够了没有,想办法啊。”
曲稳急忙做严肃状看他:“你如果想让他们结束呢,就给她看。如果不想他们这么快结束,那就先别说,……幸好你现在跟她也不太熟。”
“不太熟是什么意思?还有,什么叫如果不想他们这么快结束,难道我不给她看照片,他们也可能结束?”
“你自己说呢?方知聆又不是笨蛋,她难道一辈子都不会发觉老公偷吃?不太熟的意思就是,你现在还没到跟她无话不谈的境界,如果是那样,你知情不报,她的反应可就更有的瞧。”
段深竹吸一口气,倒在椅背上,苦恼:“我该怎么办。”
曲稳坐在他的桌边,打量他苦恼的表情:“恕我多嘴一句,你好像对于方知聆的事过于关心啦,昨天我只跟你说聂文鸳恐怕对她不利,你就城门失火似的调转车头赶去救援。”
段深竹横他一眼:“她是我的救命恩人,何况……我还恩将仇报过。”
曲稳噗嗤一笑:“这倒是,当时我看你站在聂文鸳一边对人家那么疾言厉色,心里就替你捏一把汗,还不知这笔账你以后怎么还呢,没想到报应居然来的这么快。”
段深竹气,把桌上的文件用力甩到曲稳身上:“你原来早就看出来了啊,你怎么不早跟我说?”
曲稳笑着从桌上下地:“我跟你说你也得听啊,方知聆是当事人,都看出来你那时候不会听人解释,人家连解释都懒得跟你讲,我还不是当事人,又没有十足证据,干脆就别趟这浑水了。”
段深竹愤愤,却也没办法,掏出手机调出那个号码,看看号码,又看看桌上那露出一角的照片,越看越是心烦,赶紧把照片都塞进去。
知聆进了餐厅,远远地看到段深竹坐在靠墙得位子,低着头像在出神。
今日她穿一件白色底子描绘彩色山水花鸟纹的素绉绸中式连身裙,淡雅出尘,佳人如玉,才一出现,就吸引了咖啡馆里的众多目光。
知聆往这边走,一直到了段深竹桌前他才发觉,抬头时候只觉眼前一亮,脑海中无端浮现在导师桌上那张黑白照,当时她一身击剑服,也似浑身有光,让人过目难忘。
“什么重要的事?非要出来说。”知聆落座,想到昨天赵宁哲说的那句话,忍不住又笑。
段深竹咳嗽了声,有些不自在:“你要喝点什么?柠檬水吧?今天……气色很好。”
知聆有些诧异,然后点点头:“是吗?那好吧。”
侍者送了一杯柠檬水过来,知聆喝了口:“要是明天打电话给我,或许我就不能见你了。”
段深竹一吓:“为什么?”
知聆笑盈盈地:“我跟我先生要去度假了。”
段深竹明了,身不由己地问:“去哪里?”
“想去瑞士看看,”知聆又笑,想到假期,总让人心情变好,“那里的巧克力不错,段总要不要我带些回来?”
段深竹感染了她的快乐,也笑:“不用了,我不爱吃,瑞士我也去过……”欲言又止,忽然拉起家常来了。
知聆有些感兴趣:“什么时候?”
“大概是五六年之前了……有些小旅店很值得住。”
“唔,我也一定会去的。”知聆笑着又喝了口水,“对了,不是说有事?”
段深竹又哑然了,看着她明亮的眼睛,想来想去:“我们之间,算不算是朋友?”
知聆没想到他会问起这个:“啊?朋友……我倒是觉得,像是仇人多些,有点冤家……”忽然自觉失言,就咳嗽了声,“大概以后会成为朋友吧。”
“那就是说现在不是了?”段深竹有些闷闷。
知聆听着他的声音,忽然想起他第一次打电话给自己时候的那种感觉,当时还想段总说这种话时候的表情如何,如今终于如愿以偿亲眼目睹,他的表情也略见失落似,又像是受了点委屈,几分孩子气。
知聆吃了一惊,又有点不明所以:“段……”
“你现在不在公司了,就不要叫我段总,”段深竹忽又抬头,“我也不叫你方小姐了,我叫你ring好不好?”
“啊?”知聆又惊,急忙摇头,“不要了,我宁可你叫我方女士。”忽然想到当初他也是这样冷冷地唤着“方女士”,一副拒人千里之外的姿态,跟现在判若两人。
段深竹叹了口气:“你是不是还记恨我?”
“没有没有。”知聆忙否认。
段深竹看她,他的包里有一样东西,可以摧毁她所有快乐,他想告诉她,又不愿意伤害她,但就像是曲稳所说,就算现在他不说,将来……难免她不会自己发现。
可是她说他们之间还未到朋友关系,他似乎大有理由不去“出手”,但……心里总觉得……
段深竹想了会儿:“假如……我们之间是朋友的话,假如……你知道有人欺骗我……”
“这还用假如吗?”知聆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段深竹语塞,暗恨自己太笨,忍不住抬手捶了一下头,这个孩子气的动作看得知聆叹为观止。
“那好!”他咬牙切齿,厌倦了自己吞吞吐吐,原本他才不是这样瞻前畏后的性子,只是面对她……于是决定孤注一掷:“那么情形反过来的话,如果我知道有人欺骗你,我该不该跟你说?”
“啊?”知聆发呆,“这是什么假如?你跟我又不熟。”她不以为然挑眉,端了水杯又喝。
段深竹泄了气,知聆放下水杯,却又笑道:“不要说这些没趣的,不如来说说平行空间吧,昨天你还没有说完,我对那个比较有兴趣。”
“你真的进了平行空间啊。”段深竹随口说。
知聆微笑,忽然之间起了促狭之心:“如果我说是,怎么样?”
段深竹哼了声,只当她是在跟自己开玩笑,因为她的口吻的确充满了玩笑之意。知聆手搁在桌上,略微探身往前:“而且我在那里见到了你,你会不会相信?”
段深竹皱眉抬头,脸上笑意收敛,这一次她的口吻不像是上次那样了。
知聆猛地对上段深竹这个表情,一呆之下赶紧后退,离他远一些:他不笑无表情时候的模样,实在像极段重言。
段深竹看着她,却问:“那么,我在那里,是什么样的?”
知聆没料到他会这么问:“你?很坏。”停了停,嫌弃地皱眉补充,“三妻四妾。”
段深竹看着她的眼睛:“那你呢?”
知聆彻底无言:“我不会告诉你。”
“你不会是……”他若有所思地看着她回避的眼神。
知聆心道这简直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幸好段深竹并未过分,他哼了声说:“算了,三妻四妾,别开玩笑啦,这是不可能的。”
知聆挑眉:“为什么?”
段深竹嘀咕了声,知聆没听清:“什么?”
段深竹脸色微红:“总之我绝对不会那样的。”
知聆觉得自己无法让那一幕现行于他面前实在是憾事一件,想到段重言所作所为,看着他的眼神就有些……撇嘴:“你不信就算了……”
段深竹不服:“你那是什么眼神,我可不是那种花心的男人,告诉你,我现在还是……”
“还是什么?”知聆看他的脸色有点不太正常,脸颊微红,像是有什么不可告人。
段深竹咬牙,有句话脱口而出:“我还是处男!”
知聆听到这句话,感觉整个人石化在原处,脑子也有点转不过来:“什……什么?你还是处……”
“你……”段深竹着实明白什么叫恼羞成怒,把桌上的装饰花揪下来,往前堵住知聆的嘴,“我说你这人……叫什么叫!”
若不是周遭有人,知聆要放声大笑。
而段某人脸红,自悔一时口快失言。
不知为什么,距离逐渐地缩短,然后渐无。段深竹最终也没有把那照片拿出来,看着知聆的笑容,他的心中有种隐而不报的愧疚感,但是为着这种笑,他没有办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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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出了餐厅,段深竹去取车,知聆站在门口等候,却意外地看到了聂文鸳。
她不知从哪里出来的,三两步走到知聆跟前,抬手就要打过来,知聆攥住她的手:“你干什么!”
聂文鸳恨道:“不要脸!明明是有夫之妇了还来勾引别人的男朋友!”
知聆用力将她的手甩开:“你胡说什么!”
聂文鸳站住脚,回头瞪着她:“什么都不知道,居然还能那么笑……你凭什么这么得意?我告诉你,赵宁哲他……”
知聆一怔,身后段深竹赶回来:“你够了。”
聂文鸳咬了咬唇:“你喜欢她?你喜欢她!你为了她居然……”
段深竹上前握住她的手腕,沉声:“适可而止。”
聂文鸳忍无可忍:“凭什么我要忍气吞声,那些照片呢?哈!为什么不给她看?给她看了,她跟赵宁哲离婚,你不是就有机会了?”
段深竹气得微微发抖,知聆上前一步:“什么照片,你们在说什么?”
聂文鸳冷笑:“赵宁哲外头有女人,你还不知道吧?本来我想把照片给你,却给他拦下了,现在照片在他手里,你要是不相信,亲眼看看就知道了!”
段深竹心中恨极了聂文鸳,却见知聆静静看着自己:“真的?”
段深竹无法否认,可也不能承认。
知聆说:“给我看。”
段深竹摇头,把心一横:“被我烧了。”
知聆看着他,像是要看到他心底去,段深竹忍着:“我送你回家。”他不理会聂文鸳,过来拉知聆。
知聆不声不响,手臂用力一甩,将他的手甩开,她转过疾走,一边走一边低头去摸袋子里的手机。
聂文鸳道:“她哪里好?你这么护着她?”
段深竹眼神极冷:“从今天起,从我眼前消失,我不想、永远也不想再见到你出现。”他转身去追知聆,聂文鸳上前一步:“深竹!”
知聆什么也听不到,什么也看不到,只觉得自己浑身都在抖,手在袋子里摸来摸去,终于摸到手机,掏出来后,却抖的握不住,好不容易拨通了赵宁哲的号码,竭力把手机放在耳旁,手机却仿佛变成了一条鱼在她手心跳舞,不知怎地一个跳跃,从她掌心滑出去,跌在旁边马路上。
知聆脑中一片空白,想也不想迈步下了路阶想去把手机捡回来。
就在这一刻,知聆听到一声刺耳的鸣笛声,然后是身后段深竹惊怒的一声:“小心!”
知聆木然转头,见到一辆车正极快地向着自己冲过来,不知为何车灯居然打开了,两道白光平行,十分刺眼。
众目睽睽之下,无数人惊叫,段深竹飞身跃出去,一把抱住知聆,紧紧地将她搂入怀中。
她身不由己靠在他胸前,整个人恍然飘忽。
而地上,手机正接通,里面传来赵宁哲的声音:“老婆?”却已经无人应答。
25第24章
事情的发生只在一瞬间,知聆看着那不知从何驶出的车子疾驰而来,白色的车灯光贴着地面,她甚至能感觉车头冲向前之时带来的那股巨大的冲力,气劲扑面,将知聆的头发掀起往后飞出。
而几乎是与此同时,段深竹赶过来,见状想也不想地跃出街边,张手死命将知聆拥入怀中,千钧一发中,顺势往车前的空地上滚了出去。
那车子来得快,段深竹来得也快,知聆身子一晃,整个人被他抱住,头撞在他的胸口,就在这一刹那,似乎听到他的心跳声:“怦……”如此清晰,然后就是极快地天晕地转。
段深竹高大,身长腿长,一手抱紧知聆一手搂着她的头,紧紧地按在胸口,整个人像是防护肉盾似的,几乎把知聆包围其中,电光火石里,极快地往外滚出几步之遥,而身后,那轿车像是要择人而噬的黑色猛兽,紧追不放,车轮宛如利齿,眼看就要把两人切进底下……
就在周围此起彼伏的惊呼声中,轿车持续发出瘆人的刹车声,是司机正在猛踩刹车。
惊呼声中,有人因为太过恐惧而晕厥,段深竹抱紧知聆,最初扑倒她时候那股冲力已经消耗尽,他眼睁睁地看着轿车扑面而来,浑身已经战栗到极致,却仍旧用力抱住知聆,闭眼低头,下颌地在她的头顶,仍旧是防护之姿。
“噶……”车轮压上段深竹的衬衫一角,段深竹感觉车轮贴上了自己的腰,然后……一切静止。
轿车及时刹住,车内司机在喘息,车头处贴近车轮上,段深竹兀自死死抱着知聆,也还没有反应过来,他无法松手。
唯一觉得平静的只有知聆,就在那辆车疾驰过来的时候,就在段深竹抱住她、她听到那声心跳的时候,眼前的一切景物都扭曲起来,恍恍惚惚,像是身在海市蜃楼。
她感觉自己逐渐地腾空而起,然后,她垂眸,看见了段深竹跟自己,他那样紧地搂着她,给人一种永不放手的错觉。
她看到他受伤了,手臂上都是擦伤,衬衫蹭破了,鲜血流出,如许刺眼。
他的脸也伤着了,本来俊美无瑕的脸,额头上滴着血,但他全未在意,在发现车子及时停住的时候,他半信半疑地低头看看怀中的她,然后回头,——看到车停在咫尺近身处。
人潮涌来,有人开始帮手:“小伙子,没事吧!”
“太惊险了!可真胆大!”
“命大,命大啊!”
大家七手八脚七嘴八舌地,有人开始拨打112的号码。
从车内下来的惊魂未定的司机,脸色惨白:“对、对不起……”抱着头,像是要哭的样子。
知聆移开目光,只看段深竹。
段深竹察觉自己没事,脸上露出惊喜交加的神情,然而在看见怀中闭着眸子昏迷不醒的知聆之时,却又全转作震惊跟担忧,知聆听他大叫自己的名字:“方知聆!”
知聆感觉,他叫一声,自己就会颤抖一下,她看着他焦急的神情,本能地应了声:“段总……”飘飘忽忽地似乎想回去,她悬浮着,挣扎着,目光转动,看见了掉在脚边的自己的手机,上面的名字显示:宁哲。
眼前黯然,无数的人声缓缓地如退潮一样降低,退下,包括段深竹的呼唤,知聆看着手机屏幕,听到那边赵宁哲的声音逐渐急促:“老婆?知聆?你怎么了?什么声音这么吵……你在哪?”知聆呆呆地听着那个声音,同时感觉身子轻如鸿羽,她闭了闭眼睛,天旋地转。
知聆觉得自己好像是被裹进什么密不透风的包裹里,闷得喘不过气来,胸口跟脑袋要炸开似的,嗡嗡作响,她想挣扎,然而手脚似乎不听使唤,且又找不到出来的途径。
无数的声音潮水般退去,无数的声音又渐渐地涌起,有人在哭,有人在叫,似乎还有人掐着自己的肩膀在摇。
知聆又闷又痛,正无可奈何,听到耳畔有人怒喝:“方纯明!”
就好像是撕破了什么东西,知聆竭力睁开眼睛,对上段重言发红的双眸,当看到她睁开双眼的时候,眸中的痛色才有一部分转化为惊喜。
然而很快,知聆的注意力就不再在段重言身上,她转头,看到床边上趴着一个小小的人影,小脸上带着泪,同样眼红红地,见知聆转过头来,就唤:“娘……”嘴巴一撇,落下几串泪珠。
在此后,知聆才明白当日发生了什么,段重言依约带了段逸来见她,两人相见之时,尚好端端地,然而娘儿两个说了几句话后,“方纯明”忽地吐了口血,竟晕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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段逸吓得大叫,外间胭脂跟缨儿进来一看,见人已经直直地躺在床上,探鼻息若有似无!也不知死活!两人也都吓得面无人色,胭脂强自镇定,忍着泪推缨儿快去找段重言来,缨儿哭着跑出门去,幸好段重言并未走远,听了消息后一边派人去请太医,一边火速赶了回来。
胭脂避着段重言,问段逸究竟发生什么事,小孩儿却咬着唇一声不吭,只是掉泪,胭脂不敢张扬,当着段重言的面也没敢提及什么。
幸好人还是醒了过来。
知聆被段重言搂在怀中,感觉这力道似曾相识,她盯着他的脸,瞬间像是看到了奋不顾身救自己的段深竹。
“你、你……”他急怒交加,眼睛红红地,不知是因伤心,还是焦急,最后却化作柔软的一声,“觉得如何?”
知聆看了他一会儿,虽不知究竟发生何事,却也知道是“方纯明”身子不好出了事,而且此刻她还觉得心里头酸酸地,隐隐作痛,这一场,竟跟她昨日给段重言的那段说辞不谋而合了。
“我没事……”她强忍着不适,起身,头也还疼着,伸手揉揉,就在这一刻,忽然有种异样的感觉:这一遭的穿越,仿佛跟之前的不同。
“娘……”小逸儿不敢高声,更不敢大哭,只守在床边,眼巴巴地看她。
知聆扭头,仔细打量这小家伙。
——小逸儿生得很漂亮,虽然年纪还小,却已是个出色的小男孩,眉目极为俊秀,知聆看了他一眼,忍不住伸出手去,摸上他的小脸蛋。
小孩儿的脸,摸起来格外的柔软娇嫩,知聆手指一碰,又害怕似地缩了缩,最后还是轻轻抚上去。
因落泪,小逸儿的脸有些湿润,小孩儿任凭知聆摸着自己的脸颊,只是目不转睛地看着她。
知聆同样也是难转开目光,段重言并未将她放开,此刻看看她,又看看小逸儿,见知聆并没有其他异常,才稍微松了口气,又转头看胭脂,低声喝道:“太医怎么还没来?”
胭脂忙拉住缨儿退后,出外去探望。段重言抱着知聆,看着她恋恋不舍望着小逸儿的表情,心中又是欣慰又略觉酸楚,张了张口,没来由冒出一句:“你……真要吓死我吗。”
知聆怔了怔,总算听到这一句,便转头看他:“我……我没有……”
段重言咬了咬牙,眼睛的红更重了些:“那你方才却又是怎样?你可知道,我看你那个模样,我的魂儿都……”到底是男人,便并未说下去,只是转开了头。
知聆因还不知发生什么事,可是见他倒是真的为“自己”担心着,这却也是好事,就道:“对不住,害你又虚惊一场……大概,大概是我刚见了逸儿,有些太喜欢了所以……”说到这里,脑中忽地响起一个极微弱的声音:“不……”
知聆猛地停下,心不安地跳了两下,这会儿,就见到床边的小逸儿低下头去。
段重言听了这句,却有些宽心:“你……唉!早知道,我就不带他来了,何苦如此!弄得人仰马翻。”
“不要!”知聆忙捉住他的手,“你知道这是我特意跟你求的,别说这气话了。”
小逸儿听段重言这么说,也受惊似的瞪大眼睛看两人,但是却不敢插嘴,眼角却慢慢地流出泪来。
说了会儿,外头报太医到了,里头也没什么回避的人,只把帘子放下,段重言亲站在旁边,身边儿站着小逸儿,小孩儿本想靠在床边守着知聆,怕他不喜只好退后,抬头看他,小手动了动,却也不敢就揪住他的衣袖,只好垂头噙泪乖乖站着。
太医搭着帕子诊了诊脉,片刻起身:“夫人这症,是急怒攻心,悲痛过度,导致神思不属,才晕了过去……让老朽开几副补身定神的药,细细调养,只要放宽心思,不再有什么大喜大悲的事来扰了心神,假以时日自会无碍。”
段重言见他说的有几分靠谱,便道了有劳,挥手让人来带了出去,开方子抓药。
太医去后,段重言回头,却见小逸儿不知何时已经跑到床边上,而知聆也探了手出来,紧紧地握着他的小手不放,段重言看了这一幕,就叹了口气。
知聆才好了些,他本不欲做些令她不快的事,可是小逸儿……对段重言而言,就是因为带了他来,才害得知聆如此,因此他暗中就有些不喜,皱了皱眉,终于说道:“时候不早,我也该带他回去了,太太那边我会去说,免得给他们知道了,又要为难你。”
知聆一听要带小逸儿走,百般不舍,两人才见了面而已!正要求段重言两句,那床边的小孩儿却忽然双脚落地,站稳身子,冲着段重言规规矩矩地说:“爹爹,我即刻就跟着爹走,请爹答应,让逸儿再跟娘说两句话。”
段重言见状,只好答应,却不愿出门。小逸儿见他应允,才又转过身,他人小腿短,就竭力趴在床边上,试图爬上床似的,知聆正惊诧他小小年纪居然如此多礼节,对段重言说的那句,真真“老成”!一见小逸儿竭力要爬上来,她便半起身子,抱住他肋下,试图将他抱上来。
小逸儿又惊又喜,急忙张手抱住知聆脖子,因此竟扑了个满怀。
段重言在旁边听见动静,回头一看,又觉不喜,生怕小逸儿压着知聆,然而见他两人亲亲热热的模样,那话到嘴边,却又咽下了。
知聆把小孩儿抱了个满怀,感觉他温热的身子就在怀中,真真实实,绝非梦幻,一时喜极而泣。
正在此刻,却见小逸儿蹭了蹭自己,小孩儿竭力仰头,贴在知聆耳畔,低声很快地说道:“娘!娘!你别担心逸儿,先前我说的都不是真的……你别往心里去……我、我过得很好,他们对我也都很好……只要娘好好地,以后我得了空,再来见你,我什么也不求,只要娘好好地。”
知聆听着这两句,身子陡然巨震,刹那间,眼前就浮现出栩栩如生的一幕:小逸儿跑到方纯明的身边,用力将她抱住,方纯明不是个情绪外露的人,强自镇定,牵着他的手进了室内,她问他向来可好,小逸儿就落泪,牵着她的袖子,说不肯离开,方纯明虽生性淡漠高傲,却并非傻子,当即窥得端倪,忙问他可有不妥……
然后……怪不得“方纯明”会呕血。
知聆低头看着趴在自己胸前的小孩儿,满脸震惊:“他们、他们……”
小逸儿看着她,眼中虽含着泪,却生生向她一笑,讨好又胆怯似的问:“娘,你、你喜欢逸儿是不是?”
知聆望着他,不知不觉眼睛已经一片朦胧,忍着喉头哽咽:“当然了,娘最喜欢你。”
小逸儿抱着她的脖子,把脸贴过来,在知聆的脸上轻轻地蹭了两下,声音虽低,却忍不住欢喜:“娘喜欢我!是真的!我就知道他们都在瞎说,娘喜欢我,娘分明是喜欢我的……”他嘟起嘴,在知聆脸颊上亲了口,轻声说道:“我也最喜欢娘了。”
26第25章
事情发生的太快,太多,接触的信息太杂,且令人震惊,知聆几乎不知如何去应对这纷至沓来的一切……一直等段重言带着小逸儿离开,才喘了口气,逼自己镇定。
第一件事是:在现代的时候,聂文鸳说赵宁哲有外遇,她要打电话,结果遇上车祸,幸好段深竹救援及时。
但是不知道段深竹伤的怎样,至于现代的“自己”,知聆暂时不愿多想。
第二个:她这一次的穿越,比之前不同,很艰难,很怪异……而且在她来到之前,“方纯明”受了极大刺激,甚至呕血昏迷……
至于第三件事,就是小逸儿。小逸儿过的不好,这点她早就有些疑心的,故而上回来的时候特意演那处戏,让段重言许诺要护着他。但是这一次,知聆发现,小逸儿或许,不仅仅是过得不好那么简单了,而且这个“不好”有多种意思。
首先,宁哲竟会外遇,知聆起初震惊,此刻想想,其实先前是种种有迹可循的,夜不归宿,她从不过问,大概也是成全了他……事后那一段时间,他经常买珠宝相赠,或许,是为了弥补他心中所觉对她的亏欠。
一念至此,忍不住看了看自己的手上,——并无那颗粉红大钻,自然了,带不来的。
她穿梭来去唯一能带着的,是身上的伤,跟心里的惊。
若能再相见,该以何种面目去面对他?
知聆觉得不该去想宁哲,正觉心里空茫,胭脂上前,道:“主子你觉得好些了么?太医开了药,缨儿等外头小厮取药进来,就立刻熬上。”
知聆点点头:“劳烦。”
胭脂忙道:“主子万别这么说,是我们应当的,主子若真念着我们,就把身子养好了,如今日的情形,可是万万都不能再重来了,不然的话,我跟缨儿都也活不出来了。”说着说着,竟落了泪。
知聆看她,几分了然:“是不是……爷难为你们了?”
胭脂掏出帕子拭泪:“主子若真有个三长两短,爷打死我们也是有的……主子瞧在我跟缨儿都是尽心尽力服侍的份儿上……也看在逸哥儿今日哭得那样的份上……万要好好地……别再……”
知聆等她说完,才道:“你放心,今日我是一时心血来潮,没耐的住才……以后不至于了。”
胭脂念了声佛:“那我跟缨儿就谢天谢地了。”拭干了泪,道,“您先歇着,我看看药回来了不曾……”她刚要走,知聆道:“你且住,我问你,你可知道逸儿在大奶奶跟前,是谁照料,怎么照料的?”
胭脂闻言,慢慢回头:“主子怎么问起这个来了?我也不太清楚,原本以为是大奶奶亲自照料的……后来听闻,是交给了她身边的教养嬷嬷。”
知聆始终紧紧盯着她的脸色看,此刻就道:“那嬷嬷是什么性情的?依你看,对逸儿可会好?”
胭脂面露难色,犹豫了会儿,道:“我们平素不跟大奶奶,具体也不知情,只听说嬷嬷是大奶奶家里带来的,大家子的教养奶妈,自然是很懂规矩,很严谨的……且大奶奶也是她养大的,逸哥儿交给她带着,必然是万全,当初老太太听闻,也赞赏了声觉得妥当,就怕、小孩子顽皮……”
“怎么说?”
“怕小孩子顽皮,惹了不喜,那边规矩严……稍微怪责,也是有的。”
知聆心头一跳,心想:“稍微怪责?”方纯明因此呕血几乎“过去”,只是个稍微怪责?
忽然想到小逸儿方才应答段重言时候那样的谨慎懂礼,声音虽稚嫩,说的话却头头是道,哪像是个小小孩子,在现代,这样年纪的小娃儿,大概只知道吃喝撒娇。
胭脂怕她担心伤神,忙道:“姨娘放心,大奶奶是个心慈仁善的人,底下人都称赞,逸哥儿跟着她,必然是好的。”
正在这会,听得外头缨儿说道:“二姑娘怎么来了?”
接着,有个声音,婉转淡然地响起:“听说她一时身子不好?哥哥都惊动了?我自然要来看看她……”
知聆还未反应,门口帘子掀起来,有人低头进来,进门后不动,在门口略微一站,看到她人在床上,才又缓步过来。
知聆见面前是个十五六岁年纪的少女,身着一件素绿无花的薄衫,蓬松乌亮的头发上只插一支乌木髻,毫无华丽装束,同样不施脂粉,素面朝天,一双明亮的眼睛看向知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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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聆被烦事扰了心神,一时竟记不起这“二姑娘”是何人,而她微微一站,也往床边来,且走且说:“你还坐着,该当无事了,只是……人怎么竟变呆了些,只管瞪大了眼睛看我做什么?你可别说,你不认得我了。”
知聆听她半真半假这几句,心头一动,记起来了:段家两位姑娘,一位入宫,一位好佛道之论……这位,看着隐隐有出尘之态,气质不凡,自然是二姑娘段娴了。
知聆未搭腔,胭脂先捧了个锦墩过来,供她坐了,缨儿又飞快送上一盏茶来,不敢耽误,自出外熬药。
胭脂才说:“我们姨娘才缓和了些,先前那场,吓得我们人仰马翻,我的心现在还颤着……亏得姑娘有心来看看,姑娘别怪我们不周全。”
段娴扫一眼胭脂,轻声说道:“你倒是伶俐,有你在她身边,她也好过些,不至于吃亏太甚。”
胭脂垂头:“多谢姑娘夸赞……”
知聆在旁听了两句,这段娴似是偏向自己的,便转头看她,正好段娴也看她,四目相对,段娴慢慢垂下眸子,竟叹了声:“你怎么……把自己弄成这幅模样了。”
知聆听了她这一叹,心头居然酸酸地,这会儿,段娴身后的丫鬟走到胭脂身边,低声道:“胭脂姐姐,我有个手帕花样,想问问你……”胭脂自也是聪明人,两人携手出外。
屋里头,只剩下了知聆跟段娴两个,面面相觑,还是段娴先开口:“你今日呕血,是为了什么?”
知聆心想:“我正也想找人问清楚。”
她一刹不言,段娴却又道:“总不会,是因为昨日我呕你那两句……你心里记住了,才……”
知聆微怔。
且说赵宁哲接到电话之后,急急赶到医院。几乎同时到了医院的还有曲稳,曲稳看到段深竹浑身狼狈带血的样子,吓的心跳都立止了一下,跑到段深竹身边后,围着他转了好几圈发现没什么重伤才罢休。
赵宁哲看了段深竹一眼,扭身进了里头病房,医生已经给知聆做过了检查:“初步鉴定病人没什么外伤,但是到现在还昏迷不醒,不排除会有什么内伤,这要等我们做完了详细检查……”
护士上前,推着知聆去做脑部ct检查,赵宁哲看着双眸紧闭的知聆,心怦怦乱跳,一直走到检测室外才停步。
赵宁哲回身,正看到段深竹,忍不住目光发冷:“段总,这是怎么回事?我妻子怎么会跟你在一起?”
段深竹见他口吻不善,他不想跟他争辩,只说:“赵总,这只是个意外。”
赵宁哲十分之怒:“意外?到现在她还昏迷不醒,你说这叫意外?”
曲稳忙打圆场:“赵总,你冷静些,那司机刚跟了交警走,我打听的很清楚,这件事还多亏了深竹。”说着,就简单地把段深竹救人的过程说了一遍,“不信的话,赵总你可以去问负责这件事的交警。”
赵宁哲熄了几分怒意,然而却仍不肯罢休:“那么,段总是不是该告诉我,为什么会跟我妻子在一起?”
段深竹见他一再追问,他本来担心着知聆,所以无心同他纠缠,但到这一刻,却不由地也有些怒意:“赵总,你这是什么意思?”
曲稳见他声音冷冷,眸色带寒,心中暗叫不好。赵宁哲却分毫不让:“知聆已经不在你们段氏做了,段总你总是缠着她干什么?”赵宁哲心里知道,他曾跟知聆半真半假地抱怨过,说这小白脸要来挖墙脚,以知聆的个性,绝对不会主动去跟段深竹联络,所以他们两个会在一起的原因,肯定是段深竹主动的。
段深竹闻言,冷冷一笑:“我缠着她?我跟方小姐是正常的普通朋友关系。又有什么缠着不缠着的?赵先生,你说话未免太有意思了些,难道自己心里有鬼,就觉得全世界的人也都一样?”
“你说什么!”赵宁哲涵养本是不错,如今见段深竹口吻冷傲,且语气带着嘲讽,不由发怒。
曲稳用力拉了拉段深竹,段深竹反应过来:“算了,这件事我不想跟你说。”
“等等,你说清楚。”赵宁哲将他拦下,“若不是跟你见面,知聆也不会变成现在这样,你还敢跟我横?”
段深竹忍无可忍:“那你想知道她是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样吗?”
赵宁哲说道:“有胆你就说啊。”
段深竹深吸一口气,把来劝的曲稳推开:“赵先生,你如果要在外面玩,保险措施最好做的好一些,别让人拍下什么照片来要交给你妻子,她做错了什么,要被你这么羞辱?!”
赵宁哲像是被雷殛了一样:“你说什么?”他心头震颤,略微心虚却不提那宗,只质问:“你对知聆说了什么?你……”
几个护士经过,本想叫他们不要在医院“吵嚷”,但看两人一个隽秀出彩宛如超级美钻,冷眼一看像是哪个明星;一个光华内敛通身稳重成熟气质,正是小女生们最爱的成功人士熟男款,良材美质都是十万分养眼,于是反而不出声,均偷眼猛看。
段深竹察觉,勉强压低了声音:“听好!我没有跟她说什么!其实我也不用,只要我愿意,我把照片给她看就是了,但是我没有!可是……大概是天意要让她知道。”想到聂文鸳,又暗恨。
赵宁哲脸色发白:“你只说照片,什么……照片?”
段深竹看他一眼,实在无法再跟他说:“现在你是关心你妻子多点,还是关心那些乌七八糟?”赵宁哲胸口一堵,段深竹不等他回答,摇头一笑,把曲稳叫来,冷道,“照片在我车的包里,赵先生若要,你帮我取了给他……顺便给他说清事情的来龙去脉吧。”
段深竹说完后,不再理会两人,只转身走到门口,默默等候:那一刹那生死交关虽然快若闪电,但他已经竭尽全力护着方知聆,譬如头部更是用手拢靠在自己胸前,应该并无什么伤,那……为何她到如今还昏迷不醒?莫非……是他哪里做得不到位,伤着了她?
一想到这里,段深竹五内俱焚,心如猫抓:赵宁哲的责问虽然无理,但是说真的,若不是他叫知聆出来,恐怕也不会出这样的事……
段深竹压下自责,细细回想当时,他抱住她在地上连滚开去,才避开了那车得致命一咬,他本以为要跟她“殊途同归”了,没想到冥冥中如有神助,他拼命一搏居然保住了两人无碍!他全不理自己身上伤,急忙低头看她,却见她双眸紧闭……他的喜悦转作忧虑,大叫出声,唤她的名,声音却沙哑悲伤……
而后……恍惚中仿佛听到她的回应:“段……”
或许是他的错觉,他看到方知聆飘然离开他怀中,冲他嫣然一笑,自人群中转身离去。
段深竹揉揉眼,逼自己平静思绪,而面前的检测室门无声打开,医生出来了。
27第26章
段深竹暗暗担忧,然而医生却很轻松地汇报了个好消息,原来知聆并没有受什么内伤,至于因何现在还昏迷不醒,医生将其推断为受惊过度……不出意外的话随时都会醒来,建议留院观察。
段深竹听闻没有内伤才放心,还想去看看知聆,却被曲稳拉住。曲稳冲着赵宁哲使了个眼色,段深竹皱眉,看到那男人站在知聆床边,像是雕像一样。
毕竟人家才是夫妻,而他……就像是先前知聆所说:不算太熟,甚至连朋友还算不上。他虽然有心过去看看,但是……
段深竹下意识地咬了咬唇,目光在知聆面上扫过,曲稳瞧出他的心意,低声说:“反正她很快就醒了……等醒了再来看也不迟。”把人拉了出来。
门口上,曲稳又说:“照片给他了,看来他也不知情……你真的不打算跟方知聆……”
段深竹低头:“还是算了,这件事已经捅破了,她是个通透聪明的人,知道该怎么解决。不用我插手。”想了想,又说,“本来不至于闹成这样,聂文鸳大概一直都跟踪我,所以才看到……”
曲稳叹:“你还念着‘旧情’,不肯对她赶尽杀绝,可却不知道这种女人毒辣自私惯了,是没有廉耻心的,你给她留颜面,她反而觉得还有机可乘,瞧,这不生出事端来了?”
段深竹也恨,想到当时的情形,心有余悸:“幸好没出大事……留着她,不知会不会又做出什么来,我今天跟她说了,让她离开t市,她未必肯就走,t市的情况你比我熟悉,你帮我找几个人留心着,她若不走,就让她走!总之我不想再见到这个人在我面前出现。”
曲稳挤眉弄眼:“你是不想她再方知聆背后捣鬼吧。”
“也可以这么说,”段深竹伸手顶在太阳穴上,几分苦恼,“我以前被人家舍身救了却不自知,已经是天大的错,现在又因我差点再度害了她,我简直……虽不是我故意的,却跟‘恩将仇报’没什么区别了,我绝不能再出一点差错。”
曲稳微微一笑:“其实也不算,今天是你救了她,或许……是你帮她化解了这个劫数,正是为了还以前的救命恩情呢?”
段深竹苦苦一笑:“这算什么?还是因我而起的,我救她才是应该的,哪里有脸说其他。”
两人开车出了医院,段深竹忽然想起一件事:“我们现在离开,连她什么时候醒来都不知道……”
曲稳就贼眉鼠眼地笑,段深竹疑心他又要拿自己取笑,就说:“怎么了?我连关心一下人家都不行?你那是什么不纯的笑?”
曲稳大叫冤枉:“你还说赵总做贼心虚,你自己不也一样?我哪里是笑你,我是笑,我早就准备下招儿了,管保方知聆一醒,咱们就立马得到消息。”
段深竹一则脸红,一则惊讶:“你用什么法子?”
曲稳大言不惭地:“就凭大爷我这张脸,对那些小护士笑一笑,她们就得乖乖地听我摆布……方知聆一醒,就有人电话我。”
段深竹震惊之余十分怀疑这话的可信度:“说的你好像是外星人,有超能力……”
曲稳哈哈大笑:“是啊是啊,段总圣明,的确不是靠我这张脸,是靠你这张脸行了吧。”
段深竹越惊:“什么?”
曲稳笑而不答:他的卖相虽然不错,但真的要让那些女孩子神魂颠倒,还是要段总出马,段深竹那张脸一出,上到六十岁下到十岁,统统必杀。
曲稳虽不说,段深竹却也知道他又没干什么好事,损友是早交的,自然心知肚明。
车子往前,前头变作红灯,段深竹看着那红绿灯,不由地想起上回等绿灯的时候,知聆曾跟自己说过的话。
段深竹有些出神,曲稳自不知他想什么,看着车窗外红男绿女,人来人往,说:“说起来赵总有些贪心不足了,放着那样的美人在家里,他居然还有心去啃外头那些低级货色,像大爷我这样女人堆里游刃有余的,都觉方知聆是极品,可惜……男人啊,天生就是贱,吃着碗里得守着锅里的。”
段深竹听了,眼神一黯,哼道:“难得,你连你自己也骂进去了,你不也是这样吗?交往了一个又一个,乐此不疲。”
曲稳立刻严肃:“严正声明,我那不是交往,只是一夜情而已,而且我找的都是同道中人,大家心知肚明,各取所需,快乐过后一拍两散,干干净净不拖不欠,何况我也不是已婚男啊,也从不跟已婚女发生关系,总而言之,我也算是个很有原则和操守的人。”
段深竹叹了口气:“明明也挺**,偏说的你跟多圣洁似的,我怎么会跟你做朋友。”
曲稳笑:“是啊,我也奇了怪了,跟我这么多年朋友,你居然还能‘守身如玉’,没有被我拉下水……要不是我跟你熟,还真的要怀疑你的取向了。”
段深竹道:“难道不**就得是gay吗,何况我也没有什么男性朋友,只有你还不错……我只想要跟我能共度一生的人享用所有最好的时光而已。”说着,眼底掠过一丝恍惚:会找到那属于自己的人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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曲稳一时哑然:这位爷,在某些方面固执而倔强,近乎偏执,令人咋舌。
段深竹却沉默着,忽然想到先前在聂文鸳身上错付心意,又想到聂某在自己身边种种演技,现在回忆,其实是有破绽的,只不过当时他沉浸其中,无法察觉,现在记起只觉毛骨悚然,像是有蜘蛛落在身上爬。
段深竹忽然出声:“你说,方……知聆以后会怎么面对赵宁哲?”
曲稳想了想:“这个还真的难说。”
“难说?”段深竹叫起来,不可置信,“你的意思是她难道会原谅赵宁哲?就当这种事没发生过?”
曲稳笑看自己朋友一眼:“你着什么急,倒像是巴不得他们离婚似的。”
“我只是替她不平而已,”段深竹抬手拢在嘴边,轻轻咳嗽了声,“要我是她,看了那些照片,一辈子都会有心理阴影,当然不会再原谅那男人。”
“幸好你不是她,而且,你忘了?是你没把照片给方知聆看的,所以她受得刺激或许会小点,阴影也不至于那么重。”
段深竹张口,却无言。
曲稳笑看他一眼,忽道:“后悔了?”
段深竹闷闷:“后悔什么?”
“后悔没把照片给方知聆看?看了的话,或许她真的会有忍不了的阴影。”
“……你什么意思。”
“我知道你懂。”
段深竹瞪了曲稳一眼,哼道:“专心开你的车吧!”他扶着额转头看向车窗外,不再说话。
旁边曲稳打量着好友,只觉得眼皮跳跳。段深竹是感情上的小白,如果说段某人是幼稚园学生,那曲稳毫无疑问已经是博士生的水准,以他敏锐的嗅觉跟观察能力,似乎察觉到一点什么异样。
曲稳劝自己:“那是错觉,一定。”
知聆看着段娴,尽量让自己心绪宁静平和,她一静心,脑中果真浮现出若干零碎的片段来。
段娴见她仍不应声,就道:“你以前是个多心高气傲的人物,有人说一句话,你听着不顺耳,当场便能将人驳回去,必要那人无言以对,然而这会,就连猫狗都似能在你跟前出声……脾气竟变得这样……以前,那些人都说你难缠,却又碍于段大人之故不敢得罪,独我觉得你是个有性情的人,当你是个知己,不听其他的跟你交往,听说你要嫁到我们家的时候,也是真心欢喜,谁想到……”
知聆恍惚间想:段娴说的是这一世的方纯明,然而这话,放在现代的自己身上,似乎也合格。
知聆略打精神:“你是说我如今没了之前的锋芒,然而你也知道是‘以前’,怎么能跟现在一样?到我这地步,又怎么能拿先前的小姐脾气,就算如今只想忍气吞声,还有人看不过眼呢。如果哪里稍微逾矩,恐怕就有无数人踩过来。”
段娴听她开了口,又说了这几句,眉头蹙起:“这些畏怯懦弱的事故之言竟从你口中说出来,若非亲耳听,我绝不会信……”
她说着,便起身,转头看向别处,轻声念道:“零落黄金蕊,虽枯不改香。深丛隐孤芳,犹得奉清觞……到这地步又如何?谁敢踩你,你拿出之前的脾气来,自跟他们翻脸闹开就是,横竖有哥哥爱你,也不至于就不管事,你怕他们干什么,痛快争一口气,总比如此憋屈窝囊着强上百倍!”
知聆没想到她居然会这么说,不由微笑。
段娴却又冷冷一笑,道:“何况,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哥哥要纳妾的时候,你就不该答应……若换作我,我宁死,一则保得一身清净,二则,好过来此受这份儿委屈!”
知聆淡淡说道:“姑娘,这个不好做比,有些事是当局者迷旁观者清,有些事,则非当局者而不能解其中意,人总是有身不由己的时候,勿要把话说的太满了。”
“你的意思,是说我不懂你之滋味?”段娴眨了眨眼,然后略傲然抬头:“我只跟你说,前些日子姐姐宫里得喜,众人都乐得什么似的,独我觉得这并非好事,高处不胜寒,越是攀高,一朝跌落就摔得越狠,你们家不正也是如此?可笑因我一句‘不过是潮起潮落’,母亲还把我骂了一顿。我自己也不在乎这些,你倒替我忌讳起来了,如今我放话在此,倘若有朝一日我落得如你般境地,便要让你看看,我是否应我方才说的那些……”
“呸!快停下,大吉大利!”知聆忙喝断她的话。
段娴惊诧回身看她,知聆下了床,走到段娴身旁,抬手,轻轻握住了她的手腕。
段娴转头看她:“你要如何?”
知聆说道:“你特意来,就是为了说这些的?”
段娴一怔,脸上露出懊悔之色:“我、……自然不是,我是来探望你的,怎么又说起这些来了?”
知聆道:“你平日在佛道之上用心,怎么脾气这么火爆?你也该知道,佛家讲究不肯妄语,你倒在我面前狂言狂语起来,或者是因为你对我太过上心,心里为我不平,所以才肯对我多说这些?故意来激我的?”
段娴听了,眼睛微微发红,赌气转头:“你……你又知道?哼……我以为你什么也不知,只暗恨我也是段家的人、又对你的遭遇……袖手旁观……”
知聆见她似要落泪,又轻轻握一握她的手,拉她到床边重又坐下:“我不是昔日的千金小姐了,如今这个卑贱身份,你却仍肯来看顾我,话虽说的辛辣,我却明白你是为了我好的。但你虽然有心助我,你却也不过是个闺中小姐罢了,又能做些什么?这样来见我,怕也是担着干系。”
段娴垂头,眼中居然掉下泪来:“纯明……”
知聆沉默片刻:“你不必替我难过,如你所说‘不过潮起潮落’而已,我相信不会一直都如此的。”
段娴掏出帕子拭泪,又看知聆:“不会一直都如此?”
知聆自己心里明白,却不能跟段娴说,只道:“暂且不提这个,对了,你这样来看我,是不是会惹太太老太太们不喜?”
“顶多吃一顿骂,我也都习惯了,”段娴面不改色,“何况我也是个不讨喜的,也不必特意去做些讨他们欢心之事,我只做自己爱做之事。”
知聆倒的确喜欢上她这性子,又洒脱又自然,还带点直爽:“不管怎么,我都要谢谢你。”
“你谢我什么?”
“谢你肯雪中送炭,非锦上添花。”
“你、唉……这算什么雪中送炭,我要真有能耐,就救你出去,比在这受些气苦强,”段娴苦笑,却又极快转作忧愁之态,“你今日呕血,不是为了我昨日赌气的话?”
知聆摇头:“你太小看了我,你当我是知己,难道我反记恨你不成?自也当你是知己。”
段娴反握住知聆的手,却不知说什么好,于是只问:“那究竟是为了什么?”
知聆垂了眸子:“我也不瞒你,是因为逸儿。”
段娴微微歪头看知聆,有些疑惑:“为了他?难道是他惹你生气了不成?”
知聆看着段娴,心想:“瞧这样子,她大概是不知内情的。”心中极快地掂量一番,才道:“当然不是,我只是听了一些流言,心里头担忧,加上身子本就虚着,急怒交加才呕了血。”
果真段娴问道:“什么流言?”
知聆顿了顿,才道:“你知道逸儿是跟着大奶奶的,我怕……会有人私底下对逸儿不好。”
“有这回事?”段娴动容,忽然皱眉,“若真这样,可是她的失察了。”
“她?”
“还会是谁,自是练素爱,如今的大奶奶,”段娴脸上露出恼怒的神情,“当初我还不明发生了什么,家里头就跟你家解除了婚约,不多久就跟练家又订了亲,现在想想,怕是他们早就知道你家要落败了,生怕被牵连,所以才‘明修栈道暗渡陈仓’……可笑练素爱那时候跟你好的什么似的,明知道你跟哥哥两下情投意合,我开玩笑叫你‘嫂子’的时候,她也还跟着叫来着,后来竟一声不吭地取而代之了……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
段娴所说的这些,知聆却是不知道的,然而覆水难收,埋怨也无济于事,何况她也不了解事情究竟如何,倘若练素爱是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倒也无可厚非,虽然如此行径略似“有失厚道”……知聆心里无怨无憎,也并未随着段娴说下去,反而问:“练家在朝中如何?”
段娴没想到她会问这个,就道:“我对朝局不感兴趣,你若想知道,可以问哥哥,怎么了?为什么忽然问这个?”
知聆心想:“如果当时段家跟我家取消婚约是为自保,大可不必那么急就跟别家定亲,除非跟练家结亲是有好处的。”
回想练素爱,上回太太训话的时候她坐在旁边,生得温婉可人,看似寡言少语。知聆心想:“倘若她也只是‘身不由己’,却也没什么,如今我所愿,只要她对小逸儿是真的好就行了,就怕实情不是这么简单的。”
知聆便跟段娴说:“不提那些。我有件事,要求你相助。”
段娴道:“什么?你说,我能办到的,一定替你做。”
知聆附耳过来,低低说道:“你若得空,帮我瞧瞧逸儿,看他过得如何。”
“是这样,”段娴点头,“本来我不太乐意去那院里,你既然说了,我替你多留心便是。但有一件,我替你留心这个,你却要好好地养着身子,可千万别再呕血昏迷了,不止是哥哥不经吓,我也是。”
知聆在这个陌生“地方”,没感受到什么特别的亲爱之情,除去小逸儿。段重言因太过复杂,忽略不计,如今段娴肯对她说些知心的话,知聆略觉感动,握着段娴的手道:“你放心,我知道了。”
段娴辞了知聆出门,看看时候,想到知聆的叮嘱,心道:“我既然应了她,就要忠人之事,不如现在就去那院里看看……”打定主意,就顺道往前,拐过回廊,往大奶奶
28第27章
练大奶奶将茶盏轻轻放下,跪在膝下的丫鬟起身,捧着托盘退后。
大奶奶双手叠在腿上,瞥一眼门口站着的丫头,开口问道:“打探的可清楚?真的呕了血,昏过去了?”
丫头道:“回大奶奶,奴婢看的一清二楚,那院里的缨儿飞跑出来,脸色都变了,不顾体统地拉着爷,隔着老远就听她叫方姨娘不行了!奴婢看她那样,还以为真的不行了呢,瞅着爷回身进了院子,就也跟过去看,过了会儿,才知道是救回来了。”
大奶奶不言语,旁边一个阴沉脸的嬷嬷说道:“怕又是演戏罢,弄得爷们整天窝在她那里,这回竟把逸哥儿也带了去讨好,分明是又使了什么手段!”
大奶奶扫她一眼,又问那丫头:“后来如何?”
丫头说道:“后来太医去了,开了药,再后来爷就领着逸哥儿出来了……奴婢怕给爷发觉,就先跑回来……”
大奶奶点头:“行了,你去罢。”那丫鬟行了礼,退到紧门口,才掀起帘子出去了。
屋里只剩大奶奶跟贴身丫鬟佩玉,另就是那长脸略见阴沉的嬷嬷。大奶奶才道:“嬷嬷,你说她是装的?”
陈嬷嬷躬身:“多半是了,恐怕是现在又想开了,想要逸哥儿,故而昨儿才求奶奶让她见逸哥儿,如今又装病,好让爷们心疼她,照奴婢看,下一步怕就是要抢逸哥儿了。”
大奶奶冷冷一笑,她旁边丫鬟道:“怪道上回对我们奶奶低声下气,跟换了一个人似的,我还奇怪着呢,原来竟是怀着这样的打算,只是逸哥儿是从小太太老太太叫奶奶养在身边的,哪能是她说要就要回去的,也不看看她如今的身份!”
陈嬷嬷说道:“她的身份自然是要不成逸哥儿的,故而她在跟爷下手,只怕爷真受用了她那些手段,帮着她说话,那就……”
大奶奶慢腾腾道:“我又没做错什么,一直当逸哥儿是我亲生的养着,怎么能是别人说要就要了去的。我已经没了个亲生的哥儿,难道连这个,也容不下我带?”
陈嬷嬷脸色一变,丫鬟道:“奶奶说的是!咱们的哥儿怕就是给她克死的,不然的话,怎么怀胎的日子都差不多?奶奶当时本好好地,就是听了爷在外头藏着她的事儿才犯了肚子疼……可怜好好的一个哥儿……就那么没了,都是她害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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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奶奶寒浸浸地说道:“说那些陈谷子烂芝麻作甚?我都没哭,你嚎什么?出去!看看爷带了逸哥儿回来了不曾。”那丫鬟拭泪,应声出外。
丫鬟去后,陈嬷嬷望着练素爱的脸色:“奶奶想怎么做?”
练素爱道:“这两年她一直安分守己,少言寡语,竟跟活死人一般,本以为她是认命消停了……”顿了顿,又道,“没想到事到临头竟玩这一招,难道我会让她得逞不成?她一直都不死不活地,爷们还疼她疼在心尖儿上!劝着太太给他塞两个姨娘,本以为是祸水东引,分一些对她的宠,没想到竟变本加厉!”
涂着蔻丹的手指在桌脚上紧紧一捏:“当初她家里势大,我处处都被压制,倒也罢了,阿弥陀佛,一朝他们倒台了,高高在上的方纯明成了官奴,我头先还没笑出声来呢,爷们后脚就把人藏了!真叫我一口血堵在心里头……竟把个好好地孩儿也都没了!不知我跟她是不是天生对头!”
陈嬷嬷叹息:“奶奶……别气坏了身子。”
练素爱嘴角的肉皮抽搐了两下,捏在桌角得手指缓缓放松,渐渐地,脸上又浮现那种淡淡然与世无争似的表情:“她想不开,自己干净痛快去了倒是好的,我也懒的理她,她若是敢来犯我,我就叫她知道‘死’字怎么写……难道我如今还像是先前一样,会被她压低下去?笑话。”
陈嬷嬷诺诺称是。
练素爱道:“佩玉怎还不回来!嬷嬷,你去看看逸哥儿回来了不曾,若回来了,就把人叫来!我要问问看,他爹带着他去见那个贱……不,应该说是他的亲娘,究竟说了什么,做了什么……”声音听来淡定,内里却含着一股阴狠。
陈嬷嬷肩头微微一抖,默默低头:“是。”
陈嬷嬷出外瞧了瞧,正好见到先前出来的丫鬟佩玉回来,道:“嬷嬷,逸哥儿刚回来,我瞧着爷也走了。”
陈嬷嬷转头看旁边的另一个丫鬟,道:“你去,把逸哥儿带来。”
那丫鬟去后,佩玉问:“嬷嬷,是奶奶叫逸哥儿吗?有事?”
陈嬷嬷沉着脸色道:“这么多话做什么,奶奶在里头,你还不去伺候?方才还埋怨你手脚慢呢!”
佩玉一慌:“我这就去!”
两人入内,顷刻间丫鬟回来:“奶奶,逸哥儿带来了。”陈嬷嬷亲自出外,见她握着逸哥儿的手,小孩站在脚下,仰头看她。陈嬷嬷对上他的双眼,手握紧了些,示意那丫鬟退下,等丫鬟去后,陈嬷嬷拉住逸哥儿的手,刚要低声,却听里头道:“怎么还不进来啊?”
陈嬷嬷手一抖:“是,奶奶。”皱眉看了逸哥儿一眼,领着他入内。
逸哥儿素来跟从陈嬷嬷学礼数,虽然年小,一径周全,且因他从小被勒令跟着练素爱,只当她是亲娘般敬重,行的礼也是大礼,单膝跪在地上,垂头说:“逸儿给娘见礼。”
练素爱打量着跪在地上的小孩,本就生得小,这样一跪,更缩的如个小豆丁似的:“起来吧,你过来。”
逸哥儿起身,走到她的跟前,练素爱抬起他的小脸,打量了一阵,只觉得这张脸的眉眼不似段重言,却多半像是方纯明,看多了,只讨人嫌,手指头捏着那小小下巴不知不觉用了力,小孩儿肉嫩,那片儿顿时就红了。
逸哥儿不吭声,只待她松手,就低了头,练素爱道:“听闻你父亲带你去见……方姨娘了?”
逸哥儿垂着头:“是,母亲。”
练素爱道:“那你怎么哭了似的,见了方姨娘,不高兴么?还是说她待你不好,让你受了委屈?”
逸哥儿慌忙摇头:“没有,娘……”及时一停,“回母亲,姨娘待我……很好……”
练素爱唇边冷笑:“那是不是我待你不好?不然的话,你怎么脱口就叫她‘娘’呢?”
逸哥儿低着头,情知自己说错了话。
陈嬷嬷从旁道:“小孩子家口没遮拦,实在没有体统,以后奴婢会再好好地调训!”
练素爱哼了声:“以后再说以后的,你还不去旁边跪着?”
陈嬷嬷神色一黯,却仍疾言厉色道:“逸哥儿,奶奶发话了,你还不去?”
逸哥儿应道:“是。”走到墙角边上,双膝屈倒,一声不吭地跪了下去。
练素爱才问道:“你去见了方姨娘,说了些什么?她跟你说了些什么?”
逸哥儿道:“并没就说什么,姨……娘病了,说不出话来,父亲怕我留在那里不好,就带了我回来。”
“嗯……”练素爱斜睨他一眼,却轻轻地舒了口气:“佩玉,去把参茶给我端来,另外,把我那‘太上感应经’也取来,我要好好念念,才好定我的心。”
佩玉应了声,正要去,就听到外头有人说道:“哟,嫂子好修养,竟然看‘太上感应经’……我来的唐突,可打断了你的修行?”
练素爱一听,脸色微变,向着陈嬷嬷使了个眼色,陈嬷嬷疾步到了墙边,硬把逸哥儿拉了起来,几乎是与此同时,门口上帘子一搭,有人道:“二姑娘来了!”
段娴唇角带笑,进了门来,起先只看见练素爱坐在炕边,目光一扫,忽地瞧见墙边上的逸哥儿跟陈嬷嬷,陈嬷嬷手还掐着他的肩膀,兀自未曾来得及放开。
段娴眉头一皱,正要说话,那边练素爱道:“今儿是什么风,竟把二妹妹给吹来了?快请过来坐。”
段娴看着逸哥儿,却见他一直低着头,那边练素爱说完之后,见段娴一直都看着逸哥儿,就道:“逸儿真是毫无规矩,见了姑姑来,也不行礼?”
逸哥儿见状,才拱手行礼:“逸儿见过姑姑。”
段娴道:“免礼……”扫一眼练素爱,偏走到逸哥儿身边,俯身探手,握住逸哥儿的手,“我很久不曾见到逸儿了,让我瞧瞧,长得什么样儿了?”
逸哥儿迟迟不肯抬头,段娴道:“逸儿,你不认得我了?”
逸哥儿才缓缓地抬起头来,段娴吃了一惊,却见小孩子眼睛极红,眼中包着泪,却没有落下来,虽看着她,却并不是委屈的神情,眉目唇角都带着倔强之意。
段娴站在逸儿身前,把孩子挡个正着,身后练素爱自然看不到这一幕。
那边上练素爱见状,就道:“妹妹,你好不容易来我这屋里一趟,莫非不是来看我,而是来看逸儿的?”
段娴盯着逸儿看了阵子,心中不知转过多少念头,最终却松开他的手,转身面对练素爱:“嫂子说哪里的话,逸儿如今记名在你膝下,是你的儿子,我看看他,也等同看看你,你着什么急呢?”
练素爱微笑:“妹妹这张嘴,还是跟以前一样,得理不饶人的。”
段娴道:“我也不过是有什么就说什么,错了的话嫂子可千万莫要见怪。”
练素爱往旁边一让,段娴也到炕边上坐了,外头佩玉跟另一个丫鬟奉了茶上来,练素爱就跟陈嬷嬷道:“嬷嬷,先把逸儿带下去吧,看时候,教导的先生也该来了。督促着他好好地学点儿诗文。”
段娴道:“哟,我这才来,就要把逸儿领走?”
练素爱道:“那你以后常来,就常有见的时候不就行了?”
段娴笑:“我偏要这时候多见见他,如何?”
练素爱不动声色:“你还是别耽搁他正经学习的功夫,若是没有出息,太太老太太那边,反要怪我把孩子养坏了。”
段娴对上她的眼睛:“嫂子这样聪明的人,怎么会把孩子养坏了,我头一个不信。”
那边陈嬷嬷到底带了逸儿下去。
练素爱才问:“妹妹从哪里来?”
段娴说道:“我听说纯明呕了血,刚去看了她……看着她那样,竟是大为不好,我就想起以前我们在一块儿玩的情形,心里未免感慨,正好顺路,就来看看嫂子了。”
练素爱唇边带笑,眼角却是冷的:“原来是顺路,我心想妹妹怎么舍得过来呢。”
段娴同样含笑回答:“今时不同往日,以前,我还不叫你嫂子,也不叫她姨娘呢。”
练素爱脸上稍微有些挂不住:“二妹妹,你这是不是话中有话?”
段娴做惊诧状:“我也不过是随口一说,嫂子想到哪里去了?莫非是我哪里说错了话?我向嫂子赔礼就是了。”她作势欲起,练素爱按住她的手:“我们姑嫂之间,何必这么多客套?”
目光相对,又道:“是啊,今时不同往日,谁能想到如今是这个情势呢?都是由不得人的,命该如此,我的命稍微好一些,她……”
段娴点头:“这倒是,嫂子命好呢。”
练素爱总觉得心中带刺,不太舒服,两人各怀心思,屋内一时沉默下来。
隔了会儿,段娴说道:“我不常出我的院子,今儿兴起走了这么多地方,有些乏了,嫂子,我不扰你,就先回去了,以后得空再来看你。”
练素爱也不留让,道:“常来常往,也好,妹妹请。”淡淡地,就叫丫鬟送。
段娴出了门,扫了一眼旁边的廊下,听闻逸儿就住在这偏院里头,她迟疑片刻,迈步就往那边去,走到院子外面,隐隐地听到有说话声响,段娴放轻了步子靠过去,就听到里头有人低低说:“这板子也没少吃,也没少跪……小小年纪,哪里学的这么倔?你若一直如此,只能吃多一些苦头,听我的……”
段娴听了这几句,一时大怒,手攥在胸口,只觉得竟压不住那股心火。
29第28章
陈嬷嬷正训斥段逸,不妨身后有人道:“住口!你是什么东西,居然敢如此对待小公子!”却是段娴横眉出来,走到两人身边,将段逸往身边一拉,盯着陈嬷嬷紧追不放问道:“你刚才说什么?你还打他,让他跪?你好大的胆子!”
陈嬷嬷慌忙低头:“二小姐。”
段娴低头,看着段逸,却见他仍旧是没什么表情,只是一言不发地站在身边,这样一个小孩儿,大人一根手指头也能将他推倒在地,这帮人竟敢如此对待。段娴气不打一处来:“走!我跟你去见太太!问问太太,是不是大奶奶让你这么对待逸儿的!逸儿纵然是庶出,好歹也是段家的子嗣,怎能容你们如此残害!”
陈嬷嬷忙劝止,段娴不依不饶,一手捉住她的手腕,一手去拉段逸:“逸儿,别怕,你跟我来,我应承了你娘要照看你,必要给你讨个公道!”
段逸本不声不响,忽然听到一个段娴说的那句,顿时抬起头来,双眼微微有光:“是我娘让姑姑来的?”
段娴拉着陈嬷嬷,陈嬷嬷不敢反抗,却也不愿就这样跟她走,段娴听段逸开口,就看陈嬷嬷:“亏得我没把她的话当耳旁风,顺便来看这一趟,不然的话还真不知道……你跟我来!”
陈嬷嬷双眉拧着,见她不依不饶,便道:“二小姐,你若是真的为了逸哥儿好,就先别吵嚷。”
段娴大怒,一个巴掌掴过去:“你说什么?狗奴才!你竟敢来辖制我?”
陈嬷嬷吃了一掌,捂住脸,却不声张,只看一眼门口,见无人前来,就道:“二小姐,我并不敢,只不过二小姐年纪小,有些事不懂得,我就多嘴两句,你听完了,若还要拉我去见太太,就只管去。”
段娴皱眉,冷笑,倒要看她说什么。
陈嬷嬷道:“逸哥儿原本是太太老太太许了跟在奶奶身边的,奶奶命我照看着他,有时候难免严厉些……”
段娴冷冷一笑,陈嬷嬷话锋一转:“二小姐若是叫我去见太太,说我们毒害逸哥儿,太太信了倒也罢了,可太太真的会那么容易就信了?大奶奶是什么出身,方姨娘如今又是什么出身,假如二小姐真去,我只说一切事是我所做,跟我们奶奶毫无关系,最多太太只训奶奶几句就是了,不痛不痒,难道就真的把逸哥儿又交给方姨娘带?”
段娴性子虽有些烈,在这上头却毫无经验,一时竟无法回嘴,然而更怒:“好个胡言狡辩的!难道我就容你们这样胡作非为?”
陈嬷嬷慢慢又道:“二小姐先头跟方姨娘交好,如今要给她出头,也是有的,但现在若贸然嚷出这件事,却只会给方姨娘揽是非,太太老太太那里,本就不喜姨娘,更不愿二小姐再跟她亲近,如今二小姐为她而闹,太太老太太那里,恨的是谁?”
段娴听了这句,心头陡然凉了几分。
段逸一直都在旁边,听到这里,忽然说:“姑姑,陈嬷嬷待我极好,我不去见太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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段娴低头看他,陈嬷嬷望了段逸一眼,神色略有些松动,又道:“我们奶奶心里头虽然有气,也不太亲近逸哥儿,但逸哥儿年纪小,毕竟不会对他下什么狠手……只是受点委屈罢了,二小姐也知道,在这府里头,哪里有庶子过的无过无灾的?明里吃点苦受点欺压,却不至于有更大的利害干系……”
段逸垂头,不再言语。陈嬷嬷见段娴也不再似方才一样激烈,便又放低了声音:“二小姐放心,我虽是奶奶身边的人,但却也会护着逸哥儿的。”
段娴有些意外,陈嬷嬷看向段逸,目光里透出几分温和。
段娴看着这情形,心想:“当初方家势大,方伯父在朝中呼风唤雨之时,何等风光,我跟纯明交往,太太跟老太太喜的什么似的,没想到……真是世易时移,冷暖高低,日久见人心。”
她想到这里,又想到先前所见知聆的模样,不由有几分心酸:“世人多只是些趋炎附势之徒,先前纯明问我练家在朝中地位如何,我还不知道为什么,如今想来,纯明比我更加明白,必然是因为练家正炙手可热,才跟她们家又结了亲事,然而,倘若有一日练家也落败了,练素爱可还会如今日这样风光?太太老太太可会容得她……真真可笑,别说是练家,就说是我们家……也保不准有朝一日……到时候这天地之间,还不知哪里是我的容身之处。我方才跟纯明说若是落得她那个地步,还不如一死了之清净,然而真到了那个地步,谁又知道会是什么情形……”想来想去,一时心灰意冷。
段娴直视陈嬷嬷:“你既然对我说出这么多明白话,我也不是个不明理的人,就暂且不拉你们出去,然而你别高兴的太早,我今日知道了此事,以后便也会一直都看着,若是给我看到有什么太破格的,我就算拼了闹出去,也要给逸哥儿要个说法,太太老太太不肯护着纯明,毕竟还有老爷在,我哥哥知道了,也是不依的,未必就不能成!”
陈嬷嬷心头一惊,忙垂手:“二小姐说的是。”
段娴道:“还有,你回头跟你奶奶说,现在不要太张狂了,谁知道以后怎么样?她现在踩着纯明,然而方家势那么大,有朝一日还落得如此呢,将来焉知你们练家是百年富贵?还是多给自己积德为妙,她看了那么多‘太上感应’,自己也该明白几分才是。警醒着罢。”
陈嬷嬷越发心惊,不敢应声。
段娴冷笑:“你不说也罢,这些话,有一日我会亲口跟她说的。”
她说完这些,就低头又看逸儿,逸儿身短,段娴缓缓地蹲下,摸摸他的脸:“逸儿,你娘挂心着你,姑姑也知道你是个懂事的孩子,然而有些事,不必一味隐忍,他们小小为难着你倒也罢了,若是破格了、再打你,你只管说,姑姑就算跟他们拼了,也要护着你。你可明白?”
段逸红着眼,点头:“姑姑,我明白。”
段娴将他小小地身子抱了一抱:“好孩子,就算是没有人疼你,你娘也是疼你的,姑姑也是疼你的,你也要记得。”
段娴说完了,又看陈嬷嬷一眼,才转身往外,走到院门处又回头,见段逸站在原地,正凝视她离开,段娴对上那双清澈的眸子,心里一阵酸楚,扭身出门去了。
段娴一路往自己屋里去,边走边在心里头想:“生而为人,又有什么趣味?先前孤高如纯明,一朝还能被人欺辱打压,自己的孩子都护不得……世情又是如此的令人心寒,哥哥曾口口声声说此生非她不娶,却到底抗不过父母之命,竟娶了他人,更纳了妾,可知道纯明心底是何等凄怆。我曾怪纯明不争,可现在看来,若真换做我在她的这个境地……”想到这里,双眼中忍不住滚出两滴泪来。
段娴掏出帕子,将眼角的泪拭去,正行走间,就听得有人招呼:“娴儿,你从哪里来?”
段娴抬头,却看到是三哥段兴玮,手中捏着一柄折扇,穿着一身雪白的时兴袍子,腰间束着玉带,挂着红色佩玉穗子,光彩照人如金玉一般。
段兴玮走近了,细看段娴,却见她眼红红地,便问:“你哪里来的,受了什么委屈不成?怎么眼红红地像是哭过?”
段娴瞧着他一脸兴头似的,又知道他是个轻狂的性子,若说给他知道,还不定惹出什么来,就道:“没什么……就是想到一点心事罢了。”
段兴玮握着扇子,道:“我才从外头回来,倒听说方小姐呕了血不大好似的……我正想去看看她,你先头跟她那么好,莫非你没有去?”
段娴倒有些意外:“你要去?我正回来……”
段兴玮听了,便一拍扇子:“难怪会哭,你看着她,必然是伤心了?她的情形如何?”
段娴张口,却又道:“是一时受了些刺激才呕了血,倒没什么大碍了,依我看你也别去了……省得扰了她的清净。”想到这里,又警醒起来,暗想:“亏得没有去闹开,不然的话,逸儿受欺压的事给纯明知道了,她不定又要多伤心,她这才好了些……这时间就别节外生枝为好。”
段兴玮急急而来,听了这话,却迟疑了:“这话怎么说?我一片好心去看她……怎会扰她清净?你是怕她精神不好,懒应付我么?”
段娴叹了口气:“你够了,我自己去看她,都有人记着、不高兴呢,你要是也去了,她身后还指不定又有什么风言风语的,对她岂不是不好?”
段兴玮若有所思,点了点头:“你说的有理,我差点忘了,她如今不比从前,更有那一起子爱嚼舌生事的小人,唉……既然如此,还是不去了。”
段娴见他长吁短叹,便道:“罢了,你这几日都在外头疯,家里头都照不见你的面儿,索性去我屋里坐坐罢。”拉着段兴玮便去了。
知聆吃了中饭,静养了会儿,觉得精神好些了,便下了床,在院子里荫凉下走动。
迎面一阵风裹着热浪吹来,知聆举着扇子挡了挡,看着那淡蓝天色,心中默默地想:虽不知这究竟是种什么缘分,但既然发生,却是没有办法,只能看一步走一步……现代的时候又恰好发生了那样一件事,让她实在有些不知如何面对,现在留在这宅子里头,倒也暂时可以“避难”。
然而偏又有小逸儿在,倒让知聆的心里又甜又酸,好歹不像是之前那样茫然淡漠,心里觉得有了些牵挂。
胭脂拿了个锦垫,放在旁边栏杆旁的石凳上:“主子您坐会儿,这才好了些就下来走动,怕是会头晕。”
知聆顺势坐下,心中又想:“段重言三妻四妾,我这个身份,自己受苦,连逸儿也跟着遭罪……不管如何,我既然来了,该想个法子得了自由才好,但究竟要从哪里开始着手……”
知聆垂头想的出神,因为图谋出身,故而一时也没空闲去为赵宁哲外遇的事伤心。如此凝神静想了会儿,缓缓摇扇子的手势一停,抬头看向胭脂:“我家里,还有什么人在?”
胭脂见她一坐坐了许久,正想劝她回去,听她开口,忙道:“姨娘怎么问这个?姨娘家里……该也没什么其他人了,只听闻原来还有位公子,先头跟咱们爷也有些交情,还来过府里……”
知聆不敢露出惊诧表情,听胭脂又道:“后来,就也不知去了哪里……”
知聆微微战栗:看胭脂的神情语气,那人倒好像是凶多吉少了。
晚间的时候,段重言便又来探望,知聆下午刻意让自己散了会儿步,又吃了药,精神比之前果然要强上许多。
段重言见了,十分欢喜。两人对桌吃了饭后,段重言道:“今晚上我便留在这里。”知聆有些吃惊,生怕他是别有所图,谁知道段重言也不傻,看她呆呆之态,就笑道:“你当我是禽兽不成?你白日才吐了血,我就算有那个心思,也得等你养好了身子,我只是……索性陪着你睡,守着……心里也安稳些,故而你自管放心。”
知聆听他一本正经说着,才点点头,又问:“你把逸儿送回去,大奶奶可说什么了?”
段重言道:“我着急出门,并没跟她照面。”
当晚上,段重言便抱着知聆同榻而眠,他果真守信,并未胡作非为,知聆起初还有些忐忑,这一次算是她感觉最真切地,以前都是跟赵宁哲同眠,换作这样一个“陌生”的男人,一时真有些不习惯。
模模糊糊睡着,人似乎回到了现代,知聆看见自己躺在雪白的床上,旁边有一个人坐着,手握着她的手,喃喃地叫:“老婆……”知聆听着他的声音,情不自禁地答应了声,向着他走过去,然而才走两步,却又像是畏惧或者忌惮什么,望着他的背影,有些害怕……
正在犹豫忐忑之时,身子被抓住,像是被摇动着,知聆受惊睁眼,却正对上段重言探视的眼神。帘子外的烛光淡淡照进来,粉红帐子的光芒落在他脸上,如梦似幻。
知聆定了定神:“怎么了?”
段重言细看她,眼神变幻,沉默片刻,才道:“没什么,只是……你怎么又哭了。”
知聆眨了眨眼,才觉得眼睛有些异样,愕然道:“我、不知道……大概做梦了。”
段重言问:“梦见什么了?”知聆此刻已经模糊想起自己所“梦”,自不能跟段重言说,正想随口编个谎言,段重言却一皱眉,重又将她搂入怀里,沉声道:“罢了,别说这些,还是先睡吧。”
知聆被他搂住,心又狂跳了阵儿,段重言察觉,低头看她:“怎么心跳的这么厉害?”
知聆口干舌燥:“我……我有点口渴。”
段重言盯着她看了会儿,忽地一笑:“笨,口渴了不会说声?”说着,扬声叫胭脂,胭脂跑进来,端了温热的茶过来,段重言自己端了,伺候知聆喝了口,等胭脂退下,才又搂着她:“以后有什么想要的,就说出来,知道吗?”
知聆定神看他,忽然之间说:“我想要的,怕正是你不想给的。”
段重言一愣,眼神莫名就有些冷:“你想要什么?”
知聆心中那个念头如狂草一般疯长,然而看到他眼底那一抹冷色,那冲口而出的话却又死死压下,只说:“我想要的你还不知道么……想要逸儿好好地,最好,是留在我身边儿。”
“原来是这个,”段重言宽心,微微又一笑,“这事虽难,却不是不可能的,你交给我……假以时日,我会让逸儿回到你身边。”
知聆只好也做欣慰状:“好。”
段重言在她脸颊上亲了口:“高兴吗?”
知聆生怕又惹出他的兴头来,只好低了头:“自然是高兴了……困了,想睡。”
段重言见她躲闪之态,就猜到她的心思,不由低低一笑:“今晚上就依你。”缓缓地深吸一口气,按捺心头涌动,安分睡去。
知聆不敢再动,只是心中想:“如果我跟他说……想得自由身,不为妾,不为奴,想带着逸儿离开段府,他会是什么反应?”未问出口的原因是,那个答案,她隐隐知道。
30第29章
赵宁哲开始焦灼不安。
在段深竹跟曲稳走后,赵宁哲在病床前守着知聆,看着她闭着的双眸,微微苍白的脸色,面上冷静如常,但只有他自己知道,他的心里有一种极大的恐慌。
口袋里那个折起的牛皮纸袋,就好像一块烙铁似的紧紧地贴着他:当看到那些东西的时候,就好像整个人也被脱得赤身露体站在大街上,他庆幸,知聆并没有看到这些,同时愤怒,为什么会有这些东西流出来。
就算此刻他守在知聆床边,都提心吊胆,似乎那牛皮纸袋会随时跳出来,把那些不可告人的东西袒露在全世界面前。
他头一次觉得自己是龌龊不堪的。
而赵宁哲的心思也是很复杂的,一方面他希望知聆快点好好醒来,但另一方面,他却又有些庆幸,知聆现在还未醒来,不然的话,他不知自己该以何种面目面对她,而她,又会是以什么态度面对自己。
他的手放在膝头,放开又握紧,另一只手略微发抖着,握住了知聆的手。
他看到自己的手跟她的手对比,他的手掌比知聆的大一倍,显得她的手指越发地纤细,是一种近似透明的白,玉雕成似的,仿佛一用力就能捏断。
赵宁哲想要竭力握住,却又不敢,他低头,把脸贴在知聆的手上:“对不起,老婆……”
知聆在看护病房里,有特别护士看护,赵宁哲足足守了两个小时,仍不见知聆醒来,他吩咐了护士好生看护,又留了电话,若是知聆一醒就即刻通知他,他自己只说有点要事,就出门了。
赵宁哲一路飞车,到了市中心商业大厦前,将车停下往里去,门口保安认得他,待要招呼见他脸色不对,便没有上前。
赵宁哲往里头走,上了三楼,是一家广告公司,有人问:“你找谁?”
赵宁哲看他面生,便将人推开,那人急道:“喂!你干什么?”
里头一个听了动静,探身一看,吓了一跳:“赵总,您怎么来了?”
赵宁哲面无表情:“苏婷在哪。”
那人道:“苏总监正在开会……赵总您先……”
赵宁哲来过数次,自知道会议室在哪,当即迈步往那而去,那人见势不妙,也不敢靠前,只远远跟着。
赵宁哲走到会议室门前,用力将门推开,门扇甩在墙上,发出一声巨响,里头有七八个人,都转头看来,正对着门的桌子对面坐着一个身着行政制服的长发齐刘海美女,妆容精致身段曼妙,目光同赵宁哲相对,惊了一惊,然后很快镇定下来,向着其他人手一挥:“先到这里,你们都出去。”
其他的人也不是傻子,纷纷逃也似地离开。赵宁哲从门口进来,美人起身,把门关上:“怎么了?”
话音刚落,赵宁哲抬手便是一巴掌,美人猝不及防,整个人往后一倒,身子贴在墙上,手捂着脸,半晌说不出话来:赵宁哲从未动过手也没有对女人动手的习惯,现在这样,必然是出了了不得的大事。
“你……你怎么了!”苏婷颤声,竭力让自己镇定。
赵宁哲双手握紧,然后从口袋里把那牛皮纸袋掏出来,将里头的照片摆出来。苏婷一看,脸色惨白,呆若木鸡。
赵宁哲始终盯着她的脸,见状心头了然:“你干的?”
“我……我……”苏婷花容失色,心虚一涌而出,“等等,宁哲你听我说……”
赵宁哲上前一步,却又不愿再跟她有什么接触:“那就快点说,我的耐心真的有限。”
苏婷咽了一口唾沫:“你别急……这些照片、你从哪里弄来的?本来、本来该不存在了啊……”
“哪里来的,我还要问你。”
苏婷闭了闭眼,深吸一口气,回想往事。
苏婷曾经跟赵宁哲有过一段,一开始是因为公司的业务关系,赵宁哲外表出色,气度不凡,又是风锐的总裁,光华耀眼的简直令人无法直视。
当初苏婷还只是一个小小地文案,偶然见了赵宁哲一面,心动不已,几经手段终于勾搭上。
本来一早就知道赵宁哲已婚,但是对她来说这并不是什么阻碍,人是各有所求的动物。
苏婷也算是个出色的美女,也有不少白领精英、小开甚至富商之类对她心动,但是这世道有钱的人遍地,像是财貌双全又让人心动的男人就不多见了,赵宁哲恰好是最让苏婷心动的一个。
起初本来以为赵宁哲家里的必然只是个什么也不懂的黄脸婆,亦或者是太过精明强势的女人,她跟些富商接触多了,连带对他们的妻室类型也摸得差不多很通透,只觉得以自己的手段……赵宁哲终也会对自己动心,要干掉那个背后的女人不在话下。
起初的时候果然也是刺激的,两个人的身体契合度很高,激烈的男欢女爱令人骨酥筋软,只觉得世间销~魂莫过于此。
两个人几乎每天都会见,偷情的地点、方式几乎也都不一样,人家说通往女人心灵的地方是……苏婷觉得是有道理的,最初的最初她也只不过是存着要尝尝赵宁哲这样优质男人滋味的心思,如果真喜欢的话也可以让他爱上自己,但很快地苏婷发现,沉溺其中的反而是她:不管是赵宁哲的人,钱,还是某一方面的能力……交织成让她欲~罢不能的一个完美“爱人”。
但是反观赵宁哲,则没有她这样“疯狂”……
比如每一次如火的欢爱过后,他都会很冷静地离开,就好像一对单纯的“□”关系。
渐渐地苏婷觉得自己想要上位很难,尤其是在暗中调查了赵宁哲的妻子之后。
看着照片上的女人,连苏婷这样的美人都不得不承认:那女人很美,不仅是美,而且……令人心动,无法舍手。
看到方知聆照片的瞬间,苏婷在震惊之余甚至怀疑:为什么在拥有这样的女人之后,赵宁哲还会跟自己……
这简直不合常理,但同时苏婷也知道:必然是因为他们之间有点什么……又或者那女人无法满足赵宁哲,毕竟,若论起床上功夫,苏婷觉得自己是一流的。
想到这里她心里好过了一点:男人嘛,谁不想三妻四妾,最好如帝王一般,三宫六院七十二妃子……尤其是像赵宁哲那种征服型的男人,永远属于一个女人才算异常。
然而苏婷毕竟还是女人,若是被所谓的“爱”冲昏头脑,就会做出一点疯狂的事。
她觉得该给自己一个保障,让自己争取一下……毕竟,错过这个男人她会很后悔,这辈子都不知会不会再遇上下一个这样的。
于是就在某一次的偷情期间,苏婷雇了一个人,将两人的艳照拍下。
最初的时候她是想拿来要挟赵宁哲的,然而这个念头很快就被熄灭,她不敢招惹赵宁哲。
曾有一次她借着两人激情未退,半真半假戏谑着问了句“我跟你老婆哪个好”,当场就被赵宁哲冷脸推开,此后足足半月不曾跟她联络。
然后,她就想:既然赵宁哲无法打动,那么,就要从他的妻子下手。
本来那一次差点就可以成了,但是却出了一点“差错”。
起初是她托付的那人不知为什么没有及时把照片给方知聆,而后来种种证明没有给是对的,如同天意。
因为就在下定决心之后苏婷试探着问过赵宁哲:“如果你老婆知道我们之间的关系……会怎么样?”
正在系领带的男人动作一僵,然后说:“她不会知道。”
苏婷问:“你很爱她?”她承认自己有点嫉妒,于是有点稍微失控。
让她失望的是,赵宁哲并没有回避这个问题,而只是淡淡地回答:“是。”
苏婷沉默片刻,终于说道:“那如果我也爱你呢?”
“你?”他的声音里有一丝笑意,像是不屑,这感觉就像是她不自量力,她算什么东西,竟敢把自己跟方知聆比。
赵宁哲打好领带,回头看看她,微笑:“宝贝,我们之间是什么关系,你该明白,别去想些不该想的事,知道吗?”
苏婷以前很迷恋他这张脸,近距离看着他眼睛里刀锋似的冷意,忍不住有点战栗,身不由己地又问:“如果我把我们之间的事跟她说……”
赵宁哲脸上的笑刹那之间荡然无存,苏婷意识到自己问了一个极其糟糕的问题,她恨不得给自己一巴掌,但是覆水难收。
赵宁哲看着她:“最好不要。”
苏婷浑身发冷,赵宁哲拍拍她的脸:“不然的话,你连后悔的机会都不会有。”他没有说后果到底如何,奇怪的是苏婷觉得窒息。
赵宁哲离开之后,苏婷就开始给自己的朋友打电话,奇怪的是好一阵电话才接通,等待应答的时候她的心也紧紧地提着:她意识到那些照片不能给方知聆看了,本来想做成“偷拍”的形势,将来摊牌的时候自己还可以推不知道,但是方才她冒险试探出了赵宁哲的底牌,同时也给自己挖了一个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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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那些照片给了方知聆,那么她的下场,或许就是躺在那个坑里。
爱情诚可贵,生命价更高。
电话好久才接通,那边的声音有点慌张:“怎么了?”
苏婷听到她颤抖的声音,很担心木已成舟:“照片呢?给她了吗?别给那女人看到!赶紧拿回来!”
对方说:“啊……啊,是照片啊,还没有给她!好……”然后苏婷听到奇怪的救护车的声音,她又嘱咐了两句千万别给,还想问发生什么事,那边却已经急匆匆地挂断了电话。
此后那人把照片还给她,苏婷一张张地烧掉,她不想给自己留下祸患,她终于又意识到赵宁哲是个本质上很冷酷的男人,虽然深情起来会让人融化。
然后苏婷就听说了赵宁哲的妻子因为一件意外而流掉了孩子。
——这件事跟她无关,让她极大的松了口气,同时心里有一丝恶毒的快意。
但很快,赵宁哲跟她断了联系,他把风锐的一件大广告案给了她,她因此而被升为公司的广告总监,……此后,赵宁哲就跟她形同路人了。
苏婷暗中还留心他的消息,很久不曾听闻他出来玩……直到近期……
听完苏婷的话,赵宁哲问:“你那个朋友是谁?”
苏婷浑身发麻,眼泪都在眼睛里打转,她好不容易才走出他的阴影,控制着没让自己去纠缠,如今,旧事却不放过她,她颤声供认:“聂……聂文鸳。”
赵宁哲听着,他记得这个名字,就在苏婷没有说出之前他似乎就记起来,——这个名字,曲稳跟他说过,就是这个女人,踢破了他的丑事,而且正也是这个女人,当初坐上了知聆的车……然后冒名顶替知聆,让段深竹以为她是自己的救命恩人……
原来……原来一切的事情……竟有这样的一个因由的圈。
苏婷道:“我真的不知道她还留着这些照片……宁哲,为什么,会在你手里?发生了……什么事?”
赵宁哲的脸色发白,口袋中手机却响了起来,赵宁哲机械地掏出来,听到对方急促地说道:“赵宁哲先生吗?我是市医院,您太太……情况不太好,请您赶紧来一趟!”
赵宁哲浑身毛骨悚然,手机从掌心滑落下来都不知道。
31第30章
二零零三年的夏天,赵宁哲差不多还是段深竹现在这个年纪的时候,却已经开始全面接手“风锐”,正是行业里的新贵。
风锐的总部那时候还在b市,因为一单生意赵宁哲才来到跟b市距离只有两个车程左右的t市。
赵宁哲虽然年青,待人接物却已经十分娴熟,很懂得尊重前辈这一点,加上他外表出色却谦和,因此虽然他的行事手段以狠辣干脆著称,但是一些行业里的老前辈却还是很看得起这个前途不可限量的后生,肯在某一些方面提携他。
赵宁哲记得那天是个晴天,t市的一位长者带他去拜会本市的一位知名人士,赵宁哲本不以为意,只知道那名叫方得的男人,以交际广阔著称,为人颇有侠义之风,因此商业圈里提及,几乎都是一片夸赞。
方家的别墅位于t市很著名的五大道外,虽是市中心,却是个极幽静的地方,绿化也极好,夏日里郁郁葱葱,处处桃红柳绿,宛如世外桃源。
一番寒暄后,两个前辈起身去书房商谈一件事,让赵宁哲自便。
他信步在客厅里走动,看到壁炉的橱柜上放着几个相框,其中一张,是个白裙碎花衬衫的少女,纤腰一抹,黑长发梳成公主头,背着手那样站着,眉眼酷似年轻时候的林青霞,清纯无比,朦朦胧胧地十分惹人。
那一刻赵宁哲微微走神,反应过来后,还以为是方家哪一个长辈年轻时候的照片,在此留作纪念而已。
然后赵宁哲便随意顺着客厅往后院而去,方才经过的时候他看到别墅的院落极大,有许多花木,然而就在他出了后门的瞬间,他看到就在不远处,绿荫舒展开去,墙边上的一棵花树下,那照片里的少女栩栩如生,背着手站在那里。
她似乎正在仰头看树上的花,那一刻时光都静止了,赵宁哲觉得自己看到了一幅画,然后少女似听到了动静,她转过头来,黑濛濛的眸子里露出惊诧之色。
赵宁哲相信:她是刚从那照片上走下来跟他相见的。
直到她微微一笑,问:“你是谁?”
后来他知道了她是谁,在t市的商圈内无人不知,方得有一个冰雪聪明又极为漂亮出色的女儿,叫做方知聆,才十八岁,刚考入了剑桥学院,这个夏天就要赴英读书了。
对赵宁哲而言,他的生命,从那个夏天开始,而那个夏天,从那一年开始,从未结束,于他的记忆里一直都散发着花香跟夏日阳光的味道,那个从照片里走下来的女孩儿歪头问他:“你是谁。”
赵宁哲赶回医院之后忽然发现,段深竹居然也在。
瞬间他有几分怒意,然后却又来不及去关注段深竹,抓住一个医生:“我妻子怎么了?”
“别急别急,”医生擦汗,“这种情形有点少见,明明没什么内伤……这么长时间还不醒有些失常,方才忽然之间心跳就加速了……”
情况诡异且惊险,饶是医生见多识广,说起来也觉心有余悸。
段深竹始终站在旁边不声不响,那一刻赵宁哲真想要迁怒于人,哪怕跟段深竹狠狠打上一架。但他究竟忍了:“现在怎么样?”
“幸好抢救回来,按理说不会出现这种症状……”
赵宁哲忍不住:“不要总是按理说,什么情况少见的,到底怎么了,也要给出个具体说法?”
医生皱眉:“这……”
赵宁哲觉得遇上庸医,当下不再吭声,见病房里护士鱼贯出来,就急忙入内。
段深竹见他进了病房,将医生拦下:“昏迷不醒,又找不到内伤,会不会是脑震荡很轻微,但是仍旧造成损害?”
“有可能。”
段深竹想了想,又道:“医院里最好的脑科医生是谁,来过吗?”
“不巧的很,我们医院最权威的严医生刚出国参加研讨会。”
段深竹皱眉:“好的,谢谢。”
段深竹进门,站在门口看俯身在床边的赵宁哲,他来的早一步,比赵宁哲先一步看见了知聆,但心里却丝毫喜悦的感觉都无。
赵宁哲握着知聆的手,她的手有些微温,这让他觉得心里欣慰,但脸色却仍苍白如许。
段深竹看了会儿,就轻声说:“他们这里最好的脑科医生不在,赵总,是不是该请几个国内顶尖的医生来会诊一下?”
赵宁哲本心乱如麻,听了这话,眼神一寒:“这跟段总没有关系,你请便吧。”
段深竹说:“赵总,这不是赌气的时候。”
赵宁哲脸色一变。
本以为生活会恢复正规,听到她出车祸的消息他格外敏感,这一次……本以为只是惊吓一场,最终化险为夷,知聆很快会醒来,因此也没有多迁怒他,但是……
他还有脸在此喋喋不休。
现在,连医生都不知道知聆怎么了,看这幅情形,倒像是停在“生死未卜”这一格上。
赵宁哲放开知聆,站起身来,回头看向段深竹。
段深竹并未动,赵宁哲走到他的身前,两人身高相似,只气质迥然不同,彼此凝视,一个双眸平静如水,虽然心底波兰涌动,一个却是烈火烧灼,因为心中愤怒难平。
赵宁哲道:“段深竹,我就觉得很奇怪,为什么每次都会遇见你?为什么你还有脸出现在这里?”
段深竹略微皱眉:“赵总,我没有恶意。”
赵宁哲看着他:“你真的没有?我并不这么觉得,第一次知聆遇到你的时候发生了什么?你应该心知肚明,因为那件事,她的性子变了多少你知道吗,不管我怎么安抚都好,失去的再也回不来,留下的伤永远都在!这一次呢,又是车祸,现在轮到她自己了,这幅情况……你看的很明白,莫非是我们上辈子欠你的?这辈子遇到你都不会有好事发生?你还说你没有恶意,你真的不是来取她性命的?”
段深竹虽然竭力平静,但听着赵宁哲的控诉,居然连解释的余地都没有。
是啊,他说的都是真的,而且他也的确不想解释,起码就在知聆还躺在病床上的时候,他觉得他欠她许多,赵宁哲的责骂似理所当然,虽然这男人自己也有不对之处,可段深竹不想跟他在那点上争论。
“走开,”赵宁哲最后慢慢地说,“不然我会忍不住动手。”
段深竹离开之前,只说了一句话:“请好好地照顾她。”
此夜,赵宁哲就在床边陪护着知聆。
看着仍昏迷不醒的她,他的人生第一次感觉到了迷茫不知所措,暗夜里他向着老天祈求了许多次,发出孩子般赌气似的誓,只求老天许她醒来,不要有事。
有时候赵宁哲觉得知聆下一刻就会睁开眼睛,对自己说:“宁哲,我做了一个梦。”那时候他一定会喜极而泣地抱着她,说一句“别怕,老婆我在这呢。”但每当他的心怦怦乱跳等待欣喜那一刻的时候,他却从未发生。
段深竹回到自己的独居,这一刻,他谁也不想见。
把外套扔在地板上,段深竹只开了一盏小灯,在幽幽暗影中走到窗户边,坐在长椅上,默然无声。
他闭上眼睛,任由思绪狂奔,静静地过了许久才睁开眼。
头顶是玻璃天窗,隔着透明玻璃,可看出天空星光浅淡,若隐若现。
段深竹回想赵宁哲的话,他知道不该十分当真,但却挥之不去。
同时他想起跟知聆的种种相处,当时并未察觉可贵,现在想起,那些或许再不可回,心中甘苦交集。
他定神看着头顶星空,不知不觉昏昏睡去,然后有一个声音赫然涌起:“我什么亲人都没有了……也没有颜面苟活于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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段深竹的身子抖了一下,他闭着眼睛,却仿佛能看到一幕场景,有个身材娇小的女子跪在一个人身前,她手中攥着一把簪子,抵在喉头。
段深竹想看清她长得什么模样,想拦住她,但是眼前模模糊糊,却只能看清楚大体轮廓,就在他着急挣扎的瞬间,就好像有一股力量推着他,让他情不自禁地靠近那地上躺着的人身边去。
下一刻,他感觉自己攥住了那女孩儿的手,他看到自己的眼睛对上了一双极为清澈的眼睛,那样纯净的眸子浸没在泪水之中,段深竹听到一个声音艰难地嘶哑地响起:“别!不许!……不管、怎么……难……都要……撑下去……”那个声音如在喘息,字字千钧,“答应我……不许、不许寻死!答应我……纯明!”
最后两个字,像是冰川倾颓,段深竹身子一挺,自长椅上醒来,他发现自己正喘个不停,脸上凉凉地,抬手一摸,居然是许多的冷汗。
室内仍然只有一盏小灯,幽幽然凉着,如梦似幻,他却知道这是现实。
段深竹蓦地起身,手握着额头:刚才那是什么?是很短的时间内做了一个梦?但……那种感觉……
似曾相识。
似乎不是方才做的梦,而是……一直存在于他脑中的一段记忆,曾被遗忘,此刻记起!
究竟是在什么时候有的?段深竹觉得自己的心跳仍急,他徘徊一阵,开了冰箱给自己倒了一杯水,冰冷的水滑入喉头的瞬间,他保持着喝水的姿态僵硬了:就在这一刻,段深竹记起来这段诡异的记忆是在什么时候有的。
——是最初的那一场,车祸。
32第31章
夏日早晨,热气还未蒸腾上来,凉风习习,隔着高高院墙已传来阵阵蝉鸣。
长长地夹道中走来三人,宋姨娘轻抚肚子:“你怎么自己一个人出来,也不叫个丫鬟跟着。”
旁边一人,低眉微笑,正是彩鸳,应道:“我屋里只有一个鸣儿,因她年纪小,毛手毛脚地,也不甚伶俐,跟着倒不如不跟。”
宋姨娘“嗯”了声,轻描淡写道:“说的也是,你才上来没多久,屋里头难免欠缺,过一阵儿,等我跟爷说说,或许给你再拨个可心意的,也未可知。”
彩鸳腼腆地笑着:“那要多谢姨娘了,只是倒不必的,我屋子小,也没什么事,用不着那么多人,何况我也是这个身份……有一个丫鬟跟着就足够了的。”
宋姨娘闻言,就扫她一眼,凉凉地笑:“你倒是识趣,果然是个懂事大方的,怪道爷爱你,奶奶也竭力抬举你呢。”
彩鸳只当不觉,低头道:“那算是我的一点小福分了。又哪里比得上姨娘你的大福分,姨娘你原也是大家子的出身,如今过来,又这么快怀了身孕……”
宋姨娘慢慢地哼了声:“有什么可提的,我家虽比不上段家,但也算是有头脸的,只因我是庶出,才只为个妾室……向来也没什么可称道的,幸好这么快有了孕,好日子必然是在后头的。”
彩鸳温顺道:“姨娘说的对。”
两人边走边说,宋姨娘略有些乏,就放慢了步子,几分自得:“不过你放心,你对我这样,我也是知道的,将来有我的,也自有你的……”
彩鸳低头:“我也不求什么,只得今日这个身份已经是做梦也不敢求的,以后平平安安地就罢了。”
宋姨娘见她谦卑而笑的模样,眼中鄙夷之色便一闪而过。
彩鸳正抬头,似看到,又似没看到的表情,并不言语,也不显露什么。
宋姨娘身后丫鬟送了帕子上前,宋姨娘将额角擦了擦,抬头看看天色,道:“这天儿眼见要热起来了……对了,你听说了么,昨日那屋里像是呕了血,昏迷了过去,又请了太医,弄得人仰马翻的……”
彩鸳道:“我也略听说了,过会儿还想着去看看……”
“你倒是两头都好,谁也不得罪,”宋姨娘冷哼了声,斜睨彩鸳。
彩鸳交握着手:“我毕竟是她屋里头出来的……于情于理,是得去看看的。”
宋姨娘欲言又止,又道:“行了,我就随口一说而已,又没怎么着你……说起来,你可知道她为什么呕血?”
彩鸳小心翼翼道:“我听着像是爷带着逸哥儿过去了……至于发生了什么,却一概不知……”
宋姨娘唇角一挑:“你倒也不是傻子,自打她生下逸哥儿,很快就抱给大奶奶养着,太太老太太亲口应承了的,我听闻前些日子她求奶奶让她见一次逸哥儿,奶奶是个心软面善的人,由着她见了,如今,却又蹬鼻子上脸起来,要爷带了逸哥儿去见她……你说她怀着什么心思?”
彩鸳道:“这……会有什么心思?大概是想逸哥儿了罢,毕竟是亲生的。”
“既然知道是亲生的,那时候怎么应了给大奶奶养着呢?”
“当时……或许一则是因为大奶奶才没了哥儿不久……二来姨娘身子虚,所以就……”
“你是跟着她的人,居然也不知道?”宋姨娘打断彩鸳的话,不由分说道,“这分明是她那时候心狠绝情,才不争这个孩子,这会儿却又醒悟过来,知道逸哥儿是她以后所靠,才反悔的。”
“姨娘看来不是这样的人……”
宋姨娘道:“我说是知人知面不知心才是,不然的话,就凭她镇日一张冷出冰来的死人脸,怎么迷得爷颠三倒四的?当初方家落败,明明是变成官奴了,将来沦落青楼做个千人骑的婊~子也是有的,爷却当个宝似的藏起来,且又不顾太太老太太的反对,执意要纳了她……啧啧,方家沦落成那样,人人避之不及,爷却偏如此,这也是仗着皇上恩典,才没计较此事,不然的话,岂不是大大地一宗祸患?”
彩鸳道:“我、我并不太懂这些……”
宋姨娘仍露出那种鄙夷不屑之色,却又说道:“你不懂也是有的,这些朝堂上的利害关系,你一个当丫头的又怎么会知道?这都是牵一发而动全身的……罢了,我只跟你说,她忽然间要见逸哥儿,下回备不住就想要回逸哥儿了,别说是大奶奶,就算是太太老太太那边也是不会应承的……瞧着罢,这里头很快有热闹可看了。”
两人说着,彩鸳忽道:“那是谁?”
宋姨娘往前一看,却见在夹道前方奔奔**来了个极小的身影,虽然小,却显得精神,小腿儿极快地迈动,兴冲冲地跑着,居然正是段逸。
宋姨娘一看,就挑眉:“这是什么日子,说什么撞上什么……这小孩儿不在大奶奶那里,怎么跑出来了?也没有个人跟着……”
彩鸳道:“逸哥儿该不会是要去看方姨娘罢?”
宋姨娘一听,如被点醒:“果然,我竟忘了……你看,我方才说什么来着?这一来一往的,以后还指不定如何呢……”
两个人站在这儿,那边段逸已经跑了过来,小家伙跑的气喘吁吁地,额头上隐隐带汗,可是却不肯停下脚步,他也见到了两个姨娘,却并未打招呼,正要跑过去,那边宋姨娘见他泡得辛苦却一派欢快,偏往旁边一站。
逸儿被挡了个正着,急忙住脚,宋姨娘见他停下,才道:“你这是去哪?别跑的这么急,差点儿就撞到我了。”
段逸被放在练素爱房里养着,身份略特殊,见了这些姨娘并不需要行礼。他见宋姨娘有心阻拦,就一声不吭地,想要抽空从这女人身边儿过去。
宋姨娘见他如此,忙对丫鬟使了个眼色,她的丫鬟上前,就擒住了段逸:“怎么撞到我们主子也不说一声呢!”
逸儿年小力微,虽极力挣扎却无法摆脱,只连叫:“我没有,快放开!”
宋姨娘见段逸被困,便好整以暇对彩鸳道:“你看看,年纪才这样小,就傲慢骄狂地,分毫不把你我放在眼里,若长大了还指不定如何呢。”
彩鸳陪笑:“逸哥儿还小,但却是极聪明的,奶奶教导的好,听闻老爷常夸奖呢……”
宋姨娘哼道:“是吗?哪里聪明了?”她伸出手,捏住段逸下巴,低头细看,看着段逸清秀细致的眉眼,不由地想到“方纯明”,心中便十分嫌恶,道:“我却觉得十分狐媚,这幅神情……倒跟他亲娘似的!”
段逸本不声不响,听到这里,顿时叫:“不许说我娘!”
宋姨娘有些意外:“哟,本来还以为你是个哑巴,没想到竟会说话,逸哥儿,我说她怎么了?可不独是我这么说你娘呢,你难道一个个去讨回来不成?还有些话比这个都难听,你知道了还了得?看在你是小孩儿份上,我不跟你计较。”她说着,松开逸儿的下巴,却抬手在他脸颊上轻拍,想象这是“方纯明”的脸,一时十分得意。
冷不防段逸恨她用轻薄语气说他娘,一声不吭地盯着宋姨娘,在她的手掌贴上脸颊想要抽离的时候,一低头狠狠咬住。
宋姨娘“呀”地叫了声,被他狠狠一咬,虽不至于破皮,却觉得极疼,一时之间怒道:“小贱~货,真跟你那讨嫌的娘一个样儿!”气恼之下,挥手一巴掌打在逸儿脸上。
那丫鬟见动了手,心头一晃,就没握住逸儿,逸儿往旁边一跌,小孩儿手脚快,手在地上一按,那嫩嫩的皮肉就被擦破了,然而逸儿生性倔强,因此竟分毫不哭叫,只是瞪着宋姨娘。
宋姨娘原本也没想到要对他动手,毕竟是个这般小的娃儿,只是被逸儿惹急了,然而覆水难收,且又当着彩鸳的面儿,做了就是做了,宋姨娘索性十分做狠,指着逸儿道:“年纪小小心肠却这样坏,居然想要撞我不说,还动了口了!你还看,再看留神我把你那眼珠子挖出来也是有的!”
彩鸳上前一步,似乎想去搀扶逸儿,宋姨娘将她的手一拍,狠狠打了开去,喝道:“你还想扮好人?在他眼里,你跟我都是一路的,这会儿就别再装模作样了!何况这小畜生是属狼的,大奶奶那么看顾他,他还一心往那贱~人房里去,何况是你?你若心软,将来怕被他如对我这般反咬一口!”
彩鸳左右为难,却也真阻了阻,没有去扶逸哥儿,这会儿段逸已经自己从地上爬起来,握着两个小拳头,却一言不发,低头就要走。
宋姨娘只觉得虽打了他一顿却没占上风,正要再行法儿教训他一顿,却听到身后有个声音说道:“你刚才叫谁贱~人,要把谁的眼珠子挖出来?你有胆量,就在我跟前再说一遍!”
在场众人听了这个声音,都惊了一惊,反应不一,先是段逸大叫了声:“娘!”拔腿跑了过来,然后是彩鸳,面如土色地退到一旁。
宋姨娘惊了惊,却兀自镇定回身,果然见来的是“方纯明”,身后跟着胭脂缨儿两个丫鬟,来势匆匆。
知聆快步走上前,先接了段逸,她蹲□子细看小孩儿,却见逸儿脸上红红地一个巴掌印,小孩子张手就要抱她,却被她握住了手,一错眼的功夫就看到掌心的伤。
知聆倒吸一口冷气,心仿佛被泡入冰水里,整个人几乎都有些发抖。
段逸见她变了脸色,忙说:“娘!我是来见娘的!娘带我回去……”拉着她的手就要跟着她走。
知聆见状,怎么会不知道小孩儿的意思,他是不愿意给她惹事。
知聆忍着泪,冲段逸微微一笑,手在他脸上轻轻摸了一把:“乖逸儿,你先去房里等一会儿,娘准备了好吃的果子给你,你慢慢吃着……娘一会儿就回去了。”
段逸眼睛望着她,犹豫着叫了声“娘”,有些担心。
知聆站起身来,冷声道:“缨儿,你带他先回去。”
身后缨儿忙忙地上前,牵了段逸的手。段逸本是不愿意离开的,但是他却又最听知聆的话,当下还是跟着缨儿走了。
两人去后,宋姨娘才不屑笑道:“我道是谁,好大的口气,原来是方姨娘,怎么?不是听说你吐了血,又晕过去,都以为你不好了吗?今儿见了才知道是白传的,可……”
那一声“可惜”还没有说完,宋姨娘眼前一花,脸上剧痛,耳畔也随之响起“啪”地一声,然后就是嗡嗡的耳鸣。
夹道内一时寂静,无人做声,连风也不曾吹过,似乎天地万物也都静止了。
宋姨娘抬手,在火辣辣的脸颊上一抚,不可置信地瞪眼看向知聆:“你、你打我?你这贱……”
她是个泼辣不饶人的性子,反应过来后,举手就要打回来,不防知聆更快,一手攥住了宋姨娘的手腕,一手重新打落。
宋姨娘脸上的热还未消停,又吃一急,顿时之间昏天黑地。
知聆攥紧她的手腕,寒声:“是,我打你,又如何?”
宋姨娘气炸了,却又被知聆的咄咄逼人惊到,一时有些懵:“你、你……”
知聆盯着她的双眼,道:“我以前是太好脾性了,才让人骑在头上,但任凭你们对我如何都罢了,若是敢对逸儿动手,就如今日这般,我势必是以牙还牙,以眼还眼。”
知聆说罢后松手,宋姨娘踉跄后退,她身后的丫鬟这会儿也才如梦初醒,急忙冲过来扶住。
宋姨娘这会儿才彻底清醒,厉声叫道:“你!你敢对我动手!”一推丫鬟,仿佛要扑上来。
知聆不动,只冷冷道:“你若是还想要肚子里的孩子,就乖乖站着别动。你要是想害死他,就赶紧过来跟我厮打,我能打你一次两次,难道还会怕跟你动手!”
宋姨娘什么都不能听,独“孩子”那一句无法忽略,脚下顿时停住。
彩鸳忙也拦住她,说道:“宋姨娘,这话是真的,你如今不宜大喜大怒,免得动了胎气。”
宋姨娘一口气噎在喉头,又不能动,于是喝令自己丫鬟:“你、你过去打死这个贱~人!”
她的丫鬟一动,知聆身后胭脂赶紧过来挡在知聆身前将人拦下,嘴里叫:“有话好好说!”
宋姨娘哪里肯罢休,怒道:“没用的东西!”忽地看到远远地似有人来,心念一转张口就要哭叫。
知聆却又冷然道:“别动,也别真的动怒,不然很容易动胎气。——更别急着嚎哭,现在哭过了,等会儿去太太那边哭就显得不真了,岂不是白费力气?”
宋姨娘刚张开口,又被知聆堵住,目瞪口呆之余气的一佛出世二佛升天,但她虽然狠毒自私,却不是个愚蠢之人,当下深吸一口气镇定下来,道:“很好,方纯明,原来这才是你的真面目,既然如此,你便等着……我绝不放过你!”
知聆冷笑:“请便。”
宋姨娘带着丫鬟气怒交加地离开,胭脂看到如今,一声不响地退后数步。
彩鸳站在一边,走也不是留也不是,虽低着头,却感觉知聆在看自己,无奈道:“姨娘……怎么对她说那些?她这一去,势必要跟太太告状的……”
知聆见她开了口,这才说道:“是啊,她自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那你呢?”
“我?”彩鸳怔了怔,“我……不懂……”
知聆望着她,看着这张熟悉的脸,总让她想到现代的聂文鸳,那个外表无害实则狠辣自私不下宋姨娘的聂文鸳,古代的这个彩鸳,当真是她吗?那两人的性子也是一模一样的吗?
知聆看着彩鸳,彩鸳也望着知聆,对她而言,现在的这位“主子”,跟之前很不一样,她从没有见过这样凌厉迫人的眼神,此刻在这双清澈锐利眼睛的逼视之下,让她有种无所遁形的窘迫感,同时觉得自己如此渺小而卑微,从未改变。
知聆看了一眼前方,宋姨娘跟丫鬟已经消失在夹道里,她们必然要把这一场遭遇跟太太详尽地描述一番,然后无限放大她们所受的委屈和“方纯明”的“歹毒险恶”之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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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聆淡淡说道:“你是在现场的人,你从头到尾看见了一切,倘若宋姨娘说你可以作证,证明我打了她,而她则是全然无辜的,你会如何?”
彩鸳这才明白过来似的,犹豫着说道:“我、我……我当然不会就说姨娘你的不是……”
知聆微微冷笑:“你不会说我的不是,可也不会向着我,是吗?”
彩鸳面上露出一丝不安神色,知聆道:“太太老太太都不待见我,你是我房中的丫鬟,她们却肯放心升了你当姨娘,可见你是有你的过人之处,起码讨了她们的欢心!你若是不说我的坏话,她们反而会以为你‘忠厚’,念着昔日主仆之意而护着我,所以反会信了宋姨娘。”
彩鸳脸上发热,同时微微战栗。
“所以,”知聆从容不迫地,“你听好了,不要蛇鼠两端,也别支支唔唔模棱两可扮好人,这一回我要你明白的选择。”
彩鸳又呆又惊:“主、主子……”这一刻,站在她面前的,似乎不是段家的什么方姨娘,而仍旧是先前那个冷清孤傲却让人无法直视的方家贵小姐。
知聆微微低头,似要从那双眼睛看到彩鸳的心底去,她的眼前所见:可是同一条毒蛇?
知聆道:“你不懂吗?我告诉你:这叫做站队,你现在需要选择,究竟是要站在我这一边还是站在宋姨娘那边,你若站在我这边,我不会说对你有什么好处,但你若是站在宋姨娘那边,那么以后……你就是我的敌人!”
作者有话要说:4373084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3-07-1314:14:40(╯3╰)
今天发生了件可怕的事情,小本忽然之间搞罢工,怎么推那个开机键都无效,抢救了一个下午也没有好转……
我在里面已经写了有三千字,一想到要回忆那些情节、对白重新再写出来,那种痛苦简直……
因为有些感觉以及在那种感觉之下所写出来的东西,一旦过去就很容易再也体会不到找不回来
想来想去我简直也想要不写算了,但不管怎么样,还是竭尽全力逼自己,努力想认真想,回忆加现在进行式……
当然不会是跟原稿一个样,但情节是一样的,细微之处的情感或许有些小不同(唉,且不计较,以后或许修改)
这个事情提醒我,不管多仓促的情况下,都要备份啊~~同学们也以我之例子为鉴
写好后修来改去就到了这时候,嗯~知知稍微发威,祝看得愉快~
33第32章
知聆刚进院子,就看到逸儿站在屋门口上,伸长了脖子往这里看,知聆一看他,紧绷的脸才露出一丝笑意。
那边小家伙已经按捺不住地往这边飞奔过来,知聆赶忙也紧走几步,将到了跟前就微微蹲□子,张开手将飞扑过来的小东西抱住。
屋门口缨儿见人回来,赶紧迎上胭脂,低声问:“如何?吃了亏不曾?”
胭脂看一眼正在对小逸儿嘘寒问暖的知聆,回头冲缨儿轻轻摇摇头,缨儿道:“只摇头是何意?你倒是说话啊?”
胭脂“嘘”了声,只说:“我今日才认得了咱们主子……总之你放一万个心就是了,咱们别站在这儿碍眼,你备茶了不曾?给逸哥儿吃点心了不曾?”
缨儿才说:“怎么不曾?都摆了一桌子,他哪里肯吃,只要等主子回来……我看他的手擦破了,想给他上药,都不肯让我动手呢。”
那边上知聆正握着小逸儿的手,也发现了那伤,便起身来,拉着逸儿进了屋里头,缨儿早把些外敷的伤药找出来放在桌上,知聆坐下,把逸儿抱起来让他坐在自己腿上,搂着他给他看那手。
段逸从来不曾享受过如此待遇,当下喜笑颜开,双眼闪闪嘴也张开,欢天喜地地露出雪白的小牙,不停地仰着头笑着看知聆,简直跟之前那绷着小脸略见“阴沉”的小孩儿判若两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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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聆小心替他上了药,嘱咐小孩若是觉得疼就出声。
逸儿却一直都乐呵呵地,仿佛受伤的那个并不是他,而且受伤也不是件坏事,反像件喜事。
知聆见他快要笑傻了似的,心里却酸酸地,把药瓶放下后,仔细捧着他的小脸看了会儿,心也柔软的如一池春水,将逸儿抱入怀中,搂的紧紧地,冥冥之中就好像在抱着自己失去的那个孩子,忍不住沁出两点泪来。
胭脂跟缨儿见状,不打扰他们母子相会,自出外间去了。
知聆摸摸逸儿的头,孩子的头发细而柔软:“怎么这个时候跑来?不是跟在大奶奶那边吗?他们知道了会不会为难你?”
逸儿忙说:“不会的,娘,我这次来是他们给准了的。她的丫鬟佩玉说娘昨日吐血,所以准许我来看看。”
知聆先是一喜,而后却觉得有些意外:“是吗?”
逸儿抱着她的脖子,就在她身上蹭了蹭:“我不骗娘,他们应了我才来的,娘,你好些了吗?”
知聆正思忖间,心头一沉,面上却不露分毫,说:“已经没事了,不要记挂,你好好地,娘就好的更快了。”
逸儿答应:“我什么都听娘的,只要娘身子好。”知聆见他如此乖巧,便抱着他,在他脸上亲了几口。
母子两个相处了片刻功夫,知聆道:“逸儿,今日娘有事,不能陪你,你先回去好么?”
段逸正高兴间,忽然听闻要走,一时如一盆凉水从头浇下:“娘,我、我不要走……”
知聆摸摸他的小脸,道:“逸儿,你听娘的话不?”
段逸忙乱点头:“逸儿很听呢!”
知聆一笑,低低问道:“你在那边,平常里有什么僻静的容身地方没有?”
段逸发呆,想了想,小声回答:“我……有时候会在书房隔间的柜子边上……”
小孩留在练素爱一边上,有时候吃了屈之类的,就会藏起来,这是小孩子的脾气,知聆见他聪明,又自有主张,就猜他有时候会躲起来,谁知竟问着了。
知聆思忖着:“那里真僻静?不至于有人来人往的?”
段逸说:“书房里不常有人,偏间更没有人去,娘问这个干什么?”
知聆抱着他:“那你听好了,你跟着胭脂回去,然后就躲在你说的这个地方……天黑前不要出来,明白吗?”
段逸虽然不知道是为什么要这样,但知聆既然说了,他自然就肯听:“娘说的,我就照办就是了,娘让我多在这里留一会儿。”
知聆见他仍念念不忘,就抱紧他,在他耳畔低低说道:“娘只跟你一个人说:你乖些,以后咱们在一块儿的时间有很多,……也有机会,再也不跟逸儿分开了。”
段逸大喜:“太好了!既然这样,那我就听娘的,先回去。”
知聆一笑,段逸凑过来,在她脸上也亲了口,知聆抱着他把他放在地上,叫了胭脂进来,胭脂把人领了出门去了,知聆一直送出屋门,不敢出院门,怕逸儿更不舍得走。
逸儿去后,知聆低头打量自己身上衣着,把跟逸儿相拥弄皱了的衣袖轻轻抻了抻,手抚到一道褶,却又停了下来,对她来说,这都是跟小孩儿亲近的痕迹,竟不舍得抹去。
缨儿却全无察觉,只撅嘴道:“主子,怎么这么急着就送走小公子了,他好不容易来一趟,留了吃中饭也是好的。”
知聆微微一笑,道:“以后有的是时候吃饭,今日不清净,让逸儿早点离了这里,免得害他为了我悬心。”
缨儿不解:“不清净?这不是好端端地?主子说的莫不是先前在夹道里那宗?”
知聆摇头,往门口走了几步,又问:“他走之前,说什么时候回来了吗?”
段重言一早就上朝去了,却并未惊动知聆,缨儿一愣神,才想到“他”是谁,当即回道:“大爷退朝后,还会去监察院议事,正午一般不回来,要到下午才回……主子您这是要去哪么?”
知聆静静说道:“是,我现在要去太太房里,你不必跟着了。”
缨儿一怔:“姨娘去太太房里做什么?”却见知聆已经迈步出门,缨儿一着急,就要迈步出来跟上,却见知聆沿着墙边往前走去,果真是往太太房里的方向。
缨儿只觉莫名,正犹豫要不要跟上去,却见知聆将要拐弯的当儿,迎面也拐过几个人来,缨儿仔细一瞅,认得其中一个是太太面前的嬷嬷,这几个人跟知聆照了面,也不知说了些什么,这帮人就簇拥着知聆去了。
缨儿呆看着,只觉得心怦怦乱跳,仿佛感觉会有什么不妥发生,然而她向来只是性急冲动,却并不是个能拿主意的,正在抓瞎无措间,却见胭脂急急地回来,见她站在门口就道:“你不进去伺候主子,站在这里探头探脑地作甚么?”
缨儿见她回来,像是见了救星,当下跳过去,一把抓住她:“好姐姐你可回来了,主子方才说要去见太太……也不跟我说是什么事儿,我眼瞅着她走到前边,正碰见太太身边的人,就跟着他们去了,我想是不是有什么事儿?主子不肯跟我们说?”
胭脂一听,也变了脸色,手在胸前轻轻一按,皱眉心想:“按理说逸哥儿好不容易来了一趟,主子该不舍得他走才是,怎么才一会儿工夫就急着叫我把他送回去?先前又跟宋姨娘对上那么一场,她气冲冲走了,定然不肯罢休,难道主子是猜到会发生祸事,故而先叫我送走逸哥儿?可主子自己呢?若是太太偏听偏信,岂非糟糕?”
胭脂攥着手,不由喃喃低语道:“这工夫爷又不在……可怎么了得……”
缨儿见她皱眉不语,忽然又冒出这句,就道:“你是说咱们爷吗?主子临出门前也问了我,问大爷什么时候回来呢。”
胭脂心头一动:“然后呢?”
缨儿说道:“我就说大爷中午不回来,或许下午才回。主子就没再说什么……还吩咐不让我跟着呢,怎么了胭脂姐姐?”
胭脂来回踱了几步,仍不放心,就道:“既然主子不让跟着,那你就悄悄地去,往太太房前探听一下,看里头发生什么事儿了不曾,只记得,不管听到什么你不能插嘴也不能乱动,只回来告诉我。”
缨儿点头,见她面色郑重,心也乱跳,却不敢怠慢,急急地去了。
胭脂站在原地踌躇,百般无奈,正要转头回院子,却听到有个声音远远地道:“你站在这太阳底下做什么?一脸着急地,莫不是出了什么事?”
胭脂一回头,却见来者竟是段三爷,一身粉色袍子,明珠抹额,十分风流倜傥,胭脂见了他,忙忙地先行了个礼:“原来是三爷,三爷从哪里来?”
段兴玮手中仍握着一柄扇子,用来遮阳,此刻便退到旁边墙根儿阴凉处,一边说:“我昨儿听说你们主子身子不好,想着来看看,不妨二妹妹跟我说她才好了些,不叫我来打扰,今儿我瞅空,就想来看一眼,你主子可大好了?”
胭脂听他问,脸上就见了难色,低头不语。
段兴玮见状,惊诧且着急:“怎么了?你怎么不说话?莫非她的病又重了些?那请了太医不曾?是了!怕是你们请的不好,我认得一个极好的太医……”
胭脂见他果真是个急性子,忙道:“三爷别急,三爷听我说,这回事请太医怕是无用的。主子的病症是好些了,可方才又被太太叫了去……我也不知道是为了什么事儿,正忧心着呢。”
段兴玮一听,双眸睁大,隐隐也觉得不妙:“太太叫了去?真不知是为了什么事?”
胭脂迟疑了会儿,悄声说:“我跟三爷说,先前逸哥儿得了大奶奶准许,来探我们主子,半道遇上宋姨娘,吃了一巴掌,我们主子见了,自然心疼,便同宋姨娘理论了两句,也不知是不是为了此事……”
段兴玮皱紧眉头:“怎会如此?若果真为了此事,太太定然不与你们主子甘休,她的身子才起色了,若是一气之下……”
胭脂眼中见了泪:“谁说不是,我也正着急着呢,偏生大爷不在家……”
段兴玮握了握扇子:“你别急,天无绝人之路,太太也未必就责难她……这其中究竟是宋姨娘的不对,怎么能对逸哥儿动手呢?就怕太太不信,说明白了就行,你也别哭,我这就去看看……”
胭脂见他说走就走,忙把他拉住:“三爷,你是一片好心,但你若是为了主子在太太面前说话,恐怕反而不好……”
段兴玮跺了跺脚:“你这话,跟昨儿二妹妹跟我叮嘱的一样,我起初还以为是她多心了,没想到你也这么说,可见真有此事,唉!真真人言可畏!你放心,我自有分寸,我去看看苗头,不露面,倘若见势不妙,我自出去,派人请大哥哥回来主持公道就是了,绝不让你主子吃亏。”
胭脂听了这话,一颗心放下大半,急急忙忙行了个礼:“我先替我们主子谢过三爷了。”
段兴玮叹了口气,摇头说道:“真不用这些,想当年,她在京中那样的盛名,蒙她不弃,才肯在见娴儿之余也见一见我,她先前亦不把我当寻常酒囊饭袋般对待,对我是有一份另眼相看的知己情谊的,我向来惦念感激,如今她落了难,倘若我狠心绝情袖手旁观,岂非就是畜生一样的了。”
段兴玮说罢,便匆匆地往太太房里头去,胭脂张望了会儿,返回屋内,洗手之后便先上了一炷香,默默地念叨神佛庇佑。
作者有话要说:玉bling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3-07-1323:25:14虎摸~
因要再看一遍‘第三种绝色’的出版稿子,暂时就更得少一些,明后天开始再多更,加油~
34第33章
宋姨娘带着丫鬟匆匆往太太房里去,心里头惊怒交加,走得太急,不防一步踏错,差点往前栽倒,她的丫鬟吓得扑过去扶住:“姨娘怎么了,没事吗?”
宋姨娘惊魂未定,抬手一个巴掌甩过去:“不长眼睛的糊涂东西!不过来扶着我,在一边挺尸不成!先前也是一样,见那贱人对我动手,你就像是死了一般,竟要我自己上去跟她厮打,我养你有什么用?”
那丫鬟捂着脸,委屈低声:“我……我是一时没留神,先前……是惊住了,方姨娘先前不是这个性子的,我也没想到她竟敢打主子您呢。”
宋姨娘气得喘了两口:“我倒是小看了那个贱~人,‘兔子急了还咬人’呢,她这却是怎么,吐了几口血,人却厉害起来了……这口气我咽不下,等会儿到了太太跟前,我有什么遗漏的,你记得说给太太听!务必不能放了她!”
丫鬟道:“姨娘,她先前都说您要找太太诉苦,她是不是早防备了什么?”
宋姨娘咬牙:“她是神仙不成?防备什么?何况太太早当她是眼中钉,恨不得借我的手铲除她,若不是大爷一直被她迷了心,十个她也都活不出,容得她今日这般嚣张?”
“您也说是大爷迷了心,万一这回,大爷仍护着她,姨娘岂非是白做坏人?大爷面前讨不了好不说,还显得我们爱闹腾,倒显得彩鸳好了……别忘了,上回姨娘推她那一场,大爷可是很不高兴呢。”
“那也顾不得了,总不能白白让我吃这个亏,横竖爷也不怎么上心我,我怕什么,”宋姨娘冷冷一笑,又道,“至于彩鸳,她以为她能没事儿人一般地显贤惠?奶奶那般也就罢了,她一个出身卑贱的丫头,三拳打不出一个屁来,还真当她是二奶奶了不成!横竖都是一根绳上的蚂蚱,要不好当然是大家一块儿不好!”
宋姨娘说完,又皱眉想了想,忽然说道:“空口无凭,你在我脸上打一巴掌。”
先前知聆所打留下的掌印,已经若隐若现,眼见就没了,丫鬟吓了一跳,自然不敢,被宋姨娘催促,试着打了一下,却不狠,留不下印记,宋姨娘大骂一句,那丫鬟狠心用力打过去,这一下倒是极到位,打得嘴角都出了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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丫鬟吓得低了头,连声说不是成心的,生怕主子动怒。宋姨娘却冷笑了笑,并不责怪她,反而伸手扯了扯头发跟衣裳:“如何?”
丫鬟看了眼,道:“十足十像是刚打过的。”
宋姨娘道:“这回她还不死?”
宋姨娘跟丫鬟说了这番,自去了,冷不防隔墙有耳,在那一架蔷薇下面,贴身站着两个人,都是一样的芙蓉面,穿金戴银十分气派,只一个是主子打扮,一个是丫鬟,正是二房奶奶跟她的贴身丫鬟红玉。
红玉道:“奶奶你看,这宋姨娘又要生事,竟还做的这样!恐怕那房里又要遭难了,听闻昨日才呕血昏迷过,给抢救了回来,又来这一遭可怎么得了,要不要去通个信让她事先防备?”
二奶奶喝道:“你别多事,前儿太太为着给她配药的事很不高兴呢,你这会子去,以后捅出来怎么办?”
红玉迟疑着低头,二奶奶又看她:“方才你没听见?说是方姨娘打了她,那个人什么时候居然有这份儿心气儿了?一反常态,必然有异!上回我去见她,瞧着她的应对,无一不好,不用咱们胡乱操心。何况上回许她药,已经是卖了个情面给她了,她心里是记着的,但是上回是咱们暗中偷偷地,这一回牵连这样,宋姨娘这一去,太太惊动,老太太也未必不会惊动,还有大奶奶那边……哪个是咱们得罪得起的?不如不出头,不沾手。”
红玉被她一说,才明白了:“原来是这样,是我一时急了,怕真的弄出人命来,就……”
二奶奶道:“你也不用担心,倘若她真是个有福的,这点子难处难不倒她,只是有一件,这一趟我可不能去太太房里了,你代我去,把银子给太太,只说我病了,起不来,正喝药……故而不能亲身前来回话,免得我进去正好撞见这幕,或者太太命我去拿方姨娘,我岂不是又成了恶人了?我虽然不能替她解围,却也不能为虎作伥,当那杀人的刀。”
红玉正在思谋她怎么竟变得如此“善心”,二奶奶却又放低了声,道:“咱们二爷私下里曾跟我说,哥哥最近想着给方家翻案,已经偷偷命人去寻找方家大公子了!故而这将来的事儿还指不定如何,何况是大房的事儿,你又不是不知,嫂子素来爱装贤惠淡泊,家里的事儿撒手不管却让我管,多少人称赞她‘高贵’,又有多少人眼热我、背地里说我刚强压人……如今我又何苦为了他们的事自己惹一身骚,倒让当事人落了清闲赚了名声。”
红玉恍然:“奶奶说的是,既然这样奶奶快回去,幸喜来的路上没遇见人。”
二奶奶点头:“那我回去了,你见机行事,万别把自己缠进去。”
红玉道:“我明白着呢,奶奶且回。”二奶奶见左右无人,这才分花拂柳地回去了。
且说宋姨娘一路进了太太院落,帕子在脸上一遮,呜呜咽咽地哭出声来,脚下加快,那丫鬟也瞪了眼睛,紧紧地扶着她,一路入了内室。
宋姨娘进了里头,哭道:“了不得了!太太给我做主,有人要打死我!差些儿一尸两命……”说着便又哭,想到被知聆打的那两巴掌,当真是前所未受的委屈,果真哭出些真的泪来。
大太太惊了惊:“说什么?”
宋姨娘顺势就哭倒在太太脚下,一边哭,一边断断续续把事情说了一遍,只隐去自己故意挑衅段逸之事,反说是段逸自己跌倒,她好心去扶,却被知聆以为是她动手推倒了,于是不由分说地上来打她。
太太听了,十分震惊,看看她头发散乱,衣裳不整,加上脸上的痕迹跟嘴角的血,果然狼狈,一时气得颤声:“来人,去把那反了天的货给我拿来!”
太太的贴身丫鬟出来,遣了人去,这会儿红玉见派了人了,才出面,故意诧异,拉住那丫鬟问道:“碧荷,这是怎么了?”
碧荷把她拉到一边,小声道:“你怎么这时候来了?宋姨娘在太太跟前告了方姨娘一状,正拿人呢,你主子不曾来?”
红玉叫苦道:“二奶奶病了,起不了身,正在家里头喝药,惦记着太太昨儿急要的这包银子,就让我送来……是出了什么事了?”
碧荷小声把宋姨娘所说叙述了一遍,又小声道:“也不知真假,方姨娘那个性子,怎么会动手打人?”
红玉不敢多嘴,只也说:“的确是看着很不像的,那我进去把银子给太太?”
碧荷拦住她:“别急,不如你把银子给我,就先不用进去了,太太正在气头上,也难跟你说话,等会儿事完了我回她就是了。”
红玉急忙道谢:“那就劳烦你了。”
碧荷道:“咱们之间,说这些干什么。”把那包银子接过来,就进屋去了。
红玉见状,转身才往外走,谁知道刚出远门,就见到不远处太太派出去的几个婆子同一人往这边走来,红玉看清那人正是知聆,不由惊了惊,心想:“这才前脚出门,怎么即刻就来了?”于是有意放慢了步子,沿着墙根走。
几个婆子见了她,有的便见礼。红玉留心打量知聆,却见她神色泰然自若,分毫不似是个将受难的模样,仍旧一派的淡然出尘气质,看见红玉,便稍微放慢了步子,又冲她一点头,以为简单礼节。
红玉忙站住脚,也向她低了低头。
如此一行人就过去了。
红玉一路垂头往回走,心中却又怜又叹,冷不防差点跟一人撞了满怀,红玉急抬头,却见来的是段三爷,急冲冲地不知要去做什么。
红玉忙拦住他:“三爷,你这是要去哪?”
段兴玮看她一眼,手中握着扇子往前一指,脚下就又要往前:“我去太太那!”
红玉急拉住他衣袖:“三爷,这时侯还是不要去,太太那忙着呢。”
段兴玮这才转头看向她:“你是说……你刚才也看到把方小姐带进去了吗?”
红玉叹道:“三爷,如今她已经不是小姐了,你怎么还是旧日的称呼?可不是么,我方才看到太太身边的人带了她过去,听闻是宋姨娘在太太面前告了状。”
段兴玮扇子拍拍手心:“不管她是什么身份,在我眼里,她从来都是以前那个清净的方小姐,我敬重的只是她的人物、人品!唉,只可惜落入我们家里,遭受这般折辱……真是的,一日不得安宁!”
红玉忙掩住他口:“三爷,这话可不能浑说,给人听见了,又是她的罪过。何况大爷当初也是为了她好,又哪里想到会有此后种种……三爷你真个儿要去?纵然去了,又能如何?难道能帮她不成?这个情形,恐怕容不得三爷插嘴。”
段兴玮见她言语之中也流露对知聆的维护,心头一宽:“你倒也是个有心的,你们放心,我不会那样冲动,我去瞧瞧,事情善罢甘休则罢了,若是不能,我即刻出去找大哥哥回来解围就是了!”
京城监察院中,三重院正中的一座楼上,都察院,六科给事中,提刑按察使司的几位首座分据一张桌子,在他们身后,是三院各属的官员。
都察院的左都御史在上座,坐下左右是副都御使、佥都御使、几个州的监察御史。
都察院众人的左侧,是六科里的监察长官,监察之下是掌印长官,再下头的左右给事中,吏、户、礼、兵、刑、工几个部的给事中也来了几个。
对面则是提刑按察使司的按察使,及座下的副使跟佥事,排在自家长官后头。
三院众人坐落位置正呈现一个三角之状,而在座众人都是一人对着一张桌子,桌子上只各自放着一盏清茶,三院的人自然不曾全部到齐,却也已经济济一堂,十分整齐威严。
监察院所分的这三院,各司其职,其中以都察院左都御史的官品最高,乃是正二品职位,而就在他身后二层桌子处,左手边坐着一人,大红袍,绣白色云雁,玉带束腰,身姿端正,黑色官帽,底下一张白玉似的脸,长眉明目,面色冷寒,自有一番威仪天成,却正是段重言,目前官为四品左佥都御使。
都察院左都御史双眸环顾周围,众人屏息静气恭听,却听御史开口道:“今日跟各位同僚共聚于此,乃是为了什么,想必大家伙儿都心知肚明,最近皇上新宠幸了一位贵妃娘娘,恩宠极盛,特许省亲,这位娘娘的家人于是便以此为借口大兴土木,建立省亲别院,京内有许多百姓被侵占土地,大理寺跟刑部均都收到了案情状子,却因涉及官家体面而被压下,——此事不知梁监察可听闻?”
那位“梁监察”就是六科给事中的首座之人,按理说此等案件他坐下的户部跟刑部两部给事中该先行察觉,不知为何竟未上报。
当下梁监察便扫了那两部给事中一眼,才道:“这个我也是略有耳闻,但……省亲一例,乃是从来有之,何况就如御史大人所说,乃是涉及官家体面,这件事我们是不好插手的罢?”
旁边提刑按察使司的按察使微微冷笑,却不言语。
都察院御史听了梁监察所说,便道:“梁大人此言差矣,我们身为言官,便是要察天子所未察,听民声于微末,倘若连这些民间疾苦都要无视,那还要我们作甚?”
梁监察身边的户部给事中起身,拱手道:“请御史大人容下官一言,这件事我们首座所决毫无差错,省亲之事无可厚非,难道连皇上的开恩赏赐……都不许了?贵妃的家人按例造别院,所占田地,也都按价赔偿,据下官所知也都跟那些户主谈好了的,又何必吹毛求疵,横生枝节?”
他旁边的礼部给事中自然是同进退的,当下也道:“此言甚是。何况据下官所知,都察院左佥都御使段大人家也有一位娘娘,最近圣眷正隆,或许不日也有省亲之恩宠呢。”
在场众人的目光一时都射向左都御史身后的段重言身上。
都察院御史听闻,嘴角冷笑,微微侧脸往后扫了一眼,却听得身后有个清冷的声音淡淡响起,说道:“两位大人竟未卜先知,下官十分佩服,不知两位大人可去皇上面前探听过了,段家的娘娘何时省亲?若无确切消息,请打住!就事论事便是了,不必东攀西扯!”
说话的自是段重言,他的声音冷冷,面上也是冷冷清清地,这话说出,像是给了人一巴掌。
两部给事中面面相觑,梁监察自持身份,不愿跟段重言辩论,户部给事中便道:“段大人,虽然目下并无确切消息,但省亲的事,怕是必有一日的,段大人如此断然撇清,岂非也是臆测?我们怎么就不是在就事论事?”
段重言听到这里,便才站起来,一把清冷嗓音掷地有声似的:“下官在此言定了,段家绝对不会侵占他人房屋居所,来做那等门面功夫以求什么光宗耀祖,若娘娘省亲需要如此,那么这省亲一事,下官自然会在皇上面前力谏禁止!”
“话说的好听,倘若一朝圣旨下了,你还能让圣上收回圣旨不成?恐怕比谁跑的都快,忙不迭去接旨罢!”
段重言冷笑:“大人怕是忘了,这抗旨的事,下官也不是没做过的。”
此话一出,在场众人一片静默,似有一道冷气自屋内窜过,只听到窗户外绿荫丛中蝉声高唱。
户部跟刑部两位给事中对视一眼,都看出彼此脸上的尴尬之色,两人悻悻落座,不再言语。
都察院御史听到此,面上浮现一丝满意微笑,便才一举手,示意段重言坐下,又道:“小段,你就是性子太急了,有话好好说,何苦搭上你们家事?”
段重言一拱手,依旧淡声:“下官莽撞,下官知罪。”一拂袖,自落座。
都察院御史才又道:“各位,省亲自是荣耀,娘娘出宫省亲,是天恩,也是人伦,但就如小段所说,是否这恩宠要以夺占百姓居所为代价?所谓天恩,要泽被万民才算是正经,因此我想,明日上朝,便向皇上提及此事!省亲归省亲,这占地铺张建别院之事却该立止,一来免除扰民让怨声载道,二来免得有人从中中饱私囊,三是为了让各位皇亲有所忌惮收敛……不知各位意下如何?”
梁监察默然不语,提刑司按察使出声道:“监察院三部从来都是共进退,大人既然提议,我部自然遵从。”
梁监察见状,才也勉强表态:“既然如此,我部附议。”
三院的人达成一致,都察院御史微微一笑。
当下散了会,三院的官员们三三两两出了议事厅,有几个六科的人望着前头那端直的身影,一人便道:“瞧他趾高气扬目中无人的,有什么了不起,不就是仗着圣上跟他有些交情才如此猖狂的?”
旁边一位正色道:“话不能如此,我虽然也不喜段大人清高狷介,但他的确是有些胆气,让吾辈所不及,就说那一回圣上想耗费百万库银建避暑山庄,还是段大人苦劝才停的,圣上为此大为不乐,把镇纸玉狮子都摔碎了……可见到段大人颈间那一道伤了?便是玉片飞溅擦伤的,当时血流如注,段大人却兀自面不改色,直到劝陛下答应收回诏书才肯就医。”
周遭几人听见这话,便也想起来,自忖在龙颜大怒的情况下自家仿佛很难做到近似于“死谏”的地步,一时倒真不好再说段重言的不是了。
段重言却并未听到这些闲言闲语,一路出外,随行的侍从抬了轿子过来,段重言正欲上轿,却听到有人唤道:“哥哥!哥哥!”
段重言一怔,抬头看去,却见是三弟段兴玮,站在监察院门口左边百步开外,身边跟着个小厮,牵着两匹马儿。
段重言见段兴玮一脸焦急,当下并未上轿,快步往那处走去,段兴玮上前两步,却又碍于监察院的杀气威势,不敢靠前,只是皱眉等候,段重言走了过去,问道:“你怎么来了?”
段兴玮一把攥住他手:“哥哥,你可出来了!我等的快要忍不住了,快……随我回府去!”
“你且慢,又是什么事,这样着急慌张?”段重言却明白自己三弟这性子,闲来习惯了失惊打怪,因此并不以为意。
段兴玮见他兀自不急,竟跺了跺脚:“你竟还跟无事人一般,却不知道府里头要反了天了,母亲把方小姐拿了去,要治她的罪呢。”
段重言脸色一变:“你说什么?”
段兴玮道:“说起来我倒要怨你,当初那么爱方小姐,为什么要让她受这么些苦?但是今儿的事有些古怪,我在母亲院外听着,明明事情已经平息了,我还念佛呢!谁知道下一刻,就有人叫嚷,说是方小姐打了大奶奶,此事连老太太也惊动了,怕是凶……”
段重言原先还只有三分惊,听到这里,却有了十分,当下道:“且住!边走边说,你的马借我。”段兴玮见状,就用小厮的那匹,两人齐齐翻身上马,往府返回。
作者有话要说:因为比较费那啥,故而又更得晚了~
信息略复杂,大家慢看~摸~~
35第34章
练素爱迈步进了佛堂,望着前头佛像下头跪着的知聆,她应该是听到了她进门,却仍旧毫无反应。
香烟缭绕,一派寂静,练素爱打量周遭:“我这心里其实是觉得意外的,这一遭太太竟未曾大动干戈,高高举起,轻轻放下,只罚你过来佛堂罚跪悔过了事……”
知聆垂着双眸,眼角一转,瞧见练素爱走到身旁,透出那一角裙角:“大奶奶这话是什么意思,莫非是不足意,觉得太太罚的我太轻了不成?”
练素爱垂眸看知聆:“宋姨娘伤的那样,大概自以为要弄死了你,谁想却反而得不偿失,这一场轰轰烈烈,只落了个雷声大雨点小,我到底是觉得有些失望的。或许你真是个有福气的,自有神佛菩萨保佑着?”
知聆抬眼,看了看面前的佛像,佛像庄严,慈眉善眼,知聆道:“若我真是个有福气、给神佛菩萨保佑着的,现在岂能容你在我身边说这些话?”
练素爱怔了怔,而后轻轻一笑,一抬手,身后的丫鬟们往后退出,把门关上。
练素爱道:“平日里你冷冷淡淡,什么都不放在心上似的,现在这两句,终显出你心里到底是意难平了,你近日来屡屡地想要见逸哥儿,你心里打着什么主意,以为我不知道?”
“你知道什么?”
“我知道你想要回逸哥儿,以为将来的出身之计。”
“什么出身之计?”
“你是真不懂,还是跟我装糊涂?如今也没有什么人在旁边,你又何必这样,我跟你,谁不认得谁?”练素爱看她一眼,慢慢地跪在旁边的垫子上,合掌对着上面佛像,“以你的出身,怎么会甘心当人妾室,何况我跟你当初相识一场,我处处皆不如你,如今却反而在你之上……说来也怪,当初你为何会随着他进府?以你的心性,我还以为,你必然是会宁死不屈的……”
“原来你以为我想要回逸儿,是因不甘心为妾,为了将来取你而代之。”知聆笑了笑,听着练素爱后面两句,心中却浮现模糊的一幕来:似有人在绝望地哭,似有人在绝然地劝。
“照我看,不是我的意难平,而是你的意难平。”知聆转头看向练素爱,“就算你如今是正室,又如何,你之外,除我,还有宋姨娘和彩鸳两个,你难道会不以为意?”
练素爱见她说的现实,不由地也转头看她。
四目相对,练素爱道:“你可是在故意嘲笑我?我这是伤敌八百,自损三千的招,为何如此,却也是你逼的我……当初,先是你来了,刺着我的眼。然后,宋家又也是个官宦之家,有意巴结,太太那边才劝说我,我眼见他独宠你,心想有个人来分分宠倒也是好,没想到也没管什么用,幸而宋缎是个醋罐子,假她之手屡屡为难你,倒是让我痛快许多……”
“宋姨娘是太太的意思,彩鸳呢?”
“彩鸳是你屋里得力的人,她素来伶俐,识大体,却跟你不同,太太也对她另眼相看,既然多了个宋缎,再多个彩鸳,倒也无妨,何况彩鸳跟惯了你,让她来分你的宠,恐怕比别人都更能伤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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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聆点头:“难为你,竟想得这样的好计策。”
练素爱微微觉得诧异:“你竟不恼?还是说你一早就看破了这些?”
知聆笑笑:“我并没有那么七窍玲珑,哪里会想到这些,只是这些又有什么可恼的?就如你所说,既然有个宋缎,多一个彩鸳又何妨,何况她出身寒微,家里的一干人都等着她养活,有这样的出身她自然是巴不得的,人不为己,天诛地灭,顺流而上……我是明白的。何况我是这个身份,又有什么可争的?实话跟你说,就算是你给他弄一百个一万个妾室,我也是分毫不放在心上。”
练素爱双眉一蹙,霍然起身,原来她这所有都是白用了心机,一双眸子瞪着知聆,隔了会儿,才冷笑说:“我知道了,你说这些,是故意来气我的,你家若是不败,如今你就是正房奶奶,你当初又跟他那样好,难道你是九天上的神仙,没有七情六欲?丝毫不记恨,不吃醋,不气恼?”
知聆心想:“我不是九天上的神仙,我只是并非十足的‘方纯明’,就算之前真的爱着段重言,真的该是他的‘正房’,但现在他于我来说,也不过是个陌生的人罢了。”
知聆想着,就又记起现代的段深竹,两下对比,却觉得段深竹的性子比较可爱,又记得他说“我还是处男”时候那种恼羞成怒的脸红之状,不由地笑了笑。
练素爱看到她的笑,便问:“你在笑什么?”
知聆说道:“别说我现在不是正房奶奶,就算我是正房,眼睁睁地看他三妻四妾,那正房,还不如不当的好。——我要就要的纯粹,只要他一心对我一身只对我,若他对别的女人动心思,我宁肯……”
知聆说到这里的时候,忽然一晃神。
不知为何,在这一刹那,知聆竟想到了赵宁哲。
曾经她也是这么笃定认为的,认为他只对她一人而已……
知聆心里略酸涩,停口不再言语,旁边练素爱胸口也是一堵,低头想了会儿,便复冷笑:“我不信,你不过是吃不着葡萄,就说葡萄酸罢了。”
知聆将脑中赵宁哲的模样挥走:“那如今你吃着了葡萄,你觉得好过?”
练素爱倒退一步:“我纵然有千般难处,却总好过你……单看到这一点上,我也该是觉得好过的。”
知聆轻笑:“你是说,看到我不好过,你心里就好过了?”
练素爱道:“你这样说却也无妨。”
知聆看了她一会儿,转头合了掌:“我听说人跟人之间是有缘的,有的是善缘,有的是恶缘,想必我跟你之间,便是恶缘了,实在可惜……”
知聆闭上双眸,心念转动。
练素爱见她神色宁静,忽然问:“宋缎说你打了她,可是真的?”
知聆道:“真的如何,假的又如何?”
练素爱道:“你的性子,像是有些变,竟然动了手……我想不出来你会动手打人。”
知聆心中一动,便叹了声,说道:“那是因为她太过分了,居然对逸儿动手,若是你在场看见了,你那样疼爱逸儿,必然也是忍不住的,我说的对吗?”
练素爱似笑非笑:“你知道我疼爱逸儿?”
知聆歪头看她:“自然了,都这么说,逸儿也对我说,你待他是极好的,我本来有些不信,可那么小的孩子自然是不会说谎的,我听了他那样的话,心也才安了。”
练素爱听着,最后脸上就露出一丝不以为然的笑:“说起来,逸儿倒是个极伶俐的孩子,我虽不是他的亲娘,却也着实地喜欢……只可惜,在他的眼里,不仅不把我当成他的亲娘,更从来不当我是他娘似的。”
“怎么会。你对他好,他难道不懂得感恩不成?”
“怕终究是养不熟的小狼崽子,”练素爱望着身边之人淡然无咎的神情,“不过从小好好教训的话,未必不能成。”
知聆看她,练素爱笑了笑,低头看自己的手,声音悄悄地说道:“逸哥儿可真是聪明,这么小,就懂得报喜不报忧,他没有跟你说,他惹我不喜的时候,我会罚他的跪,或者打他吗?”
知聆浑身泛冷,面上却仍微笑:“你这么心慈的人,又怎么会为难一个小孩子呢,怕是你跟我说笑呢。”
“我心慈么?”练素爱像是听到什么好笑的事,笑的扬了扬头,“当初做闺女的时候,因着我叫人活活打死了一只惊了我的小狗儿,你当着众人的面儿骂我太过冷血了些,让我颜面扫地……如今你倒说我心慈了?”
知聆只觉得面上的肉皮都在抖,几乎维持不住那个笑:“若是轻罚些倒也罢了,逸儿还小,你得……手下留情。”
“怎么,你怕我像是打死那只狗儿一样打死他吗?”练素爱看出她脸上的神情已经变了,不由略觉快意,偏说,“这个你倒是放心,我不至于就打死了他,毕竟,太太那边也是交代不过去的。”
知聆本是跪在蒲团上的,听到这里,就猛地站起身来,看向练素爱。
练素爱冷眼看她,微微冷笑:“你这是什么眼神,难道,是想要像是打宋姨娘一般打我?”
知聆浑身发抖,又惊又气,几乎按捺不住,双手握紧看了练素爱一会儿,终于转过身去,深吸一口气后才极慢说道:“大奶奶说哪里话,她是什么身份,你是什么身份,我怎么敢对你动手?”
“哼……”练素爱敛了笑,看着知聆的背影,眼底仍是恨的:当初听了方家的消息,她惊诧之余,未必没有心存一丝喜悦,偷偷地有种“幸灾乐祸”之意,后来方纯明贬为官奴,表面上她露出惋惜同情之态,暗中,却是心花怒放,隐隐地有种扬眉吐气的意思,当初都说方纯明跟段重言乃是佳偶天成,如今,一个落败到泥污里,佳偶天成的那个,却换作了她。
但谁承想,方纯明竟又进了段府,简直阴魂不散。当初的方小姐尚有资格跟她争名头、争夫婿,如今的方纯明又算什么?也配?!
——真恨不得她一早死了的好。
段重言下马之后,急急入内,直接就往太太房里去,将到院门的地方正见到碧荷出来,看他急匆匆地,便道:“大爷今儿怎么回来的早?”
段重言冷着脸,难跟她说话,一迈步之间却又停住,多问了一句:“纯明可在这儿?太太把她怎么了?”
碧荷吓了一跳,回头看看里头没人,就拉住段重言袖子往旁边一带,低声说:“大爷是为了这事儿回来的?快放心,已经平息了……大爷万不能这会子进去,惹了太太的火气出来,反而不好。”
段重言怔住,这会儿他身后段兴玮过来:“不是说方小姐打了大奶奶,惊动了老太太?怎么会这么快平息了?”
碧荷见是他,忍不住一笑:“怪道大爷素来稳重,这回却惊慌失措的,原来又是三爷搞的鬼……大爷放心,不曾的,是老太太房里的一个笨丫头听岔了一句话,没头没脑地去回了老太太,老太太就信以为真了,其实没有,大奶奶亲自出面澄清了的。”
“是吗?”段兴玮瞪大眼睛,又是放心,又有点不能相信,“那、那现在方小姐人呢?”
段重言也正想问这个,碧荷小声道:“虽然没有那件子事,可她毕竟是打过宋姨娘的……这件事可是真的,太太先前罚她跪在佛堂里,到晚上才许她回屋……已经跪了一个时辰了,这还有四五个时辰要熬呢。”
段兴玮又急起来:“哥哥,这可不成,方小姐的身子才有些起色,这样还要跪一个下午,怎么能扛得住?”
段重言一抬手,示意他不要叫嚷,想了想,说道:“知道了,不免我再进去一趟,你偷偷地去佛堂看看纯明如何了,不用管其他的,先带她回去歇息,太太这边有我呢。”
段兴玮却最爱听他这样说,当下眉飞色舞:“那么我就去了。”说走就走,急匆匆离开了。
碧荷看一眼段三爷离开的身影,有些担忧地看段重言:“大爷,太太这回已经是轻罚了的……老太太那边,先前以为她对大奶奶动手,还叫嚷着要把……把人卖了出去干净呢。”
段重言听了这话,心头一颤:“我知道了,我见了太太,自会仔细应对。”冲碧荷一点头,自进门去了。
段重言进了院门,有个丫鬟见他来了,急忙通报了声:“大爷来了。”
段重言往里,见里头静悄悄地,有个丫鬟从里头出来,向他行了个礼:“大爷来了,太太在里头等您。”
当下屋里头再无一个丫鬟,段重言心中猜到母亲大抵是有些话要跟自己说,于是便迈步入内。
里屋果真也只有太太一人,段重言向前行了礼,太太抬头看他:“你朝服未换,又是这会儿,是急急忙忙回来的?”
段重言道:“是。”太太道:“莫不是有人向你通风报信,说家里头有事,你才急着回来了?”段重言不语。
太太冷冷一笑:“你在朝中当差,竟也能这样三心二意,为了点子儿女私情就惊慌失措,忘乎所以吗?”
段重言道:“本来在院里议事,正散了,才得空回来。”
“谁给你报的信?”
“跟纯明无关。”
“你!”太太大怒,“你迟早晚要丧在这女人身上!”
段重言双眉皱起,却并不回口,太太咬牙看了他一会儿,说道:“我也不与你多说,为了她,我曾说过多少次,你总不听,今日老太太放了话,以后若再有事端,就要卖了她出去,以图干净,你本就不该插手……随她的命去哪里都成,你偏要把这一团火弄到家里来,三天两日,后院里头反复折腾,不得安宁,照这样下去,迟早要闹出大事来,我只怕到时候你后悔……”
“娘,我绝不会后悔。”
“混账东西!”太太气的身子一抖,“你总是这么冥顽不灵!”
段重言道:“老太太说要卖,我是不会从的,除非连我也卖了出去。”
“这、这是什么混账话!”
“我是说真的,”段重言低着头,“我当初为了家里跟方家毁了婚约,已经是负了她一次,既然我要了她,以后就不会再丢开,不管是福是祸,除非我死,那样太太老太太要卖要杀,都使得。”
太太忍无可忍,跳下炕来一巴掌打在段重言的脸上,段重言就势一抻朝服,跪在地上:“我素来对朝廷尽忠,对父母尽孝,从来不肯忤逆,但就是这一件事上,母亲让我自己拿主意罢。纯明昨日才呕血,身子大不好,还请母亲赦她的罪过,我愿替她去跪那佛堂,或者我惹了母亲不喜,母亲只用家法就是,我绝无怨言。”
太太一阵头晕,竟有点站不住脚,回手在额角拢了拢:“冤孽、冤孽……”
段重言出了太太院子,路上遇到个小厮,乃是段兴玮随身所带,一路小跑过来,对他道:“三爷让我来给大爷报信,说是已经带了方小姐回了房里了,请大爷放心。”
段重言点头,就直接往知聆的屋里去。胭脂缨儿两个迎了,段重言进去,正见段兴玮站在桌子边,知聆坐在桌后一张椅子上,脸色雪白。
段兴玮见他来了,便道:“哥哥,你既然来了,那我便走了,改天再来探望。”
知聆起身:“多谢三爷。”
段兴玮忙道:“先头都差点晕了,你快好好歇着,不必跟我这般客套。”胭脂就来送他出去。
段重言将官帽摘下,放在一边,便走到知聆身旁:“你觉得如何?”
知聆抬头看他,想到佛堂里头的那场谈话,眼中不由地涌出泪来,却又将头转开,段重言抚着她的脸:“怎么了?为什么不说话?我刚去过太太那里,我跟太太说好了,不会再为难你。宋缎那边,我也会去说,不会让她再来为难你了。”
知聆抬手握住他的手:“事情的来龙去脉你都知道了?”
段重言点头:“我不会信他们那些……我知道是她故意生事,会呵斥她的。”
知聆说道:“你不明白。她要是针对我,倒是没什么,但是她对逸儿动手,我不能忍……这一回还算是轻的,万一有一天他们动了狠心,或者对我或者对逸儿,你又能护得住?对我倒是罢了,我横竖是这个身子,不经折腾,说不定哪一次就去了,逸儿呢?”
段重言脸色发白,用力抱住她:“别说这些!我不许!”
知聆被他抱住,本能地有种抵触生出,心念一动,反而顺势靠在他的胸前:“这些话虽然不好听,却是真的,你又不傻,你自然也知道是真的。”
段重言敛眉不语。
知聆说道:“其实说起来,今天的事并不怨我,若真的把来龙去脉说清楚了,我也不用被罚跪,宋缎欺凌逸儿的时候,彩鸳就在旁边,原本我跟她说好了,若是太太问起来,就让她把事情一五一十地跟太太明白说了,太太虽然不喜我,但若是知道真相,也不至于就难为我,可是,太太真个儿叫了彩鸳去后,彩鸳却并没有说出实情来,不仅没说实情,反而顺着宋缎说,把不是都推在我的身上……”
段重言眼中透出几分怒意:“当真?我见她先前对你倒好,没想到竟也是个两面三刀靠不住的!”
知聆手抓住他大红的官袍:“你又怎么知道,那一刻,我的心都凉了,只以为这一次是非死不可,但是却连我是怎么死的你或许都不会知道……传入你耳中的反而会是一个污名。”
段重言心头一颤,脸色冷的如被霜雪:“这些人、实在……可恶!”
知聆双眼一闭,跌下两滴泪来:“我做人居然如此,连自己身边的丫头都不肯为我主持公道,我还能求什么其他的?我本来不知道彩鸳为什么如此出尔反尔,后来太太罚我去佛堂跪,大奶奶去了,我才知道是为什么。”
段重言先前就已经在思忖,听到这里,便惊说:“难道、难道是练素爱从中作梗?让彩鸳变了口风来陷害你的?”
知聆见他已经知道,当下不语,只是把脸埋在他胸前:“我知道你不是傻子,可叹只有我还后知后觉……他们如此对我,今日老太太也已经发话要卖我,倘若有一天你不在家,亦或者老太太下令如此,你能护我?”
段重言握着她的肩膀,手上一紧:“今日我已经跟太太说了,倘若要卖你,那就把我也卖了!就算是老太太说的,也不行!”
“如果他们偷偷行事,又如何?先下手为强,木已成舟后,到时候你又能如何?”
段重言眼中透出几分寒意来,只是抱着知聆,并不说话。
知聆见该说的已经说了,便拭去泪:“算了,不说这些……横竖还没发生,就得过且过罢了,何况我这身子,哪一日死了也不一定,或许等不到他们卖我的时候。”
段重言喝道:“不许胡说!”
知聆抬头看他,向着他微微一笑,含泪带笑之态,让他又爱又怜,慢慢说道:“你放心,我终究要护你周全的,倘若连你也护不住,我也不用在监察院里走动了。”
“这府里,我也只有你了……”知聆叹了声,乖顺地靠在他胸前,又道:“对了,你前日说,假以时日会把逸儿要回来让我带着,是真的,还是你随口说的?”
段重言怔了怔,知聆仰头:“我知道你为难,我只求你,不管是想什么法子也好,宁肯不让逸儿跟我,把他给别人带也好……别让他留在那里。”
段重言对上这双黑白分明的双眸,神色微动:“是不是又发生何事?今日老三出去,跟我说你打了大奶奶,怎么回来后碧荷说不曾,只是个丫鬟听差了一句话……”
知聆说道:“我倒是想打她的,但是我打了她,回头她必然要对逸儿动手,我反而想求她打我,她打了我,消了怒意,便不会为难逸儿。”
段重言震惊:“你说什么?她打逸儿?”他之前的心思都在“方纯明”身上,何况段逸是交给正房奶奶,练素爱的品性向来又为人称道,他自不甚在意,故而竟一概不知。
知聆将他推开,自己起身,一瞬间的头晕,双腿跪了太长时间,有些麻,段重言忙将她又抱回来,知聆道:“你自然是不信,起初我也不信,三爷送我回来的路上,遇见了二小姐,她跟我说,她亲眼见的……那日她去,见到逸儿被罚跪在地上。”
段重言惊怒交加:“逸儿那么小,她、她居然敢……亏得她素日一派贤良似的!不行,这件事我要去告诉太太……”
知聆说道:“你怎么急糊涂了,你说了,太太会信?或许以为是我挑唆的你,若是再想要回逸儿,就更难了。”
段重言醒悟,知聆回身,张手将他抱住:“我也知道,我现在这个身份,真不配养逸儿,除了真心疼爱他,别的什么也给不了……但也不能坐视逸儿被人欺负,只要逸儿有个好点的人照料着,我纵然死也甘心。”
段重言忙捂住她的嘴:“不许这么说!”他望着知聆带泪的眼睛,把她一抱,于她耳畔低声说道,“你别灰心,你听我说,这些机密我本来只告诉过二弟,本想事情确定后再跟你说:当初不是以为墨白兄身亡了吗?最近我听人说他原来不曾死,人在北疆边境出现,我已经暗中派人去寻访他的踪迹,另外,你们家的事,我也正在重新彻查,未必没有翻案的时候……我会找个时机,再去了你官奴的身份,若是墨白兄再好端端地回来,以他的才干,你们方家未必不能东山再起……”
知聆吃了一惊,起初还不知“墨白兄”是何人,极快地却明白过来,这必然是方纯明的哥哥……胭脂曾说过,仿佛是亡故了的。
然而听着段重言所言,知聆眼前微微透出一线光来,本以为山穷水复,这一刹却仿佛又柳暗花明了似的:“真的?”
段重言郑重说道:“自是真的,到时候你也有了倚靠,这府里的人也不至于如现在一样……自然,逸儿我还是会想法儿给你要回来的,故而你只安心,切勿胡思乱想,你的身子若是再不好,逸儿要回来也是无用,更不用想其他的了。”
知聆见他总算说了几句贴心可靠的话,忍不住落了泪,轻声说:“谢谢你。”
段重言轻轻擦去她脸上的泪:“我只要你知道,只要你能高兴,我做什么都是好的。”
知聆垂眸擦擦眼睛,忍了泪,又说:“既然你回来了,你去那屋里见一见逸儿可好?”
段重言疑惑看她,知聆说道:“我见了宋姨娘欺负逸儿,不忿打了她后,就知道有一场闹腾,本来以为你晚间才回来,我怕逸儿知道了我身陷其中又跟着伤心,所以让他回去后躲起来,不让他听到那些流言蜚语着急……你如今早一步回来了,你便去找找他,免得他依旧躲着,孤零零地……”
段重言听了,脸上露出一丝笑影:“你真是……竟这般疼爱他……”忍不住摸摸知聆的头。
知聆有些窘然,略微仰头,在他耳畔低语数句,告诉了逸儿的藏身之处,又说:“其他的不用我叮嘱了,你多关怀些他,逸儿高兴……‘她’见你上心,也会收敛些也说不定……”
段重言抱着她腰,于她唇上略亲了口:“我明白,我先去……过后再来。”说完,就唤了胭脂跟缨儿进来,伺候换下了官服,又吩咐好生照料知聆,才出门去了。
知聆起身,慢慢走到屋门口,一直目送段重言离开,才徐徐地出了一口气:这一处戏终于暂时告一段落……只是她应付这种种,耗神费力,无限细密思量,生怕说错一句话,做错一个反应,思谋过度,此刻浑身酸软,头脑沉重,虚脱了似的,整个人晃晃悠悠,有些站不住脚。
36第35章
段重言自以为能极好地保护着方纯明,甚至不解她为何终日闷闷不乐。然而他不明白,内宅的相斗有时候不亚于朝堂之间的针锋相对,尤其是以方纯明的身份,就算是她不与人争,别人又怎么能轻易放过她?加上还有段逸。
那样小的一个孩子,只要有人使坏,分分钟功夫就能置他于死地,知聆看着段逸,就想到现代……她深怕,怕段逸也会……
所以要把这些给段重言看,让他知道他也有护不住她的时候,然后再图其他。
只是没想到他居然还有那样的心思,想着要去掉她官奴的身份,替方家翻案。
知聆被胭脂跟缨儿扶着,靠在床上,朦朦胧胧中想:当初的方纯明是爱段重言的吗?然而古代这种地方,两人见面的机会大概不会更多,若说爱……真是个虚无缥缈的……
段重言听了知聆的话,便去找段逸,想了想,不从大门进,反从旁侧小门,正是晌午太阳毒的时候,院内并无什么人走动。
段重言从旁边甬道入内,绕到后院,向着那偏僻的书房而去。
这座书房是段重言跟弟弟们小时候的时候用过的,起初建造的时候贪图安静,渐渐地却嫌太过偏僻,而等他们长大后,便自然而然废弃不用,只放着些不看的书籍并些文房四宝古旧画之类,段重言自搬出去住后就不曾回来过,此刻“故地重游”,见往书斋的小路上杂草丛生,可见荒凉……一时心中颇为感慨。
段重言自走到书斋前,见上头的匾额都见了斑驳,他负手驻足看了会,便推开门进内。
此处虽然不用,但毕竟也是块地方,隔个十天半月,会有仆人前来打扫,因此倒也并不见龌龊,段重言记得知聆所说,在正厅内略作停留,便拐入了偏间。
他进了偏间,放眼四看,却见原地立着一个书柜,两个书架,并一张矮长桌子,却并不见段逸的影子,段重言一怔,轻声唤道:“逸儿?”
室内仍旧静静地,无人搭腔,段重言皱了皱眉,心想莫非段逸并未藏身此处?犹豫着要转身之间,试探着又叫了声:“逸儿,你可在?”顿了顿,又多说了句,“你娘亲叫我来寻你……”
一时之间,书柜后有个人慢慢地探头出来。
果真是段逸,试探着露出小脑袋,一双乌溜溜地眼睛又惊又疑地看着段重言。
段重言心头一宽,忍不住松了口气,急忙迈步往这边走。
段逸双手扒着书柜边角,不敢出来,只是看着他。段重言走过去:“你为何不说话?我还以为你并不在这里。”他自觉声音已经温和,但却不知自己的脸色依旧是清冷带寒的。
段逸见状,慢慢挪步出来,垂着手,低下头:“爹爹……真的是娘让你来找我的吗?”
段重言点头:“不然我又怎么知道你在这里?来,我带你出去。”
段逸怔了怔:“爹,娘不会有事罢?”
段重言心头一凛:“为什么这么问?”
段逸又低了头,段重言俯身,握住他的小手:“放心,你娘很好,现在在屋里歇息,她本以为我要晚间才回来,故而让你藏着,现在我早些回来了,你就不用藏了。”段逸见他说的明白,才信了他。
段重言握着他的手,领着他出来,段逸见左右无人,并不像是有人被惊动的模样,就说:“爹,你不要跟别人说……”
段重言过了会儿才反应过来他的意思是不要自己把他的藏身地说给别人知道,当下说道:“好。”低头看着段逸,问道,“你怎么会跑来这里?”
段逸小心地看他一眼,道:“我自己找到的。”
段重言点点头,往前走了数步,又问:“这里的人,待你不好吗?”
段逸小手一颤,隔了会儿,才说:“爹说哪里话,都待我极好。”段重言垂眸看着小家伙,却见他一直微垂着脸,段重言本还有话,但是见小家伙似不愿跟自己……多说,便暗暗一叹,并没再说什么,他不言,段逸自然更不吱声。
段重言领着段逸,两人默默无言地自偏院往前屋去,他想要先把段逸送回房内再去见练素爱,刚走到门口,就听到里头有人说:“小东西又跑到哪里去了?”
另一人道:“谁知道,横竖过一阵儿就又跑出来了,不用管,这大热的天,谁理他,由得他自己玩乐去,我们也好清闲。”
先头那个道:“他藏起来倒是好,不然的话听到他娘被罚了跪,指不定又会怎么样呢,亏得奶奶能忍,我可是烦了他,就跟他那个娘是一个模样,惯常冷淡不理人,嘴儿也不甜,小小年纪就这样不讨喜……”
段逸听到“他娘又被罚了跪”,手一抖,用力把手从段重言手里抽出来,转头瞪向他。
段重言心中震动,只觉段逸的双眼之中透出些敌视跟愤怒的意味。
段重言皱了皱眉,莫名地竟有点心虚,道:“我方才回来,就是为了这件事,现在她已经没事了,我并没有骗你。”
这会儿屋里头的两个丫头听见动静,慌得跑出来,掀起帘子一看,顿时都贴在屋檐下垂手站住,低头道:“大爷来了。”
段重言见段逸不再吱声,就伸手在他肩头一按:“进去罢。”看了那两个丫头一眼,转身一言不发地走了。
段重言回到前屋,守门的丫鬟见了,忙进去告诉,他刚进里头,就见练素爱迎过来:“爷怎么这时侯回来了?平日不是在衙门里的吗?可有什么急事?”
段重言见她一副无辜神色,也不说破,只淡淡道:“家里头有些事,让我无法安心,特意回来看看,顺便又来看看逸儿。”
两人说着,段重言先坐了,练素爱在他对面落座:“家里头的事,是说宋缎跟纯明争执?那并不是大事,是谁这么大惊小怪地去惊动了爷?”
段重言对上她询问的双眼,并不回答,却反而问:“纯明身子向来不好,我怕她经不住此事,你以前同她好了一场,难道不知道?”
练素爱眉头蹙起:“爷是在责怪我吗?我听闻出事之后立刻就去见了太太,若不是我给太太求情,她还未必罚的就这样轻呢,我好心去佛堂探望,不知何故,她竟连我也仇恨上了,扬言连我也能打……也不知给哪个笨嘴丫头听了去告知老太太,我还特意给她澄清来着,怎么爷反倒怪我没好好照料她?”
段重言静默听着,见她眼圈微红如要落泪似的,就道:“你所说都是真的?”
练素爱从袖中摸出帕子擦擦眼角:“你若疑心,自去查问就是了……我何苦来,太太老太太因为我维护她,几乎也都不待见我了,说我分不清好歹,昏了头了……现在你又说我,却不知我真是风箱里的老鼠,两头为难。”
段重言目光微动,声音缓和了些:“原来是这样,你别怪我,我才回来,什么都还不清楚,这府里头也只有你能护着她了,故而我多问了一句,你不用放在心上。”
练素爱这才也露出笑容:“说哪里话,我怎么敢这么想,只要我的苦心你能知道……别人爱怎么样儿,都也罢了。”
她停了一停,又问:“可见过逸儿了吗?要不要我让人去把他叫来?”
段重言皱眉,冷道:“对了,我方才见过了,也正想跟你说,看着逸儿的那两个丫鬟太妖娇了些,我方才去,竟冲我使眼色……我十分不喜。”
练素爱脸色一变:“她们竟敢这样?我素来以为她们伶俐,能照顾逸儿,才特特打发她们去的,实在是……”
段重言不等她说完,就道:“可见是知人知面不知心,你也别着恼,把她们打发到别处了事,至于逸儿那边,我想起来,原先照顾我的□娘家里有个三姑娘,是个识大体的,原先在府里老太太身边跟了一阵,后来配了人,就出去了,最近她娘又求着太太,说要在府里寻一份差事,我觉得她来照顾逸儿倒是合适的,也正好不用劳烦太太想法儿安置了,你意下如何。”
练素爱听他开口了,便笑着点头:“既然爷有了妥帖的人,我自然放心……”说着,便起了身,走到段重言身旁,抬手搭在他肩头,“爷今儿回来的这么早,下午就不出去了罢?不如晌午在这儿歇暑,我让人调制两样小菜,同爷喝一杯……”
段重言转头看她,见她眉眼温婉,想到知聆那些话,心中寒彻,面上却依旧不动声色:“本来我也想,只可惜近来院内事忙,我中午回来这趟已是破例,下午还有一场忙,晚上也还不知什么时候回来呢,酒就改日再吃罢。”
练素爱略觉失望,却也无法,只道:“毕竟是公事重要,既然如此,爷就去罢,晚上……若是回来的早,就过来……”
段重言点头:“知道,你也不必总等,早些安歇要紧,我去了。”在她手上一按,就起身往外。
段重言去后,练素爱举手,轻轻咬了咬手中的帕子,佩玉从屋外进来:“爷这么快就走了?”
练素爱冷笑:“我这里没有勾他魂儿的!他自然走得快……一帮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东西,你去,把逸哥儿房里那两个贱~人叫来!”佩玉不知何事,急忙答应退了出去。
此夜,段重言果然回来的晚,知聆院子的门都关了,幸好胭脂警醒,忙起来开了门。
知聆正睡得迷糊,察觉身边多了个人,便睁开眼睛瞧,却见是段重言的脸,瞬间只觉十分惊悚,段重言见她受惊,便将她抱了抱:“知道你必定睡了,本不想来的……但有件事想跟你说。”
夏夜炎热,本就穿的少,他又靠的近,知聆略觉不安,又问:“什么事?”
段重言望着她的眼睛,看着这双眼,心似乎也安定下来:“一件事是,我安排了个可靠的人去照料逸儿。”
知聆略觉欣喜。段重言又道:“第二件事就是,近来府里如此多事,你的身子的确经不得那些……前些日子因我差事办得好,圣上高兴,赏了我一处院子……虽然不大,但景色极好,也没什么闲杂人,明儿你就搬过去住上几日……把身子先养起来再说。”
知聆十分意外,忽然一急:“那逸儿呢?”
段重言慢慢说道:“我知道你不会安心,你先搬过去,我找个机会,把逸儿也带过去,让你们相处相处。”
知聆松了口气,忍不住露出笑容,段重言看着她的浅笑,把人抱紧了些:“就知道你会高兴,我不枉我费心想了这个主意。”在她的脸上亲了数口,呼吸声渐重,知聆脸上发热,低头躲来躲去,段重言低低笑了数声,身子在她身上蹭了两下:“先罢了,到那边再说,那院落景色十分优美,你必然会喜欢的……”
次日清早,胭脂跟缨儿早听说能出门,十分高兴,忙着收拾东西,一边说话。连一贯沉稳些的胭脂也忍不住喜形于色,手下有些慌张。缨儿只说是“应祸得福”,又炫耀:“别的人哪有这福分!”胭脂难得地没有说她,两人说着话,满耳都是笑声,也听得知聆暗笑。
“度假”对知聆来说,并不陌生,天南海北都去过,什么样的美妙景色没见过?如今在古代这里,只要不是自由身,没脱这个身份,不管是到哪里,就算是景色再美,都只是在金丝笼里罢了。
然而不管如何,倒也是件值得略微开心的事,毕竟不管是在现代还是古代……能令她高兴的事,还真的极少见,尤其是在最近。
从角门出去,上了马车,胭脂跟缨儿便一直都不停口地说,又频频掀起帘子偷看外头景色。
知聆由得她们去,只闭目养神,如此过了半个多时辰,听到外头有招呼的声音,马车随之缓缓停下,有道:“可算是来了!快、快去伺候!”
缨儿掀起帘子,见面前是一座不算太大的门头,也并不显得新,瞧着古朴,门口站着四个青年,头前说话的却是个长胡子的四五十岁管事模样的人,在他身后,几个仆妇上前,帮着搬东西,扶人下车。
随身带的东西也并不多,只是几套换洗的衣物,一些日常要用之物,并知聆需要吃的药之类,两个女人帮着先拿进去,那管事后面仍还跟着一个,十分周到地引着知聆三人进门。
进门才知别有洞天,迎着门口竖着一座极大的屏风,看似是天然石头似的,石面光滑,光可鉴人,旁边各有门房,晚间自有人在此守夜。
拐过了屏风,出了大门的二重门槛,眼前却又是一片假山玲珑,连绵地挡着视线,地上是用鹅卵石铺成,因此从进门至此,竟只是一片阴凉,阳光透不下来。
一直到又拐过了假山,经过数杆地翠竹,眼前忽地豁然开朗,显出了极宽阔美妙的院中景致,阳光也似陡然而至一般,照着满目光明,同先前所见逼仄阴凉的场景形成极大反差,却也更觉此刻景致之惊艳了。
往前数步,旁边的墙壁上攀出许多蔷薇花来,整整一面墙都是,如一堵花墙似的,再往前,右手边却是极大的湖,往上一看,湖面上自有小桥架着,通着旁边的长廊,连接着湖面的水阁之类,微风吹过,水面波纹涌动。
胭脂跟缨儿十分喜欢,只觉得这地方像是画儿似的,但当着外人的面,却并不大呼小叫,只是一边走一边看。
那管事的老头说道:“奶奶住的地方在前头,大爷说要给安排个住着舒心的地方,我想现在天气炎热,那水阁边上的‘映霞堂’是极好的,有两层,都不错,奶奶看看喜欢哪里……或者再看看别的地方,有喜欢的,可都使得。”
从这条路上右拐,沿着湖面走了阵儿,湖边上的细柳婆娑,十分惬意,又往左,从一座客厅里穿堂而过,厅外的院子里种着一颗枇杷树,树叶翠翠,极恬静地立着,知聆扫了几眼,过了个月门,眼前却复又宽阔起来,才见到前头一座小桥,几块假山石,桥下栖息着几只翎羽鲜亮的水禽,仔细看,竟是鸳鸯,还有几只绿头鸭,追逐嬉戏,伸头探脑。
管事说道:“那边就是了……奶奶请。”从桥上经过,缨儿跟胭脂便一起看那桥下的鸳鸯戏水,两个心里越发高兴,忍不住掩口而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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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聆迈步进了水阁的堂内,见里间的圆门皆是玲珑雕花剔透的,也散发着一股淡淡地木头清香,迈步入内,却见前头是一堵极大的墙面,整个墙上绘着的是瓣儿透粉的荷花,荷花粉红,荷叶碧绿,栩栩如生,细看,那荷花瓣跟荷叶上的脉络都一丝不苟。
管事的不再往内,只在此处站了,垂着手道:“从这屏风往里,是一重居所,从此处的楼梯往上,便是二重,奶奶自在且看,若有吩咐,就跟他们说,让他们传我就是了。”
知聆才看到那屏风旁边还别有洞天,旁侧更是有一道楼梯,只容两人并肩,斜斜攀延往上,知聆才道:“多谢,辛苦你了。”管事连声说:“哪里哪里,应当的。”倒退几步,才出去了。
缨儿忙不迭地跑进去,见里头有两个套间,一个偏间,都十分宽敞干净,临水阁的窗户又大,风从外头来,格外清凉。
缨儿看了一番,又跑上楼去,把整座楼都看了个分明,欢喜无限。
知聆看楼下这房间已经是很好,卧房宽敞,她看了看那张大床,忽然想到段重言说会带逸儿过来,若他来了,倒可以搂着在这里一块儿睡。
胭脂道:“奶奶,这儿靠湖,这一层恐怕湿气重,不如还是到楼上去。”
知聆看那楼梯狭窄且高,心想若是段逸来了,那小短腿上上下下怕是不利落,于是还是定在楼下。
选好了地方,知聆便饱饱地又先睡了一觉,昨日她只觉得死了无数的脑细胞,整个人昏昏沉沉,几次都有一种“似曾相识”的要“晕厥”过去的感觉,若不是她硬撑着,恐怕又要“重蹈覆辙”,但是,心中终究有一股抵触感,不愿就“归去”。
昨晚上本要足足地睡,又被段重言一去……惊到了,早晨起来还觉得头沉沉地,此刻到了新地方,总算又先放宽心,这一觉便到了晌午。
知聆起身之后,见屋里头静悄悄地,竟不见胭脂跟缨儿的踪迹,她略觉诧异,走到窗户边,往外看去,却不见人,只瞧见远远地水面浮着些荷花,风吹荷叶翩然舞动。
知聆带笑看了会儿,顺风又听到有嘻嘻哈哈地说笑声音遥遥传来,却仍不见人影,心知必然是楼阁重叠挡住了。
知聆知道两人大概是趁着她睡着自己去玩了,她自己在窗边上趴了会儿,才起身,也想趁着精神尚好出去逛逛院子。
出了厅内,端详了一番那华美的惊人的落地屏风画,知聆出来,又见两个仆妇坐在檐下,正双双打盹。
知聆无声一笑,不惊扰她们,自出了大厅,直向外头,这阁子外面,是栏杆围起来的,栏杆外就是水,水上挡着一道薄薄地竹篱笆,知聆原本不知作何用,目光一转看到前头十几米远桥下依偎的鸳鸯,才醒悟是拦着这些水禽的,怕他们靠近居所会噪乱。
知聆看那鸳鸯探头探脑,不由喜欢,迈步过来,小桥旁边水里也有些水石假山,让鸳鸯水鸭逗留玩乐,知聆贪看,不知不觉走到石头一侧,正要探身逗那些水鸟,就听到有个声音说道:“不是说他今儿会来此处吗?怎么竟不见人。”
知聆听这个声音似极熟悉,却一时茫然,想不到何人。
另一个略带阴柔的声音却道:“听说段大人是往这处宅子来的……奴婢也不清楚,不如……让奴婢再派人去打探打探?”
“不用了,横竖今日无事,这里的睡房也多,朕不拘去哪里歇着,再等他一会儿便是了……对了,方才那些奴才为什么拦着咱们不让进来着?”
知聆听到一个“朕”字,心一阵狂跳,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这个“朕”字代表着什么,不言自明。
然而那声音有熟悉的可疑,虽想不起属于何人,却心惊肉跳起来,又或者并非是想不起,而是下意识地觉得恐惧,故而不敢去想。
但就在知聆脑中还未来得及反应的瞬间,就见那桥上已经走来两人:头前一位,身材高大,淡黄锦衣,手中捏一柄檀香折扇,丹唇玉面,遍体风流,于桥上目光一转,便看见知聆。
虚空里四目相对,望着那双本是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眸子,知聆只听到脑中“嗡”地一声,刹那间什么想法都没有了,双脚像是踩了云,轻飘飘地也化作乌有,身子一晃,无知无觉地往旁边歪过
作者有话要说:喵~~我知道大部分同学没想到这个~
但是,在遥远的从前貌似有一条评论,无意中揭露了真相……v5啊~
另外《第三种绝色》实体书的封面图出来啦,漂亮!明儿看看我发一发~
然后发现《花月佳期》那边收到一个火箭炮,v5+!三爷和鸾姐已经抢先起跑了,宝羊羊跟老虎弟要加油,摇旗呐喊~~
c混chily扔了一个火箭炮 投掷时间:2013-07-1619:21:53虎摸~
=3=话说本章这位主儿是谁大家应该都猜到了吧,很好猜~~
37第36章
赵宁哲想不通,为什么明明没有什么内外伤,人却怎么也无法醒来。
他虽然一怒之下赶走了段深竹,但是却并没有把他的话当耳旁风,其实就在医生说的含糊不清的时候他已经有了请几位权威会诊的想法,只不过此刻自不好说,他听段深竹先说出这话,一来气他竟跟自己想的一样,二则是觉得段深竹实在可疑的很,譬如对知聆的关怀,又譬如,知聆遇到他,就不会有好事。
赵宁哲恨上了段深竹,不想见段氏,甚至让特护们拒绝段深竹的探视。
本来有曲稳出卖色相买通内应,如今看来也不管用,段深竹吃了两度婉拒,他当然不是死皮赖脸的人,只好作罢。
没想到,才跟方知聆认识,才平和见了一次……最多算是两次,所有的一切,就成了记忆。
他想再见她一面都不可得,只能从别人口中得知她是好或者不好,偶尔回忆起跟她相见时候的种种……段深竹只觉命运无常。
她曾站在他面前的时候,他并不珍惜,反而用敌视的态度对伊,如今想想,恨不得飞回那个时刻,把那个横眉冷对的蠢倔自己左右开弓打上十几个耳光,让那个蠢不可及的自己清醒过来。
然而细细想想,赵宁哲那两句话虽然是气愤之下所言,却未尝没有道理,就好像是方知聆欠了他的似的,每一次遇到他,都不会有什么好事。
比如那一场车祸,他害她失去了最宝贵的孩子,想到聂文鸳居然敢拿这一点来做戏颠倒是非,他又想挖出自己双眼,居然识人不清如此!
又比如公司里相见,他被聂文鸳蒙蔽,她欲解释,他却并不给她机会,反而恩将仇报地辞退了人家。
他想来想去,思维活跃,忽然想到他拦截下的聂文鸳拿来的那一叠照片,这岂不是也是因他而起?想到那些不堪入目的画面,深为呕心。
最后就是这一次的车祸,虽然他已经竭力保护,在场的目击者哪一个不称赞他义勇胆大,却……仍是没有护住她?!
难道冥冥之中真有所谓命运,难道真的是……上辈子她欠他的?
就在赵宁哲拒绝他见知聆的三天后,段深竹却忽然很意外地接到了赵宁哲的电话。
虽然是主动打电话过来的,赵总的声音还是极冷,公事公办的口吻:“段总,我有一件事想要向你确认。”
段深竹觉得他还未出口的这件事恐怕跟知聆有关。
果真,赵宁哲说道:“车祸那天,知聆……我夫人她没有伤到双腿吧?”
“啊?”段深竹呆了呆,没来由头皮一紧,有些震惊,“难道她伤到了双腿?”
“我是问你!”对方提高声音。
段深竹停下,想了会儿,才回答:“赵总你的意思,是问我?不是……质问?”他已经是惊弓之鸟,知聆的任何不好仿佛都是他造成的。
赵宁哲忍着怒气才没有挂断电话:“我不知道,这很难说……开始的时候并没有,可是今天我忽然发现……”他犹豫着,似乎不知该不该说,段深竹恨不得飞到他身边,揪着他摇动让他不要卖关子,赵宁哲终于接着又道:“她的膝上浮出两团乌青来。”
段深竹窒息,开始的时候他觉得大概是那时候不小心撞到的,这很有可能,毕竟当时那么紧急混乱,但是这想法还未开口,却又想到:若是当时撞到的,怎么这时侯才显出来?而且那时候若是撞,一定会有擦伤。
于是他问:“有擦伤吗?有没有给医生看过?”
赵宁哲道:“只是乌青,他们说不像是大力撞伤留下的,因为并无其他破损痕迹,只是很淡的淤青,像是被什么压出来的……”
段深竹一头雾水,忽然灵机一动:“是不是看护们不小心?”
赵宁哲的声音听起来有些心事重重地:“或许……我也有这个想法,质问了一遍,都说没有。”
段深竹也茫然,听着对方很慢的回话,忐忑道:“赵总,现在这样说我不是太明白,我可以亲自去看看吗……”
手机对面一片沉默,段深竹觉得大概是没希望了,心中正暗叹了声,却听赵宁哲道:“事情是因你起的,你来看看也无妨。”
段深竹见赵总开恩,十分意外,本能地一喜,然而挂机之后,心念转动,心却蓦地一沉:赵宁哲无缘无故怎会如此大方?何况以他的性子,怎会因这种鸡毛蒜皮的小事主动打电话给他?难道说……是知聆的情况不好?
段深竹一念至此,整个人也觉得自己极不好了。
曲稳才进门,就被段深竹撞了个正着,整个人反弹回去,还没来得及开口,就听段深竹说:“我急事出去一趟。”这个言外之意就是又要让他来当摄政王爷打马虎眼了,当然,说是传旨挡驾的近身护卫或……其他也行,总之要负责给段某人收拾烂摊子,挡来自上头的临时抽查或者其他突发状况。
曲稳看着手头一份文件,目送段深竹消失门外:“这么急是去哪里,难道……”
却没想到,段深竹前脚走,后脚前台就来通风报信:“曲经理,老爷子驾到了!”
曲稳正在段深竹办公室假装自己是太子,接电话的时候惬意地拉长腔调,闻言差点抱头鼠窜。
段深竹的猜测其实没有错,赵宁哲是有点坐不住了。
本来他极为焦心知聆为何久久不醒,是不是伤到哪里以医院目前的设施条件检查不出,于是便才请了几位国内脑科权威会诊,得出的结论虽然科学性强一些,却没什么实质的作用,因为没有解决方法。
值得一提的是其中有一个没眼色的当着赵宁哲的面儿说“不排除是脑死亡”,赵宁哲当场脸色都变黑了,差点儿就扑上去。
其实那两块淤青对旁人而言,虽然出现的诡异,位置也特殊,但也不排除是因为某些看护粗心留下的……如果有心要找解释还是能解释的,因此除了赵宁哲,没有人放在心上。
而对赵宁哲来说,起初他也并没有当回事,条件反射地就想到是那场意外的时候撞到了的,一直到他看到知聆手臂上的烫伤之后。
那烫伤已经好得差不多了,结了痂,看起来仍有些可怕,而赵宁哲就在一闪念之间,想到了知聆曾跟自己说过的那几句似是而非的话。
那正是在她无端烫伤手臂后,她惊慌失措地对他说:“那些梦,像是真的一样,不、不是像真的,而是……是真的……是真的!”
她用一种令人无法质疑却又令人心疼的眼神看着他:“这伤就是在梦里烫到才有的……你也看到了,原先没有!”
最后她似下定决心孤注一掷似的对他坦白:“是在梦里伤着的,我、我已经一连好几天都做那个梦了,就好像是真的发生的一样……”
赵宁哲回想种种,握着知聆的手,浑身发冷。
她人就在此,哪里也不能去,他却如此惶恐不安,寂静的特护病房里,赵宁哲听到自己的心在狂跳,他头一次觉得人生竟是如此无助。
段深竹驱车到了医院,进门后将进电梯之前,忽然想起忘了问知聆是不是还是在原来的病房,略微犹豫间,听到有人叫:“电梯等等!”他本能地按下停止键,果真见两个学生模样的女孩儿急急跑来,一看到他,双双眼睛发亮,却又羞于直愣愣打量,乖乖地进来,站在段深竹旁边,其中一个说“谢谢”。
段深竹并没有搭腔,只是看着电梯门,一边心想不如还是先去看看。电梯门缓缓合上,两个妹子见他不言语,略觉遗憾,a就对b说:“对了,你刚才给我看的那个图再给我看一遍,没看清。”
b答应了声,举起手中大屏手机:“这快递的人还挺好的,不是他们见义勇为,小孩儿就摔死了,从三楼掉下来呢!这几个人一起上去接,啧啧,真了不起,这世上还是好人多。”
a又惊险又感动地看着那手机屏幕:“可不是吗。也幸亏是人多,接的准一些,不然接偏了的话,也是救不了这孩子的命的。”
段深竹听着两人议论,不知为什么略有些心惊肉跳,他人生得高,此刻微微垂眸,转动目光,看向那女孩子的手机上,却见果真是个动图,是几个男人齐齐地往天空伸手,接住了一个很小的孩子,想必是这孩子不慎从楼上掉下来,被这几个人接住了。
a跟b又继续议论纷纷,说接孩子的男人有伤了手臂的,又说得亏是楼层不算太高,再高一些,砸死人也是有的,那救人的可就“舍己为人”了,说着说着,又转向谴责家长照顾失当……
段深竹始终不声不响,ab说的兴起,等三楼到了,双双出外,于是话题又肆无忌惮地转为电梯里的小哥的确是其帅无比,只可惜太冷酷了……真遗憾……之类。
电梯门关上,电梯上升,微微有些晕眩,电梯里的光暗淡,段深竹的脸色也有些暗,他后退一步,身子贴在壁上:见义勇为,舍己为人,从高处跌下,折了手臂……有几个词在脑中转来转去,像是串起了光影之中被遗忘的一段,模模糊糊,若隐若现,呼之欲出。
段深竹暗怀心事出了电梯后,手机又响,他摸出手机,看到有一条短信几个未接来电,都是曲稳的,他想了想就没有理会。
顺利找到知聆的病房,进门之后,跟赵宁哲照面,吃了一惊,原来才几日不见,赵总已经见了憔悴,通身那原本迫人的光华也敛了许多。赵宁哲见他来了,并不吃惊,也不做声,只是走出了病房。
段深竹有些意外他居然不在场,自己上前去,见知聆依旧躺在床上,面容恬淡,如睡着了一般,除了脸色有些苍白。
他犹豫了一下,终于抬起手来,手指头迟疑了会儿,才缓缓地探向她脸颊上,手指下的脸颊是温热的,这让段深竹松了口气。
他的目光往下,掠过她的手臂,一侧的衣袖略微挽起,段深竹凝视那烫伤之处,目光停留片刻。
旁边的护士说道:“方太太刚送来的时候,身上的确没什么伤的,就是腿上最近……”
段深竹暗中握了握手,像是要给自己一些力量,将知聆的裤管挽起,见膝盖上果真是一小团淡淡地乌青,护士低声又说:“这绝对不是我们照顾不当留下的,别说我们本就细心,就说赵先生每天都守着,我们也不敢粗心怠慢,又怎么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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段深竹不去听这些,盯着她的腿看了会儿,便又小心地放下裤管,护士本正说话,一来是为了说明并非是他们的责任,二来,却是有心想找借口跟段深竹多说几句话而已,没想到对方并不应声,护士看着他动作,只觉得他的手势跟眼神都极温柔,却有点像是先前那位赵总看着病者的时候……
段深竹出门的时候,赵宁哲正坐在门口的椅子上,见他出来,就抬头看一眼。段深竹想了想,问:“到底是查不出为什么吗?”
赵宁哲淡淡:“国内能请来的都来过了,说什么的都有,就是说不出解决法子。”
段深竹踌躇:“我认识几个国外的名医,要不要请了来也看一看?”
赵宁哲意外地看他一眼:“若是可以,多看一看也是无妨,只不过我觉得,估计看也是白看……”
段深竹从向来意气风发的赵总脸上看出几分无可奈何的颓废神色:“为什么?”
赵宁哲抬头,欲言又止。
段深竹却误解了他的意思,不由冷笑:“赵总,你是什么意思,难道是说你要放弃方小姐了?”
赵宁哲吃了一惊,对上段深竹的眼睛,忍不住脱口骂道:“你他妈……”幸好还记得自己的身份,一句国骂并未骂完整,赵总咬牙:“段总,你总是习惯把人想得这么丑恶吗?”
段深竹看到他的反应,就知道自己的猜测是错的,稍微放心,听到最后这句,却哼了声:“先前我的确是想象不出来的……”
赵宁哲聪明过人,知道段深竹是在说那艳~照的事,那个对他不利,他便避开那则,只道:“知聆是我的妻子,我现在跟你说明白,我绝对不会放弃她,就算她永远都这样,她也永远都是我的……段总,你就不用费心想什么其他了。”
“我会想什么其他?”段深竹有些生气,却又忍住,“方小姐是个至善之人,绝不会永远都这样,你别咒她。何况,就算你绝不会放弃她,焉知她也会依旧选你?”段深竹觉得:连他这个外人,想到那件事都觉得难以容忍,何况方知聆,难道她真的会不计较?
赵宁哲看着这后辈小子在自己面前大言不惭,忽然很后悔许了他来,这会儿气得自己牙痒痒,恨不得给他几拳才好。
为了不让自己失控,赵宁哲只好把所有愤怒跟不满转化成冷笑。
段深竹见他没有还嘴,心里才略痛快了些,回头看一眼病房,忍不住喃喃自语道:“说来奇怪,既然没有什么内伤,专家也都查探不出来,难道……方小姐真的进了什么平行空间?所以这边才一直都醒不过来……”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赵宁哲在一边听得毛骨悚然,眼睛直直地看向段深竹:“你、你说什么?”
38第37章
段深竹不过自言自语而已,没想到赵宁哲忽然发问,他只以为赵总是不悦他的话了,便不予回答,只道:“我只是随口一说……”
赵宁哲看着他的眼睛,皱眉。就算是同为男人,也不得不承认,段深竹是个出色的人物,不管是人物家世,都无可挑剔,若笑起来,还有两个吸引人的酒窝,除了偶尔的时候略露出孩子气来,但那对于女人来说却更具诱惑力,实在可耻。
赵宁哲看着段深竹长睫忽闪的眼睛,他并非是不知世事的年青人,自然看出段深竹有些躲闪之意,赵宁哲心中想了一想,敏锐地判断:“知聆对你说过什么?”
段深竹大为意外:“啊?”
赵宁哲看着他复又露出的那种表情,很想打人:“知聆对你提过……什么奇怪的事?”
段深竹顿了顿:“你怎么……”
后面的“知道”未曾来得及出口,赵宁哲神情一变:“真的说过?”
段深竹不知为何赵宁哲会对此感兴趣,但既然说了,索性就把同知聆的三言两句皆都交代,对他来说,事无不可对人言,何况他跟知聆从头到尾清清白白,哪里像是某人。
赵宁哲听后,脸上的表情让段深竹疑心,段深竹疑惑地问他:“你不会当真了吧?”这种理论,虽然科学上无解,大概是可行的……但对于一般普通人来说还是很难接受的。
赵宁哲奇怪地扫他一眼,想到知聆的那些反常举动,想说,又不愿跟他多说,于是只道:“我只是觉得有趣。”
他嘴里说着有趣,脸上的表情可是丝毫也不见有趣,反冷冷地,显然是敷衍之词。
段深竹愕然,越发不能理解赵总的思维,只是他人也见过了,便不想多留此处,免得生出其他不妥来,段深竹觉得自己该徐徐为后来图之,就说:“那么我先回去了,我会联系国外的朋友,让他们相助……明日再来跟赵总说详细。”
赵宁哲自然知道他这个“明日”,意思是还要来探知聆,但是他此刻疑心重重,就没有理会他,段深竹见他不语,只当他许了,当下心头一宽,转身离去。
段深竹出了医院,进了车子,掏出手机把短信看罢,见曲稳报的是“老爷子到了速回”,段深竹吃了一惊,赶紧给曲稳打回去,曲稳的声音充满哀怨,将他埋怨一阵后说道:“老爷子巡视了一遍后就回去了,留话让你过去一趟。”
段深竹无法,也来不及安抚受惊的死党,赶紧调头去段氏的旧宅:他也正有一件事情要跟老爷子确认,这一趟是非去不可的。
段家的这别墅有些年头,正好位于五大道上,是法式建筑,墙里墙外绿树如荫,后院处更有一棵古树,据说是建这别墅的时候一块儿栽下的,经过战火纷乱,太平盛世,此刻安详地舒展枝叶,如一个无欲无求的老人,享受阳光、雨露、和风。
段深竹遥遥地看了一眼,能看到那棵树所探出的绿荫,在建筑后面若隐若现,风吹过,树叶摆动,像是跟他招呼一般,看得人心中暗生喜悦。
佣人出来,将他迎了进去,客厅里,段老爷子坐在沙发中,似等了许久,见段深竹进门,也不言语,段深竹唤:“爷爷!”
老爷子方赏光看他一眼:“坐吧。”
段深竹坐在他对面的沙发上:“爷爷去公司了?”老爷子一点头:“你去哪了?”段深竹沉默片刻:“爷爷,上回我开除了公司的一个员工,后来你叫人给他复职,我听说是一位叫‘方知聆’的来找过你?”
老爷子“嗯”了声:“如何。”
段深竹道:“爷爷,方知聆真的是方得的女儿?我听说方得是个很了不起的人物……只可惜……”
老爷子不置可否,看了段深竹一眼,垂了眼皮:“可惜什么,再风云叱咤不可一世,难道能一辈子?何况他也非完人。”
段深竹道:“我听说他是为别人背债,才弄到破产的地步,妻离子散……”
老爷子摇头,不疾不徐说道:“你来,就是想跟我说这些?我还没有问你话呢。”
段深竹顿了顿:“爷爷……我只是有些好奇。”
老爷子扫他一眼:“你年纪轻,有些事须历练历练,说起方得的事,也是好,你只需知道,在商场上不要太过相信别人,在商言商,为人要干净狠辣些,当断则断,若是太意气用事,大概就如方得一样,害了自己不说,连累妻儿……”
段深竹只觉得耳朵略刺,却又忍不住问:“这么说,方知聆真的是他的女儿了,爷爷你大概也知道,方知聆跟我一样都在剑桥呆过,她只过一年就休学了,我还奇怪,她原先不是现在这个性子……”
老爷子咳嗽了声:“你认得她?知道她原先是什么性子?”
段深竹语塞,然而眼前却浮现导师的那两张照片:“我以前虽然不认得她,却也隐约猜到,何况她又匆匆休学,一定是遭遇到什么变故才这样的……”
老爷子叹气:“你对知聆如此上心?”
段深竹闭了口,他本想解释一下自己跟方知聆的那些匪夷所思,却又觉得老爷子大概是不喜听的。就只说:“我欠了她……很多。”
老爷子挑了挑眉,若有所思地看着他,又道:“曲稳不敢骗我,说你去了医院看人了?”
段深竹见老爷子已经知道,何况他本也没心瞒着他:“是的。”
客厅内一阵沉默,段深竹犹豫片刻,终于重又开口:“爷爷,我有件事想要问你。不知道你记不记得。”
“什么?”
“我记得我小时候,淘气,执意要爬后院那棵树,有一次果真给我爬上去,可是却不小心又掉下来,本是会摔死的,却被一个女孩子救了……”
老爷子唇边露出一丝淡淡笑意:“我以为你都忘了。”
段深竹本是试探着说,见他竟如此反应,顿时叫道:“爷爷,那是真的?那么……那么那个女孩儿……是不是就是……”
段老爷子淡淡回答:“就是知聆。”
段深竹身子猛地僵住了:“是她?真的是她?”
老爷子缓缓说道:“那天是我的五十寿辰,方得带她来的,你见了她,不知为何十分害羞,自顾自跑了,后来知聆跟你去了后院……然后我就听人家说出了事……”
段深竹站在那棵大树之前,怔怔出神。
——那时候他才只有五岁,现在只有在梦里才会想到,高高地树,自己像是一只树袋熊似地抱着树干,而大树在狂风中摇动,何其恐怖。
他曾疑惑为何总做这个梦,记忆却七零八落,只有破碎片段。
现在才知道,原来有解。
他已经记不清当时自己是什么心情了,但是看着大树的枝干,却清楚的记得,那时候的自己起先是躲在树后,只露出一双眼睛,窥视着那个刚从门口出来的白裙子的女孩儿。
她左右张望了会儿,然后像是发现了他,于是向着这边跑来。
段深竹探手,手贴在树身上,树忽然像是有了心跳似的,感染了他,段深竹闭上眼睛,一瞬间就像是时光倒转,他看到小小的自己……
眼睁睁看着那笑容灿烂的女孩儿冲自己跑来,他十分着急,有些慌张,似乎想转身离开,但身后却无藏身之处,小家伙犹豫了会儿,便抱住树身,一下一下地往上蹭。
那边的女孩儿赶了来,吃惊叫他下来,他也不知从哪里来的勇气,隐隐地还有点得意,抱着树身回头看她,看着她仰头一脸焦急的模样,他顿时更加打定了主意不要下去,反而努力往上爬。
最终他爬上了一根斜斜探出的树枝,双臂紧紧地抱着,虽然因离地太高有些晕眩,但看见地面的她,却又觉得值得,于是只看着她。
此刻,微风逐渐变大,风摇的树干晃动,然而他看着那女孩儿,心里却一点害怕都无。
小女孩儿跺脚,想要回去叫人,他见她转身,白裙子飘了一下,忽然心慌之极,就好像她这一走,就再见不到。
心头一慌,手便松开了,小小的人惊呼一声,从树上猛地往下跌落。
段深竹猛地睁开眼睛,身子发冷,那种昔日的感觉如此真切,让他觉得自己刚才也正从树上掉下来。
——全记起来了。
那一刻,他几乎觉得自己要死了,头直直地向着铺在绿荫上的石板撞下去,他本能地闭了眼睛。
但是最终身体却落在一个很柔软的东西上,他耳畔听到一声闷哼,迷迷糊糊睁开眼睛的时候,看见那个女孩子双手用力抱着自己,而他压在她的身上,她一只手抵在身下垫地的石头上,他看到有一抹殷红,缓缓渗出来。
事后,老爷子叫人把铺在地上的石板都撬了去,虽然段深竹已经不再爬树了……而且他很快就跟着段父到了国外生活。
他的父亲,用老爷子的话说“不是个合格的商人”,也的确,他早早地撂下段氏担子,专心研究自己感兴趣的学术,在段深竹眼里,父亲是个仁慈善良却又知识渊博的学者,他牢记父亲曾对他说的一句:“在危急时候能奋不顾身去救他人的人,具有天底下最可贵的品性,也是最值得我们去爱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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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的话,似乎别有深意。
但小小地段深竹大概是吓呆了,此后病了三天,然后因为受了惊吓又年小的原因,什么都忘了,只有父亲那一句话,还牢牢地不曾忘记。
所以后来,当知道聂文鸳奋不顾身救了自己之后,他才会有那么大的触动,或许潜意识里段深竹觉得,自己是见过那个人、而且会等到那个人的……
谁知道,真相却是,他等错了不说,还恩将仇报了。
段深竹的身体不听控制地颤抖,他不由自主地张开双手,用力地抱住树身,似乎想要从树上获取一些力量跟抚慰。
大树大概什么都不知道,但是它无法说话只是默默守候,人自诩万物之灵本应该什么都知道,偏偏总被蒙蔽双眼跟心智。
奇怪的是,就在这一刻,段深竹脑中忽然冒出了一个有点疯狂的念头:现在他在跟方知聆初次结缘的地方,而他现在想要去的却是……那个对他而言是噩梦般的、他们二度结缘的地方。
似乎冥冥之中有个声音在召唤着他,似乎有什么东西……曾被遗失在那里,也正等待着他去发现跟揭晓。
作者有话要说:持续摸萌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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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现在专栏的一只xdd
kikiathena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3-07-1902:59:34(这个世间=+=)
最近持续下雨,像是我的心情~~t,t
看到上章的留言数,出来吱一声的同学真是……翻波涌浪,势头良好啊,若是每章都如此动力十足的话,就算每天两……更也是可以……的啊~~=3=
先前有同学对小段喜欢奸妃理解不能,其实是有原因的明白吧,上章也有同学对某个场景理解不能,这章也该释疑了~
嗯,加油~
39第38章
段深竹下楼的功夫,曲稳正靠在前台处跟个小姑娘胡调,身子半靠在柜台上,双腿叉起,一手搭在柜台上,一手插在裤袋里,正是个不折不扣的风流花花公子形象。
也不知他说了什么,两个前台均都笑得俏脸微红,见了段深竹出来,才都敛容,装作若无其事的模样。
曲稳也急忙站直身子:“段总……这又是去哪?”
段深竹等他走到身边,才低声道:“你别不像话,出去不够,在公司里也来?若有人告你,我可不容情。”
曲稳急忙叫屈,又弄巧嘴:“兔子还不吃窝边草呢!就是说说话而已,方才老头子来,多亏她们通风报信……我也经受很大压力的,这只是一种减压的方式,放心,除了这个,绝对不会有其他。”
段深竹道:“你自己有数就好,我现在要出去一趟,估计要到晚上才回市里,方才上去处理了些文件,应该没什么其他事了,这儿你照看着吧。”
曲稳心头一凛:“要出市里?去哪?干吗?要不要我跟着?”
“不用。”段深竹一边说,一边大步离开。
“到底也不说去哪,”曲稳目送他出外,才又想起来一句话:“总是让我照看着,好歹也给我升个头衔啊,比如副总什么的……”然而他虽这么胡想,心中其实也是有数的,段氏的总裁表面是段深竹,老爷子屈居二线,但实际上做主的仍旧是段老爷子……
回头冲两个前台略略一笑,曲稳双手插袋,上楼办公。
段深竹开车驶出市内,上了外环线,看着眼前四通八达的交通线,暗暗叹了口气,选了去黄岛的那条。
天色大好,晴空万里,阳光普照,段深竹加快车速,行驶了半个多小时,眼前风景又不同,道路两边的绿荫逐渐浓密了起来,遮的前方的路有些狭窄,光线也有些昏暗。
气氛无端地有些压抑,段深竹歪头看看窗外风景,把车窗打开,让风涌进来,但却仍觉得胸口发闷,而呼吸有些急促,不知何故他的心里十分不安,像是有事发生。
他很想停下车子,仔仔细细地闭目回想一番,然而却又无法停下,前方仿佛有什么东西在召唤着他,让他无法停止,甚至想要加速!
他的脚下一动,就要踩油门往前,车子咆哮的一瞬间,段深竹忽然间想起来:
对了,就是这种感觉!这种迫不及待想要摆脱什么或者冲出什么似的感觉……当时的他也是这样,想要加速往前,骨子里似有种渴望,让他迫不及待奋不顾身地……
这一刻,段深竹浑身战栗穿行过去,车子如子弹似的冲出林荫道,他顿时就望见了前方那个差点夺去他性命的高高山岩,以及它之下那一抹弯道,弧度令人心惊。
刹那间就好像是流光回溯,段深竹看见那日的自己,驾车发疯似的往前,他平常都是很稳的性子,但那一刻却不同,脑中有种盲目的安全感,促使着他不停地往前。
他看到有一辆车在自己前方,车速很慢,他心里有些诧异,又有些轻视,便决定要超过去,就在生出这个念头的瞬间他十分兴奋,似乎明白了自己加速的意义:毫无疑问就是超过这辆车去!只要超过去了,他心里便会满足!
人生的阶段之中,总会莫名地冒出些“目标”来,比如在茫然无助之中,有人的目标是吃一顿大餐,有人想去k一场歌以发泄,在意满志得之中,有人或许只需要一杯能助安眠的酒,一个真心真意的拥抱……这些目标的出现是阶段性的,很容易达成,达成了就会满足无比,虽然在过去之后,甚至记不得自己曾有过那样的想法。
那些都是阶段性的小火花小插曲,无伤大雅,但有的不是,有的甚至会改变一切,就好像……连锁效应。
就像是在迷信着什么东西一样,段深竹握紧方向盘,加速,打弯,顺顺利利地超过那辆车,在两车擦过的瞬间他往那辆车瞥了一眼,开着的车窗让他的视线十分清晰,他看到一张略带忧郁焦急神色的脸……
很美,尤其是那一双眼睛,朦朦胧胧地,让他刹那间有些失神。
这只是极快地一秒钟的时间,车子就冲了过去,段深竹终于如愿以偿地超过了那辆车,然而心中的喜悦感却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空茫的感觉,脑中还记着那个人的脸,那双眼睛……
依稀中他似乎听到后面车鸣笛的声音,他很想回头看一眼……但就在这种恍惚的情绪里,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前方却也传来极恐怖的鸣笛声……一辆载货大车,以一种恐怖的姿态出现在他的正前方!
回忆像是潮水般涌起,将他包围在内,让他窒息。
段深竹惊出了一身冷汗,回过神来的瞬间,面前已经是临近弯道口,他甚至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回到了那一刻,然而他却又知道不是,因为他并没有发现知聆的车,而在凝视弯道的瞬间,他又想下一刻或许那辆大车又会驶出来,但很快,有一辆车驶出,却并非大车,而是一辆黄色的甲壳,很欢快地冲他鸣笛。
段深竹放慢车速,车子将要驶过弯道,昔日那个令他不寒而栗的地方也正要经过,被撞坏的栏杆早就修好,甚至在旁边还竖立了警示牌……
段深竹一个闪念,方向盘一打,将车子靠在那警示牌下面,停下。
新车的车辙陷入旧车留下的痕迹里,安然的段深竹跟曾重伤的段深竹身影相合,刹那间,宛如时光重叠。
前方后方的车来来往往,段深竹坐在车内相看,手扶在额上,回想刚才那种感觉,那种不顾一切也要超过去的那辆车,竟是方知聆的,或许是当时那种感觉本就诡异而飘忽,或许是撞击跟巨变让他无法回忆起当时……
但此后的种种……
他的手在额头揉动,想到那晚上被赵宁哲从医院赶回家之后那种忽然之间冒出来的闪念。
那种闪念……那个声音……所产生的地方,就在此。
——当时他猛打方向盘避开那辆大车,车子却失控似的撞上栏杆,他以为必死,身子感觉到极鲜明的撞击,眼前的所有都飞了起来,慢动作地“飘”在眼前,车内的种种,小物件,车上挂着的挂件……他的手机,领带……整个人,包括意识。
那一瞬间,他仿佛置身到了一个完全不同的空间。
耳畔是那种低低哭泣的声音,他听到她绝望的喃喃低语,他的身体很沉,说不出来甚至睁不开眼,但是却觉得自己跟她是心灵相通的,他觉得很难受,很想挣扎,却只微微地睁开眼睛,瞧见她拿着一支簪子抵着喉咙。
那个记忆是忽然冲出的,就像是他这场突如其来的意外。
“纯明……”段深竹从回忆里睁开眼,他张手在脸上用力地摸过,想让自己更清醒,“纯明!你是谁……”
他不知道那个哭泣的少女是谁,可是却看清楚她的脸,大概只有十几岁的脸庞,虽然有些憔悴,却很美,美的似曾相识,就像是……
那个方才被他超过的车中的那个人,那个跟他有过千丝万缕牵连的人……
方知聆。
段深竹心中忽然有一种极大的悲恸,不知从何而来,却困惑压抑着他,这一切究竟是什么?他在车祸之后的不同空间所见到的那一遭,究竟是真的还是幻觉?他所见到的那个叫做“纯明”却跟方知聆几乎一模一样的少女,是他的臆想亦或者也是……真实?
段深竹觉得自己将要在这车内昏迷过去,他将领带一松,用力推开车门一脚迈出……
就在刹那,有一辆从后面驶过来的车几乎是擦着他的车门边沿驶过,有震耳欲聋的摇滚乐声从内涌出,车子却分毫不停地远去了。
一只脚还踩在地上,段深竹保持着推开车门的那个动作呆住了。后面而来的那辆车子速度起码是七八十码,急速飚过的瞬间就好像带着一股狂风从他身旁掠过,而就在这种超速度的疾风之中,段深竹整个人也似在瞬间“飞”了起来,有种稍惊悚的又“飘”起来似的感觉,眼前却看到无数错乱的场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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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少女被许多人带着离开那个简陋的地方,可是她面上却毫无欢喜之色,她抬头,看到不远处有人负手站着,听到动静便回过头来,他唤她:“纯明!”
段深竹看到那人的脸,长得跟自己一模一样!
少女低泣:“我爹,我哥哥……都不在了……”
他抱着少女:“纯明,别哭,你还有我……”
场景变幻,他见到了一座极大的宅子,有个福相的老太太一脸怒容:“做什么要这个祸胎子回家来!”
他看到那个自己跪在底下:“纯明我一定是要保的,请老太太成全孙儿。”
像是电脑接收成团地爆炸似地信息,又像是电影的胶片在眼前极快闪现,他眼花缭乱地往下,看到少女纯明整日抑郁不乐,他看到有人暗中冷嘲热讽……他看到她一日比一日消瘦……那个自己却又纳了妾……
那时候他约了知聆在咖啡馆里,本想试探着告诉她赵宁哲的事,然而却无意中说起那个话题:
他戏谑地问她是不是进了什么“平行空间”,她望着他:“如果我说是,怎么样?”又说:“而且我在那里见到你……”
他以为她玩笑着:“那我在那里怎么样?”
她脸上露出嫌恶表情:“你?很坏……三妻四妾。”
他大叫不可能。
但是现在……
究竟是因为她的话引发了他种种的幻觉,还是说,她所说的那些本就是真?
那么,如果那些都是真,现在的知聆,难道,真的会在那个空间里?
段深竹靠在车上,由着风吹,却吹不散他心中谜团,来来往往的车辆都觉得他停在这里很奇怪,有人怀疑他的车抛锚了,特地停下来问询要不要帮忙。
段深竹摇头,最终又回到车内,渐渐地夜幕降临,路上车辆渐少,只有这辆自下午就停靠在边沿的车子依然还在,车身的前后灯忽闪忽闪,跟旁边的警示牌互相辉映。
40第39章
知聆探手,用力在旁边的太湖石上一扶,勉强立住了身形,她看着面前那人,尚未及言语,眼睛却已红了。
那人立在小桥上,将人看了会儿,便略微挑了挑眉,缓步走下桥来,动作虽慢,却很快地就走到了知聆身前。
知聆只是看着他熟悉的双眸,以及那张再熟悉不过的脸……她依稀记得,她第一次见到这样年轻的赵宁哲的时候,正是在她人生最无助的时候,他忽然就出现,从天而降似的,双眸看着她,眼睛是意外地亮……
当时的她毕竟还年轻,只觉得这个人的神情是这样温柔,他就像是骑士一样及时出现,拯救狼狈不堪的她于水火之中。
“宁哲?”眼中噙着泪,知聆以为自己是在心中唤了声这个名字,然而实际上她却已经说出了口,虽然是极小声,却已足够那人听到。
他生得高,居高临下垂眸看她,闻言眉头一蹙又展开:“宁哲?”
而知聆反应过来,本能地想要后退,他却又一笑,若有所思地问道:“你……还记得我?”
知聆有些震惊地抬眸看他:明明就是跟赵宁哲一样的人,可是她却什么也说不出,什么也不能做……面对这张脸孔,她心中的感觉实在复杂的很,竟难以用言语形容,若说非要形容,那就像是吃了黄连子,舌尖上都泛着苦,浑然忘却了其他。
赵哲望着面前的女人,看到她发红的双眼,黑白分明的眸子,里头慢慢地都是泪,看起来却更令人心动:她还认得自己?还是说……这种惊怒交加的表情另有其原因?
他不知道,唯一最清楚的一件事就是:一别经年,这个人真是越发好看……也越发牵动人心魂了。
他望着知聆的眼睛,心头一动,嘴角却挑起一抹笑意,暧昧低声道:“你……哭什么?”抬起手来,有几分轻薄地想要摸上她的脸。
知聆察觉,用力一推将他的手拍开:“别碰我!”
她是在推赵宁哲,但是这个动作在年青皇帝的眼中显然是别有用意。不必他开口,身后自有人喝道:“大胆!竟然惊扰圣驾!”
知聆后退一步,双手紧握,圣驾,是的,是圣驾……面前的人大抵就是当今天子,如果识相的话,必须要跪拜谢罪加求饶才是,但是、……想想实在是太不甘心。
——她做不出。
赵哲唇边笑意更深,一抬手制止了身后人说话:“朕自跟她说话,你退后。”
宦官捧着拂尘,答一声“是”,后退。
赵哲上前一步,靠得知聆更近,扫着她的眉眼,轻声问:“你怕什么?”
知聆看着他的脸,终于敛了心神,迫自己镇定下来:面前这个,只是个不折不扣的陌生人而已,跟她毫无干系,他是好是坏都跟她无关,她也不必把赵宁哲代入到他的头上来。
就好像她并没有把段重言看成是段深竹一样!
若说非要代入……那么,段重言岂非才更像是赵宁哲,也更符合逻辑一些?如此一来知聆倒是想笑。
知聆不再去看那张扰乱人心的脸,微微低头深吸几口气,才重新开口,声音已经平和下来:“不知道是皇上驾到,多有冒犯,还请恕罪。”
赵哲面上笑意微微收敛,取而代之的是一股惊讶神情,将人上上下下从头到脚又看了一遍:“不知道?你的意思是……你不记得朕了?连朕的模样都……还是说段卿什么也没告诉你……”他说到这里,忽然了然似地仰头一笑,自言自语般道,“也是,以他的性子,不说也是有的。”
知聆全然不懂,也不想懂,只是低着头,又道:“皇上既然不怪罪,那么我就退下了。”
赵哲笑看她一眼:“你的样子……似是很恼着朕?却不知……是为了什么?”
知聆实不知该跟他虚与委蛇些什么,也懒得,正想一声不吭地离开算了,爱怎么定她的罪由他随意,正要转身,就听到有人遥遥地道:“皇上!”
那宦官回身,看一眼来人,不阴不阳道:“段大人怎么这会儿才出现?”
来者正是段重言,一身黑色缎服,下了小桥,垂头行礼:“因外头有事耽搁了,故而才回府。原本也没听说皇上要来,这等私自出宫的事,皇上也还是少做为好。”
那宦官皱眉:“圣驾没问你的罪,你竟敢反问起皇上的罪来了,段大人,你可越发目中无人了。”
这会儿,赵哲才道:“行了,段卿就是这个脾气,不必说他,重言你过来,老实说你去哪了,是不是去青楼喝酒被哪个姑娘绊住脚,故而耽搁了?”
段重言略看一眼知聆,又低头,一张脸毫无表情:“皇上也不可开这样的玩笑,倘若给人听了去,有辱皇家体面。”
赵哲才哼了声:“你年纪尚轻,却比许多耆老大臣更加苛刻古板,真是……”
段重言这才抬头看他一眼,脚下一转走到知聆的身旁,又道:“皇上想必是见过了,这是内眷,不知皇上会来此,故而未曾回避,也请恕罪。”
赵哲闻言,又看知聆,却见她婷婷在旁,不言不语,比只先前含泪的模样,却更见一份云淡风轻,虽然如此,那股天生地婀娜风流,却也是掩不住的。
段重言见他打量知聆,便皱了眉,用力咳嗽了一声。
赵哲笑道:“你急什么,我也并没有要治谁的罪,这位……”
段重言却不等他说完,转头对知聆道:“皇上并未治罪,还不谢恩?然后速速回避罢。”虽然说的是无情的话,声音却仍是带着一股温和,暗藏抚慰意思。
知聆也明白他的心思,便象征性地行了个礼,冷冷淡淡道:“多谢皇上。”还懂得倒退两步,才转身,快步离开这是非之地。
赵哲哑然,凝视知聆离开的方向,又看看段重言,忍不住笑:“你啊你,瞧你,恨不得金屋藏娇似的……朕又不是不知道你藏了方家的女孩儿,她也未见多怕朕,你却怕什么?忙不迭地把人遣走,莫非是怕朕吃了她不成?”
段重言双眉皱起来,提高声音:“皇上!”
赵哲哈哈一笑,展开扇子轻轻摇动:“罢了罢了,朕不跟你说这些,知道你受不了……朕就是烦你这样的假道学,有什么不可说的?你家里头还不是又有一房娇妻,两个美妾?难道你在她们屋里也是这么刻板的?”
段重言的脸色又红又白,却也露出怒色来:“皇上,适可而止!不然的话臣……”
赵哲扇面一挥,半挡住唇:“朕就跟你私下说说,也没外人听见,你可别又真动怒了,说起来……朕还不是羡慕你的艳福?方纯明……比之前越发出落了,你呀,真好福气。”
段重言又黑了脸:“皇上越发不像话了,天子富有四海,三宫六院,要什么佳丽没有。”
赵哲笑道:“什么佳丽……就算是那三宫六院加起来,又哪里比得上一个方纯明?朕就算再富有,想来也不及你……”
赵哲身后的太监垂着头,不动声色。
段重言斥责也斥责过了,皇帝却依旧如故,他也知道这位皇上的性子,又有些气恼又是无奈,又隐隐觉得眼皮跳,有些不祥之感,于是道:“皇上,今日为何又忽然出宫?不知是有什么要事?”
赵哲才又道:“哦……没什么别的事,就是听闻你终于肯来光顾朕赐给你的这院子了,觉得稀罕,故而也过来瞧瞧,没想到你竟不在……”
段重言无言。赵哲道:“当初赐你的时候,你还百般推让,我以为你此生都不会踏足此处了,没想到这么快变了主意,让朕猜猜,莫非你是想讨佳人欢心么?”
段重言见他竟然猜到,越发叹气:“皇上若是没事,就早点回宫罢。”
赵哲瞧着他神色,冷笑道:“别又捧出你那套国事为重来压朕,纵然是坐牢也有放风的时候,你也说朕是天子,就不兴我也有喘口气的时候?再说……还以为你是什么正人君子,刻板铮臣呢,还不是个好色之徒?要为了博取美人一笑,作出这等前倨后恭的事来,以后朕若是跟哪个入眼的美人……你可少说两句罢。”
段重言不理会,转头看向别处。
赵哲瞅着他,忍不住又笑,往前走了两步,遥望那水阁之处,颇为恋恋:“朕记得当初这里有一副好屏风,本想去看看的……”
段重言道:“那也没什么好看的。”往后一退,挡在赵哲的身前。
赵哲道:“又不是去看方纯明,你怕什么?”悻悻之余,转头看身后的湖水,见一对对鸳鸯嬉戏,十分自在有趣,又看自己水中倒影,形单影只,不由地叹了口气。
两人正在对峙,便听到嘻嘻哈哈的声音,隔水传来,赵哲抬头,却见湖水对面的长廊上,两个丫鬟摸样的,正前后追逐,往水阁方向跑去,前面那个手中还攥着两朵盛开的芍药花。
赵哲道:“那是谁人?”
段重言道:“是伺候……微臣内眷的。”
“什么内眷,”赵哲噗嗤又一笑,“你就那么怕提及方纯明的名字?”说到这个名字,忍不住又是一声叹,望着那两个小丫鬟跑入水阁,心中默想:他竟连丫鬟也不如。
赵哲摇头,眼中浮现淡淡惆怅之色,既然无法靠近水阁,他便转了身,迈步过小桥,往前头那蔷薇花环绕架起的长廊上,入了里头,才觉得一阵荫凉。
赵哲看向远处,从这个方向,可以遥遥地望见前头那一片盛开的芍药花圃,大朵大朵的娇花盛放,红绯浓艳,令人望之**……只可惜终究隔着一层,阳光下闪闪烁烁,虽是绝色,却毕竟是可望而不可及的。
赵哲动了心事,忽然问道:“重言,你还记得当初那件事么?”
段重言垂眸:“不知皇上说的是哪件。”
赵哲看一眼那宦官,见他兀自静静站在长廊边上,就道:“当初朕微服出宫,跟你在一块儿游玩……巧遇到方纯明之事。”
段重言心头一沉:“臣……已经差不多都忘了。”
赵哲闻言冷笑:“这话我可不信,你不是忘了,你是不敢说罢了。”
赵哲抬手,掐下一朵蔷薇,拿不着牡丹芍药,便拿蔷薇出气,指甲一掐,掐出一指头的花汁来,赵哲的目光闪烁,道:“当时她跟着丫鬟一同春游,好大的架势……京城里那些公子王孙,个个垂涎,却见不得她的面……我拉着你偷偷潜入内院,阴差阳错地却听到了那句话……”
段重言听到这里,便将袍子一抻,跪倒在地:“皇上,若是还记恨那句话,我愿意替纯明领罪。”
赵哲淡淡一笑,扫着地上的他:“别急,你又请什么罪?她说的也是真的,凡是天子,哪里不是三宫六院?别说是天子,就算是寻常男人,又有几个免俗的,但凡有些条件,必要三妻四妾。她是个有志气的孤高女子,只求一心人而不愿意攀附皇族,倒是叫朕佩服,只可惜……她怎么也想不到,最后竟也不免沦入此道,她青眼看中了你,你却也是三妻四妾,她也更……想来当初她说那些话的时候,是怎么也想不到的罢……”
段重言听了这话,心中不由宛如刀割。
当初方家小姐出游,赵哲微服私访,拉着他潜入方家的家庙,偷听了丫鬟逗引方纯明说话,所说的无非是终身之类,因当初有传言,说是方家小姐或能入宫为妃,因此无数人巴结……但因纯明之前对段重言颇为青眼,因此作为纯明的丫鬟,彩鸳便在这无杂人之境问她:“倘若真的宫里来人,要小姐入宫……那可怎么办,段家公子岂非是无缘了?”
方纯明便斥她妄言,并不理会。
彩鸳却又道:“我也是为了姑娘着想,姑娘年纪不小了,终究要有个着落的,想来入宫也是极好的……若是为妃……那可是多少人盼着的大荣耀。”
方纯明本是个淡泊的性子,听了这话,却忍不住回道:“你这话我却不爱听,什么荣耀,不过是外头欢喜里面苦罢了!谁又喜欢为妃的,任由他们去,我却不稀罕,岂不闻,天子薄情?但凡为帝王,都是三宫六院,我才不想进那个金丝笼里去,惟愿得一心人而已……”最后一句,却是极低,悄而不闻。
彩鸳笑道:“那小姐是属意段家公子了?”
方纯明道:“你越发疯了,这些话由得你说?无非也要由父亲做主,轮不到你我在这里私下乱说。你也打住了,佛门清净地方,你不怕菩萨听了不喜,我还要耳根清净些呢!”
彩鸳忙道:“是我心急了些……姑娘别怪,也仗着这儿里外都有人把守,才肯多嘴的……只是,若是菩萨听到了姑娘的心意,备不住也会成全了姑娘所想呢,待会儿姑娘可要多上一炷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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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在内说着,却没想到真的隔墙有耳,墙那边,年青的皇帝脸上似笑非笑,似恼非恼,旁边的段重言,欣慰之余,却又暗怀担忧。
此刻段重言听赵哲旧事重提,自然知道他心中有些意难平,于是仍跪在地上,赵哲说完后,像才发觉他仍跪着似的,便道:“你怎么还跪着?起来。”亲自作势欲扶。
他的手在段重言臂上一护,段重言顺势起身:“皇上……”欲言又止。
赵哲却又宛然一笑:“朕平日在宫里闷得慌,也没别的说话的人,只能跟你说些闲话了,你大可不必放在心上……有些言差语错,你也自担待。对了,方才看那两个丫头拿着的芍药花不错,你叫人去摘两朵好的,朕好带回宫去,慢慢欣赏。”
段重言回道:“是。”抬头对上赵哲笑吟吟地双眸,微觉心惊肉跳。
41第40章
宦官承鹤左手抱着拂尘,右手捧着两朵芍药花,单看面庞,是极俊秀的一个年青人,又带着花,便别有一番风流气度,但却偏一身太监服侍,面容也偏阴柔冷峻了些,跟在赵哲身后进了泰福宫。
一路上赵哲都未曾开口说话,似在沉思,进宫之后,忽然站住,回头对承鹤道:“找个好看的花瓶儿,把这两枝花插起来。”
承鹤应了,心想:御花园里什么样的好花没有,巴巴地从段重言的别院里摘这两支捧回来,却不知是睹物思人,还是如何。
不敢怠慢,出来后叫人去找了个极素净无瑕的羊脂白玉美人耸肩的细茎瓶子,灌了清冽的水,亲自把那两支花插了进去,又急忙捧回来。
赵哲已经歪在长榻上,见他进来,眼神略一示意,承鹤心领神会,将花瓶放在他跟前三步之遥的桌子上,又转了个好看的姿势,才又退下。
赵哲盯着那两朵花,一看就是一个时辰。花面之中,不住地有一双眼睛,如许清澈地在眼前闪现,时而怨怒,时而带泪,时而无助,百态千娇,无一不好……想着想着,便越发地神思恍惚,意马心猿。
段昭仪来到的时候,被两个小太监拦下,两人受了承鹤示意,万岁假寐时候,不许人打扰。
段昭仪有些心急,不愿就无功而返,只站着厮磨。自上回升了昭仪之后,皇帝就像是忘记了她这个人,连日来更不曾踏入她宫里半步,今日她得了一消息,觉得是个机会,便斗胆前来碰碰运气,谁知却又被拦下。
大抵是略带着怨,说话的声音大了些,承鹤看着赵哲眉头似是微微动了动,便急忙脚下无声地出来,走到殿门口,喝道:“闹什么?不是叫你们悄悄地?万岁刚小憩了一会儿,吵起来的话有的你们好看。”
训斥完了后,才似看到了段昭仪,脸上露出一抹似笑非笑来:“哟,没看到娘娘也在,这大日头的……娘娘怎么这会儿跑来了?”
段昭仪见他亲出来,不敢怠慢,忙陪了笑:“公公莫怪,是我刚刚让御膳房准备了解暑清心的百合莲子羹,听闻皇上回来了,就亲送来……没想到竟打扰了,请公公见谅。”
承鹤见她礼数周全,说的好听,便道:“娘娘客气,娘娘有心了,只不过万岁此刻睡着,怕是不好打扰了……不然,我替娘娘端了进去,等万岁醒了,告诉他娘娘来过?”
段昭仪心下是不愿的,好不容易来一趟,却又见不到真佛面,怎会甘心。
但又知道,承鹤是赵哲面前说一不二的,若是拂逆他的意,恐怕这碗汤连进了泰福殿的门都进不了,于是便仍谦恭地笑:“那就有劳公公了。”吩咐宫女将食盒提了过来,亲自捧出,递给承鹤。
承鹤一手接了:“既然如此,我便先进去了,娘娘请回。”冲她一点头,后退一步,转身入内。
承鹤端着汤水入内,心道:“这会子来献的什么殷勤,三宫六院递东西的多着呢,皇上又怎会看得上这个?”想了想,仍把汤放在桌上,正要敛手站了,忽地听榻上赵哲开口道:“来的是谁?”
承鹤见他知闻,忙低头回道:“是段昭仪,送了百合莲子汤来。”
赵哲挑了挑眉,道:“叫她进来。”
承鹤见状,急忙应了声,也不叫小太监走动,自己往外,出了殿门,见段昭仪正同宫女走着呢,承鹤忙叫道:“娘娘请留步!”
段昭仪转身:“公公何事?”
承鹤微微笑道:“是娘娘的福气,我把那汤给皇上一说,皇上便改了主意,让叫娘娘回来。”
段昭仪惊喜交加:“真真多亏了公公,公公是我的福星呢。”
承鹤受之无愧地笑道:“好说,娘娘可别耽搁了,赶紧去罢。”
殿内静悄悄地,也没几个人在里头,段昭仪走到桌边上,眼角瞥见那两朵芍药,下拜见礼过了,却听榻上的皇帝道:“你过来。”
段昭仪起身,走到龙榻旁边,赵哲望着她,方才半梦半醒睡了一场,脸上颇见春~色,段昭仪看一眼他,有些知晓意思,当下又羞又喜。
赵哲不声不响,手在她的腰上一揽,段昭仪顺势半坐在长榻边上,赵哲道:“你来的正好……替朕……纾解纾解也好……”握住她的手,缓缓地往身下一按。
段昭仪的手拢着那处,只觉得手下坚硬,知道皇帝情动了,当下忍了羞怯,低声道:“臣妾……遵命……”
赵哲斜恍她的脸色,只觉得这一抹羞色,倒跟那人略有些相似,不由越发动意,身子往旁边一倒,喘息声略起。
旁边承鹤见状,面不改色,只叫几个小太监又退了,他也退后数步,低头如无事人状。
段昭仪察觉周遭动静,心怦然乱跳,又羞又怕,却也知道自己果真是来对了,这是个稍纵即逝的好时机,当下也顾不得其他,隔着那明黄的亵裤抚摸了会儿,只觉那物越勃发涨大,她心中又喜又惊,咽了口唾沫,抖着手将系带解开。
赵哲半躺着,便又垂眸看段昭仪,见她脸颊上一抹薄薄红晕,倒也可心,自她的脸庞方向往后看,却正好看到桌上那两朵芍药,于是一分可心变作了十分。
赵哲吸了口气,脑中浮现那人的脸庞来,不由道:“快些……”
段昭仪一晃,手捧着那物,却不知该怎么“快”,她跟皇帝只有过一次侍寝经历,这些床笫秘事,虽则听闻,却不曾亲动过手,因此便有些慌张,不敢用力,又不敢放开,竭力动作,却又不得其法。
赵哲皱了皱眉,**得不到纾解,当下便有些恼,本想把人喝退,段昭仪却也察觉了不妙,眼中就见了泪,惊慌失措地看了他一眼。
赵哲看到那水汪汪的眼睛,当下脑中轰然一声,一翻身坐起来,手擒过段昭仪,将她的脸凑在□:“含着。”
段昭仪吃了一惊,当下呆了,却不敢抗命,本能地张开嘴,赵哲将那物往内一塞,当下便动作起来。
段昭仪哪里受过这个,很快脸色通红,眼中泪珠乱落,却又不敢抗拒,又无法做声,只有忍受。赵哲觑着她落泪之态,又看到那两支花儿,将头一仰闭了眼睛,脑中又浮现那人含怒带泪的双眼来,一个深撞,终于便一泄如注。
赵哲手一松,段昭仪往后一退,便跌在榻下,手抚着喉咙,身子微微抽搐。
赵哲斜看她一眼,**暂时得以满足,心中却有了几分厌倦,淡淡道:“爱妃辛苦了,可还好?”
段昭仪缓缓起来,茫然呆怔:“皇上……”声音也有些沙哑。
赵哲道:“看来你也累了,那朕改日再见你,承鹤,送昭仪好好地回宫去罢。”
段昭仪跌跌撞撞起身,勉强收拾仪态,行礼过后,转身往外,出了殿门,兀自如梦似幻。
承鹤冷眼看她的模样,便道:“娘娘,您怎么了?”
段昭仪转头看他,瞧出他眼底一丝冰冷,便道:“我、很好。”
承鹤看着她,冷冰冰道:“多少人上赶着要伺候皇上,却不得机会,若得了机会,哪个不是使尽浑身解数曲意逢迎的?娘娘这是怎么了,差点儿激怒了皇上……幸好皇上并未责怪,怎么,娘娘这泪却又是从何而来,莫非是在怨恨什么委屈什么?”
段昭仪心头一凛,忙道:“不、不曾……这是一时、一时……公公切莫误会。”
“不曾就好,”承鹤一点头,缓和了声音,“那昭仪便好生回去歇着吧,唉,可惜了,若是这一番昭仪伺候的皇上好,那皇上以后或许就会惦记上了……”看她一眼,转身走了。
段昭仪呆站原处,过了会儿后才带着宫女往回走。
宫女原先在外头,不知发生什么,便问:“娘娘,怎么这么快就出来了?”
段昭仪恨不得回头给她一巴掌,心念一动瞬间,就见到前头袅袅来了一人,伞盖之下,体态风流妖娆,被七八个宫人簇拥着经过,正是最近宫内炙手可热的瑾妃。
段昭仪见了她,又看那副轻狂的模样,心道:“我竟不知,还有此等伺候圣驾的法子……可见我素日是个呆傻的!这妖精得宠甚快,皇上爱她爱得什么似的,我原本想她也不比我美貌些,怎么竟同人不同命……原本还以为是她家里头得势,但那究竟是一则,另一则,怕就是那些下流的手段她多会些,才让皇上惦念……”
说话间,瑾妃却已经走近了:“姐姐这是去哪里了?”
段昭仪品级比她低,当下略低头:“见过娘娘,方去看过圣驾。”
瑾妃道:“我方才才出来的时候,遥遥地就看姐姐去了,我走到这里,姐姐竟出来了……可真快呢。”
段昭仪心头一刺,瑾妃拿扇子挡着脸笑,又小声说道:“我听说今儿皇上又跑出宫了,又听说是去姐姐的家里了,吓了我一跳,还以为……还好,我去看看皇上罢。”说着,笑看段昭仪一眼,扭身去了。
段昭仪回身,目送瑾妃离开:当初同样进宫,论起人品家世,都是自己为佳,却让这个粗狂货色后来居上……
段昭仪双手握紧,想了会儿,便问贴身宫女由青:“皇上出宫的消息她也知道了,可见是真去了我们家……只是皇上去我们家做什么?你去细细打听跟随承鹤公公身边的小太监……”
宫女由青道:“娘娘,奴婢多嘴一句,若有机密,恐怕也只是承鹤公公才知,照奴婢看,走三家不如坐一家,承鹤公公是万岁爷面前的红人,娘娘若想得宠,还是笼络好他为上。”
段昭仪道:“我岂不知?只不过他素来冷冷地,像是个油盐不进的主儿,我怎么下手……”
由青说道:“公公虽然势大,但我们家的大公子却是个能干的,公公是宫里皇上面前的红人,我们家公子就是外朝上皇上面前的红人,公公未必就敢直接得罪我们,只要娘娘肯舍□段跟他交际,未必不成。何况今日皇上就是去的我们家,必是好事,他或许也想跟娘娘说,却不得其法,叫我看,倒不如娘娘自己去……若成,自然是好,若不成,咱们再想其他法子也不迟。”
段昭仪细思,觉得她说的甚为有理,便道:“既如此,过了午后你瞅着他有空,就去请他去宫里相见,我试试他的意思。”
且说段重言送走了赵哲,便回到水阁,还未进门,就见两个婆子已经醒了,正坐在门口扇扇子,见了他急忙起身。
屋里头也传来说笑之声,多是胭脂跟缨儿。段重言快步进内,见知聆坐在临水的床边,面前的桌子上放着几朵如玉如绯的芍药花,知聆一手拈着一支,一手拄着腮看外头,对两人的说笑充耳不闻。
段重言本欲责问两人为何不看着知聆,却又欲言又止,只是挥手示意两人出去。缨儿跟知聆见势不妙似的,忙退了出去。
段重言走到桌边上,对面坐了,不知该说什么。却见知聆神情淡淡,花面娇容,临水照影,如梦幻般绝色。
知聆看了一会儿外头,终于转头看他:“他走了?”
段重言正饱看了一顿,听她直接就如此称呼皇帝,心中哑然,幸好此处无人,便一点头,又道:“府里头有些事,我压下去,故而回来的晚,……没有生什么事罢?”
知聆道:“没什么,我才刚见了他,才说了几句话,你就回来了。”
段重言看了她一会儿,忽然起身,捉住她的手腕,脚下转到她的一侧,将人拥入怀中:“我跟你说这宅子是皇上赐的,原本我不想要,也不曾来过此处,但为了你,才转了意思……如今我却担忧起来,怕这一举竟成了错。”
“这是什么意思?”知聆转头看他,“好端端地,有什么错?”
段重言回想方才所见,赵哲看着她时候的眼神,眼神变幻,终究说道:“或许是我多心。”
知聆看了他一会儿,忽然想起他方才所说,忙问:“你说府里出了事,是什么事?不会是逸儿……”
“不是,”段重言一笑,于她脸上亲了口,“我只是,卖了个人。”
“哦……”知聆不以为意,随口问道,“怎么卖人?什么人?”
段重言揽着她:“其实也不算是卖,当初她是你们家的,后来一并给我买来,本是要伺候你的……如今,我只是不要她了,发付给衙门处置便是。”
知聆惊道:“你说的是彩鸳?”
段重言道:“正是她,上回听了你说,我很不喜欢这种两面三刀的人,放在身边都觉得不安生,今日便挑了个错,让太太把她卖出府去了事。”
知聆大为意外,没想到段重言行事竟如此干净,近似有些无情……说卖就卖了?当时在夹道里,她跟彩鸳说让她站队,当时彩鸳是答应了会跟她一线的,没想到后来却又被练素爱收买……知聆后来就在段重言面前说了此事,只是暂时一提给他一个警醒,以后若是她跟彩鸳对上,他也不至于偏向那人,却没有想到,还不须她谋划后续,他已经干脆把人卖了。
知聆有些不信地看他:“真的?你……你舍得?”
“什么舍得舍不得,”段重言抚摸着她的头发,嗅着她身上的香气,“最初是太太跟练素爱劝我,说她好,我原本无意,只是看她贤惠懂礼,在府里又多亏了她照护你,若不是你也劝我纳了她,我也不会就赌气应了。现在我却是也有些想明白了,你那样心慈面软,若是她在你跟前求,让你说两句好话或者其他,你必然也是从了的,毕竟,她从小伺候过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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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聆心头一动,没来由竟有种欲落泪的冲动,似有些凌乱片段在心头涌现。
段重言轻抚着她的脸颊,想到赵哲在蔷薇花下说的那些话,心中翻翻涌涌,在她的唇上轻轻印下:“纯明,对不住……”
知聆有些迷惘,微微低头避开,轻声问:“没头没脑地,对不住什么?”
段重言不能回答,更无法解释那些从前,只是搂着她,温温柔柔吻落下去。
42第41章
段重言选在知聆不在府内的这段时间发付了彩鸳,一来是因为怕知聆留在府中,彩鸳会来缠着求情,亦或者消息传入她耳中,她又念在昔日之情不忍。
原先方纯明是个冷清的性子,从不对谁多说什么话,尤其是遭逢大变后,就算受了屈,往往也只是冷哼一声罢了,所以纵然彩鸳不好,她所做,估计也就只是一个“从此不理”,绝不会说她的不是。
这一回知聆将彩鸳站在练素爱一边指责自己的事跟段重言说了,段重言又亲见识了其中种种,便知道彩鸳不似表面看来这样贤良,至少她也是个靠不住的……段重言以前还念她对知聆好,有一份真真关心的,但在关键时候不施加援手不说,竟帮着别人踩自己故主,如此,还能指望她做什么?留下来也只是祸害,因此段重言马不停蹄地先料理了此事。
下午段重言便未出去,吃了中饭后,便陪知聆歇了午睡,见热气散了些,便陪她出来,往院子各处走了走。
这院子虽不大,要每个角落全走遍了,却也得一个多时辰。
知聆看到好玩有趣的地方,喜欢之余,往往便叹:“若是逸儿在这就好了,定然很喜欢。”
段重言明白她的心意:“最迟明后天,我就带他来。”
知聆回头看他,微微一笑:“我可不是有心要催你的,只是忽然间想起来……”
段重言瞧见她的笑影,十分心动,便从旁摘了一朵粉色的芍药,细细替她插在发鬓之间,端详了会儿,只觉她原本的冷清之中添了一份明艳,美不胜收,便将人抱过来:“你纵是有心催我,我也不恼,横竖先有我……才有逸儿的。”
知聆低声道:“光天化日,成什么样子。”
段重言低笑:“不怕,他们偷懒,来不得这儿……”
事实上先头过来,原本看花圃的一个老仆便躲开了,这宅院段重言原没打算来住,本就人手少,只有些看管花草洒扫庭院的奴仆,都是些老迈安静的,段重言此番来,特意调用了几个过来,譬如守门看院的、伺候知聆的,零零总总又多了十来个。
这芍药花圃也算是院中美景一则,占地颇大,其中自有甬道,并供稍作休息的长凳,都在花中,周遭簇拥着些花枝,花团锦簇地,自然绝佳。
段重言见那长凳上落着许多花瓣,便抬手拂去,掏了一块帕子铺好了,才让知聆落座。
知聆见他如此殷勤体贴,便道了谢,周遭的芍药花枝足有半人多高,如此一坐,整个人几乎就被花儿遮住了。
知聆将扇子在头顶一挡,转头四看,只觉如在花的海洋,姹紫嫣红,十分之美。
段重言在知聆身边坐了,见她一路走来,略有些香汗淋漓,一张脸白里透红,汗意润泽,更显活色生香,且人在花中,却人比花娇。
他看了会儿,反有些口干舌燥,手在怀中掏了掏,却才记起自己的帕子方才铺了下去,知聆见他低头愣怔,便问:“找什么?”
段重言道:“忘了多带一块儿帕子。”
知聆只以为他要用,这才端详起他来,却见他的鬓边果真略见汗意,便道:“别急,我这里有……”
知聆抬手去袖子里找帕子,却忽地又觉得:段重言这张脸于阳光之下看来又有不同,不太像是她记忆之中段深竹的脸,心中想着,手中摸到了帕子,知聆神不守舍地递过去:“给你……”却又歪头打量他。
比之她最初见到这张脸时候的惊悚,现在仿佛是因“看惯了”,所以不觉得如何,知聆一时出神,看得呆呆地,却忽见段重言一笑,腮边两个酒窝若隐若现,知聆心头一跳,急忙把团扇举高挡住脸,转开视线不去看他,心里觉得,他这样一笑……却十足十像极了段深竹,那样略带孩子气的模样。
知聆垂眸不言,却不料额头上多了一物,她抬眸看去,见是段重言握了帕子,替她轻轻擦汗。
知聆这才醒悟,原来他不是自己要用,目光转动,看到他鬓边的汗意,一时却又忍不住持扇微笑:“你自己也出了汗,怎么只给我擦?”
段重言望着她团扇遮着半面,莞尔浅笑的模样,真真“纵是无情也动人”,手势便停了:“大概是我眼中只有你,便把自个儿也忘了。”
知聆听了这话,怔了怔,就转开头去看向别处,段重言抱过她来,看着她的眼睛:“不知为何,我总觉得你变了……”
知聆吓了一跳,握在手中的团扇也跟着抖了抖:“你说什么?哪里变了?”
段重言道:“先前你总不爱理我,最近倒是肯理会我了,我却又觉得……”
“觉得怎么样?”
“觉得你还有很多事瞒着我。”
“你又玩笑了,我会有什么事。”知聆略微松了口气,用不以为意地口气说罢,团扇轻摇,又打量他,“莫非……你还看出什么来了?”
段重言默默地看了她一会儿:“罢了,我什么也不想,你若是信我,自然会跟我说,若是……横竖你如今在我身边,我已是知足了。”
知聆听他并非戏谑口吻,反带一抹郑重,便笑看他:“你说的这样‘知足’,那倘若有朝一日我不在了,你又怎么样?”
段重言眉头骤然蹙起,脸色微变:“不在了?你去哪里?”
这一刻,知聆却忽然间又想到了在现代时候,那天她跟赵宁哲说起自己做的“梦”,她却也问过赵宁哲相同的问题。
略微恍神,却忽地觉得手腕一疼,垂眸看去,却见是段重言攥住了自己的腕子,他问:“纯明,你到底在说什么?”
知聆用扇子轻轻敲了一下他的手背:“松开,你握的我的手腕疼。我只是想,故而随口说说罢了,你着什么急?说句不好听的,人终有一死,古人又说:天有不测之风云……或许有那一天,我自然就离开你了。”
段重言松开手,默然无语。
知聆见他不做声,就又说:“没话说了?你还不依旧三妻四妾,快活的很?很快就把我给忘了。”
段重言却冷笑了声:“快活的很?”
“难道不是?”
段重言摇了摇头:“我自来只懂得对朝廷尽忠,对父母尽孝,至于‘快活’,却不明白……”他低着头,转念之间,忽然眼神亮了起来,“不对!我是明白的,我平生最快活的时候,是在听闻你家同意了我家的提亲之时,第二快活的,是我、是我同你做成夫妻的时候……”
他看着她,目光之中光芒闪烁。
知聆心头一颤,便欲起身:“有些热,想回去了。”
段重言将她一拉,知聆刚欲迈步,猝不及防,便跌回他的怀中,段重言紧紧搂住她:“你不信么?这么久,你终究是记恨我……却不肯信我一回……”
知聆浑身燥热,也不知是阳光晒得还是如何,只好垂头低声说道:“快放开。”
段重言偏不放:“你如今对我的种种,究竟几分真,几分假?我自己都分不清了,但只要你对着我笑,我却是甘愿的,就算是假的也当成真……纯明……”他抱紧她,低头不由分说吻住她的嘴唇,手便拉住她的裙子,顺势往上挽起来,“不管如何,你得知道,我是真的。”
知聆挥着团扇打他,挣扎间手抖着,团扇便飞入芍药花丛里,他抱着她的纤腰,将那层层叠叠地裙摆拉扯起来,绢裤扯下,手便自两条雪白**间探了进去。
知聆低吟了声,半怒半羞,十分慌张:“段重言!”
段重言吻住她的口,手便轻轻梳理那极至娇嫩的所在:“你什么时候……才肯甘心情愿地……跟我……”
知聆扭动身子,却终究逃脱不出他的掌心,一时之间更是满面飞红,眼中似要滴出水来,却到底是身子虚,极快地便气喘吁吁,有些力竭。
段重言以手指虚虚一探底下,觉得尚可,此刻他□又加怒火,双重攻心,也顾不得,把自个儿的一脱,底下尘根跳脱而出,他深吸一口气,扶着那物,轻轻地抵了过去。
知聆又热又燥,无计可施,浑身出了一层薄汗,在他臂弯中胸膛前靠着,像是离水的鱼,只是微微张开口唇呼吸,察觉异物侵入,便闷哼了声,如同哭叫咽在喉咙里。
段重言抬手将她额前的一缕湿了的头发撩开:“你不信,也不知道,只有你才是我心上的人,才是我的心肝儿、极宝贝丢不开的……”瞧着她似睁非睁的眼,按着她的腰身,自家将身一挺,便才长驱直入,直捣关隘。
挣扎中,她发鬓间那朵刚插上的芍药花泼剌剌滚落,在两人相贴的肩头一撞,落在长凳旁边的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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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聆怀着羞怒,却自奈何不了他,她身子纤瘦,且身量又不高,段重言抱着她易如反掌,如此动了几十下,强忍着腹中滚滚而至的快意,将速度放慢,又厮磨了片刻,才又狠入起来,直逼得知聆的口边溢出断断续续似是而非的呻~吟,身后的芍药花枝被撞得,真真一个“花枝乱颤”。
片片粉嫩花瓣被振得纷纷落下,如下了一场花雨,落在两人肩头,身上,有的便跌入两人之间,随着动作,被研磨成了一团团撩人的绯红色,有的染在衣裳上,有的沾在肌肤上,色相天生,绮丽妖娆。
43第42章
知聆恹恹地靠在床上,卧房宽阔,还没到起蚊虫的时候,半开着窗,凉风徐徐吹入,十分惬意。
知聆翻了个身,不由地幽幽叹了声,这一刻,她才有一种想要回去现代的念头。
先前欢好罢,两人仍在花圃中呆了一阵儿,一直到天色渐黄昏,眼睁睁地看着金色的晚霞照彻整个花圃,然后霞光淡去,是一种极为温柔的光芒,像是一只无形的手抚慰着天地之间的万物。
晚风吹拂,清楚地听到花枝抖动发出的声响,听得人的骨头都酥了起来,何其静谧恬然。
彼时她身上更是一丝力气都无了,软绵绵地被他搂在怀中,任凭他耳鬓厮磨,间或说些没头没脑地情话。
衣裳都已经掩起,提衣的瞬间,不知抖落多少芍药花瓣,衣裳之上似乎也沾染了花香,郁郁馥馥地形成一种极动人的气息。
西墙边日影渐渐落下,段重言抱着知聆,在她耳畔低低说道:“若这一生,日日皆能与你如此度过,我再无所求。”
知聆不语,只是看着几片新又落下的花瓣,鼓起一口气来,将胸前几片吹落了去,那花瓣悠然飘飞,无声落地,也隐没于渐浓的黄昏之中。
段重言把她从花圃抱了回来,吩咐备水,缨儿跟胭脂见两人的这番形态,倒有些晓事,双双跑出去张罗,一个备水,一个去看晚饭。
解衣的瞬间,又带出许多花瓣来,段重言亲把知聆发间的花瓣拣出来,却放在浴桶的水上,看那花瓣在水面静止,又看怀中佳人似美玉,恨不得一块儿入内,做对儿鸳鸯。
是夜,段重言便同知聆做一床睡了,因顾及她的身子,故而也没再任性胡来,床侧的窗扇开着,外头天幕上的星星清晰可见。
段重言伸出手臂,知聆的头搁在他的胳膊上,望着外头那一闪一闪地星光,忽然想:“这个星光,跟我在现代的时候看的可是同样的?”
段重言也有些难以入眠,听着身边知聆的呼吸声,便回头来看她,却见烛光之中她的眼睛亮亮地正看着那天边星。
段重言便问:“看什么?”
知聆不敢看段重言,看到这张脸,竟会想起段深竹,让她觉得十分荒谬……当初虽然也曾跟段重言有过床事,但那是最初她还分不清是梦是真的时候,全不似这一次这样真实,种种细微之处都也记得一清二楚。
对此事她从来都是懒散的性子,不热情,也不算冷淡,不抵触,却也不热衷,但是这一次,露天野外,芍药花圃之中,那样彻头彻尾地男欢女爱……知聆想了会儿,身上便又发热,叹了口气,从旁抓了块帕子,遮住脸。
段重言把那帕子给她揭了去,半起身子端详她:“怎么不言语?还是哪里不舒坦?”
知聆摇头:“没有,你快睡吧……明天还有事。”
段重言一眼不眨地看着她,知聆微微一侧头,对上幽暗烛光里他的眼睛,看着那样鲜明的轮廓,忍不住又是一声叹,莫名地冒出一句:“大概真是我欠你的。”
段重言虽不明白这句话的含义,却高兴起来,将知聆抱住:“是么?那你要如何还?”
知聆皱眉见他推开:“别闹,热得很。”
段重言却仍不肯放开,要抱着她睡,知聆无奈,怕他来纠缠,便佯装睡着,忍耐着一动也不敢动,只心想:“若不是欠了他,怎么总跟他纠缠在一起?”
看看段重言,就想到段深竹,就在神思恍惚之间,窗外忽地吹来一阵风。
风来的极快,桌上的红烛摇摇晃晃,将灭未灭,就在刹那间,知聆忽地觉得自己眼前产生了幻觉。
她发现自己处在一个极空旷的地方,不远处山岩耸立,一辆车靠在旁边栏杆处,车尾灯不断闪闪烁烁,她身不由己地靠近车窗边,却见车窗全拉下,里头有一个人倚在座椅上闭着眼睛,仿佛睡着。
那样俊美的轮廓,睡容几分无助,细碎的短发,着一件粉红色的衬衫,知聆看着那熟悉的脸庞,吃了一惊:“段总?”
与此同时,段深竹猛地睁开眼睛,冲口叫道:“方知聆!”
知聆茫然失措,冥冥中却有一股极大的无法抗拒地力量将她从现场抽离,她看着段深竹睁开眼睛,满脸震惊,她看到他反应过来似的转头看向车窗外,透过虚空,像是凝视她的方向,然而……她却半点也不能停留,也不知道他是否真的看到自己。
桌上的烛光停了摇动,那阵突如其来的风已经过去。
知聆身子猛地一颤,睁开眼睛,却正看见段重言的脸,他睡得很熟,面上似乎还带着一丝淡淡地笑意,这跟之前的冷清简直判若两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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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刻,跟她方才所见的那个段深竹的模样重合起来。
知聆沉默了片刻,慢慢地伸手,轻轻抚上他的脸,眼前又出现她所看到的在车内的那张脸:那是段深竹,为什么她会看到他?
而知聆也回忆起来,那个地方,她记得!就是段深竹曾出过车祸的地方,可是奇怪的是,她所见的,却不是昔日那不堪回首的场景,而段深竹也是好端端地,像是因疲倦而睡在了车内似的,而最后……他忽然之间睁开眼睛叫出自己的名字,那种感觉却又如此真实,而当时段深竹的眼神,就好像也看到了她似的。
如果她所见不是真的,她为何会有如此幻觉?如果她所见是真,那么段深竹为何会回到哪里?
知聆摸着段重言的脸,脑中略略混乱,忽然不安起来:她如今在这里并未回去,那么现代的自己是如何?一直沉睡不醒?还是……
知聆心中生出一种惶惑的感觉来,近来她觉得身子比之之前大有起色,而且那种眩晕之症也少见,以前若是睡着的话,一觉醒来往往就回到现代了,但是现在……
知聆心头发凉:“万一回不去了,怎么办?”
一开始是因为遭遇了赵宁哲的事,所以让她十分抵触,不愿去面对一切,但是现在想想……其实有些事,就算再艰难也要面对,何况对知聆来说,她也不是没有经历过最糟糕的时候的。
在此之前,知聆从未想过若是回不去了改怎么办,但是现在……
想来,她此刻的情形不容乐观,虽然段重言貌似极爱她,她还有小逸儿这个最大的牵绊记挂,但是,眼下的身份境遇,跟现代,不能说是天壤之别,也差不多了。
何况……枕边的,并不是她所熟悉所能接受的那个人,这种感情跟感觉都让她觉得奇诡,尤其是经过今日那场荒唐之事。
长久下去,不知道还要经历些什么……
若是理智一些,果断选择逃离此处才是正确的吧。
一念至此,脑中种种场景纷涌而来,知聆闭了双眸,只觉得头慢慢地疼了起来,她咬着牙,忍着不让自己出声,也不让自己动。
段重言忽然动了一下,知聆听他喃喃地低语了一句什么,然后他紧了紧自己的手臂,将她重搂入怀中。
知聆屏住呼吸,就这一刹,脑中重又浮现小逸儿的脸,她已经提醒了段重言,他也换了照料小逸儿的人,暂时的话逸儿是不会有危险的,可是长久之计呢?
她忘不了那双带泪的倔强眼睛,明明受尽委屈,却说:“娘……我过的很好……”
他忘不了环着自己颈间的那细细地手臂,他在她脸上亲了口:“我知道娘不会不要我的……”
若是这一走……恐怕,就会撇下他了吧?
知聆紧紧地闭着嘴,眼泪却悄无声息地流出来,有个声音在心里回应着:“不不,娘不会不要逸儿……会好好留下来保护照顾逸儿……”
一滴一滴的泪,缓缓落在段重言胸口的衣裳上。
冥冥之中,谁人一声叹息,如烟尘散去。
次日,段重言出府而去,嘱咐下人照料好知聆,不得有失,同时他又有些担心某个人的突然袭击,于是离开之前,对知聆说:“若是昨天那人……我是说圣上、再来的话……能避则尽量地避开。”
知聆还未起身,捏着被角看他,缓缓一点头。段重言爱抚地摸摸她的脸:“我会找空儿回来陪你,逸儿那边,你也放心,我会安排。”
知聆见他还记得,就道:“那我等着。”
段重言见她如此柔顺,很是快活。俯身将她抱了一抱,才又起身,抻了抻官服,往外去了。
知聆草草吃了点早饭,又服了药,一个上午就在屋里头歇着,正要吃中饭的当口,外面缨儿跑进来叫道:“来了来了!”
胭脂正在准备备饭,闻言笑骂:“你一个上午都在外头疯跑,也不知道回来干活,这会子又说什么‘来了来了’,是大爷回来了不成?又有什么可大惊小怪的?”
独知聆暗中有些担心,怕是段重言临走之前叮嘱的“那个”又来了。
缨儿跳了跳脚:“不是爷,是逸哥儿来了!”
知聆一听,忙下了地:“什么?”
缨儿指着外头:“我方才在外面,想再摘两朵花回来,冷不防一抬头,就看到三爷带着逸哥儿,两个人往这边来了,我就赶紧回来给主子报信儿呢!”
知聆果真也喜上眉梢,没想到人竟来的这样快!三两步往门口走,胭脂赶忙放手,也回来跟着,才走出水阁,就看到段兴玮牵着段逸的手,一大一小,宛如金珠美玉,正过小桥。
知聆跑到栏杆边上,那边上段逸正在四处张望,乍然看了她,顿时就挣脱了段兴玮的手,撒腿往这边跑来,知聆顺着栏杆边往外走,小家伙腿虽然短,跑的却甚快,手脚并用上了台阶,就在知聆要下台阶的当口,他已经爬上去,顺势先奋力抱住了知聆:“娘!”
知聆俯身,将他搂入怀中,这一瞬间就好像心贴着了心,有一个词毫无预兆地就脱口而出,知聆唤道:“宝贝!”
他真如是她的宝贝,失而复得的,珍贵无匹。
身后段兴玮笑着,不疾不徐地走近来:“大哥吩咐我,让我得空就回了老太太,亲自带了逸儿出来,我算是不负所托,把人完完整整毫发无损地送到了。”
知聆一手紧握着段逸的小手,紧紧地就好像一刻也不舍得松开,起身望着段兴玮:“三爷,多谢你了。”
“嗐,万别跟我客气,不过是举手之劳。”段兴玮看着她眼中见泪,本有心叨扰会儿,见状却不想打扰他们母子重聚,于是就道,“看时候不早了,我还有事,就先走了。”
知聆虽对他有些好感,但心中却觉得跟他不怎么熟稔,只道:“天热,三爷不如喝口茶再走。”
段兴玮笑道:“我才也想起来,外头的确还有点事,迟了的话人家会不喜,别跟我客套,这杯茶改日我一定会喝的。”
段兴玮说走就走,来去如风,胭脂便道:“三爷还是跟以前一样,总是这样没头没脑地忙,幸好是个热心肠的好人,看他这样着急,不会有什么要紧急事罢。”
身边缨儿掩着口笑:“想知道,便来问我啊?我可是最清楚的。”
胭脂有些意外:“你清楚?跟我似的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你又哪里知道?若真知道,就别卖关子,赶紧说了了事,别叫人牵肠挂肚的。”
缨儿得意:“先头还说我在外头疯跑,不跟你在家里干活,哼,这会子求着我了不是?”
胭脂气地抬手戳她的脸:“你再得意,我让主子下令,打你。”
缨儿越发笑:“你疯了,主子这样的性子,跟菩萨似的,打人?打你也轮不到我……呸呸,不是,只打恶人才是!”说到后面,想到了知聆打宋姨娘那场,一时扬眉吐气,看知聆牵着段逸的手往水阁里走,她便跑到栏杆边,抽空探身又看鱼。
胭脂追过去,将她拉起来:“你才是真真地越发疯了,身子探那么长,留神掉进去,让鱼吃了你!别光顾着说嘴,快说,究竟是什么事?”
缨儿这才撩撩头发,道:“胭脂姐姐,这件事你问别人,也不知道的,连我也是碰巧得的:先前我在靠门口的廊桥上看鱼,就看到跟随三爷的小厮先进门通报,我听他说,三爷等会儿要去那什么‘金花楼’,会一个什么架子大的不得了的姑娘……叫什么来着……叫钟……钟京娘的!名字真难记!”
胭脂听了,忽然说:“钟京娘?这个我知道!这是个很大名气的,怎么你竟不记得她的名字?怪道三爷说约了人,迟了的话怕人家不喜,三爷行事素来自在散漫,从不在意别人如何,若说他是为了钟京娘,倒是有的。”
胭脂虽说着,却也瞧着知聆跟段逸,见两人将进了水阁,就拉拉缨儿,追着跟上。
缨儿边走边好奇问道:“那到底是个什么人,为何名气这样大?”
胭脂看着她瞪圆的双眼,道:“怪道你没听说,你年纪比我小,也没在外头跟过,我原先跟过太太,不免见识的人多,便听过这钟京娘,听闻她是从小的官奴出身,生得花容月貌不说,且琴棋书画,无所不通,乃是个大大地才女,虽然是沦落青楼,却让许多王公大臣贵门公子趋之若鹜,想要求见一面而不可得呢!”说到这里,心头一沉,想到这钟京娘的遭遇,竟跟知聆有些相似,一时心头忐忑,后悔自己口快,生怕知聆听见了不高兴,便偷眼看她。
这一会儿四人已经进了水阁里头,胭脂跟缨儿站在门口屏风处,而知聆已抱着段逸坐在桌子边上,先给他喝水,又喂他吃点心,间或长长短短地问话,面色安然,并无任何不妥,好像是没听到此处说话。
缨儿口快,当下啐道:“胭脂姐姐,你把她说的那样了得,说来说去,居然是个妓~女!快打住,我也不爱听!”跺脚捂住耳朵。
胭脂狠狠拧了她一下:“你懂什么!人家比你我可矜贵着呢,前些日子京里头闹得轰动的一件事你自是不知道了,永安王爷想给钟京娘去了官奴身份,迎进府中为侧妃……”
缨儿大惊失色:“什么?堂堂王爷,竟要弄一个妓~女为妃?”
胭脂冷笑:“所以说你别忙着瞧不起她,你我但凡说起王爷来,一脸艳羡敬畏,但是那钟京娘,却偏偏不买王爷的账,人家不愿意进王府当妃子,对了,我还记得曾听人传闻她说的一句话来着,是咱……”说到这里,胭脂的脸色略又一变,暗中看了知聆一眼,见她仍未留神此处,才松口气,只笑:“看我这记性,全忘了。”。
缨儿却没留心,呆怔听完,便自抱头叫道:“天神菩萨,什么世道!我竟连个妓~女都不如!”
胭脂笑道:“什么如不如的,不过都是命,别在这儿瞎叫唤了,赶紧跟我进去伺候主子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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逸儿:我终于露脸了~
大段:我感觉你是一个灯泡
逸儿:我明明是催化剂
老赵:我的存在感不怎么强哦,要做点啥才能加戏……
嗯呢,努力过上舒心快乐的日子~~
44第43章
胭脂跟缨儿进来里间,胭脂便问:“主子,中午头的菜要不要再加几个?”因为不知道逸儿要来,故而只按照知聆素日的吃食习惯准备,她身子虚食量小,最近虽然改善,却也不能立刻就恢复健康饮食,因此不过三菜一汤,稍显单薄。
知聆想了想,便问逸儿:“平日有什么特别喜欢吃的吗?”
逸儿摇头:“娘爱吃的,我统统也爱吃。”
知聆忍不住打心里笑出来,把个好孩子抱在怀中:“那仍旧就这些菜吧。”
娘儿两个挨在一块儿,知聆不时地便夹菜给段逸吃,瞧着这孩子太瘦小伶仃,恨不得一下让他长起来,段逸来者不拒,凡是知聆递过来的菜,均都乖乖张开嘴吃,到最后知聆却不敢再夹菜给他,总觉得这孩子不会有叫停的时候,生怕撑坏了他。
然而当娘的心,却又怕他真个吃不饱,知聆停了筷子,就问他:“逸儿,还想吃什么?”忍不住探手摸摸他的小肚子,隔着衣裳,觉得肚子鼓鼓地,又吃了一惊。
果真段逸说:“娘,我饱啦。”
知聆问:“会不会吃撑了?饱了也不说一声?”她的声音极温柔,并不是个责问的口吻。
段逸有些不好意思地垂眸,长长地睫毛遮着眼睛:“娘给我的,我自然要吃了,我也爱吃,娘亲自喂我吃……以前不能够,以后……”
知聆心头一颤,知道段逸是在担心:这样相处的珍贵时光,对他来说,自也是小心翼翼地,生怕以后不会有,索性就能多吃一口就多吃一口,只因是知聆喂他的,虽然是小孩心性,却更叫人动容。
知聆假作若无其事,然而不管是什么,吃进嘴里却都毫无滋味,硬撑着又吃了几口,觉得够了,就让胭脂跟缨儿把东西撤了。
饭后漱了口,胭脂把照顾段逸的新奶母唤了进来,给知聆过目,知聆打量她,见是个二三十岁的女人,样子和善,倒是顺眼。
女人行了礼,知聆便问:“逸儿跟着你,可还听话?”
女人道:“回奶奶,小少爷是极听话懂事的。”
知聆温声说道:“你是大爷亲自选的,我看你也颇好,逸儿年纪小,现不能跟着我,已经是极可怜的,就要你多费心照顾他了。”
女人好脾性地一笑,忙道:“奶奶说哪里的话,能照料小少爷,是我的福分。我母亲原本是大爷的奶母,我们一家子都受了大爷的恩惠,自然是要竭尽全力伺候主子的。”
知聆听她说是受了段重言的恩惠,而不说是段家,便知道她是个明白人。若是说段家,那么太太那边,练素爱那边……是不甚待见段逸的,也难见她的忠心,这人虽看着忠厚老实,却也是个有见识的,怪道段重言选她。
等奶母去了,知聆又问段逸:“她对你可好?”
逸儿靠着她:“她对我是极好的,比先前的两个人都好,但是不管怎么,还是娘最好了。”
知聆笑着摸摸他的脸:“对了,上回你爹去找你,没有跟你说什么?”
逸儿又垂了眼,隔了会儿才说:“娘是说爹找去书房那次吗?并没有就说什么其他。”
知聆听他的声音隐隐地有些冷冷淡淡地,就试探着问:“逸儿,你……不喜欢你爹吗?”
段逸沉默不语,知聆低头,唤他一声,他才又抬起头来:“我……”
知聆望着他的眼睛,逸儿细细地眉毛皱了皱,便扑在知聆怀中:“他对娘不好,也不怎么理我……”
知聆抱着他,怅然若失,不由自主轻轻拍拍逸儿的背:“逸儿怎么知道他对娘不好?”
逸儿垂头:“都这么说,有一次……我听有个丫鬟说,娘这样儿,是给爹害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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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聆的心抽了抽:“什么?”
逸儿到底还小,模模糊糊说:“只听说,外公家遭难时候,爹不要娘了,现在娘才会被人欺负……”
知聆默然,抱紧了逸儿,她很难说得清楚其中是非,她虽然是方纯明这个人,却并没有完整的属于方纯明的记忆,对所有的一切感情皆淡漠的很,除了对段逸。
她选择留下,除了赵宁哲的原因,也只有这个,她肯妥协,谋划,打算,也都是为了段逸。
不能撇下这个小孩子,就算跟他没有什么关系也好,她只想给他一个更好的出路,不至于半路夭折。
可喜的是,段逸对她十分依赖,但是对段重言则就不一样,段逸似乎有些畏惧厌恨段重言。
然而在这府中,段重言却是他们的立身之本,知聆想了会儿,便道:“逸儿,你该知道,这世上有许多的身不由己的,或许你爹,他也有他的为难之处。”
“有什么为难之处?”
“朝廷上的事,我也不太懂,只觉得朝局大概是瞬息万变的,有时候以一人之能……或许无法力挽狂澜……你懂吗?就比如一场雨来了,人不能让雨停下。”
段逸似懂非懂:“那可以避雨啊。”
知聆见他十分聪明,就笑,抱着他晃了晃,段逸见她笑的嘉许,就也跟着她乱蹭,娘儿两个着实欢喜无比。
知聆就说:“我的意思是,让你不可太针对你爹,你爹也聪明,若看出你不喜欢他,万一他也不喜欢你怎么办?”这才是知聆最担心的,先前说的那些朝局之类,并非为段重言开脱,却是为了让段逸想通,免得小孩子自己吃亏。
段逸也知道了知聆的意思,便说:“娘别担心,逸儿明白。”又竭力伸长手来抱她:“但是我心里,仍旧只对娘一个好。”
知聆哑然失笑,抱着他,低头在他脸上乱亲。
两人在屋里头说了会儿话,见荫凉了些,就领着逸儿出外玩耍,幸好昨日段重言带知聆出来走了一趟,知聆姑且就做“识途老马”,领着逸儿四处走着看,一大一小两个,一个心神振奋,一个如愿以偿,连眼底的各色景致都越发生动鲜活起来,两人在一块儿走,也觉看什么都是趣味,对着院中的一片石头,一根草木也能看得津津有味,时而抱着大笑。
知聆只觉得,自己半生的笑仿佛都在这个下午了,掩口而笑,放声大笑,前仰后合地笑,笑得眼泪也沁出来……酣畅淋漓,如斯畅快。
从水阁到荷院,过藤架到枇杷园,从会客堂又到听风楼,越过芍药圃到松竹园,穿堂过厅,上山下山,从假山底到花丛下,从竹子里到藤萝架边……逸儿有时候就在前头跑,有时候就跑回来在知聆腿边厮缠,两人走累了便停在旁边歇息,胭脂跟缨儿远远跟着,见他们停了,就送上来茶水,知聆捧了,先喝一口,觉得温热正好,才给逸儿喝。
如此走走停停,也把整个院子看了一遍,逸儿竟仍不觉得累,知聆却有些累了,坐在假山石头边上掏出帕子擦汗:暗觉这身子还未全养起来,实在令人担忧。
两人回到屋里头,知聆见逸儿满头大汗,小脸也红通通地,便叫丫鬟们备水,亲自给他洗了澡,逸儿平日在府里头,虽是小小年纪,却总阴沉冷漠,难见他活泼带笑的时候,然而跟着知聆,从头至尾像是换了个人,双眼也始终是亮闪闪地,任凭知聆替自己洗了澡,擦干身子,只穿薄薄地一件小衫子就跑出来,不由分说又腻住了知聆,叫嚷:“娘,我太开心。”
是夜,知聆便搂着逸儿睡,因白日玩得太快活,双双都累得紧了,故而睡得早,也睡得沉,因此等段重言回来的时候,两个竟都未醒觉。
段重言特特放轻了手脚,让胭脂跟缨儿也无须声张,胭脂见他仍是离开时候那身衣裳,便知道他是外头事忙,故而才回来晚了,恐怕也没吃什么东西,于是悄声问道:“爷吃了晚饭不曾?”
段重言犹豫了会儿,看一眼床上恬然睡着的两人,想去凑一会儿的**竟盖过了肚饿的感觉,胭脂见他不语,就知道意思,低声又道:“奶奶晚上吃过后,觉得胭脂鹅脯跟莲子燕窝粥极好的,怕爷没吃晚饭,厨下还备着,不如去让切几片,就着饭吃一碗?”段重言见简单利落,加之的确饿了,便答应,胭脂忙抽身去了,缨儿就来伺候他换衣裳。
段重言只着雪白的里衣,也不先穿衣裳,片刻饭来了,就在外头窗口边吃了。又去匆匆地沐浴了,整理过了头发,才又换了一套新的里衣,重进了卧房。
胭脂把衣裳给他搭了,缨儿捧着灯罩,伺候他上了床,便转出外头。段重言卧在外侧,见里头知聆把逸儿搂在怀里,小家伙散着头发,脸贴在她胸前,睡得十分甜美,小手臂探出搭在知聆腰间,另一手捏着她的一缕发丝,衣襟斜开,露出半边嫩呼呼的肩膀。
段重言见状,倒是有些羡慕这小家伙,他看了会儿,便往里凑了凑,张手轻轻地抱住知聆,知聆若有所觉,便喃喃了声,段重言竖起耳朵听了会儿,没听出什么来,却也松了口气,长腿往前凑了凑,低头在她脸颊边亲了口,望着一大一小两个安睡容颜,只觉得此生何求,安安稳稳地也闭眼入梦。
段重言也是监察院的红人,这几日更加事忙,他有心在别院里多呆些时候,却不可得。只一个“人在朝中,人不由己”。
如此,段逸在别院住了两日,第三天上,段兴玮却急急地跑来,有些为难地说要带段逸回去。
知聆才宽心美意地过了两天,这会儿要把孩子送回去,简直是要挖她的心。奈何她也知道,若非不得已,段兴玮也是不会这样急跑来的,知聆便问:“出了什么事不曾?”
段兴玮也不瞒着她,道:“头前哥哥让我想法儿带逸儿回来,好歹过了老太太那关再说,因此我就起了个谎,说永安王爷的王妃想看逸儿,于是才带了出来,谁知道昨儿晚上不知是谁多嘴,说逸儿不在王府,太太一听就急了,知道是我捣鬼才压着,没敢叫老太太知道,故而我想先带他回去露个面,改日依旧找个由头带出来……”
知聆镇定地听着,这才知道带逸儿出来是段兴玮从中行事,不过想来也是,段重言才带她出来另住,再带逸儿,会有多少人闲话,也会有多少人不乐……知聆原本也还惊奇为何竟这么快就妥当地带了逸儿出来呢。
知聆也知道段兴玮说的在理,但是眼中却忍不住泪珠滚动,双臂更是把逸儿越抱越紧。
段逸缩在她怀中,恨不得就粘着一刻也不分开才好,段兴玮很是不忍,想来想去,终于道:“罢罢罢,索性我恶人做到底,我不带逸儿回去就是了。但这事是哥哥让我做的,也不能让他好过了,如今我有个主意:我回去跟太太说,说我原先是带逸儿去王府的,谁知这事给哥哥知道了,哥哥就拦了他过来,如今太太要逸儿,只管跟哥哥去要,如何?把事全推到哥哥的身上……”
知聆见他竟出了这么个馊主意,不由地又破涕为笑,段逸正担忧地看她,见状才也露出笑影,软软地唤了声:“娘……”
知聆摸摸逸儿,说道:“三爷,你别为难,就带他回去罢,就算强留,事情惹出来,恐怕府里头不答应,要找过来……我跟逸儿也是不得清净的。不如先带他回去,再缓缓地徐图后计。”
段兴玮见她如此了然,便叹了声:“唉,我又何尝不知,可就是不忍心……”
知聆低头看看逸儿,摸摸他的小脑袋:“你乖乖跟三爷回去,凡事多留神,只要你好好地,横竖咱们还能再……在一块儿。”
段逸抱住她,皱着眉心便哭了:“娘!”
段兴玮见状,便转过身去,跺跺脚低低说道:“我最见不得这个,想来都怪哥哥,当初若是咬住牙不娶那什么,一心就等着你就是了……这会子又怎么会这么凄惶的。”冲口说了不该说的,暗暗有些后悔,段兴玮抬手擦擦眼角,“我去外头等。”出了门去。
旁边的胭脂跟缨儿见状,也都跟着落了几滴泪。
知聆才高兴了两天,段逸给带走之后,宛如把她的魂儿也给牵走了,一整天懒懒地不想动弹,下午时候正浑身无力半梦半醒,忽地察觉胭脂急急地推她:“主子快醒醒,有人来了,是宫里头来人了!”
知聆皱眉,睁开眼睛莫名看她:“什么宫里来人?”
45第44章
承鹤在香炉里添了一小块龙涎香,静静看着香锭子被燃着,发出明明灭灭地光,来自海底的名贵香料发出令人神魂颠倒的香气,承鹤的眼中也有明明灭灭地火光,然而就在他转身之后,眼中却重又变得一团幽寒沉寂。
承鹤往前一步,躬身轻声说道:“皇上,别太操劳了,也该歇会儿了……”
赵哲坐在龙案之后,桌上笔墨纸砚一应俱全,无非是些文房四宝应用之物,只有在他左手边上近桌角处,放着个美人耸肩的羊脂玉花瓶,两支芍药花依旧地美艳绝伦,两相斗妍。
赵哲翻过面前的折子,闻言便微哼了声,道:“什么操不操劳,这些事,要做惯了才好,不然一日抛下,以后变得惫懒了,朕的皇帝,也不必做了……何况如今的烦心事竟一日甚似一日,若是不理,倒不知什么时候是个头儿。”
承鹤道:“是奴婢一时失言了,只是凡事也要一件一件地去做,皇上今日劳累够久了,不如先喝口参茶,定定神,大热天的怕伤了神上了火。”
“上火?”赵哲眉头一动,却又哼道,“还有什么上火的……”
目光虚晃,就看向那两朵芍药,灯下看花,却比白日更多一番美态,赵哲定定看着,一时竟移不开眼睛,鼻端嗅到龙涎香的气息,同芍药的芬芳纠缠不休,修成一股令人蚀骨销~魂的香味。
赵哲喉头微微一滑,身子往后一靠,头往后仰过去,隔了会儿,忽然声音沉沉地冒出一句:“此刻我倒是想到了一句,‘如何四纪为天子,不及卢家有莫愁’……”
承鹤在旁看着,唇角微挑,却又极快地重又面无表情:“皇上好像有心事?”
赵哲却并不言语了。承鹤看他一眼,复又半垂下头,眼睛看着地面,眨了几下,才又慢慢说道:“皇上,今儿从外头回来后,段昭仪召见了奴婢。”
赵哲不以为意,“嗯”了声。
承鹤道:“娘娘好似十分关心皇上去了哪里……就问奴婢……”
赵哲哼道:“朕出一趟宫,段重言就如临大敌地,以为朕十分无状,没了规矩,却不知道这宫里头的人都知道朕的行踪了。”
承鹤道:“这大概是都知道皇上喜欢‘微服私访’,乃是好事……”
这位帝王,自先前为太子的时候就喜欢微服游逛,登基之后,隔三岔五也还喜欢四处走走,这习惯竟未曾改。
赵哲仍旧不置可否,只问:“她问你什么?”
承鹤道:“昭仪自然是问奴婢,皇上去了哪?见了什么人?吃的可好……又让奴婢好生伺候之类。”
“是吗?”赵哲这才重又直了身子,抬手端起参茶,略喝了口,又漫不经心似地看向承鹤,“那你是怎么跟她说的?”
承鹤笑得恰到好处:“奴婢自然是实话实说了。”
“实话实说?”
“无非是皇上要去见段大人,结果差点儿失之交臂……但倒也不曾失望的,终究是见到了。”
“就这些?”
“还有……奴婢说,皇上十分喜欢那别院之中的芍药花,特意让折了两支回来,留在宫中……”
承鹤说这两句话的时候语速极慢,几乎是几字一停,一边说一边微微看赵哲。却见皇帝的眉头挑动,在听到最后四字的时候,唇边竟漾出笑意来。
承鹤一见,便知道自己说对了。赵哲若有所思地看着他,笑道:“你倒是有心。只是昭仪那个人性子古板,怕是不会明白朕喜欢这些的心意。”
承鹤便垂了头:“皇上,昭仪虽然有些……却并不个愚笨不堪的人呢。”
赵哲抿着嘴,隔了会儿,忽地笑了数声:“好,好……”他说着,便站起身来,自桌后转出。
承鹤忙道:“皇上要安歇?不知今晚上要去哪个宫?”
赵哲想了想:“今晚上兴致好,不如……就再跑一趟,找那个人说说话倒是雅致,只就不知道她有没有空。”
承鹤笑道:“若是别人自是没有空的,若是皇上,那自然要另当别论。”
赵哲点头:“那好……”迈步欲走的功夫,忽然停了步子,对承鹤说道:“方才那参茶,让人送一碗去给素荷宫。”
“素荷宫”是段昭仪所居之处,承鹤心领神会,躬身道:“奴婢遵命。”
知聆欠身起来,胭脂忙扶着她下地,缨儿过来给她穿了鞋子,知聆道:“无端端的,来什么人,想是找他的,找错了地方?只打发他们,说去府里找就是了。”
胭脂道:“怕不是找大爷的,那位小公公说……是宫里的娘娘赏赐了东西,要给主子的!”
知聆有些吃惊:“给我的?是不是弄错了人?以为是别人在这里?”
胭脂自然也明白她的意思,宫里的娘娘,何等矜贵的身份,若是赐东西,得赏赐的也该是段府的那些人,比如练素爱,以及段重言的弟弟们,弟妹,或者是段娴。
缨儿便说道:“不是不是,就是给主子的,一再问是不是方家的小姐呢!”
知聆皱着眉:“那我不明白了,这是怎么回事?”她心里本以为如果是其他人也得了赏赐,那么顺便给她一份估计也是有的,然而这么红口白牙地问明白是“方家的小姐”,却又不像是段府其他的人也得了的模样。
胭脂道:“主子不必猜思,横竖是好事,咱们先去接了便是了。”其实胭脂跟知聆是一个心思:宫里的娘娘赏赐东西,断没有直接就给知聆一个的,必然是府里头的人也都得了,只不过这亲自送来别院此处……的确是有些古怪。
知聆出来外头,果真见个抱着拂尘的小太监等在外头,身后还跟着一个捧着盘子,盘子上盖着一块黄绸,那小太监见了知聆出来,眼前一亮。
知聆在胭脂的示意下,百般无奈地行礼下去:“见过公公。”
小太监点点头,示意身后的随从靠前,将那盘子上的黄绸子掀起来,便微微仰着脖子说道:“咱家是奉昭仪娘娘命前来,赏赐方二奶奶这几样东西:一百零八颗的翡翠佛珠手链,一串海珠项链,两个金花,并两朵新样宫花儿。”
说着,便将盘子亲托过来,递给知聆,知聆双手接了,看着盘子中整整齐齐放着的东西,怔了会儿,忙道:“谢娘娘恩典。”
小太监满意地点点头,旁边胭脂跟缨儿把知聆扶起,胭脂接了东西去,知聆道:“公公辛苦了,不如且坐回喝口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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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太监道:“不必啦,咱家给娘娘办事何谈辛苦,还要回去跟娘娘复命呢。”
他说走就走,就要转身,知聆忙道:“公公且留步。”小太监停下步子:“还有事?”知聆道:“公公,这些东西,娘娘也赏赐给府里的诸位了吗?”
小太监有些惊讶:“咱家只是负责来此处的,并不曾听过其他。”
知聆问:“那公公可知道娘娘为何要赏赐……”
小太监道:“娘娘只说要赏赐,哪里会跟我说什么?横竖是宝贝,你就欢欢喜喜收下便是。”看着知聆双眼,才又笑道,“是了,差点忘了,咱家临出来的时候,听娘娘身边的宫女由青姐姐说,是上回娘娘得喜的时候,二奶奶正病着,无法同喜,如今听闻奶奶的病好了,故而特意赏赐这些,也让奶奶你沾一沾皇家喜气,身子自然更好了。”
小太监说完之后,便自去了。等宫里的这两人一走,缨儿即刻欢欣鼓舞,跑去看那些宫内之物,见佛珠深碧带瑞,海珠颗颗大而圆润,金花灿烂,宫花精致,一时喜不自禁。
胭脂脸上的喜色却并不见那么明显,看一眼那些东西,便看知聆,却见知聆坐在临窗的桌边上,有些出神。
胭脂便悄悄地问:“主子,在想什么?为什么也不见高兴?”
知聆回头看一眼她,欲言又止:“没什么。”这会儿缨儿挽了那串佛珠过来,不由分说就捉了知聆的手,替她绕在手上,欢喜道:“这珠子颜色正纯,衬着主子这手上的颜色更好看了!主子,我替你戴朵花儿看看……”
她是个急性子,说着就要转身,胭脂一把攥住她的手腕:“你别急……你去倒碗茶过来给主子喝。”缨儿看一眼她,又看知聆沉默,这才觉察的有些不对,答应了声去了。
知聆默默地把珠子褪下来,放在桌上,就叹了口气。胭脂道:“主子……不喜欢这些?”
知聆说道:“不是不喜欢,我就是觉得,忽然送这些东西过来,有些奇怪。”
胭脂自也这么觉得,她想了想,就道:“就像是方才那位公公所说,或许是娘娘知道主子的身子大好了,故而赏赐了东西,一来沾点喜气,让皇恩保佑主子,二来是为主子贺喜。”
知聆淡淡一笑:“我如今是什么身份?她又是什么身份,段府的贵小姐,如今皇帝身边的人,何等的矜贵,又何必对我这样好?”
胭脂被堵了一堵,她心思活络,便又猜到:“那……难道是因为知道大爷对主子好,所以……娘娘也……”
知聆摇头:“爱屋及乌?罢了,不用去猜了,你把这些东西收起来,等他回来了,给他看就是了,或许他会明白。”胭脂低低答应了声,拿了珠子,重放回了托盘里,拿黄绸子盖好,放在旁边。
谁知这一晚上,段重言却并未回来,只叫了个小厮回来说让不用等他,今晚上怕是不会过来。
胭脂跟缨儿略觉失望,知聆却想他一直都在外陪她才不正常,府内必然要闹起来的,何况段逸如今在府里,段重言留在府中倒也是好,强似来此,因此她心中反觉正好。
一直到次日,知聆才听说,昨晚上段三爷在外头出了事,段重言一晚上奔走,忙得无法脱身。
46第45章
京城之内有几位声名远播的纨绔子弟、好事之徒,其中又有三位格外引人注目,段三爷也算榜上有名,跻身前三之列,其他两位却也是了不得的人物,第一便是闲散王爷永安王,当今圣上胞弟,同段兴玮玩得极好,另一个,虽跟他两个同样“出名”,却因太过邪气,故而平日没什么交集。
昨晚段兴玮出了何事?却要从金花楼的钟京娘说起。
那钟京娘先前虽十分傲气,但架不住段兴玮性格温柔,人又体贴,虽然是高门公子,却并无半点骄横粗俗气息,之前他屡屡来金花楼中,钟京娘虽听过他的名头,却并不怎地相信,故而几次不见,难得是段兴玮毫无不忿或者怒意,总是笑呵呵来,笑微微去,加上他人物似金玉一般,连楼里的鸨母跟姑娘们都对他另眼相看,因此钟京娘未见其人,倒是先闻其声。
而后钟京娘终究见了段兴玮几次,果真见他是个真好性情的,并不是那等专门装出来骗人的,且身上果真半点豪门的骄奢之气都无,待人是最和善亲密的,才慢慢地对他假以颜色,两人逐渐交往密切了些。
因此这一夜段兴玮便约见了京娘,两人本正同屋说的好好地,忽然之间外头鸨母亲自进来,在京娘耳畔低语数句,京娘脸色微变,等鸨母出去,便才对段兴玮说有个要人要陪,还要他暂时回避改日再叙。
段兴玮是个知情识趣的,又不会拂逆美人意思,当下便起身,京娘又叮嘱:“三爷悄悄地,别声张,快些去罢。”
段兴玮答应了,见她眉宇之间约有隐忧,心中便想:“她素来是个不畏权贵的,连王爷都要给她三分颜面,怎地今晚上这样反常,竟似如临大敌般,这来者会是谁?竟有这样大的能耐?亦或者这来者用什么法子吓住了她?”
段兴玮心念一动,表面上只做要走的模样,实则却避在前院廊下,那鸨母竟也未送出门,平日里却是极殷勤地一径出门的,段兴玮心中越发诧异。
京娘另有院落独居,前院这边,依然热闹如故,并没有人察觉京娘院中有贵客来到,段兴玮本是想在此处瞧一瞧是哪个要人来的,谁知道站了会子,却仍不见人,倒是见鸨母重又出来,招呼小厮们准备精细茶点,段三爷半晌才明白过来,合着人家竟是从后院门而入,估摸着早进来了。
三爷好奇心起,站了会儿,虽则心痒想知道那人是谁,但他记得京娘的嘱咐,到底按捺下那好奇心,悄悄地出来了,谁知刚往外走的当儿,就见到迎面有个红姑娘,搀着一个膀大腰圆的主儿,醉醺醺过来。
段兴玮一看那人,便往旁边让了让侧了身子,想让那人过去了事,谁知那人虽醉了,眼睛却好使,一下便看到段兴玮,当下扔了那姑娘,过来拉住他,叫道:“三爷,这是往哪里去?”
段兴玮见避不过,便站住脚,笑道:“我正要家去,没想到竟碰见你。”
段兴玮遇见的这人,乃是他素来认识的,也是显贵之家出身,姓陈名子玉,却是个不折不扣的纨绔子弟,最爱玩乐的,但因他为人有些粗俗,不识风雅,性格又有些粗莽,仗着家世,时常会做点欺男霸女当街斗殴的勾当,因此有许多人不待见他,但他却又是个颇讲义气的,又爱呼朋唤友,加上他出手大方,因此平日里京城里的几个公子酒坐宴席,也少不了他,故而段兴玮跟他也认得。
陈子玉见段兴玮如此说,便挽住他手臂:“这功夫你要回家去?我今晚来本是想见京娘的,听闻你正在她屋里头,怎么这会儿竟要走?莫非是她赶了你出来不成?”
段兴玮笑道:“京娘哪里会赶我,只我自己要回家了,陈兄,我就不扰你了。”
陈子玉叫道:“你却来敷衍我,谁不知道京娘的脾气大?几次三番不肯见我,今晚上我本是想必见她的,谁知听闻你在,那也就罢了,你如今要走,且不管是她赶的或是如何,岂不是该轮到我了?”说着,就放开段兴玮,踉踉跄跄往里。
段兴玮吃了一惊,他知道京娘招呼的人必然非富即贵是个了不得的,他怕节外生枝,因此竟半点也不跟陈子玉透信,没想到这粗莽之人居然自己要上楼去,当下段兴玮便去拦他:“陈兄,使不得!”
陈子玉仗着三分酒兴,加上平日受了京娘避而不见的气,此刻又当着段兴玮的面儿,那兴头越发上来,谁也拦不住,竟把段兴玮一推:“你休要拦我,今晚我便要看看她,究竟是金子的人儿,还是个玉做的……”一溜儿斜风地往上而去。
段兴玮跺跺脚,想要上前拦住,奈何陈子玉已经叫嚷着进了京娘的院子,想要一走了之,想想这人平素行径虽有些不妥,但毕竟跟他相识一场,倒不好就这么撇下,如此两难境地里,那陈子玉已经在京娘院里撒泼:“钟京娘,你做什么把我兄弟赶走了?”
段兴玮一听这个,暗暗叫苦,急忙出来要拉走他,陈子玉又叫道:“我你不见也就罢了,我兄弟……这样矜贵金玉似的人物,你凭什么也放不到眼里?我今日倒要看看……”
陈子玉酒力发作,且又本身有那股凶横之气,说着便迈步往里就闯,段兴玮紧紧拉住他:“陈大哥,我们走罢,休要在这里胡说了。”
“三爷,你怕什么!”陈子玉脚下一个踉跄,又扯住段兴玮,“今儿我来给你讨个公道……”
正说道这里,便听到里头有人出声说道:“是哪里来的混账东西,如此不知死活,竟敢在此胡闹。”
段兴玮听着这声音冷飕飕,有些阴柔,大热的夜晚心头有些发寒,抬头看,却不见人,只瞧见京娘屋门口的帘子底下站着个人影,薄薄地剪影似的,笼着手站着,一动不动。
段兴玮是个好脾气的,又有些明白,忙陪笑道:“抱歉,我这位哥哥吃嘴了酒,胡说了些,请别见怪,我即刻带他走。”
那人冷冷地哼道:“不想死的,就即刻让他住嘴,滚出去!”
段兴玮听他说话十分不客气,虽然他也有些皱眉,但到底是陈子玉闯入在前,何况他也不愿给京娘惹事,便只管赔礼:“我们即刻就走。”
他这里一再退让,陈子玉却不依不饶,叫道:“是谁在爷爷面前胡吹大气?有种的滚出来!”
这一下子,便似捅了马蜂窝了。
段兴玮心头一声“苦也”还没叫出口,就听到里头的人一声哼,而后抬掌,双掌轻轻一击,发出轻微声响。
刹那间,也不知从哪里跳出几个黑衣人来,动作十分迅速,段兴玮来不及反应,那些人便涌上来,将他们二人围在其中,生死关头,段兴玮听到里头京娘的声音,有些惊慌似的:“此事不与三爷相干。”
却已经有人按住了段兴玮,段兴玮虽然粗通拳脚,却全不是对手,何况他也不是个能跟人斗殴的,又加听见京娘的声音,于是半点也不反抗。
倒是陈子玉,挥舞拳头同几人对上,却很快地就落了下风,全不是人家的对手。
段兴玮心中震惊,不知发生何事,只道:“有话好好说……我替他向阁下赔礼道歉就是了。”
他叫着,竭力抬头看向前方,却见那帘子后的人影仍旧静静站着,不动声色似的,隔了会儿,才听到屋里头,有个略清冷懒散似的声音说道:“既然京娘都求情了……”
那帘子后的人听了,才说道:“把他放了。”
那些黑衣人撒手,段兴玮得了自由,却见陈子玉已经被人踩在脚下,嘴里“哎吆”不停,虽想挣扎,却挣扎不得,显然吃了大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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段兴玮摸摸手腕,只觉得双手腕极疼,他定了定神,道:“我这位兄弟吃醉了酒,胡言乱语了些,冲撞了阁下,还请阁下高抬贵手,也放了他,我向您赔不是了。”说着,便双手作揖,一揖到底,足见恭敬。
谁知里头的人却只“嗤”地一声轻笑,似是不屑一顾。
段兴玮一怔,却听京娘道:“三爷,你少惹事,此事不跟你相干,你快走罢!”
段兴玮心头一震,听京娘的声音之中竟带一丝畏惧似的,但在这时候她如此说,自然是维护他的意思,段兴玮心中宽慰,道:“多谢姐姐,只是,本是我方才出去的时候遇见了他,才另生出这宗事端来的,虽然他是个莽撞的性子,惹祸不知深浅,但好歹我跟他也相识一场,这会儿怎能撇下他离开?”
京娘咬牙,低低说道:“惹祸不知深浅的是你!”
段兴玮又怔了怔,里头那冷淡的声音又一笑,轻声道:“京娘,你急了?人家不领你的情,你要如何?”
京娘低声道:“爷……就饶了他罢,不过是个什么也不懂的……”
那人又道:“你倒是,颇护着他……”
京娘便不再言语。
段兴玮听了一头露水,正要再说,却听里头那人道:“今儿的兴致都给坏了,罢了……回去罢。”
帘子后的人影一听,便道:“主子,那这两人?”
那人沉默片刻,冷冷道:“交给顺天府罢。”
顺天府衙门的差人押着两人往回的时候,段重言正要往别院去,听了消息,吓得脸色一变,急急忙忙改道往顺天衙门去。
偏顺天府府尹跟监察院有些嫌隙,此刻见段重言来了,知道他是监察院的红人,便阴阳怪气,拿腔作势。段重言好不容易才打听明白些发生何事,却又不解:为什么竟惊动了顺天府尹?又是什么人,如此大的来头,一句话就把人拘了?段重言到底是在监察院历练过的,知道事情有异,于是并不就急着发作,只想先见段兴玮。
段重言受了那府尹的一番奚落,才见了段兴玮,段三爷莫名吃了牢狱之灾,虽有些惊惧,却幸喜不曾有皮肉之苦,精神还好,隔着牢门道:“哥哥,我惹了祸事了!”把事情来龙去脉又说了一遍,才道,“此事你切勿让家里知道,免得父亲动怒,太太老太太又悬心……对了,还有一事,你若得闲,便去跟京娘说一声儿,说我无事,也别叫她担心,告诉她等我出了牢狱,亲自向她赔礼。”
段重言正在搜肠刮肚地想究竟是谁人有恁般大能耐,听段兴玮此刻还念念叨叨记挂钟京娘,不由喝道:“住口!混账东西,都什么时候了,还说那个妓~女!你就是因她而吃了罪,不思悔改,反而还念着她,我曾劝过你多少次,让你多在学业前途上上心,你倒是好,越发出息,竟因女~色而入了监牢……”越说越怒,他在监察院以洁身自好著称,偏有这个不成器的弟弟,此事一出,不知又有多少人指指点点。
但当务之急,却是把人给救出来,段重言道:“你真不知道里头的人是谁?不是听人家说了话的么?”
段兴玮道:“听是听了,但面儿却不曾见到,只知道里头跟京娘说话的一个是主子,外面的一个人隔着帘子站着,说话有些古怪,声音……听起来……”
段重言见他皱着眉,就问:“听着如何?”
段兴玮琢磨了会儿,便道:“听着有些轻,又有些……略阴柔了,对里头的那人极恭敬,哥哥,你说他们是什么人?难道比永安王爷来头还大?”
后面一句乃是无心戏言,然而说者无心听者却有意,段重言脑中轰然一声,整个人有些恍神:的确是有个人比永安王爷来头还大,这人一句话,别说是把段兴玮入狱,就算是立刻砍了他的头也是有的,那个人自然就是……当今的九五至尊,皇帝赵哲。
段重言一念至此,不由咽了口唾沫,向来冷静,此刻却有些不知何以为继。
作者有话要说:13144625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3-07-2520:45:33
画扇绿水皱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3-07-2502:01:48
=3=虎摸萌物们~~
明天看看,加个油争取早点更多更点~
47第46章
段重言想通一则,心中虽震惊赵哲竟然会做出这等荒唐之事,但想来,那人素来的荒唐事也够多,不差这一宗,若说里头的人真的是他,倒是可能的。段重言想起方才顺天府那种看好戏似的眼神,心中暗恨。
段重言知道在此处磨毫无用处,面无表情出来顺天府,思来想去后便上马,慢慢地往府里头去,人走到半路,就见段府一个仆人同样飞马而至,见了他,便滚地下拜,道:“可找到大人了,大人快请回府,家里头一团乱,听说三爷给顺天府押起来了,都慌得不成,内眷都着急要见大爷问端详!”
段重言吃了一惊:“糊涂,谁透的消息?”
仆人说道:“是一个跟三爷的小厮,见三爷被押走,他就慌了……忙跑回去报信,才惊动了里头。”
段重言越发咬牙:“混账东西。”却也无法,只好快快回府。
府里头果真是一团乱,段兴玮虽是个不成器的风流性子,,却很得夫人老太太喜爱,何况同是段家子孙,不容有失不说,也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段兴玮被押了,段家上下也没颜面。
段重言心中盘算着,恐怕不好说段兴玮是在青楼出事的,然而一想,那小厮如此口快,难保早就说了,段重言暗中磨了磨牙,又想:不管如何,是不能泄露段兴玮得罪的究竟是谁的。
入府之中,果真一团忙乱,内眷们都聚在一块儿,段重言入内行了礼,简短地把事情说了一遍,又道:“我已经去顺天衙门见了三弟,他精神还好,没吃什么苦头。”
老太太先头本已睡了,被惊动后匆匆起身,此刻双眼中含着泪,即刻喝骂道:“胡说,人在牢房里,还有什么精神好不好?你别拿这话来唬我,是什么顺天府衙门,居然敢就这么拿人,你竟然怕了他?不能把你弟弟带回来?想必是你惦记着你的好名声,怕落个‘以权谋私’的罪名,故而不肯救人是不是?”
段重言见这话说的重,知道老人是又气又急有些糊涂,便不顶嘴。他娘在旁边,也有些不得插嘴,毕竟是自个儿儿子,若此刻替他说话,老太太必以为又是偏向。
还是段娴开了口:“祖母息怒,哥哥素日跟三哥哥那么好,怎么会这样?不能把人带出来,这其中必然有个缘故,哥哥在外头也素来是清正廉明的,若是顺天府无故拿人,哥哥也会立刻制他们的罪,这样才是成全他的名声,祖母想想看……如今哥哥并未如此,可见事情另有原因。”
老太太一听,才微微动容,又看向段重言,到底是老人,内里精明,略一镇定,便让些下人都退了,连段夫人跟段娴也让她离开,只她自己,对着段重言一个,老太太道:“真的如二丫头说的一样,内里另有原因?如今没有别人了,你跟我说实话,是不是如此?”
段重言见状,便道:“的确另有内情,孙儿不说,是怕吓到了祖母,祖母且宽心,横竖有我跟父亲在,不至于就扔了三弟不管。”
老太太皱眉:“你这话说的不懂,为什么叫吓到了我?”
段重言垂头:“此事干系重大……请恕孙儿不能说。”
老太太气得一咬牙:“兴玮还在监牢,你却又跟我说这些虚言假套?我又不是没见过什么世面的,怎么就吓倒了?你快说!”
段重言叹了口气:“既然如此……那孙儿就直言了,孙儿觉得……三弟这回得罪的人,是、是当今圣上。”
段重言说罢,老太太“啊”了一声,变了脸色,身子晃了晃,差点往后仰倒,段重言慌忙起身扶住老人:“祖母,祖母!”抬手在背后替她顺气。
老太太喘了几口气,叹道:“孽障、孽障……”又道,“你……确认真了?真的是……圣上?”
段重言道:“那人一句话,就让顺天府把人拿了,架子比永安王爷还大……又加上三弟所说,纵然没有十分,也有□分了。”
老太太思谋了会儿,手握住段重言的手腕,心头乱跳:“那你说,老三这回会如何?会不会……”
段重言摇头:“这个您放心,估计只是小惩大诫,我特叫人去查探过,说本来在那里的时候三弟就该挨打的,却明儿大概就会放出来。”
“真的明儿就会放出来?”
“我是这么推测的,若要罚三弟,早就动手,何必容情?如今怕也是恼三弟冲撞,才略施惩戒,不至于就……”另有一句话段重言未说:倘若因为此番惩戒让段兴玮幡然悔悟,以后不要再总做些无谓之事,那这一场牢狱之灾也算吃得应当。
老太太含泪点了点头,又道:“先头你爹听了消息,不知是怎么回事,听人查探回报,便出了门,大概是去了你岳父家里头商议了,如今看来,倒似不必,免得他们不知道内情,反而不美,对了,你快派人去跟你父亲说,别让他轻举妄动……只是难道就没有法子让老三此刻就出来?他素来娇生惯养,这一夜,还不知要受多少罪。”
段重言一听父亲去了练家,心头一动,便说道:“这倒未尝不可,练大人是相国那边的,跟顺天府有些交情,倘若他出面,纵然救不出三弟,也会让顺天府不至于这样针对三弟,会待他好些。”
老太太一听,这才抚着胸口,道:“儿孙多了,都是冤孽,唉……”又对段重言道,“你是个好的,我方才气急了,说重了两句话,你别在意。”
段重言道:“祖母有训,孙儿只当受着。另外,孙儿所说这件事乃是机密,祖母记得休要对其他人说起,不然的话……”
老太太肃然道:“这个你放心,我自知道。”
段重言辞了老太太出来,又跟太太略说了几句,便到了外院。
他原先本想去找永安王爷出面的,却又想到:“若真的是皇上,王爷跟他是兄弟,两人却都对那个钟京娘……王爷若知道此事倒也罢了,若是不知道,岂非好一顿尴尬?王爷之前还要纳侧妃,兄弟两个同争一个女人,实在是……唉!何况这件机密事情,又怎能宣扬出去。”
子时将过,段康段尚书回来,同段重言见了,说起去顺天府见过段兴玮,练尚书也是一块儿跟从的,果真顺天府给他三分颜面,把段三爷迁到条件较好的监牢里去,练尚书又探听顺天府的口风,仿佛是个不至于太严重的,几人又坐了会儿,才各自回府。
段重言不知该不该把段兴玮得罪的人是皇帝这件事给自己父亲说,正在踌躇,段康却叹道:“你实话跟我说,今晚上那人,是谁?”
段重言一怔,段康说道:“以你的性子,若是此事非老三的过错,你必然是不会善罢甘休,然而你反而默默无言,难道说老三得罪的,真是不能得罪的人?”
段重言一听,就知道段康也有些明白了,于是再无隐瞒,就将自己的疑心说了出来。段康听罢,连叹数声:“我的担忧终于成真了。”
段重言忙宽慰:“父亲别急,圣上不过只是一时恼了,故而小小惩戒,应不至于有什么。”
“不至于?”段康冷冷一笑,“你素来聪明,怎么这回竟糊涂起来,若那人真是圣上,圣上是何等的心胸城府,怎会因为此等小事为难我家?”
段重言身上一凉:“父亲的意思是……”
段康说道:“我是户部尚书,你在监察院里行走,前些日子你们又参了皇妃省亲该节俭,连同我们户部也牵连在内,皇上气恼,就把我好一顿申饬……恐怕是把对你的气撒在我的身上。最近,你们又在盯太湖石之事,件件都是刺圣上眼珠子的事,件件都是你首当其冲……我怕圣上对我家已然不悦,故而借机发作,给一个警示。”
段重言默默:“然而这些,件件都是劳民伤财……一国之君该当……”
段康不等他说完,道:“你虽然为国忠心,办事得力,但到底太年轻,锋芒毕露了恐有后患,当初,我不顾你的反对解除你跟方家婚约,你因此一直恼我,却不知道,若不是如此当机立断划清关系以示立场,又跟练家结亲,我家便可能是第二个方家……我只以为断了你的念想,也没想到你居然又把方家的小姐给藏了,最后还接进府里,她毕竟是官奴,你要行事,也等那风波平息再说,你却偏顶风而上……幸好圣上知道你是个能臣,才姑息这些,但伴君如伴虎,又怎能知道下一刻圣意如何呢?这回兴玮之事,你当细思,以后行事无比要越发地谨慎小心,不可让人有可乘之机。”
段重言低头:“是。”
此夜,段府之中几乎无人入眠,子时已过,段重言辞别父亲回屋,走在廊中,见中天月色浅淡,只觉胸口一阵烦闷,他信步而行,等停了步子,才发现自己竟不知不觉走到知聆所住的院子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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段重言想到她的容颜,一阵怅惘,恨不得此刻立即相见,却偏不可得。
院门锁着,他略站了站,迈步顺着墙边离开,走到旁侧一堵较低矮的墙边上,瞧见那边花枝摇动,仿佛有人似的,便定神静看,谁知道看了会儿,才察觉果是有人的,似在那里晃来晃去不知做什么,段重言以为是哪个没规矩的仆人,便喝道:“谁?”
那人一惊,低呼了声,段重言快步上前,见状吓了一跳,张开双臂接过去,把人接了个正着,借着月色,却看得清楚,怀中的居然正是段逸。
段重言大惊失色,看看段逸,又看看面前的墙壁,半晌才喝道:“逸儿,你这是干什么?”
原来段逸方才竟顺着墙边的一些石头爬上了墙壁,被他一惊,却又差点跌下来,幸好给他抱个正着,不然的话,跌在这石头上,竟会如何?
段逸瞪圆了眼睛,想不到自己竟在此刻被捉个正着,小家伙挣扎着要下地,段重言小心将他放下,才道:“深更半夜的你怎在此?莫非是出来贪玩?你若是跌伤了,你娘知道了,该当多伤心!”
段逸一听,才急忙说道:“爹,你别跟娘说。”
段重言盯着她,段逸揉了揉小手,垂头说道:“我……我是太想娘了,可又不能去找她,我就想……跑到她的房子里睡,也是好的……”
段重言没想到他竟会如此说,意外之余,眼中仿佛撞上什么来,看着段逸,却见小孩又说:“我再也不这样了,求爹你别跟娘说……”
段重言说道:“你来过几次了?也没有人看着你?”
段逸道:“奶母是极好的人,爹别怪她,我是趁她睡着了才偷跑出来的……再也不敢了!”
段重言看了他一会儿,终于叹了口气,道:“好,我答应你。”
段逸松了口气,本想再问一句话,却又不敢,只小声说道:“那、那我回去了……”
小家伙刚要走,就被段重言拉住,段逸吃了一惊,抬头看去,却见段重言道:“以后你不能这样爬上爬下,极为危险……”
段逸还没来得及回答,段重言将他抱起来,道:“别乱动,抱紧了我。”自己一脚踏上石头,往上几步,段逸吃惊,本能地抬手搂住他的脖子,段重言提一口气,翻身跃过墙头,双脚轻轻落地,才将小孩儿放下。
段逸如在梦中,隔了会儿才叫道:“好厉害,像是飞起来一样!”段重言见他面露激动之色,才低低一笑,看了一眼前头的房门,牵起他的小手,领着他往里,段逸从不知道段重言身手竟是极好,此刻见识了,不由地对他有些“刮目相看”,于是便也乖乖地跟着他入内。
一大一小到了里屋,段重言把窗户都开了,让风透进来,此刻天也不算太热了,段重言躺在床上,拍拍旁边,段逸也爬过来,却不敢靠近,段重言转头看他一眼,把他往自己身边拉了拉,让他靠着自己肩头。
段逸轻轻地松一口气,小心地靠着他,小脑瓜思前想后,开口说道:“爹,你睡了吗……”
段重言“嗯”了声:“没有,你怎么也不睡?”
段逸道:“我想娘呢,爹,你什么时候你能再带我去见娘?”
段重言不吭声,过了片刻,段逸才又低低说:“那么,爹你能不能教我武功?”
段重言轻轻一笑:“你想学么?”
段逸眨了眨眼:“想学,我想变成一个厉害的人,能保护娘。”
段重言眼睛睁大了一下,看着空茫夜色,过了片刻,才无声地探臂把段逸搂过来,让小脑袋靠着自己胸:“嗯,先睡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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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8第47章
一夜翻覆。次日,果真如段重言所料,顺天府先放了段兴玮出来,外头等候一夜的小厮忙上去接了,簇拥着三爷上马,有惊无险地回了府,三爷草草地先换了一身衣裳,才去见内眷们,拜见母亲跟祖母,说了些不孝悔过的好话,一番压惊暂且不提。
段重言抽空到底来了别院一趟,相见了知聆,把近来发生的事简短说了一遍,又说:“纯明,近来我会忙一些,或许会出京,大概不会常来此处,等我办好了这件差事……”他并未就说下去,略微犹豫了一下,便道,“逸儿那边,我求了祖母,过两日,他就会过来跟着你,故而你要安心在这儿,不管如何,先将养身子。”
知聆答应了,段重言果真并未久留,说完之后便离开了,此后两天,也不见人。
就在段兴玮脱离牢狱之灾的第三天,三爷姗姗而来。
段三爷风采依旧,并没什么萎靡颓丧之色,落了座,手中扇子轻轻一敲,便道:“前日我来,姐姐留我吃茶,我没有吃,今番特来补上,姐姐别嫌我烦就是了。”
知聆忍不住笑道:“三爷大喜啊。”
段兴玮略微惊诧,却仍笑笑地看着知聆,问道:“姐姐说笑了,我遭了这一番,不知多少人耻笑呢,父亲更是大骂我丢光了段家的脸,一副恨不得将我诛而后快的模样,也害了母亲跟祖母担惊受怕,哥哥昨晚上更是被我连累着奔波了一夜,姐姐怎么反说我大喜?”
知聆看着他容光焕发的模样:“三爷遭逢急变却仍如此乐观,毫无垂头丧气之态,已经有大智若愚的胸襟跟风度了,岂不是大喜?”
段兴玮哈哈一笑:“姐姐净说些好听的让我宽心,其实我是外头欢喜,里头苦,只不过我就算是再颓丧,做出来的事却已经成了定局,已经是改变不了什么了,索性就想开些。”
知聆微笑:“那不知究竟是发生了什么事?”
段兴玮道:“就是上回说的……我去见京娘,又多生了些枝节,幸好有哥哥奔走。”
段兴玮是个冒失的性子,因此段重言并没有敢就把他得罪的那人是赵哲的事说知,不然的话,就算他不是有心透露,但跟人说起话来,偶尔无心之间也会脱口而出,到时候越发满城风雨,可不好收拾。
知聆倒是颇感兴趣似的,便又问,段兴玮见她好奇,就把事情原原本本,从头到尾说了一遍。
段兴玮说完之后,知聆看了胭脂一眼,胭脂明白意思,便出了里屋。
段兴玮全未在意,见人走了,反觉得放松了些,信口就说:“姐姐你看,这件事是否极为古怪?那个究竟是什么了不得的人呢……哥哥大概也是不知的,否则不会不跟我说。”
知聆想到前一回一面之缘,见过赵哲跟他的贴身太监承鹤,又听了段兴玮的描述,加上他所说的段重言的反应,她心里当然有几分明白,也略有几分惊疑,却并不表明,只道:“有些事,不知道反而是好的。”
段兴玮深觉这话有理。知聆便问:“三爷跟那位京娘交情甚好?”
段兴玮道:“蒙她青眼,我也算是个能在她跟前说话的人,怎么,姐姐对她也有兴趣?”
知聆微笑摇头,段兴玮道:“是了,说起来,京娘是知道姐姐的,曾有一回,还当着我的面赞叹姐姐人品来着。”
知聆道:“我如今又有什么人品。”
段兴玮道:“镜破不改光,兰死不改香,姐姐万万不要妄自菲薄,何况在我眼中心里,姐姐仍是昔日一般清净高洁的人物。”
“所谓‘过高人愈妒,过洁世同嫌’,又说‘水至清则无鱼,人至察则无徒’,其实并非是好事,不过也罢了,”知聆淡淡一叹,话锋一转:“三爷,我听说曾经永安王爷想纳这位京娘为侧妃,去了她官奴的身份,不料她竟没应,可是真的?”
段兴玮敛了心神,点头:“这倒是真的,王爷还跟我叹来着,说京娘真是个奇女子。”
知聆道:“是啊,别人想脱那身份,还没有机会呢。”
段兴玮一怔,见她神色幽幽,知道她是自伤身世,刚要抚慰两句,知聆又道:“三爷,你可知道我家里以前的事?”
“姐姐指的是什么?”
“我家因何而遭难的,三爷可知?我是个深闺女子,因此竟不怎么知道,大概都是些朝堂上的事情,三爷必然是明白的。”
段兴玮见她居然并不忌讳此事,反而提及,想了想,就也说道:“我也不是个关心朝堂的,记得家里头跟你们家解除婚约的时候,我插嘴了一句,又被父亲骂了,后来……我便听说,是方大人跟相国不对付,恰巧当时方大人有个得意门生犯了事,竟在边疆叛投了番蛮,且领着番蛮打了几次胜仗,相国趁机参奏了大人一本,皇上大怒之下,就……”
知聆一听,心中才算明白,这几日她冥思苦想,总想不起分毫来,这会儿从段兴玮的嘴里才知道真相,原来是被“牵连”了。
想到这里,知聆顿了顿:又是这样,竟然是被自己一手提拔的门生给害了,方家明明是无罪,却也被牵连了。
然而在现代她的父亲,却也是殊途同归,替一个看似可靠忠厚的人抵押借贷,谁知那人生意失败之后暗中潜逃,债务便落在了方家头上,只闹了一个水尽鹅飞。
但是,就在那一段她不堪回首的日子里,最终却是赵宁哲出面,把剩下的债务给还清了,知聆一直当赵宁哲是她命中的救星,却没有想到,在这个时空里,他却是拿捏他们家生杀大权的那个,难道在这里,所有的事情都是反的?
想到赵宁哲的脸,毕竟曾是爱过,就算是现在,虽然他作出了那些事来,若让她断然说是不爱,也似有些违心的,知聆心头隐隐做疼,抬手在胸口一按,又喘了几口气,才缓和过来。
知聆胡思乱想之中,段兴玮叫了数声,才将她惊醒,段兴玮见她恍然如梦的模样,道:“姐姐怎么问起这些来了?”
知聆叹了口气,道:“只是觉得我这一生,浑浑噩噩,什么也不能做了……”
段兴玮想了想:“姐姐你别伤心,其实那件事,说起来跟方大人也没什么关系,只是圣上是在气头上才如此,其实有许多人都替方大人喊冤……听说在最后的时候,圣上有些反悔,但方大人是个忠烈的性子,却在牢房之中……这些姐姐该知道的。”
知聆心头隐隐刺痛,虽然听着似是个不认识的人的事,但心里却如此沉重,十分难受,就仿佛身临其境见过那等惨状似的,整个人有些窒息,比之方才想到赵宁哲还要厉害。
段兴玮见话题不好,就也急忙转开:“对了,我听说方大哥哥好像还活着,也不知道他如今在哪里。若是能找回来就好了。”
知聆垂头笑了笑,轻声说道:“就算是找回来,不过也是个奴婢的身份,又能好到哪里去?”
段兴玮脸上一红,也有些发呆,过了会儿,却又叫道:“对了,我怎么忘了,我可以去求王爷,若是王爷能做主,替姐姐跟方大哥哥先去了这官奴的身份岂不是好?而后再图其他。”
知聆抬头看他,眼中一亮,那光芒却稍纵即逝,知聆静静说道:“三爷,这个怕是不行,不然的话,你哥哥应该早去求了的……”
段兴玮想了片刻,说道:“我也不知道,但是哥哥那人有些古板,跟王爷怕是不太投契,这些话倒不如我去说,再者,若是哥哥说过了,我再去说一遍也不妨事,或许王爷就答应了呢!横竖去试试也好。”
知聆见他如此热心,便急忙起身,向段兴玮行了个礼:“不管成与不成,我在此先谢谢三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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段兴玮忙虚虚一扶:“姐姐你休要这样,可是折煞我了,是了,择日不如撞日,我说去就去,姐姐只等我消息便是。”
他果真是个急脾气,说走即刻就起身,知聆便也起身,两人正要往外,却见门口胭脂跑进来,有些惊疑地说道:“奶奶,宫里头又来了人。”
知聆一怔,这几日事情多,加上她暗中“冥思苦想”,竟把这件事给忘了,闻言一惊,段兴玮也站住脚:“咦,宫里头的人?”
知聆就问胭脂:“可还是娘娘派来的人?”又对段兴玮说道,“我也不甚清楚,上回宫里头娘娘派了人来,赏赐了我几样东西,本来想给你哥哥看的,谁知道仓促间就忘了,这次来,不知又是何事?不如三爷暂留步,同我看看是如何?”
段兴玮闻言,又惊又喜,看着知聆便道:“你说的是宫里的姐姐啊,她竟赏给你东西?看来她果真也是对你另眼相看的!好好!”
知聆见他竟纯粹地一派高兴,意外之余,心头微微苦笑。
两人出了外头,果真见上回来的小太监也在,不过身边还多了个年纪大点儿的,两个公公都也认得段兴玮,等知聆见了礼,两个太监就又跟段兴玮招呼,都是口称“三爷”。
段兴玮就问:“娘娘派你们来做什么?”
那年老一点的太监就道:“是昭仪娘娘宫中烦闷,又无有圣恩,不得回府省亲,因此就想找个府里头的内眷入宫见见,因此便召方二奶奶去宫里头陪陪,说个话。”
知聆顿时就怔住,段兴玮却对知聆道:“你看我说什么来着,姐姐果真是对你另眼相看的,府里头那么多人,她独独想见你。”
知聆忙道:“三爷……”将他一拉,低声说道,“三爷,我如今的身份,娘娘让我进宫,于礼不合吧?”
这话若是问别人,或许会有正经答案,但段兴玮本就是个没“规矩”不喜拘束的,当下反而说道:“只要她瞧得起你,管什么礼不礼的?何况这是好事,叫我说,你自管去!”
此刻那老太监就也说道:“稀罕,别人听了宫里的旨意,都是赶紧地跪地谢恩,你倒是犹豫起来了,这可是娘娘的恩典,天大的颜面,还想什么呢?何况你去也得去,不去也得去……磨蹭什么呢!”
段兴玮便说道:“两位公公,不如先坐了喝口茶,让我方姐姐暂时收拾一下,别的尚可,进宫的话,到底要换件衣裳不是?”
两个见段兴玮言笑晏晏,才都点头答应。知聆无奈,只好入内更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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抱抱~~
第二更~
49第48章
素荷宫内,段昭仪放下茶杯,皱眉道:“这茶好像有股怪味,我不喜欢,以后不要了。”
宫女由青上前,端过来嗅了嗅:“想必是陈年的,不是新茶,内承制越发不像话了,这种东西也送过来,慧儿,你去把剩下的都倒了。”
旁边慧儿上前,把茶接过去,又道:“我瞧着他们倒是有好的,只不过不往咱们这里送,只怕是忙不迭地送到景玉宫了,早上我还听说,万岁爷又赏东西过去了……”
由青皱眉道:“让你拿个东西你也这么多嘴,你还听说什么了?”
她本是呵斥,让她少说两句,慧儿却偏会错意,呆呆道:“是了,我还听说,咱们府里的大爷近来颇为过分,牵头谏言,让万岁把省亲的规制给改了不少,万岁本想运两块太湖石进宫来,都给他们给压下了,说什么劳民伤财……惹得万岁爷很不高兴……”
段昭仪脸色一变,由青使了个眼色,只差一脚踢过去,慧儿才醒悟过来多嘴了,急忙低头,端着茶退了出去。
由青拿了把扇子,替段昭仪轻轻扇风,又道:“娘娘,千万别把那些话放在心上,咱们大爷是干练能臣,那帮小人不过是嫉妒他得皇上的宠信,故而暗中诋毁罢了。
段昭仪微微叹了口气,淡淡说道:“你也不必遮掩,我心里是知道的,我哥哥行事,也的确是有些太过了,如今是仗着皇恩浩荡,若有一日,终于惹了天子真怒,那时候还不知会有什么祸患呢。”
由青忙道:“娘娘是想多了,大爷是知道进退的,自有分寸。”
段昭仪垂眸:“你也不用先说好听的,哥哥只一味往前,却不想想我在这宫里会是如何,上回听闻皇上召见了父亲,好一顿申饬,原因就是哥哥他们监察院进谏的省亲一事,父亲自然是受了哥哥的牵连,皇上在哥哥那吃了气,就借题发挥,再这样下去,保不定哪一天就轮到我了,是了,皇上或许不会像是对父亲那样呵斥我,只消不理我便就成了,比如像是现在,他大概连素荷宫怎么走都不知。”
由青默默:“娘娘,可要宽心才好,万事最怕全往坏处想,皇上不来咱们这儿,也少去别的地方,此刻也就景玉宫那位才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的,保不准哪一天,就也轮到娘娘的好儿了呢……”
段昭仪深吸一口气,微微昂起头道:“嗯,你说的是……我既入了宫,自然不会就这样坐以待毙……”她顿了顿,又道,“对了,前日承鹤所说的话,你觉得,真有那个意思?”
由青略微抬头,对上段昭仪沉思的双眸,道:“承鹤公公深得皇上宠信,后宫里多少妃嫔想要巴结他,他却对谁都是冷冷淡淡,并不格外亲近,前儿能跟娘娘说那么久的话,已经是有些奇怪,何况公公从来都是个惜字如金的,怎么会跟咱们说什么芍药花?”
段昭仪不由冷哼:“你说的很是,哼!芍药花,他什么花没见过,又怎么会忽然爱上两支莫名其妙的芍药!还巴巴地捧回来供着!他没有去府里,却去了赐给哥哥的别邸,是啊,方纯明才去了那别邸,若说其中没有所指,我也不信……”
由青说道:“咱们问完了承鹤公公的当晚上,皇上就命人赐了碗安睡的参汤给娘娘,意思……是不是说娘娘猜的对?还是说,让娘娘安心,不必去猜思?”
“我也正想这个,”段昭仪点点头,“我进宫已经颇有一段日子了,却并不怎么得圣眷,外头的局势又如此令人忧心,长此以往,岂不又是一个‘玉颜不及寒鸦色,犹带昭阳日影来’?少不得……要兵行险招。”
由青道:“娘娘召方氏入宫,做的极对,召她进来,就是投石问路,反正不过是个妾室……若是能利用她讨皇上欢心,那自然是再好不过,若是皇上并无此意,咱们也并无什么损失。”
段昭仪面上露出几分笑意:“甚是。”
由青道:“若昭仪真的趁此高飞,哼,那一帮没见识只知道巴结的小人,他们才知道真假呢。”
段昭仪看向她,抬手握住由青的手,微笑低低说道:“管他们是如何,只要你在我身边、对我忠心就行了。”
两人正说着,外头慧儿快步进来,行礼道:“娘娘,小英子跟老冯带了人进宫了,已经快到了。”
段昭仪缓缓抬手,整理了一下鬓发:“很好,我也想看看如今的方纯明是什么样儿了,可还是昔日一般的风采……对了,皇上现在在哪?”
慧儿道:“方才奴婢去打听,这时侯,皇上仍是在御书房,但是方才奴婢见到景玉宫的人往那边去了,不知道是不是又要去请皇上过去。”
段昭仪点点头:“很好,不用理会。”
知聆自进宫后就处处留心,并不随意四处张望,只是垂眸随着太监而行,一直到了素荷宫门口,小太监道:“你等会儿,我进去向娘娘通报一声。”
知聆才站片刻,就见小太监从里小跑出来:“娘娘传了,快快……”
知聆迈步入内,往前走了数步,见远远地上面坐着一位衣着鹅黄的美貌女子,眉眼精致,气度高雅,头上斜插一支金钗,右鬓边别着一朵浅粉色宫花,自然就是段昭仪了。
知聆往前数步,停下来拜下去:“参见昭仪娘娘。”段昭仪一抬手:“起身,赐座。”慧儿引着知聆后退,落了座,段昭仪又道:“看茶。”自有人又奉了茶上来。
知聆垂眸道:“谢娘娘赐茶。”
段昭仪看了一眼由青,由青一抬手,屏退了其他宫女,只留慧儿。
段昭仪才道:“我跟你,总算也是有过一面之缘的,如今这里并无他人,权当我们是旧人重逢,自在说话便是。”
知聆道:“娘娘是宽宏之人,只是我的身份卑微,又怎么敢跟娘娘相提并论。”
段昭仪微微一笑:“妹妹何出此言?先前你我也算是相识,且如今你也算是我段府的人了,不管前后,也都算是旧人相逢,就不用论起那些世俗高低之论。”
知聆听她说话不疾不徐,不紧不慢,颇有风度,最后那一句话,竟像是段兴玮所说的,心中不由地略生了一丝好感。
段昭仪说罢,就又问起些知聆在府内的事,知聆一一答了,段昭仪便又问起其他人,譬如段重言,段兴玮等诸人。
知聆略回答了,段昭仪便叹:“我那大哥,什么都好,就是为人是太过端直了些,你大概也听说了,近来他做了好些让圣上不喜的事……真不知这究竟……”
知聆垂眸:“大爷在外头做事,从来不跟我说,因此我全然不知。”
段昭仪点头:“你在内府,不知道也是有的。对了,近来兴玮又闹出一件事来,你可知情?”
知聆说道:“这件事我略有耳闻,听闻是有惊无险过了的。”
段昭仪叹道:“我大哥是那个性情,三弟却又是这个性情,简直是一个天,一个地,倘若两人之间平衡一些,一个不那么端直严谨,一个不那么贪玩好乐,那我才敢略微放心。”
知聆见她诉起苦来,便只是低头听着。段昭仪说到这里,忽然之间又问道:“是了,我忘了问,不知逸儿如何?”
知聆听她忽然问段逸,心中略微诧异,却也微笑道:“回娘娘,逸儿倒是乖的。”
段昭仪望着她微笑的模样,便道:“逸儿如今,还不在你身边?”
知聆怔了怔,然后无声地点了点头。段昭仪叹了声,只缓缓道:“难为你了。”
两人坐了有两刻钟,说的无非是些家常话,段昭仪的态度十分随和,谈话的内容也很是平淡寻常,连知聆都开始相信段昭仪不过是想要召自己进来叙旧的而已,她觉得坐的时间够久了,心中便欲告辞,只是段昭仪似乎谈兴正浓,便只好仍旧“陪坐”。
如此又过了一刻钟,知聆见段昭仪面上似流露几分焦急之色,正不知为何,却听得宫门外有人道:“皇上驾到。”
知聆吃了一惊,心也骤然缩紧,垂眸之时,却没见到段昭仪的脸上露出一丝喜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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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青轻轻握住段昭仪的手,段昭仪才蓦然醒悟,面上喜色一闪而过,反露出几分诧异:“皇上怎么在这个时候来了……”缓缓地站起身来。
知聆闻声抬头,却见段昭仪似意外似欢喜地望着宫门口,她便也随之起身,只觉得心怦怦乱跳。
知聆到底不是古代人,不知这个光景该如何应付,想了想,凭着本能便道:“娘娘,我是不是该退避?”
段昭仪正往前走了一步,闻言便停下来,看了知聆一眼,道:“不必……此刻走,也来不及了,更显得像是我有什么避着皇上,倒是不好,不如不做那等畏畏缩缩之态,光明应对。”
段昭仪这话说的十分有风度,知聆一听,倒是啼笑皆非,她有什么可怕那个人的?想在现代,她最熟悉不过的,就是他了。
同时知聆也觉得,自己是不是在这里逗留的太久了些,因此一举一动也有些像是个古代人一般,小心谨慎,全不似在现代时候,她从来也不把谁放在眼里,有人喜欢自己也罢,厌恶自己也罢,是好也罢,歹也罢,她从来都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更不喜欢费尽心机地思量什么,哪里像是现在,每一步都怕出错,每一步都怕有陷阱。
然而转念一想,她之所以会如此“畏惧”,多半却是因为心有牵挂了,她的牵挂,便是段逸。
知聆心中想了会儿,不由暗自放松了不少,此刻段昭仪已经往前几步,正好宫门口赵哲现身,段昭仪便拜下去:“不知皇上驾到,未曾出迎……”
赵哲抬手将她一扶:“免礼。”目光从段昭仪身上移开,便落在她身后不远的知聆身上。
知聆正在打量他,刹那间目光相对,知聆只觉得这双眼睛实在酷似赵宁哲的,若不看打扮,简直就是同一人,此时此刻相见,真让她起了一种“人生如梦”的感觉。
赵哲上位坐了,便对段昭仪道:“没想到你竟有客在,早知道,朕就不来了。”
段昭仪笑道:“是臣妾有些想念家人,故而才去内丞处请了命,幸而获准了……”
段昭仪说话的功夫,赵哲宛若无意般,目光便从她面上滑到知聆脸上,此刻知聆已经垂了眸子,赵哲看着她的脸,目光描绘着她的眉眼,心想万幸自己还是过来了这一趟……目光就像是粘住了似的,怎么也拉不开,只觉得要这么长长久久地看着,才喜欢,至于段昭仪在说些什么,已经全听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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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谢~
50第49章
赵哲在素荷宫坐的时间实则不长,大概只是一刻钟多点就起身离开,看起来就好像是一次平常的探访、只是“恰巧”遇上了宫里有人而已。——起码在外人看来如此。
但段昭仪却知道,他这一次忽然来到,意义如何。
本来是要去景玉宫见瑾妃的,她素荷宫有什么能耐,能让皇帝忽然之间换了主意?
皇帝坐在这里,虽则仍似平日般的淡然疏离,但是当眼睛看向方纯明的时候,那眼神就变得像是能吃人一样。段昭仪自然看得出来,更不用提由青。
知聆倒是没什么感觉。一来是当她看赵哲的时候,他往往就不动声色地转开眸子,让人无迹可寻。
二来是当着段昭仪的面,她也不可能肆无忌惮地打量皇帝。
只在起初的时候那一眼,却又被他撞了个正着,然而就是那一眼,知聆却也看得出来,皮相虽则是一样的,可是里头的灵魂怕是不同,——要知道面前这位先生,是帝王出身,性子里的冷酷跟种种她不愿接触的因素是不可免的了。
何况知聆虽只跟他见了两面,耳闻却极多,譬如方家的生死,就因此人而定,他一句话,他们全家覆灭。自不用提其他的边边角角事。自古帝王家,又有哪个是善茬。
只是在心里头知聆忍不住猜思:她对赵宁哲自然是是很熟悉的,赵宁哲的性格,行事,喜欢吃的菜,穿衣裳的品味,钟爱的颜色,等等种种……她是最熟悉不过的,不知道这位皇帝赵先生又是什么样,会不会有一些像是赵宁哲。
等赵哲去了,知聆便想告辞,不知为什么,她觉得段昭仪请自己来的这一趟,或许多多少少跟赵哲有关,但是看赵哲跟段昭仪的反应,却都不像是事先设计好的。
段昭仪忽然说道:“却不知你竟有如此福分,正巧皇上会来这一趟,然则也是好,我看皇上待你也算和颜悦色,那就放心了。”
知聆有些惊讶,便问道:“娘娘放心什么?”
段昭仪微微一笑:“当初哥哥纳了你,可是正顶风而上呢……我日夜担惊受怕,生怕皇上不喜,降罪下来,对你、对哥哥……至于我们家都是不好的,现在看来,大概是我们多心了。”
知聆只好回答:“原来如此。”
段昭仪答应了声,舒心似地出了口气:“我放了心,就好了,以后再传你入宫,也就便宜许多。”
知聆惊愕,便看向段昭仪:“娘娘还要传我?”
段昭仪问:“怎么,你不愿意?”
知聆思忖着:“倒不是不愿意,只不过家里头那么多人,娘娘或许可以传各房奶奶,或者三爷,二小姐……”她的身份哪里就特殊的比段娴段兴玮都跟这位昭仪娘娘亲厚了?
“娴儿那个性子你也知道,她是不愿意进宫的,至于三弟,他是个无职的,我倒是想让他进来,一来规矩不准,二来还真怕他进来惹祸,至于其他人……也自是有个缘故。”段昭仪却回答的有条不紊,说到这里又停了停,看向知聆,“我倒是觉得跟你说说话,心里头会松快些,你不会不喜吧?”
知聆想到段兴玮的话,便道:“那是娘娘的恩典,我哪里会不喜呢。”
说了这会儿话,知聆便果真起身辞别,段昭仪也并未留她,只道:“听闻你如今住在别院,我要传人,也好一些,不必惊动那些人,你且回去,好好养身子,由青……”轻轻一声唤,宫女由青端了个匣子出来,段昭仪道:“你初次入宫,我听听你说话,心里很是欢喜,我也没什么好的给你,这柄小玉如意,是我素来玩赏的,很是喜欢,就送给你罢。”
由青打开匣子,段昭仪把那柄小玉如意拿出来给知聆看,知聆看那玉色素净无瑕,触手滑腻,果真是上品,一时有些不愿收,奈何段昭仪似极坚决,知聆便只好收了,段昭仪才命人送她出宫。
知聆乘着轿子一路回到别院,心里头左思右想,猜不透怎么段昭仪会对自己另眼相看,横竖车到山前必有路,索性不去想那些。
入了别院下了轿子,胭脂扶着才进门,缨儿就撒欢地跑了来:“主子可回来了,大喜大喜!”
知聆以为她又是说自己入宫见娘娘这件事,于是便不以为然一笑,胭脂问道:“毛毛躁躁地,你又说什么大喜?”
缨儿道:“说是什么喜我也不知道,只是三爷方才来了,坐了有一会儿了,说是有件大喜事,要跟主子说,我问他是什么,他却不跟我讲,那我就跟主子说几声大喜,想来自是没错的。”
胭脂笑道:“既然如此,果真没错,却不知是何喜?”
知聆心头乱跳一阵,来不及猜思,赶紧往里头走,将到水阁,就见段兴玮得了消息迎出来,知聆撇开胭脂自己往前,胭脂跟缨儿便避嫌,站在后面。
知聆迎上段兴玮:“三爷怎么来了,有什么事?”
“自是有事,还是喜事,”段兴玮望着知聆,笑道,“先前不是跟你说我要去找永安王爷说替你脱了那官奴身份的事儿么?先前你走后我便去了,王爷正好在,我就跟他说了,谁知他一口答应,王爷既然应承,这件事怕是没有跑了,你说是不是喜事?”
知聆心头一颤,眼前像是见到了一丝细细微光:“若果是真的,我倒要大大地相谢三爷了。”
她先前引段兴玮说起这宗,本来是上次无意中听到胭脂跟缨儿议论钟京娘的身世,她就留了心,故而稍微提及……没想到段兴玮果真包揽下来,更没想到永安王爷竟真的答应了!
这真是于细微处见光明。
段兴玮见她果然开心,便又问:“好姐姐,你这回可要好好地谢谢我才是。”
“要怎么谢三爷?”知聆欢喜,人也活泛了些,笑吟吟地看段兴玮。
段兴玮看着她喜上眉梢的模样,心头一动,便叹道:“唉,还谢什么,姐姐这会儿的喜色,便是最好的谢礼了。”
知聆怔了怔,就看段兴玮,段兴玮望着她,说道:“姐姐家里自出了事,我就很少见到你笑,先前虽也冷清少笑,却不似如今这般,现在这会儿……我才……”他是个性情中人,说着说着,眼圈微红。
知聆心头感动,便道:“三爷……”想说一声“谢谢”,又觉得太轻了些,但心里始终是感激的,因段兴玮对她是一片真心,丝毫无瑕。
段兴玮自己察觉失态,便咳嗽了声,重新展露欢颜:“姐姐才高兴了些,我不惹你又伤心,是了,你这次进宫可好?娘娘对你如何?”
知聆便也微笑,道:“娘娘对我极好,还送了我一柄玉如意。”说着,便示意胭脂过来,胭脂捧着盒子过来,知聆打开,段兴玮一看:“果真是好物!”捧着细细端详,面露喜色。
知聆便对胭脂说:“把东西交给三爷随身的小厮。”
胭脂一怔,却急忙答应。段兴玮叫道:“姐姐,你这是做什么?”
知聆说道:“我也不过是借花献佛,承蒙三爷在王爷面前为我的事劳心,我一心想谢三爷,但一声‘谢’,委实太单薄了,我也没什么拿得出手的,正好娘娘给了我此物,倒是个珍贵的物件,只可惜我没什么把玩的心思,只是明珠暗投,三爷既然喜欢,就送给三爷,岂不是正好,这物件得了喜欢它的人,也算是归了其所,也是欢喜的。”
段兴玮是个不虚伪直性情的人,听了知聆这两句,一拍手道:“一些俗人只道那些物件都是死的,却不知道东西其实也是有灵性的,姐姐你这话说的好,那么我就不推让,收下就是。”
知聆笑道:“三爷是个痛快人。”两人相视一笑,察觉对方是跟自己差不多性情的人,不由地彼此都十分欢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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段兴玮未曾逗留多久,亲口对知聆说了这个消息之后便离开了。到了晚间,外头忽然一阵吵嚷,缨儿忙去看端详,片刻后缨儿飞跑进来,道:“怪事,怎么府里头忽然有人来,说是要接主子回去?”
知聆便问:“是谁要接?”
缨儿说道:“看来不像是大爷,若是大爷派人,恐怕一早就先来传信了,而且我看那些,没我认识的……”
胭脂有些忧心:“那又是谁,不会又生了什么事儿罢?爷临走的时候吩咐了,让主子在这里静静地养身子,又会是谁忽然要接人回去?”
缨儿说道:“可不是呢?我再去问问,这半夜三更的,不如就不不理他们。”
正说着,外头却已经有人进来,是个半老的婆子,身边还跟着一个,胭脂觉得几分脸熟,细看忽然一惊,认出是太太那房里行走的。
这会儿便没了胭脂跟缨儿说话的份,知聆问道:“两位嬷嬷,这么晚了来,不知有什么事?”
头前那位看着知聆,说道:“二奶奶还不知道出了什么事儿吧,是太太让我们来接您回府的,小少爷得了病,叫唤着要找他娘呢。太太慈悲,就……”
知聆听到那句,瞬间有些灵魂出窍:“什么?逸儿病了?”
那婆子碎碎念道:“可不是呢……故而这半夜三更地打发我们出来,太太可真是恩典……”
知聆往前走了几步,又停下,对胭脂说道:“我回去看看,你们就不用跟着了,时候晚了,就先睡吧。”
胭脂看着那两个婆子,不知为何心里怦怦乱跳,就捉住知聆手腕:“主子,这身边没个跟着的人怎么行?缨儿毛躁,还是我跟着去吧。”
知聆一心一意牵挂段逸,此刻见她有些担忧地看着自己,来不及多想,就点头道:“那也好。”
胭脂忙对那两个婆子说道:“两位嬷嬷稍等一会儿,晚上怕是会冷,我去收拾一件衣裳就走。”
两个婆子催促了声,就走到外头,知聆也跟着走到门口,却又回身看胭脂,却见胭脂一拉缨儿:“你跟我来,把主子那件长的披风找出来……”缨儿一愣神功夫,就被她拉着转到屏风后头。
51第50章
出了别院,上了马车,在夜色之中往前而行,马车摇铃,忽而颠簸,知聆的心也跟上上上下下,她试着问那婆子段逸如何,却只说是在里头,她们在外面,见不到端详。
知聆见她们语焉不详,索性不问。如此小半个时辰到了段府,下了车后进门。
一路进了内院,知聆发现这路不像是往练素爱房中去的,按理说段逸如今在那里,应该是往那边的,正在疑惑,却见前头已经是老太太的房,知聆忍不住就问带路的丫鬟:“逸儿如今在老太太房里吗?”
那丫鬟回头看她一眼:“奶奶去看了就知道了。”
知聆心中不由地茫然起来,胭脂轻轻在她臂上握了握,知聆转头看她一眼,暗中呼了口气。
大房之中,老太太跟太太都在,见人进来了,太太便道:“你们都退下吧。”伺候的丫鬟们鱼贯退出,连胭脂也退了出去。
知聆上前拜了,先说道:“听闻逸儿病了,不知现在如何了?”
老太太道:“你还惦记着他吗?”
知聆听这话有些不像,就道:“我听说逸儿病了,才着急回来看看的,老太太这话,是什么意思?”
老太太皱着眉:“你若是惦记他,又怎么能自己在外头安心自在地住了那么些日子。”
知聆轻声回道:“我也不想离开逸儿身边,只是大爷让我住在外头的。”
“你不用拿他来做由头!”老太太陡然震怒,道,“那么,让老三去永安王府求永安王爷替你脱了官奴身份的,也是他?”
知聆一惊,不知为何这件事她竟知道了,莫非是段兴玮透露出来的?然而知聆并不慌张:“这件事是因我跟三爷无意之中谈论起来,三爷说起可以向永安王爷求情……却也不知道成不成,就姑且一试。”
“好一个姑且一试,”老太太眼中透着怒意,“若不是你暗中挑拨,他那样单纯的人,会想到去向王爷讨情?”
知聆道:“实在是无意中说起来的,三爷是一片好意,我便想试试也可,成也好,不成也好,而且若是能成,难道于我、于段府不是一件好事?我不明白为何您会为此大动肝火。”
此刻知聆已经有些怀疑段逸并未生病,说他生病,恐怕是骗她回来的一个法儿,但要她回来,又何必非说段逸如何?因此心里仍是有些牵挂。
知聆说罢,太太便道:“你住口!老太太问话,你就该老老实实回答就是了,竟敢顶嘴?果真是让诺之把你宠坏了!”
知聆垂头:“我也是有什么就回答什么,若有冒犯,还请太太老太太原谅些。……不知道逸儿是不是真的病了?如果病了,可否准我去看一眼?”
老太太喝道:“你听听,好一个无法无天的,当着你我的面儿,竟还如此嚣张!”
太太皱了皱眉,转头看向老太太:“您先别动怒,不是还有一件事吗?不如一并问了。”
老太太平息了一下怒意,才道:“听闻,你今日入宫了?”
知聆此刻已经不觉得如何意外:“是,是昭仪娘娘派人来召我入宫的。”
太太问道:“是娘娘召你,此话当真?”
知聆依旧垂眸:“正是。前些日子昭仪娘娘赐了几样物件,说是上回她于宫里得喜,我正病着,故而并没沾到喜气,所以此番补上,我只是感激娘娘恩德,谁知道今日,却又有宫内的公公出来,传我入内,说是娘娘想念家里人,故而传我入内说话。”
“你算什么家里人。”老太太按着床榻,面色阴沉,几分不屑。
知聆波澜不惊:“我也是这么对昭仪娘娘说的,但她说二小姐爱静,三爷又无职,其他的各有缘故……我怕惹娘娘不喜,只好应了。”
知聆一一应答,毫无迟疑畏缩。老太太跟太太盘问了这半日,彼此对视一眼,沉默片刻后,太太才重又开口:“既然如此,不是你主动巴结?”
知聆道:“我又有什么法子能巴结到宫内的娘娘,再说娘娘何等的贤明,若是不愿意亲近我,我再巴结,也是无用。”
老太太哼道:“那你的意思,是娘娘主动亲近、巴结你了?”
知聆摇头:“我实在没有这个意思,我跟娘娘的身份是天壤之别,娘娘或许真的是思念府中之人,故而才叫我去。”
老太太深吸一口气,胸口略微起伏,脸色依旧阴沉。太太面色犹疑,隔了会儿,便道:“这里并没有别人,你老实说,真的不是你故意指使老三去向王爷求情的?”
“我自然是想脱了官奴身份,三爷又是一片美意……若是不信,可以去找三爷对质。”
老太太道:“老三那个糊涂性子,自然是护着你的!”
知聆停了停,就问:“太太跟老太太连夜召见我,就是为了这两件事?那逸儿……”
太太说道:“你为何一心想脱了官奴的身份?”
知聆只觉这话问的奇怪,又见她一再避开逸儿不谈,就道:“想来不会只是我,若是任何一个人背负官奴身份,都不会乐意,都想要除了去,我自然也是如此,——太太,不知逸儿到底如何?”
太太跟老太太对视一眼,太太才道:“逸儿还好,你不必一再地问。”
知聆道:“那可否许我去看一眼?”
太太道:“等老太太问完了话,就许你去。”
知聆听了,就看向老太太:“不知老太太还有什么事要问?”
老太太的眼睛很小,略往里凹陷,此刻闪烁着狐疑的光芒,左右逡巡思谋片刻,便又看向知聆:“你也知道你现在的身份不光彩,那你还进宫去见娘娘,岂不是也带累了娘娘?”说着便冷冷又道,“娘娘身份尊贵,心底宽容,不同你计较,你也不要得意忘形!更不要妄想利用娘娘……若是被我发觉的话,我决不轻饶!”
知聆心头一动,却只低头:“是。”
老太太又道:“另外老三那边,你也少招惹,更不许让他再替你做什么!免得又横生事端。”
知聆暗暗叹了口气:“是,听老太太的。”
知聆回完了,老太太喝道:“你别打量着我年老了,耳不聪目不明,就跟我虚与委蛇的。”
知聆道:“自然不敢。”
老太太沉吟,知聆见她不做声了,就看太太,太太便看老太太,眼神互换,太太就说道:“夜深了,逸儿怕是睡了,你便去看他一眼,不要吵醒了他。”
知聆听了这个,只觉得先前所受的这些气刹那都也值得了。
知聆退了出来,外头胭脂已经等得心焦,见她好端端地出来,才松了口气,赶紧迎上,太太身边的丫鬟碧荷便道:“我带二奶奶去见逸哥儿。”
知聆盼见段逸,脚步也轻快许多,片刻功夫就到了练素爱的院落,才在院门处,就听到里头说:“奶奶不喜这药味,快加点熏香过来。”
另一个丫头嘀咕道:“都是那小东西害得,无缘无故竟病了,这药味,熏死了!只是加熏香的话,那小东西怕又咳嗽,岂不是又讨奶奶的嫌?”
“那你就不会赌上他的嘴?”
“我哪里敢,他那个奶母厉害,把那小东西护的死死的,还说若是咱们亏待了小东西,她就跟大爷说呢。”
“果然是狗仗人势的东西!”
此刻他们已经走到了屋门口,碧荷自然也听到里头说话了,脸色有些难看,便咳嗽了声。
里面的丫鬟没想到这么晚还有人来,慌忙出来,见是碧荷,后面又跟着知聆和胭脂,都有些慌张,却很快镇定下来:“碧荷姐姐怎么有空过来了?”
碧荷道:“我奉太太命,带二奶奶过来看看逸哥儿,逸哥儿如何了?”
“已经大有起色了,”丫鬟笑着说道,“姐姐回去,让太太只管放心。”
碧荷道:“既然如此,那你们就带二奶奶过去看一眼吧,别吵醒了逸哥儿,我就先回去了。”
知聆一言不发,看了两个丫头一眼,此刻屋里头有人问道:“谁在外面。”正是练素爱的声音。
其中一个便退回房中,回道:“奶奶,是太太那边送了二奶奶过来看逸哥儿。”
知聆听他们在此啰嗦,便打量这屋子,嗅了嗅,觉得药味从左手边传来,她便迈步往那边去,跟着的那个丫头叫道:“二奶奶……”
胭脂便也跟上,低声说道:“我记得逸哥儿便是住在这后面的屋里……”知聆听了,越发笃定,理也不理那丫头,自己往后面去。
如此走了一会儿,果真就听到隐隐地咳嗽声,知聆听着是段逸的声音,十分揪心,三两步到了门口,就听里头有人说:“逸哥儿,还难受么?我给你扇着风,你快些睡吧,等明儿病就好了。”声音十分温柔。
段逸咳嗽了两声:“我知道了,奶母。”果真就忍着不咳了。
知聆听着两人的话,脚在门口,却迈步进去,谁知帘子一掀,竟是那女人出来,一手在眼角轻轻擦拭,猛地抬头看到知聆,惊得脸色一变,却又不敢高声。
知聆冲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拉她出来,才问:“逸儿怎么了?”
那奶母含着泪,小声说道:“二奶奶,逸哥儿病了两天了,说是风寒,请太医来熬了药吃了几幅,却一直不见好,这可如何是好?”
知聆又是心疼又有点慌:“怎么一直不见好,请的大夫可是好的?”
奶母神情略有点畏缩,吞吞吐吐道:“这两天大爷一直都不曾回来……也不管这里的事,是大奶奶派人请的大夫,应该、应该……”
知聆见她说话的模样,口吻,心一下就凉了,知道练素爱肯定请不了什么可靠的大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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奶母揪着衣袖:“二奶奶既然回来了,那就……进去看看逸哥儿吧,这两天他昏睡的时候,经常喊‘娘’……”说着,便又掉了两滴泪。
知聆何尝不想赶紧进去看看段逸,但是只怕见了他,就不想要分开了。而老太太跟太太那边,是绝不会许她留在段逸身边的,若是生生离开,恐怕更刺激了段逸。
知聆正犹豫中,却听里头一个稚嫩的声音咳嗽了两声,忽然唤道:“娘……”
知聆听了这个声音,再无犹豫,掀起帘子便要冲进去。却听身后有人道:“二奶奶怎么这时候回来了?不是在外头逍遥快活的很吗?”
知聆回头,却见练素爱被丫鬟扶着,缓步过来。
练素爱走到知聆跟前,上下打量了一番:“外头的日子果然好过,你看起来比以前更出落了,怪道大爷日夜都不愿在家了。”
知聆不愿跟她多说,只是瞪了她一眼,转身仍要进房,冷不防练素爱伸手,便攥住知聆的手腕:“我还没有说完,你要去哪里?在外头住的久了,就连规矩也忘了?”
知聆察觉她用力极大,手腕竟被她捏的生疼,她不愿大声吵到里头的段逸,便道:“放手。”
练素爱看着她,忽然之间略微低头,在知聆耳畔低声缓缓说道:“不用在我跟前作出这一幅委曲求全的模样来,你在外头缠着他的时候,不知道多得意快活,现在记得你有个儿子了?能生不能养,活在世上也白白受苦,倒不如让他病死了还痛快一些。”
知聆浑身颤抖:“你、你说什么?”这些话委实太恶毒,她虽然知道练素爱不是善茬,却想不到居然会狠恶到这个地步。
练素爱冲她一笑:“你听得很明白,就不用我重复了吧。”
知聆本不想跟她多费口舌,横竖先见过了段逸再说,然而此刻却忍不住,目光相对,便道:“逸儿现在在你这里,你就该好好对他,他病了,就该请名医来诊治,他这样的小小孩子,总不会得罪你,你若恨我,就冲着我来,别对他下手,若是逸儿有个长短,我绝对不会放过你!”
练素爱目光一厉:“谁跟你说我没有请名医了?”说着,目光便往旁边一扫,旁边的奶母隐隐听到两人的话,一时之间后退几步,低头不语。
练素爱又冷笑道:“他的确是养在我这里,只可惜心不在我这里,我怕我辛苦一场,只是养大一条白眼狼,我又不是傻子!怎么,你心疼了?我听说你近来在外头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三爷替你奔走不说,今儿连宫里的娘娘都见到了,方纯明,你能耐……你若不放心,有本事的,就跟大爷再吹枕边风,用你那下流法子……把人要回去自己养啊,反正你对此道是驾轻就熟的,对不对?”
知聆深吸一口气,才令自己忍住,然而眼睛却忍不住红了,却不是伤心,而是气狠:“是啊,我是驾轻就熟,可就算我不熟此道,大爷也依旧是爱着我,又有什么法子?我说一句话,的确是管用,你若是知道,就对逸儿好一些,免得等大爷回来,我再跟他吹枕边风,留神大爷以后夜夜都不回来府中,又如何?”
练素爱脸色一变,她可以百般诋毁方纯明,先前那个无人敢诋毁侮辱的、如今可以信口踩贬,虽是嫉妒恨意驱使,却更有一丝变态的快感,然而听知聆毫不在意似的,反借机反驳,说的又是实情,句句刺中她的隐痛……
练素爱抬手,一巴掌打向知聆面上,知聆闪避不及,被打的头一歪,练素爱道:“不要脸的婊~子!浪货!你怎么不去死!”
知聆听了,忍不住笑起来。
练素爱道:“你笑什么?”
知聆冷冷说声:“你嘴里这样骂着,心里是不是恨不得自己也是这样的婊~子浪货,好缠着段重言?别急,若有朝一日你练家倒了,你便也有机会了。”
练素爱没想到她的嘴竟如此厉害,话也说得狠毒,挥手便要再打,知聆握住她的手腕,右手抬起,同样一巴掌挥过去。
练素爱惨叫一声,也被打得歪了头,整个人懵住,继而火焰上窜。
这会儿练素爱的丫头佩玉跟知聆的丫头胭脂都惊呆了,不知道现在究竟是什么状况,先前为了避嫌,两个都退了开去,这会儿……不知道是不是要一拥而上,是劝还是……
偏生在这当口,身后有人道:“这里是怎么了?”
与此同时,知聆身后的门口处,段逸竭力顶开帘子,从低下探头出来:“娘?”
52第51章
老太太说道:“方家的女孩儿,不是个安分的主,你难道相信她说的?先让老三去给她脱籍,又跟娘娘牵上关系,你觉得她会放过这个机会?若是给她趁机接近了皇上,保不准她会掀起什么风浪来。”
太太道:“诺之就是太心软了,才收留了她,只不过……过了这么些年她都安安分分地,怎么忽然间就会……是不是我们多心了?”
“诺之的心软还不是跟你学来的?”老太太哼了声,“原本看她病怏怏地,就想由她去,没想到近来竟反而大好了,我思来想去,这始终是个祸胎,老大这两天不在京内,不如就……”
太太身子颤了下,垂头不语。
老太太看她一眼,面上不屑之色一闪而过:“罢了,这些就不用你理了,你就先回去吧。”
太阿嚏起身之时,外头有个小丫鬟匆匆忙忙进来,叫道:“老太太,了不得了!”
老太太皱眉,喝道:“没有规矩,又怎么了!”
小丫鬟躬身:“老太太,这回可是真真的,方才碧荷姐姐送二奶奶去见逸哥儿,我就跟着李嬷嬷在后面,后来碧荷姐姐回来了,李嬷嬷不放心,去瞧了瞧,谁知正看到方二奶奶打了大奶奶一巴掌,两个人似乎是争吵起来。”
老太太阴沉着脸,看向太太,太太叹了口气,起身道:“我去看看。”
段嘉安的夫人,段府二奶奶秦莹很意外自己居然看到了如此精彩的一幕:一向冷冷淡淡连表情都少有的方纯明,居然抬手打了向来高高在上的练素爱。
秦莹呆了一呆,疑心自己眼前出现了幻觉,然后就反应过来:“这是怎么了?我来的不巧……”她平日都是笑脸迎人,此刻或许是惊喜交加,故而虽然知道自己该严肃一些,却仍旧忍不住在声音里透出几分喜气来。
练素爱转头一看,羞怒交加,又听她似“幸灾乐祸”,更怒:“你来的正好,想必你也看到了,有人简直是反了!”
秦莹见她恼羞成怒似的,全没有平日里的淡然,心道:“平日里高贵的什么似的,这会儿是装不下去了……方纯明可真不愧是她的对头,竟能把她气得如此失态。”
秦莹便故作惊诧道:“我本以为是寻常口角,怎么竟动起武来了?嫂子这样的好脾性也给惹急了,可真是不像话!”
这会儿知聆已经蹲下去,把段逸抱起来,小家伙在里头听见声音,便挣扎着下床,跌跌撞撞地好不容易才到门口,此刻见果真是知聆,便也紧紧地将她搂住:“娘!真的是你,我还以为我做梦了!”
知聆抱着他,只觉得小身子滚烫,她心头发颤,一手去摸他的额头,手底下的小脑袋也烫手的很,知聆胆战心惊,听到秦莹的声音,便转过头去:“二奶奶,逸儿病的厉害,请你去请个好的大夫回来给他看看。”
练素爱身边的丫鬟佩玉如梦初醒,想到方才练素爱被打自己并未及时出面,此刻便欲将功补过,忙道:“快住口!奶奶已经请了大夫来看,他自身子弱不肯好有什么法子,你竟不识好人心反而对奶奶恩将仇报!”
知聆并不跟她多嘴争辩,只看着秦莹,秦莹身后的丫鬟红玉走到知聆身边,抬手在段逸额头上一试,慌地缩回手来:“天神,怎么这么烫!”
秦莹咳嗽了声,看了一眼练素爱,便说红玉:“少在那里大惊小怪的……她慌了,你也跟着慌?”却也走过来,看了一眼,见段逸脸儿发红,便一惊,瞥了练素爱一眼:“不过这的确像是有点不好。”
练素爱见她居然不理会自己被打之事,竟又去看段逸,心火越烧,恨不得把这些人都打死。
段逸被知聆抱着,心满意足,虽然烧得难受,有些发晕,却不愿也不敢昏厥过去,便竭力抱着知聆的脖子:“娘,我没事,你别离开我了……我很快就好了。”
知聆一听,泪乍然就落了下来,红玉也跟着湿了眼圈,秦莹看看两母子,又回头看一眼练素爱,她虽不喜练素爱,却不愿就在这时候跟她彻底反目。
秦莹就说道:“这……该如何是好?”
练素爱气极:“家里一向是你做主,这会儿又问我做什么?”
秦莹咳嗽了声:“这不是你都已经请过大夫了吗,我如果再……于你的脸上不好看不是?”
练素爱冷道:“我这脸早就不好看了,方才给她打了那巴掌,难道你没有看见?”
秦莹斜睨她一眼,便说:“我看是看到了,就是不知道是发生了什么事儿……”
练素爱吃了这个亏,也不肯再做高贵了,恨道:“你这话说的奇怪……是她打了我,难道还要找我的不是不成?”说着,又冷看知聆,“不过是个妾,奴才似的人,什么时候奴才打主子,还要追究主子的错儿了?”
知聆抱紧段逸,听了这话,就道:“在我的眼里没有什么主子奴才,只有善与恶、好人跟坏人之分!为难一个生了病的孩子,你简直是丧心病狂!倘若你若要说理,那就说理,逸儿也算是段家的子嗣,你又凭什么这样虐待他?”
段逸模模糊糊中听到知聆在替自己说话,便又唤了声:“娘……”把脸贴过来,知聆觉得靠在自己颈间的脸儿极热,心头一颤,停了下来,转头看向秦莹:“二奶奶,求你快去请个好的大夫……”
练素爱大怒之下有些失控,叫道:“不许!”
秦莹不敢直接就打练素爱的脸,便犹豫着:“这、这个我也不好说啊,不然的话……我去问问太太?”
话音刚落,就听有人说:“不用问我,我已经来了。”
说曹操,曹操就到,在场的人回头,却见一盏提着的灯笼在前,段夫人板着脸,快步走了过来,把三人扫了一眼:“半夜三更的,在吵嚷什么,还都是大家闺秀出身呢。”
练素爱见她出面,就垂了头:“太太若是不来,我怕是活不出了。”
段夫人看看她:“到底怎么了?”
练素爱道:“明明已经请了大夫给逸哥儿看病,偏说我不尽心,刚才大骂我一顿,又打了我一个耳光,太太若迟来一步,怕是要扑上来生吃了我。”
段夫人闻言目光扫过秦莹,最后落在知聆面上:“老太太开恩,让你来看一眼逸哥儿,你在这儿闹什么?竟还动上手了!上回的事因为是一场误会故而饶了你,这次又怎么说,现在还惊动了老太太,有的你好看!”
知聆抱着段逸,这会儿也镇定下来:“太太要把我如何都使得,只是逸儿病的厉害,只求太太给逸儿找个好大夫,只要他的病好,我怎么都成。”
段夫人看了一眼段逸,皱眉淡淡道:“病还没好?白天不是说已经没什么大碍了?怕又是遇到欺世盗名的庸医了!”说着,就转头看秦莹道:“还愣着干什么?这后院不是你当家?还不赶紧去请个顶用的大夫过来?”
练素爱脸色一变,秦莹这才应了声,叫红玉去传命。段夫人这才又道:“你这会可放心了吧?碧荷,你来抱着逸儿。”她身边的碧荷便过来,要把逸儿抱过去。
段逸朦胧中听见了,自不肯放手:“娘、娘……”
知聆一时也不想放开,段夫人喝道:“别敬酒不吃吃罚酒,你还要不要他好了?”
知聆狠了狠心,略松开手,碧荷把段逸抱了过去,知聆又将段逸抱着自己脖子的手松开,尽量哄道:“好逸儿,你乖乖地,等病好了娘再来看你。”
段逸病中,格外虚弱,便也格外依赖母亲,竟哭着不肯放手。知聆一咬牙,松开他滚烫的小手,背过身子去。
碧荷抱着段逸便先回太太房里去,段夫人看着知聆,吩咐身后几个婆子:“把她押进柴房里头,看着她,别让人探视,也不许她出来!”
秦莹吃了一惊,练素爱本来正心怀不忿,听了这话一惊之下,却面露喜色。
胭脂在旁边看着,便扑上来:“太太开恩啊!”
知聆深吸一口气,看着胭脂,轻轻摇摇头,又看段夫人,却见她板着脸,毫无表情,只道:“还不快照办?”几个婆子上来,押了知聆下去了。
此夜,段重言在入夜时候匆匆进了城门,连家门也来不及进,就直接入了监察院,向左都御史汇报了情况,正要出来,却听杜御史道:“小段留一下。”
段重言以为长官是有什么吩咐,却见杜御史一挥手,其他的同僚无声退出,屋内连伺候的侍从都无,只剩他两人,段重言见这势头,心中一沉。
杜御史道:“你才刚回来,理当好好休息,本来想这件事明儿再跟你说……但是想想,宜早不宜迟。”
段重言道:“大人要说什么?”
杜御史道:“听说你……最近想要为为方家翻案?”
段重言一惊,抬头对上他的眼睛,杜御史一笑:“放心,这儿没有别人,看你的样子,像是真的了。”
段重言垂眸:“大人如何知道。”
杜御史道:“你忘了我们是身在哪里了,这京城之中多半的官员身边都有我们的卧底探察,包括我们院里的人,也不例外。”
段重言暗叹了声,杜御史道:“小段,你是个聪慧能干的,我又十分器重你,这件事若是别人我也不会同他多说,但既然是你……我不忍心看你走向歧途。”
段重言道:“大人的意思是……”
杜御史道:“有些事,过去则过去了,不要总想着翻案之类的,尤其是方家之事,你又不是不知当时的具体情形,也该知道若是涉及的话会有多大凶险,何必又自去招惹?”
段重言道:“但是下官觉得其中有些蹊跷,而且所谓投敌的……”
“不是‘所谓’!”杜御史的声音忽然严厉起来,“这件事已经定案,牵连甚广不说,还是皇上御批了的,你如今想要推翻,就是说皇上决断不对,唉,你又不是不知道,近来咱们所做的几件,已经颇让皇上不喜了,不要再惹火烧身了。”
段重言垂头不语,杜御史道:“小段,听我一句,罢手吧,别自毁前程!”
段重言出了监察院,看着头顶星空,怅然之余,一瞬竟不知要往哪里去。
知聆坐在柴房之中,抱着膝盖出神,柴房里头一片黑暗,有几次她想着想着,精神有些恍惚,仿佛要睡过去一样,半梦半醒里,却好像听到耳畔有人在唤自己的名字。
知聆的眼睛不知不觉闭上,但是却依稀地瞧见一团光,有人在光影里微动:“如果你说的是真的,为什么她至今都没有醒?”另一个声音道:“先前你不是亲眼见过她睡去又醒来?这一次,或许是有什么……‘特殊’……”
知聆知道说话的是谁,前一个是赵宁哲,而后一个,是段深竹。
知聆心想:“难道这是在现代了?不然为什么会听到他们说话,而他们的意思,好像是知道了我睡着了能够穿越的事?”
知聆还想继续听一听,心头却忽然跳了跳,模糊中想:“糟了,我如果回到了现代,那么这里呢?方纯明会不会是好好的?逸儿呢……逸儿的病会如何?我不能就这么放下他……”
然而冥冥之中另一个声音却诱惑似的说:“回去吧,回去当然好,起码不似这里这样,行动都要看人脸色,就算赵宁哲外遇,凡事都要面对……总能有解决的法子,起码决定权都在自己手中。”
先前那个声音道:“回去有什么好?丈夫背叛,家人离散,更没有人真心的对你好,但是这里,起码有逸儿,逸儿是真的喜欢你,也离不开你,你舍得离开这么懂事的孩子吗?舍得把他交给这群居心叵测的人?”
后一个声音怒道:“难道要为了一个孩子而赔上自己?段逸毕竟不是你自己生的,他是方纯明的……丢下又有什么了不起,人应该为了自己活着!只要自己觉得开心快活,比什么都重要。”
那两个小人,像是一白一黑,在她心中反复争斗争辩。
而知聆眼前,那团模糊的光影里,赵宁哲说道:“到底有没有什么具体的法子让她醒来?”
段深竹道:“我正在查……但具体怎么样,还没有系统的方法。”
赵宁哲有些愠怒:“这会不会只是你的胡言乱语?什么平行空间,什么穿越古代,我不信……”
知聆听着这个熟悉的声音,眼睛有些发热,她曾经爱过的,信过的,最熟悉的男人……如今……
知聆忍不住唤道:“宁哲。”
就在她叫完之后,光影之中的赵宁哲猛地一抖,抬起头来:“知聆?”
知聆吓了一跳,这一瞬间,她有一种感觉,好像只要她答应一声,她就会立刻苏醒过来,回到现代,不再留在这个黑暗的柴房里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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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聆!”赵宁哲似在惊呼,“我听到她在叫我!我听见了!知聆,知聆!”
53第52章
知聆的心急促地跳了起来,几乎忍不住地要回应赵宁哲的呼唤,然后听到有个声音叫道:“娘!娘……”这带着哭腔的呼唤就像是一个咒语,刹那之间把先前的迷津破除。
知聆本以为自己是在做梦,谁知耳畔的唤声越来越清晰,知聆睁开眼睛,眼睛已经适应了黑暗,她起身往前数步,听到声音是从门口传来。
门口上,胭脂紧张地扒在门边,怀中半抱着段逸,低声说:“主子,你在吗,主子,逸哥儿来了,非要吵着见你。”
段逸手捂着嘴,咳嗽了几声,烧的厉害,咳出来的热气都令人心惊,小孩儿微弱地唤:“娘……”
知聆靠上门边:“胭脂,我在,逸儿……怎么来了?他病着该好好休息才是!太太请了大夫回来了吗?”
知聆说着便探手,在门扇处摸来摸去,外头段逸也伸出手来,摇摇晃晃地却怎么也握不到一块儿,胭脂忙握住段逸的手,把他送到知聆手边去,知聆摸索着,终于捏住那热热的小指头。
胭脂道:“大夫来过了,也给开了药,刚喝了一碗,精神才好了些,就问主子在哪,一直在哭,我没法子……”
段逸靠过来,似乎想从微微开着的门扇缝隙里钻进来似的:“娘,你好不好?”
这一刻,知聆就想到自己方才半梦半醒中的犹豫不定,一瞬泪落:幸好她并没有自私地离开。
知聆握着那小手,在自己唇边亲了两口,才深吸一口气镇定下来:“逸儿,快回去,刚吃了药该好好休息,你要是记挂娘,就好好地回去快点好起来。”
段逸哭得双眼红肿,大颗大颗地泪落不停:“我不要,娘在哪里我也要在哪里……我要跟娘在一起……”
自从知聆跟他见了,小家伙虽然年幼,却从来不至于像是普通幼儿一样动辄爱哭爱笑,最真情流露的时候,却是在别院里跟知聆独居相处的那几天,知聆现在还记得,刚洗过澡的段逸,只穿着一件薄衫,笑着依偎在自己怀中撒娇的情形……
但至于如现在一样的哭泣,上气不接下气似的,却是头一遭。
看守的小厮忙叫道:“小爷,别这么大声,想把人招来不成?”
胭脂忙哄着段逸,段逸平日虽懂事,但一病,便露出孩子气来,握着知聆的手死活不放,只想要到他娘身边儿去。
正难舍难分时候,却见廊下来了两人,打头的是练素爱身边的佩玉,见状走上前,便冷笑了声:“奶奶说就算是把你关起来你必也不安分的,没想竟给奶奶说中了!你们都是死人!怎么看守的?太太都说了,不许人探视不许她出来,这是怎么说,想我回了太太,把你们打一顿不成?”她发火骂起来,两个小厮忙陪笑:“姐姐别气,他们正来,我们也正要赶他们走呢!”便拉扯胭脂跟段逸。
知聆握紧了逸儿热热的小手,却觉得那手要渐渐地滑出去了,不由一阵揪心:“逸儿!”
段逸撕心裂肺地哭起来:“娘!”
闻者伤心,见者流泪,那小厮拉扯的手不由一缓,佩玉见状,便冲旁边的婆子使了个眼色,那婆子走上前,拔下头上钗子在知聆的手腕上刺了两下,知聆吃痛,却咬牙不松手,听着段逸的哭声,只觉肝肠寸断。
那婆子拽住段逸,将他一把拉扯出来,胭脂抱不住他,段逸一下跌在地上,也不知是哭得太厉害还是撞到哪里,顿时便晕过去,一声也不吭了。
在场众人顿时都静下来,胭脂扑上去叫道:“逸哥儿,逸哥儿!”
佩玉咽了口唾沫,狠心道:“都跟他娘是一个模样的,都是病恹恹,素来喜欢装死的……快把他们赶走!”
知聆直了眼睛,从门缝里看着这一幕,几乎连喘气儿都忘了,过了半晌才颤声问:“逸儿、逸儿……怎么了……”这一刻,倘若得个不好的消息,便什么也不用说了。
胭脂忍着泪,抱着段逸:“逸哥儿……只是、只是晕过去了,奶奶别担心……”
知聆一半心稍微放下一半又紧紧揪着,叫道:“给我、给我看看,给我看看他……”
这会儿两个小厮已经推赶胭脂:“赶紧走吧,啰嗦什么。”
胭脂身不由己地往外踉跄两步,哭着叫:“你们小心些,逸哥儿晕了!我还要回太太,你们一个也脱不了干系!”
小厮们略有点害怕,佩玉虽有些怕,却仗着有练素爱在后,就道:“你别叫嚷,若论罪,你也是头一个,谁叫你违命带了他出来的?快把她赶走!”
胭脂咬着牙,回头看知聆,含泪道:“奶奶,我带逸哥儿去看大夫……您……”还没说完,就被推搡出去了。
屋里头,知聆眼睁睁地看着这一幕,像是有人把自己的心也掏了去,只是瞪大双眼盯着眼前空茫夜色。
佩玉是奉命来羞辱她的,见状,觉得可以回去复命了,却又哼道:“什么身份,也敢打我们奶奶!我们奶奶是慈悲,素来不肯跟你计较,你倒是蹬鼻子上脸,你可明白点吧!惹怒了我们奶奶,谁也不得好儿!”
她说完后,转身便走,将走到院门处,忽地听到里头一声厉呼,凄惨之极,像是能慑人魂魄,佩玉吓了一跳,回头看一眼,道:“什么……”
那婆子道:“似是她……”
佩玉听着那一声,只觉得浑身有些发冷,掩了不安匆匆道:“罢了,管她死活,我们走。”加快步子离开了。
知聆手握着门扇,双眼已经是血红,手腕上方才被那婆子刺出血来,却浑然不觉,只是死命地摇着门扇:“放我出去,让我见逸儿!放我出去!”
自然无人应她,知聆脑中像是着了火,腾地从地上起来,拼命地拍打摇晃门扇,门扇晃来晃去,却总不开,知聆便又去打那窗,窗户亦是缩着的,她发了疯似的,把背后的柴举起来,扔向门口,身子踉跄来去,几乎要倒下,知聆却忘乎所以,捡起一根木柴,便向那门扇打过去:一下,两下,伞下……没头没脑地,一边厉声叫着一边用力敲过去……
一直到力竭。
知聆半昏迷着,仿佛回到了自己二十三岁的时候,那也是她人生之中最糟糕的一段时光,背着债务,还要承受债主的骚扰,每天提心吊胆的生活。
一直到那天。
那男人微笑着要把跌在地上的她搀起来,她眼中含着泪,却忍着不落,冷淡地后退一步:“你是谁?”
男人望着她,眼睛很亮,像是七八月炽热的太阳光:“你忘了?其实我见过你的。对了,我姓赵,叫赵宁哲。”
知聆皱眉:“我不记得。”她毫不留恋地转身离开,把他能融化人心的笑扔在身后。
先前的不谙世事,到现在的警觉冷淡,也是许多丑陋经验得来的,对你笑的不一定就是好人,长得好看的更可能是衣冠禽兽,要记住没有人会无缘无故地对你好,尤其是处在她现在这个境地,先前那些对她很好的人,多半一一露出真面目,他们当然不肯替她背负巨额债务,但却想在她身上讨一些甜头,落难的大小姐,对他们来说更有诱惑力,若不是还有一些父亲交好的长辈暗中护着她,恐怕她早就被毁了。
后来就算是有人肯替她还债,但看着对方的脸,对上那些暗藏淫~邪的眼睛,知聆觉得:自己还没有到需要卖身的地步。
因此知聆对于赵宁哲的出现,本不以为意甚至带了一丝厌恶。
然后却没有想到……
她跟他厮耗了两年多近三年,这个人却始终对她极有礼貌,极为体贴,像是一个真正的谦谦君子一样,并没有那种令人作呕的眼神,他的眼神虽然炽热激烈,但是纯粹,没有杂质。
就在知聆二十四岁生日的那天,赵宁哲送了她一件礼物,就是那张曾压死了父亲,也压得她喘不过气来的借贷抵押合同。
他并没有要什么条件,也不曾要她的许诺,更不曾强迫。只是自作主张悄无声息地把那张纸拿了出来,他对知聆说:“是你的了,你爱怎么处理就怎么处理。”
“为什么?”知聆看了一会儿,问,“你想要什么?”
赵宁哲望着她,笑了笑:“我只想要你……”
她的心一震,忍不住露出厌恶的表情。
而他依旧笑得温柔,接着说:“想要你开开心心的,像是以前一样,常常露出笑容就最好了。”
他做了那么多事,说过许多温柔的话,但就是从这一句开始,让知聆有些沦陷了。
她觉得,他是一个好人。
这世上,找一个真真正正对自己好的好人,不容易。
所以才会爱上他,虽然她不怎么表示,但心里对他是有些依赖的,本以为可以真的开开心心地生活,她也的确有一段神仙般快活的日子,一直到段深竹的车祸……
再然后,就是他外遇的那件事,简直像是上天开的恶意的玩笑。
知聆觉得:自己或许是被诅咒了,是不是她不应该露出笑容,是不是老天觉得她不配、也不该得到幸福?稍微觉得舒心,就会有突如其来的艰难横空而出?带着令人难以抗拒的巨力,似乎想将她彻底击垮碾碎一般。
所以就算是熬过了种种辛苦,就算是忽然间来到这里,重新得到了一个孩子,却又遭遇这样的艰难阻隔。
她痛不欲生,真正几乎崩溃。
“知聆……知聆!你听到我的声音了吗?”
“纯明,纯明,纯明你醒醒!”
耳畔响起两个声音,属于不同的两个男人,却同样地焦灼急躁,带着怕失去的惊怕恐惧,交替或者重叠地在呼唤她。
他们都想要她醒来,要她回到自己的身边。
他们都也是人中龙凤,乍然一看无可挑剔,像是天赐良缘。
但是究竟如何,却只是如人饮水,冷暖自知。
茫茫然之中,却另有一句话,突如其来重又响起,盖过一切:
——“若有来世,我宁肯托身草木牲畜,惟愿一生不遭离弃背叛、苦恨折辱,如此而已。”
这一刻知聆打了个寒噤,像是才明白过来,她为什么会那么清楚地记得这句话,她所经历的种种,岂非正是这句话的写照?这一世界,那一世界,是否今生来世都好,却似殊途同归!不管她再怎么小心翼翼也好,再怎么不争不求也好,上天总是要给出诸多不怀好意地考题,像是刻意要将她摧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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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句话,难道就是她注定的命运?如果是这样,是不是就得认命?
一切浮浮沉沉地涌上,一切又嘈嘈杂杂地退却,于无止尽似的黑暗之中,像是有一簇火焰摇摇摆摆升起。
知聆缓缓地吸一口气,无力垂落的手指轻轻一动。
54第53章
段深竹也做了一个梦,梦见在一片波澜壮阔的海面上,翩翩飞来一只蝴蝶,色彩斑斓的翅膀挥动,像是起舞似的,渐渐地蝴蝶的翅膀贴近海面,那薄薄的翼翅轻轻一扇,刹那之间,深蓝色的海洋变了颜色,一片浪花卷起,浪花连着浪花,连绵不绝,延伸出去,浪头堆积着浪头,越来越高,越来越汹涌,最后成了高高地浪花墙,然后,阳光不再,阴云密布,在浪头之上电闪雷鸣,一场暴风雨咆哮着迅速卷至。
段深竹醒来之后,不知道自己这个梦究竟是什么意思。
一直到一周之后他重新回到剑桥,为了找寻导师兰斯洛特,在三一学院旁听了半堂课。
“在线性世界里,一加一就会等于二,但是如果是非线性的话,一加一就超越二的答案,譬如一只眼睛的视敏度如果是1,那两只眼睛加起来,答案却并不是2,而是6或者10。这就是非线性的不确定性。”
段深竹无意听这些物理学的阐述,只是放眼在听课的诸人之中找寻兰斯洛特。
“非线性的存在构成了复杂系统,交织在一起,可以用‘混沌’来描述,‘混沌’之中充满了不确定性,一个小小地敏感触发,延伸出去,就会产生让人意想不到的巨大连环效应……”
段深竹眉头一蹙,这句话好像跟他心中的一个谜题遥相呼应,让他情不自禁转头看向讲台。
那位教授仍在洋洋其谈:“在气象学上,有一个著名理论:‘一只南美洲亚马孙河流域热带雨林中的蝴蝶,偶尔扇动几下翅膀,可以在两周以后引起美国德克萨斯州的一场龙卷风’,这就是大名鼎鼎的——蝴蝶效应……”
蝴蝶……效应?
就好像那双熟悉的翅膀又开始扇动,段深竹脑中极快地闪过一些片段,呼啸而至。
——他驾车超过方知聆的车,在那生死关头,他的人却处在了一个完全陌生的空间,对着一个想要寻死的女子,她叫“纯明”。
——她巧笑倩兮,就在他的对面,着一身花鸟画的白裙,说:是的,平行空间……你也在那,三妻四妾。
——关键时刻他扑上前去拥著她,她明明在怀中,他却感觉她已经离开了他,走出人群。
——他停车在路边警示牌下,那些场景重又闪现,他像是看电影一样看到了一个女子的遭遇,然后……却是真中之真,他似乎看到她近在咫尺唤着自己,睁开眼睛,却并无踪迹。
如同脑中有一场海啸迅速卷过,耳畔隐隐轰鸣,脑袋也忽然疼了起来,段深竹闭上眼睛,伸手揉揉额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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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只手搭在他的肩头,轻轻一按,修长白皙的手,无名指上戴着一枚细细银戒。
段深竹抬头,对上兰斯洛特一双蓝色的眼睛,正惊喜交加又带着关切地看着他:“段,真的是你。”
兰斯洛特穿着件白色衬衫,外头是黑色的小西服,有点像是修士的服装,手上还握着本书。
他的身材高挑,皮肤白皙,笑容温和,金边眼镜,衣冠楚楚,金发也纹丝不乱,看来就宛如一个不知不扣的修士。
跟段深竹出了教学厅到了外头,微笑着看他:“你在电邮里说有一件重要的事,要当面跟我谈,究竟是什么事这么要紧?”
段深竹看着对方碧蓝色的眼珠,金发的男人笑容如暖阳,他忽然有些犹豫,之所以不在电邮里说,一来是这件事的确复杂,二来,他不确定要不要旧事重提,毕竟那件事对兰斯洛特来说,或许是不好的回忆,贸然触及……行为鲁莽无礼不说……
但就算是此刻面对面,段深竹一时还是有些开不了口,两人走出巨庭,段深竹回头看那巍峨的建筑,忽然说:“修恩,我还记得当初进学院,被要求在钟楼的钟声敲完之前,绕着巨庭跑上一圈,我还记得在正午的太阳下流汗的感觉……”
兰斯洛特笑,显然也记忆鲜明:“就算是田径出身的运动员也很难完成,但那天我却大开眼界。”
面对隐晦的赞扬,段深竹脸上露出略带羞涩的笑:“我也不过是想尽力试一试,大概是不知不觉中激发了一点潜能吧。”
兰斯洛特说道:“是啊,我们一干导师也都有些震惊,有人还说,大概是因为你的腿长吧……别说是东方人里,就算是模特儿也不过如此,更难得的是,你居然能来学习枯燥的物理。”兰斯洛特说着,眼底又透出嘉赏的笑。
耳畔听到水声,面前是哥特式的喷泉池,水珠好像是飞溅的水晶,蓝天白云青草地,衬着古老的巨庭,景色宛如油画一般。
两人站住脚,段深竹转头看向兰斯洛特:“我只是想了解一些我感兴趣的东西,而且这里给我留下很多难忘的记忆,修恩,对你来说,有没有什么让你忘不了的……事或者……人?”
兰斯洛特怔了怔,蓝眼睛里透出若有所思之色,本是略带笑意的脸,忽然之间笑容宛如阳光被阴霾遮住,他盯着段深竹:“段,你……想说什么?”
箭在弦上,蓄势待发,来不及后退,段深竹深吸一口气:“修恩,你还记不记得,‘方知聆’?”
就在报出这个名字的瞬间,段深竹就已经知道了兰斯洛特没有说出口的答案,从他乍然变色的脸上他可以看得出来,对于兰斯洛特而言,恐怕他并不是“记不记得”,而是“从未淡忘”。
兰斯洛特转过身来,正面对着段深竹,目光相对,兰斯洛特道:“你说的那件重要的事,就跟ring有关?她……怎么了?”
段深竹看到,在刹那间兰斯洛特脸上出现了一种慌张的神色,这在从来都是淡淡然的男人身上是很少见的,而就在这一刻,段深竹忽然觉得,此刻的兰斯洛特,跟他所见过的方知聆是很相似的:都是这样淡定从容波澜不惊似的性子。
同时段深竹有些疑惑:他们是一直都如此的呢,还是说,他们各有不为人知的一面?譬如他所见的,藏在兰斯洛特皮夹里的相片,那一身红色礼服裙神采飞扬的人儿。
段深竹把自己从认识方知聆以来的种种都跟兰斯洛特讲了一遍,兰斯洛特从头到尾听着,脸色有些差,两个人沿着走廊从拱门出来,眼前风景开阔,前头就是康河,流水淙淙,河上有人泛舟,而身后不远处正是国王学院。
在绿荫旁边的长椅上坐了,兰斯洛特定了定神,才说:“她现在还是昏迷不醒?”
段深竹点头:“我已经请了几个脑科的专家,可惜都说不出是什么原因。”
兰斯洛特转过头:“那你为什么来找我?”
段深竹迟疑了会儿:“修恩,我是想请教你一个问题……”
剑桥的三一学院,历来出现过许多得过诺贝尔的大牛,学院的教堂前还有牛顿培根等的雕像,物理学方面的研究更是世界顶尖。
兰斯洛特把书放在身边椅上,歪头看他:“什么问题?”
段深竹问道:“你觉得平行空间、平行宇宙这个理论存不存在?人是不是真的可以进入另一个空间?”
兰斯洛特眼睛睁大了一下:“多重宇宙论?这个理论自1895年williamjames提出,一直争论不休:一件事不同的过程或者不同的决断……其后续是存在于不同的平行宇宙之中的,后来1957年hugheverett发表了一篇研习论文,在平行宇宙的论点上进一步提出人在各个宇宙之中是有自己的□的。2003年maxtegmark更具体地把平行宇宙分成四类……所以说这个理论的确是存在,至于真实的是否存在,我个人觉得理论上是可以的。”
段深竹一阵激动,兰斯洛特在这方面是颇有研究的,他说存在,那便有百分之六十以上的可能性。
段深竹想了想,又说:“我刚才在学堂里听到‘蝴蝶效应’,那你觉得,假如此刻我们所做的一个决定,会不会影响到在平行宇宙之中另一个我们的命运?”
兰斯洛特见他竟深入提及,思索了一下,便道:“毕竟宇宙是无限性的……你的理论,也是可行的。不知道你有没有看过电影thebutterflyeffect?如果你看过,就知道这种可行性跟变化性都是存在的。对了,你为什么会说起这些,这些又跟ring有什么关系?”
电影“蝴蝶效应”中,一个小男孩在年幼时候的不同选择,延伸到成人后,会导致不同的生存状态,好的,或者最糟糕的的。
并且他如何选择,也会对周围其他人也产生巨大的影响,每一个选择,都会导致命运有翻天覆地的不同。
段深竹晃了晃神,听了兰斯洛特问,才镇定下来,于是把自己跟知聆接触以来到现在的种种异样都跟他说了一遍,包括自己出车祸时候的“感应”,以及后来又回到那个地点之后的种种“幻觉”,都说了一遍,还有他辛辛苦苦从赵宁哲那里获得的宝贵信息——比如知聆身上忽然会出现的伤。
兰斯洛特听完之后,蓝眼睛之中闪着惊悸担忧的光,忍不住抬手,微微拢住了唇角,段深竹看着男人修长的手指竟在细微地颤抖。
段深竹沉默了片刻,才又开口:“我只是觉得很奇怪,第一次我出车祸的生死关头,如果那一次我产生‘幻觉’,也是有的,但后来我又去那个地方,却是好好地,怎么又会见到那么多的场景?好像是我亲身经历过的一样。”
兰斯洛特喃喃道:“这大概就是线性之中的非线性,在特定的环境下……声,光,电等都会引发混沌的突变,你当时大概就是在这种突变里,所以才会见到‘平行宇宙’。”
段深竹身子震了震:“那么,假如我再回到那个地方,或许我就有机会进入平行宇宙?”
“不一定……”兰斯洛特似在出神,随口说道,“这里面是有很多影响的因素的,一点最细微的因素都会影响到那个结果。”
段深竹深深锁眉,从平行宇宙想到蝴蝶效应,而两者互为作用,他总觉得这其中有个至关重要的东西,等待他发现……可惜他一时半会却又想不通。
微风吹拂,不远处康河里的水发出轻微的声响,游人乘坐平底船缓缓游览过,不时有欢声笑语传来,有人抬手便拍岸上美景,更有游客不停地向着两人猛拍。
脚下的细草簌簌摆动,头顶的白云无声而过……两个男人坐在长椅上,背后不远是国王学院的大教堂,巍峨庄严,两个人却不再言语,各自出神,沉静地像是入了画。
大概过了十几分钟,兰斯洛特先开了口:“那么,ring可能是在平行宇宙里了?”
段深竹迟疑地一点头,还有一句话没有说:他还怀疑,知聆在那里过的不好。但是此刻说出来,却只能让兰斯洛特越发担心。
兰斯洛特抬手,从胸前掏出钱夹,缓缓展开:“你问我记不记得她,其实……”
段深竹转头,看到那双醉人的蓝眼睛正深情地看着钱夹里的那红色裙子的女郎,他并没有说下去,但答案已经不言自明。
段深竹顿了顿,终于忍不住说:“修恩,我有一件事很不明白,我认识的ring,是个很沉静的女人,跟照片上的完全不一样,你跟她……是怎么认识的?”还有一句话段深竹没有问出口:——当时,她是个什么样的人?
55第54章
段重言闯进柴房的时候,看见知聆跟一堆乱柴倒在一起,灯笼光下,她头发散乱气息奄奄。段重言忍着心慌将她抱出柴房,怀中的人轻的让他几乎以为没抱着什么,这一刻,就像是世上所有的光都背弃了他。
段重言又惊又怒,把知聆抱回房中,即刻叫人去把胭脂叫来,就问端详。胭脂忍不住落泪,断断续续把事情跟段重言讲了一遍,段重言浑身发抖,寒着脸问:“逸儿现在如何了?”
胭脂道:“先头是厥过去了,太医来开了些定神安眠的,才睡了过去,奴婢担心,逸哥儿本就病着,又遭这样的刺激,方才恐怕又跌着了,求爷给逸哥儿和奶奶做主……”
段重言深吸一口气:“这些事我自会一件一件地料理,你不用急,现在只要她好好地,我自有说法。”
胭脂擦了泪:“全仗爷,那我去照看奶奶了。”
段重言一点头,无心落座,在原地踯躅来去,想到方才知聆的惨状,双眸幽寒,心道:“若她好,我就慢慢地来料理,若她有个不好,谁也跑不了!”
段重言守在知聆房中,外头却有个丫头来,道:“大爷,老太太有请。”
段重言道:“说我正忙,待会再去。”
那丫头呆了呆:“可是,老太太说要大爷即刻过去,万一老太太生气了……”
段重言皱眉,心想:“纯明的情形如此凶险,竟在这时候召我过去,必然是要说今日之事,我原本以为收纯明在内宅是对她好,怕杂事多,她又多心,才特特安排去别院,没想我离开这几天,竟又天翻地覆,原来我仍是薄虑了,她的身子本就不好,最近才有些起色,能经得起几番折腾?三弟常说我害了她,如今看来果真如此……祖母跟母亲那边本就不怎地看中她,我若不去,倒又让她们格外不喜,何况有些话,也是时候该说了。”
段重言便道:“既然如此,你且在外面等候,我换一身衣裳便去。”那丫鬟松了口气,便退出去。
段重言回到里屋,传了几个自己素来信得过的家仆,又叫了几个看着好的丫鬟,让他们皆守在知聆院里外,除此之外,又另派了几个人去,看护段逸。
段重言做了此番交代,才又匆匆换了件衣裳,跟着那丫鬟往老太太房里头来,进了屋里,果真见自己父亲跟母亲也在,情形十分肃穆。
段重言早有准备,行礼过后,祖母说道:“你才回来?”
段重言答应了声:“是的,祖母,刚去监察院回了,才进家门。”
老太太就冷笑:“才进家门,你便忙得很,只去那个狐媚房里头,连长辈们都不来拜见了,可见我们在你心里,是不如那个的!”
段重言便跪地磕头:“祖母何出此言。”
老太太瞥他一眼,不再开口。
段夫人便道:“诺之,你也太不像话了,怎么说也要现在拜见老太太的。”
这话虽是责备,力度却不怎地够,老太太又扫她一眼,很是不满。
段重言听了母亲的话,便道:“母亲跟祖母训诫的是,我原本也是想如此,但是我一进门,就见底下人仰马翻,才知道是纯明出了事,事有轻重缓急,我便只好先去看她了,本以为是有人胡言乱语夸大其词,谁知道我亲眼所见,竟比听到的更不像话数倍,我不知道是谁把纯明关入柴房,且打得她浑身是血昏死过去,更不知道是谁把逸儿推在地上,可怜他小小年纪还病着,竟厥死过去了!纯明身子素来就弱,她有什么天大的错需要如此苛刻对待?更何况逸儿,他好歹也是段家的子嗣,怎么竟下如此狠手!我还未来得及细查,祖母就派人来传我,我这数日不在家中,祖母跟母亲必然是知道的,若是有那等不怀好意暗下黑手的恶人,还请祖母跟母亲严惩。”
段重言说着,便想到知聆的惨状,又想到逸儿小小年孩子……也跟着受些非人之苦,恨不得也当场放声大哭一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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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太太听着这些泣血的话,虽然皱眉,却也说道:“她关起来,是我的主意,可是却没有人叫人打她!这其中是不是有什么误会?你且先不用说这些话来逼我,我叫你娘关她,是有缘由的,她竟敢掌掴你媳妇,她如今是什么身份,如此胆大妄为,必然是因为你太宠着她,惯得她无法无天。”
段重言闻言,抬起袖子擦擦眼泪:“我虽有偏爱之心,但纯明向来是与世无争的性子,又怎么会主动招惹人,我见了她的惨状,就问缘由,隐约听丫鬟说:起因是练素爱薄待了逸儿,他病的那样厉害,他们竟不肯请个好点的太医,还嫌那熬药的气息难闻,要熏香,越发惹得逸儿咳嗽的狠了,纯明同逸儿母子连心,自然是不依的,必然是因此才起了争执,而且也不是纯明先动手,先动手的是练素爱。”
老太太一听,拿眼睛看段重言:“你倒是清楚的很,那先前还来问我们做什么?你是来兴师问罪的?连我们都不好了?”
段重言道:“祖母言重,我自然是不敢向长辈们问罪,但是这件事之中的主事者,却无论如何不能轻纵,不管在哪里,都脱不出一个是非曲直,何况纯明素来是我护着的,暗中不喜她也就罢了,如此狠手地相待他们母子,便如同是在掴我的脸,我无论如何不能将此节放过。”
老太太气得身后,点着段重言:“好好,你这不孝的……你们都来看看,咱们段家的子孙!竟为了个妾室当面质问起家长来了!”
段康在旁喝道:“重言,你是疯了不成,竟敢当着老太太的面这样嘴硬,谁会针对他们母子?这件事不过就是她自不量力,疑神疑鬼,你媳妇怎么就薄待了逸儿了,难道你当你母亲也是个死的,若是薄待了,你母亲会不知道?会放任她胡为?你偏爱护人,也是有的,但不用这样替她出头,合着只有她一个好,为了她,竟连母亲祖母都一概变得不是了!”
段重言道:“我也不是偏爱她,也不是要护着她,若真的是护着她,她又怎么能落得现在这样,生死不知?我只是在替她说几句公道话,只是要分清楚事情的黑白曲直,退一万步,倘若今日被欺负的不是纯明是别人,我看不过去,也是会出声的!请父亲明白。”
段康见他居然毫不退让,哪里会谅解,上前来一巴掌打下去:“你是要铁了心忤逆了不成?”
段重言被打的往旁边一歪,白皙的脸上浮现几道红印子,他停了停,脖子梗了梗,抬头对上段重言的双眼,缓缓地说道:“父亲若觉得这是忤逆,那么……就算是儿子忤逆了吧!”
老太太面色一变,段夫人忐忑难安。
段康一听,气的浑身如筛萝:“你、你这逆子!来人!拿家法!养这样的不孝子,我今天宁可生生地打死你……”
段夫人一听,忙起身拦住:“老爷息怒!”这一会儿,外面老二段嘉安,老三段兴玮,加上段娴等小辈,闻听动静都纷纷赶来,此刻听到要动家法,一个个按捺不住,便齐齐进来,也都跪在地上,段嘉安抬头道:“父亲息怒,请饶了哥哥这一遭吧。”
段康跳脚,段夫人阻止,几个小辈儿跪在地上相求,但段重言却依旧不做声,正不上不下的时候,老太太开口道:“够了,你们跟着闹腾什么,还嫌不够热闹不成?都出去!”说着,就看向段康,“你看他这模样,你打死了他他能改?你也出去。”
段康犹豫了一下,段夫人看一眼老太太,便同段康一起退了出来,几个小辈也跟着出来了,室内只剩下段重言跟老太太。
老太太看着段重言,说道:“你先别忙着替她出头,我来问你,你可知道她叫老三去永安王爷那里求着给她脱去奴籍的事?”
段重言愣了愣,他这几天没日没夜地在外头奔波,忙的焦头烂额,哪里有功夫去探听这个,何况才回到京城。
老太太见他面色,就知道他是不知道的,不由地微微冷笑,又问:“那么,你可知道她跟宫里的娘娘有来往?娘娘赐了她些东西,又曾宣召她入宫?”
段重言大惊,双眸陡然之间都睁大了些,心中狐疑着,怦怦乱跳。
老太太越发冷笑:“看样子,你果真也是都不知道的。”
段重言沉默了会,才说道:“也可能,是因为我都不在家里,故而没有来得及跟我说。”
老太太道:“据我所知,赐东西的时候,你是在家里的,怎么也没有跟你说?”
段重言闭了闭眼,心有些乱,老太太道:“你对她可谓是一片的真,恨不得把心掏出来给她似的,但你可知道人家心里头打的什么主意?撺掇老三去求王爷,脱了奴籍是一方,跟娘娘牵连上是一方,且还瞒着你,她为何竟要这样?她那样的身份,竟想着跟皇家攀扯关系,万一她自不量力……”
段重言不言语,老太太说道:“她要跟你是一心的,倒好了,只怕你白用了心,她不领情不说,反会害了你,也害了段家,你别怪我们老人家多嘴多心,有些事,是不由你不多想的。”
段重言垂眸想了会儿:“纯明性子疏懒,脱籍的事,估计是三弟嘴快多事,至于娘娘那边,若不是娘娘的意思,纯明又如何能跟宫内的人有牵连?这件事虽然有异,但也不是不可能的,我也自会跟她询问。但是今夜的事,请祖母务必还要给她一个交代,说句不好听的,她的遭遇本就可怜,也是我亏待了她,我当初本是想护她的,如今却仍叫她吃这些大委屈,竟还闹得生生死死,若没个交代,我也没脸面见她了。”
老太太皱眉,有几分不高兴,却仍忍着,说道:“你是个聪明的,你自己心里有数就可,今晚上的事,我明白,你媳妇做的稍微过了些,但也不一定不是方家的女孩儿借题发挥,我只叫把她关起来,谁能去打她?好,……去欺负她的丫头婆子,连同小厮,你爱怎么发落就怎么发落,但你媳妇毕竟是大家出身,你仍保全她几分颜面就罢了。”
段重言听到这里,才算有几分意平,便道:“另外还有一件事,请祖母示下,逸儿是万不能再跟着练素爱了,我心想就仍叫他跟着纯明……”
“这个不可!”老太太断然拒绝,又说,“不跟着练家的,也行,但是不能给她,若是教坏了可怎么好,依我看,不如就先交给你母亲看管吧,在你娘手里,你总该放心吧?”
段重言出来外头,见父亲跟母亲都在外间等着,段康狠狠地瞪他一眼,也不做声,段夫人问:“如何?”段重言草草应付两句:“祖母说让逸儿暂时跟着母亲,还请母亲好好照料他。”段夫人垂眸,忧心忡忡地点点头。
段重言牵挂知聆,别了父母之后便往回走,走到半路,就见到自己一个贴身小厮撵兔子似的急急而来,见了他便忙刹住了,道:“爷,快回去……”
段重言脸色雪白,只觉一口气吊在喉头上,若是不好,就必然一个厥倒了,那小厮才又大喘气地吐出下句:“二奶奶醒了!”
段重言眼前一阵金星乱闪,定了定神,也顾不上骂那小厮,提了袍摆急急往前。
段重言进了院里,入了里屋,果真见胭脂守在床前,知聆靠在床头,垂着眸子,脸上不知为何也伤着了,大概是被碎木头划破的,双手更是,左一道伤右一道血痕,手腕上更被戳破数处。
段重言抢到床边:“纯明!”不敢握她的手腕,便轻轻握住她的肩头。
知聆抬眸,看向段重言,段重言看到一双朦朦胧胧的眸子,似是而非,段重言咽了口唾沫,问:“你觉得如何?”
知聆竟微微一笑:“我还好,还在这里。”
段重言愣了愣,觉得这话几分古怪,却顾不上细究,顿了顿只说:“你放心,那些伤了你的,我会重罚他们。”
知聆看了他一会儿,便转开头去:“没有人伤我,这些伤是我自己弄得。”
段重言听着她淡淡的声音,一瞬之间打了个寒战,不知为何,竟觉得方纯明又回到了昔日的那个方纯明,是对什么都不放在心上、冷冷淡淡地那个冷清的人,他说不出具体如何,但只是有一种极为恐惧的感觉,忽然涌了出来,像是有什么东西,逝去后不复还了。
胭脂退后,很有眼色地退了出去。
段重言坐在床边,看着知聆:“我本以为让你住在别院里,该少些是非,没想到……”
“是他们说逸儿病了,我才急急地回来的。”
段重言握了握拳,目光从知聆脸上的伤转到手腕上,张口说:“你别怪母亲跟祖母,她们……是多心了,她们……说你让三弟去永安王那里……又说你进了宫……”
知聆目光转动:“是三爷跟我无意中说起来,他说要去试试看的。先前娘娘赐了东西下来,我让胭脂好好放着,等你回来后便给你看,想听你的说法,谁知道那晚上你因三爷出事了并没有回去,后来回去,又急急要走去做正经事,我也把这件事给忘了。娘娘叫我进宫的时候,三爷也在,我问他的意思,三爷说横竖是好事,便去了,又如何?娘娘的意思,我不明白,但她说以后还会传我进去说话,当时我惊讶问了一句,娘娘还责问我难道不喜欢进宫跟她说话?若是长辈们觉得不妥,我正好不去也就是了。”
段重言听了,心头一宽,便道:“我也是这么跟祖母说的,娘娘的事,又跟你有什么相干,是他们自想多了。”
“他们想多了没有办法,只要你别想多了就是了。”
“我有什么想多的?”段重言见她说了好些话,不像是有异样的了,心略微安定,刚要笑话一句,忽然之间心头一紧,便想到一个人。
知聆见他嘎然而止,面色也有些变,就问:“怎么了?”
段重言迟疑了会儿,说道:“你这遭进宫,只是……陪娘娘说话?”
“不然还要如何?”
“那,除了娘娘,可还见了什么其他人不曾?”
知聆觉得他的问话有些奇怪,皱眉停了停,就说道:“是了,在娘娘宫里坐了会儿后,皇上忽然去了……”
段重言一听,脸色大变,知聆本来并不觉得如何,此刻心里却隐隐地也察觉什么,却仍面无表情,问道:“娘娘当时还说我有福气,正好遇上皇上去,怎么了?”
段重言只觉得像是含了一枚黄连,满口的苦涩:“没……没什么,只是,以后尽量的不要进宫去了。”
知聆微笑道:“那娘娘若是还要召我呢?”
“我……会派人跟娘娘说。”
知聆看着他,忽然说:“你说,娘娘召我入宫这件事,为什么没跟老太太和太太说起?看她们的反应,不像是早知道似的。”
段重言身子一抖:“或许,娘娘觉得只是小事,故而不想惊动他人。”他有些不愿意说这个话题了,便道,“是了,我跟祖母说,把逸儿先给母亲看管照料,你觉得如何?总比在别人手里好些吧?”
知聆点点头:“是的。”
段重言总觉得她太过平静淡然了些,便缓缓靠上前,将她肩头抱住:“纯明……”
知聆靠在他身上,并不做声,段重言也并没有开口,这一刻他忽然想到很多,想到他跟“方纯明”初次相遇,想到他们惺惺相惜,想到一切地悲欢起落,想到上司的训诫,想到祖母的叮嘱……眼前一片模糊,却另有一股气冲上来,段重言忽然说道:“纯明,若是我抛下这一切,带着你跟逸儿离开京城找一处山明水秀的地方隐居,你说好不好?”
知聆呆了呆,而后却又低笑道:“别说孩子气的话了,我若说好,岂不是会让你当了个不忠不孝的人?你自己也是不会甘心的,你只是一时不忿,说说罢了。”
段重言张了张口,却无声,他闭了闭双眸,只轻轻把知聆拥得略紧了些。
平明时分,宫门初初开启的时候,有个小黄门匆匆出了西华门,翻身上马,马蹄哒哒,惊醒许多好梦沉酣的人,小黄门沿着宫门前十字大街拐了几拐,一路行到御街西,停在段府的门前。
段府里有人出来:“何事?”灯笼提高,见是宫里的人,顿时哈腰,“原来是公公,所来何事?”
小黄门道:“别忙,悄悄地带我进去,别惊动了别人,只要见老太太。”
56第55章
这一夜,京城之中很多人都失眠了,段重言抱着知聆,人在怀中,却有种时时刻刻都会失去的感觉,他想用力些,却又怕弄疼了怀中的人,还怕惊醒了她,于是只好一夜都睁着眼睛,看着她,他所熟悉的这张容颜,他要怎么做,才可以天长地久时光静好?
知聆靠在段深竹怀中,却也同样无眠,只不过她并未动,只装作睡着的模样。
段重言之前的问话,让知聆如梦初醒,回想入宫的种种,段昭仪的亲密相待,以及赵哲的“突如其来”,现在想想,她忽略了太多。
譬如段昭仪亲切底下的一丝不易察觉的疏离,比如赵哲看向自己时候那种格外明亮的眼神。
起初知聆并无察觉异样,或许,那种眼神让她把赵宁哲跟这位皇帝先生混在了一起,当时不觉,现在回想:那怎么会是看向一个不相干的人的眼神,那种眼神跟赵宁哲当初看她,如出一辙。
想来也是,她一直都想不透段昭仪为什么会对如斯身份的她伸出橄榄枝,现在看来,恐怕是别有所图。
可笑她居然一直都不知情。若非方才段重言问话时候流露出紧张神色,她也不会想到。
若是在今夜之前,知聆恐怕会觉得震惊跟呕心,但是现在,她只想冷笑。
而与此同时,练府里无眠的还有练大奶奶练素爱。
练素爱靠在床头,静静出神很久,她从开始想,想了很久,她一度觉得自己已经胜利了,然而峰回路转,却发现那不过只是她自己催眠了自己,或许她一辈子都走不出以“方纯明”为名的阴影了,除非两个人之中有一个死。
房门轻轻地被敲了两下,有个人悄无声息地摸进来,练素爱看他一眼,冷笑:“你这会儿来做什么?”
那人张手将她拥入怀中:“我前些日子在外头奔波,这不是才回来?家里头那个又是个眼尖不好糊弄的,今晚上她折腾的乏了,喝了药睡了,我才得空。”
练素爱冷笑:“折腾的乏了?怕是高兴坏了吧,今晚上总算得了她的意,看到我被人打了,就如她直接来打我似的。”
那人在她脸上亲了口:“打得哪里,让二爷疼惜疼惜,哥哥也真是的,既然娶了你,就该对你好,当初若不是你们家紧着要你嫁了他,我们也不至于就这样。”
借着淡淡烛光,照出一张颇为清秀的脸,竟是段重言的二弟段嘉安,搂着练素爱,轻声叹息。
练素爱眉毛一挑,用力推了他一把:“说什么我们家紧着要我嫁给他?怎么不说你们家急着巴结?看得我爹是相国器重的人,又忙着要跟方家撇清关系,你少在这里感慨,若是你能耐,你便直接站出来,说你要娶我呀!你做什么又闷声不吭地?恐怕你心里也是惦记着姓秦的泼辣贱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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段嘉安正色道:“你可冤枉死我了,我能看上她?我就算看上府里的丫鬟,也没半点心思在她身上,她一味地好面子,都不把我放在眼里了,我当初不做声,只是怕给长辈们看了,说我跟哥哥争抢女人……如今我却有点后悔了……”
练素爱道:“你后悔什么?”
段嘉安道:“我后悔我当时没有出声,若是我出声,跟哥哥商量,哥哥未尝不会不愿意,哥哥当时倾心方纯明,恐怕正也恨不得把你给我呢……唉,却落得现在这阴差阳错。”
练素爱皱眉,却不大愿意听这话:“你的意思,是我怎么也比不过方纯明?”
段嘉安自觉失言,忙笑:“你这是哪里话,就算是一万个男人都喜欢方纯明,在我心里,却仍只是喜欢你的。”
“只怕你也是口不对心。”练素爱咬了咬唇,“人人都说方纯明不管才貌家室都要比我强,又或者她有什么过人的手段,不然为何你哥哥对她那样?不管我用什么法子,他竟只一心一意,简直像是鬼迷心窍。”
段嘉安正抱着她,在她颈间细细亲吻,听了这话,总觉得有点不是滋味,隔了会儿就说道:“我只说我当时没有开口求哥哥把你让给我,我却忘了问你的心意,当时给你选,你会选我,还是哥哥?”
练素爱一时语塞,不答反问:“你这句是什么意思?”
段嘉安皱眉道:“你说方纯明处处都比你强,但哥哥却处处也比我强……”他忽然一声冷笑,黑暗之中双眼闪闪看着练素爱,“只怕我方才所说,也是我一厢情愿罢了,你心里怕也是惦记着哥哥,当时给你选,你应该也只是选哥哥不要我吧。”
练素爱一听,变了脸色:“你够了,现在你也是在挤兑我?”
段嘉安转头:“我只是说实话罢了。你敢说不是这样的?”
练素爱抬手,在他脸上打了一耳光:“我算是白跟你一场,当时我只以为是嫁定了你,加上你那样厮缠,才都跟你作出无德丧行的事来……你若是开口求长辈许我嫁你,难道我就会再厚颜执意地要跟你哥哥?何况嫁谁这种事,难道让我来说?连你一个男人都没有胆张口,如今你倒埋怨起我来了?你滚!”她低声喝骂,一边用力推段嘉安。
段嘉安见她发怒,不由后悔,急忙张手又将她抱了,不叫她挣扎:“我错我错,千错万错都是我的,好人儿,你就别生气了,今晚上你受得委屈够多了,我若再让你生气,可就不是人了,你只管打我,骂我,可千万别动真火。”说着,便握着练素爱的手,让她打自己的脸。
练素爱见他可怜兮兮,心头一软:“你够了,不用打我一巴掌又来讨好……我这一辈子,也便这样了……先前你干下那样的好事,害得我……我现在时而会想,后来那个孩子没了,究竟是因为听了你哥哥的事动了胎气,还是因为先前做了那等恶事,故而老天罚我……”说着,就低头擦泪。
段嘉安轻轻叹了口气:“过去的事,就不要再想了,徒增伤心……”
练素爱擦干了泪,又冷笑:“过去的不想,那以后又如何?难道以后会有什么好,他一心都在方纯明的身上,我跟你又长久不了,这样偷偷摸摸地,索性罢了。”
段嘉安慌忙抱紧了她:“别说这些狠心绝情的话,你听我说,事情未必没有转机的……哥哥仗着自己能干,什么不能碰的事也想动,迟早晚会有一场祸事,我这趟出去,在别郡置办了一套产业,若是将来当真……我便带你远走高飞,你觉得如何?”
练素爱抬头看他:“你说真的?不、不成,那我家里呢,你这里呢。”
段嘉安道:“为了你,我可都舍得,莫非你有什么舍不得的?”
练素爱心头一动,段嘉安见她不言语了,便捧住她的脸,在她唇上吻下去:“这几日在外头,没有一天不想你……就成全我吧……”把人压在床上,便自动手。
练素爱略挣了一下,那手却又勾住了段嘉安的脖子,只颤声道:“动静小些,别叫外头听见。”段嘉安暧昧低笑:“外头的人你不是都打发了?我的动静是无碍,只怕你忍不住叫。”
此夜,在京城的皇宫里头,素荷宫的寝殿内,段昭仪小心翼翼靠在赵哲怀中,脸上带一丝满足,一丝忐忑,这一遭简直如久旱逢甘霖一般,让她有种死而复生的感觉,手搭在赵哲的腰间,有些胆怯,但摸着那健硕结实的腰身,想到方才这人在自己身上纵横驰骋,唇边的笑意掩也掩不住。
身边的人从方才开始就没有说话,段昭仪也拿不准自己该不该开口,隔了会儿,才听到赵哲说道:“还没睡?”
段昭仪抖了一下:“是……皇上怎么也没睡?是不是……觉得这里不好?”
赵哲笑了笑:“这里很好,你也很好。”
段昭仪忍不住又露出笑容:“谢皇上称赞……”
赵哲垂眸看了一眼段昭仪,才又说道:“这几日太后跟朕说,朕的后宫里,妃位的人少了点,且朕正当盛年,却没皇嗣,太后有些不高兴。”
段昭仪心怦怦乱跳:“皇上……”却不敢妄自揣测,更不敢说出口来。
赵哲微笑道:“你如此善解朕意,朕心里有数。”
段昭仪一瞬灵魂出窍,只觉得眼前无限光明,却太光明了些,有些晃眼,又有些失神。
赵哲看着她懵懂之态,脑中却又晃过那一张脸,自别院见了一面,像是被定在他心中一样,浮浮沉沉地无法忘记。
赵哲喉头一动,缓缓地吸一口气压住心中那突然而至的冲动之欲,淡淡道:“时候不早了,睡吧。”
赵哲天不亮就离开了素荷宫,去准备上朝事宜,而段昭仪自然也已毫无睡意,事实上自从赵哲跟她提及妃位的事,她就再也无眠,只是碍于皇帝在身旁,故而一动也不敢动。
次日段重言退朝之后,便想回府,刚上了马,刚要策马而行,却见前头来了一骑,段重言认得,正是自己的一员随从,那随从翻身下马,见左右无人便走上前来,小声说道:“大人,方才在城外拦下一队北疆来的商旅,听他们说起话来,里面一人似乎很有些像是大人要找的……”
段重言一听,来不及多说,忙道:“现在人还在城外?”随从道:“正是。”段重言道:“快带我去。”又回头吩咐贴身的小厮:“你们先回去,我去办件事,稍后便回府。”
段重言往城门外而去的时候,段府里头,段夫人垂着头:“老太太,当真要这样吗,倘若诺之回来,恐怕……”
老太太面色平静,缓缓说道:“昨日的情形你也看到了,他竟然为了那个女人,不惜忤逆长辈,以后还有什么做不出来的?只恨当初没有狠心阻止他,但亡羊补牢,为时未晚,为今之计,也只有如此了,他要闹,且由得他去,只要让那祸胎离了段家,究竟是好事一件。”
段夫人想到昨晚上老太太那一句话,沉默片刻,道:“既然是您的意思,那我就去照办了。”
老太太道:“嗯,不用迟疑,速去!趁着他还没有回来。”
段夫人带着几个丫鬟婆子,一路往知聆房里来,正好胭脂扶着她起身,见状,胭脂便有些慌张。
知聆起身,站立等候,段夫人坐了,道:“你有什么东西想带的,自己收拾收拾吧。”
胭脂不明白,却知道不会有好事,正要问,却听知聆说道:“不用了,我没有可带之物,想带的,恐怕太太也不愿我带走。”
段夫人有些意外,就看知聆:“你知道……我要对你说什么?你想带的是什么?”
知聆半垂着眼睛:“太太怕是来发付我的,我想带的,太太自然也知道,就是逸儿。”
段夫人手用力握紧,胭脂半晌才反应过来,却仍不敢信:“什么?是什么意思?”
太太呼吸几口,不去理会胭脂:“你果然是个聪明的。”说到这里,就看了看身边众人,“你们都出去外面等,你也是。”后面一句却是对胭脂说的,胭脂木着双脚,不能动,却被两个婆子拉了出去。
人都去了,段夫人说道:“你是个聪明的孩子,只可惜生错了人家,也跟错了人。”知聆听她的声音虽然平淡,但却并不似带什么恶意,就只静静地听,段夫人看向她:“你在段家这些日子,我对你也不好,你心里大概是恨着我的。”
知聆见她忽然说起这个来,便道:“夫人大概有自己的筹谋。”
段夫人道:“我没有什么筹谋,我只是无能为力罢了。”说到最后四个字,声音里忽然多了一丝隐痛。
知聆不语,段夫人沉默片刻,继续说道:“你大概不知道,当初我头一遭见你,你还是个小女孩儿,那时候,我就很喜欢你,后来你跟诺之定亲,我也是欢喜的,谁知道你家生了那样的事,诺之偷偷藏你的事,其实我一早就知道,但是我并没有对任何人说……我以为这样是对你好,现在看来,倒不如当初不私下纵容诺之了,竟像是害了你。”
知聆轻声说:“太太,不是素来不喜欢我的吗。”
段夫人道:“我若不喜欢你,就不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容了诺之带你进府,我若不对你苛刻些,自有别人千百倍地对你苛刻,这些,你自不用明白。”
知聆抬眸看她:“但是,为什么?”
段夫人淡淡说道:“你娘亲跟我小时候是极好的玩伴,我们一直相伴到各自定亲,后来彼此的夫君各有仕途,才渐渐地疏远了,但虽然面上疏远,心里还是惦念彼此的,你家遭难的事,我是后宅的人,爱莫能助,所以诺之能把你买出来,不管现在如何,我是欣慰的。”
段夫人说到这里,略转开头,目光之中有一丝鲜见的怅惘,同隐痛缠在一起:“不提也罢,对了,你怎么知道我是来发付你的?”
知聆说道:“我是猜测的,经过昨晚上的事,段府怕是容不下我。”
段夫人轻轻一笑:“你真是聪明孩子,我本是要劝解你几句的,现在看来,倒是不用。”
两两相对,瞬间无言。隔了会,段夫人又道:“其实你离开了这里也好,诺之护不了你,我也护不了你,走了反比留下好。”
“谢谢太太。”
段夫人合眸片刻,才道:“我会嘱咐人,把你送个好人家。”
“我什么也不怕,”知聆对上段夫人的双眼,“我只求太太一件事。”
段夫人看着她黑白分明的眼睛:“你想让我照顾逸儿?”
知聆并不否认:“是,请太太照顾逸儿,如果我还能活着,我一定会把逸儿要回来带在身边的。”
段夫人沉默片刻:“好,我答应你,逸儿如今在我屋里,我一定会护着,不让任何人欺负他。”
知聆出了院子,府里上下早有人听闻,便有许多人过来看热闹,连最近少露面的宋姨娘也出来,看到这一幕,虽不敢多嘴,却暗觉解气。
知聆走到她跟前,对上她得意的眼神,便停下步子。宋姨娘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不由地后退一步,扶着肚子道:“你……想干什么?”
知聆看看她的肚子:“快要生了?”
宋姨娘咽了口唾沫,不知她是什么意思。
知聆说道:“兔死狗烹的意思你懂吗?”
宋姨娘怔怔:“兔死狗烹?”
知聆淡淡说:“大奶奶曾跟我说,因我是她的眼中钉,所以才让爷纳了你,谁知你不够分爷的宠,于是才又让彩鸳上位,如今彩鸳没了,我也要走了,只剩下了你,你猜大奶奶会跟你和睦相处吗?”
宋姨娘蓦地瞪大眼睛,手在肚子上一摸,手竟然有些发抖。
知聆扫了扫她鼓起的肚皮:“希望你不会跟我一样。”
知聆说完后,迈步往外就走。宋姨娘神情略慌乱,眼神变幻不定,见知聆已经走开两步,忍不住失声道:“你为什么要跟我说这些?”
知聆并不回头,眼尾往身侧一扫:“孩子是无辜的,为了他着想,好好保重吧。”
57第56章
二门上站着个官府派来的牙婆,面无表情地领着知聆出门,上了马车之后,那牙婆却又不见了,另有个沉默的妇人上了车来,气质跟那牙婆大为不同,上车之后,只是看了知聆一眼,便垂眸不言。
知聆扫了一眼,见她大概四十开外,衣着虽然看似简朴,却并不简单,整个人收拾的干净利落,虽是仆人打扮,面上却透出几分不容人小觑来。
妇人见知聆看自己,便道:“奴婢姓唐,乃是主子派我来接您的。”
知聆便问:“主子?你家主子是谁?”
唐嬷嬷便道:“请恕我无法告知,等您见了主子,自然知晓。”
知聆不是百分之百的知晓,却也有百分之七八十的猜到,见唐嬷嬷不肯透露,当下不再追问,只道:“这么说,是你家主子买了我了?”
唐嬷嬷便道:“正是。”
知聆微笑:“先前夫人还说替我找个好人家,没想到竟然这么快就找到了。”
唐嬷嬷见她笑微微地,但话语之中却极有玄机,当下只做没听到的,垂眸端坐。
过了半个多时辰,马车停下,唐嬷嬷下车,自有奴婢捧了凳子过来,唐嬷嬷扶着知聆下来,知聆抬头,见眼前好大的一座宅邸,门口有人把守,虽看不到里头光景,只看外面,就知道比先前她住过的那个别院要更富规模。
知聆波澜不惊,只看了一眼,便往里头去,里面果真别有洞天,段重言的那个别院比之此处,简直就是一个简陋精致的小院罢了。
知聆当然不知道这一处院落,正是京城之内四大皇家别院之一的东苑,而且此刻知聆心中平静之极,因此就算是万种风情千娇百媚在眼前,也只当是黑白两色,毫无玩赏心思,只对唐嬷嬷道:“你家主子好大的手笔。”
马车上两人简单几句,加上唐嬷嬷此人也甚懂察言观色,自然知道面前的人不是个愚蠢好糊弄的,恐怕多说多错,于是只是微笑低头:“这院子是有些大,我引娘子入内。”
徐徐地沿着院中甬道,穿过回廊,入了厅堂,看不尽的风景如画,只可惜入画者并无心赏玩,一路到了内室。知聆见此处的布置,华丽之中又极雅致,墙壁上挂着好些书画,她也累了,便只坐在榻上。
两人刚入内,便有小丫鬟伶俐地奉上茶点,知聆看了看,段家的食物上已算精致,但此处的去更胜一筹。
唐嬷嬷亲自捧了一盏茶送上,道:“一路颠簸,娘子恐怕也累了,下人们已经在准备饭菜,很快就会奉上,娘子先喝口茶解解渴。”
知聆道:“我觉得热,可否沐浴?”
唐嬷嬷道:“无妨,只是我看娘子身子弱似的,娘子不如还是先吃饭,吃过了饭也好有些力气。”
知聆从善如流答应,也觉口渴,便端过茶来,却见杯子之中茶叶根根竖起,不由多看两眼,唐嬷嬷自然留心,立刻说道:“这是君山银针,娘子若不爱喝,我叫人另行准备。”
知聆微笑道:“这是好茶,我怎敢挑?不必麻烦。”吃了茶后,又吃了几口饭,饭菜之精致,也自不必提。
知聆吃过后沐浴一番,自觉精神好了许多,唐嬷嬷早领几个丫鬟准备了换洗衣物,衣料极为轻薄,都是绢丝之类,裁剪手工十分见功夫,穿上也觉十分凉爽。
知聆回到内室,便看周遭:“这里可有书?”唐嬷嬷忙道:“此处有个藏书阁……”知聆笑笑:“可否带我过去?”唐嬷嬷道:“娘子不休息片刻?”知聆说道:“无碍。”
当下唐嬷嬷便又带知聆前去藏书阁,果真是不折不扣的嵯峨阁子,有三层高,气派庄严。
踏了台阶刚进到里面,就嗅到一股浓浓纸张气息,并樟脑的味道,唐嬷嬷早命人将窗户打开,墙角焚香,风穿堂而过,十分凉爽肃然。
知聆往里走了几步,见书架林立,书柜挨着书柜,果真满目都是书,她便随意看着,觉得感兴趣的,便抽出来握在手中翻看,看了会儿忽然想到唐嬷嬷也在,回头时候,果然看她正站在书架旁边垂着头一动不动地等候。
知聆便道:“我只在这里,哪也不去,想清静地看会书,嬷嬷你先退下吧,不必站着等候。”
唐嬷嬷见她开口,才应承一声,果真倒退数步,走到阁子门口,就叫了几个人来,手指头在阁子周围一指,底下人便四散开来,不露痕迹地把阁子四周都围住了。
唐嬷嬷自己却不出阁子,只在阁子门口处,坐在凳子上,丫鬟捧了茶来,她便端着喝,又有丫鬟拿了扇子过来替她扇风,唐嬷嬷微微闭着眼,且受了。
知聆在里面,捧着书看了会儿,却是一本朝代记录册子,知聆看了会儿,又在书架上逡巡片刻,抽了数本,一起捧着,只觉得书架之下就极好,当下也不另找地方,只缓缓坐在木地板上,靠着书架开始翻书。
此刻已经中午,阁子东南有一棵大树,自然招了许多鸣蝉,长长短短地叫,催眠似的。
知聆听着鸣蝉的声音,把几本书差不多都翻个了大概,渐渐地眼前的字都飘起来,知聆便有些犯困,她捏着书,靠在书架上想休息会儿,谁知道眼睛才闭上,不知不觉便睡了过去,大概是昨晚上一夜未眠又加劳心劳力之故。
知聆这边睡得无知无觉,书架前头,却有一人脚下无声地靠近过来,厚底官靴之上,是浅蓝色的锦纹袍子,随着动作,如海水般起伏,那人如一只静猫,或者捕食的猎豹,悄无声息地靠近,却在隔着几步的地方停了下来,从书架缝隙间,凝眸看向那人。
微风从窗户外徐徐吹入,知聆背靠着古老的书架跟些藏书、蜷着腿微微低着头睡,风把她腿边跟膝上的书页吹得哗啦啦作响,连带撩动她鬓边的缕缕发丝,衬着背后的层层叠叠地书,越发显得美人胜玉,活色浮香。
那人着迷似地看着,迫不及待地想要把这幕好光景揽入怀中握在手里,却又有些不敢上前,生怕稍微一动,就把这一幕的完美给破坏了。
他眼睁睁地看着,终于,像是一只蝴蝶挡不住花的香气,被吸引着身不由己地靠近过来。
他站在知聆身前,怔怔地望着她闭眸甜睡的模样,缓缓地俯身下来,然后单膝一屈,竟缓缓地单膝点地。
他的脸几乎要靠上知聆的脸颊,两人之间大概只隔着一根手指的距离,他的呼吸若是重一点,便会喷在她的脸上。
他用目光暧昧无声地描绘着知聆的容颜,然后像是蜻蜓立在荷尖上似的,停在她的唇上,他头一侧,想要上前一步,却又有理智作祟,不敢妄自唐突,正在水火两重,煎熬之间,却见眼前人的睫毛轻轻抖动,像是个要醒来的模样。
他竟然无端端的吓了一跳!一颗心急促地跳了起来,就像是回到了小时候,而他只是个做错了事觉得很心虚的孩子,有些无所适从。
知聆轻轻蹙眉,嘴唇边溢出一声叹息,果真是要醒来。
而他居然极快地起身,后退一步,然后转过身去背对着她。
知聆头一个反应就是自己居然会睡着,然后目光从面前的书本上扫开,落在这突如其来的人身上。
两个人在最初都没有开口说话,片刻,知聆歪头:“你是谁?”
背对着她的男人并没有就立刻回答,停了一停,声音沉沉地说道:“好大的心,来到这陌生地方,竟然酣睡至此,就不怕是什么龙潭虎穴有何凶险吗?”
知聆怔了怔,然后轻轻地打了个哈欠,这一声略带柔媚慵懒的声音传入他的耳中,像是蛛丝落在心上,丝丝地痒痒起来。
知聆打过了哈欠,才不答反问,淡淡道:“阁下是在把自己说声是龙是虎,欲对我不利吗?”
“你不怕我?”他仍旧背对着她,声音里有点好奇,“还是说……你知道我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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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认得的人有限,何况也没有看到阁下尊容,自然不知道你是谁……若说怕,何至于。”
“真的不怕?你也不怕我是恶人,会对你不利?”
“段夫人说会把我卖给一个好人,虽然我不是十足地信她,但人总要给自己一点希望……”知聆不再去看那男人的背影,只是翻看那没翻完的一本书,“我先前过的已经够难堪了,家破人亡,自己也沦落成奴,骨肉分离……此刻于我来说,还有什么可怕?”
“你口吻之中,好像颇为怨艾。”他心头一动,随口说着,忽然跟她说了这么多话,他的心里有种意外的欢喜,但是耳边听到她翻书的声音,却不由地又是好奇,又有点懊恼:她竟这么不把他放在眼里,竟敢一边跟他说话一边去做别的。
“抱歉,我只是随意说说而已,你不愿听就当作没听到罢了。”知聆把那本书翻完,又把散落在身边的书收拾起来,旁若无人地起身,把书一一放回书架上,一边沿着书架往跟男人所站相反的方向走去。
男人听到她的脚步声,轻微地踩着,本以为她会过来,正在暗中得意窃喜,却没想到她竟距离自己越来越远,原来人家根本不屑靠过来。
他一恼之下几乎要转过身去,忍了忍,赌气或者威胁似的说道:“你……很是无礼。”
知聆抽了一本书出来,看了两眼,却不回答,男人等了半晌,得不到回应,暗中有点跺脚,深吸一口气,故作镇定道:“你刚才的语气,难道是段重言……段大人对你不好?”
知聆手势一顿,然后说道:“他对我很好。”
“是吗?”醋意加一,他又哼道,“如果很好,就换来你这一句?”
知聆笑了笑,道:“不然如何?我不过是个妾,如今他们家更把我卖了,且如今听你的语气,你便是我的新主人了,……莫非你喜欢我对他感恩戴德夸赞有加?你的嗜好还真特别。”
男人按捺不住,又笑又恼:“你这……”他深吸一口气,转过身来,挺腰昂首,脸上带着几分自得的笑意,“你再看看……”一句话还没说完,忽然怔住,眼前竟不见了知聆的影子。
58第57章
赵哲本想知聆一见是自己,必定要跪地山呼万岁,谁知他这边做足万全准备,那“迎驾”的人却忽然不见。赵哲一惊之下,失声唤道:“方纯明!”顿了顿,急忙迈步上前追寻。
就在他将走出那矗立的书架尽头的时候,脚步却嘎然而停,浅蓝色的袍摆刹不住去势,仍往前狠狠一荡,而赵哲转头,看见知聆站在另一边的书架旁,正仰头看上面一本书,并未理会他。
他忽然为自己感到有些不好意思,怎么竟然无端失态如此?皇帝先生讪讪一低头,然后顺势在书架边上站着,风从身后来,鼓动他的衣袂飘往前头,若隐若现。
“你知道我的名字?”那边,传来知聆的声音。
“又有谁人不知?”他在内心大笑自己,然后镇静下来,回答过后,目光往前,透过敞开的窗户,赵哲看到外面高树之下,姹紫嫣红开遍,怎奈那些都入不了他的眼,动不了他的心,只有眼前这个人……
他难以忘记,是的,当初方家小女又有哪个不晓谁人不知?他慕名而去,谁知却听到她那样一番话……赵哲的眼底忽地浮现淡淡地伤色:原来,他一直都无法释怀。
知聆定神看那本书,然后抬手去取,可惜书太高,她竭力踮起脚尖,却仍旧差一些距离。
赵哲听不见她的声音,微微转头看向彼端,却正看到她探身取书的姿态,那样的身姿拉长,如许惊心动魄地勾魂模样,细嫩的手指往前拨了拨,指尖怕是碰到书了,却最终又捞了个空,那样玉琢似的五指无奈地微微屈起,像是在留恋着什么似的。
他脑中轰地一声,像是被什么控制了一样,呆看了几分,便快步走出去,就在知聆还来不及转头的瞬间,他已经抬手,有些粗暴地将她抱入怀中,她本竭力往前,被他一抱,便跌入他的怀中,赵哲觉得那样暖香的小身子在自己胸口一撞,撞的自己的心也都酥麻了。
知聆仰头看他,表情有几分惊慌,当看到他的脸的时候,却露出震惊的神色,而赵哲满意地欣赏她的神情,目不转睛地看着她,本能地垂头要吻落下去,谁知却被她在胸前用力一推,抽身退了出去。
赵哲怀中空落,知聆已经转过身来,她站住脚,向这边行礼下去:“不知道原来是皇上驾到,请皇上降罪。”
赵哲愣了愣,才又迈步走到她的跟前,知聆站着不动,赵哲将她扶起来,咳嗽了声:“无妨,不知者不罪。”
知聆垂着双眸,却仍旧能察觉男人的目光在自己脸上逡巡,他的手从方才扶她开始,就握着她的手臂未曾放开,知聆想要将手臂抽回,赵哲却忽然说道:“手怎么伤了?”
知聆有些意外,目光转动看到自己手腕上的刺伤跟划伤之类,自是昨晚上留下的,便回答:“都是小事。”
赵哲皱起眉来:“段府里有人为难你?”
知聆浅浅一笑,在他看来,这笑里有许多无奈,许多不在乎似的:“皇上也该知道,在我的身份来说,世人都可为难我。”
赵哲眉头皱的越深:“方纯明……”
知聆却又摇头道:“只是信口说说,请皇上勿怪。”
赵哲沉默片刻,道:“朕怎会怪你?只不过,从此之后不会再有人敢为难你了,你放心。”
“是吗?”知聆问,抬头来看向赵哲,“对了……为什么买我的人是皇上?”。
赵哲微笑,小心地握着她的手:“因为朕……不舍得你落在别人手里受苦。”
知聆将手缓缓地抽出来,后退一步:“这话我听着是很是耳熟。”
赵哲脸色微变,然后问:“耳熟?你不信朕?”
知聆看他一眼,慢慢转身:“我只是觉得,倘若有朝一日,我惹了皇上不喜,皇上随口吩咐一声,依旧是把我卖给别人……亦或者不会如此,皇上只说一声,处死我岂非易如反掌?比之卖了更加干净。”
赵哲忙往前一步,站在知聆身后,胸口略略起伏,他看了眼前之人一会儿,抬手将她抱入怀中:“你怎么能这么想?朕又怎么会那么做?”
知聆看着他搂在自己身上的手臂:“将来之事,皇上怎会知道?说句不好听的,段重言……他也绝不曾跟我说要卖了我,但现在皇上你看,又奈何。”
赵哲道:“朕自跟他不同。”明明是已经“属于自己”了的女人,却总是提起别的男人,还把自己同他相提并论,帝王的心有些受挫,又有些恼怒,偏她身上气息淡雅清香,让他却又陶醉流连,不知不觉中,赵哲低头,在知聆鬓边轻吻,“朕会永远都对你好……”
知聆轻声道:“皇上请放手……”
赵哲笑道:“你还说你不无礼,你竟敢命令朕……朕偏不放,你休想逃走。”
知聆道:“容我斗胆问一句,皇上买我,莫非也要像是他一样,让我当妾?不对……皇上的妾,是后宫佳丽,而我,皇上是想如何,放在这里,金屋藏娇吗?”
赵哲笑了笑,身不由己地吻上她的耳垂,知聆不喜戴坠饰,因此他尽兴地吻着那白皙小巧地耳垂,湿热的气息让知聆忍不住打了个寒噤,红着脸叫:“皇上!”
赵哲收敛了些:“朕本来是想把你放在这里的,但是现在却又后悔了,你想不想入宫?”
知聆见他居然这么问自己,便道:“入宫做什么?”
“做妾,”他没有正经地低笑数声,“不,不是妾,是朕的后妃……如何?”
他笑吟吟地看她的脸,目光又落在那诱人的红唇上,他的手也有些过分,渐渐地在她的身上活动起来。
“皇上说笑了。”知聆趁着他心猿意马的功夫,将他双手一推便要脱身,谁知道赵哲吃了一遭亏,早有防备,当下手在她腰间一紧,把人重抱回来:“朕哪里说笑了?朕说过,你逃不了。”探头就在她的脸上吻下去。
知聆脸上微红,歪头想要避开,却又被他握住脸,赵哲忍无可忍地低头,在那半开的诱人的红唇上深深一吻。
知聆身子一震,静了会后便挣扎起来,而身子却被抱得紧紧地,竟是分毫也动弹不得。
这样一个露骨的毫无保留的吻,让本来做足所有准备的知聆依稀战栗。
但对赵哲来说,皇帝觉得这是他最纯洁的一个吻了,欲~望都在骨子里涌动,却不想在这时候把他们放出来,就好像有道心墙筑起的堤坝,将汹涌澎湃的他们挡在里头,虽然叫嚣不已,他却视而不见。
只是想在这时候得到她的樱唇,只是想在这时候尝到她的味道,于他已经心满意足。
他感觉到怀中的人用力挣扎,这一刻他像狮虎豹子,捕捉到了自己的猎物,感觉她在自己手底真切地挣动,却如他所说,是“逃不了”的,这种感觉让他餍足,欣喜若狂。
而她的味道就像是他臆想或者盼望的一样,就像是原本不知道糖的滋味,这一会儿才知道什么是甜。
恋恋不舍地小小分开,却见知聆的脸上略见汗意,却变作动人的粉红色,吹弹得破似,大概是羞恼之极,双眼之中也水水地,看得他的心跳复又加速。
“怎么了?恼我?”他低声地,戏谑般看她,“不喜我如此对你?”
“不喜欢。”知聆直白地说,眉头一蹙,转开头去。
赵哲却分毫不恼:“敢这么对朕说的人,你是头一个。”他按捺不住身体之中的蠢蠢欲动,把人拉住,便要故技重施。
知聆脚下才一动,就被他拥抱着,往后一退,她身不由己地靠上书架,赵哲搂着她的腰,便又低头蹂躏起那可怜的樱唇来。
他的欲~望都在这个吻里汹涌而出,知聆被迫仰起头来,感觉他亲吻自己,或者说是吞噬自己,渐渐地她的舌尖都麻了,然后是嘴唇,最后蔓延了整个身体!但掠夺者却分毫都没有停歇的势头。
知聆闭上眼睛,又睁开,看到眼前赵哲那熟悉的容颜,却又极快地闭上,如此反复,神思恍惚之中,知聆莫名地想起来,当初她应承了赵宁哲当他的女友,因她对他还心存防备,因此在他们的关系确定三个月后,两人才有第一次亲密接触:就是接吻。
而那一个吻,让她至今想起都觉得不可思议,他沉溺或者沉迷似的,足足地亲了她一个多小时,事后她的嘴唇肿了好久,有的地方还破了皮儿。
也从那时候起,知聆感觉到赵宁哲是真心喜欢自己的,他的那个吻太缠绵激烈,像是倾尽所有,又像是要获得所有。
就宛如现在。
难道,这分明不同的两个人的习惯竟也是一样?
知聆的手无意识地在书架上拨拉了几下,似有一本书噗通落地,却没有人去管。
赵哲压着她,贪婪地夺去她口中的一切,唇舌勾缠,无休无止,像是一场亲吻的狂欢。
一直到他停手,知聆浑身的力气也像是给他吸走,赵哲用力抱着她的腰,看她双眸似开似闭,脸色宛如桃花、双唇殷红肿胀的模样,低低又问:“喜欢吗?”
知聆皱着眉,竭力地挽回理智:“不……”
“正合我意。”他毫不留情地又覆落,知聆身子一震,忙改口:“喜欢的。”
“什么?”赵哲笑问,“这么小的声音怎么成,朕可没听见。”
知聆涨红着脸,提高声音:“喜欢。”
赵哲的手狠狠地捏了捏她的腰:“怕是敷衍朕的,不信。”
知聆声音微颤:“皇上!”
赵哲冲着她笑了笑,舌尖轻轻舔了舔自家唇角,这个细微动作透露着意犹未尽的信息,让知聆魂都飞了,赵哲却握着她的手,在她手背上轻轻蹭过:“就这么怕朕?没见过你这样的……但朕也不会为难你,就绕过你这一回,只是你记得,既然喜欢,日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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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在此刻,便听到外头有人沉声道:“主子,该回去了。”
赵哲怔了怔,面上几分不悦,低声道:“扫兴!”
知聆却大大地松了口气,肩头微沉的当儿,赵哲便哼道:“巴不得朕走吗?”
知聆咳嗽了声:“没有,皇上误会了。”
赵哲咬了咬牙,手捏着她的纤腰,稍微用力,知聆吃痛,便低呼了声。赵哲欣赏她的痛色,嘴角竟挑着一抹邪邪笑意,轻声道:“你也不用高兴的太早,迟早晚的事儿呢。”
外头的人道:“主子……”
“知道了!”赵哲恼地回了一声。
知聆只觉得脸上喷火,就低头:“皇上该回去了。”
赵哲握着她的手指,送到唇边,张口含住:“暂时在这儿乖乖地等着。”狠狠心放开她,后退一步,转身往外。
知聆身子一软,急忙撑住书架,有几本书扑棱棱又掉在地上,赵哲听见动静,便驻足,重回过头来,知聆急忙垂头行礼:“恭送皇上。”
赵哲盯着她,那种目光,同样亮极,他脚下一动,似要回来,却终于又忍耐住,复回身往前而去。
知聆见他真走了,才微微吐一口气,缓缓俯身,想要将书捡起来,耳畔却听到一阵急促脚步声,知聆愣怔瞬间,手腕被握住往上一拉,她身不由己地起身,却是赵哲去而复返。
知聆大惊欲退,赵哲却将她牢牢抱住,目光灼灼地看着知聆,像是在犹豫,在审视判断究竟要不要……
知聆听到自己心跳的声音,如此剧烈,幸好外头的声音又响起来:“皇上,不能耽搁了……”
赵哲咬了咬牙,低头下来,脸颊贴着脸颊,在知聆耳畔道:“真想就这么把你吃了。”他的声音沉沉,眼神之中也多了一丝凶狠,歪头看了知聆一眼后忽然埋头下去。
知聆只觉得胸前一疼,忍不住“啊”地叫了声,却是被他隔着衣裳,不轻不重地咬了一口。
59第58章
回宫的轿子晃晃悠悠,赵哲的思绪也随着高低起伏,想了会儿,眼神略有些迷离,抬手在唇上一按,嘴唇兀自有些酥麻,这证明方才的一切都是真的。
皇帝的心忽然就无限欢悦起来:那个美人,终于要是他的了。
原本赵哲并未就想如此,方纯明对他来说,是冷清的,疏离的……他虽然不曾跟她多加相处,却也知道她的性情,虽然偷梁换柱地“买了她”,却没有想到就立刻能如愿以偿。
只是当时的情形太过让他身不由己了,他事先所想好的套路都没有使出来:譬如关怀备至以打动她,譬如高高在上以压迫她,譬如……种种地徐徐图之,毕竟要成就好事。
但是那一些,种种思量,却都在对上她双眸的那一刻灰飞湮灭。
或许,就在看到她靠在书架上睡着时的容颜瞬间他就忘乎所以地着了魔。
赵哲下了轿子的瞬间,便叫承鹤:“你去……如此……这般……”
承鹤附耳听着:“那皇上是想何时行事?”
赵哲思忖片刻:“你速办好,今日便送过去。”
承鹤跟随他久了,当下道:“遵命,奴婢会亲自送去。”赵哲见他果真明白,便一笑。
下午知聆便只在藏书阁里呆着,将到晚间的时候,承鹤公公来到,入内见了,便道:“给方小姐道喜了。”
知聆看他,见承鹤公公也不过是个二十来岁似的,论起来乃是个清秀的男人,只可惜大概是做了宦官的缘故,过于阴柔了些。
知聆便起身,行礼便问:“公公辛苦,不知喜从何来?”
承鹤道:“特来传皇上的旨意,方小姐请看。”说着,便自袖子之中掏出一张纸来,递给知聆。
知聆低头看去,却见竟是一张卖身契,微微一笑:“这是?”
承鹤打量她的脸色,道:“这便是方小姐的卖身契了,皇上下午的时候吩咐我去了户部,已经勾除了方小姐的奴籍,这张卖身契,皇上吩咐我亲自送来,任由您处置。如今,您便不再是官奴了,恭喜。”
知聆看着那一张纸,笑了笑:“谢谢公公。”
承鹤道:“不必谢我,要谢,就谢主隆恩吧,皇上对方小姐,可是格外优待。”
知聆把那张卖身契叠起来,放进怀里,承鹤见她泰然处之,心中略有些诧异,却听知聆说道:“我记得有一句话,叫做‘雷霆雨露,皆是君恩’。”
承鹤脸色一变,就看知聆。知聆对他笑了笑:“公公不必惊慌,我只是想说……随遇而安就是了。”
承鹤这才面露笑容:“是,好一个随遇而安,明哲保身,皇上的心意我已经传达到了,现如今要赶回宫去,方小姐保重……”他略微点头,转身的功夫又停下,“对了,小姐放宽心,退一万步讲,在这里,总比在段府要好些的,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不是么。”
承鹤去后,知聆重又洗了个澡,只觉得心里平静之际,上了床,掏出那张卖身契看了会儿,心想:“这张东西,毁了当然容易,但我要留着它,提醒我不能忘了曾经过的……从贵门小姐,到一个人人可欺压的奴婢,方纯明本来已经死心、也认命了,就好像是以前的我……可是现在……”
她难以忘记在段府经历的种种,难以忘记段逸哭叫“娘”的声音,难以忘记小孩被推倒在地上,一声不响厥死过去的样子!
眼睛又有些湿润,知聆对着虚空冷笑:不会再迟疑了,不管用什么法子也好,永远也不会再让那些悲惨的场景重现眼前,永远也不要再让人欺负到“方纯明”跟段逸,不管用什么手段,付出什么代价,她会让段逸开开心心回到“方纯明”的身边,会让方家不再是被侮辱跟踩毁着的方家,她会做到所有想做到的,在所不惜。
手指捏着那张纸,指骨略微泛白,最终把纸折起来,重又放好。
帐子外的红烛闪闪烁烁,知聆出了会儿神,渐渐地平静心绪,同时困意上涌,正恍惚睡着的时候,忽地觉得眼前的景物忽然闪了一下。
知聆以为是困极了才如此,并未在意,谁知道隔了会儿,就好像是一扇扇地门在面前滑过,然后所有的一切都飞快地旋转起来,知聆脑中一片混沌,隐约觉得自己像是被什么吸引着,身不由己一下子就跌入黑暗之中,她来不及叫一声就晕了过去。
——就在知聆被段府关入柴房里之时,在现代,特护病房里,有一个人也几乎要发了疯,那就是赵宁哲。
段深竹不请自来,让赵宁哲很反感:“你又来做什么?”
段深竹也觉得自己有些厚颜,但却没有办法:“我没有别的意思!”
赵宁哲因知聆一直不醒,怒火暗中翻涌,想呵斥他,却又在病房之中,于是不愿跟他争执。
段深竹见他不做声了,他便站住脚,讪讪道:“其实……我前天出国一趟,见了个朋友。”
赵宁哲嘴角一撇,是“跟我有什么关系”的意思。段深竹道:“我向他请教了一下……或许真的有平行宇宙,对了,你知不知道蝴蝶效应……”
赵宁哲道:“又来这一套,如果真的是有,那么她也应该有回来的时候?为什么现在一直都……”
“这个理论还不算太成熟……”
“我不想听没用的……”赵宁哲随口一句,忽然打住,听到检测仪发出异样的响声。
如果说第一次看到知聆的膝上出现痕迹,能勉强解释为是个巧合、或者是车祸留下来的……那么这一回,当亲眼看到知聆好端端地躺在床上,手腕上却忽地出现几个鲜明的伤处,而且流出血来的时候,赵宁哲以为是自己疯了。
幸好疯的人不止是他一个,段深竹睁大双眼,听说是一回事,亲眼所见又是另一回事,段深竹惊惧地转开目光,正对上赵宁哲向自己看过来的双眼,目光相对,彼此都看到彼此眼中的惊恐之意,同时也确信了,自个儿的眼睛并不是出了问题,所见的也绝非幻觉!
赵宁哲道:“你看见了?”
段深竹无法回答,只是机械地走到床前,紧张地看着知聆流血的手腕,颤声道:“为什么,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赵宁哲心惊肉跳,只觉得自己若是真的疯了的话,这感觉大概还会好些:“知聆……到底发生了什么事……知聆!”他起身,将知聆抱起来,像是要用自己的身体保护她,但是一切徒劳无功。
段深竹抬手按下呼叫铃,护士很快赶来,赵宁哲却忽然间反应过来,叫道:“别让他们进来!”段深竹还想说话,赵宁哲声音抖的不像话,低声道:“你看!”
段深竹浑身发冷,隐约觉得极为可怕,目光转动看向知聆手上,却见除了起初那几个伤口之外,知聆的手上,正渐渐地出现几道或浅或深的伤,大大小小地,有的快有的慢地渗出血来。
段深竹几乎站不住脚,同时也知道赵宁哲的用意,如果让医院的护士医生看见这一幕,他们会怎么想……事情传扬出去,没有人信倒好,如果有人信的话……会不会引发什么不必要的麻烦?
将护士跟医生挡在外头,段深竹强压心头的震惊,解说是一场误会。
赵宁哲几乎就以为要失去知聆了,眼前所见的都超出了他的认知,以前虽然听知聆说过她的烫伤是梦里才有的,也见过她腿上的青紫痕迹,但是却都比不上亲眼所见的“从无到有”震撼,他不知道下一刻会发生什么,会不会发生更严重的状况,但是他却无能为力,只能这样无用地抱着她,眼睁睁地看着伤痕出现,却无法阻止。
赵宁哲贴在知聆耳畔,失了理智似的喃喃呼唤:“知聆,知聆……醒醒,快醒醒……回到我身边……”眼前逐渐模糊,透过泪光看过去,她手上流出来的血竟染成一片,赵宁哲一眨眼,泪跌落下来,“求你……求你回来!”
这两天,赵宁哲跟段深竹几乎寸步不离知聆床前,让他们暂时心安的是,除了那一次,知聆没有再出其他状况。而在次日,有个不速之客来探知聆。
段深竹很是意外,没想到兰斯洛特居然会来!难怪在临别的时候他曾详细地问过知聆如今在哪家医院。
小护士屁颠屁颠地领着他从走廊上过来,金发的兰斯洛特微笑着,像是一道阳光……小护士体贴入微地介绍:“这位是段先生,他也是来探望病人的。”
兰斯洛特点头,用简单而流利的中文说道:“谢谢,我认识他。”
小护士的脸红红地:“原来是这样啊!”看看段深竹,又看看兰斯洛特,只觉得两个帅的各有千秋,几乎不知道要看哪一个才更划算一些。
等心花怒放的小护士离开,段深竹才问:“修恩,你怎么来了?”
兰斯洛特道:“很抱歉没有提前告诉你,但是你走后,我总是不放心,想要亲自来看一眼,就办理了一下手续过来了。”段深竹惊喜交加,同时又迟疑说:“你现在要见她吗?她的丈夫也在。”
兰斯洛特淡淡一笑:“我知道,我没有别的什么意思,就是ring的普通朋友,来探望她总是可以的。”
段深竹鼓足勇气,领着兰斯洛特进门,没想到赵宁哲并没有什么不高兴,只是有些意外,等段深竹介绍过了,才问:“你是她在剑桥的学友?”
兰斯洛特道:“是的,虽然有些冒昧,但是我听段说ring出了事,就想来看看她。”
赵宁哲看着这个俊美非凡的英国男人,对上那双蓝眼睛,隐约觉得必有内情,但经过昨日惊魂,赵宁哲并无其他想法:“去看看她吧。”
兰斯洛特道:“谢谢你,赵先生。”赵宁哲只是摇了摇头。
兰斯洛特走到知聆的床前,低头看着床上的人,自从她离开前剑桥后他再也不曾跟她见面,此刻重逢,却觉得她好像什么也没变,一瞬间让兰斯洛特以为知聆仍是昔日那个神采飞扬的女学生,这会儿……大概只是在沉睡。
他走近了一步,发现知聆的脸异样的苍白,比之昔日,她是略见消瘦了,但眉眼如旧,兰斯洛特心道:“ring,我来了,不知道你会不会察觉,如果你还醒着,会不会认得我?会不会已经把我忘了?”
在他身后靠近门边,赵宁哲淡淡说:“这就是你说的见过的朋友吧?”
段深竹见他猜到,就点头:“是。”
赵宁哲沉默片刻:“知聆没跟我提起,她曾认识这样一个人。”
段深竹急忙闭嘴,生怕自己会透露些不能说的机密。却听赵宁哲又说:“放心,我现在什么也不想,唯一想的就是怎么才能让她醒过来,只要她能醒过来,我无论怎么样,都能接受。”
段深竹心头一动:“赵总……”
赵宁哲一笑,不再说话。
兰斯洛特定定地看了知聆一会儿,缓缓抬手,握向知聆的手,段深竹忍不住出声:“小心……”提醒他知聆手上带伤。
兰斯洛特自也看见那些伤,回头看向段深竹,几分了然:“忽然出现的?”
段深竹脸色灰败,想到那时候的惊险,心有余悸:“是的,就那么忽然出现,我跟赵先生亲眼看见的……”
兰斯洛特想了想,说:“没关系,你们不用担心,这样的话,说明ring还活着,而且有回来的机会,总比她什么反应都没有好些。”
段深竹皱眉说:“可是这样的话,表示她的处境一定不好,甚至是很糟糕的那种……万一再有什么其他的凶险怎么办?我们都束手无策。”
兰斯洛特目光转开,重看向知聆:“我认识的ring,是个很有勇气、很坚强聪明的人,我相信,只要不是绝境,她都会撑过去的。”
赵宁哲在一边静静听着,听到这里,就说:“照你看来,她身上出现的伤,是不是真的是在另一个空间里受伤的缘故?”
兰斯洛特静静回答:“是。”
“但是为什么?为什么会忽然出现?”
兰斯洛特回头看了他一眼,抬了抬眼镜,说道:“心理学上有个故事,1981年,波兰的心理学博士诺尔格兰利用一个死刑犯做了个科学实验,他先让死刑犯知道自己要被执行死刑,然后用刀背在他的手腕上划了一道,并且用滴水声制造出静脉滴血的效果,让死刑犯相信自己是被割脉了,然后当滴水声越来越慢的时候,死刑犯的反应也越来越像是濒死之人,最后当滴水声停止后,死刑犯的心脏也停止了跳动……”
段深竹跟赵宁哲都静静听着,兰斯洛特一顿,又道:“另有几个故事跟这个差不多,有个人以为自己被炭烫伤了,结果他的身上会出现跟烫伤一模一样的伤痕,有个冷库公司的工人被关在厂房里,第二天被发现是冻死了,但是冷库的制冷根本是坏的。——这三个例子,都跟心理有关,这么说,你们有些明白吗?何况ring的情况比这些更复杂,毕竟我们没有真的进行过多重宇宙的研究,不知道两者之间的具体联系是怎么样的。”
段深竹听得惊心,忍不住问道:“修恩,那么……假如ring在‘那个宇宙’里……她现在的身体会不会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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兰斯洛特色面色依然是镇定的,但脸色却更白了,他也说的直白:“照现在的情况看来,如果在那个宇宙里她遇难的话,现在这个世界的她,也会随之……”
话没说完,赵宁哲寒声说道:“够了。”他听不下去,就算只是听见,都无法容忍。
兰斯洛特默默地看着知聆,将她的手小心握进手里:“虽然我也不知道具体而准确的解决法子,但是听段说,ring以前都是睡着后才进入平行宇宙的,加上她的这些反应……我琢磨过,想到一个法子,可以试一试,但不保证一定能成功。”
赵宁哲身子一抖,像是溺水的人看到一丝稻草。
段深竹眼睛一亮:“什么法子!不管怎么样,都要试一试啊!”
兰斯洛特眉宇之间略带犹豫:“试一试是可以的,但是我们不知道那个宇宙里ring是怎么样的,如果真的成功了,那个宇宙中的她……会不会出什么问题……”
赵宁哲几乎就要说何必管那个什么“宇宙”里的人,把知聆唤醒就是了!可是一想到她们两者之间的关系,却又无法做声了。
兰斯洛特说:“所以,成不成功是一回事,这种做法……是存在风险的。”
三个男人都沉默起来,最后开口的居然是段深竹:“修恩,我觉得你如果有法子,一定要试一试,知聆以前就醒来过,都没有事,所以说我们暂时不用把事情往最坏的方面想,另外,也许知聆她自己也想回来却苦于没有办法呢?如果唤醒了她,我们也可以知道是不是真的有那个宇宙,而在那个宇宙之中到底又发生了什么……能不能帮到她……”
兰斯洛特想了会,又看向赵宁哲,想要等赵宁哲决断,毕竟,他才是知聆的丈夫。
赵宁哲也知道两人都在等自己表态,他无言地上前一步,走到床边,看着知聆苍白的脸色,又看看她手上的伤,目光在伤口上停了一会,沉声道:“修恩先生,请试一试吧。”
作者有话要说:kikiathena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3-08-0217:57:13啵啵~~
《第三种绝色》的出版封面出来啦,我要在微博上发发,但似乎已经看到在书页上已经换好了,大家可去先睹为快,惊喜吧,十分美艳~~是上下两册的,第二本的更具文雅气质。
另外,发现可怜的“桃红”又是躺倒中枪,完结这多年了,又收到一张黄牌tt
老赵:这真是,外来的和尚会念经咩
小段:咩哈哈,是我请来的
老赵:你小心,演砸了的话就叉出去双打!
兰斯洛特:幸好这不是古代,哼~~~
于是这是第二更~预知蓝眼睛究竟用何法子,管不管用,且期待下回啦,都奋斗起来吧~~
60第59章
知聆没想到自己睁开眼睛的时候,看见的居然是兰斯洛特。
这一刹那,她以为又回到了那段无忧无虑的岁月,她人在风景如画的剑桥,遇见那个一头金发的温柔儒雅的异国青年。
知聆想抬手,手足却都无力,兰斯洛特急忙握住她的手:“ring……”他的声音也依旧温和如故,唇角微挑,是一抹温暖笑意,“你终于醒过来了。”
知聆看着那双蓝色眼睛:“你……怎么在这?我……”声音同样极为微弱,知聆茫然地转开目光看向周围,从周围的布置,可以认出是在病房里。
房门打开,有人迈步进来,见状又惊又喜,极快过来。
知聆正转头,看到那人熟悉不过的脸容之时,身子一颤,竟露出些许惊悸的神情。
而几乎是与此同时,另有一个人探身进来:“怎么啦……”忽地看到知聆,顿时转作喜色:“方小姐!”
前面那人自然是赵宁哲,后者却是段深竹,两个人各怀震惊。只有兰斯洛特坐在床边,却把知聆的神情变化看的明明白白。
赵宁哲疾步到了床边,失声叫:“老婆!”乍然再见,却如同幻梦,又如隔世,竟让他不知道要说什么好,“你、你终于……”
知聆看他一眼,望着他的眼睛,总让她忍不住想到皇帝赵哲,而想到那人,头便疼了起来,知聆闭了闭眼睛,抬手揉向额角。
兰斯洛特觉得赵宁哲进来了,便想给他腾出空间,谁知刚要松开知聆的手起身,知聆却摇了摇头,手反扣住他的手不肯放开。
兰斯洛特有些意外,赵宁哲目光一变,探手握住她的手腕,匆忙间对兰斯洛特道:“修恩先生,谢谢你。”
兰斯洛特还没有来记得说话,知聆垂头:“我暂时……不想见……”
她并没有就说不想见谁,但是意义却不言自明,赵宁哲感觉自己像是被人当头一记闷棍。
兰斯洛特犹豫片刻:“赵先生,ring刚醒,让她稍微恢复一下,你不如等会再来看她……”
赵宁哲脸色有些泛白,但他究竟不是个喜怒立刻形于色的人,当下反而冲着知聆微微一笑:“那好,老婆,等会儿我再来看你。”
赵宁哲松开知聆的手,看她一眼,转身往门口走去,转身的瞬间,脸上的笑即刻消失。
段深竹正站在门口,瞧见赵宁哲幽寒的眸子,心头一震,他见赵宁哲都要出去,自己似乎也没理由留在这里,当下跟他一前一后出了病房。
一直等两人离开,知聆才松了口气,面对那两人,总有种压迫感,大概是先前跟段重言和赵哲相处太久,对于两个人现代的模样,也越发多了一丝阴影。
兰斯洛特轻声我呢:“ring,你怎么了?”他隐约听段深竹说起知聆跟赵宁哲之间的问题,还以为她是因为这个。
知聆缓缓呼吸几回,感觉心情镇定下来,才说:“兰斯特,你不知道……对了,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兰斯洛特便把段深竹跟自己电话,后来更去剑桥面会自己的事说了一遍。知聆听到段深竹为自己的事奔走,几回眼前都闪现段重言的脸。
兰斯洛特说完,就道:“ring,你真的进了‘多重宇宙’?”
知聆苦苦一笑:“这件事说起来太离奇,我怕说出来没有人会信,没想到段总居然会记得我跟他玩笑时候的几句话……又惊动了你。”
兰斯洛特忙说:“别急,你可以想好了再说。我听段说完你的事之后,总是心神不宁……我起先唤你醒来的法子,是跟一个催眠大师研究后得出来的,因为我听说你开始的时候是在睡着的时候进入另一重宇宙,醒来后就会回来,所以想要用‘催眠’的法子试试看……没想到竟然侥幸奏效了。还有个重要问题,你若真的从另重宇宙回来,那么,那个空间里的‘你’怎么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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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聆心头一震:“其实我也不知道,但是在我这一次过去的时候,她的情形很糟,我也是恢复了很久才略有起色……在这段日子里,有几次我感觉自己就要回来了,可是有时候正是在危急的时候我无法脱身,有时候却是无法回来……没想到唤醒我的人,居然是你。”
知聆说到这里,脑中飞快地想了一回,就把自己的遭遇简单地总结了一下,笼统地跟兰斯洛特说了一遍,最后又说:“一开始我不知发生什么,曾简单地跟……宁哲提及,至于具体的这些,我只告诉过你。”
兰斯洛特说道:“原来段说的是真的,你真的跟他有这种缘分,而且赵先生也在,怪不得你方才不想见他……果然宇宙是玄妙的。”
知聆握住他的手:“兰斯特,你不知道,那里的日子不好过,我的身份,开始的时候就像是奴隶一样,毫无人权,我本来可以不在乎那些,但是因为那个孩子在……我、没办法把他丢掉,我想让他过得更好。”
兰斯洛特轻轻拍拍她的手:“我明白,但是另外还有一件事,你跟那个空间的‘你’是怎么牵连在一起的,我并不清楚……可你在那个空间受伤,会投影到现在的你,这有两个可能,第一,就是那是你的前生,就如你的过去,所以过去受的伤,才会立刻映射过来,第二,那就是个平行的宇宙,所以那里伤着,这边也会立即显现。如果情况再糟糕点,你要是受了无法挽救的伤的话,那么你现代的身体,也同样会……所以你在那里一定要小心谨慎,千万不能……”
知聆见他居然想的如此细致,欣慰一笑:“你放心,这个我也想过,只是我现在担心的是,我回来了后,‘她’会怎么样,而且我还能不能回去?我若是不能回去,那么逸儿……”
兰斯洛特沉默片刻,面上露出抚慰人心的治愈微笑:“ring,我也不懂更多的,但是我相信,你所遭遇的这些不是无端端的,你放宽心……上帝会给我们所有的答案。”
兰斯洛特跟知聆说了许久,怕她劳神,就不再交谈下去,让她暂时休息。
知聆休息了一个夜晚,次日醒来,睁开眼睛,便看见赵宁哲的脸,知聆起先惊了惊,先前她刚醒来的时候惊魂未定,并未仔细去看,这一回细看,却见赵宁哲竟瘦削了许多。
赵宁哲见知聆醒来,明显地松了口气,他一夜没有离开,又生怕知聆一睡不醒,此刻才算放心:“老婆……”失而复得,他的心里又是感激,又是忐忑。
沉默片刻,赵宁哲终于说道:“对不起。”
知聆本没有说话,闻言便说:“宁哲……那件事,我暂时不想提。”
赵宁哲小心握着她的手:“老婆,总之对不起……这一阵子我真的很担心,也很后悔,你千万别离开我,要我做什么都行。”
知聆不太敢看他的脸,只望着他的大手:“宁哲……你真的爱过我吗?”
赵宁哲听她主动跟自己说话,心头略宽了宽,立刻说道:“这是什么傻问题,我当然是爱你的。”
知聆听着他的声音,忍不住又想到赵哲,呆呆地出了会儿神,知聆便问:“那我要怎么做,你才会喜欢……觉得喜欢、满足?”
赵宁哲大为意外,想了想:“傻老婆,只要你在我身边,我就很喜欢也很满足了。”
知聆茫然抬头看向他:“那……为什么会跟别的女人,你也是爱她们的?”说是不愿意提及这个话题,却还是忍不住涉及了。
赵宁哲胸口堵了堵:“除了你,我不爱别人。”
而她淡淡一笑:“我……不太相信……”
两人之间一阵沉默,赵宁哲下定决心似的,才又开口:“我是真的爱你的,从第一眼看到你开始……一直到现在,或许我做错了很多事,我跟别的女人……大概是因为追求一种刺激,比如有时候我想对你做一些事,可是我……我看着你……而且你也不喜欢那些,开始的时候我还能忍,后来……后来我想……不知不觉,就偏离了……”再加上他在这个位置,不管是平日应酬也好,还是纵容自己的**也好……而且知聆又从不过问他的私事,简直是“天时地利人和”。
知聆有些发呆:“你的意思是……我有些不太明白。”
赵宁哲艰难地说完上面的话:“总之,我现在知道错了,以后我不会再做这种事,老婆,求你原谅我。”
知聆看着赵宁哲的脸,缓缓抬手,手指描过他的眉毛,眼睛,一路往下,落在他的唇上:“你还记得当初我刚答应做你女朋友的那个晚上吗?”
赵宁哲感觉她的手指在自己唇上流连,心有灵犀似的点头:“当然记得……我送你回家的时候,在楼下……”
知聆心头一酸,想到昔日意乱情迷,便摇摇头,镇定下来问道:“你为什么会吻我那么久?”
赵宁哲不明白为什么她会问这个问题,但既然问了,他便老实回答道:“因为你终于答应我了,因为我觉得以后我终于可以拥有你了,所以我不舍得,我心里很高兴,高兴几乎……总觉得怎么样都不够。”
知聆听着,控制不住昔日的那些情形在眼前出现,眼睛酸酸地,反应过来的时候,泪已经落了下来。
赵宁哲心中也觉得酸涩,为什么那些感觉自己忘了?也只有她,才会让他那样失控似的,在那样狭窄黑暗的楼道里亲吻她一个多小时……那种激情,自她之后,再也不曾有,就算有许许多多疯狂的性。爱,可是都比不上方知聆带给他的所有感觉,他本该珍惜,本该知足,不去碰那些乌七八糟,但却偏偏要事到临头才彻底悔悟。
赵宁哲低头,轻吻她的脸颊,将所有的泪一点一点吮去:“老婆,我爱你……真的爱你。”他的眼角,沁出细细地泪。
知聆好不容易才把自己从往事里□,微微转头避开他的吻,赵宁哲察觉自己的软弱,便咳嗽了声,转开话题问:“老婆,那个兰斯特跟段深竹说你是在另一个空间里,是真的吗?当初你跟我说手臂的烫伤,也是在那里留下的?这些伤又是怎么来的……”他十分心疼,又有点愤怒,明知她受了苦,却无能为力,只好在心中暗暗发誓要紧紧抓牢她,再不放手。
知聆看着手上的伤,心头一颤,抬眸看着赵宁哲的脸,想了想,忽然说:“宁哲,我们离婚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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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1第60章
段深竹才下车,正看到赵宁哲失魂落魄地从医院楼出来,段深竹吓了一跳,生怕知聆有事,迎上去忙问:“赵总,方小姐……”<
赵宁哲抬头,狠看他一眼,忽然露出一丝冷笑:“你想怎么样?”<
段深竹觉得他问的奇怪:“什么怎么样?我就是……”<
赵宁哲不等他说完,便冷笑着昂了昂下巴:“你死了这条心,不管是那个兰斯洛特还是谁,都别想,我是绝对不会离婚的。”<
段深竹目瞪口呆,一直等赵宁哲离开后才呆道:“离婚?难道方小姐要跟他离婚?”他震惊之余,忽然又想,“虽然有些意外,但这样好像才对,毕竟……”<
当初段深竹问曲稳知聆会如何选择,其实他自看了那些照片后就想知聆跟赵宁哲果断离婚的,可是在知聆未醒这段日子他跟赵宁哲相处也算挺久,赵宁哲的举止都落在他的眼中,除去“艳~照”那回事,他的所作所为,简直就是个无可挑剔的完美五好丈夫。<
所以段深竹一转念,觉得自己似乎不应该觉得高兴,否则有幸灾乐祸的嫌疑。<
段深竹满怀矛盾心思往楼里去,快要走到特护病房的时候,却见兰斯洛特扶着知聆,正沿着走廊边沿一步一步地往前走。<
清晨的阳光透过窗户射进来,照的两个人的身影格外柔和,兰斯洛特一直低着头看知聆,神情关切之中透着温柔,知聆也低头看路,两人似在交谈,她时不时地淡淡一笑。<
段深竹看着这一幕,无端端觉得两人这样看来,竟真有几分相称。<
心情不知为何,就有点阴云笼罩。<
那边兰斯洛特无意中抬头一瞥,正看到段深竹,便向他打招呼。段深竹硬着头皮笑笑,同时看到知聆也抬眸望向自己,看着那双黑白分明的清澈眼睛,段深竹便也想起他曾见过的那些“幻影”中,那个古代少女的遭遇。<
三人见了,兰斯洛特同段深竹寒暄两句,段深竹说:“为什么出来了?身体好了吗?”<
兰斯洛特回答:“ring说在屋里头呆的太闷了,所以想出来走走。”他是个很聪明且善解人意的性子,看着段深竹的眼睛,又看看知聆,便说:“我怕ring才恢复过来,体力不支,我去看看,找一个轮椅给她。”段深竹忙道:“我去吧。”兰斯洛特见他傻傻地,便笑着摇摇头:“我去就行了,你陪ring出去走走。”<
兰斯洛特走后,段深竹怔了下,忙过来扶住知聆,知聆道:“其实没关系的,我可以自己走。”段深竹坚决不应:“不行,万一不留神跌着了怎么办。”<
知聆不置可否,可也没有拒绝,任凭他扶着自己。段深竹思绪翻飞,想到赵宁哲方才的反常,想问……又觉得是人家的私事,不太好提,正沉默中,知聆说:“原来你认得兰斯特。”<
“是啊,”段深竹见有了话题,忙应承,“我其实早就想跟你说,他曾是我的导师……只是没有来得及提……”<
“很巧,看样子我们之间是有些缘分的……”知聆说着,欲言又止,想到古代的事:何止“有些”缘分?简直是孽缘深结。<
知聆不想再说这个,谁知道段深竹被她这一句触动心事,忙道:“方……对了,你上次跟我说平行空间,还说我也在那里,三妻四妾,真的?”说到最后,不由地有些小心翼翼。<
知聆本来懒得理会他,看着他那试探的表情,却忍不住笑了笑,心想:“这样的他,跟段重言一点也不一样,我又何必把对段重言的气压在他身上。”于是知聆说:“如果我说是真的呢?”<
段深竹的神情有些郁闷:“怎么会那样,难道我见到的那些都是真的。”<
他的声音很低,知聆也没听清,只看他的神情抑郁似的,就只微笑。<
段深竹见她也不解释,也不反驳,就又试探着问:“那么我跟你是什么关系?”<
知聆知道兰斯洛特没有跟他透露,也好,免除了彼此相对的尴尬,知聆垂头:“其实……就在我回来之前,我们之间已经没关系了。”<
段深竹心头一颤:“那之前呢,之前我们是什么关系?”<
知聆笑看他一眼:“你问这么清楚做什么?”<
段深竹道:“如果是真的,那那个人是另一个空间里的我……我当然会很紧张了……我、我对你好不好?”<
知聆敛了笑,情不自禁回想段重言的种种:“对我很好,只可惜……有心无力。”<
段深竹惊道:“有心无力?什么意思?”<
两人走出楼门,却都有些神思恍惚,知聆脚下一滑,差点掉下台阶,段深竹忙探手一搂,即刻将知聆抱在胸前。<
知聆嗅到他身上清爽的气息,心头一乱,忙将他一推,段深竹反应过来,急忙放开她。<
两人下了台阶,便往旁边的林荫路上缓缓走去,地上树影摇曳,知聆说:“你可以想一下,一个有着典型古代人思维的男人,讲究忠孝两全,但是不管长辈还是皇帝,都针对他想保护的那个人,他又能怎么做?”<
段深竹站住脚:“你说的那个、真的是我?”<
知聆见他一副受惊的模样,心道:“真是小孩,或许不该跟他说这些。”于是就说:“也不能说是你,毕竟是不同的空间。”<
段深竹眉宇间浮现懊恼之色:“所以你才会受伤?之前膝盖上的淤青,现在手上的伤,都是因为那个‘我’?”<
知聆叹了口气:“你不用当真。”<
段深竹定了定神,见前头有个长凳,便扶着知聆过去,让她坐着休息一会儿,知聆正也觉得有些累,便顺势坐下,转头看段深竹依旧沉默如金,满脸忧心忡忡,不由暗笑。<
段深竹思考了会儿,忽然说道:“我有件事……想要问你,你要回答我,但不能骗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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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聆见他一排郑重,便笑道:“什么事,好的,你说。”<
段深竹道:“你在那个空间里,是不是叫……‘纯明’?”<
知聆脸色一变,笑容荡然无存,段深竹看着她的脸色变化,就已经知道答案:“这么说,是……真的?”<
知聆问道:“你怎么会知道?”开始的时候以为是兰斯洛特说的,但她虽然跟兰斯洛特说过自己的经历,但是却没有提到自己在古代叫“方纯明”。<
段深竹咬了咬唇:“这件事我略跟修恩提过,但是具体如何连他也不知道,我怎么也想不通……”<
渐渐地有出来散步的病人,慢慢地经过眼前,阳光明媚,树影婆娑,人生如梦……段深竹把自己当时出车祸时候的“幻觉”说了一遍,又把自己故地重游时候的所见所得尽数说的详细明白,却见知聆的脸也渐渐地雪白起来。<
知聆捏紧手指:“你说,你出车祸的时候,看到纯明自杀的场景?是在哪里?”<
“我也不清楚,只记得那里乱糟糟地,地上有些杂乱枯草,不像是个好地方。”<
“那么,那句叫她不要寻短见的话是谁说的?”<
“好像是地上那个人……可后来我仔细回想,觉得……”段深竹迟疑了一下,抬手挠头,“觉得是我。”<
知聆看着他的眼睛:“你?”<
段深竹有些腼腆:“我知道你不信,但我是这么感觉的,没骗你……”<
知聆脑中一昏:“但是……不可能。”<
方纯明想要自杀的时候,是在方家被抄家、她在牢狱之中发生的事,但是据知聆所知,段重言并不知道方纯明想自杀的事,所以说阻止她自杀的那个人,并不是段重言。<
可是段深竹却说是他。<
但就在这一刹那,知聆脑中像是掠过一道光似的,忽然间想:如果真的是段深竹,那假如当时“段深竹”并没有拦住方纯明,那方纯明是不是就死在了牢狱之中?那么……是不是就没有了后来那些事?<
再推下去:方纯明真的成功自杀的话,那么现代的她,又会不会仍旧是安然无恙的?<
脑中一阵轰鸣,就像是有车急速从自己脑中驶过,知聆身子一晃,段深竹忙将她揽住:“你怎么样?”<
知聆身子微微发抖,不知为何还有些冷:“段总……”<
段深竹见她脸色不好,心头紧张起来:“你没事吧?我、我带你回去好不好?”<
知聆平静了一下,竭力想找出些许头绪,摸索着问:“以你的性子,不像是个会超速的人,你那时候为什么……”<
这话触动段深竹的心思,他苦苦一笑,道:“说起来我也觉得奇怪,后来我又驱车过去的那次,快靠近那段路的时候,我想起当日的情形,心里有种奇怪的感觉,似乎是因为看到你的车在前面,所以我想要竭力超过去……那种感觉就像是只要超过去就会安心,像是着魔了似的……”<
知聆深吸一口气,想到两种假设情况。<
第一种,假如段深竹没有超车,没有出车祸。她也不用救人,不会落胎,会平安地驶过那条路,但是然后,知道内情的聂文鸳会把那些照片给她看,后果会如何?她会不会依然平安无事?<
第二种,假如段深竹没有超车,他就不会有那些“救人”的“幻觉”,但是根据知聆自己的经验,段深竹那种的,多半不是简单的幻觉,而是车祸之时导致他“穿越时空”。如果他并无穿越,那么他就救不成人,少女方纯明就会死,那现代的她……<
而照现在段深竹的说法,他那时候的超车,竟像是冥冥之中有一股力量在驱使着他,是怀着超过她的目的有意而为。<
就像是另一扇大门忽然在眼前打开,原来,就算是当时并没有因救段深竹而失去孩子,迎接知聆的,也不一定会是圆满的命运。<
反过来想,她以为自己救了段深竹,但是冥冥之中,或许……反而是段深竹救了她!!!<
——这算不算是一种“蝴蝶效应”?<
段深竹见知聆脸色不好,他十分担心,不敢再说。正好兰斯洛特远远而来,段深竹像是见到救星,急忙招呼他过来。<
兰斯洛特见势不妙,便问:“怎么了?”<
段深竹略微心虚:“就是……说了点事情……”正解释,手机忽然响起,段深竹忙道:“我先接个电话。”赶紧借口离开。<
兰斯洛特在知聆身边坐了:“段说了什么?你别介意。”<
知聆勉强一笑:“没事,他没有说错什么,是我忽然间想通了一件事。”<
兰斯洛特并不追问,反而说:“你才苏醒,别为难自己去想些复杂的,对了,我看段对你格外关心,还听说你们之间有段渊源。”<
知聆以为他要说车祸的事,没想兰斯洛特说道:“段说,你小时候曾经救过他。”<
“啊?”知聆意外,继而笑了笑,“没想到他竟然想起来了,其实原本我也忘了,只是一件小事。”<
“说来你们之间或许真的有奇妙的缘分,所以你才救了他两次,”兰斯洛特说道,“如果在另个空间他是你的丈夫……那在这里,你们……”<
“不可能,”知聆又是意外又觉好笑,“我跟他不合适。”<
兰斯洛特也笑着:“哪里不合适?”<
“他太小了,”知聆抿了抿嘴角,“像个孩子一样。”<
兰斯洛特挑眉:“段要是听了你的评语,会很伤心,没有一个男人喜欢别人说自己像孩子。”<
知聆垂头:“我跟他没有关系。”<
兰斯洛特不说那个,又问:“那……赵先生呢?我是无意中听到的……为什么要闹到离婚的地步?是因为他婚外情?”<
知聆笑了笑:“兰斯,你知道,我这样的话……也不知道会不会再沉睡过去,睡过去后也不知是否会醒来,如果再有个万一的话……宁哲对我的确很好,我毕竟也爱过他,我不想拖延下去,而且你知道,我在那个空间的情况那么复杂,我有些没办法面对现在的他。”<
兰斯洛特皱眉:“ring,我不想听你说这样的话。”<
知聆倒是平静:“我觉得我好像没有选择了,如果两个空间只能选一个,或许我只能选那一个,因为那一个空间的我存在,这里的我才能活着,另外,我放心不下那个孩子,也曾发过誓,要争回那口气来。”<
兰斯洛特说:“我明白,但是你也不能放弃现在,而且在这里,也有人牵挂你不能失去你啊。”<
知聆抬眸,继而又垂了眼皮:“兰斯,我下定决心了。”<
兰斯洛特手指一动,却只叹息一声:“好吧,我尊重你的选择,可是你要答应我,不管你沉睡多久,不管情况多艰难,一定要保护自己,如果能够顺利解决那边的事,请务必尽量重新醒过来,好吗?”<
淡淡地阳光下,他的眼睛像是蔚蓝色的海洋,带着温柔之光,知聆心头暖了暖:“好,我答应你。”<
四肢百骸瞬间放松下来,知聆缓缓将头靠在兰斯洛特的肩头,眼前微风徐徐,绿荫摇曳,知聆闭了闭眼睛,忽然笑着低声说:“我有种错觉,像是身后就是国王学院,而前头会有一条康河。”<
兰斯洛特抬手,轻轻抚摸过她的长发。<
知聆闭上眼睛,缓缓地又说道:“你该知道,那段日子里……我是真的很快乐……”<
兰斯洛特揽着她的肩头,一手覆上她的手:“对我来说,那也是我生命中最明亮的一段时光。”他的声音很低,风把他们吹到知聆的耳中,知聆无声地笑了笑,兰斯洛特感觉她的头压在自己肩头,越来越重,他的心也跟着迅速地沉了下去,但脸上却依旧是温柔的笑意,小心翼翼地牵动知聆的手,放在唇边,低头虔诚一吻:“ring,不管你在哪里,愿上帝保佑你。”<
不远处,段深竹合了手机,看向绿荫下的长凳,知聆靠在兰斯洛特的肩头,恬静地仿佛睡着,而金发的男人,也是一脸地温情脉脉,骑士相待公主似的,在她手上一吻,场景完美的足以秒杀任何偶像剧。<
但是看着看着,段深竹却敛了笑意,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席卷而来,让他觉得如此恐惧。段深竹强按捺战栗的感觉,他身不由己地走到兰斯洛特的身前,对上那对淡然的蓝眼睛,又看向旁边的知聆,只觉得她睡着的笑容透着脆弱的美感,段深竹无端了然,深吸一口气:“修恩,我想去她在的那个空间,请你帮我。
62第61章
承鹤站在皇帝身旁,忽然看到门口上,自己的随身小太监小良子,鬼鬼祟祟地也不进来,在门边若隐若现地向他使眼色。
承鹤皱了皱眉,看赵哲正专注看奏折,他便脚下无声地往门口去,出了门槛,便道:“混账东西!你伸着个王八脖子,在这儿探头探脑地干什么?没见皇上正忙着吗?”
小良子忙道:“公公息怒,是宫外有人来,说是着急要找公公。”
“什么宫外的,闲杂人等也来通报?”
“不是闲杂人等,”小良子探头过来,低低说道,“是宫外唐嬷嬷派人急忙前来,说是出了不得的大事。”
承鹤一听“唐嬷嬷”三个字,脸色一变:“说是什么事了吗?”
小良子道:“来人没细说,只是说最好让公公亲自出去一趟看看。”
承鹤微微愠怒:“我这正伺候皇上,哪里走得开?”
小良子道:“奴婢也不知道,可那人就是那么说的,还说是没有法子了,务必让公公去一趟,还叫暂时不要惊动了皇上,不然……说的就跟天要塌了似的,不然奴婢也不敢来打扰您啊。”
承鹤听到“跟天要塌了似的”,浑身颤了颤,犹豫了会儿,便道:“皇上在里头看折子,估摸着还得有小半个时辰才停下,你把你师兄叫来,先替着我在这儿,若是我及时回来了也就罢了,若是不曾……皇上又问起来的话,就说我被太后叫去了。”
小良子忙答应了声,又问:“公公,会是什么事儿呢?”
承鹤眼神沉了沉:“多嘴,这也是你问的?”走到门口往里看一眼,见赵哲仍旧在批改折子,承鹤吐了口气,只带了一个小太监便往外急急而去。
承鹤出宫后,翻身上马,径直地就往东苑而去,快奔到御街的时候,就见对面也来了一匹马,马上的人一身玄衣,随着马儿起伏袍袖翻飞,大日头底下,俊秀的脸上带着汗,额头上却横裹着一条淡黄色缎子,却又不像是抹额……双眸之中满是焦灼之色,正是段重言。
两个人都是急着赶路,几乎是擦身而过的,刹那间目光相对,段重言才看到承鹤,当下仓促向着承鹤一点头,便绝尘而去。
承鹤挽着缰绳回头看,见段重言像是向着城门的方向而去,心中不由一声冷笑。
承鹤一路前往东苑,下马之后极快进内,还没到知聆的屋子,就见唐嬷嬷迎出来,承鹤一看她,心里咯噔一声。
几乎是本能,两下见了,承鹤便问:“出事了?”
唐嬷嬷原本肃然没什么表情的脸上带着一丝掩饰不住的慌张,隐隐地更还透出一丝颓丧绝望的气息,承鹤也忍不住心惊,却听唐嬷嬷道:“您……进去看看吧,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跟您说。”
承鹤来不及催问她,赶紧地入了内室,却见一些伺候的宫女都在外间,承鹤咽了口唾沫三两步进内,唐嬷嬷紧紧跟在身后。
承鹤进了内室,里头静悄悄地,又好像是太静了,极为反常。
承鹤一眼看到知聆躺在床上,一动不动,宛如睡着,承鹤迈步上前,又停下,先回头看一眼唐嬷嬷,唐嬷嬷点点头,眼中仍是绝望之色。
承鹤便唤道:“方小姐?”床上之人并未出声,承鹤来不及犹豫,一步迈到床边上:“方小姐?”
他低头看向知聆,见她双眸闭着,神态淡然,承鹤心头一阵狂跳,忍不住抬手,探向她的鼻端。
手指在知聆的嘴唇上面停留了一会儿,承鹤猛地缩回手指,只觉得耳边鼓噪的声音疯狂响起,然后却又如退潮一般纷纷离去,他不可置信地看着知聆,看了会儿,就又回头看唐嬷嬷:“这……这是怎么了?”
唐嬷嬷眼中忍不住涌出泪来,本来以为把承鹤叫来,会有什么不同的判断,可是看承鹤的反应,果真是没什么指望了。
唐嬷嬷咽了口气:“昨晚上贵人睡得早,一大早不醒,我还以为是贪睡了些,就迟了来唤,谁知道叫了几声却仍不答应,开始的时候还当是使性子,过来摇了摇,才发现不妥。”
承鹤道:“昨儿明明好端端地,虽则身子弱,可也不至于就如此,请、请太医来了不曾?”
“哪里敢?”唐嬷嬷垂着头,“暂时事情不明,我只怕给皇上知道了……皇上一怒之下……”
承鹤气道:“这种情形自然要叫太医,你不传太医,万一皇上以为是你伺候不周……”
唐嬷嬷身子一震:“公公!昨晚上我一直都睡在外间,还有两个宫女,外头也有皇上所派的侍卫暗中守护,绝对不会是有人……”
“这也要太医看过了才知道,”承鹤镇定下来,“你快去!只是暂时先别惊动皇上,只叫太医悄悄地来就是了。”
唐嬷嬷忙出外遣人传太医,室内只剩下承鹤一人,承鹤回头看知聆,望着她安睡似的容颜,忍不住叹了口气:“方纯明,你可真是个福浅命薄的,眼看着快要熬出头了,却又……”
说到这里,就停了一下,忽然间抬头看向别处,眼神有几分空茫,喃喃道:“只不过话说回来,这有福没福,也不是别人说了就算的,你若是就这样去了,也未尝不是……”
他低低说了一句,歪头看着知聆,又道:“只是这剩下的烂摊子该如何收拾,倒是让人头疼……”
承鹤叹了数声,慢慢探手过去,在知聆的脸颊上轻轻抚过,他的手指极为细长,养着不长不短的指甲,指甲是透明色的,如此轻轻地划过她的脸,手指往下一压,指腹便贴了上去。
承鹤手指一颤,眉头蹙了起来,自言自语道:“不对……”正当他要将手贴过去再试试的时候,外头脚步声却又响起。
唐嬷嬷去而复返,承鹤抱着拂尘回身,见她脸色雪白,显是心慌到极致了,便道:“本是因为你是个最老成的,才特意安排过来伺候这位,没想到话犹不迭,就出了这等大事,你仔细想想,从昨晚开始可有什么异样不曾?”
唐嬷嬷垂着手:“是奴婢有负圣恩了,昨晚上伺候贵人用了晚饭,也不见有什么不妥,极安静地上了床歇息,还叫我也早些安歇……”说到这里,不由地心情复杂,“后来我等了一个时辰,估摸着已经睡了,又进来看了一次,见她睡得沉酣似的,就才安心出来。”
“当时你看她是睡着了的?你怎么知道?”承鹤忽然问。
唐嬷嬷怔了怔,而后说道:“这个……是我掀起帘子看了看,是了,那时候因为太静了,能听到贵主的呼吸声音。”
承鹤问道:“你真的听到了?”
唐嬷嬷拧眉回想了会儿,便道:“真的听到了,当时我亲眼所见,亲耳听过之后,才又放好了帘子退了出去。”
“那早上呢,早上你过来看的时候……”
“就在大约一个时辰之前,我叫了数声后不应,才上来查看,原本没往那方面想,后来斗胆试了试鼻息,才觉得不好,我实在不知该如何是好,只能叫人去求公公了……”
“别急,”承鹤定了定神,“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等太医来了诊断过了再说吧。”
承鹤跟唐嬷嬷在内室等候着,而后在一刻钟之后,太医果真来到,见这情形,不敢多问,唐嬷嬷早垂了帘子,替知聆手上搭了帕子给太医诊脉,太医手搭脉搏诊了会儿,脸色就有些突变。
承鹤在旁冷眼相看,见太医一脸苦恼震惊,却不死心地,又重新闭眼,手指动来动去地切脉,重听了一次。
太医松手的时候,脸色已经有些发灰:“承鹤公公,嬷嬷,请恕我……愚钝,这里面的是……”
“您只说诊断如何?”承鹤板着脸说。
太医像是吃了苦瓜:“这、这……”
“直说无妨。”
“那下官就直说了,这里头的病患脉搏……似有若无,仿佛、大为不好。”
“似有若无?那就是还有一点了?”承鹤目光如炬。
太医差点咬了自己的舌头:“虽然有一点点,但是也差不多是没有了。”
承鹤忍不住冷笑:“这是什么话。”唐嬷嬷几乎立刻晕过去:若是此人真的死了,那么她是负责看护的,岂能置身事外?
太医壮着胆子:“下官愚见,里面这人,怕已经是……只剩下一口气,那个……是神仙难救……”
正说到这里,忽然听到外头一个震惊的声音响起:“说什么?谁只剩下一口气神仙难救?”
承鹤一听,暗暗叫苦,唐嬷嬷后退一步,身形晃动,太医却吃了一惊,撩起袍摆便跪了下去:“不知皇上驾到,微臣参见皇上。”
赵哲雪着一张脸快步进来,脸色越白,显得双眸十分幽寒凌厉,极快之间已经把在场三人都扫过,然后就看向床上。
他来不及再问其他,三两步到了床边,把帘子一撩,看往里头。
承鹤百忙之中挥手,太医立刻无声地向着门口移动,起初来的时候还猜测,莫非是哪个娘娘住在此处以为避暑?可看情形又不是十分像,正无头绪,皇上却又忽然来到,果真涉及天子隐秘,自要速度避嫌。
赵哲抬手就把知聆抱起来:“方纯明!”怀中的人并不动,也未回应,赵哲连唤数声,震怒交加,“这是怎么回事!”
承鹤跟唐嬷嬷双双跪地,唐嬷嬷本想回复,怎奈面对天子震怒,喉头像是被人紧紧掐住,竟一个字也吐不出来,只是发抖。
承鹤转头看她一眼,皱眉开口:“皇上容禀,奴婢听了消息也是刚到,只知道贵人忽然之间昏厥过去人事不省,才忙又传了太医来,至于究竟如何……”
赵哲紧紧地抱着知聆:“方才所说的神仙难救,就是……说……”他念头一转,抬手在知聆鼻端一试,然后,大热的天,赵哲却像是置身冰窖,耳畔却有一万个声音在叫:“不会,不会,不会!”
赵哲重看向怀中之人面上:他千辛万苦终于得到的人,忽然之间这是怎么了?先前他看到一半折子,满脑子却都是她的影子,为了她他不惜偷偷地又跑出宫来,路上的时候那种欣喜之意像是能充盈天地,“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都不足以形容,只觉得此生再也无所求,因为他很快就能见到她,属于他的那个人……他必心满意足。
可是在此刻,却如一脚踏入寒冰深渊。
“怎么会这样?”赵哲低语,“不会的……方纯明,纯明……”紧紧地抱着那柔软的身子,手摸上她的脸颊,皇帝忽然惊了惊,手底的肌肤还是温热的。
赵哲头一个念头就是叫太医,然而转念之间,却又熄了这个念头,他定定地看着知聆的脸,然后,手指轻轻捏住她的下颌,低头靠向她的耳畔,“你没事是不是?若是听到朕的声音,就给朕醒来,朕不许你有事!”
如命令如祈求似的几句话过后,赵哲目光一转,看向那还鲜艳如许未曾失色分毫的樱唇,唇上还带着他昨日留下的痕迹,赵哲看了会儿,便低下头去,以双唇覆上那娇软红唇。
双唇相接的瞬间,赵哲心道:“方纯明,快些醒醒,只要你醒过来,你要朕怎么样都行!”
地上唐嬷嬷无法动弹,而承鹤微微抬头,正看到这一幕,承鹤怔了怔,又缓缓地低下头去,依旧面无表情。
知聆只觉得自己像是掉进水里,憋着一口气,肺快要炸了,而周遭都是一片黑暗,一片混沌。
混沌之中她甚至忘记了自己是谁,也意识不到自己是谁,只是茫然地浮游,一直到有个声音仿佛是在水上,依稀地说着什么,却像是个指引,引着她手足并用向着那边挣扎过去。
越是靠近越听得清楚,是有个模糊低沉的声音说:“方纯明……朕怎么样都行……你……醒醒……”
知聆晕了晕,忽然之间脑中像是有一道光闪过,她记起来自己要去往何方,而她的角色又为何。
如同深潜的人猛地冲上了水面,知聆睁大眼睛,突如其来的光芒争先恐后地涌入她的双眼,在白光之中,她也渐渐地看清楚了面前的一张脸。
赵哲惊喜交加地望着苏醒的知聆,而她深吸一口气,却又猝不及防地被他拥入怀中,皇帝将脸贴上知聆的脸,又去亲吻她的唇:“朕知道你不会弃我而去的。”瞬间失态,喜极而泣。
赵哲本是兴致忽至,所以想要急急地来看一眼,没想到却遇到这种状况,当下便没了再离开的心思,一手抱着知聆,便训承鹤,叫他去即刻去选几个老成高明的太医再来一趟,给知聆会诊。
承鹤心头虽觉有异,但却也松了口气,急忙拉拉唐嬷嬷一并出来,唐嬷嬷“死里逃生”,一直到出来外头,深呼吸几次,才把飞离了的魂魄又唤回来。
赵哲抱着知聆,问长问短,知聆已经恢复神智,便随意应付了几句,赵哲见她慵慵懒懒十分娇弱,就不舍得再多害她费神,在太医集体来到之前,便先只说些温和的好话以安抚她。
片刻后太医们果真蜂拥而来,轮番试过脉象之后,得出的结论大同小异,无非是说贵人体虚,只有一个见多识广的说道:“看贵人的脉象,虚虚实实,实中带虚,若有若无,只怕有‘离魂’之症。”
赵哲在帘子后面,吃了一惊,承鹤见了,便明白他的意思,便问:“何为离魂之症?”
那太医躬身:“也算是体虚多虑导致,所谓‘神不守舍’,人皆有三魂七魄,倘若受不住本身,魂魄不齐的话,便会产生昏厥之状,又听公公先前所说贵人鼻息都几乎无了,陈太医也说过贵人的脉也似断了……”
“那如何才能治疗痊愈?”
“这……静养,补身,安神少虑,再加药物培元固本,假以时日,或许……”
太医们会诊之后,便去调制配药。赵哲才又出来,把知聆重抱起来:“你要把朕吓死了,以后可万不能这样了。”
知聆也不知自己该怎么说,索性顺着说道:“我真的有离魂症?那以后或许也会如此……”
“不许!”赵哲喝道,忽然觉得自己的语气太严厉了些,便又道,“你好好地在朕身边儿,朕会对你好,你要什么都给你,你求什么都答应,只是不许你再犯这症。”
“真的什么都答应,什么都给我?”知聆心头怦然而动。
赵哲道:“天子一言九鼎……”忽然心头一动,便说,“但必须你在朕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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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聆便笑笑,低头想想,说:“那皇上可要记得自己说过的这话……我如今还没想到想要什么,等我想好了,你可不要赖账。”
赵哲见她竟然跟自己说笑起来,大为宽心,又看她莞尔笑容,只觉得能看到她对着自己如许生动地笑是何等可贵,忽又想到方才看她人事不省时候的那种如临深渊的恐惧……两下对比,赵哲叹道:“不能再让你留在这里了,朕进出宫十分不易,再者也很不放心。”
他看一眼知聆,在她脸上亲了口,道:“带你进宫,为朕的后宫可好?”
知聆靠在赵哲怀中,垂眸过了会儿,才慢吞吞说:“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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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3第62章
赵哲没想到居然会得到这个回答,一时大为惊奇,低头看知聆:“为什么不好?”
知聆闭了闭眼,脑中飞快地想了一回,才道:“我不想跟你后宫的妃嫔们争宠。”
赵哲越发意外,忍不住噗嗤一笑:“你……你的脑中都想些什么?哪个女人不想当朕的后宫,偏偏你居然还挑拣嫌弃,那好,你不当妃嫔,可是朕却要你留在朕的身边,你给朕一个办法吧。”
知聆哼道:“皇上那么聪明,何必问我……我这样蠢笨,又怎么会想到好法子?若真的是个有法子的人,先前就不至于被欺负的那样厉害。”
赵哲一听,脸上的笑容才收敛了些,目光在知聆手上的伤处扫过,便轻轻摸摸那没伤到的手背处,柔声道:“你放心,朕跟别人不同,谁敢伤你,便让他人头落地。”
知聆沉默,然后看向赵哲:“你为何对我这么好?”
他迎上她的目光:“朕……朕说过,朕不舍得你吃苦,所以……”
知聆轻声说道:“先前我被卖出段府,进了这里的时候,还不知道自己将又归于谁手,会面对何种境遇,其实于我来说,是活一刻便多一刻……岂料居然是皇上。”
“纯明……”
知聆顿了顿,而后下定决心似的说道:“不瞒皇上,我有晕厥之症,自己是知道的,跟别人无关,在段府的时候,便经常如此了,曾有一段时候,几乎就真的死了过去……所以就算是段家将我卖了,我也不惧,因我不知什么时候就会……何况与其被辗转卖来卖去,倒真不如一死干净……”
“不许提这个字,”赵哲悚然而惊,张手将她拥住,心惊之余,忽然惊疑不定地:“那……那这一次……”
“不是……”知聆垂眸:“我原先不知道买我的人是皇上,但我知道皇上对我青眼有加,已经是我的福分了,我并没有想要寻死。”
赵哲松了口气:“纯明,朕会对你好,朕除你的奴籍,封你为妃,以后绝不会再有人敢卖你,你也只属于朕一个人。”
知聆微微一笑:“可是我始终是罪臣之女啊,身份多有不便,何况,皇上不能每时每刻都在我身边,而对有心人来说,我就如蝼蚁一般,随意便能掐死。”
“罪臣之女”四个字,极快地掠过他的心头,赵哲咳嗽了声,脸色却多了几分郑重,静静地思考了会儿,便在知聆唇上轻轻亲了口:“那你是为难朕,非要朕两头跑?”
眼前的人却露出一副无所谓的表情:“那也行,我在这里清清静静地,皇上想起来也罢……想不起来,可以打发我离开吗?”
“你想也别想。”赵哲咬牙切齿,忽然间灵光一动,皱眉看向知聆,“你不愿意当后妃,难道……就是想将来有朝一日你可以离开朕?”
知聆心头一跳,不知道如何回答,就只好暂时不言语,只在心里盘算。
赵哲变了脸色,摇摇她肩头:“真的是这么想的?”
知聆见他竟已经看穿,索性抬眸,无辜地看着他:“皇上息怒,我只是想给自己留一条后路而已……毕竟,我的出身也不好,如果要入宫为妃嫔,皇上肯定也要大费周章的……”
赵哲看着知聆,就冷笑。知聆眨眼看他,问道:“真的动怒了吗?”
赵哲放开她,自己下了地,走开几步,哼了声,负手沉默站着,不离开,却也不回头。
知聆却未动,只是静静看着他高大的背影,就像是看着赵宁哲一样。
先前,她问赵宁哲:他要如何才能喜欢、满足。其实不仅仅是问赵宁哲,还是想要知道在这一个时空里的皇帝是如何想的。
赵宁哲说:只要她在他的身边,他就很喜欢也很满足。
那对于皇帝赵哲来说,是不是也是这样?
赵哲的确是聪明,居然这么快就想到知聆不愿进宫为妃嫔的原因,但是,他却怎么也想不到,知聆心中所想,还有另一个原因,那就是段逸。
不管现在她是什么身份都好,将来可以图谋另外的出路,知聆念念不忘的一件事就是要让段逸回到她的身边,但是如果她成了皇帝的妃嫔,那么母子重逢就可能永远都不会实现。
室内沉默之时,外头有人低低一声咳嗽,是承鹤的声音:“皇上……”
赵哲没好气道:“何事?”
承鹤缓缓现身,走到赵哲身边,低低说道:“皇上,太医说,贵人方才醒来,不宜再……皇上切勿心急,徐徐图之便是了……”
赵哲皱眉,想回头看知聆一眼,又强忍着,反而往旁边走开数步,才对承鹤说道:“朕就是因为她身子不好,才想要让她入宫,起码离朕近一些,也安心。”
承鹤思索了一下,说道:“贵人现在心思不稳,也是有的,皇上不如且先顺着她的意思……既然皇上想让她留在身边,但她却只是不想为后妃,那么,奴婢倒是有一个主意的……只是不知道当讲不当讲,皇上或许会不喜,也委屈了她了……”
赵哲急问:“你有主意?还不快说?”
承鹤低低说道:“前日金阳殿的掌事嬷嬷因年老之故,皇上恩准她告老出宫了,如今正缺一个能干的女官……皇上您看,不如……”
“让纯明为女官?”赵哲皱眉。
承鹤悄声道:“名头上是如此的,然而毕竟离皇上更近一些。”
赵哲沉吟片刻,摇摇头:“名不正则言不顺,朕不想委屈了她。”
承鹤想了想,便微笑道:“皇上怎么忘了,自古以来,也不乏有些从女官升上来的妃嫔呢……只要皇上愿意,是迟早晚的事儿不是?”
赵哲眼睛一亮,便看向承鹤,抬手在他肩头拍了两下:“这样的法子你也想得出,真有你的。”
承鹤笑道:“皇上且先别忙着夸奴才,不如先去问问贵人的意思?”
赵哲点头,便才又回来,一眼却见知聆伏在床边上,闭着双眸,又似是个要睡的模样,赵哲一惊非常,急忙过去:“方纯明!”
知聆懵懂睁开眼睛,对上他焦急眼神,赵哲见她睁眼才松了口气,便只做无事地问:“怎么又睡?”
知聆摸了摸眼睛:“不知为何,只觉得困倦,大概是皇上不理我了,心里一闷,于是就……”
赵哲一听,又气又笑:“你好了!平日里谁惹怒了朕不是赶紧地跪地求饶或者赔不是的?你倒好,没事人一般地在这儿不说,如今反倒更追起朕的不是来了。”
知聆懒洋洋道:“谁让皇上说自己喜欢我呢,如果真的喜欢,大抵会稍微纵容我一点点吧……”
是啊,他这样回来,又笑,大概就是并没有动怒,或许是真的有一点“喜欢”吧,如赵宁哲所说一样,只不过……虽然猜对了这场,心底却微觉酸涩。
赵哲听了这样赖皮的话,又看她的神色,恨不得把她按倒轻轻地打上一顿,又想把她揉入怀中狠狠地疼上一顿……几番胡思乱想,便暂时忍住,竭力做正经肃然状,喝道:“不要恃宠而骄,朕让你入宫为妃嫔你都不肯,天大的荣耀给你踩在脚下了,不过……朕是个宽宏大量的,不与你这小女子计较,你既然不愿为妃嫔,那么……你入宫当女官,如何?”
“女官?”
“就是……在朕的寝殿里,当个掌事的女官,先头的掌事嬷嬷正好告老了。”
知聆就不言语,赵哲忍不住看她:“你觉得如何?”
知聆就叹了口气。赵哲皱眉:“你不乐意?”
知聆说道:“当女官倒是好的,只是地方不好。”
赵哲不解:“嗯?地方?那可是朕的寝殿,地方怎会不好?”
知聆故意看向别处:“就是因为是皇上的寝殿,所以才觉得不适合,我对宫闱之事,一切规矩都不懂得,万一又惹怒了皇上,岂不是大大不妙。”
赵哲忍无可忍,一把将她紧紧抱住:“你就只管说嘴……”摸索着又吻住她的唇,喃喃含糊说,“有的是你受的时候……”
且说先前,段重言本是听说了有方家方墨白的消息,故而急急地出了城,果真见是一帮边疆来的客人,只可惜其中并无他想找的那人,段重言十分失望,然而正欲离开之际,却又得了个要紧的消息。
段重言听了,忍不住喜上眉梢,出门之后打马回府,就要先跟知聆说知,谁知道一路所见,奴仆的表情都十分奇怪,段重言越走,越觉得心惊肉跳,最后冲入知聆的院子,却见院落空空,只有胭脂坐在房中,满脸泪痕。
段重言这才知道,原来母亲跟祖母趁着自己不在,居然合谋把知聆卖了,此一刻,段重言只觉得五脏六腑都给冰封住了,然后却又被生生地拗断掰碎,他又气又怒,无法言说,只去找段夫人。
却正好段娴也在,自然也是为了纯明的事而来,两人见段重言面色惨白,自知道他的来意。
段重言不理别人,二话不说,张口便问段夫人:“请母亲告知我,把纯明卖去了哪里。”
段夫人垂眸:“覆水难收,你就不必再……”
段重言跪地:“求母亲告知。”用力将头磕下去,发出老大一声响。
段夫人吃了一惊:“你这是干什么?”
段娴忙扑过去:“哥哥!你干什么!”
段重言抬头,额头上已经见了血,衬着雪白的脸色,越发触目惊心,段娴一见,眼泪顿时涌出来:“哥哥,有话好好说,你别伤自己……”她是为了纯明的事而来,然而段夫人却只训她不可多嘴,段娴也说过,若是段重言知道了必然不依的,然而这么快却亲眼见段重言如此,段娴心头震颤无比,到底是兄妹骨血,当下泪落不已。
段夫人慌了,又心疼:“你……快不要胡为,给我起来!”亲自起身走到段重言的身边,便来拉扯他起身。
段重言不为所动:“母亲不说吗?”
段夫人到吸一口冷气,听到他冷冰冰的声音,才道:“我怎么知道,只是交给牙婆了,听闻是会找个好人家。”
段重言听到这里,目光如刀一样掠过段夫人面上,而后一言不发地起身,往外就走,段夫人一把没有拉住他,只道:“回来!你额头上的伤,别见了风!”
段娴也想拦住他:“哥哥……”然而段重言哪里会听,将段娴的手也一甩,回身走了个无影无踪。
身后段娴抬袖子拭泪:“我早说哥哥必然是不依的,母亲不肯听,现如今又如何是好。”
段夫人倒退几步,坐回炕上,抬手在眼睛上一笼,泪也无声跌落:“孽障,孽障。”
段重言一路往外走,便叫自己的随从:“去打听是哪个牙婆来领的人,卖往哪里了,速去!”
又唤了另外几个:“一路分头去找,看到人的话就立刻带回!”十几个仆人忙跑出去,段重言一口气梗在喉头,只觉得自己再也无法在府中多留一刻,径直出了大门。
段重言站在门口上,只觉得明晃晃的太阳光像是一道道无形的利箭,纷纷地射中他身上,段重言呆站之时,耳畔听到有人唤道:“哥哥!”有一个人扑过来。
段重言漠然看去,却看不清来人的脸,只听他急急说道:“哥哥,怎么我听说纯明被……”忽又惊呼,“你的头是怎么了!”
段重言脑中耳畔都嗡嗡作响,甚至听不清他说什么,额头上的血流下来,渐渐地迷了眼睛,眼前的太阳光便变成了血红色,模糊的光芒之中,依稀出现那人的笑,却又极快地变淡、消失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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让段重言意外的是,他派出去的人竟然全无所获,这两天他并未在府内,却只住在别院,次日退朝之后,听闻一则消息,说是在城外找到一人,颇像是知聆。
段重言骑马赶往那地之时,正好跟急急赶往东苑的承鹤擦身而过。
承鹤自然猜得出段重言是为何行色匆匆,但段重言却是怎么也想不到,他上天入地找寻的那人,其实近在咫尺……
作者有话要说:第二更,又改了n遍,本想把第一章先发,又想着要两章连着发,于是就晚了点……
双更的第四天啦~今天*又抽抽的,继续加油-
64第63章
因知聆这一遭“离魂”,让赵哲心神不宁,总要把人留在身边才觉安心些,当下商量妥当后,即刻便叫承鹤去料理,有皇帝身边的首领太监出面,万事自然办的很是顺利。
赵哲先行一步,承鹤紧随其后,亲自领着知聆入宫,事先已让她换了衣物,轻衣简行,毫不张扬,就如一个寻常宫人一般。
故而对于宫内的多半人来说,也无非是皇帝的寝殿多了个掌事的恭使女官,有人暗中传说,说是先前告老的掌事女官的亲戚。
最知道底细的便是承鹤,但他是个再细密谨慎不过的性子,自不会多嘴。
承鹤一路将知聆领进宫内,先在金阳殿走了一遭,熟络了一番环境,又领她去了内官所,看了看备置的住处,知聆并无挑剔之处。
唐嬷嬷自带了几个宫女进来,承鹤先过目一遍,特意点了几个专门伶俐的供知聆使唤。
承鹤冷眼旁观,见知聆始终都是淡淡地,不管见到什么都是波澜不惊,也不表态,便想到在东苑的时候他在外间听到的那些话……其中几分真几分假,是何意思,在承鹤心中,却跟赵哲又有不同的见解了。
承鹤知道知聆身子不好,到了女官所后,看她没什么话说,便有意让她歇息会儿:“看也看过了,恭使还是先休息,皇上此刻还在忙政事,稍后若回来,自有人来通知,到时候恭使便去伺候就是了。”
知聆行礼:“多谢公公,有劳了。”
承鹤看她片刻,有心想要问她一句话,但却又生生忍了,只微微一笑:“不必客套,留步。”转身出了居所,自往前仍去赵哲身边。
承鹤一路去前头伺候皇帝,一边慢慢地走一边心想:“她竟不想为妃为嫔,却宁愿做一个宫中女官,看她的模样,却不像是什么以退为进,反倒是真心真意如此。试问谁不想在这后宫里竭力往上爬呢,她却偏这样……或许,方纯明到底是个聪明的?我也并没有问她为何选择如此,怕是问了她也不会同我说,哈……谁知道呢。”
承鹤想到这里,便抬头,正好看到前方有数人缓缓而来,承鹤自然认得那是段昭仪同她的宫女,他的心底冷笑,面上却仍不动声色,心中又想:“皇上的宠爱究竟能持续多久?他登基之前我就一直跟在身边,却不见他对哪个妃嫔格外地宠,就算是正当风头的瑾妃、宜妃……照我看却也不过如此,宫里迟迟地又不立后,还有人说皇上是情深义重,因念着大婚前日却身故的所谓前皇后娘娘才不肯立后,可谁又知道,在他心中,或许根本连那个人长得什么模样都不记得了……如今对方纯明上了心,不惜竟使出这种种的法子来,却不知道,这一次,又能爱宠到几时……方纯明啊方纯明,你可别白白地错过了这天赐良机。”
承鹤心中想着,脚下不停,便跟段昭仪等碰了面,双双见了,段昭仪便问:“公公从哪里来?”
承鹤笑得不露痕迹:“把金阳殿的新女官送去了女官所,昭仪娘娘却要往哪里去?”
段昭仪道:“闲着无事,便出来走走,听闻先前皇上急急出宫,却不知为何?”
承鹤道:“娘娘消息倒是灵通,那自是有要事了。”
他不肯透露是为了何事,段昭仪自然明白,当下便不再追问,只道:“我也是担心皇上……若是没什么大事我也就安心了。”
承鹤闻言,唇角便挑起来:“娘娘对皇上一片心意,皇上自然是明白的。”
段昭仪想到前些日子的侍寝之夜,便微笑垂头:“那也多赖公公在皇上面前美言,我还要多谢公公呢。”承鹤说道:“那是娘娘自己的福分,好了……娘娘自在,我要去前头伺候皇上了,怕皇上久不见我会着急。”
段昭仪忙相送,承鹤别了段昭仪,不敢怠慢,快步往前头去了,他心里自也知道,赵哲恐怕也正惦念着他的回报呢。
承鹤去后,段昭仪沉吟了会儿,便问由青:“你怎么看?”
由青道:“娘娘别担心,听公公的口吻,像是好的。”
段昭仪有些忧心,蹙眉道:“可是为何竟一点消息也没有……昨儿皇上极快出宫了一趟,今日又出去了一趟,难道……会是因为那件事?”
由青低声说道:“娘娘的意思已经传给府里头了,听他们回报,也已经行事,皇上接连出宫,加上公公方才的话,多半是事成了。”
段昭仪眼睛一亮:“真的?”
由青说道:“娘娘只静观其变就行了,若是事成,近日里娘娘便会有好消息了。”
段超逸长长地松了口气,忽然又皱眉:“只是,我听闻哥哥到底大闹了一场,昨儿不是都没有在府里住?没想到他竟对那个人那么上心,不过是个妾罢了,有何了得,他的脾气就是太端直了些,故而我才不把内情透露给他知道,不然的话……哪里会成?哼,这情形若是落在别人头上,恐怕巴不得把人献出来邀宠。”
由青听出她话中的意思,暗中行事于段昭仪来说,未尝不是有一丝心虚的,此刻说这些话,不过也是要让自己心里好过些罢了。
由青并不点破,反说道:“这是自然,在朝为官跟娘娘在后宫为妃嫔都是一样的,谁不想竭力往前?若是有机会的话谁不想抓住?何况娘娘所做也并不仅仅是为了自己,还有整个儿段府,一个小小妾室又如何?退一万步来说,又不是送她去遭难,若是蒙皇上宠幸,是她几辈子修来的福分呢,娘娘这也是成全了她。”
段昭仪听了这几句,格外舒心,便笑了笑:“你说的也是,哥哥跟她,那也是没有法子的事,当初就不该他们有那段缘分,若她身份如昔倒是无妨,但她是罪臣之女,又是官奴,哥哥不管不顾地留了,这几年,让我们家的人也都提心吊胆地,如今倒是解脱。”
由青点头:“如果那人能助娘娘得宠,也算是她在段府养尊处优这数年的回报了。”
段昭仪长长地舒了口气:“罢了,全看她自个儿造化就是了,只是我先头真想不到,皇上竟喜欢她呢。”低头看看自己的手,白嫩的手指完美无瑕,戴着碧绿的翡翠戒指,更见诱人,段昭仪怔怔看着,眼底便有一丝落寞。
由青自然瞧见她神情有异,便道:“再喜欢又如何?不过是个辗转别人手里的奴婢,进不了宫登不了天,等皇上厌了,也不过是那么回事,哪里比得上娘娘,风风光光……前途无量。”
段昭仪回头看她一眼,眉眼带笑:“你啊……这张嘴真是,让我不知该怎么是好,我的前途能到哪里去,皇上前几日说妃位空缺,我帮皇上达成心愿,若是皇上肯念着这宗,封我为妃,我便没什么所求了……”
由青摇头,沉声说道:“娘娘何必如此气馁?如今皇上又没有立后,这后宫里哪个不是虎视眈眈地……娘娘在这个位子上正是极好,若说是升,就极快地升上去了,万别先自己灰心了。”
段昭仪笑道:“你说的轻巧,哪里轮得到我?别说皇上没意思要立后,就算是要立,头一个便是宜妃,那可是太后娘家的人,次一个就是瑾妃,皇上疼她疼得什么似的。”
由青冷笑:“皇上不爱宜妃,全仗着太后的面子才封了她为妃,这一个多月都不曾去过一趟,至于瑾妃,她的出身哪里比得上娘娘?若是她要当皇后,太后必然是头一个不会答应……何况娘娘正青春,若是皇上多宠幸两次,难保就怀了身孕,到时候,一飞冲天岂不是指日可待?”
段昭仪同她说了这么久,只觉心头也亮起来,她看着由青,抬手拉住她的手,轻轻一握,往前走了数步,看着外头碧蓝晴空,喃喃道:“只愿如你所说,我真的有那个命……”看着那遥远的天际,仿佛能想想自己头戴凤冠手握风印统领三宫的模样,一时便踌躇满志地笑起来。
赵哲先前早一步回宫,被几个臣子捉了个正着,他表面上镇静心中却翻来覆去,时不时地看看殿门口,总是盼着承鹤出现,如此望穿秋水,过了小半个时辰承鹤公公终于去而复返。
承鹤刚进殿门,就对上皇帝询问的眼神,承鹤先一笑安抚,然后走到皇帝身后,俯身低声说道:“皇上放心,都已经妥当了,万无一失。”
赵哲唇角一挑,面上便露出心满意足地笑来。
赵哲心里有事,便想速战速决,当下打起精神来听臣子议事,却是监察院的人在参奏山东地方的一个知府假借朝廷之名贪赃枉法,然而那人却又是相国门生,因此朝中相国一党坚决否认此事,大肆维护那人。
监察院则竭力主张要派人彻查此人,不可放过,两方正因此事而争执。
赵哲便看监察院都御史:“既然各执一词,那眼见为实,不如就派人去看看,若是证据确凿再定罪不迟,省得只在此处争执不休。”
监察御史便道:“臣先前派监察院的人前去查过,也递了报告回来,言说确有此事,然而在返京途中却被山贼杀害,此案才正悬而未决,近来刑部又收到许多民怨状子,说是有的地方因民不聊生,已然起了暴动,皇上,万不可轻视。”
赵哲心头一动,凉凉说道:“朝廷的监察行走竟会死在山贼之手……哼,那此一番,要派个能干的人去才行。”
彼时练尚书便道:“皇上,所有都不过是监察院的一面之词,无凭无据,若总派人前去调查,查的公正也罢了,若是趁机滋扰,冤枉了能臣事小,恐怕更会激发民怨……还请皇上三思。”
赵哲不疾不徐:“若果真是清白能臣,何惧监察院之人,这回朕要一个能信得过的人前去,是非曲直,一目了然。”说着,就看都御史:“监察院可有人选?”
都御使见皇帝口吻大有偏袒之意,忙道:“监察院中,佥都御使段重言曾去过山东,正是上好人选。”
赵哲似笑非笑,又斜睨练尚书:“爱卿,段爱卿可是你的女婿,这一遭让他去,你该是无异议的吧?”
练尚书咳嗽了声,躬身:“微臣不敢,微臣全听皇上吩咐。”
赵哲快刀斩乱麻,能料理的不能料理的尽数都决断了,看时候也近黄昏,赶紧打发了这帮臣子出宫,自己便起驾要往寝殿去。
承鹤早知道他坐不住了,事先就叫小太监去传旨:他生怕知聆才进宫,不熟悉规矩,或者她仍惫懒睡着无法接驾,岂不是扫了皇帝兴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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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5第64章
谁知道赵哲前脚刚出御书房的门,迎面就来了个小太监,跪地道:“皇上,太后娘娘请您过去。”
赵哲大为意外,同时十万个不愿意,皱了皱眉便问:“太后可有什么事?”
小太监道:“太后准备了晚膳,想请皇上过去一块儿用膳。”
赵哲暗中焦急地捏了捏手,心想:“真是个‘好事多磨’!太后竟在这时候……”然而他到底不是个毛躁冲动的性子,转念又想,“纯明才刚入宫,我却不能急于一时,若是拂逆了太后的心思,让太后起了疑心,反而不利于长久,不如朕暂时忍耐。”
当下赵哲便起驾往太后宫里去,进了宫门,见了太后,一阵寒暄,赵哲硬撑着打起精神用了晚膳,磨磨蹭蹭便是一个时辰。
晚膳之后吃了口茶,赵哲便故作淡然,道:“时候不早了,朕也该回去了,太后还是早些安歇。”
太后却更淡然,扫他一眼,絮絮叨叨道:“不急,你好不容易才来一趟,多坐回无妨,下午的时候永安王爷也进宫来,他倒是个有孝心的孩子,你来之前,他才刚走,本来说是要见你的,后来看你那里忙乱,就没去打扰。”
赵哲觉得太后在这刻把永安王爷提出来,是在比他的孝心呢,当下咳嗽了声:“皇弟是个有心的。”
太后一笑,却又皱眉:“他倒是有心,只不过性子却也有些荒唐,我近来也听了些不太好的传闻,只是他住在宫外,人也懒散惯了,我也管不了那许多了,就由得他去闹腾吧,但他若闹的太过了,皇上你却不能什么也不管,毕竟是至亲兄弟,倒也要约束约束他。”
赵哲一概点头应承。
太后说了这番,又看着赵哲,才缓缓问道:“……是了,皇上今晚上要歇在哪里?”
赵哲心头咯噔一声,暗叫不好,却仍露出笑脸:“近来朝政繁忙,今儿又在御书房里耗了半天,有些累了,想回寝宫去。”
太后便斜睨着他,半晌,微微哼了声:“朝政繁忙是真的,这个本宫也听说了,只不过,怎么本宫也听说,皇上这两天往宫外跑的很勤快呢?”
赵哲顿时黑了脸:“太后……”
太后便冷了声调,道:“你别打量我老了,什么也不知道,先前十天半个月的往外头一趟,‘微服私访’,也就罢了,我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当看不到的,可是皇上,你到底也要知道些收敛,宫里头传传倒也罢了,若是给外头知道了,皇家的脸面还往哪里搁?”
赵哲只好闷声不响。太后又说:“再者说,宫里头什么样儿的好玩意、人物没有,你偏喜欢那外头的,外头的又有什么好了?你若是不足意,就再让人选一些秀女进来,只别出去贪玩!”
赵哲垂头:“太后说的是。”
赵哲一路退败,太后却不依不饶:“你年纪也不小了,却仍没有个子嗣,难道你要眼睁睁地看永安王先养几个出来?成何体统!唉……以后不许你再偷偷摸摸出去了,把心思先放在这宫里头。”
赵哲这两天频繁出去,却是为了知聆,如今她进宫了,他的心思当然不在别处,当下真心实意地答应:“儿臣都听太后的便是。”
太后见他始终恭敬听从,才也露出笑容来:“按理说我不该如此说你,毕竟是一国之君了,但不管如何,我也是为了你好……是了,你是不是很久没有去宜妃那里了?”
赵哲一听,头便大起来,只好敷衍:“太后……近来时常觉得倦……”
太后便又冷笑:“先前听闻你对瑾妃十分宠爱,前日不是又去了段昭仪的宫里?可都是不亦乐乎的很,何况你跑外头的时候,更不见有什么倦!再者说,你去看看宜妃,表表心意也是好的,说什么倦不倦的!”
赵哲肩头一沉:“朕……改天便去宜妃宫中就是了。”
太后哼道:“择日不如撞日,别改天了,不如就今晚上罢了,我瞧着宜妃最近瘦了许多,怪可怜见儿的……”太后打量着赵哲面色,话锋一转,又道,“另外还有一件要事,就是立后之事……也该是时候仔细考虑考虑了,今日天晚,就不说了,你记在心里就是。好了,你先去吧,别让宜妃等久了。”
赵哲无奈,一低头:“是。太后早些歇息,儿臣告退。”便退了出来。
赵哲出了太后殿,站在门口上又是一阵犹豫,只觉得五爪挠心似,恨不得就调头往自己寝殿去,平日里也不曾如此“归心似箭”,但此刻因知道那里有一个人在等着,便仿佛飞蛾瞅见了夜空里的一点光芒,按捺不住地想要飞扑过去。
承鹤忽地轻轻咳嗽了声,赵哲反应过来,略侧脸,便看见太后宫里的一个太监,站在门口上“恭送”,名为“恭送”,实则是“监视”,赵哲磨了磨牙,冷道:“去宜妃宫吧。”
承鹤便扬声道:“起驾。”前头小太监便先飞跑往宜妃那里报信去了。
且不说赵哲在宫里头“左右奔走”,在金阳殿里,知聆先前睡足了半个时辰,便起了身,闲闲地翻了会儿书,后来近黄昏时候得了消息,就从女官所出来,往金阳殿来。
一干宫女太监都在承鹤的指引下认得了她,皆十分恭敬地迎了,知聆看了一番,见也没什么要准备的,便信步往寝殿里头去。
此刻寝殿里都点了灯,行动之间,光芒摇曳,两边伺候的宫女太监静悄悄地站着,一动不动,一声不吭,低着头连看也不敢乱看,就像是摆设一样。
知聆走了一会儿,便进了最里侧,看到前头的龙床,心中就想:“都说龙床如何,没想到居然会亲眼看到,不知道又有什么不一样的?”刚要走上前去看一看,忽然间旁边的帘子一动,有人从帘子后跳出来,一把将她抱住。
知聆吓了一跳,开始的时候以为是赵哲故意躲在此处,然而却极快知道不是,因听那人在耳畔低低笑道:“好香的宫女姐姐!你是刚进宫的?我先前怎么没见过你?”
知聆吃惊地转头,却对上一张唇红齿白的脸,双眼笑眯眯地,正看着自己。
知聆用力将他推开:“你是谁?”
那人见她高声,也变了脸色,忙道:“嘘,不要做声,别给人听到了,我是偷偷进来的。”虽然如此,却并不慌张。
“你……”知聆心想莫非这人是刺客,然而看他打扮,却又不像,一身白袍,玉带金线,头戴金冠,生得也很整齐,气度不凡,不像是恶人,知聆便问,“你是谁?在这做什么?”
永安王爷笑吟吟地打量着面前的人,道:“你果然是新进宫的,怪道不认得我是谁……只不过皇兄从哪里找来这样一个美人?竟比京娘还要出色。”
知聆听他说了这几句,心中一震,便想到了他的身份,正要说话,永安王爷忽然面色一变,冲知聆摆摆手,后退两步,躲进了帘幕之后。
知聆这才听到轻微的脚步声响起,她看看永安王爷藏身的地方,想了想,就没吱声。
进来的是唐嬷嬷,垂手道:“禀恭使,方才承鹤公公派人来,说皇上给太后请了去,要跟太后一块儿用晚膳,恐怕要耽搁一段时候,让您自己先吃饭。”
知聆便道:“知道了。”
唐嬷嬷说完后,便抬头,四处看了一会儿,欲言又止。
知聆便问:“怎么了,可还有事?”
唐嬷嬷迟疑了一下,就说道:“方才外头有人说,似乎看到了王爷出现在寝宫周围,极快地却又不见人了……大概是王爷打这里经过吧。”
知聆问:“王爷经常过来吗?”
唐嬷嬷便回答:“因为皇上从不留人在寝殿过夜,故而王爷进宫的话,时常会过来这里。”
知聆“哦”了声,却见身侧的帘子晃了晃,永安王探头,冲她挥了挥手指,意思是不要让她多问。
知聆心中叹了声,就道:“嬷嬷,你先出去吧,我一会儿出去吃饭。”
唐嬷嬷退下之后,永安王爷松了口气,从帘幕后出来,上上下下打量知聆:“你是哪里来的?是皇上新选的女官?”
知聆行了礼:“不知道是王爷,请王爷莫怪,我的确是刚进宫的。”
永安王爷道:“你叫什么名字?”
知聆迟疑了会儿:“王爷问这个做什么?”
永安王爷歪头打量她,一边摸着下巴思忖:“你生得这样美,我之前怎么没有见过你?难道你不是京里的人?”
“难道京内的人,王爷就会全都见过?”
“不是全都见过,可也差不多了,尤其是美人。”
知聆笑了笑,不愿跟他纠缠:“我要出去吃饭了,王爷自便。”
永安王爷见她转身要走,便将她一把拉住:“刚说两句话就要走,你还没有说你叫什么。”
知聆敛了笑意:“王爷,好奇心太重不是件好事。”
永安王噗嗤一笑:“你说话倒是有趣,为什么不是好事?……对了,你生得这样美,又刚进宫,难道……你是皇上看上的人?皇兄他居然想要金屋藏娇吗?”
知聆心中一震,面上却只淡淡地:“王爷还是不要胡乱猜测的好。”
永安王见她神情冷冷地,如此绝色,又这样清冷出尘的气质……他心中惊疑,见知聆迈步往前,美人姗姗,令人过目难忘,永安王目不转睛看着,此刻便失声说道:“你是方纯明?”
知聆脚下一顿,绝对想不到这位荒唐王爷居然会猜到自己是谁,她转头来看他,永安王爷上前,重又打量了知聆一遍:“果真给我说对了吗?”
知聆皱着眉,不知是该直接承认的好还是……当下只说:“王爷说什么。”
永安王见她神色疏离,便道:“你还说你不是?这京内除了她,还能有谁是这样……咳!总之你可知道……这两天段重言为了你,快把京城给翻过来了。”
知聆忽然间听到“段重言”三字,心头猛地跳了两跳,想问,却又没出声。
永安王双手掌一拍,了然似的说道:“怪不得竟怎么也找不到人,我还答应了兴玮帮着找,原来你竟入了宫……”他自言自语似地说着,忽然间又惊道,“兴玮说是段家卖了你,难道说是皇兄买了你?怎么会这么快……又让你入宫当了女官?”
知聆皱眉:“王爷。”
永安王爷欲言又止,只是狐疑地看着知聆,他也不笨,想了会儿,便哼道:“罢了罢了……我什么也没有说。”
知聆垂眸,永安王爷看着她,忍不住又多嘴一句:“你可知道?段重言为了你,把头都给磕破了,我听兴玮说,流了好多血,人也因此晕了。他像是找你找的要疯了。”
知聆听着,心里居然隐隐作痛,想到段重言,想到他曾经跟自己说过的那些话,说毫不动容,那是假的。
这一刻,外头脚步声又响起来,但这一次永安王爷却没有躲,外间进来的宫女道:“恭使,唐嬷嬷说饭菜准备好了……”忽然看到永安王爷,便惊呼一声:“奴婢见过王爷。”
永安王爷却安然道:“别急,我来看皇上的,皇上不在,我就要走了,你不用声张,先出去吧。”
那宫女规矩低头,退了出去。
永安王便又看知聆:“我要出宫去了,你……究竟在这里是被迫的还是……”
知聆不言。永安王看着她的脸,慢慢地叹了口气:“算了,当我没问……只不过,我要出去了,你有没有什么话要我带给……”
知聆低声说道:“王爷觉得,告诉他我在这里是好事吗?”
永安王一怔:“但是……”
知聆道:“就算是跟他说了,又能如何呢?王爷知道我的身份,被人买来卖去不过等闲,身不由己罢了,何况如今出手的人是皇上,我倒是不怕给段重言知道的,但是我怕的是他知道了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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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安王爷呆了呆,脑中飞快地想了想,也觉得头大,却又道:“可是他这样没头没脑地找寻……也不是法子。”
知聆竭力让自己的声音听来很平淡冷漠,说道:“我跟他原本就是没缘分的,这样分开,未尝不是好事,他找了一阵或许就死心了……又或者,将来他自会知道也说不定。”
永安王爷叹了口气:“既然如此,那么我就不多事了。对了,我从前头过来的时候,听几个出宫的大臣说,皇兄要派段重言去山东,啧啧,那个地方如今可不太平,先前一个监察御史就在那里不明不白地遇害了……你可担心他?”他一边说一边看着知聆反应,却见她面上浮现一种怅惘的神情来,永安王爷乃是情场老手,自然了然。
知聆缓缓垂头:“段大人是朝廷重臣,人也坚毅果决,必然是吉人自有天相……王爷,我先告退了。”
知聆别了永安王爷,到了外头,见满桌佳肴,色香味俱全,然而她心中想到永安王所说的关于段重言的事,却只觉得胸口如噎,毫无胃口。
此夜,知聆靠在窗边,看着天上那轮月,想到好些人:兰斯洛特,赵宁哲,段逸……然而除了段逸之外,出现最多的竟然是段重言。
知聆抬手压在胸口,分不清自己心中是什么滋味。
自从穿越后,发现自己委身于他,她就一直都觉得别扭,开始的时候还可以当是一梦,然而后来……毕竟她早认定自己是赵宁哲的妻子,没有办法彻底对着一个“陌生”的男人再……
起初是为了段逸而虚与委蛇,知道自己要离开段府的时候也毫无留恋之意,因为她觉得她本来就跟段重言——或者段深竹毫无关系,离开了才是天经地义。
但是现在……知聆怔怔地看着月色,记起永安王的话,心里不由自主地想:“他伤的厉害吗,如果伤的厉害,得好好地休养才是,要是没头苍蝇一样找……万一伤势不妙的话……但是现在不能让他知道我在皇宫,不然若是他按捺不住闹了起来……可是赵哲让他去山东是为什么,他总不会是想……”
知聆想到这里便打了个寒战,悚然发现自己居然在为段重言担忧,她呆了呆,便抬手抱住头,默默念道:“不……不去管那些,不能想那些,跟我无关,跟我无关!”如此默念数次,才恍惚睡了过去。
一直到将近天明的时候,知聆才模模糊糊地觉得身边多了个人,她并没有醒,梦里不觉身是客,就仿佛她还在别院,而那个人抱着自己,于耳畔温柔呢喃说:“若这一生,日日皆能与你如此度过,我再无所求。”
作者有话要说:第二更,更得晚了点~~但我还是木有放弃的,还好还好,摸~~
64第63章
因知聆这一遭“离魂”,让赵哲心神不宁,总要把人留在身边才觉安心些,当下商量妥当后,即刻便叫承鹤去料理,有皇帝身边的首领太监出面,万事自然办的很是顺利。
赵哲先行一步,承鹤紧随其后,亲自领着知聆入宫,事先已让她换了衣物,轻衣简行,毫不张扬,就如一个寻常宫人一般。
故而对于宫内的多半人来说,也无非是皇帝的寝殿多了个掌事的恭使女官,有人暗中传说,说是先前告老的掌事女官的亲戚。
最知道底细的便是承鹤,但他是个再细密谨慎不过的性子,自不会多嘴。
承鹤一路将知聆领进宫内,先在金阳殿走了一遭,熟络了一番环境,又领她去了内官所,看了看备置的住处,知聆并无挑剔之处。
唐嬷嬷自带了几个宫女进来,承鹤先过目一遍,特意点了几个专门伶俐的供知聆使唤。
承鹤冷眼旁观,见知聆始终都是淡淡地,不管见到什么都是波澜不惊,也不表态,便想到在东苑的时候他在外间听到的那些话……其中几分真几分假,是何意思,在承鹤心中,却跟赵哲又有不同的见解了。
承鹤知道知聆身子不好,到了女官所后,看她没什么话说,便有意让她歇息会儿:“看也看过了,恭使还是先休息,皇上此刻还在忙政事,稍后若回来,自有人来通知,到时候恭使便去伺候就是了。”
知聆行礼:“多谢公公,有劳了。”
承鹤看她片刻,有心想要问她一句话,但却又生生忍了,只微微一笑:“不必客套,留步。”转身出了居所,自往前仍去赵哲身边。
承鹤一路去前头伺候皇帝,一边慢慢地走一边心想:“她竟不想为妃为嫔,却宁愿做一个宫中女官,看她的模样,却不像是什么以退为进,反倒是真心真意如此。试问谁不想在这后宫里竭力往上爬呢,她却偏这样……或许,方纯明到底是个聪明的?我也并没有问她为何选择如此,怕是问了她也不会同我说,哈……谁知道呢。”
承鹤想到这里,便抬头,正好看到前方有数人缓缓而来,承鹤自然认得那是段昭仪同她的宫女,他的心底冷笑,面上却仍不动声色,心中又想:“皇上的宠爱究竟能持续多久?他登基之前我就一直跟在身边,却不见他对哪个妃嫔格外地宠,就算是正当风头的瑾妃、宜妃……照我看却也不过如此,宫里迟迟地又不立后,还有人说皇上是情深义重,因念着大婚前日却身故的所谓前皇后娘娘才不肯立后,可谁又知道,在他心中,或许根本连那个人长得什么模样都不记得了……如今对方纯明上了心,不惜竟使出这种种的法子来,却不知道,这一次,又能爱宠到几时……方纯明啊方纯明,你可别白白地错过了这天赐良机。”
承鹤心中想着,脚下不停,便跟段昭仪等碰了面,双双见了,段昭仪便问:“公公从哪里来?”
承鹤笑得不露痕迹:“把金阳殿的新女官送去了女官所,昭仪娘娘却要往哪里去?”
段昭仪道:“闲着无事,便出来走走,听闻先前皇上急急出宫,却不知为何?”
承鹤道:“娘娘消息倒是灵通,那自是有要事了。”
他不肯透露是为了何事,段昭仪自然明白,当下便不再追问,只道:“我也是担心皇上……若是没什么大事我也就安心了。”
承鹤闻言,唇角便挑起来:“娘娘对皇上一片心意,皇上自然是明白的。”
段昭仪想到前些日子的侍寝之夜,便微笑垂头:“那也多赖公公在皇上面前美言,我还要多谢公公呢。”承鹤说道:“那是娘娘自己的福分,好了……娘娘自在,我要去前头伺候皇上了,怕皇上久不见我会着急。”
段昭仪忙相送,承鹤别了段昭仪,不敢怠慢,快步往前头去了,他心里自也知道,赵哲恐怕也正惦念着他的回报呢。
承鹤去后,段昭仪沉吟了会儿,便问由青:“你怎么看?”
由青道:“娘娘别担心,听公公的口吻,像是好的。”
段昭仪有些忧心,蹙眉道:“可是为何竟一点消息也没有……昨儿皇上极快出宫了一趟,今日又出去了一趟,难道……会是因为那件事?”
由青低声说道:“娘娘的意思已经传给府里头了,听他们回报,也已经行事,皇上接连出宫,加上公公方才的话,多半是事成了。”
段昭仪眼睛一亮:“真的?”
由青说道:“娘娘只静观其变就行了,若是事成,近日里娘娘便会有好消息了。”
段超逸长长地松了口气,忽然又皱眉:“只是,我听闻哥哥到底大闹了一场,昨儿不是都没有在府里住?没想到他竟对那个人那么上心,不过是个妾罢了,有何了得,他的脾气就是太端直了些,故而我才不把内情透露给他知道,不然的话……哪里会成?哼,这情形若是落在别人头上,恐怕巴不得把人献出来邀宠。”
由青听出她话中的意思,暗中行事于段昭仪来说,未尝不是有一丝心虚的,此刻说这些话,不过也是要让自己心里好过些罢了。
由青并不点破,反说道:“这是自然,在朝为官跟娘娘在后宫为妃嫔都是一样的,谁不想竭力往前?若是有机会的话谁不想抓住?何况娘娘所做也并不仅仅是为了自己,还有整个儿段府,一个小小妾室又如何?退一万步来说,又不是送她去遭难,若是蒙皇上宠幸,是她几辈子修来的福分呢,娘娘这也是成全了她。”
段昭仪听了这几句,格外舒心,便笑了笑:“你说的也是,哥哥跟她,那也是没有法子的事,当初就不该他们有那段缘分,若她身份如昔倒是无妨,但她是罪臣之女,又是官奴,哥哥不管不顾地留了,这几年,让我们家的人也都提心吊胆地,如今倒是解脱。”
由青点头:“如果那人能助娘娘得宠,也算是她在段府养尊处优这数年的回报了。”
段昭仪长长地舒了口气:“罢了,全看她自个儿造化就是了,只是我先头真想不到,皇上竟喜欢她呢。”低头看看自己的手,白嫩的手指完美无瑕,戴着碧绿的翡翠戒指,更见诱人,段昭仪怔怔看着,眼底便有一丝落寞。
由青自然瞧见她神情有异,便道:“再喜欢又如何?不过是个辗转别人手里的奴婢,进不了宫登不了天,等皇上厌了,也不过是那么回事,哪里比得上娘娘,风风光光……前途无量。”
段昭仪回头看她一眼,眉眼带笑:“你啊……这张嘴真是,让我不知该怎么是好,我的前途能到哪里去,皇上前几日说妃位空缺,我帮皇上达成心愿,若是皇上肯念着这宗,封我为妃,我便没什么所求了……”
由青摇头,沉声说道:“娘娘何必如此气馁?如今皇上又没有立后,这后宫里哪个不是虎视眈眈地……娘娘在这个位子上正是极好,若说是升,就极快地升上去了,万别先自己灰心了。”
段昭仪笑道:“你说的轻巧,哪里轮得到我?别说皇上没意思要立后,就算是要立,头一个便是宜妃,那可是太后娘家的人,次一个就是瑾妃,皇上疼她疼得什么似的。”
由青冷笑:“皇上不爱宜妃,全仗着太后的面子才封了她为妃,这一个多月都不曾去过一趟,至于瑾妃,她的出身哪里比得上娘娘?若是她要当皇后,太后必然是头一个不会答应……何况娘娘正青春,若是皇上多宠幸两次,难保就怀了身孕,到时候,一飞冲天岂不是指日可待?”
段昭仪同她说了这么久,只觉心头也亮起来,她看着由青,抬手拉住她的手,轻轻一握,往前走了数步,看着外头碧蓝晴空,喃喃道:“只愿如你所说,我真的有那个命……”看着那遥远的天际,仿佛能想想自己头戴凤冠手握风印统领三宫的模样,一时便踌躇满志地笑起来。
赵哲先前早一步回宫,被几个臣子捉了个正着,他表面上镇静心中却翻来覆去,时不时地看看殿门口,总是盼着承鹤出现,如此望穿秋水,过了小半个时辰承鹤公公终于去而复返。
承鹤刚进殿门,就对上皇帝询问的眼神,承鹤先一笑安抚,然后走到皇帝身后,俯身低声说道:“皇上放心,都已经妥当了,万无一失。”
赵哲唇角一挑,面上便露出心满意足地笑来。
赵哲心里有事,便想速战速决,当下打起精神来听臣子议事,却是监察院的人在参奏山东地方的一个知府假借朝廷之名贪赃枉法,然而那人却又是相国门生,因此朝中相国一党坚决否认此事,大肆维护那人。
监察院则竭力主张要派人彻查此人,不可放过,两方正因此事而争执。
赵哲便看监察院都御史:“既然各执一词,那眼见为实,不如就派人去看看,若是证据确凿再定罪不迟,省得只在此处争执不休。”
监察御史便道:“臣先前派监察院的人前去查过,也递了报告回来,言说确有此事,然而在返京途中却被山贼杀害,此案才正悬而未决,近来刑部又收到许多民怨状子,说是有的地方因民不聊生,已然起了暴动,皇上,万不可轻视。”
赵哲心头一动,凉凉说道:“朝廷的监察行走竟会死在山贼之手……哼,那此一番,要派个能干的人去才行。”
彼时练尚书便道:“皇上,所有都不过是监察院的一面之词,无凭无据,若总派人前去调查,查的公正也罢了,若是趁机滋扰,冤枉了能臣事小,恐怕更会激发民怨……还请皇上三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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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哲不疾不徐:“若果真是清白能臣,何惧监察院之人,这回朕要一个能信得过的人前去,是非曲直,一目了然。”说着,就看都御史:“监察院可有人选?”
都御使见皇帝口吻大有偏袒之意,忙道:“监察院中,佥都御使段重言曾去过山东,正是上好人选。”
赵哲似笑非笑,又斜睨练尚书:“爱卿,段爱卿可是你的女婿,这一遭让他去,你该是无异议的吧?”
练尚书咳嗽了声,躬身:“微臣不敢,微臣全听皇上吩咐。”
赵哲快刀斩乱麻,能料理的不能料理的尽数都决断了,看时候也近黄昏,赶紧打发了这帮臣子出宫,自己便起驾要往寝殿去。
承鹤早知道他坐不住了,事先就叫小太监去传旨:他生怕知聆才进宫,不熟悉规矩,或者她仍惫懒睡着无法接驾,岂不是扫了皇帝兴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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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5第64章
谁知道赵哲前脚刚出御书房的门,迎面就来了个小太监,跪地道:“皇上,太后娘娘请您过去。”
赵哲大为意外,同时十万个不愿意,皱了皱眉便问:“太后可有什么事?”
小太监道:“太后准备了晚膳,想请皇上过去一块儿用膳。”
赵哲暗中焦急地捏了捏手,心想:“真是个‘好事多磨’!太后竟在这时候……”然而他到底不是个毛躁冲动的性子,转念又想,“纯明才刚入宫,我却不能急于一时,若是拂逆了太后的心思,让太后起了疑心,反而不利于长久,不如朕暂时忍耐。”
当下赵哲便起驾往太后宫里去,进了宫门,见了太后,一阵寒暄,赵哲硬撑着打起精神用了晚膳,磨磨蹭蹭便是一个时辰。
晚膳之后吃了口茶,赵哲便故作淡然,道:“时候不早了,朕也该回去了,太后还是早些安歇。”
太后却更淡然,扫他一眼,絮絮叨叨道:“不急,你好不容易才来一趟,多坐回无妨,下午的时候永安王爷也进宫来,他倒是个有孝心的孩子,你来之前,他才刚走,本来说是要见你的,后来看你那里忙乱,就没去打扰。”
赵哲觉得太后在这刻把永安王爷提出来,是在比他的孝心呢,当下咳嗽了声:“皇弟是个有心的。”
太后一笑,却又皱眉:“他倒是有心,只不过性子却也有些荒唐,我近来也听了些不太好的传闻,只是他住在宫外,人也懒散惯了,我也管不了那许多了,就由得他去闹腾吧,但他若闹的太过了,皇上你却不能什么也不管,毕竟是至亲兄弟,倒也要约束约束他。”
赵哲一概点头应承。
太后说了这番,又看着赵哲,才缓缓问道:“……是了,皇上今晚上要歇在哪里?”
赵哲心头咯噔一声,暗叫不好,却仍露出笑脸:“近来朝政繁忙,今儿又在御书房里耗了半天,有些累了,想回寝宫去。”
太后便斜睨着他,半晌,微微哼了声:“朝政繁忙是真的,这个本宫也听说了,只不过,怎么本宫也听说,皇上这两天往宫外跑的很勤快呢?”
赵哲顿时黑了脸:“太后……”
太后便冷了声调,道:“你别打量我老了,什么也不知道,先前十天半个月的往外头一趟,‘微服私访’,也就罢了,我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当看不到的,可是皇上,你到底也要知道些收敛,宫里头传传倒也罢了,若是给外头知道了,皇家的脸面还往哪里搁?”
赵哲只好闷声不响。太后又说:“再者说,宫里头什么样儿的好玩意、人物没有,你偏喜欢那外头的,外头的又有什么好了?你若是不足意,就再让人选一些秀女进来,只别出去贪玩!”
赵哲垂头:“太后说的是。”
赵哲一路退败,太后却不依不饶:“你年纪也不小了,却仍没有个子嗣,难道你要眼睁睁地看永安王先养几个出来?成何体统!唉……以后不许你再偷偷摸摸出去了,把心思先放在这宫里头。”
赵哲这两天频繁出去,却是为了知聆,如今她进宫了,他的心思当然不在别处,当下真心实意地答应:“儿臣都听太后的便是。”
太后见他始终恭敬听从,才也露出笑容来:“按理说我不该如此说你,毕竟是一国之君了,但不管如何,我也是为了你好……是了,你是不是很久没有去宜妃那里了?”
赵哲一听,头便大起来,只好敷衍:“太后……近来时常觉得倦……”
太后便又冷笑:“先前听闻你对瑾妃十分宠爱,前日不是又去了段昭仪的宫里?可都是不亦乐乎的很,何况你跑外头的时候,更不见有什么倦!再者说,你去看看宜妃,表表心意也是好的,说什么倦不倦的!”
赵哲肩头一沉:“朕……改天便去宜妃宫中就是了。”
太后哼道:“择日不如撞日,别改天了,不如就今晚上罢了,我瞧着宜妃最近瘦了许多,怪可怜见儿的……”太后打量着赵哲面色,话锋一转,又道,“另外还有一件要事,就是立后之事……也该是时候仔细考虑考虑了,今日天晚,就不说了,你记在心里就是。好了,你先去吧,别让宜妃等久了。”
赵哲无奈,一低头:“是。太后早些歇息,儿臣告退。”便退了出来。
赵哲出了太后殿,站在门口上又是一阵犹豫,只觉得五爪挠心似,恨不得就调头往自己寝殿去,平日里也不曾如此“归心似箭”,但此刻因知道那里有一个人在等着,便仿佛飞蛾瞅见了夜空里的一点光芒,按捺不住地想要飞扑过去。
承鹤忽地轻轻咳嗽了声,赵哲反应过来,略侧脸,便看见太后宫里的一个太监,站在门口上“恭送”,名为“恭送”,实则是“监视”,赵哲磨了磨牙,冷道:“去宜妃宫吧。”
承鹤便扬声道:“起驾。”前头小太监便先飞跑往宜妃那里报信去了。
且不说赵哲在宫里头“左右奔走”,在金阳殿里,知聆先前睡足了半个时辰,便起了身,闲闲地翻了会儿书,后来近黄昏时候得了消息,就从女官所出来,往金阳殿来。
一干宫女太监都在承鹤的指引下认得了她,皆十分恭敬地迎了,知聆看了一番,见也没什么要准备的,便信步往寝殿里头去。
此刻寝殿里都点了灯,行动之间,光芒摇曳,两边伺候的宫女太监静悄悄地站着,一动不动,一声不吭,低着头连看也不敢乱看,就像是摆设一样。
知聆走了一会儿,便进了最里侧,看到前头的龙床,心中就想:“都说龙床如何,没想到居然会亲眼看到,不知道又有什么不一样的?”刚要走上前去看一看,忽然间旁边的帘子一动,有人从帘子后跳出来,一把将她抱住。
知聆吓了一跳,开始的时候以为是赵哲故意躲在此处,然而却极快知道不是,因听那人在耳畔低低笑道:“好香的宫女姐姐!你是刚进宫的?我先前怎么没见过你?”
知聆吃惊地转头,却对上一张唇红齿白的脸,双眼笑眯眯地,正看着自己。
知聆用力将他推开:“你是谁?”
那人见她高声,也变了脸色,忙道:“嘘,不要做声,别给人听到了,我是偷偷进来的。”虽然如此,却并不慌张。
“你……”知聆心想莫非这人是刺客,然而看他打扮,却又不像,一身白袍,玉带金线,头戴金冠,生得也很整齐,气度不凡,不像是恶人,知聆便问,“你是谁?在这做什么?”
永安王爷笑吟吟地打量着面前的人,道:“你果然是新进宫的,怪道不认得我是谁……只不过皇兄从哪里找来这样一个美人?竟比京娘还要出色。”
知聆听他说了这几句,心中一震,便想到了他的身份,正要说话,永安王爷忽然面色一变,冲知聆摆摆手,后退两步,躲进了帘幕之后。
知聆这才听到轻微的脚步声响起,她看看永安王爷藏身的地方,想了想,就没吱声。
进来的是唐嬷嬷,垂手道:“禀恭使,方才承鹤公公派人来,说皇上给太后请了去,要跟太后一块儿用晚膳,恐怕要耽搁一段时候,让您自己先吃饭。”
知聆便道:“知道了。”
唐嬷嬷说完后,便抬头,四处看了一会儿,欲言又止。
知聆便问:“怎么了,可还有事?”
唐嬷嬷迟疑了一下,就说道:“方才外头有人说,似乎看到了王爷出现在寝宫周围,极快地却又不见人了……大概是王爷打这里经过吧。”
知聆问:“王爷经常过来吗?”
唐嬷嬷便回答:“因为皇上从不留人在寝殿过夜,故而王爷进宫的话,时常会过来这里。”
知聆“哦”了声,却见身侧的帘子晃了晃,永安王探头,冲她挥了挥手指,意思是不要让她多问。
知聆心中叹了声,就道:“嬷嬷,你先出去吧,我一会儿出去吃饭。”
唐嬷嬷退下之后,永安王爷松了口气,从帘幕后出来,上上下下打量知聆:“你是哪里来的?是皇上新选的女官?”
知聆行了礼:“不知道是王爷,请王爷莫怪,我的确是刚进宫的。”
永安王爷道:“你叫什么名字?”
知聆迟疑了会儿:“王爷问这个做什么?”
永安王爷歪头打量她,一边摸着下巴思忖:“你生得这样美,我之前怎么没有见过你?难道你不是京里的人?”
“难道京内的人,王爷就会全都见过?”
“不是全都见过,可也差不多了,尤其是美人。”
知聆笑了笑,不愿跟他纠缠:“我要出去吃饭了,王爷自便。”
永安王爷见她转身要走,便将她一把拉住:“刚说两句话就要走,你还没有说你叫什么。”
知聆敛了笑意:“王爷,好奇心太重不是件好事。”
永安王噗嗤一笑:“你说话倒是有趣,为什么不是好事?……对了,你生得这样美,又刚进宫,难道……你是皇上看上的人?皇兄他居然想要金屋藏娇吗?”
知聆心中一震,面上却只淡淡地:“王爷还是不要胡乱猜测的好。”
永安王见她神情冷冷地,如此绝色,又这样清冷出尘的气质……他心中惊疑,见知聆迈步往前,美人姗姗,令人过目难忘,永安王目不转睛看着,此刻便失声说道:“你是方纯明?”
知聆脚下一顿,绝对想不到这位荒唐王爷居然会猜到自己是谁,她转头来看他,永安王爷上前,重又打量了知聆一遍:“果真给我说对了吗?”
知聆皱着眉,不知是该直接承认的好还是……当下只说:“王爷说什么。”
永安王见她神色疏离,便道:“你还说你不是?这京内除了她,还能有谁是这样……咳!总之你可知道……这两天段重言为了你,快把京城给翻过来了。”
知聆忽然间听到“段重言”三字,心头猛地跳了两跳,想问,却又没出声。
永安王双手掌一拍,了然似的说道:“怪不得竟怎么也找不到人,我还答应了兴玮帮着找,原来你竟入了宫……”他自言自语似地说着,忽然间又惊道,“兴玮说是段家卖了你,难道说是皇兄买了你?怎么会这么快……又让你入宫当了女官?”
知聆皱眉:“王爷。”
永安王爷欲言又止,只是狐疑地看着知聆,他也不笨,想了会儿,便哼道:“罢了罢了……我什么也没有说。”
知聆垂眸,永安王爷看着她,忍不住又多嘴一句:“你可知道?段重言为了你,把头都给磕破了,我听兴玮说,流了好多血,人也因此晕了。他像是找你找的要疯了。”
知聆听着,心里居然隐隐作痛,想到段重言,想到他曾经跟自己说过的那些话,说毫不动容,那是假的。
这一刻,外头脚步声又响起来,但这一次永安王爷却没有躲,外间进来的宫女道:“恭使,唐嬷嬷说饭菜准备好了……”忽然看到永安王爷,便惊呼一声:“奴婢见过王爷。”
永安王爷却安然道:“别急,我来看皇上的,皇上不在,我就要走了,你不用声张,先出去吧。”
那宫女规矩低头,退了出去。
永安王便又看知聆:“我要出宫去了,你……究竟在这里是被迫的还是……”
知聆不言。永安王看着她的脸,慢慢地叹了口气:“算了,当我没问……只不过,我要出去了,你有没有什么话要我带给……”
知聆低声说道:“王爷觉得,告诉他我在这里是好事吗?”
永安王一怔:“但是……”
知聆道:“就算是跟他说了,又能如何呢?王爷知道我的身份,被人买来卖去不过等闲,身不由己罢了,何况如今出手的人是皇上,我倒是不怕给段重言知道的,但是我怕的是他知道了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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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安王爷呆了呆,脑中飞快地想了想,也觉得头大,却又道:“可是他这样没头没脑地找寻……也不是法子。”
知聆竭力让自己的声音听来很平淡冷漠,说道:“我跟他原本就是没缘分的,这样分开,未尝不是好事,他找了一阵或许就死心了……又或者,将来他自会知道也说不定。”
永安王爷叹了口气:“既然如此,那么我就不多事了。对了,我从前头过来的时候,听几个出宫的大臣说,皇兄要派段重言去山东,啧啧,那个地方如今可不太平,先前一个监察御史就在那里不明不白地遇害了……你可担心他?”他一边说一边看着知聆反应,却见她面上浮现一种怅惘的神情来,永安王爷乃是情场老手,自然了然。
知聆缓缓垂头:“段大人是朝廷重臣,人也坚毅果决,必然是吉人自有天相……王爷,我先告退了。”
知聆别了永安王爷,到了外头,见满桌佳肴,色香味俱全,然而她心中想到永安王所说的关于段重言的事,却只觉得胸口如噎,毫无胃口。
此夜,知聆靠在窗边,看着天上那轮月,想到好些人:兰斯洛特,赵宁哲,段逸……然而除了段逸之外,出现最多的竟然是段重言。
知聆抬手压在胸口,分不清自己心中是什么滋味。
自从穿越后,发现自己委身于他,她就一直都觉得别扭,开始的时候还可以当是一梦,然而后来……毕竟她早认定自己是赵宁哲的妻子,没有办法彻底对着一个“陌生”的男人再……
起初是为了段逸而虚与委蛇,知道自己要离开段府的时候也毫无留恋之意,因为她觉得她本来就跟段重言——或者段深竹毫无关系,离开了才是天经地义。
但是现在……知聆怔怔地看着月色,记起永安王的话,心里不由自主地想:“他伤的厉害吗,如果伤的厉害,得好好地休养才是,要是没头苍蝇一样找……万一伤势不妙的话……但是现在不能让他知道我在皇宫,不然若是他按捺不住闹了起来……可是赵哲让他去山东是为什么,他总不会是想……”
知聆想到这里便打了个寒战,悚然发现自己居然在为段重言担忧,她呆了呆,便抬手抱住头,默默念道:“不……不去管那些,不能想那些,跟我无关,跟我无关!”如此默念数次,才恍惚睡了过去。
一直到将近天明的时候,知聆才模模糊糊地觉得身边多了个人,她并没有醒,梦里不觉身是客,就仿佛她还在别院,而那个人抱着自己,于耳畔温柔呢喃说:“若这一生,日日皆能与你如此度过,我再无所求。”
作者有话要说:第二更,更得晚了点~~但我还是木有放弃的,还好还好,摸~~
66第65章
四更天刚过,赵哲就离开了宜妃的宫中,因皇帝每日都要早朝,平常也都是五更不到就会起来准备,今日虽然略早了点,先前却也不是没有过的,自然不足为奇。
灯火摇摇,宫人们寂静无声,簇拥着皇帝往寝殿离去,先前承鹤本想去通知知聆的,谁知他还没来得及开口吩咐,赵哲先道:“不用去惊动她。”
到了寝殿,唐嬷嬷已经得了消息,承鹤便问:“恭使何在。”
唐嬷嬷道:“恭使不知皇上什么时候回来,只在偏殿歇息。”
头前赵哲自然听见了,五个常服宫女过来替他更衣,其他的也早准备了沐浴要用之物。
这一刻相当于现代的三点多,金阳殿内虽然人声静静,但上下伺候宫人却个个紧张忙碌着,平常本来都是掌事嬷嬷全盘统管着,知聆自然不知的。
赵哲沐浴过后,先换了素服,承鹤见距离上朝还有一个时辰多点,又因懂赵哲心意,就知道他是想去偏殿看那人的,当下就叫侍奉宫人暂时退下,等会儿再着龙袍。
赵哲果真便往偏殿里去,偏殿之中有几个专门伺候知聆的宫女守夜,见了赵哲忽然来到,正要行礼,承鹤一抬手,大家伙儿尽都慢慢地退下,承鹤又叫跟随着的宫人也都止步,他自己随着赵哲往里,遥遥地看到知聆睡在榻上,承鹤自己也停了步子,在一重帘外等候。
赵哲旁若无人地入内,脚步放轻走到知聆身旁,看她侧身卧着,眉头微蹙地睡着,赵哲看了会儿,抬手在知聆脸上轻轻摸了摸,然后便翻身到了床上,抬手将人抱过来,嗅着她身上淡淡馨香,一夜之间的彷徨虚空才似得了满足。
此刻知聆睡得正沉,茫茫然地有许多梦境,一会儿梦见段逸哭叫着向自己挣来,一会儿梦见段重言受伤严重的模样……十分揪心,不知不觉,却又转作赵宁哲,她说:“宁哲,我们离婚吧。”他那种苍白的脸色,让她此刻想来兀自心悸。
赵哲安安稳稳睡了半个时辰,眼见五更天就要过了,他平日里都是这时候左右起身,因此竟自然而然地醒来。
赵哲睁开眼睛看到怀中的人,用目光描绘她的眉目,触手生温,感觉却无比美妙,赵哲抬手从知聆脸颊上缓缓滑过,忽然之间怔了怔,手指略有些湿润,他细看去,却见知聆鬓边微微濡湿。
一瞬间,赵哲的眸色也似暗了暗。
这会儿快到了五点,知聆睡眠变浅,赵宁哲动了动,她便察觉了,茫茫然地睁开眼睛,毫无预兆间四目相对。
知聆缓缓睁大眼睛看着赵哲,这一瞬间,以为跟自己相依相偎的是现代的赵宁哲,同样地俊朗英伟,双眼之中略带柔情注视着她。
那一身久违的“老公”在心中盘旋数次,唤出口的却是:“皇上……”
赵哲看着那双清澈的双眸,微笑便说:“朕惊醒你了?”
昨晚上唐嬷嬷早就跟知聆说过,皇帝早上五更天要准备上早朝,知聆这几天专心看书,对古代的知识略有些了解,知道五更大约就是四五点钟的模样,没想到赵哲居然真的这样“勤奋”。
知聆忙要起身:“皇上,你要早朝了?你什么时候来的?”
赵哲将她一抱:“来了一会儿了,不过也是时候要准备早朝了……”说着,就在知聆脸上蹭了蹭,又亲了几口,“你睡得如何?”
知聆道:“睡得很好,连皇上来了也不知道,你怎么没有叫醒我?”
“你身子弱,好不容易睡着,做什么又吵醒你,”赵哲便看她,想到手指上沾着的那一丝湿润残泪,却并不提,只道:“朕先前还怕你换了地方,会不习惯,如此便放心了……”
知聆看他一眼:“多谢皇上关怀。”
赵哲亲昵地在知聆颈间吻了吻,又极小声说道:“今晚上朕来陪你,可好?”
知聆刚醒,听了这话,脸上便发热,只做无事状,垂眸道:“皇上还是忙正经事要紧。”
“什么正经事,你还不知道我心里最要紧的正经事是什么呢,”赵哲低低笑了两声,又用力将她一抱,只觉暖玉温香倍加珍贵,便念道:“**苦短日高起,从此君王不早朝……现在才隐约窥得其中滋味……”
知聆抿嘴一笑,说道:“宜妃娘娘听了这句,肯定会很高兴的。”
赵哲没想到她竟这样说,一时兴起,便笑道:“纯明可是在吃醋?”
知聆却道:“昨晚上皇上歇在娘娘那里,这样说难道不对?吃醋一说又从何而来?”
赵哲挑眉,将身子一侧仰头躺着,双眸带笑看着知聆,神情与姿势都略带不羁,他正要说话,却听外头承鹤的声音轻轻传来:“皇上,是时候该准备早朝了。”
知聆听见了,便推开赵哲起身:“身为恭使宫人,我伺候皇上更衣?”
赵哲本来极不愿意起身,听了这句,却将知聆一拉,自己顺便坐起来,靠近了她脸颊低声说:“那好,就先伺候朕更衣吧……以后再……”他的声音极低,唇跟知聆的脸贴的很近,仿佛只有一根发丝的距离,说话的时候热热地气息清晰地喷在她的脸上。
伺候皇帝,知聆自然是此中生手,幸好还有许多宫女在旁相助,她也不过是替赵哲整理一下衣襟、腰带之类。
赵哲只是站着,任凭伺候的宫人忙碌,知聆站在他跟前的时候,他便垂眸打量她,双眸中满满地都是笑意。
知聆替他将衣襟抚了抚,弄得整齐,她发现赵哲的身高真的跟赵宁哲一模一样,连她站在他身前到他颈下的距离都一样,她正好能看到他的喉结微动。
这一刻,忽然之间就想起来,当初赵宁哲要上班之前,也曾让她帮忙整理领带,而她整理过后,他每每地就低头过来,给她出门前的一吻。
那些都是平淡却单纯的好日子,只可惜大概是一去不复还。
赵哲静静地看知聆一举一动,对于皇帝来说,这种感觉是新鲜的,但是奇怪的是,在新鲜之余,他的心中却有种奇怪的感觉,就好像所有的这些曾经有过。
可事实却是,他分明才将方纯明召唤进宫,她分明也是头一次当女官,她这样对待他,也是生平第一次。
但看着她温柔的神色,偶尔又会有一刻的小小出神似的,看着她举手投足,目光在自己身上打量,赵哲觉得,她早就这样做过,早就这样站在自己身前过,早就这样自然而然毫无杂质地碰触自己……她那种神情,动作,让他觉得在她眼里他不是个高高在上令人畏惧的帝王,而是个再平凡不过的……
赵哲老老实实地任凭知聆替自己整理妥当,出来外头,唐嬷嬷跟另外一位嬷嬷已经准备了羹汤,便奉上来。
赵哲并不动,承鹤便看知聆一眼,知聆会意,抬手端了碗过来,赵哲依旧唇角带笑地看她一眼,才接了,慢慢吃了一碗。
然后皇帝便带着宫人,前呼后拥地出了寝殿。
知聆跟伺候的宫人站在寝殿前目送皇帝离开,这一刻天色还濛濛地黑着,带路的宫人手中打着灯笼,灯笼光在才透出一线晨曦之色的宫苑里摇摇晃晃,如同梦幻,却又偏偏无比真实。
知聆敛着手,似乎能嗅到清晨时候那种新鲜的气息,空气之中似乎带着薄薄地香气,不知从何而来,令人怅惘而沉迷。
早朝办公一直到将近正午才退朝,赵哲回了御书房小憩片刻,喝了口茶舒缓了一下心神,便问:“她怎么样?”
承鹤低声道:“早上沐浴过后,吃了些东西,然后一个上午都在寝殿,并没有往别的地方去,多半时间在看书。”
赵哲笑了笑,忽然看向承鹤:“你觉得她如何?”
承鹤道:“回皇上,奴婢觉得恭使是个安静懂事的人。”
赵哲想了想,便说:“当初她家的事,你说……她心里是不是……”
“这应该不至于的吧,”承鹤明白赵哲的意思,低低说道,“方大人当时是牵连其中,按罪当诛,皇上并没有处死方小姐跟公子……已经算是皇恩浩荡了。”
赵哲轻轻叹了口气,将茶杯放下,手指在杯子上轻轻滑过,便想到早上离开时候在那人脸上摸过时候的感觉,以及那一丝湿润。
“朕有些担心……”赵哲欲言又止,忽然说,“你方才说到方公子,是方墨白吗?”
承鹤道:“正是。”
赵哲眼中多了一丝回忆神色:“方墨白……当初跟段重言一样,可也是个出色的人物啊,他如今在哪里?怎么没有听说有他的消息。”
承鹤说道:“当初方公子被流放到北疆去了,这些年的确也没什么消息,不知道他现在是不是还活着……”
赵哲皱眉想了会儿,末了手指在桌上轻轻一敲,沉声说道:“去查查看他究竟如何……对了,这件事暂时不要让任何人知道。”
别院之中,段重言坐在水阁窗前,一声不吭,只是时不时地看看窗外湖水,风吹涟漪动,远处还有水禽嬉戏,发出欢悦声响,然而段重言却觉得自己的心如死水,形同槁木。
对面的段兴玮沉默了会儿,便道:“哥哥,你总不能一直都住在外头,这两天你又把家里派来的人都赶出去,祖母已经很不高兴了……这样下去的话不是法子……”
段重言面无表情:“监察院派了我去山东,即刻就要走了,所以你放心,这段时间里我是不会再回去了。”
段兴玮越发焦急:“可就算如此,也要回去拜别祖母、父亲跟母亲啊,总不能老是如此僵持,我也知道母亲……擅自把方小姐给卖了实在是大错特错,可毕竟是长辈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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段重言冷笑:“三弟,不用再说了,没了她,那府里我也不想再呆下去,我先前已经言明了必然是要保她的,他们不管我怎么说,非要为难她,全不管我会如何,我在他们眼里或许只如个傀儡一样……”段重言眼底一片淡漠,“你自回去吧,不用多说了,除非我找到她,若是找不到她,一辈子也不会回去了。”
段兴玮目瞪口呆:“哥哥,使不得!”
段重言道:“没什么使不得的。”他的脸上也是冷冷飒飒地,像是落了一层寒霜,“擅自卖了她,如今竟如大海捞针哪里也找不到,现在我不知她究竟如何了,如果真的有了个万一……三弟,不瞒你说,我已经没什么指望了。可到现在也没有丝毫消息,多半是已经成了定局,正好监察院派了我这趟差事,流寇猖獗,上次的御史便死在那里,故而我也指不定会如何……我是不怕的,若有个万一,正好也借此了结了,真要如此的话,府里头,你替我多尽孝吧。”
段兴玮听这话说的越发严重,手握住段重言的手腕,猛地便跪倒在地:“哥哥,你这样说,让我怎么放心……若是母亲听说了,岂不也会哭死,哥哥……他们再有千般不是,你不能说这样的狠话,监察院那差事,不如推了……”
段重言垂眸:“我意已决,对了……你若还有心,多照顾一下逸儿吧,她最关心的便是逸儿了。”
段兴玮握紧段重言的手,呜呜地哭了两声:“哥哥,你好狠心,你若关心逸儿,就自己照料他才是……再说方小姐也不一定就真的……”
“活不见人,死不见尸,”段重言面上透出一丝淡漠冷笑,眼底却一片地红,他闭了闭眸,“罢了,什么也不用说了。”
段兴玮哭得两眼通红回到府中,他不是个能掩饰的性子,把段重言的话捡着要紧的说了几句,段夫人当下哭得倒了过去,老太太听说了,阴沉着脸,眼底也见了泪花,却又怒:“不肖子孙,竟为了个女子闹得要死要活……可见从小的礼义廉耻都是白教了的!”
段康倒是想亲自去找段重言,但他父子向来不甚和睦,何况他认为此事乃是段重言的错,所以也不想拉下脸来去见这“不孝子”。
段夫人房中,段娴便安抚段夫人,段兴玮哭了会儿,便问:“母亲,到底把方小姐卖了哪里去了?好歹说一声,就算是让哥哥见了她,知道她好好地……哥哥也不至于像是现在这样灰心绝望……”
段夫人擦着泪,忍着哽咽,道:“你当我不想跟他说?我还想跟牙婆说给她安排个好人家,可是后来连我也不知道她究竟去了哪里……我怎么能跟他说?”
段兴玮眼里还带着泪花,闻言呆道:“这可奇了,好端端地一个大活人,怎么出了府门就不见了?”
段娴在旁听到这里,便道:“母亲,你真的不知道?那么……咱们府里是不是有其他人知道?”段娴最担心的便是练素爱,或者宋姨娘趁机从中下黑手为难知聆,段夫人却惊了惊,心中想起一个人来。
段兴玮道:“妹妹你是说谁?”
段夫人神色不定,忙打住,道:“行了,不要再问了……”
段兴玮一无所获,怔怔地出了太太的房子,站在太阳底下,只觉得眼中的泪仍忍不住要涌出来,此一刻真是物是人非,纯明不见,连哥哥要走了……段兴玮是个性情之人,当下恨不得要嚎哭一场,正要抬袖子擦泪,却忽然觉得有人在轻轻拉扯自己的袖子。
段兴玮呆呆低头,见身旁站着的是段逸,小孩儿仰着头,一双黑白分明泛着水光的眼睛正看着他,四目相对,段逸便说:“三叔,我娘去哪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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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谢萌物们,啵之能量~~
加油冲~第二更大概会略晚一点~
67第66章
孩子稚嫩的声音传入段兴玮耳中,让段兴玮的心头一酸,三爷本是个莽撞单纯的性子,然而看着段逸的眼睛,却也知道有些事不能给他知道。
先前段逸病着,段夫人把段逸养在里屋之中,又妥帖安排人照料,不让跟些闲杂人等见面,对他只说知聆仍旧在别院之中居住。近来段逸的病好了些,才偶尔带他出来走动,因此段逸竟不知外间已经天翻地覆……
段兴玮不知道段逸知道了多少,便只含糊地说:“你、你娘……很好……逸儿你怎么出来了?没有人跟着你?”
正说了这句,就见跟随着段逸的奶母急急跑来:“哥儿你怎么跑出来了?不是要喝水吗?”
段兴玮一听,就知道小孩儿是支开奶娘偷跑出来的,段兴玮心中酸楚,却说不出来,就摸摸段逸的头:“逸儿,你乖乖地,病刚好,不要到处乱跑。”
段逸始终盯着段兴玮:“娘真的没事吗?我刚才听到太太在哭……是不是为了娘?”
“不是,是因为……因为你爹,你爹要出一趟差事,太太担心呢。”
“真的?”段逸想了想,仍认真看着段兴玮,“三叔,我的病好了,你可不可以带我去见我娘?”小孩儿心明,瞧出段兴玮是个好心的,于是便只来求他。
段兴玮紧紧闭嘴,却又怕段逸疑心,便敷衍说:“逸儿你要听话……你娘要是知道你乱走,会担心的。”
段逸眼中透出失望神色:“三叔……我就见娘一面,看见她我就回来,行不行?”他一边说,一边拉着段兴玮的袖子,轻轻摇晃。
奶母在旁看着,见段兴玮眼红红地,生怕他不慎说出什么来,便忙安慰:“逸哥儿,你若是真想见二奶奶,就先把身子养好,乖乖地多吃东西,等你长高长壮了,你娘见了,才会喜欢……你现在刚病好,脸都还黄黄地,又瘦了,若是二奶奶见了,岂不是会伤心?”
段逸听了这些,才不再缠段兴玮了,低头喃喃说:“那……那好吧,我不要娘伤心。”
奶母放了心,拉住段逸的手:“我带逸哥儿回去喝水,三爷,我们先回去了。”
段兴玮点头,看奶母拉着段逸离开,段逸走了几步,还回过头来,恋恋不舍地看他,似乎指望着段兴玮能改变主意。
段兴玮红着眼,转过身去擦擦泪,心想:“这可如何是好……不行,我不能就这么算了……前日跟永安王爷说了此事,他已经应允了帮忙,但我怎么忘了一个人,京娘认识的人更多一些,还有好些江湖人士,他们的消息最为灵通,我不如去找京娘帮忙。”
段兴玮想到这里,像是黑暗里见了一丝微光,赶紧一阵风似地就往外而去。
段兴玮往外去之时,半路却撞见练素爱的丫鬟佩玉,佩玉将他拦下,便问:“三爷往哪里去?”
段兴玮无心停留:“有事要出去。”
佩玉瞅着他,就问:“三爷先前可是去见过大爷?听说大爷要去山东出差了,怎么也不回来一趟?”
段兴玮转头看她一眼:“我刚跟太太说了……哥哥因为事忙,所以暂时是不会回来的。”
佩玉就叹了声:“那爷还是住在那所别院里吗?我们奶奶可担忧着呢。”
段兴玮急着去找钟京娘,便只道:“还在那里,我还有事,就先走了。”
佩玉见段兴玮匆匆去了,她自回到大房,就跟练素爱将此事说了,练素爱也变了脸色,在房里发了一番脾气,道:“什么事忙,不就是因为那小贱人被卖了所以才发这样的脾气,实在是太不像话了!这样闹下去,这忤逆的名头传出去,恐怕要出大事,到时候看他怎么悔恨!只别带累家里才好!”
佩玉见她发火,便小声道:“奶奶,爷一直不回来可怎么是好?如果去山东,来来回回总要一个月,若再加上事情耽搁,那还不知什么时候能回来呢。”
练素爱道:“任凭他去,腿在他自己身上,他不肯回来,难道要我去求他?为了个贱妇,连家都不要了!他有脸做得出,我都没脸去见他。”
佩玉赶紧到门口把些小丫鬟支开,才又回来,劝道:“奶奶快先别说气话,难道真要跟爷过不去?好歹想想怎么让他回心转意才好。”
练素爱冷笑:“他的魂儿已经给那个贱货勾走了,回心转意?快别做梦了。”
“那奶奶想怎么办?总不成,就这么撇开手?”
练素爱恨道:“撇开手又如何?看看他是怎么对我的,简直像是守活寡!先前那贱货在的时候,他还懂得遮掩,现在可好,人走了,他就什么也不顾了,以后还能有我的好日子过?我算是看穿了……大不了回去跟爹说,叫我跟他和离倒也干净……”
佩玉大惊:“奶奶,你可千万别这么想!再说,哪里还能找得到跟爷这样的人物呢?京城里的官家子弟,哪个又比爷更出色的?”
练素爱皱眉:“当初我又何尝不是这么想的,只可惜,是个花木瓜,空好看!外人觉得好又怎么样,他的心到底不在我的身上……”说到最后,却有几分伤感。
佩玉走上前,低声道:“可不管如何小姐你才是段府的大奶奶,其他的又有什么要紧的……男人又有哪个不是花心风流的,就说段府这里,二爷三爷哪个不是在外面有许多风流债的,咱们爷已经是不错了,虽然对姓方的有些偏心,但从不在外头拈花惹草,如今连眼中钉更去了,爷虽然一时气恼,但从长久看来,未尝没有回心转意的一天,再说,要是您跟爷和离了,就算是咱们家里,还有一干人等着看笑话呢,难道就让他们幸灾乐祸了去?”
练素爱本来也正盛怒,听了佩玉的话,那股火逐渐地才消了下去。
佩玉见她脸色略微缓和,又说道:“奶奶细想,现如今府里头就只有那一个了……奶奶的好日子应当说是正开始的……”
练素爱缓缓落了座,思忖了会儿,说道:“你说的对,我不该为着跟他争一口气乱了章法……好,他这段时间不回来也罢,让他在外头好好想想,咱们……就趁机料理了那剩下的‘眼中钉’。”
佩玉笑道:“奶奶这才是明白话呢,到时候这府里头……唯有奶奶做主,再把爷哄回来,岂不舒心?”
距离京城千里之遥的边疆,虽然是六月,气候却仍寒冷,白天艳阳高照,还能好些,入了夜后,却如进了冬天一样,要盖着棉被才能入睡,行人入夜都也穿着棉衣才能御寒。
沧城是本朝版图上最偏远的一座城池,沧城之外百里,就是北番人的境地,北番人原来是分族而居,多半以打猎为生,因为气候严寒,环境恶劣,因此北番人个个悍勇异常,每一个人都可谓是以一当十的战士,近来北番跟中原大体相安无事,但是一些零星骚扰战事却在局部上仍旧会发生。
沧城是挡着北番的第一座屏障,组成的居民一般分为三部分,第一部分就是世代居住的百姓,第二部分是守城的战士,第三部分便有些鱼龙混杂,有一些是投靠了中原的北番人,也有一些是被流放于此处的朝廷囚犯,同时这一部分也是沧城最低等的居民,时常被其他两部分人欺压。
将近黄昏,风便大了起来,吹在脸上有些生疼。街上行人也少了许多,天色昏黄,路边上酒馆已经上了灯,不时有喧哗声音传出来。
沧城的人常跟北番人打交道,民风也颇有些类似北番,再加上居民之中有许多士兵,行事多半彪悍粗犷,而此地寒冷,所以士兵跟居民都嗜酒,酒馆是最多的,星罗棋布,有时候喝多了酒,还会出现互相殴斗的场景。
此刻街边上一家酒馆里的声音越发大起来,有人道:“什么守备官,不过是只会欺压我们的主儿罢了,真要跟北番动起手来,他肯定是头一个撒腿就逃的,真想就跟北番人打一场,看看他们吓破胆的蠢样!”
另一个叹道:“我可不想打仗,还是这样无惊无险地好,每天练练兵,喝酒吃肉……强过上战场你死我活。”
原来这一桌子都是些士兵,已经喝了两坛子酒,便又大呼小叫起来。
这酒馆不大,只有七八张桌子,此刻有三桌是有人的,一桌是四个士兵打扮的,喝的差不多了,都有六七分醉,叫嚷不休。另一桌只有两人对饮,默默无言,纵然说话也并不高声。还有一桌子上,看似是平民打扮。
就在这些士兵们叫嚷的时候,旁边那桌上的两人,里侧坐的便道:“方大哥,你笑什么?”
对面的方大哥喝了口酒,他穿着件有些旧的薄棉衣,腰部胡乱用系带扎着,头发也未曾仔细绾起,只在发顶心用布条扎起来,散发有些凌乱地披在肩头,脸容细看的话倒是颇见英俊,尤其是一双眉眼,长眉如修,是英气的剑眉,斜飞入鬓,眼睛更格外明亮有神,让人一看难忘,只是脸色有些黑黄,大概是被北地的寒风烈日折磨所致。
方大哥举杯道:“心里闷,就随便笑笑,免得把自己闷死可就不划算了……”
对面的人道:“你向来如此,有什么话也不肯说出来,幸好你的性子好,不然的话我也真担心你把自己闷死。”
方大哥哈哈一笑,眼睛如灿烂星子,嘴角上挑,正是个人见人爱的喜气洋洋的笑容。但于他眼睛深处,却有一丝若隐若现的酸涩深藏。
两人说到这里,便见那伙士兵结了帐正起身,三三两两往外走去,其中一个借着酒意又道:“听说近来守备府里又收了几个如花似玉的大姑娘,有两个还是从中原里买来的,那模样俊的……便宜了那老东西,也不怕死在床上。”
有人迎合:“可不是,我们这些苦哈哈地,整天连个母猪都见不到……真他妈,只能借酒浇愁了……”
众人哈哈大笑,那士兵把钱袋塞进怀中,脚下踉跄。
正在此刻,却见前头路上来了一人,身影瘦小,低着头似没看路,一下就撞到士兵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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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士兵怒道:“走路不长眼的?”忽然间觉得怀中一空,抬手一摸,顿时叫道:“小贼!竟敢光顾你军爷爷!”
那小贼见被窥破,吓得要逃,却被几个士兵拦住,一人骂骂咧咧,便去揪他头发,谁知一下竟把个帽子扯下来,顿时里头的青丝散落,那小贼抬头,露出一双乌溜溜惊慌的眼睛。
士兵们一见,有人便怪声怪气叫道:“原来是个女娃儿!哈哈,好像还是个北番人!”
那女孩儿见状,便要逃,然而却不能够,被四个士兵围住,将胳膊死死地揪着,几只手便伸下来轻薄,□里,从路边凌空飞过来一块碎石,打得一个士兵怪叫一声,转头看去,却见是个更加矮小的男孩儿站在路边,大声叫道:“放开我姐姐!”
那女娃儿本正竭力挣扎,见状便叫道:“谁让你出来的,快走,快走!”说话间,嘶啦一声,衣裳已经被拉扯开来,于是越引发一阵淫~笑声响起。
“放开我姐姐!”那男孩子见状,把几块碎石扔下,拼命地冲过来,却被士兵拦住,老鹰捉小鸡似的,三拳两脚便打在地上。
女孩儿尖声叫起来,凄厉求饶:“别碰我弟弟!让我做什么都可以!别碰他!求求你们放了他!”
酒馆里方大哥跟对面那人将这一幕从头到尾看了个分明,却自始至终都毫无出手之意。
方大哥放下酒杯,吃了一块牛肉,面色平静,眼底波澜不起,而对面那人只轻哼道:“真是不像话……”话虽如此,却也不动。
谁人不知:要想在沧城混下去,头一要则就是不要没事强出头,更加不能得罪这些士兵,不然的话……很可能怎么死的都不知。
一直到听到那女孩子叫嚷了那一句,方大哥的手颤了颤,眼睛的瞳孔瞬间收缩起来,毫无预兆地竟霍然起身。
那些士兵正在肆意而为,因为对方是北番子,更加无所顾忌,谁知正在取乐之时,一人被当胸揪住,那士兵眼前一花,还未来得及开口,身子已经腾云驾雾而起,竟被甩了开去,跌在路边爬不起来。
另一个士兵回头瞬间,胸口重重挨了一脚,还没反应就也倒飞出去!其他两个见状不妙,双双冲上来,方大哥不声不响,将手中抄着的酒碗用力砸向一人头顶,那士兵怪叫了声,委顿倒地。
剩下最后一个见这煞星突如其来,出手又狠又快又准,显然是极不好惹,当机立断拔腿就逃。
作者有话要说:哆啦笨熊扔了一个手榴弹 投掷时间:2013-08-0621:52:3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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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晚*大抽搐,费尽千方百计才登上来……发文也极困难,不管如何,希望大家都能顺利看到此章~(如果打不开网页,可以试着把网址的“”改成别的试试,这条也不知会不会被看到=。=)
于是这是第二更,第六天啦,某只也终于出现了~迎着*的抽搐……继续加油~~
68第67章
方墨白忽然动了手,其他三个受伤的士兵爬起身来,有人便道:“好你个……等着!”不敢多放狠话,看了方墨白数眼,一并离开。
那北番女跟半大小子抱在一起,两个死里逃生,均都瑟瑟发抖,女孩儿紧紧搂着男孩,双眼仍略带惊惶看着眼前男人。
这一刻跟方墨白同行那人,名唤程英,也走出酒馆,见状就叹:“可知你惹祸了,方才那几个是周参军的手下,认得咱们的。”
方墨白目光闪烁,却又笑起来:“原来是他们,我竟没看出来,酒喝太多了,人也糊涂了……算啦,打也打过了,走吧,该回去了。”说着便要转身,身后那北番女孩儿叫道:“军、军爷……”
方墨白停下步子,笑道:“我不是当兵的。”
女孩儿有些害怕,却仍说:“多谢……多谢……”
方墨白听着这微弱的声音,本来带笑的眸子之中浮现淡淡伤色,一瞬即逝,他抬手在怀中摸了摸,摸出一个钱袋,里面是他仅有的十几二十个铜板,方墨白叹了口气:“真是亏本生意,但谁叫我天生这么侠义为怀呢,哈哈……”把钱袋往后一扔,又道,“拿去,不要再出来干这营生了,下次被人捉到便不是如此幸运了。”
他扔得很准,那女孩子慌忙探手捉住,手心里硬硬地,又听到钱袋里铜板撞击的声音,女孩儿又惊又疑,方墨白并不回头,迈步往前就走。
身后程英急忙对女孩儿道:“天都黑了,赶紧走吧,你们两个在街头上晃,不是找死么?”哼了声,赶紧拔腿追上。
程英追上方墨白,便道:“是怎么了?竟管起这些事来了?”方墨白揣着手,不以为意地笑道:“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嘛,有何了得?”程英哼道:“先前也不见你如此,怎么,难道是看那北番的女娃儿生得好看,故而才……”
方墨白一怔,隐约记得那双惊慌失措的眸子,便淡淡一笑:“胡说什么,还不过是个孩子呢。”程英笑道:“她这个年纪在他们北番,恐怕孩子也生出来了。”
两人边走边说,程英见方墨白不语,就又道:“你留神些,那些兵回去告状,大概饶不了我们。”
方墨白不紧不慢道:“你千万别强出头,更不用掺和其中,事情是我做的,让我自己应了就是。”
程英皱眉苦脸:“哥啊,你别一副没心没肺的模样,上回周参军出兵不利,还记恨着你呢,这一回难保他新仇旧恨公报私仇。”
方墨白垂眸,程英道:“他素来眼高于顶,觉得自己是个将才,殊不知是个不折不扣的蠢材,你都说了北番人必有准备,他硬是不听,还说你危言耸听,结果白挨了三十军棍。”
上一次周参军听闻城外北番贼人作乱,他是极想建功立业耀武扬威的,当下要点兵出战,却听到有人传出流言,说此次出去必败。
周参军查探了一番,原来这话是从苦力营传出来的,那里干活的多半是些流放来的囚徒,周参军略一打听,便找到根源,他把方墨白捉拿出来,为显自己度量,便道:“先把你关押起来,等本参军得胜回来,务必让你哑口无言。”
当时程英去探,两人隔着监牢的门,程英叹道:“方大哥你说话素来是准的,上回你说青国人会来袭击,不让我那夜去城楼当班,我才躲过一劫的,只是你不该说周参军会吃败仗,他向来是个心眼比针尖儿还小的,哪里受得了这个?你这不是自讨苦吃?对了,他真的会打败?你最好这次说错,他赢了的话倒好说,若是吃了败仗,肯定不会放过你。”
方墨白笑道:“败仗他是吃定了,也必然不会放过我,但横竖不是要砍我的头……只要他记得我就成了。”
程英呆道:“这是为何?”
方墨白摇头:“我跟你不同,你是士兵,我却是个囚徒,如果不能建功立业,那一辈子就只能留在这个地方。”
程英道:“方大哥,你想回京?”可是,发配此处的囚犯,若无皇诏,是绝不能私自回京的。程英隐隐知道方墨白的想法,如果能够建下功勋,大概可以免除以往的罪过……好歹也是一种出头的法子。
后来周参军果然铩羽而归,所做的头一件事就是把方墨白从牢里提出来,狠狠地打了三十军棍。
多亏程英一听到周参军吃了败仗回城的消息,就赶紧先买通行刑官,饶是如此,方墨白也被打得晕了过去。
这些本是极委屈的事,方墨白却仍是毫不在意的模样,听程英说起,便笑道:“起码从那以后,他就认得我了。”
程英叹了口气:“打得半死换来一个认得,这事儿恐怕除了方大哥你,无人能做出来。”
程英是本地人,今日不当他值班,故而才叫了方墨白出来喝酒,两人在军营处分了手,程英道:“方大哥,你可警醒点,若是周参军派人找你麻烦,能低头时候便低头,不要跟他对上。”
方墨白在他肩头一拍:“知道了,你快些回去吧,路上也要小心。”
方墨白进了军营,一路回到居处,静静地打了水洗了把脸,又洗了手脚,冰凉的水激的人心神一震。
和衣躺倒在床上,方墨白看着眼前苍茫的夜色,抬手在胸前一按,探手往里头摸了摸,摸出个素白色碎布裹着的长条来。
方墨白小心翼翼地打开,布条之下,是一枚巴掌长短的银钗,方墨白看着那钗子,眼神也变得极为温柔,粗粝的手指在钗上轻轻滑过,眼前便浮现好些场景来。
方墨白呆呆地看了那钗子许久,才又小心地包了起来,仍旧放进怀中靠近心脏的地方妥帖收藏。
将近中午,知聆把手上的书放下,眼睛有些酸痛,伸手揉了揉,起身走出殿外,想要随意活动一下手脚,怎奈身边处处不离人,有些不便。
知聆只好轻轻甩甩手,抬眸看向远处,让眼睛放松下来。
知聆略走几步,心中暗想:看了几天的书,对本朝的风物大约有些了解,但是却找不到有关方家案件的记录,想来也是,那种大案,一般都是在刑部记录,或者……
远处高树上隐隐地传来蝉鸣,知聆眯起眼睛,恍然出神。
与此同时,在寝殿的正前方百米之遥,宜妃同一干后宫的女子相伴经过此处。
因众人皆知宜妃身份特殊,有太后加持,恐怕以后这皇后之位也非她莫属,加上皇帝昨儿又留在宜妃宫中,这便是个好的信号,因此一大早上,有些宫妃便纷纷地前去宜妃宫中巴结凑趣。
此刻正有人说:“皇上这会儿该还在御书房里吧……近来天热,难得皇上竟还是如此勤政。”
“当然了,皇上是千古难得的明君。”
“听说金阳殿有了个新的恭使女官,先前毫无预兆,也不知是何来头?大家都听了什么风声不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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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说是告老的徐嬷嬷的亲戚,啧啧,徐嬷嬷可真能耐,那个位子多少人盯着呢,尚宫局的几个宫人更是四处通融,都想提到皇上身边来,却没想到半路杀出个程咬金。”
宫妃们七嘴八舌地说着,有人便问宜妃:“宜妃娘娘,那人真的是徐嬷嬷的亲戚?娘娘必然是知道内情的。”
宜妃对此事一无所知,但因她是太后的娘家人,这起宫妃有的惺惺作态,有的有意巴结,都看向她,宜妃便道:“这个吗……”正要随口搪塞过去,忽然一人说道:“你们看,金阳殿前那个……看起来十分面生……”
大家伙儿齐齐抬头看去,却见在殿门处,一人着宫女服饰,然而气质却极为出众,虽然隔得远,依稀能瞧见那花容月貌,令人动容。
几个妃嫔顿时都语塞了,有的震惊有的嫉妒有的猜疑莫名,各怀心思。
半晌,有人吱声道:“看她打扮,难道就是新换的恭使女官?”
“可是……长的这样……”底下的话并没有说出来,但人人心中却都想:一个恭使女官,容貌竟比她们在场的这些都美……万一迷倒皇帝,岂非是大大不妙。
宜妃更是惊心,频频看了几眼,一行人便往那边去,想看得清楚一些,谁知道还没走到殿前,就见先前跟随掌事女官的唐嬷嬷走到那宫人身后,说了句什么,那人身影蹁跹,便转身入殿内去了。
宜妃本想将人喝止,只可惜脚步慢了些,正好宜妃身边的宫女上前,把唐嬷嬷叫回来,宜妃便问道:“嬷嬷,刚才那个是谁?可是新任女官?”
唐嬷嬷行礼道:“回娘娘,正是新任的恭使女官。”
宜妃道:“先前没有见过的,以前她也是宫里的人?”
唐嬷嬷垂眸:“此事是承鹤公公安排,奴婢只知道恭使先前的确不是宫中之人。”
宜妃心头一震,当下就想:“是承鹤安排的?看那人容貌出色,又非宫中选拔,难道是承鹤想要讨好皇上,所以才将人弄进宫来,假做是宫中女官,实则……他好大的胆子!”想到这里,不由地面露愠怒之色。
宜妃一怒,便想将人唤出来,细细问个明白,却听有人道:“皇上驾到。”
众人闻言急忙转身恭迎圣驾,赵哲远远地便看到宫门前一堆人,他心有所念,就担心知聆会有麻烦,承鹤自然明白,遥遥地就先叫了声。
赵哲到了跟前,见众妃嫔福身行礼,便道:“都平身。大热的天,怎么都在这里?”
宜妃抬头,便道:“回皇上,本来跟众姐妹出来散步的,方才看到殿门前有个面生之人,因此便过来看看。”
在宜妃身后,有些妃嫔愚钝,便都竖起耳朵要听,有些却是聪明的,暗中冷笑:宜妃真是被太后宠得不着边际了,这样的问话,竟像是在质疑什么,莫非真个把自己当成皇后了。
果真,赵哲听了,便微微冷笑:“面生之人?莫不是刺客吧。”
宜妃怔住:“当然不是刺客,是个宫人,好像是新进宫的女官……”
赵哲不等她说完,就道:“你的消息倒是灵通,我这恭使女官昨儿才进宫的,怎么,你看得她有什么不妥当?”
宜妃此刻才听出不对来,忙道:“臣妾不敢,臣妾只是略觉好奇……又加有些妹妹们说宫里头多了个新女官,正好又见到有人在这里,于是大家伙儿就齐过来看看。”
赵哲淡淡:“是吗?”目光往宜妃及她身后众人身上扫了一眼,看的众人齐齐低头,赵哲说道,“宫里的日子委实太无聊了,一点小事也能让人趋之若鹜,只是这人是朕亲自过目的,想必也挑不出不妥当,若是没事,都退下吧。”
众妃嫔松了口气,应声之后,缓缓退了,赵哲自进了寝殿。
承鹤走得慢,听得宜妃道:“公公且留步。”他便顺势停下:“娘娘有何吩咐?”
宜妃便说:“公公,那位女官是公公认得的?”承鹤道:“娘娘怎么问起这个来了?”宜妃说道:“不然的话,皇上从哪里找来这么一个人?”承鹤便一笑:“娘娘多心了,不管是哪里的人,横竖合皇上的心意,能用能使唤就行了,何况不过是个宫女罢了,娘娘何必这么多心呢。”
宜妃见他不咸不淡地模样,心头略有些愠怒,便道:“皇上是什么性子,公公是知道的,公公是皇上身边的头一号顶用的,有些事上……还要务必劝着皇上些,听说前两日皇上三天两头往外跑,太后很是不喜,这女官来路不明,若不是承鹤公公认得的,怎么随意就能进宫来,于礼也不合。”
承鹤见她咄咄逼人,有点质问的意思,便微微冷笑着:“娘娘说哪里话,难道是在说奴婢撺掇着皇上做什么下流的事不成?谁人不知皇上圣明,无人可及,我也不过是个伺候主子的奴才,怎么会有那样大的能耐左右皇上的决定?娘娘若是觉得那女官来路不明,方才为何不向皇上明言?反捉着我这样的奴才质问,是何意思。”
宜妃闻言,脸色便涨红起来,此刻里头便出来个小太监,说:“公公怎还不进来伺候,皇上叫人了。”
承鹤便垂头道:“娘娘恕罪,奴婢要去伺候主子了。”后退两步,径直跟着入了殿里。
承鹤进到里头,见御膳房的人已经放了御膳,知聆带着一干宫女站在旁侧,伺候皇帝用膳。
见承鹤进来,赵哲便放下手中茶盏,看他一眼:“耽搁什么?”
承鹤走到他身旁站了,声音不高不低地说:“宜妃娘娘拦着奴婢,说了几句话。”
“说什么了?”赵哲的面色淡淡地。
承鹤道:“宜妃娘娘说……”就看知聆一眼,赵哲若有所思地看向知聆,忽地微笑道:“纯明,这儿不用你伺候,你自去歇息吧。”
知聆自然知道承鹤有些话要避着她,隐约也猜到大概跟自己有关,便行了礼退了出去。
等知聆避开了,承鹤才把宜妃的话一一说了,赵哲听了,便冷道:“她真的把自己当皇后了,朕要用个人,她都要管。”
承鹤犹豫了会儿,便道:“皇上,有件事奴婢要提醒皇上。”
“你说。”
承鹤说道:“这宫里不比外头,宜妃娘娘身后又是太后,今儿给她上了心,若是以后针对了恭使……明里暗里给个亏吃,那可……”
赵哲目光一寒,手指在唇边轻轻抹过,沉思着低声道:“若放在朕身边儿也能给人下了绊子使了坏,那朕这个皇帝也是白当了。”说着,便把承鹤唤过来,低低嘱咐了几句,承鹤点头:“奴婢遵命,但只怕太后那边……”赵哲道:“太后不至于即刻出面,若真惊动了,朕自有说法。”
赵哲说到这里,便没心思再吃东西,起身道:“朕去看看纯明,都不必跟着。”
69第68章
知聆退避了,便只在偏殿歇息,桌子上放着一盏清茶,旁边是一本书,她坐在桌子边上,闲闲翻书,偶尔端起茶杯喝上一口。
赵哲进来,便瞧见她一手撑在腮边,低头凝眸看书,纤弱身形,如花枝微倾,因是女官打扮,头上还戴着编金丝的燕翅内官帽子,两鬓的头发都掖在帽子里,一丝不乱,更显得眉目清丽过人。
赵哲一看,便不欲扰了她,脚下静悄悄地走上前,便站在知聆身后,看她看的是何书,低头凝眸之际,却见了几行字,写道:“结相续之识浪,锁真觉於梦夜。沈迷三界之中,瞽智眼於昏衢。匍匐九居之内,遂乃縻业系之苦。丧解脱之门,於无身中受身,向无趣中立趣……於无脱法中,自生系缚。如春蚕作茧,似秋蛾赴灯……”
赵哲看着,不由轻笑出声,道:“你看的是什么?”
知聆吃了一惊,忍不住“啊”地叫出声来,赵哲见她身形摇动,便将她一把抱住:“别慌,是朕!”
知聆心头乱跳,抬手捂住胸口:“皇上……你怎么走路没声的,来了也不带个人?”便回头看他,想要起身,谁知赵哲按着她,竟不许动。
赵哲看她一眼,便去翻那本书,却见乃是一本《宗镜录》,赵哲失笑道:“你这是要参禅还是悟道呢?”
知聆便垂眸道:“没什么好看的,就随意挑了这本,虽然有些难懂,细看的话,却也有点意思。”
赵哲心头一动,心底默默念着那书上几句,想到“於无身中受身,向无趣中立趣”,便问道:“那你跟朕说说,你看出了什么意思?”
知聆却道:“我见识有限,只是胡乱琢磨而已,在皇上面前不过是班门弄斧,就不贻笑大方了……皇上容我藏拙吧。”
赵哲捏着她的脸,看着她淡然的神情,才说道:“佛书道书,偶尔看看也就罢了,不是佛道众人,就少去深究,想得好倒是罢了,想的不好,正道不成反会入了魔道……你不去想那些有的没的,倒也好,免得把身子更弄坏了,这里没什么好书,就不必看了,你若喜欢看书,朕的御书房里有的是,也齐全,以后你自去那边找就是了。”
知聆一惊,她虽然不是古人,却也知道那御书房不是一般人能进的,便看赵哲:“皇上说真的?还是不要了,我若乱动了皇上的东西,又是罪过了。”
赵哲握住她的手,在手心里揉着:“朕信得过你,你自管去,也好离朕近些,见的也多一些,何况朕也知道这宫里头闷而无趣,为难你了,若是有什么喜欢的东西能给你解闷,倒是好的。”
知聆听了,便站起身来,看着赵哲,眼中便蕴了泪。
赵哲看的分明,一惊:“纯明,你怎么了?难道……是有人为难了你?”
知聆摇头,迟疑:“我只是觉得……”
“觉得什么?”
“我只是觉得皇上对我太好了,我……何德何能,无以为报。”她敛手,神情之中略有几分忧伤。
赵哲一听,便笑了:“你这傻子,说让你不要去胡思乱想,你仍不免,你若是好端端呆在朕身边儿,朕就心满意足了,什么何德何能?朕说你可,你便可,若真的觉得无以为报,那……”他俯首过来,在知聆耳畔低低道,“那就以身相许如何?”
知聆听了赵哲说的那前几句,尤其是“呆在朕的身边就心满意足”,简直跟赵宁哲如出一辙,知聆一瞬恍惚。
赵哲将人轻轻抱起,便进了偏殿的卧房,将知聆放在床上,他倾身半压着她,生怕她逃了。
抬手抚上知聆脸颊,赵哲仔细打量面前的容颜,当对上那双闪烁不安的眼睛之时,心中却莫名悸动。
他盼了许久,到这会儿人在跟前,却忽然之间不知该如何是好,手缓缓往下探向知聆颈间,忽然发觉手指头竟微微发抖着。
赵哲吃了一惊,急忙缩起手,暗中捏了捏手指,心道:“我这是怎么了……”
平日里望着她就好像盼着一口极好吃的东西而不可得,如大旱之盼云霓,如今人在面前,却又如一个不解风情不识滋味的小子一样,居然还会暗中发抖。
知聆被他压着,身上燥热,竟出了汗,还想挣扎,却又被他抱得紧紧地,细细地汗顺着鬓边透了出来,却越发显得活色生香。
赵哲怦然心动,凑上前来,张口先吻了下来,唇齿相接,缱绻缠绵,才如同得了无限力气。
他把人抱着,往里翻了个滚儿,重把个娇软身子压在底下,抬手先轻轻地将她头上的帽子摘下来,放在旁边,大手从她脸颊上顺着下滑,把衣带解了,从敞开的衣襟里将手□去,摸着那一把酥软的腰,一时爱不释手,也暗暗松了口气。
知聆不知该如何应对,无措时对上赵哲虎视眈眈的目光,就如赵宁哲动情时候一模一样,却更多了几分炽热。
上次被兰斯洛特催眠回到现代,她曾趁机问他:为什么爱着她,却又会跟别的女人发生关系。
赵宁哲的回答,她记忆犹新。
那么对皇帝来说,是否也会如此?但是知聆并不期盼,那是奢望。——现代跟古代毕竟大不同,人的思维意识都不一样,何况赵哲出身帝王家,一个高高在上掌握天下人生死大权而三宫六院才是正常的皇帝,若向他奢求什么真爱,简直如天方夜谭。
其实那也不需要,知聆所要的,大概就是目前他的这一点心动罢了。
“又在想什么?”赵宁哲望着知聆,看到那双清澈眼睛里透出几分惘然,便知道她又走神儿了,“在这时候还能想别的事?朕倒是很好奇,是什么重要的事?”
赵哲啼笑皆非,同时略微受挫,而且是双向受挫,一则来自于她漫不经心的反应,二则来自于他本身。
知聆只是看着他眼睛的时候,透过他熟悉的眼看到了现代时空里曾跟自己相恋的那个人,然而却又怎么能说出口。
理智上她觉得他们是两个人,但有些时候却总有种错觉……
知聆眼睛瞪大了一下,便想搪塞过去,谁知赵哲却想到了别处,瞬间眼神微变:“你不会是在想……”他说的很慢,迟疑着。
知聆呆了呆,然后反应过来。
她的确是在想一个男人没有错,可惜并非如赵哲所想:他以为知聆在想段重言。
没有任何一个男人喜欢怀中的女人靠在自己身上的时候却想着另外的男人。
知聆心头一动,却偏偏说:“我是在想一个人……”
赵哲双眉蹙起,停了动作,只是一眼不眨地看着她的眼睛。
知聆并不畏惧,也不闪避,只是慢慢又说:“是一个男人。”
赵哲咬了咬唇,目光更寒了几分:“是吗?”
知聆唇边多了一丝笑意,眼睛对上赵哲的眼睛:“皇上……吃醋了?生气了?”
赵哲磨了磨牙:“方纯明,你……好大的胆子!”
知聆望着他,道:“因为我知道皇上对我好,所以胆子也就格外大了些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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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哲被她这种肆无忌惮的语气激的又怒又恨,却忍不住又爱,爱的骨头发痒,心也发痒,忍不住按住知聆的肩头,有几分恶狠狠地:“说,你在想的是谁?”
知聆道:“皇上真的想知道?”
赵哲沉声道:“是。”
知聆叹了口气:“我怕说出来,皇上会不高兴。”
赵哲被她气得说不出话来,捏着她的下巴,用了几分力道,看到知聆眉宇之间多了一份痛楚神色,偏视而不见地,低头下去,咬住她的唇,恨不得将她咬碎了便如此吞了,明明是起了醋意,却又很是懊恼。
对于赵哲而言面前之人的确是胆大包天,换作这宫里,或者这天下任何一个女人敢在他面前直言不讳在想别的男人,恐怕都会人头不保,但是……偏偏她就不怕,而且偏偏他并不是真真地恼怒,反而……
却因为她这份“肆意”跟“不惧”,竟引得他怒火中烧,而欲~火更加高炽。
一直亲吻的她气喘吁吁,脸色红润带汗,头发也散乱开来,加上略微凌乱的衣裳,活脱脱一副被蹂~躏过的诱人光景,赵哲生生地忍着那恨不得提枪上阵的热望,寒声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想的是谁……只是你想也是白想,难道他还会回来不成……你毕竟只是朕的人,以后、就只是朕一个人的……”他气恼起来,探手往下,捧住她的腰,往上一撞,隔着单薄的衣裤,感觉却极为真切,赵哲忍不住微微张口,低吟了声。
知聆试图逃开,却又被他按下,终究抗不过,索性不动,知聆闭了闭眼睛:“我知道我想也是白想,哥哥他不知人在何处,是生是死,这辈子都不知能不能见他了……”
赵哲正欲动作,忽然间听了这句,手足一僵:“你说什么?”
知聆眼角有泪沁出:“皇上不是问我在想谁吗,我想的就是哥哥,皇上以为我想的是谁?”
赵哲意外之余,有些发呆:“朕、朕……”他想的自然是段重言,但是却不想提及。
知聆趁着他发呆,便将他推开,自己往床里缩起身子,抱着腿,垂头哭道:“我想念哥哥都不成吗?这世上我只有哥哥一个娘家的亲人了,我不去想他想谁?我知道我跟哥哥都是罪臣之后,皇上开恩赦了我的身份,我心里感激,可是我想着自己跟先前的遭遇是一个天一个地,自然就会想到哥哥如何,哥哥生死不知,又或者是在哪里遭罪……我是妹妹,自然是会担忧,日夜悬心,可是我也知道不能向皇上说这些,免得皇上觉得我不知满足,不知进退,反而惹的你不高兴……”
知聆说着,想到一切心酸之事,本有两分心酸,此刻便有了十分,当下捂脸真的哭起来。
赵哲听了这一番话,见美人带泪,如泣如诉,他意外之余,颇为惭愧,见她哭的脸红红地,眼睛也红着,也有几分心酸:“纯明……”探手试着去拉知聆,却不知说什么好。
知聆将他的手打开:“皇上先前说我是你的人,我自然是了,我如今就在这里,难道还会插翅飞了?先前为奴,才会被人卖来卖去身不由己,如今皇上就是我唯一的靠山了,且对我好,我自也知道,是以纵然心中念着哥哥,也不敢再说别的的……没想到倒是让皇上误会了。”
“朕……朕错怪你了。”赵哲低声,生平头一遭跟人“低头”,皇帝自己也觉得有些害臊。
知聆擦擦泪,低声道:“其实纯明是有自知之明的……求皇上,就也只当我是个宫女罢了,我会尽心竭力地侍奉……若是哪天皇上高兴了,开了恩,许我去找哥哥……”
“你走那可不成,”赵哲听到这里,就凑上前来,抬起知聆的脸:“乖乖,真的只是在想你哥哥?”
知聆点点头:“其实一直在想,就是不敢跟皇上说呢。”或许是冥冥之中有些感应,眼泪自然而然就又掉下来。
赵哲叹道:“你想念他,就跟我求就是了。”
知聆垂眸低头,吸吸鼻子:“我哪里有资格,也不想皇上觉得我得寸进尺。”
赵哲搂住她,停了一会,便说:“朕想对你好,自然会为你着想的……你听朕说,其实朕……朕早就派人去探听方墨白的情形了。”
知聆吃了一惊,含泪看他。
赵哲对上她乌溜溜的眼睛,便道:“不是哄你的,千真万确,想得到实情后再跟你说,也好让你高兴……免得没有消息回来,反让你失望。”
这话,却跟段重言曾说过的差不多,知聆想到段重言,想到那人认真的模样,忽然之间又是一阵心酸,泪便扑啦啦又掉下来。
赵哲见状,还以为她是因自己的话而感动,或者是又想到方墨白,哪里知道她这一回,却是真的想到了段重言?
赵哲欣慰,抬手将她垂在肩头的乱发轻轻撩到肩后,道:“你好好地留在宫里,只要方墨白无恙,朕会着令派人赦他回京,让你遂了心愿,如何?”
知聆的心猛地一跳,脑中都嗡了声,方墨白的事她曾经设想过千百个法子,在脑中转过千百种跟赵哲开口的场景,可惜都不太理想,因为一旦说的不好,赵哲不应允就罢了,若差之毫厘谬以千里,效果适得其反的话则就覆水难收。
却没有想到,竟在此一刻水到渠成了。
知聆呆呆看着他:“你、你可不要骗我。”
赵哲看着她茫然的表情,只觉得这样有一点呆怔而无措的她却越发真实,越发可爱,便抱住她,道:“没人跟你说吗,朕说话是金口玉言,一言九鼎,绝不更改的……”
知聆看了他一会儿,就伸手去摸他的下巴,摸摸索索,又认真地看。
赵哲垂眸看她动作,忍不住问:“怎么了?”
知聆的手指摸上他的嘴唇,让赵哲觉得唇上痒痒地,恨不得一口含住了。却听知聆幽幽然地叹了口气,道:“我总觉得皇上对我太好了些,心里头太欢喜了,好像做梦一般……生怕是假的,所以想看看皇上是不是真的是金口……”
赵哲一怔,然后竟放声大笑起来:“纯明纯明……”她总是令他意外的,赵哲在她脸上狠亲了数口,啪啪有声,又道,“那你现在可看出来了?”
知聆认真道:“还不曾看得出来。”
赵哲斜睨着她:“哦?那你就是不信朕了?”
知聆看着面前是人,微微一笑,脸颊上还带泪,如海棠过雨,娇媚鲜艳,楚楚可人:“虽看不出来,但有一点是知道的。”
“知道什么?”
赵哲话音刚落,就见知聆跪坐起身,手搭在自己肩头,她缓缓俯身过来,靠得他越来越近,他隐约知道她要做什么,却又有些太过意外或者太过欢喜所以有些难以置信,而就在这种至为欢喜近乎梦幻的时候,赵哲望见面前那双被泪洗过的湿漉漉的眸子缓缓闭上,长睫轻轻一抖,与此同时,唇被娇软覆压,是她真的吻落下来。
然后赵哲听到耳畔有个声音轻轻地钻了进来,一路钻到心里,她说:“我知道皇上真心对我好。”
这一刻,魂魄都轻轻荡漾,但却另有一点什么,忽忽悠悠尘埃落定,于他的心上,像是几经轮回的找寻,试探……终于有了一点儿回响。
赵哲睁开眼睛,他都不知自己是何时闭上双眼了的……但心里一片平静,似有种超乎欲~望本身似的欢悦满足,他看着她有些害羞地低了头,他却一点一点靠过去,把她拦腰抱了,重又无比缱绻地吻回去,似乎倾其一生都不觉够。
70第69章
且说段兴玮打定主意后,满怀心事去见钟京娘,本是怀着一线希望,想要让京娘利用自己的人脉帮着找一找人,谁知道却歪打正着。
楼里的鸨母见了他,自是热情洋溢的,特特拉了他,亲昵道:“三爷来的正是时候,再早了点也是不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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段兴玮便问:“这是什么意思?”
鸨母看看左右无人,便将他一拉,低低笑道:“先前永安王爷在这儿呢……跟京娘说了好一会儿的话,这不才走,三爷就来了。”
段兴玮闻言便笑道:“瞧你说的,我跟王爷也是认得的,若是他在这里,一块儿说会儿话也是好的。”
鸨母见他一派认真,心里便笑他仍是单纯,然而表面仍自在地,就道:“三爷说的也是,我倒是忘了三爷跟王爷的关系不同寻常了。”说着,又道,“我这多嘴的,那就不阻着三爷了,方才我见三爷来,就叫人去跟京娘说了,京娘应该正当着您了,三爷快请去,待会儿我再叫人送点新鲜正好的水果过去给三爷尝尝。”
段兴玮便笑道:“有劳了。”一举手,迈步望内便去。
段兴玮入了里头,见钟京娘坐在古筝之后,抬手轻轻拨那弦,段兴玮端端正正先行了个礼:“京娘姐姐,我来了。”
钟京娘看着他端正之色,也一笑,便道:“天这样热,三爷有心了。”就叫丫鬟看茶。
丫鬟奉茶上来,便退下了,段兴玮坐在钟京娘对面,道:“京娘姐姐,近来可好?我方才从刘妈妈那里听说,永安王爷才走?”
钟京娘点了点头,眼神略微变幻了下,拨弄古筝的手停下,就扫了段兴玮一眼。
段兴玮心里有事,寒暄过后,就叹了声。钟京娘便问:“三爷怎么唉声叹气的,平日里难得这样。”
段兴玮道:“京娘姐姐你有所不知,我家里如今出事了。”
京娘问:“出了什么事?”
段兴玮就把知聆不见的消息匆匆说了遍,又道:“京娘姐姐,这件事我虽然不好插嘴,但心里可是真真同情哥哥,明明喜欢方姐姐喜欢的什么似的,却偏不能相守,到现在人都不知去哪里了,生死也不知道!”
钟京娘听了,慢条斯理便道:“三爷只同情段大人吗?难道,被卖掉的方小姐不是更值得同情?”
段兴玮怔了怔,然后点头道:“那并不能用‘同情’之说了,也没什么用处,所以我才跟没头苍蝇似的四处找寻,想要早早地赶快把人找到,那才是好呢。”
钟京娘看向段兴玮:“那就算是找到了,又能如何?真个儿会是好?”
段兴玮见她言语不紧不慢,又不见惊诧,心头便一动,道:“找到的话,自然要好好相待,总比流落外头生死不知的强,何况京娘姐姐你也没看见我哥哥,好好地一个人,差点儿撞死在母亲跟前,额头至今还不见好,又是一副颓丧绝望的神情,他刚接了去山东的差事,听说是一趟凶险的,但是哥哥对我说起来,却是一副视死如归的模样……我这心里,真真难过……”说到这里,忍不住便也红了眼挂了泪。
钟京娘听着,便轻轻地叹了口气:“人间自是有情痴,此恨不关风与月,只可惜段大人空是一个情痴,却护不住要保的人,奈何?倒不如彻底断了这情丝的干净。”
段兴玮忙道:“我哥哥跟方姐姐,乃是天生的一对,若不是因为……”
钟京娘知道他指的是方家遭难的事,却不问,拨弄着琴弦想了会儿,道:“有时候人生便是这样,有的是有缘无分的,你倒不如好好地劝劝段大人,免得自苦……”
段兴玮道:“我哥哥的性子,是有名的执拗,但凡是他认定了的,便绝不回头,何况如今方姐姐不见了,总不能就这么罢手,总要有个交代,她是生是死,好还是不好……私心里说,倘若她从此落入一个知冷知热疼她的人手里,我也是甘心的,宁肯她不跟着哥哥也是好的,可是……现在这情形,怎能让人放心!”
钟京娘笑了笑,扫了段兴玮一眼,垂眸又看那筝。
段兴玮见她不语,就道:“好姐姐,你知道我来这次不是无缘无故的,不瞒你说,连王爷那边我也去找过了,然而却仍没有消息,我就是想,姐姐交游广阔,认识的朋友多些,何况姐姐先头说起方小姐来,也是青眼有加,虽不曾跟她会面,却宛如知己一般,如今方姐姐遭难,姐姐若肯帮忙的话,我实在感激不尽……”
钟京娘道:“我是个低贱之人,怎能跟那曾经的贵小姐引为知己。”
段兴玮道:“京娘姐姐说哪里话,记得方姐姐前几日还说,姐姐是个风尘之中的奇女子……”
钟京娘手下停住,抬眸看段兴玮:“她当真这么说?”
段兴玮点头:“我方姐姐跟别的女子不同,她眼中竟无那些俗人眼中的门第之见,前几日跟府里的大嫂子闹起来,她还说:眼中并无高低贵贱之分,只有好人坏人善与恶的分别,——你看这话,便知道方姐姐她的为人性情了。”
钟京娘面上本淡淡地,听到这里,才露出几分动容,眼中神色几度变幻,低头看看那筝,手指微动,却又凝不了神。
段兴玮见她是个思忖的模样,就道:“京娘姐姐,若是能够的话……”
钟京娘几番思量,终于下了决心,便道:“三爷,你不必说了。”
段兴玮以为她是拒绝了,略微失望,然而他是个极好性情的人,虽然失望,却并无半分迁怒钟京娘,只因人家肯帮忙是仗义,不愿沾手也是人之常情。
段兴玮叹了口气,正要要告辞,却听钟京娘道:“我听说,方小姐在你们府里头过的十分不好……就跟三爷所想是一样的,若有好人家接手,倒是好的……只是,我心里也觉得古怪,这京城虽大,但段大人是什么人?监察院里又有多少的好手,连些深藏的不露行迹的贪官污吏都能揪出来,怎么就找不到一个人呢。”
段兴玮怔了怔。钟京娘看他一眼,淡淡道:“三爷,在这京内能一手遮天的人不多……段大人是个聪明人,只是大概是急糊涂了,故而不明白,你回去再问问他,他若是再想不通,就活该他的心头好变成别人的。”
段兴玮听这话说的有异,心中便才想钟京娘是知道内情的,可惜不管他再怎么求,钟京娘都是半分也不透露。
段兴玮无奈,只好怏怏地回来,想明儿段重言就离京了,心道:“不管如何,我先把京娘姐姐说的这些跟哥哥说,或许哥哥心中真的有数?起码给他一个念想也是好的。”当下便飞马去了别院。
段兴玮来到别院,进门便直扑水阁而去,谁知道刚进水阁,就听到里头段重言的声音冷冷传来:“你休要胡闹,好好地跟着回府去罢,我没有空闲管你。”
段兴玮呆了呆,几乎是以为在说自己,然而自己明明并未进去呢……正迟疑间,却听有个小小地声音道:“父亲,我并不是胡闹,我只是想跟着你。”
段兴玮大吃一惊,原来这说话的竟是段逸!段兴玮迈步往里的瞬间,就听到段重言冷笑道:“你是想跟着我?亦或者是想缠磨着来到此处,就能看到你娘了?”
段逸竟不否认,反而睁大眼睛问道:“父亲,我娘在哪里?”
此刻段兴玮已经飞奔了进来,正好看到里头一大一小两个,大眼瞪小眼,段重言目光严厉,瞪着段逸,小孩儿却不怕,仰头,黑白分明的眼睛也看着段重言。
段重言心中生气,他也明白:段逸怎么会忽然被奶母丫鬟们护送着来到这里?还不是因为他跟府里头闹翻了,大概是段兴玮回去又说了一些话,所以太太忍不住,自己不能亲自过来,就叫人带了段逸过来,指望着让段重言“睹物思人”会“回心转意”罢。
段重言不理会段逸,负手转开身:“你乖乖回去!我明日就要出使山东了,你缠在这里也是白搭。”
段逸道:“那我就留在这里跟着娘,娘呢?”
他总是问,段重言心中正为此隐隐作痛,一听之下,忍不住大怒,回身道:“多嘴!你只管问做什么!”
段兴玮见势不妙,忙跑上前,先把段逸抱起来:“逸儿,你怎么来了?”段重言见状,便又转开身去一言不发。
段逸被呵斥,又想念知聆却无法见,眼中早已经见了泪花,他是个倔强的孩子,并不愿当着两个人落泪,就只忍着:“三叔,是我求太太,太太许了我过来的,你不要把我送回去。”
段兴玮一听,心头发酸,又看段逸眼中的泪花转来转去,越发可怜,段兴玮把段逸紧紧抱了抱,就说:“逸儿,我有件事要跟你爹说,你先等在这里,哪里也不要去。”
段逸点头,却又问:“三叔,我娘不住在这里了吗?”
段兴玮生生地咽了口气:“你乖一些,三叔待会儿再跟你说。”
段逸竟不哭闹,任凭段兴玮将自己放下。立在门口的奶母众人便过来照料段逸,段逸被围在中央,双眼却仍旧不停地打量段兴玮跟段重言。
段兴玮走到段重言跟前,轻轻拉了拉他的衣袖:“哥哥,你随我出来,我有话跟你说。”
段重言看他一眼,便跟着他双双出来水阁,段兴玮不敢靠近水阁,生怕透出什么三言两语来给段逸听见,一路拉着段重言走到那小桥对面的蔷薇花架下。
段重言站定了,心头一阵恍惚,举目遥遥看去,却见不远处那一片的芍药花,有些凋谢的意思了……颜色可怜之极,与他的心境颇为类似。
段重言心头酸痛,手握成拳,在胸口上抵了抵,深吸一口气:“你来的正好,待会儿走的时候就把逸儿也带回去吧……对了,你要跟我说什么?”
段兴玮道:“哥哥,你听我说……”就把自己去见京娘的事说了一遍,把京娘的话也一字不漏地重复了一遍,末了就说:“哥哥你觉得是否有些古怪?怎么听京娘的意思,好像是她已经知道了方姐姐在哪里?但是她竟不跟我说?按理说她不是这个藏掖的性子。”
段重言却木然而立,喃喃道:“一手遮天?连监察院的人都……比不上的……人……”
段兴玮皱着眉,随口道:“哥哥是说一手遮天的人?难道是永安王爷?这个不大可能吧……王爷怎会知道我们家要发卖方姐姐,而且我看王爷不至于就……”
段重言忽然觉得头重脚轻,他的目光闪烁,眼前的蔷薇花像是化作了无数道白光,交错绚烂,那不远处的芍药花也随之舞动,颜色遮天蔽日将他裹住。
段重言站在原地一动不动,一刹时光流转,他仍旧站在这里,只不过对面的人已经并不是段兴玮,而是那个人。
——他微笑着,眼底一抹冷意道:“当时她春游,好大架势,京城里那些公子王孙,个个垂涎,却见不得面……朕拉着你偷偷潜入内院,阴差阳错地却听到了那句话……”
——他淡淡一笑:“她是个有志气的孤高女子,只求一心人而不愿意攀附皇族,倒是叫朕佩服……只不过……”
——他目光含笑,意味深长地说道:“才看那两个丫头拿着的芍药花不错,你叫人去摘两朵好的,朕好带回宫去,慢慢欣赏……”
段重言不寒而栗,眼前发黑,像是一脚陷入了无底深渊,又像是被人重击心头,心神激荡之下,脚下虚浮,往后踉跄。
而脑中却又有无限的声音,纷纷而至,是她的声音:“是娘娘赐了东西,又传旨叫我进宫……不知为何……”
忽而间,又变作是他自己跪在太太跟前,以死相逼:“为什么我千般恳求,竟仍旧容不下她……”
为什么?为什么!
一切已知。
段重言身子晃了晃,抬手在嘴角一拢,段兴玮在旁吃了一惊,赶紧来扶,一边叫道:“哥哥,你如何了?”忽见段重言的手指之间透出殷红之色来,段兴玮呆着双眼,用力握住段重言的手,将其掰开,却见手心里一滩的血!
段兴玮胆战心惊,失声叫道:“哥哥,你这是怎么了?哥哥!”
段重言微微闭着双眼,脸色惨白如雪,段兴玮紧紧地将他抱住,正无措失魂之间,却听段重言断断续续说道:“原来……如此,我、竟然是个瞎子……”
段兴玮颤声道:“哥哥,你究竟在说什么?”
段重言睁开眼睛,目光锐利幽寒,忽道:“我要去带她回来!”段兴玮又惊又喜:“哥哥,你知道方姐姐在哪了?”段重言将他推开,拔腿就走。
71第70章
段兴玮惊喜交加,不明所以,急忙兴冲冲地跟上:“哥哥,你真知道了?怪道京娘姐姐不跟我说,说哥哥自己总会想明白的……果真如此?那方姐姐如今到底在哪里?真的能把她带回来吗?”
段重言刚下台阶,眼前阳光如金,劈头盖脸砸落似的,段重言身子微晃,段兴玮顾不得啰嗦,赶紧扶住他:“哥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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段重言雪着脸,心中却回响着段兴玮方才那句话:“真的能把她带回来吗?”
正在此刻,前头水阁门口上,段逸跑出来,正也看向这边,段重言对上小孩儿的双眼,虽然段逸现在不知发生什么,但小孩儿虽年幼却绝非傻子,大概隐隐地也察觉了有什么不妥。
父子两人你看我我看你,段重言心中转来转去,最终重站直了身子,道:“三弟,你去把逸儿叫过来。”
段兴玮不明所以:“哥哥,叫逸儿来做什么?”
段重言拢在袖子下的手轻轻一握,默不作声。
段兴玮转头,看着那张毫无血色的脸,这会儿才重忐忑起来,觉得有些不对头,就道:“哥哥……你方才呕血……”
段重言面无表情:“快去。”
段兴玮迫不得已,走到段逸身边,看着段逸,低声说道:“逸儿,你父亲有话要跟你说,你随我过去。”
段逸点点头,也不说什么,乖乖跟着段兴玮走到段重言面前,段重言暗中运气,竭力站稳,方才若是还有些力气,他便直接就走到段逸身边去了,何至于……
两人重又四目相对,段重言看着段逸小脸,却从这张脸上看出几分跟知聆相似……段重言心头一痛,复吸一口气,道:“你是不是想见你娘?”
段逸精神一振,忙答道:“是,父亲。”
段重言说道:“我也不瞒你,你娘现在不在这里,在一个你我都等闲看不到的地方,可不管多难,我都会把她找回来,在此之前,你就跟着我,也不用回府跟着太太了,只跟着我,知道了吗。”
段逸眨了眨眼,泪就涌出来,却仰着头,只问:“那……娘现在好不好?”
段重言狠狠心,把头转开:“我也不知道。”
段兴玮在旁听着,便问:“哥哥这话没头没脑的,方姐姐究竟在哪里?哥哥眼下就要出京了,难道也要带着逸儿?”
段重言淡淡道:“是,我要带着他,你回府后也跟太太他们说明,以后就我带着逸儿。”
段兴玮总是有些想不明白:“可……哥哥是奉旨出京,路又远,这一路上颠簸,必然有许多辛苦,逸儿年纪还小……恐怕……”
段逸却上前一步:“父亲,我跟着你就能见到娘了吗?”
段重言垂眸,对上小孩儿红红地眼睛:“是。”
段逸转头看向段兴玮:“三叔,我不怕辛苦,我要跟着爹。”
段兴玮也不知这一大一小究竟想要如何,却也没有法子。
段重言说完之后,就打发段兴玮离开,却留下了段逸。
段重言缓步回到水阁,段逸就跟在后面,段重言看着空空居所,在窗边坐了会,就叫人:“替我更衣,我要进宫面圣。”
段逸站在旁边,段重言起身时候,又道:“你也跟着。”
段逸的眼睛睁大了一下,虽有疑惑,却不开口,道:“是,父亲。”
段重言换了朝服,段逸自换了见礼的衣裳,段重言领着他往外走,两个人都是默然无声,面色也都是同样的肃然,出了门后,门口随从已经准备妥当,正在等候。
段逸见小厮牵了一匹马过来,正有些担心自己不能骑马,父亲是否会不喜欢把他撇下……段重言却一探手,将段逸抱起来,自己翻身上马,把段逸放在身前,淡淡道:“抱紧了,别掉下去。”段逸吃惊之余,微微惊喜:“是,父亲。”赶紧抱住段重言的脖子。
这一行人急急往宫门而去,到了午门,段重言翻身下马,把段逸放在身边,段逸年纪虽小,从小到大也没出过段府几次,连骑马都是头一回,如今站在皇宫面前,却只看段重言,见段重言神色郑重不动声色,他便有样学样,也垂着手,一派肃然之状。
门口的守卫见了,自进去通报,顷刻太监出来,道:“有旨,佥都御使段重言进见。”
段重言听了,回头看一眼段逸,见小孩正仰头看他,段重言探手,握住段逸的手,轻轻用力一捏,却又松开:“跟着我。”他迈步往前走,红色的袍摆在段逸面前飞舞,烈烈如火,段逸急忙跟上,不离左右。
领路太监见段重言还带着段逸,小孩儿又玉雪可爱,且一脸地郑重,便笑道:“稀罕,段大人今儿把令公子也带来了?”
段重言微微一笑:“因要请旨,同他有关,故而特特带来。”
太监看着段逸,啧啧称奇,道:“令公子这幅模样可真是出挑的很,且看着架势,将来出息恐怕更在段大人之上呢。”
段重言一拱手:“多谢吉言。”
这一路往宫里去,两边上不免有些宫女太监经过,看到这一大一小走着,气派非凡,大的眉目如画,小的也如玉琢一般,但年纪虽然极小,那模样却偏极正经,如小大人似的,着实的吸引人,便纷纷地奔走相告,有的便远远地追着看。
一路上或远或近地有人不停打量,段重言目不斜视,同段逸两个过了承乾殿,又往内经重华殿,两个人走了一路,便到了御书房。
此处便是一派素静了,门口上承鹤正出来,一转头看见段重言跟段逸,略惊了惊,目光便看向段逸,等段重言过来,承鹤道:“段大人……怎么进宫,还带了令公子?”
段重言道:“因要请旨,亦跟他有关。”
承鹤看着段逸小小地模样,微微一笑:“是吗,既然如此,请进吧,皇上这会儿正好也有空。”
段重言道:“多谢公公。”便一握段逸的手,两人齐进了书房。
承鹤站在门口,望着段重言入内,想了想,唇角便露出一抹笑:“有意思……这人……”
段重言入内,便行面君之礼,段逸在旁边看着,依旧是依样画葫芦,做得虽生疏,却有条不紊。
上面赵哲正放了御笔,一抬头的功夫,看见两人,便笑道:“爱卿平身。”又看段逸,“这就是你的儿子?如何舍得带他进宫了?”
段重言道:“因明儿就要奉旨出京远去山东,微臣想要请圣上恩准,让我带着他一块儿。”
赵哲沉吟道:“此去山东路途遥远,你带着这样小的孩子,恐怕多有不便。怎不将他留在府里?岂不更妥当些?”
段重言垂眸,沉声道:“皇上容禀,因这孩子的娘亲,前日里出了事,故而府中没有人看管他,微臣才想亲自照料。”
“出了事?”赵哲慢慢地出声。
段逸在旁听着,听到段重言说知聆之事,就一眼不眨地看着。
段重言正低着头,目光跟段逸一对,就道:“正是,家门不幸,长辈们不能见容他娘,微臣亦保全不力,因此把个好好地人给弄丢了,他娘最牵心的就是这孩子,因此微臣想要把他带在身边,请皇上恩准。”段重言说着,便跪了下去。
段逸见状,略微犹豫,却也很快跟着跪了下去。
赵哲挑了挑眉,隔了会儿,便道:“承鹤。”
门口承鹤悄无声息进来:“奴婢在,皇上有何吩咐。”赵哲说道:“你把小公子带到偏殿里,给他吃些东西,妥善照料,不得有失。”
承鹤答应,便看段逸。段重言道:“逸儿,你随公公去,记得不得乱走。”
段逸道:“是,父亲。”果真起身,跟着承鹤进了旁边一重殿内。
赵哲见两人去了,便一挥手,御书房里伺候的宫人们鱼贯退出去,赵哲才说道:“你起来吧。”
段重言却仍跪在地上:“皇上是恩准了吗?”
赵哲笑道:“你行这样大礼恳求,朕又有什么不准的,你既然想带着他,也由得你。”
段重言毫无喜色,道:“多谢皇上。但是微臣另有一件事,想要请教皇上。”
“何事?”
“就是方才微臣所说的——前些日,家中长辈瞒着我将纯明卖了,微臣连日找寻却总是寻不到她的踪迹。”
赵哲又是一笑,目光在段重言身上扫过,口吻平淡:“哦,原来是为此事。”
段重言闻言,便抬起头来,双眼泛红,看着赵哲。
赵哲对上他的目光,却坦然而平静,说道:“其实这件事,朕也并没有就想瞒你,只不过是顺其自然罢了。”
段重言只看着赵哲:“皇上,何为顺其自然?”
赵哲缓缓说道:“你家里卖了她,朕买了她,如今安置她在宫阙之中,为宫女身份,该是没什么可挑的吧?”
段重言深吸了一口气,说道:“皇上主动跟臣说起此事,可见心底大约是无私的。只是微臣觉得,纯明先前虽是官奴之身,却也是微臣的妾室,皇上要多少宫女不成?怎么会买她入宫?”
赵哲咳嗽了声:“这也是机缘巧合,起先朕听闻有个暴虐成性之人要买她,朕好歹也跟她略有些渊源,索性便从那人手中接了过来,朕又念在她家破人亡,十分可怜,便特许她留在宫中,也算是一生有靠,比在外头被卖来卖去的好。”
段重言心中几乎笑出来,声音都有些控制不住,略微颤抖:“原来皇上是为了纯明着想?”
“朕不仅是为她着想,”赵哲却仿佛未曾察觉他的异样,仍是淡淡地说道,“朕也耳闻,纯明在段府里过得十分为难,也引得你跟府中的人不合,如今她出来了,对你来说岂不也是极好的。”
段重言冷笑说道:“没想到微臣府里的事,皇上竟也深知,也是,从之前方家未曾出事之前,皇上跟我便已经熟识了,那皇上也该知道,对微臣来说,纯明是我最不愿放弃之人。”
赵哲叹了声:“朕知道你喜欢她,但她与你之间,如执炬逆风,既然如此,何不释然,于你于她,都有百利而无一害。”
段重言听完,竟也一笑:“皇上圣明,既然如此,微臣再多说似也无益了。”
赵哲沉默了会儿,看着他面上那笑容,带几分凄哀冷漠之色。
赵哲想了想,缓缓起身,从桌子后转出来,慢慢走到段重言身边:“阿言,你是个聪明之人,然而有时不免过于执着。你跟纯明,也算是缘聚缘散,如今,何不放手?你放心,纯明留在宫中,朕不会亏待她……”
段重言听着他那一声“阿言”,却始终半垂着脸,便说:“皇上还念着旧情,肯如此唤我,那我便也有几句话要跟皇上明说。”
两个人少年之时,段重言曾为东宫伴读,赵哲风流好玩,常常不顾一切拉着段重言出游,私下里两人便只互唤名字。
赵哲便看段重言:“你说。”
段重言转头看向他,目光清明:“皇上此举若是为了纯明好,倒也罢了,我跟她之间阴差阳错……我护不了她,皇上既然能护着,那也使得,只是皇上该明白,纯明虽然并没有嫁给我为正妻,但毕竟也曾跟我有过婚约,如果在宫内只是为一个女官,皇恩浩荡,于情于理倒也说得过去,只是皇上切记,纯明是绝对不能成为后宫妃嫔的,不然的话,恐怕将贻笑天下!而微臣也会死谏。”
段重言的声音很清晰,赵哲见他丝毫不惧,竟说的如此直白,心中也忍不住微微恼怒,正在这刻,御书房门口有人道:“皇上,段尚书求见。”
赵哲听了,恼色敛了,便看着段重言微微一笑:“段尚书是不放心了你。”他说到这里,看段重言脸色雪白的模样,便抬手,在他肩头轻轻拍了拍,竟是几分纵容无奈的口吻,说道:“你啊。”
段重言眉头皱起,几乎忍不住就将那手推开去,他面对这人,曾有无数次冲动,几乎就想奋不顾身地向着那人脸上打过去……就像是他们少年练武时候一样,但此刻毕竟不同往日了,段重言忍耐着,几乎无法呼吸,竭尽全力才不曾让自己倒过去。
段康听了段兴玮带回府的消息之后,就觉得不妙,又听人说段重言带了段逸入宫,便坐不住,平常官员出京,除非外放,否则不得携带家眷,这也是规矩。
段康急忙进了御书房,见皇上安稳坐在桌子后面,气氛虽有些紧张,却不算太糟糕,段康见了礼,赵哲云淡风轻地说道:“无他事,段爱卿求朕特许他带着公子出京,朕方才准了,尚书你不必着急。”
段康大为意外,还未来得及请罪,赵哲已经叫承鹤带了段逸出来。
段逸见家中老爷也来了,却并不惊讶,仍旧站在段重言身边。
段康狐疑不定,段重言却也一脸波澜不惊,道:“多谢皇上开恩,既然如此,微臣便告退了。”
赵哲道:“朕便在京等候爱卿的好消息了。”
一家三口退出御书房,段康忍着怒火,离开御书房将到重华殿的时候,见左右没人跟随了,才呵斥起来:“你疯了!亏你还是监察院的人,现在究竟是在做什么?竟然想出如此荒唐的……要带亲眷出京?幸亏皇上并未计较,不然的话……”
段重言的目光在不远处略一停,又不动声色地收回来,却道:“父亲,有劳你暂时带逸儿出宫,稍等我片刻。”
“你还要干什么?”段康大吃一惊。
段重言道:“承鹤公公方才说有件事要跟我说,我忘了问。”
段康松了口气:“速去速回!”说着,便先带着段逸离开。
段逸走了两步,就回头来看段重言,却见父亲并不是回御书房去,反而往重华殿里去了。
段逸看看段重言,又竭力往重华殿方向瞧,隐约瞧见在殿门外的柱子背后,有一缕衣带若隐若现,随风飞扬。
段逸怔怔看着那飞舞的罗带,知道那里一定是站着一个人,却看不到是谁,他还想再看,却被段康拉住了手,叹道:“逸儿,若是将来你有出息,可万不能像是你父亲一般。”
段逸愣了愣神,再回头去,却已经不见了那飞扬的衣带,连同段重言也不见,想必进了那大殿
72第71章
段重言踏上台阶,转头看那柱子之后,他心心念念的那个人。
他看一眼,看她一身女官素袍,腰中束玉带挂香囊,头戴金丝燕翅帽,容颜依旧,近在咫尺。
知聆却看向被段康带着离开的段逸,小人儿边走边往这边看,知聆藏得极小心,才不至于让他发现自己,她抬手掩着口,眼中的泪骨碌碌转动,像是两颗清露似的,无声地跌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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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不容易等到小人儿回过头去,知聆闭了闭眼才要离开,手腕却被握住,段重言不知何时已经走来这边,将她一拽,大步就进了重华殿。
段重言一步进入,脚下不停,转而望内,轻车熟路。
他年少时候经常进宫,对宫内的殿阁自然颇为熟悉,知聆被他拉着,身不由己地,却也不做声。
段重言进到里头的时候,外面巡逻的禁军正也从殿前经过了。
段重言停了步子,却并不放开知聆,这一间殿内光影阴暗,不似在外头一样亮堂,且又静寂,能听到彼此略有些急促的呼吸声。
知聆暗中吸了口气,才道:“段大人,有话好好说。”
段重言听着她平静的声音,冷笑了声:“好好说……看你如今这般,倒不像是他为难了你,却是你甘愿如此?”
他的声音清冷如昔,带一丝压抑的愠怒,知聆默不作声,段重言道:“你倒是说话,这一切,究竟是他安排设计的,还是你也事先知道?”
知聆抬头看向段重言,段重言对上她略带惊诧的眸子,心反而安稳下来:“你不知情?”
知聆用力将他的手撇开:“你就当我无所不知,比你段大人更明察秋毫,能够未卜先知一切如何?若我真有这样的本领,当初就先不该答应跟你家的定亲之事!”
段重言将她的手捉回去:“纯明。”
知聆道:“段大人,你尊重些,我现在不是你段府的人了。”
“那又如何,”段重言却偏不放,“你为何出来了,是听说我带着逸儿进宫了?”
知聆抬头,眼中带几分怒意:“你是故意带逸儿进宫的?”
段重言并不否认:“不如此,你怎么会出来见我?我还另有一件事要跟你说,我方才面圣,已经跟皇上请了旨,这一次,我要带着逸儿出京。”
知聆怒道:“你说什么!”用力想要挣开,段重言握着她的手,错乱中知聆往后一退,段重言上前一步,顺势将她压在墙上:“你也听说我要出京的事了?该知道这趟差事不好走,你却毫不担心……如今听闻我要带着逸儿,才担心了?方纯明,我纵然有对不住你,可是我的心……你真的丝毫也不念着往日……”
知聆被他压着,动弹不得:“段重言,不要再执迷不悟,纠缠下去有何好处?我跟你注定没结果,如今分开,对彼此都好,何况我现在是宫内的人,你这样咄咄逼人,若是给他知道了……”
“我怕什么?”段重言望着知聆,声音冷清之中愤怒暗涌,“方才在御书房我跟他说的清楚,他要收你做女官,使得,但是绝不许封你为后妃,不然的话,我定死谏。”
他的声音极端清冷,却也掷地有声,以他性情,自然也是说得出做得到。
知聆眉头皱起:“你……你疯了!”
段重言嘴角一挑,微微笑了:“你就当我是疯了,尽心竭力,却换作如此下场……我究竟哪里做错,在府里,对上恭顺,在朝堂,从来不敢留私,可是如今你看,他们是怎么对我的,我的母亲祖母们合起来算计我,现在他……他明知我舍不得你,却趁人之危……”
知聆急了,手一挣便用力捂住了段重言的嘴:“你住口!”她目光闪烁看向别处,低声道,“你不要再说了!”
段重言感觉她的手覆在自己唇上,却欣慰,将她的手握住:“你担心我?”
知聆身子一震,四目相对,段重言俯首过来,在她耳畔低低道:“我怎么会不知道,他不会容你自己走动,此刻,或许有许多耳目暗中听着看着,你也知道,所以不想我说那些话,是不是?”
知聆察觉他贴着自己的脸颊,低低地说着这些可气的话,气得颤声道:“你既然知道,为何还……”
“我就是想让你担心,”段重言垂眸看着她,声音里几分凄楚,“我想看看你是不是真的把我丢开了。”
知聆心头微酸:“你疯了,却不要拉我也如此,我还……”欲言又止,知聆摇头:“你总是自以为是,太任性了,不管是哪一个……都是如此。”
段重言本以为“哪一个”,说的是他跟赵哲,然而细思却又觉的不对,看她面上露出无奈的苦笑,便问:“什么哪一个?”
知聆看他一眼,望着他的眼睛,不由一笑:“我本以为,你比那个要行事稳重心思多深沉一些,没想到……关键时候都是一样的,都如此冲动。”
段重言皱眉:“‘那个’?我不明白。”
“行事冲动”,跟赵哲是完全不沾边的。段重言不知知聆说的是现代的段深竹,想了想,就哼道,“你说我进宫这一趟来的冲动不稳重吗?若真如此,我连逸儿也不带,直接就跑来他面前以死相争闹得天下皆知了。他拿你当宫中女官来搪塞,以君威压我,也可,我也索性说个明白,我仍是舍不得你,也做不出那种献媚邀宠强颜欢笑的模样!除非他赐我一死!”
知聆又气又笑,看着段重言,这一会儿,眼前的人赫然就是段深竹了,一模一样地毛躁跟孩子气,一模一样地不肯耍心机。
知聆暗中想了会儿,就道:“我有话说,你先放开我。”
段重言迟疑,果真松手,知聆看了看手腕,幸好没留下痕迹,知聆心头一横:“我问你,你有没有发觉,在府里头的时候,我经常会有些跟之前的我不一样。”
段重言皱眉:“何意?”
知聆说道:“比如性情方面,会跟之前不一样。”
“你就是你,又有何不一样?”段重言不以为然,“若你是说你之前冷淡我,近来却对我好些,这又有什么?”
知聆叹了口气:“我给你说一个故事,你要仔细听着。”
段重言虽然觉得奇怪,却也道:“好,你说。”
知聆整理了一下头绪,便问:“你可相信前世今生?”跟他说另一个“宇宙”或者“空间”的话,显然他完全不懂,因此知聆只说这个。
段重言有些意外:“或许……”
知聆道:“我要说的故事,是有个富豪,他为人仗义,只不过错信了奸人,所以替人背债,弄得家破人亡,连亲生女儿都要为此还债,一瞬间吃尽许多从前无法想象的苦楚跟欺压。”
段重言心道:“莫非纯明说的是她自己?”
知聆叹息了声,又道:“某一天,有个男子忽然现身,替那女儿还了债,且对她极好,那女孩以为遇到真心爱她的人,几年之后,便嫁给了他。”
段重言听得似是而非,觉得是,又觉得不是,只忍耐着静静地听。
知聆笑了笑:“他们的确有一段人见人羡的神仙日子,不久,她更怀了身孕。但是某日,为了救一个垂危路边的男人,差点弄得一尸两命,女人虽然无碍,孩子却没有了。”
段重言吃了一惊,这一会儿,却全然不是“纯明”了。
知聆看向段重言,就像是看见了段深竹,那种种……知聆说:“或许是跟那被救的男子有些孽缘,此后频频遇见他,不打不相识地竟有了点交际。但有日,被救男子却告诉她一个消息,原来她的丈夫在外头有很多……”
段重言一头雾水,也想不到,就问:“很多什么?”
知聆想了想,说:“很多情人?就如你们所说的‘三妻四妾’?”
段重言皱了皱眉:“哦……”对他而言,“三妻四妾”自然也是正常的。
知聆见他呆呆之态,又说:“那女子惊怒之下,冲出路边,差点死于非命,却是那被救男子及时伸出援手……但那女子却一直昏迷不醒了。”
段重言听到这里,便试探问:“说完了?可是……我不明白。”
知聆微笑:“你不必明白,你只猜一猜,这两个男子,丈夫跟被救的那个人,分别是谁?”
段重言惊讶,隔了会儿,小心着说:“难道……你的意思是……我是那个三妻四妾的丈夫,那个救了女子的……是皇上?”说了这句话,自己也觉得不信而别扭,一时深深锁眉。
知聆苦笑,凑近段重言,在他耳畔低低说道:“我只能告诉你,那个丈夫,姓赵,那个被救的男子,姓……段。”
段重言喉头一动,呆呆咽了口唾沫:“你……说什么?可是……这只是一个故事吗?是你编出来给我听的?”总觉得哪里不对,大大不对。
“或许,那就是前生来世,”知聆看他一眼,继续低声说道,“不是我胡编出来骗你的,这些都是我实实在在经历过的,你现在所贪恋的方纯明,或许不是方纯明,我的名字叫方知聆,在那一世里,我所嫁的人是赵宁哲,但我救得那个人叫做段深竹……跟你一模一样,你不必惊讶,也不必害怕,我不知道我跟方纯明是什么关系,究竟是同一个人还是如何,但是方纯明若是出事,那世的我也会死,这些伤,都是经过验证的。”
知聆挽起袖子,露出手臂上的伤:“记得那一次在府里的烫伤吗?我骗了你,你说的对,我是故意的,但不仅是不想跟你……而是那一世的我想要看看,我在这里所经历的一切是不是真的,我烫伤自己,睡着之后回到那一世,发现臂上也有这样的伤。”
段重言脸色发白,一声不吭。
屋内静悄悄地,知聆的声音,宛如耳语:“我回想我来到这里之初,是因救了段深竹失去孩子之后,断断续续地曾做梦……或者是以为自己在做梦,其实都是真的,而当时,我脑中所记的最清楚的一句话是……——‘若有来世,我宁肯托身草木牲畜,惟愿一生不遭离弃背叛、苦恨折辱,如此而已’。”
段重言盯着知聆,闻言后退一步,抬手撑在墙上。
知聆上前一步,仍旧于他脸颊边上说道:“我原本不知道这话从何而来,为什么会让我记住,但是后来……知道赵宁哲在外头有人,对了,你或许不知,在那一世,我们都是一对儿夫妻,不会有三妻四妾的说法。因此知道他背叛了我后,我渐渐地恍然,其实那句话,不仅仅是方纯明的心声,或许,还是我的……或者我跟她本就是一人,或许只是有深重的渊源……我来此之后,本不愿相争,但是看到逸儿的遭遇,渐渐地想起一些属于纯明的记忆,我不甘心。”
段重言抬头,重看向知聆,双眼极为幽寒,他不做声,但暗地里手却死死地握着,指骨玉白,似要戳破肌肤出来。
知聆说到“不甘心”三字,眼中便见了泪,她停了停,微笑着凝视段重言的眸子,道:“我所求,不过是想让纯明脱了那个不堪的身份,想让逸儿有个更好的待遇,他那样小的孩子,那么想他娘却总不可得,反而受那些欺负……我不甘心所有的一切都成定局。或许这也是纯明的心意,她同样不甘心,才有那一句话,她不甘心,但是却无能为力,她的身体跟精神都极度虚弱,所以才有我……在那一世跟她遭遇差不多的我,或许我之所以会在这里,不是没有原因的,而是……想要修正那一切,——‘若有来世,我宁肯托身草木牲畜,惟愿一生不遭离弃背叛、苦恨折辱……’或许,不必来世,只能站在今生,今生的命运若不改变,来世,不过也是重蹈覆辙。”
73第72章
她用了那么长时间才想通了这些,从没有想过会告诉任何人。
不知道对面这个男人听了这些,究竟会有些什么反应。
段重言还站着,并没有就晕厥过去或者如见鬼怪般,只是脸太白了些。
知聆看着他,觉得段重言似乎还能承受,她缓缓地吐一口气,又说:“原本这是我至死也不会说出的秘密,可是,在现代……在那一世的时候,你是个单纯却可靠的人,这一世……虽然……我其实曾经想依仗你的,你说要找回哥哥,脱了纯明奴籍,但是后来所发生的你也知道,你也是一个身不由己。我不怪你,只是还想要偿了自己跟纯明的希望而已,你……是不是觉得我说这番话,是因为疯了,或者,是搪塞你的?”
段重言靠在墙上,隔了会儿,才缓缓站直了身子。知聆看着他,他也看着知聆。
知聆低低道:“你信也好,不信也好……”
段重言心头狂跳,猛地上前一步:“别说了。”
知聆意外抬头,段重言道:“先前你时常昏厥过去,莫非……”
她点头:“有时候是我回去,有时候是我过来。”
他语塞,这样奇怪的话,更奇怪的是他竟然懂:“那纯明……”
“我认得的一些人说,是她的情况很不好,所以我才会来……比如身体至为虚弱或者更危险一些,可记得上次她已经垂危?”
段重言当然记得,他张手,握住知聆双肩:“那你会不会再离开?”
“我不知道,或许会,或许……”
“那你若离开……纯明……会如何?”
知聆看出他眼睛之中焦灼的痛楚,她决定把事情往好的方面说:“如果有些心结解开,境遇不似先前一样难堪,我想她会好起来的。”但是最坏的一面,却是方纯明已经撑不住,但她若死,知聆自也会死,她如今就像是走钢丝,战战兢兢,只赌一线。
段重言看着她,像是在审视她所说的真假,知聆对上他的眼神,段深竹没有在她面前露出过这样的眼神,被他凝视,她甚至觉得他可能看清了她心中的隐忧。
段重言沉默片刻,才松开知聆,他蓦地回身,往前走了一步,知聆以为他要离开,谁知他却又极快地转过身来,一步一步走到她身前。
“段……”知聆忐忑。
段重言不做声,只认真地凝视着她,然后缓缓靠过来,越来越近,好像要吻下来一样,知聆忍不住后退:“别……”
段重言却紧贴着她的身体靠过来,她能听到他浅浅的呼吸声,就贴在她的脸颊边。
“你、可相信我?”知聆只好问,有些无法置信。
段重言的手从她肩头下滑,抱在她的肩头,另一只手搂在她的腰间,将她搂住,他深呼吸一口,像是要汲取她身上的味道:“是一样的。”他忽然说。
“什么?”知聆茫然。
段重言将脸贴在她的脸上:“是一样的……你跟纯明。”
知聆的心一跳,段重言看着她的眼睛,说道:“你问我看没看出你跟纯明的不同,的确有些不同,可是我觉得,你的所有,都也是纯明的,毫无异样,不仅是容貌一样,眼神也一样,还有……”他心中想:那种感觉,略带疏离清冷的气质,还有为人的品性……如出一辙。
段重言道:“如果你跟她大为不同,不单是我,逸儿也会看出来。但逸儿更亲近你了。”
知聆屏住呼吸,段重言又说:“我不知道……我该不该信你说的所有,但你既然说了,那么对我来说……我觉得,你就是纯明,纯明也就是你,我知道。”
知聆唇一动:“段重言……”
段重言将她用力一抱:“但是记得,这些话,不要对别人说,尤其是……皇上,不能跟他说,你答应我。”这一句,像是叹息,从知聆的耳中钻了进去,段重言在她脸上蹭了蹭,低头吻住她的唇。
他将她搂在怀里,她几乎完全地倒在他身上,不由自主地踮起脚尖点着地面。
段重言搂着她,深深长吻,像是在求证,也像是在确认,他的亲吻十分温柔,缓慢而耐心,他睁着眼睛,看眼前的容颜,看到她有些不安地蹙眉,长睫丝丝抖动,额头上有一层晶莹的汗;他闭上眼睛,感觉舌尖相碰瞬间,她极快地把自己藏起来,他追逐过去,唇齿间有沁入心脾的清甜,他感觉手底下她的身子绷紧,又放松,略微颤抖,却竭力忍耐……他细致入微地感觉所有,像是通过肉~体,在品尝她的灵魂。
因为这个吻,知聆竟出了一身汗,她忘了反抗,以至于段重言把她放下的时候,双脚着地的瞬间,她几乎有种脱力感觉,站不住脚。
段重言出门的时候,发现承鹤公公阴着脸站在重华殿的门口,见段重言出来,便道:“段大人,好兴致啊,怎么不赶紧地出宫留在这里干什么?”
锐利的目光一扫,就看到段某人那殷红的唇色。段重言却仿佛没听出他的言外之意,见他在,也面不改色,清冷如昔回答:“正要出宫,公公为何在此?”
承鹤不怀好意地笑笑,拉长语调道:“是来请皇上的恭使宫人,前去伺候。”
段重言脸如冰雪,显得嘴唇越发地红,几乎跟一身官袍同色:“既然如此,下官告退。”他不看承鹤,只望着前方,袖子一挥,下了台阶徐步离去。
知聆听到外头的声响,强抑心跳,慌忙把衣裳整理妥当,幸好只是略微凌乱了些,便迈步出来。
迎面对上承鹤阴柔的双眼,她毕竟不似段重言那样,毕竟是浸淫已久的朝臣,还不十分擅长这种厚颜功力,脸上的红热还未消退,便低了头,强作镇定的模样:“公公。”
“皇上传你呢。”承鹤看着她,目光在那微微歪了的官帽上扫过,鬓边有一缕头发丝乱了,晃在耳畔,伴着那泛着嫩红的脸色,令人想入非非……
承鹤目光一动,想出声,却又闭了嘴,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在御书房里,快请吧。”
重华殿距离御书房不远,片刻便到了,承鹤一报,便叫知聆入内,自己却并没有进去。
知聆迈步进内的瞬间,有些宫女便从两侧缓缓出来,知聆略微停步,忽然有种不好的预感。
知聆走了几步,见殿内空空无人,正在犹豫,却听赵哲的声音从旁边传来:“过来吧。”
知聆循声而去,进了内殿,却见满目地书橱林立,整齐有秩地竖立,四边也都是书柜,足有两人高,有的地方还架着梯子,比东苑的藏书阁更具规模,只是光线有些阴暗,再往里的地方还有灯光隐隐。
知聆站住了:“皇上?”
眼前光影一动,依稀看到书柜之间有个人影:“在这里。”
知聆咬了咬唇,迈步走过去,果真见赵哲站在一面书架之前,手中捧着一本书,转头到她时,微微愣住,目光在她略歪着的帽子跟鬓边的乱发上扫过。
“方才去哪了?”赵哲口吻淡淡地,如不经意似的问。
知聆垂眸:“本来想来御书房,半路停了。”
赵哲道:“怎么停了?”
知聆咬了咬唇:“皇上……”
赵哲看她一眼:“怎么了,舌头让猫叼走了?”
知聆索性道:“皇上若是不喜,请降罪就是了。”
赵哲手中的书陡然合起来:“降罪?朕为何要降罪,还是说你跟段重言在那里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他说到这里,抬手将知聆拉过来,双眉扬起,低头看她。
“我只是跟段大人偶遇,说了几句话。”
“说了几句话而已?”赵哲冷笑,目光从她鬓角的发丝上掠过,“说的衣衫不整的?”
知聆惊了惊,急忙低头看自己的衣裳,忽然对上赵哲的目光,便抬手在鬓边一抹,才想起来自己竟忽略了这些。
赵哲看着她的动作,低低一笑:“想起来了?”
知聆无奈低头,赵哲抬起她的下巴,垂头看她脸色:“段重言还真胆大,当面逼问了朕一番不说,竟又敢在宫里头动手,你觉得,朕是不是要治他的罪?秽~乱宫廷……如何?”
知聆转开头:“皇上开恩,我并没有跟段大人做什么,只是起了些争执,才……”
“那这里……也是起了争执?”赵哲的手指摸上知聆的唇,轻轻按下去,“那你倒是跟朕说说,究竟是怎么争的?”
知聆的脸更热,开不及说话,赵哲已经靠过来,唇在她的唇上一碰:“是这么争的?”
知聆屏住呼吸,赵哲不等她回答,又靠过来,咬住她的唇,缓缓地又松开:“还是,这么争的?”
知聆呼吸有些紊乱:“皇上……”竭力缩起身子,然而身后就是书架,却退无可退。
赵哲将她的腰往自己身上一搂,仔细打量着她微见惊慌的脸色:“或者……是这么争的!”话音刚落,他的嘴就压上她的,迫不及待,如猛兽出闸。
知聆低低地叫了声,却被赵哲堵住嘴,官帽摇晃,从头顶扑啦啦地跌落下来,他的大手往下,在她胸上大力揉了揉,便往下,不解玉带,只是扯落里头的系带。
知聆欲挣扎,才一抬腿,便被他顺势而入,仓促里低低道:“正合朕意!”里头的绢裤落下,赵哲抱住她的腿,往上挽起。
他从方才站在这里,还算是好,等知聆进来,他瞧见她的模样,凌乱鬓发跟歪着的官帽,以及那种脸色,便猜到段重言做了什么,恼怒之下,腹中却如火烧,三两句说话之间,底下却已经高高撩起,此刻手下一扶,再不可忍。
赵哲用力一顶,竟不能入,他是此道中人,手在底下轻轻一摸,看着眼前人面色,低声笑道:“纯明,方才他还不够大胆……只是你却是如何,如此动情,是为他,或者为我?”
赵哲握着尘柄,顺势引导,几番顶弄,终于入了进内,一瞬间整个人熨帖起来,然而还有分寸露在外头,赵哲瞧着知聆眉尖微蹙,带一抹痛色,略一笑,捏着知聆的腰,将她往下一压,自己却顺势往上一送,知聆“啊”了声,痛呼出声,身子被他半抱半搂,再如此一弄,脚尖竟也离了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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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哲如愿以偿,只觉得紧致香暖,如登极乐,略微吸了口气,才又奋力顶弄起来。
知聆咬着唇,起初还觉得痛,但心理上却另有一股恐惧,知聆仰头,试着吸了口气,竭力让自己放松。
眼睛望着屋顶,在男人的喘息声里,知聆想到自己跟赵宁哲的初~夜,那时候,在她眼里,他是个不折不扣的翩翩君子,虽然她默许了他们之间的关系,但他并没有就急着直奔“床”去,相反的是,赵宁哲所做的,只是一些男女朋友之间正常应有的,拖手,拥抱,最亲密的仍是接吻。
虽然他还是经常把她吻得几乎窒息,每一次都好像要把她吞了似的,但是他始终守着那道底线,若不是经常会感觉他有反应,知聆会以为赵宁哲有什么隐疾。
他们的初~夜,发生在结婚的那天晚上。虽然在那天晚上,就好像是向来吃素忽然还俗,又或者是忍了太久,终于如愿以偿,各自洗过澡后,赵宁哲抱着她压在床上,然后就在那瞬间变身成狼。
那晚上,他反反复复地做了四次,天明的时候又追加了一次,然后在整个第二天,他们都没有离开过别墅,此后知聆恢复了一个周,才能正常蹦跳。
耳畔的喘息声越发大了,身体被抱着,两人的身高相差,让他越发能为所欲为,知聆甚至能听到那清晰的撞击声,身体随着高低起伏,她试图把脑中的回忆挥去,却不能够,这一刻,就好像是两个人重叠,抱着她行房的是赵哲,也是赵宁哲,那种失去控制的凶猛力道,是她所熟悉的,略带粗暴的进入,他的手扣在腰间,肢体最亲密的接触,摩擦,碰撞……种种感觉,渐渐迷乱……
一声低喝,赵哲加快动作,她的身子贴在书架上,撞得书架也簌簌发抖,知聆双脚悬空,头发也被颠的散开,随着动作,发丝也不停地荡漾,赵哲来不及说话,专心致志地狠弄数次,才长吟了声,深埋入那令他销~魂欲死之处。
知聆闭着双眸地趴在他身上,身上汗意淋淋,她雪白的双腿从袍子底下探出来,无力地垂在他腰侧,下面兀自紧密相接。
赵哲抱紧着她,像是要保持这个姿势直到永远,他急促地喘息了一会儿,握住知聆的脸,在她带汗的脸颊上亲了数口,把人放开。
知聆站不住脚,顿时跌在地上,双腿叠在一块儿,压在几本书上,赵哲转头看着这旖旎春~色,忽然笑笑,将袍子一撩,跟着跪了下去。
知聆心头一颤,便要起身,却被他抱住腰肢,不由分说地搂了回去,她的臀贴上他的下面,他挑唇一笑,伸手把她的袍服也撩开,对准过去,重又缓缓没入。
他从她身后俯身过来,不费吹灰之力地压住了她,唤她的名:“纯明,纯明……”
知聆跪不住,几乎伏倒,全凭他拦着自己的腰,他的手掐在她腰间,仿佛一把铁锁扣着她,无法动弹,她只能感觉他不停地撞击着自己,进入,退出,复又狠狠进入,如许鲜明。随着动作,她的身体重颠簸起来,长发逶迤落在地上,也一前一后地晃动,不知不觉里汗从脸上一滴一滴落下,知聆听到自己的喘息声,一点点大了起来,如此真实,如此狂乱。
74第73章
一大早,有人便来苦力营,唤道:“方吴,方吴出来!”
方墨白揉着眼出来:“叫我做什么?”两个卫兵营的士兵上前:“你事犯了,跟我们走一趟!”不由分说押住了他,从苦力营破旧的营房里出来,早起的苦力们纷纷围观,不知发生何事,有消息灵通者说:“昨晚上周参军营下两个士兵被人打了,就是被他。”
跟周围人的反应相比,方墨白却仍是那副不羁的模样,眼弯弯地,似笑非笑,给人一路押到周参军营中,在堂下跪了。
周参军从内堂出来,落了座,哼道:“跪着何人?”
方墨白抬头,笑道:“参军大人不认得小人了吗?上回曾被大人打了三十军棍,三天都起不来那个。”
周参军见他笑嘻嘻地,便喝道:“住口,你居然还记得,还敢跟本官说起,既然如此,方吴!有人控告你在昨晚上跟三个士兵殴斗,你承认不承认?”
方墨白一本正经道:“回大人,昨晚上小人喝醉了,记得好像跟别人动过手,至于跟什么人……可就记不得了,如果真的跟军爷们动手,还请大人饶恕小人这次,何况小人也被打得够呛,军爷们的拳头可是不好受啊。”
“一派胡言。”周参军上上下下打量他,“你明明好端端地在这儿,哪里像是伤着的模样,再者说,你一个苦力囚徒,竟敢跟士兵殴斗,已经触犯了大营法纪,你还有什么话说?”
方墨白笑道:“大人明察秋毫,慈悲为怀,小人全听大人决断。”
周参军皱了皱眉,便道:“瞧你还算恭顺,又并无抵赖之情,本官就酌情处置,来人,把他拉出去打十军棍。”
方墨白被拉到庭间,杀威棒上上下下翻飞,劈里啪啦被打了十军棍,相比上回那三十下,这点儿数对他来说不过如此,两个士兵拉扯他起来,方墨白摸摸臀后,笑道:“还好,不像上次屁~股开花。”
士兵们将他重推搡进厅内,方墨白单膝一屈,缓缓跪下,其实还是有些疼得……却仍笑:“多谢大人开恩。”
周参军哼了声,看他脸上隐隐有些汗意,脸颊略发了红,便道:“今日不过是让你知道点厉害,你也吃了两次罚,不要再执迷不悟,明知故犯。”
方墨白道:“是是,小人全听大人的。”
周参军面上露出一丝笑意,看着他跪在地上,衣衫褴褛破旧,又带灰尘,鬓边乱发上挂了根草,随着晃动,他便又皱眉道:“本官念你知错能改,且你又是个能干之人,如今本官身边少个伶俐办事的,你就留下吧,以后就不必在苦力营了,就在此当差。”
方墨白面上略微有些惊诧神色,然后却又笑了,看周参军一眼,道:“多谢大人赏识。”
方墨白出来之后,外面一直等着的程英急忙扑过来扶着:“方大哥,你如何?”见他精神似乎还好,虽然走起来仍是一瘸一拐,却不像是上回被打三十的时候,连走都不能走的惨样。
方墨白抬手,便把程英搂过来,手搭在他肩头借力:“还好,也算是因祸得福。”
程英扭头看他,方墨白便把周参军收自己在麾下之事说了,程英听了,惊愕道:“哥哥,当真?他这是怎么了?”
方墨白道:“谁知道,不过他总算记得我,嘶……还是有点疼,你帮我看看是不是又打得屁~股开花。”
程英笑道:“那也是你自找的,若你再这样激怒他几次,打烂了都是有的。”
方墨白笑道:“打烂了倒也没关系,横竖留我一口气就行,只要一口气还在……”
程英斜眼看他:“方大哥,我真服了你,为什么你一直都能这么看开?若是别人似你这样,恐怕光愁也都愁死了。”
方墨白哈哈一笑:“愁有什么用?死又有什么用?沉着脸不会让你的境遇好些,笑着多好?笑着笑着,就连自己几乎也就相信现在所有都是好的,别的什么我改变不了,还好没人管得了我笑……”
到了中午,方墨白换了一身衣裳,便去见过周参军,近侍的人见了他,面色有些诡异,方墨白不以为然,等那些人通报过了,便径直入内,见室内空空,别无他人,只有周参军坐在书桌背后,正在看一份什么东西。
方墨白上前见礼,周参军抬眸看他一眼,并未吭声,他看来是三十开外年纪,比方墨白要大上几岁,是去年才调来沧城的,在方墨白眼里,觉得此人心胸狭窄,为人有些刚愎自用。
方墨白在旁边站了会儿,周参军都始终没出声,方墨白倒也耐心,便看室内布置,摇头看了几回,便听周参军道:“看够了么,我让你来是伺候本官,不是在此清闲的。”
方墨白忙道:“大人有什么吩咐?”
周参军斜睨着他,道:“去给我倒杯茶来。”
方墨白答应了声,果真极快地去泡了一壶茶,周参军闻到茶香,眯起眼睛道:“我那有五六种茶,你竟挑了最好的一种。”
方墨白笑笑:“只不过是随手拿的,也算是凑巧。”
周参军看着那壶茶,又看方墨白,慢慢说道:“听说,你曾经是首辅方家的仆人?是跟随你家公子上京的时候,遭遇了劫匪,你家公子跟押解之人当场毙命,只剩下你?”
方墨白叹道:“正是,我家公子短命,实在可怜。”
周参军冷笑:“他短命倒好,强似落到现在这种境地,如此窝囊不堪。”
方墨白不动声色,只是笑:“大人说的是。”
周参军暗中捏了捏拳,忽然喝道:“你不必再跟本官装模作样,本官看你相貌堂堂,且又深藏不露,分明不是个下仆的模样,你就是当初名动京城的首辅公子方墨白,是也不是!”
方墨白一怔,然后又笑道:“大人在跟小人说笑呢?我家公子已经丧命,我又怎会是他。”
周参军冷笑:“你当我是别人,好糊弄,当初在京中,我曾跟你有过一面之缘,你大概不知道吧?你还要抵赖?”
方墨白神色微变,然后便仍笑:“不管是首辅公子还是阶下囚,无非也都是一个鼻子两只眼,生得略微相似也是有的,大人或许是看错了?”
周参军皱着眉看了他许久,见他仍旧笑哈哈地,便脸色一暗,冷道:“或许,我是真的看错了,昔日金冠玉带,凌驾众人之上的首辅公子,何等的傲气出尘,不可一世,又怎会是如今你这样卑微伏底,苟且偷生的模样……”慢慢说着,脸上便露出几分不屑神情来。
方墨白眼神一变,然后却仍是笑意不改:“小人早先听公子念诗,有两句记得最是清楚:早岁那知世事艰,中原北望气如山。楼船夜雪瓜洲渡,铁马秋风大散关,塞上长城空自许,镜中衰鬓已先斑……说尽了人世流离,命数莫测,现在想想,公子喜欢这一首诗……岂不是正应和了他的命?大人觉得如何?”
周参军哼道:“你是在自比陆游,还是在自诩‘塞上长城’?你也配么!”
方墨白双手拱起:“大人说笑了,小人不过是一时口快,想到了这句,便信口说来罢了,小人姑妄言之,大人姑妄听之。”
周参军眉头一皱,沉吟片刻,欲言又止,只阴阴地冷笑说:“不错,只可惜当日你家公子高高在上,我不过只能挤在众人之后仰望那名满京城的无瑕才子,本来以为来到沧城,会有缘跟他再见,没想到他竟然真的死了……”
方墨白听他又提及这些,便只哈哈,也不答话。周参军有些心浮气躁,看着他带笑的脸,想了想,喝道:“出去吧,这里不用你伺候了!”
方墨白嘿嘿一笑,拱手低头,后退两步,果真出了书房。
站在书房门口,方墨白敛了面上笑意,脸上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来,看看左右无人,便往廊下而去。
参军的住所就在守备营隔壁,方墨白走到那南墙处,隔着高高墙壁,听到守备院内传来嬉笑之声。
方墨白听了片刻,顺着墙边又走,走了片刻,遥遥看到一扇缩着的门,门边上却有一棵大树,枝繁叶茂过了墙头。
方墨白看着那棵树,心头急转,正在这时,参军府里巡逻的侍卫见了他,便道:“站住,什么人在此乱走?”
方墨白把腰间令牌拿出来:“是参军的侍从,参军不用我伺候……各位大哥,茅厕在哪里?”
几个一听,各自笑话他,有人指点了方向,便道:“不要乱闯!隔墙就是守备大人府上,参军有吩咐,不许人在此处流连。”
方墨白唯唯称是,迤逦走开。
如此倒也无事,将到了夜间,众人都退下了,方墨白站在周参军桌边不远,有些瞌睡似的。
桌后,周参军看了一会军情,就道:“上次你说我出城必败,是为何?究竟是你信口胡说,还是有凭有据?”
方墨白听问,才打起精神来,就道:“这个……是因为上回大人所对上的番邦部落,正是先头叛臣傅渐离投靠之地,傅渐离当初以武状元出身,却足智多谋,我们公子跟老爷都对他青眼有加,老爷才派他前来此处抵御北番,小人窃以为,大人虽然也是文韬武略,但却仍不及傅渐离。”
周参军一听,便磨了磨牙,仍睨他:“你一个小小仆人,倒是很有见识,只是……你当我不知傅渐离在那里?”
方墨白一怔,周参军却欲言又止,按捺心神,便问:“那么,你不叫我出战,是因为怕了傅渐离了?”
方墨白笑:“大人也可以这么说,怕,是好事,起码可以不必做无谓的牺牲、明知不可为而为之。”
周参军一拍桌子:“住口!”竟霍然起身,“没想到你是如此的胆小怕事,都说虎父无犬子,你却……”
方墨白挑了挑眉:“小人只是个下仆而已,何来虎父无犬子之说……”又看着周参军,说道:“我不过是建议大人保存实力,如果真要进攻,也要等一个合适的时机,未尝不可以获胜。”
周参军脸色阴晴不定:“胡吹大气,莫非你有制敌良策?”
方墨白想了想,道:“有倒是有,而且是一击必中的计策,只可惜太过危险,大人是不会用的。”
周参军眯起眼睛:“不要故弄玄虚,到底有何良策,你且说来听听。”
灯光之下,两人目光相对,方墨白忽然笑道:“小人不过是随口说说而已,具体良策,还得容我再想想。”
周参军一听,拍桌怒道:“你居然敢来消遣本官,速速给我滚出去!”
方墨白退出书房,周参军门口两个侍卫已认熟了他,便不理会。
方墨白在守备府上自有居处,便下了台阶,走了会儿,见并无人,便急忙拐了个弯儿,往白日看的南墙边急急掠过去。
方墨白神不知鬼不觉到了南墙边上,沿着墙边又行了会儿走到大树之下,看看那树的高度,便纵身而起,整个人跃到树上,再顺着枝桠往上攀爬,渐渐就看到眼前一片灯火阑珊,是守备府里头灯火通明,花天酒地着。
方墨白看了会儿,见隔墙那边巡逻的士兵经过,便纵身一跃,跳下墙去,双脚落地不停,急急地奔着前头的树丛而去,就在身形刚隐没之时,另一队巡逻的士兵已经到了。
方墨白先前在苦力营,千方百计想进入这守备府,只可惜府中守卫森严,他曾试过一次潜入,却被巡逻的士兵发现行踪,差点失手被擒。
方墨白便往院内摸去,谁知道刚走了会儿,耳畔便听到一声犬吠,他心中一颤暗叫不好,就听到犬吠声此起彼伏越来越激烈,方墨白没想到守备府里竟有多了这么多条守卫的犬只,一瞬间出了一头冷汗。
有一只犬只跑得快,扑进树丛里,便咬上他的手臂,方墨白一拳过去,打得狗儿松了口,痛呼一声,落荒而逃。
然而狗已经惊动了巡逻的侍卫,行迹曝露也是早晚的事,方墨白听到侍卫的脚步声越来越近,正在紧急之时,忽然耳畔听到有人叫道:“失火了,快来护卫大人!”顷刻间,那些向这边来的侍卫纷纷转了方向。
方墨白一怔,心叫侥幸,正要往里再探,旁边树丛一阵窸窣声音,有人探手出来,用力攥住他的手腕:“赶紧离开!”
方墨白吃了一惊,那人回头,蒙着面,一双眼睛闪闪发光:“只是调虎离山而已,快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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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墨白看着这双眼睛,听着那带几分熟悉的声音,来不及犹豫便一点头,两人穿过灌木,到了墙边,那人自腰间解下一串长绳,顶端带着爪勾,往树上一扔,借着绳索之力,身形一跃而起,跃上墙头,又跳上了树,而后把绳索扔下,方墨白握住绳索,如法炮制,也上了树。
两人自树上跃下,墙那边已经人声鼎沸乱成一团,那人拉着方墨白的手,急急离开南墙边上,藏在花园的凉亭边上。
与此同时,参军府中的侍卫也慢慢逼近过来,有人道:“什么声音?”另一人道:“守备府里像是出事了。”大家伙走过来看了遍,见没什么异样,所谓“隔岸观火”,便不理会守备府如何,都走开了。
听人都去了,方墨白才看向身边之人,那人把蒙面巾子拉下来,赫然却是周参军。
两人目光相对,见对方都是一身夜行衣,如此相见,甚为荒唐,又有些诡异。
还是周参军先开口:“你鬼鬼祟祟潜进守备府,想干什么?”
方墨白笑,眼神却见了锐利,道:“我若说是迷路了,大人可信?大人却为何也‘鬼鬼祟祟’潜进去了?”
周参军道:“那你想要迷路道哪里去?”
方墨白道:“守备府那么大,必然好玩,若是迷路个遍才好。”
周参军瞪着他,忽然道:“我怕你是想去守备大人的书房吧,只不过恐怕你要白费心机了。”
方墨白面不改色:“大人为何这么说?”
周参军冷笑道:“老家伙跟朝廷里来往的机密……以及一些见不得人的东西都在那书房里,只可惜他的书房里有暗格,等闲的人是找不到的,所以只怕你进去了也徒劳无功。”
方墨白暗中戒备,嘴上却道:“大人言重,小人不过是好奇随便看看,又不去盗窃什么,自不用打开。”
周参军眼睛眯起,冷道:“事到如今,你还要跟我扯谎!我不用瞒你,我是京城监察院段重言段大人所派,奉命来此地,第一件事是要暗中找寻昔日的首辅公子,务必保他安全;第二是要暗中监察守备言行,秘密调查昔日叛臣傅渐离之事的真相。——我将底细交代你了,你还要跟我虚与委蛇么,方墨白方公子?”
作者有话要说:上章黄牌了,都是赵生惹的,修修看起~~
第二更依旧会晚一点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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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5第74章
赵哲搂着知聆,手在那滑腻酥软的肌肤上掠过,不舍得离开片刻,他顺便靠在书柜上,便将她抱起来坐在自己双腿上,只觉得十分爱宠都不够,便轻轻亲吻她的耳垂:“怎么不说话,难道……是恼了朕?”话虽如此,他的声音里却带着一丝笑意,手也勾在她腰间,略蠢蠢欲动。
知聆只觉得半死不活,竭力缓过神来,闻言便道:“皇上若是想要我死了,就再来过几次也无妨。”
赵哲闻言手上一停,心头震了震,慌忙坐直了身子看她,见她脸色泛着娇红,汗意微微,精神虽差一些,但双眼盯着自己,有几分冷意。
赵哲看着知聆眼神,他反而几分安心,讪讪笑道:“朕一时……忘了,你觉得如何?让朕叫太医来给你把脉。”
知聆仍旧冷冷道:“皇上若只管由着性子如此,多少太医也不管用。”
赵哲见她冷淡之态,并不恼怒,心中略觉后悔,但后悔归后悔,他自己却也知道,若是时光倒转,他依旧会是如此的,情潮涌涌,几近疯狂,又怎能嘎然而停。
赵哲便温声安抚:“是朕一时太心急了,纯明,你切勿怪朕……以后、会收敛些的。”
知聆听了,便瞪向他,赵哲故作无辜:“怎么了?朕说的不对么,这还是朕第一次对人低头,你还不满?”说着,就捏了捏她的下巴,亲昵地以拇指摩挲。
知聆推开他的手,却反被他握住了,赵哲轻轻捏着那柔若无骨的小手,无意识地放在唇边轻吻:“朕也是因为太喜欢你的缘故,何况,若不是段重言他竟敢对你……朕也不至于如此,下回朕会温柔些,你就不要恼朕了。”
知聆想要起身,然而身上的力气还未恢复,刚一动就被他抱回去,百般昵爱。
知聆无奈,便闷闷说道:“皇上,你不要对我太好了。”
赵哲道:“为何,朕便是要对你好。”
知聆看向他,赵哲脸色泛红,眼神中透出一种略得餍足的神采,知聆垂眸,便说道:“皇上难道不知?我原先不想为妃嫔,就是不想参与后宫争斗里去,宫里头耳目甚多,如果给人知道皇上宠爱我,别说是后妃,就说太后那里,太后怎么会容得……我这样低微的人,哪里禁受的住,人家一根指头也能置我于死地。所以皇上还是收敛些,何况我的身体也不好,恐怕无法让皇上尽兴。”
赵哲靠在她脸颊边上:“朕以后会小心……”看着她慵懒之态,便后悔方才的孟浪,凝神想了想,“可是朕就喜欢你,你不必担心,有朕在,谁也不敢为难你。”
知聆闭了双眸:“不要如此,我更不想让皇上背负不好的名声。”
赵哲却笑道:“什么不好的罪名?难道你又想起方才朕说的那句?你放宽一百二十个心,其他的名声,朕也不在乎,横竖只要国泰民安,朕便已经尽了天子之责,何惧其他,只不过……总要给你想个出路才好。”他开始时候说的轻快,说到最后一句,却锁起眉头。
赵哲看向知聆,瞧着她半闭着眸子的脆弱神色,心中却微微涌动,他本来以为,暂时收她为宫中女官,好歹也是近水楼台,比望梅止渴能好一点点,谁知道好不容易开了禁,忽然间却更为不满,只想要贪图更多。方才却又听知聆担忧将来被六宫针对,便皱了眉,暗中思量。
却听知聆幽幽说道:“我又有什么出路,罪臣之女的名头,是要追随一生的了,本来想安安静静当个宫女,尽职尽责报答皇恩就可以了,皇上偏又如此肆意胡闹,以后我若有什么意外,自己倒是不怕的,可惜是不能再报答皇上恩典,也不能再见到我哥哥了……”说到最后,更想到逸儿,脸上就见忧伤之色。
赵哲握紧她的手,也坐直身子:“不许你说这样的话,有朕在,保管你好好的呢。”
知聆见他紧张的神色,心中说不出是什么滋味,只想闭上眼不理会就算了,却仍撑着,半真半假说道:“皇上的确是心爱我,就不要折腾我,方才,我魂也去了半条。”
赵哲便笑,忍不住捏了她下颌,又在嘴上亲了口:“乖乖,你这身子的确不好,要怎么才能大好起来呢?倒让朕为难,御医开的那些药你吃着如何?”
“还可以。”
赵哲看她承恩过后,慵懒无力楚楚可人之态,十分心喜,想到将来或许可以长久……更觉惬意,然而又着实担心她的身体,想来想去,就抱住她,于耳畔道:“御医给的药好生吃着,宫里头的事不用你烦心,你只管养你的身子,等方墨白回京了,朕自有说法,管保给你……和他一个出路,但是你必须要宽心,知道吗?”
知聆闭着眼睛,“唔”了声。
赵哲知道她累极,便抱起人来,亲替她将衣裳穿了大概,就叫承鹤进来,传了嬷嬷,稍微收拾一番,扶着她回去。
等人去后,承鹤便小声地问:“皇上,今日的事记不记?留还是……”
宫内皇帝若是宠幸过任何宫人,必须要由当值的太监记录下,若是以后有了子嗣,也好根据日期以为凭证,至于“留”的意思,便是留不留子嗣种子,若是皇上不愿宠幸的宫人怀孕,便赐汤药。
赵哲想了会儿,道:“不用记,要留。”
承鹤一听,心道稀罕,回道:“遵命。”
知聆回到寝殿,先撑着洗了个澡,精神实在不够,便回偏殿睡了一觉,正朦胧之间,却被人推了两下,有人道:“恭使快快醒来!”
知聆急忙起身,却见唐嬷嬷站在床前,道:“恭使快请起身速做准备,太后娘娘那边有传。”
知聆眉头一皱,承鹤跟宜妃之间那段谈话知聆自不知道,可是却知道宜妃是太后娘家的人,太后怎么会无缘无故召见她,自然有事。
知聆穿戴整齐,便去谒见太后,进了宫内,却见宜妃,瑾妃连同段昭仪等几位竟都在座,一见知聆,众妃嫔反应各异。
知聆上前见礼,太后看着她的模样,微微冷哼了声,便说道:“果真生得水灵,皇上可真是越来越离谱了。”
宜妃不言语,眼中却见嫌恶之色。瑾妃惊诧,把知聆从头看到脚,上上下下看了个遍,暗中把自己跟她比较,然而越看越是心惊,总觉得自己竟没什么能比得过对方的,于是暗中便带三分气恼。
段昭仪看着知聆,心中了然,面上却不动声色。
太后说完了那句,又道:“你叫什么?”
知聆道:“回太后,我名唤方纯明。”
太后震了震:“怎么这个名字听来如此耳熟?”
宜妃面色木讷,瑾妃眼睛骨碌碌一转,却叫道:“是了,这个名字我也听过,当初被诛的方首辅,他的女儿不就是叫做方纯明的?难道是同名同姓?”
太后脸色肃然,看着知聆说道:“你真的跟那个罪臣之女是同名同姓?”
知聆垂着头,仍旧静静回答道:“回太后,我就是罪臣之女方纯明。”
没想到她会直接承认,太后身子往后一仰,宜妃脸上也露出猜疑之色,只有瑾妃失声叫道:“什么?你说什么?我听说那个罪臣之女被段重言大人收在段府中为妾,怎么竟然会进了宫?”
太后忍无可忍,喝道:“住口,大呼小叫地成何体统!”瑾妃忙住了口,抬手掩嘴。
太后阴沉着脸看看知聆,便转头看向段昭仪,沉声道:“段昭仪,她是你们府里的人,你看看,果真是她?”
“是,”段昭仪站起身来,便看向知聆,打量了她会儿,才垂头道:“回太后,方纯明入府之前,臣妾便已经入宫,因此并无太多交际,也只见过一面,看来……倒像是的。”
太后便冷道:“你这话可真是糊涂,既然见了,居然还‘倒像是’,别忙着撇清!我问你,她既然是你们段府的人,怎么忽然间又入了宫?”
段昭仪道:“臣妾有罪,臣妾在深宫里头,也不曾回府去,因此竟不知是发生何事。”
太后看她一眼,眼中仍带冷意,不置可否,就看知聆:“方纯明,你的身份,连同进宫之事,皇上可都知道?”
知聆道:“是,皇上尽知。”
太后怒道:“好个不要脸的!罪臣之女为大臣妾室,已经是有违规制,如今竟又进宫!说!你是用了什么不要脸的招儿来迷惑皇上的!”
知聆道:“回太后,是皇上开恩,才许了我进宫伺候。”
“是问你用了什么下作法子!”太后气得脸颊的肉也一抖一抖地。
宜妃忙道:“太后,您消消气,别为了此等下作之人气坏了身子。”
瑾妃忍不住笑道:“好一个进宫伺候皇上,是怎么伺候的呢?难道皇上嫌宫里的人不够,非要找一个大臣的妾室进来伺候?”这几日赵哲并未就去她宫中,瑾妃素来得宠,即刻就把这罪名落在眼前人头上,恨不得大骂泻火。
太后一听,更为恼怒,众妃嫔自然也不服,殿内顿时醋意滔天,只有段昭仪低着头,唇边微笑一闪而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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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聆却只不语,这会儿,外头有个嬷嬷进来,低头在太后耳畔说了几句,太后面色急变,看向知聆:“我问你,皇上可幸过你了?”
知聆面色不改,道:“回太后,不曾。”
“真的不曾?”太后狐疑地,又追问,“今儿你是不是去了御书房?”
瑾妃跟宜妃脸色大变,瑾妃按捺不住,起身道:“你竟敢勾引皇上在御书房里……”她自己都没有如此“殊荣”,当下越发气不过了,恨不得冲上去打死。
宜妃也忍不住,道:“真是下作!”
独段昭仪仍暗中冷笑。
知聆道:“皇上只是命我去御书房找几本书而已。”
太后见她反应平淡,便半信半疑,道:“你留神,别在我面前想要瞒天过海!你可知道欺瞒本宫的下场……”
知聆便不言语,殿内一时静默下来,这一刻,段昭仪便道:“启禀太后,既然她坚称没有,那么恐怕就是真的没有的。或许,又真是皇上皇恩浩荡,所以才许她进宫为女官……”
“你住口,”太后怒视段昭仪,“这事恐怕跟你段家也脱不了干系,我如今还没追究你,你倒是替她说起话来了!”
段昭仪见太后盛怒,便顺势跪了下去:“太后恕罪,此事臣妾着实不知情,料想也不与府里头相干,求太后恕罪……”
“相干与否,我自会查明!”太后竟不理会她,只让她跪着,又看知聆,寒声问道:“你说,皇上是怎么把你弄进宫来的?”
知聆自始至终都垂着眸子,只在段昭仪跪地的时候看了她一眼,此刻正欲回答,却听外头有人道:“皇上驾到。”满殿皆惊。
知聆心想:“果然来了,只不过来的太快了些,倘若慢一点,给太后责打了后才更像是那么回事。”与此同时,却另有一个人心中所想的跟她差不多,跪在知聆身前不远处的段昭仪心道:“皇上果然来了,我这一跪,在皇上眼里不知会如何呢?”
除了太后,在场所有妃嫔都起身迎驾,此刻赵哲已经迈步进殿,一眼就扫见知聆站在中央,段昭仪跪在身前,太后面带寒霜,宜妃阴晴不定,瑾妃还有些嘟嘴,似带埋怨般扫他一眼……赵哲极快之间把在场众人都扫了个遍,心头冷笑,面上却温和依旧,大步上前,向太后见礼。
作者有话要说:哆啦笨熊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3-08-1021:50:49抱抱~~~
希望不用再修改啦,合掌~
第二更,今天是八月十号了,本月三分之一的节操保住=3=
76第75章
赵哲见礼后落座,太后故意问道:“皇上怎么这时侯来了,可有什么要事?”
赵哲道:“也没什么要事,正好有空,就过来看看,太后这里是怎么了?”他跟太后说了一句,就又看知聆,像是才看到她似的,问:“纯明怎么也在这里?”
赵哲这样直呼知聆名字,在座诸位隐隐动容,太后更是明显地面色一变:“皇上,你叫她什么?”
赵哲唇边挑着淡淡笑意:“纯明啊……哦,对了,太后大概不知道,朕因事忙,也未来得及跟太后说,纯明就是朕金阳殿的新任恭使女官。”
他说着,便道:“纯明,你过来,见过太后。”
知聆走上前两步,行礼,赵哲看她一眼,又看向太后:“她才进宫,有些规矩之类怕不熟悉,幸好纯明聪慧,一些杂事都难不倒她,虽然刚进宫,金阳殿内之事却料理的井井有条,朕十分合意。”
众妃嫔一声不吭,太后狠看知聆一眼,变了声音:“皇上,你如此器重她,但可知道她的来历跟出身?”
赵哲做意外状,道:“太后这话是何意?朕要用人,自然会弄明白他的底细,哦……太后莫非是说纯明是罪臣之女,所以才有些忌讳?但方家的案子早就决断了,朕也早就开恩赦了纯明跟方墨白,如今用纯明做女官,又有何妨?”
太后皱眉,沉默片刻,道:“皇上既然这么说,这则先不提,只是我听说方纯明是朝臣段重言的妾室,她又怎么能进宫来呢?”
赵哲便做了然之态,说道:“这个太后就有所不知了,段府之人把纯明卖出了府,她就不是谁人的妾了,何况她怎么也是昔日大臣之女,朕不愿见她再流离失所被人所欺,索性就赦了她官奴的身份,召她入宫,为朕的女官,这样该没什么不妥吧。”
太后皱眉:“段府的人将她卖了?”
赵哲点头:“太后还有其他疑虑?”
太后见他回答的不慌不忙,心中暗气,便有些不悦于色:“皇上也太轻率了些,对这些罪臣之后又何必如此纵容?就算是段家卖了她又如何,生死是她造化,皇上怎能把她召进宫来,难道宫内的人竟都还不如她吗?”
太后说到这里,就放眼看向在座的妃嫔。
宜妃被太后目光扫到,欲言又止,瑾妃却跃跃欲试,张口道:“太后说的是,皇上,若是觉得宫里的人不顶用,训斥他们一顿或者赶出去另换新的倒是好,只是她……身份不堪,来历又是这样不清不楚地,皇上留在身边,恐怕会有些闲言闲语,对皇上不利。”
瑾妃向来得宠,又见知聆生得出色,她便又是嫉妒又觉气恼,仗着向来在赵哲面前颇受宠爱,私底下也经常做些稍微破格的事,此刻便带三分嗔地出了声,一来暗示一下皇帝她在吃醋,二来则是在太后和一干妃嫔面前出了风头。
瑾妃开了口,有几个不知死活的便也跟着“是啊”之类窃窃私语,宜妃见状,心想她是太后的人,本来早该出声的,只不过她为人谨慎些,此刻见瑾妃出了头,才也开口:“皇上,臣妾以为瑾妃妹妹说的对,皇上破格用罪臣之女,知情的说皇上开恩,宽宏大量,那些不知情的……”
赵哲统统不以为忤,微笑道:“如何?”
宜妃便做为难状,迟疑着,并未继续说下去。
瑾妃却因之前所说并没引发赵哲的回应,便又插嘴道:“皇上,您若是有什么不合心意,只责罚我们便是,不管是臣妾等还是后宫众人,都会竭心尽力地伺候皇上,又何必多余弄这么一个人……”
“爱妃真是一片忠心为朕着想啊,”赵哲淡淡一笑,如瑾妃所愿地看向她:“你说朕留纯明在身边,会有些闲言闲语,朕便好奇了,会有何等闲言闲语呢?爱妃不如为朕说说?”
瑾妃呆了呆,然后就说:“她……她毕竟曾是个大臣的妾室,身子已然不清白了……贸然进宫……”
“是吗?”赵哲漫不经心地,忽道,“那么……朕先前的教养嬷嬷,还曾是嫁了人的妇人,难道你的意思是,她也不该出现在宫中?”
瑾妃心头一震,觉得赵哲这不咸不淡的两句话似有些不太对头,却听太后道:“皇上此言差矣,怎可把皇上的奶母跟此等卑微之人相提并论?”
赵哲唇角一挑,道:“太后容禀,当初朕的奶母出身也不甚高贵,是朕未曾忘记她的恩惠,对她有一份尊敬,一直到现在都未曾忘怀,故而在她离开皇宫之时,朕也念在她伺候过朕的份上,赐了她儿子一个安乐闲职,让他们可以安享富贵……”
太后心头暗惊,眉头蹙起看着赵哲。
赵哲却又继续说道:“至于纯明,她的出身原本是好的,可惜被带累,做了妾室,也非她所愿,幸喜如今她已经非是那个身份了,朕也赦了她官奴身份,如今她便只是个普通人罢了,又有何不堪的?如果朕的奶母能因朕而得荣耀,那伺候朕的恭使女官,难道就不能因朕而得荣耀吗?”
知聆在旁一直安静,听了赵哲说到此处,忍不住便看向他,望着那人唇边薄薄一丝略熟悉的笑影,心中感概万千。
太后语塞:“皇上……”
赵哲冲太后微笑着一点头,却又看瑾妃,温声说道:“瑾妃你方才还没有说完,你说朕留下纯明,会有些闲言闲语,究竟是哪些?”
瑾妃心头怦怦乱跳,她到底也伺候过赵哲不少日子,对他的性情略有几分熟悉,此刻似乎预感到自己好像说错了什么,便生生咽了口唾沫:“皇上,臣妾……臣妾一时说错了话……”
赵哲问道:“你说错了什么?朕怎么都不明白?”
这一会儿,满殿的妃嫔们也都嗅出了瑾妃仿佛撞在枪口上了,不由地都用幸灾乐祸的目光看向瑾妃。
瑾妃被赵哲逼问,又怕又后悔,红了脸,眼中也见了泪,也来不及发嗔了,便掏帕子擦泪,做委屈求饶状,道:“皇上……请饶恕臣妾失言,臣妾再也不敢了……”
赵哲道:“奇了,朕好端端问你,你一味地不说,反而自认错了,朕也不知道你究竟哪里错了……是了,你先头说纯明不清白,难道症结是在这上头?朕要用人,自然是看到她有可用之处,怎么还得让别人将她从头到脚审阅一遍不成?你说她不清白,朕就得听你的不用了不成?或者……你所说的闲言闲语,恐怕并非是别人的闲言闲语,反倒是你自己想着,若是不如你的意,你就先散布了那些闲言闲语出去了,是不是!”
瑾妃原本以为求个绕,皇帝呵斥几句便就能将此事揭过去,没想到赵哲竟越说越厉害,说到最后的时候,瑾妃胆战心惊,噗通一下跪在地上:“臣妾没有这个意思,皇上……”
赵哲面上仍带着一抹笑,但那么笑却已经是刀锋的颜色了,他看瑾妃一眼,慢慢道:“朕先前恩宠你,你竟仗着朕的宠爱,不知天高地厚,竟还当着太后的面要挟起朕来了。”
瑾妃眼前发黑,只觉得天旋地转,而周围的妃嫔们也没想到情形居然急转而下,所有人用震惊或怜悯的眼神看向瑾妃,瑾妃颤抖着爬前几步:“皇上,臣妾绝不是那个意思……”
赵哲道:“那你就是说朕错怪你了?”冷哼一声,抬眸缓慢道:“从今往后,瑾妃降为贵人,迁去洛桐殿。”
瑾妃一听,呆若木鸡,喉头像是噎住了,空自颤抖,却说不出话来。
满殿的妃嫔们鸦雀无声,个个屏住呼吸,生怕喘气儿声大了些,也跟着倒霉,尤其是方才附和瑾妃跟宜妃的几个,恨不得把身子躲进地缝里头,别让皇帝看到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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宜妃脸色灰败,心头乱跳:谁不知道,洛桐殿乃是冷宫,里头只有一个先皇时候打入进去的宫人,因本朝皇帝性情和顺,从来不曾有贬废之事,如今这个例子倒给瑾妃给破了。
宜妃坐在椅子上,却战战兢兢地坐不住:若她不是有太后撑腰,今儿是不是也就跟瑾妃一个下场了?宜妃身子一晃,差点栽倒,幸好给旁边的宫女扶住。
这一刻,连太后也忍不住道:“皇上……这是不是也太……”先前赵哲训斥瑾妃的时候,太后虽然觉得皇帝似乎话中有话,暗中带刺,然而瑾妃比宜妃得宠,她也是不喜的,于是心安理得让皇帝斥责她去也就罢了,谁知道皇帝居然不依不饶,最后竟闹得如此厉害。
赵哲转头看向太后,却微笑道:“当初太后曾劝过朕,说朕不该格外宠她,朕只不听,如今才反省,太后的话朕还是要遵从的……”
太后一听,差点儿噎死过去:分明是他要摆布人,反而拿自己当了由头,分明是他在堵她的嘴打了她的老脸,最后却偏又说是给了她面子。
说话间,承鹤手下两个小太监进来,把瑾妃拉了出去,前一刻还花枝招展趾高气扬的瑾妃,木木呆呆被拉到殿门口才反应过来,高呼一声“皇上”,还要尖叫,就被小太监捂住嘴拖走了。
满座妃嫔看着,大部分人因为嫉妒瑾妃,一早就想看她落败之态,却没想到竟能顷刻之间一落千丈,因此这些人震惊之下,竟没有了“幸灾乐祸”“落井下石”的心理,反而个个悚然,人人警醒,不约而同地都想到了一句话:皇帝这是杀鸡给猴看。
事情的起头摆明是太后要针对方纯明,瑾妃只不过在错的时间站了出来,就落了个枪打出头鸟的下场。
在场的妃嫔人人自危的时候,只有一人垂头,嘴边是一抹若有似无的微笑,这人自然正是段昭仪,段昭仪悄悄地看向知聆的方向,看着那站在皇帝身边恭顺平淡的人,心想:“只怕从此以后,宫中的人见了金阳殿的这位恭使女官,个个都得绕道走了,不然的话,瑾妃的下场就在眼前,皇上为了她,连自己心尖上的人都能下狠手,还有谁敢再造次呢?只怕太后也……”
这一场宫廷之会,太后本欲施展威风,没想到却落了个惨淡收场。
皇帝发付完人之后,依旧笑眯眯地,礼数周全起身告退,顺便把人也带着走了,剩下的妃嫔们见势不妙,不敢留下触霉头,除了宜妃,个个低调离开。
赵哲缓步在前,由太监打着黄罗伞盖遮阳,赵哲离开太后殿,走了几步,便回头看知聆:“你过来,留神这日头晒晕了。”
知聆默默地走前几步,光天化日之下,赵哲探手,握着她的手紧紧一捏,知聆皱眉,就抽出手来。
赵哲也不恼,低低一笑,道:“你只别走出这伞下去。”
知聆便站在他身后一步,正好也在黄罗伞下,两人徐步往前而行,承鹤跟在身后,却并没有走在伞下这个殊荣,想到方才太后殿内的精彩,不由望着那两个人影暗笑了笑。
赵哲便问:“先前朕没去的时候,她们给了你委屈吃?”
知聆道:“不曾,只是问话。”
赵哲想了想,就道:“朕说保你,就一定会保着你平安无事,故而今日的事你别放在心上,以后不会有人敢再针对你了。”
知聆想到方才瑾妃的惨状,忍不住说:“她毕竟是你喜欢过的,不是正当宠么?为什么竟忽然打入冷宫?以为你会责罚几句了事。”
赵哲看她一眼,缓缓道:“若不拿一个看来是朕重视的人做势,他们又怎么会知道朕是怎么样的决心呢?如果只责罚她几句了事,其他的人便不会当回事,以后依旧仗势欺人也是有的。而且以瑾妃的性子,若因为你而受朕责罚,必然会怀恨在心,伺机报复,朕当然不会留这个后患。”
知聆听了他的话,心头一阵阵甘苦酸甜交替:“可……你竟舍得?”
赵哲哈哈一笑,双眸极亮看向她,道:“如今朕舍不得的,唯有一人而已。”知聆竟无法面对这双眸子,便转开头,假装看那日影下的宫中景致。
赵哲瞧着她淡然的神情,反而心头一动,很想再去握住她的手,却又知道她不喜欢,便只悄悄地带笑说道:“纯明,你跟朕回寝宫,朕有好东西给你。”
77第76章
回了安阳殿,知聆左顾右盼,想找个地方先坐会儿,起初被赵哲折腾那场,精疲力竭,才睡了会儿,就被太后揪去,又站了那么多时,双腿早酸软无力,若不是强撑,早在回来的路上就要伏倒。
赵哲坐在榻上,就叫承鹤:“去把前日那一盒珠子拿来。”承鹤应声,就出去了,知聆正在踌躇,赵哲拍拍身边的榻边上:“快过来让朕瞧瞧,你的脸色不妙。”
知聆便道:“谢皇上赐座。”后退两步,在桌子边的一张椅子上坐了。
赵哲见状,忍不住笑:“你怎么不过来坐,隔这么远朕怎么跟你说话?”
知聆冲他在唇边比一比指头,意思是让他噤声,自顾自趴在桌上,闭目养神。
赵哲抬手,在唇边一拢,眼中笑意更浓,顷刻承鹤进来,正要回禀,赵哲冲他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承鹤回眸,见知聆静静地伏在桌上,他便会意,将盒子奉上,便退了下去。
赵哲打开盒子,却见里面的锦缎之上,放着一颗龙眼大小的珠子,光芒宛转,细看之下,珠色略带鹅黄,淡金色光芒氤氲,极为名贵华美,赵哲取出来,将那紫檀盒子放在一边,便起身,脚下无声走到桌子边上。
知聆闭着眼睛,身心都疲倦极了,忽地感觉脸上略一凉,但却并不令人难受,是一种细腻之极的触感,感觉很舒服,知聆并不睁眼,模模糊糊道:“皇上,不要闹。”
赵哲听了她这句话,忽然之间就觉得自己的心摇晃起来,就像是春风里的一枚初生的绿叶子,充满了欢悦。他忍着笑,小心翼翼地握着那珠子,在她脸上轻轻蹭过,看着北珠的光芒将她的容颜一点点照亮,那种温和流转的光映得这张脸越发动人,眉眼间有种难以言说的诱惑。
北珠最终停在知聆的唇上,赵哲用那枚珠子反复地亲吻她的唇,就好像他自己在吻着她一样。
最终知聆不堪其扰,她睁开眼睛,目光对上他的眼睛,然后垂眸,看到压在自己唇上的那颗大的惊人也美的惊人的珠子。
“好大的珍珠。”知聆瞧着那颗珠子,她也有不少珍珠饰品,但这样大的却还是头一次见到。
赵哲满意地看着她,那双清澈的眸子好奇地盯着他手上的北珠,眼神之中只有欣赏的小小喜悦,却毫无任何诸如垂涎贪婪等杂质。
“这是哪里来的?”知聆抬眸看他。
赵哲握住她的手,把北珠放在她的掌心里,知聆抬起来细看。赵哲道:“这是北番进贡来的,这样大的珠子实在少见,朕也是最近刚得。”
知聆心头一动:“北番进贡的?”
赵哲见她着实好奇,索性道:“先前青国人一直欺压北番,当他们是奴隶一般,北番人便来投靠天朝,每年都会进贡北珠跟……”他并没有说下去,知聆本没往别的地方想,见他停下,才觉有异。
北番人进贡的,一是番邦美女,二自然就是这种北珠。
赵哲生性风流不羁,自也宠幸过几个番邦美人,此刻当然不肯在知聆面前说。
而对北番人来说,最名贵的却非是美人,而是这种北珠。北珠生长不易,往往百个蚌也采不到一颗珠子,而采珠子的最好时节在□月,但是北番之地,往往在九月河面就已经结冰,因此北珠更显珍贵。
而获得北珠的另一个方式,便是通过北番人所驯养的海东青,海东青有万鹰之神之称,能击天鹅,而天鹅食蚌,嗉中便经常藏着北珠,北番人利用海东青捉拿天鹅,剖开嗉子取珠。
历来这种北珠都是贡品,只有皇家可用。
赵哲转开话题,简单地将北番人取北珠的事说了一遍,知聆听着,隐隐地觉得有些眼皮乱跳,看着那名贵光华的北珠,喃喃道:“没想到得一颗珍珠……居然会这么复杂。”
赵哲笑道:“那些番子,以前被青国人欺压的厉害,拼了命地采珠进贡,近来他们各个部族壮大,内斗起来,有的彻底投靠了青国,有的便跟我们作对……以后若要再想得这样的珠子,怕是极难的了。”
知聆听着赵哲所说,珠子极为柔美,光芒浅浅,心头却如阴霾笼罩,赵哲见她出神似的,就说道:“这一颗朕就赐给你。”
知聆正神思恍惚:“啊?”猛然间反应过来,忙说:“这样名贵的东西,我怕是受不起的,皇上怎么能给我?我不能要。”
赵哲细看她的神情:“因为这颗珠子,沧城那边才纳了北番凌河部三百余众,免了他们被青国人屠族,不名贵,朕也不给你。”
他说着,便望着知聆,忍不住要在她唇上亲一口,正“蓄势待发”,谁知知聆听他说完,便道:“皇上,那要是北番人跟青国人联合起来,是不是对我们很不利?”
赵哲一怔:“啊……怎么说起这个来了?是了,沧城就在边疆,你是担心你哥哥了?”
知聆眨了眨眼,本来想否认的,心中转了个念头,还是作罢,只思索着说:“我就是担心……皇上,可要想个万全之策才好,听你说起来,北番人似乎很悍勇……”
赵哲不以为然,道:“不过都是一帮蛮人罢了,空有一身蛮力,成不了什么气候。”
知聆皱了皱眉,可见赵哲似乎对这个没兴趣,何况她虽然不是古人,却也知道“后宫不得干政”的道理,再者她也只是个宫女罢了,多说无益,而且也想不到具体要说什么,于是就不再继续这个话题,只道:“皇上,你前头该还有正事要办吧?别耽搁了。”
赵哲见她眼睛红红,似是个疲惫的模样,何况他也真是听闻太后召见知聆之事,就急急撇下大臣奔出来的,百般无奈,就叹了口气:“好罢,那你便好好歇息,回来再说。”
且说先前段重言狠心出了宫,远远见段康跟段逸站在一块儿,小孩儿一直看着宫门口的方向。
段重言快步过去,向段康行了一礼:“父亲,我即刻回去准备明日动身之事,就此拜别了。”
段康喝道:“站住!你说走就走,连家也不回一趟?成何体统!速速随我回府,你母亲跟祖母念你念的不知落了多少泪。”
段重言站着不动:“那父亲便替我回去拜别母亲跟祖母,我已经跟三弟说过,纯明一日不回府上,我也一日不会回去。”
段康气急,举手就要给他一巴掌,段重言却不惧不退。
周遭有些朝臣跟一些侍卫经过,有人便看向此处,段康见其中也有些认得的,也不乏一些爱看热闹的,便生生忍了怒气,将手臂垂落,低声喝道:“我就当没你这个不孝子!”
段重言仍旧行了礼,便对段逸淡淡道:“拜别老爷。”
段逸举手:“老爷,我跟父亲走了。”
段康瞥段逸一眼,段重言已经拉住他的手,转身离开,段康看着一大一小两个身影,气得跺脚,胡子乱抖,莫可奈何。
一路无言,段重言领着段逸回了别院,自己便仍坐在知聆常坐的水阁窗前,想着在宫里头知聆所说的话,默默出神,想到自己同知聆相处,又想到出来时候承鹤的神情,一会儿愤怒,一会儿心惊。
段逸见段重言沉默不言,就也一声不响,拿着一本知聆先前翻看的书随便乱翻而已,胭脂过来,俯身道:“逸哥儿,你要不要歇会儿,我抱你出去吃点东西吧?”
段逸看看段重言,摇头,他的奶母也悄悄进来:“逸哥儿,打外头刚回来,不如先洗一洗?”
段逸想了想,仍旧摇摇头,这会儿段重言惊动,就也看过来:“为什么不去?”
段逸低下头,扯着衣角,段重言见状皱眉,刚要呵斥他一句,却听段逸小声说:“上回在这里,是娘帮我洗的。”然后又用最小声说了句:“我要娘……”
段重言话到嘴边,却又被这小小地一声堵了回去,只盯着段逸,竟忘了说话,眼睛却一点一点红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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胭脂跟缨儿两个有些胆战心惊,生怕段重言发怒,就只哄段逸。
段逸垂着头,也不像方才一样抗拒了,被几个人簇拥着要去洗澡,谁知刚一转身,就听段重言说:“停下。”
几个人站着,段逸也回过身来,段重言看看他,终于说道:“你们自去准备,水好了过来叫就是了。”
缨儿还不懂,胭脂却想通了,忙答应。
几个人出去之后,段重言沉默了会儿,就说:“你过来。”
段逸挪动步子,慢慢走到他身边,段重言道:“你想念你娘吗?”
段逸揪着衣角,点了点头,段重言眼睫抖了抖,又问道:“逸儿,我来问你几句话,你一定要据实回答。”
段逸见他问的郑重,就点了点头。
段重言便道:“我问你,你娘从小就不疼你,你为何还那么念着她?”
段逸瞪大眼睛,反对似的叫道:“娘疼我的!”
段重言便问:“她把你交给别人养着,难道不是不疼你吗?”
段逸瞪了段重言一会儿,就无精打采地低了头,段重言叹了口气,心想毕竟只是孩子,却听段逸开口小声道:“虽然他们都说娘不疼我,把我扔了,可是我知道娘心里疼我,我看得出来。”
段重言心头缓缓地有什么动了一下:“你看得出来?”
段逸捏着自己的小手:“有一次我遇见娘,她看着我,像是要哭的样子,可是却偏偏不理我,我就知道娘不理我是装的。”
午后的光淡淡地,水阁里外一片宁静,段重言心里翻腾,心想:“原来我果然错了,只以为纯明性子疏懒,不喜孩子吵嚷,没想到她真的对逸儿是……”
段重言暗自责,又问道:“那么,你有没有觉得现在的你娘跟先前有些不一样了?”
段逸的大眼睛眨了眨,然后说道:“是啊。”
段重言一惊:“哪里不一样?”
段逸道:“先前娘得装做不理我,但是现在娘不那样了。”
段重言语塞,思考了会儿,就说:“逸儿,你没察觉现在你娘跟之前有别的不同?”
段逸摇了摇头,用疑惑的眼神看段重言,似乎觉得他问的奇异。
段重言收回目光,手在额头揉了揉,心中默默地想:“如果她说的是真的,真的会有来世,为什么她竟然是皇上的妻……为什么我竟跟她没缘了?但要是她是故意骗我,才编这样的谎话让我死心的……可是通篇说法又毫无纰漏,我记得那一夜,她看着我唤‘宁哲’,那种茫然惊慌……恐怕就是了……只不过如此匪夷所思之事,又怎会发生在我身上?”
段重言正想着,忽然觉得膝头一动,低下头,却见段逸爬了过来,小心翼翼地靠着他。
四目相对,段逸就问:“爹,娘现在好不好?”
段重言一怔,然后道:“你娘念着你……她很好。”
段逸双眼一亮,眼神就有了几分期待。
段重言并不在意,随手在他头顶摸了摸,心中又想:“难道真如她所说,是因我之前对不住纯明,害得她心灰意懒……是了,纯明那个性子,必然想不开,也是有的,那几日她真个不好,请的大夫都说好不了的,后来却……只是,就算她说的都是真,那如果将来这些结都得以解开,现在的‘她’又真的离开,纯明……还会好端端地在么?”
段重言打了个哆嗦,一时竟想象不到,或不敢去想。
片刻胭脂跟缨儿备好了沐浴等物,段重言叫他们尽都出去,自己便抱了段逸,把他放进浴盆里,段逸身子小,水都能没过他,小孩儿就紧紧趴在浴盆边上,双眼瞪得大大地。
段重言索性解去衣物,自己也进去,便在浴盆里抱住段逸,替他擦洗,但他从小到大哪里做过这个,又加上有些心不在焉,不是把小孩儿嫩嫩的肌肤擦红了,就是把他掼到水里去。
段逸仿佛忍无可忍,满头满脸地水,嘴里也都是,便嚷道:“爹,我自己会洗。”就踩在段重言腿上,胡乱伸展着,擦胳膊擦腿,溅起一片水花,他自顾自动作了会儿,又叹了口气,小大人似地说,“要是娘在就好了,娘可以帮我洗。”想到上回知聆帮他擦洗,动作那么温柔,小孩儿差点就要哭出来。
段重言听着这话,忍不住又是心酸又觉好笑:“啰嗦。”
段逸似听出他不是个责怪的意思,就吸吸鼻子,问:“爹,你怎么知道娘念着我?”
段重言扫他一眼,见他浑身湿漉漉地,细细头发贴着脸,就拿了块巾子给他擦脸:“我自有法子知道。”
父子两个各忙各的,终于洗的差不多,段重言自己先着衣裳,又把段逸抱出来,替他擦干,穿了新衫。
是夜两人草草吃了晚饭,段重言打量自己明日离京的物品准备的差不多了,便回来歇息,抱着段逸上了床,只把他塞在里面。
段逸翻了个身,忽然问:“爹,今天你在皇宫里,为什么去了那个大殿?”
暗影里段重言惊了惊,便看小孩:“你怎么知道?”
“我看到了,”段逸回答,“好像还有一个人,是不是,那是谁?”
段重言无言以对,只含糊说:“是个宫里的人,没什么……快睡吧,明儿还要赶路。”说完后就不吱声,假装睡着。
段逸试着唤了几声,段重言终究不答应,段逸就不再出声,只静静趴在旁边,黑暗里亮晶晶地眼睛看着段重言,看了会儿,见他不像是醒来的模样,小孩儿撑不住,渐渐地才也闭了眼睛睡过去。
一直察觉小孩鼻息沉稳,真的睡了,段重言才睁开眼睛,望着寂寞夜色,想到段逸小小心机,便无声一笑,又想到那人昔日一颦一笑,心道:“若有来世,竟还遇见,听你的意思仍是纠缠不清的,只不知来世那我与你,后来会是如何?你说那一世的人,都是夫妻相对,并无三妻四妾之说,岂不……正合纯明之愿?你究竟是纯明,亦或者……倘若不是,这其中玄妙渊源,又做何解,难道这真是一个必须解开的结……”他心中酸甜交加,一片恍惚,翻来覆去想了许久才睡着。
78第77章
次日段重言启程出京,有几个同僚前来相送,除此之外段嘉安跟段兴玮也来到,殷殷送别。
相见过后,段重言轻装简从,只带了十几个手下并护卫侍从,将逸儿抱在怀中,头也不回,策马出城。
此后宫中一片安宁,果真如先前段昭仪所言,有瑾妃的例子在前,宫中无人再敢小觑这个新进的恭使女官,因此金阳殿内外格外平静,加上赵哲表现的也颇为老实,一来是做给太后跟众后宫看的,以示他果然“清白”无私,二来是给知聆休养生息。因此知聆也过了几天波澜不起的平淡日子。
段重言出城后三天,皇帝请了太后示下,他假惺惺说是太后曾讲宫中妃位本少,如今又去了一个瑾妃,正好段昭仪温良贤德,便有意抬举。
太后再次被打脸,很是无言,择日赵哲便封了段昭仪为淑妃,赏段府白银千两,黄金百两,如意两柄,珊瑚一对,宫花无数。
消息一出,百官络绎不绝地前来段府恭贺,加上段重言刚被委以重任出京,段府刹那之间炙手可热,府中宴请宾客,热闹了三天三夜。
正所谓“如人饮水,冷暖自知”,外头的人看来一片花团锦簇,艳羡不已,但里头甘苦,却只有当局之人自己知情。
段康段老爷虽自得,却知道自己跟段重言关系本就僵硬,如今更是一发不可收拾,而段重言此去山东,虽身负皇命,但危险重重……偏那不孝子一意孤行,还把段逸一块儿带走。
然而幸好有女儿终于封妃,可算是暂时地扬眉吐气,虽有些小不如意,暂且放下便是。
段府热闹过后,段嘉安屋里,秦二奶奶就病倒了,传了太医诊脉,居然是得了喜脉,顿时阖府上下欢腾不已。
秦氏已经有个女孩儿,夫妻两跟段康等也只盼着有个嫡子出来,如此却是大喜,特意请了有名的大夫给秦氏诊脉调治身子。
然而俗话说“几家欢乐几家愁”,就在秦氏屋里头一片喜气洋洋之时,在段重言屋里却宛如另一个天地,丫鬟婆子都被赶出外头,练大奶奶独自一人,坐在床边落泪。
练素爱因何而哭?却不仅仅是因为段重言而已,其中原因,有些微妙难以言说。
自段重言搬去别院后,段康示意段夫人,暗中对练素爱百般安抚,因事先跟丫鬟佩玉说过这件事,因此练素爱的反应十分大度得体,让段夫人颇觉得安慰,原本以为这个媳妇暗中对段逸不好,心里略觉得不喜,没想到竟是个如此宽容之人。
段大小姐封了淑妃之后,秦氏又传出喜讯,正好练素爱这几天也觉得胸闷憋屈,时而就有呕心之意,便也叫了个大夫过来,谁知道大夫一诊……
练素爱心乱如麻,揪着手帕落了会儿泪,忽地听到外头有人道:“你们奶奶可在里头?”佩玉道:“二爷怎么有空来了,奶奶正在屋里。”
练素爱听了,便道:“请二爷进来,我有关于大爷的事问他。”
佩玉常年跟她,自然晓事,当下退了,又打发了丫头们。
练素爱起身,却又坐下,那边门帘一搭,段嘉安便进门来。
练素爱见他进来,却反而不理,段嘉安望着她一笑,就凑过来,抬起她下巴,见有泪痕,就笑道:“哥哥走了,留你独守空房,到底寂寞,然而还有我呢,这不是来陪你了吗?别哭别哭,我来疼嫂子……”
调笑荒唐的话音未落,练素爱脸上就露出冷冷地笑,一抬手,“啪”地一巴掌就打在段嘉安脸上。
段嘉安吃了一惊,他们之间虽有戏谑,去不似今日,巴掌狠狠落在脸上,半张脸就火辣辣地疼了起来,段嘉安起身道:“你这是干什么?我惹恼了你,自管骂我,我即刻走就是了,为什么居然动了手?打得这样狠,等会叫我怎么见人!”
练素爱看着他,眼中就又冒出泪来,道:“你还有脸说见人,还有脸在这里调戏我!我到底是你的嫂子!怎么,如今我打不得你了?你要走倒是利落,无事一身轻,好啊,你走走试试!”
段嘉安见她疾言厉色,心中一怔,本来怒火升腾,真的欲走,这会儿却有些迟疑:“到底是怎么了?又是为了那宗不如意拿我泻火?你要打我,打死我也是使得的,但就算死,也要让我死个明白才是。”
练素爱深吸一口气,眼中的泪就掉下来:“秦莹那个贱人有身孕了?”
段嘉安一听,就笑道:“唉,我以为是哪件,原来你是气这个?这又有什么可气的。”
练素爱眼睛发红,垂眸道:“那你可知道我这几日身子不适,是为什么?”
段嘉安道:“难道不是想念哥哥,或者……”本要调笑,忽然停下,问道,“怎么了?真的不适?请了大夫不曾?”
练素爱将他的手一推,忍不住又哭道:“你少来假惺惺地,我如今倒觉得自己真是死了干净。”
“这究竟是怎么?说的这样重。”
练素爱擦泪,看他一眼,低声道:“我也有了身孕。”
段嘉安呆了呆:“什么?”
练素爱高声:“我说我也有了身孕!”
段嘉安面色一变,赶紧捂住她的嘴,望着她,想了想便问道:“是哥哥的?”
练素爱把他的手打落,眼睛圆睁,瞪着段嘉安:“你给我滚!”
段嘉安眼睛直了直:“不是哥哥的?那……那……”
练素爱听着他吞吞吐吐,一脸狐疑的,她心头一痛,同时一口气冲上来,眼前发黑,几乎晕倒,段嘉安忙将她扶住:“素爱,你是怎么了?”
练素爱缓了口气,心头发凉,慢慢道:“他已经月余不跟我同房了,我哪里会有他的?”
段嘉安心惊肉跳:“真是我的?”
练素爱听着这语气,恨不得立刻拿刀杀了他,咬牙切齿说道:“二爷是什么意思?不是你的,还有别的人?你倒是给我说清楚!不然今儿你就别想出这个门!”
段嘉安自知失言,忙道:“爱爱,你别急,我只是有些惊着了……你别急,让我想个法子。”
练素爱道:“法子?什么法子?”
段嘉安迟疑着道:“不然……我认得一个大夫,是个中能手,我叫他配一副药,你吃了……那孩子自然就……”
练素爱脸色发白:“好狠的心!当初因为你孟浪,我已经对自个儿下过一次狠手,白白葬送一个好孩儿,后来报应,又没了一个,现在,你仍让我……你若是要让我死,就说一个简单的法子也好!”
段嘉安苦笑:“我、我这不也是急着呢吗,你别恼,再让我想想……”
练素爱坐在床边,脸色煞白,冷眼旁观,此一刻,所有的甜言蜜语都化为烟云,心也像是槁木死灰了一般。
段嘉安想了一会儿,道:“有了,爱爱,上回哥哥跟你行房是什么时候?不如……就买通大夫,说有孕已久,不过是才发现的……”
练素爱道:“那将来生产时候,日子也对不上。”
段嘉安道:“那时候再说那时候的,只把眼前的姑且遮掩过去……我看这法子倒是可行,你意下如何?”
练素爱沉默片刻,说道:“也只好试一试了。”
段嘉安道:“但却不能在这两天,显得太过巧合了些,暂时过两日再说……”
练素爱冷笑道:“可不是?这么巧就跟秦莹是差不多日子的,想来正是你回来的那时候,你可真是好兴致,应付了她,再来缠磨我。”
段嘉安咳嗽了声,讪笑道:“你也知道,她是那个不依不饶的性子,不足她的意,她定要怀疑我外头有人,回来之后,所有一应跟随的小厮们都细细盘问过呢。”
练素爱叹了声:“我不想理会这些了,也不想见你,你去吧,记得安排相干之事就是了。”
段嘉安答应了声:“这个你放心。”
练素爱本来合了眸子,见他转身时候,又道:“你且多留心些,务必把事情办得滴水不漏,别就将我不管不顾了,事情露了出来,谁也得不到好。”
段嘉安见她双眸之中略透出锐利之色,便道:“说哪里话呢,你竟不信我?”回来抱了抱她,又在脸颊上亲了口:“你放一万个心,就算是撇下我屋里那只母老虎,我也舍不得撇下你。”
练素爱听了这些话,心头略微安稳,然而回想方才段嘉安听说自己有孕消息之时的反应,心头却又一片冰凉,只好略微抬手,道:“你去吧,我乏了,让我安安静静睡一会儿。”
练素爱想了一夜,把事情想明白了些,除去最初的六神无主,此刻心头安稳,倒也回心转意,觉得段嘉安那后一个法子可行。
段重言对她日渐冷落,将来不知如何,段家如今却正荣耀,她家里那些兄弟姐妹,哪个不羡她嫁的好,如今她有了“段重言”的子嗣,只要好好保住,那自然就不愁将来了,既不必担忧他再纳妾之类,也更不用把那个待产的宋姨娘放在眼里。
只是让练素爱觉得奇怪的是,最近宋姨娘变得有些古怪,不像是以前那样总是一副目中无人的模样,见了她也总是锋芒不露的,很有几分“修身养性”的姿态,连段夫人也说“宋姨娘最近很是安静,极少生事,倒让人松心了不少”。
练素爱起初觉得是因为“方纯明”被卖的原因,所以才敲山震虎了,后来渐渐地察觉一些不对,尤其是听有下人悄悄地说,“方纯明”离开段府之前说什么“兔死狗烹”之类警告宋姨娘,又有人暗中流传,说宋姨娘身边的丫鬟在厨房里曾跟人说大奶奶会对他们主子不利,所以要万事小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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练素爱不知则已,听说这些,顿时怒从心底起,恶向胆边生。
佩玉道:“先前见她老老实实地,还以为她转了性子,没想到只是暂时听了那个人的话,收敛起来,亏得奶奶还慈悲不想为难她了,叫我看,奶奶由得她如愿以偿,真的给她生出来后,恐怕就会变本加厉地来对付奶奶了。”
练素爱也觉终究是个后患,便道:“方纯明真是有心,竟然教唆这个狐狸!的确应该给她一点教训才好,只不过她跟她屋里那个贱婢暗中传说是我要对付她们,因此事事提防不说……倘若真的她出了事,底下的人岂不都会认定是我所为?”
佩玉想了想,道:“奶奶担忧的是,该想个两全齐美的法子才好,伺候宋姨娘那个小贱婢,连宋姨娘要吃的一碗汤都要在厨房里亲自盯着……就好像合府的人都要害她们似的,真叫人瞧不过眼。”
练素爱心中转动念头,忽然间便想到秦莹,就问佩玉:“二奶奶近来是不是不常出院子?”
“可不是呢,请来的大夫说胎气不稳,需要保,因此一天到头也少见人,偶尔只在花园里走走。”
“吃汤药不曾?”
“自然是吃的,听闻开了些保胎的药,每日煎着吃,还有一些进补之物,太太跟老太太都赏赐了许多,厨房里每天不绝、流水似地炖着呢!可都是些大好的东西。”
练素爱想来想去,忽然失笑:“真是天助我也。”
佩玉不解:“奶奶是何意思?”
练素爱不语,心道:“这两个贱货都是我的眼中钉,如果能够一石二鸟,那真就再好不过了。”
是夜,二奶奶秦莹的丫鬟照旧去厨房里给秦莹端晚间吃的燕窝,刚进门,就看到厨下一角,宋姨娘屋里的小丫鬟,握着一把蒲扇在守着个炖锅,虽然坐着,却伸长了脖子不知在看什么,见有人进门,才重低了头。
那丫鬟不以为意,端了燕窝便走了,进了二奶奶房中,自有二奶奶贴身的丫鬟接了去,最后是红玉捧着,递给秦莹。
秦莹伸出手来接住,这几日她极少活动,身子有些懒懒地,夜间又热,嗅到那燕窝热腾腾地香气,忍不住皱了皱眉。
红玉跟随良久,知道她心意,当下便道:“奶奶嫌热,不如等会儿再喝。”
秦莹道:“好像有股味儿……我胸口里有些翻腾,但横竖是好东西,只要能养着身子,少不得要忍忍……”说到这里,皱着眉就要吃一口,红玉看着她舀着那一勺子,忽然道:“奶奶先别吃!”
秦莹怔了怔:“怎么?”
红玉道:“奶奶说这里头有股味,我也闻着有点味道,不像是好的……别是他们熬坏了,奶奶先别吃,让我先尝尝。”
秦莹笑道:“鬼丫头,你是想吃这燕窝吧,想吃你就直说,横竖还有,自己舀去,别跟我肚子里的孩子争吃的。”
红玉看她一眼,眉头微蹙,便吃了一口燕窝,忽然间便掏出帕子吐了出来:“真的有股怪味!”
秦莹变了脸色:“什么?”细眉一挑正要再看,忽然之间眉头蹙起,手拢着嘴边道:“快端走!”一言未罢,便干呕起来。
大夫查过,这在燕窝里头竟真有一味东西,且是麝香。
秦莹腹痛不止,惨叫连连,大夫以银针刺穴镇压,又以药物压制,才勉强保住了府中胎儿。
秦莹略消停了,心头的气消不了,撑着吩咐红玉:“快去查查究竟是怎么回事,是谁如此心肠狠毒,想要置我于死地!”红玉安抚两句,便出来,但凡是过手的人都叫小厮捆了起来,放在堂下,一一审问。
丫鬟们战战兢兢,都知道秦二奶奶厉害,如今出了这宗事,简直像是老虎头上揭皮,一个个魂不附体,能知道的都说出来,却无异状。
红玉心细,从头又问了一遍,问到那去了厨下的丫鬟,那丫鬟担惊受怕,随口说道:“我去了厨房,见里头没有人,只有大房里宋姨娘身边一个丫鬟在,见我进去,有些不自在似的……我也没往别处想。”
红玉一听,心头一凛,想来想去,这件事不敢自己决断,就进来请示秦莹,秦莹气得眼睛竖起来:“好个狠心的小贱人,恐怕是她要生了,是个庶出,所以觉得我肚子里的是个祸害,将来会对她不利,才下这样的毒手,没见识的卑贱东西,她是大房妾室,我自是二房的人,跟她有何相干,竟敢这种蠢事!快去,把她们揪出来拷问!”
红玉见她失去理智,便道:“奶奶别急,不如让我去回了太太,让太太做主。”
秦莹一手护着肚子,想到差点被害得失去胎儿,便怒道:“你怕什么!平日里我是对你不够好还是怎地,你竟这么护着她?你回了太太,以太太那个绵软心性,或许会轻轻放过息事宁人也未可知,你只管去,问个明白!若是真的,打死她也是使得!若不是我现在不能动,必然要先打那个贱婢几个耳刮子!”
红玉听了,不敢跟她抗辩,便带了几个丫鬟,去宋姨娘屋里。
红玉谨慎,自己去安抚宋姨娘,敷衍着,只说要个小丫头问话,就是今日那个在厨下的丫鬟。
宋姨娘不知为何,只好先交了那丫鬟,红玉押了那丫鬟出外审问,宋姨娘便叫人打听发生何事,哪里有不透风的墙?此刻府里已经把麝香的事传个沸沸扬扬,且都说是宋姨娘所为。
宋姨娘听了,震惊之余,只觉得大为冤枉,想来想去,又觉不忿,便道:“我跟她无冤无仇,哪里会做这等事,竟然派人来押我的丫头!我若再忍气吞声不言语,岂不是叫人以为真是我做的?不成,我得去跟太太说明。”当下叫丫头挑了灯,出门往段夫人屋里去,却不料想,这夜路哪里是好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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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9第78章
知聆在宫里,一道高高宫墙隔着,像是两重世界,外头的情形竟然什么也不知道。
这几日她得闲就去御书房里,竟真给她摸到两本本朝的史记,知聆搜着了,就找个角落坐了看,一坐往往就是半天,得等外头伺候的人说皇上要回寝殿了后才起身赶回去。
那是赵哲不在御书房的时候,有时候他在,批阅一些奏折之后,应付应付大臣们,但凡得了闲,就会自己转进藏书殿,一个格子一个格子地找人,他脚下无声,心中却暗藏欣喜,似乎每一个格子都有她在的希望,但没看到,却并不觉失望,因总会被他找到。
但凡是被他看到了,有时就会过去瞧瞧她看的是何书,顺便自然要吃些豆腐,有时却只是看着她端着书在看,那样娴美平静,与世无争的姿态,就觉得心满意足。
最让赵哲觉得喜悦的是,有时候她良心发现,在他看折子看的满心烦恼的时候,面前会多一盏茶,金线的袍袖在面前一闪,素手半缩入里头。
他转头,就看到她站在身边,半垂着眼皮儿,模样仍旧是淡淡然地,他看着,每每便会忍不住地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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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此又过数日,这天赵哲早早地卸去重任,在殿里找到知聆,便顺着她身边坐了,将她拥入怀中,道:“你前世莫非是个书虫儿?怎么一直都呆在此处也不觉得厌倦?”
知聆道:“我看累了,就会偷偷跑去御花园里消遣,皇上自然是不知道的。”
赵哲笑道:“原来你竟会这样,下回你去,也叫上朕,朕可以替你引路,御花园里好玩的地方多着呢,你自个儿走怕是找不到。”
知聆道:“我自己走走,倒是自在,有了皇上,必然万众瞩目,处处被人盯着,反倒不好。”
赵哲无言以对,只说:“偏你的性子这么古怪懒散,朕却偏偏就喜欢。”
知聆见他靠得近,就把那本书往他脸上一贴:“皇上还是好好地跟我说会儿话,不成吗?”
赵哲噗嗤一笑,把那本书接了过去,低头一看,却诧异道:“这是本朝的史记,那些史官们啰嗦且又苛刻,朕曾做过些破格之事,让那帮人很是不喜,自登基以来,几度哓哓,一个个摆出一副节气忠臣动辄就会触柱以劝谏的模样来,朕也懒得理会,想来上头所记录的朕的劣迹必然是有不少。你看这个干什么?”
知聆看着他:“我也正想看看上头有没有记录皇上的不是之类……”
赵哲就笑:“那你看到了什么,指给朕看看?”说着,便随意乱翻了翻。
知聆摇摇头,慢慢背诵道:“帝,天纵多能,英武聪明……”
赵哲挑挑眉:“竟是些好话?那接下来呢?”
知聆淡淡道:“以下略去千余字。”
赵哲一怔,然后哈哈大笑:“什么略去千余字,莫非不是好话?还是你自己弄出来的?”
知聆正色道:“那些句子太过拗口,我自然是记不住的,所以自己略去千余字,却也无损皇上圣明,皇上明白就是。”
赵哲心花怒放,恨不得立刻按倒了她,先亲上几回,便道:“纯明,你可真是个奇特之人,有时候明明看来娴静淡雅,事事不关心,但有时候却偏这样古灵精怪地,让朕恼也不是,恨也不是,喜欢也不是……只在心里头痒。”
知聆咳嗽了声:“只可惜我不能给皇上挠挠心头以止痒。”
赵哲用力抱住她,不由分说先在脸上亲了口:“你明知道有一个极好的法子……何必顾左右而言他。”
知聆被他一抱,顿时就出了汗,忙道:“皇上,其实我是有一件要紧的事要问你。”
赵哲不放手,却问:“何事?别只来岔开朕。”
知聆抓起那本被他扔在地上的史记,打开某一页,指着上头一行字,问道:“皇上,这个郭梓,就是当初揭发傅渐离谋反的人吗?”
但凡是皇帝,对于“谋反”这两个字总有种特殊敏感,赵哲心头一紧,欲念稍退,看了知聆一眼,低头看那书上记录,正是说昔日“沧城事变”。
赵哲沉吟道:“怎么?正是他。当日傅渐离欲在沧城起兵,却被他发现,于是他当机立断扣押傅渐离,没想到对方党羽众多,谋反不成,就带兵出城,投靠了北番。”
知聆道:“皇上可派人调查过此事?”
赵哲微笑道:“事发之后,朕派了监察院之人前去细致调查,回报无误,如何,你觉得哪里不对?”
知聆脸上露出沉思之色:“皇上,当时郭梓跟傅渐离同都是参将,后来因此事,郭梓才任了守备?但是我看过其他书册记录,比照着差不多的事例发觉,若是立下如此大功,是会封侯封爵……甚至调任回京的?为什么郭梓并没有如此?”
赵哲面露惊诧神色:“你竟看出这个?当初多亏是他,沧城才不至于落入贼人之手,不然的话朕真是赔了夫人又折兵,沧城失了不说,从此也失了挡住外头的青国跟北番人,可谓腹背受敌,因此朕的确是有意提拔他回京任职,只是郭梓忠心耿耿,居然上书表示要代朕守住沧城,绝不会让沧城再陷危殆,朕念他忠勇廉洁,一心为国,不逐名利,是难得的良将,便赏了他些金银……留他在沧城了。”
知聆听了,便转过身去。赵哲道:“怎么了?”
却见她身侧原来有几本书叠放,知聆低头翻出一本,翻了开来,道:“郭梓原本是江浙盂县的总领,是个掌管军中粮财运输的肥差,后来升了发运史,再后来,吏部批示,他本有机会升为都转运使,他却宁肯舍弃机会,入京为官,然而他在京时候,却被告了一状,说他在为发运史的时候有贪墨的劣迹,甚至有谋财害命之举,后来不知为何那告状之人无缘无故失踪,但是郭梓却被兵部调任到了沧城。”
赵哲见她一一道来,十分清楚无误,心中啧啧称奇,也道:“他本来前途无量,因为那无中生有的状子,所以才会被调到沧城,有何不妥?”
知聆不慌不忙,回答道:“不妥的地方,一是为什么那个告状之人无故失踪,他所告的是真还是假。若是假的倒也罢了,若是真的,那么郭梓的人品就不足信。”
赵哲有些心不在焉,随口说道:“你也说是假的倒也罢了……”
知聆皱眉:“皇上方才说本能调他回京,他却宁肯冒险上书要求留守,足见他是个敢说话的人。当初他在江浙一带所做若真的一清二白,被人告状之后,应该奋不顾身洗清自己污名才是,又怎么会一言不发去了沧城?江浙那样优厚的环境,他却仍进京来谋求升职,足见他是个想要锦上添花之人,但沧城那样险恶,他倒是肯留下了?皇上不觉得这其中有些反常吗?”
赵哲被知聆一番说话,绕的有些发晕:“这个……”
知聆见他迟疑,却并不再说下去,反而跪坐起来,沉声道:“请皇上恕罪。”
赵哲正有些头疼,闻言惊奇:“你何罪之有?”
知聆说道:“因发现书中记载跟实情有些出入,憋在心中不吐不快,因此才大胆向皇上说了,原本我是不该提及这些的,请皇上恕罪。”
赵哲见她自认了错,便笑:“朕看你不是真心请罪的。”
知聆垂着头,不言语。
赵哲打量了她一会儿,把那些书放在旁边,捉住知聆的手便靠了过去,望着她平静脸色,轻声说道:“朕知道,是因为郭梓跟傅渐离这件事,才连累你家,你心中自然是不平的……所以才一直想要找出其中纰漏,你想……为你爹翻案,对否?”
知聆并不否认:“皇上明察万里,我的心思,总是躲不过皇上双眼……只是我并不敢无中生有的,只是据实而论,皇上必也知道。”
赵哲笑笑摇头:“别哄朕,也别想敷衍过去,好罢,你既然说请罪,其实要请罪也是简单的……只要你如了朕的心愿,朕……不仅不会治你的多嘴之罪,反而会叫人再去查查这个郭梓,看看他到底是真的高洁,还是假的高洁……纯明,你意下如何?”
知聆心头一跳:“皇上……”
赵哲双眸垂着,仔仔细细地看着她的眼睛:“因为你的身子不好,这几日朕都忍着……不曾为难你,朕也知道,身子不好也是你的借口之一,你只老老实实跟朕说,你愿不愿意……甘心情愿地伺候朕呢?”
知聆本垂着头,赵哲却抬手,修长手指在她下颌一挑,便叫她抬了头,知聆忍不住抬眸,望着面前人的脸色,虽然自诩心静如水,却仍忍不住心跳加快。
赵哲看着她不语之态,口干舌燥,嘴唇一动,舌尖挑出,在唇上舔了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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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0第79章
赵哲说罢,目光相对,知聆道:“皇上是跟我说笑呢,还是当真?”
赵哲越发靠她近了一些,只差一线,便能贴上脸颊似的,他低语:“朕是天子,自然无戏言……”
知聆微微侧脸看他,忽然柔声道:“皇上,可不可以先答应我一件事?”
赵哲挑眉,望着她近在咫尺的清澈双眸:“何事?”
知聆只微笑:“皇上可不可以别动,不管如何都不要动?”
赵哲不解其意,知聆抬手按上他的肩头,顺势轻轻往后一推,赵哲本就跪坐着,当□子往后倾去,便靠在书柜边上,只是有些不解地看着她。
知聆嫣然一笑:“皇上可真听话……”
不知为何,听着她这样半带娇媚似的口吻,他竟有些神魂颠倒,双眸望着她,且看她究竟想要如何。
知聆手在地面一撑,缓缓起身,跪着过来,看着他笑了笑,而后缓缓地竟分开双腿,坐在他的大腿上。
赵哲身子一震,不由地挺了挺腰,手正要动,知聆道:“皇上,不能动。”
赵哲喉头上下一滑:“你到底……想干什么?”果真垂着手,并未动作。
知聆抬手,手指头轻轻地滑过他的脸颊:“你方才问我愿不愿意甘心情愿伺候皇上,要我如皇上所愿……其实我也想问,皇上肯不肯如我所愿”
赵哲看着她的动作:“如你所愿?”
知聆笑微微地,双眸直视赵哲双眼,闻言忽然往前蹭了蹭,越发贴近了赵哲腿根处,似碰非碰,似触非触。
赵哲一惊,意外之余却更有无限刺激,不由地低头看向她腰间。
知聆却又不动,只是将唇缓缓贴近他的唇,却并不真的吻落,只吐气如兰问:“皇上可能如我所愿?若真如此,我……”她并不说自己将如何,只是垂着眸子看他神情,说到这里的时候,红唇忽然极快地停在他的唇上。
赵哲本能地想要含住,然而自个儿唇上却又落空,她已经离开!
赵哲怔住,心头一片空落落地:“你说就是……你想如何?”
知聆的手顺着他肩头缓缓往下滑动,到了赵哲胸口,隔着衣裳,抚摸底下的肌肤,一寸一寸,缓慢爬行,像是在爱抚底下的身躯,却偏不肯探到里头给个痛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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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哲咽一口唾沫,忍不住抬手捂住她的手,紧紧握在掌心。
知聆却用责备的目光看了他的手一眼:“说好了的,别动……”
赵哲烈火烧身,迟疑片刻,果真把松开她的手,知聆才又一笑:“皇上真乖……”
赵哲一听这四个字,脸上也不由发红,他是九五至尊,就算是天翻地覆,也轮不到别人用那个字来说他,且是如此的口吻……但是用在此刻,却在极浅的一丝不堪之外,如此**辣地,让他身心战栗。
“你竟坏了……”赵哲叹息了声,放松身子,不动,只玩味地看知聆,“你倒是快说,你要朕如何如你的愿?嗯?”
知聆的手缓缓插入他的衣襟里头,却仍旧隔着里面的绢丝里衣,赵哲垂眸相看,知聆道:“我知道,我父亲的案子,要翻案难如登天,那案子是皇上亲自判了的,皇上绝对不肯把自己决断的大案推翻了去,这事关皇上是否圣明……可对?”
赵哲见她做着如此荒唐举止,嘴里却偏说这些正经话题,身上不适之余,心头一凛:“你说的差不多……只是除了朕的‘圣明’之外,此事还关乎其他朝臣……以及朝堂上的、权衡……”他极艰难地说到这里,知聆忽地轻轻摆了摆腰肢,赵哲猝不及防,身子轻轻发抖,感觉她贴上自己,底下极慢地摩挲过他的腰下那至要紧的地方,他忍不住长长地叹了声:“啊……”
知聆让自己不疾不徐地退下来,眼角余光里,皇帝的玉带之下,那绣金的龙袍处已经高高隆起,她只看一眼,就又看赵哲:“皇上你可是真……精神。”
赵哲脸上泛着动情的薄红:“你……哪里学来的这样折腾人的招儿?你究竟想要朕……做什么?嗯?你这磨人的……”他的双手攥的死紧,竭力控制着,才没有翻身把人擒住而后……为所欲为之。
知聆笑,只是把手探到他胸前去:“其实我该把皇上的手绑起来才是,只是怕你不配合,便罢了……幸好皇上的耐力足够,必然会忍住,这点我是真心佩服的……”
赵哲呼吸急促,咬着牙说:“快点……再动一动!说……你到底想如何?”
知聆的手隔着绢衣摸到某处,嘴唇贴在他耳边:“我想皇上痛下决心,不要忌讳,把这件案子彻查一遍……我知道皇上有自己的考量,但是翻手云覆手雨,这世间本也只有皇上一人能够做到……我也只指望皇上你了……只要皇上您答应,我就算粉身碎骨也要报答……”唇在他耳垂上一碰,手指头略微用力,赵哲要紧牙关,才没让那一声呻~吟溢了出来。
“你……你……”赵哲按压情~欲,将思绪略微整理,“你这妖精,说的倒好听……现在是在要挟朕?你怎知朕不会立刻就把你……”他眼中情潮涌动,已经有按捺不住之势。
知聆一手停在他胸前,一手便掩住他的嘴唇:“皇上要什么样的女人没有,要如何不能够?但是……如此……皇上真的不想试试看吗?错过了,可就不会再有。”
她一寸一寸靠近过来,眼神天真而无邪,却偏勾魂。
赵哲胸口起伏不定,额头已经见了汗:“那你也要让朕……知道……是不是……”
知聆笑微微看着他,腰缓缓地往前一摇,略微用力一抬身子,轻轻落下之时,便正落在他底下那已经按捺不住的要紧地方,忽然间两下相接,赵哲“啊”地又叫出声:“你这……”
知聆眼睛看着他,手在他胸前抚摸过:“皇上忍着,可万万别动,不然的话……”
赵哲狠狠地看着她,却并非是一种仇恨的目光,而是一种想要把人吞下腹中的饥~渴眼神,无限地欲~求不满烧灼其中,让火色熊熊。
知聆手按着他的肩头,起初动的慢,渐渐地便快了起来,赵哲看着她的脸色也一点点变得娇红,双眸那样似有情似无情地看着自己,她抿着唇,身子高低起伏,耳朵上的珠子随着乱晃,好一副迷乱春~色!
赵哲的手抬起,又放下,最后还是情不自禁掐住她腰间,随着她肆意地动作而战栗着,他想动,又不敢,生怕一动便不可收拾,也生怕就毁了面前所见的这幕绝色美景,只好仍旧忍耐。
知聆低吟几声,赵哲觉得自己的心也随之砰砰而乱跳,忍不住半张开唇,像是渴求着什么。
知聆喘~息着,低低道:“皇上可能如我所愿吗?”
赵哲眼睛一闭,又睁开,差点逼出泪来:“你要什么……朕都答应!你这、妖精,快些……朕要被你……”他喘了几口,身子的战栗越发快速。
知聆笑道:“皇上果真真心对我好……”她瞧着他的面色,忽然间贴上他的脸颊,蹭了蹭后,主动亲吻他的唇,赵哲忙不迭地含住,动作却失去先前的有条不紊,慌里慌张地十分青涩。
知聆腰肢扭动,唇却顺着他的脸颊下滑,最后落在他的喉头上,细细亲吻,赵哲情不自禁地仰起头来,想让她碰触更多,突出的喉结略微滑动。
知聆看着他的神色,听着他的急喘,底下动了几回之后,一次推落之时,便张口含住了他的喉结。
赵哲嘶哑地叫了声,双手猛地张开,又猛地用力握住她腰间,自己的腰像是鱼乍离水一样,往上奋力一挺,而眼前白光瞬瞬忽闪而过……这一刻,赵哲只觉,人在极乐之境。
一场“**”,其实并未真的发生,却是如斯销~魂。
赵哲搂着人儿,一手掀起略湿地龙袍:“你老实说,你哪里学来的这些招儿?”他起初觉得这该是段重言搞出来的,但段重言的性子他自然知道,以那人之呆板,恐怕是不会用这个的。
而且一想到或许是跟段重言……心里却又恨恨痒痒地。
知聆哼了声:“我是跟皇上学的。”
“胡说,朕哪里教过你这些?连朕也……”他宠幸过的女人自不在少数,但却是头一遭,以这种法子……这种感觉实在刺激之际,让他觉得满心震撼,却又……
知聆懒洋洋看他一眼,虽然没有怎么大动,但到底也是力气活,本不愿意说话,但看着赵哲的眼神,忍不住叹了口气,道:“其实我做过一个梦,很真的梦。”
赵哲动了动,本要趁机再为难她几次,见她表情有异,便问:“什么?”
知聆唇角微动,忽然想到段重言叮嘱过她的话,便道:“这个梦不能跟别人说,说了的话皇上恐怕要笑话我。”
赵哲将她搂住,狠狠道:“快说,不然的话朕就罚你……”
知聆一脸无所谓的表情,懒懒问:“皇上罚我,是什么罪名?”
赵哲想了想:“嗯……就欺君之罪吧。”
知聆一听,忽然就笑:“哈……”
赵哲道:“你又笑什么?”
知聆笑道:“皇上,是欺君呢,还是……骑君?”
赵哲一听,当下把人压倒,又怕真个压坏了她,自搂着贴着:“你这浪娃儿,平日里倒是看不出来……竟连朕也敢骑……也还大胆戏弄,好,如今朕连本带利、‘骑’回来……”
知聆见他兴起,才忙道:“皇上,你不是问我做的梦吗?我要说了。”
赵哲兴致正浓,便道:“做过了再说无妨。”
知聆忽然做挺尸状,伸展开手脚,一动不动,道:“好吧,反正我如今只觉得头晕力竭,也抗不过皇上,皇上请自管为所欲为吧……”
赵哲见她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模样,虽然知道她是仗着她自个儿身子不好“要挟”自己,可却也不容小觑,想到方才那一场,虽然并非真的行事,可滋味却极度美妙,因此他竟能克制住了,就叹道:“罢了,真是一物降一物……你快些跟朕说。”
知聆见他果然没有莽动,才一笑,道:“我做过一个梦,梦里却也有你。”
“有我?”赵哲又是意外。
知聆点点头,看着他熟悉的眸子,不知自己眼底已经有些淡淡忧伤流露,只说:“在梦里,有你,却并不是在这里,而是在一个别的地方,哪里的人物跟此处不同,而我跟你,是一对……夫妻,并非是王侯或者皇族之家,而是一对平凡普通的夫妇。”
赵哲瞧出她眸子里的忧郁之色,越发震惊,想了想,却又欣慰地笑:“乖纯明,你连做梦都惦记着朕……竟还想跟朕做夫妻,可见你注定了要是朕的。”
知聆见他只当自己是说“梦话”,却也是笑了:“是啊……只不过,我听说世事很是奇妙,我跟皇上之间,大概也是有些缘分的,如果真的有来世,做了一对夫妻,好像也是可能的。”不是可能,而是真的,但至于后来的结局……
赵哲哈哈大笑,只当她这话的意思是对自己倾心了,因此十分喜欢,又问:“那,你是说你方才对朕的那些招儿……是在梦里学来的?”
知聆一本正经道:“嗯,我那‘皇上夫君’,性子也是这般无二,还也爱折腾人,所以我也学了点儿。”
赵哲见她当真似的,只觉得有趣之极,乐不可支,道:“既然如此,以后你可别忘了,要跟朕一一地试……”
知聆不等他说完,便淡淡道:“皇上也别忘了,方才答应了我,要彻查那案子。”
赵哲一听,才哼道:“你又来扫兴……”
知聆半睁眼睛扫他:“皇上不是说……金口玉言,一言九鼎……”
赵哲恨道:“知道了知道了,怪道孔夫子说:唯小人与女子难养也……朕算是见识了,你这可恶的小女子!”
知聆却听而不闻地,只道:“我累了,皇上别在这儿耽搁时间,快些去清理一□子吧,我也替你难受……”
赵哲见她说“翻脸”就“翻脸”,十分无奈,又觉好笑,想了想,就握住她的手:“你是朕的恭使女官,按理该是你亲自伺候朕的,别想自己撇清了。”
知聆道:“我浑身无力,还不知谁伺候我呢。”
话音刚落就觉得这句话似说的不对,果然赵哲附耳过来,低低道:“那么就让朕伺候你,如何?”
知聆即刻睁开眼睛,正儿八经道:“我忽然觉得略有些力气了,就不劳皇上费心了。”
赵哲又气又笑,还想拉扯她,却听外头承鹤道:“皇上,外头相国跟几位大人求见。”
知聆一听,当下就笑看赵哲,赵哲无奈,狠狠地在那唇上咬了口,才放开,低声道:“朕总会要连本带利地……”指一指她,恨恨地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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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谢两位亲,老面熟了~xdd
先把这章更了,第二章会更晚一点,大家可以先睡~今儿是七夕,这一章还是比较应景的,虽然显得小段略悲催……
那个那个,大家就都七夕快乐哈!
81第80章
沧城参军府,书房里头,周参军同方墨白两人对面而坐,一时两两无言。
顷刻,周参军看着对面之人,说道:“我说曾见过你,并未虚言,但隔着这么久,你变化又大了些,因此竟不敢认。”他停了停,叹了口气:“公子你有所不知,我跟首辅大人其实也有些渊源,当初我初进京,因无背景,屡遭欺压,是首辅把我举荐给兵部侍郎石大人,我才得以在京中立足。后来便入了监察院,首辅大人之事,牵连甚广,我官卑言轻,无法相助,后来我在监察院暗中调查首辅之事,被段大人察觉,我本以为他必然不会饶了我,谁知道他竟只叫我行事小心……后来,他便跟我说你可能在此处,我求了兵部的旧相识,才调了我过来。”
方墨白见他言谈恳切,不似作伪,说的也有根有据,似是可信之人……但他经历大变,身份特殊,心头有一万个戒备,自不会即刻就坦然承认,便只半真半假道:“原来其中竟有这么些内情……”
周参军道:“我来之前,便盯上郭梓郭守备,段大人曾跟我说过,沧城这边,跟京官之中的有些人暗中颇有联系……加上当初傅渐离的事情是他所揭露的,我只怕其中另有内情,因此当初置办宅子,我才也特意选了这里,方便探查……”
方墨白随着他的目光看向外头,却见外面火光闪烁,隐隐地仍旧听到从守备府传来的吵嚷之声,显然那府里颇为惊慌,不由略微冷笑。
周参军正要再说,却听到外头有人道:“大人!守备府那边派了人来,说是有刺客潜入府中,生怕刺客逃到这里,所以要进来搜查!”
周参军一声冷笑,道:“既然是守备大人的意思,那就让他们进来搜就是了。”
两人方才一阵忙碌,都换下了夜行衣,此刻方墨白便站起身来,仍做侍立状。
周参军看他一眼,走到书房门口,果然见守备府的十几个家丁挑灯进来,在院子里四处看了看,尤其是南墙处,绕了一圈,才来回报,说是“打扰了”,退了出去。
周参军便才又回来坐下,道:“这个老东西看着只是沉溺于酒~色之中,实则是个老狐狸,不可小觑……是了,你为什么竟留意了他,难道你也觉得其中有何不妥?”
方墨白看着他,便笑笑道:“我家公子临去之前曾跟我说了些话,我在旁边自也听了一二,他说这个郭梓当初在江浙一带为发运史的时候,有些贪赃枉法谋害人命的举止,那人上京告状,后来却死于非命,定然跟他逃不了干系,或许是杀人灭口。而且傅渐离那个人……看来不似是那种反叛的奸佞之徒,所以我家公子觉得事有蹊跷,我记得这个,就想进去瞧一瞧,没想到技不如人差点被捉住,哈。”
他说着说着,便又笑。
周参军见他始终不认自己是方墨白,却也不恼,只道:“此地山高皇帝远,自有人会称王称霸,为所欲为,你们前来的路上,那前来截杀的是谁,可知道?”
方墨白道:“那些人山贼打扮,有的蒙着面,身手却都极好,我若不是命大,此刻也早一命呜呼了。”说着,就把胸前的衣裳拉了拉。
周参军凝眸一看,陡然惊心,却见他右边肩头上一道紫红疤痕,蜿蜒到胸前,看来极为吓人,像是能把人劈成两半似的。
方墨白把衣裳拉起来,笑道:“我也算是个死过两次的人了,其实真不该惜命,只不过自己心里头也有点念想,总是不甘心的……大人你有大好前程,何必参与这件事之中?要知道涉及‘谋反’,那可是充满凶险,你如今所做,乃是悬命而为之事。”
周参军看着他的笑容,想到那几乎夺命之伤,面色一片惨然:“我怎不知?然而人不可忘本,当初我全靠首辅的引荐才能出人头地,不然的话,此刻也不知落魄到何处,是生是死。首辅虽不曾收我为门生,但我心里却总是不能忘怀,早把自己当首辅门下之人,首辅蒙冤遭难我无法救便罢了,便只能用这条命,来为他一搏。”
“你怎知……他是冤枉的?”
“纵然天下人都不信,”周参军手在桌上轻轻一敲,“我是信的,这件事,摆明是受了傅渐离的牵连,我先前来沧城,本来是想不论如何都要杀死傅渐离,为首辅报仇!只是段大人叮嘱我不要轻举妄动,若是可能,就竭力找出事情的真相,洗脱大人的污名才是最好的方法。”
方墨白闻言,脸上的笑意便收敛了。
周参军说到这里,忽然一拍额头:“看我的脑子,竟然忘了。”他起身,走到身后书架处,在一排书之间找到一本,打开来,里头却是一封信,周参军取出来,双手奉上,道:“这是段大人亲笔所写,让我亲手交给你。”
方墨白迟疑片刻,终究接了过去。
告别周参军回到房中,方墨白打水洗漱过后,掩起门扇,坐在床上,才把怀中那封信掏了出来。
在这里他是一个人独居,不像是在苦力营一样十几个人并排躺在大通铺上,屋内十分安静,没有其他人的鼾声跟杂乱的声响,方墨白将信拆开,低头看去,熟悉的字迹顿时映入眼帘。
方墨白一字一字,从头看到尾,手早已经抖了起来,眼中也见了泪。
因为怕泄密的缘故,段重言在信中并没有就详细说些什么,只是隐约报了平安,三两句提及“纯明”跟段逸,像是一封简单不过的家书,只在最后又说“兄善自珍重,或柳暗花明,自有重会之期”。
方墨白把信反反复复看了五六遍,又在怀中摸了摸,又摸出那股银钗来。
钗子在油灯的浅淡光芒之下散发淡淡微光,方墨白仔细看着,眼前便出现往昔之事。
因一个“叛臣”罪名落下,昔日高高在上的首辅公子顿时成了阶下囚,而先前有些看不惯他的、眼红的、亦或者曾给他训斥得罪过的,均都变本加厉而来,借口“罪臣当诛”,暗中拳打脚踢,更有一些不明真相的百姓,因听一个“叛臣”之名,便不顾一切,在押送他进监牢之时,所到之处,无数人唾弃,甚至有人拿了石块之物狠狠掷来。
因此当方墨白被押进大牢的时候,人已经奄奄一息,头上被飞来的石头打破,流血不止,狱卒也不来理会。
方墨白记得,当时自己昏迷过去,隐隐约约之中魂魄离体,仿佛往那黑暗之处飘去,他慢慢行走着,见两旁枯木冷枝,而眼前一条黑漆漆地道儿,不知通往何方,方墨白想:“这大概就是黄泉之路了。”
而就在他身不由己飘飘荡荡而行的时候,耳畔却听到一阵哭泣的声音,方墨白已然神志恍惚,几乎分不清那是什么,兀自往前而行,但是脚步却渐渐慢下来,因那人哭得太过心酸凄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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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墨白蓦然回首,唤道:“纯明!”
那个哭泣的声音,他终于想了起来,那是他嫡亲的妹妹纯明,他跟父亲曾经都爱如掌上明珠之人。
“纯明,纯明怎么样了?”方墨白忽地有了意识,像是在绝望深渊之中有了一点灯光,他茫茫然地回头,黑暗之中,模模糊糊地看见……
他的妹妹,跪在面前,手扶在地上那人的肩头上,叫道:“哥哥,哥哥!你不要离开我!”
方墨白吃了一惊,道:“妹妹,我在这里!”他想靠前,可是却不能够,只觉得无能为力,身体像是不属于自己的……方墨白挣扎无效,猛地低头,却看见方纯明面前躺着的那人,乱发遮着半张脸,衣衫褴褛满是鲜血,乍一看如一个乞丐似的,可是他却认得出,那是他自己,正是昔日的首辅公子方墨白~
方墨白惊心之余,茫然觉得:自己大概是死了,不然的话怎会看到自己的身体躺在地上,一动不动?
他眼睁睁地看妹妹缓缓地停了哭泣,她道:“爹去了,连你也离开我了,我……还有什么面目苟活在这世上……”她低低说了句,抬手,把头上的一枚歪着的银簪子取下来。
方墨白浑身毛骨悚然,他依稀猜到方纯明要做什么,他颤抖地叫:“妹妹,你别!”可是方纯明却听不见他所说,她慢慢地把尖锐的钗子抵在喉咙上:“哥哥,爹爹……我即刻就去见你们了……”
顷刻间方墨白只觉得自己仿佛身在油锅里,他想大叫,想挣扎,可不管如何都是徒劳无功,他惊骇欲绝地看着这一幕,心中只有一个念头:他将就这么看着他最爱的妹妹自戕了!却偏无法阻止!
“不……”绝望的喊声叫出的一瞬间,方墨白觉得身子猛地一震,而就在眼前,地上的自己极快地探手,握住了纯明的手臂。
方墨白呆呆看着,以为是神迹出现,他听到地上的自己说:“不要死!纯明,要好好地活……”
那一刻,他只觉得热泪盈眶,耳畔像是有一声叹息轻轻飘落,然后,方墨白身不由己往前栽了出去,他眼前一黑,便失去所有感知。
再醒来之后,人已经是又在囚车上了。他见到的人,是段重言。
方墨白回想“离魂”那刻的遭遇,一瞬恍若隔世,想问纯明如何,张口,却是嘶哑的声音,他一动,手上的枷锁便哗啦啦发声。
段重言却似知道他的意思,隔着囚车用力握了握他的手,说道:“纯明无碍,我已经安置她在偏院,你自管放心,我会照料她。”
方墨白看着昔日好友,此刻他的身份不堪,旁人都唯恐避之不及,只有段重言还在,他动了动嘴唇,却说不出一个字。
段重言却似了然:“纯明只有你一个亲人了,你万万要好好保重,终有一日……”
粗粝的手指,缓缓摸过信上的那一行字:或柳暗花明,自有重会之期。
方墨白把信跟钗子一并收好,和衣而睡的时候,心想:“当真,会有那么一天吗……”
次日,周参军一早出门,方墨白并未跟随,在院子里走了一圈见没有事,就去守备书房,人还没走到,就听外头有人叫道:“方吴可在?快些出来!”
方墨白急忙开门,却见几个小兵聚集站在门口,有人道:“守备那边来人,说要立刻传你过去,好几个人都要冲进来呢,你是不是又犯事了?”
说话间,果真见几个守备府的侍卫直奔过来,方墨白倒是不惊,反笑道:“冤枉的很,我可没干什么坏事儿,昨儿到今日都没出去过一步呢。”
几个侍卫过来,认定了他,便押着出去,方墨白始终笑哈哈地,一副无所谓之态。
拐弯进了守备府,被推推搡搡进了大厅,就见郭梓郭守备坐在堂上,一张脸颧骨高耸,两颊凹陷,因酒色过度,双眼也微微凹下去,却隐隐地又透出一股狠辣阴鸷之气。
郭梓见方墨白被推着跪在地上,便道:“你就是方家的奴才,叫方吴的?”
方墨白道:“回大人,正是小人,不知大人传唤小人是为何事?”
郭梓冷笑,阴晴不定地说道:“传你自然是急事,京城里来了个人儿,说是你的旧时相识,所以本大人特意传了你来,跟他认识认识,叙叙旧也好。”说话之时,那双微凹的双眼紧紧地盯着方墨白,那种眼神,就好像是盯住了青蛙的毒蛇。
82第81章
方墨白听着郭梓的话,面上表情略僵,却很快又笑道:“大人真是有心了,连如小人这般卑微的人物都还记得,小人深感荣幸,只是小人本就是一名家仆,也无什么亲朋友人,却不知这旧时相识是谁?”
郭梓冷道:“你别急,这个人是你们府上的近邻,对你府上的人都十分熟悉,不管是首辅公子还是下人都曾照过面……你见了便自知道。”
说话间,便有一人从堂下进来,两下打了个照面,方墨白见那人膀大腰圆,面容凶恶,但他却并不认得,心中便揪紧了,只仍笑吟吟地。
郭梓不动声色看着:“牛三,你看一看,这个人你可认得?”
叫牛三的垂手:“小人遵命。”果真走近了来,歪头看了方墨白一眼,将他细细看了一番,脸上露出惊疑不定之色。
方墨白并不做声,嘴角虽然仍挑着笑意,眼中却冷冷地。
牛三跟他目光相对,又急忙又垂下头去,身子有些颤抖。
上面郭梓便道:“牛三,你看完了?这个人你可认得?”
牛三低着头,并不回答,旁边有人喝道:“大人问你,为何不回答!”
牛三抖了抖,便跪了下去,道:“大人饶命,小人、小人认得,他就是……”
郭梓倾身:“是谁?”
牛三道:“他就是昔日的方家公子!”
郭梓哈哈一笑,正欲开口,方墨白却也哈哈大笑数声。郭梓本正得意,想要露出狰狞,谁知方墨白却并不惧怕反而也发笑,他便喝道:“你笑什么?你这大胆囚徒,居然敢偷梁换柱,蒙骗本官。”
方墨白笑道:“大人莫怪,我笑自然是有缘由的,我是笑这人当着大人的面也敢胡说冒认,实在可笑。”
郭梓皱眉,牛三道:“冒……冒认?”
方墨白转头看他,道:“我记得你了,当日我家公子落难,是你站在他旁边扔了一块石头过去,打得他头破血流,你现在还有脸跑到我面前来?你就不怕我杀了你,替公子报仇?”这些话他是笑着说的,嘴角是笑,眼中却隐隐地飞出刀光。
牛三闻言,倒退数步,郭梓怒道:“方墨白!事到如今你还要抵赖?现在人证都已有了,你还想瞒天过海不成?”
方墨白道:“大人容禀,我也是有一说一罢了,这牛三也算是简介害我家公子的凶手之一,如今更是丧心病狂地想要诬赖我,大人千万不要被这无耻小人蒙蔽。”
牛三道:“你、你分明就是……”
方墨白转头:“就是什么?”
牛三对上他的眼神,猛地咽了一口唾沫,竟不敢再说下去。
郭梓冷笑数声:“方墨白,你就不必再垂死挣扎了,你说,昨晚上本官府里头有刺客潜入,是不是你所为!”
方墨白道:“大人说话越发奇怪了,难道这沧城所有作奸犯科的事都要推到我身上不成?只因我还姓方?”
郭梓咬牙道:“本官就看你是个死性不改的刁蛮囚徒,不用大刑恐怕你是不会惧怕的,来人……”两个士兵入内,将方墨白架起来。
郭梓正欲作威作福,忽然间听到外头有人道:“出了何事?”随着话音,有一人迈步进门来,却正是周参军,扫了一眼方墨白,便对郭梓道:“大人,不知发生何事?怎么竟拿住了我的一个随从?”
郭梓见他进来,便道:“周参军,你不是一早出城勘察敌情去了,怎么回来的如此之快?”
周参军道:“天气不好,据说会下起暴雪来,于是便早早回来了,大人,不知这又是怎么了?”
郭梓见他应答无误,便道:“这个人本是囚徒,周参军你为何收他入府里?可知道此人居心叵测,他自称是方吴,谁知道却正是那个叛臣之子方墨白,现在人证在此,他仍旧抵赖,周参军,此人可是万万姑息不得。”
周参军惊讶道:“怎会如此?方墨白不是在押解途中遭劫死了吗?无缘无故怎地又变出一个方墨白来,大人所说的人证就是此人?”说着,便看向牛三。
郭梓道:“不过,此人是方家邻居,自京城而来,认得方家众人。”
周参军便看郭梓:“此人既然是京城之人,又为何会来到此地?难道是大人的意思?”
郭梓冷冷道:“并不是本官的意思,只不过最近此人犯了事,也被流放至此,才会揭穿方墨白之叵测居心,可谓是天意,天网恢恢,疏而不漏。”
周参军笑道:“果真是天网恢恢疏而不漏,只不过,这人不过是个囚徒而已,大人怎么就轻信了他的话?焉知他不是信口诬赖的?”
郭梓皱眉,牛三道:“小人并没有……”
周参军上前一步,盯紧牛三双眼,道:“你再说一个没有?当初本官在京城的时候,也曾跟方墨白有过一面之缘,怎么本官不认得方吴竟是方墨白?难道是本官错了?”
牛三倒退一步:“怎么可能……”
郭梓面色一变:“周参军,你说什么?”
周参军道:“大人,你要相信这个无赖小人还是信下官?”
郭梓脸色阴晴不定:“周参军,你不会是想要袒护此人吧?”
周参军皱眉:“当初方家势大,我本欲投奔,怎奈却一再碰壁,我为何要袒护他们?”
方墨白便在旁笑道:“大人若真袒护我,当初那三十军棍加上后来的十军棍,差点要了小人的性命,这种袒护可真是够呛。还真不如直接杀了小人痛快。”
周参军喝道:“住口!哪里有你说话的份儿。”说着,便又向郭梓道:“当初我欲出城同北番交战,是他在军中四处散播流言说我必败,下官才狠打了他一番,这袒护一说,可真不知从何而来?”
郭梓想了想,的确也是这个道理,就又看牛三,牛三道:“大人,小人冤枉,这人的确就是方……”
周参军道:“定然是这个囚徒想要借此以博出身,故而来守备大人之前诬告,本官虽然也不喜方吴多嘴,但他却也是个伶俐的人,既然本官收了他当麾下,就不会容许别人诬陷他,还请大人明察!”他双手抱拳往上一举。
郭守备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见方墨白始终笑吟吟地,牛三却面如土色,周参军却是一脸不依不饶,郭守备咬了咬牙,道:“罢了!参军,你带他回去吧,此事再议!”
周参军看着牛三,道:“那这诬赖好人的刁民如何处置?”
郭梓目光沉沉,片刻才道:“诬赖好人,误导本官,拉出去打上二十棍!”
周参军同方墨白出外,一直离开了守备府,周参军见左右无人,才道:“我才出城不远,就得了信儿,幸好回来的及时。”
方墨白道:“多谢。”
周参军却毫无放松之意,说道:“因我近来留意守备府动静,知道他传了个京内流放的犯人,大概就是这人,可这人入他府已经两天,为何今日才发难,莫非是因昨夜之事?”
方墨白想了想,心头一动,说道:“大人,我不能再留在你府中了。”
周参军怔道:“为何?”
方墨白道:“如大人方才所说,郭梓恐怕早就怀疑我身份,但偏偏大人召我入府,郭梓按兵不动,大概是想看大人是什么意思,……或许他也疑心大人你了。”
周参军一惊,失声道:“好个老狐狸,他是想要一箭双雕?”
方墨白思索了会儿,说道:“这人一路发迹,仕途上从来是有惊无险,必然不好对付,大人来沧城,他自然要戒备,试探你是何来历,大人先前打我,想来倒是好的,因我跟你毫无关系,如今收了我……又加上昨夜之事,他肯定是嗅到了什么。今日暂时被你用话堵住,但肯定不会善罢甘休。”
周参军道:“他想如何?”
方墨白道:“沧城不比京城,他就是沧城的土皇帝一般,当初傅渐离何等势力,却仍敌不过他,若他真的要针对大人……如今,只盼他并没有疑心到你,看他的意思,是不会放过我。”
周参军一把握住他的手腕:“你放心,有我在,便不会让你有任何伤损。”
方墨白推开他的手:“大人,不可冲动,你好歹有官职在,他也未必清楚你的来历,你还能与他周旋,我却不成……看样子,是我该离开的时候了。”
周参军急急道:“你是流放之人,如果离开此地,便是违了皇命,恐怕有性命之虞!”
方墨白看他一眼,道:“顾不得了,瞒不住郭梓,留下来也只能带累你,索性回头拼一拼……”
“你想去哪里?”
方墨白回头,看向那关山万里之外,眼中有暗色火焰:“我想回京。”
周参军想来想去,觉得方墨白所说有理,但却又是顾虑重重,整整思谋一天,才想出一个“两全之策”。
周参军便道:“郭梓既然盯上了你,就不会等闲视之,外头必然有各种眼线,你要是不见,他自然也会猜到你是想要往京里去,若是派兵追击,则大不好,我想来想去,觉得应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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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附耳过去,在方墨白耳畔低低说了几句,方墨白听着,便道:“可是这样,你却又担了大干系。”
周参军道:“怕什么?只要能护得了公子周全,这点又算什么!”
方墨白望着他,并不言语,只是伸手握住周参军的手。
他经历那些,宛如地狱般的遭遇,几乎都不敢再相信身边的任何一人,却不料于最险恶的地方,仍有人愿意站在他这一边上。
此夜将过,快到天明之时,参军府之中忽然闹了起来,说是走了一个人,却是“方吴”,郭梓听信,就来查看端倪,正好有探子从外头进来,报说罪犯方吴平明时候出城,城头上守将看他往北番的方向去了。
周参军一听,目瞪口呆,郭梓皱眉:“好个反贼!”周参军反应过来,也骂道:“真是不知死活的贼徒,他以为能够如此安然逃开吗?”立刻请命,要亲自前去追击,势必要把人捉拿回来。
郭梓沉吟片刻,就派了一队人马,领头的是他的一个心腹爱将,跟周参军一并出城。望着一队人马浩浩荡荡离,眼中一片阴沉。
周参军和郭梓手下之人一路直追,前头便见了一道狭窄隘口,北地寒冷,清晨落了一层霜,依稀可见地上果真有新鲜马蹄印,周参军精神一振,道:“果真他跑往这条路上!”郭梓的心腹大为喜悦,便也道:“速速追击!”
两队人马追出了隘口,又跑一阵,忽然之间各都吃了一惊,却见前头二里开外,在清晨的晨曦之中,有一队人马静默而立,郭梓的心腹一看,大叫道:“是反贼傅渐离!”
周参军抬头,看见晨曦中那面旗子上有一个振翼而起的鹰的图像,此刻两队人马二百余人不约而同都停了下来,郭梓心腹素来是个吃喝玩乐的好手,上阵还是头一遭,只因听闻是捉拿一个犯人才急往前冲的,哪里见过这样两军对垒的阵仗,又因听说了傅渐离跟北番人的手段,当下胆战心惊,勒住马后,竟调转马头,没命似的往后逃去。
周参军虽然有些好战之心,然而对方却只是严阵以待,并未有动作,大旗之下一人,以墨涂了额头跟脸颊,只露出一双眼睛来,周参军对上那双深沉眸子,心头一动,又见底下众人已经按捺不住也跟着往回,知道军心动摇,便叹了口气,顺势也转了马头,往来路奔去。
一直目送他们离开,退出了隘口,那鹰字号之下的人一抬手,整队队伍才转了头,有条不紊地也离开原地。
郭梓听了回报,十分之恨,便道:“果真是逆贼之后,居然同样也投靠了番子,我必要上奏朝廷……”
周参军叹了口气:“的确可恨,只不过,‘逆贼之后’?大人莫非还以为他是方墨白么?”
郭梓看他一眼,道:“但凡有一分可能,便不可轻视。”说着,就有意味深长地一笑,道,“不管他究竟是不是方墨白,他若真的投靠了北番的话,我倒也奈何不了他,除非……”
周参军看着他阴惨惨的脸色,问道:“除非如何?”
郭梓道:“除非他不知死活想要往京里的那条路上逃,不瞒你说,自得到消息那刻,我便飞鸽传说,离沧城五十里外,是陈州,那里的守将乃是我昔日的爱将……我已经告诉他,如果看到有似方墨白的人物出现,格杀勿论!”
周参军心头一惊,一把攥紧了手中马鞭。
方墨白策马急奔,太阳出来之时,便看到眼前的陈州,他心头喜悦,加快马速,在城门刚开的瞬间便直杀入内。
他自也知道陈州乃是郭梓势力范围,因此只想一鼓作气冲出去。
开城门的小兵还没反应过来,就见一道影子直冲进去,顿时鼓噪起来,方墨白脚下不停,一路沿着大道往前,路上行人还不算多,方墨白飞马行了半个多时辰,便到了东城门。
但是这一刻,他身后却也聚集了许多的追兵,一层层一重重地跟着,陈州守将收到郭梓的飞鸽传书,点了兵马,又飞快叫人通知关闭城门,搜捕方墨白!
方墨白眼见前头的城门边上有十几个守兵正聚拢了,四五个小兵正拼命地要掩起城门来,而在他身后,却跟着乌压压一大队超过百余的士兵!
方墨白一咬牙,分毫不停,反而快马加鞭,同时将手中鞭子挂在马镫旁边,抬手将背上的弓取下来,抽出两支箭射了出去!
他人在马上,行的又快又颠簸,然而开弓之后,那正在忙着掩起城门的小兵却不约而同惨叫两声,负伤而退,其他两人吓了一跳,手上便停下来,城门之中便留了一道缝,只容一人一马通过。
其他士兵手持兵器围拢过来,方墨白双眉一扬,眼盯着前方,手上不停,又搭上两支箭,嗖嗖而出,箭无虚发!两个在前头的士兵首当其冲,顿时便倒了回去,其他士兵吓了一跳,心惊他的犀利箭法,又见他来势凶猛,正两股战战犹豫要不要退后,方墨白人已经将到了跟前,断喝一声,催马狂奔,马儿长嘶一声,竟一跃而起,从几个士兵头顶跃了过去,士兵们大叫一声,回头之时,却见那一人一马,从城门之中窜了出去,马蹄踏破光影,那一骑绝尘,狂飙而去!
方墨白于间不容发之时逃出生天,眼前是初升的太阳之光,毫无拘束地洒落下来,方墨白策马狂奔,眼中的泪随着马儿颠簸而涌出来,却又落在风中,融入光芒。
他一心看着前方,脸颊跟身侧是急急地风吹过,只觉有一片真真切切地自由环绕着自己。
方墨白心想:“纯明,纯明,我要回来了!哥哥要回来了!”眼前一片朦胧,方墨白抬手在眼前用力拭去,眼中在落泪,却忍不住仰头大笑。
如此急急又行了小半个时辰,马儿速度缓缓放慢,方墨白知道马儿吃苦了,正想要不要让它休息会儿,马儿却嘶叫了声。
方墨白一怔,心中像是感觉到什么似的,猛地抬头,迎着刺眼的阳光,他微微地眯起眼睛,却见,就在前方,太阳升起的方向,无边无际的平原之上,前方的梁州之前,有一队兵马一字排开陈列开来,因在刺目的阳光下,有些看不清楚,只是黑压压地一片。
方墨白吃了一惊,急忙放慢了马儿,与此同时,身后却隐隐地有马蹄声响,方墨白惊悚回头,鬓边乱发飘扬,而他的眸子里,却也看得清楚,就在他身后七八里外,同样有一队人马急急地追了过来,正是方才他穿城而过的陈州的兵马,虽然还隔得远,但是马蹄声如雷,大概一刻钟的功夫就会赶上。
方墨白重又回头,皱起的眉头之下,双眸看着不远处那一队沉默的兵马,心头却有一股怆然,慢慢升起,方才于他心底升起的那个人儿,似乎正慢慢地离开了他,越来越远。“希望”让他满心欢悦,但转瞬却又走的如此迅速,只扔下他空空一个。
陈州跟梁州之间这一片广阔的地界上,前有拦路,后有追兵,方墨白一人一骑,就在当中,这一刻,仿佛是插翅难逃。
而就在这千钧一发生死关头,正前方的队伍之中,有一匹马儿缓缓驶出队伍,往前数步,在离方墨白百步之遥停下,方墨白迎着阳光看去,却有些看不清那人背着光的脸容,只听到有个声音道:“来者,可是前首辅之子,方墨白?”
方墨白听着那不动声色隐带无情的声音,这一刻,他忽然不想再隐藏,不想再躲避,不想再逃!方墨白仰头,哈哈长笑了数声,满目的阳光里,有旧日的情形闪烁而过,一幕一幕,是他所眷恋的,难忘的……方墨白大笑数声之后,重看向面前之人,扬眉道:“不错!爷爷我正是方墨白,前首辅方诚之子方墨白!谁要取我项上人头,只管放马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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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谢小伙伴们~~~~~=3=
哥哥加油过三关!有点热血沸腾,顺便让我想到某一首歌……
继续加油先~~
83第82章
金阳殿的偏殿之内,床上的人反复辗转几回,忽然低呼一声,猛地坐起身来。
唐嬷嬷急急入内,将帘子撩起来:“恭使,你怎么了?”低头一看,却见知聆神情惊慌不定,额上带汗。
知聆抬头看她:“我……做了个噩梦。”心嗵嗵乱跳,手在额头一摸,发现出了很多汗,便从旁边翻了块帕子出来轻轻擦拭。
唐嬷嬷略松了口气,却仍谨慎问道:“恭使觉得哪里不适?我去叫他们请太医过来……”因知道她身子不好,又有前车之鉴,唐嬷嬷分毫不敢怠慢。
知聆制止了:“不必去,没什么,一会儿就好了。”
知聆坐了会儿,觉得心跳安稳了些,便下了地,唐嬷嬷命人打了水来,知聆洗了手,擦了脸,去捻了一炷香,点燃了,合掌默念了会儿,便插在临窗的香炉上,香炉旁边放着个无瑕的白玉观音,也是赵哲赐的,知聆便摆在这里,有时候便拜一炷香,有时候就用清水供两朵花,权当盛放着自己的念想。
做了这些,知聆无心再睡,就出了偏殿,却见赵哲已起了身,正有宫人伺候打扮,见她出来,便道:“怎么这么早起来了?朕还以为你在睡着,就没叫你。”
知聆道:“皇上今日不是不早朝吗?怎么也这样早?”
赵哲见她问,就挥退了替自己整理衣衫的宫女,对知聆道:“你来。”知聆便过来,见他大体已经穿戴停当,却穿着一身平常衣裳,不似宫中所穿,她心头一动,就道:“皇上莫非是想‘微服私访’?”
赵哲便笑:“瞒不过你的眼,朕这样穿可使得?”
知聆道:“很合适。”
赵哲笑了笑,忽然看着她:“你的脸色怎么不大好?昨晚上睡得不好?”
知聆摇了摇头,本不愿说,念头一转,却道:“方才做了个噩梦。”
赵哲怔了怔,然后握住知聆的手,低声笑道:“什么噩梦?竟让你心神不宁的,不如……以后就陪着朕睡,有朕在的话,绝对不会做什么噩梦。”
知聆看他一眼:“皇上,我方才梦见我哥哥了。”
赵哲有些意外:“梦见方墨白了?大概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瞧你这样,可是梦见不好的情形?”
知聆眼睛有些发红:“皇上,我担心哥哥会不会……有什么不测?”
赵哲沉默片刻,说道:“朕命人六百里加急往沧城去,这会儿差不多也该是到了的,只要找到了他就好说了,纯明,你别担心。”
知聆眼前一亮:“这会儿便能到了?”
赵哲点头:“朕亲自派的差使,无人敢怠慢,想必很快就有消息回来了。”他看知聆兀自神情忧郁,便道:“不如,今日朕带着你出去走走,免得你总是呆在这宫里无趣,便容易胡思乱想。”
知聆抬头看他:“皇上自己出去就罢了,如果带着我,必然会有人不悦。”
赵哲道:“你是朕的女官,跟着伺候也是有的,朕说可以就可以,又怕什么?”
赵哲说着,心里十分满意自己想出这样一个主意来,一来可以给她解闷,二来自己也能亲近着人,当下便不由分说,催促知聆去换衣裳,知聆见他兴致正浓,加上她自来也不曾出去过,当下便也答应了。
唐嬷嬷本替她找了一套寻常宫女私底下备着穿的衣裳,知聆看着那套女装,却心头一动,便问嬷嬷:“能不能找一套合用的男装?”
唐嬷嬷有些诧异,但却知道她的话要紧,当下便道:“恭使稍等。”顷刻,果真找了一套小点的男子袍服。
赵哲自在正殿等候,隔了会儿,就听到身侧脚步声响起,赵哲已经听得熟悉,知道是知聆,便笑着转头:“怎么这般慢?再迟一点朕就要进去……”话说半截忽地停下,只看着眼前,却见面前站着的,乃是个身着鹅黄色长袍的俊俏男子,身段端庄之中带着一丝娇柔,偏偏又眉目如画。
赵哲愣了愣神,又看那张脸,细看了看,失声道:“纯明!你怎么……”
本来想问她为何穿着男装,然而却又说不下去,因眼前景致实在无可挑剔,让他暗暗地心底满意之极。
赵哲定神看着,愣怔之余,竟有丝丝地心猿意马起来,却只觉得她穿男装,比女装更多无限风情,更叫人心动。
赵哲心底暗自赞叹,知聆道:“皇上,我这么穿可使得?因为要出去,觉得男装要方便些,就自作主张了。”
赵哲笑道:“好极!简直没什么可挑。”起身来,便握住她的手,见她将头发都束起来,如男子一般在发顶心上挽了个髻,用簪子别住,越发显得一张脸清丽出尘,赵哲凝神看了会儿,将她手儿一握,放在嘴里轻轻咬几口解了解“恨”,才领着往外去。
这遭出宫,赵哲只带了知聆,承鹤两个贴身的,并四个大内侍卫。一路无惊无险顺利出宫,却见宫门口停着几匹马,因事先并没想到让知聆跟着,因此并没准备她的马儿,赵哲料想她也不会骑马,便冲她伸手,道:“过来,跟朕同骑一匹吧。”
知聆道:“皇上,我自己骑一匹马,可好?”
赵哲十分意外:“你会骑马?”
知聆冲他莞尔一笑,一扬下巴,走到一匹马儿跟前,手在马脖子上轻轻抚摸过,一手拉缰绳,一手踩马镫,正在赵哲凝眸相看之时,知聆贴着马背,陡然翻身上马,她端坐马上,略昂首,冲着赵哲微笑。
赵哲心头惊讶之余,哈哈一笑,自己也翻身上马,便凑过来:“你什么时候学的骑马?”
知聆心道:“是了,方纯明是个大家闺秀,自然不会这些……”表面却若无其事道:“很小的时候,哥哥曾经教过一阵,只是没怎么练习,让皇上见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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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在现代的时候,十三四岁开始练习骑马,十五岁的时候马术已经很是娴熟,就在她十五岁生日过后,方德就送了她一匹据说血统极好的马儿,养在马场里,知聆十分喜欢,后来在方家落败之后,那匹马也被拍卖。因此知聆的骑术虽然比不上专业骑师,却也足够比一般人要强。
赵哲见她方才翻身上马的姿态十分利落飒爽,分明不像是个生手,但是她既然如此说,他便笑问:“朕真是好奇,你究竟还有什么是朕不知道的呢?”
身后承鹤自骑一匹,其他有两个侍卫便委屈了些,同乘一匹,远远跟随。
知聆笑了笑:“皇上不知道的大概会有,只盼别让皇上失望就好了。”说着,向着赵哲一笑,一抖缰绳,马儿驯顺地往前小跑,赵哲大笑数声,策马跟上,看着她马背上颠簸的身影,万般喜悦。
此刻正是清晨,东方才出了一丝光,京城里的百姓们也刚刚苏醒,街头上还没有完全热闹起来。
几匹马出了御街,渐渐地阳光升起,行人也多了起来,赵哲翻身下马,把马儿交给后面的侍卫牵着,知聆便也下马,同承鹤两人一左一右跟上。
赵哲在街头上走了一阵儿,见行人如织,百姓安居乐业,他边走边笑眯眯地,有时候还停下来,问问旁边摊子上的东西物价几何。
知聆跟在后头,见赵哲满面笑容,很是自得其乐似的,心中暗觉诧异,但是她头一次跟着外出,忍不住也东张西望,从这条街上的行人跟两边的楼宇房屋及物品买卖看来,倒是一派繁荣安定的盛世景象,各色物品齐全繁多,百姓们也都无愁苦之容,多半衣着齐整得体,可见赵哲将国家治理的还不错。
知聆正走着,前头赵哲忽然停下来,回头道:“你看这个可好?”
知聆吓了一跳,定神看去,却见他手上握着一管笛子,冲着知聆摆了摆。
知聆笑道:“皇上拿这个做什么,难道是会吹这个吗?”
赵哲冲她挑眉,似乎觉得她的笑是不信自己,他眼睛看着她,把笛子口擦了擦,放在唇边轻轻地便吹了数声,顿时之间,清亮的笛声在耳畔萦绕,引得路人也纷纷侧目看来。
赵哲看着知聆,唇边还带着笑,眼中也好像有什么东西闪烁,知聆听着那宛转的曲调,虽然听不出是什么,可却也觉得里头像是有情意翻涌。
那摊主却是个内行的,便笑道:“公子这一首‘蔓草’吹得可真好!可谓登峰造极!”
赵哲擦擦笛子,就看摊主:“你竟知道?”
那摊主见多识广,看看赵哲风度不俗,又看知聆娇柔之态,便笑道:“野有蔓草,零露漙兮,有美一人,清扬婉兮……让公子见笑了,因小人卖的是乐器,对这些乐曲恰好也知道一二。”
“你倒也是个风雅的人,我也不能辜负了你这心意”赵哲笑看那摊主一眼,便看承鹤,“收了这个。”说着,就把笛子递给承鹤,承鹤自掏钱付账,那摊主笑道:“多谢多谢!”
赵哲自又负手往前而行,走了会儿,就看知聆:“怎么不说话了?”
知聆道:“只是在想,皇上究竟还有什么是我不知道的呢。”
赵哲一怔,想到是她用自己方才的话来对应,便笑道:“我的回答也跟你一般,只盼别让你失望就好了。”说到最后,眼神之中掠过一丝异色。
一路从这条街的街头走到街尾,赵哲兴致勃勃,一路往前,走了片刻,知聆忽地见到前头一座楼异军突起,十分醒目地矗立着,左右还有花树映衬,蜂飞蝶舞,里头更是郁郁葱葱,景致这边独好。
且又热闹,虽然是清晨,楼门口却络绎不绝,有人来往。知聆原本不知这是什么地方,一直到有个半敞衣衫的女子扶着个富商打扮之人出门,神情暧昧地低语了数句,知聆才反应过来,原来这样的好地方,竟是青楼。
赵哲正意兴飞扬地走着,忽然间想到什么,脚步猛地顿住,反而转过身来,道:“有些累了,找个茶楼吃口茶。”
承鹤在旁边一眼不发,知聆看着赵哲,道:“皇上方才走的轻车熟路的,可是要去什么地方?”
赵哲咳嗽了声,扫她一眼,忽地有几分心虚。知聆道:“前头那是什么地方?”
赵哲道:“是个不相干的地方……”
知聆斜眼看他,赵哲被她看得略微脸红,便道:“好吧,朕原本是打算过来看看的,但是只是去看一个人,并没有别的。”
知聆道:“皇上……我也没说什么别的……”
赵哲呆了呆,忽然间醒悟:为什么自己竟忌讳起这些来了?竟不想在她面前做这些事似的,就好像隐隐约约里有些“心虚”,这种反常的感觉让皇帝有些惊讶,又有些略略地恼了自己,于是道:“既然经过了,那么就进去看看也是无妨。纯明……你就不要去了,朕……”
知聆垂着头,只淡淡回答:“是。”
赵哲本要解释说这种地方她进去不好,可是看到她淡然应答之态,心中却又咯噔了声,心想:这样做倒像是欲盖弥彰要把她支开似的……赵哲恨不得抓自己一下,咬了咬牙,便又故作淡定道:“罢了,你还是跟着,让别人照应着你,朕也不放心。”
赵哲说来说去,决定还是住口,在她面前仿佛越说越错似的。于是转身,自往那高楼而去,门口竟无人认得他,赵哲一行七人浩浩荡荡进了院子,有人觑见,极快去通报,很快地鸨母便出来,满脸带笑,腰也弯起,声音里带蜜斯的:“爷您怎么这么早就来了?”躬身探手,引着人望内走。
知聆倒是波澜不惊,抬眼打量这青楼的布置,若不知这是什么地方,倒是个极好风景的院落。只是知聆扫来扫去,却忽地看到在二楼上门口处,有一个熟悉的人影,若隐若现,一闪而过。
这功夫,鸨母已经引着他们过了天井,进了大堂间,过了。
84第83章
这金花楼从前头看十分气派,风景极佳不说,穿过大堂之后,却见后院别有天地,满园栽种着各色花树,有的已经过了花期,有的却盛放正好,墙角上有许多木槿花,颜色绯绯,十分迷人,从院门口到里屋的甬道两侧却种着一树一树的紫薇,花正盛放,浅红色闪闪烁烁,华美之极,人行其中,宛如行走于仙境中。
知聆心中啧啧赞叹,赵哲跟承鹤却显然是见怪不怪,从花海里徜徉过去,到了屋前,却嗅到一股淡淡甜香,原来是屋子的窗台上摆放着两盆雪白的栀子花。
赵哲回头看一眼知聆,微微一笑,知聆的目光跟他略微一对,就看向里头,却正见到一个美人姗姗出来,美则美矣,难得有一种特殊气质,并不高高在上,反而令人一看便心生亲近之感,装扮的也是十分朴素,并无些浓妆艳抹之态,自然就是大名鼎鼎的钟京娘了。
事先早有人进来报之,京娘急忙迎出来,赵哲迈步入内,承鹤跟知聆左右跟随,其他随从却在门口止步。
京娘请了赵哲落座,亲手泡了茶奉上,便道:“爷怎么在这个时候来了?”
赵哲笑道:“今儿得闲,就出来走走,不知不觉走到了这边,心想着就进来看看。”
京娘听着他竟肯费心说这些铺垫的话,心头一动,就看向站在赵哲身后的两人,承鹤她自然是认得的,只看知聆,见她一身男子打扮,可是那种娇柔端庄的美态,却自然是个女子无疑,赵哲素来都只是带着承鹤,如今竟破例带了这么一个人,还是女扮男装,钟京娘又非等闲,何况她的消息又灵通,当下便有几分猜出知聆来历。
钟京娘心知肚明,抿嘴一笑,道:“难得您好兴致,肯来这里看顾一趟,只是近来奴家这边也没有什么新鲜的东西,酒也是以前喝过了的,倒只是前日得了一个新的琴谱,爷要不要看一看?”
赵哲见她如此“善解人意”,十分满意,便道:“是什么新鲜的,拿来我看一看。”
钟京娘回身,自进了里屋,开了个匣子,果真取了一本旧册子出来,承鹤上前接过来,极快地翻了翻,才转身呈给赵哲。
赵哲接了过来,他心不在此,就只闲闲地翻了几页,做个样子,就道:“看来果真倒有些奇特,你可练会了?”
京娘说道:“刚上手,因有些难,所以才只会了一段,不太娴熟……”
赵哲笑道:“你先弹一个调子我听听看。”
京娘行礼:“是。”果真退后,在那架古琴之后坐了,轻轻起手弹了两声,知聆也算是个多才多艺的,但是这些古代的玩意儿却并非是她擅长,见钟京娘弹了几下之后,缓缓停下,做沉思状,似在想下一步怎么继续。
赵哲却笑道:“行啦,这曲子很有松下之风,怪道你弹着不顺手。”
京娘笑了笑:“为什么京娘会弹不惯松下之风?”
赵哲不语,转头看向知聆,道:“纯明,早听说你的古琴弹得极好,你看一看……”
知聆听他居然有让自己弹古琴之意,心中一惊,面上却仍是淡然,回道:“请您恕罪,我早已经不碰此物良久,早就手生,不敢献丑。”
赵哲怔了怔,钟京娘却更十分惊诧,她自然知道赵哲是什么来头,也猜到知聆身份,但却怎么也想不到她竟然敢当面拂逆某人的面子,惊讶之余一时替知聆捏了把汗。
谁知道赵哲一怔之下,却只笑道:“也罢,不弹也好,你若真的将这个弹的顺手,朕也是要担心的。”
知聆不懂,京娘却隐约知情:这首古琴谱,该是隐逸之士所做,赵哲说有“松下之风”,便是这个意思,说她弹得不顺手,意思是她究竟是红尘中人,做不到那种真正的飘然出尘隐士之风,如果“方纯明”能弹好,说明她是个至为冷清的性子,赵哲自然是不乐见的。
钟京娘只是没想到,赵哲竟会对她如此“纵容”罢了。
知聆见赵哲好不容易来到这里,却因为有自己在身边站着,因此他显得十分“束手束脚”,不得畅快,知聆很不愿自己当这个电灯泡,十分没有意思,就觑空,便找了个借口退出门来。承鹤便叫两个侍卫跟随着。
知聆从京娘院子里出来,还没有过大堂,就见到在堂下的柱子边上,站着一人,正往这边偷看似的。
知聆几步走了过去,那人站住脚,目光相对,知聆看着那张熟悉的脸,道:“真的是你。”
那柱子旁边站着的人,一张鹅蛋脸,颇有几分姿色,竟是彩鸳,只是衣着跟之前的简单大相径庭,却是着一身水红色裙子,露出里头的翠绿抹胸,乃是青楼里的寻常打扮。
两人对面,各自心中惊诧,彩鸳先前在知聆跟着赵哲进来的时候就远远见了一面,因此并不十分惊讶,只道:“小姐,我们又见面了,却想不到竟在这个地方。”
知聆看她神情有些淡然,便问:“你怎么在这里了?”
彩鸳笑道:“小姐又高飞了?却不知我的遭遇很是可怜,当初因得罪了你,被爷做主,不由分说发卖了我,本来倒也是不错的,那家的公子对我极好,他们家虽然不比段家,但毕竟我也有了立身之处,因此我竟也甘心的,想尽心竭力伺候他一辈子,只可惜他家里的大奶奶知道后,领着人把我打了出来,竟又没有了着落,那家的大奶奶又几次派人搅扰,竟没有好人家肯要我了,我家里人贪图钱财,见我在家白吃白喝,全不想我当初为丫鬟的时候攒了多少钱接济他们,竟齐齐狠心,把我卖到了这个见不得人的火坑里。”
知聆不知道她的经历居然会如此曲折,然而彩鸳跟现代的聂文鸳大抵是一路的人,而且彩鸳落得如今这个下场,多半也是她咎由自取,毕竟知聆曾经警告过她,只不过当时知聆想不到彩鸳背叛她后,下场竟会如此罢了。
知聆不说话。彩鸳笑道:“小姐怎不开口?难道是在心里同情我了吗?”
知聆道:“个人有个人的命,我自身难保,又何必同情你。何况,你的样子也不像是需要人同情的。”
彩鸳便笑:“这倒是,虽然名头是难听了些,可是不愁吃穿,锦衣玉食,虽然有时候会被妈妈打骂,但……倒是跟我在段府差不多,而且起码不用担心被人害死了。”
知聆笑了笑,看着她的模样,跟之前那个谨小慎微的彩鸳却大为不同,隐隐地透出几分聂文鸳的气质来。
知聆心头凛然,问:“被人害死?”
彩鸳看着她敛起笑容,道:“我只听说你也被人卖了,现在你却又是在哪里?怎么是这个打扮的?你果然是不知道,宋姨娘前日里不慎滑了一跤,所以早产了,幸好孩子无恙,只可惜人却没有保住。”
知聆吃了一惊:“人死了?”
彩鸳道:“早死的透透的,只可惜了那孩子,我听说爷把逸哥儿带出了府,那孩子,恐怕便是第二个逸哥儿了,只怕是长不大的。”她的样子很是轻快,嘴角隐隐带笑。
知聆心头乱跳了一阵,彩鸳说道:“看样子你所在之处不是太过偏僻,就是……门高户大,故而你连这些都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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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聆想了会儿,便轻轻地叹了声。
彩鸳看着她的脸色:“难道你替宋姨娘觉得遗憾?我可还记得她欺负你时候那种嚣张之态呢,她落了这个下场,不是该觉得欢喜吗?”
知聆听她如此的话,只觉刺心,便道:“你刚才说被人害死,莫非你觉得她是被谁害死的?”
彩鸳道:“小姐,你怎么还是这么天真的脾气,难道你觉得大奶奶会饶了她?何况以宋姨娘自己那个作死的脾气,早就有人看不惯她,下个绊子,又是什么难的?”
知聆只觉得心头一阵茫然,彩鸳笑道:“另外还有一件事,我都不知要不要跟你说。”
知聆问道:“什么事?”
彩鸳道:“我在府里的时候,到底也认得了不少人,昨儿有个府里的人过来这边,见了我,又吃多了酒,就多说了几句话,他跟我说,宋姨娘生那个孩子,生得血崩,力气都竭了,天神也救不回来,后来守着的几个丫鬟婆子,听到她最后说了一句话……说是……”她附耳,靠近了知聆低语了一句。
知聆吃了一惊:“你说什么?”
彩鸳笑微微看着她:“他是那么说的,真假我却不知,你自然也不必真的就信了。毕竟具体如何,要问段府的人才清楚,只不过现在你也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哪里有空闲去管其他的,不如死了心,各寻各的路才好。”
彩鸳说罢,便打了个哈欠:“小姐你如今的主子竟也喜欢来这里,恐怕也不是什么……只是他竟有本事见钟京娘,必然是个来头非凡的吧?”
知聆见她问这个,便道:“我也该回去了。”
正说到此,便有个侍卫在身后沉声说道:“主子请您回去。”
内廷侍卫,自然风度非凡,彩鸳看一眼那侍卫,有些狐疑地又看知聆,她到底也曾是大家丫鬟出身,此刻似乎察觉什么,便没说话,低了头退后几步,便悄然离开了。
知聆重回来,远远地却见赵哲站在院子的花丛之间,京娘便在身后陪站,见她回来,便问:“去哪里了,这么一大会儿,我的腿都站累了。”
京娘听着,内心了然:这是在说给方纯明听,他一早就站在这里,什么别的也没做。
知聆道:“您怎么不在里头好好地坐会儿?偏出来站着。”
赵哲哈哈一笑,道:“看看,竟说起我的不是来了,京娘,我说的可对?你说她时不时被朕纵的很是无礼?”
钟京娘也笑笑,看向知聆,却并不敢顺着打趣什么。
赵哲见知聆回来,便不再在京娘院子里逗留,动身要走,京娘跟鸨母亲自相送,却不能太过招摇,京娘只在堂下就住了脚相送,免得被人瞩目,看出不妥就大不妙。
一路出了金花楼,赵哲便问:“方才听说,你是跟个楼里的人说话了?是什么人?”
知聆见他知情,便道:“是昔日我的一个丫鬟,原先被段府卖了的。”
赵哲略动容:“哦?”
知聆对上他的眼神,心中一动,便道:“就是曾经做了段重言妾室的那个,这次相见只是巧合,以后应该都不会再见到了。”
赵哲琢磨了会儿,了然,便说:“旧日之人之事,不理倒是好,免得自惹烦乱。”他原本以为若是知聆喜欢的丫鬟,那他当然可以替那人赎身,如今听知聆的意思,就知道那不是个好的,因此便也没再动买人的心思。
看看时候差不多了,一行人便又骑马回宫,一路上知聆策马而行,心中却想起方才彩鸳所说的话,尤其是她所讲述的关于宋姨娘临去之前的那一句。
据说,当日宋姨娘拼死拼活生下孩子,已经力气衰竭,奄奄一息,却就在太太带人进来看的时候,抓着太太,挣扎着说了句话。
所有人都以为她是糊涂了,段夫人更是安抚说道:“你安心养身子,我替你先照看着孩子,等你好了,再自己养着。”
宋姨娘只是摇头,反复地只说:“求太太,若是想让这孩子活,就把他交给方纯明。”
知聆心中七上八下,由这件事,便想到逸儿,一时心跳更急,没提防前头有人横穿街道,马儿受惊,顿时嘶鸣一声,知聆一惊,身子歪了歪,差点从马背上跌下来,她反应倒是快,竭力挽住马缰绳,正稍微稳住身形,旁边赵哲眼疾手快,侧身探臂过来,将她拦腰一抱,轻声道:“松手。”
众目睽睽,青天白日,知聆不能跟他“拉锯战”,只好松开缰绳,脚下脱开马镫,赵哲轻易将她抱了过来,搂在怀中,低头在她耳畔笑道:“这马儿善解人意,非要把你送到朕的怀中来呢。”
经过方才一乱,已经有人看向这边,知聆急忙把脸向着他怀中一靠,藏了自己模样,赵哲感觉她钻向自己怀中,一时大为得意。
85第84章
从京城到山东,慢行的话总要半个月,段重言一路急赶,竟只用了六天便已到了。
难得的是段逸,分明是头一次出门,也随着受了不少苦,譬如一路颠簸,经常是入夜才投栈休息,天不亮却要起身赶路,段重言以为他会受不住而哭泣,也早做好了绷着脸呵斥的准备,没想到小孩儿竟从未哭过一次,更不曾抱怨过什么,让段重言都没有开口训斥的机会,段重言在惊讶之余,忍不住也对这个小家伙有些“另眼相看”了。
而跟随段重言的侍从跟他的下属官员也对这个十分懂事的小孩儿很是喜欢,明里暗里也会偷偷地照料着他,比如有什么好吃的东西,会先给他吃,有时看到段逸露出疲惫之态,有人就会主动跟段重言提议休息,理由是他们走得累了。
就算如此,还是早早地便到了山东。
山东东平府本是个安定繁荣的地方,是中原最为富饶的郡县之一,不输给江浙等肥美之地,民间虽然多尚武道,但民风淳朴,十分安乐,极少有恶性案件发生,但是在近两年,因地方官员**,时有一些事端,起初还只是小打小闹,零零散散,后来便逐渐事大,有的地方百姓竟联合起来□,更有占山为王之事,连境内的泰山之上,也有些山贼踪迹出现——只是此事还并没有让朝廷知道罢了。
东平知府阴钊是知道监察院派了人的,也知道具体处境日期,只不过按照他们的估计,特使到达之时,起码要在十天以后了……因此当听说监察院的特使已经到达的消息之时,已经是段重言到达东平的五天后了,此时段重言几乎把东平的半个地界都摸了一遍,而知府惊怒交加之余阴钊气急败坏,一边命属下速速去找寻监察院来人,一边下令让各部官员“严以律己”,千万不要不长眼地撞上刀口。
然而东平这边的官员们,就仿佛是被民脂民膏滋养起来的蠹虫,一来因朝中有人树大遮阴,料想监察院就算派人来也查不出什么,二来仗着已经上下勾结,就算给他们查出什么来,也有办法解决,解决的法子也不外乎两个,以钱财利诱,利诱不成,便借刀杀人。
最近的山贼越发猖獗,有的地方竟然敢冲撞州县,如果说监察院的人被山贼杀了,不过是顺理成章的事。
且不说知府派人四处撒网,就在段重言来到东平府的第六天上,正好赶上东平的大集庆典,街头上人山人海,熙熙攘攘,比京城最热闹的街市有过之而无不及,十里八乡的百姓们都巴巴地赶了来凑这个热闹。
偌大的东平府,人潮如涌,龙蛇混杂。当段重言抱着段逸在东平茶楼上端茶静看下头热闹的时候,在东平府的北门处,有几个人正也缓缓地进了城门。
当前一人见眼前人来人往寸步难行状,便翻身下马,他头戴一顶草帽,风尘仆仆,一看就知道是赶路而来,此刻便将系在下颌上的带子解开,放眼看这东平的热闹景致,那帽檐之下,很有精神的剑眉斜飞入鬓,底下是一双亮而有神的眼睛,唇角却总是微微挑着,仿佛随时都在笑。
这人,赫然就是先前逃离了沧城的方墨白!
方墨白走了几步,便笑道:“阔别这繁华地方良久,习惯了形单影只地,这人忽然多了,反而让我有些害怕,几乎不敢靠近寸步难行了。”
身后一人说道:“您说笑了,京城里的人要比这地方还多呢,路上听闻今儿是他们这东平府的大集,故而人才也多了点儿。”
方墨白笑道:“你说的是,京城里的人比这地方要多了去了,我倒是要学着习惯过来。两位,一路紧赶慢赶地大家都也累了,既然这儿这么多人,也不能上马赶路了,不如就一路走了过去吧,看到酒馆,咱们就进去吃上几杯酒,如何?”
身后两人对视一眼,道:“就听您的。”
方墨白仰头哈哈一笑:“万万别客气,我的命可是二位救得,对着我这么客气,倒是让我惶恐,承受不起。”
其中一人便道:“您才是客气了,我们也只是奉皇命而已。”
方墨白笑道:“是啊,乃是天子隆恩,可也多谢你们赶得巧,才救我一命,哈……”
那时候方墨白人在两军之间,前有猛虎后有追兵,简直没有活路了,谁知正起了壮烈死志,面前梁州方向,有一人出列相问他姓名,方墨白应了之后,那人却拨马闪开,身后又有两人上前,道:“你当真是前首辅之子方墨白无误?”
方墨白瞧出有几分异样,便道:“事到如今我也没什么可隐瞒的,你们究竟想要如何?”
这一刻,身后陈州的追兵已到,陈州守将乃是郭梓心腹,得了密令,见梁州人马拦住了方墨白,只当是他们同心协力,当下喜地冲上来,道:“狄将军,多谢相助!”
对面梁州的守将并不言语,反而冷冷一哼。
方墨白这会儿才见到那人模样,乃是个年纪不大的青年将领,骑在一匹黑马之上,手中却持着一杆银枪,头盔之下,脸色肃然,显然不是个跟陈州来人寒暄热络的模样。
陈州守将见状,便先不理会,只哼道:“把罪囚方墨白拿下!”他两边的士兵刚要冲出去,几乎是与此同时,梁州那手持银枪的将领手上一挥,刹那间梁州这边人马齐出,却是冲到方墨白身后,尽数挡在了陈州士兵之前,显然是个护住了方墨白的模样。
方墨白看了个稀奇,陈州守将便大骂道:“狄鸣!你想干什么,居然敢庇护这死囚?难道是想造反吗?”
手持银枪的狄鸣并不做声,他这边,原先那问过方墨白的灰衣人却又策马往前几步,高声叫道:“谁敢动人?”声音尖细,有些奇异。
陈州守将一怔,便喝问道:“你是何人!”
那人冷冷一笑,回手,从背上取下一个密封着的铁筒来,打开后,便抽出一物,当场展开。
陈州守将抬眸一看,便瞧见那金黄色的布帛之外绣着两道金龙,而那人喝道:“有旨意下!”
陈州守将惊了惊,那宣旨的灰衣人抬眸,冷冷喝道:“不想接旨?究竟是谁想要造反?”
陈州守将对上那锐利的目光,忽然之间了悟,这人是个太监!一念至此,他的目光飞快地扫过这宣旨太监身后的狄鸣,见他持枪也正盯着自己……陈州守将打了个寒战,顿时翻身下马,跪在地上。
那太监又扫了方墨白一眼,方墨白在旁见状,便也翻身下马,跪在地上,宣旨太监见他了然,才垂眸,端看圣旨,高声念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免前首辅之子方墨白流放千里之罪,特赦回京,速启程不得有违,钦此。”
方墨白跪在地上,眼睛看着青黄草色的地面,心怦怦作响,双耳却嗡嗡一片,眼前逐渐地一阵晕眩,他用力眨一眨眼,才重又看清那根根尖细的青草之状,他不知发生何事,这一切,就好像梦幻一样,刀明明架在脖子上了,忽然之间却又撤了回去,他于间不容发之时又得了一条命。
他已经安全了,方墨白想笑,却又笑不出,最终他艰涩开口:“谢主隆恩,接旨。”
在梁州稍微休息了一阵,重新换了衣物,补充了吃食,方墨白便又跟钦差启程。临别之时,梁州守将狄鸣出城相送,方墨白走了一阵,回头看了看,却见那人还在原地。
一路上,方墨白也曾试探过这两位钦差,比如为何皇上居然忽然特赦他回京,然而两人却都守口如瓶,并没透露什么,可是却也不曾对他动恼。
起初方墨白以为皇帝特赦自己回京,大概是别有用心,比如是想折磨他……然而这两位钦差对他自始至终却都十分客气,竟好像是对待什么上位者一样……毫无恶意不说,隐隐透出几分不敢得罪的架势,让方墨白大为惊疑。
他做了许多猜测,比如段重言从中使力,可是却很快又把这个想法推翻,因为周参军就是段重言的人,若是有好消息,没理由周参军也丝毫不知。
但除此之外,方墨白想不到为什么自己真能够“柳暗花明”的原因。
就在方墨白跟两个钦差沿着大街往前而行的时候,茶楼上,段重言叫了一叠糕点,几个包子馒头,又点了两道当地的特色菜,一道是清蒸肥鱼,一道鸡蛋煎小虾,递给段逸一双筷子,便叫他自己吃。
段逸拿了个包子,奋力一口一口咬着,吃了几口小虾,就又去吃那鱼。
段重言吃了几口,就看外头的情形,看了会儿,低头见段逸正在费力拨弄那鱼刺,他皱了皱眉,看着小家伙的脸,忽然发现这几日段逸仿佛瘦了,大概是因为忙着赶路,被风吹日晒的,脸色也有些发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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段重言呆了呆,心中转念:若知聆见了此刻的段逸,必然要心疼。
段重言停了会儿,见段逸要吃那鱼肉,便喝道:“等会儿!”
段逸吃了一惊,不由停下,段重言才又咳嗽了声:“你的鱼刺没有挑干净,这样吃下去不成。”便拿了筷子,夹了那块鱼肉过去,小心把鱼刺摘了,才又给段逸吃。
段逸看他一眼:“谢谢父亲。”果真乖乖吃了,段重言良心发作,见段逸又似乎很爱吃鱼,索性又捡了几块肥嫩的好鱼肉,把刺拨弄了去,放在他面前,如个小小地鱼肉山。
段逸见状,便埋头苦吃,不知不觉已经吃光了鱼肉,也吃了一个包子,包子带馅,段逸自觉饱了,便停下来。
不妨段重言见他爱吃,就又用小碗盛了一碗鱼汤给他,段逸尝了口,果真鲜美,一时心满意足,不由叹道:“娘一定爱喝,要是能给她带回去就好了。”
段重言听了这话,眼皮一跳,段逸自觉多嘴了,就又不吭声,低头又认认真真喝起汤来,心中却想:“我长大了的话,一定要带娘来这里,让娘也尝尝这么好喝的鱼汤。”
段重言自不知道段逸心中所想,只是看着下头,他的两个手下正在栏杆旁,张望了阵儿,便道:“大人,好像来了!”
段重言起身,也往这边过来,俯身往下看,却见下头人潮汹涌,正是最热闹的一条街,来来往往的人络绎不绝,段重言便找寻那自己等候之人,谁知道看着看着,眼角仿佛扫见什么不得了的……却一扫而过。
段重言本不以为意,隔了会儿才反应过来,浑身战栗,毛发倒竖,急忙又回头去看,却见那人已经拉着马儿走了过去,段重言竟只看了个背影,可就算只是一个背影,也足够他心头惊颤!
段重言一惊之下,毛骨悚然,竟也顾不上自己等候之人了,便匆匆跟自己左右手说道:“我有点急事,你们且等在此,若人来了,让他稍等……替我看着逸儿!”
酒楼里还有两个侍从,听段重言忽然如此吩咐,都觉意外,然而还没有反应过来,段重言已经飞快地冲到楼梯口,三两步下楼去了,耳畔只听到那咚咚咚地脚步声,十分快速。
众人面面相觑,不知道段大人究竟是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居然赶得这么急,竟把要等待的“要紧”人物都给“丢”下不顾了!其中一个随从反应快,便吩咐两人:“快去跟上随护大人!”其中两个才匆匆地也追了出去!
段逸正坐在桌子边上,一边吃着鱼汤一边想知聆,忽然间段重言失魂落魄救火似地一掠而过,扔下自己就跑,他呆了呆,便也跳下桌子,叫道:“父亲!”正要追下去,却被个随从拦住,急忙安抚。
段逸小小地心儿乱跳,问随从段重言去做什么了,他们却都不知道,一个便说:“方才大人往地下的人群中一看,就变了脸色,难道是看见了什么?”
两个人就急忙俯身到栏杆边上,其一抱起段逸,段逸便也惊慌往下看,果真瞧见了段重言冲出酒楼,脚下不停追入人群,推推挤挤地往前而去,然后是两个随从,也匆匆忙忙追上。
众人正在看,却听到身后有人咳嗽了声,说道:“怎么不见人。”
段重言的左右手一听,急忙收回视线看向楼里,却见楼里不知何时竟上来一个身材高大着浅绿袍服的人,头上罩着武士巾,且一张脸黑里透红,威风凛凛,不怒自威。
目光相对,那人便道:“你们就是段大人的手下?怎么不见段大人?”段逸正在竭力看段重言的身影,只可惜见他越走越远,段逸心头着急,便挣扎着下地,想要追出去,那人一看,就又道:“这小娃娃又是谁人?”
段重言手下之人慌忙拦住段逸,有一人便道:“大人方才有事暂离,片刻就回,劳驾请在此坐会儿。”
那人便皱眉,道:“明明约好了,怎么竟失言?”一脸不悦。
正在这时侯,却听到楼下小二道:“三位客官楼上请……”接着一阵脚步声起,果真有三个人鱼贯上楼来,当前一人,一双眼睛笑眯眯地:“这里不错,还能看到下头的热闹,希望东西也能可口那就大好……”随口说着,先把楼内情形看了个遍,目光在那魁伟大汉身上扫过,又在段重言几个手□上看了看,最后却在段逸身上停了。
与此同时,段逸望着这上楼来的人,暂时忘了要去追父亲,只是歪着头,有些好奇地看着他。
这人自然正是方墨白,他见段逸一眼不眨地打量自己,不知为何心头一动,便上前几步,微微俯身看着段逸,笑着逗弄道:“小家伙儿,你看着我干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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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6第85章
方墨白走近过来的时候,段重言的下属将段逸往后一抱,拦在他身畔,以手护着小孩儿,看着方墨白道:“尊驾请自重,这是我们小公子。”
方墨白笑哈哈地起身:“抱歉,只是看这娃娃十分可爱,所以才来跟他打个招呼罢了,并无恶意。”
段逸站在那人旁边,歪头从那人手臂下又看方墨白。
方墨白对上他亮晶晶的眼睛,想了想,从怀中摸出一物,道:“别怕,叔叔这里有好玩的,给你。”
段逸呆呆看着他,却见他手上握着个毛茸茸的东西,看起来像是个小动物,被他握着,一动一动地,段逸眼睛一亮:“这是什么?”伸出手去。
段重言的属下道:“小公子,不能拿来历不明之物!”
段逸忙住手,而方墨白哈哈一笑,将那狗尾草扎成的小狗头向着段逸晃了晃,段逸盯着那小狗头,又看方墨白,忍了忍,小手抬起,又放下,显然是极想要,却又按捺住了。
方墨白笑意不改,把那小玩物向着段逸一擎,便放在旁边桌上,转身自回到那两个钦差身边,自坐了一桌。
这一刻,对面那绿衣大汉道:“段某人言而无信,俺也没耐心再等了,就此别过!”他气怒一声后,转身要走。
段重言的属下忙去拦住:“请留步!”
这一会儿,段逸看无人留意自己,飞快地抬手,把桌上的小狗握住了,藏进自己的袖子里。
旁边不远处方墨白正在点菜,眼角一瞥瞧见这幕,嘴边的笑意便更深了。
此刻那绿袍人将拦在身前的人推开:“休要阻拦!”迈步要走之时,却听身后有人叫道:“大叔。”
绿袍人脚下一顿,回头看向段逸,却见小家伙已经走到自己身后,眼巴巴地看着他:“大叔,我爹一会就回来了,你再等会儿好吗,这里的鱼汤很好喝,我请你喝鱼汤。”声音虽稚嫩,口齿却伶俐。
绿袍人浓眉一挑,皱眉看向段逸双眸,段重言的属下生怕不妙,急忙前来拦住:“小公子,莫要多话。”
段逸却丝毫不惊,只看着绿袍人,却见绿袍人瞪了他片刻,仰头哈哈长笑了声,道:“小公子,你倒是有些意思!”
他说完之后,便俯身又瞪段逸:“你说要请俺喝鱼汤?那若是不好喝,又怎么说?”
段逸不慌不忙:“不好喝的话可以找我爹。”
绿袍人怔住,然后大笑起来:“妙妙妙!”走到桌子边上,把椅子一拉坐了下来:“小公子,你比你爹有意思多了,那好,俺就领你的情了。”
方墨白暗笑,看了段逸一眼,心道:“真有这小家伙的……”
段重言的两名下属十分意外,同时大大地松了口气,没想到段逸三言两语,竟让这要紧的人留了下来,不由也对段逸“刮目相看”,绿袍人正坐下,底下忽然又起了一阵骚乱,有人道:“官爷?这是干什么?”
绿袍人一听,便皱起眉来,一双眼睛往楼梯口瞥去,眼神有些锐利。
说话间,便有几个公差打扮的人冲上楼来,见了绿袍人,便叫道:“擒拿反贼鲁豹!闲人退避!”
绿袍人闻言,便霍然站起来,回头怒视几个官差:“鲁豹在此,却不是什么反贼!休要诬赖你爷爷我,谁敢动爷爷一动?只管上来!”他提起拳头,足比寻常人半个脸还大,几个官差面面相觑,却有些迟疑不敢上前。
方墨白冷眼旁观,目光却看向坐在旁边的段逸,心想若是动起手来,这小娃娃必然也要被裹在其中,他心念转动瞬间,就听到旁边的钦差低声说道:“公子,这些人是东平府的差人,我们不必要多生枝节。”
方墨白自然知道他们是说给自己听的,便哈哈一笑,抬手自顾自地吃酒。
几个差人犹豫片刻,终于冲上前来,绿袍汉子抬手,当胸揪住一人,往后扔了出去,那人顺着楼梯骨碌碌地跌下去,发出一连串惨呼。
其他差人抽出腰间朴刀,大叫数声便扑上来,有几个居然冲着段重言那两个手下跟段逸过来,那两人不愿就曝露身份,便道:“快些停手!”
此刻楼下又冲上几个官差,绿袍人那边早打的如火如荼,哪里有人听他们的,有几个竟把段重言的手下围住了,公差们如狼似虎,不由分说地,竟然步步狠招,那两人又要护着段逸,一时险象环生。
这层楼上的客人都纷纷叫喊着,抱头鼠窜躲了,方墨白跟那两个钦差在角落里不慌不忙地吃酒,激斗之中,一个公差擎刀劈落下来,护着段逸那侍卫慌忙闪避,怀中的段逸却躲不开去,小孩抬头,就看到雪亮的刀光从头砍下来。
绿袍人在旁边见着,大怒道:“畜生住手!”
然而再来抢救已经晚了,关键时刻,有人挺身而起,手中握着个凳子,正好横在那刀锋之下挡住了,顺势往上一挑,那公差只觉得握不住刀,手一松,连人带刀飞向旁边。
那人脚下往前,抬手向着段逸身上一抱,就将他抢了过去。
出手的人自然正是方墨白,方墨白抱着段逸,低头看他:“没事吧?”
段逸看着他:“没事。”
方墨白见他并没不惊慌,便笑笑:“好孩子,胆子可真大,你叫什么?”
这会儿有几个公差见方墨白动手,便认他是跟绿袍人一伙的,当下便冲过来,方墨白身后那两个钦差见他动手之时也已经站起身来,见情形一发不可收拾便想要曝露身份令他们住手,谁知道就在这时,段重言那两个随从见这些公差不由分说下了狠手,差点都伤了段逸,便先一步喝道:“都住手!我们是监察院段大人的人!”
方墨白正凝视段逸,忽然之间听了这话,身子一震,回头便看那两人,惊疑交加,心中想:“段大人?哪个段大人,监察院有几个段大人?”
那几个公差听闻,却分毫都不停顿,有人便道:“冒认官差,罪加一等!”竟又冲上来。
两个钦差拦在方墨白之前,紧紧地护着他,方墨白顾不上跟其他人纠缠,像是想到什么一样回头,看着怀中段逸:“小家伙……他们说什么段大人?是哪个段大人?”
段逸道:“段大人就是段大人,是我爹。”
方墨白的心陡然狂跳不休:“段大人叫什么?你叫什么?”
段逸看看周围刀光剑影乱作一团的样子,又看方墨白,似乎觉得他不是坏人,就回答:“你问这个干什么?我叫逸儿……”
方墨白觉得自己的心在刹那又停下来,仿佛狂喜乍然降临,让他无法相信,他将段逸放在地上,握着他的肩头:“你叫段逸?真叫段逸?你爹是段重言,是不是?你娘是……纯明……”他叫出这个名字,觉得整个人汗毛倒竖。
“你怎么知道?你认得我娘?”段逸奇怪地看着他,说到后一句,却眼前一亮。
方墨白高兴地几乎忘形:“逸儿,你是逸儿!我是……”
于一片杂乱声中,方墨白正要告诉段逸自己是他的谁,却有个声音从楼梯口响起:“方墨白!”
方墨白回头,在打斗的人影之中,清晰地看到楼梯口那个人,一眼不眨仿佛怕错过什么似的盯着自己。
方墨白深吸一口气,站起身来,心底有个声音唤道:“段重言。”
故人江海别,几度隔山川。乍见翻疑梦,相悲各问年……两个天涯相隔甚至几度阴阳相隔的人,忽然见面,却是在这种情形下,这场景比梦幻还更虚浮几分。
蓦地方墨白听到身边段逸唤道:“爹!”便要过去,方墨白将他拉住,一把抱在怀中,低头细看:这是他的外甥,是纯明的孩子,一瞬间,那仿佛永远带笑的眼睛里竟涌出泪来。
段重言的出现,让情形立转,到底是监察院里的官员,在楼梯口一站,几个公差便变了脸色,段重言收回目光,放眼四看,冷冷一哼,道:“都住手!”
他这边的随从先行停手,那两个跟随方墨白的钦差也停手跳到他的身边,其他公差面面相觑,不敢轻举妄动,只有那绿袍人鲁豹一拍双手,哼了声。
段重言走前一步,从怀中掏出一枚印信,在桌上一拍,道:“本官监察院佥都御使段重言,身负皇命出京前来此地,你们光天化日之下,持刀相逼,是想要公然谋害朝廷命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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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刻楼下尚有许多看热闹的百姓,更加上楼外的人听闻楼里出事,也围得里三层外三层,十几个公差见势头不对,当下齐齐跪地,领头一个道:“小人等实在不知大人是京内来人,只是听闻线报说,那曾经目无官长杀死同僚到了泰山落草为寇的鲁豹潜逃此处,故而前来缉捕,其他实属误伤,还请大人恕罪!”
段重言挑眉道:“我正要去见你们东平府的知府阴大人,鲁豹一事,也正是我要同他详谈的,不必你们在此插手!如今我有要事在身,此事完结,即刻就去知府衙门,你们更不必着急!事情我必然一件一件地都会同你们知府大人理清楚,还不速退!”
段重言几句话锋芒内敛,几个公差见状,他们只不过是奉命行事,不知对方身份胡乱做反贼砍杀倒也罢了,如今人家身份表明,他们胳膊扭不过大腿,哪里还敢造次?当下灰溜溜地收敛羽翼,沿着墙根儿低着头下楼去了。
一直等这些公差尽数离开,段重言先看方墨白一眼,方墨白才正把段逸放下,段逸撒腿就跑到段重言身边,段重言拍拍他的额头,段逸拉住他的手:“爹,你去哪里了。”
段重言看看他,又看看那边上的方墨白,恨不得就过去,然而此地还有个鲁豹,段重言便道:“你过去那边,那个人是你的……”
段逸睁大眼睛,段重言顿了顿,眼睛酸涩:“那是你舅舅,你过去陪他说话,我待会再去。”
段逸呆了呆,一时如梦似幻,段重言一个随从过来,把段逸领了过去。
段逸迟疑着走到方墨白身边,方墨白看看他,又看看段重言,此刻相见却不能相近,然而四目相对,却已经是万语千言了。
方墨白知道段重言身负皇命,这绿袍人鲁豹又是个关键人物,且性烈如火,耽搁不得,当下就不过去,只握住段逸的手,把他抱上旁边的椅子坐着,此刻两个钦差也坐下了,面色各异。
方墨白看看两人,便笑道:“可真是没有想到,竟然是他乡遇故知。”
其中一个才道:“果真是可喜可贺的缘分,恭喜公子。”
方墨白笑道:“多谢多谢,承蒙吉言。”
另一个看看段逸,也觉得他生得可喜,就道:“都听说段大人的一个庶子,是极聪明伶俐的,瞧今儿这份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气度,哪里是个小小孩儿该有的,难得,难得。”
方墨白听了三两句,只转头笑眯眯地看着段逸。此刻段重言已经请那鲁豹落座,便交谈起来。
段逸回头看看段重言,又看方墨白,道:“你真是我舅舅吗?”
方墨白忍不住握住小孩的手:“逸儿,我是你舅舅。”
段逸眨了眨眼:“可是……我听人家说舅舅去世了。”
方墨白心中有无限言语,却说不出来,又因这一句却勾起无限心酸,其中一个钦差便道:“段小公子,方公子福大命大,那些不过是流言罢了。”
段逸听了,就看方墨白:“舅舅,那你怎么没有去找我跟我娘?”
方墨白喉头一堵,眼中便更见了异样,两个钦差一看,他们都是极会察言观色的,便双双起身:“公子,我们去看看楼下光景。”当下离开这桌子,就到了旁边栏杆处,往下看去。
方墨白明白他们的意思,但是他能说什么?握住段逸的小手,从来都是坚强无比的一个人,嘴角扯了扯,那个笑竟然撑不住,眼中的泪无法控制地涌了出来,大颗大颗跌落。
段逸见他落泪,便问:“你怎么哭了?”
方墨白竭力咧嘴一笑:“哪里哭了?只不过……方才吃了个辣子,所以……”他用力吸了吸鼻子,才又道,“你娘还好吗?”
段逸想了想,便道:“你真是我舅舅吗?”
方墨白百忙里抬起袖子擦干了泪:“当然了,如假包换。”
段逸道:“舅舅,娘不见了,你能帮我把她找回来吗?”
方墨白一听,十分毛骨悚然,前一刻见了亲人,还仿佛人在云端,此刻,却又好像坠入地狱,“不见了”,这个说法可大可小。
方墨白浑身战栗,忍不住回头看一眼段重言,才又问道:“逸儿,你说你娘不见了,是什么意思?”
段逸又回头,看看段重言,见他正跟那鲁豹相谈状,并没看这边,才又回过头来,闷闷道:“府里头有人对娘很坏,偷偷地把娘卖了……”
方墨白一听这个,灵魂出窍:“你、你说什么?”此刻还心怀侥幸,以为段逸是小孩儿信口所说的,做不得数。
段逸道:“爹从宫里出来后跟爷爷说话的时候我听见的,爹说娘要是不回来,他就也不回段府里头住了。爹说……”
段逸还没有说完,方墨白心头冰凉,放开段逸的手,霍然起身,转身三两步走到段重言桌前,不管三七二十一,一拳先冲着段重言脸上打去。
只听得“彭”地一声,段重言猝不及防,被打得身子倒飞出去,竟撞上身后另一张桌子!段重言脚下还未站稳,方墨白纵身一跃,已经跳过去,攥着他的衣领将他死死压在桌上,厉声喝问道:“纯明怎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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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段:唉,苦啊,我是苦菜花儿心里黄~
大方:揍你!人家是小白菜心里黄!
老赵:其实油菜花也是黄的……
大段&大方:闭嘴!
老赵:敢叫朕闭嘴,信不信推出去……(以下是关门围殴声~~)
继续努力二更去,擦泪,坚强地~~~~
87第86章
方墨白起初以为段重言忙于公事,就算再想叙旧也不急于一时,然而听段逸说起妹子被卖了,人也不见……心头的火却陡然窜起,如此下落不明生死不知的情况下,段重言仍能带着段逸出来办公事,见了自己,仍能面不改色地坐下跟人相谈。
方墨白双眸瞪着段重言,眼睛发红:“你不是说会好好照顾她?她现在又在哪里,究竟如何了?”
忽然间变成不测,段重言旁边的侍从们震惊之余便要上前来,段重言察觉,匆忙抬手一拦:“你真要与我在这里说吗?”
方墨白几乎要将他掐死:“我倒要问你,你想好了要如何向我开口了?”
段重言双眉一皱:“我自会给你一个交代,你若不信,现在动手杀了我就是。”
方墨白看他一会,将人松开,此刻段逸跑过来,就看段重言,想问他是否无事,又没开口。
鲁豹见状,知道已经无法再谈下去,便冲段重言行了个礼:“段大人,来日再叙了。”
段重言道:“待我让人相送。”
鲁豹洒然一笑道:“不必!区区东平府的官差也拦不住俺。”
段重言揉了揉脸颊,皱眉道:“休伤了百姓。”鲁豹长笑了声,迈步下楼去了。
段重言这才重看向方墨白,先前他已经留意到方墨白身边两个灰衣人,以他的阅历见识,自然认得出那是两个太监,段重言心中一计较,就想到究竟是谁幕后主使,无语长叹。
那两个太监见此地暂时无事,便也不来打搅。段重言这才示意方墨白重新落座,段逸站在两人之间,一时不知如何是好,徘徊了会儿,到底又走到了段重言身边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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段重言看看他,又看方墨白,对上他血红的眸子,心中极快沉吟了会儿,先对段逸道:“你跟着他们,过去那张桌边儿坐回,爹要跟舅舅说点大人的事。”
段逸本来正想趁机听听他娘的消息,听段重言把自己支开,不免有些失望,看看段重言,又看看方墨白,却还是乖乖答应了声,果真就往旁边座儿上去了。
方墨白见他支开了段逸,心头更是一沉,段重言看那两个太监离的也颇有一段距离,才低声说道:“纯明如今在哪里我是知道的,而且我也知道她暂时并无危险,只不过这些话我暂时不能让逸儿知道。”
方墨白一听,那颗忐忑不安的心才稍微安稳,便道:“你这是何意?”
段重言先开门见山的说了这句,见方墨白不像是先前那样着急了,才又道:“我先问你,你怎么在这里?这是……得了旨意要回京?”
方墨白诧异:“你不知道?”
段重言一笑:“他可真是用心良苦……”
方墨白眼皮一跳:“别同我打哑谜,有什么就说什么,纯明到底在哪里?他?又是谁?”
段重言抬眸看他:“以你的聪明,难道你还想不出?方家是什么案子,凭什么要把你赦回京城?如果不是那个人松口,谁会这么大胆?连我纵然有心,也得暗地里行事,总要先收集了你们家是蒙冤的证据再说,却没有想到,总是慢了一步……”
方墨白听他没头没脑说了几句,心中却悚然而动:“你是什么意思……难道你是说……”到底为什么赦免他回京,他一路上也想了很多,对那两个钦差旁敲侧击了几回都没有答案,但是下令的人是皇帝没有错,可是以皇帝的心性,又怎会突然之间就……
段重言道:“此事是我疏忽大意没错,但是,若不是有人从中翻手为云覆手为雨……”
方墨白倒吸了一口气,心中已经猜到几分:“纯明如今在哪里?”
段重言道:“就在他的身边。”
方墨白张口结舌,直直看他:“那么,赦我回京的事……”
“多半是纯明求的,亦或者是他有心讨好纯明。”
方墨白听了,半晌无言。虽然不曾提及某人名姓,称呼……可是两人却都已经心知肚明。
方墨白沉默半晌:“可是,我不明白,他为什么……居然……”
“怕是他早就对纯明有心,”段重言神情是淡淡地,像是诉说一件无足轻重的小事,“纯明先前的身份是官奴,我才买了她入府……我家里的长辈做主,瞒着我卖了她,我满城寻找却找不到,后来无意之中才想到她在哪里,我带着逸儿进宫,他跟我说,的确是他买了纯明……留在身边做女官,我出宫之时,在重华殿也见了纯明……此事无误。”
说到这里,段重言便想到知聆跟他说的自己其实并不是真的“方纯明”之时,看着方墨白,段重言终究并未提及此事,只道:“纯明让我安心,说她如今所想的,不过是两件事,一是让你好好地回京,二是让方家的案子有大白之日……”
方墨白听到这里,双眼之中粲然见了泪光,他转头擦泪,低低唤道:“妹妹……”
段重言道:“我的确是有负于你,我当初答应了你要好好地照料纯明,孰料留她在身边,始终未曾让她开怀,终日只是郁郁,后来更落得现在这样……”
方墨白止了泪,就看段重言,望着他脸颊处高高鼓起,青紫一片,略觉后悔:“你不用这样说,我也知道,当初你肯搭救她,已经是冒险而为,只是,你明知道纯明的性子,你怎么可以让她做妾,就算你不能娶她,你也不必如此……”
段重言脸上露出一丝奇异神色,略微出神,片刻才说道:“墨白,我只能跟你说,我也是不得已而为之。”
方墨白左思右想,叹了声,道:“罢了,不管如何,总算人还在……好好地那就成。”
段重言却道:“墨白,这件事你先不要跟逸儿说,我怕他若知道了,会忍不住吵嚷着要进宫找纯明,那样的话,恐怕不妥。”
方墨白回头看一眼段逸,见他不知何时已经从袖子里把那个狗尾草编成的小狗儿掏了出来,在手中摆弄着玩耍。
方墨白心头一酸:“逸儿……真是个好生可爱的孩子。”
段重言眼神复杂,垂眸道:“是啊,对她来说,也是最舍弃不了的人。”
方墨白收回目光,看向段重言,此一刻,竟两两无言,隔了会儿,方墨白才道:“那么……以后可如何是好?你……甘心?”
“我自是不甘心的,”段重言声音也是淡淡地,就像是没有什么感情,实则就算是爱恨情仇都外涌又如何?总是没有用的,只好死死收敛,就好像冰层之下压着的水流,“但是她还好好地……我跟那个人说,不管如何都好,就是不能让纯明为他的后宫,故而将来,或许会有再相逢之日……”
方墨白心中复杂之极,忽然暗恨:“这的确是有些太破格了,堂堂天子,怎么可以……”
“墨白兄!”段重言急忙制止,方墨白咬了咬唇,段重言看看左右,见无人留意,才道,“你才要回京,千万不要失言说这些……何况这件事若说起来,表面看来,跟他毫无无关。”
方墨白无言。段重言道:“不管如何,你能回京乃是天大之喜,你若回去,她也有靠……若再平了首辅大人的冤案,一切好说!其他的,却在其次了。”
方墨白点了点头,正要说自己在沧城遇到了周参军之事,楼下忽地又有鼓噪声传来,顷刻,有人上楼,却原来是东平府的知府大人阴钊,“听闻”京城来的佥都御使在此,故而亲自特来相请。
方墨白本跟段重言并非一路,然而他才跟段逸遇见,十分不舍得这个小家伙,再加上还有些话要跟段重言说,因此便顺势应了阴钊相请,一并入住东平驿站。
段重言同阴钊的应付过手之类,自不用说,只说此日吃了晚饭之后,段逸便缠着方墨白,让他教导自己用狗尾草扎小玩物的法子,方墨白又扎了几个小玩意儿,在灯影下扮皮影戏给他看,段逸看着墙壁上影出来的那些样子,十分开心,哈哈大笑。
段重言在旁边看着段逸开怀的模样,心中暗叹:他跟这小家伙最亲密时,也不曾见他如此开心。
是夜,方墨白同段重言两人连床夜话,段逸便睡在两人之间,因要避讳他,有关他娘的事便只一提而过,说的多半是朝堂局势之类,段重言一一说明,以免方墨白回京之后一无所知。
方墨白也把自己在沧城所遇一一说明,包括郭梓的反常。
两人说到最后,段逸听不到他感兴趣的,渐渐地困意上涌,便睡了过去。
两人说的也差不多了,听着段逸鼻息,方墨白道:“逸儿真是个聪明的孩子,将来必定大有可为,恭喜你有这样出息的儿子了。”
段重言淡淡一笑,却道:“逸儿跟我不亲,或许还恨着我呢。”
“为何?”
“自然是因为纯明……”
“逸儿还小,不知你的苦楚,将来或许会明白的。”
段重言看着夜色,微微苦笑:“将来……”他停了停,便道:“对了,我还有件事要跟你说。”
方墨白道:“何事?”
段重言道:“我先前因无计可施,才随身带着逸儿,虽然其中有些赌气的意思,要让纯明记着我,最要紧的,却是因为京中我无可托付之人,留在府中是万万不能的,所以宁肯冒险也要亲身带着,今日在酒楼上的情形你也见了,委实凶险,如今碰见你,大约是天意,我看逸儿也十分喜欢你,正好就把逸儿也托付给你,你带他先一步回京,纯明见了,也会欢喜。”
方墨白暗暗觉得疑惑,道:“我怎么听你说的如此沉重?”
段重言笑道:“哪里,我只是把实情交代给你而已,你可答应?”
方墨白道:“我一看逸儿就喜欢的很,让我带着自然是求之不得的。”
段重言看着他,笑道:“那我就把逸儿托付给你了,既然如此,你也不要耽误行程,明儿便起身吧。”
方墨白转头看他,黑暗中望着段重言的双眸,不知为何心头一沉,隐隐约约有种不大好的预感,却又觉自己大概多心了。
次日,两个钦差便来请方墨白动身,昨儿晚上段重言跟他都说定了,因此方墨白也痛快答应,段重言又跟段逸说让他跟着舅舅走,本以为段逸会兴高采烈,没想到小孩儿脸上浮现迟疑的神情,并无高兴之色。
段重言便微微一笑,道:“怎么了?你不是很喜欢舅舅吗?如今让你跟着他,也能早一步回京。”
段逸仰头看他,却问:“那父亲呢?”
段重言心头一动:“你也不喜跟着我……却问这个做什么?”
段逸眉头一皱,冲口道:“我……”
段重言垂眸看他,段逸慢慢地眨了眨眼,才道:“我不是不喜跟着父亲。”
段重言哑然失笑,却摇摇头,拍拍段逸小小肩膀:“罢了,你去吧,跟着舅舅,要听话。”
段逸低下头,一声不响,段重言就吩咐随从领他过去方墨白身边,段逸低着头走了几步,又慢慢回过头来看段重言,段重言忽地发现小孩儿的眼睛竟是红红地,像是隐约带泪。
段重言心头一动,莫名地想:“难道他……”一瞬心情也颇复杂。
两个都是男人,虽然心中牵念,表面却并不拖拉,干净利落地分了手,方墨白便抱着段逸,一径出城。
出了城后大约五六里地,是一座小小山坡,稀稀拉拉地生着些绿树,远远有些蝉鸣。
方墨白放慢了马儿,缓缓而行,段逸忽然问:“舅舅,我是不是很惹人厌?”
方墨白惊诧:“怎这么说?”
段逸道:“父亲好像从来都不喜欢我。”
方墨白哑然:“你们父子两个可真有趣,一个说儿子不待见自己,一个说老子不喜自己……哈哈,逸儿,你爹很疼你,怕你有危险,才让我带着你先离开的,舅舅看你也不是不喜欢你爹的,是不是?”
“娘时常不开心,所以我也……”段逸停了停,仰头问道:“舅舅,爹会有危险吗?”
方墨白心头一梗:“什么话?”
段逸大人似地叹了口气,说道:“开始我听爷爷说爹这趟差事不太平,爹又让你先带我走……”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方墨白听了段逸这几句话,心头乱跳,忍不住回头看向背后的城池,想到昨日酒楼上的情形,又想到昨夜段重言所说,缓慢地马蹄声里,心越来越揪紧了。
正当方墨白手上将马缰绳一顿,要说一声“回城”之时,两个钦差忽然警觉起来,一个道:“前头有些不妥!”
方墨白心神不宁中并未留心,闻言目光往前一扫,顿时叫道:“快回!”急急拨转马头,瞬间,树丛里传出嗖嗖之声,竟是无数支箭破空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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虎摸小伙伴们~~=3=
第二更奉上,猜猜看接下来发生何事?
明儿就能回京了!于是第十六天啦,节操还算良好~~~
88第87章
徐姓钦差反应慢点,顿时被箭射中,翻身落马。
方墨白见状,将段逸紧紧拥在怀中:“逸儿抱着舅舅!”抽出刀来回头抢救,另一位钦差王公公本正欲奔逃,见方墨白居然转回头去,意外之余,却也转过身来。
此刻身后许多蒙面人自树林之中冲出来,纷纷追上,方墨白策马到那中箭的钦差身边,叫道:“徐公公如何?”
那徐钦差背上中箭,先前一头栽落马背,又见后有追兵,只以为必死无疑,却万万想不到方墨白竟会转身救援,他心中感激万分,勉强能动,咬牙自地上挣扎爬起来。
王钦差惊心动魄,喝道:“是什么人,敢拦截钦差!可知是诛九族的死罪!”
那些蒙面人明明听到,但脚下竟然不停,依旧砍杀上来,方墨白挥刀击退两人,叫道:“是些亡命之徒!先救徐公公!”
王钦差挥刀砍倒一个蒙面人,将徐钦差拉扯上马背,道:“公子,穷寇勿战!”
方墨白见已经救了人,可是这边蒙面人如群蚁一样涌上,一时竟脱身不得,方墨白临危不乱,叫道:“逸儿,抱紧舅舅!”
纵身下马,长刀横扫,顿时之间砍伤数人,群贼见状,才震慑后退,方墨白趁机一拍马臀,马儿嘶鸣一声,往前冲去,方墨白身子一跃,跳上马背。
那钦差王公公正欲回头来救,见方墨白自己脱身,一时大喜,忙唤道:“公子快来!”两人策马飞快地冲出小树林,身后的贼人纷纷追出,忽然之间却又停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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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墨白抬头,正看到山坡之下,不知何时竟多了一队队伍,方墨白还以为又是追兵,一瞬心凉,手环着逸儿的腰,心想:“重言让我照料逸儿,没想到我却身入险境,不管如何,都要想法儿保着他才好。”
正一念动,忽然之间听到段逸叫道:“绿袍叔叔!”
方墨白一怔,定睛看去,却见在对方的队伍正中,马背上端坐一员膀大腰圆的汉子,细看有几分眼熟,正是昨儿在酒楼上相见的那粗豪汉子鲁豹。
方墨白不知是福是祸,王公公却道:“公子看,贼人都退了!”
方墨白回头一眼,却见那些蒙面人好像是老鼠见了猫,纷纷地缩到了树林之中,而对面,那绿袍汉子鲁豹打马上前,扫了三人一眼,最后将目光落在了段逸身上:“小公子,你的眼睛倒尖,你还认得我?”
段逸道:“绿袍叔叔,我还答应请你喝鱼汤呢。”
鲁豹哈哈大笑:“段大人那样的人,居然有这样有趣的儿子,难得,难得!”
方墨白见他似无恶意,便道:“不知鲁兄为何竟在这里?”
鲁豹看向他,微微一笑:“方公子你不必惊愕,俺并无恶意,本是想要出来看热闹的,然而看到方才方公子你在危急关头,尚奋不顾身回头救援同伴,鲁豹一生最敬重的就是这等讲义气的兄弟,敢问你跟段大人是何关系?”
段逸道:“绿袍叔叔,这是我舅舅!”段逸听出鲁豹是赞扬方墨白,当下也觉得颇为骄傲。
鲁豹闻言,正色道:“俺听闻段公子娶得是练家的女儿,怎么你竟姓方?”
方墨白道:“不瞒各位英雄,先前因我家遭难,妹妹曾为段兄的妾室,我是前首辅方诚之子,方墨白。”
鲁豹一听,当即翻身下马:“原来是首辅公子,鲁豹有眼不识泰山!”当下半腿跪倒,就行大礼。
鲁豹一动,他身后几十人也纷纷下马跪拜。
方墨白吓了一跳,赶紧也跳下马来,将段逸放在地上,伸手将鲁豹扶起来:“快快请起,这话从何说起?我……原不认识各位英雄。”
鲁豹顺势起身,道:“方公子有所不知,我身负方大人恩惠,——我师父,曾经是京城神策营教官陈安,当初因为得罪了相国,被诬陷了罪名,落了大狱,差点全家遭殃,多亏了方大人,在御前仗义执言,才救了我师父跟家人性命,我师父遭此劫难,不愿留在京中险恶之地,便出京告老,才在东平府这里遇到我,我一身武功,正是师父教导,师父去年辞世,临去之前还念念不忘,他一生之中都亏欠方大人大恩,当初方大人遭难,我本欲上京劫囚也好,劫法场也罢,总之救了人出来就行,以后就算落草,也强比不明不白地害了性命好,不巧给师父知道,师父骂我一顿,说那样做,反而会害了方大人,因此一直隐忍,此事也是家师临去之前仍记挂心头之事……至今无以为报,没想到竟如此有缘,在此遇到公子,可算是太好了!”
方墨白听了这番内情,心中颇为感叹,没想到父亲竟还有此事,然而鲁豹身份特殊,此刻又讲起旧事,事关皇家,而他身边又有两个钦差,方墨白一时有些为难。
那王钦差方才给徐钦差止血,鲁豹声音又高,因此两人都听了明白,王钦差便道:“方公子高义,方才不顾安危救护我的同僚,我虽然只是个听命的卑微内监,却也是个知恩图报的,方公子放心,今日之事绝不会告知任何人。”
徐钦差也撑着行礼:“我的性命是方公子所救,不然早丧歹人之手,方公子万请放心。”
鲁豹是个直人,性格豪爽,有什么便说什么,全没想到其他,更何况他眼中只方墨白,更不理会其他,两个太监一行礼,他才察觉,但他向来顶天立地心无挂碍,当下不以为然,只心道:“原来是两个狗太监,如果方公子首肯,杀了就是,一了百了!”
方墨白道:“我同两位同路而行,自该同行照护,而且先前也多亏两位及时赶到梁州才将我救了,这不是应当的么?王公公,请照料徐公公到那边暂时休息。”王徐两人明白,便双双退开。
鲁豹听了方墨白的话,心中才又想:“原来他两人对方公子也有救命之恩,嗯……那还是不杀罢了。”
方墨白道:“是了,鲁大哥,你还没有说你们因何在此?”
鲁豹这才说道:“是了,方公子有所不知,你也知道那帮狗官差说我目无官长残害同僚,都是胡扯,因俺亲眼目睹阴钊那狗官用狠毒法子杀死不肯跟他同流合图的主簿两人,还想追杀他们家人,俺一时不忿,就护着他们家人杀出了城,谁知道那狗官竟说是我杀了主簿,俺走投无路,索性落草为寇跟那狗贼对着干,段大人来到东平府后,不知他用什么法子查到此事,他说他知道俺是被冤枉的,要跟俺详谈……俺自己也就算了,当官还是当山贼,同样都是喝酒吃肉,但是那两个主簿的死岂不是永无大白之日?何况他们的家人也盼望沉冤得雪,俺就姑且一试了,昨儿跟段大人把事简单说了一遍,他叮嘱俺照料好那两人的家人,又说会把此事原原本本参奏朝廷,但是上回的监察院来的人,不明不白就死了,俺就担心段大人也遭难,正好小的们来报,说有人鬼鬼祟祟埋伏在这里……于是俺索性就带兄弟们来看看,没想到竟然阴差阳错地……哈哈哈。”
说到此,就听鲁豹手下道:“东平府那边好像有人出来了!”
果真,马蹄声声,有人极快地靠近,鲁豹对方墨白道:“是我们山上的探马。”
那人冲到跟前,翻身下马道:“大哥,你让打听的那个段大人,据说一早就去了知府衙门,衙门里那些人说,据说要翻看什么记录考察什么吏治。”
方墨白听了,道:“这不是段兄的性情,以他的脾气,如果查明属实,即刻就会动作……这样,莫非是缓兵之计?”说着,就又跟鲁豹说继续使人去探听。
当晚上,方墨白跟段逸就只去鲁豹山寨里歇息,至于徐王两位公公,则休息在山脚的小村落里,次日天不亮,山下的探马气喘吁吁跑上山来,报道:“当家,大事不妙了,那个新来的段御史,居然那么阴险,他调了驻扎康平府的程经略的兵,要来攻打咱们山寨啦!”
鲁豹瞪圆眼睛:“你说什么?”
那探子说道:“这事儿昨儿傍晚就开始传开,晚上已经传得沸沸扬扬了,据说这什么段御史奉了皇命,要清除在东平府的山贼,咱们这儿是头一拨,今儿一早就要来打啦,城门一开,我就赶紧出来报信……”
鲁豹大怒:“段重言这个言而无信的阴险小人!”
几个山贼头目道:“当家,那么那个方公子,跟段重言是连襟,咱们这还有段重言的儿子,不如拿来杀了!”
鲁豹怒喝:“住口,方公子于我有恩!你怎可说出这种恩将仇报的畜生话,再让俺听到,先宰了你!”
早上方墨白向来醒的极早,本要来找鲁豹的,谁知道正好听了这几句,方墨白心头一惊,本欲抽身离开,却又停下步子,反而迈步出来。
几个山贼头目一见,怒不可遏,只有鲁豹还算寻常面目,道:“方公子!”
方墨白直言不讳道:“各位,方才的话我已经听见了。”
几人面面相觑,鲁豹便道:“方公子,你看那姓段的,是不是出尔反尔的小人?”
方墨白摇头,说道:“别人我不敢说,但是段重言,绝对是个敢作敢为有担当之人,而且他为人清正廉明,绝不会做什么贪赃枉法官官相护之事。”
鲁豹道:“那如今他要调兵来为难我们,却又为何?”
方墨白道:“我虽不知为何,却知道他必然有自己的打算,各位,如果想要逃的,我自然不会拦阻,如果想留下来相抗官兵的,我方墨白也会留下来,跟大家伙儿一块儿同生共死,如何?”
鲁豹惊道:“方公子,你当真愿意?”
有人就说:“留神他跟段重言一样,都是言而无信的……”
方墨白笑道:“各位不信,把我绑上就是了。”
鲁豹制止了手下:“稍安勿躁,方公子既然如此说,那……俺就信你!”
昨儿傍晚下的调兵令,康平府距离东平府有三四十里地,程经略的士兵三更开拔,平明时候已经到了东平府外,城门正好大开,程经略率兵而入,街市上许多看热闹的人,众说纷纭。
鲁豹山上,众山贼当然也惶惶然,程经略带两千人,他们只有两三百人,哪里是官兵的敌手?偷偷地有人已经忍不住逃走。
鲁豹几次去看方墨白,却见方墨白抱着段逸,不是陪他说笑,就是喝酒吃肉,脸上始终带笑,委实悠闲自在的很。
鲁豹心中本因段重言之事憋着气,见方墨白这模样,却也气不起来了。
如此终于熬到了中午,探子忽然连滚带爬地冲上山,又惊又是意外地回禀:“大当家,怪事!程经略带兵进城后,不知为何,竟然把知府衙门给占了,听说连知府大人也给绑了?而且也没再听说要来打我们山寨的。”
鲁豹听了这话,怔怔然:“难道他们是窝里反了?”
此刻方墨白牵着段逸的手出来,笑道:“恭喜恭喜,危难终于解除了,我就说段兄不是言而无信贪赃枉法的,他可是连当今天子都敢喝骂的,怎么会怕了小小地东平府?”
鲁豹抬起大手,挠挠头:“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俺真是糊涂了。”
方墨白笑道:“若我所料不错,这个,大概就叫做‘引狼入室’,或者又可叫做‘假道灭虢’,——引狼入室,说的是东平府知府,还以为程经略来是为了剿灭山贼,却不知道是来灭他老命的,至于‘假道灭虢’就更简单,春秋时候,晋国国君要去灭掉虢国,但必须经过虞国,于是晋国就送了好些财宝金银给虞国,要求借一条路好去灭掉虢国,虞国的国君不听大臣劝阻,借了道……结果晋国灭掉虢国之后,回头又灭掉了虞国。”
鲁豹拍掌道:“这都把人绕糊涂了,不过俺却听明白了,阴钊就是那个利欲熏心的虞国国君?”
方墨白点头道:“段兄必然是察觉了阴钊的险恶用心,但东平府是阴钊等人的地盘,杀两个监察院来使的确不在话下,大概段兄是先向阴钊虚与委蛇,让阴钊觉得他屈服了自己,加上你正是阴钊的眼中钉,故而段兄就以你为借口,将康平府的兵调来。这程经略先前在京中的时候,曾跟段兄有过交情,自然是他一派的,阴钊可谓是自取灭亡。”
方墨白说完,心中却想:“只是我没想到段兄行事竟如此干净利落……居然都不用上奏请旨,就先拿下四品地方官员?”
鲁豹听完,叹道:“俺算是清楚了一件事,这京官儿真不是好当的,没有几套花花肠子是当不来的。”
段逸问道:“绿袍叔叔,啥叫花花肠子?”
鲁豹吭吭哧哧,说不上来,方墨白哈哈大笑,道:“逸儿,是夸你爹能干呢。”
段逸眨了眨眼:“哦……我懂了,那舅舅也有很多花花肠子。”
方墨白一怔,这回轮到鲁豹在旁哈哈大笑。
事情就如方墨白对鲁豹所解释的差不多,阴钊被拿下,程经略带来的兵坐镇,段重言三下五除二将东平府的吏治大力整顿了一番,空缺的,提拔能干清正之士暂代,同时上表快马递送朝廷,因此整个东平府竟没什么大的波动,当百姓们得知阴知府倒台,无不欢呼雀跃。
多数山贼不过是因“官逼民反”,听闻阴知府倒台消息,加上段重言也特别对山贼发了告示,言明只要没有人命在手的,皆既往不咎,杀了什么贪官污吏的,主动自首,也可从轻发落。
那些被迫当了山贼的,听了这消息,顿时一哄而散,重新下山,那些冥顽不灵的,程经略自出兵剿灭。
鲁豹这山头的人自然也是散了,至于鲁豹,他虽当过山贼,但却因救护主簿家人之故,功过相抵,故而段重言便暂时重让他在东平府为武将,其他的则上奏朝廷再做最后定论。
三天后,程经略的兵撤出东平府,又特别派人押解阴钊等一干囚犯上京。段重言也随着出城,鲁豹跟东平府的百姓纷纷相送,一直迤逦到城外二三里地才停了。
段重言仍旧带着那几个随从跟同僚,又往外走了三里,就看到前方的大树之下,方墨白领着段逸,正笑笑地等候。
段重言见状,又惊又喜,快马加鞭冲上前去。
段重言跟方墨白重碰面了,十分欢喜,各自说明彼此情形,段逸见父亲好端端回来了,小孩儿也松了口气,也不知是因为见了方墨白这亲舅舅的缘故还是如何,依稀对段重言比之前要亲近了许多。
前头押解囚车缓缓往前,如此走了三四天,京内来人,言说圣上已经收到段大人的表奏,接管了押解上京的囚犯,程经略所派之人便撤了回去。
眼看京城一天一天近了,方墨白跟段重言各怀心事,但想到能见到妹妹了,方墨白心中便自有一股欢欣悲酸交替。
此夜,还有一天便能回到京城了,到了夜晚,正好行到一座镇子上,段重言吩咐在此地驻扎过夜。
谁知,便在此夜,又生了一场谁也意料不到的大变故。
作者有话要说:洛洛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3-08-1710:37:13虎摸小伙伴~~~
嗯呢,该来的终于回来,盼望的也会来,只不过是选f还是d(这句会有人明白不),现在买定离手啦,下章即刻揭晓~~(如果不明白可看评论,我知道必然是有人明白的……吧……=3=)
明白的小伙伴,快来献计献策,“略懂”也行啊xdd
89第88章
知聆在三天内接到两个好消息:第一自然是徐王两位钦差传回来的消息,说是已经找到方公子,正在一路快马加鞭赶回,估计十天之内可回;第二,则是段重言一行人顺利到了东平府,对于后面这一消息,对知聆而言,重点自然不是段重言,而是一直跟着他的逸儿。
似乎知道自己做了件好事,这日,赵哲早早地便回宫,草草吃了晚膳后,便说明方墨白的事。
说罢之后,赵哲斜睨身旁之人,问道:“可放心了吧?朕对你如何?”
知聆这数日来伺候他,将一些先前不会的尽数弄熟,譬如穿衣戴冠整理佩玉香囊握圭等物,也都有条不紊。赵哲七日之内有六日是早朝,她先前只是熟睡,渐渐地也跟着早上四更便能起身,那时候往往天还是黑的,知聆每次看到灯火通明的金阳殿,忙忙碌碌为皇上早朝做准备的宫女太监,以及站在中间任凭众人“摆布”的赵哲,就心生一种“原来皇帝也很不轻松”的感觉。
但是这也是她佩服赵哲的地方,不管他素日多胡闹荒唐,政事之上却从来也不马虎。
这天他憋了这个好消息回来告诉了知聆,任凭她替自己宽衣解带,便问这句。知聆一听,就知此人有邀功之意,知聆便假装一无所知,替皇帝脱得只剩了里衣:“皇上待我自然极好,……皇上,该沐浴了。”
赵哲眉头一蹙,见她迈步要走开,便哼了哼,表示自己不满。
此刻宫女们正托着盘子盛放着皇上脱下的衣裳等物退下,寝殿内并无他人。
知聆闻言,便道:“皇上哼什么?”
赵哲道:“朕哼了吗?朕为什么要哼,是你听错了吧。”
知聆想了想,一本正经道:“或许是我听错了。”
赵哲一看,气的甩手,正愤愤地要去沐浴,知聆忽然道:“皇上,你忘了一样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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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哲没好气道:“什么?”停下步子,微微转头。
但就在这一瞬间,眼前人影一晃,刹那仿佛连灯火也为之一晃,赵哲只觉得她脚下轻盈,微微仰头,在自己脸颊上,轻轻亲了一口。
他的耳旁似乎能听到那极细微的“啵”地一声,脸颊上也印记了那一刻的温软之感,目光有片刻的怅惘,赵哲反应过来后转头,却见知聆已经退后一步,她敛起袖子行礼,又端庄又笑盈盈地:“多谢皇上。”
赵哲眼睁睁地看着她,脚下不由自主地往前一步,却又停住,知聆抬眸看他一眼,烛火里她的眼睛亮亮地,像是星河璀璨,他着迷似的看着,一直到她又低眉含笑,往后退了几步,然后便退出了寝殿。
赵哲沐浴之中,整个人都是心神恍惚的,出来后回到寝殿内,怔怔在床边坐了片刻,便唤承鹤。承鹤上前:“皇上有何吩咐?”赵哲道:“你亲自去,把纯明叫来。”承鹤眉头一动,却低头道:“奴婢遵命。”
承鹤去后,赵哲心头一直忐忑,一会儿觉得她可能不会来,那不来的话,他要不要自己过去?一会儿又想,过去又如何?凭什么让堂堂天子的他,在此神不守舍地,只因想念着那个人?明明是口边最美最可口的,却像是毒药一样又不能多吃,但是不管了……不管如何,今晚他都要吃上一大口。
承鹤去而复返,赵哲已经做好了要亲自前去的准备,正要起身之时,承鹤往旁边一闪:“皇上,恭使女官到了。”说完之后,他后退几步,自动悄然离开。
赵哲大为意外,呆呆地看着面前的人:“你……你来了?”
知聆垂眸:“皇上照管,怎敢不来?皇上唤我何事?”
赵哲道:“朕……”他忽然有点害羞,怎么说?要说“朕要让你陪睡”或者“朕欲大吃一口”,实在难为情。
知聆静静地,赵哲看着她平静如水的模样,忽然之间咬了咬牙,起身走到她身边,绕着知聆走了一圈,然后在她耳畔道:“朕,要,你,侍寝。”几乎如一字一顿,然后他微微矮身,一手拦着她腰,一手抱住她腿弯,略微用力,便将人打横抱起,完全不给她反应的时间。
赵哲抱着人儿,迈步往龙床边走去,将人放下瞬间,便顺势压上。
知聆抬手一挣,又被他不由分说地压下,这回赵哲是吃了称砣铁了心,毫无迟疑地将她的衣物尽数解开,胡乱扔在地上。
床帐散落,渐渐地却又有些微声响传出,压抑的低吟,按捺不住的喘息,交织并行,此起彼伏……正于情炽如火之时,外头忽然有人道:“太后驾到。”
着实大煞风景,床上的动作隔了会儿才停下,帐子内,赵哲皱眉看着知聆:“朕没有听错?”
知聆原先被他压住了,耳畔嗡嗡然满是他的声音,方才依稀听了那么一嗓子,此刻已经红霞满面,哪里会跟他说,正要将赵哲推开,赵哲捉住她的手,道:“都这幅模样了,出去做什么?让她看见,平白又得羞辱你一顿,让朕应付。”
知聆略觉意外,却也不做声,只埋头在被褥里,赵哲见她含羞之态,倒更觉得心动,便附耳又道:“你也别想逃,等朕打发了太后……”
知聆抓住被子堵住耳朵,做不听状,赵哲忍着笑,拉了一件里衣穿起来,便掀开帘子下地。
原本知聆的衣裳给他差不多都扯落下来,扔了一地,此刻赵哲想起来,四处一扫,却并不见一件儿,赵哲若有所思地看了不远处的承鹤一眼,脚下快步往外,一重帘处抬眸,却见太后同一行伴驾果真缓缓进来。
太后入内,锐利的目光缓缓地掠过大殿,顺便在那合着帘幕的龙床上扫了眼,便道:“皇上,这么早就歇息了?本宫不知,倒是来的唐突了。”她并不入内,只是缓步往前,在座儿上坐了。
赵哲面不改色道:“近来朝政繁忙,觉得疲累,因此就早些歇息了,太后怎么忽然来了,有事的话,让人传一声,朕自会去的。”
太后哼了声,道:“皇上也说自己疲累,本宫体恤皇上,哪里舍得让皇上再去奔走。”
赵哲便只微笑,太后道:“皇上,本宫之所以此刻来到,是因有两件要事,觉得不能耽搁,皇上可有耐心听我说?”
赵哲道:“太后请讲。”
太后说道:“这第一件,皇上,怎么本宫听到些传言,说皇上有意为昔日的罪臣方诚翻案?”
赵哲一听,眉头暗中一蹙,却抬起头来,偏若无其事地一笑,道:“太后从哪里听来的这些传言?”
太后道:“皇上这么问,莫非是默认了这传言是真的?”
赵哲只是微笑:“朕并未这么说。”
“那么是假的?”太后皱眉,“皇上,不要用对付朝臣那一套来对付我,你是本宫生得,别对你的亲娘也弄这种模棱两可后发制人的法子,何况本宫问的是事关社稷的正经事,难道皇上连这个都不能对我直言吗?”
赵哲便道:“太后言重了,朕并非想隐瞒太后,只不过朕有些奇怪,这些事朕并未对谁透露过,太后怎么就听到传言了呢?”
太后见他仍不回答,气鼓鼓地说道:“我听说,你已经派人去边疆,要传那个方家孽子回京了?”
赵哲此刻已经全然不惊:“太后的消息甚是灵通。”
太后怒道:“那你真的是要给方家翻案了?”
赵哲却又笑道:“至于翻案之事,自然不可能……”
殿内,龙床上知聆正也听着,闻言便双眉一皱。太后听了,却微微地松了口气:“当真?皇上既然开口,我就放心了。”
谁知赵哲慢悠悠又说道:“朕觉得‘翻案’一词,用的大不对,倘若方诚的确有罪,就算是再翻也翻不过来的,但倘若他是被冤枉的,朕身为天子,自然不能无视……”
太后刚松下的那口气顿时又吊了起来:“皇上!”忍不住竟站起身来,“不要忘记,当初定案之时,也是皇上自己决断了的,此刻却又想推翻重来?皇上怎会糊涂至此,竟质疑起自个儿的圣明来了?皇上不会是被什么东西迷了心窍吧!”说着,眼睛就看向龙床方向。
赵哲不动声色:“太后所来,就是为了此事?”
太后见他神情淡淡,就道:“如何?皇上难道你是铁了心要如此了?”
赵哲道:“太后其实不必多虑,若方家之事并无差错,谁也翻不了这个案子,若是有错,那朕也会自下罪己诏,天子的圣明不是自欺欺人才能得来的,若真要那样,朕宁肯不要那个圣明的名头。”
太后闻言,气得眼前发黑,忍不住大声道:“皇上,你果真是被方家那个狐媚子给迷惑了心智了!”
赵哲脸上的笑缓缓隐去:“太后。”
太后向着龙床一指,喝道:“怎么,皇上还不承认?说什么进宫为女官,现在倒好,女官还要爬上皇上的龙床不成?”
赵哲眼皮一垂:“太后在说什么。”
太后气道:“好,那让我看看,究竟是什么了不得的妖物藏在这龙床之中!”太后说着,竟欲往前而行,赵哲眼皮一抬,道:“朕要临幸什么人,太后都要亲眼过目吗?”
太后脚下一顿,赵哲转头看她,声音温和,底下却是一抹寒意:“太后今晚上来,就是为了这件事?亦或者,只是为了做一场闹剧?”
太后怔怔地看着赵哲,目光相对,太后心头连跳数下,眼前的灯光跳跃,太后的眼前一阵明一阵暗,皇帝的脸也好像明明暗暗地,脸色时而晴朗,时而阴晦,令人看不清楚。
太后停下步子,放眼四看,忽然间发现不知何时自己身边跟随着的人居然都不在了,也不知从什么时候都悄无声息地退了下去,太后脑中昏了昏,她抬手,在额头上一扶:“你……”
臂上被人轻轻抬住,太后抬眸,却见是皇帝的脸,太后略讶异,却听他说:“太后是朕的娘亲,太后说的话朕是不敢有违的,但太后方才所说……似乎有关政事了,太后,还是不要操心这些为好,儿臣也好好好地孝敬太后。”
太后缓缓地深吸一口气,对上皇帝幽寒的眼睛,这是她所生的儿子,可是现在,连她也看不透他了。
太后忽然觉得一阵心酸,刹那有种万念俱灰的感觉涌上来,太后竭力把那种感觉压下去,道:“是了,皇上,我来还有一件事……”
赵哲微笑:“太后请讲,朕能办到的,一定听从。”
送走了太后,赵哲脸上的笑变成冷笑,回头看着龙床,眼底好歹浮现一丝温柔之色来,迈步走到床边,掀开帘子,忽然间又失了望:人去床空,也不知何时离开的。
赵哲看着那被褥上被压出的一道痕迹,良久才叹了口气,合身倒下去,细细一嗅,似还能闻到一缕熟悉香气。
此后又过数日,这天,是段重言段大人回京的日子,也是前首辅大人方诚之子方墨白回京的日子,前一件事,京城之中知道的人倒还多些,后一件,却是极少人才知情……就在清早,马车缓缓地进了城门,然后,小太监急急忙忙地跑到金銮殿偏殿上,承鹤正伴驾,见那小太监着急之色,便退出来,听小太监之话后,脸色一变,不敢怠慢,回来赵哲身边耳语数句。
刹那间,就好像狂风卷走艳阳,皇帝起身:“退朝!”
“消息无误?”
“绝对没有错,段大人说情形很不好,着急让恭使去看一眼,迟了的话恐怕……”
赵哲只觉阴云笼罩:“怎么会变成这样?”
承鹤道:“听闻是因为跟段大人同行,结果被刺客袭击,东平府的知府阴钊等人当场送命……方公子,怕是被连累了。”
赵哲焦躁之极:“混账东西!该诛九族!”咬牙切齿,也不知是在说谁。
作者有话要说:4397388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3-08-1722:04:37摸摸小伙伴~~~
第二更,第十七日的节操还好还好~
果然如我所说,上章还是有人明白的,哈哈
大方:不要这样,我还可以被抢救一下!
八月:是的大人,我正在努力‘抢救’~~~~~xd
90第89章
段重言有些不知要如何面对知聆,就在方墨白替他挡了那一刀性命垂危之后。
后来才知,那些夜半出现的刺客,真正的目标是东平府知府阴钊等人,大概是想杀人灭口之类,段重言只是自责为什么没有做好万全防备,大概是因为一路太平无事,而且已经快到了天子脚下,自然就放松了警惕。
段重言起初是想去救出阴钊等囚犯的,却被那伙刺客盯上,方墨白护着段逸,见刺客越来越多,心道不好,便叫段逸躲在自己身后,他张弓搭箭,箭无虚发,一连射倒四人,段重言脱出重围,方墨白趁机叫道:“段兄,快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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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刻那关押阴钊等人的屋子已经起火,段重言先前两个下属已经冲了进去,不见出来,段重言不肯离开,大叫两声,才见一个属下踉跄跑出来,冲出屋子,衣裳都已经起火,那人就地一滚灭了身上的火,嘶声道:“大人,里面的人都死了!”
段重言将他扶起,忙问:“谭据呢?”谭据就是跟此人一块儿入屋的同僚,那人咳嗽着道:“方才进去之后,我们分头查看情形……忽然浓烟四起,我就找不到他了……”
段重言听了,大叫数声,见几个驿馆的人正提水救火,他便冲出去,把一桶水从头浇落,刹那浑身湿透,段重言回身便冲入火中,顿时周围一片惊呼。
方墨白在对面门口看见,大吃一惊,脱口叫道:“段重言!”与此同时段逸也叫道:“爹!”一大一小便往前跑,而院子之中,官兵跟刺客仍在交手,乱成一团,火光之中,刀光剑影,十分凶险。
方墨白心神一凛,俯身抱起段逸,停了步子,只是看着那屋子。
极短的时间,却让人感觉就像是几个时辰那样漫长,哔哔啵啵的烈焰之中,众人的喊杀声里,整座房子都几乎被烈焰吞噬,段逸素日虽然不怎么喜怒于色,此刻却忍不住哭着叫道:“爹!爹你快出来!”
方墨白也觉得自己的心正在被放在火堆上,若不是段逸在身边,就要也冲进去找寻,就在等得几乎失去理智之时,才见那边门口上出现个若隐若现的人影,然后猛地冲出门来,正是段重言!双臂交互头脸胸口,踉跄几步,差点倒地。
方墨白见状,心头一喜,正要冲上去相看,忽然之间却觉得身后一阵阴冷气息袭来,方墨白来不及管段重言,转头四顾,然后猛地抬头,看向驿馆的屋顶上,却见有个黑衣蒙面人,不知何时出现,此刻静静地,手搭弓弩,正对准着段重言。
方墨白双眉一蹙,立即叫道:“重言快闪开!”
同时就把段逸放在脚下,搭弓射向屋顶,利箭穿破夜空射向那神秘之人。
屋顶那人似乎知道这箭的威力,脸色一变,急忙闪开,方墨白眼睛盯着那人,丝毫不敢松懈:“逸儿你爹起身了没有?”
段逸抱着他的腿,看段重言踉跄站起,先前出来的那个副手隐约有要扶住他的意思,便道:“爹起来了!”
方墨白松了口气,段逸却又尖声叫道:“爹!小心!”
方墨白吃了一惊,惊愕回头,却见段重言猛地后退,而他的副手一刀刺空,又冲上前,紧逼不放!
段重言在火场之中被熏得够呛,此刻浑身无力,自然不能还手,也幸亏他早有预防,才避开最初那致命一击。
而方墨白见段重言遇险,他反应自然甚快,当下调转箭头,一箭射出,正中那人后背,那人惨呼一声,擎刀倒地。
方墨白一箭功成,却并无喜色,身后一股冷寒袭来,近在咫尺,追命一般!方墨白所能做的,就是抱住段逸,脚下迈步往前急闪,然而却终究晚了一步。
先前方墨白盯着那神秘人,逼得他无法发箭,却因他一转身功夫,失了戒备,对方趁机出手,段重言大叫一声,眼睁睁地看到箭射中了方墨白背后腰部。
方墨白忍着剧痛,在身子将要栽倒之时,把段逸送到急赶过来的段重言手上。
后来段重言才知道,他那副手被人收买,跟那些刺客里应外合,除掉了阴钊等人,两个副手一块儿入内查看究竟后,大概是谭据看出破绽,便被那人所杀。
那人只以为一把火烧掉所有,没想到段重言竟又不要命般冲进去亲自察看,谭据是被那副手以自己佩刀杀死,那副手知道以段重言的能耐,多半是会看出来的,暗暗祈祷段重言死在火场,一看段重言冲了出来,所以索性要鱼死网破将他杀死。
段重言自然知道方墨白对知聆来说意味着什么,一路上他懊悔且羞愧,暗暗地想如果中箭的那个是自己的话就好了。
知聆出了宫,马车一路狂奔,停在先前住过的别院门前,知聆跳下地来,身后跟着几个宫内之人,匆匆地进府。
段重言先一步把段逸隔开了,免得他跟知聆忽然遇见,有些话不好解释。何况这会儿最要紧的是方墨白的伤势,自方墨白受伤之后,段逸一直都守在他身边,一路上掉了不少泪,段重言好不容易才叫人暂时带他离开。
知聆被别院的人带着,急匆匆地进了安静的退思堂,刚进内就见到段重言起身,似相迎之态,他的头发被烧焦了几处,额头带伤,神情之中是按捺不住的焦虑。
见了知聆,段重言张了张嘴,却又不知说什么好,于是便并未做声。
知聆一眼看到床上躺着的人,“近乡情更怯”,她的心情很是复杂,原本设想过跟方墨白见面的情形,却没想到,情形远远超出估计。
知聆脚下一顿,便看着段重言:“能不能让我跟他单独相处一会?”
段重言看她一眼,张口:“已经昏迷了很久……”却又收声,终于转头出门去了。
知聆这才走到床边,低头看床上的人,这其实是她初次看到方墨白,眼前是一张极为俊朗的脸,只是大概经历了许多风霜,虽年纪不算太大,却略微露出几分沧桑。
因为是腰间受伤,所以腰部绑着绷带,身上只穿着一件很薄的衫子,能够清楚地看到绷带的形状,知聆从他的脸上看向胸口,目光在他胸前某处停下,知聆皱眉看了两眼,缓缓抬手,将衫子轻轻一解。
看清楚眼前是什么的时候,知聆几乎低呼出声,她忍着震惊,手将方墨白的衫子缓缓地撩到肩部,那一道从胸前蜿蜒到肩头的疤痕便呈现眼前。
知聆望着那道突出的疤痕,似乎能想到这道伤痕造成时候的惨烈跟凶险,她猛地缩手,冥冥之中,仿佛能听到一声无言地惨呼,逐渐地却变成呜咽,知聆知道,那是方纯明。
知聆不想再看方墨白腰间的伤,也不敢看,她心境起伏不定,如大海波涛,晃动不已。
室内寂静无声,像是无人之境。知聆竭力平稳了一下自己的心神,才让那种突然加快的心跳慢慢平复下来。
“你一定也受过很多苦,”知聆将方墨白的衣衫缓缓拉起来,凝视着他的脸,“你是不是也很不甘心?”
知聆用目光描绘他的容颜,手轻轻地抚上他的脸颊,眼神逐渐变得温柔:“方墨白,方墨白……哥哥。”
她甚至清晰地感觉方纯明也在看着方墨白,很平静地凝视着那张脸,毫无预兆地,泪从眼睛里缓慢地流出来。
知聆低低说道:“不管受再多苦也好,一定要撑住,纯明、所能倚靠的只剩下你了,若是你能感觉到……就不要出事,让自己好起来,快点醒过来吧,哥哥。”
知聆握住方墨白的手,他的手大且粗糙,他的脸,以及身上的伤,处处都显示他曾受过许多令人难以想象的苦痛折磨。
知聆握紧方墨白的手,看着上面大大小小地创口,以及指腹上的厚茧,忽然之间觉得:方墨白不会有事的。一个受过那么多苦难折磨的男人,绝不会这么容易就死去,他还有许多未完的事要做,他一定也还有所牵挂,他不能就这样轻易地撒手离开。
恍惚之中,知聆觉得眼前仿佛出现了奇怪的幻觉,眼前的景物似乎歪斜起来,“空间”有些扭曲似的,知聆以为是自己思虑忧伤过度,过了会儿才蓦地察觉,这种感觉,岂不是正像以前她“灵魂出窍”时候的感觉一样?
这一瞬间,知聆眼前的景物变幻,她看到很多不属于这个空间的场景,在一个十分奇特的地方,有很多身着白大褂的人来来往往,起初她以为那是医生,然后很快又知道不是,因为这并非医院,而且那些人,似乎属于不同国籍的,有黑发黄皮肤的,有金发蓝眼的,甚至还有黑人……他们忙忙碌碌,偶尔交谈,另外,还有许多奇奇怪怪的仪器陈列……
无数个声音涌起,各种语言都有,嘈嘈杂杂,说些特殊而专业的用词,却又很快消退。
知聆眨了眨眼,耳畔听到有个声音说:“你真的决定这样吗?不管是理论还是试验上都不算完善,万一出什么差错的话,后果恐怕……”
另一个人说:“不用再考虑了,我一定要去她在的空间。”
眼前景物一变,知聆瞧见在一部奇特的仪器之中,平躺着一个人,镜头拉近,那人唇红齿白,微微一笑的时候,脸颊边上有浅浅酒窝漾出,他的眼神纯洁而温柔,像是透过虚空,看见了她。
知聆身子猛地一晃,就像是有一股力量把她拉回来似的,她眼前发昏,差点要跌到地上,坐稳之后,才发现自己还是在方墨白的床前,手上仍然紧紧地握着方墨白的手。
知聆拧眉,心神不宁,就像是会有什么事情发生,此刻这一幕场景,不知为何,对她来说,有些熟悉之感,就好像相同的情形,曾经经历过。
沉思之中,她所紧握的大手忽然抖了抖,知聆起初以为是错觉,然而那手很快地又动了一下,知聆睁眼,看向方墨白脸上,有些悸动:“方墨白,方……哥哥……你醒了吗?”
那张脸上,眼皮微微地动了动,果然像是个要苏醒过来的模样,知聆紧张地屏住呼吸,忍不住起身看向他:“不要有事,你现在不能有事,一定要好好醒来……”
方墨白的睫毛抖了两下,终于缓缓地睁开眼睛,知聆看到面前是一双极清明的眸子,起初是有点茫然,而后慢慢聚焦,最后看向她的脸上。
知聆眼睁睁看他醒来,心跳也跟着复苏过来似的,忽然想起这时侯该叫大夫,便道:“哥哥,你没事的,我去叫大夫进来……”
“知聆……”
知聆无意识地“啊”了声,然后却猛地僵住。
她回过头:“你、你叫我什么……”
方墨白的眼神十分温柔,温柔的似曾相识,他说:“知聆,知聆姐,真的是你吗……我……真的……”他转动目光,看向周围。
知聆的手忍不住颤抖起来:“你、你说什么……”飞快地,她似猜到发生什么,可是却又不敢去相信。
“我、”方墨白的声音还有些微微地沙哑,他的眉头皱了皱,目光下移,忽然说,“好疼……”
知聆只是盯着他,而他皱了皱眉,又嘟起嘴,这个表情知聆是很熟悉的,此刻看来,却如此触目惊心。
方墨白吸了口气,才又看向她,很慢地说道:“知聆姐,你别怕……我、我是段深竹。”
作者有话要说:午夜狂奔~连更两章,这是第一章,某只终于“偷渡”过来啦,知知快掐他!!!
91第90章
一刹那,知聆瞪向“方墨白”,她听见这世上最荒唐的话,她却不得不信,因为她自己就正经历着这样的事。
可是知聆不知道,为什么方墨白身上,会有段深竹出现。
幸亏她是经历过的,才不曾在此刻“狂乱”,但也正因她是经历过的,才又觉得一切如此“无解”。
脑中响起一个声音,叫:“镇静镇静!”
于是知聆盯着眼前人,问:“你在说什么?”
“方墨白”一本正经道:“知聆姐,真的是我,我让兰斯洛特……嘶,真的好疼……他受伤了吗?”他忽然又皱起眉来,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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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聆深吸一口气,觉得自己整个人都混乱了,听到这句,心头一凛忙道:“你……先别说话,我叫大夫进来看看伤势如何。”
“方墨白”却叫道:“知聆姐,你让谁进来都好,只是别让……先前那个人进来。”因为受伤,身子极度虚弱,才说了两句话,汗就渗出来,显然疼得厉害。
知聆皱眉:“先前那个人,你是说谁?”她忽然想起,自己刚才进来的时候只有段重言在,于是便问:“你是说段重言?”
“啊?段……”“方墨白”呆了呆,才很慢地说道,“我不知道那是谁……可是他给我一种很不好的感觉。”
知聆问:“什么意思?”
“方墨白”看着她:“他在的话,我就醒不来,那种感觉……像鬼压身似的,很可怕,知聆姐,我好不容易找到你了,我不想……”
这真有点段深竹的做派了,语气也很像!知聆又惊又疑,忍不住低声喝道:“闭嘴!”
“方墨白”瞪大眼睛看她,却真的没有说话,只“哦”了声。
知聆看着那种小小委屈的表情在完全不同的脸上出现,皱了皱眉,低头解开方墨白的衣衫,查看他的伤口,见伤口的纱布完好,也不曾见到有血渗出,才松了口气。
知聆动作间,“方墨白”就垂眸看她,见她解开自己的衣裳,忍不住略觉脸热。
知聆抬眸看他,抬手揉揉自己的额头,心中默念:“别慌张,别慌张!没事,没事!”如许三遍,才又看向眼前人:“你真是段总?”
眼前人点头眨眼,表示答应。
知聆看着那幅无辜的表情,有一种想打人的冲动,又问:“是兰斯洛特帮你……‘过来’的?”
他的眼睛一亮:“是啊。”
知聆头大:“那么,你怎么会……这具身体原来的主人呢?”
“不知道……”段深竹脸上也露出疑惑的神情,“但是兰斯洛和那些科学家跟我说这种试验还并不成熟,所以只是试试看,知聆姐,他不是你之前跟我说过的‘我’吗?”
知聆跟他戏言:在另一空间见过他,且三妻四妾。
估计此刻段深竹觉得,自己大概就是“三妻四妾”那个主儿。
知聆听他连这个也知道,忍不住长长地叹了口气,确认这位爷真的是段深竹没错了。
“不是,”知聆灰头土脸,不知要如何应对这种情况。
段深竹却并不吃惊,只露出一种若有所思的神色,说:“啊,那这一定是其中出现了什么错误。”
如果眼前不是方墨白的脸,知聆觉得自己会上去揪扯那张可恶的脸:“是啊,段总,你跑来凑什么热闹?你要不要回去,再来一次?”
她的这话本有几分冷嘲之意,段深竹却道:“真的可以再来一次吗?知聆姐,我没想凑热闹,我只是担心你,所以才……”
知聆本来要骂他几句,然而这身子是方墨白的,又受了伤,如今被某人“鸠占鹊巢”,若是受了什么刺激的话,不知会是何等发展……
于是知聆便只忍耐:“段总,别说孩子话……如你所见,我还好好地,不用担心,是了,你那边怎么样?”忽然间想到问问现代的情形。
段深竹却打量着她,嘴里说:“原来你在古代是这样的打扮,很古典很好看,像是仕女图里的人物……”
“段深竹!”知聆提高声音。
“都还好,”段深竹忙转回正题,“你又昏迷后,我求兰斯洛特帮忙,让我找到你。后来兰斯洛特回国,找了许多物理学心理学上的厉害人物,原来他们早就开始研究这些‘穿越时空’之类,还有过几次成功的试验,不过也有瑕疵啦……但是只要有一丝机会,我就想试试看。”
知聆想到兰斯洛特的脸,忍不住叹了声:“所以他肯帮你?他怎么跟你一样这么爱胡闹了?”
“不是胡闹,他其实也不放心你啊,我所做的,不过是兰斯洛特也想做的。”
知聆决定无视这句话。
段深竹看着她,却又慢吞吞地说:“如果你想问赵总,那么他……”
知聆心头一跳,心情很矛盾。段深竹眼珠一转,却偏不说了。
知聆虽然觉得他忽然提到赵宁哲很突然,但是心里也有些想知道他的情形,没想到段深竹忽然又住嘴,她想问,又开不了口,就只瞪着他。
段深竹却道:“知聆姐,那么现在这个人是谁啊?我怎么感觉好疼。”
知聆看他试图起身又试图看自己伤到哪的样子,忙喝道:“别动!”
段深竹果真不再动,知聆又道:“这是我哥哥。”
段深竹觉得自己的心怦怦跳了几下:“你哥哥?真的是……哥哥?”然后他悻悻道,“我还以为先前所听到的是幻觉呢。”
知聆一怔,然后怒视他:“原来我对方墨白说的话你都听到了?”
段深竹无辜道:“我也不是有意要听到的,就像是做梦一样,感觉有人在召唤我,而且原先那股跟我相抗的力量没有了,于是我就醒过来了。”
知聆被他打败,磨着牙说:“那方墨白是死是活?”
段深竹眨了眨眼:“知聆姐,那么你身体原本的主人怎么样?”
知聆自然是不太清楚的,转念一想,段深竹以这句反问回答了自己的问话,大概,方家兄妹的遭遇都差不多吧,但是以自己的经验来说,方纯明或许并非真的“已死”,那么同道理也可推论到方墨白……
是了,方纯明身子虚弱,知聆才会穿越,那么方墨白此刻情形危殆,如果再加上什么“科学试验纰漏”之类,让段深竹趁虚而入倒也是可能的。
想到这一点,知聆忽然又想到一件事,她看向段深竹,道:“段总,你曾跟我说你出车祸那时候,曾也有过跟这相似的经历?觉得自己看到了纯明想自尽……”
段深竹道:“是啊。对了,方才我要醒来的时候,还以为又回到了那一幕呢。”
知聆心头一寒,强行按捺那疯狂的思绪,咽了口唾沫,才又道:“段总,我哥哥先前被流放到别的地方,现在才回来,我需要他帮我给方家翻案,让方家东山再起,你忽然出现,于事无补,所幸根据我之前的经验,你大概不知什么时候就会回去现代,段总,这里的事我自会处理,你不用再管了。知道吗?”
除了这其中所说的,另还有一个原因让知聆觉得段深竹插手无益,在这里,方纯明身上受的伤,现代的自己也会受伤,方纯明死,现代的自己自然也会死,那么,段深竹呢?
段深竹默不作声,知聆以为他明白了,便道:“我得叫大夫来看看哥哥的伤势。”
段深竹见她起身,忽然拉住她的手:“我只是……”
知聆回头看他,段深竹道:“我只是想跟你说,看着你躺在床上的时候,我心里很难受,眼睁睁看你受伤我却无能为力,那种感觉……很可怕,所以我宁肯……”
“段总!别自以为是,”知聆看着他那双眼睛,一瞬就像是仍看着现代的段深竹的模样,她让自己狠下心来,冷冷地说,“更别冲动行事,你当‘穿越空间’很好玩吗?这里不是现代,稍微应付不当,就真的会死!我好不容易才熟悉了这里的规则……何况我跟你的渊源并不怎么深刻,你大可不必。段总,你回去吧,好好地过自己的日子,不要异想天开,对别人无益,对自己更无益,你要知道你是段氏唯一的继承人,这样轻易拿自己冒险,段老爷子会答应吗?你若有个三长两短,对你的家族又怎么交代?做人不能总是凭着自己的意愿随心所欲的,而且我真的不需要别人的插手,只要方墨白好起来,我相信一切都会走上正轨,只要方家平冤,逸儿有个好的出路,纯明心愿了了之后,我就会回现代……”
“我……我真的只想要帮忙。”段深竹神色有几分黯然。
知聆沉默片刻:“段总,你的情我心领了。”
知聆看了段深竹一眼,决然起身,走到门外,段重言正等在那里,见她出来,便小心翼翼地问:“方兄……醒了吗?我好像听到他的声音。”
知聆看看他的脸色,看着他略带惶惑的样子,再想想里头那个,忍不住有种恍惚的感觉:“方才醒了,现在……也不知道如何,能不能请大夫进去看看?”
段重言道:“方才宫里来了几个太医……听说是皇上派的。”
知聆无心计较这些,就点头:“只要能让哥哥康复,什么都好了。”
段重言看她神色淡然,他心中自不好过,便忙叫了太医入内,他自己也跟着进去,知聆见他要往里头去,就想到段深竹方才说的话“如果段重言在,他就醒不过来”的话,起初知聆不怎地明白,这会儿想想,段深竹跟段重言自然是大有关系的两个人,如果说他们是两个一样的“灵魂”,具备相同的“能量”的话,在同一空间里“彼此相冲”倒也是可以解释的。
知聆不知,自己根据自身经验摸索得出的这番“解释说法”,却跟现代兰斯洛特他们得出的科研理论有异曲同工之处。
知聆本欲叫住段重言,但她也想段深竹回去,不要在这里纠缠冒险,于是便未曾出声。
果真,片刻段重言出来,道:“方兄又昏迷过去了,不过能醒来,便是好事,一个太医说方兄的伤幸好没有伤到五脏六腑……可算是不幸之中的万幸。”
知聆听到这里,才忽然又想到一人,便问:“听闻你们是一路的?那逸儿呢?”
段重言道:“逸儿好端端地,先前我派人带了他先避开了。”
知聆好久不曾见到那小家伙,实在颇为想念,但是如今事情复杂,跟他见了恐怕更难舍难分,只会添乱,便默默道:“你要好好照料他,别像是哥哥这样。”
段重言身子一震:“纯明,你放心。”
知聆抬眸看他一眼,想说她不是纯明,他为何还如此唤,却又并没问。
因方墨白一直昏迷着,知聆不愿离开,特意派了宫人回宫向赵哲请旨,这一日她便不回宫去了,很快宫内有人来,宣段重言进宫,段重言没办法,拾掇拾掇入宫去了。
于是一整天知聆几乎都守着方墨白,见他并没有再醒的迹象,就知道段深竹回去了,知聆想想先前跟段深竹的谈话,有种如梦之感。
方墨白并没醒来,段逸却察觉不妥,因段重言不放心,就没把他送回段府去,只留在别院派人看管,段逸起初还安分,后来见外面人来人往,他又担心方墨白,便坐不住了,下午便偷偷跑出来,一路躲着人,去找自己舅舅,谁知道好不容易摸进屋里,却意外地发现知聆也在。
段逸大惊之余,擦擦眼睛,看清楚眼前是真人并非做梦,便大叫了声“娘”,撒腿跑上前。
谁知道小家伙惊慌之余,忘了脚下有个门槛,顿时被绊倒在地,知聆正坐在方墨白床前出神,听了声音后心神俱惊,再一回头,见段逸在地上狠狠摔倒,脸朝下,也不知如何,她吓得跳起来:“逸儿!”便扑过去。
几乎跪在地上,把段逸抱起来,吓得魂也飞了,赶紧看他如何,段逸的额头有些擦伤,方才摔倒的时候,他以双手撑地,才不曾把头摔坏,但饶是如此,也惊的不轻,居然无法出声,隔了会儿才反应过来,却并不哭,只又叫道:“娘,真的是你!”
知聆先前见他呆呆地,正以为是摔出了好歹,见小孩又叫起来,才落了泪:“你跑什么!万一摔坏了可怎么办!”又疼又爱,抬手想要在他身上打一下,却又不舍的。
段逸张手将她的脖子搂住:“娘,我没事,下次一定会小心的,我看到了娘,一时就忘了!”他人虽小,却很懂事,一边说一边在知聆胸前肩头蹭蹭,见她落泪,就伸出小手去给她擦。
不擦则已,一擦,知聆泪落更急,看他浑身上下无碍,才也抱住:“娘要被你吓死了!”
段逸就在她脸上亲了几口:“娘不怕!我以后再也不敢了。”
知聆看着他,泪落个不停,却是三分心酸,七分的喜欢。
母子两个见了,几乎忘情,隔了会儿知聆才反应过来方墨白还在昏迷之中,就放低了声音,把段逸抱起来,走到床边看了看,见他还在“昏睡”着,试了试鼻息,还算平稳,才又放心。
知聆就抱了段逸,坐在床边,母子两放低了声音说话,段逸靠着她,问:“娘,你之前去哪里了?逸儿好想你。”
知聆摸摸他的脸,看看他闪亮的眼睛,决定不瞒他:“你知道娘已经出了段府了吗?”
“我知道,是他们卖了娘。”段逸说着,脸上露出几分仇恨的表情。
知聆道:“娘现在在宫里,当皇上身边的女官,先前不想跟逸儿说,怕逸儿想娘了,但是皇宫是不许闲杂人等进入的……所以才宁肯瞒着逸儿,逸儿怪娘吗。”
段逸不做声,却轻轻在知聆脸上亲了口,这便是他的回答了。
知聆忍不住也在他脸上回亲了一下:“娘在想法子,想快点到咱们一家团聚的一天,现在舅舅也回来了,等舅舅身子大好了……娘也会想法儿出宫,到时候,就真的跟逸儿不分开了。”
段逸听了,大为喜欢:“我知道娘不会扔下我的。”
知聆见他开怀,便才又问起他跟段重言这一路有何遭遇。逸儿声音稚嫩,却把事情讲的有条不紊,他们如何在酒楼上遇到方墨白,方墨白如何打了段重言一拳……知聆听到这里,心头忍不住略觉欣慰:方墨白果然还是很疼他这个妹妹的。
段逸又把跟鲁豹等人相遇的过程说了,他一路见识过几次方墨白的武功,讲述之中,便忍不住将方墨白大赞一番:“娘,舅舅可厉害了,我将来也要变成舅舅这样的人!”
知聆正抱着他笑,却听到身边床上方墨白的声音,低沉嘶哑说道:“逸儿,舅舅真的……有那么厉害?”
两人一听,段逸先大叫了声:“舅舅你醒了!”
知聆心头一跳抬眸看去,看到面前之人那沉稳带笑的双眸——虽是一样面容一双眼睛,却跟之前段深竹的感觉完全不同,一个是冬日暖阳,带几分凛冽沧桑,一个却是春日微风,轻快美好。
而方墨白看着眼前的人,哑声道:“纯明,哥哥……终于回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玉bling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3-08-1822:53:02
kikiathena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3-08-1815:54:22
谢谢两个小伙伴~~~
嗯呢,不知大家对现代的“科研”感不感兴趣~~
第二更,段总被掐了~~节操啊堪堪护卫住~==+
92第91章
从t市到黄岛需要经过长嘴岩的这一段路,在半个月前就被封锁,t市给出的理由是,长嘴岩这一带的路划设计有些不合理之处,因此导致交通事故频发,所以在最近要重新进行调整,建议司机们从t市到b市直通的高速路那一道线,中转可到黄岛。
以长嘴岩为中点三里开外就已经开始封路,因此自然没有人再把这段路经过,只有少数步行者曾好奇地试图往前,却又被警戒人员带开,往前眺望,依稀可见到前头在长嘴岩之下,有许许多多的车辆,并一些临时的快建平顶房等设施,有时候还能看到几个身着白色大褂的人出没。
而在其中的一座房子里,几个身着白衣的人紧张地站在一个奇特的仪器外面,一直到旁边的另一架仪器发出嘀嘀的急促声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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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场的人见状,顿时都紧张起来,兰斯洛特忍不住上前一步,看着仪器之中的人,段深竹躺在那里,神情一如平常,并无不妥,然而旁边的检测仪上却显示他的心跳正在加速,这显然不是个好的信号。
兰斯洛特跟旁边的人着急地交谈数句:“出了什么事?”
“大概是在另一空间受了刺激,所以在这具身体上才有反应。”
“那怎么办,”兰斯洛特心头一紧,看着段深竹平静的脸色,急忙道,“现在立刻停止试验。”
这些人虽然拥有不同国籍,多数人先前只是听说过彼此的名字,却并不认识,在短暂的时间内组成了一个团队,却拥有极为难得的默契,听了兰斯洛特的话,早有人前去试图关闭仪器,却被另一人拦住:“现在不知段先生在x空间遭遇了什么,贸然关闭的话,对他的精神会造成不可预计的损伤,现在心跳显示并不算太危险,不如给他一个机会,让他自己醒来。”
兰斯洛特道:“他可以自己醒来?”
另一个说道:“理论上是可以的,段先生是个坚强乐观的人,精神力十分强大,只要他愿意,似乎没有问题的。”
兰斯洛特心头略微安稳,便仍盯着段深竹看,如此过了大概有两分钟,仪器之中面无表情的段深竹神情有点奇怪的变化,他皱了皱眉,然后眼皮动了动,最后,竟然发出一声微弱的叹息。
兰斯洛特见状,就看周围的abc诸人,有人便道:“段先生应该是可以醒来了,兰斯你试着唤他?”
兰斯洛特上前,轻声道:“段?”
如此唤了两声,段深竹果真慢慢睁开眼睛,黑色的瞳孔十分清澈,里头映出兰斯洛特的小小影子,段深竹看了他一会儿,便说:“啊,我真的回来了。”
兰斯洛特听了这句,才彻底放了心。
当初知聆在医院重又昏迷过去之后,段深竹向着兰斯洛特提出那个要求,兰斯洛特起初觉得这孩子实在太过异想天开,多维空间,理论上都还不算十分成熟,又哪里能够凭着人力达成?他不过是根据知聆的“特性”,才试着用反催眠的法子将她唤醒,却也不敢就说是他自己的能耐,谁也猜想不到,这简单的“一次醒来”,还有多少因素在其中作祟,譬如时间空间之上的波动,譬如当事人的因素。
所以兰斯洛特无法保证。
兰斯回国之后,心里却仍记着这件事,他试着跟几个认识的科学界人士联络,没想到业界对于多维空间一说,感兴趣的大有人在,而且也有人对此展开研究。
同时在世界各地,也有许多例诸如“灵魂转换”,或者误入另一个“平行空间”的例子,比如澳洲有个男子,因一次事故昏迷十七个月,醒来后居然会说流利的中文,采访中当事人说:那种经历十分奇怪,就好像他的大脑在一个地方,身体却在另一个地方。
还有很早之前的记录,是埃及一个村庄里的七岁小女孩,忽然说自己是某某村庄里的一个已婚的女人,而且还能说出自己有几个子女,家人带她去那个从未去过的村庄,她居然能够认得出那进村的路跟她家里的所在。
国际上,关于多维空间跟穿越,虽然并不曾大张旗鼓地研究,但私底下,有一些科学家却对此形成了一个相对系统的研究理论,并且在摸索着进行试验。
听兰斯说起在中国有这样的事情出现,有些人便十分感兴趣,兰斯起初犹豫,并不想拿段深竹做那小白鼠,如果是一套完整的试验系统也就罢了,但现在还不能百分百地保证安全。但是经过几天考虑,兰斯洛特终于打电话给段深竹,知道他仍旧十分坚决,并且并不惧怕危险,便才答应他要试着进行人员方面的联络。
兰斯在国外寻找合适人选发出邀请的时候,段深竹在国内也不闲着,这段日子他不再像是以前一样漫不经心,反而动了十万分认真,曲稳不知为什么他转变的这样厉害,简直从一个清闲贵公子变成了个不折不扣的工作狂,先前曲稳都是满员段深竹总是把活儿推在他身上,如今,却忍不住要埋怨段深竹有些太过分了,简直是资本主义的吸血鬼,不仅是自己拼命,更也拼命地榨取他们的剩余价值,从上到下都不闲着,但效率却也因此奇高。
段氏之内对于段深竹的转变却又另外一种不同的说法,因为先前聂奸妃被消灭,大快人心之余,有些八卦消息灵通人士,譬如先前跟着知聆的那两三位,便嗅到知聆跟段深竹之间的一点不同寻常,又因知聆出了事,他们听闻后也忙去探望过,关切之余,自也打听到出事原因,因此又衍生出许多不同版本的偶像剧情节来。
对于段深竹如此发愤图强的理由,有些惯于生产粉红泡泡的女员工分析,段总多半是因为“为情所伤”,所以才不得已寄心工作。
这世上,看似最离谱的,有时候往往却是最贴近真相的。
试验的地方选在了段深竹曾出车祸的这一段路上,通常进入多维空间,需要一些很“玄妙”的因素,比如光,风,声音……或者其他空间的因素,段深竹两次神游,都在这个地方,因此当然此地是最佳选择。
正如学者们所推论的,经过最初几次的试验,果真有了一次短暂的成功。
段深竹醒后,如做了一场梦,负责他的身体健康方面的人员便急忙过来对他进行检测,发现各方面指标都还正常,才彻底放心。
段深竹知道兰斯洛特牵挂,就先把情况简单地跟他说了一遍,末尾便道:“那个人……就是ring的哥哥,受了伤,我感觉腰上好疼,好像断了一样,也不知会怎么样。”
兰斯洛特听得出神,段深竹又说:“修恩,你说,那时候好像没有止痛药,麻醉药之类的东西……那种痛简直能把人活活疼死,而且……”他忽然没有说下去,若有所思地,然后打了个寒战。
兰斯洛特问道:“而且什么?”
段深竹目光茫然,想到知聆解“他”的衣裳时候,他垂眸所看到的,便吞吞吐吐说:“而且,我好像看到,这个人受过很重的伤。”他试着在自己肩头到胸前比了比,回忆所见,忍不住皱了眉,“修恩,我想象不出来那种重伤之下,他是怎么活下来的。”
兰斯洛特也皱起了眉,隔了会儿才说:“ring让你回来是对的,她怕你也遭遇不测。”
段深竹一怔,然后目光一亮:“修恩,你的意思是,她担心我,所以才让我回来的?”
兰斯挑了挑眉,然后咳嗽了声:“你还想怎么样?”
段深竹挠挠头:“修恩,我们好不容易成功了,怎么能就这么简单地放弃?我很想做点对她有帮助的事,可是却不知究竟要怎么做才好。”
兰斯问道:“ring还跟你说什么了?”
段深竹细细回忆,把所能想起来的事全跟兰斯说了清楚,兰斯道:“如果ring没骗你的话,那个哥哥醒过来后,就会帮助ring,我们倒是不用太着急了,而且你对那边的情形很不熟悉,这一次,居然会出现在哥哥的身体上,那么要是有下一次,还不知道会怎么样……所以还是暂时不要轻举妄动。”
段深竹道:“对了,我不明白,为什么我会跑到哥哥身上去?还有……原来房间中有一个人,就是ring跟我说过的那个‘那空间里的我’,当他在的时候,我会有一种压迫感,就好像醒不来,又好像随时都会离开……一直等他出去了后我才醒来。”
兰斯听了,就转头对旁边的几个学者说,几个人听了,面色各异,彼此交谈了一顿后,有一个便开口跟兰斯说了几句,他的英文带有浓重的英国地方语调,段深竹听了个似是而非。
兰斯听完,才回头对段深竹道:“伯瑟教授说,我们相信,在宇宙的空间里会有另外一个跟自己一模一样的人存在,按理论说,因为是不同的空间,所以这两个一模一样的人是永远不会有碰面的机会的,但是如果真的碰上,或许就会引发一些时空的扭曲,或者能量的萃变之类,两个具有相同能量的物质无法共存在一个空间,彼此抵触,也是可能的。”
段深竹想了想:“我为什么出现在哥哥身上,却不是‘我’自己?”
旁边也有人会中文,当下便又议论起来,片刻,有一位黑头发黄皮肤的科学家用生硬的中文回答说:“如果试验是百分百顺利成功的,那么小段先生就会在x空间的大段先生身上,可是不知道其中有什么计算不到的地方,所以小段先生只是出现在哥哥身上,按照小段先生跟我们说过的情况,我们可以这样理解,小段先生出现在哥哥身上,具有两个因素,一是因为哥哥也是跟小段先生具有密切关联的人,二是哥哥的精神能量因为受伤而严重不足,所以才会让小段先生暂时代理那具身体,至于大段先生,因为他跟小段先生一样,本身也是个精神力极为强大的人,所以除非他死去,恐怕小段先生是无法靠近他的。”
段深竹听着,忍不住捧着腮叹了口气。兰斯拍拍他的肩膀:“怎么了,你觉得遗憾吗?”
段深竹说道:“我很想帮忙,可是知聆不需要我,修恩,我真的什么也不能做?在她眼里,就好像我真是个什么也不会的孩子……”
兰斯忍不住笑笑:“别担心,ring看起来冷冷地,但是她的心比谁都软,你对她好,她表面不说,心里却是记得一清二楚的。而且,将来的事,谁也说不准的,或许……你会有机会的……”
房子外忽地传来一阵阵雷声,有人进来说:“恐怕要下雨。这种雷雨天气里,因为电光,不同寻常的风速跟声音等,会诱发一些不确定因素。”
段深竹听着,忽然说道:“为什么不能是我自己过去呢?这样的话,她大概就不会那样绝情地赶我回来了吧?”
外头的雷声渐渐逼近,兰斯心头一凉,道:“段,别这么说,如果是那样,冒得险要比现在更多十倍百倍。”
段深竹下车,撑着伞进了屋子,外头雨声淋漓,他关了门,往前一步,却又停下,眼前厅内沙发上,段老爷子赫然在座。
段深竹有些意外,急忙道:“爷爷,您怎么来了?”
段老爷子望着他:“这几天听说你对公司里的事十分上心,所以来看看,没想到一个下午都不见你的人,你去哪里了?”
段深竹道:“去了个朋友那里。”
“什么朋友?”
段深竹在想要不要撒谎到底,段老爷子却慢悠悠地,说:“你那个朋友,最近是不是还用我的名头去跟市政府接触,要规划局把长嘴岩那一块地方封了?”
段深竹吃了一惊:“爷爷……”
段老爷子又说:“你那个朋友,是不是还利用你父亲的关系,批准了那些什么国外来的科学家在当地做什么科学试验?”
段深竹无言以对,段老爷子声音带了几分严厉:“深竹,你知不知道你在干什么?”
“我、就是……在做一点试验……没什么的……”
“住口!”段老爷子露了怒容,“你真的以为你能够顺顺利利地搞什么跨国试验?如果是在国内也就算了,你居然弄了那么多洋鬼子,这里有多少眼睛盯着你你知道吗?如果给人查出什么不利的东西,别说是你,整个段氏也会跟着遭殃!”
段深竹呆了呆:“爷爷,我们没做什么违法的事啊,就是做点科学上的试验,那些学者过来的时候,跟有关部门都打过招呼的,他们都是国际上有名的权威人士,绝不会做那些……”
段老爷子说到这里,便站起来:“就算是堂堂正正的科学研究,一旦跨国,就变得很敏感,你竟连这个也不知道?端看人家要不要整治你,如果真的要动手,就算你一清二白,又能怎么样?你去,马上给我停止!”
段深竹急道:“爷爷!这真是纯粹的科研,如果真出什么事,我一人承担就是了!”
段老爷子看着他倔强焦急的神情,恨不得给他一巴掌:“总之我不管,你若是还一意孤行,我就先撤了你在段氏的职位,然后,你也别指望能有一分钱用在你那些科研上面,看看你那帮科学家整天喝风饮露是不是也能有闲心科研下去!”
段老爷子说完之后,拄着拐杖往外就走,他身后的管家忙跟上。
段深竹看着老爷子一步一步往门口走去,忽然说:“爷爷,我这么做,是为了知聆。”
段老爷子脚下一顿,双眉皱起:“你说什么?”
段深竹咬了咬牙,看向段老爷子:“爷爷也知道她出了车祸昏迷了,我是想要唤醒她。”
段老爷子目光变幻不定,而后便冷笑:“不要自以为是!医院里有的是医术高明的医生,现在你不用,居然要用什么科研来救人了?无稽之谈!”
“是真的,”段深竹上前一步,走到段老爷子身边,“爷爷,我是说真的,虽然真相你可能不知道,但是……其实知聆姐不是真的昏迷,她其实……”段深竹欲言又止,不知为何,下意识地觉得不能说出那最后的秘密。
“其实什么?”
段深竹垂头:“其实……其实她也是因为我才变成现在这样的,所以我……”
段老爷子回过头来,看了他一会儿,脸上露出失望的表情:“我以为你会比你父亲好些,起码不至于让我失望,没想到……”老爷子叹了口气,摇了摇头,管家将门打开,两人一前一后,便出门去了。
段深竹留在客厅里,听外头雨声越来越急,他信步走到落地窗前,看到管家撑伞,同老爷子走进雨中,不远处,司机撑伞出了车子,替两人打开车门,那黑色的轿车便冲出雨幕离开。
段深竹叹了口气,声音在寂静的客厅里显得尤其寂寞。
段深竹闭上眼睛,“穿越”后知聆对他所说的话,一举一动,她的模样,历历在目,在想到她的眉眼时候,他的唇边才露出一丝笑意来。
沉浸在回忆之中的段深竹忽地听到音乐忽起,他睁开眼睛,反应过来是自己的手机,段深竹取过来,却见是一封短信,他随意点开,眼睛却陡然直了。
黑底屏幕上,白色的字迹显得格外醒目,那条短信写的是:当年方家的事,另有隐情,还是很大的黑幕,段总想不想知道?
段深竹直直看了会儿,本来想回信问是谁,转念一想,便直接拨了过去。电话很快就通了,那一头,是个段深竹很不愿意再听到声音的人。
93第92章
方墨白忽然醒了,知聆惊愕之余,心头一块大石落地,只是对上方墨白的眼睛,总让她有种奇怪的感觉:就好像眼前的男人会看透她的秘密,这让她又小小地不安,同时,面对这男人,又觉得有点隔阂跟疏离。
方墨白自从醒来,面上就又带了那种自在随意的笑,段逸不舍得离开知聆怀里,就伸手抓住方墨白的手紧紧握着。
知聆见方墨白想要起身,就忙道:“哥哥,你别动。……你腰上的伤口正愈合着,小心一动又裂开了。”
方墨白望着她,眼睛里是她的小小影子在晃动:“好,我听妹子的。”
知聆听着“妹子”这个称呼,带几分亲热跟温暖,忍不住也笑了笑,段逸趁机欢快叫道:“舅舅真听话!”
方墨白哈哈地笑,却又牵动腰上的伤,于是笑容带了几分痛楚之色。
知聆忙道:“哥哥,小心。我叫御医进来看看。”
方墨白摇头:“妹子放心,我一身皮糙肉厚,这点伤不怕的,先前让你担心了,是不是又哭了许多?你的眼睛都红红地。”
知聆忙侧身,稍微擦了擦眼角,道:“没有……我也才过来不久。”
方墨白微笑,也没有追问,只是看着她的脸:“妹妹比之前瘦了些。”
“真的吗?”知聆抬手摸摸脸,忽然心头一震看方墨白,心想:他必然也大变样了,每一处变化,大概都伴随着非人的痛苦折磨。
方墨白却只看着知聆,说道:“先前你的脸还有点肉,现在下巴却这样尖了,一定是吃了好些苦。”说到这里,双眸忍不住一暗。
知聆不知要说什么好,他们兄妹自各有辛苦,但方墨白所遭遇的,却已经不能用一个“辛苦”来形容。
段逸见知聆有些难过之色,便小声道:“舅舅,娘方才跟我说,现在舅舅也回来了,娘以后也会想法子出宫……到时候,咱们一家人就好好地在一起了。舅舅别不开心。”
方墨白闻言,眼中露出几分惊愕之意,然后却又笑道:“逸儿说的是!”他看着知聆,心中有话要问,但是当着逸儿,又有些不好出口,知聆对上他犹豫的眼神,便抱着段逸,道:“舅舅醒了,你出去看看御医们还在不在,跟他们说说。”
段逸答应了,知聆便将他放下地:“记得慢慢地走,不要乱跑。”
段逸道:“知道啦,娘!”果真一板一眼往门口走去。
方墨白眼睁睁看着,此刻便说:“一别经年,连妹妹的孩子都这么大了。”
知聆见他几分唏嘘,便说道:“哥哥也吃了不少苦,幸好都还在……”
方墨白这才收敛了忧伤之意,转头看向知聆:“你如今真的在宫里?我听逸儿说,先前在段府,重言对你很不好?”
知聆道:“他不是对我不好,只是……父母之命……终究是有心无力。”
方墨白哼了声,又问道:“我被召回京的事,是你求的皇上?还是……”
知聆见他知道了,就说道:“不瞒哥哥,是我求的。”顿了顿,却又说,“哥哥会不会看不起我?”
方墨白皱眉:“妹子,这话是什么意思?”
知聆垂眸:“我本是段府的妾,然后却又入了宫……”
方墨白身子动了动,咬牙:“妹子扶我一把。”
知聆起身,搂着他的肩头,微微地扶了扶他,方墨白将半个身子靠着床头,说道:“当初我们家那等显赫,人人巴结,后来落难,无数人落井下石,又有什么法子?高低起伏,谁不是这样的?只要咬牙过来就成!我在沧城的时候,日夜系心,只求老天保佑妹妹你平安,如今你好端端地在我面前,又说什么其他?又有什么比这个更要紧的?你我是兄妹,是至亲的骨血,同样生,同样长,同样遭难,同样熬过,其中滋味,各人自知,又说什么‘看不起’之类的话?”
方墨白说着,微微动容,身子也有些发抖。
知聆见他双眼微红,她自己听了方墨白这一番掏心的话,也觉感动,忙道:“哥哥……你别生气,是我说错了话……”
方墨白深吸一口气,摇了摇头,又道:“更何况,我是长兄,按理说我该保护着妹子才好,如今却还得仰仗妹子劳心劳力才能回到京中,别说是说什么看不起之类的狗屁的话,倘若是心中有这样一点半点的念头,也必然是死无葬身之地!”
知聆眼中的泪便极快地坠落下来:“哥哥……”她心头涌动,这一刻竟按捺不住,探身轻轻地抱着他的肩膀,将额头抵在他的胸口。
方墨白眼中隐见泪光,也动作很轻地拢着知聆的肩头,手在她的肩膀上轻轻拍了拍:“要知道,这世间最要紧不过的只是妹妹的性命,你还在,哥哥已经感天谢地了……”
“我也是,”知聆吸吸鼻子,暗中擦了擦泪,“纯明也是,日思夜想,只求哥哥平安回来。”
喉咙口一声呜咽,涌上来,又强咽下去,鼻子酸楚,眼睛湿湿,原本刚刚面对面时候的隔阂在这一刻尽数烟消云散,知聆轻轻地靠着方墨白,就好像是倚靠着最可靠的倚靠,就好像所有的委屈也都在这瞬间释然了。
且说段逸出门,本是想去找御医,回头看看,见知聆跟方墨白面面相觑,段逸就想:“娘跟舅舅那么久不见了,必然有好些话说,方才舅舅也不愿见别人……此刻,大概是有话说,所以又支开我,我就等会儿再叫御医,就在这里等等。”
段逸想到这里,就顺势坐在门口上,双手捧着腮,默默出神。
先前他在段府,周围虽都是人,却个个面目狰狞,或者外表和善内藏奸诈,段逸一个都不想靠近,最想亲近的母亲却又可望而不可即,小孩儿十分孤单。但是现在,不仅是母亲,连舅舅也回来了,段逸想到知聆方才许诺的话,一刻高兴起来,便带着笑摇头晃脑,一会儿想到以后的好事,却又入了神似地。
赵哲进门的时候,就看到那小孩儿靠在墙边上,坐着,双手捧桃子似地捧着那小小地脸,亮晶晶的双眼直直地看着前方,像是在想什么故事儿。
赵哲自然认得这个小家伙,上回段重言带着他去过一次宫里,当时这个小东西跟在段重言身边,举手投足,跪地行礼,挥胳膊抡腿的很像那么一回事,赵哲又知道他是知聆生得,当下便一笑。
赵哲身后的段重言见状,正想叫一声,赵哲却迈步往前,走到段逸身边,段逸瞧见一团阴影落下,一抬头,对上了赵哲的眼睛。
四目相对,赵哲心头一震,也不知是什么滋味。
段逸却懵懵懂懂,看了赵哲一会儿,目光下移望见那素色团花龙袍,顿时就爬起身来:“你是……”
身后,段重言道:“逸儿,还不给皇上见礼?”
段逸这才想起来,忙又跪在地上:“参见皇上……”
赵哲哈哈一笑,抬手把他挽起来:“你叫……什么来着?”
段逸见他不像是凶神恶煞状,便道:“回皇上,我叫段逸,娘都叫我逸儿。”
赵哲听他口齿伶俐,且毫无畏惧之态,便笑眯眯道:“逸儿……好乖巧的孩子,嗯,你娘呢?”
段逸道:“皇上,我娘在里头照顾舅舅,对了,娘让我出来叫御医进去看看舅舅。”
赵哲先前来到后,在外间的御医先把情形跟他说了一遍,才跟着进来的,闻言有两个院首便要进去看究竟,赵哲一抬手:“等会儿。”
赵哲便看段逸,又看看段重言:“你的儿子,真是聪明可爱。”
段重言上前:“谢皇上夸奖。”不动声色地拉着段逸的手退到一边,赵哲又笑,迈步往里。
赵哲进内之后,便见知聆坐在方墨白床前,两人正在说话,一眼看到方墨白的脸容,赵哲忍不住眉头微蹙心中略惊。
当年在京中,方墨白跟段重言两人,可谓是京中双璧,都是文采风流玉质的人物,可是如今……
段重言虽然仍旧面容依旧,可是方墨白却俨然已经有些不同,虽然仍旧是个俊逸出色的人物,但是……却始终不再是昔日那个矜贵清高的贵公子了。
一看赵哲入内,方墨白便欲起身下床行礼,知聆小心扶着他,赵哲却忙道:“免礼,都不必动了!”
方墨白却挣扎着到了床边,幸好赵哲走的快,在床边扶住他的胳膊:“都说免礼了,何故执意如此?朕方才在外头听御医说了,近期内都不可大动,免得扯裂了伤口!”
方墨白道:“皇上驾到,戴罪之身怎敢失礼?”因为伤痛,额头上又渗出汗来,两句话也说得勉强。
知聆道:“哥哥,皇上发话免礼,就不用这样……哥哥若过意不去,就让我替哥哥向皇上请罪。”
赵哲看她一眼,笑意一闪即逝,道:“纯明说的对……快让朕看看伤,有没有弄坏了。”
方墨白道:“伤势龌龊,怎么敢污了皇上的眼。”
赵哲身后,承鹤已经唤了两个御医进来,当下帮手,解开衣襟,入眼便先看到方墨白胸前那道伤,御医们因早就看过,面目还算寻常,赵哲心头却砰地一跳,皱了眉。
御医们看了方墨白腰间的伤,见并无裂开,都松了口气,就又退下。
赵哲这才问道:“胸前的伤是何事留下的?”
方墨白道:“回皇上,是当初去往沧城的时候,路上遇见了劫匪,幸好皇天保佑,捡了一条残命。”
赵哲点点头,忍不住看了知聆一眼,见她眼睛红红地,他心中略感心虚,便道:“朕竟不知,有这么些凶残的劫匪,竟敢杀人越货,地方官员剿灭不力,该一并治罪,朕绝不轻饶。”
知聆道:“纯明先替哥哥多谢皇上。”
赵哲咳嗽了声,又安抚道:“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墨白,你且好好地养着身体,一切等伤势痊愈之后再说。”
方墨白道:“皇上宽宏大量,待罪之人铭感五内,实不知该如何报答皇恩。”
赵哲道:“只要你尽快地把身子养好,朕也就放心了,一切将来再说。”
因怕方墨白伤神,且已经入夜,赵哲便不再逗留,安抚数句之后便出来,临去之前就冲知聆使了个眼色。
知聆只不理会他,等赵哲出了门,知聆才对方墨白说:“哥哥,今晚上我不能留下来陪你了,你记得他的话,要好好地养伤,切勿出什么意外。”
方墨白道:“你要回宫?”
知聆点头:“便是这点不自由,但是也没有法子,幸好你回来了,逸儿就可以跟着我,我倒是大大地松了口气。”
方墨白极通事理,便干净利落道:“妹子,你放一万个心,以后我就带着逸儿了。”
知聆忍不住笑了笑:“那段重言呢?”
方墨白怔了怔,而后道:“罢了,我本以为你恨极了他,如今看你能笑提起他,倒也放心。”
“恨又有何用,”知聆一笑,“何况我也明白的……哥哥,不多说,那我走了,你别起身,知道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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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聆说罢便起身,走了几步,见方墨白果真只在床上目送,她便放心,对他点点头,就出了门。
果真出门之后,就见到赵哲独自一人站在门口处,承鹤等人早都先退了出去,赵哲见她出来,便低声道:“好大的胆子,还以为你真不出来了。”
知聆横他一眼,往外走了几步:“不出来又如何,皇上要进去,当着我哥哥的面拉我出来?”
“朕有更好的法子。”赵哲笑得踌躇满志。
知聆哼了声,又问道:“逸儿呢?”
赵哲道:“被他爹暂时带离……”忽然之间莫名感叹道,“朕素来不喜欢小孩儿,觉得太闹腾,可见了这小家伙两次,却觉得他聪明可爱……想来阿言毕竟是有福的……”
知聆见他莫名其妙生出这些感叹来,便道:“论有福哪里比得上皇上,三宫六院,若真想要孩子,一天一个都不是难事。”
赵哲听着,忍不住嘿嘿笑了两声,笑完之后,却又像是想到什么,一时又皱了眉头。
94第93章
赵哲叹了一声,不再说什么,只又握了握知聆的手,低声道:“时候不早了,朕亲自出来接你,跟朕回去吧。”
知聆道:“我特意叫人回去跟皇上请旨,说了要在这留一夜的,也不成?”
赵哲笑道:“若是别的地方,未必不成,可是这里,朕不放心的很,走了走了。”说着,便拉了拉她的手,才迈步往门口走去,走到门边上,且不出去,又站住了,回头带笑看她一眼。
知聆自然知道他说的是什么意思,想到上回跟段重言在重华殿内相遇,回头就给他狠狠折腾了一顿,这回哪里还敢跟他争?他若不亲自出宫,倒也罢了,人都亲自来了,还说什么?
知聆当下叹了声,跟着出门。
外头,段重言领着段逸,承鹤跟一队宫里的人都在等候,赵哲只看段重言:“墨白在外头吃了不少苦,九死一生才回到京里来,暂时便让他留在此处,你代朕好生照料着。”
段重言答道:“臣遵旨。”
赵哲的目光又滑向他旁边的段逸身上,却见段逸正眼巴巴地看着知聆,而知聆也正看着他,母子两目光相对,段逸知道又要离开母亲,眼睛便红通通地。
赵哲看着段逸的眼神,忍不住心头一动,便咳嗽了声,道:“朕是悄悄出来的,就不必大张旗鼓的送了。且在此止步就是。回宫。”
他一走,知聆自然也要跟着,众目睽睽之下,也无法跟段逸说什么,段逸虽不舍得,却也知道皇帝跟前不能造次,于是只含泪目送。
一大一小两个站在原地,看着皇帝一行人远去,渐渐地也瞧不见知聆的身影。段重言叹了声,却听段逸自言自语似地说道:“我不哭,我不哭,总有一天娘会跟我在一起,再也不分开。”
段重言听着,怦然心动,便将段逸拉到身边,俯身抱了一抱,却又觉得自己太“情感外露”,于是赶紧要松手,谁知段逸却又抱住他,问道:“爹,我说的对吗?”
段重言犹豫了会儿,终于回答:“是,你说的很对。”
段逸听了,用力抱着段重言的腿,把脸在他腿上蹭了蹭,以示亲昵。
段重言心中叹了声,在他肩头轻轻一拍:“走,我们进去看看舅舅。”才又领着他进了屋。
赵哲出了别院,翻身上马,把知聆也拉上马去,趁着夜色打马而行,前头侍卫挑灯开道,马儿颠颠簸簸,有点像是两人心情。
赵哲望着前路,垂头便道:“朕有件事,要跟你说。”
“什么事?”知聆微微歪头看赵哲。
赵哲对上她的双眸,欲言又止,最终笑道:“回宫里再跟你说。”
波澜不惊地进了金阳殿,赵哲道:“天儿太热了,越发有些受不住,也该找个时间去避暑山庄消遣消遣。”
知聆正要替他除去外裳,赵哲忽然道:“暂住,朕想去沐浴。”
赵哲通常每天都会沐浴,早成习惯。知聆不以为然,便道:“应该都准备好了,皇上这就要去?我叫人去说一声。”
赵哲看着她,说道:“这就去,也不用别人,你跟朕一块儿去。”
知聆有些意外:“啊?”她只管金阳殿这边的事,沐浴之事,则另有宫人伺候,赵哲笑了笑,将她的手一捏,转身往浴汤的殿内,知聆迟疑了会儿,见赵哲脚步渐渐慢了,她便也只好把心一横,急忙跟上。
听到身后脚步声起,前头赵哲才又恢复了那种寻常步子,如此过了正殿到了后面的汤浴殿,将走到殿门处,就见承鹤从台阶上下来,靠近赵哲低声说了几句话。
赵哲点头,承鹤便站着不动,赵哲进了殿,知聆迟疑地跟在后头,经过承鹤身边的时候,忍不住看他一眼,却见夜色中承鹤垂着眸,仍是一副波澜不起的模样。
赵哲沐浴的地方,是专门引的温泉的水,知聆有幸也来参观过,此刻进来,却略一惊,见殿内空荡荡地,原本有几十个伺候的宫人在,如今却一个人也没有,显得尤其寂静,耳畔能听到潺潺的水声。
鼻端嗅到一股似兰非兰似麝非麝的气息,大概是殿内的熏香之气。
知聆茫茫然看着,却见前头赵哲已经到了汤泉的旁边,殿外微风徐徐吹来,掀动垂着的帘子飞扬,看起来就好像是身在仙境。
赵哲站住脚,负手回看知聆,知聆见他星眸朱唇,好一副如画场景,心中却砰然乱跳,有点不敢靠近,于是便顺势停了步子。
“过来啊。”那边赵哲开口,似笑非笑,眼尾都闪闪发亮。
知聆垂头道:“皇上,需要我伺候皇上更衣吗?”
赵哲轻轻笑了几声:“这是自然,那你也要过来朕身边才是。”
知聆头皮发麻,咬了咬牙终于走上前去,快到赵哲身边的时候,也是快靠近汤浴的地方,温泉淡淡的气息蒸腾出来,混合着那种香气,令人有些飘飘然似的。
赵哲笑道:“纯明,你的脸怎么红了?”
知聆把心神一敛:“大概,是不太适应这里……时候不早了,我给皇上宽衣,皇上快洗吧。”
赵哲倒是不动,张开手道:“好吧。”
知聆见他老实,就镇定下来,替他将佩玉香囊等物一律解下来,放在旁边的台子上,又先除去他的金冠,才把玉带解开,又脱下外裳。
赵哲始终一动不动,知聆正心想他好像太过老实了些,难道他真的并无其他意思,只是她自己多心了?
谁知道将那外裳除下的当口,目光下移,忽然之间看到腰下某处,显然不知何时已经不动声色地高高隆起,知聆吃了一惊,抬眸看向赵哲,却见他目光炽热,正牢牢地盯着她,那种眼神就好像是看到了掌中的猎物。
知聆忙后退,谁知赵哲更快,一把攥住她的手腕,将人拉回去抱在怀中:“想跑?现在已经晚了点儿。”
知聆脸红耳赤:“干什么?不是让我伺候更衣的吗?”
赵哲在她脸上先亲了数口,底下不紧不慢地往前撞了两下:“更衣?倒也是一件妙事,方才看你那样仔细地替朕脱衣裳,可知道朕早就忍不住了?”
他捏了她的下颌,低头便吻上来,湿漉漉地一个吻让知聆几乎窒息。
她并未怎么挣扎,然而却已经出了一身的汗,当赵哲放开她的时候,知聆气喘吁吁,头晕脑胀,道:“皇上……别这样。”
赵哲捧着她的脸看了会儿,忽地笑道:“是了,瞧你的脸这样红,必然也是热着了,方才你给朕脱衣裳,现在让朕伺候你……”
知聆推他两把,却被他抱着,哈哈笑了数声,就抱着按在池边,他倒是也轻车熟路,飞快地把她的外裳跟头饰之类地扯落大半,然后情意绵绵地又一个长吻,才道:“今儿便跟你一块儿洗,可知这是什么?这便叫鸳鸯浴是也。”
赵哲抱着知聆,滑下温泉池子,这边的水只到腰侧,他抱着她靠坐在池边上,望着她又羞又愠的表情,笑道:“怎么了?不喜欢?这可是朕头一次带人过来此处。”
将知聆散乱在鬓边的头发撩到肩头,赵哲垂头在她脸颊处轻轻亲吻,他始终是抱着她没有放手,下来的时候,便也顺势让她坐在自己的大腿上,正好儿跟那耸起的尘根紧密接触,知聆轻轻一动,便敏感地碰着他,让他骨酥筋软,十分销~魂,因此竟宁肯她多挣扎几回。
知聆察觉臀下硌着的那物十分惊人,便试着往旁边离开,然而身子才一动,就被他握着腰拉着手又拽回去,重新按坐下来,反复几次,知聆察觉赵哲戏耍之意,索性不动。
赵哲见她暂时臣服,便又哈哈一笑,一手搂住她的细腰,一手往上,捏住那方浑圆,在掌心里蹂~躏。他竭力低头,在她脸颊脖颈处轻轻亲吻,底下一边细密动着,温泉水滑,无处不在,赵哲稍微动作,便寻了出处,顶端稍微往里抵去,借着水滑之力,竟不怎么为难便长驱直入。
知聆被他抱在怀中,背靠在他的胸前,感觉底下异物入侵,却动弹不得,赵哲起初还是轻吻,渐渐情动,便借着水意大动起来,到肆意之时便握着她的腰厮磨,一瞬间水花四溅,水声四起,十分迷乱。
知聆身不由己地被他撞得起起伏伏,赵哲这一番动作十分激烈,来得快,去的也快,抽了几十下便交代。
知聆正觉侥幸,这次他倒是痛快,赵哲垂头在她耳畔低喘了几声,便将她的身子转了过来,同他面对面地,此刻两人身上已经全湿,唯有头发还只是半湿,脸上各自带不少水花,或许还是汗,分不清彼此。
知聆忙道:“皇上,收敛些。”
赵哲见水润着面前这张脸,越发是人比芙蓉娇,忍不住便又吻住那诱人双唇上,顷刻,底下尘根又渐渐抬头。
知聆抬眸看他,眸子里带着怒意,赵哲看着她这不服而生气的表情,却更心痒,便道:“方才不曾让你尽兴,故而对我恼了?不怕,待会儿必让你欲~仙欲~死,舍不得朕停下……”
知聆红着脸:“我才不稀罕。”
赵哲道:“这可由不得你,朕稀罕……行不……行?”说到最后一个字,便将双臂抄到她的双腿之下,缓缓往上抬起。
知聆“啊”地叫了声,身子忍不住往后倒,然而身后是温泉水,毫无屏障,知聆怕跌入水中,无法,本~能地抬手抱住了赵哲的脖子。
赵哲笑道:“如何,现在就舍不得放开朕了吧?”仗着她不敢松手,把她的腿更往上一抬,一鼓作气冲入,便大肆挞伐起来。
知聆最初只觉得恼怒,又有点惊恐,因赵哲的动作太过狂暴了些,她感觉他像是要把她撞碎一样,每一下都那么用力,于是她只好也用力地抱着他的脖子,然而,不知为何,却逐渐地又有些不同的感觉,因为他的进入,凭空生出一种莫名地充实之感,就像是于凶狠狂暴里头感觉到了一丝令人欲~罢~不能的温柔。
但是这样异样的感知,却更令人恐惧,因为知聆觉得自己的手几乎也没有力气了,双手环在一起,被他一撞,却松开些,几番下来,手指头勉强扣着彼此,但那种酥~麻的感觉,却也快要蔓延到手指尖了。
无意识地,被他抱起夹在腰部的双腿,脚尖都也绷紧了。
知聆又怕,又麻,无计可施,忍不住道:“皇上,快……快停下……”
赵哲脸上也发红,却偏笑看她:“怎么,朕伺候的……不好么?”说到“不好”两个字,便又用力撞了进来。
知聆脱口一声低吟,变了声调:“不、不是,不是……”感觉自己快要抱不住他了,很快就要跌到水里去了,只要他再来一下……
赵哲却好像玩上瘾来似的,低低道:“那就是很好了?既然很好,那是不是要……”
他说的慢,动作也慢了下来,知聆赶紧把双手合握了一下,眼神羞怕惶惑,还有几分情~欲之色:“皇上……”
赵哲嘴角一挑,腹~部一紧,却又忍住,有条不紊地抽~送几次,忽然之间又加大力道,刹那之间,灭顶的快~感排山倒海般,知聆仿佛听到谁失控地大叫了声,抱着他的双手乍然松开,半身蓦地往后倒去。
本以为会跌到水里,或许会在仓促之中被水呛死……或者因为无力而淹死……可是身子却被牢牢地抱住了,赵哲抬手,在她腰背上用力一揽,便重新将她又抱回他的胸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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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谢小伙伴们,辛苦啦!虎摸~~
老赵最近很拉风啊~~有人要抗议了
大段:我抗议,我抗议,我……
老赵:你都被囚禁了,抗议无效喵~~=……=
95第94章
温泉里的声音持续了一个时辰多,才停了,赵哲抱着知聆,半带餍足半带慵懒地坐在池边上,两人的双腿耷拉在池子里,他搂着她,让她的头靠在自己胸口。
赵哲喃喃:“朕很爱听你的声音,你为何却只是忍着?像是方才,多好……”
知聆虽然有些脱力,神智却还清明,便假装没听到,只是闭着眼睛。不料赵哲笑道:“不用装睡,朕看到了,你的睫毛在抖。”
知聆身子也跟着抖了下,旋即就叹了声:“我很累。”
赵哲听着她幽幽的声音,忍着心痒,便想到一则话题,就说道:“对了,朕有件事要跟你说。”
“就是回来的路上皇上要说的那个?”
“是啊,”赵哲心头略微踌躇,终于说道,“前日太后跟朕说,要朕及早立皇后,朕知道的,她一心想要让宜妃为皇后……”
知聆道:“皇上怎么跟我说这个?”
赵哲倒是被问住了,他也有些不明白为什么自己要说这个,可是不说,却又像是堵在心里一样,便道:“总之朕想告诉你。”
知聆垂眸:“皇上是怕我会想什么?皇上多心了,我不过是个‘宫女’,吃醋之类的事,轮不到我…说起来,皇上的确也该立后了,然后再封几个妃子,尽早地生几个皇子皇女,这样的话……”
赵哲听着,这些本来也是他之前想过的,可不知为何,听她这样平淡无奇地说着,他便觉得刺心,很不舒服似的,就道:“朕不听这些。”
知聆听他声音冷冷,仿佛不悦,倒觉得稀奇,就歪头看他:“皇上怎么了?”
赵哲皱了皱眉,把那些烦心的事挥开,才说道:“算了,没什么。”
知聆见他似不开心,便试着伸手在他腰间抱了抱,低声说道:“对了,我还没有多谢皇上。”
“谢朕什么?”
“多谢皇上还特意出宫去看我哥哥啊。”
赵哲一愣,然后笑道:“别来挤兑朕,朕为什么出宫,你还不知道?”
知聆笑道:“我知道皇上是想去叫我回宫,可是却也知道皇上是想亲眼见见我哥哥的。”
“鬼精灵,你又知道?”
知聆冲他笑笑,然后笑意略收敛了,双腿在水里勾了勾,道:“说起来,当看到哥哥那样的时候,我的心里着实不好过,哥哥真的受了很多苦,虽然他只说没什么,我却明白……不瞒皇上说,我先前还以为自己受了很多苦,现在想想,跟哥哥相比,那些苦又算什么……”
赵哲听她低声说起,沉默片刻,便轻吻她的鬓发:“朕说过,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别伤心了!乖乖……”
知聆便扫向他:“那皇上说,会有什么福呢?其实我只盼哥哥平平安安,不要再遭遇凶险就行啦。”
赵哲捏捏她的鼻子:“你是不是想要挟朕什么?你若是想给方墨白求个封赏之类的,这会儿说,朕可是不会不答应的。”
知聆哼了声:“我才不要。”
“为什么不要?”
知聆道:“那样的话皇上岂不是就有昏君的嫌疑了?二来,我知道哥哥是真的有才干之人,我才不要做这种辱没他的事呢。”
赵哲哈哈笑了几声:“朕给你机会你不要,反倒又显得朕小人之心了。”
知聆见他开颜,就微微一笑:“我知道皇上如今对我好,但皇上是明君,该当如何,心中自有分寸,何必他人说什么?”
赵哲被她不露痕迹地捧了捧,心花怒放,见知聆靠在肩头上,又闭了眼睛做睡着状,他便只看,越看越爱,竟不言语,只摸摸她的头,又在她腰上捏了把,手顺势滑到她的腹部,略作停留,又滑到胸部。
知聆毛骨悚然,重睁开眼睛,把他的手打开,就去找自己的衣物。
赵哲把她拉回来,笑道:“你怕什么,朕只是摸摸而已,又不是想再来……”
“这可不一定。”知聆脸色兀自有些微红,身上方才只拉了一件轻薄的贴身衣裳披着,情形委实有些荒~淫,她竭力探身,手上勉强勾着了一件衣裳,却是他的龙袍,于是悻悻地又扔了。
赵哲歪头看着她,见她身子拉长,露出那玲珑起伏的身段儿,腹中便又一团火起,见知聆丢了龙袍,他偏把龙袍扯回来,含笑看了知聆一眼,将龙袍抖开,就给她披上。
知聆略微吃惊,便看他:“皇上你干什么?”
“你不是想穿上衣裳么?”赵哲歪头,见这出浴美人,头发湿漉漉地披散着,眼神也是湿漉漉地,脸色极白,唇却殷红,一脸无辜茫然,却如此诱人,但这样的美~色,却穿着那代表着至高无上的龙袍,——权力,美色,全天下男人所梦寐以求的两样东西,都在此刻汇聚,都在她一身。
赵哲看着,忍不住就又咽了一口唾沫:她是他的,他怎么纵容都行,她所有的惊艳,都在他的眼中,在他的手里。
知聆见他眼中又燃起两团火,来不及等他出声,就跳起身来,欲逃,赵哲哪里容她就走,跟着起身,将她拦腰一勾,就抱了回来,知聆尖叫一声,身子腾空而起,龙袍随着摆过,胸前的团龙栩栩如生,仿佛能随时飞起一般。
赵哲把知聆抱过来,顺势压在身下,看着那龙袍裹着的羊脂白玉似的身段儿,看着她似羞似怒的脸色,只觉得奇美无比,勾着她的腿,便笑道:“还真给你说准了,是不一定……”
过了两日,皇帝下旨,封宜妃为“贵妃”,乃是后宫妃嫔之首了,因此前来到贺巴结的人络绎不绝,可是宜妃神色却是淡淡地,宜妃还罢了,太后却勃然大怒,若不是宜妃还劝说着,差点儿就又跑去找赵哲理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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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过上回夜间金阳殿一行,太后只以为赵哲答应了自己的提议:封宜妃为后,没想到他“思考”了几天,居然只封了一个“贵妃”了事,雷声大雨点小,阳奉阴违至此。
太后消了气之后,勉强跟宜妃说道:“儿子虽是我生的,越大却越跟我对着干了,事到如今,就只好走一步是一步,以他的那个性子,逼得他太紧了也不好……索性现在后宫里头还无人怀了皇嗣,你给我争气点儿,倘若你有了身孕,这后位,我看他还能飞了上天去?”
宜妃道:“太后说的是。”
太后道:“我先前给你的药方,可按时吃着?按理说该是极容易就怀上的……上回他去了,真的行事了?”
宜妃略带羞:“是……有过。”
太后叹道:“唉,我也不知是什么命,皇上是个风流的性子,但是他宠幸了那么多,居然没有一个怀上龙子的,罢了,或许自有天意,本宫就看你的了。”
两人说罢此事,宜妃忽然问道:“太后,近来我听了一个消息……听说,方家的那个大公子回京来了?”
太后道:“此事我知道,是皇上赦免他回京的。”
宜妃道:“无端端怎么会赦免这样的罪人回京?难道是因为方纯明……”
太后皱眉,想到那一晚上金阳殿那垂着的床帘,恨得牙痒:“那样的祸根留着,终究不祥,可偏生是皇上的心头好。”
宜妃心里就打破了醋坛子:“谁说不是,但当初,皇上竟因她,把瑾妃都给废了……这后宫里的人,见了方纯明,就好像见了皇上一样……个个战战兢兢地,比见太后还恭敬呢。”
“呸,这是什么话,她也配?”太后越发恼怒,手在椅子上按了按,终于道,“不成,如今竟把方墨白也调回京来,万一这两兄妹一里一外的……迷惑了皇上……”
宜妃道:“这个、该不至于吧?毕竟都是谋逆的罪过……方纯明也只是个宫女。”
太后叱道:“你懂什么!你难道不记得了,那汉朝的卫子夫,起初不也是个猪狗似的奴才,结果却当了大汉的皇后!你别让人刀架在脖子上了还不知道!”
宜妃变了脸色,就垂头,几分委屈地说:“皇上宠爱她,护的什么似的,又有什么法子……如果皇上真有那个意思,恐怕……”
太后恨不得把她扔出宫去,厉声喝道:“皇上没那个想法则罢了,若真的有那个想法,本宫便死在他面前!”
且不说太后跟宜妃两个私下里交谈,这一日,知聆闲着在御花园里走动,却跟淑妃段妍不期而遇。
段大小姐见了知聆,十分温婉地笑:“恭使久见了,向来可好?”
知聆淡淡地:“娘娘客气了,如此大礼难以承受,娘娘也安好。”
段妍道:“听闻方家大公子前日已经回京了?恭喜恭使可以兄妹相聚,大概是托恭使的福,昨儿听说皇上有意许我回府省亲。”
知聆有些不愿同她虚与委蛇,便道:“也恭喜娘娘了,终于可以回府一家团聚。”
段妍见她神态冷冷淡淡,却仍依旧地微笑如故,就道:“如今正是多事之秋,其实我倒是不想在这时候省亲的。”
知聆心头一动:“多事之秋?”
段妍道:“恭使大概不知道……我哥哥自从山东回来后,就被官降一级,皇上命他闭门思过半月呢。”
知聆有些诧异,这个她却是不知道的:“为什么?”
段妍道:“朝堂上的事我也不太清楚,只听闻好像是因哥哥办坏了什么差事,因此惹得龙颜大怒,所以我才想,这个时刻,好像不适合省亲之事,可毕竟是皇恩,若是推脱,恐怕又会惹得皇上不喜。”
段妍说到这里,点到为止,便道:“恭使事忙,我便不搅扰了。”同宫女姗姗离开。
段妍去后,知聆想来想去,不知赵哲为何竟降了段重言的职,只好将这疑问埋在心里。
知聆心中记挂方墨白跟段逸,忍不住想:什么时候再出宫一次就好了,但是赵哲最近没有“微服出游”的心思,她贸然提起,恐怕又会让他多心,于是知聆只是按捺。
近来她熟悉了宫内的生活,闲暇之余,便学了些缝纫等高级技能,一来消遣,二来可以借助女红之类平静思绪,她心中多数想到段逸,就忍不住先给他做点什么,于是弄出了几样奇特的东西,只等见着了就给小家伙。
而在宫外,段重言的别院之中,方墨白养了五六日的伤,伤势愈合的已经差不多,也能随意下地行走。御医们驻扎此处,见他完全无碍了,才纷纷一颗心放回肚子里。
段重言跟逸儿自也欢喜不提。
就在这几日,方家大公子回京的消息也逐渐传开,这消息就好像是一块石子扔进了烧开的锅里,乍然一片沸腾,听闻这消息的人反应各异,有人惴惴不安,有人暗怀欣喜,有人则冷静观望。
与此同时,京内也发生了一件大事,那就是知聆听段妍所说的那件:前些日子奉旨出京前往山东的佥都御使段重言,被以办案草率,未曾成功押解囚犯上京等各种罪名,官降一级,责令闭门思过半月。
段重言这段时间不上朝,不议事,日子忽然清闲起来,却乐了一个人,就是段逸。
段逸做梦也想不到竟有这样的日子,方墨白跟段重言都在他身边儿,不离左右,小孩儿看看这个,凑凑那个,何其欢乐。
段重言空闲之余,想到之前曾经答应过段逸的,又看小孩儿好学,便随意教段逸些拳脚功夫,段逸学得快乐而认真,竟纹丝不怕苦,段重言曾有意让他站小半个时辰的马步以考验他,他都竭力站稳做到,虽然此后腿麻的几乎都动不了。
而在练习拳脚开始的时候,因步子不稳,也曾摔了无数个跟头,小孩皮子嫩,自然有些鼻青脸肿的地方,然而段逸却仿佛乐在其中,常见他笑,不见他哭,偶尔疼得狠了,眼中都见了泪,嘴巴撇了撇,段重言都在想他即刻就要哭出来了,他却偏偏又忍住,做无事人似的重新练起。
段重言欣慰之余,苦中作乐地想:幸好知聆不在身边,不然的话肯定又要大怒骂他。
每每父子两个一拳一脚比划的时候,方墨白常常便在旁观看,偶尔也指点一二,有时见段逸累了或者摔打的狠了,他忍不住心疼,就叫他停下来,过来细细查看伤势,呵护一阵。
他跟段重言两个,宛如一个白脸一个黑脸,一个春天一个冬天,亏得段逸适应力强,见谁都是笑呵呵地,因此三人倒也十分的其乐融融。
一日,在京城一家酒楼之上,有一桌子的人,酒酣耳热,便说起当下热门的事,一人就道:“你们可听说了?方家大公子回京了,就是那个犯了事的首辅大人家的公子。”
“你的消息已经是迟了,我等早就知道,还用你说?”
“你们有所不知,现在方公子不是住在那降职了的段大人府上吗?我有个表舅的堂弟的偏门亲戚,跟那个段大人有些交情,曾亲眼见过那位方公子,说啊……”
“说什么?”众人的好奇心这才涌起来。
“说那位方公子,原本是矫矫不群,人中龙凤,但是现在……啧啧,简直……跟变了一个人似的,没有半点贵公子之气,不似人形!还听说他在沧城的时候,自甘堕落,以下仆奴才的身份过活……”
大家伙儿顿时惊叹:“居然如此没有志气?还是大家公子出身呢,首辅的脸都给他丢光了!”
刹那间议论声四起,此起彼伏,那人喝多了酒,又听这么多人附和,便僵着舌头说:“却还有一件稀奇事,你们不知道呢!”
众人忙问究竟。这人便道:“这个方家,原本还有个方小姐,当初也是……名满京城的人物,多少名门公子皇亲贵戚地想见都见不着呢,可是后来……被贬为官奴……”
“这些我们都知道,不就是那个降职了的段大人家里当了妾嘛,听闻最近还被段家卖了,真是红颜薄命……”
“你们只知道开始,不知道我说的!”那人直着脖子,嚷嚷道,“你们可知道如今那方小姐在哪里?”
“在哪?”
“那样娇滴滴的小姐,又生得国色天香,自然是在宫……”那人色~迷~迷地,才要说,忽然“嗷”地惨叫,低头看去,却见在腿边上,不知何时出现一只半大的小狗,此刻张着嘴,咬上他的腿肚子,腿肚子是多肉的地方,这狗虽然不大,牙齿却锋利,当下就冒出血来。
那醉汉低头就要打狗,却忽见小狗是被人牵着的,那牵狗的竟是个小孩,年纪小,派头却不小,一张小脸绷紧,两只眼睛阴阴冷冷地瞅着那醉汉。
作者有话要说:八月:逸儿,你不要做恶少啊,现在就开始放狗咬人啦~~
逸儿:我的狗儿只咬恶人,放心吧八月娘,我很乖哒
哈哈……
第二更,节操啊节操
96第95章
那小狗呜呜叫着,咬着不放。醉汉大怒之下,便要将那狗踢开。
段逸眼疾手快,往后一拉,那狗伶俐,忙跑回他的身边。醉汉俯身查看伤势,却见留了两三牙印,见了血,便揪住段逸衣裳:“你是谁家的小混账,居然放这小畜生出来咬人?”
段逸人小,被他揪的双足离地,那醉汉正得意,段逸忽地极快抬手,手指戳向那醉汉眼睛,醉汉做梦也想不到小小孩子会如此,慌忙闭眼,眼皮上却仍是一阵剧痛,顿时松了手。
段逸落地,闷声不响地抬腿踢向那醉汉小腿上,那狗儿见状,也又冲上来一阵撕咬,醉汉狂呼乱叫,他旁边的人本来正在看热闹,见状慌忙过来帮手,试图把段逸拉开。
正乱糟糟里,却听到有人笑了声,道:“逸儿,没听说双拳难敌四手么,这时侯还不快回来搬救兵?”
有几个人听见,便回头看,却都不约而同眼前一亮,却见从里头雅间里走出一人来,只穿着简单素衣,然而面容俊朗,令人一眼难忘,长眉明眸,顾盼神飞,因笑意晏晏,整个人就如暖阳一般,让人一看便心生好感。
因此所有人都停了手,不知这忽然出现的俊逸公子是何人,酒楼上也刹那一片寂静,周遭的酒客也纷纷看向此处。
那公子却含笑扫了在场众人一眼,目光所至之处,大家伙儿都觉得他是在看自己,一瞬目眩神迷。
这人自然就是方墨白了,方墨白看向段逸,笑吟吟地:“还不过来?留神你爹生气了。”
段逸这才拉着狗儿,叫道:“舅舅!”一人一狗,撒欢似的飞跑回来。
方墨白哈哈一笑,摸摸他的头,后面那醉汉反应过来,便叫道:“原来是你家的孩子,他让狗咬伤了我的腿,可不能就这么算了。”
方墨白道:“抱歉抱歉,在下替他们向阁下赔礼了。”
醉汉仗着几分酒意,便往前几步:“这狗是你们家的,我不跟它一般见识,只跟你一般见识,你是何人?报上名来!”
方墨白微微一笑:“在下方墨白。”
“方……”那醉汉正要叫嚣,忽地头皮一紧,怀疑自己听错,“什么?你叫……什么?”
正说到这里,就听到雅间里有个声音冷冷说道:“墨白,你在啰嗦什么。”
方墨白听了,便跟段逸道:“你爹不高兴了。”
段逸就不做声,这会儿那醉汉回过味来,望着方墨白笑吟吟地模样,酒意也去了七分:“你、你就是方公子?”
“正是在下,才回京城,这不似人形之状,恐怕惊扰各位了。”方墨白一抱拳,又笑道,“小犬伤了阁下,这一两银子,算是赔罪,请。”
段逸接过银子,便跑回去,仍旧是冷飕飕地望着那人:“给你。”
那人回想自己方才所说,心头发凉,哪里敢接:“这、这不必了,不必了……”
段逸理也不理,把银子丢给他,转身要走的功夫却又停下,回头看他,问道:“改日你是不是要编排,说方公子让狗咬你?”
那人一怔,落了一把冷汗,苦笑道:“哪里!哪里!”
段逸又冷冷看他一眼,哼了声,才牵着小狗离开了。
段逸跟方墨白刚进雅间,身后那一桌吃酒的人飞快地作鸟兽散。
雅间里头坐着的一人,一身墨色袍子,脸却如冰雪般,又白又冷,自然正是段重言,见两人入内,便哼了声:“不是说悄悄地出来?又要惹事。”
段逸不吭声,方墨白笑道:“关我们什么事?都是这小狗耐不住,非要出去……”说着就训斥那只小狗,“小弓箭,你怎么就跑出去乱咬了?惹事,以后再也不带你出来了!”
段逸见他煞有其事地,便在一边偷笑。
段重言见状,就淡淡道:“你越发惯他,留神把他养成纨绔子弟。”
方墨白就看段逸,把他拉到身边椅子上坐了,道:“逸儿是不会长歪的,你不信我的眼光,也该相信你跟纯明是养不出不孝孩子的。”
段重言听了,忍不住也一笑,当着段逸的面,却偏又绷住脸:“你越说越离谱了,什么话!”
方墨白就叹了声,看着段逸道:“逸儿你看你爹,原本咱们说不带他出来的,他自己非要跟着,跟着我们来了,却又总是说这些大煞风景的话。”
段逸见他两个斗嘴,觉得偏帮谁都不好,就假装没听见,用筷子夹了块肉,就去喂那只叫“弓箭”的小狗。
段重言道:“你当我乐意出来?是皇上说要我负责照料你的,你自己闲不住要出来,我自然要看护着,我头上还有‘闭门思过’的圣旨呢。”
方墨白嘿嘿笑笑:“行啦,我知道你是一片好心,你怕我跟逸儿出来会惹事,或者会吃亏,对不对?既然出来了,就开心些,来,喝一杯。”
段重言又道:“你的伤还没有全好,不能喝这么多酒。”
方墨白哈哈大笑:“又来了,你这性子太古板了,比纯明管的我还严。”
段重言道:“她如今管不到你,我只好连她的那份儿也管着了,少不得要严厉些。”
方墨白嘻嘻笑着,偏吃了一杯酒。
段逸却正色道:“舅舅,你还是听父亲的,忍一忍的好。”方墨白本想再吃几杯,听了段逸的话,却倒是停了:“既然逸儿发话了,那舅舅就听逸儿的。”
段重言在旁边看着,就哼了几声。
方墨白笑道:“我们甥舅两个好,你可别喝醋。”
段重言不语,自己端起一杯酒喝了。
原来这几日方墨白恢复的极好,他是个闲不住的性子,自然不会总是留在别院,而段逸也是小孩心性,平日只养在内府,如今在这别院里,无人刻意管束,顿时就把整个院子跑遍了.
有一日他在院子外头玩耍,听到狗儿叫声,循声而去,却见角落里缩着一只小狗,被周遭几个孩童围着,投以石块,那狗儿又怕又怒,缩着头,却时不时地会怒吼两声,那些小孩儿惊叫之余,又拿竹枝木棍等物来打。
段逸望着那小狗乌亮的眼睛,不知为何就想到自己,当初他在段府的时候,岂不是也像是这小狗儿一样,被人围着打骂,却并无还手之力。段逸见状,顿生侠义心肠,就跑上前去,把些孩子们赶走,将小狗救了。
谁知道那小狗便认得了他,段逸要回院子,它就跟着,仿佛通人情一样,段逸犹豫几回,终于抱着狗儿偷偷进了院子。
段逸在院子里养了两天小狗,终于给段重言发现,当下呵斥一番,就叫他扔出去,段逸不敢还口,然而又不舍得那小狗,便去找方墨白求情,果真就找对了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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段逸有了小伴,便跟狗儿同吃同睡,形影不离,因为他对方墨白张弓退敌的场景印象深刻,所以便要起名叫“弓箭”,想要提醒自己要勤学苦练,将来也能像是方墨白一样英勇无敌。
小弓箭刚被收留的时候,又瘦又小,跟着段逸后,被放养了一阵,便养的十分壮实,且又听话,段逸总算有了个亲密玩伴,把小弓箭训练的跟他十分合拍。
这一次方墨白要出来转悠,段逸自然也立刻带上了弓箭,本来悄悄地就在临窗的雅间里,却听到外头那些聒噪的流言,方墨白只是笑,段重言却面如冰霜,段逸到底还小,见两个人都不理会,他忍无可忍,就同弓箭出来,他人矮小,因此满座的人都未曾察觉,那醉汉还在洋洋自得地夸夸其谈,段逸向着小弓箭,指指那醉汉不停抖动的腿肚子,小弓箭呲了呲牙,喉咙里吼了几声,便冲上去啃了一口。
一场小小风波,那些闲人去后,外头总算是安静了许多,片刻,这房间门口却有人轻轻敲门,道:“敢问里头的可是方墨白方兄?”
方墨白同段重言两个交换了一下眼神,方墨白便道:“正是在下。阁下何人?”
门口的人道:“不知墨白兄可还记得李义?”
方墨白眉头一皱,俯身跟段重言说了几句,段重言一点头:“别惹事。”
方墨白笑了笑,在他肩头一拍,起身走到门口,打开门便走出去。
段重言低头,看段逸正看着自己,便道:“你去看看。”段逸正有此意,当下跳下地,牵着狗出去了。
段逸出门,却见方墨白正跟两个青年男子站在一处,那两人之后,似还有几个,遥遥地站着,面露惊诧之色。段逸领着狗走过去,正听其中一个说道:“方才听楼下有人说方兄在此,还以为是谣传,没想到竟是真的,墨白兄竟是何时回京来的?”
方墨白道:“才回不久。”
旁边一个青年上下打量他一番,道:“墨白兄竟是风采依旧啊,只不知……前头是因圣上旨意才流放了的,今次却是为何……难道也是圣意?”
李义道:“啊……朱兄的意思大概是担心墨白兄?毕竟这不是小事……无旨回京,是要杀……咳咳……”
两个人表面关心实则心怀奸诈,那份恶意连旁边的段逸都看出来了。
方墨白却笑的十分谦和:“是皇恩浩荡,特赦我回京的,有劳两位仁兄关怀。”
此刻两人身后的几个青年子弟也走了过来,其中一人将方墨白从头看到脚,便道:“果真是方墨白啊,不细看竟看不出来!”说着,就撇嘴笑起来。
李义咳嗽了声:“王兄这话……墨白兄经历劫难,自会有些变样,不过可喜可贺,毕竟回京了。”
姓朱的说道:“要不怎么说方兄命大呢……换作其他人,早就死了几次了。”
姓王的便冷笑:“叛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早该死了,仗着皇恩,觍颜回来……若是我,也没有面目再苟且偷生。”
几个人顿时静下来,都看方墨白反应,方墨白瞅着众人面色,有人不屑,有人同情,有人鄙夷……
他自己却面不改色,依旧微笑如故地看着面前之人:“这位……王兄?真是个大有气节之人,只不过这自己咒自己的习惯不好,做什么就这么想背上‘叛臣贼子’的名头呢?好端端地,说的这样惨烈,吾不忍听也。”
姓王的陡然色变:“你说什么?”竟换作一脸凶戾,旁边姓朱的也喝道:“不过是刚赦回京的待罪之人,不思安安分分,竟然敢如此对吾等说话?”
方墨白挑眉,无辜笑道:“在下有说什么吗?不过是王兄失言在先,在下提醒他不要自我诅咒而已。”
这一刻,段逸拉着的小弓箭听到姓朱的咆哮,“呜”了一声,抬头看了一眼姓朱的,忽然便扑过去,冲着那人腿上就是一口。
姓朱的大惊,便惊叫了声,段逸将小弓箭拉回来,大声叫道:“小弓箭,这个人是姓朱,又不是真的猪,你为什么要去咬他?”
在场众人一听,有人便忍不住笑,方墨白更是忍俊不禁,哈哈大笑。
姓朱的脸色从白变青,瞪向段逸:“哪里来的小畜生,胡言乱语!”
竟探手来捉段逸,方墨白笑着,却不动声色地抬手,竟攥住姓朱的手腕:“朱兄,一个大男人,要对小娃儿出手恐怕不妥吧?”
姓朱的只觉得手腕剧痛,脸色顿时又从青变红,却挣扎不了,方墨白轻轻一抖,将他松开。
姓朱的握着手腕后退:“混账,不过是一介囚徒罢了!如蝼蚁般苟且偷生,你还竟敢……”
姓王的也道:“莫非还当自己是昔日不可一世的首辅公子么?浑然不把吾等放在眼里,纵狗行凶在前,又让小儿侮辱我等在后……好大的胆子!”他疾言厉色地,说话的功夫,手足蠢蠢欲动,竟似要仗着人多动手一般。
当初方墨白高高在上,这些人想巴结都靠不了前,如今见人在泥地上,便纷纷想过来踩一脚。
人情冷暖,便在其中。方墨白却依旧笑笑地:“众位都是贵门公子,我们这里是一介囚徒,一个小儿,一只小犬,也值当众位如此咄咄逼人?”
段逸见状,就叫道:“打人啦,打人啦!”小弓箭便也汪汪乱叫,一时十分热闹。
那叫李义的便打圆场:“罢了罢了,寻常里抬头不见低头见,不必争执了,我们自去吃酒吧……”
姓朱的被小弓箭咬了口,又在方墨白手上吃了个哑巴亏,十分不忿,就喝道:“小畜生,乱叫什么,谁打你了!”
姓王的也骂道:“可见这上梁不正下梁歪,这小东西长大了估计也是囚徒一样的人。”
方墨白眸色一暗,还没有开口,就听身后有个冷冷地声音说道:“王侍郎公子,朱翰林公子,我儿子就算有得罪两位的地方,两位都是官门之后,用得着出言如斯恶毒么?”
两位公子吃了一惊,却见面前出来一人,脸色冷峭之极,眼神却极为锐利。
他们自然是认识段重言的,当下宛如一盆冰水从头浇落,翰林公子结巴道:“段、段大人?这……是你的公子?”
侍郎公子也变了脸色:“段大人!这……”看看段逸,有些慌神,“我等实不知这是大人的公子……”
段重言一步一步过来,先看姓朱的:“朱公子骂我孩儿什么来着?”
翰林公子像是吃了一口黄连:“是晚生一时失、失言……大人宽宏雅量……”
段重言又看姓王的:“王公子……”
侍郎公子脸色如土:“晚生实在不是有心的……若早知道是御史大人的公子,决计不敢如此,请大人饶、饶恕……”
段重言最近虽然官降了一级,但虎死威风在,谁不知监察院段重言可是皇帝面前的红人,监察院里有名的刀子,参谁谁死,谁碰谁倒霉,两位京官公子早知这煞星威名,一瞬后悔的呕心沥血,恨不得自行掌嘴。
其他同行的见状,纷纷噤若寒蝉,低头缩颈,生怕段重言留心自己。
段重言冷笑两声,不再跟这些人多话,只看方墨白:“方兄,出来久了,也该是时候回去了,请。”
方墨白却仍是笑笑:“请,各位,请了。”抱拳一行礼,先让段逸在前,他跟在后,最后才是段重言,扫了这几位一眼,才从容不迫下楼去了。
一直等段重言跟方墨白出了酒楼,楼上几个才低低抱怨起来,一个道:“为什么没有说段重言在里头?让我们撞上这个刀口,可如何使得?”另一个说:“他不是被圣上下旨说要闭门思过半月的么?这半个月还没有过吧?”李义道:“谁叫他是皇上身边的红人,皇上让他闭门思过,恐怕只是说说,……你们也太过了,说两句就算了,做什么还要动手?”众说纷纷,却不敢高声,也没了再喝酒的兴致,很快也散了。
方墨白跟段重言出了酒楼,方墨白便看他:“这几年你都做了什么?竟让这些纨绔子弟这么怕你?见了你像是老鼠见了猫似的。”
段重言负手,淡淡地说:“也没干什么,就是闲着无事,参几个人之类……”
方墨白忍不住大笑:“那你一定参了很多人,还参的很惨。”
段重言道:“也无非是罢官,入狱……”
方墨白笑着摇头,段重言扫他一眼:“我参奏的,都是贪官污吏,个个罪有应得,真凭实据,绝无冤案。”
方墨白笑对他的目光:“行了,你的性子,我又怎会不知道。”
这会儿段逸走在两人中间,自觉自己也高大了许多,他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十分得意,便想:“什么时候我要跟舅舅和爹这样厉害就好了。”
正行走间,前头人群之中忽然闯出一个人来,见了段重言,像是看见救星,忙道:“大人您在这儿,我到处找您呢,家里出事儿了,您快点回去看看吧!”
段重言本不愿回段府,方墨白便问:“别慌,出什么事儿了?”那仆人犹豫着看他一眼,终于说道:“是大奶奶……有了身孕……”
方墨白跟段重言脸色都是一变,方墨白便似笑非笑:“行啊……重言,那快回去看看吧。”
段重言皱着眉,看方墨白一眼,就问那仆人:“这是……什么时候的事儿?”
那仆人一脸苦色,想不说,又不敢,就凑近了,低声说道:“小人还没有说完,小人方才从府里头出来的时候,听人说,大奶奶的身孕,好像保不住……因此里头才派了小人出来急找大人回去。”
这真是冰火两重,十分意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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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7第96章
段重言吃惊地看着那仆人:“你说什么?”
仆人道:“具体如何小人也不知道,小人只是出来找大人的,各处都找遍了好不容易才……”
方墨白便道:“既然如此,你就回去看看吧,逸儿我带回去就行。”
段重言也觉得事情蹊跷,当下也答应了,于是兵分两路,方墨白带着逸儿回别院,他却跟着仆人回段府去。
上回曾说,练素爱跟段嘉安商量好了,要假冒这孩子是段重言的,然而正想着要把这个“喜讯”公布的时候,却出了意外。
当初练素爱厌恶宋姨娘,也恨上了秦莹,因此相处一石二鸟的计策,将麝香偷放在秦莹的燕窝里,却故意嫁祸给宋姨娘,果然宋姨娘那个急躁的脾气便忍不住,连夜去见太太,脚下滑倒提前生产,终于精疲力竭生下孩子,自己却死了。
而秦莹却幸好保住了胎儿,因为事出有因,因此段家长辈自然也不好责怪秦莹什么……何况表面看宋姨娘也是自己毛躁才失足滑倒了的……
此事暂时就作罢了,无人提起。倒是秦莹,偶尔想起宋姨娘来,便恨骂两声狐狸精自作自受,不得好死。
这一日,秦莹便问红玉:“二爷最近如何?”红玉道:“还是惯常在外头行走,问过跟随他的人,倒也安分。”秦莹冷哼:“他那个性子,就算你绑上了,恐怕也安分不了,如今我又不能让他沾身,他还不得趁着这个机会出去竭力地勾三搭四,只不过他懂得遮掩,别让我瞧见,也就罢了,横竖眼不见心不烦。”
红玉就笑。秦莹缓缓出了口气,道:“算了,我也不跟他争了,就算是想要个侧室,也认了,男人岂不是都一样的,拦也拦不住。”
红玉想了想,便说:“咱们大爷倒是有些不一样。”
秦莹冷笑:“怎么不一样?照样不是有两个妾?亏得你说出口。”
红玉道:“这真个不一样,大爷对方纯明倒像是真的……家里做主卖了人,他就一气之下不回来了,原本何等孝顺的性子,竟能为了她如此,可见是真动了情的。”
秦莹不以为然:“这也难保,或许是在外头又有了相好的?”
红玉便道:“奶奶说的越发没谱了,大爷才不是那样的性子。”
“你又知道大伯是什么性子了?”秦莹斜着眼睛看红玉,“哟,莫非你是瞧上了他了?这么替他说话?赶明要不要我去跟太太说,让大伯收了你做妾?反正他屋里现在是一个妾也没有了……”
红玉飞快地红了脸:“奶奶真是……还是快好好养着吧,别在这里多嘴多舌了。”说着,就撒手离开床边,自出门去了。
秦莹在里头怔然片刻,便道:“这死蹄子,明明是你撩我来说这些话的,反说我多嘴多舌,越发没规矩了,等我能动了,该抽你的皮!”
红玉在外头听着她发狠,却不以为然,此刻正是正午,太阳毒辣,院里也静悄悄地,红玉站了会儿,笑吟吟地出了院门。
秦莹那两句话,却有点说中了红玉的心事,红玉想着秦莹的话,心中一阵恍惚,脚下不由自主地竟往大房而去,将要到那院子的时候,才恍然惊觉,忙住了脚,心道:“我怎么走到这里来了?就算是奶奶说,那却也是子虚乌有没影子的事,大爷对方小姐是真心的,大概对别人也难上心了……大奶奶出身那样高贵,他都舍得不回来呢,我这样的丫头又怎么入得了他的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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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脚下一动,将要转身时候,忽然间却又想:“不过,倘若真有这个机会,倒也是好的,只要能在他身边,端茶送水,我也是甘心的,当初彩鸳倒是有这个福气,只可惜她福薄了些……而我,恐怕是没有这个机会的。”
红玉怔怔然,就叹了口气,回头看一眼那院门,正要离开的瞬间,却依稀看到有个人迈步走了进去,红玉吃了一惊,想要细看,那人却已经进去了,红玉心道:“奇了,怎么看来像是大爷回来了?可我怎么没听到风声?倘若是他回来了,倒是好……”她心头一阵乱跳,就想去看个究竟,于是便在心里头编了个理由:“我只装作不知道地去看看,只说是奶奶让我来借点东西的,也未尝不可,只要看一眼便是……”她打定了主意,便往那院子去。
红玉迈步进了院子,却见院子里静悄悄地,依稀看到几个小丫鬟转离开了,红玉心头乱跳,走到门口,正要试着出声,忽然听到里头有人说:“这会正热,你来干什么?”
红玉一怔,却听到另一个人说道:“我才回来,先来探探你,都还没回去呢,怎么样……我对你可好?”
红玉一听这个声音,顿时魂飞魄散,眼睛瞪得要跳出来似的。
红玉不敢停留,但双腿几乎无力,挪都挪不动,她耳畔又传来一些淫词浪语,红玉强忍着心惊,狠掐自己一把,跌跌撞撞跑出院子。
秦莹正在睡午觉,听到外头小丫鬟叫了声:“红玉姐姐回来了。”她便随口道:“你大中午的,浪去哪里了?还知道回来?”话音未落,门帘掀起来,就见红玉走了进来。
秦莹本要笑骂,忽地看她脸色不对,一时惊了惊,就问:“你怎么了?跟见了鬼似的?”
红玉张口,却又说不出来,但她的脸色究竟闪烁,似是心虚惊慌的样儿,秦莹又是个机警的人,当下手撑着床榻欠身起来:“你怎么了?”
红玉后退一步:“奶奶……”
秦莹皱眉:“你过来,到底怎么了?给我说说。”
红玉眼中的泪便掉下来:“我怕跟奶奶说了,奶奶动怒,更会伤了身体,你还是别问了。”
秦莹怒道:“放你娘的屁,你快点说!别吞吞吐吐地,你想要急死我不成?到底是怎么了?”
红玉见状,噗通跪地,低了声音,把自己方才所听说了,又道:“现在想想,或许是我听错了。”
秦莹眼前发黑,无声地往床上一倒,红玉忙去扶住。
过了一刻钟的功夫秦莹才缓过神来,红玉又喂着吃了定神茶,秦莹脑子转的极快,口中喃喃道:“怪不得,怪不得。”
红玉便说:“或许真是我听错了,毕竟又没有亲眼看到……”
秦莹抓住她的手腕,握的极紧,道:“虽然没有亲眼看到,却也有十成了,当初我就听说,练家的小姐跟段府的公子极好,我跟他定亲后,家里的哥哥还对我说,曾见过段二公子跟练小姐单独相处,当时我没留意,现在却觉得,那句话可真是大有干系……我只当她是个假清高的,没想到却是个假正经的……这个不要脸的贱货!”
红玉很意外:“竟然这样?”
秦莹手在褥子上一握,忽地直着眼睛:“对了,前日里,宋姨娘那麝香的事……”
红玉道:“奶奶想到什么?”
秦莹竖起眉毛,却又恨骂:“这一对奸夫□,竟做得出!简直是不要脸之极!”红玉忙劝:“奶奶说麝香又如何了?”秦莹忍了一口气,道:“你可记得当时我说宋姨娘目光短浅,竟把想法打到我身上来了?现在想想,恐怕是错怪了她,不是她把想法打到我身上,恐怕是另有其人!”
“奶奶你的意思难道是说……”
秦莹目光变化:“这几天她有什么异常没有?”红玉道:“也没什么……就是如先前那样,出来的更少了,是了,仿佛身子不适,还请了大夫。”秦莹心头一动,问道:“得了什么病,开的什么药?”红玉道:“这个倒是不知道……”秦莹喝道:“糊涂!你去,暗地里查一查,把她用过的药渣子拿来找人看明白了!”红玉不知为何,秦莹咬牙道:“你照做就是了,悄悄地别让人知道。哼,倘若不是也就罢了,倘若是,我必要她知道得罪我的下场!”
红玉胆战心惊地,果真去偷了练素爱的药渣子出来,一查,竟是保胎的药!红玉大为震惊:“难道是大奶奶有了身孕?这是大喜事,那怎么不声张的?”
“若是跟我同时有了身孕,未免有些太巧合了,或许大伯又没碰过她,当然要找点说辞……”秦莹反倒是一脸冷静,抱着双臂靠在床榻上,嘴角带着冷笑。
红玉看着她那表情,似懂非懂,只觉得惊心:“奶奶……”
秦莹一招手,红玉忙凑过来,秦莹在她耳畔低语:“你去给我找……来。”红玉大惊:“奶奶要那东西做什么,那可是碰不得的!”秦莹冷笑:“我当然知道碰不得,又不是我碰,记得,仍旧做得神不知鬼不觉,别让人知道是你要。”红玉只好答应。
秦莹直着眼睛盯着前方某处,仿佛看着自己死敌,咬牙低低说道:“竟把手脚动到我的头上来了……如果不整死了她,她也不知道我的手段,我也难出这口气!”
作者有话要说: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啊~~
第二更~第二十一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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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8第97章
段嘉安从外回屋,秦莹躺在床上,斜睨他道:“二爷还知道回来?我以为二爷连回这屋的路怎么走都不知道了。”
段嘉安脱了衣裳,笑道:“瞧你说的这是什么话,外头事忙,我统共才在外头住了几日,你就醋成这样了。”说着,就过来捧着她的脸看。
秦莹望着他的脸,目光垂落又看向他的手,忽地想到这手自然也是摸过练素爱的,顿时之间胸口一阵作恶,把段嘉安推开,便捂着胸前微微干呕。
段嘉安吓了一跳,急忙起身:“怎么样了?”红玉闻声,便进来伺候。
秦莹按捺着胸口不适,假装无事道:“我这个模样,二爷不回来倒是好的……免得你见了心烦,对不对?”
段嘉安忙笑道:“你说话越来越刺人的心了,说的我跟那畜生一般,你这样,还不是因为怀了孩子?乃是好事,我爱你还来不及呢。”
秦莹道:“二爷快别说些好听的了,这连日里来在外头,可没消停吧?”
段嘉安笑道:“我可是清清白白的,不信你去问跟着我的。”
秦莹哼了声,漱了口,便冲红玉挥挥手,才又开口:“我也想过了,与其让二爷你在外头不知跟些什么骚狐狸厮混,倒不如留你在家里……”红玉脸色一变,忙捧着盅子抽身出门去了。
段嘉安挑了挑眉,秦莹冷笑道:“别急,我不是要把你强留下来,我的意思是,我如今这样,是伺候不了你的了,你又没个可心的……只我身边,红玉算是头一个顶用的,也是我的心腹,你要喜欢,就收了她,改日里我跟太太说了,升她为姨娘,也是一件好事,两全齐美,你说呢?”
段嘉安想不到她竟会说出这样话来,心头一惊之下,喜出望外,可又担心她是醋坛子出身,乃是故意来试探自己的,于是便道:“你说哪里话,红玉是你身边能用的人,我哪里敢碰。”
“你看着她也不是一两天了,别当我不知道。”秦莹冷笑,“如今我松了口,你就放心罢了,我不会找你的帐,与其让骚狐狸得了好去,倒不如给红玉,总算她也是我的人呢。”
段嘉安见她不似说笑试探,就道:“你说真的?”
“什么真的假的,你若真看不上她,那就算了。”
段嘉安笑道:“什么看不上,红玉自然是极好的。”
秦莹冷笑道:“现在是好的,等过个日子,腻歪了,也跟我一样,是这样的了……”
段嘉安忙过去笼络。两人在里屋说着,外头门口上,红玉静静听着,双眸有些呆怔,听了片刻,便转身,一步一步出了门去了。
红玉出了院子,正看到段兴玮兴冲冲往外,见了她,便驻足:“红玉姐姐,你怎么了?好像不高兴。”
红玉忙摇头:“没事,三爷哪里去?”
段兴玮一身簇新,道:“你没听说?方姐姐的哥哥回京来了,现如今正住在大哥哥的别院里头,我今儿得空,自然得去看看他。”
红玉见他意兴飞扬,面色明朗,全不知愁滋味似的,便苦笑:“三爷好兴致,既如此,快去吧。”
段兴玮道:“那我去了。”急急忙忙地往外头走了。
红玉目送段兴玮离开,自坐在廊下的栏杆处,俯身便去看那水里的游鱼。
段嘉安得了秦莹开口,果真情难自已,当夜便去了红玉屋里头,一宿折腾,次日神采飞扬地出来,此后三天,都纠缠在二房的屋里头不曾出去。
一直到三天后,段嘉安才借口有事,跟秦莹说了,便回来同红玉说:“你好生伺候着奶奶,我出去一趟,极快回来。”
红玉垂眸说道:“既然要出去,二爷也换一套衣裳,别总是一套出去,让人以为咱们府里穷了。”
段嘉安一想也是,便笑道:“还是你想的周到。”红玉便领了个小丫鬟,替段嘉安换了衣裳,整理了配饰等物,又道:“奶奶方才睡了,二爷就不用再去说,直接出府就是了。”段嘉安正有此意,便出外去了。
段嘉安前脚出去,秦莹那边就坐起来,唤了个贴身丫头道:“派个人到门口上等着,一有消息立刻回来说。”
那丫头答应了,便退出去,片刻功夫红玉沐浴完毕,便进了门来,秦莹问道:“都妥当了?”红玉点头,道:“二奶奶,这样做,是不是太……”秦莹瞪起眼看她:“太什么了?当初她这么对我的时候是怎么想的?如今我不过是以其人之道还其人之身罢了!何况,倘若她跟二爷没有什么,那万事大吉,算她命大,但如果他们两个还……那就是他们自个儿作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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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说了两句,看红玉脸色忐忑,便道:“你口风紧些,以后可千万别泄露出什么来,记着,这些事都不跟咱们相干!他们自己必也是没有脸提的!”
红玉只好点头,秦莹这才放缓和了声音:“行了,我这里现在也只有你跟我是一条心的了,现在你也又是二爷的人了,以后少不得还得抬举你,自然要联手把外头的幺蛾子给除了……不然,他们自己没脸倒是罢了,事情传扬出去,咱们这屋里岂不是也白跟着倒霉?”
红玉叹了声:“奶奶说的是。”
如此过了半个时辰,外头果然有消息传来,那丫鬟跑进来,道:“奶奶,不知为什么,听说大奶奶房里着急请大夫呢。”
秦莹跟红玉对视一眼,淡淡道:“什么事?”
丫鬟道:“还不知道。”
“糊涂,滚出去再打听!”
那丫鬟忙退出去,秦莹看着红玉,恨得满心翻腾,道:“这会儿你看见了?他收了你还不消停,说是出去办事儿,前脚一走,估计直接就进了那骚狐狸的房里了!两个混账羔子作死!岂怪得了旁人?”
隔了会儿,丫鬟才又回来,道:“二奶奶,打听清楚了,原来中午的时候大奶奶派了人,去跟太太说近来身子不适,本以为是小病,便只压着没看大夫,没想到压了这许多日子,觉得越来越受不住,才请了大夫来,一瞧,竟是有了身孕……夫人也正欢喜着,可是不知为什么,方才又呼天抢地地,说肚子疼……好像有些不好似的。”
秦莹只是冷笑:“知道了,你出去吧。”
红玉出了二房,心中忐忑,想要去看看究竟如何,谁知道出了院子,就看到段嘉安在外头的路上走来走去,十分焦急的模样,红玉急忙上前:“二爷!”
段嘉安停了步子,呆了呆,红玉道:“二爷怎么在这里,不是出府了吗?”
段嘉安直着眼睛看了她一会儿,才说道:“我、我正要出府去,有点事耽搁了。”
红玉望着他一派颓丧的脸色,自然知道他是为了什么,却偏不能说,也不敢,目光下垂,望见他腰间的那个锦缎香囊,却又扫开去:“那二爷也别在这太阳下面站着了,也别回咱们屋里,奶奶刚睡下呢,让她知道你没走,又得质问了……我有点事,要去二小姐那里一趟。”
段嘉安茫茫然答应了声。红玉但点头,便往前走,段嘉安看着她离开,却重又在原地开始踱步,红玉转身的时候,看见他抬手在额头上一扶,然后一拳头打在旁边的墙上,一副要哭出来却还忍着的模样。
红玉站了一站,心头发冷,却不敢说什么,迈步转过弯,才停步靠在墙上,手在胸口揪着,只觉得心里像是堵着什么似的,牢牢地闭着嘴不敢发出一声,眼睛里却流下泪来。
段重言着急回来,刚进门,就见练素爱的贴身丫鬟佩玉站在厅内,拿着帕子在擦泪,上头段夫人坐着,周围站着些丫鬟婆子,见了段重言进来,段夫人便道:“你回来了,去看看你媳妇吧。”
段重言本想问究竟如何,犹豫了会儿,行了礼,果真就进了里屋。
练素爱躺在床上,脸白如纸,一动不动,段重言走到床边,低头看她。
练素爱模模糊糊中似觉得有人来到,便睁开眼,见是段重言,一怔之下,脸上就露出一抹冷笑。
段重言望着她,面不改色:“发生什么事?”
练素爱却只是盯着他的眼睛,隔了会儿,才问道:“你这会儿回来做什么?”
段重言道:“我听说出了事,故而回来看看。”
练素爱轻声问:“你是巴不得我出事……最好是死了罢了,对不对?”
段重言皱眉:“这是什么话。”
“我心里是知道的,”练素爱垂了眼皮,“我本来还以为,我终究还有一条活路可走,却没有想到,竟会是这样……”
段重言不言语。练素爱看着他的脸,忽然说道:“只是,一直到现在才觉得后悔。”
“后悔什么?”
“后悔当初……”她顿了顿,声音很轻,“后悔当初,贪慕虚华,鬼迷了心窍……倘若当时,不是跟你,或许我……”
段重言心头一动,只觉得这话来的有些不祥,便道:“不必说了,你身子虚弱,如此胡思乱想对身体无益,不如放下,好好地养着。”
“我能放下?”练素爱闭了闭眼,“重言,你从来也没有对我动过心,从来也不喜欢我,是不是?”
段重言沉默地看着她,练素爱道:“是了,我该得到的已经得到了,又为什么要贪图更多?但谁人不是这样……但凡你有一点真心对我,我也……”
段重言摇摇头:“你好好养着吧……我去看看大夫怎么说。”
练素爱看着他起身,看着他转身,忽地幽幽地叹了一声。段重言听到身后那声叹息,脚下顿了顿,却仍没有停。
练素爱是小产了,但原因却是不明,大夫因知道她有过这样的症状,便只道是身子太过虚弱,因此无法保胎才滑了胎的。
段夫人喝问了丫鬟,问不出个子虚乌有来,就也只安抚了练素爱一会儿,便也自回去了。只是私下里,却不免有些失望的。
不知不觉到了晚间,段重言便也留在府中,却只在书房里歇息,并未回卧房去。
大房这边如此凄惶,二房哪里却也不消停。此夜过了子时,段嘉安翻来覆去总是睡不着,索性爬起身来,旁边的红玉翻了个身,道:“二爷怎么了?”
段嘉安一惊,支吾道:“我……睡不着,想出去走走。”
暗影里,红玉幽幽地看着他,末了道:“二爷既然睡不着,出去透透气也是好的,只是别走远了……也别惊动了二奶奶。”
段嘉安怔了怔,然后道:“我知道。”果真下地,匆匆披了一件衣裳就出外。
段嘉安脚下无声,正出了房中要出屋门,刚一开屋门,就听到里屋秦莹道:“这么晚了,是谁在外面闹腾?”
段嘉安心头一惊,忍不住倒退两步,里头却又道:“是二爷?”
段嘉安心里乱跳,强作无事道:“啊,是我,我心里闷,想出去透口气。”
里头一声冷哼,秦莹道:“二爷可别得陇望蜀的,现刚收了红玉,忽然就又心里闷了,外头哪里好了?让你这么牵肠挂肚的,莫非是红玉伺候的不好,让二爷恼了?那也行,改日我派人把她发卖了,另给二爷找好的就是了!”
红玉在里头听见,顿时心惊,一时便捣着嘴默默落泪。
那边段嘉安听出秦莹声儿不对,便进了房去,见秦莹抱着双臂靠在床头,竟是未睡,他惊了惊,便陪笑道:“红玉自然是好的,是这天儿太热了。你何必说这么些有的没的?”
秦莹眼神冷冷地看着他:“我说这些有的没的倒没什么,就怕这月黑风高的,二爷出去走倒是不打紧,万一遇上了什么狐狸精缠住了二爷,那就罪过了。”
段嘉安见状,知道是出不去了,便压了心头忐忑,只道:“我知道我宠了红玉,你吃醋了,罢了罢了,不出去也成,今晚上我就陪你,如何?”说着,便翻身上了床,搂住秦莹,哄道:“你也别坐着了,好好地睡吧!”
99第98章
这一夜段府的人各怀心事。而在段重言的别院里头,方墨白跟段逸两个吃了晚饭,便叫段逸沐浴,段逸把小弓箭抱过来,一块儿在浴桶里翻腾着洗了,一人一狗把浴盆里的水都扑腾的差不多都没了,把方墨白看得乐不可支。
两人沐浴过后,就在蔷薇花架下乘凉,仆人送上一盘切好了的西瓜,方墨白给段逸拿了一片,自己才也取了。两人一人一片拿着吃,段逸看着那红瓤西瓜,先道:“谢谢舅舅!”吃了一口,只觉十分清甜,便又问:“舅舅,爹怎么不回来了?”
方墨白便说:“大概是府里头有要紧事,所以绊住了。”
段逸摇头摆尾,说道:“幸好爹没有带我一块儿回去,不然我岂不是就跟不了舅舅了?”
方墨白没想到他小孩儿居然会有如此想法,便哈哈笑了两声,逗他说:“舅舅又有什么好的?”
段逸扑在他的身上,抱着他的脖子,道:“舅舅当然好了,对了舅舅,白天你为什么不把那些说坏话的人都打走?”
方墨白见他居然还记得此事,便道:“逸儿,拳脚功夫虽然要紧,但有时候却也不能滥用,舅舅才刚回京,立足不稳,不能在这个时候四处树敌,你明白吗?”
段逸似懂非懂,点点头:“那以后可以打他们吗?”
方墨白忍俊不禁:“以后或许会的,但是有些人,大可不必去理会……当初你外公还当朝的时候,这些人见了舅舅,无不拼命巴结,现在舅舅成了囚犯,那些趋炎附势的小人自然是看不起舅舅的,人情冷暖,也是有的,所以有一句话叫做‘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难’,你大一些就会明白。”
段逸停了吃西瓜,沉思了会儿,说道:“在府里的时候,有些人常常欺负娘,却不敢欺负大奶奶,是不是也是这个意思?”
方墨白眼神一暗,点了点头。
段逸垂眸,把手上的西瓜吃了,才又看向方墨白:“舅舅,以后是不是就不会有人敢欺负咱们了?”
方墨白哑然,然后道:“舅舅会尽力的,你娘也是,会让咱们的情形好起来,让他们不敢再随便欺负咱们。”
段逸把手擦擦干净,便起身说道:“舅舅,你教我打拳吧。”他一站起来,本来趴在腿边的小弓箭也跳起来,蓄势待发地。
方墨白把西瓜吃了,笑道:“你乖,方才洗了澡,这会儿再练功又是一身汗,且今日也走了不少地方,必然累了,还是带你早些睡的好。”
段逸见如此,便道:“那明天舅舅会教我吗?”
方墨白笑着点头。
两人入内,方墨白把段逸放在床里,小弓箭睡在床边地上,床边桌上还留着一盏昏黄的油灯,光芒明灭,段逸起初翻了几个身,大概是因白日的经历太兴奋了,方墨白摸摸他的头,段逸才不动,片刻,仿佛睡了过去。
方墨白却睁着眼睛看着黑暗,心中思绪翩然,他经历了太多的事,对他来说,安睡从来就不是一件很简单的事,不管表面多么无所谓笑眯眯都好,只要一合眼,脑中就会想起无限的事来,一幕一幕,如此鲜明,永不停息。
不知过了多久,方墨白才合了眼睛,恍惚睡去,这次却很是不同,意识一瞬间迷离起来,就好像躺在云端,陷入了最为沉酣的梦境里头,让人十分舒服,四肢百骸也彻底地放松下来。
正在睡着的段逸忽地打了个寒战,耳畔仿佛听到小弓箭呜呜地叫了两声,小孩儿慢慢地睁开眼睛,模模糊糊中看到眼前仿佛有什么东西微微地闪了一下,段逸睡得迷迷糊糊地,还以为自己是在做梦,便呆呆地看着,却见面前的方墨白动了动,然后睁开眼睛。
段逸抬手揉揉眼睛:“舅舅,你为什么还没有睡?”
“方墨白”听了这个声音,受惊似地,猛地转头看向段逸,段逸呆了呆:“舅舅,你做梦了吗?”
“方墨白”瞪大眼睛,看了段逸一会儿,才说道:“你……你是逸儿?”
段逸怔了怔,然后说:“是啊舅舅……你怎么啦?”小孩慢慢地坐起身来,奇怪地看着眼前的人。
“方墨白”抬手摸摸自己身上,然后也跟着坐起来,环顾周围,段逸有点害怕,抬手拉拉他的衣袖,轻声叫道:“舅舅……”
“方墨白”听出他的声音有些担忧似的,便转回头来,看了段逸一会儿,道:“逸儿,舅舅没事。”
段逸仰头看着他,眼睛有些呆呆地,“方墨白”看着他,忽然一笑:“小家伙,你怎么也没睡?”
“我睡着了,方才听到小弓箭叫,就醒了。”段逸说着,便爬到床边往下看,却见小狗果真站在床边,正也仰头看向他。
“方墨白”也探身看来,随口道:“你还养了条……”话到嘴边猛地又停住,就咳嗽了声,“这小狗居然也没睡。”
段逸回头看他,却见他的舅舅抬手挠了挠头,脸上浮现出几分不好意思的表情来,这种表情甚是少见,段逸一时看呆了。
“方墨白”却转头看向别处,忽然道:“你的……”
段逸见他半说不说地,就道:“舅舅说什么?”
“方墨白”摇了摇头,又笑了一笑:“没、没说什么,你这么晚还不睡,小心明天有熊猫眼,乖乖地快睡吧。”
段逸眨了眨眼,问道:“舅舅,什么是熊猫眼?”
“方墨白”惊了惊,然后说道:“就是……就是黑眼圈。”
“哦,眼睛黑……”段逸仍旧似懂非懂,却也仍看着方墨白,似乎觉得今晚上舅舅有点古怪,“舅舅,你不睡吗?”
“方墨白”道:“我……舅舅想出去看看。”
“这么晚了,舅舅看什么?”
“就是睡不着……”
“那舅舅教我练武功吧!”小孩儿顿时精神起来。
“什么?”“方墨白”暗暗叫苦,“你真的想有熊猫眼吗?……还是睡觉吧。”
“舅舅不出去了?”
“嗯……不出去了。”“方墨白”叹了口气,准备把小孩哄着睡着了先,略一犹豫,便将段逸抱过来,“舅舅跟你一块儿睡吧。”
“哦……”段逸答应了声,又爬起来,冲着小弓箭挥挥手,“我们要睡了,你也睡吧。”
那小狗正支棱着耳朵,见状才呜了声,又趴下去。
“方墨白”啼笑皆非,段逸却一时睡不着,就问道:“舅舅,明天爹会回来吗?”
“这……”方墨白怔了会儿,“或许吧……”
隔了会儿,段逸又说:“舅舅,你给我说说你打败坏人的事吧?”
“啊?那些……”转头对上小孩儿期盼的眼神,“方墨白”默默地咽了口唾沫,说道,“不如我给你讲个别的故事吧……”
本来是想要转移话题,却没有想到如同饮鸩止渴,小朋友立刻就越发精神了:“好啊!什么故事?”两只眼睛瞪得愈发大。
“方墨白”打了个哆嗦,然后慢慢地说:“那我给你讲个……讲个……讲个……阿里巴巴跟、四十大盗的故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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声音越来越低,话一出口人就开始后悔了,但是这世上没有后悔药可吃,刚刚占据了方墨白身体的段深竹咬着舌头,刚才他抗不过段逸充满期盼的眼神,而他又没有照料孩子的经验,更加不曾同小孩相处过,鬼使神差地说讲故事的话,心中却不知讲什么好,搜肠刮肚地想动画片的名字,想了几个,比如白雪公主、小美人鱼、匹诺曹之类,却觉得不够男子气,结果就冒出这么一个来,还不如白雪公主呢。
段逸目瞪口呆:“舅舅,这个故事听起来就很厉害……你快讲给我听。”
段深竹硬着头皮:“从前……”他讲的断断续续,吞吞吐吐,有些情节还不怎地连贯,段逸却听得津津有味,双手不知不觉扒着段深竹的肩头衣裳,双眸一眼不眨地看着他。
段深竹好不容易磨蹭着把这个长长地故事浓缩讲完,自己也松了口气,见段逸一脸意犹未尽,便道:“快睡吧……”假装困倦的样子,打了个哈欠。
段逸道:“芝麻开门……真有趣!舅舅,明天你再给我讲好不好?”
段深竹愣了愣,然后哼哼着说道:“我要是记得的话,就跟你再讲个……”
两人正安静下来,床下的小弓箭却叫了起来,段逸的确有点困了,抱着段深竹的手臂,含糊地说:“小弓箭,不要叫。”
没想到那只狗儿仍叫个不停,段深竹觉得不太对劲,略微起身看去,却见小弓箭撑着后腿,向着门口的方向,段逸问道:“舅舅,怎么了?”
段深竹“嘘”了声,自己下地,走到门口往外看去,却见外面静悄悄地,没什么动静,那只小狗却跑过来,向着门缝中狂吠。
段深竹对此毫无经验,但是在这一刻,却有种奇异地感觉,就好像是与生俱来地,本能地察觉一丝不祥气息,虽然外面看来一切如常,冥冥中却像是有个声音在催促他赶紧离开。
段深竹来不及多看,俯身把小狗抱起来,小弓箭被人抱住,便不再狂吠了。
段深竹转身回到床边,见段逸正趴在床上,又是好奇又是困倦地看着他,段深竹低声道:“逸儿,不要出声。”说着,便把小狗塞到他怀中,段逸抱住小狗,段深竹将段逸抱住,段逸分出一只手来搂住他的脖子,低低地问:“舅舅,怎么了?”
段深竹也不知怎么了,只觉得自己心跳极快,他屏住呼吸,低头看小弓箭,却见它伸长脖子,仍旧盯着门口的方向,段深竹环顾周围,段逸仿佛感觉到什么,低声道:“舅舅,是不是有坏人?我们从后门走吧?”
段逸先前跟着段重言从山东回京,也算是见识了不少惊险场面,尤其是临近京城时候的那一场刺杀,让段逸印象深刻,小孩儿又机警,顿时就察觉了异样。
段深竹抱住他:“是了,后门……逸儿聪明!”急忙往后退去,段逸抱着小弓箭,一人一狗都悄悄地,段深竹绕到后门处,凝神查看一番,便把门轻轻打开,抱着段逸走了出去,贴身在墙边上,环视周遭。
月光之下,院中依旧静悄悄地,仿佛全无异样,但是很快,就像是飘起了几片乌云,有几道影子悄无声息地出现,向着门口方向摸去。
段深竹见状,便抱着段逸沿着后门处的回廊往前,靠墙有一片竹林,再往前就是一段湖上长廊,通往另一端的芍药园,段深竹刚要前去,院中忽地有人唿哨一声,屋里的人正好也有几个退了出来,顿时便留意到这边。
段深竹吃了一惊,见有几个黑衣人正也往这里绕了过来,行动竟是异常的快,段逸道:“舅舅,坏人追来了!”
段深竹苦笑:“是啊。”这一刻,毛骨悚然,却无计可施,顿时想到知聆所说的那句话,但是现在后悔却已经来不及,段深竹一咬牙,抱着段逸,以冲刺的速度撒腿就跑!
上回兰斯洛特跟他说起来,在剑桥入学试上要绕着钟楼跑一圈,很少有学生能够做到,但段深竹却让所有人都目瞪口呆,兰斯洛特对此也印象极为深刻。
此刻段深竹转身就逃,果然气势如虹,同样也让他身后的刺客们目瞪口呆,只见一道黑影从眼前掠过,极快地冲向对面。
刺客们身法自也一流,一怔之下,个个也如离弦之箭追了上去。
段深竹一口气跑到芍药园,百忙中回头一看,见几个刺客紧追不放,段深竹大惊之余,心想这帮人若是能去参加奥运,必能为国争光,此刻他逃无可逃,便在段逸耳畔低声道:“逸儿,等会儿若是你看舅舅打不过他们,就钻到那花丛里去,藏起来,知道吗?”
段逸摇头。段深竹怔了怔,段逸坚定地说:“舅舅肯定能打跑他们的,上回舅舅一个人把好几个坏人射死了。”
段深竹一听,忍不住出了冷汗,很不好意思说自己是个冒牌货,恐怕今晚上方墨白的英明就要被毁于一旦了。
段深竹便道:“不管怎么样,一定要听舅舅的话。”
段逸只好答应了声:“好的舅舅。”段深竹将段逸放下,挡在身后,这顷刻功夫,刺客们已经围了过来。
段深竹站住脚,把双手在胸前一握,凭空击打了两下,脚下踩来踩去跳了两跳,如拳击手似的,自言自语道:“我可以的我可以的!”
刺客们见他表现十分异常,行动不由缓了缓,紧接着,一个刺客便冲上来,手中刀锋在月光之下泛着森然冷意,段深竹吓了一跳:“冷兵器……不会吧!”幸好他行动敏捷,往旁边一闪,顺势一个旋风腿踢了过去,那人猝不及防,往后跌出去,手中的刀便落在地上。
段深竹一招得手,却不敢放松,见其他人要冲上来,便赶紧俯身捡起地上的刀,拎在手中,只觉得很不适应,正好一人挥刀砍来,段深竹持刀相抗,两刀碰在一起,发出刺耳声响,刀刃交接,闪出火星之光,段深竹只觉得手腕巨震,那把刀脱手而出。
那刺客见状,意外之余大为惊喜,朴刀当空一旋,紧接着又劈落下来,段深竹身后的段逸都看出情形危急来了,顿时大声叫道:“舅舅!”
子时将过,禁宫里万籁俱寂,却有一个人影,急匆匆地来到安阳殿,承鹤出外,那人低低说了数句,承鹤转身入内,一直往里进了寝殿,才轻声启奏:“皇上,外头出事了。”
100第99章
知聆半夜从噩梦中惊醒,胸口一阵气闷。知聆起身下地,想要出外透一透气,便披了件衣裳,抓了柄团扇往外,快要靠近正殿的时候,忽然听到里头有低低的声响,似是有人在说话。
知聆脚下略停住,便听到是赵哲的声音,说道:“派人去了没有?情形如何?”声音很是焦急地,像是出了事。
知聆一怔,忽地有种不祥感觉。便听承鹤回答:“已经派人去了,方公子跟段小公子……”
知聆听到这里,浑身狠狠一抖,手中的团扇便跌落地上。
知聆顾不得其他,快步入内:“哥哥跟逸儿怎么了?”
赵哲迎过去,将她抱住:“别急,听承鹤说。”
承鹤道:“没什么大碍,巡城兵马跟大理寺的人都去了,去的及时,人都救下了。”
知聆松了口气,忽然又想起要紧的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赵哲说道:“有几个宵小之辈,潜入那府里头……”
知聆心头一动,看向赵哲,急忙问道:“皇上!是不是刺客?有人想对哥哥不利?”
赵哲其实早就知道,就怕知聆担心所以才含糊其辞,见知聆猜到,便道:“这件事朕在叫他们立刻查处,别担心,人无恙就好了。”
知聆听了,反安静下来,深吸了口气,才说道:“皇上开恩赦了哥哥回来,本以为在京会安全些,没想到竟还有人对他不利,请皇上做主,务必不能放过暗中黑手。”
赵哲也有些动怒,便说:“你放心,这件事朕绝对不会放过。”又道:“此刻有些晚了,你先安睡,三更过后,朕叫人接了方墨白跟段逸进来,同你相见。”
知聆道:“那现在他们可安全?”
赵哲说道:“朕派亲卫前去,绝无问题。”
这一夜过得着实难熬,趴在桌子上困了睡睡了醒,醒醒睡睡,不知不觉已经过了三更天,知聆便起身,叫个宫女出去探听消息,回来便道,承鹤公公说禁军已经出去传人了。
如此过了小半时辰,承鹤命人来叫知聆前往御书房。知聆早就穿戴妥当,急忙前往。
御书房里灯火通明,知聆一路上几乎是小跑着的,到了门口才停下步子,伸手在胸前一按,平息急喘。与此同时,就看到在御书房里,一高一矮地两人站着,一个自然是段逸,另一个,却是知聆眼中的“方墨白”。
赵哲见知聆来到,便一笑:“纯明你来的倒快,他们两个也才进来,还没来得及说话呢。”
知聆先抱了段逸,上上下下看了他一番,段逸道:“娘,我没事,多亏了舅舅……”
旁边的“舅舅”就咳嗽了声,段逸十分警醒,接着又说:“还有皇上派去的人……”
赵哲忍俊不禁,见他们“一家”团聚,便道:“朕要准备早朝了,纯明,你好好地照料你哥哥同逸儿。”说着,便起身往外,知聆便垂手:“恭送皇上。”
段逸道:“恭送皇上。”
“方墨白”一愣,含糊着也道:“恭送……”声音却有些低。
知聆心头一动,忍不住看了“方墨白”一眼。
赵哲离开之后,知聆忍不住将段逸用力一抱:“乖孩子。”才又起身看向“方墨白”:“哥哥,你没事吧?”
“方墨白”微微垂眸,继而又看向知聆,说:“我没事……纯明。”
知聆看着他的神情,听着这一句话,不知为何,略觉异样。
知聆看着两人,最后目光落在“方墨白”面上,便问道:“哥哥,到底是怎么回事?”
“方墨白”听到知聆叫“哥哥”,脸色略觉得不自在,手一抬像是要摸头,却又放下,说道:“原本好端端地,睡到半夜,忽然来了一些蒙面的、杀手,一个个武功高强……”
知聆微微皱眉,将他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
段逸见赵哲离开了,才没了拘束,又抱住“方墨白”的腿:“舅舅,你还说打不过那些人,你用的是什么法子?跟以前不太一样。”
“方墨白”看一眼知聆,眼神有些闪烁:“也没什么……”
段逸道:“舅舅改天教我好吗?对了,还要给我继续讲故事……”
“方墨白”大声咳嗽,段逸问道:“舅舅,你怎么了?不会是病了吧?”
“方墨白”道:“没事没事。”
知聆斜眼看着“方墨白”,然后又看向段逸,想了想,便俯身,低声问道:“逸儿,舅舅给你讲什么故事了?你悄悄说给我。”
段逸果然就在知聆耳畔低声说道:“舅舅晚上跟我讲……”
“方墨白”只看到他们两个窃窃私语,却不知说什么,正觉得有点不对,却见知聆站起身来,看自己的表情就很是异样地。
他还想掩饰,就道:“怎么了?”
知聆淡淡道:“没什么……逸儿,皇上这里有很多书,你想不想看?”段逸道:“娘,有好玩的书吗?”知聆拉着他,进了里间,段逸抬头:“哇……”知聆道:“你就在这儿,不要去别的地方。”段逸道:“娘,这里的书我都可以看吗?”知聆点头,段逸心满意足。
知聆安置了段逸,便向“方墨白”一招手,对方迟疑着走过来,知聆见宫女太监等都未靠近,便拉着他衣襟,将他拉过来,“方墨白”低头看她的手:“纯明,你干什么?”
知聆哼了声,望着他的眼睛道:“段总,nicemeeyou……again”
“方墨白”一听,当下知道已经被知聆看破,他无精打采地低下头:“这么快就被识穿了啊……”然后却又满脸带笑地抬起头来,看着知聆道:“真不愧是知聆姐,这么厉害,瞒不过你。”看他的模样,好像要立刻鼓掌似的。
知聆又气又怒,低声咆哮道:“段深竹,你疯了?你又来干什么!”
段深竹抬手挠挠头,脸上露出一种迷惑又羞涩的表情,知聆有些不忍看这种表情出现在方墨白的脸上……段深竹道:“因为我听说你以前都是睡着了才会来到这里的,所以……我就想要试试我会不会也……没想到真的可以……”
知聆几乎要抱头:“你当这是个游戏吗?”
他急忙否认:“当然不是。”
知聆抬头:“我看就是,你分明当这个是个好玩的游戏,才试来试去!我跟你说过了这样很危险,比如说今天晚上,段总,逸儿说全靠你才没事,我却好奇,你是怎么打得过那么多刺客的?”
段深竹再度心虚,却道:“逸儿真是个可爱的孩子,我知道你为什么想要留下来了。”
“少说废话。”知聆板着脸,并不接受他的赞美,并且拒绝转移话题。
段深竹讪讪地道:“我是说真的嘛……其实逸儿言过其实了,我是用尽浑身解数才……总之当时很惊险啦,我用了点跆拳道的功夫,又用了几招格斗的功夫,很狼狈啦,早知道的话我一定会多学点中国功夫!”
当时那刺客一刀砍下,段深竹别无选择,只好顺势冲上去,贴身以相扑摔跤的姿势将对方掀翻,那人没想到他竟会使这样无赖的搏斗法子,顿时吃了亏。
后两个杀手联袂而上,段深竹眼前一片刀光闪烁,亮的让他觉得自己快要瞎掉,只好把地上那人揪起来,奋力扔过去,才将两人阻了一阻。
那两人闪躲瞬间,段深竹顺势扑上,如暴风骤雨般打出几拳,顿时将其中一人打得头晕脑胀,正避不过另外一个人,却听到远处有人叫道:“快快,在这里,有刺客,快拿下!”人声鼎沸,光影憧憧,竟是许多士兵蜂拥而来。
剩下两个刺客见状,对视一眼,急急退了。随即有许多士兵前来,分出一部分人前去追缉,另一部分留下护卫。
段深竹一边说着,一边挥手比划了几招,被知聆鄙视的眼光瞪着,才讪讪住嘴也住手,又道:“幸亏及时来了一堆古代兵马,对了知聆姐,刚才的皇帝,我刚见到他的时候简直以为……”
“以为是赵宁哲?”
“是啊,一模一样啊!我怀疑他是赵总假扮的,你说有没有这个可能?”他的脸上露出一副深思熟虑的表情。
如果这张脸不是属于方墨白,知聆肯定要狠狠扭上一下:“你如果这样问上一句,立刻就知道他是不是假扮的,因为你会害得我哥哥人头落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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段深竹呆了呆:“对了,我几乎忘了这是另一个空间,但是那张脸太具有欺骗性了……现在想想幸好我没有叫出来。”
知聆冷冷地看着他:“段总,你别逼我打你。”
段深竹牢牢闭嘴。
知聆反复深呼吸几次,才又说:“段总,你什么时候可以离开?天快亮了?哥哥不像我,他不知道发生什么事,如果他醒了,却不记得晚上的事,你觉得他会怎么样?会不会觉得自己疯了?”
段深竹有些苦恼:“我也不知道……”
知聆尽量让自己心平气和,叹道:“你看,你惹下这烂摊子,却不知怎么收拾,你到底想干什么?”
段深竹脸上露出惭愧表情:“对不起啊,知聆姐……”他的声音,隐约带点撒娇意思似的,听得知聆打了个冷战。
段深竹沉默了会儿,又说:“其实,我不是乱来的,我也有件事,不知要不要跟你说。”
知聆叹了口气:“什么事?”
段深竹看着知聆的眼睛,迟疑着,一时未曾开口。
段深竹想到那个下雨天,他接到那条短信后,犹豫再三,终于拨了过去,电话那头,是聂文鸳的声音,说:“我以为你不会理我了。”
段深竹皱眉,这个令人厌恶的声音勾他想起昔日一些场景,场场都是他愚蠢的见证,以及对于知聆所做的罪证,段深竹冷冷地问:“你刚才说的是什么意思?”
聂文鸳道:“我们见了面再说好不好?我知道的事……你一定会很感兴趣的。”
“那就现在说。”
“深竹……”聂文鸳轻轻地叹了口气,“别对我这么绝情,不管怎么样,我们也是有过一段感情的。”
“那是我的耻辱。”
聂文鸳沉默片刻:“如果不是方知聆,我们现在或许已经结婚了。”
“你瞒不了一辈子。”
“可我起码得到过你。”
段深竹气结:“我从没见过像你这样不要脸的女人。”
“不管你说什么都好,你如果想知道方家倒台的□,就来燕尾路一趟吧,你对方知聆好的那样,我相信你也会有兴趣知道方知聆跟赵总究竟是一段什么‘缘分’吧?”她的声音里暗藏恶毒。
段深竹本不愿理会这人,只觉她如附骨之疽,令人不悦之极。然而聂文鸳最后的那句话,却又无法让他不去多想。
雨渐渐地停了,外头竹叶上缓缓地往下滴着水,黄昏来临。段深竹看着满室寂寞,不由地就想起病床上的知聆,以及他穿越古代那惊鸿一瞥的印象……他抓住沙发上的一个抱枕,无意识地抱了很久,又松开,最终重又起身,走到镜子前略整理了一下衣裳,拿了钥匙出门。
以前跟聂文鸳约会的时候,他们常去燕尾路上的一家茶室,那茶室布置的十分典雅,私密性也好,有个花园式的中厅,段深竹本极为喜爱这个地方,但是因为那段感情被污染的变成肮脏的回忆,于是连同这茶室也被污染。
段深竹停了车,一路往里,服务生自然认得他,便领着段深竹去了聂文鸳订好的房间。
打开门,朴素典雅的房间中,聂文鸳一个人坐在桌子边上,正垂眸喝茶,见了段深竹进来,才眼前一亮。
段深竹面无表情地坐下:“我已经说过不想再在t市看到你。”
聂文鸳道:“深竹,认识你的时候怎么不知道你是这么绝情的。”说着这句,心里一痛,是啊,跟他的时候,他是全心全意地对她好,好的一点刀锋痕迹都不露,哪里像是现在,只想手起刀落,把她砍得体无完肤鲜血淋漓。
不过,也是她心甘情愿自找的,见着他,她的心里会有那么一点变态的满足。
段深竹冷冷地:“说吧,你知道的。”
聂文鸳倒了杯茶,亲自推给他:“你喜欢的……”
“我从来也不喜欢喝茶。”他转过头去。以前是因她“喜欢”,所以他迁就,现在,一切都变质了,何必。
聂文鸳并不觉受挫,反而站起身来,走到段深竹旁边:“深竹,不管我做了多少坏事,我还是想跟你说,我的确是真心喜欢你的。为了你,我什么都可以做。”
段深竹一动不动,只是淡淡说:“你让我恶心。说正经事吧,方家的事,到底是怎么样?”
聂文鸳脸色一变,站直了身子,然后仍旧微笑着:“方家的事……你果然是很关心方知聆啊,一个有夫之妇……有那么大的吸引力?何况现在还是植物人。”
段深竹垂眸:“我不想动粗。你也别浪费我的耐心,你不说,我自己也可以查。”
聂文鸳倒退几步,低低一笑:“好吧,既然你这么想知道,可是,因为我爱你,所以要先警告你一下,深竹,——真相恐怕不是你能接受的,而且对你也没有什么好处。”
“说。”段深竹皱着眉,简短地。与此同时,竟觉得脑中一昏,段深竹还以为是错觉,并未在意。
聂文鸳又走上前来,放低了声音,低低说了几句。段深竹本来十分抵触她这样靠近,但此刻竟来不及计较,只抬头问道:“你说什么?”
聂文鸳望着眼前这张脸,笑容妩媚:“我说的,你不是都听到了吗?还想我再说一遍?”
段深竹对上她的双眼,不知为何觉得眼前一阵阵发花,他再迟钝也察觉不对了,试着起身,聂文鸳却咯咯笑了几声,偏过来抱住他的胳膊,见他有些茫然的模样,猛地就吻向他的唇。
段深竹把头一偏,用力将她推开:“滚!你……你是不是……”他抬手揉眼睛,却觉浑身无力。
聂文鸳顺势起身,竟抱住段深竹双腿,手便攀上去,在他腰间往下摩挲过,她眼神一暗:“是……我早就想……”她嘴里说着,手上也不含糊,十分快速地去解他的腰带。
作者有话要说:本草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3-08-2310:53:07
抱抱亲~~
知聆跟小段打招呼那段,忽然想到一个英语笑话……哈哈哈,小段这个小白羊,要被生吞活剥了……=3=
预告一下:下章有老赵的戏分~
102第101章
知聆觉得自己该把实情告诉方墨白,毕竟她的性子跟纯明大为不同,虽然遭遇巨变,也是个理由,但方墨白跟纯明是至亲兄妹,方墨白虽不说,知聆却感觉,他或许也能察觉些许异样,何况……
将逸儿抱回偏殿自己居所,好生安置了。知聆出来,见方墨白坐在桌边,笑微微地望着她:“妹子,你要跟我说什么?,是了,昨晚上是怎么了,我明明是睡在重言的别院里的。”
知聆看着他的眼睛,问道:“哥哥,你不记得昨晚上发生什么事了?”
方墨白笑了笑:“我倒是觉得好像做了些梦,但是现在看来,又好像不是梦。”
偏殿处的人都给知聆打发离开,此刻正是天明时候,天地之间都极为寂静。知聆走到桌边上,也坐下:“哥哥,我有件事,要跟你说。但是这件事是前所未有的古怪,或许你也会觉得匪夷所思,不能相信,但我还是不想瞒着你……你一定要仔细地听我说完了,好吗?”
方墨白收敛了笑容:“好,我答应你。”
知聆把事情的来龙去脉尽数跟方墨白说了一遍,等事情讲完之后,也已经是在一个时辰之后了。
外头的霞光透过窗户射进来,知聆道:“就是这样,我不知道你会不会接受,懂不懂,会是什么反应,但是我觉得你应该知道内情。”
方墨白看着她,并没有说话,只是起身走到窗边,他抬手将窗户打开,望着外头阳光普照的天地,双眸之中,亦是光芒潋滟。
方墨白看着外头,足足过了一刻钟后,才开口说了第一句话:“多谢你,肯对我说实话。”
知聆回眸看他,方墨白缓缓转身,抬眼看向她,这一刻,他的脸上又浮现一丝笑意:“这些话,如果给之前的我听见了,或许绝对不会相信,但是现在的我……”
他仰头笑笑,笑容里有许多的了然,有些经验,是随着年龄而增长的,但有一些体悟,却得亲身经历一些事才能去信。
就像是一只青蛙的故事,所谓“坐井观天”并非是笑话,而是因为他一直都在那个井底,所见只头顶一片天空,故而对他来说,外头的世界是无法想象的,除非他能跃出去。
而方墨白,他经历了太多。从云端到泥泞,从泥泞到地狱,又从地狱里挣扎着爬回来,他的心境,早已经不是当初那个意气飞扬的京城贵公子了。
方墨白垂眸看向知聆:“知道吗,你要是不跟我说这些,我会以为自己要疯了。”
知聆怔了怔,方墨白道:“你先前问我昨晚上发生什么事?其实我隐约记得,但是实在匪夷所思,于是又不敢相信,于是只当自己做了一场好梦。”
在知聆开口对他坦白的时候,他已经在疑惑了,昨晚他记得自己明明酣睡,但是却做了好些奇怪的梦,一个片段一个片段,甚至还有纯明抬手捏他的脸的场景,她说了些奇怪难懂的话,看自己的眼神,像是看着个陌生的人。
奇怪的是,在梦中他丝毫不觉得抵触,反而觉得一切是如此顺其自然的,甚至还带一丝愉悦。
一直到醒来。
方墨白走到桌边上:“还记得那时候在牢中吗?”
知聆抬头看他:“你是不是说纯明要自尽的时候?”
方墨白目光闪烁:“当时我本已经气息奄奄,放弃了所有生机,但是却听到你的哭泣声音,我明明听着,却并没有其他的法子,我以为自己要亲眼看到你自尽的场面了,可是就在最后一刻,却有个不属于我自己的力量,阻止了你。这件事一直都埋在我的心里,我只当一切是我的幻觉,无法解释,但却感激,现在听了你的话,才知道,原来是‘他’。”他笑了笑,“是那一世里的段重言吗?”
知聆含着泪,用力点头,泪落如雨。
方墨白凝视着她的眼睛,然后叹了口气,抬手将她一抱:“你怕我不信,不懂,无法接受,却仍然冒险把真相说给我听,你本来可以不理所有,却宁肯留下,在此中周旋,我才能回京,逸儿才也得以保全,纯明才能支撑至今……我本想说一句谢,但是我想,你是纯明,纯明就是你,你所做的,正也是纯明所做的,正也如纯明所做的,于是我便不再说那俗套的话,我只当你就是我的妹子纯明,你也的确是我的妹子纯明。”说到最后,忍了许久的泪终于无声落下。
知聆忍不住也落了泪,方墨白抬手,替她轻轻将泪拭去,道:“方家经历了这一遭,见识了多少人世无情,多少昔日言笑晏晏的朋友,反而怒目相视,恨不得把你踩死,面目如此狰狞……但我还是没有放弃,我在沧城的时候,支撑我活下来的信念,就是有朝一日能够再见到纯明,不管是骨血之情,还是隔世羁绊,能跟你做兄妹,我也是死而无憾。”
知聆听着他的话,眼泪一直也停不住,一直到听到那个“死”,忍不住轻轻打了他一下:“不许胡说!”她探手,将他的腰抱了抱,深吸一口气,轻声说道:“不管如何,都要好好地活着,哥哥。”
方墨白的手自她的发端落在腰间,他仰头让泪滑入两鬓,回答说:“好的,纯明。”
赵哲命刑部跟顺天府联手,务必要查出昨晚上行刺方墨白的元凶,限期三天破案。
而在朝堂上,便有臣子因此趁机上书,质疑皇帝为何要将罪臣之子召回京内,而且方墨白还以戴罪之身留在段重言的别院。
赵哲虽然答应了知聆要重新审理方诚之事,可他心机深沉,并没有就想立刻宣告天下,然而这刺客如火上浇油一般,又加上群臣的骚扰,赵哲便索性挑明了,当着文武百官的面,道:“朕近来时常觉得当初方诚之事处置的过于仓促,或许有些不妥之处,于是想要派人重新审查一遍。”
顿时之间满殿哗然,群臣各怀居心,即刻有人力谏,只有少数几个朝臣赞同皇帝的提议。
赵哲冷眼旁观,最后便说:“既然如此,此事再议。”不置可否,退朝了。
赵哲退朝之后,便急回后宫,谁知道却在寝殿里扑了个空,并不见知聆,连段逸跟方墨白都不见,一问之下,才知道是太后得了消息,传了过去。
赵哲心头一凛,承鹤知道他意思,便劝道:“皇上放心,此回无碍。”赵哲才勉强平稳了心神,便起驾往御花园去。
御花园的亭子里,太后坐在正中,笑吟吟地看着旁边的段逸,对旁边的宜妃等道:“这孩子倒是聪敏可人,看着模样,机智,恐怕以后要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了。”
宜妃便道:“这孩子的确是讨人喜欢的。”又看淑妃段妍,“真是羡慕妹妹……”
段妍忙道:“贵妃娘娘客气了。”
几个后宫之人也跟着一片奉承,太后便吩咐宫女,道:“前日御膳房做的荷叶点心,我尝着倒是好,去传一点回来,赏给他吃。”
段逸忙道:“多谢太后赏赐。”
太后听着那稚气又清脆的声音,忍不住笑道:“瞧着孩子,真可怜见儿的。”说完了,又看知聆,便问:“昨儿到底是闹了什么事了?”
知聆便道:“回太后,是我哥哥在外头遇上了点事,皇上开恩,就传哥哥跟逸儿进宫来了。”
“遇上了什么事?”
知聆垂着头:“是有些来历不明的刺客要对哥哥不利。”
太后露出惊诧之色:“京城之中,竟也有这种大胆包天的人?对了,段御史上回回京的时候,也是在天子脚下遇袭的,可怜,至今还被降职着呢。”说着,眉头一皱,“这京里头到底不太平起来,得让皇上多加留心才是。”
知聆只觉得她话中有话,知聆深知“姜是老的辣”,何况这女人身为太后,什么光怪陆离没见过,必然也不是个好相与的。于是知聆便只道:“太后说的是。”
太后便道:“只是虽然如此,皇上也太兴师动众了,半夜三更地,让外头无职的男子入宫来,有些不成体统,如果只是小逸儿倒也是无妨的,本宫很喜欢他。”说着,又笑看了段逸一眼。
知聆道:“这件事奴婢也没有想到,听到皇上说人来了才惊着了。”
太后似笑非笑,道:“也是,皇上对你总是格外青眼的。”
顷刻间,荷叶糕便取了来,一色淡绿地摆在盘子上,太后便道:“小逸儿,你尝尝看,好不好吃?如果爱吃,本宫让他们多做点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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段逸道:“多谢太后娘娘。”虽然谢过了,却不动手,仍是抬头看知聆,想得她的许可。
知聆见那一盘子点心,若是给她吃的话当然是无妨的,但是是逸儿……谁知道会不会有人起了坏心之类的,正在忐忑,却听到身后有人笑道:“太后原来在此,幸好朕没有直接就去寝宫。”
太后闻言,便道:“皇上,你退朝了?”
赵哲笑吟吟地走了过来,身后跟着承鹤和方墨白,方墨白原先因避嫌,就只在御花园门口站着,却一直留心此处。赵哲过来的时候,就叫了他一块儿进来。
赵哲上前行了礼,道:“太后今儿兴致颇好?”
太后道:“听闻宫里头来了稀客,正好也见见。”说着,就看了段逸一眼,“这孩子倒是很合本宫的眼缘,皇上,你来看看,是不是跟你小时候有几分相似?”
赵哲笑道:“小逸儿这孩子有福气,果然也得太后喜欢。”便上前来,也作势打量逸儿的脸,随口打趣道,“朕倒是想要他跟朕有几分相似……”说到这里,心头忽然跳了一跳,顿时就住了口,眼睛却仍盯着逸儿的脸看个不停。
太后却看着赵哲,见他笑嘻嘻打量段逸,便半真半假地说道:“皇上,既然也这么喜欢孩子,可是这后宫里头却冷清的很呢。”
赵哲这才知道太后夸奖小逸儿的原因是要引出后宫的子嗣问题,他心中本正乱跳不休,此刻却无事般笑了笑:“太后说的是。”
太后道:“皇上正当盛年,还是要多为皇族后嗣着想才是。”
赵哲的目光在段逸脸上又扫了扫,咽了口唾沫,才回头向着太后说道:“儿子遵命就是了。”
太后见他竟出气地顺从,心里略舒坦了些,就看向他身后的方墨白:“他就是方家的儿子?”
赵哲说道:“正是。——墨白,来见过太后。”
方墨白上前,便行大礼。太后见他气宇轩昂的模样,虽然入眼,心里却到底是不舒服的,便点点头:“嗯。”又对赵哲说道,“皇上,虽然你优待方家之人,可是行事却也不能失了章法,竟忽然传这等无职外男入宫……”
赵哲笑道:“太后提点的对,先前的确是朕一时太过急怒了,但是太后放心,以后不会了。”
太后正觉满意,才要开口,赵哲又道:“朕已经下诏,以后方墨白就是禁宫的金吾卫,就在御前行走,故而他不会是无职入内了。”
太后欢喜未已,大吃一惊,连同满座妃嫔也震惊不已,知聆也觉得意外,当下就抬头,吃惊地看着赵哲。
太后大惊之余就觉得气怒,看了赵哲一眼,自然疑心是知聆撺掇的,于是就又看知聆,没想到看她也是一脸惊讶意外的模样。
太后便只对赵哲说道:“皇上,他才是罪囚入京,忽然之间你就提拔他为金吾卫,这可是御前行走的五品护卫,本宫觉得大大地不妥!”
赵哲却面不改色,带笑温和说道:“方家之事,方才朕在殿上已经提议要回头重审,至于方墨白,他原本在京中就曾得武状元之位,身手都是过得去的,何况朕先前都赦了纯明了,再启用她的长兄,也应该没什么不妥的,太后还是再想想……”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儿,太后气得眉眼乱飞,最终按捺不住,只道:“皇上如今做事,哪里会顾忌别人,本宫再多说几句,恐怕也只是讨嫌,皇上是听不进去的……哪里像是小时候一样……”
说到这里,几分气怒,几分心酸,看了一眼旁边的段逸,望着那稚嫩眉眼,一时就跟记忆里的赵哲重合了,太后心想:皇上却永远也回不到小时候那样了。
一时之间起身,含怒说道:“回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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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谢亲~~~
加油!
103第102章
太后一怒去后,知聆忙道:“皇上,你真的提拔哥哥?”赵哲笑道:“朕说过,一言九鼎,绝无戏言。”
知聆心噗噗跳,就看方墨白,方墨白原先给太后行礼的时候就还跪着,此刻便垂头道:“皇上,罪人怎能受得起如此皇恩……”
赵哲仍笑说道:“朕是用人不疑疑人不用了,你就不必推辞了。”
方墨白这才说道:“罪臣……臣多谢皇上!”赵哲将他一扶,方墨白站起身来,赵哲又笑道:“你成了金吾卫,以后看看哪个还敢对你动手。”
知聆才想起他方才对太后所说,顿时问道:“皇上,你真的要彻查我家的事?行刺哥哥的人是谁可查出来了?”
赵哲本想握握她的手,忽然想到段逸跟方墨白都在,一时却又不能,只好装模作样地背起手来,道:“那凶手是谁始终都会查出来的,你家的事,朕也是应承了你的,当然要信守诺言。”
知聆大喜,便行礼:“多谢皇上!”
赵哲哈哈一笑,顺势将她扶起来,果真在她手腕上轻轻地捏了捏。这一刻,目光一扫,不由地又看向旁边的逸儿。
知聆也看向逸儿,忽想:“哥哥要是在宫里当差,逸儿怎么办?”
方墨白在旁边看着,因他们是三更进宫的,是赵哲破例,而且也逗留了好些时间了,于是便顺势告退,带着段逸出宫去了,段逸虽然不舍,却也没有法子。
方墨白领着段逸往外而去,段逸一路上恋恋不舍地回头看,赵哲跟知聆站在原地看着,赵哲瞧着那小人儿,若有所思地说道:“纯明,你的儿子可真是难得,竟然连太后也喜欢他。”
知聆正看着段逸,闻言便笑笑,回头看了一眼那盘荷叶糕,不知道太后是何意思。
赵哲却看看段逸,又看看知聆,眼神变幻不定,像是想起什么来,露出思忖之色,最后却什么也没说,看段逸跟方墨白的身影消失眼前,才挽起知聆的手:“跟朕回宫吧。”
太后回宫之后,仍然怒气未休,见身边只有宜妃跟另一个贵人作陪,太后目光闪动,便说道:“淑妃何在?”
宜妃道:“她半路告了身子不适,先回宫了。”这本是寻常的,妃嫔们每日给太后见礼之后,其实便可以告退的。
太后想了会儿,冷冷说道:“什么身子不适,怕是借口,去叫她来。”
顷刻间淑妃被请了来,见礼过后。太后见她脸色如常,便寒声问道:“淑妃,你哪里身子不适?”
淑妃道:“回太后,方才大概是在太阳底下走了会儿,故而有些头晕,大概是中了暑热。”
“中暑?”太后冷笑一声,“你的身子可是真娇贵。”
淑妃见她语气不善,知道她因方才在御花园吃了瘪故而要迁怒别人,她跟其他几个后宫就是怕被迁怒,故而才偷偷告退的,没想到别人无事,但把她又捉了回来。
淑妃便只请罪,太后看着她,忽然略微示意,宜妃见了,便起身来,借口离开,那贵人也跟宜妃一块儿告退了。
殿内一时之间没了别人,太后才出声,竟然怒斥道:“惹事的狐媚!你还敢无事人似的躲了!你看看现在的情形,若不是你,又怎么会覆水难收……似你这种只知道媚上的,本宫最是看不上眼!”
淑妃见这话厉害,便跪了地:“太后?”
太后看着她无辜的神色,便道:“方纯明原本是你们家的妾,怎么会让皇上知道了?别说皇上那几日出宫过,听说正是去了方纯明所在的别院,隔几日你就召见方纯明进宫,偏又让皇上撞见了……别以为你做的事本宫都不知道!”
淑妃见她疾言厉色,知道事情难以善了,她心念急转,便道:“臣妾、臣妾着实不知道内情,这件事只是巧合,误打误撞的,那时候想念府里头的人,就随便召了个……何况臣妾也不知道皇上什么时候来臣妾宫里啊。”
太后道:“竟然抵赖,给我掌嘴!”她身边的老嬷嬷上前,即刻就给了淑妃几个巴掌。段妍从小到大哪里吃过这等苦楚,顿时之间脸上便浮现几道肿痕。
淑妃便只是叫:“太后饶命。”身子略微摇晃,她身边的宫女由青也急忙扶住她。
太后却怒气不休,仍骂道:“就因为你想要讨好皇上,才弄成现在这样,让方家的两个人竟然都进了宫,现在,这京内是要变天了,都是因为你!”
太后一口气没地方出,可算找到了个人,当下一阵急急喝骂。
淑妃捂着脸,眼泪纷纷落下。
太后骂了会儿,见她的凄惨模样,稍微地有些消气,便道:“你不要以为仗着皇上恩典,本宫就拿你没办法,你也得知道,皇上心上的人不是你!本宫纵然拿那个狐媚子没有法子,难道连你也摆布不成了?你需要明白,什么叫做明哲保身才是!”
淑妃垂着头,忍着泪,被吓得竟说不出什么来。她身边的由青见太后神色阴沉,便道:“太后,我们娘娘对太后自然是忠心耿耿的。”
太后眉头一皱:“你又算什么,敢在这里强出头?”由青忙跪地说道:“奴婢是伺候娘娘的,一时情急就多嘴了,请太后恕罪!”
太后看看由青,又看看淑妃,最后哼了声,说道:“你倒是比你的主子伶俐,你们当真对本宫是忠心耿耿的?”
由青急忙看一眼淑妃,淑妃忙道:“回太后,自然如此。”
太后便冷笑,说道:“既然如此,也罢了,本宫也不是个不通人情的人,只不过……你们惹出来的事,你们要把她收拾干净了,是谁引进来的那个多余的人,就乖乖地把人……”
淑妃似懂非懂,瞪大眼睛,由青垂着头,心上也一阵阵的发冷。
太后见两人都未应声,便道:“难道,你们不懂?”
淑妃额头上落下一滴汗:“太后的意思是……”
太后慢慢地说道:“本宫只想要眼前清净些,不想要那不该出现在宫里的人出现,明白了吗?”
淑妃心头暗暗叫苦:“可是太后……”
由青抬手,不等淑妃说完,便在她腿上一按,淑妃心头一紧,急忙住口。却听得上头太后说道:“可是什么?你有疑议?”
淑妃咽了口唾沫,才道:“回太后,臣妾没有。”
淑妃出了太后宫里,大太阳底下,身上却仍一阵阵地发冷,转头看由青:“方才太后的意思,难道是想要我们把……”
由青在她手上一握:“娘娘,这话不要说出来。”
淑妃神情恍惚:“可是……可是我们怎么能做?更何况,又怎么能成?如果给皇上知道了的话……你方才为什么不让我拒绝太后?”
由青看左右无人,便扶着淑妃往前走,边走边说道:“娘娘,你怎么还没看出来,太后是故意针对你的,你若是不答应,太后要除掉的人,恐怕头一个就是您了。”
淑妃脚下猛地一个踉跄,差点栽倒:“什么?”
由青用力将她扶住,说道:“所以为今之计,就是先应付过去,就像是太后说的先‘明哲保身’。”
淑妃身子微微地发抖:“但终究是答应了呀!这可如何是好,这可如何是好……”阳光底下,眼前一阵恍惚,只觉得胸口发闷,呼吸不畅,眼睛一闭,便晕了过去。
由青扶着她,觉得她的身子越来越沉,最后竟顺着滑下去了,由青这才知道不好,大叫了两声,不见反应,便大呼救人。
由青本以为段妍是被吓昏了过去,没想到太医把脉过后,竟然报出一个意外的喜讯,原来她竟有了身孕!
这真是错有错着,喜出望外,醒来的段妍听了这个消息,喜极而泣,由青跪地恭喜了,又说已经派人去给皇上报喜了。
段妍先前惊魂未定,没想到竟然祸兮福之所倚,她竟然有喜,狂喜之余,忽然间又想到太后的吩咐,便又紧张起来,问由青。
由青说道:“幸好娘娘此刻有喜,太后应该也不会轻举妄动,总不至于逼娘娘就在这时候下手吧……总之以后娘娘一应之物我都会亲自过手,娘娘放心。”
段妍点点头,心神大乱,又问道:“万一太后仍旧不管呢?我能不能把此事告诉皇上?或者告诉方纯明?”
由青忙喝道:“娘娘!万万不能跟皇上说!皇上就算是信,也不会护着娘娘的,毕竟母子连心,何况这件事也算是皇家丑闻,皇上只会更不喜娘娘你,甚至恐怕会对娘娘不利。”
段妍打了个哆嗦。由青想了想,说道:“至于方纯明……她是个聪明人,心里未必不知道太后对她不怀好意,先前在御花园,太后要赏赐荷叶糕给段逸吃,我见她脸上就有几分色变,可见是一直都防备着太后的。”
段妍叹了口气:“那我可如何是好。”
由青宽慰道:“娘娘别急,所谓‘车到山前必有路’,娘娘如今大喜,最要紧的就是养好身子抱住皇嗣,以后若是有了皇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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段妍被她一说,这才略露出笑容来:“是了,我要为了孩儿着想。”说着,手在肚子上轻轻摸过,便出了口气。
喜脉的消息即刻传遍了宫内,就连太后也吃了一惊,开始的时候还不信,以为她是走投无路才想了这个法儿,又特意派了御医来查了一遍,才确信了。
因赵哲的后宫一直没有皇子皇女,太后也十分焦虑,本来段妍先宜妃而有了喜讯,对她来说并不是值得很高兴的事,但为了皇族的长远着想,却也的确是件喜事,因此太后也小小地欢喜了一下。而太后在欢喜之余,不免又责备宜妃不中用,同时准备再去骚扰赵哲,让他多临幸宜妃几次。
对此赵哲倒是没什么特别的,虽然也的确赏赐了许多东西给素荷宫,也给了段家许多赏赐,表面功夫自然做得天衣无缝。
且说方墨白领着段逸出宫,才出午门,就见段重言等在外头,相见了,便急忙迎上来问:“如何?伤着了不曾?”
方墨白笑道:“不曾不曾,天神保佑,神兵护体,无人可伤。”
段重言见他仍笑嘻嘻地,忍不住也苦笑了笑:“是我一时大意了,忘了在别院里多加些护卫,只是没有想到,是谁这样黑心恶毒,我一不在,便行下手,可恶至极!”
方墨白道:“别急别急,这反倒是因祸得福呢。”于是,便把赵哲在朝堂上说要重申方家案情的事说了一遍,段重言因被降职,又被责罚闭门思过,因此并未上朝,听了便说道:“这个我方才也听说了,相国那边的人一致都说大不妥,要进谏呢。”
方墨白笑道:“另外还有一件好事,你是一定还没听说的。”
段重言道:“什么好事?你进了一趟宫,怎么有这么多好事,真的假的?”
方墨白道:“我刚在里头领了个金吾卫的差事,御前行走,可以么?”
段重言大惊之余,便皱了眉,哼了声。方墨白见他不似太高兴的模样,他也聪明,略一想就知道是为什么,便哈哈一笑,在段重言肩头拍了拍:“不过是个当差而已,毕竟比之前当囚徒要好一些了。总要替我高兴一点。”
段逸便抱紧了方墨白的腿:“舅舅以后要在御前当差了吗?那以后可不可以也带上我?”
方墨白低头看看他,用力将他抱起来,向着空中轻轻一扔,又稳稳地接住:“那你可要问你爹了,许不许舅舅带着你?”
段逸欢叫了声,依旧趴在方墨白怀里,双手抱着他的脖子,就回头看段重言,小孩儿自知道段某人严厉,倒是不敢就这么开口问他的。
段重言不理,只哼道:“你遇了这么多‘喜事’,春风满面,倒是得意……”
正说着,便听到马蹄得得,有一人翻身下马,笑哈哈地快步走过来:“哥哥,你说方大哥是什么‘喜事’?难道你们也有喜事?别的我不知道,只是我这里,却是一件大大地喜事。”
这来人举止洒脱,没头没脑地说了几句话,自然是段家三爷段兴玮。
方墨白跟他见礼:“三爷。”
段兴玮也回了礼。这边段重言道:“你从哪里来?说什么喜事?”
段兴玮道:“哥哥,这儿不是说话的地方,哥哥,方大哥,你们且随我来,有人设宴请你们呢。”
“是谁?”段重言看向他。
段兴玮笑着道:“哥哥,不是别人,我实话跟你说了吧,设宴的是永安王爷。”
“是他?”段重言跟方墨白对视一眼,便问段兴玮:“永安王爷为何要宴请我们?”
段兴玮忍着笑:“我方才说过了,自然是一件大喜事。”
方墨白见他眉眼带笑,着实喜气洋洋,便道:“三爷,你可别卖关子了,弄得我心里痒痒地,你只管偷偷地跟我们说,王爷为何要请我们两人,是真的喜事?还是……”
“是货真价实的大喜事。”段兴玮见两个人听说王爷召见居然还是如此不紧不慢地,他自己倒是要给急死了,便忙道,“罢了罢了,我说就是了,但是见了王爷,你们可也要装作不知道的……别卖了我。”
段重言道:“啰嗦。”
方墨白放下段逸,却冲着段兴玮先行了个大礼:“三爷,我先谢谢您啦。”
段兴玮赶紧将他扶起来:“方大哥,你可别跟我客气,只不过,如今你对我行礼,以后我见了你,恐怕要对你行礼了……你猜这喜事是什么?永安王爷要给你做媒,对方还是云芳郡主!你说,这可是不是一件极大的喜事?”
作者有话要说:有句话我很久就想说了……一直都没说,那就是……
现在可以进行倒计时了~~~=3=
看在我如此辛苦的份儿上,在本文倒计时的时候,记得撒个花什么的留作纪念啊~~
104第103章
云芳郡主是本朝最后一位未嫁的皇室女子,是先皇叔之女,性格有些古怪,老王爷在世的时候,很是宠爱她,所以在挑选夫婿一事上也由得她自行选择。郡主眼光极高,挑来挑去,总没有相中的人选,不知不觉就拖得年龄大了起来,但却仍是比方墨白要小两岁的。
段兴玮说罢后,方墨白跟段重言都吃了一惊,段兴玮说道:“王爷已经等候多时了,哥哥,方大哥,我们赶紧去吧,别让王爷觉得我们拂逆他面子。”
段重言本不爱干涉别人的事,然而这事关系到方墨白终身,加上他才回京,在京中无其他倚靠,于是索性也抱了逸儿,一块儿去了。
三人骑马而行,一路上,方墨白便问段重言:“府上如何?”
段重言眉头一皱,最后却只是淡淡一笑:“没什么,都是小事。”
段兴玮在旁听见了,不由多嘴:“哥哥说的轻快,什么小事!大嫂子好不容易有了身孕,好端端地转眼怎么就没了?你倒是跟没事人似的。不知是要说你无心无情好,还是说你看得开好。”
段重言道:“一饮一啄,莫非前定,个人自有个人命数,纵然想的再多,又有何用。”
段兴玮笑道:“哥哥这样领悟,倒是可以跟二妹妹去作伴谈经论道。”
方墨白就看段兴玮:“三爷不是我说你,这可是皇帝不急太监急,重言跟嫂夫人都正是盛年,以后自然还会有机会。”
段兴玮咳嗽了声,不便详说究竟,只道:“大嫂子近来身子可不怎么好。”又不敢继续说什么。
段重言面色淡淡地,看方墨白道:“你可不用担心我了,先担心你自己吧,王爷做媒,郡主为妻,好大的颜面,何等的显赫,你该想想以后如何。”
方墨白这才也一笑:“你这人,我们只是关心你,你倒是打趣起我来了,这还八字没有一撇呢。”
段重言道:“怎么没有一撇?你若开口,自然便成事了。”
方墨白笑道:“你说的容易,我是什么身份,你忘了前日酒楼上被骂时候的光景?郡主又是何等身份,金枝玉叶,就算她真青眼有加,难道我就这么答应了?两□份相差实在太过悬殊,又有古人说:齐大非偶。”
段重言心里也在想这个问题,便道:“说起来,我也觉得奇怪,为何永安王爷竟在其中横插一脚?若是他亲自出面,这意思却是个非要你答应的架势了。难道你要推脱?若是推脱,不免又落了王爷的颜面。”
段重言叹了口气:“走一步看一步吧。”
段兴玮道:“照我看,哥哥你跟方大哥却都是多虑了,王爷先前就很赏识方大哥,好不容易看他回京了,自不会错过这个机会,而且,何必要妄自菲薄,别说先前方家那等显赫,就算是现在又如何?有道是‘莫以成败论英雄’,何必照那些世俗之见,方大哥一表人才,胸有丘壑,王爷跟郡主看中了,也算是他们眼中有玉,不似那些俗人见识浅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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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墨白哈哈长笑,段重言叹道:“若世人都如你,可就没有什么‘世情冷暖’之说了,处处必然是天下大同。”
段兴玮道:“我怎么听着这不像好话,哥哥在骂我呢?”
段逸在段重言怀中,竖起耳朵仔细听着,见他们不说话了,就问:“舅舅果真要娶亲吗?”
方墨白不语,段兴玮笑问道:“对了,逸儿,你舅舅要娶亲,你要多个舅妈了,你觉得好不好?”
段逸道:“我要一个好的舅妈,那就行了。”
段兴玮奇道:“何为好的?”
段逸想了想,说:“就是会对娘,我,爹,和舅舅都好的。”
方墨白大笑,段重言忍不住也微微一笑,垂眸看了段逸一眼,眼底却并没什么欢喜之色。
永安王爷听闻两位贵客到,亲自出了厅迎接,四人一并入了花厅,见满桌酒菜都已经备齐,寒暄过后,叫王府的嬷嬷来,领了逸儿带他去玩。
落了座后,永安王爷直奔主题,便提及说亲的事。
方墨白道:“王爷美意,墨白感激不尽,只是,墨白如今身份卑下,怎能配得上郡主?”
永安王爷道:“什么身份卑下,配不上?我跟你挑明了说罢,此事并不是我的主意,而是我云芳妹妹的意思,本王当时也是吃了一惊,但是她自来眼高于顶,挑挑拣拣地到现在,差不多也有百多青年才俊了,可仍是没一个能入了她眼的,她却独独对你动了心思,着实难得,更说明你自有独特之处,才令她看上。故而你不必推辞那些有的没的了。如果只是论身份,云芳早嫁了不知多少次了。”
方墨白见他说得果真直白,便看段重言,段重言道:“王爷,此事原来是云芳郡主的意思?”
永安王点点头:“正是。”
段重言道:“王爷,勿要怪我泼冷水,郡主怎么说也是皇室宗亲,对我们来说,墨白的身份自不算什么,可是对皇族众人来说,譬如皇上、太后……他们能答应么?”
永安王笑道:“果然是段御史,竟想到这点,只是,这件事不归我管,我只来问你的意思,我那妹子说了,只要你答应,皇上跟太后那边,她去料理。”
段重言跟方墨白面面相觑,段兴玮道:“郡主既然放话,恐怕是胸有成竹的,郡主又是如此一往情深,方大哥,你还犹豫什么,如此的大好姻缘!”
方墨白笑道:“我只怕郡主配我,是鸾凤随鸦。”
正说到这里,忽地听到淙淙地琴音,从后传来,在座一时都停了话,转头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
方墨白听那琴音忽高忽低,十分动人,又好像掺杂绵绵情意在其中,可毕竟有些幽怨。
方墨白正出神,却听曲声渐渐低了,此刻段兴玮才说道:“王爷,原来你把京娘姐姐请来了?”
永安王笑了两声:“毕竟是你,一下儿就听出来了。”
段重言不好这些,听两人对话,却知道他们说的必然就是金花楼那个钟京娘了。段重言心中便哼了声,不以为然,转头看方墨白,却见他是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
此刻永安王便说道:“京娘,这儿并无别人,你出来罢。”却才见那一面屏风之后,有一道人影缓缓站起,然后姗姗出来。
钟京娘今儿只着一袭白色长裙,面上也只是薄施粉黛,松松地挽着飞仙髻,显得人有几分出尘。
京娘出来后,便挨个见了礼,永安王就对方墨白道:“你刚回京,怕是不知道,这是京娘,算是本王的红粉知己。”
京娘向着方墨白,又行了个礼,方墨白点了点头,并未动作。永安王却道:“墨白,你也应该向京娘行礼才是。”
方墨白不知所以,段兴玮却瞧出几分端倪:“王爷,这话从何说起?为什么方大哥要向京娘姐姐行礼?”
京娘低低道:“王爷,旧事不必再提了。”
段兴玮便看她:“京娘姐姐,你说的是什么旧事?”
永安王却笑道:“这是好事,为何不提?你们可知道昨晚上墨白遇险,为何那些巡城护卫会那么快去了段府别院?”
方墨白脸色一变,段重言也觉意外,当下两人齐齐看向钟京娘。
京娘见瞒不过,才微微一笑,说道:“段大人,方大人,京娘人在青楼,虽然不堪,但有些消息,却自比别人灵通一些,昨晚上听说有人遇对方大人不利,京娘自作主张,就派人急向王爷求救,王爷仗义,即刻派了兵马前去,幸而无恙。”
方墨白听到这里,便站起身来,向着京娘抱拳见礼:“是我有眼无珠,原来姑娘乃是位风尘之中的豪侠,方某向你见礼了。”
京娘忙侧身避过:“大人何必如此多礼。”眼睛一瞥,却看向方墨白,只是飞快一瞥,又垂了眸子。
在座三人看着,段兴玮道:“原来还有这么一宗,京娘姐姐,你竟是方大哥的恩人,我真不知要怎么谢你。”
永安王拍手道:“说开了就成了,本王见不得这些施恩莫望报的事,毕竟是好事,有什么说不得的?这事也说明白了,礼也见过了,京娘,你受得起墨白这个礼,若觉得受不起,不如敬他一杯,如何?”
京娘闻言,便道:“就如王爷所言。”果真亲自上前,纤纤素手倒了酒,方墨白端了酒杯,京娘自也举了一杯,望着方墨白,道:“承蒙王爷看得起,令我作陪,方才我在里头,也听了三两句话,京娘的身份,原是不该在此多嘴的,但有两句话,却要跟方公子说,原先所见的方家公子,是金玉一般的人物,如今,却是个熬了出来的真英雄!这杯酒我敬公子,愿公子以后步步平顺……心想事成。”说着,她看着方墨白,举杯便喝了那杯酒,眼神之中带些决然的意思。
方墨白怔了怔,对上面前这双眸子,不知为何,心里滋味两样,却仍一笑,看着京娘道:“我来之前,重言曾跟我说‘英雄莫论出处’,这句话,我也送给姑娘,请!”也一仰头,将酒干了。
京娘望着他的举止,眼中闪闪烁烁,蒙了一层水光,继而低了头,对永安王道:“京娘不胜酒力,在此恐怕出糗,就先告退了。”声音竟略带哽咽。
永安王也不拦阻:“你且自便,不如先到后面休息片刻。”
京娘点点头,临去,又看了方墨白一眼。
一直到她的身影消失在屏风之后,永安王跟段兴玮面面相觑,然后一并看向方墨白。连段重言也看着他,方墨白被三人看的毛骨悚然,便道:“这、我脸上莫非是有花么?”
“有。”段重言道。
方墨白一怔,挑眉:“真的?”
段重言不语,永安王却哈哈笑了两声:“果然是有。”
段兴玮却是个心实的,将方墨白的脸左左右右看了一番,道:“哪里有,我怎么不曾见?”
永安王笑道:“可见你不是混迹朝堂的,终究不如你们家的御史,墨白脸上带的是桃花,你又哪里能看得出来?”
段兴玮怔了会儿,才反应过来:“原来是这个意思!你们、是说方大哥有桃花……哈哈。”
方墨白却咳嗽数声:“玩笑了。”
段重言只是淡淡地笑,永安王却道:“怪道我云芳妹子要嫁你,原来连京娘也为之心动……”他摇了摇头,忽地听到里头琴音又起,永安王凝眸听了会儿,了然其意,随手拿起手边银筷,轻轻地敲击玉杯,接着唱道:“瞻彼淇奥,绿竹青青。有匪君子,充耳琇莹,会弁如星。瑟兮僩兮,赫兮咺兮,有匪君子,终不可谖兮!瞻彼淇奥,绿竹如箦。有匪君子,如金如锡,如圭如璧。宽兮绰兮,猗重较兮,善戏谑兮,不为虐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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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5第104章
永安王又问方墨白亲事如何,方墨白便只先说要考虑一番,跟家人商议。永安王是个不拘小节之人,又知道郡主钟情于他,便由得他去了。
永安王见众人辞别,就叫人带了段逸出来,小孩儿在王府转了一圈,惹得人人喜爱,永安王姬妾又多,那些姬妾,个个心心念念想有个子嗣,见了这样聪明可爱的小孩,格外喜欢,争相来抱,又送给他许多好玩好吃之物。
王府的嬷嬷给段逸收拾了个小包袱,把礼品之类收拾进去,便领他出来,包括永安王在内众人一看,都有些惊讶,那嬷嬷笑着把情由说了一遍,永安王笑道:“这孩子,倒是有人缘儿。”不由细看了段逸两眼,又赞了句,“生得真好,将来恐怕要在你爹跟你舅舅之上。”
段逸这两天进进出出,颇长见识,听了永安王夸奖自己,就像模像样地行礼:“多谢王爷夸奖。”
永安王看他这样小,偏这样可人心意,一时也欢喜大笑,便道:“御史大人,快把你家孩儿带走,若是再让他留下来,我王府的人可都要喜欢上了,本王也舍不得他走了。”
段重言跟方墨白在半道分别,跟段兴玮自回段府。方墨白便抱着段逸回别院去,此刻跟往日不同,身后跟随着五六随从,都是赵哲所赐,五品的金吾卫,进进出出其实只须带三人便可,如此,足见皇帝的重视。
方墨白进了别院,便将段逸放下,段逸背着他的小包袱,刚要往里,就听到里头汪汪乱叫,小弓箭真如离弦之箭,便重过来,两人抱在一块儿,你追我逐,一挠一抓,其乐无穷。
此后两日,方墨白便要进宫当值,他能在御前行走,同知聆见面自然比之前要容易很多。
方墨白抽空,便托了个太监入内报信,顷刻知聆得信来到,方墨白便把王爷做媒的事跟知聆说了,且问她的意思。
知聆想了会儿,便说道:“哥哥可知道云芳郡主的品性如何?”
方墨白道:“我并不曾跟她见过。”
知聆觉得奇怪:“听王爷的意思,倒好象这个郡主早就留意哥哥了似的,不然的话,怎么哥哥才回京不久,且身份也正尴尬着,她竟要王爷提亲?”
方墨白见左右无人,便低低对知聆说道:“妹子,你觉得这事会不会是有人从中摆布?我跟云芳郡主并未曾见,郡主又是皇室中人,如果下嫁,对我自然有好处的……”
知聆心头一动:“哥哥,你是怀疑……”
两人十分谨慎,都未曾开口,片刻,知聆说道:“他就算是要扶植方家,这种法子也太过招摇了些,不像是他的脾气。”
方墨白看着她,微微苦笑,忽然间想到昨儿钟京娘的举止,心里一动,便想:“我跟这位京娘姑娘也从未见过,她怎么竟对我如此留心?那夜的事虽然说得轻描淡写,却也能猜得到,此中必然有许多惊险,她是个风尘中人,为何竟对我如此?”
方墨白想到这里,不免便把那一夜及时救援全仗钟京娘的事也说给了知聆。
知聆大为意外,然后反应却有点跟当时在王府桌上那三人一般,笑笑地看着方墨白:“哥哥,她对你有意呢。”
方墨白有些不好意思,便笑:“这是从何说起?我都不认得。”
知聆说道:“哥哥之前毕竟是风云一时的人物,她们怕是早就留心了,本以为永世不见,哥哥却又重回来了,失而复得,是最叫人动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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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墨白轻轻地叹了声:“我现在并无心这些,谁知道反而……”
知聆想了片刻,说道:“这是好事呢,哥哥,你不如打听一下云芳郡主其人,如果脾性真的很好,哥哥也是时候该娶个媳妇,开枝散叶了,答应了王爷也是无妨。”
方墨白笑着摇摇头,又道:“对了,先前我当值的时候,听说北边有紧急军情,仿佛是青国人有了动静,好些大臣都在御书房议事。”
知聆心头一震,方墨白又道:“朝臣里,好像多半的人都主和。”
知聆便问:“哥哥觉得该如何?”
方墨白目光一利,低声却决然说道:“我的意思,自然是要战,一让再让,只会助长青国人狼子野心。”然后却叹了口气,“只是不知道皇上的意思。”
知聆微微一笑,不去说这个,又问段逸如何。方墨白听她问段逸,才又挥去心头阴云,说道:“逸儿极讨人喜欢,我看他在别院里十分快活,是了,他可跟你说了?他养了一条小狗。”
知聆道:“那夜抱他去睡,他迷迷糊糊说了几句,我还当是梦话……哥哥带着他倒好,我只怕他太顽皮了,会讨人嫌。”
方墨白笑道:“我倒是怕他一声不吭,这样正好儿。”
两人说罢了,各自叮嘱了番,方墨白便同知聆分别。
谁知道刚出宫,就见有两个仆人打扮却面生的人等在午门边上,见了方墨白的打扮是个禁军,又生得俊朗,便过来行礼:“请问可是御前行走的方大人?”
方墨白见不认得,便客气道:“正是,两位是?”
两人一听,陪着笑说道:“小人是相国大人府上,相国大人有要事,想请方大人过府一叙。”
方墨白怔住:这相国从来跟方家不对付,比如先前赵哲说要重审方家案子,相国一党的曾竭力反对,这次又是如何?难道是鸿门宴?
那究竟去还是不去?
且不说方墨白出宫,知聆同他分开,就想回金阳殿,谁知正走着,便被承鹤派来的小太监拦住,说道:“恭使,皇上在御书房等候。”
知聆听了,心想正好打听一下云芳郡主的事,便前往。正好围聚在御书房的大臣们都散了,知聆入内,见赵哲正拧眉细看桌上的什么,看了会儿,却又合起来,用力扔在一边。
知聆有些吃惊,她很少见赵哲会发脾气,此刻承鹤咳嗽了声,赵哲一抬头,看到知聆,双眉才缓缓展开,抬手向她一招。
知聆上前,便问:“皇上怎么了?”
赵哲揽着她,让她靠在自己身上:“没什么,就是些政事实在烦人,朕头疼了半日了。”
知聆看他果真有些心浮气躁的样子,不像是以前,便说道:“我替皇上按按头吧?”
赵哲有些意外,转头看看她:“好啊。”
知聆起身,走到赵哲身后,把手搓了搓,便替他揉太阳穴,并眉心等处。
以前在现代,赵宁哲忙公事忙的天昏地暗,回到家里,有时候也会叫头晕头疼,知聆便暗中留心,学了些按摩的手法,时常替他按一按,按过后,果真会轻快些。
没想到此刻竟也能排上用场。
知聆轻轻替赵哲按着,一边垂眸看他的脸,此刻比之先前不同,心情十分平静,波澜不起。
偌大的大殿内,只听到彼此细细地呼吸声,静谧而安稳。
大概是半刻钟过后,赵哲轻声道:“朕好了。”他长叹了声,抬手握住知聆的手。
她身上那股淡淡地香气一直萦绕鼻端,手劲不高不低,绵软地按着他的额头,从未有人这样做过,因无人敢如此对待堂堂天子。
但是她不一样。
她做的如此堂堂正正,顺其自然,就像是曾有过许多次一样。
赵哲静静地坐着,忽然间想到知聆曾说过的一句话,在他看来那是个玩笑话,又或者是她用来讨好他的,那时候,她说……她梦见在另一世,他们两个是夫妻。
或者,那是真的?
赵哲笑,心头忽然变得非常柔软,他闭着眼睛仔仔细细感觉一切,恍惚之中心极为满足,但却又有一种似曾相识的闪念。
就好像,真的曾经在哪里经过……
他心里大为感激,却也大为惶恐,就好像一切太好了,最终不留神就会失去。
因此赵哲探手,握住知聆的手,仍旧把她拉到身边来,抱着她的腰,让她坐在自己腿上。
知聆垂眸看他:“真的好了吗?”被按过的头,略微有些红。
“嗯。”赵哲答应了声,用力抱住她,把头压在她的胸口上,“纯明,让朕抱一会儿。”
知聆不言语,任凭他抱着,他把头靠在她柔软的胸前,感觉那一处令人神魂颠倒的馨香,情愿就这样一生一世地就埋首其中。
隔了会儿,赵哲才抬起头来,说道:“北边有事发生了。”
知聆道:“皇上想如何解决?”
赵哲闭了闭眼睛,又睁开:“好些人都主张和谈,说是不必要劳民伤财,妄动干戈,说什么戾气于天不祥。”
知聆摸摸他的脸:“皇上的意思呢?这才是最重要的。”
赵哲眉头一蹙,并不说。
知聆便也不问,这不是个张口就能给出答案的小事,的确是举足轻重,关乎整个国家。
而且她的身份敏感,也不能多参与其中。
赵哲想了会儿,却道:“你可知道段重言的意思?”
知聆万没想到他会这么问,便道:“皇上怎么提起这个?”
赵哲看着她,微微一笑:“朕听闻,昨儿段重言一身素衣,当街拦马,大骂相国,说他们一力主张求和,对青国人献媚,实在是国之耻辱。”
知聆咽了口唾沫,目瞪口呆,有些难以想象那副场景,喃喃道:“他居然……”
赵哲一笑,看着她,说道:“相国已经在朕面前告了他了,说他身为大臣,当街举止失措,口没遮拦,有失官体。”
知聆道:“皇上罚他了?”
赵哲叹了声,沉默片刻,说道:“你在宫里,大概是什么也不知道,昨儿他房里的人没了。”
知聆一惊,隔了会儿才反应过来,叫道:“皇上的意思,是说练素爱……练大奶奶没了?怎么会这样?”
赵哲看向她:“听闻是小产了个孩子,大概就留下了病根,一直拖延着。”
一重又一重地,如海浪袭来。让知聆大为震惊,一时无语。
赵哲说道:“朕便跟相国说,段重言是因为丧妻加上丧子心痛,故而才一时举止失措,朕便没怎么责怪他。”
知聆听着赵哲的话,心头忍不住抽了两抽,又想到段重言,心中滋味就很奇异了。
赵哲的手轻轻滑过她的肩头,打量着她的神色:“纯明,以后,就别想着他了。”
知聆身子一颤:“皇上……这是什么意思。”
赵哲在她唇上亲了口,双眸对上她的眼睛:“朕的意思是,以后,就只想着朕,只是朕的人……如何?朕忽然也很想,让你给朕生个孩子。”他越说越低,知聆却几乎没忍住将他推开。
“皇上,你在说什么……”知聆仓促一笑,看向别处。
赵哲捏住她的下颌:“你明明听见了。”
知聆道:“皇上说笑了。是了,太后曾问,今晚上皇上准备歇在哪?”
赵哲眉头一皱:“哪也不去,就在寝殿。”
知聆试图下地,赵哲却紧紧地抱着她:“朕说到段重言,让你心里不痛快了?”
知聆抬眸看他,摇了摇头,赵哲道:“真的没有?”
知聆望着他幽寒的双眸,便微微一笑:“皇上怎么又吃起这样的干醋来了?我跟他不是早就没有干系了吗?”
赵哲盯着她看了会儿,才重新将她拥入怀中:“心里也不许想着他。”
知聆叹了口气:“皇上,你怎么跟个小孩子一样。”
赵哲听着她的声音,忽然道:“跟逸儿一样?”
知聆心头一跳,想到逸儿那小模样,又想到方墨白说他养小狗儿,似乎能看到逸儿欢悦贪玩的场景,这孩子先前受了太多苦,也幸好有现在。
知聆想到逸儿,就好像所有阴霾都散了,忍不住便真的笑了笑:“皇上说哪里话,我是玩笑的,皇上竟当了真么?”
赵哲抬头看她:“朕的意思是……逸儿、是不是……”他犹豫着,看着面前那双清澈的眼睛,那句话却始终无法出口。
几乎与此同时,在段府书房之中,段康一声怒吼,隐约传来瓷瓶落地的碎裂声,并“滚出去”。
段嘉安一边劝着父亲,一边将段重言拉出门外,紧走两步避开了书房。才道:“哥哥这是何必,竟然当街跟相国大人对上,这不是自找灾祸么?哥哥如今才被降职,幸好皇上圣明,格外开恩,才没有又降罪,哥哥以后且不要再一心妄为了!”
段重言冷冷地道:“我就是瞧不起这些求和派对外谄媚对内却耀武扬威的丑态,要我不言,除非我死。”
段嘉安见他要走,忙也跟上,皱着眉地劝说:“哥哥就算不想别的,总也要为我们家想想,现在朝中只有相国势力最大,你又何苦去碰!父亲先前听说,都晕了过去,你总不能把父亲活活气死。”
段重言站住脚,抬头冷笑,转头看向段嘉安:“如果真的一心求和,堂堂天朝毫无血性战意,到时候青国人杀来,所有的人都活不了。”
段嘉安听他越说越不像话,气的一跺脚:“哥哥!你这是怎么了!莫非真是失心疯了不成?”
段重言目光淡淡从他面上扫过,却什么都没说,只冷冷一笑,迈步就走。
段嘉安将他袖子死死拉住:“哥哥,我这是为了你好,也是为了我们段家……”
段重言站住脚,缓缓回头,重看向段嘉安。被他目光一扫,段嘉安竟觉喉头发干,有些寒意。
“为了我好?”段重言看着段嘉安,缓缓道:“你觉得,练素爱临死之前,我为什么许了你进去看她?”
作者有话要说:大段:小白菜,心里黄~~~~~~
老赵:又唱这首,烦不烦,换一个!
小段:哥,他把你当点唱机,打他~
咳咳……
二更~
106第105章
段重言看着段嘉安:“为了我好,为了我们段家……你心里当真是这么想的?”
段嘉安后退一步,对上他的双眼,不知为何心里一阵阵发虚,手上一松:“哥哥……”
段重言盯着他,沉声道:“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你总不会以为,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吧,如果真的是为了我为了段家,你又何至于作出那种禽兽不如的事来,我不为难你,一来死的已经死了,二来,则是不想让段练两家跟着名誉扫地。”
段嘉安浑身战栗。
段重言把目光一转:“因事关是我,故而我宁肯不言,因这些毕竟是儿女私情。能忍,我便则忍了,横竖只是我一口气罢了。但是于大是大非上,则绝不能忍,——我虽然被降职,却仍是监察院的人,且国家兴亡,匹夫有责,主和派一味地丧权辱国,我身为谏臣,不言就是失职,身为国民,不说就是失责,就算是死,又何妨。何况我也并非危言耸听,倘若给青国跟北番人坐大,到时候本朝还不知是在什么水火之中,你却在这里自惜性命,如缩头乌龟一般!照我说,你若是能做出那等逆了人伦的恶事,就该有那个不怕死豁出去的胆子才对!”
段重言说完之后,看也不再看段嘉安一眼,转身往外而去。
段嘉安呆呆地看着他大步出外,那样风姿超脱的模样,这一刻不知为何,他只觉得自己极为渺小,又极度卑微而龌龊,段嘉安呆站许久,心中难受之极,恨不得抱头大哭一顿。
当时练素爱不好,段嘉安本在屋里头并未出来,最后终于忍不住才跑出来,但是在大房里头,太太也在,男丁也一概都在外头,总是轮不到他入内的。
到最后,里头传来啜泣声音,段嘉安心头揪痛,忍不住往里几步,却被段夫人喝止,段嘉安心中混乱,不知不觉对太太说道:“母亲,也不知里头如何,让我进内看看,或许有帮得上哥哥的地方。”
段夫人擦了擦泪,道:“这功夫只静静地等着就是,还不知究竟是什么状况,你贸然进去做什么?”
段嘉安心急:“母亲……”
段夫人便横眼看过来,有些不悦。段嘉安不敢再说,后退一步,失魂落魄。
正在此刻,里头门帘一搭,是段重言出现,放眼看了周遭,先对段夫人道:“已经无碍了,母亲还是先回去歇息。”
段夫人一听,才松了口气:“阿弥陀佛,我当是好好地人,怎么竟会……罢了,让我先进去看一眼。”
段重言忙拦着:“她才醒过来,要好好休息,母亲不如等过会儿再来。”
段夫人见状,她正也觉得乏了,就也答应,便扶着丫鬟离开了。
段嘉安见了段重言,自带几分畏惧,却不知是要跟着段夫人离开,还是……正在犹豫,却听得段重言道:“你要进去看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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段嘉安低着头:“哥哥……嫂子、怎么样了?”
段重言神情淡淡地,不见悲伤,也不见其他神色,只是说:“你既这么关心她,那你进去看看吧。”
段嘉安一听,喜出望外,几乎不敢相信。
段嘉安来不及跟段重言多说,似乎说什么别的也没有用。便自急忙入内,一眼看到练素爱躺在床上,脸如白纸,便惊了惊,忙扑过去。
两侧还有丫鬟在,却都是练素爱贴身的,见状便纷纷退避。
段嘉安顾不上,就先握住她的手:“你如何了?”
练素爱躺在床上,出气的多,进气的少,眼睛也朦朦胧胧,有些看不清人,听了段嘉安的声音,才模模糊糊念道:“是……二郎?”
段嘉安一听,泪如雨下:“是我,是我。”紧紧地握住了她的手。
练素爱感觉他握着自己的手,眼中慢慢地也涌出泪来,略微转头看着他,眼中还只剩最后一丝光,两人目光相对,段嘉安眼中泪滴下来,打在她的脸上,练素爱说道:“这时侯,你还能来见我,我……”
段嘉安道:“你累了,就别说话,好生休养着……我以后,有的是机会再来看你。”
练素爱道:“没有机会了,我方才一睡过去,都要去了黄泉路了。”
段嘉安大惊:“你说这些做什么,哥哥也说了,你正好了。”
练素爱道:“他说的?……也是他,让你进来的?”
段嘉安点点头:“我正在外头,哥哥见我担忧,就让我进来看看。”
练素爱看着他,半晌,才发出轻轻地一声叹息:“原来……如此……”
段嘉安不明白,便道:“你放宽心,好好地休养。”说着,便看向门口一眼,怕段重言忽又入内。
练素爱答应了声,说道:“我现在,唯想一事。”
段嘉安问道:“何事?”
练素爱道:“若是能再回去当初,我必然……”她的声音越来越低,双眸之中涌满了泪,目光闪烁,像是看到什么好的光景。
段嘉安道:“爱爱,你说什么?回到哪里?”
练素爱目光转动,看向他,然后缓缓闭上眼睛,段嘉安听到她叹息似地说道:“悔、不……”尚未说完,眼角最后一行泪,终于无声坠落。
段嘉安强忍着,才没有哭出声来,手死死地堵着嘴,两只眼睛却红的要滴血了。几乎不知道段重言是什么时候进来的,也不知道自己糊里糊涂中说了些什么,但是从头到尾,段重言都没有其他,因此段嘉安只以为,他对他们之事是丝毫不知的。
却没有想到,他竟心明如镜。
段重言一气出了段府,翻身上马,漫无目的而行,正走着,却有一人过来,将他的马缰绳牵住,说道:“你要去哪里?”
段重言闻言看过去,却见竟是方墨白,段重言打起精神:“从府里出来,你……从哪里来?”
方墨白看看他的脸色,道:“说来话长,我看你的脸色不好,先回别院再说吧,逸儿一个人在,怕他等急了。”
段重言答应。两人便沿着长街往别院而去,所到之处,人人瞩目,方墨白依稀听两边有百姓议论纷纷。
“那位就是段大人,骂过相国大人的,可真是个不怕死的御史大人。”
“段家也是个显赫之家,他姐姐还在宫里当贵妃娘娘,他爹又是尚书,不怕相国也是有的,听说边境不太平,青国人要打仗,这位段大人是主战的,相国是主和的,两个人才不和起来,照我看,这是狗咬狗一嘴毛。”
“放你的屁,段大人是好官,前年那个强抢民女□致死的钱侍郎儿子,就是被段大人参奏后斩了的,还有那个判了很多冤案的糊涂知府,不也是给段大人参了才落马的?”
段重言听而不闻地,面不改色经过,方墨白听了一会儿,便笑笑,打马跟上他。
渐渐行到人少之处,方墨白道:“这流言可真是奇怪,你先前听见没有,有人说你跟相国争执,是官官相斗。”
段重言淡淡道:“百姓们对当官的没什么好感,由他们说罢了,我只问心无愧便是。”
方墨白又道:“不以物喜,不以己悲,你这性子我最敬佩,只不过你主战,乃是为国为民着想,反被人说你是为了私心,难道你不觉得有些得不偿失?若本来是个贪官,被人说说也就罢了,明明是个再干净不过的铮臣,却被人如此说……”
“由他们去吧,”段重言仍旧是那副淡然模样,“事事非非,终有定论。”
方墨白哈哈一笑,却忽然又皱了皱眉:“我瞧你神气不对,是不是府里出了什么事?还是因为你拦相国的那件事还没了结?”
段重言含糊道:“没什么,你不必多问。”
两人回到别院,下马后一块入内,逸儿便同小弓箭一块儿奔来。
段重言自请了个教书先生,在方墨白跟他都不在的时候,就负责教导逸儿,此刻已经是傍晚,先生自然歇了。
段逸自行玩耍,正牵挂方墨白,却见两个一块儿回来,自然喜不自禁。
方墨白一看,就把小家伙抱着腰举起来,当空一抛又接住了,段逸哈哈大笑,段重言在旁看着他甥舅两个喜气洋洋,忍不住才在脸上露出一分笑意。
当下厨房里准备饭菜,段重言跟方墨白两人在花厅里对坐了,段重言便又要了一坛子酒,方墨白看他的模样,有些担忧:“重言,你不是要借酒浇愁吧?”
段重言苦笑:“我好久不曾喝酒了,正好你回来了,咱们两个就对饮几杯。”
段逸坐在两人中间,手中握着筷子,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
方墨白有些担忧,看着段重言,说道:“我看你大有心事似的,不是我说,你若是觉得我信得过,有什么心里事你说出来,我或许可以同你分忧。”
“哪里。”段重言沉默片刻,摇摇头,却反而引开话题,“白日我问你从哪里来,你说说来话长,如今应该是可以说了吧?”
这回轮到方墨白苦笑,低头看到段逸眼巴巴地看着两人,便提起筷子,替他夹了一两块肉,并几根菜:“舅舅跟你爹说话,你想吃什么,自己捡着吃,别饿着,若饿瘦了,你娘会骂我们的。”
段逸听他如此说,心花怒放,便低头开始专心致志地吃菜。
段重言看看段逸,又抬头看方墨白,方墨白叹了口气,说道:“你猜是谁请我的?”
“是谁?”
“是相国大人。”
“啊?”段重言也很是意外,“他请你过府?为什么?该不会是……”
这会儿才紧张起来,上上下下打量方墨白,见他没缺胳膊少腿,才放心。方墨白望着他那眼神,自然明白,便噗地一笑:“我开始也当是鸿门宴。”
段重言悻悻:“那你还敢去?你当自己是汉高祖么?”
方墨白笑道:“我觉得我的运气不至于太差,而且皇上摆明对我好,相国怎么敢青天白日下动手呢?还真给我猜着了,你猜相国请我去是为什么?”
“你倒是说啊。”
这会儿酒也上来了,方墨白暂时不说,自己提了坛子过来,拍开泥封,不用酒盅,只用碗,给彼此倒了酒,说道:“先喝一口。”
段重言端起碗,笑了笑,两人互相一撞,各自喝了半碗,段重言只觉得从喉头到心口一道火焰滚过似的,不由道:“好酒。”
方墨白咂了咂嘴,他在沧城这两年,早也锻炼出来了,因此这点酒倒觉得正好,此刻才说道:“相国大人请我,是如永安王一般,也想给我做媒。”
“什么?”段重言正在夹菜,想要压一压酒,闻言顿时失声,菜也忘了吃。
方墨白苦笑道:“你听得可没错儿,相国大人想给我说媒,而且要说的,正是相国的千金小姐……”
段重言目瞪口呆,片刻喃喃道:“我跟王爷果然是说的没错,你如今是正走桃花运,桃花滚滚,挡也挡不住呀。”
作者有话要说:4397388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3-08-2620:55:18
抱抱亲~~
二更还得加油=。=
107第106章
话虽说的轻松,然而方墨白跟段重言心里都明白,方墨白回京,如今又升了禁军,摆明了京城风向不对,皇上对方家“青眼有加”,如今永安王爷给方墨白说亲的消息必然也走漏出去,相国在这会儿插上一脚,并不是他家的女儿嫁不出去了,而是要笼络方墨白,也是以此试探方墨白的态度。
而对方墨白来说,如果他拒绝了相国家的亲事,选择了云芳郡主,那么就代表他同相国之间是在敌对的关系上。
所以表面看是说亲,实际上却是在站队。
段重言喝了口酒,摇了摇头:“炙手可热也不妙啊。”
方墨白嘿嘿笑了几声:“是了,让我有种重回昔日时候的感觉,只是,当初只觉得年少得志,但是现在,却反而有种无端的恐惧。”
段重言看他一眼:“高处不胜寒吧,那你打算如何?是要答应永安王爷,还是答应相国?”
方墨白笑笑,忽然道:“我谁也不想答应,谁也不想投靠,靠谁也是没有用的……罢了,暂时不想那些,还是喝酒。”
两人各自又喝了一碗,段重言有些不胜酒力,眼神略有些迷离。
方墨白见他有些喝醉的模样,便故意逗他,便说道:“你先是得罪了皇上,又得罪了相爷,如今你家里又生了事……你居然还有心在这里喝酒,若是给人知道了,恐怕各种都要罪加一等。”
段重言道:“那又如何?尽管来罢了。”
方墨白道:“我不在京这两年,你的胆气也见长了。”
段重言哈哈一笑,他极少如此大笑,此刻笑容如夏花一般,十分惊艳,段逸在旁边也看呆了。
段重言一笑又收敛了,如夏花凋谢,却另有一种美,说道:“我也不知,我竟沦落如此地步,本欲尽孝却最终落得出门,本欲尽忠却还是落得降职,是了,或许这就是命,就好像是方伯父,先前那么忠郑廉明,却是那个下场,倘若不是那一场……此刻,我跟纯明……”
他说到这里,便不再说下去,似知道空自追忆也是无用的,于是只举起酒碗,咕嘟咕嘟把剩下的全喝光了。
方墨白听他说起方家的事来,略微触动心事,一时沉默。
段重言伏案不动,隔了会儿,却又坐直身子,道:“是我多嘴了,又说这些煞风景的话,我自罚!”他抬手取碗,却发现碗已经空了。
方墨白见他喝的有些猛,便道:“你还是少喝点儿吧。”
段重言自己去抱坛子,方墨白见状,只好又给他倒了半碗。
段重言端起碗来,目光迷离地看着里头酒水:“我很久没喝的如此畅快了,要多谢你陪着我,墨白,也只因是对着你,我也才敢这样喝。”
方墨白眉头一蹙,只说道:“别说我没提醒你,要喝,就喝快活酒,千万别喝闷酒。”
段重言笑了一笑,仰头又喝,方墨白急忙道:“别只喝,吃点菜,逸儿,给你爹夹菜。”
段逸机灵,赶紧夹了一筷子肉给段重言,段重言看他一眼,竟默默地把肉吃了。
段逸便看段重言:“爹,好吃么,我再给你夹一块儿。”就又捡了几样,夹在段重言面前的碟子上。
段重言默默无语,段逸给他什么,他便吃着什么,格外地“温顺”,吃了几筷子,渐渐地脸上泛红,便丢了筷子,半伏在桌子上不动。
方墨白便笑道:“逸儿你看,你爹要喝醉了。”
段逸看了一眼,偷偷说道:“舅舅,酒好喝么,我能不能喝?”
段重言听他们两个说话,忽然支起身子来,目光烁烁地看向段逸。
段逸以为他要训斥自己,赶紧转移话题,只问道:“爹,你喝醉了?”
段重言一声不吭,忽然将他抱过去,搂在怀中。
段逸见他不像是责怪自己的,正在庆幸,却听段重言忽然说:“逸儿,你是我的儿子。”
段逸从他怀中探出头来:“我当然是爹的儿子。”
方墨白大笑:“说你喝醉了吧。”
段逸挣扎着探出手来,摸摸段重言的脸,觉得热热地,就道:“舅舅,喝醉了就是这样的吗?”
“还早呢,”方墨白又喝了口酒,“醉得厉害的人,尤其会胡说八道,有的人喝醉了,就会变成跟平日完全不同的两个人。”
段逸有些害怕:“舅舅,我不要爹变成另外一个人。”
方墨白笑道:“你不是嫌他不理你吗,你瞧他现在,多喜欢你的样子。”此刻段重言抱紧段逸,在他头上蹭了蹭,喃喃低语:“逸儿是我的儿子,纯明……这是我的儿子。”
方墨白本来觉得好笑,看了会儿,却觉得有些奇怪,便道:“重言?……真醉了……来人,去准备两碗醒酒汤。”
仆人自去了,方墨白怕段重言跌在地上,便过来扶他,忽然之间一惊,却见段重言低着头,竟落了泪。
段逸也发现了,小孩瞪大眼睛,继而抓着段重言道:“爹,爹怎么哭啦!真喝醉啦。”
段重言抬头,眼中一片模糊,方墨白惊道:“你这是怎么了?”
段逸心里有些发慌,慌忙抬手去替段重言擦泪,段重言却自抬了头,泪顿时从鬓边洒落,他看着头顶那一轮半圆不圆的月亮,喃喃说道:“呀,我寄愁心与明月,随君直到夜郎西……”
方墨白听他忽然吟诗,倒是微微松了口气,哭笑不得:“没想到你喝醉了竟是这样……”
段逸却兀自有些慌张,索性抱住段重言的脖子:“爹,你不要喝了。”
段重言低头,对上他的眼睛:“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人生在世不称意,明朝散发弄扁舟,又有什么了得?我倒是觉得此刻好。”他摸索着,又想喝。
方墨白真真啼笑皆非,赶紧将他扶起来:“我倒是觉得,如你这般撒酒疯,却是不好。”便带他进房去,段重言挣扎不休:“让我再喝两杯,你可知道,我一年到头也不曾敢醉过一回的。今日你就让我放肆一些倒是好。”
方墨白听着这含糊不清的话,心头却忽然一动。段逸说:“舅舅,爹是不是不高兴?”
方墨白心中越发有点难过起来,勉强笑道:“哪里,就只是喝醉了,逸儿你别放在心上。”
方墨白扶着段重言入了水阁,段重言放开段逸,踉跄倒在那床上去,忽地又叫:“纯明,纯明……”叫了会儿,便低低啜泣起来。
段逸呆呆站在旁边,见状眼中也极快见了泪,扑过去抱着段重言,也跟着小声叫道:“娘,娘……”
方墨白眼睛发酸,却故意道:“逸儿,你看你爹,醉成这样,你就不要也跟着他闹啦。”
段逸却仍伤心,抱紧段重言不放,段重言伸手也将他抱住,一大一小,哭个不停,把方墨白在一边看得又是心酸,又是手足无措。
此刻下人送了醒酒汤过来,方墨白端了一碗,便去喂段重言,段重言将他推开:“你走开,不要过来,你不要以为你是堂堂天子我就不敢……”方墨白吓了一跳,急忙捂住他的嘴,幸好屋里没有别人。
段重言挣扎开来,便又抱紧段逸,叫道:“纯明、纯明……我心里……好苦!”段逸也只是叫:“爹,爹!”
方墨白看着片刻,终于将他抱起来,让他靠在自己肩头,轻轻拍拍他的肩:“没事了,没事了。”见段重言平静了会儿,才喂他喝了醒酒汤,段重言喝了几口,胸口上涌,顿时便翻江倒海大吐了一场。
次日段重言因酒醉,一直日上三竿才醒来,只觉得头疼无比,他呻~吟两声:“来人……水。”
旁边有人上前,将他的脖子轻轻一抬,便将一杯水贴上了唇。段重言口干舌燥,仿佛碰到甘露,当下一口气喝了大半。
才喘了口气,忽地感觉有些异样,鼻端似也嗅到淡淡香气,段重言怔了怔,抬头看去,却看到一张朝思暮想的脸。
“纯明?”段重言难以置信,翻身起来,愣愣地看着面前之人。
知聆笑了笑:“还要喝吗?”段重言摇摇头,知聆才将杯子放下,又走到床边,将他扶起来:“堂堂地御史大人,怎么竟然醉成那样?”
段重言只是一眼不眨地看着她,生怕自己是做梦:“我……你是什么时候来的?”
知聆道:“才来一会儿。”
段重言抬手摸摸头,一脸茫然,知聆看着他的动作,那是段深竹的招牌动作,不好意思了或者无意识地思索中,都会以手摸摸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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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聆心中却一颤,——这个时候,段重言跟段深竹竟是一模一样的,知聆甚至有些胆颤,有那么一刻,她恍惚觉得这就是段深竹。
段重言皱了皱眉,才让自己神智回归,道:“对了,你怎么会出宫的?”
知聆笑看他一眼:“今儿皇上赐了哥哥宅子,我求了他,要出来看看,皇上就准了。”
“所以你才……借道过来的?”段重言脸上略见失望神色。
“嗯……顺便看看逸儿。”知聆小心地说,本来她是特意来看逸儿的,然而从方墨白那里听说段重言昨晚上酒醉,心中却有些不大好过,于是话到嘴边就含蓄了许多。
段重言却明白,暗中眼皮一垂,忽地一笑:“你是可怜我吗?”
知聆皱了皱眉:“说哪里的话?”
段重言“哼”了声,就转开头去:“你不必如此!如果让皇上知道了你擅自来此……”本想说句赌气的话,却又说不下去,只堵得自己的胸口隐隐作痛。
知聆本不想理他,可看他这样,却反而觉得有点不像那个老成持重的御史大人了,有点像是那个总是惹祸的段深竹,知聆便笑了笑:“真想不到,段大人有朝一日也会自怨自艾。”
段重言闻言,便转过头来瞪她:“你说什么?”
知聆看他脸色雪白,且又憔悴许多似的,玩笑话便也说不出来,只改口说:“听说大奶奶去了。”
段重言“嗯”了声,便迈步下地,一瞬又有些头晕,便抬手在额头一扶。
知聆见状,本能地想过去扶一下他,新年转动,却又没有过去。片刻段重言重新抬头看她,目光略有几分冷意,他缓缓起身,往前两步。
知聆见他有几分冷淡,且又靠前来,便觉不妥,垂眸说道:“逸儿跟着哥哥去看新宅子了,看时候我也该去了。你就好好歇息吧。”她说完之后,倒退两步,便转了身。
谁知脚下刚一动,段重言却更快,探臂将她一拦:“且慢。”
知聆停步回头:“还有事?”
段重言看着她的眼睛:“你方才为什么不跟着逸儿一块儿去?”
知聆有些无法面对这双眼睛,便只垂了眼皮:“我听哥哥说你醉了……”段重言最近的情形的确不怎么好,方墨白昨儿又听了他的醉话,便跟知聆说了,意思是想让知聆劝劝他。
段重言却说:“那跟你有什么关系?”
知聆觉得有些说不下去,便叹了口气:“算了,你放手,我该走了。”
段重言道:“你心里还惦记着我,就像是我惦记着你一般,是不是?”
知聆摇头:“别说些有的没的,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
段重言紧追不放:“那什么时候才是?”
知聆皱眉:“段……”知聆还未说完,段重言道:“他是不是跟你说过什么?”知聆不解,段重言道:“他是不是要你当他的……”知聆心中一跳,便想起赵哲曾跟自己说过的话,她将段重言推开,转身道:“不曾说过。”
段重言看着她的背影,上前一步,将她抱入怀中:“纯明……”他低头嗅着她身上的香气,喃喃唤道:“纯明!”
作者有话要说:二更,倒计时~~
108第107章
段重言抱着知聆,轻嗅她身上香气,觉得这熟悉的香味似乎能安定心神,他很想就永远地这样占据着,永不放手。
就好像她是他身上的半个魂魄,没了她,他便失魂落魄,心神不宁。只有她在身边,才觉得一切是正常的。
但是他所经历的一切又是如此严苛离奇,让他毫无机会。
“纯明。”段重言叫着她的名字,双眸微闭,轻轻地蹭过她的脸颊,瞬间有些神智飘忽,“可还记得上回,在芍药花圃……”
知聆用里挣脱开来:“段重言!”
段重言并不放手,反用力将她拉回去,双臂铁锁般将人箍住,声音清冷,发狠似的说道:“纯明,不如,就一块儿死了吧。”
知聆大惊,段重言咬牙,将她腾空抱起,便回到床边,将人压下,便去扯她衣物,知聆挣扎,却被他死死压住身子,动弹不得。
知聆深吸一口气:“段重言,你疯了不成!”
段重言道:“那就当是我疯了吧。”扶正了知聆的脸,便去亲吻:“我总要为了自己疯上一回的。”
知聆本来大为恼怒,听了这句,忽然之间却平静下来,不再挣扎。
段重言一愣,看她一眼,然后毫不犹豫地吻上她的唇。
他轻轻地卷着她的舌尖,品尝似的,吻了片刻,便若有所思地问道:“真的可怜我了?”
知聆望着他的脸,叹了口气,抬手,在他脸颊上轻轻抚过:“我跟你,始终都是这样,有缘无份,你何必放在心上,以后你若想开,世间多得是极好的女人,大可不必如此自苦。”
段重言一笑:“我若想如此,当初早也跟你一刀两断了,何必进退两难,一直到此……”
知聆道:“你后悔了?”
段重言凝视她的脸,低头在她身上细细亲吻:“我只是后悔,没有抓紧你一些。”
知聆微微闭上眼睛,眼前不知为何出现段深竹的模样:“真是孩子气。”
“孩子气?”他不知是哭是笑,把她的外裳解开,手便顺势探入她的衣襟底下,“你瞧不起我?”
知聆细细地打量他的脸:“还记得我跟你说过,我和纯明之事吗?”
段重言手势一僵,然后问:“怎么?难道你要说,你并不是纯明?我不信。”
知聆感觉他俯身下去,十分焦急似的,手上也有些粗暴,扯着衣裳,勒的她的手臂也有些疼。
知聆心头一跳,道:“段重言,你知道那一世的你是怎么样吗?”
“怎么……样?”段重言唇上发干,低头看着知聆。
“上一次我说我在古代看到他,他问我他是什么样的人。”
段重言眼神一怔,知聆说道:“我说,他,三妻四妾。”
他的眼神陡然恍惚了,知聆说道:“你可知他是怎么回答的?”
段重言呆呆看她:“如何?”
知聆说道:“他说……”她看着他,探身,在他耳畔低语。
段重言神色变幻,渐渐露出那种无措的模样,过了会儿,才道:“上回你跟我说,在那一世,你跟赵……是夫妻……那么,我对你如何?”
知聆抬手,勾住段重言的脖子,他呆呆地望着她,似有些意外,又有些无措。
知聆起身,就势翻身,便将他压在身下:“你起初对我很……总之我们之间的纠葛说不清,唉,我还想大概是我上辈子欠了你的……”她忍不住就笑。
他并不反抗,只是问:“这是什么意思?”
“段深竹,他有一片赤子之心,只可惜太过纯真,有一些情形他应付不来,但是他是个好人,也是个君子,”知聆居高临下,看着在下的段重言,果不其然又在他脸上看到那种类似段深竹的茫然懵懂,“你可知道,他也来过。”
“什么?”段重言吃了一惊,像是从迷梦中惊醒过来,看向知聆。
知聆道:“不是你,还记得哥哥中箭那次吗?”
段重言呆呆地:“我不懂。”
知聆说道:“在我们那个时代,有些技术在现在的人看来,是匪夷所思的,段深竹用一种奇特的法子,能够让他来到这里,但是他无法靠近你,我也说不出具体是为什么。”
段重言定神:“你、你会不会是骗我?”
“我怎么会骗你?”知聆笑了笑,回想段深竹的冒失,便说,“这件事,我跟哥哥说了。”
“啊!”段重言重又大惊,“怎可如此?墨白能相信?”
知聆说道:“哥哥相信,因为哥哥会感觉到。”
段重言疑惑。知聆便说:“别院遇到刺客那晚上,段深竹不知为何又来了,因此才险象环生地,后来进了宫,也差点在皇上面前露陷。”
段重言忍不住出了汗:“怎么,竟会这样……”
知聆说道:“我只骂他自不量力,他却说是想要帮忙,我也是拿他没有法子……”
段重言听着,忽然间发现知聆脸上有一丝温柔笑意,一闪而过,他的心陡然狂跳,瞬间口干舌燥。
知聆对上他的眼睛,看着他发呆出神的模样,心中竟有一种冲动,想要俯身,在这张唇上吻上一吻,但心念一动瞬间,便想到一件要紧的事,知聆敛了笑意,定了定神,道:“是了,我要跟你说一件事……”
段重言正恍惚,闻言便问:“什么?”
知聆把历史上南宋之事简略跟段重言说了,段重言心头一凛,果然也变了脸色。
知聆见他已经没了先前的欲~望,便放心起身,又说道:“我不能说历史会是一样的,但是不可忽略,你是朝臣,我把这些告诉你,你必然自有主张。”
段重言也随着起身,沉思片刻后,又说道:“可是,我又能做什么,朝廷里多数人主和,看皇上的意思,也像是要和的意思,我怕是无力回天。”
知聆看着他略带颓然的表情,抬手拍拍他的腿:“我认识的段深竹,是个一旦认定了,就会咬住不放的性子,说是倔强也好,一根筋也好。”
段重言转头看他:“真的?那倘若他对上皇上……呢?”
知聆忍不住笑笑,说道:“如果我说他一点也不怕宁哲,而且也无须怕,他们两个是平起平坐的,你信吗?”
段重言越发吃惊:“平起平坐?”
知聆不敢再跟他说其他:“我知道你不信,但总之,我没有骗你。”
段重言却又看向她:“那倘若是平起平坐的,他可还会抢你?”
知聆哑然,见他忽然说起这个来,便板起脸。段重言却想了想:“我记得你说你们那时候男子并无三妻四妾,可是赵……却……那么你……”
知聆见他竟也聪明,居然想到这点,便咳嗽了几声:“段大人,你是关心国家大事多些呢,还是关心这些有的没的?”
段重言却似笑非笑地:“那么,那个时候的我,是可以跟他抢人了,而且我看你也没有那么喜欢赵……”
知聆忍不住翻了个白眼。段重言却笑道:“太好了!我可以出一口气了。”
知聆本要揶揄他几句,然而想到此刻他的苦闷,却也无心调笑了,就转头看他,说道:“段重言,如果可以,就尽你全力,如果不可,那就算是天命,不要争了。我说的不仅是私情,也是国事。”
段重言对上她的眼睛,缓缓摇了摇头:“还记得在重华殿你跟我说过的吗?你说你不要认命,你要替纯明争一争,你还说,这一世的命运不改,下一世也会是同样的轮回。”
知聆心头一悸:“你……”
段重言道:“我都还记得,你是如此,我大概也是如此的,所以我也不认命。”他说到这里,脸上渐渐地恢复了几分精神。
知聆叹了口气:“是了,我怎么忘了,你是个会钻牛角尖的倔脾气。”
段重言笑笑,看着她说道:“我倒是要感激那一个我,你好像并不是很讨厌他。”
知聆吓了一跳,继而哼道:“哪里有,看到他我就像是看到你一样,记得最开始刚过来那几天,我以为是做梦……梦醒回去之后,都不知怎么面对他,看到那张脸,自然也想到你,恨不得就在那脸上掴两巴掌。”
段重言却只觉春风徐徐吹过,抬手将她抱过来:“纯明……”
知聆哼了声:“段重言,不要厮缠。”
段重言却转过头来,在她耳畔低低地又叫:“知聆。”
知聆双眸陡然瞪大,浑身汗毛倒竖似的:“你……”
段重言在她脸颊边上轻轻吻落:“知聆……如果,在那一世,那个我,绝对不会放手的,对不对?”
知聆睁大双眸,无言以对。耳畔段重言仍说道:“如果不是以君臣相对,他绝对抢不走你的,对不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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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聆怔怔,段重言闭上双眼,吻上她的唇:“那个我……对你很好,最后,也一定会跟你在一起的,对不对?不管如何……我是……相信的。”
知聆想要推开他,可是心中却有点发酸。
段重言额头抵着她的额,轻声说道:“可是我……有点嫉妒那个我了……”
外间丫鬟道:“恭使大人,外头有人催了。”
知聆忙侧身站起,平静了一下心绪,才说:“我在这耽搁了许久,该去哥哥那里了。”
段重言道:“我送你。”
知聆笑笑,转过身来:“你昨晚喝醉了,就好好歇着吧,也别在这时候出去,给人看到,又要说三道四。”
段重言问:“你是怕我被说,还是怕他知道了?”
知聆回头:“我都怕。”担心他又阻拦,便极快到了门口,见他没有追来,才回头,忍不住一笑,摇了摇头,迈步出门去了。
段重言看着她临别那一笑,五脏六腑隐隐作痛,抬手在胸口一按:“若真有来世……可此一世,我又怎能甘心?”
知聆出了府,七八个宫内护卫前后,轿子缓缓往前而行。大概两刻钟左右,便停下来,知聆下轿,见前方果真是个不大的院落,比之段重言的别院要小许多,但方墨白只一人,且是禁军的身份,如此如寻常百姓所居住大小的庭院倒正适合。
知聆下轿,里头段逸跟方墨白便一前一后地出来,身后还跟着摇着尾巴的小弓箭,亲亲热热迎了她进去,段逸便说:“娘,你怎么来的这样迟,我正催舅舅带我去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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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9第108章
知聆抱起段逸,同方墨白一块儿入内,见这院子简朴干净,大概是五六间房,庭院宽敞,知聆便喜欢,对方墨白道:“恭喜哥哥有了住处。”
方墨白笑笑:“其实我倒是无妨,住在重言那里也成,谁知皇上竟赐了宅子,这样一来,京内那些人又不知要如何了。”
知聆道:“总住在别人家里头到底是有些奇怪,我原来也正打算给哥哥找一个地方住着,没想到皇上居然早一步赏赐了。”
方墨白听到这里,忽然间笑容一敛,知聆看见了,便问:“怎么了,哥哥?”
方墨白看看知聆,隔了会儿,才说道:“或许,是我多心了,没什么。”
若是这话在以前,知聆也就一笑而过了,但是经历了那么多事,也逼得人时时警觉,事事警惕,知聆便道:“哥哥,你想到什么,只管跟我说,你我又并不是外人。”
方墨白看看周遭无人,这才低声说道:“我也说不准如何,但是此刻,京内的人似乎都觉得我要青云直上,故而连相国都要许配女儿给我,皇上在这时候赏赐宅子,虽然是恩宠不错,可是,却也让我顺理成章地搬出了重言府里。”
方墨白并没有详细解释,但知聆却怎么会不明白他的意思:方墨白被皇帝器重,或许很快青云直上,皇帝在这时候让他搬出了段重言别院,若是巧合也就罢了。——知聆明白赵哲大概是不想让方墨白跟段重言交往甚密,但若只是由她而起倒也不妨事,若不是因她,又非巧合的话,那么……
方墨白跟知聆四目相对,都看出对方眼睛里的担忧之色:皇帝,恐怕要对段重言不利。
两个人说话,段逸便跟小弓箭在院子里跑来跑去,十分喜欢。
方墨白说道:“重言最近连办了几件皇上不喜的事,又得罪了许多朝臣,难道说……”
知聆更觉得心噗噗跳:“皇上素日倒是没透露出这个意思来。”
方墨白说道:“皇上心思深沉,这种事,他又怎么会透给你知道?只怕他一动手就是雷霆万钧。”
知聆竟觉得几分慌张:“哥哥,他真的要对段家动手?”
方墨白道:“嘘,这件事还不一定,咱们也先不必妄自揣测,只是,朝局是会说变就变的,譬如像是咱们家……”
知聆想到先前跟段重言相见,心头只觉得恻然。
“你先别担心,或许咱们只是多虑了,”方墨白问道:“对了,先前你见了重言,可劝说他了?”
知聆点头:“他的精神还算好。”
方墨白道:“重言是个能臣,只盼皇上不要真的……”
两人正说到这里,就听到外头一阵闹哄,方墨白起身:“出了什么事?”
有个随从进来道:“大人,是段府来人,说是要请小公子回府。”
知聆一听,变了脸色,方墨白更是皱眉,道:“什么小公子!”
这一会儿,门口的人将要冲进来,有人便叫道:“段大人有命,让我们来此找寻小公子。”
此刻逸儿听了喧哗,便跑回到知聆身边,用力抱住她。
方墨白出外,喝问道:“哪个段大人?”
那领头一人虽然凶顽,见了方墨白,却略微收敛:“自然是段御史大人。”
方墨白道:“既然是御史大人的命令,那么,让他亲自来跟我说,我即刻就把人给你们,如何?”
那人一听,变色道:“你这是什么意思,找借口不给我们人,难道是要拐带我们段府的小公子不成?”
方墨白说道:“我没这么说,你这是想要给我强加罪名?我是逸儿的舅舅,又何来拐带之说,你们段府要人,也行,我只跟段重言说,其他的就算是天王老子也不成,你也可以请了。”
那人大怒:“好大的口气!”
方墨白笑道:“好说,我自来便是如此。”
那人本欲发难,然而跟随知聆出宫的还有些禁军在侧,一个个虎视眈眈。
那人看着,有些打怵,当下只悻悻道:“无知狂徒,等我们告上顺天府,有的你好看。”带着人极快离去。
段逸便跟知聆说道:“娘,他们要带我回去,怎么办?”紧紧地抱着她,仿佛怕一松手就会被带走。
知聆拍拍他的背:“不怕,他们带不走。”
这时侯方墨白回来:“段重言怎会让这些人来带走逸儿?分明是他们扯谎的,妹子你放心,如果真的要带逸儿回去,大不了我亲自跟着,看看哪个敢为难逸儿。”
知聆道:“哥哥,行事万万要小心。”
方墨白道:“你放心就是了。”又说道,“方才所说的事,我想,虽然皇上赐了我宅子,我自收下,但三五不时,我自去重言别院里坐坐,我跟他素来相好,总不能说断就断了,别人给的世态炎凉还没有看够么,轮到自己了,却不能如此。”
知聆见他有心,便说:“哥哥自有分寸就是了。”
方墨白又说道:“你回宫也要步步留心,宫里的情形恐怕比外头更复杂百倍。”
知聆答应,又问:“是了,我也还有一件要紧事,哥哥,你那亲事,要怎么说?”
方墨白听她问起这个,不由一笑,又说道:“永安王那边也追着我问过,妹子,我想过了,我倒不是怕得罪相国,只是觉得这不是个攀亲的时候,何况云芳郡主的品性我们也不知道,我便跟王爷说,如今我功不成名不就,无法堪配郡主,有一日建功立业了,才敢考虑娶亲之事。”
知聆道:“哥哥,郡主年纪似也不小了,这样可使得?”
方墨白说道:“王爷是个通情达理的,倒无妨,至于郡主……若她真对我有心,自能等得起,若她只也是为了权衡利弊之故才对我起意,这意思就此打住,也是好的。”
知聆想了想,便说:“既然如此,就全听哥哥的。”
方墨白便笑道:“你同意了,我也就放心了,明儿便跟王爷回复。”
知聆又坐了会儿,才记起来,就把自己带来的小包袱翻开,找出一套小衣裳,一个小玩偶来,段逸眼巴巴地看着,看到这么些东西,眼睛都要瞪飞起来:“娘,这是什么?”
知聆笑了几声,把那套衣裳拿起来:“这是娘学人家……做的一套,给逸儿穿着。”
段逸瞪着眼,把衣裳拿过去:“娘亲手做的?”
知聆看着小孩狂喜的眼神,有些害羞:“手工不太好,你若穿着不舒服,就不要穿了。”
段逸用力点头:“逸儿很喜欢!”
知聆咳嗽了声,又拿起那个胖乎乎的玩偶递过来:“这个……”
方墨白在旁边看着,此刻便笑吟吟说道:“好奇特的狗……”
知聆脸一黑,段逸却迟疑地看着:“舅舅,这是狗吗?不太像啊……”小弓箭不失时机地在旁狂吠两声,同样表示抗议。
知聆正在想这小家伙倒是识货,段逸看了会儿,大叫说道:“娘,这是不是老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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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聆眨了眨眼:“这是一只熊……”
方墨白咳嗽了声:“好肥胖的熊……先前没认出来,这会儿倒是看着像了。”
段逸也忙改口:“是了,老虎的尾巴没有这么短,娘你真厉害!”
最后一句,却是骄傲地声音,知聆的脸也红了,她在现代的时候从来不做这些,连缝扣子都不会,在宫里练成这样,其实已经很是难得,但比起其他人来,也自能用一个“绣工拙劣”来形容。
知聆便帮着段逸把那套小衣裳换上看,虽然有些针脚歪歪扭扭,有些地方也不平整,但因小孩儿玉雪可爱,因此穿着竟显得极为好看,段逸换了新衣裳,抱着熊,在床上奋力跳,高兴地不知如何是好,只顾叫道:“娘,我真喜欢!真喜欢!”便抱住她,用力亲吻知聆脸颊。
知聆感觉段逸在脸上印下湿漉漉一个吻,知道小孩儿是真心欢喜,心里的忐忑才渐渐散去,便道:“以后得空再给你做。”
方墨白看着段逸兴高采烈地样子,便道:“妹子,什么时候也给我做一套衣裳?”
知聆脸上的红尚未褪去,此刻便越发红了:“哥哥你取笑我了。”
方墨白知道她不是“土生土长”的此间人,便负手大笑。
知聆又坐了会儿,看日影偏斜,不敢再逗留,便起身要回宫。段逸自然很是不舍,跟方墨白一直送出了门外,知聆进了轿子,掀起轿帘回头看了许久,才狠心放下轿帘,在轿子里静坐了会儿,掏出帕子轻轻擦过眼睛。
轿子忽悠忽悠地往宫里去,大概一刻钟功夫,后面忽然间有马蹄声传来,禁卫忙拦住,相问何人,那来人道:“轿子里可是恭使女官?方才方家去了一拨来路不明的人,不由分说便把小公子抢了去,方公子让我来告知一声……”
轿子里知聆听了,拨开轿帘便出来:“逸儿被谁抢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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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0第109章
那来人跪地道:“不知是什么人,只知道带着往段家方向去了,方公子正追了去。”
跟着的禁军见状,便对知聆说道:“恭使,该是时候回宫了。”
知聆转头:“我要去段家看看,只要看到逸儿平安,即刻就回宫。”
两个禁军对视一眼,虽然略有些为难,却不敢就不从,只好答应。
知聆心急,怕轿子慢,便又道:“我要骑马,不乘轿子。”禁军们面面相觑,随即有一员禁军翻身下马,让了一匹马给知聆。
众禁军都用看好戏的眼神看着那貌似娇弱的宫中女子,难以想象这样的人儿竟会骑马,更遑论她一身宫装,裙摆逶迤,重重叠叠,要怎么骑马?
正当禁军们大眼瞪小眼各自脸上浮现笑容之时,却见知聆将裙摆一提,毅然拉高,露出底下素色绢裤,众人一看,各自目瞪口呆,有人盯着看,有人却脸上泛红,急忙扭头避开这一幕,然而转开头后,却又不由自主地重悄悄把目光溜过来。
知聆翻身上马,禁军们看着她利落的姿势,才反应过来,满心惊诧之余,两员禁军一左一右,将知聆马儿护在中央。
那报信的在前领路,一行人取道前往方家,快马加鞭走了有一刻钟,知聆见眼前道路有些偏僻,便皱了眉:“这是到了哪里了?”正好旁边一员禁军也起了疑:“且住,这里是安平坊,要去段府,不是该往御街方向?”
前头那带路的说道:“官爷不知道,把这里走是抄小路,走的要快一些。小人因为心急,故而才如此。”
知聆跟那禁军对视一眼,半信半疑,此刻那人骑马进了一条胡同,两边高墙,那禁军左右一看,道:“恭使,情形有些不对,还是不要入内!”
知聆也正拉住马缰绳,而就在此刻,只听得身后一身马嘶,众人回头,却见不知何时,胡同口竟多了许多蒙面人,手持兵器,围聚冲来。
那禁军一看势头不妙,即刻道:“保护恭使!”
刹那之间□一触即发,大概是几十个刺客蜂拥而至,将禁军跟知聆围在中央,看势头,自然是埋伏已久。
那禁军护在知聆身边,想闯出一条路让她先冲出去,怎奈刺客如蚂蚁一般,总是撞不开缺口,知聆在马上,见这情形,浑身有些颤抖,心中却还惦记着段逸。
知聆也知道恐怕是坠入圈套,见禁军打倒一个刺客,知聆便翻身下马,将那人揪起来,扯下面罩,底下却是一张全不认得的脸。
知聆看那人还有一线生机,便喝问:“谁派你们来的?我的逸儿如何?”
那刺客受了重伤,嘴巴动了动,便死了过去。
知聆扭头四看,见胡同头尾都被刺客堵死,先前那领路的奸人在胡同另一边,驻马相看。
此时禁军已有伤亡,其他四五人围在知聆周遭,知聆见那些刺客都往她身边来,便知道他们是冲自己来的,然而这样她心中却觉安稳,如果刺客只是针对她的,那么段逸出事的可能性便小许多,何况还有方墨白还在他身边。
刺客攻上,禁军们各自迎敌,不免护卫不力,有两个刺客见有机可乘,便扑上来,知聆见两人刀光如电,满带杀气,便知道他们是要取自己性命的,千钧一发之时,一个禁军扑上前来:“恭使小心!”把知聆往身后一拉,将身挡住她。
知聆脚下踉跄,一怔之间,便觉脸上一丝温热,原来是刺客的刀砍中那人肩头,鲜血飞溅,竟溅到知聆脸上。
知聆呆了呆,刀光剑影这一刻,她望着眼前受伤的禁军,听着他的惨呼,忽然之间明白了方墨白肩头那道伤是怎么来的。
瞬间,知聆浑身毛骨悚然,然而心头却生出一股极大怒气来。
那禁军负伤,身子一歪,右腿跪地,却仍屹立不倒,想要再度迎敌,刺客见状,当下便要补上一刀,正一步迈出去,忽然之间双目凸出,一动不动。
那禁军本欲等死,忽见那刺客不动,急忙抬头,却见那刺客喉头,被剑尖抵着,鲜血飚出。
禁军大吃一惊,勉强回头,却惊见握剑的竟然是恭使女官!
知聆手中握着剑,鲜血从刺客喉头飚出,那刺客呆站片刻,身躯才陡然落地,恐怕至死都不知道是怎么死的。
禁军身子跌倒:“女官?!”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知聆将他身子一扶,一步迈出,挡在他身前。
先前跟那刺客一块儿扑上来的众人均都愣了,本以为对付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又能多难?却不料还没看清对方动作,自家这边已经死了一个!
其他刺客一时之间踌躇,有两人不信邪,迈步上前挑战知聆。
知聆脚下不动,手握着剑,双眸紧盯对方,风缓缓吹过,吹动她身上的衣袂跟散开的头发,先前的柔弱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一股肃杀之气,从剑到手,到那紧盯对手的眼眸。
其中一个刺客大喝一声,擎刀上前,一刀劈落,以他这种彪悍之姿,就连旁边的禁军看了都为之动容,那禁军挣扎着,想要起身保护知聆,奈何受伤太重,才一动,又跌回去。
此刻那刺客满心地想,自己这一招,必定会把这女子吓得胆寒,然而任凭他杀气全开,对方却依然岿然不动,竟毫无畏惧之色,更无分毫退意!
那刺客看着知聆的脸,见那极美的脸上半边脸颊染血,却带着一种凛然之色,仿佛全不容侵犯似的,刺客心头一震,无端地竟有些胆寒,但就在刹那,知聆脚下一动,一步向前,不退反进。
刹那间,周围的人都惊呆了,不管是刺客还是禁军,都不约而同地看着两个人交手,有的禁军几乎本能地闭上眼睛,不忍再看,在他们看来,那女子的姿势分明不像是会武功的,这举动简直似以卵击石自取灭亡。
只有一些大胆的还看着,却见那花枝一样娇弱的女子手腕一抖,那柄剑当空划出一道勾魂夺魄的弧线,然后直直地刺中了那刺客的喉咙,竟快得匪夷所思,角度也甚是刁钻,让人绝对料想不到!
就在这夺命的一瞬,那刺客的刀几乎要砍到知聆肩头,只要砍落,便能将她毫不费力地堪称两半,可偏就在这一刻,刺客浑身的力气消失无踪。
刺客张口,嘴里嘶嘶发声,鲜血如河流一样涌出来,他直勾勾地看着面前的女子,然后仰天往后跌倒。
知聆持剑站着,脸上溅上的血打在衣裳上,配上那副毫无瑕疵的绝美面容,整个人美的夺目也煞的惊人,剩余的刺客尽数胆寒,几乎都也不信自己所见到的。
知聆抬眸,盯着那不远处观战的领路人:“段逸何在?”
那领路人被她一眼看到,心中一股寒意扫过,当即叫道:“杀了她,杀了她!不过是个女人,你们这么多人都杀不了她吗?快上啊!”
一语惊醒梦中人,剩余的刺客们大呼一声,才又联手冲上来。
知聆深吸一口气,心中虽然愤怒之极,却也暗暗叫苦,若是单打独斗,出其不意的话,她还能对付一两个刺客,但是这么多人……胜算恐怕……
何况方纯明的身子本就不算康健,相比一般的女子还要虚弱一点,知聆竭力握着剑,冷汗暗暗地涔涔而出,却拼命让自己打起精神。
正在这生死交关的时候,却听到有人叫道:“这是什么鸟京城!路都跟蜘蛛腿似的,这又是什么鬼地方!喂,你怎么带路的!”
另有一人说道:“鲁大哥,打听来说方大哥就住在这安平坊一带,这就是安平坊没错啊?”
“滚你的蛋!”那鲁大哥性子显然极为暴躁,叫道:“安平坊也大了,你的消息有没有错?”
“没错儿,我刚街头上打听的……说是皇上……”
正说到这里,胡同口忽然出现一队奇怪的队伍,大概有十几个人,个个打扮的十分古怪,领头一个人,生得膀大腰圆,一张长方阔脸,络腮胡子,两只眼睛散发着凶煞之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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刺客们见又生变,刹那又停下手,这刻,那队人已经看到这边,那汉子眼睛竖起,便道:“这又是在干什么?”忽然间看到禁军,他认得那禁军服色,便道,“你们这些厮鸟,这是在杀禁军……跟一个娘们儿?”
几个刺客不知是该进还是该退,有人听这汉子不是京城口音,便喝道:“跟你们无关,赶紧滚!”
又有人说:“先杀了这女子!”
没想那汉子听了,便吼道:“虽然老子也不喜欢禁军,可你们这伙厮鸟也太不上道了,这么多人,藏头露尾,一看就知道不是好人,居然还要围杀一个弱女子?俺着实看不过眼,兄弟们,不是说手痒痒了吗?大家伙儿上啊,杀他奶奶的!”
这人一声吼,跟老虎似的,其他十几个人听见了,各自露出欢喜之色,一个个迫不及待地,顿时也喊杀着冲了进来。
知聆大为意外,见这些来历不明的人物冲进胡同里,情形却顿时改变了,原先一面倒的刺客们顿时应付不暇,而那大汉直冲入这边,拦住原本对上知聆的刺客:“胆小鬼,京城的人都是这样的?令俺鲁豹不齿!”
知聆一听他自报家门,心头一动,觉得这名字好生熟悉。
这一刻,鲁豹赤手空拳地迎上两个刺客,两人横刀劈来,鲁豹只手空拳,双臂一挡,两人大喜,以为必定能把这汉子的双臂给砍下来,知聆也叫道:“英雄小心!”
谁知只听“铛”地一声,火花四溅,鲁豹哈哈大笑:“贼囚,想害你爷爷,没门!”原来他双臂上都上了铁护腕,因此竟是分毫无伤,鲁豹大笑过后,双拳虎虎生风,一拳打中一个刺客面门,顿时打得对方鼻口流血,倒地不知死活,另一人见状,打起精神斗了几个回合,被鲁豹一拳击中胸口,顿时身躯倒飞出去,委顿倒地不起!
正在鲁豹跟他所带的一伙人开始屠杀刺客之时,却听得胡同口马蹄声得得,有人大叫:“妹子!”另一个却叫道:“纯明!”
知聆转头,却见来人,竟正是方墨白跟段重言两人!
此时鲁豹拍手回头,一眼看到两个,顿时大喜,竟自叫道:“方大哥,段大人!哈哈哈,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
此刻刺客们差不多已被尽数摆平,剩下的几个见势不妙,纷纷逃窜,知聆一眼看到方墨白怀中的段逸,心头的大石此刻才放下,忍不住也欢喜叫道:“逸儿!”
111第110章
方墨白跟段重言一看知聆脸上带血,身上也是,双双吓去了半条魂。
段重言下马之时,双腿都有些软了,踩在地上软绵绵地。方墨白见满地尸体,也不敢把段逸放下,翻身下马,怀中逸儿已经拼命叫起来:“娘,娘!”从方墨白怀中探出身子向着知聆的方向拼命挣去,小孩儿见知聆身上带血,顿时就大哭起来。
方墨白顾不上跟鲁豹等人打招呼,只也急着见知聆,这边知聆见逸儿哭,便也快步赶过去,然而她方才太过耗神耗力,脚下一个踉跄,差点跌倒。
段重言先一步过来,当下及时地冲上前去,将知聆扶起来,颤声问:“你怎么样?怎么样?”
知聆看他一眼,仓促说:“没事,我没伤着。”
段重言抬手握着她的肩,又细看她的头脸,没见着伤,才松了口气,这一瞬间,头晕眼花,像是掉了的魂儿才缓缓回来。
这一刻方墨白也到了跟前,段逸张手,尖叫着抱住知聆,哭得昏天黑地,知聆慌忙安慰:“逸儿,逸儿别哭,娘没事!”
段逸先前被娘亲“冷落”,好不容易享受了家庭温暖,此刻见知聆半身带血,小孩儿的惊恐一涌而出,全没了平日的“稳重”,双手紧紧地抱着知聆,只是嚎啕。
方墨白也忍不住含泪,又庆幸知聆无事。这会儿鲁豹才走过来:“方大哥?”
方墨白先前匆忙间扫了一眼现场,差不多已经明白是何情形,见鲁豹走来,便举拳行礼:“鲁兄,请受我一拜!”他说拜就拜,立刻就要倒身行礼。
鲁豹吓了一跳,慌忙扶住他的双臂:“方兄弟你为何行此大礼,快快请起!”
方墨白道:“这是我的妹子纯明,多亏了鲁兄相救!”
鲁豹闻言,便瞪圆了大眼,把知聆从头到脚看了一遍:“原来这是方大哥的妹子,怪道如此巾帼不让须眉!哈哈……”
方墨白苦笑,便看知聆,却见她正拼命安抚段逸,此刻段逸忍了哭声,把他娘细细地看了一遍,见脸上身上都没有伤,才放心,然而虽放心了,却还有后怕,因此只是扯着嗓子又哭,哭得知聆十分心酸。
段重言在旁站了会儿,定了定神,便去看刺客中还有没有活口,只可惜鲁豹的兄弟们下手太狠,竟没有一个活着的刺客。
鲁豹看着哭得脸通红的段逸,便粗声大气说:“逸哥儿,你怎么也这么胆小了,这是你娘?你娘没有事,你哭什么?要是男子汉,就好好地学一身好武功,长大后可以保护你娘,别这样哭,像个娘们似的。”
段逸听了这句,却很管用,当即停了哭声,只是哭得太厉害,乍然停下,却开始打嗝,含着泪脸红红的样子,十分惹人心疼。
方墨白摸摸段逸的头:“逸儿,你娘没事,你别哭了啊,你看你娘也跟着伤心。”
段逸吸了吸鼻子,才看向知聆:“娘,你真的没事吗?”
知聆点头,又擦去眼中的泪。段逸又道:“娘,以后别这样了……”说到这里,忍不住又要哭,撇了撇嘴,却竭力忍了,只带着哭腔说,“娘,逸儿好怕。”张手把她抱住,眼泪在眼睛里打转,颤声说,“逸儿怕娘不在逸儿身边了。”
鲁豹是个洒脱的大男人,可见状,却仍忍不住有点心酸。
方墨白咳嗽了声,对知聆说道:“纯明,你看着逸儿。”他便拉着鲁豹走到一边,问道:“鲁大哥,你怎地上京来了?”
鲁豹说道:“自方兄弟跟段大人回京之后,咱们兄弟便日夜念想,又听闻段大人在京被人劫了,又被降职,兄弟们坐不住,就想过来看看……怎么,那便是你的妹子?那这些要杀她的人是谁?”
方墨白道:“正是我妹子纯明,这些人是什么来路,我也不知。”他两人转头,见段重言正在勘查,方墨白道:“希望重言能够看得出。”
鲁豹道:“不管是谁,也忒下作了,竟对一个女人动手,不过你妹子倒也厉害……竟能杀了两个刺客。”他是行伍出身,临阵对敌的经验十分丰富,方才到了知聆身边,一扫之下就看得极为明白,知道知聆身旁那两个喉头被刺中倒地身亡的人都是被知聆所杀。
方墨白闻言,便看向知聆,见她正抱着段逸,一脸温柔地劝解,震惊之余,心中一叹。
剩下的三个禁军,全受了伤,只有的伤轻一些,被知聆护着那个,挣扎着跟段重言说了来龙去脉,但追查的线索自也有限。
段重言走了一圈,命跟随之人将禁军们抬走疗伤,便才回来,先走到知聆身边,又将她看了一会儿,觉得真正无碍,才又到方墨白身边,先跟鲁豹一点头,才低声说道:“这些人身上没带什么特征标记,恐怕是有备而来。”
方墨白道:“在京内有这样声势浩大的刺杀行动,恐怕不是一般人能够弄出来的。”
段重言犹豫了会儿,说道:“有件事,我说了的话,你先别急。”
方墨白皱眉:“什么事?到现在你还吞吞吐吐。”
段重言道:“据说,这些刺客是以逸儿为诱饵,还说,是带了逸儿去段府了。”
方墨白脸色一变,望着段重言道:“总不会……是你们府里的人弄出来的事吧?”此时口吻已经有些不好。
段重言不言语,脸色也不怎地好看,鲁豹在旁边看了个稀罕,见两人对峙起来,便忙说:“这是怎么说?方大哥你妹子不是……怎么段府……”
正在一触即发,知聆握着段逸的手过来,道:“哥哥,我该回宫去了,不然皇上得着急了。”
鲁豹一听,又不解:“回宫?”
知聆才看向他,冲着鲁豹微微一笑,道:“鲁大哥,多谢你救命之恩!”
鲁豹见她落落大方,笑容如花,便忙抱拳回礼:“妹子客气,客气!原来不知道你是方大哥跟段大人的亲人,这可真是巧了,一家人不认得一家人……”说完之后,又觉得说的好像有点不对,便摸头一笑,有些不好意思一般。
知聆见他面容威猛,然而动作却十分拙朴,表情略带几分可爱,心中便有些欣赏,然而毕竟是个陌生男子,不好多说。
知聆便看方墨白:“哥哥,鲁大哥是你的朋友,既然来京,你便要尽地主之谊,好好招待,今日之事……不必着急,自有水落石出一日,照我看,恐怕跟那些追杀你的人是一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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段重言在旁一听,心中暗暗感激。——那些追杀方墨白之人自然并非出自段府,知聆这么说,是在替他开脱。
方墨白又哪里会不明白,便一点头:“我知道了。只是你这就回宫?”
知聆低头看看段逸,小孩紧紧地握着她的手,竟不肯放手:“娘,你别走,别走,求你别走。”本来段逸并不怎么缠着她,就算心里多想,也只忍着,可经了这场惊魂遭遇,竟吓怕了。
知聆有些为难:“逸儿……”正欲安慰,却见胡同口又来了一批人,当前骑马的,竟是宫内人的打扮,那领头一个,内监打扮,脸容阴柔,于马上看过来,当看到现场情形,才变了脸色。
且说先前在宫内,承鹤进了御书房,见赵哲停了笔,正对着一盏茶出神,他便悄悄走近:“皇上。”
赵哲才抬眸:“何事?”
承鹤道:“皇上,前儿你让奴婢查的那件事……”
赵哲精神一振,目光炯炯看他:“如何?”
承鹤低头:“这个,有些难……当年的人都四散了,死的死,没了消息的没了消息……只听说曾有个在外头伺候过的,现如今居住在梧州,奴婢已经命人秘密前去找寻。”
赵哲就皱起眉头:“这岂不是全没有线索?”
承鹤道:“只是,这孩子的出生日期是知道的。”他上前一步,低低说了几句,看着赵哲疑惑的神情,又悄悄地说道,“可奴婢找到当时接生的产婆,说是这孩子是足月生的……”
赵哲的脸色就变得异常耐人寻味。
知聆不想带着段逸进宫,只是段逸死活不肯离开他,承鹤见状,就道:“索性就带着小公子入宫也成,上回太后见了他,喜欢的什么似的,皇上也不会介意的。”
段重言闻言,便说:“这个不必了。”低头看向段逸,“逸儿,你过来。”
段逸平日虽然很听段重言的话,然而此刻,对母亲的依赖却压倒性的胜出,于是执着地向着段重言摇摇头。
段重言脸色冷峻:“逸儿!”
段逸仍不动,眼中却见了泪,知聆见状,便很不忍心,就说:“无妨,我带着他进宫就是了,只过这一夜,明儿我就让哥哥带他出来。”
她说话的时候,就看着段重言,段重言本正恼了,对上知聆的眼神,最终却只是一叹,转身冷冷道:“随你吧。”
知聆听了他这一声,心里竟有些不太好过,但母子连心,她又知道段逸受了惊,当下也顾不得段重言不高兴,便跟方墨白、鲁豹等告辞,抱着段逸同承鹤一块儿回宫去了。
赵哲是在派了承鹤出宫之后才得知了知聆遇刺的消息的,心头一凉之下,先把顺天府尹,缉捕司长跟九城巡检叫来,大骂一顿,心想若是知聆若有三长两短,必要先杀几个。
承鹤回宫,赵哲见知聆无碍,又看段逸也跟着,心中又爱又怜,慰问了一番,就先按捺,叫她娘儿两个先去歇着。
赵哲又亲自细审了一番跟随知聆的禁军,听了那禁军的描述,心头一沉,灯光之中,脸色阴晴不定。
等那禁军退下,赵哲沉默坐了片刻,冷冷一笑,便看承鹤:“起驾,朕要去素荷宫。”
承鹤一听:皇帝要去见淑妃段妍,然而这一见,是福是祸,却就看段妍的造化了。
112第111章
知聆抱着段逸回到偏殿居处,唐嬷嬷命人准备了汤浴等物,知聆看段逸双眼兀自红红地,便道:“逸儿,你要坚强些,不要再哭了,眼睛都肿起来了,再哭就看不到我了。”
段逸一直到现在,人才镇定下来:“娘,我不哭了……”话虽如此,还是极依赖地抱着知聆,不肯撒手。
知聆摸摸他还湿润的小脸:“娘带你洗澡,洗完了,咱们好好地睡一觉,好不好?”
段逸点点头:“好,只要跟娘在一起,什么都好。”
知聆亲亲他的脸蛋,抱了他,替他把衣物脱了,脱去外裳,却发现段逸里面穿着的竟是她亲手缝制的衣裳,知聆便笑:“穿着会不会不舒服?”伸手拉拉那些缝的歪歪扭扭的地方。
段逸道:“很舒服,就像娘抱着我。”知聆心头一动,刹那间,泪便涌出来,将段逸拥入怀中:“好孩子。”
段逸知道她伤心,忙又说:“娘,你别哭,逸儿不想看娘伤心。”
知聆擦擦泪:“娘不是伤心,是高兴……逸儿虽然年纪小,却像是大人一样,什么时候……娘要是能看到逸儿长大的样子……”
她打量着段逸的脸,心中却有种莫名地预感:似乎,她等不到那一天。
这预感令人惊心,令人浑身阵阵发冷。
段逸却叫道:“娘当然能看到逸儿长大的样子!”
知聆抱住他,收敛了那种莫名涌起的巨大感伤,笑笑说道:“嗯……逸儿说的对。”替他把衣裳全脱了,便抱起光溜溜的小娃儿往浴桶边走去,段逸在知聆怀里嘻嘻地笑,又是欢喜又有些害羞。
知聆试了试水温,把段逸放进去,小心翼翼,如同掌上明珠一般,洗的干干净净,见没换洗的衣裳,便先找了件自己的里衣,给段逸穿了,一件里衣从头罩到脚,逸儿走动的时候,衣摆还拖着地,显得格外可爱,又好笑。
知聆乐了会儿,把段逸安置在床上,自己又去沐浴,她惦记着段逸,便很快洗好了,换了衣裳出来,见段逸穿着宽大的里衣,像是瓷娃娃一样端坐在床上等候自己,忍不住又笑起来。
段逸见知聆出来,才张开手,做拥抱状:“娘!”知聆到了床边,将小家伙抱入怀中,两人躺在床上,段逸依偎知聆怀里,就说:“娘,今天那些坏人是什么人?”
知聆说道:“娘也不知道,舅舅跟你爹会去查明白的。”
段逸说:“他们想害娘是不是?为什么?”
知聆想了想:“娘在宫里,你爹又是朝臣……也许不知不觉里就得罪了一些人,而且,你外公家原先出过事,你舅舅才回来,比如一些早日的仇家,或者不喜欢方家的人,为了他们自己不可告人的利益着想,或许就会暗中下手。”
段逸还小,有些话自然听不懂,但虽然他一知半解,却仍竭力仔细听着,等知聆说完,就道:“娘跟舅舅,还有爹,都是好人,那些人这么做,他们就全是坏人,是不是?”
知聆想了想:“也可以这么说,你现在年纪还小,有些事不了解,以后自然就会明白的。”
段逸抓住知聆手臂,摇晃两下:“娘,你跟我说,我会仔细听得。”
知聆转头,看着他眼巴巴地看着自己,而且一脸肃然,哑然失笑之余,想了想,却也换了正色。
知聆抱着段逸,就把方家的往事,方墨白跟自己所经历的,以及目前段重言跟她的处境之类,都慢慢地跟段逸解释的一清二楚。
小孩儿本就聪明,此刻专心致志听着,加上知聆又说得明白,段逸竟听懂了十有七八。
知聆摸摸他的头,段逸思考了会儿,说道:“娘,只要皇上答应,我们就能跟舅舅团聚了吗?”
知聆见他这么快抓准这个问题,便道:“可以这么说。”
段逸伸长小手抱着知聆,心想:“皇上怎么才能答应呢……”
知聆拍拍他:“逸儿,该睡了。”
段逸往知聆身边凑了凑:“娘……”
知聆看他颇有撒娇的样子,略叹了口气,将他往怀里抱了抱,喃喃说道:“逸儿……若有一朝,娘不能照料你了,你自己要好好地照料自己……”
知聆忽然感觉小孩儿的身子猛地抖了一下,小手勾着自己的腰,抱得更紧了些,知聆心头一窒,于是接下来的话就没敢再出口,只道:“总之逸儿能够好好地长大,娘就心满意足了。”
段逸埋头在她身上,小声说道:“娘,我会的。”
赵哲前往素荷宫,段妍得知消息,大喜,忙令宫女伺候装扮,出殿接驾。
赵哲进殿,坐了。段妍上前行礼:“不知皇上这时侯驾临,臣妾……”
赵哲一抬手:“不必多礼,你身怀有孕,朕这几日忙碌,都未曾过来看你,你且坐吧。”
段妍谢恩,落了座,眉眼间颇带喜色。
赵哲瞧着她的神情,说道:“先前你思念家人,朕本欲让你回府省亲,只是当初段爱卿上书,劝朕削减省亲种种定例,又让限制后宫之人省亲的各种规制,麻烦不堪。”
段妍忙起身,赵哲道:“他是朝臣,虽是你哥哥,却跟你毫无干系,且坐。”
段妍才又落座,赵哲说道:“只苦了你了,你近日可跟府里头有什么来往不曾?”
段妍听他嘘寒问暖,且很向着自己,便带着欣喜说道:“臣妾……”段妍说到这里,忽地发现站在她身侧的宫女由青冲自己使了个眼神,她心头一动,便转了口风,接着说,“臣妾蒙受皇恩,只愿好生留在宫内伺候皇上,近来也不曾跟府里如何联络…”
赵哲问道:“真的没什么往来?”
段妍忽地听出有些不妙来,不由地又看了一眼由青,才犹豫着说:“臣妾、臣妾只叫小太监传过一次口信,赐了几样东西,除此再无其他。”
“什么东西?什么口信?”赵哲问道,脸上笑意自在,像是闲话家常。
段妍却觉得如山压顶,小心说道:“就是……前些日子段御史的夫人没了,臣妾就赐了些东西过去,至于口信,只是叫家里的长辈勿要悲痛……诸如此类而已。”
赵哲一笑:“是吗。”
段妍的心怦怦乱跳,赵哲看着她,慢慢道:“你可听说了?今儿纯明出宫的时候,被一些埋伏着的刺客袭击了。”
段妍眼睛蓦地睁大,失声叫道:“什么?”
赵哲又道:“古怪的是,那些刺客起初是打着段府的名头而来,还拿着段逸做引子,引了纯明过去。”
段妍咽了口唾沫,脸色变化不定,蓦地起身,眼前却一阵发黑:“皇上……”
由青闪身上前,将她扶住,低声道:“娘娘,小心身子。”
赵哲说道:“淑妃,你能不能好好地帮朕想想,刺客们怎么会这样做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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段妍花容失色,看一眼赵哲,又看由青,最后低头:“皇上,这……臣妾怎么会知道呢?臣妾……”
“你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臣妾真的……”
赵哲望着段妍双眼,他不动声色地,像是准备捕猎的某种动物,絮絮善诱而又不乏威胁地,语调深沉:“淑妃,你素来是个识大体,善解人意的,所以朕才喜欢你,对你另眼相看,你可别让朕失望啊。”
段妍眼前发昏,身子微微摇晃,由青越发用力搀扶住她:“娘娘!”两人目光相对,极短的时间内,由青皱眉看她,匆忙地轻轻摇头,段妍看着她坚决的眼神,心头一震。
由青松开段妍,重又站好,赵哲挑了挑眉,半晌,段妍颤抖着说道:“皇上,臣妾也是才听皇上说起,不由地有些心慌,至于其他的事,臣妾真的不知情。”
赵哲目光一寒,段妍对上他冷冷的眼神,身子也觉得冷,仿佛能看到了自己以后受尽冷落的前景,——如今赵哲分明已经起了疑心,就算她坚决不认,又能如何?他迟早晚要查出端倪来的,段妍只觉得自己如一个溺水的人,正在拼命挣扎,但任凭她发出怎样凄惨的嘶鸣,却都没有人能够救她。
段妍抬手,扶住额头,此刻浑身的力气都散了,她觉得自己随时都会昏厥过去。
正在段妍几乎坐不住的瞬间,身后宫女由青闪身出来,跪地道:“皇上,皇上要问的事,奴婢知道。”
段妍屏住呼吸,想叫一声,却又叫不出。
赵哲看向由青,冷冷一笑:“你?”
由青说道:“正是奴婢,所有事奴婢都知道,但事情跟娘娘并无干系。”
赵哲脸上露出感兴趣的表情来,而段妍怔了,呆呆地看着由青。
由青低着头说道:“有些事情乃是机密,请皇上允许奴婢上前。”
赵哲唇边一挑:“你上前来。”
由青看一眼段妍,果真迈步一步一步靠前,在离赵哲三步的时候停下,赵哲说道:“你想说什么?”
由青说道:“皇上是想问恭使女官大人遇刺是不是跟段府有关,或者是不是跟娘娘有关?其实这件事跟娘娘无关。”
“你怎么知道?”
由青不慌不忙,低低说道:“因为这件事起初是因为太后而起,太后不喜恭使女官,又恨女官进宫乃是娘娘从旁相助,故而也恨上了娘娘,因此要挟娘娘杀死女官。”
赵哲心头一凛,眸色更深。
由青继续说道:“娘娘害怕之极,想要把此事告诉皇上……”
赵哲若有所思地看她,由青缓缓抬头,对上赵哲的双眸,赵哲忽地看到她唇角微挑,她的脸上竟露出一抹笑意,笑容略见鬼魅。
赵哲心头一寒,便想喝问她为何而笑,电光火石间,却见由青身形暴起,抬手往前一挥,纤长五指并起如刀,而手底下一抹雪亮,居然是带着兵器!闪电般直削向赵哲的颈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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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3第112章
由青的身手竟然极为敏捷,动作又如此之快,眼见赵哲是避不开的,仓促中赵哲抬手向着由青手腕一格,由青回手,刀锋如电,便在他臂上先划了一刀。
赵哲皱眉,才要起身,身后承鹤已经飞身过来,拂尘一甩,缠住由青的手臂,顿时将她拉了过去。两人极快斗在一起。
赵哲霍然起身,低头打量自己手上,却见臂上龙袍被割破了,但幸好并没有伤及肌肤。
赵哲双眸带寒看向由青跟承鹤,见承鹤已经将人渐渐压制住,才转头看向段妍。
段妍已经惊呆了,就在由青动手的时候她还以为只是错觉,但是看到现在,整个人赫然瘫软了下去。
段妍对上赵哲的眼神,像是从头浇了冰水下来,颤抖着连滚带爬上前:“皇上……皇上……”
赵哲按捺着才并未将她踢开,此刻承鹤已经擒下由青,殿外的禁军也飞快入内,把由青押住。
段妍惊慌失措,魂魄都散了似的:“皇上,我、臣妾……跟她……”这一刻,要怎么解释,简直如跳进黄河洗不清。
承鹤上前:“奴婢救驾迟了,让皇上受惊。”
赵哲看他一眼,并不言语,只是往前一步,俯视由青:“你敢行刺朕?”
由青抬头看他,忽然长笑:“这又有何不敢?你这昏君!”
赵哲双眉蹙起,眼中见了杀机:“你是何人所派?”
由青冷笑说道:“成者为王,败者为寇,有什么可废话的,你杀了我就是。”
赵哲回头看一眼段妍:“是淑妃指使你干的?”
段妍一听,整个人伏在地上,手捂着肚子,满心苦涩,却说不出,只是看着由青,缓缓摇头,说道:“你、你为何……要这么害我?”眼中的泪滚滚落下,“我哪里对不住你!”
由青看着段妍的脸,神情动了一下,赵哲目光一转重看向由青,慢慢地说:“你的确做得很好,这下,朕可以把段家诛三族了。”
段妍一听,大声叫道:“皇上!”忽地一口气转不上来,头一抬,眼睛微微闭上,然后趴在地上,一动也不能动。承鹤上前探察了一下,道:“皇上,淑妃娘娘晕过去了。”
赵哲浑然不理,只看着由青。
由青对上他狠辣的双眸,喉头一动,终于说道:“我要行刺你,跟她无关,更跟段家无关。你既然想知道,我便说给你听也无妨,我是青国人所派的刺客,潜伏在此,本来想伺机动手,可惜一直找不到合适的时机……方才我看情形紧急,就想搏上一搏,没想到还是功亏一篑,算你这昏君命大。”
赵哲淡淡地笑:“你口口声声说我是昏君,青国人的刺客,会如此称呼朕?”
由青脸色一变,忽然冷笑道:“你如果想以我做借口除掉段府,也由得你,反正你这昏君最擅长的不就是如此么?”
赵哲望着她:“你倒是很熟悉朕。”
由青笑了两声,笑得却略带苦涩,笑完,又看了段妍一眼,眼中愧疚之色一闪而过。
赵哲沉吟片刻:“刺杀纯明的事,也是你们所为?”
由青看着他:“我方才所说的太后逼迫她动手,都是真的,她不敢动手,我便给她出主意,让她让段府的人暗中下手,只是她忽然有了身孕,故而一直还没有往外头通气……段府的人又怎会下手?何况那些人还明着说是段家的,段家的人疯了,要往自己身上泼脏水?皇上,你心机深沉,不可捉摸,又怎会被区区障眼法迷惑,难道你心里会不知道是谁下手?又何必在此惺惺作态?”
赵哲冷冷笑笑:“你倒是真的很了解朕。”
由青道:“我本不愿意跟你多话,但是段妍是无辜的,她对此毫不知情,我只是暗中想利用她达到我的目的罢了。”
赵哲讥讽地说:“你倒是还很关心她。”
由青脸色一变:“你想怎么样?她还怀着你的孩子!”
赵哲道:“你这青国人还关心朕的后妃?如此,也罢,倘若你肯把你的真实来历说给朕知道,朕就饶了她。”
由青瞪着赵哲,忽然咧嘴一笑:“你就这么想知道我的来历?我告诉你,你难道就满意了?恐怕你早也就忘了,那好,皇上,你还记得当初被你诛了三族的崔翰林吗?”
赵哲略微一怔,由青笑道:“果然是不记得了吧,皇上你最擅长的就是剪除异己不是吗?先是我爹,后来是方首辅,现在又轮到谁了?是相国,还是段家?”
赵哲听她说完,脸色极冷:“利国能用的臣子,朕自不会轻易剪除,朕剪除的,不过是废子乱棋罢了,这么说,你是崔翰林的后人,又为何说自己是青国人?”
“我本不是青国人,奈何我的家人全部都给你杀了!”由青大叫,“我无家,便无国!又如何?这还不是你这昏君一手造成的!并不是每个人都像是方墨白方纯明,对你这昏君毫无怨尤!就算是他们……表面对你笑脸相迎,实际上心里恐怕也……”
赵哲周身寒意凛然,承鹤冲着由青喝道:“住口!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你这是反叛谋逆,投靠青国,你还敢在此振振有辞!”
由青笑着摇头,看一眼承鹤,又看赵哲:“我就知道我说到了你的痛处了,你怕了,是不是?你不怕我,但你怕……”
赵哲冷冷地看着她:“很好,那你可还有同伴?”
由青仍旧笑:“你若总残暴如斯,我的同伴很快就多起来了。”
赵哲却平静下来,看了由青一会儿,说道:“崔翰林,我想起来了,当年崔翰林被诛三族,是因为他酒醉之后,题了一首大逆不道的反诗。”
由青笑:“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赵哲出神想了会儿,重看向由青:“朕当初才登基,或许处置过于严苛了些,但为人臣子,自要谨言慎行。”
由青呸了声:“你不用如此说,青国很快就会发兵攻过来,加上北番人,我看你还能残暴不仁到几时。”
赵哲目光一转,看着她,然后对承鹤,寒声说道:“把她拉下去,严刑拷打,拷问出她在宫中京内还有没有什么同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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承鹤答应了声,示意左右把由青拉了下去。
由青去后,赵哲想了会儿,忽然说道:“当初崔翰林那件事……”
承鹤垂首不言。赵哲看向他:“你也是因那件事牵连而入宫的吧。”
承鹤面不改色:“皇上,如果疑心奴婢,立刻叫人把奴婢押下就是了。”
赵哲却一笑,并不放在心上似的:“朕疑心你做什么?你若是想杀朕,朕估计也死过不下百次了。”
承鹤问道:“淑妃娘娘这里,皇上打算怎么处置?”
赵哲垂眸,片刻说道:“她身怀有孕,暂时不必动她。”
承鹤答应了声,赵哲道:“你去看看那个宫女吧,朕累了,要回寝宫。”
承鹤道:“奴婢先伺候皇上回去。”赵哲挥了挥手,示意不用,自己便出了素荷宫。
承鹤在后,目送赵哲离开,吩咐素荷宫的宫人们好生照料淑妃娘娘,才也出了殿,往关押囚犯的内丞所而去。
承鹤进了内丞所,大牢里黑漆漆地,内丞所的卫兵亲自带他去见刺客由青,承鹤瞧见她被绑在柱子上,大概已经被甩了十几鞭子,鲜血四溅,人也晕了过去。
承鹤挥手,示意人都离开。他取了一杯水,在由青脸上一浇,由青缓缓醒来,见是他,便冷笑。
大牢里很静,此处除了他们两个,再也没有其他人,但看不见不代表真的不存在,暗影中未必没有眼线。
承鹤明白,承鹤望着由青,淡淡只说:“何必呢,明知不可为。”
由青道:“人各有志。”
承鹤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所以你竟跑去青国吗,值得?”
由青道:“对我来说,值得。”
承鹤垂了眼皮,不言语。由青说道:“人各有志,你不用劝我,我也不会说你。你继续伺候你的主子,我……你既然来了,帮我个忙。”
承鹤问:“什么?”
由青笑:“你知道的。你向来那么聪明。”
承鹤重不说话,黑暗的大牢里,一点灯火幽幽,仿佛鬼火。
由青说:“其实我,觉得当初跟他们一块儿去了,未尝不是好事。你呢?”
承鹤垂着头一笑:“我帮你吧。”
由青也笑,眼中泪花闪烁:“谢谢。”
承鹤不抬头,只是抬手,手在由青颈间,轻轻一捏。
由青闭了眼睛,眼角泪当空一晃,缓缓跌落。
承鹤仍不抬头,只是转过身去,大步走出了牢门口,他的身形隐入黑暗,连同眼角的一星光也隐在黑暗之中。
赵哲回到寝殿,并不休息,径直去了偏殿。
当看到眼前一幕的时候,他才觉得自己寒冷的心上升起了一丝暖意。
眼前,知聆睡在床上,怀中搂着段逸,一大一小,相互依偎,脸儿贴着脸儿,睡容恬静。
赵哲出神看着这一幕,觉得自己坚如磐石的心忽然软了下来,他看着人,脚下迈步往前,一直走到床边,他抬手,在知聆脸颊上轻轻摸过。
知聆睡得很浅,他刚一动,她便察觉,睁眼见是他,便要起身。赵哲手在她肩头轻轻一按,做了个噤声的动作,知聆转头看身边的段逸,明白赵哲的心意,便微微一笑,以口型小声问:“皇上怎么还不安寝?”
赵哲看着她小心温柔地抱着段逸,脸上还略带睡容,微笑如暖地相问自己,他忽然觉得,他毕生所要,不过……如此。
作者有话要说:这章发一个小雷,其实个人还是很感动的。虽然描绘的比较隐晦,但是大家都应该看出来小宫女跟承鹤是有点关系的。
就像是由青所说:人各有志。他们各自有各自的选择。既然选了,就不后悔。
嗯,二十九日的节操。继续倒计时~加油!
114第113章
九月中旬,赵哲接到了来自于北番人的投诚书,近十月的时候,青国人也派了使者来京,奉上金银美女等,言明两国友好,先前边境冲突不过误会。
朝野议论纷纷,多半都觉得是蛮人怕了天朝,而此举也这无疑给朝中的主和派打了一剂强心剂。
此日,京师酒楼之上,方墨白段重言设宴招待从山东来的鲁豹等十余人,这段日子众人都厮混熟了,段重言素来冷面少语,大家伙儿都知情。方墨白却是个爱说好笑的人,同众人自打成了一片,且这些人都是些英勇无匹的好汉,方墨白又好武功,当然时常要切磋一番。
加上段逸也跟着他们,小小孩儿挤在这一堆男人之中,很是惬意放松,大家谈论时局,谈论拳棒功夫的时候,他便也瞪着眼睛听着,如果看他们比划起来,自己也会紧跟着学。
因此这段日子对段逸来说也着实是难忘而珍贵的时光。
这伙人出入,时常轰轰烈烈,起初无人敢接近,渐渐地因看方墨白和段重言都对他们极好,把一些京中的好武子弟也掀动的心痒痒,他们也正是一帮血气方刚的,一来二往,有人便也借机结交,这些人里头有京城底层的市井之徒,也有高门大户的客座,更有一些官宦富贵人家的子弟,委实地龙蛇混杂,只因意气相投才结交一起,不知不觉,竟成了极大的一帮人。
这一天,因鲁豹等人决定要出京,是以乃是“送别宴”,一时也来了不少人,轰轰动动地把整个酒楼也都给塞得满满的。
鲁豹是头一个肆意妄为率性洒脱的人,结交的众好汉也都是痛快的习性,酒楼上喧哗的声音遥遥传出去极远。
酒席之间,鲁豹举手,对段重言道:“当初多亏了段大人在东平府为俺伸冤,这份恩情俺鲁豹一直铭记在心,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段大人,今日一别,不知何时相会,但若是段大人有差遣,俺是万死莫辞!”
段重言素来都是淡淡冷冷地,见状便道:“言重了,为官的自要公正严明,乃是职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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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家伙儿听着这样场面严肃的话,一时都有些面面相觑。
段重言又道:“但能因此结交这样多的豪杰义士,也是人生一大幸事。请……”他鲜少地露出笑容,抬手举杯。
众人这才大笑起来,鲁豹也笑道:“段大人,你是个难得的好官,俺最敬重你这样儿的,这杯是俺敬你,请!”把杯子往前一送,略低了一些,跟段重言的一碰,回手一饮而尽。
冷不防段逸坐在段重言身旁,见状便也叫道:“鲁叔叔,我也敬你!”他还记得自己不许喝酒的事,便握了茶杯,于椅子上跪坐起来,向着鲁豹探身伸手。
鲁豹一怔,群雄也怔住,然后众人爆出剧烈大笑之声,鲁豹豪气干云道:“有其父必有其子,好,好!小逸儿,俺跟你喝!”
果真又取了一杯酒,小心翼翼地跟段逸的茶杯碰了碰,笑眯眯地看他一眼,仰头又喝了,而后把杯子往地上用力一甩,叫道:“痛快,痛快!”
群雄见状,均都抚掌大笑。
众人哄闹着喝了一番,又跟一些京中子弟对饮的半醉,正乐不可支之时,楼下却传来一阵喧嚣声,有人大声叫道:“方墨白段重言算什么东西,竟敢也在这里包了酒楼?”
众人都吵嚷着,段重言先听见了,便看方墨白一眼,两人目光相对,段重言便低声说道:“我出去看看。”
方墨白一点头。段重言起身,段逸道:“爹,我跟你去。”果真跳下地,跟在段重言身后。
一大一小下了楼,却见酒楼老板跟小二正在门口,向一人赔不是。段重言一眼看到那人的脸,自然认得,他却仍面不改色。
掌柜的见段重言下来,松了口气:“段大人段大人,您来了,您看……”
段重言一点头,那边来人将他一打量,冷笑道:“好个丢官罢职的段大人,竟跑到酒楼上威风起来了,你凭什么把整座楼都包了?跟一些乌合之众在这里作乐?是明白的,赶紧给少爷滚!”
段重言只当没听见那些污言秽语,仍然冷冷清清:“我道是谁,原来是朱相国的公子,我们自是堂堂正正用了钱来款待朋友,同朱公子毫无相干,何必来吵嚷。”
朱公子道:“你说什么?你认得我是谁,还敢如此胡吹大气,本少爷要什么没有?怎能给你这朝廷的庸才让路?不是说方墨白也在吗?让这混蛋滚出来,本少爷要看看,他是长了三头还是六臂,有什么了不得的?”
段重言见他冲了方墨白去了,言语大为不好,便问道:“朱公子找方兄可有事?”
朱公子道:“这混账不识抬举,竟敢拒婚,他也不过是个流放囚徒,正好跟你这丢官罢职之人凑在一起,可这口气本少爷咽不下,他藏头露尾地做什么,速速让他滚出来!”
段逸在身后听着,便道:“你才是流放囚徒,丢官罢职!”
段重言吃了一惊,没想到段逸会这样说,朱公子显然也大惊,一看是小孩儿开口,便怒道:“果然是上梁不正下梁歪,这小畜生敢这么咒本少爷!”
他身边跟随的人,都是些横行霸道的恶徒,见金主怒了,便齐齐上前:“怎么人还不出来?”
又有人说:“这小鬼头口出狂言,必然是有人教唆!何其可恶!”
朱公子怒道:“方墨白不敢出来,本少爷就打得他出来。”迈步往前就走。
段重言心知楼上许多急性子的,比如鲁豹就是头一个,万一惹动,便相当于惹了马蜂窝,后果不知如何。便忙将他拦住,道:“朱公子,如果要找方兄,不如改日。”
朱公子见他拦路,将他用力一推:“滚开!什么改日,本公子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你最好不要招惹本公子,不然也要你好看!”
段重言是个谨慎稳重的,段逸在旁看他推搡自己父亲,却气道:“你打我爹,我打你!”挥起小拳头就冲着他腿上打去。
朱公子见段逸动手,一抬腿,就要把段逸踢开,嘴里骂道:“小畜生不识好歹!”
段重言见情况危急,急忙冲上去把段逸抱开,这一刹那,几个恶狗腿已经围了上来,正欲对段重言动手,却听得楼梯口有人怒喝了声:“狗入得!谁敢动小逸儿!”这一声吼如同雷鸣,瞬间有个大汉旋风一般,暴走冲下。
朱公子的随从见状,还要耀武扬威,便纷纷叫道:“哪里来的狂徒!”跳上拦住。
不妨那下来的人正是鲁豹,原来鲁豹这人粗中有细,先前朱公子一行人楼下叫嚣,他隐约听见,可是见段重言跟方墨白使眼色,就知道他们有自己的考量,因此他只装作没听见的。
等段重言下楼,鲁豹表面无事,实际上却竖起耳朵听着,听到朱公子对段重言和方墨白一味侮辱,他心里都快要气炸了,但只忍耐,走到楼梯口便往下看,没想到正看到朱公子要对段逸动手,鲁豹瞬间便红了眼,想也不想就冲了下来。
这会儿段重言抱着小逸儿,也不知是要怎么劝,鲁豹已经如疯虎闯入狼群一样,顿时桌椅板凳横飞,酒菜之类四散,有几个食客也纷纷逃窜。
这一刻,楼上几位也都惊动了,跟鲁豹一群的,都是些性情中人,听闻鲁豹跟人动手,瞬间如猛虎出山,一群人呼啸冲下来,便跟朱公子的人干了起来。
朱公子身边带了十几个跟随,平日里都是飞扬跋扈,横行街头的,没想到今日遇到了硬点子,起初一个鲁豹冲下来,他们还心存侥幸,谁知一交手,才知道不妥。正咬牙苦撑,又冲下一堆人来,顿时这帮人就慌了,一时哭爹喊娘,鬼哭狼嚎。
只有朱公子本人还感觉良好,站在旁边不停叫嚣,也合该他作死,竟看不出情况危急,若他早一步拔腿就逃,还能捡一条命,然而他爹在京内一手遮天,他也横行惯了,还不知死活地叫骂:“方墨白呢,怎地还做缩头乌龟?”
这一刻,鲁豹已经势如破竹冲到跟前,见朱公子面目可憎,鲁豹磨牙道:“你算个什么东西,也敢称呼方大哥名讳!”二话不说,一拳挥过去。
朱公子虽然会三拳两脚,不过是三脚猫功夫,何况他沉迷酒色,身子早就虚虚地,被鲁豹一拳打中,顿时目眩神迷不知人在何处。
鲁豹那拳,握起来比半个头都大,力道且刚猛无比,朱公子整个人就如风筝一样,嗖地往后飞了出去。
段重言见鲁豹动手,便欲叫停,然而终究晚了一步,鲁豹也没想到朱公子竟这样不经打,一拳过后,人就没了,一时倒把他愣了神儿,站在原地,看看自己的拳头,皱眉道:“这厮怎么飞了?”
那边朱公子倒飞出去,身子跌落,头正好撞在坚实地面上,顿时整个人半死。
其他的恶党见状,有人便跌跌撞撞看,连叫几声公子,见朱公子口歪眼斜,出的气多入的气少,显然已经垂危了。
众人便大叫:“少爷被人打死了,被人打死了!”有几个便连滚带爬前去叫人,跟鲁豹方墨白他们一块儿喝酒的,也自然有几个京中官宦子弟,认得朱公子,顿时之间也各自震惊,知道事情恐怕无法善了。
段重言抱着段逸,往前一步,见朱公子脸色灰败,心中不由地也一惊。
方墨白快步出门,见状也震惊,跟段重言对视一眼,方墨白心思活络,当下来不及跟段重言说话,只转头跟鲁豹笑着说道:“鲁大哥,酒也吃过了,我就不留诸位,你们该出城了。”
段重言闻言双眉一扬,想说话,却又没有开口。
鲁豹大为意外,然而他也是个聪明之人,顿时之间便笑起来:“方兄弟,你当俺是那种贪生怕死之人吗?”
鲁豹明白方墨白的意思,是让他们赶紧走,但是打死了人,总不能就这么算了,方墨白这样做,显然是想把事情揽到他身上去。
方墨白正色道:“鲁兄,我自不是这个意思,你带着兄弟们快走,这里的情形我自能应付。”
鲁豹道:“方兄弟,你小看鲁豹,倘若是在东平府,大不了俺带着兄弟们杀出城去,一走了之,但俺这条命是段大人救得,此刻离开,虽然自己能脱身,但必然给你们两人惹了祸,恩将仇报,这还算是人么?你不用多说了!”
这一会儿,巡城兵马已到,见状便团团围住,喝道:“谁打死了人?”方墨白还要拦住鲁豹,鲁豹将他推开,踏前一步道:“是俺!”
方墨白性情极好,在京中早混的极熟,那领头的巡检也是认得方墨白的,见状翻身下马,便过来悄悄问道:“方大哥,这是怎么了?”
此刻,相国府报信的人也带着一群人回来,段重言见了,便对方墨白道:“暂时忍耐。”
方墨白心念转动甚快,当下便把那巡检一拉,低声道:“兄弟,看在我的面上,你暂且把这些好兄弟们带回去,但勿要为难,且要保他们妥当,相国府那边我自有应付……你只管拿人,我现在要进宫一趟。”
那巡检扫了一眼鲁豹等人,便点头:“方大哥放心……只是要快,我怕挡不了多久。”当下便吩咐带人回大牢。
方墨白回头,对鲁豹叮嘱数句,鲁豹浑然不怕,道:“又何妨,大牢于俺来说也不过家常便饭罢了。”拍拍手跟巡检去了,相国府的人冲上来,却被那巡检劝开,只说要公事公办。
方墨白暂时安抚剩下众人,又对段重言道:“我要进宫去,相国必然要向皇上告状,要赶在皇上下旨之前……”
段重言却道:“恐怕你现在去仍是晚了一步。”
方墨白心头一凉,段重言拧眉一想,道:“你带着小逸儿去……”他低头,在方墨白耳畔低语几句,“只有如此才能救人……”
方墨白脸色微变。段重言道:“速去,再耽搁就来不及了。”方墨白一叹,转身往相熟的子弟借了一匹马,飞马往皇宫方向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发现前面有两处称呼上的错误,暂且不改啦^_^
我还是非常欣赏鲁豹这样的英雄的,给点赞~~~~~
115第114章
果然如段重言所料,事发之时,朱相国人正在宫内,听到府里头来人所传消息,朱相国按捺着怒气,即刻前去面圣。
赵哲听了,也颇为吃惊,偏生朱相国刁钻老谋深算,并没有说方墨白也在场,只说段重言在场主使,赵哲听了,双眉紧锁:他本来对段重言就有点心病……
方墨白急进宫来,一路顺利,无人拦阻。
因他是豁达的性情,休闲时候,不是请这个喝酒,就是请那人吃饭,因此大家伙儿都十分热络,经过宫门时候,侍卫尚问:“方大哥,今儿不是不当班么?”
方墨白道:“有急事。”脚不点地地往里而去。
方墨白在路上遇到个相熟的小太监,正是跟随承鹤身边的,那小太监见了他,正要打趣几句,看他脸色焦急,便知道有事,当下只问:“方大哥,出什么事儿了?”
方墨白道:“皇上在哪?恭使呢?”
小太监正好儿自御书房出来,便道:“皇上在御书房接见大臣呢,先前看相国大人急冲冲进去了,也不知何事。恭使女官好像在寝殿……”
方墨白不好直接入后宫,便跟小太监道:“你快去帮我把妹妹找出来,是人命关天的大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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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太监一听,吓了一跳,不敢耽搁,当即答应了,往金阳殿飞跑。
且说在御书房里,朱相国声泪俱下,务必要赵哲下令处死那殴人致死的凶顽。
赵哲心中略微盘算,看一眼相国,正要下旨,忽然间见承鹤迈步出外,赵哲便不动。片刻承鹤回来,在他耳畔低语数声。
赵哲脸色略变,便起身,往偏殿而去。
赵哲进了偏殿,便见书架旁边站着一人,正是知聆,赵哲上前几步,知聆已经过来,双膝跪地:“皇上!”
赵哲没想到她竟如此,急忙将她扶住:“纯明你干什么?”
知聆抬头:“皇上,求你别答应相国所说的,今日在酒楼上,是朱公子前去挑衅,对哥哥百般侮辱,哥哥所结识的那些人才按捺不住动了手,打死了人不过是个意外,求皇上开恩!”
赵哲听了,问道:“方墨白也在?”
知聆点头:“今日那些人本是要出京的……哥哥跟段重言设宴送别,那些人,正也是上回从刺客手里救了我命的,求皇上念在这点上,法外施恩……”
赵哲将她扶起来,思忖着说道:“原来是那些人,只是……毕竟是打死了大臣之子,此刻相国还在外头,叫嚣不停。”
知聆抓着他的手臂:“皇上你听我说,哥哥方才仓皇进宫,让我求情,哥哥对我说,当时他们好端端地在吃酒,朱公子因为哥哥拒婚之事,特意上门,先是段重言下去应付,只想息事宁人,但是朱公子哓哓不依,对段重言动了手,没想到逸儿跟在旁边,见段重言吃亏,忍不住骂了几句,大概也打了朱公子几下,皇上,逸儿是个小孩子,出手能有多重,但是朱公子却要对他动手……正好跟那些义士看到了,这才一发不可收拾。”
知聆说着,想到逸儿,就落了泪。
赵哲大为震惊,有些不安地问:“段逸也在?结果如何了?”
知聆擦了擦泪:“逸儿被护着,倒是无事,皇上,朱公子虽被打死,但是说起来,鲁豹等人,是为了逸儿才出手的,如果他们不动手,逸儿吃了亏……又怎么说?恐怕也就被轻描淡写揭过去了。”
别的倒是罢了,只是听到知聆说段逸,赵哲的脸色便沉了下来,暗中有些恨道:“岂有此理。”
知聆说道:“皇上若是不信,可以当面问逸儿,逸儿是不会跟皇上说谎的。”
赵哲惊问:“逸儿也在?”
知聆点点头:“我怕皇上见责,因此没敢让逸儿留在这儿,在后面等候。”
赵哲忙叫人带逸儿过来,承鹤亲自前去,将段逸领了出来。
逸儿正要见礼,赵哲却迎上去,俯身将他肩头握住,上上下下先打量了一番,问道:“如何,可有伤着?”
逸儿见状,便摇头:“回皇上,爹跟鲁豹叔叔护着我,没有伤着。”
赵哲听着那一声“爹”,心头一梗,又问道:“逸儿,当时是怎么个情形,你可记得?”
段逸听问,便把事情的来龙去脉简单说了一番,他是小孩儿,稚声稚气,说说想想,说得却极为认真,一看就不是假装伪作的。赵哲又是个厉害的人,自看得出。
段逸又道:“是那个朱公子打我爹,还骂我小畜生,又要踢我,鲁豹叔叔才忍不住打他的。可是皇上,鲁豹叔叔只打了他一下,他自己就飞出去,跌在地上,大概是在装死。”
后面一句,却是段逸自己想的:人哪里就会被一拳打死?那人又那么坏,必然是在装死。
赵哲本皱着双眉,脸色有点黑,尤其是听到段逸说“还骂我小畜生”的时候,暗中且咬了牙。然而听到最后一句,却忍不住笑了笑。
段逸见他笑,以为他不信,便道:“皇上,我没说谎话,是真的呢。”
赵哲看着他天真烂漫的脸,叹了声,摸摸他柔嫩的脸颊,道:“逸儿放心,朕知道。”
段逸转头看了知聆一眼,又问赵哲:“皇上,你不会处死鲁豹叔叔他们吧?”
赵哲眉头又是一蹙,道:“逸儿别担心,朕……会仔细考量的。”将他细细看了一番,便叫了承鹤:“小逸儿受惊了,你先带他到偏殿等候,务必仔细照料着。”
承鹤领了逸儿,先行退下。赵哲便自沉吟。
知聆在旁边见他始终不置可否,不肯表态,心中略有些着急。
赵哲想了会儿,便看知聆,知聆发现他的眼神略有些奇异,却并未往别处去想,只是等候。这片刻,外头小太监远远禀告:“皇上,相国大人在外头催促皇上呢。”
赵哲扫了一眼,目光转动,最后又落在知聆身上:“纯明。”
知聆见他终于出声,便道:“皇上?”
赵哲垂着眼皮,仍是个思忖的模样,却说:“纯明,你要朕赦免鲁豹等人……也可。”
知聆大喜,正要谢恩。赵哲又道:“可是,你要答应朕一件事。”
知聆疑惑,赵哲这才抬眸看向知聆,他的目光坚决而沉静,知聆对上这种眼神,不知为何心中却颤了一颤,知聆道:“皇上,是何事?”
赵哲说道:“朕……”他缓缓抬头,面色平静,“朕要封你为妃。”
赵哲在这时候提出这件事,时机委实巧妙。鲁豹打死人,段重言也在场,若要治罪,段重言自然是不怕的,但是段重言摆明是要保鲁豹的,不然,段逸原本是跟着段重言身边,为何此刻竟能跟着方墨白入宫?不过是想借段逸之口罢了。
方墨白的确是聪明,可这一点却显然并非是方墨白所能想到的。
当初知聆进宫,段重言只有一句:“不许封妃。”如今处在这个当口,权衡利弊,却也由不得他了。
赵哲知道,段重言必懂。
鲁豹等数人被羁押了三日,然后皇帝下旨,大意是鲁豹误伤人命,杖责五十,流放沧城。
朱相国得知消息,哭笑不得。皇帝迟迟不判,他已经觉得不妙,如今得了这个结局,虽然并不曾就杀了鲁豹等人出他心头之气,但……毕竟皇帝也给出了一个态度,因此他虽然心中仍是不满,面上却不敢再说什么。
鲁豹被押解启程之时,段重言跟方墨白双双前去相送,又叮嘱押解的官差,务必一路上好生相待。
有一些相识的京内子弟,毕竟他们的亲族长辈之类都也碍于朱相国之威,因此大胆的便偷偷来送,一些略胆小的,便并不曾露面。
只有跟鲁豹同行的山东好汉,一路上竟也跟着鲁豹同行去了。
而就在鲁豹一行启程后三日,赵哲才欲封妃的当口,边疆传来消息,青国人首先发难。
满朝文武都觉得这消息仿佛不实,段重言却也接到了沧城周参军的急信:说明了北番有七八个部族联合起来,已经蓄势待发。
段重言看着周参军的亲笔信,在书房里坐了一夜,次日后便换服上朝。
朝臣们看到这个被贬斥的朝官,又看着段重言的打扮,多半面露嘲笑之色,少数便来慰问。
昔日监察院监察御史见段重言出现,联系最近的军情,以及先前段重言因议和的事拦马大骂相国之事,便猜到他的来意,便问:“小段,你为何这身打扮?”
段重言一身黑色衣裳,褐色滚边,如待罪之人穿戴。
段重言抬头看他:“大人,我想面圣。”
御史叹息了声:这人聪明果敢,本来前途无量,只可惜运气毕竟差了点,如今……这模样竟像是要自己往死里跳。
御史有心劝解,不妨殿内出来一人,却是承鹤,见了段重言,道:“段大人,皇上有请。”
御史一听,万念俱灰,只好拍拍段重言肩膀,希望他自求多福。
段重言却面色如常,行了一礼,迈步入内。
作者有话要说:两个终于又对上,要对决了=3=
116第115章
殿上,段重言跟赵哲两人重又对上。
一片寂静,赵哲无言抬眸,幽寒眸子望着面前的人,心如深湖平海,只有在最深的地方,略有暗涌。
从他还小的时候,同段重言便相识,少年时候,他更是他身边不二选的伴随,亦友亦臣子,没想到一路至此,两人之间也是演变的之间像是隔着山万重。
赵哲的目光落在段重言那罪人的服侍上面,问:“你为何穿的这样?”
段重言的声音平平淡淡,道:“因为罪臣是来向皇上请命的,边关战事一触即发,京内却仍一片歌舞升平,成请皇上下令,严防戒备,并在边疆调加重兵,免得错失良机,贻误战机,后悔莫及。”
赵哲听了,一阵心烦,便皱眉:“区区青国人,且又不是第一次交战了,何必如此如临大敌。”
段重言跪地,声音提高:“皇上,此时已经十月,很快就进入严冬,北番人在塞外熬不住,必然进犯!如今北番人八族又联合起来,实力大增,蠢蠢欲动,青国人又开始连犯边境,倘若他们分兵进攻中原,我们将腹背受敌,此刻一定要抓住先机,先发制人才是,请皇上三思!”
赵哲道:“北番人?那帮游兵散勇算得了什么?”
段重言道:“皇上,以不可用旧日的北番来衡量今日北番,他们已非昔日吴下阿蒙,北番人彪悍骁勇,极为善战,连青国人都忌惮他们三分,先前他们分居塞外,尚构不成大患,但如今他们已经联合起来,兵力乃是昔日的数倍,战力更是昔日百倍!绝对不容小觑!”
“有勇无谋之辈,不足为虑。”
“皇上!”
“行了,你不用再说了。”赵哲已有些不耐烦,“何况边关自有将帅,朕也调度相应兵力严防,你又何必再多事。”
段重言垂头,不再吱声。
隔了片刻,赵哲叹了口气,语气放的和缓,问道:“你还有何禀告的?”
段重言仍旧沉默,赵哲耐心等候,终于听得他开口说道:“臣……有最后一事,还请皇上务要准奏。”
赵哲问道:“何事?”
段重言垂着头,静静地说道:“皇上既然要以和为重,那臣愿自为使者,前往沧城,倘若能劝得住青国人,结下和谈盟约,岂不是一举两得。请皇上恩准。”
赵哲略觉意外:“你,当真愿意如此?”
段重言道:“皇上既然觉得他们不成气候,想要以和为贵,为臣者,自然要以君意为重,以国为重,臣愿意前往。”
赵哲不言,垂眸思虑了会儿,便说道:“既然如此……朕便准你所奏,人你为招抚使,前往沧城。”
段重言俯身:“多谢皇上。”
赵哲看着他跪拜的身影,不知为何有些不忍,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最终却仍是沉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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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然已注定万劫不复,又何必。
知聆听闻段重言领了招抚使名头,即刻要启程赶往沧城的时候,惊心之余,针扎进手指,极快地冒出一滴血来。
方墨白是个常笑的人,这一刻,却也没了笑意,望着远方的目光,有些苍凉。
方墨白说道:“重言这一行去,把逸儿交给了我带着。”
知聆心神不宁:“哥哥,他为什么要这样,你可知道?”
方墨白摇头:“他不肯同我说,我看他去意已决,劝说也是无用的。”
知聆垂眸:“那他什么时候走?”
方墨白道:“明日一早,便要启程。”
次日绝早,天还不亮,段重言出了别院,缨儿跟胭脂两人出来相送,段重言回头看看,瞧见两人,便道:“先前劳你们两个伺候了纯明一场,她在府里的时候,也多亏了你们,我这一去,不知何时才能回来,我已经命管家将你们两人的卖身契取了回来,并一些金银,你们自行过活去吧。”
缨儿跟胭脂面面相觑,各自一惊,胭脂先跪了地:“爷,我不想走!”缨儿也赶忙跪下。
段重言一摆手:“去吧。”不再理会,上马离开。
胭脂跟缨儿两人站在门口,不知如何是好,缨儿握着胭脂的手臂:“姐姐,大爷这是怎么了,为什么无缘无故地……”
胭脂低头,无声坠了两滴泪。正在此刻,却听得耳畔一阵马蹄声响,胭脂忙抬头,以为是段重言回来,谁知道眼前所见,竟是个极意外的人。
知聆翻身下马:“你们两个怎么在这儿?段重言呢?”
胭脂像是找到主心骨,忙扑过去:“大爷刚刚走,还放了我们两个的卖身契,主子……您看……”
知聆呆了呆:“他走了?往哪里?”
缨儿指了个方向,又说:“主子,听闻你在宫里头?我们不想离开段府,不想离开大爷……这可怎么办?”
胭脂道:“主子,你带着我们吧?”
知聆看看两人,便道:“我哥哥在安平坊有一间房子,正好缺可靠的人,你们两个若不嫌弃,便可以过去那边先呆着,以后的事,再慢慢做打算。”
胭脂跟缨儿一听,才各自欢喜。知聆撇开两人:“你们找个下人,自会带你们去,我先走了。”
缨儿叫道:“主子!你去哪里?”
知聆道:“我去找段重言。”利落上马,一抖缰绳,飞马而去。
缨儿跟胭脂各自看得呆了,不知她竟能将马骑得这样好。反应过来后,才各自赶紧进去收拾东西,然而看看这座别院,想到住在此间的日子,又委实不舍得,各自流了几行泪,才缓缓地出来。
段重言并未就直接出城,反而去了段府。
只是他并未就进内,此刻天色不亮,段府门口也是静悄悄地,段重言驻马片刻,翻身下马,向着大门的方向,端端正正地跪下,缓缓地俯身行了大礼。
“吱呀”一声,大门似被人打开,里头有个仆人出来,却见面前一人正翻身上马,那仆人问道:“什么人”擦擦眼睛,那人却并不回答,打马离开了。
那仆人自言自语:“怎么有点像是大爷呢?”却又不敢确认。
段重言去监察院领了随从,人马,才缓缓出城,出了城门,回头望一眼那饱经百年风雨沧桑的皇城,心中陡然而生一种苍凉。
段重言回头,望着眼前长路,微微冷冷一笑,然而就在瞬间,他的目光却又凝住了。
就在前头不远,小小地土坡上,有一人一马停在那里,马上的人,身披大氅,头发散在肩头,随风飘扬。
一双眸子,在清早的晨曦里头,如此清丽,如斯绝色。
段重言几乎以为自己看错,也几乎忘了动。
过了良久,才催马往前。
晨风徐徐吹动,衣袂飘飞,发出轻微的哗啦哗啦的声响。
已经十月,清晨已然觉得冷了,但知聆却浑然不觉,就好像身子已经浸入十月的风里去,与天地浑然一体。
她只是定神看着眼前的人。
她飞马从宫里出外,到了别院,然后横穿半个古城,一直来到这里。
晨风把她所有理智的思绪都颠簸的一干二净,浑身上下,满脑之中,想的只有一个名字:段……
从来没有这么想要见到他。
仿佛只有一个念头,想要见到他。
她的胸口有些东西在涌动着,似乎是想跟他说,说很多话,但是那些话语太多太杂,交织一起,形成了一片混沌,于是她并不知道自己想要说什么。
知聆呆呆地看着段重言,心头一阵阵地颤动,像是有什么将要涌出,可是偏又说不出来。
段重言打马往前几步,却又翻身下来,他站在马边上,看着她,他的目光极为平静,像是预料到她会来,但是当她真的来了,他却又有点不能置信。
两人互相对视了片刻,知聆下马,往前走了两步,下土坡的路有点陡,先前她站在这略高的地方,打量他的所在,如今他真来了,她却不知如何面对,脚下一个踉跄,几乎摔倒。
段重言松开马缰绳,快步也走了过来,脚下一迈,长袍的边沿在风中荡开。
跟随段重言的随从们尽数回过头去,背对两人。
两个人越来越近,最后终于面对面地站定,段重言双手一抬,却又克制地放下。
两人站的很近,却并未有逾矩之举,段重言垂眸看着知聆:“你,怎么来了。”
知聆抬头,对上他的双眼:“你去沧城干什么?”
四目相对,两人的目光像是纠缠到了一起,段重言道:“我对皇上说,乃是为了和谈而去。”
“可能吗?北番跟青国都已经是箭在弦上,难道会凭你三言两语就撤兵?”知聆焦急,双眉皱起,“战事一触即发,你偏要往前线去,你是文官,又不是武将,你这样去……”
“无异于自取灭亡吗?”段重言淡淡地说。
知聆浑身一震:“段重言……”
段重言此刻才露出几分笑意:“你也知道了,你担心我会死在那里?”
知聆不知要说什么好:“你到底……打算干什么?”
段重言轻叹了声,抬手,却又并不碰她,手指尖从她的脸颊边上缓缓滑过:“京内已无我立足之地,我也不想就在此苟且偷生,如今情势危急,我只愿以一己之力,就算是无力回天,也总要试一试……”
知聆无言以对,胸口像是塞了一块大石,她有些害怕,有些慌张,有些气愤,想来想去,只质问:“那你走了,逸儿怎么办!”其实并不是问,只是……想要找个让他留下、别去冒险的借口而已。
段重言正欲回身,闻言却又停下,重新回头看向知聆:“我有件事,要跟你说。”
知聆默默地看着他,她其实只想说一句:别去。
段重言垂头,凑到知聆的耳畔,知聆略闭了闭眼,瞬间有些心神恍惚。
段重言说的很慢:“其实……逸儿……”
知聆脸色忽然大变:“你说什么?”
段重言抬头,微微一笑:“你果然是不知道的……以后,没了我在此,他便可以顺理成章地……”他欲言又止,最后道:“其实这样,也好,你本不该属于我,你本就该跟他相配,倘若原来不是他听了纯明跟婢女的说话,恐怕不会罢手,当时他毕竟太心高气傲,然而事已至此,他心里未必也不是没有悔恨的……虽然说转来转去,你终究是要跟了他。”
知聆心神巨震。段重言抬眸,看了看天边的一缕霞光若隐若现,道:“倘若你当时入宫,方家或许……也不至于会那样一败涂地,如今墨白回京,你也即将封妃,以后……大概不至于会有人为难纯明了,想来,纯明跟我相处的那段日子,就如是我偷来的一般。”
他自我安慰地笑了笑,又摇了摇头。
知聆垂眸,忽然轻声问道:“那纯明当时为何要选你?”
段重言挑了挑眉,负在腰后的手轻轻握紧,低声道:“大概,是她……错付了心意了。”他笑了笑,“知聆,我该去了,好好保重。”
他的声音很温柔,却又好像有些决绝,知聆抬头看他,见段重言回身,往前走了数步,知聆叫道:“段重言!”
段重言停下来,却不回头。
知聆闭上双眼,眉蹙着,眼角的泪隐隐沁出:“并未错付。”
段重言怔住,背对着她:“为什么?”
泪一涌而出,无法自制。知聆道:“你该知道,对纯明来说,你意味着什么,她从未后悔她当初所选的。”
段重言沉默,过了会儿,道:“那……你呢?”
知聆双眸睁大,意外他竟问了这个问题,她的嘴唇动了动,却并未出声。
段重言站了会儿,身后仍是一片沉默,只有风声,他抬头看远处长天,低低一笑:“抱歉……这话,我不该问。”
段重言说罢,大步往前,走到马儿身边,手拉缰绳,翻身上马:“启程!”
秋水长天,旗帜招展,知聆站在旁边,看队伍从自己眼前经过,看那熟悉的身影从眼前消失,此刻天终于放明,阳光普照大地,山河长川皆是一片暖意,而斯人已去。
知聆回宫之后,守在殿外的承鹤见她有些失魂落魄似的,便道:“皇上等你许久了。”
知聆抬眸,点了点头,随着承鹤前去御书房。
赵哲正在批阅奏折,见她回来,便淡淡地问:“回来了?”
知聆行礼:“是。”
“段重言走了?”
“是。”
赵哲停了笔,看着她说道:“如此,你该安心了吧?……逸儿呢?”
知聆垂眸:“回皇上,逸儿跟着哥哥。”
赵哲微笑:“怎么不带他回来?”
知聆心头跳了跳,却仍平静地说:“逸儿……怎么好随便入宫。”
赵哲道:“怎么不能?朕说能,就能,你不是也想念逸儿吗,以后就让他跟着你吧。”他说了这句后,又笑了笑,看着知聆说道:“站的那么远干什么?过来。”
知聆上前一步,站在桌旁,心中五味杂陈。
赵哲道:“你的封号,朕想,用一个‘如’字,从此以后你就是朕的如妃,你觉得如何?”
知聆垂眸:“都听皇上的意思。”
赵哲笑了笑:“你的兴致不高,难道是因为送别了段重言的原因吗?”
知聆摇了摇头,赵哲见她并不过来,索性起身,走到知聆身边,抬手在她腰间一揽,便低头亲吻她的脸。
知聆略微闪避,眼睛眨了眨,问道:“皇上方才说,逸儿可以进宫跟着我,这个,恐怕于礼不合吧,如果皇上要封我为妃,逸儿却是……”
“却是如何?”
“却是大臣的儿子。”
“是吗?”赵哲望着知聆,微笑,“你是真心这么说吗?”
知聆抬头看向他:“不然呢?”
赵哲仰头哈哈一笑,然后又看向知聆:“纯明,此处无人,不必遮掩,朕也不想跟你虚与委蛇,你跟朕说,逸儿,是不是就是朕的儿子?”
宛若惊雷,知聆脸色不由地煞白,目光直直地看着赵哲:“皇上,为何这么说?”
赵哲收敛了脸上的笑,目光像是能直指人心:“朕本以为你是故意隐瞒,不肯跟朕承认。可这么长久以来,朕反而觉得,你倒像是真的不知情的,朕不由得要疑心了,纯明你怎么……竟会不知道,当初的那件事呢?”
作者有话要说:凝若影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3-08-3019:49:25谢谢亲!
嗯,按计划,今天是会结文的。
117第116章
赵哲看着知聆陡变的脸色,他的眼神幽暗,脸色略带几分冷意,顷刻,却又一笑:“纯明莫非,真的忘了吗?”
知聆双眸紧闭,眼前却浮现那至死难忘的一幕:方纯明跪在方墨白身边,手中握着簪子,将欲自尽。
她记得她那决绝的一句话:若有来世。
她也看得到她一身狼狈,她只以为方纯明如此,乃是因为家人离散走投无路的缘故。
知聆头一昏,眼前浮现若干错乱场景。
那身披大氅的神秘人进了监牢,威逼利诱,方纯明只是不从,他怒妒交加,上前来,将人揽住,她只是个娇弱女子,哪里能够抗拒得了。
事罢,他正欲将人带走,外头有人道:“段大人前来。”
他略惊,看一眼地上的人,跺跺脚,忙隐了身形。
知聆只觉得头剧烈地疼起来,就好像要裂成两半一样,她能感觉到所有当时方纯明的感觉,那些凄厉的,走投无路的,绝望的负面情感,潮水似的将她包围在内,几乎能将人瞬间溺亡。
赵哲见她脸色不对,忙将她抱入怀中:“纯明?”知聆眼前已经不能视物,耳畔无数个声音嗡嗡响起,吵得她无法安神,而在无限杂乱的影响跟声音里,有个人影缓缓浮现,白衣如雪,长发如瀑,娴静恬然,优雅出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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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聆口不能言,然而却觉得自己是能说话的,她似乎也察觉自己离开了方纯明的身体,两个人,在虚空之中并立,面对面地。
知聆看着面前的人,唤:“纯明。”
方纯明向着她微笑:“你是在唤我,还是在唤自己?”
知聆道:“我不明白,为什么?”
方纯明道:“你可曾听说过两生花?”
知聆愕然:“两生花?”她自然是知道的,两个花朵,一蒂绽放,但却始终向着不同的两个方向盛开,永远看不到对方容貌,只有在凋谢的那一刻,两个花朵才会极力扭转花枝,那是他们一生只有一次的对望,在死亡来临之前。
但那只是个传说而已。
方纯明道:“我跟你,便如两生之花,我若亡故,你便也会感应,因此你才听到我的呼唤。”
知聆看她,清清楚楚地看到跟自己一模一样的脸:“那么现在……”难道便是凋谢的一刻?
方纯明淡淡地说:“我本来已无牵挂,只有逸儿一个,如今……逸儿将有归宿,我已心无挂碍,你放心,你可以回去,我的念想已断,就不会再让你感应到了。”
那就是说,她可以回去,并且不会再被她影响了?
知聆看着方纯明:“你所说心无挂碍,是什么意思?”
方纯明道:“我本早该离世,只是因你援手,才并生于此,如今,自是我离开的时候。”
知聆说道:“那我可以回到现代去了?”
“是。”
知聆道:“那逸儿呢?”
方纯明沉默:“逸儿会成为皇子,不会有人再害他。”
知聆盯着她:“你真是这么想的吗?”
方纯明垂了眼皮,知聆:“段重言离开之前,说他跟你相处的那段日子,是他偷来的,是你当初错付了心意,你觉得他说的对吗?”
方纯明仍不回答,仿佛没有听到。
知聆说道:“你同我一路至此,却偏在这一刻要选择离开,为什么?”
方纯明默默无言,她垂手而立,静美如一则画,一个无知无觉的玉人。
知聆说道:“因为你觉得他离开了,再也不会回来了,他将死在那孤冷地方,对不对?”
原本极为静默的方纯明,肩头忽然抖了一下,发丝轻轻地随着飘了起来。
知聆看着这细微的变化,低笑了两声:“原来,我说对了,你真的是爱他的。”
方纯明抬头:“你说什么?”
知聆抬手,在胸前一按道:“你当我感觉不到吗?”
方纯明复又垂头:“那些,又有什么用?我们注定是要错过的。比如从前,比如现在。”
“现在还不晚!”知聆道,“不要让他死不就行了吗?就算不能相守,只要他还活着,就算不再见面也好,只要知道他还活着,对你来说,心里应该也是会觉得欣慰的吧?”
方纯明垂着的眼皮底下,缓缓地涌出泪来。
知聆停下:“何况,还有逸儿,还有哥哥。”
就在她的眼前,玉一样的方纯明,双眸一动,落下两滴泪来,晶莹剔透,璀璨地坠入虚空。
“想想逸儿,”知聆看着她,“这段日子里,你也该知道跟逸儿相处是何等高兴,你也该知道他是不想娘离开他的,不要自欺欺人地说什么他会成为皇子,如果让逸儿自己选择,他会选择什么?”
方纯明道:“我、没有办法面对……”
“你能面对。”知聆心头一酸,又感知到方纯明的心,“你能面对,最艰难的都已经熬过来了,不管是什么苦恨折辱,一步一步地到了现在,都熬过来了,为什么不能为了自己所爱的人再撑下去?”
方纯明眼中的泪复又落下。
知聆看着她,心头也涌起极大的悲恸:“我明白,你说是两生花,我在现代,何尝不是如此,家破人亡,遭到所爱的人背叛,但是我……”她的眼前涌现许多张脸孔,段深竹,兰斯洛特,以及公司里的各个同事,每个人顽劣的时候,温柔的时候,鲜活的时候。
她的眼前也出现许多场景,旧别墅的样子,飘着树叶的长凳,她卧在上面,如梦非梦;她坐在出租车里看到车窗外来来往往的人,每个人都带着忙碌的样子,有的劳累,有的快活……但,大家都在努力地活着。
知聆往前一步,张开手把方纯明抱在怀中:“就算是为了那些还爱着我们的人,就算为了你心中所爱所牵挂的人,也要撑下去。”
两个一模一样的人,一模一样的脸孔,拥抱在一起,知聆感觉到她的悲伤,无助,而方纯明,也感觉到抱着自己的人身上那股力量,那种坚强的,永远都不肯屈服的……
眼泪,顺着眼角不停地坠落,但却已经不再只是绝望的泪。
冥冥之中,知聆仿佛听到一个声音,略带柔弱的声音,带一点柔韧地,说:“我答应你。”
那一滴泪的坠落,仿佛是在印证誓言。
而就在那一句说完之后,两人的头顶出现一束明亮的光芒,知聆呆呆地抬头,那光芒像是在吸引着她一样,让她身不由己地靠近。
知聆不想,她担忧地看着方纯明,却见她笑了笑:“你该回去了。”知聆怔了怔,头顶的光芒忽然大涨,知聆来不及说话,便被引入其中。
病房之中,知聆身子巨震,然后她猛地深深吸了一口气,像是从水底浮游出来一样,探身出水面,睁开眼睛。
病房之中,三个男子均都面色紧张地望着她,知聆的目光从三人脸上缓缓滑过,心中有一句话,却说不出。
——“我回来了。”
这一回,应该是永远的回来了。
知聆眼中的泪缓缓涌出,嘴角却带着一丝欣慰的笑意。
作者有话要说:嗯,于是结局了~
118第117章
刚刚醒来,恢复身体机能成为一件辛苦的头等大事,知聆并不怠慢,努力恢复了小半月,已经能下地走动,期间,兰斯洛特每天都在,段深竹也几乎每天都出现。
只有赵宁哲,知聆不知该怎么面对他,于是他只若隐若现。
知聆觉得身子没什么大碍了,就办理出院手续,赵宁哲亲自要接她回去,知聆却拒绝了。
其实看着那张跟赵哲一样的脸,知聆心中并不似当初初次接触时候那样抵触了。
“宁哲,我想离婚,是真的。”知聆说的很平淡,并非冷淡,而是真心的。
他们本就是一段孽缘,如今,是该她决断的时候了。
赵宁哲问:“是不是段深竹跟你说什么了?”
知聆有些意外:“什么?”
赵宁哲对上她的眼睛,想坦白他曾做过的一些不可告人,可是却又没有勇气,面对她如此清澈的双眼,他一如当初那个初次见到她的青年,手足无措,恍然失神。
兰斯洛特曾问知聆在古代发生的事,问的很详细,段深竹借口是跟兰斯洛特一起的,所以也在旁边听了个一清二楚。
知聆多半都是跟兰斯洛特说话,只有偶尔才会理一理段深竹。
这一天,段深竹鬼鬼祟祟又来了,知聆正跟兰斯洛特在树荫下闲坐,知聆一眼扫见阳光下那个身影,——今日他又穿一件粉红色衬衫,奇怪的是却更显得脸色明朗英俊,令人简直不能直视。
知聆立刻转开头,假装没看见他的。
段深竹却锲而不舍地过来,先东拉西扯了一番,倒是兰斯洛特看出端倪,问:“段,你怎么一脸心虚的表情?”
知聆听了这句,心头一跳,才转过头来,警惕地看向段深竹:“段总,你是不是又干什么了?”
段深竹见她开口,便重人家先露出一个极大的笑脸:“知聆……”
知聆头晕目眩,几乎晕倒。
一来是因段深竹那个笑带几分讨好意思,二来她品得出这样笑容背后的含义:段深竹肯定又干什么了。
“你干什么了?”知聆大声问,恨不得把他押起来,先来几个耳刮子,然后十大酷刑轮番伺候。
段深竹举手投降:“知聆姐,你别生气,你上次跟修恩说他们要打仗了……你也知道我那次穿过去后,你也跟我说起北宋的历史,于是我就回来研究了一下,尤其是战争方面,我听你说了‘我’在古代情况危险,我就‘去’了一趟。”
知聆扶着额头,兰斯洛特咳嗽了几声:“ring,你先别恼,段有分寸的,他不会去胡闹,你先听他说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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段深竹听了兰斯洛特的话,即刻就瞪大眼睛,一本正经地说道:“是啊,我这次是有帮助的。”
知聆侧目。段深竹生怕她不信,便把自己的经历原原本本说来。
原来,段重言前往沧城之后,还未到沧城,战事就已经爆发,紧急关头,段重言把押解沧城的“重犯”鲁豹等人尽数放了,加上一路同行的山东诸豪,一块儿直往沧城。
彼时沧城已经被攻破,守备郭梓投降,残兵跟百姓们纷纷逃亡沧城其后的陈州,然而陈州守将是郭梓的门生,差不多也是一丘之貉,靠着周参军带人死守,才勉强抗住。
等段重言一行人到达梁州,才会见了梁州守将狄鸣之时,前方就也传来周参军战死,陈州将破的消息。
消息传回朝堂,方墨白便向赵哲请战。赵哲原本不准,然而因如妃劝说,于是便从西北急调了两万兵马,佐了一位京内将领,同方墨白一块儿赶赴梁州。
段深竹就是在这时候“横插一脚”的。
段深竹因听了知聆的分析,故而回到现代后,特意将宋的战事统统研究了一遍,他深知金灭北宋的话,是兵分两路进行雷霆攻击的,西路自山西大同攻打太原,东路自河北卢龙攻打燕京,此后,太原遭到围困,但守军十分强悍,让金人无法得逞,但进攻燕山也就是如今北京的一路,守将却投降了金人,导致金人势如破竹地攻入了宋的都城开封。
段深竹吸取上次经验,不敢久久逗留,生怕再引发不必要的变化,幸好研究至此,科技上作出了相应的调整,只要不出意外的话,就可以用仪器来控制他醒来的时间。
段深竹选了个“吉时”,果真让他成功穿越,此刻方墨白还未到梁州,段深竹发现自己人在军营大帐内,面前正好摊着一面地图。
知聆跟兰斯洛特听到这里,知聆忍不住问道:“你通知了哥哥金人的打法儿?难道你……”
“我不会写古代字啦。”段深竹用自己的招牌动作摸摸头,“而且地图又复杂,地名也不太一样,那些字也特别难认,我几乎都混乱了……”
知聆瞪大眼睛看他,段深竹才又冲她笑笑:“但是我有仔细辨认,知聆姐,你放心吧。”
段深竹虽然略单纯,倒是绝对智商一流,不然也不会以优异成绩考入剑桥,古代的地图跟现代虽然不大一样,地名也有出入,但在方墨白眼前的这地图,上面标明了战事的路线之类,段深竹凝神看了会儿,便看出端倪。
他起初倒是想把金人进攻的路线写出来,但一来方墨白不一定会认得他的现代字,而来此处也没有笔,就算是有,毛笔字他也是不适应的。段深竹盯着地图看了会儿,琢磨出了两条路线,看左右又没有笔墨,于是把心一横,咬破了手指,用血在上面划出两道线来。
而且他还记得东路的线路上出现过降将,于是又竭力把东路上又模糊写了两个字,至于方墨白是不是认得,一切就看天命了。
知聆没想到段深竹果然比他看起来还顶用,而且貌似还作对了点事,于是问:“那你知不知道战局如何,结果有吗?”
段深竹道:“我很想再过去一趟,又怕……去的时机不对。只不过我在离开的时候,听将领在门口说,皇帝不肯倾兵决战……”
知聆只觉揪心,想到赵哲不肯答应段重言发兵之事,这一次,因为纯明相求,才特意又调了两万兵马,但如果不是全力备战的话,同样也是抵不过北番跟青国人的夹击的。
正在知聆暗中担忧的时候,却听到段深竹身后有人说道:
“谁说皇帝不肯倾兵决战。”
知聆心头一颤,段深竹回头:“赵总。”
赵宁哲迈步上前,段深竹问道:“赵总,你这么说是什么意思?”
赵宁哲似笑非笑地看他:“我怎么说也算是你们的投资者了,所有的研究报告都得给我过目,有时候,我当然也可以亲自经历一下。”
段深竹大吃一惊。知聆问道:“什么投资者?”
兰斯洛特说道:“先前段跟我召集了这些学者跟科学家,是段注资其中支撑,后来段老爷子不肯再支持他,本来我们要撤回去的,是赵先生……”
知聆瞬间明白。
段深竹目瞪口呆:“赵总,你、你别说你也去了?”
赵宁哲哼了声,越看他越觉得碍眼,恨不得把他踹的远远地,却看向知聆,说道:“放心吧,赵哲发兵了,梁州的段重言跟守将狄鸣等人负责西线对付北番人,方墨白负责东线,守住了黄河口阻住了青国人,军情报功折子上说梁州有些战将十分厉害,连北番人也抵挡不住,最终叛臣傅渐离建议北番退兵,现在北番撤退保存实力,至于青国,因为缺乏粮草,大败之后,已经覆灭。”
知聆听他说的头头是道,满心震撼。
赵宁哲又说道:“朝中相国一党倒台了,练家跟段家都受了牵连,但段家……牵连要小一些,那孩子也没事。”
知聆惊道:“逸儿?”
赵宁哲点头:“是的,逸儿,他改名字,叫赵逸了,如果不出意外,如妃很快就会是皇后。”
知聆屏住呼吸,双手握紧,对上他的目光,却又默默地垂眸:“你……你怎么做到的?”
赵宁哲微微一笑:“那台机器可以把人送回去,也可以让人隔着时空交流,我用的是后面的法子,有点像是……盗梦空间吧。”
段深竹听了,叫道:“有这样的法子为什么我不知道?”他记得自己咬破手指的时候,疼得钻心,如果真的可以这样,他又何必每次做贼一样穿越过去?
兰斯洛特摇头,连知聆也忍不住笑了。
但是笑归笑,大家都知道,赵宁哲说的轻描淡写,但实际操作,却仍极难,毕竟对一无所知的皇帝一方来说,稍加不慎,反而会适得其反。
赵宁哲此举,必然也是冒着极大风险的。
而赵宁哲看着知聆,望着那种笑容,忽然间想到他在皇宫里头看到的那个影子:那个跟她一模一样的后宫女子,气质也极为类似,但是,不是她。
那是“如妃”,皇帝目下最宠爱的人,将来的皇后。
那个,大概就是她穿越过去后的角色吧。
在古代,他们可以在一起,那么在现在呢?
“知聆,”赵宁哲忽然觉得,自己是不是可以再挽救一下。
知聆抬眸,赵宁哲对上她的眸子,终于鼓足勇气说道:“再……给我一次机会吧。”
知聆沉默了片刻,却忽然问了一个问题:“段重言怎么样?”
赵宁哲忽然觉得心头一痛,她并没有拒绝,也没有答应,但是她问的这个问题,他又怎会不明白其中含义。
段深竹也有些关心另一个时空的“自己”,他很想再“穿越”过去一次,然而在一个平常的日子,所有的机器跟科学家们却都不翼而飞似地离开了t市。
段深竹问兰斯洛特,兰斯说他们接到命令,不能再继续居留下去,连赵宁哲也打探不出是谁从中出手干涉。
段深竹觉得遗憾。
t市通往黄岛的这段路上,发生过许多的故事,有些超出了平常人的想象。这段路曾经因为某种原因被封住,此时却已经解封了,来来往往的车辆依旧如昨,路边上的警示牌也如昨。
段深竹驱车从此经过,看着那个闪闪发亮的警示牌,鬼使神差地驱车过去。
耳畔是风声,经过的汽车声,气流在涌动,段深竹看着车窗前方,恍惚之中,看到了千军万马。
他的目光从千军万马之中掠过去,终于,看到了他想看到的那个人。
在一片草地上,段重言摊开手脚平躺,他本是文官,却一身铠甲装扮,胸口处,鲜血汩汩而出,像是一条小小河流。
他的双眼之中,泪光闪烁,而他偏笑望头顶蓝天,沾满血渍的脸笑得自在。
恍惚之中,段深竹感觉他是如此真切地看着自己,就像是真的穿透虚空,目光跟他相对。
段深竹甚至确认,这一刻,段重言是看见了自己的。
段深竹凝视着那另一个时空里的自己,知道了赵宁哲为什么没有提及他的原因。
段重言长长地叹了声,说道:“在那个地方,要好好地对待她……”
段深竹陡然瞪大眼睛。而段重言懒懒散散地笑了笑,像是卸下了所有似的惬意,他叹息着、叮嘱似地又说:“我真的……很嫉妒你……不要、放手啊。”
段深竹伸手,却握不住他,他渐渐地离他越来越远,但是段重言鲜明的笑容,他躺在草地上的样子,却仍是如此清晰地,像是印在了他的脑海之中。
“咚咚!咚咚!”
段深竹猛地醒来,却发现是有人轻敲自己的车窗。
段深竹看着隔着半面玻璃的那张脸,瞬间只觉仍旧如梦。那人却真实地蹙起眉心,略带责备地看着他,说道:“段总,你怎么把车停这儿睡了?不知道这样很危险吗?”
段深竹看着知聆,看了会儿,忽然慢慢地笑了,笑得明朗无比,就宛如……方才所见那个人的笑。
车外,知聆不解地看了他一会儿:“算啦,我不管你了。”
她起身,迈步将要离开,身后却响起开车门的声音。
“知聆姐,你可以嫁给我吗?”是段深竹的声音,略带一丝羞赧,却极为清楚,无比坚决。
知聆脚步一停,怔住。
这似乎曾是噩梦开始的地方,却也将是幸福开启旅程的地方。青山绿水,清风白云,古老的岩石见证着一切的悲欢离合,起起伏伏。段深竹看着前面一身白裙长发微扬的人,眼神温柔而坚定:是的,这一次,他绝对不会放手。
作者有话要说:凝若影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3-08-3118:00:00
龙猫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3-08-3116:55:53
谢谢两位亲~~
嗯,上章看到写结局有没有吓一跳?其实这章才是真正结局了。
算了下,六月十七日开文,到八月三十一日,不到三个月,完成了50万字。
这篇文我想的很用心,大纲就写了几万字,辛苦安排各种细节沟通,以及各种的资料,只不过,大家都知道,有时候就算努力付出了,也不一定会得到预期效果=3=
人生大概就是这样,但重要的是,尽吾志也,可以无悔。
其他的且不说了,感谢所有在追随这个文的同学,谢谢你们一如既往的包容我的不足之处,以及忠实的支持。
从在*发文开始,三年整了,几乎都是一本接着另一本,从未停过,三年,看看后台,是如此记录的:
总篇数:22总字数:8470640
或许我会休息一段时间,让思维沉淀一下,或许……会再开文。或早或晚,最迟到九月中旬吧,如果中旬了还没开文,那这就是个信号:这个人危险了xdd
想写的太多了,怎么才能努力写到最好,让自己满意,大家也满意,是个问题。
没有收藏作者专栏的同学可以费心收一下,等我开文的时候会知道。
祝我及早想通,及早出关吧^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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